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回响》 01二话不说抱起她 如果说,在过去二十四年的人生里,有哪一幕是笪璐琳觉得最后悔最糗的,那一定是她和鹿霖重逢的那一幕。 她恨不得将鹿霖的记忆抹去,甚至自行了断。 大年初七的早上,笪璐琳是被一个不明物体弄醒的。 不知什么在时轻时重地蹭着她的脸,像绒毛的东西在她的鼻孔和微张的嘴里进进出出,痒得她打了个大喷嚏。 蓦地,她醒了。 舒暖干燥的阳光透过浅绿色的玻璃窗照射在笪璐琳脸上。 她半睁着眼,依稀看见晨光下浮动飞散的微粒,稍稍别过头,对上两颗墨绿色的琉璃珠,噢不,分明是一双非人类眼睛,再扩大视线范围,是一张橘中掺着白的小脸,还有毛…… “啊!——”笪璐琳从床上蹦起来。 什么鬼?!差点把她吓得香消玉殒! 不明物体因这一声惨叫和被子的掀动而利落地跳下床,躲到桌子底下的阴暗角落。 笪璐琳穿好拖鞋,轻步走近仔细一瞧——是一只橘色的中华田园猫。 它睁着圆眼,怀着半分恐惧和半分可怜看她。 光线不明,她看不清小猫的具体样貌,但能看到它的左前爪缠着绷带,在暗色中白晃晃的。 带着伤,便不和它计较罢。 真让人纳闷,怎么会有一只猫出现在她的住处?该不会还有人进来了吧…… 笪璐琳环视了一圈卧室,卧室小得放下一张两米长的床、一个小衣柜和一张小书桌后就没多的容身之地,藏不了人。 她举起最适合当武器的电吹风走到客厅,检查了大门是否紧锁,又走到厨房、厕所和阳台,警惕地左顾右盼,但没发现人的踪影。 笪璐琳松了口气,一放松就感觉到了寒凉,她只穿着薄薄的睡衣。 当她重新回到卧室时,再看桌子底下,小猫不在了。 但她顾不上找它,看那阳光的明媚程度就知道时候不早了。 果然,她拿起手机一看,最后一个叫她起床的闹钟已经是半小时前。 估计又是被自己按掉了,总不能是一只猫按的。 说起来也不知该不该感谢它,若不是它的打扰,她能睡到日晒叁杆。 笪璐琳迅速从床尾堆积成小山的衣服里挑出放在最上面的内衣和套装,换上。 她穿着穿着,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异味。 像是尿骚味……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的余光不经意地扫到那张白色羽绒被的中心位置,定睛一看,泛着米黄色的渍。 “去你喵的!!!” 笪璐琳这一声呐喊可谓震耳欲聋。 从丹田发出,通过空气传播,穿透墙壁,直达隔壁的人的耳膜。 男生悠悠地抬起上睑,手中的笔也停顿了片刻。 来不及处理了,新年复工的第一天总不能迟到,况且得开会。 笪璐琳匆匆穿好衣服、洗漱,手指抓了几下头发,拿起包就准备出门。 临关门,她看到沙发上又神奇地出现了一坨像只橘子似的的肉团。 她气急败坏地提起它的后颈:“你还住下了?快回你自己原本的地去!” 笪璐琳将小猫提到门外,放于地面,合上门,再回过头时小猫已经不知道溜哪去了。 跑得那么快,一点都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得亏赶上了地铁,笪璐琳在最后一分钟到达了办公室。 她在告柏市生态环境局香念分局的大气处工作,“大气处”顾名思义,主要任务是防治大气污染。 处长姓高,在这个处室里资历最深,笪璐琳在私下将他称作老头,但他年纪不算很大,五十左右,只不过他的头发已经几乎全白,脸上的褶皱也不少。 他常翘着腿抽烟,烟在他那发黄甚至发黑的指间燃烧,他眯缝着眼透过灰白的烟雾观看其他人忙活,美曰其名为监督。 这个场景,总会让笪璐琳想起那些她在网络上看到的大猩猩“老烟鬼”,弓着背,面目诡异。 笪璐琳是受不了烟味的,每回总得憋着气,再以上厕所为借口到室外大口喘气。 她早在心里骂过他上万遍,但身为这里的人下人,只能忍着。 不过,老头待笪璐琳并不差,至少她犯错时他从不骂她,最多唠叨几句。 她来得比其他人都迟,他也只是不慌不忙地说:“抓紧时间准备准备,要开会了,下回早点。” 而且,他还给她介绍对象。 他朋友的妹妹的嫂子的哥哥的儿子,国外留学后回国了,照片上看还挺俊朗。 笪璐琳答应了过几天见面,只因老头已经嚷嚷了几个月,从去年说媒说到了今年。 会议上,老头侃侃而谈,分析了香念区上一年的空气质量情况,形势严峻,指出要聚焦于PM2.5、NOx和臭氧的综合防控,还总结了春节期间烟花爆竹管控工作的情况,提醒元宵节前后也要加强烟花爆竹的管控。 会议结束后,大家紧接着处理和跟进污染问题,没多少摸鱼的时间。 好在六点准时下班。 局长请所有员工到局附近的酒楼吃饭,除了局长和几个领导,其他人都出席了。 忙活了一天,笪璐琳看着满桌的佳肴很想狼吞虎咽,但在一群陌生人面前还是不自觉变得收敛,只吃个五分饱。 回到小区门口时,已接近晚上九点。 笪璐琳所居住的公寓是充满市井气息的普通居民楼,一层有两房,每房一室一厅,租金适中,离地铁站不远,生活便利,缺点是电梯总出毛病,以及房子隔音效果差。 好巧不巧,适逢电梯维修。 她住在六楼,两叁年不锻炼让她的体力退减到爬到叁四楼就已经觉得累了。 想当年,校运会女子3000米长跑比赛她还拿过年级第一。 刚打开公寓门,笪璐琳就想直接冲进卧室躺床上休息,但一想到那滩黄渍,心如死灰。 她边换鞋边打电话给许凤娇,电话很快接通。 “妈,羽绒被能洗吗?” 许凤娇啧了一声:“怎么?你尿床了?” 如果对方不是她亲妈,她恐怕要骂脏话了。 笪璐琳坦白被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猫弄脏了,许凤娇说了一匹布那么长的清洗方法,她听得云里雾里,一点都没记住。 算了吧,还是买张新的,她这么想着,同时走向卧室。 笪璐琳踏入房门后,却没有闻到早上那股刺鼻的尿骚味,她打开灯,灯一亮,羽绒被白得扎眼。 她走到床边,弯腰看被子的中心位置,奇怪的是,没有污渍,只有被阳光晒后的干爽。她用手背揉了几下眼角,再认真地检查,但真的没有了…… 难道今早是她看错了? 笪璐琳双手捂住脑袋,觉得这事有点玄乎,但她没纠结多久,估摸是自己起床后还很困,脑子犯糊涂了。 “哐当!” 她听到从隔壁的屋子传来的类似陶瓷碗掉在地板上的声音。 新邻居来了? 除夕前一天,原本住在笪璐琳隔壁的性感女主播搬走了,女主播前脚一迈出门口,笪璐琳就开心得恨不得立即飞奔到楼下买瓶香槟回来庆祝。 她不是对女主播这一职业有偏见,但住在这儿的大半年里,她的邻居小姐姐每星期都有两叁晚会带男孩子或者大叔回公寓过夜。 就算她没有接触过男女之事,也能通过那跌宕起伏的叫声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光隔音耳塞,她就买了十多款。 本来她还打算在女主播面前装作一无所知,但有好几次早上出门上班时正好撞见要离开的男人,或者说男人们,再怎么闪躲也不能让自己当场遁地消失。 他们看见笪璐琳时都会不约而同地眯着眼上下打量,然后歪嘴笑着打招呼、要微信,似乎认为她和他们是“同类人”。 她每次都忍不住把白眼翻上天,字正腔圆地回答:“吃屎吧你!” 笪璐琳祈祷新邻居是个安静的人,至少别在叁更半夜闹出什么大动静。 还好,“哐当”之后的确再没听见别的声音。 然而,外界的静悄悄衬托得她此刻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特别明显。 笪璐琳很少下厨,一般是点外卖和吃速食品,外卖点得多了,附近餐馆的食物便都吃腻了。 在回老家过年之前,她把自己平时满减活动囤下的泡面、小面包、罐头、零食都清空了,客厅因此显得宽敞了不少。 幸运的是,她在厨房的橱柜里找到了两个土豆,虽然不知是多久前买的,但总好过没东西吃。 笪璐琳清洗了一下电饭锅,往里面加入清水,煮沸,放进削了皮切成块的土豆,合上盖子,等待土豆变软。 她不承认自己不会下厨,毕竟她还是会削土豆煮土豆,以及煮青菜…… 她搬来公寓后象征性的买了一个不粘锅,只用过叁四次,不管煎炒什么菜,每样都糊,最后她索性放弃煎炒烹炸这几门非必修课。 吃过土豆后,笪璐琳玩了几把游戏,发现已经超十一点了便拿睡衣进浴室洗澡。 洗到一半,她突然感觉咽喉部位刺刺痒痒的,她按揉脖子的人迎穴位,却越来越难受,很快上腹部产生了烧灼感,绞痛一阵接着一阵,还想呕吐。 她双腿发软,顺着墙滑坐在地上。 笪璐琳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肚子痛得像好多人同时在拉扯她的肠子。 她关了花洒,勉强支起身子站着穿上睡衣,走出浴室。 屋子里除了感冒药没有其他药物,这个时候她只想赶快找个人救救自己。 笪璐琳晕晕乎乎、将倒未倒地走到门口,再拖着身子到隔壁的门,有气无力地拍打了几下。 她胃里风起云涌,直犯恶心,感觉自己快要痛昏过去。 就在这时,门开了。 男生有些错愕地扶住身体正面往他这边倾倒的女生。 “笪璐琳,你怎么了?” 在朦胧的意识间,笪璐琳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唤她的姓名。 为什么他会知道我的姓名…… 笪璐琳抬起头:“请问你……有没有药……” 她额前的碎发还是湿湿的,眼睛半拢半睁,嘴唇已经发白,看起来奄奄一息。 男生二话不说将她抱起。 就在那一瞬间,“噗——”。 一股气流快速通过狭小的空间,从她的体内排出。 声音嘹亮。 02你男朋友来探你 很突然的,笪璐琳睁开了眼。 阳光从浅蓝色医用隔帘的顶部透进来,光影斑驳。 这是在医院病房里。 她住院了? 笪璐琳想要起身,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如同被拆卸过一般,轻轻一动都费力,于是她又躺下了。 她的左手手背插着针管,正在输液。 笪璐琳看着滴壶里一滴一滴坠落的无色液体,觉得每分每秒都甚是漫长,宛如被困在深山中,不知时日过。 她试图回忆失去意识前的经历,只模糊记得有一根粗管子插进了她的嘴里,呱啦呱啦,接着她吐出一堆东西,类似是医生护士的人对着她的呕吐物说了一些话。 后来大概是彻底昏过去了,毫无印象。 右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似是有人。 笪璐琳拉开帘子,明亮的光一下子刺入眼睛,她下意识闭上眼,适应了几秒,再睁开眼时,一位侧躺于床头举着报纸的老爷爷正盯着她看。 他头发花白,眼睛圆圆的,脸圆圆的,鼻头也圆圆的,让人联想到哆啦A梦。 “嗨,哆——美好的早晨……”笪璐琳尴尬地扬起嘴角,顿了一秒,又假装在念诗一样,加了个“啊”作为后缀。 老爷爷面无表情。 窗外似乎有一群乌鸦飞过。 汗颜的气氛持续了几秒,老爷爷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波澜不惊地说:“嗯,年轻人要珍爱生命。” 笪璐琳愣了愣。 他该不会认为她是服毒自杀了吧? 但她转念一想,她居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因何缘故而住院了。 过了一会,护士小姐走进病房,拉开笪璐琳病床另一侧的帘子。 “醒了啊,感觉怎么样?”护士一边换吊瓶一边问。 笪璐琳如实回答:“没什么力气。” “洗完胃没力气很正常,输完营养液会好一些的。” “那个,请问我为什么要洗胃?” “龙葵素中毒,你吃了发芽的马铃薯,还煮得不熟,差点亲手葬送自己的命。啧啧,这么大个人了都没点生活常识。”护士的语气颇不耐烦,像在嘲笑她。 笪璐琳瘪瘪嘴,心里想“凶屁啊凶”,但人怂没胆量说出口,她可不想下回被扎针时遭到蓄意报复,手背多几个孔。 本命年开局就遇上中毒这等惨事,看来今年是不幸运的一年。 笪璐琳又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留院观察两叁天,等到身体各项指标基本恢复正常以后,才能出院回家休养。”护士又转过头,瞥了一眼门口,“你男朋友来探你了,他还有些腼腆,不好意思进来。” 嗯?! 笪璐琳傻眼了。 当了二十多年高贵的母单花,“起死回生”后竟然神奇地多了个男朋友。 笪璐琳迟疑地问:“谁?” “送你来医院那位男生,不是你男朋友?”护士语气里还带有莫名的欣喜,似乎在期待她的答案。 顿时,原本被选择性封存的记忆在大脑海马区踊跃起来。 昨晚,她洗澡洗到一半肚子突发很痛,去敲了邻居的门,因为痛到眼睛发酸她根本没看清对方的长相,但隐约记得在他抱起自己那一刹那,她竟然放出了一个惊骇到天雨粟鬼夜哭的—— 响屁。 就像过年鞭炮炸裂时的最后一声那么响亮,并在狭小的楼道里回响…… 后来对方连跑带蹦地背着她下楼,上下抖动时她似乎一不小心就吐了他一身秽物。 黄澄澄的。 或者是,屎黄色的。 还“香气四溢”…… 往事不堪回首。 紧急暂停回忆! 笪璐琳手忙脚乱地拉扯被子,盖住整个头,把自己包裹成一只蚕蛹,蜷缩在被窝里说:“你别让他进来!赶紧叫他离开!此生不复相见!” 本来她应该对他万分感激,当面送礼道谢,但实在是太糗了,一世英明毁于一旦,再也无颜面对这个见证了她的人生最黑的黑历史的人,必要情况下她还得卷铺盖搬家。 然而,紧张得像在打战的人只有她。 话音落下后,世界寂静无比。 静得笪璐琳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由于方才过于激动且动作太大,扎着针的手背隐隐作痛,可她此刻都不敢调整自己的姿势,生怕动一下,新邻居就冲进来把她钉在耻辱柱上谑笑一番。 被窝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笪璐琳闷出汗了,再待下去恐怕会窒息。 她正想掀开一条缝隙透透气时,听见了轻盈的脚步声。 有人在朝她走来。 男生走到床边,止步,垂眸说:“好点没。” 慵懒又很低沉的声音。 莫名其妙的,笪璐琳的心突然不受控地怦怦直跳。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种似曾相识感,也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种暗喜。 仿佛一株养了好久的花,在此刻开了。 笪璐琳屏住呼吸,攥紧拳头,静待男生的下一句话。 可是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再无声息。 他还在吗? 笪璐琳按捺不住自己好奇的心,小心翼翼地翻身,慢吞吞地拉下被子,拉到和下眼睑齐平的位置,挤眉弄眼般的不自然地睁开了眼睛。 对上一双眼神淡漠而疏离的眼睛,正看着她。 男生留着清爽的碎盖头,戴了黑色口罩,露出的眉眼如墨画,一目了然的好看,身上是黑色的挡风大衣,显得高挑修长。 笪璐琳慌张地把头缩回被子里,脑袋一片混乱,她有300度近视,只能大致看出对方未遮挡的上半张脸,但她觉得那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记不清到底有没有见过。 躲是躲不过的了,但她没想好要怎么开口,害怕一开口就触雷,对方抓住机会大肆吐槽她昨晚的恶行。 她忽然觉得,忘情水,哦不,忘川水真是件好东西。 “蒙着头,不闷?” 又传来了男生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懒懒的,却出奇地让人感到舒服。 或许,是个很温柔的男孩。 笪璐琳有了勇气,重新慢慢拉下被子,讪讪地笑着说:“你好,莫非你就是我那位英俊潇洒乐于助人侠肝义胆的新邻居兼救命恩人?” 一顿猛夸总能让他嘴下留情。 男生怔了怔,眼里有一丝迷惑,不过稍纵即逝,他还嗤笑了一下,但最后只“嗯”了一声。 笪璐琳没捕捉到任何一个微表情:“哦……谢谢你,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的”字还在半空中悬浮时,男生打断了笪璐琳,像下指令一样说:“手放好。” “什么?”笪璐琳有点懵,顺着男生的视线扭头望自己的左手,手背的血流到了输液管里,半根输液管是红色的,她大叫起来,“啊!怎么办?我的血……” “手放好,别乱动,一会就流回你身体里了。”男生抬起手,把输液瓶举高。 点滴架高度大约一米八,他比架子还要高一截。 如果和他一起走出去,她能随意穿高跟鞋,笪璐琳想。 笪璐琳身高172cm,平时常被身边的人嫌长得太高,和朋友出门她向来是负责撑伞的那个。许凤娇说她就像根竹竿似的,男孩子见到了就想后退,但她自我感觉挺好,毕竟没胸起码还有腿啊! 笪璐琳从被子里抽出手,伸直平放在床上,忐忑地看着输液管里的鲜血,问道:“流回身体没关系吗?” 男生问:“以前没打过点滴?” “有……但好像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一般没关系。” 笪璐琳还要往下问,却听见了老爷爷呵呵的笑声。 老爷爷说道:“小伙子不错。” 笪璐琳这才想起,病房里还有别的病友,也才发现,护士小姐已经离开了。 笪璐琳假装不经意地瞄了几眼男生,他盯着输液管,神情很专注。 依然有种难言的熟悉感,她忍不住怯怯地问:“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03满脑子是新邻居 笪璐琳紧抿着唇等待答案。 心跳得有点快。 空气静默了一小会。 男生微挑起右眉,不咸不淡道:“昨晚见过。” 笪璐琳皮笑肉不笑,她可不想再提昨晚,便赶紧转换话题:“我叫笪璐琳,笪是竹字头加元旦的旦,璐是王字旁加马路的路,琳是王字旁加森林的林,我的璐和琳都有美玉的意思,闺蜜会叫我Darling,你呢?”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这么详细地介绍自己的姓名。 感觉一直躺着和别人对话不礼貌,她又坐起来,背靠床头。 与她的庄重相比,男生显得十分不以为意。 他漠然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笪璐琳纳闷,一个名字都要卖关子? “那你总得给我一个能称呼你的title或者昵称吧。” “没有。” “……”好吧,她还能说什么呢。 输液管里的血已经流回血管,男生把吊瓶放回点滴架上,紧接着把另一只手中的环保袋放到医用床头柜上。 笪璐琳这才注意到他戴着黑色皮质手套,从头到脚就露了半个头,神秘兮兮。 一身黑,要不,就叫他“小黑”。 “洗漱用品。”男生说。 “哈?”笪璐琳半信半疑地打开袋子,里面有新的水杯、牙刷和一大一小两条毛巾,颜色恰恰是她最喜欢的绿色,那种很清新的春芽嫩绿色,还有一支迷你牙膏和旅行套装,沐浴露洗发露护发素应有尽有。 这都替她准备好了,简直不可思议,笪璐琳有点被这来自新邻居的关爱所感动。 “你人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本以为他会说请他吃饭什么的,他却侧睨道:“跪下磕头吧。” 笪璐琳:“……” 这么狠的吗……那她是用还是不用? 如果不用,这几天洗澡洗漱怎么办;如果用,难不成她真要给他老人家跪地磕头吗? 男生见笪璐琳的眼珠子转动得仿佛在演绎一部悬疑片,猜测出她在想些有的没的,手便在她眼前轻晃一下,让她回神。 “免礼了,一共五十二块,到时转账给我。”他淡淡道。 “……好的。”笪璐琳转而想起还没有请病假,可她的手机落在了屋里,“你能借我手机吗?我想打个电话给我上司请病假,不然会记我旷工。” “不能。” “……行。” 这家伙真是忽近忽远,自以为能跟他多唠嗑两句时,他就冷不防地扔两个字把你炸飞。 看来让他帮自己带手机过来是不可能事件了,何况她都忘了自己有没有关上公寓门。 万一关了他怎么拿?万一没关有小偷进家里盗窃怎么办? 霉运降临的时候,挡都挡不住。 男生倏忽从大衣里掏出了一本书,递给笪璐琳。 梭罗的《瓦尔登湖》,封面主要图案是蓝色的河流和绿色的森林草坪,色彩鲜艳明快。 笪璐琳半张着嘴接住,不知该说什么,她以前试图看过这本书,毕竟全世界都在力荐,但每次她看了两页后…… 就没有然后了。 “无聊就看书吧,先走了。”男生一说完就转身径直离开了,背影分外潇洒。 笪璐琳双手捧着书,脑子还稀里糊涂的,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仿佛刚刚是在做梦。 老爷爷递了手机过来:“小姑娘,我借你手机,老爷机,别嫌弃。” 笪璐琳转过头:“太感谢了!” 她拨打了办公室那位坐她对面的负责考勤的李姐的电话。 “李姐,我昨晚食物中毒了,得请一天假,也可能是两天或者叁天,拜托您替我和高处长说一声哦,事发太突然,病假条之后补上。” 李姐说:“我晓得呀,你早日康复回归岗位啊。” 笪璐琳疑惑:“您怎么知道?” “不是有一位小伙子给你请过假了嘛?”李姐顿时津津乐道,“他也是够胡闹,竟然拨我们的举报电话来给你请假,你晓得不?这不是占用热线资源嘛。这小伙子是谁?你对象?你不是答应了高处长和那谁谁谁相亲了吗?” 连环的问题让笪璐琳快晕了,她晃了晃脑袋,捋了捋思路,才搞明白整件事。 “他是我邻居。那没事了,您忙吧,不打扰您了。” “好咧,好好养身体。” 挂了电话后,留在笪璐琳脑海里的是几个大大的问号——为什么新邻居知道她在大气处上班?是业主告诉他的?是之前住隔壁的女主播告诉他的?还是他从其他途径得知的? 老爷爷读完了早报,从枕头下拿出一本厚厚的书,以及纸笔,升起病床桌,在桌子上开始认认真真地看书写字。 书看起来比较残旧,像是被翻阅过很多遍。 整个环境都变得静谧而美好,笪璐琳不忍破坏这样的氛围,也翻阅起书籍——《瓦尔登湖》。 自从上大学之后,她就不怎么能沉下心来阅读一些经典着作了,或许这次住院是个很好的修身养性的机会。 可是,不管翻开哪一页,书页上浮现的都是新邻居的模样,尤其是那双看万物都淡漠的眼睛。 笪璐琳觉得烦躁。 “小姑娘介不介意和我这样的老头住同一间病房?”老爷爷率先打破了寂静,手中的笔没有停下。 “啊?” 笪璐琳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老爷爷看起来很慈祥,估摸着不会对她做出什么不妥的行为,虽然知人口面不知心,但他应该没八十也有七十了,一举一动都像树懒般缓慢,哪怕有心也无力,况且病房里有摄像头监控,病房门一直开着,走廊不时有人经过。 笪璐琳笑道:“怎么会介意,大家都是病人,您还那么随和。” 老爷爷说:“介意也没用,小伙子昨晚争论过了,但全医院就只剩这一个床位,前一位病友正好昨天出院了。” 笪璐琳只抓住一个要点:“争论?” “他觉得你一个女孩子和异性同一间病房不大好,但没办法。” 笪璐琳惊讶。 那位小黑同志好像……还蛮靠谱? 聊了一会天,彼此的距离似乎拉近不少,笪璐琳便主动发问:“爷爷您在写什么?” 老爷爷举起书:“翻译《红楼梦》。” 出乎意料的答案。 他又解释道:“我爱人想看《红楼梦》,但语言晦涩,她看不懂,她又说我写字好看,我便自己理解后把古文翻译成现代用语,写在纸上。不过我文化水平也不高,几十年了才勉强能读懂这部着作。” “好用心啊,奶奶到时看到肯定会很开心。” “她很多年前就病逝了。” 笪璐琳愕然,叹了叹气,安慰道:“您别难过,她化作天上的星星一直陪着您呢。” 老爷爷望向笪璐琳,微笑着说:“她就在我身边,你能看见她吗?” 笪璐琳目瞪口呆。 虽然她近视,但不至于十米之内看不见人。 大白天的,怎么突然就上映鬼片了。 画风变得格外诡异。 笪璐琳吓出了鸡皮疙瘩,不再直视爷爷深陷的眼睛,低下头嗫嚅道:“您继续翻译……我也看看书陶冶情操。” 两小时之后…… 书不是停留在扉页就是停留在序言。 没有手机的日子,太难熬了。 在病房里待着着实无聊,笪璐琳举着输液瓶在医院里溜达了几圈,也觉得没意思,还消耗体力,干脆又躺回病床上和序言作斗争。 但是,满脑子都是新邻居。 下午叁点左右,天下起了蒙蒙细雨。 适逢雨水节气,太阳的直射点由南半球逐渐向赤道靠近。 早春,要来了。 老爷爷望着雨丝念起一句谚语:“早晨落雨晚担柴,下午落雨打草鞋。” 笪璐琳问:“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在雨水这一天的下午下雨的话,这场雨会持续挺长一段时间。” 伴随着叮咚的雨声,笪璐琳昏昏欲睡,渐渐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护士小姐一把叫醒。 窗外的天色如同电影开场前的大屏幕,一片漆黑。 护士问:“现在女病房有空床位了,要不要换过去?” 和异性同病房多少难免觉得拘谨,笪璐琳瞄了瞄仍在埋头翻译的老爷爷后,向护士点了点头。 笪璐琳被调换到一间叁人病房的1号床,靠窗的3号床空着,中间的2号床坐着一个扎低马尾的老奶奶,头发半灰半白,戴银边老花镜,持红色签字笔在一本纸质日历上圈圈点点,只往笪璐琳的方向瞅了一眼。 既然对方对她的入住视若无睹,她也没必要故作热情地打招呼,这时笪璐琳忽然庆幸手边有一本书,让自己看起来有事可做。 七点多的时候,一个刚做完手术的女生被两名男医生和一名女护士推进来,女生脸色苍白,仍沉睡着,似乎麻醉药劲还没过。 叁名医护人员齐心协力将女生抬到病床上。 弄好基本事宜后,其中一名男医生叫醒了女生,询问她身体感受,“疼不疼”之类的,他说话语气特别轻柔,犹如一颗棉花糖在心间融化,而且眉目清秀,肤色很白,可惜又因戴着口罩看不到全脸。 笪璐琳眯起眼看他的胸牌,隔得有点远,一个字都看不清。 女生说“不疼”,但气若游丝,温柔医生好像识破她在逞强,让另一名医生把某罐东西连接到她身上止痛。 笪璐琳不懂那是什么,就当打发时间一样观看他们的操作。 当医生和护士们都离开后,病房就岑寂得只剩淅淅沥沥的雨声了。 百无聊赖,笪璐琳索性拿起洗漱用品推着点滴架进卫生间。 卫生间里有一个淋浴花洒,输着液不适合淋浴,她只沾湿毛巾擦身体以及洗脸刷牙。 一直以来,笪璐琳的生活用品都是由她老爸承包,她不需要操心,这还是第一次用除老爸以外的人买的东西洗澡洗漱。 毛巾很柔软蓬松,吸水能力很好,与肌肤摩擦时仿佛有一只温热细腻的手在抚摸自己。 抚摸…… 嗐,她在想什么呢。 笪璐琳从卫生间里出来时,老奶奶已经拉上帘子睡觉了。 这位老奶奶真的很奇怪,不管有什么人进出,不管别人在做什么,她都无动于衷、一语不发。 而3号床的女生一晚上都在昏睡,夜深时偶尔发出几声微弱的哼叫,可能因为疼。 笪璐琳却失眠了,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平静的生活即将被掀起骇浪了。 正当笪璐琳思考这份第六感产生的缘由时,猛然间有一个人影飘进了病房。 04秀色可餐梁医生 半小时前雨停了。 由于病房过于幽静,尽管对方动作很轻微,耳朵灵敏的笪璐琳还是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她悄悄拉开帘子的一小角,看到了穿着白大褂的身形清瘦的男人。 原来是那位温柔医生。 他走向了3号床,应该是在查房。 视线都被2号床的隔帘遮挡住了,也没什么好看的,笪璐琳便闭目养神。 那个女生似乎无大碍,医生很快就出去了。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笪璐琳慢慢有了困意,但进入浅睡眠状态不久,她被时大时小的刺耳的声音吵醒。 3号床的女生正在呕吐。 听起来她非常难受,像把胆汁都吐出来了,笪璐琳打算起床去看看她。 刚支起上半身,那边传来了温柔医生细碎的说话声,具体的内容笪璐琳听不清,不过叁甲医院的医生总比她这半个医盲靠谱千万倍,于是她又心安理得地躺回去。 接下来的两小时,女生进出了好几趟,上吐下泻的,后来她被温柔医生带去了别的地方,直到黎明时才回来,随后她似乎能安然入睡,再没发出大动静。 老奶奶全程都不受女生的影响,始终睡得无比踏实,隔一会就打一顿香甜的呼噜。 可怜笪璐琳被她们俩折磨得睁眼到天明,丁点声响尽收耳底,满肚怨气随时爆发。 都说老年人睡眠浅,这下真不知道谁正值风华正茂,谁已是老态龙钟。 月落日升,雾散冰融。 清晨,悠扬的鸟鸣声逐渐平息了所有纷纷扰扰。 笪璐琳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度醒来时,她有些恍惚,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激昂的人声持续贯入耳中,笪璐琳拉开帘子,被从未见过的盛况吓了一大跳。 十几位年轻医生围在3号床的床边,而一位气势堪比大领导的中年女医生站在女生床头旁,指着女生肚子上的因手术留下的几个醒目的创口进行教学授课…… 女生患了阑尾炎,发炎位置不上不下,正好在麦氏点,便成为了经典案例。 笪璐琳假装在旁听,实际上在看笑话。 病弱的女生身上插着好几根管子,就像一个正在充电的机器人,而在这种情况下,她还不得不被一群人围观肚皮,甚至“指指点点”。 她的脸肉眼可见的红扑扑的,估计是因为困窘和尴尬。 教学顺利结束后,医生们在一阵哄笑声中解散了,唯独温柔医生留下来继续照顾女生。 笪璐琳觉得这医生还真有责任心,给她洗胃的医生怎么就没再现身了呢,但也有可能在她熟睡的时候来过,毕竟她的输液瓶被更换了她也是醒来才察觉。 温柔医生没有待很久,一位护士进来通知他去做手术。 他们离开后,病房一下子恢复回冷冷清清的模样。 女生一动不动地躺着,老奶奶以莲花座的姿势打坐,弄得笪璐琳完全不敢吱声。 她带上输液瓶蹑手蹑脚地走出病房,去外面透透气。 走着走着,笪璐琳走到了医生公示栏,随意扫了几眼,却不自觉被一张照片吸引住了。 照片里的男人有种江南水乡的婉约美,整张脸小而精巧。 不多修饰的证件照竟然让人觉得——秀色可餐。 姓名那栏端正地写着:梁司棋。 在笪璐琳欣赏美照时,有两个护士从长廊尽头走过来,一男一女,边推医用换药车边聊天。 他们越来越近,笪璐琳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梁医生可真行,值班一整夜又马不停蹄地做叁台手术,不带歇的。”女护士说。 男护士困惑:“他不是今晚才要值夜班吗?” “他没调班哦,今晚继续值班,听小慧说他昨晚一直在照顾一个对麻醉过敏的阑尾炎病人。” 笪璐琳转过身,发现说话的女人就是刚才来通知温柔医生做手术的护士。 “病人家属不过来吗?”男护士问。 “不知道呀……” 笪璐琳感觉自己好像听明白了他们在讨论谁,想要跟在他们身后偷听多一点,却无端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她回头,是负责照料她、给她换针水的护士小姐。 “鬼鬼祟祟的干嘛呢?”护士问。 “哪里鬼鬼祟祟了,我在散步!”笪璐琳挺起胸,以表正气。 “你别站得那么笔直,太高了。”护士小巧玲珑,比笪璐琳矮一个头。 笪璐琳稍稍弯腰:“护士小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呀?我快闷死了,没有手机,没有人陪我聊天,头顶迟早长蘑菇。” 护士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手掌:“对了,我忘记了!你在这稍等我一会。” 她一溜烟跑开了,留笪璐琳在原地蒙圈。 过了几分钟,护士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暗黄色牛皮纸袋。 “给,你那不是男朋友的小哥哥让我转交给你的。” “什么东西?”笪璐琳接住纸袋,“他今天也来了吗?” “昨天给我的,我一忙就把这事给忘了。今天没看见他,应该没来吧。”护士垂下眼,好像还挺失落。 笪璐琳打开纸袋,里面竟然装着她的身份证、社保卡、手机、手机充电器、公寓钥匙,还有住院预付金单据之类的。 天,新邻居到底是何方神圣,抑或妖魔鬼怪。 难不成他撬她家锁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当时没有关门。 无论如何,以目前的情形判断,她必须保持高度警惕。 这位新来的小黑同志到底掌握了她多少信息,她不知道。 她对他一无所知。 信息不对称,让人恐慌。 笪璐琳用指纹解锁手机,首先查看社交软件,除了老爸发来的几句日常问候和一些工作群消息,也没什么特别的。她不在岗,工作任务自然会交由其他人处理。 像她这样平平无奇、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失联一两天,丝毫不耽误地球运转。 再查询银行卡存款余额,还好没有减少一分一厘。 她松了口气。 笪璐琳回到病房时,老奶奶又在研究日历,而3号床女生背靠床头,眼望窗外,戴着有线耳机,应该在听歌。 都是年轻女孩,总能聊几句,笪璐琳便走到窗边,面朝女生微微一笑:“你好。” 女生愣了一下,紧接着摘下耳机也回以微笑:“你好。” 与笪璐琳素颜清纯、上妆美艳的外表相比,女生的长相偏向于邻家乖巧,娃娃脸,五官平淡,不能瞬间抓住人眼球,而身材娇小圆润。 “我叫笪璐琳。”嫌口头解释太啰嗦,笪璐琳直接把名字输在手机备忘录里让对方看。 “好特别的姓……我叫林冉冉,冉冉升起的冉冉。” 林冉冉说话声音也很轻柔,如鹅绒飘落一般,和梁医生有得一比,让笪璐琳不由自主降低自己的分贝。 “你的气色看起来比刚做完手术时好很多了呀,其实昨晚我还挺担心你的。” “真的不好意思。”林冉冉每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似乎生怕笪璐琳不高兴,“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 “没有没有,我睡得挺好的。话说……”笪璐琳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自然和漫不经心一些,“那个梁医生真负责任呀,对你很上心,他是你朋友吗?” 呼,勇敢地问出口了。 林冉冉轻轻摇头:“我们就只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以前不认识。听护士们说,他对每个病人都非常耐心和贴心。” “哦,这样,真是中国好医生……”笪璐琳侧倚着墙,手摸耳垂,思索要不要再问得详细一点,但又怕暴露自己的心思,便把话题引到了各自的个人生活上。 聊开后惊喜地发现双方同年出生,笪璐琳只比林冉冉大半岁,都在香念区工作,还都来自谙练市,同是在异乡拼搏的打工人。 五十年难得一遇的缘分,于是两人互加了微信,约定之后找个时间一起吃饭逛街。 当然,在成年人的世界,大多数时候“之后”“找个时间”“有机会”这些话纯粹是你敷衍我我敷衍你的客套用语。 至少,笪璐琳是这么想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落日投下长长的光影。 初春的黄昏似一幅笔触粗略的素描。 房门忽然被敲了叁下,笪璐琳和林冉冉同时扭头。 梁医生走了进来,自带一缕清风。 霞辉将他全身照成蔷薇色,如梦似幻,好不真实。 时光倏尔变得缓慢而柔和。 当他走近时,笪璐琳看清了他胸牌上的名字,果真是叫梁司棋。 梁司棋礼貌地朝她点了一下头,她下意识地把鬓畔的碎发捋至耳后,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齿微笑。 她对着镜子练习过,知道自己的嘴角上扬到什么幅度最好看,眼睛弯到什么程度最容易惊艳别人。 然而,梁司棋的目光没多停留,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病人身上,他单刀直入地询问起林冉冉的身体状况,并为她进行简单的检查。 笪璐琳自觉地充当一个旁观者,退回1号床,偷偷观察他。 他始终轻声细语、举止斯文,给人带来静水流深的感觉。 此情此景,让她不禁想起《诗经》里的诗句——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乱我心曲。 05你对他有意思啊 点击“相机”图标,对焦,按下拍摄键。 夕阳余韵下,仿佛披上了蝉翼般的金纱的男人被定格在照片里。 笪璐琳又点击“分享”,将照片发送给闺蜜周悠儿。 接着,她找好最佳角度,拍下自己插着针管的左手手背,调美白滤镜,在朋友圈添加图片,编辑文案「汲取教训,工作再忙,身体为先~」,设置“吾爱吾家人”、“生环局伙计们”不可见,最后,按发送键。 不一会,就有几个朋友点赞,还有一个初中毕业后就没有私下联系过的老同学留言。 「笪笪保重身体啊,工作别拼过头。」 笪璐琳正要回复,护士小姐的叫唤让她匆匆放下手机。 “笪璐琳,”护士边走进来边说,“我看你脸色红润,体力充沛,恢复得很不错,又着急出院,不如你现在跟我去抽血化验,检查肝、肾功能,没什么异常的话你今晚就可以出院了。”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 笪璐琳缓了两秒,偷瞥一眼梁司棋,仓促间用右手捂住额头。 “哎哟喂,其实我有点头晕。”捂完额头她又捂胸口,“还有点犯恶心……” 她抬眉,目光闪烁,微含请求的意味:“不如——再留院观察一天吧。” 护士信以为真,皱起眉问:“头晕犯恶心是想吐吗?” “没那么严重,就……可能是休息不足吧,我睡一会应该会好转吧……”再不把护士打发走,恐怕她要穿帮了。 “那行,你睡吧。”护士没细究,替笪璐琳拉上帘子。 蒙混过关,笪璐琳顺势躺下了。 在帘子彻底被拉严之前,她看到了梁司棋往外走的身影。 依旧如风。 周悠儿已经看到照片,接连回了好几条消息。 【悠悠:这是谁?】 【悠悠:你在医院?哪家医院?】 【悠悠:唉,我在陪客户吃饭】 【悠悠:看到你朋友圈了,不是才开工两天吗?加班加得很厉害,累倒了么?(抱抱)】 笪璐琳侧躺着聊天。 她和周悠儿在高叁时是前后桌,都考上了在告柏市的大学,毕业后又都留在这座大城市,彼此有空时会约个会什么的,感情便一直维系得不错,到现在为止认识了近九年。 【Darling:第一人民医院】 【Darling:其实我不是因为工作累倒了,是不小心吃坏肚子了,然后得在医院里休养几天。】 她没全盘托出,免得又被嘲笑缺乏生活常识。 【Darling:没想到遇见一个超级温柔又长得挺漂亮的男医生,但他医治的是另一个和我同病房的女生。】 【Darling:又陪客户吃饭呀,你少喝点酒。】 周悠儿在一家制药外企当销售代表,平日里要宣传、推广和销售公司生产制造的医药产品,维护和开发市场资源,时不时得陪客户吃饭饮酒。 第一人民医院里有几个医生是她的客户,所以她隔两叁周会过来一趟。 周悠儿大概是在顾着应酬,迟迟没回复,笪璐琳并不干等着,刷完新闻刷八卦,刷完八卦玩手游。 一个半小时后,周悠儿才发来消息。 【悠悠:散场了,在等地铁】 【Darling:没醉吧?】 【悠悠:我千杯不醉】 【悠悠:那个医生是不是叫梁司棋?】 笪璐琳瞬间精神抖擞,加快打字速度。 【Darling:嗯!你认识他?!】 【悠悠:怪不得那身板子我觉得有点眼熟。】 【悠悠:见过几回,他们医院出了名的帅医生,我总得假装偶遇瞧一瞧。】 【悠悠:好看是好看,但emmm……就是太像女孩子了,不够Man(个人感觉)】 【Darling:你还见过几回!!!】 【Darling:我今天看了他的证件照,五官很秀气,是挺像女生,但他的气质不娘啊。】 【Darling:不过真人我就只看到过半张脸,气死我了,怎么成天戴口罩!】 【悠悠:哈哈哈哈哈哈你对他有意思啊?】 【悠悠:别怂啊,冲上去摘他口罩!】 周悠儿问得直接,但笪璐琳脸不红心不跳。 【Darling:我主要是想在现实生活中见识一下温柔体贴又爱干净的美男子。】 【Darling:唉,太多粗糙男了】 【Darling:你想想这一年多我都对着那个把痰吐在盆栽里的处长老头……(掩面哭泣)】 【悠悠:但是,你是不是比梁司棋大只?他看起来挺弱不禁风的。】 【Darling:别瞎说,我才是林黛玉本玉。】 【Darling:他今天从我身边走过,比我高一些。】 【Darling:如果再高一点再壮一点就完美了。】 【悠悠:我前两天刷到一个男演员的视频,感觉更符合你的审美,刚柔并济。】 笪璐琳和周悠儿都有一大爱好,就是看帅哥,平时没少分享彼此无意中搜刮到的图片和视频。 或许真人会幻灭,但她们纯粹嗑嗑网络上的美颜,对他们本人如何并不关心。 只不过,如果发现真人更帅,就有了例外。 【Darling:谁?!】 【悠悠:徐宸熙,不红,但比好多当红的养眼,不是照骗。】 【Darling:嘻嘻嘻,好,我去搜搜。】 后面,笪璐琳和周悠儿就一直讨论徐宸熙,停不下来,直到笪璐琳无法控制地合上眼皮了,对话才中止。 翌日。 笪璐琳醒来的第一感受是——想吃东西。 她不饿,就是有点想念美味佳肴,俗称嘴馋。 她动了动四肢,挺有劲的,看来今天是得出院了。 况且再待下去,住院费会让猛虎也落泪。 老奶奶和林冉冉都已经起床。 老奶奶不在病房里,林冉冉站在窗边望风景。 天阴阴的,宛如涂满灰色颜料的画布,好像随时要下雨。 林冉冉听到笪璐琳下床穿鞋的声响,转过身。 “梁医生说我要多点走动,璐琳你……愿意待会和我一起散步吗?”林冉冉微低着头,指尖揪着自己的衣角,声若蚊蝇。 笪璐琳不明白为什么林冉冉不管面对梁医生、其他医护人员还是她,都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似乎很怕得罪别人。 也许是性格内敛吧。 “好啊。”笪璐琳以手指代替梳子梳顺长发,“我先去洗漱。” 散步其实也就是两个人在医院的不同楼层以及大门口附近转悠一圈,看看那些或焦急或憔悴或忧愁或释然的陌生人面孔。 民生百态,在医院里最能体现。 她们之间没有很多话题可聊,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 下午,抽血化验,血常规等都正常。 主管医生出具出院证明书;护士将病人信息输入系统,点击“出院”。 好了,换衣服,收拾东西,再缴费就可以告别医院了。 笪璐琳说不上是不舍得,但还是有点惋惜以后很难再见到梁司棋。 她总不能平白无故隔叁岔五跑来医院。 要不要向他要微信呢? 笪璐琳一边纠结着,一边在卫生间里脱病服,换上自己的睡衣。 虽然很不情愿穿着睡衣在街上行走,但她进医院前穿的就是这身衣服。 把所有物品都收拾进环保袋后,笪璐琳想要和林冉冉道别。 林冉冉戴着耳机坐在床头边,但笪璐琳走近弯腰一看,她是闭着眼睛的。 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这时,梁司棋进来了。 笪璐琳顿时变得紧张。 梁司棋还是照旧以轻微点头的方式向她打招呼,她回之微笑,并退后一步,让出位置。 梁司棋轻轻叫唤了几声“林冉冉”,林冉冉没反应,他又提高音量叫她。 忽然,林冉冉的身体像被电击了一样震动了一下,然后她睁开双眼。 很明显,她的第一眼就是见到梁司棋。 令人诧异的是,她无端端全身开始剧烈地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坠。 猛地,她起身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梁司棋。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她嚎啕大哭道,几近撕心裂肺。 这是怎么回事?! 笪璐琳真的彻彻底底懵了,半张着嘴怔成石头。 梁司棋也懵了,手足无措地问道:“林冉冉,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笪璐琳。”老奶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牢牢握住笪璐琳的手。 笪璐琳提起嗓子眼,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颗白头和防不胜防的触碰吓到差点当场心脏病发。 老奶奶不管叁七二十一把笪璐琳拽出了病房。 “哎哎哎,奶奶你干嘛呀?!”笪璐琳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但这驼背的矮小的老太婆力气超大,一只手抵她两只手,“你要带我去哪?!” “你不是出院吗,我刚好要下楼吃饭,一起走吧。”老奶奶淡淡道。 “等等等一下,林冉冉她……” 老奶奶打断她:“他们俩的事,你就不要掺和了。” “啊?什么意思?” 很无奈的,笪璐琳被拽进了电梯,再挣扎也没用。 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笪璐琳看着自己被抓得红通通的手腕,敢怒不敢言。 老奶奶十分淡定,叹了叹气,语重心长地说:“你呀,万年不变,我说过多少遍不要好色,不要见到好看的男生就犯花痴,你还是不听。” 这是在讲什么啊? 什么叫“万年不变”? 什么叫“说过多少遍”? 她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不是刚刚才发生吗? “奶奶,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笪璐琳双手抱臂,防范姿势。 “世间万物,皆有轮回,周而复始,永无止境。”老奶奶盯着笪璐琳,浑浊的眼睛射出犀利的光。 “所以呢……”笪璐琳弱弱地问。 “所以,你要记住,既往不咎,专注此生。”老奶奶清清嗓子,“也少管别人的事,他们俩的故事,离奇得很,还很烧脑,以你的智商,怕是看不懂的了。” “……”笪璐琳严重怀疑,这老太婆住错病房了,应该被送去青山精神病院。 电梯到达一楼,老奶奶把环保袋塞进笪璐琳怀里。 “天要黑了,快回去吧。”她语气温和地嘱咐道。 虽然莫名其妙,笪璐琳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站在医院门口,笪璐琳一抬头,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于天际,大雨油泼般倾落。 怎么就下雨了呢。 她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她的睡衣,素绉缎面料,柔软飘逸,质地细腻,十分轻薄,难抵二月的北风和冰凉的雨水。 该怎么回去呢? 从第一人民医院到她的小区,步行一般只需十分钟,这么短的距离,会有司机愿意载她吗? 还是在医院里等雨停? 笪璐琳犹豫着,不留神时,一把伞为她投下炽热的阴影。 —————— 这章为以后的书做铺垫。 正文开始。 06她的清白谁证明 意识到左边有人,笪璐琳警惕地侧过头。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握住伞柄的五指,很有骨感,形容得优美一点,就是纤纤如玉钩。 而这只漂亮的手的拥有者戴着白色口罩,碎发散落于额前,眼睛放空般注视着前方。 小黑同志? 不,他今天穿了米白色风衣。 仿佛是这幽黑阴冷的夜色中一道最亮的光。 “你、怎么在这里……”笪璐琳莫名卡顿,将手中环保袋的带子抓得更紧一些。 男生稍微抬高左手,很敷衍地展示了被装在可降解塑料袋里的几盒药物。 就展示了一秒。 笪璐琳压根没看清是什么药:“你生病了呀?” “走不走?”男生说得极其漫不经意,眼皮子没动一下。 “啊?”笪璐琳还有些迷茫,“一起回家吗……” 刚说完她就想抽自己一巴掌,什么叫“一起回家”,整得他们好像是同居关系或是有多亲密一样。 “这场雨还要下两个小时。”他不等她做出决定,直接迈开步子往前走。 “……”笪璐琳反应过来,立即小跑跟上去,“哎,等等我!” 她刚跑出几步,男生出其不意地止步了。 在即将撞上去之际,笪璐琳紧急刹车,可拖鞋与湿地板的摩擦力小,她还是不可控地往前滑了十几厘米,鼻尖轻轻贴上他的后背。 准确地说,是触碰到他的大衣外层。 笪璐琳没有再动,怕两个人同时动的话会发生碰撞。 风口之处,寒风席卷她的全身,被风吹斜的雨丝在鞭打她的每一寸肌肤。 天杀的,这也太冷了…… 似乎知道女生离自己很近,男生向前走了一小步,然后慢慢转过身。 “拿着。”他把他的伞和药都举到她面前。 笪璐琳微微愣住。 他该不会好心到把伞让给她,自己在雨中奔跑吧。 看女生呆头呆脑的,迟迟不接他的东西,男生露出了些许不耐烦的眼神:“快点。” 笪璐琳也不知怎的,顺从地接住了。 下一秒,只见男生快速脱下大衣,将其递给女生的同时夺回了雨伞的掌控权。 “穿上。”他冷冷道,像是下最后通牒。 笪璐琳:“……” 这人把她当什么了。 小狗吗? 完全不征求她的意见就使唤她做这做那的。 而且说话要不要那么简洁,语气要不要那么不友好,每次只蹦两个字出来时都会给人施加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堵得她哑口无言。 谁稀罕当他这位爱指挥人的将军的小士卒,谁就是傻叉! 又一阵风刮过。 笪璐琳瑟瑟发抖…… 罢了,穿上吧,反正他里面还穿着毛衣,冷不死。 于是,在栽种着梧桐树的街道上,出现了这样的画面—— 穿着灰色毛衣、黑色直筒裤,身材比例优越的男生撑着一把墨绿色的大伞,散发出目中无人的气场,而他的旁边仿佛飘着一个无脚的白色幽灵…… 在经过商场,看到橱窗玻璃反射出来的景象时,笪璐琳的第一感受就是如此。 她明明称得上是模特身材,穿上男生的大衣后,却活脱脱变成了一根长条形状的粽子。 大衣的底边长及她的脚踝,她得踮起脚尖走路才能防止衣服拖地。 但衣服很暖,她刚披上时还感受到留存在里层的他的体温。 两人一路缄口不言。 到了十字路口,等待绿灯。 笪璐琳的前脚掌终于能歇一会。 四周充斥着人声、风雨声、喇叭声和车驶过的呼呼声。 也许是受回荡在半空中的急促的杂音的影响,笪璐琳终究没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看似随意地冒出了一句:“你多高啊?” 男生稍稍转头偏向她,眼睛没在看她,但一字长眉微蹙成倒八字,像是捕获到她的声音却没听清具体的内容。 由于他的脸被口罩遮住了,笪璐琳反而更容易留意到他的其它部位。 他的喉结所在位置与她的眼睛位置差不多持平。 那凸起的形状像帕利亚峡谷的一座小山丘。 有点。 性感…… “你多高……”她有点呆地盯着他的喉结又小声地问了一遍。 声音直接被风声盖过。 红灯倒计时叁秒,等了一分多钟的路人们跃跃欲动。 3、2—— 一辆红色的小车为了抢夺最后的时间,猛地加足马力飞驰而过,溅起的水花高达一米多,没有方向地喷射到靠近斑马线来不及闪躲的路人身上。 男生反应快于常人,敏捷地拿雨伞抵挡住大部分脏水,同时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但伞也没有那么大,女生的右边还是不可避免地中招了。 “我靠!”有水珠溅到右脸上,笪璐琳下意识骂出声。 糟糕,在大庭广众面前暴露本性了,她赶紧捂住嘴巴。 她很快注意到,由于她完全不躲避,身上的米白色风衣的右侧面沾上了数不清的“黑芝麻”。 新邻居会不会想灭了司机,或者——灭了她…… 笪璐琳不安地望向男生,他也正好看着她,但从他的眼神难以分辨得出他是在酝酿愠怒还是无语。 反正不是什么友善的眼神。 “不关我的事啊!”笪璐琳睁大眼提高音量为自己解释,“是那个没素质的司机的问题!” 男生并不搭理她,自顾自大步向前迈。 笪璐琳脸皮反倒厚了起来,匆忙追上去,趾高气扬般和他走在一起。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证明自己没有心虚。 男生步速不算快,但一步就是八九十厘米,弄得笪璐琳也不得不迈大步伐,才跟得上他。 不用多长时间他们就回到了小区。 踏入小区门口的一刹那,笪璐琳竟然平添一股落泪的冲动。 回到家了。 果不其然,再破的地方住久了都会产生家的感觉。 进入电梯后,缭绕在两个人之间的气息便变得怪异了。 都不讲话真的好尴尬。 于是笪璐琳决定由她来充当主动沟通的角色,以缓和邻里之间僵持的局面。 “小——” 打住!差点就把自己给人家瞎取的绰号说出来。 她之前吃过这种亏,有一回,她当着处长和其他同事的面,一不小心就把处长叫做“老头”,很凄惨的,被老头冷暴力对待整整叁天。 笪璐琳清了清嗓子,重新措辞:“帅哥。” 这样称呼最为稳妥。 “你什么时候搬过来的?住得还习惯吗?”她扯出一个自认为十分得体的假笑。 然而,他冷若冰霜,像个雕塑。 …… 她好想打他。 但看在他救自己一命的份上,忍着。 “那天真的很谢谢你,不,这几天都要谢谢你。”女生的语调俏皮了些,“你希望我怎么报答你呀?” 空气静滞。 …… 她的脸都要笑僵了,这个人还故作清高地不理睬她。 衣服脏了又不全然是她的错。 笪璐琳憋着气,忍不住用食指轻轻戳了一下男生的手臂。 没想到,他立刻像被鬼摸了似的弹开,微怒道:“不要碰我!” 电梯刚好到达六楼,门一开,男生就急不可耐地出去,快步走向自己的屋子。 笪璐琳一头雾水,在后头大喊:“喂,你的衣服!” “不要了。”他无情地丢下叁个字,利索地关上了大门。 “嘭”的一声。 笪璐琳气到想骂人都无力骂了,她就没见过这么没礼貌的人! 她可是女孩子,还是刚病愈的娇弱美女,他怎么一副唯恐避她不及、生怕她把他吃了的臭模样。 抱都抱过了,戳他一下怎么了,她还没嫌他占她便宜呢。 等会…… 抱、过、了。 在她所剩无几的记忆里,他还背过她下楼。 笪璐琳顿时警觉自己那时候,包括现在都没有—— 穿、胸、罩。 那个深夜,她只穿了一件薄到风一吹就能完整勾勒出她的身体曲线的裸粉色睡衣。 他有没有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或者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地方…… 妈的,她的清白谁来证明? 07待会和我一起吃 笪璐琳正要找钥匙开门,才发现手里还拿着新邻居的药物。 她解开袋子细看,复方甲氧那明胶囊、醋酸泼尼松片、孟鲁司特钠片…… 拗口的药名。一个都没吃过。 她没心思研究它们的功效与作用,打算去还给他,但在转头看隔壁门的瞬间,改变了主意。 他不主动来要她就不还。 笪璐琳扭动门锁,大门一推,客厅的风光一览无遗,依旧是熟悉的样子,似乎没有被盗窃的痕迹。 依旧是那么——凌乱。 桌子上摆着叁天前用来煮土豆的锅,里面残留的几小块土豆,已经发臭,有小虫子围绕着它们愉快地飞舞。 分布在地板各处的头发丝,密如蜘蛛刚织好的大网,只要你伸脚进去,必定会沾惹到蛛丝。 平日用来拍照发朋友圈显示自己很有生活格调和情趣的道具七零八落。 沙发底下还藏着一条她之前找了很久没找到的吊带上衣。 …… 有这么一群人,被尊称为“生白族”,意思是缺乏基本的家务技能和常识的“生活白痴族”。 笪璐琳就是典型的生白族,不会做饭,吃饭靠出去吃或者外卖,垃圾攒几天才扔,不会收拾屋子,东西丢得乱七八糟,自己想找的时候全靠瞎翻,内外衣物一起砸洗衣机里洗,洗完不挂衣架上晾,直接摆在洗衣机上像晒咸鱼一样晒干,晒完就堆在床尾。 还有一群人被称为“草莓族”,在温室中长大,外表光鲜亮丽,甜中带酸的生涩,却不耐放,一碰即软,一软即烂。 笪璐琳不尽然是草莓族,但具有其中部分特质。 她的家庭条件没有好到能让她在温室里长大,相反,她的家庭并不富裕,老妈许凤娇常年卧病在床,老爸笪建霖拼命打工挣钱,入不敷出,可即便这样,她也几乎没有吃过苦。 出于对妻子的心疼,笪建霖特别重女轻男,推崇把女儿当公主宠,把儿子当牲畜养。 笪璐琳有一个小他五岁的弟弟,叫笪梓健,自笪梓健懂事之后,笪建霖就训练他成为一个“为姐姐服务”的好弟弟。笪梓健颇得父亲大人的真传,从小学开始就学会叫姐姐起床,帮她整理书包,后来还拓宽业务,承包了做早餐、洗晾衣服、洗鞋等等事项,可谓二十四孝弟弟。 笪璐琳觉得自己已经被家里的两个男人彻底宠成了生活中的“废物”,有时也会深感惭愧,但更乐在其中。 一点儿都不想改变。 只要在外精致,屋子再乱,别人不知道,就不是事。 只要表面光鲜,内部再烂,别人看不见,就无所谓。 可是现在,她的屋子被外人入侵过了。 她设置的那条警戒线被迫切断了。 她的不堪,被发现了。 对于知道了她的另一面的人,她的处理手段是—— 贿赂他。 关上门后,笪璐琳把钥匙挂在门背后的钩子上,这是她唯一不会乱放的东西。 随后她把环保袋丢到沙发上,脱下属于男生的大衣。 他说不要了,那她要怎么处置它。 她摸摸它的材质,是件好衣服,扔掉可惜,她决定洗干净后还给他。 很奇怪,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没有手洗过衣服的懒人,无端端在那一刻产生了给他手洗大衣的念头。 可能源于内疚。 当然,也就一闪而过的念头,她还是把它投进了洗衣机。 屏着气清洗锅碗时,笪璐琳的肚子咕噜叫不停,其实下午停止输液不久后,她就已经感到饥肠辘辘。 医生嘱咐她要忌口,一个月内清淡饮食,近期最好吃容易消化的流质食物。 她打算点两碗稀粥,但加起来还达不到外卖的起送价。 这时候,得贿赂一下新邻居了。 不,是她知恩图报,请恩人吃饭还他恩情。 笪璐琳短暂休息过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去找新邻居。 她敲门敲了将近两分钟,他才开门,并且只打开了一道宽度不足十厘米的门缝。 防备心真重。 该不会他的屋子也像她的那么乱,所以才不敢敞开门。 但有一股她以前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奇特的清香从门缝飘散出来。 男生只露出半边脸,头发微湿,应该是洗完头刚用毛巾擦过。 然而,这些不是重点,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是,他仍戴着口罩…… 他冷漠地问道:“有事吗。” 笪璐琳好想问,您有事吗,搁屋子里还戴口罩? 当然,她只在心里暗暗吐槽,脸上依然挂着她那标准的八齿微笑。 “帅哥邻居,你应该还没吃饭吧,要不要一起点外卖呀?我请你。”笪璐琳眨眨眼,声音少有的嗲里嗲气,“不过我只能吃清粥,所以得点粥店,但店铺里还有很多别的食物,各种小吃应有尽有,例如——” “不要。”不等她说完,男生打断道。 “一起点嘛,我一个人点单,达不到起送价。” “那你就点多点。” “那我吃不完呀。” “和我有关系吗?” “……” 好像是没。 笪璐琳不放弃,举起手机,逐一展示菜品给他看:“你看一下,真的有……” “嘭!” 门,被关上了。 …… 笪璐琳在门口举着手机僵笑了一会,才回过神。 回过神,才恍然明白自己刚刚受到了怎样的对待。 去你大爷!!! 哪里来的王八蛋??? 给老娘有多远滚多远!!! 笪璐琳强行压制住踹他家门的怒火,气急败坏地回到自己屋子,祈祷外面的鸟都给力一点,让他明天出门就中头彩。 最后笪璐琳不得不多点两碗粥以凑单,她打算把多出的两碗拿来当明天的早餐。 门被敲响的时候,笪璐琳刚洗完澡和头,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她边用毛巾擦头发边去开门。 她以为是外卖小哥,没想到是邻居小哥。 男生的头发已经吹干了,蓬松而干爽。 依旧戴着口罩。 笪璐琳报复式地也只打开了一道狭窄的门缝,但透过门缝她能看到完整的他,他的状态和先前对比,松弛了许多,身上穿着深蓝色的卫衣和黑色运动裤,脚上是蓝白色运动鞋。 她发觉,他肩宽腿长,身材是真不错。 “干嘛?”笪璐琳仰起头,没好气地问。 男生淡淡道:“我的药忘拿了。” “是吗,不在我这。” “……”男生明显皱了皱眉。 顿了一会,他又以肯定的语气说:“你拿了。” “拿了又怎样。”笪璐琳一点都不退让,甚至有点咄咄逼人。 男生微微挑起眉:“你还我。” 笪璐琳直接把门开大了些,站出去,和他正面交锋。 “不还你能怎样。”她双手交叉,湿发自然垂下来,有点把她的睡衣弄湿了。 和裸粉色睡衣同款的淡紫色睡衣,但这回,她穿了胸罩,头发耷拉在胸前,有一个山坡的起伏。 男生像是觉得很可笑,嗤了一口气:“为什么不还?” 笪璐琳更来气了,他还好意思装傻问为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她抛出一个新的问题,让自己掌控话题主导权。 可是,他没有接招。 “不还就算了。”他的语气很平淡,不知是在逃避她的问题,还是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 但他没有离开,仍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颜色有些淡,配上他那看不出感情变化的眼神,莫名地让她的火气慢慢降了。 “我点了四碗粥,你待会和我一起吃,”她浅浅地弯起嘴角,“我再考虑要不要还你。” 不等他回话,她退后一大步,进屋,关门。 笪璐琳回房间用吹风机吹头发,她一边吹一边望窗外的风景。 夜色弥漫,只能看见对面高楼闪烁的灯光,看不见雨,但雨仍在下。 不知为何,在这样的时刻,一首很久之前读过,因为很喜欢而特地背下至今仍没忘的诗在她的脑海里回响: 缘分是寂寥天空中初始的云朵 历经生生世世的沧桑 汇聚成落下的雨 潇潇洒洒的雨丝 沾湿了些许记忆 为了淋雨说忘带了雨具 首发:po18.biz (ωoо1⒏ υip) 08义无反顾抓住他 外卖送达之后,笪璐琳第一时间去敲了邻居的门。 为了听清屋子里面有没有走路的声音,她的耳朵快贴上老旧的木门,可她还没有听见丁点声响的时候,门就开了。 虽然仍然是一道门缝。 笪璐琳把手里的外卖举到胸前,冲男生笑着说:“到啦,还是热滚滚的!” 她有一双清澈明亮的杏眼,苹果肌饱满,鼻子高挺而鼻头小巧,M字唇不厚不薄,笑起来时会有一种天然的娇俏感,似叁月的春光。 对比她先前那些假笑,她现在的笑容好像是发自内心的,是在真诚地邀请他。 他不禁有些恍神。 但他的确不想吃,对她的自作主张感到无奈。 没给她留面子,男生冷脸道:“我不吃。” 笪璐琳装作没听见:“去我屋吃,还是进你屋吃?” 她还真是自来熟,男生轻咳了一声,带点调侃的意味说:“你那屋,有能坐的地方?” 他觉得自己的言辞已经足够委婉了,没直接说出“脏乱差”。 女生的脑袋却轰地一声炸开了,脸如烈火燎原般烧了起来。 憋了几秒后,她咬牙切齿地说:“臭流氓!” “……嗯?”他莫名其妙地挨了骂,目睹她莫名其妙地急冲冲地跑回住所。 “不可理喻……”他嘀咕道。 笪璐琳把外卖放在桌子上,冲进洗手间,照照镜子,脸好红。 她双手捂住自己发烫的脸,又骂了一次“臭流氓”。 有能做的地方? 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当她是什么人了? 她单纯想请他喝碗粥,他竟然还对她图谋不轨。 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些来找女主播的男人们,越发觉得恶心。 其实她从小到大和很多男生相处,都没有什么分寸,打打闹闹、称兄道弟居多,对情情爱爱没有特别的想法,直到大学毕业后自己单独出来住,碰到女主播这样的邻居,她才知道,原来男女的世界,如此“丰富多彩”。 笪璐琳用冷水洗了把脸,才真正冷静下来。 可当她回到客厅,在沙发坐下的那一瞬间,脑袋好像被人从侧面敲击了一下。 她被敲醒了。 “做”和“坐”。 她是不是误解他了…… 笪璐琳要崩溃了,她怎么第一想法是那个做? 原来她才是流氓啊。 还要去找他吗?怪丢脸的,不去了。 本来,笪璐琳是想要借吃饭的机会,问清楚新邻居为什么知道她的工作单位,到底掌握了她多少信息,毕竟她的身份证以及其它涉及个人隐私的物品都曾经被他拿在手上,她多少觉得有些不安全。 但说起来也奇怪,他没有再提购买洗漱用品的费用,也没有向她要回他垫付的住院预付金,刚刚他来找她,好像就仅仅为了取药。 到目前为止,她和他有过好几次对话了,却始终没有获得任何关于他个人的有效信息。 新邻居太神秘了。 以至于,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她好像被他把控住了,不然怎么总是在想他。 当她察觉到这一点时,已经是凌晨十二点了。 灰姑娘要从公主变回女佣,从虚幻回到现实,她也该睡觉了。 笪璐琳做了一个梦。 梦里,在溪瀑纵横的崇山峻岭之中有一片茂密的森林,森林的正中央矗立着一棵苍天大树,从根部到枝叶都在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大树的周围有奇禽玄鹤、寿鹿仙狐,在它们欢呼雀跃时,一对男女骑着灵兽从远处缓缓飞过来,凤冠霞帔,金光锦簇。 他们飞进了树洞里,一进去,里面宛如仙境,祥云漂浮,修竹擎天,尽是蕊宫珠阙。 男子牵着女子走进其中一间宝殿,慢慢地温柔地褪下她身上的红装…… “嘭嘭嘭!” “笪璐琳!笪璐琳!笪璐琳……”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唤自己。 笪璐琳猛地从梦中抽身出来,一醒来就被一股浓烟呛到,她咳嗽了几下,连忙捂住口鼻。 楼道里有不同的人在喊“着火啦”“救命啊”“快跑呀”,叫声此起彼伏。 还有人在迫切地拍打她的屋门,大声地呼喊她的姓名。 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之后,笪璐琳立即跳下床,飞奔到门口。 一开门,就看见眉头紧皱满脸紧张的男生。 他看到她之后,眉头很明显地舒展开来了。 笪璐琳脑子还有点转不过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 可是——救命啊,他好帅!!! 帅到她词穷,只会喊帅。 男生把一块白色的方形湿毛巾递给她,不慌不乱地说:“跟紧我。” 这时,她才从他的发型、身形和声音判断出来——他是新邻居。 新邻居特么竟然长这么帅?! 男生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女生,发现她定在原地,便问道:“怎么了?” 笪璐琳抿抿嘴,摇了摇头,取了钥匙后匆忙跟上去。 楼梯狭长而陡峭,常年处在阴暗之下,弥散着淡淡的霉味,楼梯感应灯的光昏黄而黯淡。 笪璐琳有些看不清路,又是穿着棉拖鞋,不敢跑快,抓着扶手跑得谨慎又忐忑。 男生时不时回头,察觉她的害怕,低声说:“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抓着我的手臂。” 他把他的右手稍稍向后伸。 有人在逃生时不客气地碰撞到她的手肘,有人一边下楼一边尖叫,有人在抱怨,有人在唾骂,还有警笛声从远方传来。 但她好像只听到了他的声音,沉稳得让她义无反顾地抓住了——他的手。 不是手臂,是手掌。 男生似乎有点惊到了,手颤抖了一下,但他没有抽离。 知道发生火灾的时候,笪璐琳并不紧张,但这一刻,她的心慌乱地跳动起来。 不可抑制。 当他们到达一楼的平地时,已经有二叁十个人逃出来了。 消防车刚好抵达,消防官兵们迅速从消防车上跳下来,采取灭火行动。 笪璐琳自觉地松开手,轻声说:“谢谢。” 男生不自然地收回手,轻轻地点了点头。 刚才一直是笪璐琳抓着男生的手,他并没有回握。 这不是她第一次和男孩子牵手,却是第一次冒出那么多手汗。 手心湿黏黏的,她把汗液擦在裤腿上。 嘴唇很干燥,她用舌头舔了舔。 五楼的房屋火光若隐若现,冒着滚滚黑烟,蘑菇云直入云霄。 还好有保安们使用了灭火器灭火,没让火势扩大。 恰恰是住在笪璐琳楼下的那一户人家。 如果逃跑得晚一点,即使大火没有蔓延上来,她也很有可能被浓烟熏死了。 不远处的叔叔阿姨们在讨论火灾发生的原因。 “好像是小孩子在房间里玩烟花,烧着窗帘了。” “一个四岁,一个七岁,这么小的崽子,做父母的还敢给他们玩烟花。” “就是啊,别害人害己。” 笪璐琳小口呼吸着,觉得空气非常厚重沉闷。 她悄悄望向身旁站得笔挺的男生,他的侧脸线条硬朗流畅,下颌角轮廓清晰,非常符合四高叁低的标准。 但出奇地令她联想到另一个人,一个叫鹿霖的小胖子。 “你的侧脸和我一个初中同学有一点像,但你比他好看太多了,又高挑很多,他个子很小,还有点胖,和我说话总是带着刺……” 笪璐琳不知道为什么就念叨起了这些,其实她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见过也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了。 “璐琳。”男生忽然打断她。 笪璐琳顿时觉得有点怯,他怎么叫得这么亲密,便说:“你还是叫我全名吧……” “我说,”男生转过来,眼皮耷拉地盯着笪璐琳,一顿一挫地说,“我叫——鹿、霖。” 09仇怨正式结下了 从小到大,因为姓氏比较罕见,“笪”经常被叫错成“旦”,笪璐琳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虽然意思是“竹林多雅趣,旦夕俱悠闲”的雅姓,但笪璐琳纠正别人的读音时都会说“祝你发达的达”,听起来俗气了点,可这样人家听了开心就不容易忘记。 读书期间,笪璐琳没少受姓氏的困扰,很多老师在点名时因为不懂念这个字,又不想暴露自己不懂,就会故意不念她的名字,等到最后再假假地问一句“有没有人没被点到”,笪璐琳就成了全班唯一一个举手的人。 这些都只是小事情,初中那叁年的经历才是她人生最大的噩梦。 噩梦的起点发生在初一上学期开学不久的某堂数学课。 那天,数学老师点学生到黑板上做题,点到“Lu Lin”,笪璐琳以为叫她,虽然她不懂做,还是硬着头皮起了身,没想到与此同时教室首排有个个子矮小体型微胖的男生也站了起来。 那时候座位是按身高排的。 老师诧异:“你们谁是鹿霖?” 笪璐琳心想,应该不会有人和自己同名吧,但她不想上讲台,便没有出声。 男生似乎也觉得奇怪,转过头看后面。 目光交错的瞬间,笪璐琳内心咯噔了一下,他脸蛋肉嘟嘟的,脸型好像蜡笔小新哦~ 老师拿起点名册,逐一逐一查看,看到了“璐琳”,抬头问笪璐琳:“那位女同学,你全名叫什么?” 笪璐琳老实报出自己的名字。 老师笑了笑:“原来这样,我刚点的是鹿霖,姓是小鹿的鹿,应该是这位男同学。” 幸好不是自己,笪璐琳侥幸般松了口气。 结果,老师说:“干脆你们都上来做题,比比谁做得又快又好。” “……”笪璐琳差点当场吐血。 两人站在讲台时,场面看起来比较滑稽。 那会笪璐琳已经长到165厘米,不但在女生中是高个子,和大多数尚未发育的男生相比,也显得很高挑;而鹿霖目测都不知道有没有一米五,加上有点胖,就更显矮了。 两个人搭配在一块像老夫子和大番薯。 也不知是自尊心在作抗争还是咋地,男生踮起了脚尖写字。 笪璐琳偷瞄到他的脚后很想笑,但她更想哭,因为她半天只挤出了“解:”。 「如果关于x的多项式(8x^2+6ax+16)(8x^2+6x+7)的值与x无关,则a的取值为____.(请写出详细过程)」 这是啥…… 说实话,笪璐琳连题目都没看懂,她当时总是学不好习,成绩非常一般,数学更是拖后腿的第一名。 身旁的男生倒写得很顺畅,粉笔敲击到黑板上的声音格外脆亮。 笪璐琳的眼睛不自觉往左边瞟,上半身也自动向他那边偏。 老师轻微咳嗽了两声:“自己做自己的啊。” “……”她不得不一寸一寸地偏回去。 最后,黑板左边的解答无懈可击,右边的“解”字非常端正。 老师很委婉地告诫道:“女Lu Lin要多多加把劲啊,争取下次超过男Lu Lin。” 滚你丫的下次。 笪璐琳觉得自己丢脸丢到家了,她是个极其要面子的人,第一回碰上这种事,自我消解了足足两天才恢复元气。 只是,万万没想到,从这一天开始,她逐渐被贴上“女鹿霖”“高的鹿霖”“瘦的鹿霖”“另一个鹿霖”甚至“成绩不好的那个鹿霖”的标签,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了自己的名字。 老师们也越来越喜欢“男鹿霖”“女鹿霖”这样叫他们起来回答问题。 初二初叁时的物理老师特别变态,每堂课都拼命点学生答题,如同沙丁鱼群中的鲶鱼,让她每堂课都过得心惊胆战。 物理老师发现有男女版“Lu Lin”后就更加嚣张,点完她必点鹿霖,点完鹿霖必点她。 笪璐琳还发现了一个规律:每次先点到“男鹿霖”的时候,鹿霖都会很无所谓地回答不会,接着老师就会点“女鹿霖”,可她是真的不会,她又做不到像他那样无所谓,每次都得支支吾吾,或者靠同桌提示才勉强过关;但是,如果先点到她,她回答不出,他却都能答得出并且都正确。 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每次都这样就说明其中有蹊跷。 那一天,物理老师问道:“为什么大雪过后,会感觉万籁俱寂,连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都变小了?” 他接连点了好几位同学,大家说出来的答案他似乎都不满意,意料之中的,“男鹿霖”被点了。 鹿霖站起来回答:“老师,我不知道。” 笪璐琳做了个往自己心脏插刀的动作:去你的,又要点我了。 果不其然。 “女鹿霖。”老师脸上笑嘻嘻。 笪璐琳战巍巍地起身:“额……” 前面回答的几位同学已经把她能想到的原因说遍了,她挖空心思,终于想到了一个不会重复的答案。 “因为雪很大,飘进人的耳朵,堵——住了?” 她是看着物理老师说的,随着老师逐渐意味深长的笑容,她越说越怀疑人生,越说越小声……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发出笑声,前面的人纷纷好奇地问“她刚说什么了”,一传二,二传十,不一会,全班爆笑如雷。 笑声还没平息时,鹿霖出乎意料地举起手:“老师,我知道了。” 他口齿清晰地答道:“雪拥有独特的结构,多孔多缝,像纤维和泡沫一样,而多孔的材料具有很好的收音效果。我们能听到声音,是因为声波反射进入了人耳,下雪后雪地表面粗糙蓬松,声波在雪花堆里多次反射直至能量损失大半,反射出来的就少,因此人耳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雪下得越大,雪堆就会更蓬松,间隙就会更大,吸收声音的作用就会越强。像电影院或是音乐厅,墙壁都会设计成粗糙多孔,因为这样能使声音的反射路径变得多种多样,相互之间产生抵消,减少回声对音质的影响。” 鹿霖平时是个很安静低调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成绩好,他在班上就是个透明人。除了课文朗诵,大家都是第一次听到他说那么多话,听得瞠目结舌。 不少人竖起大拇指,赞叹不已。 “学霸就是学霸。” “不,这是学神级别了。” 物理老师大力鼓掌道:“非常棒,非常棒的回答!还举一反叁,不得了啊,鹿霖同学。” 碾压式打击。 一个反面教材和一个教科书。 显得她特别弱智、没脑子、蠢钝如猪…… 鹿霖在坐下之前还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的表情很平淡,看不出情绪,但她觉得这是赤裸裸的炫耀和挑衅。 笪璐琳心态崩了。 放学后,趁人少,笪璐琳去到鹿霖的位置,质问他:“你是不是故意的?明明是先点你的,你直接答了的话,我就不用起来回答了!” 鹿霖依旧低头做题,当她不存在。 一口怒气堵在胸口,笪璐琳双手拍到他的桌面上,发出锣鼓般的响声。 鹿霖抬起头,眼神如冰刀:“放开你的手。” 他的声音闷沉沉的,带着狠戾。 全班同学都知道,鹿霖有洁癖,每天至少用湿毛巾擦叁遍桌椅,随身携带消毒物品,把自己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不喜欢别人碰他或者碰他的东西,也不喜欢碰别人和碰别人的东西。 笪璐琳也知道,还和其他同学把他当笑料一样谈论过。 但她偏要碰。 “怎么?生气了?我也很生气,第几回了,为什么偏要让我在大家面前难堪?” 鹿霖像瞧不起她一样哼笑了一声:“自己蠢还怪别人?” 最讨厌别人说她蠢的了,笪璐琳怒不可遏,回斥道:“死肥仔,死矮子,丑八怪!” 很没素质的外貌攻击,但骂人就要骂到他的痛处。 外貌攻击往往是最肤浅的,却又是最伤人的。 偏偏她又盘正条顺。 果然,鹿霖青筋暴鼓,双拳紧握,一副随时要动粗的可怕模样。 他咬着牙说:“笪璐琳,就你这样的白痴,能考上大学就是世界第九大奇迹。” 笪璐琳当时想大声地说“我肯定能考得上”,但的确没底气,只能故作恶狠狠地回了句:“走着瞧!” 仇怨就这么正式结下了。 笪璐琳渴望着有扬眉吐气的那一天,但她的中考考砸了,后来她好不容易考上了还不错的大学,想着能让他打脸了,却从其他同学那里听说他考上了清华…… 她扬哪门子眉吐哪门子气? 都说士别叁日,当刮目相看。 刮个腿毛啊! 时隔九年,在朗月稀星之下,笪璐琳看着陌生的鹿霖—— 腿软了。 10见不得人的事情 腿软,是惊吓到腿软。 为了保护内心最后一道防线,笪璐琳鼓起勇气走到男生面前,像鉴别珠宝真假一般眯起眼端详他。 月光清冷,薄雾飘渺,人行道的叁角枫刚长出新芽,在寒风中萧然默立。 一灯如豆,他的脸在光下半晦半明。 他的脸型偏国字形,但不方,下巴长而微翘,标准唇,鼻梁挺直,颧骨平顺,眼型若桃花,眉毛如长弓,皮肤细腻,配上冷峻的神情,整张脸看起来有泼墨山水画的大气和无穷的意境。 如果说尚且能从五官里找到一丝他年少时的影子,那么他的气场已经和过去那个总是低着头的鹿霖毫无瓜葛。 如今的他,背脊挺拔,身姿高而清瘦,就这么静静站着和你对望,便能让你感受到一股“一览众山小”的气度。 笪璐琳双腿开始无意识地抖动,她感觉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即将坚守不住了。 “死肥仔,死矮子,丑八怪”,这些难听的名头被人家以全新样貌一个一个摘除了。 而你,食物中毒、放屁呕吐、住处凌乱不堪、生活一塌糊涂…… 就连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颜值身材,现在对比起来,也不过如此,何况对方还见过你五官扭曲、面目狰狞的模样。 都说报复前任的最好方式就是让自己越来越优秀,那还有什么比曾经你最讨厌的人、最讨厌你的人,在多年之后,看到了你最最最糟糕的一面更令人崩溃的事? 笪璐琳真的想哭了…… 她希望眼前的人的脑海里关于她的记忆能像雪一样在天晴后消失,或者她干脆被刚才那场大火的浓烟熏死,一了百了。 …… “笪璐琳。”在被她直勾勾地盯了好几分钟后,鹿霖没有感情地叫唤道。 笪璐琳稍稍从怒己不争的情绪里抽出来:“嗯?” 风无声地吹过,吹动他们的发梢。 她额前的几绺头发轻轻地划过他的下巴。 鹿霖缓缓抬起眼皮:“你,靠太近了。” “……” 的确近,近到好像他随便一俯身就能吻到她。 笪璐琳感觉心脏骤停了一下。 想起他那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洁癖症,她无奈地退后一步:“我这是想看清楚你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鹿霖。” 鹿霖眉毛一挑:“看清楚了吗?” “还没,”笪璐琳咬咬唇,“你可以蹲下一点吗?我以前看你的角度都是俯视,现在仰视都不习惯了……” 男生的发育不得不让人感慨神奇,莫不是被雷劈中导致基因突变才会窜高那么一大截。 鹿霖没有蹲。 过了一会,他脖子略微弯曲,低下头对她说:“仰视多了,就习惯了。” 他的眼神带着不屑,语调懒散,让她觉得—— 非常欠揍。 笪璐琳脸一下子沉了,她又眯上眼,扯出一个“老娘看你很不顺眼”的微笑。 她刚刚竟然想过放弃自我,真特么可笑。 不,她就应该和他斗争到底! 既然是老同学,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解释得清了,她也不用再担心新邻居来历不明,对自己有所企图。 他还挺有良心,没有因为过去的恩怨而弃她于不顾,不管是食物中毒那晚,还是发生火灾的今夜。 笪璐琳退回到鹿霖旁边,两人之间的距离隔着一个人。 “不管怎么说,”笪璐琳抚平被风吹乱的长发,“真的谢谢你啊,救了我两次。” “哦。”鹿霖敷衍地应了声。 笪璐琳不在意他的敷衍,继续问:“你怎么会租这里啊?” 这儿算不上什么好小区,年纪比她还大,门铃不配,停电常态,如果不是因为离工作单位只有几个地铁站,性价比相对比较高,她不会租这里。 鹿霖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我知道隔壁住的是你,一定不会租这里。” 笪璐琳:“……” 这人说话带刺的功力与初中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仇怨结下之后,两人就成了相看两相憎的敌人,笪璐琳经过鹿霖的座位时常常会故意用刚摸完粉笔的脏手碰他的文具,而他呢,就会时不时随口抛出一句讽刺她的话,例如有一次她地理只考了69分,考96分的他却贱嗖嗖地说“我和你分数挺接近的,也就两个数字倒过来”,差点没把她气死。 他的话不多,但对她说的每句话都不是好话。 笪璐琳呵呵两声,回怼道:“如果我知道你住我的隔壁,我一定不会让业主同意租给你。” 鹿霖没再接话。 彼此沉默了一会,笪璐琳想起他帮她请病假的事,便问:“你为什么知道我在大气处上班?” 鹿霖说:“自己多动脑子想一想。” “……” 虽然他每个问题都回答了,但又相当于没回答,说话态度还让人很想暴揍他一顿。 气氛很快冷下来了,谁也不搭理谁,一声不吭地观看消防员灭火的过程。 火情处置完毕后,所有居民返回自己的住所。 等待电梯的人比较多,把电梯口都堵住了,笪璐琳想着要不直接走楼梯,正要问鹿霖的意见,一转身就看见他已经独自往楼梯的方向去了,完全不管她。 也是,各回各家,爱怎么回怎么回,她干嘛还在乎他的想法。 笪璐琳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爬楼梯,但选择爬楼梯的人并不少,尤其是低楼层的人。 一开始,她和鹿霖差距半层楼梯,中间有四个人,但爬了没十秒钟,那四个人就都超过鹿霖了,而她以不紧不慢的速度也追上了他。 他走得可真慢,像个迈不动腿的老大爷。 笪璐琳记起鹿霖初中时体育就不大好,连一千米都跑不下来,体育课男同学打球时他总是躲在树荫底下看书;可她不一样,她的长跑和短跑能力只是逊色于学校里的体育特长生,和普通学生相比,就是顶尖的,每回校运会她都作为班级代表参加各项跑步比赛,拿过几个奖。 那会她是真的觉得他很弱鸡,没少当面和背地里嘲笑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只长个不增强体魄。 刚下楼时她以为他顾虑自己才走得慢,看来不是。 笪璐琳打算大跨步地赶超他,却在低首间瞥见他的左手手背用纱布包扎着。 他什么时候受伤的?她之前都没有留意到。 她突然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他这个洁癖症和体虚症的双重患者,是怎么把吐了他一身加体重一百零二斤的自己送去医院的? “鹿霖。”笪璐琳叫他。 “说。” “那天晚上你是怎么把我送去医院的?” “你不记得了?” “我……有一点印象……又不大记得……”其实她压根不想提这种奇耻大辱。 鹿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由于他站在比她高两级的阶梯上,他的姿态是在俯瞰她。 光太暗,笪璐琳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听见他悠悠地说道:“你真的不记得你对我做——过什么?” “做”字拖着长调,他略显轻佻的语气像是在暗示她对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笪璐琳心一紧,手指捏住衣角,讪讪地说:“我痛成那样,总不能——” 轻薄你吧…… 寂静了几秒,鹿霖倏地嗤笑了一声,没说话又转回去继续往上爬。 中国艺术作品讲究留白之美,可这也留白太多了,笪璐琳好慌,却又不敢问,生怕自己真的做了什么过火的事,得对他负责。 后半程两人便都缄默着,回到公寓门口也没互相道声再见,直接关了门。 在外面又困又冷地站了一个小时,让笪璐琳身心俱疲,一锁好门她就钻进被窝里,恨不得待在暖暖的被窝里一生一世。 她把原本设好的起床时间往后调了20分钟,想着只要早上出门前速度快一点,上班应该不会迟到。 重新设置好后,她把手机放到书桌上,一眼瞥见了摆在桌面上的工作资料和文件。 难道,他是因为看见了这些文件从而得知她在大气处上班的? 还是—— 打住!怎么又想起他了。 笪璐琳烦闷地翻了个身,拉起被子,罩住全身上下。 过了一小会,她突然揭开被子,下床,从衣柜底层翻出了笪建霖在她大学毕业后给她买的至今仍是全新的衣架,拆封,抽出其中一个,想了想,又整捆拿到阳台,打开洗衣机,把一件米白色男式大衣取出来,抖直,检查衣服的右侧面,挂衣架上晾上,紧接着,把洗衣机里的其他衣服也晾了。 晾完后,笪璐琳垂着眼皮拖着身子回房间,自言自语道:“我真是撞邪了。” 回到岗位后,笪璐琳就像《盗梦空间》里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大家都把她的病假视同为度假,必须加倍补回来,于是工作量骤增,什么琐碎的事都推给她,导致她天天加班,比过年前还繁忙。 身体还没完全痊愈,她每顿只能吃稀面粥、菜汤、软面条这些流质食物,食之无味还不扛饿,她觉得自己就是靠顽强的意志力撑过那一周。 这样一来,又忘了还钱和还药给鹿霖。 她一连四天没有见到他,似乎她不去找他,他就不会来找她。 一眨眼到了元宵节。 在这一天,老头特批笪璐琳不用加班,因为她要和他朋友的妹妹的嫂子的哥哥的儿子—— 相亲。 —————— 首发:po18xsw.com (ωoо1⒏ υip) 11无声无息荡啊荡 相亲对象叫陈迪。 见面地点定在市中心的五花广场里的一家叫四木一品粥的粥店,是笪璐琳选的,陈迪没意见,一切随她意。 下班后,笪璐琳搭乘地铁过去。 本来她今天特地不化妆,想让对方觉得本人和图片有落差,就不会看上她,但当她查询完自己的工资卡余额,便在下地铁后立即冲去洗手间,对着大镜子化了个毫无破绽的伪素颜妆。 为了让相亲对象心甘情愿地请客,她只能勉为其难地“牺牲”一下色相了。 一、二月份的支出实在可怕,光是添置新衣新鞋、给家里长辈们新年红包就没了两万块,笪梓健明天大一下学期开学,她刚给他转了两千块生活费,平时是一千五每个月,但刚开学难免花销会更大她就给他转多一点。过两天是月底她还得交下个月的房租,可她掏空全身也就只剩下一千八。 工作已经一年半,存款竟然比初出茅庐时还少。 扣除完房租,她就彻底是个连一场感冒都生不起的穷鬼。 活着是为了活着,要活着就得赚钱,这一刻,她有种这两年白活的感觉。 她注重行头,穿戴出去的都必须至少得是轻奢级别,只能在吃喝方面省点钱。 能蹭一顿是一顿。 五花广场是告柏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由开放式广场、公园以及周边一些文化、旅游、商业建筑等组成,热闹繁华,笪璐琳放假时经常和周悠儿来逛这里的地下商业街和商场,因此她对整个广场的路径和商店都很熟悉。 陈迪却迷路了,打电话过来说在广场里找不着方向,笪璐琳根据他所描述的周围景观了解了他的所在位置,让他原地不动,她过去找他。 没想到,在国外留过学的人竟是个路痴。 笪璐琳经过一家书店,走到门口时恰好撞上一个从店里面走出来的女生。 笪璐琳随口说了句“不好意思”,没正眼瞧女生就准备继续往前走,却听见女生柔声问道:“璐琳么?” 笪璐琳收回刚迈出去的腿,低头看女生。 是林冉冉,精神面貌比住院时好了很多,五官因不再水肿而突显了些,模样可爱。 “冉冉你出院了呀!”笪璐琳惊喜地笑道,“什么时候出的?” 林冉冉甜甜一笑:“前两天。” “身体恢复得可以吗?” “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能和老虎打架了。” 林冉冉被逗乐,露齿笑了笑。 笪璐琳说:“真的很有缘,在医院外都能碰见,我约了朋友在这边吃饭,你呢?” 林冉冉扬起手上中裹着塑封的漫画书:“我来买书。” “哦哦……”笪璐琳还要去找人,本应该说再见了,但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句,“那天——你是怎么了?” 林冉冉抬眉:“哪天?” “就我出院那天,应该是21号,为什么你会……抱着梁医生哭?” 林冉冉顿时瞪大眼:“我、我……抱着梁医生哭?” 她还结巴了,一脸震惊,不可置信。 笪璐琳也迷惑了,她感觉林冉冉当时应该是清醒着的,不应该忘得这般一干二净。 “就——你抱着他哭着说好想他。”笪璐琳试图帮林冉冉回忆起来。 “不会吧,真的吗……”林冉冉用书挡住下半张脸,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真的有干过这种事吗?” “嗯。”笪璐琳点头。 “梁医生没和我提过,我也没有丁点印象。”林冉冉又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皱着眉说,“不过前几天真的好奇怪,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但又像真实发生了一样。” “什么梦?” “我回到了初中,但梦里的遭遇基本是我以前经历过的,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竟然见到了高中时期的梁医生。” 笪璐琳思索了一会,分析道:“应该是那几天梁医生一直悉心照料你,所以就容易梦见他吧。” “当我从梦里醒来时,对于在医院里的记忆就只停留在我和你散步过后的那个下午,后面住院的几天发生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反而对梦里的经历有更深刻的体验感,那种感觉就像——我的灵魂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灵魂去到另一个世界…… 难不成灵魂出窍吗,笪璐琳越听越觉得诡异,想起了老奶奶说过的话——他们俩的故事,离奇得很。 原本她认为老奶奶脑子有问题,现在她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在故弄玄虚,又或许是林冉冉记忆出了差错,甚至……人格分裂。 无论如何,都不关她的事,她已经自顾不暇。 和林冉冉道别后,笪璐琳加快步速去找陈迪。 陈迪率先认出了笪璐琳,朝远远走过来的她挥手大喊:“笪小姐!” 男人站在音乐喷泉旁,叁七分大背头,金丝边眼镜,灰色西装,皮鞋锃亮,一米八左右,看起来比一般27岁的男生更成熟稳重,颇有精英气质,就像他的微信头像所展示的那样。 待走近时,笪璐琳发现他的五官和精修图相比差别不算大,端端正正,但皮肤粗糙很多,两颊和额头都有些疙瘩。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本来看图片他就不是她喜欢的类型,直接出局。 与其说看脸,不如说看眼缘。 而眼缘这种东西,就像眼瞎的人射箭,无的放矢。 笪璐琳和陈迪在微信上仅仅做过简单的自我介绍,闲聊过几句,她只会对自己感兴趣的人事物主动,而对方好像也对她不感兴趣,很少发问,因此,她没想到他本人那么健谈。 去四木一品粥的路上陈迪揶揄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路痴,又谈起自己在澳大利亚上学时因迷路而发生的趣事,讲得活灵活现,把笪璐琳逗得遗憾没早点认识他,和他交朋友。 但仅止于朋友的程度。 吃饭的过程也相谈甚欢,陈迪并不嫌笪璐琳点的菜清淡,就是笪璐琳一直纠结该以怎样的方式告诉他——做朋友可以,恋人免谈。 快吃完时,陈迪突然收起了笑容,变得正言厉色。 笪璐琳见状,也放下手中的筷子,停止咀嚼。 暗想,他该不会不愿意买单吧…… 陈迪清了清嗓子,像银行经理面对重要客户那样保持礼貌地说:“笪小姐,我很抱歉,其实……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和她交往了两年,但因为她是非洲人,我爸妈不同意,一直想要拆散我们,逼我相亲,我答应相亲只是为了应付他们,以及找一个可以和我一起骗他们的假女友。” 笪璐琳听着听着脸上不自觉绽放出璀璨的笑容,心里乐开了花。 这等好事怎么不在一开始就告诉她,她更能敞开怀吃。 “要怎么骗?”笪璐琳挑起眉。 陈迪被她的爽快惊讶到,毕竟之前相亲过五个女生,都不答应他。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我骗我爸妈,你骗高叔叔,跟他们说我们见面之后感觉不错,正在尝试进一步交往中。” “Good,哥们。”笪璐琳竖起大拇指,“你早点在微信上说嘛,亏我这两晚想了十几种婉拒你的方式,差点失眠。” 陈迪哑然失笑:“笪小姐,你很可爱。” 笪璐琳重新拿起筷子吃菜,边吃边说:“有女朋友的人就不要这样夸其他女生了,就算你女朋友听不懂中文。” “好。”陈迪又好奇地问道,“既然你对我没兴趣,为什么要同意见面?” 笪璐琳瘪瘪嘴:“我完全是屈服于处长的淫威之下。” 言毕,她又把头凑近他一点,小声说:“你不要告诉他哦。” “好。”陈迪笑着点了点头。 “那——”笪璐琳眨了眨眼睛,“你会买单吧?” “当然。” 笪璐琳心满意足地喝完最后一口汤。 陈迪是开车过来的,说要载笪璐琳回去,笪璐琳想都没想就应允了。 又能省一笔路费。 在去停车场的路上,他们经过一家老牌汤圆甜品店,自五花广场建成后就在这里经营,汤圆做工精致,味道香滑清甜。 笪璐琳吃过几次,的确回味无穷,正值元宵佳节,她打算买一份,只不过店铺的队伍已经排成长龙,目测五十米。 她纠结了一小会,还是决定去买,便跟陈迪说:“要不你还是先回家吧,我待会自己坐地铁就好,也挺方便的。” 陈迪说:“没关系,我们一起等,我也买一碗尝尝,顺便买给家里人。” “好。” 他们站着等了四十分钟才排到。 付款时,笪璐琳提醒收银员分开买单,她对陈迪说:“本来应该我请你,但我最近手头紧,有机会再请你。” “我请你。”陈迪笑笑,转头对收银员说,“她那份也算进来。” 笪璐琳连忙阻止:“真不用!” 陈迪见她这么坚持,便由着她自己付。 回到小区时,将近十点。 估摸着鹿霖会在家并且没睡,笪璐琳去敲了他屋门。 “1、2、3……”笪璐琳低头默数着他来开门的时间,鞋子无意识地摩擦着地板,发出轻微的沙沙的声响。 数到十七秒时,门开了。 一道宽度约十五厘米的门缝。 鹿霖的身体已经完全挡住了这道缝,笪璐琳看不到屋内的景象。 他穿着白色卫衣和黑色休闲裤,身上有淡淡的香味,笪璐琳觉得,他应该洗过澡了。 鹿霖静静地看着笪璐琳,似乎在等她先开口。 笪璐琳咳了一声,眼珠子乱飘着说:“那个……住院和洗漱用品的钱,我能不能迟一点再还你?” 鹿霖说:“随便你。” “不还呢?” “随便你。”他的语调和刚才无异,像个复读机。 笪璐琳挑挑眉:“原来你人这么好呀,但像我这样品德高尚的人肯定不会欠钱不还,我下个月就还。” 笪璐琳又深吸了一口气,把藏在身后的打包盒举到他眼前,低下头语气随意地说:“我今晚和朋友吃饭,点多了一份汤圆,芝麻花生馅,很好吃的,可我实在太饱,只好给你吃了。” 鹿霖看了汤圆一眼,说:“我不吃。” “没下毒。” “我、不、吃。” 笪璐琳变得不耐烦,啧了一声,抬起头瞪他:“念叁字经啊你?!爱吃不吃!” 她扭头就走,走了几步,气不过,又回头冲他骂道:“吃、屎、吧、你!” 鹿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瞋目切齿地关上门后,也关上了自己的门。 “人渣!渣人!” 笪璐琳骂骂咧咧地打开了客厅的灯,一转过身,差点被沙发上的肉团吓出了魂。 是那只橘色的中华田园猫,左前爪的绷带已经卸下。 “你怎么又过来了?你到底怎么进来的?你有没有家教的,不请自来!” 任笪璐琳怎么指着它骂,小猫还是懒洋洋地躺着。 笪璐琳在它身旁坐下,它依旧无动于衷。 “哎呀,你这只猫怎么回事?不怕人的吗?” 笪璐琳提起它的耳朵,它终于有了反应,晃了晃脑袋,避开她的手。 她蹲下来,凝视它,它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一脸无辜,仿佛它是天真小公主,而她是恶毒的皇后。 “你是男孩还是女孩?”笪璐琳忽然对小猫起了兴趣,把趴着的它翻了过来。 小猫倒没有抗拒。 “这是什么呀?”笪璐琳被小猫的乳头吸引,又上手摸,“你长痘了?猫也会长痘的吗?一二叁四五六,有六颗那么多,帮你挤挤?” 小猫像被摸得很舒服,一副享受的模样。 “算了,我还是不帮你挤了,以我的技术,搞不好让你留疤。”笪璐琳手继续往下,摸到小猫淡粉色的小弟弟,用食指左右逗弄,“这又是啥?像颗小草莓似的。” 顿了顿,她又摇摇头,感慨道:“不,比草莓丑多了。” 小猫像被伤到自尊心一样,挣扎了几下,翻过身,跳下沙发,跑到墙角,舔起它的小草莓。 笪璐琳笑了笑,安慰道:“不要难过,也没有很丑啦!” 桌上的汤圆打包盒很碍眼,笪璐琳叹了口气,打开盒子。 她又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手机搜索“汤圆易消化吗”。 中毒过一次,长记性了,现在吃东西前会先查查适不适合自己吃。 结果是不易消化。 她又查“猫咪能吃汤圆吗”,结果是可以少量吃,但最好不要。 不吃又浪费,笪璐琳琢磨着自己都出院好几天了,肠胃应该已经恢复正常,吃几粒汤圆应该没关系,便还是吃了。 她一边吃一边和小猫唠嗑:“我跟你讲,你不要在我屋里撒尿,我最不爱搞卫生,你敢撒,我就拔你毛,拔得光秃秃的,就没有小男孩喜欢你咯。” 小猫蜷成一团,并没有理会她。 吃完后,笪璐琳习惯性直接起立回房间,却在走了几步后又折回,盖上外卖盖子,把整个外卖盒绑好,扔进垃圾桶里。 笪璐琳从床尾拿睡衣时,注意到了放在椅子上的绿色环保袋。 这几天工作忙,袋子里的东西还没有全部被整理出来。 她打开袋子,里面有春芽嫩绿色的水杯、牙刷、毛巾、迷你牙膏、沐浴露、洗发露、护发素,还有《瓦尔登湖》以及夹在书里的住院预付金单据。 她把书放进书桌的抽屉里,又将所有洗漱用品摆放在浴室的置物架上,整整齐齐。 她关上浴室门,哼着歌洗澡。 阳台上,裸粉色的睡衣被风吹得左右飘荡。 荡啊荡,无声无息地,往旁边米白色的大衣又挪近了一寸。 天上的月亮正圆,人间又有多少人祈愿: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12小情侣要同居啊 上下连裳以玄色镶边的绛红色深衣从女人肩上滑落。 冰肌玉骨,约素腰肢,圆润白乳,连同那如鹿般的长腿以及腿间粉嫩的玉户尽收男人的眼底。 他俯身,鼻唇贴近女人的耳畔,轻轻一嗅,顺手将其髻旁的红珊瑚珠花摘下。 头顶的簪钗一抽,如墨的长发飞散,垂于女人光滑的香背。 男人左手轻抚女人的脸颊,另一只温热的大掌则从她的颈处慢慢往下,慢慢往下,游走至浑圆的嫩乳时,整团握住,进行一收一张地揉弄把玩。 在男人的逗引下,女人的柔情绰态尽显,呼出的气儿变得愈发粗重。 倏地,男人拧了一把嫣红的乳珠,张开嘴裹吮住女人的耳朵,巧舌深入。 女人心一颤,情不自禁娇脆地叫出了声。 “啊——” 笪璐琳陡然惊醒,睡眼惺忪,却止不住大口地喘气。 缓了好一会,紊乱的呼吸总算平复下来。 刚刚是在做什么? 在做梦。 梦见了什么……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没看过一部日本名片,连小黄文都没有,怎么会梦见这样的场景??? 梦里的触感仿佛延续到了现实之中,笪璐琳慌张地摸摸自己的左耳和左胸,心跳剧烈。 为什么如此真实,就像她真的被别人舔过揉过一样。 但梦里的女人的胸好像比自己大…… 笪璐琳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日光和煦,盈满整间卧室,是雨水节气过后难得的晴天。 笪璐琳点开手机看时间,已经十点半,如果不是那个梦,睡到自然醒的感觉真舒倘。 今天周六,不用上班。 笪璐琳起床洗漱,小猫已经不在客厅,它的来去总是无影踪。 洗漱过后,又到了纠结的外卖时间,那些商家和商品已经熟悉到勾不起她半点食欲。 生活总是重重复复,吃喝拉撒,了无生趣。 最后,迫于求生的无奈,她点了一份吃过很多次但味道还不错的鱼汤河粉。 百无聊赖。 笪璐琳靠在床头边,望向窗外,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对面楼有个老伯正举着一个橙色的喷壶浇灌阳台上的花。 看了一会,她忽然想,那个人在干什么呢。 在看书,在睡觉,在工作,在吃东西,还是像她一样,在望着天空发呆。 …… 该收衣服了,有些晾了将近一个星期,笪璐琳暂停自己的思绪,起身去阳台。 “黄总,不行。” 还没走进阳台,笪璐琳就听到了男生的声音。 “我不同意私下和解。”他的语气冰冷,态度强硬,像是在和别人谈判。 笪璐琳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的铁艺护栏处,探头出去,看到了站在护栏旁把手机放在耳边的鹿霖。 两个房子的阳台是相邻的,她的护栏最右端和他的护栏最左端相隔大约六十厘米。 因为危险,她不常走到护栏处,都忘了阳台与阳台之间的距离那么近。 电话那边的人好像一直在说话,鹿霖安静地听着,他的眉头蹙起,嘴巴紧抿,看起来很严肃。 “您不必多说了,我坚持交由法律手段去解决,就这样吧。”鹿霖挂断了电话。 笪璐琳连忙退后两步,以防他扭头过来时看见自己。 过了一会,听不到隔壁阳台的动静了,笪璐琳又走向前,望过去,他已经不在。 似乎,他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情。 是什么样的事情,严重到需要通过法律手段解决? 笪璐琳一边收衣服一边思索着,但因为对他的现状实在不了解,完全琢磨不出一点可靠信息。 笪璐琳闻了闻大衣领子,满满的淡雅的薰衣草的味道,还略带一点青草香。 他的衣服有了她的味道,想到这一点,笪璐琳不自觉浅浅地笑了。 笑完又立即惊觉自己有毛病,赶紧把衣服往衣柜的挂衣杆上一放,关上柜门,眼不见为净。 半小时后,外卖员打来电话,说他急着去送下一单,让笪璐琳下楼到小区门口拿。 笪璐琳让他直接放在保安亭,她待会再下去取。 很多时候,她都懒得动,懒得出门,毕竟出去一趟得换衣服穿鞋子。 磨蹭了二十几分钟,笪璐琳才换好衣服下楼,到保安亭时意外地看到了站在小区门口外的鹿霖。 他的面前有个银色行李箱,还有一个女孩。 女孩扎着高马尾,从侧面看,鼻子挺翘,身材苗条,穿着粉白色的针织衫、白短裙、及膝长筒袜、白板鞋,如同校园里最受男生欢迎的活泼靓丽少女。 由于他太高,显得她很娇小。 女孩正仰着头和他说话,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 笪璐琳假装是低头玩手机的路人,一小步一小步地飘到鹿霖身后不远处——偷听。 女孩拍了拍行李箱说道:“这里面的产品你体验后,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加大生产量,下个月的直播你就重点推荐它们哦。” 鹿霖点了点头。 女孩又凝眉,盯着他的眼睛问:“小鹿哥哥,你是不是又熬夜了?都有黑眼圈了。” 小鹿哥哥? 这称呼也忒有抹茶味了。 “没有。”鹿霖语气很温和,“好了,你回去吧。” 闻言,笪璐琳准备抢先一步撤退,却在转身之际,听见女孩问道:“小鹿哥哥,你女朋友?” 鹿霖顺着女孩的视线回过头,看见了七点钟方向距离自己不到五米的笪璐琳,左手提着外卖,右手捧着手机,在她抬头的瞬间,和她对上了眼。 笪璐琳像被雷击中了,全身僵化。 这场景就像小时候趁家里没人,不写作业偷看电视却被中途返家的奶奶抓住现形一样,囧出天际。 两人不约而同地穿了浅蓝色的牛仔套装,看上去很像情侣装,加上外形般配,难免令人误会。 “嗨……”笪璐琳露出个尴尬的笑容,举高手中的外卖,“我是来送……拿外卖的。” 说完,她立马转身走开。 待多半秒都怕被他看穿。 但她刚刚只顾着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没有回答女孩的问题,算不算默认是鹿霖女朋友了? 要不要回头否认一下? 罢了,那女孩问的是他,要否认也该他来否认。 笪璐琳和一个阿姨等电梯的时候,鹿霖推着行李箱过来了。 笪璐琳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淡定淡定”。 鹿霖走到笪璐琳身旁,不言不语。 两个人似貌合神离的男女朋友。 进入电梯,阿姨按叁楼,笪璐琳按六楼。 阿姨打量着两人,媒婆般笑道:“小情侣要同居啊?” “……”笪璐琳摆摆手,“不是不是。” 两个不是,既不是情侣,也不是同居。 阿姨又说:“男朋友帮你搬家啊?” “……”笪璐琳再次摆手,“都不是,我和他不认识。” “噢,”阿姨一副遗憾的表情,“那不如现在认识认识?” “……” 笪璐琳瞅了瞅鹿霖,他一脸云淡风轻,似乎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到达叁楼,阿姨不舍地离开,电梯里只剩下他们俩。 笪璐琳犹豫着要不要向鹿霖强调自己真的只是拿外卖,碰巧路过,他却先开口了。 他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刚才——是在偷听?” 顿时,仿佛有一颗陨石砸进心里,惊起一滩鸥鹭。 “我没有!”笪璐琳焦急地驳斥道。 鹿霖转头看她,眉梢扬起:“我就问问,你怎么那么激动,嗯?” 他那声“嗯?”低沉而又带着挑逗,让她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手足无措。 不锈钢制成的电梯门透着金属光泽,模模糊糊地反射出人的身影,她觉得,这扇门能照清她的面红耳赤。 可她不甘心败下阵来。 笪璐琳轻呼口气,说道:“我就是刚好路过,光明正大地听到了几句话而已。” 鹿霖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笪璐琳抿抿嘴:“所以,你的工作是——男主播?” 她是根据女孩提及的直播、推荐产品猜测的,这几年电商行业发展势头强劲,市场上涌现越来越多带货主播,虽然她经常网购,也有欣赏的主播,但还是觉得鹿霖这样的人当主播,屈才了。 况且,她认为他喜静的个性并不适合这一行业。 鹿霖没有回答。 到达六楼,电梯门打开。 笪璐琳第一次发觉,一楼到六楼的距离,其实很短。 鹿霖先迈腿出去,笪璐琳随后,继续问道:“真被我猜中了?” 她又咧嘴笑:“那你把我哄开心了说不定我乐意给你打赏个火箭。” 鹿霖止步,转过身,用戏谑的眼神望着她:“你有钱?” “……”笪璐琳敛起笑容,睥了他一眼,“不劳您费心。” 哪壶不开提哪壶,提及钱她就输了。 笪璐琳不再理他,往自己公寓的方向走去。 走了五步,忽然,身后传来—— “笪璐琳。” 男生的叫唤很轻很轻,却猛烈地闯入她的胸腔,带着她心脏一起扑通扑通地跳动。 —————— 粗略画一下阳台,因为之后有个阳台吻。 做梦的肉肉会写得稍稍偏古代一点,现代的要在一起之后才有,大概纯情到狂野吧。。。 13自己有点出息了 在听到他叫自己名字的时候,笪璐琳竟然心生一种期待,但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她提了提气,慢慢转过身,问:“干嘛?” 鹿霖还是那副不露辞色的样子。 他淡淡地说:“我的药你什么时候还?” 咚的一声,心口仿佛空了一块。 也对,他是那种无事不登叁宝殿的人,难不成指望他的嘴会吐出花一样的话。 笪璐琳撇撇嘴,说:“我晚点给你。” 鹿霖不再作声。 两人对望了一会,气氛有点怪,笪璐琳挺了一下胸,转身回公寓。 在扭头的瞬间,她的余光捕捉到他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的表情。 像是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她没有再回头。 鹿霖的药,笪璐琳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丢叁落四惯了,记不得先前放在了哪个位置。 她满屋子翻箱倒柜,愣是连个药盒的影子都没见着,以至于她甚至猜测,药是被那只小猫叼走了。 最后找得实在累了,她决定明日再战。 晚上,笪璐琳给自己安排的节目是开黑,打排位赛的关键时刻却因周悠儿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而被迫中断。 周悠儿说有一个男生约她去酒吧,他会带两个兄弟,让她也叫上几个闺蜜一起玩,周悠儿的现任舍友以及笪璐琳很荣幸地被选上了。 笪璐琳一听,就觉得这其中肯定有诈,对方居心叵测,大晚上约去酒吧的八成不是正人君子。 但周悠儿又说她和他已经聊了叁个月,之前还单独约会过两次,印象良好,他很有事业心,不轻浮,值得发展。 这已经不知道是周悠儿的第几个暧昧对象了,笪璐琳不懂和男生撩骚的乐趣,还不如多打几盘游戏。 近些年,周悠儿正儿八经地谈过四五段恋爱,但都出于异地、新鲜感殆尽、对方冷暴力等缘由散了。其中,她对初恋最念念不忘,那个男人大她五岁,成熟稳重温柔体贴,后来他为了事业选择和她分手,她没有怪他,毕竟她也不舍得放弃在告柏所拥有的一切,跟随他去另一个城市。 有时候,笪璐琳觉得周悠儿很理智,她总以自己为先,所有的恋爱对象似乎都是权衡利弊后的不错选项。 但更多时候,笪璐琳觉得周悠儿并不理智,正如此刻,凌晨十二点半,二月的最后一天,周悠儿硬拉着她还有舍友在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街头等男人…… 等了十五分钟左右,一辆红色出租车停靠在青竹街路牌下,叁个身高在一米七到一米八之间、穿着休闲装的男生逐一逐一从车上下来。 周悠儿在笪璐琳耳边说:“就是最高的那个,叫张智博。” 笪璐琳上下扫视了几眼张智博,相貌一般,身材中等,可以用不是歪瓜裂枣来形容,但能预见他中年发胖的模样,他的两个兄弟目前都比他胖一圈。 张智博笑着说了句“久等了”,没介绍自己,没介绍兄弟,也没过问女生们的讯息,直接带她们前往酒吧。 青竹街是告柏城建之始所在地,也曾经是告柏最繁荣的商业集散地,如今萧条了许多,邻街的青凤街反倒成了重点商业区。 女生们跟随着男生们一路走到了青竹街的街尾,奇怪的是,明明听到了忽重忽轻的音乐声,却没看见酒吧,只有已经关门的烟酒商铺和通往地下的楼梯。 张智博说:“玫瑰酒吧在下面。” 笪璐琳走到楼梯口往下看,大概有二十级阶梯,最底下的确立着“玫瑰酒吧”的霓虹灯牌。 周悠儿亦步亦趋地紧随张智博,笪璐琳犹豫片刻后还是跟了上去。 她有些惴惴不安,周悠儿很信任对方,可她不放心,万一他们仨真的心怀歹念,就凭她们很难对抗得了。 笪璐琳打算给朋友发消息随时报平安,却一下子想不到能发给谁。 谁和她在同一座城市,谁愿意叁更半夜出门找她,谁能及时来救她? 荒唐的是,第一个在她脑海里涌现的竟然是鹿霖。 可涌现了也没用,她根本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笪璐琳第二时间想起张西扬,她的青梅竹马。 她小心翼翼地下着楼梯,同时给张西扬发了定位。 【Darling:张西扬,睡了没?】 没一会,张西扬就回复了。 【张西扬:没,咋了?约我喝酒?】 【张西扬:我这星期在哈尔滨出差,比告柏冷太多了。】 【Darling:我现在在这个酒吧,陪朋友来的,但我担心不安全,如果我超过五分钟没回你消息,你就报警。】 消息刚发出两秒,手机就震动了。 是张西扬的来电。 一接通,张西扬有些急躁地问:“笪璐琳,什么意思?你陪谁去酒吧了?” 笪璐琳确保走在前面的男生们没回头后,用手掩着嘴巴小声说:“高中闺蜜,我不大方便讲电话,还是打字吧。” 张西扬说:“我给你打语音通话,这样你可以发消息,我也可以一直听着你那边的动静。” “好。” 笪璐琳挂了电话,张西扬很快就打来微信语音电话,与她这边喧闹得如沸腾的开水相比,他那边安静得像冬眠的冰湖。 下了楼梯,笪璐琳又跟着他们往右拐,沿着一条漆黑崎岖的小路直走,路的尽头有光。 冷不防地有一只老鼠从侧边窜过,笪璐琳不禁头皮发麻,后背渗出凉气。 迎面走来两个男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抱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黑色紧身吊带短裙,两条腿白花花的,笪璐琳注意到她闭着眼睛,一只手无力地垂下,很有可能是醉倒了,在这种情况下能睡着的人怕不是聋了。 抱着女人的男人说:“这妞可真沉。” 另一个男人盯着女人露出的半乳舔了舔嘴唇,说:“你不看这大奶子都要掉到地上了!” 紧接着,空中回荡一阵男人们的淫笑。 就像粉笔刮划黑板的声音,格外刺耳。 捡尸。 这个词突地从笪璐琳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该不该多管闲事? 笪璐琳放缓了步子,男人们擦肩而过。 这算不算是闲事? 他们渐行渐远,笑声越来越远…… 终于,笪璐琳停下了脚步,呼出一口气,转身朝他们喊道:“等一下!” 这一声叫喊没让两个男人停下,反而让周悠儿和张智博他们回头了,看着笪璐琳孤清的背影,纷纷感到困惑。 笪璐琳小跨步跑向男人们,用力地拍了一下高个男的后背。 他们止步,转过身,高个男因为抱着重物,腰微弯曲,对比起来,好像也没比她高多少。 笪璐琳抻直腰杆子,冷下脸,指着女人厉声说:“你们认识她吗?” 见叫住自己的女生长得漂亮,两个男人挑起眉耐人寻味地互看了一眼。 高个男笑着说:“美女,什么事?” “你们认识她吗?”她重复道,语气比刚才更重。 他回答:“认识啊,我女朋友。” 笪璐琳冷冷地呵了一声:“是么,我看着不像啊。” 男人知道她要坏他们好事了,脸色瞬时大变:“干你屁事,还是——” 他走近一步,狞笑:“你也想被哥俩操?” 真恶心,笪璐琳往他脸上啐了一口:“我他妈报警了!” 矮个男一怒,上前推了笪璐琳的肩膀一把,笪璐琳没稳住向后趔趄了两步。 张智博一行人连忙跑过来,周悠儿用双手撑住了笪璐琳的背部。 张智博挡在笪璐琳前面,冲对方吼道:“你干什么?!敢欺负我朋友?” 笪璐琳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后备军,顿时底气十足:“这两个人渣要祸害这个女生!” 寡不敌众,高个男见大事不妙,索性把醉倒的女人扔给张智博,拉着和矮个男一起逃跑了。 张智博几个男生差点没抱住突然被抛过来的女人,抱住后又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碰哪都不对。 张智博问:“这怎么处理?” 所有人都看着笪璐琳,等待她发话。 “额……”笪璐琳挠了挠头皮,“她应该是喝醉了,等她酒醒?” 周悠儿问:“我们带着她进酒吧?还是给她开个房?” 周悠儿舍友瞅了瞅既没手提包也没口袋的女人,说:“没有本人身份证开不了房。” 张智博一朋友说:“那种小旅馆可不可以?” 舍友说:“那也得身份证。” 最后,众人讨论了一圈,还是拨打了110,让女人在派出所安心地睡一觉。 六人原地不动地等待警察。 月亮又大又圆,静静地挂在天上。 片片清云,如烟似雾,迷蒙在月光之下。 笪璐琳望着明月,轻轻地唤身旁的人:“悠悠。” 周悠儿问:“怎么了?” 笪璐琳浅笑着说:“没什么。” 没什么。 我只是人生第一回感觉自己有点出息了。 —————— 首发:rousewu.cc (ωoо1⒏ υip) 14不是冤家不聚头 小路的尽头就是玫瑰酒吧。 笪璐琳本以为玫瑰酒吧会像大多数酒吧那样用钢筋混凝土建成,充满金属质感和现代时尚风格,可不期而然的是,它是一间具有野生感的木屋,常春藤爬满它的外墙,伸出长长的柔软的卷须,门檐下的牌匾所刻店名用的字体是草书,有点狂妄。 可外表再别具一格,酒吧的本质还是没有变。 掀开竹帘一踏进去,笪璐琳瞬间感觉耳膜和心脏濒临破裂的边缘,立即用左右食指分别堵住两只耳朵。 音乐鼓点强烈,电子音效迷离,烟酒气味浓烈,扑朔的红蓝紫光线漫射在互相猜拳叫嚣着喝酒的男人女人身上,晦暗的角落还有好几对在忘情激吻的男女、男男。 场子已经坐满了,但有一桌人正打算结账离开,笪璐琳他们六个便在吧台前等待。 吧台上有一袋纸巾,笪璐琳抽出一张,撕成两半,揉成团,塞进耳朵。 等了几分钟,服务员收拾干净桌面,引他们过去。 坐下后,张智博先询问女生们想吃什么喝什么。 周悠儿和舍友点了鸡米花之类的小吃,笪璐琳没有想吃的,主要她的胃还不允许她任性,便只要了一杯温水。 男生们意只在酒,一上来就点了一炮啤酒。球状的啤酒炮容积为2L,盛满深黄色的啤酒,中间有一根空心圆柱,在容器的下面有开关,一扭转开关,啤酒就会如小瀑布一般流出来。 他们又向服务员要了骰子,玩猜点数,谁输谁就得喝酒,笪璐琳是唯一一个输了仅需要喝水的,而且喝多少随她。 正好,她还肩负着护两位女生周全的重任。 笪璐琳没觉得这些骰子有多好玩,在其他人猜的时候,她就和张西扬打字聊天。 刚刚笪璐琳和那两个流氓对峙时,张西扬的报警电话已经输入到“0”了,听见有别人上前帮忙才松口气。 【张西扬:你真是够鲁莽的,万一对方有刀呢?】 【张西扬:你可以说你是那个女的朋友,试探一下,和他们硬刚是最笨的方法。】 【张西扬:我可不想给你报导“烈士”新闻。】 张西扬是记者。 笪璐琳笑了笑,接着发—— 【Darling:舍生取义,名垂千古。(耍酷)】 张西扬发来一个“扶额”的表情包。 笪璐琳嘴上说得高尚,实际很怕死,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过于冲动了,采取的方法确实不够聪明,但她绝不承认。 【Darling:你才笨!】 【张西扬:呵呵】 【张西扬:小傻瓜】 笪璐琳被这一称呼雷到,努努嘴。 【Darling:大哥,别恶心我(呕吐)】 经过这一突发事件,笪璐琳对张智博以及他的兄弟们的戒备心大大降低,因此她和张西扬聊天不再是为了报平安,更多是打发时间。 笪璐琳时不时东张西望,发现周围基本是年轻人,十个有八个酒不离口,烟不离手,扎堆在一起,谁也分不清谁。 但邻桌的一对相互紧靠着的男女倒有点特别。 男的脸部轮廓像欧美人那样立体,头顶全往后编的嘻哈辫,发尾犹如几条蚯蚓。 这发型放在一般人头上就是一场灾难,但却很适合他,既突显他比较硬气的五官,又让他有一种很独特的黑帮大佬气质。 女的呢,表情一直酷酷的,妆浓得像抹了好几层奶油的蛋糕,但本身底子应该不差。她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香烟,偶尔抽两口,但大半根烟独自燃烧成灰。 也许是观察过太多次老头抽烟的场面了,笪璐琳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女生不会抽烟,烟雾只是在她的口腔遛了个弯,她更像是拿着根烟装老道。 不知为何,笪璐琳感觉这两个人很有故事。 一炮啤酒解决完后,张智博又点了一炮,到后来还点了第叁炮。 笪璐琳试图阻止,但周悠儿倒喝得很爽,一整杯一整杯地干,张智博让她少喝点她还不乐意,要当女中豪杰似的。 是从什么时候起,周悠儿变得这么能喝了? 笪璐琳不知道。她们认识那么多年,只一起喝过两次水果酒,而且每次都仅是抿几小口,宛如上流社会的淑女。 高中时,周悠儿是那种埋头苦读的好好学生,顶着枯草般的短发,戴着副黑框眼镜,见到帅哥也能自动屏蔽,笪璐琳还曾担心她以后很难找得到对象。 谁知上大学后周悠儿留了长直发,摘下黑框戴上隐形,种植假睫毛,打扮成BM风格,热衷于恋爱,换对象比换鞋子还勤快。 大学时的周悠儿和高中时截然不同,笪璐琳花了两叁年习惯蜕变后的她,而现在,原来步入社会后的她也渐渐和大学时不一样了。 人是持续在变的,周悠儿变了,鹿霖变了,以前吊儿郎当的张西扬也学会关心人了。 这些年来,好像全世界,就只有自己止步不前。 …… 六人准备动身离开玫瑰酒吧时已经是清晨五点,张西扬便陪笪璐琳聊到了这个点。 张西扬经常熬夜打游戏,因此笪璐琳对他彻夜陪自己聊天的无私奉献行为并不感恩戴德,只当是顺便。 张西扬没告诉她,他这一夜一边陪她聊天一边赶稿子,早上八点还得去现场做采访。 周悠儿将醉未醉的,笪璐琳带着她去了一趟玫瑰酒吧后门的公共厕所,想让她洗个脸,但周悠儿还有一丝清醒的意识,反对道:“不能洗脸,妆会花。” 笪璐琳哭笑不得。 经过这漫漫一夜,她们的妆早就花了,眼线晕成熊猫眼,口红掉了大半还出界,就像—— 和别人深吻过后。 笪璐琳索性也不洗脸不补妆了。 笪璐琳上完厕所,周悠儿还没行,她便在洗手台等。 洗手台男女共用,在男女厕所中间,正对着玫瑰酒吧后门。 笪璐琳看着镜子所反映出来的憔悴的自己,压制了一整夜的困意如熊熊烈火燃起,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弄得眼泪汪汪,在眼眶里打转。 泪眼朦胧,眼皮耷拉,一切景象都变得模糊。 镜子里,忽然显现一对穿得仙气飘飘的男女,倚立在玫瑰酒吧后门门框,形貌昳丽,男人一手抱着女人的柳腰,另一手持青铜酒器,将酒喂至女人的樱红小嘴里。 画面旖旎。 周悠儿已经从厕所里出来。 笪璐琳拍拍周悠儿的肩膀:“你刚有没有看见?” 周悠儿皱起眉:“啥?” “后门那有两个人,穿着古装,在喝酒。” 周悠儿回头看后门:“啊,你喝醉了吗?” 笪璐琳也回头,没有人,又看镜子,的确什么都没有。 笪璐琳薅了薅头发:“我大概是困到精神恍惚了……哎,走吧。” 周悠儿没有和舍友回去,反而叫嚷着要去笪璐琳宿舍,酒精似乎逐渐上她头了,她的行为举止越来越张狂。 莫得法子,笪璐琳只能生无可恋地把周悠儿带回自己的公寓。 之前她没有带过朋友回公寓,那么乱总归不好意思让别人看到,但如果是周悠儿的话,倒挺无所谓的。 在一定程度上,她们俩是同类人,表面容光焕发,私底下都活得很粗糙。 从出租车上下来后,笪璐琳是连拉带拽才把周悠儿挪进小区,上身的V领毛衣被扯成了露单肩装。 “周悠儿,去你的千杯不醉,你存心整我的吗?” 周悠儿咕哝道:“张智博那么能喝,我不能让他看扁呀,他夸了我很多遍很厉害,你有听到吗……” 笪璐琳翻白眼。 到电梯口,有一扇门即将关上,笪璐琳急忙喊道:“等等我们!” 门又往两边平移。 笪璐琳赶紧拉周悠儿进电梯,窄小的空间顿时被浓浓的呛鼻的烟酒气占据。 电梯里有两个人。 果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其中一个是鹿霖…… 大早上竟然还能撞见他? 鹿霖戴着口罩和手套,看见笪璐琳和周悠儿依旧波澜不惊的样子。 令人吃惊的是,他手上提着——一袋菜。 菜叶子用环保袋装着,绿油油的,很是新鲜。 早上六点多去买菜,这是什么老年人的健康生活? 记忆中,好像只有小时候,在早晨上学的路上,经过菜市场时见到过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出来买菜。 而恰好,鹿霖身旁的那位大爷也提着一大袋菜…… 大爷瞅着露出半边肩膀的笪璐琳和摇晃不定的周悠儿,瘪嘴摇了摇头,眼神里是满满的嫌弃,像在看两份糟粕。 笪璐琳心想她们可能被误会成什么夜不归宿私生活混乱的不良少女了,尽量面不改色地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又按住周悠儿的手臂,让她不要乱动。 周悠儿闭着眼,嘴里嘀咕不停:“我要上了张智博……” 我的妈,求你在心里想就好,别当众说出来。 笪璐琳捂住周悠儿的嘴。 周悠儿觉得难受,两手使劲一挥,把笪璐琳推开了。 周悠儿皱着眉环顾了一圈电梯,好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却又被站在对角线位置的鹿霖吸引住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酝酿片刻,她吼出一句:“我要上了你!!!” …………………… 笪璐琳:“……” 大爷:“……” 鹿霖:“……” 非静止画面。 半晌,笪璐琳回过神,扯了扯嘴角,尴尬地笑着说:“不好意思,我朋友喝醉了。” 电梯到达六楼,笪璐琳僵笑着把周悠儿拖了出去。 “你就一直这么生活的吗?” 身后,传来男生低沉而语调无起伏的声音。 笪璐琳站定,回过头:“什么……” 鹿霖的眼睛黑如深潭,眼神冷漠、孤傲,还混杂了轻蔑。 让人觉得他好遥远好遥远。 “什么意思?”笪璐琳低声问。 “你这样的人——”他嘲讽般轻哼了一声。 笪璐琳在他的上半张脸找不到愤怒的蛛丝马迹,但他的语气带着些许狠意,像是在骂她。 “你什么意思?”笪璐琳站直身子,“明人不说暗话,有话就直说。” 鹿霖斜眼看她。 “扶不上墙。” 15我是烂泥你是墙(微H) 扶不上墙…… 全国人民都知道这四个字的前面两个字是什么。 迫不得已在酒吧里熬了一夜本就无比烦躁,大早上还莫名其妙遭人暗讽,笪璐琳瞬间像被点燃的鞭炮,炸开了。 “你说谁是烂泥?!” 鹿霖冷静道:“我没说。” 又装傻。 笪璐琳松开搀扶周悠儿的手:“周悠儿,你给我站好!” 垂着头的周悠儿好像能听进耳似的,不倒翁般摇摆了两叁下便自己站稳了。 风风火火天雷滚滚,笪璐琳几大步咻地瞬移到鹿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猛地往下扯。 鹿霖穿着一件立领白衬衫加黑色针织马甲。 毫无防备,男生一下子顺着女生的蛮力弯低了腰,短短一秒间,两人的距离便近得额头快叩上额头,瞳孔里只装得下对方的眉眼。 笪璐琳死盯他的眼睛:“我是烂泥,你是墙吗?” 男生蹙眉。 “不好意思,不用扶,本小姐自己能上墙!” 说着,笪璐琳两脚一收,双腿翘起,以手为固定点,悬挂在了鹿霖身上。 手肘顶着他的肋骨,膝盖顶着他的大腿,有点引体向上那味。 猝不及防地成为了“单杠”的男生上身微微向前晃动了一下。 他几乎只依靠脖子的力量支撑起她全身的重量。 出乎意料,他竟然支撑得了,没倾倒。 笪璐琳挑起眉,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弱嘛。 不,是她也没有很重呐。 但她挂不了多久,毕竟她的手也得用劲。 没一会,笪璐琳蹬直长腿,双脚稳稳地立在地板上,而双手仍揪着鹿霖的领子。 鹿霖眼里的火光简直要迸溅出来把她刺杀,他咬牙切齿道:“笪、璐、琳!” 笪璐琳欠揍般回应道:“鹿、霖!跟你名字同音真是晦、气!” “……” 笪璐琳知道自己全身脏兮兮臭烘烘的,便故意使坏地将头顶往鹿霖露出的纤长的脖子和凹陷的胸骨上窝—— 拱。 鹿霖无语地仰起脖子,被她弄得痒到不行,终于忍不住上手按住她的头,向后退了一步。 笪璐琳不舍不饶,伸长双手像洗麻将一样乱搓鹿霖的头发:“逼死你这个洁癖狂!” 鹿霖忍无可忍,放下菜,两手一钳,抓住笪璐琳的手腕,抵在她胸前。 “发酒疯吗你?” 听得出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笪璐琳低下头,默不作声。 四周很安静,只有电梯运行时发出的低频响声。 呼哧呼哧。 无端让人内心躁动。 静滞了一会,笪璐琳缓缓抬起头,看着鹿霖说:“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她嘴巴微撅,眼睛闪烁着微弱的泪光,似是在表达委屈。 鹿霖怔了怔,呼吸稍稍止住,而后移开视线,望向别处说:“我没说。” “你就是那个意思!”笪璐琳盯着他的耳朵,像碎碎念一样抱怨道,“少用你那自视清高的眼神看人,瞧不起谁呢。” 鹿霖一动不动。 笪璐琳:“放手。” 鹿霖喉结滚动了一下,松开了手。 “哼!”笪璐琳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转而像个胜战将军一样扬长而去。 …… 进入屋内,周悠儿一见到沙发就两眼冒光,直接趴倒,脸陷在沙发里。 笪璐琳戳了戳她的胳膊:“洗个澡再睡?” 周悠儿毫无反应,甚至打起了呼噜。 “……”无可奈何,笪璐琳不再管她,径自去洗澡洗头。 浴室里。 水汽氤氲,42度的水从花洒里由上至下地喷出,从头淋到脚,热热的,略微烫人的。 一如男生方才的目光。 他现在是不是也在洗澡?估计恨不得把自己洗得剥层皮,以彻彻底底消除她在他身上留下的气味和痕迹。 以前她碰他的东西,随便一碰,他都会用酒精消毒和用湿巾擦拭至少五遍。 笪璐琳也不知道自己刚刚的勇猛是从哪儿涌上来的。 我是烂泥,你是墙。 烂泥上墙。 我上…… 惨了,她那些言行算不算对他进行了性骚扰? 不仅靠得近,还有真正的肢体接触,甚至往他脖子里钻…… 性别一换,如果有个男的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可能会去报案了。 话说,他虹膜的颜色还真的挺浅的,是什么颜色呢,她一时辨别不出来。 还有,刚才他的耳朵好红哎,像烤过的小猪耳朵一样,为什么? 洗着洗着,笪璐琳觉得越来越热,便将水温调低了几度。 由于太困,笪璐琳只把头发吹干至七八成就瘫倒在床上了。 窗外阳光正暖,她睡得越来越沉,越来越香…… “嗯唔……” 因男人在耳中的舐舔,女人无法抑制地浅浅地低吟。 粗粝温热的舌有章有法地挑逗着,从耳内的小道欲出还进,时而深吮,逐渐吻至耳廓、耳垂、下颌、柔颈,所到之处,无不泛起晶莹剔透的水光,他又狠咬了锁骨一口,留下淡红齿痕,惹得女人全身筋骨酥软,有气无力地推了推他的胸膛。 男人搂住那不盈一握的细腰,揽至身前,稍一使力,便将女人凌空抱起。 女人上身轻微晃荡,忙用藕臂勾住男人的脖颈,双腿如蔓草缠住他的窄腰,头靠着他的宽肩,如此一来,便牢牢地附在了他身上。 男人唇角轻扬,笑里携了几分风流倜傥的轻薄意味。 他另一手拿起桌上的细颈执壶,一边畅饮清酒,一边抱着怀里的娇软尤物往那方白玉美人榻去。 微风拂来,烛光摇曳,暗潮涌动。 男人望着躺在榻上的美目横波粉面生春的娇人儿,眼眸已不复平日在人前的清亮,燃起了欲火的红热。 而在女人眼里,他眼梢微吊,面颊晕红,亦是分外勾人。 女人胸前那一抹绮丽风光宛如高山白雪,山峰缀有两朵粉缨,开得绚烂。 挺立的乳尖,硬得跟刚出蚌的珍珠似的。 男人伸指沾了沾残存在唇下的酒液,抹至女人的乳珠,指腹轻拢慢捻。 春心一点如丝乱,女人忍不住轻颤。 男人倏地掐住女人的腰侧,低头朝那颤动的酥乳攫去。 他先探出一点舌尖,拨弄珠儿,又用门齿轻磨,吮咬匝弄,从她的右乳至左乳,犹拖了一丝津液,如一汪柔水滑入心田,鸣咂有声,而十指在她柔滑的后背和丰臀之间来回游流。 这副羊脂玉体寸寸腻出蜜香,令他贪恋不已,无法释手。 女人被这软而湿热的唇舌嘬吮得心口难耐,亦被那没有薄茧的大掌抚摸得心旌荡漾,面上愈显情热的潮红,壁内麻痒至极,似有成千上万只虫蚁正在里面爬动咬啮,叁魂六魄都被它们吞噬掉了。 她仰直了脖颈喘息,发出呜咽似的轻哼,声音绵长婉转,恰似莺声。 男人的唇舌逐渐下移,移至神阙,轻浅一吻,再沿路而下。 他分开她的双腿,展露的花阴并无毳毛,犹如刚出水的白芙蓉,粉色的花蕊甚是诱人。 这才一会儿功夫,她就—— “湿透了……” “哎呀,真是的!” “烦死了烦死了……” 一些絮絮叨叨的声音不断在耳旁回响,笪璐琳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眼前一片黯淡。 我在哪里?我是谁?现在是什么时候? 笪璐琳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Darling啊!对不起呀!”周悠儿站在卧室门口,背后亮着灯光。 啊,刚刚是在做梦,今年是2021年,我是笪璐琳,在自己租的公寓里。 笪璐琳揉了揉眼睛,起身:“怎么了?” 周悠儿一脸抱歉地说:“我醒来才发现自己呕吐过,把你的沙发弄脏了,湿答答的……” “啊?”笪璐琳挠挠后颈,还有些懵,“你呕了吗?我也没发现。” 两人走到沙发旁,浅绿色的布艺沙发上有叁分之一的地承载着一滩黏糊糊的散发异味的液体,还有部分流淌到了地板上。 笪璐琳沉默了一会,想挤出个笑容说没关系,但实在笑不出来。 这是什么人间惨剧落在了她的头上? 沙发要怎么清洗? 万一洗不干净,房东会不会让她赔钱? 笪璐琳深吸一口气,尽可能淡定地说:“让我查一查沙发的清洗方式先。” 周悠儿说:“我查过了,方法有四种,第一种吸尘器清洁,用吸尘器等对沙发表面进行吸尘处理即可,第二种——” “等等等等等!”笪璐琳十分不理解,“我们这种情况用吸尘器?” 脑子瓦特了才会用吸尘器吧?况且她没有吸尘器。 周悠儿憨笑:“我这不是把查到的所有方法都告诉你嘛。” 笪璐琳咽下一口气,勉强微笑道:“你果然比我更生白。” 周悠儿疑惑:“生白?什么意思?” “没什么。”笪璐琳拍拍她的肩,“我想,把沙发布套拆下来洗应该就能洗干净,我们动手吧。” 于是,周悠儿稀里糊涂地跟着笪璐琳拆布套,放进洗衣机清洗,又顺势一起把整间屋子的地扫和拖了,尽管清扫得不咋地。 这样一看,周悠儿的呕吐并不算坏事,起码让这差不多有四个月没打扫过的屋子变得干净一些了。 搞完卫生后,已经是十点,周悠儿索性留在笪璐琳这过夜,第二天早上再回去,她的公寓和她所在的公司在同一条路上。 因为白天都在睡觉,深夜时她们就精神得想在屋里蹦迪,但怕扰民,便躺在床上随意地聊天。 周悠儿问笪璐琳她醉酒后有没有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笪璐琳告诉她没有,毕竟这种“社死”场景,当事人不知道才是对她的小心灵的最佳呵护。 东扯西掰将近两小时后,周悠儿睡着了。 笪璐琳没有。 她确认周悠儿熟睡后立即拿出手机搜索“人为什么会做春梦”。 她真的快要疯掉了,那个梦真实到她觉得自己曾经经历过,甚至正在经历着,而且最近这段日子所做的叁个梦竟然是能串连在一块的。 搁这演连续剧呢?! 搜索结果显示:在青春期的时候很多人会出现经常做春梦的情况,主要和体内激素分泌有一定的关系;做春梦是一个正常的生理现象,可以不用太过于担心也不用太过于困扰;这些梦不是有病的症状,也不是潜在的欲望,而只是人们对身体的一种无恶意的好奇。 笪璐琳稍稍松了口气,还好自己没到有病的程度,可能就是青春期来得晚了……一点…… 没多久,她也安心地入睡了。 翌日。 笪璐琳醒来,发现—— 下面,湿了。 16他就像一只刺猬 又一股热流从下身涌出。 笪璐琳感觉不妙,连忙起床去卫生间。 果然,生理期来了。 每个月的月初,大姨妈必来问候,寺庙的晨钟暮鼓都没她那么准时。 内裤血红一片,幸好起得快,睡裤只沾上丁点鲜血。 笪璐琳换洗完毕,刚踏出卫生间,周悠儿就像一只褐雨燕一样从阳台飞过来,边飞边大叫:“靠靠靠!!!” 笪璐琳摸不着头脑:“什么事让你这么激动?” 周悠儿握住笪璐琳的手,欣喜若狂地问:“隔壁那屋的男生是谁?!就是你新搬过来的邻居吗?” “……”怪不得一脸花痴相,想起某人那张臭脸,笪璐琳干笑一声,“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你见到他了?” “我刚在阳台拿衣服,顺便望望你这周围的风景,谁知一扭头就看到隔壁的阳台站着个男生,拿着本子和笔,像在写生那样,侧脸好——帅,我就忍不住盯着他看,然后他好像感受到我的目光了,转过头来,妈呀——正脸更绝!”周悠儿少女怀春般双手合十,笑得像捡到大金子似的,却又忽地收起笑容,变得垂头丧气,“不过他的眼神好冷漠哦,扫了我一眼就走了。” 嗯,习惯就好,他那人一向没礼貌。 “但是——”周悠儿话锋一转,“这样冷酷的男生,好吸引人啊!” 笪璐琳:“……” “你和他打过招呼没?他叫什么名字?为人怎么样?一个人住吗……”周悠儿如同一只麻雀,绕着笪璐琳叽叽喳喳个不停。 笪璐琳摇了摇头,叹气说:“我待会再和你娓娓道来,你先刷牙洗脸吧。” 周悠儿陡地跺脚:“哎呀,被他看到我的素颜了!而且刚起床脸还很肿,这第一印象分会不会很低?” “……” 看到周悠儿这般兴奋的样子,笪璐琳无缘无故地觉得很别扭,胸口闷闷的,像有朵乌云压着,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是月经导致的心情不畅,反正不大想搭理周悠儿。 两人梳妆打扮好后,一起出门。 电梯停在了高层,她们等待它下来。 笪璐琳的小腹隐隐作痛,她用掌心捂住肚子。 周悠儿瞥见,问:“肚子痛吗?” “生理期,第一天总会有些不舒服,但很小问题,明天就没事了。” “哦……”周悠儿手指缠绕着长发,随口问道,“以前你见到帅哥都会第一时间和我分享,这次怎么没有和我提?” 笪璐琳蓦地愣住,竟然被这个简单的问题问倒了。 是啊,过去四五年,自己见到觉得好看的男生都会和周悠儿提一嘴,这次为什么没有和她提,甚至没有过要和她提的念头。 为什么? 笪璐琳找不到理由,摸了摸鼻尖说:“他哪里帅了?就、就……很普通啊……” “这叫不帅?这叫普通?”周悠儿感到不可思议,“Darling,这才几天你的审美怎么就变了?我感觉你邻居怎么着都比那个梁医生帅啊。” “两个不同类型,不好比较吧。”笪璐琳看向周悠儿,“不是,你不是喜欢张智博吗?” “八字都没一撇呢,不过就是有点好感。” 笪璐琳眯起眼:“你说要上了他……” “上谁?张智博吗?我什么时候说的?” “喝醉酒之后。” “当着他面吗?” “没,就……当着我面。” “那没事。”周悠儿伸了个懒腰,“人嘛,总得物色多几个好盘,再从中挑个最好的。” 差点忘了,周悠儿是养鱼达人。 “其实——”笪璐琳望着一直卡在“12”的楼层显示器,咬了咬唇,“我的新邻居是我的初中同学。” 周悠儿错愕地睁大眼:“啊?这么巧吗?” “嗯,是有点巧。不过我和他不怎么熟,初中时闹过一些矛盾,毕业后没联系过,也就他搬过来后才重新见面,但每次见面都不欢而散,没有什么愉快的回忆……”笪璐琳无奈地笑了笑。 “他是不是很难相处啊?” 笪璐琳认真地思索了好一会,说:“我觉得他就像一只刺猬,浑身是刺,碰不得,一碰你就会被扎得伤痕累累。”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这样的男生送给我我都不要。” 周悠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性格不好的人是挺难顶的。” 电梯终于抵达六楼,门一开,里面站着一个大叔,一半的空间被用纸箱装着的货物占了。 女生们走进电梯,笪璐琳刚转过身面向门口,就被男生飘进来的身影吓得半身不遂、动弹不得。 他像一座大山一样耸立在眼前,可她不能再往后退了。 他怎么…… 难不成他刚也在等电梯? 该不会就一直站在她们的背后吧…… 可她没听到他的开门声啊!!! 周悠儿碰了碰笪璐琳手臂,眼神示意“这是不是就是你的新邻居”,虽然男生戴着口罩,但她还是能认出来。 笪璐琳僵硬地点点头,眉头已经皱成一团,内心在哭天抢地。 出口的话能不能收回来? 但是,或许,万一,他什么都没有听到呢,她就不必庸人自扰了。 笪璐琳做了个深呼吸,张了张嘴:“你——” 听到多少…… 然而,她卡住了,没勇气问下去。 电梯里一片死寂。 四楼时,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然后电梯一路向下,到达一楼。 电梯门打开,男人先出去,接着是鹿霖。 男生迈出一步后,冷不防地冒了句:“全部。” 笪璐琳:“……” 纳尼?这人有读心术?! 他竟然全部都听到了…… 平时真的不要说别人坏话,当你发现对方听到你说他的坏话时,你最大的感受就是——无地自容。 笪璐琳想,她是不是该搬家了,不然以后要怎么面对他? 只不过,她想多了,接下来的两个多星期,她都没有见到他。 叁月份,全市正式施行《排污许可管理条例》,生态环境局各相关处室、各分局紧密联动,开展贯彻实施该条例的严格执法强化普法专项行动,因此,笪璐琳被安排了大量的宣传任务,还有数不清的材料要写,隔叁岔五得加班。 发工资那天,笪璐琳下班后去敲鹿霖的门,打算还钱,但他不在,周末她再去找他,依然不在,平时上下班也没有碰到他。 不知是他不想再看见她,还是他的生活也忙碌起来了。 或许,当一个人想见你时,你在山陬海噬他也会不远万里去见你,但如果他不想见你,近在咫尺亦如海角天涯。 这一天,笪璐琳如常上班,却有几位特殊访客大驾光临。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正在写材料的笪璐琳一抬头,看到了穿着白衬衫、笑得宛如晴空里的阳光一般的男生。 两个月没见,他的头发长长了些,刘海半遮眉毛,却更显少年般的朝气与明朗。 笪璐琳又惊讶又欢喜,快步走到男生面前:“张西扬,你怎么来了?” 张西扬使了个眼色,笪璐琳秒懂,他不是闲得慌来生环局找她,是以记者的身份过来了解事件真相,报导新闻。 他的身后有正举着摄像机拍摄的摄影师,还有一对衣着朴素、皮肤黝黑的男女,看起来像是农民叔叔阿姨。 笪璐琳恢复回工作状态,微笑问道:“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张西扬举起麦克风说:“你好,我是告柏市电视台的记者,请问高一铭高处长在吗?” 老头正在隔壁的处室和别的处长喝茶,笪璐琳正要开口,另一个同事也是她的上级范擎走过来,抢先说道:“高处长不在,你们找他做什么?” 领导已发话,笪璐琳只能噤声,后退一步。 原来,在2017年12月,高一铭向这对农民夫妇购买了台湾的高粱酒,说是公务接待,共计15000块,但高一铭只付了7000块,剩下的没有付,叁年多过去了,他始终不接电话,不回信息,生计艰难的夫妇只好找电视台帮忙,上门来要钱。 范擎说:“你们不是要解决问题吗?” 张西扬点头:“是。” “你们想解决问题,”范擎瞄了一眼摄像头,“通过这种方式,我感觉不好,你们不要在这拍。” 摄影师没理睬他。 “群众找到你们,不是没有缘由的。”张西扬把当年的发票和手机短信展示给范擎和笪璐琳看,“发票抬头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告柏市生态环境局香念分局’,短信也写得很清楚,‘请寄告柏市生态环境局香念分局,大气处高一铭收’,所以人家才会来到这里。” 范擎不耐烦地说:“当时什么情况,我们不清楚,只能找高处长本人,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联系上他,让他过来。” 张西扬说:“那麻烦您现在联系一下他。” 范擎走到墙角打电话,不知道是真打还是假打,笪璐琳没听见老头那平日里响彻云霄的铃声《月亮之上》。 过了一会,范擎回到门口,说:“没接通,高处长应该在忙。” 忙着喝茶吗? 笪璐琳看不下去了,冲张西扬挑了挑眉。 张西扬接收到她的信号,望向她。 笪璐琳悄悄地用手指指向右边,嘴型说“隔壁”。 张西扬懂了,直接带着小队伍前往旁边的处室。 笪璐琳没跟过去,乖乖回座位干自己的活。 张西扬一推开门,烟雾缭绕,高一铭正靠在沙发上叹茶。 他们换到了一间安静的办公室。 张西扬向高一铭重新叙述整个事件后,问道:“是不是这么一个情况?” 高一铭摸着自己的大腿,笑着说:“应该是吧。” 他又和蔼地对农民夫妇说:“其实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没有必要闹成这样。” 张西扬正色道:“如果你是以个人名义买的酒,就应该和他们说清楚,包括开票是开个人的,而不是单位的。” 高一铭说:“票是别人开的,我哪管这种小事。” 他始终保持着和颜悦色,但张西扬看得出,那双眼睛暗藏着汹涌的河水。 不想再与对方东拐西转,张西扬说:“先把钱还上吧。” 高一铭沉下脸,仿佛在压制情绪,顿了一会,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当着摄像头的面,夫妇清点了8000块的现金,终于露出雨过天晴的笑容。 事情总算解决了,张西扬最后不忘嘱咐高一铭:“作为公职人员,在自我行为上要更好地自我约束,你代表的不仅仅是你个人,还有你背后的单位的形象,希望这个事情能引起你的反思。” 高一铭背着手,不笑不语。 由于在接工作上的电话,笪璐琳没有看到张西扬离开时的身影,但当她忙完后看到了他发来的消息。 【张西扬:明天是哪个小傻瓜的生日啊?】 【张西扬:哥想请她吃顿饭】 【张西扬:不知道她赏脸不?】 笪璐琳噗嗤一笑,回复他——赏脸! —————— 亲爱的bee读者: 2020年8月11日,你第一次出现,一转眼就过去一年了,我也创作一年了(虽然有半年没在写……),时间过得真快,我没想到你会一直陪着写得那么糟糕的我(最开始的作品签约了的,但感觉只有责编是我的读者,不懂写也不想写了,所以换个地练练手哈哈哈)。当初之所以产生写小说的念头大概是因为身边没有什么可以精神上交流的朋友,但我也蛮奇怪的,我很少接触网络文学(回想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大多看外国文学作品,可能对这世界好奇),所以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摸索,希望明年今日,还能有幸和你说句:周年快乐! 本来想二更当送你的“礼物”,因为下一章是一个转折点,可我实在时间和精力不足…… *买酒事件改编自真实新闻事件。 17揭下笑面虎伪装 笪璐琳和张西扬两家是世交,住楼上楼下,笪璐琳家7楼,张西扬家8楼。 与年少相关的所有记忆,遍布对方的踪迹。 张西扬比笪璐琳大两岁,笪璐琳刚出生没多久,张西扬就抱过她亲过她的小脸蛋,张西扬父母对他说这是他的妹妹,他要好好爱护她。 再大些,笪璐琳就成了张西扬的小尾巴,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西扬哥哥”地叫个不停,他干什么她就跟着干什么,跑跑跳跳、徒手抓昆虫、和其他男孩子干架是常事,以至于笪璐琳留长发之前,很多人都以为她是个小男孩,说她虎声虎气,野得很。 笪璐琳上小学后,诞生自我主张和反叛意识,就不肯再叫张西扬“哥哥”了,每次张西扬让她叫哥哥,她都会回一句“哥个屁”,张西扬站在她身后用胳膊勾住她的脖子,“威胁”她叫,她还宁死不屈。 双方父母的关系很好,都是从穷苦日子过来的,平日里常常互相照顾,今天我家不想做饭,便去你家蹭一顿,在外尝到香甜的橘子,不忘给你带一份,每逢中秋佳节,一起烧烤赏月。 学校举办文艺汇演时,笪璐琳被音乐老师抓去凑人数,是张西扬妈妈给她化的舞台妆,就连家长会有两叁次是由张妈妈代她父母去参加。 张家是他们那栋楼最早买电脑的人家,笨重且贵重的机器常被张西扬和笪璐琳两个小家伙拿来玩《街头霸王》,笪璐琳自封为春丽,张西扬自封为查理·纳什,非得打个你死我活。 玩累了,笪璐琳直接躺在张西扬的床上呼呼大睡,睡醒还能喝一碗张妈妈精心熬制的老火靓汤。 不是没有定过娃娃亲,许凤娇被检查出怀的是女孩时,张西扬父母就提议过以后要当亲家,但只是戏言,大人们并不把个人意志强加在年轻小辈身上,任其自然。 张西扬上初中之后,由于不顺路,两人不能再一起上下学了,笪璐琳有一阵子还觉得生活很空虚,教室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再也不会有一个颀长而朦胧的轮廓,等待她。 幸好一年后笪梓健也到了读小学的阶段,上下学的路途终于不再孤单寂寞,只不过她的角色不得不转换成负责在马路上看车、引领弟弟的姐姐了。 笪璐琳上的初中和张西扬的一样,虽然两人隔了两届,但在同一个学校里,时不时会偶遇,而且又回到了一起上学一起回家的时光,似乎除了从走路变成骑车,其他都没有改变。 张西扬属于那种聪明又外向的男生,勤奋时年级前几名,懈怠时排名中上,在学校混得风生水起,辩论赛、演讲比赛、羽毛球比赛等等都能见到他的身影,可谓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他的受欢迎程度让笪璐琳妒忌,却也不得不佩服。 后来,因为张爸爸工作的原因,他们一家搬去了广州,张西扬在广州读高中,笪璐琳和他的交流因距离和时间以及愈加繁重的学业而逐渐减少,直到张西扬大学毕业后,来告柏发展,他们之间的联系才慢慢又多了起来。 如果人与人之间真的有磁场感应,那么笪璐琳认为她和张西扬的磁感应强度应该很接近,不管过了多久没见面,只要一听到对方的声音,就像从来没有分别过。 去年,张西扬也想陪笪璐琳过生日的,但因为出差没庆祝成。 就在笪璐琳为自己明天的生日神动色飞时,高一铭回来了。 阴云密布,杀气凝重。 笪璐琳立马关掉聊天界面,假装没有分心地研究新出台的各项政策中,从高一铭踏进门口到他在自己座位坐下的整个过程,她都敛容屏气,连移动鼠标的速度都减缓了。 其实,因为陈迪,高一铭这阵子和她说话时总是面带慈祥的微笑,她快忘了他还有这样一张如生铁一般僵硬的面孔。 她开始担心张西扬或者那对夫妇会不会遭到报复。 办公室里的所有人表面看起来都纹丝不动,除了范擎,他走到高一铭身边窃窃私语了好一会。 大伙儿唯恐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但出人意料的是始终风平浪静。 那个下午,高一铭只是不间断地抽烟,泛黄的双眼紧盯着码稿子的女生的脊背。 下班后,笪璐琳和李婵也就是李姐一起去地铁站。 出了单位的大门,笪璐琳那根紧绷的弦一下子松弛了,她像劫后余生一样说:“高处长今天丢了那么大的脸,我一直在担心他会把火发泄到我们身上,还好没有。” 李婵叹了口气:“唉,日子要难熬了。” “为什么?” “笑面虎,知道吗?” “知道。”笪璐琳拧眉,“可是我不明白他又不缺钱,那对夫妇还那么穷,为什么他要拖别人的几千块?” “还是公款消费呢。” “就是他报销了,却把钱攥自己裤兜里了么?” “有时候,”李婵轻蔑一笑,“这有钱没钱和人的贪心程度、道德素质是不对等的。” “不过,都上新闻了,他会受到处分的吧。”笪璐琳望着前面路口的交通信号灯,绿灯在一闪一闪。 李婵摇了摇头,拍着女生的手臂说:“小琳呀,这日子不能过得太清醒,人生难得糊涂。” 笪璐琳没明白她的意思,按揉着自己发酸的后颈随口道:“可是写下‘难得糊涂’的郑板桥过得很清醒呀。” 李婵愣了愣,接着笑了,说:“傻孩子。” 李婵忽然想起当初高一铭面试完笪璐琳后,说过这个女孩的眼睛里有一份难得的天真和水灵。 翌日,大概因为兴奋,笪璐琳早早地自然醒了。 她穿了条修身红裙,化了个极其精致又不夸张的复古妆,颇有港风美女的韵味,再提上周悠儿送的小牛皮琴谱包,穿上绑带尖头高跟鞋,乐滋滋地去上班了。 到达办公室,换上制服和平底鞋,开启新的一天的工作。 当笪璐琳把写好的材料上交给高一铭后,她终于理解李婵为什么会说“日子要难熬了”。 高一铭当着所有同事的面批评她:“你看看你的谋篇布局和遣词造句,能入眼?上街随便抓个小学生都能写得比你好,每天就这么混日子的吗?” 他还旧事重提,把笪璐琳以前犯过的错误一笔一笔地指出来,有很多笪璐琳自己都记不起来,听着听着就懵圈了。 他仿佛揭下了笑面虎的伪装,露出他咬人嗜血的本性,而她被吞食得不余残渣。 其实他没有说任何不雅的词语,但她就是被骂懵了,不知所措。 他说得那么有条有理,她找不到丁点借口反驳。 指责了二十多分钟后,高一铭问:“听明白没有?!” “……”笪璐琳吓得全身不由自主地震了一下,点了点头,“嗯。” “那还不快去改?!” 笪璐琳哈腰,喉咙发抖地说:“好的。” 她刚要转身,高一铭又斥道:“还有,你是夜总会小姐吗?现在、立即、当场把你的大浓妆卸了!” 笪璐琳咬咬唇,忍着涌上鼻头的酸楚,在其他人同情的余光里回到座位,从包里拿出卸妆液和卸妆棉,低着头,从额头到下巴,一点一点地把脸上的脂粉擦掉。 她不露任何表情,只是沉默地擦拭。 一遍又一遍地修改,一遍又一遍地被打回,直到晚上八点,早已下班的高一铭才发来一句:勉勉强强过关吧。 可下一秒,他又说执法处人手不足,要求她去支援,到一家工厂进行检查,车已经在楼下等她了。 由于很多企业很“鸡贼”,知道生环局一般白天突击检查,它们的治污设备就会只上“白班”,到了晚上,不开净化器进行生产,致使未经治理的污染物排入周边破坏环境,生环局便偶尔会在晚上出动,打这些违法企业个措手不及。 笪璐琳心里骂了高一铭千万遍,却还是得忍,因为工作职责里有一条是——承办领导交办的其他事项。 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李婵安慰道:“这个世界不全是这样的,分人,别气馁。” 笪璐琳吞下所有碎牙,朝李婵笑了笑。 和张西扬约的晚餐自然是泡汤了,但张西扬说会等她忙完。 笪璐琳心想检查应该不用很久吧,便穿回高跟鞋,把裙子装进袋子里,提着包包出发。 执行任务的车上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生叫周俊,女生叫陈敏洁,看起来和笪璐琳差不了几岁,周俊负责开车。 大概为了活跃气氛以及让笪璐琳了解他们的工作内容,周俊像个话痨一样说不停。 “香念区那么大,我们得各街道开展地毯式排查,还得同步进行普法宣传,这个月才过叁分之二,我们俩已经去了20家排污单位,这是第21家,至今有五六家违规排放了……” 周俊说得比较疲时,笪璐琳插嘴问道:“我们待会要检查什么工厂?” 陈敏洁“唉”了一声,说:“一家资源再生厂,对废旧塑料拆解、分类,18年时我们批准它分类、拆解、粉碎800吨塑料,但不可以设置锅炉和废水、废气排放口,除非重新申报审批;去年我们同事去检查时,发现它新增了退镀、提铜这些生产工艺,违规设置了0.6吨锅炉,产生的废水部分循环,部分在排污口排放,产生的废气通过锅炉排放口排放;去年末它提交的申请表说废水处理可达到叁级排放标准,但我们让它补充发改委备案通知、同意开展前期工作的意见这些材料时,它又迟迟不提供,这肯定批准不了的呀,所以我们来看一下它还有没有在违规生产。” 笪璐琳默默消化了一会,捋顺了整个事件脉络。 车窗外的风景从五彩缤纷的霓虹灯逐渐变成孤寂黯淡的路灯。 车,驶往荒无人烟的地带。 一幢四四方方的建筑在墨黑的夜幕下亮着白炽的光。 从未知的方向远远地掷来了一句—— “他娘的,生环局的来了!” 18轻若浮云柔似水 车子离工厂越来越近,高悬在工厂上方的如乌云的黑烟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与夜色融为一体,却又比夜色更深。 周俊把车停靠在工厂的大门前,门口还有一辆黄色的老旧的大卡车。 叁人下车,一打开车门,浓重得呛鼻的柴油味扑面而来,戴着口罩也无法阻隔一丝一毫,仿佛空气原本就是这股味道。 笪璐琳用手扇风,以驱散一点气味。 他们走进工厂,厂内到处堆积着杂七杂八、支离破碎的废旧塑料,蓝色的圆柱体的废塑料炼油设备正在加热废塑料,黑黄色的色泽浑浊的塑料油从提炼设备的管子里流出来,一部分工人在挑拣塑料,一部分工人在操作机器。 废气处理设施应该是刚启动的。 周俊问其中一个工人:“你们老板呢?” 后方响起一把浑厚的嗓音:“诸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众人回头,一个体态匀称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笑地走过来。 周俊出示执法证:“我们是告柏市生态环境局香念分局执法处的执法人员,您是隋敬朝先生吗?” 隋敬朝伸出右手:“正是鄙人。” “握手免了。”周俊环顾整个工厂内部,“你这又升级了哈,都开始炼油了,申报了吗?获批准了吗?” 隋敬朝顾左右而言其他:“我们的排放是达到标准的。” 周俊问:“废水对外排口在哪?” “请。”隋敬朝一直没收回伸出的手,顺势转了个方向指路。 隋敬朝把他们带到工厂后门,排污口是巴歇尔槽的类型,散发着难言的怪味,和柴油味混在一块,实在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反正让笪璐琳闻了想吐。 周俊和陈敏洁对污水进行采样,笪璐琳举高手电筒给他们打光,然后他们又逐一对液位、管路、分析仪器、消解器、废水处理设施运维台账等等进行核查、拍照。 查完废水排放情况又查废气排放情况,一系列检查下来,百孔千疮,全是漏洞。 周俊和陈敏洁分别向隋敬朝大致地说了存在的问题,指出他的柴油提炼违背了哪些法律条例,命令其立即停止生产,并且将会对他进行罚款。 “别啊,叁位好同志。”隋敬朝将保持了很久的笑容转换为委屈巴巴的表情,“我这小厂子污染很小的,我很快就整改好,你们再宽容我一点时间。” 周俊面不改色地说:“几个月前就已经有同事过来提醒过你,没想到你这事业反而越做越大了。” “别罚款。”隋敬朝几乎是哀求的语气,“我明天就开始整改,不不不,现在就开始整改!” 陈敏洁说:“你的情况挺恶劣的,肯定要罚款,估计十万起步。” 听到金额,隋敬朝猛地瞪大眼:“十万?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这一年都赚不了几万块,掏不出十万给你们。” 隋敬朝身后的几个工人接连唉声叹气。 “他妈的,你们天天查这个罚那个不就是为了钱吗?”不知是谁突然愤愤不平地喊出这句话。 有了领头羊,其他人纷纷开口埋怨了。 “我们讨生活不容易啊。” “工资本来就低,下个月该不会要拖欠工资了吧。” “专门欺负我们这些小工厂……” 听口音应该都不是告柏本地人。 隋敬朝趁势拍着胸脯大发感慨:“你们有没有为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着想过?我以及我这些工人上有老下有小,每天累死累活就为了能赚点钱养活家人,你们难道要逼我们走上绝路吗?” 怎么会扯到这么严重的地步?笪璐琳听得头都大一倍,感觉更窒息了。 她看向周俊和陈敏洁,他们俩也面露难色。 再环视四周,他们叁个已经被工人们包围住了…… 周俊厉声道:“你们要生活,这一片区域的居民也要生活,乱排乱放会致使这附近甚至更大范围的区域的空气、土地、庄稼、水源都遭受到严重的污染,难道你们要以害己害人祸害地球的方式赚钱吗?我们不是不让你们赚钱,罚款是为了警醒你们以合规合法的方式经营。” 陈敏洁接着说:“可持续发展懂不懂?生态环境都毁坏掉了,子子孙孙还怎么生存下去?” 隋敬朝不耐烦了,呲着牙指着叁人吼道:“我他妈现在负债累累,就要活不下去了,顾得上子子孙孙?!” 其他人附和道:“就是啊!” 局面越来越不受控,这一大群人像黑社会里的头儿和马仔,似乎随时会上前围殴他们仨。 笪璐琳尝试降低大家的火气,硬着头皮打感情牌:“大家先别着急,我们仨不过是上头派来的虾兵蟹将,和你们一样为了生存而工作,有很多不如意,有很多不得已,有很多委屈,有很多个瞬间想要放弃……” 她说着说着自己难过了起来,有些哽咽。 然而,现场的人无动于衷。 “听她讲什么屁话!” “老板,他们敢罚款我们就去告他们!” 不通风的场地温度渐高,不知不觉后背渗出了汗。 检查过那么多家企业,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周俊和陈敏洁都有些招架不住,也不愿再和他们纠缠下去,便决定直接离开。 隋敬朝张开双臂拦住:“你们怎么上报?” 周俊叹了叹气,搞不懂这群人刁难他们叁个小喽啰做什么,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和权力去改变和扭转既定的事实,但为了能安全离开,只好说:“我们会站在你们的角度为你们着想的。” 又讨好般说了一番话,隋敬朝和工人们终于肯放他们走。 叁人有点像落荒而逃。 笪璐琳走到厂房门口时,鞋跟被渔网绊住,她来不及收脚,“砰”,整个人狠狠地扑倒在地面上。 周俊和陈敏洁连忙弯腰扶笪璐琳,笪璐琳吃痛地站起来,笑着说没事,但在看到手提包的表皮时,心碎了。 像刀疤一样深刻的划痕…… 周悠儿送的生日礼物,价值叁千块,今天第一次背。 看到笪璐琳欲哭未哭的神情,陈敏洁以为她摔得很疼,便格外小心地搀扶她。 已经将近十点半了,周俊先送两位女生回家。 笪璐琳给的地址是告柏大学,当初她的目标就是这所大学,可惜没考上,但她知道学校对面的一家蛋糕店特别好吃,24小时不打烊,今天她特地给自己订了一个生日蛋糕。 晚饭都还没吃呢,幸好还有蛋糕给予她慰藉。 由于太晚了,笪璐琳给张西扬发消息说不庆祝了,但张西扬仍说要来找她,她说自己很累想早点休息,他没再回复。 家人群的未读消息数量显示99+,笪建霖和许凤娇各发了几个大红包和一些平常又温馨的祝福语,笪梓健则发了一堆恶搞她的表情包。 笪璐琳哭笑不得。 【Darling:笪梓健,你小子找死吗?】 【Darling:下个月生活费,没了!】 【健哥:姐,你总算冒泡了!】 【健哥:别啊,看在我送了你一瓶香水的份上,多多少少给我点生活费。】 【Darling:呵呵,花我的钱给我买礼物。】 【健哥:我从小到大的零花钱也不知道是被谁抢走了(小声哔哔)】 【健哥:其实不用心痛,十九块九包邮。】 【Darling:…………………………………】 【健哥:哈哈哈,姐你那么晚回复是不是因为和朋友们庆祝生日?】 笪璐琳原本飞快地打字的手顿时停下。 像蔫了气的气球一样,她放下手机,望向车窗外。 绿树、花丛、灯杆、公交站牌、行人…… 一闪而过。 望了一小会,她轻吸一口气,重新拿起手机回复。 【Darling:是啊,和同事吃了顿饭,后来和朋友逛街,一起吃蛋糕什么的,开心!】 【健哥:你发朋友圈第一时间通知我,我要第一个给你点赞!】 【Darling:好~】 笪璐琳把手机放进包里,头挨着车窗边,呆呆地看街景。 笪璐琳到达蛋糕店时,店里只有老板一个人,是个看起来叁十多岁气质娴静的女人,正在烤曲奇饼,浓郁的奶香味沁人心脾。 看吧,比你更厉害却又更努力工作的人多的是。 “姐姐,你喜欢你的生活吗?”在接过蛋糕时,笪璐琳不知怎的脱口而出。 老板温婉一笑:“当然,我做着我最喜欢的事情呀,开蛋糕店、让每一个吃到我做的蛋糕的人感到幸福是我的人生理想。” 人生理想…… 好遥远好遥远的词啊。 “真好。”笪璐琳弯了弯嘴角,“真羡慕你呐。” 由衷地,羡慕你。 告柏大学离笪璐琳住的小区并不远,一千多米,一条街加一座人形天桥再加两条街。 街上还有不少大学生,有些刚从KTV里出来,有些拿着烧烤串边走边吃,有些在嬉笑打闹。 笪璐琳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不曾风光却也逍遥。 可是时光一往无前,回不去了。 爬天桥的阶梯时,脚上的刺痛感迅速增强,笪璐琳一摸右脚脚踝,肿了一块。 卡在梯道的中间,进不是,退也不是。 爱漂亮而付出的代价,真惨痛。 笪璐琳决定脱掉鞋子赤脚走路,于是她把蛋糕放到旁边,一手扶着栏杆一手解鞋子上的蝴蝶结。 “赵婷婷,给我亲一口!”男孩叫喊道。 “有毛病!我才不给你亲!”女孩边跑边笑。 男孩追逐着女孩,从天桥的一端追到另一端,从主桥追至梯道。 女孩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下着楼梯,一不留神—— 黑白双色包装盒装着的蛋糕,被踢翻了。 咕隆咕隆,一级又一级,滚到了平地。 男孩匆匆捡起蛋糕盒,大步跨上来,把盒子放回原先的位置,带着甜蜜的笑脸向傻眼的笪璐琳说了声抱歉,又立即去追女孩。 怔了几秒,笪璐琳缓慢地蹲下,如履薄冰般打开蛋糕盒。 里面的巧克力蛋糕,四分五裂,土崩瓦解…… 像坨屎。 笪璐琳凝视着稀巴烂的蛋糕,慢慢地,慢慢地,全身开始颤抖。 抖动程度从轻微到中等到剧烈。 越来越控制不住。 哇的,她哭了出来。 嚎啕大哭。 每个人在年少时都曾经拥有过美丽的幻想,以为自己与众不同,以为自己是盖世的英雄,以为自己会拥有七彩的云。 可是生活多么残忍,你既没有能力大闹天宫七十二变,也没有资格头戴金箍奔赴西天,你既没有勇气对抗欺人的势权,也没有底气成为凡人的良贤,你既摆脱不了人间的俗念,又掌控不了尘世的悲欢。 你只不过是一条被命运扼住喉咙、夹着尾巴畏缩度日的狗。 缩成一团哭泣的她,就像一条被抛弃的狗。 …… 不知哭了多久,泪水把蛋糕和成了稀泥。 忽然,一句呢喃,轻若浮云,柔似春水—— “笪璐琳,你怎么了?” 她听到了救赎。 19月亮又动了凡心 笪璐琳抬起头,透过盈满眼眶的泪水,男生的面容朦朦胧胧,如镜花水月。 她用手背抹掉眼里的泪花,灯光晦暗,只能依稀看清那流畅的脸型的弧度,但她知道是谁。 “发生什么事了?”鹿霖弯着身子,轻轻地问。 轻得像是怕惊扰了缺乏安全感的刚入睡的婴儿。 被他一问,笪璐琳鼻子又一酸,眼泪又抑制不住地哗哗直流。 哭得五官乱飞的样子肯定很丑,不想被他看见,她低下头,结果一低头水又从鼻孔里流出来,流到了嘴唇。 太狼狈了。 笪璐琳把头埋在膝盖上,闷着嗓子问:“你有纸巾吗?” “有,还有手帕。”顿了两秒,鹿霖又说,“新的,洗过,没用过。” 这个时代竟然还有人用手帕,她没遇到过。 以前好像也没见他用。 笪璐琳摊开两只手掌,有点厚脸皮地说:“都要。” 紧接着,两份触感完全不同的物品放在她的手上,一份光滑清凉,一份柔软亲肤。 他的手帕被折迭成小正方形,是棉质的,深蓝色,还有白色的波浪状花纹,像是海浪,带着一股清香,和他身上的味道接近。 用来擦眼泪鼻涕未免可惜,笪璐琳还是使用纸巾擦拭。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男生的声音刚落下,就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笪璐琳再次抬起头,鹿霖正快步下楼梯,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她盯着他的背影看,直到他消失在街道的转角。 不知他要去做什么,等一会就等一会吧。 腿都蹲得麻了,笪璐琳抽出一张纸巾,铺在阶梯上,坐下。 龟裂的瓷砖散着几分寒意,她穿回高跟鞋,让冰凉的脚丫子少吹点风。 风,并不凌厉,优游地在身边打转,像小孩的手般轻拂着脸庞,天桥护栏外淡粉色的夹竹桃正怡然摇曳,街上的行人叁叁两两,都走得很慢。 夜阑人静,这样不疾不徐的步履,似乎才是万物原有的模样。 笪璐琳又闻了闻手帕,渐渐地感觉身心都舒畅了些。 等了十来分钟,街道的转角终于出现熟悉的身影,手上多了个箱子。 随着男生逐渐走近,笪璐琳逐渐看清那个箱子,好像是…… 蛋糕包装盒。 就这么一瞬间,她的心猛地开始狂跳起来。 男生踏上阶梯,一步一步,沉稳有力。 紧攥在手里的手帕起了褶皱,上面的海浪似在翻涌,一浪接着一浪。 鹿霖走到女生面前,举起蛋糕,漫不经心地说:“呐,别难过了。” 蛋糕摔烂至于哭得如此悲痛欲绝么。 鹿霖又抿抿唇,低声说道:“生日快乐。” 笪璐琳胸腔倏地抽了一下,哇的,她忍不住又哭了。 哭得猝不及防,让男生手足无措。 “怎么——”还哭…… 没有进修过“安慰女生”这门学问,况且他也搞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只好言语化作行动,从书包最外层掏出一包新的纸巾,递给笪璐琳。 笪璐琳抽噎着说:“刚那包还没用完呢。” 那…… 鹿霖准备收回手。 “不过用得上。”笪璐琳还是伸手接过纸巾。 不经意间,女生的指尖轻轻挠到男生的手指。 酥酥痒痒。 笪璐琳摊开一张纸巾遮住下半张脸,憋着泪问:“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鹿霖垂眼扫了扫巧克力蛋糕说:“牌子上写着。” 白巧克力牌已断裂成好几块碎片,但在脑海里将它们拼凑起来,勉强拼得出——Darling小仙女生日快乐。 笪璐琳给自己订的祝福语。 笪璐琳像个小可怜一样呜呜地说:“这二十四年来,你是第一个给我买生日蛋糕的……” 鹿霖皱起眉头,像是不相信。 “其实——”笪璐琳擤了擤鼻子,呼吸顺畅后,用委屈的眼神看着鹿霖说,“我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连吃蛋糕都是一种奢望,我以前一直在装有钱……” 鹿霖记得,初中时候,笪璐琳是班上寥寥几个常年穿着名牌鞋的学生之一,用的文具、包的书皮都明显高别人一个档次,扎着高高的马尾,发饰别致,日日更换,不说话时自信又明媚,在一众未经修饰发育未全的学生里十分亮眼。 只不过,一开口就和那精致的外表搭不上边,傻里傻气的。 喜欢她的人觉得大小姐平易近人,不喜欢她的人觉得富家女空有外壳。 他是后者。 曾经。 虚荣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芽滋长的呢? 大概是从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生活水平存在巨大差距的那一刻起。 “我爸年轻时是工地上的施工员,后来当了包工头,我妈身体不好,在家休养。为了赚钱给妈妈治病,爸爸日夜兼程地工作,可是,医药费就像个大窟窿,怎么都填不满。但家里人很宠我的,一点粗重活都不让我干,只要我健康平安就行。他们从来不诉苦,我也知道他们很不容易,可是……我心里还是有好多苦啊。”笪璐琳用手捂住泪流不止的双眼,“为什么别的女孩有穿不完的公主裙和小皮鞋,为什么她们的手上总拿着五颜六色的冰淇淋,为什么她们知道摩天轮的顶端的风景长什么样,而我只能在心底里问自己为什么。” 不甘落于人后,所以,抢弟弟本就不多的零花钱,偷偷拿大人们放在枕头下、抽屉里、钱包里的零钱,以买书、交费用为由要钱,向发小借钱,大半年不买零食攒钱,就为了能买一双显得自己很尊贵的名牌鞋。 于那时候幼稚的女生而言,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似乎能以此证明自己愿意为了一个目标付出无限大的毅力,甚至赴汤蹈火。 这样虚伪的骑士精神,曾深深地自我感动着。 可是,终归要面对现实。 “我的大学专业,环境工程,是我爸给我选的,他说闺女别选那些大家都选的专业,像热门的金融你能挤得进去吗,选些偏的,竞争小,更容易找工作,而且这些年国家大力发展环境保护。可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鹿霖看着低着头一边说话一边玩弄鞋子上的绑带的女生。 绑好一个蝴蝶结,又解开,再绑。 “每天的课好多,什么都学,有机化学、电工、机械制图、物理、计算机基础、VB、工程力学、流体力学、线性代数、CAD制图、概率论、环境生态学、环境微生物学……好多好多,我学得都快脱发了,还是不知道到底学了什么,甚至,四年下来,连环境工程是什么都不懂。 “我大四实习时去过污水处理厂、垃圾填埋场、火电厂,一天逛一个厂,采集过废水、土壤、大气的样品,听起来是不是还挺新奇,可是当我走出那些厂子,别人都笑话我掉进了粪坑。 “我们学院盛传一句名言——生环化材,四大天坑。我大一时就想过换专业的,但不敢跟爸妈讲,主要是换也不知道能换什么专业,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好像一无是处。 “所以我找了份大家眼里的铁饭碗,没那么容易被辞退,能考上也算是人生第一次走运,大概是因为当时抱着考不上就完蛋的决心,发奋图强,孤注一掷。谁他妈想到一个大气处处长天天抽烟,我这一年多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患肺癌,英年早逝。 “我今天真的好惨啊,被那个死处长从早骂到晚,还是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又说我是夜总会小姐,逼我卸妆,那个妆我早上化了一个小时……晚上临时叫我跟执法大队的人去检查工厂,工厂老板和工人像要起义一样,吓得我两条腿拼命抖,好不容易能离开,我却扑街了,好痛,我朋友送我的包还刮破了。难得今年生日有一点点钱能给自己买个蛋糕,结果刚被人不小心踢了一脚,成屎了……连一个蛋糕都保护不了,我还保护什么地球。 “我觉得自己是一只没有方向的无脚鸟,在一片灰色的天空下飞啊飞,不知道目的地,飞翔只是为了死亡。 “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体验痛苦吗?” 笪璐琳随心地说了好久的话,第一次把自己所有的脆弱与不堪、卑微与渺小、茫然与无措毫无保留地展露给另一个人。 哪怕那个人会更瞧不起她。 说到后面,她的泪阀自动关闭,不知是泪已流尽,还是不想哭了。 不管怎样,说出来还是感觉痛快多了。 笪璐琳抹干净脸,望向一直在身旁站着的男生:“这些是我的秘密,我没和别人说过,你可以保密吗?” 女生的鼻头依旧是红红的。 为什么愿意和我说?鹿霖想问,但又认为可能是她需要一个树洞,他恰好出现,便充当了那个树洞。 鹿霖蹲下,和笪璐琳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他望着前方说:“你知道南极洲的冬天一般多少度吗?” 笪璐琳有点困惑,摇摇头:“不知道。” “负七十摄氏度。”鹿霖不紧不慢地说,“整整四个月见不到太阳,没有食物和水,大部分动物会提前逃离,但企鹅会留下来,因为他们要守护一件宝贝,就是躺在它们脚背上的蛋,那些蛋依靠着企鹅耷拉下来的肚皮上的绒毛保持温暖。在北极同样有这样漫长的黑暗和严寒,但到了叁月,太阳重返北极腹地,驱散黑暗,春天到来。” 笪璐琳默默地听着,半悟半懵,但觉得男生的声音像一排轻柔碰击的杯子,银质的颤动传递到了她的手心。 笪璐琳看着他的侧脸:“你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吗?” 鹿霖很快回答:“有。” “是什么?” 鹿霖不动声色,过了几秒,他说:“笪璐琳,你也会找到的。” “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吗?” “嗯。”他轻轻地说,“现在是叁月。” 春日至,花自开。 笪璐琳细细斟酌了一会,好像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却神奇地让她的内心变得很安定。 忽然,她笑了。 鹿霖看向她。 笪璐琳捂嘴说:“我们俩这样猫着,好像两个蘑菇。” “……”有点无厘头,鹿霖嗤地也笑了一下。 鹿霖站起来:“走吧,找个地方吹蜡烛切蛋糕。” 笪璐琳惊喜地张大眼睛:“你给我过生日吗?” “走不走?”鹿霖懒懒地说。 “走走走。”笪璐琳弹起来,“你等会,我收拾东西。” …… 由于脚痛,笪璐琳走得很慢,提着两个蛋糕走在前头的鹿霖,也走得很慢。 行走在夜色当中,吃力感时常袭来,就像两只脚分别被系上一张大网,你越往前走,被捕进网的东西便越多,你便越举步维艰。 如果松开脚上的绳索,谁愿意接纳,你满载而归的黑暗事物。 笪璐琳抬头望漆黑的夜空。 月亮从云里探出头来,如同一只银色的刺猬,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今夜月色真美,风也温柔。 那句诗怎么说来着——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它又一次动了凡心。 —————— 首发:yuwangshe.uk (po1⒏ υip) 20结论是他真好看 深夜营业的店本就不多,两人下了天桥,就近选择了百米内的肯德基。 店内顾客寥若晨星,近门口一侧有个男人躺在拼起来的长椅上睡觉。 不怕被打扰,但笪璐琳还是挑了个远离其他人的角落的位置。 坐下后,笪璐琳的两只大眼睛无处安放。 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坐着,年少时是她俯视他,不久前是她仰视他,现在是最不耗颈椎的平视,却无端最让人感到不自在。 笪璐琳四处张望了一会,没什么好看的,扫到服务台显示屏上的时间时,整个人秒成枯草。 【2021年3月20日00:00】 生日,竟然过了…… 鹿霖正要解蛋糕盒的丝带结,笪璐琳伸直右手用食指点了点他的左前臂,力气微乎其微,就如蜻蜓点水般轻触他的外套。 她失落地说:“十二点了。” 鹿霖瞥了一眼女生的手,指如葱根,白嫩细长,涂了浅粉色的指甲油,透着光泽。 他的视线一掠而过,最终停留在女生脸上,神色自若地问:“有忌讳?” 笪璐琳微微瘪嘴:“也不是,但许愿应该就不灵了吧。” 鹿霖听了轻扯嘴角,从裤袋里拿出手机,骨节明晰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了几下。 与她贴着公仔图案的卡哇伊手机壳截然不同,他的手机壳就是透明利落的普通款式。 鹿霖把手机举到笪璐琳眼前,手机时间为:2021年3月19日23:30。 笪璐琳以为自己刚看错了,又转头望了望服务台显示屏,但两个屏幕的时间真的不一样。 “你把手机上的时间调回去了?”她问。 “嗯。”鹿霖淡然道,“半小时够你许愿了吧。” 他这种一本正经的冷幽默莫名戳中笪璐琳的笑点,她噗嗤笑出了声。 笪璐琳放松了些,双手撑着下巴看他:“这难道不是自欺欺人吗?” 鹿霖垂下眼继续慢条斯理地解蛋糕盒的丝带,说:“时、分、秒不过是人类所设的时间的度量单位,世界上最晚进入新的一天的国家,南太平洋的萨摩亚群岛,现在是19号的早上五点。” 言毕,丝带结已经解开,对面的女生却无声无息。 鹿霖抬起头,只见笪璐琳先是一愣,而后仓皇地别过脸,用手挡住了额头和眼睛。 眼皮无法支配般疯狂地眨动,笪璐琳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地呼出来,以平息自己的慌张。 刚不知道为什么就情不自禁地盯着他看,还看入迷了…… 仿佛掉进一个无底洞里。 他真好看。 这是最后得出的结论。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这不可以睡觉哦。” 笪璐琳扭过头的方向正好可以看见服务员把那个男人叫醒,男人睡眼惺忪地揉着杂乱的头发起身。 笪璐琳也霍然站起来,拿着手提包:“那个,我去趟洗手间……” 鹿霖双唇紧闭,凝神注视着她一瘸一拐往左边走,走了十几米好像走错了又往回走了一小段路,然后向右一转,身影被墙壁挡住了,再也看不见。 他收回视线,缓缓低下头,高跟鞋和地板相碰的清脆声响跌入他的耳朵,汩汩地回荡。 洗手池的灯光微弱昏暗如萤火,镜子照不真切人的面容,但笪璐琳能感觉出自己的气色不大好,而且眼睛因为大哭过而变得浮肿,和平时的素颜相比还是逊色不少。 他应该没有化妆吧,为什么从五官到皮肤都让人挑不出毛病? 上次被他听到自己那样评价他,他有没有生气?要向他道歉吗? 但他今天好温柔,是不是即使生气过也早就消气了? 唉,我为什么要向他吐露心声,嫌自己在他心里还不够“烂”么? 化妆时,笪璐琳净想这些有的没的,心思不在妆容上,回过神后,才发觉本来是用大地色眼影掩饰双眼的浮肿,结果眼皮被抹成像被重打了一拳似的,她赶紧又卸掉,最后放弃治疗般只用气垫打了个底,描了一下眉,扑了个桃粉色的腮红,再涂个裸色的唇釉。 化完妆,笪璐琳从包里取出手机看时间,却惊讶地发现有17个未接来电,全是张西扬的。 她连忙回拨过去,张西扬秒接。 “笪璐琳?”他的语气非常焦急。 “哎,”笪璐琳边走边说,“你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吗?还是担心我出事?” “你哭过?”那略微沉闷的鼻音没逃过张西扬的耳朵。 笪璐琳没想到他连这都能听得出来,忙否认:“没有呀,刚打了个哈欠。” 张西扬沉默了一小会,又问:“你在哪里?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Sorry,我手机调静音了,现在和……”笪璐琳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介绍鹿霖,想了想,说,“邻居在外面吃东西。” “什么时候回来?或者——”张西扬顿了顿,“我过去找你?” 笪璐琳记起他说会来找自己,犹疑地问道:“你该不会就在我小区门口等我吧?” 去年他给她寄过礼物,知道她的小区地址,但不知道房号。 电话那边低低地“嗯”了一声。 “天,你等了多久?” 张西扬笑着说:“没多久。” “你来找我吧,我在肯德基,离小区不远的,微信上给你分享定位。” “行,待会见。” “待会见。” 笪璐琳说这话时,脸上带着轻松的微笑,但和鹿霖目光交汇的刹那,不自觉收敛笑容,嘴角抿直。 鹿霖看得出她稍稍化了妆,很自然的漂亮。 两人几乎是同时移开视线,把目光投射在蛋糕盒上。 笪璐琳挂掉电话,扶着椅边坐下。 鹿霖神色淡淡,一语不发。 笪璐琳抿抿唇,说:“我有个朋友,小时候住我家楼上,我和他算是从小玩到大,待会会过来。” 鹿霖轻点头,没说什么。 “是个男生。”笪璐琳又补充道。 鹿霖蓦地抬起眼皮看她。 笪璐琳上齿微咬着下唇,对上他的眼睛,怔住片刻。 四下静寂,暖融融的热风从中央空调吹出,头顶黑色灯罩罩着的吊灯洒下暖黄色的光,也许是腮红打多了,她的脸部的肤色和颈部的相比,显得偏红润。 他的身后远远有一面墙,满是涂鸦,大面积的黄白色,具体图案是什么,她没留意。 也无心去留意。 两个人都坐得很板正,像是在面试,看起来都散发着热气。 莫名其妙的,她突然想起他之前那句“有能坐的地方”,有点口干舌燥。 鹿霖忽地开口:“要喝饮料吗?” 笪璐琳眼睑跳了一下,恍然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要喝什么?” “唔……”笪璐琳又咬咬唇,“香柚蜂蜜茶。” 鹿霖别开眼,起身,走向服务台。 笪璐琳尝到了嘴唇上的唇釉的味道,淡淡的清甜。 不到一分钟,鹿霖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杯澄澈的清水,还冒着丝丝缕缕白烟。 他说:“你的茶要等一会。” 笪璐琳应了声“好”。 鹿霖轻轻吹了吹白开水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他浅饮一口,喉结从下往上移动,又很快从上往下滑落,让人可以想象得到无形的水是如何在他喉管内流淌。 桃心形状,他的喉结,从笪璐琳的角度看。 喝了水过后,他的唇色比原本艳了一些,两瓣闪着水光的红唇紧紧闭着,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像是欲拒还迎…… “等你朋友过来再点蜡烛?”鹿霖侧目看笪璐琳。 笪璐琳像做贼似的匆匆低下头,掺着气声说:“嗯,等等他。” 呼了一口气,她重新抬起头,微笑道:“你能帮我拍照吗?拍我和蛋糕。” 声音软得就像他刚入口的水。 鹿霖微挑眉,点了一下头。 笪璐琳点开“美颜相机”,把手机递给鹿霖,指着上面一些标识和他解释:“你知道怎么拍嘛?底下中间这个粉色键就是拍摄,但按了之后没完,你再点开启超清,千万记得按这个勾勾,那才能保存下来……” 笪璐琳的头凑得有些近,长发穿过她的手臂垂到桌面上,鹿霖随便一吸气都能闻到来自她身上的味道。 好像有很多种味道混杂在一起,但是…… 是甜的。 鹿霖向后挪了挪椅子,接过她的手机,轻咳一声,说:“知道了。” 笪璐琳浅浅一笑,也规矩地坐好,满怀期待地打开蛋糕盒。 蛋糕没有让她失望。 绵密的奶油包裹着蛋糕胚,形状各异的巧克力片作为围边,巧克力屑均匀地洒满奶油表面,裱花上缀以鲜红欲滴的樱桃,浓郁的香味引人垂涎。 笪璐琳感叹:“好漂亮呀!这是不是黑森林樱桃蛋糕?” “嗯,不过应该不是正宗的。”鹿霖透过相机的界面看笪璐琳,“但店里只剩这一个含巧克力的蛋糕。” 笪璐琳倏忽抬起头,不知是冲着他还是冲着镜头嫣然一笑。 鹿霖一愣,指尖定在半空中。 笪璐琳很快又把注意力集中在蛋糕上:“你拍了蛋糕没?” 他刚忘了按拍照键。 鹿霖把手机递回给笪璐琳:“蛋糕你来拍吧。” “好吧。”笪璐琳觉得他的摄影技术应该比不上自己。 就在笪璐琳聚精会神地找各种角度拍蛋糕时,一个人朝她走来。 突然间,高大的身影遮挡住大片的光,鹿霖察觉身旁异样的气息,正要抬头,那人的手掌已放在笪璐琳的头顶,轻而快地揉乱她的头发。 这触感和动作太熟悉了,笪璐琳不过脑都知道来人是谁,她一把抓住男生的手腕,像只博美一样呲牙叫道:“喂,大笨蛋!” 男生扬起嘴角,眉梢也充满宠溺的笑意。 “嘿,小傻瓜。” —————— 美人们,我要考试,请假十天,月末回归,如无意外,童叟无欺。没那么快谈恋爱哈,虽然我也想进展快,但他们的性格快不了。无奖竞猜,这叁人谁先表白(猜中我写你想要的情节)。 21他如盛夏的太阳 张西扬手腕往顺时针方向一转,便轻松地从笪璐琳的手里逃脱,反客为主,握住她的手腕。 笪璐琳投去一个凌厉的眼神,似乎在说——你给我等着。 张西扬一脸玩味地松开手,说:“乱点好看。” 笪璐琳将手机相机的摄像头调成前置,一边对着镜头捋顺自己的头发一边吐槽:“我弄乱你时不见你这么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张西扬赞同式点点头:“受教了。” 笪璐琳又气又笑地白他一眼。 两人一句接一句你来我往的,好似周围的一切事物都不存在了一样。 鹿霖端正地坐着,宛如背景板。 他的思绪飘到了那天,笪璐琳攥着他的衣领,把头往他的脖子处蹭,还使劲揉他的头发。 他终于知晓她那一串动作流畅的原因—— 大概是经常对别的男生这样做。 张西扬向后一瞥,总算把这位被晾了好一会的背景板放在眼里。出于他的意料,背景板竟然是一道格外亮丽的风景,浑身还透出一股秋风般的清冷。 “你邻居?”张西扬定睛看着鹿霖问笪璐琳。 笪璐琳随口应道:“是啊。” 张西扬勾起嘴角:“你好,我叫张西扬,太阳从西边升起的西,个性张扬的张扬。” 停顿一秒,他又添了一句:“是璐琳的竹马。” 前面几句笪璐琳早就听习惯了,唯独额外补充的那句是第一次听张西扬这么介绍,感觉非常突兀,但却也符合事实,便没有反驳。 鹿霖掀起眼皮看张西扬,淡淡道:“鹿霖。” 除了嘴巴轻微一张一合,再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多余的话。 张西扬望向笪璐琳。 笪璐琳已整理好头发,和张西扬四目相对,张西扬一副等待她发言的表情,她眨眨眼,很是困惑,对视了几秒后恍然大悟:“哦!他不是叫我,他的名字就叫鹿霖,和我的同音,但他是长颈鹿的鹿,沛雨甘霖的霖。” 那脖子又细又长,是挺像长颈鹿。 张西扬若有所思,好像想起了什么,准备提问时鹿霖却蓦地站了起来。 张西扬身高一八四,鹿霖比张西扬高一些,笪璐琳暗自推测鹿霖应该一八八左右。 服务台在叫号,鹿霖拿着小票走过去。 张西扬微眯起眼从上至下打量男生,同时问笪璐琳:“你不是说很累,直接回公寓吗?” “是呀,我就是回去路上刚好碰见了他,才变成一起吃蛋糕。”笪璐琳打量着张西扬,“你怎么穿得这么正式?” 版型贴身、剪裁利落、干练考究的深黑色柴斯特大衣,里面衬衫配领带,里里外外都写着庄重,看起来像是要出席宫廷晚宴的绅士,就差个大背头。 不是没有见过张西扬正儿八经的样子,虽然平时痞里痞气、爱玩爱闹,但一到重要场合就不苟言笑,比任何人都要靠谱,只不过在着装上那么大阵仗似乎是第一回。 张西扬收回目光,在笪璐琳身旁的位置坐下,耍酷般撩了撩头发:“帅吧?” 笪璐琳哂笑:“老了十岁。” “……”张西扬无奈地笑了笑,又往她那边坐近了些。 “你好热呀。”笪璐琳伸手推了推他,有些嫌弃。 热是自然的,他刚几乎是一路跑过来找她,现在衣服底下都是汗。 张西扬又移回去:“你说分享定位,怎么没分享给我?” 啊…… 刚顾着欣赏“风景”了,都忘了这茬。 笪璐琳瞟觑一眼举着香柚蜂蜜茶走回来的鹿霖,气很虚地说:“我没分享吗,我以为分享了呢,那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说不远,我一搜就搜到了。”张西扬说。 鹿霖把饮品和吸管递给笪璐琳,笪璐琳双手接着,戳开,畅快地吮了一口。 张西扬眼珠子左右瞄地观摩两人,但没能看出什么。他想把手里的蛋糕放到隔壁的桌子,却发现那里已经被另一个蛋糕占据。 “这蛋糕也是你的?” 笪璐琳眼睛从中间向右边掠过去,1、2、3,现场同时出现叁个蛋糕,并且都不小…… “你怎么也买了蛋糕?”笪璐琳问。 吃到何年何月才吃得完。 张西扬反问:“你怎么有两个蛋糕?” 笪璐琳指着摔得凹凸不平的黑白蛋糕盒说:“那个是我自己订的,但摔烂了,鹿霖看见后给我买了这个黑森林蛋糕。” 张西扬的语言系统在“璐琳”和“鹿霖”之间反复跳跃,他把自己买的蛋糕往右侧的空椅上随手一放,掉过头问:“你初中时是不是就有一个同班同学和你的名字同音?” 那时候,放学回家的路上,笪璐琳有和张西扬抱怨过因为和班上某个同学名字同音而引起的一些烦心事,但那会才初一,还没遇上物理老师,她和鹿霖的关系还没真正恶化,再烦心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点名小事,张西扬只当笑料听听。 张西扬去广州读高中后,笪璐琳和鹿霖那些针锋相对、各自较劲、互相讥讽的日常他便都不清楚了。 笪璐琳扬了扬下巴:“就是他。” 哦?张西扬挑起眉看鹿霖。 鹿霖也看着他,以一种深邃如海的眼神。 张西扬见过笪璐琳的大部分初中同学,还特地去她教室门外见了“男Lu Lin”,但如今模模糊糊记得那个男孩很不起眼,属于那种藏匿于人群之中、令人转身就忘的类型,和眼前的人的形象完全重迭不了。 “就是你?”张西扬问鹿霖。 鹿霖依旧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嗯。” “我有些记不起了。”张西扬笑。 笪璐琳说:“你能记起才稀奇,又不是你同学。” “你们班有很多人我是认识的。” “认识你的人远远超过你认识的吧。” 像张西扬这种瘦高帅气还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在舞台上演讲过一次便能全校闻名。 张西扬略显得意地笑着脱下大衣:“姑且当你在夸我吧。” 笪璐琳肚子饿得不行,想赶紧照完相吃蛋糕,把手机递给鹿霖:“随便给我拍几张吧,好看就行。” 鹿霖愣了一瞬,还是接住。 “一起吧。”张西扬说着便凑过来摆起了姿势。 笪璐琳笑着推开他:“你走开啦,我要个人照!我单独拍完再和你拍啦。” 两人熟稔地嬉笑推搡,鹿霖彻底成了局外人。 笪璐琳经常拍照,很了解自己哪个角度做什么表情凹什么姿势最上镜,所以鹿霖即使仅仅充当个固定架子也没拍得多糟糕。 张西扬找到合适的时机,也加入了模特大队,并带上他买的草莓蛋糕。 两人十分默契地做着搞怪表情,他捏她的脸,她就把他戳成猪鼻子。 摄影师鹿霖始终喜怒不形于色。 拍着拍着,一条微信消息从页面上方弹出来。 【陈迪:高叔叔让我和你分手(可怜)】 鹿霖在看到消息的那一瞬间沉下了脸,把手机还给笪璐琳。 “够了吧。”他冷冷道。 他一说完就意识到自己不该冷脸,不该生气,他早就看清她是怎样的人,一个从不把和异性勾肩搭背当回事、私生活混乱的女生,并不难以想象她会做出同时玩弄几个男人这样的事。 那些男人知道吗?面前的张西扬知道吗? 可他们知不知道,又关他什么事。 笪璐琳已经习惯鹿霖不近人情的语气,没察觉他的变化。 她翻看相册,拍了二叁十张,相对于她平时一拍就上百张的量算很少,但她想到鹿霖这种钢铁直男应该不常拍照,这算是他的突破了吧。 “谢谢鹿大摄影师。”笪璐琳笑着说。 蜡烛只点了一根,在黑森林蛋糕的中央光彩熠熠。 笪璐琳闭上眼,却一时不知该许什么愿,生活好像有很多不如意,但他说春天已到来,黑暗会驱散。 已经到了春分之日,太阳的直射位置将由赤道向北半球推移,北半球各地白昼开始长于黑夜,之后气候温和,雨水充沛,阳光明媚。 一切都会变好的,是吧? 最后,她许了叁个愿望,叁个都是希望家人健康平安。 世上最平凡又最奢侈的愿望。 在笪璐琳兴致勃勃地切蛋糕的时候,鹿霖说:“我不吃。” 又是这讨人厌的叁个字。 笪璐琳停下切的动作:“为什么不吃?这可是你买的。” 鹿霖淡淡说:“我买给你吃的。” 附在刀上的奶油和樱桃酱沿着刀锋缓缓地下滑,甜甜的樱桃酒味慢慢地从蛋糕内部散逸出来。 空气好像都变甜了。 很奇怪,一句无比寻常的话,他也说得不带任何感情,她的心却在这一刻踩空了。 踩在柔软的云间,整个人陷进了云里。 “可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啊……”笪璐琳声音很轻,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轻。 张西扬用指骨轻敲了一下笪璐琳的头,说:“人家不想吃就别勉强了。” 笪璐琳蹙蹙鼻,继续切蛋糕,只切了两块,一块分给张西扬。 蛋糕真的很好吃,又香又滑还不腻,樱桃甜津津,张西扬也不由得称绝。 让鹿霖干等着不好,笪璐琳加快咀嚼速度。 她边吃边思考他不愿意吃的原因:上次汤圆,这次蛋糕,共同点是——甜的。 啊,他是不是不喜欢吃甜食? 可是她超喜欢吃甜食哎。 那他爱吃咸的吗…… 忽然间,一股外力中断她的思考。 张西扬用大拇指轻轻地抹去粘在笪璐琳右嘴角的奶油,说:“干嘛吃得那么猴急。” 笪璐琳摸摸嘴角,随意说道:“困了,早点吃完回去睡觉。” 解决一块蛋糕也就叁两分钟的事,笪璐琳和张西扬把剩下的蛋糕装回包装盒后,叁人便一同离开。鹿霖提着黑森林蛋糕,其余两个由张西扬提。 在走近那面满是涂鸦的墙时,笪璐琳看清了墙上的图案—— 小王子和他的独一无二的玫瑰花,在小行星上看日落。 很浪漫。 笪璐琳步履维艰,张西扬本想背她,被她果断拒绝了。 又不是断腿,不就扭伤个脚踝,她能忍。 张西扬对此束手无策。 很多时候,他分不清笪璐琳是在逞强还是真的没事,从小到大,她看似大大咧咧,成天乐呵,很容易和别人打成一片,实际上心底里设了一道很深的防线,将最真实的情绪隐藏在防线以内。 而那道线,他至今都没能闯破。 毫无办法。 或者说,他不想勉强她。 说好的叁人行,鹿霖偏偏走得奇快,像要一脚迈到太平洋似的,笪璐琳愈发弄不明白他的体能状况。 到底虚不虚的? 张西扬望着十米外的鹿霖的背影,说:“我对你这位同学真没什么印象。” 笪璐琳说:“他变化超级大,你没印象正常。” 月色漾着清辉。 街道孤寂,鹿霖隐约能听见后面两人的对话。 张西扬对他没印象,的确很正常。 可张西扬这个名字以及这个人早早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初一开学时的迎新大会,刚升初叁的张西扬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之一发表演讲,舞台上的他自信骄傲却又不过分轻狂。 台下的学生七言八语,激越昂扬地讨论他的外表、声音和性格,传告他各科考试、各项比赛的辉煌过往。 那天的旭日如同一颗势不可挡的火球,照得人发昏。 有些人天生就像盛夏时的烈阳,绚烂耀眼,光芒四射,能吸引全世界的注目,是少女们的梦。 每当太阳出来的时候,月亮就不会为世人所见。 —————— 首发:po18.org (ωoо1⒏ υip) 22贪图美色和喜欢 鹿霖渐行渐远,街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张西扬还在琢磨着一件事——初中同学变成对门邻居。 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张西扬接连问了十来个问题,不外乎多久没联系,对方什么时候搬过来,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类的。 笪璐琳回答了几个后就有些不耐烦了:“张大记者,你的职业病能不能别在我面前犯?问题太多了。放心吧,他不是坏人。” 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她更像那个蓄谋的歹徒。 张西扬笑笑:“你怎么定义‘坏’?” 笪璐琳想了想:“法律是做人的最低要求,那就是违法吧。” 张西扬睨她:“你对男人的要求也太低了。” 笪璐琳低下头望地面,有不少碎石,她小心地避开。 “不过就是普通同学加普通邻居,提那么高要求干嘛。” 张西扬用手肘碰了一下笪璐琳的胳膊,提醒道:“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男人。” 真像个苦口婆心的老大哥,笪璐琳问:“包括你吗?” 张西扬停下了脚步。 笪璐琳发觉时也停下来,回头看他。 夜色黯淡,且逆着光,张西扬的面容潜藏在漆黑之中,但他的眼睛似乎在发亮。 张西扬双唇抿成直线,显得比平时严肃,他定定地看着笪璐琳,半晌,说:“你永远可以相信我。” 带着播音腔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安静空旷的大街上回响,格外动听。 笪璐琳陡地笑了,笑得肩膀乱颤。 张西扬:? 笪璐琳笑了一会,缓过劲才说:“没什么,你这范太正了,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在看新闻联播。” 她挺直腰,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模仿:“永远相信国家相信党。” 张西扬:“……” 张西扬想送笪璐琳到家门口,顺便参观参观她的闺房,笪璐琳当然不同意,到达小区门口时就非常不客气地赶他走。 张西扬怪她没良心,但不强人所难。 道别时,笪璐琳很想说谢谢哥哥,谢谢你那么忙还赶过来,但又觉得这话说出来太矫情,最后还是只说了拜拜。 张西扬欲言又止,转身前把一绒面礼盒塞进笪璐琳手里,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看就是生日礼物。 笪璐琳朝他的后脑勺大喊:“谢谢哥!” 忘了多少年没当面这么称呼他了,真叫出来其实也不别扭。 笪璐琳以为鹿霖会在电梯口等她,结果没有,而那蛋糕就像块大石头一样被直接扔在她的公寓门口。 几个意思? 她怎么感觉他是在发脾气呢。 她又得罪他老人家了? 笪璐琳冲对面那扇紧闭的大门做了个吐舌的鬼脸。 张西扬送了一条纯金项链,吊坠是一朵花,至于是什么花,笪璐琳识别不出,但挺雅致的。 这礼物深得她的欢心,处处洋溢着金钱的光辉。 叁个蛋糕像过河的小鸭子一样在桌面上排成一行。 笪璐琳还很饿,外套都没脱就瘫坐在沙发上一边吃蛋糕一边玩手机。 她看到了陈迪的消息,终于确认自己的猜测——被老头知道是她告诉张西扬他在隔壁处室,所以他才会百般为难自己。 头疼。 但如果让她重新选择,她还是会那样做。 只不过应该暗示得再有技巧一点。 【Darling:随你意咯,反正我只是配合你演戏。】 过了几分钟,收到回信。 【陈迪:我没答应他,我说你很好。】 【Darling:他是不是指出我一大堆缺点?】 【陈迪:没,就说有更适合的介绍给我。】 【陈迪:我不想再浪费时间相亲了。】 【陈迪:能不能麻烦你再配合几个月,我和我女朋友准备下半年偷偷领证。】 【Darling:你们要先斩后奏啊?】 【陈迪:对哈哈哈】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真爱? 到时候老头得知真相,会不会将她碎尸万段? 前程真他妈无忧啊。 【Darling:行吧】 【Darling:祝福你们!】 笪璐琳挑了四张照片发朋友圈,黑森林蛋糕、草莓蛋糕各占一张,以及两张她最满意的独照。 发送成功后,她给笪梓健发消息,笪梓健立马去点了赞。 【Darling:这么晚,你还不睡,就盼着姐姐发票圈呐?】 【健哥:喜欢的女生失眠了,在陪她聊天,嘻嘻】 呀?! 老弟有情况啊! 【Darling:你恋爱了?!】 【健哥:快了,追求中】 【Darling:你小子可以啊,原本在我心里,你还是个羽翼未丰的小屁孩,没想到都要有对象了。】 【Darling:我都还没谈恋爱,你就谈了。】 【健哥:你和西扬哥赶紧的呀!】 【Darling:啊?我和他赶紧什么?】 【健哥:你们俩不是互相喜欢吗?】 【健哥:我小时候就默认你们是一对了。】 【Darling:……】 【Darling:他拿我当兄弟,我拿他当姐妹,哪来的互相喜欢?】 【健哥:你不喜欢西扬哥?】 【健哥:为什么呀?西扬哥多好,要啥有啥。】 【健哥:你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 【健哥:姐,你是不是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内心,还是在等西扬哥主动,你一直不谈恋爱是不是在等他先捅破窗户纸?】 笪璐琳真觉得莫名其妙。 【Darling:瞎说什么呀,纯洁的革命友谊被你胡诌成桃色绯闻。】 【健哥:男女之间哪有什么纯洁的友谊。】 【Darling:怎么没有啦?】 【Darling:你不要想太多了。他是哥哥,你是弟弟,我对他的感情就像我对你的一样呀,他对我也是,况且那家伙袜子丢得比我还勤,我可不会照顾人,和他在一起还不如和你在一起。】 聊天框上面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笪璐琳咬着蛋糕默默地等。 等了好一会。 【健哥:姐……】 【健哥:我不乱伦……】 神经病啊。 笪璐琳差点笑岔气。 这脑回路和她有得一比。 【Darling:那女孩长什么样?】 【健哥:很漂亮。】 【Darling:有多漂亮?】 【健哥:在我心里,她就是除了你和妈妈外最漂亮的女孩。】 啧啧啧,这小子,很会哎。 【Darling:我有个问题,你怎么判断你这是贪图美色还是真心喜欢?】 好色和喜欢的区别,这个问题最近深深地困扰着她。 【健哥:…………………………】 【健哥:这么哲学的问题,容小弟思考思考。】 又过了一会。 【健哥:真心喜欢】 【健哥:她喜欢吃芒果千层,每次我经过蛋糕店,都会忍不住给她买一个。】 笪璐琳愣了愣,盯着自己手上叉着的黑森林。 【Darling:这就是喜欢???】 【健哥:我觉得好吃的、好玩的、有趣的都会想要和她分享,她也会和我分享。】 【Darling:我们俩从小到大不也是这样吗?】 笪梓健在宿舍被窝里笑到冒汗。 【健哥:姐!你是笨蛋还是感情迟钝,这是一回事吗!!!】 感情迟钝。 周悠儿还真这么形容过她。 高叁时,笪璐琳的前桌是个成绩很好的男生,言行举止有点娘娘腔,一和她说话就会抿嘴笑,每次小测他检查试卷时都会把卷子垂直地举起来,笪璐琳戴上眼镜后能把他卷子上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私下笑他是不是傻,周悠儿却眼明心亮般说人家是喜欢你。 笪璐琳不信,结果高中毕业后那男生在QQ上向她表白了。 她问:你在玩游戏? 他说:是。 再无下文。 青春时,喜欢一个人的结局大多数是无疾而终。 他的告白是想让她亲自为这场暗恋画上一个句号。 可惜笪璐琳太迟钝,始终认为他当时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或许,省略号是更好的结局。 笪璐琳又去咨询周悠儿,周悠儿还没睡,到了周末,大家都是夜猫子。 周悠儿说,这二者类似老生常谈的性和爱,一个如短暂炽热的烟花,一个如长久温润的涓流;一个属于生理范畴,一个属于心理范畴,往往相辅相成。 听起来挺复杂。 笪璐琳似懂非懂。 周悠儿说,谈场恋爱,自然会懂。 笪璐琳吃饱了,沿着沙发背躺下。 天花板上像圆盘一样的灯,亮得晃眼,她闭上眼,心中的郁结迟迟化解不开。 心血来潮,她给许凤娇发了消息。 【Darling:老妈,你是在哪个瞬间发现自己喜欢上老爸的?】 笪建霖和许凤娇是自由恋爱而结婚的,在他们那个年代算是罕见。在结婚前,许凤娇的身体就出现了不良状况,笪建霖不顾其他人的反对坚持要娶她,闹得几近众叛亲离。 翕忽光阴,二十余年,风风雨雨,携手至今。 意想不到,许凤娇也在熬夜。 【风之娇花:哈哈,怎么突然问这个?】 【Darling:在看剧,勾起我对父母爱情的八卦之魂哈哈哈】 【风之娇花:有点难说】 【风之娇花:不如我打个比方】 【风之娇花:春天一天天接近,每天的变化细微到难以察觉,渐渐地冰雪融化了,草变绿了,春天来了,若你问我春天到底是在哪一天到来,我不知道。】 【风之娇花;喜欢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往往说不出是哪一个瞬间。】 很有道理。 【Darling:老妈,你不愧是诗人。】 这十年,许凤娇一直在创作现代诗歌,发表到网上,虽然读者不多,但她在诗歌里找到了莫大的快乐。 笪梓健又发来消息。 【健哥:姐,别纠结了,听从内心就好。】 【健哥:喜欢就上啊】 【健哥:西扬哥多受女孩子欢迎,你不抓紧,错过了肯定会后悔。】 笪璐琳猛地从沙发上蹦起来,一股脑往外冲,冲至对门前,深吸一大口气,举高手拍门。 大概过了叁十秒,鹿霖开门,眼神慑人,有一种强烈的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笪璐琳垂眸:“我……” 别怂啊! 笪璐琳抬眼直视他:“我……” 额。 我冲出来是要干嘛来着? 找他做什么? “我脚很痛,你有没有药酒……”笪璐琳轻喘一口气。 鹿霖漠然:“等一会。” 他关上门。 笪璐琳就像个稻草人似的杵着。 过了一分钟,门又开了。 鹿霖递给她一袋东西,里面有形状不一的药物,盒装、罐装、片装、喷雾。 “怎么这么多?”笪璐琳抽出其中一部分查看,“这都怎么用啊?” 鹿霖说:“自己看说明书,对症下药,用最合适的,不要全部用。” 他说完就要关上门,笪璐琳下意识抬手抓住他的手臂,隔着棉质布料。 鹿霖皱起眉头。 理智上这时候应该松手了,但笪璐琳没松,反而施加了一点力气。 “我看不懂,你能不能教教我……” 他手臂上的肌肉还挺结实。 “你很喜欢动手动脚?”鹿霖的态度冷到了冰点。 “啊?”笪璐琳眨眨眼,“我没动脚呀。” “……” 气氛不大对,笪璐琳还是松开了手,不知该说什么,她咬咬唇。 咬唇是她无意识的习惯性行为,尤其在紧张的时候,可是在他的眼里,她是故意的。 “不必在我面前装可怜,没有用。”鹿霖像拍灰尘一样拍了拍笪璐琳刚碰过的地方,“你的把戏还是留着在别人那上演吧。” 嗯? 他说什么屁话呢? “谁装可怜?” “你。” 笪璐琳瞪大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装可怜?” “两只。” “我怎么就装可怜了?”笪璐琳叉起腰,“不就找你借个药吗,不就让你教我使用方法吗,你不愿意就直说,何必阴阳怪气?” “好,我不愿意教你。” 笪璐琳咬着牙,快要气成傍晚时分的烟囱。 这口气咽不下了,她把整袋药扔回给鹿霖:“老娘还不愿意用你的东西!” 她甩头就走,用尽全力关上门。 整栋楼因此而震荡。 临睡时,笪璐琳依旧如鲠在喉般难受。 她跟他就没有办法好好相处,真是白瞎那张脸和那副身材了。 她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误以为自己对他产生情愫。 喜欢他? 怎么可能? 下辈子都不可能!!! “啪!” 有东西跳到了床上。 笪璐琳警惕地支起上半身,看到了两颗在黑暗中发光的琉璃珠。 小猫来了。 “小草莓?”笪璐琳摸摸小猫的头,“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了,这次怎么叁更半夜过来?” 小猫在她腰侧躺下。 “你身上有没有跳蚤啊?”笪璐琳嗅了嗅小猫的身体,还挺香,应该不脏。 她没力气赶它了,由着它睡。 怒意仍大于困意,笪璐琳索性把小猫当成倾诉对象,痛斥鹿霖的恶行。 斥着斥着,她睡着了。 破晓时,笪璐琳惊醒,大汗淋漓。 梦,又延续了。 而这一次,她看到了男人的—— 性器。 23她压在他的身上 (ωoо1⒏ υip) 天蒙蒙亮,微凉,朝霞映在玻璃窗上,薄薄的红晕似少女的脸红。 笪璐琳脑袋发胀,身体发软,额头后背满是汗。 体内一阵空虚。 小猫侧躺着,睡得正酣,小胡须悠闲地摇摆。 笪璐琳蹑手蹑脚地下床,进浴室淋浴。 水直直地打在脸上,她闭上双眼,梦里的画面却更加深刻,像电影般一帧帧上映。 她见过男人的身体,天热时爸爸和弟弟在家里会脱去上衣,爸爸因在工地施工常年风吹日晒,肌肉精瘦,皮肤黝黑而粗糙,弟弟则充满少年的纤瘦和孱弱感,型男们的模特身材她在网上也看过不少。 但她没见过那样一具躯体,如玉一般,润泽以温,温且坚刚,仿佛被精心雕琢、抛光过,是那么的美,却又那么的有力量。 令人想蹂躏又不舍得蹂躏。 那双手抚摸你时会让你忍不住轻颤,它一点一点地撩拨,一点一点地诱引,一点一点地进入。 一根,两根,叁根…… 如竹的长指被接纳,被包裹,被咬噬。 勾出万缕银丝。 紫红色的硕大的阳物,直翘翘地矗立在浓密卷曲的耻毛之间,既叫人畏惧,又极具诱惑。 它在湿漉漉的穴口轻探慢磨,磨得你心痒痒,却又故意卡在出口处,待你的欲火烧至最旺,待你无法忍耐,待你含泪怜求时,才势如破竹般长驱直入。 就在即将进去的那一刻,笪璐琳惊醒了。 也许是潜在的意识在作斗争。 水雾模糊了镜面,笪璐琳鬼使神差般在镜子上工整地书写下一个“瑜”字。 梦里,那个女人是这样叫唤那个男人的。 笪璐琳曾经做过很多梦,但基本一醒就忘,最多隐隐约约记得梦里的某些情节,不久后也会忘得一干二净,可是最近的梦她清醒后哪怕过了几星期,仍记得一清二楚。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场景,与男人肌肤相亲时的每一份感受,她都记得。 仿佛她就是那个女人,在真真切切地享受着欢爱。 感同身受得可怕。 笪璐琳不由得想起了林冉冉,想起她的经历,想起她说的话——灵魂去到了另一个世界。 但是,笪璐琳感觉自己的灵魂并没有遁入梦中,梦里的灵魂就是属于那个女人的。 就如同她忘掉自我,全身心投入到一场戏里,成为了角色本身,但每当导演一喊卡,她又做回笪璐琳。 究竟梦是梦,还是现实是梦,她开始恍惚。 更荒谬的是,她觉得,冥冥之中,那个男人一定存在。 她想知道他是谁。 她想找到他。 笪璐琳给林冉冉发了消息。 【Darling:冉冉,你好呀,我是笪璐琳。】 【Darling:出院之后我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奇怪的梦,却又很真实,而且所有的梦能连在一起,想问问你有没有也这样呢?】 天色尚早,林冉冉应该还没起床,等了一会,笪璐琳又重新睡下了。 当她再度醒来时,已是晌午,风和日丽,阳光正好。 笪璐琳第一时间查看微信消息。 【冉冉:璐琳,早上好呀】 【冉冉:我除了住院那段时间感觉大梦一场,其他时候没有哦,出院后生活如常。】 【冉冉:你梦见什么了?】 笪璐琳哪好意思讲。 【Darling:梦见一些仙子哈哈哈】 【Darling:那你知不知道当时和我们住同一个病房的老奶奶是什么人?或者你有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冉冉:没有哦,她和我同一天出院。】 【冉冉:你要找她吗?】 【冉冉:那个老奶奶还真的有点神秘兮兮,古古怪怪的。】 【Darling:你也这么认为呀?!】 【冉冉:嗯嗯,她出院前,忽然和我说了一句话。】 【Darling:什么?】 【冉冉:花有归期,人有归途。】 【Darling:为什么和你说这个?】 【冉冉:不知道,她没解释就轻飘飘地走了……】 怎么越来越像个鬼怪灵异故事…… 好奇心会害死猫,想不出个所以然,不如别想了。 郑板桥说得对,难得糊涂。 笪璐琳薅了薅头发,伸了个懒腰,一动就发现小猫不在床上了。 她坐起来,漫无目的地左右张望着。 视野里,有一块像小石头一样的屎黄色的物体格外吸睛,在床尾的白色被子上。 笪璐琳凑上前去看。 “去你喵的!!!” 在桌子底下舔屁屁的小猫猫躯一震,警觉即将有海啸级灾难降临,矫捷地蹦起来,往外冲。 “你给我站住!”像捕猎般,笪璐琳迅速跳下床,顾不上脚痛追上去,“你这只臭猫!拉的屎还爱心形状!今天不拔光你的毛我不姓笪!!!” 小猫从房间跑到客厅,又从客厅跑向阳台,灵活一跃,跳到了护栏上,再一跃,就跳到了隔壁的阳台,溜进室内,不见踪影。 她一直疑惑这只猫是从哪冒出来的,又是怎么闯入她的领域的,原来啊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它就住在隔壁。 猫随主人,一样可恶! 笪璐琳一鼓作气地冲去隔壁的门口,像雪姨那样拍门。 拍了好一会,她的狂躁快要抑制不住时,吱呀一声,门终于开了。 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好香好香,闻起来就很好吃。 他在做饭么。 鹿霖愣了愣。 女生外披雾蓝色的桑蚕丝睡袍,内穿V领吊带睡裙,睡袍松松垮垮,瘦削的左肩和柔滑白腻的胸口敞露着,锁骨分明,白色镂空的蕾丝边虽遮掩住酥胸,却又产生欲盖弥彰之观感。 他匆匆低下头。 睡裙的长度仅仅过臀,两条腿修长笔直又白皙,膝盖处白里透红。 他又把脸别开,对着门框,深呼吸。 “你有没有养猫?”笪璐琳双臂交叉,挽在胸前,气性傲慢。 “没有。”鹿霖说。 他怎么不敢看我?做贼心虚! “把你的猫交出来。” “我说了,没有。” 不知是不是错觉,笪璐琳感觉鹿霖好像…… 脸红了。 耳朵也红粉红粉的。 果然是在包庇罪犯,心虚了。 他避开她的眼睛,她就把脸凑上前,盯着他看:“你的猫,犯下了滔天大罪,我必须问责它!” 鹿霖后退一步,仰高头,喉结上下动了动,说:“我没有猫。” 笪璐琳眯起眼,这人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你跟我过来,看看罪证。” 笪璐琳掉头走了两步,发觉鹿霖纹丝不动,眉眼深沉,她又走到他面前,不管他情不情愿,二话不说拽住他的左手腕:“你过来!” 拽了拽,没拽动…… 鹿霖有点茫然,想甩开,但见她右脚踝红肿,走路吃力仍死死抓着自己,叹了口气后还是右手一伸,取了放在鞋柜上的钥匙,用脚关上门,随她拉扯过去。 笪璐琳走得磕磕绊绊,当她走到半路,突然意识到自己拉着的人是鹿霖时,内心慌张起来,胸口好像有一团火在烧,愈烧愈烈。 鹿霖的面容和梦里男人的身体,还有那些旖旎的场面,无端端在她的脑海里来回播放,如启动的列车,播放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脑袋一片混乱。 “咔!” 笪璐琳不留神,脚一滑,猝不及防往前倾倒,大脑停止思考的紧急时刻,拉着鹿霖的手没放。 “砰!”闷闷一响。 咦?地板怎么热热的,好像也没那么硬。 笪璐琳睁开眼,怼脸的是男生的胸膛。 卫衣胸口处的图案是一棵树。 她压在他的身上。 他紧紧地抱着她。 阳光越过窗台,洒在他们身上,时间仿佛静止了。 屋子里十分静谧,笪璐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呼气的声音,她的呼吸很慢很慢,近乎停滞。 心却跳得前所未有地快。 鹿霖的身体绷得很紧,看上去清瘦,但胸膛其实是厚实的。 他的手搂着她的背,掌心发烫。 但他很快松开了。 那一闷响还挺大声,他可能摔得不轻,笪璐琳手撑着地板起身,半蹲半坐在他腰侧,有些急切地问:“你有没有受伤?疼不疼?” 她没想到她已经重到能带着他一起摔下来,只是明明本来他在她的身后,怎么会变成他到前面去了。 “对不起……”笪璐琳小声地说。 鹿霖直起上半身,长腿弯曲,若无其事:“我没事。” 他与她的距离不过两个拳头,清爽幽香的柑橘味飘到了鼻尖。 她用的沐浴露,似乎是他之前给她买的。 鹿霖不由自主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笪璐琳不放心,又问道:“你有没有摔到后脑勺?” 话音尚未全部落下她就径自挪到鹿霖的背后,跪坐着替他检查。 他的发旋长得很正,在头顶中央,头发茂密,顺顺软软,摸起来有点像小猫小狗的毛。 后脑勺很饱满,饱满到她以为—— “是不是肿了?” 鹿霖反应过来,噌地站起来,低声重复道:“我没事。” 笪璐琳也站起来,注视着他的后背,一时无言。 她咽了咽唾沫,绕到他面前,她觉得自己的脸应该很红,因为她浑身都在发热。 她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别处,再次说道:“对不起。” 鹿霖低了低头,说:“你要我看什么?” 笪璐琳眼皮颤动几下,记起了原本的目的:“在、在床上……” 鹿霖没说话。 笪璐琳瞥他一眼,轻声问:“要过去看么?” “嗯。”鹿霖点了一下头。 阳光照得整个房间暖洋洋的,白色的被子表面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纱。 笪璐琳站在床边,定了定睛,又揉了揉双眼,再仔细地观察,惊愕到手颤。 “为什么,”她试图去回忆,确定记忆没有错乱,“会不见了……” 笪璐琳望向鹿霖,皱着眉说:“不见了。” 鹿霖看她:“什么不见了?” “你的猫拉的——”屎字要脱口而出时,笪璐琳急忙换了个雅称,“夜来香。” 鹿霖:“……” 又安静下来了,两个人四目相对。 这一回她终于看清楚了,他的眼睛的颜色是清透的琥珀色,金黄中融合了一点红棕,宛如一幅水粉画,描绘着海上的日落。 素淡,温煦,美得无暇。 她看得出神。 鹿霖先移开了视线。 “你到底要我看什么?”他问。 笪璐琳眨眨眼,望向窗外,对面楼那个老伯又举着橙色的喷壶浇灌阳台上的花。 “没什么,不好意思。”她抿抿嘴,“我可能因为没睡好看错了。” 不知道那是什么花,但长得挺旺盛。 “哦。”鹿霖目不斜视地转过身,“那我先回去了。” 笪璐琳扭过头,张了张嘴,又默默合上。 他的穿着很休闲,纯灰色卫衣配宽大的黑运动裤,没有特地彰显身材比例,但腿看起来还是很长,脚上是黑袜子,黑拖鞋,脚掌瘦长。 走路的声音很轻很轻。 笪璐琳深吸一口气,对着他的背影说: “我可以吃你做的饭吗?” 首发:yuwangshe.me (ωoо1⒏ υip) 24当心慢慢靠近时 笪璐琳的音量不大不小,在宁静的环境下,每个字悉数落入鹿霖的耳朵。 鹿霖驻足。 笪璐琳屏息敛气,裙角被她捏成小揪揪。 鹿霖缓慢转过身,眼睛里满是疑惑。 笪璐琳清了清嗓子,说:“我肚子饿了。” 说得非常理所当然,就像是我肚子饿了,你给我做饭那样。 “很饿。”她摸着肚子又强调道。 同时她在心里感叹:璐琳啊璐琳,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了不起! 鹿霖轻扯嘴角,让人意想不到地露出了微笑。 他很少笑,她都快忘了他是会笑的,五官鲜活的模样也是好看的。 鹿霖拧了拧眉:“你是在开玩笑?” 笪璐琳手从肚子往上移,挠着脖子,嘀咕道:“你不愿意就算了。” “什么?”他听不见。 笪璐琳又挠挠下巴,甩了甩手,很是大无畏地说:“没事,反正我还有一半的蛋糕没吃呢,我吃蛋糕能饱的。” 鹿霖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了,一双毫无风情可言的桃花眼无声地谛视她。 过了几秒,他淡淡说:“走了。” “……”切! 在他转身之后,笪璐琳努起嘴皱起鼻,以发泄个人小小的怨气。 鹿霖关门时的动作很轻,大门闭合的声音甚至可忽略不计。 对比起来,笪璐琳忽然觉得自己平时真的太粗鲁了。 印象里,不管下雨打雷,鹿霖基本是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的样子。 男同学们喜欢说脏话,有时是骂人,有时纯粹表达高兴,耳濡目染,她被影响着也会爆粗了,尤其遇到不顺心的事时就容易冲口而出,但鹿霖从来没有,纵使自己和他争吵不少,他再生气也就额头青筋凸显,没对她说过一句难听的话,最过分仅仅是“白痴”,更别说打架了。 有时候,她会想,自己在他面前总是一点就炸,是不是因为认定他这只刺猬并不会真正拿刺伤害自己。 唯独有一回,鹿霖真动粗了。 那是初二下学期时的某堂体育课。大多数情况下,体育课就是做做热身运动,慢跑几圈,老师教些基础的运动技能,然后自由活动,但那天,体育老师让男同学们分成几队,两队两队地各自进行篮球比赛,女同学们则是排球比赛,每个人都要参与。 笪璐琳打球打得兴起时,篮球场那边传来起哄声,她望过去时,鹿霖已经和班上最高最壮的男生扭打成一团,最终结果是高大个受了些轻伤,鹿霖则眉骨处出血,去了校医室医治。 听其他同学说,事情起因是鹿霖被高大个嫌打球不积极、技术差、拖累队伍,半场比赛怪责声不断,鹿霖原本一直置若罔闻,但在高大个嘲讽“你父母都是从矮人国里出来的吧”后,他冲过去往对方脸上打了一拳。 笪璐琳还记得那天太阳很猛,鹿霖被老师拉开之后,正好站在篮球架子的阴影里,鲜红色的血从他的眉梢沿着面部轮廓滑落,显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他的神情倔强而怅然,像是要哭,但没有哭。 回忆大概总爱添油加醋,现在她回想起他当时的模样,竟觉得有点心疼。 还是先心疼自己吧,眼睛长毛了吗,为什么能把没有粑粑看成有粑粑? 笪璐琳把被子彻底翻过来,上下两面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沾了几根属于自己的头发。 是不是醒来不久脑子犯浑? 头大。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她一定先拍照取证。 笪璐琳打开冰箱准备取出蛋糕时,指骨与木门相碰的咚咚声响起。 有人敲门。 是鹿霖,换了一身衣服,散发出沐浴后的清香,两只手分别拿着一个不锈钢保温饭盒和一个药盒子。 门窗都开着,空气产生对流,风温柔地从身边拂过,笪璐琳莫名感到一阵愉悦。 仿佛从山洞走出,眼前豁然开朗。 她倚靠着门框打量他,暧昧不清地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呀,鹿同学。” 鹿霖不露声色,举起药说:“这个药里面有两支气雾剂,先用红色的,使用前摇一摇,喷嘴离皮肤五到十厘米,喷射时间叁到五秒钟,间隔叁分钟后再喷白色的,一天叁次。” 笪璐琳咬了咬唇:“你说这么长我记不住。” “里面有说明书,自己看。”鹿霖又举起饭盒,“吃不吃随便你。” “我不怎么挑食。”笪璐琳抿嘴笑着看他,双手却交叉在胸前,一动不动。 鹿霖的手悬在半空中。 笪璐琳的视线集中到他鬓角的水珠:“你头发还没完全干呢,你这一天到晚得把自己消毒多少次,你的屋子是不是相当于一个大型消毒柜或者灭菌室?” 鹿霖挑眉:“那你的是个生物培养皿?” “……”差点被他的回击呛到,笪璐琳咳了一声,“我有搞卫生的好吧,偶尔……” “要奖你一朵小红花么。” “……”语出惊人,当她幼儿园小朋友么。 莫名其妙地,一抹红晕,慢慢地从她的脖颈往上爬,在脸颊上蔓延开来。 “拿着。”鹿霖恢复了正色。 笪璐琳又呆了一会,望着他手背上细密的纹路,最后神色轻松地笑了。 “谢谢老板。”她收下两样物品,又想到另一件事,“对了,我还没还你钱,月初就打算还的,但找了你好几次你都不在。” “不用还。” “啊……” 笪璐琳还没反应过来,鹿霖已经转身回去。 她想,自己应该永远都不会忘记他这一刻的背影。 真特么充满神圣的光辉。 笪璐琳打开饭盒,最上面一层是蒜蓉粉丝蒸娃娃菜,中间是板栗炖鸡,最下面是白米饭,卖相都很好。 她拍下饭菜的照片后,谨慎地分别都尝了一小口,结果比想象中更美味,她胃口大开,一下子全部吃光了。 还有什么比成绩好长得好更气人的,就是人家厨艺也好。 人比人,气死人。 笪璐琳洗干净饭盒后,过去还给鹿霖。 她的吃饭速度太快,鹿霖有些惊讶:“你吃完了?” 笪璐琳眨巴着眼睛点头,诚恳地说:“你教我做饭吧。” “……”请求过于突然,鹿霖顿住,转而蹙起眉头。 “我认真的。”笪璐琳盯着他说,“方圆几公里的外卖我基本都尝过,吃到快反胃了。” “我没时——” “你明天有时间吗?” 两人同步说。 “你刚说什么?”笪璐琳问。 鹿霖嘴唇一抿,垂下眼说:“没什么。” “你明天晚饭前有空吗?有空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买菜,然后回来做饭。”她刚在吃饭时就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鹿霖无语。 和他打交道多了,笪璐琳开始谙晓他的脾性,你得厚脸皮才能在他面前占据上风。 “就定下午五点吧,电梯口见,不见不散哦。”笪璐琳粲然一笑,甩袖离开。 扬起的发尾轻轻擦过男生的胸口,空气中留有余香,他低下头,有些无奈。 翌日。 光是化妆卷发,笪璐琳就花了两个小时,换衣服又是两个小时。 去买个菜而已,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般有心情梳妆打扮,接连换了二叁十套衣服,最后却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衬衫牛仔裤。 16:59,笪璐琳出门。 喷了气雾剂后,她的脚踝现在已经消肿一大半,走路也没那么疼了。 她站在电梯口,斜眼瞟着鹿霖的门暗暗倒计时,她内心有一种难言的笃定——他一定会按时出现。 17:00。 那扇门毫无动静。 …… 转瞬间,内心的某样东西灰飞烟灭了。 但,再等等吧。 “叮!”电梯到了。 电梯门开启,笪璐琳随意往里面瞥了一眼,顿时愣住。 “你……”笪璐琳嗓子紧得发涩,努力组织着语言,“是从外面赶回来的吗……” 电梯里的男生微张着嘴喘气,胸口在上下起伏,笪璐琳直直地看着,呼吸已跟不上心跳的节拍。 他也是穿白衬衫蓝色牛仔裤。 鹿霖平稳了气息,在狭窄的空间里望着她说:“走吧。” 笪璐琳竟有些想哭,为这不知从何谈起的默契。 …… 傍晚时分的阳光细细碎碎,从枝叶间投射下来,人行道上印满铜钱大小的光斑。 笪璐琳一边行走一边抬头望天望树,光斑在她的脸上流动。 “笪璐琳。”鹿霖忽然叫她。 她望向他,他的侧脸犹如海天相吻的弧线。 “前面有橘子皮,小心点。”鹿霖低缓地说。 “嗯。”笪璐琳弯了弯嘴角。 两人去了离小区最近的大型超市,这个时间段,人很多。 广播里在放着歌,是Tessa Violet的Crush。 笪璐琳会唱,小声跟着哼唱,肩膀随着节奏抖动。 “I got a fascination with your presentation Making me feel like you're on my island,you're my permanent vacation Touch,touch,touch,touch,touch I could be your crush,crush,crush,crush,crush” 鹿霖推着车,时不时望她几眼,留心着别人会不会撞到她。 笪璐琳并没有考虑好自己要做什么菜,反而零食挑了一大堆,一边挑一边问鹿霖“这个你喜欢吃吗”,鹿霖摇头,她无视。 “很好吃的,你尝过肯定会喜欢,我们买吧。” “……” 手推车的空间越来越拥挤。 零食区水果区逛完了,才到食材区。 “你会做什么菜?”笪璐琳望着琳琅满目的肉和菜,随口问道。 鹿霖说:“你想做什么?” 笪璐琳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满汉全席。” “告辞。” 鹿霖佯装要走开,笪璐琳连忙拉住他的衣袖,憋着笑说:“别别别,家常菜!家常菜!” 余光里,她瞄到了番茄:“番茄炒蛋怎么样,感觉比较容易。” 鹿霖沉默了一小会,说:“好。” “再来个荤食,牛肉你喜欢吃吗?” “笪璐琳,是你要买菜,不必问我这么多。” “那猪肉呢?” “……”鹿霖叹气,决定投降,“牛肉就牛肉吧。” 笪璐琳笑弯眼:“好咧。” 菜买完了,差不多该回去,但经过熟食区时,笪璐琳又被新鲜出炉的烤鸭吸引,热乎乎,油亮油亮,冒着香气。 师傅将烤鸭切成好多小块,其中一部分放在试吃盘里供顾客品尝。 笪璐琳尝了一块后,双眼发光,她扯着鹿霖的衣角说:“这个好好吃!你试一下。” 鹿霖摇头。 “真的超好吃,又脆又香。” 鹿霖还是摇头。 他就像个不肯吃饭的小孩,而她是强迫小孩吃饭的妈妈。 “好吧,那我自己吃了。” 鹿霖松了口气。 趁他放松,笪璐琳攒住一股劲,左手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另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烤鸭塞进了他的嘴里。 “你!”鹿霖瞪大眼,咬着牙,却还是没有吐出来。 奸计得逞,笪璐琳开怀大笑。 暖融融的灯光下,她的笑容特别好看,就像明媚的日光伴着清风在荡漾。 鹿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生,没品尝出口中的食物的一丝滋味。 广播里,正在播放曾轶可的《有可能的夜晚》—— 当你突然看我的时候 当话语开始多余的时候 当心慢慢靠近的时候 这时天刚好黑了 25猜不透的巧克力 你疯了。 在怔怔地看着笪璐琳笑了几秒钟后,鹿霖心底里冒出了这句话。 他一定是疯了。 鹿霖意识到这一点时立即移开了视线,径自推车往前走,但因为到处是人,他左避右躲,前进的速度很慢。 笪璐琳还在为他那吃瘪的样子而乐到不行,发现他自个走掉后以为他认怂,她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气定神闲地跟上去。 “喂,你——”咦,他的脸色不大对劲,笪璐琳瞬间收起开玩笑的念头,小心翼翼地试探,“你……生气了?” 鹿霖板着脸,眉头紧锁,目不斜视,全然当她不存在似的。 他严肃得让她不敢吱声了。 老弟从小被她“欺负”到大,习惯成自然,当她和其他男生相处时,一旦她自以为能和对方成为朋友后,就喜欢整蛊捉弄对方,但这种分寸感很难拿捏,过度了就容易惹别人不满或者产生误会,渐渐地她便学会收敛自己,可现在,好像又回到进退维谷的处境。 笪璐琳抠着指甲思忖挽救方法,思忖了好一会,还是认为真诚最重要。 “抱歉,我不该逼你吃,不该把个人喜好强加在你身上。”她轻吸一口气,慢慢地吐露心声,“我弟小我五岁,却任我使唤。记忆里,从他出生开始,到我上大学之前,我们没有一天分开过,我爸早出晚归,所以我弟是我相处最多的异性,以至于我常常会不自觉把自己和弟弟的相处模式套用到别的男生上,就……其实我不大懂该怎么和男生相处。” 是么,在鹿霖眼里,不是这样的,与之相反,她分明很懂。几乎每个课间,她都和她周围的男同学言笑晏晏,追逐笑闹是常事,每次校运会她跑完步,一定会有好几个男生争先恐后给她递水,乃至现在,她不也能在不同的男人之间游刃有余。 笪璐琳瞟了一眼鹿霖,他的神情依旧冷峻,超市里那么嘈杂,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她刚说的话。 她也缄默了。 双双一声不吭地走到了收银台,每条队伍都是长龙,鹿霖选了相对最短的那条队伍。 队伍龟速挪动,笪璐琳低着头看推车上的物品,不知在想什么。 “哎哟,竟然是你们俩呀。” 前面传来尖细的嗓音,笪璐琳抬起头,是之前在电梯里碰见的住在叁楼的阿姨,她身旁站着个头发稀疏的大叔,估计是她丈夫。 “啧啧啧。”阿姨一脸欣慰,“你们俩果然成了呀,阿姨的眼光是不是很准!” 好生尴尬,笪璐琳讪讪一笑,正要解释,鹿霖开口了。 “我之所以会答应陪你逛超市、教你做菜,”他望着前方,眸深似海,“是因为不想再发生那种你把自己搞到食物中毒,我被你吐一身,还不得不送你去医院的令人无语的事情。” 无端凉飕飕的,阿姨和大叔面面相觑,识趣地转了回去。 再蠢的人都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 笪璐琳苦笑一下,眼里的情绪复杂,最为明显的是倔强。 她沉声说:“不劳烦你教了。” …… 笪璐琳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公寓,一路上东西都是鹿霖拎的,她说自己拎,他没给她这个机会,到达门口他把那几大袋商品交还给她时,她才醒悟自己有多败家,买的东西又多又贵还无比重。 她看了看那些番茄、鸡蛋、牛肉、白萝卜……真没劲,直接全部都塞进冰箱的最上层。 零食铺满一桌子,笪璐琳一包一包地拆开吃,嘴巴里嘎嘣脆地响,却食不甘味。 她双眼无神地发了很久的呆,回过神时,大腿上全是薯片的碎渣。 自己在低落些什么? 一直以来都是相看两生厌呀,化干戈为玉帛纯属妄想,有什么好低落的。 笪璐琳拿纸巾擦了擦手,决定用iPad看个娱乐综艺排遣烦闷。 挑选节目时,手机震动,张西扬的来电。 “喂,有何贵干?” 张西扬那边也很安静,他笑着问:“在做什么?” “吃零食,准备看综艺。”笪璐琳随直觉点了一个脱口秀。 “吃饱饭了?” “是呀,饭后零食。”她视他为家人般级别的人,平日里为了避免家人担心,不开心的、对身体不好的事情她都会隐瞒。 “争取吃胖点。” “你今天不是要飞长沙吗,怎么有空打给我?” “已经到酒店了。”张西扬静了一会,又低声说,“你的小区还有没有空房子要出租?” 一听,笪璐琳按下节目暂停键:“不清楚哎,你要租?” “嗯。” “为什么?告柏电视台离我这挺远的啊,你又经常出差,你上次来没看出我这小区挺破旧么?” “你也知道我忙,难得有空时我可以去你那蹭饭。” “拜托,我不会做饭。” 张西扬笑了笑:“反正你帮我留意一下呗。” 电话里“啪嗒”一声,像是按打火机的声音。 笪璐琳咬了一口薯片,问:“在抽烟么?” 张西扬顿了顿,说:“我不常抽。” 听出他语气里的慌张,笪璐琳笑:“我知道。” 很多年前,偶然一次,她远远地看见他在天台抽烟,不霸气,不酷拽,不忧郁,风把他的头发往后吹,烟雾和白云相结合,他像准备飞驰的少年。 他从来没有当着她的面抽过。 又闲聊了几句后,张西扬的同事找他,通话便草草结束了。 一觉醒来又是工作日。 笪璐琳以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斗志去上班,不过高一铭似乎气消了,对她的态度不算友好,但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刁难她。 笪璐琳和陈迪母亲通话过两回,聊得挺愉快的,所以高一铭的煽风点火没在母亲那里起作用,他便暗示笪璐琳主动去和陈迪分手,她打哈哈敷衍。 她没那么畏惧他了,他比她大不止两轮,谁能先熬死谁呢。 午饭前,卫生计生行政部门的控烟人员突然到访,正在抽烟的高一铭被抓个正着,罚了五千块。控烟人员提醒所有人互相督促,不准再在办公室里抽烟,否则罚得更重。 看到老头那张气到涨红却又只能生憋的臭脸,笪璐琳暗爽,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吃饭时,李婵小声问笪璐琳:“是不是你举报?” 笪璐琳一惊:“什么举报?” “听说有人向卫计委举报处长抽烟,我还以为是你呢。” 怪不得突然到访。 “不是我举报的。”她没那么有种,“也许是别的同事。” 自此之后,笪璐琳感觉办公室的绿植似乎都重焕生机了。 由于臭氧污染问题愈发严峻,全国337个地级及以上城市以臭氧为首要污染物的超标天数占比,从2015年的12.5%增加到2019年的41.8%,告柏市又是臭氧污染较重的重点城市之一,四月初,笪璐琳所在的大气处和环境工程评估中心的大气班便组成了一个专项工作组,专门防治管控臭氧污染和治理挥发性有机物,深入一线到涂料生产、新材料加工、印刷、修造船和汽车制造等涉挥发性有机物重点企业帮扶调研。 这一天,笪璐琳和工作组的其他同事一同前往一家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进行调研,用一上午的时间查看了公司有机废气治理和相关资料台账等情况。 中午,他们被安排在公司的员工餐厅用餐,是自助饭堂,有粥粉面饭,有二十几样菜式,有水果,有清汤,有糖水。 在笪璐琳纠结应该选冰糖炖雪梨还是选芋头糖水时,一张甜美的笑脸从她侧面以一道圆弧的轨迹旋转到她正面。 “哇,姐姐,真的是你呢!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似曾相识,笪璐琳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会,噢,搜到了,是那个喊鹿霖“小鹿哥哥”的女孩。 笪璐琳微笑:“你好,这么巧,你怎么会在这?” “我在这家公司实习呀。”女孩轻抚笪璐琳手臂,反复上下端详她,“姐姐你穿制服也太好看了吧,我刚在你身后就被你的细腰长腿吸引了,而且你好像比我上次见到你时更漂亮了呢。” 比起异性,女生对女生的赞美更让人愉快,笪璐琳被夸得脸红:“我今天化妆了,所以稍微好看一点点。” “上次都没来得及向你介绍我自己,我叫郑伊艺。” “我叫笪璐琳。” 郑伊艺惊讶状,然后捂嘴笑道:“我的天,你和小鹿哥哥太甜了吧,连名字都取一样!是情侣名吗?” 嗯? 什么玩意? 他没否认??? 他不在意别人的言论,可她在意啊。 “我和他不是男女朋友,仅仅是好多年没见过的初中同学,今年二月份成为邻居,至今交情仍非常浅。”笪璐琳很认真地解释道。 郑伊艺却脑补了一部久别重逢、邻居生情的小说,笑得合不拢嘴。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聊完各自的工作后还是扯到了鹿霖。 “鹿霖也是在这上班吗?”笪璐琳莫名紧张。 “算是也算不是。” “怎么说?” “他不是在告柏大学读研嘛,我们公司的设计部如果要设计很复杂的无污染或者防治污染的机器和产品,就会请一些学校里的教授当顾问,教授又会推荐优秀的硕士生博士生来指导,他就是其中之一。”看笪璐琳一脸震惊,郑伊艺忍俊不禁,“看来你们的交情还真是很浅。” “他不是主播吗……” “那是我那个市场部经理看小鹿哥哥长得帅而且专业能力强,为了提高一些新出的绿色产品的销售量,让他帮忙在直播时解说一下产品的使用方法。” 笪璐琳无心吃饭了,放下筷子:“他读的是设计专业?” 郑伊艺摇头:“好像是环境专业,大气污染防治方面,科研那些我不懂,具体不了解。” 告柏大学的环境专业在全国能排前叁名。 虽然学校不同,但他和她读的专业一样? 信息过于爆炸,笪璐琳一时半会消化不了。 缓了半天,糖水都凉了,她才消化完毕。 她又想起之前偷听到的电话内容,谨慎问道:“鹿霖最近有没有在打官司什么的?” “啊?”郑伊艺皱眉,“这个我不清楚。” 工作组下午还要和企业相关负责人开座谈会,吃完饭后,笪璐琳和郑伊艺互相加了微信,便各自去午休了。 直到开完会,回生环局的路上,笪璐琳都还在琢磨鹿霖的事情,这个人就像一盒巧克力,每一颗的馅你都猜不透。 正值下班高峰期,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车在繁华路段迂缓爬行了近二十分钟终于驶向较为空旷的街道,负责开车的同事猛踩一脚油门,车如脱缰之马向前疾驰。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地从眼前掠过,笪璐琳心猿意马地望着,忽然间,她的眼睛瞪大成铜铃,脸贴向窗玻璃。 那个走进一间商铺的佝偻的身影—— 是老奶奶! 她心心念念的老太婆! 笪璐琳心里着急,想大喊停车,可是不行,只好问:“这是什么街道?!” 同事说:“青竹街。” 26她也是一只刺猬 夕阳斜下,暮霭沉沉,校园林荫道上的学生们行色匆匆低头不语,行政楼前的水池里的红色金鱼悠哉游哉地吐着泡泡。 不合时宜的救护车警笛声打破了这一片静穆。 在东门和南门之间的学生宿舍区沸沸扬扬,浑身淌血陷入昏迷的男生被医护人员抬上救护车,门口和宿舍走廊有数十名学生围观拍摄,交头接耳。 “好像是物理学院的博士。” “他舍友回到宿舍的时候看到一地血,都快吓晕过去。” “这割断桡动脉了吧,希望能救得回。” “九成是压力太大,听说他家里很穷,实验一直出不了成果,发不出论文,导师又尸位素餐,拼命压榨他。” “上一年不是有个师兄被导师拖着不能毕业,差点跳楼了。” “我也快崩溃了,我写的论文,核心以上的都不得不把那垃圾导师写在最前面,我成了第二作者,还他妈欠我叁百多块一直不还。” “他好像有孤僻症,自己一个人时总在神神叨叨,论文只是稻草之一。” 前来维持秩序的老师大声叮嘱道:“大家不要在网上乱说话,未知真相,不要妄自揣测!” 另一边,实验楼。 女生穿上白色实验服,戴上口罩和蓝色手套走进略显陈旧的实验室,桌面上摆放着纷繁的精密的仪器设备,井然有序。 一个高挑的男生站在气相色谱仪前,一丝不苟地用针管吸取样品,再垂直插入仪器上表面的进样口,注入样品,拔出针头,最后按下“START”键进行检测。 女生走到男生身边,看了他几眼,温声说道:“鹿霖,乔老板让你待会过去办公室找她。” 鹿霖轻轻嗯了一声,眼睛仍聚焦在色谱仪屏幕上的曲线。 检测工作完成后,鹿霖走出实验室,天色已经如墨般深沉,月亮藏在云后,对面图书馆的每一层楼都点亮了灯。 走去导师办公室的路上,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叔叔”。 鹿霖视若无睹,过了一会,电话自动挂断,但又过一会,对方再次打来。 他轻吁口气,按下接听键。 “小霖啊,鹿天的早餐店这个月还是亏损,你再打点钱过来吧,俊仔的奶粉要没了,你嫂子天天嚷着买奶粉……” 鹿军说了很多很长,主题无非就是囊空如洗,一家老小都等着被救济。 林荫道上没有灯,从东南方向吹来的微风像阵阴风,呼呼地划过身体,吹得鹿霖太阳穴发紧。 待电话那边安静下来,他才缓缓开口:“我没有钱。” 鹿军不满了:“没钱没钱,每次都和我说没钱,养你那么大,花了我多少钱,当初就叫你不要读什么研了,还直博,简直浪费时间,早点出来工作可以分担家里多少压力!” 我上大学之后没花过你一分钱。 话到嘴边,鹿霖又吞了回去。 “多多少少转点过来,大人可以苦,不能苦了小孩。” 鹿霖冷笑了一声,笑声糅在风声中,化作虚无。 叽里呱啦诉完一顿苦后,鹿军口水干了,准备挂电话,却又在身旁女人的提醒下,多问了一句:“鹿晴那个死丫头,你有没有找到?” “还没有。” “这死丫头,死在街头我都不给她收尸……” 不等鹿军骂完,鹿霖挂断了电话。 他给一个备注为“祝清晖”的人发消息:有她的消息吗? 发送完,他继续往前走。 办公室里,乔倩如正在阅读文献,听到敲门声后抬起头,笑了笑说:“进来吧。” 乔倩如是鹿霖的导师,是资源与环境学院的教授,也是国家环保产业协会的秘书长,在清洁生产和循环经济领域开展了大量研究工作,参加和完成过多项国际和国家重大科技项目。她平日里戴着一副银框眼镜,长直发,看上去就像一位知书达理的学者。 鹿霖在办公椅旁站定,说:“乔老师好。” 乔倩如说:“坐吧。” 鹿霖拉开椅子坐下,腰杆子挺得如松。 乔倩如摘下眼镜,按揉着疲惫的眼睛问道:“最近怎么样?” 鹿霖认真答道:“上一周的电化学传感器观测大气环境的数据显示,AS_AA和AS_SA算法相比其他算法在订正CO时,测量偏差较小,AS_SA和PXB对NO2的订正存在较大的系统误差,AS_SA算法订正O3的效果显着,然后我最近正在研究一种新的算法,但还没琢磨出来。”* 他研究的课题是便携式仪器在大气环境观测中数据订正的优化及应用。 “好。”乔倩如认可地点点头,又戴上眼镜,举起桌上的茶杯喝茶,边喝边像闲聊般问道,“你这一年不住校,搬出去住了,为什么?” 眼皮不由自主颤了一下,鹿霖有些意外乔倩如会问这样的问题,坦白道:“还是喜欢一个人生活。” 乔倩如倏地笑了,说:“鹿霖,我很喜欢你,聪明能干,一点就通,而且做学术就做学术,从不八面玲珑,不走旁门左道,你给我一种,唔,什么感觉呢?” 她沉思了一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少年孤傲,一尘不染。 “你们这代年轻人,是不是很推崇一种说法,叫‘享受孤独’?”乔倩如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语调轻松,“觉得全世界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自己,希望能永远一个人待着,和别人待在一块时就恨不得自己是隐形的。” “可是,究竟有几个人是真的在享受孤独呢,恐怕连孤独是什么都没想明白,你们只是——害怕失望。”乔倩如拿起两支黑色钢笔,“这人字,一撇一捺,就像支架一样相互支撑。” 她看向他:“鹿霖,真正的孤独是不存在的,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跟世界断绝联系。我们的人生,处处是考场,越长大你就会越发现,仅凭个人努力就能通过的考试越来越少。” 鹿霖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刘海投下的阴影掩盖住他的眼睛。 “这一年多,你很自觉,不需要我给你施压,相反,我能感受到你给自己施加了很大的压力。”乔倩如起身,走到鹿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好的年华,不要把自己禁锢在一座孤岛上。” 鹿霖始终沉默,思索着乔倩如为什么忽然和自己说这些。 她是个拼命叁娘,喜欢攻克别人攻克不了的难题,课堂上向来侃然正色,从不讲无关紧要的题外话,平时很少过问学生的个人生活。 他猜想,可能学校里有学生出事了。 乔倩如相信鹿霖能听进去,笑着说:“老师也可以是你的朋友,知道吗?” 鹿霖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行,没什么别的事了,你去吃饭吧。” 鹿霖刚走出几步,乔倩如又叫住他:“如果可以,谈场恋爱也挺好的。” 鹿霖略微怔住,很突然地,某个人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了。 乔倩如自顾自继续说:“我当年读博感到非常烦躁的时候,我先生一顿强吻,我扇他两巴掌,心情就会好很多。” “……”鹿霖慢悠悠地竖起大拇指,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鹿霖离开后,乔倩如给先生发消息:我一男学生笑起来真是杀人不偿命。 先生:??? 出了办公室,鹿霖看到了祝清晖的回信。 【祝清晖:有哥们在玫瑰酒吧见过长得像你堂妹的女生,身边也刚好总有一个绑嘻哈辫的rapper】 【祝清晖:好像他们经常在玫瑰酒吧喝酒】 【鹿霖:玫瑰酒吧在哪里?】 【祝清晖:青竹街】 …… 周悠儿最近换了家新公司,原本租的房子也到期了,得搬家,于是她非常热情地邀请笪璐琳帮忙。 原话是这样的:我叫了搬家公司,你到时陪我过去新公寓,顺便在我那住一晚,我买了很多装饰画、漂亮的桌布、可爱的小玩具、小盆栽、日落灯等等,我们可以一起做饭、拍美美的照片。 周六那天,笪璐琳兴致勃勃地过去找周悠儿。 刚迈入大门,就听见周悠儿的骂声:“你不会问保安吗?怎么没有保安了?别他妈什么都问我!” 笪璐琳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子里,客厅被一堆纸箱、麻包袋、编织袋、行李箱占领了。 周悠儿原先是和别人合租,四间房,每人各租一间,客厅和厨房共用。 笪璐琳小心地跨越那一座座行李的大山,来到周悠儿房间门口,却看到一片狼藉,不带夸张的,四五十袋用纸袋或是塑料袋装着的小行李像尸体一样瘫倒在地上,还混杂了各种积满灰尘的生活垃圾以及正在爬行的小强小虫…… 看得头皮发麻,她没有走进去。 在和周悠儿对视的一刹那,笪璐琳仿佛看到了一个愤怒的火车头,正喷出一缕缕黑色的浓烟。 “你收拾完——” 笪璐琳还没说完,周悠儿沉着脸质问道:“约了你五点前,你怎么这么晚才到?” 五点半,很晚吗?你都还没收拾完呢。 笪璐琳扯出个浅笑:“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从早上收拾到现在,本来就够累了,新公司的经理还老催我交报告,晚一点都不行,这人真贱。那个搬家公司的孙子在停车场里兜了半天都找不到我这栋楼所在的电梯,还说我超时,开始计费,我让他找保安,他不停打电话问我,态度又差,去他妈的,没一个靠得住的。”周悠儿又恶狠狠地骂了几句脏话。 笪璐琳感觉,“没一个”里面包括她。 说实话,此刻的周悠儿于她而言无比陌生,陌生到她觉得过去九年的时光都白瞎了眼,她并没有真正了解过对方。 手机又响了,周悠儿深吸一口气,接听,之后脸色越来越差,斥责声越来越大,终于,她忍无可忍,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对笪璐琳说:“你下去找那个孙子,让他把车开到靠近我这栋楼的电梯口的地下停车位。” 笪璐琳:“……” 啥玩意? 这小区有十几栋楼,她才第二次来这里,就要当导航了? 周悠儿二话不说把搬家师傅的手机号码发给了笪璐琳,出于仗义,笪璐琳硬着头皮下去找人。 幸好,经过和师傅以及保安大哥多次耐心沟通后,跑得满头大汗的她导航成功。 周悠儿一个人的行李顶一般人的叁倍,却只叫了一辆小型车,所以得拉两趟,即先拉一车行李去新家,卸下,再返回旧屋拉一车。 周悠儿负责在客厅看东西,笪璐琳便和师傅轮流把那大大小小的行李还有一柜子鞋分批运到电梯里,再搬上小货车,搬到后面,她的手像得了帕金森病。 当把所有行李全部都搬进新家,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两人终于能坐在沙发上稍作休息,吃份八点时就点好的牛腩面再进行后续的整理。 周悠儿一边吃面,一边和母亲通话,告诉对方今天的种种事件,大肆数落了一顿搬家师傅,又感慨真应该叫男生来帮忙,男生给力,就不至于搬到现在。 可能周悠儿只是随口一说,但笪璐琳听了心里窝火,忍不住撂下脸说:“那你怎么不一开始就叫男生呢?” 周悠儿连忙用手捂住传声筒,小声说:“我在和我妈说话呢。” 笪璐琳继续说:“你不是有很多备胎吗?他们怎么不上赶子来帮你搬家?还是你也清楚自己私底下有多不堪,没胆让他们看到?” 周悠儿已挂断电话,脸沉到了谷底:“如果你不愿意来帮我,你可以直说,我不会硬要你帮忙的。” 笪璐琳放下筷子,淡淡地说:“你是不是把我对你的付出都视作理所当然?” 周悠儿拧着眉,默不作声。 “你总是这样,最挂念我的时候是你失恋失意的时候,我听你倾诉过多少次,开解过你多少次,陪你喝过多少次闷酒,你还记得吗?”笪璐琳心灰意冷地摇摇头,“你不记得,你不会记得,每当你谈恋爱的时候,你就不会想起我。” “周悠儿,我是你的钟无艳吗?” 寂静。 无声。 笪璐琳其实是个外热内冷的人,表面上好接触好相处,但本质上也是一只刺猬,内心的交友门槛极高,对于想要接近她的人,她的本能反应是抗拒,每当与他人的关系超过一定界限,她会自动竖起尖锐的刺,避人于无形。 她从不刻意去维系任何一段感情,有人来,她会张开双臂去拥抱对方,有人走,她会微笑着挥手告别,但对于她认可的朋友,她会极度真诚。 她和周悠儿的感情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探讨知识中升温的,那时女孩们在象牙塔里共同仰望着蓝天,生活简单,目标明晰,互相鼓励着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单调重复的日夜,约定好未来一起走。 可尘世纷纷扰扰,人们来来去去又分分合合,梦醒时分,生命终究是孤独的。 她追求极致的情感,绝对的忠诚,如果没有,她不勉强。 笪璐琳提包离开,留下了半碗坨掉的面。 半夜打车,心里惶惶。 从下单到坐上车的全程,笪璐琳都保持了十二万分警惕,紧盯着手机上的导航地图比对行车路线,司机倒一脸坦荡,安安分分地开车。 笪璐琳特地要求司机绕一段路去青竹街,这阵子,她来这条街找了好几次老奶奶,但都铩羽而归,可怕的是,每次她过来,都会产生奇奇怪怪的幻觉,街上仿佛飘着一对男女,有时穿着古代服装,有时穿着民国服装,每次都不一样,像人又像鬼。 这一回,经过青竹街时,笪璐琳又看到了一对男女,在街上拉拉扯扯。 她定睛细看,那个男生的身影格外像鹿霖…… —————— *参考自暨南大学2021届硕士研究生梁粤的《便携式仪器在大气环境观测中数据订正的优化及应用》论文答辩,如有侵权,不好意思,请联系我。 这几天主要在查资料,了解鹿霖学习的知识、会做的实验,看论文。可是,大部分论文要付钱,国外的论文甚至几十英镑,没钱看,没钱看……本文所有涉及专业方面的内容,我只能在我搜查到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减少知识性错误,欢迎指正。 首发:rourouwu.de (ωoо1⒏ υip) 27完完全全属于你(H) 笪璐琳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能在大街上,见到鹿霖和女生拉拉扯扯。 曾经她断言,如果当今社会仍存在唐僧,那恐怕就是跟女同桌定叁八线、和女同学一年都说不到十句话、被别人触碰后要消毒的鹿霖同志了。 他被那女生偷手机了? 这是她的第一念头。 确定那个男生是鹿霖后,笪璐琳叫司机停车,又怕待会打不到车,她拜托他等自己几分钟。 她小跑过去,马路过到一半时,听见那女生说:“你不要再缠着我!” 缠…… 闹别扭的女朋友? 念念不忘的前女友? 还是——爱而不得的女神? 笪璐琳不由自主放缓了脚步,心里头的不知是匡扶正义之花还是什么玩意,凋零了。 她仔细地打量那个女生,秀颀窈窕,乍一看的确漂亮,但越看越觉得眼熟。 这酷酷的表情,这浓得像抹了好几层奶油的妆容,这不合身的满是铆钉的男士皮夹克…… 噢!是那个之前在玫瑰酒吧里坐她邻桌的女生。 原来他喜欢这么野的啊? 不对,这女生不是和一个嘻哈辫男很亲密的吗? 他被绿了? 怀揣着一大堆疑问,笪璐琳不知不觉走到了两人旁边。 鹿晴率先看见笪璐琳,一边试图甩开鹿霖的手,一边大声叫道:“美女美女!救救我,这人缠着我不放。” 鹿霖转头也看见了笪璐琳,一丝惊讶从他眼底掠过。 笪璐琳装作不认识鹿霖,问女生:“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鹿晴苦着脸说:“我不喜欢他,他硬要逼我和他在一起,不然就不放过我,求求你救救我!” 所以是爱而不得的女神? 鹿霖沉下脸,用如炬的眼神警告鹿晴别胡说八道。 这事听起来很骇人。 女孩子被陌生人或是某个男人强行拖拽之类的新闻层出不穷,如果是陌生人,笪璐琳可能会冲上前暴打那个男人或者报警,但是,现下眼前的人是鹿霖。 她犹豫了。 “是不是有误会啊?”笪璐琳望着鹿霖,“她说的是真的吗?” 鹿霖看着她说:“不是。” 回答的应该是后面的问题,笪璐琳松了口气。 鹿晴见状,判定这女的是不会伸出援手的了,她也不指望别人来帮她,于是拼了命地挣扎,全力往反方向跑。 鹿霖差点被骤增的力量带着向前摔,但他长腿一伸,稳住自己,又一使劲,便把鹿晴拽了回来。 “我真的很烦你们!很讨厌你们啊!”鹿晴挥舞着乱拳,声嘶力竭,“你能不能不要再干涉我的人生!” 大半夜,青竹街静如冷灶,女生的声音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云霄。 笪璐琳认为,不管他们什么关系,鹿霖都没有权利强迫女生去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 脑子一热,笪璐琳走上前,像抱大树一样环抱住了鹿霖,说:“你不能这样,人家不愿意你就不应该强来!” 笪璐琳的举动非常出乎意料且莫名其妙,本来还算冷静自持的鹿霖眼里出现了慌乱,身体也倏忽变得僵直。 鹿晴感觉到鹿霖的手劲变小许多,立即猛力一甩,挣脱开了。 动作过于迅疾,左脸无意识紧挨着男生臂膀的笪璐琳,望着女生远去的背影还懵懵懂懂。 鹿霖唇角微颤:“笪璐琳……你在做什么……” “啊?”笪璐琳抬头,看到他线条清晰的下颌角。 鹿霖稍稍别开脸,空咽了一下,吸着气说:“你走开……” 那挺起的胸脯还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手臂。 软软的。 兴许是这街道过于寂静,笪璐琳也察觉出这一刻气氛的微妙,脸颊到耳根开始发烫,心跳加速。 她咬了咬唇,正要松手,突然间,一股巨大的悲伤就像海啸般从四面八方扑袭而来,全然笼罩住她。 她的脑海里闪现出很多人,可电光火石,她看不清任何一张脸,她听到很多人的声音,可杂乱细碎,她听不清任何一句话,她想要抓住点什么,可有一双无形的手撕扯着她的感官。 一切的一切,徒留心脏在涩涩发疼。 “笪璐琳。” 男生的一声叫唤如救命稻草,让她一瞬抽离。 “你怎么了?” 不知何时,热泪溢满她的眼眶。 她仰起头凝视他,哽咽地问:“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是不是见过……” 鹿霖怔住,半晌无言。 “嘀嘀——” 出租车喇叭声响起,在马路对面的司机大喊道:“喂,美女你还走不走的?要亲热回去亲热啊!” 鹿霖猛地把笪璐琳的手推开,往一旁退了一大步,声色俱厉地说:“笪璐琳,你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 笪璐琳却置若罔闻,按着自己的胸口嘟囔道:“好奇怪啊,为什么会觉得好难过好难过啊,心脏又刺痛刺痛的,我不会得什么大病了吧。” 嘟囔了一会,她环顾四周,哦了一声,好像才刚刚从一片混沌中清醒过来。 笪璐琳看向鹿霖:“你刚说什么?” 虽然她的言行举止经常无厘头,但今天还是太古怪了,鹿霖微皱起眉问:“你怎么了?” “不知道。”笪璐琳耸耸肩。 好吧。 鹿霖重申道:“我的事情和你无关,你别插手。” “嘁!”笪璐琳双手叉腰,一脸嫌弃,“谁稀罕插手你的事,我见都不想见你!但这种强抢民女的恶霸行为实在可耻,我见一个打一个,今儿忍着不打你,是姑奶奶仁慈。” 懒得再理他,她直接掉头走向出租车。 目睹笪璐琳坐上车后,鹿霖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准备拨打某个人的电话时,喇叭声又响起了。 声音嘹亮,在他身旁。 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来,说:“她问你要不要一起回去?” 笪璐琳暗自嘀咕:原话里可没有一起这两个字。 默数了十秒,毫无动静,她正要叫司机开车走,另一侧的后门开了。 笪璐琳动了动身体,面向车窗,目光投射于孤零零的街灯,耳朵却悄然竖起,听着他坐下、关门、系安全带。 有他在,她不用再盯着手机导航,身心便都渐渐松弛了。 司机透过中央后视镜观察两人,猜测是情侣吵架,好心地播放起男默女泪的华语金曲——《爱情买卖》。 这一天下来太累了,笪璐琳望着街景听着音乐,一曲未毕就坠入了梦乡之中。 在潜意识里,她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 “清清……” 琮瑜缓缓提起洛清的双腿,搁在肩膀之上。 历经他的万般逗弄,她早已招架不住,那待哺的花阴泛滥成灾,黏滑的清夜如泉水从穴口涌出,顺着臀沟流淌而下,濡湿了床榻,漾着莹泽的光。 “我受不了……给我……”洛清绷直脚尖,蓄力以全身心去接纳那硕物。 可痴痴地盼了一会,他愣是在门前止步了。 洛清晕红的脸上多了一层薄薄的愠色,闷声道:“琮瑜,你进不进?” 琮瑜不露神色地轻抚她的脸,细长的眼亮若星子,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倒显得她浪荡不堪。 洛清抬起手,似葱根的纤指轻轻地在他的胸口画圈,半嗔半喜道:“不进也罢,休想再戏弄我。” 琮瑜握住她的柔荑,轻声道:“试试此物,何妨?” 他的另一只手不知从何掏出了一枚约莫四寸长二指宽的玉人,拥有完整的人身,镂刻有男子容貌,线条繁复,质地滋润细腻,呈半透明状。 洛清是见过此物的,那日是她生辰,琮瑜送了她一对玉人,乃他亲手所雕,一男一女,男子意指他,女子则是她,她收下了女子那枚,不知不觉珍藏已有叁年。 “你要做甚么——”洛清尚未回神,便觉底下一胀,一阵冰凉被送入体内,登时刺激得她浑身一哆嗦。 琮瑜俯下身,轻咬住她软软的耳珠,低语:“我要你知道,我完完全全属于你。” 那玉雕被一厘一厘地往内推,洛清蹙起眉闷哼,两腿颤栗着,牝口愈发夹紧,紧得这物什仅仅塞进半截时,竟就中道而止了。 琮瑜牢牢箍住洛清的腰肢,捏着玉雕的指腹使大力道,径直往前,一呲溜,将其又推入一寸。 这物什虽不大,却坚硬明锐,洛清疼得一把掐住琮瑜的臂膀,细腿无力地蹬了蹬,以示抵抗。 琮瑜轻笑了一声,吻着她沁出了香汗的长颈,徐徐地捻转抽动那白玉,细而柔地刮蹭敏感至极的内里。 奇特的快感与痛感同时在奇经八络间蔓延,洛清弓起腰,胸口剧烈起伏,低低地喘息起来,嫩壁又麻又痒,止不住收缩,深深嘬吞着那物。 经过几番撩拨,穴道缓缓流出了新的稠液,腿间湿漉漉一片。 可终归是不通灵性的死物,远不比男子的麈柄,在须臾的欢愉过后,洛清更觉空虚。 她双手捧住琮瑜的脸,长腿向下勾住他的圆臀,前后轻柔地摩挲,嗓音细弱道:“我——要——你——” 她的眼眸似含了初春的雨露,迷离朦胧,脸颊如暮霞般酡红,潋滟红唇微启,了然的情欲,又甚是楚楚动人。 琮瑜定神看着,呼吸忽地变得浊重,硕根微不可察地震颤起来,他早已忍得遍身如焚,此刻,那股暴虐的欲念再也压抑不住,但他仍耐着性子,从红胀的媚肉里慢慢地拉扯出被包裹得温热的玉器,勾连着那晶亮的黏丝,在半空中宛如一道浊白的虹桥。 顿时,似有一缕微风吹入空空的穴内,洛清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琮瑜举起榻旁的执壶,痛饮半壶清酒,倏地扣住洛清的后颈,低头吻住她,软舌撬齿,醇香的酒液顺势而下,混杂着他灼热的气息,统统渡到她的嘴里。 洛清吮着吸着,竟愈来不知餍足,反渴求更多。腰上蓦地一紧,她来不及细想,一股强大蛮壮的力量猛然直直地撞入她的体内。 “啊……”她失了魂般喟叹,凭本能死死地揽住琮瑜,双腿蛇般圈上他的腰,方惊觉他的身子烫得出奇。 琮瑜俯身跪着,一下紧接一下狠烈地挺腰抽送,像是要把身下的美人贯穿。 小穴被捣弄得急促地松张收缩,能清楚地感知到正在抽插厮磨的茎物的状貌,青筋鼓胀,蓬勃饱满。它重重地顶入,抽离,顶入,疯魔般纠缠着软肉。 蚀骨的快感翻腾上涌,有一刹那,洛清恍惚以为乘着金乌,飞回了天上,在祥云瑞气之间浮浮沉沉,晃晃荡荡。 有多少年岁了,是万年,还是十万年,竟已记不清了。 她曾如一叶扁舟,独自在那浩瀚无垠的天上漂泊了数万年,茫茫然,如今终于寻得彼岸了。 她欲哭,便将琮瑜抱得更紧一些,十指嵌在他那一鼓一动的肩胛肌肉里,玉趾蜷缩。 嫩穴一阵又一阵痉挛,琮瑜被缠绞得汗如雨下,喘着气道:“怎咬得恁紧……” 且未说完,他一把托起她的翘臀,毫无保留地猛撞进去,顶至最深处。 洛清失声惊叫,却又因他的深吻,那从喉间发出的呻吟断断续续破破碎碎,宛如断了弦的琴曲。 男子粗重的喘息,女子高低的吟叫,还有那玲琅的水声在偌大的宫殿里缭绕飘荡,不绝于耳。 琮瑜浅抽深送了上百回,洛清彻底沦陷在他给予的疾风骤雨的欢愉里,到后头,蜜液似浪潮,不知喷溅过几回,腿间与臀下一塌糊涂。 洛清尽兴时,琮瑜尚未。她四肢耽然于床榻之上,眯着眼满足地看他索求的模样。 当真淫靡。 初初见他时,他不过是个未长开的少年,像羸弱的雏儿,如今却已有力如虎,执辔如组,与她风月不休。 她笑。 清淡微甜的花香飘至殿内,洛清望向窗外,一树飞花满地红。 那伴了她千年的合欢,落花了,花绒随风纷纷扬扬。 美哉美哉。 倘若这人世间真有极乐,便是此时,此景,此人罢了。 …… “美女。” 原来这就是鱼水之欢吗。 也太爽了吧。 上天能不能把这个叫琮瑜的绝世美男加猛男送到她的眼前。 “美女!” 笪璐琳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司机大哥的冷漠脸。 妈呀—— 司机说:“到了。” 如果上天要惩罚她—— 笪璐琳尴尬地抹了抹从嘴角流出的口水,抹掉一半,倏忽想起什么,惊恐地迟缓地扭转脖子。 有千万种方式—— 对上了另一张冷漠脸,无比冷漠。 不该是这种比凌迟还可怖的方式啊!!! …… 鹿霖下了车,笪璐琳捂住脸战战兢兢地问司机:“我刚没有发出过什么奇怪的声音吧?” 司机邪邪一笑:“没有,你睡得很安详。” “……” —————— “琮”音同“从”。其实有好几世,除了第一世女主曾是神仙,其他世两个人都是凡人。第一世发生在尧舜禹时期,但这时期没有留下书籍,不知那时候的人如何谈吐,最后我还是决定写得白话一点,古不古,现不现的,多阅读几本古籍后我再思考怎么修改,也可能不改。实不相瞒,我是个禁欲系作者,不打算在车技方面进行深造哈哈哈。 28远离那个男孩吧 月色惨淡,清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 笪璐琳下车后,还有些恍惚。 梦是潜意识的语言,那他们到底是谁? 而我又是谁? 小区门口高高立着的照明灯大概出毛病了,一闪一闪的,有点像鬼火。 伸了个懒腰起身巡逻的保安大哥瞅见经过的鹿霖,忍不住多望了几眼,一偏头又看见跟在后面的笪璐琳,朝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又被误会是一对了,怎么总有人认为我和他合衬,不如顺应民意在一起算了。笪璐琳有点自暴自弃地想着。 等电梯。 笪璐琳站在鹿霖身旁,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 已是四月的尾巴,春天快要结束,天气渐渐变热了。 而他还是像一面铁墙,刀枪不入。 她跟他的关系就如同那秋千,荡上去又很快落下来,反反复复,摇摇摆摆,踟蹰不前,不冷不热。 那个女生是谁啊?你有没有女朋友?你有喜欢的人吗? 该怎么自然而然地问出这些问题。 算了,人家说得明明白白,他的事情和你无关,不要热脸贴冷屁股。 笪璐琳把玩着垂在胸前的头发,随意地问:“你觉得这世界上有神吗?” 鹿霖眼皮挑了一下:“嗯?” 突然问这种问题是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笪璐琳将头发捋至背后,解释说:“我最近做了一些梦,梦里有个女人好像是神仙。” 鹿霖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你信吗?” “信。”声音很轻。 笪璐琳有些讶异,他竟然会相信,他不应该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么。 “我自己。”鹿霖又说。 笪璐琳瞬时转头看他,天花板上的黄灯照得他的发丝泛起淡淡的金色的亮光,睫毛微翘,眼神笃定。 你相信有神吗?信,我自己。 笪璐琳忍不住浅浅地笑了。 “所以,其实你也不信女娲造人之类的传说咯?” “有这样一种说法,”鹿霖说,“在上古时期,有很多个部落,部落和部落之间总是明争暗斗,男人就希望女人多生孩子,壮大部落的力量,抵御侵略。女娲是母系氏族社会的首领,所以用‘女娲造人’这种传说来改变女性的角色。” 笪璐琳思索了一会,联想到梦里缠绵的两人,看着鹿霖问:“为什么要男女结合才能产生新生命?我的意思是在生物演变的过程中,如果能进化到每个生物自主决定生或者不生,男人不需要靠女人的肚子,女人不需要男人的精子,两个人发生关系只是纯粹因为相爱,没有被逼生孩子,没有意外怀孕,没有骗婚,那该多好。” 叮一声,电梯到了,两人同步走进去。 鹿霖按下六楼的键:“你是指如果是无性繁殖或许会更好吗?” 笪璐琳挑眉:“对。” “适者生存,外界环境一直在变,拥有更复杂的身体构造的生物才更有能力适应环境,而有性繁殖带来基因重组,基因重组带来无穷可能的变异,变异能更好地应对生存的挑战。国内外有过雌雄同体的神话人物……” 鹿霖作古正经地说着,忽然听到了像银铃轻轻碰撞的笑声。 他看向她:“笑什么?” “没什么。”笪璐琳低下头,抿了抿唇,忍着笑意说,“我只是某个瞬间在想,你是不是什么都懂,是不是不管我问什么,你都会这么认真地思考和回答。” 鹿霖也倏地低下头,沉默了。 电梯里的空气不流通,男女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在小小的空间里漫涨。 笪璐琳此刻觉得,沉默也挺好。 沉默也是一个很美妙的答案。 电梯到达六楼,两人一动不动。 笪璐琳瞄了一眼鹿霖,他的耳朵红彤彤的。 “你很热?”笪璐琳脱口而出。 鹿霖忽而迈开大步子,率先走了出去,同时语速有点快地说:“都是以前学过的知识,你可能忘了。” 他跳过了她最后一个问题。 笪璐琳轻轻一笑。 好像找到和他相处的方式了。 好像他们之间也可以有聊不完的天。 挺好。 …… 按部就班地继续上着班,没几天,五一假期到了。 五一那天,笪璐琳去了一趟第一人民医院检查身体。 每次做梦,她都有一种身体被掏了一遍的感觉,被掏空的程度逐次加深,最近明明睡眠还算充足,但精神状态却变差了许多,仿佛被妖怪吸走了大半元气,导致工作效率大降,没少被老头含沙射影。 她有点担心,许凤娇的病遗传到她身上了。 做完全身检查和拍完X光片,一早上就过去了。 等报告时,笪璐琳一时兴起,跑到胃肠科找之前照顾她的护士,可溜达了一圈,没找到人。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医生公示栏,看到梁司棋的照片,在脑海里和鹿霖的脸做比较,最后她得出一个秀气一点,一个英气一点的结论。 似乎还是好后面那一口。 “梁医生啊,我好想梁医生。” “看到他的照片就想哭,我真的没办法相信梁医生就这么离开了。” 笪璐琳转过身,看见两个她不记得有没有见过的女护士双眼含泪,目光落点好像就是梁司棋的照片。 离开…… “你们说的梁医生是梁司棋吗?”笪璐琳的手情不自禁微微颤抖,“离开是什么意思?他辞职了吗?” 其中一个护士立马流下热泪,掩面而泣。 另一个护士说:“你是梁司棋医生以前的病人吗?” 笪璐琳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昨天去世了。” “……” 掩面而泣的护士哭得更厉害,掉头跑开了,另一个护士追上去。 笪璐琳脑袋空白地呆立在原地,半晌,才无声地说出“为什么”。 多好的人啊。 为什么会这样。 林冉冉呢,知道这件事吗。 想到这,笪璐琳给林冉冉发了消息,没敢直接问,只是询问近况。 报告出来时,仍没有收到回复。 检查结果是无异常。 笪璐琳垂头丧气地走出医院,天蓝得像被蓼蓝草染色过的绸缎,中午的太阳正火热,晒得她脑袋发晕。 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下午,傍晚时,笪璐琳出门,和一个平时联系不多的大学同学吃饭。 她很想推掉,但盛情难却。 小区门口正好有公交车能到约定的餐厅附近,十来个站,笪璐琳便选择了坐公交。 路上有点堵车,地铁不会,但公交比地铁好的一点是,能让人欣赏沿途的风景。 告柏这座城市,每天都有新的高楼筑起,但也保留了不少风韵未减的古楼,每天都有对它充满好奇心的新人进入,但也有不少失意的人遗憾离场。 老街旧巷仍在低述着陈年往事,可有谁愿意停下脚步倾听呢? 笪璐琳望着窗外发呆,忽地听见身旁的位置有人重重地咳了一声。 她没有理,但这才回过神,发现天空灰沉沉的,正在下毛毛细雨。 “笪璐琳。” 沙哑的像喉咙卡着痰的老年人声音。 笪璐琳一惊,迅速扭过头。 眼泪一下子涌到鼻腔,笪璐琳抱住了对方:“奶奶!我找了你好久啊……” 老奶奶轻拍她的背:“傻孩子。” 抱了一会,笪璐琳废话不说,直切正题:“你是来指点我的吧?你是不是早就洞察天机?” 老奶奶举起菜篮子,笑道:“我刚买完菜,这儿的市场的东西便宜,碰巧遇见你,你成天穿名牌衣服,没承想还会坐公交车呀。” “……”怎么还带嘲讽人的呢,笪璐琳表面微笑,心里暗道——你一把年纪还会研究什么名牌不名牌呀。 “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当初干嘛特地和我说那番话?”笪璐琳叹了叹气,“你知道梁医生死了吗?” 老奶奶也重重地叹气:“他命中固有一劫,就看他的造化了。” “人都死了还造化?”笪璐琳一头雾水,“那冉冉呢?” 老奶奶摇头:“我算不出。” “那我为什么会做一些让人越来越虚的梦?” 老奶奶顿时抓住笪璐琳的手臂,睁大眼问:“做梦?” 这惊恐之貌的确像一无所知,笪璐琳瘪嘴:“连你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啊……” “梦见了什么?” “额……”这怎么说得出口。 “说!” 笪璐琳呼出一口气,闭上眼回忆。她尽可能详尽地将梦境讲述给老奶奶听,但除了第一场梦,其他的实在难以启齿。 “脱完衣服,就是一些不可描述的……嗯……你懂的吧。”笪璐琳眨眨眼。 “不懂。”老奶奶求知脸。 笪璐琳抓狂:“你这么大岁数,还会不懂男男女女那点事吗,反正我最终获取到的信息是女的叫洛清,是神,男的叫琮瑜,是人。” “还有呢?” “还有——”笪璐琳想了想,“洛清很爱琮瑜,这是我最大的感受。” “之后的事你都没有梦见了?” “没有,可能还会继续做梦,但我不清楚会在什么时候,没摸索出规律。” “原来是以做梦的方式。”老奶奶仰头一笑,“那是大婚之日,多可笑。” 她的笑里尽是悲凉。 笪璐琳将信将疑地问:“他们真的存在吗?” “给你讲个故事吧。” 老奶奶讲了个耳熟能详的故事——蚩尤首次攻打黄帝时惨败,在夸父的提议下请来了能呼风唤雨善用妖术的风伯、雨师;于是,在双方第二次拼杀时,黄帝军队不堪狂风暴雨的攻击,溃不成军;后来,在第叁场战斗中,身为黄帝女儿的魃即旱神前来帮忙,成功驱赶了暴风淫雨。 “洛清就是魃?”笪璐琳问。 老奶奶点头。 笪璐琳嘴角抽搐着笑了。 扯了半天竟是给她讲了个古代神话故事,忽悠谁呢。 “再后来呢?” “你不该承受这些。” “什么?” “我就要下车了。” “啊?故事才讲了个开头呀。” “我只能陪你一段路。” “我要怎么联系你?” “有缘自会再见。” 老奶奶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条红手绳,末端有一粒红珠子。 “今年是你的本命年。”老奶奶给笪璐琳戴上,“你要好好戴着它。” 但愿它能护你周全。 “谢谢奶奶。”虽然笪璐琳没看出这手绳有什么特别,但还是很感谢老人家一番心意。 车到站。 老奶奶又摸着笪璐琳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远离那个男孩吧。” 笪璐琳心一颤,很奇怪,她下意识认为老奶奶说的是鹿霖。 “你指谁?” 老奶奶松开手,慢慢起身,慢慢道:“如果你知道前路的尽头是万丈深渊,你还会往前走吗?” —————— 首发:rourouwu.info (ωoо1⒏ υip) 29前世之莫问归期 我来到将军府的那一日,长安城下雪了,雪花一点一点无声地落在瓦檐上。 府第赫赫,朱漆大门上方“大将军府”的匾额高高悬着,在银装素裹之中格外显眼。 蕊杏领我到后院,教导我府内的规矩。 我是一名奴婢。 七岁那年,我阿爹给一大户人家做衣裳时不小心弄脏了袖口,得赔偿八两银子,家里拿不出这么多钱,阿爹阿娘东拼西凑亦远远不够,最后他们只好将年纪最小的我卖为奴,换取五两银子,从此我成为了中郎将义衡的婢女,再也没见过家人。 我侍候了义衡叁年,之后进入将军府,变作归琪的婢女。 彼时,归琪还不是将军,他的舅舅付威是战绩显赫的大将军。北部的匈奴连年侵扰我朝边郡,劫掠财物,袭杀百姓,每年残杀人口不下万人,付威能骑善射,材力绝人,多次率领大军击败匈奴,收复了大片失地。 十六岁的归琪,容颜清朗,年少气盛,侍从皇帝左右,出入宫廷,与闻朝政,尚未上过战场,没有人相信他能带兵征战。 但我相信。 每日平旦,东方刚泛起鱼肚白,第一声鸡鸣响起后,我和蕊杏速速起身,穿衣梳洗,洒扫室堂,设桌椅,陈盥漱之具,待归琪醒来,则侍立其左右,拂床襞衾,准备朝食,听候命令。 归琪与寻常的贵族子弟不同,不爱那酒池肉林黄金采邑,志在驰马疆场杀敌报国,朝食过后,便只身骑马到城郊练功习武。 万物初醒,剑眉星目的少年郎,乌发束起,身着玉色对襟衣,后披墨黑长裘,背挂朱色大弓,在长安城街道上策马而过,蹄声铿锵,白雪飞溅,意气风发。 我和蕊杏时常嗅着院中的红梅香浣濯纫缝,等他归来。 就这样,我在将军府平安无事地度过了第一年,没抬头正眼瞧过归琪,没和他说过话,只有蕊杏才有资格近身为他宽衣解带,但我也没和其他人说过话,我是个哑巴。 我原先能言善道,在中郎署时,有一回,我犯下无心之失,打翻了烛台,于是遭受一顿毒打,皮开肉绽,过后数日高烧不下,退烧之时我再也发不出声。 匈奴再次进犯,归琪主动请缨上战场,跟随付威奔赴漠南抗敌。 归琪不在的日子,蕊杏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不断在我耳旁诵经念佛,扰得我在刺绣时分神,以致十指常被刺破流血。 每月初一十五,将军夫人会去城西的永安寺烧香祈福,求神拜佛保佑付威和归琪平安归来。 我望着眉目慈祥的如来,总会想,是不是内心足够虔诚,愿望便能实现。 倘若以性命相求,是不是就足够虔诚。 那日,光秃秃的红梅枝梢滴着点点雨露,捷报传回长安。 归琪独自率一千轻勇骑,横绝大漠,除敌叁千余人,斩杀单于叔父,俘虏单于祖父,勇冠叁军。 将士们班师回朝时,长安城宛如野草春生,全城百姓都出来相迎,马蹄声雄浑,欢呼声震天。 皇上封归琪为侯,食邑一千八百户。 当时,我在收拾衣裳,遥听铃下苍头大喊:“将军回府啦!” 蕊杏唤我一同前去迎接。 多年后,我犹记得那个黄昏,府门大开,归琪脚踩马镫翻身下马,身上的秋白袍服恰如翻腾的云彩,不似春光,胜似春光。 睽别数月,他更显硬朗,又高了许多,身姿挺拔如苍松,愈发衬的我和蕊杏娇小如枯枝。 一见到我们,他就打趣道:“我不在,姑娘们没顾好身子,都消瘦了。” 蕊杏顿时羞的满脸绯红,却看着我道:“你怎么红了脸?” 我无端心慌,匆忙低头。 分明是那天边的落霞红,可惜我无法为自己辩驳。 转眼又到隆冬,蕊杏感染了风寒,在她卧病于床的几日,我一人服侍归琪。 那夜,归琪在书房中读兵书,我在其身侧研墨。 我偷瞥书中文章,竟不知不觉看入迷,磨着磨着将墨研磨到了桌案上。 遭了,我心想。 归琪却大笑,放下纸卷,轻握我的手教导道:“大拇指和中指捏着墨块,食指放在墨块顶端,磨的时候要轻要慢,用力要匀。” 他的指腹粗糙,但很温暖,我的手随着他的力慢慢地转,慢慢地磨。 他问道:“你的手为何如此冰凉?” 说着又捂了捂我的手。 我一时不知该不该把手抽回。 他望着窗外如飞花的白雪,自答道:“定是衣裳太薄,我明日叫舅母在瑞祥福给你们缝制几件绵袍。” 我忙摇头。 他笑了笑,又问:“可曾读书识字?” 我颔首。 奴婢一般不识字,遑论读书,但我没卖身为奴前,总去西市缠着一瘸了腿的算命师傅教我读书写字。 归琪道:“你若喜欢,以后可常进书房读书,如有不懂,我待在府中时可随时问我。” 这样的幸事,我从前不曾敢想。 半月后,将军夫人给府中所有奴婢都各添了两件御寒袍。 来年春,归琪被封为骠骏将军,作为统军主将带领一万精骑兵进攻河西。 这一去又不知何时是归期。 得闲时,我会躲在书房里,抚摸着锦帛上的地域图,想象他如何翻山越岭,今日又行至何地,乌鞘岭是否险峻,焉支山是否寒凉,大漠的风沙是否漫天。 我也会读其他书,无意中,我读到了一首诗,甚是喜欢,悄悄地将这首诗缝进了我的绵袍里。 捷报一次又一次传回,骠骏将军所至之处,匈奴纷纷丢盔弃甲,狼奔豕突,溃不成军。 春去冬来,我盼啊盼,盼到及笄之年时,终于盼到恣意的少年策马归来。 不,他已成为一身转战叁千里,一剑能当百万师的大将军了。 他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可明眸里的光亮似乎从未暗淡过。 那日,归琪去上林苑狩猎,我亦随行。 晴空之下,他骑着骏马,色不改目不瞬,张弓引箭穿云霄,箭矢如光,弓不虚发。 我还在惊叹他的高超技艺时,忽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如同纸鸢般被带上马。 归琪一手扬鞭,一手紧抱我的腰。 “绒儿,莫怕。” 沉稳而热烈的声音在我的耳畔燃烧。 他的身躯如狮虎般强壮灵动,包裹着我的每一块肌肉,都蕴藏着令人心安的巨大力量。 风不断呼啸而过,骏马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四周的山川树林就如同蟠螭灯上的画,来有影去无声。 我感觉我在御风而行。 心将要飞奔而出,不知是为此景,还是为此人。 我虽已有八年未见爹娘,但至少知晓他们姓甚名谁,住在何处,而归琪从小就没有阿爹。 归琪的出身同我一样卑贱,他阿娘曾是青阳侯府里的侍女,与小吏私通后怀上他,可小吏却在得知此消息后立即辞官娶妻,与母子二人断绝了往来。 在归琪四岁时,原本为侯府里的歌女的姨母得皇上宠幸,一朝之间飞上枝头,自此,整个付氏家族的人连同归琪都成了人上人。 但我在中郎署时,常听见义衡以及一些贵族子弟对归琪的讥笑,笑他的出身,笑他是野种,笑他纯粹沾了他姨母的光。 归琪却笑骂由人,从不理会,只专注于练就一身好本领。 时至今日,天下无人不识令匈奴闻名丧胆的归琪大将军,无人再敢嘲笑,反而胁肩谄笑、婢膝奴颜、争相投奔,只为在其帐下求得一个封侯拜将的机会。 就连归琪的生父归诠以及同父异母的弟弟归泓也寻上门来。 归琪没有责怪归诠,只遗憾过去未能尽孝。 他为归诠置办了大量田产,并将归泓留在身边教养。 归泓与我年纪相仿,见我是个哑巴,终日故意问我为何不说话,还喜欢趁我不备摸我手脚,哪怕蕊杏在旁,他也无所顾忌。我无法叫喊,他便变本加厉。 所幸他瘦骨伶仃,每次我猛力推还是能推开他,然后我疾速逃离。 那日,归琪和归泓用晚膳,我斟酒上菜,毫不设防时,臀部突然被人捏了捏,我惊得打碎了酒壶。 归琪一把掐住归泓的颈项,怒目而视,极冷道:“归泓,她是我的人。” 归泓被掐得满脸红涨,青筋暴突,他抓着归琪的手求饶:“兄长……我知错了……” 归琪望向我,我有些不知所措,怕出人命,对他摇了摇头。 归泓快要没了气,归琪才松开手。 这天之后,归泓果真没再碰我,见到我还要绕道而行。 虽然经过上次的大战后,已有数万匈奴归降,但匈奴的主力仍缩在漠北,伺机而动。 为绝后患,皇上又命付威、归琪各率六万骑兵,深入漠北,歼灭匈奴主力。 每次出征前,归琪都会写一封家书。 月明星稀,烛光摇曳,我在他身侧研墨,他叫我不要偷看,如果我能做到,就送我一样好物。 我自是没有偷看,他亦言而有信。 那是一对长宽一拇指的鸳鸯玉佩,佩形为一对鸳鸯作戏水状,下部为荷叶形,顶部钻有小孔。 归琪将其中一块放在我手中,道:“鸯佩……你留着……” 仅仅五字,他竟说得期期艾艾。 我没见过这般美的玉,质地致密细润,仿佛浸在清泉里似的,在月色下漾着粼粼水波。 我想,我应当收下,这样他上战场时能少一份忧虑。 可我由始至终都没敢看他一眼,直到他离开前,才抬头凝望他骑马远去的背影。 他披着我为他缝制的麑裘,正好长安城下初雪了,雪花一点一点无声地落在麑裘上。 他还给我留了一封信,但他说,等他归来那日再一同看,如果他回不来,就不要看,直接将信烧成灰烬。 冬去春来,春去冬又来,我盼啊盼,终于盼到了归琪大获全胜,在燕然山代表天子祭拜天地,宣誓主权的佳音。 他要回来了。 我按捺着雀跃的心,每日抚摸着锦帛上的地域图,想象他如何跋山涉水,今日又行至何地,离长安还有多远。 可我又盼啊盼,盼啊盼,盼来了——骠骏将军在回朝途中,染上恶疾,不幸身亡。 …… 有好多日,我不知天是黑的,还是白的。 有好多次,我把院中开得正艳的红梅看作喷溅的鲜血,于是没忍住把它们全折断了。 有好多个巴掌,蕊杏扇了我好多个巴掌,说我一个出身卑贱的哑巴竟斗胆狐媚将军,还把将军克死了。 有好多双手,归泓又把手伸过来了,在一片混乱中,我拿起一把刀刺向他。 也刺向自己的心。 我倒在了雪地里,眼前苍苍茫茫。 回忆似海,汹涌而至。 我记起那日燕礼,义衡把痰吐进我的嘴里,我恶心到当场吐出来,被他用鞭子抽打到如一条垂死的鱼,奄奄一息。 王公贵族们的笑声如尖针,把我深深地扎进雪地里。 我想,莫不是要葬身在这雪地里了。 忽而听见如流水击石般清亮的声音。 “义郎官,将此婢女送我如何?” 我抬起头,半跪在我面前的少年郎,眉眼里尽是温柔,不似春光,胜似春光。 他问我:“你叫什么?” 我颤巍地伸出四根手指,意思是叫阿四。在这府中,奴婢都被标上牌号。 他摇摇头:“你本名。” 我捧起一抔白雪。 莫雪绒。 我出生那日,天降大雪,雪似绒毛。 我叫莫雪绒。 他没懂,柔声道:“跟我回将军府再告知我,可好?” 年幼时,那教我读书写字的算命师傅曾告诫过我,万万不可踏入将军府半步。 我那时没懂,如今懂了。 可我不后悔。 从未后悔。 归琪,我去嫁你了。 我去嫁你的这一日,长安城下雪了,雪花一点一点无声地落在玉佩上。 【后记】 莫雪绒被下葬前,蕊杏替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从而在她身上寻得一封信。 可经过雪水浸泡后,纸上的墨早已晕开,只能模糊看出上面应该写了八个字。 在脱下的衣裳当中,蕊杏发现绵袍的内层密密麻麻地缝了许多小字,可她不识字。 最后,莫雪绒的遗物全被投入火海,烧成灰烬。 无人知晓,两千多年前,曾有一名少女,在某个冬夜,映着雪光,微笑地将一首诗一针一线地缝进衣裳里。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 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 首发:rourouwu.info (ωoо1⒏υip) 30前世之铿锵玫瑰(上) “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长夏开在枝头上/玫瑰玫瑰我爱你……” 伴着淅沥的雨声,女人袅袅的歌声在死气沉沉的充斥着霉味与血腥味的刑讯室里婉转回荡。 墙角处,煨着烙铁的炉子冒出几缕青烟,炉中黑炭的红光忽明忽灭。 一个身材伟岸穿着笔挺的制服的男人,迈着稍显沉重的步伐,从昏暗的长廊尽头走来。 站在刑讯室门口的年轻看守员李丰听到渐近的脚步声,抹了一把眼角,恢复回正色,待男人走近,向其庄重地敬了个礼:“局长好!” 杜聿琛,毕业于告柏警官学校,曾是国民党军统高级特务,能力卓着,现任汪伪行政院清乡事务局局长。 杜聿琛一眼都没瞧李丰,目光全然停留在低垂着头唱歌的女人身上。 女人的双臂被牢牢缚在十字架形状的木桩上,湿漉漉的乌黑及肩卷发散乱地覆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嫣红色的织锦缎旗袍勾画出她的玲珑曲线,裙角却在滴着水,脚上的黑色高跟鞋浸泡在水泥地上的浅水洼中。 既狼狈,又有几分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优雅。 杜聿琛遥想起叁年前的初见,她也是穿着这般鲜艳亮眼的红色旗袍。 那时的她,是告柏市最大的舞厅的当红歌女,在舞台中央轻歌曼舞时,举手投足间衣香鬓影,风情万种,宛如一朵高贵冷艳的红玫瑰,能轻易夺走在场所有男人的心魂;而现在,虽然依旧是红玫瑰,却似历经了暴雨冲刷,一片颓败。 杜聿琛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眼神如鸱,以狠戾的语气问道:“谁泼的水?” 李丰瑟瑟缩缩地回答:“报告局长,她一直昏睡不醒,所以我就——” “啪!” 一个宽厚有力的巴掌如闪电般落在李丰的脸上,力度大到让他直接跌坐在地上。 常年周旋在高官贵人和各种美人身边的杜聿琛,表面看上去风流潇洒,温柔多情,实际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杀人不眨眼。 李丰深感不妙,害怕到浑身哆嗦,连忙跪地求饶,磕头磕得凉地板梆梆响。 杜聿琛还是没扫李丰一眼,一个“滚”字从他冰冷无情的薄唇里吐出来,李丰立即像条哈巴狗一样连滚带爬地逃离了。 女人的歌声戛然而止,停在“来日风雨来摧毁/毁不了并蒂枝连理”。 刑讯室顿时冷寂下来,冷寂了一会,对面的操场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大概是某个中共地下党员正在被施以酷刑。 这样的惨叫她听过好多回,自从两年前跟随杜聿琛来到上海后,她就被安排住在离76号特务总部不远的公馆,在半夜里经常能听见拷打声和哀嚎声,哪怕与杜聿琛欢爱时,她被折腾得吟叫不止,仍能听得清清楚楚,那些声音就像尖刀一样割着她的心脏。 杜聿琛缓步走向女人,近到能看清她的每一根发丝时,止步。 他没有说话,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拨开贴着她的脸蛋的头发,捋至耳后,再默然从胸口处掏出一方素色手帕,为她拭去沾在脸上以及头发上的水珠,儒雅无比地一点一点擦拭。 幽幽浅浅的灯光照亮女人的面庞,艳丽的妆容已像触碰糙纸的墨水,晕了大半,眼皮像是懒得提起,低低垂着,可即便这样,她依旧是美的。 破碎的美。 她这副模样让他觉得很陌生,过去叁年,这张狐狸般的脸太具有迷惑性,一颦一笑都尽显媚态,望着他时那双凤眼总是含情脉脉,分外妖娆。纵使他自认为聪明过人,却还是落俗地掉进了她设下的陷阱,相信她爱慕虚荣,相信她远离庖厨,相信她不问政事,相信她心甘情愿当他的金丝雀。 直到,他看见他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她亲手写下的“锄奸名单”里。 咔擦一声,金色的打火机升起一簇小火,杜聿琛点燃了一根细长的香烟,叼在嘴边。 “我该怎么称呼你?”他轻吐出一口薄薄的白烟,吐向女人的鼻尖,“沉莉?还是顾沁?” 烟雾在彼此中间弥漫,烟草味中掺杂的淡淡的玫瑰和薄荷味涌入她的鼻腔。 是她唯一喜欢抽的仙女牌香烟,他说过他每次在外执行任务,想念她的时候就会抽仙女牌香烟,这样仿佛她也陪在他的身边。 “不,”杜聿琛垂下眼,深邃的眼睛睨视女人,“我应该叫你玫瑰小姐。” 顾沁,化名沉莉,自称父母早亡,无依无靠,以歌星身份攀附权贵,在上层社会混迹多年,实为富商之女,就读于告柏女子师范大学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暗地里被训练为红色高级特务,负责收集日本和汪伪政府的作战情报,代号——玫瑰。 温厚的手掌在顾沁的脸和脖子之间轻柔地游移,杜聿琛压着嗓子问:“这叁年你跟着我,和我上床,就为了利用我刺探情报?” 顾沁像是没听见,毫无反应。 杜聿琛微眯起眼:“你真是个出色的特务。” 顾沁当了七年沉莉,没有人怀疑过她,如果不是她和翻译员徐逸航共同部署了策反计划,在策反行动的中途有人叛变,将任务全盘托出的话,这一晚她仍是那个在高官舞会上千娇百媚惹人垂涎的红玫瑰。 仍是属于他的莉莉。 “莉莉,”杜聿琛忽然弯下身子搂住顾沁,嘴巴靠着她的耳廓,柔声说,“我给你买了一幢西班牙式的花园洋房,在麦根路,有叁层,一楼是客厅和饭厅,二楼是书房和会客室,会客室里建了一个舞台,供你随时唱歌跳舞,叁楼是起居室,有一个大阳台,你可以坐在那喝着茶吃着糕点欣赏日落。” 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冰凉,他又搂得更紧一些。 “如果你今后不想再待在上海,我就带你离开,回告柏,去北平,或者是国外,哪里都可以,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你去,只要——”杜聿琛顿了顿,沉下声,“你如实交代其余地下党成员,以及新四军的作战计划。” 旗袍上的水逐渐渗入制服的表面,分不清是谁湿了谁。 “你被释放后我们就结婚。”像是怕她以为这仅仅是一番哄骗人的说辞,他又加强语气恳切地说,“我是真心想和你结婚,生小孩。” 此刻的杜聿琛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深情,仿佛能将铁石化为柔水。 可任他搂得再紧,任他描绘的蓝图再美丽,顾沁始终无动于衷,双眼空洞,整个人如同一湖死水。 杜聿琛眼里的光也渐渐熄灭了。 他不得不醒悟,那个一收到他的礼物就会笑得比鲜花更娇美、盼着他去百乐门舞厅接她回家、说喜欢被他抱着总在他怀里撒娇的沉莉,彻彻底底——死去了。 曾经的一切,都是伪装。 杜聿琛又叫回李丰:“把徐逸航带过来。” 徐逸航,父母开银楼,家境优渥,高材生,精通日文,是汪主席的日文翻译兼随从秘书,当然,也是潜伏的中共地下党。 过了一会,李丰和另一个看守员各架住徐逸航的一边胳膊,一路拖行着,来到顾沁的面前。 原本眉清目秀的徐逸航,变得鼻青脸肿,眼睛快要睁不开,鼻子明显歪了,一道道血柱像冷冻后的面条挂在脸上,囚服血迹斑斑,身上满是被鞭笞过的痕迹,如同车轮在泥泞的道路留下的胎痕。 顾沁只瞥了一眼就望向低处,不忍心再看。 杜聿琛捕捉到她的眼神变化,单手拢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看徐逸航。 顾沁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心疼了?”杜聿琛手上的力气加大,嘴角微微抽搐,“只有他的出现,才能让你动容,是吗?” 众所周知,顾沁大张旗鼓地追求过徐逸航,追了将近半年,也交往过半年。 这一切发生在杜聿琛认识并强行占有顾沁之前。 但除了顾沁的上线,其他人不知道,是顾沁通过那一年的努力,成功策反了徐逸航,让他从叛国者变成共产党党员,从而联合其他地下党员组成了南京情报组,在敌人的心脏获取情报。 香烟已燃到只剩烟蒂,杜聿琛把它丢进烙铁的炉子里,碳炉发出滋滋声。 这声音让顾沁忍不住轻微颤抖。 烙铁的头早被烧得红热,杜聿琛握住烙铁的柄,慢慢走向濒临昏迷的徐逸航。 那双阴鸷的眼让抓着徐逸航的李丰看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森森之气直往毛孔深处钻。 “你的上线是谁?” 烙铁的头离徐逸航的胸口越来越近。 可徐逸航神志不清,无力回答。 “信仰。” 坚定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 杜聿琛回过头,对上顾沁刚毅的眼神。 “我们的上线是信仰。”顾沁目不转睛地看着杜聿琛,“不过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懂信仰是什么。” 我们。 你。 真是泾渭分明。 “滋——”烙铁落下,与肌肤相亲。 “啊——”徐逸航瞬间痛醒,四肢挣扎起来,但因被人钳住而无法动弹,只能撕心裂肺地喊叫,脑门随即渗出密密的细汗。 一股布料和皮肤烧焦的气味飘起。 顾沁的眼睛里浮起一层薄雾,她像看淡尘世般说:“杜聿琛,给我们一个痛快吧,这是我对你的最后一个请求。” 杜聿琛冷笑一声,握着烙铁转身走向顾沁:“沉莉,不,顾沁,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让我作为见证人成全你们一段冥婚吗?” 徐逸航努力睁大眼,用尽力气颤栗地说:“你别碰她……” “别碰?”杜聿琛冷嗤,“我让你看看我平时是怎么碰她的。” —————— 首发:rourouwu.info (ωoо1⒏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