《杨花落尽 1V1》 惊变 曾经有一段时间,何牧云是叫做江牧云的。 因为他的父母在出车祸的那一天,把他托付给了同车的江校长。 那场车祸具体是怎么回事,一直到今天,他还不太清楚。那个时候,他不想也不敢知道,而现在,则是觉得,即使知道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只晓得那一天,是他爸开的车,他妈坐在副驾上,江叔和卫主任坐在后头。好像一开始是他们俩去市里参加一个什么动员大会,毕竟他们梅溪镇是状元故里,每年都能出好几个尖子,校长和教导主任不去参加,说不过去。回来的时候,车出了故障,不敢开,恰好他爸妈在市里头办事情,听说了,赶紧开车来接他们一同回镇上去。 现在想想,肯定是他爸喝了酒,毕竟那时候他家里做着生意,去市里应酬,怎么能不喝酒呢?他妈又什么都听他爸的,被打了都不晓得还手,只会哭。他爸酒驾,他妈肯定一句话都不敢说。 那天晚上,他一如既往的在外头瞎混,一直逛到很晚才愿意回去。可是他没想到推开家门,他爸妈都不在,等在家里的是洛姨和江映桥。 他已经有一阵子不敢去找江映桥了,因为她今年升了高叁,他怕耽误她的事儿。可是这一回她竟然会在他家里,这事儿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他的心跳得很厉害,觉得有天大的事情要发生, 而他肯定没有做好准备。 不详的预感让他僵立在门口,脑子里嗡嗡响着,各种不着边际的思绪漫天飞舞。爸妈在哪儿呢?该不是会他爸这次真下了重手把他妈打进医院了吧?洛姨带着江映桥这么晚来,是不是听见上一回自己偷偷去敲她窗户了?刚才在桥底下抽烟来着,这会儿身上会不会还有烟味儿?她会不会嫌弃他? 然后他听见洛姨刻意放得轻缓的语调,对他说:“牧云啊,你爸妈出了点意外,现在还在医院里抢救,特地交代了我们家老江照看你一阵子。” 洛姨跟他妈小时候做过同学,他们一家搬到梅溪镇上来以后一直很照顾他,有时候他受不了家里乌烟瘴气的时候,总偷偷跑到江家去躲一躲。他妈每次被打了,也总是去找洛姨哭。其实明明是他妈自己立不起来,别人再劝能有什么用呢?后来也是洛姨教他,长大了,要站在妈妈身前。也许是他理解错了,只记得要能打,于是他成了梅溪镇最厉害的小混混。十五岁那年,他爸又打他妈,他想起洛姨的话,站在他妈身前挡着,一把攥住了他爸的拳头。他爸从此次不敢再动手,要打人,也只敢挑他不在家的时候打他妈。 所以他真的以为这次是他爸把他妈打进医院了,点了点头,“我去收拾点东西,洛姨你们先坐,等我一会儿。” “哎,不着急,你慢慢收拾。我们家什么都有的,你带点儿衣服就行,学校的功课也别忘了带上,正好让映桥给你补补课。她高叁了,教教你高二的课就当复习了。” 他其实跟江映桥一样大,两个人从小都是同级不同班。不过刚进高中那会儿他总是在外头打架斗殴,江校长看不下去,停了他一年学让他反省反省,所以他反倒比她低一级。 不过好处是他从此怕在江映桥面前丢人,虽然仗着聪明,逃课还是经常逃,好歹考试都考过了,险险得跟着升了班。 “妈,你算了吧,有什么可补课的。他什么都会,就是不肯用心。”江映桥说着冲里屋喊了一句,“何牧云,这回收收心,好好读书知道么?以后可…可…”她说着说着声音竟然哽咽起来,听得他心里一惊。 江映桥的声音一直很好听,他很喜欢听,可是他不想听她哽咽的声音。 她说错了一点,他很愿意她给他补课的,这样他就可以一直听她讲话。 他甚至很不愿意她在学校的广播站当站长,他不想她的声音全校都听得到,曾经动过念头什么时候溜进广播站里把那些设备砸了。可是她好像很喜欢广播站,所以他还是算了。 他的东西很少,书更少,只有些作业本和练习册,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出来,“洛姨,我好了。” 他还是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执着的相信,他这回在江家住几天,他妈就会鼻青脸肿地来找洛姨哭,然后带他回家。 可是这一次,他妈没有来。 他隐隐地开始往不好的方向想。 他住了快要一个月,江校长才出院回家。 住了这么久的院,他看起来还是很不好,进门都是学校几个健壮的体育老师扶进门的,洛姨和江映桥都红着眼睛跟在后头。 几个人看见他,脸上都是一样的神色,有哀痛,也有同情。他心如擂鼓地去帮忙,江校长却嘶哑着嗓子对他说:“牧云啊,以后就在这里,跟着你江叔和洛姨吧。” 当时那种怪异的感觉,他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他整个人像是被撕裂了一样,心口里痛得很厉害,像是被一把利刃猛地刺进去,不断的翻搅,痛得他站都站不住;可是他同时竟然有一种不该有的解脱和向往,他终于摆脱了那个充斥着暴力与哭泣的地方,他终于能在这个无数次给过他短暂地温暖的地方停留下去。 他大概脸色真的很不好,洛姨红着眼睛来拉他,推他回了房间去,“牧云,先回去歇一会儿,洛姨这头收拾好了就来看你。要什么你跟映桥讲,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不要跟她客气。” 然后他就糊里糊涂地回了房间,发了很久很久的呆,真的是发呆,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一直到江映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 “姐姐。”他呆头呆脑地喊了一声,才想起那是他小时候喊的,现在两人都这么大了,亏他想得出来。 江映桥笑了一声,“小时候我欺负你的时候叫你喊姐姐,这会儿都长大了,还喊什么啊。” 她端了一碗酒酿丸子来,放在他桌上,“趁热吃吧,你不是一直喜欢吃这个。好久没给你煮过了,看看手艺有没有好点儿?这回丸子可都煮熟了的,放心吧。” 酒酿丸子 上一回她给他煮元宵的时候,是他在外头打架了,被打破了头,怕他妈哭,不敢回家,偷偷溜到江家来找洛姨。 没想到那天两个大人都不在,只有江映桥一个人在家里。 她那个时候也不过十四五岁,看见他一脸血的样子吓了一跳,开门的手都是抖的,“你…你干嘛了你?吓死我了。” “还能干嘛?打架了呗。” “怎么又打架啊?打架多不好!你打成这样你自己就不疼吗?这么多血!” “都是别人的血,我没事,就额头破了点儿皮。” “何牧云,你个熊孩子,作死吧你就!” 她那时候倒是真的很像姐姐,一边骂他一边给他洗了脸,翻了医药箱出来替他包扎,又煮了一碗酒酿丸子给他吃。 “我又不是小孩儿了,不吃。” 他说,觉得酒酿丸子这种东西是女人才吃的。 可是他明明从小就喜欢吃这个,她还打了个水铺蛋在里头,香得很。他嘴上不肯,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个冒着热气的碗不放。 她看出来他那个馋样,于是又骂他:“我看你是要死了是不是?我给你煮东西你敢不吃?”江映桥拿出小时候欺负他的架势来,凶得很。 他那阵子窜个头,早就比她高出一个头来了,可是她气势太强,逼得他乖乖地接了碗过去吃。 也许是他吃得实在是很香,江映桥问,“这么好吃?” 他于是舀了一勺递过去,“好吃。” 他们两个打小一起长大,不太避忌,江映桥就着他的手吃了,皱了皱眉头,“芯子没熟,你别吃了,我再煮一煮去。” “别麻烦了,我吃完就走了。”于是他端起碗来,叁下两下吃完,把碗还给她,“我能不能放几件衣服在这儿?我怕以后我妈看见我衣服上有血要哭。” “你既然怕你妈哭,你别打架行不行?” “不行!我迟早有一天要揍得那个老混蛋再不敢动手。他什么时候老实了,我什么时候就不打架了。” 现在那个老混蛋的确再也不能动手了。 他端着这一碗热乎乎地丸子,眼角有什么滚烫的,湿漉漉的东西涌出来,滑过他瘦削的侧脸,顺着下颌线,一滴一滴掉进碗里去。 他一定哭得很厉害 ,看起来很可怜,所以她接过他手里的碗放在桌上,抱住了他的脑袋,一下下摸他的头发。 像小时候他第一次亲眼看见他妈被他爸打那回,偷偷跑来找她哭的时候一样。 她的怀抱很温暖。 那是他们两个长大以后,她第一次拥抱他。 他哭了一会儿,情绪平复了一些,陡然反应过来,她也跟自己一样,长大了。十七岁的少女,身体已经开始发育,他有一瞬间的恐慌,忙推开她,拿衣袖擦了擦脸。 幸亏他刚才情绪足够激动,很好的掩饰了他通红的脸,“我没事,你让我自己待会儿吧。” 江映桥明显没有他想得多,点点头,“那我先出去,有事儿你叫我。” “嗯。” 他在房间里躲了一整天,一半是因为隐晦地知道了父母的死讯,一半是因为江映桥的拥抱。他心里头乱的不行,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腔情绪找不到出口。 幸亏江家的人都以为他少年失诂,心里头太难过,于是也由得他在屋里不出来。吃饭的时候洛姨敲了敲门,把饭放在门口,并不去打扰他。他也隔着门,听见洛姨叫江映桥别去烦他。 “这个年纪的小伙子要面子,你随他去。”她说。 不知道那个时候,她有没有听见“小伙子”叁个字。 反正他听见了,他不是小孩儿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都过得浑浑噩噩地,一切都是江家人推着他去办,参加父母的葬礼,在镇上老人们的主持下被江家收养了,改了姓。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从小就被江家收养了。这一回,镇上的人都觉得只是走了个形式而已,甚至很高兴,觉得何牧云这个好苗子,总算能浪子回头了。 他正式在江家住下,跟江映桥一人一个房间,一起上学放学,一起被江叔和洛姨盯着读书。 江映桥真的是他姐姐了。 可是他不想当他弟弟。 这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在心底某个隐秘的地方,他对江映桥产生了无法压抑的可耻的想法。 如果说以前他是单纯的喜欢她,爱听她说话,想跟她相处,那么现在,他则是无法控制的想触碰她,想亲吻她,拥抱她。 他长得俊,个子又高,有少年人特有的劲瘦身形。在外面混久了,不是没有些女孩子借机挨挨蹭蹭的,可是他只觉得她们烦,想让她们滚开。不过江映桥说过女孩儿爱面子,所以他只是僵着胳膊不动,没推过她们。 可是这一回,他明白了。 他不是不想,只是他想要的是江映桥。 然而他终于明白过来的时候,偏偏是他改姓江了的时候。 他的事情,镇上的人都知道。人人都说他命还算好,虽然少年失了父母,却遇上了江校长一家子,将来一定能走上正路的。 江校长一家子名声这么好,女儿怎么能跟他这样的小混混在一起? 他只能忍耐,扮演一个尽职尽责的弟弟,一个迷途知返的少年。 少年人的一腔热情,只能在梦里头迸发。也幸亏他自己爸妈不靠谱,他很小就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虽然住在江家,什么事情都自己做。洛姨肯定也发现他经常很早起来洗床单,但是她很宽容地从来没说过什么。 他不在外头混,大家都很高兴。但 其实是他想在家里,跟江映桥在一起,虽然他们其实没什么接触。 大概是因为他真的心虚,总离得她远远的,吃饭都不敢跟她坐在一起,反而总跟江叔坐一块儿。 他这样懂得避嫌,江叔和洛姨都觉得他很懂事,甚至反倒更放心让他们两个相处。 高叁的学习很紧,毕业班比其他年级上课要早一个小时,他总是早起一个小时,远远跟着,送江映桥去上学,晚上回家吃了晚饭,又去学校门口接她下课。 他说,他以前是个小混混,姐姐这个年纪,有他跟着,不会惹麻烦。 他说,既然改了姓,就该照顾家里人。 他风雨无阻,总是隔着半步,跟在她身后。 妒忌 他曾经以为自己这样总跟着江映桥,会被人传闲话,可是在学校门口等人的时候,老师们居然都很欣慰的跟他打招呼,“牧云,跟你姐姐多学学,好好读书噢。” 大概那个时候,他真的是个很沉郁的少年吧。 善良的人们都想他早日振作起来。 他总是点点头,还是很少说话。 这样过了好几个月,他终于再一次有正当的机会触碰她。 他记得那时候天气慢慢暖和起来了,依旧是他去接人,在学校门口等她。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半天也不出来。他们班上一个女生先跑出来,看见了他在,特意跑到他面前来。 自从他开始“学好”了,她班上有些女生,就总故意跑来找他说话,还问他要过微信,他早习惯了。他依旧不冷不热地站着,那女生跑到他面前来,眼睛里有戏谑的笑意,“江牧云,你姐姐脚崴了,卫枫跟她在后头呢,你再等等啊。” 她说完,跟其他几个女生嘻嘻哈哈地跑开了,留他愣在原地。 卫枫? 要是别的人还算了,那个小子觊觎江映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装得倒是人模狗样的,仗着自己是班长,学校里什么破事都拉着江映桥去。 他心里头的火气一下子窜起来,黑着一张脸大踏步往学校里头走进去。 全梅溪镇的人都知道,这个何牧云,长得有多像个小白脸,打起架来就有多么凶狠。 自从他姓了江,就再没打过架,今天他这个阎王样子一露出来,这些高叁学生立刻就回忆起来他以前有多不好惹,生怕触了他的霉头,哗啦啦地散开,露出人群最后的两个人来。 是卫枫,手臂里横抱着江映桥。 他眼里冒火,恨不得一拳砸得那个小白脸满脸开花。 可是江映桥也在,他不敢动,他怕她在学校里丢人,于是硬把火气压下去了,僵着脸走过去。 幸亏江映桥虽然被卫枫抱着,明显也很尴尬,很不舒服,看见他来了,赶紧说:“卫枫,你放我下来吧,我家人来接我了。” 她说,我家人来了。 这让他心里的火气一下子消了大半,脸色好了几分,冲卫枫说:“行了,我背她吧。” 卫枫这种叁好学生,平时在学校里威风八面,可是撞上他这种常年好勇斗狠的小混混,心里还是有几分怕,应了一声,赶紧把江映桥放下了。 他蹲下身,背着她站起来,转过脸盯着卫枫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卫枫,谢谢你照顾我姐姐。” 他话说得客客气气,伏在他背上的江映桥却没看见他眼神锋利如刀,直刺到卫枫的脑子里去。 卫枫吓得脸色泛白,可总有还有几分少年意气,梗着脖子说道:“映桥下楼的时候崴脚了,我是班长,照顾她应该的,不用谢。” “呵,好,班长。”他瞥了一眼卫枫,没多说,转身就走。 居然叫她映桥,看来两人关系够好的。 他觉得心里头的火气又要上来了。 他明明很久没怎么生过气了。 江家因为是校长家,离学校不远,走路也就是一刻钟。他背着江映桥慢慢地走,越走越觉得浑身发烫,不知道是妒忌,还是因为她这会儿整个人都贴在他背上。 少女的身体很柔软,不同于少年。 他能感觉到她身上每一寸起伏,柔软又有弹性,亲密地贴着他僵硬的后背。 他甚至能闻得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和她说话时喷在耳侧的呼吸。 “我们班在叁楼呢,卫枫也挺不容易的。我看他就是逞强,说实话我这一路提心吊胆的,都怕他把我扔地上。” “你下次叫人下来喊我就是了,叫他干什么。” “我是想叫你来着,他非逞强。我妈不是说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要面子么。我就想着哎呀算了,哎,刚才可太尴尬了,我下次肯定喊你。” “活该。”他口气大概很不好,惹着了江映桥,被她拍了一巴掌脑袋。 “何牧云,你现在胆子大了,敢骂我了?” 他随口回了一句:“没骂你。”就没再说话。 他以前也不是没有背过她,甚至连卫枫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一次,跟以前都不一样。 他能感觉到自己明显硬了,连浑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身上烫得厉害。 他拼命抵抗在血管里涌过的每一寸热流,可她偏偏还要在他耳朵边上讲话,“你怎么回事?是不是发烧了?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慢慢走。” “别废话,快到家了。” 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听起来可真凶啊,甚至有几分像他爸了,他可从来没有这样跟她讲过话。 江映桥在他背上也明显愣了一下,气得扭了扭,挣扎着要下来,“你凶什么凶?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不用你背我!” 他极力忍耐了一路,脑袋里那根绷得紧紧的弦在这一刻“啪”地一下断开。 “卫枫抱你,你就肯。我背着你,你就不乐意了?” 可他就算妒忌得眼睛都红了,也还是怕她真摔在地上,见路边树荫地下有个小花坛,背过身来把她放下让她坐着。 她明显也生气了,凶巴巴地瞪他:“江牧云你发什么疯?” “我不是江牧云!”他低下头去,双臂撑在她身侧,将她整个人罩在身下的阴影里,“我不是你弟弟!” 她像是又说了什么,他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他那时,紧紧盯着她的双唇,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心痒 做何牧云的时候,他没有接过吻,可是他见过别人接吻。 两个人抱在一起啃来啃去,还啧啧有声,简直像是没开化的动物一样,实在是很恶心。 可是他今天才知道,原来接吻是这样的。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彻底放弃了思考,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在这一瞬间不复存在。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要病了,脑袋昏昏沉沉,心跳得很快,浑身发烫,血管突突跳个不停。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吻,应当是很短暂的。 两个全无经验的人,凭借着一时的冲动,贴近了,又一触即分。 江映桥好像是懵了,瞪着一双大眼,像无辜的小鹿。他被她瞪得有点儿心虚,盯着她水润的双唇,想再吻她,又不太敢。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温热的呼吸彼此缠绕着,两个人都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喘得急促。 “我不喜欢卫枫,”江映桥依旧瞪着她那双在黑夜越发明亮的的眼睛,“我喜欢…”她的话还没说完,又被他吻住了。 他认识了她这么多年,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知道了她要说什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狂喜整个儿淹没了他,让他觉得胸膛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充满了,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可是他心里又有一丝微小的声音,让他觉得自己不配,所以他不敢让她再说下去了,他决定堵上她的嘴。 这一次,他无端的开窍了,不再满足于蜻蜓点水的触碰,而想要更深入,想要更多。他无师自通地伸出舌头,顺着唇缝滑进去,顶开了她的齿关,去寻找她的舌头。 她明显毫无准备,呆头呆脑地,任由他攻城略地一样地缠住了她。她没有回应,也许是懵了,也许是还不会,可是她并没有推拒,甚至抬起了手臂,搂住了他的脖颈。 她的唇舌柔软温润,指尖却冰凉滑腻,不论哪一样,都在他心上点起扑不灭的火焰,越烧越炽烈,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燃烧殆尽。 初春的风温暖柔和,吹过树顶,掀起沙沙的轻响,远处渐有些谈笑的人语和散乱轻快的脚步声传过来。 他们如梦初醒,骤然分开。 江映桥还是那个呆头呆脑的蠢样子,瞪着大眼睛,愣了一样僵坐在花坛上,一动不动。 可是她不断起伏的胸口出卖了她,让他晓得,原来她与自己一样激动。 何牧云在她身边坐下,有几个高叁生经过,嘲笑他:“江牧云,你行不行啊?就这几步路就背不动你姐了?” “滚!” 他凶神恶煞地骂了一句,可是他以往的气势在这一刻荡然无存,甚至有几分开玩笑的意思。 那几个人听出来了,一点儿也不怕他,嘻嘻哈哈地跑开了。 他心头有种无可名状的、奇怪的甜,温柔的海浪一样冲刷过心间,让他忍不住地一直微笑着,完全没有办法控制面部表情。这让他有些不好意思,手肘撑着膝盖,低下了头,怕被她看见。 可是江映桥还是看见了。 她骂他:“何牧云,要死了你。”可是她的声音也有掩盖不住的笑意。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他跳下花坛,重新在她面前蹲下了,“上来,背你回家。” 江映桥笑着趴在他背上,脑袋倒在他肩窝里,热乎乎、软绵绵的,有些毛茸茸的碎发蹭到了他的耳朵,痒得很,一直痒到他心里去。 后来,“何牧云,要死了你。”变成了她的口头禅。 准确来说,是仅限于他们耳厮鬓摩的亲昵时刻的口头禅。 何牧云虽然不再打架了,可是他的身手依旧很好,而且很有用得上的时候。 他的卧室是一间小书房临时改的。因为想着他最多住一两年,等考上大学自然就要搬走了,所以并没有做什么大的整改,只是在四面书墙中间加了一张临时的床铺,把原来在里头的大书桌搬到了外面客厅的一角。 江映桥的房间紧挨着父母的卧室,与他住的小书房几乎是门对门。这样一来,只要他开门出来,江叔和洛姨也会知道。 可是他是何牧云,不开门,他就翻窗户。 反正他一定要见她。 他第一次爬窗户的时候,把江映桥吓得半死。 江叔因为出了车祸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他和洛姨夜里总是很早就休息了。毕竟江映桥性格成熟又一向自觉,不需要大人盯着她学习,她自己有数。 那天她学习到很晚。 他躺在床上睡不着,从门缝里能看见一丝微光,那是她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他盯着那一线微光看了很久,越看心里越痒,有一种一脚把那扇门给踹开的冲动。然而仅剩的一点理智让他知道他不能这样深夜去开她的房门,于是他只能饿狼一样盯着那一点点光。 然后,他翻身起来,打开了自己的窗户。 他们家在叁楼,可是对他来说,这是小意思。 他何牧云打架,靠的不是力气大,而是身手敏捷反应快,总是能从刁钻的角度一拳把对手的牙都给打掉,防不胜防。 他们家在单元楼的最侧面,他从窗户翻出去,沿着墙线,排水管和空调架子,手脚轻快的翻到对面去。 整栋楼只有一扇窗户亮着灯,是她。 纠缠 何牧云轻手轻脚地顺着墙壁攀爬,握紧了她窗户的下沿,轻轻一拉窗。 她的窗户半开着,想来是时近春末,夜里不再寒冷了,可以开窗透透风。 他在门缝里看见的微光,原来不是她书桌上的台灯,而是她床头柜上的小灯,她大概复习得累了,靠在床头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难怪这灯开到这么晚。 他拉开窗户,手臂用力一撑,灵巧地翻进了她屋里,只发出极轻的一点声响。 江映桥睡得不熟,即使是这一点声响,也立刻就醒过来了。她迷迷糊糊之间看见房间有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僵在那里。 他怕她尖叫,冲过去按着她的嘴,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是我,别怕。 他凑得那样近,即使不用说话,江映桥也知道是他。她在昏黄的灯光里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他赶紧放手,笑着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何牧云,要死了你!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转头看了看紧锁的房门,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指了指窗户。 她吓得更厉害了,拍了他手臂一巴掌,这是叁楼!疯了你? 她说的没错,他是挺疯的。 那一点点疯狂的念头支撑着他从自己的窗户爬出来,攀过贴满了瓷砖滑不留手的墙面,跳进她的房间里,跟她亲昵地挤在一张小床上。 他早就忘了一切是怎样开始的了,记忆里只有炙热的体温,剧烈的心跳,和汗津津的交缠不休的身体。 她后来跟他说,她面对他的时候,并没有很害怕,大概因为总欺负他,所以也不怎么扭捏。 她还说,其实她和她的朋友早就知道这些事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就是那样么。 那天夜里的她,的确一点儿不羞涩,反而充满了好奇心和探索欲。一直到如今,他都时常觉得,只要是面对她,自己就是被睡的那一个。 被她动手动脚摸来摸去不算,她还爱悄悄评论。 怎么男的胸肌都不硬?我在小说上看到说什么像包着绒布的铁块。她很认真的摸过他的胸肌,还捏了几下。 “咦?怎么又硬了?”那是他听了她的话心里不爽,故意绷紧了肌肉。 为什么你这里也会硬?那是她手指头划过了胸口的凸起,故意拨弄了几下,弄得他又是一阵热血上头。 你身材挺好的。我和宋青桦追的那个韩国明星,有一次跳舞掀衣服的时候就有腹肌,你居然也有哎。那是她顺着胸往下摸他的腹肌,指尖勾勒过小腹侧面的沟壑。 他被她摸得浑身着了火一样烫,背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又黏又腻。 她的手上也滑腻腻的,还一直往下摸,呀,原来真的长这样!你这算是大还是正常? 行了你别再说了,他想。 他的魂都被她摸没了,只能选择又一次堵住了她的嘴。 这一回,她也开窍了,搂着他的脖子,生涩地回应,伸出舌头同他勾缠。 两个人越吻越热,双腿缠在一起,身体也缠在一起,薄被掉在地上,衣服也掉在地上。 那时候的她也不过才18岁,少女的身体还完全没有长开,相比他后来见过的许多女人来说,实在是贫瘠又青涩。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可是江映桥,他这辈子唯一的江映桥。 他吻过她身上每一寸皮肤,柔软的,细腻的,甜蜜的。 真是奇怪,明明是很不怎么样的第一次,可是他只要一想起来,依旧激动得浑身滚烫。 对了,进去的那一刻,她又评论了一下,为什么你那里也是湿的?” 快闭嘴吧,净说废话。 她又说:“没戴套会怀孕,你给我憋着,要不然我揍死你。 他以为第一次会很难,可是她一说完这个,两个人都绷不住笑了,大概前戏做得还不错,他一下子就滑进去了一小半。 她还是处女,又还年轻,只进了那一点,就再进不去了。那会儿可真是要了他的命了,不上不下的卡在那里,整个人都快炸了。 可他又怕她疼,不敢动,只能一点点的蹭。 不是都说女人第一次痛得要死么? 她好像感觉到了他的窘迫,抬起脑袋吻了他一下,又摸了摸他眼角的汗,“算了,我不怕疼,你进来吧。” 她这样心疼他,他就更不好意思硬来了。他忍着后背上一阵一阵刷过的电流,很慢很慢的动作,最后好不容易彻底进去了,两个人居然都像松了口气,又抱在一起头贴着头低笑。 你疼不疼?他问,又不敢动了,可即使是不动,被紧紧包裹的快感也已经足以叫他在内心发出无声的尖叫。 她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喘了一会儿,贴着他耳朵说:好像不像网上写得什么撕裂一样的疼,倒像是绷紧的什么东西被撑开了一样的。你…你先别动,我…适应适应。 她说着说着,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错了,突然偏过脑袋,含住了他的耳垂,发出“啵”的一声响。 这可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他本就被她内里包裹得头皮发麻,又被她来了这一下,自制力轰得烟消云散,哪里还能忍得住不动? 荷尔蒙爆发的少年人,被心爱的女孩子撩拨得发了疯,紧紧地拥抱着她,吻她,腰身抽送个不停。 寂静的春夜里,响起轻微的水声,还有少年人炽烈的喘息。 她在他耳边很轻很轻地哼,像是小猫的爪子似的,在他心上最痒的地方挠。 她的脸贴着他的侧脸,跟他一样滚烫。 有一种纯粹的快意,直冲天灵盖而去,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存在这一刻,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过往,没有将来,只有当下这一刻。 他们沉醉在这样的快感里,纠缠不休。 以前在外面混的时候,听那些人说,男孩第一次都不太行。可是那天夜里好像不是那样。 其实他们两个不知道在床上滚了多久,可是他的确还没射,就又被她骂了。 “不行,我累了。”她说,抱紧了他的脖子,又含住他的耳垂,“你跪安吧。” 这次轮到他愣了。 现在想来,还真是她的风格。 既疼他,又爱支使他。 瞧着像奶猫,其实是个母狮子。 可是就是这样的她,让他那些横在心头的尖刺,一点点的软掉了,融化了,终于有一天,消失不见。 【作者不喜欢那种初夜搞成献祭方式的风格,想尝试一下不一样的初夜。两个人黏黏糊糊嘻嘻哈哈的探索一番不是也很亲昵有趣吗? 性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应该两个人都享受的乐趣。不是男性的攻击与掠夺,女性的承受与奉献。 反正写给女人看的,写点儿女性视角的幻想吧。】 意外【双更:)】 高考那几天,江校长照例一定是要去坐镇的,所以是何牧云陪着洛姨去送的考。 那天真的是热,洛姨只站了一会儿就热得受不了,先回去了。他无所谓,他一心只想着江映桥出来的时候,一眼就能看见他。其他人都躲在阴凉地里,他没有,因为他一直盯着窗户,发现江映桥的位置就在窗边,他想她能看见他。 她一定是看见了,出了考场就骂他:“要死了你,这么大太阳一直站那儿,中暑了怎么办?” “不会的。”他脸上装得云淡风轻,其实压低了声音:“我怕不怕热你还不知道?” 那是他前几天夜里去缠她,天气闷热,两个人贴在一起更热,她问他:“你身上烫得要死,太热了别闹了。” 他肯定是不怕热的,可惜她怕热,一脚把他踢下床了。 她那个人吧,从小到大心态都特别好,有种拿得起放得下的大将风度。几天的考试过去,她立刻就像是翻篇了似的,也不去跟人对答案,也不掺和同学聚会套信息。 “有什么用,考完就尘埃落定了,焦虑的人凑在一块儿只会更焦虑。做人得向前看。”她说的。 她是真的向前看,还看得很远,是那种眼看就要把他抛下的远。 他以为她高考完了,就会有许多空闲的时间,他想了许多办法能偷偷跟她一起出去玩,只有他们两个人。 可是她明显不是这样想的,人家居然早就有别的规划了。 高考完那几天,总有些女生来家里找她,说着说着话眼神就往他身上飘,还爱逗着他讲话,他心烦得很,索性躲出去清净。 他躲多了,那些女的好像也感觉到了,慢慢又不来了,只偶尔喊她一块儿出去。 叫她出去,她乐意的,但是他要跟着她又不让,女生出去玩,你跟着算什么?少添乱,我们要讲男生的,你在不方便。 简直无语。 消停了几天,她的好朋友宋青桦到家里来了。 这个宋青桦跟那些女孩儿还不太一样,她不勾搭他,她是有点儿怕他,看见他在家,话都说不清楚。 真是好笑,她们两个躲在她房间讲什么男明星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时候嘻嘻哈哈脸皮厚得很,真看见他了又吓得眼睛都不知道往那里看。 所以他还是出去找人打球了。 那天他晚上回来的时候,宋青桦不光没走,她妈还来家里了。 洛姨看见他进门,一边招呼他先去洗澡换衣服,一边说:“过几天要你干活了,今天晚上做顿好的先犒劳犒劳你。” 干活? 原来是她们两个女孩子约好了趁着这个暑假做许多事情,要去报名学车,还好趁着刚高考完知识点都还扎实,把雅思还有什么考试都考了。 好啊,原来想的这样长远,连出国都计划上了。他天天跟她在一个屋檐下,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居然一点儿都没把他算在计划里。 他简直气疯了,可是当着外人的面,他又不能发火。 宋青桦的妈特地买了一只烧鸭来加菜,“牧云啊,阿姨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哦,晓得你能干的不得了。你看你姐姐,还有我们家青桦,总归是女孩子。女孩子将来出了社会,不会开车还是不方便的,对不对啊 ?哎呀我听说外头那些学车的教练,对年轻小女孩子会不规矩的,你去陪一陪,阿姨也放心点,好不好啊?” 好不好?废话。 镇上那几个教车的教练,他都认识,不知道为什么她们非要去市里学。后来才知道因为镇上的教练在交管局没关系,只有市里的教练能排得上考试,这样两个月的暑假,正好能拿到驾照。 教练那些破事,他也不是没听过,镇上的人互相都认识,不敢怎么样,可是听说市里那些,颇有些不要脸的油腻大叔。平时就是个垃圾,只敢欺负女高中生胆小,先动不动就骂人,骂完了夸几句,再趁机动手动脚的。 他一想到这个,就真着急了,洛姨都没开口交代,他就忙不迭的应下。 事情定下来,可他心里头的火气下不去。 他那口气一直压到半夜,越想越觉得自己被她甩了似的。 他矛盾极了,一时觉得她根本没把自己放在心上,一时又觉得自己跟个怨妇似的小心眼儿。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就是气得要死。 少年人总是冲动的,黑夜里他越想越热血上头,又翻了窗户去找她。可惜那天运气是真不好,楼下居然有几个大爷在,看见他攀在外墙上,大喊了一句:“有小偷!” “好像是江校长家!” “快去看看!” 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晦气,快手快脚先翻回自己屋里,又在楼下大叔的叫声里大大方方打开了自己房门,砰砰砰地敲江映桥的门。 志愿 那个时候,每一天都像日渐暖和起来的天气一样,阳光明媚,空气里仿佛充满了花木的香气和无限的希望。 他后来成为了一个成功的掮客,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表现出了许多征兆。身手敏捷不说,他越来越成功的扮演着一个沉默而向上的少年人,在家里表现得很正派,懂得避嫌,在学校里表现得一天天的上进,演技拿捏得恰到好处。 每天晚上吃完了饭,他主动洗碗收拾桌子,周末帮着打扫卫生,承担这家里的一切搬搬抬抬的重活。他深知道江叔和洛姨的性格,不喜欢嘴甜舌滑的人,所以他总是显得很沉稳,不大说话,被夸了,低着头笑一笑,“不论是谁家的儿子,长到我这么大了,多干点活儿也是应该的。” 他在人前也很规矩,比如晚上他会央求江映桥替他补课,而且专门找高叁生的考点问,“姐,你英文好,帮我讲讲虚拟语气,老师讲太快了我跟不上。”然后两个人就坐在客厅角落大书桌上,当着父母的面堂堂正正的补课。他总是听得很认真,每一句对答都很得体,让人一点儿听不出来桌子底下两人的腿缠在一块儿磨蹭。 甚至连夜里洗澡,他都主动要求最后一个洗,理由是他可以帮忙最后清理浴室。所以家里一般是母女俩先洗,然后是江叔,这样就可以避开他和江映桥共用一间浴室的尴尬。 他真的很细心,很周到。 天气逐渐热起来,他甚至还主动提出来一家人吃了晚饭一起出去散散步,两个大人锻炼锻炼身体,姐姐快要高考了,也该放松一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江映桥偷偷瞪了他一眼。 因为他前一天夜里溜进她房间缠她的时候,找的就是这个借口:“学习太紧张了,要劳逸结合。” 她夜里放松的太好,第二天早上差点迟到,上学的路上跑得飞快还不忘一直回头骂他。 那一段时间,真是他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光了,一家人饭后说说笑笑的散步,与江映桥偷偷摸摸的恋爱。他真的觉得他的人生充满了希望,只要有江映桥在的地方,就是属于他的地方。 人陷在幸福里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江映桥要报高考志愿了。 她是个很独立自主的人,高叁枯燥紧张的学习过程中,她自我激励的方式,居然是在网上看大学,选专业。因为英文好,她国内国外的都看过,有时候会仔细研究研究,有时候就光是刷刷图片,看看人家校舍什么样。她曾经激动地嚷嚷要去英国,就冲着人家校园像哈利波特的古堡,可真是把他吓得够呛,生怕江叔真让她去。 江叔从事教育行业多年,很支持她这种方式,越临近报志愿,父女两个讨论的就越多,比如学校重要还是专业重要,选专业到底是该选适合自己的,还是选好就业,现在火的。 “我看,还是选我喜欢的最重要。我发现,不论是什么专业,要做出一番天地来,都是要吃苦头的。如果是我喜欢的专业,不论多少苦头,因为自己喜欢,也能品出一丝甜来。有了那一丝甜,也就不怕吃苦,能坚持下去了。毕竟哪个行业都有翘楚,世事瞬息万变,谁知道大学四年毕业了 ,什么行业能火?不如在自己喜欢又擅长的领域坚持着走下去。” 江叔听了很高兴,好啊,你想得通透,又有这样的志气,我和你妈妈都很欣慰。学术这条路,艰苦、枯燥、孤独。但是既然你想走,那就去试一试!我们家条件还可以,趁我还能多干几年,你放心去。 所以父女俩最后一致同意第一志愿是市里的宁州大学人类学专业。一来离家近,二来她一直感兴趣,没少在网上瞎看,叁来听说还有去英国做交换生的机会。 人类学是什么鬼东西?何牧云听都没听过,可是他记住了宁州大学。 艰苦枯燥是她要自己解的习题,可是她不会孤独。 有他呢。 他本来人就聪明,如今收了心,肯下功夫,老师也说了高叁再努力一年,考到市里去问题不大。 江映桥虽然是尖子生,但其实不是个死读书的人,她的好奇心旺盛,什么都想了解,都想试试看。 刚决定了志愿那一阵子,她特别紧张,毕竟有了心仪的去处,就难保持平常心了。她不知道上哪儿去学来的什么正念练习,一会儿练呼吸法,一会儿画奇怪的画,自己画不算,还要拉着他一起画。她的说辞是叫他定定心,夜里少发疯。 什么禅绕画?一听就像是骗小姑娘的。 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居然一画就画了这么多年。 毕竟,在他有勇气去重新面对她之前,没事就画这个,总让他觉得在冥冥之中与她仍有剪不断的羁绊。 服务精神 江映桥明显被他吓着了,打开门瞪他,压低了声音:“要死了你!” 他比了个手势,冲她“嘘”了一声,大声喊了一句“谁在那儿呢?大半夜找死呢?”说完冲进她屋子里把她窗户一关,“砰”地一声。 他闹得动静这样大,家里人当然都醒了,江叔披衣出来,正好家里大门也被人敲响了。 何牧云冲江叔点点头,我去。, 他抢先大踏步去开门,果然敲门的是楼下那几个看见他爬楼的大爷。 “牧云啊,刚才大叔看见外头有坏人往你家里爬呀!你看见没有?” “嗯,是小偷。我听见声音,去我姐那儿看了一眼,被我吓跑了大概。”他神情诚恳淡定,又带了一丝担忧,让人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他贼喊捉贼。 几个大爷们见他丝毫不作伪,一副很可靠的模样,纷纷松了口气,“哦哟哟,那就好,那就好。哎呀江校长家有个你这样的大小伙子还是好啊。” “江校长啊,幸亏牧云反应快哎,你放心休息吧。” “小伙子蛮好的。” 江校长,你这几年身体都不太好,家里面幸亏有个牧云帮你扛一扛。你多休息哦,我们走啦。 …… 一场有惊无险的闹剧很快结束了,江叔和洛姨半夜被吵醒了一次,很快又睡过去了。他在江叔的鼾声里回房间,突然看见江映桥的房门没关死,留了很不起眼的一点点缝。 他会意,轻手轻脚的推开了房门。 江映桥果然没睡,“吓死我了刚才!” 他沉着脸,没说话,掀开薄薄的毯子,挤在她旁边躺下。 “怎么了这是?”她问,口气里全是不解。 好么,连他为什么不高兴都不知道,果然是没把他放在心上,这人怎么这样? 他火气又上来了,但好像更多的是委屈,一伸手把她抱个满怀。这样好像还不够,他又伸手把她脑袋按在怀里,好像这样她就哪里都去不了似的。 她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又问了一遍:“怎么了这是?” 他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半晌才酸溜溜地说:“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脸上的表情很像那个着名的黑人问号脸,“此话从何说起啊小哥哥?” 她私底下总是这样不着调的好笑,来了这一出,逗得他忍不住笑了,“你去学车干吗不告诉我?你去考什么东西也不告诉我。你规划得那么好,把我放在哪里?” 江映桥愣了愣,“那,我要把你放在哪里?” “我…”这下轮到他卡壳了。 他就是不甘心,为什么别的女生谈恋爱,粘人得要命,一天到晚追问你爱不爱我什么的。到她这里,根本无所谓,恋爱谈着,该干吗还是干吗。 可是他想要被放在哪里呢? 他好像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想在她身边,追随她的脚步,害怕被她抛下。 他在害怕。 害怕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性,害怕她有随时抽身的底气和永远清醒的头脑。 像是知道他在怕什么,江映桥在他怀里拱了拱,“何牧云,我不是那种为了爱情就把整个人生托付给什么男人的人。我有我的人生要过,也有我的追求。这个世界这么大,我要去看一看的。” “我知道,我没不让你去。”他说,声音里有压不住的酸涩,“你能不能让我陪你去?” “我们是独立的个体,人生总有些关卡是要独自去面对的。在寻求自我的旅途上,在需要彼此的那些时刻,我们能够互相陪伴就很好了。我们才几岁?未来是什么样子,谁知道?更何况,并不是所有的爱人都能走到终点的。我们能一起走到再也走不下去的时候,就足够了。也许我们最终因为什么事情分道扬镳,也许是我们走到生命的终点,被死亡分开。可是至少我们有过密不可分的陪伴,才最重要。” 她顿了顿,郑重地说:“我喜欢你,何牧云,可是相比爱情,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我不会因为爱情,放弃我人生的道路的。小蛋糕固然好吃又漂亮,可是人总得吃饭才能健康的活下去。” 一直过了许多年,他才想明白,也许让自己永远痴迷的,正是她这个让自己恨得牙痒痒的“渣男”样子。 而那个时候,他只能颓然地说:“我知道。” 然后再垂死挣扎地补一句:“可是我看别的女生谈个恋爱都…” “何牧云,我不是别的女生,不是任何人,我只是我。”她说着,仰起脸来,吻他:“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得要命。” 她都这样说了,他还能怎么办呢? 他简直丢盔弃甲。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是不是真的冥冥之中有什么孽缘?还是什么前世因果,派了她来克他? 不,也许是派她来救他的。 他被她吻得昏昏沉沉的,“那你以后要做什么大计划,好歹告诉我一声行不行?你别抛下我。” “没计划了,”她又开始对他上下其手了,“啊,我们班上有几个女生说要趁着暑假去韩国整容哎!” “你别去!”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她明显是当个趣事随口闲聊,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苦笑着看他:至于么你?我当然不去。 你很好看。他捧起她的脸庞,一寸寸的吻她,真的,很好看。 真的好看?她翻了个身,压在他身上,俯下身吻他。 真的好看。他沉醉地看着她的眼睛,手掌慢慢抚摸她的后背。 她最喜欢这个,摸一会儿她就整个人都酥了。 这一回也是一样,她脸上泛起红,眼神迷离,这么会说话,奖励你享一次福,不用出力了,怎么样?分开了腿,缓缓坐了下去,手掌按住了他的肩头。 他从不知道被女人压在身下是这种感觉。 他被她的身体一寸寸的包裹,理智被一点点吞噬。酸涩顺着小腹往全身蔓延开来,渐渐发痒,化成让人又酥又麻的电流,炸出一身汗来。 不用出力? 都这样了,怎么可能不出力? 哪里忍得住不出力? 他拉下了她的脑袋深深地吻她,腰胯不断耸动往上顶,被荷尔蒙的冲动带领着,寻找原始的快感。 她明显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被他顶得很快整个人就软倒在他身上。他们胸腹相贴,乳尖蹭过乳尖,又是一阵阵的麻痒,快感堆迭得越来越高。 她撇开与他唇舌的交缠,转而亲吻他的颈侧,偶尔还故意伸出舌头舔一舔,每一次都又把他往疯狂上引。 这是什么女人啊,真是太要命了。 他死死按着她的腰,在她一次又一次小声的哼哼唧唧里沉沦,有我在呢,能用得着你出力?我有服务精神得很,你放心。 只有继续的哼哼唧唧回答他,听起来应该是对他的服务精神很满意。 不配 少年情侣,吵了架总是很容易和好的,况且,只要是面对江映桥,他总是没办法真的跟她生气。 两个女孩儿学车的事情很好办。他陪她俩去的第一天,一开始只是沉着脸不怎么说话,待到教练被他看得脊背发毛,脖子发僵地带两个女孩儿上了车,他才敲敲车窗,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过去,大叔,我这两个姐姐,人很聪明,脾气又好,肯定是很好教的那种学生。但是吧,比起我姐来,我脾气就很不好,尤其看不得家里人受委屈。我妈临走交代我一定要照顾好我姐,大叔多担待点儿,费费心。 大叔赶紧接了烟,答应得很痛快,整个教学过程那是真的相当担待。 毕竟他一个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的,一点儿也不想惹事。 他这个岁数,干这行久了,很会看人,这个小年轻凶神恶煞的活阎王一样,一看就知道是个从小没少打架闹事的刺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好好教,小年轻远远靠在树荫低下抱着手臂看,蛮好。 所以两个女孩子学得很顺利,回家路上嘻嘻哈哈说自己运气好,碰到了有耐心的教练。 何牧云听了,扯起唇角冷笑,懒得跟她们解释。 脾气再大,真碰到横的,要多耐心有多耐心。 比起这个,叫他高兴的,是另一件事。 有一天他们叁个在市里的时候,江映桥当着宋青桦的面,拉住了他的手。 他毕竟现在还是江牧云,跟她的事情在镇上不好让人知道。可是她在朋友面前,大大方方承认了,他还是感动得要命,心里头有什么东西雀跃着往外冒。 宋青桦那天像是见了鬼,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冒出一句,江...江牧云,你...你可不要欺负映桥! 这哪儿来的傻丫头,谁欺负谁,她看不出来? 江映桥搂着宋青桦笑得半死,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够朋友。哎,咱们镇上我谁都不敢说,只敢告诉你。我也只在市里的时候敢跟他一起,回家了你可千万别说漏嘴啊。 放心吧。宋青桦说着,还是瞥了何牧云一眼,问:你们俩不是从小就...那什么时候好上的? 何牧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不自在,凶了一句:行了,知道就知道了,少问几句吧你。 然后下一秒就被江映桥拍了一巴掌,“不许凶!” “行行行,对不起了啊。”他板着脸跟宋青桦道了歉,不自在的转头去看别处。 他明明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江映桥喜欢他,可是心底又总是隐隐约约有个微小的声音,从很久以前就不断地说:何牧云,你不配。 那一天,在仲夏的绿荫下,江映桥在密友面前大大方方承认他的时候,那微小的声音仿佛得到了一点安抚,消失了整个暑假,一直到他陪洛姨和江校长送江映桥去上大学的那一刻,才又重新冒出来。 她成绩一向很好,所以能被心仪的专业录取,几乎毫无悬念。 他拉着行李陪着一家人走进宁大古典幽静的校园里。 那是他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一个小混混与一个正要走上学术道路的人之间,有着怎样巨大的鸿沟。 宁州大学,全国排名前叁,数不尽的尖子生和精英们经过残酷的厮杀在这里聚集。 他能感觉到每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男生,与自己身上有着多么截然不同的气质。他们优秀,阳光,大方得体,他们来自美好的家庭,脸上没有一丝沉郁和苦涩。 不像他。 他忍不住转过头去看身边的江映桥,然后沮丧地发现,她多么适合这里。 她有那种与这个环境全然一致的气质。 他说不清,可是他又一次无来由的害怕了,他怕失去她。 江校长在教育界二十几年,学校里也颇有些熟人。江映桥趁着父母跟人说话,悄悄退后半步,偷偷拉了拉他的手,回去好好读书,我等你来。 他那时候说:“好,我一定来。” 可惜,他终究没有来。 他曾经那样渴望,有一天能够堂堂正正的站在她身边,站在阳光下,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可是上天好像总在跟他开玩笑,每一次他终于鼓起勇气要触碰美好的时候,他的念想就如同光华流转的泡泡,一碰就碎了。 最早,是他爸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举家从熟悉的地方搬到梅溪镇。 后来是他们一家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他爸开始喝酒,喝多了就发疯,把他妈打得半死。 这一次,是他搬进了江家,在他下定决心要站在江映桥身边的时候,他二叔来了。 姓江姓何 何牧云有好一阵子没见过这个二叔了。 二叔一家子都住在市里,很少到镇上来,接手了他爸留下来的生意以后,就更少来了。 上一回见他的时候,好像还是在他父母的葬礼上。那个时候,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被江叔推着鞠躬,答谢,要不然就是沉默地低着头站着。 印象里,这个二叔很赞成自己改姓江。 那天葬礼结束以后,大家从礼堂出来,一起在镇长家开的饭店里吃饭,席间谈起何牧云的安排。 就是这个二叔,扯着嗓子说了江叔许多好话。 说来说去,就是何牧云失了父母,又是青春期的少年人,没了管教太容易误入歧途。既然他父母临死把他托给江校长照看,那么为了避免他不服管教,干脆就改了姓,名正言顺的当江家儿子。江校长在梅溪镇可以说是德高望重,交给他,他们何家一万个放心。 何家放心,江叔却很犹豫。 毕竟他是独生子,家里又有父母留下来的一些生意资产,改姓了江,真有些什么事情,瓜田李下的不好说清楚。 何家二叔,照顾牧云我一点意见没有。我们两家,也算有些来往,孩子们打小也熟悉。更何况,牧云这个孩子,我从小看着,脑子好反应快,是个好苗子,没人照管,的确是可惜了。可是改姓,我看实在没有必要。他毕竟是独子,成年以后还要继承他父亲的遗产的吧?今天大家都在,这个事情,是不是也当着牧云的面说一下? 他二叔明显没想到江校长思虑得这样周全,话也说得滴水不漏,当时就面皮一僵。 何牧云坐在一边,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没说话。 他虽然年纪不大,可脑子够聪明,又在外面混了那么些年,人的心有多脏他不是没见过。这个二叔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会儿冒出来上蹿下跳的,他不可能看不出来他心里那些小九九。 家业不家业,无所谓,那个时候的何牧云,有得是少年人的硬气。可是他并没有说出来,甚至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想看看这个二叔到底要干什么。 那天在座的人很多,镇长,江校长,几个本地德高望重的耆老,还有何家的邻居们。 正主何家倒是只有何牧云自己和这个二叔,毕竟他们一家子是外地搬过来的,在梅溪镇没有根基。 气氛有点儿僵。 江校长和何牧云都无所谓,何二叔心里有鬼,又想撑场面,至于在场的其他人,大多是等着看何家夫妇还尸骨未寒就开始争产的闹剧。 二叔抓了抓头皮,哈哈大笑,试图缓解自己的尴尬,哎呀,江校长啊,牧云爸妈才走了几天,现在就讨论这个,是不是也要考虑考虑小孩子的心情啊?我看还是过一阵子再说。 江校长却正色道:牧云跟我女儿一样大,我们家里有什么事情都是当着女儿一起说清楚的。一家人有商有量,也是尊重孩子的意思。难道他一个男孩儿还不如我女儿?我看何二叔不要妄自菲薄,还是应该相信牧云。 居然不给台阶下,二叔脸色难看了几分,垂死挣扎,牧云,你怎么看?要不然过一阵子到市里来,咱们自家人商量商量? 他刻意把自家人叁个字咬得很重。 何牧云跟这个二叔根本不熟,皮笑肉不笑地说:既然二叔刚才一直叫我姓江,那我听江叔的吧。 这下气氛更僵了。 何牧云可是梅溪镇出了名的混不吝,镇长怕真闹起来不好收拾,想了想,还是站出来打了个圆场,我看这样吧。我呢,做个中间人。咱们今天商量个大致的章程出来。至于具体怎么安排,就等牧云大了再说,大家看怎么样? 镇长的面子,在座没有人敢不给,于是很快商量好了,何牧云改姓江,在江校长家把大学读完,一应费用从何家的遗产里出。等何牧云大学毕业了,再正式接手家业。 江校长到底还是看着何牧云长大的,想得也长远些,略帮他讲了讲话,何二叔就又让了一点步,愿意把大学四年当过渡期,慢慢教何牧云接手生意上的事情。 毕竟他家的生意虽然不大,但搭上了松州茂林集团在这里的分部,从人家手里随便接一点活儿就够普通人大半辈子的了。 事已至此,算是尘埃落定,只等何牧云上大学。 而这场闹剧的中心,却一直低着头没说话。 真是好笑,他想,走到绝境的这一天,居然只有江家是真的替他着想的。 姓江就姓江吧,何家他不要了。 表白蜡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江映桥跟何牧云其实是很相似的两个人。 都是混不吝,只不过表现在不同的地方罢了。 江映桥刚入学半年,就在学校火了。虽然只有那一次,可一直到她离开学校好些年,女生宿舍楼都还留有她的传说。 细究起来呢,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进了大学没了束缚,都如同到了季节的花儿,绽放得如火如荼,更何况江映桥本就高挑漂亮。 所以何牧云一开始的担心不无道理。 才开学几个月,就颇有些男生主动献殷勤,江映桥也一点儿不避讳的告诉过何牧云。 不过名校的尖子们,大多自命清高,脸皮薄,追求她的时候,稍微得到一点暗示,也就偃旗息鼓,另寻他人。 当然,自命清高的另一面,是自命不凡。 入冬的那天,在每一所大学都会出现的浪漫场景,终于也在宁大女生宿舍楼下出现了。 因为入了冬,天黑得很早。晚饭过了没多久,江映桥在宿舍里正偷偷跟何牧云聊天,突然听见楼下巨大的起哄声。 【楼下好像出什么事了,我开视频给你看看?】她发。 【好】 两人开了视频,江映桥拿了手机走到阳台上去,打算跟何牧云一块儿看热闹。 江映桥,下来! 江映桥,下来! 江映桥,下来! 吃瓜居然吃到自己头上了,江映桥来不及反应,整个人都愣住了,继而心头怒火冲天而起! 她看见建筑系大二的石小川,在女生宿舍楼下摆了一个巨大的蜡烛阵。心形的蜡烛圈里点亮了一块灯牌,赫然就是江映桥叁个大字。他自己碰着一束巨大的玫瑰站在阵中,旁边好些男生帮着他喊人。 江映桥又是生气又是恶心,憋了半天,骂了一句:贱! 何牧云隔着手机也听见了声响,也是火气轰的一下上来了,找死呢?!明天老子就去卸了他胳膊! 江映桥气得脸色铁青,眯着眼,恶狠狠盯着楼下那个丢人现眼的现场。 行了你别冲动。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黑着脸开口,手机别关,给我等着。 何牧云从没听见她这种口气,反倒怕她冲动,忙劝了一句:你好不容易考进去,别惹事!回头我替你收拾他! 不用你,闭嘴。 何牧云闭嘴了,他知道她真的生气了。 手机画面迅速的晃动着,他能听见她愤怒的脚步声,以及她一踏出楼门时,看热闹的人群爆出欢呼,大多是男生的声音。 间或夹杂了几声女孩儿的指责: 石小川,你这样有意思么? 道德绑架你这是。 当着人面非逼人家答应做你女朋友,真不要脸。 叫石小川是吧?行,记住了。 然而并没有轮到他替她出头。 她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石小川,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起来很镇定委婉,但是何牧云知道这个石小川死定了。她那人说话的口气越是客气,说出来的话就越是膈应人。 江映桥,谢谢你能下来。我准备了一晚上,就是希望在所有人的面前勇敢地像你表达一点心声。 真他妈恶心,什么垃圾货色,何牧云想。 你什么心声,要这样兴师动众的,生怕全校不知道? 江映桥,我喜欢你!希望你能接受我!这个石小川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 相比起来,江映桥的声音就显得过分的冷静:你喜欢我,我就要接受你吗?你弄得这么大阵仗,不怕我拒绝你,让你丢脸? 不会的!我虽然才认识你几个月,但是从我们相处的过程里,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美好的女孩子!我是真心的,请你给我机会证明给你看! 石小川学长,你弄错了。我有喜欢的人,我也不喜欢你。抱歉。 切...周围的男生发出巨大的哄响,制造出莫名的压迫感。 女生们似乎也不甘示弱,只是气势上还是差了些,零星的几句: 干吗啊?就会逼人家小妹妹! 自我感动吧这是?就是欺负人! 然而很快被男生们的嗓子压得听不见了。 江映桥,我是真的喜欢你!请你相信我,你尽管提要求。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做得到。 何牧云气得差点把手机捏碎,什么狗东西,妈的。 你做不到。江映桥笑了一声,口气愈加客气温柔,你长得太丑了,而我又不喜欢整容怪。 大约没有人想到一个大一小女生会有胆子当众打人脸,全场静默了叁秒,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大笑和尖叫。 哈哈哈哈哈... 小妹妹好刚啊哈哈哈哈哈,爱了爱了... 快回来快回来,小心他恼羞成怒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回全是女生的声音,手机画面又是一阵混乱的乱晃,能看出来有些女孩子围了上来,叫着快走快走。 还有:喂,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你们要干吗? 宿管老师快来!谁去叫一下保安啊? 幸亏她很快就跑了,宿管阿姨也跑出来赶人,总之很是混乱了一阵子,她回到宿舍拿起手机的时候,气都喘不匀。 太爽了哈哈哈哈哈哈...她倒在床上大笑,周围也有些女孩子嘻嘻哈哈的大笑声。 江映桥你可真行哈哈哈。 你胆子够大的哈哈哈。 这波操作稳了哈哈哈哈。 ...... 行了行了,她终于笑够了,我跟男朋友打会儿电话啊,哎呀异地恋太难了,别吵别吵。 她的室友们很体贴,一会儿就都走了,临走还喊了一句:男朋友,要好好守男德知道吗?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还守男德。 何牧云靠在床头,忍不住地笑,你这回是不是要出名了? 是的吧?哎我真的,是不是上了大学有点儿太放飞自我了?她也靠在床头,大概刚才的劲儿过去了,这会儿神情有点儿凝重,哎太冲动了真的,不会被叫去谈话吧? 有什么好谈的,既然要跑出来干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就该做好丢人现眼的准备。何牧云嗤了一声,活该,就是欠揍。 你是男的你不懂,我明天就该社死了估计。社会对女生总是要求很高的,什么难听话都有。烦死了,都怪你! 怪我?怪我什么?不是说了让你别去,我替你出头。 我就是跟你学坏了!烦死了,跟小混混似的,都怪你! 行行行,怪我怪我。何牧云无奈地认下了,可是又忍不住觉得她那种气势实在很有魅力,很帅啊,你刚才,真的。 真的? 嗯。特别有魅力,虽然我没看见。 唉,异地恋好难啊。她突然抛却了母狮子的气势,像个小女生似的撒娇,你快点儿考过来行不行?我好想跟人家炫耀我有帅哥男朋友。 周末过来找你? 不行,周末得回家,当你姐姐。唉...好烦啊,快滚去做卷子去! 不给我饭吃 周末虽然的确没去,但他后来真去了一次她学校。 起因是高叁班的年级主任突发奇想,决定激励一下学生们的斗志,在某个风和日丽很适合恋爱的温暖冬日,带孩子们去市里看几所名校,提前感受一下令人神往的大学生活。 何牧云听到的时候,一度怀疑是江映桥给他们的灵感。 总之那一天,学校包了几辆大巴,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中午吃饭安排在宁大,因为据说食堂很好吃。 年级主任应该离开大学太久,已经忘记了饭点的大学食堂简直就是原始丛林,怎么可能让一百多个饥饿的高中生冲进去分一杯羹呢?主任默默看了一眼食堂,果断下令原地解散,各自解决午饭,一小时后回来集合。 所有人都做鸟兽散了,只有何牧云不慌不忙掏了手机出来打电话:喂?姐,他们不给我饭吃。 江映桥早知道他要来,说了一声,去人文学院门口等着,带你见见人。 哦。 他挂了电话,手抄在口袋里,抬起头看找路牌。 独处的时候,何牧云完全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沉着脸,浑身上下散发着强烈的冷气,谁都不想搭理。 他一向体热,即使冬天也穿的很少,这会儿只穿了身白配浅蓝的运动服校服,在一堆臃肿的黑棉服大学生里头显得长身玉立。 同学,你要去哪儿啊?有个大胆的女生被一群朋友推了一把,从路边跑出来,站在他面前。 他从小被江映桥凶惯了,对女孩儿总是很客气,但是除了江映桥,他不想应付任何女人,所以话说的很直接:我去人文院找女朋友。 那女孩儿脸一红,抬手指了指方向,在那边呢。又赶紧跑开了。 他不想让江映桥等,一旦搞清楚了方向,迈开长腿走的飞快,可还是晚了一步,远远就看见爬满了棕藤的复古院楼前站了几个女生,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跑过去,刚想习惯性喊一句姐,突然又想起这是市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跟朋友说的,犹豫了一下,只说:刚没找着地方。 人文学院的大楼偏安一隅,离食堂也远,这会儿人不多。 江映桥大大方方拉起他的手,冲着她舍友们说:喏,这个就是何牧云。 那几个女生嘻嘻哈哈地笑,妈呀,这么帅,难怪你谁都看不上,胃口养太刁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说过他帅,可是他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高兴过。 说她“胃口养刁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原来男人长得帅还有这种好处。 那是。江映桥得意地笑,搂着他胳膊,走,带你吃饭去。 他们没往食堂去,转而去了每个大学后头都会有的小吃街。 想吃什么?江映桥问。 随你,我无所谓。你要吃什么? 走在前面的高个子女生立刻评价道:嗯,这男德修得不错。 哦,原来喊他守男德的是这个人。这么不着调,应该跟她关系很好吧,他想。 去吃羊肉汤锅吧,冬天得补补。刚才那个女生接着说,何牧云,你就吃点冬瓜蔬菜什么的。我听说异地恋的男的,补过了容易流鼻血,看你还挺血气方刚的。 什么? 现在的女的到底都怎么回事? 以前一个宋青桦在那儿跟她躲起来研究腹肌还不够,这会儿又冒出来一个担心他流鼻血的。 可在江映桥面前,他总是习惯了话少又温驯,随便,看你们,我都行。 到底那天有没有吃羊肉汤锅呢?他后来到底有没有流鼻血呢? 他都不记得了,只晓得那顿饭吃得他心里头很熨帖,有一种不真实的甜蜜。 他可以大大方方地替她夹菜,替她倒茶,替她剥虾,她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在高兴的时候把脑袋搭在他肩上,或是就着他的手喝一勺热汤。 当她男朋友可真好。 要是还能再来一次就好了。 那天的唯一一点美中不足,是出门没看黄历,那个石小川居然也带着女朋友进了门。 那人长得倒是还行,就是有种目空一切的傲慢,目光扫过他们一行人,最终落在何牧云和江映桥身上,冷冷地哼了一声,晦气。 呵,何牧云在心里冷笑,晦气? 好啊,那就叫他见识见识什么是晦气。 他沉着脸放下筷子,抱起手臂,斜眼看着那个傻逼带着女朋友坐在附近角落里的一张小桌上。 江映桥看他那个样子,怕他闹事,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别惹事,一会儿吃完饭就回去了。 你没听他刚才说什么?!何牧云话里有压不住的火气,当着我的面就说碰见你晦气,会说人话么他? 没有没有,同桌的女孩儿也跟着打圆场,其实学校里碰见了,一般他也不怎么样的。估计是今天你在这儿,他有点儿下不来台。 他下不来台?在宿舍楼下犯蠢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她下不来台?何牧云偏过头,下巴指指身边的江映桥,这会儿还有脸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恶狠狠地盯着石小川,身上散发出极强烈的挑衅气息,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凶刃。 那才是真正的何牧云的样子,江映桥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在座的女孩子有点儿害怕,僵着脸不敢说话,江映桥又踢了他一脚,不许闹事。 你…他气不过,依旧冷冷地盯着石小川的后背,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火压下去,“算了。“ 他眼见他被盯得坐着的姿态越来越僵硬,给女朋友倒茶的时候手抖得差点儿把人家烫着。 怂货。他下了定论,收回目光,再确认一遍:真不用我跟他说几句? 你答应过我什么?江映桥瞪着他反问。 不打架,不惹事,从此收心往正路上走。 我记得呢,算了。他站起来,我去付钱,你们等等。 江映桥拉住他袖子,一字一顿的说:何牧云,我在这个学校还要待四年的。 知道。他拍了拍她的手,放心。 他憋了一肚子火,碍着江映桥的话,不好发作,沉着一张脸去付钱,大概是气场太强,吓得老板大气都不敢出,账算得飞快。 身边有人走过,往后头洗手间去,他抬起眼皮一看,石小川。 哼,正好。 他跟老板打了个招呼,也往后头走。 洗手间里人不多,见他要杀人一样地走进来,个个噤若寒蝉,都利索的走了。 石小川看见他,整个人一僵,不敢惹他,又不甘示弱,板着脸硬撑。 何牧云轻笑了一声,往他身后一站,拍了拍他肩,吓得他浑身一抖,差点儿尿在裤子上。 何牧云记着江映桥的话,没动他。 他籍着绝对的身高优势,目光从石小川的肩头向下移去,落在某处,嗤笑了一声,呵,就这么点儿,晦气。 说罢不发一言,转身出去了。 这轻飘飘一句话,气得石小川涨红了头脸,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像个蒸熟的猪头。 想找回场子,江映桥他们早走了。 更何况,被人骂他这种下叁路的事情,要怎么找回场子? 【这是一对爱开嘲讽模式攻击的CP】 飘飘然 没有拳拳到肉的告诉石小川什么是晦气,让何牧云很不爽。 但是江映桥拉着他的手,他的气又慢慢消了下去,如同冰凌在春风里消融得一点都不剩。 更何况,还有她的舍友推波助澜地说:啧啧啧,江映桥你上辈子干了什么好事,找得到这种男朋友?唉,放眼看去,只能说一句,本校男的,不行。 他们学校的男的,是不太行。 他陪着她们一直走到女生宿舍楼下去。 女生宿舍门口总是有许多搂搂抱抱的情侣,他也很想抱她一下,可是她说这边实在太多人看着,算了。 他只能目送她跟舍友们进去,什么也没做,抄着口袋站在那里。 像她弟弟。 快了,那时候他想,考完就行了,也就是半年的事。 到时候按说好的,读着大学,慢慢地做回何牧云。 还是得做何牧云才行,做江牧云太别扭了。 * 那一天之后,他很是飘飘然了一阵子。 他第一次这样切身地体会到这个词的意思,好像身在云里雾里,有种无法言说的愉悦和柔软,和轻松。 江映桥也挺飘的,大概她室友又说了什么,有天晚上非逼他穿着校服白衬衫不许脱。 才几岁啊学人家玩制服诱惑,什么毛病这是。 睡高中生有什么意思?他被她压在床头上问,你能有点儿追求么? 什么追求?她的手抚摸过他漂亮而不驯的眉眼,那你说怎么样才算有追求? 何牧云闭着眼。 她的指尖凉凉的,却摸得他浑身发烫,连声音都带着无法压抑的燥热,...得看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的多了去了。她说,低下头贴着他的耳朵,吻过了耳廓,含住了耳垂轻咬,我喜欢什么,你就是什么? 喜欢的多了去了? 这女人真是太渣了,说得这叫什么话? 可他竟然无言以对。 或许他后来成为一个成功的掮客,跟她的话也有关系。 她喜欢的多了去了,他就只好什么都试试。 不算长的职业生涯里,他真的扮过许多身份的人。医生、律师、水电工、飞机师...收手前的最后一个,是个有心理疾病的大学生。 他想骂她渣,却又听她说:喜欢得再多,可想来想去,还是只喜欢这个何牧云。 他话到嘴边,就又收回去了。 真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她的脑袋埋在他肩窝里,舌尖划过锁骨间的小窝,一下,又一下,舔得他头皮发麻。 说得像还有别的何牧云似的。他心跳得很快,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手掌贴着她的后腰抚摸,胃口养刁了是吧? 嗯,可不是嘛...她仰起了头,被摸得眯了眯眼睛,舒服得像一只晒太阳的猫,这世上只有这一个何牧云呀。 这世上只有这一个何牧云。 他的心里像是被什么温暖而湿润的东西充斥了,涨得满满的,以至于有些什么酸涩的东西要从眼里溢出来。 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恨不得揉进骨血里头去,江映桥,我爱你。 他说。 自然地,诚恳的,没有一丝尴尬与做作。 江映桥没回答。 她挣脱了她的怀抱,按着他的肩头,低下头吻他,居高临下。 她腾出一只手解开了他心口的扣子,一颗一颗,解得很慢。 白皙的手从白衬衫间隙穿过,贴在他发烫的皮肤上,一寸一寸,抚得也很慢。 他的心跳得却很快,她应该也是,因为她能听见她温暖急促的呼吸拂过颈间。 他想确认自己不是这张床上唯一一个热血翻滚的人,手掌从她的后腰滑进腿间去。 温热湿滑,一片狼藉。 他唇角勾起笑意,指尖恶作剧的从内裤的边缘挑进去,在泥泞里头轻轻的翻搅。 不知道是碰到了哪里,江映桥哼了一声,脑袋倒在他肩窝里。 怎么了这是?他循着她的反应,一点点试探。 江映桥这个床上话痨居然难得的没说话,还是哼哼唧唧的,额头顶着她,腰上越绷越紧。 何牧云得到了鼓励,指尖在她腿间拨弄,手上湿滑的液体越沾越多,发出些叫人脸红的声响。 别...难受...她说,脸上发起烧。 难受就对了,他心想,手指滑到顶端的一点圆珠上,果然这女人又哼了一声。 这就对了。 灵巧的指尖只在这一处流连,轻揉慢捻。 她明显是尝到了甜头,不由自主的扭着腰迎合,又握住了他的手腕。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明白,不过他也不在乎。 只要她喜欢就行。 她的反应鼓励得他愈发卖力,仔细观察,越揉越快,突然她的腿用力收紧了,有一股热流涌到他手上,顺着指缝流满了手掌。 她的脸贴着他,烫烫的。 要死了你...,她的声音又甜又腻。 你再说一遍?谁要死了刚才?他笑问,忍不住打趣她。 去你的,不许说。 好我不说。他转过头寻找她的唇舌,手指就着水迹毫无阻碍的滑进甬道里头去。 没想到刚才那一次竟然带来这么大的反应,这样烫,这样紧,这样湿润。 他不假思索的抽刺,继续寻找能让她深陷的地方。 真是奇怪,明明他自己硬得要死,整个人都要炸了似的,可他居然还是有无限的耐心。他甚至不需要真的进去,他只要看她这样浑身发抖,热情地吻他,持续不断的小声哼哼,他就满足得要命。 只要看到她的高潮,他竟然也一样满足。 难得这就是爱么? 他懒得想明白,他早知道自己爱她的。 高中生就是要命的 应该是哪里做对了,她再也撑不住,软软地趴在他身上,很小声的说:...你进来... 他偏不,手上又加快了速度,等等,你再来一次。 她额角的碎发都汗湿了,皱着眉,喘息不住,...你真是...要命了... 她嘴上骂她,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又一次在他手上绽放,喷溅出热情的汁液。 要命?他抽出湿漉漉的手掌,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不是你要睡男高中生的么? 她都被情欲弄得糊涂了,搂着他脖子吻他,那又怎么样? 她的身体准备得太好,他毫无阻滞地一蹴而就,一来就是疯狂无节制的耸动,男高中生就是要命的,姐姐。 这回她是真的彻底陷入疯狂,白皙的皮肤泛起醉酒似得红晕,皱着眉头,双手紧紧掐着他撑在她身侧的结实小臂。 他突然想起她朋友的话。 胃口养刁了。 男人光靠脸还不够,他想,床上胃口也得养刁了才行。 他忍着四处乱窜的快感,感受她的反应,想要记得她喜欢什么,深浅快慢,逐渐试探。 他要她也爱他爱得要命,精神上,肉体上,总之永远离不开他。 像他一样。 那几秒射精的快乐,跟看她因为自己沉沦在欲望里的那种满足感相比,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他愿意献祭般奉上一切,只要她快乐。 不要离开我。他喘着粗气,贴着她耳朵说。 嗯..不知道这是答应他,还是快慰的呻吟。 不要放开我。他又说,像一句魔咒。 可惜,他应该是做得太好,除了热情的呻吟,她根本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算了,说什么都没用,他那个时候想,先把她胃口养刁了再说。 他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 也许是物极必反吧,他没有机会飘飘然太久,就放寒假了。 江校长在本地德高望重,临近过年,家里总是有大大小小的人来看他。有时候是下属,有时候是同僚,有的时候还有以前他带过的学生。 家里总是有人,江映桥和何牧云就心领神会的特别规矩,或者是各自跟朋友出去玩儿,或者就各自躲在房间里。 大年初叁那一天,他那个许久不见的二叔提着一瓶酒上门来了。 那天江映桥不在家,陪着洛姨跟宋青桦母女俩看电影去了,说好连晚饭都不回来吃,叫他们父子在家自己解决。 真是好笑,这个人来拜什么年。 何牧云被叫出来陪客,面上一团和气,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总觉得他有点儿无事不登叁宝殿的意思。 何二叔笑起来见牙不见眼,两颗大门牙巍峨地自嘴唇两边撅出来:“江校长啊,牧云在你家这段时间,真是进步不小啊!我今天来,替我们老何家感谢你啊。” 江叔也温和一笑:“何二叔客气了,真要说起来,还是牧云自己争气,我们最多只是提供个安静点儿的学习环境罢了。” 他们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假客气,何牧云不耐烦,偏过头去看窗外。 天已经擦黑了,正缓缓飘着些雪花,在灯光的映照下像是无数飞舞的尘埃,不知怎的竟让他产生了一种风雨如晦的错觉。 他明明身在明亮温暖的客厅里。 他想要甩掉心头的不安,起身去给长辈添茶,刚走进厨房里,就听见他二叔说道:“江校长,我看牧云这个性格,还是跟着你们江家的好,以后也像你一样,好好读书,搞搞什么科研啊,走走什么读书人的路子,你看呢?” 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时不明白。 江叔却明白了,顺着他的话试探道:“哦,这么说,何二叔是觉得牧云不是做生意的料?” “不瞒你说,我们何家就是没什么文化,才一直做生意的。好不容易出了牧云这个读书的料子,你看,再跟着我回了老路上,多可惜!浪费了他一个好苗子!我昨天还去他班主任家拜了年,哎呀,听说他现在成绩好得不得了,好几个教他的老师都夸他!说起来,真的还是要感谢江校长你啊!” 茶泡好了,何牧云却犹豫着没有端出去,他隐隐知道他二叔是什么意思了。 大概是想吞了家产吧。 毕竟整个镇上,就只有江家会替他说说话,镇长和耆老们都只会和稀泥打圆场而已。 要是说动了江叔放手,就真的没有人管他了。 他左肩靠在门框上,偷偷地看茶几边对坐的两个人。 江叔背对着他,头发有些花白了,这几年因病而瘦削下来的脊背挺得笔直。 他二叔坐在对面,细小的眼珠滴溜溜地乱转着。他酒色半生,颇有些未老先衰的征兆,两颊的肥肉信马由缰地松弛到了与下巴齐平的地步,满面油光。 他不由得有些恶心。 不要家产就不要家产了,他想,他真的愿意一辈子跟着江叔这样的人,不想回何家了。 江叔轻咳了一声,斟酌道:“何二叔,这样说吧。走学术道路跟做不做生意,我看关系不大。一来牧云是个脑子相当灵光的后生,既精明,又有韧性,不死板也还算稳重。我看,倒是个能做好生意的样子。不过读书还是要读的,我看看年后跟他谈一谈报志愿的事情吧。他这个情况,很适合读商科,工商管理也好,金融也好,都有些异曲同工之处,也为将来打一打基础。至于大学毕业了要做什么,那就看他自己是怎么打算的了。到时候都二十出头了,我们大人还是应该多尊重一下年轻人的意愿。” “那是,那是。”何二叔随手拿起桌上一个橘子剥开,橘皮随着他的动作,在灯光下喷出细密的水雾,“可是我想着,是不是牧云他父母的遗愿,我们也应该多尊重尊重呢?” 他撕开橘皮,扔在一边,慢条斯理地一点点扯掉橘子上的白丝,“江校长。我记得我哥哥嫂嫂临死的时候,是把牧云托付给你的吧?” 江校长收了笑容,不再与他打太极,“你有话直说吧 。” “那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我看牧云么,就好好的跟着你们家,不要被我们何家拖累了。等上了大学,姓一改,大学毕业了,给你当个女婿怎么样?” 争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江校长身影明显一震,“两个孩子还小,我看我们还是谨慎些,不要随便就替他们做什么决定的好。” “唷,江校长,看你这个样子,是还不知道啊?”何二叔哈哈大笑,“哎呀呀,不是我说,这两个正当年的孩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哪里看得住唷!” 他的话里有藏不住的下流,江校长硬是靠着多年的修养支持着他没有失态,沉着脸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何二叔这个滚刀肉,哪里在乎别人的脸色,甚至又添了一把柴:“哎呀,不是我自夸,你看我们家牧云长得那个模样,又高又俊,哪个小女孩不喜欢,是不是?要我说,你们家女儿也很不错嘛,多白嫩漂亮,那大长腿,跟韩国小明星似的!我看两个孩子般配得很,般配得很,哈哈哈,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不光话说得猥琐,脸上的表情更是猥琐。江校长终于忍无可忍,站了起来,厉声道:“何二叔,你这样说话,我可就要送客了。” “哼。”何二叔眼底闪过一丝冷厉,也站了起来,“江校长,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今天好好来跟你商量,少给脸不要脸。你自己想想看,我兄嫂信任你,临死了把孩子交给你养,你倒好,贪图我们何家的家产,叫女儿勾引我侄子,啧啧啧…” 何牧云气得热血上涌,大踏步冲上去,一把揪住他二叔的衣领,“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什么呢?你别以为你是我二叔,我就不敢动手!” 他眉宇间夹杂着桀骜的狠色,精悍的少年身体散发出叫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哼,小牧云,二叔教你一个乖。”何二叔被他的手劲勒得脸上通红,嘴角却勾起残忍的笑意,“男子汉大丈夫,睡了人家小姑娘,要负责任的。” “放你妈的屁!”何牧云猛力一推,把这头猥琐的肥猪重重扔在沙发上,捏起拳头就要揍他,却听他二叔虽然痛得嚎了一声,却依旧不怕死地接着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们两个小孩儿那点儿见不得人的事情,没人知道吗?” “少他妈满嘴喷粪!”何牧云气得眼角泛起血色,周身散发出凌厉的杀气,眼看就要动手弄死眼前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却被江校长劝住了 。 “牧云,打人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江校长像是气消了一点,拍了拍裤腿又坐下了,“你先放手。他说话再难听,到底也是你的长辈,你今天动了手,就是你不对了。” “江叔!他…”何牧云气得齿关咬得咯咯直想,终究还是黑着脸放下了拳头,重新揪着衣领把那头肥猪拉起来。 他知道江叔的意思。 都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是在替他着想。 他心里有藏不住的愧疚。 何牧云听了江校长的话,虽然不动手,却还是不放心,坐在二叔身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二叔今天敢来,自然是不把这两个人放在眼里的,大大咧咧地坐着。他哼了一声,顺过了气,又扯了扯领子,流里流气地说道:“江校长,我没文化,说话直,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了。牧云,就跟着你们江家好好过,大学毕业爱干嘛干嘛,我们何家的事情,太辛苦,就不劳动他了 。” “不行。”江校长正色道,“你这是要侵吞他父母遗产的意思,我不能答应。” “唷,那这话可就得两说了。江校长。你女儿跟他谈恋爱,焉知不是你教唆的?哦,舍个女儿出来攀上了我们家牧云,将来他父母的遗产不就是你家的了?“他不再掩饰一身流氓习气,阴阳怪气地说,”哎呀呀,还是你们读书人算得精啊,我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江校长的修养再好,被他这样一盆盆脏水往自家身上泼,也再不能容忍,厉声道:“我江鹤年行得正坐得正,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不要说他们两个孩子清清白白,就算是谈恋爱,也是他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情。你不要往他们头上安什么肮脏的心思!” “呸!少跟我来这套!”何二叔终于也没了耐心,“我今天就要你一句准话,行不行吧!” 江校长还没来得及说话,何牧云站起来了。 他一把把何二叔揪起来往门外推,“滚!何家的东西我一毛钱都不要,老子靠自己还能饿死不成,滚!” 何二叔目的没达到,死活不走,拼了一身肥肉跟何牧云推搡着。他揪紧了何牧云身上的白衬衫,屁股死死往底下沉,就是不走。何牧云才不管他,使劲儿拎着他肥胖的身躯往外头拖。也许是看的干不过何牧云, 二叔急的满脸通红,越发显得油光闪烁:“何牧云,记住你说的话,别自己又当屁吃了!” “说了不要就不要,抱着家产给你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吧!滚你妈的!”何牧云毕竟年轻力壮,又正在气头上,力气大的吓人,何二叔被他手劲一带,终于一下子给推出门外去。 “砰——”,大门关上了,空荡荡的楼道里传来悠远的回声。 何牧云喘着气,后背紧紧贴在大门上,抬眼去看江叔,犹豫着不知说什么好。 江叔依旧沉着脸坐在那里,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面对大喊大叫的二叔的时候,何牧云什么都不怕,可面对沉默的江叔,他的心却一点点地沉下去了。 答案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江叔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重新从沙发上站起来,回到自己的卧室去了。 何牧云靠在冰冷的大门上,看着他脚步踉跄了一下,很快扶着墙站稳了,走回卧室里去。 里屋卧室的门发出了“咔哒”地一声轻响。 即使是这种时候,江叔依旧秉承着老知识分子的体面,轻轻地锁上门,在一片静默中完成了情绪的宣泄。 何牧云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在哪里,只觉得空气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动弹不得。 他想去跟江叔说些什么,可是他动不了。他迈不动步子,也开不了口,脑子里一片空白,叫他什么都不能想。 他就这样后背贴着冰冷的大门,身体一点点地滑了下去,蹲在地上,脑袋埋深深地埋进膝盖里。 他不知道江叔是怎么想的,可是今天二叔来说了这一番话,明显是坐实了他和江映桥的事情。他不觉得有错,可是如果二叔到处去说他那些居心不良毫无根据的猜测,那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了。 他不想放手,他也不想离开。 可是江叔又做错了什么呢,就要被那头恶心的肥猪泼上令人作呕的污水? 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着,又酸又胀地疼,让他喘不上气来,似乎眼睛也痛出了些氤氲的水雾。 门后的楼道里响起熟悉的轻快笑语,应该是江映桥和洛姨回来了。江映桥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哈哈哈笑得整个楼道都是她的声音。 看来是在外面玩得很高兴。 何牧云陡然抬起头,迅速站了起来,抬手擦了擦脸。 他蹲的太久,起身又太快,腿上一下子又酸又麻,让他不由得咬了咬牙。 江叔还没有发话,他只能悬着心,装作没事人一样替母女俩开门。 洛姨终究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刚一踏进门来就察觉出了有什么不对,满面笑容几乎是一瞬间就僵在脸上。 她看了一眼凌乱的茶几,又转头周围看了看,皱起了眉头:家里来客人了? 何牧云心里发虚,硬着头皮嗯了一声,顿了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二叔来了一趟... 这么大的事情,瞒不过去的,不如早点儿说出来。 洛姨没等他说完,又接着问:老江呢? 江叔回屋了。 洛姨脸色变了变,匆匆交代了一句:我去看看,你们两个早点休息吧。就先径自走了。 江映桥站在那里,明显懵了,也不敢说话,只拿一双大眼睛冲何牧云使眼色。 出事了? 嗯。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她又拿眼睛瞟了一眼她爸的房门。 我爸生气了? 嗯。他又点点头。 你死定了这回。她板着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换做以前,他一定会觉得很好笑,可这会儿他有种没来由的心慌。 慌得他想脱门而逃,又或者冲进江叔屋里去把话都说清楚。 说他喜欢江映桥,真的喜欢,愿意付出一切的那种喜欢。虽然他还年轻,可是他愿意承担起一个男人应该承担的一切。他做好了一切吃苦的准备,他什么都不怕。 可是他终究没有敢这样做。他只是艰难地拖着沉重的身体回了房间,跟江叔一样,轻轻地关上了门。 “咔哒”,门锁发出一声轻响。 他能做什么呢? 除了一腔热血和孤勇,他什么都没有。 他坐在床沿上,思绪有一瞬间的混沌,恍然间仿佛是回到了他刚住过来那一阵。同样的房间,同样的茫然。同样的,知道他的人生又要出些什么变故了,可是又没有人告诉他,到底会怎么样。 只是这一回,江映桥没有再给他端来一碗热乎乎的酒酿丸子了。 她不明所以地在隔壁的浴室里洗澡呢。 第二天一早,他忐忑不安地起床洗漱,如同搬过来后的每一天一样,先下楼去巷口买了油条,又进厨房去帮洛姨端早饭。 她看起来倒是很平静,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坐在餐桌边的江叔拿着报纸,看见他端过来一碗白粥,点了点头,终于发话了:“坐吧。映桥还没起来,一会儿她起来,吃好饭了,我们一家人一起谈谈话。” 幸而江映桥估计也是心里有事儿睡不着,难得没赖床,很快就洗漱完毕,自己去厨房端了碗小馄饨出来坐下了。 “昨天牧云的二叔来了家里一趟,提起你们两个的一点事情。”江叔等大家都吃完了饭,才很含蓄的开了头。 江映桥的反应,很好的说明了她在学校里头那么刚,明显是因为家里环境够宽松。她脸上带着义无反顾的神情,不等她爸说完,就答道:对,我跟他谈恋爱呢。 对于那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在那样的情况下,当着父母的面承认谈恋爱,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餐桌顶上的灯照在她光滑的面庞上,映得她整个人像块光泽明润的硬玉。 没什么不敢认的。她又说,语调平静无波却难掩心慌,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上了大学谈个恋爱也不能算错吧。 她没有错,何牧云坐在一边想,明明是他错了。 他不应该冲动的 ,他应该忍耐,他应该等待。 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会那样冲动地,不顾一切的吻她呢? 如果再等一等,是不是就不会陷入这样难解而尴尬的局面。 时间总会沉淀出一些答案的。许多年以后,在下着大雨的办公室里,谢医生对他说过这个话,不是作为他的心理医生,而是作为他的猎物。虽然她说的,是她和程拙砚之间永远无解的感情,可是她说的很对。 时间很快就给了他答案。 或许应该说,是二叔给了他答案。 又或者应该说,是人心给了他答案。 飞絮杨花 《史记 ? 张仪列传》里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事实证明,单独的个体在遮天蔽日的巨浪里,是很难力挽狂澜的。 那天早上他们其实并没有聊多久,只是问清楚了大概的事实。 当然他自己和江映桥都闭口不提他们上过床的事情。毕竟他俩在人前还是很规矩的,就算是谈恋爱,最多也就是拉个手,搂一下胳膊,看起来非常有分寸。就算被有心人看见,也不至于传得太难听,得以保存一丝体面。 也许是登门那天被暴怒的何牧云吓住了,何二叔并没有立刻把闲话散播出去,给了江家一点点时间做准备。 说是准备,只能算个聊胜于无吧,可是江叔也的确是尽力了。 刚一开学,他就让何牧云以高叁下学期需要抓紧学习的理由,申请学校的宿舍。照理说宿舍都是给外地学生的,可是何牧云情况特殊,管理人员还是批了一间八人宿舍里的空床位给他。 至于江映桥,自然是一开学就回去住校了,周末也很少再回来。对外说起来,是宁大的人类学系跟英国的大学有交换生项目,她早提过想去英国看看,因此收心做准备申请去读一年。 江校长在家里把话说得很清楚,这样的安排,只能是亡羊补牢,寄希望于保护两个孩子的名誉。至于事情最终会怎么发展,没有人能说得好。 他也很坦诚的把事情分析过给何牧云听,二叔的目的就是制造舆论,不让江家插手何牧云的任何事。只要何牧云去讨家产,只要江家替他说一句话,那么就是江家图谋不轨,江映桥为了钱勾引他。 何二叔,果然龌龊得直白。 事情真正发酵起来,是在开学以后的几个月。 二叔自从被他揍了就再没消息,让何牧云觉得这事儿可能就这么过去了。他既然已经开了口不要家产,兴许他二叔就放弃了搅事的念头呢? 后来想想,刺激到他二叔的,应该是他跟老师讨论报志愿,最后选了工商管理的事情。 他一门心思要去宁大,什么专业无所谓,所以他想问的是到底什么专业能保证他可以进宁大。老师们却不这样想,他们跟江校长想的差不多,都鼓励他读商科,有的说读金融,有的说读工商管理,也有的说可以考虑经济学或者市场营销。 他选工商管理,是因为宁大主要是建筑和社会学厉害,工商管理这几年才开,分数线相对要低一些。正好大家都觉得他要继承家业,读工商管理再合适不过。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他问心无愧,可是二叔却觉得这是他要夺产的前奏。 没有人知道他二叔是从谁那里打听到的这个决定,在和煦的暖风里,流言像是四散的杨花一样,被春风吹得满城飞絮。 最早是某天晚上在宿舍里,其他几个人排队去洗澡了,平时睡他下铺的蒋青突然坐在他桌沿上,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喂,你小子可以啊,敢泡校长的女儿,近水楼台是不是啊?” 他像是觉得只用语言无法表达内心的暧昧,还特地配上了“嘿嘿嘿”的猥琐笑声,“你俩搞过没?” 何牧云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想起了他二叔年初的夜访,还有江叔后来交代他的话,“人心大多是愿意看体面人家丢脸的,更何况是小儿女的私事。将来要是有一天,你要管住嘴。” 管住嘴,很容易的。 何牧云根本不用说什么,他只是抱着手臂坐在那里冷冷地盯着蒋青看,就足够吓得他闭上嘴干笑两声,试图落荒而逃。 “跑什么?给我滚回来。”何牧云冰冷的声音断了蒋青的退路,“说吧,怎么回事?” “哥,云哥,你别上火。”蒋青陪着笑又滚了回来,“哎,你看你这也太上进了是不是?一天天的在这儿学习,错过大新闻了吧?哎呀也没什么呀,都夸你呢,夸你呢。” “夸我?”何牧云靠在椅背上,斜着眼睛看他。 “这不夸你有本事,泡到了江映桥嘛!哥几个可羡慕死你啦!好家伙,江映桥多漂亮啊!当年卫枫当了那么久的舔狗,人家根本不为所动,原来搁这儿等着你呢?你俩啥时候好上的,说来听听?兄弟可太羡慕你了云哥。” 蒋青简直瞬间马屁精上身,不知道是真的羡慕还是单纯因为怕挨揍。 “不是外头都传遍了吗?你倒是给我说说我俩啥时候好上的?”何牧云不松口。 为了江映桥,至少这一点他做得到。 “唷,不知道啊,哎呀外头说什么的都有。去年咱们年级不是上宁大参观吗?说步桥巷的吴佳逸看见你俩在学校里头牵手来着。她不是也在宁大么。” 只是看见牵手了,那还好。 “还有呢?”他又问,想多打听点儿消息。 “没了啊,就这。”蒋青缩了缩脖子,又带着暧昧的笑容凑近了,“云哥,就只牵手了?兄弟可不信啊,就冲你这长相,什么妹子不是手到擒来啊?” 何牧云很想一拳把这人揍死,但是他还是在心里头转了转才开口:“蒋青,我问你,你们觉得我凶么?” “啊这…云哥,你别问我这个啊。这你让我怎么说啊。” “哦,不敢说是吧?我这么告诉你吧,你们认识我跟江映桥这么多年了,见我跟她说过一句重话吗?” 蒋青这个二愣子居然还真的仔细想了想,才肯定地说:“真没有。” “我这么凶,都不敢跟她讲重话。你觉得我除了拉一下她手,还敢干什么?” “我草,我映桥姐这么厉害?” 哪儿来的二愣子,这就叫上映桥姐了? 还不待何牧云回答,二愣子又自己接着说:“也难怪,又漂亮又是学霸,凶一点儿也正常。再说了,咱们男的,那什么,得多尊重女朋友么,是这么说吧,云哥?” 何牧云还是没说话,任由这个二愣子继续脑补。 蒋青很快总结道:“云哥,是条汉子,果然除了脸还是很有点儿东西么。难怪映桥姐看上你了,咱们讲的是真感情,对吧?我草,你俩可真他妈感人。” “行了,”何牧云郑重地说,“别他妈乱传了,女孩儿还要做人的。” 然而学生们不乱传,并不代表大人们就不乱传。 有的时候,道貌岸然的闲人们的热情,可比高中生们要高涨得多。 风雨如晦 梅溪镇这么一点点大的地方,跟世界上所有的小镇一样,最大的特点,就是人与人之间互相都认识,谁都有点儿沾亲带故,而且大多数人生活都按部就班毫无惊喜,巴不得来点儿饭后的谈资。 本地唯一重点中学的校长,德高望重的老教师,居然纵容自己女儿勾引外来富户临死托孤的独生子。 简直没有比这个更刺激的戏码了。 人们甚至不需要知道任何事实真相,只需要自己脑补就够了。 小孩子的脑补,可能只是些玫瑰色的小混混跟女学霸的浪漫情节;可大人们想的,那就丰富得多,复杂得多。 比如何牧云长得俊,又有家底,不趁着他年轻没见过女人勾引他,可就来不及了;比如两个小年轻住在一起,只要当爸妈的稍微有点那个心思,放点水,想要干什么做不到?又比如何牧云一个凶名在外的小阎王居然肯收了心读书,肯定是被江映桥迷得五迷叁道的才会这样。 江校长一家子吃相太难看啦,好歹等人家上了大学再说,这两个孩子都还姓着江呢,可真够着急的,啧啧啧… 他们不想知道真相,他们只需要在吐沫横飞的时候得到低俗的快感就够了。 何牧云原本天真的以为无非就是把谈恋爱的事情挑明了就算了。只要他不去讨要家产,按部就班的高考,读大学,毕业,找工作,那么这件事情也就慢慢过去了。 可是那个时候,他不明白,他以为没事,只是因为他是男孩儿。毕竟,在事情喧嚣尘上的时候,他最多也就是在路上被某个大妈不怀好意地靠近了 ,问:“牧云啊,现在书读得好的哦?江校长家有没有给你开小灶补课啊?是不是映桥教你读书啊?”又或者是:“映桥小姑娘在家里面是不是穿得少啊?你一个小男孩也不容易哦。” 不过大妈们很快就被他一身凶气吓退了,渐渐也什么人来惹他。他就以为事情快要过去了。 原来,江映桥作为女孩儿,才是真正面对疾风骤雨的那一个。 一开始,她还跟以前一样,躲在宿舍跟他聊天的时候,跟他一起骂那些碎嘴的叁姑六婆烦得很,不理他们慢慢就消停了。再后来,她叹气的频率比以前高了许多,会自言自语的说,毕业就好了,到大城市去离开这些闲言碎语就好了。 接着,他们的联系越来越少,她最多说的一句话,是:“我这是个什么女儿啊?我太差劲了,太差劲了。我真对不起我爸妈。” 他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一件事情,对她的恶意有那么大,对他们家的恶意有那么大,而他自己作为这个主角之一,居然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被原谅了。 江校长让他继续住校,高考结束前都不要回家,好好读书,不要过多考虑江家的事情。 可是他听说洛姨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 后来,他又听说江叔被人伺机攻击他私德有亏,不能再担任教书育人的校长,必须引咎辞职。 小儿女的流言蜚语,居然威力这么大,最后会落得连江叔和洛姨都一起拖下水的地步。 直到有一天,江映桥终于跟他说,“咱们不要再见面了,何牧云。” 他那个时候还很年轻,不懂得推己及人,觉得她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那些人要说什么,随便他们说就是了,至于要分手吗? 低调一点儿,熬过去不就行了吗? “你们面对的风雨,程度上根本不一样。你觉得打把伞就是了,她哪里可能伞都被台风掀飞了。”这是他后来终于隐晦地提起往事,谢医生跟他说的话,“在这种事情上,要兼顾是很难的,苦守也好,放手也好,那个人都没有错。” 可惜那个时候他不懂,他无法忍受被她抛开的煎熬,威胁她要放弃高考,逼她又跟他见了一面。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蠢死了,拿自己的将来威胁她,算什么男人? 可是她还是来了。 到了这样的地步,她还是愿意替他着想。 时至今日,他还记得那天她的样子,脸色不太好,穿得也不像平时讲究搭配,整个人看起来黯淡无光,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人。 他们有好久没见面了,他看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头结结实实地痛了一下。 两人约在市里头新开的美术馆,因为安静宽敞,更重要的是,没有什么人会去。 美术馆的负一层有一个小厅,是为了支持本地的艺术类学生特地开设的,摆的都是本地名不见经传的作品。 因此就更无人问津了。 他们约就在那个展馆里。 晦暗的光线让江映桥显得更加沉郁了叁分,以前的那种鲜活的生气仿佛被抽尽了,看起来很委顿。 他很后悔,他不应该逼她来的,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江映桥在一副奇怪的斧头面前开口。 那是一把普通的木柄手斧,砸进一个窗户大小的磨毛亚克力窗里。斧头把窗户劈得四分五裂,就算是个静止不动的装置艺术,也能感觉到背后蕴藏的力量。 这个斧头底下挂着作品名 :《破茧》 明明是砸窗户,破的什么茧啊? 他不懂艺术,江映桥懂一些。她安静地坐在长凳上看着墙上的斧头,若有所思地扯起唇角微笑了一下。 笑得他背上发毛。 “你…瘦了好多。”他说,又觉得自己在没话找话。 “嗯,病了。” “怎么了?” “医生说是短期的抑郁症,要调整一段时间。来的时候刚吃了药,可能会有点儿奇怪,你别在意。” 何牧云,再见 怎么会这样? 他吓得握紧了她的手。 她的手凉凉的,被他握住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反握他。 “我无法面对一切。如果是周围的恶意,我还可以坚强些,不去理会就完事了。可是我每次回家,看见我爸妈,我就愧疚得觉都睡不着。我明明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却连累得全家都要被惩罚。”她瘦削的手在他掌心里微微地颤抖着,“而你呢?你一点儿事都没有。我们全家承担了所有的恶名,只因为我是女的,你是男的。” “男人怎么样都可以,女人就只有固定的一个样子才行。稍有不慎,就是这样粉身碎骨的结局。”她越说声音越大,激动了起来,“为什么?凭什么?根本不公平!不公平!人人都站在这种莫名其妙的道德背后,往我身上一刀刀的戳软刀子,躲在这种莫名其妙的道德背后嗤笑我,获得无耻的低俗的趣味。我呢?那我呢?没有人想过我有多恐惧,多痛苦,多煎熬!” 她的愤怒声音在空荡荡地展厅里回荡,何牧云死死盯着眼前那把斧头,有一种拔出来替她出去砍人的冲动。 可是她的激动一瞬间又变成了伤痛,两行眼泪滚滚地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声音也小了,“我还跟你说我不是恋爱脑,结果就谈了这一次恋爱,居然谈成这个样子。何牧云,我没有办法面对你。” 他依旧盯着那把斧头,却觉得自己像被砍了一刀,直劈进心脏里头去,痛得痛彻骨髓。 而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无力对抗这搅动灵魂的剧痛,也无力安抚她的痛。 好像他们谁都没有做错,可是他们都是付出代价的人。 他的耳朵里嗡嗡地响,脑袋里一片空白,周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握在手心里的那一只手是真实的,是他与这世界唯一的连接。 而那只手也抽回去了。 即使是精神状态很不好,江映桥依旧是个坚强而干脆的人,“我今天来,是想确认一下,我到底还能不能面对你。” “不能?”他问,小心翼翼的,“可是我…我真的…” “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何牧云,不要逼我。” “可是我不想走。”他害怕地又一次捉住了她的手,“我可以等,我可以不跟你见面,咱们还是像之前那样,私底下保持联系,可以么?等一切都过去了...” “不可以。”泪在她脸上滑下两道晶亮的水迹,可她的声音很有种近乎冷酷的清明:“只要看见你,我就想到我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境地的。我已经要被对我爸妈的愧疚吞没了,我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了。我要重新站起来,离开你,是第一步。” 她说着,又一次挣脱了他的手掌,干脆地站了起来,“再见,何牧云。在我能面对你的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她的确不是恋爱脑。 她走得决绝,仿佛墙上那面手斧,带着一身勇气劈进未知的未来里。 到了五月底,天气已经很暖和了,他一直住在学校里,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 他没有任何人了,只有自己。 他帮不了江映桥,不代表他会咽下那一口恶气。 高考是一个人的人生大事,仔细想想,好像每年那个时候,总有无数的新闻出来,说整个社会如何如何给高考生让道。 这样好的借口,不用,可太浪费了。 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候,他拿着学生证,走进了派出所。 理由很简单,他父母不在了,临近高考实在是心情很紧张,又没脸回去江家,想请警察叔叔陪他去找他二叔,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其实派出所还是有几个正经人的,江家何家的事儿闹成这样,几个中年干警还挺唏嘘,“小伙子也不容易,人家哪个高中生不偷偷谈谈恋爱的,轮到你给谈得满城风雨的。江校长也是,唉,知识分子讲个面子,哪儿受得了这些叁姑六婆的碎嘴。委屈他老人家啦!” 大叔的话说得他心里一酸,想到江映桥决绝的背影,脸上的伤痛和尴尬就更真实了,低着头不说话,显得很是可怜。 他本来长得也白净俊秀,大叔见他这样,更添几分心软,带着他敲开何二叔家大门的时候,充满了正义感。 警车开进了小区大门,下来一个漂亮小伙子带着一身警服的中年人直奔老何家,可算是全小区的焦点,颇有几个好事的闲人跟着进了楼道。 “老何,这孩子我是给你送来了,你好好照看着点儿。人家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们多注意啊!”大叔声音洪亮,语重心长,“这孩子也就剩你这一个亲人了,不要伤了孩子的心呐。” 何二叔和他老婆尴尬得站在门口,尴尬的笑凝固在脸上,连带着肥肉都在颤抖,“好说好说,警察同志您放心。” 然而警察同志并不放心,接着又说:“这样吧,牧云也算是咱们梅溪镇上长大的孩子,我送佛送到西,进来看看生活环境,可以吧?也算是给孩子的父母有个交代。” 他一个小生意人,哪儿敢跟警察较劲儿呢?只能忙不迭的答应:“您请进来,哎呀,家里没收拾,挺乱的,您见谅啊 。” 何牧云低着头跟着警察进了门,在一片俗气的金碧辉煌里,安静得没有什么存在感,只在跟二叔的儿子何兆升目光相对的时候,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何兆升是个标准地被溺爱长大的废物,被他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皮凳上,“咣当”一声,连人带凳子朝后倒了下去。 恶人自有恶人磨 何牧云会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凶狠的眼神一刺即收,趁着大家都转过头看何兆升,立刻换成一副疑惑的样子,叫了声:“兆升表哥,没事吧?” 警察同志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摔在地上的何兆升:“小伙子没事儿吧?见着表弟吓成这样?不至于吧。牧云现在也上进的很,跟以前不一样啦,放心。”说着又转头跟何二叔道:“你看,今天我们来呢,主要还是孩子要高考了,心里发憷,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国家帮助的。江家的事儿,想来你也有耳闻,我就不多说了。人生最重要的十字路口,咱们做长辈的,是不是还是应该尽心尽力,好好帮助年轻人走过这一关呐?哦,还有,你们也不要有负担,我来的时候也跟这个辖区兄弟单位的干警同志打过招呼了,有什么情况也会照看着点儿的,尽管放心。” 这话说得,何二叔可更不放心了。 好么,这死小子心眼儿真多,想得还挺周全。自己上门怕被他赶走,干脆去带个警察来,还开着警车一路从镇上到市里来找他,还给本片区的警察打了招呼。 真有他的。 哼,想跟他玩儿,还欠点儿火候。老话说得好,姜还是老的辣。同一屋檐下,看谁吃亏。 可是他忘了,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何牧云什么都没有了,不像何二叔,家大业大,有老婆有废物儿子,外头还有个小叁儿小四的养着,拖累可多了去了。 他根本就没打算高考,他就是来搅局的。江家不好过,何家也别想好过。他何牧云可不是江叔和洛姨那样的体面人,什么事情都瞻前顾后的,他只想要何家好看,就这样。 于是他大剌剌地住下了,一点儿没拿自己当外人。他又成了以前的那个何牧云,只是性格更阴沉了些。 一开始日子当然不好过。 二叔的那个废物儿子,正正就是他那个泼妇亲妈一手娇惯大的,跟着他亲妈一块儿使劲儿给他找茬。 只可惜这种养废了的宅男,能找什么像样的茬?不过就是冷言冷语,又怕他,又要找机会刺他几句。至于这个二婶也是好笑,在他面前摔摔打打的就算了,看他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居然某一天敢开口骂他是个克死亲爹妈又克了江家的扫把星。 她就没想过扫把星进了她家门,她还不收敛点儿会有什么后果? “二婶,”他似笑非笑地抱着手臂靠在墙上,问她,“那我如今在你你家住着,你说克谁好?” 二婶被他一句话堵得僵了脸皮,气得头顶上似乎要冒出烟来。 两人正针锋相对,何兆升这个蠢货居然正好出来上厕所。他还带着打游戏的蓝牙耳机,所以没听见他们的对话,看见何牧云要杀人一样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吓得一哆嗦。 “何牧云你个丧门星,我看你敢!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是江家那种没出息的人家好说话,我可不怕你!” 她不说江家还好,一说江家他恨不得就把房子砸了。 “丧门星——你敢——”二婶尖利的嗓门划破天际,眼睁睁看着亲亲儿子被何牧云一把揪住衣领拖了过去。 “何牧云你个——” “啪——”何牧云在她的尖叫里狠狠扇了何兆升一巴掌。 宅男苍白而浮肿的脸上立刻浮起泛红的指印,“妈!他打人他!”。 “何牧云,你个丧门星!你坑了江家姑娘,又想来坑我们家兆升?你给老娘放手——”她说着整个人扑上来,要跟他拼命一样。 “啪——“又是狠狠地一巴掌。 他根本不屑跟这种女人说话,他太知道这种人了,他们唯一听得进去的语言,是暴力。 何二婶又矮又胖,还不及何牧云肩膀高,伸出尖利的指甲上来就想挠花他的脸。何牧云反应极快,揪着何兆升就往她跟前送,吓得她忙又退了几步。 打又打不着,骂又是害得自己儿子挨打,二婶闭了嘴,狰狞的脸上青红交加,恶狠狠地骂道:“哼,算了,我一个长辈,不跟你没爹妈的东西一般见识。“ 他这回倒没再扇巴掌,只揪着何兆升的衣领不放,冷笑着看她:“你说我什么?” 何兆升涨红了脸,在他手上拼命挣扎,可是何牧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结实的手臂根本纹丝不动。 “妈…妈…你少说两句,少说两句…我喘不上气了我…” “你…你…”二婶咬着牙,终于不甘心地认了输,“行!我夏春娟斗不过你,我自认倒霉行了吧?我呸!” “丧门星?“他挑起一边长眉开口。 “是我丧门星!“二婶被他逼急了,又开始尖叫,”我丧门星,我上辈子欠你的!欠你们何家的,活该给你们家做牛做马!我不得好死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给何家做牛做马,关他什么事。 恶人自有恶人磨,他终于清净了。 可是扇人家废物儿子几个耳光,吓唬人家泼妇老婆,又有什么意思呢?只显得自己也是个恶心的流氓罢了。 江映桥要是知道了,一定挺看不起他的吧。 他时常在天擦黑的时候出去跟以前的兄弟们混着,有时候打打架,喝喝酒,像以前一样。 可是更多的时候,他常一个人在黄昏时分去河岸的大堤上抽烟。 看着起伏不定的水面,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快要溺水的人,在水面和水下沉浮着,努力保持着清醒,倔强地想要留住江映桥给他的印记。 正在他迷茫的时候,他碰上了阿森,那个带他入行的人。 阿森 我们的人生,似乎总因为一两个特别的人的出现而踏上此前绝对想不到的旅程。就好像一座复杂的,充满了岔路的秘密花园,没有人会知道自己的选择终究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对于何牧云来说,江映桥就是这样的人,阿森也是。 只不过,他们指向的方向,截然不同。 一直到今天,何牧云也不知道阿森到底叫什么名字,是从哪儿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遇见他的那一天,天气很奇怪,黄昏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层层迭迭的云被照得或橘或粉,一直蔓延到看不见尽头的校园里去,可是这样热烈的夕阳下又飘着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的蒙蒙细雨。 何牧云如同往常一样,斜倚在宁大后门的一棵巨大的樟树下,等江映桥和她的室友一块儿出来往后头的小街去吃饭。 自从江映桥说了再见,他就再不敢在她面前出现。 可是疯狂的思念像毒品一样蚕食着他的神经,总是在各种不经意的时刻突然刺痛他的心脏与骨髓,于是他只能用这样饮鸩止渴的方式来看她一眼。 越看,越想念。 越想念,越是痛苦。 他很有技巧,从没有让她发现过。 她依旧上课,吃饭,偶尔逛街,也去看电影,一点儿也不像抑郁的样子。 可是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他知道她有哪里不太一样了,只是他说不上来。 那一天,他等了很久,江映桥一直没出现。 就在他要放弃,准备回家的时候,突然后背一紧,感觉到有陌生人靠近。 简直是不假思索地,他左肩一矮,右手猛地抓住了那只尚未来得及拍上他肩头的手,用力一带一拧,将来人整条手臂拧转到后背,用力一推。 砰地一声,来人被他反剪了双手,结结实实的被他摁在树干上。 这人长得修长清瘦,穿了一身褐色格纹的西装,戴着眼镜,乍一看像是宁大里头走出来吃饭的一个教授。 当然,真的教授是没工夫跑到这里来找一个高中生搭话的。 这人被他从背后按住了,白净脸皮擦着树皮,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何牧云,名不虚传啊。 何牧云闻言眉头一皱,你是谁? 他觉得很奇怪,这人明明身手也很好,几乎是配合他的动作,故意被他制住的。即使这会儿手臂被他拧在身后,从他面上轻松的表情看来,他根本不在意。 慕名而来,找你谈个生意。那人又笑,忽而右手使了巧力,身子一拧,肩头一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出了何牧云的掣肘,反手把他按在树干上。同样是“砰”地一声响,这一回轮到何牧云后背撞在树干上,被人按住了。 女朋友要出国了,要不要带你去送一送?隔叁差五躲在这里,连人家要走了都不知道吧? 这假教授看着文质彬彬,没想到手上力道大得吓人,何牧云被他按在树上,拼命挣扎,竟然一点儿用都没有。 你到底什么人?他铁青着脸,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很识时务地认了输。 那人见他懂事,轻笑着放开了他,又拍了拍西装上不存在的灰尘,伸出右手:幸会,我是阿森。 何牧云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确定自己此前从没见过他,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他不伸手,也不说话,只抱着手臂靠在树上。 阿森一点儿都不介意,看起来倒像是更满意了,“不错,很谨慎,是个好苗子。” “我虽然打不过你,但也没什么好让你图谋的。”何牧云冷笑一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不怕你。有话直说的,少他妈故弄玄虚,老子不吃这一套。” 这回阿森看起来竟然更满意了,“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来,其实是有东西让你图谋,怎么样,要不要听听看?” 何牧云不耐烦的看着他,懒得接茬。 “耐心差了点儿,这可不行。”阿森扶了扶眼镜,“走吧,老师请你吃个饭,还是上次你女朋友带你去的那家羊肉汤锅怎么样?” * 图谋这个词,阿森用得很准确。 他没有多废话,饭吃到一半,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了一张迭得整整齐齐地纸递给何牧云。 普通的A4纸,打印着几行简单的字: 《关于批准江映桥同学前往英国友校参与交换生项目的通知》 何牧云觉得自己的心脏又开始猛烈地跳了,咚咚咚地撞击着他的耳膜,血液也跟着沸腾着,烧得他的身体一会儿烫一会儿冷。 明明只有几句话,他却看了很久,怎么看都看不懂,怎么看都不进脑子。 他甚至迷茫地抬起眼看了阿森一眼。 阿森像师长一样温和地笑,嘴里却说着他最不想听的话:“女朋友要走啦,真可惜,还是我批的呢。这只是个副本,还没盖公章,正式的通知还没给她…哎哎哎,你也别瞪我,瞪我有什么用?我这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你想想,你们两个这样纠缠下去有什么意思?这事情我见得多了,不就是小地方蔽塞,脱不了身才会这样,换个环境就好啦。英国山长水远的,过个几年学有所成回来了,谁还敢多嘴?到时候拍马屁巴结她们家还来不及呢,你说是不是?” 他说得很有道理,何牧云知道,可是他舍不得她走。 “何牧云,你这样死缠着不放手,到时候就是两个人一起淹死。人一辈子长得很,不如两个人都喘口气,活过来了再说。你别看她那个样子挺正常的,其实我跟你说,得抑郁症的人,比谁装得都正常,但是心里头一天天地活得比谁都痛苦。你小的时候,她拉了你一把,现在也该轮到你拉她一把了。” 他无法反驳,“你到底要干吗?” “不是一来就说了么,找你接个生意。”阿森拿起一个空碗,替他盛了碗汤,递到他面前,“你二叔,是不是接着你爸的生意?我这里有个大活儿,漏一点儿给你怎么样?” “找错人了,我只想他死,不想管他的生意。” “哦,那我更找对人了呢。何牧云,想不想他家破人亡?” “你到底什么人?” “掮客。” 入行 掮客,顾名思义,是肩膀上搭着东西的人。掮客行当的高低贵贱,就在于你肩上搭着的是什么。 阿森是掮客,似乎还是个很成功的掮客,因为他老板的生意黑白兼有,阿森做的是桌面下的那些。 他自诩走到今天全凭运气,比如正缺个年轻又是新面孔的帮手,比如正好要钻一钻何二叔的空子,恰好就叫他遇上了何牧云。 我接的这单生意,是个大活儿,你二叔这儿不过是里头极小的一部分。阿森带着何牧云去了城北的一处不起眼的普通民居,市里不好细说,这里是我的地方,没别的人,说话方便些。 他还是那副大学教授的打扮,坐在柔软的黑色皮沙发上,终于流露出一股亦正亦邪的气质来。 何牧云有点儿害怕,可是他想着刚才吃饭的时候阿森说的话,又咬牙把那点儿不安摁了下去。 他说如果这一回活儿做的漂亮,留下来帮他几年,他就送自己去英国。那个时候,江映桥已经在英国待了好几年,一定许多事情都放下了,都想通了。 阿森可真了解他啊,何牧云想,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 你说吧,我答应了就不会反悔。但是我话说在前面,谋财可以,我不想害命。何牧云端起阿森递过来的小茶杯,一饮而尽。 小伙子,茶不是这样喝的,尤其是功夫茶。要一点点抿着,品一品里头的味道。阿森拿起泛着温润色泽的青绿色茶盏,重倒了一杯递过去,就你这样的,害命的事我也不敢让你做,放心吧。 这一回,何牧云喝得很慢。 这茶可真苦,可是苦涩的液体在口腔里晕开,居然舌尖的味蕾上尝到了一丝清冽的甘。 先苦后甜,就是这个意思吧。 为了日后能重新见她,吃点苦头又算什么呢? 比起后头去缅甸的贼窝来说,这一趟,一点儿都不苦,更像是初入赌场的人,先给他一点儿赚头。 阿森要的,是二叔的私账。 做这种有油水可捞的生意的人,都有两笔账,他们何家也不例外。 他爸发家,起自搭上了茂林集团下边负责他们宁州业务的头儿老刘,拿下了集团所有高档楼盘样板房的装修。 这一招很聪明,知道自己队伍小,做专做精才是最好的法子。只要搭上了茂林集团的大船,人家指头缝里漏一点,就够一家子人吃一辈子了。 他爸虽然在家里是个人渣,出了门还是很聪明很会看脸色的。帮着老刘把报上去总部的账做得漂漂亮亮不说,总部派来宁州的人,有些老刘不方便出面做的事和说的话,都是何家的人出面打点。 如今他二叔虽然蠢一点儿,又更贪一点儿,但是他爸当年打下的基础还在,只要不出大乱子,这个小公司就是稳稳当当的好生意。 这也是为什么二叔不惜撕破脸把江家往绝路上逼也一定不能让何牧云插一脚的缘故。 不知道是不是报应的时候到了,事情就在这时候起了变化。 茂林集团的创业一代老了,退下来要让太子接班上位。老臣们怕年轻人新官上任叁把火,更怕被不懂事的愣头青抓住了把柄,再不好捞油水,所以底下铁板一块,让新来的年轻老总无计可施。 想也知道,那些老滑头们好处捞得久了,就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了,如今再要让出去,肯定狗急跳墙。 茂林集团接班的太子是老二,真正有能耐的其实是姐姐,可能因为是女的,不让她接班。不过能人是掩不住光芒的,她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于是教她弟弟表面上八风不动,稳坐钓鱼台,她私底下从外地这些承包商和供应商开始查漏洞。 她找的就是阿森的老板。 茂林集团总部要找出头鸟,何牧云要替江家出一口恶气,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 一开始,阿森还打算仔细帮何牧云策划到底该如何入手,如何混进何二叔的圈子,如何找对人打听消息。 何牧云无所谓地笑了笑,说实话,我跟他家是早闹翻了的。真要去套近乎,人家反而要防着我,何必呢?直说吧,我把他手机和笔记本电脑拿来给你,行不行? 阿森没想到他这样简单粗暴,愣了半秒,也不得不认同这样最快最好。 好,我等你消息。 * 当然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何牧云跟着阿森学了很多东西。 但是二叔那一回,是完完全全他自己安排的。 计划当然是要计划的,只不过,他算计的是二婶。 二婶那一句我上辈子欠你们何家的,我给你们做牛做马,不得好死,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虽然是气话,里头的不甘和愤懑却是真的。 也难怪她不甘心。 她辛辛苦苦地家里家外照应着,儿子不中用,老公还在外头找女人。为了她儿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打落了牙齿和血吞罢了。 她的怨恨有多大,爆发出来的能量也就能有多大。 这样巨大的恨,只要一根小小的引线,一下子就能爆炸。 幕启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何牧云的计划,则起于轻飘飘的几句话。 他的废物表哥何兆升过完这个暑假就是大四,周围的同学都紧紧张张的忙着考研考证找实习,只有他老人家消消停停地等着继承家业。 准确来说是等着继承何牧云的家业。 因此当他听见有人话里话外暗示他,到嘴的鸭子迟早要飞的时候,这个宅男冲他亲妈发了老大的火。 那天晚上天气很热,他跟同学一块儿出去吃饭,大概是喝了酒,回家的时候一张油腻腻的脸涨得通红。 妈!你怎么跟我说的?啊?他一进门,连鞋都没脱就站在客厅里头扯着嗓子大喊,那个小流氓就是个败家的坏种,生意迟早要败掉的,就应该给我这样正经大学生才行,对不对?咱们何家幸亏出了我这个大学生,将来才能顶门立户,对不对! 祖宗哎!你声音小点儿!别撞上那扫把星回来又要闹!何二婶给他开了门,没想到劈头就是一顿骂,忙劝道,不能喝就少喝点儿,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快进来洗把脸再说。 妈!你整天就知道盯着洗脸这种芝麻大的事!我爸在外头有儿子了你知道不?亏你还坐得住!何兆升还在大声嚷嚷,明显没少喝。 二婶对着外人有多凶悍,对这个儿子就有多和蔼可亲,哎呀!你以为妈不知道呐?我这不是为了你才忍着嘛!外头的女人,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罢了,就算生了儿子,才几岁啊,能顶什么事?万事有妈着呢,别怕!乖,先去洗把脸,妈给你冲杯蜂蜜水解解酒。 我没醉!我这是给气的!咱班那个女的,叫程央的你知道吧?仗着成绩好,长得漂亮,整天在我面前嘚嘚瑟瑟的,给脸不要脸。就她说的! 她一听是程央,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不识抬举的小贱人,儿子放下身段去追她,她还推叁阻四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你跟她计较都是给她脸了。何二婶嗤笑道,说不定就是故意气气你,好叫你多看她两眼呢。 她比你懂!你高中都没毕业就找了我爸,读过几本书?她说... 何兆升在外头嚷得惊天动地,何牧云躺在自己逼仄小屋里的窄床上轻声替他往下说,老来得子,心肠再硬的人都得软几分。你去外头看看,多少大家族最后赢的都是小儿子?长子烂泥扶不上墙,何苦拿家产填?又不是没别的儿子。 程央是何牧云特地找的,这几句话也是何牧云叫她说的。 他从小就跟着江校长家混着,别的不好说,一个人读书读得怎么样,他是看得出来的,比如何兆升这种靠砸钱才能上大学的蠢货。 这人所有的自信都来自于亲妈日复一日的鼓吹,可是到底自己是个什么斤两,他心里不是没数。 程央的几句话,直刺他心底最隐秘的痛处,自然激得他恼羞成怒。 何牧云冷笑着,轻手轻脚推开窗户,又翻了出去。 还有别的准备要做呢。 * 没过几天,二婶果然一大早敲响了他的屋门,牧云啊,你看你住过来也有一阵子。二婶虽然心直口快,但是该照应的都没少照应吧? 她有求于人,极力挤出几近谄媚的笑容,可心里却很不舒服,因此显得脸孔扭曲得很。 何牧云等的就是这一刻,压下心头的紧张,抬起眼皮冷冷看了她一眼,有话直说。 二婶满脸堆笑,你二叔不做人,都叁天没回家了。二婶胆子小,你陪二婶去一趟找找你二叔? “你知道他在哪儿啊? “哪儿能不知道呢?不就是外头有人了嘛。哎呀二婶一个女人不敢去呀,你陪我去一趟?” 你自己儿子不去,叫我去? 哎呀,兆生么没你高,又没你结实,没用处的。你陪二婶去一趟,大小伙子往那里一站,威风得很。 何牧云很佩服他二婶,为了儿子真是任何时候都能拉下脸来讲好话。 他真不去?何牧云又问了一遍,见二婶露出为难的笑容,拿起乔来,“那我也不去,名不正言不顺的。 他一拿乔,二婶就着急了。 本来打上狐狸精的门去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她是想着能让儿子避开就避开的,可是这个丧门星还真是不好拿捏。 二婶跺了跺脚,行,都去,都去。她说着转身朝外头喊,兆生啊,别打游戏啦,来来来跟妈一起出去一趟! 外间响起不耐烦的回应:“睡觉呢,吵什么吵!” 何牧云挑起一边长眉,似笑非笑地看二婶。 二婶干笑了两声,“牧云等等啊,我去叫他。”就急急忙忙地转身出去劝儿子。 外头鸡飞狗跳地闹了好一阵子,何兆升大概也是心慌,好歹算是答应了,叁人一起出了门。 何牧云心里挺紧张,一路上没说话,绷着脸。 混战 关心则乱吧大概是。 何牧云一路上无法自控地想着江映桥,脑子里头漫无边际地想象着他们重逢的场景。 不能超操之过急,给她时间慢慢地恢复,慢慢地走出来,他愿意一直守着她,直到她准备好的那一天。 他有的是耐心,他愿意等。 他这样胡乱地想着未来,一直到车停下才反应过来。 这是城西一处着名的中高端社区,附近有个重点小学,因而价格不菲。 前排驾驶座一侧的车窗被摇了下来,年轻的小保安凑过来看了看:“请问找谁?” 何兆升一出门就怂,坐在驾驶座上脑袋往后头一倾,露出他妈的脸来。 “找谁?我找我老公!小狐狸精抢了我老公了!”何二婶战斗力爆表,瞪圆了一双眼睛大吼,尖利的嗓门划得何牧云耳朵生疼。 小保安倒是还尽忠职守,“我们这里不是住户不让进的,要不然下来登记一下,我得跟业主说一声。” “登记个屁!”何二婶的口水在空气中喷薄而出,“我找我老公,天经地义!” 小保安看来被培训的很好,耐着性子好好说话,但是死活不肯开闸门。 换了以前,何牧云肯定抱着手臂看笑话,但是今天这事情是一定要做成的。他蹲了整整一个月,时间拿捏得很准,不能被拖在这里。 “我去跟他说吧。”他说着打开车门,长腿一伸下了车。 小保安一看他,脸色微变。 何牧云身形高挑,因为天气热穿了件短袖,露出劲瘦有力的手臂来。他在外头混久了,身上又总带着几分邪气,果然把小保安吓住了。 他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哥们儿,来咱们说几句。” 小保安僵着脸,没动。 何牧云走过去,一把搭住了他的肩,“小兄弟,这是我二婶,真的是来找老公的。两口子么,闹完了也就没事儿了。你这会儿尽忠职守地卡在中间,不让她去,回头就在这儿闹起来,那才叫不好收拾。” 他说着故意手上用力拍了拍小保安瘦瘦的肩头,又加了一句,出来打工,也就是混个饭吃,把自己搭进去多不划算? 小保安被他拍得一趔趄,心里更虚了叁分,脸也跟着红了。 那边何二婶还在从车里叫骂,何牧云看看够火候了,也不多说,重新上了车,从车窗里看着那小保安。 闸门打开了,他们的车缓缓驶进去。 二婶其实早就知道狐狸精住在这儿,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儿子不中用,自己怕被老公打,也不敢管。 可今天带了何牧云来,还没进门就来了这一出,她很受鼓舞,激动得转过头去想说几句好好夸一夸他。 可一转头,看他依旧沉着一张脸坐在后头,又觉得他一个小混混有什么了不起的敢摆脸色,于是也撇了撇嘴没说话。 待下了车,二婶一马当先往前冲,她连楼道密码都背的滚瓜烂熟,可见是早想来砸门的,只可惜真冲到了家门口,才想起自己没钥匙。 “让开。”何牧云压低声音,从口袋里拿出几个形状古怪的工具来,推开两人,自己弯下腰去开锁。 何兆升站在他身后,跟他妈交换了个眼神。 果然是小流氓,不学好的坏种。 何牧云懒得理会他们的腹诽,手脚飞快,果然听得“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 他转头冲那母子俩使了个眼色,自己轻手轻脚推开了门。 不能打草惊蛇,要不然场面不够乱,他想。 那母子两个自进了小区的门就服了他,虽然很想立刻闹起来,但是被他眼神吓住了,还是乖乖地跟着他进了门,没出声。 这个公寓的装修,明显跟何家那种金碧辉煌是两种风格,很有些温婉的小家碧玉的样子,让人想起旧时代那些服服帖帖的女人。 屋子里熏了一点淡淡的香氛,沙发上仍着几件单薄的蕾丝睡衣,里间的卧室里隐约传出些压抑地低吟。 何牧云转过身看了身后的两人一眼,下巴一指,带着他们两个径直走到紧闭地卧室门口,用眼神询问,“开门?” 何兆升红着脸,油腻镜片下的小眼睛里闪烁出猥琐而兴奋的光芒,何二婶则气得咬紧了牙,点了点头。 何牧云冷笑一声,退后半步,猛地抬起脚就是一踹。 “砰”地一声巨响,红木房门整个弹开砸在墙上,带起些烟尘。 屋里两个人还赤裸着身体纠缠在一处,目瞪口呆地看着进来的母子二人。 “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何二婶尖叫着直扑过去,“我叫你勾引男人,叫你勾引男人——” 何兆升愣着站在一边,红着脸,看着眼前雪白赤裸的肉体,一动也动不了。 何二叔也是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个早就被自己打服了的女人哪来的胆子居然敢找上门来,“夏春娟!你发什么疯?!” “我疯?我儿子都要没饭吃了!我还不闹?你外头养着狐狸精就算了,是不是还要把家产给她儿子?啊?!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学区房?你安的什么心呐你?” “夏春娟!你放手你!”赤身裸体的女人抛却了羞耻,也加入了战团。 “呸!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老娘跟你拼了我!” “啊——老公,救命啊,这个女的疯了呀——” “我呸,这是我老公,臭不要脸的贱货——” …… 何牧云并不在战团中,他在踹完门的那一刻就迅速后退,往隔壁的小房间里溜过去。 他知道他二叔最信得过这个女人,东西都不避讳地藏在这里。 当然拿文件什么是没时间的,他只要拿到写字台上的笔记本电脑和扔在外头客厅沙发上的手机就行了。 在一片尖叫与怒吼中,他夹着东西,迅速溜了出去。 时光 阿森在招揽何牧云入伙的时候,替他在市中心安排了一间小房子落脚。 据说其他人多是混居,只有他得了阿森的青眼,有自己的住处。 青眼不青眼的,他其实并不在乎,他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 回到江映桥的身边去。 他只要想到她马上就要消失在地球的另一端,心里就无端地慌乱无着。 重要的东西他早就收拾好了,就放在这个房子里头,这场闹剧从他开始策划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打算再出现在何家人面前。 那一天,阿森是夜里来的,很晚了,一身酒气。 他这回不再是大学教授了,穿了件黑衬衫,领口半敞着,露出苍白的胸口上可怖的旧日伤痕。 “东西呢?”他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问,神情严肃。 何牧云递过手机和笔记本,“喏。电脑和手机我都关机了,SIM卡我也拆出来了,在这儿。” “不错,想得很周到。”阿森点点头,接过了东西,转身欲走。 “阿森!”何牧云忙叫住他,“去英国的事情…”他忙着开口,又怕对方反悔,显得很是踌躇。 阿森轻笑了一声,“太沉不住气,不许去了。” 何牧云一听就急了,大步拦在他面前,试图挡住他的去路,“不行!” “呵,”阿森嗤笑一声,“就凭你也来拦我?” 这一回他一点儿没客气,身影移开半寸,下一秒长腿横扫,闪电般将他撂翻! “嘭——” 何牧云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沉沉地摔在地上,痛得头都抬不起来。 胸口骤然一沉,仿佛千钧大石死死压在心口,那是阿森上前单膝抵在他心口,“小伙子,还太嫩了。”阿森毫不客气地按住他试图反抗的手腕压在地上,“先沉下心来好好学学吧。什么时候学好了,什么时候再跟我说去英国的事情。” 他说完放开他,拍了拍双手,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和笔记本,扬长而去。 空余口腔里泛着血沫的何牧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绝对的力量面前,再灵活的身体也没有用。 * 按照老师们的说法,何牧云如果当年参加了高考,在宁大读个不算大热门的专业,应该没有问题。 然而在阿森手底下学东西,比准备高考,可要苦太多,难太多。 他依旧要读书,还要学无数看起来根本毫无意义的东西,要学打架,要学如何在复杂危险的环境里辗转求生,全身而退。 阿森明显对他是有很大的期待的,下了大功夫栽培他。 他说,这份苦,不是谁都有资格吃的。 何牧云进步得非常迅速,唯一的美中不足,是他的心始终不够狠,整整叁年,夺人性命的事情总是做不出来。 做这一行,不是别人死,就是自己死。有许多次,幸亏他身形敏捷反应又够快,才堪堪捡回一条命来。 渐渐地,他在这一行里做出了一点小名气。 何牧云,谨慎,狡猾,是一只真正的变色龙。没有他融不进的环境,没有他拿不到的东西。 他狠不下心杀人没关系,有的是能狠得下心的人配合他一起做事。 这叁年,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过江映桥。 江映桥走的那一天,他去了机场。 她看起来精神不错,瘦高地身影拉着巨大的行李箱,身上还背了个大背包,看起来是带了好多东西去。 也对,江家条件本来还可以,后来出了那样的打击,很难再站起来了,经济条件大不如前。即使是后来何家因为何牧云翻脸的缘故,丢了生意,还被迫赔了老大一笔钱,可对江家来说,又有什么用处呢? 过海关的时候,她用力抱了抱爸妈,白净的脸庞上没有泪,只有坚毅。 要是她也能抱抱自己就好了。 他想念她的拥抱简直快要发疯。 可他只能远远地站在机场的角落里,目送她一点点远去。 那天是阿森带他去的,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弄了两套机场地勤的制服。阿森甚至还搞来了员工通行证,因此他能一路跟着,一直到看着她上飞机的那一刻。 她像是察觉到了,踏上栈桥的时候,转身看了一眼他在的方向。 她的眼睛还是那样明亮,像是琥珀珠子闪烁着些微细碎的光。那目光停在他身后的某一处,深深地看了一眼。 那一眼,教他熬过了无数的苦和痛,教他在每一次任务里想尽办法全身而退。 就像一直以来那样,她始终是他心里唯一的支撑。 之后他断断续续听过些她的消息,都是阿森告诉他的。 比如她很争气,虽然是交换生一年,但是学校愿意给她机会读完本科;又比如她在人类学之外又读了经济学的双学士,后来还考上了硕士;她很辛苦的边读书边到处打工,完全不用家里的支持,全靠奖学金和打工赚的钱支持自己的生活。 的确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也许这也是为什么,他后来被派去德国,遇上了谢情,情不自禁地想要帮她一把的原因吧。 她跟江映桥太像了,只是她运气实在不怎么样,居然遇上了程拙砚那种人。 程拙砚 程拙砚,程拙砚。 只要他低头看见少了一根手指的手掌,就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漂亮而苍白的男人,以及他绿色眼眸里刺骨的冰冷。 在他终于得到了阿森的首肯,踏上欧洲的土地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会一直留在英国,或远或近的守在江映桥的身边。 他落脚在伯明翰的唐人街,住处就在最热闹的酒楼的楼上,小小的一扇窗户正对着永远热闹的街道。 有无数次,他在那扇小窗里看见过江映桥的身影。他们离得那样近,仿佛只要他鼓起一点点勇气,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隔阂。 可是每一个午夜梦回的时刻,他总想起分手那一天,美术馆里的那把斧头。冰冷地,决绝地斩断了他所有的勇气。 他明明不是胆小的人,可是只要是面对她,他总是不知所措。 整整两年了,他始终没有敢踏出那一步。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念书,打工,跟朋友们嬉笑着一起在他住处街对面的麻辣烫店里吃饭,然后握着一杯奶茶过了马路朝着他走过来。 “江映桥。”他低声念她的名字,然后看着她走到他的楼下,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她应该很努力吧,硕士毕业了,找到了很不错的工作,可是最终还是决定回国。 也能理解。 他们家是感情很好,互相支持,彼此理解的家庭,她一定是觉得到了她应该为家庭担起责任的时候了。 而他,也被阿森派到了慕尼黑去。 阿森说,再帮他做两年,就让他当个独立的掮客,不再属于他们的组织。 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有活会找他,接不接看他自己。 其实何牧云也知道,自己慢慢做出名头来了,想找他的人不少,阿森就算想留也留不住他。 就当是谢他替他开了一条路吧,做完德国的几个大活儿就走。 他接的最后一个活,就是接近程拙砚,或者说,是谢情。 即使是在欧洲,何牧云接的活儿也都是华人圈的事情,所以慕尼黑负责联络的赵叔叫他去一趟斯图加特,有德国人找他的时候,他着实愣了一下。 德国人做事的确像传说中的一样死板,给了他一个U盘,里头按名字整理得很清楚,谢情,程拙砚,夏希怡,海德堡。 无数的照片和文档构建出一个显而易见的故事。 这个程拙砚看起来是个高配版的他二叔,找了个跟他家门当户对的夏家女儿当老婆,可惜心都在外头的小叁谢情身上。 何牧云虽然年轻,入行却已经好几年了,见识了无数人性的不堪与阴暗,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年。 如今,他藏起一身的秘密,主顾们需要他是什么人,他就是什么人。 要接近一个被掐断了几乎是一切社交生活的女人,一个生命中除了金主,没有任何异性的女人,他很知道该怎么办。 当然他不会贸然动手,别人给的资料再全,他也不会尽信。 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这一点在过去救了他无数次。 程拙砚和夏希怡这对夫妻很好打听。 虽然程拙砚不喜媒体,但他时常涉足社交场合,手底下生意无数,要打听总是打听得到的。 这人自小跟母亲在海德堡长大,听说十多岁的时候母亲出了意外,他跟着他父亲派来接他的人去了海德堡,一直到这几年才带着不多的几个人回来。 他是真正有本事的人,有手段有谋略,没用多久就把家里在海德堡的生意收拾得妥妥当当,又娶了当地华人老大的女儿,说他把大半个海德堡攥在手里也不为过。手下一个意大利人,一个中国人,各自替他打理海德堡本地和唐人街的生意,几年来配合得很好。特别是那个叫许丞的中国人,没用几年就把本地越南人的势力挤得越来越往外围走。 至于他老婆,从小读名校优秀到大,是个标准的白富美。可惜过于阳春白雪,不太懂人情世故,仗着家里才能天真到今天。听说她本来志向并不在海德堡,可是自从社交场上见了程拙砚几面,动了心,要死要活地非嫁他不可。 也算情有可缘吧,程拙砚就是靠着那张脸,也能把女人吃得死死的,更何况还有权有势又体面矜贵。 至于谢情,就很难打听。 海德堡大学应用心理专业毕业,在NGK实习过,后来执业了没多久,又因病销声匿迹,再后来读了艺术心理方向的研究生,在自己导师的诊所里工作。 没有人会活得只有这一点消息,除非是被人刻意藏了起来。 应该就是那个程拙砚的意思。 何牧云做事,想得比别人都周全些,他并不只打听要找的人,主顾那边他也会尽量弄清楚。 毕竟有的时候,一样东西偷不成,拿另一样有用的东西回去也能交差,端看人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斯图加特的舒尔茨家,是亲兄弟俩管事,老大是个耽于享乐的废物,一直在混艺术界,老二是个精明阴狠的人,至于程拙砚,是外面生的私生子。 兄弟俩一方面看不起他血统不纯,一方面又忌惮他的能耐,终于发现了他的弱点在这个叫谢情的女人身上。华人的事情他们插不进手,这才找了何牧云。 扑朔迷离 一开始,他们要试试何牧云的本事,叫他去弄清楚明辉公司的事情。 明辉公司不难打听,说来说去都是华人圈商人们的倾轧和圈套。 最初出面的人是粤华地产的张若华。张若华跟夏希怡的亲爹夏靖尧不对付,一直想把老头挤下去;程拙砚被本家算计了娶了夏家的女儿,必须把夏家弄垮了捏在手里才放心,两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程拙砚出面牵线,叫张若华和负责国王山一个商业地产项目的M议员一起在酒会上演了一出戏,叫夏靖尧看见,心里着了急。 这时候程拙砚再站出来,说是作为女婿替老丈人出一出头,把国王山的项目给了一个第叁方的空壳公司,夏家只要注资,项目做成了,收益分那个第叁方一点就行。这样大家面子上都好看,程拙砚和M议员也避了嫌。 当然,夏家的钱一旦从手里流了出去,就再拿不回来了。 夏家从此彻底捏在了程拙砚的手里。 真是好手段。 何牧云干了这行这么久,深知其中的关窍,从此对程拙砚也忌惮了几分。 他从张若华那里弄到了明辉公司的文件,偷偷送回了斯图加特。 对方非常满意,这一回,他们叫他弄到程拙砚手上握着的一条航线的消息,还告诉他,程拙砚的把手头的所有事情都挪在谢情那儿去了,恐怕只能从谢情身上下手。 * 谢情和程拙砚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人说得清楚。 可要接近这两个人,他必须弄清楚。 也是他运气不错,潜进夏家大宅的时候,竟然偷听到夏希怡在逼问许丞,谢情和程拙砚的关系。 有意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结婚好几年了,今天才想起来收拾外头的小叁? 那个许丞倒是很会打太极,知道正房太太吃了醋,忙说谢情是在唐人街的采蝶轩打工才认识的程拙砚,故意找了机会勾引他,搭上了他的东风。 这种答案,只有想听这话的人才会相信。 何牧云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以程拙砚那种精明谨慎的性格,在唐人街吃个饭被女留学生勾搭上了,没必要花功夫把人藏得这样滴水不漏。 为此他特地去采蝶轩的后厨打了一阵工,大厨们一般嘴不太紧,忙完了一阵子抽着烟,什么话都能乱说,不像老板娘和服务员。 可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听不到太多细节。 采蝶轩的大厨姓梁,在这里做了快十五年了,什么都知道。 他口中的谢情,是另一个样子,人长得漂亮但是特别务实又独立,脑子也很清爽,就是脾气不太好,当年还在采蝶轩打过人。 很难想象这样的女人会做出什么勾引男人的事情来。 要强又自立的女人,不会想要勾搭有钱人。 跟江映桥倒有点儿像。 要是换了她,肯定也是自己吭哧吭哧的干活,然后说一句,“看男人脸色不如看老板脸色,不用一直看,而且还有钱拿。” 可是她又是为什么跟了他那么久,人家有了老婆还不离不弃的? 真爱? 也不对,这种女人,就算是真爱,也不会愿意委屈自己的。 “自尊比爱情重要。”江映桥说过,“何牧云,你要是有一天敢给我出轨,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他当然不会出轨,毕竟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江映桥。 至于谢情和程拙砚,扑朔迷离,实在是有意思。 他这样到处打听了一圈,在心里仔细盘算了一下,发现要接近谢情,唯一能走得通的,是做她的病人。 可是这也很难。 她不是一个广泛意义上的心理医生,她做的是带有辅助性质的艺术疗法,而且她的病人范围很小,仅限于被确诊了自闭症的儿童,年龄范围在514岁。 从专业方向入手,谢情又变得好打听了,毕竟她的病人圈子狭小,又做出了口碑,所以病童们的妈妈大多互相认识,也会聚一聚。 何牧云打听到了她们聚会的固定地方,偷听了几回。她们口中的谢情,居然又是另外一个版本。 本科毕业遇到了真命天子,但是她先生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所以极少露面,她自己也很少提及。可是两个人应该感情是很好的,每天接送她的豪车和她手上那个流光溢彩的祖母绿戒指就是明证。 那样的古董,只有传世的大家族才会有,市面上是绝对买不到的,即使是定制,也不会再有那样精细的手工了。 他偷偷看过那个戒指,知道不是凡品,只怕程拙砚的老婆都没有这种东西。 这么说,他是真的喜欢谢情。 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契机 谢情是个奇怪的女人,但是也是个很专业的医生。 对于这种人,直接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一定会怀疑。所以何牧云用了非常曲折的路子接近她。 她在的诊所是私立的,费用不菲,一般没有预约和推荐很少会接自己找上门的病人。但是他们有对接的公立机构Sonder。一些不耐烦等待的病人,或是病情背景过于复杂的病人,会被推荐过去。当然,最要紧的是,经济能力要足够。 钱,是何牧云最不缺的东西。 他的背景也足够引起心理医生的兴趣,家庭暴力的受害者,青春期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这两点随便说一个,就足够有说服力。 他还特地在Sonder的网站上仔细做了功课,挑了个刚毕业的小医生,叁言两语把人家绕住了,忙问如果经济允许愿不愿意去私立机构接受治疗。 “当然,我经济上没有什么压力,只希望能够治好我的心病。谢谢您。”他说,总算顺利踏进了谢情诊所的大门。 他在门口接待处见过谢情送病人出来,实在看不出是个愿意做人情妇的模样,笑容和蔼,行为举止看起来非常得体。 她还非常有边界感,有一种敏锐的自我保护意识。 这是他后来终于通过她的同事Martin的转接成为她的病人以后才发现的。 他每一次的试探,不是直接踢到铁板,就是被她用心理医生的专业技巧把话题转到他自己身上去,反倒叫他不得不说些什么来应对。 他非常肯定这个女人是寂寞的,可是她总是很警惕。 毫无根据的警惕,像是永远在担惊受怕的夜行动物,没有一刻放松。 后来他才明白,程拙砚的掌控有多么叫人窒息。 接送的豪车是狱卒,华美的戒指是枷锁。 他跟了几次谢情的车,找到了他们的住处。 他也在暗处窥探过那两个人的相处,是一种叫他无法理解的别扭。 他们像许多许多普通的情人一样相处,有时候一起喝点儿红酒看着电影,有时候也会在湖边漫步,更多的时候是在同一空间里各做各的事情,到了夜里,兴之所至也会上床。 可他们两人仿佛又心知肚明地晓得彼此之间的隔阂有多么深。 在他这个外人看来,明面上的确是程拙砚在掌控着这个女人,可似乎他分明也对她束手无策。 他的手攥得再紧,谢情才是这段感情里说了算的那一个。 然而她明明又不是很想要这段感情,可是她又逃不开。 * 她实在是很敏锐,没几次就发现了他的伪装和另有目的。然而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兢兢业业的安排每一次会面。 跟别人相比,谢情这个心理医生,总是多了一丝悲悯。不论他说怎样不着边际的废话和谎话,她总是听得很仔细,给与全部的关注。她不评判好坏对错,不打断他的每一句话,也从不当着他的面看时间。 在她面前,他是怎样的,都可以,没有对错,没有好坏,只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要的是什么,然后她会告诉你怎么办。 面对这样的人,真的很难压抑和盘托出的愿望。 “你有什么很想要,而又不敢面对的东西。”她说,在他无数次的谎言里总结,“是什么呢?” “是一个人。”他冲动之下说,突然很想知道她有什么办法。 “嗯。你愿意说说看么?” “不。”冲动之后他立刻又冷静下来。 “好吧。等你准备好的那一天再说吧。” “我怎么知道准备好了还是没有呢?” “向内看自己,你就知道了。我们做了这许多练习,只是为了帮助你暂时切断外界的输入,看一看内心的自己。渴望、遗憾、冲动和力量。” “那你有什么想要的么?谢医生?” “有的。”她无可奈何的笑,“我现在还不敢,我在等待一个契机,叫我敢于再试一次的契机。” 那么他能不能等到一个契机,让他能够再一次勇敢地面对江映桥呢? * 原来有这么多人都盯着谢情,连程拙砚的老婆也不例外。 夏家来了人,叫他想办法勾引了谢情,最好还能有证据,他们有用。呵,这招实在太土了,很多时候的确很有用,但是用在谢情身上,不行的。 她这种女人,除非是自己喜欢上什么人,否则根本不为所动。 可谁又能想到她再一次逃跑的机会,居然阴差阳错落在打上门去想要收拾她的正房太太身上呢? 没想到温文尔雅的谢医生还有这么暴力的一面,敢动手打人,说翻脸就翻脸。 没想到这种情形下她还能保持清醒,把控住了局势,还能迅速抓住时机,抢了个手机回来。 不知怎么,他听见这事儿的时候,突然想到江映桥。 想到那天他在手机里,听见她凶巴巴地怼那个搞蜡烛阵瞎表白的傻逼。 他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他想帮谢医生一次,如果能成,他就去见江映桥。 给谢情一个契机,也给自己一个契机。 野草 谢情虽然总是说她运气很不好,但这一回,她的运气似乎还可以。 先是舒尔茨家的老头子病入膏肓,兄弟叁个争得你死我活,程拙砚在斯图加特殚精竭虑,被拖得丝毫抽不开身;正好这边夏家的大小姐坐不住了,打上谢情的门去,害得程拙砚左支右拙,分身乏术。 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时候了。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谢情跟着他跑到了慕尼黑,被他藏在唐人街里。 事情坏就坏在,他贪心了一回。 他偷偷拓印了谢情的指纹,趁着程拙砚大病未愈,潜进了湖畔别墅。 结果被正主抓个正着。 贪心的下场,是一顿毒打,丢了一根小指,还有免费给程拙砚做了一出戏,送了假情报出去。 他浑身是血的被扔在海德堡唐人街,躺在冰冷的清晨细雨里,冻得浑身发抖。这一回,他算是把谢情捞出来了呢,还是又把她推回去了呢?他还能鼓起勇气回去见江映桥吗? 直到他出了急诊室,还是不确定。 程拙砚的确是个人物,那样精心安排的车祸都能大难不死,还能想办法扳回一城。 这一局,他应该赢得很艰难,否则他不会把谢情交给他照看那么久。 谢情并不知道,他们待在慕尼黑的那阵子,程拙砚其实经常来看她。他会提前送消息来,叫他想办法带谢情去某个他指定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没有出现在她面前,总是远远地看她一会儿就走。 有时候是画展,有时候是音乐剧,有时候只是唐人街某个热闹的酒楼。他匆匆与谢情擦身而过,好像只要看看她,就很满足。 谢情与程拙砚的过往,她捡能说的部分都给他说过。他好奇地问她到底对那个人是怎么样的感情。 “很难说。我时常也问自己,如果一开始,我们的关系不是这样开始的,我有没有可能爱上这样的男人。他符合所有女性对于异性的幻想,温柔浪漫又多金,品味很好,又风度翩翩。”谢情这样说,“可我后来才发现,他的性格,注定了我们只会以这样的方式相遇,以这样的方式走到一起。人生就是不断做选择的过程,时间回溯,我们只怕依旧会那样选择。所以啊,人还是只能活在当下,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那你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叫你特别感动,特别怀念的时候?” 谢情真不愧是心理医生,居然搬出了马斯洛的生存理论来,“人的需求有许多,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吃饱穿暖,和感觉安全的基础上。我总是活得惶恐,尤其是第一次逃跑以后…”她顿了顿,似是想起往事,“人在担惊受怕的时候,是很难真正享受浪漫和亲密关系的。我尽力享受这段关系,寻找一切能够让我愉悦的体验,并且尽量集中精神在好的方面。归根结底,只是不想叫自己痛苦。” 她说起这个,何牧云不由得又想起江映桥。 “活在担惊受怕里,就无法享受浪漫关系么?” “很难。” 难怪江映桥要跟他分手呢。 那她现在如果不担惊受怕了,生活过得好起来了,是不是就重新接纳他了? 这个念头在心底种下,如同原野上疯长的野草,叫他再不得安生。 如果…如果… 他终于忍不住,问了谢情。 那天他去接她下班,外头下了一点小雨,谢情没带伞,他特地带了两把,带她去吃饭。 依旧是唐人街吵吵闹闹的饭馆。 程拙砚最喜欢的饭馆。 因为那里的布局非常巧妙,一楼是堂食,二楼的包间里有一间恰好能够看见一楼的几张临窗的桌子。 何牧云带着谢情一前一后的进门,程拙砚的眼皮底下,他连跟谢情并排走都不敢。 楼上的包间和楼下的桌子,都是程拙砚定的,他肯定在楼上看着。 挺可怜的,何牧云想,跟自己当年总在宁大校园后门偷偷等着,想看一眼江映桥那会儿一眼。 他甚至还更可怜一点,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个大男人坐在谢情对面。 已经快一年了,自己居然还全须全尾的活到今天,可真是命大。 那天谢情看起来心情很好,笑眯眯地问他:“这是打工赚了多少钱?又请我来这儿吃饭?这家可不便宜。” “请客吃饭,讲究个心意,钱不钱的多见外呐。不是你说这儿东西好吃么?” 谢情笑眯眯地点点头,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慢慢嚼,看起来是吃得很满意。 其实这天生意太好,龙井虾仁早卖完了,难为程拙砚有办法硬是叫人弄了一份上来,也不知道怎么重金“吓唬”老板的。 何牧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谢医生,问你个事。” “你说。” “你别笑啊,是正经事儿,真的。” “你还有正经事儿要问我?你那些事儿我可不懂。” “我…以前有个女朋友…” 周围人声鼎沸,很好的掩盖了他们交谈的声音。何牧云很喜欢这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躲在人群里,反倒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他终于肯讲以前的事情,谢情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换上专业的面孔,“嗯,我听着,你说。” 不知道心理医生是不是专门学过怎么听人讲话,她每次这样盯着他的眼睛,仿佛全副心神都放在他身上的样子,总是叫他很想把一切秘密都告诉她。 心里那片疯长的野草,像是一双躁动的手,催促着他,把江映桥的事情都说了给她听。 画地为牢 谢情听得很仔细,仔细了思索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见过马戏团的大象么?” 何牧云被她问懵了,“什么?” “你说,大象厉害,还是驯兽的人类厉害一点儿?” “你这不废话么?”何牧云有点儿懊恼,后悔告诉她这些。 倒忘了这个谢医生出了诊所,脱了医生的皮,其实是个多少有那么点儿说话不正经的女人。 “你也别跟我急,吃着饭呢,给你说正经的回头不是影响胃口么。我就打个比方。”她说,“马戏团驯大象呢,其实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驯的。在大象还很小的时候,给它脚上拴上锁链,捆在木桩上。那个时候力气小,挣不脱,试几次不行,就放弃了,慢慢就接受了现实。等到长大了,还是那样,看着小木桩,看着细铁链,因为打小就没有挣脱过,长大了力气大了,还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挣不脱。” “你是说,是我自己画地为牢?” “你太在乎了,所以做不到无欲则刚。咱们也算认识了挺久了,我多少能够猜得出来一些…”谢情斟酌了一会儿,还是直白道,“咱们就当普通朋友,我说话直一些你别介意。” 何牧云才不介意,他只想知道怎么办。 一颗心仿佛要从心里跳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可他总怕真的伸出手去,那东西又会烟消云散。 哦,不是画地为牢,也许是害怕。 “你做我的病人那会儿,说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话,总是几分真几分假,对吧?但是我能猜出来,你小时候有过不少创伤。嗯…或许你说的家庭暴力是真实的。” 何牧云被触及了心底隐秘的角落,不愿多谈,垂下眼睫盯着桌面,点了点头。 谢情也没有逼他,接着说:“这个女孩子,在你的生命里头,承担了一个安全网的角色,让你即使深陷泥沼,却总不肯完全放弃。她也许有些什么特质,让你对在这个世界依旧怀有善意和希望。” 何牧云依旧不肯说话,转过头去看窗户外头渐大的雨,和举着包仓皇躲避的行人。 伞。 她是暴雨中的伞。 “她就是你心里头那一点善意和希望。这一点希望实在太美好,太重要了,你搞砸过,所以实在害怕再失去。” “是。”他说,目光却依旧望着外头。 “这就是你的锁链,你太害怕失去,宁愿保持着最后一点希冀,却不敢将这希冀变成真实。” “我…可是如果…”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呢?”谢情笑了笑,“你想一辈子都错过么?” 她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说话了,任由何牧云心里的野草疯了一样长满了心底每一个角落,他根本无法理智的思考,满脑子都只有一个想法。 他不想错过。 不想一辈子都错过。 他想一辈子都待在她身边的。 再一次,再一次… 他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了多久,谢情始终没再说话,直到他回过神来,她居然一个人把龙井虾仁都吃完了! 甚至还有空叫人把甜品都上了。 是一碗酒酿汤圆。 雪白软糯的小丸子混着一粒粒糯米在白瓷小碗里浮浮沉沉的。 他举起勺子,小心翼翼地吃了一个。 好烫,而且没有江映桥煮的好吃。 他突然无比怀念十五岁那年,那一碗半生不熟的丸子,一口咬下去,芯子还是生的。 可是,真好吃啊。 暖和到心底里的好吃。 谢情闷头吃完了一碗,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准备好呢?” 她准备好了? 何牧云陡然抬头,瞪着眼睛死死盯着谢情。 他在谢情面前,一向都是气定神闲的模样,难得露出这样急切又焦躁的表情。 谢情的笑容里带着一些怜悯,“你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总得对她有点儿信心吧 ?听起来是个很潇洒的女孩子,很懂得自己要什么,或许她也在等你回去呢?” 何牧云的心脏又开始狂跳,脑子里嗡嗡地响,握着瓷勺的手指因为用力,指尖有些发白。 “你躲在这里,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谢情的瓷勺扔在空碗里,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轻轻地一声“叮”,却像是重锤敲在他心上。 他脑子里全是乱哄哄地思绪,像是无数流萤飞舞,叫他眼花缭乱却什么都抓不住。 窗外有一辆黑色的长轿车在雨中启动了,红色的刹车灯照亮了一小片雨雾。 那是程拙砚,又一次匆忙地走了。 “谢医生,”何牧云回过神来,“能不能付钱去找你看病?我想问问抑郁症能彻底好么?” “得看具体情况,发病的情形如何,治疗手段如何,还是病人的心境与外界环境如何。你有医保卡么?” 归途 要什么医保卡。 江映桥不在这里,谢情怎么可能诊断,只肯说些有关的考量给他听。 他知道她从英国回去以后,没有回梅溪镇,反倒带着爸妈一块儿搬到宁州去了。 她的学术背景很好,又在英国攒了不少实习经验,很快在一家外企找到了工作。本来是个总监助理,现在好像已经开始管项目了。 她总是很能干的,他知道。 她也一直没有交男朋友,他也知道。 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许她真的在等他回去? 管他呢,他想。 程拙砚又送了消息来,说是再过一个月就来接谢情回海德堡,叫他准备准备。 哼,准备个屁,老子不伺候了,他想,老子还带上谢医生一块儿跑。 说不清是什么心态,好像拉她一把,他就能堂堂正正地回去面对江映桥一样。 果然没几天他就在电视里看见程拙砚。 叁件套黑西服,曾叫人不寒而栗的墨绿色眼眸里带着温柔亲切的笑意。他和美术馆的馆长还有一个什么慈善机构的主席一同站在美术馆大厅里,参加一个捐赠仪式。 这男人是怎么长的,站在那儿自己就像一副肖像画似的。 何牧云站在唐人街家电橱窗外头,看着程拙砚冲着镜头露出得体的微笑。身后有路过的小姑娘叽叽喳喳地发出尖叫鸡的声音,妈呀霸道总裁啊,好帅好帅好帅,啊啊啊啊啊—— 好帅有个屁用,回头把你扔地下室里头关着,看你还乐不乐。 赶到谢情的诊所的时候,恰是下班时分。他来得多了,好些医生都认识他,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还有不死心的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谢情最后一个出来,神色仓皇,白衬衫上有一片浅浅的咖啡渍,一看就不对劲,你怎么来了?她问。 你看电视了吗?他反问,猜她可能是吓的。 看了。那画是我买的。谢情语无伦次地乱说了一会儿。 对了,他倒忘了她还不知道程拙砚没死。 诊所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带她去了自己的地盘。 德胜楼总是人声鼎沸,说什么都不怕被人听见,他把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给谢情听,把自己跟程拙砚的私下交易也说了,总而言之,要不要一块儿跑路,谢医生? 他以为她会犹豫,毕竟刚听见程拙砚的死讯的时候,她颇神不守舍过一阵子。 可是没想到她一听到他还活着,还要接她回去的时候,当机立断,我要去松州。 哦对,那个什么马斯洛。没有安全感的情况下,什么完美霸道总裁也不好使。 她说她的闺蜜在松州,早就想叫她回去帮忙了。 松州离宁州不远,也不是不行,正好有个国际机场,也方便。 叁天。他说,我去准备,你一定要装作没事人一样去上班,一点都不要改变平时的生活轨迹。 他几乎能肯定除了自己,一定还有别的人会盯着谢情的,尤其是在程拙砚终于又一次重新站在胜利者的位置上的时候。 慕尼黑他混的很熟了,要临时弄出一套证件来很容易。谢情把住处的钥匙给了何牧云一份,收拾好了东西放在床上。出发的那一天,何牧云去拿了东西再去接她下班。 他们走的仓促,想来盯着谢情的人还来不及察觉出什么异常,一切都进行得顺利。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谢情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光影交错的慕尼黑,长长舒了一口气。 谢医生,祝你以后再见不到那个人。他说,发自肺腑。 程拙砚那样的人,不是谁都有福消受的。 谢情笑了笑,转过脑袋,眼神很复杂,愿他能平安顺遂吧。我走了,这一切都该落幕了。 你爱过他吗?他忍不住问。 爱这个字太过沉重了。很久以前,我们初识那一阵子,也许有过心动的时候。可是那些心动,还不足以叫我放弃人生与自由。 何牧云想起江映桥,低笑了一声,不是恋爱脑,对吧? 她怔怔看了窗外很久,答非所问,我很累了。 我也想回家了。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我很想她,也想家。我很想他们,不想再在外面混了。 他忽然觉得很累,眼眶发酸。他很想吃一碗酒酿丸子,热腾腾地,半生不熟,甜甜的,像女人吃的东西。 机舱里的旅人都陷入了睡眠,只有他依旧醒着,脑海里如同电影一般,一点点细细回味他与江映桥的每一个瞬间。 他该回去了。 * 他们到松州的那一天,阳光普照,天气特别好。 航站楼外,碧空湛蓝,一丝云彩也没用。从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望出去,整个天空像是一片无波的汪洋,无端让人觉得平静。 他和谢情仓促而走,没什么行李,比其他人出来得都早。 接机的人群乌泱泱的一大片,谢情突然喊了一声,白楠!然后就立刻噔噔噔地跑起来,回头说了句,何牧云,谢谢你,再会。就直扑到外面去。 他可从没见过谢情这样,轻松的像要飞起来。 他笑了,替她高兴,可他的笑几乎是立刻就僵在脸上。 江映桥。 他看见了江映桥。 她长大了许多,以前的青涩模样几乎都褪去了,穿了一身合体的套装,躺着大波浪卷发,整个人从内到外散发出自信来。她边上站了一个小助理,兢兢业业举着牌子,写着个英文名字,应该是来接机。 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他想,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跳得很厉害。 他曾经在脑海中构想过无数次与她重逢的场景,可没有一次是像这样毫无预警的撞上。 他也想了无数要跟她说的话,在这一刻,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偌大的机场里,一切都虚化成模糊的背景,只有眼前这个人是清晰的。 那么远,那么近。 他有些情怯,不知道她还认不认得自己,也不知道此情此景该怎么办,于是压低了棒球帽的帽檐,低着头顺着人潮往外走。 身边涌过一个旅行团,一群小孩子哗啦啦地冲过来又哗啦啦地冲到他前面去,妈妈们哎呀呀地叫着挤开他也冲出去。他被尖叫吵得头疼,晕头转向地跟着走到外头,突然手腕被一只微凉柔软的手掌紧紧握住了。 何牧云,要死了你。看见我就跑? 许久没有听见的,藏在他心里永远也不会忘却的,那个人的声音。 眼眶无来由地一热,他弯起嘴角,抬头看向那个人,江映桥,好久不见。 全文完。 【首发:po18bb.com (ωoо1⒏υip)】 落定 飞机在清晨落地。 松州国际机场里头一如既往地挤满了疲惫的旅人。 何牧云跟谢情一块儿随着人群涌出了机舱和廊桥。 好久没听见这么多人讲中文啦。谢情笑了笑,真好。 她满面疲色,眼下泛着青,可是精神却异常的好,唇角始终带着笑。 何牧云却莫名紧张。 他早就知道江映桥在城中心的华绪大厦上班。那里有个英国公司驻华办事处,她是里头发展部总监的助理,也兼着一些外联和翻译,很受器重。公司给她在不远处租了房子,公车如果没有事,她也尽可以用。 去年她接了爸妈来松州住了一阵,可老人家不习惯大城市,依旧还是回去了。 反正他们的事情过去太久,她如今又混得不错,收入也高。之前她出钱把家里的东西全换了好的,还花了差不多小一万买了套瓷器给他爸喝茶用,如今梅溪镇上的人又开始夸她出息,夸江校长懂教育有本事。 至于何牧云,已经很少有人再提起了。 这样也好,他们一家过得好,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机场巨大的落地窗外,晴空万里,湛蓝的天空清澈得仿佛一片汪洋,风平浪静,一丝云都没有。 何牧云眯了眯干涩的眼睛,只听见身边的谢情惊喜得尖叫了一声,啊,白楠! 她只来得及匆匆扔下一句谢谢你何牧云!,就急匆匆地跑向出口接机的人群。 何牧云认识谢情也算久了,竟然不知道她还有这样轻松雀跃的时候,整个人轻快得如同一只飞鸟,投向乌压压的人群里。 他看着她飞奔的身影直冲向一个高挑的女人,两人激动得紧紧拥抱在一起,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 何牧云不由得笑了,半是觉得她们傻乎乎的好笑,半是替谢情重回人间的模样高兴,可下一瞬,他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那两个还在傻笑的女人旁边,站着一个留着长卷发的年轻女人。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连衣裙,外头搭着件裸粉色的开衫,妆容精致,瞧着干练又温柔。 她身边站着一个助理似的小姑娘,瞧着像刚毕业,怯生生地举着一张A4纸,上头印着个英文名字,应当是来接人。 她俩时不时简短交流几句,并没有注意到他。 也对,她们接的是外国人,应该注意力都集中在高鼻深目的人身上。 他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又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而沉重地锤在心上。 是江映桥。 他魂牵梦萦了许多时光的江映桥。 他无数次看过她的照片,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那个褪去了青涩与倔强的,如同骄阳下的一株花树的江映桥。 他也无数次的幻想过他们重逢的场景,他会如何靠近她,触碰她,拥抱她。 可当她这样毫无预警地,这样鲜活灵动地站在他的眼前的时候,他竟然踌躇不前,差点迈不动步子。 不,他还没准备好,他想。 他突然很想把谢情叫回来,问问她,他到底该怎么办。 可是谢情早跑得影子都不见了。 一群小孩子突然哗啦啦地冲了过来,叽叽喳喳到处乱窜,如同出笼的小野兽,有几个还差点撞到他身上来。 他忙退了一步,生怕磕着碰着了哪个。 一群老母鸡似的妈妈们跟了过来,一边嚷嚷着小孩儿的名字,一边乱哄哄地从他面前挤过去。 他怕挡着人家的路,忙又退了几步,想了想,还是拉低了棒球帽的帽檐,低下脑袋,挤在人群里头往外走。 心跳得可真快啊,咚咚咚地震着他的耳膜,手心里也出了汗,脑子里头全是乱纷纷的思绪,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他该赶紧走的,可他终究无法自控地向她所在的方向走过去。就算擦肩而过也好,他想,再看她一眼,看一眼就走,然后准备好了,再去找她。 他这样想着,低着头,混在人群里,向她走过去。 耳边是嘈杂的人声,鼓膜里是剧烈的心跳,他的呼吸在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停滞了。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很软,微凉而细腻。 他无数次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怀念着的声音,又一次撞进他的心里,何牧云。 大脑立刻放弃了思考,脚步也放弃了前进的打算,他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她总是有这样的魔力,只要在她面前,他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行当里人人称道的何牧云,在这一刻,又变回了那个偷偷在她窗外放上一朵花的少年。 他依旧低着头,盯着握紧了他的手腕的那只手,眼眶毫无来由地发酸,心头也毫无来由地发酸。 他乖乖地被她拉着,舍不得动弹。 要死了你,看见我就跑?她又说,声音里带着笑,带着一点点哽咽。 他也笑了,终于抬起头来,在她的眼睛里看着自己的倒影,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这样好点儿了吧?全文完?我去歇几个月再回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