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精她三岁半》 001 1970年,春。 初春的风还带着凉意,直往领子里钻。崔老太出东屋,缩了缩脖子,闻见院里的草药味,眉头紧皱,“怎么,烧还没退?” “嗯。” 回话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乌黑的头发辫成麻花辫垂在胸前,把那胸脯衬得胀鼓鼓的。往上是水灵灵的杏眼,粉面桃腮,往下……即使是蓝灰的破棉袄子也掩不住那纤腰翘.臀。 牛屎沟一枝花名不虚传,可惜……唉。 黄柔没空捉摸婆婆的心思,蹙着眉头道:“天亮怕是还得去卫生所看看,牛太医的药都吃三天了还没退烧。” 崔老太往手心吐口唾沫,抹在半白的头发上,徒手拢出个疙瘩揪,将藏青色的头巾叠成三角形,在脑后打个结,将疙瘩揪包得严严实实。 “去吧,老大家的问起来,就说你去割牛草。” 生病的是崔家最小的孙女,大名崔绿真,文邹邹的,家里人都爱叫她“幺妹儿”,腊月才将过三周生日。龙抬头那天受凉病到现在,崔老太实在揪心。 她一辈子生了四个儿子,即使最难那几年也平安拉扯大,一个没折损,走出去腰杆子比谁都硬。关键老头子还当过兵,参加抗美援朝还戴过大红花,现在公社邮政所坐班,每个月领着十八块工资,是村里独一份。 老大崔建国,是个软乎人,好说话。 老二崔建党,有头脑,主意多,还识文断字,在生产队当副队长。 老三崔建军,老实巴交,最听她的话。 老四建华……唉,结婚第二天参加抗洪抢险,被水冲走……那可是她最得意的儿子啊! 话说回来,虽然没闺女,但四个儿子个顶个的孝顺,娶的媳妇也各有所长,崔老太满以为从此就要儿孙满堂枝繁叶茂。谁知眼看着左一个孙女右一个孙女跟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扒开双腿一瞅,愣是没个带把儿的。 一溜儿六个,村里人背后都笑死了。 她心里苦闷。 “妈,我奶又跟四婶说悄悄话嘞。”西屋一扇木窗下,支楞着一个大大的脑袋,没几根头发,还黄得春天的韭黄似的。 “好好听听,都说了啥。”刘惠伸个懒腰,在自家男人腿上踢一脚,“你老娘又搁那儿叨叨,指不定是有好东西补贴她……” 崔建国嘟囔一声,留个后背给她。 “嘿你咋是木头,你爹昨天刚发工资,今儿就有人上赶着拍马屁,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话说,你爹可是有军功章的,居然才领十八块工资你真信?我们村那谁……” 崔建国虽然老实,可这左一句“你爹”右一句“你爹”的刺耳朵,他翻过来斥道:“烦不烦,睡不着起床烧火去,春苗都让你派妈屋里了,还想咋地?” 刘惠咽了口口水,想回骂几句,可又理亏,沉默吧,又怕长他威风,正是堵得难受的时候,小闺女友娣趿着鞋过来汇报了。 “妈,妈我听清了,奶让四婶带幺妹儿上卫生所呢,还说好了要给她煮糖水蛋,是糖水蛋啊妈……”忍不住吸了口口水,她都多久没尝过那甜丝丝的味儿了。 平心而论,老崔家的伙食不是村里最差的,虽然吃不上白米精面,可红薯土豆不少,混着玉米粗面烙饼子,大人孩子都能吃七分饱。但耐不住崔老太喜欢小孙女,时不时补贴点好东西,看得见吃不着,把其他几个孙女馋得不行。 同样是孙女,其他三房的都瘦不拉几,唯独把老四家的养得油光水滑白白胖胖,刘惠气得牙痒痒,指着窗外低骂:“老四家的也是丫头,又没多长根啥,凭啥好事全让她占?” 友娣低着头,下意识看了看自个儿两腿之间。 补丁衣裳只盖到腰间,小风吹,屁屁凉。 为啥对幺妹偏疼两分?还不是因为她没爹。想起早逝的四弟,又想起前几天的事,崔建国心头苦闷,背过身去,在婆娘骂声里装睡。 就在三天前,跟着当副队长的二弟上市里买谷种,出纳说要拉屎,让他帮忙暂时拎一下装钱的兜,谁知来了个算命的说他崔家大福将至,就要撞大运了。 兄弟俩一高兴,跟老头儿聊起来。等出纳转回的时候,发现钱不见了。 虽然当时就报了警,查出算命老头儿是江湖骗子,可小偷没抓着,钱影子也找不回来。回村没脸说是被偷的,几个人一合计,就说是被骗的。 *** 生产队有赤脚大夫,人称“牛太医”,平时看个头疼脑热不成问题,可这次也拿幺妹的病没法子。大嫂刘惠总说小娃娃发烧是要长个子,捂出汗就好了,不用兴师动众上卫生所。 好在婆婆拎的清,黄柔感激的笑笑,“娘放心,中饭请三嫂替我,晚饭前应该能赶回来。” 崔家妯娌四个轮流做饭,今儿刚好轮到她。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谁懒饿死谁。”崔老太提高嗓门,“一个个还躺尸,也不看看几点了,工还上不上?饭还吃不吃?” 没一会儿,几间西屋的门陆续打开,儿子儿媳们纷纷起床,泼了冒热气的洗脸水,打鸡骂狗的声音让小院热闹起来。 灶房旁的小耳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胖出小窝窝的手无意识的抠着墙上的旧报纸,顶上那个大大的黑黑的“晚”字已经被抠得掉色了。 黑白套红的《人民日报》可舍不得糊墙,整整齐齐码放在东屋,用爷爷的红军帽压着,上墙的只有《石兰晚报》……幺妹认字儿。 残存的记忆告诉她,墙上所有的字有一个算一个,她都认识。可具体啥意思她不知道,反正一看到字,脑海里就冒出它的读音来。 “幺妹醒啦?” 前一秒还百思不得其解的小胖娃娃,立马揉揉眼睛,笨拙的翻过身子,“醒啦妈妈,太阳还没照到屁屁,早哦。” 奶声奶气,却吐字清晰,条理清楚。 黄柔心都被化在小奶音里,自然更不舍得冒着早春寒风带她出门,只抵着她的小额头试了试,“咦……不怎么烧了,再睡会儿,外头还冷,乖啊。” 幺妹被妈妈凉凉的额头惹得“咯吱”笑,却忽然闭上眼睛,把大大的脑袋摇成拨浪鼓:“做梦好怕怕,不要睡觉觉。” “跟妈妈说说呗,梦见什么?” 幺妹小扇子一样的睫毛颤了颤,“打雷,下雨,开大裂。” 不是她故意装阔爱,而是这个年纪真的记性贼差,睡一觉就记不清几天前的情景,甚至因为长时间的优质睡眠,分不清那晚看见的是梦境还是现实,只剩隐约的阴影。 黄柔安慰两句,帮她穿好衣服,指指院墙边的小土堆,“叠房子去吧,不能碰水哦。” 家里没玩具,三叔背几篓土回来,敲成鸡蛋大的小土块,姐妹六个就可以玩盖房子游戏了。几个土块盖一间堂屋,再盖间猪圈,垒个灶台,够她们玩一天。 可今天的幺妹很奇怪,看到土块有种莫名的兴奋……和饥饿。 明明是棕黄色的土,她的小肚子却“咕噜咕噜”叫,像看到水煮蛋一样,恨不得偷偷咬一口,嚼一嚼。 三岁的孩子是没有自控力可言的。她捡起一块鸡蛋大的黄土,仿佛透过表皮能看见里头金黄色的芯子,又香又面,软软的在嘴里一点儿点儿化开…… 她舔了一口。 又舔了一口。 *** 崔家是没早饭吃的,但幺妹例外。听说她不烧了,崔老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给煮了一个糖水蛋,还连哄带骗让她多喝了半碗糖水。 直到她吸吸鼻子,抱着胀鼓鼓的小肚子叫:“嘘嘘。” “行,自个儿去茅坑,蹲边上啊。” 在土里挖个大坑,中间横铺一片石板,周围搭几根树枝,顶上盖层稻草,就是崔家的茅坑。因为肥料金贵,大人孩子有泡屎尿都得憋回自家茅坑屙,孩子们蹲石板边上,把腚撅得高高的,“滋——” 忽然,她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幺妹憋住尿意,回头看见深可见底的茅坑,早被奶奶打扫得干干净净……没人躲粪坑里。 “嗯”一声,继续“滋——” “这家人真勤快,害得我都没口粪水喝。” 她确定,这次是真听见有人说话了,忙小声提醒:“春苗姐姐,我在嘘嘘哦。”你别进来哦。 虽然大家都是女孩,可她听妈妈的话,妈妈说女孩嘘嘘的地方不能给人看哒。 “好渴,渴死了……”这声音沙哑,像好几天没有水喝的样子。 幺妹想起自己在外面玩的时候也这样,跑跑跳跳会出很多很多的汗,嘴巴里干干的。遂小声问:“那你要喝水水吗?” “你能听见我说话?”显然,对方非常吃惊。 幺妹摸了摸耳朵,妈妈说这两只肉肉的小饺子是收集声音的,“当然能呀。” “卧槽!她居……居然真能听见我说话?!”世界安静了。 “本草见鬼了吗?”但下一秒,“要,要,要!” 幺妹提起裤子,骨碌碌的大眼睛左看右看,“你在哪儿呀?” 对方顿了顿,“出门,右转,最漂亮长得最高的就是我。” ※※※※※※※※※※※※※※※※※※※※ 啦啦啦,老胡开新文啦,老规矩,举起小手手,发红包~ 002 幺妹吐吐舌头,还好他是在厕所外面,没看见她嘘嘘。 她蹦蹦跳跳的出门,可却没看见人,忽然眼珠子一转,兴奋到破音:“躲好了吗?我我要开始找了哦。” 躲猫猫是她最爱的游戏,没有之一。几个姐姐喜欢看她小笨蛋似的左瞅瞅右瞅瞅急红脸的模样,把这游戏发展为崔家雷打不动的睡前节目。 这就叫惯性。 右脚面前,一株三十公分高的狗尾巴草摇晃着干瘪枯黄的叶子,“啊喂,我在这儿……唉,人长得挺好看,可惜眼神不好。” 幺妹终于发现跟她说话的是谁了,忙蹲下.身看着狗尾巴草:“咦,小草草,是你跟我说话吗?” 狗尾巴草的顶端动了动,似乎是在点头。 “我叫崔绿真,你叫什么名字呀?” 狗尾巴草很渴,不想跟她浪费口舌。 “我今年三岁啦,你几岁呀?” 狗尾巴缩了缩叶子,拒绝了幼稚鬼发来的聊天请求。 崔家五个堂姐都比她大,平时上学,周末干活,没空跟她叨叨……可把小家伙憋坏了,逮到个活的,小嘴嘚吧嘚吧停不下来。 三分钟后。 狗尾草:“……” “我……我……”把家底都交代清楚,幺妹忽然不知道要尬聊什么了,小胖手绞啊绞的,又小心翼翼摸了摸干瘪的叶子,很快把手缩回。 “你怎么这么瘦呀,要听妈妈的话,好好吃饭哦。” “幺妹跟谁说话呢?快把糖水喝完再去玩。”崔老太正忙着铲圈里的鸡屎,春天正是施韭菜的好时节。 对,糖水!幺妹咽了口口水,“哒哒哒”跑进厨房,偷偷瞄一眼,奶奶没看这边,忙抱着装糖水的小碗就往外跑。 跑得急,人又小,糖水洒了一身,等到厕所门口,只剩三分之一了。 但她也不知道气馁,细心的扒开枝叶,狗尾草也尽量缩卷起锋利的边缘以免刮伤她,由她慢慢地把水淋到根部。 “卧槽怎么是甜的?我一个大男……唔唔……好喝。”似乎能听见它“咕唧咕唧”迫不及待的吞咽声。 下一秒,幺妹的小嘴张成了大大的“o”形。只见整株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绿,蔫黄的叶子忽然饱满起来,还慢慢地往上窜了一截儿。 居,居然长高了?妈妈果然没骗她,幺妹捏紧小拳拳,她以后也要乖乖的多喝糖水。 “衣服怎么湿了,把碗搁回去吧。”崔老太抬着一把铁洋铲,里头是黄白黑相间的鸡粪,臭烘烘的。 幺妹偷偷把手背身后,退了两步,用矮胖的小身躯挡住迎风招展好不嘚瑟的狗尾草。大大的眼睛圆溜溜的,胸口一起一伏,就是不说话。 “可别是烧傻了。”崔老太自言自语,“老四可就一根独苗,要不是守着你,你妈……唉。” 黄柔是知青,细皮嫩肉花朵儿一样的城里姑娘,牛屎沟的人都说她待不久就要哭鼻子……然而,社员下地她下地,社员上山她上山,不止没哭鼻子,业余时间还主动承担起教学童认字的工作。没半年,公社将她破格提拔为村小老师,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拿九分工分。 等老四一死,又有人说她守不住,村里盯着她的大小伙子十几个……然而,她硬是生下遗腹子,还拉扯到这么大。 日久见人心。媳妇是个好媳妇,只怪自家儿子短命。所以甭管村里人怎么说,崔老太心里都有杆秤,待她也比其他三个妯娌亲热些。 老太太叹口气,“春苗,带你妹换个衣服。” 西屋里传来“哎”一声,很快出来一个穿补丁衣裳的半大姑娘。这是老崔家大孙女,两只细细的丹凤眼,黑不溜秋的瘦长脸,样貌不怎么符合现代审美,但人勤快,是崔老太的得意助手。 “好嘞奶。” 饶是十二岁,可要抱起胖乎乎的小堂妹还是很吃力。而幺妹趴她肩头,眼睛还在狗尾草上恋恋不舍,这是她今天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耶。 “妹啊,你病才好,可不能再着凉,知道不?” 幺妹眨巴着大眼睛,显然不在状态。 春苗叹口气,细声细气的解释:“着凉就要吃药药,搞不好还得打……” 话未说完,忽听幺妹说:“姐姐,小草草跟我说话呢。” 春苗再次叹气,连三叔家五岁的春芽也不会说这种胡话。 春芽是个小结巴,默认是家里最笨的妹妹,幺妹平时可是比她机灵一百倍的。 幺妹也想到了春芽姐姐,换上一身干爽的补丁衣裳,她又“哒哒哒”跑到三叔房里,拍拍炕上那黑不溜秋的快滚到炕沿的屁股蛋:“姐姐,我告诉你个秘密哦。” 春芽翻个身,任由肚子“咕咕”叫,“什……什么秘……秘……秘密?” 崔家的炕都不高,幺妹踩在板凳上,踮起脚爬上去,蹬掉鞋子,跟她一起滚进被窝,小声小气的说:“小草草跟我说话,还喝了我的糖水。” 然而,春芽只听见“糖水”两个字,双眼亮得不像话,“糖……糖……水……今今……今天……”一句整话说完,对方都能听睡着。 但幺妹很有耐心,一直等到她结巴完,才愧疚的摇头:“没啦。”她很愧疚,平时都是跟姐姐分着吃的,你一口我一口,吃完糖水再一起回炕上睡个回笼觉。睡醒就着被褥衣裳过家家,她当宝宝姐姐当妈妈,有时她当小狗狗,姐姐当医生。 想到过家家,两小只的游戏瘾犯了,瞌睡也没了,哪里还记得会说话的狗尾巴草。 *** 春苗勤脚快手,往锅洞里点燃柴火,大铁锅里加一瓢水。水热的时候,崔老太正好做完活计,掏出钥匙打开装粮食的柜子,按人头拿出半小碗玉米粗面,一小碗红薯面得先用热水发,到时候两种面混一起才不散,烙饼子才香。 “春晖春月呢?”这是老二家的双胞胎,八岁,平时也能帮忙洗菜烧火。 “捡菜花儿去了。”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进来一对黑溜溜的小姑娘,一样的头大身子小,一样的冲天辫。 走前面提竹篮的是春晖,比春月大了三分钟,用膝盖顶着满满登登的竹篮报告战果:“奶,够吃好几天嘞。” 那是一篮金黄带绿的油菜花,还没全绽。去年下多了油菜籽儿,年前又舍不得拔苗,现在一个坑里挤满的都是油菜花,农业站的指导员说这样耗水耗肥还减产,得把那些小的不成气候的减掉。 一听会减产,社会主义农民们都不心疼了。 这活得轻手细脚的女人才能干,崔家四个儿媳妇都被挑去了。她们在前头剪,瞅着没人看的时候把剪下来的花连抖带捋的洒落些,双胞胎在后头捡,一上午收获还真不少。剩下的枝条带叶子是不错的猪食,生产队还养着二十头猪呢。 捡回来的油菜花洗净晒干水分,用盐巴辣椒茴香籽腌上,一个星期后就是酸甜爽口的下饭菜——是见多识广的黄柔教的,大河口公社这才第一年学着种油菜。 当然,也就没别的孩子跟她们抢。 崔老太满意的点头,掂了掂油菜花,“看见友娣没?” 崔老太找孩子的习惯:对着老大问老二呢,见着老二问看见老三没,找到老三问老四在哪儿。 春月看看春晖,口齿伶俐道:“刚看见在河边。” 崔老太脸色一变,“去,把她给我叫回来,死丫头又躲懒,看我打不烂她屁股。” 春月又看看春晖,这才“咚咚咚”跑出去。 崔家六个丫头,除去只会吃睡玩的春芽和幺妹,春苗主动承担做饭以外的家务,双胞胎机灵,总是能给家里补贴点吃的,唯独友娣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 让干活就说肚子疼,一泡屎能让她屙到太阳落山。关键吃饭时候又比谁都积极,生怕下手慢了就吃不上。崔老太特别看不上眼,时不时就要揍她。 听见姐姐们回来,过家家的吸引力顿时失效,幺妹和春芽倒退着下了炕,出来围着一篮金灿灿的油菜花打转。 “不就一群妖艳贱货嘛,我开花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多看一眼。”大家正开心的时候,幺妹忽然听见幽幽一句。 循着声音,她想起来,这声音……是她的小草草朋友! “小!草!草!”高兴得都破音了。 狗尾草用嫩绿而细长的叶子做出一个“扶额”的动作,小话唠又来了。 “小草草你会开花吗?你的花花能吃吗?”狗尾草开花是去年的事,以她现在的记忆和智力,早不记得了。 “本草想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现在也能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逗逗这愚蠢的人类幼崽吧。 话音方落,只见草丛中最粗最高的一根草茎,有一个细细的小包包自下而上,跳台阶似的一台一台往上跳,挤破两片嫩叶的包裹,悄咪咪伸出一段草尖尖。慢慢的,尖尖舒展开身子,变成一段弯弯的毛茸茸的狗尾巴。 幺妹兴奋得直拍手掌,原来花花是这么开的。 妈妈说做事要一步一步来,就跟开花一样呀。 狗尾草得意地晃晃它的“成果”,“别看我整天待茅坑旁,我会做的,知道的事儿多了去。” “真的吗?” “那是,我刚还听说你家山后有棵翡翠兰快死了,怪可惜的。” “是生病了吗?” 狗尾草耸耸肩,“谁知道,反正那玩意儿金贵,娇气得很,今年雨水出奇少,估计是旱的吧。” ※※※※※※※※※※※※※※※※※※※※ 幺妹捧着小手手:你们不考虑收(包)藏(养)我吗? 感谢啊呜投雷,么么~ 003 幺妹皱着眉头,好像想到什么。 很快,她的思考被杀猪样的哭声打断。 逃避劳动的崔友娣被奶奶逮到,揍了一顿……顺便饿一顿,以儆效尤。 “今年天干物燥,人喝的水都快供不上了,地里庄稼怕是要旱死不少,咱们老崔家的粮不养懒人。” 友娣瑟瑟发抖,求救的看向刘惠。昨晚本来就没吃饱,活生生饿了一夜,今早又没早饭吃,还去河边野了一圈,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要再没中饭吃,她还不得饿出屁来? 果然,刘惠腆着脸求情:“要不……要不就算了吧娘,丫头知道错了,对吧?”忙给小闺女使眼色。 友娣哭哭啼啼,横着胳膊抹鼻涕泡,“我不敢了,奶。”真要饿出屁了。 这样的戏码三天上演一次,崔老太早麻木了,眼皮都不抬一下:“记吃不记打。” 刘惠心疼坏了,看崔建国也不知道帮腔,气得在他腰上拧了两把:“娘别跟小丫头一般见识,担心气坏自个儿身子,还是吃饭要紧,回头我好好教训她。” 名义是让她消气,实则打蛇上棍躲避惩罚。 崔老太活了五十多年,什么机锋没见过?哪里会就着她的话头。只见她抬起耸拉着的眼皮,不冷不热反问:“我有啥好气的?以后懒名传出去,嫁不掉又不是我闺女,臊也是臊你这当妈的。”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 牛屎沟真有个老姑娘,从小好吃懒做,学不上,饭不做猪不喂,工分也不挣,要不是上头有几个哥哥养着,早饿死算球。可有儿子的人家也不是傻子,听说姑娘“大名”都闻风而逃,这年代不出苦力等着喝西北风呢? 一来二去,“懒姑娘”的名声更加响亮,年纪耽搁到二十五六,除了村里懒汉鳏夫谁也看不上她。 问题是懒姑娘眼光还贼高,一心要嫁兵哥哥,上门说亲的歪瓜裂枣全看不上,耽搁着耽搁着,就到三十了。 几个嫂子把她恨得要死,侄儿侄女嫌她丢人,众人唾弃。 刘惠神色尴尬,友娣是她盼了两年才盼来的孩子,刚怀上的时候尽爱吃酸李子酸桃子的,都说酸儿辣女,她笃定这胎定是个儿子,所以在还是受精卵时就投入了巨大的深厚的感情。生出来发现是丫头也没割断母女之间的深厚感情,好吃好喝的尽着她,苦的累的推给春苗,养出许多坏毛病。 这几年还学会“顺风耳”,哪间屋里说了啥都逃不过她的耳朵,转身就向刘惠打小报告讨赏。崔老太知道,有心纠纠她这臭毛病,可奈何刘惠护着。 “友娣才几岁,不至于,不至于……诶娘,春芽幺妹不也没干活,娘怎么不罚她们?专捡软柿子捏……” “呸!还软柿子,谁不知道春芽是个结巴?幺妹才三岁,友娣比她大那么多,你怎么不跟还吃奶的比?” 友娣“吃亏”就亏在已经八岁了,不是三岁四岁不用干活的小娃娃了。但刘惠还是弱弱的反问:“结巴怕啥,那干活又不是用嘴……” “啪!”崔老太把筷子一摔,“再提一个结巴试试?” 刘惠撅着嘴巴,明明是你先说的这俩字啊。 春芽抽着鼻子,眼圈红红的看着大人们。 村里孩子都这么叫她,还会故意学她说话,笑她是嫁不出去的小结巴。 闺女被人挤兑,林巧针心疼得不行,却嘴笨不敢顶大嫂,丈夫崔建军也涨得脸红脖子粗却蹦不出一个狠字。 要平时,他可以义正言辞说两句,可自从半年前上山摔断腿,成天躺床上,工分也挣不了……靠哥嫂养的废人,哪有嘴说别人? “哎呀自家侄儿男女的,以后都不许这么说孩子了,大嫂也是嘴快,娘你别跟她计较,再不吃饼子都凉了。”老二媳妇王二妹率先拿起一块饼子,亲自递给婆婆,满脸堆笑。 王二妹娘家得力,亲妹子嫁县城当工人,况且嘴巴也够伶俐,吵架没输过,讲道理更是一道一道的让人反驳不了。这不,短短几句话,既化解了矛盾,又给三方都递了梯子。 崔老太冷哼一声,大口大口嚼饼子,算是揭过不提了。 下一秒,她的饼子就咽不下了。 因为王二妹戳了戳崔建党,“你倒是快说啊。” 老二哼哼哧哧,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张爱国让我明天别去管委会了。” “啥?”全家人异口同声,瞪大眼睛盯着他。 王二妹狠狠瞪了大伯子一眼,苦笑道:“因为丢了谷种钱,他爸的副队长被撸了。” 所有人又看向崔建国,神色复杂。生气的有,郁闷的有,但更多的都是不信:“二哥你都当这么多年副队长了,没功劳也有苦劳,要不找张爱国再说说?” 虽然心里也觉着悬,丢的可是一千五百块啊,不是十五块!当然,哪怕是十五块,他们现在也拿不出来。 崔建党叹口气:“这主也不是他做的,上头知道了。” 是啊,为了几句封建迷信的话就丢了整个生产队春种的钱,这糊涂事谁听了都得“呸”一口,他哪还有脸求情? 崔老太只觉心口闷疼,老崔家今年怎么这么倒霉?老大被骗,老二好好的副队长被撸,老三摔成废人,老四早早的成了孤魂野鬼……真是出门踩狗屎,放屁砸了脚后跟。 村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以前就看不起崔家生不出儿子,一个个叫嚣着他们要“绝后”,现在更不知道笑话成啥样了都。 偏友娣还不懂眼色,哭兮兮的埋怨:“奶我好饿……” “饿饿饿,饿死你个大头鬼托生的,吃土去吧。” 几个孩子看了看墙角的土块,只有幺妹偷偷咽口水,是真的好吃。 如果奶奶让她去吃就好了。 恰在此时,墙头上传来“噗嗤”一声。两个黑溜溜的脑袋,正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每一口咬指甲盖大小的啃着两个黄金灿灿的饼子。 崔家老小齐咽口水。这可是油炸的南瓜饼啊!足足的糯米粉,足足的白砂糖,满满一大锅香油,真金白银炸得酥脆蓬松,咬一口唇齿留香。 “嗯,哥,咱这南瓜饼真好吃对吧?” “对,真香!甜得牙齿都粘一起了,对吧弟?” “我看看,哎哟哥,你牙齿上都是糖嘞!” 这俩该死的熊孩子,吃也就罢了,还专门搭梯子上墙头馋他们!馋也就罢了,还一应一合演双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饼子有多好吃多稀罕! 崔家人恨不得把每个字当成南瓜饼吸进肚子里去。 友娣直接受不了,嗷嗷哭:“妈我要吃南瓜饼,妈我要吃,妈我……” 刘惠猛咽口水,“可别叫唤了。”你妈我也想吃,比你想吃,梦里都想吃! 自从见过一次这么奢侈到丧心病狂天理难容的吃法后,包括刘惠在内的所有人,就在心里种下了种子。哪天他们要像杨家这么有钱了,一定天天炸南瓜饼,顿顿吃! “哎哟,我的乖孙你们这是干啥,看那破落户干啥,一群丫头片子没个带把儿的,晦气。”杨老太这几句骂,熄灭了崔家大人的渴望。 “呸!跟就你家吃得起似的,咱的大饼子更香,吃了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崔老太不甘示弱,恶狠狠咬了一大口,“哎哟……” 还硌到老牙了。 隔壁顿时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笑声。 崔家跟杨家仅一墙之隔,本来该是和睦友好的邻居。可谁知杨老太年轻的时候就跟崔老太不对盘,俩人一个村嫁过来的,盖房子生儿子拿工分啥都比着来。 前头几年,两家人也算旗鼓相当,可等崔老头戴着大红花回来,又在邮政所分到工作,吃上供应量,这胜负立马就分出来,可把杨老太气的。 那年抗美援朝去的本该是杨老头,明明是他不愿去才轮到崔老头的,现在看别人日子好过,总觉着是崔家抢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好日子,整天把崔老太当头号仇敌。 只要崔家捞着一丁点好处,她就气得睡不着觉。 但凡崔家遭了灾,她就比过年还开心。 好巧不巧,去年杨发财在公社治安队谋到份好工作,时不时有白米精面香油的捎回来,杨家日子越过越滋润,崔家却越来越倒霉,现在彻底成牛屎沟的瘟神。 沉闷而沮丧的中饭终于吃完,崔建党刚放下筷子就被队长叫走了,让催着回去办交接手续。 “下午天热,娘在家歇晌,我去给自留地的红薯苗浇浇水。”崔建国放下碗筷,挑上一对铁皮洋桶。 可这个点儿,太阳辣得能把人烤熟。刘惠不舍得让他吃苦,故意推说娘家有事跟他商量,把人叫回房了。 大哥二哥都有事,崔建军看了看自己那不争气的断腿,一声不吭接过洋桶出门。别的重活干不了,但挑水还行,只要慢些,桶不要装太满。 走了两步,忽然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回头是个白胖娃娃,深一脚浅一脚的追他,小脸晒得大苹果似的。 “幺妹快回屋歇晌去,外头热着呢。” 幺妹摇摇头,指指屋后的山头,她要去帮助狗尾草说的什么兰。 ※※※※※※※※※※※※※※※※※※※※ 小地精:今天也是想吃土的一天呢~ 004 “太阳这么大,晒黑可别哭啊。”崔建军逗她,原以为她会像自家春芽一样知难而退,谁知小姑娘居然奶声奶气的说:“不哭,保证。”黑黝黝的大眼睛里是满满的坚定,配上一本正经的小表情,还真像个小大人。 崔建军顿时哈哈大笑,原本沉闷的心情也放松不少。 索性把洋桶放下,一把抱起她举过头顶,吓得她“呀呀”直叫,叔侄二人直玩到汗流浃背才将她放洋桶里,另一只桶里装跟她等重的半桶水,扁担一挑,晃晃悠悠往山上去。 他左腿的筋缩了,短了一丢丢,走三步歇一会儿,咬咬牙,心道:崔建军你怎么这么孬,连个孩子都挑不动? 就这么一面歇气,一面打气,慢慢地往山上移动。 铁皮洋桶被晒得热乎乎的,小屁股坐里面很舒服,摇啊摇的,幺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老崔家的自留地在村后半山腰,是从崔老太公婆手里就传下来的,历经三代人慢慢的从一分开到足足四分。虽然地面不够平坦,但土壤肥沃,崔家人精心伺候着,夏秋种玉米棒子,冬春撒小麦,边上再插一圈红薯土豆,每年能多得不少口粮。 村里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公社规定,自留地面积只要不超过人均土地面积的百分之五,那就是合法的。家家户户都指着自留地种点瓜果蔬菜呢,恨不得越大越好,实际四分,明面上就只说二分甚至一分,社员们都彼此心照不宣。 可今年气候异常干旱,耐旱的小麦都干死不少,地边一圈红薯苗也蔫了。村口小河的水量也只有往年的三分之一,在保证集体农田用水量的前提下,大家都想方设法灌溉自留地。 到山上,三叔舍不得叫醒她,连人带桶挪树荫下,又从河边摘一片大大的芋头叶顶她头上,不让烈日晒到她的脸。 自个儿则不声不响,单手提着一只水桶,一瘸一拐,提了十几桶水,“哗啦哗啦”的洒红薯苗上。 喝足水的红薯苗们开始活过来,唧唧喳喳仿佛五百只鸭子开会。 “要是每天都能喝这么多水就好啦!”舔嘴。 “我……可我还是喜欢喝粪水。”超小声。 “有清水就满足吧,山上的兄弟们才叫倒霉,都快旱死了。” 幺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顿时懊恼不已,狗尾草说的什么兰,怎么又忘了。她明明认识许多张报纸的字,怎么就是记不住事情……唉! “喂,你们听见那小胖子叹气了吗?” “哦,就是那个小胖娃娃,我去年见过。”去年它还是个浑身沾满泥巴的红薯,还没入土,发芽。 幺妹眼睛一亮,“那你见过一颗很想喝水的兰花吗?” 一说兰花,红薯苗们又是七嘴八舌,这个说它见过,那个也说它见过,一问在哪儿就南辕北辙,幺妹被它们绕得稀里糊涂,本就不够用的脑袋瓜,仿佛塞进了一团乌漆麻黑的毛线,越缠越多,越多越乱。 最终,还是那根最粗最高的红薯苗看不过眼,“喂,都静一静。” 红薯苗们鸦雀无声。 “咳,你听它们胡说,你问的是翡翠兰吧?说不定都死了。” 幺妹茅塞顿开,“对,就是那个兰。” 听音,她脑海里就自动匹配出“翡翠”两个字,但因为笔画太多,她选择性跳过。 真是个小机灵鬼。 大红薯藤动了动脖子,一阵风吹来,叶子浮动,指着不远处的山包:“昨天倒是在那儿,歪脖子松树下,不知道今天还在不在。”毕竟那可是金贵东西,要是被贪心的人类看见,可就连根带土撬走了。 幺妹学着奶奶上香一样,双手合十,鞠躬,“谢谢红薯爷爷。” 看着她屁颠屁颠的背影,小红薯苗们再次炸锅了:“族长这样真的好吗?” “她也算人类耶,万一……” “那我们可就害惨翡翠兰了。” 大红薯藤看向山下,笑而不语。徒子徒孙们还是太年轻,能听懂他们说话的,真的是人类幼崽吗? *** 歪脖子松树下,一片枯黄。原本长满了各种野草,铁线草,艾蒿,飞机草……现在无一例外,都是焉头巴脑,垂头丧气。 幺妹深一脚浅一脚,尽量避开草皮,怕踩疼了它们。 “你们好,我……我叫崔绿真,你们知道那个兰在哪儿吗?”跑太急了,小胸脯喘得呼呼的,但妈妈说,请人帮忙要客气。 懂礼貌的小孩谁都喜欢。小草们感激她的体贴,弱弱的抬头,指指松树后草绿色一坨。 是的,一坨。 器宇轩昂的“花中君子”被晒蔫了,软软的趴在地上,原本刀剑一般的细长叶子,也旱得卷边了,蜷缩成小爪爪,团在土上。 幺妹心疼,比她生病还疼,“小兰花你很痛吧?” 翡翠兰抬起小爪爪,看了她一眼,微弱的点点头。作为野生兰花中的极品,它从小受尽万千宠爱,虽然这座山上的族人不多,但身边的野花杂草什么的都对它又敬又怕,不敢跟它争阳光雨露,从没让它饿过肚子。 可从去年冬天开始,老天爷不肯赏饭吃,入冬到初春一滴雨没下过,它的叶子都晒得冒烟了。 幺妹拍拍自己的大脑袋,红着脸道:“对……对不起,我忘记给你带糖水了。”因为受当老师的妈妈教育,她说话总是一板一眼,客客气气。 翡翠兰已经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它能感觉到自己的根脚在萎缩,有一段还被可恶的臭虫蛀空,命不久矣,喝糖水也没用。 但有个人类幼崽陪它说说话,死的时候至少不孤单吧。 幺妹虽然小,但她对情绪特别敏感,感受到它的丧气,小心翼翼摸了摸它的叶子:“小兰兰,你别灰心,我陪你玩。”一定是没人陪它玩,它才不开心的。 嗯,对,又忘了前一秒还在说的渴。 崔建军提着满满一桶水回来,“幺妹跟谁说话呢?” “小兰兰。” 三叔远远的看过来,没看见是谁家的娃,寻思村里也没叫“小兰兰”的娃啊,出于好奇,桶没放就走过去。 忽然,翡翠兰嗅了嗅鼻子,眼睛一亮:“有水!” “哎呀,地上可不能坐,你感冒还没好,凉气钻进肚子会拉稀的。”三叔放下水桶,一把将幺妹抱起来,往上抛了两抛,呼出来的热气喷得她皱小鼻子。 “小丫头还嫌弃三叔呢?”他故意凑过去,用胡茬戳她嫩嫩的脸。 “嘻嘻,痒三叔~” 自家春芽说话结巴,又是个比乌龟还慢的性子,谁都不爱跟她玩,唯独幺妹不嫌弃,“姐姐长”“姐姐短”的跟着她,崔建军打心眼里感激这个侄女,也常跟她闹着玩儿。 幺妹笑够了,忙指着水桶,“小兰兰要喝水。” “成啊,让她上咱们家喝凉白开去,生水会拉稀。” “小兰兰可以。”踢踢小胖腿,示意崔建军把她放下,两只小胖手窝在一起,捧着一捧水,慢慢地浇在草上。 “咕唧咕唧。”舔嘴。 很快,崔建军难以置信的揉揉眼睛,那野草居然一甩方才焉头巴脑的模样,像个小战士一般,昂首挺胸起来……当然,他只当大白天眼花了。 毕竟,建国后,妖精不许成精。 “呼——”幺妹松口气,生病了果然要多喝热水,不,凉水也可以。 崔建军惦记着家里的活,也不婆婆妈妈,直接拎起水桶“哗啦”倒。 简单粗暴。可土地实在太旱,满满一桶水下去,“咕噜咕噜”就被吸收了,一滴也没往外淌。 翡翠兰伸伸手,踢踢腿,舒服得喟叹出声,不小心没控制好力道,居然“噗嗤”一声,挤出个黄绿色的花苞来。 要不怎么说全家小孩都喜欢三叔呢?他长得牛高马大,一身使不完的力气,还不会像别的大人一样敷衍她们,发现侄女喜欢这株“小兰兰”,立马二话不说回家扛锄头。 女孩嘛,谁不喜欢花花草草?小丫头没爹,在村里挨不上伴儿,不就一棵野草,挖回去栽院里作伴儿吧。 翡翠兰没想到,自己就因为贪一口水,仅仅一口水,就被人连老窝都给端回家了。 崔老爷子以前有两个老堂叔,一个耳朵聋,一个眼睛瞎,都天生的。讨不着媳妇儿,等老老人去了,老爷子主动为他们养老送终,老叔叔们临终前,请来队长书记作见证,把两个大院子送给他。 本来当年那院子,杨家也想插一脚的,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都作证了,他们只能眼馋眼馋。但坏处就是他们随时盯着院里动静,一有风吹草动就往治安队打小报告。 所以崔家的院子虽然是全村最大的,足有小五百平,但治安大队的干部经常搞突袭检查,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种粮食。 崔老爷子吃着公家饭,为了以后的退休工资和劳保,老婆儿子决不能搞资本主义拖后腿。所以宁愿挨饿也把院子荒着。 崔建军一瘸一拐,在院墙脚找个荫凉地儿,挖个小坑,撒一把鸡粪垫底,把“野草”栽下去,压好土,浇点水——完事儿。 005 幺妹拉着春芽看三叔种草,没一会儿哈欠连天,被奶奶赶回房睡觉去。 睡前还在叨叨,小草草跟她说话了。 “小傻妞儿,草怎么会说话。”崔老太笑笑,看着她漂亮的脸庞,不由得又想起老四。 老四多出息个人啊,本来是考大学的好苗子,高考前一年赶上全国大专院校停止招生,教师和学生下放劳动。回家来种了几年地,好容易娶到合心合意的媳妇儿,结果又牺牲……短短二十年,愣是一天好日子没过上啊! 黄柔下了课,抽空回家看闺女,却见婆婆坐她屋里抹眼泪。 “娘别哭,建华一定能回来。” 这话让崔老太更难受了,“你傻啊,死了就是死了。”以为谁都跟戏文里唱的,有起死回生的机缘? 黄柔的性格跟名字不一样,她仰着头,非常肯定道:“找不到,那就是还活着。一定是被洪水冲到别的地方,过两年准能回来,回来看他闺女。” 崔老太本想说下游几十公里都找遍了,找不到尸体那是因为被秃鹰叼走了,可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又说不出来,只能嘴唇蠕动。 老四是幺妹妈的希望。 “妈也别劝我另找的话,我黄柔这辈子就是死也要死在崔家,我要守着幺妹,一起等建华回来。”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她性格内敛,不爱说大话,这一番罕见的赌咒发誓,让崔老太红了眼圈。“傻孩子,我是把你当闺女才说这种话,得得得,你不爱听,以后娘也不说了,啊。” 婆媳俩亲亲热热,又扯了几句别的,各忙各的。谁也没注意,炕上的幺妹悄悄睁开眼睛,看着《石兰晚报》四个大字发呆。 她做梦了。梦里是一条很大很长的河,水流很快,一个穿马甲的年轻男人像睡着了一样飘在水上,她很想走近看看是不是她认识的人,可浑浊的泥浆水很快淹没他的头顶。 男人越漂越远。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难过。 她一定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脑海里时不时会闪现打雷闪电,心里也有声音告诉她,她不是真的崔绿真。 可她就叫崔绿真啊,妈妈取的名字,很好听呢。 妈妈那么那么爱她,她怎么可能不是崔绿真呢? 忽然,大门被人“砰”一声推开,一阵细碎的压抑着兴奋的脚步声来到门口。 “奶!奶!” “咋啦,鬼撵呢?”崔老太捋捋头发重新戴上头巾。 “奶,我姐捉了鱼!好大一条鱼!”这是春月的声音,手舞足蹈,高兴疯了都。 黄柔嗅了嗅鼻子,怪不得打老远就闻见腥味儿。 崔老太以为孩子夸张呢。这年代只要是能吃的,甭管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还是土里埋的,都被人刨得一干二净,“大鱼”能有多大?顶多一指长。 老大倒是会捯饬,但地里工分要紧,也没时间天天蹲点,家里已经很久没开荤了。 谁知走到门口一看,哎哟!差点被门槛绊个狗啃泥。 “娘怎么了?”黄柔生怕老太太出个意外,忙追出来,谁知也被吓一跳。 黄色的泥土地上,一条青黑色的草鱼正翻着白眼打滚,滚得一身黄泥浆,两腮被一根小指粗的蒿草贯穿,显然是一路提回来的……至少有两斤。 “哪儿来的?” 春月龇出一口小白牙:“我姐捉的呀,她蹲在水边儿看见,一个猛子扎下去逮到的,可厉害了!” 每天放学以后,孩子们都会出去挖野菜找猪草,男娃们在河边转悠,总想捯饬个吃的。小鱼儿小虾泥鳅螃蟹啥的,河里偶尔也能碰到,但真心不多,又瘦又小塞牙缝都不够。 “你扎猛子了?” 春晖点点头,觑着奶奶脸色,忙道:“奶放心,水不深,只到我爸脖子,我会凫水。” 春晖春月这对双胞胎,长得虽然一模一样,但性格南辕北辙。春晖爱玩爱闯像个男孩,常跟着她爸去河边洗澡,春月则更像女孩一些。 “水还凉着呢,下次不许了,啊。”崔老太怕她不知轻重,口头教育要有,但心里着实高兴。这可是快两斤的大草鱼啊!除去鱼鳞和肠肚也至少还有一斤肉。 春晖咧嘴一乐:“奶,晚上咱们吃鱼吧,给幺妹尝点儿荤。”她还看见另外一条呢,只是没这么大,养几天先。 家里人都知道,自从病过一场后,春晖最喜欢的不是她的双胞胎妹妹,而是四房的幺妹。有啥好吃好玩的都是幺妹优先,还总劝崔建党和王二妹,多多关照幺妹。 那态度,仿佛幺妹就是家里的大宝贝,福气包。 “好,好,好。”崔老太一连说了三声好。 这么大的鱼,一路提回来不知招了多少人眼。但野生的谁本事大该谁,崔家人也不怕别人知道,天没黑就开始杀鱼。 杀鱼的时候可腥了,到处流的是血,血水都换了两三盆,可一溜儿六个丫头愣是在旁边眼巴巴瞅着,不挪一下。 除了春苗忍耐力强些,其他五个……不,加上墙头那俩熊孩子,一共七个,都在流口水。 “待会儿煮一大锅鱼汤,每人分一碗,给你们补充营养好不好?”刘惠故意大声问,馋死那俩崽子。 果然,中午还嘚瑟南瓜饼的杨爱卫、杨爱生兄弟俩,呲溜着长长的口水,一眨不眨的看着那红彤彤的血水鱼肉。 废话,南瓜饼再香,能香得过肉? 幺妹长长的睫毛微微卷翘,下头是又亮又圆的大眼睛,配合着说了声“好”,“滴答”一声,晶莹的口水顺着嘴角掉下,拖出一条长长的尾巴。 她横起手臂擦掉,可,可第二滴它又下来了。 黄柔心酸不已。这只是一条鱼啊,口感不怎么样还全是一股泥巴味的草鱼啊!闺女跟着她,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第一次,黄柔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 “哥我想吃鱼。”杨爱生馋哭了。 作为早半分钟前就被馋哭的杨爱卫,吸了吸鼻子:“瞧你出息,鱼有啥好吃的,卡脖子,卡这儿,你看,咕噜咕噜下不去……咳咳……” 一包刚分泌的大大的口水呛得他眼泪花都出来了,嗷嗷哭着找奶奶要肉吃。可怜杨老太也没肉啊,她肚子上倒有厚厚一圈,要能吃她也愿意割下来给孙子吃。 为了最大程度的尝到鱼肉味,崔家也不搞什么酱爆红烧的(当然也没这么多调料),直接清汤水煮,连鱼籽鱼胞也舍不得扔。煮熟后捞出嫩嫩的鱼肉,盛出一半的汤,六个丫头每人一碗。把鱼头和鱼骨留在锅里,加切成大块的土豆、大莴苣进去,这样连菜也是一股鱼香味。 早顺着锅边贴好一圈饼子,晚饭就出锅了。 人齐了,崔老太才拿起漏了一个洞的勺子,从大到小,每人分两块鱼肉。肚子上最厚刺最少的肉块,自然落到绿真和妈妈的碗里,没肉的鱼头则在奶奶碗里。 “可惜是条母的,看着大,其实肚子里装的都鱼籽。”刘惠忍不住感慨。 这就叫毛多肉少。 王二妹接嘴:“鱼籽也是好东西。”没看其他人都轮不着吃呢。明明是她闺女春晖捉到的,可吃的最多的却不是春晖。 当然,这只是她作为母亲的小小的私心,四房母女孤儿寡母的,她倒不会真计较。 幺妹全副身心都在吃,看着碗里那棕黄色的“肉肉”,歪着脑袋想了想,“妈妈,这是鱼鱼吗?”怎么不是白色的呀。 “鱼籽,好东西呢,吃了眼睛贼亮。”友娣羡慕得不行,忽然眼珠一动,“这是鱼妈妈的孩子,很多孩子哦,妹敢吃吗?” 幺妹嘴一扁,倔强的别开脑袋。她才不要吃鱼妈妈的孩子呢。 崔友娣高兴坏了,夹起鱼籽就往嘴里送。 崔老太对这爱耍小聪明的孙女是真看不上眼,但终究是自家骨肉,甭管谁吃也是进了自家人的嘴,倒没说什么。 刘惠两口吃完自个儿份上的鱼,筷子在锅里迅速的捞了一圈,夹出鱼骨头,嘿嘿笑道:“骨头没肉,别卡了娘的嗓子眼,我来吃吧。” 一面说,一面“呲溜呲溜”的吸,把鱼味吸完,附着的鱼汤吸干,恨不得再把光骨头夹回锅里涮一道,沾点汤汁儿。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黄柔没吃,把刺剔净,夹成碎碎的肉末,拌在同样碎碎的杂粮饼子里喂给绿真,倒让她比平时多吃了半个。再喝半碗鱼汤,小肚子就饱饱的了。 吃饱饱才有力气干活,接下来几天,幺妹的首要任务就是给翡翠兰浇水。原本都快死的兰花,眼见着又活泛,还迅速的发出四五只嫩芽,就连崔老太也觉着奇怪。 这“野草”的生命力也太顽强了吧? 另有一件怪事儿——墙脚那土堆越来越小,这几天不下雨不刮风的,那么多土哪儿去了? 当然,她的首要怀疑对象就是杨家,这死不要碧莲的杨老太,别人偷鸡摸狗拔蒜苗,她倒好,偷起土来!偷去给她自个儿盖个坟堆堆吗? 真是越老越不要脸! 听着奶奶的骂声,幺妹偷偷吐舌头,抹抹嘴边的土屑,她保证,以后再也不偷吃了,真的。 006 丢钱那天,在场的不止崔建国崔建党兄弟,还有另一个负责采买的社员,仨人一口咬定是被骗的,一千五百块钱最终还是算在公家头上,没让他们赔。 这至少让倒霉的崔家喘了口气。 油菜花落,结出细细长长的豆荚,时间很快进到四月份,春耕结束,秧苗破土,一天一个样。大人们的心情也跟秧苗一样,越来越好。 崔家院里支个小风炉,上头一口被熏得乌漆麻黑的小铁锅,热气“扑腾扑腾”的顶起锅盖,里头是通红带花纹的鸡腰豆。 春芽深深地吸了口红豆香味,“爷……爷……爷爷……回……” 崔老太实在没耐心听她结巴完,打断道:“行行行,你爷要回来了,赶紧洗脸去。” 崔老头在邮政所上班,周末是法定休假,可他舍不得来回折腾磨损自行车,主动要求留守单位,每个月多给他四块钱的值班费,一年下来也能比别人多五十二块。 这年头猪肉也才五毛一斤,当然,这是要票的,黑市不用票,得八毛。 哪怕是八毛,他每年省出来的五十二块也够买六十五斤猪肉,够一家老小丰衣足食的过半年了。 对于这样分居两地的中老年夫妻生活,崔老太没意见。毕竟,崔老头是真正的“小丈夫”,足足比她小了五岁。在丈夫眼里,她是娘妻,不只是妻子。自打她十八岁嫁进崔家,送走公婆,当门立户,丈夫对她是言听计从。 这就跟自个儿大儿子在外工作一样,每次带回来的钞票粮票肥皂票各种票,足以冲淡她的相思之苦。 这不,春耕终于能回来一天了,她早早的准备好他爱吃的东西,换了身补丁少点的衣裳,等在家里。 幺妹哒哒哒跑到土堆旁,狠狠地吸了几口土气,小肚子终于不那么饿了。只不过,土堆被她吃的吃,啃的啃,吸的吸,已经没什么营养了。 得想办法,去门外吸(吃)了。 太阳爬到半空的时候,崔老头推着自行车进门。车把手上挂着几个塑料袋,后座上驮着三个巨大的蛇皮口袋,垂头丧气。 崔老太赶紧放下手里的芹菜,跑上去扶稳龙头,“今儿怎么回这么早,平时不都吃完中饭才动脚?”在食堂吃,能给家里省点口粮。 “害,别提了。” 崔爷爷才四十五六的年纪,面庞白净,头发乌黑,真像崔老太的“儿子”。 “咋啦?” 幺妹嗅了嗅鼻子,捕捉到一股浓浓的丧气。看来,爷爷要告诉奶奶一个坏消息啊,而且,很坏很坏。 “走,进屋说。”老两口东西也不收了,“吧嗒”门一关,幺妹好奇得不行,却不敢学友娣姐姐去听墙根。 春芽盯着自行车上胀鼓鼓的蛇皮袋,不知道里头装了啥,会不会有好吃的。人又没车高,只好围着打转,一个劲吸鼻子,希望能吸到香味儿,光想想,口水就不听使唤了。 幺妹来到狗尾草身边,“你能听见爷爷奶奶说什么吗?”顺手摸摸草叶子。 仿佛被顺毛的小猫,狗尾草舒服的眯缝着眼,乖乖竖起耳朵:“你爷值班的时候丢了东西,很贵重的东西。”眼神里满是同情。 可能是最近吃土吃得多,幺妹的心智隐约有了质的飞跃:“那爷爷会受惩罚吗?” 狗尾草继续听,鹦鹉学舌。房里老两口说了啥,它原封不动转述,幺妹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上个星期六,有一批极其贵重的金属材料,是从邻国进口来准备送到市第二医疗器械厂的,途径大河口时在邮政所多待了一天。那天正好是崔老头值班,夜里睡得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东西不见了。 那种金属叫铂金,是用来做心脏起搏器的重要原材料。幺妹脑海里自然的浮出这么一句。 东西丢失,崔老头自然是首当其冲的被调查的对象,经过一个星期排除他“监守自盗”的嫌疑后,市局对他的处分是停薪留职,等找到铂金再说。 听老头说,铂金可是比金子还稀罕三十倍的东西,谁都知道找不回来了,停薪留职约等于革职查办。每个月十八块工资,每年五十二块值班费,下半年就能退休领退休工资……现在全没了。 再想起几个儿子接二连三的倒霉,这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崔老太直接一口气没上来——晕倒了。 又是掐人中,又是叫儿子。 “春晖急慌慌把我们叫回来,娘咋啦?”话未说完,见直挺挺倒床上的老娘,崔建国吓得声音都变了。 他老娘能吃能喝能干架,是队上精神头最足的老太太,怎么就脸色铁青,双目紧闭? 刘惠也急眼了,“娘你怎么了?可别吓我啊!”婆婆虽然脾气不好还偏心眼,可她能干啊!是实打实的女劳力,工分比她还高半分呢。 崔建党还没回到,王二妹撒丫子就往牛太医家跑,平时笑语晏晏长袖善舞一人,跑起来就跟飞毛腿似的,连她大闺女春晖都追不上她。 黄柔是几妯娌中最后进屋的,她正在上最后一堂课,忽然被人喊了声“四婶”。 “春月怎么来了?”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这娃还挺能啊,又逃课了。 “四婶,我奶病了,让你快回家。” 黄柔知道,问孩子也说不清,干脆不耽搁时间,说一声“今天先放学”就往家跑。崔家在牛屎沟中间地段靠山的地方,村小在村口,跑回去倒只消五六分钟。 只见她跑到婆婆跟前,摸了摸脖子上的颈动脉,这才松口气:“还有搏动。”再看看婆婆铁青的脸色,紧咬的牙关,判断道:“应该是气厥,拿筷子给娘,别咬到舌头。” 不止会咬到舌头,舌头还会往后缩,堵嗓子眼直接窒息。 崔老太的牙咬得实在是太紧了,崔建军一大男人还掰不开,又怕下死力把她下巴掰脱臼,还是崔建国搭手,兄弟俩使了巧力才掰开,累得鼻子上全是针尖儿大的汗。 很快,刘惠拖着牛太医来到,老头子翻翻崔老太的眼皮,摸摸她的脉象,从药箱里掏出一个白瓷瓶。“拿张报纸来。” 崔老头撕下黑白套红的《人民日报》一角,接住他倒出来的土黄色粉末,用根细细的竹管,慢慢地往老太鼻孔里吹。 牛太医每吹一口,崔家人的心就要停跳半拍。 终于,吹到第八口的时候,崔老太虽然还闭着眼睛,但“阿欠”“阿欠”的打出三个哈欠。 “气通了,好好将养着吧,怎么好好的人就气厥了?”农村人生这病的不少,都是些心胸狭窄的中老年妇女,为着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吵两句嘴引发的。可崔老太在牛屎沟可是有名的肚量大,四个儿媳也不敢跟她吵,怎么突然就? 于是,刘惠又把春晖路上跟她说的事儿说了一遍。 自此,男默女泪。 这个毁灭性的噩耗,对本已倒霉透顶的崔家来说真是雪上加霜,就连牛太医也忍不住唉声叹气,世上怎么就有这么倒霉的人家? 崔老太躺炕上,虽然没睁眼,却默默流泪。 崔老头自责不已,偷偷跑院里狠狠扇自个儿耳光,恨自己怎么就睡得那么死?要不是他睡前贪二两酒,就不会丢东西,不会丢东西就不会丢工作,老伴儿也不会被他气个半死。 老婆子比他大几岁,嫁进崔家的时候他还是个没长毛的半大娃娃,是她拉扯着他,拉扯着这个家……他怎么就……唉!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用半天时间,老崔家在牛屎沟就成了倒霉催的。隔壁杨老太还专门上门“慰问”一番,假惺惺问老姐妹好点儿没,确实了消息,嘴角都咧成烂菊花了。 该! 谁让她抢了原本属于她的好日子! 谁让她看不上自家闺女! 原来,当年她独闺女杨发芽,疯狂迷恋崔老四,写情书送手绢的事没少干,整个牛屎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也挺看得上崔老四的,人聪明,说不定以后恢复高考还能成个大学生呢!关键还生得俊,十里八村再找不出这么俊的小伙。 可问题是崔老太看不上杨发芽啊,就她那大脸盘子小眼睛,就是白送也不要。 这话不知怎么传杨老太耳朵里,侮辱她可以,侮辱她闺女不行,两个人的仇那可就是不共戴天了。 仇人的痛苦就是杨老太的快乐,非常快乐。 几个姐姐都被各自爹妈叫回房了,幺妹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托腮。 唉,家里怎么这么倒霉呀? 对她非常好的奶奶哭鼻子,吃不下东西,她要是能帮忙找回丢的东西就好了。 杨老太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经过幺妹身边时还特意说:“可怜的小幺妹儿哟,日子过不下去,你奶要卖了你哟~” 幺妹眨巴眨巴大眼睛,如果卖了她能让奶奶吃好吃的,“那卖吧。” 杨老太:“……”得,原来是个小傻子。 当天晚上,幺妹又做梦了。梦里电闪雷鸣,干涸的土地被什么东西顶开一条裂缝,缝隙越来越大,忽然一道惊雷,顷刻间天崩地裂,世界一片混沌。 她想起来了,她就是那顶破地壳的“东西”。 她是一只地精,300岁。 ※※※※※※※※※※※※※※※※※※※※ 小地精终于想起来啦~赚钱钱吃肉肉还会远吗? 感谢青兒投雷,么么~ 007 她是一只地精,300岁。 地精是一种古老的,鲜为人知的“妖精”……当然,地精们不承认自己是妖精,而是主宰一方水土的神仙。因为这个地方的土壤是否肥沃,适合种什么庄稼,都是它们说了算。 地精跟土地神不一样,不吃香火供奉,只吃土。 所以,地精可是好地精,吃得少产得多。 平时穿土遁地是家常便饭,所以至今几乎没有人类见过它们。三百岁在地精一族里还非常年轻,相当于人类中的幼崽,灵力非常弱,每天都要吃很多很多土才行。 黄柔看闺女睡着还在“呱唧”嘴,心疼得不行。孩子跟着她受苦了,自己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不说鸡鸭牛羊肉不缺,就是大白兔奶糖也随便吃,进口巧克力一年也能吃上两三次。 *** 崔家虽然气恼,但生活生产还得继续。第二天,幺妹醒来的时候,家里又只剩她和春芽姐姐了。 “幺……幺……幺妹妹,花花……”春芽指着东屋结巴。 幺妹自觉三百岁的她比春芽大,应该当她的姐姐,牵起春芽瘦瘦的小手,“好,看花花。” 爷爷把所有家当从邮政所搬回来,其中有三盆是他养了多年的植物。老爷子一生节省惯了,太花钱的爱好舍不得,就好养点常见花草,吊兰被他伺候得盘正条顺,长长的枝条能伸到窗外。水仙也开得正当时,鲜红的花朵迎风招摆。 幺妹抱着半小块杂粮饼子啃,其他人的没油没盐,她们两小只的专门放了几粒盐巴,虽然饼子粗糙,但有淡淡的盐味,啃完她还能再把手舔一舔。 盐巴粒舔进嘴也是一种味道。 舔干净手,再喝几大口凉白开,小肚肚就饱饱的。 “这小孩的水真清甜,每天在窗台外站着,许久没喝过这么清甜的水咯。”吊兰舔舔嘴。邮政所虽然工资不高,但隐形福利好,香烟茶叶不用票也能搞到不少。所里的老少爷们全是老烟枪加大茶缸,喝剩的黑漆漆的茶叶渣全往它根角倒,把它熏得喔。 好容易闻见这清新自然的山泉水味儿,它馋了。 幺妹心头一动,她可是聪明的地精宝宝啊。 忙把碗里剩的凉白开浇灌到吊兰根脚,绿绿的长长的叶子对她鞠了个躬:“谢谢你噢。” 植物虽然长在土里不会飞不会跑,但它们听力过人,族群众多,遍布四海八荒。除了翡翠兰这样少见的清高家伙,其他植物都非常八卦,一件事只要被一株植物看见,没多久它周围所有植物都会知道。 “你每天在窗台上,能看见仓库吗?” 吊兰伸个懒腰:“这是自然。” “那丢东西那天晚上,你看见了吗?” 吊兰躺平,长长的藤叶顺了顺肚皮,“天刚亮的时候,有五个人打西边来,用拖拉机运走三个麻袋。”它天天在办公室听工作人员说话,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 幺妹小小的松口气,“那去了哪里你看见没?” “从南面的小门出去,好像上了朝云大街。” 幺妹高兴:“那如果再看见他们,你还能认出来吗?”植物的视线不受光线影响,夜里也能看清。 吊兰点头,“其中有一个左眼有块大黑斑。” 幺妹“呀”一声,高兴得跺脚脚。她有预感,一定能帮爷爷找回丢的东西。 春芽围着爷爷带回来的家当转了一圈,没找到吃的,“呲溜”一声把鼻涕吸回去,“幺……幺妹妹……没……没糖糖糖……” 幺妹牵起姐姐的手,挺着小胸膛:“春芽姐姐,过几天我们就有糖吃啦。”她把“朝云大街”在心里默念三遍。 *** 今天的中饭轮到三婶做,她提前扛着锄头回来。 “春芽幺妹,来,有好东西。” 两小只眼睛贼亮的看着她从裤兜里掏出四个小东西。 “呀!豆豆!”口水“滴答”又掉了。 这几天正是收蚕豆豌豆的时节。干燥的豆荚早已瓜熟蒂落,一碰就“嘎嘣”脆响,炸开一条缝,里头的豆豆接二连三的跳出来,大人忙不过来,半大孩子就在后头捡……当然,也算工分。 因为有孩子参与,盯梢的人也多,几十双眼睛死死的瞅着,谁要敢弯腰,谁的手要敢碰到土,多的是人捅出来。 没办法,牛屎沟土质贫瘠,种啥产量都低得出奇,要不盯紧点,公粮都不够交的。 这还是林巧针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藏兜里的,一人分两枚:“一次只能含一个,不能吞下去哦。” 感受到天然的蚕豆香,春芽迫不及待“嘎嘣”一声,咬碎了。香是香,也够脆……可,很快就吃完了,急得眼泪花都出来了,她也不想这么快吃完的,可牙齿就是控制不住的想嚼。 幺妹用舌头舔着指甲盖儿大的蚕豆,顶着它在口腔里来回转动,越转口水越多,小牙齿试探性的咬了咬,也不敢使力……要真咬碎了,可就没得吃了。 要能天天有蚕豆吃就好啦。 因为有了蚕豆,对杂粮饼子可就提不起兴致了,姐俩有一口没一口,慢慢的啃着,顺便听大人们聊八卦。 “这批知青住处安排下来没?”崔建国问。 “听张爱国说还跟以前一样住仓库,但里头有个北京来的臭老九,打算单独拎出来……” 大家“哦”一声,张爱国作为牛屎沟生产队队长,那可是又红又专的,开个会都是张口闭口语录,首都来的“臭老九”可是他重点打(改)击(造)对象。 “我瞧着年纪挺大,住牛棚会不会……”崔建军心有不忍。 “管它做球,咱不当官不当宰的。”崔建党闷头,大口大口嚼饼子。 以前他当副队长的时候,跟张爱国这队长就不大对盘,觉着他心狠,整起人来不遗余力。现在他没了“职务”,自然懒得提他的事儿,也不敢管他的作为。 幺妹心道:真是个可怜的老爷爷哇,牛棚那么脏那么臭。 “幺妹想什么呢?”黄柔在她鼻子上点了点。 幺妹抱着饼子摇头,首要任务是去朝云大街,想了想人类把那种地方叫集市,“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赶集呀?” 大大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期待。 众人大笑,“哟,小丫头还知道赶集?”自打出生,她就没去过集市,估摸着是村里小孩说的,勾得她心馋了。 “得,老四媳妇明儿带她去看看。”虽然昨天的事还没缓过劲来,但小孙女的愿望崔老太还是会尽量满足。 “好嘞,谢谢娘。” 刘惠一听不乐意了,也忙道:“那我也跟她们一路吧,正好给我娘家带个信儿。”友娣的嘴撅得老高,可怜她的宝贝闺女也大半年没出去过了。 崔老太把眼睛一横,“都去赶集那活谁干,等着喝西北风呢?” 刘惠讪讪的,本想说那老四媳妇儿为啥能撇下工分去,转眼想到她在村小是有工分的,只要调课就行。 友娣见妈妈帮不了她,转而向四婶撒娇:“四婶带我去呗,我帮你带幺妹,保证不让她乱跑。” 黄柔心知她打的什么主意,“我家幺妹不会乱跑,对不对呀幺妹?” 幺妹抱着饼子点头,她小短腿小短手,想跑也跑不远啊。再说了,就算跑远了,她也能凭着小地精的灵力找回家来。 友娣不死心,还想来个三百六十度地面旋转耍赖,可爷爷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糖票递给黄柔:“正好上供销社称半斤白糖,也让孩子甜甜嘴。” 这可是破天荒第一回。 因为崔老头是个节省到相当抠门的老头,怕磨损自行车就宁愿不回家来的人啊,居然舍得买白糖?还一买就是半斤! 黄柔生怕自个儿听错了,“称……称多少?” “咳咳,半斤,钱待会儿上东屋来,让你娘给。” 崔老头吃供应粮,每年比村里人多了不少烟酒糖茶票,可他愣是舍不得拿回家,发了就现场跟城里同事换成别的东西,面粉清油花生,哪怕是换块肥皂毛巾,他都会原封不动拿回家来。 估摸着经了这次的事,老头儿想开了。 孩子们高兴坏了,拍着手掌叫“有糖吃啦”,嘴里的饼子它忽然就不香了,都盼着明天快点到来。 有了糖,就有了盼头,大人们拎起小板凳,上仓库听新来的知青做汇报,幺妹肉嫩,爱招蚊子,被留在家里。当然,她也不想去,许多爷爷伯伯抽旱烟,那味儿可浓了。 院里有狗尾草,有翡翠兰,还有新来的吊兰水仙,唧唧喳喳,她有伴儿着呢。 “咚咚咚。” 幺妹站起来,歪歪扭扭走到门口,看着眼前的陌生老人,倒不害怕。 这位老爷爷戴着厚厚的黑边框眼镜,头发梳得很光整,虽然穿着满是补丁的军绿色衬衫,但浑身都是读书人的气质。她用体内灵力感受过,老爷爷是好人。 “小丫头,你爷呢?” “去仓库了,爷爷你有什么事吗?” 老爷子见她让开,跟着进院来,“我找他借报纸。”这年代的人民日报那可是抢手得很,可惜村里只有张爱国和崔家才有,要学习都得靠借,还不能弄脏弄皱。 “哟,我没看错吧,怎么是翡翠兰?”老爷子抬了抬眼镜,走到墙根,仔细查看那绿油油的“野草”,感慨道:“居然还是翡翠兰里最稀有的品目,极品啊极品!” 008 戴眼镜的老爷爷直呼“极品”,幺妹可是地精宝宝,她知道是非常非常好的意思。 “看纹理,还是野生的,挪窝时间不超三个月。是你们家的吗?” 幺妹重重地点头,这位老爷爷好厉害。“三叔挖的。”当然,是狗尾草告诉她的,还有红薯苗也帮上忙了呢。 “按理来说,初花期在仲夏,盛花期在孟秋……这花开得如此之早,必是佳品,老邓肯定喜欢。”想到挚友,老爷爷脸上的皱纹舒展不少。 “小丫头,你们家兰花卖不卖?” 幺妹知道,人类说“卖”那就是要花钱,花钱就能买好吃的……她想卖。 但还是得先征求小兰兰的意见。只见她弯腰,在兰花叶子上摸了摸,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什么。 “他倒真是个爱兰的人,不知道他朋友什么样,可以分一苗给他,但要等半个月,我看见人再说。”翡翠兰颇为乐意,反正它现在已经有六苗了,分六分之一出去不会危及生命。况且,把自己的基因散布到世界各地,可是植物界的最高追求。 听说半个月后见了老邓能卖,老爷爷很开心,“老邓不会让你们吃亏的,谢谢你小姑娘。”他在身上摸了摸,从兜里摸出一个纸包着的长条状东西,“这是定金。” 幺妹不知道人类定金什么意思,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条状物上的“大白兔奶糖”五个字,口水“滴酒”又下来了。聪明的地精宝宝都知道,凡是带“糖”字儿的都好吃。 “谢谢爷爷。” 来人正是今天来报道的“知青”郑怀恩,是华国地质大学的老教授,原在华科院工作,退休又被返聘回去的,谁知因为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在国外,他就被扣上“□□分子”的帽子,成了下放的“黑五类”。 幺妹虽然很想吃,但她还是撑着眼皮,一直等到妈妈回来,捏着奶糖,她一口,妈妈一口的舔,直舔得糖都化了,把小手手黏在一起,才吃完。 今天的大白天奶糖真好吃呀! 想天天吃! 人类的日子可比地精舒服多了,有那么那么多好吃的! *** 第二天,天才刚亮,感觉脸上温温的很舒服,睁眼一看:妈妈正帮她洗脸呢。 “妈妈,早噢。” 黄柔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往她手里塞半块粗饼子,用背带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一把背背上,只露半个头顶在外面。 幺妹还没离开过牛屎沟,看外面怎么看怎么新鲜,哪儿哪儿都是她没见过的。出了村口,遇到几个同村妇女,都在她软乎乎粉嫩嫩的小脸上摸两把,“哟,建华媳妇,你这闺女可真胖。” “这么小大的人儿,吃饼都吃睡着咯。” “还抱着饼子睡呢。” 黄柔顺着喊了一圈“婶子”“嫂子”,见她们有的怀里抱着包袱,有的提着竹篮,有的背着背篓……无一例外,都是遮盖得严严实实,上头还会压几根青菜蒜苗啥的。 不用揭开她也知道,里头绝对是鸡蛋。 农民没有经济收入,只能开“鸡屁股银行”,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养三两只鸡,攒鸡蛋。攒到一定数量拿供销社去换点盐巴酱油啥的。 大家全都心照不宣。幺妹睡醒,终于知道牛屎沟的地理位置是在一个深深的山坳里头,四面群山环绕,按地精前辈的说法,这是非常不好的风水,地精们都不愿来。 没有地精,水土没有灵力盘活,自然土贫大旱,种啥都低产,自然要挨饿。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她,牛屎沟肯定会成为地平土肥水足气湿的风水宝地。 幺妹捏起小拳拳,一定要吃多多的土,早点恢复灵力鸭! 太阳升到半空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达大河口公社。 虽说行政级别只是公社,但却是红星县下第一大模范公社,人口多,地多,还有好几个大型纺织厂、肥皂厂,比红星县城更像县城。 幺妹能感觉到,妈妈背上都湿透了,蹬脚:“我走路吧妈妈。” 黄柔哪舍得让她走路,以前怀着的时候带着上课,吃奶时候背着上课,今年长胖了她才背得少了,只恨不得能天天背身上呢。 跟着人流到供销社,其他人都鬼鬼祟祟绕到后门,那儿的墙有个洞,农民往里塞鸡蛋,工作人员往外递东西。黄柔则直接去柜台,“同志你好,称半斤白砂糖。” 里头的女人白白胖胖,见到这么白胖的小闺女,仿佛看见同类,“哟,你家闺女可真胖。” 这年代,说人胖可是好话,不是骂人的。因为只有丰衣足食的人家才能养出小胖子。 “几岁啦?” 幺妹自个儿伸出三根手指,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打量。柜台只有半个妈妈高,是玻璃的,里头陈列着许多东西,其他的都不认识,只认识昨晚吃的“大白兔奶糖”,直咽口水。 女人摸了摸自个儿肚子,哪天要也能生这么个白玉团子就好啦。 幺妹转回脑袋,鬼使神差的,“姨姨有小宝宝啦,是个跟阿姨一样白白胖胖的宝宝喔。” “啥?!”女人大惊。 随即,又是大喜。她结婚七.八年了,至今没个音讯,家里婆婆意见很大,要不是她在供销社上班是肥差,老婆子早撺掇她跟丈夫离婚了。中药西药也吃几年了,什么偏方土方独门秘方都试过,快绝望了都。 她小心翼翼,难以置信的摸了摸自个儿肚子,“我真有小宝宝了?” “真哒。”幺妹的灵力虽然弱,但绝不会有错。 仔细一想,自己的例假好像真的晚了十天,老人们都说小孩儿有“天眼”,能看到大人看不见的东西……女人再没有不信的。随手往柜台里一抓,抓起早就让幺妹觊觎的奶糖,“借你吉言,来,阿姨请你吃。” 黄柔赶紧避开,“使不得使不得,你们也是拿工资的。”这可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东西,她不干薅社会主义羊毛的事儿。 女人四下里一看,只有她一个人上班,其他同事都早退回家了,忙掏出一张油纸,又抓了好几大把,包成方方正正的糖包,塞幺妹怀里。 人类的东西实在是太有吸引力啦,幺妹咽着口水说“谢谢姨姨”。 这还不算,称白糖的时候女人又多给她们加了不少,至少有二三两,单独用油纸包起来,“带回去给孩子泡水喝吧。”她在供销社是真不缺这些,但农村孩子几年都吃不上一回。 走出供销社,黄柔回身捏了捏闺女的脸颊:“小丫头今儿嘴可真甜,妈妈沾你的光嘞。” 幺妹嘿嘿一乐,想起朝云大街,赶紧指着北边的大马路“呀呀”叫。 黄柔以为她是想去没去过的地方,反正时间也还早,干脆背着她走过去。这是一条宽阔的大马路,路上偶尔有“突突突”的大铁家伙经过,扬起阵阵尘土。 黄柔忙用自个儿衣服盖住闺女脑袋,“这都大半年了,厂子还没建好,到处扬的是土。” 谁知,背后的幺妹却悄悄掀开一个缝,张大了嘴巴,“呼啦呼啦”的吸土呢。大河口的土跟牛屎沟的土味道不一样,似乎是更咸一点儿,没有村里那种清新潮湿的口感。 嗯,不好吃。 小地精也是会挑食的。 “这叫拖拉机,是一种车车,可以坐人,也可以运东西哦。” 幺妹心头一动,拖!拉!机! 吊兰说过,那天偷东西的坏人就是开拖拉机。 她忙伸着脖子看驾驶室,用灵力加视力,可以很清楚的看见驾驶员的脸。 妈妈要走,她就蹬腿表示不走,继续看。 黄柔心酸不已,傻孩子从没离开过牛屎沟,这是看稀罕呢。也舍不得立马走开,站得远远的,由她看个够。 可是,一辆又一辆拖拉机开过去,都没看见那个左眼有胎记的小偷。直到所有拖拉机都走了,她才小小的叹口气。 唉,那么贵重的东西到底藏在哪儿呢? 黄柔以为她肚子饿,摸了摸兜里的粮票和两毛钱,这是临走前婆婆塞给她的,让给孩子买点吃的再回去。“走,妈妈带你吃面去。” 幺妹“呲溜”吸了口口水,“面”又是什么美味的人类食物?有院脚的红土好吃吗?来不及想了,妈妈背着她来到一个叫“益民饭店”的地方,里头有好几张吃饭的桌子,几个叔叔阿姨坐着聊天,吃东西……喔,太香了! 他们在吃什么呀?她深深的吸了一口人间烟火。 黄柔特地看了店门口的小黑板,上头用粉笔写着“今日特供鲜肉水饺”几个字,下头还有价格,贰角。 “麻烦同志来一碗水饺,多点汤。” 柜台后的大师傅戴着白帽子,穿着白色的褂褂,“好嘞!” 付了钱,不用给粮票,黄柔这才放下幺妹,让她端端正正坐板凳上。“咱们今儿吃水饺吧,水饺比面好吃,里头有大大的香香的馅儿呢!” 幺妹乖乖说“好”,口水跟不要钱似的分泌,擦了又擦,哪里还顾得上分面和水饺?反正人类的东西就是好吃! 水饺还没上桌,隔壁却传来一声轻笑。 ※※※※※※※※※※※※※※※※※※※※ 小地精:谁出现了呢? 009 幺妹又擦了一把口水,回头一看,是个国字脸爷爷,头发半白,穿着一身草绿色的衣服。她发现,他的衣服跟大家的都不一样,居然没有补丁! 男人对着她点头,再次笑了笑。 笑得可真和蔼鸭! 黄柔顺着女儿的目光,发现闺女正看着人一大老爷们流口水,顿时哭笑不得。带她出来一趟,口水就没停过,两块手帕都擦湿了。 “鲜肉水饺来咯!”大师傅在柜台后喊。 黄柔忙去端过来,又要了一个小碗,挑几个白白胖胖的水饺出来,慢慢的吹凉,“来,啊。” “嗷呜……呜呜,好吃!”外面黄白色的皮儿薄薄的,能看见里头淡粉色的晶莹剔透的馅儿,咬下去是满满的一口油汤,还有嫩嫩的非常香的东西,她记得,“肉,这是肉!” 兴奋得手舞足蹈,双眼发亮。 这回不止男人,连其他人都笑了。 这年代谁家日子也不好过,能吃顿肉那可真赶上过年了,大家都是善意的笑。 小地精的肚子那可是能吃下很多东西的,别看白嫩嫩圆溜溜一小个,一碗大饺子她全吃完了,妈妈只舍得吃俩,还说不饿。 她很愧疚,怎么只顾着吃,忘了妈妈呢?可妈妈身上只有两毛钱,想再吃也买不了了。要不,学刚才在供销社一样,给大师傅看看他肚子里有没有小宝宝? 这个大师傅的肚子,可比那个阿姨的大多啦。 “师傅再给她们来一碗,算我请。”隔壁桌的男人忽然大声道。 黄柔和幺妹一开始不知道说的是她们,直到水饺上桌才反应过来。幺妹很没出息的咽口水,但她看着妈妈,不敢接。 黄柔只说“多谢叔叔好意”,不碰水饺。 “大妹子甭客气,碰上咱段书记是你们运气好。” “什么段书记?”幺妹问。 “哟,你们还不知道吧,这是咱们公社新来的书记,从北京来的呢!”大师傅拎着大勺子介绍,看来不用票已经成为趋势,没看连领导都来吃嘛。 男人再次对着黄柔母女点头:“别听他们瞎吹,快趁热吃吧。”怕她还要拒绝,主动问:“我听你有点北方口音,也是北方来的?” 这两句就是正宗的京腔了,黄柔眼眶湿润,五年了,终于听见乡音。“对,我原是北京的,段书记也是?” “害,什么段书记,叫我声叔就行,我们家住金鱼胡同,你家呢?” 黄柔激动得声音颤抖:“黄鱼胡同,跟金鱼胡同就隔着四条胡同,只是分属不同的街道。” 一老一少感慨不已,这可真是他乡遇故知啊。段书记比黄柔出来得早,这几年在石兰几个县市任职,不知道他走后几年胡同变成什么样,问东问西,哪家国营商店还在不在,哪个纸箱厂开得怎么样,全都是他们当地人才知道的事儿。 幺妹托着下巴,这个书记原来跟妈妈是老乡啊。 黄柔一面说,一面也清楚,人这是看她们可怜,同情她们呢。虽然她从小不缺这些,可闺女缺啊,在清高与不能让女儿受委屈之间,她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自己只舍得吃五个,剩下十几个让师傅拿塑料袋装了,带回家蒸蒸还够闺女吃一顿。 感谢了段书记,幺妹也不让妈妈背,自个儿甩着小短腿出门,瞅着朝云大街上再次多起来的拖拉机。 “妈妈,我康康。”她踮起脚,可太矮了,看不见驾驶舱。 黄柔不知道孩子怎么对拖拉机如此着迷,但还是将她抱起来,“喏,车车,好多车车呢,一,二,三……” 数到第五辆,也是最后一辆的时候,幺妹忽然两眼放光。司机左眼真的有胎记! “走,走,妈妈。”她晃荡着小短腿,让妈妈跟上最后一辆拖拉机。 可车屁股后黄土飞扬,压根看不清路,很快就被车子甩得远远的。幺妹屏气,用灵力追踪,很快,她指着另一条小路:“妈妈,走那儿。” 果然,小路岔过去,迎面而来的就是五辆拖拉机。 “这孩子,怎么就迷上拖拉机了?”黄柔没想到,自个儿闺女第一次来公社就知道抄小路追拖拉机,还一追一个准。“可不能再追了啊,再追就到纺织厂了。” 幺妹顺着妈妈手指的方向,看见不远处有几座正在建的房子,矮矮的,胖胖的,红砖墙。 她很想知道那种叫“铂金”的东西是不是藏在房子里头,可她实在太小了,没有老地精跟她说过铂金长什么样,她没办法追踪,灵力也感知不到。 在建的是一个纺织厂,挂市第三纺织厂的牌子,因为原厂长受贿被查,工期一拖再拖,到现在半年了还没建好。听说要不是来了新书记,这厂房都能养耗子了。“那可是个好书记,为无产阶级办实事的书记。” 幺妹跟着妈妈重复“书记”两个字,忽然回过神来,“是饺子书记吗?” “噗嗤……” “噢噢,妈妈去找饺子书记,找书记。” 黄柔按住她乱蹬的腿,“你还吃人饺子吃上瘾了,找人家干啥。” 当然是找他来帮忙找到那批铂金啊,找到铂金就能替爷爷洗刷冤屈,就能恢复工作,然后奶奶就不难过啦。可这么多想法冒出来,她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急得嗷嗷叫。 “不闹,咱们该回家了,啊。” 幺妹手脚并用的反对,终于能明白为啥友娣姐姐总是三百六十度地面旋转了,因为大人们根本不听她们的话,她们只能制造很大的动静来引起他们的注意才行。 黄柔虽然疼她,但绝不溺爱,说走就走。 幺妹是真要气哭了,眼瞅着都找到小偷了,她却要半途而废,仿佛眼睁睁看着几麻袋的大白兔奶糖从眼前飞过,抓也抓不着。 “这是怎么了?”路边有人问。 “饺子,饺子书记!”小地精高兴得再次破音,“饺子书记,看拖拉机。” 跟段书记在一起的正是三厂新厂长,看见她手指头弯弯的指着自家厂房,乐了。“哟,小朋友是说我们厂的拖拉机呢?” 这位伯伯穿着很干净的白衬衫,还戴着一副跟郑爷爷一样的眼镜,幺妹觉着他应该也是好人,忙重重地点头:“是哒伯伯。” 因为隔得老远,段书记的视线就落她们身上,小丫头一上来就急吼吼跟书记打招呼,他断定双方是认识的。既然是段书记的熟人,自然要给段书记面子。 “走,跟伯伯看拖拉机去。” 黄柔还想推脱,可段书记已经温和的问起:“你们哪个队的?” 听说是牛屎沟的,书记皱眉想了想,“张爱国是你们队长?” 没想到堂堂一公社书记居然知道队长名字,黄柔再次对他刮目相看,这是个好书记。 又问家里几口人,几个娃,几个挣工分,听说她在村小当老师,两个男人都赞她有上进心,是无产阶级的好榜样。 幺妹得意的想:我妈妈不止能教书,还会做很多很多事儿呢,做饭,洗衣服,扫地,割牛草,喂猪,喂鸡……在小地精心里,这可是很能干的。 大人们一看她嘚瑟的小表情,又是哈哈大笑。 黄柔跟着笑,心里却警惕起来,自己忙着上课,倒把闺女的教育问题给忽视了。放婆婆跟前,婆婆什么都由着她,现在给纵得不像话,还学会撒泼耍赖了——回去得好好教育。 很快,几人进了厂子,段书记和厂长去了会议室,黄柔把幺妹放下来,还有工作人员给她们倒了一杯茶水,一杯甜甜的蜂蜜水。 幺妹“呲”一口,真甜! 这个纺织厂可真有钱。 能在这么有钱的厂里干活,为什么还要去做小偷呢? 隔壁,段书记一改人前的踌躇满志,唉声叹气。 “怎么了书记,有啥难事儿不成?” “唉,还不是邮政所闹的,现在医疗器械厂找市领导施压,市领导找县领导问责,县里又把我叫去骂……你说好好的东西,怎么说丢就丢了?” 厂长给他搪瓷杯里灌满茶水,“听说那玩意儿可值钱呢,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手,让公安那边盯紧点,说不定还在大河口呢。” 段书记吹了吹茶叶沫,小小的呷一口,“一个多星期,要找早找着了。你们也帮我盯着点儿,谁找着我有奖励,大大的奖励。” 幺妹在隔壁听见,舔了舔嘴唇,“大大的奖励”是很多很多用麻袋装的大白兔奶糖吗? 喝完蜂蜜水,黄柔再坐不住,跟段书记告辞一声,背上孩子就要往家赶。家里还有活呢,回去晚了还得走夜路,说实话她一个人怪怕的。 这才刚听到关键处呢,幺妹不肯走,正想学友娣姐姐,忽然听见窗台上的文竹兴奋的声音:“快看,那几个人又去看宝贝儿啦!” 幺妹伸长脖子去看,可不就是那左眼带胎记的司机嘛,正跟另外三个勾肩搭背,绕过厂房后的竹林。她虽然看不见他们在干什么,但集中精力感受那片土地,她触到一些不属于土地该有的东西。 外面是麻袋,里头是白得亮眼的大疙瘩。 010 穿土遁地是地精与生俱来的本领,只是她的灵力和修为还不够,只能在近距离内探到白疙瘩的具体位置,不能直接遁地拿到东西。 黄柔已经背起她出门了,幺妹只能眼睁睁看着白疙瘩离她越来越远。 她很想对妈妈和盘托出,可地精一族的族规第一条,就是不能让人类知道它们的身份。万一妈妈问她怎么知道的,她可就回答不上来啦。 唉! 有秘密不能说的感觉,真糟糕。 回到家,太阳还没落山,但几个孩子早眼巴巴的在村口守着,“四婶!幺妹!” “四婶回来啦!” 黄柔笑笑,当着村里人的面也不提买糖的话,反正春芽嗅了嗅鼻子,已经闻见浓浓的奶香味啦,亦步亦趋跟着往家走。 到家,黄柔先把幺妹放下,拿出白糖给她们一人泡了一碗白糖水,糖放得多多的,底上能嚼到嘎嘣脆的糖粒。 趁着大家喝得开心,她赶紧回房,把大白兔奶糖分出三分之一,跟那三两白糖一起放自个儿屋里。闺女实在是太馋了,既然售货员指明是送给幺妹的,那就留着给幺妹吃吧。 剩下三分之二的奶糖,也足有一斤多,够给每个孩子分四颗了。风水轮流转,今儿轮到崔家馋死杨家的小崽子,听着隔壁此起彼伏的哭声耍赖声,这糖它更甜了! 崔老太回来,听说幺妹嘴甜得了售货员送东西,也高兴不已。她就说她老崔家不可能这么倒霉嘛,总有个幺妹是带福气的。 可惜带福气的幺妹却高兴不起来,白疙瘩啊白疙瘩,爆炸值钱的白疙瘩啊。 “幺妹怎么啦?”春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旁,还掏出舍不得吃的奶糖,“喏,给你吃。” “谢谢姐姐,我吃过啦。” 春晖搬个小板凳挨着她坐,“你们今天去赶集好玩吗?” “好玩儿。”还吃到鲜肉饺子呢。 “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儿?”春晖试探着问。 幺妹险些把白疙瘩的秘密脱口而出,但她可是聪明的地精宝宝啊,转口说起有个饺子书记,有个厂长伯伯,还看了好多好多拖拉机。 春晖似乎是很失望,“哦”一声,沉默良久,鼓起勇气道:“我们想办法帮爷爷找回丢的东西吧?” 幺妹一愣,“我们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可以的。”春晖挺挺胸膛,上辈子幺妹可是崔家的福气包,不止找回东西,还让爷爷升为副所长,崔家在村里好生风光了一回。可惜她那时候太傻,只顾着吃和玩,也没注意妹妹是怎么找回来的,都没帮上什么忙。 这一次,她一定可以帮忙,让家里过得更好! 崔春晖是活过两辈子的人,上辈子没好好读书,初中毕业随大流南下打工,在工厂里认识了男人。崔家人,尤其是四婶和奶奶都觉着那男人不靠谱,可她硬是铁了心,未婚先孕跟男人跑了。 直到男人欠下巨额赌债,对她拳打脚踢,逼着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娘家借钱。原本以为崔家人都不会再认她,谁知大家对她的态度不仅没变,还比私奔前更好了。有幺妹出主意,崔家人把男人送进炼狱,同时把她和孩子摘得一干二净,让她做回崔春晖。 亲情,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帮助到她。而幺妹就是竭力主张帮她的人,这份情她记一辈子。 后来,男人出狱后找到牛屎沟打击报复,把崔家房子给炸了……崔家一家老小葬身火海。 可能是上天可怜,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回到了小时候。 她发誓,不仅要报仇,弄死那狗男人,还要好好待家人,尤其是四叔家的幺妹,一定要让亲人们过上好日子。 “姐姐?” “嗯,幺妹说啥?” 幺妹叹口气,春晖姐姐可真爱发呆呀。但就在姐姐发呆的时间里,她想到一个办法,如果让姐姐发现藏白疙瘩的地方,让姐姐告诉大人,大人们肯定会信。 春晖姐姐可是最懂事最能干的姐姐。 她凑到春晖耳旁,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春晖眼睛一亮,在她脑门上揉了揉,好丫头!“下星期就是三叔打银针的日子,我带你去。” 因为三叔的腿还没好,爷爷奶奶每个月都会催他去卫生所打银针。老人们坚信,只要银针打得够多,他就一定能恢复。 而卫生所就在公社。 *** “小丫头?” “郑爷爷。”幺妹眼睛亮亮的,打量着他身旁的老爷爷。 “老邓,这就我跟你说的小姑娘,他们家的翡翠兰,那品相,你恐怕还没见过。” 幺妹忙让他们进院子,哒哒哒跑到翡翠兰跟前,“小兰兰,就是这位老爷爷哦。” 老人们只当她是孩子脾气,乐呵呵的看她“自言自语”。 当老邓凑近的时候,翡翠兰睁大眼睛仔细看,“腹有诗书气自华。” 幺妹脑海里虽能自动匹配出它说的每一个字,可这么长的句子她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姑且当夸奖吧。“老爷爷会好好对你的喔。” 老邓蹲下.身子,细细的抚摸那翠绿修长的叶子,“极品,极品。”转头问幺妹:“小朋友,你们哪儿挖来的?” 小胖手指指屋后的山。 “这边土质贫瘠,天气大旱,按理说是不可能出这么好的兰……”老邓头想了想,又把根脚的泥土抓起来,放在眼前仔细的看,闻,“也不是好土,腐殖质勉强,微团粒却没多少。” 幺妹不懂,但她知道,邓爷爷很厉害,居然一看一闻就知道这儿的土不好!顿时满眼冒小星星的看着他。 她作为很聪明的地精宝宝,可是吃过才知道的鸭! “哎哟,邓书记,崔教授你们怎么在这儿,让我好找。”门口进来一群男男女女,幺妹见过,带头的是张队长,他身后的是隔壁发了大财的杨发财,还有生产队会计出纳妇女主任。 张爱国也不看她,直直的奔郑爷爷,哦不,是邓爷爷而去,双手握住邓爷爷的手:“邓书记饿了吧?先去我家吃顿便饭。” 幺妹皱着小鼻子。 哼,这个队长伯伯她不喜欢。 “别客气,我来接了老郑就走。” “哎呀是您跟我们客气,您老在北京,要是看见什么关于咱们基层的红头文件啥的,还得请您提点提点。”张爱国转头吩咐新上任的副队长:“赶紧替郑教授收拾东西去,把咱们队最肥的鸡带上。” 其他人虽没他这么巴结,但也客客气气的。谁能想到一个星期前下放的“黑五类”,住牛棚都嫌糟蹋牛棚的黑五类,居然一个星期就有人帮平反了?而且还是中央的大领导出面说话。 郑怀恩原本不姓郑,而姓周。他的父亲是民国时的留洋子弟,学成归来后突然看不上早几年成亲的原配妻子,原配妻子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都能打酱油了。周留洋喜欢的可是读过书会写字会弹钢琴的新时代女学生,为了能跟他的真爱女学生在一起,不顾家人反对登报离婚。 被离婚的原配带着两个儿子回了老家,跟周家断绝关系,还给儿子改回母姓,从此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至于周留洋跟女学生结没结成婚,或是到底跟哪个女学生结婚,母子仨压根不知道,也不在乎。他们奋发图强,勤学苦读,老大参加革命得了军衔,老二醉心学术成了著名的地质学家。 谁知忽然有一天,有人说他们没见过面也不知道名字的“妹妹”旅居海外,他们就是资本主义。好的时候光没沾上半分,坏事儿却拉他们下水,郑家兄弟俩真是比窦娥还冤。 所幸,没几天大家也发现这是站不住脚的“欲加之罪”,又有老邓头找出当年登报离婚的报纸,帮着说情,领导看在郑怀恩年逾花甲的份上,同意让他回城了,还同意恢复身份。 听说邓书记可是开着红旗牌小轿车来接人呢,张爱国想想自个儿糟蹋人的场景,后背直冒冷汗。现在自然要将功补过,争取宽大处理。 “你们先回去,吃饭的事待会儿再说。”把一众“领导”支走,崔家人也回来了,听说北京来的大领导要买他们家的“野草”,一个个瞪圆了眼睛。 “这也不是啥金贵东西,漫山遍野都是,郑教授您要喜欢就全挖走吧。” 幺妹双手叉腰,不行,只能分一苗! 她圆溜溜黑汪汪的大眼睛在三个爷爷里转来转去,直到看见邓爷爷往自家爷爷手里塞了五张印着工农兵代表头像的纸。 爷爷不好意思收人钱,“使不得使不得。”一面把钱推回去。 幺妹急得脸都红了,使出吃奶的力气拽住爷爷衣服,摇头:不行,她要买大白兔。 三个老人又笑了,“小人精,来,这是爷爷给你买糖吃的。” 幺妹眨巴眨巴,我不是小人精,我明明是小地精。 邓爷爷从怀里摸出另外两张大团结,递到她手里:“我们知道是你找回来的,这份让你妈收好,专门给你买糖吃。” 刘惠酸得牙齿都掉了,二十块啊就这么进了四房的腰包,还“专门”呢,说得就像她会抢似的。 ※※※※※※※※※※※※※※※※※※※※ 郑怀恩的故事纯属虚构哈,可能不符合当年国情,这是架空架空架空~~~ 011 幺妹捏紧了小钱钱,狠狠的,紧紧的塞进自个儿小兜兜,“谢谢爷爷。” 刘惠狠狠瞪着自家春苗和友娣,同样是农村娃,她们出门的机会比幺妹还多,怎么就不见她俩捡个宝回来?小小一苗就卖了七十块钱,她们要是也捡两苗回来,可不就发家致富了嘛? 友娣“呲溜”的把鼻子吸进去,对老娘的愤怒视而不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明儿也要去挖兰花!就算把山刨秃了也要挖!她挖的可不是兰花,是她的白糖水她的大白兔! 郑怀恩和老友对视一眼,正色道:“兰花这个东西,只有在爱它的人眼里才值钱,不爱的它就是一棵草。老邓也是真心喜欢才……希望你们保守秘密,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幺妹猛点头,对对对,不能让小兰兰灭族。 “这是自然,您放心,我这嘴就是拉链嘴,拉上就拉不开了。”刘惠率先答应,傻子才会说出去呢。 她连娘家都不说。 反正娘家哥哥只会逼她往回捎东西,从没给过她一针一线,她就是要自个儿富得流油,回去馋死他们,偏不说。 送走他们,崔家沸腾了。 不算四房的“专门”买糖钱,老爷子接过来的可是五十块啊!真金白银啊!票虽然重要,但现在吃水饺都能只用钱不用票了,五十块意味着什么? “娘,明儿咱去割几斤肥肉来,给家里改善伙食。” “娘,还得买两根大骨头,给几个丫头补补。” “娘,要不还是搞几斤白面吃吧,这饼子实在……” 崔老太拿钱的手在桌上拍了一把,“一个个见钱眼开,跟没吃过似的,钱可不能这么花……”可想到油汪汪的肥肉,她也忍不住咽口水。 老四媳妇和幺妹良心好,带回来的冷饺子硬让她吃了两个,那滋味儿……啧啧,可全是白面和鲜肉做的啊!“得,明儿吃饺子,都给我把嘴闭紧咯,谁要是敢露出半个字去,我他娘的撕烂她的嘴!” 刀锋一样的眼神重点盯着刘惠和友娣。 大家齐声说:“好嘞娘(奶)。” 饺子是啥?过年都吃不上的好东西!屋里只听见吸口水的声音,别说保密,就是让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也没有不答应的。 幺妹睡前去看了翡翠兰,确定它真的一点儿也不疼,心里才不那么愧疚。剩下的五苗,她一定会好好保护,谁也不卖,就是给她一麻袋大白兔也不卖。 晚上,含着半颗大白兔躺床上,黄柔摸摸她圆溜溜的小肚子,“好丫头,妈妈又沾你的光啦。” “沾光是什么呀妈妈?” “嗯,就是妈妈跟着你,天天都有糖吃。” 幺妹哼唧一声,打个滚,“妈妈我爱你呀。” 黄柔一愣,她不是感情外放的人,从没跟闺女说过这种话,“你跟谁学的?” 幺妹眼睛已经撑不住了,“我就是爱你呀妈妈。” 黄柔还想再听下文,她已经打起小呼噜了。 傻丫头,妈妈也爱你,一辈子爱你,下辈子还要爱你,估计上辈子也是爱你的。 *** 有了钱,老三出去打银针的时候,崔老太也额外的和颜悦色,给儿子塞三块钱,“割三斤肉,要肥多瘦少的啊,再打二两酱油。” 崔建军咧嘴笑,“好嘞娘,但用不了这么多,拿两块五就行。”只要有队上的介绍信,去卫生所看病不用花钱的。 崔老太朝院里努努嘴,“拿着,剩的攒攒,给芽儿做条内.裤。”五岁的大丫头了还没内.裤穿,光着屁股到处跑。 崔建军一想也是,可家里没钱,也没布票啊。“要不再等等,先把她妈的给她套一下,反正也不出门……” “呸!”崔老太啐了一口,“她妈的破得裆都没了,你告诉我咋套?” 崔建军脸一红,赶紧一瘸一拐跑了。 自家婆娘的内.裤什么样,他是最清楚的。 可外头穿的都没有,谁还顾得上里子?要有钱有布,他也想让她穿新的,红红绿绿带花儿的,她穿着美,他看着也美。 咳咳,他没想到身后会多出六条小尾巴。幺妹都去了,总不能扔下眼巴巴的亲闺女吧?春芽小结巴都去了为啥机灵的友娣不能去?友娣也去了那春月也要去,小的去这么多总得有个大的帮忙看孩子吧?所以春苗也去了。 一大六小天不亮就动脚,春苗和春晖换着背幺妹,友娣和春芽换着背春芽,走走停停,九点半才到卫生所。 “来啦,最近好些没?”医生都认识崔建军了。 “也就那样吧,路能走,可就是不争气……” 老医生安慰他两句,“要早些来就好了,现在筋缩了,做手术也不一定有用,除非能找到神药,否则……” 崔建军苦笑,“这世上哪有什么神药。” “有啊,有一味叫‘和尚头’的中药,学名续断,因有‘续折接骨’的功效而得名,只是咱们这块不长这药,得去四川才行。” 崔建军眼睛一亮,“真能治?”可随即想到四川才有,这大半个华国,十万八千里远,光去的车票就得多少,哪还有钱买药。 这年头哪怕是出门讨饭也得有介绍信,而且讨饭的介绍信就只能讨饭,你要是不讨饭去捡垃圾,那可是会被当盲流遣送的。 其他人都被供销社的透明橱窗勾得魂不附体,幺妹却把这话听进去了。三叔要吃和尚头,她是地精呀,她想让地里长啥,地里就能长啥。 要能随心所欲改变土壤属性,需要十级灵力,而她现在才三级……得加油吃土才行,到时候让土地长满和尚头,让三叔天天吃和尚头。 春晖推说带幺妹去门口玩,悄悄咪咪顺着卫生所前的大道走,走到幺妹腿都快断了,才终于看见市三纺织厂的房子。 “就在那儿姐姐。” 春晖看着半拉子红砖房,不像啊,“你确定?” 幺妹点头,“我做梦梦见哒。”她发现,只要说是做梦梦见,大人都不会多问,因为梦里就是什么都有啊。 春晖其实是知道这个小堂妹了不起的,但具体怎么了不起她不知道,就像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重生的一样,她理解并尊重堂妹的选择。遂揉了揉她脑袋,“妹真乖。” 地精最强的就是方向感,虽然只远远的看过一眼,但幺妹闭着眼睛也能找到那丛竹子,瞄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把土刨开,很快就刨到软绵绵的麻袋。 “妹别伤了手,让我来。”春晖小心着打开麻袋,里头是一层软皮口袋。 “妹这真是……”话未说完,春晖愣了。 这白到耀眼的银闪闪的疙瘩,就算她没见过,也知道绝没找错。就这成色,这光泽,这形状,不是铂金才怪。 总共才两公斤,幺妹觉着自个儿完全能拎起走。但春晖拦住她,“不能带走,不然会有监守自盗的嫌疑,咱们要让公安知道东西在这儿。” 幺妹歪着脑袋,不太懂人类这些弯弯绕绕的想法,反正听姐姐的准没错。又把东西原封不动的埋回去,手拉着手往回走,告诉三叔去,让三叔带公安来,这功劳可就是三叔立的啦。 来的时候走马路右边,回去也是右边,幺妹这才发现风景不一样。纺织厂周围全是翠绿的竹林,密密麻麻的竹子撑起大片的荫凉,一点儿也不热。 竹子喜欢肥沃的土壤,有充足的水分和阳光灌溉,竹苗才能长得高高的,翠绿翠绿的——这样的土壤对幺妹那可是致命的吸引力。 “姐姐,休息。”咽口水。 春晖担心夜长梦多,“乖,不远了啊,马上就能找到三叔啦。” 幺妹馋得口水滴答,闻着湿润肥沃的土气就像油汪汪粉晶晶的水饺,走不动道了。 春晖好话歹话说尽,见她实在不愿走,只当她闹小孩脾气,妥协了。“得,那你在这儿好好等着,我回去找三叔,你不能乱跑哦。” “嗯嗯。” “跑远了我们找不到你,你就回不了家啦。”其实这年代比三十年后好的地方就是没什么人贩子,春晖放心。 幺妹扁扁嘴,“好哒。”这方圆几百里地都是她一只地精的,才不会走丢呢。 春晖一步三回头,直到确定她能乖乖的坐路边等着,这才撒丫子往卫生所跑。 幺妹抓起一把红黄色的细土,“嗷呜”一口,呜呜,真好吃!比家里的还好吃,还有点儿酸酸的。早知道这么好吃,她就不吃奶糖了,天天吃这个。 “喂,我没看错吧?这胖丫头居然在吃土?”有棵竹子怀疑人生了。 “我怎么看着也像是在吃土,我是不是眼花了……” 刚冒出土皮的笋尖儿“啊”一声,“她真的吃土”传遍整个竹林,片刻之间,竹影晃动,鬼哭狼嚎,大家都知道来了个吃土的人类幼崽。 幺妹记得妈妈说的,吃饭饭的时候不能说话,直吃得打了两个饱嗝,才嘿嘿一乐:“小竹子你们真幸福,这儿的土味道真好。” 竹子们没想到,这个人类幼崽不止吃土,还能听懂它们说话,在一片死寂的沉默后,竹林炸开锅了。 这个说“我有好东西给你”,原来是两枚肥圆圆的大笋子。 那个说“你接好”,身子一摇,连鸟带蛋掉下来一个窝。 …… 幺妹乐开花了。 ※※※※※※※※※※※※※※※※※※※※ 经小天使提醒,有修改~ 012 于是,四十分钟后,崔建军带着一串小尾巴找到路边,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饿得哭鼻子的幺妹,谁知道却……额,满足的打饱嗝不说,还捡到六个鸟窝,十多根肥肥的竹笋。 “这……这是妹挖的?”春苗忍不住问。 “不是喔,是大笋子自个儿跑出来哒,鸟窝自个儿掉我怀里哒。” 其他人不信,哪有这么美的事儿? “幺妹不能说谎,说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我们都不喜欢的对不对?”友娣想要得到几个姐姐的赞成,然后激她说出实话,一定是谁事先挖好的,她偷偷拿了人东西。 谁知春苗春晖春月都不理她,抱竹笋的抱竹笋,兜鸟蛋的兜鸟蛋,忙得不亦乐乎。 “三叔……” 崔建军也不看她,摸了摸幺妹脑袋,“行啊我侄女,还真是咱们家的小福星。” 友娣又转向春芽:“你看看幺妹都不……” 春芽哒哒哒跑过来,抱着幺妹“吧唧”一口,“蛋蛋……吃……吃……好好吃……” 得,就这结巴的,睡着也等不来她一句整话。 崔建军摘下皮带扣上挂着的钥匙串儿,掏出一把折叠小刀,砍下一堆细细的竹条儿,迅速的编织出两个简易鸟笼,“来,把鸟儿放进来,咱挑着走。”麻雀再小,那也是肉啊。 幺妹乐呵呵的,指指埋东西的地方,三叔明白,往最近的派出所去,很快找来五个穿草绿色短袖戴帽子的公安,“你们真看见了?” 大家看着幺妹。 “真真的,就在那儿,我挖笋子挖到的。” 公安看她确实得了大笋子,还掏了鸟窝,一副来打野食的架势,倒是丝毫不怀疑,大队伍浩浩荡荡过去,一刨,还真刨出两公斤铂金来。 乖乖,两公斤是啥概念?体积是不大,可他娘的值钱呐! “听上头说,这玩意儿八十五一克呢,这……这得值多钱?”年轻的公安忍不住发问。 老公安闷闷的吸了口烟,扔掉烟头,踩灭,“两公斤怎么也得十六七万吧。”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可那颤抖的双手却泄露了内心的震惊。 他顶破天能干到副所长,工资也不过三十五块,干四百年不吃不喝才能攒下这笔钱啊!妈的,他要能活四百年他还是人吗? 十六七万的东西,本来县里都做好找不回的准备了,大不了被市里问责呗,反正上头有领导担着,法不责众。即使要罚,那也是谁丢的罚谁,轮不着他们杞人忧天。 局长下死命令,谁找着就给谁升职加工资,大家也就意思意思的找找。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让一小丫头给找着了。 而且还报的他们派出所,这送到嘴边的功劳,不领是傻子。 小年轻一把抱起幺妹颠了颠,“好丫头,你可帮咱大忙了。” 幺妹有点不习惯陌生人的怀抱,怯怯的朝三叔伸手。 崔建军要抱她,被小公安躲开,“同志你这腿脚不方便,还是我来吧,县局的人马上就来了,市里也要来人,咱们就在这儿守着。”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娃娃,他还没抱过呢,得过瘾才行。 “对了,小朋友,你看见是谁藏的东西没?” 幺妹可是记仇的小地精,小偷害爷爷丢了工作,害奶奶哭鼻子,她要把他们交给警察叔叔。“有五个人,左眼有胎记的,很凶。” “哟,这你也知道?” 春晖手一紧,幺妹可别用力过猛,适得其反啊。 谁知,小丫头害羞的笑笑,“我挖笋子的时候看见的,躲在那儿,他们看不见我。” 那真是个绝佳的隐蔽点,大家一看,也就信了。三四岁的小孩子嘛,能记住人数,记下对她最凶的那个,已经是极限了。 有了这条线索,老公安在本子上“刷刷刷”的记录着,又问了幺妹几个相关的问题,譬如他们用啥交通工具,操什么地方口音,高矮胖瘦啥的,幺妹一律摇头。 这些问题对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地精来说,太难了。 “喂,给我站住!” “你跑啥跑?” 众人被小公安一声大吼吼得心神大跳,原来是厂房后冒出个脑袋,看见这么多人(公安),吓得转身就跑。 这时候来望风的,看见公安就耗子见猫的,除了小偷还能有谁?就算不是小偷,那也是不干净的。竹林和厂房之间有个五六米宽的缺口,他腿再快能快过一群公安?大家一拥而上,将他堵在墙角。 “跑啥?” “没有警察同志,我啥也没干啊,我不知道啊。”男人很瘦小,双手抱头的时候,瘦瘦的脊骨隔着衣服都能看到。 “我们说你啥了嘛,这么快就不打自招。我看你还穿工作服,是市三纺织厂的工人吧?”小公安居然抱着幺妹追了一段,“我们看你也不像主谋,顶多是个跑腿儿的,坦白从宽啊?” 男人是真胆小,可能长这么大也没干过什么坏事,被几句话吓得战战兢兢,一五一十全招了。 没一会儿,县局和市局的也来了,还有段书记。看见幺妹的时候他还愣了愣,当听说是她挖竹笋的时候看见的,没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丫头可真机灵,你妈教得好。” 幺妹挺挺小胸膛:“那是。”她最喜欢别人夸妈妈啦。 众人忍俊不禁,这孩子,说她胖还给喘上了。崔建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也不敢跟大领导们说话,只有在问到他的时候简短的回答两个字。 很快,毛贼交代出胎记男和另外的三个同伙,不费吹灰之力,公安就在工地上逮到他们,押上竹林指认现场,当然,崔家人全程回避。 五人没想到,仅仅是一念之差,就给自己招来了牢狱之灾,全都痛哭流涕。 “警察同志我们再不敢了,我们也是气不过这狗日的厂长,明明说好给解决编制,结果去了是临时工,言而无信!” 有个胖胖的市领导接口道:“这不编制没下来嘛,要有多的他也会帮你们解……” “我呸!解决个屁!我们的编制都让他几个舅子占了,顶着咱的名儿,拿着咱的工资!” 市医厂的领导被呛得脸红脖子粗,“你,你别胡说,血口喷人你!” 幺妹眼睛一动,她知道,这几个小偷没说谎。他们内心的愤怒和委屈是真实的。 事情很简单,几个市第二医疗器械厂的职工,准确来说是前职工,因为是回城知青,本来说好的福利待遇没落实,找领导讨说法不成,后来才知道他们的名额被厂长亲戚占了。心里这口气下不去,寻思着要给市医厂“一点颜色”看看,这才想出去偷原材料这招。 但他们也知道铂金是非常稀有的贵重金属,压根不敢卖。只想着藏它一段时间,让领导们着急死,他们心头舒畅了,自然也就会拿出来。 “幸好没卖,不然这损失可就大了。” 损失大,那侵吞国营企业巨额资产的罪名可就跑不了了。能去当知青的,都是读过几年书,有自个儿梦想和追求的年轻人,仅仅因为这小小的一次意气用事就毁了他们,确实有点可惜。 “老段,这事要不再商量商量?”幺妹记得,这是给她蜂蜜水的厂长伯伯。 段书记明白他的意思,同县领导小声的说了几句。这样的事出在他的辖区,害得他焦头烂额也是事实,可厂长的心情他也得照顾:自己手下的工人干了这种事,他这厂长面上无光啊。 前头老厂长才下马,他上任的时候市长还握着他的手勉励千万别重蹈覆辙,要闹出这么大的丑闻,这不扇领导耳光嘛?那他以后还有啥政治前途? 崔家人只顾着傻乐,因为他们得了一笔巨大的奖励,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三叔,‘红星好人’是啥?”友娣吸着鼻涕,不懂就问。 “大概是助人为乐的荣誉称号吧。”崔建军也拿不准,但眼前的东西却是实打实的,一百斤大米,三十斤香油,还有十斤五花肉。 粮油肉是硬通货。 都是从县政府机关食堂里拿来的,五花肉还是两层肥夹两层瘦的,足有三叔手掌宽度那么厚,放桌上连桌子都冒油光。六个小姐妹直咽口水,这得多好吃多美味多幸福啊! 小公安也是刚工作的半大小子,家里也没啥吃的,眼睛跟刀子似的刮肉上,恨不能刮下一层油来。“王副,我帮他们送到家吧?” 这一家子残的残,小的小,怪不忍心的。 “行,完事就直接回家吧,不用来所里了。” 小伙子使不完的力气,找来背篓,把米放进去,油压头上,单手拎着肉,“呼呼”的就要出派出所的门。幺妹赶紧用衣服兜起鸟蛋,挥挥小胖手,“饺子书记再见,伯伯再见。” “慢着。” 崔建军吓得腿一软,不会是要把奖励收回去吧?他脑海里才刚红烧肉鲜肉水饺油炸五花当然还有朝思暮想的南瓜饼憧憬了一遍,可千万别啊。 “你得了‘红星好人’称号,又是残疾人,组织上还得帮你解决就业问题。” “啥?”这回,崔建军是彻底站不稳了。 ※※※※※※※※※※※※※※※※※※※※ 老胡固定一个更新时间吧,每晚九点~~老胡会努力存稿哒 013 安……安排工作? 友娣顾不上吸鼻涕了。她知道有工作意味着什么,隔壁杨爱卫杨爱生兄弟俩之所以这么嘚瑟,之所以天天有南瓜饼吃,就是因为他们的爸爸在公社治安队,天天往家里搂好东西呢。 段书记看了厂长一眼,厂长立马闻弦音而知雅意,“是这样的,扶贫济困是我们厂的厂训,你们帮市县两级挽回巨额损失,我们绝不会亏待你们。” 要是争取到这个“扶贫济困”的名声,还能将功补过。 他想了想,厂房还没建成,生产也没开展,他瘸着腿估计也干不了工地体力活。“这样吧,我们厂里门房还缺一个人,帮忙看管建筑材料,需要值夜班,你能接受吗?” 崔建军还愣着,春晖已经迫不及待道:“愿意,我三叔非常愿意。”上辈子三叔的腿一直这么瘸着,挣不了工分,自觉拖累了家人,又被村里人看不起,逐渐丢失自信,成为牛屎沟有名的酒鬼。 幺妹不知道具体意思,但跟着姐姐总没错,也举起小手手:“愿意,非常愿意!” 于是,不用崔建军表态,这事就这么定了,让下个月一号带着铺盖来上班,从活动板房里分配一间小小的宿舍给他。 回到家,大家听了这么个好消息,都高兴得“阿弥陀佛”,这可真是老崔家祖坟冒青烟了。虽然只是门卫,可也是工作啊,有工资拿的铁饭碗啊! 反正是一家人,老三拿工资就等于全家拿工资,兄弟妯娌几个仿佛连腰杆都直起来了。 崔建军被大家夸得不好意思,忙抱起幺妹:“这可是咱们家小福星的功劳,挖笋子都能看见别人藏东西。” 对着非常喜欢的家里人,幺妹想说实话,不是挖笋子时看见的,可春晖姐姐对她眨眨眼,好吧,听姐姐的。 “还捡到这么多好东西,咱家幺妹眼神可真好。”王二妹看着六个齐刷刷的鸟窝,里头都是一窝的鸟蛋,有纯白的,有斑纹的,有鹌鹑蛋那么大的,也有蚕豆大的,就不知道是些什么鸟。 “妈我想吃蛋,给炒个蛋面吧?”友娣看着鸟蛋咽口水,鸡蛋吃不起,把粗面混一起揉吧揉吧,削成薄薄的面片,鸟蛋炒进去,加点儿白菜和盐巴,香得很。 谁知幺妹张开双手护住,“不能吃鸟妈妈的孩子。” “它就是几个蛋,怎么会是孩子,你不吃鸡蛋吗?鸡蛋不也是鸡的孩子?”友娣呲溜着鼻涕,馋出屁了都。 幺妹摇头,大大的脑袋上是两个朝天揪,“就是孩子。” “它是蛋,幺妹你个小傻瓜。” “小傻瓜,略略略~”墙上不知何时又爬上杨爱卫杨爱生。虽然名字叫爱卫生,可都是俩“臭”小子,鼻涕口水糊一脸,衣服黑得看不出样儿,那手抹一把口水,嘴角就是一道黑印子。 幺妹“哼”一声,拿屁股对着俩讨厌鬼,一本正经道:“蛋蛋里面是小小鸟。”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忙捡起鸟蛋对着太阳光看,里头果然黑黑的一片,有几个已经有小鸟儿的形状……都快孵出来了。 “这成型的可吃不了咯。”刘惠遗憾的咽口口水,安抚友娣:“别嚎了,苍蝇屎大的鸟蛋有啥遗憾,待会儿直接吃饺子,大肉饺子。” 一直没出声的黄柔,这才忽然道:“他二伯,麻烦你给她搭个窝吧,养了给她作伴。”可能是动物的灵性,大鸟居然也跟着一路飞到崔家。 崔建党对这位弟妹是相当佩服,况且也是举手之劳的事,他爽快地应下,用六根树杈在院里搭出两个三脚架,又在三脚架上编几个网格,把鸟窝放上去,不大不小,正合适,还不会掉下去。 正好旁边有棵院墙高的石榴树,翠绿的叶子,火红的花朵,长长的枝条伸出来为六个鸟窝遮风挡雨。幺妹仰着脑袋,从这头跑到那头,转来转去,非常满意。 这样小小鸟就不会淋雨啦! 大家看她开心,也跟着开心。甭管吃不吃,反正先养上再说。 “诶对了,她三叔,工资多钱一个月?”刘惠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崔建军挠挠后脑勺,他也不知道啊,没想起问。 “害呀,这么大的问题咋还忘了,真是……” 崔老太抬起眼皮,冷冷的瞅她一眼,“就你事儿多,有本事你找个工作看看。”老三自从摔断腿,整个人都蔫了,独来独往都快闷坏了。要能出去见见人,有个人说说话,那也是极好的。 虽然她也好奇工资多少,但跟儿子比起来,工资少点儿也没事,只要他能敞开胸怀,面对现实。 这么多五花肉,要敞开肚皮也能吃完,但崔老太不舍得,只割下一块三斤不到的,剁成肉沫,拌上水嫩的小葱,滴几滴酱油和清油,鲜得能让人吞下舌头去。剩下七斤多给抹上盐巴,挂灶台上自然风干,以后就是腊肉。 鲜肉小葱包了满满两簸箕的饺子,皮薄肉多一口咬下去还冒油汁儿,大人每人两大碗,孩子随意吃。 幺妹虽然吃饱了酸酸土,可依然能吃下十几个胖乎乎的大饺子,吃得小嘴巴油乎乎的,要是每天都能吃这么多好吃哒就好啦。 经过今天的补充,她的灵力已经悄悄长到四级。 四级诶,离长满和尚头只差一点点啦。 “看幺妹美得,想啥呢,跟二伯娘说说?”王二妹故意逗她。 “想小小鸟,小兰兰。” 说起兰花,饭桌上沉默了,崔家父子几个呼哧呼哧,跟饺子有仇似的,恶狠狠的嚼,恶狠狠的咽。 就连一贯当隐形人的林巧针也忍不住憋出一句:“杨家太过分。” 春晖比幺妹还急,“咋啦?” 原来,那晚把兰花卖给两个城里人的时候,不知怎么被杨发财贴着墙根听到了,当天夜里就上山刨兰花,他也不懂,一通乱刨,凡是长得像的,甭管野草石蒜还是水仙,都给挖回来,现院里栽了一圃呢。 杨家挖“兰花”,他妹妹杨发芽自然也知道了,很快整个生产队都知道兰花可以卖钱,都埋头“走资本主义道路”,附近几座山头被翻了个遍。 不知道为什么,幺妹忽然很不舒服,房子塌了。 作为主宰一方水土的小地精,她居然让自己的房子塌了! “可惜那么多花花草草,被这几天的太阳一晒,死了大半。” 幺妹红了眼圈,小草草也有爱它们的爸爸妈妈,也有喜欢它们的朋友,还有它们喜欢吃的水土,她好难过。 “哟,这孩子怎么了?我们说的是草,你哭啥?”崔老太帮她擦眼泪,可那眼泪却越擦越多,跟晶莹剔透的大珍珠似的,掉她心坎上。 黄柔赶紧放下半碗饺子,一把抱起闺女,拍着背颠了颠,“哦哦不哭了哦,跟妈妈说说怎么啦?” 幺妹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掉眼泪。她很愧疚,很难过,她没有保护好小草草们,杨发财真是个大坏蛋! “嗯?谁,谁是坏蛋?” 幺妹抽抽噎噎,指着隔壁的院子。 大人们无奈的笑笑,无主的东西谁捡到归谁,也怪不了杨发财。要真论起来,山头可是生产队集体土地,这把社会主义羊毛也是崔家带头先薅的,所以,谁也别看不上谁。 这一晚,幺妹又做梦了,梦到许多小草草的哭声,还有一个严厉的老爷爷说:“人类贪心皆因你而起,本仙罚你……”剩下的她没听清,反正第二天起来发现灵力变成一级,再也听不见小草草说的话了。 *** 黄柔这几天都快愁死了,她最宝贝的闺女居然不爱说话了,以前那小嘴嘚吧嘚吧嘚,她一回家她就跟在她身后叨叨不休,现在倒好,托着下巴发呆,有时是墙角的兰花,有时是石榴树……居然还有茅坑旁的狗尾草? 可要说哪儿不舒服吧,她又哪儿哪儿都摇头,好着呢。 她想到一种病——自闭症。 以前父亲所在单位的领导,有个孩子就是不爱说话,也不跟家属院孩子们一起玩,整天捧着自个儿玩具独自面壁,后来发现动作迟缓,思维缓慢,儿科专家说这叫“自闭症”,在国外很多。 黄柔急坏了,“娘,要不明儿我带幺妹去卫生所看看?” 崔老太倒是不觉着有啥,“没出门给憋的吧,先别说啥病不病的。”主要是她小脸红润,压根不像生病,说“病”这不咒人嘛。 “春苗,带你妹出去玩儿,玩玩说不定就好了呢。” 于是,正在努力恢复灵力未果的幺妹,就被春苗姐姐拽出门了。 她虽然三岁半了,可没出过几次家门,因为要陪不受欢迎的春芽姐姐。现在看着村里高高大大绿油油的柿子树,弯弯扭扭长疙瘩的桃树,都觉着新鲜。 可惜,她听不见它们说话啦。 “小傻瓜去哪儿,给我站住!” “喂,倒霉催的小傻瓜,说你呢,站住!” 幺妹回头,这不杨爱卫杨爱生那俩脏兄弟嘛。等等,他们居然叫她堂堂小地精是“傻瓜”? “哥你看,她还生气嘞。” “傻瓜也会气,还第一次见的是吧,弟?” 幺妹气呼呼的,双颊鼓鼓的,双手叉腰,小地精才不是瓜呢,大坏蛋全家才是瓜,黄了就得被摘下来喂猪的瓜瓜! ※※※※※※※※※※※※※※※※※※※※ 小地精:你才是瓜瓜,你全家都是瓜瓜,被猪拱的瓜瓜! 014 小地精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脏脏兄弟二人组一唱一和,双手叉腰,正笑得前俯后仰,谁知忽然从哪儿凭空冒出一缕青“烟”,也不知道是啥烟,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睛睁不开了。 “哥,我眼睛进灰了。” “我的也是,好多土,眼睛痒……呜呜……”这泥巴灰就跟蚂蝗吸血似的,专往他们眼睛里钻。 当然,也不痛,就是刺刺的,痒痒的,但又不敢挠,只能揉啊揉的。如果说幺妹的眼睛是葡萄的话,他们的就是葡萄干。 “葡萄干”很快揉红了,等再睁开的时候,幺妹和春苗早溜了。 要说这脏脏兄弟吧,整个牛屎沟生产队那么多女娃娃不欺负,就专逮着崔家幺妹欺负,可劲儿的馋她,可劲儿的揪她小揪揪,在她很小的时候教她吃些莫名其妙的脏东西。幺妹以前没恢复小地精记忆的时候就特不待见他俩,现在更加讨厌了。 简直是爆炸讨厌。 来到村口大槐树下,春苗的嘴巴还是大张着:“妹啊,你是咋把灰撒他们眼里的?你再撒一次给我看看呗?”刚才压根没看清。 幺妹也不知道,反正她就是生气,一生气就撒了。不过现在不生气啦,“没有灰灰撒啦。” 春苗遗憾得跟什么似的,“下次慢点儿,让姐好好看看。” “春苗去哪儿呢,你爸妈在下头开沟。”大槐树下坐了一群老太太,都是七老八十裹小脚的,眼睛不好,耳朵也不行,只认得出春苗,看着白嫩嫩的胖娃娃,都在猜是哪家的崽。 “这是我四叔家的幺妹。” “哦,老四家的啊……”众人都不提了,崔老四早死四五年了,难为那女知青生下遗腹子,还养得这么好。 “我带我妹出来玩,就不下去水边了。”因为干旱,村里小河被截流,砌出一道高高的坝梗,把水关在里头,等雨季来临为了泄洪,还得顺着山脚开一条沟。 开沟是队上大事儿,男男女女齐出动,离老远就能听见热闹的说笑声。幺妹拉拉姐姐的手,“让我康一康。” “可坝塘里有水,万一不小心掉下去怎么办?”春苗已经十二岁了,不喜欢去大人多的地方。 “我会很乖的,不去水边,好不好嘛大姐姐?”粉糯糯的小脸上满是讨好,就差在脸上写“乖巧”两个字了。 春苗无法拒绝,心道带她远远的看一眼就行。 顺着村口小路,下一个小土坡,是队上的道场,专门用来晾晒各种粮食的。道场有百来平,宽阔,平整,地面是用牛屎糊的,光光滑滑,平时有很多孩子在这儿玩,今儿都下去看开沟了。 “喏,就在那儿,咱们站着看看就行。”春苗靠在场边一棵大槐树上,指着下面的人群道。 幺妹不知轻重,夸张的伸长脖子,探出半个小身子去看,“嘿嘿嚯嚯”的,好不热闹。 “妹小心!”春苗想拉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幺妹重心不稳,身子一歪,整个人滑出去,随着松软的泥土滑下去……跟坐电梯似的,一下子降到道场底下。 “妹在哪儿?摔疼了没?” 幺妹睁开眼,她对土是天然的亲近,才不疼呢。 道场底下是个小小的只能站一人的平台,四面是石壁,也不知道是哪些脏孩子往下头冲尿,潮乎乎的尿臊得很。她皱着小鼻子,臭臭。 忽然,她发现大槐树上居然有个黑漆漆的洞洞。不知是人为凿的,还是啄木鸟啄出来的,不大不小,成年人进不去。她也不知道害怕,凭着对土地的熟悉和热爱,四脚兽一样爬进去。 这一爬,春苗更看不见她了,农村娃土堆里打滚也没事,但幺妹细皮嫩肉的,万一滚出个好歹来,奶奶还不得打死她?顿时顾不上喊大人,顺着她滚下去的路,也坐了一回“电梯”。 可下头居然没人,只有一棵大槐树,妹妹像消失了一样。她小时候听奶奶说过,村口有专门抓孩子的白虎,还有掏人心肝儿的狐狸,哭闹的小孩它们最喜欢了。 “妹你在哪儿?”急得都哭了。 忽然,大槐树里传来笑声。 “大姐姐,我在里面,快进来,好玩儿!”幺妹在树杆里头拍巴掌。 春苗吓个半死,小祖宗诶,“树洞哪是人爬的,里头有大蛇,怪吓人的。” 幺妹看着圆鼓鼓的黑不溜秋的大家伙,下意识咽口水。树洞里都是喷鼻的香味,甜丝丝的,让人口舌生津。 “没大蛇,有瓜瓜。” 春苗骨架大,钻不进去,只能半猫着身子哄:“好好好,喜欢花花你快出来,我去摘给你,编个大大的花环,好不好?” 幺妹想起昨天友娣姐姐戴的花环,粉红色的,雪白色的,金黄色的小花花编在一起,可漂亮了……她也要。 可,“不是花花,是瓜瓜。”说急了,还喷出几个小小的口水泡。 这回春苗终于听清了,“啥瓜?”家里有大南瓜,金黄色的,圆溜溜的,可里头却是早被耗子掏空的,瓤子都臭了,只能煮来喂猪。 幺妹张开双手比划,“大瓜瓜,这么这么大。” 春苗知道,幺妹虽然年纪最小,但非常懂事儿,也不会说谎,好奇极了,到底是多大的瓜,算得上“大瓜瓜”。这不,刚伸进脑袋一看,也愣了。 她使劲吸了吸鼻子,“咦,怎么这么甜?”莫非是谁藏了糖在里头,可这香味又不是糖果的甜,而是瓜果自然成熟后散发的甜蜜。 幺妹使出吃奶的力气,双腿蹬在树根上作支点,两只小胖手推在大黑瓜上,“嘿——”老汉推车,把瓜给推动了。 咕噜咕噜,滚啊滚,春苗看着一个巨大无比的黑家伙离自己越来越近,很快怼到自己鼻子上。“嗯,真香!真甜!” 有这么个大瓜在里头,难怪会这么香呢。在道场上闻不到,那是因为被尿臊气掩盖了,不然也轮不到她们。 姐俩一个在外头拖,一个从里头推,花了半小时才终于把瓜挪出来,累得气喘吁吁。 春苗让她守着,自己跑回家去,带来一只巨大的背篓,用绳子把瓜吊上去,装背篓里,再盖上一层猪草,还机智的盖上一柄粪瓢。 一路上遇到刚下工的社员,见春苗背着背篓,都会明里暗里打量,香甜味早被臭味掩盖了,倒是顺顺利利的进了家门。 “哟,你这孩子,让你带妹妹玩,咋搞这么臭,掉茅坑啦?”崔老太捏着鼻子问。 春苗喘得呼呼的,那是压抑着兴奋的呼吸,“奶,咱幺妹眼神可真好,捡到个大香瓜嘞!” 崔老太不以为然,牛屎沟的瓜哪有香的?都让耗子掏臭了,比臭鸡蛋还臭呢,猪都不一定愿吃。诶等等,怎么空气里甜丝丝的? “哟,这黑不溜秋的是个啥?” 大家伙是长长的椭圆形,皮是全黑的跟墨汁儿一个色,表皮光滑,一点儿也没有老南瓜的凹凸不平,光闻着就甜。 幺妹双手叉腰:“大瓜瓜!” “你咋知道是瓜?我活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这样的瓜。”崔老太滚了滚大家伙,用凉水给它洗干净,把周身摸索个遍,蒂还在,但已经枯黄了,显然摘下来的时间不短。 “娘你们干啥呢?”兄弟几个也回来了,嗅了嗅鼻子,“咦,可真甜,娘做啥好吃的?”大老远就闻见甜味。 “不会是炸南瓜饼了吧?”崔建党咽口水,南瓜饼就是崔家人的执念啊。 崔老太这才想起隔壁那俩爱爬墙头的倒霉孩子,赶紧努努嘴:“抱屋去。” 进了屋,崔家人还是不知道它到底是个啥玩意儿,说是瓜吧,表皮和形状都不是他们见过的,说不是瓜吧,幺妹又左一个“大瓜瓜”,右一个“大瓜瓜”的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都相信幺妹是带福气的,说的话准没错。 这不,小丫头“嗷呜”一口,已经给瓜皮盖上章了。 她一咬,其他几个也按捺不住,纷纷留下自己的牙印。这几天桃李还没彻底熟,她们都没尝到味儿,却早被人扫荡一空了,好容易有个像水果的东西,可馋死了都。 最终还是春晖出主意,凿个小洞看看先,能吃就吃,不能吃拉倒。 三叔拿来牛耳尖刀,让老大和老二固定住,对准一个地方,正要扎下去,忽然听见“你们干啥呢?” 原来是黄柔回来了。 “妈妈,大瓜瓜,我捡的。”幺妹挺着小肚子,我厉害吧? 黄柔摸摸她脑袋,又摸了摸瓜,“咦,我瞧着怎么像日本的黑皮西瓜?” “啥?小日本的?那可不能要,里头不知道藏了多少炸.弹呢!”刘惠见鬼似的弹开,说起小日本的恶行,那可是人神共愤记忆犹新啊。 黄柔哭笑不得,“这么贵的瓜谁舍得藏炸.弹啊。”她也就十岁那年,跟父亲去大会堂的时候尝过小小的一块儿,那黑黑的皮实在是太特别了,吃进嘴里的甜更是让她终生难忘。这么好的极品瓜,别说贵,就算拿着钱也找不到地儿买,美国总统也不一定能买到! 因为产量极低,一年也就能产百来个,每一个都是全球拍卖,拍出来的价格高达几千美元。当然,她当年那一小块只不过管中窥豹,不确定两个瓜是不是同一品种。 唯一能验证的方式,就是——“吃它。” ※※※※※※※※※※※※※※※※※※※※ 老胡不会承认,码着字的时候都在想吃西瓜的事儿~ 015 “哦耶!吃大瓜瓜,甜丝丝的大瓜瓜!”幺妹比谁都激动,拍着巴掌蹦跶,转圈圈。这可是她费了老大劲儿捡回来的,对人类食物最大最顶级的尊重就是——“吃它吃它就吃它!” 说动就动,春晖提来洗干净的半人高的砍柴刀,老三扶着瓜,老大和老二一人捏刀柄,一人捏刀尖,“狂次——” “啧啧,可真脆!” “这脆生生的,水铁定多。”王二妹咽了口口水,这玩意儿要真能吃,这可是他们今年第一次吃水果。 “哇哦!好甜!”幺妹一声惊呼,伸长脖子去看,随着刀锋下去,大瓜瓜一分为二,从中间挤出一条越来越宽的红色,那乌黑的籽儿一颗颗的镶嵌在上头,不是西瓜是啥? “还真是西瓜啊。”崔老太有点遗憾,似乎又有点庆幸。 作为家里吃啥都想第一个吃的“试毒太监”,友娣用她黑黑的小手在红通通的瓜瓤上蘸了一把,舔舔手指头,“嗯,甜的!” 崔老太“啪”一声打过去,“看把你馋的,也不看看自个儿比茅坑里的蛆还脏。” 幺妹乖乖伸出自己的小手手,正反两面翻着给奶奶看,“我干净。” 友娣可不敢哭,一哭就得耽搁抢西瓜的时间,忙用葫芦瓢打水迅速的冲了冲手,又迅速的跑回来……当然,再快也快不过大人们的刀,“刷刷”几刀下去,“卡擦卡擦”切出好几块。 崔建国把最红肉最厚一块递给幺妹。 幺妹闻了闻,恨不得把头埋瓜上去,可还是忍着口水,“奶奶先吃。” 其他人也说让爷爷先吃,大伯二伯三叔四婶先吃,一通让下来,大人们高兴,孩子们也自豪。 “喔,甜!”幺妹伸出舌尖,麻溜儿的舔掉即将滴下的汁水,咽下去细细的回味,又把瓜瓤舔一道,好吃得闭眼睛。 这样子,真跟舔糖似的。几个姐姐也有样学样,为了能尽可能的多享受一会儿,都舍不得大口啃。 “等等,籽儿可以留下来,试试看能不能种出来。”黄柔进灶房找来一只簸箕,大家“tui”“tui”的往里吐,没一会儿就积累下二三十粒黑色的籽儿,在太阳下发着诱人的光芒。 种子就是希望。 大人们舍不得多吃,剩下一半都给孩子留着,放桶里吊水井里头冰镇着,明儿再吃。直到此时,刘惠才“哎哟”一声叫起来,“这么贵的东西,咋真吃啦?” 一苗兰花能得七十块,她可是尝到甜头了。 崔老头叹口气,“吃就吃吧,反正咱也卖不出去。”农民顶多能跟供销社换鸡蛋,大摇大摆拿瓜果蔬菜去卖,那可是投机倒把,治安队的人可不是吃闲饭的。 幺妹知道,“卖”就是能有大白兔,从此,“卖大瓜”仿佛一颗种子,种在她小小的心间。 收集到的瓜籽儿,黄柔先用水漂洗干净,晒干水分,顺着院墙四周挖坑,种下去,崔老太忍痛施舍两瓢粪水,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能成就当西瓜吃,成不了拉倒。 反正也不占用自留地,治安队管天管地管空气总不能连种果子也管吧? 上次捡回的竹笋已经晒干,收起来放到冬天没菜的时候再吃,因为这几天春日正好,能吃的野菜也多。 一大早,太阳刚从山后冒出头,春苗就带一群妹妹出门挖野菜了。大的三个提着箩筐,幺妹和春芽手牵着手,笨拙的跟在最后。可饶是如此也来晚了,挖野菜的地方已经有不少“小蜜蜂”了。 友娣一马当先,早早的冲过去跟人打招呼,无论是比她大的还是小的,甚至男娃,跟谁都能聊上两句,简直小小交际花本花。 也就几句话的工夫,她转过来小声安排姐妹们:“去洪水塘吧,有蕨菜。”她的交际能力在这种时候倒是能派上用场。 她们来得晚,其他人都已经收获不小。幺妹踮起脚尖,看见其他小姐姐们箩筐里提的是蒲公英,皱起小鼻子。蒲公英可是苦苦菜,她不喜欢。 还有的是一个个小小的形似香椿芽的紫红色野菜尖儿,叫刺老泡,她也不喜欢,上头长着刺,戳嘴呢。 在牛屎沟最受欢迎的野菜非蕨菜和荠菜莫属,因为口感清脆爽口,不酸不苦不辣也没刺,跟其他野菜比起来更像“菜”。大家听说洪水塘有蕨菜,立马拎起竹篮,吆五喝六的就走。 幺妹急了,“姐姐,我们去抢菜。” 友娣却不着急,“我们慢慢的,让她们先去。” 幺妹和春芽急得跺脚,再不去菜菜都被人挖走了,她们可不要吃刺老泡。 直到人都走光了,友娣才得意道:“看,那窝是啥?” 只见不远处有片小树林,小树林里的土比外头湿润得多也松软得多,这不是一窝刚冒出土皮的肥汪汪的“小爪爪”吗?蕨菜吃的就是一个“嫩”和“肥”,像这样叶子没张开,还弯弯的,那可是最好吃的! 春月“呀”一声,冲过去,“真是蕨菜耶,友娣眼神真好!” 大家兴奋坏了,友娣可真厉害,七手八脚,趁其他人发现之前抓紧时间的掐。 幺妹一面掐,一面嘀咕:小蕨菜你不疼吧,疼你就吱一声啊。 其实她也知道,这类时令野菜的使命就是被人类吃掉,不吃的话它们会长得又老又大,阳光雨露不够它们生存,没多久都会自然死去。反倒是掐几水,它们会越长越好,还能保住根系,来年春风吹又生。 当然,最后就是她们掐了满满三筐蕨菜,人手一把小野花,头顶一个花环,而跑去三里地以外的洪水塘的竞争对手们,还没回来呢。 *** 崔老太把蕨菜焯水,焯去里头紫红色的苦苦的东西,再用凉水浸泡一个夜晚,第二天就能吃啦。撒上蒜蓉,用盐巴酱油搅拌均匀,滴两滴清油和自个儿酿的梨醋,一碗香喷喷酸爽可口的凉拌蕨菜就能上桌啦。 因为家里孩子多,也不放辣椒。 春苗往外端菜的时候,趁机塞了一小段进幺妹嘴巴里,“别出声。” 那清脆的肥肥的口感,好吃得眯上大眼睛,大脑袋不住的点,保证不出声。 “幺妹吃啥好吃的?给三伯也来点呗。”原来是崔家父子俩回来了,推着自行车,后座上还绑着包袱,春芽屁颠屁颠过去,闻啊闻的。 崔建军点点闺女的鼻子,“别闻啦,没东西,等爸爸领了工资就给你们买糖吃,啊。” 春芽扁扁嘴,乖乖点头。都穷惯了,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也就不会觉着现在的日子有多苦。 “咋说,工作没出岔子吧?”崔老太在打满补丁的围裙上擦擦手。 父子俩同时摇头,倒更像兄弟俩。从这个月一号开始,崔建军开始去市三纺织厂上班,崔老头也恢复原职,继续回邮政所上班了。平时他们都舍不得回家,怕磨损车子,只每个周末回来。 几个孩子把自行车铃按得“叮铃铃”的响,清脆极了。这可是整个牛屎沟第一辆飞鸽牌二八自行车,虽然比不上“永久”和“凤凰”响亮,虽然是所长家淘汰下来的二手车,但崔家人依然爱惜得不行,除了上班的崔老头谁也不能骑。 去年,杨发财也买了一辆,还是永久牌的新车,听说自行车票还是他抓投机倒把得的奖励。村里人可羡慕得不行,都盼着哪天自家也能抓抓投机倒把,捯饬一辆呢。 辛辛苦苦大半年不如抓一次投机倒把,风气就是这么搞臭的。 崔建军去了纺织厂报道,果然如厂长说的,不用干体力活,专门负责盘查进出车辆人员,防止夹带建筑材料。这年代的钢筋水泥可是国家战略物资,由市里统一计划,多是不可能多,少了却得赔。 值夜班的时候也方便,大门一锁,人就睡活动板房里,还养了一只大狼狗,外头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能听见。因为出了铂金的事,现在领导们草木皆兵,夜班都是三个人一起上,“有啥事大家都照顾我腿脚不好,我只在屋里就行。 崔老太松口气,又问老伴儿,“所里没人为难你吧?” 崔老头木讷的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还带体温的银白金属圈,跟戒指似的,只是比戒指宽,上头有密密麻麻的马蜂窝似的针眼。 崔老太老脸一红,上次回来的时候看见她用的顶针已经烂得套不住了……倒难为他用心了。 幺妹和春芽正把顶针往她胖胖的短短的手指上套,从小指到拇指,都绰绰有余,一动就掉。不过衬着那青绿色的指甲和指尖,还挺好看。 “快收起来吧,别让孩子弄丢咯。” 崔老太哭笑不得,抓住她们绿绿的手指,“掐完蕨菜得立马洗手,以后洗不掉就变成小绿人咯。” 幺妹懵懂道:“我不怕,我叫崔绿真,就是绿的鸭。” 众人被她清奇的脑回路逗得哈哈大笑,宽阔的大院子里,飘荡着崔家人的笑声,这日子真是越来越兴旺啦。 016 吃过饭,崔家父子俩跟着崔老太进了东屋,这是崔家人独有的默契。 “娘,这第一个月的工资,您给收好。” 崔老太没接,而是奇怪道:“你才上半月的班,哪来一个月工资?” 崔建军挠挠后脑勺,“这不厂里效益好,提前半月发工资嘛。”除了总厂,市三纺在市区还有两个分厂,都是五六百号工人的大厂,效益好,又有财政补贴,工资都是提前半月发。 只听说按月发和扣半月发的,居然还有提前发!“哎哟,这可是……可真好。”崔老太都不知道说啥了,这么好的事儿居然让他们家遇上,忙接过钱数了数,其实也不用数,就两张。 两张都是崭新的大团结。 粗糙的指尖在工农兵代表上摩挲,虽然不认字,但她认人。 “啥?居然有二十?!”随即想到爱听墙根的友娣,赶紧压着嗓子问:“咋这么多?不就是当门卫吗?”不是她看不起儿子职业,而是大家都默认这是最没技术含量的工作,连干这个都能拿二十,那要是当工人还不得更多?那些当主任当经理当厂长的,那还不得好几十? 崔建军笑笑,“是真的,工人的我不知道,但我这个数没错,还有三十斤粮票,这是剩下的。” 这可是全国通用粮票,以后去外省必不可少的——整整十八斤。 崔老太心疼的摸着他胳膊道:“人发的你就只管放开肚皮吃,咱在家不缺粮,饿坏了身子还咋上班?” 崔老头忙说:“我也还有六斤,没他的多。”掏出六斤的地方粮票,心说:下次我也问问所长能不能给捯饬几张全国的。 不知不觉,在老妻面前,他就像个不甘落于人后的跟儿子争宠的孩子。反正甭管村里人怎么说,同事怎么说,老妻在他心目中就是娘妻一样的存在。 崔老太白他一眼,心里也是喜滋滋的,老崔家终于不再是倒霉催的了,这半月任谁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叫声“崔婶子”。“对了老三,全国粮票不能动,攒几个月看看,不行秋天还是得去外省看看。” 那天老医生的话春苗回来就告诉她了,她一辈子睁眼瞎,没出过门,也不知道四川在哪儿,但只要能治好儿子的腿,就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 崔建军眼睛亮亮的,重重地点头,“嗯。” 回到自个儿屋里,他搂住林巧针,“芽儿睡了没?” 林巧针红着脸推他,“去,都老大年纪了还不正经。”其实,自从丈夫摔断腿后,他就对这种事提不起兴致了,她都照顾他的心情,从没半句怨言。 “那我给你来个正经的,你看。”从怀里掏出二尺淡蓝色的棉布来,“缝条内.裤吧,缝条好看的。”最后几个字压在喉咙里说的。 林巧针被他臊红了脸,捶他两下,心里跟有头小鹿撞似的。她也想做啊,可得先给芽儿做,四叔家的幺妹也得做一条,黄柔有啥穿的吃的都会匀匀的分两份,幺妹有的芽儿也有,这份情她都记着呢。 *** 老三的工资居然比崔老头还高两块钱,这是大家都没想到的。 “喂崔建国你听见没?老三一个月二十块的工资呢,早知道那天就该让你带她们去,这功劳不就归你了?”大家都知道是幺妹看见的藏东西,奖励老三不过是变相的奖励幺妹。 “又使友娣听墙角了?”崔建国头扎在枕头里,瓮声瓮气的问。 “啥叫使,我闺女就是顺风耳,有本事你也去听一个,你说娘当家这么多年,咋说也该存下些东西了吧?”怎么还老是叫穷。 崔建国翻个身,“别叨叨的烦,快睡吧。”老三又不是去闲逛,看病可是正经事。再说了,他娘攒多少那还不是替兄弟几个攒,又没落外人口袋。 这娘们就是心尖。 刘惠不乐意,一个翻身坐起来,“啥叫我烦?你要有本事搞个工作来,我他妈天天供着你。你是不知道,老三家的现在多狂,大家都说老三当工人去了,把她当工人家属捧着呢……” 自从老三上生产队开了介绍信,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去纺织厂上班,以前人前人后“死瘸子”,现在都是千声万声“崔三哥”,那马屁拍的……“我呸,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裳不认人。” 崔建国“噗嗤”一声乐了,“你啊你,说的什么话,横竖是一家人,她风光,你不也跟着沾光。” 刘惠撇撇嘴,谁稀罕沾光,除非是别人沾她的光。 “不稀罕?”崔建国翻个身,双臂支撑着身子趴起来。 男人那火热的身体,连呼出来的气都是热乎乎的,刘惠心头意动,小声道:“稀罕,就稀罕你呢,咱们啥时候也养个儿子,更稀罕。” 两口子看靠墙的友娣已经睡着了,屋里顿时响起压抑的喘息声。 *** 隔着薄薄的小衣服,幺妹抓了抓小肚肚的皮肤,蹲着甩甩屁股,保证把尿都甩干净了,才说:“尿完了妈妈。” 黄柔用草纸帮她擦干净,听着西屋的声音,只想赶紧把闺女抱回床上,还没入夏却已热得让人受不了。 幺妹揉揉眼睛,忽然竖起一根手指,小声道:“大伯跟伯娘在说悄悄话哦。” 黄柔脸色不太自然,“嗯,赶紧回去睡觉。” 幺妹走了两步,忽然又小声道:“伯娘说要大伯给她个鹅子呢,妈妈。” 黄柔:“……”这孩子真是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听一耳朵。 “妈妈,给一个鹅子是什么意思呀?”她隐约知道鹅子就是男孩,跟她们小女孩是不一样的,可为什么要大伯给她呢? “伯娘不能自个儿买一个回来吗?” 黄柔嘴角抽搐,小声道:“这可买不着。” 幺妹仰着脑袋,“为什么呀?可以去卖大白兔的供销社买啊,找胖阿姨买,一个不够的话,买许多许多个。” 黄柔:“……” 然而,她的沉默并不能终止闺女的奇思妙想,甚至,幺妹还有别的想法。母女俩重新躺回床上,她翻身搂住妈妈脖子,睁着大大的眼睛道:“妈妈给我买个鹅子吧。” 黄柔:“……” 但这一席话却勾起了她的思绪,想到跟崔建华曾经的甜蜜时光,别人期待的经历的甜蜜,他们也曾有过。“等你爸爸回来,我就给你生个弟弟。” 这是她给女儿的保证,也是给自己的保证。只有带着这份决心,她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 不知道为什么,幺妹想起那个梦,非常难过,爸爸不会回来了,妈妈什么时候才能给她一个鹅子呀? 第二天,崔家父子俩吃过晚饭,骑着自行车回公社去后,崔家又恢复往日的宁静。 幺妹蹲在翡翠兰跟前,“我怎么就听不见你们说话了呢?” “我的惩罚什么时候才能完呢?” “我的灵力长不了,那三伯的和尚头怎么办?” 翡翠兰和狗尾草伸伸胳膊腿,她知道它们是在回应她,只是她听不见而已。唉,再去看看种下去的西瓜籽儿,都半个月了还没发芽,妈妈说那是坏种子,她天天吃西瓜的愿望就这么无情的落空了。 忽然,她听见“唧唧”“唧唧”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是鸟窝里的小小鸟在叫。 “春芽姐姐,来看小!小!鸟!”再次兴奋到破音。本来成型的那几窝早破壳了,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大鸟叼走了,她们还没来得及看呢。 春芽跌跌撞撞跑过来,也踮起脚尖往上看,“我……我……看……看不……不到。” 幺妹搬来一个小板凳,“你站着看。”她就站在鸟窝下,仰着脑袋从鸟窝的缝隙里瞄,瞄到三个黑溜溜的毛茸茸的小脑袋,还有三个浅黄色的长长的小嘴巴,真想摸摸。 “真可爱鸭!” “可……可爱……爱……” 小小鸟睁着懵懂的眼睛,四处打量,不小心和她们对上,“唧唧。” “小小鸟跟我说话啦!” “唧唧——” 二人三鸟就这么牛头不对马嘴的聊起来。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快乐也来得非常简单。 一墙之隔,“爱卫生”的脏脏兄弟吸着鼻子,一脸的不乐意。本想出去玩,奶奶偏要让他们在家喂鹅,这毛茸茸的小东西一点儿也不像小鸡仔似的怕人,老爱啄他们的手。 本来生产队规定每户能养三只鸡,大家都养能下蛋挣钱的母鸡,杨家也不例外。不止养三只,还在屋里炕尾躲着养了另外三只,一共六只呢。昨儿杨发财回来,给带回两只白毛小鹅,说是去抓投机倒把的时候顺手收缴的,这东西长得大,下的蛋也特大。 一个鹅蛋能顶仨鸡蛋,杨老太一听就乐得合不拢嘴,喂一样的粮食,都是两天下一个,鹅下一天就顶鸡下三天,这可不就挣了?所以她把喂鹅的任务交给孙子,让他们轻手轻脚的,躲家里悄悄的喂。 “哥我想要小鸟。”杨爱生吸了一口黄稠的浓鼻涕,跟蜂蜜似的。 杨爱生听着隔壁清脆的小鸟声,“我也想要。”小鸟多乖啊,不会啄手,还会飞,带出去多威风,哪像这臭鹅,又臭又凶还不会飞,拉的屎还贼臭。 于是,兄弟俩对视一眼,迅速捕捉到对方的意思,顺着楼梯爬上墙头,“喂,小结巴,小傻瓜!” 幺妹真是爆炸讨厌他们,“哼”一声傲娇的转头,谁理他们谁是小狗。 “喂,你们想要小鹅吗?”兄弟俩捏了捏手里奶凶奶凶的小鹅子,让它们发出“咯咯咯”的叫声。 幺妹眼睛一亮,那是鹅子! 汪汪汪,她是小狗,她就想要个鹅子。 ※※※※※※※※※※※※※※※※※※※※ 接编辑通知,文文后天入v啦,v后日更,甚至双更直到完结,希望大家继续陪伴老胡哦~~ 017 幺妹之所以认识鹅子,是因为她曾透过大门远远的见过队长家那两只,非常非常大,长长的脖子,黄黄的硬硬的嘴唇,灰灰的翅膀张开特威风。正巧昨晚又听见大伯娘说要鹅子,她这心也被勾起来。 岂知此鹅子,非彼鹅子。 她舔了舔嘴唇,队长家的鹅子很凶,会啄小孩,她不敢靠近。可脏脏兄弟的,明显不会,她想要。 “我们跟你们换小鸟吧?”杨爱卫看着乖巧的小鸟,眼馋得不行。 幺妹眼睛一亮,她!愿!意! 但是,她可是聪明的小地精,这俩讨厌鬼才不会这么好心呢,一定是想占她们家便宜才这么说的。眼珠子一转,“怎么换?” 杨爱生赶在弟弟开口前说:“一只鹅换两只鸟怎么样?我们的鹅子这么大,肉都比鸟多多了。”还是他聪明,要让弟弟先说,他肯定想不到一换二。 幺妹摇头,她又不是拿来吃的,肉多有什么用。 “我们的鹅子很大的,你看,它们很乖的,不会啄人……哎哟!臭鹅!”小鹅子立马给他大拇指上啄了一口,得意的扇扇翅膀,“嘎嘎嘎。” 看吧,明明是凶鹅子,还骗她们是乖鹅子,幺妹皱着小鼻子,愈发笃定他们就是想占便宜。奶奶说过,对于想占她们便宜的男娃娃,一定要让他们加倍的付出代价,要让他们知道崔家小姐妹不是好惹的。 杨爱卫手上疼,眼馋得不行不行的,忙说:“那你说怎么换吧。”他只想早日摆脱臭鹅,家里多养一天,他们就得多喂一天,少玩一天,简直要他的命呀。 奶奶还说会下蛋,鸟也会下蛋。 于是,最终的换算价格是:两只鹅子换一只鸟,鸟还不能带回杨家,他们要玩只能坐墙头上,由她递上去,玩够了再毫发无损的放回来,不能弄疼它,更不能弄死。 相当于她出租一只鸟,换回两只鹅,真正实现“鸟枪换炮”。 幺妹乐得不行,奶奶回来第一时间就去邀功,她为家里挣来两只小鹅子啦! 崔老太哭笑不得,说高兴吧,不费吹灰之力这约等于白得了两只鹅,是该高兴。可愁的吧,杨老太要知道了,肯定得扯皮。崔老太倒不是怕她,而是懒得跟她扯,她们之间陈芝麻烂谷子的过节太多了,扯大半辈子她都累了。 那死老太婆不要碧莲,她可还要呢。 但她明显多虑了,等了半个月,直到两只鹅都长得有小母鸡那么大了,杨老太也没来扯皮。 因为杨发财这鹅来路不正,她不敢闹。最近很多城市冒出治安队浑水摸鱼偷拿卡要的丑闻,就跟前两年的红.卫.兵抄家似的,上头很重视,严令治安队和管委会不能拿鸡毛当令箭、中饱私囊,要是被人举报属实的话,直接开除工作。 杨家的好日子怎么来的心里有数,要真退回去那得把家搬空,一家子给吓得战战兢兢,把鹅子“送”崔家正好撇清嫌疑,这段时间都夹着尾巴做人呢。 风平浪静一直到六月,天越来越热,大人全都热得穿不住衣服,男人光膀子,女人也把衬衣袖子卷到胳肢窝。春苗春晖春月是半大姑娘,都学着几个婶婶,反倒是幺妹和春芽自在,上头一件小褂褂,下头一条小裤裤,凉快。 林巧针人如其名,针线活特别巧,给两个小丫头做的裤裤上绣了几朵漂亮的花花,别人绣的可能硌屁股,她绣的外头看着立体,内里却很平整,看不见针脚,自然也就很柔软。 小女孩都是臭美的,两小只整天穿着小裤裤晃荡,也不羞羞。为这事,友娣又跟她妈哭闹一场,凭什么两个最小的妹妹都有内.裤穿了,她还没有。 让刘惠给一个巴掌呼回来:“你老娘都还没穿的呢,你个没长毛的丫头穿啥穿?”眼神瞟着婆婆,看吧,让您老人家把钱和布票攥得紧紧的。 崔老太虽然抠,可在这种事上没这么死板,年前每家给了布票的,要怪只怪她自个儿臭美,全做了大人外头穿的衣裳,里头的就不管,赖谁?而且,友娣这死丫头不是没内.裤,曾经她也有过的,可她会尿床,尿了也不洗,黄黄的尿印子留在裤子上,久而久之就给糟臭糟烂了。 一个白眼翻过去,“管好你的懒姑娘。” 吃完了奖励的五花肉,又吃完大西瓜,家里又恢复以前那没油少盐的伙食,春晖实在馋不住了:“奶,我去抓鱼吧?” 想起几个月前那顿鲜美的草鱼,所有人都忍不住咽口水,“哪有这么多鱼,又不是咱们家养的。” 春晖笑得龇牙咧嘴,“有,肯定有。”上次她特意留的那条,应该长大不少,够一家人好好吃一顿了,天也热,扎两个猛子顺带洗洗澡。 春苗不去凑这种热闹,其他几个妹妹倒是很兴奋,提篮子的,拎桶拿瓢的,磨刀霍霍向坝塘。 “看好妹妹啊,别让芽儿幺妹掉水里。” “好嘞奶!”春晖牵着幺妹,春月牵着春芽,一路上遇到不少孩子,都是大热天去洗澡的。 到了坝塘边,那人可真叫一个多,哪儿都是人从众:坝头水深,泡着一群大老爷们,坝中是年轻男孩的天下,一看见有人经过就穿着破烂的短裤缩水里,坝尾才是小孩该去的地方。 男娃们全都溜着小鸟儿,甩来甩去,有直接对着水塘冲尿比赛的,也有屙了屎埋沙子里的,幺妹一把捂住眼睛,这些男孩真讨厌。 她跟春芽属于第一次来,大家都对她们行了一番注目礼。 “嗨,崔春晖,这儿!”有人大喊一声,春晖带着她们去到坝尾水最浅的地方,“李宝柱你来得真早,捉到鱼没?” 俩人是同班同学,互相直呼大名。 “没,这么多人,鱼屎都被淘干净了。”男孩指指她身后的胖娃娃,“这,就你说的幺妹?可真白。”又胖又白,跟糯米团子似的,他也有妹妹,可他的妹妹都是黄叽叽的豆芽菜。 幺妹能感觉到他的善意,甜甜的叫了声“哥哥”。最近努力吃土,灵力恢复到二级了,虽然还是不能听见小草草说话。 “哎!”李宝柱响亮的答应一声,又指着浅浅的河滩道:“去那儿玩吧,担心那些坏小子惹你。” 无论哪个年代,长得好看的,惹人喜欢的女娃娃都是人群的焦点,男娃娃为了吸引她的注意,给泼一身水啊,撒一头沙子啊,扔两只毛毛虫……都是有可能的。 春晖双手叉腰,“谁敢,妹去那儿玩,有谁闹你就大喊一声,看我不揍他。” 李宝柱被她女侠似的豪言壮语逗得哈哈笑,幺妹心里美得,有姐姐护着真好! 黄黄的水里,孩子们泡着打水仗,把小虾小螃蟹驱到岸边吃水草,但凡张嘴吐个小泡泡,一群孩子就跟饿狼见了肉似的扑上去,“鱼,有鱼!” 这么哄抢,更加捉不着了,春晖这头窜窜,那头窜窜,忙出一身汗,连鱼影子也没看见。正沮丧着呢,忽然听见幺妹叫她,“姐姐。” 幺妹“扑通扑通”深一脚浅一脚来到她跟前,好在水也不深,只到她小屁股。只见她小声小气道:“姐姐,鱼在那儿。”指指坝中,那群年轻人已经上工分去了,那儿的水也没搅浑。 虽然水清,可少说五六米,“你能看到水底?” 幺妹摇头,她感觉到的,有三条,很大的鱼。 春晖信她,轻手轻脚划过去,瞅准了“噗通”一声扎进去。 春芽看着看着,忽然发现姐姐不见了,“姐姐姐姐?” 幺妹知道她是扎猛子,可春芽不知道啊,在她眼里就是眼睁睁看着最爱带她们玩的春晖姐姐凭空消失了,一瞬间害怕得眼睛一闭,小脸惨白,“哇呜呜……呜呜……姐姐姐姐……” 哭着往坝中扑,一口浑水呛进去,“咳咳……姐姐咳咳……呜呜……” 幺妹可是聪明的小地精,稳得住,“别哭,姐姐捉鱼呢,你一哭,鱼鱼都被吓跑了,晚上就没香香的鱼肉吃了。”她要是哭,妈妈用人类吃的东西引诱她,她也就不哭了,可春芽不一样啊。 春芽是没人带没人玩没跨出过崔家大门的小可怜,不止哭,还旱鸭子似的扑腾,呛了好多口黄泥水。 眼瞅着越扑越远,幺妹也顾不上姐姐说的不能去水深的地方,也忙扑过去拉她。 春芽扑腾啊扑腾,感觉自己被人托举着小屁股飘起来,探出水面的时候,睁不开眼睛,但像鱼儿一样大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凭着本能,狗刨到岸边,正好看见春晖姐姐冒出水面,一头黑发给水泡得柔顺的贴在头顶。 只见她甩甩脑袋上的水,睁开眼,举起手来。 那小小的瘦瘦的手里,居然紧紧抱着一条大青鱼! “哇!” “鱼,大鱼!” “春晖捉到大鱼嘞!” 别说孩子们震惊了,就是坝头的老爷们也惊呆了,这坝塘里有几只虾米几条小鱼早让人摸遍了,一拨拨的,上午摸完下午摸,晚上还有人来摸,咋大家都无功而返就她捉到大鱼了? “这我幺妹看见的。”春晖龇出一口白牙,谁也别想抢。 诶,等等,好像没看见幺妹。 其他人也想起来这倒霉催的一家,全凭幺妹眼神好,啥好东西都能捡到,可那孩子刚才还在水里扑腾呢,咋不见了? “崔春晖,你妹淹水里了!”李宝柱大吼一声,指着坝塘中冒泡的地方,隐约还能看见她淡蓝色的小裤裤上,两朵迎春花若隐若现。 春晖把鱼往他怀里一扔,刚要扎猛子,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先她一步,“噗通”一声投入水里。瞧那架势,是连衣服都没脱,直接从坝梗上跳下去的。 ※※※※※※※※※※※※※※※※※※※※ 老规矩,待会儿十二点过两分更新万字大肥章,不见不散哦~ 018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019 周末, 崔家父子蹬着自行车回来,带回一沓粮票的同时,也带回一个坏消息。 为整合优化教学资源, 村里的中学从今年取消,以后附近十里八村的中学生都得去公社上学了。而春苗是崔家唯一一个即将上中学的孩子,六月里刚五年级毕业。 去公社读书意味着住校, 住宿费、学费、伙食费,“零零散散不知道得多花多少钱嘞。”刘惠念叨着,“要不还是回家吧, 还能挣工分。” 春苗手心一紧,哀求的看向奶奶,又看向四婶。 黄柔见婆婆不说话, 忙道:“咱家春苗学习好,以后能考高中考大学呢, 家里又不缺她这小劳力。”孩子细手细脚,又吃不饱, 干活只能拿五个工分, 何苦呢? 可刘惠不乐意啊, “考大学有啥用,大学生不也在挑大粪?” 这“大学生”指的可不就黄柔嘛。 崔建国重重地咳了一声,这死婆娘好好说春苗的事儿她攀咬别人干啥。 春晖大声反驳:“大伯娘这话不对,时代是会变的,现在学工学农学兵,说不定以后就重视文化教育了呢?到时候大学生能去当工人拿工资,农民却永远只能种地。” 刘惠没想到这丫头不吭不声的, 说起大道理还挺有一套, “哟咱们春晖可真懂, 那你说这么多钱谁出?” 在她心里,别说时代如此,就是丫头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哪怕她以后真当了工人,那也是婆家得利,她才不干肉包子打狗的事儿。 春晖很着急,上辈子春苗就是因为大伯娘阻拦没去上初中,十六岁匆匆嫁人,一连生了四个闺女,被婆家欺得人不人鬼不鬼,还是幺妹主张着帮她离婚,回了娘家才算个人。那时候大伯娘确实后悔了,曾经学习比她还差的都考上师专当了老师,早知道就别让她辍学……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最温柔懂事,最勤快的崔春苗一去不复返,连精神也失常了。 “奶,春苗姐姐一定要去上初中,她以后一定会出息的。” 幺妹不知道春晖姐姐怎么这么激动,但她信姐姐,也跟着举着小拳头,“对,大姐姐会出息哒!” 崔老太白她一眼,“去去去,大人说话别捣乱。”她算了算手里的钱,老两口最近在计划盖房子的事儿,家里孩子越来越多,总这么挤一个屋不像话,尤其她最疼的幺妹,至今还母女俩挤灶房旁呢。 教书的是臭老九,读书只要识几个字儿就行,时代要变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万一白花那么多钱……比起来,盖房子才是顶顶要紧的,刚需。 况且,她也就一农村老太太,没啥思想觉悟和长远眼光,所能看到的跟刘惠差不多。幺妹敏感的察觉到这一现实,有点小难过。 春晖是真急了,“奶你怕花钱的话,我们去给姐姐挣学费吧?” 春苗也赶紧点头,“我伙食可以很省的,不花家里一分钱。” “也可以不要新衣服……”就连友娣也跟姐妹们统一战线。 崔老太被几个孙女弄得下不来台,“像我不让她读似的,可家里就这条件,再不盖房子以后……”哪一房真生了孙子,还得娶媳妇。 在农村,没房子是不可能娶到媳妇的。 说到底,崔老太压根还是个农村老太太,没个“根”,心里就是觉着对不住祖宗,去到地底下不好交代。 黄柔适时的道:“娘要盖房子就盖,她们要真能挣来学费,就让孩子读吧。” 王二妹也接口道:“读得了读不了,顶多三年就能看出来,到时候再回家种地也不迟。” 倒不是她跟黄柔一样深明大义,而是寻思自个儿也有俩闺女呢,姐俩学习成绩也好,这样的难题没两年也会降临到春晖春月身上,帮春苗就是帮她自个儿。 “奶我保证,我们一定在姐姐开学前帮她挣到学费。” 这么多人说情,崔老太顺坡下驴,“是你说的啊,大家都听着,十二块呢别说大话闪了舌头。” 众人心知,老太太这么说,那就是同意春苗继续读的意思,哪怕最终她们挣不来十二块,这钱家里也得出。其他人还好,刘惠是真不高兴。 一年十二块,加伙食费粮票少说也是三十块的开销,三年就是小一百……这一百块钱要是留给儿子,那都够风风光光娶个媳妇儿了! 看把婆婆给怂的,平时让割半斤肉回来打牙祭都跟要了她命似的,这一百块花出去就眼睛不带眨的,这叫啥? 憨怂! 她摸了摸自个儿不争气的肚皮,今年可得发个大招,生下老崔家唯一的大孙子……当然,她已经默认家业是“儿子”的,现在婆婆只是替他代管,哪里管春苗红红的眼圈和满心的失望? 黄柔看得直摇头,大嫂这拎不清的,想儿子都想得魔怔了。 *** 立下军令状的姐妹六个,从第二天开始就在捉摸挣钱大计。 春苗说去挖蚯蚓喂鸡和大鹅,让它们多多下蛋,把蛋拿供销社卖。 “不行,卖的话供销社只给两分,六百个鸡蛋得下到猴年马月。”春晖第一个否决。 “那咱们进城吧,刨垃圾山,说不定能捡到钱呢,我三舅家表姐的同学就在垃圾堆里捡到两分钱。”这是对捡垃圾有执念的友娣。 春晖直接摇头,每个街道的垃圾堆都有本街道的孩子“承包”,她们去了捡不到东西不说,还得找揍。 “那姐你捉鱼呗,咱带自由市场卖去。”对双胞胎姐姐迷之自信的是春月。这年代农民想要把自个儿东西换成钱有两个地方,要么供销社,要么自由市场,即黑市。 大河口公社是没有黑市的,红星县城也没有,得去到阳城市才行,还得是周六和周日下午五点治安队下班后……当然,没介绍信她们也去不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剩下春芽和幺妹大眼瞪小眼,她们也不知道的鸭。 当天晚上,幺妹悄咪咪摸到院里,“狗尾草我知道你最聪明啦,你帮我们想想办法呗?” 狗尾草傲娇的挺挺胸膛,“本草是聪明,要钱也简单,把那假清高的家伙卖掉就行。” 不远处的翡翠兰一个冷颤。 “不,不能卖小兰兰。”幺妹生气了,上次被惩罚的记忆还在,哒哒哒跑开了。 谁知小短腿不小心在小石头上绊了一下,身子控制不住,“噗”一声摔地上。幸好小胖手撑着,没磕到牙,她才不要像春晖春月姐姐一样变小缺牙。 诶,忽然,她发现土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幺妹索性席地而坐,用手指轻轻的抠开土皮,“呀!大瓜瓜!” 那嫩黄绿的,弯弯的伏在土里的两小片,可不就是黑色西瓜籽上发的芽? 小芽芽像小婴儿似的婴宁一声,“嗯?” “你是大西瓜的孩子吗?” 小芽芽似乎是听不懂,哼唧一声,奶声奶气的抱怨:“热。” 于是,幺妹赶紧把土再抠开,像妈妈在夏天帮她掀开被子一角,好让她透气散热。 她终于有宝宝啦,还是西瓜宝宝! 幺妹激动得不要不要的,但她学精了,怕隔壁的脏脏兄弟二人组听见,悄咪咪跑到妈妈跟前,“妈妈妈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黄柔打个哈欠,强忍着困意正给她补裤子呢,膝盖又破了,这都是几个姐姐“传”下来的,不知穿了多少次洗了多少次,早磨得发白了,还皱巴巴的。 “你手上泥巴哪儿来的,又玩土了吧?”小脸红扑扑的。 幺妹把小脏手背到身后,踮起脚尖,凑到妈妈耳朵旁,“大,瓜,瓜,发,芽,啦!” “看错了吧,西瓜籽都坏了。”要发早发了,哪有埋土里几个月还不臭的种子? “是真哒!”幺妹拉着妈妈的手,一定要带妈妈去看。 要别的妯娌,尤其刘惠那样的,早一大耳刮子甩过去了,没看见她正忙正困嘛?可黄柔硬是忍住困意,跟着去看了。 反正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要睡也不是立马就能睡着的。幺妹这孩子轴着呢,要是不去看她能磨一宿。 可,当看到那嫩嫩的小芽芽的一瞬间,她瞌睡就醒了。黑黑的西瓜籽是她亲自淘洗晾晒种下去的,不会有错,那绿绿的两枚小叶子也是真实存在的……她揉揉眼睛,又掐了自己一把,也没做梦。 “妈妈妈妈,这儿还有,你看。”下一个小芽芽也被她挖开了。 然后,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说谎,她又东抠一个西抠一个,黄柔彻底石化了。她感觉自己眼睛看见的,跟学了十年的自然科学地理化学不是那么回事儿,种子在土壤里缺氧这么长时间不会霉吗? 幺妹累得气喘吁吁,看来,她的灵力到五级啦,居然能让西瓜种子在完全不适合它生长的土壤里发芽。 然而,更让黄柔震惊的是第二天,看着那迎风招展的足有三寸高的西瓜苗,她彻底怀疑人生了。在没有浇水没有任何施肥的前提下,短短一个夜晚就窜这么高,那是不是明天开花后天结果大后天就能吃西瓜?美国人的转基因种子也没这么厉害吧! 她隐隐觉着,这西瓜苗不简单,可哪儿不简单她又说不上来,这么多年的马列主义唯物论已经无法解释了。 “到底是为什么?”黄柔抓起一把泥土仔细打量,没觉着它哪儿特别的。 “因为我是小地精,我想吃西瓜鸭!”幺妹双手叉腰,当这种意念特别特别强的时候,她就美梦成真啦。 ※※※※※※※※※※※※※※※※※※※※ 明天也是晚上十二点过两分更新哦~ 020 崔家其他人是第二天中午才发现的, 都说这西瓜苗长得可真慢,因为他们都以为是种子种下去就开始发芽的。毕竟大家都早出晚归忙着上工,谁也没注意啊。 幺妹嘚瑟得不要不要的, 跟姐姐们说西瓜苗昨晚才发芽的,除了春晖和春芽,谁也不信。 这可提醒了黄柔,把她叫回房仔细交代,这事不能跟任何人说。虽然她不信闺女是什么“小地精”, 但她觉着崔家这院子可能是块风水宝地。听婆婆无意间说过, 那两位老叔虽然聋哑, 但心善, 积下不少善缘,世间总有些事情是宁可信其有的。 幺妹现在不愁挣学费啦, 因为很快她的西瓜就能吃啦,到时候去卖西瓜, 毕竟那么甜那么水的大西瓜, 谁不喜欢呀? 她又磨着春苗带她去大槐树的树洞里转了一圈, 瓜虽然不在了,可那香气还是隐隐的。 “妹走吧,咱不馋, 家里的瓜明年也能吃啦。” 幺妹走了两步, 忽然听见下头坝塘里有春晖姐姐的声音, 顿时双手叉腰, 哼, 姐姐又背着她偷偷捉鱼啦!太过分啦居然都不带她!她可是能帮忙探测大鱼哒! “诶妹慢点儿, 河边你不能去, 奶会打……”春苗没想到, 一眨眼的工夫幺妹就溜了。 路上遇到慈眉善目的顾奶奶,幺妹还热情的跟人打招呼,顺便问一句:“长腿叔叔又得奖状了吧?” 那“五好家庭”的大奖状她也想要呢。 “哟!你怎么知道?”顾老太大吃一惊,随即大喜,笑得合不拢嘴,可不嘛,自从三天探亲假回去,老三又立了一个二等功,还是旅长亲自给发的奖章呢! 他们老顾家一穷二白,往上数五代那都是穷得穿不起裤子的贫农,老三在部队上想要升迁,以后想要转业分好工作,可都得靠他自个儿的军功章啊! 得小福气包的吉言,顾老太心情一好,就从兜里掏出两个紫红色的小东西,有两个弯弯翘翘的角钩起来,像一对山羊角。 “来,顾奶奶给你零嘴儿。” 幺妹接过来,闻着清清甜甜的,是菱角儿。坝塘里有不少呢,但长在水下沙土里,一般人挖不到。 她吭哧吭哧咬开菱壳,用牙齿剥出一个鸡腰子大小的白白的仁儿来,吃起来“嘎嘣”脆,又清又甜,汁水儿特别多,让人口舌生津。 “谢谢顾奶奶。” “哎,真乖,你妈这几天不忙吧?”学校放暑假还给一半的工分,她就是在炕上躺着吃也没人说她。 “忙哒,我妈妈很忙。” “哟,忙啥呢?” “忙着给我补裤子,给我煮饭饭。”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脑袋,就连小身子也是圆鼓鼓的,这盼孙子孙女盼得眼都花的老头老太,搁谁不爱? 要说崔家伙食能有多好能把孩子养这么胖她是不信的,当年小黄老师生她时候可没多少奶,眼见着三个月就断奶了。可饶是东一顿米糊糊,西一顿老南瓜的喂,这孩子愣是比别家吃奶的都胖。 自此顾老太愈发坚信,小黄老师底子好,就跟种好的母猪一样,下的崽崽也是百里挑一的壮。 “那你待会儿告她,请她来我们家,给你顾叔叔写封信,啊。”怕孩子记不住,她又念了两遍。 幺妹记下,甩着小揪揪往坝塘跑。 天越热,坝塘里的人越多,甚至有时还能零星看见几个四五十岁的老娘们,穿着男人背心躲在坝尾搓汗泥。看着眼前跑过来的白胖丸子,都“幺妹”“幺妹”的喊,让她别来水边。 正好春晖游过来,“妹你想下去?” “嗯哒!” 春晖早听她说过小彩鱼的事儿,也有点想看看。 “那行,春月你看好妹妹,我下去探探。”为了防止她乱跑,还用裤腰带把她拴春月腰上。 得,天生的水之克星只能在岸边玩沙子,眼睁睁看着她一个猛子扎下去。 剩下的菱角儿被她捏在手里,捏得汗津津的,“姐姐吃,甜哒。” 春月一面吃,一面帮她挖沙洞,偶尔挖到绿豆大的小螃蟹,就把它关在沙洞里,一会儿灌大水,一会儿暴晒,玩得不亦乐乎。 也没多大会儿,水面“哗啦”一声,春晖黑压压的脑袋冒出来,把妹妹落水的地方摸遍了也没找着落水洞的入口。 幺妹终于明白,那个洞好像只有她能进去。 春晖看见她蠢蠢欲动的眼神,“不行,你要吃菱角儿我给你摸两个,不许下水。” 没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裤兜胀鼓鼓的,都快把裤子坠掉了。 这一次,在幺妹指挥下她找到一丛非常大的果实累累的菱角,干脆在水里就给摘了。果然,几个大婶看见,羡慕得眼睛都红了,菱角儿可是好东西,生的当果子吃,熟的那也是粮食啊。 都知道她哪儿摘的,可奈何没她这么好的闭气能力啊。 这还不算,一会儿春月背了背篓来,春晖直接拿着镰刀潜入水底,唰唰唰割了满满一篓菱角儿,洗干净个顶个的肥,个顶个的甜。 最后几个孩子背不动,还是崔建党来背的。 至少六七十斤呐! 你说老崔家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她们泡半天澡了顶多摸到两个甜甜嘴的。 *** 看见小山似的菱角儿,黄柔想到一个好东西——藕粉。 “什么是藕粉呀妈妈?” “一种很好吃的甜丝丝的东西。” “呲溜——”几个孩子咽口水,对她们来说,“甜”就是人间美味。 黄柔刚想说跟麦乳精比起来,藕粉又不算啥了,可万一孩子们再问麦乳精又是啥……口水咽得最凶的,还是幺妹啊。 说做就做,接下来几天她把三百斤菱角儿放在厨房不见光的地方,时不时用锅盖盖上,七八天后菱壳全部变黑,再用清水泡上四五天,菱壳开始软化、脱落,用木棍多搅拌几下,就露出仁儿来。 吃过晚饭,妯娌几个开始磨粗粉,但里头是带菱壳的,磨出来还得用筛子筛去菱壳,花了三天时间才磨出纯净的菱角粗粉,几个孩子早已忍不住,抓了一把塞嘴里。 “怎么跟红薯面一个味儿?”友娣吐出来,这味儿她早吃腻了,颗粒又大,又干又粗,刮舌头。 黄柔“噗嗤”一乐,“这只是粗粉,还没磨浆呢。” 粗粉用凉水浸泡一天一夜,上磨盘,崔家男人们下工后轮流发力,磨出乳白色的浆液,用纱布一滤,下头用桶接着。 直到此时,崔老太才看明白,“你这是要做淀粉哪?” “对,那样泡出来才稠。” 崔老太咂吧咂吧嘴,其实这些她都会,可要这么搞,就是上千斤红薯也不够吃的。 好在这菱角儿是白捡的,也没费一滴油一粒盐,顶多出两分力气,她也无话可说。 待倒去上层清水,桶底沉淀就是真正的菱角淀粉,放太阳底下晒两天再敲碎,得,这就是比糯米面还细的菱角粉了。 黄柔先给六个孩子每人泡了一碗,那透明的,稠稠的,还有股清香味的美味就出来了。 “妈妈,真香,真甜!” 可不甜嘛,加了白糖的。 “四婶,比红糖蛋还好吃!” 可不嘛,这东西清热解毒,益胃和中,是一款老少皆宜的好东西。 小时候父亲有个南方战友,每年都会给家里送两斤,年近百岁的太奶奶非常喜欢,直到死前都还在念叨呢。她会做,也是常听太奶奶说,她老人家原是南方人家的大小姐,看见下人做过。 这不,刚下工的崔老太,浑身无力,口干舌燥,嘴里被幺妹喂了大大一口菱角粉,顿时又甜又清爽,跟吃饱了饭似的。 “好吃吧奶奶?我妈妈做的哟!”全程围观整个过程的幺妹,可真是骄傲死了,她怎么会有这么能干的妈妈呀? “香!真香!”崔老太还没说话,崔建军父子俩回来了,一进门就被香味引得咽口水,“娘你们吃啥呢?” 幺妹赶紧把自己的小碗碗抱过去,“爷爷,三伯,喝吧。”那可是忍着心疼和口水让出去的,只能喝一小口哟。 父子俩你一口我一口,顿时口舌生津,浑身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春晖把他们拖进屋,指着墙角的口袋道:“家里还有八十多斤呢,三叔明天去上班可以问问你们同事,谁要的话咱们便宜卖,私底下悄悄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行啊小丫头,我明儿带些去,给大伙尝尝先。”正式工人福利好,厂里不是发粮油就是发罐头,中秋节发月饼票,冬天发煤炭票,许多人用不完这么多福利,相互之间都会换呢,有时还能直接换钱。 他性格大气,为人和善,又是厂长亲自特批进来的,跟大家都处得不错。第二天一大早骑上自行车到厂里,刚好遇见一个来领中秋福利的,唉声叹气。 “刘哥咋啦?”这是厂里的会计,腆着大油肚,谁见了都得叫声“哥”。 刘会计给他让了支中华牌香烟,“还不是家里老太太闹的,天气热吃不下东西,送医院也说没中暑,可整个人就是提不起精神。” 刘会计家“老太太”并非他亲老娘,而是岳母。老太太是蔡厂长的堂妹,当年对蔡厂长有大恩,蔡厂长待她比亲妹子还亲呢!占着这层关系,平平无奇的刘会计才能在会计岗位上一待就是几十年,连抽的烟都是一块四一包的中华。 都说“省中华,市牡丹,一般干部前门烟”,他这待遇都比上省级干部了! 为此,他还专门把亲娘弄回乡下大哥家,把岳母接来家里好吃好喝供着,处处以蔡厂长“侄女婿”自居。 崔建军心头一动,“老人家是不是口干舌燥,心慌心跳?一热就浑身乏力?” “对,你怎么知道?” 崔建军嘿嘿一乐,“我娘前几天就这样,去卫生所开了两支藿香正气水,吃了也没用,那玩意儿又不是中暑。”其实,到了夏天城里老太太谁不这样? 都闲得慌。 “那你小子还能笑出来,意思是现在好了?”刘会计搂着他肩膀,一副称兄道弟的模样。 “早好了,那精神头可足,多亏吃了菱角粉,当天就能下地干活了。”其实崔建军本不是这么能瞎掰的人,可他知道刘会计就喜欢听夸张的话,给他实打实说,人还不信呢。 “菱角粉是什么东西?” “喏,就这个,正好我娘让我带来二两,说能解暑。” 刘会计一把拎起白布袋子,“先借我一用,要真好使我跟你买,啊。”跑了几步,又回头道:“我可跟你说好了啊,陈电杆要找你要这东西,不许给他。” ※※※※※※※※※※※※※※※※※※※※ 提前跟小阔爱们说一声,因为18号上夹子,所以18号的更新要到晚上十一点才更,到时候是双更哦,已经放存稿箱啦~~ 021 陈电杆何许人也? 那是刘会计的头号死敌, 从总厂就结的仇,一个会计一个出纳,愣是斗了十几年, 经久不衰。 当然,主要也是“实力”不相上下。 刘会计的丈母娘是蔡厂长堂妹,陈出纳的亲家是书记的亲兄弟, 论关系,二人旗鼓相当,都是“皇亲国戚”;论能力, 那也都是很会来事儿的。唯一的区别大概就在身材上,一个大油肚,人送外号“刘油桶”;一个瘦得两条腿比筷子还细, 外号“陈电杆”。 崔建军脑袋一转,莫非陈出纳家也有人生了这样的病症? 那可得多准备些菱角粉。 中午去食堂打饭的时候遇到刘会计, 说老太太一连喝了两碗菱角粉,直说清香解暑, 口舌生津, 让再多买点儿。 崔建军已经得了黄柔的嘱托, 她记得在北京的时候国营商店里的藕粉卖五毛钱一斤,那天在供销社看见已经涨到七毛了,而菱角粉比藕粉更难得,是真正的纯天然,定价九毛应该不成问题。 当然,她还说了,报价先报一块, 他要嫌贵就让一毛, 要不讲价那就算了, 到时候秤头多给点儿。 果然,刘会计一听才一块,还没他一包烟贵呢,立马塞给他一张大团结,“刚那二两算你送我的,哥记着你的情,明儿给我送十斤来,怎么样?” “好嘞刘哥,我这就回去。”骑上自行车就往家里跑。 从公社到牛屎沟,骑车也就半小时,拿了菱粉,还能赶回单位上班呢。 春晖抱着幺妹圆溜溜的大脑袋,“吧唧”一口,“我妹可真厉害,春苗姐的学费这不就快够了。” 刘惠不光眼红,连牙齿都是酸的,幺妹这丫头挣钱也太容易了吧! 幺妹抱着半碗菱粉,跟春芽你一口我一口的嗦着,被大家一夸,她忽然想起顾奶奶给菱角儿的事,又想起顾奶奶让帮的忙,赶紧把写信的事说了。 黄柔还记着那天的救命之恩和一顿秋风,当天下午就去顾家,帮忙写了一封长达五页信签纸的家书,第二天请崔老头直接拿邮政所寄去。 *** 当然,半个月的忙碌中,幺妹也没忘记照顾她的西瓜宝宝。 西瓜苗已经开始爬藤了,贴着土层一步一生根,绿油油的叶子,长势喜人。 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大鹅会吃西瓜叶,昨天没注意让它们啄了两个大洞,可把她心疼得,哼,坏鹅子! 坏鹅子每天都要吃很多很多鹅草,刚帮它们洗干净的白毛就去泥水里滚,滚了还对着她甩毛,太讨厌啦! 所以,她和春芽现在又多了一个任务——放鹅。 鹅是领地意识非常强的动物,有鹅在,隔壁的脏脏兄弟再也不敢过来崔家了,就连爬墙头都得小心着,别让大鹅飞起来啄了屁股蛋。 这不,看见两小个扎着小揪揪的女娃,赶(跟)着同她们差不多高的大白鹅,“嘎嘎嘎”朝河边走去,他们也不敢立马跟上去,得等鹅子下水后才敢现身。 “喂,小结巴,你们家这几天做啥好吃的,怎么那么香?” 崔家熬菱粉都是关起门来搞,杨家只能闻见香味,却不知道是啥,这可把杨老太急坏了,忙使俩孙子来打探消息。 春芽“哼”一声,小屁股一转,不回答。 幺妹捡起薄薄的石子儿,贴着水面扔出去,打出两个飘来,“哦耶!棒棒哒!” 杨爱卫不屑,“让你看看我的。”随手一打,那都是五个飘起步。 小孩子的好胜心被激起来,幺妹低着头在河边找石子儿,立志一定要找一块最薄最轻的,超过他。可找着找着,她发现自己心口“砰砰”跳得厉害。 她能感觉到,水下有不属于它的东西。 第一反应,就是大项链。 “姐姐你看好大鹅,别让坏蛋偷了它们,我去……嗯,我去找石头。”她怕自己说去水底看看会吓到姐姐。 “好好。” 于是,幺妹顺着河边小路走,走到水草茂盛,又没人看得见的时候,“噗通”一声滑入水里。 她可是小地精,哪怕是在水下,也对地形和方位一清二楚。比如,坝尾虽然水浅,但泥沙下就是厚厚的软软的黑泥,非常肥沃。只是她不喜欢吃,太油腻了。 坝头虽然水深,可她知道水底有座小房子,里头有个铁做的圆圈,是整个坝塘泄洪的开关机。 至于坝中,那可就是她的落水洞啦。 顺着洞口慢慢沉下去,水温越来越凉,果然又依次看见小红鱼,小蓝鱼,小彩鱼,花斑鱼……终于,没人阻挠,她顺利的沉到有白光的地方。 那是几个黄褐色的蚌壳,中间开着个一寸宽的口,她知道蚌是因为妈妈讲过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还给她画过画儿。 从蚌壳开口的地方,能看见里头许多个排列整齐的发着莹光的小球球,跟友娣姐姐脖子上的很像,如果串起来戴上,她一定能成为全牛屎沟最靓的崽崽。 她也不贪心,抱两只就行啦。 走了几步,忽然发现有个蚌不一样,它的嘴巴闭得紧紧的,还一直在微微的颤抖,像是肚子里有什么让它不舒服一样。幺妹可是只有爱心的小地精啊,弯腰把它抱起走,让妈妈看看是不是生病啦。 本来还想捉两条小彩鱼呢,可三个蚌已经让她小手手拿不下啦。 “妹……妹妹……” “嘘,走,咱们回家家。”幺妹把蚌藏在衣服里,自以为这样就没人能看见,领着还没玩够的大白鹅回家去。当然,蚌蚌们都很乖,不会划伤她的小肚肚。 *** 最近市三纺织厂都在流传,刘会计家老太太新得了一种吃的,不止清热解暑,还益胃生津……当然,几乎是半天的工夫就被陈出纳知道了,追着崔建军要买十斤。 在他穷追不舍,“威逼利诱”之下,崔建军又回家带了十斤,其他人再问都说没了。 因为又挣了十块,整个老崔家上下都弥漫着喜气,大家正七嘴八舌商量,中秋节能不能买几个月饼解解馋。崔家历来只听说过有“月饼”这东西,具体长啥样是没见过,邮政所还从没发过月饼票呢。 “呀,这孩子肚子里藏着什么呀?”王二妹故意逗道。 幺妹吸着气,自以为把肚子缩得平平的,谁也看不出来,“没,没什么。” 没一会儿,她伸着脑袋小声问:“妈妈你能不能出来一下下?” “怎么啦?” “你来嘛妈妈,来了你就知道啦。” 黄柔被她拖回房,只见早上出门还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此刻已经乱成一团,中间还鼓出一个大包包。 “妈妈你看,蚌蚌,三个蚌蚌!”幺妹掀开被窝,指着排列整齐的小碗口大的河蚌。 黄柔大惊,顾不上弄湿的床铺,“哪儿来的?” “河里捡的呀,还有好多好多呢,妈妈喜欢我再给你捡三个。”每次只能三个,不能再多了。 黄柔惊奇的是,牛屎沟的河里居然有蚌?她来了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就算公公婆婆在这儿生活了一辈子也没听人说过! “真是水里捡的?”其实她有点怀疑是她路上捡的,别人从别的地方带来的。 “真哒!”幺妹猛点头,“我还看见小彩鱼,好多好多呢,它们还会亲我的脚脚!” 黄柔脸色又是一变,“你下河了?” 幺妹吐吐舌头,小胖手笨拙的勾上妈妈的小手指,“妈妈我真哒是小地精,不怕水哒。”你别生气喔。 要放以前,黄柔一定以为她是从大人那儿道听途说来的“妖精”,自个儿发挥想象编的故事。毕竟,为了培养她的想象力和语言组织能力,每天晚上都会带着她玩“讲故事”的游戏,她起个头,让闺女接着讲,想到什么就讲什么,无论什么内容,她都会鼓励。 可现在,家里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多“奇怪”的事,她不相信所谓的“运气”能有这么好。 “那你跟妈妈说说,小地精一般都做些什么?” 幺妹捂住嘴巴,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不能说哒,说了会被地精老爷爷惩罚,灵力就没有啦。” 黄柔半信半疑,她知道幺妹不是说谎的孩子,可这么怪力乱神的事情,她又实在难以想象。 好吧,先丢开,“小机灵鬼,神神秘秘把妈妈叫回来,有什么事是爷爷奶奶不能听的吗?” “我……我……妈妈,我能戴友娣姐姐那样的流氓项链吗?” “啥?!”黄柔忍俊不禁,什么流氓项链。 幺妹揪着小衣裳,“奶奶会说哒,但我想要。” 原来是还记着上次婆婆骂友娣“女流氓”的事呀,女孩子戴个项链怎么啦,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她这又漂亮又听话的小心肝? “戴,等以后妈妈有钱啦,让你戴十条八条。” 幺妹想象一下戴十条八条的样子,肯定美死了,“妈妈真好,妈妈你看。” 原来,她们说话的工夫,被窝里的蚌悄悄张开了嘴巴。黄柔一看,哟,还有珍珠呢! 而且还不少,两只大蚌嘴里含的都是排列整齐的珍珠群,她拿剪刀撬开,一只里头有十八颗,一只是二十二颗!大小非常匀净,都是八九毫米的,形状也非常规则,几乎全是圆形,很少有椭圆的,更没奇形怪状的歪瓜裂枣。 最重要的是,淡粉色的珠光莹润,细腻优雅。这样的光泽在百货商场也不一定有! 当年,黄柔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就是一串大溪地珍珠项链,是法国原装设计进口的,全北京城只有三十串。但轮到她选的时候只剩最后三串了,都有瑕疵,要么大小不够匀净,要么光泽不够金粉,最后选了一串还能接受的。 她记得清清楚楚,一共五十三颗珍珠,花了九百九十九块! 为此,继妹没少跟她闹矛盾,还撺掇着继母跟父亲闹,最终父亲又花了更贵的价钱给她买了一串才作罢……当然,那都是父亲还没坐牢的时候,后来父亲被抓,她们搬到黄鱼胡同,项链也早被抄家的抄走了。 后来想想,那项链能卖这么贵,凭的不就是“大溪地”的牌子吗?要真跟这几颗比起来,也不见得好多少。 如果那样的都能卖小一千,那现在这些,岂不是…… “妈妈,我能戴流氓项链吗?”幺妹晃了晃她的袖子,她实在是太想要了。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提要求。黄柔哪还想得到什么价值,什么品质,“好,只要宝贝儿喜欢,妈妈给你串。” 幺妹高兴得跳起来,“哦耶!妈妈你刚才叫我什么?” 黄柔忙着收拾床铺,“当然是幺妹呀,崔幺妹。” “不是,是前面那句,你说只要什么喜欢?”大大的眼睛里藏着狡黠。 “宝贝,你是我的宝贝闺女呀。” “诶!我听见啦,妈妈你也是我的宝贝妈妈!” 黄柔再次忍俊不禁,她的小心肝呀,这嘴巴真是越来越甜啦,以后也不知道会便宜了哪个臭小子。手上却迅速的打来一盆清水,将三只河蚌泡进去,找来家里所有的刀具,反正她也从未取过珍珠,试试吧。 “宝贝妈妈,你一定要轻点儿哦,别弄疼蚌蚌。” “好,你先帮妈妈把门,别让其他人看见好不好?”其实是怕搞不好太血腥吓到她。 幺妹自觉身负重任,拍着小胸脯保证:“好哒宝贝妈妈,谁也不让进来喔。” 黄柔先用菜刀撬开一条缝,把一小块竖条状木头卡在两半壳的中间,再用牛耳尖刀小心翼翼的挑开珍珠囊,虽然从没取过,但她曾经看过书上介绍,知道珍珠的形成原理。只要轻轻的挤压珍珠囊,圆润润的珍珠就一颗颗的蹦出来了。 只要珍珠囊还在,它的上皮细胞还会继续分泌珍珠质,不仅不会死,以后还会继续形成珍珠,可多次循环利用……才第一次干,没想到还让她干成了。 黄柔擦擦脸上的汗,以前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人,现在居然能“杀”蚌取珠了。 一开始数的四十颗,其实还有几颗小的藏在珍珠囊深处,等全部挤出来,洗干净泥沙,哎哟,居然有整整四十五颗呢! 四十五颗,幺妹脖子细,足够串一串大项链啦,剩下几颗还能给她串成手链,够她美的。 再想到闺女戴着它们的模样,都说珍珠配美人,可不就是个珠圆玉润的小美人吗? 每一个母亲,都想把自个儿闺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曾经自己很渴望却没得到的东西,都想给在她身上,黄柔也不例外。 曾经,她因为一串珍珠被继母继妹折腾得人仰马翻,被她们换着法的打压陷害,夜深人静时也曾暗自发誓,等有条件了她要戴十串八串。现在,她自个儿是实现不了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闺女身上。 宝贝崔绿真,以后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妈妈也想办法给你摘来。 当天夜里,趁着天黑,黄柔将两个已经被取尽珍珠的蚌送回坝塘,能不能回到闺女说的“落水洞”,只能看它们运气啦。 至于剩下一个呢?因为她实在撬不开,就让幺妹拿去玩了。 *** 崔建军又带回一个好消息,那菱粉被刘会计和陈出纳尝过后都说好,不知怎么传到厂长和书记耳朵里,亲自找到门房去。 “小崔啊,听说你们家自个儿做菱粉?” 崔建军被吓得不轻,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连正式编制都没有的门卫啊,这两樽大佛怎么来了,而且还是同时来的。谁都知道厂里书记和厂长不对盘,一个主管党政,一个抓生产,经常因为不懂对方的业务而决策冲突,以至于手底下各自代表他们阵营的会计和出纳也互相不顺眼。 会计和出纳不对盘有个好处,就是更能互相监督,都睁大眼睛拿放大镜找对方纰漏呢,谁要敢算错一个零,或是入错一次账,都能闹到总厂去。 所以,老厂长贪污下马了,他手底下主管财务的人却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崔建军虽然不大懂这些党派之争,但对领导权威天然的畏惧却是实打实的。“对,对,是有做但不多,我们都是自个儿吃,领导放心,绝对没有投机倒把。” 大领导们相视一笑,就是投机倒把又怎样?一点儿吃的能倒几毛钱? “你放心,我们找你是想问问家里还有多余的菱粉没?能不能匀几斤给我们?”做到他们这个位置上,大鱼大肉其实已经没什么吸引力了,唯一能体现欣赏品味的就是一个“新鲜”,一个“稀罕”。 况且,菱粉吃着确实解暑。像没牙老太太的嗦粉式吃法他们不喜欢,可熬的时候扔几个红枣枸杞进去,做成凉皮凉粉哪个中年男人不喜欢啊……最重要的,送人也拿得出手。 这么地道的南方小吃,北方人吃过的不多,这不明摆着的机会嘛? 没想到,两个老对头还想到一处了。 厂长和书记对视一眼,“我要二十斤,一两不能少啊。” 书记把眼一瞪,“我要三十斤,拎回家可是要过秤的。”哼,我偏就比你多要十斤,告诉你,书记在哪儿都得压厂长一个头。 厂长呵呵一笑,“书记您这可不地道啊,三十斤您一个人能吃完吗?”他可是有老伴儿的,吃了有用处。 书记被他臊得老脸发红,但文化人的修养还在,“哼,节欲保精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有些人别以为摸了几天洋机器就数典忘祖。” 厂长:“那行,小崔我也要三十斤,咱们向书记看齐,跟着书记走。” 崔建军:“……” 就这么看了一场好戏的工夫,他居然卖出去六十斤菱粉啦?还是先交钱后拿货的那种! 大家听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时场景,又是一阵大笑,“这大领导打机锋就是不一样啊,不像咱农村人,脏的臭的往外飙。” “那是,娘你这算啥脏臭,我娘家三婶那才是,死人都能让她骂活,粪瓢都嫌她嘴脏。”王二妹快人快语,惹得众人又笑。 在这样热烈的气氛里,幺妹却开心不起来。 因为她的蚌蚌不见啦! 昨晚睡觉的时候还放灶房门口的盆里,妈妈说它不张嘴是因为缺水,多泡泡水就好了。 早上起床因为要陪春芽姐姐玩,要帮西瓜宝宝浇水,还要喂小小鸟,她也没想起来找蚌蚌玩,现在想起,东西却不见了。 黄柔悄咪咪的,“来,妈妈给你个宝贝。” 一进屋,幺妹乖乖听话的闭上眼睛,感觉脖子上一凉,“可以睁眼啦。” “哇哦!大项链!妈妈做的流氓项链,好漂亮!”双手摸着小脖子,挨个摩挲那粉白色的珍珠,简直爱不释手。 珍珠色泽贼好,衬得她肤色白里透粉,整一珠圆玉润、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小姐似的。 “我好喜欢宝贝妈妈送我的流氓项链鸭,我能戴着它睡觉吗?” 黄柔点了点她翘翘的鼻尖,“小姑娘家,别老流氓流氓的,妈妈还有好东西给你呢,看。”是两串彩色丝线编织的手串,缀着小小的珍珠粒,还有栩栩如生的小猴子,猴子尾巴还是卷翘的。 幺妹可高兴坏了,蹦蹦跳跳的,“为什么是小猴子不是小地精呀妈妈?”虽然小猴子她也喜欢。 “因为你属猴呀。”本来还想编一只小羊的给春芽,反正珍珠匀匀也够,可想想后续要面临的问题,还是算了。 幺妹明白了,点点头,“那我能每天都戴吗?” 黄柔顿了顿,虽然不忍打击她的积极性,但还是摸着她脑袋,正色道:“睡觉的时候,在咱们屋里你可以随便戴,一旦出了这道门就不能戴哦。” 幺妹小嘴一扁,“为什么呀?” 黄柔摩挲着串珍珠弄伤的手,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什么叫“怀璧其罪”。这样价值不菲的东西戴她脖子上,无异于“稚童抱金行于闹市”,她能不能保住是一回事,就怕东西保不住还给家里招来祸害。 唉,治安队和管委会可不是吃闲饭的。 就算人家相信她们是坝塘里捡的,可翡翠兰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不知又要有多少蚌遭殃?水火无情,万一谁家孩子因为找蚌出了意外,她也是母亲,她真的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悲剧,也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因为你戴出去,别人就会说你是女流氓了哦。” 幺妹小嘴一咧,“我知道啦,然后杨爱卫他爸爸就会来抓我,对不对?” 黄柔苦笑,点头。 “好吧,那我听宝贝妈妈的,保证谁也不说。” “这才乖。” 黄柔躺下,“对了,刚才你说什么蚌不见了?” ※※※※※※※※※※※※※※※※※※※※ 明天双更,早九点一更,晚九点二更~老胡现在是有存稿的人啦~ 022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023 刘小妹是什么人? 如果说刘惠算尖酸刻薄的话, 那刘小妹就是尖酸刻薄的祖宗,连放个屁都是尖酸味的,十岁就能双手叉腰骂哭全村最泼的泼妇的人! 不止性格尖酸不讨喜, 这姑娘小小年纪还志向远大,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脑子里的风花雪月浪漫爱情比大学生还多, 活不好好干,“尽整些没用的,你说写诗能当饭吃?” “还说什么以后能出版, 我呸!出版能当饭吃?” “哎呀娘别气坏了身子。” 刘惠嘴上劝着,心里却在幸灾乐祸,该! “现在她还给我闹脾气, 非那鳏夫不嫁,你说她嫁谁不好偏要嫁姓胡的, 他是个好东西吗他?” 胡雪峰是从大城市来的男知青,来之前特意离了婚的, 来到六甲村又娶了村头的姑娘, 生下一儿一女, 可惜那姑娘在生女儿的时候难产死了。现在胡雪峰在村里,要钱没钱,要户口没户口,要劳力没劳力,拖油瓶却有俩……天底下千千万的大小伙子,怎么偏就看上这鳏夫? 最近胡家小闺女病了,她天天往人家里跑, 上赶着给人当后娘。 把刘老太急得满嘴泡, 又不敢跟外人说, 小妹现在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订的是隔壁村宋家,要让人知道了,这亲事铁定得黄。 “咱们亲娘母的,我也就跟你说说,她猪油蒙了心不懂事,你做姐姐的可得想想办法。” 刘惠撇撇嘴,“那不行算逑,她要嫁就让她嫁呗,有她后悔的。” 刘老太唉声叹气,当娘的哪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她灌了半瓢凉水,继续道:“我这次叫你回来,就是想着你婆家好过,认识的人也多,能不能让你公爹和三叔子帮忙瞅瞅,给她找个有工作的?” 刘惠“哎哟”一声,忙远远的弹开,在崔家这两位可是她的克星,动不动就用讳莫如深的眼光盯着她,她宁愿被婆婆骂几句也比那好过,更别提还得求他们介绍对象了! “惠啊,你听娘说,小妹啥脾气你知道,就一喜新厌旧的,别看她现在对那鳏夫掏心掏肺,要真遇上更好的她转头就把鳏夫忘了……”先转移她注意力,实在不行还能吃老宋家的回头草。 刘惠知道,她娘说的都在理,毕竟去年这时候她还对老宋家的非他不嫁,可她心里就是不舒坦。 非常不舒坦,一面是跟小妹膈应,一面是怕公爹和三叔子。 “这样吧,我们村顾家老三,娘别看只是个当兵的,可人是高中毕业的,大高个儿长得一表人才,关键还有本事,马上就能当团长了。”反正顾老三肯定看不上小妹,到时候她娘也怪不了她。 “团长是啥,跟咱生产队队长谁大?” “队长在他跟前就是个屁,团长那可是跟县长平起平坐的。” “害!真的?!”刘老太兴奋得唾沫横飞,一把抱住她胳膊,“还是大闺女贴心,真是娘的小棉袄啊。” 刘惠:“……” “那你赶紧回去问问,多替你妹说几句好话,啊。”仿佛那团长女婿已经志在必得。 “可我这肚子也没吃过早饭,娘你看,大老远的……”话未说完,就被刘老太推出家门,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明明看见厨房有半斤豆腐呢。 幺妹跟村里的大槐树、石榴树、柿子树聊了好久好久的天,久到她都知道六甲村几乎所有的八卦了,大伯娘才背着背篓出来,“咱们走吧。” 幺妹乖乖爬进背篓里,小肚子饿得“咕咕”叫,可她依然乖乖巧巧的。反倒是刘惠居然良心发现,“幺妹乖啊,伯娘现在没钱,在娘家也不受待见,等以后有钱了伯娘给你买好吃的,买大白兔,啊。” 黄柔平时怎么待春苗和友娣她知道,轮到自己把人孩子哄出来,却饿着肚子回去,脸上没光。 幺妹眼睛一亮,“大白兔?”她真哒真哒好喜欢哦。 小地精五行属土,为万物之母,对应五味中的“甘”,最爱的可不就是甜的嘛? “会有一麻袋那么多吗?” “有,到时候伯娘生了儿子,让你跟小弟弟一起吃!”刘惠许下豪言壮语。 幺妹高兴得拍手手,那她祝愿伯娘早点生儿子叭。 饿着肚子,刘惠走得没来时那么快了,慢慢的指着蜿蜒的河流道:“这条就是六甲河,以前鱼挺多的,可惜这两年都捉光了。” “对了,幺妹快用你的火眼金睛帮伯娘瞅瞅,有鱼没?” 幺妹又困又饿,揉着眼睛道:“看不见呀伯娘。” “那咱们走近点去。”刘惠真是饿得狠了,又想着不能白带幺妹出来一趟,怎么着也得让她“物尽其用”,往山下河边去。 走着走着,幺妹的小鼻子动了动,好香呀! “伯娘,有果果!” 刘惠心头大喜,可顺着手指看过去,又瘪了,“害,那是牛卵.蛋,不能吃的。” 幺妹“嘶嘶嘶”的吸鼻子,明明很香呀! “可以吃,香香哒!” 刘惠故意吓唬她:“这牛卵.蛋女娃娃可不能吃,吃了会长个牛卵.蛋出来,以后嫁不出去哟。” 家里没男娃,三百岁的小地精还真不知道卵.蛋是个啥,“我不怕,长吧长吧,多长几个,我要多吃几个。” 刘惠:“……” 得,小吃货! 牛卵.蛋又叫牛腰子,长在悬崖峭壁上,一般人摘不到,再加形状很像牛的那啥,农村人忌讳,以讹传讹就没人吃了。她们今天运气好,碰到一棵长在河边的,沉甸甸、黄橙橙的果子有大鹅蛋那么大,坠弯了小树的腰。 “可终于有人摘果子啦,再不摘我这老腰就废了。” 幺妹歪着脑袋,“果子树你腰疼吗?” 小树可能是没想到她能听懂自己的话,愣了愣,随即又是跟狗尾草一样的兴奋,寂寞多年的它挥着枝条道:“疼,疼死了,去年结的果没人吃,全烂了,今年结得更多,我这腰啊……嘶……” 疼得抽气,跟三伯腿疼的时候一毛一样。 她心疼的摸了摸小树,“那你去卫生所打针针吧,我三伯打了针针会好一点点哦。” “真是个小笨蛋,那对我没用的。” 幺妹似懂非懂,“那你要吃和尚头吗?等我长大,你们就都能吃许许多多的和尚头啦!” 果子树大笑,“和尚头没啥好吃的,要说治腰腿疼,我也可以。”因为它的学名叫五叶木通,是风湿骨痛的克星。 但大多数人都以为它是利尿通乳的,常用来给产妇熬水喝,却忽略了它最重要的功效——补肝益肾,祛风除湿,活血通络。 幺妹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能匹配出它说的每一个字,但很多字她都不知道意思,“那你可以治我三伯的病吗?” “当然。” 幺妹眼睛亮亮的,小声祈求:“那,那你可以给我三伯咬一口吗?我会告诉他咬轻点儿哒!” 敢情她以为别人吃药都跟她似的,咬一口,舔一口。 果子树觉着自己一定是寂寞久了,不然怎么会有点眼眶发酸,居然想跟她回家?不不不,它可是纯天然百分百野生的五叶木通,又不是那些家养的花花草草。 “你把我下头那几根枝条割走吧,反正留着也没用,正好给你伯伯熬水喝。” 幺妹在三伯和果子树之间犹豫一小会儿,“好吧,我们一定会轻轻的,你痛的话可以哭出来,我不会笑话你哦……” 刘惠没想到,自己刚摘下几个大果子,就被侄女要求砍树,还得“轻轻的”砍。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是一个人自言自语。 但她坚称这是可以给老三治病的,小福星的话……她又不得不信。 幸好她钥匙扣上有把小刀,慢慢的也能割四五根下来。 幺妹则抱起果子,用牙齿把厚厚的皮撕开一条小缝,再用手拨开,露出里头金黄色的果实来。里头还裹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的籽,吃起来酸酸甜甜的,汁水儿特多。 “喔,好吃,伯娘吃。”她掰了小小一块,像平时喂妈妈一样喂给刘惠。 刘惠早饿得头晕眼花脚踩棉花,心道大不了要死一起死,只要毒不死她她就往死里吃! 那香喷喷让人咽口水的味道,酸酸软软的果肉,咬一口是爆浆的汁水儿……不知道是饿狠了,还是别人喂的缘故,这果子让她甜到了心里。 啧啧啧,难怪老四媳妇整天有女万事足呢,这么贴心可人的小闺女,换她她也知足。 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春苗是个榆木疙瘩,友娣又只顾自个儿,虽有俩闺女她却没享受过小棉袄的爱啊。 俩人痛痛快快吃了四个,又把剩下的全摘走。 崔老太见刘惠居然拎着一捆木通枝条回来给老三,倒是难得的脸色也好看不少。这儿媳虽然掐尖要强吧,还知道关心家里人。 幺妹一路都在心心念念她的流氓项链,悄咪咪回房,关上门,翻出项链和手串,给整整齐齐戴上,换着角度的欣赏,仿佛得了全世界最宝贵的珍宝,开心得在屋里转圈圈。 很快,一个好消息从公社传回——连续喝了一个星期的木通水后,三伯的腿居然奇迹的不疼了,哪怕骑自行车载着爷爷回家,他的腿也不疼了,连腰也不酸了。 浑身筋骨跟被人疏通过一般,说不出的轻松,畅快。 崔家父子几个一合计,得,去六甲村把那牛卵树连根挖回来吧,每周修剪两根枝条煮水,不但伤害不到它,还让它长得更茂盛了。 而黄柔,也把偷河蚌的“嫌疑”锁定到两个人身上。 ※※※※※※※※※※※※※※※※※※※※ 二更奉上~么么哒 024 九月中旬, 带上一套打满补丁的铺盖和两件薄薄的衣裳,春苗坐上三叔的自行车后座,去大河口上初中了。 孩子们的心情就跟那“叮铃铃”的车铃一般, 雀跃,期盼。盼着自己也有坐上后座的一天,盼着这一天快快到来。大人们则进入一年中最忙的时节, 金黄的稻谷、沉甸甸的玉米棒子正待收割。 这可是整个牛屎沟上千号人最主要的口粮来源,全村倾巢而动,早出晚归。甭管腿脚不便的, 还是大肚子的,就连四岁不到的幺妹也加入秋收大军。 大人在前头割稻谷,孩子们在后头捡谷穗, 最后称重核算为相应的工分。 这种时候,孩子多, 尤其是勤脚快手的女孩多就成为一种优势。不用晒大太阳,不用吹一身谷灰, 友娣和春晖总有办法让姐妹们捡到最多最好的谷穗。 相比她们的如鱼得水, 隔壁杨家兄弟可惨咯。 笨手笨脚, 好好的谷穗被他们踩碎,粘在稀烂的泥土里抠不出来,连累杨发财被张爱国狠狠骂了一顿。 杨老太趁割稻的时候偷偷摘了谷穗往他们篮里扔,被其他人看见告发,又被张爱国狠狠骂了一顿。 黄柔心头一动,张爱国历来和杨家穿一条裤子,人前人后叫得可亲热, 现在为点小事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发作, 把杨家母子骂得狗血淋头, 这是……事出必有因啊。 想到闺女丢的河蚌,她心头的怀疑愈发深了。 经过半个月的观察,她把偷河蚌的怀疑目标锁定到两个人身上——杨发财,周树莲。 知道幺妹什么时候去放鹅,清楚崔家什么时候没人在,这样的人自然只有邻居。杨老太那咋咋呼呼的脾气,要真拿了她早嚷嚷开了,而“爱卫生”兄弟俩她已经试探过。 只剩这难缠的两口子。 杨发财好大喜功,又是公社治安队副队长,如果东西真落他手里,他还藏着掖着这么久不爆发,要么所图甚大,要么冤枉他了。 周树莲别看平时温温柔柔不说话,其实心眼子多着呢,黄柔以前吃过她的暗亏,记忆犹新,也最不耐烦同她来往。 “小黄还跟我生气呢?”说曹操曹操到,周树莲不知什么时候挤到她身边来。 只见她穿着一身非常时髦的的确良衣服,袖子卷到肘弯,露出一段洁白的小臂,手腕上还带着一串不知什么的珠子,衬得她皮肤愈发雪白,一处干活的男人们眼睛总会落她身上。 跟她比起来,黄柔就“晦暗”多了,大热天裹得严丝合缝,帽子遮着谁也看不见她的脸。 “你啊,就该穿点时兴的,白白埋汰了这么漂亮个人。” 黄柔不接茬,只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周树莲以为她是笑自家男人呢,顿时恼羞成怒,口不择言,“要我说啊,生得俊没用……”再俊,那也是短命鬼。 “哦,我看着舒心就成,肥头大耳的我嫌膈应。” 周树莲被她戳中心事,气焰弱了两分。肥头大耳说的不就是自己丈夫嘛?那油肚大得……走路看不见脚,脱了裤子看不见那玩意儿,还真是屁用不顶。 周树莲看着她白净光洁的脸庞,心里颇不是滋味。 同样是城里来的,她生了孩子后脸上的斑就没散过,仔细看还能看见。黄柔倒好,没啥斑不说,身材也恢复得好,前凸后翘的甚至比做姑娘时还好。 哼,漂亮又怎么样,还不是寡妇? 她特意尖着嗓子,“哎哟,我这身衣裳是发财给做的,我嫌贵,他偏要说我穿着好看……哎呀,城里流行穿这个还真不是没道理的,不会起褶子,还结实。” 众人纷纷附和,都羡慕的看着她。那的确良可是真凉爽,布料顺滑挺阔,不像回纺布蹲一下动一下就起褶子。 这年头每口人不到三尺布票,几乎没人穿得起新衣服,都是穿的回纺布。顾名思义,回纺布就是将四处收购来的破布烂补丁打烂,再重新纺成纱,织出来的布。 回纺布还有个毛病——不结实。 用力蹲一下——□□裂了。 抬一下手臂——胳肢窝蹦开了。 她穿的确良也就罢了,关键还是一身新啊!在场的男女老幼谁不是大改小、旧翻新、补丁摞补丁?就是张爱国,去公社开会也只能套个用了六年的的确良的假领子! 想想就来气,张爱国大声呵斥:“要斗私批修,灭资兴无,破私立公,张老二你看啥热闹呢?” 哟,连领导人《语录》都背出来了,众人忙作鸟兽散,嘴里也跟着“为人民服务”“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背,一个赛一个的大声,一个赛一个的慷慨激昂。 黄柔远远的看见闺女在田埂边玩耍,这才放心,低着头迅速的割了两把稻子。杨发财是大手大脚,平时不是香油就是白糖的往家捎,可做一身全新的淡蓝色的的确良衣服……是不是也太阔气了? 要知道,的确良在北京都是畅销品啊,这种乡下地方他从哪儿搞来的? 很有可能是最近发了一笔横财。 “你说这人吧,说她有福气吧,有时候又……”周树莲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指指远处的幺妹,“喏,小黄你这闺女是真的福气好,我们也是羡慕不来的。” 不知想到什么,又摸了摸新衣服,笑得花枝乱颤。 黄柔也不跟她卖关子,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幺妹的河蚌是你拿的吧?” 周树莲一愣,“我没有,你别血口喷人,说话要讲证据!” 黄柔冷笑,“你都不问问河蚌是啥就急着否认?” 一成年人,偷小孩东西,“还真是挺要脸的啊。” 周树莲臊得不行,没想到曾经大声说话都会脸红的小姑娘居然变得这么直接,强词夺理:“那不也是她捡的,又没写你家名字。” 崔家熬菱粉那几天,只听见他们热火朝天,偏偏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干啥,可把周树莲憋坏了。使出各种办法也没打探到,后来又听说不让上学的春苗有了学费,她愈发笃定崔家一定是又捡到什么值钱宝贝了。 所以,每一天,她都让儿子们骑墙头上看,看不到她就出门尾随,发现幺妹最近特别宝贝一个小碗大的东西。那丫头精着呢,问是啥她不说,可春芽小结巴不一样,给她两颗蚕豆就知道叫“蚌蚌”。 周家以前在上海是真正的资本家,河蚌这东西可上不得台面,她还真没见过。但,这并不妨碍她像刘惠一样迷信幺妹,单看她那宝贝劲儿就断定,这东西,值钱! 所以,瞅准崔家没人的时候,她给偷来了。 偷来也不敢强行掰开,生怕弄坏就不值钱了。第二天专门把杨发财喊回家,让他带去市里找买主。 杨发财也没见过这东西,但不妨碍他在外头狐朋狗友多啊,没几天还真有人看出来里头是有珍珠的,还给找了个从省会来的买主。一百块钱逐层瓜分下来,最后落周树莲手里就剩一身新衣服。 当然,她从小过惯了好日子,现在也只图有个吃穿,能出次风头也就是了。 黄柔想到闺女辛辛苦苦从河里捞上来,一路藏衣服里兜回来,都舍不得硬撬的宝贝就这么被她卖了,真是又气又恨,可偏偏她又不能声张,因为闹开的话,闺女的项链就保不住了。 “有时候吧,运气好也没用,对吧小黄?”周树莲再次摸了摸她光滑鲜亮的新衣服,得意极了。 “是啊,偏门走多了总有遇见鬼的时候。”来日方长,她黄柔还真不急。 周树莲本来就是故意刺激她的,最好能让她当众失态,撕破她“温柔的小黄老师”面具。见没达到目的,扭着屁股去荫凉的地方躲懒去了。 太阳越升越高,幺妹热得满头大汗,小脸蛋红扑扑的。 “妈妈我能回家了吗?”舔了舔嘴角,又“咕噜咕噜”咽口水。 黄柔知道,小吃货这是想回去看西瓜呢。 西瓜苗爬藤后,很快开出嫩黄色的小花,浇了不少农家肥,花开得还特别多,满树都是呢。所有人都觉着,老崔家今年不缺水果啦。 “妈妈跟你一起回去洗衣服吧。” 下工的社员们听见,都笑说“小黄老师真讲究,不愧是北京来的。” 整个生产队都知道,小黄老师最勤快,脏衣服从不过夜,就连三四岁的孩子也穿得干干净净,哪像其他小孩,黑不溜秋,臭烘烘的。 黄柔把幺妹搂背上背着,跟她们打趣几句,很快到家。 崔老太已经烙好了饼子,炉子上炖着一锅红通通的鸡腰豆,热气把锅盖顶得“噗通噗通”的。幺妹嗅嗅鼻子,“好香呀奶奶!” “小馋嘴,鼻子可真灵。”崔老太特意揭开盖子给她看,“喏,放了两根大骨头呢。” 这骨头还是上次三伯带回来的,说是厂里食堂把肉都剔完了,只剩两根光秃秃的骨头,他跟大师傅处得好,人私底下悄悄塞给他的。 毕竟,国营食堂可不缺这俩骨头,但煮起来麻烦,熬油费火不说,师傅们也捞不到油水,谁也不想浪费时间。可对崔家来说,这就是肉的替代品啊! 用砍刀把大骨头砍成四段,掏出髓油,再把砍碎的骨头渣挑干净,扔锅里熬半天,不止省了油,入口即化的红豆吃着也有股肉味儿。 完事再热乎乎喝一碗软软糯糯的豆汤,那真是比吃肉还让人痛快。 幺妹摸着小肚子,人类的食物怎么这么好吃鸭! “啊!”忽然,隔壁传来女人尖锐的叫声,随即是铺天盖地的骂声,哀嚎声,摔锅砸碗的清脆声。 ※※※※※※※※※※※※※※※※※※※※ 二更在晚九点~ 025 其他人都早已经歇下碗筷, 唯有刘惠还在吃。 准确来说,是在吸。 一人抱着半根大骨头,对着砍断的缺口那儿, “滋儿”“滋儿”的嗦呢。虽然髓油早煮化在汤里,空骨头里的汤汁儿也被她吸干了,可只要是猪身上的, 那就有肉味儿啊。 她是越嗦越过瘾,又把友娣嗦剩那根捡过来。 “啪!” “你打我做啥?”刘惠委委屈屈。 崔建国老脸臊红,见过馋的, 没见过她这么馋的。三十岁的人了还不如幺妹,她不知道丢脸,他还面上无光呢。 “好容易吃顿带荤的, 反正都我闺女嗦剩的,又不是外头垃圾堆里翻来的, 丢啥人呢。”她“滋儿”一口,“我娘他们村还有垃圾堆里翻吃的呢, 烂叶子臭黄瓜, 翻到啥吃啥, 我这算讲究的。” 就这还讲究? 崔建国怕她口无遮拦,忙在桌下掐她大腿,“赶紧把碗洗了吧,难不成还等着娘?” 眼见着刘惠还要犟嘴,王二妹憋着笑,打圆场:“没事儿,大嫂慢慢吃, 碗咱们待会儿一起洗, 先听听隔壁闹啥。” 果然, 大家都不出声,竖起耳朵。 “啪——” “哟,这摔的是碗吧,可真阔气。”杨家的碗可不是一般土碗,那可是漆了豆青釉,外面有双龙戏珠,碗底有宝塔图案的,一个顶崔家仨。 “啧啧,吵个架都这么阔气。”刘惠嗦着骨头感慨,顺便羡慕一下隔壁的好日子,不知道一个月要吃多少根大骨头。 “周树莲你这臭婊.子,我日你娘嘞!”这是杨发财气急败坏的咒骂。 因为人胖,声音也格外的“雄浑”,估计半个村子都听见了。 “啧啧,这杨发财下手可真够重的。”刘惠瞅了身旁的男人一眼,是越看越满意啊。 虽然崔建国古板又死要面子,没少数落她,但要论真打是没打过的。掐她?她皮糙肉厚,又不疼。 农村汉子打老婆不算什么稀奇事儿,可像杨发财这样往死里揍的不多。最现实的原因就是工分,揍病了下不了床谁来挣工分? 崔家人都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听见他打老婆了,刚开始还会劝劝,可劝架的反倒被他日爹倒娘的追着骂,索性也懒得管了。 得,爱打打,反正前头那个就是被他打死的,再打死一个,看她老娘能给他娶个啥回来!这年代虽然穷,可谁家闺女都是爹生娘养的,谁也舍不得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挨了这次,也不知道树莲要躺几天。”王二妹幽幽道。 谁知,不仅没听到预料中的哀嚎,反倒是周树莲跳着脚的骂:“我娘埋在上海永福路,有种你去干啊,王八羔子缩头乌龟,打女人算啥本事?” 哎哟,不得了! 杨发财不止没打到老婆,还被老婆骂王八呢,这可有好戏看咯,大家愈发兴致勃勃,甚至开始打赌押注到底谁会赢。没有任何娱乐节目的年代,家长里短可不就是最大的消遣? 黄柔对这些没兴趣,也怕带坏闺女,“妈妈带你洗脸睡觉吧?” “嗯不要,我在听喔。” “这是大人的事,咱们不用管,乖啊。” 幺妹却反常的倔强,“妈妈不要嘛,我在听哟。” 黄柔也不舍得强行把她拖走,只好先去洗衣服,心想换来换去不就是那些骂人的话,她听一会儿估计就不感兴趣了。 胖娃娃爱出汗,幺妹穿过的衣服,胸前和袖子都不脏,就是后领子和胳肢窝容易出汗,随时都是汗津津的。黄柔把一件米色的小衣服拎起来,正准备抹一层薄薄的肥皂,忽然看见那胳肢窝下头有一圈淡淡的黄色,像在泥巴水里浆洗过。 自从开春那场风寒后,这个现象已经持续好个月了,后领子和胳肢窝都浸黄了……说明闺女出的汗是黄汗。 可要说哪儿不舒服吧,她又吃嘛嘛香。黄柔曾经问过她,是不是玩泥巴的时候弄脏了衣服,可她一口咬定没有,再问就傲娇的说,她是小地精。 小地精难道吃土不成?不然怎么流黄汗。 黄柔绝对没想到,她曾经离正确答案如此之近过。 隔壁的骂战从夫妻俩扩大到婆媳、祖孙之间,老人孩子都可劲的捡脏话,后来好像是杨发财逮到周树莲,打了她一耳光。 这可不得了,气氛瞬间被推到高.潮。 只见周树莲一屁股坐地上,爹啊娘的嚎啕大哭,还没等把杨家祖宗十八代鞭尸一遍,张爱国就黑着脸进来了。 “人民群众有无限的创造力,他们可以组织起来,向一切可以发挥自己力量的地方和部门进军,向生产的深度和广度进军,替自己创造日益增多的福利事业。杨发财你干啥?” 这长长一句语录出来,简直所向披靡。 杨发财咽了口口水,心道县里领导也不兴背这么长的,他这不明摆着的显摆嘛?但他记性不好,还真没办法回以一句更长的,气势上就弱了两分。 “没啥,说着话呢,这婆娘就发起疯来。” “那树莲你来说,他怎么着你了?” 周树莲抹抹眼泪,收起先前的泼妇样,弱弱的道:“他一回来就问我要钱,说明儿要跟狐朋狗友下馆子,可队长您是知道的,我哪有钱?” 张爱国点点头,“发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家可是你娘当的,要钱只能找当家的要啊。” 杨发财本来也有点笨,被他们一唱一和搞得点头不迭,还真是他做错了,不该冲老婆发火。 “诶树莲,是我不对,我屎糊心,你别气啦,地上怪凉的,赶紧起来先。” 周树莲忍着恶心,白他几眼,“哼!” 本来想要借机大发威风的杨老太,等来的却是儿子儿媳的和好,那没出息的儿子还把老婆扶起来,又是赔礼又是道歉,顿时傻眼了。 好像哪儿不对,可又说不出来。 张爱国在杨家院里转了一圈,“家里还等我吃饭呢,先走了,不许闹了啊。” “是是是,不闹了不闹了,要不吃了饭再走?”杨发财腆着脸赔笑。 “回去吧,甭客气。对了树莲,你嫂子请你去帮她看看花样子,明儿要给公社牛书记家爱人送去。” “赶紧的啊,还愣着干啥?”杨发财知道,这位牛书记可是前途无量呢,以前就是他带头组建的治安队。 周树莲忙抹抹眼泪,“好嘞队长。” 听到这儿,崔家人大眼瞪小眼,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战,谁知却被张爱国轻轻松松化解了。 “都该干啥干啥去,友娣洗碗,春月抹桌子扫地。”崔老太把两个儿子叫回东屋,安排明天去自留地干活。 大家都发现,今年的稻子比去年减产了至少四分之一,谷穗小,谷粒也不够饱满,真磨成米算的话,少得更多。所以,今明两年得做好饿肚子的准备了。 “妈妈。” “嗯,怎么啦?”黄柔把衣服晾石榴树上,又把盆里的水泼到牛卵树下。 “妈妈,我听见啦。” “听见啥?” 幺妹咬着嘴唇,晃了晃黄柔的袖子,“妈妈你来嘛。” 黄柔擦擦手,跟着她进屋,还帮她把门关上,“小丫头神秘兮兮干啥呢?” “我听见姨姨有小宝宝啦。” “哪个姨姨?”话刚出口,黄柔的笑就没了。 幺妹喊人很分得清,只有妈妈那头的“亲友”她才叫“姨姨”,而这村里就只有一个。 再次确认道:“你说谁有小宝宝啦?” 幺妹睁着大大的眼睛,一根手指头直直的指向隔壁。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见的呀。”黄柔以为她是在听脏话,其实不是,小地精在听植物们的八卦呢。 两口子吵架,不止崔家人感兴趣,院里的植物们也七嘴八舌说起它们听来的,观察到的事情。 已婚妇女怀个孕,倒是没啥好奇怪的。幸好刚才杨发财没打她,不然……黄柔不是心疼周树莲,只是替那未出世的孩子心疼。 她深吸一口气,想起供销社售货员也是被幺妹看出怀孕的,忙蹲下.身子与她平视,“那你告诉妈妈,她的宝宝多大啦?” “三个月,还很小很小,只有我的巴掌大哟。” 黄柔吃惊,三个月的胎儿确实也就7——9公分左右,跟她巴掌差不多。这孩子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她可是因为学过生理常识又怀过孕才知道的!幺妹的知识储备量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的? 诶等等,三个月?! 黄柔觉着自己脑袋不够用了。 往前推三个月,那正好是崔家吃西瓜的时候,杨发财那段时间被抽调到市里参加严打整治,据说一个月时间把火车站、班车站、自由市场的倒爷们抓得七七八八,整个阳城市安生了好长时间。 为此,杨老太还洋洋得意的宣扬了一个月,说她儿子多么威风多么有面儿,领导不让回家来,住的是市公安局招待所,吃的是国营食堂,每三天一包烟啥的…… “你真确定是三个月?” 幺妹猛点头,“真真哒!”石榴树和狗尾草这么说,就连翡翠兰也是这么说的,她最相信小兰兰的话啦。 黄柔深吸一口气,孩子到底是谁的? 杨发财貌似还不知道老婆已怀孕。 “幺妹乖,这件事不能跟别人说,就是奶奶姐姐也不行哦。” “好叭,妈妈我可以戴项链吗?” 黄柔揉揉她软软的脑袋,“当然可以。”不止可以,她还能帮她找回那个河蚌。 不知道为什么,丫头似乎对那个河蚌情有独钟,做梦都在说梦话呢。可能是缺少玩伴和玩具吧,好容易得到一个玩具就让她这么开心。 ※※※※※※※※※※※※※※※※※※※※ 二更奉上,本存稿箱睡觉啦~ 026 静观其变半个月, 忙完秋收,杨发财又回治安队去了。 这一天,黄柔把周树莲堵在下工的路上, 开门见山:“我看见了。” 周树莲扭着腰,笑得温柔极了,“小黄看见什么?” “你肚子里的孩子快四个月了吧?” “什……什么?”周树莲下意识摸了摸小.腹, 她人瘦,哪怕是天天在一个屋檐下的婆婆也没看出来。 这事,只有两个人知道。 黄柔淡淡的笑笑, “想问我怎么知道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不止知道你怀孕三个多月……” 她顿了顿, 果然,周树莲紧张得嘴唇都哆嗦了。 黄柔凑近她耳边,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我还看见, 你跟张爱国苟且。” 这半个月她不出声, 就是为了找出奸夫。 果然, 这世上任何一件事都是有迹可循的。以前她不爱理睬周树莲,只知道她总爱在男人面前惺惺作态,搔首弄姿,现在留心一看,那可不是一般的作! 张爱国在的时候她柔柔弱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干活专找树荫下, 还都是磨洋工的速度。 张爱国不在, 哎哟, 那可不得了,跟谁都能吵两句,双手叉腰尖酸刻薄,简直判若两人。 女人只有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才会注意形象,黄柔知道。再联系往日里的见闻,那天吵架周树莲浑身的底气,不止不再害怕杨发财,还敢同他对骂,以及张爱国那迅速的救场速度,一唱一和的“调解”。 怪不得张爱国最近看杨家不顺眼,只要是姓杨的他都恨不得照人腚上踢两脚呢。 周树莲吓得直冒冷汗,“嘘,你小声些,别胡说。”下工的路上人来人往,要是让谁听见她就完了。 “张爱国同志身为牛屎沟生产队队长,却同你乱搞男女关系,这就是反动腐朽资产阶级的生活腐化,判流氓罪都是轻的。”黄柔顿了顿,“还有你,女流氓游街可是要挂破鞋的,以后就是你被枪毙了,你俩儿子怎么办?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吗?” 周树莲嘴唇哆嗦,她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小姐,风花雪月的书读过不少,却嫁了个肥头大耳床上不行还有家暴恶习的丈夫,可以说她的前半生不顺到了极点。 直到去年,杨发财去了公社,十天里有九天不回家,她才觉着舒心些。这才有时间发现生产队的队长好像长得不赖,浓眉大眼高个子,年纪也就三十出头,一身解放装配上假领子,还挺威风。 恰巧张爱国看她也风姿绰约,于是开始对她展开追求攻势。英俊成熟又大权在握的张爱国,让她那曾经熄灭的对爱情的追求又死灰复燃了。 怀上这个孩子是意外,她一点儿也不想的。 可张爱国的老婆连生三个都是闺女,十分想要儿子,她又有生双胞胎儿子的基因……为了爱的人,她愿意铤而走险。 本来俩人打算得好好的,先把孩子记在杨发财名下,等以后有机会双双离婚,重新组建家庭。可现在居然被黄柔发现了,周树莲瞬间只觉五雷轰顶。 “你,你想怎么样?” 黄柔不说话,就看着她,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二人刚相识的那段日子。她刚从北京来,无依无靠,割第一把稻子,种第一粒玉米,都是她手把手教的。 明明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阿柔,你不要揭发我们好不好?我,我让他给你想办法,搞个工作,我们会一辈子铭记你的大恩。”周树莲是真哭了。 黄柔的茫然只是一瞬间,下一秒,她清醒的意识到:跟直接闹开让她颜面扫地比起来,这是一个极好的掌握主动权的机会,手里捏着他们的把柄,在这个生产队就是多了一层保障。 别看张爱国只是个小小的生产队队长,但他手里的权力可不小。不说年节分粮分肉记工分这些掌握着全家肚皮的大事,就是她们出个门也得找他开介绍信,他要不开,她们还真寸步难行。 未来还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为了保护幺妹,保住她的珍珠项链,她太需要一道护身符了。 “倒是可以考虑一下,但你得先把我闺女的东西还回来。” “什么?”周树莲梨花带雨,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要那个河蚌?” “可都已经被我们卖了啊,我也不知道买主是谁,卖出去的东西还怎么反悔?”关键钱已经被她做成衣服了,她去哪儿弄几块钱还人家? 黄柔摇头打住,“我不关心你怎么弄回来,三天之内要是见不到东西,我的举报信就会送到县委去。”公社张爱国可能有人,但县委他的手可伸不进去。 周树莲也是想到这茬,脸又白了两分。 “记住,我要的是一模一样的,同一个蚌。” 昨晚她问过幺妹,小家伙还能感觉到,河蚌没死,也没被人撬开。 *** “妈妈妈妈你来看我摘的花花。”一进门,黄柔就被闺女叫住。 出了一口恶气,黄柔整个人都轻快起来,“怎么又摘花呀,花花被你们摘走,可就结不出西瓜啦。” 幺妹兴奋得小口水泡往外飙,“有,有瓜瓜啦!” 哟,墙角还真结出两个小瓜啦,有婴儿拳那么大。 “这里也有!” “还有这儿!” “这这……这有……有……”春芽也争着指给她看。 哟,几乎每一棵藤上都挂了两个小瓜,全身都是长长的软软的绒毛,跟猕猴桃似的,头上顶着淡黄色的花冠,而更多的还是花苞,要真结成瓜,这院里还不一定放得下呢! “啪沓”,幺妹又摘下一朵小黄花。 黄柔顿时哭笑不得,想打她小手,又舍不得。 “妈妈,这个花不会结瓜,它是公哒。” “这个会结,是母哒!” 奇怪,花分雌雄她知道,可她从没跟孩子说过啊。 小地精摇摇头,宝贝妈妈真是个小笨蛋,瓜藤已经告诉她啦,有子房的是母花,能变成小西瓜,其他的都不会变。 崔老太听见,从灶房伸出头来,“咱幺妹懂的多着呢,刚还让她二伯别打蜜蜂,说小蜜蜂是帮母花生孩子的,你听听,还生孩子呢……” 她没读过书,领会不了孙女的意思。黄柔却一瞬间明白过来,蜜蜂能帮助雄花授粉,这样雌花才能发育,子房才能增大。 这孩子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知识储备? 摘花弄疼了她的小手手,作为一只娇气的小地精,她撅着嘴挤到妈妈身边,“帮我揉揉吧妈妈。” 雪□□.嫩的胖手,被花茎上的软刺扎得红通通的。 黄柔不敢揉,怕把刺越揉越深,只能用清水帮她冲洗,直到肉眼看不见刺了,再给打一圈肥皂,让她坐在小板凳上,慢慢搓出小泡泡,香香的。 小地精可喜欢闻啦! *** 且说周树莲,当天晚上拿着俩花样子,摸黑找到张家去,不知怎么跟张爱国说的,第二天就找借口把杨发财叫回来了。 周树莲跟杨发财那可没啥好说的,横竖就一句话——“把河蚌拿回来,钱退回去。” “啥?!退钱?一百块你让老子怎么退?” “啥?一百块?你他妈不是告诉我就八块?”一想到这狗男人居然贪了她九十二块,周树莲气得眼冒金星。 好啊杨发财,你能啊你,老娘还觉着让你戴绿帽子不地道呢,你他妈居然背地里昧老娘的钱,你他妈就活该一辈子驰骋在青青大草原上,一辈子住在绿光森林里! 她仅有的愧疚一扫而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这事儿闹大了,有人举报咱们投机倒把,已经告到队长那儿了,要不是队长嫂子跟我交好提前告诉我,你现在早被单位开除了。” 杨发财“呸”了一口,恶狠狠地问:“谁?谁他妈敢举报我?” 周树莲翻个白眼,“这是绝对要保密的,队长嫂子连我都不告诉,你赶紧想办法吧。” “可钱都分给兄弟们花光了,我去哪儿拿这么多钱?” “我呸,少跟姑奶奶来这一套,找你娘去。”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一百块少说有一半是落那死老太婆口袋里,正好她得不到的老太婆也别想花。 杨老太是真冤啊,她连一百块的影子都没见着。可儿子以工作相逼,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没了工作啊! 黄柔不知道,也不关心他们怎么凑的钱,怎么找的买主,反正第三天天黑之前,周树莲来到崔家门口。 正在院里玩的幺妹,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吸引着,“呀!我的蚌蚌!” “谢谢姨姨帮我找回蚌蚌!” 周树莲看着黄柔的眼睛,“我能信你吗,阿柔?” “只要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什么都没看见。”她顿了顿,脸色冷淡,“否则,我黄柔也不是吃素的。” 周树莲咬咬牙,“你一定要说到做到。”这才把河蚌递给幺妹,三步一回头的走了。 幺妹抱着失而复得的河蚌,高兴得不要不要的,她已经仔细的检查过了,花纹一模一样,连揣在怀里的感觉都是一样哒,就是那个蚌蚌没错啦! 当天晚上,杨老太在墙下双手叉腰的叫崔老太,“哎呀,今年庄稼不景气,这又多了个孙子啊,日子怕是难咯。” “但再难吧,我就是自个儿不吃也得勒紧裤腰带给孙子吃,哎呀,说不定又是一对双胞胎呢,我家树莲这肚子啊,就是争气!不像某些人家的,娶四个又怎么着,还不是没个带把的?” 崔老太气到牙疼,黄柔憋笑憋到肚子疼。 027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028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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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2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043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044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045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046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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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只是被父母压着听了一场火灾的危险性“讲座”而已。 虽然是天灾,可安全教育刻不容缓。 最近高兴得走路都带风的张爱国,要求所有人中午集聚到村口道场上, 聆听一场“火灾的危害与防范”,还让人用石灰在村道两旁的院墙上写字——“孩子玩火,家长坐牢。” 哎哟, 这一听就是冷冷的铁窗泪调调啊。 幺妹被春晖牵着手,还专门跑村尾“事故地”溜达了一圈,看见爱叹气的大槐树被烧光光, 她又忍不住难过了。 “小丫头, 别哭鼻子,明年你又能看见我了。” “嗯?!”幺妹围着黑漆漆的树桩子,“老爷爷你还在吗?” “明年春天吧。” 幺妹高兴得蹦起来, 大槐树没死, 大槐树没死,太好啦! 村里人知道火灾是从大槐树被雷劈中引起的,古话说“雷劈不孝子”,现在都在说邱家不孝, 是活该呢。 “妹别看啦, 怪吓人的。”毕竟, 还有两个老人被烧为灰烬呢。 “好叭, 姐姐我们去上班叭。” 小地精自从早上醒来听说能跟妈妈去厂里, 她就坚信自己是跟妈妈一样去上班哒!上班就有钱买糖吃啦!她特别想上班! 黄柔答应带春晖春月去玩一天, 因为明天就是星期五了, 住倒是方便,把上铺收拾出来将就一晚,明晚再带回来就行。 主要是这姐俩懂事乖巧,特别省心,还会帮忙带幺妹,她就乐意带她们出去玩。至于那哭爹喊娘也想去的友娣,她敬谢不敏,自知没本事降住她,还是别给自个儿找麻烦了。 于是,在友娣的嚎哭声中,一大三小高高兴兴的去公社了。 黄柔背着一大罐子书和衣服,春晖春月姐俩就换着背幺妹,给她作人力车夫。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达市三纺的员工宿舍区,那是几栋五层小楼,看样子还非常新,红砖墙,绿铁窗,楼间小道是打了水泥地板的,又光滑又干净。 她的宿舍在临时学校旁第一栋,还是三楼,光线特好。开门进去就是亮堂堂的大窗户,光滑干净的水泥地板,还有两套各自靠墙放置的高低床。 幺妹大眼睛咕噜咕噜的转,忽然指着右手边的下铺道:“这是我妈妈的炕!” “噗嗤……” 门口进来一个漂亮女人,穿着的确良的蓝色裙子,黑色的圆头高跟鞋,圆脸蛋白皮肤,黑黑的头发上还别着一个白色的珍珠发卡。 春月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两步,幺妹却不怕生,用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她……的发卡。 小地精忍不住惊叹:这也太漂亮了吧!妈妈应该也戴一个这样的发卡,绝对是世界第一漂亮的宝贝妈妈! “小丫头看啥呢?你怎么知道你妈妈的‘炕’在哪儿?”女人故意咬着“炕”逗她呢。 “看阿姨漂亮。”幺妹害羞的笑笑,“我妈妈的床上有我妈妈的味道呀,很香哒!” “哟,黄老师你家这闺女了不得,能闻香识人呢,让我闻闻是不是香气四溢?”说着就凑过去。 黄柔在她肩上推了一把,“陈老师请注意你的形象。” 幺妹眨巴眨巴,原来这就是跟妈妈一起上班的陈老师啊。 陈静今年二十三岁,比黄柔小几岁,但因为性格活泼外向,和黄柔很有共同话题。她是正经的厂子弟,父母都是厂里领导,可谓娇生惯养,养尊处优。一般到这年纪还不结婚都得被父母催了,可陈父陈母却一点儿也不着急,还让她多看看,多考察考察。 这是鼓励女儿晚婚晚育呢! 陈静从床下拉出几个小板凳,让几个女孩坐,又从抽屉里拎出一个塑料袋,居然是半袋子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谢谢漂亮阿姨。”口水泡没忍住,喷出来了。 陈静“噗嗤”又笑,赶紧剥了一颗塞她嘴里。 小地精眼睛一亮——是橘子味哒! 她拿一颗粉色的喂给妈妈,期待的看着她:“什么味儿妈妈?” “荔枝。” “哇哦!”居然有荔枝味儿哒!她要上班! 小地精高兴坏了,又问春晖和春月吃的是什么味,原来糖可以有这么这么多味道呀,所有她爱吃的水果味儿都有!甜丝丝,香喷喷,浓浓的橘子清香充满整个口腔,让她忍不住“喔”一声,明天她就要上班买水果糖啦! 陈静这年纪的女孩子就喜欢漂亮又嘴甜的小姑娘,捏了捏她鼓鼓的双颊,“阿柔,要世界上所有的小孩都像你闺女这么可爱,我也不排斥生育啦。” 黄柔无奈的点点她,“你啊,那赶紧找一个呗,到时候想生几个生几个。” “不要,我要当你闺女的干妈,小可爱快叫干妈。” 幺妹被她的热情吓到了,咬着嘴唇为难极了,小地精只能有一个妈妈的呀。 黄柔揉揉闺女有点腻腻的头发,以示安慰,“去去去,别吓到我闺女,要闺女自个儿生去。” 俩人嘻嘻哈哈惯了,黄柔在她熏陶下,倒是比以前开朗不少,像一朵灿烂的白玫瑰,娴静,温柔。春晖仰头看着她们,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四婶,与有荣焉。 她真心希望四婶能再走一步,找一个懂她爱她的男人,给幺妹一个完整的家。虽然,在崔家也不错,可这种时候就看出单亲孩子的可怜了,尽管有奶奶的疼爱,可一旦四婶不在家,她就变成没爹又没娘的小可怜啊。 那位一直苦恋四婶的兵叔叔,也不知道是谁。 陈静也没忽略春晖春月,看她们不好意思拿糖,一人给塞了满满的两个衣服兜,又问她们上几年级。 春月倒是只顾着傻乐,春晖有点害羞,为了跟四婶进城,她们又翘课了。其实她本来不想翘的,可村小新来的语文老师是张爱国的妹妹,初中都没毕业,教学水平实在太差,连照本宣科都宣不清楚,哪比得上原来四婶教的? 黄柔无奈叹气,“行啦行啦,下不为例,再逃课我可不让你们来了啊。” “陈老师也别考她们啦,我有正事儿想找你商量呢。”于是把想让三个孩子留宿一晚的事说了,她还有一套换洗的被褥,打算把上铺腾出来。 “害,费那劲干啥?我明天没课,待会儿跟我爸妈一道要回市里去,星期一一早才来,让她们睡我的‘炕’就行。” 陈家在市里有房子,平时在大河口上班也有宿舍,跟黄柔一样都是两头跑。难得她不嫌农村孩子弄脏她的被褥,几人都非常感激她,春晖还保证走之前会帮她把铺盖洗好晾楼道里。 陈静高高兴兴的,哼着“南泥湾好地方,好地呀方,好地方来好风光,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踩着黑油亮的皮鞋,走了。 幺妹一连吃了四颗橘子味儿的糖,搂着黄柔的脖子,“妈妈,今晚我要跟你一个炕。”那小嘴儿,喷出来都是橘子味儿。 春月琢磨半晌,终于明白过来陈老师笑啥了,语重心长的教育妹妹:“这不叫炕,叫.床,咱别那么老土。” 幺妹歪着脑袋,“可它就是炕啊,睡觉的地方。” 得,这小土妹,春月没空跟她理论到底哪个叫法更洋气,她忙着给鼻烟壶灌水呢!楼道尽头有一排公用的水龙头,是给老师们洗漱用的。 那放出来的水,又清,又凉,喝一口还甜丝丝的! 黄柔给她们的东西收拾好,端上搪瓷饭缸上食堂去了。幺妹趿着妈妈的大拖鞋,踉踉跄跄的出门,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踏踏踏”的拖鞋声让她开心极了。 好在这一层楼只有四间房住人,其他都是空置的,这个点儿又正是吃饭时间,宿舍里都没人,倒是吵不到别人。 “小土妞你热不?” “热鸭!”幺妹抹抹脸上跑出来的汗。 “那我让你凉快凉快。”春月用四婶的大盆接来满满一盆凉水,估计是洗澡用的,大人躺下去都绰绰有余。把幺妹裤腿卷起,可她小胖腿还挺有肉,过了膝盖就卷不上去了,干脆把她裤子脱了,穿着条小裤裤,放水里泡着。 那凉丝丝的水包裹着小胖腿小胖脚,真是说不出的舒服,“喔,姐姐也洗,超凉哒!” 在发现泉眼之前,牛屎沟过的都是啥日子啊,一家二三十口人就守着半桶水过活,别说洗澡洗头,就连喝的都不够。小地精已经一个月没洗过澡啦! 她干脆一屁股坐盆里,“姐姐我想洗澡澡。” “啥?!”春月一愣,“妹快起来,裤子湿了就没穿的啦!” 小地精太喜欢泡在水里的感觉啦,“不嘛,我想洗澡澡。”说着就把上身的小褂褂脱了,光着小胸脯玩水,也不嫌害臊。 春月没辙了,这小堂妹怎么见水就耍赖啊? 可这凉丝丝的水,她也喜欢……比起幺妹,她已经两个月没洗过澡啦。 她迅速的脱了衣服裤子,也“bia ji ”坐盆里了。 春晖哭笑不得,真是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妞。她拿起四婶的香皂就往她们身上抹,没两下就给搓出厚厚的泥卷子来,头发也腻得打结了都,换了四盆水才给她们洗干净。 直到又把幺妹的小裤裤洗干净,晾上,四婶和三叔才端着几个饭钵上来。 “咋啦小丫头,不记得三伯啦?”崔建军捏捏侄女的脸。 幺妹红着脸,“三伯。”双腿不住的往后缩,姐姐的小褂褂套她身上变成了裙子,可她没小裤裤穿啦。 黄柔对着一地的水,也是又气又笑,这俩小土妞! 但香喷喷,白软软的小土妞,她爱呀! “赶紧吃饭,待会儿带你们上街去。” “哦耶!三婶我们去买啥?我一定听话,不要东西不花钱哒!” “妈妈我也听话,也不花妈妈的钱!” 两小只刚保证完,那眼睛就离不开热乎乎的饭盒啦。 “这是蒜苗回锅肉,大师傅专挑肉盛。” “哇哦!” “这是土豆炖排骨,又软又糯,红烧汤汁儿拌饭,谁要吃呀?” “我我我!” “我!” “崔绿真!” 崔建军哈哈大笑,给她们一人分了双筷子,饭也一式三份,给拌上排骨汁儿,香得不要不要的。 当然,幺妹还吃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大南瓜,不像家里随便过水煮,食堂的可是用白糖糯米一起蒸的,又甜又面,还有几粒小小的绿色的妈妈说叫“蜜饯”的东西,每次一嚼到就超惊喜! 小地精呀,终于要跟妈妈过上好日子啦! ※※※※※※※※※※※※※※※※※※※※ 感谢“皮卡皮卡皮”投雷~ 052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053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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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8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059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060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061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062 刘惠一觉醒来, 真是神清气爽,万里无云鸟语花香。 正好,床旁传来一声小婴儿的哼唧, 那是多白净多胖的儿子啊,她赶紧抱过来,赶紧喂奶。 一定要让儿子吃得饱饱的, 长得胖胖的,就凭这,她也能横着走, 以后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啦! 她不知道小家伙是饿得久了,还是胖孩子都这样吃得多?“咕叽咕叽”吮吸, 那力道大得她龇牙咧嘴, 当年俩姑娘也没这么吸的。 不过,姑娘嘛,能跟儿子一样? 她得意的捋了捋头发, 油腻也不管咯, 接下来一个月她可就不会下炕咯,都给我好吃好喝的送炕上来,还得让崔建国和友娣喂到她嘴边儿才行! 吃了半个小时,小家伙终于不怎么吸了, 闭起眼睛打起盹来。她绝对想不到,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 也是唯一一次吃妈妈的奶。 因为, 过了一会儿, 刘惠准备给“他”换尿布的时候发现他居然没小雀儿! 没有! 不是齐根断, 是条缝……这, 这,刘惠“嗷”一嗓子,面红耳赤,双眼一翻,昏过去了! 当然,直到她在炕上昏了几个小时再醒来,家里也没人来问一声,因为没孙子,崔老太心情不好,把全家赶出门干活去了,她幻想中的众星捧月供姑奶奶的场面压根不存在。 “呜呜……” 刘惠听见这哭声,真是天旋地转,衣服全被汗水浸透,又昏了。 可怜的小七妹,从天亮出生到大中午,只喝过一次奶,饿得她哇哇大哭。 崔老太虽然气,可也没把孩子怎么着,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让几个孩子先回去,春苗早上回来了,能带着她们做做饭。 当然,老崔家又添了个孙女的消息早已传遍全村,那些本就有仇的,都怎么难听怎么挖苦她呢,尤其有三个大孙子的杨老太,那可真是大牙都给笑掉了。 崔老太是含着泪干活的。 春晖叹口气,牵紧了幺妹的手,心里暗暗叹气。上辈子崔家始终没有孙子,也没有小七妹。一开始奶奶也想不开,可慢慢的过了六十岁,眼见着真没希望了,她也就看开了。当然,那是因为没有大伯娘这一出,她口口声声说是儿子,一切征兆都跟“儿子”对上,给了奶奶希望又让奶奶失望,这打击可真够呛。 “我没说谎。” 春晖一愣,看着身旁这颗低垂的脑袋,只能看见头顶的旋儿,“妹怎么啦?” “我没说谎,我没说那是小弟弟。”小胖手揪着衣服,她真的没说过。 小地精不撒谎的。 春晖一想,好像她还真没亲耳听见幺妹说过,她没记错的话,大伯娘第一次说“幺妹说了是儿子”那晚,幺妹好像跟四婶回耳房了,压根无从佐证她的陈述。 而好巧不巧的,大伯娘每次说“幺妹说了是儿子”的时候,都完美的避开了幺妹的在场……这不由得让她多想。 要知道,大伯娘这一年来因为“儿子”得了多少优待?耀武扬威了多少次?轻狂成啥样?以奶奶和大伯的暴脾气,要不是顾忌着“儿子”,早给她揍死赶回娘家了。 “姐姐,我不是小谎话精。” “好,姐姐知道哦,奶奶也知道你最乖啦,奶奶并不是生你的气哦。” “真的吗?” 春晖揉揉她的脑袋,奶奶并非特定的生谁的气,只不过是怪命运不公罢了。但再失望,再难过,总有一天会过去的,上辈子对六个孙女的婚姻大事,至于是“嫁出去”还是“招赘上门”她都没有纠结,由着孩子们选择。 可见,她也不是“香火观念”走火入魔的老太太,只不过是……嗯,被大伯娘骗了却不知道而已。 与大人们的愁云惨淡相比,友娣可是一点儿也不难过,她开心着呢!原地螺旋爆炸蘑菇云开心! 妈妈怀孕这十个月,她可是倍受冷落,要知道以前她才是妈妈的心头肉,生个妹妹最好啦,她以后就能重新夺回妈妈的宠爱。虽说这段时间怨念很重,母女关系很糟糕,可她也只是个渴望关爱的孩子啊。 十二三岁的孩子会恨妈妈吗?反正她只恨那个没渡劫成功的臭屁小弟弟,妹妹嘛,她喜欢! “妈我们回来啦!你醒了没?想吃啥我给你做?” 西屋没人答应,她蹑手蹑脚进去,就见刘惠四仰八叉昏迷不醒……当然,在小孩看来,就是在睡觉。 而刚出生的小七妹,正嗷嗷大哭呢。别人家出生几个小时的哭声跟猫叫差不多,她这妹妹真是厉害,中气十足嘞! “姐姐抱你出去玩吧,可不能吵到妈妈哦。” 六个女孩看着新入群的还不会打招呼的小七妹,大眼瞪小眼。 “姐姐,小彩鱼怎么一直哭呀?” “肚子饿了吧?” “尿了吧?” “热的吧?” 三个大的异口同声,都猜中了。那小小的刚出生几个小时的婴儿包在旧棉衣做的襁褓里,一块尿布兜得满满的,要不哭才见鬼了! “笨,她不叫小彩鱼。”春月凑近看,她的小脑袋被挤成了两头尖的梭子,哭得脸通红通红的,真像个烧红的火炭,“应该叫小火炭。” “就是小彩鱼,是我养的小彩鱼。”幺妹很固执,哒哒哒跑回耳房,抱出麦乳精罐子,只剩一个底儿了。 “我们当小彩鱼的妈妈,养她叭。” 得,女孩子谁不喜欢当妈妈啊?过家家游戏中都得猜拳呢,赢了才能当妈妈,输了的才是宝宝,大概,“养成”是每个女孩内心深处拒绝不了的元素。 于是,烧开水,泡麦乳精,吹凉,用勺子喂,那小嘴巴一努一努的,还真给喝下不少。 吃饱喝足就不哭了,用压根啥也看不清的眼睛看着六个小“妈妈”,时不时还会“嗯嗯”两声。 春晖是带过孩子的,知道怎么换尿布洗尿布,怎么哄睡,没一会儿小家伙就让她搞睡着了,乖乖的。 小地精双手叉腰,当妈妈也太累了吧! 她好爱妈妈呀,宝贝妈妈给她当了这么多天妈妈,都累坏了吧! 于是,劳累了一天的黄柔,刚到家还没坐稳,就享受了一把宝贝女儿的全方位捶背揉肩端茶倒水服务,还闹着要帮她洗脚呢! 崔家的晚饭吃得异常沉闷,大家都不敢提新生儿的事,生怕触了老太太的霉头,心道赶紧吃完赶紧睡觉,反正昨晚也没睡好。可谁知,还是崔老太先开口:“煮个鸡蛋,给她送去。” “老大明儿上六甲村报喜,但记住不许她进我家门,你意思一下赶紧回来,地里活计还多着呢!”说的就是满嘴喷粪的刘老太。 崔建国闷闷的“嗯”一声,没劲儿死了,他连去都不想去。 可吃了鸡蛋的刘惠,依然没转过来,躺炕上哭天抢地呢,骂什么贼老天瞎了眼,什么崔建国无能,她都知道了生男生女不在女人,又骂幺妹骗了她,让她空欢喜一场。 因为,她笃定,憨厚老实的幺妹绝对不会否认,也否认不清,大家压根不会相信她这个“小福星”会说错。 可她低估了春晖和黄柔护犊子的决心!俩人内外夹击双剑合璧有理有据把她上不得台面的阴谋揭穿了,把她怼得求饶不说,还堵奶了。 生过孩子的女人都知道,堵奶有多恐怖,它不止闷,不止胀,还疼!巨疼,两只乳.房堵得大石头似的,躺平了压着胸脯呼吸不畅,侧着睡她又扯得肋骨都快断了……就说这有多疼吧! 刘惠夜夜嗷嗷大哭,抱小七妹去吸,可越堵她越吸不出来,越吸不出来她越堵,气得她狠狠打孩子屁股,没两天就胀成了大红石头,发炎了! 天气热,她又邋遢,炕上不知有多少细菌,月子里又不能洗澡,那发炎的啥……肉眼可见的就蓄脓了! 这可是了不得,会死人的,给活活疼死的。她在崔老太眼里虽然已经彻底失去了“价值”,不再享有任何优待,可终究是条人命,“给送卫生所看看吧,要不行就开刀。”把脓液引流出去。 崔建国又是闷闷的“嗯”一声,这才一个星期,大的夜夜哭,小的夜夜哭,他已经被折腾得人仰马翻,老了十几岁似的。哪里还是以前那个充满希望的上市里卖糕的男子汉? 崔老太看他脸上的皱纹,心疼道:“不行就把小七抱来,我给带。”她也算想开了,闺女就闺女吧,只要是崔家血脉! 想想隔壁杨老太,他们家小老三,村里有人偷偷说长得越来越不像杨发财,不知道是谁的种呢。 可第二天中午,崔建国就苦着脸回来了,“卫生所和县医院都问了,没有能治她病的药。” “啥药?” “说是叫啥盘什么林的。” “盘尼西林?”黄柔脱口而出,她听父亲说过,这可是个神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屡立奇功,是实打实的军管药品,同时,因为华国目前的物资匮乏和西方世界的封锁,它又是非常非常紧缺的。 紧缺到价比黄金! 众人一听,这样的药他们八辈子贫农去哪儿搞啊?这不就是让刘惠活生生等死了吗?友娣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要是在北京,黄柔有几个从小到大的同学,说不定她想想办法还能搞到,可在牛屎沟?别说张爱国,就是求到段书记,也不一定能搞来。 电话方式她已经没有了,给北京写信的话,肯定来不及。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还是王二妹说她去问问姐姐,姐夫家有亲戚在市医院,看市里有没有。 黄柔也说可以去问问段书记。 林巧针说她回去问问娘家村里那有名的赤脚大夫,看能不能用草药代替。 大家有关系的托关系,有力气的出力气……这就是家人啊! 崔建国一个大男人感动的眼眶发红,这次是真下定决心了:等那老娘们好了,他一定好好教训她,别让好好一个家给拆散了。 几个孩子就乖乖在家,好好的养小七妹。啥麦乳精米糊糊米汤的喂,虽然没奶养人,可也没让她瘦没让她生病。 “咚咚咚。” “谁呀?”杨爱生吸溜着鼻涕,蹲墙根刨红薯呢。 自从不小心看见崔家院里的大红薯,他们也学着在自家院里种起来。毕竟,两块土地就一墙之隔,土质肯定一样的,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刨开土壤瞅瞅,红薯大了没。 可今天,也是没大的一天,好气哦。 “我是崔绿真。”清清脆脆,还甜丝丝的,跟新鲜出炉的水蜜桃一样。 小傻瓜?杨爱生其实还挺喜欢幺妹的,毕竟她可是牛屎沟最漂亮的小姑娘。 “你来干啥?” 幺妹艰难的咬着牙,抱着长长的小彩鱼,倔强的不要看他的蜂蜜鼻涕,“找奶。” 周树莲听见,忙打开窗户,“幺妹来了,爱生快把小七妹抱来。” 五六个月的杨秋生已经能吃辅食了,奶吃的没以前多了,她每隔三天就会给小七妹喂一次,也不多,就够她吃十分钟……因为,这条小彩鱼她真的真的太能吃啦! 未满月的小婴儿,拼了命的“滋滋滋”的吸,比杨秋生还吃得快吃得急,这要是给别的产妇试试,还没这供应能力呢! 可今儿,奶没吃完,外头就嘈杂起来。 “咋又吵起来了?” 杨爱生赖在妈妈屋里,小小的三角眼若有似无的看向“水蜜桃”,就为了多看崔绿真一会儿,他才不要挪屁股呢。倒是杨爱卫跑出去瞅了一会儿,回来报告:“张大力家又闹起来啦。” 幺妹心头一跳,是婶婶又怎么了吗?当了小妈妈的她心智成熟不少,隐约知道张大力和陈丽华是什么情况了。忙扔下一句“小彩鱼等我”,撒腿就往张家跑。 大宅子前已经围了不少人,看热闹的多,劝架的少。 陈丽华今儿又换了个办法,让父母请了族里一群叔公堂兄弟来,要么七老八十德高望重,要么年少力壮孔武有力,在农村都是很有话语权的。 拿着她的钱,又有父母的苦苦哀求,族人们也倒是卖力,先好声好气给张家讲道理呢。 讲了不听?那动手也没事儿。 毕竟,陈丽华已经用二十块钱把张爱国那关给打通了,只要队长不发话,牛屎沟可没人愿意出头。 张家在村里是独户,没有族人,平时又招人恨,谁愿意帮啊。 软的硬的都行不通,张老太索性来个荡.妇羞辱:“老娘知道你要走的原因,不就是有了姘头嘛?守寡让你守得都痒痒了是吧?迫不及待就要去嫁人,只是姘夫要知道你不会生育还会要你不?哎哟,这一只不会下蛋的老老母鸡……” 话未说完,就有一道沙哑的声音道:“我愿意娶她。” “哟,顾老二你干啥,就算是想帮她也不至于搭上自个儿啊。” “就是,你娘要知道还不得活活气死?” 顾老二却压根不听,勇敢的站了出去,大声道:“只要丽华愿意,我今儿就娶她。” 小地精悄悄翘起嘴角,二叔叔真好鸭!对婶婶好得不要不要的! 她当然要帮上一把,在心里默默的对小草草们说了一句话,没一会儿,张家大宅子锁得好好的门,忽然“嘎吱”一声开了,莫名其妙的。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么这么玄乎?明明门是锁着的啊,张家所有人都在外面啊……于是,都伸长了脖子张望呢。 而院里墙根下居然养着满满三笼子鸡,不大不小,都是三四个月的半大小母鸡,挤得慌呢,你踩着我的脚,我啄着你的脖子毛。 而最让人奇怪的是,别人家养鸡养卧室里都怕被人听见,他们就这么大咧咧的养院子里?还是四五十只?都说女人吵架像鸭子叫,可鸡叫也挺烦人的,打鸣吵人,吃食吵人,下蛋吵人,就是屙泡鸡屎它也要嘚瑟几声。 可挤挤攘攘这么多鸡,却诡异的安静。 非常安静。 “我瞧着,这鸡嘴巴不对劲。”有人小声说。 “不对,是脖子不对劲。” 早有人蹲下.身子,细细的看了看,忽然大惊道:“你们把鸡声带给切除了?”变成了哑巴鸡?? “这也太……简直……”那些心善的老太太,已经惊讶到说不出话了。 鸡打鸣鸡叫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他们居然丧心病狂给声带切除了?这比阉鸡还让人受不了。试想一下,好好一张能说会道会唱会哭的嘴,忽然给你舌头拔了,你受得了? 张家人本吓得一脸苍白,忽然又面色一僵,“管得着吗你,赶紧的出去出去,这可是我张家!” 他们养这么多鸡,过不了一个月就能下蛋,到时候一天四五十个蛋,一个月得卖多少钱?这不浓浓的资本主义气息嘛!更何况还用这么惨无人道的方式……大部分人都看不下去了。 反正大家就不走,就搁那儿站着,数鸡。 不数没事儿,这一数,差点吓死个人!三个笼子里居然有六十八只鸡,挤得站都站不稳,层层叠叠,鸡摞鸡,屎摞屎的。农村人住惯了大房子大院子,所以养鸡鸭猪的时候都会把圈盖大些,人都喜欢宽宽敞敞的,难道动物能不喜欢? 像张家这种养法,这哪是养鸡,这比囚禁还不如呢! 这家子真是鬼迷心窍了,连鸡都受罪成这样,陈丽华岂不是更惨? 这不,陈丽华哭着,撩起袖子。 里头晒不到太阳,是雪白雪白的,而那青一道紫一道的痕迹分外刺眼。 “这是我婆婆和张大力打的,身上还有更多,但我不能……各位叔伯父老乡亲,我自问嫁来张家后恪守本分,吃苦耐劳,家里每年的糯米都是我一手种的,队里记分员可以作证,我平时也没落下一个工分,干活也没让人说过什么闲话……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七年啊,我这身上是真没一块好皮了啊!” 她抹抹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演的,是真的抛开面子再也不愿忍了:”我要再待下去,我就没命了啊,各位叔伯就当可怜可怜我陈丽华,可怜可怜我爹娘,别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甭管是陈家族人还是牛屎沟围观群众,那都是有儿有女的,被她几句话说得心头酸楚,还有女人居然跟着哭起来了。 “都帮帮她吧,可怜的女人啊!” “就是,我闺女要受这样的委屈,老子打不死那一家子,老子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群情激奋!对于邪恶的张家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既发泄了往日的厌恶,也帮了陈丽华。 张老太被吓得连连后退,“我,我不管,只要我不同意谁也带不走她,你顾家算哪根葱?还当你弟是团长呢?都被部队开除回家当农民了,你狂呢还?” 顾老二脸色涨红,分辨道:“你胡说啥,我弟不是开除,是自愿退伍!” “我呸!开除就开除呗,还退伍呢,当了这么多年兵要真退伍能啥都没有?”别人没工作也有安置费。 “谁说我啥都没有。”忽然,一把雄浑有力的嗓音从人群外传过来。 小地精眼睛一亮,长!腿!叔!叔!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只见顾学章背着大大的军旅包,齐头皮的发茬,耳前发际线干干净净的。“我是自愿转业,我有工作有单位,还有房子。” “啥?” “房子?” 不止张老太惊诧,就连围观的也惊了,其实大家都同样猜测呢,好好的前程傻子才会不要,不是开除是啥? “我儿子可是拿着报到证转业的!”顾老太扒开人群,雄赳赳气昂昂的过来,她也是半小时前才搞清楚转业和退伍的区别。普通士兵那叫退伍,军官干部这叫转业。 国家下命令,地方人民政府必须安排工作的! “啥工作?” 顾老太挺挺胸膛,“供销联合社!” 嚯!这可是和让人嘴巴流口水眼睛发红的单位啊!供销社啥都有,你工人工资高又能怎么着?还不是得拿票和钱去买?供销社要不卖给你你连风都喝不上! “而且还是县供销社副主任呢,给分的房子就在红星县供销大院里!”顾老太大声说着,心口堵了这么久的气今儿可终于顺过来了。他儿子现在是有工作有房子的人了,让这些狗眼看人低的还造谣,造他妈呢造! 顾三叹口气,团级待遇转县级副主任科员待遇,这何止是过山车,这都掉马里亚纳海沟了。可老太太不知道,反正在她心里只要有稳定工作就成。 本来,杨旅长是想把他安排进统战部或者公安的,听说中央最近正在联合调查部、公安和国防科工委,准备组建一个新的国家安全部门。可他想跟黄柔结婚,统战部和公安这样注重政治觉悟的单位,即使去了也憋屈。 到时候给他坐冷板凳,这不打击人嘛? 杨局长是真心把他当儿子培养的,问了他的意见后,还是给安排供销社吧。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尤其是想做出一番事业的顾三。 毕竟跟一般政府部门比起来,它不是特别强调政治站位,他将来的上升被黄奇影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别看现在供销社红红火火,可他总觉着,这种计划经济集体供应的模式走不了太远。 而想要让他出头,就需要一个“破”的机会。 他要有能力破局,以后有的是前程。 要没这能力,那也能混个退休工资。 虽然心里有落差,但顾三还是很快调整过来了,是金子总会发光,他就不信,除了战场拼刀拼枪其他的他就干不了!不止要干,好好干,还要给心爱的女人优渥的生活。 ※※※※※※※※※※※※※※※※※※※※ 嚯嚯嚯,工具人顾三回来啦~他的作用就是让小地精过上好日子哟~ 063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064 分家后大家积极性空前的高涨, 时间一晃而过。 八月初,厂里分的房子竣工了,黄柔和崔建军进城看过, 厕所虽然不是想象中的抽水马桶,但白瓷蹲坑也是极好的,比农村那臭烘烘的茅坑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只要勤打扫, 在家里就几乎闻不见味儿。 其他地方虽然只是红砖墙混凝土地,光秃秃的,可厨房水池和灶台给砌好了, 水龙头接通了,门窗也安好了。 分家的时候已经白纸黑字写清楚,二楼这套依然按照出资比例分配产权, 相当于谁都是房子的主人, 谁都有一份,崔家人装修的积极性简直不要太高! 第二天一大家子风风火火进城,噼里啪啦把灰尘打扫干净, 又找木匠打了两张大木头床, 支个小风炉,买几斤煤球就能做饭吃了。 黄柔心里也激动,恨不得当天就能搬进去,可她更想好好装修一下, 人生中第一套真正属于她的房子! 而陈静听说交房了也跑大河口来, “咱们一起去市装修公司吧, 崔绿真?” 幺妹可喜欢静静阿姨啦, 勾着她的手:“好哒阿姨。”她喜欢被大人叫大名, 有种被尊重的平等对待的感觉。 小手手攥紧背上的书包, 可重可重了, 是她四岁半的全部身家。 陈静提了提,这是背小炸.药.包呢? 想帮她背,她还不让呢! 黄柔笑道:“别管她,闹着要买边三轮呢。” 自从坐过顾三的三轮摩托,小地精就开始魂不附体日思夜想,做梦都是买一辆自己的小车车。 这可把陈静乐坏了,“走,让徐志刚送咱们上市里去,顺便让她过过车瘾。” 徐志刚是她的追求者,虽然她还嘴硬不肯确立恋爱关系,可打得火热,就在一个县城里上班整天还搞鸿雁传书,像这种时候,她就直接跑派出所门口喊人了。 立马,几乎是蹿猴儿的速度,跑出来一个平头小伙子,穿着一身草绿色的制服,“静静。” 黄柔牵着幺妹,跟他打声招呼。 徐志刚也是市里的,家里条件挺好,工作给分配来大河口,一来就是当地派出所副所长,以后大有前途。 只见他挠了挠头皮,吞吞吐吐:“摩托车啊,这……今儿……这,要不……” “喂,你有啥倒是爽快说啊,婆婆妈妈干啥!”陈静没想到会被他拒绝,当着黄柔和幺妹有点抹不开面子。 徐志刚一鼓作气:“摩托车我一哥们给借走了。” 陈静嘟着嘴,“哼!早不借晚不借,偏偏我们要上市里你就借,你是不故意的啊?” 徐志刚急得头皮冒汗。 那摩托车也不是他的啊,当时是为了逞威风,向朋友借来的,谁知那朋友有一更好的哥们从北京回来了,立马二话不说要回去借他开了。 可陈静还不知道,他也不是车子的主人啊! “算了静静,我们搭拖拉机去吧,反正也不远。” “那多颠啊,崔绿真你喜欢坐拖拉机吗?”她可一点儿也不喜欢,宁愿蹬自行车。 “喜欢!”这世上,就没有小地精不喜欢的车车! 得,有了台阶,陈静嘟着嘴娇嗔两句,撇下徐志刚就走。 “妈妈,静静阿姨的嘴巴可以挂油壶啦。” 黄柔“噗嗤”一声乐了,这是情人之间才有的亲昵,看着吧,不出半天,这俩人又得和好如初了。 从大河口去阳城市可以不用经过红星县城,抄近路特方便,坐拖拉机也就四十分钟。这年代的拖拉机已经算非常高级的交通工具了,至少它不用人出力啊!大家上车扶好扶手,“突突突”的吹着风,那感觉,贼爽! 再听着小书包里“叮叮当当”的硬币声,那真是神清气爽的鸭! 当然,这是对幺妹来说,对黄柔和陈静,那可是要命的。 屁股都给颠成四五瓣了! 好容易下了车,赶紧蹲路边吐两分钟先。 第一次进市区的小地精,眼睛耳朵都不够用啦,市区的植物们更热情,知道的八卦更多!房子更高更漂亮!小车车更多!还有那透明玻璃后头居然挂着几只金灿灿红彤彤的大白!眼睛闭着,饱满流油,一身她最喜欢的白毛给人拔得干干净净,屁股那儿还在往下滴尿,一滴一滴的。 “妈妈,大白。”她摇摇妈妈的手,扁着嘴,想看不敢看,有点点难过,可那难过里又有点疑惑,为啥没毛的大白会这么香? 黄柔顺着她手指一看,差点没笑死,“这不是家里的大白鹅,是烤鸭。” “烤的鸭子吗?”小地精舔舔嘴唇,鸭子她知道,牛屎沟河里有一群呢,灰不溜秋的。 “给我来一只,砍了带走。”过来一个中年人,掏出三块钱递过去。 这是一家国营熟食店,工作人员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蓝袖套,提溜下一只,“哐哐哐”熟练的几刀,就把大大一只鸭子砍小,用油纸包好。 男人身边有个小男孩,急切的接过鸭子,“谢谢阿姨。”先翻出一只鸭大腿“嗷嗷”啃起来,那油多得都从嘴角流下来了。 “啪嗒……”小地精的口水滴背带裤上了,横起袖子擦了一把,乌溜溜的大眼睛锁定男孩,跟着他走了好远好远。 黄柔心疼坏了,石兰省的烤鸭算啥,放北京的面前那都是小弟!可以前的北京全聚德烤鸭,她还看不上吃呢,闺女的童年真的太可怜了……她摸了摸兜里的钱,最终还是咬牙忍下了。 她这么点工资,上三天班才能买一只。 而装修才是迫在眉睫的事儿。 小地精真是一步三回头,口水汪汪的离开熟食店的。 陈静虽然是双职工家庭,可也舍不得随随便便花三块钱啊,只好给她画大饼:“咱们不馋啊,过几天让徐志刚请咱们吃。” 小地精眼睛一亮,“徐叔叔会请吗?”那她下次多帮他说几句好话叭。 “他敢不请?”陈静双眼瞪圆,她可是致力要将徐志刚打造成二十四孝好老公的。 幺妹想想静静阿姨可以挂油壶的嘴巴,悄悄在心里打个小勾勾,滴,烤鸭即将达成。 “走吧,咱们先去看瓷砖。” 此时的楼房绝大多数还是打水泥地,青黑油亮,好扫好拖的,还冬暖夏凉。可黄柔和她都觉着不好看,也想学着蔡厂长家,铺瓷砖。 可市建筑公司的瓷砖不便宜,小小一块居然就要两块钱,五十平的房子铺下来,怎么也得准备一百多,跟踩钱上似的,太奢侈了! 陈静努努嘴,“阿柔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啥地方?” “我先保密,到了你就知道了。” 小地精咬着嘴唇,会不会是有许许多多烤鸭鸭的地方? 然而,她注定是要失望的。妈妈和静静阿姨嫌她走得慢,换着背她,几乎是“咚咚咚”飞毛腿似的往城南小河边去,原来那里有个大垃圾场,市民的生活垃圾都是运到那儿统一处理的。 可就在垃圾场周边,密密麻麻蹲着坐着腰弯着的全是人。一瞬间看去还以为是捡垃圾的,毕竟小地精可是要以此为生养奶奶的人啊! 她双眼发亮,小腿乱蹬,“妈妈快放我下去!” 本来大家安安静静的,被她这一嗓子喊开,“捡垃圾”的人都麻利的,背上大包就准备跑。 回头一看,是两个女人,一个孩子。 大家又将信将疑放下包裹,警惕的打量她们。 黄柔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城南自由市场”了,这些都是各省各地来的倒儿爷,原先在火车站班车站附近流窜,最近被治安队和公安打击得不行,给流窜到大垃圾场来。平时就假装捡垃圾,治安队的人一来,他们背起包包就是不要命的跑,万一被逮到了,那就一口咬定是垃圾堆里捡来的。 反正一没发票,二没写名字,判刑也没证据不是?顶多抓去关几天,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所以,这儿居然成了最大的黑市,光天化日之下就有这么多人呢!卖啥的都有,的确良衬衣的,灯芯绒料子的,钙奶饼干的,儿童凉鞋的,女人丝巾的……总的来说,穿的多,吃的少,瓷砖那更是没有。 她们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是摇头, 瓷砖那玩意儿,得南方广东才能烧得出来,不好搞。况且现在用它铺地的可不多,价格高昂,没啥市场。那重量上百斤背身上,要卖不掉那真是白当一天搬运工,治安队抓人的时候也是累赘。 “算了吧,不行咱们再去市二建问问。”陈静打起退堂鼓来。 可二建跟一建一样,都是闭眼睛卖东西的国营企业,它才不管老百姓需要啥,反正按计划生产,国家大企业大单位用剩的才能流到市场上,你嫌贵不买?多的是人愿意买呢! “嘿大姐!” “嘿,大姐!大妹子,你们真的要瓷砖吗?” 陈静正想说“谁他妈是你大姐呢”,回头见是一个平头小伙子,浓眉大眼,嘴唇的胡子都不叫胡子,还是绒毛呢,倒是没骂他。 小伙子忙放下胀鼓鼓的大包,从兜里掏出两枚水果糖,“来小朋友吃糖。” “谢谢哥哥。”黄柔阻拦不及,幺妹已经接过来,窸窸窣窣剥糖纸了。 “姐放心,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想挣口饭吃,家里兄弟姊妹多,我妈没了,我爸一个人种地,我这……”别看他年纪小,好像比春苗也大不了几岁,可那嘴巴“嘚吧嘚吧”厉害,还是本地口音。 本地口音意味着啥? 那就是天然的信任和亲近。 陈静果然跟他聊上了,“那你爸一个人养你们几个?” “六个,我是老大,大弟上高一,二弟初二,三妹四妹还在上小学,最小的小妹妹就跟这个小朋友差不多大。” 嚯,那确实一大家子累赘。 “那你多大?” 小伙子嘿嘿一笑,“跟别人我都说二十三,可跟姐我就说实话,二十一。” “我呸!”陈静踢他一脚,让他机灵的躲开了,“你这样的二十一?小子,那我能当你姑奶奶信不信?” 小伙子这才愁眉苦脸道:“我要说我才十七,谁还愿意找我买东西?” 这倒是,本来找倒爷买东西就是铤而走险,搞不好钱给了却让他跑了,要知道他还是个未成年,那别人有合理理由加深这种不信任。 本来黄柔是不太喜欢他这样的人的,油嘴滑舌没句真话,可下一秒就听他小声说:“姐,我叫刘向前,向前进的向前,你们要的瓷砖或许我有办法。” “啥办法?” 刘向前又是嘿嘿一乐,“姐您放心,我说能弄到就一定能,还能给弄不同的花色来。” “真的?”陈静狐疑的看着他。 幺妹舔完一颗桃子味的糖,“真哒!” 她已经跟周边的小草草们交流过,它们说这个刘向前哥哥是个能人,夏天卖衬衣,冬天卖线衣,早上卖皮鞋,下午卖皮包,他手里的货源很多,而且讲信用。 虽然,她不知道“货源多”是什么意思,但他卖的都是好东西,妈妈都还没有用过的好东西呢! 黄柔忽然心头一动,背着幺妹走开几步,小声问:“宝贝闺女帮妈妈看看,这个哥哥是不是好人?”不知不觉,她也有点迷信闺女的“小福星”体质了。 小地精“嗯嗯”点头。 黄柔实在是太想装修房子了,铺上瓷砖,闺女就能穿着袜子踩在上面,还能坐着躺着玩儿,再也不用担心在农村一样滚一身泥巴。而且,瓷砖的保温防潮功能也比水泥地板好,冬天烧不了炕的时候,她可不想把闺女冻成小冻梨。 咬咬牙,“那你先说说价格。” 刘向前睁着一双很真诚的大眼睛,“我也不确定,毕竟这一块我还没怎么接触过,但姐你们放心,我一定给你们用最低的价挑最好的货!” 又是假大空。 黄柔矛盾极了,一面是对他的不信任,一面又是闺女的“火眼金睛”肯定,一面又按捺不住对装修的渴望。 刘向前估计也看出来了,忙拍胸脯保证道:“姐您放心,我不收您一分钱,您先把具体要求说说,我后天就下广东去,找到了先带几块样品回来,您满意了再给我订金,我再去给您拿货,怎么样?” 陈静一听,好家伙,不用给钱就能先看货,“那赶紧的啊,你哪天回来我们去哪儿找你?” “顶多一个星期,您给我个住址,我自个儿找过去。” 黄柔来不及阻拦,陈静就把自己姓名,单位名称和地址告诉他了。这姑娘真是,说她不识人心险恶?还是没被社会毒打过啊,找这种倒爷买东西那都是双边双盲,互相不知道底细的才行。 就这么大咧咧说出去,万一哪天他被抓了,为了减刑胡乱攀咬怎么办? 刘向前掏出小本子,用嘴巴摘下钢笔帽,“刷刷刷”记录下来,“好嘞静姐,您等我好消息。” 黄柔状似不经意一瞥,哟,那小本子上密密麻麻都是这个“姐”那个“哥”还有啥“嫂子”的,记的都是地址,看来他业务繁忙啊。 虽然没买到瓷砖,可陈静的心情就跟那小鸟儿似的,”扑哧扑哧”的飞呢,回去一路上都在说这小伙子的事儿,夸他能干,夸他有闯劲,未成年就敢跑广东,她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省会书城。 巴拉巴拉,虽然是抱怨,可黄柔却羡慕极了。 不用千里迢迢去农村,不用跟父母亲人天各一方,她真是一个幸福的小姑娘。 黄柔搂了搂怀里睡着的闺女,希望通过她的努力,她的女儿将来也能做一个这样无忧无虑,潇洒恣意的小姑娘。 幺妹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都是烤鸭的香味和屁股上一滴一滴的“尿”,她知道啦那不是尿,是油哦!油滋滋的大烤鸭哟,她啥时候才能尝上一口? 上了拖拉机,黄柔用衣服把她包裹起来,露出一半红扑扑的小脸,生怕让冷风给吹着。 “睡得可真香,这么颠都不会醒,小猪猪。”陈静点了点幺妹的鼻子,羡慕得心痒痒。这么可爱的小丫头,她要也能生一个,该多好啊。 下了拖拉机,她还是没醒,哼唧一声,脑袋在妈妈胸前找个舒服的位置,继续呼呼大睡。 “静静,这儿!” “徐志刚你怎么在这儿?” “来接你呗。”徐志刚摸摸后脑勺,龇出一口大白牙:“我朋友请吃饭,给朋友接风洗尘,你跟我一起去呗?” 陈静心头欢喜,面上还得绷着,“哪个朋友啊,不正经的我可不去。” “正经正经,人是部队上来的,再没比他正经的。” 得,她长这么大最喜欢的就是兵哥哥,徐志刚要不是退伍军人她还看不上呢。“好吧,但我得带阿柔和我干闺女去!” 徐志刚为了博佳人一笑,自然满口答应:“好好好,咱们都去,顺便也让我干闺女吃点儿好的。” “徐志刚你胡说啥,幺妹怎么是你干闺女了?” 徐志刚小声说了句啥,把陈静惹得红了脸,追上他就是两拳。 黄柔本不想去,可耐不住她苦苦哀求,说她要不去的话她也不去了,就连徐志刚也求她,她不去陈静还不得吃了他?最后几乎是被架着来到饭店的。 益民饭店,她只来过两次,都是吃水饺。 第三次,终于是正正经经吃点菜了,还点了满满一桌子,其中最醒目的,就是桌子正中央那一只油滋滋切成块的烤鸭。 幺妹觉着自己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地精,因为她刚在梦里吃烤鸭,正为看得见吃不着而苦恼呢,谁知一觉醒来,眼睛前面就多了一盘烤鸭! ※※※※※※※※※※※※※※※※※※※※ 二更在晚九点~ 065 人还没到齐, 黄柔生怕她先忍不住用手抓,正准备小声教育她呢。小地精就已经直直的坐起来,忍着口水东张西望了, 反正尽量不让自己把眼睛落在烤鸭上。 黄柔很欣慰,婆婆把她教得很好。 在场的都是跟徐志刚一样的市里人,在大河口工作呢, 有的是公社工作人员,有的是大夫,还有一个居然认得黄柔。 “你是……” 黄柔礼貌的笑笑。 “我想起来了, 你是不是去找过段书记?我是那次去你们村的记者,我叫蒋帆。” 黄柔想了想,好像当时段书记身边是有这么一个记者, “你好, 蒋记者。” 幺妹不让妈妈抱,徐志刚单独给她找了一个高高的小板凳,端端正正坐上头, 看看这儿, 瞅瞅那儿,圆溜溜的波波头,圆溜溜的大眼睛,简直可爱到不行, 一众年轻人都爱逗她。 蒋帆摸摸她脑袋,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崔绿真, 叔叔。” 这名字有点怪怪的, 不像这年代常见的“红”啊“星”啊“建”的, 蒋帆好奇:“谁给你取的名字呀?” “小黄老师!” 徐志刚已经介绍过, 大家都知道她身边的漂亮女人就是“小黄老师”, 众人又被逗笑。所有人都围着她聊天,基本就是他们问,她答,遇到不想答或者不知道怎么答的问题,就嘻嘻笑着躲开。 长得漂亮,性格开朗大方,又聪明伶俐的小女孩,谁不喜欢啊?况且,在座的都是一堆二十出头三十不到的未婚直男,没一会儿,她就成了桌上的小开心果。 黄柔再次欣慰。 小时候,她拥有的平台和起点不知比现在高了多少,可因为从小没有妈妈教养的缘故,干啥都畏畏缩缩,父亲曾责怪她为啥这么小家子气。后来有了大方从容的继妹作对照,她简直被秒成了渣。 终于,她的女儿不用再自己摸索着,跌跌撞撞长大了。 黄柔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是想起小时候的事儿,老是想给闺女最好的,可能是有了房子……心更稳了? 但愿,这是她们新生活的开始。 男人进门,首先印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安静温柔的女人,侧首在想着什么,洁白修长的脖颈,形状优美的侧颜……他的心在这一刻,忽然停跳了两拍。 而她身边的胖娃娃,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眼睛亮得不像话,“长腿叔叔!” 众人一愣,下意识看向他下半身,确,确实挺长的…… “哈哈哈!”也不知道是谁先笑的,其他人跟着哄堂大笑。 幺妹红着脸,她好像说错话啦?长腿叔叔不会生气吧?下次还有车车坐吗? 下一秒,顾三一把将她抱起来,往高处抛了抛,在她“呀呀”的尖叫声里,又稳稳的接住,顺便紧紧抱怀里让她搂着脖子……这份亲昵,其他人面面相觑。 很快组局的人介绍了,“这是我在部队时候的连长,顾连长,我亲哥。” 大家都赶紧叫“顾哥”,也有叫“顾连长”的,问顾连长现在哪儿高就?毕竟,组局的人叫郝顺东,东子都退伍四年了,他那时候的连长,现在怎么说也得是个副营了吧?那可是当真了不起! 难怪东子特意给他接风呢! 郝顺东是啥人?他爹是市里一把手身边的秘书,他妈是市医院院长,他叔叔姑姑舅舅姨妈都是各行各业的一把手,最差也是有实权的二把手,实打实的含着金钥匙出生! 而能跟他玩一块儿的,都是非富即贵,最边缘最外层的也就徐志刚这样的小康之家出身,说实话,要不是从小的交情,还够不上跟郝顺东玩儿呢! 而能让郝顺东这样的天之骄子亲自上家里接来的男人,那更得是啥样的神仙? “去去去,啥副营,我哥现在可是团长,正团级干部懂不?” “嚯!” 众人立马起身,肃然起敬。 黄柔愧疚的低下了头,唉,怎么就这么傻? 顾三把幺妹放高板凳上,顺便坐到了幺妹旁边,“什么团不团的,现在也转业了,就在供销社混口饭吃,以后还望兄弟们照顾。”他端起酒杯,先干为敬。 其他人忙纷纷干了,左一声“顾哥”,右一声“顾哥”的叫。这年纪的男人都是信奉力量,信奉能力的,顾三能以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当上团长,那就是铁打的能力!哪管他现在干啥,只要是王者,那就要有小弟。 顾三动筷,其他人这才跟着动。 谁知他的第一筷,居然是夹了一块烤鸭,放黄柔碗里,还温声道:“别跟兄弟们客气。” 众人嘴巴大张,东子事先已经给他们透过底儿,说他这位能力超群的亲哥还是黄金单身汉,家里有妹妹的赶紧下手,这怎么……怎么有点,不大对劲? 顾三仿佛没看见大家的惊诧,下一筷就是一只完整的流油的大鸭腿,放幺妹碗里。 “谢谢叔叔。”幺妹抬起鸭腿,学着白天那小哥哥的样子,一口咬在肉最厚的地方。 谁知,小细牙给卡肉上了。 可怜小地精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腿,崔家人多,过年好容易宰一只鸡,那都是砍成无数小块儿,砍得都看不出哪儿是腿哪儿是脖子了。哪里知道啃鸡腿得从上往下有个突破口,她这一“卡”,就跟小嘴上长了个鸭腿似的,还一晃一晃的。 一众直男:嗯,我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我们一般不笑,除非忍不住。 黄柔哭笑不得,她的傻闺女哟!刚掏出手帕想要帮她把腿拿下来,顾三已经自然的接过帕子,轻轻摘下鸭腿,擦擦嘴边的油,“慢点儿啃。” “对对,哈哈哈慢点儿,不够还有呢,服务员再来一份烤鸭,把腿单独抬上来先!”郝顺东心头大惊,嘴巴反应倒是快。 其他人的嘴巴都能塞下鸡蛋了,这份亲昵……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家三口呢。 本来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将自己妹妹介绍给他的众人,都歇菜了。 但妹夫做不成可以做兄弟啊,大家吆五喝六,跟他喝起来了。 幺妹觉着,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地精,比昨天还幸福!因为她吃了三个大鸭腿,油滋滋的,外酥里嫩的,好吃得她舌头都快吞下去了。 本来还想再吃一个的,可妈妈不让了,说桌子上其他人也喜欢吃鸭腿,她不能一个人把所有好吃的都吃光光,也是哦,那样可是不礼貌哒! 反正其他的肉肉她也喜欢,金黄焦脆的酥肉,酸甜可口的大草鱼,还有油汪汪红彤彤的五花肉,都是她的最爱。有了三只腿垫底,她吃得没一开始那么快了,都在细嚼慢咽。 要不是嘴角的油,还真挺像小淑女的。 吃过晚饭,天已经快黑了,黄柔心想今晚就不回村了,上宿舍歇一晚,明儿把新房子打扫一下再走。 男人们喝酒划拳,回忆军旅时光,陈静和黄柔就小声的商量先走,反正他们的话题她们也插不上。 当然,最重要的是,陈静还要逼问她跟“长腿叔叔”啥关系呢,毕竟她可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人了。 “叔叔再见,我们回宿舍啦。”小地精极力忍住想打饱嗝的冲动,冲顾三挥挥手,又冲一群大人们挥挥手,“叔叔们再见哟!” 怎么能这么可爱?直男们的心都快化了。 天还未黑透,月亮很大,白晃晃的照着大地,小地精也不要妈妈抱,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路,一面走一面揉小肚肚,吃太饱啦。 在陈静的威逼利诱下,黄柔只得把顾三的事说了,她这么多年没有一个朋友,她太需要倾诉了。 听完后,陈静整个人都呆了,“阿柔你掐我一把。” “干啥?” “你掐我一把,我看是不在做梦,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痴情的男人啊?” 黄柔无言以对,去年被他表白的时候她是不信的,可这一年多的事实证明,他对她是认真的。 “关键这么痴情的男人还就在你身边,你不要可就暴殄天物了啊!”陈静抱着她手臂摇晃,“喂,你是不是傻啊?” 黄柔苦笑,对,他是痴情,是认真,可她觉着自己配不上他。 这么优秀的男人应该找一个温柔贤惠,知书达礼,门当户对的姑娘,而不是她一带娃寡妇。 陈静平时虽然大大咧咧,可有时候心思又挺细的,“你是不是觉着自己配不上他?” 黄柔还没说话,小地精忽然生气了,她挺着圆鼓鼓的小肚子,大声反驳:“我妈妈是最好哒,没有人类配得上我妈妈!” 陈静一愣,哈哈大笑,“那谁能配你妈妈啊?” “当然是我,崔绿真啦!”小地精啦!她知道结婚是啥意思啦,等她长大,她也要跟妈妈结婚! 陈静理解不了她的逻辑,黄柔却明白了,顾三那样的人类在她眼里再好,那也是没有仙根的凡夫俗子,得别的啥神仙啥妖精之类的才是她的良配。 她蹲下.身子,直视女儿的眼睛,认认真真道:“我也只是普通人啊。” “不,妈妈你不是人……你是仙女!” 这回,给陈静笑得直不起腰了。她是没想到啊,常听阿柔说幺妹小嘴儿甜,可她没想到能有这么甜!这还是个五岁不到的孩子吗?这就是颗行走的小甜豆儿! 第二天,黄柔带着她的小甜豆上新房子打扫,刚准备插钥匙,对门的401忽然开了,出来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 男人先笑着点点头,“你好,请问你就是402的邻居吗?我叫胡雪峰,在厂办,你是哪个部门?” 黄柔本来没想跟他啰嗦,但想到是邻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所以简单的介绍了自己,“回见。” “好嘞,以后咱们是邻居就得天天见了!”男人理理崭新的还有折痕的衬衣,抬头挺胸走了。 “妈妈,别跟这个叔叔说话。” 黄柔一愣,“怎么啦?” 小地精皱皱鼻子,“他不好。”反正,她能感觉出来,他看着自己的时候一点感情波动都没有,像是在看一块砖头。 黄柔还是相信她的直觉的,“好,妈妈听你的话,但你也得听妈妈的话,在小板凳上坐好,我把屋子打扫一下。” 幺妹点点头,可她闲不住啊,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被她转悠个遍,“妈妈,为啥没有炕呀?没炕我们在哪儿睡觉呀?” “妈妈我能在这儿洗脚吗?”噗通一声,她一下给跳蹲坑里了,那儿有刚冲过的水,她以为是能玩儿的。 黄柔真是被她搞得焦头烂额,干脆递把小撮箕过去:“你先帮妈妈把石头砖头捡起来好不好?” 小地精眼睛一亮,提着撮箕,哒哒哒跑最里面的小卧室去了。 虽然是两室,可除了客厅旁的卧室能放一张大床一个柜子外,另一间就是五六平米的小杂物间,虽然只堆放着一堆用剩的沙子,可依然显得十分拥挤。 小地精看妈妈没往这边看,偷偷蘸几粒沙子舔了舔,“呸呸呸,好苦啊!”又苦又涩,一点儿也不像竹林里的酸酸土。 她跑到窗边往外面看,竹林就在楼下不远处,那里密密麻麻的绿油油的竹子,有鸟窝和许多的小小鸟,她好喜欢呀! 客厅里,黄柔看着门口提大桶小桶的男人,不知所措。 “你,你怎么来了?”或者说,他是怎么找到她房子的? 顾学章挤进门去,放下东西,抹了抹额角的汗珠子,这外面可真够热的。 他不答反问,指着光秃秃的红砖墙:“你要刷啥色的?” 黄柔想过了,母女俩人以后是要常住的,所以她想搞得温馨些,“米黄色或者蓝色吧。”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样的涂料。 毕竟,这年代刷大白墙可是时髦,越白越好。 顾学章点点头,“改天我给你问问。” 又指着两个卧室,“里头呢?” 黄柔脸一红,“粉色,孩子喜欢。” 其实,她也有个不可告人的原因,小时候继妹的房间刷的就是粉色,是父亲让人从国外带回来的涂料。她也想要,可父亲却说国内买不到,以后有机会给她贴外国电影里那种墙纸。 她却再没等来这一天。 顾学章点点头,拆开带来的水泥和沙子,就地拌起来。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拿来的铲子,没一会儿又抬进一架三角梯,“帮我扶一下。” “叔叔!我帮你扶叔叔!”小地精听见他的声音,地也不扫了,扔下扫把撮箕跑出来,跃跃欲试。 黄柔就跟个呆子似的,被他指使着,他的沙灰墙刷到哪儿,她就把梯子扶着,跟到哪儿。 而幺妹,就嘚吧嘚吧跟他聊开了,从牛屎沟的翡翠兰说到厂里的垃圾场,还有妈妈宿舍窗台上的金银花,他认真听着,时不时问几个小问题,她就更来兴致了,小嘴跟上了发条似的。 没一会儿,她还唱起了“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 这是妈妈教她的,每天晚上睡前都要唱哒,黄柔被她稚嫩的熟悉的调调引着,也情不自禁跟着哼起来,母女俩一应一和,让屋子里飘满了歌声。 她们幸福的生活,就这么开始啦! 中午,顾学章热得慌,怎么洗冷水脸都不管用,干脆跑供销社买了两只奶油冰棍来,给她们一人递了一只。他自己则歪着脖子,嘴巴伸到水龙头下,“咕噜咕噜”灌了一肚子凉水。 “叔叔你为什么不吃冰棍呀?” 顾学章咧嘴一乐,露出整齐的大白牙,“你们女孩才爱吃,我喝水就成。” 小地精舔了一口米黄色的奶油,掰着手指头数:“我是女孩,我妈妈也是女孩,叔叔是男孩。” 他居然还煞有介事的点头:“对,你们都是女孩。” 黄柔脸又红了,那冰棍仿佛烫手山芋。 啥女孩不女孩的,她都多大人了,这人……怎么说话…… “妈妈的脸红啦,妈妈你快吃冰棍啊,待会儿就化啦!” 顾学章哈哈大笑,笑得三角梯都在颤抖。 黄柔恨不得缝上闺女的嘴。 “我,我打饭去。”黄柔几乎是落荒而逃,面对这样的登堂入室,她既不能当着女儿的面骂他,又不能顺着他,真是左右为难。 今儿食堂炖了锅香喷喷的排骨汤,她打了满满一盒,又打了一份回锅肉,一份鸡蛋炒苦瓜,外加满满一大盆白米饭。男人胃口大,更何况是来干体力活的,不吃饱怎么行。 果然,顾学章看见那满满的饭盆,心里比吃了冰棍还甜,告诉自己不急,一步步来。 没有桌子,只有一个小板凳,干脆把菜盆子放地上,顾学章把自个儿衣服脱了垫地下给黄柔坐,幺妹占据唯一的板凳,他自个儿席地而坐,也不管地上有多少灰。 小地精昨晚吃太多肉菜了,现在没胃口,咬了一口绿绿的苦瓜,苦着脸道:“妈妈好苦呀。” 黄柔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闺女在牛屎沟还没吃过苦瓜呢,她只是想着苦瓜清热解暑,对夏天干体力活的人好来着。 顾学章捞起两块莲藕,“吃这个,不苦。” 也是奇怪,幺妹这孩子虽然嘴馋,却不喜欢别人筷子夹东西给她,在家里她只吃妈妈和奶奶的筷子,连春晖的都不要……怎么到他这儿,就喜滋滋接受了? 那莲藕早炖得软糯软糯的,沾着排骨的香味,一咬还能拉出细细的丝来,她是一面吃一面看,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好奇。 就这样,两个大人忙着给她夹菜,她忙着边吃边玩儿,三个人全吃得心不在焉。此时要是有人进来,一定以为他们就是温馨的一家三口。 本来,黄柔还在为到底该怎么装修而发愁呢,说实话,除了买瓷砖,其他的她是毫无头绪,无从下手。现在已经分家了,三个伯子都忙着上班卖糕,她也不好请他们帮忙,怕耽搁了他们挣钱的时间。 太阳落山,顾学章把所有墙壁都刷上沙灰,“过两天刷完白就能上涂料了,你们瓷砖定了没?” “还没有呢叔叔,那个哥哥说过几天来告诉我们。” 顾学章点点头,“行,那就先把窗子护栏装一下,你把钥匙留给我,我每天下班过来搞。” 黄柔自然不愿,“谢谢你,不能麻烦你了。” “妈妈把钥匙给叔叔吧,这样我们就能快快的住上新房子了哟!”说着,她就把妈妈手里的钥匙递给顾学章,“谢谢叔叔,叔叔再见。” “等等,你们怎么回去?”顾学章甩了甩手里的摩托车钥匙,“正好我也要回去,一路吧。” 得,真是无孔不入的长腿叔叔啊! ※※※※※※※※※※※※※※※※※※※※ 小地精双手叉腰:神助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鸭 066 “一家三口”刚到厂门口呢, 忽然有两个年轻女人叫道:“小黄老师。” 好奇的目光在顾三身上打量,大家都是第一次见他。准确来说是第一次见厂里的“高岭之花”跟男人走一起,中间还牵着个肥嘟嘟的小丫头, 那卡其色的背带裤配白色的的棉布小褂褂,说不出的可爱。 “杨老师好,张老师好。”黄柔弯腰, 对幺妹说:“这就是妈妈常跟你说的,教五年级的杨阿姨张阿姨,你还记得吗?” 站起来又对她们正式介绍:“这是我闺女, 叫崔绿真,这是她叔叔。” 小地精龇开小白牙,“杨阿姨好, 张阿姨好。”妈妈能把她正式介绍给阿姨们, 说明她也算大朋友了哟! 更何况,妈妈用她能联想得到的方法介绍阿姨们,她更乐意接受。表白, 她妈妈真是世界第一好妈妈! 两个老师一听, “她叔叔”是啥意思?亲叔叔还是怎么说?但她们都是比较有素质的读书人,心里好奇也不会去刨根问底,毕竟她都守寡这么多年了,要再找一个也是天经地义。 她们现在更关心的是洋气小妞儿! “哎呀你家闺女这裤子真好看, 哪儿买的成衣吗?” 崔绿真摇着圆溜溜的脑袋, “是我三伯娘做的背带裤哟, 超好看哒!” “哎哟, 这小嘴巴。”杨老师摸了摸她脑袋, 她也有闺女, 还是俩。小的跟幺妹差不多, 大的比她大三岁,上次排队抽房子时远远的看见幺妹一眼,回去就闹着不要编麻花辫了,要剪跟她一样的妹妹头。 是的,这年代的波波头又叫妹(mēi)妹(mēi)头,是很可爱的小女孩的意思。好在她俩女儿五官长得不差,皮肤虽然没幺妹白,但也不黑,别说,剪出来还真好看,洋里洋气的! 她们一剪,班上的女生也剪,很快整个厂子弟小学的小女孩们都开始跟风了。所以,原本有马尾有辫子的班级,突然一下子全变成了妹妹头,黄柔还有点不习惯。 她当时给闺女剪这发型,单纯是图省事儿,怕自己上班后婆婆照管不过来,没时间给她好好编辫子,却哪里知道不知不觉给带起一股风潮来了? 杨老师好奇的问:“你三伯娘会做衣服吗?” “会呀,她还有一台超大的缝纫机,做衣服很快哒!” 杨老师眼睛发亮,她跟黄柔一样,没学过啥针线活,老公又在市政府上班,所以每年一家四口的衣服裤子都要额外的花钱,要么上市百货商店直接买成衣,要么扯了布请裁缝店的做。而她偏偏又是苹果形身材,商店买的要么腰合适了腿太宽,要么腿合适了腰和屁股又拉不上去,把整个肉乎乎的小肚子箍得小土锅似的。 真是有钱也买不到合适的衣服! “小黄老师,你妯娌真会做衣服?这样的背带裤还能做不?” 黄柔笑笑,点头。能是能,就是没多余的布啦,连给春芽做一条都不行,可把小丫头羡慕坏了,更别说友娣春月,都天天念着要背带裤呢。 “这样吧小黄,我昨儿刚扯了这个颜色的布,正愁不知道做啥好呢……幸好没被我糟蹋,能不能麻烦你请她给我家那俩丫头各做一条?我一条给她五毛的手续费怎么样?” 黄柔心头一动,五毛钱可不少了。 因为林巧针手脚快,“嘎吱嘎吱”一踩,半小时不到就能做好。要知道,她在讲台上站足足八个小时也才一块钱呀! 而且,做衣服只要抽晚饭后半小时就行,不会耽搁挣工分的时间。她跟三嫂历来关系最好,能给她找点外快可真是太好了! “行,那杨老师您把布给我吧,我今儿带回去,过几天给您带成品来。”顺便又问清楚两个孩子的身高,估计好尺寸,反正只到膝盖的长度,夏天裤子短点儿长点儿都没事。 回到村口,天已经黑半晌了,大槐树下黑灯瞎火的也没人,倒是没人看见她们坐着顾三的车回来。临分开前,顾三少不得又要问她们啥时候去公社,他来接她们。 黄柔留下一句“不用”就跑了,今天的顾三有点那啥,嗯,“蹬鼻子上脸”,可她居然一点儿也不反感。 这种感觉太危险了。 “怎么这么晚了还回来?都说了太晚就住宿舍,晚一天回来也没啥。”崔老太抱着孙女亲了亲,“走夜路怕不?” 幺妹看了看妈妈,直觉,妈妈应该不想让这么多人知道她们怎么回来的,但她又不能对奶奶说谎,干脆凑到老太太耳旁,小声小气道:“我待会儿告诉你哦奶奶。” 崔老太把她抱坐在膝头,“房子咋样了?” 就连刘惠也主动说了句人话:“阿柔哪天装修只管说,让你大哥帮忙去。” 崔建国现在是捏着把汗的,谁知道这娘们嘴里会蹦出啥好屁?他现在夫纲重振,每次她一说不中听的就拧她大腿,多拧几次,得,毛病改了不少。 黄柔感激的笑笑,他们现在每个月的收入比她还高呢,倒不好意思麻烦他们了。“行,谢谢大嫂。” “对了三嫂,你看哪天有空帮我同事做两条背带裤,改天我上公社给带去。” 林巧针面色一喜,她跟春晖不一样。春晖是生活所迫,为了养家糊口才踩缝纫机,可她是真心喜欢,听说她娘的祖奶奶还是清王朝织造府的绣娘,吃皇粮的!最近家里没有多余的布,她又舍不得空踩缝纫机,生怕多踩两脚就给踩坏,每天都要小心翼翼摸两遍才安心呢! “好好好,有时间,就是幺妹身上这样的吗?我现在就能做。” 黄柔把布料递过去,“不急的,三嫂啥时候有空啥时候再做。” 别看林巧针平时沉默寡言,不声不响的,可她做事却非常麻利,又是自己喜欢的事儿,那真是一刻也等不了,回屋鼓捣缝纫机去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的两条,她一个小时不到就给做出来了,而且是点着煤油灯的情况下!而且还是尺寸分毫不差,针脚紧密结实,一个线头都没露出来! “要不着急的话,我明儿用壶熨一下,穿着更精神呢!” “谢谢三嫂,这是那位同事给你的手工费。” 林巧针一看,居然是一块钱,哪里能要,“哎呀,就踩几脚的事儿,咱们不能要她的,你给她还回去吧,记得好好说啊。” “三嫂你就收下吧,她不缺这块把钱的,你拿着自个儿想买啥也能买。”三伯子崔建军啥都好,就是有点不为人知的抠门。 怎么个抠法呢?像刘惠那样,除了吃的啥也舍不得买,舍不得给孩子男人花钱,也不给娘家花的,叫明抠。像崔建军这样的,每个月工资除了交老娘,剩下的就自个儿揣着,平时卖灵芝卖药材,老太太都会额外多给他两块辛苦钱,可林巧针是见不着这些钱的。 他也不会苛待老婆孩子,扯布买炒面,他也没忘记关怀她们,可就是见不着他的钱,现在三房到底有多少钱林巧针自个儿也不知道。 黄柔估摸着,这就跟他从小的成长环境有关,老大是老两口第一个孩子,自然最受重视,老四是小儿子,自然最得宠,他跟老二夹在中间,真是爹不疼娘不爱。尤其小时候,崔老头上战场那几年,他完全是摸爬滚打自生自灭长大的。 所以现在能当家做主了,肯定是觉着捏紧了钱才有安全感。 林巧针没见识过外面的女性,经济独立的意识还没觉醒,她不会觉着有啥,反正家里缺啥了丈夫会买回来,闺女想吃糖了丈夫也能满足。可黄柔却有点不太喜欢这种模式,夫妻的事她不能多嘴,但力所能及的帮她挣点零花钱却可以。 最后,林巧针被她塞得没办法,还是给接下了,好好的揣贴身衣服兜里,“谢谢阿柔,等下次我去赶集找你啊,给幺妹买糖吃。” 黄柔挽挽她的胳膊,“好呀,三嫂就好好把这手艺发扬下去,说不定以后还有赚外快的机会呢。” 她也是回来的路上忽然想通的,既然男人们能卖糕,女人同样也能通过自己努力过上好日子。尤其是林巧针的手艺,那可是无可替代的。 反正这么大台缝纫机闲着也是闲着。 *** 而小地精呢? 肯定是去看她“闺女”小彩鱼了呀! 几天不见,小丫头好像又长大了不少,以前还看不清啥的眼睛,现在已经能看见人了。大伯娘早没奶了,奶奶就拿米糊糊喂她,时不时去隔壁杨秋生他妈那儿蹭两口。 春晖正抱着她轻轻的踱步,慢慢的不能晃到她脑袋。 “小彩鱼想我没有呀?” 眼睛早已半睁半闭的小丫头,忽然睁开眼睛,“啊啊!” 那声音可真是中气十足。 春晖叹气,她哄半天还不如幺妹说一句呢,小臭屁! 幺妹用吃奶的力气接过来,托着她软软的脖子,“怎么又重啦?” “可能吃了,半夜要喂两次呢。”友娣凑过来看了一眼,没有一开始那么喜欢这个小七妹了,因为她妈好像并没有因为没有儿子而让她重新获宠。 她现在还是睡东屋,奶奶每天半夜给妹妹喂东西她都知道呢。 有时候,看着灯下头发半白的奶奶,她也会有点点气,明明是爸爸妈妈生的孩子,凭啥要让奶奶带?有本事生就没本事带吗?但她只敢心里腹诽,要说出来她妈得撕烂她的嘴。 小七妹懵懂的看着一群姐姐,尤其是六姐姐。 这不,幺妹刚用手帮她擦口水,她就一口含住姐姐的手指头,“滋滋滋”的吸起来。 “嘻嘻,好痒呀~” “她当吃奶呢!” “还好我洗过手啦。”幺妹小声道:“要是让你吃到杨爱生杨爱生的,那得拉稀咯。” “喂,说我们干啥呢?” 原来,脏脏兄弟不知道啥时候又骑墙头上了,这几天崔绿真不在家,他们天天问其他几个姐姐,除了春晖会搭理他们两句,其他人都是屁股一扭,就连小结巴也敢凶他们呢! 小地精吐吐舌头,“略略略~” 那白玉团子一样的小人儿,红红的嘴巴,就连翻的白眼也是那么的可爱!杨爱生“呲溜”一声,“哥,我们跟她做朋友吧?” 他是真的喜欢漂亮小姑娘,就张秋兰那黑不溜秋的,但五官非常出众的,他都整天跟人屁股后头跑。 杨爱卫“切”一声,得了吧,奶奶说了,崔家没一个好东西,都想占他们家便宜呢,就连屁大点的小老七都会扮猪吃老虎骗他们家杨秋生的奶喝!简直卑鄙无耻! *** 在牛屎沟没待几天,黄柔估摸着与刘向前约定的时间,又回厂里找陈静。 “我正想给小绿真三伯带信呢。”陈静把她拽进自己家,陈叔叔和阿姨听说是出去疗养了。 厂子效益好,每年都有针对中高层干部的疗养机会。疗养地点多在省会城市或者附近城市,泡泡温泉,坐坐邮轮啥的,衣食住行一条龙都让厂里给包了,还是带薪休假,谁不愿意啊? 多少人挤破头呢! “阿柔你看。”陈静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纸箱子。 刘向前果然守信用,三天前给她们从广东带了瓷砖样品来,有米黄、砖红、鸭青、月牙白四种颜色,大小一样,没啥花纹,只是净色的,看上去就特别干净。 “这小伙子会做事儿啊。”连她们自个儿也说不清要啥颜色的,只说“素色”,他就给找了这么多种来,每一块都用泡沫和稻草包裹好,垫得严严实实的,能看出来非常用心了。 “我就说吧,这小屁孩比一般成年人还靠谱。” 黄柔点点头,确实是她看走眼了。有些人他嘴上跑火车,可实际行动能力也很强,不能把人一杆子打死。 “他说价格没?” “说啦,砖红的一块一,其他全是一块的。” “这么便宜?!” “可不嘛,我怀疑自个儿听错了,问了他两遍呢。”要知道,他们去市建筑公司问的要两块,还不一定有货,得排到啥时候还不知道呢。 “这,这可……”黄柔迅速算了算自己手边的钱,“我要七十块这种米白的。”想了想,“还是七十五块吧,万一中途铺坏了呢?” 到时候插几块别的花色的进去,多难看啊。 陈静倒是更喜欢砖红的,“我跟你一样,也要七十五。” 俩人数出一百多块钱,说好下午让刘向前来取,到时候会给她们打欠条。黄柔先去房子那儿看看,正要摸钥匙呢,谁知门是开着的。 屋顶和墙壁刷白后亮堂不少,还真有两分“家”的样子了。就连厨房,他也把蜂窝煤给买好了,厨房门后的位置还放上了一张红木色的柜子。 动作可真够快的。 男人给两个卧室装好钢筋防护栏,出来才发现她来了,笑了笑。 “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 他光着上半身,头发全湿透了,额角还有汗水往下滴,咧嘴的样子真像个少年。 “你真年轻。”黄柔情不自禁说道。 顾三一愣,“你不比我还年轻?” 黄柔顿了顿,是啊,她年纪是比他小半个月,可她这几年经历的……要不是有幺妹撑着,她早已丧失对生活的热情。可就在这一刻,看着他兴致勃勃帮她们弄房子,看着他比划着床该放哪儿,沙发放哪儿的时候,他眼里的光,又让她觉着——生活还是挺好的。 顾三在别人面前是老陈持重的顾团长,顾主任,可在她面前,一会儿龇牙咧嘴脸色铁青,一会儿笑盈盈如沐春风,一会儿又像个毛毛躁躁的大男孩。 几乎是每说一句对这个家的“安排”,都会认真的看着她的脸色,一旦她表现出不喜欢或者不赞成,他就会问“那你觉得呢?” 这是一种小心翼翼,生怕她生气。 黄柔忽然“噗嗤”一声乐了,“我有那么爱生气吗?” “嗯?”顾三摸了摸后脑勺。 黄柔知道,这是在在乎的人,觉着自己配不上的人面前才会这样。 可明明是她配不上他啊,他要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 “诶顾哥来啦?”陈静风风火火跑到四楼,她就奇怪呢,连续两晚在厂里看见他的身影,但她还是有点怵他,不敢上去打招呼。 顾三点点头,“我这儿忙完了,先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下楼,陈静拐拐好友,“怎么也不留人吃个饭?真是个田螺先生诶……” 黄柔可还记得正事呢,“急慌慌跑来是咋啦?” “刘向前来啦!走,咱们欠欠条去。” 小伙子正在陈家坐着喝水呢,见她们进来赶紧站起来,“静姐,黄姐。” “哎呀别客气,就给我们句准话,瓷砖啥时候能拿回来,我们可等着急用呢。” “姐您放心,我周一就下广东去,保准让您下周末就能铺上,开学前准能入住新房子。”这年代也不讲究啥装修污染,都是装好就住。 俩人倒是信他了,但该签的欠条还是不能免,毕竟这可是三个月工资呢。这些倒爷天南海北的跑,要带着钱消失她们也没辙。 黄柔是语文老师,欠条就由她操刀执笔,写完三个人传着看两遍,确保无误后再签字按手印。 刘向前又喝了两杯水,才依依不舍的起身,“我今儿还想麻烦姐你们帮问问,厂里有没针线活好的女工,能不能引荐一下,我这儿有个私活……嘿嘿。” 黄柔一愣,“针线活好的?” “对,姐没看出来您娇生惯养还会这个,如果您愿意赚外快的话,就帮我个忙呗?” ※※※※※※※※※※※※※※※※※※※※ 二更晚九点~ 067 原来, 刘向前这次去广东,机缘巧合之下以极低廉的价格拿到一批棉布。 现在全国大环境都还是凭票供应,他没花一张布票就能搞到这么多布, 按理来说应该高兴。 可好巧不巧,他拿到的是军绿色的。 文.革初期,狂热分子们疯狂崇拜军人, 迷恋军人有关的一切,穿衣服要穿军绿色的假军装,扣子上要有“八一”俩字, 再加个五角星,那就是妥妥的洋气!妥妥的时髦!曾经有人为了争一件这样的衣服打架进了炼狱。 可两个月前,中央领导人提出“实现无产阶级教育革命, 必须工人阶级领导一切”, 工人一夜之间成了受人尊敬的“老大哥”。得,全社会又以能穿“工人装”为豪,南方有头的, 脑嗅觉灵敏的国营服装厂, 开始陆陆续续处理以前堆积的军绿色棉布了,现在人家热火朝天准备做青灰色、天蓝色工人装呢! 而刘向前,头脑灵活,又能说会道, 这可不就以白菜价拿到了嘛?布是给运回来了, 偷偷藏在镇上姨妈家, 可却苦于找不到销路。 县供销社他去过了, 礼送了饭也请了, 可那老书记犟得很, 一口咬定供销社的东西是有统一进货渠道的, 他们不收私人的。 办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布料卖不出去,那就把布料做成成品,他直接卖成品。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他在市里也有几个熟人,到时候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卖进各大中小学校里,毕竟这可是动辄就上千人的大买卖! “不是,我不会做衣服。”黄柔赶紧否认。 “姐您放心,不需要做衣服,只要做书包。” “啥?书包?”陈静奇怪道:“书包谁不会啊。” 就这年代,书包是人手一份的,可就那简简单单的雷锋斜挎包,哪个家庭妇女不会做?就这还要花钱买,那得多不会过日子啊!就连她,虽然没做过,可看一看,想一想也会啊! 刘向前笑眯眯的摇头,“不是挎包,姐,是小日本背的那种,听北京的朋友都在说,最迟今年秋天,咱们就要跟小日本建交呢!广东不是离香港近嘛,人家香港人背的就是日本书包,两根带儿的。” 中日建交?那真是外交史上一大里程碑式动作。黄柔蹙眉想了想,“是不是双肩书包?” “对对对,就是那样的!”刘向前可终于找到一个准确的词了。 陈静恍然大悟,“害,不就我干闺女的小书包嘛,阿柔你眼光可真独到。” 幺妹每天都想上学,黄柔为了满足她的小心愿,就请林巧针用碎布头给她做了个小书包。因为担心挎包会影响她肩膀受力,她就把要求跟林巧针说了,做个双肩的,最好肩带宽点儿,让肩膀受力面积增大点,最重要的是双肩均匀受力。 这样的书包她以前的苏联同学就有,说实话还挺洋气的。 目前流行的书包都是雷锋包、邮差包,对大孩子还好,可幺妹春芽这样走路都还不算太稳的孩子,要背点重的东西,人都能给拽歪。 幺妹的小书包一做出来,友娣春月就闹着也要一个,那花花绿绿奇形怪状的碎布头,让林巧针给巧妙的拼接在一起,还在书包头上做了两只小兔子耳朵,可漂亮了! 小丫头每天都要背着书包上村里溜达一圈呢! “怎么,姐你自己做过了?”刘向前有点吃惊,他也是去了广东才知道呢。 要说他这种倒爷,那可真是最没社会地位,最让人看不起的,即使拿着花钱搞来的介绍信,列车员也不给他位子坐,短途的都是挂火车外壁上,长途的顶多能混到趟货车,跟那黑漆漆的煤炭窝一处。 正是因为没座位,他整天挂外头,走南闯北看见的也比别人多。现在的南方可是穷地方,东北才是最有钱的,因为那边厂矿资源多,工人工资高,飞机铁路公共交通发达,要不是离家太远他都想去呢。南方胜就胜在靠海,离“资本主义”近,这人的脑子也要更灵活些,许多“资本主义”的东西都能传过来。 那双肩书包,他真是看一次喜欢一次。 就寻思着,他都喜欢,小学生能不喜欢? “姐你会装拉链不?” 黄柔一愣,她在大河口还没看见什么拉链呢,男女老幼的裤子都是侧面开扣,一排扣子就给解决了。“你是想在书包上装拉链?” “对!”刘向前胸有成竹,“咱们做两部分,一半装扣子,一半装拉链,您会做的话我就把活儿给您,也不拘是您自个儿做还是找人做,到时候我一个包给您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 “那你准备卖多少?” 刘向前嘿嘿一笑,“姐这我还不知道呢,估摸着顶多也就七八角吧,反正我布料拿得也挺贵的,一条拉链也得八分钱,也挣不了几个钱。” 如果他真一个书包卖八毛,能给她三毛加工费,确实不少了。 “那行,这包我去找人做,你先给我几块布料,完了等你把瓷砖带回来我就把包给你过目,哪儿不合适咱们再商量着改改。” “好嘞!姐真是爽快!”刘向前没想到一直不爱说话的黄柔,居然是最深藏不露的一个。而且他也看出来了,会手艺的不是她,应该是另有其人,或许她也想做个二包工? 当然,做几包工他不管,只要他没多花钱出去,只要保证完成任务就行。 中途,黄柔把杨老师的背带裤给送去了。 “呀,真好看!跟你家小绿真的一模一样啊!”杨老师拿着裤子在大女儿身上比划,一个劲的夸好看。 小女儿早忍不住自个儿套上了,背带扣不好,“妈妈快帮我扣起来,我要去找胡菲玩儿。” 杨老师哭笑不得,“小丫头,穿上新衣服就要去炫耀,早去早回啊。” 黄柔又把一包碎布头拿出来:“这是裁剪下来用剩的,杨老师您留着做个鞋垫吧。” 要一般人,那肯定是大剪刀“卡擦卡擦”下去,浪费的也不管,反正又不是自个儿的布。可林巧针手真巧,每一块布哪怕是不规则的她都有办法给挪挪,把边角料降到最低,绝不浪费一个布头子。 “你给我干啥,你们自个儿留着吧。”杨老师倒还真不缺这点边角料,“你们家里人多,能补个啥就补,补不了就缝鞋垫儿吧,以后还得麻烦你妯娌呢。” 黄柔见此,也就痛快收下了。 家里大人孩子都还在穿布丁衣服,能多块补丁布也是挺好的。 刘向前拿的布是真好,宽宽阔阔,整整齐齐,非常规则,不像她们平时在供销社买的,拼拼凑凑总会搭点碎布头。当天晚上,林巧针听明白了妯娌的意思,两个人商量着,用白色的粉笔在布上各种划线,各种裁剪,踩一会儿,停一会儿,画了两个小时,还真做出一个像样的书包来。 黄柔已经把话说清楚了,三毛的手续费她只拿五分,剩下两毛五全给林巧针,就当给幺妹买糖吃。 “阿柔你咋,咋这么好?”林巧针眼圈红红的。 “三嫂说啥呢,咱们是一家人啊。”只要不耽搁挣工分,用农闲时间挣点外快,她过得好了,全家也能好过不是? 林巧针“嗯嗯”两声,她和崔建军的工作都是靠阿柔和幺妹找的,心道阿柔对他们两口子可真是太好了,好到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报答。 咬咬牙,反正以后阿柔就是她亲妹妹。 从此以后,她每天天不亮就开始踩缝纫机,吃过晚饭又接着踩,有时踩到大半夜还舍不得睡。崔老太知道了,干脆让她别做饭了,下工就干她的活儿,饭由刘惠和王二妹做。 当然,她们俩也没意见。 毕竟,阿柔说了,要支持三嫂的工作,以后要做得好了,让她们也学起来,有钱大家一起挣! 就为了这个“大饼”,刘惠做饭都乐得屁颠屁颠的,她现在啊,也不想啥房子了,只求能摸钱,别买啥都得找崔建国那臭男人! 等拿瓷砖的时候,黄柔顺便把样品交过去,刘向前非常满意,没想到他就几个字的描述,她们居然给做出一模一样的来!黄柔背后这“裁缝”可不简单呐! 七十五块瓷砖,跟样品一模一样,没有一块碎的,也没有裂纹的。黄柔也是真佩服这小伙子,千里迢迢扒火车带回来,还能保证这么多东西完好无损,要不是生在这年代,肯定是个经商奇才。 仿佛是心有灵犀,当天晚上,顾三下班就从县里赶过来了。 虽然,他觉着米白色不耐脏,没有鸭青的好看,但只要黄柔高兴,他也不说啥,两个人商量着,就把两个卧室的瓷砖给贴了。第二天下班,他又把客厅和厨房给贴了。 所以,等半个月后小地精再来的时候,发现新家居然可以住啦! 黄柔是真下了血本装修的:请木匠打了一大一小两张床,大的一米八,放大卧室里母女俩一起睡绰绰有余,小的先放小卧室,以后幺妹长大分床也有地方睡。 上百货商场买了两个高高大大的三门柜,中间一面是长长的穿衣镜,能把人整个从头到脚的照全,左右两门上是油漆画的大熊猫。 憨态可掬的大熊猫抱着竹子啃,色彩明艳,栩栩如生。幺妹第一眼就爱上了,跑上去“啾啾”两口。 小卧室别看小,可顾学章找人订做了一张小小的写字台放窗前,尺寸正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配上一把木头椅子,以后可以给幺妹写作业,再放上她的存钱小瓦罐,两盆金银花,真是赏心悦目! 沙发是黄柔和陈静一起上市百货商店买的,又厚又软,花了她两个月工资。 “哎哟这得花多钱呐?”几个妯娌摸着那软乎乎的沙发,羡慕得不要不要的。 幺妹和春芽一屁股坐下去,歪来扭去,玩得不亦乐乎。 崔老太进厨房看了看,见灶台宽敞,干干净净的,风炉没蜂窝煤都放灶台下,“我看就缺锅碗瓢盆了,待会儿给你添上。” 黄柔不忍心让她花钱,可老人家的心意嘛:“以后我孙女放学回家就要吃饭,我得给她买齐咯!” 已经跟校长说好,下个星期开学就让幺妹上学前班了。因为她平时也教过基本的数数,讲故事,小丫头记性好,又认得许多汉字,就是上一年级也没问题的。 “哇哦!我就要上学啦!”小地精兴奋得小脸通红,“奶奶你来住新房子吧,我每天放学回来给你做饭吃,吃完饭我还能捡垃圾养你。” 老太太心都给她甜化了,“哟,人都还没灶台高呢,会做饭呀你?” 幺妹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会炖鸡,烤鸭,糖醋鱼,还会切土豆丝……我可以让妈妈帮忙发炉子呀!” 众人大笑,别看她说得头头是道,都是过家家里学来的。毕竟,在小屁孩过家家的世界里,她煎煮烹炸满汉全席都会,玩儿的就是一个指灰为菜,指叶为钱! 因为要给新房子暖灶,当天晚上,一大家子忙活开,淘米做饭的,上熟食店买卤肉香肠的,炖鸡的,土豆红薯青菜萝卜都是牛屎沟带来的,七点钟不到,一大桌子饭菜就出锅了! “卡塔!”幺妹一拉,整个屋子亮起来。 “哟,这就是电灯吧?”刘惠忍不住又开始酸溜溜了,怎么同是妯娌,别人过的就是神仙日子呢? 电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能开,人不在家开着也没事儿,顶多费点电费,不像煤油灯危险,气味难闻,还伤眼睛。就连林巧针也忍不住羡慕了,要有这么亮的电灯她能踩缝纫机到天亮她! 一天多挣好几块,攒几年也这么像模像样的买套房!买一套完完全全属于他们三房的! 吃完饭,崔老头和崔建军回各自岗位去了,幺妹又拉着一群姐姐伯娘们下楼玩耍,哪儿哪儿她都认识,哪儿哪儿有啥她都知道。正好这个点儿天黑了,吃完饭顺手扔个垃圾的人多,小孩们却都去有电视机的人家蹲点去了,“姐姐我们捡垃圾吧!” 春月跟她一拍即合,一头扎进垃圾的海洋! 王二妹和林巧针还好,全程端着,生怕让厂里的人看出来她们是乡下来的土老帽,刘惠那可是不要脸皮的,见到个纸烟壳都当宝贝,还跟侄女们抢起垃圾来。 *** 黄柔不让婆婆帮忙洗锅刷碗,“娘下楼底下乘凉去,我马上就洗好了。” 崔老太把屋子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阿柔你请这装修师傅还挺不错啊,速度快,活也干得细致。”那墙给刷得平平的,地板也铺得贼结实,任凭孩子们蹦跶。 黄柔红了脸,“嗯。” “喏,这是娘的一点心意。” 黄柔一看,居然是四十块钱,忙又推回去,“娘干啥,我没花多少钱,都是北京那边……嗯,她外公外婆补贴的。” 崔老太其实心里有疑问,但也不提,“他们补贴是他们的,我补贴是我的,快装起来,别让她们看见。” 她每次给钱,都是偷偷给的,虽然几个妯娌也有所怀疑,可至少没当面撞见过。 “娘您真的不用给,您在家里也没啥经济来源……” “嘘,别废话,赶紧的,在这儿不比在村里,吃啥都得花钱。” 黄柔推不过,最终还是给收下了,幺妹有这么个奶奶,真幸福! 正想着,一群小脏人咚咚咚跑进门了,“妈妈,我捡到一个铅笔盒啦你看!”那是一个铁的被压得扁扁的长方形盒子。 “四婶我捡到铅笔头啦你看!”春月手里拿着两段拇指长的铅笔,那都是短得不能再短,已经没法捏的了。 “四婶,我,我票票!”春芽扬扬手,是两张小小的纸片片。 “是一斤的糖票呢!”春晖掂了掂怀里的小七妹,还是这小丫头发现的呢,姐姐们刨垃圾,她在旁边“啊啊”乱叫,春芽顺着她的手指,就捡到糖票了。 一斤糖票可值不少钱呢,关键孩子们不图钱,就图个吃的,要不是供销社已经关门,她们恨不得当场就去兑换。 “哟,咱们家小七妹也是个带福气的。”王二妹顺口夸了一句,谁知刘惠还顺竿爬了:“可不是,也不看看从谁肚子里出来的。” 说着伸手就要抱小彩鱼,来个母女情深,然而,小丫头“啪”一巴掌打她脸上,那力气给她疼的哟……龇牙咧嘴,敢怒不敢言。 她都委屈死了,因为她生了三头白眼狼,三个女儿跟她都不亲!也不想想以前是谁一心想生儿子不把“赔钱货”当回事,现在啊,想弥补已经来不及咯! 黄柔哭笑不得,烧了好几锅水,才给几个小脏人从头到脚的洗干净。晚上,大家都想沾沾新房子的新气,谁也不愿去睡二楼那光秃秃的毛坯房,所以大床就让给老太太带着七个孙女睡了,挤得下饺子似的。小卧室由刘惠和王二妹睡,黄柔和林巧针则睡沙发。 这么热的天儿,挤着真的非常不舒服,可比天气还热的,是她们的心。 所有人都知道,牛屎沟虽然山清水秀虽然舒服自在,可它没有随用随放的自来水,没有亮堂堂的电灯,没有通红的没烟的蜂窝煤,没有一冲就干净的厕所,没有想吃就能随时买到的卤肉香肠烤鸭……只有走出来,她们才能真正拥有自己的家! 这一天的震动足够大,大到她们往后几十年回想起来,都觉着今儿看见的是揭开她们向外征程的序幕! 068 本来, 黄柔想带幺妹在新家住到开学的,但顾学章说新家具气味太浓了,闻多了对孩子不好, 他每天过来帮她们开门窗通风,让她们先回牛屎沟去。 黄柔虽然还没听过啥装修污染,但事关闺女身体健康, 还是宁可信其有。 就这样,顾学章又拿到了她们的新家钥匙。 这么多年从未接受过异性帮助的黄柔知道,自己对他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这种什么事都有人搞定的感觉, 会上瘾。 “干啥呢?”顾三拉住她的手。 “哦,这是昨晚的剩菜,一个星期没人在肯定不能要了。”早知道, 昨晚幺妹想吃完的时候她就不该阻拦, 还以为今儿也要吃呢。 “别倒,我吃。” 黄柔脸一红,他手还没放开, “我一个人在红星都没地儿吃饭。” “那你食堂呢?” “没食堂。” 黄柔一愣, 没想到那么大的单位居然没食堂,不过想来也是,赵红梅就说过,他们每天都得骑自行车回家吃饭呢。“那你不是有房子嘛?买个炉子, 简单的做两样。” 顾三盯着她, “我不想自己做饭。” 黄柔脸一红, 知道他下句要说啥, 甩开他的手。 “让叔叔来我们家吃饭叭, 妈妈?”幺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头发压得翘翘的, 毛绒绒的,她的眼睛还没睁开,使劲的揉着。 所以,应该没看见顾三拉她的手。 黄柔松口气,“怎么这么快就醒啦?”平时睡午觉都是一个多小时的。 幺妹抱住妈妈的腿,磨蹭磨蹭,像小兽似的温柔的依赖的试探,“我想要妈妈陪我睡。” “乖,妈妈要干活呢,我们就在外面,你不用怕的呀。” 小丫头其实还没完全醒过来,犹豫一下,“叔叔也在吗?” 顾学章忙答应:“在,热的话帮你纱窗打开怎么样?”不知不觉,对着这样的小糯米团子,他的声音也温和不少。 小地精这才放心,由妈妈抱回床上继续睡。 在新环境里,没人陪她还是有点不习惯。纱窗打开后,有风柔柔的吹进来,室内的闷热仿佛找到一个出口,全都“呼呼”的往外跑。 她舒服的翻个身,忽然听见外头有小草草在说话。 “又打小孩了呢。” “那丫头也是可怜,没娘的孩子像根草。” 小地精的瞌睡瞬间就醒了,她怎么没听见哭声呀?因为她下意识觉着,小朋友被打了就是会哭哒。 “那胖丫头听见我们说话啦,我听金银花说她就是那个……那个……” “对,我能听见你们说话,我叫崔绿真。”她爬窗台上,发现说话的是两株大大的松树,叶子尖尖的像针一样。 “崔绿真,你们家新房子真漂亮!”有一株高高的松树踮起脚尖,一眼就能看到卧室里去。 “是我叔叔装修的哟!” 然而,大松树们似乎对她嘴里的“叔叔”不感兴趣,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那小丫头真可怜,一个星期了,就没一天不被揍的,以前还有她哥在,现在哥哥也不在,不就……” 幺妹急了,“哪个小丫头呀?” 大松树指指她们对门,“就401那家。” 崔绿真是一只善良的(爱多管闲事的)小地精,索性也不睡觉了,哒哒哒跑下床,“妈妈,有,有人,有小朋友被打啦。” 她的出现,打断了两个大人之间的微妙氛围。 黄柔不以为意,“不听话的小朋友就是会被妈妈揍的。” 幺妹红着脸,不知道是太热了还是太急了,“不是,是小可怜!” 这回连顾三也笑了,点点她头顶的小旋儿,“你知道啥叫小可怜呀?” 两个大人这样的态度,明显就是不信她的话,幺妹急了,气鼓鼓的跺脚,“就在401,它们不会说谎哒!” 黄柔见她憋红了脸,这才正色道:“真的?”401确实有人,而她还没来得及带她去拜访邻居,她怎么知道的? “真哒妈妈,她哥哥不在家,她就被揍啦,好可怜哟。” 顾三和黄柔对视一眼,这年代的人都挺有正义感,还没开始奉行“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态度,遇见打孩子啥的还是会劝一下,更何况他还是个军人! “你们在屋里待着,我去看看。” “咚咚咚。” “咚咚咚。” 一连敲了两遍,那铜绿色的铁门才打开一条缝,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来。 女人嘴巴大张,“你,你怎么来了?” 顾学章挑眉,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刘珍,刘惠的亲小妹,当时在牛屎沟有过两面之缘的。 当然,她现在还记着顾三的警告呢,警惕的四下一看,“我没出去乱说啊,冤有头债有主谁乱说你找谁去!”她以为是黄柔跟他的事儿传开了,男人来找她秋后算账呢。 要别人,顾三可能还不一定信,这刘珍,一看可不就是会打孩子的主吗?一把推住她要关的门,“没事你心虚啥?” “谁心虚了?哎呀你快走吧,我是真没把你们的事往外说,我刘珍对天发誓,要嚼过你们舌根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让我生孩子没屁眼行了吧?” 天地良心,男人那阴狠狠的目光她一辈子也忘不了,至今连刘老太都还不知道呢! 幺妹忍不住好奇心,悄咪咪跑出来,跟着顾三进了对门的客厅。跟402不一样,401没阳台,阳光也不够好,阴冷阴冷的,屋里也乱七八糟堆了许多烂衣服破鞋子,好像住了挺多人的样子。 顾三直接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打人孩子了?”很明显,被打的肯定不是她亲生的。 刘珍眼神闪烁,“我自个儿家的事,管得着嘛你!” 别说,这女人的死鸭子嘴真是又臭又硬。 幺妹用灵力感受了一下,指指小卧室的方向。顾三大跨步过去,一把推开门,然后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惊了。 小小的钢丝床上只铺着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一个几乎是赤身裸体的小孩躺在上头,上半身青一块紫一块,很明显是被人又拧又掐弄出来的,看淤血程度应该是最近一个星期内的伤。而她双腿从膝盖往下,那都是触目惊心的鸡蛋大的血泡,一个个胀鼓鼓亮晶晶的。 顾三在部队上见过,这是被烫出来的,可能是开水,也有可能是热油。 他拳头紧握,“怎么还不给她送医院?” “我……送医院不要钱呐?给抹点儿酱油就行,她那死鬼爹又不在,我上哪儿给她弄钱去,再说了,也怪她自个儿,灌开水也不看着点儿……” 黄柔也过来了,眼睛被那可怖的水泡刺得生疼,“这才几岁的孩子你就让她灌开水?” 幺妹虽然也是小可怜,可家里人从不让她碰这种事,就是友娣和春月也不行,她们太咋咋呼呼了,只能让稳重的春晖灌。 刘珍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早上她想跑奶粉喝,水在炉子上开了,可她还在床上躺尸呢,就使这孩子去,谁知她人小力气小,壶把儿又是铜的,烫手极了。一急想把壶甩出去,结果沸腾腾的开水就泼腿上了。 一想到下午胡雪峰出差回来看见丫头烫成这样,还不得怪她?刘珍越想越气,就狠狠地揍了她一顿。 要不是她隐忍的哭声被大松树听见,这小丫头就得在家里躺一天呢!幺妹眼圈都红了,拉了拉床上的小姑娘的手,“姐姐你疼吗?” “姐姐我叫崔绿真,我们家住402,你叫什么名字呀?” “胡,胡菲。”声音细细的,软软的。 “胡菲姐姐。”幺妹回头,“妈妈叔叔,我们快送胡菲姐姐去医院吧!” 黄柔回家,找了一条幺妹的洗干净还没穿过的小内裤,轻轻的给胡菲穿上,上半身包一块大围巾就出门了。幸好顾三的摩托车还在楼下,几分钟就给送到县医院了。 这么严重的烫伤,急诊科医生给他们骂了一顿:“怎么做父母的你俩啊?这还是你们亲闺女吗?这么大灌啥开水?你俩断手断脚还是怎么着?现在到处都住满了人你让我怎么给你腾床位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得,顾三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的。 可他居然有种变态的舒适。 “怎么啦老张?消消火气,哟,顾哥,黄老师!”走过来的年轻医生,正是上个月一起吃饭的年轻人,叫聂卫国,是郝顺东的朋友。 顾学章赶紧把小胡菲的事情说了,看能不能给优先安排床位,优先用药,就怕拖久了伤口感染,没有足够的抗生素那可是会死人的。 这忙聂卫国自然得帮,给她在外科腾出一个床位。因为水泡实在太大了,还有四个在膝关节和踝关节上,必须全面消毒后抽取水泡内积液,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好。顾三还有事就先走了,黄柔和幺妹留下来照顾胡菲。 说“照顾”,其实小姑娘特懂事,就喝一点点水,上一次厕所,能不麻烦她们都尽量不麻烦。 “姐姐还疼吗?” 小姑娘吸气,“不疼啦。” 幺妹看着敷上烫伤膏的伤口,崇拜道:“姐姐真勇敢,如果是我,我肯定得哭鼻子啦,我妈妈说我是个,是个小娇气包。” “嘻嘻,妹妹也勇敢呢!” 原来,这胡菲就是当初送她奶油冰棍的胡峻的妹妹,跟着爸爸搬来401住,刘珍上上个月刚跟胡雪峰领了结婚证,是她后妈。 黄柔其实一开始就认出刘珍来了,可忙着送孩子上医院也懒得同她啰嗦。这不,眼看着伤口处理好了,也没发烧,她扭着腰来了,“哎呀菲菲,妈妈来晚啦,肚子饿了吧?” 胡菲害怕的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幺妹可是才刚被人夸勇敢的,双手叉腰挡住刘珍,“谢谢阿姨,胡菲姐姐已经吃过饭啦,我妈妈做哒!” 刘珍本来也就是做个样子,空着手来的,“那多谢嫂子啊,咱们本就是亲戚,现在又成了门对门的邻居,可就亲上加亲啦,以后一定要常来常往啊。” 黄柔应付她两句,心里挺看不上的。 虽然说,黄花大闺女给人做后妈是挺委屈她的,可这婚事不是她上赶着求来的吗?据说刘家人都不同意,是她死皮不要脸跑人家里不回去才勉强同意的,现在她虐待人原配的子女,就不亏心吗? 所以啊,以后这401的“邻居”还是少来往的好。 “这是我们垫出去的医药费,一共五块六毛二,给我五块五就行。”她把收据递过去。 刘珍傻眼了,他们送来的孩子凭啥她出医药费?有本事送就要有本事出钱啊! 正要撒泼,聂卫国进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赶紧的拿钱,我们医院不是慈善机构,你老公哪个单位的?敢欠账我们找他单位去!你这后妈也不知道亏心!” 大庭广众之下被人骂恶毒后妈,还没生过孩子的刘珍涨得脸红脖子粗,又不敢真不拿,只好扣扣索索掏了半天,“只有三块,剩下的让我老公给。” 黄柔一板一眼,让她写下欠条。 当然,走之前,她也不忘警告刘珍:“孩子身上的伤,我们已经报公安同志,他们已经做了记录,要再有下一次,新伤加旧伤你就等着坐牢吧,到时候你老公的工作还能不能保住,我可不知道。” 得,这可把刘珍吓得腿都软了。 她哪里知道,父母打孩子也能报警?村里谁家的不打呀?不都是往死里揍的吗?大河口公安咋就这么闲啊?可怜刘珍她横她尖酸刻薄,可那是在六甲村啊,真来了城里她也得夹紧尾巴做人! 主要是胡雪峰的工作来之不易,啥招儿都给使尽了才搞到的工作,她要敢给他搅黄了,他可饶不了她。 其实,这年代的警察还真不管家长打孩子,只要不是特别过分。黄柔只不过是吓唬她的,希望能让她收敛两分,小姑娘也能安生一段时间,等她爸爸回来就好了。 *** 回村待了一个星期,周天中午,幺妹又跟妈妈回新家了。 经过一个星期通风,屋子里已经闻不到一丝新家具的气味了。顾学章走之前还把家里给收拾得干干净净,饭桌的铁皮水壶里还灌了满满一壶开水,倒出来不冷不烫,夏天喝正合适。 黄柔给闺女满满的泡了一杯麦乳精,虽然吃过中饭才来的,但走了山路,小孩子肚子饿得快。 “咕唧咕唧~好喝妈妈。”嘴边一小圈儿都是白的,她自个儿用小手帕擦了擦,“妈妈我肚肚好胀呀!” “让你吃那么多,自个儿上厕所去。” 幺妹屁颠屁颠去了,当然,因为只有她跟妈妈,上厕所她都是不关门的,妈妈要在她眼睛看得见的地方才行。 “妈妈我明天就上学啦,你会不会想我呀?” “妈妈你会有多想我呀?有一百分那么多吗?” “要是我想妈妈了怎么办呀?” “老师会给我讲故事吗妈妈?” “放学我去哪里等你呀妈妈?” …… 千声万声“妈妈”,黄柔不仅不烦,还说不出的满足,这是被她全身心的依赖和需要的感觉,一辈子的辛苦都值了。 “咚咚咚。” “妈妈我去开门哟!” 黄柔坐小板凳上,正在洗换下来的衣服,“慢点儿。” 门口站着的是三个人,一个男人带着兄妹俩。 幺妹眼睛一亮,“胡菲姐姐你来我家玩儿吗?” 胡菲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小孩新陈代谢快,伤口结痂后就能穿长裤了。她害羞的笑笑,“我爸爸说要来谢谢你们。” 幺妹这才发现,她不喜欢的那个叔叔就是胡菲的爸爸。 “快请叔叔进来。”黄柔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手,把他们让进屋。 胡家兄妹俩都非常懂礼貌,“阿姨好,谢谢阿姨。” 黄柔把从家里带来的花生放盘子里,让他们吃。那是在小地精庇护下长出来的大花生,里头花生粒足足有成人指节大,红色的薄衣包裹着,被奶奶用盐水、八角、茴香、花椒各种大料煮得又香又软,吃进嘴巴里香得不像话! 胡雪峰眸光闪烁。 这年代花生可是稀缺品,她们能一次性拿这么多出来招待客人,可见这条件……并非刘珍说的啥孤儿寡母。 哪个孤儿寡母能买这么大的房子,还装修这么好的?而且,以他看,这小女孩对吃花生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说明她要么平时就吃够了,要么是惦记着更好的东西呢! 孩子嘛,是最好看透的。 胡峻倒是没那么多复杂的弯弯道道,他一面自个儿吃,一面贴心的给妹妹剥好,放小手里给她慢慢吃。 幺妹想了想,如果自己吃花生的话,肯定会噎喉咙的,忙哒哒哒跑厨房去倒了两杯温开水端过来。当然,她还悄悄放了好几大勺杂糖进去,搅吧搅吧。 “那几天我跟着书记上北京出差去了,把孩子留在家里,哪知道这小丫头一点儿也不懂事,自个儿玩开水烫了自己,多亏你们把她送医院。这是剩下的医药费,谢谢你啊,黄老师。” 黄柔一愣,这明显是刘珍怕担责任赖孩子身上的。 毕竟也不算啥多深的交情,她索性也就不戳破,万一到时候人老婆枕头风一吹,她还落不了好。 毕竟,远亲不如近邻,宁可得罪同事,也别得罪邻居。对胡菲,以后多看顾两眼吧。 她坦然的接过钱,又聊了几句,胡家父子带着依依不舍的胡菲就回去了。 幺妹脸上的失落超明显。这儿不像在牛屎沟,永远有春芽和小彩鱼当她的跟班,因为两头跑,在这儿时间不久,她还一个新朋友都没交上呢,胡菲勉强算一个。 第一个新朋友就这么坐一会儿会儿就走了,唉! 401,刘珍回娘家了,胡雪峰进房间写材料去了,胡菲咂吧咂吧嘴,“黄阿姨家的水好甜呀哥哥。” 真是甜到让她回味无穷。 胡峻点点头,“是挺甜的,菲菲你好好听话,等以后哥有钱了也给你天天吃花生喝糖水。” 在他小小的心里,能吃上这两样东西,那就是地主老财般的好日子了。 “好的哥哥,你也要听爸爸的话哟。” 胡峻扯扯嘴角,看向他爸的方向不出声,沉默一会儿忽然道:“哥哥想把鱼送给黄阿姨可以吗?” 胡菲咽了口口水,“好的。” 其实,为了买这套房子,他们已经大半年没沾过荤腥,他也是馋不住了,为了给妹妹找点吃的才回六甲村的,谁知道他忙着捉鱼的时候妹妹却被开水烫伤……所以,这鱼更应该给妹妹补身体的。 但他觉着这次多亏了黄阿姨帮忙,所以就算再想吃他也要报答她。 鱼黄柔肯定是不要的,可胡峻的态度非常坚决,又非常真诚,好像不收挺对不起他的。幺妹也拽了拽她的袖子,“妈妈你做吧,做好了让哥哥姐姐过来吃,我妈妈做的大草鱼超好吃哒!” 可这成年人手把掌大的两小条,真的能好吃吗? 她表示怀疑。 黄柔一想也对,听说这胡雪峰常跟着领导应酬,今儿刘珍又不在,兄妹俩说不定还得饿肚子呢,就当帮他们做吧。 ”行,那小峻去把妹妹喊来,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 这是两条鲫鱼,烧汤最香了。 黄柔让孩子们在家里玩着,她带钱出去黑市买了一斤豆腐,二两豆芽。回来的时候发现胡峻已经帮她把炉子给点着了,蜂窝煤都烧半红了,小伙子怕熏到新房子,是专门提到楼道里发的。 她刚夸了两句,他又不声不响把鱼给杀了,“唰唰”的刮鱼鳞,动作利落极了。 幺妹和胡菲则进了小房间,里头全是她的家当,啥珍珠项链珍珠手串儿,还有没还回去的公主裙现在也默认是她的啦,虽然小了点儿,但不吃东西的前提下还是能穿上的。 别看胡菲瘦瘦小小,可她心灵手巧,会扎很多种辫子,不知哪儿搞来的毛线,给幺妹编了一头的几十股小辫子,打扮得小公主似的。 俩人脱了鞋爬床上,对着大镜子,是照了又照,美了又美! 鲫鱼用葱姜蒜爆香,炸至两面金黄,加大大一锅水,再切入豆腐豆芽。一会儿,一整锅汤就变成浓浓的奶白色,随便放点盐巴调调味,鲜得能让人吞下舌头去。 另一口锅则摊了六个薄薄的鸡蛋葱花饼。胡峻是十岁出头的半大小子了,应该能吃下两个饼子,幺妹和胡菲预计每人一个,剩下一个谁要没吃饱还能添补一下。 一切,黄柔都计划得好好的。 谁知饭菜上桌的时候,有人敲门了。 胡峻离得最近,赶紧去开门。心里也是打着鼓呢,会不会是爸爸回来发现他们不在?他们也是瞅准了爸爸出去应酬才过来的。 “叔叔!叔叔快来喝鱼汤,我妈妈炖的鱼汤超香哒!” 顾三看着一桌子的小不点儿,拎了拎专门去益民饭店打包的还冒着热气的烤鸭,得,今晚又要开大荤了! 烤鸭胡家兄妹是第一次吃,幺妹很大方的分了一只鸭腿给胡菲,俩人也不怎么吃饼子,就一口鸭腿,一口鲫鱼汤,时不时还要跑回房间玩一会儿……玩得不亦乐乎。 崔绿真觉着,她交到一个很好很好的好朋友啦! 胡峻倒是非常崇拜顾学章,一个劲问他部队上的事儿,说到打靶训练他直接双眼冒光。 黄柔看着一大一小越聊越投机,默默的又去给他们烙了六张鸡蛋饼,她现在手里还有两千多块钱,大鱼大肉吃不上,但主食至少管够。 而今儿的顾学章,还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 工具人就快转正啦~ 069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070 胡峻也不怵, 虽然是第一次见蔡厂长,但他站得笔直笔直的,响亮的、详细的回答问题, 譬如哪儿捡到的,啥时候捡到的,怎么弄到这边儿来的。 反正他没做亏心事, 也不虚。 “行啊小子,你哪家的?”蔡厂长拍着他稚嫩的肩膀问。 “我爸爸叫胡雪峰。” “小胡家儿子啊,不错不错, 果然虎父无犬子。”胡雪峰现在可是厂办的大红人,因为他本身就是大学讲师,有文化底子在, 写得一手好文章, 又会来事儿,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很得领导看重。 难怪儿子也这么不卑不亢, 不难看出,以后也将是个人才。 “你怎么发现的?” 胡峻刚想说是幺妹看见,提醒他的。因为他坚信,幺妹一定是眼神好, 能发现比较细微的普通人看不见的小细节。 谁知幺妹却在蔡厂长看不见的地方眨巴眨巴眼, 他只好改口:“捡垃圾发现的。” 厂长叫来了生产车间主管设备的人, 几个组辨认过说是五组的设备, 而五组车间主任中午刚给设备报修呢。 轮子都跑垃圾堆去了, 能不报吗? 可问题是, 修了有用吗? 应该报失才对! 而最关键的, 轮子不可能自个儿滚吧滚吧滚到垃圾堆去,是谁搞的鬼? 无论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那都是了不得的大问题,不是几个孩子能听的,蔡厂长记下他们名字,主要是胡峻,就让他们赶紧回家吃饭了。 直到走到他们听不见的地方,胡峻才问幺妹:“为什么不让我说实话呀?” 幺妹狡黠的笑笑,要是厂长伯伯知道了那是不是要说她把食堂的奖励给领光了呀? 她不说,胡峻也不深究,“走,咱们买冰棍儿!” 财大气粗,腰缠万贯的三人,来到卖冰棍的窗口前,“阿姨,要三支奶油冰棍。” 被赵书记狠狠批评教育过几次,又开展过几次“□□大会”后,售货员的态度明显好转不少,没有因为他们是孩子就翻白眼,伸手进箱子里掏出三支。 “九分钱。” 胡峻递过去一张大团结,售货员顿了顿,也不找补,晃着钱问:“你们是不偷大人钱了?” 毕竟,这可是大人半个月的工资,哪能随便给他们买冰棍儿吃?给两毛钱已经顶破天了! 闻见奶香香的味儿,幺妹早迫不及待的舔开了。她发现三支冰棍里两只还冻得硬邦邦的,能吃好久好久,而有一支已经软了,碰一下就会掉冰渣子。 “没有。”胡峻主动把软的留给自己,也忍不住先舔了一口。 啧,真甜!真凉! 天气热得冒烟,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舔一口冰棍儿,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舒服透了。 售货员看着他们跟八辈子没吃过冰棍似的,倒也不生气,这年代谁家孩子都这幅模样,不赖他们。但钱她是不敢收的,万一家长发现了给闹到供销社怎么办?她到时候不退钱要挨家长骂,退钱要挨领导骂。 “这样,你们给我零钱吧,我这儿破不开。” 幺妹不疑有他,接过钱就要跑别的地方去破,忽然听见一声“崔绿真”。 “小绿真你怎么在这儿?” 舔着冰棍的幺妹抬头,“红梅阿姨。” 赵红梅有时也回去学校找黄柔聊天,她还记得,甜甜的叫了一声。“我来买冰棍儿,要去破钱。”她晃了晃手里的大钞,小舌头不断的小口小口的舔着,好甜好好吃呀! 停不下来呀! “我给你破吧,你别跑远了。”一个小孩,不买东西,拿着大钞去破钱,别人不怀疑都不行。搞不好万一路上被人骗了抢了怎么办?说着,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零钞,数了十块的给她,“听说你要上学了?” “对呀,我今天上学前班啦。”她转过身来,露出小小的圆溜溜的兔子书包。 赵红梅看她粉粉.嫩嫩的小模样,像个肥嘟嘟圆润润的水蜜桃,就跟看见三年后的闺女一样,喜欢得不得了,“这么热的天儿,赶紧回家去吧,担心中暑。” “好哒,阿姨再见。”走了两步,她又把脑袋缩回来,“阿姨那是什么呀?” 赵红梅回头一看,哟,这孩子眼睛真尖,指着一排排绿色的大玻璃棒子。 “刚从东北来的大白梨汽水儿,早上刚到的货。”听说现在县供销社来了个年轻能干的副主任,提出要丰富广大人民群众的物质生活得从食品多样性开始,给省里建议统一调的货,市里昨天刚分配下来,她都还没来得及尝一口呢,就让她看见了。 作为一只聪明的小地精,幺妹肯定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能吃的东西哒,“汽水儿能喝吗阿姨?” “能啊,可刺激了这汽水儿,听说有股梨子味儿,还辣舌头。” 胡峻和胡菲也过来了,反正钱是大家共有的吃喝玩乐基金,大手一挥:“阿姨给我们三瓶吧!” “得嘞,你们仨这是提前收压岁钱啦?可真阔。”赵红梅本来想直接送他们喝的,但同事盯着呢,她也怕下班盘账的时候扯皮,也就没说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单独请她喝。 “你们有汽水票没?没有的话五毛钱一瓶,一共一块五。” 五毛?这也太太太奢侈了吧?胡菲和幺妹没概念,胡峻咽了口口水,“阿姨,要两瓶就行了,我不喜欢喝汽水儿。” 赵红梅也倒是善解人意,“行,下次要喝再来啊。” 两个小姑娘接过大瓶子,笨拙的抱怀里,走得踉踉跄跄,额头上的汗,混着兴奋的口水,冰棍儿化的水,下巴立马开始滴落不明液体。胡峻拎着三斤橘子味水果糖,还有三个橘子罐头,嫌她们慢吞吞的。 赵红梅好人做到底,跑出来帮她们把汽水打开,“看见这么多小气泡没?这就是放出来的二氧化碳,你们不能跑啊,会爆.炸的。” 幺妹耳朵里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满心满眼只有“喝它喝它喝它”! “呲溜——”她先小心的舔了一口瓶口,眼睛立马就亮了:“甜!” 随即,那一个个小气泡进了嘴巴,“滋滋滋”的炸开,炸得她舌头麻麻的,辣辣的,这么大的太阳下简直爽翻天了! 当然,虽然喝起来梨子味儿没有闻起来那么浓,毕竟香精勾兑出来的,可她觉着,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大白梨”好喝的水啦! 两小只你一口我一口的轻啜着,含进嘴里让气泡“滋滋滋”的炸开,仿佛受虐般,直等到舌头疼疼的,才慢慢的小口小口的咽下去,完了还得回味一下,“好喝!” 就是铁打的机器人也经不住她们这么滋滋有声的“诱惑”啊,胡峻回头,皱着眉头道:“你俩能不能走快点儿,肚子都饿死啦。” 嘴上抱怨,脚下却渐渐慢下来,特意等着她们。 “哥哥你喝汽水儿吧,喝了就不饿啦,肚肚会胀胀哒。”幺妹一点儿也不小气,把自己的汽水儿递过去。 她不嫌弃胡峻可胡峻嫌弃她啊,“切,谁要吃你个小丫头片子嘴巴子。” 假装不经意,他又咽了口口水,这玩意儿他也是第一次见,不想吃才怪。 “哥哥喝我的吧。”胡菲递过来,他就不客气啦,使劲抹了两把她喝过的瓶口,“咕噜咕噜”大大的喝了两口,又擦了擦瓶口,递还给她。 喝了汽水,整个人都好像充满了电,他一马当先跑到楼底下,恨不得一边胳肢窝下各夹一个妹妹,他好往楼上跑,要是爸爸回来看见他没做饭…… 三人气喘吁吁爬到四楼,402的门开着,从里头飘出一股鸡蛋味,他们那早就饿扁的小肚子,立马“咕噜咕噜”唱起了空城计。 “妈妈,我回来啦!” 黄柔正在炒菜,怕闺女回来她听不见敲门声,就把门给她留着。“去哪儿玩啦?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手里迅速的翻炒着锅铲,锅里是金黄色的鸡蛋炒西葫芦,灶台上还有一碗小小的青菜汤,已经烧好了。米饭来不及煮了,她直接去食堂打了半斤,她吃三两,丫头能吃二两。 “胡峻哥哥带我们买冰棍儿,买汽水儿。”她想起来,赶紧把汽水瓶子往上顶,“妈妈你快喝呀,超好喝哒!” “行行行,赶紧吃饭,吃了饭还得睡午觉呢。”她回身一看,胡家兄妹俩估摸着知道是饭点儿,不好意思进门,早早的跑回去了。 她也没多余的菜,母女俩的伙食挺简单的,一个西葫芦炒一个鸡蛋,青菜汤也只有一碗,干脆也就不客气了,心想他们大人在家不会饿着他们。 幺妹一路追着妈妈,从厨房到客厅,妈妈都不喝她的汽水儿,她不开心了,嘟着嘴。 “洗手没?吃饭啦。” “洗啦。” 可吃饭的时候,她还是不开心,为什么妈妈和胡峻哥哥都不吃她嘴巴子?是不喜欢她了吗?她嘴巴子不臭的呀。 黄柔要知道闺女的心事,估计得吐血!傻闺女哟,哪个男孩子敢吃你嘴巴子哟?看我不揍死他! 三人说好,今天的事是他们共同的秘密,不能跟大人说,所以无论黄柔怎么问,幺妹也不说钱的来源,只说是捡垃圾卖钱,饭没吃完人就睡着了。 下午的课别提多困,三节课有两节半都在打瞌睡,反正卫老师也不怎么管,一会儿回家发煤炉,一会儿回家炖鸡,一会儿她老娘从乡下来了她得去接…… 可孩子就是这么奇怪,上课的时候困得要死,恨不能立马倒头就睡,可下课铃一响又原地满血复活,背起书包就往门口跑。小地精认路,牵着胡菲的手,去垃圾堆溜达了一圈。 “姐姐,我们明天再来吧。” “为啥?捡垃圾的人好多呀,我也想捡……” 幺妹摇摇头,“今天已经没啥好东西啦。” “真的?” “真的,我们回去扮公主叭!” *** 学前班的日子痛并快乐着,痛是睡眠不够,每天班上都睡倒一片,快乐是放学后的时间太快乐啦!经过一个月,崔绿真已经交到一票小朋友,除了胡菲,还有杨老师家的杨丽芝,杨美芝姐妹俩。 每天,她们一起上课一起放学一起捡垃圾,一起拿去卖钱,攒几天也能买支冰棍儿甜甜嘴。 小日子别提多悠哉了! “菲菲姐,哥哥呢?”小地精伸着脑袋往胡菲身后看,她都好久好久没见过胡峻哥哥啦。 “我也不知道,我哥最近好忙。”每天中午她除了能吃上哥哥做的饭,其他时候都见不着人。 胡峻现在正在忙的事,肯定不可能跟她俩丫头片子说的。那大铁轮子的案破了,是五组生产车间监守自盗干的。 为啥? 因为苏联专家撤走后,大家活少干了,工资还涨了,尤其跟着老厂长的一票人马那是吃香喝辣好不自在。谁知蔡厂长上任,给他们调来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说,现在还跟德国人买了设备!眼瞅着,活计越来越多,但工资却还是那么点。 反正干多干少都是一样的收入,过惯了大爷日子的五组谁还愿意干活? 可设备全是德语,为了培训他们对设备的熟练掌握和使用,蔡厂长往部委申请了一个去西德进修的机会。这是市里上报,部委点头的事儿,风光不说,还实惠。不说三年以后回来是厂里技术大牛,升迁指日可待,就是那补贴也让人眼红! 听说去了西德,厂里和部委给的津贴和生活补助,那都是照着当地资本主义生活水平来的,一天的补贴就够一个月工资! 谁不想去? 大家都削尖了脑袋往上挤呢! 五车间有个怪事儿,职务和职称最高的是组长,可技术最好学历最高的却是手下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后台硬,人家岳父是总厂副厂长呢,来三分厂不过是给他个下基层的经历罢了。 组长自知争不过来镀金的年轻人,可又气他往日里仗着技术好后台硬而不给他面子,心道:我去不了,我还不能让你也去不了? 反正只要机器一坏,这事就得搁浅,机器是不可能运回德国去的,只能专家过来。要是请了德国专家来常驻,厂子里就谁也不用妄想出国了,完美! 五组长当年造反派上位,心眼子是又多又坏,这不,就闹了这么一出。 之所以专门挑的小孩放学前去扔“垃圾”,到时候孩子捡到才不管它是个啥,只要是铁的就卖,一卖那可就再也找不着啦!本来以为机轮不见了,这事就得黄,他顶多因为看守不严被批评几句。 要春晖在场的话,她就会知道,为什么上一世好好的纺织厂越来越不行效益越来越差,直到最后走向破产,大概,就是被这群蛀虫和内耗给搞垮的! 他计划得好好的,可谁知道让胡峻给捡到了。 谁知道胡峻听过黄老师的讲课,不仅不贪财,还晓得其中厉害。 谁知道那崔建军居然敢报蔡厂长! 因为个人私欲破坏国家财产,这么恶劣的性质,厂里上下被搅得天翻地覆,不仅把几个车间组好好的整顿了一番,该撤职的撤职,该处分的处分,还把进修的事也公开了。 原本确定人选的方式是走组织内部推荐,现在改成面向全厂公开招考。而为了保证人才选拔的公开透明公正,采取统一考试的方式,考核内容包括基本的生产原理、机械原理、外语水平等……反正部委都在重视的事,谁也走不了后门了! *** 胡峻跟两个妹妹说好,六十块钱借他半年,他有用。 可至于怎么用,用在哪儿,他又严格保密。反正胡菲和崔绿真只知道他每天背着个书包早出晚归,除了准时回家做饭写作业,谁也不知道他忙些啥。 黄柔作为他的语文老师,也留意过,发现他学习成绩依然保持在前三名,上课也没分心,对他的神出鬼没也就没放心上。她最近在忙另一件事儿。 自从听顾三说过双肩包的事后,她这心里就痒痒的。 一个包至少一块二的毛利,她不上心都不行! “怎么样?刘向前给你回信没?” 陈静坐沙发上,嘴里“嘎嘣嘎嘣”吃着五香味的炒黄豆,“回了,说周五中午过来,你找他到底啥事儿这么急?” 黄柔给她倒了杯水,“买布的事呗,我三个嫂子针线活好,想帮她们接点散活,给几个侄女挣点零花钱。” 陈静了解的点点头,“看小绿真的书包就知道,是挺好的,而且吧,这黄豆也炒得好,贼香!” “豆豆是我妈妈炒的哟。”崔绿真抬起头来,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夸她妈妈。 “哟,你在听我们说话呀,作业写完没?” 今儿的作业是写一整页从一到十的阿拉伯数字,字头妈妈已经帮她排好了,她只用一列的照着写过去就行。 “写完啦,黄老师快帮我检查检查叭。” 两个大人拿过来一看,哟,别看她小胖手捏笔生涩,可那笔画圆润有力,几个阿拉伯数字写得整整齐齐,大小一致,跟排头那十个一模一样,就像打印出来的! “这真是我干闺女写的?”陈静拎起作业本,对着窗外的阳光仔细看。 “对呀,我还能写跟阿姨一样哒!” “我的?”陈静指指自己鼻子,不信这个邪,她妈妈那是因为她从小看到大,能模仿她相信,可她的字迹小绿真还从未见过,不可能模仿得了! 她撕下一页草稿纸,写了几个数字,“写这几个我看看。” 因为个人习惯,她的“9”不像黄柔的跟印刷体似的,而是很像一个小勺子,圆圆的勺体,笔直的长长的勺柄,“7”也比黄柔的圆润很多……反正是很有个人特色的笔迹,至今还没见过跟她一模一样的。 谁知幺妹拿过去,捏起铅笔,“唰唰唰”开始写,还坏心眼的把纸张凌空挥舞几下,“阿姨你猜猜哪个是你写的,哪个是我写的。” 陈静接过纸,张口结舌。 横看竖看,换着不同方向看,那也是两排一模一样的数字啊,每一个勾每一个尾巴甚至连小“勺子”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欸阿柔你来看看,哪个是绿真写的?” 黄柔无奈的笑笑,揉了揉闺女脑袋,“又逗阿姨呢?” 其实,她也分不清。 别说陈静的她分不清,就是她自个儿写的,跟幺妹的“临摹品”放一起,她也分不清。这孩子这项特长,她也是最近她会写字后才发现的。 她帮她作业本上写“崔绿真”,她就在草稿纸上写几十个“崔绿真”,跟复印出来的一样!一问才知道,她觉着妈妈的字好看,想学,就学会了。 “就……就,这么学会了?!”陈静的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幺妹点点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从小就看着一墙的报纸长大,不知不觉在心里临摹描绘了无数遍,以至于对每一个笔画的横平竖直弯钩她都了然于胸。只要看见别人的字迹,脑袋里就能自动分析出对方横折弯钩与报纸印刷体的区别,找准特别的地方,有意模仿,她就能写出一模一样的来! “不行,你写几个汉字我看看。”陈静写了一句诗——落霞与孤鹜齐飞。 黄柔一看,也是笑了:“这么多笔画和她不认识的字,你还跟孩子较上劲儿了。” “不是阿柔,我不是较劲儿,我就是不信,乖乖你倒是快写啊。” 幺妹皱着眉头,“阿姨的字没我妈妈的漂亮。”关键是还潦草连笔带笔不少,她看了好久才知道是什么字。 当然,她可是聪明的小地精,认识也不能念出来的,埋头一会儿,“喏,阿姨,像不像?” 这回,连黄柔也傻眼了! 一晃眼的工夫,她也没看出来哪一句是陈静写的。 “呀呀呀黄柔啊,你这闺女了不得,笔迹模仿出神入化了啊?”陈静几乎是在尖叫。 黄柔终究是教语文的,对字迹比较敏感,拿起来仔细看了半晌,长长的舒口气,“能告诉妈妈你是怎么写出来的吗?” 幺妹摇头,又点头,“照着写。” “这不废话嘛,问题是你怎么能照得这么……就是拿纸蒙在上头一笔一划的临摹,也不可能……” 两个大人这回,是彻底被小地精给震惊了。 黄柔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她能写,那是不是代表着她也能辨?两份高度一致的笔迹放一处,她是不是也能迅速的辨认出来? 她回房找出两张欠条来,都是刘向前打的,一份是买瓷砖的,一份是拿他布的,按理来说应该都销毁的,可她给忘了。 “正好,幺妹来看看,这两份字迹你能看出啥?” 陈静反正是看不出来的,“不就同一个人嘛,名字这儿写着呢,刘向前。” 幺妹接过来,迅速的瞟了一眼,“这张买瓷砖的很开心,做书包的有点担心,怕妈妈拿了布跑路。” “啥?!”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幺妹指指几个字,“这儿不是他的书写习惯,应该是比较开心的时候,这儿应该是担心……” 反正两个大人是看不出来哪儿不符合刘向前的书写习惯,可黄柔记得当时情景,第一次确实是藏不住的兴奋,为即将成交的大单。第二次虽然脸上不显,可他确实是有过犹豫的。 她闺女居然能通过字迹看出写字人的心情?! 晚上,她悄悄问:“这也是你们地精一族的特长吗?” 幺妹紧紧搂住她,“我不知道呀妈妈,我没有地精妈妈,我只有你一个妈妈呀!” 黄柔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071 星期五中午, 幺妹睡下午觉后,黄柔来到楼底下,看见早已等候多时的刘向前。 虽然国庆节已经过了半个月, 可“秋老虎”威力不减,小伙子热得满头大汗,手背一抹全是湿漉漉的。 “小刘也是, 早让你上楼去喝点水,你偏这么客气。” “黄姐来啦,我没事儿, 您甭客气。”人家孤儿寡母的他不好上去,况且,他那机灵的脑袋瓜已经隐约感觉到, 黄柔这次是有求于他。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他可是有原则的倒爷,不能被她收买。 “那行,我就长话短说。这次麻烦你来, 是想问问你那批军绿色棉布用完没?” 刘向前心里一“咯噔”, 面上却仍嬉皮笑脸的:“姐要干啥?如果是做衣服的话这种颜色不好看,我给姐搞点亮色的。” 不说有没有,先问她要干啥,这都是赤.裸.裸的试探。 黄柔心里不由的点头, 怪不得年纪小小就能走南闯北, 这油嘴滑舌的劲儿, 这八窍玲珑心, 他不发财谁发财?索性也不跟他兜圈子, 直接道:“我想自个儿做包, 你要还有这样的布, 能不能卖一点儿给我?” 刘向前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说:“哎呀黄姐您不早说,这批布已经转给我一朋友了,他答应帮我做双肩书包,这不……您要早说,我肯定给您,哪还轮得到他呀?” 黄柔笑着骂他,“臭小子油嘴滑舌,当我不知道呢?”还把做包的生意给收回去了,肯定是他那“朋友”手工费更便宜呗? 反正包包版式他们已经拿到了,只要有台缝纫机,谁都会做。 这就是“纺织厂女工”只能辛辛苦苦挣血汗钱的原因,因为她们的工作可替代性太高了呗! 要说不气那是假的,黄柔有种被卸磨杀驴的感觉,“行啊你,八毛钱的包,你给你朋友多少手工费?” 刘向前嘿嘿一乐,“没多少没多少,就二毛八。”少了两分钱。 “你那包真只卖八毛?” “可不嘛,我倒是想多卖点儿,可实在是没销路啊,我这身份姐你也知道,尴尬着呢,本地的不鸟我,我都是去外省跑的销路,求爷爷告奶奶……” 黄柔听不下去了,普通人没门路,可能还真信了他这套说辞,可顾学章都跟她说得明明白白,就卖县供销社,一块八一个呢,他还外省,还八毛,毛个鬼呢! “行行行,那辛苦你跑一趟了,真不上去喝点水?” “不了不了,姐您快忙吧,我还赶着回家一趟,以后咱们再联系哈。” 黄柔憋得脸红红的,想发火吧,不知道冲谁发,人家的原材料和销路都是自个儿求爷爷告奶奶跑出来的,肯定不可能平白无故拱手相送,她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 可不气吧,一面是熬瞎了眼的廉价“女工”,一面是转手就赚一块的小“资本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顺着楼梯往上,慢慢的走,打开门,看见脸蛋白嫩嫩的闺女,一条腿压在薄被上,她终于想明白了。她气的不是刘向前,是气自个儿呢! 枉她自诩是燕大学生,可在比她小,比她没见识没文化的刘向前面前,居然是个挣不了钱也搞不来生意的家庭妇女。黄柔是被这种对比给刺激到了,这一刻她清醒的意识到,在牛屎沟这几年她彻底把自己给荒废了。 变得不求上进,变得目光短浅! 这样的她,反而被激起斗志,刘向前能做倒爷发财,她也能!虽然不能像他那样明目张胆的四处乱跑,可她能带着几个妯娌干啊!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女人也能! 于是,下午放学后,幺妹跟着妈妈回牛屎沟了。 *** 在踏上村口那一步的一瞬间,她高兴得飞跑起来,老槐树爷爷一定超级想她了吧?还有家里的狗尾草翡翠牛卵树兰大土豆大花生,好多好多植物呢! 村口早有一群放学的孩子玩耍上了,看见黄柔的一瞬间,下意识的站直了身体,“黄老师好。” “李宝柱。”黄柔叫出大男孩名字,又指着他的书包问:“还没回家吗?” 李宝柱露出一口白牙,“马上就回马上就回,崔春晖已经回去了老师。”友娣春晖春月跟他一个班,都是五年级的大孩子,而且春晖跟他关系特好,俩人都是班上的第一第二名。 “宝柱哥哥!”幺妹甜甜的叫了一声,忽然看见顾家的木门开了,牛高马大的顾老太气冲冲的出来,往道场边上泼了一盆泥浆子水。 “顾奶奶。” 顾老太这才收起脸上不快,“哟,幺妹回来啦,你妈妈呢?” 幺妹指指已经往前走的妈妈,又哒哒哒跑顾家门口去,因为喜欢长腿叔叔,连带着他们家她也喜欢,能瞄一眼是一眼。 院里,顾老二正坐板凳上洗脚,脚底下全是泥巴,腿上也是,不知道哪儿搞的。 “看见你二叔叔这脏人了吧,让他野去,好好的……他……”怎么就找了个寡妇! 本来,她一开始想把黄柔跟他凑一对儿的时候也不是看不上寡妇,可他不要黄柔,偏要那三棍打不出一个冷屁的陈丽华,实在是气死她了! 顾老太人高马大,脾气也风风火火,在牛屎沟生产队是有名的爽快人,最烦的就是陈丽华那样的小媳妇儿,有啥都憋心里,受了委屈不说,吃了苦头不吐……自个儿就是个包子不赖狗跟着! 所以啊,要找媳妇儿,她就得找小黄老师这样的,长得漂亮,活得也漂亮,为人处事工作干活生儿育女哪一样拿不出手? 当时儿子承认娶陈丽华的时候她以为他是想帮她尽快脱离张家,虽然心里气但嘴上没说啥,心想过不了几天他也就给忘了……谁知道没几天他还真让她上陈家提亲! 喜欢谁不行,非得是陈丽华那闷葫芦?真是气死她了! 但对幺妹,顾老太实在是爱极了她这小模样,“进来玩吧,奶奶给你好东西。”看见她的小书包,不免又想起崔老太的话,“听你奶说,你上学前班啦?能听懂不?” 幺妹刚跨进一只脚,又赶紧缩回来,“我回家啦顾奶奶。” 她实在是太太太想奶奶啦,吃饭睡觉上学路上都在想奶奶,可一到大槐树下就给忘了。 崔老太接过黄柔给买的新头巾,暗紫色的不像别的老太太那些,花花绿绿顶头上她看着都别扭,难怪别人说骚里骚气的。 “幺妹呢?” “在村口玩儿。” 崔老太有点失望,孙女怎么都不想她呀?本来说好每周都回来的,可这个月不巧,每逢周五周六都下雨,山路难走,她也担心母女俩出个意外,所以让崔建军给她们带话,等天气晴的时候再回来,家里没啥急事的。 自从幺妹上了学前班,她这心里就不安宁,一会儿担心小人儿会不会被欺负,一会儿担心老师会不会罚她,最重要的是阿柔中午有没时间给她做饭吃,可别饿瘦了她。 正想着,怀里就撞进来一个胖乎乎的小团子,“奶奶奶奶奶奶,我肥来啦!” “我好想奶奶呀,奶奶跟我们住吧,我把大床让给奶奶睡。” “奶奶你喝过大白梨吗?” …… 那小嘴巴,也不需要奶奶回答,她能自说自话一个小时。 “好啦好啦,先让奶奶休息一会儿。”黄柔把她拉开,擦了擦她脸上的汗珠。 “我不累,一点儿不累,快让我亲亲幺妹。”本来崔老太最近带小彩鱼已经把她累得不行了,白头发都长出来不少,可一看见孙女,就跟吃了十全大补丸似的。 祖孙俩叨叨开,黄柔进了三房的屋,林巧针不在,春芽一个人躺炕上睡午觉,没有幺妹跟她玩,她的午觉能睡到天黑。 白天睡太多,晚上就睡不着,陪着林巧针踩缝纫机能陪一夜,小孩熬夜熬多了,这不,头发黄黄眼圈发黑,跟个小难民似的。 黄柔摸摸她脑袋,小声道:“芽儿还不起来吗,幺妹回来了哟。” 下一秒,小姑娘倏的睁开眼睛,“幺妹!” “对,快别睡了,晚上好好睡,啊。” 小丫头“呲溜”跳下床,光着屁股就往外跑,“幺妹,幺妹。” “春芽姐姐!” 得,又是姐妹情深。 趁这机会,黄柔把婆婆叫进东屋,咬着嘴唇,犹豫道:“娘,我寻思着跟您说个事儿,趁现在家里没人,您帮我拿个主意成不?” “成啊,你说呗。” 黄柔低着头,也不敢看她,“要不,我还是下次再说吧。” 实在是难以启齿。 崔老太急了,一把拉住她,“是不是幺妹怎么了?还是你工作怎么了?” “没有,是我自个儿的事。” 崔老太这才松口气,“咱娘两个有啥不能说的,别急死我。” 黄柔眼睛一闭,决定先给自己一个交代:“要不,我们去原来那地儿,找找建华吧。” “啥?”崔老太惊诧一下,忽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找他的尸首?” 农村老太太,说话也挺直接。别说黄柔这才做了一天夫妻的人,就是他亲娘,崔老太乍一听见“建华”还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呢。 “也行,找找吧,找到也好让他入土为安。” 黄柔松口气,入土为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让她也彻底死心。总觉着不找到他的遗体确认,她无法心安理得接受顾学章的心意,这是对两个男人的不负责任。 她这次回来,专门上益民饭店买了一只烤鸭,上次搬家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好吃,但人多鸭子少不过瘾,这次就再让大家吃一顿。 崔老太也大大方方的宰了一只公鸡,炖了大大一锅鸡汤,再夹一碗腌萝卜干,就齐活了。 “幺妹看看这是啥。” 小地精的鼻子早就闻到啦,揭开锅盖果然是一大海碗金黄色的蒸南瓜,上头还撒了几粒黑芝麻。老太太听说她喜欢吃厂里食堂的蒸南瓜,特意给她做的。知道她爱吃甜的,还把萝卜干用白糖拌过,酸甜可口,一点儿也不辣。 真的用心啦! “谢谢奶奶,奶奶最好啦!” 听见六姐姐的声音,小彩鱼也激动得“哇哇”乱叫,在奶奶背上蹬着她的小短腿。几个姐姐干脆把她放下来,轮流着抱,一个给她喂水,一个给她喂糊糊,忙得不亦乐乎。 刘惠现在规矩多了,吃东西不再像以前一样跟孩子们争抢,所以,鸭腿就给了友娣和春芽,春晖春月等下次再吃的时候给她们,至于幺妹,她忙着吃南瓜呢! 饭桌上,趁所有人都在,黄柔提出:“娘,咱们进一批布料,也来做双肩包吧?” “不是正在做嘛,还进布干啥?” “不对,她四婶这次没带布回来。”王二妹敏感的察觉到,黄柔这次的心情有点沮丧,“是那个小刘不让咱们做了吗?” 那手工费可就没了。 上次她们二房分到了二十五块,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就连动作最慢的刘惠也分到八块钱! 当然,最着急的还是林巧针,上次不止让她挣了三十多块,那还是她的兴趣爱好啊!“怎么,他是嫌咱们手工费收太高了吗?不行咱再商量商量,两毛也行啊。” “是吧,大嫂二嫂?” 黄柔摇头,“不是钱的问题,或者说,不是咱们这几分钱的事儿。”刘向前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好事要照顾他的自己人情有可原。 可双肩包是她和三嫂想着摸索着定下的版型,不是他独有的。“他有办法卖,我们肯定也有办法。” 都说虾有虾路,鱼有鱼路,只要能做出来,她就能想出办法! 林巧针是无条件信任她的:“对,咱们阿柔聪明又上过大学,我听你的。” 王二妹在心里迅速的过了一遍,他们二房这几个月省吃俭用,娘家的钱已经还掉大半了,剩下一半老娘说了可以慢慢还,所以她没那么大压力了,倒是不急着挣钱。 而自个儿买布做书包,她总觉着冒险。毕竟能不能买到布不说,就是买到也是高价,成品也不是谁都能卖出去的,小刘人那是有经验有人脉的倒爷……阿柔那是有工资的,她们种庄稼的可是啥也没有啊! 正要拒绝呢,忽然春晖冲她眨眨眼,“好呀四婶,我们跟你干!” 刘惠被崔建国教训怕了,不敢发表意见,看着丈夫:“你说呢?” 崔建国历来相信黄柔的可靠,“行,你就跟着幺妹妈干,不许躲懒,要有啥能做的放勤快些。” “行行行,听你的。”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黄柔骑上自行车直奔县城而去。 *** “土豆咋回事,去年这时候都碗大了,今年还跟个鸭蛋似的。”刘惠刨开一丛土豆苗,颇为失望。 “你就得了吧,别人家的鸭蛋大都还没呢。”崔老太把小彩鱼放给几个孙女,她得去自留地看看。 幺妹这么久才回来,因为没有地精灵力庇护,院里的花生土豆好像没以前长得快了。 “我上山打猪草去,你们看好小彩鱼。”春月提起一只竹篮。 幺妹眼睛一亮,她就喜欢山山水水的,追上去拉着春月的手,“姐姐我跟你去。” 她一去,其他几个没兴趣的也跟着去了,一溜儿七个女孩,浩浩荡荡直奔山里。打猪草鹅草鸡草,只要是能吃的野草她们都不放过。 ”幺妹,四婶怎么忽然想起要买布?” “为了挣钱呗。”她还小大人似的叹口气,“我妈妈挣钱可辛苦啦,我以后要少吃点儿。” 友娣听见吃的,赶紧问:“为啥?” “因为吃的要花钱呀,我花了我妈妈好多好多钱。” 得,这可勾起几个姐姐的好奇心了,异口同声质问:“你到底都吃了些啥?” “烤鸭,猪耳朵,卤猪肝,香肠,西葫芦,炒鸡蛋……奶油冰棍儿,大白梨。” 姐姐们的口水都要把小树林淹了,几乎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问:“你怎么能吃那么多?” 幺妹很无辜的摸了摸自己肚子,她的小肚子真的就像一口无底洞啊,菲菲姐姐一碗饭都吃不完,她能吃三碗米饭再加好多好多菜菜,反正桌上一盘菜,基本她吃大半,妈妈吃小小半。 “其他的我知道,大白梨是啥,梨子吗?”友娣好奇道。 “汽水儿!吃了嘴巴会冒泡泡,辣辣的,肚子会咕噜咕噜叫……” 得,友娣又咽口水了。 原来,妈妈没乱说,城里的生活是真的美好啊,不用打猪草,不用扫鸡粪,还能吃这么多她们闻所未闻的好东西! 她,崔友娣,想进城! 而要进城就得有钱买房子!她得想办法再做几个好吃的,最近她又发明一种好东西——炸馒头。 今年因为西瓜挣了钱,家里拿着钱,从有清油的人家里买了几十斤来,做菜终于不再清汤寡水了。而她偶然间发现,把馒头放热油里稍稍炸一会儿,捞出来表皮金黄酥脆,芯里软糯清甜,要是再抹上一点儿她做的桑葚酱,或者奶奶酿的大酱,有甜有咸,那可是人间美味! 崔家人按着这个点子,做了几次炸馒头去卖,做法简单,成本低廉,销量却比萝卜糕还大得多,连带着卖出去好几罐果酱,多挣了不少钱呢。 她要能再想几个吃食点子出来,那是不是…… “啾啾啾——” 幺妹拽了拽友娣的袖子,“鸟,姐姐!” “布谷布谷——” “布谷鸟呢姐姐!” “嘤嘤嘤——juju——” “小小鸟呀姐姐!” 终于,其他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幺妹被她们笑得摸不着头脑,这么多鸟姐姐也高兴吗? 春月深吸一口气,又慢慢的吐出去,“妹你听。” 只见她两片嘴唇之间含着一片薄薄的嫩绿色的柳叶儿,幺妹眨巴眨巴眼,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时候,刚才那些“啾啾啾”的鸟叫声就从她嘴里发出来了,此起彼伏,就像鸟儿们在唧唧喳喳的对话。 让人仿佛置身于热闹的山林,鸟语花香。 她的嘴巴张成了“o”型。 下一秒,鸟叫声忽然没了,树林里安静下来。忽然,又响起了一阵悠扬的音乐声,是《南泥湾》! 幺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会指着春月的嘴巴“啊啊”叫。 “小傻妹还不知道吧,你春月姐姐会杂技呢。”春晖与有荣焉。上辈子春月也有这项特长,可家里人觉着一个女孩子整天“吹口哨”流里流气的,不像好人,硬逼着她改了。 其实,在她看来,这就跟有人天生篮球打得好,有人天生歌唱得好一样,春月属于唇舌配合灵敏又善于模拟声音的天才,她记得后世还有篇文言文叫《口技》呢! 足以说明这是一项无伤大雅的技能,学一学没啥大不了的!最关键是看着她每天这么傻乐,她做姐姐的也开心啊。 幺妹兴奋的拍巴掌,“姐姐好厉害!” 她忽然眼睛一动,“姐姐你能跟小动物说话吗?”就像她跟植物说话一样。 众人不解。 “如果你能说的话,能不能帮我叫一只小狗狗来呀?”杨老师家养了一只小京巴,雪白雪白的,每天杨丽芝杨美芝一放学,它就等在楼下,那雪白的蓬松的小尾巴就摇成了小扇子。 小京巴不止会“坐”“跳”,还会握手,脑袋上能顶鸡蛋,哪个小孩不喜欢? 她也好想要一只呀,可是杨老师家的花了好多钱,她又不想妈妈花钱。 春月“嘿嘿”一乐,“小狗叫不来,但你等着。”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咕咕——呜呜——呱呱——咕噜——嘎嘎嘎……” 就是一串似曾相识的鸟叫声,如果不是看见她嘴在动的话,大家都会当成真的鸟叫。一会儿,几只彩色的小鸟飞下来,落在草地上,“唧唧喳喳”似乎是在回应她。 春月又“叫”了几声,忽然,一只洁白的“鸽子”落到了她肩上。 大家屏气凝神,连小彩鱼也不敢出声,静静地听着一人一“鸽”。只不过,这只“鸽子”尾巴更长,嘴巴是乌黑的大钩子,后脑上有一撮翘翘的淡黄色的翎毛。 春月见它一直不愿飞走,这才停下来,摸着它翅膀道,“这不比小狗可爱?” 幺妹正要说话,那“鸽子”忽然动动嘴,冒出一声沙哑的——“小狗!” “它会说话姐姐!我听见啦,你们听见没?” 大家自然都听见了,尝试着说“旺旺”,重复了好几次,它不情不愿的“旺旺”,大家说“喵喵”,它也跟着“喵喵”。 春晖高兴坏了,这是一只鹦鹉!而且是非常罕见的纯野生凤头鹦鹉! 几个女孩跟发现金子似的,大家轮流着抱它玩儿,一个教它说“烤鸭”,一个教“卤肉”,还有教“大白梨”的,多重复几次,它都能沙哑的复述,虽然口齿没有人类清晰,可她们都能听出来。 玩够了,春苗主张还是放归山林吧。 幺妹虽然舍不得,但也还是乖乖把它放回草地上,“再见咯小鹦鹉,下个星期我再来找你玩哟。” 凤头鹦鹉挥挥翅膀,飞了。 大家赶紧把猪草找够,唧唧喳喳下山了。 可刚进家门,崔老太诧异道:“我是不是眼睛花了,咋看见你们身后飞了个东西?” 黄柔出来一看,可不就是一只“鸽子”吗? “妈妈不是鸽子,它是我的小鹦鹉!”为了证明是“我的”,她伸出手,心里默念“快来快来”,鹦鹉就翩翩落她手把掌上。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天哪见鬼啦!鸽子居然会叫妈妈! ※※※※※※※※※※※※※※※※※※※※ 今天有事耽误了,更新时间晚了一个小时~感谢“32737983”和“青兒”投雷,么么哒~ 072 鸟怎么会说人话呢? 那跟成精还有啥区别? 这只会说话的小鹦鹉可让崔家人稀罕坏了。 崔建军用竹篾给它编了个小笼子, 里头挂上两个缺了口的小碗,放一丢丢冷开水,一丢丢小米粒儿, 看着它用大钩子嘴“咯噔”一粒,“咯噔”一粒的啄……哎哟,他们能看一天! 更何况, 它心情好的时候还会配合着学说话,啥“红烧肉”“炖五花”“南瓜饼”的,虽然含糊不清, 可那调调在啊。尤其吃饭的时候让它在边上叽叽咕咕的跳来跳去,跟兴奋的报菜名的店小二一样,就算是粗面饼子, 一家人也吃出了肉味儿。 心情不好, 它就翅膀一裹,把头颅埋翅膀底下,不理人。 刘惠戳了戳它, 咋变哑巴啦? 小东西倏地“嘎嘎”一声, 狠狠地啄她手上。 那钩子嘴可不是开玩笑的,树干都能让它啄出个洞来,把刘惠痛得哇哇乱叫。 它比狗跑(飞)得快,比狗听话, 比狗干净, 幺妹决定, 不喜欢杨老师家的小京巴啦, 只喜欢它! 最主要它话特多, 有了它家里都热闹了好多, 姐妹几个商量了半天, 决定给它取名为“闹闹”。 “闹闹你别飞那么高,我抓不到你了哟!” “闹闹不许欺负小小鸟,它比你大,它是你的姐姐!” “闹闹别啄,那是刚种下的花生你把它翻出来干啥?” …… 杨爱卫杨爱生骑在墙头上,馋得眼睛都红了,为啥她们家总有这么可爱的小动物?他们换的鸟是白眼狼,好容易捉来的画眉也养死了? 杨爱生吸了吸鼻涕,“崔绿真你能让我玩一下吗?” “不行!” 春芽小嘴一撅,捡起一根竹竿就去捣他屁股。 “哎呀呀呀呀小结巴这墙头又不是你家的,我坐会儿怎么了?” “就不给!”春芽最讨厌他们啦,因为她记得,以前说话不利索的时候,他们一直欺负幺妹,还骗幺妹吃泥巴!以至于都这么大了,她还看见幺妹偷偷吃泥巴,都是让他们害的! 大坏蛋们:我们比窦娥还冤呐! 春芽人小,可力气贼大,又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儿在,几下就给他们捣掉下去了。下一秒,隔壁就传来杨老太骂人的声音,“谁家缺德短命鬼打我孙子呢?老娘今儿不让她……哎哟,我脸上咋凉凉的?” “奶,是鸟屎!” “奶你被闹闹屙了一泡屎哈哈哈……” 得,这回换杨老太揍杨爱卫了! 幺妹得意的摸摸闹闹洁白的羽毛,“闹闹真聪明呀,气死大坏蛋!” 大钩子嘴:“坏蛋!坏蛋!” 闹闹的加入,成了崔家人的开心果。 黄柔晚饭后带回的消息却让大家更开心——她买到布了! 虽然是回纺布,但聊胜于无。 “这也太不牢固了吧?孩子用的东西首要就是得耐用。”那一蹲裤.裆就炸裂,可是一辈子的阴影啊! 黄柔点点头,大嫂说的还挺在理的,可——“咱们做双层,把包做小一点,就卖个样子。” 众人不解,书包不就是买来背的吗,还只求样子不要质量的? 黄柔点点头,她的思路是这样的:军绿色双肩包的消费人群是学生,尤其是高年级小学生和初中生,那书肯定多,力气也大,确实是牢固最重要。可如果买包的人是女人,是幼儿园小孩呢?如果包的用途只是图个好看?图个花样子呢? 要知道,百货商店里的皮包,那都是好几十一个呢! 要说牢固,也没见多牢固,反而用久了还会变形、干裂、破皮,看上去皱巴巴破兮兮的。可买的人会少吗?价格会降吗? 并没有!越来越多的有钱人趋之若鹜,价格也是连年攀升! 究其原因,这时候还不讲大牌,不就一个字——美吗? 无论哪个年代,女人买东西的首要目的就是“漂亮”。 “所以,咱们只要做出漂亮的包,不愁卖不出去。” 大家被她说得蠢蠢欲动,尤其几个妯娌,女人最懂女人心嘛。 “可啥样的才算好看啊?” “小的,精致的。” “多小?” 黄柔伸出两个手把掌比了比,众人大惊:“这……这么小装个啥?” “装个屁还嫌它漏气呢!”刘惠话一出口,全家都笑了。 可不是?话糙理不糙,农村人赶集谁不是大包小包?去的时候背米背鸡蛋,回来背盐巴酱醋茶,那都是要求大容量、实用性。 黄柔笑了笑,“我们专门往城里卖,而且啊,以后农民有钱了,农村也能有人买。” 城里情况妯娌们不知道,都以为个个拿高工资,个个过好日子呢,可农村她们不信,就这三瓜两枣的等着生产队分,农民啥时候才能有钱呀?不是她们吹,整个牛屎沟最有钱的女人就是她们几个啦! 连她们都不敢买,谁还敢? “妈,伯娘三婶,咱们听四婶的准没错。”春晖压抑住内心的兴奋,尽量心平气和道:“总有那么一天的,两年前谁敢想咱们能把西瓜卖市政府食堂去?现在不也卖去了?两年前谁敢想去市里卖糕,现在不也……” “当生产关系不再适应生产力,甚至阻碍生产力发展时,改革就是必须的。”上辈子的四婶也曾卖过一阵子,不过那是改革开放后,第二年那个神秘的兵哥哥牺牲后她就似乎对所有事都没了兴致。 王二妹整天被她洗脑得厉害,第一个点头。 刘惠不懂这些大道理,但听起来没错。 林巧针那可是唯黄柔马首是瞻的。 妯娌几个异口同声:“好,咱就试试!” 几个男人倒是没有插嘴的余地,毕竟女人们做的活儿他们又不会,只要不耽误工分,还能来钱,他们全方位无条件的配合,把洗衣做饭扫地的活还承包了。 所以说崔老太教育得好啊,男人洗衣做饭?这要搁其他人家那都是要翻天的事儿!爷们就是天,你一娘们敢让顶梁柱洗衣服?这就是眼里没男人,婆家能直接跟你离婚的! 在崔家,大家干得顺理成章,干得毫无怨言。 黄柔把自己设想说了,几个妯娌出谋划策,林巧针拿着布,踩着缝纫机,在一阵阵“嘎吱嘎吱”声里,一个小小的挎包就成型了。 “我觉着太素了点儿,这儿加朵花就好了。” “对,加朵花儿,再绣几只燕子。” “依我看还是大熊猫好看,就阿柔衣柜上那熊猫,我会描,咱们用点儿黑线白线绣上去,啧啧……” 大家出谋划策畅所欲言,最终民主表决,票选出呼声最高的三款:牡丹花开,燕子衔柳,熊猫啃竹子。 底图由春晖和林巧针描画,刘惠王二妹负责裁剪,黄柔则上供销社给她们找各色丝线、拉链、扣子等小东西,后期还得负责销售。当然,亲兄弟明算账,还没开工,大家就说好了分成,前期资金由黄柔垫付,分成她占四成,剩下六成三家再分。 可王二妹怕了刘惠,说好到时候按劳分配,按成品件数分配,多劳多得。而她跟春晖可是两把好手,林巧针也一个顶俩,唯独刘惠动作慢还爱偷懒。 她有意见也没法儿,爱干不干。 要让她眼睁睁看着妯娌们挣钱吃香喝辣,那比挖了她心窝子还难受,自然只能咬牙干了! 星期天晚上,黄柔骑着自行车,载着幺妹和闹闹,准时回到厂里,如果忽略幺妹的小情绪的话,这趟回村还是特别顺利的。 因为,要走之前小丫头忽然抱住她大腿:“妈妈我能不能不上学了呀?” “为什么?” “我想奶奶,想姐姐,想小彩鱼,还想我的翡翠兰狗尾草……”她实在是舍不得离开她们。 黄柔“噗嗤”一声乐了,这孩子反射弧可够长的,刚去学前班别人都哭的时候她不哭,别人适应了她反而不愿上学了。 “不上学那你怎么工作呀?没工作就要饿肚子啦。” 幺妹眨巴眨巴眼,“我,我可以捡垃圾!”她靠捡垃圾就能吃香喝辣! 这孩子眼神好,确实是能捡到不少好东西,可……“你不上学,菲菲姐会想你,杨丽芝也会想你的哟。” 幺妹咬着嘴唇想了想,勉为其难:“那好叭,上到她们长大,不想我的时候,我就不上了,可以吗?” 黄柔憋笑:“可以可以。”到时候你也是大孩子啦,妈妈不会干涉你的选择。 有志气的都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小地精她从此以后就是为好朋友而读书了! 胡菲和杨丽芝知道后,感激得不要不要的,“崔绿真你真好,我们要跟你做一辈子好朋友,我们一辈子想你!” 幺妹吓得直摇头,可别可别,你们要一辈子想我,那我岂不是要念一辈子的书啦?你们还是快快长大,快快独立不要依赖本地精啦! 黄柔和陈静在旁边,看得那是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对了阿柔,我今儿来是请我干闺女帮忙的。”陈静擦擦眼泪,回头从徐志刚刚买的自行车兜里提出一堆东西。 “害,你这是干啥?”虽然黄柔和幺妹都不承认她的“干妈”身份,但她们的好朋友关系是毋庸置疑的。 “你先收下,不是我买的,是徐志刚。” “哦?”徐志刚虽说对她们也客客气气的,可也不至于送这么多东西吧?光她肉眼可见的就有一罐麦乳精,两个罐头和不少水果糖。 警察的工资也不高啊,“哪能这么惯她?” 陈静硬把东西塞她怀里,“拿着,那家伙有求于你呢。” 原来,公社派出所最近遇到个相当棘手的案子,徐志刚刚升上副所长,案子就是他主管方向的,校领导下了通牒,得在一个星期内破案。 “可案子我……我又不是专业人士,怎么帮他呢?” 陈静难为情道:“准确来说是让小绿真帮帮他,只要帮忙认认字迹就行,因为……哎呀,具体的案情他也不跟我说,我也说不清楚。” 黄柔理解,案件办理那是得全程保密的,在得到领导和有关部门同意之前,任何无关人员都不会知道一个字。徐志刚虽然对陈静有求必应,可原则性问题还是绝对不会踩红线的。 “行,明儿行不?今天我得带她去打预防针。” 再靓再可爱的崽崽,那也是怕打预防针的! 黄柔好说歹说,骗她是去县城吃糖丸,才把她带上红星县。谁知刚到县医院后门,闻见那刺鼻的酒精味,小家伙就不走了。 “妈妈我们回家吧,我一定好好听话。” “妈妈我是小地精,我有灵力护体,人类的针针对我没用哒!” 黄柔一把抱起她,“闭上眼睛,一会儿就过去了,啊。” “真哒,我是小地精。”大大的眼睛里立马蓄上泪水,晶莹剔透的,跟珍珠似的,要掉不掉,就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会投降。 可黄柔知道,自从上学后这孩子学坏了,不知道跟哪个小朋友学会了撒娇装可怜,反正样子还是憨厚老实,可芯子已经会耍小聪明了。 “诶你看那是谁?” 小地精回头一看,泪水立马掉了,小嘴一咧:“胡峻哥哥,菲菲姐姐!” 哒哒哒跑过去,给胡菲来了个大大的爱的拥抱,抱完牵上小手手,也就想不起要打针这回事了。 “黄老师。”过完十一岁生日的胡峻好像又高了一点,跟黄柔差不多了。 “家里是谁带你们来打预防针?”大河口没有冷库储存疫苗,所以孩子们要打的都得自费,上县医院来。 “我带菲菲来,我爸在准备考试。” 黄柔“哦”一声,自从厂里发布公开招聘赴德人员公告后,胡雪峰也报名了。他以前本就是上海第二工业大学的讲师,只是这几年下乡已经把专业知识忘得差不多了,现在厂办干的也不是专业相关工作,想要跟天天在一线的工人们竞争,可能性不大。 别说黄柔不看好他,就连刘珍也不相信他能考上。 开玩笑,他们结婚半年了,她肚子还没啥动静,回娘家她老娘急疯了都,啥神药神水的给她灌了不少,现在哪能放他去看书浪费时间? 对于一个没读过几年书又爱附庸风雅你侬我侬的女人来说,去西德进修除了能补贴点钱,她啥好处也捞不着,凭啥让他去? 为这事,两口子不知吵了多少架。最后吵到胡雪峰一个脑袋两个大,干脆拿着书上办公室,下班和周末也不回家了,看累了就睡在办公室。 所以,菲菲打预防针的事儿,他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黄柔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问他最近怎么样,学习和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如果有的话可以跟她说。 没娘的孩子早当家,他也是不容易啊。 胡峻谢谢她,犹豫一下,“老师能不能麻烦您待会儿带菲菲一路回去?我有点事,可能回去的比较晚。” “你小子,到底在忙啥?” 胡峻咧开一嘴大白牙,“老师您放心,我没干坏事。” 比泥鳅还滑。 两个好朋友一起打针有个好处,那就是互相打气,互相鼓励,怕疼的小地精看着比自己还疼的菲菲,都忘记哭了,忙着要给姐姐“呼呼”呢。 打完还早,黄柔给她们一人买了支奶油冰棍儿,慢悠悠的走在大街上。她来的时候是骑自行车,回去的话俩孩子就没地方坐了,无论谁坐大杆那都得屁股疼。 “不行待会儿咱们就坐拖拉机。” “好呀好呀!”胡菲拍着手把掌,她是哥哥带她走路来的。 因为家里一没自行车,二没车费,打预防针的钱都是他跟爸爸要了好几次,最后在领导面前堵着他,爸爸才不情不愿给的。 虽然,她不懂为什么要当着领导跟爸爸要钱,可她知道,哥哥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小绿真是第二好,黄阿姨就是第三好! 舔着冰棍儿,黄柔去菜市场,准备称两根大骨头给孩子补补身体,再买半斤豆芽,晚上吃个凉拌豆芽。可国营菜市场售货员的态度就不说了,看她面生,大骨头给她挑肉最少最不新鲜的,豆芽都老得硌牙齿的,她一看,豆芽不要了。 大不了回大河口买去。 “叔叔!叔叔你也来买菜吗?你怎么不去我们家吃饭呀叔叔?”幺妹趁着妈妈买骨头的空档,哒哒哒跑过去。 黄柔抬头一看,是顾学章……和一个漂亮女人。 只见她穿着一条淡紫色的丝绸连衣裙,裁剪得非常合身,衬得人高挑雪白。她本身就是漂亮那一挂的,可在这女人面前,黄柔觉着自己还是黯然失色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还说要提亲呢,这才几天没见呢就……甚至,她还不敢往深里想,他平时一个人在县城是不是…… 打住打住,黄柔你现在是他什么人,凭啥管他怎么着? 顾学章侧首,跟那女人说了几句话,女人笑着点点头,他这才过来,一把抱起幺妹。 “怎么今天来县城了?” “我妈妈带我来打针,叔叔你看,就打这儿,针眼都还在呢,可疼啦,但我是最勇敢的小朋友,都没哭呢,对不对啊菲菲姐姐?” 胡菲仰着头,羡慕的看着她可以被举那么高,“嗯嗯!绿真最勇敢!” 顾三哭笑不得,全程听她嘚吧嘚吧,一句嘴也插不上。 直到她说累了,以为她终于能停下的时候,她只是歇口气,忽然凑到他耳旁,小声道:“我妈妈不开心了哟。” 男人挑眉,“嗯?” 幺妹小胖手迅速的轻轻的指了指那女人,“我妈妈看见阿姨就不开心。” 顾学章先是一愣,再看黄柔那明显藏不住的气愤,顿时反应过来,心里居然说不出的舒服。 可他还要明知故问:“为什么?” 幺妹皱着眉头,她能感觉到,这个漂亮阿姨没有恶意,妈妈也不是讨厌她,到底是为什么不开心呢?“嗯,因为……因为我妈妈没有她那么漂亮的裙子!” 顾学章憋笑憋得胸脯震动,“好,我知道了。” 他抱着孩子走过去,看着她网兜里的大骨头,“晚上要炖汤吗?那多煮两个人的饭,我和她都去。” 他指指那个漂亮女人。 黄柔气得小脸通红,好你个顾学章,还敢带她上我家蹭吃蹭喝?当我黄柔是死人吗? “她是我老领导的女儿,孩子都比幺妹大了。” 黄柔的一口气,忽然就憋在了嗓子眼,看他一本正经理直气壮的样子,不像说谎。 “哎呀崔绿真,你有没闻见一股浓浓的酸味呀?” 幺妹用力嗅了嗅鼻子,正好闻见隔壁粮油酱醋的味儿,“有,超酸哒!” 顾学章哈哈大笑,黄柔一张脸,白了红,红了绿,恨不得掐死他! “叔叔我有一只会说话的小鹦鹉,它叫闹闹,会说好多好多话呢,我过几天教会它唱歌,以后你去我们家的时候它就能唱歌给你听啦!” 顾学章点着头,眼睛却看着黄柔。 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他现在可以肯定,阿柔也是喜欢他的,至少对他是有感觉的。 “叔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静静阿姨让我去帮警察叔叔破案呢!”她实在是太得意了,妈妈说了这事不能跟其他小朋友说,但叔叔不是小朋友。 黄柔真是拿她没办法,这小嘴巴就跟没把门似的,啥都往外说。 顾三眉头一皱,“破什么案?” 黄柔到现在都没搞懂是个啥案子,但因为信任他,也就简单的把幺妹能辨认字迹的事说了,估摸着跟这个有关。 谁知顾三的眉头是越皱越紧,听到最后直接拒绝:“你怎么就答应了,不行不行。” “陈静也是急着帮徐志刚,上头限时一个星期。” 顾三眉头一挑,“管他妈限时不限时,破案是公安的事,我连具体是个什么事都不知道,幺妹去了会不会有危险,以后对她的安全会不会存下隐患?”要知道,犯罪分子的手段可是一般人想象不出来的。 真正的犯罪分子那可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甭管怎么保密,他总有法子查到关键证人的具体信息,别说只是个普通家庭的孩子,哪怕是法官,或者警察这些国家暴力机关的办案人员,只要他想查,有的是法子,报复起来可不会手软。 现实生活中,一个普通人想要报复另一个人,那都有的是办法!去年县革委会就发生过一件男青年追求女青年不成,最后多次尾随踩点,假装送报纸的混进革委会大院杀人的事儿。那女孩的亲叔叔,还是革委会主任呢!又能怎么着? 人都死了,顶多送他吃颗枪子儿,可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却再也回不来了! 黄柔心头一跳,是啊,她怎么没想到? 顾三见她被吓到,也缓和了语气,温声道:“明儿我过去一趟,告她,让徐志刚亲自来跟我说,否则免谈。” 他平时总是一副嬉皮笑脸小心翼翼的对她,忽然强硬起来,黄柔还缓不过来。 这人,他到底是有多少副面孔?到底哪一副才是真实的他? 可就是这么强硬的他,却让她觉着安心极了,“好。” 幺妹跟胡菲,站人熟食店门口,“滴答滴答”流口水呢。 她们在数,到底有多少只鸭子,多少条腿,多少根香肠。 黄柔心里惴惴,也没心思买好吃的,提上网兜,赶紧出门推自行车去。她得回去好好问问陈静,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家里那一堆礼品,一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 ※※※※※※※※※※※※※※※※※※※※ 明天后天万更,感谢“日常小迷糊”投雷,么么哒~ 073 可惜回到大河口却没找着陈静, 听说是回市里去了。当天晚上,黄柔炖了大骨头,极其奢侈的做了四五个菜, 一直等到天黑,顾学章和那漂亮女人也没来。 幺妹肚子都已经饿扁啦,喝了一碗汤就呼呼大睡了。 黄柔把她抱上床, 偶尔一晚不刷牙也算了,只用湿毛巾帮她擦擦脸上脖子上的汗渍。 “饿死啦饿死啦!”闹闹在笼子里跳来跳去,边跳边叫。 “你也饿啦?碗里不是还有食吗?”黄柔看了看, 没给加。 这小家伙瞎讲究,自个儿爪子弄脏的米就不吃了,水也是, 得早晚各换一次清水, 不然不喝。人都还得花钱买米吃呢,哪能让它造? “饿死啦饿死啦!” 黄柔不理。 闹闹扇扇翅膀,把头埋进去, 可嘴巴里还在叫“饿死啦”。 黄柔愣了会儿, 忽然回过神来,这是跟幺妹学的吧?刚才这小丫头就是叫肚子饿,叫着叫着就睡着了。 得,又给顾三那家伙记上一笔。 *** 而此时的顾学章, 正开着边三轮往市区赶。 他和杨海润谈事情, 一直谈到天快黑才想起要去大河口吃饭的事儿, 好在有边三轮, 跑一趟也就几分钟。 可刚出供销社大院, 还没骑到县城路口呢, 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顾主任”。 回头一看, 是供销社里新来的小刘,骑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一路狂追,真是难为他两条筷子腿儿了。幸好是在城里,这个点儿出门散步消食的人不少,他摩托车不敢骑太快,不然他就是蹬断腿也追不上。 “顾主任,有您的加急电话!” “说是书城部队医院打来的,特急,让您一定亲自去接!” 顾学章一愣,身后的杨海润已经急道:“赶紧的小顾,一定是我爸病情加重了,我们赶紧回去。” 杨海润就是那试探碰瓷黄柔的杨旅长的亲闺女,她这次是陪父亲来看病的,听说从书城到红星不远,她就顺道来看看父亲的得意门生。 谁知道她上午刚来,晚上父亲的病情就恶化了。 顾学章沉默着,把摩托车骑得飞快。 他的老旅长啊,戎马了一辈子的老旅长啊,把他当亲生儿子培养关爱的老人家,居然在半年前昏倒了。杨海润把他送医院,大夫才说怎么不早来,都已经骨癌中期了,手术效果已经不理想了。 他老人家平时风风火火,训练的时候比新兵蛋子还卖力,完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红光满面,所以病了这么长时间居然都没人发现。 大夫告诉家属,其实他的病早一年前体检的时候就查出来了,只是他不让他们往上报,他还舍不得军旅生涯,他还没把得意门生培养成才。可谁知从半年前开始,他的病情日益加重,每天被钻心的骨头缝痛得呼吸困难,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是极限了。 从大河口回去后,他果然好好的陪在女儿身边,度过了半年的天伦之乐。父女俩的关系改善很多,他也算死而无憾了。谁知半个月前病情突然加重,杨海润打听到全国最好的治骨癌医院就在书城,尽管他不愿,还是把他送来了。 大夫告诉她两个消息。好消息是晚期骨癌居然还没转移,实属罕见,问他中途有没有吃过啥药,他也说没有,那估计就是上天庇佑了。 另一个也算好消息——没转移的话还可以考虑做手术,彻底切除病变部位,说不定能根治。但他因为半年来被病痛折磨,身体素质差了很多,贫血严重,到时候能不能下手术台也是个未知数。 杨海润和顾学章自然都是强烈要求做手术搏一搏的,他们一定会尽一切可能给他找最好的资源。可老人家不愿意啊,他不是怕死在手术台上,而是不愿变成独腿。戎马一辈子的老军人,哪怕是在病床上他都想做仰卧起坐的人,他不能忍受自己的身体出现残缺! 顾三和杨海润磨破了嘴皮子,他就是拧着,死也要完完整整四肢健全的死。 所以,住了半个月,他不止不配合医嘱卧床静养,居然还趁护士不注意做仰卧起坐,病房里跑步,散打,今天杨海润不在,他居然偷偷溜下楼,跑出医院,四处闲逛去了。 癌症晚期的病人,癌细胞已经侵蚀了人体的营养物质,他的贫血相当严重!这不,被太阳一晒,人就给昏倒在半路上了。 而军区医院直到晚上查房的时候才发现他不在,赶紧给顾学章这儿打电话。旅长这么高的级别在医院失踪了,他们都快急疯了。 顾三当即给郝顺东打电话,让他帮忙搞辆汽车来,三人连夜上书城去了。 这年代又没手机电话,黄柔不知内情,一直等到九点半还没听见摩托声,得,不会来了,睡吧。 *** 第二天,幺妹刚醒来就听见妈妈温柔的问:“醒了吗宝贝女儿?” “我醒啦宝贝妈妈!” 也不用妈妈说,她自个儿穿着小褂褂小裤裤,跑洗手间去刷牙洗脸,洗完后整个人都香喷喷,清爽爽的。 而桌上,已经摆了一碗香喷喷的热气腾腾的面条。细面条是她最爱的,因为可以一根根细细的吸着吃,奶白色的骨头汤浇上去,再舀上一勺妈妈特制的肉酱,撒几粒小小的翠绿色的葱花,她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啦。 昨晚的菜都没动过几筷子,黄柔重新热了一下端上桌,“快吃吧,吃了你好好在家玩儿,我出去一趟。” “好哒妈妈!” 黄柔吃得很快,三两口下肚,提上崔家出品的小布包就出门了,临走前安排:“洗碗和清碗的水我给你放地上了,吃完把碗筷洗一下,自个儿在家玩,不认识的人不许开门啊。” 顾三上个月给她们加装了一道防盗门,像铁栅栏一样,有人敲门的话她们得先打开里面那道实心门,站在板凳上就能看见外头是谁,即使看不见也能问清楚,不认识的人她都不开的。 幺妹摸了摸脖子上的绳子,那里是两把钥匙。 闹闹扑腾着翅膀飞过来,“咯噔”一口噙住了她吸着的面条,拖着长长的面条一口一口往肚子里咽……一咽一点头,跟卡住了似的。 幺妹嘻嘻笑个不停,“闹闹你不能吃面条,你是鸟呀!” 闹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长面条吞进肚。可怜它鸟小胃更小,一根面条就胀得它鼓鼓囊囊的,“饿死啦饿死啦!” 幺妹又笑,“你是复读机吗?只会说一句话,我会说这么这么多——”她双手张开比划,得意极了。 正好,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她赶紧趿着拖鞋跑过去,先打开里面那道,还没搬小板凳呢,就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小绿真,赶紧给干妈开门呀!” 陈静和徐志刚来了,手里又提了一堆吃的,居然有两网兜的苹果香蕉。要知道石兰省气候干旱,苹果香蕉这样的水果可是种不出来的,更别说还是又大又红的香喷喷的红富士! 陈静自个儿进厨房找出一把小刀,慢慢的一圈圈的削苹果。 幺妹刚吃一半的面也不吃了,就眼巴巴瞅着那弯弯绕绕的苹果皮,咽口水。 徐志刚看家里没大人,桌上还摆着好几个菜碗面碗,也倒是不见外,勤脚快手给收厨房去,噼里啪啦刷起来。 他在家也常干,倒是顺手。 “你妈妈上哪儿去啦?”陈静把苹果一分为四,幺妹两牙,她和徐志刚各一牙。 “办事儿去啦。”小地精只觉着嘴里甜丝丝的,这个苹果又大又红,沙沙的入口即化,可好吃啦。 “有说啥时候回来没?” 幺妹摇头。 陈静叹口气,这可难办了。不止派出所等着破案,今儿连市长都来了,昨天说好今天“借”幺妹去“使使”,虽然黄柔是答应了,可她本人不在,她还真不好“偷偷”把孩子带出去。 别看陈静平时大大咧咧,可该懂的人情世故她都不差。 徐志刚早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走了几步,“九点半市长就来了,那要不你在这儿等着黄姐,我先回所里去解释?” “去吧去吧。” 徐志刚今儿穿的是白衬衣深蓝裤的“55式”警服,还戴着大檐帽,刚一开门就跟对门的小孩对上眼了。 胡峻嘴里叼着根玉米棒子正要关门,看见这么威风霸气的人物,玉米棒子都差点掉地下吃灰了,幸好眼疾手快给接住,“警察叔叔好!” “你好啊小朋友。” “警察叔叔是来找黄阿姨吗?” “不是,是来找小绿真的。”胡菲探出脑袋,她天天跟好朋友在一起,见过这个警察叔叔和静静阿姨来找绿真玩,反倒没见过他找黄阿姨。 徐志刚点点头,急慌慌走了。 正巧幺妹听见哥哥姐姐的声音,叫他们来家里玩。陈静给他们分了苹果香蕉,心里却更急了。 因为这次的案件,关系到徐志刚能不能坐稳这副所长的位子,她爸妈以前挺不待见徐志刚的,就觉着他家里没啥关系,个人能力也一般般,以后说不定是一辈子小片警的命。最近升了副所长,父母对他倒是和颜悦色了一丢丢,要是能再办出件大案子,立点功,那他们的婚事就妥了。 以前还觉着父母开明,不催她结婚,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乡下地方没他们看得上眼的男青年!父母作为大河口效益最好的工厂中高层领导,对她以前那些追求者那是一个小拇指都看不上。 唉,为了自个儿婚姻大事,她真是操碎了心啊。 “阿姨你怎么啦?”幺妹凑过去,抚了抚她紧蹙的眉头。 陈静强颜欢笑,“没事儿,玩你们的去吧。” “我知道,阿姨是想让我去帮徐叔叔吧?” “可我叔叔说了,我是小孩子,没大人跟着的话会有危险。”其实她也就听了一耳朵,没把话听全。 “是啊,所以得等你妈妈回来。” 胡峻在旁边听见,连忙自告奋勇,“我跟妹妹去吧,我能保护她。” 胡菲也跟着说:“我哥哥很厉害的,初中生都打不过我哥!” 幺妹眼睛一动,是呀,胡峻哥哥这么厉害,有他保护她,那就不用怕坏人啦!“走吧阿姨,我们帮徐叔叔去。” 陈静被几个孩子拖着走了两步,终究是觉着不妥当,又返回沙发上,给黄柔留个字条,免得她找不着孩子着急。 *** 要说这案子,也不算复杂。 市里有个二流子,因为仗着老娘舅有关系,平时走街串巷卖点小玩意儿,吃喝嫖赌除了嫖不着,其他都干得“风生水起”,而且还专爱钻人小媳妇儿被窝,整条街道没人不恨他的。 可他舅舅是煤矿上的大领导,手里有钱不说,还有关系!街坊邻居们对他是恨又恨,却拿他没办法。 最近不知道他抽的哪门子风,居然流窜到大河口来了,还跟大河口农科站的杨站长打上亲家,吃喝拉撒都在他们家。 因为站长看中他娘舅的关系,说他舅妈的妹妹在省农科院。最近农科院来了一批西德的玉米种子,比苏联人的还厉害,已经在东北种过两年了,高产不说还虫害少,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要分一杯羹呢! 这样的好东西,只有书城周边郊区的,有关系的生产队才能搞到。 其他地方州县的农科站,谁不想拿几吨来囤着?只要一放出消息去,下头多的是生产队愿意来买,价格那都是翻几个倍的,血赚! 大河口农科院打这主意,是因为今年牛屎沟种西瓜发了,他们找张爱国高价买到种子,又把种子转手更高价卖给别的生产队,这一来一回就是几千块的利润,站里几个职工都尝到了甜头! 他搭上张爱国的线吃得肚饱肥圆,以为搭上这二流子也能吃个满嘴油。谁知道二流子不是张爱国,拿了他一万块的种子钱,说是上书城买种子去,从此就杳无音讯。 站长去他家里闹过,可他老婆已经离婚了,无儿无女,老娘又是个病歪歪的老瞎子,那屋里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耗子进门都是哭着出去的。问他有权有势的娘舅呢?那都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表亲,人家连他这人都没听过! 一万块可不是小数目,站长一个人只凑出两千块,剩下八千全是找农科站里全体职工集资的,张三五百,李四三百,王二麻子还把看病钱都给凑出来了,就是相信他,觉着用不了多久能翻倍的回本。 好在,二流子跑了没俩月,最近让人在市里看见了,报到农科站来。要知道,这狗娘养的照片早在农科站家属院里贴着呢,小学生每天出门前第一件事就是看一眼他的“音容笑貌”,路上但凡见到个长得像的,那都是飞奔回家属院报信的,尽管不是,家长也能奖励一根冰棍儿! 其他三亲四戚也或多或少给家属们借过“集资”的钱,现在全都打水漂了,这二流子就算化成灰也能被认出来! 这不,当天晚上,农科站的大老爷们吆五喝六上市里去,打了个埋伏,把那二流子给逮着了,连夜押回大河口,对他严刑拷打威逼利诱,他一口咬定没拿站里一分钱。 都这时候了,想赖账? 那可不行! 审了几天见真撬不出一分钱,大家商量着把他送派出所去,拿不到钱,他又没任何资产可以抵债,那怎么说关他十年二十年的也能解解气呗。 可到了派出所,他还是一口咬定没拿过他们一分钱,哪怕站长把欠条拿出来,他也不认。派出所不是私设公堂,不能严刑拷打,只好以别的明目让他手写一份字据出来,比对着站长手里的借条,这他妈就是一模一样啊! 人证物证齐全,二流子还是不认,他的瞎子老娘不知怎么回事哭到市政府去,哭求“青天大老爷”做主,本来没几天就可以结案的,又给闹大了,发酵成一桩市长亲自督办的大案。 上头施压:无产阶级专政不能办冤假错案! 农科站几百口老弱病残哭求:不能放过这狗日的走资派黑心肝大骗子! 可怜徐志刚这些基层公安,遇到这种死鸭子嘴硬的臭无赖,又遇上比他还无赖还不要脸倚老卖老的老太太,他们都恨不得撬开他的嘴,求求他承认吧,别耗着了。 当然,也就徐志刚年轻,不敢有大动作,要遇上严打的年份,这样不学无术不事生产的走资派大骗子,速度结案速度枪毙,哪能让他蹦跶?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就是他吞了人家的钱还想抵赖呢!反正当时钱给的是现金,没有第三人在场,而在他家里又没搜到钱,只要他抵死不认,说欠条是伪造的,他就能翻案。 这样的坏人要是成了漏网之鱼,去到社会上,那得危害多少人?单说农科站这一万块,就是多少家庭一辈子的积蓄,家里好几个半大小子的都没米下锅了!他要是换个地方故技重施,那得害多少家庭破碎? 要有老头老太想不开跳河了咋办?喝农药了咋办?做人民警察保护不了人民,那他们还把脸往哪儿搁? 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一个能鉴定笔迹的人,确定笔迹是他的,再另想办法诈他。事实证明,普通犯罪分子面对突然如潮水般涌来的大量证据和结论时,总是会被打个措手不及的。 徐志刚决定,利用这个“措手不及”的短暂真空,诈出点有用的信息来,说不定就能将他绳之以法了。 听完徐叔叔说的大致案情,胡菲已经鼓着小嘴巴了:“小绿真快帮帮警察叔叔吧,让他们把大坏蛋抓起来!” “就是,我说多大事儿,原来就是让幺妹认个笔迹,这还不简单?”陈静松口气,她还以为是要让孩子跟犯罪分子面对面对质呢。 “你得做好保护措施啊,把他给关好了,让咱们干闺女在外头认一下就行,千万别露面。” “这还用你说?这些措施我都一早就想到了。”他招来两个小警察,小声的跟他们说了几句。 很快,胡峻陪着幺妹进了一间小屋子,里面“站”了一屋子的警察叔叔,中间桌子边坐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一身灰蓝色的中山装,白棉袜黑布鞋,笑起来很温和。 “小朋友你们好。” 胡峻牵着幺妹,“伯伯好,警察叔叔们好。” 幺妹可不怕,一双大眼睛滴酒转,打量着屋子里的人。他们穿的警服好像跟徐叔叔的还不一样,更像干部服,估计是叔叔的领导……而中间的应该就是大领导。 小地精对人类这些复杂的等级划分没啥感觉,他们地精一族都是按灵力和年纪分的,哪里像人类,大领导居然不是年纪最大的。 “小朋友,你能帮我们认认这份笔迹吗?”有人拿上一个文件夹,里头是几页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写着些流里流气的歌词。 “可以呀。”幺妹坐板凳上,仔细看了会儿。龙飞凤舞,横平竖直,折钩有力,写字的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叔叔。 而且,以幺妹的眼光看,这字还有点好看! “记住了吗孩子?”戴眼镜的老爷爷和蔼的问幺妹。 “记住啦。” 一会儿,笔记被合拢,又拿出一份密封袋装裱的纸张来,“你看看,这跟刚才的比怎么样?” 小孩子心性不成熟,容易受大人影响。大人在问问题的时候不能搞暗示性提问,不能问“是不是一个人的笔迹”“像不像一个人写的”之类,而是问“比较起来怎么样”,像还是不像,是还是不是,让小孩自由判断。 这里头的学问大着呢,胡峻捏了把汗,悄悄记在心里。 幺妹可不懂,仔细的看了看,顶头是“欠条”两个大字。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刘叔叔欠妈妈钱的时候就写的这个,而这一张上,说的是一个叫“王满银”的人,欠了一个叫“杨严”的人一万块钱,他拿这笔钱去买种子啦。 大家见她低着头,半天不说一个字,心思各异。有的盯着徐志刚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让他小子轻狂,想出这么不着调的办法!也就一四五岁的奶娃娃,让她干这么精密的活儿,还不如教老母猪唱歌呢! 有的看着市长大人,寻思待会儿该如何收拾烂摊子。大张旗鼓的把领导请来,结果让娃娃判案?这不他娘的胡闹嘛! 徐志刚能听见胸膛里“咚咚咚”的巨响,手心全是湿漉漉的汗,小姑奶奶啊,你可一定要像你干妈说的那么神才行啊,不然这天杀人怨的家伙出去还得祸害多少人。 胡峻感受到这么多形形色色的目光,心里也紧张得不行。可他是大哥哥,不能让妹妹跟着紧张,遂悄悄示意徐叔叔,能不能帮他倒一杯温开水。 小绿真来的路上悄悄跟他说了,她一害怕就会口渴。 等水一来,幺妹“咕唧咕唧”灌了大半杯下去,还悄悄的打个嗝,胡峻忙轻轻的给她顺了顺脊背,小丫头跟菲菲一样,喝水能喝到打嗝。 可爱! “绿真别害怕,哥哥跟你做伴儿,辨认不出来就算了。”警察叔叔应该不会拿她怎么着,因为配合公安机关侦办案件是他们的义务,他们已经主动履行义务啦。 嗯,要实在怪罪下来的话,就他担着,因为他是大人了。 就在所有人都急不可耐想要问出口的时候,屋里忽然传来嫩乎乎的一声:“这不是一个人写的字。” ※※※※※※※※※※※※※※※※※※※※ 二更在晚九点~ 074 “啥?!” 徐志刚大吼一声, “这怎么可能?!” 幺妹叹口气,胡峻赶紧把水递过去,像喂妹妹一样, 小口小口的给她喂了半杯。 “真哒。” 其他人站不住了,尤其是徐志刚的直属领导,“小徐你不是说这娃娃聪明着嘛, 怎么……”信口开河啊。 当然,也不能算信口开河,大家都相信她不是有意的, 毕竟小孩子嘛,哪有那么多弯弯道道的小心思。 其实,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被人接受的提议, 破案是公安人员的天职, 你让个学前班的小屁孩来干啥?她能干啥?是懂犯罪动机还是知道犯罪行为分析还是咋滴?四五岁的小娃娃,话还说不利索呢! 这简直胡闹! 堂堂一个派出所,偌大一个县公安局, 居然就找不出能破案的人了吗? 可别说, 对着王满银那张死鸭子嘴,还真是没办法——除非屈打成招。 可谁敢啊?市长都亲自过问督办的,你给我屈打一个试试?工作不想要了吧你! 徐志刚那天刚提出这建议的时候,就被领导骂了个狗血淋头, 恨不得地底下裂条大缝他好钻进去。 可陈静说的又太神了, 他平时就觉着幺妹这孩子不简单。 倒是陈静给他出主意, 不如别带幺妹进去, 省得小孩说的话他们不信, 干脆让他把字据拿出来给幺妹辨认一下就行。 可那是证物, 他能随便往外带吗?这可是工作纪律! 得, 陈静被他左一句“纪律”右一句“原则”气死了,这不行那不行的,那你有本事就把孩子带进派出所去呗。 幸好,他的建议被县局的领导听进去了,大家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反正大不了就挨顿骂,表明他们真的想尽办法了,走投无路才找小孩的……搞不好,万一,恰巧,瞎猫碰上死耗子,把案子给破了呢? 那不就是大功一件了? 所以,带进证物室的只能是一个人,陈静都不许跟进去,而胡峻是仗着小孩子身份强行跟进去的。当然,他们这群孩子的底儿,局里早就查清了,确保跟双方当事人没有任何关系,形成书面材料让市长签过字的。 “就是,谁不知道那王满银不是个东西?”欠条不是他写的还能是谁? “小娃娃你可别乱说,再好好看看,仔细看看,这分明就是一个人……” “嗯哼!”中间戴眼镜的伯伯重重的咳了一声,“话不能这么说。” “是是是,许市长您说的对,我也是太着急了。”男人转头,对着幺妹态度和缓不少,“小朋友你再好好看看,我们都觉着这两份字迹挺像的。” 幺妹才不要再看呢,把欠条递还给徐叔叔,“它们只是像,但不是一个人写的。前面一份应该是一个很年轻的叔叔,后面的,嗯,是一个瘦瘦的,想要发财跑路的伯伯。” “啥?发财跑路?”这又是啥? 众人被她的说法搞得稀里糊涂的,只有胡峻明白过来,“写欠条的人,应该是一个贪心的,急于发一笔横财的人。” “害,这说的不就是王满银吗?” 大家都笑了。 因为在场所有人,都觉着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这王满银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不是他还能有谁?杨站长吗?人家好好的工作不要陷害他个二流子干啥? 然而,许市长却忽然来了兴致,冲徐志刚招手:“你叫小徐是吧?去帮我找一份另一个当事人的笔迹来。” 另一个当事人?徐志刚顿了顿,难以置信的问:“是……是杨站长吗?” “对。” 其实,徐志刚心情不大好,非常不好,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跟他一开始坚信的,笃定的东西不一样了。 可坑是他自个儿挖的,要把幺妹带来辨认字迹也是他主动提的,现在认出岔子来了,他也只得认着。 然而,等去到杨家才发现,星期天的居然关门闭户,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一声,问隔壁邻居,说前天晚上连夜回老家了,家里老母亲发了急病。 得,找不着人,那去单位吧,可心里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 幺妹已经坐不住啦,这么多人看着她,她是不怕,可不开心啊,她又不是吉祥物,才不要被人观赏呢! 胡峻的小手指忽然被人勾了勾,小绿真用大大的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微微侧首,轻轻握住她肉乎乎的小手,温声问:“怎么啦小绿真?” “哥哥,我想我妈妈啦。” 胡峻一愣,是啊,想妈妈了。她再聪明,也还只是个五岁不到的孩子呢,比菲菲还小半岁。 他走到许市长面前,“伯伯我能不能先带妹妹回家?”剩下的你们自个儿搞定吧。 “来啦来啦,小徐来啦!” 徐志刚把从农科站找到的杨站长亲笔写的会议记录递过来,擦了擦额头上热腾腾的汗,刚在门口被陈静拉着问了一堆,都在问啥时候结束,小绿真还要待多久,他们屁事咋那么多? 他也没想到啊,都以为是王满银的字,幺妹来只是走个过场,谁知道却……哎呀,他现在都被绕晕了。 幺妹一烦躁,精力就无法集中,只轻描淡写的瞟了一眼,“就是这个,同一个人写的。” “啥?!”众人大惊,互相传着笔记本看,这横看竖看也不是一个人写的啊,这一笔一划写的跟土墙上刷白石灰一样,那是正正经经的楷体,跟欠条上的龙飞凤舞完全不一样! 幺妹已经不耐烦啦,随意指着两个字:“这个折勾跟借条上的一样,哦,还有这个也一样……哥哥我想我妈妈……呜呜……”眼圈一红,哈欠连天,这是小奶娃困觉的征兆。 胡峻赶紧蹲下.身,她就自动的,像小动物找妈妈似的爬他背上去,还紧紧搂住胡峻的脖子,小嘴一张,打个哈欠……眼皮就再也撑不住啦! 在幼儿园她每天睡好几节课呢,就是周末在家,那也是玩累了就能睡哒。 许市长一看,赶紧让人把他们送回去,剩下的他知道了。 为啥? 因为他可是阳城市书法协会副会长,常务委员,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书法!一手行楷写得出神入化,几乎对每一种书法字体都有所涉猎。而看见那张借条的一瞬间,他觉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看过。 当然,他也跟大多数人一样先入为主的以为那是王满银的字迹,所以也没往深里想。可随着小姑娘的琢磨,别人看热闹,他看的却是门道。小姑娘是真正的在认真看笔迹,而不是其他人以为的小孩玩“我们一起来找茬”的游戏! 所以,他再看,虽然字体不一样,可那行文落笔,标点符号的习惯也是熟悉的,好像他在书法协会见过的某个人……找人一问,另一个当事人的名字,不就是他见过的“会友”吗? 说实话,小娃娃说的在场的大人那都是不信的,就当看热闹。 可许市长说的,他能指着每一个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能说得让人心服口服! 最终认定,欠条是杨站长伪造的。什么集资买粮种卖粮种,全都是他一个人自导自演搞非法集资呢!王满银只不过是他拉来的替死鬼,蓄谋已久,而非临时起意。 而等公安去了杨家破门而入的时候,那一家子早已人去楼空,啥狗屁老娘病了,他老娘早十年前就死翘翘了,屋里那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样值钱的都没留下,不是跑路是啥? 发财跑路,全他妈对上了! 直到这时,公安走访他的邻居、同事、家人朋友,根据他最近的活动轨迹,这才发现他早在两年前就在接触境外反动势力,反动势力答应他们帮忙拍几张军区的照片就能每个月给他十美元! 十美元啥概念?那可是外汇啊!比人民币值钱的钱呐!他一个月工资也才三十块呐! 境外势力找的就是这种有点文化,有点社会地位,却清贫如洗的国家干部,施舍点小恩小惠,再许以巨大利益,一家子不仅“帮忙”拍照片,还给写反动文章寄到台湾去,煽动当地知青的仇恨情绪,搞上京告状……反正,谁也想不到,就这么个斯斯文文的站长,端着社会主义的碗把自个儿吃得肚饱肥圆,放下碗就要砸社会主义的锅!让别人也没得吃! 最终,就跟那个年代叛逃的其他人一样,大陆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当然,这都是后续经过两个月侦讯才得出的结论,且说现在的王满银,在关了快一个月的时候,受尽了农科站家属们的私刑,又天天被“严打”“枪毙”的高压恐吓后,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原本还有二两肉的身体,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两颧高突,双肩耸拉,臊眉耷眼的走出派出所……外面的天可真蓝啊! 他那瞎了眼的老母亲,早早的等在门口,听见脚步声就问“是不是满银出来了?” 逢人必问,这都问七.八个了,终于听到一声熟悉的“妈”,眼泪顿时就下来了,拎起拐棍“啪啪啪”的打,反正她也看不见,就瞎打,乱打,下死劲的打。 王满银虽然是个混子,可他还算孝顺,对着老娘从来报喜不报忧,被老娘打也不敢躲,生怕她棍子落空重心不稳摔出去……硬是咬着牙,低着头承受下来。 “你个死娃子你要气死我啊,你爹没了我就指着你活了啊,你说你干啥不好偏要骗人钱,你是不是猪油蒙了心啊你?” 老太太看又看不见,不知道儿子听没听,那眼泪却停不下来,索性也不走了,一屁股坐地下,骂儿子,骂不过瘾,抡起拐杖就打,跟打猪打狗似的。 当然,在根正苗红三观正直的老太太眼里,儿子干的可不就是猪狗不如的破事儿嘛?打死活该! 动静实在太大了,派出所的人不得不出来劝架,把老太太拉住,“大妈您别打他啦,这次是真冤枉他了。” “冤枉啥?他干的可不就是这些偷鸡摸狗的坏事儿?”老太太眼睛瞎,可耳朵好,口齿特利索,总有街坊们把他的“光荣事迹”传她耳朵里。 “是真的,王满银同志是被冤枉的。”徐志刚也出来了,手里抱着一袋二十斤的大米,身后的小同志还扛着一包白面。 他正了正脸色,放下东西,对着王满银正正经经的鞠了个躬:“对不起,王满银同志,我们冤枉你了,让你受苦了,这是我们对你的补偿。” 王满银现在对穿制服的那可是有心理阴影的,面积还不小,吓得一蹦三尺高,“别啊别啊,我……我……哎呀你们干啥呢!” 他从小到大被冤枉多少次了都,次数多到他都分不清楚到底他干没干过那些坏事。最开始是冤枉他偷同学铅笔橡皮,后来是冤枉他偷粮票,渐渐的街道上的人都传他品行不好偷鸡摸狗,谁家东西丢了都往他家找,不就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吗? 后来,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干脆将错就错把这“贼娃子”的名声坐实,反正他脑子活,动作敏捷,要搞点小偷小摸是真不在话下。 怎么着也能养活自个儿。 后来,街道上给居民分工作,本来街道办的小煤矿缺人,他又在老娘舅手底下的煤厂干过零工,排了这么多年的队怎么说也该轮到他了。可街坊们嫌他名声不好,上区里举报他,街道办主任不得不把他名字撸下去。 因为这事,老婆也跟人好了,为了跟那狗日的双宿双飞,还四处传他钻小媳妇儿被窝的事,越传越离谱……最后也不得不离婚了。 这几年,因为脑子活,见识过几个外省倒爷,眼睁睁看着他们摇身一变成款爷,他也心痒毛抓,跟着走街串巷卖点小玩意儿。 老鼠药蟑螂药磨菜刀磨剪刀,补锅补盆热水壶换胆儿,虽然挣不了大钱,但也能给自己混口吃的。 谁知道三个月前被杨站长设套,以要他找娘舅妈的亲戚帮忙为由,拉到大河口来,好吃好喝的招待了几天,然后莫名其妙就有人去街道派出所告他补锅的时候钻了谁家被窝,耍了流氓! 要知道,定了流氓罪可是要吃枪子儿的! 虽然他没干过,可那女人要赖定了他有嘴也说不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跑为上策! 跑出去躲了两个月,眼看着风声渐渐没了,再也没听说公安要抓他,这才敢回家。 谁知回家第一天就让农科站家属给拿住……私刑,逼问,送公安,高压恐吓……这一环扣一环的,精密极了! 一万块这么巨大数额的诈骗,要是赶上严打,那可是要枪毙的!谁也不知道严打啥时候会来,也许明天就开始了,正好被他这短命鬼赶上了呢? 要不是他还有两分孤胆,给送饭的小警察求情让他给老娘带话,他又抵死不认……今儿说不定早被毙了! 重见天日这一刻,他的腿是抖的,软的,听见老娘的咒骂居然是从未有过的美好。他王满银发誓,再也不干偷鸡摸狗的事儿了,以后一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当然,他还得找出那姓杨的孙子! 崔绿真绝对想不到,自己只是去帮了个小忙,只是说了句实话,居然就挽救了一个年轻人的性命。而这个年轻人,不久的将来,以及往后大半辈子,又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收获? 她不知道,她在胡峻哥哥背上睡着了,回到家的时候,哥哥的背已经湿透,都能拧出水来了。 ※※※※※※※※※※※※※※※※※※※※ 二更奉上~王满银将来会怎么样呢?老胡很想在架空的背景下,给那个时代形形色色的人更多的可能,更好的未来~ 075 当天晚上, 徐志刚和陈静专程上门来赔礼道歉了。 黄柔到家的时候,胡峻已经把幺妹送回来了,他一五一十的把在派出所的事给说了, 黄柔确实是生气的。在未经她同意并陪同的前提下将她孩子带出门,更何况还有顾三的嘱咐,就是再好的朋友她也生气。 况且, 外面的人可不像牛屎沟的淳朴。万一真让小丫头说中了,别人不把她当小福娃看待,说不定反以为她是什么妖魔鬼怪呢! 就算不是妖魔鬼怪, 万一被有心之人盯上怎么办? 作为外人,让她出点风头是没啥。 可作为母亲,她只想孩子有一个稳定、安全的环境, 不想女儿被人当大熊猫研究! 当然, 她又不能明说幺妹的特殊,只能说是怕她被犯罪分子盯上,徐志刚拍着胸脯保证, 那杨严是绝不敢再回大陆的, 因为白天就已经发出了全国通缉令。而王满银他会随时留一只眼睛看着的,但凡他有啥异动,他都会去收拾他。 陈静也一个劲道歉,是她太急着让徐志刚立足立功了, 没想到这么周全。毕竟她也是真心疼爱幺妹, 有啥好吃好玩的都会替她想着。 话已至此, 黄柔有火也不好再发, 但这次的事却给她敲响了警钟:以后随着幺妹的成长发育, 她的“异能”会不会越来越多?会不会越来越出挑? 看来, 得教会她低调了。 *** 经过这事, 黄柔也特意跟陈静拉开了距离,总感觉这姑娘太咋呼,不能跟她靠太近,否则总有一天幺妹有异能的事还是会藏不住。 星期五中午,母女俩正准备吃午饭,门被敲响了。 幺妹哒哒哒跑过去,“三伯!三伯快来跟我们吃饭!” 闹闹也跟着“吃饭”“吃饭”的叫,翅膀一挥,仿佛店小二往肩膀上甩了条白毛巾,殷勤备至。 崔建军笑笑,看见她们桌上只有一小碗青菜汤和小小一份青椒土豆丝,连米饭都没有,只是四个玉米窝头,就是饥肠辘辘也不忍心瓜分她们本就不多的口粮。 “不了,三伯吃过才来的,你们快吃吧。” 幺妹“呲溜”喝一口菜汤,就着酸甜可口的萝卜干下了一口窝头,反正只要是黄色的她都爱!这种玉米窝头可是她最近的新宠,一口气能吃两大个呢!妈妈只能吃一个半,剩下多出来的半个就是她的加餐。 “怎么不让她上食堂吃,省得你下班还得发煤炉。” 唉,五岁的小孩比二十多的大人还能吃,黄柔能让她上食堂吃?那不得吓死一票成年人? 再说了,吃不饱她也心疼啊。 黄柔知道自己这三伯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直接开门见山:“三哥是有什么事吗?” 崔建军轻轻咳了一声,从带来的大双肩包里掏出三十件样品,“是这样的,家里包做得差不多了,成品已经有了两百个,大嫂她们让我来问问,啥时候开卖,她们给送来?” 黄柔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又就着闺女的手喝了一口菜汤,才道:“让她们有时间的话最近就送来吧,我待会儿就去问问。” “好嘞!”得了她的准信,崔建军也不久留,起身就要走。 “三伯等一下下。”幺妹放下碗,跑回小房间,抱出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给,超好吃哒三伯。” 崔建军揉了揉心地善良的小侄女的脑袋,“多谢我侄女,你好好学习啊,没事可以来门口找三伯玩。” “好哒!三伯慢点儿,小心楼梯哦。”给送到门口。 得,看这副小模样,这可是小大人,会送客啦! 崔建军下楼,正好在楼梯拐角处遇见上来的胡雪峰,主动招呼道:“胡秘书下班了?” 胡雪峰没正眼看他,只是随意“嗯”了一声,手里还拿着一本卷起来的书,嘴里嘟嘟囔囔忙着背书呢,连楼梯都没时间看。 幺妹瞟了一眼,叫《工业工程基础》。 崔建军也不在意,反正跟他也没啥关系,只是因为他跟幺妹家是邻居,招呼一声而已,朝楼上挥挥手:“幺妹快回去吧,三伯走了啊。” “好哒!” 崔绿真是一只爱憎分明的小地精,胡叔叔不理三伯,她也才不要理他呢!头一扭,就进门了。 “欸等等,你叫什么来着小朋友?”胡雪峰站在401跟前,笑眯眯的。 黄柔已经闻声出来了,“胡秘书,我闺女叫崔绿真。”既是对门邻居,又天天跟菲菲在一起玩,他居然都不知道幺妹名字,不知该说这人什么好了。 她想起陈静对她的评价:这人上进心挺强的,强到有时候……嗯,怎么说呢,就是她都觉着他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想靠短短的两个月时间把落下的专业知识补起来,跟一线工人竞争,真的太难了。厂里领导层都不看好他,旁敲侧击说了几次让他专注本职工作,但他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装没听懂。 要陈静说,有这时间还不如好好陪伴一下胡峻胡菲,好好的尽一尽父亲的责任。 “哦是崔绿真呀,我记住了。黄老师,听说你会俄语,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看这篇文章?” 他从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确实是俄文的,是一篇关于某种工业设备的最新发展概况,有点类似于综述,引用了许多其他各个国家的业内人士研究近况,用词生涩,她光看就觉着头疼。 小地精双手叉腰:“叔叔,我妈妈待会儿还有事呢,要不你请卫老师帮你看吧,卫老师超厉害哒!” “真的吗?是哪个卫老师?”胡雪峰这人,时而精明得可怕,时而又糊涂到令人吐血。 “当然是卫娜老师呀!” “卫娜?教哪个班……” 黄柔扶额,你闺女在哪个班你都不知道?她班主任叫啥你也不知道?她都不得不同意陈静的说法了,虽然打击别人积极上进是不对的,可大兄弟你有这时间跟知识死磕不如多对孩子上点心吧! 当然,胡雪峰仿佛感觉不到她们的鄙视,推了推眼睛回家去了。 “别叹气啦,赶紧睡你的午觉,困的话妈妈下午帮你请假好不好?” “好呀!”除了有好朋友,这学前班对她来说是真没啥吸引力。妈妈真是太懂她啦! 当然,她也很懂妈妈:“我不睡午觉,我跟妈妈出去吧,我知道哪里能卖包哟。” 母女俩收拾干净桌子,戴上遮阳帽,骑着自行车,顺着路边有树荫的一侧,慢悠悠的吹着凉风。虽然已经十二月了,可中午还是挺热的,太阳直晃晃晒人脸上。 她们先去供销社问了问,赵红梅很想帮她们,可现实就是这样的小包确实不好卖,供销社的服务对象主要还是农民。倒是她自个儿,预定了两个,又给家里姐妹母亲各定了一个。 蚊子腿再细那也是肉,每个一块钱,利润那也是相当可观的。 本来还想去县供销社问问的,可黄柔怕遇到顾学章,自从那天爽约后他一直未再现身,她承认是在生闷气,不愿在毫无准备的时候见到他。 “妈妈我们去垃圾场叭。” “什么垃圾场?” “就上次,静静阿姨带我们去的那里呀,还有大烤鸭……” 黄柔“噗嗤”一声乐了,“傻孩子,那叫城南自由市场,你却只记得捡垃圾和大烤鸭?” 小地精害羞的吐吐舌头。 从大河口上市里也不远,骑自行车四十分钟,母女俩尽量捡有树荫的地方,两点钟就晃悠到城南了。 幺妹舔着刚买的盐水冰棍儿,坐在后座上,由妈妈推着,离那巨大的露天垃圾场越来越近。而这次的人,比上次还多,甚至翻了个倍,密密麻麻全是摆摊设点的。 黄柔找个大婶问了才知道,原来今儿是农历冬月初一,而河对岸有个龙王庙,上香赶庙会的人多如牛毛,而庙会的主场就办在垃圾场这边。 “治安队的不管吗?” “害,反正也抓不完,除非严打……”大婶正说着,就有人说“来两根油条”,她忙从胸前的背篓里掏出两个金灿灿油香香的东西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搞得跟特工似的。 黄柔看了看自己后座上的三十个小包,索性每一款式的挑一个挎肩上。 她穿着白色的的确良衬衫,为了方便骑车把衬衫扎进卡其色的裤子里,胸是胸,屁股是屁股的,腰肢还特别纤细。四个别具特色的小包挂身上,平添了一股洋气和青春,跟二十出头的城里姑娘似的。 人群里总有目光落她身上。 幺妹与有荣焉,她的仙女妈妈世界第一漂亮! 终于,在她舔完冰棍儿,又吃了一个甜甜的糯米卷之后,有个阿姨过来问妈妈了:“同志,你这包哪儿买的?” 小地精双手叉腰:“我妈妈自己做哒,阿姨要买吗?阿姨挎上我们家小包包一定跟我妈妈一样漂亮!” 女人本就发现她生得白嫩可爱,现在一听,“哟,小嘴儿真会说,你妈妈卖多钱一个呐?” 黄柔刚要说话,幺妹伸出一根手指头,想了想又加了三根,算了,加两根吧。 女人嘴巴一张,“一块三,一块二?” “是哒。” 女人吐了吐舌头,“这也太贵了吧!”她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四十,用一天工资买一个包包,又不是皮包,这…… “阿姨,你这么漂亮,一块一吧,一块一不能再少啦。” 女人心头一喜,抬头果然看见黄柔阻拦不及的懊恼,理解为是孩子嘴快不懂事把底价让给她了,哪里还要犹豫?赶紧掏钱,“行行行,给我来一个绣梅花的。” 再不买,她妈妈后悔了咋办? 拿过包,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脚底抹油就溜了,心里窃喜:一下子就省下一毛钱嘞! “妈妈我多卖了一毛钱,是不是可以吃油条了呀?” “这儿的不卫生,明天妈妈炸给你吃吧。” 黄柔看着闺女是哭笑不得,她们是真没演双簧,纯属巧合。她本来报价只想报一块的,被她一说,能卖一块一为啥还卖一块?接下来,再有人问价,她都说一块二,有的讨价还价少一毛钱,有的也不讲价,直接给一块二,陆陆续续又卖了六个。 但因为人实在太多了,天气又热,没走三十米,俩人都被挤得汗流浃背。 黄柔打算把最占地方的自行车推出去,找个空旷的地方放着,刚走了两步忽然听见一声“黄姐”。 “哟,小刘?” 刘向前抹抹额头上的汗水,“黄姐今儿也来赶庙会呢?”眼睛却迅速的落她身上的四个小包去。 下一秒,他那眼睛就烧起了两簇火苗,烧得他脸都红了,“这是姐自己做的包包吗?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幺妹再次双手叉腰,她知道上次妈妈为啥生气,这刘叔叔用完她们的点子就去找了别人,哼! “刘叔叔,这种包包是我们家的哟。” 刘向前俊脸更红了,连小娃娃都知道他做事不厚道。“姐您就原谅我吧,上次也是……您知道的,我家里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我只能是能省一分是一分。”他顿了顿,见黄柔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知道瞒不住了,只好和盘托出:“至于那卖价,我也是想着能多卖一分是一分,也是怕说了实话您……毕竟,你们也挺辛苦的。” 怕说真话她心里不平衡吗? 是个人都会不平衡。 但她更气的是他这种两头讨好,两头都吃,结果把她们妯娌几个最辛苦的给撇开,她们成了最不值得尊重的廉价劳动力! 所以,她一直憋着口气,她们不要做廉价劳动力,她们要做出只有她们能做的包包,要让她们的辛苦付出不能让任何人取代! 而刘向前的神情告诉她,她成功了。 “姐要不这样吧,您这些包无论卖多钱,我都要了怎么样?” 黄柔心头一动,她知道,这包他是仿不了的。 为啥? 不说裁剪版型比例,这些得找针线活熟练的女工,就说那四幅别具一格的图案,底图可是出自崔家最好的画手崔春晖,描图和绣活出自御用绣娘传人林巧针,光这两样他就再找不出替代的。 “这可不行,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转手把包交给你‘朋友’,把我包拆得骨头渣都不剩?” 刘向前的俊脸红了白,白了又红,尴尬极了。 “姐您相信我,这次我再也不干那糊涂事了,真的我对天发誓,我用我爸的生命健康发誓行了吧?”主要是他手里还有别的生意呢,也不在意这一星半点的,只不过是倒爷做惯了,看见啥商机都想掺一脚。 幺妹大眼睛转来转去,她昨儿刚学到一个词叫,叫——“空口无凭!” 黄柔“噗嗤”又乐了,总不能让他写个保证书,保证不把她们包拆了,保证不仿制吧? 刘向前抓耳挠腮,“姐您就报个价,我全要了。” “两块!”崔绿真狮子大开口,黄柔险些被她吓一跳。 这孩子胆儿真肥,她知道两块是啥概念不? 然而,刘向前犹豫片刻,还是给答应了:“行,两块就两块,姐手里还剩几个?” 幺妹早做好加减法啦,“23个。” 刘向前故意逗她:“那我该给你妈妈多钱呐?” 幺妹掰着手指头,一个两块,两个四块,三个六块,四个八块……哎呀太多啦她的手指头不够用啦,可怜的小地精虽然认字,却不会乘法呀! 揣上四十六块,黄柔还觉着这一天太不真实了,这一刻太魔幻了。她居然狮子大开口宰了小资本家一顿?她居然能宰到比泥鳅还滑的刘向前? 当然,还是得感谢她的宝贝闺女。 “小丫头你怎么要他两块呀?” 幺妹嘟着嘴,“咱们多要点儿,他就卖不贵啦。” 黄柔愣了愣,脑袋里才转过弯来,是啊,进价成本高到一定程度,他的卖价可以掺杂的水分就少了,因为这样的包价格是有天花板的,卖到两块出头都算他本事! 而进价两块,他的利润空间就小了。 这是被他搞怕了,先下手咬他一口呢! 黄柔捋了捋闺女的刘海,“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装着些啥呀?”咋就这么聪明。 “装着妈妈呀,好多好多妈妈,开心的妈妈,生气的妈妈……”她掰着手指头,“嗯,还有跟叔叔在一起的妈妈。” 黄柔脸红了,她知道她说的是顾三。 这丫头,才说她聪明呢,又天真了。 不过,话说回来,刘向前这样的倒爷,把他利润空间压缩得太狠了,他挣不到钱就不会再跟她们拿货了。诚如他自个儿说的,他手里掺和的生意多着呢,不做这个还有别个,可崔家不一样,包包这件事寄托着她们所有人的期待和希望。 所以,她得做好他再也不跟她们买的准备——再找几个客户。 往回转的路上,黄柔买了半斤豆腐两斤豆芽,这儿买比国营菜市场的便宜还新鲜,豆腐要哪块割哪块,豆芽都能泡水里吃个三五天,又称了两网兜的时令水果,回去放着,每天给孩子吃两个。最近因为有水果吃,母女俩皮肤肉眼可见的比以前好多了,她自个儿也终于摆脱了一脸菜色。 “妈妈别忘了我的油条哟!”幺妹胖胖的手指头,直直的指着卖面的摊子,两袋白面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黄柔哭笑不得,“行嘞小祖宗,面家里还有,待会儿去供销社买点儿酵母。” 幺妹光听着就咽口水,“妈妈,那我能用油条蘸着桑葚酱吃吗?” “可以啊,只要你有。”上次搬家带来的已经被她偷偷吃光了。 幺妹心满意足,笑眯眯的不说话。回到厂里才发现,几个姐姐来了,就在三伯那儿坐着,友娣悄悄掏出一个罐头瓶,“幺妹猜猜这是啥?” 那紫黑的颜色,黏稠的状态,闻起来的甜香味,不是桑葚酱是啥? “姐姐我们吃油条吧!”今儿本来就是星期五,明天姐姐们不上学,就能在家里陪她玩儿啦! 三个大的每人背着一只竹背篓,里头是塞得满满的成品小包包。 几个侄女送包包来,黄柔也高兴,“行!” 大家开开心心往家走,几个孩子跑在前头,很快上了三楼,楼梯转角,眼看着就看见402的门了,忽然看见有个男人正猫着腰,伸着脖子透过防盗门往里瞅。 “嘘,有小偷!”友娣示意姐妹们小声,赶紧让春晖去找三伯。 可春芽是谁?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全村胆子最大的小结巴战神,“嚯”的大叫一声就往男人腰上撞去。 ※※※※※※※※※※※※※※※※※※※※ 二更在晚九点~ 076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077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078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079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080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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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 门口哼哧哼哧进来个妹妹头的女娃娃,白白嫩嫩的身上沾了一身土, 那小脸蛋给糊得小黑人似的……不是她孙女又是谁? “奶奶, 我回来啦!”幺妹使劲拖着绳子, 往门槛上拖进一只黄不溜秋毛绒绒的东西。 她气哼哼的把东西摔地上,“奶, 今天咱们就把这臭黄鼠狼吃掉!”吹了吹手,好重呀这臭东西, 要不是她每顿能吃三碗饭,还拖不回来呢。 崔老太:“……” 她冲上去,一把抱住孙女, 亲了又亲, 亲得一嘴的土,泪水也下来了。简直不敢想象, 孙女要是回不来, 跟要了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幺妹被她亲得痒痒, “咯吱”笑起来,“奶,我没事,我可勇敢啦!” 崔老太来不及问她详细经过,没发现黄柔,急道:“你怎么……你妈呢?” “我妈妈被臭气熏睡着啦,叔叔背着她,走得慢……嗯,叔叔去救我了哟,还打死了黄鼠狼!” 崔老太这才看见门口的顾三,背着黄柔,一件褂褂都让血浸透了。赶紧帮着把黄柔抬进屋,“阿柔没事吧?” “没事。”顾三抹抹额头的汗,黄鼠狼毒气的麻痹作用持续不了太久,她就会自然醒来。 “你这是哪儿受伤啦?走,赶紧上卫生所看看去。”“牛太医”人老心不老,跑公社看热闹去了。 “对呀叔叔,我陪你去叭。”小丫头满眼关切,转头道:“奶奶能不能借我钱,我先带叔叔看病,等我以后还你。” 顾三“噗嗤”一乐,扯得胸口更疼了,“傻丫头,你现在都欠多少债了,以后怎么还呀?”想吃好吃的就跟人赊账,都赊好几次啦,更何况还有上次治疗大黑猫的医药费也没给呢。 幺妹害羞的红着脸,超小声的说:“我……我会还的呀。” 生怕他们不信,她又补充道:“等我上班,就能挣钱还债啦。” 两个大人都笑了,对嘛,这才是可可爱爱的幺妹,没被吓傻,不错。 顾三不敢直接回家,怕吓到老娘,让她大惊小怪,“麻烦婶子给我一盆凉水,放点儿盐巴。” 崔老太赶紧忙不迭答应,正好有一瓶温开水还没来得及喝,等他用盐水把身上洗干净才发现,发现胸前的伤口还挺深,“这是怎么伤着的?” “被臭黄鼠狼抓的。”幺妹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孙悟空”为了救“唐僧”受了这么重的伤,她好想给叔叔注一点灵力呀。 可是,她的灵力好像又回到很低的时候了。她郁闷的抠了抠手指,这是为什么呀?她可是非常努力的呀。 顾三却误会了,以为她是被伤口吓到的,连忙背过身去,用自己都不敢想象的温柔的声音道:“乖,回屋看你妈去,她是不是睡醒啦?” 幺妹眼睛一亮,哒哒哒跑进耳房,一会儿又失望的出来,嘟着嘴,“还没醒,要睡好久好久呢,我今天就睡了好久。” 崔老太一面用高粱酒给顾三擦拭伤口,一面问她今天的事儿。原来,小丫头睡着后,那即将成精的黄鼠狼摸进耳房,叼着她悄悄从黄柔身后跑出去,从阴沟逃上山,一路逃回它的老巢,如果不是小兔子和栗子树帮忙,他们可能就再也找不回她了。 把个老太太心疼的呀,抱着她亲了又亲,“心肝儿”“肉儿”的叫,是真差点就把老人家的心给掏走了呀!她气得狠狠的踢了两脚黄鼠狼,“呸!黑心肝瞎了眼的玩意儿,偷鸡摸狗不算,你还敢吃人!” “今儿等老大回来,剥了你的皮给我孙女做褂子,再吃了你的肉!” 马上二百年的老黄鼠狼,那可不是一般动物啊,那皮毛之顺滑,之油亮,天然的保暖神器,冬天穿上不知得多暖和呢!这样的好东西拿着钱也买不到的。 本以为乖孙女会高兴,谁知幺妹想了想,忽然苦着脸说:“我不要奶奶,我不要穿它的皮,好臭臭!”她看了看耳房,又小声道:“我妈妈说啦,人类不能穿动物的皮,会导致物种灭绝哒。” 崔老太可不懂什么“物种灭绝”,她心里可恨着呢!这该死的黄鼠狼,臭黄鼠狼,扒皮抽筋都不足以消除她的心头之恨,多少人家白白忙活一年,孙女也差点遭了它的毒手,“乖,你不穿,奶奶穿!” 就是个祸害! 奶奶是真咬牙切齿,幺妹眨巴眨巴大眼睛,好叭。 顾三进去看了黄柔一眼,见她面色正常,呼吸平缓,就说自己要回家了。他还得去山上的黄鼠狼老巢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崔老太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感激他了,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也就是他当过兵,身体素质强,要是换普通人身上,得去半条命了。 对黄柔好,那是他喜欢她,理所应当。 可为幺妹赴汤蹈火,这份心,世上也找不出几个。 老太太真心实意道:“谢谢你啊,学章。” *** 经了这么一出,幺妹被崔老太当成了保护动物,无论小丫头怎么撒娇,她也不同意放她出门玩耍,哪怕出去,她也得跟在三步之内看着……其他人还说崔老太是没有孙子反把孙女当宝贝蛋疼爱,却哪里知道她的宝贝孙女今儿可是鬼门关前走过一回的人了。 太阳快落山时,随着“突突突”的拖拉机声,全村的男女老幼们都回来了。 因为今天的摆摊设点治安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所以崔家的大人孩子都吃得肚饱肥圆。春晖还给幺妹带回五个小小的麻叶酥,春苗给她买了两根红色的头绳,就是春芽也给她带回两个橘子罐头。 “妹快吃,我知道你最爱的就是橘子罐头。”六岁的春芽说话已经不结巴了,只有偶尔着急的时候会磕磕碰碰,其它时候跟普通小孩也没啥区别。 最关键是她这份心,妈妈排第一,幺妹就能排第二的心,这世上怕再也找不出对幺妹这么好的人了。 嗯,单说这两个罐头的“好”,全村再也没她这么财大气粗的小款姐啦! 老太太狠狠瞪了崔建军一眼,“怎么让孩子这么大手大脚?有点钱就飘了是吧?” 崔建军“嘿嘿”傻乐,他就这么个闺女,挣了钱不给她花给谁留着呢?再说吧,这钱也不是他的工资,是林巧针的私房,老婆的,他没权力管不是? 戴上漂亮的头花,吃上脆生生的麻叶酥,再来几块酸酸甜甜的橘子,小地精很快就把今儿的历险记抛之脑后了。当然,奶奶还记着她的要求,第二天一早就让三个伯伯去把那两棵栗子树挖回来,将多余的枯枝修剪干净,栽在院墙靠杨家那边,看着光秃秃是有点奇怪。 可幺妹的救命恩人,就是根稻草也得善待! 把树栽好,三个儿媳妇才回娘家去。 当然,跟以前只带点土豆红薯不一样,今年是三房儿媳自个儿买礼物,刘惠本着“决不能便宜老娘和哥哥家白眼狼”的原则,只买了两斤红糖,出门前还说好了,一家四口连水都不喝一口,得空着肚子去刘家,吃得饱饱的再回来。 因为刘珍也要回去,伙食肯定差不了。 王二妹和林巧针跟娘家人关系不错,倒是买了烟酒糖茶各若干,全家新衣裳,从村口搭了拖拉机去。 黄柔没娘家走,就在家里做饭。可她昨天一觉睡到现在脑袋还是浑浑噩噩,崔老太不忍心,又把她推回耳房,“饭我来坐,你再睡会儿吧,睡不着也躺着,养神。” 黄柔看看在栗子树下玩得没心没肺的闺女,也就不说话了。她最担心的就是幺妹吓出毛病,心理阴影啥的,可自从她醒来,这小丫头提都没提昨天的事儿,吃吃喝喝照旧……可真耐摔打呀! 她躺下,也睡不着,看着墙上的报纸发呆,如果这样的妖精还有更多怎么办?她们的保密工作应该没出错,应该是幺妹的灵力不断释放,吸引来得? 那随着她慢慢长大,安全终究是个大问题。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她就做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危险也越大啊! 思来想去,“娘,我出去一趟,还是去顾家看看。” “行,是该去,等着。”老太太咚咚咚跑回房,拿出二十个鸡蛋,二斤糯米,还有一条二斤多的腊肉,“给他送去,跟幺妹比起来,这点东西不算啥。” 她本来想直接给几十块钱的,可想到他那样光明磊落的后生,肯定不会收她的钱,这才打消了念头。 黄柔提上一篮子东西,慢悠悠的走到顾家。顾二和陈丽华回娘家了,顾老太居然也不在,她把东西放厨房,进了顾三的房间。 “怎么样?” “放心,你男人死不了,还没给你娘俩过上好日子呢。” 黄柔脸一红,“去去去,胡说啥呢!我看看伤口怎么样?不行还是上卫生所去。” 也不顾他的反对,轻轻揭开他的衣服,谁知婆婆和闺女口中“深可见骨”的伤口,居然只剩一点点血迹了,皮肤光滑如初……她怀疑,莫不是她们都看错了? *** 崔老太被暖暖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还得看着孙女不能让她跑出去,崔家门口,忽然来了一男一女。 男的穿着最新式的的确良衬衣,脑门上顶着黑漆漆两个大窟窿,女的牛高马大,一身半新不旧的涤纶衣裳,再加个方脸半白的头发,看着像四五十的人了。 “你们找……” “婶子,请问黄柔和幺妹是不是住这儿?”女人大着嗓门问。 “是啊,你们是……” 幺妹回头一看,顿时乐得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姨妈姨妈!姨妈你来啦!满银叔叔你也来啦!”她实在是憋坏了,好容易来个认识的“好人”,浑身多余的释放不出去的精力全冲他们而去。 崔老太一愣,什么“姨妈”?阿柔没有姐妹的呀。 黄柔正巧红着脸从门口进来,惊讶道:“元珍姐,满银哥,你们咋来了?” 王满银把两只手提不下的东西放崔家院里,甩了甩被网兜勒红的手,“害,闲着也是闲着,来看看你们呗。” “那人来就行了,干啥还带这么多东西?” 高元珍牵着幺妹暖暖的小手,中气十足的说:“给婶子买的,也给我侄女尝尝,她不是爱吃橘子罐头吗?我们生产队就有个罐头作坊,用咱们山上自己的橘子,料足,还便宜。” 她的声音跟她的体型,总是给人一种很“man”的感觉,崔老太好奇的看着她。 只见高元珍捋了捋头发,还没说话呢,王满银赶紧上赶着端来一把小板凳,“坐会儿,慢点儿,啊。” 崔老太心道,这丈夫倒是会体贴人,有眼色!看不出来吊儿郎当的,实际比自家老头子还贴心呢。 “满银叔叔,你的蛤.蟆镜能不能借我戴会儿?”幺妹眼馋死了,那黑漆漆的两块玻璃,她做梦都能梦见呢,戴出去绝对馋哭一票小朋友哦! 王满银毫不犹豫的摘下,还想主动给她戴上。高元珍毫不客气的拐了他一把,“干啥呢,你这粗手笨脚的,可别弄疼我侄女。” 王满银顶嘴,“我咋粗手笨脚了我?比这细致的活又不是没干过……”说着,两个人居然同时红了脸。 幺妹戴着蛤.蟆镜,看谁都是一副黑脸,倒没觉察出来,黄柔看出来了,也只能当没看见。这俩人要能过到一处去,她比谁都乐意,都支持。 当然,很大概率是高元珍看不上王满银。毕竟,她前一段婚姻的男人就是好吃懒做,她不可能再找一个“看起来”还是好吃懒做的家伙。 这不,王满银给幺妹开了一个特大号的橘子罐头,就累得瘫在板凳上起不来了,他这人能坐着绝不站着。 高元珍瞪他一眼,好家伙,王满银屁股上跟装了弹簧似的,立马原地弹起,“婶子需要做啥只管叫我,啊。”他走到墙边,摸了摸墙上挂着的黄鼠狼,惊奇道:“这么大的黄二爷,你们哪儿来的?” 崔老太没提幺妹遇险,只说是山上打的,崔家三兄弟看过,都说这快成精的家伙不敢剥皮,不如扔出去了事,可老太太咽不下这口气,非给它挂着挂到干透不可! 王满银一听,“这有啥不敢的?生前它偷鸡摸狗坏事干尽,死了凭啥还得给个全尸?” 高元珍“嗯哼”的咳了一声,大年初二在人家里说这个,也不嫌晦气。 话虽然不中听,可道理却是这个理,崔老太也不在意,“就是,我要不是不会剥皮,我都自个儿动手了。” “婶子让我来,我以前干过这个。”王满银卷起袖子,自个儿跑厨房拿出一把牛耳尖刀。 他以前是混子,东家混一顿,西家混一顿的过,谁家杀猪宰鸡,谁家打到个野味儿,别人一叫,他就屁颠屁颠去了,比谁都积极,操刀的事儿也没少干。 不就剖一只死去的黄鼠狼嘛,有啥不敢的? 黄柔不想让孩子看见这样的场面,把高元珍和幺妹叫进耳房说话去了。 “妹子,我也没娘家人了,今儿人个个走娘家,我几个堂哥也跟着堂嫂回岳家,他怕我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让我来你这儿走走……你不会嫌我不请自来吧?” “怎么会,元珍姐你想哪儿去了?”黄柔拍拍她的手,“来炕上,暖和。” 高元珍这才脱了鞋子,上炕盘腿而坐。 “最近身体怎么样?” 她摸着肚子笑起来,“好,上个星期刚去市医院看过,大夫说好着呢,我自个儿也能吃能睡,还能干活呢!” “这可不行,头仨月最忌干体力活,你这胎来得不容易,可别犯傻。”黄柔捏着她的手,着急了。 幺妹抬头,“妈妈,姨妈你们别担心,小弟弟好着呢,再过半年他就能出来跟我玩啦!” “真的?是个小弟弟?”高元珍惊喜的问。 “是哒!”小地精虽然灵力不如以前了,可这点还是能看出来哒,“嗯,他是个非常顽皮的小弟弟。” 高元珍激动得都不知道说啥了,虽说闺女她也喜欢,可她走过的路受过的罪她不想让自己闺女再受一次了。女人招婿,招到好的也就罢了,要像她一样瞎了眼睛,遇人不淑,那这一辈子不就毁了吗? 可儿子不一样,摔摔打打,滚滚爬爬也就长大了,一旦成年,他做的任何决定那都是他自个儿的事,要真遇人不淑也不至于毁了一辈子。而且,不用忍受怀孕生子的痛苦,不用被人指指点点“下不出蛋的母鸡”,这样的人生……肯定很恣意吧? 说她私心也罢,说她觉悟不够也罢,她只是不想自己的孩子受苦。至于传承高家香火啥的,她老高家又没金山银山,有个屁的传承? 黄柔怕她多虑伤了胎气,又引着说起别的,“咋没听你说过,你们队还有罐头厂?” “不算厂,顶多是个作坊,都好几年没开工了,前几年雨水不好,果子结得不好,还得花钱从外头买原材料……也就没做了。”今年因为小地精在大河口落脚,整个公社的雨水都丰沛不少,似乎连土质也肥厚起来,庄稼长得好,果子也结得多!所以,他们生产队的罐头作坊又开始运作起来了。 “是哒!姨妈的罐头特别好吃,橘子肉特别多,又酸又甜!”哪里像别的罐头,汤多渣少,水果又小又干。 黄柔点点她的小鼻子,“那你谢过姨妈没有呀?” “谢谢姨妈,姨妈你对我真好!” 高元珍这心里啊,比吃了罐头还甜,揉着她软软的黑发,看她穿着一身全新的衣裳,知道是母女俩条件不差。这才难为情道:“我今儿来,也是有个事想问问妹子。” 她往门口看了一眼,见没人进来,才小声道:“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该问不该问,如果妹子不想说,就当我啥也没问,成不?” “元珍姐这是干啥,怎么一点儿也不爽快。” 高元珍又特意看了一眼崔老太,“妹子手里有多钱?能不能借我一点儿?”她生怕崔老太听见,压在嗓子里说的。 虽然这老太太看着挺和气爽朗的,可终究是婆婆,阿柔的私房怎么能让她知道? 谁知道,黄柔还没说话,幺妹这只小插话精就说:“我妈妈没钱了哟,只有一点点钱给我做饭吃,都没钱买包子吃啦。” 高元珍被她弄了个大红脸,如果真连孩子包子都吃不上,她开这口可真是不合时宜啊。她赶紧搓了搓手,“那,那是我唐突了,妹子别见外,当我放屁啊。” 她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红票子,“来乖侄女,姨妈给你买包子吃,别嫌少啊,明年给你个大红包。” 幺妹看着妈妈,又看看钱,现在的她知道这是一块钱,能买许许多多好吃的啦!她现在可是“负债累累”的小地精,很想要钱呢。 “姐快收起来,自家姐妹,不兴这个的。”黄柔把她的手推回去,又怕不小心推到她肚子,只好轻轻的握住她苍老的满是老茧的手,“姐别把她惯坏,听她瞎说呢。” 虽然不能像前段时间一样天天有肉包子吃,可一日四餐从没少过一顿,每天早上还有一杯麦乳精一个水煮蛋外加三枚果脯呢,干部家庭也不一定能吃这么好。 小丫头,她就是馋,还想耍点小聪明,怕她把钱借出去,她就没零花钱了呗。 五岁的孩子啊,也有她自个儿的小心思咯! 高元珍却不肯收,硬把钱塞幺妹棉袄的小兜兜里,紧紧按住小兜兜的开口,假装生气道:“你要不收才是跟我见外。” 黄柔没法,只能给闺女使眼色,同意她收。心想明年高元珍的孩子生了,她就加倍的给回去,要多多给点儿! 得了巨款的崔绿真,那真是笑得合不拢嘴,背着手在屋里当场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就差在脸上写“我有钱啦”四个大字,一会儿问妈妈她能不能买冰棍儿,一会儿问能不能请菲菲吃个包子,一会儿又问哪天回公社,她迫不及待要买麻叶酥吃啦。 一个麻叶酥一角钱,一块钱能买十个嘞!十个麻叶酥她舔吧舔吧的吃,能吃好久好久啦。 摇头晃脑,六亲不认,从今儿开始,她崔绿真也是小款姐啦! 两个大人看得忍俊不禁。 “对了,姐还没说要钱干啥?”黄柔虽然没钱,可她还是关心高元珍的。 “不就刚才那罐头作坊嘛,今年收成好,可罐头还是亏本了,队上打算把厂子承包出去,每年只用二百块的承包费,赚了亏了都是个人承担。”她搓搓手,难为情道:“不满妹子说,做罐头我不会,可满银说他舅妈做采购,认识市第一罐头厂的老工人,到时候能请老工人教我,手把手……我不怕苦,不怕累。” 这倒是,不然怎么可能在这种年代单凭一己之力盖起一栋大房子? 单这份吃苦耐劳的勇气和毅力,世上就没几个男人配得上她! “我爹娘刚解放那几年就是种橘子的,我们家的橘子啊,又大又黄,甜滋滋的,水又多……那几年只要一提‘高家橘子林’,整个大河口乃至红星县,就没人不知道。”高元珍带着一种怀念的神情,向窗外眺望。 “我有幸,也跟着学过几年,不敢说有我爹娘那样的本事,可种出比其他人好的橘子,却不难。” 幺妹“啪啪啪”的鼓起掌来,“姨妈好棒棒!”能种出这么好吃的橘子,可真了不起呀! 唉,她都五岁了,还不会种呢。 小地精鼓着嘴巴,有点点气馁,又有点点期待,“姨妈你种橘子的时候,能教教我吗?我也要给我妈妈种许许多多的橘子,做许许多多的橘子罐头。” 黄柔恨铁不成钢,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去去去,到底谁喜欢吃橘子罐头啊?”那玩意儿她可爱不起来。 幺妹害羞的吐吐舌头,“是我爱吃呀,妈妈爱吃鱼头,鸭头,还有白菜帮子。” 高元珍一愣,细细的问:“怎么你妈妈爱吃这些东西?” “因为我妈妈每次都不吃肉,都是先吃这些,她说她喜欢吃。”小地精也不是真正的啥也不懂的五岁孩子,她挠了挠后脑勺,“嗯,可我觉得这些一点儿也不好吃呀。” 黄柔红着脸,“姐别听她瞎说,我有吃肉呢。” 小地精是只较真的地精,她双手叉腰,“妈妈我没说谎。” 高元珍一听就明白了,一把将幺妹抱上炕,让她窝在自己怀里,小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所有当爸爸妈妈的人都会说他们喜欢吃鱼头鸭头白菜帮子,可是呀,你都知道不好吃的东西,他们会不知道吗?” 幺妹点点头,对哦,妈妈又不是笨蛋。 “那是因为,他们舍不得吃好的,把不好吃的挑走,剩下好吃的不就都给你了吗?” 幺妹眨巴眨巴大眼睛,“哦,我懂啦,那我以后也要说我就喜欢吃鱼头鸭头白菜帮子,把好肉让给我妈妈吃。” 黄柔抹了抹眼睛,“姐别跟她啰嗦,她才这么小大,懂个啥。” 一天尽知道吃。 幺妹看看她,又看看外面的奶奶,又想起叔叔胸前的伤口,似乎是一瞬间长大了似的,一板一眼的说:“妈妈你别哭,以后我会好好报答你,好好听你的话,像三伯一样,挣了工资交给你哟……还有叔叔。” 两个大人破涕为笑,要不怎么说小棉袄呢?这哄人的话是一道一道的,眼睛不眨就能说出口。 言归正传,高元珍能搞到做罐头和种橘子的技术,正巧承包费也不贵,才两百块……被王满银一鼓动,她就想把罐头作坊承包下来。 两百块,确实不贵,黄柔现在就能借她。可问题是生产队怕承包人反悔,说最低承包年限五年,费用须一次性付清……这一千块,她就拿不出。 更何况接手过来还得看里头的设备,旧的坏的都得换,说不定还得请工人帮忙,这机器一旦开动起来,那就得不停的往里投钱……承包费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呐! 可高元珍这样的气性,这样的能耐,要让她一辈子在家种地,那又太屈才了。从长远来看,孩子多个有钱有能力的姨妈,黄柔就是哪天突然撒手人寰,她也能放心不是? 高元珍对幺妹的喜爱,那是比真金还真的! 对,真金! 她想起河洞里的一百来只金镯子,琢磨一会儿,忽然道:“姐要多少?给我个数。” 高元珍不疑有它,以为她就是随口一问,也难得遇到这么能让她掏心掏肺的人,遂说道:“满银跟我估计了一下,少说得这个数。” 她伸出三根手指头。 “原想着跟我几个堂哥借点儿,每家两百块,我手里也还有点,满银借我五百,我再向生产队借一千五,可……”她难为情,说不下去了。 像她这么好强的人,开口求人真是非常罕见的事。当年盖房子都没跟堂哥们张过口,原想着怎么说也是同宗同族的,两百块应该不成问题,谁知去了四家,只有一家愿意借她,还只有一百。 大家各有各的理由,她也能理解。 毕竟这么多年不来往了,她忽然开口借钱,除非至亲,不然谁会借?更何况,他们各有各的家庭,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确实为难人。 而她们村生产队,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子,不止有罐头厂,还有一个编织工坊,村里妇女专门编织中国结、手链等小东西,小工艺品,虽然手工费不高,可积少成多,每天都有进项。年轻力壮的男人们则自个儿组建了一个施工队,农闲时节专门往市里给人盖房子……这些进项除了分一部分给出力的人以外,剩下的就存在队上,作为公共财产。 以后要能包产到户了,那就按人头均分。 村里有生大病的,拿不出彩礼钱娶不起媳妇儿的,盖不起房子的,遇上天灾人祸的,都能向生产队举债,反正就住一个村,也不怕他们跑路。 她原以为自己也能借到一笔,可谁知她上次在劳教大会上闹得太僵太难看,队上领导们都嫌她把“家丑”往外扬,心里记恨着呢,有钱也不借! 高元珍苦笑,“我原以为,自己痛快就行,现在看来满银说的没错,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也是有道理的。” 黄柔拍拍她肩膀,可她要是那等会瞻前顾后长袖善舞的,自己也不可能跟她成为姐妹了。 黄柔给她打气,“姐别愁,我有几个朋友,条件还不错,只是不知道他们手里有现钱没,先帮你问问,年后给你答复怎么样?” “真,真的?”高元珍激动坏了,但又怕她为了帮她苦了自己和孩子,忙道:“要是人家不同意就算了,也别为难人,我再想想办法,凑不到三千,那就先把承包费凑出来,以后再一点一点添补,哪里破补哪里。” 黄柔故意问:“你还能从哪儿想办法?满银哥那五百块还不一定能拿得出呢。” 不是她小看人,就王满银那张走哪儿喝哪儿的嘴,别人吹捧怂恿几句,他就乖乖给人当冤大头宰了!卖包的抽成早让他造光了吧。 高元珍想到这茬,也是深深地叹口气。只能依黄柔,让她去问问朋友,到时候会给他们利息。 没一会儿,王满银就把黄鼠狼的皮给完完整整的剖下来了,清洗干净后扒在墙上,用钉子钉上,晒干就能缝褂子了。至于肉……虽然他有点眼馋,可毕竟是死了一天的东西了,幺妹又叫着“不能吃野味”“不能吃野味”,复读机似的,他只好忍痛给埋了。 活生生的肉啊,就这么…… 可谁让是他救命恩人说的呢?啥“保护动物”“种群灭绝”的他不懂,他只知道听幺妹的。 难得阿柔有这么好的姐妹来往,崔老太比谁都高兴,亲自提出一尾腊鱼,半只腊鸡,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招待他们。 吃饱喝足,幺妹拉着姨妈的手,亲自把他们送到村口,大力的挥舞她的小手手:“姨妈再见,以后姨妈要常来玩儿哟!” 这一次的她,小胸膛挺得高高哒,又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啦!因为她崔绿真呀,也有妈妈那边的亲戚来往啦! 因为怀孕,也不敢让她坐颠簸的自行车,王满银就推着车,车上装了几斤崔家送的土豆红薯萝卜并半只腊鸡,慢悠悠的陪着她回家。 “哟,这是你家哪儿的亲戚?”有好事的老太太问。 “我姨妈呀,怀小弟弟的姨妈。” “哪个姨妈?北京来的?可我看着不像啊……” 幺妹摇头,“李家沟的姨妈,他们家有栋大房子,特别漂亮。” 有去看过劳教大会的,就小声提醒两句,“不就是李家沟那母老虎吗?” “我姨妈才不是母老虎!”小地精双手叉腰,好气哦。 顾老太出来,当面给那女人啐了一口:“呸!毛.主.席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谁是母老虎?那你也是女的,你咋不叫自己老母猪?还有你,咋不叫自己老母狗?” 顾老太敢这么当面喷她们,不止是因为她爱说公道话,儿子又争气,更因为啊,她是牛屎沟生产队的妇女主任!年前刚选上的! 几人被她啐得哑口无言,可不是嘛。大家都女人,说人“母”,难道她们就公了? “呸!不就是欺负我家孩子嘴巴没你们毒嘛,以后谁再说人家,我跟谁急!” 其他人:“???”你们家孩子?人家明明叫崔绿真,不叫顾绿真好吗? 可顾三和黄柔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喷又喷不过妇女主任,只好悻悻的回家了。 大年初二,不找晦气。 “奶奶你好厉害呀!”幺妹看向顾老太的双眼都在冒小星星了哟,她也想学奶奶这么厉害的骂人术。 顾老太揉揉她脑袋,“赶紧回家去,我可不敢教你骂人。”不然老三还不怪死她?人家这孩子娘教得好,以后是要做城里人的,不能跟她学村里泼妇这一套。 想想,真是酸溜溜的呢。 老三这小子,还没结婚,胳膊肘都快拐到天边去了。 当天晚上,刘惠带回个消息,她妹刘珍答应了,明儿一早就把女婿带来崔家,她让婆婆赶紧杀只鸡,好款待这位即将出国飞黄腾达的亲戚。 崔老太心里不乐意,阿柔的姐姐来都按着她的手不让杀鸡,只吃点腊肉,这刘珍的女婿……对不起,虽然没见过,可她对刘珍那尖酸货印象深刻,实在不想大费周章。 “家里哪还有多余的鸡能杀?你要有钱就去买一只来,我负责杀。” 刘惠张了张嘴,因为友娣去了北京,这次回去她也算扬眉吐气了。才夸下海口要款待他们,明儿要是只吃点腊味,她这面儿往哪儿搁呀? 咬咬牙,当场跑村里买鸡去。 反正她兜里有钱! 林巧针和黄柔对视一眼,憋着笑呢。没看出来,大嫂这次还挺大方?平时大家子人吃饭,她可是不会补点啥的。 二嫂回娘家总能带点腊肉来补贴伙食,林巧针也会拿钱给黄柔请她买点卤肉熟食的回来让大家打打牙祭,唯独大嫂这铁公鸡,一毛不拔! 然而,她们还是高估刘惠了。 这女人去村里转悠一圈,人家的活鸡一只就得两块多钱呢,她能舍得?转着转着,转到张爱国家去,看见他家墙上挂着的腊鸡,心一动,就给买了一只回来,才一块钱。 那腊鸡啊,可是年前,友娣上北京那天就死的鸡啦,让黄鼠狼给咬死,又舍不得一次性吃完,风吹日晒,挂得都黑漆漆硬邦邦了……妯娌几个目瞪狗呆。 居然还能有这种操作! 得,跟刘珍不愧是姐妹俩。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想,明儿啊,有热闹可看咯! 谁知,第二天,鸡也煮熟了,菜也洗好切好能下锅了,那刘珍一家子愣是没来。崔家老小饿着肚子,等啊等,等到幺妹都快饿哭了,崔老太拍板:“吃!” 管这姑奶奶,爱来不来呢! 难怪张爱国能一块钱卖给她呢,那腊鸡是真硬,小火慢炖了五六个小时,骨头都炖碎了,肉还是又硬又柴,幺妹的小牙齿被塞得不行,才吃了两块她就摇头。 春晖和春芽也吃不下去,太咸了,因为怕坏,张家给抹了不老少盐巴,能齁死个人嘞! 刘惠原本还想风光一回,看吧,姐也是有钱的,也能请一家子打牙祭的……可连吃两顿,也没吃去三分之一,她这面子是真没处搁了!心里把张爱国两口子骂个狗血淋头,又恨小妹放她鸽子。 要不是为了款待他们,她能买鸡? 能上张爱国的贼当? 能浪费这一块钱? 还能得不了一句好? 当然,就算她再怎么骂,胡雪峰也听不到了,因为他年初二一早就接到通知,让他初四的出发。 让人激动的,浑身干劲满满的,让他翻身做主的西德呀,他就要插上翅膀飞过去了! ※※※※※※※※※※※※※※※※※※※※ 够粗长了吧? 109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10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11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12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13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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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绿真找你妈妈呢?她去监考了,估计正在五(2)班收卷子。”同一个办公室的阿姨说。 幺妹又跑到班级门口, “妈妈!” 黄柔确实正在整理试卷,已经考完了,考场里只有三两个学生在打扫卫生, 她把试卷按考号排好, 将学校姓名烂用两层报纸封好,确保看不见这些信息了, 才准备出门, 就见幺妹跌跌撞撞冲进来。 “妈妈!妈妈快去救叔叔!”她喘着气, 小胸脯一挺一挺的,脸蛋也是红扑扑的。 “怎么了?” 黄柔看了看教室里的学生,让他们先出去,不用打扫了。“慢慢说,怎么了?” “有坏人想,想要伤害叔叔,就在他下班回家路上,妈妈我们快去救叔叔吧!”她小声的说,但特别急,非常急。 黄柔一愣,赶紧把卷子放回桌上,“什么?你怎么知道的?”她现在对闺女已经无条件相信了,这么大的事小丫头不可能说谎。 “是,是大松树哥哥告诉我的,叔叔单位的植物听到了,许许多多植物都知道了,可我,我一直听不见它们说的话。”因为妈妈不让她动用灵力。 黄柔也顾不上自责,抱起卷子交给其他监考人员,牵着她一路疾走,一路问:“确定是在回家路上?有没有说是哪一段?” “它们也不知道。” “嗯,那你帮妈妈个忙,去找徐叔叔好不好?我先骑车出去。” 幺妹点点头,可她又怕妈妈一个人会有危险,她想陪妈妈去,可又没人去找警察叔叔怎么办……正犹豫着,正好看见胡峻哥哥倒垃圾回来。 他是留下来打扫考场的学生之一,自然也听见她一开始说的那句“快去救叔叔”。 胡峻挺身而出,“绿真菲菲去找警察叔叔,我跟黄老师去。”也不问为什么,怎么回事,他知道,黄老师一家对他这么好,是时候该报答他们了。 别说找人,哪怕赴汤蹈火,他也情愿。 他很快的借来一辆大自行车,他争着在前面载着黄老师,“唰唰唰”的就出了厂区。黄柔正六神无主,也争不过他,就坐后座去了。 幺妹和菲菲牵着手,哒哒哒的也往城关派出所跑去,半路居然还遇见陈静了,只是她脸色非常难看,似乎是刚哭过一场。 “静静阿姨,徐叔叔在派出所吗?” 陈静神色冷淡的“嗯”一声,“你们要找他?” “我叔叔有危险,我们来找他帮忙。” 陈静现在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孩子说的“有危险”是什么意思,“呵,他刚出去。”赶着去市里相亲呢,他父母也真是有能耐,才几天工夫就给他找到三个相亲对象,都是干部家庭的女孩子。 陈静讽刺的笑笑,她现在啊,就是瘟神,谁挨她谁倒霉! “静静阿姨,徐叔叔不在那怎么办呀?我要救我叔叔。”幺妹急得脸都红了,大大的眼睛也有点发红,马上就要哭出来一般。 陈静再气,再难过,那也是她跟徐志刚之间的事,和幺妹无关。她冷静下来,“走,我带你们去。” “嫂……陈老师怎么回来了,志刚哥刚走,说是……”门口的小警察脸色非常难看,本来大家都以为这位就是板上钉钉的“嫂子”了,平时都是“嫂子”长嫂子“短”的称呼,可自从徐志刚和陈静闹掰后,他们就懵了。 要是别的女人,可能早就不好意思见人,别说还来派出所找他,恐怕连派出所都得绕道走了!可陈静刚吃了一次闭门羹,居然又来了。 “说什么?”陈静的脸色很平静,只是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害,陈老师您看您这不是为难我嘛,也没啥,真没啥……” “那行,我们来报案,有人想要实施故意伤害,哦不,也许正在实施,你们该出警出警吧。” “真……真的?”他怎么觉着陈静是拿他出气呢。 “是真的叔叔,有人要伤害我叔叔。”幺妹气呼呼的,徐叔叔怎么能这样对静静阿姨呢?虽然也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可她发现,现在他的同事们对她们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 可静静阿姨,以前还让她帮他破案呢! 饶是说得如此清楚明白,可他们也只是派了一个刚来的业务不怎么熟悉的跟她们同去,以为是陈静借孩子的借口故意为难他们,或者特意想要见徐志刚耍的小把戏罢了。 而跟她们去的这个小伙子,他是不会开车的,拿着钥匙一脸为难。 陈静这暴脾气,她当场一把夺过钥匙,我开! 她本来也不会的,是去年徐志刚教她的。她本来就是男孩脾气,对这些机械操作的东西感兴趣,只坐在副驾驶上看了几次就基本看会了,他还说等以后条件要好了,就给她也买一辆汽车,让她每天开着上下班。 虽然,说这话的时候,他也没啥钱,全家几口人的身家加一起,也不及陈家一个小拇指。可恋爱中的女孩子啊,谁会不信呢?她以为,只要他们齐心协力,现在觉着遥不可及的东西,以后都会得到的。 陈静摇摇头,车子很快驶上公路。 幺妹趴在车玻璃上,焦急的问着一路的植物,它们只知道传话给她,后续就不知道了。毕竟,植物的世界也是世界,它们也有自己的生活和娱乐,不可能随时关注某几个人类的动作啊。 *** 另一边,胡峻清瘦单薄的身板载着黄柔,一路顺着公路找,边找边喊顾三的名字,花了一个多小时,都找到县供销社了,依然没见到他的踪影。 虽说黄柔也不算重,可边骑边找,十三岁的少年,整个人都湿透了,从脑门上往下滴水,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门卫听说他们找顾主任,奇怪的说:“顾主任已经下班了,四点半就出门了。” 顾三的自行车确实也已经不见了。 黄柔的心,彻底悬到了嗓子眼。 “伯伯你看见顾主任是往哪边走的吗?” 门卫指指他们来的方向。 可他们一路找着过来,没见人,也没看见哪儿有车祸啊,莫非是顾叔叔骑得更快,跟他们错过了? 黄柔也侥幸的想,万一有这个可能,他已经早早的到家了呢?她赶紧借到供销社的电话机,给学校挂一个电话过去,正好是还没下班的杨老师接的,麻烦她去她们家看看,顾学章到家没。 因为相信幺妹没说谎,她的信息来源不会有错,一路的失望已经让黄柔如坠冰窟。 在等待的时间里,她心头猛跳,各种不祥的想法冒出来。他们才刚结婚两个多月,别人经历过的浪漫都还没来得及体会,幺妹还没来得及让他听上一声“爸爸”,怎么就……不可能,不可能,他一定会没事的! 黄柔平时是挺能担事的,可她本质却是悲观主义者,遇事容易往不好的方面想,而且,每一次基本都能应验。譬如那年崔建华去抗洪抢险,他刚出门她脑海里就冒出一些不祥的预感,当天晚上果然没回来……其实,连她自个儿都不愿承认,她那么多年坚信他“还活着”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明明脑海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可嘴上还是要给自己打气。 就在这几分钟等电话的时间里,她男孩子走马灯似的闪过他们共同经历的时光,真是甜蜜的,短暂的幸福时光啊。 当然,杨老师的电话也很快打回来了,顾学章没回家,家里没人,厂区门卫也说没看见他进门。 黄柔当即腿一软,幸好胡峻搀扶着她,才没让她当场坐地下去。 “黄老师别急,咱们再去找找看,说不定是顾叔叔自行车骑翻了,掉山沟里呢?”公路两旁有农田、果林、山沟无数,这几天到处绿油油的,庄稼野草树木都长得旺,人掉下去确实也有可能看不见。 门卫在旁边看着,忽然道:“我去找老书记和尤主任,发动全单位都出去找找看。” 黄柔猛地清醒过来,是啊,尤主任! 他这几天发愁的不正是以尤家为首的小团体以次充好谋财害命的事吗?按他的说法,人证物证已经齐全了,就等着再给他们点压力,压到他们不打自招,他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而幺妹说的也是“有坏人要害叔叔”,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坏人就是尤主任! 她气得银牙直咬,“好,麻烦你去把尤主任找来。”如果丈夫真有个三长两短,她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首先来的是老书记,连眼镜也没忙得戴,远远的都没看清楚他们是谁,直到走近了才发现是小顾的媳妇儿,结婚时候见过的。 “我眼镜呢?赶紧去叫其他人,把大家都发动起来。”老书记眯瞪着眼,安排同时从家属院出来的年轻人。 “书记您眼镜在脑门上。” “哦哦,我这,都急昏头了,小黄啊你别急,咱们人多力量大……”正说着,邱主任也出来了,他手里还提着一个旅行包,正跟出纳准备出门坐火车。 听说顾学章不见了,他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这才下班多久,也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呢?”还一副他们小题大做的样子。 黄柔恨得牙痒痒,但她知道,现在还不能暴露,免得打草惊蛇坏了丈夫的筹划。只能忍着气低头道:“我们已经找过了,一路上都没见他的人和车。” “那你好好想想,小顾在县城有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会不会是临时有事,去朋友家了?” 黄柔摇头,丈夫的朋友都在阳城,在县城只有同事。而同事里,也没听他跟谁关系特别要好的。 而邱主任,似乎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小顾媳妇你别急着摇头,你好好想想,最近小顾有没说他跟谁关系比较好,或者工作上有什么难事儿要找人帮忙?”声音和蔼,态度亲切,听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邻家长者,用他的生活阅历和智慧在帮忙出谋划策。 黄柔却觉着奇怪,她是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的。 不说这一次,丈夫已经查到他们的证据,马上就能将他们扳倒了,就是平时,一个威望丧失,一个仿佛冉冉升起的新星,员工们私底下都叫顾三“顾主任”,而不是“顾副主任”……邱主任,已经被他的副手架空。 就说这样的关系,他能真心实意帮忙? 黄柔是不信的。 她只相信,他真的意有所指,分明是在耽误时间,故意拖延寻找,甚至抢救! “邱主任,第一,我丈夫在县城没有要好的朋友,不会去谁家;第二,如果他真去了,也一定会提前跟我说,即使临时起意也会打电话去我单位,不可能一声不吭就去。” 邱主任不满她的态度,重重地咳了一声,“那要是有见不得人的事,肯定不能跟你说啊。” 他身后的出纳也接口道:“就是,我倒是听说他跟咱们单位的王师傅关系不错,上班时间俩人能关起门来喝两个小时的茶呢,正好王师傅请了病假,说不定是去看他了呢?” 什么和王师傅关系好,那司机明明是他们小集团的狗腿子! 黄柔气得脸通红,丈夫还没音讯呢,他就急着泼脏水了?! 胡峻虽然不知道内情,但他知道要再由黄老师愤怒下去,保不准会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忽然拉了拉她的袖子,“老师你看那是不是陈老师和绿真?” 不远处,一辆破破烂烂的吉普车,吭吭哧哧开过来。 陈静刚把车子停下,还没熄火,幺妹就跳下去,“妈妈找到叔叔没?” 她的小脸蛋被太阳晒得红通通的,像一个熟透的小苹果。看见妈妈摇头,她忽然就难过了,她的叔叔,虽然大家都叫他后爸,可是……她真的好喜欢他。 陈静和小警察下来,见这架势,这才开始明白事态的严重性。怪不得小绿真要去找人帮忙,怪不得她一路上都在自言自语,这顾学章要真出事,她们岂不是又要回到孤儿寡母的状态?! 她最好的朋友,她的阿柔,要怎么面对这样的变故? 陈静是个不折不扣的热血青年,行动派,“阿柔先别急,咱们再找找看,回大河口横竖就两条路,公路找不到咱们就去小路找。” 黄柔这才反应过来,因为丈夫每天都是顺着公路骑,她就先入为主的以为今儿也是这样,说不定他真的走小路了呢?小路翻山越岭,走的是直线距离,比公路更快。但沟啊坎的也多,自行车龙头一旦把不稳,很容易翻山沟里去。 老书记忙吩咐叫来的二十几号年轻人,兵分三路,一路跟着她们走小路,一路顺着公路,还剩一路留在县城四处,各个同事家里都去问问,下班分别后有没人再见过他。 幸好现在是夏天,白昼长,七点钟太阳还没落山,要是冬天都黑了,更增加了寻人的难度。 邱主任捶着腰,“唉我这腰啊,是走不了小路,就跟刘建国他们顺着公路找吧,张出纳人熟,你不是看见小顾跟王司机关系好嘛,你跟着他们去王家找找看,咱们货款明儿再去不迟。” 大家对这样的安排都没意见。 幺妹已经在心底问过爬山虎们,叔叔确实下班就离开单位了,而想要害叔叔的坏人,就是这个坏爷爷! 可惜他们商量的时候是说的悄悄话,植物的听力跟人类一样,距离太远也是听不清的。 她气哼哼的瞪了坏爷爷一眼,拉着妈妈的手,“妈妈我们快去找叔叔。”说不定还真就在小路上呢。 车行驶在公路上的时候她就问过周围的植物,把叔叔的体貌特真和自行车样子形容了一遍,它们都对每天从它们身边经过的叔叔印象特别深刻,可奇怪的是今天下午真没看见他。 一个没看见,两个三个……一条路上所有的植物都没看见,那说明叔叔真的没从公路回家! 崔绿真紧了紧小拳头,在心里说:叔叔你别怕,这次换我当孙悟空来救你啦! 她的灵力还能感觉到一点微弱的叔叔的气息,说明叔叔应该还活着,她小声的跟妈妈说:“妈妈你别怕,叔叔一定会好好哒。” 黄柔现在完全没了主心骨,唯一的希望就在女儿身上。人在没有希望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给自己找一个迷信的事物,譬如小地精。 她微微用力捏了捏幺妹的小手,“真的吗?” 幺妹眨巴眨巴红红的大眼睛,重重的点头:“嗯呐!” 陈静把车子停在供销社门口,跟上她们的步伐,离开供销社前的大马路,拐进右边一片宽阔的玉米地里。七月份的玉米长得墨绿墨绿的,红红的玉米樱子发出独有的玉米清香,认走在里头完全可以被淹没。 从远处确实看不见里头有人。 而这几天都没下过雨,小路上是一层薄薄的黄灰,灰上两道窄窄的自行车印子,还有几个脚印。小警察一路看着,忽然问:“顾学章骑的是不是永久牌自行车?” 幺妹猛点头,“叔叔你发现什么了吗?” 她也觉着,那股熟悉的叔叔的气息越来越近了。 永久牌是名牌,车子质量好,车大,价格也昂贵,在红星县其实还没几辆永久牌,最多的是其他本地省市的杂牌,叫“石兰第一自行车厂”,车轮异常的窄,车架也小得多,而且连车胎上的花印痕迹也不一样。 大家顺着车轮印,大声的呼喊着。 “叔叔!” “顾叔叔!” “顾学章!” “顾哥!” “顾主任!” 反正,喊什么的都有,无一例外都是焦急的,紧张的。这时候,大家想到的都是他的好,他的优秀,什么不苟言笑黑面煞神仿佛都被抛之脑后。如果他真的出点什么意外,不仅整个供销社要瘫痪,瘫痪的后果是老尤条重新把权,他这么久的努力付之东流……而红星县的供销系统,又会回到以前那副模样。 不不不,有人摇头,不止是原地踏步,还会倒退呢! 没有人能再制衡老尤条的小集团,首当其冲被收拾的,就是他们这些跟着顾主任“打江山”的人!到时候大不了又被穿小鞋升迁无望呗,反正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他们能适应。 他们怕的,是好不容易鼓起反抗的勇气,却被“镇压”下来,那以后还有谁敢效仿?他们的失败其实就是老尤条的杀鸡儆猴,让手底下的人更大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让反对的人更加害怕,更加容易屈服! 在这一刻,小琴觉着,他们不是在铲奸除恶,他们是在干革命!革命失败,那他们的理想和信仰也就坍塌了! 她忽然抽了抽鼻子,抹起眼泪来。 幺妹听见,回头一看,小声的问:“小琴姐姐你怎么啦?我叔叔不会出事。” “我……我哭……嗝!”小琴抽搐着打嗝,她太难过了。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看刚才老尤条和出纳的态度,急急忙把脏水往顾主任身上泼,不就是明摆着欺负他们找不到人吗?明晃晃的欺负……死人。 而更让他们担心到炸裂的,是找了二十多分钟,人和车子都没找到,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自行车声。 “不好了!” 黄柔脚一软,一屁股给坐地上了。 陈静用力把她拉起来,拍着她的脸,大声道:“阿柔你清醒一点,勇敢一点!” 幺妹也用食指紧紧的扣着自己的手掌,不应该啊,她明明感觉到叔叔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呀! 来人是供销社三门市部的负责人,四十出头,跟着顾学章“铲奸除恶”的骨干,只见他把车子刹住,也不管停没停稳,急忙道:”不好了,王家成死了!” 车子“哐当“一声,倒了。 众人被吓得魂飞魄散,愣是没敢说话。王家成就是那个姓王的司机,刚才老尤条还让他们去王家找顾主任的,怎么就…… 小琴哭着说:“怎么可能?他不是请病假了吗?还是咱们主任批的呀!” “就是,他死不死关咱们什么事。”可话才出口,大家脸色就白了。 王家成是他们扳倒老尤条的唯一人证!他死了,那他们还有谁能证明他们的违法勾当? “怎么死的?”黄柔急忙问,嗓子眼干得不像话,仿佛在等着命运的宣判。 “我们去到王家听说的,王家成在……在医院里上吊自杀了。” 人群沸腾了。 “怎么可能?” “你确定?” “确定,听说是下午五点多刚死的,他老婆上食堂给他打饭,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人挂……挂在……舌头都……”男人顾忌着几个孩子在场,没有再往下说那骇人的场面,而是继续道:“我们去到的时候,家属刚把遗体抬回家,天气热,准备明儿就下葬。” “好好的住院的人,怎么说自杀就自杀了?我们又没严刑逼供,他都答应配合我们作证的,怎么……说不通啊。” 是的,说不通。 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是被裹挟着走上这条路的,他也算半个受害者。其实顾三已经答应只要他作证就替他求情,不止不用坐牢,还能保住他工作,答应给他调岗。以前求老尤条都没能求来的事儿,眼看着就要实现了,还能减轻内心的罪恶感。 他没理由在眼看着革命就要成功的时候自杀! 再说,王家成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他一个人有工作,儿子还等着他的工资交学费……没有理由丢下一大家子自寻短见。 真的,这是所有人都能想通的现实。 越是能想通,越让人害怕! 黄柔害怕,牙齿咬得“吱咯”作响,这群人如果手眼足够通天的话,是不是也可以制造一个“被自杀”?那顾学章呢?是不是也…… 所有人想到这茬,大气不敢喘。 坏,实在是太坏了! 难怪刚才老尤条和张出纳一个劲的说顾学章跟王家成关系好,这不是把脏水往他俩身上泼吗? 而为了防止顾学章有张口辩解的机会,丧心病狂的他们……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 陈静紧紧的掐着黄柔的合谷穴,“走,咱们找人,我就不信世上还有人敢这么……这跟中央那些□□还有什么区别?” 幺妹没有那么复杂的想法,她不知道大人们怕什么,但她可以肯定,叔叔就在不远处! 她摇了摇同样眼圈发红的胡峻,“哥哥,我叔叔就在前面。”她指着前方已经模糊的玉米地。 胡峻看着她大大的懵懂无知的眼睛,心里愈发难过了。小绿真啊,还不知道她今天就要没爸爸了……她才刚过上几天好日子呀?上天怎么会这么不长眼! 明明是这么善良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本应该拥有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可为什么总是……他心一软,牵住她的手,摇摇头。 如果真的有那样的画面出现,他希望他的绿真妹妹永远不要看见,以后可以告诉她,顾叔叔去远方上班了,去出差了,像他爸爸一样去国外学习了……而不是现在。 幺妹却真急了,示意他低下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叔叔真的就在前面,哥哥快带我去。” “真的!”她跺跺脚,甩开他的手,气哼哼的自个儿跑出去了。 居然连胡峻哥哥也不相信她,她决定,不要再喜欢胡峻哥哥了! 胡峻哥哥大笨蛋,最大的笨蛋! 天色已经黑了,大人们都顾着伤心和害怕,谁也没注意她跑出去,胡峻生怕她出事,也只好悄悄的追上去,就跟在她身后。 可平时小短腿走路都踉踉跄跄的丫头,今晚居然像踩了风火轮,速度快得他都追不上。一前一后,两个人大概跑了七.八百米的样子,幺妹停下来,指着一个小土包说:“就在那儿!” ※※※※※※※※※※※※※※※※※※※※ 二更在十二点左右~ 118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19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20 顾三在县里忙得飞起的时候, 黄柔母女俩在崔家乐不思蜀。 她们又回到了未结婚前的生活状态,黄柔每天给家里做做饭,喂喂猪鸡鹅, 幺妹则屋里屋外村口村尾漫山遍野的玩儿,都快玩疯了! 邱老寿星院里当年那株让雷劈死的大槐树,又重新发芽了,经过一整个夏天丰沛雨水的灌溉,现在看着有两米多高, 翠绿的叶子, 勃勃的生机, 就像受伤后重新站起来的青年, 肩负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使命。 幺妹和春芽可喜欢去玩儿啦! 反正邱家早已烧成一片废墟,黑漆漆的焦土总觉着不吉利, 邱家请阴阳先生来算过, 说这片焦土已经不适合盖房居住, 不然对子孙后代不利……吓得邱家人连地皮也不敢要了,闹着生产队给他们重新批块地盖房子。 可生产队的全体社员都不同意啊, 凭啥把大家种粮食的地给他们家?他们家每年给全队补粮食吗?不补那行,自个儿开去, 反正牛屎沟最不缺的就是荒山! 去年,流离失所的邱家人无奈在村尾后山腰上开了八分地出来,兄弟几家合力盖了几间茅草房。虽然离人口集中地远了些, 可它安静啊!他们在屋里院里说个啥, 再也没人能听见啦! 而那片邱家焦土地,则成了村里孩子的除村口老槐树外另一片乐土。幺妹和春芽背着已经会蹒跚学步的小彩鱼, 去那儿跟大部队汇合, 玩过家家。 有农闲的大人, 也会坐在新发的槐树苗下,跟她们有句没句的闲聊着。当然,作为牛屎沟的第一风云大户,崔家的事儿,是所有社员都关心的。 “你春月姐姐在北京,每月往家寄多钱呐?”有女人问。 幺妹摇头,“我不知道鸭。” “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爷每个月都往家里拿钱回来,你没看见?” “没看见,婶婶你看见了吗?” 女人讪讪的,哪能让她看见啊,她也是欺负孩子小,故意拿话套她呢。可作为一只聪明的地精宝宝,幺妹是那么容易上当的吗? 其他的都好商量,反正问钱就是我不知道,我家很穷,没钱。 女人也不气馁,继续问:“那你友娣姐姐还去北京不?” “去呀,她要去学厨师呢,以后给我们做好吃哒!”幺妹挺挺小胸脯,这可是让她非常自豪,非常得意的事,全班小朋友都没有这样厉害的姐姐,只有她有哦! 女人双眼冒光,“那得花不少钱吧,你奶能同意?” 幺妹摇头,“我不知道花多少钱,但我奶最支持我们读书学东西啦。” 崔老太常挂嘴边的话就是——“技多不压身”“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反正只要是能帮她们在以后找到一份好工作的技能,那该学就得学。 女人撇撇嘴,“不就几个丫头片子嘛,以后还不是嫁出去的白眼狼,至于这么……” 幺妹睁着貌似懵懂的大眼睛,“那婶婶也是嫁出去的白眼狼吗?” 女人被她问得尴尬的笑笑,赶紧溜了溜了。对这个小福星,她可不敢得罪。 在不远处围观一会儿的顾老太,这才捋了捋头发,蹑手蹑脚的走过来,“幺妹吃过饭没?走,上家去,奶奶给你罐头吃,你不是爱吃那个嘛?” 幺妹摇摇头,她记着奶奶教的,顾奶奶骂了妈妈,不能让她轻易得到原谅,不然以后她还会变本加厉得寸进尺……虽然,她可喜欢吃罐头啦。 “是橘子的哟,那橘子瓣儿可大啦。” 幺妹咽了口口水,“我还是在我奶奶家叭。” 顾老太被“我奶奶”堵得气结,小丫头分得清着呢,老崔家是“我家”,顾家就是“叔叔家”,她有心想要教她纠正过来,可崔家盯得紧,毕竟,她是崔家骨肉,这是不争的事实,不能因为随娘改嫁就把血缘关系也改了呀。 别家随娘改嫁的孩子改姓啥的也不少,可人家那是女人不硬气,得跟着男人讨生活,可黄柔不一样呀,她是正经公派老师,有套房子……反倒是老三,还得寄人篱下看她们脸色。 此时的顾老太,恨不得拍着大腿后悔,早知道就把儿子的房子留给他了,至少现在硬气啊! “那奶奶下午带你去公社,给你买身新衣服怎么样?快跟奶奶回家去,啊。” 幺妹躲开她伸过来的手,“我不去啦,奶奶你快去叭。”她对穿的好像没那么渴望了现在,她只想玩儿,超好玩的过家家在等着她呢! 小丫头头也不回的加入过家家队伍中,顾老太长吁短叹的走了。连闺女都哄不回去,那当娘的更不用想咯,别人家的儿媳妇都是在婆家忙进忙出,他们家的倒好,在前婆家其乐融融乐不思蜀。 张秋兰在地上立两根树杈就是门,这头是医院,外头是马路。幺妹和春芽是一对带“女儿”去看病的“夫妻”,她们牵着手脚乱甩完全不受控制的小彩鱼,急急忙忙来到“医院”门口。 “大夫,给我们女儿打一针吧。” “张大夫”假模假样推了推眼镜,“孩子怎么啦,是不是发烧了呀?” 春芽抢着说:“她不听话,要打屁股针!”因为平时奶奶就是这么吓唬小彩鱼的。 可小彩鱼是个聪明丫头,知道看人下菜碟,两个姐姐她才不怕呢,使出吃奶的力气挣开“父母”的钳制,踉踉跄跄四处乱跑,把一个小型集贸市场给撞得东倒西歪,其他小孩急了,“幺妹春芽快管管你家孩子!” “你们怎么当爸爸妈妈的呀?” “管不住孩子,下次不要你们玩儿啦!” 这是全村小伙伴一起玩儿的游戏,是儿童交际的重要方式,平时幺妹不回来的时候春芽都不来玩儿,因为还是有人会叫她“小结巴”,她忍不住会揍她们。 一揍,晚上保准有家长找上门,奶奶就要教训她。一来二去,她也懒得跟这群告嘴精玩了。现在啊,她是为了不让幺妹失望才来玩的,而小彩鱼居然敢破坏幺妹的玩耍大计,春芽那小暴脾气,冲上去就要拽小彩鱼。 抓住先狠狠的揍一顿,不给她米糊糊吃,哼! 小彩鱼为了躲她的“魔爪”,不管不顾就往前扑,“噗通”一声,跳进一个水塘里。 “幺妹你家小七妹掉粪坑里啦!” “耶耶耶,崔家小七进粪坑啦!” 那原本是邱家的茅坑,挖得又深又大,成年人进去都能淹到胸口的池子,因为没人住后粪坑也荒废了,前几天一连下了半个月的雨,集满了一池子的水。 雨水和粪坑残留的那啥混在一起,又馊又臭,整个院里就跟臭鸡蛋爆.炸似的,所有人一面笑,一面捂鼻子,“幺妹你家小七妹好臭呀!” 春芽去拉小彩鱼,准备将她救出来,结果她不仅不愿上来,还在粪水里扑腾起来,洗澡似的,从这头游到那头,又从那头游过来,龇牙咧嘴……太高兴啦! 幺妹不止捂鼻子,她还要捂脸,无法直视啊,太丢人啦!堂堂小地精的脸面啊,都让她丢光啦! 关键这小丫头吧,她还乐不思蜀,两个姐姐都没法将她拉上来,春芽气哼哼的,捡起一根树杈就想揍她。幸好早有孩子大叫着“你家小七妹跳粪坑洗澡”,跑遍整个村,把正在自留地附近讨猪草的友娣和春晖叫回来。 四个姐姐合力,围追堵截,才把小彩鱼……哦不,小臭鱼给拽上来。 谁也不愿抱她,只能死狗似的拖着她,在她一步三回头的不舍里,将臭鱼弄到坝塘边去。七月份的坝塘正处于蓄水期,一池子满满的清澈的河水,微风袭来,凉爽得不要不要的。 可这凉风却把臭味带得更远了,不出十分钟,整个生产队都知道老崔家小七妹跳粪坑洗澡的“丑闻”啦!友娣真是讨厌死小彩鱼了,她这一身粪臭衣裳,她可不要帮她洗。 几个人把她拖到坝尾,将也不脱衣服裤子,直接扔水里泡,“不洗干净不许上来,不要你了啊。” “要要,集集……@$#$!^0^……” 她本来长得像刘惠,脸比较长,可胜在皮肤白,虽然是单眼皮,也比一般孩子好看,就这么可怜巴巴的看着几个姐姐,姐姐们哪有不心软的? “行行行,要你,但得洗干净。” 于是,小丫头就坐在浅水处,“啪啪啪”的拍起水来,四溅的臭水花儿,吓得几个姐姐四处逃命。 幺妹看着,实在是心痒痒,她也好想下河洗澡呀!这么热的天,整个坝塘里都是泡的孩子,横七竖八“飘”着的,因为没穿裤衩躲水里的,不知羞遛着鸟打水仗的……反正男娃女娃都有。 她太想洗澡啦! 春晖早洞悉她的小心思,紧紧的拉着她的手,“妹不许下河,奶奶和四婶说的。” “我,我就,就洗一个小小的澡,非常小的,你看,姐姐我身上好脏呀,都能搓出汗卷子啦。”她非常努力的,想要搓出一个小汗卷给她看。 可她昨晚才洗的澡,干净着呢,皮肤搓红了也没能证明自个儿。 她嘟了嘟嘴,“姐姐~” 春晖可受不了她的撒娇,赶紧转过头去,“不行就是不行,你实在想洗的话,我们拿个盆,给你放河边洗吧?” 友娣赶紧跑回家拿大盆,正好可以给臭鱼洗她的臭衣服。 这年代的大盆只有铝盆和木盆,可铝的太贵了,一般人家都用不起,木盆用的倒是不少。 崔家的木盆大得能躺下一个小孩,是王二妹带来的嫁妆,但老崔家实在是太穷了,没办法分开洗,只能全家女人孩子公用,男人们随便用凉水冲冲……春晖春月有多大,盆的年纪就有多大。 经年累月被水泡,木头发胀,甚至腐坏,死沉死沉的。友娣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抬到河边,兜里还揣了一块核桃大的肥皂星子。在这年头,肥皂可是稀罕货,没票买不到,多亏崔家在外头工作的人多,比别人家能多两块,其他人家没票的就只能花高价去黑市买,或者用皂荚替代。 可皂荚费劲不说,还洗不干净。其他人看见她们的肥皂,都看大熊猫似的围过来,“崔春晖你家肥皂啥味儿?” “香吗?” 大家凑着鼻子使劲嗅啊嗅,可它就是一块普通的肥皂,还没有掺杂香精的工艺和技术,闻起来皂荚味很浓。有孩子失望的撇撇嘴,“也就跟皂荚一样呗,还以为多稀奇呢。” 嘴上是这么说没错,可脚下,谁也不愿离开,就在那儿,看着肥皂洗臭衣服,眼里的羡慕都快溢出来了。 春晖心内感慨不已,牛屎沟的贫穷跟市区郊县的贫穷不一样,那些地方的农民虽然也穷,可他们能以物易物,用几个鸡蛋几斤果子换块肥皂的不少见。 可牛屎沟不止贫穷,还闭塞。里头东西出不去,外头东西进不来,虽然离市区不远,可至今去过市区的没几个。 记忆中,牛屎沟的贫穷落后在改革开放后也没立即好转,直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去南方打工后,这个小山村才逐渐打开门户,看见外头的大千世界。 正想着,忽然听见有人惊叫:“崔春晖,你妹滑水里啦!” 春晖第一反应就是幺妹,小丫头可是落过水的!可她回头一看,幺妹正跟春芽乖乖的坐大木盆里划水玩儿呢,那是哪个“妹妹”? 难道是小彩鱼?! 对哦,小彩鱼人呢?刚不是还在浅滩洗臭粪吗? 不知何时,小丫头已经不在浅滩上,她慢慢的坐在沙子上往下滑,越滑越深,干脆随水飘出去……嗯,只能看见一具肉乎乎的小身子,若隐若现。春晖吓得三魂没了六魄,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水里,直奔那抹肉色游去。 在牛屎沟长大的孩子,就没几个不会游泳的。春晖属于上辈子就会,这辈子又特别努力学的,潜水和游泳技能都能同同龄男孩不相上下的女孩。 在其他人的提醒下,快乐玩水的幺妹终于发现小彩鱼不见了……准确来说,也不能叫“不见”,小丫头赤.条条浮在水面上,像一条鱼似的“刺溜刺溜”往前飙,水面看不见水花,只见她梭子鱼似的移动,而在她身后一米处,春晖正游得死去活来,气喘吁吁。 可无论她怎么费力,怎么加快速度,眼看着只差一丢丢就能抓到她的时候,又让她“呲溜”往前滑了……难怪,别人会叫她“滑水”而不是“落水”! 孩子们见过蛙泳仰泳蝶泳,却从没见过这种梭子鱼似的游泳方式,全都笑嘻嘻的围在旁边看起来。眼看着连最厉害的游泳女将都追不上,其他男孩们也摩拳擦掌,一个个“噗通”“噗通”跳进去,加入追逐的队伍。 其他孩子一看,遛.鸟的不遛了,玩沙子的也不玩了,异口同声“加油”“加油”的喊起来,是既希望大孩子追上她,又不喜欢追上,其中数幺妹和春芽喊得最大声,最卖力! 她们家小彩鱼原来真是条“鱼”呀! “彩鱼加油!” “春晖加油!” “宝柱加油!” …… 然而,他们给彩鱼加的是油,给后面一一群加的明显是水!这不,没几秒钟小彩鱼又遥遥领先,还嚣张的回头冲他们笑,笑着笑着慢下来,一群人眼睛一亮赶紧追上去,眼看着就要抓到的时候……她又往前了。 “害!”一群孩子失望极了,恨不得自个儿也扎进水里。 幺妹看着看着,忽然发现坝塘不远处,居然飘着个黑漆漆的大家伙,黑光滑亮很像一个人的屁股。她赶紧捂住眼睛,妈妈说不能看人光屁股。 可她确定,那不是人,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偷看,真的很像个屁股诶! 她也可以确定,不是石头,因为科学书里说石头比水重,不可能飘起来……那到底是什么呢?她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迅速的滑过去了,她没抓住。 倒是小彩鱼,在全村孩子的围追堵截之下,她终于“落网”了。 春晖抱起她,给她屁股上狠狠的打了两巴掌,“谁让你下水的?水是那么好玩的吗?搞不好要命的知不知道?” 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委屈的扁扁嘴,冲最疼她的绿真姐姐张手。 “幺妹不许抱她,小家伙吓死我了!”春晖心有余悸,那年幺妹落水的事让她愧疚了好长时间,今儿小彩鱼要出事,别说家里大人不原谅她,就是她自个儿也没办法原谅自个儿。 幺妹的心思还在那个黑溜溜的大家伙身上,可它已经不见了。倒是没有心思关注她们,只是敷衍道:“姐姐别担心,小彩鱼可是很会游泳呢。” 这丫头,从小就爱水,洗个澡能把一盆水玩干,见到个粪坑能往里跳,仿佛水是她的本命。路还走不稳呢,游泳就能这么快,这不是天赋是啥? 回到家,大人们只听说她掉粪坑,都不知道她在河里出风头的事儿,看见她就下意识的闪躲,就连她的亲娘刘惠,也是捏着鼻子避之不及。 “去去去,离我远些,臭死了。” 小臭鱼扁扁嘴,踉跄着扑向奶奶。 崔老太也吓得躲一边去,“你这娃怎么跟没见过水似的,家里那么多不够你玩吗?” 小臭鱼揉揉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没有一个愿意接纳她,甚至,她的眼神去到哪儿,那臭味仿佛就去到哪儿,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圈。 小臭鱼委屈哭了。 最终是黄柔看不过眼,烧了一锅热水,用肥皂给她从头到脚头发丝儿牙缝指甲缝的搓了三道,花费了四大盆水才算完。当然,这一夜的她没地方睡,只能跟四婶挤小耳房了。 夜里,幺妹搂着妈妈脖子,小声的把白天的事说了,“妈妈,你说小彩鱼会不会真是一条鱼呀?” 黄柔不信,世上哪那么多妖精?小彩鱼啊,只不过是比常人更有游泳天赋罢了。再说,自家闺女那极尽夸张之能事的形容手法,她打心眼里表示怀疑。 自从会自个儿看书后,她可是学会不少修辞手法了。 话说回来,黄柔细细的想了想,小彩鱼的骨骼好像不太像崔家人。崔家人基因好,全都是细腰长腿小脚类型,尤其六个丫头,虽然现在还不怎么明显,可那长长的两条腿,别人“四六分”就算很长了,她们家的好像都有点”三七分”,越长大越明显。像春苗友娣和春晖春月,看腿已经非常可观了。 就是最胖最有肉的小绿真,在同龄人里腿长优势也是非常明显的……显高。 可小彩鱼完全跟她们反着来,肩宽骨架大,两条胳膊相对于她的身高来说显得太长,腿又显得太短,上下.身比例居然是“五五分”,不穿鞋的时候甚至比五五分还夸张……脚掌也挺大。 从骨架上来看,她完全没有崔家人的特点。 可这样的骨骼特点,让黄柔想到了一个词儿——游泳健将! 她记得上中学的时候,曾有过一个苏联的运动员给她们学校做演讲,那个运动员是苏联非常有名的游泳健将,曾经拿过世界冠军的。 莫非,这小丫头还是天生的游泳健将? 黄柔摇摇头,世上哪有这么多天才?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听说小婴儿习惯了在母亲体内被羊水包裹的感觉,每一个小婴儿天生都会游泳,说不定吧,彩鱼现在展现出来的“天赋”只是妈妈肚子里带来的呢? *** 没有上下课铃声,没有轰鸣的机器作业声,在村里的时光总是那么快乐,快乐到幺妹都忘了今儿过到星期几。 顾老太又上过几次崔家门,但都让崔老太推出去了,她决心一定要给黄柔争口气,无论旁人怎么劝,甚至顾三亲自提着东西上门,她也一律不松口。 她的闺女,不是别人想骂就骂,骂过了随便说两句好话就能哄回去的。反正啊,崔家不缺她们娘俩一口吃的。 顾学章单位的事实在是太忙了,百废待兴,每天忙得连饭也顾不上吃,来了两趟接不到人,也甘愿配合老婆演这出戏。只不过,每次提来的东西,崔家几个孩子都痛痛快快收了,爽爽快快吃个够。 那水果糖大白兔不在话下,就是橘子罐头,也管够,关键还给她们带来了一种从未吃过的东西——午餐肉罐头! 长方形的铁盒子沉甸甸的,盒子上印着大大的“午餐肉”三个大字,配料一栏里也是五花肉,还没打开,她们就闻见一股肉味儿啦! 幺妹和春芽使劲嗅了嗅鼻子,“是甜的吗?” 春晖也没吃过,“有可能哟。” “不是,是咸的。”友娣说她在北京吃过,给那几个老外做“肉夹馍”时尝过。 “啥叫肉夹馍呀?” “肉夹馍是咱们中国人的说法,老外叫汉堡包,就是用两片面包夹两片午餐肉和生菜,还有乱七八糟的沙拉酱奶油……反正不好吃,稀奇古怪的。” 谁说不好吃?除了生菜,这几样随便挑一样出来,哪样不是好东西?单吃都那么好吃,要配一起还不香得让人吞舌头? “我不信。”幺妹馋兮兮的看着罐头说。 果然,友娣被她激将到,“妹你等着,我做一个给你尝尝。”转身就进东屋拿面去,揉面发面烤面包,把午餐肉倒出来,薄薄的切了几片,夹进面包里,没有生菜就用嫩绿的莴笋尖儿替代,没有奶油沙拉就用桑葚酱……最后,把料加得足足的,“肉夹馍”快有一个巴掌厚了! “这么厚怎么吃呀?”春晖有点怀疑,汉堡包她没吃过,可肉夹馍吃过,没见过厚到这么过分的啊。 “你懂啥,这玩意儿就是要大口大口的吃,越大口越痛快。”友娣想起那群美国运动员的“血盆大口”,心有余悸。 她当时啊,也被吓傻了。从小家里就教育她们吃东西要斯文,虽说不至于像古代闺秀一样笑不露齿细嚼慢咽吧,至少也不能那么“凶残”。可这些美国人偏说这样吃才爽快,她偷偷试了一次,并不觉得。 像个几年没吃过东西的傻子一样。 可她学会的生存技能教会她,即使不赞同也不会明确反驳,反正她不学就是了。 然而,面对着一群比她还土的姐妹她忽然又很想显摆显摆,把外国人的话原模原样传给她们,以彰显“我崔友娣也是见过世面的”。 幺妹把嘴张到最最最大,也依然咬不到底,只“嗷呜”到三分之一,满怀希望的嚼吧嚼吧,没嚼两下,眉头就皱起来,再嚼两下,觉着没那么好吃,可这些都是好东西,她不舍得浪费,只好硬着头皮嚼吧……哎呀,不行啦,她没忍住,“呸”一口吐出来了。 “咋啦妹?”春晖还没开吃。 “不好吃。”幺妹苦着脸,看向友娣,“姐姐骗人,这又甜又咸生不拉几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好吃!” 牛皮被妹妹毫不留情的戳破,友娣有点难为情,但她很快想到另一个解释:“我们中国人觉着不好吃,那是因为我们没有洋人胃啊。” 虽然心里也觉着洋人的东西不过如此,可她发现,外头的人好像都挺喜欢捧他们的,她也就随波逐流了,而且在这种随波逐流里,她居然隐隐也有了优越感。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优越感,大概就是在姐妹里,她也有了炫耀的资本吧。 春芽唯幺妹马首是瞻,幺妹不喜欢,她连尝也不尝,跟着说:“不好吃,姐姐骗人。” 友娣确实骗了她们,连她自个儿都不喜欢!可被妹妹再次戳破,她也红了脸,色厉内荏的说:“怎么不好吃了,我吃给你看!” 说着捡起幺妹吃剩的,一连咬了几口,夸张的咀嚼,可嚼着嚼着吧,她也皱眉了,这玩意儿是真不好吃……也不知道是莴笋尖不对劲,还是桑葚酱用错了,总觉着跟她在北京吃的不一样。 幸好幸好,她只做了一个,浪费不了多少,不然奶奶回来看见还不得揍死她? 姐妹们也想到这茬,面和午餐肉是花钱买的,莴笋尖儿是能卖了换盐巴的,桑葚酱那更不用说,不知用了多少蜂蜜和糖呢……最终大家还是硬着头皮,你一口我一口把那巨大的“肉夹馍”给吃了。 穷人家的孩子啊,哪怕掉了粒米都要捡起来吃的。 吃完后又迎着风跑了一圈,把春芽给难过吐了,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所有人看向友娣的眼神都变了。 哼,友娣姐姐是个大骗子! 崔友娣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来自姐妹们的鄙视,比大人的教训还让她丢脸,这臭显摆也是要出问题的啊。 当然,这都是她自个儿在火车上思考的问题了,因为第二天,蒋记者正好要上北京开会,她就跟着一道上北京了。崔家人也乐得省事,让她一个人去,他们还不放心呢。 *** 没了友娣姐姐的“陷阱美食”,时间似乎又慢下来。幺妹现在喜欢跟着姐姐下河洗衣服,因为自己可以玩水,还能看小彩鱼游泳,偶尔再捉到一两只指甲盖儿大的小螃蟹,她就更开心啦! 姐姐们洗好衣服,拧干水,直接就将衣服铺平晾晒在河边的野草上,夏日的阳光一晒,不用两个小时,就全干透了。 附近水域已经让孩子们掏空摸净了,这么大的小螃蟹,壳都还是软软的肉色,脚手也只有头发丝那么细,被钳子夹到一点儿也不疼,所以幺妹敢捉。 捉到就挖个沙坑,把螃蟹关进去,给它盖高高的大房子大院子,再插上几朵水草花儿,有那调皮的男娃看见,悄悄一捧水泼过来,她的豆腐渣工程就垮了。 这可气坏小地精啦! 她的基建之路第一天就遭受重创,这可不行,于是,她也把水泼过去,你泼我一脸,我泼你一身,反正最后已经分不清谁泼谁了,所有孩子都成了落汤鸡,还是黄泥浆里滚过的落汤鸡! 春苗拿她们没办法,“快脱下来我给洗干净。” 春芽“噼里啪啦”就脱得一.丝.不.挂,倒是幺妹知道害羞,捂着小屁股,“呲溜”跑去岸边拿衣服。那些大人衣服已经晒得半干了,她找了找,没找到妈妈的,干脆扯了一件三伯娘的衬衫套上,长袖子长衣摆,跟唱戏的裙子似的。 “春芽姐姐,你要穿衣服吗?” 春芽早跑到田埂上了,头也不回:“不要!”就跟村里的寻常小孩一样,六岁的春芽还不大知道害羞,光着屁股跑来跑去,屎尿急了尽量憋回家,憋不住大路边蹲下就屙,屙完抓一把叶子就擦。 谁家的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谁也不觉着哪里不对。 幺妹叹口气,姐姐要是能搬到大河口去就好啦,她就不会好意思光屁股到处跑啦。忽然,她眼睛一亮,春芽手里正抓着一丛长长的草。 那是牛筋草,土话又叫“老牛拽”“霸地草”,顾名思义,这种草的根系相当发达,相当坚硬,普通人类的力气是很难拔起来的,得用老牛来拽才行。而且,因为它不易祛除,繁衍速度又快,往往很短的时间内就能霸占一块土地……在农村,那是很让人讨厌,甚至恨得牙痒痒的害草。 可在孩子眼里,那就是不可多得的玩具呀! 牛筋草的草茎非常牢固,摘下几根枝条来,打个结,一头站一个孩子使劲往两头拉拽,谁的草先断,谁就输。输的一方必须“上贡”,可以是几颗豌豆两颗蚕豆,甚至本事大的男孩,还能上贡刚掏到的鸟蛋。 幺妹兴奋的跑过去,嘴里叫着“姐姐我来帮你!” 斗草赢了的话,她们能得到不少好东西呢! 两个小丫头,拽着两根草茎,“嚯嘿嚯嘿”的使力往后拽,“卡擦”一声,草断了,她们一屁股跌田埂上。春芽起来跺了跺脚,气哼哼的,又揪住一把,也不看是几根,胡乱用力。 “哎呀呀,兄弟们快跑啊!这群小屁孩又来薅老子头发啦!” “哎哟痛死啦,别再薅啦,再薅可就秃啦!”愤怒中的春芽,手劲可不是一般大哟。 幺妹一愣,发现说话的是姐姐手下的牛筋草。她平时都会特意控制不用灵力,可一激动就会忘记,一动灵力,又能听见植物们说话啦。 “你们很疼吗?” “废话!不疼薅你的试试?”牛筋草又疼又气,翻个白眼。 幺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头发,嗯,如果被薅的是她的,一定也很疼……可,斗草对她们真的有致命的吸引力啊!这种变相的原始的赌.博行为,总是能刺激到她们的神经,光想想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别人的好东西,兴奋,刺激! “我,我们不多摘的,就薅几根,很小的几根可以吗?” 牛筋草痛得龇牙咧嘴,“我,我告诉你个秘密,你能让她别薅了吗?那个,对,薅我旁边这家伙去……或者每丛薅几根,别专逮着我薅行不行?” 草,也是很在意发量的呀! 幺妹来了兴趣,“什么秘密?” “你先让她放手。”牛筋草被扯得脸都变形了。 幺妹凑到春芽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什么,春芽这才愉快的放开手里那把草,转而去旁边那几丛上,一丛一根的拔,这就简单多了。 “我已经帮你了,你快把秘密告诉我叭。”幺妹趴在田埂上,温柔的帮它梳理被拽得七歪八扭的“头发”。 牛筋草舒服的闭上了眼睛,“嗯,左边儿,再梳两下,对……舒服,哦~”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的,幺妹被它支使着,给它头发一根根梳理得油光水滑。 牛筋草真是一种狡猾的植物,无论是用锄头铲,用镰刀剜,或是用火烧,农人都除不净它们,哪怕只是落了颗草种,只是留了一根头发丝儿细的草根,落几滴雨水它就能“春风吹又生”。 没有农药彻底消灭它们,每一年,花在除它们身上的工夫,都快赶上正经种地了。 以前,幺妹没少听奶奶抱怨这种坏东西,可这一次,她是真真切切体会到它的狡猾啦! 这不,又是给它梳头发,又是挠痒痒,甚至还答应给它浇水,给它施肥,给它把身边其他的野草扒开别挡了它的阳光雨露……做了这么多,小地精都快累趴了。 它才悠哉悠哉的,指着不远处的坝塘说:“河里有个大家伙,它说它叫海椰子。” 幺妹一愣,“海椰子?” “对,不知道啥玩意儿。” “海!椰!子!”幺妹却兴奋得破音了。 ※※※※※※※※※※※※※※※※※※※※ 感谢青兒投雷,么么哒~ 121 牛筋草一副“你激动啥”的表情看着她, 幺妹迅速的给它最后捋了一把头发,蹦蹦跳跳跑到河边去。 “姐姐,海椰子!河里有个海椰子!” 春晖正在收衣服, 准备回家了。这个点儿回去还要讨猪草,现在四婶在家挺好,她们不用做饭了, 猪草讨回家就能自个儿看书或是玩耍,比别人家的同龄小姐妹,不知道幸福了多少倍! “海椰子呀姐姐~”幺妹软软的, 萌萌的摇着姐姐的袖子,示意她看坝塘。 春晖看了一眼,“啥也没有, 只有一群光屁股猴子。” 幺妹仔细一看, 咦,确实那个黑漆漆的大家伙又不见了。不过,如果是海椰子的话,它沉水也是有可能哒,因为它重呀!只要还在这坝塘里,小地精就一定能把它找出来哟! *** 黄柔正在煮米, 把米煮得半生半熟时盛到竹篾编的筲箕里, 把米汤淋净,再将米倒进蒸锅里蒸,顺便再从淘米水里拿出巴掌大一块腊肉。 腊肉时间放久了会风干得厉害,表皮会发一点点霉星子, 用淘米水浸泡后特别容易清洗, 用刀轻轻一刮就干净了。再切成薄片儿, 打一个大大的鹅蛋放洋瓷盆里, 加水,放几块霉豆腐进去,码上腊肉片儿……放米粒上蒸着。 没一会儿,院里就飘起香喷喷的味道。 幺妹第一个跑进院里,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哇哦!妈妈你做什么好吃的呀?” 黄柔看她穿着大人衣服,知道是又玩水把自个儿衣服玩湿了,宠溺的点点小鼻子,“你呀你,就没一天不玩水的,你猜猜看呗。” 幺妹站在厨房门口,使劲吸鼻子,“有肉,有鸡蛋,还有什么臭臭的呀?” 作为一只很会吃的小地精,她的鼻子可是非常灵哒!回味一下,那种臭又不是非常臭,甚至臭里还有一点点香?“这到底是什么美味食物呀妈妈?” 她蹦蹦跳跳的进厨房,踮着脚尖想要看锅里,那口水啊,就跟不要钱似的,一会儿冒出来,一会儿冒出来,让她说话都含着口水泡,口齿不清啦! 春晖和春苗看着她急不可耐快馋哭的样子,都开心的笑起来。别人家的小孩馋,那可不讨人喜欢,可她们家幺妹馋兮兮的,看着都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刚沥出来的米汤奶白奶白的,特别浓稠,头上还飘着一层薄薄的米油,特别香,黄柔给她们一人来一碗,先垫垫,不然真得饿哭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啊,吃多少都饿得快,更何况还下河洗澡了,那可是最促进消化的运动。 等大人们都下工了,黄柔的终极美味终于在一群小馋嘴的期待中端出来——那是一盆鹅蛋腊肉蒸臭豆腐! 准确来说,是霉豆腐,还没达到臭豆腐的程度。就是买回家的白豆腐把口袋扎紧放桶里,盖上稻草闷几天几夜,闷得豆腐先是变酸,然后长毛,长出厚厚一层白毛,就是霉豆腐了。要是长绿毛黑毛,那就是臭豆腐,吃起来没有豆腐味,而是一股蛋白质腐坏的氨臭。 黄柔本来不懂这些,可陈静是个资深吃货,哪怕在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她也能想办法做出美食来,这款霉豆腐就是她教的。 刚好,崔老太早一个星期前买的白豆腐舍不得吃,一直想留着给她们,结果她们回来又没舍得吃,想留到今晚老爷子和三伯都回来再吃……结果,好端端的白豆腐就成霉豆腐了! “哇哦好臭呀,又香又臭的豆腐呀!怎么还有肉呢妈妈?” 黄柔不好意思的笑笑,红着脸催她洗手去。腊肉是顾三送来的,当然是悄悄的。 知道崔老太不待见他们,他又想媳妇儿,只好特意悄悄的天黑以后送点吃的喝的来,只能来得及说两句话,他又回城去了。黄柔像偷偷会情郎的女孩一样,又甜蜜又刺激,生怕让闺女发现。 当然,对家里米面粮油肉了如指掌的崔老太,东西刚端上桌她就发现了,这么好这么净的肉不是崔家的。她定睛看了脸蛋红扑扑的黄柔一眼,嗯,看来小两口感情是真好。 她啊,也就放心了,寻思着过两天他再来,就松口。 崔老太也是想得开的老太太,过日子是小两口过,顾老太再怎么着那也就是逢年过节周末来往一下,关键是顾学章这后生,是个好后生,不看僧面看佛面吧。 况且,作为一个母亲,她也算体谅顾老太当时的情景,不跟她较真到底。 几个孩子可管不了那人的弯弯绕绕,她们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那一盆绝对的压轴的大菜!每人盛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再淋上半勺吸收了腊肉香和豆腐臭的鸡蛋羹,拌着吃简直不要太香! 因为肉片切得足够薄,每人能分到不少,大人三片,孩子四片,再加一块炖得软软的蓬松的霉豆腐,白米饭管饱,就是整个牛屎沟最豪华的晚餐! 有些困难人家,大过年也不一定能吃上这么丰盛一顿。一家子吃得肚饱肥圆,最后刘惠瞅着大家都歇筷了,干脆把米饭盛在蒸蛋的盆里,抬着“哐哐哐”的吃,惹得大人孩子全笑了。 “妈妈,我想天天吃鹅蛋腊肉蒸豆腐。”幺妹洗着脚,意犹未尽的说。 她把两只白玉似的肉乎乎的小脚泡在盆里,左脚叠右脚上,用脚底板“吱咯吱咯”的搓着脚面,仿佛要搓出两个汗卷卷来。 “要能天天吃,那得是什么神仙日子啊。”黄柔怀念的想,自从父亲落马后,她再也不敢想这样的好日子。 “那我们以后就过神仙日子!”幺妹自个儿擦干净脚上水汽,趿上拖鞋,把洗脚水分成两波,一波泼在牛卵树下,一波泼在栗子树下。 真是一只雨露均沾的小地精呢! 自个儿洗完,她还会给妈妈也打一盆来,颤巍巍的端到黄柔脚下,“妈妈快洗脚叭。” “妈妈,我今天看见海椰子啦。”她自豪的说。 “什么椰子,你知道椰子?”石兰省可没这种海边的东西。 “嗯呐!”幺妹重重地点头,张开双手比划小人大,“有这么大呢,长得像人的屁股,羞羞。” 黄柔失笑,“椰子哪有那么大?”她见过的海南椰子也就小南瓜那么大,她比划的少说也是六七十斤的庞然大物,小丫头又夸张了。 “是真哒,好大好大,像个屁股嘞!”想想还挺羞耻,谁的屁股飘在水里呀? 黄柔又笑了,椰子是圆的呀,最多是椭圆,或者圆饼,怎么会像人的屁股?“小丫头,你看见的估计不是椰子。” 幺妹很肯定的摇头,又点头,“就是,妈妈,它就是海椰子,不是椰子,它自个儿告诉牛筋草的。”于是,又把牛筋草怎么狡猾,怎么利用童工伺候它的事儿说了,小嘴嘚吧嘚吧,说得又快又急。 黄柔被她绕晕了,“诶等等,什么椰子海椰子的?不是一个东西吗?” 幺妹叹口气,双手叉腰,“椰子是椰子,海椰子是海椰子,妈妈这你都不知道吗?” 黄柔感受到了来自闺女的嫌弃,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不起,妈妈还不知道这方面的知识呢,小绿真能不能跟妈妈好好科普科普呀?” 小丫头看了好几套科普读物,记性又好,懂得知识可多啦! 椰子是普通棕榈,它的果实一年就能成熟,是圆形的,而海椰子是印度洋深处的塞舌尔普拉兰岛的特产,是最古老的植物之一,树特别高,能有三十多米高,扇形的叶子也特别特别大,有一座小房子那么大……真正的,名副其实的参天大树。 而它结的果更是大到惊人,能有六七十斤,要十年才能成熟……“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水果!” 幺妹特别大声特别骄傲的加了一句。 妈耶,那傲娇的啥都懂的表情出现在她人畜无害的脸上,真是无端端的有趣,黄柔没忍住,抱着她“吧唧”一口。 幺妹这下知道害羞了,红着脸躲开,“哎呀妈妈,你听懂没?” “听懂啦听懂啦,小绿真讲解得特别清楚。” 被夸奖的幺妹却并不觉着开心,她反而疑惑的问:“那妈妈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幺妹恨铁不成钢的跺跺脚,妈妈真笨,“那可是在印度洋的果子呀,怎么会来到我们这儿呢?” 黄柔这才愣了一下,早在半年前,小丫头就磨着她给买了一幅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七大洲四大洋她都背下来了,虽然说不清那些国家和省份名字,可大体方位她闭着眼睛能给形容清楚,大人想要在地理上糊弄她可真不行。 这不,她生气啦,妈妈居然一点儿也不奇怪,说明妈妈压根没有认真听她科普,“妈妈你想呀,那么远,海椰子是怎么过来的呀?坐船吗?那船要开多久呢?” 黄柔目瞪狗呆:“……” 对,她回答不出来,也没想到这么多。 她发现,她女儿的知识储备量,已经超越她能教育的范畴了,好像,自从发现她认字后,她就能通过许许多多的书籍报纸来获取知识!途径之多,涉及面之广,是她想象不到的。 “妈妈?你不觉得奇怪吗?” 黄柔只能愣愣的回答:“奇怪,是奇怪。” 幺妹这才满意的“呼”一声,“妈妈明天我们把海椰子抱回来吧,把它种在院子里……” 黄柔“噗嗤”一声乐了,“那你想吃上椰子得等十年呀,到时候你都成大姑娘啦。” 椰子居然可以吃?!哎呀,书上没说的呀! 幺妹咽了口口水,她还没吃过椰子呢,更别说全世界一年也没几颗的海椰子,“好……好吃吗?妈妈你吃过吗?” “吃过,好吃。” “好叭,那我等它长大,十年我能等哒。”仿佛在她这儿就是弹指一挥的事儿。 黄柔再也忍不住,畅快的哈哈大笑起来,在历来克制内敛的她身上,这是非常罕见的。没办法,谁让她家小馋嘴这么可爱呀? 不过,还有个问题,“咱们这儿跟印度洋那个什么岛的气候条件不一样,万一种不出来怎么办?” 小地精拍着胸脯保证,“妈妈我是小地精呀,这片土地长啥都是我说了算哟。” 这一夜,小地精激动(馋)得睡不着,她实在是太太太好奇妈妈形容的椰子是什么味啦,椰子都那么好吃,那海椰子岂不是更好吃?那可是世界第一大的水果耶!会不会也是世界第一好吃的水果? 这个疑问,折磨得她一夜做梦,无一例外都是梦见吃海椰子的情景,口水恨不得把她枕头给泡湿!于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下河去。 今年查得紧,牛屎沟不让种西瓜后,地里的活不多了,社员们有更多的时间花在自留地上,孩子就能解放出来,玩儿的时间明显比往年多。 她刚出门,一路上就遇到好几个“游荡”的无业小孩,脸没洗牙没刷,好点儿的穿着开裆裤聊胜于无,差的连裤子也没有……当然,这并不妨碍他们去村口玩耍! 幺妹跟他们一路,东一句西一句的说些孩子话,“我要吃海椰子啦!” “好吃吗?” “好吃!” “有白面饼子好吃吗?”在这群普通孩子眼里,哪天回家能别看见黑黑红红的粗面饼子,那天就跟过年一样开心!白面,仿佛是一个执念,一个美好的象征。 幺妹虽然不觉得白面饼子有多好吃,她吃过许许多多比这好吃的东西,但她非常善解人意,“应该一样好吃叭。” 于是,几个孩子口水流得更凶了,纷纷跟她屁股后头,走到村口大槐树下,其他孩子听说了,也毫不犹豫的加入寻椰大队。听说要去河里捞,家里有破渔网的都跑回家拿渔网,提桶的提桶,拿瓢的拿瓢,激动的穷苦的孩子们,以为这也是跟鱼虾青蛙差不多的东西! 大家浩浩荡荡来到河边,看着宽阔的平静的水面,“海椰子在哪儿呢?” “咋没看见,要扎猛子吗?” 幺妹动用她的灵力探查,很快指着坝头的开关机说:“在那儿,躲在水里面呢,很危险,咱们找大人来吧?” 张秋兰拒绝:“我爸上公社开会去嘞,没人。” 其他家家户户都有活干,不可能为孩子淘口吃的误工,说不定爹娘还得揍他们一顿呢,谁也不敢回去喊大人……反正为口吃的,大家连豺狼虎豹都不怕,还怕水里的东西? 几个男娃脱下衣服裤子,有裤衩的挂着几块破破烂烂的碎布条子,挡前不挡后,没裤衩的也不知羞,全都看着平静的水面跃跃欲试。 忽然,春芽眼尖,指着水面大叫:“屁股蛋!” 众小孩一看,那水里半掩半映的不正是个黑漆漆的屁股?知羞女孩们红着脸躲开,男孩们哈哈大笑起来,可不就像一个人,趴在水里,屁股朝天。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不要脸的在凫水呢! 可牛屎沟虽然山高水长,也没见过有这么黑的人,再说了,谁的屁股不比脸白?肯定不是人呗! 幺妹激动的跳起来,“海椰子海椰子!” “这就是啥海椰子?” 大家一愣,说好的鱼虾青蛙呢?虽然隔得远,可大家都能看出来,这就是一个木头做的东西啊!哪有半丝肉? 于是,原本跃跃欲试的男娃们,都开始打退堂鼓了。倒是小彩鱼,春芽一路将她抱来了,此时看见碧波荡漾的河水她跌跌撞撞,几乎是跳水运动员一般“噗通”投入坝里,迅速的游过去,爬到海椰子顶上坐着,慢慢的划起水来。 有对比,大家才发现,这大家伙是真的大,三十斤的小彩鱼就像坐在一只巨大的黑色木船上,两个大脚掌就像船桨一般,慢慢的划过来。 幺妹却有点难过了,这颗海椰子在水里泡得太久,已经没有生命了,难怪昨天露过一面后再也没看见它。如果,昨天她别顾着玩,能早点发现它的话,说不定现在还能说话。 她觉着,作为一只地精,她又失职了。 虽然,最后的最后,小彩鱼把海椰子划过来,大家七手八脚把大家伙搬上岸,看着那与屁股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相似度的东西,幺妹还是开心不起来。 因为自己的疏忽,她浪费了一条生命。 不知道会不会又受惩罚,地精灵力好容易才到八级,她一面自责,一面又害怕灵力原地踏步,甚至倒退。 “你们干啥呢?”有人站在坝梗上问。 “哟,这啥玩意儿,咋像个屁股?” 有妇女看见,红着脸啐他们几句,走了。 孩子们终究不是大人,不会想那么多,只是大声的告诉大人:“海椰子!小福星捡到的海椰子!” 总觉着,说是“小福星”捡到的,就意味着是个好东西,大人们听了就会开心似的。 果然,坝梗上下来几个男人,看清这傻大个的样子,也红了脸——这他妈活脱脱就是个屁股啊! “赶紧的,弄回去,放这儿怪臊人的,影响社会主义队容队貌。”说话的是开会回来的张爱国,他手里还拎着两包草药。 张秋兰的妈妈自从年前感冒没好,一直咳到现在,病得下不了炕,人瘦了十几斤,两颧潮红,形销骨立……所有人都说她是害肺痨了,可去县医院检查过,又没结核杆菌,本来挺精神能干个女人,现在就病歪歪的躺炕上,过一天是一天。 张爱国不像其他人有心思取笑,只见他眉头紧锁,愁苦着张长脸,把药包递给秋兰,“回去给你妈熬上。”撸起袖子,抱着海椰子就往大路走。 这玩意儿真大,真沉,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少天,死沉死沉的,他费了老大劲才给弄到村口,“还要给你送到家不?” 幺妹摇头,心里早没一开始的激动了。 海椰子都死了,带回去也没用。还不如就放村口,让大家都看看吧。 椰子壳非常硬,几乎是坚不可摧,孩子们用石头砸都砸不开,七嘴八舌商量要怎么才能把它敲开。声音一吵,顾老太在院里就听见了,赶紧伸出头来,“幺妹乖乖,来奶奶这儿,奶给你好东西吃。” 心灵受伤的意志消沉的小地精急需零食抚慰,她乖乖进了顾家门……当然,也算她的家门。 这可把顾老太高兴坏了,“乖乖等着,奶给你拿东西去。”咚咚咚跑上楼,端下一个簸箕来,里头是一颗颗匀称的大瓜子儿,两个金黄黄的橘子罐头,以及一堆红红绿绿的水果糖。 顾家没孩子,也没人稀罕这些,明显是为这个“孙女”准备的。 “来,吃块橘子,心里就不气了,啊,奶奶那天也是一时情急,说话不中听,但奶奶心里啊,可是最喜欢你的。” 幺妹心安理得坐着,接受她喂到嘴边的橘子,又喝了两勺糖水这才不那么气呼呼了,“奶奶,我叔叔呢?” “上班去了,他现在真可怜啊。”顾老太故意念叨。 “怎么啦?” 老婆不在家的男人,再也没有一到家就热腾腾能吃的饭菜,再也没有洗干净熨烫整齐的衬衣,每天东一顿西一餐的混,衣服裤子也穿得皱巴巴汗臭臭的,能不可怜吗? 以前没媳妇儿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过来的,做爹娘的不觉着有啥。可自从看见有个贤惠能干的媳妇儿后的模样,现在看他,真是怎么看怎么可怜。顾老太倒是情愿帮他拾掇伺候他,可顾三不愿意啊,回家来也住不了一个晚上就得走,顾老太现在是真知道错了……这折腾来折腾去,受罪的还是自家儿子? “乖乖,你妈妈有没说啥时候回大河口去啊?你看你叔叔多可怜呐。” 幺妹眨巴眨巴大眼睛,“我奶奶说了,等她不生气的时候才能让我妈妈回去。”而且,她可不想回去,牛屎沟到处都是玩儿的地方,大河口除了捡垃圾和窜街巷,也没啥好玩的。 “真的?”顾老太仿佛不是愧疚自责了半个月,而是在沙漠里跋涉了半个月,终于看见绿洲了! 她赶紧又跑到楼上,准备再准备点东西,晚上给老崔家送去,只要能把儿媳妇哄回去,给老三把生活照管好了,让她干啥她都愿意。 大门口忽然伸进来两个圆溜溜的小脑袋,是张秋兰的妹子,秋雁,秋萍,“幺妹你吃什么呀?” “橘子罐头。”幺妹也不是吃独食的孩子,她冲她们招招手,“进来一块吃叭。” 一瓣橘子舀出来,一分为二,姐俩每人一小口,酸酸甜甜的让她们好吃到爆炸,舒服的闭上眼睛,仿佛品酒的老头儿,在嘴里嘬一小口,完了还得咋吧咋吧嘴,“好酒!” 幺妹同意的“嗯”一声,又给她们分了一瓣,这才盖上罐头盖子,每人拿两颗糖揣上,把簸箕端到堂屋去放好,“奶奶,我出去玩了啊。” 张爱国虽然人不怎么样,可他老婆还算讲理,教的闺女也懂事,秋雁秋萍都不是贪心的,知道别人给的东西不能多拿,稍微意思一下甜甜嘴就行了。 秋雁还小声嘱咐妹妹秋萍:“萍儿别吃啊,糖要留给妈妈,妈妈喝药嘴巴苦,给妈妈甜甜嘴。” 秋萍跟幺妹差不多大,“好。”小手不放心的按了按小兜兜,生怕两颗水果糖长脚跑了。 幺妹想了想,又跑回堂屋,抓了一把塞她们口袋,“你们给婶婶吃吧。”她昨晚听大伯娘说,她们的妈妈“不行了”,就是在熬日子,“早晚的事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感觉不是好事情。 刚走到门口,忽然听见春芽大喊一声:“不许你砸我妹的东西!” 下一秒,就听“卡擦”一声巨大的脆响,是她们的“小木船”裂开了。幺妹赶紧跑出去一看,杨爱卫杨爱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手里正拿着一把大砍刀,居然把大椰子给劈开一条缝了。 这么坚固的东西,大人还不一定弄得开呢,他俩居然用刀背被砸开了……幺妹一时呆住,不知道说他俩什么好了,怪不得奶奶说这俩小子力气贼大,要再过两年他们不搬走,院墙都能让他们推倒。 她避开样爱生的目光,“你们砸我的海椰子干啥?” “河里捡到就是大家的,谁规定是你家的?”杨爱卫越来越像他那蛮不讲理的爹和奶奶,还嚣张的踢了一脚,“这女人屁股似的狗玩意儿,当谁稀罕呢!” 这不,别的孩子都只会说“像屁股”,他却偏说像“女人屁股”,既早熟,又有那么一点不怀好意。 幺妹很不雅的白他一眼,小心翼翼顺着裂缝往里看,有一层黄黄的,板栗内皮似的一层,里头是白白的,硬硬的,厚厚的一层,估计就是妈妈说的“椰肉”了。 “咱们吃椰肉叭。” 有个“肉”字,孩子们顿时来了精神,用砍刀砍,用石头砸,甚至有跑回家把小钢锯拿来的,众志成城,很快就把椰肉弄出来了。 怎么说呢,这东西,喜欢吃的就觉着越嚼吧越香,回味无穷,不喜欢的,像爱卫生兄弟俩,嚼吧两口就给吐了,“呸,还以为啥好东西呢,跟木头渣滓似的!” 没占到便宜,他们扛着大砍刀,去河边砍树玩了。 幺妹把椰肉碎屑捡起来,特别小心的捡了两捧,“给,秋雁姐姐,给婶婶吃叭,这是能治病的哟。” 刚才老槐树已经说了,海椰子能润肺止咳,滋阴清热,虽然不知道婶婶得的是什么病,但止咳应该是可以的。 秋雁秋萍姐妹俩感激的看着她:“谢谢你啊,幺妹,小绿真,等我妈妈好了,我们就一块上你们家玩儿,可以吗?” 幺妹忙答应不迭,真心希望婶婶能好起来。她还记得,这个婶婶曾经给过她炒黄豆吃,冬天还给春芽姐姐擤过鼻涕,笑起来很温暖。 孩子们也就是图个新鲜,见椰子被瓜分得差不多了,就吆五喝六又去别的地方玩了,幺妹一直守在那儿,等到顾二伯伯回来,请他帮忙给送回家去,说好的,她要跟妈妈一起吃。 可惜,她并没有等到妈妈,一直到奶奶回来吃中午饭才说,她的妈妈呀被抽中上市里改卷,判高小毕业生的卷子,得半个月才能回来呢。 幺妹扁扁嘴,那就跟家里人分着吃吧。 大伯用小锉刀将椰肉切割成核桃大的小块,让她可以捏在手里啃。那小牙齿就跟铁打的一样,一会儿就“卡擦”完一小块,她自个儿拿一块,不忘给其他人也拿一块。 可崔家人吃不来这东西,嫌硬邦邦嚼起来费劲,太阳穴都嚼吧疼了也吃不出个啥味儿。可她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啊,六七十斤的东西,眼瞅着水分一天比一天少,都快变成椰肉干了,崔老太索性给她切成椰肉干,一片片的晒屋顶,心想以后她爱吃的话,就给她炖汤喝。 而切着切着,切到底的时候,他们发现里头居然有颗小小的核。 幺妹用灵力一感受,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是种子,是它的种子呀奶奶!” “这玩意儿有种子?”崔老太半信半疑。 “有呀,凡是植物它都有种子,不然怎么繁殖呀?” 崔老太被孙女难住了,她种了一辈子地,从来没想过没有种子靠什么繁殖的问题,“你怎么知道的?” “书上看的呀!”小地精自从学会看书后,是越来越傲视群雄啦,她发现自己懂得越多,思考的就越多,然后就越忙,就越没时间想不开心的事。 当然,她本来也就没有不开心的事,暂时。 “书上还教这个?”崔老太好奇,“是图画书吗?”她想了想,“那红薯土豆没有种子呀,它们怎么繁殖的?” 幺妹眨巴眨巴大眼睛,“对哦,它们的是什么繁殖呢?为什么没有种子?”她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等我下次去图书馆找找看,学会了回来告诉奶奶。” 哎哟哟,这副小大人模样,真是爱死了崔老太,抱着她“心肝儿”“肉儿”的叫,她带过这么多孩子,就没一个有这么聪明的,这么爱想问题的!要说读书有出息,眼前这个怕是整个牛屎沟读书最有出息的哟! “好好好,我乖孙女真聪明,以后好好念书当你的大专家,写字儿专家,奶奶给你钱,买书去,啊。”顺着就在身上翻钱。 “那不叫写字儿专家,叫笔迹鉴定专家,能帮警察抓坏人呢奶奶。” 得得得,她说啥就是啥,崔老太跟着她郑重其事的念了好几遍“笔迹鉴定专家”,就把这事认定了,当即把那颗种子埋到土里,盖上一圈捏碎的猪粪。 *** 另一头,张爱国的老婆,名叫黄英的女人,已经病歪歪快不行了,除了两个小女儿还不知道实情,婆家娘家都在悄悄给她准备后事了。 要说爱卫生兄弟俩为啥回牛屎沟来?还不是周树莲想回来看看张爱国老婆,又找不到借口只好说带儿子回来玩几天。虽然知道想法不厚道,可她现在还真希望黄英就这样一命呜呼的好,她少受熬煎,张爱国也少受折磨……而她嘛,自然是又多了一分跟情郎终成眷属的希望。 快了快了,等这女人一死,她跟杨发财离婚,就能带着秋生跟张爱国过上一家三口的小日子了! 她一面愧疚,一面又期待,等啊等,等了一天又一天,不仅没等来黄英咽气的消息,反倒听说她一天比一天精神,居然咳嗽病都快好了? 不行不行,周树莲不信,亲自去探了两次病。本来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病秧子,居然都能扶着墙走几步了! 她悄悄问张爱国,怎么忽然就好了? 张爱国莫名其妙看着她,“怎么,你不希望她好起来?” “不是不是,我这也是关心姐姐嘛。” 张爱国也不揪她的话,对两个女人他心里门儿清,一个是灵魂伴侣解语花,一个是真正能干活的不倒翁顶梁柱,作为贪心的男人,他肯定是两个都想要的,尤其在去年,整个生产队种西瓜风生水起挣了不少钱的时候,他甚至觉着还是解语花更能懂他的心。 可今年一落千丈打回原形,吃饱肚子成了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诉求,任劳任怨能干活的黄英,就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共同支撑着这个家,倒是动不动爱耍小姐脾气的周树莲,没那么“实用”了。 所以,这就叫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他苦笑着摇头,现在别说“经济”,能吃饱就算不错了。 “估摸着是这次大夫开的药比较对症吧。” “开的啥药?我看看,下次回来帮姐姐开回来,省得你大老远跑一趟。” 张爱国把处方签递给她,周树莲这资本主义小姐,啥都不精,可又啥都懂点儿,“这不就一补肺益肾的方子嘛,跟以前换汤不换药,怎么就……”效果这么好? 她表示怀疑。 可黄英就是肉眼可见的好起来了,她不信也得信。 幺妹不知道,她无意间的两把小零嘴,居然给周树莲的追爱之路竖起一个大大的绊脚石,不,后来的事实证明,不止是绊脚石,这简直就是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当然,这椰子肉的神奇不仅于此,天天把椰子肉当零嘴嚼吧的幺妹,没多久忽然发现,她的灵力莫名其妙升到九级了!一般来说,只有在她行善举做好事挽救生命的时候才会涨啊,可她最近都没印象做过这样的事啊。 灵力涨了,在她庇护之下的植物愈发变得生机勃勃,仿佛也多了灵性。短短半年工夫,牛卵树又拔高了几十公分,结的果子又大又多,黄橙橙香喷喷的大果子把树坠弯了腰,吃不完只能全熬成了果酱,用来蘸馒头吃。 原本不愿结果的栗子树,果然如愿的没有再结一个栗子,花儿却神奇的从春天开到了冬天,就跟不会谢似的……村里来人看见,都直呼奇怪。 谁家栽栗子树不是为了结果的啊?老崔家倒好,光开花不结果还当宝贝,要他们,早砍了当柴烧了!白白浪费一块土地,他们家现在的院子可是金贵着呢,那土肥得不要不要的,一个土豆有别人家两个三个大,同样的面积种出来的产量是别人的好几倍! 这要是全种成主粮,还不得堆满地窖,顿顿白米饭?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崔家早在半年前就实现白米饭自由了,只是老崔家大人孩子都低调,肚里吃得流油,面上一点儿也不露。 ※※※※※※※※※※※※※※※※※※※※ 大家千万别去搜海椰子的图片(捂脸) 122 小地精的灵力是怎么涨的, 她想不通。可春晖却跟家里大人一样,觉着张爱国老婆有点奇怪。 在她印象中,这位队长夫人运气挺不好的, 年轻时候陪着张爱国一路吃糠咽菜摸爬滚打,好日子没过上一天,某一年的夏天忽然就病死了。她刚死没半年, 张爱国就被提拔到公社当领导,还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毕业后很快分配到县革委会当常委, 从常委到副主任,没几年又调到市委……算是整个牛屎沟,乃至大河口公社官运最亨通的人, 没有之一。 这一世, 知道他将来会成为“一方大员”,春晖都尽量避免崔家人跟他正面冲突。 上辈子,曾经跟他有过冲突的很多人家,譬如张大力,譬如顾家,都被他整过。村里人还调侃, 他这又红又专的无产阶级“革命家”, 积极发扬“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精神,果然是当官的料,只是可惜了黄英,好日子没过上一天, 全为他人做嫁衣。 张爱国后来娶了个干部家的闺女做妻子, 他和黄英生的三个女儿就一直留在牛屎沟, 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没有父母关爱的孩子, 很容易学坏,张秋兰懂事得早,二十岁不到让张爱国给出力分配了一份进报社的工作,可秋雁秋萍就没那么好运了,跟村里二流子混在一起,私奔的私奔,嫁人的嫁人。 好像直到崔家被炸之前,谁也说不清楚是跟人私奔还是被人拐卖的张秋萍,都一直没有找回来。 崔家人全都惋惜不已。小姑娘跟幺妹同岁,明明也是挺聪明一孩子,一双大眼睛又圆又亮,如果母亲健在,哪至于如此? 而如果没记错的话,黄英就是死在这个夏天。可奇怪的是,听大伯娘传回来的消息,黄英居然一天天好起来了?不止能下炕走几步,还能扶着墙走到村口晒太阳啦? 要知道,上辈子她可是从春节前病倒下就再没能起来过,夜深人静时整个村子上空飘荡的都是她声嘶力竭越来越沙哑的咳嗽声,以及呼吸平静下来时痛苦的呻.吟,比春天的猫叫还瘆人。 不仅黄英好起来,就连秋雁秋萍跟崔家孩子的关系也好起来,以前虽然也会偶尔一起玩,但现在她们可是干啥都要来叫幺妹一起的。 春晖想不通,只能归结于幺妹的好人缘。 毕竟,这么可爱这么懂事这么乖巧的小孩,谁不喜欢呢? 幺妹在家玩得乐不思蜀,黄柔在八月底的前一天结束判卷工作,刚走出市一中大门,顾三已经等在那儿了。 “怎么,今天没事?” 顾三撩撩凌乱的头发,“放周末了。”顺手帮她的行李接过来放自行车前兜,出来判卷半个月,她只来得及带了一套换洗衣物。 “累吧?”他关心的问。 “还好,你工作忙完了?”他这半个月是没有周末的,书记和主任撤职的撤职,坐牢的坐牢,整个系统管理层倒下大半,他现在被提为县供销社书记,代主任,一人挑双职,管着单位的大事小事,真正的大忙人一个! “忙不完也得送你回家,小绿真估计都哭鼻子了。”长这么大,她还没跟妈妈分开这么长时间过,哪怕是去年妈妈去上班把她放家里也有没两个星期不回家。 再说了,他是当过团长的,知道什么叫“发号施令”“令行禁止”“分工协作”,请示过县革委会后,把三门市部主任提成县社副主任,曾经跟着他“干革命”的年轻人一个个提起来,全部有机的分配到各个门市部各个重要岗位去,甚至每个公社分社都有他信得过的人严格把关。 等把垃圾清除干净,他还有别的打算。别的行业他不管,可供销社现在明明是跟老百姓吃穿住行息息相关的单位,老百姓的日子过成这样,他觉着自己有责任。 改变不了别的行业,别的地区,但红星县这巴掌大的地方,他得试试。 黄柔知道他是有野心的,也不过多干涉他工作上的事儿,随便说两句别的,坐上自行车后座,双手熟练的抱在他腰上,就像这半个月以来的每一天一样。 是的,虽然当时接到单位带信是说在市一中给所有判卷老师统一安排食宿,可从市区到大河口也就三四十分钟路程,顾三不让她住宿舍,每□□夕亲接亲送,正好没个小电灯泡在跟前,小两口倒是过得蜜里调油。 今儿结束了,她也得回牛屎沟去,不知道小丫头有多想她,说不定又想哭了吧? 时间还早,二人来到市第一百货门市部,给幺妹买了一罐她心心念念的钙奶饼干,又给两边老人各买了一罐老奶粉,路过农贸市场看见农民悄悄兜售的石榴,又买了两网兜,菜蛋肉家里都还有,倒不用买。可饶是如此精打细算,一趟就花出去五六块钱,着实让人心疼。 今年这工资没涨,物价却飞涨得厉害,计划经济再计划,它也赶不上变化啊!听顾三在革委会的熟人说,今年虽然风调雨顺,可全县第一二季度粮食产量却只有去年(大旱年)同时期的百分之八十,这一现象非常不对劲。 不知道是该种地的不种地,全都忙于政治运动、阶级斗争而荒废农业?还是大锅饭的弊端逐渐显露?又或者是没有段书记的英明大胆的领导……反正,或许都有吧。 两个人不无惆怅的想,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但惆怅那是全国人民都惆怅,多他们不多,少他们也不少,离村口越近,他们的心情也越愉快,回家,回牛屎沟,就是让人那么的有归属感。 “幺妹你妈回来啦!”秋萍眼睛尖,指着村口前方几百米的大弯道说。 幺妹眼睛一亮,嘴里叫着“妈妈”,脚下哒哒哒就跑过去,可想死她啦! 顾三为了呼应她的叫声,把自行车铃打得“叮铃铃”响个不停,苍翠碧绿的山腰上,蜿蜒盘绕着一条土黄色的山路,人声鸟声自行车声,声声入耳。 其他孩子也稀罕得不行,呼啦啦追在幺妹屁股后头跑出去,“大永久”“大永久”的叫着,与有荣焉。 离着一段,黄柔跳下车,慢慢的走,顾三把幺妹抱上车,载着她打着铃在路上转圈,从村口骑到大弯,又从弯里转出来回到村口,其他孩子眼巴巴看着,跟着,跑着,黄灰四起……那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开进来一辆劳斯莱斯呢! 骑够了,顾三也不小气,把车借给几个李宝柱几个男孩,让他们载着弟弟妹妹们玩一会儿。当然,虽然只是第一次骑自行车,可大山的孩子们仿佛天生就具备这项技能,一个个颠着脚踩着脚踏滑行一段,大腿一跨,就能把车骑走了。 大家都会,那就比赛吧,看谁骑得快。 以村口作起点和终点,大家排着队轮流骑,骑到大弯道再转回来,看谁用时最少。没有手表和计时器怎么办?那就数数呗,全体孩子按均匀不变的速度从一开始数,谁骑车期间数的数最少,谁就用时少,这方法还是幺妹想出来的,大家都没意见。 夕阳西下,孩子们玩得忘了时间,一直到天黑,蛐蛐“啾啾”的叫起来,大人们扯着嗓子喊,他们才恋恋不舍的各回各家。顾三出来收了车子,问幺妹要不要在这边吃饭。 “不用啦叔叔,我回家吃。” 跑到家门口,正好跟要出门叫她的春芽碰上,“姐姐,我们骑自行车比赛好好玩。” 春芽不屑于跟那些叫她“小结巴”的孩子玩儿,不忘教育她:“他们可坏了,去年滚铁环都不让我玩儿,我们现在也不要跟他们玩儿。” 幺妹眨巴眨巴大眼睛,不太懂这种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情节,黄柔系着围裙出来了,用手帕帮她擦满头的大汗,小脸红成番茄,刘海给黏脑门上了,“怎么出这么多汗?” “好玩儿!” “你呀,是不是玩得都想不起妈妈啦?” 幺妹摇头,“想,也想妈妈,但也好玩儿。” “小贪心鬼,赶紧洗手去,吃饭啦。” 黄柔能看出来,这种开心跟在大河口的开心不一样,大河口是有节制、受限制的,在尽量不说错话,不给妈妈招麻烦的前提的开心,但在这儿不一样,那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当然,等她拿出钙奶饼干的那一刻,小地精的快乐又达到了极致,她抱着妈妈的脸颊“啪啪”亲了好几口,“宝贝妈妈你太好啦我爱你妈妈!” 一群大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都说看不出来是个小油嘴儿,这么会哄人。 刘惠酸溜溜的说:“这才是小棉袄,我家这仨,是破布条儿,四处漏风不说,还冷不丁会扎我一下嘞!” 小彩鱼笑嘻嘻的点头,表示赞同。众人更是大笑不已,春苗似乎是有心事,在大家的说笑声中,弱弱的说:“奶,我,我初中考完了。” “完了就完了呗,明儿领成绩通知书把铺盖搬回来,别把东西落下。” 没听到自己想听的,春苗苦着脸,“奶,那……” “那什么那,你这孩子咋这么墨迹,有屁快放。”崔老太剔着牙,哈欠连天,生产队的活,吃是吃不饱,累是累得要死,要不是有幺妹这个小活宝撑着,她早就想睡觉了。 黄柔眼珠一动,忽然明白过来,“要考高中啦?” 春苗点头如捣蒜,如释重负。现在的初中和高中都只有两年,去年以前都是春季学期毕业,这两年开始渐渐往秋季学期推移,可饶是如此,一年也上不了几节正经课,都在学工学农呢。 “你觉着考得怎么样?县城高中能上不?” 春苗害羞的点点头,“应该没问题。” 其他大人都不说话,看向一家之主崔老太。 崔老太悠哉哉剔完牙,这才抬了抬眉毛,“看我看啥?我说不让她念了吗?” 春苗一愣,随即大喜,难以置信的问:“真的吗奶?我真的可以去念高中吗?”要知道,两年前的现在,奶奶可是连初中都不想让她念呢。 那时候她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现在她可是接近十六岁的大人了,下地挣工分能得六七分了……奶奶居然不让她挣工分减轻家庭负担,反而还同意她上县城读书? 每个月雷打不动要交好几斤粮不说,还要钱,买书买牙膏买手纸,哪一样单拎出来都是要花不老少钱的啊,不止不能给家庭减轻负担,还加重大家负担,让全家大人养着她,供着她? 跟她玩得好的三个好朋友,都是大河口公社下其他几个生产大队的,连初中结业考试都没参加就被家里人催着回去挣工分呢! 春苗觉着,现在的她像踩在棉花上,美丽而幸福,但又担心一步不慎,她就会从棉花上摔下去,摔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只要能考上,随你念到哪儿,咱们家就供到哪儿。” 春苗激动得声音都变了,“真的吗?奶奶,我……我……” 崔老太抬手制止她的结结巴巴,这个大孙女作为家里第一个出生的孙辈,几乎从小就是在她怀里捂大的,可性格却没得到老太太半分真传,温柔胆小,畏畏缩缩放不开手脚,一点也不像下头这六个妹妹。 “我把话撂这儿,你们谁有本事读就读,哪怕读到北京,我也供!” 这掷地有声的话,仿佛给崔家七个孩子画了一道保命符,以后啊,除非她们自个儿不愿读,否则谁也不能让她们失学,辍学了! 崔老太虽然不满她的温吞水脾气,但疼爱是真的疼爱,“我听你四婶说,你学习好,我说出去也有面子……高中必须好好学,即使以后回来种地,家里也会想办法给你弄个工作。” 这年头,城市户口毕业的初高中学生,得下乡插队,满两年后方可回城参加户口所在地(街道办)组织的招工,哪怕是革委会主任,县委书记家的孩子也得插队。而农村学生则直接回生产队参加农业劳动,城里招工基本不会面向他们,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在村小学当个代课老师。 崔家所有大人已经想好了,孩子们不能回来种地,必须进城当工人。 刘惠赶紧推了推闺女,“还不快谢谢你奶,还有你四婶,以后毕业找工作还得靠你四婶呢。”她顿了顿,讨好的看向黄柔,“听说学章现在是县供销社书记,咱们春苗以后要也能进供销社就好了,你看哪天问问他,能不能给安排一下?” 那样的话,连高中也不用读啦!不就卖东西嘛,会称重会找补钱就是了,读那么多书干啥? 她都听说了,那些城镇户口有关系的,初中毕业就能参加工作。他们老崔家现在怎么说也算“有关系”那一挂了吧?书记都是他们家姑爷呢! 要是能去供销社站柜台,那得多风光呐!到时候全牛屎沟全六甲村甚至整个公社都知道,她刘惠的闺女在供销社站柜台,她走路都能带风呢! 黄柔为难道:“事情不是大嫂想的这么简单,户口和组织关系在那儿卡着呢,他也没这么大的人事任免权……” 刘惠撇撇嘴,“害,阿柔你别欺负我土老帽不懂,其实我知道,书记比主任大呢,他现在就是整个单位最大的官儿,安插个自家侄女进去,也就动动嘴的事儿。” 黄柔跟她说纪律,说原则,她就一口咬定“一把手权利大”,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崔老太听着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听她居然说要“我看你幺妹以后他给不给安排”,老太太终于怒了,一巴掌将桌子拍得“嗡嗡”响,“放你娘的狐狸屁,幺妹怎么能去站柜台?她可是要当大专家的!” 众人憋笑,五六岁的小毛孩,当啥专家? 吃货专家吗? “你口口声声说他当书记权利大,没看见他亲哥亲嫂子都还在地里刨食呢,你算人家哪门子的‘一家人’?” 这可真是一针见血,一语中的啊,刘惠嘴唇蠕动,再也无法反驳。崔建国给她腿上拧了两把,低声警告:“再废话就滚回六甲村去,不是口口声声你娘家好嘛?” 提到娘家,刘惠立马变成瘪了的气球,垂头丧气。 好容易安静下来,王二妹推了推春晖,“咱们春晖这次也参加全市统考了,过不了几天出成绩,到时候也去公社上学,跟春苗一样。” 她总觉着,自家春晖比春苗聪明能干,春苗都能得这样的待遇,那她家春晖还不得更好?供销社她也倒不是那么看得上,毕竟除了福利好,工资也不高,她就想把闺女安排进煤厂。 王大姐和曹姐夫,一年不知能挣多少钱呢!大房子电视机电话机,哪一样不比站柜台强?关键吧,女孩子的工作不止是工作,它还是一个平台,一个起点。在供销社的女人嫁什么样的男人?在煤厂当领导又嫁什么样的? 不得不说,王二妹想的,确实比刘惠“长远”多了,也高明多了。 这妯娌俩想来想去,想得头头是道妥妥贴贴,她们绝对想不到,这两个女孩完全没按她们安排的路走,因为以后的她们,不屑于! *** 黄柔刚回来没几天,忽然有一天中午,幺妹正在院里跟栗子树姐姐玩的时候,崔家门口来了个穿工装推着自行车的年轻人。 “小绿真,你妈妈呢?”年轻人擦了擦额头的汗问。 幺妹歪着脑袋看他,觉着挺眼熟的,“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呀?” “我跟你妈妈是同事,我是五年级的体育老师,我姓牛……”话未说完,幺妹已经撒丫子往自留地跑了,这个牛老师她知道,可是非常严厉非常爱打人哒,杨丽芝说他能一只手扛起一头牛,所以大家才叫他“牛老师”。 黄柔满头雾水被她叫回来,“牛老师怎么来了?快进屋坐,喝口水。” “不了不了,我还得去别家挨个通知呢。”他擦了擦汗,这才说起来的原因。 原来,市三纺几个月前参加了一场市里组织的文艺汇演,当时纯粹是为了完成任务赶鸭子上阵,谁也不好意思出头,黄柔作为小学最优秀的语文教师,只得挑起“文艺骨干”的大梁,自编自导了一个朗诵节目,朗诵诗是她自个儿创作的。 谁知几个女老师组成的表演小队还得了奖,是二等奖呢! 现在,市文化馆要代表阳城市去省上参加比赛,每个市两个节目,刚好她们的节目就选中了。现在市文化馆紧急通知她们赶紧排练节目,还给写了封信,把领导们认为诗里不合适的地方再斟酌修改一下,三天后就要上省城。 时间紧,任务重,厂里赶紧催她们回去。 “那其他人呢?她们啥时候到位?” 牛老师一只腿跨上自行车,“蔡厂长要求下午一点半必须全员就位,你们家是最远的我先来,这就去通知其他人……”话未说完,人和车已经杀出去了。 黄柔一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她只好去地里给老太太说一声,饭也顾不上吃。 “妈妈,我跟你去叭,我给你加油。”幺妹抱着她的腿,乖兮兮的说。 “我也能给四婶加油。” “还有我,小彩鱼也能。” 一群孩子纷纷举手,她们其实就是在家待够了,想去城里玩呢。黄柔正愁她排练节目没人给她照管幺妹呢,就顺势答应了,让大家随便收拾两件衣服就出发。 太阳晒得土地冒烟,一群妇孺又热又渴,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沉重,小彩鱼倒好,有春晖和春苗换着背,幺妹和春芽能走到公社,那是全凭意志力啊。 不,不是意志力,是吃的! 一路上,幺妹的嘴就没停过,一会儿“麻叶酥”,一会儿“橘子罐头”“大白梨”“奶油冰棍儿”……反正,凡是她吃过没吃过的,她都念叨了十几遍,不停的给春芽灌输——去到大河口就有好吃的啦! 可真到了大河口,黄柔也没时间“款待”她们,匆匆去食堂打了几份饭菜回来,随便扒拉两口她就上办公室去了。走之前交代她们不许淘气,把门关好,别出去晒太阳当心中暑。 姐妹五个连忙答应。这是春苗第一次正正经经的来四婶家,以前顶多就是来吃顿饭又匆匆赶回学校,她好奇的把整个小屋子看了一遍,又把地扫了,拖干净,桌子厨房收拾得几乎是一尘不染。 这就是个勤劳的小蜜蜂呀! 春晖困得不行,一会儿就在沙发上睡着了,而春芽幺妹则在小卧室里打扮洋娃娃呢——小彩鱼假装是洋娃娃。 刘惠懒得给她扎头发,当然也怕生虱子,她的头发比男娃还短,就比光头好一丢丢的长度……这样的艰难模式,幺妹想要给她打扮个发型也不行,干脆偷偷摸出妈妈的丝巾,给她缠成一个阿拉伯女人的头巾样式,包在彩鱼头上。 丝巾是淡蓝色,薄薄的一层,下巴下打个活结,只露出眉眼和鼻子嘴巴的小彩鱼,还有那么一丢丢好看。 可这距离心目中的“洋娃娃”还差得远,幺妹又翻出妈妈批作业用的红水笔,给她眉心点了美人痣,指甲涂成红色……嗯,似乎还是差着点儿。 “还有嘴巴,红嘴巴!”春芽抢过水笔就要画小彩鱼的嘴唇,幺妹忙一把挡住,“不行哒姐姐,画嘴唇会中毒哒。” “什么中毒?” 幺妹指指水笔,“墨水儿不能吃进肚子呀。” “可她已经吃了呀。” 幺妹回头一看,大惊失色!小彩鱼居然把红通通的手指头放嘴里咂吧呢,咂得一张嘴都是红的,鲜红的指甲成了淡淡的粉红色……她一拍脑袋,强行给她把手掏出来,“你不吃能吃哟!” 可她顾得上左,顾不上右,小彩鱼仿佛尝到了“甜头”,咂得津津有味。 作为一只有责任心的地精,幺妹真怕墨水儿吃坏妹妹的肚子,还装扮啥洋娃娃呀,赶紧给她喂饱才是正道,她赶紧踩板凳上,拿出麦乳精,又去对门讨了一杯开水,手忙脚乱的给彩鱼“冲奶粉”。 不止负责冲,还要当心她来抢,抢了还要当心她呛到自个儿,呛到还要当心别弄一身……得,等春晖醒来的时候发现,她们已经把小彩鱼脱得光溜溜了,一身脏衣服正由春苗给她洗。 黄柔原以为,傍晚回来她们都出去玩了,谁知开门进来,发现一溜儿五个丫头乖乖(生无可恋)坐着呢。 “咋啦这是?肚子饿啦?” 幺妹生无可恋的摇头,“妈妈,咱们能不能把小彩鱼送回家呀?” “为什么?你们不是喜欢她才把她带来的吗?”老太太还担心她们带不好她呢,是春苗和春晖拍着胸脯担保的。 幺妹惆怅的叹口气,“我们不想要她啦,她太调皮啦。”从进家门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停止过捣乱,连菲菲都让她吓走了。 黄柔看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阳台上晾着的一件件还在滴水的衣服,以及猪窝一样的床铺,顿时哭笑不得。要不是铁门的锁她还够不着,她绝对能自个儿溜出去祸害别人! 捣蛋而不自知的彩鱼,正红着一张乱七八糟全是墨水儿印的脸,吃着一把细细碎碎的小米……“啥?小米?她哪儿来的小米?” 幺妹生无可恋的指指鸟笼。 原本关得好好的笼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里头的食槽水槽空空如也,像被强盗洗劫一空,而黄柔这才发现,那只话唠鹦鹉好像不见了! “闹闹呢?” 幺妹生无可恋的指指厨房。 灶台上的搪瓷盆里,一只粉不溜秋的肉球球,正蹲在盆底,瑟瑟发抖……那钩子似的长嘴巴,不正是闹闹? 哦,对,没剩几根毛的闹闹。 自从看见这只会说话的鹦鹉后,小彩鱼不吃红墨水了,改为抓鹦鹉,她手劲大,又没个轻重,逮到就能薅下一把毛。而闹闹也是个贱脾气,不知道躲躲,逮到就薅,逮到就薅,没几下就薅图了。 秃了的闹闹像个没衣服穿的赤.身.裸.体的大美女,别说出门,它都自闭了!要不是幺妹把它藏在彩鱼够不着的灶台上,估计连鸟命也要没了! “妈妈,我们把小彩鱼送回家叭?” “对,我们不要她啦。”春芽双颊气鼓鼓的附和。 黄柔哭笑不得,要送也得等她事情忙完啊,“乖,你们好好跟她讲道理,再等几天,等我从省城回来。” 然而,现在的小彩鱼可不是讲道理能讲通的孩子,除了幺妹,其他人的话对她来说基本是耳旁风,且是人来疯脾气,你越说她搭理她,她捣乱捣得越有成就感。还不如就静悄悄的让她搞破坏,搞一会儿她累了就会自个儿睡觉,天下太平。 幺妹不知道小孩子生长发育都有这么个必经的叛逆过程,俗称“terrible two”,她只是觉着,她再也不喜欢小彩鱼,也不喜欢小孩子了!因为小臭鱼不止薅秃了闹闹,还撕了她两本书,最关键还是她最爱的小象波波! 小地精太生气啦!生气到想打人,她要是有魔法就好啦,她要把捣蛋鬼小臭鱼变成一只没毛的鹦鹉,让她光着屁股羞羞,还要把她变成一只小大象,关在动物园里给小朋友们跳大象舞……嗯,目前就想到这么多。 黄柔的节目排演得非常顺利,学校和厂里非常重视,把高档录音机留给她们随便用,小汽车随时待命送她们上是百货商店买服装和化妆品不说,还多给她们每人补贴了二十斤白面五斤清油,以鼓励她们为集体荣誉牺牲自己的假期。 别的她都不在乎,可白面清油是实打实的好处,当天晚上回家就给七仙女炸油条吃了!一根根短短的巴掌长的小油条,金灿灿油汪汪,配上一杯蜂蜜水或者麦乳精,那简直比当神仙还舒坦。 等孩子们吃够了油条,她们三天排练期限也到了,第三天傍晚就坐上市文化馆的班车,上省城啦。 对于这趟省城之行,黄柔也不抱希望。毕竟整个石兰省几千万人口,藏龙卧虎,要啥样的人才没有?她的作品在市里能获奖,去到省里可就不够看了。 人家多少科班出身的文艺骨干等着崭露头角呢,她们能无功无过的表演完就行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黄柔现在一心只想搞教学,其他的事都算“不务正业”,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她志不在此,可不代表其他人也一样啊,杨老师那可是卯足了劲,每一个字眼每一句台词乃至每一个表情都是对着镜子练过无数遍的,服化道也是精心准备的。 “妈妈加油,我妈妈世界第一厉害,一定会拿奖的哟!”出门前,幺妹亲了亲妈妈,狠狠心把自己一成灵力传给妈妈了。 当然,她谁也没告诉。哪怕是黄柔,也只觉身上暖洋洋的,熬油费火练了三天,其他人都是面黄肌瘦,无精打采,唯独她精力充沛,神采奕奕。 杨老师虽然特意化了个精致低调的妆容,可站在黄柔面前依然自惭形秽。 “小黄还说昨晚没休息好,这面色哪里像嘞?”她羡慕的看着黄柔那白皙光泽的小脸,尤其双颊两朵自然的红晕,是结婚后才有的幸福写照。 杨老师娘家和婆家都是干部,丈夫才三十出头却已经是阳城市委书记的秘书,工资高不说,人脉也广,尤其是对各种政策解读和政治敏感度,是其他女教师比不了的。这样的女人,她胸怀宽广,吃穿不愁,孩子听话,心态自然也就平和,对黄柔更多的是欣赏和钦佩,而非嫉妒。 黄柔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脸颊,“我觉着睡得不太好,孩子太闹腾,可……”手感确实相当嫩滑,白豆腐似的,又软又嫩,跟以前不大一样。 可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她也说不清楚。 “这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有爱情的滋润就是不一样哟……”另外一个女老师打趣道。 黄柔的脸,瞬间更红了。跟她们嬉笑两句,转头看向窗外,公路边一排整齐的、笔直的白杨往后退,昨晚看的文字忽然放电影似的,一帧帧印入脑海。 她揉了揉太阳穴,她每天晚上睡前都有看会儿书的习惯,每天都看,所以也不怎么记得住,只是享受那个看的过程罢了……像这么清晰的记得每一个字,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看来,这段时间不止皮肤变好,连记性也好了,难道要真像闺女说的“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小丫头,还怪会用成语! 而此时,非常会用成语的小地精,正乖乖躺床上,懒洋洋的不想动弹。突然耗损一成灵力,她整个人都虚弱下来,别说和小彩鱼斗智斗勇收拾烂摊子,她连看书写字玩游戏的力气都没有。 她啊,就盼着妈妈能拿个奖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有种预感,如果妈妈这次好好表现拿到奖的话,她的运气就会变得很好很好。 可具体怎么好,为什么好,她也不知道鸭。 “妹起来吃饭啦,还睡呢?”春晖站在门口叫她。 幺妹弱弱的笑笑,“我已经醒啦姐姐。” “又在想四婶啦?” “嗯呐!我妈妈这次运气一定会非常非常好哟!”她十分肯定的说。 春晖来了兴致,上辈子四婶的运气一直不好,甚至说很悲情,自从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子弟小学辞退后,她就只在家里种地,即使后来包产到户改革开放,许多人尝试着南下务工求生,她也依然是在家种地。 上辈子,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她被辞退呢?这一次,她的运气又该怎么好,会有多好呢? 小地精摇头,来到厨房,发现是前几天吃剩的油条。黄柔怕几个孩子在家没吃的,给多炸了好多好多油条,可再好吃的东西,顿顿吃也不那么好吃了。眼瞅着天气热就要馊了,春晖把油条切碎,扔在一锅豆腐脑里煮,撒一点点葱花,每人来一碗,就是一顿。 要是吃够了咸口的,就放一勺白糖,换个口味。 可就是山珍海味换着吃,春苗也待不住,想要回家帮大人干活,奈何幺妹想在这儿等着妈妈的好消息,赖着不想走。 直到第三天傍晚,厂里派去接人的小汽车终于停在楼下,发出“滴滴”的喇叭声,杨老师标志性的爽朗的大嗓门叫了一声“丽芝”,小地精兴奋得“嗷”一声,冲下了楼梯。 123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24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25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26 “啥?五块?”跟老大妈一起惊呼出声的, 还有胡家兄妹俩。 胡菲胆子小,扯了扯好朋友的袖子,小声道:“五块也太多了吧?会不会不太好?” 可老大妈却误会了, 她也听不见她们说啥,只以为是觉着卖少了想反悔,赶紧迅速的从兜里掏出七块钱,“那七块,七块总行了吧, 别跟你们家大人说, 啊。” “抢”过一幅, 胡乱的拿着, 撒丫子就跑。开玩笑,黑市上可是炒到四五十了, 她排着队还买不着呢!也是该她运气好大清早的就有喜鹊叫, 该她捡的便宜呀! 想着, 更是健步如飞,哪里还有刚才在公共汽车上弱不禁风的模样? 而被扔了七块钱的三个孩子, 彻底傻眼了。 一幅字,准确来说, 仅仅是两个字,就能卖七块?! 菲菲把小桌板的钱捡起来,一张张抚平, 看了看, 数了数,加了加, 不多不少, 就是货真价实的七块钱! “绿真你怎么这么厉害呀?一下子就挣了七块钱。”小姑娘的眼里那都是小星星, 对好朋友的崇拜不亚于对马克思呀。 高(见)兴(钱)疯(眼)了(开)的三个人,也没觉着哪儿不对,什么毛皮不毛皮的,他们也不懂,只以为幺妹就是单纯的写得好,好字才能卖这么多钱嘞! 七块钱可咋整,这也太多了叭?该怎么花呀?胡峻自告奋勇:“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买冰棍儿。” “还要大白梨!” “对,还有钙奶饼干,三盒!” “嗯,还有果脯,要黄桃干儿,还有蜜枣……” …… 哪里还想得起来,她今儿出摊的原始目的是挣照相的钱? 胡峻嘴角抽搐,那这七块可不够花的呀。当然,他是知道这两个小吃货的,如果买不来她们点名要的东西,他还得再跑一趟,得,买吧,反正是她自个儿挣的零花钱。 胡峻撒腿就跑,“你们乖乖等着,别乱跑啊。” 两小只脆生生的答应:“好哒,哥哥快去快回。” 这一带很背阴,太阳晒不着,偶尔还有阵阵凉风,可真舒服呀!幺妹觉着,七块够啦,已经多多的啦,剩下的不卖啦,拿回去给妈妈看看,妈妈说不定也会夸奖她的哟。 她正收着,忽然有个老伯伯走过来,推了推眼镜,“咦……这怎么是毛大师写的字?” 幺妹眨巴眨巴大眼睛,她可是诚实的小地精,认真道:“伯伯,这是我写的哟,不是毛大师。” 老伯伯拿起一张,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嗤笑一声,“小丫头还吹牛,这怎么不是毛大师的字?我天天研究,不比你清楚?” “真的不是,是我写哒。”幺妹也较真了,为什么要说是那个什么见都没见过的大师写的呀。 老头儿对她的反驳不以为然,直截了当的问:“怎么卖的?” “七块!但伯伯你别认错啦,这真是我写的,跟毛大师没关系……”然而,老头儿才不听呢,一听一张才七块钱,估计是不懂事偷偷从家里拿出来的,而她家里人估计是非常资深的毛大师粉丝,也不知在这市场蹲守了多久才得到这几幅。 败家孩子,知道一幅多钱吗?七块就卖,还真是见钱就卖啊! 不过,他喜欢! 老头儿可不是一般的字画爱好者,他是贩卖者,以囤积居奇为生的。他住东边儿,可每天却不上班不种地,专跑西边儿转悠,看见啥好的都囤下来,过段时间再高价转手出去,真正的低买高卖! 而毛大师的字呢,他已经瞅两年了,还是没讨到一幅。 是的,讨。 他每天就在毛皮跟前晃悠,天上有地下无的夸他,夸得是天花乱坠,要一般中年人早在他马屁里迷失自我了,可毛皮特厌恶他这行为,为了得到一幅他的字,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他甚至恨恨地想,下次再遇见就送他一幅吧,上书“不要脸”……当然,他是文化人,这种过激的想法只是停留在想法阶段。 老头儿可能是也发现毛大师对他这种文化乞讨行为的不耻了,索性也不来丢人现眼,就在不远处守着,谁要是得了毛皮青眼送一幅,他就赶紧拥上来问“卖吗?” 对,他干起当场高价回收毛大师字的营生来,你就说他这样恶心不恶心? 把个毛皮气得要死,可自个儿送出去的,别人就有处置权利,他被气得半个月没有再送一幅出去。 而老头儿的收购价起码都是十块起步,这俩小丫头居然只卖七块?这怕不是俩小傻子? 小傻子他喜欢。 顿时掏出三张“大团结”,“行,四幅我全要了。”这拿到黑市上去,一幅五十,他能净挣六七倍!当然,这还是他按黑市价格来,如果遇到真喜欢的,迫切想要的,他还能把价再提提,那可比一般人上一年的班啦! 所以啊,苦哈哈上什么班呢?上班是不可能上的,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也不可能。 幺妹却是非常较真的,歪着脑袋说:“伯伯你认错啦,这真不是毛大师写的。” “小丫头片子屁话还多,找钱赶紧的。”老头儿凶巴巴的说。 胡菲缩了缩脖子,跟好朋友在那儿掰着手指头算,她们现在才刚学到个位数加减法,十以内的会,两个七加一起已经想破脑袋了,四个七加一起……那得多难呀? 小地精再聪明,那也不会啊,只好对凶巴巴的老头说:“我们老师没教过,该补你多少?”因为生气他的态度,她也尽量的凶巴巴回击。 哼! 四个七加一起难死你! 老头儿嗤笑一声:“该补我两块。” 菲菲小声说:“对不起伯伯,我们没钱找您。”她俩现在可是巨大的穷光蛋,兜兜比脸还干净呀。 老头把眉毛一竖,“这怎么行?”其实,他就是欺负她们胆子小,五六岁的孩子,他还想压压价呢。 可幺妹也不是吃素的,她双手叉腰:“我哥哥很厉害的哟,他比你还高,腿有这么粗……你等着,我哥哥马上回来,回来就……”就找你钱。 可是,老头呢? 他理解为她那腿有他腰粗的哥哥回来就收拾他,他能不怕?能不跑?万一那哥哥不是小傻子糊涂蛋,他还怎么靠忽悠低买高卖? “算了,不用找了!”老头儿拿起四张宣纸,痛快的走了……哦不,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而他还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城东片区躲几个月,万一她们家长出来蹲点逮他怎么办? 幺妹和菲菲,傻乎乎捏着三张大团结,大眼瞪小眼。 是,她们是缺钱,是想买东西吃,可没想要这么多呀!这可是大人一个月工资啦,突如其来的巨款让她们不知所措。 好在胡峻很快回来,提着她们点名的零嘴,“怎么,傻愣着干啥?” 两小只被巨款冲击得不会说话了,只是看见饼干立马丢开想不通的问题,“胡峻哥哥你快吃呀,钙奶饼干吵甜超香哒!”幺妹觉着他跑进跑出流了那么多汗太辛苦啦,她给他嘴里喂了一块小饼干,期待的问他:“怎么样?好吃吗?” 胡峻无意识的嚼吧嚼吧,“嗯。” 幺妹见他对自己的殷勤不感兴趣,也就不说了,转而同菲菲讨论起来,哪种零食最好吃。菲菲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发现可以同时吃这么多种好东西,舔一口凉润润的冰棍儿,吃一块脆生生奶香香的饼干,再搭一块甜丝丝的果脯,真痛快! 短短半小时,她们就把买来的东西消灭大半,只每一样剩一米米点,因为吃得太多太急,幺妹忍不住打了两个嗝,摸着胀鼓鼓的小肚子,“哥哥咱们可以回家了吗?” 她一下子挣了这么多钱,一定要回去告诉妈妈,让妈妈也开心一下。 胡峻看着三十块巨款,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你们怎么挣的?” “卖字呀。” 胡峻目瞪狗呆:“……”这,这也太多了吧? “绿真,你的愿望就要实现啦。” “嗯?什么愿望?”幺妹打个嗝,问。 胡菲笑眯眯的,“你要照相的呀,你是不是又忘啦?” 崔绿真恍然大悟,她真的把这事给忘了,“这里有没有照相馆?我们去照一张全家福叭!” 胡家兄妹俩“噗嗤”一声乐了,全家福是跟爸爸妈妈一起照的才算,他们三个好朋友叫啥?应该是全友福!她虽然说错了,可他们心里都是暖暖的,为有这样的好朋友,好邻居呀。 很快,收拾好东西,胡峻载她们来到市照相馆,全名叫“阳城市国营东风照相馆”,门口玻璃上贴着好几张大照片,都是黑白的人相,顶上写着“照相冲洗放大着色”八个大字。 因为阳城市有四家照相馆,她们来的这家位置比较偏僻,客人倒是不多,不然这样的节日不知要排到啥时候去。她们一进屋,就有售票员问:“照相吗?十块一张,着色加五块。” 菲菲对这些国营商店的售货员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惧怕,她往后退了退,幺妹大大方方走过去:“阿姨我们要照全家福,能便宜点儿吗?” 县城都只八块一张。 女人翻个白眼,“要便宜去别家,别来讲价钱。” 幺妹摸了摸兜兜里的三十块,她有的是钱,她现在可阔着呢!多两块就多两块叭。 小款姐交了钱,女人给他们开了票,三个人被赶去布景板前,“来来来,天.安.门前站好,对,男孩站中间。” 所谓的“天.安.门”其实就是一张巨大的黑白布景板,上面有城楼和旗杆,人站在前面拍照就像活生生站在真正的城楼跟前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北京照的呢! 幺妹高兴坏了,东看看西瞅瞅,喃喃自语:“原来北京是这样的呀。” 大师傅是个戴厚厚眼镜的大叔,五六十岁模样,脾气还挺和蔼,指着一把梳子,“你们两个小女孩,把头发梳梳。” 坐在自行车上吹了一路,她们的头发早吹乱了,你给我梳,我给你梳,那梳子被人梳得太多了,抹了不知多少群众的头油口水,但幺妹和菲菲实在是太高兴太稀罕了,居然一点儿也不在意,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 “小伙子你的也梳梳,对,再整理一下衣领。” 胡峻还穿着三年前的海魂衫,前衣领胸口那儿已经磨破了,絮絮柳柳的不好看。他一抬手,把衣服脱下来,将前后调个跟头,背部只是掉色得厉害,倒是非常完整。 得嘞,反正也是黑白的,看不出掉色。 三个小孩顶着一头油光水亮臭烘烘的头发,正襟危站,像三个站岗的士兵一般,抬头挺胸,神情庄严肃穆……嗯,不像照相,倒像要去上战场。 大师傅“噗嗤”一声乐了,“放松,放松,照相是开心的事,要笑,来笑一个……” 可这时候,对于人生中第一次照相的他们,背着大人偷偷来搞奢侈消费的他们,哪能笑得出来? 幺妹努力龇牙,把一张小嘴扯得奇奇怪怪。 菲菲紧张的抱紧哥哥的手臂,缩了缩脚,把两只穿着破布鞋的脚紧紧的并拢,吸着气,像在跳芭蕾。 胡峻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一只手被妹妹抱着,仿若被冻僵的大猪蹄子,一只手搭在幺妹肩头,轻轻的捋了捋她的头发,借以缓解他的紧张。 “好了好了,小朋友,我问你们,火箭为什么能飞上天?” 三人沉思片刻,还是幺妹说:“因为火箭有燃料!” 大师傅摇头,“不对。” “那是因为什么呀?” “火箭屁股都着火了,能不快跑吗?” 三人一愣,顿时哈哈笑起来,就在此时,忽然听“卡擦”一声,一道亮亮的光后,师傅说“可以了”,大家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伯伯,我们什么时候来拿相片呀?” 大师傅算了算这几天的安排,国庆节期间照相的人不要太多,“下个星期六吧。” “谢谢伯伯。”三个人开开心心的拿着取照片的凭证,坐上自行车往大河口去。 他们呀,终于拥有人生中第一张全友福啦! 可惜,没高兴多久,来到半路,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居然乌云密布,胡峻已经非常努力非常迅速的蹬自行车了,可依然没找到躲雨的地方。瓢泼大雨分分钟来到,把他们淋成落汤鸡,赶紧躲一颗大树下。 躲了一会儿,连树冠也开始往下滴雨了,他们只能抱头鼠窜,躲到一个山洞去。洞太小了,自行车推不进去,只能放它在洞口淋雨,三个人缩在洞里,瑟瑟发抖。 石兰省的气候温差极大,不止早晚昼夜大,就是晴天和雨天那也是一个像夏天,一个像冬天。没一会儿,湿哒哒的衣服黏在身上,他们就冻得牙齿打颤了。 “哥哥,我好冷。”菲菲小声的说。 胡峻想把自己衣服脱给她,可他的比她们还湿,说不定会让她更冷。摸遍全身,也没找到火柴,不然倒是可以拢个火堆给她们烤烤。 “咱们再坚持一会儿,等雨停了就走。” 两小只打着颤答应,可那大雨就跟老天爷破了个大洞似的,“唰唰唰”的一点儿停下来的迹象也没有。 幺妹掏出刚才吃剩的饼干,也让雨淋成稀巴烂了,她和菲菲一把一把的将烂面抓着吃完,可还是冷……她忍不住,“阿切!” 胡峻有点担心,不会是冻感冒了吧? 果然,没一会儿,菲菲就开始流清鼻涕了,说话也瓮声瓮气的。可她还是小声的请求哥哥:“待会儿别跟阿姨说,不然阿姨又要生气啦。” 刘珍回六甲村一去不复返,直到昨天,才在娘家待不下去,不情不愿的回到大河口。菲菲虽然惧怕她,不喜欢她,可家里多个大人,哪怕是多个喘气的,她也高兴,生怕继母一不高兴又跑回娘家。 他们的亲外婆家虽然也在六甲村,可自从女儿跟胡雪峰这个一穷二白的二婚知青结婚后,那家人就跟她断绝关系了。到亲妈一死,又娶了后妈,他们跟外婆家更是一点来往也没有,走路上遇见都能吐口水的。 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他们唯一能称得上“亲人”的,就只有刘珍了。 胡峻紧了紧拳头。 “好哒,菲菲你放心,我不说,连我妈妈我都不说,保密哟。” 小地精不说还有个原因,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妈妈见她总不回家肯定会担心。而她去找妈妈“骗”自行车钥匙的时候,说的可是胡峻哥哥教她骑车,如果她说淋雨生病的事,妈妈那么聪明肯定会知道她说谎的。 她提心吊胆的躲啊躲,一直躲到天边擦黑,雨终于停了。 *** 黄柔下午没事,去办公室待了会儿,又约陈静出去秤二斤羊肉,国庆节可是破例供应的。 羊肉饺子可以搭葱搭韭菜,可她看国营菜市场里难得有新鲜水灵的胡萝卜,就给秤了几根,回来跟肥瘦相间的羊肉一起剁碎,拌上盐巴,滴两滴酱油……嗯,闻着就鲜。 陈父陈母回市里,陈静过来蹭饭,不到六点钟,两个人就把饺子全包好了,百来个放满两个筛子,就等着幺妹回来。 可雨越下越大,这边幺妹没回来,对门的胡家兄妹俩也不在,担心他们是没带伞跑哪儿躲雨去了,三个大人拿着伞出门找他们。 一直找到天黑,黄柔心里急得几千只蚂蚁咬似的,他们才骑着泥泞的自行车回来。 也不知道是摔了多少跤,三个人的衣服已经被烂泥浆得鼻子眼睛都看不出来了。大人们虽然着急生气,倒也不忍心再说什么,“怎么现在才回来?” “骑哪儿去了?” 三个人对视一眼,统一说辞:“去变电站骑。” 因为变电站内有一块一亩多的绿草地,比足球场还大,去草地上骑自行车的孩子确实不少。可因为位置太远,来回要骑一段山路,估摸着就是在山路上滑倒的,黄柔也没多想,赶紧催他们进门。 陈静给他们熬姜汤,黄柔给他们烧水洗泥巴,还把一身脏衣服也脱了。胡峻回家去拿干净衣服过来,刘珍不在,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家里冷锅冷灶的。 黄柔心疼他们,洗干净后留他们在这边吃饺子。 羊肉馅儿的饺子,那是又鲜又香,鲜得能让他们把舌头吞下去。别说几个孩子,陈静一人就能吃三碗,撑得躺沙发上动弹不了。 黄柔听菲菲打了好几个喷嚏,赶紧给找了一片“克感敏”来,一分为二,让幺妹和她每人吃半片。 吃完好好睡一觉,明天应该就没事了。幺妹生怕妈妈问她们淋雨的事,才吃过药就说想睡觉,跑回房间了。 黄柔不放心,睡前又进去看了几次,见她小被子盖得好好的,脸蛋红扑扑的,脑门也不烫,这才放心睡下。 可怜的菲菲却没这么幸运,即使吃了药也没能阻挡感冒的来袭。第二天早上,她就烧得脸蛋通红,喉咙红肿了。胡峻拿着昨天分到的十块钱,带她上医院一连输了两天的液才把烧退下来。这一病一忙活,就把写字卖钱的事给忘了。 在三个孩子心里,这就像一个小插曲。 *** 风平浪静过了一个星期,期间幺妹终于得偿所愿去县照相馆照了一张全家福,期间动作之娴熟,一度让顾三啧啧称奇。当然,不止顾三觉着奇怪,就连陈静,作为崔绿真的班主任老师,她也发现,这小丫头最近可成款姐啦! 每节课课间她都呼朋引伴跑食堂,请大家吃肉包子糖包子油条白煮蛋……要知道,这些东西可都是超值钱的啊!每天请客吃零食她至少花出去五六角,就是蔡厂长家宝贝孙子,也没这么阔的手笔啊。 陈静很奇怪,曾问过幺妹,可她说是她自个儿挣的。她也就不好再问了,毕竟厂里小孩捡废铜烂铁卖钱的不在少数,可能她就是运气好,捡到的多呢? 第二个周末,黄柔要去县里开会,早早的跟顾三一道坐吉普车走了,幺妹赶紧跑到对门去,“哥哥,菲菲,我们去卖字叭。” “还卖?”胡峻傻眼了,这孩子是挣钱挣上瘾了? “我还想照相。” 胡峻:“……”照相是会上瘾的吗? 幺妹害羞的笑笑,心道:我再多挣点儿,下次让爷爷奶奶伯伯伯娘还有姐姐一起来,我们照一张大大的全家福,挂在墙上,能让所有人都看见的那种! 因为呀,昨天妈妈说,收到春月姐姐的信啦,她今年能回家过年啦! 这样的话,所有人都齐了,怎么能少了大大的全家福呢? 所以,这一次她的目标更高更大,那就是照超大的全家福! *** 话说,“毛皮”大师最近心情不大好。 因为已经有三个人跟他说,买到他的字了。作为清高的文化人,他非常反感这种买卖字画的行为,谁要是跟他买,他是绝对不会卖的,可通过别的途径,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一想到这一幅幅字,都是他自个儿写,自个儿送出去的,前脚刚送,后脚就让人卖给那些附庸风雅胸无点墨的俗人……那感觉,就跟吃了苍蝇似的。 他恨自己识人不清,居然把东西送给这样的人。 正想着,龙葵又来了,摇着蒲扇,“小毛最近有没有新作?” 毛皮满头黑线,龙老认定那字就是他写的,着实把他狠狠的夸了一遍,再夸下去,他都没脸见人了。 长叹一声,苦笑:“龙老谬赞了,上次的字不是我写的。” “怎么不是?”龙葵一脸不信。 毛皮无奈,只好提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龙老请看。” 龙葵俯首一看,“还真是,怎么又退步了,上次明明写得挺好……” 毛皮哭笑不得,这回您信了吧? 龙葵蒲扇也不摇了,盯着字沉吟片刻,“看来,真不是你写的……可也太像了,是你教出来的徒弟,青出于蓝?” “唉,要真是我徒弟就好了,可我那几个徒弟你是知道的,要么心不稳,浮躁得很,要么没啥天分,勤学苦练也是个半罐水。”说起徒弟,毛大师可就有闹肚子的黑泥了,那都是些什么人啊,有天分的不努力,努力的没天分。 虽然,他也不算啥书法家,可但凡是有点手艺的人,都渴望把手里的东西传下去不是?有人继承衣钵,比自己扬名立万还重要。 况且毛皮大师真的是不爱那些虚名的,到了这把年纪,只想找个好徒弟。 然而,这正是最难的。 两个老头儿都是一样的心思,想想就苦闷,干脆摊也不摆了,摇着蒲扇逛市场去。 胡峻他们到的时候,正是花鸟市场里最热闹的时候,猫叫狗叫鸟儿叫,来来往往的老头老太,热闹极了。在这压抑的城市生活里,是不可多得的能让人放松的地方,也难怪这么多退休老干部愿意来呢。 同时,也因为老干部们来得多了,这块“清静”地儿才能保住,治安队来人,也只是意思性的走个过场——前提是不能有摆摊叫卖的。 他们支好小桌板,乖乖等了会儿,发现居然没人上门。幺妹早迫不及待写好三张“清静”了,她发现人群好像都往一个方向去,干脆把笔一放,拉着菲菲去看热闹。 原来是有个老伯伯在卖字,一幅叫《兰亭集序》的字,幺妹迅速的扫了一眼,在心里读了一遍,也分不出好赖,只是发现大家都挺喜欢的,问那卖字的人哪儿临的,谁临的,有没有鉴定书。 她觉着这些人类奇怪极了,不就是几个字嘛,还要啥鉴定书。 甚至更奇怪的是,居然有很多人争着抢着要买。 “十块!” “十二!” “我出二十!” “老王头你啥意思,哄抬物价呢?那我出二十五!” “我出四十!” …… 就这么一声高过一声,最后居然以八十五的巨额成交价卖出去了。幺妹仔细的看过,这真的就是一幅很普通的字呀,明明她也能写,只是字太多了,她懒得写。 才三百二十四个字的《兰亭集序》:“???” 不过,幺妹还发现了,买下这幅字的,居然是那天教她握毛笔的老伯伯,只听他说:“多少年了,没见过有描摹这么好的,虽然神不似,但形似也难得。” 连老伯伯都喜欢,看来这个《兰亭集序》很好看?她又踮着脚尖看了看,出于好奇,看过四五遍,她甚至把全篇背诵下来,重点记住每一个字怎么写,晚上回家写给妈妈看。 妈妈一定会夸她哒! 这条“街”,卖啥的都有,唯独就是没有卖吃的。两小只怀揣着两块钱的巨款,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哪儿可以买个吃的。“走,我们去逛百货商店叭。” 胡峻生怕她们半道走丢,当然,更怕她们被人拐了去,“你们等着,我去。” 心里也忍不住奇怪,这丫头可真能吃,听菲菲说她上次的三十块,除了十块照相,十块给他们,剩下十块已经快吃完了……这样的小馋嘴,难怪黄老师要下死命令不许她吃零嘴呢,要由着她吃,什么样的家庭都能让她吃垮。 想着,他就跨上自行车去了。 不过,他是带着心事去的,因为菲菲刚告诉他,上次老头一次性买走四幅字,是因为他觉着那字是一个叫“毛大师”的人写的,胡峻刚开始还觉着好笑,他亲眼见证是幺妹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啊。 可笑着笑着,骑了一段,他发现不对劲,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两个人的字一模一样,在不认识的前提下不谋而合?也说不上哪儿不对,就是觉着不踏实。 刚开始他以为别人买她的字,是因为她写得好看,靠这样的字挣钱,无可厚非。 可现在,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别人买她的字是冲着“毛大师”的名头去的呢?那他们这样的行为,是不是有点像……骗人? 当然,他相信,小绿真绝对没有声称这字是谁谁的真迹……可他总觉着是用了毛大师的名头。 这一刻,胡峻忽然觉着,冰棍儿不甜了,零嘴也不香了。 而留守大本营的幺妹和胡菲,玩了会儿翻花绳,听了会儿老伯伯们聊天,“四.人.帮”什么的她们也不懂,只是看他们样子非常愤慨? 幺妹听了会儿,闲着没事,脑海里总是冒出刚才看的《兰亭集序》,干脆提起笔,在宣纸上写起来。每一个字的具体位置和笔画,她都记下来了,写起来倒是不难,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些字好奇怪呀! “绿真,你写的字好难呀,怎么这么多笔画?” 可不是嘛,全都是繁体字,她们哪认识? 幺妹能写,凭的是记忆力,只要想记下来,她超人的记忆力就能发挥主观能动性。三百二十四个字真不多,只不过笔画多,她写了好久好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停止了,额头上出了许多许多的汗。 “呼——终于写完啦!” “绿真真厉害,能写这么多字!” “菲菲也厉害呀,能画那么多的大象……” 两小只互吹互擂,玩了会儿,买东西的胡峻还是没回来,幺妹开始待不住了,用装墨汁的玻璃瓶子压住写好的字,跑边上跳房子去了。一个人画几个大格子,用脚踢着一片碎瓦片玩儿,因为菲菲的鞋子破了,不能玩这个,很容易会踢到大脚趾。 于是,从另一头闲逛过来的龙葵,看见小桌板上的《兰亭集序》,顿时就眼睛一亮,“小朋友,这是谁写的?” 胡菲指指正一蹦一跳玩得开心的幺妹。 龙葵当然是不信的,这样形似神也似的临摹品,没有几十年功底谁也写不出来,历史上的仿品虽然多如牛毛,这一幅算不上最好的,但绝对是他最近见过最得其神的。 老爷子也不戳破,只是笑了笑,“我能看看吗?” 他拿起来,细细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点着头称赞:“虽然错了一个字,但也是难得的,小朋友这字卖不卖呀?” 菲菲眼睛一亮,赶紧把好友叫过来。 幺妹不认识这位老爷爷,只是觉着他跟上次教她写字的老伯伯很像,脾气温和,笑眯眯的,一点儿也不凶巴巴。那当然卖呀,她还要便宜卖,让他们好人有好报! “很便宜哒,爷爷喜欢就拿去叭。” 龙葵估摸着,是她们家长让拿来卖的。毕竟,文化人都有点傲骨嘛,能写出这样功底字来的,肯定是个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爱面子的人,自个儿肯定拉不下脸来,就让孩子来。 听她们说还有“哥哥”,肯定是个子女很多的大家庭吧?这样的人家,要不是没米下锅了,谁能舍得卖自己的“孩子”? 当即,龙葵也不讲价,也不问价,直接给她们五十块钱,“赶紧拿回去交给大人,别弄丢了。”走了两步,他又回头嘱咐,“告诉你们家里人,靠自个儿手艺挣钱不丢人。” 幺妹:“???” 胡菲:“???” 还是幺妹反应快,冲上去把钱塞回去:“爷爷太多啦,不用给这么多哒。” 龙葵摸摸她头顶,“乖啊,这么好的字,一点儿也不多。” 可他走了两步,幺妹又哒哒哒跑上来,“爷爷爷爷,这是送你的,是赠……嗯,赠品。” 这是叔叔说的,有些人买到个很贵的东西,他们为了弥补他或者奖励这个人,就会多送两样不怎么值钱的东西给他。她可是一只厚道的小地精,不能让老爷爷吃亏哟。 龙葵打开一看,是三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静”,哟,买一送三不算狠,狠的是居然送好友的亲笔字!他乐得哈哈大笑,要是小毛知道自己的字居然成了仿品的赠品,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乐哈哈的走了,幺妹也乐哈哈的收摊了,她发现,人类的钱也不是那么难挣嘛,写一幅字就卖五十块,那她要是写一百幅,就能自个儿买房子啦!还是两套的那种! 她的大房子呀,她就要来啦! 小地精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收好东西,左等右等不见胡峻回来,她们就拖着东西,去找胡峻了。 而另一头,龙葵拿着新收获的“宝藏”,很快在街头遇见毛皮了,两个老头相视一笑,都是乐哈哈的。 “我给你看样东西。” “我给你看样东西。”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又都哈哈大笑起来。 毛皮让着比他长二十岁的龙葵,“您老先说吧。” 龙葵递过来三张纸,“看看,这是你流落在外的‘孩子’。” 毛皮打开一看,“哪儿来的?最近黑市上流传出好几幅我的字,这又是谁拿出来卖的?” 龙葵高深莫测的摇头,“你绝对猜不到,这几幅字没收我一分钱,而是赠品。” “什么赠品?” 龙葵又笑了,得意洋洋的拿起那幅《兰亭集序》,避开老友伸过来的手,“今儿这运气真是好,居然让我捡到宝了。” “我也捡到宝了。”毛皮不甘示弱,递过去他买到的《兰亭集序》,不约而同的,两个人同时打开对方的字……刚开始,他们的脸色都还正常,眼神里透出来的都是欣赏。 这份仿品不错。 可看着看着,两个都愣了,指着其中一个“契”字道:“这怎么多了一点?” 上下结构的字,下面本该是个“大”,可两份的都是“犬”。凡是有点文化功底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错字,而且是特意留出来的错字,以防被人模仿,也是某些书画家的留的“小尾巴”,作其身份独一无二的标记。 想通这一茬,毛皮怒了,气哼哼的骂:“刚那卖的人还说独此一幅别无二作,还收了我两个月工资,这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写的!”尤其是听说老友的只买作五十块,还赠了他的三幅字,心里真是都快气死了! 欺负他老实人是吧? 可龙葵却没急着赞同,他细细的比对,忽然眼神一亮:“我买这幅比你买的好,你看这个字是不是有七分书圣的神?” 气哼哼的毛皮一看,可不是嘛?价格便宜也就算了,有赠品也就罢了,居然写得比他买的还好!这,这真是欺人太甚! 他气得牛鼻子似的喘气,喘着喘着忽然一愣,赶紧拿起那三幅“赠品”,看了半分钟,“这不是我的字。” “啥?!”刚想说他看着就是一模一样啊,可再看,又发现好像不一样,平心而论,比正主写得好。 但他不敢说,怕老友经受不住这连番的噩耗,血压高了,还是得注意。 ※※※※※※※※※※※※※※※※※※※※ 感谢青兒投雷,么么哒~ 127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28 “思齐醒啦?是不是爸爸说话吵到你啦?”苏兰章急切的绕过来, 小心翼翼看着她的傻儿子,生怕他一不对劲又发起狂来,砸自家东西也就罢了, 要打到别人孩子,那可是闯祸的! 尤其,听龙老的意思,这还是两个孤儿。 唉! 谁知李思齐却并不买账,只是继续盯着地上那趔趔趄趄的金黄色小肉球, “宝宝, 宝宝!” 苏兰章无奈的说:“这不是宝宝啊, 是小狗儿, 以前咱们家养过一只的,还记得吗?” 李思齐只是摇头, 跺脚,指着肉球叫“宝宝”。 幺妹悄咪咪转过来看他, 看着看着她忽然明白过来, “伯娘, 哥哥说他要抱小橘子嘞!” 苏兰章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儿子说的是“抱抱”不是“宝宝”, 刚想问能不能给他抱抱, 幺妹已经非常深明大义通情达理的挥手了:“给哥哥抱吧, 小橘子超听话哒!” 李思齐像个孩子似的蹲在地上, 抱着活蹦乱跳的小橘子, 嘴角露出安详的, 灿烂的微笑。如果不是知道内情的人, 谁不夸一句“俊俏”“有爱心”, 可他……愣是白白长了这么副好人材! 苏兰章忍不住,再次掉泪。 她的儿子啊,才十七岁的大小伙子啊,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她多么后悔自己教他尊师重道,教他见义勇为,养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会被造反派打,就不会变成傻子,现在应该也上高中最后一年了,去周边农村插两年队,丈夫一定会给安排个工作。 以后娶妻生子,平安喜乐。 而让她痛苦的,并非单纯的儿子变成这个样子,而是因为他只是做了一件好男儿都该做的天经地义的事,就变成这样! 到底是什么变了? 她回房给儿子拿了一条裤子,帮着他笨拙的套上,胡峻这才愿放幺妹下地。 “哥哥你好,你就叫思齐吗?那我叫你思齐哥哥叭,我叫崔绿真,你可以叫我幺妹。” 小姑娘纯真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李思齐。 苏兰章叹口气,“乖啊,你思齐哥哥病了。”别说回答她的问题,他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只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谁知,李思齐却忽然抬起头来,清澈的眼神与幺妹对上的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兰章总觉着十六岁的他又回来了,原本空无一物的黑洞似的瞳仁里,似乎多了一股勇敢与坚强。 “思齐哥哥,你几岁了呀?我已经五岁半,马上……嗯,再有三个月,我就六岁了哟!” 李思齐看着她傻乐,手里抚摸着小橘子。 “思齐哥哥你上几年级呀?我现在一年级啦!” 李思齐继续看着她,“嘿嘿”傻笑。 苏兰章倒是放心不少了,因为小狗儿在他怀里轻轻的卧着,舔了舔他的手,他倒没有打人。 于是,跟徒弟吵了几句嘴,脸红脖子粗的毛皮,看见的就是自家那傻儿子,傻乎乎的看着人小姑娘笑。他的眼睛实在是生得漂亮,又大又长,眉形挺阔,鼻子高挺,白白净净,真正的浓眉大眼! 如果能一直这么开心下去,就好了。 “伯伯还记得我吗?”幺妹歪着脑袋看着毛皮。 “你不就是不会写毛笔字那小丫头?” 幺妹这下高兴了,伯伯还记得她,太好啦!她挺挺胸膛,“谢谢伯伯教我写字,我学会啦,会写许许多多的字呐!” 龙葵一愣,“小毛你教她的?” 毛皮笑笑,“也不算教。”把那天在花鸟市场的事儿说了。 胡峻这下才听出来,“莫非伯伯您就是他们说的‘毛大师’?” “害,算不上啥大事,就是会写几个字,怎么小子你知道我?” 龙葵和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缘分呐,它就是妙不可言! 毛皮一听,也乐了:这世界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两拨人居然找对头了。 当然,更让他震惊的是,高仿他的人,居然是个六岁不到的小丫头!她的第一个毛笔字还是他教的! “伯伯,字真的是我写哒,照着你的写哟。” “所以,对不起伯伯,我们用您的字谋利,我们今天是来赔礼道歉的。” 毛皮张着嘴,难怪黑市上忽然多出那么多他的字来,却写得比他这正主还好。“你们打算怎么赔礼道歉?” 胡峻鞠躬,诚恳的说:“伯伯放心,如果您愿意原谅我们的话,我们一定会把卖出去的字找回来,赔偿买字的人,再当您的面销毁。” 毛皮点点头,看这小子不像是哄人的,心里已经满意了大半,“那要是找不回来呢?” “那我们就,就给您登报道歉,宣布那五幅并非您本人所写。”胡峻顿了顿,他知道文化人都很注重名声,“但我们暂时没钱,您能不能等两个月?” 两个月,他一定可以挣到登报的钱。 毛皮哈哈笑开,“你小子,我有那么迂腐吗?” 他不愿卖字并非是畏惧名声爱惜羽毛,而是真正的不屑。不屑把自己呕心沥血的“孩子”卖出去,“卖都卖了,也是他们活该!” 如果他没推断错的话,就是那整天凑他跟前死不要脸的老赖头买的四幅,他倒是活该,只是为那四个买主可惜,他们确实是冲着他的名头花的钱……但他能怎么办?他也想振臂高呼唤醒那些愚昧的家伙,可人听吗? 这就是他气恼的点。 他笑眯眯的看向幺妹,“字真是小丫头你写的?” “真哒!比珍珠还真!”小地精叉腰,“伯伯你借我笔和纸,我写给你看,你写啥我就学啥。” “哟,口气这么大?” 要是那几个徒弟说这种话,几个大人肯定嗤之以鼻,可这么白玉团子似的小可爱说出来,即使是大话,那也是可爱的童言童语,可爱即正义。 “我的特长就是写字哟!” “写……写字……”一直傻笑的李思齐,忽然从嘴里蹦出两个字,吓得三个大人愣住了。 还是苏兰章先反应过来,她惊喜的,难以置信的看着儿子:“思齐你说啥?乖乖,再给妈妈说一遍好不好?” 可李思齐又不理人了,就像以前的每一天一样,嘴里“咕噜叽哩”发着怪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兰章和李自平眼里的光迅速的暗淡下去,去堂屋里搬了一张八仙桌出来,铺上纸笔。幺妹拿起毛笔,记着伯伯的教导,手巴心里要能放下一个鸡蛋,“唰唰唰”就是两个大字。 那横看竖看都是一模一样的字,简直跟印刷品似的。 要不是亲眼所见,活了四十岁的李自平绝对不会相信,他的字居然被一个六岁的那头高仿了。他想了想,自己常年在老花鸟市场,也有可能她看得多了,拿一幅照着描? 于是,他提笔,写了“自然”两个字。 幺妹看了一眼,字的大小、结构、笔顺记在心里,“唰唰唰”又是一份复制品。 李自平嘴巴大张,跟他那憨儿子似的,就差流口水了。 “怎么样小毛,我没夸大吧?”龙葵捋了捋胡子,满眼得意。 就连不怎么懂字画的苏兰章,也惊讶得“啊”一声,“娃他爸赶紧写个别的,写你没写过的。” 为啥?她也跟丈夫有同样的猜测,要有心的,专门找到他的笔迹,经年累月的学习模仿,也不是没这种可能。半年前刚把一个徒弟逐出师门,那家伙就是有心人,经常收集丈夫写废扔掉的字,捡起来带回家琢磨。 大半年工夫还真让他仿得七八分相似,差一点点就让他以假乱真了。 李自平沉吟片刻,写了一个繁体的“鑨”,他不像别的写字的人标新立异剑走偏锋,不爱写这些复杂的繁体字,总觉着是卖弄奇技淫巧,哗众取众。所以,他可以肯定,至今还没人见过他写这个字。 而且,越复杂的字越讲究结构和比例,没有一定功底是会暴露的。 他半是期待,半是考验的看着幺妹,心里复杂得不行,也说不清到底是希望她能写出来,还是别写出来? 胡峻手心一紧,这也太难了吧,幺妹肯定写不出来,要是写不出来,怎么证明她不是有意模仿?怎么证明他们不是蓄意用山寨品谋利? 他紧了紧拳头。 谁知,幺妹只是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道:“伯伯你欺负人,这个字太难写啦,好多好多笔画呀。”是小女孩的娇嗔与埋怨,带点小小的骄傲和嫌弃。 “怎么,怕了?”李自平故意逗她。 幺妹接过毛笔,“唰唰唰”几下,“我不怕,就是下次咱们别写这么复杂的字啦,别人都不认识。” 龙葵没忍住,“哈哈”大笑道:“被嫌弃了吧?看你卖弄的。”不等墨迹干透,他就拎起宣纸,左看右看,啧啧称奇。 “嗯,基本一模一样,不过我觉着比你写得好,纯粹。” 李自平红了脸,不自在的咳了两声,他确实是卖弄了。 苏兰章不信邪,拿笔瞎写了两个,让幺妹学学看。 当然,结果还是一样的,哪怕是龙葵写的,她也能自然而然的仿出来。只不过,她也不愿多写,一会儿就把笔放下了,揉着手腕说“累”。 胡峻赶紧给她细细的揉捏,他是无师自通的,把力道控制得很好,既不会弄疼她,又能起到舒筋活络缓解疲劳的作用。 她闭着眼睛,学着妈妈,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 大人们又被她逗笑了,得,这丫头的爱好可能就是模仿大人。 这下,所有人都相信,幺妹真不是故意要用他的名头赚钱了,学他的字纯属巧合。 胡峻再次道歉:“对不起爷爷伯伯,我妹妹她不是故意的,就是年幼轻狂不懂事儿,看见写得好看的字就会无意识的学习,请你们看在她不懂事的份上,别跟她计较。” 苏兰章笑道:“这是自然,小伙子别这么客气,你们的诚心我们已经感受到了。” 她心里忽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都说“学习”“学习”,跟着学的是啥?不正是学生嘛?除了给儿子送进青山医院,他们现在最缺啥? 是徒弟,好徒弟。 不是她有私心,这小姑娘是真有天赋,而且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分,让她流落民间实在是浪费。丈夫虽称不上大书法家,但在石兰省也是有一定名声的。如果让她跟着学,不仅丈夫的衣钵有人继承,于她,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于私,她也看出来了,这两个心性纯良,尤其是这丫头,机灵是机灵,但本性还是憨厚老实。这样的徒弟,哪个师傅不喜欢? 况且,她又无父无母,只要她跟丈夫好生待她,将她抚养长大,供她念书给她分配工作,她自然也会孝顺他们……当然,孝不孝顺他们也不在意,只要以后她能拉傻儿子一把,这就是最大的“回报”了! 说得功利些,这就是稳赚不赔的“投资”! 苏兰章急忙看向丈夫,想要他说句话。可李自平却只顾着赞叹和高兴,单纯是一副“我居然发掘如此天纵奇才”的心思,压根没往以后想,她急得跺脚。 龙葵看看他们,又看看孩子,最终也没开口。毕竟,师徒缘分也是讲究自然得法,刻意强求反倒没意思了。 再三确认他们真的不生她的气后,幺妹可高兴坏了,待看见龙老爷子把五十块钱塞回哥哥手里,她的快乐就像那小火箭,“嗖嗖”的飞上天啦! “那爷爷伯伯伯娘,我们就回家了哟,你们有空可以来我们家玩哟,我叫崔绿真,住在大河口市三纺六栋402。” “好好好,崔绿真是吧,我们记住了。”苏兰章笑得见牙不见眼,推了推丈夫。 李自平如梦初醒,“嗯嗯”两声,“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苏兰章目瞪口呆:“……”这,这就送走了?不说点啥?挽留一下?这样没爹娘的娃娃,但凡留顿饭几颗糖都是暖他们心的呀。 幺妹“嘬嘬”嘴巴,“小橘子,回家了哟。” 小黄狗在李思齐怀里,尾巴都快摇上天了。 可李思齐力气很大,紧紧的禁锢着它不让它出去找小主人,嘴里无意识的念叨“抱抱”。 苏兰章神色为难,“思齐听话,快把小狗儿还给妹妹,妈妈明天给你买一只,怎么样?” 李思齐的脑袋仿佛比所有人慢了半拍,幺妹的话在他脑海里转了一个圈才传到他心里,“回……回家。” 苏兰章惊喜极了,儿子这么久说不出一个清晰的字,可自从崔绿真来后,他已经连续说过三个词了,这简直是天大的惊喜! 她不确定,是不是两个孩子比较有缘才会这样,但光冲这份意外之喜,她也要感谢崔绿真。“你们等一下,啊。” 她跑回厨房,迅速的用筷子在簸箕里翻了翻——那是她老早起床就开始卤的猪头。猪头是文化馆工会给丈夫准备的慰问礼,因为儿子傻着,老两口又安分守己没别的收入来源,单位就寻思国庆节给他慰问一下。 可这年代的猪头也是抢手货啊!因为它肉多,却便宜,不是按肉价来称斤的,按个儿卖,谁都想要。文化馆排了半个月,终于在国庆后一个星期排到一个。 昨天早上刚送来,她就想要卤了吃。熟食店的卤肉香料放太多,不好吃不说,还贵,自个儿卤顶多就是花点大料和柴火。而且,最重要的是,儿子喜欢吃她卤的。 猪头原本是一分为二的,她用报纸包了一半,可想到是姊妹七个,估摸着一人也吃不上两块,又从自家那一半上砍下三分之二,只留下窄窄的一条,给儿子吃吧,他们老两口可以不吃的。 “来,拿回去姊妹几个分着吃,啊,以后一定要常来玩儿。” 幺妹早闻到卤肉的香味了,她悄咪咪扒开报纸瞄一眼,是猪头肉嘞!她知道!妈妈也卤过,但她发誓,她敢保证,妈妈卤的绝对没有伯娘卤的香! 呜呜,小地精要流口水啦。 都说拿人手短,既然接受了伯娘的好东西,而思齐哥哥又那么喜欢小橘子,她就忍痛割爱好了:“思齐哥哥,小橘子送你叭,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哦。” 苏兰章这下子更喜欢她了,满眼慈爱的摸了摸她脑袋,“行行行,你说。” “哥哥不能打它,不能饿它,生病了要带它去兽医站打针哦。”就像对一个人那样的照顾它,这不就是苏兰章和李自平期待的吗?他们要求不高,只要有那么一个人这样对儿子就行。 两口子热泪盈眶,“好。” 苏兰章拦住欲送他们的丈夫,“你陪龙老说说话,我送吧。” 一路上,她细细的打听崔绿真的其他兄弟姐妹们,发现她所谓的“七个”都是闺女,五个姐姐,一个妹妹,她排老六。而胡峻不是她的亲哥哥,是她好朋友的哥哥,她的好朋友是一个能进文工团跳舞的小天才,他们的爸爸很厉害,去了德国学习……你就说吧,这样“大”的嘴巴,她能藏住啥秘密? 而苏兰章,生怕勾起她的伤心事,没敢提她爸爸妈妈的事,幺妹也没想起来说……于是,苏兰章看她这小“孤女”就更心疼了,最后还给称了几斤梨子,让她带回去给姐姐们吃。 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的,晒在人脸上能脱层皮,胡峻把海魂衫脱下来,给幺妹顶在头上,“别把脸皮晒破。” 幺妹乖乖躲在衣服下,深深的嗅了一口,“哇哦,是哥哥的味道耶!” 胡峻咧嘴,故意臭屁的问:“你哥香吧?” “呸呸呸,不香,一点儿也不香,臭臭哒!”用劲,再吸一口,有点汗味儿,又有点肥皂味儿,说不清楚。 胡峻哈哈大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车子骑得飞一般的快。解决了心头最大的事,这天气可真晴朗,真舒服,真漂亮啊,他要奖励听话的小孩,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小本子,“来,奖励你的。” 那是一个一本彩色的小书,只有成年人巴掌那么大,封面上是两个小男孩躲在一片金黄色的草垛后,右边有五个红红的大字——“一支驳壳枪”。 “呀!连环画!”小地精高兴的叫起来,想要蹦跶,吓得胡峻歪了龙头,车子歪歪扭扭差点给骑翻了。 “胡峻哥哥你送我连环画呀!我太喜欢啦!谢谢哥哥,你是最好的哥哥!”收到礼物的人,嘴必须甜,“可是为什么要送我呢?” 胡峻也高兴,“因为你跟着我去赔礼道歉,承认错误,是个好孩子。” 幺妹“嗯呐”一声,点点头,懂啦,鼓励她继续做正确的事呗。那她也鼓励他继续做正确的事,在他背上“吧唧”一口。 那赤.裸.裸的啥衣服也不穿的背,早让太阳晒得发红发烫,又出了汗,幺妹很嫌弃,”哥哥该洗澡啦,汗臭啦。” 胡峻抬起胳膊,特意闻了闻胳肢窝,“臭吗?我觉着挺香的啊。” 幺妹被逗得“嘻嘻”笑,把连环画揣怀里,紧紧搂着哥哥,今天太开心啦! 回到家,黄柔正准备吃饭,她也没煮菜,热了热昨晚吃剩的饺子。“玩回来啦,要吃饺子还是饭?” 幺妹擦擦额头的汗,“吃饭,妈妈去打饭叭,咱们吃猪头肉。” 黄柔摇头,熟食店上午不开门,去哪儿买猪头肉?小丫头是又馋了。“想吃肉我去食堂给你打一份吧。” 食堂伙食好,大师傅手艺不错,做的回锅肉很下饭,打一份来,配上米饭和咸菜,就不用开火了。 幺妹从门口拖进两个网兜来,“猪头肉在这儿,妈妈,你闻闻,香不?” 别说,还真香,报纸都藏不住的香!可关键是——“你哪儿来的猪头肉?” “伯娘送我哒,我给胡峻哥哥分了一半,给菲菲吃。” “哪个伯娘?”莫非是妯娌们进城了? 可幺妹已经进卫生间洗手去了,黄柔也没多问,默认就是妯娌给她买的。估摸着林巧针的概率比较大,王二妹也有可能,但绝对不可能是刘惠就对了。 也不知道家里遇到啥好事了,居然舍得买这么大个猪头,还给卤出来。 黄柔拿了一张半斤的饭票,让幺妹抱着个搪瓷缸上食堂打米饭,她把猪头切下三分之一,薄薄的切成片儿,用小葱香菜蒜泥调个蘸料,没忍住尝了一块,“唔……还挺香。” 也不知道是哪个嫂子的手艺,或者哪家熟食店的手艺。 “妈妈,米饭来啦。”幺妹气喘吁吁,抱着满满一缸白米饭进门。 “没烫到吧?” “没有哦,你看。”搪瓷缸导热,她一只手握着“耳朵”,一手还知道用半张报纸折叠起来垫着。放下饭缸,手把掌虽然红红的,但不是烫的。 洗洗手,母女俩用猪头肉就着米饭和隔夜饺子,饱饱的吃了一顿。那肉卤得特别入味,色泽红润,肉质鲜嫩,咸香爽口,不用蘸料也很好吃。 当然,蘸上蘸料,那更是香得能让人吞舌头。幺妹一个人吃完半斤米饭不算,又喝了一碗饺子汤,舒服的打个饱嗝,“妈妈你休息吧,我来洗碗。” 越来越知道心疼妈妈啦! 黄柔也乐得让她锻炼,“肉放柜子里就行了,蘸料也不要了,晚上等你叔叔下班,咱们重新调。”香菜小葱吃的就是一个“新鲜”。 “好的妈妈。”她打来温水,蹲在地上刷锅碗瓢盆,刷完用清水漂洗两道,再慢慢的一个两个分批次抱回厨房,踩在小板凳上放到烟台上,最后还细心的把地上的水渍拖干净。 收拾干净,她才回自个儿房间睡午觉,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 当然,这是黄柔以为的。她绝对想不到,她以为的乖巧体贴的闺女,她前脚刚睡着,后脚就把锅里剩下的饺子汤饺子皮一股脑的端到对面去,“胡峻哥哥,菲菲。” 她的小黄豆小土豆和小花生都饿坏了吧? 因为知道妈妈不喜欢,她只能把狗狗藏在菲菲家,至于能藏几天她不知道也没想过,反正现在看着它们“啪啪啪”舔饺子汤的模样,她很开心很有成就感就是啦。 喂饱狗子,她就跟菲菲进她房间。全友福取回来了,摄影师大叔技术很好,准确的捕捉到三个人笑得最开心的瞬间,三口整齐的白牙,紧紧挨在一起的三个人,任何人看见,都会知道他们是世界第一好的朋友! 幺妹抱着照片看,“可惜没把你的头绳照出来。” 这年代还没彩色照片,唯一可以带点颜色的玩法就是“着色”,经过后期处理可以给嘴唇和双颊弄红,可看着总觉得怪怪的,他们很聪明的没有花这钱。 “嗯呐,没事儿,明年我们再照,说不定就能照出来啦!”菲菲倒是很乐观,对摄影技术挺有信心。 “嗯呐,以后我们每一年都照,一直照到很老很老,有爷爷奶奶那么老!” 正在喝水的胡峻被呛得一口喷出来,每年都照?可饶了他吧,花钱不说还受洋罪,还照到老头老太的年纪,让孙子扶他们去照吗?想想那画面,真是让人一阵恶寒。 他发现,这世上还有比挣钱更难的事,那就是照相。 不过,世界上有永远的好朋友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他看过的文学作品里,好朋友都会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渐行渐远。 现在的他太年轻了,很多文学作品里的道理还不懂。 *** 过完国庆节,黄柔的工作逐渐步上正轨,没那么忙了,每天都能按时上下班了。而顾三的局面也打开了,不用再加班加点,基本五点钟就能到家。 于是,幺妹发现,她放学不能去玩狗狗啦,因为大人在家就会知道她哪天贪玩没按时回家。 唉! “叹什么气?”顾三不知何时来到小卧室,“作业写完了?” “嗯呐。”双手递上小楷本,就是简单的“日月风火木水”等汉字,一个一排,都是老师排好字头的。 顾三发现,不知道这孩子是闹着玩还是为了显摆,每一行都写的是不同的字体,有楷书,行书,隶书……甚至他也叫不出名字的字体。 他知道,都是她写的。 可老师不会这么想,不会觉着她厉害,甚至还会怀疑是不是有不同的人帮她抄作业,这可是原则性问题。毕竟,谁也不会相信,这么小大的人居然会这么多字体。 面上,他不动声色,忽然在她衣服上看见几根短短的黄毛,不是头发,是某种动物毛发。闹闹是白毛,而且是羽毛,跟这种一根根的哺乳动物毛发不一样。 而大黑也不可能…… 顾三想起最近这丫头都是一回家就洗手,从人旁过总有种狗里狗气的感觉,老婆没发现,可他的嗅觉却是异常敏感的。此时,他嗅了嗅鼻子,气味更明显了。 “学校里有狗?” 幺妹吓得手一抖,“没,没有呀。” 顾三点点头,厂区流浪狗不少,都是从外头跑进来觅食的,保安也赶不过来,越聚越多,上个月有个孩子就因为摸了正在吃东西的流浪狗一把,就被咬了一口。 他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听话,别去摸外面的狗,万一被咬就不好了。” “为什么不好呀?” “会生病,很严重的病。”虽然,这年代的人还不知道狂犬病,国家也还没意识到狂犬病的危害,可他在部队上听军医讲过,在国外这都是要打疫苗的。 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幺妹被吓得吐了吐舌头,下意识摸了摸左手小鱼际,轻轻的抠了抠,挠了挠,总觉着有点儿痒? 小地精怕老虎,怕黄鼠狼,会不会也怕狗狗? 她现在好后悔以前没有听老地精好好科普,现在什么也不知道,呜呜……这就是妈妈说的“书到用时方恨少”吗? 顾三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谁知却看见她的动作。他一把抓起她的左手,果然,小鱼际的地方有一点点红,还有一排小小的牙印。 “狗咬的?” 幺妹咬着嘴唇不敢说。 顾三缓了缓脸色,“什么时候咬的?我不生气,你一定要说实话,不然病毒就会留在你身体内,以后会……” 幺妹被吓到了,她知道,书上说的,病毒是世界上传播力最强的东西,“刚刚,刚放学的时候。” “外头的流浪狗吗?” 幺妹摇头。 “杨老师家的?” 幺妹还是摇头。 顾三通过牙印大小判断,应该还是奶狗,咬合力不行,只是压出牙印,连皮也没破。但他还是不放心,直视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我知道绿真喜欢狗,而妈妈又不喜欢,我一定会帮你保密,现在你告诉我,是不是每天放学都去跟狗玩?” 幺妹不确定的问:“叔叔真的会帮我保密吗?” “嗯。” “拉勾。” 再一次,大手拉小手,盖上印戳,幺妹抿着嘴笑起来,放下笔,“叔叔你来。” 胡峻和胡菲正在吃晚饭,四个玉米馒头配一份水煮白菜,虽然没肉,可他们却吃得很开心。因为继母刘珍又跑回娘家去了,他们发现,没有她的骂骂咧咧,其实好像更舒心? “顾叔叔,你们吃饭没?” 菲菲拿着一个抹了一点点辣酱的馒头,粗糙的玉米面,看着就很难下咽,一点甜味也没有,就比农村吃粗面饼子和高粱馍好一点点罢了。 没娘的孩子,就是这么可怜。 顾三摇头,敏捷的嗅到一股狗味。 阳台上,传来小动物的呜咽声。 他无奈的揉揉太阳穴,破案了,原来是他们在偷偷养狗,还一养就是三只。兄妹俩吃玉米馒头,专门给它们买了一个高粱馍,撕成小块,用白菜汤泡软,三条尾巴竖得天线似的,紧紧挨在一起抢吃。 当然,再多的内幕他也是问不出来的,三个孩子只一口咬定,是去市里的时候一个老奶奶送的。现在狗子小,养在阳台还行,以后长大怎么办?三只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上学的时候,它们能把家给拆了! 况且,这狗屎狗尿的拉在家里,即使打扫得再勤快终究是会有气味,熏久了对孩子身体也不好。 而最重要的他没说,现在巴掌大的时候一个高粱馍就能喂饱,以后长大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兄妹俩连自个儿肚子都吃不饱,怎么伺候它们? “这样,你们实在喜欢的话,给你们家留一只,另外两只我带走。” 幺妹和菲菲咬着嘴唇,小表情如出一辙,“带去哪里呀叔叔?” “我们单位,下个月开办食堂,便宜这俩狗东西了。” 孩子们眼睛一动,明白过来,“耶耶耶”的叫着,蹦跶起来,她们的小土豆和小黄豆就要有好东西吃咯,至于问为什么留下小花生?因为它最会跟她们玩呗,捡铅笔捡毛线,简直就是她们的免费劳工。 晚上小两口躺床上,顾三忍不住把他的担忧说了。 黄柔也叹口气,刚开始觉着她会写这么多字是天分,有一个天才女儿,她也忍不住自豪。可慢慢的发现,因为她会写的字太多了,所以经常东写一个西写一个,一会儿模仿张家,一会儿又模仿李家……转来转去,谁的都会写,就是不会写她自己的。 是的,崔绿真不会写自己的字,或者说,她没有属于自己特色的字。 做作业她照着老师的写,考试照着试卷上的写,可没有任何“参照物”给她的时候,小丫头就迷糊了,经常问妈妈她该写什么字。 “是啊,是该让她写自己的字了。” 顾三双手枕在脑后,“要不,给她买本字帖?女孩子写簪花小楷好看。” 黄柔也觉着可,“但最好还是给她找一个老师,言传身教。” 129 倒不是说幺妹不乖, 总是学别人写字。六岁的她,压根控制不住自己体内这股“洪荒之力”,几乎是下意识的, 看见一个字,她就会去模仿,她压根不关心这个字是谁的,是什么体。 这种控制不住的模仿,甚至学习, 让黄柔心生警惕。 她每天教她为人处事的道理, 教她做力所能及的家务, 却对很多人类与生俱来的事疏于管教。譬如, 随便捡别人东西,还自认为捡到就是她的, 谁也不许拿回去。譬如,随便模仿别人的字, 想怎么写怎么写。 前者, 黄柔可以理解为是她作为地精的“领地意识”在作怪, 可后者,她就想不通了。 合适的老师不好找,可字帖却好买。 顾三趁上市里开会的时候给买了一本簪花小楷的字帖回来, 严肃的告诉幺妹, 以后她要学字帖写字, 写一手能不用“参照物”, 自己就能写出来的字。 刚开始, 能模仿别人的字得到许多人的夸赞, 幺妹也是自豪的。可经过稀里糊涂的造假两日游后, 她自个儿也觉着没意思, 写来写去都是别人的,她想有一种独一无二的只属于她的字。 而黄柔为了训练她,每天都会监督着她写作业,检查作业的时候几乎是每一个字都要一笔一划的看。 然而,她什么也看不出来,小地精想要学簪花小楷,那就簪花小楷呗,她不止学得像,她还能比字帖上写得好! 她现在一手簪花小楷好到啥程度?全校所有语文老师都在流传她的作业本,每一次交上去的作业,杨老师都是当美丽的视觉享受在阅读,读完总要感慨一句“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她家杨丽芝明明天天跟崔绿真一起玩儿,怎么就没见她那几个狗爬字有点长进? 崔绿真现在,承包了全班的黑板报任务,每次检查队的老师进班,都要在黑板前驻足片刻,那是一种视觉享受! 陈静简直把她夸上天了都,因为她的一手好字,再配上胡菲的粉笔画,她们班已经连续两个月拿到“优秀班级”了,而幺妹也众望所归的,在元旦节那天,成为一名光荣的少先队员。 一个班三十四个学生,评上少先队员的只有四个,你说她能不高兴?那小胸脯都快挺上天了!每天帽子围巾能忘,红领巾却永远不可能忘记! 即使哪天忘戴红领巾,她都是没走到教室门口,就飞一般的跑回家,站在楼下叫一声“小花生”,一只土黄色的大狗就叼着她的红领巾跑下来,尾巴摇得可欢可欢啦! 她的红领巾虽然在自家家里,可胡峻哥哥上初中啦,他的红领巾就剩下了,正好能给她用。每次用完,她都会放回原位,下次再忘记的时候,只要喊一声,狗腿子小花生就会帮忙啦。 现在,厂里的孩子谁不羡慕他们这只小花生?那简直不是狗,而是个小人儿。不止能陪她们玩耍,还能帮忙拎东西,拎书包,叼扫把,最绝的是它还能自个儿开门关门,只要想出门,谁也管不住它。 当然,前提是短暂的开关,因为它还没人工智能到用钥匙开保险栓,幺妹和菲菲经常是上着课上着课回头一看,小花生正在窗外一蹦一跳的吐舌头,看见她们的一瞬间,它“旺旺”两声,屁股转回来摇摇尾巴,她们冲它挥挥手,小家伙就一溜烟跑回家了。 因为啊,家里的门需要它看呀。 而且,小花生还特聪明,知道谁喜欢它,谁怕它。黄柔在家的时候它基本不出门,静静地哑巴狗似的待着,万一哪天跑出去玩,走楼梯上远远的闻见黄柔的气息,它一眨眼的工夫就躲起来。 可饶是如此,想要人不知鬼不觉那也是不可能的,期末考前两天,黄柔还是发现他们的小秘密了。 看来,三个孩子是真喜欢狗,黄柔心想,只要他们别把一身狗毛带回家,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 赶在十月份最后一天,高元珍和王满银又给送了一次分红来,他们的小作坊彻底升级为罐头加工厂,挂上“高氏老字号”的名字,挂靠在生产队集体下,成为大河口有名的厂子。 因为供销社保证了百分之七十的销量,他们这个冬天做出来的桃、梨、橘子罐头,格外抢手,不说在红星县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牌子,就是去了阳城市,一说“高氏老字号”,大多数人都知道。 毕竟,味美量足价格还便宜的罐头,整个阳城市也找不出第二家来。 这一次,他们直接给送了八百块来,把顾三和黄柔惊呆了! 虽然说这半年涨了几块工资,年终也有一笔绩效奖励,可也没见过一次性给这么多的呀!根据分红比例算,整个加工厂半年的时间又挣了两千块?按这速度,那岂不是两年就能成万元户? 是的,万元户,这是所有人不敢想的身份。 一是政治运动愈演愈烈,谁冒尖谁就要被打成资本主义阶级敌人,二是谁也不敢想自个儿真有能耐挣这么多!山里一个生产队全年也不一定有这么多毛收入,所以大家都只是轻轻的像羽毛挠过似的,想了想。 “妈妈你们说什么呀?”字帖有了,书也有了,幺妹的时间被安排得满满的,可这并不妨碍她偷听大人说话。 “说明年给咱家里添辆车子,烧油的。” “哇哦!我们家就要买小汽车了吗?!那我们周末就可以去省城动物园啦!”幺妹把笔一扔,觉着她真是幸福惨了。 顾三斜靠在沙发上,“四个轮子的怕添不了,再等两年,咱们先添三个轮子的。”没个车子不方便,可总是借别人的,也不是办法。 黄柔在大咧咧的丈夫手上打了一下,“胡说啥,边三轮也不是咱们买得起的。”一辆大几千呢。 经过“稀里糊涂造假”一事,小地精现在对钱已经非常有概念了,她歪着脑袋想了想,“那咱们过年的时候把房子卖了叭,买小汽车。” 黄柔“噗嗤”一乐,“为什么过年的时候卖?” “因为买的人多,涨价呗。”就像萝卜白菜一样,过年啥都涨。 “怎么着?真想卖?那我跟老赵说。”顾三揶揄的看着她,赵红梅的父亲心心念念想要一套系统“干部楼”,两年前就在打听,前几天不知道听谁说顾书记手里有两套,他就开始四处托人打听口风。 赵红梅因为跟黄柔处得好,也帮她爸问过,但黄柔说要跟丈夫商量。老赵头已经出价九千五了,随便卖一套出去,他们就是万元户。 黄柔摇头,“再看看吧,春晖说时代马上就要变了,说不定……” 顾三不出声,时代要变,谈何容易?春晖那丫头,倒是比一般孩子有远见和果断,但距离参透世事、预期国家命运,简直就是小孩玩笑。 但他尊重妻子的意见,“嗯,明年看吧。”话音方落,防盗门忽然被人拍得“啪啪”响,幺妹跑过去,见是前头靠近学校那栋楼的一个男生,好像是上四五年级。 小男生跑得气喘吁吁,寒冬腊月居然出了一头的汗,“黄老师,有电话。” 他们家靠近学校办公室,值班老师接到电话,他就自告奋勇来跑腿了。 “有没说是谁打来的?” “没说,老师说有急事儿,让您跑快些。” “谢谢你啊。”黄柔想不通,这都快十点了,谁会给她挂电话?而且,知道她单位电话的人也不多。 幺妹拿起手电筒,“妈妈我陪你去叭!” 顾三起身,“马上十点了,你乖乖睡觉。”他给妻子披上棉衣,两个人双双出门。 可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幺妹压根睡不着,长这么大的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半夜打电话呢。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 奶奶和顾奶奶给送来两床新弹的棉花,把一张小床铺得又软又暖,被窝也是新洗过的,还能闻见一股肥皂香,她干脆爬起来,靠在床头看了会儿图书。 只要有书,她就不困啦。 没一会儿,门开了,顾三搂着黄柔,“先穿棉鞋,我去收拾东西。” “妈妈,叔叔,什么事呀?” 黄柔看她还没睡,知道她喜欢高元珍,也不瞒她,但换了个说法:“你姨妈要生了。” “姨妈?不是才刚走吗?” 黄柔叹口气,是啊,才刚在家里吃过晚饭,王满银开着他们街道的手扶拖拉机来接她。为了方便他们赶路,晚饭还吃得特别早。 可谁知冬天白昼短,他们才去到半路天就擦黑,王满银把拖拉机给开山沟沟去了,高元珍挺着即将生产的大肚子,瞬间就发动起来。 可她四十岁的人了,又是头胎,生产的艰难程度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要不是路边有人经过,搭把手给她送到市医院,可能就要在半路上一尸两命了。 可饶是如此,羊水也快流干了,一到医院就进了抢救室,到现在三个小时了还没出来,王满银求助无门,只好给他们打电话。 幺妹敏感的从大人神色里窥探到,姨妈的生产并不顺利,她非常着急,“妈妈我跟你去吧。” “不行,你明天还要期末考。”黄柔察觉自己拒绝得太冷硬了,缓了缓呼吸,温声道:“乖乖在家,明天妈妈给你带好消息回来,明晚咱们一起去看小弟弟。” 幺妹想到大伯娘那年的生产,差点就死了,她倔强的仰着头,“我就去看一下,一下就好,不会耽搁明天考试的呀,妈妈?” 黄柔想发火,可顾三看孩子的确想去,拍了拍妻子肩膀,“算了,我去发车,你们赶紧下来。”幸好东子的边三轮还在这边,不然黑灯瞎火的她们怎么去都不知道。 摩托车有前灯,虽然不够亮,但前方十米的距离都能看清,顾三也不敢骑快,每逢转弯的地方都要隔老远就使劲按喇叭,一路慢吞吞的爬到市医院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 手术室的门还没开。 王满银蹲在墙根,双手抱头。看见他们也没起来,或许是蹲太久起不来,只是木讷的的点点头。 想他平时是多机灵,多鬼脑个人,黄柔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我姐怎么样?” 他摇摇头,“大夫出去拿了好几袋血,我,我问他们也不理我。” 黄柔更急了,如果连病人家属都没空搭理,是不是说明情况真的很紧急,真的不乐观?她急急的走了几步,又走回来,看着纹丝不动的抢救室的门。 里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也不知道是隔音效果太好还是打了麻醉,一点儿喊叫的声音也听不到。 顾三终究是男人,冷静的问王满银:“怎么回事?” 拖拉机是有灯的,他们出门的时候天边还有太阳,这一路他经常跑,他又没喝酒……不说天时地利人和,但也不至于会翻车吧? 王满银双手抱头,佝偻着身子站起来,“我,我也不知道。” 好端端的开着,拖拉机突然就失控,方向盘怎么也把不住,他只能硬拧,将车头拧朝外,那里是一片麦地,到时候顶多赔偿人家粮食或钱就行,只要人没事就是万幸。 可那拖拉机早已年久失修,反应也慢半拍,没等停下来,先斜着冲到前头的山沟去了。 顾三沉吟片刻,他总觉着说不通,按理来说这路上车少,王满银的驾驶技术又确实不错,不应该啊。 幺妹静静地站在门口,发动她的地精灵力,身体仿佛长出两个细细软软的触角,触角一路顺着手术室的门,爬进去,往前伸,伸着伸着,能听到熟悉的姨妈的呼吸声……关键是她肚子里的小弟弟。 她经常用灵力都小弟弟玩,他似乎已经知道她在哪里,冲她疯狂的扭动身躯,想要突破妈妈暖暖的包裹。羊水越来越少,像一个瘪了气的气球,里头越来越逼仄,氧气越来越少。 “喂,高元珍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快了快了,努力,再使把力,你的孩子就要出来了。” 幺妹似乎听见有护士这么说着,拍打姨妈的脸,非常用力。 姨妈一定很痛吧?她最喜欢姨妈了,不止因为她给她压岁钱,给她好吃的黄桃橘子罐头,还因为在她心里,她就是崔绿真,不是能给她带来福气的小福星。 其实,她只是表面看着憨傻,其实小家伙心里门清着呢。大伯娘和二伯娘喜欢她是因为她是“小福星”,三伯娘喜欢她,是因为妈妈,这世界上仅仅因为她是崔绿真而喜欢她的,真不多呢。 唉,本来她还期待着,马上到六岁生日啦,姨妈会送她什么礼物呢。 “怎么,能感受到吗?”黄柔走过来,弯腰悄悄的问。 幺妹点点头,“小弟弟想出来,他太闷了。” 黄柔手一紧,“那你姨妈呢?” 幺妹老实的摇头,她确实是感觉不到姨妈的状态,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的呼吸和心跳都还在,只是很疼,都疼得昏过去了。 黄柔也不懂医学的知识,听她这么说,倒是放了大半的心,捏了捏闺女冷冰冰的小手:“冻坏了吧?先坐着等等。” 幺妹摇头,“妈妈我不冷,你冷吗?” 黄柔这才发现,她的棉衣扣子还没扣呢,拢了拢衣襟,双手抱胸。 石兰省地理位置不尴不尬,说它属于北方吧,它又一年下不了几场雪,说它属于南方吧,冬天又怪冷。医院里也是不通暖气的,这个点儿冷得地砖都要结霜了。 幺妹非常体贴的,把自个儿的手搓暖和,再笨拙的想要尽量包裹住妈妈的大手。可她的手实在是太小了,只能勉强覆盖住妈妈的手背,像一片小小的暖融融的狗皮膏药,硬要贴她身上。 现在的黄柔冷静下来,才有时间反省刚才对她的态度。 小丫头不是喜欢撵大人路的孩子,相反她比七八岁的大孩子还懂事,懂那么多道理,会做那么多事。她是那么那么喜欢姨妈,才会要跟着来吧? “妈妈又要跟你道歉啦。” 幺妹一副小大人似的给她暖着,“为什么呀妈妈?” “因为我刚才凶了你。” “妈妈没有凶,妈妈只是跟我讲道理,为我好。” 黄柔一愣,“你知道?” “知道呀。”她龇出小白牙,经历过那么多后,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凶巴巴,什么是假凶,像卷毛阿姨,像买字的老赖头。 黄柔看她若有所思的,估计是想到什么了,可她就是能忍住啥也不跟她说。看来是,孩子大了,会藏自己的心事了。 她一时间更复杂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把她抱在怀里,静静地坐在不靠墙的塑料凳子上。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要来,本来她都想等生了再来的,我一时得意却害了她……”王满银抱头,痛苦的说。 他大半辈子被人看不起,犹如别人脚下的蝼蚁,最近罐头加工厂办得风生水起,整个巷子都知道他的大名,不少工作没分配下来的高中生都去他们家,左一声“满银哥”右一声“满银哥”的求他给安排进厂,真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痛快! 所以,挣了钱,他就第一时间借来拖拉机,给黄柔送钱来了。仿佛,听见幺妹那声“满银叔叔真厉害”,他腰杆就更直,身体里多了股使不完的力气。 “明明知道她已经快生了,我还……”如果她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过? 是的,搭伙这么长时间,他觉着自己看上高元珍了。她的外表虽然不出众,甚至苍老得厉害,但她心好,为人坦荡,做事麻利,不像别的女人唧唧歪歪光动嘴不动手。 而且,她待他的老娘好,自从她去王家养胎,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房前屋后比谁家都爱卫生,做饭专挑软乎的,他老娘每顿能多吃不少饭嘞! 最关键的是,他觉着跟她在一起,自己像个人,一个能干事儿能拿主意的男子汉,不止街坊邻居看得起,就连老娘也常抹着眼泪说他改头换面了。 而高元珍,对他也有那么点意思。俩人说好的,等孩子生下来能出月子,他们就去把结婚证给打了,好好的,风风光光的办一场酒席。 他想在阳城宾馆办最豪华的那种,把街坊们请去他们平时走路都不敢往里看一眼的地方,好好的肥肥的吃一顿,告诉所有人他王满银出息了!可她觉着在院里摆几桌就是,不值得浪费这钱,与其花那些长舌妇身上,不如给老太太好好的做几套新衣裳,给儿子做个手推车。 是的,他们都已经决定好,将来共同抚养小猴子的。 可现在,因为他小人得志的猖狂,就要毁了元珍母子俩,毁了他们共同绘筑的未来。 听见那悲伤的,悔恨的呜咽声,黄柔和丈夫对视一眼,默默的叹口气。好容易走到今天,命运可千万别再跟这个可怜又可恨的男人开玩笑了。 怀里,幺妹渐渐睡着了,只剩清清浅浅的呼吸,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儿,脑袋拱在妈妈胸脯上,满足的蹭蹭。 六岁的小姑娘,长得又结实,没抱一会儿,她胳膊和腿就压得又酸又麻。顾三轻轻的把孩子接过去,又给她盖上自己的军大衣,连鞋子一起裹进衣服里,只露出一个红扑扑的小脑袋瓜。 “高元珍的家属?” “到!我是!大夫,元珍怎么样了?”王满银一蹦三尺高,腿麻没站稳,居然踉跄着一屁股跌坐地上了,跌得四仰八叉。 出来喊人的小护士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你老婆生了个小子,看把你激动的。” “小……小子……”王满银讷讷的重复两遍,“那大人呢?大人没事吧?” “中途难产,已经给剖了,现在麻醉还没醒,观察一段时间才知道。”护士也不敢把话说太满,毕竟产妇年纪大,产前又收到惊吓,“但小子可壮嘞,你们谁来抱?” 王满银在地上蹭了几下,那黑胶鞋跟水泥地摩擦得“滋滋”的,人却找不到着力点,愣是爬不起来。 黄柔忍着好笑,忍着心酸,过去搀了一把。 “我去,我去抱,我儿子壮实,壮实就好,嘿嘿。” 护士奇怪的看着他,毕竟在他这个年纪别说当爹,当爷爷都有可能的,他怎么还跟毛头小子头一回当爹似的。 “赶紧的,别愣着。”有个年长的护士,递出来一个襁褓。 王满银颤抖着手接过来,傻乎乎的看着里头的小肉团。那都不算孩子,眼睛不会挣,脸色红黑红黑的,像一团在水里泡久的肉,皱巴巴的。 可他就是觉着,怎么看怎么好看。这大大的没几根头发的脑门,伟人一般的脑门,跟高元珍太像了!一定是因为在肚子里的时候他摸太多了,都把头发摸光了。 还有这大大的耳垂,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小崽子!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没一会儿,高元珍的麻醉醒了,护士给推回病房,大家又把孩子抱着跟上去。 她意识是清醒的,可嘴不受控制,只能含糊不清的发几个音节,“儿……儿……” “姐,你看,这是你儿子,医生说可壮嘞!她接生这么多年,头一回遇见这么壮的小伙子,足足有有八斤四两嘞!” 高元珍咧咧嘴,王满银赶忙把襁褓掀开,露出孩子两腿间的东西,“看吧,大着嘞!我第一眼就检查过了,没事儿。” 这回,连护士也愣了,没见过这么愣分不清轻重的爹,第一件事居然是看儿子的那啥……“喂喂你干啥,别碰到脐带创口,会感染的你懂不懂啊?” 王满银“嘿嘿”笑着赔不是,“下次一定小心,一定小心。” 高元珍跟他,似乎是有某种外人所不知的共识,满意的扯扯嘴角,又指指黄柔一家三口,一字一句的蹦:“晚了,回去,我没事。” 黄柔握住她的手,“没事儿,我们在这儿陪你,赶紧把身子养好,出院咱们办满月酒,风风光光的。” 高元珍的眼睛里,有泪水滑落,能有一个孩子,一个健康的孩子,还是她心心念念的儿子,她的人生已经基本圆满了。 黄柔想到睡得小猪似的闺女,笑着道:“后天就是幺妹六岁生日,以后姐弟俩可以一处过生日了,省得还折腾咱们两次。” 大家都乐了,生日只差两天的小家伙们,全然不知大人们已经帮他们生日省了一次,都正在呼呼大睡呢。 现在深更半夜赶回去也不安全,黄柔留在医院陪护高元珍,顾三和幺妹回王家歇一晚,第二天一大早,王满银去医院换黄柔,顾三把母女俩送回学校。 期末考来了,期末考又结束了,对于幺妹来说全都是她会做的,没啥感觉,唯一遗憾的是,她等了好几个月想要跟小弟弟见面,结果还睡着了! 完美的错过跟弟弟第一面的小地精,很怨念。考完数学那天下午,她就磨着妈妈带她上医院看姨妈。 “妈妈,给。”她掏出一块钱,“我们买点儿东西给姨妈吧,姨妈喜欢吃酸的,咱们买话梅吧?” 黄柔高兴她越来越懂事啦,“好,你哪来的钱呀?” 幺妹双手背在身后,“奶奶给的。” 顾老太每次来,都会给她塞几角零花钱,多攒几次也就有好几块了。当然,黄柔现在只顾着赶路,没细想她闺女是那种能攒下钱的人吗? 来到医院,经过一天一夜的休养,高元珍已经能说话了,只是还没法下床走动。 “姨妈!”幺妹跑上去,握了握她的手,“姨妈你还疼吗?” 面对着这么懂事的孩子,即使疼,她也只会说不疼,不忍心小人儿跟着难过。 “呀,这就是小弟弟呀,怎么……”幺妹顿了顿,悄咪咪说:“怎么像猴子?” 红通通皱巴巴,长长的胎毛,跟她在动物园看过的猴子一样啊。她有点嫌弃,明明小彩鱼出生的时候比这好看嘞! “我看,小名就叫小猴子吧。”高元珍笑着说,正好他在肚子里就跟猴子似的调皮,省得为个小名儿琢磨两天还没想出来。 “小猴子,你叫小猴子哟。“幺妹点点他软乎乎的简单,惊喜的说:“他好嫩,好软呀!” 二十年后的小猴子:“……”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这是我最嫩的时候。 “咦……崔,崔绿真?”门口忽然有人叫了一声。 众人回头,见是一个齐耳短发的中年女人,又纷纷看向幺妹。 “伯娘。”幺妹直起腰来,“伯伯,你们也来看小猴子吗?” 苏兰章和李自平笑笑,知道人家新生儿还没出月子,不好见生人,只是站在门口,“来给思齐开点药,这是你们家亲戚?” “这是我妈妈,我姨妈,我满银叔叔,思齐哥哥哪儿不舒服呀?” 苏兰章两口子目瞪口呆,妈……妈妈? 不是孤儿吗? 呸呸呸,瞎说啥呢,哪有咒人父母的,苏兰章艰难的咽了口口水,“你妈妈?” “对呀,妈妈,这是伯娘,就是送我们猪头肉的伯娘哦。” 黄柔和苏兰章面面相觑,彼此都压根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小地精已经忘了她吹过的牛,说过的谎了,哒哒哒跑过去,“我去看看思齐哥哥叭。” 黄柔不放心赶紧跟上,走了两步,苏兰章主动跟她说起话,直到来到内科住院楼,她才知道,她自以为的懂事的好闺女,居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闯下这么大的祸! 而且,马上三个月了,要不是今天撞破,她不知道得被瞒到什么时候! 但她按捺住火气,羞臊而又不失恭敬的说:“失敬失敬,原来您就是毛大师,是我教女无方。” “李自平”她没听过,可“毛皮”的大名是如雷贯耳,作为阳城市书法家协会的会长,那可是在全省都有名的。人虽然没见过,课字却已经在业务培训会上瞻仰过几次,曾经,她也想要有幸能跟着毛大师学习一下就好了。后来因为工作忙,她也就渐渐忘了这想法。 李自平云淡风轻的客气两句,打声招呼去给儿子灌开水,幺妹跑进病房里,“思齐哥哥,你哪儿不舒服呀?” 幺妹想要摸摸他的额头,这才发现他的四肢都是被链条拴住的,紧紧的捆在床沿上。他一动,就带动铁链“哗啦啦”的,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李思齐昨天又发病了,因为小橘子跑去隔壁偷吃了人家厨房里一块肉,邻居拿棍子打它,正好让李思齐看见,也不知道是画面似曾相识勾起了他的痛苦记忆,还是心疼他唯一的伙伴,冲过去就跟人打起来。 他傻是傻,却自有一股莽力,没几下就把邻居打得头破血流,人家里一群儿子凑过来,拳打脚踢,也把他打得头破血流。最后是苏兰章哭爹喊娘跪下磕头,人才饶过他,可也放话了,如果再不把这傻子送医院,李家就从这巷子滚蛋吧! 青山医院住不进去,老两口有啥办法?只能先送来市医院,顺便检查一下有没有内伤。 可这傻子他连医生也打,护士想要给他抽个血也被他打得头破血流,老两口没法子,只能求医院暂时收留他两天,他们一定会用铁链将他拴起来。 他压根听不懂父母哭着说什么,只一个劲挣,手腕脚踝早磨得血淋淋的,可他就像感觉不到痛一样,依然在傻乎乎的笑,只是看向幺妹的眼睛却比看别人多了那么一丢丢神采。 幺妹眼圈一红,“我,我知道你思齐哥哥你是好人,好孩子,我……呜呜……” 她好难过呀,自从听胡峻说过他的事后,她就一直惦记着这个哥哥。她觉着,思齐哥哥没做错,如果有坏人想要打她的老师,她也会上去帮忙的。 而她还有一种同龄孩子没有的悲哀——她的妈妈也是老师,也有这样的风险,如果她的学生都做缩头乌龟的话,那谁来救她的妈妈呀? 黄老师是她的妈妈,那其他老师也是其他人的爸爸妈妈呀,谁来救他们?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哪儿不对,怎么坏人可以随便打人,好人不小心打了人却要被锁在床上。 小地精只觉胸间有股愤怒,堵得她胸口一起一伏的,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让她不那么难过,她抚了抚思齐的手,避开那血肉模糊的手腕,“哥哥你放心,你一定会好好的。” 她咬咬牙,把体内的灵力慢慢的输给他,“哥哥你不用怕,你那么勇敢。” 一开始,李思齐很反感别人触碰,拼命的挣扎,可慢慢的,他似乎觉着那触碰让他舒服,他的挣扎渐渐停止了,只是呆呆的看着她。 幺妹看妈妈还在门口说话,悄悄眨眨眼,“嘘……哥哥别说话哦,一会儿就好啦。” 好在李思齐的暴力倾向逼得同一个病室里的病人都搬走了,只剩他一个人,从黄柔的角度看进去,也只以为是两个孩子在说话。 黄柔自诩也是个文化人,没想到,她最不能容忍的事,居然让闺女悄悄做了!难怪学校里都在说闺女是小款姐,她这钱来得真是……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妹子,你先别生气。”苏兰章复杂的叹口气,她原本还计划这两天去找幺妹呢,主动问问她愿不愿来学字,她已经劝动丈夫收她为徒了,只是丈夫有个要求,不许她提以后照管思齐的事。 要真有那份心的,他们不提,她也会照管。 没那心的,提了也没用。 他实在没脸做这种道德绑架的事。 “这也算不打不相识,绿真是个好苗子,我斗胆问一句,她愿不愿学字?思齐他爸别的本事没有,写字倒还能给人当个老师……” 这不正是瞌睡递枕头了吗?黄柔正愁闺女写字的问题,居然就有橄榄枝递过来?而且还是她自个儿都仰慕的毛大师的橄榄枝? “这……绿真是个调皮孩子,我怕她会坠了毛大师的名声……” “哎呀这是什么话,思齐他爸就不是看重名声的。”苏兰章心头喜欢得什么似的,“好好好,只要你们愿意就好,我这就跟他爸说去。” 刚要进门,忽然听见一声嘶哑的“妈”。她怔了怔,太像了,太像她的儿子了。 “妈,你快把我解开。” 这一句,她听得真真切切的,就是她的儿子! 她吓得踉跄着跑过去,“思齐,是你跟我说话吗?妈妈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了?妈妈这心啊,可再经不住……” “妈,你快把我解开。” 130 李思齐忽然会说话了。 这把所有人惊呆了, 其中最惊讶的莫过于他的父亲。 李自平心情烦闷,在打开水的地方,遇到一位老熟人, 聊了几句,烦闷的抽了两根纸烟,这才慢悠悠的抱着开水瓶,拖着沉重的步伐上楼。 还离着一段忽然听见老婆又哭又笑,莫非是儿子又闯祸了?那她一个人可拦不住, 傻小子力气大, 别伤了老婆! 果然, 老婆抱着儿子, 痛哭失声。 他都不知道这是今天内第几次叹气了,“思齐又不听话, 你妈她……唉!”他是典型的文人脾气,从小几乎没打过儿子, 历来都是苦口婆心的讲道理, 可现在, 讲道理明显是讲不通的。 “爸。” 他抹泪的手一顿,“嗯?” “爸,我是思齐啊。” “老头子你看, 思齐给你说话呢。”苏兰章惊喜的, 好笑的说, 心道终于轮到老头子目瞪口呆了吧?她刚才可是呆了半天呢! 李自平糊涂了, “思齐能, 能说话了?” “何止是能说话, 脑子清醒着呢!不信思齐你背唐诗给你爸听!” 李思齐虽然醒过来了, 可人还苍白, 他不耐烦的说:“妈你又来,烦不烦啊,我还三岁小孩吗,动不动就让我背唐诗?” 哎哟,这熟悉的,不耐烦的,臭屁的语气,不是她儿子是谁?! 苏兰章又哭又笑,“菩萨保佑我儿子可,可终于……” 李思齐撇撇嘴,啥菩萨不菩萨的,他对床边的小女孩挤挤眼睛,用口型说:谢谢你啊。 这一年多他虽然傻着,可头脑清醒,耳聪目明,对于外界发生的事他都知道,只是脑子里的某根神经像被大石头压住一般,让他整个人只能被动接收,不能主动反馈,他的嘴巴和四肢,也不受自己控制。 所以,他不止会不受控制的打人,还能知道幺妹对他做了什么。 幺妹说“不要告诉其他人”,“要保密”,他就一定要做到,他总觉着从此以后,他跟这个小女孩就有了某种特殊的联系。 黄柔把闺女叫过去,小声问:“你是不是又给他灵力了?” 幺妹的脸好像没一开始红润了,带着一点点苍白,“嗯。” “给了多少?” “一成。” 黄柔大惊,即将六百岁的小地精也只有九级灵力,给出去一成,那就是五六十年的修为了。她不知道灵力多少级算修满,也不知道这个是怎么计算的,可这份“大礼”也太大了! 幺妹觉着很累,半年时间她又回到了七级灵力,但她很开心,轻轻的勾了勾黄柔的手,糯糯的说:“妈妈不要生气,我会很快涨起来哒。” 她讨好的勾了勾妈妈的手,“思齐哥哥是好孩子。”我希望以后妈妈有困难的时候,也有很多个思齐哥哥这样的人帮助你。 但她只是在心里这么愿想,没说出来。 “怎么就这么傻乎乎的善良?”黄柔叹口气,也不需要她回答,她从小听到大的故事里,妖精都是反面角色,它们自私、贪婪、残暴,这只地精,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走了哟,思齐哥哥。” 李思齐冲她挥手,“小绿真再见,我会去找你的。” 幺妹这才跟着妈妈离开病房,回到妇产科去。 高元珍勉强靠坐在床头,王满银正给她一勺一勺的喂红糖鸡蛋,“怎么样,甜吧?不够晚上再给你加点糖。” “够了够了,再甜就齁了。” 幺妹进门,咽了口口水,红糖鸡蛋也太香太甜了叭! “来。”高元珍把她叫过去,重新拿一个小碗,给她拔了一个鸡蛋,半碗红糖水,没有多余的勺子,怕她嫌弃她吃过的,就给拿了双筷子。 “谢谢姨妈。”她自个儿端着碗,用筷子小心的把鸡蛋夹起来,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起来,居然是溏心蛋诶! 蛋黄是金黄色的半液体,又香又甜,她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妈妈吃。” 黄柔不舍得分她的,她刚消耗了灵力,“你快吃吧,喜欢晚上回家给你煮。” 幺妹吃得更开心啦,她就知道,妈妈一定会给她做好多好多好吃的补身体哦! 有只秀色可餐的吃啥都津津有味恨不得吮手指的小地精在旁,高元珍忽然也跟着胃口大开,喝过红糖蛋,又喝了一碗鸡汤稀饭,这才浑身酸痛的躺回床上。 *** 当然,过六岁生日的时候,顾三又从省城买了生日蛋糕回来,以及一套非常难得的文房四宝,光那砚台就值十几块。 小丫头高兴疯了,“谢谢叔叔!”她一定会好好写字,写一手只属于崔绿真的字。 当然,她的生日蛋糕是提回家,崔、顾两家人一起吃的,虽然她也很想请胡峻和菲菲去牛屎沟一起过,可他们很礼貌的拒绝了。 听说他们有一个嫁在省城的姨妈回来,把他们接去逛省城了,幺妹一个人,跟着杨丽芝,把厂区所有垃圾堆都刨了个遍的时候,终于熬到要过年了。 过年意味着新衣服和更多好吃的,也意味着压岁钱,她决定,今年的压岁钱一定要存起来,等开学的时候,每天吃一个大肉包子,哦不,两个! 考完期末考后,整个厂区忽然涌现许许多多的孩子,除了一线车间,几乎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见孩子,大的,小的,大的拖着小的,仿佛一群可怜的小叫花子,哪儿有苍蝇哪儿就有他们。 过年前两天,她陪妈妈在家扫尘收拾物件儿,今年是他们结婚后第一个年,他们打算回牛屎沟过,只是到底去崔家还是顾家,这是个问题。 两边老人都想让他们回去自家,可一家三口又不能分开各在一边,最终还是崔老太不忍黄柔为难,主动让步,说好除夕和初一在顾家,初二至初八在崔家。 “啪啪啪。” 幺妹系着小围裙,趿着小拖鞋跑过去,“耶耶耶,叔叔下班啦!”收拾好,明天上午去采买年货,下午就可以回牛屎沟啦。 站在门口的却不是顾三,而是李思齐一家三口。 少年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像一圈刚冒土皮的青草,黑压压的,他咧着嘴,“小绿真。” “思齐哥哥!妈妈,思齐哥哥来啦!” 黄柔赶紧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毛老师,苏大姐,快请进来。” 一家三口穿着暂新的棉衣棉裤,头发梳得油光水亮,鞋子也是新做的,精神风貌立马不一样了。李自平那半白的头发,仿佛也成了文化人的标签,而不是郁郁寡欢的老干部了。 李思齐客客气气的叫了声“黄阿姨”,递上几盒烟酒糖茶,身后老两口还提着几个网兜的东西,花生瓜子儿米花糖水果若干。 “哎呀,你们来就是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瓜子儿黄柔可以收,但烟酒糖茶这样凭票供应的稀缺品,她打定主意待会儿一定要让他们带回去,年节里走亲戚是刚需。 苏兰章不动声色的打量她们的小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让你们笑话了,明儿回老家,现在收拾东西,到处乱七八糟的。” “小黄说的什么话,我们家比这还乱呢,这爷俩是甩手掌柜,油壶倒了都不扶的。”苏兰章放下东西,挽起袖子就要帮忙。 这可吓坏黄柔了,她哪敢让客人干这活,“幺妹乖,快让伯娘坐下,给他们倒水喝。” 现在的小地精,招待客人那都是手到擒来的,她还知道,给伯伯要泡茶,伯娘和哥哥要泡蜂蜜水,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小碟果脯和蜜饯,这是买了准备带回老家过年的。 黄柔很满意她的表现,要是别的小孩,对自己喜欢吃的零嘴,那是不可能主动拿出来招待客人的。 “小黄,我们这次来是专程感谢你们家小绿真的,要不是绿真,我们家思齐现在还糊糊涂涂……” 病了一年多的傻子忽然平白无故清醒过来,别说大夫不信,就是他们当父母的也不信。小伙子见瞒不住,干脆扯个谎,在他犯傻病期间,别人说的话他都听不见,唯独幺妹去他们家那次,他能清晰的听见她的声音。 而且,她悄悄鼓励过他好几次,总是给他讲故事,陪他说话……当然,他平时也会自个儿跑出去,老两口也没怀疑。 再联系他醒来那次,也是幺妹陪在身边,李自平和苏兰章哪有不相信的?他们虽然说不上具体原因,但他们相信,一定是两个孩子的缘分! 就这么经常开导、陪伴他,他才能醒过来。 所以,崔绿真现在就是李家的大恩人! 苏兰章这人,虽然有点私心,但她恩怨分明,也讲道理,该不报恩就得报恩,这不,买点儿东西算啥,就是做牛做马她也愿意。 李思齐已经落下不少课程,这个学期也过完了,干脆不回学校了,等明年开学再念一年初二,开春后先去初一跟着其他孩子一起念。而且,为了促进他肢体运动协调,李自平最近都没去花鸟市场摆摊了,就陪着儿子打乒乓球。 才练几天,整个人都年轻几岁似的。他从靠窗的写字台上拿起一个作业本,看见封面上的“崔绿真”三个字暗暗点头,心道这个小黄老师还是有点功底的,簪花小楷能写成这样,至少也是七八年的功底了……难怪闺女这么有天分,原来是家学渊源,环境熏陶。 可等看到里头的作业后,他惊讶的挑挑眉,很明显,这是崔绿真的作业! “你学簪花小楷?” “是哒伯伯。” “学多长时间了?” “嗯,三个多月。”她掰着手指头认真的数了数。 李自平再次挑眉,不过,有她的高仿在前,这次他已经不惊讶了,只是认真的看了看,点评道:“这个‘永’字,竖勾太长,显得不够自然。” 幺妹歪着脑袋,不太懂。 “还有这个‘木’,不必要非得左右对称,那样显得太过刻意,书法的美就在自然,随心随性才是写字写字的最高境界。”他下意识就想捋一捋胡子,一把摸空才反应过来,胡子早剃了。 每一个字幺妹都知道,可放一起,她就听不懂了,什么叫“刻意”,什么叫“自然”? 正在逗鹦鹉的李思齐“噗嗤”一声乐了,“哎呀爸,你又开始说教,小绿真才几岁,哪能听懂?” 黄柔却早已醍醐灌顶,难怪她总觉着闺女的字写是写得好看了,可就像那油墨印刷出来的一样,没有温度。 “字的温度,其实就是写字人的感情,你投入什么样的感情,别人就能感觉到什么样的温度。” 难怪,黄柔就觉着幺妹的字美则美矣,却没有灵魂。 原来是这样! 她赶紧道:“多谢毛老师指教,小丫头被我们逼着练字,有时候练得手腕都肿了,可我总觉着还是哪里不对,原来是这样……” 她如果不是真心喜爱、真心想做这件事,她就只是一台没有感情的写字机器。 黄柔觉着,自己这几个月的教育方式又错了。 李自平点点头,直截了当的问小丫头:“你想写字吗?” 幺妹下意识的点头,偷偷看妈妈一眼,又几不可闻的摇摇头。 李自平当了这么多年“老师”,对这样的情形再熟悉不过,“有时候想写,有时候又不想,对吧?” “嗯呐!” 李自平摸了摸她脑袋,“不必自责,我这么大年纪也是一样的,想写的时候,写字就是一件好玩的事儿,对不对?” “嗯呐!” 李自平忽然神秘兮兮的说:“我有个办法,能把写字变成一件快乐的事,你想知道吗?” “想!” 李自平又凌空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笑眯眯的不说话。 “伯伯,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办法吗?”幺妹有点着急,双手捧着茶杯递上去。 “伯伯!伯伯!”闹闹忽然跟着小主人叫起来,弯弯的嘴巴在李思齐伸过来的手指上用力啄,翅膀还扑腾扑腾的,空气里都是它扑起来的微小颗粒。 李思齐赶紧躲开去,“嘿,还来脾气了?” 幺妹被转移了注意力,赶紧跑过去拉着李思齐,“哥哥的手是不是刚摸过狗狗,闹闹最不喜欢狗味儿啦。”她平时撸过小花生的手,回来都得用肥皂清洗两道,不然小家伙不让摸呢! 有时候她自个儿都闻不见狗味儿了,可闹闹还是会生气。它嫌弃的把脑袋别翅膀下,缩着跳得远远的,仿佛闻见一点点都不行。 李思齐嘿嘿笑了笑,他出门前确实是撸过小橘子,没想到小家伙鼻子还挺灵! 黄柔赶紧给他打一盆清水来,幺妹和他,大手小手一起放盆里洗。“哥哥我帮你打肥皂叭,我打得超好的哟!” 李思齐伸着长长的根根分明的手指,幺妹拿着小肥皂块,给他手心手背的抹,“哥哥把手叉开,手指缝是很容易藏细菌的哦。” 这还不算,“指甲缝也有很多细菌。” “哥哥这样,你跟我学,双手交叉,搓洗,再洗指甲……” 苏兰章惊奇不已:“你怎么知道这么复杂的洗手步骤呀?” “这叫外科消毒洗手法,我在书上看哒!” 李自平来了兴趣,忙问她都看过些什么书,见她一五一十说出二三十本来,歇口气,又继续数……得,李自平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难怪她能模仿出《兰亭集序》,小丫头读的书比自家思齐还多呢,读书多,自然认字也多。看来他一开始以为的黄老师教她,也不全对。 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 “你愿不愿做我的学生?”他忽然问。 幺妹抬头,“做伯伯的学生,学什么呀?” “写字,让你快乐写字的方法。” “真的吗?”幺妹眼睛一亮,“那要学多久呢?” “活到老,学到老,你怕不怕?” 幺妹认真的想了想,看向妈妈。 黄柔已经意识到自己教育方式的错误了,笑道:“你已经是六岁的大孩子啦,你自己选择。” 幺妹想了想,皱着眉头,非常不好意思的问:“那伯伯每年收多少学费呀?如果太贵的话,我们家会交不起哒。” 几个大人一愣,以为她要说什么,没想到是这个,全都哈哈大笑起来,“不用一分钱,只要你勤快。” 小地精“呼”的松口气,不花钱就好,她又能帮妈妈叔叔省下好大一笔钱嘞!至于勤快?她可是世界第一勤快的小地精,她能给伯伯做饭吃,能给伯伯扫地洗碗哟! 她那骄傲的小表情,快挺上天的小胸脯,就差在脸上写“自信”两个大字,大家又笑了! 于是,李自平和黄柔说好,以后每个周六送她去李家学一天,早上九点开始,下午六点结束,中午饭就在李家吃。 能得这么好的老师教导,黄柔已经非常感激了,到时候肯定会给交伙食费,不能再麻烦李家。但毛大师之所以被称为“大师”,他的思想品德是得到广大人民群众认可的,自然不可能收他们的钱,到时候还是得想个法子。 一家三口连饭也不愿意留一顿,说完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告辞了。 下午丈夫回来,黄柔将这事说了,顾三沉吟片刻,“毛大师既然这么看得起咱们,咱们就不能辜负了他,这样,以后每个周末我送她去学,你就在家好好休息。” “至于学费,他不要是他的品德高尚,但咱们不能不给。” *** 第二天,一家三口带上满满一车的年货,以及欢欣鼓舞的闹闹,回到了牛屎沟。 顾老太早早的,十点半就在家里守着。准确来说是村口,但凡听见摩托车、拖拉机,哪怕是自行车的声音,她就扔下手里的活儿跑出来,“幺妹回来了?” 旧年的最后一天,农民们不再下地,村里凡是在外工作的人,都七七八八回来了,唯独不见那一家三口。老太太失望了无数次,连剁的肉也没劲儿了! 跟她一样蹲守的还有春芽,她牵着刚能走稳路的小彩鱼,守了好几拨都没看见幺妹,她赶紧使唤小彩鱼回家报信儿。 崔老太听着小孙女口齿不清的,东一句西一句的“一手消息”,骂道:“老太婆真狡猾,不就仗着她家在村口吗?” 其他人也对顾老太半路截胡的行为相当不满意,虽然已经说好了,可她们也想见幺妹啊,这都好几个月没见了,怎么他们家孩子自己人还见不着?得先尽着顾家? 刘惠酸溜溜的说:“娘啊,你说幺妹以后会不会改姓?”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崔老太正不爽着呢,一点儿也不给她脸。 刘惠摸了摸鼻子,“我,我这也是实话实……哎哟,崔建国你干啥呢?” “让你放狗屁,娘说不会改就是不会改,你烦不烦,太闲了是吧?那么大泡鹅屎看不见?”崔建国在她肩上狠狠的拍了一把,这婆娘真是不像话,娘说的话还能不算数? 她怀疑啥都行,就是不能怀疑娘说的话! 自从包包不敢出手后,挣不到外快,刘惠在崔建国跟前再没有猖狂的资本,动不动就被男人喷,时不时还要挨两下揍。大年三十的,她也不敢自找没趣,忍着痛,灰溜溜的扫鹅屎去了。 鹅屎可是非常好的肥料,比猪屎鸡屎都肥,施在自留地里,庄稼能比别的施鸡粪的人家长得好,整个生产队谁不羡慕?打着灯笼也就找得到她们一家养鹅的! 当然,她们都不可能忘记,这两只大肥鹅还是幺妹骗来的嘞! 有小福星在,崔家的日子还不知道得多红火呢! 当然,同时在村口等的,还有春晖和王二妹。早两个月家里就收到春月的信,今年过年她能回来了,从腊月二十一开始,她们就在村口守着,盼啊盼的,这都十天了,还是没盼到。 王二妹不由得胡思乱想,一会儿猜是不是文工团不给放假了,一会儿担心是不是春月做错了火车,一会儿又担心是不是到了省城搭不到车回来。 去的时候是大人带着去,回来却只能一个人,再能干再有闯劲,那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女娃娃,你说王二妹能不担心? 而顾老太呢,她可是爱面子的人,儿子结婚第一年的春节不在家过,跑崔家去?那你让她的脸往哪儿搁呢?别人会怎么笑话她?两个儿子都娶的寡妇,陈丽华结婚一年多了肚子还没动静,黄柔也半年多了,你说她能不知道长舌妇嚼啥? 如果一个儿媳妇没动静也就罢了,她还能推说是儿媳妇肚子不争气,可两个都这样,村里人都在说是不是顾家儿子身体不行呢!不然咋黄老师都不乐意回顾家?好容易回一次牛屎沟也是往崔家去。 肯定是顾老三不行,小两口感情不好嘞! 她是又气又急。 尤其眼睁睁看着比他们晚结婚的小夫妻,肚子都一个个大起来,她心里就跟几千只蚂蚁撕咬似的,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所以啊,不争啥也得争口气,一定要把阿柔留在顾家过年,证明小两口感情好着呢! 这样,两家人就跟放哨的士兵似的,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村口大槐树下,而且还不带换岗轮休的! 终于,快到十一点的时候,黄柔一家三口骑着自行车,满载而归。 “幺妹?”老远的,顾老太看着像,大声喊。 “顾奶奶!” “哟,我乖孙女真回来啦!”为了截胡她,顾老太专门跑屋里拿出两个橘子罐头,晃晃手臂,“罐头,橘子罐头,快回家来!” 春芽气得跺脚,顾奶奶的鬼点子也太多了吧,明知道幺妹贪吃,还用她最喜欢的东西唤她,这就是故意的!早知道她也把奶奶炸好的南瓜饼拿来了,那也是幺妹爱吃的! 当然,小地精是不知道两家人千奇百怪的围追堵截的,她现在只想快点到家,嘘个嘘,出门前喝了两碗稀饭,在肠子里挂不住全转化成尿了。其实早在市区她就憋不住了,可没找到公共厕所,她又不愿在人天人地的自由市场解决……唉,小地精不要面子的啊? 她也来不及多想,就近跑到顾家,痛痛快快的解决好个人问题,才发现春芽和小彩鱼居然也在。 “姐姐?” “幺妹要吃南瓜饼吗?很甜的哦,不够甜的话咱们还可以蘸着桑葚酱吃。” 幺妹咽了口口水,“想吃。” “那走吧,咱们回家去。” 幺妹走了两步,又及时的收回来,“对不住呀姐姐,我答应顾奶奶今年在这里过年啦,明天,明天我就去找你玩儿?” 春芽傻了,满不在意的说:“那你可以偷偷去啊,趁她看不见,咱们走,走了就不回来了。” 幺妹毫不犹豫的摇头,妈妈说做人要讲信用,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特别是答应长辈的事,不能欺骗长辈。 春芽可是全村最不讲道理的孩子,“走吧,反正她又不知道。” 幺妹挣脱她的手,一板一眼的说了她的思考,可春芽是崔家最没存在感的孩子,没有姐姐妹妹受宠,爹常年不在家,娘又只知道闷头踩缝纫机,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道理。 “我不听,妹你到底回不回家?”她紧紧拽住幺妹的手腕,特别的用力,说明她生气啦。 “姐姐,我不是不回家,是要等……要不你等我跟顾奶奶说一声,咱们回去玩一会儿,年夜饭我再回来……” 幺妹好声好气的解释,话未说完,小倔牛春芽甩开她的手,气冲冲走了。 一路走,一路叨叨,“哼!你再也不是我的妹妹了!不是我最喜欢的幺妹了!” 幺妹:“……” 当然,小姐妹的不愉快,大人们谁也没注意到,大人们忙着准备年夜饭呢。昨晚临睡前,想起上次幺妹喜欢吃的土豆焖泥鳅,陈丽华让丈夫去抓几条来。 这个季节,鱼虾们都躲着不出洞呢,顾老二天不亮出门,抓到中午十一点,好容易才抓到小手指粗的三条。陈丽华给用土豆焖了,先盛一碗浓汤来给幺妹尝尝。 顾老头蹲在院墙根,用竹篾编竹篮,听老三说他们在城里没个装菜的家什,他就打算给编几个竹篮,到时候装菜装水果都行,甚至还可以当脏衣服篓子用。 只是,他的技术不如老二,才编个底儿,就发现形状是歪的,竹篾之间要么太密,不容易渗水下去,要么太松,青菜都能漏出去。 幺妹在旁边观看着,时不时指手画脚提两个建议,可她也是啥都不懂的“臭皮匠”,不止没把竹篮挽救过来,还让顾老头编得更歪了,跟一条条蜈蚣腿似的! “幺妹你姐回来了!”李宝柱猫在顾家门口喊。 “哪个姐姐?” “当然是春月啊,她穿着军装嘞!”张秋兰大声道。 幺妹一愣,“春月姐姐?!”哪里还有心思看蜈蚣腿,立马撒丫子就往外跑。 不远处,一棵青绿色的“小草”慢慢走过来,那精神!任何一个年代的军装,那都是名副其实的“整容神器”,小傻子穿上那都是秒变小帅哥的,更何况是最帅的春月姐姐?! 幺妹“哇哦”一声,尖叫着冲出去。 “小草”有一米六多,白白的鹅蛋脸,短短的头发别在耳后,头顶大檐帽,“幺妹!” 两个人抱在一起,互相摸索着,都要哭了。 “姐姐你这是什么呀?” “肩章。” “肩章是什么呀?” “是军功章,是汗水和血泪,是责任。”当然,她光秃秃的肩章也不影响她背书。 幺妹似懂非懂,“姐姐你好厉害,懂得好多呀!” 一年多的军旅生涯,让春月沉稳不少,她好笑的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我这不算啥,我们班长和排长懂的才多……想姐没?” “可想啦!”幺妹牵着她的手,总觉着春月姐姐哪里不一样了,似乎是没以前那么爱说话了,似乎是比以前高了,似乎是比以前白了。 刚走到大槐树下,崔家其他人闻讯而来,远远的就听见王二妹的哭声,她哭着,笑着跑过来,一把抱住闺女,“傻丫头我还以为你被人拐了呢,不是说提前半个月动脚,咋今天才到?” 相对于妈妈的眼泪,春月显得非常坚强,只见她咧着嘴,“要排春节联欢会,队里不让走,所有人都得推后半个月,我算快的。” 这可是牛屎沟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兵呢,虽然只是在文工团委培,可穿军装那就是兵,村里看热闹的人不少,都问“春节联欢会是啥”。 听说是排给中央领导人看的,所有人惊讶得“啊”一声,“是主.席吗?你见过吗?跟你握手没?” 春月大咧咧的说:“主席那是在中南海的,他出不来,我们也进不去。” “为啥出不来嘞?” 春晖“嗯哼”一声,及时的制止了妹妹的口无遮拦,可村民们明显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那你咋进不去?” 春月又乐了,“谁都能进去,那中南海岂不是成菜市场了?” “可你不是给排联欢会了吗?不进去怎么排?” 于是,春月只好耐心的给他们解释,世界上还有一种叫“电视机”的东西,她每说一句,就引得村民们“啊”一声,与世隔绝的闷头苦干的他们,居然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是的,牛屎沟连电都不通,电灯都没几个人见过,每天晚上点柴油灯还得按票抢柴油呢,哪里能知道电视机?现在的电视机,在他们心里那就是天外来物一般的存在! 因为春月的归来,崔家这个年过得异常的热闹,就连整个牛屎沟的氛围,也异常的兴奋和躁动。 是啊,这个老崔家的四丫头,不务正业的四丫头,带着她的一身军装,她在首都的所见所闻,回来了。 年初二一大早,幺妹带上一堆好吃的,急急忙奔赴崔家,一进门就被崔老太抱个满怀,“乖孙女可想死奶奶了!” 哪有想死,其实三十的晚上小丫头就跑回来玩了大半天了,初一也有一半的时间待在崔家。 “奶奶,明天咱们去照相叭,照全家福!” “啥全家啥?”崔老太听不明白。 “就是照相,咱们全家人照在相片上,以后春月姐姐和友娣姐姐不在的时候,咱们就可以看照片啦!” “那得去县城吧?哎哟,那谁给咱看家呀?”崔老太首先担心的是她满地窖的粮食。 顾三适时的插嘴道:“婶子不用出门,我明儿去市里请工作人员来,咱们就在家里照。” 现在还没有上门服务的私人照相馆,可因为幺妹的全友福照得好,成为东风照相馆的招牌广告,被挂在橱窗里最显眼的位置,好巧不巧让顾学章看见了,去找照相馆要个说法,这不打不相识,还让他跟照相师傅交上朋友了。 别的不敢保证,请他来照个相,那是没问题的。 在家照的好处就是,大家可以随意打扮,变着花样的打扮,一个个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衣服换了好几套,还能把整个崔家院子照进去。 大大小小十七口人排在院子里,他们穿着有生以来最好的一身新衣裳,扎着最漂亮的彩色头绳,两老和七仙女坐在第一排,儿子儿媳女婿们站在后排,身后是朴实古老的堂屋,两侧是生机勃勃的翡翠兰、牛卵树和栗子树……只听“卡擦”一声,众人有的被吓得“啊”一声张大了嘴,有的“咯吱咯吱”笑个不停,有的挺着胸膛尽量突出自己的位置……所有人,都把最好的自己,留在时光的烙印里。 最后照出来的黑白相片上,所有人都在笑,他们眼里有种东西,叫希望,叫幸福。 131 幸福的日子过得很快, 一转眼,时代的车轮来到1975年年末,八岁的幺妹, 三年级已经上一半了。 这意味着,她又能做更多的事,能给妈妈帮许许多多的忙,能为叔叔写许许多多的席位牌了。 上半年,顾学章因为在县供销系统工作成绩突出, 已经被调到市物资局了。这年代管物资的是啥概念?衣食住行一切的一切, 但凡是个要凭票供应的东西, 都得从物资局过一道! 顾三大小也算个副处级干部, 手里管着一个市的油气采购和分配,具体来说就是, 大到市委市级行政专署的汽车用油,中到所有学校企业工厂柴油, 小到老百姓点煤油灯的煤油, 没有哪一样不是他签字采购进来, 再分配出去的! 幺妹不懂这样的事算什么事,但她明显感觉到,所有人对她都更好了! 顾三单位承接了石兰省物资系统的年度工作总结会, 而写席位牌这样的小事, 他也很乐意交给幺妹来办。只要把需要准备水牌的姓名给她, 半小时她就能给一沓红纸写上漂亮大方的领导名字。 自从跟着毛大师学字, 两年时间, 她终于能写出属于自己的字了。同时, 连续两年的全市少儿书法大赛上, 她都出够了风头, 现在整个阳城市的书法界,谁不知道大河口出了个小“专家”? 幺妹挺着胸膛,背着书包往家走,胸前的红领巾迎风飘扬。 刚上楼梯,忽然遇到一个纤弱的穿红花棉袄的小姑娘,两个人差点儿撞一处去。 “菲菲?你不是请假了吗?”胡菲已经请假两天了,自从胡峻去市里上高中后,菲菲的午饭都是在402吃的,晚饭胡峻从市里骑车回来,再现煮也是来得及的。 而昨天,菲菲那位远嫁省城的姨妈,回大河口来了。听说她因为父母对妹妹和妹妹两个孩子的态度,也跟菲菲外公外婆闹翻了,回娘家不回六甲村,而是到大河口菲菲家来。 当然,刘珍还在六甲村装死,菲菲这个三年级小学生就只能承担起招待客人的责任来,请了两天假。 “我爸爸回来啦!”菲菲激动得破了音,一张小脸红得小番茄似的,两只大眼睛亮晶晶的,像有星星缀在里头。 幺妹一惊,也高兴起来,一把抱住好朋友,“胡叔叔回来啦?”虽然,她都已经记不清胡雪峰长个啥样了。 可他是菲菲和哥哥的爸爸,谁的爸爸回来不高兴呀? 他们高兴,她自然也跟着高兴! “对,说是已经,已经下火车啦!” 幺妹干脆家也不回了,站在楼底下大喊一声:“妈妈我不回家吃饭啦我跟菲菲去找她爸爸!” 黄柔从厨房探出脑袋,“行,下午别迟到啊。” 两个好朋友手挽手,撒丫子就往厂门口跑。 现在正是下班时间,厂里工人们陆陆续续回家来,有一个遇到她们,“菲菲,你爸爸回来了,你要去哪儿?” 现在厂里谁不知道这对可怜的胡家兄妹?爸爸出国,继母不管,就靠一点微薄的救济生活着,像两棵枯黄倔强的杂草。可就是这两棵石缝求生的杂草,一个比一个出息! 哥哥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考上市一中,妹妹进了文工团还看不上,退团后连续三年获得全市少儿舞蹈冠军……这样的孩子,你说谁家能有? 放眼整个红星县,这也是数一数二的出息娃娃! “阿姨,我去接我爸爸。”菲菲跑得气喘吁吁,但好在这两年跟着好朋友玩儿,身体素质好了许多,喘是喘,心口不闷了。 “诶找你爸爸怎么往后门去?” “我爸爸下火车呀。”后门出去,拐一条小路,再顺着大街跑十分钟就是火车站,在她们看来,超近,超快! 大人们都笑了,女人指指正门,“你爸在那儿,可是厂里派专……”车接回来的,话未说完,两个女孩已经飞一般的冲向工厂正门。 市三纺这两年的效益突然之间江河日下,有时候工人工资都得拖十天半月才能发下来,可大门口那块巨大的足有三米长二米高的大石头,却依然风光异常。 上头雕刻着的“阳城市第三纺织厂”几个大字仿佛会发金光。 此刻,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停在厂门口,蔡厂长和新来的党支部书记正笑眯眯的站在大石头前。车门一开,一个穿灰白西装,戴黑边框眼睛,梳着两片瓦的男人刚下来,还没站定,他们的手就伸出去。 “小胡回来了。” “咱们整个系统的新星回来了!” 胡雪峰赶紧伸出双手,恭敬的跟他们握手,哽咽着说:“都是领导栽培,领导帮扶,我在外面这三年,时时刻刻不敢忘记我的身份,我是三纺人,死也要做三纺鬼。” 司机只觉后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硬生生绷住嘴角。可蔡厂长几人,那可是感动得眼含泪花,握住胡雪峰的双手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久久不舍得松开。 当然,只有他们知道,胡雪峰的回来,不止是这个留洋人材的提前归岗,还带回了一笔金额巨大的资金扶持。资金扶持意味着什么? 领导们比谁都清楚。 厂里这两年效益越来越差,甚至有的生产线已经完全是国家在倒贴钱运营,大家一直不愿关停,就是为了等转机。 他们相信,只要党和国家有政策倾斜,给资金扶持,市三纺东山再起是指日可待的事! 听说这胡雪峰在国外的时候就申请了什么项目,受到德国政府奖励,用高额奖金和绿卡挽留,他硬是拒绝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诱惑,回到祖国来。 所以,部委里也不能委屈了他,给他批了一笔五十万元的改革资金,让他大胆放心的干,一定要把在德国学到的东西用到祖国来,干出点名堂来!甚至为了配合他,还从西德采购了又一批更先进的机器,跟他前后脚一起到大河口,就等着一起大放异彩呢! 有了钱,有了设备,这就像背了一箱满满的二氧化碳的救火员啊,将把在烈火中煎熬的市三纺解救出来。 难怪整个厂的领导班子都来迎接这位“救火员”呢! 大人们说着话,忽然看见不远处冲过来两个小炮.弹,“爸爸!” “胡叔叔!” “爸爸你回来啦!” 蔡厂长笑得大肚子都在颤,“小胡,你这俩孩子可把你想坏咯!” 胡雪峰看着最前头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也是愣了愣。他的闺女,居然都这么大了?说实话,他也是反应了一会儿,脑袋里的某根弦,忽然才被打开的。 即将九岁的菲菲逐渐长开,越来越像她的妈妈,他那个已经死了多年的二婚妻。不止外貌像,性格也像,都是不爱说话的闷葫芦……可,他揉了揉眼,这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跟他走前那个闷葫芦,不是一个人。 他想象不到,也不愿花时间想象,几岁的小女孩,是怎么在这么艰难的环境下,跟哥哥相依为命,还能不变得自闭自卑苦闷。他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他的未来! 幺妹离着一段,察觉到胡叔叔的心绪不是那么渴望跟菲菲见面,她也就不跑了,慢慢的不情不愿的走过去。 胡雪峰陌生的,不失尴尬的揉了揉闺女的头发,“你们文工团放假了?” 菲菲一愣,小声道:“我,我退团了。” 胡雪峰大惊,“怎么回事儿?怎么被开除了?你对得起我在外头这三年吗,你这孩子真真是气死人……” 哪有当爸爸的不盼孩子好,不问青红皂白就一口咬定孩子是被开除的?幺妹非常生气,大声反驳:“菲菲是主动,自愿退团的,不是开除。” 胡雪峰更气了,这可比被开除还让他生气! 这么好的前途傻子才出来呢,他莫不是养了个傻子?而且吧,这么大的事儿他们一年两封信,至今写了六封信,居然只字未提!这是在赤.裸.裸的挑战他这当爹的权威! 但他知道,教育孩子得回家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嫌丢脸,在自己人生中难得的高光时刻,不能因为这些破事破坏他的形象。 他收敛了怒气,指着幺妹问:“小朋友你是菲菲的好朋友吗?你是谁家的呀?” “哦哦,黄副校长家的,就是住你们家对门的黄柔老师,还记得吗?”蔡厂长插话说。 黄柔在秋季学期已经升任子弟小学副校长,可是整个红星县所有小学里唯一的女校长嘞……虽然是副的,可也足够让崔绿真在学校里横着走了。 胡雪峰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只是故意给自己找场子罢了。 对门那寡妇结婚了,还是跟那个顾学章结的,他之所以这么清楚他们的状况,乃至顾学章以前在部队里的情况,那是因为他这三年,一直跟杨旅长的女婿,田广峰通着信呢! 就连幺妹,和田恬写过两封信后,也渐渐没了联系。毕竟,不是特别好的好朋友的话,七八岁的孩子是很难维系一段跨越大半个中国的异地友谊的。 不得不说,胡雪峰交朋友的毅力让人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嘞! 这么一打断,大家嘻嘻哈哈说着他在国外的事,问他老外都吃啥,味道怎么样,一天几顿饭啥的,菲菲被撇到一边去了。 幺妹可真生气啊,她现在知道,当爸爸妈妈的可是非常非常爱自己孩子的,可她在胡雪峰身上一点儿也感觉不到他对菲菲的爱。 “走,我们吃好吃的去。”她牵起好朋友的手。 菲菲轻声啜泣着,她盼了三年的爸爸,原来是这样的不喜欢她。以前胡雪峰也没怎么关心过他,她也是一次又一次失望,被哥哥教导着,渐渐的也能不那么难过,可好容易回来,她期盼了这么久,怎么又…… 都说孩子是狗,他们就跟记吃不记打的狗一样,父母对他们不好,他们难过,偶尔给他们个眼神给个红枣,她又屁颠屁颠摇着尾巴跑过去,渴望父母能摸摸她的头……可如果没摸的话,也没关系,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好了伤疤后,她下一次又能继续期待了。 幺妹越想越气,气死小地精啦! 还不如不回来呢! 不回来还能留个念想。 “菲菲别难过,我们去找胡峻哥哥玩叭。” “找哥哥?”菲菲不哭了,肿着眼睛说,“可你下午还要上课的呀,怎么……怎么能……”翘课,还离家出走呢? “嘘,你在这儿等着我。”她背着书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陈静家门口,敲开门,“静静阿姨,下午我能不能跟你请个假呀?” 她笑嘻嘻的,一脸讨好。 陈静奇怪道:“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幺妹摇头,她现在跟班主任陈静的关系非同一般,亲人似的,所以她也不想说谎,“阿姨,菲菲不开心,我陪她去做一件事,可以吗?” 要是别的老师,那肯定不只不同意,还骂一顿狗血淋头呢,可陈静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老师,“行吧,但你们得注意安全。” “好哒。”幺妹背着小书包,又跑回大门口,两个准备离家出走的八岁九岁少女,手牵着手,走到班车站,掏出两块钱。 “阿姨,要两张去市区的票。” 售票员往她身后一看,“你家大人呢?” 幺妹摇头,“就我们俩。” 售票员正在撕票的手就顿住了,虽然大家的工资都涨了,可物价也涨了呀,两块钱依然不是小数目。 下半年,阳城市增开了一班从红星县开往市区的公共汽车,大河口作为这短途旅行中的中点站,方便了很多,只要看着点儿,到班车站门口等着,车来就走,又快又舒服,比那拖拉机那可真是舒服得海了去,无异于老牛车和宇宙飞船的区别! 当然,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车费太贵了。 一般人,不是有急事赶时间的,还是宁愿去坐拖拉机。 “要不我们还是坐拖拉机?”菲菲有点舍不得好朋友花钱,两块呢,够他和哥哥一个星期的伙食费啦。爸爸和继母不在,他们的晚饭很简单,两个玉米面或者白面馒头配一锅白菜肉片汤,因为黄阿姨和顾叔叔说他们不能缺营养,一旦发现他们不吃肉的话,就会把他们拖去家里吃饭。 哥哥说不能老占他们家便宜,所以就经常是放学的时候去菜市场即将收摊的肉摊上买点儿最便宜的脖颈肉,皮多肉少那种,回来切了煮白菜里,偶尔还会下点粉条土豆花菜啥的,再调个蘸水,就是一顿大餐啦! 她以为,爸爸回来就好了。 爸爸回来,他们就再也不用啃馒头吃脖颈肉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可……她有预感,他们的生活,并不会因爸爸回来而改变多少。 既然是要带好朋友散心,那自然要洒脱些,幺妹牵着好朋友的手,“车来啦,阿姨能不能快点把票撕给我们?” 中途上车没票再补的话,可是要多收一角钱的嘞! 别的三年级的小学生,能自个儿买菜都算自理能力强的,可幺妹不一样,她能干的事儿多了去,现在又多了一件——独自逛阳城市! 汽车到站的时候,她问过售票员,现在是一点三十五,胡峻哥哥马上就要上课啦,“我们先去玩儿吧,等哥哥放学再去他们学校。” 市一中嘞,她知道,她跟着妈妈去开过两次会,判过两次卷子。 光她们两个人逛市区,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体验,胡菲也顾不上难过,紧紧牵着好朋友的手,可别走丢了呀。哥哥说大城市里有专门拐小孩的,弄去大山里卖掉,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们啦。 幺妹看的书多,这样的恐吓教育是没用的,通常情况下她都乖乖听完大人们声情并茂的恐吓,再认真的问大人:“那我不被坏人拐走不就好啦?” 是啊,就是给她全世界最好吃最喜欢吃的东西,只要她不喜欢这个人,谁也拐不走她的。再说了,她可是小地精,就算不小心被拐,她也能自个儿找回来哒! 每当这时候,大人们总是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们相信,小丫头绝对有这个本事。 “我们先去吃饭叭。” 街上的国营食堂很好找,就在卖烤鸭的熟食店不远处,两个小丫头大咧咧进去,一人一碗鲜肉水饺,再去不远处的百货商店买两根奶油冰棍儿,一口饺子,一口冰棍儿,你就说爽不爽吧? 反正,她们吃的时候,周边几桌都在眼巴巴看着。 冬天的中午一两点,二十六七度,穿着棉袄,吃着冰棍儿,那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今年市冰棍厂新推出一种果味冰棍儿,粉红色的长方形一条,舔一口居然还有桃子味儿,这让冬天吃不到桃子的孩子们高兴坏了。 再配上原有的浓浓的奶油味儿,简直绝了,以前那种纯甜或者盐水的冰棍儿立马黯然失色,排队的孩子能把队排到三里外。要不是她们来得巧,正赶上冰棍厂给配货,她们现在可买不着。 于是,在一众大人的羡慕中,她们又买了两根。 食堂大叔问:“小朋友你们偷偷跑出来的吗?” 判断理由:大手大脚挥金如土+上课时间流落在外。 菲菲刚要答应,幺妹抢着说:“没有哦叔叔,我爸爸在那边等着我们呢。” 她随意乱指了个方向,胡菲目瞪狗呆,出了食堂门,紧紧拉着她问:“怎么,怎么说你爸爸等……” “我们说有很厉害的大人带我们来,坏人就不敢打坏主意了呀。”虽然,她也没发现哪个像坏人,可小心一点儿总没错吧? 妈妈讲过一个“稚子抱金过市”的故事,她们这么小,万一别人知道她们兜里有钱,打坏主意怎么办? 胡菲听得连连点头,“绿真你怎么这么聪明呀!” 两个人手拉手,顺着热闹的人民路一路往东,中途看见百货商店,那是逢店必进,大件儿的买不起,可好吃的都能多少买点儿,才逛了两家,他们的肚子就已经胀鼓鼓的,再也吃不下一口东西啦。 当然,前提是她们已经上过一次公共厕所啦! 走着走着,又看见一个新华书店,幺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我们去看会儿书叭,就一会儿。” 现在的新华书店虽然叫“书店”,可书籍真不多,跟市文图书馆比起来,那真是不够看的。而且,里头也没有多少科普读物,倒是连环画不少,幺妹一眼看过去,基本都是她已经看过的。 “叮咚!”有人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幺妹忍着轻微疼痛回头一看,是一个高高瘦瘦白皮肤的男孩。大大的眼睛里是非常熟悉的笑,还带着点不为人知的桀骜。 “思齐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李思齐挎着个军绿色的书包,“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儿呢,下午不上课吗?” 幺妹悄悄吐舌头,“我们来玩儿。” 李思齐身后,还有三个差不多大的男孩,有一个手里还抱着个特别罕见的篮球! 幺妹眼睛不眨的看着,“哥哥你要去哪儿呀?玩篮球吗?” 几个男孩都笑起来,“玩篮球”可不是“打篮球”,只有小孩子和女生才说玩篮球,大家排着队,挨个的上去拍几下,投一个篮板都碰不着的飞球。可打篮球不一样,那是组队对抗的,那是一种竞技比赛。 “思齐这谁呀?” “我妹。” 其他人“啥”一声,“你咋没说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 当然,他们只是出于单纯的对漂亮小女孩的夸赞。八岁的幺妹逐渐长开,五官越来越像黄柔,亮晶晶的大双眼皮,高高的驼峰鼻,还有一张比例特别好的瓜子脸……但总体比黄柔多了两分英气,不是小家碧玉,而是落落大方的漂亮。 李思齐这小子,每个周末都能看见幺妹,这看着看着,觉得“也就那样吧”,只不过眼睛比别人大点,皮肤比别人白点,鼻子比别人好看一点吧……得,其他人怪叫着走了。 “三点别忘了,体育馆啊。” 李思齐帮幺妹的书包拎过来,“怎么样,吃饭没?” “吃啦,我们吃了水饺冰棍儿冰糖葫芦大白梨麦芽糖风吹饼麻叶酥……” “打住打住,你们到底吃了多少?”李思齐知道这丫头好吃,可绝对想不到她们能一次性吃那么多东西,在他看来,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你们没吃饭就跑出来的吧?” “嘿嘿,哥哥你怎么知道?” 李思齐翻个白眼,“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嘞!” 幺妹嫌弃的捂住鼻子,“思齐哥哥你又说脏话臭话,我告诉老师和师娘哦。” 李思齐再次翻白眼,真是受不了这小告嘴精,可偏偏父母又实在喜欢她,无论她说啥他们都信,自从傻病好转后,少年是愈发桀骜不驯,最不爱听父母叨叨。 可能是一年落下的功课太多,他现在不止不爱听父母念叨,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以前数一数二的好学生,这两年沦落为倒数。 人都是贪心的,尤其做父母的。刚开始,苏兰章觉着他只要能醒过来,好好的做个智力正常生活能自理的人就行,可看着他跟同龄人之间越来越大的差距,她又不能安于现状了。 总想着能像其他人一样,考个工农兵大学生,那她面子上就有光了。 可李思齐病了那么长时间后,他忽然看破什么名声,什么父母期待,他现在不想再逼自己念书,他就想活得痛快,珍惜健康和生命,怎么开心怎么来……当然,这些话在苏兰章看来,那就是狡辩,是胡说八道。 “哥哥你叹什么气呀?” 李思齐扯扯嘴角,“你小屁孩不懂,要不要去体育馆玩儿?” 幺妹和菲菲对视一眼,齐声说:“要!” 市体育馆位于城东,走过去得五十来分钟,好巧不巧的,就在市物资局对面。幺妹眨巴眨巴眼,看着眼前这熟悉的高大的五层小楼,咽了口口水,可千万别让叔叔撞见啊。 叔叔最不喜欢不守规矩的人。 她赶紧拉着好朋友,兔子怕鹰似的往里窜。现在的体育馆其实也没几个运动场地,使用频率最高的就是几张乒乓球桌,那可是整个中国甚至于东亚,都是最热门的球类运动! 她和胡菲个子矮,被李思齐一左一右的牵着,雄赳赳气昂昂直接杀到乒乓球桌前。 刚才那几个男孩已经给占好一张桌子,有两个人已经“乒乒乓乓”的打起来了,他们的眼睛紧紧盯着中间那不断跳跃的小白球,“思齐来了,听说你妹很漂亮,是真的吗?” 李思齐撇撇嘴。 幺妹已经抢着说:“是真的呀!” 其他人:“……”这姑娘都不带谦虚的啊。 那乒乓球趁着他们分神,“嗒嗒嗒”跳下地,幺妹赶紧跑过去,一把抓住,好奇的捏着玩。 全中国都在流行打乒乓球,她在学校也没少见高年级学生玩儿,可那都是轮不到三年级的,她们只能眼巴巴在旁边看着。 原来,乒乓球是这么轻,这么弹的呀。 扔地下能一蹦三尺高,发出的“嗒嗒”声也特别好听,跟其他桌热火朝天的赛事汇在一起,颇有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感觉……她喜欢看别人打乒乓球。 李思齐自从病好后也不爱跟以前那些一起练乒乓球的人玩了,在家找不到对手,经常拿两个球拍对着墙打,各个方向不同体位的球打在墙上再弹回来,他左右开弓接得熟练极了,仿佛闭着眼睛都不会错。 而事实也是,他常拿她的红领巾蒙住眼睛,听声音,凭感觉接球,十个能接到七八个,在幺妹看来,这可真是神人啊! 只可惜,是个孤独的天才。 师娘倒是不反对他打球,只是生气他怎么老不出去跟人玩儿,一个人打得再好,没有对手就没有输赢,能打出个花来? “小丫头看啥呢?”对面桌上,有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打得气喘吁吁。他放下球拍,用脖子上的白毛巾擦了擦汗,“我看你看咱们半天了。” 幺妹礼貌的笑笑,“爷爷打得真好。” 老头估计是哪个单位的退休干部,大冬天穿着白色坎肩褂褂也不嫌冷,额头挂着好几滴汗水,看面貌和体型,不像在农村干体力劳动的。 他闲着没事,就问:“你知道啥样的算好不?” “知道呀。”幺妹双手叉腰,指指隔壁桌摩拳擦掌的李思齐,“我哥打得好!” 老头来了兴致,看了一眼李思齐握球拍的动作,拇指扣着,双腿微弯,蹲马步似的把身体重心下沉……嗯,确实是会打的。 但光会打不行,这年代只要是个中国人就都会打乒乓球,他要找的,不光是会打,还必须是能打赢! 眼看着世界乒乓球锦标赛明年冬天就要到了,看把小日本猖狂的,人家咬牙十年,训练出一批准备夺世界冠军的选手,倒是中国因为文.革的关系,对这些国际体育赛事没以前那么重视了……可他刘钟不一样,他作为教练,他的天职就是发掘运动员,培养运动员,为国争光! 他不管大环境怎样,已经陆续跑了好几个县,各个学校推荐的“小能手”在他看来,也就是会打球的普通人而已。 说实话,他还真有点看不上。 以前倒是听说有个初中生打得挺好,小小年纪得了市级冠军,可那两年他在书城省队,未曾得见那少年。过后想起这茬,一问才知道说是孩子出意外了,再也打不了乒乓球。 他当时还惋惜了好久。这两个月在阳城观察了许久,也没见到哪个特别有天赋的,如果到元旦节前还找不到好苗子,他只能放弃了。 回书城去,好好训练那几十个榆木脑袋吧。 在整个体育馆,很少能看见女孩,尤其是幺妹这么大的,刘钟好奇的问:“你知道什么算打得好吗?” “知道呀,我哥说了,六个字。” “哦?” “眼到,手到,脚到。” 刘钟一愣,“你哥说的?” 他打了一辈子的球,这个道理是懂的,甚至很多业内人士都知道,可从一个非专业孩子的嘴里说出来,终归还是惊喜的。 他不由得看向李思齐,他已经准备发球了。看那架势,确实是非常熟练的“老手”了。 只见,他将球在球拍上碰了碰,那球就跟长眼睛的小精灵似的,蹦蹦哒哒迅速的跳出去,对方很快接住,打回来,他站得远远的,可动作却很快,准确的接住球不算,也不知怎么搞的,那球弹在他球拍上再飞出去的时候,居然变成了螺旋式的?! 刘钟睁大眼睛,球果然是螺旋的!会打的人都知道,那一定是球拍和球面摩擦角度的原因造成的,要想人为的改变球体运动方式,那可真不是一般的难,没有几年功夫不可能! 而且,最关键的,也是最让刘钟惊讶的是——李思齐居然用左手完成全套动作,他的右手,一直背在身后! 刘钟“嘶——”的吸口气,“小丫头,你哥打几年了?” “十三年。” “哦?” “爷爷是真的,我哥今年十九岁,他六岁的时候就会打球了呢!” 刘钟的惊讶只是一秒钟,他瞬间就想通了,她说的“十三年”并非专业运动员的十三年,年限虽然听着挺长的,可一个是爱好,一个是职业,性质不一样,花费的时间精力自然也不一样。 幺妹想了想,补充道:“我哥三年前生病,一年没打过,应该是十二年。” 这样业余的十二年,能打成这种水平已经算天才了。刘钟默默的说,他算了一下,十九岁的话,参加世锦赛成人组没问题……当然,前提是,他能过得了层层严格的审核选拔,才能有这个资格。 但生病……运动员,最怕的就是伤病。受伤和疾病,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也是最不可逾越的天堑。 刘钟一面盯着李思齐的动作,一面试探的问:“你哥生什么病,以后会影响他打球吗?” “不会呀。”幺妹看着他,“爷爷你问这些干啥呀?” 看,小丫头看着憨厚老实,其实聪明着呢!她只否认不会影响,但生什么病她是不说的。 虽然没有任何人告诉过她,哥哥生的病不能告诉别人,可她心里门儿清着呢,就是觉着这是哥哥的私人秘密,绝对不会乱说。 这不,刘钟这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愣是没撬开她的嘴。 李思齐这两年脾气臭,不爱跟人对打,打了十几分钟,就兴致缺缺的放下球拍,“走,回家去。” 幺妹赶紧乖乖收拾小书包,思齐哥哥虽然不理人,但他真的是好人呀!刚才知道她挥霍光了小半年的积蓄,不耐烦的塞了五块钱给她嘞! 她啊,就喜欢这种话少钱多人实在的哥哥,要是能多有几个就好咯! 李思齐:“???” “小伙子等一等。”忽然,他们刚出门,身后就有个老头追上来。 李思齐回头一看,不耐烦的皱眉,这老头儿他有印象,刚才老盯着他看,烦。 “啥事?” “小伙子叫啥名儿?” 李思齐挑眉,不爽的反问:“你是警察吗?查户口?” 刘钟没想到这小子不声不响的,嘴巴还有点臭。他顿了顿,“我这儿有个机会,能让你改变命运,只要你……诶等等,我话没说完呢,你急啥?” 李思齐懒得听他废话。 这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用苏兰章和李自平的话说,他就是孤僻。一场意外彻底改变了他的性格,他们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 感谢美女妖精、青兒、徐徐秋浓投雷,么么哒~ 132 刘钟急了, 赶紧追上去,“我叫刘钟,是石兰省乒乓球队主教练, 是国家队特级教练员。”不止自己年轻时候是个非常出名的运动员,就是新中国第一个世界级乒乓球冠军也他教出来的。 当然,他的身份还不至于自吹自擂。 李思齐的脚步顿了顿,瞥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教练员?呵。 其他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教练员特别反感, 只有幺妹知道, 她紧紧握住哥哥的手。 当年被造反派打的, 大家都说是“老师”, 其实就是李思齐参加乒乓球比赛的教练员。他因为帮忙阻拦,被枪里的子弹打到脑袋, 傻了一年,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可众人不知道的是, 那位教练员除了刚开始去看过他两次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再也没有音讯。李家人不是要图他报恩啥的, 毕竟他就是去也不会给点医药费,只是想有个心理安慰, 觉着孩子做了一件正确的事,不枉他冒着生命危险救教练员。 可这再也不露面也就罢了,还把原本定好的去省里参加比赛的机会也给了教练的儿子……别说苏兰章气哼哼背后骂娘, 就是清高的李自平, 心里也不是滋味。 两口子难免会当着儿子的面说几句闲话,可他们绝对想不到, 李思齐的脑袋是清醒的, 能被动的接收信息! 在无异于给了少年致命一刀。 当然, 这些话少年只跟崔绿真说过。 幺妹紧紧握住哥哥的手,哼,教练员是大坏蛋! 刘钟以为,一旦他自报家门,这少年肯定会改变态度,不说诚惶诚恐,至少也会对他的“机会”感兴趣,没想到他立马翻脸冷嘲热讽。 别以为他不知道,虽然他一句话没说,可那眼神里就是冷嘲热讽! “诶等等,你难道就真的不感兴趣吗?” 李思齐懒得鸟他,牵着两个女孩大踏步走了。 刘钟刚要追上去,忽然想到自己可是国家特级教练员,从来只有人求他,运动员见过成千上万,凭啥让他拉下脸求人? 他怎么觉着自个儿有点犯贱呢? 老头儿索性也不追了,转回体育馆,心道:这小子估计是还不知道特级教练员是什么概念,等他知道了,回头准得来找他! *** 菲菲悄悄问幺妹:“思齐哥哥怎么生气了呀?” 幺妹悄悄吐吐舌头,“别理他。” 反正,李思齐的怪脾气是出名的,很多时候大家都不知道哪个点戳到他,他生哪门子的气。问了他也不会说,多问几遍他还不耐烦,师傅和师娘也都不管他了。 三个人回到李家,苏兰章居然在。 幺妹惊喜的问:“师娘你今天不上班吗?” “今天轮到我休息嘞,你们肚子饿没?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她在文化馆上班,文化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基本都开门,所以她的休息天也不固定,几个工人一起协商着,换着休,一个月能休四天就行。 相对而言,李自平就有固定双休,周末除了教幺妹写字,就是上老花鸟市场看看人散散心,有时候也师徒二人一起去。 苏兰章看儿子看也不看她的,气冲冲进屋,“啪”一声把门给关死了,心里战战兢兢,忙小声问她们:“他又怎么了?” 两小只摇头。 苏兰章叹口气,自言自语,“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懂事,男娃娃要心胸开阔,别动不动就跟小娘们似的爱生气摆脸色……” 幺妹和菲菲对视一眼,别说,还真有点像小媳妇生闷气。但她们聪明的没有插话,也没提体育馆的事,只是眼巴巴看着她手里的“好东西”。 那是几个分币大的黑漆漆圆溜溜的家伙,表皮还糊着泥巴,看起来脏兮兮的……这玩意儿好吃?怎么看怎么不像啊。 苏兰章笑着,拿起一个在水盆里洗干净泥巴,递给幺妹:“这几个马蹄别看小,但是咱们本地品种,甜着呢。” 这东西叫做马蹄?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吃呀。 “咬一口试试,马蹄是咱们乡下人叫法,学名叫荸荠,滋阴润肺,止咳化痰的。”最近天干物燥,李自平咳嗽一段时间了,准备炖了冰糖雪梨给他吃。 荸荠(bi qi)……幺妹好像在哪儿看过这两个字,只要是甜的,她就想尝尝,“卡擦”一口,把棕黑色的皮啃掉,露出雪白的果肉来。 她迫不及待咬了一小口,又甜又脆又嫩,水润润的,“好吃嘞!” 苏兰章看她一步步试探的咬,忍不住哈哈大笑,又洗了一个给菲菲,“来菲菲也尝尝。” 周末有时候顾三没空,是胡峻送幺妹来学字,也会带着菲菲一起,李家人都挺喜欢他们的。胡峻虽然比李思齐小几岁,可非常懂事,来了会主动抢着帮他们挑水,劈柴,捏煤球,每次走的时候,李家的水缸都能满得溢出来。 苏兰章可喜欢他了! 荸荠这东西,毛多肉少的,用小刀把皮一削,肉就去了三分之一,所剩无多,一个小时不停手才将一网兜削完,苏兰章累得腰酸背痛手抽筋。 幺妹赶紧洗洗手,“师娘我给你按摩叭。”从肩膀到胳膊到手腕再到手指头,她的力道控制得非常好,没一会儿苏兰章就觉着不酸了。 羡慕的说:“你妈可真幸福。” “那当然!”小地精双手叉腰,她这技术可是练出来的,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她现在的按摩水平,已经是大师级啦! 苏兰章看着她得意的小模样,不由得想起儿子来。思齐小时候也会帮她捏肩捶背,说她上一天班辛苦了,虽然捶得不得其法,不是轻了就是重了,经常给她搞得更累,可她都是鼓励他“好棒”。 臭小子也会跟幺妹一样,臭屁的抬头挺胸。 可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不干这些活了呢?大概就是四五年级吧,他长大了,不好意思再跟妈妈这么亲昵了。 “你妈妈可好好珍惜现在的你吧,明后年长成大姑娘,你也不好意思咯。” 幺妹撅着嘴,“怎么会不好意思?她是我妈妈呀。” 苏兰章一愣,心里更酸了。 这世上,能修成母亲和孩子缘分的,那都是上辈子积了大德的,他们家,母亲只有一个孩子,孩子也只有一个母亲,怎么就……她再坐不住,拿起几个削好的荸荠,去敲儿子的房门。 “谁?” “是我啊思齐。” 李思齐没反对,她大胆的推开儿子的门,“来,你乡下四姨妈给送来的本地荸荠,尝尝。” 李思齐脱了鞋子,衣服裤子完好的弓着腿躺炕上,“不吃。” “哎呀,很甜的,尝一个呗?” 李思齐转身,面朝墙壁,“你能不能别来烦我,我不吃。” 苏兰章伸出去的手就讪讪的,再送到他嘴边吧,他肯定要炸毛,可收回来吧,她又不甘心。 这都是啥事啊这,她沮丧的叹口气,“今天怎么啦,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跟妈妈说啊。” 李思齐从鼻孔里出气,他怎么说?他都十九岁,马上二十的人了,别人这把年纪高中已经毕业,都下乡插队去了。他因为耽误了两年,现在才高一,明年这时候就该发愁去哪儿插队了。 父亲的意思是看分配,母亲非要逼着父亲想办法,给他安排到周边农村,就近,能天天回家吃饭那种。 可城里这么多毕业生,大家都想去周边生产队,谈何容易?他是理解父亲的,不爱攀附谁,在单位也没啥好友,让他拉下脸去求人,这不为难他嘛? 李思齐倒不是怕苦怕累,他是分不清,自己到底想干啥。 说去插队吧,他也能去。可心里总觉着哪儿不对劲,像有个缺口,需要什么来堵上,可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清。他总觉着,自己不该这么碌碌无为一辈子,不该等父亲退休去接替他的工作,整天跟书啊古董的待在一起。 他想干什么呢? 想打球,打一辈子。 可打球不能当饭吃,他知道他肩头的担子,以后父母只能靠他,他不能自私。想干却不能干的苦恼折磨着他,让他这几天翻来覆去睡不着。 心里总有个声音说:可你就是想打球啊! 又矛盾又烦躁,尤其母亲还在背后苦口婆心劝他别那么孤僻,要学会与人相处巴拉巴拉……更烦了! 他就是不想跟人相处,不想理人怎么了?他犯法了吗他? 幺妹看时间差不多,胡峻哥哥快放学了,跟他们告辞一声,背上小书包走了。 市一中门口,放学的学生如同洪水一般涌出来,将宽阔的校门口拥堵得水泄不通,今天是星期五,很多乡下公社的学生都要回家,同一个生产队或同一个初中来的小老乡们,你等我,我等你的,比平时拥堵得厉害,就像早晨八.九点的菜市场,人山人海。 胡峻尽量避开歪歪扭扭想要杀出重围的自行车们,耳朵里听着响个没完没了的“叮铃铃”,各色乡音,心里有种踏实又安定的感觉。 因为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在家,他向老师申请走读,每天放学都要从这儿出去,可星期五的心情尤其不一样。想到明后两天都可以在家,他心里就说不出的幸福。 “哥哥!” “胡峻哥哥!” 他以为自个儿听错了,可一抬头,对面马路牙子上站着,猛烈的给他摇胳膊的,不正是菲菲和绿真? “有车,你们别过来,乖乖等我过去。”他推着破旧不堪的n手自行车,挤过小老乡们,“你们怎么来了?” 菲菲看看幺妹,不敢说话。 幺妹可是不怕胡峻哥哥的,她大声说:“胡叔叔回来了,可他让菲菲不开心,我们就来城里玩儿了。” 胡峻一愣,“我爸回来了?”倒是没顾上她们怎么逃学的事。 “对呀,爸爸是让厂长和书记的小汽车接回来的。”菲菲小声说,“还,还……” “还怎么?”胡峻的激动只是一瞬间,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冷静下来,“他说你退团的事了吧?” 菲菲惊讶的抬头,“哥哥怎么知道?” 胡峻冷哼一声,“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幺妹邀功的上前说:“我让菲菲别难过,我们吃了好多好吃的,也就不怎么难过了,对不对菲菲?” 胡峻能看出来,要是让菲菲一个人承受,现在早哭得睁不开眼了,可她现在的情绪只是有点低落,这都是幺妹的功劳。 虽说是好朋友互相照顾,可她俩分明是幺妹照顾菲菲多。 他很感激,把她的小书包接过来,挎在肩膀上,“上车。” 知道他要来市里上高中,黄柔想把自家那辆永久牌自行车送他,可他不要,一个劲说不能占老师家便宜,愣是花了三十块买过来。可再好的车,也经不住一天两趟几十公里的骑啊,这才一年工夫呢,已经破烂得不行了。 两个丫头坐上去,还没开动就“咯吱咯吱”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似的。 她们吓得“啊啊”叫起来,等胡峻坐上去,链条一动,那更不得了,这堆废铜烂铁浑身都会动,唯独轮子不怎么动。 “我们还是下去走路吧。”别摔了她们。 “放心,你哥的技术,保准让你们全须全尾到家。” “哥哥你可一定要骑好啊,别歪啊啊啊!” 胡峻臭屁极了,故意就是要歪过去,在她们尖叫声中又给歪回来,惊魂方定,他又故技重施,三个孩子一路又叫又笑,早就忘了胡雪峰回来的不愉快。 回到厂里,401的门大开着,客厅里里外外都是人,有厂领导,有各车间主任副主任工长啥的,菲菲姨妈正忙里忙外的给众人端茶倒水。小花生不在,估计是怕它咬到领导,给赶出门了。 但小花生的生存能力很强,在厂里绝对不会走丢,食堂大师傅喜欢它,它一去都是给扔大骨头的。兄妹俩松口气,平静的看向父亲。 “爸爸。” 胡雪峰坐沙发上,意气风发。倒是难得的关心他们:“肚子饿了吧?” 有人立马说:“对对对,都这个点儿,孩子肯定饿了,咱们上国营食堂去,出纳已经定好了位子。” 大家簇拥着一家三口和菲菲姨妈,一起上街去。对面402则显得安静多了,黄柔在厨房炒菜,呛得顾三和幺妹“咳咳咳”,顾三捂住鼻子进去,“你这炒的啥,快呛死你老公了。” 黄柔在他腰上捏了一把,“炝吵腰花。” “怎么,还不够?”顾三看幺妹正在乖乖写作业,看不见这边,就故意挺了挺腰。 “呸!下流!”黄柔红着脸,“今儿不是星期五嘛,我让春晖和友娣来吃饭,待会儿她三伯也来。” 以前,她们孤儿寡母的,她也不好老叫崔建军来吃饭,他也不肯让她们破费,刚跟顾三结婚那两年,崔建军更不好意思来了,今年他们条件好了,崔建军才会时不时来一下。 顾三嬉皮笑脸,“那光这可不够,我出去称点熟的。” “已经称好了,你看看还要不要花生米?” 两口子现在也算干部身份了,黄柔工资涨到小六十,顾三那更不用说,已经破百了。最关键是他在物资局,偶尔会有些折扣处理的生活物资,菜是牛屎沟送来的,他们在花不了几个钱的前提下,生活质量大大提升。 至少,每顿都能有个荤菜有个汤,主食也是米饭包子馒头的换着吃。 幺妹从杨丽芝那儿拿到周末作业,手下迅速的写着,她每次星期五就能把两天的作业写完,周末就能痛痛快快玩儿。 其实,以她现在的成绩和知识储备量,直接跳级初中也不成问题。可叔叔妈妈不让她跳呀,说小孩子还是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来,不缺这两年学费,反正她现在班上就是年级最小的,慢慢读就是了。 所以,她虽然已经看了许许多多的书,可身份依然是个三年级小学生。这不,最近她实在是对幼稚的低龄读物不感兴趣了,开始偷偷看妈妈放在书桌上的《人民日报》,叔叔的内部资料《参考消息》,觉着好的句子,还会偷偷摘抄下来,记在小本子上。 同时,遇到搞不懂的句子或名词,她还会若无其事的装着不知道哪儿听来的,拿去问陈静或者杨老师。 譬如,原文是:“欧洲的社会主义明灯阿尔巴尼亚,放射出更加灿烂的光辉,英雄的越南人民的铁拳,把美帝国主义打得焦头烂额”【1】。她会把“阿尔巴尼亚”单独截出来,问老师,这个国家在哪儿,侵略它的国家是哪些,现在的领导人是谁,有什么突出事迹……这么分解开,谁也想不到这小丫头看的居然是六年前的文章。 至于越南,她早知道了。 就这样,她的知识储备量越来越大,涉猎的领悟越来越广,每当把大人问住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悄悄的得意——看吧,连老师都不知道呢! 读书读得多,一开始看不出来跟其他人有啥区别,可慢慢的,大人们发现,这丫头好像心胸挺开阔,也有非常强的共情能力。别的女娃娃会因为一根头绳一块橡皮闹矛盾,她和好朋友们从来不会闹矛盾。 说不出是因为不在意还是怎么回事,反正她跟任何人,只要是她想相处的,都能处得很好。 黄柔叹口气,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她一面觉着闺女这样挺好的,很多人长大后最大的困扰就是人际关系,可一面又怕她变成胡雪峰那样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 那样的人生,除了一路往上,还有什么意思? 她和顾三之所以这么努力,就是为了给闺女更好的平台,更高的起点,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健康和开心。 正想着,春晖和友娣来了。 她们俩现在都在阳城市二中上高一,春晖是中考县状元,比胡峻还高了两分。可她喜欢文科,选择了文科出众的二中,友娣虽然成绩不算名列前茅,但也勉强上了二中。 “姐姐!”幺妹开心的跑过去。 春晖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三国演义》,“上次的看完没?” “看完啦,谢谢姐姐!” 她所在的二中,是全市文科最好的学校,校内有一座图书馆,她每次来都会给幺妹借本书。 黄柔看见书名,哭笑不得,“你们呀,小丫头看这个能看懂不?” 其实幺妹是不大懂的,她只知道字面意思,她的人生阅历还不足以让她明白深层含义,可她就是想看呀,这是一种对知识的渴望! 友娣跑进厨房,“四婶还要炒啥菜,我来。” 说着就挽起袖子,洗手,她现在的厨艺,已经是老崔家第一了,就是跟国营食堂的大师傅比也不差。只是她常年在学校,锻炼机会没有人家多而已。 黄柔把备好的菜告诉她,就被小姑娘推出厨房了。 “最近怎么样?学习压力大不?” 春晖腼腆的笑笑,“老师教的不多,上午念社论,下午干劳动。” 黄柔叹口气,名义上是高中,可跟农村干活也没啥区别,甚至吃的还没在自个儿家里饱,还不如在生产能挣工分呢。 可大环境就是这样,全国各地的高中都一个样。 “四婶不用担心,我估摸着很快就能恢复高考嘞。”春晖悄悄说。 黄柔看着现在这形式,也渐渐相信丈夫的话了,她一个小孩,国运岂是她能参透的?“你们别担心,到时候招工给你们想想办法。” 春晖一愣,她从来没想过重活一次还去当工人,哪怕是国营厂子的工人,她也没想过。记忆中,到1977年10月,恢复高考的消息传出来,全国都沸腾的情景,让她每当想起来的时候,都热泪盈眶。 虽然,上辈子的她没能力参加,可看着一起长大的许多孩子参加,友娣考上师专,李宝柱第二年考上阳城医专,张秋兰晚几届,也考上了师专……所有人,都因为高考,改变了命运,成为受人尊敬的老师,记者,医生! 现在是1975年12月29号,再有20个月,20个月,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就会传来! 黄柔再次叹气,现在包包卖不了,春苗也高中毕业回家参加劳动,原本还对春晖的话深信不疑的崔家人,也开始动摇了。可她依然坚信春天就是会到来,每次回家都督促着春苗看书复习,坚决不能把书本知识丢弃,还让家里人少分派她任务,少去挣工分。 顾三却误会了,以为老婆叹气是因为发愁春苗的工作。 “你们别操心,我不是听说她想去供销社?赶明儿我去问问老刘。”自从他调到市物资局后,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副手就升为县供销社主任,书记是从市里派下去的。 黄柔也怕他为难,“这样会不会……” “不会。”不就是一个工作嘛,自从前年清理出去一批害群之马后,系统就一直缺人,他也没重新招工,今年换了老刘上去,可能快撑不住了,招工是必须的。 不过,为了避免再把裙带关系带进去,这一次的招工估计会采取比较公平公正的方式——考试。 “你们回去告诉她,好好看书,估计就年前的事。” 春晖感激道:“好,我会告诉春苗姐姐,谢谢顾叔叔。” 顾三点点头,看报纸去了。 友娣的手艺果然进步很大,一盘醋溜土豆丝炝得又香又脆,香菇肉片又滑又嫩,茴香鸡蛋也是金黄喷香,哪怕是黄豆焖猪尾也比当年王二妹做的好吃! 黄柔的手艺本来也挺好的,可她炒的腰花在一堆色香味俱全的菜盘子里,居然显得又黑又老,一点儿卖相也没有了。众人无不啧啧称奇! 崔建军提着一网兜黑溜溜的东西也来了,“都说让你们别等我,天冷,菜冷得快嘞。”他把网兜放下,使劲搓搓冻红的手,放在炉子上烤了烤,瞬间就暖和下来。 环顾小屋,虽然小,可五脏俱全,烧上一个火炉子放桌边,整个屋子都热起来。 顾三给他倒了满满一盅高粱酒,“下雪了?” 崔建军闻见酒味就馋得不行,“可不是,估计得下一夜。”他指指提来的网兜,“这是别人给的马蹄,煮了给幺妹润润肺。” 幺妹一听,赶紧跑过去,“呀,谢谢三伯!” 友娣还没见过,“这咋吃呀,好吃不?” “好吃!我今儿刚在师娘家吃过,可好吃啦!” 黄柔一听,“你今天去市里了?” 幺妹忙把手一背,眼珠子调皮的乱转,不敢与妈妈对上,露馅儿了。 “下午没去上课?” “嗯呐。” “为什么要逃课?” “我,我没逃课妈妈,我跟静静阿姨请过假的。” 黄柔本来想说她几句,可两个男人已经开吃了,当着这么多人教训她,又不好扫众人的兴,只好忍下来,“以后有事要跟大人说一声,我们会担心。” 幺妹这才松口气,坐到桌子边,端起姐姐盛的米饭,“菲菲难过,我就陪她去找胡峻哥哥,他们爸爸不是回来了嘛……” 黄柔点点头,友娣插嘴道:“她爸爸回来了?是去西德那个姨父吗?” 众人就着这话题,又聊起胡雪峰来,从他的上海知青到六甲村鳏夫,再到厂办能人,出国留洋……可以想见,接下来的几个月,所有市三纺的职工们,最热门的话题绝对还是他。 毕竟,在大部分人眼里,这就是一个完美的,靠自己努力奋斗改变命运的励志人物,是孩子们读书学习的好榜样。 黄副校长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对胡雪峰没好感,她给三个光顾着听八卦的女孩夹了几片滑嫩的瘦肉片,“那胡峻上课的时候你们去哪儿等他?” 幺妹遂嘚吧嘚吧将去书店遇到李思齐,又跟李思齐混进体育馆,遇到一个教练员的事说了,众人听得一惊一乍。 “国家特级教练员?那是什么教练?”崔建军把励志人物丢开,惊奇的问。 “是一种最高级最厉害的教练,教乒乓球的呢!”幺妹自豪的说,这年代会打乒乓球可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没见国家外交都是乒乓球撬动的? “那可真了不起。” 黄柔吃了两口菜,又就着炉子,支上小炒锅,给两个喝酒男人炸了一盘花生米。屋里顿时又香又热,门窗紧闭还有点闷闷的,闹闹扇着它的翅膀,“花生”“花生”的叫。 幺妹用筷子扒了四五粒热乎乎的花生米,烫得在两只手掌心换来换去,拿去放它食槽里。 都说物肖其主,闹闹恐怕是世界上最馋的鹦鹉了叭。主人们吃啥它都想尝一口,大到肉骨头和大烤鸭,小到一点油辣椒花生米,它都要尝尝。 不给,它能闹到谁也吃不下东西! 屋里太闷,幺妹顺手把窗户撑开一小半,这才又跑回来重新端起自个儿的碗。 新鲜空气进来,跟厨房的小窗口形成对流,整个屋里都凉快下来,煤烟和油烟一散,大家的胃口更好了。可春晖的心思却还在刚才的事上,“李思齐是去年上咱们家拜年那个男生吗?” 白白净净,又高又瘦,牛屎沟的父老乡亲们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娃娃,他们一家三口走后很长时间,依然是整个生产队茶余饭后的谈资嘞。 “对呀,思齐哥哥长得可好看呢!” 春晖倒不是对他的颜值感兴趣,而是追问:“那个教练真说要给他机会?” “对呀,可我思齐哥哥看不上,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教练。” 无论在哪个年代,运动冠军都是受老百姓尊重的,只是这年代信息传播途径少,很多冠军大家都不知道,要放二十年后,只要上过电视那就是家喻户晓! 更何况是跟日本人比赛,别的美国人德国人也就罢了,输给谁都不丢脸,就是输给小日本气人!要真能有这么个少年,能打败日本人,为国争光,那多好啊。 “反正他不去比赛的话,年后高中毕业也得插队,还不如就去试试看,赢不了也有工资领,比插队好。” 顾三看了这姑娘一眼,“对,运动员隶属于省体工队,不止有基本工资,还有训练津贴,地区补助,比赛奖金……要是获奖还有一次性奖励。” 幺妹眼睛瞪得越来越大,“这,这得多少呀?!” “至少三四十吧,这还是不获奖的普通运动员。” 幺妹把胸脯一挺,“我思齐哥哥肯定能拿奖!他乒乓球打得可好了!” 友娣是见过美国乒乓球运动员的,她赶紧问:“有多好?闭着眼睛能接球不?”她当年在北京看见那几个美国人可是能接好几个呢。 “能,十个接七八个。” ”啥?七八个?!”友娣大惊,美国人只能接三四个,她都觉着厉害到家了!这七八个,那不是神人了吗? 她以前就挺看不惯那几个美国人的,得点奖就轻狂成啥样,那要是这个李思齐去,让他们想屁吃去! “妹啊,你快劝劝他,不为别的,就是给咱们中国人争口气,也一定要让他去!”友娣是不懂,乒乓球这项运动,个子越大的越不利,美国人本来就赶不上东亚人。 幺妹看看胸前鲜红的红领巾,也有点心动,为国争光哪,哪个少先队员不想啊?她以后还想接班社会主义事业呢,这是多么伟大多么光荣的事业啊! 春晖给她盛了碗饭,接话道:“你们是不知道,日本人才狂呢,我听我们班去过北京的同学说,北京现在挺多日本人来访学,可招人厌呢!他们还说明年的乒乓球世锦赛要拿冠军呢,你说气不气人?” 国家层面上,两国已经建交三年了,正是蜜月期。可在民间,这种“蜜月”跟苏联的“蜜月”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这就是两个有仇的邻居,面上勉强维持友好,其实心里互相较劲呢! 尤其这俩邻居,一个有钱,一个穷,有钱的那个干啥都想压着邻居一头,穷的能不气?穷的家人还被有钱人杀过呢,要输了你说这口气能咽下去? 反正,三个孩子是咽不下去! 幺妹只觉着,胸前的红领巾它更红了,血红血红的。 第二天,顾三送她去李家的时候,她就气哼哼的,直接闯进李思齐房间,大吼一声:“哥哥!” 李思齐三魂被她吓得没了六魄,赶紧裹紧被子,“又怎么啦?” “哥哥你一定要去找昨天的教练员。” 幺妹假装要去拽他被子,吓得少年一蹦三尺高,裹着被子满屋乱跳,“崔绿真啊,不是我说你,你还有个女孩的自尊没?我是男的你是女的,你知不知道……” 幺妹吐吐舌头,不拽你被窝,你怎么愿意起呢? 她见好就收,出去背对着门口,忽然计上心头。她故意说:“哥哥你喜欢美国人吗?我觉着他们还挺好的耶……” “美国佬?你是不是傻啊?你以为他往广岛扔原子弹是为咱们呢?我呸!咱们五十万志愿军在朝鲜有去无回,我他妈……”他红着眼睛,火速穿好衣服。 抗美援朝到底牺牲了多少志愿军,各方数据不一,反正他就是觉着,至少五十万。 幺妹心头也是一揪一揪的疼,不管是三十六万还是五十万抑或七十万,那都是咱们中国人啊!爷爷说过,在朝鲜啊,那些美国大兵都不把咱们中国人当人看的,他们所谓的“联合国.军”飞机大炮装备精良,志愿军们小米加步枪,能活着回来的,都是阎王爷网开一面。 像叔叔说的,别看现在他们跟咱们国家建交了,可意识形态就是最大的天堑,不可逾越的天堑,他们处处防备着,封锁着咱们呢!其他方面咱们有差距,要慢慢追赶,可乒乓球?输了可就不算中国人啊! “哥哥,那你喜欢日本人吗?” 这个问题,李思齐懒得回答,他出来给她脑袋上来了个爆栗,“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啊?” 幺妹知道他就是嘴臭,他才不会扔呢,她赶紧抱住李思齐的胳膊,“可我听说,明年的世锦赛他们要把咱们中国队打个落花流水呢,这可怎么办?” “那是运动员的事儿,你瞎操心啥。”李思齐不以为然。 “可那是乒乓球诶,哥哥你最喜欢的乒乓球诶,让日本人和美国人赢了,你甘心吗?我可是会气死的哟!” “啥?!”李思齐一顿。 “我可是会气死的哟!” “不是,前一句。” 幺妹眨巴眨巴眼,“乒乓球世锦赛明年就要到了,哥哥你想想,明年呐,到时候你在乡下插队正掏着牛粪,听说美国人和日本人得了冠军,这得多气人哪?” 别说到时候气人了,他现在光听着就气!气死了都! 只能说,崔绿真是足够了解她这个哥哥的。没一会儿,李自平就被儿子天马行空的想法给吓到了,“你要去打乒乓球?” “对。” “跟你妈说了没?” 李思齐撇撇嘴,“我妈话多,还没跟她说,爸你觉着怎么样?”他虽然不爱跟他们谈心什么的,可对父亲,他是足够尊重的,这么大的事,他想听听父亲的意见。 李自平摸摸下巴上半长不短的胡子,“你真想去?训练强度很大的话,你的身体……” 老两口其实还是会担心,那颗子弹会不会还有后遗症?虽然医生说已经没事了。 李思齐动动手踢踢腿,“我好着呢爸,待会儿我妈回来你跟她说一声,我先去体育馆。”拿上他的球拍,小伙子精精神神的出门去了。 刘钟虽说被他的态度打击到,可对天才的渴望,又让他忍不住,要来体育馆溜达溜达,万一再遇到小伙子,他得想办法,放低姿态,多说几句,只要有机会他就能说服他! 两个人碰头,这事一拍即合,不在话下。只说苏兰章下班到家,看见儿子忙着收拾行囊,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咋啦?要去哪儿?” “省城。” “干啥?”她心头一紧,难道就因为昨晚说了他几句,儿子这是要闹离家出走?可他小屁孩子没介绍信能去哪儿? 李自平叹口气,生怕老婆闹将起来,待会儿刘教练就要来接人了。赶紧将她拉回房,小声道:“你儿子让教练看中,要去省乒乓球队参加训练。” “啥?!思齐去当乒乓球运动员?可他都十九岁了啊,运动员不是从小培养的吗?” 李自平其实也搞不懂,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儿子开心,让他敞开心扉,拥抱世界。所以,当听说可以去的时候,他也没细问为啥可以,反正他已经找人打听过,这个刘钟确实是能人,手下出过世界冠军的。 儿子就是被他们从小寄予厚望给压垮的,他现在不敢奢望让他拿冠军啥的,只要他能走出去,看看大千世界,大好山河,改改这孤僻的性格,交到几个朋友,他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苏兰章居然也是这么想的。 “你真舍得让他出去?” 苏兰章气笑了,“你都舍得,我有啥舍不得?” 她也想开了,“只要能让他打开心结,让我干啥都愿意,别说只是一年半载见不着,就是……呸呸呸,我这说啥呢。” “那你不担心他不务正业?” “呸!李自平你说啥呢,为国争光的世界冠军能不务正业?”咱们中国人虽穷,可志不短。 老两口开开心心的,给收拾好行囊,当天晚上就给儿子送上去省城的火车。 ※※※※※※※※※※※※※※※※※※※※ 感谢青兒投雷,么么哒~ 【1】出自1970年元旦社论《迎接伟大的七十年代》 133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34 等报纸上刊登出来的时候, 外头更广阔的世界他们不知道,只知道在大河口这一亩三分地上,但凡识字的都高兴疯了! 陈静把那篇宣告这一历史事件正式结束的文章, 大声的,饱含泪水的朗读了一遍又一遍,读到嗓子都哑了,仿佛要将每一个字嚼吧进嘴,咽下, 细细品尝这胜利的果实。 还直接大手一挥, 用两节数学课给孩子们唱歌, 高高低低此起彼伏的《让我们荡起双桨》飘荡在四(2)班的上空。 一位沉睡的, 饱经病痛折磨的母亲,醒过来了。 幺妹发现, 虽然叔叔和妈妈下班回来得更晚了,可他们脸上的笑容更多了, 每天都像有大喜事等着他们一样。她再一次发现, 人类的悲喜是相通的。 过完十一月,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孩子们裹紧或新或旧的小棉袄,背着书包, 一放学就往家里跑。家里有煤炉, 有中午吃剩的馒头饼子, 放小炉子上热一热, 就能让正在长身体的他们慰藉一番。 可能是因为长大了, 四年级的她们跟那些一二年级的小学生玩不到一处去了, 幺妹和胡菲目不斜视的走过垃圾山。 曾经对她们有致命吸引力的地方, 现在已经被一批更小的孩子占据, 只是臭还是那么臭。 她们屏着气,迅速的走过那段,路上遇到下楼倒垃圾的刘珍,她挺着六个多月的大肚子,走得像一只蜗牛一样,臃肿,缓慢。 她拢了拢杂乱而油腻的长发,“崔绿真,你大姐呢?” 幺妹知道她说的是春苗姐姐,“上班。” “咋不来你们家了?” 幺妹敏感的觉着,她的问题有点不怀好意,“住宿舍了呀。” “切,啥住宿舍,怕不是住新房子去了哟,嫌你们家小房子不好住呗,你说她是不是白眼狼呀……” 话未说完,幺妹和菲菲理也不理,头也不回的走了。这刘珍现在烦死个人,仗着大肚子到处挑拨离间,春苗姐姐不过是来供销社上班的时候没地方住,暂时在她们家住了几天,而拒绝了她这位“小姨”的邀请,没有去胡家住,她就记恨上了。 可春苗也是怕给他们增添麻烦呀,在自个儿四婶家,她来惯了的,小姨家她可是从没去过,忽然跑人家里去住,她也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也难为情不是? 可刘珍却认为,这就是黄柔撺掇的,不然好好的外甥女怎么不跟她亲?现在她的老公可是厂里最厉害的车间主任,厂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利润都是她老公制造的,走出去谁不尊称她一声“珍姐”?偏偏对门还是那副死样子,清高个屁! 在她看来,不捧她臭脚的,都是嫉妒她现在的好日子。 所以,为了彰显她的好日子,听说春苗来大河口供销门市部上班后,她就一个劲要□□苗去她家住。也不想想就那么四五十平小房子,光一家四口本就挤得没处下脚了,大姑娘去了还能住哪儿? 可就是这样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尴尬境地,春苗拒绝了她,还成了罪人。也不知道她怎么跟刘老太告状的,第二天,刘老太就上老崔家骂刘惠去了。 全程不知道发生了啥的刘惠:“???” 没想到她也有被人骂懵逼的时候。 骂刘惠崔家人可不管,爱怎么怎么着那是人亲母女,可骂着骂着扯到黄柔和幺妹撺掇春苗跟她小姨不亲……这他娘的放什么狗屁?!崔老太想起那年被她害的,那是新仇旧恨加一起啊,直接冲上去给她几个大耳刮子。 “你这嘴巴子咋这么贱呢你?” 其他看热闹的社员都知道,这崔老太啥都好,为人公道又大方,也不爱嚼舌根,唯一的缺点就是护犊子。不许别人骂她们家孩子,七个黄毛丫头在她心里是宝贝,幺妹那就是宝贝中的宝贝,她不生气才怪嘞! 现在,张爱国去省会读大学,崔建国被临时委任为牛屎沟生产队队长,丈母娘跟亲老娘打架你说他帮谁?就连刘惠也恨不得带着小彩鱼跟婆婆一起加入战斗呢,刘老太最终只能带着一脸血印子铩羽而归。 且说幺妹和菲菲走到四楼分别,刚进门,就被一个小肉球扑过来,一把抱住大腿,口水滴答的叫“姐姐”。 幺妹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小猴子来了! 果然,家里已经让他翻箱倒柜弄得乱七八糟了,茶几上的报纸茶杯全躺在地上,闹闹正踮着脚“猴子”“猴子”的叫骂,空气里飞舞着的是它雪白柔软而金贵无比的羽毛。 高元珍和黄柔买菜去了,把他一个人扔家里,没想到就一眨眼的工夫,崔绿真的家差点让他拆了! “姐姐,妈妈姨姨买菜去啦……” 幺妹揪着他的耳朵,“你又找啥呀小臭猴?” “找饼干。”小猴子的长相真对得住他这名字,黑黑瘦瘦尖嘴猴腮,要不是生出来就放跟前不错眼的看着,连高元珍自个儿都要怀疑孩子是不是抱错了。 她虽然苍老,但五官也算周正,他亲爹要尖嘴猴腮也不可能当小白脸,可这娃偏偏就跟基因突变似的。月子里的白白胖胖好像是错觉,自从会自个儿吃东西后,这不吃那不吃,一顿饭吃完至少得挨三顿打。 在这物资匮乏的年代,他不吃白稀饭不吃白馒头,天天要吃钙奶饼干和红糖糯米糍粑,你说他是不是欠揍? 高元珍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臭小子脖子一梗,我不吃我不吃我就是不吃! 可把他妈气得,恨不得把他扔出去。反倒是王满银,对他耐心特好,只要他在家,一日三餐追在屁股后头,一勺一口的喂,就是王家老太太,那也是真把他当亲孙子疼的,他爱吃钙奶饼干,就把儿子儿媳给的养老钱拿出来,请街坊小年轻去百货商店帮她买。 没有饼干供应票的话,价格更贵。 小猴子现在过的,可是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嘞! 他知道,绿真姐姐跟他一样是小馋嘴,姐姐家一定有许许多多的堆成小山似的钙奶饼干呢! 幺妹气哼哼的揪着他耳朵,别说,还真有点想吃了。她从书包里摸出巨款一块钱,“走,咱们买去。”现在的钙奶饼干已经不止是有铁罐装的了,还有纸盒装、牛皮纸装、塑料装,甚至散称的。 春苗在门市部站的就是饼干食品柜台,一块钱能让她多给加两勺碎饼干屑,拿回来用舌头舔着吃也香呢!或者用开水泡了,加一勺麦乳精或者老奶粉,那可真是舌尖上的奢侈品! 她把书包放下,牵着小家伙下楼。从厂里走到供销社得二十来分钟,两个人一路小跑着赶在门市部上门板之前,“春苗姐姐,给我们称一块钱的钙奶饼干!” 春苗正在盘货,其他人已经下班了,门板上了大半,只留一道小门供她进出。 “呀,你们来晚啦,钙奶的卖完了,蛋奶的要不?” 光听这两个字,幺妹的嘴巴里就不受控制的吞咽口水,“要!” 然而小猴子是特别挑食的,他撅着嘴,老大不高兴的说:“不要。” “蛋奶饼干一样好吃哟,有股鸡蛋味儿呢!”穿着白大褂戴着蓝袖套的春苗推开玻璃柜门,用长筷子夹了半块碎饼干递出来,“你尝尝,可香啦。” 小猴子是谁?鸡蛋在家他都看不上吃的小子,会稀罕鸡蛋味的饼干?“我不要不要就不要,哼!” 幺妹头疼,揪着他耳朵威胁道:“你不要那我就走了哟,让大灰狼抓你,把你带进大山里烤了吃。” 小猴子有那么一丢丢怕,“我妈说猴子肉不能吃。” 崔绿真:“……”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只猴子啊? 春苗看他们僵持着,只好哄他:“那吃菠萝豆吧,奶香奶香,脆生生的,今儿刚好到的货,明儿可就没啦。” 作为整个大河口最爱吃零嘴的小地精,幺妹居然是第一次听说,“啥叫菠萝豆呀?” 春苗递过来两个圆溜溜小馒头似的东西,只有指头尖那么大,奶白奶白的,入口果然一股奶香味,还有面食的焦香味,特别爽口。 “这在南方叫奶香小馒头,日本人叫菠萝豆,听说最适合给小孩吃呢,比钙奶饼干便宜,还经吃。”可不嘛,抓一把七八个在手里,能“嘎嘣”吃到学校,一斤够吃半个月嘞! 菠萝豆干吃嘎嘣脆,含在嘴里慢慢吃的话,淀粉会被口水软化,变得入口即化,非常的软糯易消化,难怪可以当婴儿食品卖呢。 两个小馋嘴立马爱了爱了,称了满满一油纸包,边走边吃,也没忘让春苗上家吃饭。 “我不去了,同事已经给我在食堂打到饭了。” 两小只到家,是高元珍给他们开的门。 “妈妈,好吃。”小猴子给她嘴里喂了两个菠萝豆,指着她的大肚子问:“弟弟乖吗?” “乖,比你乖!” 高元珍和王满银的孩子都已经八个多月,马上又能生了。可能是有了爱情和家庭的滋润,也可能是罐头厂风生水起,事业一帆风顺,她现在红光满面,嘴角含笑,看起来就像三十出头一样。 “姨妈,你最近好吗?” “好着呢,你啥时候期末考?完了上我们家玩儿去,给你准备好吃的。” 幺妹现在可以走的亲戚多了,寒暑假总是在市区大河口牛屎沟李家沟之间轮转,倒是比一般孩子幸福多了。她把小馒头抓出一把来,“好嘞姨妈,你尝尝菠萝豆。” 两个女人尝了尝,都觉着不怎么样,“不就是奶香小馒头嘛,还菠萝豆没菠萝味都。” 小猴子鼓着嘴巴:“就是菠萝豆,不是臭馒头!” 得,臭馒头是吧?高元珍反手给他屁股上打了两巴掌,气得哟,你知道今年全国粮食产量又降了吗?你知道多少人还在啃粗面饼子高粱馍吗? 幺妹跟着乖兮兮的点头,是呀,多少人还挨饿呢,哪能这么糟蹋粮食?该打! 黄柔心头大惊,心道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当着这么多人面打他不太好吧?她就从来不当外人面教训孩子,万一待会儿撒起泼来可不好收拾,她正想着要闹开怎么把这小祖宗哄好呢……小猴子就嘟着嘴跑沙发上,生气的吃他的菠萝豆去了。 黄柔:“……”真是个猴子,皮粗肉厚任妈妈打,反正不哭也不闹。 要是普通的三岁孩子,早扯开嗓子嚎了。 “你别理他,臭毛病惯的,就是欠收拾。”高元珍从蒸笼里拿出四五个大土豆,放凉水里冷却,满不在乎的说。 果然,小猴子一面气鼓鼓的哼着,一面把菠萝豆大把大把塞嘴里,嚼得嘎嘣脆。吃了一会儿,看见姐姐在写作业,他又屁颠屁颠过去,把幺妹的书拿起来,“哗啦哗啦”毫无章法的乱翻一气。 正在剥土豆皮的高元珍把脸一虎,“高玉强,别打扰姐姐。” 小子把嘴一撅,“没打扰,我就看看。”用他的小脏手给姐姐喂菠萝豆,嘴里的还没吃完,下一个又送到嘴边,生怕饿到她似的。而幺妹一面写作文,一面竖着耳朵听大人的对话。 “怎么着,还是说不通?”黄柔担忧的问。 “嗯,那几个老贼,就等着咱们承包合同到期呢,现在已经在忙着收购梨子了,还收的冬梨,你说好笑不好笑?” 原来,最近他们当年跟大队部签的承包合同快到期了,这么多年他们挣了不少钱,村里多少人眼红着呢,得亏高元珍够硬气压得住村里人,王满银又够“下三滥”吃得开,眼红的社员们只能干瞪眼看他们吃肉。可满五年后再想续签是不可能的,大队部一致要求提高租金,每年两千块,这跟抢人可没啥区别。 “狮子大开口,让他们收购去,我倒要看看,冬梨他们咋做罐头。” 冬梨肉糙皮厚还酸,只能腌制盐水泡梨,口感相当差,跟秋梨简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品种,村里人不懂,看她每年收那么多水果,加工出那么多罐头,以为只要是果子进锅里一煮瓶子一装就能变现,却不知道当年她花了多少钱和精力跟着老师傅学,起早贪黑的摸索废了多少原料。 高元珍咬咬牙,“让他们去,我倒要看看,这钱是不是谁都能挣!” 黄柔拍拍她手背,“气大伤身,不值当。” 高元珍摸了摸肚子,满眼慈爱,“我现在也不气,就等着赶紧把肚子里这个卸货,我再做打算。” 四.人.帮被打倒了,祖国社会各界隐隐有复苏的势头,听说安徽和四川开春就要实行联产承包,把土地直接包给村民小组或者个人去种,她也有点心动。 万一,这要真行得通,说不定过不了几年她就能拿回原本高家那片橘子林呢?想想就心热。 当了父母后,她才终于明白父母当年的苦心,他们用毕生精力为她留下的宝贵财富,虽然橘子树已经被砍了,可地是他们开的,她想问问队里,真要联产承包的话,那几块地能不能就分配给她? 剥好土豆皮,黄柔让她别动了,自己用棒槌碾碎土豆,碾成土豆泥,爆几段干辣椒和蒜瓣,用一勺猪油炒香,再撒一把小葱段进去。 “哇哦,好香呀妈妈!” “姨姨好香!” 黄柔让两个小马屁精哄得不行,忍不住也笑了,“小猴子你说好吃的啊,那待会儿要多吃点儿,不能吃零嘴了。” 高玉强赶紧乖乖把菠萝豆放回写字台上,“好,姐姐也不能吃。” 幺妹冲他挤眼睛,小坏蛋,你姐可是小地精,胃口很大很大的哟! 菜出锅,黄柔就让幺妹过来拿碗筷盛饭,高元珍忙道:“不急不急,等学章回来再吃。” “那可得等到深更半夜呢,他们单位最近开会多,别等了。”顾学章这人,好就好在就算再忙,会再多,他都会回家来。 她也心疼他与其把一个多小时浪费在路上来回跑,不如就在办公室将就一下,可他就是不听,刮风下雨下刀子都要回家来,说是看见她们娘俩,心安。 几人这才开吃。幺妹用炝炒土豆泥拌饭,油漉漉香喷喷的,一个人能吃下三碗,再其他菜这个吃点那个吃点,食量快赶上顾三了。小猴子跟着她,有样学样,也很快扫下两碗土豆泥拌饭,吃得一张小嘴巴油亮亮的。 正在此时,陈静来了。 “我给静静阿姨盛饭叭。” 陈静拉住幺妹,“吃过了,我今儿来是有个事要跟你妈妈商量。” 原来,她跟几个高中同学打算办个诗社,四月里流传出来的诗抄让她大受启发,这半年常跟着其他年轻人抄来朗读背诵,现在正值四.人.帮被粉碎的时候,民族士气大为高涨,社会各界都在积极歌颂这股正气清风,她就想起办诗社来。 让更多的人听见社会各界的声音,这是她的初衷。 但没有具有出版资格的集体挂靠,他们这搞不好就是非法出版,听说幺妹的学字师傅是市文化馆鼎鼎有名的毛大师,陈静就想到来请李自平帮个忙。 如果他能帮忙写个介绍信什么的,他们就能在子弟小学把诗社办起来,也不发行什么刊物,就每个月出一期诗歌,到时候会请专业的编辑来评审,保证符合国家规定。 黄柔非常吃惊,“你居然要办诗社?” 陈静红着脸推她一把,“去去去,数学老师就不能爱好诗歌啊?” 黄柔捂着嘴笑,不是她故意贬低好友,陈静对文科的东西确实是兴趣不大,估计这次也就是图新鲜,闹着玩儿的。 “你要正经开办,我可以帮忙,要不正经……” “呸呸呸黄柔你说啥呢,啥叫不正经?放心吧,我知道你的担心,到时候会请专门的编辑把关,咱们要办的可是反应全社会积极向上欣欣向荣的景象,不是□□历史。” 她虽然愤青,可还是能分清好歹的,现在正是破除痼疾,病去如抽丝的时候,总说过去的伤痛没用,只有振奋人们,让大家看见这位“母亲”正在一步步坚强的,勇敢的站起来,这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事! 黄柔一愣,她没想到,好友居然说出这么振聋发聩的话。 高元珍听不大懂,倒是幺妹也跟着激动起来,“好!我帮静静阿姨!” 她明天又要去市里学字了,正好可以跟师傅说说,他应该能有办法。 陈静虽然不擅长文科,写诗什么的干不了,可她热情奔放,号召力很强,要协调组织一个事是非常容易的。当天晚上,她就把几个同学找来黄柔家,将他们的设想说了,幺妹捡着重点记下来。 当然,小猴子高玉强听说她第二天要去市里,撒泼打滚不愿回家了。 “我跟姐姐睡,我不回家!” 高元珍被他嚷嚷得心烦,“你姐是女孩,你是男孩,怎么能一起睡?” “结婚就能一起睡,我要跟姐姐结婚!”他说话时而断断续续不清楚,时而又机关枪似的蹦,这一句他就嚎得又清晰又响亮。 “就你这尖嘴猴腮的,姐姐看不上你。” 他不死心,愣是追着幺妹问:“姐姐你会跟我结婚吗?” 偏偏幺妹只是表面看着成熟,内里天真,“不跟,我想跟胡峻哥哥结婚。” “啥?!”高元珍一愣,黄柔哈哈大笑起来,你说这孩子,刚说她懂事,像个小大人了,她又傻不愣登来。 原来,以前跟菲菲杨丽芝玩过家家的时候总是缺个“老公”,胡峻会在外头等她们,找不到“老公”的她们就拉胡峻来凑数,菲菲不可能跟他结婚,那就只能她和杨丽芝竞争了。 经常是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拿胡峻当老公,玩来玩去就变成谁都要跟胡峻结婚……这只是玩笑话而已。 莫名被cue的胡峻:“???” 第二天,刚到李家,幺妹就把陈静想办诗社的事说了,磨着师傅帮忙给写封介绍信。正巧龙葵来听见,惊诧的问:“办什么诗社?” 于是,幺妹又把陈静几人的计划说了。 龙葵捋着胡子,沉吟道:“诗社首先得是个社会团体,要有一定的成员数,规范的名称和组织,固定场所和专职人员……最重要是得有经费来源。” 幺妹一愣,她没想到,就是办个诗社,居然有这么多前提条件? “这还是不走出版的,要是涉及出版,事更多……”龙葵犹豫片刻,陈静的目的是让更多的人勇敢发声,激情讴歌,这一口号无论真情与否,他作为老资格的文人,是心动的。 龙葵在文坛浸淫这么多年,别的不敢说,要真走出版,他倒是有法子。 幺妹眼巴巴看着他,她其实想的很简单,妈妈会写诗歌,可总发《红旗》,他们家墙上都贴了七八张《红旗》了呢,如果能多个刊物刊登妈妈的诗,就像瓜农多个摊位卖自己的瓜,何乐而不为? 她昨晚看见妈妈听到这个想法的时候,很是激动了一下。毕竟,妈妈最大的兴趣不是当校长,而是搞教学和文学创作。 另一方面,静静阿姨这么多年郁郁不得志,好容易遇到一个她自个儿喜欢做的事,幺妹紧了紧拳头,就是为了这两个最喜欢她的女人,她也要想办法帮她们办起来! “小丫头真想办?” “嗯呐!龙爷爷你会帮我们的叭?”幺妹抱着他胳膊晃。要是别人开这口,龙葵肯定鸟都不带鸟的,可崔绿真是谁?是他这么多年遇到的第一个书法天才,是帮着李思齐走出困境的好孩子,是他跟前看着长大的丫头! 小丫头非常懂事知道分寸,从来不因他们的社会地位而提要求让帮忙,第一次请求帮忙只是办个诗社,还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他哪有不同意的? “成,你让他们明天下午两点来这儿,我要好好问问他们,是不是真想办。” 社会正在复苏,牛鬼蛇神自然也跟着醒来,难保有些投机分子想要借机上蹿下跳攫取利益,无论是想要经济利益还是政治利益,到底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他看过便知道! 幺妹激动的蹦起来,“谢谢爷爷!爷爷你真好!” 陈静和黄柔都没想到,幺妹出马居然不止请动了毛大师,还把著名武侠小说家龙葵也给请动了! “龙葵,真的是写小说那个龙葵?!” “对呀。” 陈静捏住幺妹肉乎乎的脸颊,“臭丫头你居然不告诉我你认识龙葵,啊啊啊啊!我是她的忠实粉丝啊臭丫头,早知道我就让你给我要他老人家的亲笔签名了啊!” 想想自己为了得到老爷子亲笔签名的书费了多大劲,花了多少钱,走过多少弯路,她就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的学生居然认识自己的偶像,而她却全然不知,这是怎样一种让人捶胸顿足的体验?! 幺妹“呜呜”躲着,一脸无辜:“我不知道,你没说呀。” 陈静更是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办诗社,顾学章是非常赞成的,就当给老婆一个培养兴趣爱好的平台罢了。还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只要你们把资质办下来,经费我来想办法。” 第二天,陈静叫上两个高中同学,跟着黄柔去了李自平家。本来幺妹也想去的,可黄柔为了避嫌让她留家里了。毕竟她跟龙老和毛大师有渊源,不能影响大师们公平公正的评估她们。 退一万步讲,万一他们的方案在龙老跟前过不去,被拒绝的时候别让她在场,省得她以后不知道怎么跟他们继续相处。 自她们出门,幺妹就一个人在家里等消息,中途杨丽芝叫她去公社劳教场看热闹。现在国家正在分批次拨乱反正,以前被打成“资本主义倾向”和“黑.五.类”的人,陆续开始恢复名誉,而曾经争当跳梁小丑的,也受到了人民的审判。 劳教场堪比菜市场,热闹着呢! 她们手拉着手,悄咪咪挤进去,夹在一堆父老乡亲里,居然看见有人挎着大布袋,一把一把往外掏瓜子儿的。一手交瓜子儿,一手交一分钱,“掏瓜子儿”的小哥哥看见她们看着,还“嘘”一声,送了她们半把。 众目睽睽人山人海,居然有人公然卖瓜子儿?! 幺妹目瞪口呆。 正是农闲时节,一面看热闹,一面正愁嘴里没个嚼头,男女老幼谁不来一把?很快,小哥哥的大布口袋就空空如也。 不一会儿,他又不知从哪儿变戏法似的挂上一兜纸烟,没有过滤嘴的纸烟,估摸着就是作业本里裹旱烟丝儿的水平,居然两分钱一根?! 关键是买的人还贼多! 男人们出门身上总会带几角钱,两分买一根,大家相互借个火,慢慢的,小口小口的吸,一面“吞云吐雾”一面看热闹,旧社会的地主老财也不过这般享受吧? 很快,小哥哥的卷烟也卖光了。幺妹眼巴巴盯着,看他还能从布袋里掏出啥来。 然而,这小伙子机灵着呢,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揣好钱,冲她一阵挤眉弄眼,脚底抹油跑了! 上头的公社领导巴拉巴拉背着书,下头男女老幼嗑瓜子儿的抽纸烟的聊闲天的,好不热闹。幺妹算是见识到了,只要牛鬼蛇神一倒,这人类的积极性就发挥出来了。 要换几年前,别说大伯被劳教那年,就是半年前,谁敢想象这样的情景? 她兴奋地搓手手,不行,这好消息得第一时间告诉大伯去!现在二伯三伯都有工作,就大伯在家种地,农闲时要是也能弄点儿小钱,他不知得多高兴呢! 这样友娣姐姐就有车费上北京咯! 她热闹也不看了,挤出人群往牛屎沟的方向跑,幸好今天是星期天,要是周中她还没时间回去呢。只要大伯有了钱,他们也能在城里买房子,大伯娘就再也不会念叨她们家有三套房子啦。 是的,黄柔两口子在县城买房的事,不知是谁说漏嘴,让刘惠知道了。可让她说了大半年的酸话,那时候房子还没怎么涨价,只不过九千左右,现在听说涨到一万二,她估计打嗝都是一股酸水味儿咯! 正想着,忽然后脖颈一紧,有人一把将她抓起来。 十岁的崔绿真高一米四,重达七十斤……居,居然让人给提着后脖颈衣服,拎,拎起来了?! 她吓得“呀”一声叫起来,双脚乱蹬。 “喂你跑啥,我叫你呢!”罪魁祸首是一个高大壮男孩,将近一米八的个头,浑身的硬肉,肩膀宽得铁塔似的,嘴唇一周青黑青黑的。 幺妹回头一看,顿时炸毛了,超凶的说:“杨爱卫你干啥,信不信我揍你!” 在普遍营养不良的农村孩子中,十四岁的杨爱卫,壮得吓人。要是不知道实际年龄的,看外形还当他已经十七八岁大小伙了呢! 这家伙上小学就爱跟人打架,自从转到子弟小学后就是个刺头,上初中后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混子,十四五岁就四处野不回家,比他弟弟招人恨多了。 想起小时候被他欺负的记忆,幺妹非常严肃的警告:“杨爱卫我再说一遍,放我下去,不然我不客气哟。” 可她的声音还是小女孩的奶凶,不止没吓到杨爱卫,还让他变本加厉的凑过来:“哟,你能咋不客气呢?” 这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在厂区,男孩女孩打架是常事,可他这个动作,却不是单纯的“打架”。 幺妹读的书虽然多,可她没读过男孩子欺负女孩子的啊,就是遇到这样的桥段都是跳过去的。可身为女孩的直觉,让她非常的不舒服,以及不安。 紧张之下的小地精,再也控制不住体内的灵力,只见她轻轻的吸一口气,地上的土就没了,等杨爱生再次把狗头凑过来的时候,她“tui”一口吐出去。 杨爱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忽然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夹带着土气迎面而来,那薄薄的一层土像藏着无数的小刀子直直的扎他脸上身上,痛得他“啊啊”怪叫,哪里还顾得上幺妹? 幺妹拍拍被他抓过的衣领,一脸嫌弃,杨爱卫这个大坏蛋,太讨厌了!嘿嘿,看他满地打滚,小姑娘又得意起来,这几年经常有意无意的收敛,她都差点忘了自己可是有九级灵力的小地精呢! 而杨爱卫绝对想不到,他就是故意吓她一吓,不止没把人吓着,还把自己弄毁容了。 是的,毁容。他的脸被藏了刀的碎石子混着泥土排山倒海一阵猛打后,就留下黑黄黑黄一层,怎么洗也也不干净,一出汗还油腻腻的,要多丑有多丑,原本围绕在他周围的狗腿子们都嫌他油腻,躲得远远的。 丑是天生的五官没法改变,可油腻,那就是后天气质。 此时的幺妹不知道,她这随手一打给杨爱卫带来了什么,一回家就听到好消息——龙老愿意帮妈妈和阿姨办诗社不说,还说动文化馆把诗社挂靠其下。 诗社名字拟了好几个,“辰龙”“卧雪”“绿真”“踏浪”,甚至带地名的“大河口”,最终还是龙老亲自排版,选名“大河诗社”,不仅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大河口公社出来的,还有一股浓烈的阳刚之气,省得叫雪啊月的让人觉着是妇道人家主事。 看吧,文人的圈子也是有鄙视链的,而这个今后将闻名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大河诗社,在出生的第一天,就因为起名被上层文人圈子狠狠的鄙视了一番。 女流何以成事? 这些女人们,就是要成事! 135 过了三天, 崔绿真晚上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前脖颈火辣辣的疼。那天被杨爱卫那一拎,衣服领子紧紧的勒住脖子, 她又用力挣脱,磨出一道血印子来。 三天没洗澡,结痂了。 要问为啥三天不洗?没水呀!冬春是石兰省的旱季,灌溉庄稼的水都没有,城里都是分时段划片区供水的。 她小心的用镜子看了看, 幸好冬天衣服厚, 妈妈没看见, 不然得多担心呐! 她紧了紧拳头, 臭王八蛋,便宜他了, 明儿她得再揍一顿。 她崔绿真就是这样的女孩,受了欺负不会忍气吞声, 但也不想让父母担心, 她就是要凭自个儿实力揍回来。 她有这个信心, 也有这个实力。 她在床上翻了两个跟斗,气哼哼的想,我可是一只即将一千年的小地精, 不怕你哟! 是的, 她现在依然是小地精, 虽然年龄马上就一千岁了, 可她的灵力上不去, 一天不到十四级, 她就一天是“小地精”。 大地精啊, 那得灵力突破十四级才算嘞! 当然, 她现在对修为也没什么执念,因为她发现,人类的日子太幸福啦,做一只人类也挺好的。想到那么多好吃的,她蹑手蹑脚出了卧室门,摸到客厅,从靠墙的柜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那天买的菠萝豆还没吃完呢。 可一摸,原本胀鼓鼓的油纸包像瘪了气的气球! 幺妹大惊:小猴子居然把所有菠萝豆都吃啦?!吃光光啦,一颗不剩! 她失望极了,臭小子,她明儿一定要买两块钱的回来,藏自个儿屋里躺着吃!可想想她现在的资产,那天买饼干就是最后一块钱啦,她的存钱罐,比她的脸还干净。 唉! 正想着,忽然听见妈妈的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她竖起耳朵,有点好奇,蹑手蹑脚摸过去,不用贴耳朵,这门隔音不好,她很快就听见妈妈说:“真有这么多?” “嗯,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问过银行工作人员。” “这,六百二,可真……”黄柔忍不住惊叹。 幺妹皱着眉头,她懂事,就算再好奇也不会偷听大人在房间里说话,尤其是睡觉时间。可什么六百块,这可是钱诶,她真的太好奇啦! 小地精也爱钱的呀! “要不是昨天老领导打电话来,让我去看看户头,我都差点忘了这茬……”顾三叹口气,“说是前两年药材没长成,不适应北京的气候,死了三分之一,不敢跟小丫头说,怕她难过,活下来的经过三年繁育,年头刚投产,销量还不错。” 一款新药想要投产上市,至少得经过好几年的药理研究、毒理分析,副作用反馈,而期间的动物实验、临床实验,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虽然,杨旅长一口咬定半枝莲和透骨草对他的骨癌绝对有用,他绝对可以保证自己就是吃这个吃好的,可田广峰得走程序,得对广大的千千万万患者负责任,对整个企业负责任。 所以,他愣是顶着老丈人的压力,在药厂成立科研团队,历时三年半,一共四十二个月,终于做出剂型稳定、疗效显著的莲花透骨胶囊来。 当年她们跟田广峰签的合同是每个季度打款,这才刚销出去一个季度,十月份分红就到了。这么多年没动静,他们也不好问,差点把这事忘了,当初专门办来的存折也早扔哪儿找不着了。 还是杨旅长经常挂念,药没做出来,时不时给他们寄点各地特产,孩子衣服啥的。几乎每一年,顾三都会给老领导打几个电话,关心一下.身体饮食起居啥的。 这一次,还是杨旅长听女婿说已经给她们打分红了,赶紧打个电话提醒顾三去银行查查,到账没有。 两口子翻箱倒柜才把那存折找出来,一查居然有六百多块! 他们现在也算中层干部,不是没见过这点钱,令他们震惊的是——这才只是第一个季度,以后销量越来越大,知名度越大,每隔三个月就能收到一笔,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还不知道得有多少呢! 当初,他们都以为只是哄老爷子开心的,顶多几十块,还强烈反对田广峰和杨海润补贴她们……现在看来,老爷子是真的替幺妹想好了今后的几十年! “这么多,要不咱们给老旅长买点东西?” “我自有安排,这样,既然是给幺妹的分红,你就问问她,孩子大了,想要啥给她买点。” 剩下的,就是窸窸窣窣的“大人”声,幺妹赶紧溜了。 她要有钱了呀!这个发现让她兴奋不已,她决定,明天暂时放杨爱卫一马,她要去大吃大喝挥金如土! 第二天放学,发现妈妈在桌子上留了个纸条,她跟静静阿姨上市区筹备办诗社的事去了,囊中羞涩的小地精,摸了摸她空瘪瘪的小钱包,拿出妈妈提前换好的饭票票,吃食堂去。 “嘬嘬——” 下一秒,一只金黄色的细腰大长腿的狗子从401跑出来,两只前爪爪搭在她手臂上,舌头差一点点就要舔到她的脸。“小花生不许舔人,你听到没?” 小花生,哦不,现在是大花生了,大花生收回舌头,摇着尾巴,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去职工食堂。 以前的市三纺食堂那是全县干部职工都羡慕的地方,现在门可罗雀,每天固定就那么五六个菜,白菜土豆卷心菜基本上雷打不动的,哪怕是炒肉也没啥香味。 自从厂里效益不好,经常拖欠工资后,胖胖的做菜好吃的大师傅就辞职了。 当时还引起老大不小的轰动嘞! 要知道,在国营大厂的食堂掌勺,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工作啊!不止自个儿吃得肚饱肥圆,身边的亲戚朋友也能得不少好处嘞,大食堂里用料多点少点其实不大能看出来,省下的可就是自己的。 他这么多年在食堂,也攒下不少身家,正好趁着拖欠工资的机会,把工作给辞了。前脚刚辞职,后脚就进了街上国营食堂的后厨,听说工资比以前涨了两倍不止,还有休息天,当天食材当天卖完为止,一般六七点就能下班,哪像在厂里,还得给夜班工人做宵夜。 都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这一走,倒是走对了。 同时,他的例子仿佛也是在打破常规,让更多的人明白,有时候辞掉铁饭碗并不意味着失业,还有可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尤其工资被拖欠的,手里又有点技术的工人,心里都打起了小算盘。 也得亏胡雪峰回来得及时,他要再晚一两年回来,那些老牌的八级工人们走的走,怠工的怠工,市三纺可能就真七零八落,树倒猢狲散了。 这不,今天的食堂又是一锅大白菜,一盆炒土豆,和半盆没啥酱色的回锅肉。幺妹看了一眼,非常不情愿的问:“伯伯还有别的菜吗?” 师傅双手抱胸坐在玻璃窗后,恶声恶气的说:“没,要吃好的上国营食堂去!” 幺妹吐吐舌头,好叭,那她就不要了。 小丫头抱着满满一饭缸米饭回家,把煤炉盖子揭开,拿出两个鸡蛋,支上小铁锅,放一丢丢香油,看看米饭挺多的,好像不够,再加一丢丢,把鸡蛋打在碗里,搅开,“刺溜”下锅,炸至两面金黄,捣碎,下米饭,盐巴味精撒上,一盆香喷喷的蛋炒饭就出锅了。 黄柔对她任何一件事都没多高要求,可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要求,衣食住行学习就没有她不会做的,以后即使不在家长身边她也能把自己饿不死……可又没一件精通的。 你看,这蛋炒饭看着黄橙橙的粒粒分明,挺有食欲对不对?可她才吃一口就苦着脸吃不下了,太咸了呀! 放调料可是最讲究经验的,她小人儿没做过几次,对盐巴这东西没概念,就跟土似的,撒两下看不见影子,再撒两下,左一撮右一撮的,很快就咸死了。 可家里所有零食都吃完啦,小地精委屈巴巴的放下碗筷,要是有钱就好了,她想吃钙奶饼干蛋奶饼干菠萝豆大白梨,一切奶香的甜的,她都想吃怎么办呀? 唉! 没钱寸步难行呀! “咚咚咚。” “绿真你在家吗?” “丽芝?” 杨丽芝嘴里正叼着半个苹果往里踮脚看,“你妈妈不在家吗?” “嗯呐,有什么事吗?” 杨丽芝眼睛一亮,神秘兮兮的拉上她就跑。 虽然她没说,可小地精就是感觉一阵惊喜,绝对是个好事儿! 来不及多做解释,两个人跑到杨家。客厅的小桌子上摆着一把圆溜溜的筛子,里头是堆成小山似的黑白花壳的葵花籽儿,刚出锅还冒着热气。 幺妹双眼冒光,“杨老师炒的瓜子吗?” 杨丽芝神秘兮兮的摇头,指指厨房:“我姐炒的,你尝尝味道咋样?” 幺妹从一进门就闻见味道不一样了,像妈妈做红烧肉时厨房飘出来的味儿,初步判断有八角、茴香、桂皮和甘草,这也太香了叭! 她抓起热乎乎的两粒,用前面几颗小牙齿嗑开,舌头不小心舔到香喷喷的瓜子壳,顿时眼睛一亮,咦还挺香的耶……瓜子仁儿脆生生,五香味,她连瓜子壳也舍不得吐出去,含在嘴里,品尝那诱人的五香味。 “怎么样?”杨丽芝的两只小眼睛里,是黑黑亮亮的星星。 “超级好吃!” “呀!”杨丽芝双手合十拍了一把,“姐姐你看嘛,我就说吧,绿真都说好吃的那肯定就是真好吃,咱们肯定能卖出去!” 杨美芝笑眯眯的从厨房出来,她已经初中毕业了,没考上高中,就在周边农村插队,但因为她爸爸有关系,她插队的生产队对她特别宽松,一周有两三天都是在家里。 原来,自从那天在劳教场看见明目张胆卖瓜子和纸烟的小哥哥后,她回来跟姐姐一说,杨美芝就心动了。她在公社最近的莲花沟生产大队,因为离城里近,村里不少人都偷偷往公社和市区倒腾自家的瓜瓜果果,一年下来能多点现钱,比其他山沟沟里的生产队富足得多。 杨美芝眼看着,也心动极了,可苦于没有倒腾的东西。 正巧妹妹回来一说,她就动了心思。光卖炒瓜子儿,她觉着肯定竞争不过那天的小伙子,明摆着人家已经卖了一段时间,她就想搞点儿与众不同的。 “我在市里做客的时候吃过,阳城宾馆的瓜子儿就是五香味的。”她跟着杨爸爸吃过好几顿大领导的酒席,确实比两个小土妞见多识广。 而且,她在莲花沟插队,跟的就是沟里大厨,跟着她学过红烧肉,寻思着要把这些大料放瓜子儿上,那还不得让人香掉了舌头? 瞅着杨老师上市里培训一个星期,她就在家自个儿实验起来。瓜子儿是别人送的,大料家里偷偷开着个简易小卖部,有的是。 一开始,她放多了冰糖,觉着怪怪的,干脆不用糖,只放甘草,甘甜回味比单纯的甜口感好,再放点盐巴味精,放水里合着葵花籽一起煮,煮得入味后晾干,再回锅炒到焦脆就是这个味儿啦! 幺妹竖起大拇指,“美芝姐姐真厉害!” 杨美芝也是小眼睛,平时看着很一般,但姊妹俩都是小而精致,鼻子嘴巴脸蛋都很小,白白净净也挺耐看。幺妹看着,情不自禁感叹:“姐姐真漂亮。” “噗嗤……小丫头,哪有你漂亮?你这小嘴巴可真甜嘞!” 幺妹害羞的笑笑,又吃了两颗瓜子儿。既然是要卖钱的,她就不好多吃,尝个味儿打算回家去了。 “诶等等,我找你们来,是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们。” 幺妹和杨丽芝对视一眼,难道是…… “对,你们帮我去劳教场卖瓜子儿怎么样?我一把给你们二厘钱。”把数是按小伙子的算,他手大,自然也就抓得多,以她俩的小巴掌算,一小把五香瓜子儿正好抵小伙子的一大把原味瓜子儿。 这买卖不亏,而且赚头应该还不小嘞! 一把挣二厘的售卖费,十把就是二分,一百把就是二角,五百把就能挣一块钱!两小只没咋见过钱的,立马拍胸脯保证:“姐姐放心,一定保证完成任务!” 杨美芝笑得像只狐狸,给她们一人准备一只可以挎在肩上的布褡裢,她装好满满一篓瓜子儿,用自行车推着来到劳教场。 此时的劳教场,比四天前还热闹,简直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杨美芝给她们布褡裢装满,将她们支使到人最多最挤的地方,“去试试,喊一喊就有人买啦。” 杨丽芝终究是害羞些,磨磨蹭蹭来到人群外围,小声的问好朋友:“我们真要卖吗?会不会没人买呀?” 幺妹趁机又嗑了几颗,“这么好吃,会有人买哒。” “可……可……” 为了挣钱,没吃中午饭饿了一路的小地精不想可是,她现在只想挣钱去买好吃的,大眼睛打量一圈,找到一个面善的中年妇女,脆生生地问:“伯娘要吃瓜子儿吗?五香味的哟!一分钱一把。” 她生得漂亮,就跟放大版的年画娃娃活生生从年画里走出来一样,乌溜溜的大眼睛又黑又亮,里头满是真诚和期待,你说谁能不心动? 更何况她还张开小手,白净净笔直的手掌心里躺着三颗瓜子儿,“伯娘可以尝尝,先尝后买,不好吃不要钱哟。” 女人仿佛被年画娃娃蛊惑,不由自主的拿起一颗,“啧啧,真香,放了不少大料吧?” “是嘞,一分钱一把哟,很便宜哒!” 虽然这年代依然穷,可一分钱对于来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来说,还真不算多少,女人递过来一分钱,幺妹大大的满满的抓了一把给她。身旁其他妇女看见,见女人含在嘴里慢慢的嘬,恨不得把瓜子壳也嘬干净,顿时也馋了,都想尝尝五香味到底是个啥味道。 大家你一分,我一分,有的直接要求给装满她口袋,幺妹压根忙不过来,干脆把衣服口袋撑开,让大家放钱进去,她另一只手专门负责抓瓜子儿。 当然,慌乱之下,也会遇到几个贪便宜的妇女,自个儿伸大手进褡裢里抓,一抓就是一大把……小地精也没法啊,实在是太抢手啦! 甚至还有几个想吃白食的年轻男人,看她一个小女娃娃在人山人海里钻进钻出,附近也没家长跟着,顿时起了贼心,几个人把她夹在中间,你一把我一把的偷瓜子儿,小地精再能干,那也挤不过这么多有心人……等再出来的时候,损失了不老少嘞! 她有点气馁的将事情说了,杨丽芝更加不敢挤进去了,她连叫卖都张不开口。 “要不咱们回去吧,我姐就是故意使咱们来,把咱们当廉价劳动力剥削呢!”杨丽芝嘟着嘴,非常不满意的说。 幺妹是个憨厚孩子,美芝姐姐以前也会给她零嘴吃,她不觉着是剥削:“咱们这是凭自己劳动挣钱,挣了钱就能买东西吃啦,我发现供销社新出了一种叫菠萝豆的,可好吃啦……” “真的?” “真哒!”幺妹见她实在不愿开口叫卖,干脆俩人合作,她负责叫卖和抓瓜子儿,让丽芝专门收钱找钱,这样就不会混乱啦。 她们身形还不算太大,挤进去不难,窜来窜去也不惹人眼,倒是很快就将两个褡裢卖空,又出来装了几个回合。 一直卖到一点过,她们才气喘吁吁红着脸挤出来,杨美芝雄心勃勃,炒的瓜子起码有二三十斤,所剩已经不多,还想让她们继续卖。 杨丽芝不干了,擦着额头的汗跺脚,“姐你咋自个儿不去卖呢?” 两个小的热得满头大汗,不知道吃了多少别人的臭屁臭汗,她倒好,穿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站在大树下乘凉。关键吧,她数钱还不爽快,说好的一把分她们二厘,按照总钱数八块六毛四分算,她应该分她们一块七毛二分八厘才对,可她硬说她们把瓜子儿卖丢了,只给一块半。 杨丽芝气疯了都,“周扒皮!你还是我姐吗你?骗咱们帮你干苦力却不给钱,你自个儿咋不去啊?” 杨美芝没想到妹妹这么易燃易爆炸,当然,她也想不到她们为了卖这些东西受了多少罪,“你胡说啥呢,信不信我告爸妈,你昨儿偷偷拿走抽屉里的五分钱?” 杨丽芝的脸更红了,生气的反呛回去:“你告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妈妈的大料煮瓜子儿,做无本买卖,还想压榨剥削我们,你这资本主义倾向可真够严重的!” 姐俩你一言我一语,争锋相对。可怜的小地精,饿着肚子挤了一圈,她只想赶紧拿到钱,买个吃的垫垫肚子。 此时此刻的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胡峻哥哥和菲菲以前的困难,那么多日月,那么多严寒酷暑,他们是怎么挨着饿捡垃圾的?是怎么在肚子空空如也的情况下还坚持上课的? 她觉着,胡峻哥哥实在是太了不起啦,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居然还能考第二名! 拿到血汗钱,两个人气呼呼的冲到供销社,财大气粗地称了一块钱的菠萝豆,两根奶油冰棍儿,还剩四毛多钱,两个人平分。 有吃的又有钱,哪里还记得刚才的艰辛?俩人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路走一路吃,赶回学校上下午的课。 全社会都在忙着拨乱反正,学校也乱得没个章法,一会儿说不用劳动全天都要上课,一会儿又说劳动不能丢,课只上半天……反正不管怎么安排,学生只能听老师的。 老师说天热,先上两节课再去劳动,于是,没有睡午觉的她们,一进教室就困成马了,老师在上头讲啥不知道,她们反正是在座位上小鸡啄米。 小孩的气总是消得很快,等到下午放学的时候,两个人都想不起中午的委屈了,又贱兮兮的跑去问杨美芝,“明天还卖不卖呀周扒皮姐姐?” 明儿是周六,劳教场上的人只会更多,许多不上学的孩子也会跟着大人去,潜在客户更多嘞。杨美芝想到这茬,怎么可能不去?又连夜炒了十多斤瓜子儿,前提是出门前就得把瓜子儿称重,算好大致的把数,要是少得太多就要扣她们工资。 找不到工作的两小只,只能答应资本家的剥削条件。 *** 黄柔和陈静的诗社筹备得差不多了,挂靠在市文化馆集体下,由市文联和作协担任指导,还请动了龙葵大作家给她们题词,大河诗社还没正式开起来,在阳城市却已激起了不小的浪花。 现在一说“大河诗社”,即使不知道它出了些什么诗人什么名诗,可整个文化界都知道这是龙老关怀下孵化的文艺雏鸟。 这还是个蛋呢,关心的人就已经不少了。黄柔和陈静愈发忙得脚不沾地,连周末也没时间休息。 顾学章果然守信,给她们从物资局要到一笔活动经费,虽然不多,只有四百块,可有了物资局带头,其他各部门单位,也或多或少给了几十上百块资助,一番“要”下来,居然给拉到小两千的活动经费。 这可把陈静高兴坏了,这相当于她四年的工资啦! 手里有了钱,她们愈发踌躇满志。 没有固定地点? 学校自从听说她们组建诗社后高度重视,坚决给予配合和支持,给调拨了两间闲置教室作活动地点。一间用来办公和储存诗社公共物品,一间设置成诗社活动室。 没有固定组织架构? 龙葵答应出任名誉社长,毛大师当顾问,陈静任社长,她的同学和黄柔任副社长,另外几个随同奔走的同学分别任秘书长和外联部部长。 诗社还没开起来,已经有不少文化界人士慕名而来,主动要求加入呢! 于是,又多了八名理事,都是阳城市小有名气的文人……当然,基本是男的。 经费地点组织架构都有了,现在就差专职工作人员,维持诗社的日常运营了。而且,黄柔还发现个问题——她们居然没有负责财务工作的人员! 要是没经费也就罢了,这两千块的经费要还在她们手里,一面是不正规不成体统,一面也担心以后要有人提出监督经费使用情况,要哪儿出点纰漏,可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害,瞧我,忙糊涂了。”陈静懊恼的拍了拍后脑勺,让秘书长拿出登记有所有成员姓名的笔记本,一个一个的挑选起来。 幺妹写完作业,眼睛看着对她来说还算晦涩难懂的《三国演义》,耳朵却习惯性的竖着。 “这小刘怎么样?” 其他人摇头,“他不够细心,管钱怕是不妥。” 陈静咬了咬嘴唇,“那这个小赵呢?” “不行不行,话太少,嘴笨,账还不一定算得清。” “那老王呢?” 其他人又给否了,“年纪太大,而且本职工作太忙,人家哪有时间给咱们管钱?” 陈静双手一摊:“那我是找不出来了,要不咱们单独招一个专职的吧?反正头仨月有经费,以后出了诗集还有外联活动,挣了钱也能给发工资!” 真是想着就美呢,一群年轻人都乐了! 当然,他们现在的目的不是挣钱,是对这个国家赤子般的热爱,对文学诗歌真诚的热爱,让他们自发的聚集在一起,成为战友! “可以让我春苗姐姐来呀!”小地精忽然插嘴道。 “啥春苗姐姐?”陈静愣了愣,“是你大伯家的春苗?” “对呀!我春苗姐姐数学学得可好啦,算账又快又准确,在门市部从来没出过错。” 黄柔怔了怔,是啊,春苗不正挺合适的嘛? 她可是高中毕业的高材生,在班上最强的一门学科就是数学,高中毕业考试还考了全县单科第一呢! 另一名副社长问:“她现在插队回来了吗?还没分配工作吧?” 这下,陈静为难了,春苗在供销门市部上班她是知道的,说要招一名专职财务也是她说的,总不能自个儿打脸吧?可要说服人小姑娘放弃大好工作来诗社,他们又拿得出啥样的薪资条件呢? 本来诗社就不是盈利机构,工资开高了也交代不了。当然,以供销系统现在的工资水平,她们也不可能比人家高! 总不能拿“理想”两个大字绑架别人吧?甘于清贫是美德,可养家糊口也是责任。 陈静为难的看向好友,不知如何是好。 黄柔也不忍她为难,不赞成的看幺妹一眼,“小丫头胡说呢,我们家这侄女有工作,抽不开身。” 其他人信以为真,也就不再提了,只说以后再商量,看时间不早,也都纷纷回家了。 黄柔累了一天,双脚泡在热水盆里,双手轻柔地往脸上抹雪花膏。幺妹讨好的凑过去,“妈妈,我帮你捶背叭!” 小拳头均匀的落在肩头,黄柔舒服的闭上眼睛,“刚才怎么想到你春苗姐姐?” “因为姐姐数学好呀,账算得又好。” 黄柔叹口气,是啊,大侄女看着木讷,可数学是真学得好,这在女学生里,尤其是女高中生里可不多见。常规思维里,大家都会觉着女生在理科上不如男生有优势,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得出的“经验之谈”或者规律总结。 捶着捶着,小地精忽然小声的问:“妈妈能不能给我一点点钱?一点点就行哦。” 黄柔倏地睁开眼睛,“要钱干啥?” 本来,现在家庭条件好转,她手里也有点小钱,可她就是不敢放闺女手里。毕竟,从小这丫头就是给多少花多少的孩子,卖字的“脏乱”她能不声不响一个星期就花光,家里大人省吃俭用好的尽着她,她倒好,拿着大把的钱请吃请喝? 你就说吧,哪个当家长的不气? 要还给她钱,那就是资助她“吃里扒外”嘞! 幺妹想不到,她现在的捉襟见肘完全是自作孽,只是可怜兮兮的说:“食堂的饭菜不好吃,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我可以去外面吃吗?” 这是个很正当的理由,这个年纪营养最重要。黄柔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张五角的纸票,“明天中午我不在家,你去外头食堂吃水饺吧。” 物价涨了,最开始二角一碗,后来二角三分,二角八分,现在已经涨到三角二分了。 老百姓手里的钱,是越来越不值钱了。想到这,黄柔又开始忧虑,是不是该再买点啥?把纸币换成固定资产? 正想着,杨老师来了,带着两个闺女。 杨丽芝进门的时候冲幺妹挤眉弄眼,用口型说“周扒皮”,两个人“噗嗤”一乐,跑进房间玩儿。 杨美芝神色尴尬,脸上新擦的鸭蛋粉好像一层石灰刷在土墙上,两片薄薄的嘴唇也让新口红涂成了猴子屁股。 会化妆了。 黄柔怔了怔,忽然发现时光飞逝,当年那个跳舞被打断哭了许久的小姑娘,现在都初中毕业成大姑娘了! 杨老师却误会了,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在杨美芝背上拍了两下,“这死丫头不知哪来的钱,去百货商店买了些描眉画眼的,幸好现在环境好了,要半年前连我都得被人戳脊梁骨。” 以前,化妆,尤其是低龄女孩化妆,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骂“小小年纪不正经”的,像尤雯雯那样的年纪化妆都被人说三道四。 可现在,社会风貌呈现两个极端:一部分人觉着伟大的人民领袖不在了,天塌了,惶惶不可终日,总觉着要么阶级敌人随时会反扑,要么帝国主义分分钟攻破国门……另一部分,则忙着拨乱反正的时候攫取利益,也就没几个人管这些闲事了。 黄柔当然只能笑笑,“女孩子嘛,爱美是天性。” 杨老师推了闺女一把,“快来你黄阿姨跟前坐,多受她熏陶熏陶,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来往。” 杨美芝笑眯眯的坐到黄柔跟前,她嘴也挺甜的,一会儿夸阿姨皮肤好,用的啥雪花膏,一会儿夸她头发黑……不是笼统的夸一句“漂亮”,而是能精挑细选出某个漂亮的细节来,让人觉着分外真诚。 黄柔一面笑眯眯的听着,一面也暗自纳闷:这孩子平时没这么殷勤啊。 “你们诗社办得怎么样了?”这么轰动的事,杨老师就算在外培训也听说了。 “还没正式开始活动,还有点组织架构上的事没设置好。” 杨老师试探着问:“我听说你们还缺人是吧?” 黄柔一愣,有点犹豫。莫非杨老师也想进去当理事?可当初设置的理事位置就只有十六个,现在已经有八个了,剩下八个要等正式活动后再择优吸纳。毕竟,现在能进去的都是跟龙老毛大师或多或少有点关系的,也都是阳城市文化界的翘楚,要是忽然私自吸纳水平差异太大的成员进去,不利于团结…… 虽然,杨老师也是教语文的,可黄柔也不能私自做决定。 “你们这是精英火箭班,我可坐不上趟。”杨老师笑着说。 黄柔这才肉眼可见的松口气,她实在不擅长拒绝同事。刚要说点别的岔开去,杨老师忽然说:“你看我家美芝咋样?我今儿就是带她来毛遂自荐的。” 黄柔愣了,没反应过来。 “哎呀,你们不是要找一个搞财务的嘛?美芝这孩子别的我都看不上眼,干啥啥不行,可算账倒还不错。” 杨老师这话说得好,既没有过分吹嘘,也没过分贬低,听起来蛮客观。 可黄柔有点担心,说难听的,这是个连高中都没考上的孩子,把财务那么重要的工作交给她,会不会成问题? “你也知道,她读书没天赋,插队也去半年了,估摸着这两年就不用再下放了,到时候也没个工作分配……我这是夜夜愁得睡不着,正好如果你们诗社缺人的话,就让她去跟着学学,打打杂也行。” 杨美芝立马说:“我会很勤快的干活,不会给黄阿姨丢人的。” 毕竟也算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现在又没工作,黄柔确实是有点心动,但她还是说:“阿姨也挺喜欢你的,只是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不如我跟他们提一声?过几天讨论一下,再回复你们。” 母女俩几乎是感恩戴德,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谁都知道,大河诗社才刚孵化就这么声势浩大,以后有这么多能人异士保驾护航,绝对会在文化界掀起一股强势风潮,单位多少人说陈静登上这艘大船是走了狗屎运呢! 这船,谁都想上。 136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37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38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39 幺妹忍着心痛, 在前头迅速的跑着,她必须用自己的夜视能力为大家带路,她身后还跟着那么那么多人。 等快跑到牛屎沟与公社大路交叉口时, 路边的植物告诉她,地震已经停了。 幺妹顿了顿,还是没忍住, 回头看。 地精虽然有夜视能力,但没有穿透崇山峻岭看到牛屎沟的能力,她只是隐约觉着, 牛屎沟没了。 或许,从今夜开始,世界上再也没有牛屎沟这个小村庄了。 冒着雨连续跑了这么久, 社员们早累得气喘吁吁,他们有的蹲着, 有的直接瘫坐在地,裹着一身黄泥浆, 痴痴的看着身后。维持秩序的青壮年见人群停下来, 赶紧往后头传话, 让后头的人别跑了,当心造成拥堵。 崔建国红着脸,从队伍最后走过来,安排道:“刘大宝赶紧去公社报告。” 顾老二跟他开始清点人数,让大家先以家庭为单位集合。老人和孩子在前面,青壮年们们叫着他们名字找过来,队伍很快又乱起来, 找到的抱在一起欢欣鼓舞, 劫后余生, 没找到的急得嚎啕大哭,哭着哭着,有人告诉他们孩子在哪儿,全家又一窝蜂找过去……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崔绿真踮着脚,找叔叔。 可她只看见大伯和顾二伯在忙前忙后,她叫了几声“叔叔”,声音被淹没在人群里,她问路边的蒿草:“你们看见我叔叔了吗?” 蒿草们摇头。 崔绿真急了,扒开人群往后头挤。 “幺妹咋啦?”有人看着她,温和而不失感激的问。 是啊,要不是他们两家好说歹说的劝,要不是他们冒雨赶回来敲盆打鼓,说不定现在全村人已经被埋在土里了。崔顾两家,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而他们,曾经还骂他们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我叔叔呢?” 大家知道她问的是顾学章,都纷纷摇头,有人说在后面,撤退的时候他断后,也有人说出了村口就没看见他。 她跟其他着急的寻找家人的孩子一样,逆着人流,挤过或悲或喜的社员,跑到队伍的最后面,“叔叔!” “叔叔你在哪儿?” 人群后,是空荡荡漆黑一片的山路,没有一个人。 崔绿真急了,她一直隐忍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知道,妈妈不让她哭,妈妈说女孩子一定要坚强,内心再怎么难过,面上都要维持体面,因为那是一种尊严。 可叔叔经常鼓励她,谁都是凡人,想哭就哭,哭泣是一种宣泄,无论男人,女人,老人还是孩子。 长这么大,她确实没哭过几次,因为世上能让她觉着难过的事太少了,她有那么多爱她的人,每一个人对她都那么好……呜呜,叔叔对她最好。 她记忆中第一个生日,收到人生中第一条裙子,是叔叔送的。 她吃第一个生日蛋糕,是叔叔买的。 她看第一本书,是叔叔带她去借的。 叔叔虽然从不管钱,可他总是能从兜里“不经意”地掏出一块两块钱,他说见者有份,让她去买两瓶汽水儿,两个人躲在房间里喝光光,剩下的钱就顺理成章地进了她的口袋。 他能花半个月工资给她买几斤零嘴,也能像个大人一样平等的对她,跟她谈无产阶级专政前景,给她说世界各地风俗民情……给她吃,给她穿,给她丰富的精神生活。 无所不能的叔叔,一直在承担着“父亲”的责任,抚养她,教育她。 她真的很喜欢叔叔,很感激他,如果有机会,她真的很想改口叫他声“爸爸”。杨丽芝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他和妈妈结婚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叫他“叔叔”,她一直说不出原因。 反正,就是觉着,没有遇到那个时机,能让她大大方方的喊出来。 “怎么了?”忽然,身后传来一把熟悉的温柔的声音。 崔绿真一愣,“爸……叔……爸爸!” 顾学章只觉“轰”一声,脑袋空了,可全身的血液却全往头上涌,“绿……绿真说什么?” “爸爸,我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你去哪儿啦?”叫开第一声后,她反倒大方起来了。 顾学章知道,小丫头是担心他出事,情理之下破口而出的……这真是让他心头发软啊! 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没事了没事了。” 他的身上,有股浓浓的汗臭,泥巴臭,还有股动物屎尿臭,可崔绿真却觉着,好闻。她把脑袋埋在他胸口,小声说:“我就要叫爸爸。” 虽然,她像是挤在喉咙里说的,可听力惊人的顾学章,愣是一下就听见了,“好。” “幺妹怎么了?”崔建国红着眼走过来问。 “没事,小丫头没找到我,着急呢。”顾学章像是在炫耀。 崔建国也没心思琢磨他的语气与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只是叹口气,沉声道:“咱们村一共一千一百六十八人,除去白天已经撤离的,在外工作的,上学的,还有两个人不在。” 幺妹乖乖从叔叔……哦不,爸爸怀里探出脑袋,“哪两个?” “张大力和懒姑娘。” 张大力幺妹有印象,“懒姑娘是谁?” 崔建国轻咳一声,“就刘家那嫁不出去的,家里有六个哥哥。” 崔绿真恍然大悟,这可是位“传奇”人物,她才两三岁记事的时候就听大人们议论过,奶奶还经常用她当反面教材来教育友娣姐姐,怕她也变成那样又馋又懒嫁不出去的姑娘。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有四十了吧? “那为什么不去找呀?” 崔建国指指不远处的刘家一大家子,摇摇头。 爹娘已经不在世,几个哥哥都已经分了家有的已经当上爷爷奶奶,谁家都有日子要过,谁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找?只能看明天雨停后如果没有余震,他带几个青壮年去找找看。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顾学章点点头,“怎么安置?” 这一千多号男女老幼,总在路上站着也不是办法。雨就没停过,要是再来场暴雨泥石流啥的,可就是二次灾害了。 崔建国也是愁眉苦脸,刚才已经有老人嚷嚷身体不舒服了,可他虽然是队长,手里却没钱,整个生产队的钱、粮票、牛马牲口、粮食全都埋葬在山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顾学章叹口气,“先去公社吧。” 大队人马乌泱泱走上大马路,在漆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的路上,唧唧喳喳的毫无目的的前进着。那两个找不到的人是村里最不受欢迎的人,连他们家人都不管他们,其他人也没心思管。 先行去报信的人在山脚另一户人家里借到一辆自行车,以夺命狂奔的速度奔到大河口公社。 深更半夜,公社只有一个文书在值守,天黑时闹了一遭,现在正是睡得香的时候,忽然听见“砰砰砰”的砸门声,吓得一个轱辘爬起来,“谁啊?催命呐?” “牛屎沟翻地龙,快叫书记和主任来!” “啥?哪儿翻地龙?” “咱牛屎沟!” 文书吓得腿一软,愣是半天没摸到电灯开关,“牛屎沟我们不是天黑才回来嘛,咋就……” 其实,连他跟妇女主任都不信牛屎沟能地震,只不过是被顾学章压着不得不去走个过场。谁能想到他们前脚刚到家,后脚就真地震了?! “啥时候的事?” “两点半。” 文书看了看手表,这已经快五点了,“其他人呢?逃出来几个?” “在,在后头……我,我也不知道……”刘大宝哭丧着脸,他全程只顾着跑,不敢往身后看,哪里晓得有多少人逃出来?不过依他听见的哭喊声和后山垮塌的速度来判断,肯定埋了不老少嘞! 队长让他来报信,不就是来搬救兵的嘛?但凡是搬救兵,他不把情况说严重些,谁去救他们? 刘大宝咽了口唾沫,“起码埋了三,三分之一吧。” 文书有印象,今儿回来路上,妇女主任还跟他说呢,牛屎沟有一千一百多号人,除去在外头工作和上学的,至少还有一千一的整数,三分之一那岂不是三百六十多个人? 天王老爷!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故! 文书踉踉跄跄拿起床头的值班电话,往县里挂。 这次,听说埋了三百多个人,县革委会大为震惊,电话直接转接到革委会主任手里,老人家在电话里指示,必须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人民群众生命,又亲自挂电话到县医院,出动抢救装备,挂到负责民政救灾的部门,按受灾人数出动救灾物资…… 由城关派出所出动所有警力,带着上个月刚解散的民兵指挥部里能找到的民兵队员,凑了二十八个人先去救灾,随后又向市里请示,附近部队解放军叔叔天亮后就能到达。 刘大宝听着文书机关枪似的说了这么多部门和动员,大概知道,这就是政府没放弃他们,要去解救他们的意思,顿时激动得双眼通红,声音哽咽。 他们带着先行集结到的二十八人,刚开着破破烂烂的吉普车到半路上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局长,那么多人是干,干啥的嘞?” 现任红星县公安局副局长的徐志刚一看,带头的女孩有点眼熟。约莫十一二岁模样,雪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乌黑的齐耳短发,看见他们的车子,嘴角漾开一抹灿烂的笑。 这样开朗大方的笑,他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了。 曾经,在某个人身上,也是这么笑的。他愣了愣,仿佛穿越回到某一年,那个女孩也是这么灿烂的冲他笑,果真是越来越像她了吗?听说女孩现在一直在她班上,虽然没能当上“干妈”,可也差不多了。 “局长?局长?” “哦哦,什么事?” 小公安心里纳闷,局长这是咋了?人都说男人婚后会发胖,那叫幸福肥,可咋听说局长反倒还瘦了呢?时不时就会看着某个方向出神,鬼知道嘞,可能是两个儿子太淘气了吧! 他把车子停下,已经有人跑上来说,他们就是牛屎沟的受灾群众。 可不是嘛,那一身黄泥浆子,一脸的眼泪雨水,乌漆麻黑,身上穿的也是破破烂烂衣不蔽体。 崔绿真看见徐志刚的一瞬间有点恍惚,自从他们搬去县城后,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了。前几年,她总觉着徐叔叔是个坏叔叔,因为他伤了静静阿姨的心,路上遇到也是“哼”一声不理人,但十岁的她已经知道,当年静静阿姨跟他没能在一起,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谁对谁错的问题。 大人的事,比她能想到的复杂多了。 况且,大人的恩怨是大人的事,该招呼还是得招呼,这是礼貌问题。 她大大方方走上前,“徐叔叔。” 徐志刚愣神,“小绿真。” “我爸爸在后面。” 徐志刚点点头,赶紧朝着顾学章迎上去,“顾哥。” 两个人碰头,把大致情况给说了。 “啥?!失踪两人?不是三百多人吗?” 顾学章一愣,“谁给你说的三百多?” “不是报信的人……” 顾学章苦笑,“他去的时候我们还没清点人数,所有人都已在这儿,你们点点,该怎么安置安置吧,我先回去了。” 徐志刚为难的说:“顾哥这您要走了我,我一个人处置不来……”脸上是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讨好。 顾学章揉揉太阳穴,“闺女累了,我带她回家。” 崔绿真站在不远处,正跟村里几个熟悉的小孩说话,说着说着,那哈欠就忍不住一个接一个的打。 徐志刚想说这么大孩子又不是找不着回家的路,可他知道,顾哥对这个孩子,是发自内心的疼爱,那是亲生父亲一样的教养,不是光满足物质条件那么简单。 而他呢?他连两个儿子的物质要求都满足不了,尤雯雯今儿买新衣服明儿上市区逛商店,他的工资还不够养老婆呢,要不是爸妈帮衬着,两个儿子不知得过成啥样! 可他都三十出头的人了,还带着儿子啃老,看着父母一天比一天多的白发,他又实在是不忍心。 有时候,他真想跟尤雯雯好好谈谈,要不还是出去工作吧,供销社回不去了,至少父母愿意动用关系帮她找个厂子,做后勤总是能行的,不图她挣多少,至少挣点零花钱,他的负担就能减轻很多了。 可是,每当他要开口的时候,她都只会说市里哪家国营理发店手艺好,哪家照相馆的着色技术好,哪家……他的苦口婆心千言万语顿时只能卡在喉咙里。 对,她是漂亮,是温柔,在外头给足了他男人面子,她的温柔漂亮都是钱堆出来的,为了维持这份体面,他已经非常吃力了。 顾三见他神色恍惚,领着闺女走了,崔建国和顾二留下来帮忙。 刚到楼底下,小彩鱼就大叫着“姐姐回来啦”往楼上跑,焦急了一夜的黄柔和崔老太,这才松口气。 “怎么样?” “村子被埋了。” 崔老太“啊”一声,脚下踉跄,“真,真地震了?” 顾三沉痛地点点头,“幸好撤退及时,财物损失严重,但人员还好,只没找到张大力和懒姑娘。” 大家都只知道那个女人叫“懒姑娘”,可本名到底叫啥,已经无人知晓。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大家没事就好。”这俩名声极臭的家伙,说实在的,大家恍惚着感慨两句也就过去了,连他们家人都不会太在意他们的死活。 黄柔心疼的摸了摸闺女脑袋,“怎么脸色这么白,是不是冻感冒了?” 幺妹摇摇头,窝在她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她的腰,“妈妈我饿。” 黄柔一颗心都给她揉化了,“好好好,赶紧把湿衣服换掉,洗澡水你奶给你烧好了,我给你下面条怎么样?” “好。”幺妹回房拿衣服,走了两步,忽然说:“给爸爸多下一点,他好累好饿哒。” 她倒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可剩下屋里众人却复杂极了,一面惊喜她终于改口了,一面又似乎是惋惜……尤其崔老太,眼眶一热,差点没忍住眼泪。 黄柔心疼他们,足足下了两大盆细面条,煎六个荷包蛋,片一小碗香肠腊肉,用干辣椒段和大蒜炸得喷香喷香的,崔家腌制的萝卜条。父女俩几乎是狼吞虎咽,把所有东西吃个精光! 春芽和小彩鱼昨晚闹着要等幺妹回来,不愿去红星县城,此时看见她吃得香,也各要了一碗面条跟着吃。 她们问地震有多大,哪座山垮塌,垮塌多少,她们的房子还在不在,院里的花花草草怎么办,村口的大槐树和大石头呢?幺妹都没精力解释,她实在是太累了。 地面“鼓包”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的灵力,她现在只想吃饱饱,好好睡一觉。忽然耗损这么多,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掏空了,走路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跟村里人比起来,他们只是失去了家园,她不止家园,还有从小伴她一起长大的植物们,那都是她一辈子的好朋友啊。 想到它们为了拖延时间让大家撤离,被压得断手断脚……虽然老拐柳说,草木在这场大灾里是唯一幸免的,可她还是会难过。 待他们回房休息后,高元珍和王满银也从医院回来了。 “怎么样?” “刚生的,母子平安。”高元珍叹口气,“听说牛屎沟真地震了?” 这倒霉事啊,全撞一起了! 昨晚给刘珍送到医院后,医生看过说还没发动,还早着呢,孩子也好端端的,胎心羊水啥都正常,让要么回家观察,要么在医院住两天。可刘老太从六甲村赶来,死死拽住高元珍两口子不放,说就是高玉强把她外孙撞出问题了,得剖腹产! 剖腹产一切费用必须他们承担,以后孩子要有啥后遗症也得他们负责。 王满银气得当场就想跳起来揍人,高元珍紧紧抱住他,明摆着他们就是让刘老太讹上了,可他们有啥办法?怪来怪去只能怪自个儿没教育好孩子,让高玉强闯祸! 这血,他们是不出也得出,没看胡雪峰也来了,坐一旁没出声嘛? 本来,刘珍这孕怀得好好的,可自从被撞到后,她就这儿疼那儿不好的,谁能证明不是高玉强撞出来的毛病? 证明不了,这钱就得他们出! 王满银骂骂咧咧回家拿来两百块钱,谁知道剖腹产的时候发现她肚子里有个啥瘤子顺道给割了,两百块不够,天一亮又回家去了一趟,加上孩子住保温箱的费用,大人孩子的奶粉费,后续检查费,营养费……乱七八糟算算,给赔出去八百多。 本来上有老下有小的他们花销就大,现在厂子没了,手里的积蓄又去了不少,两口子真是想哭的心都有了。 崔老太拍着大腿骂:“世上咋还有这种不要脸的人,她肚子里的瘤子又不是玉强撞出来的,凭啥啊她?” 高元珍叹口气,她何尝不气?担心自己情理之下揍死高玉强,丈夫已经偷偷把他送回市区去了,有婆婆护着,她暂时是不能把他怎么着,但等着吧,不出三天,不打断他狗腿,她就不姓高! 老人们终究是心疼孩子,一个劲劝她好好教育,别动不动就揍。呵,不揍?不一次性把他揍到怕,下一次不知道还要闯啥祸呢! 这一次人没事,赔点钱就好,以后万一害了别人命呢?怕他没命赔嘞! 记挂着教育孩子的事,知道牛屎沟基本无人伤亡后,两口子就放心的告辞了。 崔绿真这一觉,睡得极其香甜,极其黑沉,大人们见她一直没起床,也不敢大声吵醒她,就一会儿蹑手蹑脚进去看一眼,一直让她睡到第二天早上。 醒来才知道,牛屎沟的社员们已经被安排暂时住到公社招待所去,住不下的则安排进会议室值班室,甚至在劳教场搭起许多顶帐篷,每顿有馒头窝头干净水,生病的老人孩子还能免费进医院。 看吧,大河口虽然是个穷公社,可老百姓受灾了,能不计回报不遗余力的帮助他们的,还是只有政府。 崔家人虽然有吃有住,可还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党和国家真是好啊!说句难听的,有些人家在自个儿家里吃得还没这好呢,在这儿时不时偶尔还能有顿肉片白菜汤嘞! 大家在公社待了一天,确定不会再发生余震后,开始自发的回村收拾残局。 崔顾两家人也回去了,可说“残局”,哪还有局面可言?原来的牛屎沟依山傍水,门前是清澈见底的小河,屋后是苍翠的青山,现在呢? 山没了,变成一片平地,河流也被倒下的山土阻塞,形成危险的堰塞湖,解放军叔叔正忙着破堰塞湖,社员们傻愣愣看着一片红土地发呆。 原本炊烟袅袅鸡鸣狗吠的村子,不见了。 就连村口最有标志性的老槐树也被埋了。 要不是靠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他们压根找不着牛屎沟了。这可是他们的家啊!生活了几辈子的家啊! 全村人,无一例外的,都在哭泣。 大自然能给他们带来财富,带来幸福,同时也能毁灭他们的财富和幸福! 市里从省里请了地质专家来勘测,说这次地震并非传统的板块运动导致,而是因为后山被挖空后,人工诱发的。 众人一听,后山不就是邱家挖的吗? 他们贪图崔家自留地的肥沃土壤,把人一块自留地挖光不说,还往山肚子里挖,挖出来的土撒在自家自留地不算,还给娘家人送……谢谢行为,村民们一直是看在眼里的。 可谁也不信这土能有啥特别的,不都是一样的牛屎沟的土?所以大家都只当笑话看,除了崔老太,从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责他们。 谁也想不到,就是真的可笑的行为,给全村人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老人们恨得咬牙切齿,指着邱家人骂,“你,你们!老祖宗的基业全让你们毁了!以后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姓邱的!” “我才刚盖没两年的新房子啊,我们过冬的粮食,你们姓邱的给我赔来!” 一提起损失,所有人恨不得吃了他们的肉! 赔偿都是轻的,村民们一致要求要把他们赶出牛屎沟,可牛屎沟还存在吗?啥也没有了啊,所有人都成了丧家之犬! 片刻,山里又传来男女老幼的嚎啕大哭。 总这么哭不是办法,崔建国号召大家把土挖开,看能不能挽回一点损失。可单凭人力是不可能的,大家挖了三天,还没挖去一层皮,最后,还是顾学章提议用炸.药,先把土豁开。 可炸.药属于军工物资,公社没有,也不可能提供,实在需要的话,公社可以出面担保给他们买,关键是要钱! 身无分文的社员们现在,连半斤炸.药的钱也凑不出来,怎么办? 有的年轻人干脆破罐子破摔,说不如大家谁也别过了,去东北讨饭吧!闹着要让公社给开讨饭的介绍信,去了东北至少能混口饭吃,以后攒下钱了,去到哪儿就把家安在哪儿。 可话未说完就让家里老人打了,“放你娘的狗屁,去了东北你的根在哪儿?没根以后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可没有钱,重建家园的第一步就迈不出去。 崔绿真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忽然轻轻拽了拽顾学章的袖子,“爸爸,咱们可以去信用社贷款吗?” 顾学章一愣,是啊,他怎么没想起来! 这是天灾,政府虽然没钱直接拨给他们,可银行应该会有优惠条款,不说无息低息贷款,至少先给贷点重建家园的款项。反正以生产队名义贷,谁也没办法赖账不是? 虽然房子和生产资料没了,可他们田地里的庄稼还在,等到秋天收了就能卖出去还钱啊! 顾学章把这想法说了,村里人一听,能向政府开口借钱?一起借一起还,相当于这债没有落任何人头顶上,傻子才不愿意嘞! 就在村口的废墟之上,大家商议,干脆一次性贷一万块,到时候买了炸.药还有剩的话,再买几头骡马耕牛农具,这些都是秋收必不可少的家伙。况且,眼看着稻谷生虫,还得买农药,猪也得养起来,不然年底的任务猪交不出来,又得交钱抵……哪一件不是要花钱的? 当天下午,黄柔帮大家起草了一份贷款申请书,每家出一个人按手印,赶在公社领导下班前,将申请书送到公社去。 书记一看,一万块可不是小数目,交到县里去。 因为这次地震,刚接到电话时县里以为出大乱子,已经做好被市里批评撤职的准备了,谁知顾学章崔建国等三人居然冒雨劝退,挽救了千多人的性命,就是间接的保住了县领导的乌纱帽,已经给三人申请了“阳城好人”的荣誉称号,这笔贷款在他们眼里,还不算巨款。 甚至,为了鼓励社员们重振士气,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县革委会和信用社商量,直接给批了五万块的额度! 这可真是天大的意外之喜! 原本以为一万块都不一定能批下来,谁知居然是五万块!而且是有史以来最高的放贷效率,第三天中午就抱回五万块现金来。全村男女老幼高兴疯了,村民们自发组成几个小队,买炸.药炮杆的,买农药侍弄庄稼的,买猪仔搭猪圈的,买粮食做基建工地伙食的……所有牛屎沟人,都被动员起来了! 幺妹为了她的植物朋友们,想要早日把土层炸开看看,也积极投身基建运动中,其他在外工作和上学的也闻讯赶回来。 这时候,大集体的优势尽显无疑,前脚说要炸山,后脚就埋好□□点火,在几声此起彼伏的“轰隆隆”巨响中,原本已经夷为平地的山坡,再一次被炸出几个巨大的深坑来。 有了坑,社员们顺着坑爬进去,总算是运气好,炸开的居然是生产队的仓库! 仓库是啥? 里头有能用半年的农药化肥,有足够几百人使用的农具,最关键是,里头还有战.备储备粮! 战.备储备粮在大集体时期最最重要的储备,别的公社和生产队大家不知道储备了多少,毕竟这是“机密”,可崔建国和会计是知道的,按人头算,牛屎沟的储备粮至少够全村人吃八个月! 这八个月里,就是一粒庄稼不收,他们也不会饿死! 这时候,他不得不发自内心的感激他的前任张爱国同志,张爱国同志虽然在男女问题上不清不楚,可战.备粮却从没动过,每一年每一季度都有新粮换旧粮,把虫蛀的霉坏的替换出去,所以等他们打开粮仓的时候,看着堆成山的粮食,所有人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干劲就更足了! 原来战.备储备粮,真的是可以救命的啊!饥荒年也不许动用的战.备储备粮,原来是这样的啊! 因为这次的天灾涉及范围较小,原址也还能继续使用,政府自然允许牛屎沟生产队使用储备粮,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家饿死不是? 种类主要是大米和面粉,米不算好米,但在这年月也算是硬通货,面粉主要有小麦面和高粱面、玉米面。每天两顿饭由王二妹带领着体力不行的妇女拾掇,中饭尽量吃高粱玉米,晚饭用大米煮稀饭,加几篮子野菜进去,煮得稠稠的,也能吃饱肚子。 至于油和肉,那是不用想的,盐巴都是顾学章出面到供销社帮他们赊的。 可所有人却毫无怨言,动力十足,要重建自己的家园,谁不开心?所有人在一起吃大锅饭,干集体活,好像又回到了人民公社最初的时候。 只不过,那时候谁家都一样一穷二白,可现在,崔家和顾家家底还是在的,他们的牲畜钱粮都保住了!所以,中饭他们在集体吃,晚饭回大河口,有汤有肉还管饱。 黄柔心疼闺女,基本上天天炖大骨头猪尾巴,炒菜的时候猪油也放得足足的,吃完碗底上还能剩不少油那种,几个男人再盛碗米饭,猪油拌饭可是村里人不敢想的奢侈品。 于是,两个月下来,社员们是一天比一天瘦,唯独这两家的男女老少,一个个红光满面中气十足! 牛屎沟的社员们,再一次为自己的愚昧和自大付出了代价。 炸.药买得够多,大家一商量,干脆把村子四周的几座山也给炸了,炸出一条奇宽无比能划船的大坝不说,四周的屏障一除,牛屎沟顿时宽阔了四五倍。 原本窝在群山之中的小村庄,变成一片小型的平原,大家就在“平原”上盖起新房子……当然,只能是盖茅草的土坯房,每一家按人头数划分面积,每一口人有三十五平居住面积的指标,甭管人口多少,总面积不得超过二百平。 原本小家小业的人家做梦都能乐醒,这可比他们原先的宽敞多了,可原本大院子大房子的人家,尤其是刚盖起新房子还没住几天的,那真是睡着都能哭醒。 这时候,崔老太都是拍着胸脯后怕不已,当年要是真听刘惠的话盖房子,这不就亏了嘛? 反正,他们人口多,如果按人均三十五算,至少需要五百平,队上不可能批,顾家则至少需要二百五十平……干脆两家人合计,不用队里出钱,自个儿盖吧。 但凡是自己出钱,只要土地范围不超过政府划定的居住区域,也不超过地震前原有房屋面积,队上也都睁只眼闭只眼。崔家以前的房子虽才一百平出头,可院子大啊,加起来少说也是六百平。 只要能拿出这么多钱,就是盖六百平,其他人也不敢有意见。咋地,地震前没提醒你还是怎么着?你不走赖谁? 倒霉的邱家,几年前盖房子借的债还没还清,房子就没了,现在几房里谁家也没能再借钱的主儿,只能一大家子盖二百平。啥,你们分家了?队上可不管,要不是你们贪心,咱们也不会无家可归。 爱要不要,你们离开牛屎沟才好嘞! 崔家和顾家在村里本来就属于条件好的,要盖新房子也不难,两家人在村口各挑了两块平地,崔老太还迷信的让幺妹帮忙看个风水好的朝向,把房子盖起来。 崔绿真最近很忙,五年级开学了,作为她小学生涯的最后一年,课业突然繁重起来。同时,她的植物朋友们从废墟下挖出来后,移栽到新院子里,她每隔一天就要回来替它们看看。 在土里埋了大半个月,植物们元气大伤,牛卵树和栗子树奄奄一息,翡翠兰也死了许多,只剩最后一根独苗苗,她得用自己的灵力帮它们活过来。 因为,好朋友就是互相帮助的呀! 话说,自从她帮全村人躲过地震后,睡醒的第二天发现,她的灵力居然突飞猛进,瞬间飙升到十二级!十二级灵力能干啥她是不知道,反正她已经能让整座山长满和尚头啦! 当年许下的愿望,实现啦! 两个奶奶家新盖的房子都很大,给她留出两个大房间,打的还是两张靠窗的大炕,给铺上暂新的绣着小熊猫的铺盖,你就说这多幸福吧? 崔绿真觉着,她真是世界第一幸福的小地精! 在村里所有人家苦得嘴歪眼斜的时候,小地精整天高兴得龇牙咧嘴,友娣姐姐和春晖姐姐高中毕业,回家干活来了。 等秋收过后,谷子和玉米晾晒干,生产队留够半年的粮食储备后,能卖的全卖掉,还了八千块的贷款。虽然还剩四万多的欠债,可所有人都抑制不住的高兴,因为水坝改建,河流改道,以后水利灌溉方便不说,还多开垦出几十亩肥沃的良田来,对农民们来说,这都是实打实的好处嘞! 大自然收回了馈赠,人类又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有序的,节制的改造了大自然,让大自然更好的馈赠于他们。 小地精觉着,通过这次的事,她好像又懂得许多道理啦! 虽然她还说不清,可大人们都肉眼可见的发现,这个孩子不再是当年那个想妈妈想到哭鼻子的小丫头啦,十一岁的她,渐渐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半大姑娘咯。 似乎是为了给多灾多难的1976和1977年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刚刚回家参加劳动三个月的春晖,终于等来她盼了大半辈子的消息。 那一天,是1977年10月15号,正在基建队脱土坯的她,看见四婶和幺妹从村口跑进来,带着一张报纸。三天前,国.务.院批转教.育.部《关于一九七七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1】,高考恢复了! 对于崔家的三个大女孩来说,这是一张彻底改变她们命运的报纸。 140 这一天, 牛屎沟的春晖友娣李宝柱扔下手里的土坯锄头,撒丫子往家里跑! 他们身后,是一群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社员:“这仨娃咋了?” “看了黄老师的报纸就跑了。” “报纸上写啥?” “我又不识字儿。” …… 所有人都在议论猜测, 那份报纸上到底写了啥,能让这三个牛屎沟最高学历的娃娃激动成这样。话说,他们高中毕业也几个月了, 村小学本来正好缺三位代课老师,这放在以前那可是抢破头皮的事儿,可今年大队部给他们做了几次思想工作, 三个娃娃都说不去,他们要看书,要复习。 高中都毕业了还看啥书? 有个工作不挺好的吗? 没有城市户口却能享受城市户口的待遇, 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事啊! 这三个娃娃一定是脑袋生锈了,尤其老崔家那个春晖, 当年考高中能考全县第一名又怎么着?还不是一样的回家种地?还不是一样生锈? 所以说嘛,读书有个屁用!白白花费那么多学费生活费, 一家老小勒紧裤腰带供出来的高中生, 居然是三个傻子, 放着这么好的“工作”不要,还要看书,看书考啥?考大学吗? 这几个月,三个高中生成了牛屎沟的笑柄。所有人看崔家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别看他们家保住了家底儿,可有两个傻孙女嘞!一天天的活儿不咋干,就漫山遍野的看书看书还是看书。 真想不明白, 都毕业了还有啥好看的! 李宝柱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作为家里的老大, 下头几个弟弟妹妹嗷嗷待哺,本来初中毕业那年李家人就不想让他念了,是春晖找到李家磨破了嘴皮子,家里才勉强同意他上高中。好不容易高中毕业能回家帮父母减轻负担的时候,你说你不干活你要看书? 这不讨打呢吗?! 刚回来那半个月,李家老头儿追着儿子狂揍成为牛屎沟最大的娱乐看点,所有人都说想不到李宝柱居然这么不懂事,这么多年的书白读进狗肚子啦。 然而,更“不懂事”的还在后面,从当天下午开始,三个高中生再也不愿出门干活了,全都跑山上去“呱呱呱”的背书,背得基建工地上的农民们都能鹦鹉学舌几句。19号,原本在供销社站柜台的崔家大闺女春苗,居然也回来看书了! 听说,还是跟辞职回来的! 辞职啊,不是请病假啊!她居然从千千万万人做梦都想去的供销社辞职了,这已经不是不懂事了,是糊涂!是脑袋有坑! 作为母亲,刘惠还是从社员口中知道大女儿辞职的事,她一点儿也不信:“张大婶儿你可别乱说,我家春苗现在站副食品柜台,每天不知要称多少斤饼干出去,忙得不可开交嘞。” 谁不知道整个供销社最受欢迎的就是副食品柜台?这一年多来,刘惠可是挺直了腰杆,说话都中气十足呢。 “咋不可能,我听李宝柱他娘说,你家春苗就是不干啦。” “就是,听说昨儿就辞职了,你说这好好的铁饭碗咋说不要就不要了呢?这么好的单位可不是闹着玩儿……” 刘惠再也听不见别人说的话,旋风一般跑到工地周边,扯着嗓子吼:“崔春苗你个死丫头你给老娘滚出来!” 母老虎的狮吼功震得百鸟惊飞,枯黄的树叶簌簌的落,知道母亲脾气的春苗自然是不可能出去的,满山林边跑边背书,一日三餐奶奶会给她们送进来,愣是跟刘惠打了三天的游击。 跟刘惠这大字不识几个的女人解释“破釜沉舟”?开玩笑,她能直接打得闺女满地找牙,死丫头谁给你的勇气辞铁饭碗,你经过老娘同意了吗你?! 直到10月21号,恢复高考的消息开始在所有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出现,刘惠才知道她闺女在干啥。可饶是如此,她也接受不了,上大学又能咋地?她四婶不也是大学生嘛,还不照样来牛屎沟参加劳动……可话又说回来,她四婶之所以能从村小学的代课老师到城里公派教师,再到现在的副校长,原因值得她深思。 她刘惠自诩也是牛屎沟首屈一指的聪明人,为啥黄柔能当上校长,她却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她跟黄柔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黄柔识字儿,有文化! 有文化就能当上校长,其实她还觉着,上大学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于是,可怜的刘惠同志,就在到底让不让闺女辞职考大学这个问题上纠结摇摆,折磨得她吃不下睡不着,满嘴冒火泡。 当然,崔家人可没心思管她,因为报纸上还说了,考试时间就在四十多天后!他们必须给三个孩子创造最有利的复习环境,盖房子大人们想办法,实在忙不过来花钱请工,坚决不能耽误她们一分钟。 因为,他们已经听过无数遍报纸了,今年招生对象较十年前多了无数倍,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都能参加【1】!这意味着啥? 意味着,今年的竞争对手将是有史以来最多的,根据四婶的初步估计,从十一年前开始的老三届加这十年期间的新三届,至少会有两千万人报名,到时候经过政治审查啥的,能有资格走进考场的,少说也是五百万,而根据今年的高等院校办学条件看,录取名额顶多只有二十五万! 百分之五的概率,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百个人里只有一个人有机会考上。 意味着,如果她们不努力,不比别人多看书的话,今年她们只是五百万分母中的一员,明年她们不止要顶着全家全村人的压力,还得顶着更多人报考的压力,胜算更小。 反倒是今年,相较别人来说,她们早四天知道了消息,早四天做足了准备,胜算更大。 尤其春晖这两年,一见面就给春苗叨叨会恢复高考,春苗也没把书本知识丢下,哪怕白天上班,晚上回到宿舍也要看足四个小时的课本才睡觉。 友娣和春晖是应届毕业,那更了不得,书本知识就跟刻在脑袋瓜里一样嘞! 崔家所有人都很矛盾,一面希望时间快快过,快快到12月那一天,让他们家三朵金花走上全国大舞台比拼一番,一会儿又祈求时间能慢点儿,让她们多看几页书,多做几道题目。 黄柔请市里曾经参加过高考改卷的老师,帮她们找了好几套练习题,虽然原题出现的概率为零,可重在让她们知道十年前的高考怎么考,知道模式也是一种底气。毕竟,停止招生的这十年,老师再也不给她们讲高考的点和模式,许多人几乎是蒙着眼睛走上考场的。 而大河口,跟崔家的如临大敌不一样,胡峻好像压根没把这事当事儿。 幺妹放学路上又遇见穿着一身工人装的胡峻哥哥,他现在已经快有爸爸高啦,可因为从小营养不良,人特别瘦,看起来没爸爸厉害的样子诶…… “胡峻哥哥!” 少年回头,十七岁的他,嘴唇一圈还是干干净净,像个大孩子。“绿真放学了,菲菲呢?” “菲菲先走啦,她要回去带小弟弟。”崔绿真跑上来,自然的牵住他的手。 胡峻有点不自然的想要抽出来,因为他手上沾了黑漆漆的机油,修机械的时候弄破手套,手上还有两个流血的伤口……而她,是那么漂亮那么干净。 崔绿真仿似没有察觉,以熟悉的紧紧的力道牵着他,一蹦一跳的说:“哥哥你怎么还在上班?” “不上班能干什么?”他有点失落的反问。 “我姐姐们都早没上班啦,在家看书呢!” 胡峻只是低头看自己的工作服,这是厂里机修组专用,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取消上山下乡,可胡雪峰还是给他安排进了机修组,因为这批高效率的德国装备在厂里还没人会修,每次出故障都是胡雪峰用他的三脚猫德语对照着说明书,或者给厂里鸡同鸭讲的沟通,现在儿子毕业,他肯定要将他培养成接班人。 甚至,学会修德国设备,以后就掌握了整条生产线命脉,那是无可替代的工作,要升迁也很快。 胡雪峰再从上面拉他一把,这就是“父子同心,其利断金”的事儿! 崔绿真可是很聪明的小地精,她想了想,拽着胡峻的手问:“哥哥你真要当工人了吗?” “……” “哥哥你不是想当警察吗?以前你说过的呀!” 玩过家家被拉来凑数的时候,这位“丈夫”专业户的职业永远都是警察,不是医生老师更不是钢铁工人。 胡峻也想起小时候一起玩的场景了,叹口气,没有谁比他更想挣钱,更想独立,他已经受够了什么都要找父亲开口的制肘,关键是现在妹妹也成了家里的免费保姆,经常被继母支使着带孩子。 他想快点挣钱,带着妹妹离开这个家。 一面是理想的召唤,一面是对金钱和自由的渴望,拉扯着这个十七岁的少年。 “哥哥?”崔绿真生气地跺脚,拽着他的手问。 “嗯?” 崔绿真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哥哥你一定要去当警察哦,不然……不然……”她圆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不然坏人欺负我和菲菲怎么办呀?” 胡峻怔了怔,是啊,他想要给菲菲的就是一个安全舒心的环境,让她不用为吃穿发愁,不用怕坏人欺负,如果他为了挣钱一辈子做个机修工,那他哪来的底气做她的顶梁柱?还有小绿真。 她们就是他的妹妹,他的责任。 胡峻忽然弯下腰,与她平视,“可是如果,当警察挣不到钱呢?” 那可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的大英雄,说实在的,收入可能还赶不上一名四级工人。 崔绿真毫不犹豫的拍胸脯保证:“我有钱鸭!” “嗯?” “我,我可以养你鸭。” 胡峻一愣,哈哈大笑,爱怜的捏了捏她的手,“小笨蛋,男人怎么能让你养?” 幺妹眨巴眨巴眼睛,她觉着,胡峻哥哥笑起来好好看呀,长长的眼睛眯成小月牙,高高的鼻子还能看见鼻梁骨上的线条,露出的牙齿又白又大,关键嘴唇一周干干净净,一点儿胡子也不长! 真漂亮呀! 比他大一岁的李宝柱哥哥,一张嘴周围黑漆漆的,跟个大人一样,她才不喜欢呢! 还好,胡峻不知道小丫头心里的想法,不然得一口老血喷出来。可能是多年的营养不良,他跟同龄男孩比起来显得非常“晚熟”,个子是窜上去了,可其他地方却没啥变化,还是个小少年的样子。 唉,男生之间总会有意无意的比较一下,他就属于那种“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高中最后一年已经不怎么喜欢在人多的时候去上厕所了,总觉着会被人比较,现在连彰显男儿气概的胡子也不怎么长,着急啊。 “胡峻哥哥你放心叭,我以后会非常非常有钱哒!”她蹦蹦跳跳跑了,因为她又偷听到爸爸妈妈说话,今年1、4、7、10四个月收到的药物分红已经有两千多啦! 况且吧,盖房子的时候她偷偷去落水洞看过,邱老寿星送她的宝贝还在呢,以后没钱也不怕,卖一只镯子就能换不少钱啦! 甚至,她还可以供胡峻哥哥读书嘞! 于是,从今天开始,胡峻每天带着书去车间,一有空就看书复习,下班回家也尽量在孩子哭声和继母的崩溃声中平心静气的复习,胡雪峰知道他想考公安大学后非常开心,勒令刘珍和菲菲不许吵他。 甚至,为了方便他看书,胡雪峰又买了一套房子,让刘珍带着小儿子搬过去,只留菲菲在这边给胡峻做饭打扫卫生,平时的工作他也大手一挥,让别人帮儿子做了。 他是主管业务生产的副厂长,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其实,他也早该这么做了。刘珍自从怀孕后就这儿疼那儿痒的折腾人,他整天在单位可以躲过一劫,可一双儿女却是躲无可躲的。生下白白胖胖的小儿子,自以为腰杆子挺硬后,刘珍就闹着要再买套房子。 一家五口还有个奶娃娃,再加借着“照顾月子”的名义住下来的刘老太,挤在“小麻雀”里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刚出月子的娃娃神经分外脆弱,关门声重了那么一丢丢,就把他吓得嚎啕大哭,好容易安抚下来,夜里也是要再发惊的。 刘老太教刘珍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房子,要跟继子继女分开吃住。 可胡雪峰也不是傻的,他手里是有钱,却不愿花在这种地方,都给朋友留国外炒股呢。这几年日元一天比一天值钱,甚至大有超过美元地位的趋势,他买的日元外汇储备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一天都是二三百的进账,还真不缺一套房子钱。 刘老太看出来,女婿这是觉着能将就就行,还没被逼到那份上,于是灵机一动给闺女出主意,让她不停的使唤吵闹继子继女,尤其是胡峻那儿,让他没时间看书复习……果然,胡雪峰痛痛快快,在不远处给买了一套。 好巧不巧,这一套房子的前主人,还是菲菲和绿真曾经的学前班老师——卫娜。 自从丢了工作后,卫娜倒是安静了一段时间,前几年学人当倒爷,走南闯北的去,把石兰省的木耳野生菌等山货带到东北去,在厂矿区挣到点钱,又从长白山贩人参回来,在书城挣了好几笔。 听说有了钱又有了家庭地位的卫老师,还在外头找了个姘头,长年累月不回家嘞! 现在,两个儿子也毕业了,公婆也过世了,丈夫把房子一卖,准备友关系调回市里养老去。 这一对,也算是市三纺的风云人物。曾经打架打得全厂皆知的夫妻,现在虽然还没离婚可也已经各奔东西,只是可怜了两个儿子,继续在厂里混日子,重复父母当年的命运。 不,甚至比父母当年还不如。 以前,市三纺是铁饭碗,只要进来就再也不用担心出去,可现在,自从胡雪峰大刀阔斧搞改革后,各部门各条生产线绩效评比成为衡量个人价值的指标,甚至给所有人订了个最低任务线,一个月未完成扣工资,两个月未完成扣工资加全厂通报,三个月未完成就可以考虑主动辞职了。 当然,他的剥削不像资本家那么赤.裸.裸,他只是会让完不成任务的职工被公开处刑,丧失尊严……哪怕是已经在厂里工作几十年即将退休的老员工。 一开始,包括黄柔陈静在内的人都不相信,毕竟这人虽然不靠谱但他至少是个笑面虎,还没见他跟谁撕破脸皮呢。可谁知前脚刚说不信,后脚这脸就被打得“啪啪”响,转眼厂里就“主动辞职”两个人了! 所有人这才把他的“改革”当回事。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有点不近人情,但厂子效益的提高是实打实的,这才三个季度,效益就已经快赶上总厂了。效益和工人工资是直接挂钩的,工资高了,怨声载道也就少了,相反,他的呼声在年轻人里还挺高的。 当然,幺妹现在可没时间管这些大人的事儿,她最近开始有烦恼啦。因为静静阿姨的对象又谈崩了,崩的对象还是给他们上体育课的牛老师。 这不,牛老师今儿又给她塞了一袋零嘴,“帮我给你们陈老师带个话,晚上七点让她在厂东门等我。” 牛老师“扔”完东西,屁股后头有恶狗撵似的跑了,让崔绿真想要拒绝都来不及。 她知道小孩不该掺和大人的事,可……这次的是啥零嘴呀? 她“刺溜”一声拉开最新款的书包拉链条,几头是一个红黑色带花纹的塑料包装袋,“麦丽素”三个大字印入眼帘。 这又是啥好吃的呀? 小地精虽然个子长得高,可她的生长发育比同龄人类幼崽缓慢,菲菲和丽芝一二年级就开始换牙,她却到四年级,也就是去年才开始陆陆续续换牙。 前头三年可把妈妈急坏了,带她去县医院市医院中医医院都看过了,甚至还去过省城儿童医院好多次,担心她一直不换乳牙的话,以后会影响脸部轮廓骨骼发育……谁知药也吃了许多,她那二十颗小乳牙还是岿然不动。 甚至,顾奶奶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土方子,说是要给敲掉一颗的话,牙床松动后其他的也就陆续会掉了。 当然,她只敢旁敲侧击的提一句,妈妈要知道可是会发飙哒! 幸好,去年春天开始,小地精的小乳牙们终于开始松动了,一年多时间已经换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一两颗没长出来,但一点儿也不影响她龇牙咧嘴地笑。 唯一影响的,就是妈妈不让她吃那么多零嘴了,怕吃坏牙齿。 一副好看的牙齿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太重要啦! 所以,在这段旷日持久的换牙过程中,连新出的麦丽素她都不知道,感觉像错过了两个亿! 小地精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袋,发现里头是一个个拇指大的“小鸡蛋”。它们外边是棕红色的巧克力,吃进嘴里苦甜苦甜的,慢慢的含了一会儿,里头又是像真空的泡沫一样,巧克力融化进去真舒服呀,化得人舌尖丝滑丝滑的…… “喔喔,好吃!” 她一连吃了大半包,这才想起要看看是哪个食品厂出的,到时候上百货商店问问。可包装袋上是奇奇怪怪的拼音和繁体字,产地居然是在香港! 哎哟,小地精居然在无意中吃到了人生中的第一袋进口零食! 这可真是让她欢喜让她愁啊,欢喜的是进口零食真好吃,愁的是她近期内可能就只能吃这么点儿啦,阳城市可是买不到进口零食哒!早知道就刚才少吃几颗,留着以后慢慢的享受……唉! “叹什么气呢?”黄柔刚进门就听见闺女的叹气声,随口一问。 “我没有零食吃啦妈妈。” “还吃呢,啊,张嘴,你看你左上第四颗牙齿还没长出来。”瞥了一眼书桌上的包装袋,“再吃糖,把牙根吃坏,当心变成小缺牙。” 崔绿真皱了皱鼻子,她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知道牙齿长不长得出来跟钙质有关,跟啥吃糖可没关系。 把装着菜的网兜搁进厨房,黄柔出来把包放下,“哪来的零食?” “牛老师给的。” 黄柔怔了怔,这位牛老师也是个神人,典型的体育老师长相,人高马大黑黝黝,性子却一点儿也不“体育老师”,非常腼腆和温柔。陈静那样的大女人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这半年来随着大河诗社的风生水起,一连出了两本诗集和两首脍炙人口的诗歌后,他对陈静的崇拜更是犹如滔滔江水。 总是挑陈静在的时间往诗社跑,投两首绞尽脑汁的打油诗,借着“讨教”的名义赖在活动室不走,两只牛眼跟探照灯显微镜似的,看见啥活儿立马抢着干……这不,虽然不是诗社正式成员,可他干的活比谁都多! 所有理事们都知道诗社多了这么个热情的追随者。 时不时再来点偶遇啥的,陈静已经是谈过五六段恋爱的人了,自然明白他的“司马昭之心”,也算是被他一片痴心打动了吧……这不,才交往几个月,又崩了。 可怜的被抛弃的牛老师,就像激励挽救出轨渣男的家庭主妇一般,天天给陈静送汤送水,她不收,他就曲线救国,给黄柔和幺妹送,再转交给她。 现在她们也不愿帮他转交了,他就用进口零食收买小地精,帮他带话。 小地精可不知道静静阿姨会不会去赴约,她只是好奇,“妈妈,我们能自个儿做零食吗?” “嗯?” 于是,幺妹又把几个月前在李家沟的设想说了。 黄柔沉吟片刻,“开食品加工厂?” “对,姨妈他们也很感兴趣呢,咱们要是开起来,以后就能随便吃零……嘿嘿,能挣好多钱嘞!” 钱谁会嫌多呢?反正黄柔是不嫌的,教育局已经给她透口风了,开春就要将她调市里去,到时候两口子都去了市区,她也想把闺女转到市区去念初中,到时候三口人不可能再来回跑大河口。 她又想买房子了。 这次,她不想再将就“小麻雀”,她想要买宽敞的大房子,有阳台有花园那种。 昨晚,两口子睡前还在发愁,这笔钱要从哪儿抓来,还不知道嘞。现在被闺女一提醒,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多年的事实证明,跟着闺女的意见走不会错。 晚上,一家三口吃饭的时候,她把这个主意提了,顾学章没意见,“行,改天你跟她姨妈商量一下,我给你们找集体挂靠。” 想要办厂只能挂靠,私人小作坊偷偷摸摸不像话,毕竟他们现在也算有点名头的领导了,要让人知道多不体面。 黄柔是个行动派,第二天中午,她就给李家沟大队部去了电话,下午她刚下班,高元珍就在家门口等着。 才两个月不见,高元珍似乎是又老了两岁,“姐怎么了?” “害,农村里不就是那些破事,不提也罢,你急慌慌叫我来是啥事?” 黄柔给她倒杯温开水,“咱们办个食品加工厂吧。” 高元珍一愣,“是幺妹的主意?” 黄柔也愣了,“她跟你提过?” 姐俩这才知道,小地精密谋食品厂已经大半年了。她的初衷很简单,做多多的零食她就不用花钱去外面买啦,可对这两个女人来说,她们的注意力就不在“吃”上。 一个是为了出人头地养儿子,一个是为了挣钱买房子,对现在的她们来说都是刚需,必须实打实挣到钱的。高元珍听说妹夫帮她们落实挂靠集体的事儿,顿时感激不已,两个人当即在桌子上铺开信签纸,计划开来。 场地暂定李家沟,因为高家的房子足够大,做仓库绰绰有余,院子里搭几口锅灶什么的也方便,最关键是交通方便,只要生产出来就能用拖拉机给运到供销社。 她们的销路暂定的也是供销社,王满银那边还能跑跑百货商店,但她们现在对所谓的“食品”还没概念,不知道能不能进百货商店。 接下来就是考虑主打产品了,到底生产啥好呢?罐头肯定是要继续生产的,因为这是他们安生立命的基础。可其他的冰棍儿饼干小馒头麦丽素,这就是问题了。 高元珍叹口气,懊恼地捶头:“都怪我,年轻时候没出去看看,也不知道饼干咋做的。” 黄柔按住她的手,“这怪不了你,那几年谁也没条件出门不是?” 再说,除非是在饼干厂上班的,不然谁知道这些呢? 忽然,她眼睛一亮,是呀,饼干厂啊!术业有专攻,她们不会做饼干,可饼干厂的工人肯定会做!她把脑袋凑过去,和姐姐小声的说了几句,两个人一拍即合。 商量妥当,崔绿真回来了,她手里提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军绿色双肩书包,身后跟着的是比她矮一丢丢的胡菲。 胡菲怀里还抱着三个多月的胡峥,正“呱呱呱”的哭着,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尿了。 黄柔心头叹口气,估摸着又是刘老太要撺掇刘珍上市里逛百货商店,赶最后一班上市区的公共汽车,专门守在教室门口,菲菲一放学就把胡峥甩给她了。 可怜的菲菲,以为跟继母分开住就能安宁,谁知她们愣是不愿放过这免费的小保姆,搞得她作业没时间写,舞蹈也没时间练了。 崔绿真虽然喜欢小孩,可她不喜欢胡峥这样的臭小子,他的嘴巴好大好大,眼睛又那么那么小,一天要让好朋友给他换那么多次尿布,喂那么多次奶粉……她实在想不通了巴掌大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能吃? 姨妈家的小明明多可爱呀,没他能吃没他能拉,笑得比他还好看! 黄柔主动把嗷嗷大哭的胡峥接过去,“乖,你们去房间里写作业吧。” 菲菲松口气,甩了甩被他压沉的手臂,“小弟弟一定是又饿了,我先给他泡奶粉。” 胡雪峰有钱了,这小儿子来得正是时候,赶上他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年月,都看不上喝母乳,高档奶粉可着劲的买,想喝多少喝多少。 可在黄柔和高元珍看来,再好的奶粉能有母乳好?这人啊,有点钱就狂了! “放着我来吧,你们快去写作业。” 房间里,幺妹把书包放下,拿出两个人的作业摊在长长的写字台上,再将带靠背的两把椅子摆上。显然,这是她们经常做的事,一做就是六年了。 “明年咱们就能上初中啦,菲菲你还要带他吗?” 胡菲皱着眉,“可,可我爸爸也没说不用我带呀。” 小地精仗义执言:“你可以找借口的呀,就说嗯,就说作业多,肚子疼,当值日生……反正就是不带他。” “可……可……他是我弟……” “是你弟,又不是你生哒。” 菲菲觉着,自己说不过好朋友,可好朋友说的,又是那么的有道理,那么的英明睿智。其实,她也不喜欢胡峥,整天只会吵哥哥复习,一点忙也帮不上。 两只好闺蜜,手下“唰唰唰”地写着,躲在房间里畅所欲言。要是以前,还有胡峻哥哥也会加入,他们有三把靠椅,并排坐开,一面写,一面天南海北的聊开。 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小地精一个人嘚吧嘚吧,胡家兄妹俩没去过她口中说的地方,没见过她津津乐道的海椰子翡翠兰牛卵树,甚至,菲菲连印度洋在哪儿都分不清,经常闹“北极熊跟企鹅一起玩耍”的笑话。 他们的好朋友崔绿真,怎么就能懂那么多呢? 她的脑袋瓜里,装着整个地球,整个世界! 有时候,菲菲也会失落地想,如果她也有一对疼爱她的爸爸妈妈,她应该也会在脑袋瓜里装地球,而不是装小弟弟的吃喝拉撒。 说到底,她跟绿真,是不一样的。 “菲菲?” “嗯?绿真说啥?”胡菲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她居然出神了。 “我说,我把海椰子挖出来了,就种在新房子的院子里。”地震后那家伙被埋在土里,她央求大伯和爷爷一定要把它挖出来。 “海椰子?是不是你学前班那年捡到的那个,嗯像……像屁股的家伙?”小姑娘红着脸,不好意思提那两个字,感觉是不文明的行为。 “对。” “可它都已经埋土里五年啦,还没发芽吗?”菲菲大惊失色,“这怕是已经坏了吧?” 小地精很肯定的摇头,“不会坏,它种子的胚芽还在,胚芽蛋白现在属于休眠期,过几天或者几年蛋白被激活后就能发芽啦。” 菲菲可听不懂什么蛋白什么激活的,她只觉着好朋友太棒太厉害啦,她的脑袋里装了好多好多东西呀! 崔绿真已经习惯了她的星星眼,竖起耳朵听了会儿胡峥没有再哭了,这才嘻嘻笑着起身,“我给你拿好吃的去哦。” 客厅里,吃饱喝足的胡峥正睡在沙发上,关键是,他居然过分地猖狂地盖着她的小熊猫被子!那可是她最爱的! 崔绿真非常生气地问:“妈妈你怎么又把我的东西给他盖呀?” 黄柔轻轻瞪她一眼,高元珍把小被子扯开,盖上她的衣服。小孩子嘛,总有自己的东西是不允许别人碰的,尤其是她本身就不喜欢的人。高玉强那小子就有这臭脾气,自个儿的玩具不让王满金王满玉家的孩子玩儿,哪怕碰一下他都要揍人家。 幺妹这才打开柜子,拿出两个油纸包,抓了几颗果脯。 黄柔把剩下的拿过来,让高元珍吃。 一个个晶莹剔透黄橙橙黑漆漆的果干儿,被腌渍得酸酸甜甜,咬一口脆生生的还开胃。高元珍感慨着说:“上次小丫头就说食品厂可以做果脯,咱们去周边收果子,学会糖渍和盐渍的技术,这可是能赚大钱的?” 黄柔忽然一愣,“她提过做果脯?” “可不是咋地,到时候咱们也不用费劲的做饼干,同样是收购果子来,一半做罐头,一半做果脯,那几套洗切去核的设备未必能将就着用……” 话未说完,黄柔忽然“啪”一声拍在大腿上。 “好,好主意,咱们刚起步,还没学会走,先别忙着跑,就从果子开始!” 崔绿真这样脑袋里装着地球的小孩不会知道,她就出去拿点儿零食的工夫,就启发到她妈妈和姨妈了。忙着回家规划场地,高元珍也没时间留下吃饭,随便啃着两个热包子就蹬着自行车走了。 他们在李家沟的院子虽然大,可排水系统是个问题,万一以后开展起生产的时候,雨天又内涝怎么办?那淹的可是原材料和成品,就差临门一脚带出去就能换钱的东西,她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做食品,第一重要的就是安全。 内涝会把多少细菌病毒虫卵留在食品上,她不敢想象。所以第一步,先回去把这个问题解决。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和王满银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软(威)硬(逼)兼(利)施(诱),给大队部书记塞了二十块钱,这才在邻居的万般不配合之下,给他们的院子开了条排水沟。 同时,又在厨房隔壁盖了两间更大的青砖房,特意把地面垫高,支上三口大铁锅两套设备,一口煮罐头,两口做紫果脯。当然,做这些准备他们也不是蒙着眼睛瞎搞,王满银求了舅妈,通过采购关系给他们介绍了一位果脯厂的老工人,两口子给他开着高工资,没日没夜的学习。 村里人都觉着他俩是疯了,没厂子没执照不说,两个农民,在这之前身无长技的农民,居然也敢天马行空的瞎搞?他们凭啥?就凭那啥都敢想的脑袋吗? 当然,为了不让人再半路截胡抢了生意,他们一直对外宣称的都是“煮罐头”,直到半个月后,顾学章给他们送来了营业执照和挂靠合同,李家沟的社员们才知道,这两口子又开始搞事情了! 说来也巧,顾学章给他们挂靠的是一个叫“利民西瓜园”的集体企业,听名字谁都没听过是吧?可要说起黑皮西瓜,又大又甜水又多的黑皮大西瓜,整个红星县的老百姓都知道,那个地方叫牛屎沟! 是的,在完成初步的重建家园工程,刚把一排排土坯茅草屋盖起来的第二天,远在北京的段书记就给他们支了个招儿。 ※※※※※※※※※※※※※※※※※※※※ 捉虫和排版一下~ 141 段书记自从调回北京后, 现在已经升任农业部主管全国农业技术推广服务的副部长,因为曾在大河口待过多年,对大河口公社老人家感情深厚, 经常关注这边的消息。 七月份地震的时候上报纸,他注意到了,后来黄柔写的两篇关于震后重建的文章他也看过。说实话,牛屎沟这个地方,他一直记着, 可这几年形势不好, 他人虽不在大河口, 但也能猜到应该是跟其他生产队大同小异的。 只是, 他没想到的是,众人居然可以这么齐心, 这么上进, 而不是等着国家救济……他相信黄柔的文字。 所以, 正好农业部有个“论如何在农村集体经济中推广优质经济作物种植”的课题,他就提出将牛屎沟选作试点之一。 论优质经济作物, 他不由得又想到牛屎沟的黑皮西瓜,他调回北京的时候也带回一把西瓜籽儿, 种进农业部子种司实验室,可不知道是气候还是土壤的问题,种出来的西瓜苗黄怏怏不说, 只长到二月龄的时候就虫害剧增, 没熬到结果就全死光了。 不得不说,牛屎沟这块地方, 真是让人意外。 谁能想到这么干旱的地方居然能种出西瓜?还是那么金贵的黑皮西瓜呢! 有段部长牵头, 这事就好办了, 直接给牛屎沟生产队挂牌“利民西瓜园”,开设村办企业,定量规定每年种一百亩黑皮西瓜,其他剩余土地面积可自行民主决议种植农作物,到丰收季节把西瓜卖出去,完成几张报告表格和总结就行。 对于正在发愁怎么挣钱还贷款的社员们来说,“利民西花园”的牌子像一个香喷喷的大饼,正正砸在他们头上! 这年代能办村办企业的,那得是多有钱的村子呐?就是李家沟的罐头厂那也不算“企业”,顶多就是个小作坊,他们可是国家农业部给批的! 那么大个农业部啊,居然有人知道他们牛屎沟?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定是曾经的段书记的功劳,想他在那两年,牛屎沟也曾经风光过的。 而这次还能让老人家想起他们,惦记他们的水深火热,那一定是黄老师的功劳,她的文章可是发表到全国性报纸上,天南海北几亿人都能看到的嘞! 所以,当顾学章跟村里商量能不能把高元珍的食品加工厂挂靠在集体下时,所有人都同意了。毕竟,当初地震的时候,这两口子也是苦口婆心劝他们撤离的。 这时候,农民的忠厚朴实显露得如此彻底,如此动人! 当然,这个挂靠也不是白挂的,每年会给大队部二百块挂靠费。在这个年代,这样的运营模式是非常常见和普遍的。 食品厂选址和小小的加工间盖起来后,挑个黄道吉日,“高氏老字号食品厂”开始正式挂牌生产,在一阵经久不息的爆竹声里,满满三大拖拉机水果开进了高家的大院子。 今年橘子大丰收,可李家沟村办罐头厂为了防止他们抢生意,早早的把村里的橘子给预定了,就是想让他们没有原材料,起步就熄火!可王满银是什么人?他这么多年游荡不是白混的,拿上“利民西瓜园”的介绍信,去周边村镇和附近几个县市打听一圈,货比三家买到了既甜又大个儿的橘子不说,关键还比村里买的便宜! 一斤便宜二分钱,一百斤就是两块,一吨他能省下四十块钱! 李家沟的听说居然这么便宜,顿时后悔得直跺脚后跟,因为队上的他们已经交了定金,不可能退的。偏偏李家沟的橘子树今年追肥不及时,橘子长得不大,味道也不大甜,这得多放多少糖出去啊? 可把抢厂子的人气坏了! 他们压根没加工罐头的经验,看着王满银两口子挣钱容易,谁知道到他们手里,光剥橘子皮去橘子核就折腾得够呛,更别说煮的火候了,煮太大会把橘子瓣儿煮散,没了橘子味儿,煮不够又生,保存不住。 你就说吧,这钱是那么好挣的? 这才哪儿跟哪儿呢,万里长征才第一步就哭了,那接下来还不得跳大楼? 王满银听说后,嘴都咧到耳后根了,呸!让你抢,没点金刚钻还想抢瓷器活,看把你能的! 第二天,似乎是为了故意气死他们,他又从临县拉来满满一拖拉机柿子。 幺妹忍着口水,金黄色甜丝丝的柿子可是小地精的最爱哟!她拿起一个,轻轻一捏,居然是硬的?! 她不死心,又拿起一个通红的,摸着还是硬邦邦的,奇怪极了,“这硬的怎么吃呀叔叔?” 王满银一乐,“咱们不吃,咱们卖。” “卖谁呀?傻子才会买硬柿子,也不嫌涩嘴啊……”邻居老太太在旁边阴阳怪气的说,“这有些人啊,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连基本的常识也没有……” 王满银“呸”一口,“我没常识我至少不会让自己屙的屎淹到炕呀,你说有些半截身子都埋土里的人,咋就不晓得嘞?” “你!”老太太气得吐血,骂骂咧咧双手叉腰站门口,她还不信了,一定要看看他拿这些硬柿子怎么搞。 然而,王满银可不是省油的灯,“啪”一声把门关得死死的,看你个大头鬼呀看! 幺妹没忍住,嘻嘻笑起来,她满银叔叔可真厉害呀,让这些坏老太婆啥便宜也别想占,就是看一眼也别想!她以后也要像叔叔学习,当一只谁也别想占她便宜的小地精! 对于柿子,红星县的人都习惯挑软的吃,甜丝丝的水分又多,入口即化,硬柿子只有实在嘴馋的农村娃会摘,摘下来也基本不可能吃,咬一口就扔的玩意儿。可王满银听以前认识的某一个狐朋狗友说过,广西朔州有种特产叫柿饼,价格还不便宜。 他给果脯厂请来的老工人两口酒一灌,老头儿说起以前去广西的事来,他就随口一问,谁知还真问到了。最关键是这玩意儿一点也不难!他光听他说一遍就学会了,今儿就特意当着众人面买回来,特意让他们眼红的。 为了厂子开张,黄柔特意请假来的,母女俩来新开业的食品厂帮忙,用水果刀把柿子皮削去,将柿蒂留下,再用开水将削出的柿子洗干净,放筛子里晒就行,时不时动手捏一下,捏个把星期,再晒半个多月,拳头大的柿子缩水,变成灰灰的硬硬的圆饼,再用柿子皮捂住,放箱子里发酵一个星期。 再拿出来的时候,柿饼回软不说,还结了一层雪白的糖霜! “这不是发霉了吧?”高元珍不信丈夫有这本事,听老师傅说一遍就能做成功。 幺妹早舔了一口,惊喜地说:“不是,是糖霜哟!”甜甜哒,量太少了,别人是尝不出甜味儿的,可小地精对甜味是最敏感的。 “真的?”高元珍舔了一口,果然没尝出啥味道。但这软硬适中的小饼子,还挺吸引人的,她没忍住轻轻咬了一口,“呀!真甜!” 比直接吃柿子好吃。因为火晶柿子太软了,又是剥皮又是吐核的,怪不方便,关键村里也没啥果子,就柿子不好卖,全部成熟以后挂不住,每家分二三斤,小猴子上次就说要坐公共汽车带去给奶奶吃。 可带孩子出门,在公共汽车上忽然闹着要吃东西是常事儿,不给吧他们鬼哭狼嚎的烦人,给吧,又吃得一脸一身都是,黄黄的像屎粑粑一样,她嫌丢人,都不愿给他们在外头吃。 可柿饼不一样,方便携带,不用担心路上会压坏,也不怕孩子糊得满脸都是……一个柿子做一个柿饼,回软后重点还剩大半,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怎么样?你男人有两把刷子吧?”王满银挤眉弄眼。 高元珍笑着捶他。 小猴子在旁边“略略略”的做鬼脸,故意羞他爸妈,趁妈妈发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兜兜里塞满柿饼,“肉麻死了,我玩儿去。” 几个大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臭小子! 话说回来,王满银这次尝试成功了,一次性晒出六百来斤柿饼,可谓士气大振! 另外,柿饼的技术难度不大,有心人要想模仿,分分钟就能做出来,所以大家一致决定,趁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让他再去收购一批硬柿子,高元珍留守家里,别让坏人进库房捣乱,黄柔带着幺妹上市区找销路。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幺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有节律的晃荡着腿,像小时候那样紧紧搂住妈妈的腰。 晚秋的风吹起她的裙子,露出两条又白又直的腿,只是没那么细,她现在跟妈妈一样高,腿可比妈妈粗多了。 在放眼望去全是满脸菜色豆芽菜的大河口,她真的白,又有点肉的孩子非常惹人眼,谁见了都会夸句“漂亮”。可幺妹却有她的苦恼,因为她去年生日买的裙子,拉链又拉不上去了,哪怕她不吃一顿饭吸着气也拉不上去! “妈妈我要怎么减肥呀?” 黄柔回头,笑得温柔极了,“你又不胖,有啥好减的。” “可我的裙子都……” “害,那是去年买的时候就有点偏小,你这年纪正是长身体,骨骼发育快,肉也长得快,不是胖。” 幺妹捏了捏自己白.嫩嫩的小腿,确实也不是那么肉乎乎的,只是比菲菲和丽芝多那么一丢丢肉。她的肉都是结结实实长在骨头上的,看起来特紧实,跑得快,跳得也高嘞! “不信你捏捏小肚子,也没多少肉不是?” 对呀,她的小肚子虽然吃撑了就会鼓出来,可不撑的时候就是瘪的呀,“我腰上也不胖哟!” “小娃娃哪有腰,胡说。” 幺妹摸了摸自己还算线条分明的后腰,咬着嘴唇疑惑,这不是腰是啥?丽芝她姐姐都说她腰细嘞! 母女两个心思各异,慢悠悠的换着载,到市里的时候,正是下午三点半,她们先去物资局找爸爸,让他下班等她们一会儿,一起回家。 “顾处爱人和闺女来了?”有人从门口经过,看见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在顾学章办公室里,客气的问,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们。 妈妈正跟爸爸说话,幺妹就回过头来,大大方方地说:“叔叔好。” “哎哟真乖,上几年级了?” “五年级,马上就初一啦。” 男人赞许的点点头,单位横竖就这么大,谁家啥情况谁不清楚?顾处长娶的老婆是二婚,闺女不是亲生的,这在整个系统内是公开的秘密。 以前,没见过他爱人之前,大家都猜他老婆应该是娘家条件好,能给他助力的,不然好好的前途光明的大小伙子干啥娶个二婚的?还是给人当便宜爹。 可随着越来越多的同事见过这母女俩,见过顾处在她们跟前冰山融化如沐春风的模样,大家也就不再议论了。 一个男人幸不幸福,很容易看出来的。 幺妹等得无聊,索性出门,站在走廊上看起墙上的名人名言来。主席的“为人民服务”挂在最显眼的位置,黑黑粗粗的毛笔字塑封起来,她看着看着,忍不住从小兜兜里掏出一块柿饼,小口小口的啃起来。 这可真甜呀! 她要是能一辈子吃这种黄黄的甜甜的东西,她的地精灵力得长到多少级呀?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给爸爸妈妈来个长生不老,这样就能永远和他们在一起啦。 十一岁的崔绿真,有时会突然想起“死亡”这个问题来。死亡是什么呢?是一个人突然消失在世界上,再也看不见喜欢的人,再也吃不到喜欢的东西吗?有时候想想还挺可怕的,让她忍不住想要逃避。 她害怕思考,甚至听到这个问题。 “咦……”忽然,小地精肩上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身后是一个十三四岁的漂亮男孩,白白的皮肤,高高的个子,大双眼皮高鼻梁,真正的唇红齿白……嗯,就像男版年画娃娃长大的模样。 崔绿真好奇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她打招呼。 “你不记得我了吗?”男孩大咧咧的问。 崔绿真歪了歪脑袋,“你认识我吗?” “你是不是幺妹,大名崔绿真?” 幺妹再次疑惑了,她记忆中没有这么一个漂亮男生呀。 男孩遗憾的叹口气,“我叫曹宝骏,你不记得了吗?” 幺妹再次摇头,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我不记得了。”顺便,再啃一口柿饼。 好看的男生,她看一眼就行啦。她现在的审美就是喜欢白白净净不长胡子不长喉结个子又高的小男生,这个曹宝骏都占全了,她自然会欣赏的看一眼。 可也仅限于一眼,漂亮男孩在她心目中还没这块柿饼重要呢。 曹宝骏从小到大被人夸好看,只要是女性,无论是八十岁老奶奶还是三岁小女娃,谁不是要多看他两眼,在这小丫头跟前还是第一次吃瘪,他有点意外的挑挑眉。 “崔春晖是不是你姐?” “对呀,你认识我春晖姐姐吗?” 男孩笑起来,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她是我表姐,你小时候去过我们家的,阳城市煤炭厂……” 幺妹眼睛一亮,“大黑!”那正是她捡到大黑的地方呀,还有大黑一家呢。 曹宝骏脸色有点尴尬,“你是说那只大黑猫吧?”当时奶奶不同意他们带进家,后来就让她们带回家了。 “它还好吗?” “好呀,还长这么胖呢,她的儿子女儿都可好,还当外婆了呢!”说起大黑猫一家子,小地精就来了兴致,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不防大半块没啃完的柿饼就掉地下。 哎呀!好可惜呀!甜甜的美味的柿子饼呀! 就差在脸上写“可惜”两个大字了,曹宝骏“噗嗤”一乐,赶紧帮她捡起来,“用水洗洗吧?” 顺道看了一眼,“这是什么东西?” “柿子饼呀。”边说,嘴里就不受控制的分泌口水啦,她心里就像有两个小人儿在拉扯。 懂事小人儿说:“崔绿真你已经是十一岁的大女孩啦,不能再这么贪吃。” 怎么也吃不饱的小饕餮却说:“你现在正在长身体,要补充充足的营养哦,柿饼里包含丰富的甘露糖醇、葡萄糖、蔗糖……糖糖糖还是糖。” 曹宝骏又笑了,“有这么好吃吗?” “当然好吃。”幺妹犹豫一下,还是大方的从兜里拿出另外一块,“给,你吃这个,没掉地上哦。” 曹宝骏从小就是蜜罐里泡大的,进口零食也没少吃,本身也是个吃家里的行家,柿子这玩意儿,新鲜的时候他就不爱,总觉着又软又烂,像没牙老太太的主食。它做成的果干儿,他实在想象不出来,反正肯定不好吃。 幺妹期待的看着他,“你尝一口叭,很好吃哒。” 她的眼里,是满满的鼓励和期待,会让人有种不吃就对不起她的错觉。曹宝骏轻轻完了一口,以为又是那又稀又烂的口感,谁知却软软的很有嚼劲,满满的全是胶质的感觉……他顿时眼睛一亮。 “怎么样,我就说好吃叭。”幺妹得意地眯起眼睛,把刚捡起来的半块“叭叭叭”啃掉,像一只牙齿特别锋利的小仓鼠,双手抱着,嘴巴蠕动着。 曹宝骏看得目瞪口呆,掉地下了还……还能吃? 对不起,作为全市最大消息最好的厂子大领导家里最受宠爱的宝贝蛋,他从小就没因为一口吃的伤神过,别说掉地下还捡起来吃掉,就是牛羊肉这种限量供应的物资,他们家都是换着花样的做,但凡隔夜他都是不碰的。 想想黄柔母女俩,顾学章没住进来的时候,一小碗肉菜晚上不舍得吃完,第二天热一下就早饭,中午再热一下就中饭……哪怕是掉一粒米在桌上,幺妹都会捡起来吃掉。 一个穷孩子,一个富孩子,面对面说起柿饼的由来。 “你这么小就能帮忙卖东西了吗?” “对呀,我以前还卖过西瓜呢!”小地精骄傲的说。 “宝骏?”一个穿黑皮鞋的中年女人走过来,“怎么跑这儿来了。” “何老师,这是我们家一个表妹。” 何老师对幺妹不怎么感兴趣,她只是发愁的说:“等我盖完章还要去商店买东西,你没事就在这儿等我,别乱跑哦。” 曹宝骏点点头,他其实只是看着长得大,年纪跟幺妹差不多,还是很听话的:“好。” 何老师走了两步,他忽然想起来,“老师是要去买零食吗?”机关一小每年都有春游秋游活动,今年的秋游被耽搁了,推迟到下周一,都可以算冬游了。 机关一小每个年级只有三个班,每个班只有三十个同学不到,全是干部家庭的子女,而且还不是一般干部,杨丽芝都没能转进来的呢。每次去秋游前,家长都会给班主任交两块钱班费,用以采买孩子们的秋游用品和小零食。 今天,他们要去采买的就是秋游零食。 曹宝骏机灵的眼睛一转,“老师买柿饼吧,柿饼好吃。” “什么柿饼?” 幺妹赶紧非常乖巧的递上一个灰白色圆溜溜的小东西,何老师一看就明白,“我都好多年没吃过了。” 她从外省来到石兰已经许多年了,当年师专毕业就一直留在阳城市成家立业,对这种在她们老家来说稀松平常的零嘴,在阳城却许多年没见过了。 那软软糯糯的胶质感,仿佛正是童年的绵长与幸福感。 她怀念地吃完一块,“谢谢你,你叫崔……” “崔绿真,这是我们家自己做的,很便宜的哟。”大大的眼睛又黑又圆,一点儿也不怯场。 “哦?有多便宜?” 幺妹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商店里八块钱一斤,我们家只要五块哟,果肉这么厚。”她特意用手指比划。 确实,王满银买的柿子够大够肥,肉质非常肥厚,口感极佳。 何老师本来就要采买,看她这么卖力的推销,就动了心思,“你们家有多少呀?” 幺妹眼珠子一动,“二十斤。” “只有二十斤啊……” “二十斤够了。” 何老师和曹宝骏同时出声,只不过一个嫌少一个嫌多。 作为一只聪明的小地精,崔绿真懂得一个道理,越是少的东西显得越金贵,价格越能卖上去,所以她一口咬定“只有二十斤了哟,卖完就没有啦。” 何老师绝对想不到,她这么小大的丫头会故意这么说,当即爽快的问能不能帮送到学校,什么时候能送来,顺道先给了她十块钱的定金。 幺妹留下她的姓名、地址和电话,高高兴兴的蹦跶进门,“爸爸妈妈,我卖了二十斤柿饼哟!” 递上一张大团结。 正在商量事情的两口子一愣,“哦?” 不过,等听完小丫头的话,他们就不淡定了,他们这个啥都懂啥都会做的闺女,居然单枪匹马卖出去一百块钱的货!关键是,谁也没想好怎么定价的,她就给报出去五块一斤? 其实,按照成本来算的话,两块一斤都有很大的赚头,她居然五块一斤?! “会不会……这也太贵了吧……”黄柔有点吃惊,有点犹豫。 “不贵,我姨妈和满银叔叔花了那么多心思呢,他们好辛苦哒!” “可也……” 幺妹“哎呀”一声,小大人似的说:“妈妈你太笨啦,只要他们愿意花钱买,我们就可以卖的呀。” 黄柔还要再说,顾学章拦住她,看着胸有成竹的闺女,笑道:“孩子大了,你就让她试试。” “一块钱不到的本,卖五块,这不是暴利嘛……”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只是一个开端。 虽然来了个开门红,可幺妹却还是不想回家,厂里还剩五百八十斤呢,还有今天满银叔叔又去买的生柿子,怎么说也是一千多斤的出量,她们还得继续找销路。 母女俩出了物资局,幺妹下意识看了一眼对面的体育馆,也不知道思齐哥哥在书城怎么样啦,那年的世锦赛他虽然参加了,可终究还是比不上从小训练多年的职业选手,忍痛输给了日本人。 他心有不甘,愈发勤学苦练,三年来很少回家,哪怕是来阳城市打比赛,也只是抽空回家一趟,几乎努力到了“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境界,立志要在来年夏天的世锦赛里赢回来。 因为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哥哥现在状态可好可开心啦,听说以后省队还要给他保送大学呢,只是不知道恢复高考后还能不能兑现承诺。 但无论如何,师傅师娘也已经超级开心啦! 顺着北京路,走了十来分钟,还没看见百货商店,幺妹有点口渴,“妈妈,为什么这条路叫北京路呀?是北京人来修的吗?” 黄柔怔了怔,“大概是为了纪念北京吧。”其实,是文.革期间为了表明阳城市坚决拥护中央决定,全是人民一心向往首富的意味而改名的,以前好像不叫这名儿。 “为什么要纪念北京呢?” 黄柔扯扯嘴角,“因为那是个大城市,是全国人民都心驰神往的城市啊。” 幺妹似懂非懂的点头,“我也向往呢。” “嗯?”黄柔一愣,忽然停下脚步,“你想去北京吗?” “想呀。” 黄柔很快反应过来,估摸着是春月和友娣给她描述过首都的繁华,小丫头爱新鲜,没去过的地方都想去吧。 幺妹小心翼翼偷看她一眼,悄悄的舒口气。 我的傻妈妈哟,我总不能说我想去看看外公外婆长啥样吧? 来到百货商店,她们不认识人,就这么懵懵懂懂的上去推销柿饼,一连去了两家商店,售货员都不欢迎她们,站在高高的柜台后,不可一世居高临下的,跟防贼似的防着她们。 一直到第三家,刚好负责采购的工作人员看见,态度还蛮好,把她们叫进办公室聊了会儿天,看过她们的介绍信,又尝了一块柿饼,说过段时间通知她们,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不过,小地精的直觉,这单生意肯定是做不成的。 估摸着要下班了,母女俩灰溜溜走回物资局去,顾学章刚好在大门口等着她们。 “怎么,小推销员出师不利?” “嗯呐,他们都不买咱们这么好吃的柿饼。”幺妹嘟着嘴,有点沮丧。她长这么大,做这么多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挫折。 对从未失败的小地精来说,做推销员的第一天,不是很顺利呢。 一路上,两口子继续商量买房子的事,也没空管她,只是听她说明天还要继续来做推销员的时候,惊诧了一下下。 “销售是大人的事儿,我们会想办法,你好好念你的书就行。” “可我作业都写完了呀。” “太阳这么大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怕晒成小黑人儿吗?” 做妈妈的都心疼她这身好皮肤,可幺妹却仿佛不知道自己漂亮,不知道好皮肤的重要性一般坚决摇头,“妈妈你放心,我明天一定能推销出去。” 其实,这么贵的价格,能吃得下的就只有百货商店,可阳城市四家商店她们已经去了三家,最后一家希望也不大。黄柔也不指望她真能推销出去,只是看着丈夫眼色顺着话头答应下来,就当给她锻炼锻炼吧。 反正最近都不用跟着毛大师学字,她的课余时间还算充裕。 *** 因为新房子还没盖好,崔顾两家人每天晚上都来大河口的“小麻雀”吃饭。崔老太和顾老太听说宝贝孙女明天还要去做什么推销员,顿时心疼得不要不要的。一个劲劝她别去了,那么辛苦的活儿本来就是大人干的,她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去受那罪干啥,要是没零花钱她们给。 幺妹笑嘻嘻的躲过去,没要她们的钱。 第一次尝到失败滋味的小地精,被激起了斗志!不是钱能解决的! 刚放下饭碗,三个高考生就被赶进房间争分夺秒的学习,小地精记起妈妈说的做事要有计划,她也跑进屋,在笔记本上写下“推销员计划”五个大字。可计划任务和要求是什么样,具体方法、步骤和措施她就想不出来了,抓破脑袋也想不出那种。 第二天,顾学章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让菲菲去给她做伴儿,顺便将何老师的二十斤柿饼送到学校去。 本来以为来送东西的会是个黑脸黑皮肤的庄稼汉,没想到居然还是个干部,瞧气势职位还不低,何老师心头大为诧异,要知道这年头搞投机倒把可不光荣,尤其是干部! 随着四人帮的粉碎,曾经收敛一时的倒爷们又开始活跃起来,那一簇簇搞经济的火苗是春风吹又生,治安队是按住葫芦浮起瓢,好不头疼。可干部来干这个?那也是闻所未闻的。 顾学章不在意她的眼光,将两个小姑娘送到街上,千万嘱咐任何时候都不能跟陌生人走,不能被陌生人骗,有事大喊警察叔叔……这才不放心的离开。 当然,他是真的不放心,赶着回去处理手头油气采购的事,没办法亲自盯梢,就让科里一个新来的小伙子,远远的不动声色的跟着她们,一旦遇到危险就出去帮她们。 可惜,这小伙子注定要失败了。 为啥? 他才跟了几百米,就被机警的小地精发现了,绕了两条巷子就给他甩了。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又不敢回去报告顾处,只好苦着脸一条大街一条大街的游荡。 当然,这注定是找不着的。 因为呀,“推销员”们压根就没想在大街上发展业务。 既然百货商店不要她们的货,那就去自由市场吧。 这两个月,自由市场愈发“自由”了,治安队估摸着实在是顾及不过来,只是周一到周五去突袭和撵人,周末领导不发话他们就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 所以,城南大垃圾场那儿,热闹得赶集似的,人来人往。 幺妹拉着菲菲,迅速的挤过人群,专挑那一个个操着外地口音的人跟前去。他们穿着时髦的衬衫,的确良的前开口裤子,或是挑着担,或是背着篓,里头无一例外都是今年最时髦的阳城市还没流行起来的各色线衣线裤。 不是白,不止红,还有黄绿紫粉! 这无疑让满大街黑白灰蓝军绿的人们,沸腾了心脏!大家买了不敢明目张胆穿出去,就藏在内里,出门的时候故意把解放装解开两个扣子,露出一小片颜色来……啧啧啧,那可就是走在时尚前缘的人啦! 而这些外地人,就是大人们口中说的——倒爷儿! 自从听说卫娜老师当女倒爷挣到钱,幺妹就对这个群体好奇不已,她非常想亲眼看看,这群走南闯北去过全中国坐过火车轮船的人们,他们身上一定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她也不是见谁都上去聊两句,她用自己的地精灵力试探,看谁面善又没坏心的,就上去假装买线衣,聊两句,哪儿来的,去过哪儿,坐过啥交通工具……再掏出她的“产品”,一本正经的问人家吃过没,外头怎么卖的。 在那些人眼里,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活脱脱的演绎了“装模作样”四个字! 大多数都懒得理她们俩丫头片子,倒是有一个黑脸络腮胡的,见她一路掏过来不知掏出去多少个柿饼,颇为可惜的说:“喂,小丫头你做散财童子嘞,当心回去你爹娘揍你。” 菲菲回头一看,吓得缩了缩脖子,这也太凶了吧!那络腮胡子都快把一张脸遮严了,比样板戏里的还可怕! 幺妹却知道,这位大叔是好心提醒的。她立马又给他一枚,“大叔这柿饼你要吗?很便宜的哟!” ※※※※※※※※※※※※※※※※※※※※ 感谢nye投雷,bililiilili投雷,派大星的小肚子投雷x2~~么么哒 142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43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44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45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46 黄柔的话, 让全家人非常震惊。 李宝柱也没出过门,省医学院报到就是自个儿去的。春苗怎么说也比他多一年工作经验,本来大人们想的是, 实在没办法就只能让她自个儿去算了……没想到黄柔会主动提出送她。 更没想到的是,黄柔不去北京,而是去广州。 同为女人,刘惠倒还说了两句人话:“她四婶要不去北京吧,这么多年没见幺妹外公外婆, 我知道你心里也想得慌……”像她, 刘老太那样心眼子偏到南半球的, 她半年不见也会想。 阿柔来到牛屎沟, 可有十多年了啊! 黄柔脸色不大自然的说:“不用,春晖和友娣我放心, 就送送春晖吧。”似乎是怕众人再追问, 她问幺妹:“绿真想去吗?广州。” 这还用问吗?天上地下水里空气里除了地壳, 她小地精哪儿不想去哦! *** 崔绿真要去广州啦!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牛屎沟,羡慕之情像洪水, 瞬间泛滥在孩子们心头。别说下广州,比她大许多岁的, 连阳城市也不一定去过呢,这小妞咋就这么幸福呀,哪儿哪儿都能去。 而此时, 幸福的小妞还迷糊着, 聪明的她,隐约觉着妈妈好像是在拿她当挡箭牌, 妈妈为什么不想见外公外婆呢?当然, 她也知道, 不是所有人的外公外婆都好,譬如小彩鱼的就不好,菲菲的也不好。 是呀,菲菲! 她忽然从炕上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跑到顾家去。 顾学章和黄柔正坐天井洗脚,两口子笑眯眯的不知道正在说什么。 “爸爸,妈妈。” “绿真怎么来了?别冻感冒,赶紧进屋去。”顾学章把擦脚帕子递给老婆,迅速的帮她把洗脚水端到院脚,均匀的泼到花花草草身上。 小地精能听见它们张大嘴巴“咕唧咕唧”吞咽的声音。 可是,下一秒,她愣了,她明明没把灵力打开的呀,为什么能听见呢?这样的怪象其实已经出现好几天了,她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听见植物的声音,有时是打呼噜,有时是说悄悄话。 就像明明关得紧紧的水龙头,没有滴冒跑漏,可地下就是湿的……很奇怪。 “发什么愣呢?”黄柔在她头上轻轻地摸了摸。 “嗯?妈妈说什么?” “不是我说,是你爸,他说你是不是来问胡峻成绩的?” 幺妹这才想起自己跑出来的原始目的,“对呀,爸爸你知道我胡峻哥哥考上哪儿了吗?” “公安大学。” “真的吗?是北京的公,安,大,学,吗?”高兴得破音了。 顾学章点点头,他也非常意外。这孩子虽说成绩好,可毕业后在工厂里浪费了大半年时间,有时在路上遇见都恍然误认为是哪个机修工,谁能想到只花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他居然就考上公安大学了? 只能说,这孩子是真聪明。 要知道,他考的可是全国公安专业人才培养里最最出名的学校,不止考试成绩必须万里挑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还要身体素质过硬,身高体重视力应变能力超强……哦不,整个石兰省只录取了两人,应该是百万千万里挑一才对。 崔绿真高兴得原地蹦跶起来,“我胡峻哥哥这么厉害的吗?那他哪天去报到呀?谁送他去呀?有没有行李箱呢?” 两口子“噗嗤”一乐,“你呀,快别瞎操心了,他们家升学宴都办两场了。”一场在阳城宾馆,一场在红星县城,几乎县市上有名有姓的领导干部都光临了,加上厂里的大小职工们,至少发出去一千个请帖。 本就前途无量的副厂长,生了更加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谁人不想跟他们打好关系呢? 幺妹咋舌,在阳城宾馆请客,胡叔叔这也太大方了吧! 不过,下一秒她就明白过来,胡叔叔是商人资本家思维,他要的是名利双收,通过这两场升学宴,他的目的达到了。 唉! “叹什么气呢,赶紧回去收拾行李,过几天咱们就出发。”顾三摸着她的头,语气轻快地说。 幺妹眼睛一亮,“爸爸也跟我们去吗?” “嗯。” “哇哦!太好啦,咱们一家三口都要去广州啦!”小地精高兴地跑回崔家,迅速的收了四套换洗衣物,当然,棉衣是不用带的,因为那边冬天基本不会下雪。 只留下酸溜溜的哪儿也没去过的顾老太,兀自叹气。 *** 荷兰豆的花期短得让人猝不及防,眼看着上午才把小白花戴上,晚上花瓣就干枯结出一段青涩的豆荚,要不是亲眼所见,农人们哪里敢信? 要照这速度下去,那岂不是三五天豆荚就能摘了? 年轻人们不知道,以为是品种问题,怪道外国豌豆就跟外国人一样,长得快,牛高马大,还早熟。 然而,侍弄庄稼多年的老人们,却觉着再新颖再高科技的品种也绝对不至于这么快,估摸着还是地震的关系。菩萨娘娘在牛屎沟地盘上洒了甘露,这才人杰地灵,万物生长迅速。 自从结豆荚后,大队开始忙得不像话了,家家户户必须出人看守豌豆地,男女老幼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值班,绝对不能让虫害或者人为因素破坏他们胜利的果实。 崔建国带着几个农民兄弟上市区找销路,首先奔赴最高档的阳城宾馆,对方尝了两个早熟的豆荚,听说是省城最大的石兰宾馆招待省委领导才用的外国菜,顿时二话不说,先订十斤。 刚上市,能卖到一块八一斤。 瞬间就是十八块进账。 队里商量好的,只要这茬豌豆卖完就要提前分红,在“马上就能见到钱”的巨大动力下,所有人的积极性大为提高,跑销路就像卖自家的东西一般,兵分多路往市区几个政府食堂,宾馆食堂,国营菜市场跑。 甚至,有的社员脑子活,还跑到邻近几个市去,大家都没吃过,拿不准情况的时候每家只订几斤,可饶是如此,零零总总加起来也跑出去二三百斤销量。 销路找到,田里的豆荚一天一个样,这头刚长到一根手指头长,豆荚还是软嫩的,顾学章去看了一眼,让大家快摘吧。 这豆荚吃的就是一个“鲜”,一个“嫩”,养老了重量增加不了多少,口感却大不如前。 得不偿失。 现在大家对他的话可谓言听计从,全队所有巧手女人纷纷出马,拿着剪刀,见一个剪一个。这头刚剪出来,那头自有人开着借来的拖拉机送上各大宾馆。 当然,反响相当不错,这样的好东西谁不爱呢?一斤能炒五六盘,再零星搭几个肉丝儿肉丁啥的,每盘就能卖几角钱,饭店也是乐得嘴都歪了。 留在城里的社员,挨家宾馆的问,味道咋样,还要不要继续订货。收集好一批“订单”后,立马骑着自行车飞奔回村,女人们又摘一茬。 所有豌豆都是一面开花一面结果,荷兰豆也不例外。下头的果刚摘完,上头的花又转变成果了,一旦开动采摘,就不可能再停下来。 社员们生平第一次意识到,钱离他们如此之近! 整个生产队成了一个缩小版的国家机器,所有成员分工协作,有机的环环相扣的运转起来,缺了哪一环,如果没有备用零件补上,坏的就是大事! 这种时候,崔家人谁能去送春苗呢? 崔家对顾学章请假送春苗去上学非常感激,简直是雪中送炭!崔建国第二天抽摘完荷兰豆的时候,亲自上顾家门,把春苗第一个学期一百块的生活费交给他,请他代为保管。 刘惠这女人虽然不着调,但知道腼腆的大闺女要出远门了,倒是熬了几夜,非常大方的用玻璃瓶给她装了好几瓶特产,有油炸腊肉,萝卜干,腐乳,罐头……那漂亮的新皮箱基本就让瓶瓶罐罐们塞满了,没办法再放下被褥。 “放不下就不带了,咱们去广州买。”黄柔建议说,其他两姐妹也这么干,甚至把肥皂月经带这些哪儿都能买到的东西全剔出来,只留几样必须品。 瞬间,三个皮箱轻了三分之二。 一视同仁的,顾学章又每人给她们一百块大红包,就当是买东西的。 这可把崔家人吓坏了,慌得手足无措,谁也不敢要。这可是她们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啊,而且是足够过得异常潇洒的生活费!说难听的,李宝柱一个学期还没她们三分之一嘞,这可不是小数目。 然而,不等她们塞回来,顾学章就大踏步回家提自个儿的行李去了。 他们买的是晚上九点半的火车票,大河口虽然只是一个公社,可它有火车经过,一行四人吃过晚饭,八点多开始提着箱子来到火车站。 当一个巨大的冒着黑烟的军绿色车头“呜呜”叫着驶进大河口站时,等候的人们兴奋地冲上去,列车员操着明显外省口音的蹩脚普通话,大喊着让排队,让老人和孩子先上车。 春苗和幺妹走在最前面,黄柔和顾学章在她们身后,迅速的挤上火车,照着车票找位子。 幺妹虽然去过几次省城,可她还没坐过火车呢。因为是中途小站,买到的票不是普通的客运车厢,而是紧紧与车头相连的大篷车。靠车厢左右两侧有两排长长的生锈的铁条凳,坐满了天南海北的旅客,中间没有客车厢里常见的小茶桌,而是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箩筐背篓胀鼓鼓的大口袋。 甚至,他们都找不着座位号,只能大致估摸着,看没人的地方坐下去。 幺妹的眼睛很毒,她看出来,这里头大部分都是倒爷,因为他们睡觉时的小心,对自个儿身上一切物件的警觉,跟罗德胜伯伯形容得一模一样。 甚至,其中还有好几个跟他一样留着络腮胡。 这时候,见过世面和没见过世面的区别就显现出来了,春苗和她,一个紧张兮兮不敢动弹,一个闲庭漫步仿若置身菜市场……顾学章和黄柔对视一眼,点点头。 这丫头,城南自由市场没白跑。 夜越来越深,火车驶离大河口越来越远,两个小姑娘很快依偎着睡着了。 “你靠我肩上睡会儿。”顾学章小声说。 黄柔掏出一块方巾给姐俩盖上,轻轻靠进丈夫怀里,想说点什么,又觉着夜深人静的不合适。 她想跟他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南下广州,而不是去北京。她知道他一定跟闺女一样好奇,可……唉! 火车摇啊摇,翻山越岭,钻山洞,过大桥,中途每停靠一个小站,无论多晚多夜,都有旅客上车。整个车厢迷迷糊糊醒来一会儿,打量一会儿新上车的乘客,很快又睡着……如此几次,天亮后,书城终于到了。 即将到站前,列车员挂着长长一串钥匙过去猛拍厕所门,把里头的人叫出来,迅速的把门一锁,每天早上起床都习惯上厕所的小地精懵了。 她憋着肚子,迅速的跟姐姐窜下车,出站,想要上厕所更难了。火车站附近压根没有公共厕所,她找了一圈啥也没找到,倒是撞见许多中年男人对着草丛河边“肆意妄为”的场面。 春苗红着脸拉着她狗撵似的跑路,她倒好,一点害羞的意思也没有,她只是急……厕所啊厕所,没想到小地精出门第一天,就感受到了找厕所的无力与焦灼。 幸好,顾学章买到的票是半小时后的,也顾不上吃东西,先进候车厅,找到个厕所给她痛快解决一场,火车就来了。 这一次,人更多了! 每一节车厢门口站着的列车员普通话也更标准了,当然,喊的话也差不多就那几句,别挤别抢让老人孩子先行。 他们终于坐上了有座位号和小茶桌的客运车厢,一条过道将座位分隔开,左边六个,右边四个,都是面对面的座位。他们坐的刚好是六人位,已经有两个男人坐着了。 幺妹和春苗坐下,顾学章个子高,抬手就能把行李放上去,见周围有女人踩在座位上也放不上去,他就顺便搭把手。很快,周围的男人女人们,都注意到这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来。 “小姑娘,这是你爸爸吗?”坐对面的男人问。 “对呀,我爸爸。” “你爸爸当过兵吧?” “伯伯你怎么知道的呀?”幺妹看着对面这瘦骨嶙峋,头发花白的男人,总觉着哪里怪怪的。 男人“呵呵”笑了两声,不知扯到肺叶还是气管,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他身旁另一个人赶紧给他拍背,打开军用水壶给他,又掏出来几个白色的药片。 原来是一起的,还是病人。 幺妹同情的看他们一眼,靠在妈妈怀里,肚子饿得“咕咕”大叫,跟打雷似的。她红着脸,小声对妈妈说:“我的肚子好饿呀妈妈,我能吃点东西吗?” “别急,一会儿就有人来卖饭啦。”主要是她们包里带的鸡蛋大饼啥的,都得有热水配着才行,不然容易坏肚子。 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生病。 “真的会有人卖饭吗?好吃吗?一个人能买两份吗?”小地精眼睛一亮,她愉快的决定,要吃饭! 吃火车上的饭! 对面座位上的男人咳得很厉害,好像一台总也发动不了的柴油机,“轰隆隆”一会儿就熄火,停顿几秒钟,又“轰隆隆”……黄柔拿不准是不是传染病,他跟幺妹的位置正对着。 找个借口,她跟闺女换了位子,又假装劝闺女睡觉,把方巾盖她头上,要不是因为捂鼻子太刻意,她恨不得直接让她捂住鼻子。 倒是顾学章,帮着放完行李坐下来,听对面咳了一会儿依然没完没了,客气的问:“大哥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叫列车员?” 另一个吓得赶紧摇头,“不用不用,我哥就是有点感冒。” 可似乎是为了跟他唱反调,他大哥立马咯出一口黑色的痰来,直接吐在了车厢地板上。 黄柔赶紧让春苗别看,眉头皱着。不是她嫌弃病人,而是……唉,谁的闺女谁心疼吧。 出门在外,他们不容易,她也不容易。 好在,这口痰咯出后,男人终于平息下来,没有再咳了。喝下两口温水,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黑黑的旧报纸,撕下一角将地上的痰揩干净,扔到车厢连接处的垃圾桶,洗过手他才走过来,抱歉的对她们笑笑。 “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身子骨就是不争气。” 顾学章客气的说“没有”,坐了会儿,忽然问:“大哥是在阳城煤矿上班吗?” “兄弟咋知道?”男人意外的问。 顾学章回说看着眼熟。 其实,这趟车的始发站是书城,他们的口音听起来也是阳城周边另一个县的,再加咯黑痰,指甲缝发黑,脸色不见天日的苍白,报纸发黑……很明显,整个石兰省唯一有煤矿的地方,就是阳城。 阳城煤矿是个大集团,下头管辖着十几个不同地方支队的小煤矿,是名副其实的大单位,说是全国煤矿行业的龙头企业也不为过。 “我看兄弟也面善,怕是哪个单位的干部吧?”男人试探着寒暄。这年代干部出公差都是坐卧铺,他们居然来坐硬座,应该不是公差。 顾学章的穿着打扮和气势,两个小姑娘提的箱子,无一例外不在说明,他们跟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只不过,顾学章只是点点头,不愿细说具体单位和职务,反问他们要去哪儿。 “广州嘞,说是那边能看我这病,本来不想去的,可家里人催我就……嘿嘿,反正咳嗽死不了人,又不会咯血,我不怕。”男人爽朗的笑笑,甚至站起来伸个懒腰。 这时,幺妹透过方巾的缝隙才发现,伯伯居然是个驼背! 难怪刚才看他身形觉着哪儿奇怪,原来是高大的身躯佝偻着,后背多了个鼓鼓的“背锅”。如果不是这个“背锅”的话,他的身高至少在一米八以上,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英俊男人。 顾学章心头一酸,这样的男人,他在市区已经见过太多太多。他们会在其他单位的上班时段,成群的出来,虽然衣服裤子洗得干干净净,可指甲缝永远是黑的,脸上永远是吸血鬼一样的苍白。 可他们不是吸血鬼,阳城市才是吸血鬼,这个全中国都有名的矿业城市,吸的是一代又一代煤矿工人的血! 城市是发展起来了,可这些人的青春和健康,甚至生命,却没了。 他曾代表物资局去过一次阳城煤矿的采煤井,黑漆漆的,潮湿的,没有生机的地下城里,一群牛马一般的工人在里头不分昼夜的劳作。 而现在,阳城市又在申请什么“中国煤都”的称号,他真心希望,这样的称号不要落在这个城市头上……一旦申请下来,更大的煤炭产量指标就会落在这些工人头上。 而阳城市这样的地理条件,不开发煤,又有什么前途呢? 东部有海运和外贸,这座城市只有火车能把东西运出去。 四川两湖两广土质肥沃,水资源丰富,哪怕只是搞农业种植也能有出路,这座城市只有贫瘠和干旱。 别说支持国家的发展给国家“输血”,一旦不产煤,阳城市连自己的人口都养不活。没有煤,就没有能源燃料,多少工厂面临倒闭危机?多少工人要失业?多少农村家庭冬天取暖是个问题……甚至,就连他们现在坐的火车,也开不起来。 绿皮火车啊,是烧煤的。 车上每一滴热水,每一口热饭,都是煤炭带来的。 顾学章气馁的叹口气,转头看见方巾下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他忽然很想跟崔绿真聊聊天。 “你说这世界上除了煤炭,还有没有别的可以替代它的资源,或者能源?” 黄柔无奈的看他一眼,知道他是跟绿真聊天。因为这样的问题,她一个只知道写文章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的。要说知己朋友,绿真才是他的知己。 果然,崔绿真立马掀开方巾,“有呀,天然气,风能,水能,一切可以转化成生产力的能源都行。” “天然气是什么?”别怪顾学章老土,这年代知道天然气的就没几个。嗯,虽然,他还是阳城市管油气这一块的一把手。 春苗听见,插嘴道:“是不是液化石油气呀?” 顾学章和崔绿真同时摇头,液化气又叫煤气,还是从煤炭石油里分离出来的气体,只不过为了方便保存和运输,用极低的代价液化处理而已。阳城市现在已经有少量家庭开始使用液化气了,他负责采购十分清楚。 就是因为清楚,知道对空气和人身安全的危害性,他一直不同意家里用。宁愿每天下班回家发煤炉,也不用液化气。新闻里没报出来,可系统内流传着好几个北京上海的例子,因为使用不当爆.炸的,中毒的…… 可饶是如此,跟笨重又不卫生的煤炭比起来,使用的家庭还是越来越多,以后至多十年,全中国家家户户都会知道这种燃料。 他揉了揉太阳穴,等着闺女给他启示。 可幺妹却有点为难,因为呀,小地精也不知道天然气是啥,她只在科普读物上看过,知道很多欧美国家都在用这样的燃料。 “好像也是可燃的气体,主要成分跟煤气不一样,是甲烷。”对面的男人忽然插嘴说,他挠了挠头,“我们长年累月在地底下,安全培训最重要的就是分清哪些有害,甲烷一般是安全的,燃烧后也只是二氧化碳,而乙烷浓度过高是有毒的……” 这位老煤矿工人,居然难得的越说越有兴致,这些都是他学了一辈子,接触一辈子的东西,说起来简直滔滔不绝。 崔绿真的眼睛越来越亮,她觉着,这位伯伯身上,忽然发出一层金光。静静地等他说完,她忽然接口道:“我知道了,甲烷是天然气的主要成分,乙烷丙烷丁烷是煤气,对不对?” 老煤矿工人哈哈大笑,“对对对,小姑娘真聪明。” 其他几个大人,早被这个“烷”那个“碗”的绕晕了,只能通过幺妹的评论性总结得出一个结论——天然气比液化气安全,环保。 “伯伯,您真是我们的化学老师呀!”幺妹伸出大拇指,由衷的赞叹,虽然她压根不知道这几个“烷”的化学分子式。 中国人呀,就是这么聪明,这么伟大,无数的语文老师数学老师化学物理老师都藏在人民群众中,他们共同养育启发下一代,共同铸就新中国的万里长城! 崔绿真再一次发现,人类的智慧,尤其是中国人的智慧程度,是其他物种无法企及的! 老工人被她逗笑,忍不住又要咳,脖子和太阳穴的青筋小蛇似的突起,弯曲着,只不过怕吓到她们,他竭力忍耐着,压抑着。 幺妹鬼使神差的用了一把灵力,给他止住了。 于是,老大叔愣了愣,奇怪的看向身边沉默不语的弟弟,“嗨,这身子骨还挺争气?” 他弟只是淡淡的扯扯嘴角,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老工人来了兴致,仿佛找到知己一般,跟幺妹打开了话匣子,给她讲采煤井里的故事,怎么下去,怎么挖煤,甚至怎么鉴别危险情况和逃生……这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比看故事书还让人惊心动魄,甚至身临其境。 幺妹听得一愣一愣的,“真要去到地底下三百多米吗?” “那当然,煤炭储存在这样的位置,不下去怎么挖得到?” 幺妹咋舌,她没幻化为人形的时候,修炼的地方叫“地壳”,她对数据没概念,以为也就二三百米深。可如果煤层在二三百米,那地壳还不得几千公里?!就像科普书上说的一样! 天哪,她原来是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的呀! 小地精紧紧抱住妈妈,我的好妈妈,谢谢你这么远找到我,还生下我。 黄柔听得云里雾里,几乎听不懂一个词,忽然被闺女抱住,以为她是肚子饿,可餐车一直不过来,她只好从包里拿出东西,让丈夫接两杯开水过来。 老人们生怕他们饿肚子,各煮了二十个鸡蛋给她们……四十个,嗯,还挺沉的。 不用妈妈教,幺妹每只手抓起两个,递给对面的“化学老师”伯伯和叔叔,又拿起一块厚厚的包了红糖馅儿的大饼,分给他们。 两个男人紧张坏了,这年头的鸡蛋谁家舍得吃?都得攒着换盐巴酱油嘞!慌忙想要塞回来,可那位“干部”一样的男人拦住他们,“大家都是老乡,说不定以后回阳城还能见面呢,快吃吧。” 他们兜里,只有两个饭团。 饭团上还沾着些零星菜叶子,明显是煤矿食堂打的饭舍不得吃,捏的。 就着热乎乎的开水,吃冷鸡蛋也不怕噎啦,幺妹一口气吃了四枚,还想再伸手拿第五枚的时候,黄柔按住,“待会儿买饭吃吧,别坏肚子。” 小地精摸摸已经有底儿的小肚子,嗯,是不饿啦。 也不知道是她的地精灵力有用,还是心情好的缘故,对面的“化学老师”一直没有再咳嗽,继续给她讲煤矿故事。 黄柔和春苗,在“哐当哐当”的轮子声里,很快昏昏欲睡。顾学章皱着眉头,表面是在听他们聊天,可心里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太震惊了。 世界上居然还有天然气这样既安全又环保的东西,而且听“化学老师”的意思,在我国大西部,新疆塔里木盆地还有巨额储备。如果真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阳城市的煤矿悲剧可以少一些? 虽然,从短期来看,煤矿产量减少,煤矿停工,有相当一部分工人会失业,会生活困难。可是,失业只是暂时的,健康却是一辈子的。 更何况,从长远来看,历史证明,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座城市是因为矿产资源而永远辉煌的!譬如秘鲁的波托西,就是美国底特律的明天,是悉尼的明天,甚至是东北大庆盘锦宝鸡的明天。 因为,资源是有数的,尤其煤炭是不可再生资源,总有枯竭的一天。现在这代人倒是有工作了,那下一代人怎么办?下下一代怎么办?习惯了对煤炭的依赖,他们如何存活? 对,中国这么大,枯竭了阳城,枯竭了大庆,还有无数个阳城和大庆,可是,被列强侵略的屈辱史还不够记忆深刻吗?中国人的小心翼翼,有备无患,应该刻在骨髓里! 虽然,听“化学老师”的描述,这种叫“天然气”的东西也是不可再生资源,用一桶少一桶,可它至少污染没煤炭大,至少安全。 而在有天然气代替的这许多年里,是不是又能发掘更多的可替代的能源呢?像幺妹说的,风能,电能,甚至太阳能! 只要有个窗口期,中国将是……想到这个可能,顾学章兴奋得汗毛直竖,脸颊发红。 其他人可能改变不了什么,可他是整个阳城市主管油气采购和分配的人,可以说,他的手里掌握着这个煤矿城市的另一条腿! 他觉着,他一定要做点什么。 崔绿真绝对想不到,就火车上的一段奇遇,她居然帮爸爸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 经过三天两夜的长途旅行,晚上八点半,火车准时到达广州火车站。 广州这座城市给他们的第一印象,就是——热! 大河口出发前同样是晚上八九点,可穿棉袄还有点凉呢,来到这边一下火车,哎哟那个热气直往人身上钻,地面像会散发热量似的,烘得他们心口发闷。 崔绿真赶紧脱下她的小棉袄,只穿一条雪白的带蕾丝的蓬蓬裙,两个小辫儿一扎,露出饱满的额头,当真小公主一般!在人来人往的车厢门口,不少人都在看她嘞。 崔绿真牵着姐姐的手,大方从容的任人打量。广州站的人也太太太太多了吧!车门一开,洪水一样的人流涌出,车站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喊话,可再怎么喊,也没人能听见。 最后,工作人员干脆爬到一个高台上喊,出站的往左,换乘的往右。很明显,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往左去的。 跟着人流,牛屎沟一行跟那位去看病的“化学老师”,他们只知道他叫黄宝能,阳城市宝能县庆安公社人,留下公社联系电话,双方就分别了。 因为时间太晚,去大学报到已经来不及了,顾学章拿着工作证和介绍信,赶最后一班公共汽车,找到广州市物资局招待所,开了两间房。 不知道是他的职务较高,招待所安排的房间比较高级,还是广州这样的大城市都是这样,抑或是天气的缘故,他们的房间里居然有独立卫浴! 这还是崔绿真率先发现的。一进屋,她发现门口右侧居然有间小屋子,推门一看,是一个蹲坑厕所,她震惊极了! 饶是跟着爸爸妈妈住过不少招待所,可房间里有独立厕所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只见那蹲坑打扫得干干净净,贴的一片椭圆形的白瓷砖都能当镜子照嘞! 她们家已经非常爱卫生啦,可厕所也没这么白这么干净呀! 关键是,厕所旁边还有一个高大的长长的白瓷砖大缸,底上有个不锈钢塞子,上头半墙上还挂着个浇花喷头似的东西,一根柔软的波动的管子连接着……这是什么呀?! “谁要浇花吗?” 春苗跟她住一个房间,此时也跟进来,好奇的盯着那根软管,小心翼翼像会吃人似的摸了摸,“难道是放水的?” 幺妹是个很有尝试精神的孩子,她立马在墙上的水龙头上拔了一下,“哗啦”一声,喷头里就喷出一股股细小的水柱来,像下雨一般自然,凉爽。 “原来是洗澡哒!”幺妹指着“大缸”说,“这个还能泡澡嘞!” 姐俩瞬间来了精神,别的还能稍等,可洗澡对于挤了三天两夜的她们来说,那是比吃饭睡觉还重要的,两个小土妞脱得精光光,一起爬进装满温水的浴缸里,一人泡一头。 当然,这是时隔很多很多年后,崔绿真再一次跟姐姐一起洗澡,上一次大概可以追溯到她一两岁的时候吧。她的眼睛,就跟两枚探照灯似的,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盯着姐姐看。 姐姐跟妈妈长得好像呀,胳肢窝和下面小妹妹的地方都有“头发”,她知道,卫生常识上说这叫“第二性.征”,是女孩子长大的标志。 她下意识看了自己光秃秃的胳肢窝一眼,十一岁的她还是个孩子,还没成熟呢。她们班的女生里,胳肢窝成熟的好像只有两个,都是十四岁的大孩子了,像丽芝和菲菲,都只有十二岁,跟她一样。 不过,女孩成熟了真好看呀! 她红着脸悄悄在心里说。 而且,这招待所高级还高级在配备上,居然给她们准备了免费的随便用的洗发香波和香皂,这在外头可都是要有关系才能买到的物资嘞!忘记了顾学章在啥单位的她们,用了满满两大把香波,打了三道香皂,弄得浑身香喷喷的,才恋恋不舍地从浴缸里爬出来。 哦!可爱的,洋气的广州城呀! 小土妞们真是爱死你啦! 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四个香喷喷的没见过世面的家伙这才出门找吃的,来之前他们就听说大城市的国营食堂天黑以后还营业,果然在大堂一问,工作人员就给他们指了个方向。 那里的国营食堂还开着门,像明天不用上班似的,还坐着不老少客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 为了这趟广州之行,幺妹可是做过功课的,她大声对食堂阿姨说:“要四份肠粉,阿姨。” “还要半斤叉烧。” 一副经常下馆子的模样,还挺像那么回事……嗯,如果,她的普通话不是那么字正腔圆的话。 *** 吃完饭,大家也不敢四处乱逛,回招待所洁白干净的床上饱饱的睡了一晚,第二天,四人带着行李转了三趟公共汽车,终于来到春苗的学校。 这一届大学新生,是中国历史上最具特色的一届,这在大门口报到处就可见一斑。都说是“新生”,可除了春苗这样十八.九二十出头的,也有十四五岁刚初中毕业的,可谓“神童”,更有年纪比顾学章还大的老大哥老大姐。 多少人,本以为结婚生子,田间地头,车间哨所就是他们一辈子的归宿,哪成想居然还有这样的机遇? 人生的改变,总是来得这么突然,这么美好! 147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48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49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50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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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70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71 可幺妹等了一会儿, 也没等到她说话,只是吞吞吐吐,似害怕又似犹豫。 “嗯, 什么事你说吧。”幺妹挽着她的手,上了自己房间,她拘谨得不知如何是好, 呆愣愣的傻看着幺妹那张宽大温馨的床,以及一整面墙的大书架。 张秋萍一咬牙,一跺脚, “我妈让我来告诉你,我爸认识胡晚秋。” “嗯?”幺妹一愣,忽然明白过来, “你的意思是,他让胡晚秋抹黑我们家皮革厂吗?” 张秋萍摇摇头, “我……我不知道。” 一瞬间,幺妹心里冒出无数个念头, 但她都一一按下去, 让自己不要紧张, 如果能知道最终幕后黑手的话,倒是好事一桩,省得敌人在暗处放冷箭。 “谢谢你呀秋萍,你们还好吗?” 张秋萍哭丧着脸,“好……也不好。” “怎么说?”幺妹给她倒了一杯蜂蜜水,小姑娘伸过来的手又黑又粗,跟山里经了几个秋冬的枯树枝一样。 幺妹没想到, 才几年没见, 她的变化居然如此之大。以前她在牛屎沟也是数一数二过好日子的小姑娘, 比一般农村姑娘不知道幸福多少倍,难道是因为她爸爸妈妈离婚吗? 张秋萍跑这么远的路,实在是又累又渴,“咕叽咕叽”把一杯蜂蜜水喝完,这才不好意思的抹抹嘴,“我可以喝完吗?” “当然可以,我比你还能喝呢,我能一口气喝三杯!”幺妹又冲了两杯,每人一杯。 似乎是为了缓解秋萍的尴尬,她端起自己那杯,仰起脑袋“咕叽咕叽”全喝完了。 这下,秋萍才好意思继续一饮而尽,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又回到了小时候。 秋萍是幺妹在牛屎沟的朋友,因为春芽姐姐说话结巴,愿意跟她们玩的孩子不多,秋萍作为队长家孩子还能“不计前嫌”的跟她们玩,已经是非常难得啦。 她是一只懂得感恩的小地精,当即又把零食拿出来跟她分享,走的时候还给她装了一包吃的。 原来,因为周树莲和张爱国的奸情败露,秋萍三姐妹跟着妈妈回外婆家后,拖了几年终于跟张爱国成功离婚,可孩子却不能让她全带走,两个大的姐姐跟着去了外婆家,秋萍就留在了牛屎沟。 张爱国这官迷只顾着他自己,也不管家里的活计,干啥都是秋萍跟爷爷奶奶去,书也没好好念,这不,才几年就给磋磨成典型的农村女娃。 幸好,黄英虽然没能带走她,但平时经常给她送吃送喝送钱,虽然张家人没少在她耳朵旁说妈妈的坏话,可她已经能够明辨是非,知道妈妈才是这段婚姻的受害者,也经常找借口跑外婆家去,母女俩关系很好。 所以,当黄英听说这本风靡阳城市的《腐烂的我们》时,就想到了作者和张爱国的关系,赶紧让秋萍来告诉幺妹一声。 黄英这几年身体倒是挺好,可一人拉扯着两个闺女寄居在娘家也不容易,尤其这几年爹娘相继去世,哥哥嫂嫂还要拉扯她们一把,这关系就大不如前。 幺妹叹口气,世事就是这样,总有人过得好,也总有人还在苦苦挣扎。 她很想让黄英来厂里上班,但她现在最紧要的是解决厂子形象受损的问题,只有先把这个问题解决,没了后顾之忧,才能让她来,否则就不是帮她们,而是害她们。 幺妹下楼,看着在院里坐一起纳鞋底的几位伯娘,要平时她们还在厂里舍不得回来呢。可现在,早早的就下班回来,清闲是清闲了,就是没大单子。 不过,妯娌们可不担心,这几个月净挣一百零几万,每家分下来都是十万出头,剩下半辈子就是一天活不干也能躺着吃的。 几个伯伯也上后面苏家沟鱼塘钓鱼去了,交两块钱,能钓半天,钓到多少都可以自行带回家。崔建国是一把好手,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钓到七八斤中等草鱼,带回来够吃一顿。 唉,这副悠闲的享受人生的样子,好是好,就是不习惯,不踏实。 半周岁的汤圆橄榄骨头长得硬,个头也大,抱腿上都不愿坐着,要竖起来站在大人膝头蹦跶。崔老太就用装化肥的口袋给拆开,缝了一张大大的塑料垫子,让他们在上头爬来爬去。 此时,看见姐姐,两小只仰起脑袋,“啊啊”乱叫,四只小手胡乱挥舞着。 幺妹抱起汤圆,橄榄叫得更大声了,抱起橄榄,汤圆那嗓门能给屋顶掀翻! 崔老太听见,还以为怎么着了,赶紧从厨房伸头出来,“幺妹去看看你爸妈回来没,春芽彩鱼收拾桌子,准备开饭。” 幺妹抱着小橄榄,颠颠的跑出门,站在招呼站往远处眺望。天越来越冷,黑得也越来越早,这才六点半不到,就看不清了。 被冷风一吹,她清醒过来,是啊,当务之急是让厂子走出困境,这百来万让几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的大人们安于现状,可她的追求不仅限于如此啊。 如果张爱国真认识胡晚秋,那他们是什么关系?胡晚秋把大河皮革厂写进她的小说是单纯的个人行为,还是张爱国撺掇,二人合谋? 要是能找出他们之间的利益勾连就好了,无数中外历史故事告诉她,只要破坏这种平衡,他们的勾连就会失败,到时候就能各个击破。 要是外公还在大河口就好了,他那么聪明,阅历那么丰富,肯定能想通关节……可惜啊,周永芳一天三个电话把他给催回去了。 “啊啊!”小橄榄指着不远处驶来的黄色面包车叫道。 “橄榄可真聪明,知道这是爸爸妈妈的车车。” 车子停在门口空地上,黄柔找下来,“怎么在这儿,怪冷的。” 橄榄已经迫不及待扑进她怀里,“咿咿呀呀”不知道说些什么。幺妹帮妈妈和爸爸的皮包拿下来,里头装的是他们晚上要处理的文件,这份贴心,可真像个尽职尽责的小秘书。 “怎么,绿真有心事?”黄柔一面颠着儿子,一面回头问。 幺妹站住,正要把秋萍说的事告诉妈妈,忽然见黄卫红从厂里跑出来,“幺妹你电话。” “谁呀?” “春苗姐。” 幺妹赶紧把包递给爸爸,跑厂里去。春苗暑假没回来,说起来已经快一年没见了,虽然经常通电话,可幺妹还是想她的。 “姐姐,我来啦。” 听筒里传来清脆的笑声,“跑急了吧?你慢些,不着急,你们吃饭没?” “还没呢,我们这儿天已经黑啦,你们那儿还没黑吧?”毕竟广州的纬度更低。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蛇口这边还有太阳呢,黑得比广州还晚。” 幺妹一顿,“姐你在蛇口吗?” “对,今儿就是告诉你个好消息的。” 原来,她被春晖和幺妹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的追着,每次出去做义工的时候都在留意有没有要卖房卖地的农民,跟她一样想法的大有人在,前几次都让人抢了先,今儿正好遇到一家人要卖,她连价格也没问,先给了三百块定金,就给妹妹打电话了。 幺妹也没想到,春苗姐姐居然真把“不论价格多少都要买”奉行到底,真就价格也不问就给了定金。 当然,三百块在现在的她眼里,也不算啥大钱。幺妹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是卖房子还是地?” “只卖地,有三亩四分,是个赌徒,听说是偷跑澳门输了钱,回来凑钱,准备便宜卖,我怕夜长梦多就……” 幺妹真想给姐姐竖大拇指,真棒! “好嘞,姐你等着,明儿我们就过去。” “啥?明天就来?”春苗没想到她说风就是雨,她给定金的时候还想着,怎么着也给她拖到放寒假或者元旦节呢。 “对,姐咱们说好一个见面地点,明天早上我们就过去。” 挂完电话,幺妹的心情呀,就跟那天空中的小鸟一样,啾啾啾!又像夜空里绚丽夺目的烟花,嘭嘭嘭! 她几乎是飞一样的速度跑回家,院里,饭桌刚支开,两张八仙桌摆得满满登登,有荤有素有热有凉,那叫一个丰富! “爸,我姐打电话回来,说蛇口有人要卖地,三亩四分嘞!” 顾学章怔了怔,“这么多?” 在闺女小和尚念经似的“科普”下,他也意识到蛇口的重要性和发展前途了,寻思着反正手里有闲钱,买就买呗,买几分放着,说不定以后就能用上呢。 世界上从来就不缺聪明人。 那样的地方,全国乃至全世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他只敢想能有几分就不错了,三亩四分,他是做梦也没梦到过嘞! 其他人自然也听见了,但他们却一丝激动也没有,只是好奇的问:“春苗还真看啊,看的哪儿?地势平不平?以后能卖出去不?” 幺妹一愣,“不管平不平,咱们都不卖,留着自己盖房子。” “害,大老远的盖房子干啥?又没人过去住,要说气候啊,还是咱们大河口好,咱们过去也待不习惯啊。”刘惠语重心长的说。 其他人虽然没附和,可也是同意的,毕竟,农村人嘛,盖房子就是为了住! 可幺妹却不这么想,“咱们可以卖房子啊,就比如说咱们大河口,一块地皮才几千块钱,可要是盖成房子,那就是几万块,翻几十倍的赚嘞!” 大家似懂非懂,每一个字都能听懂,可连在一起就不明白了,这跟春苗说的是同一回事吗? 幺妹急得跺脚,“哎呀,简单来说就是,如果我们去蛇口买地,盖成房子,最好是楼房的话,以后咱们就能翻几十倍的卖出去,那就是几千万啦!” 几个男人的眼睛终于亮起来了,可几个伯娘还是不怎么心动的样子。 “几千万啊,会不会太多了?咱们现在的钱也够花了,要不就收手吧……” “就是,咱们金盆洗手吧,好好的退隐江湖……”说这话的刘惠,明显是被电视剧台词洗脑了。 幺妹被她们逗乐了,明明是合法合规的事,在她们眼里整得跟江洋大盗似的,“咱们凭自个儿本事挣钱,又不是不义之财,谁会嫌多呢?再说,有了更多的钱,咱们就能干更大的事业呀!” “这还不够大啊?”崔老太忽然插嘴道。 其他人全都屏住呼吸,吃菜的不吃了,喝酒的也不喝了,眼巴巴看着小小智多星。 “不大,奶奶你放心,等我挣大钱了,就给你买楼,一栋一栋的,给你当包租婆,每天挂着大大一串钥匙跟人遛弯儿打太极!”别说,她看了书,教奶奶打了大半年的太极拳八段锦,老太太的精神面貌年轻许多,跟老头儿站一起倒挺像夫妻的。 以前,不知道的人见了都说他俩是姐弟,甚至两代人。 老太太被她哄得眉开眼笑,她崔老太现在要房子有房子,万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走出去谁不叫他声“婶子”?还真不缺啥了,就缺开心! “小开心果儿,你这嘴巴咋这么甜?” “吃糖!我姐偷糖吃啦!”小彩鱼大声道。 幺妹小脸一红,讨厌的小彩鱼,怎么又让她看见啦! 妈妈怕她吃太多糖会长胖,可小地精就是爱甜的呀,她也没办法! 大人们顿时又笑了,都知道她的毛病,也舍不得不让她吃,以前是没钱,现在有钱了,还差那几斤糖麼?被这么打断,去蛇口买地的事就算定下来了,大家一致决定听小福星的,甭管贵贱,先买点儿放着总没错。 买地,自然要从皮革厂公账上走,自从最后一批订单提前交付后,大家就迫不及待把挣到的一百万给安排了,五十多万放公账上改进新设备和进货用,其余五十万整数提前分红,黄柔两口子是十二万多,幺妹是十五万,当时去银行存钱的时候,把行长都给惊动了! 别说在阳城市,哪怕是去了省城,这也是令人瞠目结舌害红眼病的存款!甚至,为了降低影响,尽量不要引起轰动,他们还把钱分几个批次,几个银行存的。 这年代只要有个身份证就能开账户存钱,甚至不需要身份证,说个假名字都行,因为取钱是凭存折取的,存折丢了就很容易丢钱。 但饶是如此,存折上的数字是不会有错,着实让银行工作人员羡慕嫉妒啊! 所以,他们自然而然成了银行的贵宾客户,顾学章当天晚上给市农行行长打电话,说明儿要十万块现金,对方话不多少,问清楚时间,哪怕是他们还不上班,他也给准备好,在银行恭候着。 幺妹吐吐舌头,她平时取钱都要去排好久的队呢,爸爸这“大客户”一个电话,就把时间地点限制条件全给打破了,唉! 有钱的感觉真好! 因为是临时起意,黄柔也来不及给他们准备啥,只简单的收拾了两套换洗衣物,几样干粮,皮革厂公公章,天才麻麻亮,先去市里拿了钱,再回来吃个早饭,开上大黄发,上省城! 飞机票是昨晚让人提前订好的,刚好是十点半,他们把面包车停在机场,提上包就能直接过安检上飞机……一路顺利得没话说。 这是小地精第一次坐飞机,看着舷窗外白茫茫的云朵,她激动得一蹦一蹦的,恨不得把脑袋伸出去,抓一把云彩摸摸看。顾学章人虽然出来了,可心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这么说走就走,就……上飞机了? 总觉着太快了,仿佛几秒钟之内就做出这样的决定。 幺妹看了一会儿窗外,等飞机平稳后才终于转过脑袋来,“爸爸你放心吧,春晖姐姐说了,咱们稳赚不赔,而且是大大的赚,现在不是去买地,而是抢地。” 顾学章乐了,“你就这么信她的话?” “当然,那可是我姐姐!”幺妹本来想骄傲而自豪的挺挺她的胸脯,可最近已经不是以前的飞机场跑道了,她还是不好意思。 顾学章继续道:“抢地……但愿地还在。” 还是那句话,世界上的聪明人那么多,他们能想到的,也总有其他人能想到。 五个小时后,飞机准时降落在广州机场,自从设立特区后,已经有专门的班车直达蛇口。父女俩就这样,在人生地不熟基本听不懂别人说啥的地方,背着满满两大书包人民币,挤上班车。 到达蛇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七点,果然天色还亮堂着,金黄色的太阳还坚强的挂在天边,久久不愿退下。春苗和几个同学正在班车站等他们,幺妹差点儿没认出来。 远处那个白衬衣牛仔裤,短头发圈着发梢的女孩真的是春苗姐姐吗? 她摸了摸自己黑亮的麻花辫,忽然觉着,一点儿也不香了! 顾学章也是愣了愣,看着这个简直换了个人似的侄女,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们两家现在大河口是顶尖人家,无论吃的穿的,还是个人身上的自信,都是大河口数一数二的,走到市里也不怵。 可在春苗跟前,那也被衬成了包子! “怎么,不认识我啦?”春苗率先走过来,一把搂在幺妹肩上,笑眯眯的说。 幺妹傻愣愣的,“认识,你是我姐,可……”也太漂亮了吧! 这种漂亮不是五官上的改变,单眼皮还是单眼皮,小麦色的肤色也没白多少,可整个人的造型变了,周身散发出的气场也完全不一样了! 大概,这就是自信带给人的改变吧。幺妹半是欣慰,半是羡慕的说:“姐你头发哪儿烫的?能带我去烫一个吗?” 她的头发还是黑鸦鸦的,可那微微卷翘的发梢,将将披在颈根,不经意的抬手,把头发别到耳后,露出一个青春洋溢的侧脸……以及耳朵上亮晶晶的两颗小珍珠! 幺妹羡慕极了,“姐你的耳环哪儿买的呀?” “噗嗤……这不叫耳环,是耳钉,明天办完事我带你逛逛,这儿许多香港来的东西,可稀罕着呢!” 幺妹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她要,她要!她要给家里所有女性都买一对,当然,给奶奶和妈妈的那必须是最漂亮哒! 她们说着,几个差不多时髦打扮的年轻人走过来,用不大标准的普通话跟他们打招呼,原来都是春苗同学,一起在这边做义工的。 面对这群大哥哥大姐姐们,幺妹倒是一点儿也不怯,大大方方给他们打招呼,小嘴巴哒哒的甜。 嘴甜的小妹妹,哪个年轻人会不喜欢呢?大家很快跟她打成一片,问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去吃东西,又问喜不喜欢海,明天带她看海。 其中有个高个子青年,话不多,但主动要帮她拎包,吓得小地精紧紧把书包抱在怀里。 里头可是有钱呐! 超多钱哒! 青年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虽然觉着奇怪,但也没放心上,很快又跟顾学章聊天去了。 通过他的嘴,幺妹才知道,这块地还是他帮忙找的,之所以能找到,是因为位置不够好,距离真正的蛇口区域还有一定距离,土壤贫瘠,是最不受欢迎的盐碱地。 周围一片都是绿油油的庄稼,唯独它是一片枯黄的野草。 幺妹用她的地精灵力感受到,这片土地下头还真是啥也没有,土质非常差,可它周围还能长出庄稼——只能说明,这家主人真的不务正业。 果然,春苗搂着她,小声道:“主人是个赌徒,跟人偷.渡去澳门,玩得还挺大,现在要不是输了钱拿不出,他也不会卖地。”毕竟,谁都知道这儿是特区,说不定过个十年八年的就发展起来了。 当然,事实证明,现在的人们严重低估了中国的发展速度。 “那产权会不会……以后会不会反悔扯皮什么的?”幺妹不大放心。 “我刚开始也担心这个,可周文良说没事儿,有法律在这儿呢,咱们是法治国家。” 幺妹看向那个谦恭的青年,他正微微弯着腰,跟爸爸说话。原来叫周文良啊,名字还不错,而且看着也挺帅气,跟姐姐倒是郎才女貌……不过嘛,想跟姐姐处对象,得先过了她小地精这关。 春苗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微微红了脸,小声威胁道:“你回去可不许跟奶奶乱说,更不能给我妈说。” 她们要知道,可是会翻天的! 幺妹一愣,下意识打量了一下青年的着装,牛仔裤白衬衫黑皮鞋,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奇怪的问:“为什么?怕我大伯娘嫌弃他没钱吗?” 因为整个崔家都知道,大伯娘是最喜欢钱的,春苗姐姐当年没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差点就被她嫁给春晖的大表哥了。为啥?还不就是曹家能给六百六的高价彩礼,能给春苗安排进煤厂的工作呗!却不想想,那曹宝峰能是好人? 听曹宝骏说,他哥天天穿着流氓衣服听流氓歌曲跳流氓舞呢,他爸给安排的好几份工作都让他干黄了,现在已经沦为无业游民,在阳城市到处“流浪”呢!还说以后要去北京,要去莫斯科,要去纽约……哟哟哟,大家都笑他不知天高地厚的臭流氓呢! 反正,大家也不知道他口口声声“自由和流浪”是啥意思,就眼见着他天天不上班,留着女人似的长头发,叼着香烟,不是啥好东西。 就这样的“货色”,大伯娘都能看上,不就是图人家钱嘛? 幺妹可惜的叹口气,可惜这周文良也不是有钱人,不知能拿出多少彩礼,大伯娘现在手里有了钱,那彩礼钱肯定也要水涨船高,一般人娶不起春苗姐姐啦。 春苗给她脑袋上弹了一下,“想啥呢?人家可是干部子弟,咋可能看上我。” 她脸上流露出一瞬间的伤感,但转瞬即逝。“哎呀,别提他了,说正经的,现在就去找那人吗?” 其他几个同伴已经跟他们礼貌的分别了,还给他们留下两辆自行车。幺妹点头,熟门熟路跨坐上后座,顾学章在前头载她,而春苗看着早已上车就绪的周文良,再一次羞红了脸。 要是让顾叔叔看出端倪,她宁愿走路! 幺妹和爸爸对视一眼,瞧吧,刚才说她自信大方了,现在又扭捏起来。“姐快上车吧,咱们赶时间。” 现在的深圳特区还是大片的荒山农田,成片的滩涂盐碱地,只有一条公路连接着蛇口与上级城市,那都还不是柏油马路。说实话,要不是远处的轮船汽笛声和来往络绎不绝的各色车辆,光看路面的话,跟大河口差别不大。 一路上,幺妹都在数着,他们遇到几辆公共汽车,几辆班车,几辆货车,面包车,拖拉机……明显,货运量比载客量大得多得多,而且是呈几十倍的差距。 再看来往行人,几乎没几个走路,都是骑自行车,甚至摩托车。穿着打扮都跟春苗差不多,洋溢着一股青春、时髦的气息,尤其那一双双锃亮的黑色系扣高跟皮鞋,显得可优雅可漂亮了。 当然,作为一只仔细的善于发现细节的小地精,幺妹还发现,她们的黑皮鞋里居然穿着淡淡玫瑰色的袜子……这可是大伯娘的内.裤最想要的颜色! 关键吧,它还不是简单的玫红色,上头还绣着一朵朵形状规则,大小均匀的黄褐色花朵儿,当然,也有的是横竖交叉,阡陌纵横的绿色菱形方格……总之,小地精是开了眼界啦! 妈耶,这也太漂亮的吧! 幺妹赶紧问姐姐:“那是什么袜子呀?” “尼龙袜。”春苗回过头来,“好看吧?今年可流行了。” 幺妹看看自己白球鞋里的白线袜,觉着它忽然又不香了。 这也太寡淡,太单调了吧? 而且,她还发现,白线袜特别容易脏,特别容易磨破,她已经很爱惜了,可还是最多半个月就得换一双袜子,因为脚后跟和脚趾都没了。奶奶说咱们家现在不差钱,不能委屈了她,一破就扔,换新的。 可这尼龙袜不一样,姐姐说它特别耐磨特别牢固,弹性又好,洗了以后一会儿就干了,冬天非常方便……当然,最主要还是它漂亮! 那明媚艳丽的,色彩斑斓的,穿上去就像穿了春天,她能不爱吗? 小地精掏出小本本,默默地在“心愿单”上记下:尼龙袜,括号:男女。 春苗悄悄跟周文良说:“快看,我就说我妹很厉害吧?她那小本本上记的都是她临时想到的事儿,有时是写作文的灵感,有时是要买的东西,忽然想吃的糖果罐头。” 周文良清瘦的脊背震动几下,明显是在笑,“那我猜现在记的是尼龙袜吧?” 两个人都笑了。 幺妹在这种事上不知害羞为何物,她甚至促狭鬼似的冲他们吐吐舌头,略略略,这可不是白记的哦,因为她可以肯定,在阳城市和书城都没见过这样的袜子。 还是那句话,人无我有,人有我优,那就是商机。 终于,骑了半小时的自行车,他们终于到达陈姓男子家门口。那是一栋破旧的土坯房,黄色的土墙上用白色石灰写着“时间就是效率”的标语,而它旁边的红砖墙上写的则是“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简单明了。 幺妹想要再看,土坯房的门“嘎吱”一声开了,有个瘦骨嶙峋的长头发男人从里头出来,用他们听不懂的话说了句啥。 幺妹忙看向春苗,春苗也听不懂,看向周文良。 “他问我们找谁。” 顾家父女俩这才发现,周文良说的居然是石兰省方言,他们居然是老乡! 周文良是广州大学语言学院的高材生,虽然是石兰人,可他从小见识广,落落大方,能用广东话跟男人进行简单的交流。听说他们就是来买地的,陈姓男子双眼冒光,赶紧手舞足蹈比划起来。 在周文良的翻译下,幺妹明白了。他让他们快把剩下的地钱结算给他,他等着急用,要再不来的话,他就卖给别人了,定金一分也别想拿回去! “文良哥,那你问他地价多少。” 周文良如实转达,“他说要三万四,一万块钱一亩。”心里也被吓到了,一万块一亩的还是地吗?怕不是金子哟! 明摆着,陈姓男子就是欺负他们外省人,因为最近也确实有不少外省人来买地买屋,地价水涨船高,再遇上他们这样的斯文人,更加要多砍几刀了。 赌徒,是没有良心可言的。 幺妹和爸爸对视一眼,贵,可也买得起。 只不过,他们不喜欢被人当冤大头的感觉。 “文良哥你告诉他,他的地距离蛇口工业园太远了,我们想买近的。” 陈姓男子听了,从鼻子里“嗤”一声,“工业园附近的早卖光了,想买做梦去吧!”成千上万的港商想来买呢,还等得到几个乡巴佬? 幺妹这暴脾气,“文良哥问他,一千块一亩卖不卖,不卖我们就走人。” 周文良摸了摸鼻子,这姑娘砍价可真够狠的啊,别人都是几十几百的砍,她是直接一刀砍去九千!九千啊,虽然男子确实也是狮子大开口,可实际这边的地价也不便宜,房子都是按平米卖,而不是套数,一平米八.九百块嘞! 果然,男子一听只给一千,急得跺脚,历来只有自己欺负别人的他,居然让个黄毛丫头明晃晃欺负了! 幺妹也不看他故作凶狠的眼睛,只是继续说:“顶多两千,不能再多了,我们刚才在那边遇到一个,面积比他的大,还是连成片的,又宽阔又平坦,交通方便,距离蛇口工业园也才十七八公里,人家只要我们二千五一亩。” 她只顾着“叭叭叭”说得痛快,翻译员周文良可被她难坏了,且不说他们一路压根没遇到主动要卖地给他们的人,就是那一连串压价的话,他这广东话一级的家伙,要怎么才能翻译出精髓? 她的精髓就是:我们多的是选择,我们不屑! 也不知道是他翻译得比较委婉,还是男子忽然又回心转意,说看在他们诚心买的份上,就六千块一亩,不能再少了。 六千块,跟他们在苏家沟买的差不多,可苏家沟的发展前途跟蛇口区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幺妹已经心动了。 当然,她可是砍价小能手,即使心里认为是值这个价的,她也得再压一压,能省一分是一分。奶奶在家买菜,一块二的猪肉都要磨半天嘴皮子,一斤能少五分钱她都高兴嘞! 她要是能省下几百上千,回去给奶奶买肉的时候就能少费点口水啦! 她真是一只超会过日子,超勤俭持家的好地精呢! 正准备再砍价的时候,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顾学章忽然插嘴道:“就这样吧,问他明天上午八点半有没空去办理过户手续。” 准确来说也不算过户手续,现在签的只能是使用权出租协议,因为土地才刚下放到老百姓手中没两年,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卖”土地。 幺妹:“???” 不过,她还是很尊重爸爸的决定,相信爸爸轻易不会乱说,一定是有什么理由,让他如此“快刀斩乱麻”。 果然,约定好相关事项,离开土坯房,眼看着周围没人,顾学章才说:“我们再去附近看看,有合适的再买点。” 幺妹一愣,还要再买?三亩四分已经够多啦!这要是盖成楼房,像外国人一样盖高楼的话,随便十几层就是几百套房子,他们得挣多少钱呀! 这简直就不敢想呀。 她的疑问就差写成字挂脸上了,顾学章轻轻提了提胀鼓鼓的书包,“既然钱都取出来了,那就花呗。” “花呗”两个字,居然是如此的美妙! ※※※※※※※※※※※※※※※※※※※※ 感谢美女妖精投雷,么么哒~ 172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73 原来, 顾学章周文良已经跟香港人谈起来了,而且……谈得很愉快。 幺妹一看,哪还有不明白的? 爸爸这是不想让她失望而归, 努力帮她呢! 幺妹心里暖暖的,只觉冬天的蛇口一点儿也不冷。 摆小摊的女人名叫兰艳,是个不怎么多见的姓氏,原本是河南人,高中毕业, 当过几年村小学代课教师, 后来代课名额被大队书记家的女儿取代, 丈夫也病死后, 她就带着女儿和婆婆出来讨生活。听说蛇口生意好做,她就来蛇口, 整个码头上就她的小摊生意最好, 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断人, 婆婆有时帮她带孩子,有时帮她四处进货, 小日子过得虽然不富裕,但很充实。 女儿名叫妞妞, 虽然黑黑的像颗小黑豆,可她嘴巴甜,脑袋瓜又机灵, 在码头上几乎是“团宠”一般的存在, 无论是各地远道而来的大小老板,还是最底层的搬运工, 都喜欢她。 兰艳把她们叫过去小摊上坐, 先给下两碗大大的面条, 面条打得既结实,量又多,再加两勺大大的肉酱作臊子,还给夹了一碟腌鱼,“快趁热吃,码头上风大,冷得快。” 肉酱炸得好,颜色黄红,还能看见肉丝儿一根根的,实在是货真价实。 幺妹光看着就胃口大开,“谢谢兰阿姨。” 妞妞站在旁边,眼巴巴看着。 幺妹以为她是想吃,准备拿筷子给她,谁知她又摇摇头,“姐姐漂亮!”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雪白的透着粉光的脸颊上,还能看见上头细细软软的绒毛,双眼清亮,明眸皓齿,来往的人少不了要多看两眼。 幺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注视,没想到却被个小丫头夸得红了脸。 妞妞哒哒的说:“姐姐快吃,我妈妈做的饭很好吃。” 幺妹乐了,“你知道什么叫好吃,什么叫不好吃吗?” 妞妞仰着头,“知道,我妈妈做的好吃。” 也倒是不评价别人做的怎么样,说明家教非常不错,兰艳虽然是单身母亲,但把她教得很好。 幺妹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候,以前妈妈也是这样,干啥都带着她,还把她教得很好,要做个善良的,懂礼貌的小孩……此情此景,居然让她想妈妈了。 正想着,顾学章过来了,附耳对她说了句什么,幺妹眼睛一亮,“真的吗?” “嗯。” “哦耶!太好啦!”幺妹蹦起来,高兴得小孩子似的手舞足蹈,当然,在爸爸眼里她就是个小孩子。 “妹怎么啦?”春苗其实已经猜到了,能让小财迷这么高兴的,肯定是心想事成呗。 幺妹凑过去,超小声的说:“我爸说了,咱们的地妥了。”说完还得四处警觉的看看,生怕被别人听见,捷足先登。 没办法,这块地对他们来说是“天价”,可对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天外有天,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哒! 果然,没一会儿,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兰艳告诉她们,香港人同意把地卖给他们了,可能是真的急等用钱,顾学章给到三十九万,他就卖了,相当于比原计划便宜一万块。 “这敢情好,以后咱们就能常见面了。”兰艳笑眯眯的打趣幺妹,心里不无羡慕,四十万的东西说买就买,多少茬商客来看过,想过,唯有他们能买下来,这份财力,放眼全中国也没几个吧。 唉,这人比人啊,还真是没法比。原以为只是来做点小生意的,不显山不露水的父女俩,居然有如此财力! 当然,她也不是趋炎附势听说有钱就换副嘴脸的人,客客气气送走他们,留下一个皮革厂的电话号码,顾家可能要过段时间才有空过来处理这片地,她就帮他们留意点儿,有啥情况可以第一时间告诉他们。 三十九万不是小数目,幺妹的十八万,爸妈的十五万,还差六万块,香港人同意先给三十三万,剩下六万块一个月内付清,但土地交接手续已经提前办给他们,打下一个六万块的欠条,他们第二天就要赶回大河口筹钱去。 这么一掏,小富婆崔绿真又变成小穷光蛋啦,身上只剩买机票的钱了。下午没事,就让春苗和周文良带她上附近转了转,买了三百双尼龙袜带上飞机。 总不能空手而归,对吧? 对于大河口的女人们来说,这几百双尼龙袜简直是天外飞仙似的意外,太漂亮啦! 桃红,柳绿,橙黄……尽是夺目的色彩,鲜艳而灿烂,映照得她们的一双双干枯粗糙的脚全都鲜活起来,又白又嫩似的,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一共十种花色,幺妹各挑出两双,每位伯娘送了二十双,姨妈那儿也是二十双,春芽和小彩鱼那不用说,随便挑着穿,看上哪双穿哪双,菲菲和丽芝每种花色一双,自不在话下。 至此,也还剩一百多双,幺妹准备卖出去! 卖袜子,这可是新鲜不得了嘞,有半年前那场物资交流会的巨大成功,城南自由市场现在已经是真正的“自由市场”了,治安队名存实亡,公安也睁只眼闭只眼,不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嘛! 于是,崔绿真一群人早早的来到自由市场,支开当年卖字的小桌板小板凳,将五彩斑斓的尼龙袜一字排开,整整齐齐,一种花色一双。杨丽芝还无师自通的在两棵树之间拴一根尼龙绳,用晾衣服的木夹子,把袜子夹上去……红的,粉的,绿的,紫的,蓝的,像一面面鲜艳的小旗帜,迎风飘扬。 不用几分钟,市场上的女人们就被吸引过来,围着小摊七嘴八舌讨论开来。 “小姑娘你们这是啥袜子,咋这么花?” “尼龙袜,香港人都穿呢!” 对于内陆山区的农民和小市民来说,香港就是时尚的标杆,是潮流的引领者,任何东西,只要说是香港流行,那绝对就是好的,时髦的。 此时也不例外,女人们好奇的摸着这些五颜六色,或雪花,或菱格,或条纹的漂亮袜子,绷了绷袜口,“还挺紧啊。” “对,尼龙袜弹性最好,再也不用担心袜筒会掉下去啦!”平时的棉线袜好穿是好穿,可就是没啥弹性,袜口松得很,经常会滑落到脚踝上,猪大肠似的皱巴巴缩在脚踝上。 “这么紧的袜口,肯定能紧紧套在腿上,贼精神!” “小姑娘怎么卖的呀?” 幺妹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一块钱一双。” “嚯,那还挺贵嘞!” “可它好看呀!” 自从包产到户后,贫富差距开始出现,以前是大家都穷,谁家也不好过,现在不一样了,有能力的都能找到发家途径,无论是开砖瓦窑,还是养鱼养猪,或者是当包工头,甚至南下打工干苦力,总能挣到钱。而懒散的,靠天吃天的,那自然是越过越穷,还不如大集体时期。 条件好的女人,压根不在意这几块钱,“给我来三双粉的,两双绿的,还有两双红的。” 杨丽芝比幺妹还像个小老板,眉开眼笑的说:“好嘞!” 其他女人,看着买到的人,眼里流露出羡慕,一咬牙,“那给我来双红的。” “我也要,我要绿的。” 大家帮忙招徕客人,找货,幺妹负责收钱,找补,春芽和小彩鱼,则像两个旧社会的八旗子弟似的,双手抱在胸前,踢踏着腿,慢悠悠的钻在人堆里,看其他人卖的东西,看他们生意情况,一会儿回来给幺妹报告。 本来也就小本买卖,一双袜子挣五角钱,一百多双卖完,也就挣了六七十块,跟皮革厂收入比起来压根不算啥,可幺妹却非常开心。因为呀,她现在可是在蛇口码头有固定资产的人啦! 以后的蛇口,谁知道会发展成啥样呢! 她们买了一堆吃的,爆米花麻叶酥鸡蛋灌饼炒板栗米花条……跟过年似的,甚至普通人家过年都没她们这么奢侈,挤上公共汽车的时候,全车人纷纷侧目,谁家孩子啊,这么败家。 等看见她们,哦,是皮革厂老板家那几个闺女啊,那真是蜜罐里泡大的。 回到家,泡上一壶蜂蜜红枣人参麦乳精,就在幺妹房间里吃起来,也不用关门,整个二楼全是她们“恰恰恰”的清脆声。 这可真是小老鼠掉进米缸里,把隔壁的汤圆橄榄给馋哭了,口水流出长长一溜儿,哭得一张小脸通红,他们姐姐又吃好东西不叫他们啦! 黄柔听丈夫先斩后奏三十九万的事儿,气得肝儿疼,“你们父女俩好大的气派,这么大的事就自作主张,也不跟我商量一下……我这么个大活人……”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我们这不怕你不同意先斩后奏嘛,你最近这么忙,我们也没能好好聊聊幺妹的想法,她想开批发市场很久了……”顾学章温柔的给她擦眼泪,又把馋哭的双胞胎抱隔壁去,这才搂着妻子叹气。 “幺妹懂事,这么多年没要过啥,可咱们当父母的,不能把她的懂事当理所应当……她既叫我一声爸爸,我就要帮她实现愿望。” 黄柔更难过了,“你的意思只有你把她放心上,我就不管不顾是吧?” 她声音哽咽着说:“她的懂事我也心疼,我也说过只要她想做的事,我都会无条件支持,可……” “可是什么?怎么了?”顾学章把她身子掰过来,看着她红红的眼睛问:“是不是有人说什么了?” 黄柔低着头,“没有。” 擦了擦眼泪,她冷静下来,终于能心平气和的说话:“我不是不支持她的想法,我只是难过你们这样的态度,我有权利知道这么多钱的花法,而不是等着你们先斩后奏通知我。” 顾学章一想,这次的事太冲动了,妻子说的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呢?“对不起阿柔,我们也是怕你不同意,就……这样的做法确实有失考虑。” 黄柔也知道发脾气适可而止,双方都没错,没必要一定非得揪个一清二楚,她吸了吸鼻子,“我何尝不想跟你们好好聊聊天?” 可她白天要上班,下班要加班,要写文章,回家俩娃就黏她身上,有时写文章看报纸都是一面带孩子一面进行的,她的报纸就没一份不是让双胞胎撕坏的! 她的时间,都是从海绵里挤的啊。 顾学章顺着她瘦骨嶙峋的脊背捋了捋,心疼得直吸冷气,因为生孩子怕她高龄恢复不好,两个人已经快一年没在一起了,没想到她居然瘦得这么厉害。 “小阿柔姐姐,辛苦你了,要不还是辞职吧。”他严肃的说,如果忽略“小阿柔姐姐”的话。 黄柔哭笑不得,“辞职谁养我?” “我和闺女,保证让你吃香喝辣。” 黄柔甜蜜的笑了,“女人没工作不行的,我还是想干自己喜欢的事。”而工作写文章就是她的最爱,以前是教学,可自从开办大河诗社后,她发现自己更喜欢无拘无束的写文章。 创作自由,才是对知识分子最大的尊重。 顾学章认真的思考一会儿,“那就去诗社干吧,校长别当了。”虽然单位的人都羡慕他们夫妻双双是干部,妻子漂亮温柔还当校长,可说实在的,他宁愿她不当。 太累了! 这种劳累不止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累。她本来也不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性格,跟上下级打交道难免有应付不过来的时候,心里总是容易生闷气。 她气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她太容易一根筋,太容易跟自己较劲……这都是最不适合当领导的素养。 别说,这还真说到黄柔心坎上了。别人羡慕她短短十年从村小学老师当到市级重点小学校长,可只有她知道,这份工作她干得有多吃力,多不开心。 “你想写文章,我们支持你,你就辞职回诗社,既有时间写文章,又能把大河诗社壮大,还能多点时间回家。”顾学章倒不是主张她做家庭主妇,毕竟以她的才华,这是一种浪费。 黄柔眼睛一亮,这想法她早有了,只是在这个时代的普世价值观里,好好的铁饭碗不要,偏要回家当“无业游民”实在是不值当。 她在意外人的看法,更怕外人会将这份非议加在她的孩子头上。 不过,辞职的事她还要再想想,也想问问父亲的意见。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不够的六万块凑出来。 说到这,顾学章眉头一皱,“实在不行我找东子借点。” “他估计也没多少,咱们别为难人。”要是有,就不会跟他借两千块补西装钱了。 顾学章犹豫一下,只能叹口气。是啊,是兄弟的,知道他情况,也不好意思开这口,郝书记家虽然都是高级干部,可一门风清气正,光靠拿死工资的也没多少钱。 “那要不,问问元珍姐?” 顾学章点头,现在能帮他们的也就高元珍和王满银了。六万块不是小数目啊,就不知道他们家能不能拿出这么多暂时用不上的闲钱? 两口子打定主意,借的时候就要跟他们说清楚,这笔钱短时间内没法还,至少要半年后才行。 隔壁房间,汤圆橄榄看见一堆好吃的,立马不哭了,眼泪也不掉了,指着姐姐手里的米花条,“啊啊!” “这是米花条,你们还没牙,吃不了哟。”卡擦,幺妹咬下脆生生一口,迅速的嚼吧嚼吧,又甜又香! 吃过甜的,再来一块酸酸的梅肉,九制梅肉立马化成酸溜溜的小气泡,舌尖每一个味蕾细胞都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她满足的闭上眼睛,“哇哦……” 这下,小汤圆的口水都流到地上了,她趴在垫子上,抬起身子,小手一伸,“啪”一把抢过姐姐手里的梅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嘴里。 然而,期待中的美味并没有来临,她眼睛眨巴眨巴,似乎是难以置信,小舌头再次蠕动,口腔内壁一吸……妈耶好难吃! 她酸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两只小胖手揉吧揉吧,“哇——”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众人愣了,这是……酸哭了? 她嘴张得太大,半片梅肉还在嘴里没来得及吐出来,幺妹怕她被卡到,刚要哄着帮她掏出来扔掉,谁知小橄榄眼疾手快,一下给她掏出来,又一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自己嘴里。 吧唧吧唧,咦……这个味道,咋这么好吃呀?! 难怪姐姐爱吃,他跟姐姐一样嘞! 姑娘们看着他眼睛不眨,仿佛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酸味,吃得津津有味,一面吃一面又有口水流出来,弄得胸前的小兜兜全湿了。 “绿真你弟不怕酸!”杨丽芝大声道,“怎么会不怕酸呢?他是不是第一次吃酸的,味觉还没概念呀?” 幺妹问他,“酸不酸?” 小家伙压根听不懂,忙着“嘶嘶”的吮吸那股美味,跟吃奶似的。 这下,一群人哄堂大笑,春芽还跑窗前冲院里喊,“奶,奶,我弟他是个小醋缸!” 而原本还被酸哭的小汤圆,看他吃得那么香,顿时怀疑人生,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还顺便爬远了几步,怕了怕了,真是个傻子。 当然,对农村娃来说,又是亲姐弟,吃彼此的嘴巴子和口水,那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几个姐姐笑过一会儿,把他们送楼下去霍霍其他人,姐妹们要开始翻花绳啦! 过家家和翻花绳,是她们玩这么多年依然不腻的游戏。 幺妹从当年的小跟班荣升为小团伙中的花绳一姐,十指迅速的翻动,一个个漂亮的形状就出来了,小彩鱼在旁边兴奋得“哇哇”叫,“我姐真厉害!我姐翻花绳天下无敌!” 其他人哈哈大笑,“知道你姐厉害,小马屁精给咱们拿水果去。” 小彩鱼哒哒哒跑下楼,从厨房里端出一筐红通通的东西,也不管还滴着水就往楼上跑,崔老太在后头喊她:“你担心些,别让水滑倒啊……” “姐,吃草莓。”她殷勤的挑出最大最红那颗草莓,喂进幺妹嘴里,“甜吧?我妈说这是卫红哥哥家亲戚在副食品商店上班,专门给咱们家留的。” 草莓是稀罕物,石兰省不产,还是从四川运来的,一般干部家庭还买不上嘞! 长途波折太多,草莓表面的皮都磨破发白了,甚至有好几个都腐坏了,奶奶舍不得扔,洗的时候用手掐去坏的部位,虽然味道跟好的不一样,可也是草莓呀! 吃的就是稀罕,而不是味道。 幺妹眯了眯眼,“好吃!等我以后挣大钱了,天天请你们吃草莓怎么样?” “好啊!我可记住了啊。”杨丽芝一面翻她手上的花绳,一面眼馋,她长这么大也才吃过一次,还是在绿真家吃的。 社会贫富差距真是体现在方方面面,有的家庭连草莓都不知道,有的家庭却已经当常规水果招待客人了,唉! 丽芝想起周扒皮姐姐的话,长长的忧桑的叹口气,“绿真你们家可真有钱啊!” 崔绿真嘴上谦虚着,心里却美得都没边儿啦,这算啥有钱,他们还能更有钱嘞!就等蛇口的地一上马,批发市场一盖,那才叫真正的好日子! 然而,她的畅想却并不顺利,高元珍和王满银的厂子也是刚换了一套新设备,花出去好几万,手里基本没钱了。没借到钱,顾学章真发愁了,这六万块就是贷款也贷不下来。 孩子有孩子的开心,幺妹再懂事终究还是个孩子,大人不说,她也没发现爸爸妈妈居然正在为钱发愁。倒是晚饭的时候,顾老太又在说让她老二姐来家当保姆的事儿。 不过,这次不是来照顾汤圆橄榄,而是老二家的小八斤,因为陈丽华要去上班了,姐弟三个月份相近,调皮程度也是一样的,崔顾两位老太太压根顾不过来。 顾老二也知道二姨妈的德行,自然不同意,惹得顾老太好生伤心,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没良心,连自己二姨妈都不管了。 顾老二和陈丽华嘴皮子不利索,有心反驳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生气的干瞪眼。 “妈又说什么话,你想管二姨妈,二姨妈以前管过咱们家没?” “你!”顾老太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气儿子当着这么多人面不给她面子,更气她在儿子们心目中的地位大不如前,真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饭没吃完噔噔噔跑上楼睡觉去了。 这老太太虽然爱生气,可她的气不会妨害别人,不会撒泼骂街摔门砸碗啥的,她就气呼呼的不理人,跑房间去。所以,两个儿媳虽然对她有意见,但都还是尊重她的。 这就是顾老太的神奇之处,刚开始见面的人,谁不她一句“大方爽利”?可渐渐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爱管事儿,说好听叫爱操心,不好听那就是控制欲强。她想让两个儿子还像没结婚前一样,乖乖的她说啥就是啥,家里大事小事她怎么安排都行。 可结了婚的男人,对小家庭多了责任心,要还听她的,那老婆咋办? 婆媳双方本就是天然的“敌人”,这么你来我往,就像你打我一拳,你吐你口水,不用多久,再通情达理的女人也无法和平相处了。 好在,顾家兄弟俩都是拎的清的,不跟着老太太胡来,媳妇儿该疼还得自己疼,亲娘该孝顺还得自己孝顺,这么多年倒也相安无事……至少明面上还是和睦幸福的大家庭。 晚饭不欢而散,顾学章心情更不好了,一个人坐桌前喝了两杯闷酒,夹出一碟腌鱼,心不在焉的吃着。 中途崔老太进来,给他热了一下菜,“少喝点儿,明儿还上班呢。” 对他,崔老太虽然关心,可终究不会像对亲儿子一样,要是崔建国三兄弟喝酒,她直接上去把酒杯摔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没一会儿,黄柔抱着孩子进来,“怎么还喝,当心胃,差不多快收了。” “嗯,你们先休息,累了就把孩子给妈,让她洗澡去。” 条件好了,小屁孩也讲究了,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洗屁屁。他们小时候,哪有水洗?父母哪有闲工夫洗?都是一张尿布兜一天,屎尿沉甸甸的才给换下来,舀两瓢凉水冲冲,完事儿。 这还是小月龄的时候,过了三四个月连尿布也没用的,直接穿条开裆裤扔地上玩儿,很多孩子都是自个儿拉的屎自个儿吃,哭到睡着再醒来,父母都没时间照看一眼。 想想,孩子们真是越来越幸福了。 他做父亲的,图的不就是这个吗?让孩子站在自己肩膀上摘苹果,摘他们曾经不敢想的苹果。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顾学章以为是妻子又折回来了,“你也累了一天,乖,好好休息吧,不用等我。” 脚步声一顿,绕到他对面坐下。 “哥?” 顾老二“嗯”一声,拿起烧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怎么,还没凑到?” “嗯。” 虽然兄弟俩很少专门聊天,可二哥知道他正在凑钱,而且是六万。 “如果凑不到,是不是那块地就不是你们的了?” 顾学章摇摇头,那个香港人还算好说话,虽说是港商,可以前也是广东人,甚至祖籍还是石兰省的,其实地已经算他们的了,只是当初写的欠条上有利息,超过一个月,一天就是上百的利息,开不得玩笑。 顾老二松口气,“哦,这样啊。” 他又闷头喝了一杯,随便吃了两口桌上的冷菜。 顾学章也不说话,心绪复杂,一会儿是凑钱的事儿,一会儿是亲娘,一会儿是老婆儿女,一会儿又想到工作……没有特别哪一件事让他郁闷,可心情就是闷闷不乐。 忽然,顾老二又喝了一杯,心一横,“不就六万嘛,我给你。” “嗯?”顾学章一愣,下一瞬立马反应过来,“你不是说要盖房子吗?” 总住在弟弟家不像话,尤其是拖家带口的住,顾老二自从分到五万块分红后就在跟陈丽华商量盖房子的事儿,地皮也买了,工人也请好了,就等看个黄道吉日动土。 顾学章不是没想到跟他们借,可崔家三兄弟的房子已经开始盖上了,分红刚够花用,亲哥的也准备动工了,他总不能自私的让他们停工,先把钱凑给他吧? 而公账上的钱,厂里规章制度写得明明白白,任何情况下,任何股东都不允许私自动用。一旦他自己开了这个头,厂里的规矩就得乱套,到时候大家有样学样,好好个厂子变成私人提款机,那离分崩离析也不远了。 顾老二的叹气声把他思绪拉回来,“我大不了再等一年,你们搞事业要紧。” “可工人都请好了……” 顾老二把眼一瞪,“请好又怎么着,大不了赔他们点误工费。” “可明年……物价上涨得厉害,到时候说不定得平白多出几千块成本。”砖瓦沙子水泥石料人工,哪一样都在涨。 顾老二满不在乎的摇头,又闷了一口酒,“咱们是兄弟,妈当年逼着你把房子给我,我这心里愧疚啊……听我的,明儿给你取钱去。” 顾学章也就不推辞了,把二哥的情默默记在心里。他又喝了两口,忽然想起来,“那你跟二嫂商量没?” 可别因为这点事坏了他们夫妻情分,通过妻子生气的事,他也算长教训了。 “放心吧,还是她主动提的,要不我还没想到呢。”老二咂吧咂吧嘴,喝太急,有点上头了,“我跟你说,你嫂子那胸怀,那脾气,好着呢,真正的贤内助!” 他不常说话的声音里,是得意。 顾学章笑着点头,“嗯。” 不过,总不能只听他夸嫂子吧? “我家阿柔也是贤内助,又有才华,咱们从不吵架,有啥事都是好商好量的这么多年就没红过脸。” “嗯,你嫂子也是,她啊……” “对,我家阿柔……” 得,兄弟俩喝上头,竟然吹嘘起自家老婆来了,你一句我一句,那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客厅里看电视的众人听见了,顿时哈哈大笑。 顾老太躲楼上睡不着,也被气笑了,得得得,喝醉了都记着你们老婆好,就她们好,老娘不好是吧?不好谁给你们带孩子?呸!明儿老娘就回村去,让你们自个儿带带试试,不然你们以为带娃跟吃饭喝水似的轻松! 她翻个身,闭上眼睛,正要数绵羊准备入睡,忽然听见敲门声,“谁啊?” “妈,是我们。”黄柔和陈丽华对视一眼,笑着说。 顾老太心口一跳,儿媳妇来干啥?莫非是要看她笑话?看她是不是气得以泪洗面痛哭流涕?哼,想得美! 她是谁? 她可是牛屎沟最收受人尊敬的妇女主任!能让她们看了笑话去?她偏要让她们看看她容光焕发心情愉悦的样子! 顾老太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来,一面迅速的梳理头发,一面装腔拿调的问:“干啥呀?大晚上不睡觉,我老咯,不如你们精力好……” 开门前,她还得对着镜子照照,确保已经挂上最愉悦的笑容,又从三门柜里小心翼翼拿出乖孙女给她买的丝巾,金黄色绣梅花的,那可真是漂亮得没话说,高档得整个大河口再找不出第二条! 于是,黄柔和陈丽华看见的就是一脸笑意,大晚上的脖子上还绕着一条丝巾的婆婆……这,啥情况? 嘿嘿,看吧,傻了吧?顾老太得意的翘起嘴角,“怎么,有事?” 陈丽华赶紧递上一个大碗,里头是一碗浓黑的红糖水,飘着四颗白嫩嫩金黄黄的荷包蛋,“妈没吃饱,再吃俩红糖蛋,补补身子。” “对,补补,快别让幺妹那小馋嘴看见。” 儿媳俩你一言我一语把东西塞她手里,又说了几句宽心的话,赶紧下楼了。而顾老太,哪还想得起生气哟?她生啥气,生也是生那俩臭小子的,儿媳妇待她好着呢! 当然,有好东西她肯定是要把孙女叫来分享的,气归气,孩子是好孩子,她摸了摸心爱的高档丝巾,不无得意的想。 于是,这一晚,崔绿真在睡前又被灌了大半碗红糖蛋,甜得她都担心会得蛀牙啦! *** 第二天取到钱,顾学章很快抽最近的周末下蛇口,把钱付清,四亩天价地才真正属于他们家。 有了地,幺妹开始计划她的批发市场雏形,现在国家对摆摊已经初步放开,虽然不要求个体工商户执照,可各部门也都睁只眼闭只眼,全国各地很多地方肯定都有极大的商品需求。 而商品种类那么多,衣食住行各行各业的需求缺口都很大,那到底应该做什么呢?当然,无论做什么,前提都是要做好长久作战的准备,前几年肯定挣不了几个钱。 她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圈圈画画。 食品的话,蛇口的优势是各类进口食品,高级食品食材,可对目前全国的人均收入来说,这一块的缺口应该不算大。 住的话,各类基建材料各省各地都有,犯不着大老远跑蛇口去进货,倒是建筑用的精细材料,譬如装修用的涂料、油漆、瓷砖、水管、电线……这些现在国内还没有统一的市场。 行就是交通工具,无论是汽车还是自行车摩托车,都是需要很大成本的,他们家没有条件支持长久作战。 最后只剩“衣”这块,随着经济发展,精神文化生活的丰富,人们对穿着的要求越来越高,服装缺口有多大?幺妹不敢想象,她只知道,几百双尼龙袜就让阳城市的女人乐疯了! 做服装批发肯定能挣钱! ※※※※※※※※※※※※※※※※※※※※ 衣食住行,小地精会选择批发哪一块呢? 174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75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76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77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78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79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80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81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82 电影散场, 两个人走出电影院,外头还是大太阳。 幺妹眨巴眨巴眼,适应了一会儿才习惯外头的强光, 这时,她也才注意到胡峻的欲言又止。“胡峻哥你咋了?” 胡峻犹豫片刻,小声道:“这样的电影以后不许看了。” 呵,原来昨天送电影票那臭小子打的是这主意,毛还没长齐呢, 就想霍霍小丫头!他今儿回去就得警告他, 以后再敢带坏小绿真, 他就是在北京也会赶回来给他屎打出来, 小王八蛋! 幺妹“嘿嘿”一乐,“为什么?明明很好看的呀。” 她凑过去, 歪着脑袋看他, “哥哥难道你觉得不好看吗?” 俊脸一红, 胡峻不敢与她对视,真是傻丫头, 正常男的看了成熟女性的半.裸.体,想的可不是好看不好看啊。 然而, 幺妹还不愿“放过”他,坐在自行车上,小嘴叭叭叭三句不离“好看”, 不止四十多套鲜艳洋气的服装好看, 女主角好看,泳装更好看……得, 胡峻更不自在了, 恨不得给自行车屁股上点把火, 来个火箭速度回家。 路不算平,他实在是蹬得太快了,自行车被颠得“哐当哐当”响,幺妹吓得赶紧抱住他腰,“喂,胡小峻你咋回事,骑这也快干啥!” 他不说话,她小声嘟囔:“比电影里亲嘴儿还快。” 她真是恨不得捶胸顿足,好好的亲个嘴儿就不能多拍几秒钟?哪怕是一秒两秒的也行呀,蜻蜓点水都没他们那么快哒! 他身上的肌肉绷得更紧了,忽然“哐当”一声巨响,天旋地转——自行车翻了。 幸好,他反应还算快,自行车摔下山沟沟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不管车,侧身一只手把她护在怀里,这就是多年当哥哥的自觉,自个儿不吃也要给她们吃,自个儿摔着也不能摔她们。 幺妹只觉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自己摔大马趴了。 她被他护着,直接趴他身上,有他垫着,一点儿也不疼。 “胡峻哥你没事吧?” 胡峻“嘶”一声,说不出话,他太丢脸了!他胡峻这个堂堂男子汉,未来的国家栋梁,居然因为一个破电影镜头,把自行车骑翻了!关键这条路他骑了十年,闭着眼都能骑回家,翻车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呸! 这电影真是害人玩意儿! “答应我,不许再看这种害人电影。” 幺妹刚坐起来,一愣,看他严肃认真的表情,愈发奇怪了,“哥你咋了?这咋成害人电影?你不也看得津津有味嘛……” 胡峻红着脸反驳,“胡说,谁津津有味?” “你呀,胡小峻大臭屁哥哥呀!”在他伸手打她之前,幺妹已经火速的跳起来,爬出山沟沟,甚至站在制高点“略略略”,让你打我,你来啊,打到算你本事哟! 那嚣张的,活脱脱一个欠揍的熊孩子。 胡峻真是哭笑不得,拿一个熊孩子他能怎样?只能起身拍拍土,想办法把自行车推上去先。 *** 在崔老太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眺望的时候,那辆“吱吱嘎嘎”的自行车终于出现在她视线中,她一眼认出白衬衫青年来,赶紧“哎哟”一声,招手:“小峻回来啦?我家幺妹呢?” 她踮着脚尖,眯缝着眼,愣是没看见她的宝贝孙女,自行车后座上压根没人! 胡峻看她着急,火速的加快蹬车速度,“奶奶,小绿真去看杨家的饭店,在后面。” 崔老太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哦哦”两声,看着他擦肩而过的背影,挺直额额一棵小松似的,她嘴唇蠕动片刻,最终啥也没说。 小峻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聪明,正直,怎么可能是那种带坏孙女的人呢?一定是她多想了。 这还真是她想多了,胡峻现在满脑子都是绿真叭叭叭的内容,本来他一直男,对女性衣服好不好看是没直观感受的,可现在吧,想想还真是有点好看……小丫头片子,说得还挺有道理。 *** 此时的崔绿真,正在杨美芝未来的大饭店里参观,倒不是她心血来潮想来,而是被她忽然叫住的。 他们从她门口过,被看见了。 “小绿真,你们去市里干啥?”杨美芝穿着一身漂亮的白衬衫解放裤,头发也烫卷了,脸上抹着一层淡淡的粉白,嘴唇有点点红,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化了妆,只当是天生就这么好气色。 跟大伯娘和二伯娘比起来,美芝姐姐这才叫“花小钱办大事”,幺妹悄悄感慨。 她们那是恨不得把半盒粉全扑脸上,恨不得把墨水儿全倒眼圈上,两只眼睛纹得大熊猫似的……化法是挺财大气粗的,可性价比没她这么高。 “发什么呆呢?”杨美芝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哦,姐姐说啥了?” 杨美芝笑笑,“我说你跟胡峻去市里干啥,小丫头发呆想什么呢。” “我去办事儿,正好搭他的车。”幺妹面不红心不跳的撒谎,这场电影将会成为两个人的秘密,就跟签订攻守同盟似的,大家同进退,谁也别想瓦解他们。 杨美芝好奇的问:“你去办什么事?” 她总觉着,小绿真这只“小福星”名不虚传,但凡是跟着她的思路和点子走,就不会有错。就像当年,她跟丽芝在劳教场看见有人卖瓜子儿纸烟,她说她也想让牛屎沟大伯来卖。这不,丽芝当好玩的事儿告诉她,她炒了瓜子儿,果然第二天就挣到她人生中第一桶金。 后来又听她无意间说起嫌供销社太远,要是厂里宿舍区能开一个小卖部就好了……果然,她一开起来,生意就风生水起,短短几个月时间就给她挣来一套房子钱。 再后来,因为不知道物资交流会是她的主意,只以为是她爸爸单位提出来的,杨美芝没当回事,直到后来丽芝无意间说起,她想要再参加物资交流会的时候自己晚了……果然,交流会的商家个个挣得盆满钵满。 这就是不跟着“小福星”思路走的后果,让她白白错过了大几千,甚至上万! 所以,等她说以后大河口会成为阳城市新中心的时候,杨美芝再次,毫不犹豫的拿出全部身家,掏空父母,举全家之力要买地皮盖饭店。 然而,幺妹这次还真不是有啥点子,她也不喜欢被杨美芝追着问想法的感觉,像是恨不得把她脑袋劈开看看里头有多少脑花似的,她有点害怕,赶紧找个借口跑了。 当然,也幸好小地精虽然什么都愿意跟好朋友分享,却还是没把他们家在蛇口买地开批发市场的事说给菲菲丽芝听,因为她有预感,从这次决策开始,他们家跟这大河口甚至阳城市任何一个人家都不一样了!这种“不一样”让她隐约觉着,好像是阶层跨越的初端。 她不知道的是,如果她前脚跟丽芝说了,杨美芝后脚立马就能从妹妹嘴里套到话,说不定现在就不会在这儿盖饭店,而是去蛇口抢地了。 想到蛇口的批发市场,幺妹赶紧给外公挂电话,外公还没说五月份挣了多少钱呢,今天都七月八号,六月份的数据应该也出来了。 可惜,接电话的并非黄外公,而是兰艳。“小绿真呀,你外公出去办事了,你有什么事我可以转达给他。” 幺妹顿了顿,“没事,就是想他了,我晚上再打吧。”关于挣钱,她虽然也觉着兰艳阿姨不是坏人,可她也不想让她知道。 这一天,果然是注定不平凡的一天。她刚从电话室出来,遇到几个苏家沟养鱼和开小型砖瓦窑的社员,他们手里卷着报纸,只来得及叫声“幺妹”,就兴冲冲往她家去。 此时的顾学章,也才刚下班到家,他们在单位已经讨论了一个下午的《关于城镇非农业个体经济的若干政策规定》,甚至老书记还把《规定》全文也找到了,大家坐在会议室里,逐字逐句研究半天……虽然是物资局,干的却是工商的事儿! 除了激动和难以置信,其实他们也研究不出个啥来,这种大政方针类的文件,不落到实处的时候谁也不敢保证到底会成啥样。他现在更头疼的是,妻子的工作辞不掉,他应该怎么想办法帮一把。 黄柔现在已经做通三边老人的思想工作,这个学年也结束了,给学校和教育局甚至人事局说了两次辞职的事,可三方都不同意。毕竟,像她这么有才华,教学水平又拔尖的青年骨干,放哪个单位,哪个城市都是非常抢手的,傻子才会放她走。 可两口子也想好了,眼看着家里事业发展起一定规模,外公也来帮忙守业,幺妹也大了,黄柔是真想做点自己的事情,或者说,事业。 教书育人只是知识分子一份不错的工作,而不是爱好。 她的爱好是创作,自由自在的创作,这么多年在各类大中型报纸上也发表过不少诗歌文章,大河诗社也办得蒸蒸日上,她总觉着,只要自己再努把力,再加把劲,或许能有突破性进展。 当然,从一个家庭发展的角度来说,丈夫为了照顾他们,已经拒绝了省城的调令,那可是省城所在地的市委班子啊,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可实际是大河口距离省城挺远,坐火车得九个小时,开车也得四个小时,去了省城他想要再每天老婆孩子热炕头就不可能了。 要么他不去,要么举家迁往省城。 顾学章爽快的选择不去。这里的“家”,不光他们一家五口,还有双方老人,兄弟妯娌,甚至还有绿真从小到大的伙伴,朋友,皮革厂,新盖好还没来得及住几年的大房子……一切的一切,整个家十几年的积淀都在这儿。 本来,正式调令也还没下,只是组织先找他谈话。知道他真的放不下阳城市,省里商量后决定,那就让他留在阳城市吧,往市委去吧。 当然,对这个小家庭来说,听内部消息顾学章这次的正式调令下来,至少也是市委专员……好好的市委专员,要是手里还拿着这么大个厂子,蛇口这么大个市场,对外也不好看,总是说不清楚的。 所以,如果黄柔能辞职,境况就会好很多。到时候对外也能有个解释的由头,不然这大几十万的家产,体制内的两口子能攒下?说出去谁也不信! 而走仕途,两袖清风的好名声是必须的。 所以,黄柔作出辞职的决定,不说为丈夫为家庭牺牲自我,她也是权衡利弊许久的。顾学章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妻子顺顺利利辞职,过上她想过的日子。 正想着,苏家沟几位有名的暴发户进门来,“顾局长在家吗?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瞅瞅,这啥意思?” “报纸上是不是说咱们也能搞个体户了?” 原来,正如幺妹预料的一样,报纸铺天盖地开始宣传报道起《规定》来,但凡识字的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而最关注的莫过于这群暴发户了!他们一个个开办自己的小作坊小厂子,对外都是挂靠在村办、校办企业名下,梳着油光水亮的黑头发,胳肢窝里夹着人造革皮包,脚下踩着锃亮的人造革皮鞋……课再有钱,那也是被人看不起的暴发户。 惶惶不安,身如浮萍的投机倒把分子! 顾学章细心的给他们解释了这项《规定》的主要内容,得到国家肯定他们的消息,一群人那个志得意满哟!这就叫社会价值! 晚上,估摸着外公已经吃过晚饭,正在看他的外语电视节目,幺妹赶紧把电话拨过去。 “乖孙女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外公你最近好吗?有没有按时吃饭?” 黄外公听着她真切的关怀,心里熨帖极了,“好好好,都好着呢,你给配的药我都按时吃,吃得屋里尽是草药味儿,耗子都不敢进来。” 幺妹“嘻嘻”一乐,这才是听话的好外公。“对了,咱们市场内没耗子吧?” 当初设计的时候,幺妹并非专业人士,只能给出一个大体的想法和理念,里头的纵横交错,每一个档口的门窗朝向都是设计师自己做的。她最担心的就是档口与档口之间四通发达,万一有老鼠,哪怕是一只,那祸害的可就是整个市场,一百四十个档口。 是的,在第一个月如火如荼的开业盛况刺激下,剩下百来个建材市场的档口也租出去了,而且是没有任何免租优惠的。 “放心吧,我跟妞妞她妈天天晚上关门的时候都去巡逻,没有。” 说起这个,幺妹建议,“外公要不咱们让兰阿姨来上班吧,再招几个工人,光你和二伯忙不过来。” “行,我明儿问问她。”这也是黄外公想说的,他年纪在这儿摆着,又在监狱里熬坏了身子骨,劳累过度自己也受不了。 七七八八扯了十分钟,黄外公自个儿都忍不住了,“小丫头你是不想问咱们这俩月挣了多少钱?” “嘿嘿,那外公告诉我呗。” 黄外公叹口气,也不翻账本,“一万二千多。” 幺妹本来还挺乐呵的,虽然跟皮革厂比不上,可至少这是不用分给任何人的,只要市场在的一天,她每个月就还能有这么多,可她下一秒就开心不起来了。 因为,外公说:“你算算,按3%的管理费算,商户挣了多少。” 幺妹心里瞬间打开超级科学计算器似的,一口气报出答案:“四十万营业额?” 她“啊”一声,惊呆了! 两个月四十万的流水是啥概念?甩皮革厂几条街嘞! “那他们直接赚二十万?”小地精的心里开始不平衡了,“那咱们家咋才一万二呀,一万二……这也太少了吧……” 不是她贪心,而是两相对比之下,她有种严重的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的落差感。明明提供场地最大程度方便他们,并且四处打广告找客户的是他们,可大头却让商户赚走。 商户吃肉,超多的肉,他们只能喝上一小口汤。 幺妹嘟起嘴,“嗯哼”一声,不开心了。 黄外公叹口气,别说小丫头不开心,他六七十半截身子进土的人也不开心,也想不通。“这事,外公想了很久,要不还是想办法提升租金和管理费吧?” 幺妹点点头,反应过来外公看不见,又忙道:“我同意,但咱们不能直白的提涨租。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咱们给的优惠条件,突然之间涨租,说不定会引发商户的逆反心理,会退租。” 说到底,市场和商户是相互依存的关系,没了商户,市场只不过是一排排空房子,鸽子笼。 “那怎么涨?” 幺妹咬着嘴唇,“现在咱们蛇口批发市场咋说也算一个小有名气的地标性建筑物,就跟博物馆似的,进博物馆不是得买门票吗?” 黄外公挑挑眉,“嗯?” “进博物馆那叫买门票,进咱们市场那叫入场费,就是想要依靠咱们市场已有的名声和广告效应帮他们把生意做大,他们就得额外的多花钱。” 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没有市场的现成名声,他们小打小闹上哪儿卖这么多货出去?成年人的社会是严格遵守能量守恒定律的,你不能光想着借别人的势,而不给别人任何额外的好处。 为啥说叫“额外”? 租金是租赁场地天经地义该给的钱。 管理费是用电用水用厕所打扫卫生人工成本,也是理应该给的。 唯独入场费,那就是基于批发市场价值之上的额外付出。黄外公“嗯”一声,表示同意,“那怎么收?是按比例收,还是每月定量收取?” “当然是按比例,这样最公平,多得力的多交,少沾光的少给,对吧?”幺妹龇牙咧嘴,她觉着自己可真是个小天才,居然能想出这么个好办法,“咱们就收5%吧。” 黄外公怔了怔,“你说多少?” “百分之五。” 老爷子吸了口气,“这会不会……太多?” 幺妹掰着手指头算账:“咱们租金平均才四十,在蛇口码头上住一晚招待所,七八个小时也要十块钱,他们在咱们提供的场地上每天待十个小时……找遍整个蛇口也找不出这么便宜的房屋了吧?” 这倒是。 老爷子“嗯”,示意她继续说。 “租金便宜,那自然是要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的呀。” 黄外公:“……” 他竟然无言以对,无法反驳。 幺妹两条腿在板凳上晃荡晃荡,晃着晃着忽然又道:“外公,咱们不能这么直接的说要多给5%,这对所有商家来说都是头上泼冷水的事儿,咱们要泼温水。” “嗯?什么温水?”黄外公觉着自己一定是老糊涂了,居然听不懂居然听不懂她说的话,其实每一个字面意思他都懂,但是什么是“凉水”,什么又是“温水”呢? 幺妹大眼睛滴溜滴溜转,“就是给涨价这个核心上,包上一件糖果的外衣。” 按续租时间长短来确定比例,但凡是续租一年的,每月4%入场费,续租半年的4.5%,续租三个月的5%!关键是,已经见识到批发市场的威力,几乎没有人会只续三个月,最少都是半年,到时候只是便宜了0.5个百分点,可在商户们看来,还是占到便宜了。 在“我占到便宜”的心理暗示下,对忽然多出来的入场费,大家的抵触心理就不会那么明显。而一旦三个月以后,交入场费成为日常,大家就习以为常了。 当然,已经签半年合同的,他们不好再临时加入入场费,反正只要坚持过剩下的三个多月,到时候批发市场愈发蒸蒸日上,尝到甜头后大家也就更容易接受。 这是从心理上来说的。 当然,从更有利于市场长期发展的角度上来说,幺妹还得想办法给“入场费”加一个更有约束性的作用,不能白收这么高的比例。 可具体怎么约束,她暂时还想不到。 幺妹为难的咬了咬嘴唇,“外公,你先注意观察,把现在市场内存在的不足逗一一记录下来,有空再去别的地方转转看有没有类似场所,观察一下这类场所的通病是什么……” 她上下嘴皮一动,叭叭叭说着,黄老爷子就像听候领导安排的小喽啰,直到她说完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听她安排的意思? 小丫头变成实际掌权人了? 哎哟!他又惊又喜,他的外孙女,不知不觉间,什么时候变成批发市场的顶梁柱了?甚至,收入场费这么大的事儿,他们祖孙俩商量定下就行,都不用给顾学章和黄柔说一声。 有这样的小顶梁柱小主心骨在,阿柔还担心什么呢?大事小事有婆婆包揽,里里外外有丈夫支撑,大局由闺女握……阿柔呀,这是掉进蜂蜜罐里头咯! 这一夜,已经可以预见闺女未来生活的舒心,黄老爷子的愧疚又少了两分,他终于没有再做梦了。 *** 崔绿真的中考成绩很快出炉,毫无悬念的,她以第1名的成绩考上了市一中高中部,菲菲的成绩也达到了北京市舞蹈学校附属中学的录取分数线,令人意外的是杨丽芝也以吊车尾的成绩成功摸到了市一中的尾巴。 当然,更让人意外的是,春芽小可爱居然也上了市二中! 虽然,上市二中也是吊车尾,可好歹比县高中强,好歹也算半个重点高中。在阳城市,一中是理科强项,二中则以文科突出为特征,而春芽的文科明显优于理科,去二中还真是去对地方了。 对于春芽来说,这意味着以后她都能跟幺妹一起上下学啦! 小姑娘高兴坏了,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晚上就闹着要跟幺妹一起睡,赶都赶不走那种哟! 而杨老师自然是要感谢幺妹这个小小辅导老师的,她十分清楚自家闺女的德性,没有幺妹的辅导,别说市一中,连县高中的尾巴她都摸不着! 她听说幺妹爱看书,专门给她托人从香港带了一本《基督山伯爵》的译本来,可把幺妹高兴坏了。整个暑假,她都沉浸在爱德蒙邓蒂斯的复仇故事中,因为故事环环相扣,情节之紧凑丝毫不亚于电影,她看完一遍不算,还又给胡峻打电话,问他现实生活中真的有这么多冤假错案吗?有人顶替他人越狱成功的吗? 胡峻被她的问题问得一愣一愣的,尽量挑着不涉及机密和隐私的案件,给她讲了讲。当然,前提是已经结案的,即使不小心哪天说漏嘴也是无伤大雅的。 因为这,两个人的通话明显比半年前频繁得多,几乎每隔三天就要打一通电话,聊完奇奇怪怪的案子,还可以聊生活,聊兴趣爱好,聊打篮球翻花绳……奇怪的是,幺妹曾不经意间多次聊到电影的话题上,都让他打着马虎眼混过去了。 这大臭屁哥哥,一定有什么事忙着她,而且是关于电影哒! *** 菲菲考上北京舞蹈学校附属高中的消息传遍大河口公社,虽然不知道这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可对这个闭塞的小地方来说,比她当年被文工团选走还有冲击力! 简直就是个爆炸性消息! 这个不声不响经常跟在崔绿真身后的小丫头,居然就要上首都念书去啦,也不知道是谁放出的消息,说她都不用参加高考,就能直升舞蹈学校当大学生……这下,更是全大河口哗然。 不得了不得了,这可是半只脚已经踏进大学门槛的人啦! 胡雪峰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他的闺女真心高兴,也第一次以她为傲,直接在阳城市最高档的阳城宾馆,给她办了一场升学宴,幺妹全家应邀参加。 胡雪峰现在市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多的是人巴结他,而且日常往来无白丁,整个升学宴可谓是神仙打架,别提多热闹了。 一直被胡雪峰“雪藏”的妻子刘珍,也终于穿上一身簇然一新的裙子,不知道是专门请的化妆师搭理过还是怎么着,打扮得既洋气,又附和她的身份和年纪。 面上,她都是笑嘻嘻的,至于心里,可可是都快酸死啦! 虽然丈夫不愿说,可她已经打听过,在阳城宾馆包一桌这样级别的宴席至少三十块钱,而他居然一口气包了四十桌,光酒席钱就是一千二百块钱! 她都快气死了她,现在每多花出去一分,以后胡峥分到的家产就要少一分! 而更让她气绝的是,收到小两千的礼钱,他居然全给包成大红包,给了胡菲和崔绿真这俩死丫头!一个是即将泼出去的水,一个是三杆子打不着的外人,凭什么呀她们,那是她刘珍和胡峥的钱。 幺妹一家五口出席,全程非常平静,似乎已经忘了他们家孩子才是最该出风头的那一个。当然,崔绿真就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今天本来就该是好朋友的主场,她开开心心来,收到胡叔叔感谢她辅导菲菲的“红包”时,她其实不想要。 可一想这钱她不要的话,胡叔叔上了牌桌没多久也没了。听说呀,胡叔叔的牌技“不太稳定”,跟厂里和大河口的人玩儿,他把把赢钱,牌技之了得能赢到他手软,可跟市里领导和总厂的人玩儿,他又十分点背,把把输……她不如接下,待会儿悄悄还给菲菲,让她自个儿揣着,当私房钱。 听说胡家搞了这么大阵仗,崔老太和顾老太难得的统一战线:也该给幺妹请一顿升学宴的,她可是全市第一名啊! 顾学章问幺妹的意见,她不想请,最终也就两家人平平淡淡过去了。 九月一号,背上书包后,幺妹成为了一名正式的高中生,而就在她成为高中生的头一天,他们家收到了第一份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不是皮革厂的,而是蛇口批发市场! 深圳作为特区,各个部门从上到下的办事效率那都是杠杠的,刚收到通知的头一天晚上,黄外公就把所有材料准备齐全,连夜跑到工商局门口排队。也算运气好,去得早,天没亮,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暴发户和操着港台腔的办事员,排到工作人员上班,蛇口批发市场拿到了第一个蛇口工商局批发的第三个个体营业执照。 编号尾数为“003”的营业执照,实在是令人振奋! 或许,四十年后的某一天,当批发市场倒闭的时候,生计艰难的市场主人,还能把这执照当收藏品卖出去,大赚一笔嘞! 当然,小地精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存在,她可是发过誓,一定会把批发市场做大做强的。 开学后一个月,大河皮革厂也收到了它的合法身份证——一张尾数为“001”的营业执照,简直双喜临门。 而在这样一茬接一茬的好消息里,唯一的坏消息就是崔建军和林巧珍带来的,他们跟村里其他只有一个女儿的育龄夫妻一样,被赶着听了一场又一场的计划生育讲座,签了好几份他们都记不清是啥的保证书,最终在国庆节后一个星期,被叫进了手术室。 因为林巧珍身体不好,崔建军心疼她,就自个儿主动要求男方结扎。崔老太知道的时候,气归气,但心里还是挺看得起儿子的,这个把钱捏最紧的儿子,终于做了回真男人! 他们之所以这么爽快,公社逼得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已经让幺妹看过很多次,他们不会再有孩子了……虽然挺打击人,可小福星的话不会有错,与其被人上门拉去做,不如主动做。 主动的话还能领到一本《独生子女光荣证》,收进红黑色的木匣子,以后就等着春芽高考加分了……1981年开始到接下来的两年里,全国开始诞生了跟他们家一样的六百多万户独生子女家庭。 而且是在国家历史上,比较特殊的,最早的独生子女,谁能想到四十年后,独生子女政策又会被二孩政策所取代呢?甚至,连“计划生育”四个字都渐渐消失在人们视野里。 当然,这都是后话,单就这一年来说,发生了许多能让崔绿真铭记终身的事。外交上,中国民航首航美国纽约成功,突尼斯、津巴布韦、瑞典最高领导人访华。文化艺术上,她最喜欢的《读者文摘》创刊,而妈妈最喜欢的作家沈雁冰逝世。法律进程上,妇女儿童的权益进一步得到保障,河北承德某个矿区恶霸□□少女的案情惊动了全国,三名主犯被判处极刑……国际上,幺妹印象最深刻的是美国某个旅馆通道坍塌造成111人死亡的惨重代价,让她对“通道”这个词重新重视起来。 她又给外公挂电话,让他一定要多招几名工人,在定期检查建筑物安全性的同时,开辟并守护好逃生通道,对于批发市场这样人流量十分密集的场所来说,安全永远事第一位的! 黄外公其实是相信自己亲自督工的质量的,可耐不住外孙女软磨硬泡,安排人在关门后进行大排查发现,还真存在不少问题。譬如石棉瓦存在裂痕,甚至有两个地方即将断裂,缝隙已经有小拇指那么粗了。一两百斤重的东西,一旦遇到一场暴雨,绝对会掉到商户和顾客的头上……要不是提前发现的话,简直不敢想象会造成什么样的严重后果! 如此,黄外公愈发对这事上心,在十月一整个月里组织了大大小小几十次拉网式排查,几乎把每一块石棉瓦,每一块砖头都抽查了一遍,又把水电管道进行再次检查……工作量之大,之辛苦,几乎是批发市场自开业以来遇到的第一次。 老人家累得回到住的地方倒头就睡,连最爱的外语节目也没时间看了。 当然,这样的作为,商户们也都看在眼里,尤其是查到他们头顶有石棉瓦断裂的时候,大家对他们是既感激又放心。感激他们把大家的生命安全放在首位,放心有他们如此负责任的批发市场,让让大家只需要专心卖货就行。 这样的感激很快化为行动力,原本对突然多出来的“入场费”还不服气,还颇有微词的商户们,接到通知后大都第一时间去管理办公室签合同了。毕竟,这么好的市场,这么把人命放在第一位的市场,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十一月一号一统计,按时签合同的商户一共有一百一十二家,剩下二十八户,要么说没钱,想赊半个月的账,要么觉着入场费太贵,不乐意交,也都按时搬出了市场。 黄外公仔细考察过申请赊账的几家,发现他们确实是为人不错,信誉极好,产品质量没问题的商户,只不过因为货款积压,没有足够的流动资金,他也就非常爽快的答应了。 人都有个困难时候不是? 至于不服入场费,搬离市场的商户们,他们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已经不是黄外公该操心的事了。因为空出来这十几个档口,半小时不到的工夫就让人租出去啦!还差点抢得打起来! 要么是半年前就在拿号等位的“候补队员”,要么是现有商户的亲朋好友,自己尝到了甜头,自然也想给大家伙分一杯羹。 反正,即使涨价,那也有贵的道理,崔绿真家的批发市场是不愁租不出去的。到1982年元旦节前后,市场正式步上正轨,打开局面,那密密麻麻的石棉瓦房子在蛇口成为一个标志性建筑物,外地客商初次到广州,出站一问,附近的人都会给他指路了。 在这样越来越响亮的知名度之下,崔绿真的小心脏又开始砰砰乱跳啦。这一年的春节,她收到了来自北京药厂将近六万块的分成,又拿到皮革厂二十来万的分红,加上父母的,一共能凑出五十万块整数。 五十万是啥概念她已经没时间想了,她必须,极力,马上“开疆辟土”! 而所谓开疆辟土第一步就是开“分店”! 既然一年来的事实证明,批发市场这样的模式是成功的,有效的,那为何不复制蛇口的成功呢?可以说,这已经是非常成熟和稳定的体系了,凡是参与过的,对这样的运营模式都是非常清楚的。 她选定的另外两个地点,一个是东北,一个是浙江。 东北重工业发达,人又有钱,无论是服装批发还是建材批发,都是不错的选择。而浙江,因为靠近台湾,自从去年领导人提出“一国两制”伟大设想后,幺妹就有预感,会不会台湾也快了……于是,她决定,赌一把。 183 复制蛇口的成功案例, 一家子都同意。 尤其顾学章和黄外公,一想到那么好的位置,那么大一块地都是自家的, 批发市场开一二十年,转手还能再把地卖出去……钱不钱的其实次要,最主要是成就感。 想到自家产业不止有的大河口和蛇口,还要置办到全国各地去,那心口可是热乎乎的! 然而, 一家人却为到底该去哪儿复制蛇口成功而无法达成统一。幺妹在地图上画了两个圈, 哈尔滨和衢州, 而顾学章却对衢州不大看好。 他看着地图, 摇摇头,用手在东南沿海区域比划半天, “蛇口近香港, 可衢州离台湾不够近。咱们即使要赌一把, 也可以选一个最近的……” 幺妹闭着眼睛也知道,爸爸要把手放在福州了。中国地图她很小的时候就能背下来了, 对这些地理坐标什么的,那可熟了。 “爸爸, 福州好是好,可咱们选衢州,不光是它离台湾近, 还有个原因, 你看今早的报纸没?” 顾学章一愣,“看了, 怎么说?” 别说, 看着闺女那别有深意的炯炯有神的目光, 他还有点紧张。随着闺女长大,她的主意也越来越大,他忙于工作的时间越来越多,她主导家事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说实在的,除了职场专业性特强的工作,其他方面他都自愧弗如。 谁知幺妹又“嘿嘿”一乐,“爸,我听民间有人把咱们以深圳香港为中心的附近珠海、东莞、中山几个城市叫做珠三角嘞!” 顾学章没想到是这,估计又是哪位民间政键大师发明的词儿,他还真没印象,“东莞和珠海我倒是还没去过,不知发展成啥样了。” 幺妹看看外公,老爷子呵呵一乐,“我这么跟你说吧,深圳特区是改革开放桥头堡的话,这几个城市就是桥头堡后最近的滩涂,三年来中外合资企业已经遍地开花,走到哪儿都有厂子,有工人。” 顾学章一愣,他没去过,可报纸上倒是看过,可他的目光始终集中在深圳和蛇口,还真没怎么关注过这几个周边城市。尤其最近回城知青上访的事,闹得他脑仁疼。 那些从全国各地回到阳城市的知识青年们,连续考了三年没考上大学,年纪一个比一个大,甚至六七成拖家带口的,总在父母兄弟家蹭吃蹭喝不是办法,最近不知被谁撺掇的,跑到他们单位门口拉横幅,贴大字报。 “要工作要吃饭!” 这是他们的诉求,可市委也没办法立马解决啊。每个单位的就业岗位是有数的,在没计划的前提下,不能盲目增加工人数量,他们甚至比农民还不如……农民至少还有包产到户的土地,只要不懒,饿不死。 回城知青们,真有可能饿死,还是一死死全家那种。 顾学章太阳穴疼得“滋滋”的,每天忙着想办法,促就业,搞粮食保障,还真没时间关注不太重要的新闻。 “依靠廉价劳动力和土地成本,珠三角城市群已经吸引了大批外资……他们带来先进的外来资金、设备和技术,现在整个珠三角城市群的工业化和城市化水平已经大幅度提高。”幺妹仿佛背书似的,熟练的把报纸上的内容复述出来,又道:“现在,美国人家里用的水壶和洗脸盆,很有可能就是咱们珠三角工业区生产的,你信不信?” 顾学章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他静静地沉默会儿,“那个‘珠三角’是谁提的?” 幺妹摇头,“我也不知道,就今天看报纸才第一次看见,我觉着还挺恰当的,就用了。” 顾学章这才松口气,他真害怕是早就出现的词而自己没有及时充电而闹的笑话,如果是新词,那他就还有机会奋勇直追!他现在再去看报纸也来得及! 幺妹知道,爸爸需要时间来消化,其实她也还没仔细研究过这个词,于是道:“好的爸爸,那咱们都找找资料,学习一下,明天晚上准时八点半,来我房间讨论可以吗?” 几个大人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妥妥贴贴。 “姐,快,出来了!”高玉强跑到门口,大声吆喝起来。 幺妹一愣,“什么出来了?” 高玉强跺脚,他姐咋这么笨呀,“当然是春月姐啊,她出现在电视上啦!” 幺妹立马头也不回的跑了,她春月姐姐三年前就参与拍摄的《江湖儿女录》终于播出了,这是她上个月打电话回来说的,大概就在这几天,一家子等啊等,盼啊盼,终于上一部电视剧剧终了,本以为昨晚会播出,可昨晚播的却是新闻宣传片。 “你看见了吗?”她一面跑一面问。 “没,还没来得及看呢,我第一个告诉你。” 果然,听说春月上电视了,所有人把电视机围个水泄不通,大家一个个老花眼远视眼的居然搬着小板凳凑电视机前,仿佛凑得越近,就看离春月越近,甚至崔老太还伸手摸了一把电视机,仿佛在摸她的孙女。 王二妹眼泪都下来了,“我知道娘惦记春月,快了,她不是说元宵节能回来嘛,快了。” 做家长的就是这么矛盾,孩子不出息吧,发愁,孩子太出息,春月比春晖还不着家,有时候一年,有时候一年半才能回一次家,王二妹又更发愁了。 尤其现在,丈夫和双胞胎闺女都不在身边,她这颗中年妇女的心更是无处安放,不知道要正好更年期也提前来了还是怎么着,她最近是看啥啥不爽,上千平的大房子不回去住,依然住在幺妹家。 而刘惠也跟她一样,自家装修豪华的大房子不住,仿佛在幺妹家才有“家”的感觉。这下可好,妯娌俩时不时又要拌两句嘴,搞得家里热闹得很。 崔老太知道她的难处,也尽量不说她,只是拍拍她肩膀,“好好好,快回来就好。” “嘘……别说话,开始啦!” 在一阵江湖儿女荡气回肠的歌声里,“第一集”三个大字出现在屏幕上,把一块花里胡哨的电视机屏幕衬得奇奇怪怪。 这可就是刘惠的功劳了,她不知道从哪儿学人家,花五块钱买来一块彩纸,贴在电视机屏幕上,就能看“彩电”了!可这种彩纸还不如给照片上色的技术呢,好好的人被弄得歪歪扭扭,不该着色的地方五颜六色,该着色的地方却一片黑白。 反正幺妹是欣赏不来。 当然,这也不妨碍刘惠炫耀她是勤俭持家过日子小能手,别人上千的彩色电视机她五块钱就搞定了,你就说她得意不得意吧! 所有人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电视机,但凡出来个女性角色,无论小姐还是丫鬟,他们都要好好打量,仔细分辨,这是不是春月。然而,今晚是注定要失望的,第一、二集只出现男主小时候,连女主都没出现,更别说女二身边的丫鬟了! 第二天,守电视机跟前的不止崔顾两家人,还多了二三十个苏家沟的孩子,都是高玉强叫来围观他姐荧幕处女秀的,好家伙,那屋子都挤得没处下脚了,甚至独行侠胡峥也来了。他也不说话,也不拿东西吃,就睁着两只大眼睛,跟在高玉强身后,屁颠屁颠的。 当然,因为家里太吵,又不想错过春月姐姐的出场,幺妹的回忆临时推迟到明天下午七点。跟挣钱比起来,明显是春月姐姐更重要呀! 然而,她还是失望了,今晚的剧情也是没有姐姐的一天,大家这才意识到春月说的“有点剧情但不多”是啥概念,这压根就是随便露个脸啊! 顾学章在两天夜以继日的补课后,终于搞明白报纸上说的“珠三角”是啥意思了,但他更好奇的是,衢州跟珠三角有什么关系?他已经仔细的查过地图,衢州位于浙江省,地理位置跟珠三角基本不沾边的啊。 “爸爸,因为城市群属于珠江流域,所以叫珠三角,那是不是咱们也可以有长江三角,黄河三角,金沙江三角呀?” 黄柔没忍住,乐了,“你可别为难你爸了,他连金沙江在哪儿都不知道。” 顾学章不好意思的挠头,可不嘛,他本来也不是博学多才的,这几年看报好容易积累下来的文化知识,就没一天不被老婆和闺女吊打的。 黄外公看着地图,琢磨半晌,“幺妹的意思是,咱们赌一把,看衢州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珠三角’城市群一员?况且它离台湾直线距离也不算远,水路的话……” 幺妹狠狠点头,她就是这么想的。她就知道外公肯定能理解她的意思,还能帮她说服爸爸。 可老爷子看了会儿地图,拿过去横竖比划半晌,又用铅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忽然道:“那咱们不如选温州。” 幺妹一愣,“温州……吗?” 她对这个城市没啥特别的印象,只隐约记得这是一个人口多耕地少的城市,没机场,没铁路,现在通没通铁路还不知道,反正至少三年前她了解的时候是没有的。这样的城市开批发市场,她不敢想。 “等着。”黄外公起身,回房从自己旅行箱里掏出一本笔记本,那都是他跟老友们联络感情时随手记录的,有的是偶然间很有灵感的一句话,一个词,有的甚至只是一个灵感触发的符号。 黄柔一看,乐了,终于知道闺女不像她像谁了,像她外公呢! 她小时候见过的爸爸的笔记本就是这样,有时甚至只是一张报纸,密密麻麻弯弯曲曲圈圈点点,跟密码似的。幺妹从小就爱在本子上“乱写乱画”,可不就遗传了嘛! 黄外公指着一个圆圈,圆圈上打着两个小小的“x”,问幺妹:“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幺妹凑近,十分认真的看了许久,忽然灵机一动:“是钮扣吗外公?” 老爷子哈哈大笑,摸摸她脑袋,闺女跟外孙女比起来就是榆木脑袋。“对,前几天我听老同事说,温州现在个体搞得风生水起,听说去年注册执照的个体户达到两万多户。” 幺妹大惊,两万多户?!这是啥概念,整个阳城市也才百来家个体户,两万多那还不得是二百多个阳城市的规模?!可饶是如此,阳城市已经算石兰省发展仅次于省城的“大”城市了。当然,那只是去年年底的统计数据,中国人谨慎惯了,对于新鲜事物多采取观望态度,看着第一批申请执照的人抬头挺胸安然无恙了几个月,今年申请的人成指数增长,说不定阳城市也破五千了呢? 然而,阳城市破五千,温州或许就破五万了! 幺妹十分好奇,“他们都做什么呢外公?” “温州多以家庭手工业小商品为主,精细化、专业化很强,就像这纽扣,温州人就能做出多种花样,还能做出一条纽扣街。” 幺妹恍然大悟,把某一种商品单独集中到某条街道或者区域,这跟他们的批发市场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他们是主动建立场地,提供各种便利条件,吸引商户入驻,而温州的纽扣一条街则多是自发的,农村家庭妇女为主的。 可以想见,如果把蛇口批发市场复制过去,绝对是一个明智选择。因为那里有更集中的劳动力,更集中更专业化精细化的现成市场,梧桐树已经有人栽好一半了,他们家只要去跟别人合力完成另一半就行! 当然,黄外公还说了,现在上海杭州苏州一带发展也挺快的,温州完全可以汲取这三个城市的养分,化为己用。 幺妹看着地图,又想到一个有利条件,温州的地理位置优势,决定了它的交通运输业在未来的几年内将有一个重大的突破性发展。而批发市场一旦有了交通便利,五湖四海的商客谁不去? 现在,蛇口最大的优势是政策,最大的短板却是交通,不可否认对外它是十分方便的“门户”,可对内却远不如武汉、郑州能枢纽城市。幺妹的服装市场针对的恰恰是国内市场,所以……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温州。 顾学章自然赞成,只是,他还有另外的操心事——“爸你们谁去温州的话,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能不能创造几个就业岗位,回城知青的问题实在不小。” 没工作没饭吃甚至没房住,哪一样单独列出来都能对一个家庭造成毁灭性打击的事,偏偏他们全遇上了。所以,对于那些写“伤痕文学”的知识分子,顾学章也格外理解和宽容,只要注意好尺度,别闹出大的乱子,他们受了委屈,抱怨两句是应当的。 现在的问题不是不让他们说话,堵住别人抱怨的嘴没用,只有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才能主动、心甘情愿的闭嘴。 黄外公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行,初八我就动脚,去看看。” 幺妹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她小地精还没去过温州呢,顺便完事儿还能去上海杭州苏州玩一趟,反正她有钱,又有时间。 春芽听说她能去,也跟父母闹了两天,她也想去,反正她有零花钱。这辈子都只可能有一个闺女了,林巧珍对她更是有求必应,去去去,想去就去,顺便直接给她一千块“路费”,要不是老太太阻拦,她还想给更多呢,最好是办个存折给她带去。 幺妹出门,崔家人现在就没有不放心的,正月初七晚上九点,给他们送上了省城的火车,又一路从书城到杭州,再从杭州转了两趟班车才到温州。 温州的热闹与专业,超出崔绿真的想象。不止纽扣一条街,还有裁缝一条街,还有文具一条街,玩具一条街……起初看上去貌似都是不怎么起眼的小东西,可仔细一看,打听过好几家个体户,人家都是自豪得很嘞! 为啥? 小商品能卖到北京上海,也能卖到海南内蒙,甚至石兰省这样的山区省份,也不乏他们的东西。小到一双筷子一只碗碟,大到汽车坐垫轮胎,都有可能是温州来的! 幺妹再一次惊呆了。 她现在愈发汗颜自己的无知,就在同一片天空下,她居然没发现这个小城市的变化。 找地,买地都很顺利,盖厂房的事幺妹觉着还是要请专业设计师才行,她就不瞎掺和了。忙完大事,春芽提议出去四处逛逛,她兜里的人民币已经急不可耐想要见见外面的太阳了。 这几天温州城的大小街道他们已经逛得差不多了,干脆直接杀上海去。这可是春苗姐姐曾经最向往的大都市,也是胡雪峰的家长。 话说,大多数知青在下乡的地方都过得不如意,哪怕有儿有女也想回大城市去,可胡雪峰却是个例外,他是知青里的异类,不止混得风生水起,还从没听说他想回上海的话。倒是上海这边的亲属,给他写过好些信,催他回来。 “要我我也不愿回来,在阳城住着大房子,开着小轿车不香吗?为啥要回城里挤弄堂骑自行车?”春芽嘟囔两句,见幺妹没接茬,还晃晃她,“妹你觉得呢?” 幺妹吐吐舌头,“如果我爸爸妈妈在的话,我还是愿意回来的。”她可是一只恋家的小地精,离不开爸爸妈妈和奶奶的,哪怕只是出来半个月,她都想得心肝儿疼啦。 春芽撇撇嘴,“你咋还这么长不大呀,离不开四婶是吧?”也不需要幺妹的回答,她撅着嘴,酷酷的说:“我就不一样了,我随时都能离开我爸妈,我真想一个人去外地上学,跟姐姐们一样,一年只回两次家。” 幺妹怔了怔,是啊,她发现出来这么久,春芽居然从没说过一句想家的话,要不是三伯娘不同意,她上学期还想住学校呢! 可平时看起来,她跟三伯伯娘的关系也很好,并非是家庭不幸福让她不想家,而是……她就是一个不恋家的家伙! 跟胡峻哥一样,这世上好像就没有让他们依恋的地方,去哪儿都成,不去也行。 当然,她内心也知道,春芽的不恋家跟胡峻哥的不恋家不一样,一个是有家不愿回,一个是在家待够了就想当脱缰野马。 正说着,春芽忽然指着一个小摊叫起来:“妹你看,那是你的表!” 幺妹顺着手指,见是一个简陋的小摊,一块塑料油纸铺在地上,堆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电子手表,其中几块红色的跟她手上的几乎是一模一样。甚至,为了确认是否一样,她蹲在小摊前,拿起一块认真的看了看,外形和厂家都是一样的,上海电子厂。 可她手腕上这一块,分明是当年李思齐夺冠的时候花重金给她上百货商店买的!听说当时整个门市部只剩最后一块,结果还被一个女孩买走了,是他腆着世界冠军脸多花了两块钱匀来的。 这才短短一年多两年不到的时间,地摊货量就超越百货商店了吗? “阿姨你这电子手表怎么卖的呀?”她好奇的问。 守摊的女人正在打瞌睡,闻言抬头,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会是这么漂亮个小姑娘,正要说话,忽然一眼瞥见她手腕上的表,知道那是一道旧表,立马眼神警觉起来,“你要干啥?” 幺妹一愣,“我想请问一下阿姨的手表怎么卖的?” 女人转过头,一副懒得理她的模样。 幺妹奇了个怪,上海的个体户都这么有个性的吗?她又没说啥得罪她的话,居然就不理人了。幺妹由不得更加好奇,多看了两眼,可看着看着吧,她忽然发现,这女人有点眼熟。 似乎是在哪儿见过。 ※※※※※※※※※※※※※※※※※※※※ 感谢(●––●)投雷,么么哒~二更会比较晚,十二点前~ 184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85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86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87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88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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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报刊栏里贴着《招生通讯》,每个毕业班也有几分流传,顾学章直接给家里也放了一份,就为了让她好好研究。崔绿真思来想去,把一整份《招生通讯》研究完,没选出参考志愿和定向委培志愿,只打算填第一第二两科主志愿。 春芽倒是好办,林巧珍信任黄柔,让她帮忙按照她平时的成绩水平选了几所师专和医专,专业也是语文政治儿科医生之类放眼全国都是常规好工作的。 虽然,她一口咬定自己考不上,可家里人都不信,反正选的已经是同类专业里往年录取分数最低的,最接近她平常个人能力的。 不过,在专科志愿里,她让黄柔给多报了一所书城烹饪学校的导游专业,说就当是垫底的填着玩儿。大家也就没怎么关心了,毕竟去烹饪学校读导游专业,怪怪的。 飘着飘着,她忽然听见小彩鱼在跟人说话,不像是她同学,是个中老年男人的声音。 “小姑娘你学游泳几年了?” “好几年了。” “小姑娘今年几岁?” 小彩鱼警觉的看着他,“伯伯你是警察吗?” 她早听姐姐讲过思齐哥哥那年被教练员选上的事儿啦,一开始是当励志故事听的,现在嘛……这就是前车之鉴,避坑指南啊! 崔绿真一看,这是个五十出头的老头儿,不知道怎么进到女宾区来的,不过,看他头上挂着的泳镜比其他人专业,似乎有点像……她眼睛一亮,赶紧哗啦哗啦游过去。 “伯伯好,请问您找我妹妹有什么事吗?” “你好。”老头儿笑着点点头,很明显对她不感兴趣,只专注而专业的看着逃命似的游走的小彩鱼,跟小时候比起来,她的手臂更长,脚掌更大,几乎可以不带起一丝水花的游来游去。 崔绿真开动脑筋,她已经跟游泳馆门口的植物聊过天,它们告诉她,这就是最近天天来游泳馆选人的省队教练,他刚来到门口,管理员就把他放进了女宾区。身份确定后,要怎么跟他搭讪呢? 从小到大,凭着外形的优势,跟人搭讪几乎是无往而不利,可这老头儿除了一开始礼貌性点点头,压根没多看她一眼……再加上小彩鱼的抗拒,崔绿真还没这么头疼过。 小彩鱼只觉如芒在背,被盯得不自在极了,回头自以为凶狠的瞪老头儿,可老头儿却笑了。 小彩鱼被他笑得不自在,有种要被卖掉的危机感,索性一头扎进水里,不愿出来了。 别人扎猛子憋气顶多一分多钟,可小彩鱼就像长了腮似的,她能在水底待很久很久,具体能有多久还不知道,反正目前为止最高纪录是十分钟……关键她出来还一点儿还跟没事人似的,不憋不难受,耳朵也不会进水。 这不,老头儿看着看着,看了会儿表,忽然觉着不对劲,指指她潜下去的地方,“你妹妹没事吧?你快去看看。” 崔绿真摇头,“她憋气可厉害啦,没事的。” 可老头儿毕竟是一辈子跟水打交道的,实在放心不下,“哗啦哗啦”游过去,一把捞起拼命挣扎的小彩鱼,一脸严肃的教训:“你这孩子,哪能在水里憋这么久,肺会出问题的。” 小彩鱼很想翻个白眼,要你多管闲事! “没憋坏吧,耳朵进水没?歪着头拍拍对侧耳朵,控出来。” 小彩鱼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谁给你说我耳朵会进水?” 老头儿本来一片好心,没想到她居然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也来了脾气,“嘿你这丫头片子,我好心好意救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又没让你多管闲事。”小彩鱼“哼”一声,哗啦哗啦游了两米,又回过头来,不情不愿的说了声“谢谢,以后别多管闲事”。 老头儿被气得吐血! 他摸了摸自己胡子头发,也没长得面目狰狞不像好人啊,咋就……他在游泳馆转悠这几天,主动跟他搭讪的人多的是,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让他有了解欲望的孩子,可这丫头片子,跟防贼似的防着他! 小彩鱼是真的不高兴,扶着扶手上到地面,哭丧着脸喊:“走啦姐。” 崔绿真还想再争取一下,弥补一下她的冲动造成的不愉快,可眼看着她已经气得两颊鼓鼓的,活像一只小蛤.蟆,看来是真不想当运动员,也就只能作罢。 一路上,她都在感慨,“小臭鱼呀小臭鱼,你知道你今天错过的是什么吗?” “哼。”小彩鱼把头转向窗外,留个后脑勺给她。 “你错过了为国争光的机会,普通人一辈子也不一定能遇上一次啊小臭鱼。” “哼!” 回到家,大人们看小彩鱼气鼓鼓的,忙问绿真,“姐俩拌嘴啦?” 绿真把在游泳馆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她们,刘惠气得跳脚,立马上楼挠闺女的门,让她出来,她打不死她。 老太太也唉声叹气,小孙女的学习成绩是家里最差的,比春芽还差劲,要靠文化分考大学不大可能,顶多初中毕业考个初中专混混文凭,以后家里给想办法安排个工作养活自己。可要是能去当运动员,年轻时候为国争光,年纪大了还能当教练员,老了有退休工资,虽然家里也不缺这几个钱,可有个保底工作终究是锦上添花。 小彩鱼出生的时候,老崔家的日子已经起来了,一年比一年好,她基本没吃过啥苦,现在看见的都是大房子小汽车日进金斗,当然也就没想过要靠自己谋个什么出路。 这就是她、春芽跟前头四个大的最大的区别,就连友娣也知道自谋出路往高处走,唯独她俩……干啥啥不行,大人安排的又排斥。 这可真是愁人哟! 当然,刘惠是不可能把小闺女的门叫开的,丫头压根就不鸟她! *** 很快,六月中旬,陈静儿子郝谷岳过周岁,因为满月的时候没有大办,现在过周岁郝家就想好好弥补一下这个唯一的宝贝孙子,先在省城办了一场,又回阳城市来一场。 绿真一家五口出席,几乎整个阳城市各行各业的翘楚都来了。郝书记以前在阳城主政时为人随和,政绩也算突出,现在老人家愿意回阳城办酒,整个市颇有种“蓬荜生辉”的感觉。 绿真特意找寻了一圈,没看见徐志刚。 嗯,也是,这样级别的场合,他一县公安局长怎么可能受邀呢?反正她现在对他特别不爽。 婚后的陈静依然是一头短发,大大的银晃晃的耳环,高跟鞋配米白色洋装,身材也恢复得非常好,简直跟没结婚前一样……哦不,比未婚时还多了股成熟.女人的魅力。 “绿真看啥呢?我还到处找你。” “我随便看看,静静阿姨今天真漂亮!” 陈静脸颊红润,“小油嘴儿,你阿姨哪天不漂亮?” 她挽着比她高半个头的绿真,边走边小声说,“那边来了几个年轻人,跟你差不多的,你去帮我招待招待,我老咯,跟他们没共同话题。” 绿真奇怪极了,静静阿姨一般不舍得让她帮这种“大人”的忙,能让她亲自出马找她的,应该不是一般人。不过想想也是,郝爷爷在省上这么多年,石兰省的经济总量翻了几十倍不止,尤其个体经济和乡镇企业的贡献率越来越高,曾多次被中央点名批评,听说明年有望调北京去。关键他平时为人又挺低调,不爱操办这些事,今年好不容易给孙子办周岁,瞅着机会来的大人物肯定不会少。 于是,接下重任的崔绿真,抖擞抖擞精神,昂首挺胸跟着陈静来到阳城宾馆“雅兰厅”,明显比大厅安静多了,几盆兰花开得很优雅。 “回来了?”郝顺东也在这儿,先搂了搂妻子,这才冲绿真眨眨眼,“绿真来这儿坐,你们年轻人的话题我半老头子插不上嘴。”把她安排在靠门的位置,一副半个主人的架势。 绿真能感觉到,自己进门的时候虽然大家还在说话,可气氛有一瞬间的安静,如果不是她特别敏感的话还真察觉不出来。她先站着,环顾一周,客气的笑笑,算是打过招呼。 坐下后发现,这是一间单独的小包间,貌似是用屏风隔出来的,可隔音效果奇好。大圆桌旁一共坐了七个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两女五男。 陈静两口子出去后,包间里的人继续说刚才的话题,似乎是某个香港才有的小点心,两个女孩特别投入,说她们买包就是为了吃那个大师亲手做的点心,其他五个男青年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只是出于礼貌,漫不经心的听着。 绿真却暗暗咋舌,她个乖乖嘞!那家外国牌子的皮包听说超级贵哒,静静阿姨去年本来想买一只,后来都没舍得……对不起,虽然她家是有钱,可买个外国牌子的真皮包只为吃份小点心的行为,她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哪怕她也是吃货,可……直接把做点心的师傅挖走不行吗? 他能在皮包店里做,就能在崔家做,要是不能,那就是钱没到位。 她一面惊奇,一面微微笑着,颇感兴趣的样子,歪着头倾听。一直强调这事的女孩就问:“姐姐怎么称呼?” “你好,我叫崔绿真。” “崔姐姐,你喜欢吃他们家点心吗?”女孩貌似很可爱很好奇的问,其他人都被她的声音吸引,纷纷看向绿真。 其实,从她进来的一瞬间,所有人就被惊艳到了。只是所有人的家教都不允许他们盯着她看,只是礼貌性的点个头罢了,现在的问题正好提供了一个光明正大看美人的机会。 崔绿真淡淡的笑笑,“没吃过,听你们说得这么好吃,我都心动了。” 女孩立马惊奇的问:“你居然没吃过?很有名的呀,去过香港的人都知道……难道……崔姐姐你没去过香港吗?” 另一个女孩轻轻扯了扯她衣角,其他男青年都不说话,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只有一个坐角落的青年,不知道是光线不好还是怎么着,有点看不清他表情。 崔绿真一点儿也没难为情,十分坦然并大方的说:“还没呢,以后有机会再去吧。”每次去蛇口其实已经在隔海相望了,可她懒得办护照,总觉着明明是自己国家的领土,过去还要经过英国政府同意,小地精超级不爽,超级不想给英国政府赚她的钱。 她期盼着,有那么一天,作为一个中国人,她能拿着自己国家的身份证,去自己国家的领土,把钱花在自己国家身上。 谁知,女孩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只不过那笑吧,是想笑又要忍住,还偏偏想让人看见她的强忍……怪别扭,用“嘲笑”更为合适。 崔绿真本来也不是掐尖的人,又受了陈静两口子委托,要招待好他们,只能当没看见,转而感慨道:“香港要是能早点回归就好了。” 这下,男孩子们的注意力很快来到她的话题上,谈国家,聊政治,这是这时代年轻男性的最佳话题。尤其还是香港,据说两年前撒切尔夫人访华的时候,因为领导人提到香港回归的问题,这位铁娘子直接从大会堂北门台阶上摔了下去。 这个古老国家的强硬和决心,震撼了她。 要知道,就是在两年前,刚在英阿马岛战争中取胜的大英帝国可是雄心勃勃,国内爱国主义高涨的,我国领导人能在谈判桌上强硬的掰手腕,还明确香港回归时间,这是撒切尔夫人自己也想不到的。 他们聊开心了,另外两个女孩却不乐意了,看向崔绿真的眼神越发不爽,从她一进门,大家眼里的惊艳就让她们不爽,现在这副自信大方的模样,更是让她们的不舒服达到顶点。只不过有的人能忍住,有的人忍不住罢了。 这不,一开始嘲笑崔绿真没去过香港的女孩又说话了,她忽然“呀”一声打断绿真的话,惊奇地问:“英阿马岛在哪儿呀?我怎么不知道?亚楠你知道吗?”她拐了拐身边的女孩。 女孩本不想参与,可被她cue到,只能顺势道:“没听过,地图上也没这个地方吧。” “哎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我孤陋寡闻呢,崔姐姐也是,不知道的就别乱说,害我们虚惊一场。”她本来长得也挺好看,声音也比较尖细,这么假模假样的虚张声势,很像电视里演的恶毒女配。 崔绿真尽量忍住,告诉自己不能笑。 她能忍住,她可是专业的小马屁精小挽尊王,可一直坐角落的男人却忍不住了,“呵呵”一声,其他人再也忍不住,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女孩被笑得莫名其妙,“哥哥你们笑什么呀?她说错了我纠正一下还不行吗?” 这下,角落那男人恨不得把桌子都掀了,所有人里就他笑得最大声。本来一直偷看他的女孩,都快被他笑哭了。 崔绿真还是挺有正义感的,在她所受的教育里,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不应该这么“嘲笑”别人,她们只是不知道“英阿”是英国和阿根廷的简称而已,这样的笑话家里人也会闹,爸爸妈妈就从来不嘲笑他们。 她一时没控制好表情,就像对待家里的汤圆橄榄一样,非常不客气的瞪那男人一眼,太没礼貌了。 她这一眼,可不是一般漂亮女孩的含羞带怯,暗送秋波,而是真真切切的瞪,汤圆橄榄不听话或者做错事的时候她就是这么瞪的。 男人没出声,气氛却忽然凝固下来,其他人大气不敢喘的看向角落阴影,仿佛连空气也不流通了。 崔绿真一点儿也不后悔瞪他,只是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看来这男人应该是这群人里地位最高的。她不知道是要继续若无其事岔开话题,还是跟他婉转的聊两句,当然,道歉那是不可能的。 好好的来喝周岁酒,莫名其妙被不认识的女孩嘲笑,见不惯他对她们嘲笑帮一下……诶不对,她们嘲笑她,现在又被人嘲笑,这叫一报还一报,她为啥要替她们打抱不平?她又不是圣母! 崔绿真面上不显,思绪却变来变去,对面的男人阴沉沉盯了会儿,忽然又咧嘴无声的笑了,并从阴影里走出来,径直走向门口,去了洗手间。 直到此时,绿真才看清他的长相:雪白的貌似不见天日的皮肤,棱角分明的脸,深邃的五官,一头栗色半长发到肩头,脖子上还挂着条铁链子或者银链子,上头是俩骷髅头……竟是她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看的男人,比曹宝骏还好看!难怪那俩女孩一直偷看他。 可惜脾气太臭,远不如曹宝骏可爱。 当然,看外形的话应该是曹宝骏他哥的同行,听说是模仿的美国“猫王”,一个崔绿真也不知道全名的摇滚巨星,她只是在黄卫红的“敌台”听过两耳朵。 幸好,他出去后,包厢内的空气又重新流动起来,其他青年继续说起马岛战争,英国阿根廷国力、军力对比,当然最少不了的就是撒切尔夫人和加尔铁里的对比,这两名国家元首,一男一女,都是铁腕手段,有非常强的可对比性。 崔绿真最欢的就是这类话题,一时间话匣子收不住,跟明显比她大几岁的青年们侃侃而谈,甚至连击落的贝尔格拉诺将军号巡洋舰和谢菲尔德号驱逐舰也是她这半军迷感兴趣的,越说话越多。 五个青年听得频频点头,偶尔插几句嘴,讨论几句,说的是大多数女孩听不懂的话题。 这时候,他们好像忽略了她的女孩身份,忽略了她那让人惊艳的美貌。这就是崔绿真的人格魅力,她能让人记住的并非她出众的外表。 没一会儿,出去那摇滚青年还没回来,宴席开始了,绿真刚举起筷子,忽然小腿被人抱住,低头一看:嘿,小橄榄带着个胖乎乎的小团子躲在她凳子腿下。 “橄榄怎么在这儿?” “嘘……”小家伙用一根手指头在嘴唇上比划着,指指爬在桌子底下玩耍的小团子,“谷岳弟弟要出来玩儿,我陪他。” 绿真知道他很懂事,才四岁就能带郝谷岳玩耍,倒是老怀甚慰,低头笑着把郝谷岳哄出来,抱在怀里,用筷子蘸着清淡的汤汁儿喂他。 谷岳这崽崽,真不愧是陈静和郝顺东的儿子,贪玩和好动简直如出一辙,甚至比他爸妈还淘气,才一周岁的宝宝就能甩开保姆四处乱爬,有时爬到全家老小一起找他,要么在衣柜里睡着,要么在阳台尿尿……要是再大几岁,他还不得独自闯荡世界? 这不,给他清淡的他不满意,还“啊啊”叫着指着一碗红油辣椒拌的凉菜,崔绿真哄他:“不好吃,很辣,很苦,吃了嘴巴会喷火的哟……就这样,呼——” 撅着小嘴,装着吹出一股火焰的模样,还非要指给郝谷岳看,“看见没,姐姐喷火啦,怕不怕呀你?” 郝谷岳:“???”我觉着你是在逗我,欺负我不会说话! 其他人一愣,顿时哈哈大笑,这幼稚的孩子气,哪里还有刚才侃侃而谈把铁娘子当偶像的模样?有跟她渐渐熟悉的男青年问:“崔绿真你几岁啊?” “十八,怎么啦?” 众人又是大跌眼镜,因为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十八!这身高和见识,他们都以为她二十出头了,两个女孩都叫她“姐姐”,她也没否认。才十八岁,长得……挺成熟? 正说着,摇滚青年回来了,一屁股坐绿真身旁的空位上,那是刚才有人给小橄榄让出来的,结果橄榄受姐姐命出去找保姆了。 谷岳的大眼睛立马被他脖子上“叮叮当当”的响声吸引,歪着身子去抓,一把捏住骷髅头就要往嘴里塞。吓得崔绿真直闭眼睛,这挂脖子上的,不知道沾了多少汗水汗泥,可怜的小谷岳哟,这就要跟摇滚青年来个亲密接触了。 “谷岳!”陈静从走廊过来,气急败坏,“臭小子,要不是小橄榄,我又找不着你了,急坏奶奶看我不打烂你屁股。” 谷岳放下即将被他大快朵颐的骷髅头,露出几粒小米牙,“嘛嘛,屁屁……” 陈静一把将他抱起来,果真在屁股上狠狠打了几下,随后赶来的陈母心疼得不要不要的,“哎哟你轻点儿,这是孩子,又不是玩具,咱们谷岳多聪明呐。” 陈母接过去,对着郝谷岳的屁股嘘寒问暖。她这么大年纪才得这么个外孙,看得比眼珠子还金贵,平时只要女儿女婿在阳城,她都去帮忙看孩子,比保姆上心百倍千倍。 陈静悄悄冲绿真叹口气,这孩子不止她妈惯,公公婆婆也惯,丈夫更是惯得不像话,全家都好人,就她来当坏人……也幸好,要是她也“同流合污”,那谷岳就毁了。 忽然,看见脸色苍白的摇滚青年,她忙高兴道:“安杰来了,绿真快看,这是安杰!” 这是最近特别有名的一位歌星,跟别的歌星还不一样,他们唱红色歌曲上春晚,歌曲传遍大街小巷耳熟能详,可他的却是国人从未听过的唱法。 声嘶力竭,狂甩头发,死亡金属,长发牛仔,大吉他……这些都是外国人玩法,十分新潮,新潮到国内还没多少人知道他们属于哪个流派,何种路数。 关键吧,这安杰还不是普通摇滚青年,他的父亲是高级干部,很有社会地位,早两年前还送他出国深造过,谁知他外国人的先进技术没学到,却学了一身“吃喝玩乐”的招数,差点把安家老爷子心脏病气发。 主流社会不接受他,他就在各种年轻人常居的地方唱,免费送人啤酒喝,这种跟香港靡靡之音完全不一样,是满满的雄浑的男性力量,很快征服了大批听众,在国内有了一定名气……只不过,依然上不了台面。 所以,只看《人日》《军报》和《参考消息》的崔绿真还真是一头雾水,这个安什么杰的,她应该认识吗? “安杰啊,就是那位大歌星啊,唱《疯狂》的啊!”陈静激动得脸色通红,仿佛追星女孩见到了爱豆真身,那是真激动得都语无伦次了。 另外两个女孩也跟她一样面红耳赤,兴奋地叫:“安杰安杰,我刚才就看他眼熟,可我没想到是真的安杰,他还真来了啊!” 崔绿真还真没听过《疯狂》,她最近纠结报志愿的事儿,没时间开展娱乐生活。可看她们这么激动和兴奋,也有点好奇,毕竟如果这么多人知道的话肯定是大明星了,活生生的大明星啊! 她凑过去,犹豫一下,小声试探着问:“那你会唱《我的中国心》吗?” 摇滚“巨”星安杰:“……” “哎呀你是不是傻,他又不是张明敏,他是安杰啊!安杰是唱《疯狂》的,什么中国心能一样吗?”另外两个女孩十分不满她的态度,仿佛问这个问题就是污染了她们偶像的耳朵,要再唱中国心那就是纡尊降贵。 这可是小地精的底线问题。 崔绿真十分不雅的白她们一眼,“中国心怎么了?你爱听疯狂那是你的事儿,我就算不喜欢也没说不好听啊,你有必要这么一踩一捧吗?喜欢什么歌是你们的自由,也是我的自由。” 她一板一眼讲道理的时候,特别像个拥有多年教学经验的老教师。女孩们被她说教得不吭声了,只是讪讪的闭嘴。 可闭了没多大会儿,看着活生生的偶像就在跟前,她们压根停不下来,叭叭叭都是问他一连串问题,安杰压根一声不吭。 崔绿真无奈,随便吃了点儿就走了。 她觉着,自己遇到这安杰真是倒霉,好好一顿美食没心情吃,连谷岳抓周抓了啥她都没注意。 提前回家,苏强东家哥哥今儿结婚,请厂里人上他们家喝喜酒去了,家里也没人。绿真看了会儿实在没趣,干脆上电话值班室找黄卫红去。 哼,大歌星安杰不是很牛批吗?那行,她就听听他的歌,看有多好听! 可进了厂门才反应过来,黄卫红也跟着上苏家帮忙去了,他不在的话,她也不好动他的宝贝收音机,听说是他借钱买的,头半年上班一分工资不敢花,都攒着还债呢。 有一次苏强东趁他不在偷偷用了一次,他还生气呢……当然,那一次是因为还把他邓歌星的磁带弄丢了。 正想着,电话值班室忽然传来说话声,绿真一愣:不是没人吗?谁在里面? 她忙蹑手蹑脚走过去,停在窗边,静静地竖着耳朵听,看样子是一男一女,女的是刚招来的值班员胡雪嫣姐姐,男的……似乎是大伯? 他们在商量什么吗? 毕竟,大伯现在可是厂子的法人代表,大家在外头都会尊称他“崔厂长”,不知情的外人会以为他是厂里话事人……其实,他只是挂个名,真正大事小事决策权还是在股东群里。 所以,她十分奇怪,厂里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胡雪嫣跟大伯有什么好商量的。崔绿真不由得想起上次植物们说的事儿,胡雪嫣送大伯磁带个电影票,感觉怪怪的。 于是,她愈发放轻脚步,把耳朵贴在墙上,半蹲着身子。 “崔厂长您客气了,您对我这么好,现在还这么照顾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了。”胡雪嫣的声音娇滴滴的,葡萄藤和美人蕉在她跟前都得甘拜下风。 而崔建国就没这么自然,他坑坑吃吃,结结巴巴的说:“没……没什么关照,你……你不用客气……” 幺妹虽然看不见,但她能猜到,大伯肯定紧张得额头冒汗,双手搓来搓去,又放大腿上揩汗,甚至都不好意思坐着。 “厂长您真好,能遇到你这样的领导,我真是三生有幸……对了,总是厂长厂长的叫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五六十岁的糟老头子呢。”胡雪嫣捂着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崔绿真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姐姐啊,我大伯本来就是快五十岁的糟老头子了呀! 以前苦日子过惯了,崔建国一直不修边幅也习惯了,再加刘惠懒散,房里的东西不收拾不换洗,两口子都邋邋遢遢的,现在虽然有钱了,买的东西也不再是便宜货,可不洗不收拾,名牌也总是穿出一股地摊味儿。 再加上这几年吃得好了,崔建国不上班的时候都要喝点小酒,这啤酒肚已经很明显了,再贵再高档的衣服穿身上也是一股暴发户味儿……怎么就不是老头子呀? 崔绿真这亲侄女:“……” 很快,值班室又传来胡雪嫣的声音:“这样吧,我能叫你建国哥吗?嗯……”她咬着嘴唇,一副又为难又天真可爱青春活泼的样子,俏皮的眨眨眼,“如果你怕别人听见影响不好的话,我私下偷偷叫你可以吗,建国哥?” 妈耶!!! 崔绿真后背的鸡皮疙瘩都能变鸡皮蘑菇咯! 她这亲侄女都听不下去了呀! 还建国哥呢,她大伯的两个闺女都比她大,尤其春苗姐姐这都二十七八啦!叫“叔”还嫌她占便宜呢,居然敢叫“哥”?! 崔绿真有点生气,她觉着,自家这憨憨的大伯,被胡雪嫣占便宜啦!哼!不止大伯,春苗姐姐友娣姐姐甚至小彩鱼都被她占便宜啦,因为这声“建国哥”成立的话,那她们都得喊她“雪嫣阿姨”!! 妈蛋,占谁便宜不好偏要占她家七仙女的便宜,她决定从今天开始再也不喜欢胡雪嫣了,不止不喜欢,还要让七仙女们都不许喜欢。 小彩鱼这没心没肺的,前几天还总给她念叨雪嫣姐姐送她头绳,送她文具盒什么的,瞧一点点小恩小惠就把她收买得服服帖帖,开口闭口“雪嫣姐姐”……人家可是想当她雪嫣阿姨呢! 崔建国似乎是被这声软绵绵娇滴滴的“建国哥”给吓到了,居然一时说不出话来,也不敢动弹,四肢僵硬,涨得脸红脖子粗……此时的他,脑海里忽然听见一声“挨千刀的崔建国”,顿时吓得一激灵。 196 崔建国被脑海中那声熟悉的“河东狮吼”吓得一激灵, 跑了! 要是让刘惠那婆娘知道他跟小姑娘家家的单独说话,还叫啥“建国哥”,她真能吃了他的!别的他没想太多, 可他知道,老娘教过的道理,男人娶了老婆就是老婆, 外头女人再好那也不是老婆! 更何况,他脑海里同时冒出的还有十年前刘惠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为了给他拼个儿子, 她愣是搭出去半条命! 这样的女人,她就是再老,再丑, 脾气再坏, 关键时候他想到的还是她……只能说这娘们淫威日久啊! 冲出房门不小心还让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来个狗啃泥,幸好跑了几步缓冲下来,几乎是屁滚尿流的跑出大门,也没注意到院里还有其他人。 胡雪嫣在屋里气得“哼”一声,“土包子!” 崔绿真这才松口气, 对哦, 这才是真心话嘛!她大伯就是名牌也能穿出地摊味儿的土包子,世界第一大土包子! 这事,崔绿真犹豫很久,还是决定告诉奶奶一声。告诉妈妈不合适, 毕竟是大伯子的事, 告诉春苗三姐妹, 她们做小辈的也不好插手, 至于大伯娘……那还是算了吧,本来也没啥实质性的问题,可她要知道了,整个家都能让她掀翻。 果然,崔老太听到一半,脸就青了。“好丫头,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能再让别人知道,啊。” “好。” 崔绿真也知道,这事不仅涉及到大伯家庭是否和谐,搞不好还能牵扯到乱搞男女关系上来,不是她把人心想得太坏,而是胡雪嫣那句“建国哥”实在是……恶,鸡皮疙瘩啊! 往深里说,大伯虽然只是股东之一,可他是法人代表,代表着整个皮革厂的形象,毁了他的名声,约等于毁了皮革厂。 崔老太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妖精没见过,可那都是别人家的事儿,她想不到自家也能遇上,还是老大那三锤打不出一个冷屁的性子,她这亲娘都嫌磕碜的长相……她是又气又好笑。 真是有了钱,什么妖魔鬼怪都凑上来啊! 难怪后头养鱼的老王家媳妇儿会抱怨,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多少暴发户胳肢窝里夹着个人造革皮包,开着所谓的“皮包公司”,怀里搂着年纪能当他们闺女的漂亮女人……关键这还有人效仿,仿佛一件多么有面子的事儿一样! 呸!不要脸! 要她说,警察抓风化就该抓这些妖精和暴发户,先吃两颗枪子儿,风气一准能转好。 当天晚上,大家吃喜酒回来,趁着老大不在,老太太把厂里几个股东叫到一边,没有任何前情提要,直截了当提出要开除胡雪嫣的事儿。 众人一愣,“开除?她不干得好好的吗?” “就是,娘不懂就别掺和,雪嫣做事认真,咱们培养一个这么能干的员工也不容易。”刘惠摸了摸她一头又短又卷活脱脱一个大拖把的头发,心里很是舍不得。 雪嫣嘴巴伶俐,这发型就是她鼓动她烫的,说显得特别年轻,外国黑人女性就喜欢这发型。 崔建国说难看,那是不懂欣赏,刘惠可是很相信胡雪嫣眼光的。 老太太让她气笑了,这死娘们平时鬼精鬼怪,现在却还帮人说好话,真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玩意儿! “你别管,我说开除就开除,你们都听我的。”崔老太白了刘惠一眼,“你们谁要不听我的,就是不孝。” 黄柔虽然觉着奇怪,但她跟其他几个伯子妯娌一样,相信老太太不会乱说,她肯定有不喜欢胡雪嫣的原因,不就一工人嘛,还可以再招,犯不着让老人家生气。 “行行行,娘别生气,只是得等几天,等卫红回来把工作交接清楚,而且也不能随便辞退工人,得给人家个说法。” “还要啥说法,就说我不喜欢她,妖精气太重!”说着,还恶狠狠把几个男人瞪了一眼。 众人:“???”这关我们啥事? 黄柔和丈夫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空缺的“厂长”位子,隐约明白过来……都惊讶得目瞪口呆,崔建国那样老实巴交的?哪怕说刘惠有点啥,也比他更有可能啊! 两口子是经常打打闹闹成为全家笑话,可内里其实没毛病,大钱崔建国管着,其实间接也就是春苗管着,小钱刘惠揣着,不该花的地方从不多花一个子儿!这样的家庭能不稳定?就胡雪嫣那只看上钱的,从崔建国手里抠不出钱,还能跟他? 他们的不信的,但为防夜长梦多,不管他们“发展”到什么程度,自家人都可以慢慢教育,可胡雪嫣却必须立马送走! 而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顾学章还让崔建国去东北给老丈人帮了一个多月的“忙”,等他回来的时候,胡雪嫣已经拿上三百块安置费走人了。 而此时,崔绿真和春芽已经高考结束,崔家人也不敢问她们考得怎么样,只大手一挥,每人奖励五千块——玩儿去吧! 绿真上丽芝家去,准备问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她让爸爸订火车票,不赶时间的情况下,她更喜欢坐火车,能一路看看祖国大好河山。 刚走进市三纺大门,忽然见不远处跑过来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头发蓬乱,脚下小跑……定睛一看,居然是杨美芝。 不久前听说她刚冒天下大不韪生下吴东平的孩子,饭店已经开始营业,但因为她名声不好,本地很少有人去吃,除非不清楚情况的外地人,她那儿能一个星期没顾客上门……没想到才多长时间没见,才二十二三的她,看起来仿佛老了二十岁。 崔绿真仿佛没看见她的白眼,抬头挺胸走进杨家,精神充沛的杨老师正穿着黑色皮鞋,哼着小曲儿,愉悦的削土豆皮呢! “丽芝,快起来吧你,咋这么懒呢?” 杨丽芝躲在房间里,不高兴的回嘴:“妈你让她走,我不想见她。” 杨老师笑笑,“不是杨美芝,是绿真,绿真来了。” 杨丽芝这才从房间里“嗡”一声,让崔绿真进去。 为了高考,绿真给她和春芽押了几套题,让她们天天做天天背,熬得双眼通红,面无人色,杨老师努努嘴,“从考场回来她就躺床上再没起来过,懒丫头。” 话是这么说,可嘴角却翘起来,她已经帮闺女估过分,绿真押题命中率不低,丽芝应该能上本科,至少也是石兰省的本科,她这心可落回肚子里啦! “还没睡够呢?我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上北京玩儿去?菲菲也考完了。” “要!必须要!”杨丽芝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头发睡得乱糟糟,惺忪睡眼里迸发出激动的光芒,“北京吗,哪天出发,怎么买票?” 杨老师给她们端一盘苹果进屋,听见也忙道:“行,那就出去走走呗,省得整天在家里睡懒觉。”当即回自个儿房间里拿出五百块钱,“绿真你们怎么买票的,麻烦也帮丽芝买一张,要不够阿姨再给。” 跟着别人出去她不放心,绿真可是世界第一妥当人,人家能带丽芝一起玩儿就算不错的。 “估计会买火车票,够了阿姨。” 杨家虽然条件不错,可前年杨老师大病一场几乎花光了积蓄,又把家分干净,他们手里也没多少钱。她本来想直接帮好朋友买票的,但怕她拒绝,不如去了北京承包她的吃喝玩乐,杨阿姨杨叔叔给她的钱还能原原本本带回来。 顾学章这几年手底下培养出一批非常能干事儿的人,很快将她们软卧车票订好,明天晚上九点从书城出发,绿真开着她的吉普车载春芽和丽芝到书城,再把车子停去郝爷爷家省委大院,慢慢赶去火车站也不迟。 找到座位,掏出零食,就跟在家里差不多。 这年代软卧车厢是干部专属,能进来的都是有一定知识文化水平和素质的人群,也不用担心会有坏分子。两天三夜的车程除了吃就是睡,抑或看风景,倒一点儿也不无聊,等胡菲接到她们的时候,三人精神倍儿好,恨不得走路到菲菲家。 胡雪峰这两年在上海买了更多的股票,甚至把自家房子抵押给银行贷款买,胆子大,回报也高,听说早赚得盆满钵满啦!大方的给俩孩子在北京城,一人买了一套占地面积很大的四合院,胡峻那套租给别人用,把菲菲那套装修出来,兄妹俩一起住还绰绰有余。 崔绿真看着市井气息浓厚的老北京胡同,其实还挺心动的,听说一套这么大的四合院也才十万出头,不比阳城市的小洋楼贵多少。“胡峻哥在吗?能不能麻烦他帮我留意一下,我也想买一套。” 菲菲挽着她的手,“你买干啥,我们家有这么多住的地方呢。” “我可以投资啊。” “投资是啥?”丽芝插嘴问。 绿真一时半会儿还真解释不清楚,“简单来说,就是奇货可居,现在便宜的不起眼的东西,也许某一天会成为价值连城的抢手货。” 杨丽芝看着破破烂烂的四合院,一路走过来都是四处乱跑的猫啊狗的,还有不听话乱窜的孩子,乱七八糟挤满一个院子的杂物和垃圾,实在想象不出来它啥时候能变天价。 菲菲似懂非懂,爸爸经常跟她念叨这事,她就是不懂也耳熟能详了,“行行行,知道你是小财迷,我哥这段时间都不在家,他正全国各地跑着做课题。” 不知道没什么,绿真有点失望,她低头看着自己特意换的绿色真丝裙,嘟囔道:“大臭屁不在……怎么也不早说啊?” “本来放假休息的,可刚接到你们动脚电话那天,他导师就把他叫走了。” 绿真这才收起遗憾,忙问他的课题是什么。 “听说是做什么刑侦技术什么现代化……”菲菲也说不清楚,绿真大致知道是干啥的,可名次太专业,她也不确定。 春芽和丽芝洗漱去了,菲菲这才超小声的问:“那个……谁……没跟你们一起来吗?” 绿真一愣,“曹宝骏?他没说要跟我们一路啊。” 菲菲被她看得红了脸,“嗯嗯,那没事儿,我就随便问问。” 崔绿真现在也有自己的心事,估摸着是他们俩又偷偷约定什么了,自从被大臭屁哥哥阻挠后,他俩不止没刹住车,还越来越投机,现在已经是朋友圈子里默认的一对儿啦。 菲菲爸爸是大厂长,曹宝骏爸爸也是阳城煤矿矿长,都是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数人都会觉着是郎才女貌。可胡峻愣是觉着曹宝骏不够男子汉,父母太强势,哥哥曹宝峰没个固定工作,整天在外头游荡,担心以后父母会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曹宝骏身上…… 他的苦心,菲菲不理解,可绿真却能懂,两个人打电话的时候常说起这事,所以现在绿真也不跟菲菲提曹宝骏的事了。 大臭屁,她帮了他,他却啥也不说就跑了,哼! 这一晚,跟久别重逢的好友睡一个被窝,绿真的情绪居然没有想象中的高涨,她归结为是没见到胡峻的原因。 菲菲参考的是舞蹈学院,基本是稳了,在台灯下,她眨巴着大眼睛,侧身看向好友:“绿真还没说,你的第一志愿是哪个学校?” 崔绿真把双手枕到脑后,“公安大学,笔迹鉴定专业,今年是第一年招生,不知道以后就业怎么样。” 菲菲轻轻拍拍自己那瘦弱的胸脯,“幸好幸好,我还担心你会报国防大学呢,听说特别辛苦,好多人都晒黑了呢。” 崔绿真其实一点儿也不在意黑不黑的,她只是想给自己多年的梦想一个圆满结局,至于想念的国防大学,以后多多挣钱吧,发展经济也是给国家做贡献,如果能让国家成为世界级大国强国,她也一样自豪。 爸爸说了,她上不了国防大学的遗憾,以后让小橄榄弥补。这小子对数理化有种超乎年龄的兴趣,以后的国防技术越来越现代化,高科技化,说不定正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绿真?”菲菲的呼唤拉回了她的神思,“嗯?你说什么?” “我说,我怀疑我哥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最近他老是关门不理人,吃饭也总是出神,你说他会不会是处对象了呀?” 崔绿真一愣,“你看着像吗?” 菲菲为难极了,“像……又不像……我也没看见它跟哪个女孩来往密切,可他那发呆的样子,跟曹宝骏有点像。” 绿真促狭的挠她胳肢窝,“说来说去又绕到曹宝骏了吧?你还真喜欢他呀?不就细皮嫩肉嘛……哎哟,胡小菲你居然偷袭我!” “要说细皮嫩肉他可没你嫩,你看看你这一身……”话未说完,菲菲就倒吸一口凉气,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玩闹间把绿真的睡/衣撩开了,露出一截细白的,富有rou感的yao肢来…… 绿真看她傻愣着,还故意扭了扭腰,“怎么样?被我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了吧?” 菲菲红着脸,掐了掐自己的,再看看她的,忽然沮丧得不要不要的,她也想长点肉呀!可就是长不起来,不知道是跟从小练舞有关还是怎么回事,她整个人都是又瘦又软,没有一点儿力量感。 关键绿真的身材不止有力量感,还是真有力量,轻轻用点儿力气就将她掀翻,一个翻身压制住她,挠她胳肢窝,挠她脚底板,一张大床闹得“咯吱咯吱”响。 第二天,保姆阿姨家里有事请了假,只能她们自个儿做饭,菲菲带春芽丽芝出去买菜,留绿真一个人看家。她也闲不住,先把屋子和院子打扫干净,又把昨天换下的脏衣服收出来,准备清洗。 想了想,好像还没打扫胡峻哥的房间,他走了四五天,不知道落了多少灰。然而,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却不是汗味儿,而是一股阳光晒在铺盖上的香味,暖暖的。 虽然走得匆忙,可他的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铺盖叠成豆腐块,衣柜门开着,能看见里头挂着一排衬衣牛仔裤和两套警服,门后是两双干净球鞋,还有一双黑皮鞋。靠窗书桌上铺着一张报纸,上头压着一只钢笔……一切都是那么井井有条,整齐得不像话。 崔绿真悄悄笑起来,大臭屁要在的话,肯定要得意洋洋了。 桌子上整齐划一的摆着一排照片,都是这么多年来三个人的全友福,三张面孔从幼稚孩童到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女,再到现在成熟稳重的青年男女……十几年的记忆仿佛成了电影片段,在她脑海中回闪。 绿真弯腰看那张报纸,发现上头写着些奇怪的符号和数字,估计是跟工作或课题有关,怕被风吹走,忙折叠起来,拉开抽屉准备放进去。 谁知他中间抽屉里塞满了东西,整整齐齐都是这六年来二人的通信,绿真悄悄往大门口看了一眼,她们还没回来,忙抽出倒数第三封,蹑手蹑脚打开。 是她上上个月写的,跟他说她报志愿的事儿,纠结于到底该把哪个学校当第一志愿,因为对她来说,第一志愿就是唯一志愿,不可能落档的。 只见她原本特意加粗加黑的两所大学名字旁,多了两堆密密麻麻的小字,凑近你看,居然全是两所学校的优劣对比,包括学校历史文化发展,专业特长,招生条件,她想报的专业历年分数线,以及他找人打听到的名师名校友……她的信件是黑水笔写的,他的字却是蓝墨水,就像两片天蓝色的海洋,包裹着她黑峻的岩石。 绿真忽然眼眶湿润,大臭屁! 可他接下来回她的信不是这么说的啊,他只回了她十二个字:选专业乃人生大事,你自己决定。 当时把她气死了,在身边人给不了建议的时候,她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居然啥理由不给就用几个字打发她!她当时还怀疑他是不是压根就没好好看她的信。 谁知道他不仅看了,也帮她认真考察和了解了……他到底怎么回事? 崔绿真有点气他的奇怪,又有点为错怪他而懊悔,悄悄把信件恢复原状放回去,拉开靠近床铺那格抽屉,里头却团着一团布料。 她好奇极了,悄悄打开才发现居然是条那啥裤……最关键的是,某个地方还有一片可疑的白色……天哪!绿真的脸瞬间红成了熟透的虾米。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通过奇奇怪怪的书,她比同龄人懂太多太多,知道这是……难怪他要团成一团扔抽屉里,估计是那天走得急,没来得及洗。 他那么正经的人,肯定也不好意思扔给菲菲和保姆帮他洗。 唉! 崔绿真觉着,自己今天好像个偷窥狂魔呀,把胡峻哥的秘密都看光了,以后他在自己面前就是个透明人咯。 她两根手指拎着那图案布料,扔不是,放回去也不是,纠结一会儿给他扔盆里,洗了吧,不知道他要几个月才能回家,总不能任由它在抽屉里发霉生虫。 她记得自己上学前班的时候,有一次冬天上厕所不小心把裤子尿湿了,妈妈那天学校有事要很晚才回来,还是胡峻哥帮她换的裤子,顺手还把沾了尿的裤子给洗了。 她现在,是投桃报李,饮水思源。 这么想,就没啥心理负担了。她找出洗脚盆,把那片痕迹当作当年的小孩尿渍,打上肥皂,迅速的揉搓,很快漂洗干净,用一个铁线衣架挂上,完美! 剩下的都是女孩衣服,洗起来特别方便,放菲菲指给她的专门的洗衣盆里,抹上肥皂,随便搓搓就行。女孩子嘛,流的汗都是香喷喷哒! 直到她把衣服晾上,菲菲她们才回来,不仅有十几网兜的菜肉蛋瓜,还有两个大西瓜,几瓶汽水儿啤酒和一堆熟食。 要说做饭,四个人都很菜,如果非要矮子里头拔高个儿的话,菲菲又稍微做得好一点儿。只见她把菜场杀好的鱼挑出来,清洗干净,码上几片生姜,滴几滴黄酒,腌制上。又把其他人摘好洗好青菜土豆切好备盘,小葱切段,调好料汁儿。 “今儿我给你们做个焖锅吃。” “焖锅是什么呀?”春芽好奇的问。 “就是类似于没有汤汁儿的火锅。” 崔绿真咽了口口水,妈耶,她都好长时间没吃过涮火锅啦!家里人怕吃上火生病,影响她们考试,已经一连吃了两个月的清淡饮食,少油少盐高蛋白,一开始吃还不错,吃久了嘴巴都能淡出鸟啦! 她决定,今天一定要吃三碗米饭!不对,是四碗!她必须吃个够够哒,让肚子装满火锅,哦不,焖锅! 菲菲看着纤弱,做菜还真有两把刷子,只见她把花菜、土豆、豆腐皮、海带丝分别干煸炒过,再把腌制好的鱼扔进去炸金黄,最后再把所有菜蔬放一起,淋上豆瓣酱调的料汁儿,盖上锅盖,院里顿时飘出让人直咽口水的香味儿。 崔绿真的口水是最多的,早已忍不住一面切西瓜的时候一面偷吃,顺便再把熟食放盘子里,趁大家不注意偷吃一块儿,哇哦!这酱牛肉真好吃!难怪去这么久,原来是菲菲带她们去了十几公里外的地方买呢! 烤鸭是片好的,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味儿还是当年外公带她去吃那家!好吃到连鸭骨架都是香的,她能吮指! 天气热,把桌子端到院里桂花树下,焖锅虽然咸了一点点,可很香,鱼肉和蔬菜都很入味儿,就着汽水儿和啤酒,个个吃得肚饱肥圆,崔绿真果然吃下了四碗米饭,吃到最后都快站不起来了。 她摸着自己胀鼓鼓的肚皮,“菲菲你怎么会做焖锅的呀?” “我哥教的,他做的比这好吃,焖上大虾和带鱼,能让你直接吞下舌头。” 崔绿真吐了吐舌头,胡峻哥怎么能会这么多事呢?抓坏人是他的本职工作,听说立了好几次功,工作之余还能看书洗衣做饭收拾房间,时不时还能跟朋友聚会玩耍锻炼出一身腱子肉……他真是时间管理大师啊! 丽芝忽然道:“谁要当了胡峻哥的女朋友,那得幸福死吧。” 胡菲下意识看了绿真一眼,欲言又止。 “话说,胡峻哥到底谈对象没?”春芽从藤椅上坐起来,两只眼珠子像一百瓦大灯泡。 菲菲也是一样的说法,她也不清楚,不过她时刻注意着好朋友的表情。因为她一直没说的是,哥哥导师打电话来的时候她在旁边,其实事情也不是很急,哥哥明明可以不用去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哥哥好像是知道绿真她们要来,才故意出门的。 就像当年逃避代丽芳的追求一样。 可又不一样。 对代丽芳,他是真的不耐烦,可对绿真,他好像是在生气,生自己的气。最近几次收到绿真来信,他都不给她念了,一个人躲房间里很久,有时候晚饭也不出来吃。 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可她昨晚旁敲侧击问过绿真,他们没有吵架呀,他到底在较什么劲呢? 自从跟曹宝骏若有似无的暗生情愫后,菲菲忽然明白了。 以前,爸爸想把他们凑一对儿的时候,她觉着爸爸就是异想天开,明明是兄妹,怎么可能在一起?可分隔开这几年,她发现哥哥对她和对绿真是不一样的,对她是毫无条件的保护和关爱,可对绿真就像地位平等的两个大人,他会把许多她理解不了的心事告诉她,会给她说他的烦恼与开心,会聊国内外时事……反正,在保护之外,更多的是尊重和吸引。 他们被彼此吸引,哥哥应该是已经发现这种不对劲,想要刹车了。可平时那么聪明的绿真,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悄悄看过许多爱情故事,读过许多情诗的胡菲小姑娘,决定给他俩加把火,只是苦于无处下手。 *** 因为没能见到胡峻,崔绿真也没在北京久待,玩过该玩的,吃过该吃的,又杀到温州和东北去,看看她们家批发市场。 温州自不必说,1982年全年,温州市个体户规模达到十万户,比某些小县城的人口总数还多!背靠这个庞大的小商品市场,大河批发市场改变经营模式,将这些已经做大做强的个体户吸纳进去,变成皮鞋、服装制造的直销场,据报纸上说有几十万销售员在全国各地奔波推销他们的商品,成为让国营企业头疼的“蝗虫大军”【1】。 经过两年的发展,现在的温州小商品制造与批发已经形成一定规模,报纸上开始出现一个新的名词——温州模式。听说全世界有名的经济学家都去温州考察取经了,他们的大河批发市场成为其中的重中之重,黄外公学了这么多年外语终于派上用场。 依托这个成功模式,他们又在武汉、成都、郑州、兰州四个城市各开了一家“大河批发市场”,针对各个城市的地理位置、人文特性和市场情况,批发内容不仅仅局限于服装、建材、电器,甚至还做起了粮油、干货、海鲜、文具、箱包……专业性,集中性是他们不变的优势。 甚至,为了更好的发展业务,还在各城市盖起了三层小楼,不再是蛇口那种简单的石棉瓦房。现在各大城市提起“大河批发市场”,大家都知道说的是哪儿。 四年时间,崔绿真“把批发市场开遍全国”的愿望已经快实现了,至于收入,春苗姐姐一个人管账已经应付不过来了,早早的把她同学拉来,组建了一个财务团队,甚至还学日本人,请了律师顾问,听说能规避许多风险。崔绿真这段时间忙着高考,也没问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反正她那天去银行取钱的时候,发现她的个人存折上的钱已经上七位数了。 这还是在一路马不停蹄招兵买马开疆辟土的前提下攒下的,要是不花出去的话,说不定还能翻三倍。 到东北电器市场发现,他们家的电器市场已经成为专业性很强的电器专卖场啦!国内外各种品牌电器他们家都有,甚至还有了电饭锅和电炒锅,不烧柴不烧煤不烧气的锅,在这年代可谓是让国内老百姓大开眼界的! 因为拿下跟松尼电视的代理资格,他们公司再去拿别的货,档次就高了很多。甚至许多日本企业的其他产品也争着跟他们合作,毕竟手握这么多个批发市场就是最大的资源,其他代理商都无法与之匹敌的! 黄外公抚着肚皮,仰靠在老板椅上,笑眯眯的说:“还是绿真聪明,当年要不是你闹着要开批发市场,咱们现在也不会有这样的市场优势。” 崔绿真现在已经能按捺住自己骄傲的表情了,谦虚道:“我再有眼光,也没外公阅历丰富啊,咱们公司能开起来外公才是最大功臣,应该给您……” 老爷子抬手,止住她的话头,不大高兴的说:“别再提干股的事,我这把年纪不图钱,能为你们姐弟仨打点基业,就当弥补以前的过错了。”对女儿的愧疚,他已经找不到弥补的地方了,因为她生活幸福,夫妻和美,事业顺利,他只能把这份愧疚延续到下一代身上。 女婿?仕途比他当年还顺利,他也没能力帮一把,干脆就由他去吧。 崔绿真在感激外公的时候又挺愧疚,让他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忙里忙外,却给不了他什么……唉! “外公你想要个啥?” 黄外公摇头,指指隔壁屋一堆的好烟好酒山珍海味名贵药材玉石手串儿啥的,都是别人送的,他一直想找个地方卖掉,把钱捐给山区,够建几所希望小学的。 这些东西是客户逢年过节的时候拜访送的,做生意就是要礼尚往来,他不收不行,可收了又不用,浪费。 崔绿真心里默念,过几天出去找找有没有高价回收贵重礼品的地方,盖希望小学她愿意捐点。 “那除了这个,外公有没想去的地方?” 老爷子眯缝着眼,“这全国各地都跑遍了,有机会倒是可以去国外看看。” 绿真眼睛一亮,“外公想去哪儿?” “美国,德国吧,看看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样子。” “那要不,外公就趁这个暑假,去美国吧?” 老爷子一愣,“去美国干啥?” “你不是想去嘛,正好我也不开学,我来值班,换你出去放松一下。” 老爷子鼻子一酸,乖孙女还是惦记他,怕他太劳累,其实跟以前的日子比起来这算啥累?他能决定一个公司的一切事务,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一个城市的发展程度,这样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是再多的钱也换不来的。 最近他就在琢磨,有几次跟外商聊天的时候发现,他们都在说一种叫“冰箱”的电器,可以低温储存食物,对喜欢吃隔夜饭菜的中国人来说,要是有了这玩意儿,说不定健康问题会大幅度改善。 “去美国看看冰箱可行否?” 绿真也知道这种电器,还知道烤箱,电热水器,抽油烟机,洗衣机……太多太多,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已经普及的电器,在我国却依然一片空白。 只要是空白,那就有商机,“可行,外公就去美国,多换点美元,要能带几件样品回来更佳。” 于是,本来就有点心动的老爷子,狠狠心,一咬牙一跺脚,“成,明儿就回去办护照!” ※※※※※※※※※※※※※※※※※※※※ 假期就要结束了,有点惆怅啊啊啊啊啊~ 197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198 只见崔绿真从容的走上前去, 一本正经的说:“黄阿姨好,周外婆好,外公没告诉我们你们会来, 赶紧来这边坐。”她得解释清楚,不能把“故意不邀请她们”这盆脏水泼他们家头上。 同时也让宾客们知道,所谓的“姐姐”“侄女”就不是亲的。 果然,有隐约知道黄家情况的,都悄悄议论起来。 哦, 原来是继母不请自来啊。 原来是继母带着继妹一家子来蹭吃蹭喝啊, 还搞得兴师问罪似的, 脸可真大! “你外公忙着呢, 你说说你们这么大个家业,也没人看着, 还得麻烦他七老八十的老人家, 不知道的还说你们不孝顺呢。”黄娜看着黄柔, 面上笑吟吟,心里都恨得滴血了, 她黄柔凭什么这么好命! 这高档奢华的酒店!这么多非富即贵的来宾!当市长的丈夫……她黄柔凭什么这么好命?! 论样貌,她黄娜也不差, 论学识和能力,她也能跟她平起平坐,甚至, 论心计她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自己能让他们父母家反目多年……都已经把她弄到穷乡僻壤了,为啥她还能翻身? 当年该下乡的明明是她黄娜啊! 却不想想, 黄奇是她爸爸, 不宠她宠谁?难道宠你这半道闺女?从踏进黄家那一刻, 她就没把自己的位置摆正! 黄柔看她笑得越温柔,知道她心里就恨得越咬牙切齿。从小她就这样,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永远是坚强、勇敢、识大体,而她就是活脱脱一个被宠坏的小公主! 黄柔挽在丈夫胳膊上的手一紧,刚想说话,忽然看见绿真给几个伯娘使眼色,原本坐在第一桌的刘惠王二妹和陈丽华,立马笑眯眯的起身,不由分说把黄娜一行人“请”到包厢里坐。 黄娜还想再嚷嚷,不知道是谁给她腰上掐了一把,“周阿姨先吃饭,啊,就当给你们接风洗尘了。” 刘惠力气贼大,又特别能领会侄女的眼神,将他们拖进包间,堵在门口。其他人就给他们压在座位上劝酒,夹菜,反正脸上是任谁也挑不出错的笑容,热情得不要不要的! 其他宾客的角度看进去,就觉着这一家子真热情,不请自来的继外婆被她们招待得这么好,要是还闹事儿那就显得得寸进尺不知满足了。 当然,有郝顺东和陈静在,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开了。大家来赴宴,一面是为顾市长,一面也是为省.委.书.记一家子,听说崔绿真小姑娘很得老人家欢心,专程拨冗从书城赶来呢! 当然,王二妹得了婆婆交代,自然要好生“招待”黄娜一家子,见他们基本没碰放辣椒的菜,眼珠子一转,“哎哟大妹子,来了阳城得尝尝咱们这儿的特色。”不由分说给她嘴里塞了一片满是辣椒油的白斩鸡。 看着全是白肉,可入口却又麻又辣,呛嗓子眼儿! 黄娜很快被呛得鼻涕眼泪狂飙,陈丽华赶紧知机的递上饮料……黄娜仰头,一饮而尽。 “噗嗤……咳咳咳……” 刘惠憋笑憋到肚子疼,这辈“饮料”是几个孩子特意为高玉强制作的,谁知小家伙跑了,便宜了黄娜,盐巴味精醋酱油再加几勺呛口的辣椒油,这可是准备对高玉强“大刑伺候”的啊! 陈丽华赶紧给她递纸,“慢点儿慢点儿,大妹子啊,没人跟你抢。” 这次,黄娜不敢再掉以轻心,她接过纸,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又闻了闻,确定没有“加料”才用。 而在外头客人看来,这就是一家来打秋风的野生亲戚,跟八百年没吃过肉似的吃急了呛到,别人给她递纸她还挑三拣四……啧啧啧,难怪顾太太这么多年不回北京去呢! 这首都的穷亲戚,更可怕! 外头,人情往来,觥筹交错,绿真跟着爸妈去挨桌敬酒,气氛热烈极了。当郝书记老两口从侧门进来的时候,大厅里安静了一瞬,很快又“若无其事”的恢复原样,老书记想要低调,谁也不会没眼色的凑上去,只彼此间用眼神往那一桌上瞟,心里都明白:抱上郝家这条金大腿,哦不,红大腿,顾学章又要往上走咯! 然而,大多数人都想多了。 *** 晚上,送走宾客,一直到凌晨一点半,顾学章才满脸酒气到家。黄柔亮起台灯,“郝叔叔安顿好了?” 顾学章一面换衣服,一面摇头,“没,明天还有个会,老人家连夜上书城去了。” 黄柔打个哈欠,“这也太折腾了。” “谁说不是……”顾学章打个酒嗝,踉跄两步,吓得黄柔赶紧扶住他,“没开车回来吧?” “放心,小刘开的。”他咧嘴,露出一口整齐而洁白的牙齿,跟很多同龄或者同级别的干部不一样,他一口牙齿护理得极好,也不抽烟,至今还跟二十年前一样。 转眼,他们结婚都快十三年了。 黄柔看着自己的手背,在台灯下能看见一层薄薄的“膜”,这是皮肤松弛的表现。再摸摸自己眼周的皮肤,熬这么深的夜,明儿估计就是大熊猫了。 “好看。”顾学章突然吹着浓浓的酒气,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他经常搞这样的“偷袭”,黄柔已经不可能还像以前一样满脸羞红,心神荡漾了,可心里却依然不受控制的开出一朵小花儿,“别胡闹,赶紧洗洗睡吧。” 顾学章一把抱住她,“我不睡,我要让小阿柔姐姐知道,再也没人能欺负她。” 黄柔眼眶发酸,他看出来了。 即使处于醉酒状态,顾学章也记着不能勾起老婆的伤心事,转而说起别的:“你们印刷厂怎么说?” “解决了,从下个月一号开始,印刷厂开始对外承接印刷业务,陈静还想办个报纸,把咱们大河诗社办成全国性的诗歌文艺周刊呢。” 陈静期末的时候也从学校辞职了,跟她全职经营诗社,自从辞退杨美芝后,诗社的事一下子就理清了,她们现在不缺人,也不缺钱,就缺知名度。 这个知名度不止是在诗歌文艺界,还有整个社会层面!受丈夫的影响,她俩都想玩票大的,省得别人提起她们都是“顾太太”“郝太太”,她们也想给自己重新贴一回标签。 顾学章“嗯嗯”点头,他赞成。 反正自从辞职后,老婆虽然空闲时间更少了,可她心情好了,身体好了,气色好了,能终生从事自己热爱的事业,这是一件幸福的事! “对了,我听陈静说,老爷子年后可能要么去北京,要么去广东,到时候想带你走,你愿不愿意?” 顾学章怔了怔,看着她依旧美丽的容颜,犹豫道:“如果我不去,你会不会觉得我没出……” 黄柔一把捂住他的嘴,被热气吹得手心发烫,“胡说,我也不求多大的成就,只要你以后回想起来不后悔就行。”这样的机会,只有万分之一的人,甚至千万分之一的人才有。 顾学章也知道,错过机会意味着什么。 他深深的舒口气,将妻子紧紧搂在怀中,“我就想把咱们阳城市搞出点样子来,不想现在半途而废……也不想离你们太远。” 他不像郝书记,不可能甩甩袖子带着清风去另一个城市,他的妻子,孩子,父母,亲朋都在阳城市,他的根在这儿,他的抱负也在这片黄土地上。 两口子又说了会儿,开始发愁明天要怎么打发黄娜一家子。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完全多虑了。 *** 第二天一大早,黄娜一家三口在阳城宾馆醒来的时候,看着高档奢华的大房间,宽敞舒适的大床,心里那个美哟!在老胡同里挤了这么多年,他们从未像现在这般舒展安逸过! 再也不用被尿壶臭醒,再也不用听男男女女狗屁倒灶的事儿,再也不用担心床单晒院里会被人扯走……这样的幸福,他们曾经想都不敢想! “妈这儿真舒服,我不要回北京了。”儿子眼屎巴拉着,只穿个裤衩四仰八叉躺大床上,舒服得不愿起身。 “就是,跟你姐说说,他们现在个体企业办得这么大,摊子铺那么开,这么大的皮革厂连经理也没一个,让她给我安排进去,我给他们当着经理,每个月随便发点儿工资,年底随便分点儿都是几万块……”原本怯懦的黄娜老公,算计起别人时那个精明哟! 简直判若两人! 黄娜白他一眼,“你有屁本事当经理?” “害,这样的个体户厂子要啥正经本事?我就在办公室喝一天茶,厂子照样能运转。” 黄娜一想也是,就那群裤腿上泥点子没洗干净的农民都能干,为啥她男人不能?她男人当年可是链条厂车间主任呢!他吃公家饭指挥工人的时候,这群泥腿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喝西北风呢! “行,你当总经理,儿子当副总经理,你得好好带带他,以后你退休了他就是正的,咱们领两份工资,拿两份分红,明年就回北京买套小区房,把现在的胡同卖掉,那窝囊气我是受够了。”黄娜捋了捋头发,想到接下来的好日子就觉着神清气爽。 从胡同里搬出来,住进楼房,那就是妥妥的扬眉吐气! 周永芳在另外一间屋里,她年纪大了,四点半醒来的时候阳城市天还没亮,她一直睁眼到隔壁有动静才过来。“赶紧收拾收拾,待会儿回去。” 黄娜翻个白眼,“回哪儿去?” “当然是回你们芭蕉胡同。” “我可不回去,妈要回去自个儿回,你不是没坐过飞机嘛,正好让黄柔给你买张票,享受一把?” 别说,周永芳还真有点心动。她们一个厂的好几个都坐过飞机了,就她还没享受过天上飞的感觉,前几天老头子要去美国,她软磨硬泡费尽口舌愣是没让她去,不然听说要坐好多个小时呢,够她享受的! 想起老头子,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张严肃的老脸,虽然满是皱纹,还有了几块老年斑,可那股气势不减当年,她着迷的就是那气势……只不过,他对她永远像对下属,发号施令,呼来喝去,就连离婚也是冷冰冰一句“给你三个月时间考虑清楚”。 她怎么可能考虑?要离她早二十年前他坐牢的时候就离了! 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年,三十年,她也不会同意! “妈你就听我们的,就这么耗着,他年纪比你大,又在牢里吃过苦,能耗过你?”女婿咂吧咂吧嘴,心里很是不屑。 那糟老头子,以前以为他瘦死骆驼比马大,熬到出来后总会想办法给他调动一下,谁知不仅不帮忙,还劈头盖脸教训他。呸!一劳改犯,哪儿来的脸面在他跟前摆谱儿?! 他亲爹都没教训过他! 糟老头子现在身体不行,年纪又大,他一定要撺掇岳母守住阵地,回不回家无所谓,坚决不离婚,反正每年还有大几百的赡养费,岳母舍不得花,到时还不落他口袋里? 只要能熬过他,把他熬死,作为他的妻子,顾家不仅要赔偿大笔丧葬费,作为弥补还要给他安排工作,顺便继承老头子在厂里的大额股份,到时候分的可不是几万块,而是几十上百万! 真是想想就心热啊! “别想了,他都说了,他在大河商贸公司没股份,只拿工资。”周永芳不赞成的反驳道。 “哎哟我的亲岳母哟,您是我亲妈!他这么说你还就这么信了啊?没股份他天南海北国内国外的跑?没股份他起早贪黑累出一身毛病?这是骗你的!生怕咱们要他宝贝闺女和姑爷的钱!” 周永芳本来对老头子是无条件相信的,可被女婿这么一说,也觉着有道理,不然没道理殚精竭虑。老头子这么说,不过是怕她惦记黄柔的钱罢了。 “妈你想想,涛涛就你唯一的亲骨肉,旁的再亲能亲过涛涛?到时候咱们一起把他外公的股份继承过来,用这笔钱给您买个好房子,要南北通透的楼房,再给他办一家公司,也当老板……到时候那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尽的绫罗绸缎都往您老人家跟前捧,它不香?”女婿说得唾沫横飞,肚子唱起了空城计。 昨晚他也被王二妹塞了一嘴的麻辣,回到酒店就拉肚子,一股水那种,夜里跑了十几次厕所,现在已经浑身无力了,就想吃点儿好的补补。 儿子也馋得直咽口水,“姥姥你可得帮我,我都高中毕业好几年了还没工作,你要不帮我我这辈子就娶不到媳妇儿了,你唯一的血脉就要断了你忍心吗?” 果然,周永芳神色开始迟疑起来。 女婿没出息她知道,反正没血缘关系她睁只眼闭只眼也行,可外孙不一样啊!涛涛是她从小捂怀里捂大的,他拉屎撒尿都是她伺候的,感情可以说比女儿黄娜还亲厚! 谁知黄娜却插口道:“这不有现成的嘛,还娶啥媳妇儿?” 她冲楼底下挤眉弄眼。 男人立马明白过来,摸着下巴,琢磨道:“你姐家姓崔那丫头倒是不错,长得不赖,个子高正好可以改良一下咱们家基因。”他看着儿子比他还矮的小身板,颇为遗憾。 涛涛立马眼睛一亮,勉为其难的说:“那行吧,不过她得听我的,我可不娶我妈这样的。” 一家子哈哈大笑,都怪黄娜平时管太宽,连儿子也对她有意见。“可惜了,要是没那对双胞胎,这绝户咱们可就吃定了!” “是啊,都多大年纪了居然还老蚌怀珠,要是没儿子……这万贯家财就是咱们的,他顾学章再厉害又能怎么着?还不是给涛涛打工?” 想到吃绝户的“幸福”,黄娜只觉心里的郁气都没了,是,黄柔是命好,小时候有亲爹疼,嫁人有婆家护着,现在丈夫儿女都出息……可那又怎么样呢?这一切还不是为涛涛作嫁衣裳? “唉,要是能想办法,把那小崽子……就好了。”黄娜男人阴测测的说,周永芳狠狠瞪他一眼,骂道:“胡说啥呢,这种念头你想都不能想。” “不过,话说回来,就黄柔家两口子心疼那丫头的模样,听说是当眼珠子养大的,以后说不定能分走他们三分之一的家产……到时候别说好不好看,就是个丑八怪咱们也得硬着头皮娶回来。” 一家子又是哈哈大笑,只有涛涛当真,跺着脚说“我不要”,可大人们哪管他要不要,只要钱到位就行……真是好一副其乐融融,温馨和美的画面。 不知道的,还当这是一家子好人呢! 可惜,崔绿真在窗台上安插了几盆植物作眼线,几乎是几分钟后,她就同步知道了他们所有的谈话内容,气得“嘿嘿”直笑。 呸!一家子坏胚!诅咒我外公不算,还想谋夺我们家产,甚至还要“娶”本地精?最过分的是,他们想对橄榄做什么? 崔绿真也不擅长骂人,不知道该骂他们不要脸呢?还是不要碧莲呢?小姑娘紧了紧拳头,既然他们不知死活,不把外公当人,那就要准备好承担小地精的怒火。 黄娜一家计划得好好的,正好肚子也饿了,起床脸也不洗牙也不刷,刚走出房门,听工作人员说楼下有免费早餐提供,本来还想去顾家蹭吃蹭喝的一家子立马改变主意,杀到楼下去。 开玩笑,顾家吃再好,能有免费的好吃? 住宿还提供早餐的,这在阳城市是第一家。餐厅里排着队拿早餐的住客有二三十人,每人手里拿着个小盘子,依次过去,每人一个水煮蛋一个馒头一个白菜肉包子,米汤随便喝。 黄娜一家问前后排队的人,免费是真的吗?又问工作人员真的不收钱吗?再三确认,得到肯定答复后,一家子眼睛都绿了,也不用盘子,衣裳撩起来,一兜。 “我要五个鸡蛋!” “给我来四个肉包子,不要馒头!” “对不起同志,我们早餐是按住客人数准备的,如果您多拿了,后面的住客就……” “就什么就,他们能不能吃饱关我屁事,我吃不饱咋办?”说着,涛涛直接动手,从工作人员蒸笼里抢过一笼包子,那一个个白胖胖香喷喷的小面团团,馅儿包得特别足,有油水都快渗透了包子皮儿,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可他忘了,刚出锅的蒸笼有多烫,手刚放上去,蒸腾起来的高温水蒸气就流下来,直接滴在他肉乎乎的手指上,顿时疼得他“哇”一声,摔出了蒸笼,顺便跳着脚的嗷嗷叫。 白胖胖的包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心疼得工作人员都快哭了。这几年随着包产到户,农民积极性提高,粮食产量确实是提高了,可人口也多啊,贫困地区照样有人吃不饱。 这小王八蛋,他浪费的是多少人的口粮他知道吗? 后面排队的人不干了,他浪费的可是他们的早餐! “喂你大人怎么教育孩子的,这么好的粮食不能浪费,捡起来。” “就是,捡起来,得照价赔偿,咱们后面的人还没得吃呢。” “这都二十大几的人了吧,家长怎么教育的,要五年前这是要去政治夜校学习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各带口音的普通话,黄娜一家想要装听不懂也没办法,工作人员很快找来了宾馆经理,几名厨师堵住他们想要逃跑的方向,叫嚣着“照价赔偿”。 黄娜急了,他们链条厂效益不好,已经半年发不出工资了,这次来的火车票还是跟街坊借钱买的,哪里还有钱赔偿?本来还想着见到黄柔跟她“借”点儿应应急,昨晚被刘惠几个驾着也忘了。 对哦,黄柔! 黄娜忽然柔弱的擦了擦眼泪,温柔的说:“同志你好,我们是顾市长的亲戚,昨儿住了一晚,现在正准备上顾家去,能不能下午送钱来?” 围观群众笑起来,“你说市长就市长啊?那我亲戚还是省长呢,能免费住店不?” 黄娜快被臊死了,“我们是真的,我们昨天专程从北京来参加市长家闺女升学宴的,昨晚还在这儿吃饭的。” 宾馆经理一看,是有点眼熟,如果真是顾市长的亲戚……给他十个胆也不敢为难人家! 一家子终于“脱险”,气喘吁吁走出阳城宾馆,原来顾学章的名头这么好使啊!不知道去百货商店报他名字能不能行?正好几个人都该换一身行头了…… 幸好周永芳还有一丝丝理智,她实在是怕极了黄奇,要让老头子知道他们顶着顾学章的名头招摇撞骗,别说离婚,怕是吃了她的心都有! “行了,见好就收,咱们先去顾家看看。” “爸,我手疼。”涛涛走在最后,不知道是饿了还是真疼得走不动道。 黄娜两口子头也不回,“疼疼疼,多大点事儿,能烫死你?” 涛涛“哼哼”两声,像个姑娘似的委屈得跺脚,想要耍赖不走吧,他们已经来到公共汽车站了。 师傅听他们要去皮革厂,热情的指路:“不用坐车,你们走到那个路口左转,过了人民广场再往右,再翻两个小山包就到了。” 一家子确实也凑不出车费,只好顺着师傅手指,走一段问一段,磨磨蹭蹭,直线距离三公里不到愣是让他们走了两个小时。 而此时的顾家,崔老太正跟孙女一道腌制萝卜干儿,他们家种在院里的大萝卜随便挖两个出来就能腌一罐,每顿捞一小碟,够吃半年的。 崔老太腌的萝卜条特别好吃,颜色金黄,酸酸辣辣的特开胃,现在还没入味儿的干萝卜条儿,绿真就忍不住偷吃,吃得两颊胀鼓鼓的,嚼得太阳穴生疼。 崔老太看见,心里叹口气,小丫头这还是一团孩气啊! “你要是去了北京,有男学生追求咋办?” 绿真一愣,“奶咋问这个?” “没事,我就问问,大学生处对象正常,但你还小,你还是个孩子……”老太太词不达意,不知道要怎么不动声色的给她上眼药。 “我不小了呀,再过四个月,我就满十九周岁啦。” 崔老太气结,“我说的不是年龄,是……你是个单纯的好孩子,可外头男娃就不一定了。” 崔绿真听出来了,奶奶这是意有所指,莫非是担心她跟杨美芝一样被人骗吗? 是的,杨美芝现在哭着喊着要回杨家,一口咬定当年是年幼无知被吴东平“骗”的……幸好,杨老师压根不信。 “奶你放心吧,只有我骗别人,谁也骗不到我哒!” 老太太心头发酸,阿柔说她现在这种状态叫“分离焦虑”,一般是孩子小的时候才会发现,可绿真上学前班她不焦虑,现在十八.九的大姑娘了,她反而害怕这个担心那个,总觉着外头就是龙潭虎穴……当然,她最担心的还是胡峻那小子。 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忽然发现门口摸进来四个人,鬼鬼祟祟不正是昨晚的黄娜一家吗? 老太太已经听黄柔简单的说过以前的事儿,知道这后娘不是好东西,继妹更不是好货,听听以前她经历过的事儿,把老太太心疼得直掉眼泪。所以此时看见她们也懒得给好脸色,直接冷哼一声,“有事?” “亲家母,我是绿真外婆,这么多年一直没缘分见面。”周永芳笑着走过来。 崔老太冷哼一声,“我们家绿真亲外婆死得早,我是没缘跟她见面,不过以后下去阴曹地府总能见的。” 周永芳叫7被她呛得讪讪的,不知该怎么接口。 “到时候我啊,顺便还得问问亲家母,她咋这么狠的心,把闺女扔给黑心肝的后娘……” 这下,周永芳的脸彻底挂不住了,她从中作梗破坏他们父女关系是被黄外公盖棺定论的“罪行”,想要狡辩也没处狡辩啊。只能回头冲黄娜使眼色。 黄娜还没摆出她那副弱柳扶风的模样,绿真已经抢先批评奶奶了:“周外婆和黄阿姨是客人,咱们要有待客之道,你们快进屋坐,肚子饿了吧?” 黄娜一愣,不过也没多想,因为她那年去北京的时候也是这么客气的。看着一尘不染的客厅,高档的家具,二十一寸松尼大彩电,她眼里的酸水儿都快冒出来了! 绿真很快给他们端来几碗八宝饭,“阿姨别嫌弃,这是昨天阳城宾馆多出来的,还没人碰过,你们爱吃甜口可以尝尝。” 听说是甜的,一家子就菊花疼,昨晚那顿“招待”实在是太辣了!赶紧断起来“噼里啪啦”吃开,嗯,确实是甜的,也没暗藏“炸.弹”,黄娜老公还吧唧吧唧嘴,“味道还行,以后咱们在这边生活,可以经常去阳城宾馆下馆子。” 崔绿真嘴角抽搐,您可真敢想啊! 阳城宾馆他们家也舍不得天天下呢!这是计划用他们家的钱大吃大喝吧? “这阳城宾馆不止饭菜好吃,服务态度也特别好,前不久有两个北京人来住了一晚,好像是存折还是什么东西丢了,宾馆给找了好几天,找不到还照存折赔偿现金八百元……后来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涛涛嚼着一口糯米饭,好奇极了。 “后来他们家存折居然在北京家里给找到了,压根就没丢在宾馆!” “那钱呢?”黄娜老公急切地问。 “钱当然也没丢,还在存折上一分不少呢。” “不是,我是说宾馆赔他们的八百呢?退回去没?” “肯定是没退啊,到手的钱傻子才退呢,这是他们工作失误,跟别人没关系。”绿真一副“你怎么那么笨”的神情。 黄娜和丈夫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希望。他们现在身无分文,正是缺钱的时候,关键吧,大清早被宾馆的人为难过,害得他们被一群土包子嘲笑,这心里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而他们的行事风格就是——有气不能憋着,必须立马找补回去!哪怕不成事儿,也能给宾馆找点晦气,听说今儿还有人在那儿办喜酒,看这么晦气以后谁还敢来这儿吃饭! 打定主意,一家子借故跑出去,嘀咕一阵,又拖着沉重的双腿,跑市区去了。 崔老太本已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忽然见他们风一样来又风一样去,实在是奇怪,再看孙女成竹在胸的小诸葛亮模样,瞬间反应过来:“你又给他们支啥昏招儿了?” 绿真笑而不语,她在堵,在给他们最后一个机会。 但凡有理智的,不贪心的人,这招就没用。 可黄娜两口子现在穷得叮当响,想摆摆城里人的谱儿都掏不出钱来,一听说可以讹人,自然就上心了。不仅上心,还当天就去实践了,一口咬定他们在宾馆丢了存折,存折上有五百块钱,闹着要赔偿。 什么成功案例“北京人”,纯粹是绿真瞎编的,可他们却信以为真,以为同是北京人,别人能,他们也能!宾馆不赔钱他们就不走,赖那儿搅黄他们生意! 一开始,经理看在“市长”的面子上好言相劝,后来发现压根没用,也不啰嗦,直接报警。 黄娜一家傻眼了,说好的“服务态度好”呢?他们丢了存折居然不安慰不弥补他们,居然还把警察叫来了? 然而,更让他们头大的是,警察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介绍信!这一家子急慌慌生怕赶不上好吃好喝,压根没来得及去街道办和工作单位开信,现在傻眼了。 没介绍信就是盲流! 盲流是要被遣返的! 警察可不听他们“市长亲戚”那一套,既没介绍信,又还讹人,就差在额头上写“骗子”两个字了,信他们的鬼哦! 正要把他们带走,忽然宾馆工作人员一声惊呼:“警察同志等等,不能带他们走。” 黄娜老公一愣,莫非是要补偿他们了?忙回头一看,发现经理白他一眼,“麻烦先把昨晚的房钱付一下。” 一晚十块钱呢,要放走了他们,钱就得从他自个儿工资里扣,本就不高的工资愈发雪上加霜。 昨晚的值班员看他们口口声声自称是市长亲戚,也没敢先收钱后住店,想着反正是市长家亲戚,还能赖这点钱?可现在一看就是一群骗子,怎么可能放他们走? “不是,我们真是市长家亲戚,不信你们打电话问,真的……哎哟,唉唉别推,我们能自己走。”有人吵吵,就有人看热闹,没一会儿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来看“市长亲戚”热闹的,臊得他们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带回收容站也不是立即遣返的,还要跟他们说的户籍地公安联系,确认是否有这么个人,电话又不方便,信息一来一回就是半个多月,一家四口在鱼龙混杂的收容站饿得皮包骨头,走路都能让风刮倒的时候,北京那边才来了消息。 遣返回京的钱得他们自个儿掏。 没钱怎么办? 那就借呗! 可他们平时为人太差劲,亲戚都避瘟神似的远着他们,同事也被他们得罪光了,找谁借这么大笔路费?没路费回不去,单位那边就兜不住了,他们现在可是属于私自偷跑出城啊,要是再知道他们坑蒙拐骗的事儿,工作就别想要了! 这时,忽然有人问:“你们不是北京的吗?在北京没房子?” “有啊,咋?” “有房子可以卖房子啊,先把车费凑出来,保住工作,以后回去再慢慢买回来。” 他们一想也是,反正小胡同也住够了,如果能拿到卖房钱,靠着这笔钱还能做点生意搏一把,这年代干个体的谁不挣钱?哪怕卖泡狗屎那也是钱啊! 199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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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元旦节放假,胡峻也难得有休息天,约上菲菲曹宝骏,四人去图书馆,她说关键词和要求,其他三人就帮她找相关书籍。 可惜我国刚冲破资本主义国家封锁没多久,国内出版的经济金融类专著凤毛麟角,而且更多都是盲人摸象,以不成熟的市场为研究对象,得出的规律也不具有普遍性和适用性,她看了几本就发现问题。 倒是胡峻细心,给她从报刊柜里找到几份行业相关报纸,虽然不是最近半个月的,可经济规律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其中有个撰稿人绿真还有印象,就是去年报道“温州模式”“珠三角模式”的记者,在经济学领域属于后起之秀。 她拿过来仔仔细细翻着看了两遍,忽然茅塞顿开,在桌子上拍了一把,“好!” 周围的同学立马闻声看过来,绿真抱歉的冲他们摆摆手,小声而激动地说:“这就是市场经济规律,股票在某些时候等价于货币……” 其他三人:“……”不懂,他们真的不懂。 绿真把报纸上看到的重点句子摘抄到笔记本上,“走吧。” 其他三人:“???” 绿真高兴得一蹦一跳,走在最前头,刚出图书馆就兴奋地挂在胡峻胳膊上,“我们要发财啦!” 又黑又亮的眼睛仿佛有一层水光,眸子转动间有种波光流转的感觉,像两颗深藏宝光的极品珍珠,第一眼看上去不是那么起眼,可看着看着,忽然发现它的光芒是蕴藏在深处的……胡峻忽然想起她那串宝贝珍珠项链。 “喂你听见没,我,崔绿真,就要成为小富婆啦!” 胡峻宠溺的抚了抚她后脑勺,“怎么发财?” “我要买股票。” 胡峻虽然不怎么关注经济方面的新闻,可他知道“股票”这玩意儿风险太大,收益跟风险是成正比的。“要不再慎重一下?” “不用慎重,这次听我的绝对没错。”一想到国营企业里被强行摊派的股票指标,她就仿佛看到一堆堆冒光的金元宝,摊派给我吧,摊派给我吧,我要,我全要! “大臭屁你现有多少钱?要不我帮你买成股票吧?” 胡峻想也没想,“不买。”这是他自己攒的老婆本儿。 想到“老婆”,他耳朵根又悄悄红了,也不看她,只催后头的菲菲和曹宝骏,“你们走快些,天冷,回去涮锅子吃。”算是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他们的关系了。 菲菲也难得看见哥哥没为难曹宝骏,大手一挥,“绿真你要多少,我这儿有八千块够吗?” 绿真猛点头,“行,有多少你只管拿出来,我保证不出三个月,给你翻个倍。” 当然,大家是不信的。 开玩笑,存银行都没这么高利息,放高利贷也不敢说翻倍,小姑娘可真够大胆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当然,事实证明,他们不久的将来要为这次轻视付出代价。 第二天,把自己账户上的二十九万搜刮一空,再加菲菲的八千,曹宝骏的两千,崔绿真带上三十万上银行汇款去了。 春苗早联系好那边的“卖家”,原始股是真心便宜,一股才一块钱,总共发行了八十万股,单崔绿真一个人就买走了三十万股,只要再多一点点……嗯,她就能成为人家公司有话语权的大股东啦! 她能一次性筹到这么多钱,还能一次性掏出来,这就是信任。春苗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就差拍胸脯保证,“妹放心,绝对不会让你亏一分钱,亏了我赔你。” 崔绿真当然相信姐姐的能力,但其实也有心理准备的,“亏了就亏了吧姐,投资本来就有风险,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三十万而已,咱们家公司的账上比这还多呢! 过完元旦节,各高校开始期末考,绿真整天泡在图书馆,有时上胡峻办公室蹭蹭暖气,基本不再出校门,也没想起来过问这事,心想哪怕是化学反应,也得有个反应时间不是? 直到半个月后,只剩最后两门没考的时候,春苗的电话才打来——涨了! 原始股刚发行半个月,就涨了! “妹你猜涨了多少?”春苗按耐不住激动,声音颤抖。 “三分之一?”绿真来个高起点。 “你再猜。” “莫非是一半?” “你再猜。”春苗已经在憋笑了,她们家最聪明的妹妹哟,绝对想不到! “莫非现在就翻倍啦?”绿真的声音也颤抖了。 “对,当初一块钱一股,现在市面上已经炒到两块啦,昨天最新股价是两块一,妹啊你赚了个倍啦!” “哇哦!”崔绿真高兴的蹦跶起来,心头狂跳,三十万变成六十万啦,六十万诶!短短半个月时间居然就多出小三十万来,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姐我没做梦吧?” 以前觉着做皮包是暴利,现在才发现大错特错,炒股才是暴利中的暴利!她啥也没干,就能躺赚小三十万! 平静下情绪,春苗问啥时候帮她抛售换成现金,汇款到她户头上,这几天公司没啥事,她多的是时间出门帮她跑腿,顺便还能给她寄点儿海货,听说她周末会去胡家做饭吃。 然而,绿真却很肯定的说:“姐,我不卖,放着,我倒想看看它还能涨到多少去。” “不卖?可市场行情不好说的,万一哪天跌回去……这不白高兴一场吗?咱们干这个,最重要是见好就收。”搞不好还会血本无归,她再次重申,股票不像银行存钱,银行利率再低至少不会为负,本金是能保住的。 崔绿真挺起胸膛,“姐放心吧,我有预感,它还会涨。”而且是一路涨,因为现在看好中国市场的人太多了,改革开放的春风才刚吹没几年,还不到“见好就收”的地步,过早撤退那叫浅尝辄止。 她小地精这次要率先当一次小富婆,她还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让家里人看见她尝到的甜头,他们才会加入炒股大军。她最近虽然没过问持有股票的事儿,可她天天看报纸,又专门留意经济版块,发现不止甚至,上海也开始出现股票交易啦! “妹,咱们让家里人也买吧?”春苗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 “除了国营企业,现在还有很多中外合资企业,咱们入股,把钱投进他们的股份公司里,以后光吃干股也能有不少收益,比存银行挣得多。”春苗非常肯定的说,她就是搞财务的,对这类信息非常敏感。 想起什么,绿真问:“那这跟胡叔叔在上海买股票认购证有什么区别呢?” 春苗顿了顿,“可以这么理解,基本没区别。” 她想了一下,怕妹妹听不懂,又进一步解释道:“本质差不多,但他以前购买的是倒腾过几手的,咱们国家还不允许流通的外国股,相当于是在灰色地带行走。” 而现在的股票,是被国家法律承认的,能上市交易的。 崔绿真懂了,难怪她以前还疑惑,明明大陆境内没听说哪儿有股票交易市场,可胡雪峰的钱却一千翻一万,一万翻十万,短短七八年时间,一个小小的厂长,不贪污不腐败还愣是成了全国各地置业、北京四合院随便买的富翁……原来是以前留过洋,有人帮他在国外买股票啊! 胡雪峰的例子证明,这年代,干个体是挣钱,可实业终究没有股票来得快,来得疯狂。 “咱们每家人至少能拿出二十万,买了股票认购证就放着,等以后涨了卖出去,至少能挣一半。”当然,一半只是春苗的保守估计,她怕说实话会被保守谨慎的家里人认为是骗子。 崔绿真却是相信姐姐的,在她的幻象里,姐姐可是要掌管跨国公司的人哟!而且,她这躺赚的三十万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在买股票绝对只涨不跌。 不过,她想得更远,“那挣到钱以后呢?” 春苗一愣,“挣到钱就有好日子过了呀。” 绿真摇头,什么算好日子?以前觉着能天天吃南瓜饼橘子罐头喝麦乳精就是好日子,后来觉着能搬出“小麻雀”就是好日子,再后来觉着能带领全家人致富干个体就是好日子……不同的年代,不同的境地,她们对“好日子”的定义也完全不一样了。 “姐,我想把咱们大河公司做大,做成涉足衣食住行行行业业的跨国大公司,大集团。” “嗯?”春苗顿了顿,这话她不是第一次说了,不知道现在提起来是为什么。 “姐,一年之内挣到一千万,咱们就开大公司,把咱们国家的东西卖给外国人,怎么样?” 一千万……现在整个大河商贸公司账上流动资金只有三百三十多万,半年之内流动资金翻三倍?不是资产翻三倍,而是流动资金,这……春苗艰难的咽了口口水,“这估计有难度。” 崔绿真想了想,小声道:“那就,翻两倍?” “噗嗤……小丫头你野心不小啊,多少人一辈子也挣不到你们家的零头,你居然想一年时间就翻两倍,咱们不如计划计划,怎么去抢银行呗?” 姐俩都笑起来,是啊,要放几年前,谁敢想呢? 可现在,时代不同了,改革春风吹遍神州大地,只要大胆的解放思想,足够解放思想,多大的事儿都有可能成! 俩人说好,打算把公司账上的钱分三批,一百万不能动,以备批发市场扩建之需,一百万去上海买股票,一百万在深圳买。至于家里人,每家拿出个二三十万,凑凑也能有百来万,去哪儿买都不成问题。 甚至,为了了解上海的情况,绿真还专门给春晖姐姐打了电话,她在第一代律师事务所工作一年后,考取了上海的政法大学硕士研究生,今年刚上研二,正是忙得脚下飞起的时候。 春晖接到妹妹的电话很意外,没想到她也有买股票的想法!1984年开始,因日本新加坡经济飞速发展,带动整个亚洲地区的金融市场也是水涨船高,为了赶上亚洲发展的列车,上海滩时隔三十多年后再次开始发行股票,听说消息刚放出来,已经有人蠢蠢欲动啦! 当然,这才元月中旬,距离正式发售还有一段时间,内陆地区的人们,还听都没听说过呢。 “我正想春节时候告诉你们这个好消息呢,咋你消息比我还灵通?” 绿真得意的挺起胸膛,“我春苗姐说的!”躺赚三十万的事她决定先不说,留到最后作杀手锏。 春晖怔了怔,她跟春苗最近一次见面是去年春节,作为崔家最大一个孙女,她现在基本掌管了四婶家大河公司的财务,和黄外公一内一外,支撑着这个日渐崭露头角的民营企业……她一直以为,春苗姐大学毕业后会分配回阳城市,做个国营企业的财务什么的,没想到她居然不顾所有人反对,毅然决然跟当时还什么也不是的四婶一家干起个体户。 就是春晖妈,王二妹也没说念叨,惋惜这丫头心眼太实,记着四婶的恩,要报答四婶和幺妹情有可原,但也不至于搭上自个儿前程,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要啊! 可事实证明,她当初的选择是对的,以大河公司现在的发展态势,不出三年,阳城市没有任何一家国营企业能与它匹敌!单说1984年全年,大河公司就是阳城市最大的纳税大户,纳税额已经达到市煤矿的三分之一,市纺织厂的一半! 这可是没有吃过任何实质性的政策红利的民营企业啊!它的起家就是一趟深圳行,就是在蛇口码头买了块地,跟每年享受几百万拨款的煤矿纺织厂比起来,这相当于是一个没爹没娘白手起家的年轻人啊! 而跟着它走的春苗,以后前途不可限量,没看幺妹和四婶现在已经不怎么管事儿,都让她和黄外公做主吗?上辈子那个可怜的农村妇女,彻底翻身了! 春晖由衷地为她高兴,眼眶湿润着说:“好,春苗姐好样的,我以后要在外头混不下去了,也回大河公司给你们打工吧。” 崔绿真撅着嘴,“姐胡说,要连你都混不下去,咱们还能干啥呀。” 春晖现在可出息啦,一面上研究生,一面在外头接案子,不仅不用父母给生活费,还每月给家里打钱,给王二妹和崔老太买这买那,要不是崔建党太倔,她还想让他别在深圳飘了,直接回大河口,给他开个书店。 每当说起这闺女,王二妹都是骄傲得腰杆子笔直,这可跟春苗不一样,她的成功完全是凭自个儿奋斗出来的! 另一边,接到绿真电话的崔顾两家人,当天展开了热烈讨论。听说比银行利息高,兄弟几个十分心动,反正她们也不懂啥投资理财的,只知道每个月存银行,利息就够买吃买喝的。 就是崔家老两口,手里也攒下不少钱,养老绰绰有余,现在就寻思着给几个孙女攒嫁妆,听说还有躺着就能挣钱的事儿,第一反应是不信,孩子们不会是被骗了吧? 可要是别人说的他们不信,崔绿真呀,那可是从小就聪明懂事的好孩子,不可能有假的。 更何况,就连学章也说可行,买股票是合法的,老两口就有点心动了,他们节衣缩食这么多年,又每个月有儿女孝顺,攒下好几万,当场就要把存折寄给绿真,让她取钱买股票去! 与他们的“言听计从”深明大义比起来,刘惠和王二妹却一反常态,崔家兄弟几个跟她们要存折,扣扣索索半天拿出一本,只有几千块。崔建国当场气得不行,“你这娘们啥毛病?” 刘惠目光闪烁,不敢与丈夫对视,“先买这么点看看。” “绿真说的不会有错,买得越多赚得越多,全拿出来吧。” 黄柔看大嫂神色不对,忽然心头一惊,她不会是把那么多钱花了吧?这几年大哥没时间管钱,工资分红都是她捏着,她花钱也格外大手大脚,深圳都去了好几次,买高档皮衣皮包皮鞋烫头发化妆品……说出来都是阳城人没听过的高档享受。 可就是再能花,好几十万呢,也不至于就这么快花完吧? 家里跟她有一样想法的人很多,尤其刘惠又是有“前科”的,这么多年不着调的事没少干……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刘惠只能不情不愿回房,半天掏出一个小折子,“嗯。” 崔建国接过来,随手打开一看,“咋?只有十万了?去年的分红呢?” 年底刚分的,几家人一样,都是十万块,“咋没上账?钱呢?” 刘惠嘴唇蠕动,半晌方才小声道:“借……借人了。” “借谁?” “我娘和小妹,她们找我哭,我也没办……” 崔建国只觉脑子“轰”一声,整个人踉跄两步,不是他小气不愿借人钱,而是刘老太和刘珍啊!那可是整个大河口乡最没脸没皮的女人,连自家人都能坑的!他咬牙切齿的问:“你忘了她们以前咋对咱们的?” “你忘了咱娘那年差点被她们气死?” 刘惠把脑袋缩成了鹌鹑,她没忘,她甚至还记着她娘的偏心眼呢,可她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爱面子,别人一吹捧她,给她戴顶高帽子,她就飘飘然了。这不,刘老太和刘珍给她送了点东西,送几顶高帽子,哭诉哭诉她们生活的不容易,稀里糊涂就借出去十万了。 要是万八千的,崔建国还能想得通,可这是十万啊!多少人家一辈子还挣不来这么多钱呢,他爹娘养他一场,他孝敬的养老钱都没这么多! 崔建国气得差点儿一口血喷出来,心肝脾肺肾俱疼,早知道就不该把家交给她当,这好好个家,当着当着就让她当没了。 刘惠自知理亏,也不敢顶嘴,“我,我也是……” 崔建国手抬起来,想给她两个耳刮子,被老娘拉住,“你打死她也没用。” 这事,别说他们气,就是任何一个外人听了都想打人,这他娘的别说是本来就不对付的亲戚,哪怕是再亲的亲戚,十万块哪有不问问丈夫意见,说借就借出去的?!老太太气得眼睛都红了,死死瞪着她:“这儿也没小辈,我就直说了,刘惠我警告你,这钱要是拿不回来,你就滚回娘家过去吧。” 崔老太积威多年,虽然这几年“退居二线”了,可威严还在,她也不用大喊大叫,就这么严厉的几句,吓得刘惠都快哭了。“好,娘放心,我一定会要回来,她们要是敢赖账,我……我就……我死给她们看。” “是吧,建国?你放心,我一定会要回来的,这家以后还是你来当,啊。” 崔建国气得双目血红,懒得看她一眼,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出。 其他人大眼瞪小眼,心里都觉着大嫂真是糊涂到家了,这么大笔钱放别人家那是天文数字,她居然说借就借,关键吧,大家都有个不好的预感——这笔钱怕是肉包子打狗咯。 妯娌几个也不好说什么,知道两口子有得闹,平时再不对付,那也不能再干火上浇油的事儿,纷纷避开去。 刘惠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会儿,忽然一阵风跑出去,估计是找老娘和小妹去了。许杰和张良军的耳力,其实已经听见她们的谈话了,但都不出声,只陪着小橄榄做俯卧撑。 这才半年不到,小家伙个子窜了一截儿,身体比以前更好了,能一口气做二十个标准的俯卧撑,再背着个手走路,简直就是缩小版的顾学章。 当然,跟大家预料的一样,刘惠要能要回钱来,那就见鬼了。没一会儿,苏家沟里外响起震天的哭号声,跟杀猪似的,崔家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用等天亮,全村人都能知道他们皮革厂真实的挣钱能力了。 林巧珍敲开婆婆的门,“娘咱们要不去帮帮大嫂?” 崔老太冷哼一声,“让她自个儿拉的屎自个儿吃。” 林巧珍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刚要退回去,忽然又听婆婆问:“你大哥呢?” “出去还没回来。” 老太太叹口气,现在厂子按部就班,天天进着钱,十万块在别人家是天文数字,可在他们家也就是一年分红,去年还是因为皮包大降价,又新购了两套新设备,分红少……钱是比以前好挣多了,可也辛苦啊,两口子都辛苦,她这当娘的看着也心疼。 “唉,就给他放松放松吧。” 苏家沟闹到后半夜,钱一分没要到,刘惠哭丧着脸回来了,发现丈夫不在,以为是回自家新房子住去了,她也不敢回去,好赖就在幺妹家躲两天。 她是真怕崔建国会揍她。 因为闹了这出,原本说好的买股票,其他家也不敢全掏,怕遇到急用钱又借不到,只每家拿出五万块,让春苗和幺妹去购买。 放寒假前一天,崔绿真收到了大伯送来的七个存折,她仔细把每一家的金额记小本子上,打算第二天先到上海去看看。 “大伯咋啦?昨晚没休息好吗?” 崔建国两个深深的黑眼圈,跟被人海扁过似的,嘴唇干焦起皮,仿佛几天没喝过水。“嗯,也不算……唉!” “大伯咋了?” 看着侄女清澈的双眼,里头是满满的关切,虽然自己对她没有老三那般亲密,可终究小时候也是背着她犁田掰苞谷,把屎把尿带大的……相较自家三个亲生的,他倒是觉着跟绿真更容易掏心窝子。 “唉,还不是你伯娘闹的……”巴拉巴拉,农村汉子低着头,左一口右一口的叹气,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 家里人只会劝他放宽心,就当是做好事捐功德,可那是十万块啊,他没法当不存在啊,一想到这些钱都是熬油费火夜以继日挣来的血汗钱,他心就疼,捐这么大功德他是杀人还是放火了他? 崔绿真听得目瞪口呆,她一直以为伯娘跟娘家早断清关系不来往了,没想到居然“送”出去十万块!她听着都心疼啊老天爷!这十万块要是给了她,现在就是…… 但责怪的话家里人已经说过了,她不忍心再加重大伯的心理负担,只安慰道:“大伯别难过了,只要是正经借的,就有办法要回来,她要想赖账咱们可以起诉,要求法院判决。” “法院判决?” “对,只要咱们拿着借条,有伯娘给她汇款的证明。” 崔建国再次失望的叹口气,“没打欠条,给的还是现金。”见侄女露出失望,他也懊恼的捶了自己胸口两拳,“我就不该把分红给她。” 崔绿真又问有没有别的能证明伯娘把钱给刘珍的证据或者证人,都没有,得吧,除非刘珍良心发现,不然这钱还真要不回来了。 “算了大伯,咱们就当去年没分红吧,幸好春苗姐姐和友娣姐姐都能挣工资,你们也不缺钱。” 说起闺女们,农村汉子露出一口白牙,算是唯一的慰藉吧,虽然老婆不着调,可至少生的孩子都没被她养歪。 “我知道大伯最心疼的不是钱,而是这么多钱连爷爷奶奶都没给过,却被外人骗走,我能理解大伯的无奈。” 崔建国眼眶湿润,这么大个家里,还是绿真侄女最懂她,“对,我想不开的就这,你奶体谅咱们辛苦,平时给她养老钱她也不多要,几百块都舍不得拿,谁知道外人骗起咱们来……” 绿真拍拍他肩膀,权当安慰,又倒了杯温开水递过去,再坚强的男人遇到这种事也会难过的吧?不止难过,还心寒,大伯娘这次真的过分了,但凡她问大伯一声,也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 但火上浇油于事无补,崔绿真叹口气,“大伯难得来北京,就在这儿玩几天,我已经给小彩鱼打过电话,她一会儿结束训练就过来。” 快半年没见小闺女了,崔建国搓搓手,犹豫道:“会不会耽误她训练?人教练让出来吗?” 绿真心说:这丫头才不怕耽误呢,她半夜还曾偷跑出来过好几次呢,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在偌大个北京城,大半夜拦辆的士车愣是找到她学校去,第一次学校门卫不给进,她悄悄翻墙进去的,后来保安见她可怜巴巴小叫花子似的,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唉! 绿真也不敢批评她,一说她就不愿归队训练,觉着日复一日练习同一个动作她烦透了,对于天才来说,重复训练的意义真心不大。 正说着,胡峻回来了,他的车开不进院子,只停在胡同口,一只手拿着钥匙,一只手拎着一份油纸包的酱牛肉,看见崔建国一愣,“崔叔叔什么时候来的?” “今儿下午刚到,小峻下班了?”他一身警服,让崔建国又是羡慕,又是敬佩,小伙子可真能干啊。 “嗯,叔叔屋里坐,麻烦阿姨给崔叔叔沏壶茶。” 绿真接收到他的眨眼,赶紧屁颠屁颠跟进厨房,使劲嗅了嗅鼻子,“哥你又买啥?” 鼻子皱在一起,鼻头翘翘的,怪可爱,胡峻没忍住轻轻点了一下。 他刚从外头进来,还飘着雪,手指是冰凉的,触她鼻子上有种奇异的舒服,绿真不害臊的凑过去,鼻头拱着他的手,小猫儿似的蹭了蹭。 两个人腻歪着,在阿姨进厨房之前迅速弹开,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崔叔叔怎么了?” 绿真想了想,刘珍是他的继母,简短的把事情说了。 胡峻脸色不好看,倒不是因为什么,刘珍没对他尽过哪怕一天的“母亲”责任,他也没把她放心上,俩人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多年,可跟陌生人没啥区别,唯一的交集就是那年菲菲的烫伤,“放心吧,我会跟我爸说。” 崔绿真也不抱希望,胡雪峰忙挣大钱还忙不过来呢,他现在再也不用请海外朋友帮忙买股票,估计早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了。 第二天,为了让大伯散散心,绿真直接带他去上海,准备让他见识见识上海金融市场的阵仗。股票认购才刚开始几天,交易市场外已经排起了长龙,回形针似的折了不知多少折,大多数都是年轻人,跟当时黄外公出国时的大使馆门口有得一拼。 听前头排队的人说,他们中有的凌晨四点半就来了,一直排到现在不吃不喝,生怕上厕所耽误时间被人插队,有的是一家子换着来轮值的,上至七八十岁老头老太,下至五六岁小屁孩,拿着领号牌,翘首以盼。 当然,现在还可以直接买,因为相对来说买的人还不算太多,还没发行股票认购证,排到就能买到。他们运气好,拢共凑到一百三十万,全买成股票,甚至因为交易额太大,还引起了轰动,那几大皮箱可都是人民币啊,交易员数钱数到手抽筋,崔绿真怕抢不上,让她先开票。 只有拿到票,她的心才踏实。 当然,因为她们交易量实在太大,第一天开市的交易所压根没想到她一个人就带来这么多的钱,压根没个应急预案,或者说是被她杀个措手不及,直接连第二天的量也给买了……后头的人怨声载道,妈蛋,排了半天队,居然被这笑眯眯的一路听他们聊八卦谈政治的小姑娘给买了!买空了!呸!有钱真他妈了不起呀! 交易员也是收了他们钱才反应过来,想退也来不及了。 你就说吧,小地精她狡猾不狡猾? 当第二天各大报纸登出发行量受限的时候,崔建国看着一百三十万巨款换回来的“废纸”傻眼了。 ※※※※※※※※※※※※※※※※※※※※ 股票有风险,入市需谨慎,老胡是那种基金里放两百块钱都会紧张心疼的家伙~~买股票?这辈子是不可能哒~ 202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203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204 他眼力和记性不错, 基本过目不忘,但凡他见过的人,就不会忘记。尤其这王大强, 本是阳城人,在北京犯下入室盗窃和故意伤害罪,一直潜逃在外。 公安有个特点, 每次年节休假探亲访友都会提前回顾或了解一下家长本地的通缉犯,胡峻不一样,他不用特意辨认, 只偶然间看过一次就有印象,刚上大学就因为在师傅手里见过一张照片而在回乡火车上抓获一名要犯。 认出王大强,那也就是一眼的事儿。 只要王大强被抓, 事情就很好解决了,因为这一伙人都是王大强临时纠集来的混子, 别看一个个叫唤得贼凶,可没了他的组织指导, 压根就是乌合之众, 一盘散沙! 而胡雪嫣, 直接吓傻了,她只知道表哥在外头不干净,是最早一批出去闯荡的城市无业游民,每年过年都能带回许多手表衣服皮鞋皮包之类的二手好东西,家里人虽然都疑惑他去哪儿淘来这么多好东西,可不要白不要,拿了东西也就顾不上其他的。 却哪里晓得, 他在外头不是普通的捞偏门, 而是犯罪呢! 这下, 崔家人才意识到,他们可能被诈了!但也不敢第一时间报警,因为崔建国那混账玩意儿吭吭哧哧,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万一孩子真是他的…… 崔绿真和胡峻对视一眼,眨了眨眼睛,状似天真,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胡雪嫣姐姐,你知道诈骗罪判几年吗?数额巨大的话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严打期间还有可能无期徒刑……你说你这么漂亮的女孩,要在里头待一辈子,值得吗?” “就算运气好,没判无期,那也是十年左右……你说,你今年刚二十一吧?十年以后出来脸上得添多少皱纹?三十一岁你还能嫁谁呢?” 胡雪嫣脸色一白,心虚了。 对,嫁个好男人才是她的终极目标,她从小漂亮,皮肤细白,脾气又软,说话还怪甜,是挺招人喜欢,可就因为出身不好,爷爷是曾经有名的剥削四方的老地主,家里长工奴仆几十号,大小老婆也是十几个……早十年,每次忆苦思甜大会的时候他们家在生产队都抬不起头,本来以为这样的出身不能参加高考,读书也没前途,所以小学初中都在混日子。结果谁能想到摘帽后,她也能参加高考了? 可那时候想努力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一面愤愤不平,一面野心勃勃,发誓一定要自己给自己奔出一份好前程! 正巧此时听说大河皮革厂招工的消息,她立马来报了名,还非常幸运的考上了,成了让整个村子都羡慕嫉妒的皮革厂电话值班员,虽然三班倒,可工资高啊! 一开始,她也是满足的,尤其厂里以苏强东为首的年轻工人们对她殷勤小意,又是电影票又是磁带鸭蛋粉的送,她得到物质实惠的同时,心理也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她认为,做女人最大的幸福大概就是这样吧? 谁知才没几天,她忽然发现这厂子挺赚钱的?别看建国厂长土里土气,可人家住着大房子,开着小汽车,老婆又是买衣服又是烫头发,每个月工资还不够零花……要知道,他们工资比她这小小的值班员可高了去了! 就刘惠那样母老虎黄脸婆都能当厂长太太,她为啥不能?她刘惠除了岁数大,哪儿还能比她大不成? 胡雪嫣试探过几次,发现崔建国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土老帽庄稼汉,啥心计也没,正巧跟刘惠的夫妻关系也不是那么好(经常吵吵闹闹),这不就是向她敞开大门了吗? 她立马以奉承刘惠为由,多次接触崔建国,甚至私底下给他送这送那,虽然他都没要,可下个月的工资会给她多加几块“加班费”,这不就是暗示他对她也有意思嘛?! 胡雪嫣的胆子更大了,某天趁着大家都不在,就喊了他“建国哥”,把这土老帽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呸!没出息! 后来黄卫红结束病假,厂里把她给辞退了,但好在给了补偿,她也痛快走人了,只是对崔建国还是贼心不死,总觉着这是她能接触到的“有钱人”的天花板了,经常在街头巷尾“偶遇”他。可惜啊,土老帽就是土老帽,居然不解风情到了极点! 恰在此时,她一考上大学的高中男同学偶遇她,人家年轻英俊,前途无量,关键还是干部子弟,简直就是“好男人”的完美诠释,两个人很快坠入爱河,暗度陈仓。 她让男朋友上家里提亲,结婚后她就能拜托贫困生活,跟着男人上省城租个房子照顾他,陪他读书,以后生下儿子就高枕无忧了。谁知对方父母却看不上她的家庭条件,嫌她成分不好,一哭二闹三上吊,男人也变心了。 走投无路的她,那天正好撞见崔建国借酒消愁,趁着他喝醉,一不做二不休想要把“生米做成熟饭”,逼迫他不得不娶了她……当然,哪怕不娶,她也能讹一笔钱。 可就崔建国这样的,裤腿上泥点子还没洗干净的糟老头子,她也下不了口啊,只闭着眼睛硬着头皮给他脱个精.光,她连躺都不想躺他身边去。 事情做完没几天,她就以父亲生病,家里缺钱为由,提出向他借两千块钱,当时想的是,他要借她就不还了,放他一马,要不借的话,扯出哪一夜的事儿,逼他“赔礼道歉赎罪”。可谁知她例假忽然过期不来,早晨起床还会恶心呕吐,当时就把她吓软了。 提心吊胆过完年,例假还是没来,去外地找个老中医看,人家说她怀孕了!晴天霹雳,劈得她头晕目眩心慌意乱,孩子是谁的她知道,可问题是大学生不要她了,她拿人家不仅没办法,还会坏了自个儿名声……最后,只能选择崔建国当背锅侠。 正好表哥回家过年,她把想法说了,兄妹俩一拍即合,谋划一番准备赚笔大的。可惜谁也想不到,表哥居然是通缉犯,还让公安当场抓了! 她的计划彻底夭折,要是再坚称孩子是崔建国的,万一以后生出来不像他那怂包样怎么办?她的谎就圆不过来了。 同时,她内心又有两分侥幸,孩子要是像她,也能糊弄过去,谁规定孩子只能像“爹”?况且,号脉的老中医也说了,她怀的是男胎,崔家满门闺女,崔建国想生儿子的心是路人皆知……要是她肚子争气,生下崔家唯一的男丁,崔家还不得将她皇后娘娘似的供起来?谁还管孩子像谁? 可惜,崔绿真要打破的,就是她的侥幸心理。 “胡峻哥你还记得上次何教授讲的课吗?他说在英国,有一种很先进的技术,能通过化验父母和孩子的一滴血,就知道这孩子是不是亲生的,这叫什么技术来着?” 崔绿真故作思考,“啧啧”两声,忽然一拍脑门:“哎哟我想起来了,叫染色体多态性,也称为变态反应,是指在正常人群中常见的染色体形态的微小变化。这种多态性可以继承的增加,重复或丢失,使用染色体多态性可以鉴定亲子关系【1】。” 胡雪嫣跟所有人一样,听得一头雾水,可她知道,崔绿真聪明,不会乱说话,他们家又有关系,想要从她身上弄滴血,找到英国专家做鉴定轻而易举,她的谎言总有暴露的一天。 到时候可就是诈骗罪了。 十年或者无期,无论哪一种结局,都是她无法承受的。 胡雪嫣脑子转得快,短时间内分析出利弊,立马捂着脸哭起来,“表哥你好狠的心,我好好一姑娘,清清白白,你偏要说我怀孕,我哪儿怀孕了我?”说着,还在肚子上捶了几下,力证清白。 没办法,痛死也要忍着,不然她以后别想嫁人了。 想让大学生回心转意是不可能的,他能回心,他父母也不会同意,那是一对多么爱面子地知识分子啊!可也就是这样的知识分子身份决定了,她怀孕的事儿他们绝对不会说出去。 只要她一口咬死没怀,这事就天知地知他们知,等过了风头悄悄把孩子流掉,她还是冰清玉洁大姑娘,还能重新做人。可现在要是承认怀孕的话,那就是鸡飞蛋打坐大牢!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做出了最有利的选择。 趴地上的王大强:“怀孕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哎哟警察同志别打我,别打了。” 胡峻冷声道:“让你胡说八道,污蔑人家小姑娘,罪加一等。”心里冷哼,要不是为了崔大伯名声,这女孩也逃不脱。 胡雪嫣心思电转之间,立马顺势哭诉起来:“我不想诬陷建国厂长的啊,是他,都是他威胁我,说我如果不配合他讹一笔钱的话,他就要……就要……呜呜呜,警察同志你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崔家众人:“……” 得吧,转了一圈没讹到他们,反而转她亲表哥身上去了! 反正,俩货都不是好货,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去吧。 胡雪嫣和崔家人不谋而合,将这事推到王大强身上,接下来就是公安机关的事儿啦。 城关派出所来人,将一群彪形大汉带走,顾家终于恢复平静,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唯独刘惠心如死灰……当然,也没人在意她的心情。 因为这事,就是她引起的! 要不借那十万块,崔建国就不会借酒消愁,不会让胡雪嫣有机可乘! 崔老太直接白她两眼,让她滚回家去,别在绿真家丢人现眼……当然,崔建国也让她骂回去了,灌点儿猫尿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混账玩意儿! 老太太骂起人来,连自家儿子也不放过,只是让周家人看笑话了,人家第一次上门就目睹这么大的丑闻,以后春苗嫁进去,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拿捏她。 好在周文良和父亲还算有眼色,没多耽搁,当晚连夜回省城了,说是过几天春苗要去深圳的话来接她。崔家人都知道,这就是再来讨口信的意思,心里也是颇为犹豫。 周母是刻薄,可周文良是挺不错的,他们做长辈的既不愿委屈她,又不好断送侄女姻缘,只说让她自个儿考虑吧,无论选择与否,都支持。 春苗在这家里最敬重的是四婶。 黄柔也给不了建议,设身处地的想,如果当年知道顾老太是真的尖酸刻薄的小市民,她肯定不乐意的,可那是她在牛屎沟无依无靠,现在春苗有整个大家族作她的坚实后盾,她完全可以不鸟老太婆,甚至可以“打败”她。 “你自个儿想吧。” 春苗于是又来到绿真房里,还没开口呢,聪明的崔绿真已经猜到来意,“就看姐喜不喜欢文良哥哥,要喜欢管它刀山火海,有我们替你保驾护航,要不喜欢就另当别论。” 她只想告诉她,女孩子,由着心来吧,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不要在意别人怎么想,重要的是自己怎么想。 毫无疑问,要不是爱情,谁会跟他耽搁这么多年?要不是爱情,哪个男人又会为了她背井离乡干个体? 第二天,绿真专门上胡家,找胡峻打探消息,想知道公安怎么解决这事儿。 “绿真等一会儿,啊,小峻出去找同学了,很快就回来。”胡雪峰客气而热情的把她带到胡峻房间,还让刘珍给她送了一个果盘,一杯蜂蜜水。 当然,崔绿真是不可能喝的,鬼知道刘珍会不会往里吐口水?她只是坐他书桌前的板凳上,抽出一本《犯罪心理学》,饶有兴味的看起来。 他柜子里没几本书,最宝贵的就是那套龙葵的小说了,因为喜欢,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封皮儿都起毛边了。绿真想起自己家里正好有几张小碎花纸,是杨丽芝在学校跟着同学做的,听说是什么纯手工造纸,做的又滑又厚还漂亮,可把她嘚瑟坏了。 绿真赶紧跑回家把纸拿来,像小时候封书皮儿那样,把一套武侠小说封得严丝合缝,再照着原来的书名写上几个大大的毛笔字,竖起来一眼就能看到,绝不会拿错。 封书皮儿,可是她绝活。 崔绿真得意的想着,又笑起来。小时候也帮他封过的,几乎每一本书都是她的“杰作”,他们班多少男生羡慕他有个这么心灵手巧的妹妹呢! “笑什么?” 绿真吓得一回头,鼻子撞他胸口上,她还没说话,胡峻先紧张了,“痛不痛?流鼻血没?” 崔绿真痛得龇牙咧嘴,连连吸气,说不出话来,只“呜呜”的哼,还用双手捂着。 胡峻吓坏了,“快,我看看,乖听话,我看看撞成什么样,不行咱们还是上医院看看。” 崔绿真只一个劲哼唧,疼得都抽泣了,肩膀一抽一抽的,可怜极了。 长这么大,胡峻还没见过几次她这副模样,那么坚强,那么勇敢的女孩,居然因为他的莽撞……他学过一点表浅的生理解剖常识,知道鼻梁上的骨头是软骨,非常脆弱,很容易断。 他抓捕犯罪分子的时候就曾打断过他们的鼻梁骨,那可是三四十岁身强体壮的大男人啊,她一女孩子…… 顿时吓得额头冒汗,摸着她脑袋说:“别哭啊,乖,咱们这就上医院,没事儿没事儿,等好了你打我骂我都行,是我……” 他婆婆妈妈碎碎叨叨,就跟小时候一样,可现在他的安慰一点儿用也没有,怀里的人不仅没止住哼唧,还哭得更厉害了,那圆润的肩膀愈发抽.动得厉害,抽着抽着还趴他怀里不愿抬头了。 “走吧?上医院。”恨不得抱头自捶,怎么就这么粗心! 崔绿真再也忍不住,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再憋就得出内伤啦!“哈哈哈大臭屁你上当了吧?” 胡峻一愣,捧起她脑袋,只见粉白的脸上一滴眼泪也没有,眼睛里像一片细碎的星海,亮得惊人……就是鼻子,也毫发无损,红都没红一下。 “小没良心的,你是想吓死我是吧?” 大手一伸,将她捞进怀里,“噔噔噔”一连三颗暴栗,绿真“哎哟”叫着逃脱魔爪,趴到床上去,被窝一蒙,谁也不爱。 胡峻当然要拉她的被子,两个人拉扯着,互不相让……都是青春男女,血气方刚的,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 但胡峻还是努力克制住自己,只用手揉了揉她后脑勺,“还没说你来找我什么事。” 可现在,王大强和胡雪嫣已经不重要了,崔绿真就想跟他亲近,好像贴着他会特别舒服一样。小地精不会委屈自己,她伸手,一把抱住胡峻的腰,不害臊的说:“大臭屁,我要抱着你。” 胡峻的脸红了,耳朵根红得都快滴血了。 这丫头,咋这么直接呢?直接得令他喜欢。 他轻咳一声,也不敢看她的眼睛,“嗯。” 抱了一会儿,绿真发现好像哪儿不对劲,像什么硌着了,不舒服的扭了扭身子,“你脸怎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胡峻躲开她探过来的手,“没,太热了,要不咱们起吧。”幸好他随手把门关上了,不然要是让人看见,她名声可就坏了。傻丫头,男人的床哪是由你躺的? 崔绿真也不深究,隐约知道他时不好意思,反正在北京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她要不小心碰到他一下,他就这幅表情。 可是,她不止想碰他,还想……嗯,绿真咬着嘴唇,看着他修长的脖颈蠢蠢欲动,上辈子的她可能是只吸血鬼叭。 胡峻也不敢动,平静呼吸后,轻声哄她:“起来吧?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崔绿真咽了口口水。 胡峻暗笑,小丫头,一听说“好东西”就馋了吧,正要指指墙角的东西,忽然见她凑上来,附耳道:“我可以那个……你一口吗?”她也想制造几个“蚊子包”嘞。 胡峻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看见她视线落的地方时,顿时全身气血只往一个地方……没人跟他说过那是什么感觉。虽然宿舍里有人处对象,师兄师弟们都有家有口,可大家都是正派人,谁也不会下流的讲跟另一半的私密事儿……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别说十九岁不通人事的她,就是二十五六,略微懂点“事”的他不禁好奇的想,身体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真的很想体会一把。 而下一秒,他忽然心头一震,是啊,她才这么大。 赶紧一把拦住她凑过来的脸,“不能,你太小了。” “我哪儿小啦?”崔绿真不服气的挺了挺胸膛,一张小脸在他大手里动来动去,“你放开,我就想试试。” 胡峻深吸一口气,“你太小了,不能轻易尝试。”我怕我会上瘾。 “我都十九了,我的初中小学同学们都结婚了,有的孩子都生了,我不小。” 胡峻点了点她俏生生的小鼻子,“傻,你跟她们不一样。” 崔绿真挣扎几下,没挣脱,眼珠子一动,“那我可以吻你吗?就一下下,很轻很快哒,保证比《庐山恋》还快。” 胡峻“噗嗤”一声乐了,想起那年那让她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的“银幕第一吻”,自从开了先河,现在的电影时不时总有那样的镜头出现,甚至持续时间越来越长,他看了都不好意思。 趁他分心,崔绿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啾”一下,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真的只是碰啊!比蜻蜓点水还快,胡峻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一本正经躺回床上。 小表情得意的,看吧,我保证过的,说到做到哟。 可胡峻却高兴不起来,太快了!他终于懂了当年她的遗憾,这才哪儿跟哪儿啊,都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不行,太快了,电影里不是这样的。” 想说他“教”她吧,又觉着挺下流的,说不出口,只好任她躲过去。可她也不去哪儿,就在床上滚来滚去,一会儿滚到被窝外,一会儿又滚到他身体和床铺之间形成的小“空间”里,不小心还碰到了那啥,他“嘶”一声,险些手一软,压她身上去。 “别闹,快起来。” “就不起,就不起,略略略——”又滚过来,这次她确信,自己是碰到什么“东西”了,好奇的问:“你身上带着枪吗?” 公安是有枪的,她知道,只不过每天下班都要交.枪,从没带回过家里,她也不知道真正的到底长什么样,“是□□的吗?” 她是个小军迷,对武器的了解,超过绝大多数女孩子,甚至男人,甚至在大一理论课还没接触过枪.械时,她就能为去年从美国西科斯基公司购入的s70“黑鹰”直升机展开辩论,辩得全系男生心服口服。 所以她很有自信。 可胡峻哥今天带的枪,好像很奇怪,她居然感觉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枪。 胡峻:“……”我只想死一死。 崔绿真猜不到,继续奇怪的说:“不是不让带回来吗?哥你怎么……”忽然她眼睛一亮,“哦”一声,意味深长。 肯定是有任务,而且是特殊任务,不然不可能带回乡的。她胡峻哥咋这么厉害呢?啥都能让他干成,这世上就没能难住他的事儿吧? 这不,一会儿会儿的工夫,枪就被他收起来藏好了,她偷偷挪了挪身子,感觉不到了。 胡峻:“……”让我死一死吧。 两个人闹腾半天,却不知道楼底下,胡雪峰已经乐开了花,他虽然听不清他们干啥,可听声音大小也能猜到,再看紧闭的房门,哎哟,这可好啦! 成啦! 再过了顾学章那关,就十拿九稳啦! 要他说,北京城那些姑娘能有多好?顾家这丫头知根知底,她爸平步青云,家里的产业就是躺着吃三辈子也吃不完,更何况还是名副其实的“小福星”! 这不,自从他对她好些,和颜悦色点儿,“福运”就让他沾到了,听省里的意思,今年最迟下半年就要把他调到市工业局去当书记,终于要从蹲了十年的坑里出来了,他能不感激绿真? 越是感激,他越是要让她跟小峻成一对儿,把福气留在胡家,别人休想沾一星半点! 他啊,年纪也快五十了,再不挪窝,就没机会了。这次调动要能成,最迟一年,他就想往市委挪,哪怕只弄个常委,他也心满意足,挣再多钱终究是别人看不见的,只有名头,才是一个人存在的价值。 此时的崔绿真不知道,她已经被胡雪峰视为他仕途吉祥物,她正在胡峻房里,看着他从墙角纸箱里拿出两个银白色罐子,上头是三个大大的龙飞凤舞的金字儿——健力宝。 绿真兴奋得双眼冒光,“健力宝?!” “居然是健力宝!哥你哪儿弄来的?” 自从去年洛杉矶奥运会后,有两件大事让人印象深刻,先是运动健儿们的出色表现,大陆地区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就彻底摘掉了“东亚病夫”的帽子,女排三连冠让国人沸腾,全国人民只要是看过电视的都知道,将近小半年都在谈论这事儿,还有徐海峰摘得了第一枚世界冠军金牌,最终我国取得了十五金八银八铜的优异成绩,全国振奋! 另一个那就是随健儿们“出征”的饮料——健力宝。 顿时火爆全国,尤其今年春节后,崔绿真在报纸上都看过好几次了,只不过石兰省地处山区,饮料想要进来,还需要一定时间,现在只在省城能买到,阳城市偶尔也有,可经常处于断货状态,春芽去问了好几次都没买到。 “我同学从省城带回来的,刚让我去就是拿饮料。”胡峻拉开拉环,递过去,“尝尝咱们的‘中国魔水’。” 这可是我国第一款运动饮料,含有电解质的,在洛杉矶一炮而红后,被亲切的称为“中国魔水”【2】。 绿真接过来,先小小的抿一口,先把液体含在嘴里,感觉到甜甜的,凉凉的,可能是保存在“金属”易拉罐里,有种沁人心脾的凉爽,于是不客气的“咕唧咕唧”喝个精光。 胡峻跟她比赛似的,喝完一罐,再来一罐,眼看着都喝去大半箱了,两个人“嗝”一声,“剩下的留给菲菲吧。” 吃饱喝足,绿真才回家去,顺便让胡峻问问他同学,无论多少钱,能不能再给买几箱来,她给家里人也尝尝魔水的滋味。 没几天,因为崔建国这儿也没事了,蛇口批发市场又到一月一次的结账日期,春苗必须过去,周家父子俩也来了,还是开着那辆惹人眼的红旗牌小轿车。 周父亲自向崔家保证,小两口结婚后随便他们在阳城还是深圳发展,他们老两口绝不会跟过去(来),更不会干扰他们生活,如果他们想留在省城的话,房子各住各的,他给他们准备了一套婚房,跟老两口的机关宿舍一个城南,一个城北,绝对不会影响到他们。 当然,无论他们在哪儿安家,房子他来负责。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也确实是诚意十足的,崔家人不好再拿架子,笑着道:“房子不是问题,我们一家送她一套。” 周父:“……” 这暴发户就是不一样,财大气粗啊! 这位几十年的老干部,不得不感慨,改革开放好啊,连社会最底层的,人口占比最大的农民群体,都开始富起来了,反倒是单位上体制内的,每个月还在为那几十块钱奔波。 当然,农民富裕了,自然有时间丰富精神文化生活,各类小说诗歌书报越来越火热,好像是全社会都开始看起书来,看完小说看散文,看完散文好像只能看报纸了。 可报纸有啥好看的?对农民和一线工人来说,横竖就是那几句套话,看来看去也腻了。况且文字正统而生涩,确实不怎么吸引人。 而最吸引人的是什么呢? 是八卦奇闻! 譬如省报右下角广告栏旁那巴掌大一块地方,偶尔会刊登一个简短的小故事,譬如花市王大爷养的意大利蜂听得懂中国话,让它们往东绝不往西,譬如书城的臭水沟里发现一具女尸,譬如市区东面马路牙子上躺着位老太太,说不出自己是谁,自己家在哪儿……反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却有一种让人继续沉迷,欲罢不能的“魔力”。 大河诗社最近的诗集销量就远不如去年,因为大家都看报纸小角落去了!而最近承接小说书籍印刷的业务量也有所降低,因为小说毕竟篇幅太长,对于文化程度不高,时间不充裕的人来说,经常是一个星期前看几章,一个星期后又看两章,看了后头忘前头,没了故事连贯性,趣味性也大打折扣。 没有趣味性,读者粘性也减弱,印刷厂也挣不到几个钱。 黄柔为这事挺发愁,她每天都在琢磨怎么把印刷量提上来,最好是让大家经常看的,经常买的,印刷厂养活着二十号员工呢,业务量上不来她着急啊。 而崔家大人们现在还担心另外一件事,眼见着二月份过完,马上就三月了,绿真帮他们在上海买的股票还没拿出来,心里不踏实。每家五万块呐,要真变成一堆废纸,哭都没地儿哭去! 每次问,她都说又涨了,等等再卖,王二妹着急的问了七八次,都是说“再等等”。 要不是自己看大的孩子,她都要忍不住多想了。 这一天,绿真刚下课,刚到菲菲那儿,保姆阿姨忽然出来叫她:“小崔,电话,找你的。” 绿真接起来一听,原来是二伯娘打来的,她一愣。 “伯娘咋?是不是家里出事了?”难道是胡雪嫣又出什么幺蛾子? “没……没啥事。”王二妹吞吞吐吐,绿真更着急了,“是不是我奶咋了?她好好的吧?” “好好的,你别担心,是我有事儿想问问你。”王二妹声音挺不自然的,毕竟找侄女要钱,不是啥光彩事。 “就是,你年前帮我们买的彩票,是不是……伯娘不是问你要钱,是最近伯娘急用钱。” 可怎么急用,为什么急用,她又吞吞吐吐不想说,绿真相信她跟大伯娘不一样,不会乱花钱,估摸着又是跟曹宝骏他妈做啥生意去了。自从那年煤炭生意没成后,王二妹总觉着自己错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一夜暴富机会,经常找大姐打听还有啥能做的不。 春晖总觉着这两年大姨和大姨夫状态不太对,两口子像闹矛盾似的,说话经常夹枪带棒,听说住也没住一起,一个在别墅,一个在煤矿小区……她不想妈妈掺和,可她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 当然,绿真是不知道这些的,春晖看她忙着学业和大河集团的事业,也不忍心拿这些小事去烦她。 “伯娘你确定要把股票卖掉吗?” 王二妹毫不犹豫,“卖,确定。” 崔绿真咽了口口水,“你确定吗?” “对了伯娘,我还没告诉你,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咱们股票涨了,当时一块一一股,现在你猜多少?” 王二妹不关注这些,哪知道啊,只是随口一说:“难道还能涨到一块半?”那不是高利贷嘛! 崔绿真摇头,“伯娘你再猜,肯定不止这个数。” 王二妹一愣,“难道一块七?” 绿真还是摇头,她怕吓到她,提前打个预防针,“伯娘你先淡定,保证补说出去我才告诉你。” “哎哟小姑奶奶你倒是快说啊,急死我了。” “两块五。” “啥?!”王二妹傻了,她搞不懂“一股”是啥意思,急忙问:“那我的五万块变多少啦?” “十一万三千六百多。” 205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206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207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208 这个病, 是全世界难题,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关注世界新闻的人才知道, 在欧美国家,这已经达到世界大流行了。 随着国门的打开,有人来旅游, 疾病也就传过来了。 果然,不出段书记和绿真所料,没多久, 阿根廷大使馆的消息传来,这少年真的是艾.滋.病,在美国确诊的。可问题是他来到我国后, 并没有活动轨迹追踪, 只知道他去了西安,中途去过什么地方,遇到什么人,是否有什么接触却不得而知。 但这也足够给老一辈无产阶级战士敲响警钟了! 段书记指示,必须把《大河故事》办好,办成功, 他以后有空一定会去大河口乡实地考察。 并亲自带头, 给他们单位预定了一年的《大河故事》,又让他的儿女们帮忙,给各自所在单位也订了,甚至小区内外认识不认识的老头老太们, 外加带她们上各大小机关事业单位、邮局、大小报刊亭走访游说, 真正的“朝里有人好办事”, 黄柔陈静来了三天, 就发展出好几千的订单。 当然,她们相信,只要开了这个头,接下来的路就会顺畅得多。 单卖一本八角钱,一整个月订阅的话只需一块半,能直接省下一角钱,哪个单位不想试试?当然,这时候机关事业单位订报刊读物管得不严,即使跟业务关系不大的,大家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就当丰富职工精神文化生活罢了。 因为售价不高,刨除征稿费用、诗社人工、印刷、运费成本后,单本的利润还不到三角钱,再加有的地方太远,运费成本高昂,评论利润只能维持在二角左右。可黄柔和陈静还是开心啊,一本两角,十万册就是两万,一个月保守估计能出二十万我0册,那就是四万块的净利润! 薄利多销,比以前出诗集还挣钱嘞! 虽然家里是不缺钱,可能通过自己的能力和智慧挣到钱,关键还比男人们挣得多,她们底气也更足不是?想买啥也不会再舍不得了,反正是自个儿挣的钱。 绿真不知道她就出个点子的事儿,居然给她爸和郝叔叔“制造”了平生最头疼的问题。她最近也有烦心事,准确来说是胡峻的烦心事。 胡峻的师弟,就清明节一起爬东阳山的师弟,莫名其妙被人告了。告他的还是他曾经抓捕过的一名诈骗犯,自个儿在审讯室墙上撞得头破血流,转口就指认他严刑逼供,这可是触犯工作纪律的事儿,光明师弟被处分了,胡峻受他所托,忙着帮他想办法。 本来,光明师弟前途一片光明,留在刑侦队是板上钉钉的,可来了这么一出后,那就彻底没希望了。 胡峻不信他是这种冲动到能打犯人的人,毕竟平时的他是那么阳光,开朗,温和,为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耽误了前途,他做师兄的也看不过眼。 几乎可以肯定,诬告他的人一定是受人指使,因为光明跟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而调查最近他有可能得罪的人里,他发现这事还跟他有关系。 自从清明节从东阳山回来后,他就一直觉着东阳村不对劲,自己忙着别的案子,他只能把自己的直觉跟光明说了,拜托他帮忙跟一下这条线索,看有没什么问题。本来,他也没抱多大希望,毕竟刑警队一年得有几百起刑事案件,正经事儿还忙不过来呢。 只是不跟,他又觉着是自己作为刑侦人员的失职,明明都察觉到不对劲了。 光明师弟是个很负责的刑警,在连续日夜不停的一个月蹲点后,他发现东阳村居然半夜三更往外运送药品。因为怕自己已经被村民记住了,他甚至拜托朋友去试探一番,发现他们往外运送的居然是一种叫“御方清肺化痰颗粒”的中成药,还给拿到了一份成分说明书来。 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光明家就是世代中医,从小耳濡目染长大,哪怕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份号称宫廷御医流传出来的名贵药方里,单看川贝、白芨这两样名贵药材就犯嘀咕。 他们哪儿来的川贝白芨?从没见过什么运药材的车子进村。 而且,按说说明书上十几味中药,在加工成颗粒的过程中能没气味儿吗?酸苦甘辛咸五味俱全!可他在村子外围蹲守一个月,只见他们源源不断的往外运送成品,却没闻见哪怕一丁点儿的中药味。 这不科学。 好好的制药就制药,为什么大白天不运,偏要半夜三更出去?这里头一定有蹊跷。 而且,这款“御方清肺化痰颗粒”,他也没在北京地区见过,无论是大小医院还是私人诊所,甚至连赤脚大夫那里他都走访过,周边河北天津等省市,也没看见过这款药。 他们把药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才是最引人深思的。 他把这些怀疑告诉胡峻,胡峻在外头忙着,也没时间回来,只让他快打个报告把这些事跟局里领导说一下,领导会安排人手给他。 谁知报告才打上去没几天,光明就让人举报了。这分明是打击报复,不知道消息从哪个缺口走漏了,东阳村的人知道他正在查他们,就被 “胡峻哥,要不让我去探探,东阳村我熟。” 胡峻无奈,“你怎么熟?” “我……我去……过……”好多次啦。绿真小声叭叭,不能让他知道,因为他说过那村子不对劲,嘱咐她别去的。 胡峻叹口气,“傻丫头,车子一到周末就不见踪影,你以为我能不知道?”光明在外围蹲守那么长时间,早第一时间告诉他了,他能做的,就是让他好好看顾她,别让她遇险。 绿真吐吐舌头,“好吧,那你更应该放心啦,我进进出出那么多次都没事的,正好也该给东阳爷爷送稿费了,我还想给他送个电风扇,天越来越热啦。” 现在村子里正防备着公安,甚至升级到凡是生面孔都进不了村,把登山入口也给封了,想要借口登山是不可能的。 “不行,里头的人不是好相与的。” “我不怕,你忘了我可是二中女子短跑冠军?”她眨巴眨巴眼,得意极了。她的“短跑冠军”可是货真价实的,中学时天天跟好朋友们走路,一走就是六年,有时候为了赶时间还生死时速夺命狂奔,跑着跑着就练出来了,每年运动会她都积极报名,每次都能拿第一名。 胡峻把脸一板,“胡说,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我会尽量帮你搜集证据,大不了三十六计走为上,我的飞毛腿他们想抓还抓不着嘞!” 听听,听听,这是啥孩子话,胡峻很想瞪她一眼,可心里总觉着暖暖的,还怎么舍得说她一句重话。小丫头呀,也是替他着想,想帮他的忙。 他知道,她是世界上最有实干精神,最不怕事的小姑娘,一旦想要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他即使不同意,她也能想到办法偷摸着去。 “行吧,但咱们约定好,如果两个小时你还没出来,我就进去找你。”又从单位拿来一把信号枪,“到时候要遇到危险,你就放.枪,我一定第一时间进去,别怕。” “我才不怕呢,我可是小地……” “小弟?”胡峻哈哈大笑,在她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嗯,有自觉,不错。” 绿真气哼哼在他胸口捶了一拳,“胡小峻大臭屁,你才是我小弟!” 小姑娘的眼睛又大又圆,亮晶晶的像有星星碎在里头,胡峻一时愣怔住,目不转睛。 绿真这才终于有了年轻女孩的羞怯,两抹红晕爬上脸颊,“不许看啦。” 胡峻一愣,忽然“恶”向胆边生,看着她红艳艳又比一般女孩肉嘟嘟的嘴唇,“吧唧”一口亲下去,软软的,甜甜的,真舍不得离开啊。 见她愣着没反应过来,他忽然微微用了点力,啄了一下,像吸又像咬……一瞬间,像有一股电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穿两个人的身体,又酥又麻。 两个人再一次迅速弹开。 可这美妙的滋味,却在心里扎了根。 爱情啊,真是让人既渴望,又害怕,还该死的甜美! *** 在约定好的日子,绿真拉着满满一后备箱的生活用品粮油肉蛋,来到东阳村。 大老远就闻见一股熟悉的怪味儿,绿真就知道今儿来对了,他们又开工了。果然,村口有两个十二三岁的大孩子,正百无聊赖的吹着牛,一听见车子声,神情忽然警觉起来。 “谁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的少年问。 绿真把车玻璃摇下来,“我找东阳爷爷。” “你谁啊?” “嘘……她不就那个陈东阳老头儿的选房亲戚吗?常给他送吃送喝那个。” 绿真不耐烦的翻个白眼,“他在家吗?” 少年也不说在不在,一个围着车子打转,在后备箱上拍了拍,又趴在车屁股上,想要通过缝隙看到里头去,另一个也没好到哪儿去,半个身子都快伸进车窗去了。 绿真嫌弃的捂住鼻子,“去去去,离我远点儿,臭死了,穷鬼!” 两个少年顿时红了脸,大家都知道陈东阳这位漂亮又有钱的亲戚,可那都只是“传说”阶段,近距离接触这还是第一次。少年的自尊心被她伤到了,恶狠狠瞪着她:“有钱了不起啊?总有一天我也要比你们城里人有钱!” 绿真翻个白眼,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这才是富家千金该有的模样。 就像爸爸说的,有些人你越对他客气,他越觉着你别有所图,就是按照他们以为的富家千金该有的样子来“演”,他们才越不会怀疑。 各个巷道岔路口都躲着几个老人孩子东张西望,绿真视若不见,也不管会不会擦到墙,一鼓作气将车子开到废弃糖厂门口。 “绿真来了,哎呀,不是让你别买这么多嘛,你也是花爸妈的钱,我哪儿忍心要……”陈东阳赶紧出来帮忙,直到进了糖厂,关上大门,绿真背上的目光才被隔绝开。 绿真掏出八百块钱,“爷爷,这是您的稿费。” 陈东阳嫌太多了,不愿收。可绿真带过样刊来给他看,确实是百分之八十都会出自他的创作,听说一本卖八毛钱,现在全国的销量都很大,八百块也确实不算多。 绿真把他拉进屋,“爷爷你们村的糖厂是不是只是个幌子,不生产糖?” 陈东阳一愣,“别问了,这事不该你管。” “爷爷,你不说的话我来猜,才对你就点点头怎么样?”也不待他答应,绿真继续道:“制糖厂不是制糖,而是制药,对吗?” 陈东阳怔了怔,在小姑娘清澈的眸光里,他没办法撒谎,没办法再回避。 虽然没点头,可他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绿真松口气,看来陈爷爷也是知道的。 “他们制的药只有一种,叫‘御方清肺化痰颗粒’对吗?” 陈东阳点头。 “是假药,对吗?” 陈东阳心头猛地一震,眼神闪烁,不敢与她对视,这孩子太聪明了,他什么都没说过,她只是来过几次就把那些黑心肝的套路给摸到了。 “而且,他们的假药是用银耳和糖精做的,对吗?” 这下,陈东阳的嘴巴张了张,眼睛瞪圆,一副见鬼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那就是猜对了。 绿真再次松口气,她虽然没亲自见过尝过那款药,可她有分析能力,只听过一次光明讲的摸排情况,她就跟胡峻一起分析出来了。 要是好端端的正经药,至于偷偷摸摸不敢拿出来吗?至于不敢卖在本地吗?没有生产资料来源,又没有生产加工过程,这哪是制药,压根就是制假! 得到他的承认,绿真不仅没松口气,反而更紧张了。 制假药啊!这可是伤天害理的缺德事!说难听的生孩子没屁.眼那都是活该啊! 假衣服假皮鞋那顶多就是骗点钱,假药那是啥?本来人家就生着病,吃了假药没作用不说,还耽误最佳治疗时机,给人小病吃成大病,大病拖成绝症……吃不好是要人命的! 你就说吧,这世界上还有比制假药更可恶,更缺德的行为吗? 绿真气得拳头紧握,她已经多方了解过,银耳具有滋阴益胃的功效,属于药食同源的东西,正常的话是无毒无害的,可霉变银耳却是有毒的,东阳村的人拿的银耳肯定是霉变的,吃多了会吃出问题的。 况且,即使没坏,吃多了也是有害的。 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这就是一群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的混蛋! 解放思想解放思想,他们解放得连底线都不要了,崔绿真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 “爷爷,你知道他们的窝点在哪儿吗?” 陈东阳叹口气,“丫头,你怎么就这么倔,你个人的力量斗不过他们的。”他顿了顿,“当年,我的制糖厂就是让他们挤垮的,刚开始我也跟你一样,觉着只要拿到证据就能抓住他们,可……” 在这个小村子里,村霸宗族的力量,比外人想象的严重多了。 大集体时期选生产队队长和书记,这伙地痞能把书记队长会计出纳妇女主任通通包揽,社员们有什么办法?没有他们开的介绍信,上公社都困难。得罪了他们,年末算工分分粮食的时候,他们能让你一家子饿肚子! 后来,包产到户后,生产队长变成村长,各家种各家的地,再也不用依赖队上统一分粮,许多以前就跟他们不和的人家,全都自立门户了。陈东阳因为要承包制糖厂,不得不继续跟他们打交道,也就是这时候,他才知道作为一名外姓人,想要在宗族势力如此强大的村子生存下去有多难。 吃过亏,受过苦,他是真的怕了他们,要不是无处可去,他早不想待村里了。 而就在他的糖厂被挤垮后,他们自己的糖厂也被劣质假糖玩儿死了,这时候不知是谁想出用银耳粉兑糖精的办法,做出一批假药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你就说吧,一斤银耳才几块钱?一斤糖精又是几块?可两斤东西混在一起愣是能做出几十盒“御方清肺化痰颗粒”来,能卖几百块!毒.品算啥,这比毒.品还暴利!至于崔家人引以为豪的人造革皮包,那都是弟弟。 马克思说过,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1】。 从几块钱到几百块,何止是百分之三百! 在这样的暴利面前,良心是什么?法律又是什么? 良心能让他们脱贫吗?能让他们盖得起洋楼吗?能让光棍汉娶得起媳妇儿吗?法律能带来金钱吗?能带来扬眉吐气吗? 翠绿真心绪复杂,如果社会不发展,还处于大集体时期,坏人是不是少了很多可乘之机?可社会要是不发展,这片土地上将有更多的穷人,穷人滋生更多的坏人……这,大概就是爸爸常说的“发展的阵痛”。 无可避免的疼痛。 “爷爷你对这村里还熟悉吗?” 陈东阳一愣,“我经常四处捡垃圾,他们看见也不撵我,家里几百户人家倒是熟悉。” 翠绿真咬着嘴唇,“那你能帮我画幅地图吗?只需要标出假药窝点在哪儿就行。” 陈东阳再次犹豫,“丫头,这不是咱们单枪匹马惹得起的。”他一把老骨头不怕死,他只是觉着这孩子要是让他们害了……他无法原谅自己。 “放心吧爷爷,公安刑侦大队已经注意到他们的制假行为了。”至于已经在四周做好的布控,她倒是没说,怕隔墙有耳。 陈东阳眼睛一亮,小声道:“公安?” “对,爷爷您放心,绝对不会牵扯到您,您只需要帮我们标记出村子各个入口,各条小道,以及制假药窝点就行。”今儿正好是制假药的日子,抓个正着。 陈东阳激动起来,他相信小姑娘不会乱说,心口顿时起伏不已,像要控制不住咳喘一般,肺叶大张,“好,好,我给你画。” 他当年跟着他爹讨饭讨到东阳村,在这儿安了家,正好遇到全国解放,把户口落下来,这几十年就没离开过村子,哪里有个坑有条沟他一清二楚。更何况这几年满村的捡垃圾,有变化的地方他也能说得上,熟悉程度可以说是胜过村里任何一个人。 绿真找他还真找对了。 老爷子很快的画好地图,又把他发现的疑似藏有制假工具、制假材料和假药的地方标出来,“我虽然不能确定到底在哪儿,可就这几个地方,八.九不离十。” 东阳村的制假药以村长为首,他领导着村里最大的宗族力量——何家。何家整个大家族一共有两千多号人,盘踞在东阳山下几百年,可惜,没一个有出息的。 这算不幸,也是幸运。 南方宗族势力强大的地方,那多是出了几个名人大官儿啥的,朝里有人好办事。可东阳村是个例外,这是彻头彻尾的穷村子,几百年来连地主乡绅都没出过一个,以前没有出过秀才,现在也没出过做官儿的,很不幸,新时代了连乡政府没一个出自何家的。 十里八乡说起东阳村老何家,那都是摇头加叹息的。 为啥?文盲率最高,扫盲班拉他们去上课都能把扫盲教员的钢笔墨水儿顺手牵走。 光棍数量最多! 因为穷,因为恶劣的品行,恶臭的名声,没有谁家愿意把闺女嫁进来。 可自从制假药风生水起后,全族人的生活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简直就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真实写照,高楼平地起,小汽车嘀嘀嘀开进村,村口还开起了罕见的私人饭店,羊肉馆,牛肉锅子,驴肉火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到什么繁华乡镇。 曾经最穷的村子摇身一变,成为十里八乡有名的富裕村,外村姑娘们也都愿意嫁进来了,人口多起来了,兴旺了……村里老人们都觉着是祖坟冒青烟。 其他没有参与制假药的人家,虽然看不过眼,可假药没卖在本地,至少没祸害他们不是?同时,村子兴旺起来,连带着他们开饭店卖菜种菜的也能挣几个小钱,大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丫头,爷爷跟你说,不是咱们东阳村的人瓜怂,是他们太坏了啊!”老人家指指村口位置,“那儿进来第三家有个瘫子,你见过没?” 绿真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 那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头长发又脏又乱,紧紧的贴在头皮上,脸上经常脏兮兮的看不清五官怎么样,绿真曾亲眼见过一次,有小孩往他脸上扔狗屎……最关键的,他的下半身是残废的,双腿还在,可却像两条空荡荡的裤腿,软软的弯曲着。 “那叫赵红文,今年才二十八岁,可你看看他哪儿像二十八岁的小伙子?”陈东阳抹了抹眼角的泪,咬牙切齿道,“他的腿,就是让那群断子绝孙的给活活打断的啊!” 原来,三年前的赵红文,是东阳村为数不多的高中毕业生,以前还是村办小学的代课教师,一腔热血,青春勇敢。因为何家一个后生喝醉酒后吐露出他们制假药的事儿,赵红文热血冲头,气不过就去县公安局举报了。 可谁知,公安局还没来人呢,他就被何家一群二流子打断了腿。好好的一米八大高个,愣是被他们打断双腿,还在村口拦着,不让送医院,活生生给耽误成了瘫子。这几年,他就跟个傻子似的,天天拖着两条废腿,爬到大门口,双眼无神的看着天空,偶尔看看人,看看村口,一脸淡漠。 村里人都说,赵家这高中生疯了。 赵红文的行为不仅给自己招来了灾祸,一辈子无法逆转的伤害,同时也是对村里其他人的一个警告,一个活生生,血淋淋的失败案例——你们尽管去告,不打死你算我们输。 大家都是几辈子在这儿的老人家了,故土难离,总不能为了告他们就远走他乡吧?更何况,以他们的能耐和狠劲,就是踏破铁鞋也会找到告密者。 “不是大家怂,是这世道,它就是……”陈东阳仰天长叹,两行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滚落。 翠绿真心头酸楚不已,她以前以为,张爱国杨发财那样的人就是最坏的人,却哪里想得到,就在同一片天空下,还有人比他们更坏,更肆无忌惮! “爷爷你放心吧,我们一定能抓到他们,让他们付出代价。”绿真摸摸书包里的信号枪,如果现在放.枪,按照事先演练过的,胡峻哥他们应该是五分钟之内就能冲到旧糖厂来。 可她就怕他们无法在五分钟内冲到这儿,拿不到地图,就找不到制假药的证据,给了时间让坏人销毁证据……那么窄一条进村道路,但凡出来几个老人孩子,往路上一躺,就能给坏人争取到时间。 必须出其不意,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爷爷现在几点钟了?” 陈东阳看了看手表,告诉她一个时间,距离跟胡峻约好的时间,还差半小时。绿真想了想,把地图塞给他,“爷爷你能出去村口找一下我哥吗?他有这么高,眼睛这么大……” 其实,不用她比划,陈东阳对胡峻还有印象,“好,那你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儿等着,我很快叫他来。” 翠绿真点头保证,地图内容已经背下来了,等他一走,立马蹑手蹑脚出门,绕到旧糖厂后一条小路,一路走一路跟两旁的植物聊天,有它们做她的“探头”,前方大概几米有人来,来了几个都会提前告诉她,她能事先绕路或躲起来。 一路来到地图上标记的制假药工厂。 那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门口挂着两个掉色的红灯笼,门口左右两侧各站着几个年轻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在吹散牛呢。围着院墙一圈,也都每隔几米站着一个年轻人,绿真让半山腰上的竹子帮她看过,里头的制药车间正干得热火朝天呢! 要带动大型制药设备,就需要大额使用电量,绿真想了想,让植物们帮忙,把村里变压器上的电闸掰下来就好啦。 这么重要的任务当然是要交给爬山虎的,他们肢体可伸可缩,柔韧性很好,能进入夹缝,也能爬到电线杆上,当然……也跑得快。 “别说拉电闸,小爷我能直接把他们变压器烧坏,你信不信?” 绿真没空理它,自从第一次来陈东阳家给它挠过一次痒痒后,这家伙就赖上她了,每次她一来,他就跟屁虫是的追在她后头,给她炫耀它的各类体操技能。 “不需要烧坏,只要拉电闸就行,懂?”她一把揪住爬山藤,逆时针拧了一把,疼得它“哎哟哎哟”直叫,“小姑奶奶你轻点儿,我懂,我懂还不行嘛?” 绿真放手,它一瘸一拐撅着嘴爬走了。 很快,“轰隆隆”的机器忽然“呜呜”一声停了,原本在生产线上忙碌的“工人”们,立马奇怪道:“是跳闸了吗?还是乡里又断电了?” 他们用电量大,普通的民用变压器承受不住,时不时就会跳闸停电……大家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还有某种莫名的骄傲和兴奋。 看吧,这就是咱们搞生产搞断电的! “华子,你去后山变压器那儿看看,是不是又跳闸了。妈的,大白天停什么电,也不知道是哪家狗日的又跟他们抢电!” “我看肯定是姓赵的,他们家专门跟咱们唱反调,咱们不开工他们也不开工,咱们一开工他碾米机就开始转……说来说去还是那死瘫子害的!” 是啊,自从赵红文被打断腿,整个赵家一族就跟何家结仇了,他们不敢来明的,就经常阴着来,抢抢电添添堵,要是敢打架,他们赵家也不是独门独户,一百来人武.斗也能支持半小时。 可那是晚上,用电高峰期才会这样,白天发生还是第一次。原本躺在院里抽旱烟的老头儿立马眼冒精光,旱烟枪一挥:“不对劲,赶紧的,收收收!” 这位何村长在他们这一辈里排行老七,村里人都尊称他一声“七叔”。虽然路都快走不稳了,可那一双死鱼眼依然是精明得如同老鹰一般,随时观察着周围环境的变化。 “好嘞七叔!”其他人赶紧忙乱起来,查看变压器故障的,把风的开始四处转悠起来,收机器的收机器,收原材料的收原料,藏药的藏药,甚至还有人把假白砂糖拿出来充数的,装模作样收拾炸糖机器的……害,要不是亲眼所见,翠绿真都要信了,这就是一套完整的,科学的,成熟的应急预案。 这不是普通农民,这是一批训练有素,合作默契,动作熟练的制假机器人! 翠绿真气得牙痒痒,好在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看见他们的应急预案流程,知道他们把东西藏在哪儿,甚至还用心的把哪些人负责哪块工作给记下来了。 很快,电来了,可大家都不敢动弹,不敢开工,只怯生生的看向何七。 老头儿悠哉悠哉的抽着旱烟,还把烟锅在地上轻轻磕了几下,一直等到查看变压器的华子回来,他才问:“怎么着?” “还是变压器的问题,七叔,又跳闸了。” 老头儿敲了敲烟锅,“行,接着干吧。” 于是,刚才的动作又倒放一遍,收进去的机器、原料、药盒子依次搬出来,停掉的机器“轰隆隆”又响起来。绿真发现每一块的工作还是刚才那几个固定的人,据此推断他们的分工是固定的。 这就好办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终于,陈东阳也带着胡峻为首的几十名警察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觉着今儿的行动特别顺利,像有什么替他们把风似的。不仅把风,还提前帮他们把对方把风的人都干倒了。 这不,一路过来已经看见好几个倒地的小喽啰了,只见他们眉头舒展,脸色如常,呼吸平缓,跟睡着了一般,要不是知道没有“蒙汗药”,他们都要怀疑敌人是不是被下蒙汗药了。 似乎是心有灵犀,胡峻感觉到绿真所在的方向,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点点头。 绿真回头,用嘴型对身后的十几株曼陀罗说:谢谢你们哟。 何七老头儿抽了会儿旱烟,总觉着门口安静得太过了,平时守门那几个小子哪天不是要东家常西家短的说半天,屋后那几个还要打牌输两把才过瘾……他只是看着老,其实耳聪目明。 他觉着不对劲,心头猛跳,感觉有什么将要发生,立马大喝一声:“停!别干了。” “为啥不干啊七叔?” “就是,这都快完工,最后一批了,咱们今晚就得运到火车站去,眼看着就要到手的钱……” 话未说完,就听“嘭”一声,原本紧闭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群普通农民打扮的人像兔子一般,敏捷地跳进来,“不许动!我们是第五刑侦大队的。”手里端着黑洞洞的家伙。 院里众人吓傻只是一瞬间,下一秒,训练有素的他们,立马四处逃散,但该搬机器的,该销毁证据的却有条不紊……七叔说了,只要不是当场抓到,打死不认。 “再次警告,不许动,再动就开枪了。” 何家人知道法不责众,笃定他们不敢开枪,压根没把胡峻的话放心上,眼见着就要把满满几大桶冒热气的“颗粒”制剂倾倒出去,忽然只听“嘭”一声,“哎哟!” 209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210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211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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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216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217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218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219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小地精她三岁半最新章节、小地精她三岁半老胡十八、小地精她三岁半全文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txt下载、小地精她三岁半免费阅读、小地精她三岁半 老胡十八 、 220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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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顾家现在仓库里放着的都是一堆乱七八糟的黄金制品,什么金佛金蝉金项圈的,还有将来十年也不一定用得完的棉花毛线的确良……当然,更少不了男人们抢购的各式白酒啤酒,买的时候就跟不要钱似的。 幸好家家都有大房子,房子底下还有地窖仓库,倒是不用担心没处放。那么多黄金制品也不怕贼惦记,因为顾家围墙装了一圈最先进的防盗电网,还有发电机,哪怕全市停电也没小贼敢飞檐走壁。 四月份,因省城出了一桩要案,胡峻被省厅召回,绿真一个人也不回小麻雀去住了,留在娘家帮忙。 在她们的律所楼创造出仅次于“深圳速度”后,大河房地产公司在阳城市很受欢迎,陆续承包了好几个项目,有给市交通局盖宿舍楼的,有给市医院盖新住院楼的,也有给市政府盖会堂的……反正都是通过统一招标竞标的形式,全靠实力。 连续接了十几个项目后,房地产公司也算有了经验,开始在省内其他地州市轮转,哪儿有项目就去哪儿,工地多,对专业技术人才的需求与日俱增。 人才啊人才,崔绿真再次发愁了。 春江水暖之际,不知道为什么,绿真挺想吃山里的野菜,尤其是那紫绿色的蕨菜苗,焯水后用点儿酸醋蒜泥凉拌,简直不要太下饭。 虽然是成年地精了,可贪吃的毛病一直改不掉。 绿真咽了口口水,“奶,咱们回牛屎沟挖野菜叭。” 崔老太一愣,她确实想念老家了,当年地震后新盖的房子还没住过几天呢,就这么放着长蜘蛛网怪可惜的。正好接下来就是周末,汤圆姐弟几个也不用上学,她不用在家做饭。 “行,我待会儿收拾收拾,咱们下午就走。” “走去哪儿?”顾学章和黄柔刚好从外头回来,没听全。 “绿真说她想吃野菜,我带她回去挖点儿,你们想吃啥?春芽要吗?只是这几天春芽老了,不怎么香了,还涩嘴。” 顾学章他们还没说啥,八斤不知道又从哪儿跳出来,大声反驳:“我春芽姐姐可不老,她还没结婚,还没生孩子呢!” 众人大笑,这叫啥?别人说啥都没听懂呢他就乱插嘴。 顾学章想了想,他也很久没回过牛屎沟了,“妈,这样吧,待会儿一起回去吧。”这么多年,他也跟着黄柔称呼崔老太“妈”了,平心而论,这世上再也找不出有她对他三个孩子这么用心的老人家了,真真是掏心掏肺的好,他叫一声“妈”也不足以回报她十分之一的付出。 黄柔奇怪,“你不是单位还有事吗?” 顾学章跃跃欲试,“工作哪有干得完的。”他搓了搓手,“我找几根鱼竿,绿真明天跟我钓鱼去。” “好嘞!”崔绿真现在多了个中年男人的爱好,尤其野钓,那才叫个舒服,自在。 说动就动,大家随便收拾两件换洗衣服和鞋子,带上几样吃的就准备动脚,就等汤圆橄榄,要是让他们知道大家没等他们先出去玩了,两个小屁孩会生气哒。 开了三辆车,十几号人浩浩荡荡进牛屎沟。顾家老两口经常回来住,两家人的房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倒是不用怎么打扫,只把铺盖拿出来通通风就行。 绿真回到以前自己住的房间,看着墙上糊的报纸,十分怀念。只见她四处转了一圈,弯腰从炕尾洞里掏出一个瓦罐,罐口封着两层油纸,揭开发现里头是一堆零钱,全是一分二分的,这都是小时候妈妈为了哄她,每次回家给的零花钱。 在牛屎沟也没地方花,一直攒到现在,二十多年了。 不过,现在的牛屎沟可今非昔比,村里开起一家小卖部,她抱着一罐零钱出去买了半斤水果糖回来,花花绿绿的糖纸,孩子们都喜欢。 小橄榄先挑了几颗橘子味的递给她,才自己随便剥了一颗放嘴里,脸上的表情说明,并不好吃。 是啊,对吃惯了进口糖果和巧克力的孩子来说,这种劣质水果糖连甜味儿都带着乡土气息。绿真叹口气,她当年要是能吃上一颗,睡觉都能笑醒呀! 以前的菜园还依稀有几圃韭菜,老太太准备去割两把回来,再打几个鸡蛋,做韭菜盒子吃,可出去一趟才发现,韭菜都老死了,原本青翠欲滴的菜地,现在成了野草的天堂,野蛮生长。 “婶子?哎哟还真是婶子啊,我听我家鸭蛋说你们回来了,我还以为他看错了呢。”门口站着个朴实的农村妇女,一头齐耳短发白了大半,客气倒是客气,就是眼神怯生生的。 毕竟,这可是□□都来了啊! 绿真看着她有点眼熟,但想不起该怎么称呼,只好笑眯眯的点点头。 “呀,这就是幺妹吧,都这么大了,你结婚的时候本来我们该去的,只是家里的母猪下崽儿,我走不开……”女人不好意思的笑笑,其实是人家办在阳城宾馆,自家太穷酸,总觉着去了也没地方坐,干脆就没去,只把份子钱凑给村长,让村长代替大家去。 顾学章和黄柔因为当年就是从顾家户口本上分出去的,相当于当立一户,所以刚开始他在供销社上班,村里有个红白喜事都会给他下帖子,他也都会回来凑个人数,给份份子钱。 后来他步步高升当了□□,村里人下帖子也不好意思再下给他,总觉着有攀龙附凤的嫌疑……农村人,尤其是同村人,也有自尊心嘛。 顾学章但凡听说,人虽未到,可每次都会让家里人帮他送一份份子钱,也不多,家里人送多少他送多少,这都是他的情分。大家记着呢! 最让人感动的莫过于绿真结婚,他给每家每户都下了帖子,请顾老二挨家挨户送去的,大家都说难怪他能做大官儿,单这份为人处事的涵养,牛屎沟就找不出第二个来! 说着,崔老太从里屋出来,“哟,六侄媳妇儿?” 站门口说话的正是崔家曾经的邻居,没地震前住他们家左边,右边是杨家。 “婶子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最近也没见你们,有空上家里玩儿去啊。” 老邻居很快寒暄起来,听她说韭菜死了,忙道:“我家菜地里有的是,婶子你等会儿,我让鸭蛋给你们送来。”说着生怕崔家人拒绝,赶紧跑了。 没一会儿,一个黑黑瘦瘦的半大小子,背着一只半大竹篓,“奶,我妈让我给你们送点菜。”跟他妈一样,放下篮子就跑了。 绿真拿出来一看,哟,种类还不少,都是非常新鲜的应季蔬菜,一根根水嫩嫩白净净的芹菜,根子上还带着淡红色的菠菜,以及只有婴儿臂粗的莴笋……真是看着就让人咽口水。 虽然大河口也能买到这些蔬菜,可终究是被菜农精心处理过的,不如直接从地里□□的带着泥土的新鲜。用老太太的话说,施化肥的能有施农家肥的香吗? 黄柔帮着婆婆,把莴笋皮给削了,正准备切成薄片清炒,忽然刚跑走的鸭蛋又来了,这次是提着一筐鸡蛋大的土豆,土豆上带着泥土,他指甲缝里也还有泥土……明显是现刨的。 “哎哟这可不行,我们也就回来一两天,你拿这么多菜干啥?”而且农村人吃土豆都是长到最大才吃,鸡蛋大的可没人舍得刨,太浪费了。 鸭蛋低着头,“我妈让我刨的。”放下箩筐又要跑,却让八斤和小橄榄拦下了,他俩一人拉着他一只袖子,终究是算半个城里长大的孩子,不敢直接拉他的泥巴手。 “哥哥你在我们家玩儿吧!” 鸭蛋迅速的看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不,不了,我还回去放羊。” 八斤眼睛一亮,“羊屎真的是小颗小颗的吗?拉一次真的拉很多颗吗?” 鸭蛋没想到,这个“城里大官儿”家的孩子会问这么接地气的问题,连忙点头:“嗯,还特别干,这几天没下雨,我们捡来打战可好玩了。” 八斤立马找到失散多年的兄弟似的,一把握住他的手,“走,我参战!橄榄你去不?” 小橄榄点点头,三个男娃跑了,小汤圆听见,也觉着新奇,追在后头,“喂,你们等等我啊!” 崔绿真:“……”没想到,她们家的孩子也有被羊粪蛋吸引的一天啊!小时候生产队也有羊,她跟春芽没少跟在羊屁股后捡羊粪蛋,自留地没肥可施,除了自家茅坑里那点农家肥,就指着这点牛屎羊屎啦。 老太太感慨不已,这才几年啊,家里孩子就这么“不食人间烟火”了,要再过几年,恐怕连麦子韭菜都分不清了。 一直玩到天擦黑,姐弟三个才回来,嘴里“哇哇”叫着,说羊怎么样,羊粪蛋怎么样,跟发现新大陆似的。黄柔让他们去水井边洗手,一面在旁边监督着不让他们趴井口玩,一面问:“怎么不把鸭蛋哥哥叫来家里吃饭?” “我们叫啦,可他不来,他说他妈妈说了,不能随便上人家里吃饭。”小汤圆蹲在盆边,手把掌放水里玩得不亦乐乎。 “我连他的战友一起叫了,他们也不来。” “哟,还有‘战友’呢?”顾学章觉着好笑。 “有啊,十几个呢,都是放羊放牛的,还有两个放猪的,猪有那么大,汤圆还骑上去溜了一圈!”八斤眉飞色舞比划着,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城里孩子。 大人们都被逗笑了,说小汤圆骑猪的话,长大结婚那天要不是下大雪就是下大雨,天公不作美,可把小丫头吓到了,“那我不结婚了吧。” 众人又是大笑。晚饭是用土豆丝、小麦粉、鸡蛋液煎的土豆饼,两面金黄,又香又脆,再配上新鲜的炒莴笋和菠菜汤,个个吃得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 当然,桌上的话题人物自然就是给他们送来这么多好东西的鸭蛋小兄弟。绿真记得,这孩子应该跟王玉明差不多大,那年满月酒她跟妈妈回来过,怎么玉明还在上初中,这孩子就放羊了? “他说了,家里没钱供他上高中,反正上了高中也考不上大学,白白浪费时间,不如先回来放羊,过两年给娶个媳妇儿就能下南方打工去咯。”八斤吃得“呼呼”的,分享着他打探来的消息。 娶媳妇儿?在有晚婚晚育传统的崔家人眼里,实在无法把那样的半大小子跟“结婚”联系在一起,胡子都没长出来呢! 绿真唏嘘不已,“那他的小伙伴也是这样的情况吗?” “差不多吧,反正都没上学了。” 看吧,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崔家女孩们上大学念研究生满世界闯荡的时候,同一个村里的孩子却连高中也没机会上,早早辍学,早早结婚,重复他们跟父母辈的命运。 “那其他没上学的孩子呢?” 顾学章叹口气,“在油气公司打零工,因为未成年,按法律规定也不能雇佣他们。” 油气公司这两年挣到钱,在阳城市盖起了最高的十二层楼,里头正式工人,尤其是工程师们拿的都是年薪,一年大几千甚至破万,零工却只能干苦力,有时候有活有时候没活,干一天有两块钱,一个月顶多能抢到十天活儿。 可见,技术是多么重要!在这个机会遍地的年代,技术是能直接转化为金钱的。 绿真忽然心头一动,如果这些辍学的孩子都能学一门技术,该多好啊……她和爸爸对视一眼,一笑。 夜里,躺在久违的暖暖的土炕上,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这种带有泥土气息和柴火气的地方,是她最喜欢的。地精呀,最喜欢的就是土啦! 小汤圆和牛牛赖着要跟她睡,她抱着两个圆乎乎肉嘟嘟的小身子,没一会儿就热起来,得把一条腿露在外面才行。汤圆还好,在家一个人睡习惯了,习惯好,不怎么蹬被子,牛牛却是第一次离开刘惠的怀抱,一会儿磨牙,一会儿打鼾,平均十分钟就要帮他拉一次被子。 牛屎沟的夜比苏家沟安静多了,听不见来往车声,只有若隐若现的蛐蛐儿声,和秧苗田里偶尔的蛙鸣,宁静祥和。 以前,牛屎沟交通不便,去一趟乡里都要几个小时,可现在有了宽阔的公路,有了汽车,其实住在这里也挺方便的……鸟语花香,吃的都是原生态,人也更容易快乐。 她能明显感觉到,所有人的情绪都很放松,很快乐,无论爷爷奶奶,还是爸爸妈妈,尤其几个小不点儿,看啥都新鲜。 要是能一直生活在这儿,该多好啊! 这一夜香甜极了,绿真直睡到太阳照屁股才醒,已经过了早饭时间干脆就不吃了,带着几个孩子上山里挖野菜去。这几年条件好多了,村里挖野菜小分队大幅减员,很多地方的野菜长老了都没人挖,随便半小时就挖到满满一篮子,还掐了七八斤新鲜蕨菜。 下午,孩子们习惯午睡,绿真拿上鱼竿,跟爸爸去坝塘边钓鱼。 因为原来的坝塘底下在开采油气,村里为了灌溉方便又新建了一座,就在村口不远处,顺着公路走七八分钟就到。 知道爸爸喜欢钓鱼,绿真从香港给他买了专业的钓具,可顾学章却不喜欢那些机械化的东西,总觉着没了野趣,现在依然用一根细竹竿,拴上鱼线鱼钩,再挖几条蚯蚓挂上去,有时是猪肝,反正越腥越好。 鱼饵下水,他们就坐小马扎上,看着静静的水面开始聊天。 “爸爸,我忽然有个想法。” “嗯?”顾学章的眼睛没离开水面。 “要不,咱们也学国营单位,搞委培吧。” 顾学章侧首,“为什么?” 因为人才啊!大河集团扩张速度加快,版图面积越来越大,可唯一跟不上的就是人才,不是资金,不是技术,而是人才!没有信得过的人才掌握他们的核心技术,就像皮革厂一样,很快就会被人模仿甚至超越。 崔绿真这半年来发愁的也是人才问题,拿着钱也买不到的便是人才! “爸爸,村里这么多小孩不上学太可惜了,咱们可以根据他们的特长,送他们进中专学校,委托培养啊。” 鱼线一动,顾学章立马迅速提起鱼竿,一条巴掌长的小鱼摇头甩尾。父女俩赶紧收紧鱼线,绿真一把抓住小鱼,放进事先准备好的清水桶里。 “可他们成绩太差,考不上中专学校怎么办?”顾学章笑眯眯的问,他觉着闺女敢这么说,肯定是有办法的。 不然,人才培养对任何地方政府、国家来说都是百年大计。与其让这群十五六岁的小孩去陌生城市干苦力,不如就把他们留在本地,做有技术含量的工作。 一个读书人,改变的不止是他自己,还是三代人的命运。 人口素质,就是真的代际相传,一代胜过一代培养起来的。 顾学章舒服的叹口气,或许,他在任这几年真能做一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儿?当然,这样的雄心不过是开玩笑的说法罢了,能把阳城市经济政治文化全方位提升一个档次,这才是最实际的目标。 这几年,阳城市经济产值已经稳居附近几个省份第一,把几个省会城市甩出十条街,根据李超英的测算,已经赶上十分之一个北京了,按照这样的增速,再有三年,或许就能有九分之一个北京? 反正,今年的全国百强市,他是势在必得。 不靠高污染的煤炭业,矿业,阳城市也要充进去。 “这简单,咱们资助学校,条件是每年哪几个专业留几个委培生的名额给咱们。”反正集团以后也要做好人好事,资助学校,改善学校硬件条件,这是最基本的。 “资助高校,在外国那是企业家的常规操作,而且是企校双方共赢的事儿,学校得了实惠,企业得了名声,名声能扩大影响力,传播企业文化,吸纳更高端的人才,促进企业更好更长远的发展。” 顾学章点点头,是挺有道理的。 而且,将目标定位为普通中专学校,尤其是本省学校,能谈成的概率也比较大。谁不想去国内顶尖学府?可人家也不缺赞助,他们民营企业插不上手,不如深耕本省本市。 阳城市准备建成一所工业中专,教育部的批文已经下来了,现在就等动工,最迟两年后就能开始招生,到时候必将是最佳选择。 历来,委培生的录取分数都是偏低的,如果孩子们连那点基础分都考不到,那基本也没啥学习能力,即使硬塞进去也学不到有用的东西。 所以,去学前肯定要提前通知他们,认真复习一下功课,划一个分数线,过线才能参加委培。相信到时候报名的人肯定很多,因为这可是能唯一改变他们命运的机会啊!进去以后不用交学费,三年或四年出来就有工作,这样的好事儿谁不想争取? “当然,咱们也不能白费功夫吃力不讨好。”绿真笑眯了眼,像只小狐狸似的,“入学前必须签订合同,毕业后来大河集团旗下企业工作,最短工作年限十年,如果违约的话将面临一定数额的违约金。” 顾学章点头,“不错。” 绿真跳起来,“那爸爸的意思就是同意啦?” 顾学章笑着说:“是,赞成,你自己去联系学校,村民动员工作市里来做。”其实压根不用动员,多的是人报名,说不定为了个名额还能打起来呢! 想起那副画面,父女俩又笑了。 本来野钓就是图个乐子,他们钓了十几尾小鱼和小虾,最后把几条太小的放生,提着五条“大鱼”回家,刮了鱼鳞,放几片生姜葱头和豆腐,烧汤又鲜又香,绿真一个人能喝下半盆。 小汤圆又撑得抱着肚子跑厕所啦! *** 顾学章和崔绿真都是办事效率很高的人,说干就干,在牛屎沟住了两天,星期天下午离开村子回到苏家沟。当天晚上,她跟春苗和黄外公开了个简短的电话会议,他们都同意以这样的方式培养人才,但在资助金额上有点分歧。 黄外公想要每个专业资助五万元,准备资助化工、建筑、工商管理、法律四个专业,共二十万元。 但春苗的意见是每个专业资助八万,反正培养人才不是一朝一夕的,毕业一茬可以再来一茬,牛屎沟孩子不够,可以把范围扩大到大河口,甚至阳城市……以后,最值钱的绝对是人才。 崔绿真觉着还挺有道理,又给外公做思想工作,说捐钱不是白捐的,时间长了总能连本带利收回来,可错过这次机会想要再插足教育行业,却是难上加难的。 黄外公当然听她的,连连说“好”。 绿真星期一早上开着车就上省城去了,手里带着大河集团的各项从业资格和执照证书,首先奔赴石兰省化工学校,虽然比不上几所赫赫有名的化工类大学,但这在省内也是遥遥领先的。 校办老师见门口进来个穿白衬衣解放裤的女孩,两根黑亮的麻花辫垂在肩头,既青春又大方,他在学校里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生,也不知道是哪个系的。 “同学你找谁?” 绿真笑了笑,“老师你好,我找一下贵校的校长。” 对方一愣,“你不是我们学校的?”也对,不然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学生工作,怎么会没印象呢? “是的,我是石兰省大河集团旗下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工作人员。” 老师听得一愣一愣的,“不好意思,我们学校不盖房子。” 绿真眨巴眨巴眼,“为什么?”全社会都在大兴土木,哪个学校不盖分校?现在的分校别看偏僻,十几年后那就是整个城市的繁华地段,各个学校都在“圈地”造楼呢。 这词还是绿真从报纸上学来的。自从去年四月份,海南设省以后,成为全国这么多个省级行政单位里最年轻、唯一的省级经济特区后,整个海南省成为全年人口流动最大的省份,光从广东湛江到海南的青年,就有十万之多! 十万人是啥概念,相当于一个小型规模的地级市人口了!要知道当时海南岛本省人口都只有二十三万,相当于一下子涌入了半个省的人口!规模之壮观,可以想见。 报纸上将之称为“十万人才过海峡”,民间开饭馆的个体户将自家食品称为“人才饭”、“人才面条”、“人才饺子”【1】,真是几十年未有的热闹! 南下大军们在海南岛当翻译、当老师、当律师,有资本的则是开工厂,盖房子,承包土地种热带水果,种橡胶……颇有“圈地造楼”的架势。 内陆省份受这阵热潮影响,也纷纷开始大兴土木,圈地造楼,尤其是受国家财政补贴的高校,那叫一个热闹,不盖分校区的学校那都不是合格的大学。 负责接待的老师叹口气,“谁不想盖房子啊,咱们学校到现在都没一个标准化、规范化的实验基地,财政上没钱,咱们学校总不能上大街乞讨吧?”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很健谈的老师,绿真于是引着他,聊起学校这几年的发展情况,无非就是没钱——硬件设施跟不上——学生毕业进了工厂两眼一抹□□上都在流传省化工学校“不行”,在别的学校报考人数连年递增的情况下,他们有些专业居然还招不够人。 绿真没想到,堂堂一省级中专学校,居然还有这么大的问题! “这样吧,老师,我们集团正在全国寻找需要资助的院校,如果贵校感兴趣的话,我需要跟校长同志当面谈谈。” 接待老师喜出望外,但也有点疑惑,“不好意思,冒昧问一句,大河集团我听过,那么大个公司……你能做主吗?”问完他就觉着不妥,抱歉的笑笑,“是我太急了,说话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小崔同志见谅。” 绿真笑笑,她虽然结婚了,可不烫头发不穿高跟鞋,服装以舒服的旧衣服为主,还真是不像能主宰大集团的“崔老板”,说学生更贴切。 “我能,实不相瞒,我就是大河集团的法定代表人,你们有什么……”说着拿出公司证件,自证身份。 这年头,开皮包公司的人多的是,只要胳肢窝下夹个人造革皮包,空口白牙就敢自称“老板”。绿真不想让对方把时间浪费在核实身份上,因为她不想在省城逗留,明天房地产公司那边还有个重要的会议,她不能缺席。 对方立马请她进会客室,坐在高档的黑皮沙发上,又是泡茶倒水,“崔老板您稍等一下,我这就去给谭校长打电话。” 没一会儿,正在省里开会的谭校长,亲自杀回来了。一进门就是笑脸相迎,双手握上,“崔老板”叫得可热情了。 没办法,这年代有钱的就是爷,高级知识分子照样得对民营企业家客客气气的,哪怕她只是个学生模样。 绿真也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说她愿意每个专业资助七万元给贵校,只是有个小忙,想让贵校帮忙培养几名学生。 谭校长沉思片刻,问清楚学生情况,知道不是有违法乱纪前科的,只是因为家庭条件没能上高中,倒是先放心了。但他更关心的是,要培养几人,培养几年? “谭校长请放心,我们计划先每个专业招收十名学员,一共四十人,年限就跟贵校的专业课时安排为准……同时,从今年开始,我们企业还能免费接受贵校学生实习,成为实习基地,如果有师生愿意的话,我们提供国内一流的生产车间和设备供观摩教学。” 其实一个专业几万块钱,不是让谭校长最心动的,后面这几句话才是关键。大河集团无论是皮革厂还是房地产公司,做的是不赖,可国内跟他们竞争的厂家也不少,甚至可以说在别的经9更对手日新月异的技术手段下,他们显得平平无奇。 真正体现“一流”的,还是电视机厂和电脑配件厂。 电子设备,才是引领未来的人类发展方向的风向标,他们现在的工厂不止开到了北京佛山东莞,还有上海温州大连福州……一系列沿海城市,只要有港口的地方,就有大河厂。 甚至,他预计,不久的将来,海南省也有他们的触角。 作为校长,他不想让自己学校的学生窝在小作坊里,埋头苦干几年还是不知道外头的世界,要干就要进一流的大厂!无论大河厂的技术是跟日本人还是美国人学的,对他来说,这就是咱们自己国家所拥有的一流水平! “行,但我有个要求。”谭校长推了推眼镜,“贵公司只能与我校有委托培养关系,且至少十年内不能结束合同关系。” 如果给他十年,他一定要让他的学生走出去,走进大厂,即使做工人,也要做国内一流的工人! 绿真觉着,自己在他眼里看见了不一样的火苗,不是因为钱,而是别的更伟大的东西,那是一种梦想的力量。伟大的华夏民族独有的力量,她这是第一次在一个中年老头身上看见,绿真欣慰得热泪盈眶。 好,真好。 ※※※※※※※※※※※※※※※※※※※※ 今晚加更~ 222 崔绿真这人吧, 在女人里是个异类,她不喜欢胭脂水粉烫头发,也不喜欢名牌, 更不喜欢哭哭啼啼憋坏自个儿,有什么她都是直截了当明说,对任何人她都很直白。 在男人里也是个异类,因为她太感情用事,太“性情中人”。 这不, 谭校长一答应, 她立马将委托培训费用升级为每个专业七万块每年! 相当于每年要花在这个学校的钱就是二十八万之多, 如果后期再设立什么奖助学金项目, 那更是不可估量,十年至少三百万的投资就这么“放水”出去了。 明明前一天电话会议里沟通好的是三十二万“承包”十年, 她倒好,一次性多花出去十倍的钱!就因为她在谭校长眼里看到了光……这样的理由, 对大多数忙于挣钱让资产翻倍的个体户来说, 简直是个笑话。 签署了合同, 她婉拒了校方的热情留饭,一个人慢慢的顺着学校大道散步。以前在北京,她总是忙忙碌碌, 没时间好好欣赏大自然, 直到现在才发现, 原来春天的校园如此美丽, 青草茵茵, 花坛一圈是红的粉的月季, 微风拂来都是温暖的, 像妈妈的手。 看来, 小学生作文是最真实的。 忽然,春风里隐隐有什么声音飘来,像在朗诵什么。她顺着声音走啊走,走到一片红砖墙外,里头确实是有学生在朗诵诗歌。 她走到墙根下,在一株碧绿的桃树下侧耳倾听。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1】 绿真听得入了迷,情不自禁跟着他们的节奏,嘴里似唱似念,“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眼眶湿润。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这是从旁路过的学子,也不禁驻足,朗诵起来。 朗诵的声音越来越大,参与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汇成一股溪流,有的女生已经忍不住轻声抽泣。 一个星期前,写下这首绝唱的诗人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这在年轻人心里,尤其是爱好诗歌的年轻人心里,造成了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痛。 绿真虽然不算狂热的诗歌爱好者,但因为从小受妈妈和静静阿姨的熏陶,也读过不少诗歌,对这位天才诗人相当崇拜这可是十九岁就从顶尖学府毕业的高材生啊! 跟她一样崇拜他的青年,不计其数。 所以,诗人的死才会造成如此轰动,如此沉痛的影响,连石兰省这样落后的“边陲”省份,学生们也在为他送别。 绿真擦了擦眼泪,今天情绪太容易波动了。回到车上,先吃点干粮,去省厅准备找一下胡峻,看他回不回家,回的话就顺路。 从工大到省厅,路上基本不堵,也就二十分钟车程。在庄严的大门下,走出来一群穿着制服的男人,她一眼就看见其中高高瘦瘦的某人,半个月不见,好像又瘦了点。 婚后半年,小两口都胖了几斤,尤其婚后一个月,都是自个儿做饭吃,不用任何技术含量,炖一锅排骨,胡萝卜土豆山药花菜小青菜豌豆尖想吃啥放啥,虽然是一锅乱炖,但因为是俩人亲手做的,煮多少都能吃完。 直吃到坐凳子上起不来,还要把锅底最后一勺汤你一半我一半的分吃掉,吃完也不洗碗,就在沙发上窝着看凤凰台的午夜电影……这不,一个月时间,体重就涨了三四斤,两个人加一起,那就是小十斤的肉啊! 绿真开心的笑起来,两个人吃饭真的有害健康。 正笑着,似乎是感觉到什么,胡峻养这方向一看,看见熟悉的车辆,以为是自个儿看错眼了,仔细看车子和车牌都一样,他揉揉眼。 绿真趴在方向盘上大笑,刚打开车门,胡峻已经冲过来,一把将她抱起来,转了两个圈,“你怎么来了?” 绿真也搂住他的脑袋,亲了一口,“我来办事呀,你们结束没?” 胡峻回头,这才发现十几名同事正瞪大眼睛看着他们,领导们正“嗯哼”“嗯哼”咳嗽,提醒他注意影响。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舍不得放下老婆,这半个月跟半年一样长,真恨不得案子快点办完,他要回家。 绿真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还有正事要谈呢,赶紧推推他,“快过去吧,我先走了,哪天能回来提前说一声,嗯……我在家做饭等你。” 虽然她不怎么会,但也没毒,大不了再来一锅乱炖,只要食材够新鲜,他能把锅底舔干净。 胡峻重重抱了抱她,恶狠狠地说:“等着,乖乖等我回去。” 绿真明显感觉到他又配“枪”了,笑得更加得意,赶紧推开,“我走了哟,古德拜。” *** 学校这边落实后,村里的动员工作也做好了。 其实压根不用怎么动员,他才一提这事,家里凡是有孩子的都来报名,有些是确实考不上高中但有一技之长的,有些是原本学习不错但家境困难的,还有的甚至已经在县高中就读了,忽然想要去学技术的……反正,不用交学费,还有生活补贴,毕业以后就能进大名鼎鼎的大河集团,谁不愿呢? 本来只打算招四十人的,但因为是通过考试的方式公平竞争,年龄放宽到15——20岁,男女不限,来报名的孩子不计其数,最后又多加了一轮面试,每个专业扩充到二十人,一共招到八十人。 绿真是性情中人,工大的校长自然也是,集团对他的要求答应得爽快,他自然也投桃报李,八十就八十,秋季学期即可入学。 牛屎沟的孩子终究还是争气,八十个名额里抢到三十五个,包括鸭蛋在内,基本适龄的都上了。其他则是周边村镇的青少年,最大的已经高中毕业,二十岁。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八十个委培生里,居然有四十五个女生,男生只占了三十五人,九比七的比例,在重男轻女观念根深蒂固的大河口,这实在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闲着没事的时候,绿真和春芽上村里挨家挨户的了解过,这45个女孩子,很多都是初中没毕业就辍学的,她们在家里种地,做饭,洗衣服,没个两三年就要嫁作人妇,然后生孩子,偷着躲着生儿子,让她们的女儿继续重复她们悲剧的一生。 如果没有这次选拔,她们的一生就是悲剧的一生。 可有了委培项目,她们能够不花家里一分钱的出去上学,学技术,有工作……人生彻底被改变! 她们刚进村,有女孩听说,早三五成群跑出来,给她们送上亲手蒸的高粱馍,红薯饼,现刨的土豆,车子后备箱都不够装的! 最让她们感触深的,是考上委培生的年纪最大那个女孩,虽然才二十周岁,可孩子已经会打酱油了!听说当年初中辍学后为了给哥哥换彩礼,被嫁给快三十岁的老光棍,现在考上不用花钱的“大学”,真正的改变了命运。 不过,等她们去到她家的时候,不仅没得到他们家人的感谢,还被一群老人围着辱骂了半天。 “我儿媳妇好端端在家干活,念啥大学?你们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 “就是,好端端两小口,她去了省城,那她男人咋整?她儿子咋整?这不是硬生生逼得人骨肉分离吗?” “对,秀芳以后成了城里人,怎么还可能回咱们这小村子来,都说宁拆十座桥,不毁一桩婚,你们干这种缺德事就不怕报应吗?” 崔绿真:“……” 难怪这个叫秀芳的女孩子,当初求着她们把年龄限制抬高几个月,她死也要去念书!在这样的婆家,不念书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当然,绿真不跟村妇计较,春芽可不是她那样的软柿子,双手叉腰拿出当年大战刘惠的气势,开口就是祖宗十八代屎尿屁生.殖.器,把那群臭老娘们吓得愣住了。 况且,她还上过大学,骂人那是绝对的角度刁钻另辟蹊径,骂出来的话一开始听着只是普通脏话,可听着听着不对劲,呸,内里意思更脏! 秀芳的婆婆当场就被气得一口老痰卡在嗓子眼,又是掐人中又是给灌凉水,春芽神清气爽大摇大摆走了。 这群村妇,只不过嘴巴厉害罢了,拿准了年轻人不敢将她们怎么着。而春芽也拿准了她们不敢把她和绿真怎么着,她们可是□□家的女眷,真把她们怎么着,这算臭老娘们也担当不起。 姐俩气哼哼回到家,崔老太忙问怎么了,跟吃了炸.药似的。 “奶你是不知道,那村里的老太婆太坏了,想要拦着儿媳妇不让她出去念书,还怪咱们多管闲事破坏她们家庭,你说气不气?” 崔老太其实一直知道她们选委培生的事,但没想到能选到这么大年纪,这么复杂的一个,至于秀芳婆婆的阻挠,在农村并不罕见。 她叹口气,“压迫女人的,往往是女人。” 绿真给她竖起大拇指,她奶奶真是最英明神武高瞻远瞩的大哲学家! “你们放心,这事你们面皮薄,处理不了,让他们村支书和妇女主任去。”姜还是老的辣,村支书和妇女主任代表的可是公社,哦不,是乡政府,乡政府就代表的是国家。 这些无知无识又野蛮霸道的老娘们最只要啥?土地呗! 那就拿她们最在意的东西克她们,社会主义国家的土地是分给无产阶级的,她们这么打压迫、害妇女,跟地主老财有啥区别?既然是落后是复.辟,那凭啥还要给她们土地!落后就要挨打,让她一家老小喝风去吧。 这不,大哲学家就是大哲学家,半天时间,秀芳婆婆就不敢耍横了,还得高高兴兴送儿媳妇上学,不然人家婚姻自由,能直接离婚,让她儿子没了老婆,孙子没了娘! 当然,压制老婆子治标不治本,根源还在秀芳男人身上,他要有主见,要能护得住老婆,他妈又能拿秀芳怎么样?反正学费生活费不花家里一分钱,压根求不着公婆,顶多就是想娃娃的时候比较难熬。 绿真感慨道:“看吧,孩子就是女人一生最大的绊脚石。” 气得崔老太在她脸上拧了一把,“去去去,你孩子都没有,可没立场说这话。”说着,视线就落她肚子上,这结婚都快一年了,咋还没动静呢? 别人可以说是身体不好,可绿真是小牛犊子的体质,小峻那可是人民警察,身体更差不了……无非就是不想要罢了。 老太太叹口气,“我不管,现在年轻,你们想怎么玩怎么玩,但三十岁之前必须给我生个重孙,不然我饶不了你。” “得嘞!”绿真龇牙咧嘴,她现在才二十五,还早呢。 可春芽就没这么凑巧了,他们刚结婚,不知道是没想到避.孕还是怎么着,愣是两个月就怀上了,年底生了个大胖小子,结果哺乳期还没结束呢,又怀上老二,一生又是大胖小子! 要说崔家也是怪,绿真她们那一代怎么着的愣是生不出儿子,到了牛牛这一辈,清一色全是男娃,一个女孩也没有。看惯了调皮捣蛋的男娃,长辈们真是分外怀念香香软软的小女孩,就连八斤也会说“咱们家现在是阳盛阴衰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自从第一批委培生成功入学后,绿真现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规划集团未来发展方向,现在别看摊子铺得大,啥都在干,可终究是不精的。 她想要做一流的工厂,只能寄希望于几个工厂。 恰好田恬又回国了,这一次是回来打结婚证明的,她跟安杰准备隐婚了,为了支持好友的事业发展,她打算常居国外,但婚还是要结的。 绿真十分感激她,为了能在两国之间频繁往来,也为了大河集团的发展,她现在已经拿到绿卡了……这份情,绿真都不知道该怎么还,要不是为了大河,她完全可以回国来全家团圆的。 这不,安杰为了跟她结婚,还得到处打证明呢。 绿真亲自去上海机场接的她,接到人就直接去的佛山,刚出佛山火车站,出站口正对面大大的“向前瓷砖厂”的广告牌十分醒目。 田恬笑道:“绿真你们家批发市场做出来的广告方式,不知道现在多少企业跟你们学呢。” “我也是跟田叔叔学的,他当年的广告大法用得好啊。” 俩人都笑了,不过田恬更感兴趣的是:“这向前瓷砖厂,我在美国也听华人说起过,说现在国内大部分装修瓷砖都出自他们家,质量好,还漂亮。” 绿真点点头。 “听说老板也是你们石兰人,年轻有为……你说你们石兰人,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们啊,真是人杰地灵。” 绿真再点点头,表示赞同,顺便告诉她:“这人是我妈朋友,叫刘向前,他老婆还是我妈做媒的呢。” “哟,你们家怎么就这么神通广大?”田恬意外极了,抱着她胳膊晃了两下,“上次你说东北做药材生意那个很有名的老板也是你们家朋友?你们家到底有多少朋友啊?” 绿真继续笑。 田恬拍拍脑门,“我想起来了,上次在北京食品博览会上卖很好吃的零食那位,你说是你姨妈?” 绿真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对呀,他们家的亲戚朋友就是这么厉害,遍布各行各业,最关键吧,无论做啥,那都是行业内的高手,品牌! “我也没办法呀。”她既得意又要装出很无奈的样子,气得田恬在她腰上掐了两把,居然能捏到肉了,顿时惊讶得闭不上嘴,“你……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怀你个大头鬼哦!”她要说是婚后长胖的,她肯定不会信。 同样是结婚,菲菲的身材保持得可好了,现在虽然怀孕五个月了,可那腰依然是腰,四肢依然是瘦瘦的。 当然,绿真也不是以瘦为美的,她觉着健康最重要啦。“对了,跟你说个正事儿,股票你帮我卖出去没?” “抱歉,回来得急,还没来得及卖,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会感觉股票要跌呢?” 绿真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就有这样的预感吧,还是尽快在夏天之前卖出去吧。” 田恬应下,她俩这么多年配合默契,她的判断来自于专业知识,绿真的预感则来自于第六感,每次都能配合得天衣无缝,但这一次她是真没发现有跌的迹象,美日经济发展如日中天……不过,外公教过她,当专业知识判定不了的时候,就follow第六感吧。 俩人来到佛山的电脑配件厂,现在因为越来越多的美国厂家把配件订单交给她们,做这些劳动密集型工作,她们已经轻车驾熟。 仔细查看过生产线,确保质量达标后,她们忽然发现,有一个车间正在生产的键盘不大一样,上头不止有英文字母,还有汉字? 刚开始还以为是工人生产错了,后来找许杰一问才知道,这一批只生产了三十多台,是专门为华科院计算机研究中心定做的,听说是为了方便那些老教授们使用。 田恬眼睛一亮,“莫非咱们国家现在已经有人会用电脑了?” “何止是会用,现在正在做电脑本土化呢,键盘只是其中一项……现在单说咱们这儿,没订单也能存活。” 她手下的四员大将在美国可不是白混的,刚去那一个月,美国工程师以为他们不懂英文,也不懂各种设计组装原理,曾当着他们面卖弄过几次,大咧咧操作的次数更是不胜枚数。 除了蔡明亮是真的很单纯很新奇的四处乱看,其他三人那都是人中龙凤! 三个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张秋萍记性好,记图纸,把实验室里大咧咧放着的每一张图纸刻在心里;许杰记电路和各种元配件型号大小,因为他对机械很敏感;张良军在四人里最“木讷”,但他英语听力最好,能听懂外国人说的每一句话,并牢牢记在心里。 这三个“木讷”的“傻瓜”一样的家伙,回来后啥也不说,只是一有空就聚在一起,把他们各自死记硬背下来的东西,结合当时工程师的卖弄,不断组装,不断尝试,试错,终于,一个星期前,由秋萍打电话给绿真,告诉她好消息。 “what?他们居然独立组装完成了一台电脑?”田恬大惊。 要知道,美国人也防着她们呢,无论她们怎么降低身价,怎么许以金钱诱惑,他们都不同意把电脑组装的活交给她们厂。总生产电脑外壳和鼠标键盘,其实跟“核心技术”却一点儿不沾边。 “对,咱们四员大将不仅成功组装了电脑,而且里头所有部件都是咱们厂自己制造的,你信不?”绿真得意坏了,她就说嘛,秋萍这样的大学霸,许杰和张良军这样的特种兵,可不只是表面看起来的简单。 这几个家伙,倒是怪藏得住话,偷偷实验了这么久,居然直到成功了才说。 当然,更让田恬惊讶的是,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部件是咱们自己生产的,组装是咱们自己完成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咱们能独立生产电脑了?” 绿真自信的点点头。 “哇哦!棒极了!绿真你的朋友怎么这么棒呢?以后咱们就不用看鬼佬脸色啦!”田恬兴奋得直转圈。 经过几天缓冲,绿真已经冷静下来了,“别高兴太早,组装出一台,并不意味着就能批量生产。”毕竟,她也了解过,一台电脑最值钱最核心的部分就是中央处理器和显卡,以及主板,主板他们根据图纸琢磨出来了,可中央处理器却是最难攻克的。 “cpu?这不是难事,不会做咱们就买啊。” 绿真不知道啥cpu,她只知道秋萍好像也说过这个词,“可别人不一定卖啊。” 田恬神秘的笑笑,“你忘了,你好朋友在美国是干嘛的。” 也不知道她找谁帮忙,是花了人情还是大价钱,第二天就丢给绿真知道联系电话:“你试试看,这是美国专门做cpu的显卡的厂商,关键这销售经理还是华人。” 绿真心头一动,这可了不得,她知道美国的电脑厂商也不是事事亲力亲为的,别看那么大个企业,其实一台电脑的所有部件都是从世界各地的工厂集结来的。 有个词叫“资源共享”,她们能做鼠标键盘,并且客户不止那一家电脑公司,那做处理器的,客户肯定也不止那几家电脑公司……绿真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任何商人都是图利的! 这不,接下来几天,她就抽美国那边的下班时间,给这位华人销售经理打了几次电话,一开始对方听说中国的小作坊需要跟他们买技术含量这么高的东西是嗤之以鼻。可慢慢的,绿真不停的给他介绍国内发展现状,主要是她们的工作,着实惊呆了那人。 同时,绿真通过他无意间的流露,知道他在国内的亲人现状不太好。为啥? 因为他父亲当年是跟着国.军退到台湾的,只带走了作为长子的他,而母亲和几个弟妹依然在天津,父亲到台湾后与大陆音讯不通,没几年就娶了继母,他为母亲不值,很快跟人偷渡到美国。 在美国白手起家的几十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母亲和弟妹,可因为父亲的身份和行为,他没办法回去,尤其八十年代之前。而且,他还听同为华人的朋友说过,现在中国很落后,很穷,又很封闭,很……母亲和弟妹因为他的“海外关系”,都被抓起来了,严刑拷打,就为了逼他回去呢。 崔绿真听得满头黑线,“你那朋友说的是上世纪的事儿吧?” 路易斯刘振振有词:“你们那里的人不仅恶毒,还愚昧无知,听说你们天天吃狗肉,是真的吗?” 绿真想起家里四处闯祸的黑牙,这几天不在家,不知道是拖鞋被腰斩还是沙发被五马分尸,那可是花了大几千块的高级货啊!嗯,确实想吃狗肉了。 她磨着后槽牙:“对呀,不仅吃狗肉,我们还吃孩子,煲仔饭可好吃啦。” 路易斯刘一开始没觉着哪儿不对劲,可过了一会儿忽然纳闷:“煲仔饭里真有小孩吗?” 崔绿真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大兄弟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待久了,脑袋也秀逗了吗? 不过,笑过后,她也挺难过的。 这就是外面对咱们国家的印象吗?作为一个在大陆待到十几岁才过去的人,都能相信那些一听就是胡编乱造的蓄意抹黑,其他外国人呢? 绿真长长的叹口气,把田恬地址告诉他,让他一个星期后去这个地址看照片,把祖国的大好河山借他看两眼 当然,内心里,她也笃定这个路易斯刘是真的想念亲人,他对国家的印象之所以这么坏,完全是由别人灌输的。难怪田恬说她最讨厌国外那些华人二鬼子啦,什么大部分坏话都是从他们嘴里传出去的。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没错,绿真坐着飞机,去祖国的东西南北拍了几十张照片,有城市,有农村,有衣食住行有人物,当然还有她最爱吃的“狗肉”和“煲仔饭”哟! 崔绿真可是非常较真的人,既然你说我的家不好,那我偏要给你看看它到底有多好!至于做生意,本地精忙着让你心服口服呢,没空,不做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她孩子气的较真,居然歪打正着,打动了路易斯刘。在看到照片之前,他确实以为朋友说的就是真实情况,确实轻视过,可在看了照片,又听田恬亲口转述过那边的情况后,他发现自己确实被骗了。 当然,为了加把劲,绿真问到他当年的故居,来到故居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又问过许多老街坊,辗转很多地方,终于找到他的家人。 刘母还在世,他的弟弟妹妹们也都各自成家,安居乐业,虽然六七十年代确实受到一些不公平待遇,但现在都已经摘帽了,当老师的当老师,做生意的做生意,侄子侄女们也都上了大学。 这样安居乐业的日子,确实是他没想到的。 而且,绿真为了说服他,还给他拍了全家人的照片,给了他家里的联系电话,打不打就看他自个儿吧。 忙完这一切,绿真彻底放松下来,秋萍每隔几天就要打个电话问,电脑还生产不生产?处理器没到没有? 绿真总是告诉她别急,时机还未成熟。 反正,她现在就不急,在家天天好吃好喝撸猫逗狗,十一月里谭校长告诉她个好消息,说现在国内正在进行一场叫“春雨行动”的慈善,希望她能了解一下。 什么是春雨行动呢? 通俗来说就是做一些促进青少年成长发展,尤其是保障他们受教育权利的好人好事,最典型的就是盖希望小学,河北安徽等地已经开始出现一定规模的活动了。 什么“慈善”,什么“青基会”,什么“希望工程”,在这个年代还是稀有名词,可谭校长搞教育的,消息比较灵通,知道她关注女童的教育问题,就给她推荐了。 一开始,崔绿真也没料到这事会上瘾,她只是随着其他几家国企和各团地委,力所能及的捐点钱。可慢慢的她居然发现,这样的钱花得很有意思,她能看见女童们因为她的钱有书读,有衣服穿,慢慢的她还发现,这种人生成就感是把钱花在其他地方无法获得的! 于是,1989年年底,大河集团因为捐助希望小学最多而上了各大官媒报纸电视……尤其过年前后,打电话要来采访首席千金崔绿真的人,都快把电话线打爆了! 黄外公春苗看到了机会,几乎是逼着她接受了采访。 果然,“民营企业”“乐善好施”“公安大学高材生”“妙龄美女”……无一不是夺人眼球的舆论爆点,崔绿真瞬间成为不亚于明星的大名人! 她比明星低调,比明星高学历,还比明星漂亮,什么港台的天后歌后影后,在她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因为有种东西叫做人品滤镜。 春月还打趣她,不行就当明星出道去吧,要是红不了还能回来继承家业。 绿真很认真的摇头:“不行不行,我肩上担子重着呢!” 大人们哈哈大笑,现在家里要钱有钱,要名有名,也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她还要努什么力?让她们说,还不如努力努力,赶紧生个孩子。 崔绿真笑着打哈哈过去,晚上夫妻俩躺床上,难免会说起这个问题。“胡峻哥,咱们再晚几年生孩子怎么样?” 胡峻尊重她,本来也还没过够二人世界,不想一个小生命打乱节奏,“好。” “可是,他们都说你年纪大了,要是再不生就……就……生不出来怎么办呀?”但她好像又听说,男性的生育年龄上限很高的。 果然,胡峻一把将她压在身下,咬牙切齿的挤出几个字:“怀疑你老公的能力,嗯?” 很快,室内传来爱侣之间的密语。黑牙被关在门外,忧愁的叹口气,唉,男主人一回来,它就觉着好烦哦。 *** 春节后,路易斯刘终于来了电话,说他想回国,只是不知道以他的专业技术,回国能做什么工作,什么单位能不怵他的“海外关系。 看吧,这老头多可爱吧! 他就差在脑门上写“我愿意去你那儿上班”几个大字了。 崔绿真一面憋笑,一面帮他办理回国手续,“放心吧,你来我这儿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总得给这倔老头一个台阶下呗,反正她年轻人,不要面子。 这位路易斯刘,可不是一般的销售经理。他当年是从基层员工做起,一步步做到工程师,又转行做销售的,其实他销售技能真没啥,单纯是因为恃才傲物,性格又天真得近乎愚蠢,不谙人情世故,做工程师处处受人排挤,待不下去才做销售的。 他手里捏着的,是真正的技术! 而且,因为他不通人情世故,少了许多无用社交,在技术这一块钻研得很透,还有许多项专利发明,有他的加盟,至少处理器和显卡主板都不用愁了。 当然,绿真的一惯策略还是靠人不如靠己,她不惜花重金聘请路易斯刘为永久性技术顾问并首席工程师的前提,就是必须给她四员大将给带出来。 四员大将们真是没辜负她的期望,学到技术的第二个月,就把“大河”牌电脑做出来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半年,性能稳定、价格实惠、拥有自主产权和核心技术的大河牌电脑就能面世了。 然而,她还是太过保守了。 许杰和张良军是什么人?他们的工厂那都是军事化管理的,一切生产流程都有严格的把关,哪怕哪个角圆了一点点,他们都能看出来并要求返工,这样军队式培养出来的工人,只要给他们图纸,别说半年,一个月就完整的生产出一批电脑! 这不,这年国庆节,大河集团给祖国母亲献的礼就是一批电脑,售价仅是进口电脑的百分之八十,键盘也很有华夏特色,能不受欢迎? 第一批五千台刚走下生产线,华科院计算机研究中心就预定了一百台,外加其他机关企事业单位订货,这批电脑它们居然连流到市场上的机会都没有。 崔绿真觉着,这一年,离她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正文完—————— ※※※※※※※※※※※※※※※※※※※※ 这是老胡在《小地精》的最后一次加更啦~这是花时间最多的一本故事,但很多地方依然不够满意。小地精崔绿真,老胡真的很想成为她呢~ 第一次写时间跨度这么长的年代文,有些地方写得不那么“年代文”,有些时候遣词造句也没时间细细琢磨,有些“账”也算得稀里糊涂……但这么多小可爱还是坚持下来了,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一路陪伴。 完结有个“完结评分”,如果愿意的小可爱,可以过几天回头来打个分,老胡比心~会有红包奉上~ ps.六个多月里没有断更没有请假,只有两天因为有事一更,其他时候都是双更三更,不定期加更~啊哈,叉腰~老胡也可以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勤奋型选手啦~ 所以,这么勤快的老胡,接档文《穿成娘道文女主》,你们真的不收藏一下吗?半个月后就开文了哟! 《长嫂如母》是一部火遍大江南北的年代剧,女主马兰花凭借老牛一般的毅力和吃苦耐劳的美德将一溜儿小叔子小姑子抚养成人。 二叔子成长为农业大学教授,三叔子是未来的民营企业家,就连娇娇软软的小姑子,也是人美学历高还巨能挣钱……也不枉马兰花对他们掏心掏肺,甚至在吃不饱的年月里咬牙把自个儿亲闺女送人,换来了三十斤高粱面养活他们。 马澜前脚刚吐槽完这位“大公无私”的娘道文女主,一觉醒来就穿成了马兰花,最关键的是,闺女刚被送走两天……怎么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