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 01 雁门关的冬季从来都比别处来的早些,未到十月便开始飘雪,守城将士的盔甲上凝了薄薄一层冷霜,可他们就那么笔直的立在城头,望着边境的方向目不转睛。奚与契丹叛唐后叛军时常侵扰边境,雁门关这几年便愈发冷清了,从城头望下去绵延数里不见人烟。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要同蛮夷打仗,脑子清醒的人都知道要尽早离开这地儿。所以当苏瑶之自请左迁雁门关之际,周围人无不对她露出惋惜的神色。 其实没什么好可惜的,她的祖父是武皇时期越级升迁,入了鸾台在狄大人手下做事,等于是女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玄宗继位多年,对他们家的敲打一点都没少,她惜命自然要躲的远一点,越偏僻越好。何况她不愿意同那些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同僚们同流合污,为了保住官位,权力和地位,对女帝和狄大人口诛笔伐。平心而论,那两位提拔过赏识过她的祖父,苏家能从江浙的小户到长安立足,女帝同狄大人的恩是决计不可忘的,她做不到过河拆桥。 原本早便该提交文牒了,可先是为祖父守孝,后是安置爹娘,给手头的工作善后,一来二去便耽误下许久。 只是长这么大她从未到过北方,下了马车她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意识都被风吹的有些恍惚了。 “苏大人!苏大人……”一旁帮忙搬东西的下人叫了她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她动了动嘴唇,便觉得牙齿在打颤。 “后面的车里还有个人,躺着呢,看上去似乎是病了,那位是?”看着下人露出为难的神色,苏瑶之这才想起来她还多带了个人来雁门关,一路舟车劳顿,她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那个其实并不是她的什么人,那是她离开长安城之前收到的一份“礼物”,一个蓝色的眼睛,金色的头发的奴隶,旧的。虽然作为礼物勉强被清理干净,但依旧能看出使用过度的痕迹。他瘦削的惊人,颧骨凸起,身上摸不出二两肉。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瞳孔失焦。 “他可老实了。”送礼的官人扯着他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洞穿了琵琶骨的锁链发出刺耳的声响,铁链嵌进了肉里,让他连手都抬不起来。大约是被玩腻了,才想着转手送给她,想要扔掉的垃圾还能做个顺水的人情,他们倒是擅长这些计算。 她要长途跋涉到雁门关,本是不适合带他来的,但就是莫名的放不下。也许是因为,收下之后才发现他被割掉了舌头,前端的卵丸间有血肉模糊的裂口,后穴抠挖出了琉璃碎片。如果她随随便便就把他安置下,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很快就会死在某个地方。 只是带着他一起长途跋涉似乎也并不是个好主意,这一路他都精神不济,待在装行李的后车里,没到雁门关他便倒下了,晕在后车里无声无息,只剩嘴还张着在喘息,额头烧的滚烫却只能哼着气音,连哪儿疼哪儿难受都说不出。 “大人,需要寻个大夫替他瞧瞧吗?”将他抬出来的下人看着他那样儿,揣度着苏瑶之的心思,小心翼翼问她。苏瑶之点了点头,虽然是份不值钱的礼物,可她都带了一路了,都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死了多少有些可惜。 只是不知为何,她本是好心,可请来的大夫替他把过脉后,落在她身上的眼神跟刀子似的,充满了鄙薄。“大人您若是不在意他的死活,便也不用替他费心请大夫了。”说着大夫拆开了奴隶肩上裹着的绷带。 铁链是临走之前她让人拔掉的,本是好意,可绷带拆开后,苏瑶之却沉默了。拔出铁链留下的伤口渗出血和脓水,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被绷带包裹多日伤口处的肉没有结痂的迹象,却泛着鲜红,大约是感染了。 这确实是苏瑶之的失察,可他这一路安安静静的,别说闹,声儿都没哼过几个响。伤口烂成这样表情还是木的,她偶尔掀开帘子给他送点吃食,他也只是蜷缩在阴影中,从没爬出来让她仔细看看。 “您若是不把他当个人,大可不用费力气还把他带过来。虽然这里是偏了点穷了点,比不得长安城那么多乐子,可这里断没有不把人当人看的理儿。”老大夫大约是对她有了些误会,处理伤口的手动的利索,口也没停,不停的数落着苏瑶之。 老大夫年纪挺大,训起人来依旧精神矍铄,苏瑶之吃不住老人家的脾气,她本身也不是个口舌伶俐的主儿,怕越解释越乱,只好苦笑着点头陪着。大夫见她如此,气像是倒在了水潭子里,便也不说话了,只是在上了药重新包扎后翻了苏瑶之一个白眼:“好好照顾吧,先让他发汗把烧退了,不然再这么烧下去不死也要成傻子了。” 大夫交代了是让发汗,可到了晚上却让苏瑶之犯了难,新来的府邸还没来得及添置炭火,已经给他压了六斤的棉被了,再加怕他被压的喘不过气。开的药也试图给他灌下,可他不配合,喝了几口吐了一大半,现下裹在被子里发抖,就是暖不起来。 苏瑶之只好脱了衣服也钻进被褥里。 这原本就该是她的被褥,只是怕他真的就这么病死,才借给他盖上的,自己都还没盖过的新褥沾了莫名的血气,苏瑶之有些恼。 她拉过他的手搓揉着,使了些劲儿,脚也搭在了他的腿上磨蹭着,原本陷入昏迷的人倏地绷紧了身体,他微弱的挣扎,试图将手从她的手中抽出来,眉心拧成了死结,烧的起了皮的嘴唇颤抖着开开合合。 他自然是说不出话来的,只有些咿呀的杂音。他发出的声音并不大,但就是莫名上苏瑶之心烦,她掰过他的脸,想让他闭嘴。可当她看懂了他的口型,却又悻悻然松开他的下巴。 不要,不要了……好疼…… 她让他斜侧过身,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让他半靠在自己怀里。虽然他确实只是个用来泄欲的奴隶,可她暂时没有碰他的打算,至少现在这种身体状况并不允许他承欢。 他那些摸上去干枯又缺乏光泽的金发蹭的苏瑶之脸有些痒,她拨开那些乱发,注意到他后颈上的伤疤。 他当然没有与人结契,对于地坤的选择事关天乾的品味和教养,因为精虫上脑就将一个奴隶变为自己的归属,在士大夫的圈子里只会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那些是烙铁的印记,不止一个,她不知道他曾经易过多少主,不同的主人将标记烙在地坤们敏感的私处。 她知道他的后颈少她一个烙印,但是看着那些黑褐色的疤叠在一处,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苏瑶之只觉得多少有些于心不忍。鬼使神差的,苏瑶之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的后颈,旧伤愈合的很差,皮肤凹凸不平触感令人不悦。 怀中的人却因此而受到了安抚,他仍然在发抖,可多少安静了下来,不再尝试着让人烦躁的挣扎,甚至地坤的某些生理反应让他冰冷的四肢开始回温。苏瑶之见状叹了口气,她凑过去,用脸颊和嘴唇摩挲着他的后颈。 朔北的寒风在窗外呼呼的吹着,他终于温驯的躺在她怀中陷入安眠,那种若有若无的温情令两人都变得暖和了。 02 苏瑶之这一夜睡得并不好,温香软玉在怀什么的根本不存在,他瘦的硌手,浑身冰冷,她不曾抱过比他更不舒服的东西入睡,一觉醒来她被他压的手麻了。 她记得昨夜入睡前她是从背侧抱着他的,可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他苍白的面孔。眼底有大片的阴翳,几缕乱发散在缺血的脸上,像是白瓷上斑驳的裂纹。他将半个脑袋埋进了她的胸口,脸颊正贴着她的柔软,皮包骨的臂手搭在她的腰上。这原是极度亲昵的姿势,可他微皱着眉,不时身体轻轻抽搐,像是畏寒的小奶猫儿,本能的寻着温暖,让人心里没由来生出些怜惜。 苏瑶之原谅他压了她的手一晚上了。 因苏瑶之今日要去军营报道,必须早起,她尽量小心的掰开他的手,可他却在她离开被窝后醒了。蓝色的眸子有些失焦,他看了看面前只穿着里衣的苏瑶之,又看了看衣着完好的自己,瞳孔微微收缩,干裂的嘴唇开开合合却没发出声音。 “早。”苏瑶之同他打招呼,理所当然没人回应,她急着出门,便也不在意。只是在她换衣服的当儿,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这让苏瑶之多少有些不自在,可卧房就这么一间,房里的人也就他们两个,横竖也不会是她吃亏,这么想着苏瑶之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推开屋门,倒灌进内室的风便让苏瑶之浑身一个哆嗦。一夜飘雪,屋顶树梢都已堆了一层落白。从府邸到军营的路不算长,骑着马不到两刻便能跑到,如今天还没大亮,路上行人稀少,小商贩们正在摆摊。苏瑶之是刚到此地的生面孔,所以这一路也无人同她打招呼。 远处的城头上明火还亮着,值守了一夜的苍云将士们正在换岗,绵延数百里的城墙一眼望不到边际,苏瑶之知道,着便是大唐边境的屏障长城,不久之后她便也会登上那里,同他们一样站岗放哨。 与薛将军见面算是例行公事,苏瑶之递交了文书,从长安城禁军调入苍云军。她当然不用从兵卒开始做起,但考虑到空降的将领不易服众,薛将军给了她一批新兵蛋子,说是培养新人,但更多的还是让她同新入伍的人一起熟悉雁门关。当她把属于自己的那套玄甲衣捧在手上时,多少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玄甲的铸造之法,乃是玄甲苍云军的不传之秘,多少年来,众将士们靠着厚重的玄甲刀盾守卫这大唐的边境,为大唐镇守河山。那些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苏瑶之的手臂上,也像是某种尚未破土而出的誓言,压在了她心底。 薛将军给了她三日公休,让她整顿好府邸后再去同兵卒们一起训练。时间很充裕,所以回程时她绕道去了老大夫的医馆,交代了自己的奴隶已经退烧转醒。她原只想问问还要啥旁的注意事项,可恰巧老大夫手头正空着,逮着她便又是一番数落。 虽然老大夫说的大部分情况实际都与她无关,但苏瑶之也从老大夫口中了解到了关于家中那个人更详细的情况。比如他至少受虐五年以上,原先的底子基本已经被掏空殆尽,现下里几乎是个风稍大些便能吹跑的纸片人。另外不止是皮外伤,他服食过大量催情累的药物,有甚至堪比毒药,导致他信期紊乱,精神恹恹…… 苏瑶之被迫从老大夫那里提回了好几包草药,回到家便叫下人给熬上了,可也不清楚老大夫给的究竟是什么药,熬成焦褐色的药汁散着一股血腥气味。虽说吃啥补啥,这药闻着气味就能猜到大约是补气血的好药,可看着碗里那些沸腾的泡泡,苏瑶之还是对要把这些喝下去的那个人表示了一下同情。 苏瑶之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捏着自己的鼻子,可推开房门之后她捏着鼻子的手立刻松开了。 临出门前,她还不忘替他掖好被角,可现在床是空的,也不算完全是空的,还有半床被子留在了床上,另一半被扯落在地上。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却爬到了窗边,他的腿打着软,手臂也无法使力,可他就是打开了窗棂,并在苏瑶之眼前试图翻出去。 把他送给她的官人说,他是最听话的,这显然是在骗她,听话的奴隶不需要洞穿琵琶骨来限制行动。苏瑶之皱了皱眉,她将药搁在桌子上,扯过他的后领,轻而易举将他从窗框上拉了下来。大约是拉扯的时候碰到了伤口,他喉咙中发出几声悲鸣。他扭头瞪视着苏瑶之,是的,瞪视。眉梢上挑,眼睛瞪得大大的,纸一般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缝。虽然他的身体抖的厉害,这样的怒气着实没有什么威慑力,但他确确实实是在瞪她。 忘恩负义的家伙。苏瑶之打量着他,翻了个白眼。 替他换上的里衣,连同他金色的长发都沾了不少灰,清理起来会有些麻烦,苏瑶之想着。“想出门的话,等伤养好了我带你出去。”她尝试同他交流,到目前为止,还算耐心。 她其实并不清楚他能不能听懂汉语,只是听了这话,他突然愣住了。他依旧瞪视着苏瑶之,可目光中的怒火变成了她看不懂的某种情绪。他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只会说人话的猴子。 “能听懂吗?想要出去的话,好好养伤。”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观察的他的反应。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皱着眉将脑袋转到一边,不再看苏瑶之,像是对看着她这件事本身失去了兴趣,任由她将他抱起来放回床上。 大约是能听懂,苏瑶之松了口气,对他的顺从感到满意。她将枕头竖起,让他靠坐在床上,然后将那碗诡异的药端到他面前。他嗅着那让人汗毛倒竖的气味,又一次抬头看向了她,眼神无声的询问“这他妈到底是什么”,显然他对眼前的药没有半点好感。 “喝掉。”苏瑶之将碗贴到他的嘴唇边,令一只手半强迫性质的捏住他的下巴。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力,也许该庆幸他尝不出任何味道,半碗散发着血腥气味的奇怪药汁被很快的喝光,他在她松开手后咳嗽了两声。 “你识字吗?”苏瑶之没有立刻离开,她用手绢替他擦了擦嘴角,顺便替他掸掉头发上的灰,并注意到当她的手贴上他的头皮时,他的身体下意识变得僵硬。 他摇摇头,发丝蹭过她的掌心,有些痒。 “那你的名字……”她在问一个不会写字也不会说话的人名字,苏瑶之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果然,他没有给予她任何回应。 “我来帮你想个名字吧。”苏瑶之的指尖穿过他的长发。窗外的雪反射了日光,所以即便是在室内也依旧光线充足,他的金发衬的他的皮肤更显苍白。 “白,阿白。”苏瑶之笑着呢喃,“决定了,就叫你苏白好了。”他对这个名字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欢喜,苏瑶之却并不在意,她自顾自的解释下去。“苏白,苏是随我的姓氏,白是雪的颜色,也是最干净的颜色。” 话音刚路,阿白抬起头,她看了苏瑶之好一会,眼珠子落在她身上目不转睛的那种看,好像想要用目光洞穿她,看清楚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奴隶可以有个编号或者称呼,要不干脆直接喊他们做贱人或婊子。他被喊过许多次,却从没有人给他起过名字。 良久后,他的目光从苏瑶之身上挪开,抬眼扫过刚才他试图翻出去的那扇窗户(苏瑶之已经把它锁好了)他靠在床头,嘴角扭曲了一下,眼底却毫无笑意,他瘦削的身体陷入被褥中,像是精致而支离破碎的白瓷玩偶。 03 苏瑶之知道苏白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她替他想的这个,她喊他苏白的时候,他总是愣愣的犯着傻气,或者干脆装作听不见她叫他。苏瑶之之前从未豢养过奴隶,她最多只养过马驹,那些西域种的混血,若不从小开始养起,想要驯服成年的烈马大约得摔断好几跟肋骨。 她不知道是不是奴隶都像他这般不听话,但她觉得苏白可比那些给了草料就听话的马驹难养的多。他指东往西,总爱同她作对。他不好好吃药,就算尝不出味道,他也时常会把药吐出来,或者咳在被褥上。他不好好睡觉,夜半总是惊醒,若她不在他身边,熄了灯他便整宿的做着噩梦。他不好好养伤,即便她已经在窗户上加了两道锁,她同他说话时他的目光也依旧落在她身后的窗柩上。 纵然苏白知道是苏瑶之在养着他,他却鲜少讨好她,最多只是不会明目张胆的忤逆。长安城里的贵人们总会养一种叫猫的宠物,贵人们养的自然不会是小巷子里捕鼠那那种短毛猫,他们花了大价钱从波斯商人那里购买的高贵品种,眼睛仿若宝石,毛纤长柔软,看上去是十分慵懒的走兽,养着它们得花大价钱。可这种猫却总是养不熟,人对它们好它们欣然接受,可若想看它们讨好主人确是万难。那波斯猫虽是苏瑶之养不起的高贵品种,但她却莫名觉得眼前的苏白就像是那猫儿一般,明明需要她,却不愿与她亲近。 日子一天天的过,苏白也是一点点好起来,两天前他已经能够下床走路,这是个好兆头。可他即便能够离开床铺,他看上去也并不开心。准确的说,苏瑶之觉得他比躺在床上的那段时间更加紧张了,他偶尔用余光瞄她,从头到手,再到脚,盯紧了她的一举一动,神色充满戒备,似乎下一瞬她会突然动手袭击他。 苏瑶之不太明白这种戒备来自哪里,她觉得苏白在浪费精力和体力,且毫无必要。可理所当然,他不够听话也养不熟,好在他并不会作出比试图逃跑更出格的事。加上新兵的训练比苏瑶之想象中要忙,有几日她甚至在太阳落山之后还未能回去。日子久了,对于苏白那种态度苏瑶之也习惯了,懒得一一计较,只是依稀觉得她还忘了什么事,却不太想得起。 直到入了冬,雁门关的大雪封了路,当老大夫上门问诊后委婉告诉苏瑶之,苏白已经可以行房事了,只是需要节制,苏瑶之才反应过来,她养了他这么几个月,倒是把收下他的用处给忘了,而现在,苏瑶之看了苏白一眼。 大夫说他恢复的很好,伤口虽然留了刻骨的疤,但已经完全结痂,不再出血也不会再散发腐烂的气味。她曾帮他剪过一次头发,现在那些金发只到肩胛的长度,摸起来多了两分柔顺,不再像扎手的稻草了。他的脸上比起最初来到这里时多了些血色,虽然双颊依旧不红润,但好歹脱了活死人的壳。 当苏瑶之提出要操苏白的时候,他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提出要求的瞬间,她感到苏白先前对她的那种小心翼翼的戒备和紧绷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他在对她笑。同她最初见过的那个笑相同,嘴角向上勾着,眼珠子却冷的同琉璃珠一样,没有一点温度。那样的笑容看得苏瑶之有些不舒服,她避开他的视线,去脱他的衣服。 这不是多么繁琐的事,苏白只穿了一件中衣和一条裤子,她很快将他的中衣脱下,衣物被堆放到床脚,被褥在他身旁,光裸的上半身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令他不由自主有些发抖。这是苏瑶之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他,不止是两肩可怖的伤疤,这幅身体到处都透露出曾经被使用过度的痕迹。那些私处泛白的伤疤,后颈的烙印,乳尖下不明显的小孔…… 苏瑶之的伸手去摸他的胸口,只是轻轻的按压,乳尖却很快肿胀凸起,她用指尖将乳尖夹起,在两边都被她捏成泛红的小硬珠后,她的手开始下移。将养了许多时日,苏白依旧很瘦,胸口之下肋骨分明,她摸过那一寸寸的凹凸不平,大约是因为摸得太轻,让他有些痒,他抖了抖身子,微微躲避着她的手。 苏瑶之收回了手,开始俯身吻他了。她没有亲昵的去尝试亲吻他的脸颊和嘴唇,第一个吻落在侧颈,之后是喉结。她绕开了绑着绷带的肩膀,在锁骨处稍作停留,留下了一串泛红的牙印。苏瑶之的经验并不丰富,她的吻不够轻柔,缺乏章法和技巧,更多的是本能,一路向下舔咬啃噬,留下水印和齿痕,与其说是前戏不如说只是插入前欲望的宣泄。 她正准备操他,而他原本就是用来做这个的。 苏瑶之解开了苏白的腰带,裤子被褪下落在了地上无人问津,他终于裸露在她身下,没有遮掩,无所遁形。他一丝不挂,体毛稀少,没有勃起的性器服帖的软在两腿之间,同他本人一样乖巧听话,看上去脆弱无害。苏瑶之不自觉吞咽下唾液,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苏白在她的注视下顺从的分开双腿,她尚未作出任何指示,他便用双手掰开了臀瓣,腰部稍稍抬高,手臂穿过膝弯,向她展示着自己。他比她的经验丰富的多,性的经验,被操的经验。肉色的穴口在她眼前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收缩,会阴的部分,稀疏的浅金色体毛半遮掩着,却被他的手指压在一边。仿佛是被他蛊惑一般,苏瑶之将手指伸了穴口,一根、两根,即便没有润滑,插入也的手指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抵抗,男人的体腔随着她的搅动而收缩,没过多久便溢出濡湿的水液。 胸口翻涌的情欲让苏瑶之的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她迅速扒掉自己碍事的衣物(比脱苏白衣服的时候效率的多)扔到一边,早已勃起的性器抵着他的腿根,他微微抬起头瞟了一眼她的性器,在她插入的时候后脑勺抵在了被褥上,扬起脖子,闭上了眼睛。 他操起来同看上去差别很大,苍白而瘦弱,看上去病恹恹的人,包裹着她的体腔却温暖而湿润,令她仿佛泡在温泉中,快感令她头皮发麻。他分泌出了足够多的水液,让她能够顺畅的抽插,整根的拔出再插入,结合处发出啧啧的水音,多余的水溢出来,沿着他的腿根滑落到床单上濡湿了一片。 她在动情的时候激动的抬起了他的大腿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身体前倾,借着重量操进了更深的内里。床板被她蹂躏的咯吱作响,身下的地坤肩膀扛不住太多的重量,只能伸手攀住她的手臂,用力的缠紧,防止压裂伤口。苏瑶之被他的小动作激起了兴致,她不自觉的发出兴奋的尖叫与喘息,想要蹂躏他,想要疼爱他,想要操得他高潮迭起。 性器几乎整根没入,卵丸挤压着他的会阴,前端抵到了危险的地方,内腔的入口,是地坤最为脆弱的内里。苏白猛地睁开眼睛看着她,他面无表情,蓝色的瞳眸混沌而无神,那个瞬间陷入情欲中的苏瑶之突然觉得有些冷。 他有……发出过声音吗? 被情欲挤占的思绪一隅,仅剩不多的理智充满疑惑。 她太久没有操过谁,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亦或是哪里做的不够? 他太安静了,安静到让她觉得心浮气躁。就算舌头被割除,他的喉咙却是完好,他应该发出声音,他应该爽到叫出来,她想听到他的声音。 她这么想着,用力往深处捅了进去。勃起的阴茎撬开紧闭的腔口,几乎是进入的一瞬间,她在内里成结,苏瑶之如愿以偿的听见了苏白的声音。 “啊!……呜……啊啊……” 苏白的五指陷入她的手臂,留下一串抓痕,他张大了嘴巴,她看见了他口腔里可怖的残损。他随着她的顶弄发出哀叫,他并非发情期,原本闭合的体腔被粗暴的顶开,他感到疼,疼到视线模糊,疼到大腿几乎抬不起来。他的身体反射着想合拢双腿,可他的腿被她压着,他无力反抗,只能任由她卡在身体里大张挞伐。 高潮的时候苏瑶之射在了里面,精液让他的体腔剧烈的收缩,她在头晕目眩的高潮后变软退了出来,连带出几股浊液,被操的发红的穴口看上去一片狼藉。她压在他身上喘匀了气才又抬头看他,金色的发丝被汗濡湿,散乱的贴在他的脸颊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白便不笑了,即便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也没了。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带着某种疲惫和厌倦,仿佛被操本身是某种无聊又空虚的苦行,他不需要动,甚至不需要思考,只需要躺在那里枯叫,直到喉咙嘶哑。他目光又一次越过了苏瑶之,落在了她身后的窗户上,空虚的盯着那些他打不开的锁。 有那么一瞬,苏瑶之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04 那天之后,苏瑶之操过苏白几次,三次还是四次,她没有计数,说实话那些并不是令人特别愉悦的体验,更多时候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她花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完全理解了当初京城的官人将他送给她时的那些形容,“听话”,“顺从”,“活好”。 他无趣而又沉默,顺从的躺在床上分开双腿,内里温软,阴茎也是软的,操他的整个过程中,他从没勃起过。当然他也很少看她,总是别开头,或是闭上眼睛,只在她情动叫他“白”的时候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嘴角上扬,目光中带着她不太看得懂的揶揄。当她不再试图操进他的体腔后,他再也没在床上发出过声音,当然这需要加上一个前提,只算他清醒着的时候。 他们依旧睡在一张床上,所以苏瑶之很容易便能注意到苏白的那些梦呓。他在没有烛火的夜晚惊叫着坐起,身体靠着床板发抖,手扯紧被褥,用力到骨节发白,可当她点上灯的时候却发现依旧闭着眼睛。苏白并不是清醒的,他只是张着嘴,发出无意义的单音,因为没有舌头,苏瑶之很少能够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大约喊过疼,喊过滚,声音里混杂着恐惧与愤怒。是的,愤怒。苏瑶之自认不是最好的主人,但也绝不会是最差的,况且他在白日里看上去是那么听话,所以察觉出他的愤怒,让她有那么一个瞬间愣神。 大多数的噩梦以她拍醒他而告终,睁开眼睛的时候,苏白的眸光总是一片浑浊。苏瑶之轻抚着他的背试图安慰他,总是能摸到一手的冷汗。他会低下头避开她关心的目光,用手挡住自己的眼睛,用长发挡住自己的侧脸,只留给她一个在烛火下泛着冷金色的毛球。 苏瑶之试图去掰他的手,苏白瑟缩着身体抵靠着床板,发出含混的喉音,拒绝将手拿开。他的身体被她圈禁在怀里,可以移动的范围十分有限,可他依旧自欺欺人的试图逃避,仿佛只要他那些明晃晃的光线照不到他的脸上,她也就看不见他那些一览无余的狼狈似的。 苏瑶之偶尔会开口,说几句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安慰话,诸如“没事的”“别害怕”之类的。屋子里并不安静,除了她的声音,还有他埋着脑袋也压抑不住的呼吸声。他总是会再气喘匀之后才抬头看向她,嚅动这嘴唇,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起先苏瑶之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含混不清的道谢,或者简短的示弱,随便表达些情绪,可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同她说过。只是伸出手将被他扯过的被褥还给她,自己只留下一个被角,将身体弓成虾米,仿佛想要尽可能少的占用床上的空间,背对着她重新躺回床上。 那些时候,苏瑶之觉得苏白看上去可怜而无助。其实她并不是每晚都需要苏白,可也许就是因为他的那些噩梦,她才始终没有给他一间客房,让他在雪天一个人睡到没有地暖的外面去。可惜也许实际上,苏瑶之的某些善意在苏白身上也许有些多余。 当她看见下人们将他押到自己面前,头按在地上的时候,不禁这么想。 下人们对他如此粗暴的原因十分简单,他又一次试图逃跑。 今晚的雪比平时都要大,风大到几乎快将人从马上掀下去。原本苏瑶之会在营地过夜,临时回府是因为有新兵蛋子不小心踩了冰摔下了城楼,她负责将人领回来看大夫,将摔断了一条胳膊两根肋骨的倒霉孩子送回家后,她索性就近回了府。 苏瑶之的府院很小,值夜的家丁就那么两三个,都是当地现顾的人,边境的壮汉粗妇们干活反倒比长安城里服侍贵族的家丁肯出力气,这么冷的天夜里竟也没个人打瞌睡。 苏瑶之被冷风吹了半宿,回来时人是清醒的,听他们没什么条理说了半刻,也把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晚上冷,家丁们原是想去给苏白加个炭火,推了门发现窗户开着人没了,便急忙出门去追。 今夜雪大,路上行人少,他又跑不快,家丁们追出两条巷子便把人抓了回来。 苏瑶之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原是该生气的,看着他的模样心下却多了半分无奈。他当日重伤未愈便想着翻窗出逃,那之后她实际上是加强了对他的防范的。窗上多了几套锁,出了门的正院里二十四个时辰轮着人。然而这些都不足以让他放弃逃跑,这虽没让苏瑶之感到太多惊讶,但却多少对他有些另眼相看。 有时候苏瑶之真的说不清楚,苏白究竟是笨还是聪明。他分明顺从而又听话,从没真的反抗过她,如果他乐意取悦她,她会让他过得很好,不是吗? 可他偏不,这是他第二次尝试逃跑。先不说他想要跑去哪里,他的相貌足以让他在每个关卡都受到询问。他身上有奴隶的烙印,丹书在她手中,他是个地坤,不会写字,没法说话,甚至他连一件能在雪天穿出门的外袍都没有,唯一的一双鞋也被雪水湿了彻底,被家丁们扒掉了露出光裸的脚背。 苏瑶之把玩着手里的一根绕了金线的发钗,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发簪是家丁们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原本发钗上的青鸾头被拆掉了,几股金线绕成了钩状。他毁了她的一只发钗,为了撬开窗户上的锁。这从苏瑶之长安带过来的为数不多的饰品,只在长安城的宴会上用过,撑门面的饰物,做工也算精致,现在是用不上了,她也不记得自己收拾东西的时候有将它带出来,想来是临走之前,娘亲偷偷给塞的。 屋内炭火烧的旺,烘烤着苏白沾了雪的金发往地上滴水。他的头被按的很低,家丁们使了劲,他的胸口被迫贴着大腿,过度的折窝让他有些呼吸困难,可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眼睛盯着地上的一小滩水洼,他的呼吸声很沉,表情却是木然,他分明是在等待着苏瑶之的惩罚,然而他看上去并不像是第一次逃跑被抓回来,他等待着鞭子,然而表情没有显出丝毫慌乱。 室内一时间很安静,只有炭火劈啪作响。苏瑶之看着苏白,余光瞟到了内衣里透出的那点白色。家丁们将他的衣襟拉扯的过开,内里的绷带露了出来,那想来是上一个主人对他的惩罚。苏瑶之看着那圈绷带,手指拈过那些被他弯折的发钗上的金线。 即便是用铁链洞穿琵琶骨,也无法阻止他逃跑。给予惩罚和伤害,并不能让他屈服。若不是因为落到她手上,那些伤原本足以让他丢掉性命。可是重伤未愈,他又一次将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 这是一个不怕死的奴隶。 苏瑶之了然的勾起嘴角,她走上前去,捏住了苏白的下巴,强迫他与她对视。蓝色的瞳仁中没有看到她预料之中的火焰,可就如同她所料想的那样,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他也没有一丝一毫向她求饶的打算。也许他并不是天生的奴隶。苏瑶之摩挲着他的下巴,眯起了眼睛。 比起软骨头,军人都喜欢倔强的人。 “我答应过带你出门,就等这场雪停了吧。”苏瑶之的话音落下,她看着他,看着他一片死寂的蓝眼睛逐渐睁大瞪圆,这让她没由来有些想笑,她就那么笑了出来。“三道锁,这么大的雪你还能跑出两条巷子。” 苏白听着她的话,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他想要扭开头,可是他的下巴被她捏在手中,只能被迫与她对视。这不是她第一次从他的眼睛里看见动摇,但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苏瑶之突然觉得比起床上丝毫没有生气的苏白,她还是更喜欢他现在的模样。看着她,吃惊,不信,不知所措。那样的表情让他从一个乖乖挨操的傀儡娃娃变得更加像一个人。 苏瑶之示意家丁们松开了苏白,大约是腿跪的有些麻,起身的时候他踉跄了一下,也许明天他的膝盖上会多些淤青,苏瑶之微微皱了皱眉,她似乎不太希望苏白的身上一直带着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