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养宦手册》 分卷阅读1 公主养宦手册 作者:水上银灯 文案 太监陆危,殿前为宦,江央公主侍者。 后帝宜章回首往事,当初目不识丁的太监,在纸上写下的江央二字,尽是倾慕。 陆危:“卑臣心仪的……除却殿下,别无他人。” 我的悲喜,我的忧愁,与你有关,又与你无关。 “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我的心有所属,唯你一人;我的名姓,永生是你的附属。 自卑忠犬宦官清贵冷淡公主 【忠犬型男主】 注:HE、甜文 真太监,如假包换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央,陆危 ┃ 配角:宜章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立意:自立者自强,我本是参天大树,可上青云之概,不为藤萝亦可生 第1章 回宫 江央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永定三十二年,阔别皇城三年的江央公主,终于从皇觉寺回来了。 湛蓝如琉璃瓦的天空,飘过大片大片缥缈层叠的白云,在皇城上落下大块大块的阴影,疏朗的清风穿过宫檐铃铛,发出阵阵清脆的回响。 江央公主仪驾方至,侍从举目见奉旨迎驾者,是一位约莫双十的年轻内侍,身着宫中制式的衣袍。 正在头前巍峨宫门处等候。 陆危提步迎上前来,护送的侍卫纷纷退开,垂首让出路来,步至驾前顿足,还未等他开口,里面就传出一道清淡的询问声:“来者何人?” “卑臣陆危拜见江央公主,特奉王旨代五皇子恭迎接公主殿下。”陆危眼见着车帘被掀开。 在薄且淡冷的天光下,仪驾里露出一张昳丽又清透的面容,面皮瓷白的少女仿若春夜里花灯下,枝头一簇莹白无暇的梨花,又若分花拂柳出现的神女,不意映入了他的眼底。 江央公主姿态从容,泯然颔首道:“辛苦了。” 面前的年轻内侍身形清瘦颀长,生得一张冷白面皮,清隽干净的上面貌一双杏眼,墨绿底的绣松花纹交领束袖袍。 “卑臣不敢当。”陆危含笑道,垂着头卑躬屈膝,做出来却又不难看,似是很令人信服的神情。 “公主的侍女尚未至,由卑臣暂时侍奉殿下,殿下请随卑臣前来。”说着,陆危躬下腰背,低垂着头,在她面前谦卑地抬起了手臂,等待着面前公主殿下的屈就。 “嗯。”江央公主微微颔首,抬起纤长微凉的玉指,搭在陆危的手背上,扶着他的手臂,抬足从车上走了下来,步履轻缓,不徐不疾。 少女下颌弧线干净,行止间克制端谨,肩颈如鹤,在极致脆弱的美感里,依旧保持着应有的骄傲。 陆危低垂眼帘,暗暗地揣测着,眼中倒映出墨绿的衣袖,衬着少女玉白纤细的手指,白皙如玉琢,如削长的春白葱管。 殿下……他唇角略微的噙动,抑制不住的喜悦,真是情愿这条路长长的,永远不要有尽头就好了。 江央公主一无所觉,只是在抬首看了一眼依旧辉煌的殿宇之后,迅速垂下了眼眸,心思沉郁。 “看你的样子,似乎识得本宫?”江央公主已经有四年之久,没有回宫了,这太监的目光熟稔,分明是见过她的样子。 陆危微微一笑,垂首道:“卑臣自然认识公主,也曾经见过公主,只是殿下忘记了。” “是吗?”江央公主异常的寡言少语,这两个字听不出是质疑陆危,还是在问自己。 或者是,她不愿意回忆起,曾经在这座皇城里的回忆。 “陆危,哪两个字?”江央公主抬起头,端着居高临下的姿态,目光柔软且疏离。 打量着眼前人,倒是格外体面又齐整,略显阴柔的杏子眼的眼睫下垂,束手而立,眉眼俱敛,看着似是位和善的,脸上挂着同样令人松懈的笑容。 只江央公主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人身上的阴冷气息。 而且这名字……不是很像内侍的名字。 陆危略微柔和了神情,朝她示好的笑了笑,低垂眼帘,不敢抬目,说:“回殿下,卑臣乃是耳刀陆,危楼危。” 他目之所及,是自己一道浅浅的影子,投落在江央公主的裙裾一角。 “阿姐,”从石阶上传来清脆的少年音,伴随着脚步声的响起,五皇子宜章已经阔步迎了上来:“我来得迟了,你可算是回来了。” 江央公主眼中这才泛起了鲜活气,略显惊喜地唤道:“宜弟。” 宜章见到江央公主眼眶微红,喜不自禁地露出灿烂的笑容,亲热的唤她:“阿姐,我终究盼来了这一天,这三年太长太久了。” 姐弟两人久别重逢,许多话不知从何说起。 “我正在同四皇兄学骑射,故而来得晚了,只好与父皇 分卷阅读2 说,先差遣陆危来替我迎接阿姐了。”宜章说着抬手锤了捶额头,为自己来晚了而懊恼。 皇觉寺清苦又寂寞,皇姐好不容易回来了,本来他是想要一早亲自在此等候的,可偏偏下课又晚了。 江央公主一早就发现了,宜章白皙的额头上满是汗,只穿了练功的束袖简衣,被汗水洇湿了后背。 “他是你派来的宫人?”江央公主拿出简单的鹅黄锦帕,抬手为他擦了擦满脸的汗,疑惑道。 “阿姐,难道你已经忘啦?”宜章羞赧地将锦帕接了过来,笑着擦了擦脸,满不在乎外在的样子。 已经有了些少年气概。 “怎么,我该记得?”江央公主撩起眼帘,若有若无地扫过陆危一眼,带着一点漫不经心。 阿姐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宜章一片体贴全然落了空,泄气地鼓了鼓腮:“我还想着阿姐应是认识陆危,特意使了他来接阿姐呢。” “你看,又露出孩子相来了。”相比之下,江央公主的态度就缓和多了,笑容淡薄,不知道是迟钝还是平缓。 江央公主对宫里的人和事,已经忘记了不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她离开宫里时,又是格外匆忙,很多事物都已经记不清了:“什么?” “对,毕竟三四年了,”五殿下转过头来,朝身侧内侍招了招手:“陆危,你来和阿姐说。” 陆危从善如流地垂首上前,恭训道:“公主忘了,多年前,陆危之名,乃公主所赐,奴婢本是侍弄花树的,得公主提拔,后又赐名。” 末了,又说了一句:“卑臣还要多谢公主的提携之恩。” 江央公主才从久远的记忆里,寻觅起这一段旧事,原来,这座冰冷辉煌的宫殿里,还有这样知恩的人吗? 她想着就略作笑意,说:“本宫只是说了一句可怜,谈不上恩德,还是宜弟有心记挂罢了。” “公主说的是,两位殿下对奴婢皆有大恩。”陆危谦卑顺从地垂下头,心中并不应。 若是没有江央公主的一句可怜,五殿下又怎肯平白抬举谁呢。 宜章像是一条小狗,若是有尾巴的话,这时候定是欢喜不停的摇尾巴,望着她满眼都是殷勤的讨好和笑:“阿姐,要委屈你了,这些新来的宫人奸厚不明,不过,陆危是我们可信的,他跟了我也两年了。” 宜章在宫里的情形,也略显艰难,还是他向皇帝提出,江央皇姐久未回宫,去岁就过了寻常人家的及笄之龄。 “倒也不必紧张我,不过离开了三年而已,也不至于如何。”江央公主知道,宜章独自一人留在宫中的不易。 先是突然失去了母后,后脚她也不得不离开宫中,独留宜章一个不满八岁的小孩子,满腹恐惧地留在这里面对那个狠绝的男人。 “宜弟,你长大了。”江央公主只是怜爱地看着少年清瘦的脸,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抬手抚了抚他鬓角落下的一缕乌发。 宜章眸光微动,朝皇姐的手心偏了偏头,弯眉笑了起来,因为这小小的举动,姐弟二人才显得亲昵起来。 “阿姐也长高了,从同前很不一样了,嗯,自然是更美丽了。”宜章与江央公主并肩而行。 半大少年瘦瘦高高的,形容清俊,姿态挺拔,身量已经同他的阿姐差不多高了,似乎男孩子总是长得会更早更快一点,心性却还是很依赖江央公主。 他边走边低声诉说:“我倒是不想长大的,只阿姐不在身边,我只好自己照顾自己了,念及阿姐在外担心,我心里总是难安,又怕自己辜负了阿姐的一腔苦心。” 少年的语气很委屈,但又小心翼翼的,努力想要哄江央公主高兴。 江央公主揉了揉他的头顶,絮语温和道:“宜章写的信阿姐都看了,纵然你不能做到最好,也不算是辜负了阿姐的。” 此时的江央公主宛若一株幽兰,并不张扬,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柔美软糯,清风和软。 不多时,一行人已经到了蕴章殿前,姐弟二人的神情肉眼可见地焦灼起来。 侯在蕴章殿外的宫人上前道:“陛下吩咐,只见江央公主一人,请五殿下先回麟趾宫去。” 这下,五皇子更是扯住了江央公主的衣袖,小声退缩道:“阿姐,不然就说你车马劳累,还是不去见了吧。” “没有这道理的,终归要见面的,”她安抚地握了握弟弟的手腕,朝他徐徐一笑:“我要去拜见父皇了。” “阿姐,你要快一点来找我啊。”宜章不甘地睁大了眼睛,又不得不遵从皇帝的吩咐。 江央公主故作轻松地点头,摆手道:“好,姐姐知道了。” 陆危看着江央公主转身向宫室走去,而驻足的五殿下则面有郁色,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望着前方这座巍峨壮丽的宫殿,面皮绷的紧紧的,前所未有的森冷。 陆危注意到了五殿下的变化,心中甚为奇怪,不过是女儿来拜见陛下,纵然这些年,江央公主被冷落了一二。 然则父女见面,姐弟 分卷阅读3 重逢,总归是好事,何至于令五殿下这般紧张。 第2章 不解 惶惑 通禀过后,江央公主踏入含章宫时,她的父皇正左拥右抱,倚红偎翠,满宫殿的美人要么妩媚甜美,要么清纯冷艳。 可谓是各色俱全,人人手里捧着一盅美酒。 据说,这是她父皇近两年新兴的把戏,他喜欢的美姬,各挑选一盅美酒,纤纤玉手端过来。 让他一口一口的品尝过去,哪一个捧得,是他今日最中意的酒,当晚就宠幸哪一个。 总之,或者掷花择酒,或是丝竹管乐,吞茶嚼花,玩不完的新花样。 她当初也曾被赞誉英明神武的父皇,在母后逝去后日渐为酒色所迷,纸醉金迷的景象,已经这座王宫里常见的场景。 若是哪一日他突然励精图治,勤于朝政了,怕是群臣才要悚然震惊的。 父皇幼年不过四岁便登基为帝,并无父母疼爱,却天资聪颖,加上少年时期几乎是在与权臣斗法,生性是格外乖僻怪诞的,并不大喜好遵循世俗礼法。 譬如,他们的兄弟姊妹序齿不分男女,江央公主为长女,父皇膝下另有一女为三公主扶婉,余下就是四位皇子。 其中六皇子是在江央公主离宫后,皇帝宠幸的一位新美人生下的,这些都是宜章在信里同她说的。 故此,也与历朝历代不同,赫枢并不限制公主们的读书骑射,甚至是与皇子一同受教的,身边女官内侍也由她们自己的喜好起用。 “儿臣江央拜见父皇,父皇千秋万岁。”江央公主目不斜视,低垂着头,恭敬的上前请安。 皇帝低沉缥缈的声音,夹杂着乐声从榻前传来:“回来啦,上前来让父皇看看。” “是。”江央公主的心下一沉,面上不露声色,按捺着想要折身拔腿就逃的欲望,依言缓步至皇帝的手边。 皇帝轻飘飘地问道:“低着头做什么,那么畏惧父皇吗?” “没有,做儿臣的,怎么会畏惧父皇呢。”江央公主端着双手,嗓音喑哑,言辞闪烁地否认,竭力保持着平和的语绪。 然而抬首之时,她的视线始终落在男人的身后,不敢直视曾经对她如掌中明珠的父皇。 对于她的说辞,皇帝先是冷笑一声,又“啪”的一声扔了酒盏,倾身向前探出修长的手腕去,手指硬是将她的下颌捏住,抬了起来。 “父皇,儿臣……”江央公主被皇帝惊兀的动作吓了一跳,双手悬空无所依,被迫瞠目看向了她的父皇。 皇帝施力的手指掐得她面皮发疼,她痛呼之际,不得不抬起了下颌,看向皇帝的眸光惶惑无措。 也因此,少女原本绷的若无其事的容色,终究现出了软弱之相。 皇帝以冰冷如蛇的目光反复审视着她,口中低语道:“江央,寡人的女儿,让寡人来瞧一瞧。” 同时让其他人看一看,他往日里最美丽无匹的皇后秦月禅,为他生下的女儿,江央公主。 在殿中明晃晃的烛火下,江央公主被刺热泪盈眶,迅速垂下眼帘。 父皇的声音听上去,不照昔年的慨然有力了,总有一种空洞的威严在其中,仿佛是在装腔作势。 江央公主被自己的想法笑到了。 装腔作势,这四个字居然有朝一日,会被皇帝的亲女儿,用在亲生父亲身上,这可是九五之尊。 殊不知,她这一笑,像极了往日的秦后。 然而,因为少女三年以来的青灯古佛,身上的寂寥,更显得这种清艳。 皇帝森冷的眼底,瞬间布满了阴翳。 少女的骨相轮廓与口鼻,继承了秦后四五分的影子,余下的眉眼皆像极了皇帝,尤其是那双垂眸时无辜温软,抬眸则俱是摄魂动魄的光彩。 大可称得上是国色。 皇帝平白从鼻腔里冷冷地哼笑一声,垂眸掩下了那层阴霾之色,故作轻佻地偏过头去,对人道:“看,这就是寡人与皇后嫡出的公主,是不是出落得国色无二?” 听到父皇提及母后,本欲答话的江央公主,喉间猛然一窒,无言以对。 正在所有人噤若寒蝉时,一位大胆知趣的美姬,朱唇中忽而发出清脆的笑声,拊掌击节道:“哎呀呀,江央公主果真是貌美如花,颇有陛下的风姿呢。” 这一句话不仅打破了僵局,也算是为这对父女解了围。 皇帝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这位知趣的美人,就着她的素手饮了盏中酒,挑眉道:“竟然是梨花白,如此,今夜就你来陪伴寡人。” 美人承恩自然心生欢喜,低头掩唇娇羞的笑了起来,花枝乱颤,被皇帝拥入怀中。 他就这样在子女面前,公然的与美人调情,江央公主藏在袖子里的手,几乎痉挛得收缩起来,她杏子状秀致的眼满是绝望。 而一旁如莺歌般的美人们,纷纷以甜美的声音殷勤应答,盛赞酷似陛下的江央公主美貌无边,听得几乎叫人脸颊发热。 分卷阅读4 江央公主却是越发脸色发白,指尖冰凉,双眸轻颤。 皇帝倚在榻上单手支颐,语气慵懒散淡:“你抄的经书父皇都看过了,众臣亦是上疏,吾儿有怀橘之德,朕心甚慰。 江央你也一直会是寡人最体贴的好女儿,是不是?”最后的三个字,被皇帝齿间将字音刻意咬得很重。 美人知趣的止住了笑声,见此情景,心头大为迷惑,这可不应该是对待亲生女儿的态度,听说当年秦后活着的时候,满宫里就属这母子三人最为得宠,风光无限。 “是,儿臣定如父皇所言。”江央公主似是极为勉强的,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淡淡的清苦寂寥。 这些令人云山雾绕的话,仿佛是在打什么谜语一样,唯有他们父女间懂得。 对于三年未见的女儿,只要乖巧听话就好了。 皇帝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身体重新向后靠去,摆了摆手打发了她:“行了,既然平安回宫了,就退下吧。” “是,儿臣告退。”身后传来了父皇的大笑声,江央公主的背影略显僵硬。 不知情的人看上去,以为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可唯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受不了了,不得不落荒而逃。 离开步伐如同往年看过的傀儡戏,被看不见的丝线勾起腿脚,一步一步的离开了蕴章殿。 陆危听从宜章的吩咐等在殿外,四皇子来找五皇子,他分明是不愿意离开的,还是展颜,似怕人起疑一般,故作欢快的同人离开了。 他跟在宜章身边几年,比起旁人更了解这位五皇子的秉性,他虽年少但素昔稳重,往日里见到陛下,也未曾露出过忧患之色。 今日却频频显出异色。 陆危心里的担忧愈发浓重,终于见到江央公主出来,衣袖低垂,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抬头看见到他,下意识露出了死里逃生般的苍凉一笑,满怀释然。 他心里不觉一紧,迅速迎上前去,可奈何自己无权过问,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陆危只能低声微笑着回禀道:“公主,五皇子已经随四皇子返回麟趾宫的扶苏殿了,陛下此前吩咐公主暂居月照宫。” “麟趾宫,宜章并未提及此事,他何时去了麟趾宫?”江央公主敛起眉头,并没有在意自己居于何处。 而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一直以来,宜章信中竟然都没有提及此事。 他上面有序齿为二、四这两位皇子,又不是一母所出,只怕并不好过。 麟趾宫乃是皇子群居之地,一般是在十岁后才会迁入,跟随皇帝任命的老师学习课业。 陆危大概早就准备好,她会询问这些了,口吻极为流利地答道:“就在公主离宫不久后,陛下说五皇子年幼不宜久居旧殿,不如与兄长共居麟趾宫。” 那么就是说,她离开了多久,宜章就已经去了麟趾宫多久了。 父皇,他们的好父皇。 江央公主抿紧了如春樱般的唇瓣,宜章已经过得如此艰辛,却把亲信送来她的身边。 她这才真正注意到了陆危,目光如水地滑过他。 因他始终低眉垂首,只看见光洁的额头,以及小半张阴柔的面庞,墨绿色的衣袍在汉白玉的甬路上,将他这个人衬得如冬日里的修竹一般,又压得极为持重克谨。 说起来,似乎还是和父皇有关,以前的宦官宫袍制式颜色并非如此,大多是沉重压抑的灰蓝灰紫色,让他看不惯就给改了。 她沉吟道:“既然是宜章吩咐的,你就暂且留在本宫身边,他日若是宜章需要,你就回去扶苏殿。” “是,陆危明白。”陆危垂首翘起唇角,从善如流地应承了下来,又说:“卑臣为公主在前带路,回月照宫去。” 即使是暂且一时,也无妨。 他等待了这么久,自然有的是足够的耐心,不求一开始就长长久久,但求有机会伴于江央公主身侧,能够为她排忧解难。 不急,不急于一时。 “嗯,走罢。”江央公主抬眸一看,不止是陆危了,还有其他的宫人等候。 陆危在令人平和的缄默中,将胸臆里一腔如春江水的澎湃压下去,缓步行于江央公主身前,一道往月照宫去。 说来蹊跷,当初皇后娘娘暴病而亡,作为骤然失去母后,尚且只是个孩子的江央公主,却马上被皇帝下令送出了宫去。 一时宫中众人也众说纷纭,没有个定论。 再加上皇帝与出身世家的皇后娘娘,乃是打小长起来的青梅竹马,十七岁掌权选了情投意合的青梅为皇后,先后诞下了江央公主与五皇子宜章。 可以说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不失为一段佳话。 总之,就是越想越诡异。 此刻见到了日思夜念的公主殿下,纵然陆危有心,却要顾忌身份之别,连关心之语都不能说出口。 无论心中那丛火烧得有多热烈,他依旧有着绝对的自知之明。 尊贵无匹的江央公主,不计是被 分卷阅读5 皇帝如何对待,岂是他可以随意揣度猜测的。 第3章 纸鸢 月照宫 正在同去月照宫的路上,背后传来了迅疾的脚步声,陆危还没有转头,就对江央公主说:“是五皇子过来了,想是放心不下您。” 江央公主扭头一看,果然是急匆匆追上来的弟弟:“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危笑而不答,就冲五皇子此前离开时,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他就算准了这位殿下,绝不会乖乖待在扶苏殿。 这厢少年已经更了衣,他不敢去蕴章殿同父皇寻晦气,只好在半路上来追阿姐了。 江央公主抬手扶住了他的双臂,略带嗔怪道:“慢点跑,我又不会消失。” “阿姐,父皇他没和你说……”宜章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气都没喘匀,脑子里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忽而被阿姐抬手掩住了嘴巴。 “你要知道,不可说……”江央公主抿起唇瓣,朝他轻微的摇了摇头,至于不可说什么,她自己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陆危始终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在三步之外静静地束手等候二人,他想自己也许差点就听到了一桩秘密。 宜章的眼眶里,迅速漫上了一层水色,似是满心纠结,抿了抿唇郁郁寡欢地说:“我记住了,我们一句都不再说。” 江央公主方才轻缓地点了点头,不温不淡地笑道:“嗯,这就很好。” 一行人到了离月照宫不远处,就有宫女在外等候。 “这里着实是太偏僻了,父皇随口指了,谁也改不了。”宜章郁闷又愧疚地说。 他清楚从前母后的栖凰宫是不能再居住了,可这过于僻静的月照宫,也不该是皇姐受到的待遇。 江央公主却没有任何的不满之色,反而抬目光如一顷波澜不起的湖水,和煦温软道:“你看这满宫的海棠就很好啊,是吧,陆危?” 这可让陆危有些受宠若惊:“公主所言极是。” 宜章没有反驳,转言絮絮叮嘱道:“从你走了之后,瑜妃和扶婉母女就越发得意了,阿姐你要是遇见她们,不必多加理会。” 月照宫里外,尽是海棠花枝依依低垂,斑驳的花影落在地上,偶尔有鸟雀之声鸣叫。 “奴婢捧荷见过两位殿下,”捧荷等宜章说完才过来,朝他们分别行过礼后,笑语晏晏地说:“奴婢是负责打理月照宫的宫人,来为公主引路介绍宫殿里的布置。” 捧荷看上去年岁也并不大,清凌凌的,嫩嫩的像是才抽出芽的花枝。 “好啊,”江央公主看着她也讨喜,随手敛起一枝垂下的海棠花枝,轻点了点头:“那么,先去哪里呢?” 捧荷含笑道:“自然先去月照宫的主殿……” 看着细听宫人讲话的皇姐,宜章突然落后了几步。 他与身后跟随的陆危同行,侧过头目光意味不明,突兀地发问:“陆危,你可知道,你这个名字很特别?” 陆危做出茫然之色:“卑臣不知,请五殿下赐教。” 如陆危这般侍奉皇子身边的,日后极有可能是随宜章出宫建府,有一半的情形会成为半臣半奴的存在,故而会自称卑臣。 “危乃二十八星宿之一,却不念作危,而通跪。”宜章歪着头似笑非笑,口中如同诵读般地说出这番话,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则俱是冷然之色。 “明白了吗?” 陆危越发垂下双肩:“卑臣明白,殿下放心。” “阿姐这里我就交给你了,若有差池,唯你是问。”宜章这才负手满意的颔首,这番话不过是例行所为罢了。 他必须要陆危明白,他是奴婢,需得对皇姐恭恭敬敬,不可有任何的怠慢。 同时,他也是放心陆危的,从来到麟趾宫后,他并不似其他的一些宫人勾勾搭搭,心性沉稳安分,性子很独。 “宜弟,怎么走的这么慢?”江央公主转过头来唤了一声。 “来了。”宜章就又扬起灿烂的笑脸,步伐轻快地走到她身边,殷勤地说:“阿姐,我记得这宫里有一处月照台,倒算是一处好风景,咱们一同去看看。” 陆危在后面遥遥的望着,姐弟俩并肩而行的背影,脑海里的记忆一下子,就被拉回了三年前的晴朗的日子。 从记得事起,他就每天和一群小火者,在这宫中做最卑贱的杂役。 那时候,他的整个天地,仿佛就只有那么大,灰暗的,不见天日的。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可这天,那么近,又那么远。 他们在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可是见识还不如外面的山野孩童,忙忙碌碌的蝼蚁,在这一小片天地辗转生存,而后无声无息地死去。 他一步一步往上爬,他想去瞧一瞧,这高大的宫墙内,最干净,最华美,最富贵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模样。 碧瓦朱甍,飞檐阙楼,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辉煌而壮丽的殿宇。 分卷阅读6 果真,比他想象的还要壮美巍峨。 他跟着管事去前殿的路上,看到头顶上掠过一架纸鸢,飘飘摇摇的落在了银杏树上。 那一次,他就是这样偶然遇见了两位殿下,江央公主已然有了端庄的风姿。 江央公主与彼时尚且年幼的五殿下,一前一后匆匆快步过来,宜章更是看到挂在树上的纸鸢,止不住的抱怨道:“哎呀,居然挂在树上了。” “这银杏树,真的好高。”江央公主与五皇子双双而立,晴朗的阳光落在他们的脸上,恶人动作一致的抬起手背,遮在眼前,仰头张望着茂密的银杏树。 领着陆危的胖太监观此,便道机会来了,满是不高兴的脸上转瞬添了笑,将手里的东西交给陆危拿着,就要走过去献殷勤。 众所周知,这一双儿女乃是秦后所出,金贵的要命,无论做什么,都是乌泱泱地跟着一大群宫人。 至于陆危他们,鲜少有机会能够露脸。 江央公主,他是知道的,秦后娘娘所诞下的公主,是皇帝的掌上明珠,连同母的五皇子也一度不及她。 原来,这就是公主,帝后之女。 他们说她是金枝玉叶,隋珠和璧。 彼时,陆危还不懂这些词,只是听宫人们口耳相传的。 即使听人解释了意思,微不足道的他,只能发出一声惊叹,那该有多美啊! “还不是都怪你,否则纸鸢怎么会落到树上。” 江央公主半点都不像是个姐姐,反而和宜章猫打架一样,彼此昂着头叫唤吵嘴。 “找人来摘不就好了,”宜章转头一看,越过那个胖太监,就叫住了这边发怔的陆危:“哎,就是你,你上前来。” “是,奴婢见过两位殿下。”陆危当即如闻纶音,走到两位殿下面前,叩首跪拜,连头都不敢抬。 碧枝摇曳,树影婆娑,浓阴落在了陆危面前的地上。 他只能看见眼前是一双金丝线绣重瓣莲花锦鞋,淡粉色的花瓣,金色的绣纹,一道道的绣纹看起来,仿佛是纵横交错。 细细观之,其实全都是互不相干。 “你会爬树吗?”五殿下倒是很想自己上去试一试,可是这帮宫人肯定阻拦,看着眼前瘦小的太监很是怀疑。 “他会,这小子可是爬树的一把好手。”带着他的大太监的脸上,挂着谄媚的笑,一边踢了踢他。 陆危也只好忙不失迭的点头道:“奴婢可以一试。” 宜章鼓了鼓嘴,转过头对江央公主说:“阿姐,这有个内侍擅长爬树,咱们让他把纸鸢拿下来就行了。” “真的爬的上去吗,万一摔下来就不好了。”少女一把脆嫩如黄鹂的嗓音轻灵,天下再难寻这般动听的声音。 陆危大着胆子,说:“公主放心,奴婢身手很快的,不会摔的。” 江央公主还待迟疑,宜章已经亟不可待,催促他去为阿姐拿纸鸢了。 果然如他所说,陆危三下两下就攀上了树,看得宜章赞叹不已。 甚至转过脸对江央公主道:“阿姐,阿姐,以前我怎么没发现,这些宫人这么厉害。” 陆危从树上往下望,看见身穿水绿苎丝交领襦裙的少女,被宫女簇拥着,她正仰着头朝上看,几次欲要张口,似是有些担忧。 但最后,都化为舒展的微笑,似乎是在夸赞他,陆危目光急忙避开。 而宜章则热烈的担任指挥:“哎,对对,就是那里,再往前一点,啊啊,拿到了。” 他低着头,拎着纸鸢,一边将纸鸢拿下来遮住脸的方向,一边踩着树杈回去,似乎专心致志的,在找往下爬的枝桠。 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纸鸢与树叶的缝隙,偷偷窥向翘首期盼的尊贵少女。 江央公主梳着灵蛇髻,一双玉羽眉纤浓柔婉,眉尖微微蹙起,手指握着帕子,时不时踮起脚来张望着,看起来十分担忧的模样。 一直到见他顺利拿到了纸鸢,紧蹙的眉尖才稍稍展开,油然露出了笑靥。 能够让她的眉间得以舒展,真是令人欢愉。 嗳,可真好看啊,陆危都快沉醉在了少女的美貌与尊贵中。 “小心啊。”树下传来少女的一声惊呼。 陆危第一次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江央又说了第二次,他顿了顿才意识到,公主是在和自己说小心。 他整个人攀在树上,轻轻地答应了两声,在江央公主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终于顺利的下了树干,将纸鸢呈给了江央公主的侍女。 “你叫什么名字?”宜章觉得他很有趣,把阿姐吓得一惊一乍的。 领着他的大太监避而不答:“回禀公主,这奴婢贱名不堪,还是不提了。” 陆危也觉得,自己这样卑贱的名字,不该从这样尊贵的人口中说出。 他无比懊恼的想,如果,自己有个更体面好听的名字就好了。 宜章举了举手里的纸鸢,说:“阿姐,既然他说不好听,又为你拿了纸鸢, 分卷阅读7 不如给他赐个名字吧。” 第4章 赐名 陆危 比起正要将他拎走的大太监,陆危反应很快,直接谢恩道:“多谢两位殿下赐名。” 江央公主自然也看出来,那大太监对他的打压,从善如流道:“好啊,让本宫想一想。” 对于更改奴婢的名字,对于他们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阿姐,你看他人人皆可欺,不如唤浮苇算了。”宜章笑嘻嘻地意有所指道,一旁的大太监脸涨得通红。 “不可不可,你也太过于过于敷衍轻贱。”江央公主轻轻摇头说,纤指又点了点五皇子的脑门,一副就知道你想不出什么好名字的表情。 她略微俯下身来,腰间系着的玉绶环低低垂下,音色脆甜地问道:“你本家姓什么?” 陆危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克制慎微地回答:“奴婢本姓为陆。” 江央公主听了负过手去,皓腕敛着低垂的琵琶袖,昂起隽秀的下颌,长吟道:“宜弟说你轻若浮苇,尔又姓陆,就唤作陆危罢,取自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这是哪个糟老头子教过的诗,叫什么来的?”宜章听着耳熟,挠着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是李太白的《夜宿山寺》,一听就知道你又贪玩了,回去好让父皇母后训一训你。” “为何要这么取?”宜章的问题多到让人不耐烦。 “我想,这么高的树都爬的上去,危楼也固然算不得什么了。” 宜章嘟囔了一句:“我却觉得浮苇这名字挺好。” “你愿意唤作浮苇,就你自己唤好了。”那时候的江央公主,还会与弟弟斗嘴,还会去调侃别人。 她又笑吟吟的对他重复了一遍:“就是陆危了,记住了吗?” “多谢公主殿下赐名。”陆危默默地记下了那句,后来寻了人问,才知晓这是一句诗。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陆危听懂了这句五言的含义后,就觉得,他也许该有一点野心了。 他要做陆危,做江央公主身边的陆危,他不想辜负这个名字。 然则,他想要去公主身边,这谈何容易,尤其是对于一个蝼蚁来说。 最后,他只能看着江央公主和五皇子的背影,一步一步从他的视线里走远。 宜章临走前,还开玩笑道:“既然阿姐喜欢,日后就送到阿姐宫里去。” 可惜后来最终,陆危也没能再见到江央公主,他被选上到麟趾宫后,就主动去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扶苏殿。 至少,当五皇子写给江央公主的每一封信时,都是他铺陈的信笺,伺候研磨的笔墨,看着每一个字的落笔。 成为陆危的他昂起头,遥遥可见纸鸢再次乘风起,扶摇直上压青云,江央公主同秦后一样,据说放纸鸢这个习俗,是秦后故乡传来的。 他如同漂浮起的灰尘,就这样短暂的,接触到了高贵的殿下,又在片刻之后分离,重新归于泥土。 如果说,陆危只是因为看了一眼,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便再也不想回到,那个逼仄的地方,那他与其他人并没有任何差异。 只是为了活得更好一些,无论是蝇营狗苟,还是勾心斗角,都没有关系。 那么,在那个灼灼夏日里,见到江央公主的第一面,被她赐予名字的那一刻,则是使他了然到,自己在这里生存下去的向往。 他还是渴望变得不一样,像他们一样的挺拔洁净,而不是甘于污浊泥泞里。 有一个人告诉他,如他这般的人,也有机会去做摘星辰的人。 三载如同度过了半生,陆危成为了五殿下宜章最器重的内侍。 今时今日,他想要忠于侍奉的星辰,终于回来了。 也许,她看上去苍白淡泊了一些,也更加冷淡避世,但是在陆危眼中,她只是更美丽清贵了。 看过了月照台后,捧荷在前笑眯眯的引着江央公主走,到了一架秋千架前,后面是一面蔷薇花墙。 捧荷此刻对江央公主充满了热情,道:“公主可要试一试?” “不了。”江央公主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不易察觉的暗了暗。 “我试试,我试试。”五皇子雀跃无比道,直接坐了上去,又来招呼陆危:“快来推我,陆危。” 结果,陆危不得不在后面推着玩心重的五皇子。 诸人听着江央公主嗓音清澈,不急不缓地说:“山寺里也没那么坏,后山有一大片的杏树,连带着山崖上都满满的,等到了春天的时候,风一吹,满山谷的花瓣飘落,像是世外仙境一般。” 皇觉寺里,自然没有锦衣玉食的,但也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 身为公主之尊,不至于受到苛待,她偶尔偷闲会往外走一走。 宜章也被阿姐的描述勾走了心神,跟着问道:“花落了,会长杏子吗?” 江央公主沉吟了一瞬,撩了一眼身边的海棠花树,回答道 分卷阅读8 :“会长的,不过没有宫里的那么好看,也不太甜。” 捧荷也跟着道:“殿下,咱们宫里的杏子树,都有宫人专门打理的,枝繁叶茂。 年年金秋时节,满园硕果累累,黄橙橙的挂满了树枝,入口杏肉饱满甜糯,汁水溢满了口腔,掰开是甜杏仁。” “看,我就说这里的确是很好的。”江央公主听完转过头对他们说。 陆危脸上也不由得泛起了笑。 “我不是说过,别让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惊扰了公主金安。”陆危站在殿外的柚木长廊上,绷紧了一张白皙阴冷的面皮。 公主只要能够享乐就好了,其他的什么都可以置之不理。 江央公主半醒半睡间,依稀听见了陆危以及宫女的声音,还有宫人清浅轻快的脚步声。 殿中熟悉又陌生的暖香,缓缓缭绕,她微微张开唇,又睁开了眼,外面的声音其实很低,但她仍然听清了。 对,已经不是在皇觉寺了,暮鼓晨钟的日子已经离她远去。 她谁也没有惊动,自顾自地走了出来,深吸了一口沐浴着晨曦的的朝气,才意态懒散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啊?” 捧荷小心地觑了一眼,上面侧身而立的陆危,边说话边斟酌着用词,答道:“回禀公主,是瑜妃娘娘使人传话,想要来拜会您,陆掌事说直接回拒,奴婢不知如此是否妥当,所以想去请示您的意思。” 可是谁知道,就被陆危呵斥了一通,她也有点委屈,觉得陆危也太死板了,言听计从得,都不顾其他事情了。 宫里的这些人情往来哪有简单的。 今日一定要向公主告他一状,给他点颜色看看,捧荷有一点不服气的想。 分明都是同一天来的公主身边,只不过是他来自扶苏殿,就以为自己的一己之力,能够照顾好公主殿下了,简直太狂妄自负了。 江央公主回到了月照宫不久,就有不少的妃嫔要来拜访,陆危心道,这正是嫡公主该有的礼遇。 谁知,却被江央公主想也不想的,就统统一口回绝掉了。 “不见,除了宜章,本宫任何人都不见。” 彼时陆危见她言辞坚决,并没有过多的劝谏,而是一味的纵容。 谁也没料到,与世隔绝回来的公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继续闭上宫门与世隔绝。 不了解其中内情的,还以为是打外面请来了一个,代发修行的出家人。 当日五皇子也在时,江央公主一边看着弟弟打着秋千,一边挑选了负责掌理月照宫的宫人,首先就留下了两名掌事的大宫女。 一个是为他们带路,殷勤备至的捧荷,另一个名为挽栀,看上去年岁不大,和捧荷一样,却十分的稳重了。 尚且都是年轻的女孩子,眼里面也干净透彻。 陆危则暂时作为月照宫的大掌事,他这个人,面对江央公主时,是发自心底的温若春风。 等他一转头,看向伺候的挽栀等人,就板起了一张风刀霜剑的面孔,严词厉色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侍奉公主殿下理妆更衣,规矩都去哪了。” 陆危大抵是怕因为公主的随意散漫,以及外面的情形,让她们这些人见风使舵,怠慢了江央公主。 在江央公主表明了态度之后,对这些送来的宫人,态度都分外严苛,一丝一毫都不能差的。 捧荷和挽栀半点不敢懈怠,听了陆危的声音就一阵惊颤,连忙称是,至于其他洒扫做事的宫人更是加快了速度。 “不必如此,别吓到她们了。”江央公主温文尔雅道,她看起来,脾气好得隐隐有些过分了,似乎是在刻意放纵一样。 陆危凛然肃声道:“公主乃是金枝玉叶,万金之躯,卑臣等人合该小心伺候才是正经。” 江央公主出来时,寝衣外随意披了件鹅黄色的长袍,如瀑的乌发用发带简单的系起,披拂在单薄的肩背上。 她略微偏了下头,一缕发丝落了下来,清绝的眉眼笑若春山,折身返回内殿:“罢了罢了,听我的吧,莫要责怪她们了,以往也没有伺候过人的,何必苛责呢。” “是,谨遵殿下吩咐。”陆危转瞬就变换了脸色,温驯从容地俯身应声,看的下面的人瞠目结舌。 第5章 理妆 竭尽所能 挽栀等人分别准备好了洗漱之物,侍奉公主清洁完毕,等江央公主缓步走向妆台前坐下,而此时蓄势待发的捧荷正要上前,为公主梳理头发。 却见陆危不作声地出现,并向她摆了摆手。 他自己走到公主身后,拿起了犀角梳子,为公主梳理绾发,公主亦是没有拒绝。 为什么总是这样啊? 捧荷愣了愣,看着眼前自然而然的一幕,一言难尽地咬了咬唇瓣。 什么啊,她居然莫名有点,被排挤夺宠的感受。 一旁带人整理寝殿的挽栀看不下去,将大为受伤的捧荷拉走,分别准备衣裳环佩发饰,又抓紧吩咐人去 分卷阅读9 御膳房,为公主取今日早膳。 “他什么意思啊,就他能侍奉公主吗?”捧荷被拉走后,到了偏僻之处,立刻生气地抱怨道。 挽栀满脸的疑问,眨了眨眼,说:“你……为什么要和一个内侍争宠?” “你不懂,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捧荷忿忿不平的拳头硬了。 挽栀慢吞吞道:“咱们都是伺候公主的,做的是同一桩事,何必争来争去的呢?” 捧荷恨不得摇晃着她的肩膀,怒其不争道:“你清醒点,我们才是和公主一伙的,他就是个内侍,哪里及得上我们和公主亲近。” 明明夜里在外守着公主的人都是她们。 “我看你多半是疯了。”挽栀扶额,除了无奈别无他言。 挽栀凭着自己正常人的思维,当然不能理解捧荷的不高兴,“罢了罢了,你放心好了,别忘了陆掌事是扶苏殿的人,迟早是要走的,再说了,难道日后公主有了驸马画眉,你也如此争风吃醋不成?” 有了驸马怎么办?捧荷攥着袖子,无言以对。 这个问题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在她们的心里公主才是主人,驸马永远都是附属。 她只好鼓了鼓腮,说:“那也不会是陆危,驸马也是日后的事情呢。” 其实,江央公主甫一回来,原也是不太习惯陆危的侍奉,虽说他也算不得男人,但终究还是和捧荷她们不同。 但她还未曾说出口,陆危就已经察觉了出来,即刻俯首告罪,并信誓旦旦的言明,自己只是习惯如此伺候主子了。 江央公主反倒以为,是自己小题大做了,相比之下,陆危的确是做的比捧荷她们更好一些,她也就默许了。 断然是想不到的,这居然还能引发出一些纠葛来。 “我不是为了怪罪你,再而言之,”江央公主一面说,一面坐在了妆台前,随手将头发捋到了后面,露出了雪白秀长的侧颈,说:“你这样事事皆管,等本宫将你还给宜弟后,月照宫岂不是要乱作一团。” 闻得此言,陆危抿平了唇线,这一次似是无话可说。 陆危哪里看不出来,捧荷对他这很大的异议呢,若是他能够长久的留在月照宫,对于这个小丫头的心思定然打压得一干二净,但他是不能的。 这已经是强求来的机会了,注定没有那么长的缘分。 他只能尽心竭力在短暂的时间里,为江央公主打理好一切,也就无所谓这些寻常的小心思了。 他只是在尽其所能的在这座宫殿留下一些痕迹。 于是,在众人心里,陆危虽然严厉了些,但想的都是,陆掌事身为一个恪尽职守的内官,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倘若陆危知道他们的心中所想,可以的话,一定会告诉他们,陆掌事的小心思可多着呢。 捧荷在不知不觉间,事实上是感受到了那不寻常的情愫。 然而并没有人相信,甚至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这里。 江央公主抚袖舒平了衣袖,侧身对镜,低了低玉白的脖颈,抬手缓缓将一把乌发捋到颈后,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心头涌起的阵阵悸动,令陆危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少女巧笑倩兮地一笑,问他:“本宫好看吗?” “殿下自是好看极的。”陆危束手伫立在旁,看着镜子里,若芳菲之选的美人,含笑道。 捧荷心中腹诽,陆危这些内侍的谄媚作态,果然无人能及,虽然不可否认,他说的是事实。 “公主可要用膳?” 江央公主分外随和道:“嗯,传膳吧。” 对于挽栀等人来说,江央公主好伺候得让人惊讶。 她们原本都做好了,即将侍奉一位性格古怪的公主的准备,没想到不仅性情清淡随和,连素日的饮食也没有挑剔过。 待江央公主梳妆完,宫人捧着早膳鱼贯而入,摆好早膳后又行云流水的自偏门退出,仅有捧荷等人在内服侍。 虽然江央公主说了,简单一些就好,但宫里,都是该怎样就怎样的,今日伊始早膳之繁复多样,比得上她在寺里一天的膳食了。 而且那是个吃素斋的地方。 可想而知,她不知道,父皇把她送到那里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会吃这么多年的素。 盛在莲花小盏里的芙蓉蛋,较为清爽的鸡丝银耳,香鲜的蕈菌竹荪,色泽樱红的炖樱桃肉,绵软的牛乳软香糕,一壶清甜的杏仁桃花露等等,不一而足,配着公主皇子专用的银盘乌木箸。 江央公主今日大抵心情不错,见此仗势动了动唇角后,还是忍不住多调侃了句:“已经好久未见过,这么铺张的排场了。” 陆危敛着衣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殿下之前几日方回宫,须得清淡饮食调和,想来现在已经适应过来了,自然该和宫里的规矩走。” 江央公主回来后,陆危第一时间,就遣人去清了太医,为她请平安脉,记录脉案,又开了调理身体的滋补食膳。 果 分卷阅读10 然是有些体质虚寒,而后陆危也发现,江央公主有些厌食的症状, “殿下容色气度,皆更甚从前。”陆危一面满心诚挚地说,一面细致贴心的为江央公主布菜。 这些时日,他用最快的时间,将公主的喜好一一都记清楚了。 “噢,看来你知道,本宫原是什么样子?”江央公主拈着白瓷调羹,慢慢地搅着碗中的百合清粥,并没有什么食欲。 却莫名谈兴甚佳。 陆危迟疑了下:“卑臣……略知一二。” 他当然不可能说,自己为了更多的了解江央公主,曾经以五皇子为借口,去询问过侍奉在栖凰宫的宫人。 尤其是让五皇子知晓的话,恐怕脸都要黑了的。 要知道,他一直以为自己慧眼识人,却不料,人家是另有所图。 江央公主在皇寺里,与世隔绝多年,听不到外面的消息,就是如此的可笑,她被最宠爱自己的父皇,发配到了皇觉寺。 在皇觉寺的日子,当然不是那么舒适的。 十多年的高床软枕,金玉满堂,一朝变成了青灯古佛,暮鼓晨钟。 说是宫人簇拥,可实际上,都是父皇派来监视她的。 她衣食无忧,又心事重重。 回来后,她显而易见变得淡然无味,性情寡淡,连对五皇子也是淡淡的笑,淡淡的说,真的像是修行之人了。 于是,宜章才会这么努力的与阿姐要好,想要将失去的这几年,连同和母后的那一份,也一一修补回来。 “公主,五皇子来了。” “嗯,让他进来。”江央公主只对宜章一个人开门接见。 “阿姐,说真的,你不怪我吗?”宜章知道,是为了保护自己,阿姐才会被送出去那么久。 “怎么会,我是你的姐姐,怎样都不会责怪宜弟的。”江央公主眼睛弯了弯。 她本就是极好看的人,这一笑,更是天然娇妩。 宜章抬头望着阿姐,也笑了。 他还有阿姐,他们嘲笑他没有母后,他也不敢去找父皇,可是现在没关系了,他有阿姐,他一个人的阿姐。 “你看,本宫这字写的好不好?”江央公主抬臂拿开笔,侧首抬眸问他,眉间颇有两分得意之色。 当初,江央公主一直是和所有的宗室子弟一起入学的,即使是在皇觉寺里,也有着相当丰厚的藏书,学识自然是不差的。 “卑臣……不太识字。”陆危难得惶惶羞愧的低下头,声音涩哑,分外窘迫的说。 连他自己的姓氏,也是后来跟着五殿下,才学会认的,好不为难。 江央公主没想到是这种回答,涩声道:“可惜了。” 陆危在她看来,是相当聪明的人了。 宜章都算不上,宜章小时候就不觉得太聪慧,但是他是嫡皇子,人人都夸他。 江央也不能打击他。 她从来都没说过,母后说,赤子之心才是最重要的。 赤子之心是要命的。 江央公主回来后,还是没有强迫他去接受一切真相,就让他糊里糊涂的也好。 “你穿着墨绿色的衣裳,倒是很好看,颇有几分清雅,很像是个读书人。”自此之后,陆危便常常身着青绿常服。 陆危束手敛眉站在案前,将画上的一切定定的瞧了半晌。 公主方才清越的嗓音,尚且萦绕在耳边:“秋生露珠风荷外,寒到云窗雾阁中。” 他有些艰难的试图记下这两行字的模样,一遍一遍的低声默念。 第6章 扶婉 挑衅 “这是殿下回宫后,第一次出席宫宴,怎可疏忽。”陆危的种种迹象来看,他无疑很重视这次的花宴,比江央公主自己还要上心。 捧荷掷地有声道:“扶婉公主也会出席的,您势必不能落于人后才是。” 江央公主弯曲的手指,拈了拈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锦帕,揉皱了指尖的花瓣,低眉自嘲道:“本宫有什么可与她们比的呢。” 陆危从捧荷手中挑了一盒口脂,他拿了细毫笔,在她抬起下颌后,轻轻地将唇脂为她涂上,朱唇皓齿,面若桃花。 想要夸赞公主的美貌,不是用谄媚的语气奉承,而是以一个男人的目光,去赞美殿下。 江央公主的唇若樱花,肌肤如雪,浑然天成的玉人一般,何德何能,今世能够侍奉她。 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赞美殿下呢。 他仅仅是一个太监。 “没什么意思的。”江央公主摇了摇头,随他们去了。 江央公主许久没有出现在人前,甚至有流言蜚语,说她在寺里受到感化,于是真的要剃度出家,所以皇帝才将女儿接了回来。 这是宜章跑来说给她听的,还气哼哼的,江央自己都没有特别的反应,她觉得身边的每个人都比自己在意这些蜚短流长。 明明都没有什么意思。 分卷阅读11 只是很多人为了凑热闹编出来的谈资。 “琉璃泉殿是何处?”江央的记忆中没有这座宫殿。 陆危想了想,回答说:“是这两年才建起来的,四下环水,天气晴朗时如琉璃倒映,极为美丽,公主今日去了就知道了。” 琉璃泉殿是现如今阖宫之中,皇帝最喜爱的宫殿,甚至会在这里召见臣子,倘若不是有正经事,几乎日夜不离。 等到了琉璃泉殿,江央公主进去后,却没有心思在这座宫殿上了,今日和那天不太一样,天气晴朗不说,琉璃泉殿四下光线通透明亮。 即使坐得并不是那么近,也能够看清楚上首的人。 她进去的第一眼,就是望见了那殿上的父皇,和她记忆中,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皇帝穿着宽大飘逸的湖色长衫丝袍,都是略有旧意,这还能理解,顶多是穿衣喜好偏向舒适而已。 不过,父皇变得如此简朴了吗。 她回想了一下,相比之前,今日父皇的着装更为松散,大概也是家宴的缘故,在场的都是宫妃和他们这群兄弟姊妹。 原来,当日父皇为了见她,还算是正经打扮了一番的。 并且据说,如今几乎日日温酒不离手,她分明记得,可父皇并非嗜酒之人。 幼年里,反而是极为克制严谨的,江央公主并不知道,是不是母后的缘故,让这个男人变得如此放诞不拘。 其实江央公主在皇宫里,很多人也不识庐山真面目,就显得很神秘,侍女们也都是进出谨慎,从来不会多口多舌。 各种猜测就犹如被风吹起来的流,纷纷扬扬,落地不定。 江央公主穿着金丝孔雀翎广袖轻罗长衣,罗衣如风,轻轻伸手折下一朵开得正好的牡丹花,在手中把玩。 眉眼清淡的碧衣婢女站在一旁,衬得公主越发神清骨秀,气度清贵,扬眉淡笑间,顾盼生辉,宛若天人之姿。 “阿姐。”宜章见到阿姐倒是很高兴,朝她招了招手,表现出对江央公主有很深的拥护之情。 可他们是分开坐的,越不想见面的人,越是不得不坐在一起,比如江央公主和扶婉公主。 经过后来的表现,发现可能更加是江央公主单方面,不愿意见扶婉公主。 要说阖宫对于见江央公主一面,最坚持不懈的人,应当属于扶婉公主了。 现在想来,之前瑜妃会频频派人来拜会,也必然不可能是瑜妃的意思,而是扶婉公主被拒绝后,假借了她母妃的名义。 虽然,姊妹二人的身形背影相差无几,但扶婉公主是灵动活泼的,作为皇姐的江央公主,羸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当初年轻的瑜妃,算是很聪慧明智的女子,也很知晓屈身,长袖善舞,娇俏会使小性儿的美人。 她父皇还挺长情的,瑜妃娘娘至今没有失宠。 江央公主看上去,温温糯糯,秀致深邃的眼底,如同洇了一泓泉水,宛若玉质。 “皇姐,我有一问,不知可否请教?”扶婉公主在宫里是一枝独秀,她一度产生,父皇只有自己一个女儿的错觉了。 江央公主转过眸子,冷冷淡淡地看向扶婉公主,闭口不言。 “啊,既然皇姐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扶婉公主明眸善睐,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陆危就守在江央公主的身后,他清清楚楚的听见,扶婉公主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恶劣意味,问道:“不知皇姐当时离宫,究竟是何缘故?” 明面上的答案早就有了,而且相当的冠冕堂皇。 江央公主伤心过度,所以去将养身体,并且为皇后娘娘诵经礼佛。 公主只需要用这个回答,来敷衍过去就可以了,陆危暗暗的想。 江央公主抬眼,依旧保持着目不斜视的姿态,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柔,但前所未有的坚冷道:“你若是想知道,可以去问父皇。” “哼,父皇若是会告诉我,我就不来问你了。”扶婉公主哼了一口气, 扶婉公主半点不见生的凑过来,笑嘻嘻道:“清修多年,想必世俗的烟火,江央姐姐可是不习惯了吧。” 她至今都记得,跟着母妃见到皇后的一幕,皇后娘娘坐在秋千上,身边侍女簇拥,花红柳绿,她很胆怯的站在一旁看着,低头咬唇不语。 在她们看来,现如今的江央公主,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金枝玉叶,谁都可以明里暗里奚落两句。 尤其是扬眉吐气的扶婉公主,她幼年也曾见过,与自己仅有三岁之差的皇姐,江央公主有多风光得意,如今这个人换成了她。 “既然回来了,总是要重新习惯的。”江央公主的语气,平静而迟缓,简直不像是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 扶婉公主娇俏地望着她,翦水秋瞳,澄澈天真。 她的眼睛大而圆,这本是会显出幼态娇憨的,偏生眼角勾出了精致的锐利,白嫩的面皮,已经不需要任何粉黛来增色。 不过,薄 分卷阅读12 软清透的胭脂在她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的造作之感,反而形成了自成一派的娇美。 “扶婉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啊。”江央公主突然如此赞叹了一句,继而出神地看着她的眼睛,倒是有些怔忪。 “你知道就好。”扶婉公主下意识回了一句,被她盯得很不自在,嫌弃地偏过头去,又不甘心地回望回去。 她忽然觉得有些恐惧,江央公主出神怀念的目光,与父皇太相似了,这种无端的相似感,令她瘆得慌。 接下来,更让她更加不寒而栗的就来了。 因为,江央公主以她所熟悉熟悉的口吻,同父皇说出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真是遗憾啊。” 顷刻间,仿佛是不同时间地点的父女两个人,瞬间重叠在了一起。 “我不要坐在这里了。”扶婉公主呵然冷笑,待不下去了,她讨厌江央和父皇那么相似,又觉得极为恐惧心虚。 江央公主恍然回过神来时,扶婉公主已经负气离开了,她一脸迷茫地问:“她怎么走了?” “扶婉公主被殿下吓到了。”陆危忍着笑意低声说,在宫里这么久,头一次见到扶婉公主落荒而逃的样子。 “本宫并刻意没有恫吓她,也没有撒谎欺骗她。”江央公主垂下纤长浓密眼睫,在雪白的面皮上,印了一小块的淡淡剪影,她甚至是诚心实意赞美扶婉公主的眼睛。 陆危像是哄孩子一样,温和且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对,不是殿下吓的,是扶婉公主自己心里有鬼。” “若是这么说的话,”江央公主忽然抬起玉指捧腮,意味不明地笑了,戏谑道:“若真的是这样,尚且不知,父皇该怎么办呢?” 这番话,彻彻底底是陆危全然没有想到的,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竟然会出自江央公主之口。 而且是在这种场合。 江央公主不仅没有当成一回事,反而因为方才的事情,兴致变得也盎然了些,他就说嘛,她不能见到扶婉公主,否则她会一直想去看她的眼睛。 陆危端正身形跪坐在后面,见状为公主斟了一杯木樨荷花茶,清香甘甜的味道到了口中,冲淡了苦涩。 他们没有注意到,依偎在母妃怀中的扶婉公主,浓密长睫下的眼睛,一直不错目地,紧紧注视着江央公主。 瑜妃娘娘看透了皇帝的薄情冷幸,同时也有点为此庆幸,对女儿说:“你何必再去同月照宫的较劲呢,陛下的儿女众多,对月照宫的心有挂念,也无非是偶尔想起了秦后,呵呵,已经死去的人,又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如今,我的阿婉,才是皇帝的金枝玉叶。” 现在,陛下的众多子女之中,扶婉公主的确是最得宠的,三年前是江央公主。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只要瑜妃和扶婉公主不会犯下大错,她们一生的荣华富贵已经可以无虞了。 扶婉公主对母妃的话不置可否,她等待着丝竹音落,朝母妃笑了一笑:“母妃,不必再说了。” 言罢,她脚步轻盈地走上前去,折身脆声道:“儿臣扶婉愿为父皇献舞。” “好啊,那就换成扶婉排的曲子。”父皇的声音低沉沙哑,从若流水叮咚的珠帘中传出。 江央公主眼帘低垂,持玉杯的指尖染了碧色。 扶婉公主和她们都不一样,她眉眼更多的肖似她的母妃,神采奕奕,笑起来春风和煦。 她真美啊,风光月霁。 江央公主看着同父异母的妹妹,在下方献舞,据说她们的祖先尚且还是部族时,便人人擅舞,她少时也曾经习舞,被赞天资聪慧。 但到皇觉寺后,自然再也没有这样的闲暇了。 第7章 饮酒 故意 乐师的一曲结束后,扶婉公主的舞也翩然落幕,博得众人的一阵拊掌喝彩, 不出所料,对她有很深的敌意的扶婉公主在路过时,刻意抬起柔荑撩了撩发丝,斜飞了眸光,落在江央公主的身上。 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极好看,顾盼生辉,盯着侧位上女子乌黑的鬓发。 赫枢酒意微醺,嗓音沉沉,醉眼迷离道:“江央,难道你不想同父皇说什么吗?” 江央公主陡然被点名,倏然一惊,万众瞩目之下,不得不素手端起白玉叠耳八角杯,捧荷在旁提壶斟满酒。 公主向皇帝道:“儿臣江央恭祝父皇龙体安康,年年岁岁皆如意。” 皇帝懒散地坐在龙案之后,倚在美人怀,半眯着眼,听着下面的莺声燕语, 席间江央公主正侧首与宜章耳语,皇帝目光奇异地,盯着他们半晌,突然朗声大笑,随即道:“来人,为寡人的江央斟酒。” “怎么了?”宜章不明所以,还道父皇为何突然如此厚爱阿姐。 他忽然看见帷幕后,缓缓走出一位提壶执酒的绿衣宫人,顿时白了脸,挺直了腰背,还有他手中的酒壶,玉色的酒壶里究竟是什么? 这一刻,江央 分卷阅读13 公主亦是犹如冷水临头,怀里抱冰,她指骨泛白,瞠目抿唇望着父皇,鲜少的露出了犹豫之色。 “江央,你是要违抗父皇的命令吗?”皇帝陛下高高在上,半斜支颐,嗓音清淡地问道。 江央公主神色一变,迅速跪倒,在天子脚下垂首道:“儿臣不敢。” 江央公主的体质不可饮酒,同过世的秦后一般,她不信父皇不晓得。 可是,他装作不记得。 “江央,有什么要说的吗?” 江央公主看透了,父皇隐藏在这背后的意图,她撇开陆危阻拦的手,从案后走到了殿中,面对皇帝俯首低声下气道:“父皇折煞儿臣了,儿臣无话可说,请斟酒罢。” 陆危则一头雾水,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但是陛下再荒唐,也不至于无缘无故的突然发难吧。 他没有发现,在潜移默化中,自己已经将皇帝和江央公主视为对立面了。 并且,他的态度与立场,始终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坚定不移的站在了江央公主的这一边。 即使他分明知晓,敌对的那个人是九五之尊。 这仿佛倒的不是酒,而是要命的鸠毒, 江央公主春山横黛,抬起头,她双手端起酒盏,定定道:“多谢父皇恩赏。” 皇帝注视着她,他看得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一些不可追忆的过去。 “父皇,儿臣失态,就先告退了。”江央公主扶着陆危站起来时,已经忍了好一时,手指撑在鬓边,发丝散乱。 皇帝瞟了她一眼,低低“嗯”了一声,轻轻点头,摆手说:“看来江央喝醉了,如此仪容不整,先退下吧。” “是,多谢父皇恩准。”江央公主子啊离开前的最后一刻,还是保持了若无其事的姿态。 陆危扶着她步伐不稳地走出来后,才敢问江央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快走,回去。”江央公主隐忍着声线中不易察觉的哭腔,怀着深深地恐惧,将手按在陆危的肩上,催促道:“回月照宫去。” 她不能在这里失态,她以为自己无法产生任何情绪,可是,她真的要崩溃了。 “啊,寡人忘记了,江央应是饮不得酒。”皇帝一拍眼前的案几,仿佛这才猛然想了起来,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对方才阿姐和父皇之间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宜章闻言大惊失色,露出焦急的神色来。 他也顾不得才学会的审时夺度了,脑袋一个劲的朝阿姐离开的方向伸,恨不得现在就拔脚冲出去。 可就在他打算起身之际,偏偏被皇帝叫住了。 “啧,这还有宜章,寡人的宜章,既然你的阿姐不可以,宜章现在一定就是可以饮酒的了。” 宜章满口苦涩,脑袋浑浑噩噩,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上前去,笑着谢恩,又佯装濡慕的神态,与父皇一杯接一杯的对饮。 并没有人注意到,皇帝身边的内侍离开了一时。 陆危已经整个人的心神错乱了,紧张的满手是汗:“殿下,可要紧,卑臣这就去召太医来。” “别去,去也无用,本宫无妨。”江央公主竭力沉下心,可还是抑制不住加速的心跳,缓缓登上了青鸾步辇,委身向后靠在里面,陆危疾步跟在旁边。 江央公主蜷在轿撵里,环着膝盖,一头长发散落,她闭着眼,咬着唇流淌出眼泪,纤长的手指牵扯住大把的头发。 陆危轻轻地松开她的手指,忧声道:“殿下,不要再这样了,头发会扯断的。” 回到月照宫后,江央公主突兀地问了陆危一句:“你看本宫是什么?” “殿下自然是玉叶金柯,人中之璧。” 江央公主缄默地摇了摇头,她也不尽然这样的无暇,她也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 但奈何陆危对她的感官委实太好。 即使公主否认,他也觉得是在谦虚。 “你们现在都离开,没有本宫的吩咐不准进来。”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放任她独自在寝殿,就都当成了公主在说胡话而已。 江央公主微抿着唇,呼吸渐重,眼帘遮住了晦暗的眸子,声音低哑道:“既然都不肯走,那就别后悔了。” “公主,酒有问题吐完就好了。” “不会好的,除非我会赢。”她几乎失去了自己的声音,眼泪浸满了眼眶,随着脸颊扑簌簌的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水在墨蓝色的地衣上洇开。 今日若死了也是来个痛快,不死当然就是她赌赢了。 江央公主拥着杏色锦被,趴在塌边弯下腰去,埋头将酒水吐进了痰盂里。 陆危顾不得规矩坐在榻沿上,手臂半抱着江央公主的腰身,尽量让她能够待得舒服一些。 “公主,喝口水吧。”陆危亲自端了温水来,公主现在只能喝温白水了,淡而无味,却被江央公主摆手拒绝,她喝不下去也不敢喝了。 捧荷看江央公主这架势,怎么都觉得是吃 分卷阅读14 了不对劲的东西,疾声道:“可有催吐的药,快拿来,快点……” 月照宫里,江央公主吐了这一遭,稍稍安歇后,过了半个时辰,便又来了一次,才喝下去的紫苏熟水,令她再次吐得昏天黑地。 这一次陆危是看出来了,江央公主不是因为药效了,她是恐惧。 恐惧令她的肠胃痉挛。 最后,江央公主倦怠地闭目,被发丝遮住的眉眼若隐若现,倚在陆危的怀里,嗓音沙哑地说有些累。 急促不定的喘息声渐渐均匀微弱下去,天边的月藏到了云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陆危目不转睛地守着江央公主,别人都当他是畏惧若公主出事,而皇帝就会怪罪下来。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为了什么恐惧,仅仅是因为殿下不该死。 “去请太医……” “不许去,不可去。”江央公主固执地拒绝,甚至伸手扯住了他的衣摆。 陆危这一次没有听她的,含糊了两句脱身出来,谁知才派宫人出去不久,他就带回了一位太医。 “这是怎么回事儿?”陆危此刻的戒备心很高。 “奴婢也不知晓,走到门口这位太医就问了奴婢,是不是要去太医院,说他就是前来为公主问诊的。” 陆危心头疑云丛生,难道是五皇子让人为公主请的吗,但也没有过多耽搁,就领太医进去为公主把脉。 太医将公主的手腕放回去,撤掉脉枕,说:“没有大碍,微臣为公主开了安神的方子就好。” 陆危问道:“这么说,公主饮酒没有事情?”实则他们想问的是那个酒有没有问题。 太医没有了之前的焦急之色,捻着胡须写了方子,对他们老神在在的说:“据医案来看,公主年幼时对酒酿有些不耐受,想来日月辗转,身体是现在有些变化,虽然依旧不若常人,并不会有过多的症状了。” 陆危这才明白,原来那酒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公主本人。 玉白瓷祥云如意纹汤碗里,是陆危特意吩咐宫人烹煮的佛手蜜饮,只等江央公主醒过来。 寻常的东西是必然吃不下去了,但如果一直不进食的话,不想也知道,吐到最后只有酸水了,肯定是要伤了嗓子的。 挽栀进来通禀:“五皇子来了。” “让他回去,不许来。”江央公主不计如何,也不愿意让宜弟看到自己的狼狈之相。 陆危犹豫了一瞬,听从了江央公主的吩咐,对捧荷说了公主的意思。 捧荷眨了眨眼,亲自打着宫灯去了,隔着门扇说:“五皇子请放心,公主并无大碍,已经歇息了,您明日一早再来吧。” 宜章皱着眉头无功而返,但是听说太医到了,也就放心了,怕自己闯进去惊扰了阿姐休息。 皓月清辉,这一夜,和陆危的辗转反侧,再不能眠不同。 江央公主做了一个久违的好梦,梦中景象真切至极,闭上眼,想起的是她与宜章在父皇身边,她是很喜欢秋千的,因为母后也喜欢。 可是,她现在不喜欢了。 天色破晓之际,江央公主睁开眼,这是新的一日,她抬起头颅,双目含泪,神情似是悲喜交加,又似是迷惑不解。 “父皇是在戏弄我,他居然在戏弄我。”公主虚弱的裹着被子躺在锦衾里,双手掩面,张口无声的大笑着,过了一时,温热的眼泪顺着眼角滚了下来。 “死里逃生。”江央公主喜中含着哀,悲中含着笑的仰头说了一句。 陆危有一种被隔绝在外的感觉,即使他接近了公主,即使他可以见到她的泪水,也依旧离她还是很遥远。 他无法形容那感觉。 第8章 探望 崩溃 宜章只听人说,阿姐回到宫里,就吐得一塌糊涂,最后没得可吐了,苦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他一大早就撑着伞,来了月照宫探望阿姐。 江央公主始终还是不想在弟弟面前暴露疲态,打起精神来更衣见人,抬眼就看见宜章踩着防水的木屐进来,问道:“外面下雨了?” 本来正打算说其他事情的宜章愣了愣,接话道:“是的,已经有好一时了,我进来的时候看见,海棠花落了不少,怪可惜的。” 今天一早,外面就开始刮风下雨,殿外闻得风雨交迭,铁马叮当。 “花落自有花落的美。”江央公主温声絮语道。 “我昨晚才听父皇说,阿姐你不能饮酒,我从来都不知道。”宜章无精打采的说,从他眼底的阴影就能看出来,恐怕也是一夜的心神不宁。 江央公主轻轻吐出一口气,风轻云淡的说:“唔,幼年偶然饮过一次果子酒,情形不大好。” 简单的说,差点要了她的半条小命。 后来,皇帝就下令,不许她的饮食中带有任何酒料。 宜章断断续续地说:“昨日阿姐你走后,父皇说,他忘了这件事,让人遣了太医前来。” 分卷阅读15 昨夜他却说他忘了这件事情,太令人生疑了,也不怪乎,江央公主认为父皇是故意这样做的。 就在这时,捧荷满腹疑惑地走进来,打断了他们越来越阴晦的心情,手里还拿着一架被油纸包裹的纸鸢。 “殿下,这大雨天的,竟然有人送来一架纸鸢,说是奉命给您做的。” “阿姐,你是想放纸鸢吗?”宜章去接了过来,放在桌子上,让宫人将油纸剥掉。 江央公主也有点好奇:“是吗,拿来我看看。” “不是阿姐你让人做的?”宜章心头疑惑,他还以为,是阿姐想要和他一起放才做的呢。 “不是我,但我想,我应该知道是谁。”江央公主温柔地说。 宜章挠了挠头:“那是谁啊?”他彻底忘了自己一大早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而来的了。 等到陆危进来,就看到不仅五皇子在,江央公主的手里,还拿着一架眼熟的纸鸢在打量。 还没等他说话,公主就看向他笃定地问道:“陆危,这是你让人新做的纸鸢,对吗?” “啊,怎么会是他?”宜章不敢置信。 他们之间,无端的生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默契。 江央公主鲜少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放纸鸢了。 可放纸鸢的好日子,不是常常有,需得不冷不热,风也要好,纸鸢才放的起来,加上他们也并不是那么有空闲。 一年到头,就那么几天而已。 陆危坦然自若道:“是的,殿下,这几日才命人扎好送来,卑臣想挑个好日子,去把这纸鸢放起来后,会为殿下带走所有的霉运。” 他很早就想过了,一定要和公主放一次纸鸢。 现在这个时机送来,倒是恰到好处,成了哄公主高兴的玩意儿了。 “真好。”江央公主娇嫩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鸢,颜色样式都很漂亮的,颔首会意道:“嗯,就挂到外面去吧,等有风的天,把它放了。” “是。”陆危亲手将纸鸢挂在廊下避雨的位置,看一看过两天若是有风,就好了。 “你在我的扶苏殿就从来没提起过放纸鸢这回事。”宜章感受到了来自陆危的偏颇。 “五殿下在麟趾宫是为了与诸位大人修习课业,岂能为了这些东西玩物丧志。”陆危在公主面前,胆子大了一些,滴水不漏地堵了回去。 宜章笑容瞬间消失:“……”别提课业,他不开心。 在五皇子为了课业而悲伤的时刻,陆危已经和江央公主过渡到了,追忆往事的阶段:“公主似乎很小就喜欢放纸鸢了。” 江央公主想起了幼年的奇思妙想,轻盈地笑了起来,说:“是啊,那时还在想,若是能驾着纸鸢飞出宫外,去看一看就好了。” 接下来,捧荷等人就看见,嘴慢的五皇子居然在任何时候,都插不进去嘴。 “我是你弟弟,还是陆危是啊?”宜章肃声问道。 为了安抚宜章的不高兴,最后,江央公主不得不答应等他一起放纸鸢。 这是个贪玩的孩子,江央能够预见的,就是他这样惬意的时间恐怕也不长了。 过了半个时辰,宫女进来通禀道:“殿下,外面有宫人来传话。” “什么人啊,这么烦,这时候还来?”宜章正在和阿姐下双陆,正在激烈的时候听见,便很不耐烦的问了一句。 他想的很简单,这个时候平白无故的来人,必然又是那起子多事儿爱拉拢人的妃嫔了,或者无外乎相看两相厌的扶婉公主。 挽栀心底不安地道:“不是别人,是陛下身边的太监来传话说,陛下现在就要召见公主,请公主现在更衣前去。” “什么?”宜章仿佛一只瞬间炸毛的猫,“噌”的一下就跳了起来:“说清楚,父皇是何缘故,过要召见阿姐?” 他现在已经有点儿应激反应了。 “阿姐,我这次和你一同去。”宜章为了自己昨天的疏忽而懊恼。 今天无论如何,他也不能任由阿姐一个人,去面对那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父皇。 江央公主放轻了声音:“你不要去,也不可以去,就算你去了,父皇也不会见你的。” “只要我……” “宜章,听话。”江央公主意识到,不会有什么好事。 “不,我就要去。”宜章一路跟着他们到了琉璃泉殿。 果然在进去的时候,一行人里只拦住了他,只得不情不愿的,看着江央公主与他们,一起进入了琉璃泉殿。 “连陆危都可以进去,而我却不能。”宜章背着手在外面不住的发牢骚,父皇的“厚此薄彼”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皇帝一日日的沧桑了,又似乎时时都年轻着,他是这宫里最会享乐的人,心思多变,谁都猜不透。 江央不认得这位将军是何许人也,但是久伴于五皇子身边的陆危却很清楚,这应该是当朝的苍将军。 “自来美人配英雄,寡人心爱的公主江 分卷阅读16 央,爱卿你看如何?”皇帝笑道,他的态度看不出是故作玩笑的试探,还是认真的在考虑下嫁公主。 面对突如其来的美人恩,苍将军一时惊惶不定,作为臣子的,总比上面的想得多。 他以为,皇帝是在试探自己,脸上挂起不胜惶恐的表情,躬身道:“皇帝折煞老臣了,帝姬尊贵年少,这是万万不敢的。” 陆危咬紧了牙根,他却觉得皇帝不是在试探,而是认真的,毕竟,这位荒唐的君主,什么做不出来。 “难道江央不喜欢吗?” 江央公主平静若水,敛眉垂首:“儿臣不敢言。”她是敢怒不敢言。 皇帝抿着唇,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后脑,沉默了一时。 陆危莫名的觉得,这种目光让人毛骨悚然。 他甚至觉得,皇帝有一种可怕的意图,摧毁一切的欲望。 尤其是在见到江央公主以后。 他恨不得杀了她,但不是因为极端的憎恨,而是因为一种不能舍弃的痛苦。 真是奇怪啊。 陆危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所以他也不能理解这种矛盾纠结,但是他想,即使是拥有父母儿女的那些平常人,恐怕也不能理解这一切的发生吧。 这是现在天底下,唯一一个是皇帝,并且仇恨女儿的父亲。 皇帝低声道:“江央倘若不愿,大可与父皇说,嗯?” “这是父皇的决定,儿臣没有愿意与否的权利。”江央公主不喜不怒,敛袖端坐于殿中南窗前,似乎真的乖乖的,听从皇帝的吩咐。 陆危都觉得,皇帝着实是疯了。 江央公主正值妙龄,虽然不是眼下最宠爱的,可都是皇帝的孩子,正统的凤子龙孙,金枝玉叶。 这苍将军纵使英雄气概,可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膝下子孙一大帮,把年纪轻轻的女儿,嫁给一个无需拉拢的皓首老头,他真觉得皇帝是疯了。 江央公主冷静的去了琉璃泉殿,又冷静的从琉璃泉殿回来,意态平静地送走了一直追问的宜章。 而后她才惶惶然地,在殿中赤着足,焦躁的走来走去,全然不复之前的冷静,陆危来劝她,也被她伸手挥开。 “殿下,已经没事了呀。”陆危怔怔地看着癫狂的公主,江央公主见着他,又仿佛抓住了什么,双手拎起他的衣领,朝他大吼道:“你们什么都不懂,做错的又不是本宫,凭什么啊……” 陆危怔忪地凝望着江央,他此刻只要装模作样的说一句“殿下,你失态了”,江央公主为了在他们面前的颜面,也会将情绪收敛克制。 可他没有说,一个字都未曾吐露,只是静静的任由公主发泄,最后,就都被赶了出去。 “出去,都滚出去,让本宫一个人静静。” 陆危深深地看了公主一样,沉默着退了出去,但他并没有离开大殿,而是在寝殿外静静地守着。 权力?不,江央公主会有什么权力呢。 秘密?如果是足以威胁到陛下的秘密,难道不是除掉江央公主更好吗。 他只是抗拒见到公主。 陆危这样想。 第9章 识字 欢喜 空旷死寂的殿宇里,只余下了江央公主一个人,羊角玉勾云纹宫灯上,托举着一丛细长的烛火徐徐燃烧着,殿中一尊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静静地吐出缭绕的香雾来。 她大口的颤出一口气,顷刻间大发雷霆,愤懑壅塞,发狂一般地扯下所有的垂帐,推掉所有的花樽瓷器。 可是,她只能对着一堆死物发泄怒气,不敢让父皇知道。 她这样的害怕,这样的敬畏,换来的却是这样的下场吗? 她当然不愿意,她怎么会愿意,江央公主双手捂住脸放声大哭,屈辱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她可是,她可是堂堂的一朝公主啊。 “殿下。”陆危注意到里面的动静停了下来,听到哭声后,第一时间冲了进来,看到江央公主正屈膝坐在地衣上,周围都是乱七八糟的。 他伸出手先伸手温柔地敛去她脸庞的头发,心平气和地说:“殿下,先去休息一会好不好,睡一觉,就都好了。” 他想,既然陛下尚且忌惮公主,就不可能将她逼急了。 而且上次饮酒之后,太医也是陛下吩咐的,那么他多少还是在乎公主的。 此时,江央公主已经恢复了平静,大发脾气之后的人,一般都会有些疲倦。 陆危最擅长体察人意,并不多言,让人现在外面等着,半刻钟后,才起身让人进去殿中。 他们极具默契,默不作声地服侍殿下洁面梳洗,铺展开了衾褥,点燃了一炉安神的香,后面的宫人静悄悄地,收拾满殿的狼藉。 “殿下,请好生歇息。”陆危在放下垂帐前,并没有多余累赘的言语。 这是陆危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服侍好殿下的每一刻。 江央公主在一盏一 分卷阅读17 盏熄灭的烛火中,看着陆危俯身吹灭宫灯,放下帘帐的身影,蓦然生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倘若,陆危不是太监便好了。 可是,他若不是,又岂能这般温柔小意的,陪在自己的身边。 江央公主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总之不是清醒的。 这一次,关于陛下对公主说的话,陆危没有让人隐瞒五皇子。 事实上也是隐瞒不了的,当时在琉璃泉殿里的,又不只是他们几个人。 听说了琉璃泉殿的事情,宜章慌乱的站了起来,喃喃道:“他真不该,真不该见到姐姐的,我、我若是有用些,就能保护姐姐了。” 他给不出任何的章程,他只能坐视父皇与阿姐的关系恶化,只能看着父皇将阿姐逼疯吗? “阿姐,我没用,我……” 此时的陆危有点理解,五皇子每次听到公主去见陛下时,濒临崩溃的心情了。 陛下每一次都是虚惊一场的戏弄,但不代表下一次就不是来真的,江央公主是被皇帝所忌惮的,明明她才是女儿啊,也一直逆来顺受,皇帝还是这样折磨她。 作为女儿怎么样才能被父亲,突然忌惮到这种地步呢? 他们谁也不敢提半句陛下和琉璃泉殿,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这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形势。 压根就算不上是个问题,江央公主在殿中闭门了整整一日,她是个极为自律的人,可是接二连三的,来自皇帝的捉弄和打击,都让她无力接应。 “殿下无事了?”陆危试探地问道。 “就当作是无伤大雅的玩笑过去吧。”江央公主轻描淡写的,就想要将这一夜的狼狈翻过去。 陆危本是没什么可说的,这纯粹是江央公主与皇帝之间,作为父女的相互试探,他这一次是吓得不轻。 “昨夜让你离开,为什么不离开呢?”江央公主着了栀子色滚雪云纹暗花交领寝袍,踩着白色缎孔雀线珠芙蓉软底鞋,衣袍松散颓落下来,纤细的锁骨如玉骨天成,露出的右肩纤薄,光洁如玉。 “卑臣等人是殿下的奴婢,自然应为殿下驱使,当时殿下的情形,奴婢等人更不应离开了。”难道他会说,是怕公主自伤吗。 隋珠和璧的公主,此刻正是莲钗横鬓乱,倚着银红色绣折枝海棠弹墨大引枕,此刻她那颓然的美丽。 江央突然向他倾身靠近,几乎可称之为令人惊心动魄的举动,陆危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去。 头顶上传来公主的问话:“你没想过原因吗,陆危,你难道不知道,本宫的父皇他是什么样的吗?” 陆危哑然,他其实隐隐猜测到的,公主以为自己快死了,突然将他们赶出去。 “他们都错了,父皇至今都十分钟爱我,所以,他杀了我,也会为了我泉下有所陪伴,将你们赐死来陪我。”江央公主此时烟消云敛,一只素手倚着腮,笑吟吟地说。 大开的万字绿菱窗扇外,是映照着大片海棠花氤氲成了艳色的雾霭,山间青岚氤氲,山雨迷离,红色的伞沿外,细密清寒的雨水连成幕帘。 若是不明就里的人听了,怕是要当真,可是明白内情的人,更是毛骨悚然,因为他们知道,殿下说的是真的。 江央公主神情淡然,对于一切都无动于衷的样子。 陆危突然下意识的一颤,这一次皇帝是玩笑,可下一次呢。 谁也不会知道,喜怒无常的皇帝,究竟是如何看待这个女儿的。 “日后不要自作聪明,免得将命搭上,该听话时就听话。” 陆危默默的在心底反驳,他也知道,什么时候绝对不能听。 他始终都知道。 过了两天后,皇帝那边似是没有了任何动静,他们也意识到,可能那只是皇帝的一时起意,不必当真了。 宜章那边也终于松了一大口气,而月照宫的主殿里,捧荷小心翼翼的走进来,看到江央公主正在窗前作画,似是心情已经转圜过来。 她笑吟吟地讨巧道:“殿下,今天的阳光普照,晒得人好舒服啊。” “是啊,”江央公主的声音清淡,带着一点的暖意,仰首轻软道:“春风不管人间恨,溪上樱桃花自开。” 她拈着笔转眸见陆危面上,笑意深深,歪了歪头,奇怪地问道:“陆危,你在笑什么?” “卑臣在为公主此刻的欢喜而欢喜。” 陆危的笑,多是谄媚或者虚伪的,眼中带着精于世故的狡猾,嘴角勾起的是诡计与算计。 唯有此时此刻,他的笑,仿若漾起的一池春水,泛起淡淡清波,扬起头来,笑容里透出天晴气暖的明朗温暖来。 江央公主忽地感觉,仿佛有什么微妙的东西落进心里,像是一片叶子落进湖里,偏偏又无着无落的,让人心慌。 她看向陆危,他依旧安安静静的,束手立于她的身旁,一颗不安的心,安定了。 她的惶惶不安,终于如潮水般消退了。 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将一切都寄 分卷阅读18 予在宜章身上,也不想。再让他陷入和自己一样的境地里,那些事情还是尽量远离的好。 须知,这里是帝王的皇宫,而不是寻常百姓家。 不能太过贪心,否则就会有报应的,她一直是这样这样克制自己,尤其是在面对宜弟的时候。 那件事,宜弟也许还没有忘记,但她一句都不能提,就当他全部都忘记了。 陆危是个可靠的人。 江央公主才会在他面前,放任了自己的一些懦弱和胆怯,那是宜弟都不曾了解的一面。 “去通禀公主,就说五皇子来了。” 宜章来月照宫已经成了常事,若不是必须要在扶苏殿,他恨不得和从前一样,和皇姐同居在一座宫殿。 他们以前就是一起养在栖凰宫的,手足和睦。 而一个人坐在廊下的陆危,并没有察觉到五皇子的到来。 他低头捧着一本发黄的旧书,竟是孩子用来识字的,手指顺着上面的字,一个字一个字的认。 他学的究竟是太晚了些,过了记忆最灵敏的时候,不如八九岁的孩子学得快,不过肯学总比不学的好,不学永远只能做个睁眼瞎。 其实在这宫里,不识字也没什么,多的是宫人如此。 可他的主人是江央公主,哪怕仅仅是暂时的,陆危依旧想竭力留下点什么痕迹。 宜章得了闲暇时光,便径直跑来月照宫。 他如今有了阿姐,连身边的伴读,都不怎么理会了,往日最喜欢出去跑马,现在也不愿意去了。 看见陆危坐在廊下的台阶处,笨拙的拿着笔描什么,这是什么样子,他大字不识一个,居然拿起了笔杆子,便凑过去看。 此后很多年,宜章回想起来他的少年时,这一幕,始终牢牢的定格在脑海。 竹纸上虚虚覆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手指上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痕,虽然已经愈合,但留下了难看的痕迹。 而这样的一只手,在笨拙的握住他并不熟悉的毛笔,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人,然而江央公主的封号,却一笔一划,一撇一捺写得极其端正。 他所有的倾慕,掩藏在心里。 宜章虽然对陆危那么说过话,但心情若好,对一等奴婢也可不分尊卑上下,为人随和又风趣。 “吼!”他从台阶上跳下来,吼了一声,故意从后面吓他。 陆危果然手忙脚乱的差点栽倒,惊声问道:“五殿下您是何时来的?” “吓到了吧,让我看看,”他伸手作势要去抽陆危手中的纸张,一边笑嘻嘻地问道:“你这是在写什么啊?” “没、没什么,不值得一提的东西,五殿下,可要卑臣为您通传?”陆危惊惶地抬起一只手遮住纸张,仰起头望着他,是一脸讨好的苦笑。 “不看就不看。”宜章点了点头,佯装负着手要往宫殿里去,就在陆危放松警惕的一霎那,这位狡猾的五皇子猛地折身朝一伸手,就抢走了陆危手里的纸张。 第10章 写字 伤痕 陆危大步跟上宜章,又不好伸手去抢,只好低声央求道:“五殿下,你饶了卑臣这一遭吧。” “停停停,不许进来,我现在要去找阿姐了,你们都在外面。”宜章将所有人都喝止在了殿门外,独自一人去找江央公主。 “阿姐,你猜一猜,我方才看见陆危他在做什么?”宜章的手指里夹着一张纸,在她面前得意的举起来。 “你总是这样,是不是又去戏弄他了?” “不要管这个,阿姐,你就猜一猜嘛!”宜章玩兴大发,苦恼于阿姐的不配合。 江央公主哪里不知道,他是在故意惹自己和他去闹,她轩然扬眉道:“你既然不说,那我就不听了呀,定然是你更想让我听。” 正说着话,趁宜章一个不注意,江央公主就将那张纸,直接抬手抢了过来。 “阿姐,你怎么耍赖啊?”宜章张牙舞爪地叫嚣道。 江央公主抬起脸,挑眉狡黠地笑道:“你哪看出来的,这算得了什么耍赖,是你反应太慢了,我不过是拿来瞧一瞧罢了,方才你不是也这么对陆危的吗?” 一面说她就一面打开了,那张折叠起的纸张,一看却有点怔凝,因为上面写着的,正是她的封号江央。 字迹还有点生涩,笔墨太过用力,但很端正了。 “这是……”江央公主沉吟不决。 宜章一脸的与有荣焉,得意道:“这是陆危写的,想不到吧,阿姐?” 本意炫耀一下陆危的宜章,却不知此时,这一张纸,在阿姐的心湖里轻轻飘落,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等宜章再想拿回去,江央公主却不打算给他了,反手将纸张往桌上的书卷里随手一夹,笑道:“好啦,这张纸就归我了,你别想拿去了。” “怎么不能给我,陆危是从我的扶苏殿出来的人啊。”宜章被阿姐看破了心思,他本来想再去逗逗陆危的。 分卷阅读19 “他现在是我这里的人,这张纸自然要留在我这里,再说了,你总是拿这些取笑别人,以为很好玩吗?” 江央公主不用想就知道,这个调皮家伙一定后面会拿这些东西,去和陆危开玩笑的。 她莫名不太希望,陆危受到这样的戏耍,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弟弟,并没有什么坏心。 “我不这样就是了,现在阿姐的心里,一个陆危都比我重要了。”宜章平白无故的受了一顿教训,低着头像是蔫了精神的小老虎,委委屈屈的抱怨道。 江央公主抬手戳了戳他的脸颊,道:“你明知道,我看重他是因为你的缘故,还来讲这些无理取闹。” 这厢捧荷端着茶点进来,正听见了公主的这一句,怔了怔,心下突然惭愧起来。 还是她太心胸狭隘了。 陆危分明是代表的五皇子对公主的关切,她却只看到眼前的一点琐碎事情,将一切都想得窄了。 “阿姐,我和你开玩笑呢,别当真啊。”宜章撒起娇来,比很多女孩家都不遑多让。 他只是怕别人抢了自己的阿姐,小气一下也无妨吧。 在五皇子离开不久之后,江央公主突然将他叫进了殿内,陆危想到下午被五皇子拿走的那张纸,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 即使他知道,上面并没有写什么唐突冒犯的话语。 况且,他也还不会写。 江央公主却没有和他说话,而是伏案疾书,不知是在写什么, 在漫长的寂静中,他和殿下的气息声交叠在一起,这股骤然而生的紧张感,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平息,而是越演越烈。 他在进来的一开始,脑袋里还狂风暴雨般的,想着能为自己解释开脱的借口,越到最后越是一团混乱,最终成了一团搅不开的浆糊,怎么想也觉得都是漏洞。 “陆危。”江央公主抬起头不高不低,不温不火的一声轻唤。 陆危颤着声答道:“卑臣在。” 他的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里,生怕自己那些隐秘的心思,被面前的少女发现。 这大抵就是做贼心虚吧,陆危有些自我嘲讽的想,藏在袖子里的手,也不由得攥紧了。 “陆危,本宫教你读书识字罢。” “殿下!”陆危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先是错愕了一阵,随即反应过来就是不胜惶恐,叩首道:“请公主莫、莫要取笑卑臣了。” 江央公主却异常认真:“本宫未曾拿你取笑,陆危,就从你的名字开始吧!” “过来,接着。”江央公主说着,就将自己手中的笔递给他,陆危脑子里还是混沌的,他垂首站起来,却是下意识双手接过来。 “笔不该这样……你的手指,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伤?”江央公主头一次注意到,陆危的双手并不若素昔见到那些人的手,她不知为何心头一涩。 她从来没有看到,什么人会有过这样的双手,令人不忍目睹。 “都只是一些陈年旧伤,已经没有感觉了。”陆危清一清喉咙,故作不在意道。 江央公主蹙起眉头,说:“想必当时也很痛啊。” 他忽然有点庆幸了,自己过去受了那么多苦,才能来到公主的身边服侍,可以理直气壮的,借此获得殿下的怜惜。 陆危试了几次,却都拿不对姿势,他可以确定自己是会的。 正在他深觉难堪之际,江央公主温声细语道:“别紧张,但凡有心,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说着,她就从容地握住了陆危执笔的手,让他随着自己的动作,行云流水的在纸上写出了陆危二字。 “是,卑臣明白。”陆危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那是殿下的右手,在宫粉胭脂的浸润下出来的,柔软白皙的指尖若春笋一般。 她的动作很轻,仿佛生怕会重新触痛那些旧伤。 陆危想不到自己何德何能,得到殿下如此不凡的眷顾。 江央公主耐心的看着他一遍遍的练字。 而殿外,挽栀叫住了脚步匆匆的捧荷:“捧荷,你这么急急忙忙的,是做什么去啊?” “先前陆掌事吩咐我出去办点事,我去去就回。”捧荷一脸自然地说。 “呀,陆掌事是做了什么呀,你是怕了陆掌事吗?”挽栀突然发现,捧荷说这话时,并未如从前一样气鼓鼓的,而是和颜悦色。 捧荷理直气壮道:“我不是怕他,日后他走了,必然有咱们的一席之地,何必计较眼下呢。” 捧荷凭空自己将自己给争辩明白了。 甚至以为,自己之前莫名其妙的好胜心,是很好笑的。 要做公主身边的贴心人,势必得有容乃大。 捧荷这么一想,心里就宽容舒服多了,见到陆危也十分的欣然,觉得他为五皇子鞠躬尽瘁,忠心耿耿。 于是,在即将接近到真相的刹那,捧荷的思路戛然而止,彻底跑偏了。 第11章 拒绝 出 分卷阅读20 尔反尔 殿中正是日光西透,大开的冰裂纹窗外翠意如蓬,湛湛的青天之上,云蒸霞蔚,绮丽如匹缎陈落,将碧空大肆染涂了灼灼胭脂色。 案头一盏茶水氤氲碧清,执笔临案而立的二人,在灿灿夕光照耀下,拉长了的影子投落在水墨屏风上,宛若一对世间少有的璧人。 江央公主正拢起小半截衣袖,握住他的手在纸上游走,声线如水一般静谧,说:“看,这就对了。” “卑臣受教了。”陆危凝视着笔下的字,颊边不自觉漫上了一丝一缕的笑。 江央公主没有松开手,而是继续教他下一个字,随口怡然评介道:“你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学生,本宫闲来无事,教你一个也无妨。” “不!”陆危如同被烫了一下,骤然抽手收回了手腕,双膝跪地,重重叩首请罪道:“卑臣不敢,请公主收回成命。” 被陆危撤出手惊声拒绝的一刹那,江央公主对他失礼的举动,简直讶异震惊又不解。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唇瓣略微动了动,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回忆了一下,不应如此才是,她仿佛并没有说什么打击陆危的言辞。 而且,陆危这是在和她耍性子吗? 太可笑了,他有什么资格如此,江央公主的心头,莫名升起一些不可言喻的火气,怒不可遏。 随即,这个略带戾气的念头,很快,又被她自己下意识打消下去。 是的,陆危并不是这样恃宠而骄的性子。 “卑臣只是觉得,公主之身,不该待卑臣如此亲厚才是。”陆危缓缓敛起了眸光,垂首道。 “是吗?”她奇异而轻缓地歪了歪头,泼墨似的乌发垂落几缕,春樱般的唇瓣微微抿起,而后稍微倾身凑近他,琼玉般的鼻尖小巧挺秀,问他:“那么,是为什么呢,陆危?” 陆危咽了下口水,全身的筋骨尽数绷紧,下意识挺直了腰背:“卑臣乃是微贱之身,能有今日已是大幸,于公主并无尺寸之功,万不敢再得寸进尺。”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陆危听人说过无数次,今日也轮到他来说了。 却是为了拒绝他渴求已久的恩赐。 “啊,”江央公主刻意将头一个字拉长了音,昂起下颌凝视着陆危,仿佛看不出他拙劣的不安和掩饰,嗓音里蕴了几丝凉意:“当真不想吗?” 陆危唇齿翕动,言不由衷地咬牙说:“是,卑臣当真不想。” 此时已经是金乌西坠,竹影轻动。 江央公主拿起一旁的茶盏,浅啜了一口春茶,不轻不重地放下来后,长睫低垂,雪腮如玉,扫视过他光洁的额头,脉脉斜辉掠过他沉敛的眉眼,将其中的寂寥一展无余。 “陆危。”她忍不住轻唤一声。 陆危的眸子轻轻颤动,焕然掀起眼帘,应声道:“卑臣在。” 金乌光色落在他晦暗的眼瞳里,蕴了一层泛着辉波薄光,将将映成了的琥珀之色。 “本宫可是哪里薄待了你?”她单手捧着腮,意态茫然地问道。 陆危脱口而出道:“未曾,公主殿下待卑臣极好。” “你还真是出尔反尔呢。”她翩然旋身坐在了案后,抬起纤长柔嫩的手指,自花樽里掐了一枝洁白的栀子花,放在鼻尖轻嗅了嗅,芬芳的气息似有似无地缭绕在周围。 这看上去,仿佛只是简单的闲谈,没有什么值得思忖重重的。 陆危张口想说,自己并非出尔反尔,恰逢窗外送来一阵清风,将萦绕在公主周身的清香,吹拂到了他的鼻息间。 纵然他已经深深地垂下了头,收敛了不该有的目光。 但他很难不去想象,公主此时此刻的一颦一笑,那理应是与在陛下面前的温顺,五皇子面前的温柔。 唯有在他们的面前,是截然不同的清贵冷淡,令人不敢冒犯。 江央公主施施然地站起身来,不做声地抿着唇瓣兀自摇头,脚下的步伐款款绕过他,身为公主的江央当然了解。 她的善意对陆危这等人来说,是属于莫大的恩赐,是令人为之惶恐的。 但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陆危居然会选择拒绝。 陆危明明很渴求能够得到赏识。 却还是不假思索的拒绝了。 这太过于出乎意料了,她也为此有些别样的思虑,他究竟是因为怕日后回不去扶苏殿,还是以为会被她如何利用呢,或者他自己有更多的图谋等等。 不可否认,她的确……还未等江央公主想到更多,陆危就已经重新开口解释道:“是卑臣冒犯了公主,与公主无关。” “怎么如此说呢?”江央公主没有丝毫的顾忌,绕到了他的面前,像是孩子一般蹲了下来,宫绦之上系着的玉环绶,温驯地垂落下来。 公主衣袖间熏染的佛手柑清香扑面而来,陆危白皙的耳廓,骤然浮上了温热的薄红色,后颈都起了一层颤栗。 要知道,从未有过人这样温柔地同他说话,却 分卷阅读21 又这样的居高临下,高不可攀。 “卑臣……”陆危不禁凝噎语塞,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无话可说,什么叫唯有此言。 他没有什么完美的谎言,足以应对塞责公主,他有太多的倾慕之辞,想要一一道尽。 当江央公主歪着头与他目光起平,这视线交错相对的几个瞬间,对于陆危可谓是惊心动魄。 少女双手压在膝盖上,反复捻着那一枝花转来转去,手染芳香,融融流散的金光也慷慨地,洒落在了她的肩颈脊背之上,流光暖荡,柔软的鹅黄色裙裾落在地上绽开的花一般。 “公主是公主,卑臣是卑臣,切莫以卑臣之故,令公主耗费多余的心力。”陆危再次低垂下头颅,怎么办,他早已不可自拔,唯有勉力克制罢了。 江央公主对这些异色视若无睹,旋指抵住了指上花枝,以饱满盛开的栀子花,“啪”的一下,就挑起了他的下颌。 “真是好生奇怪,你口口声声自称卑臣,却不想成为宜弟的心腹臣僚,平步青云吗?”江央公主翻来覆去的想了想,双目灼灼,牢牢地锁紧了他的双眼。 来日出了宫,作为宜章的亲信,这应该是陆危最好的一条出路。 陆危当然心动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能够日渐步胜贵,能够得到更多的荣华富贵。 他也想要得到,更多可以亲近殿下的机会,他也想要听懂看懂公主的惆怅和沉郁,他更想要帮助公主在宫里,不必受到那么多的威胁。 为什么会有这种顾虑呢,正是因为陆危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无法忍受任何失去留在公主身边的可能。 当初乍然得知公主即将踏上归程,而他可以如月照宫侍奉公主时,陆危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对他的殿下好了。 他来时,只是一味的想,无论做什么都在所不辞,因为殿下高兴就好了,现在却做了难。 他当然无比情愿,为面前的公主肝脑涂地,他同时也畏惧自己,因为贪婪而产生的越界,而后被公主发觉那卑劣的情思。 他的确是在恐惧,他想他是害怕的,怕在公主这垂爱之后,是令他乐极生悲的可能。 会是什么呢,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确的知道,但从他记事起,就深刻的明白,没有什么不需要付出代价的欢乐。 既然有了欢乐,日后就一定会有可怖的悲伤需要面对。 现在的他,并不能够承受这之后的代价。 他宁可一直都以这样的距离,以这样的身份守在公主身边,也不想为了一时的得意,而远离公主。 江央公主优雅地眯起眼睛,审视着他:“你是在惧怕本宫?” 陆危大为摇头否认,与其说是惧怕公主,更不如说,是恐惧辜负公主的期待。 他是个贪婪的人,他本应不生出任何肖想,就守在这宫中的一处角落,成为公主足下的灰尘,可他走到了这里。 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到了这里,他意识到自己日渐贪婪的心,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若非是天有晴雨,何须携伞而行,若非别有所图,何须顾虑重重。 陆危迟迟不语。 “啊,好罢。”江央公主并没有强求,而是微笑着叹出了一口气,絮语道:“你可以回去想一想,犹豫一下,并没有什么坏处,不是吗?” 言罢,她随手将洁白的栀子花瓣揉碎,纷纷洒洒地落在了三足熏炉里,边缘渐渐焦黄卷翘蜷缩。 在她决定放弃陆危之时,听到身后峰回路转的一句:“卑臣陆危愿为公主……和五皇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公主的失望之色,才是能够将他陆危杀败的一把刀。 江央公主:“当真?” “当真!”陆危斩钉截铁。 江央公主幽幽道:“那么,本宫于你,是不是如宜弟之于你?” “陆危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他也正是这样做的。 “知道为何本宫允许你留在月照宫吗?”江央公主背对着天光,端秀的面目略微模糊,唯有清淡润朗的声线依旧如初。 陆危俯首作答:“因为是五皇子的吩咐。” “明白为何本宫准许你一直自称卑臣吗,嗯?”江央公主尾调轻轻扬起,如同不可捉摸何时落地的一尾羽毛。 此时此刻,陆危全然没有那些旖旎的心思,他的一颗心都悬在江央公主未完的话上。 “本宫……与宜弟在这宫中的境况,想必没有人比你更熟悉了,无可依靠,宜弟尚且年少,本宫不希望,他沾染太多这些污浊的存在。” 江央公主不知不觉,举目将眸光投向了窗棂外,芭蕉如翡,与杆杆翠竹横斜交映而立,大片的竹蕉二叶掩映之下,那一角的翠意苍苍,越发显得冷寂幽暗。 “所以,你听懂了吗?”她折身过来,着重问道。 “卑臣只要听殿下的吩咐就是了。”陆危略微迷惘的回答,看到江央公主晦涩失落的目光,又好意补充了一句:“日后也是。” 分卷阅读22 她并没因此舒展眉头,反而越发地敛了起来,不虞道:“你还是说的不对,怎么回事。” 公主究竟想听什么,陆危突然搞不懂了,或者是他并不想听到那个答案。 “来日不计发生什么,你都势必要保护好宜弟。”江央公主果然还是说了那句话。 陆危倏然抬起头望住她,寡淡的脸上多了惊色:“殿下您呢?” “本宫,你在问本宫?”江央公主错愕不已,又哑然失笑,显然没料到,陆危的第一个问题不是退缩,而是有关于她。 难道不应该是问问,他自己的出路吗? “不必关心本宫,陆危,你的主人始终都是宜章,现在的五皇子。” 陆危蓦然怔忪,随即心里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他怔怔地望着几步之外,如孤竹而立的背影,浑然聚着凝而不发的气势,缓缓负手离他而去,语声空廖飘缥缈:“本宫的前路,难说啊。” 陆危退出去之际,捧荷与他擦肩而过,越过陆危进入了殿中,脸上漫起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 方才陆危拘谨僵硬的形态举止,是此前从未见过的,他们眼中的陆掌事,都是时时刻刻妥帖稳重、从容不迫的。 江央公主瞥见了她的笑:“你这是笑什么?” “没什么,”捧荷先是下意识摇了摇头,下一瞬反应过来,竟然是自家公主在问话,立即束手道:“就是方才陆公公看上去,有些怪怪的。” 她又怕公主以为自己说陆危的坏话,急忙补充了一句:“陆掌事向来是个很谨慎的人,想来今日是有什么心事吧。” 每次陆危沐浴更衣后,才来拜见公主。 偶尔来得急,头发尚且微湿,有时连她们都笑他,说江央公主素来不是苛刻的人,为何要如此小心翼翼。 陆危只是闷声不语。 “是啊,很难不有呢。”江央公主抬手支颐,乌发披散,难得附和了一句。 捧荷听了,只做深以为然地应了声,见到公主出神游离地望着窗棂舒展的翠绿芭蕉,便不再出声。 江央公主什么都没想,她仅仅是忽而有些怜惜陆危了,什么样的人,才会想也不想,就推开迎面而来的机会。 陆危今时今日的一切来之不易,她这样的苛刻要求,的确是为难一个小心翼翼、惜命如金的人。 可是,倘若能够如同其他的皇子那般,有母族的势力留守在都城,但凡能够派得上一二用场。 她一个深宫之中的公主,也不至于需要倚重一介太监了。 即使如江央公主七窍玲珑,也绝对想不到,陆危并非是蝇营狗苟、蝼蚁偷生。 他的小心翼翼、惜命如金,不过是为了等她归来。 第12章 香膏 质疑 这日,太医前来月照宫为江央公主请平安脉。 陆危跟着太医出去,一连问了许多关于公主身体状况的问题,倒是比江央公主本人还要上心。 “你们只管放心,公主身体自幼素来康健,饮食克制,上次只不过是惊悸过度,日后小心着些就无碍了。” 太医对他们的紧张有些哭笑不得,想来是上次江央公主吐酒所致,也太过于紧张了些,便也很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陆危回来后,同江央公主说了太医的话,不由得感叹了一句:“看来殿下的身体,在寺里休养的也很好。” 在陆危的心里,江央公主一直都是弱不禁风的,也是因此,他才会在公主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请太医把脉问安。 不过回来之后,所记载的脉案之上,公主的身体状态,都是属于康健的范畴,他也就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觉得体弱多病如何,素日里多多保养,只是怕那种突入其来的大病会要命。 宫里尚且有太医无数,还不是有凤子龙孙等贵人,仅仅因为一场风寒就去了的。 “谁同你说的,本宫身体不好?”江央公主正拿着一只鸳鸯银剪,亲手修剪花枝,扬起秀颈来,长眉入鬓,眉梢眼角染了三分笑意,晏晏笑语地看向他。 “既然公主并未有恙,当年公主离宫……”陆危一直都不知道,他真的以为,公主的身体太孱弱,是以向来小心翼翼。 语及当年,江央公主手里剪刀不意“咔擦”一下,剪掉了一支开得正盛的荼蘼花,面色倏然转为冰雪之色:“别说了。” 陆危由此发现,公主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的轻松,可以肯定的是,公主的心里隐藏着很沉重的秘密。 说来很是奇怪,江央公主与五殿下宜章,仿佛没有母族一般,这是宫里的禁忌,不兴让人提起的。 分明极为盛大的葬礼。 皇后娘娘出自名门之后,但母族秦家一直远驻边地 按照惯例,皇后的母族都会得封赏,秦家却无一人进京前来送葬,这么些年也对皇城里的两位殿下不闻不问。 秦氏一族究竟是为了避祸,还是真的恪尽职守 分卷阅读23 ,不得而知。 当年,一切都是很蹊跷的,至少在陆危眼中。 虽然试探的效果不佳,但他明白了,公主至少不是被埋在鼓里的,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和面临的危险。 过了一时,江央公主才缓了过来,指了指桌子上太医留下的两瓶药膏,说:“对了,那两瓶白玉膏。” 陆危克制地敛起自己的目光,请示道:“卑臣这就为殿下收起来,还是放在妆台?” 这两瓶香膏,装在整块白玉挖成的小圆罐里,稍微旋开盖子,里面玉白膏脂就弥漫出清幽的兰麝芳香。 太医说这是公主上次吩咐他准备的。 “不,是给你准备的。”江央公主顿了顿,温声道:“你的手,理应好生护养一下。” 陆危犹豫了一下,垂首婉拒道:“此物昂贵,卑臣微贱,无需这些。” 除却高昂的价值,还有一点,就是他潜意识里,不愿意在公主面前,用这些外物强化自己内侍的身份。 即使他很清楚,多亏了自己不是真正的男人,才得以留在这里与公主独处。 但也让他永远止步于此。 “可本宫不喜欢,你有这样的一双手。”江央公主淡淡地说。 她抬起如玉葱般的指尖,在他叠茧重重的掌心以及指腹上,轻点了一点,柔声说:“既然已经做了本宫与宜弟的人,就不要丢了我们的颜面。” 她无法直截了当的说,自己只是见到这样的一双手,总会有不忍之心而已。 这仿佛让她显得太心慈手软了。 “卑臣知道了,多谢公主挂怀。”陆危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就蜷起反复握了握,悄然收回到了袖子里。 江央公主手上纤薄通透的指甲,蓄养得约有半寸长。 这是陆危很早就注意到的,以前很奇怪人的手指如此粗糙,怎么能描述成柔荑、青葱,现今才知,正该如此。 映了公主的纤纤十指来说此言,果真再贴切不过了。 江央公主纵然寂寂三载,终究还是金枝玉叶。 所见万般诸相,皆是精美皮囊,天下的好时节好景致,都一应在这皇宫之中。 月照宫上下皆知,江央公主对陆掌事的宠信朝夕渐涨。 不仅准予陆危使用殿中的书案以及笔墨纸砚,还手把手的亲自教授他识字习文。 五皇子很快也知悉了此事,他时常来往,有什么事件,月照宫里的人也没有隐瞒他,她们以为公主是图好玩,宜章问及,索性也当成有趣的就事与他说了。 “难道,阿姐想要将他培养成大学士不成?”宜章去见江央公主时,她正在吩咐陆危看书。 江央公主莞尔一笑道:“不行吗,你不是也说,他很上进吗? “我那只是为了和你开玩笑,阿姐你何必为了个奴婢思虑这么多,忠心听话才是最打紧的。”宜章委实不认为,阿姐有任何必要,为了一个奴婢耗费什么心思。 “你是不相信阿姐的学识吗?”江央公主放下手里的东西,正色道。 宜章毫不吝啬地赞美自家的阿姐:“我当然相信,幼年父皇母后都说过,倘若阿姐生为男儿,恐怕就不需要来我了,教一个陆危自然绰绰有余。” “他是不同的。”江央公主无意义地坚持道。 这句话听上去太奇怪了。 宜章心道,这是着了什么魔不成。 “他当然和你我不同,这就是命啊,这就是他们的命,你看你我,生来就是人上人,他们也是生来就是卑躬屈膝的命。”宜章双手捧着腮,百无聊赖地说。 “改变他做什么?”宜章显然不以为意,慨然道:“况且阿姐你未免忧思过甚,再而言之,这就是陆危本就该有的样子。” 倘若,陆危不是这么慢条斯理的一个人,那就似乎也不是陆危了。 “是吗?”江央公主歪着头,慢条斯理地修剪、别枝、插花,抬起眼眸认真地同他说这一句:“我需要让他变得不一样一些。” “我知道,阿姐想让他为你我所用,可是,这一切有用吗?”宜章在旁双手抱臂,听了阿姐的话双眉紧拢,仿佛若有所思后道。 江央公主眼皮都不抬,言简意赅地将他敷衍了过去:“但凡是变化,总会有用的。” 需要变化的不止是陆危,还有她自己。 这得感谢父皇的那一杯酒,以及他的戏弄。 自以为心如死灰的江央方才明了,她到底是不甘心这样等待死亡的,也许母后的死因,不止是她当日的目之所见,不止是父皇的听信谣言。 她始终以为,生命来自于父皇母后,当他们将她弃之不顾,那她的活着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这就是他们眼中最尊贵的嫡公主,就是扶婉羡慕到了极点的她,一直无忧无虑地生于缥缈的和睦欢乐之中。 以为自己的未来是无休止的,以为是为了父皇母后的恩爱长久。 她深刻的相信着作为公主的自己,虽然不能像宜 分卷阅读24 章那样被人给予厚望,甚至只能在多年后,和众多公主的命运一样,成为某个家族和男人的附庸。 但她作为帝后的第一个女儿,生来就是有意义的,不会泯于众人。 宜章面无波澜,离开时依旧轻松地说:“阿姐,你不必出来了,陆危送我就可以了。” 江央公主正靠在椅背上,仰头半阖上了眼,“嗯”了声后,说:“那就让陆危送你去吧。” 陆危应了声“是”,乖顺地随五皇子走了出去。 脚步声远去,殿内重新恢复了安宁。 江央公主徐徐睁开眼,羽睫投下淡淡的一片阴翳,看着宜章和陆危的背影,两人一前一后地渐行渐远。 偶尔宜章和颜悦色地说一句,陆危垂首附耳地应答,状似十分的和气。 她便无声地微笑,自我嘲讽了一句:“都是虚假的。” 母后的温柔和爱护是缥缈虚假的,父皇的夫妻恩爱也是自欺欺人的。 当他们离散失去彼此,她这个所谓见证帝后之爱的女儿,也就遭到了否定。 在皇觉寺里,她很安静的等待,始终没有等到。 回到宫里,她还是以为,需要自己的死来安抚父皇,那杯酒她才会那么“坦然”的接受,而后又成了笑谈。 陆危的出现,让她暂时转移了视线。 她没有问过陆危,但是能够想到,他到了今天的位置,是何其不易。 陆危在他们的眼中,仅仅是碌碌而生的蝼蚁罢了,人不可能为了蝼蚁的坚持不懈改变自我,因为你很明了,它们能有什么信念呢。 直到宜章告诉她,陆危竟然在学识字。 彼时江央公主的内心是发笑,并不是嘲笑微笑,就是纯粹的好笑。 甚至有一点感同身受的苦笑,早知前路已定,何必徒劳挣扎。 做这没有结果的事情。 饶是心里默默地狡辩,她还是受到了震动,她不得不第一次正视了陆危,当成与他们一样的人来正视。 陆危还是做到了,不认命并非徒劳无果的。 果然她此前所有的怨天尤人,都是胆怯懦弱的借口,她的不挣扎是恐惧成为徒劳。 然而走到绝境里,她依旧很想活下去,陆危是个很坚韧的人,她会需要他的。 相比起江央公主,她的弟弟宜章对陆危,就没有那么柔和了。 陆危束手缓步,宜章负手而行,两人一直沉默地走到了,江央公主听不到声音的地方。 “陆危,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简直是胆大妄为,目中无主!” 五皇子骤然偏过头冷声质问,凛然的语气带着十足的压迫:“阿姐在做一件贻笑大方的事情,你不知道吗,你究竟是何居心?” 毫不掩饰自己对陆危的叱责问罪之意。 第13章 相仿 驳斥 即使他是很喜欢陆危的,那又如何,谁会在意犯错宠物的喜怒哀乐。 谁也不了解,因为五皇子那一刻的尖锐言辞。 宫门处这个双手半隐在袖子里,交叠的指骨骤然夹紧泛白的绿衣内侍。 是如何在唇瓣间的牙齿顷刻咬住了牙根后,又克制住了所有的愤懑悲哀,一字一句地将话从牙缝中挤出: “卑臣知道,绝不会向月照宫外泄露半分,辱没了公主的名誉。” 而他下颌弧线绷紧的侧脸,让那原本殷殷含笑的神情,看上去极其不自然。 恰恰暴露了他的震颤不安。 当然,这正是五皇子宜章所想要看到的。 “嗯,你知道就好。” 见他还算听话,五皇子略微吸了一口气,侧过头来继续与他说:“父皇本就忌讳我与阿姐,若是再知道她如此荒唐行径……总之,万万不可再惹他生厌。 陆危,你是个秉性周全的人,这些事情自己掂量着,莫要殃及了月照宫上下。” 在宜章看来,父皇对阿姐的态度,并没有那么的让人乐观。 若是一旦被人抓到阿姐有失身份的举动和错处,再被宫里多事的人借题发挥,他们一定会在父皇面前进谗言诋毁阿姐的。 父皇会轻而易举的放过阿姐吗? 他很害怕,再度失去阿姐,他已经不是被阿姐维护的小孩了。 还有一点不可说的,想到这里,宜章烦躁地敛眉抿了抿唇。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不希望有人来夺走阿姐的目光。 阿姐讨厌的,喜欢的,不管是任何人。 因为,那真的是一件,令人很讨厌、很讨厌的事情。 “是,陆危谨记。”陆危多一个字都不说了。 他当然是会为了维持这一切的好光景,而思虑周全的。 “呵,罢了,我这又是何必呢。”宜章低低嗤笑一声。 大概也觉得,自己在陆危面前的反应过激了。 他重新恢复了平日里的作态:“陆危,你不要见怪 分卷阅读25 。” “卑臣了解,宫中多凶险,殿下紧张公主是出于姐弟之情。” 宜章这才轻松地“嗯”了一声,抬起指尖,轻点了点自己的额角,道:“阿姐不过是玩物丧志了而已。” 说完,没有再多理睬陆危,就阔步离开了。 “卑臣恭送五殿下。”陆危望着五皇子的背影,缓缓挺直了腰身。 青年秀长的眼睑下,琥珀色的瞳孔中,乍然露出了奇异微淡的光彩。 纵然是宠物,也有了被提及的资格,不是吗? 高贵如五殿下根本不懂。 渺茫如他们这等人,能够被相提并论,已经是一种奢望。 是啊,原来他们根本不会懂得,所以也不会发现。 他并不需要在公主面前那么束手束脚,陆危为这个微妙的发现,而感到欣然。 某日,江央公主见天气晴朗,便临时起意带陆危出去。 小山亭的四下,长满了舒展碧圆的荷叶,青如钱色,拥拥簇簇,偶有蜻蜓点落,微风拂过,水面才漾起清波微澜。 “是何人在此吵闹?”江央公主忽有所觉地抬起头。 有吗? 陆危偏头听了听,的确听到了人声交叠。 还不等他说什么,江央公主就抬脚朝声音的来源处走了过去。 他们背后的扶婉公主冷颜讥诮道:“你以为,要不是你有这张脸,也配与我母妃相提并论。” “是啊,乔美人自视清高,竟然连瑜妃娘娘都敢不敬。”另一道清亮甜美的声音带着两份刻薄之意。 说话的这两个人,显然是对被称为乔美人的女子敌意颇深。 “嫔妾并没有对娘娘不敬,当日的确是身体不适,才未曾赴宴。”面若桃花的乔美人涨红了脸,只能低头为自己勉强辩解。 江央公主转头循声朝花丛后看去,透过灼灼芙蓉花间,看见一张秀丽小巧的面孔,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似有奕奕光彩,欺霜赛雪的面皮,花将人衬得更娇艳了三分。 气焰高涨、咄咄逼人者,正是与她素来不合的扶婉公主。 扶婉公主见到她眸光闪了闪,道:“皇姐怎么在这里,竟然不躲在月照宫做缩头乌龟了?” “干卿何事呢,难道本宫不出来,你就会不害怕了?”江央公主穿着碧色大袖衫子。 雪白的湘裙,乌发挽作凌云髻,眉眼清冷,和宫里的锦绣成堆的娇艳,显得格格不入。 “你……”扶婉公主一抬头,将将对上江央公主深邃的眼睛,就有些莫名的语短气噎。 和父皇一模一样的双眼。 她的指尖颤了颤,压抑下想要抚过自己眼尾的举动,她就半点都不像。 扶婉公主刻意偏开目光,吟吟含笑讥嘲道:“当日落荒而逃阖宫皆知,皇姐也不嫌丢脸。” “扶婉,别忘了你出身微贱的母妃,又是因何得宠,”江央公主清绝的眉眼冷淡,连带着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冷峭之色,嗓音却是温软如水:“有口非议旁人前,先将自己的狐狸尾巴收起来罢。” 扶婉公主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升腾起来,她气息颤抖,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从小到大,江央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 在场诸人的目光,都不能自控地,朝挺拔纤薄的江央公主飘去。 分明还是那张脸,那个人。 连说话的声调口吻都未曾变过,温温柔柔,含而不露。 当然,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善良,而是不屑一顾的伪善罢了。 而今,她连伪善都不愿意装一装了。 沁人心脾的花香四处漫散,冰凉袭人,扶婉公主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祈才人,我们走。” 扶婉公主负气而去,倒是没有忘记叫走身边的才人。 祈才人可不敢一个人面对蓄势待发的江央公主,“哎”了一声,抬脚跟上扶婉匆匆走掉了。 “妾身见过江央公主。”乔美人对江央公主盈盈一施礼,倩影婀娜。 江央公主默了一下。 陆危晓得,殿下怕是不识眼前人,提醒道:“殿下,这位是庆余宫的乔美人。” “乔美人不必多礼。”江央公主暗含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乔美人。 “扶婉公主不太好亲近的,这次劳烦公主解围了。”乔美人被她看得不大自在,呐呐地说了一句,算是解释。 江央公主扫视过她的眼睛,轻柔道:“本宫知道,不止是你,还有另外几个人,扶婉大抵不会喜欢的。” 扶婉公主与其说是讨厌乔美人,不如说她厌恶一切和自己母妃夺宠的女人, 乔美人躬身致谢道:“公主大善,妾感激不尽。” “无妨,美人在这里赏花,本宫就不打扰了。”江央公主点点头后就要走开,突然“啊”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稍微转过身来,朗朗然地寒暄道:“乔美人若得空,可 分卷阅读26 来月照宫坐一坐。” 乔美人很吃惊,江央公主对自己善意。 她一度以为,被赶去皇觉寺的公主,约莫是忤逆了陛下,对这位江央公主,也是选择敬而远之。 现在,对方不仅帮她解开了麻烦,还突然对自己表露出这份亲近之意。 陆危眼瞧着,江央公主一直盯着乔美人的背影:“殿下,可是这位乔美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方才那两位,都有何许人也?”江央公主指尖摩挲着团扇的绢面,素指将扇子翻了个面,绣着精致的芙蓉花图。 陆危对宫里的动向一清二楚:“是固山乔氏所出的长女,去年岁末被赐封为位份美人,居余庆宫。 另一位是祈才人,亦是去年岁末与乔美人一同封赏,比乔美人低一阶,又同居余庆宫,故此二人势同水火。” “你去探听过乔美人她们的来历?” “不止乔美人二人。”陆危对此早以做过功课,公主和身为皇子的五殿下不同,麟趾宫到底是离得远的,月照宫却是在后宫之中的。 日后,江央公主不计是人情往来,还是警惕防备。 难免和这些后宫妃嫔长久打交道的,若是身为奴婢的他,不提早搞清楚近况,那就无颜在公主身边待下去了。 “方才那位祈才人,似与扶婉很是亲近?” “宫里现在数得上名号的不多,扶婉公主所亲近者,皆是陛下少有宠爱者,容貌大多清丽婉约,貌若梨花。”陆危干净简练的总结了一下。 至于多余的、肮脏的,就不必说了。 “这么说,乔美人倒是很得宠了?”江央公主忖及此,和乔美人交好不失为一桩好事了。 反倒是陆危沉吟不决:“也并非。” 江央公主这才来了兴致:“怎么说?” “这几年来,陛下但凡见乔美人这般姿容的美人,便是不曾宠幸,也会赐封位份。” 那意思,倒是有些收藏的感觉,看见了值得流连的,就纳入自己的藏品里,摆在后宫里落灰都无妨。 “如此说来,本宫总看她莫名熟悉。”江央公主眼中浸着一片幽寂道。 陆危沉吟半晌,语出惊人:“这位乔美人,与公主颇有相仿之处。” “何处?”江央公主凝眉惊讶,具体哪里相似,她只是看着眼熟,但却说不上来。 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身上。 陆危则不同了,公主与乔美人面照面站在一处,也许彼此自己都想不到,某些相仿之处,对他来说几乎是对照。 “原来,我们的父皇,也并没有那么的薄情。”江央公主以低沉的语气,平静而迟缓道。 那一瞬的神情,介乎于嘲讽和哀怒之间,似是要将什么花好月圆,尽数撕碎一般。 良久,她复又垂下头,秀颈微弯,眼底如笼了一片阴云,陡然极轻地冷笑一声:“还真是虚伪至极的情爱啊!” 此时陆危也明白了,乔美人的神貌不是与公主相似,而应是极肖秦后。 事实上,不止是乔美人。 就是之前其他的妃嫔,都或多或少,应当与秦后有相似之处,但若是将那些人放在一起,却又完全不像。 陛下是在拿一个个的活人,来拼凑一个已经死掉的人。 第14章 温顺 情深不寿 乔美人忽然来造访了。 既然是江央公主此前邀请过的,自是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捧荷,为乔美人奉茶。” 捧荷应了一声“是”,甜甜地一笑,对于月照宫来说,他们这里鲜有外客登门,这一日倒是出了个稀奇。 乔美人坐在椅子上,垂首盯着自己的裙裾,似乎心中很是不安。 双十年华的女子,倒是比江央公主还要拘谨,看着其实也面嫩得很,却已经是江央公主的长辈。 乔美人也看见了江央公主,她进宫已经有两年了,陆陆续续,也见过了皇帝之前的子女。 唯有这位江央公主,被皇帝送去了宫外的皇觉寺,一直无缘逢面。 本以为应该是一位骄纵的少女,否则,皇帝那样的呵护儿女,怎么也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没想到,出乎意料的端雅温柔,与扶婉公主完全是迥异的存在。 乔美人磕磕绊绊地说明了来意。 江央公主直截了当地问道:“乔美人想要本宫与你联手?” “是,正是如此,奈何妾身在宫中向来无所依,虽然略有交好的,却也避瑜妃等人焰火,公主在宫中的情势我等也略有所知,当日公主为妾身出首,妾亦是感激,不知公主是否肯与我等守望相助?” 宫人呈了薄荷青梅汤来,薄荷清凉,江央公主素白玉手端着碧玉小盏,勾起朱唇笑了笑。 余下的话,她没说的,江央公主也明白。 并且一开口就指出了她的谎言:“乔美人恐怕说错了一点,这个略有交好的人等 分卷阅读27 呢,究竟是在本宫答应你之前,还是之后呢,怕是此时观望的不在少数吧?” 乔美人的脸刷地就白了。 她不得不垂首承认:“是,妾的成败只在今日一举。” “既然美人是有求于本宫,自然该以本宫为首,不如先来听听本宫的条件。”江央公主放下小盏,掐着指尖对她不温不火说。 不等乔美人犹豫,江央公主就反客为主,言简意赅地说了自己的要求。 说不上苛刻,却也绝不简单。 听完了江央的条件后,乔美人心下退却。 她有些后悔来寻这位公主了。 原是算计着江央公主不受宠爱,又在皇觉寺被冷落多年,必然性子柔软怯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便能联手了。 现在看来,是她错估了,只怕内里是个强势有主见的。 好在此时,江央公主意态闲散地说了一句:“你可以犹豫的,本宫并不会以此胁迫任何人的。” 乔美人这才松了口气,告辞姗姗而去。 她本以为,江央公主天真无知的,但此时看来,这美貌的皮囊之下,还是具有头脑的。 后来想一想,也知道了。 公主身边的人,大多言行规矩,遵循礼仪,导致看上去有些天真,但这只是习惯,而不是学识。 陆危着人送走了乔美人,才回来对江央说:“公主对这位乔美人倒是喜欢。” 陆危一直跟着江央公主,对于殿下的所有往来,都清清楚楚,自然也看得出她这一次对乔美人的计划不上心的,耐心却不是一般的好。 “说不上喜欢,”江央公主柔荑执了茶盏轻啜一口,婉约细长的远山眉微挑,柔声道:“合眼缘罢了。” 陆危心中纳罕,这是什么道理,这乔美人在宫里,也没说人缘有多好,只是普普通通,不招人厌罢了。 怎么到了江央公主这里,却成了一见如故的亲近。 然而他也不敢过多质疑,多半就是公主所说的眼缘了。 乔美人看似心性软弱,又时常只有身边宫人的话可听,耳根子偏软,心中认定的事实则又喜欢一意孤行。 “你以为,是因为乔美人出身比她们可怜吗?”江央公主瞥了他一眼。 陆危心道不可怜吗,这阖宫之中,皇帝的女人数不胜数,乔美人在其中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所谓自古以来的出身之论,一概论之,放到今日皆是错的。” 到了这深深宫闱之中,从前是何出身,其实远没有那么重要。 若论高贵,自然应是皇帝的皇后,可皇后现在在哪里? 三千佳丽之中,更是不乏异族贡女,所谓非我族人,必有异心。 然而,也得到了皇帝无上的宠爱,可以看出,绝非是因为异族的下贡之女这种理由,可以让他拒绝美人的。 乔美人反而因为出身低微的缘故,在宫中得以保存,没有谁,会去针对一个小心翼翼的妃子。 皇帝对她,有情又不深,不至于惹人针对,但也不至于被人作践遗忘,甚至,还可以是拉拢的范围。 不是看皇帝对她的盛宠如何,而是长久不衰才是硬道理。 若是如江央公主所言,皇帝不过从她们的身上,在怀念另一个女子,那么,公主也可以。 于是,乔美人对于公主来说,也是可以结交的。 月照宫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因为五皇子宜章的敲打之故,陆危抓紧了对月照宫中众人的核查,却发现了有人勾结别宫之人,便着人押解起来审问,不妨被人从后殿静室逃了出来。 “来人,拖下去。”陆危厉声呵斥道,而负责看押的人一面与陆危请罪,一面直接手持竹鞭,朝前面不断挣扎的人抽了过去。 他不经意间一回头,发现江央公主不知何时到了廊下,正目光直直地,看着被打得满头满脸是血的人。 “公主,您怎么来了?”陆危走过来,隔绝了江央公主与这些血腥的视线。 “看不得吗?”江央公主神情澹然地偏过头来。 他低垂着头,轻声说:“这些太脏了,不该让公主看见,脏了眼睛。” 尤其是这样干净的,清澈的双眼,她的眼中,只该有最美的花与最暖的太阳,如同春水映梨花,清艳动人。 江央公主不置可否,转首看向了手边盛开的一簇瑞香花,美目流转,清清滟滟,宛如敛了一池泱泱春水。 一时之间,不知是花美,还是人更美了。 “真的是,太让人害怕了。”她轻轻地扯紧了手中的丝帕,轻轻低语道。 叫人以为,少女的眼中此刻盛满了骇然,令人怜惜。 若是细细来看定然会发现,她不过是口中说着害怕,面上却并无任何畏惧之色。 午后,捧荷来寻陆危。 陆危:“怎么了?” “公主用了午膳后,就有些心神不定,奴婢等人也不敢多问。”捧 分卷阅读28 荷略微苦笑地说,公主其实对她们很宽容,但并不亲近。 导致很多时候,都要她们来偷偷猜测。 “我知道了,你去罢。”陆危心里一转,便有了心数。 陆危眉眼低垂的去了主殿。 半路上都在心里斟酌着,该如何与公主解释。 他想得差不多时,恰好在湘妃竹的垂帘外止步,拱手求见:“公主,陆危求见。” “进来吧。”湘妃竹帘内的声音平静清冷,似乎还不算太坏。 公主正单只形影地坐在书案前发怔。 “卑臣听捧荷说,公主今日的心情不佳,思及许是与此前的事情有关,特来请罪,公主别怕,那个人并没有死。” 陆危鲜少这么絮絮长语,说完又抿了抿唇瓣,有些难掩的愧疚。 江央公主听了他的话,讶异地轩然扬眉道:“本宫知道,她没有死的。” 因为她早就见过了,死去的人该是什么样子。 死掉的人,毫无生气,被死寂一点点的覆盖,青灰色的面容,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微微张开并伸出弯曲的手指,仿佛是在求救。 江央公主单手支颐,语气绵长,喟叹般地说:“但是,她真不该这样做,把自己害死了。” 陆危即刻道:“公主若是不忍,卑臣可令人将她另行发落。” 因为被公主目睹之故,陆危已经打算放过此人一命了。 “噢,并不是这一桩呀。”江央公主倏然抬起螓首,仰头看着面前清瘦颀长的青年宦官,方才还铁青冷面的要打杀了人去。 此刻在她的面前,却温顺的像是一条大狗。 什么火气都变成了静水深流。 “本宫只是想到了一件事。” “公主请说。”陆危想是关于如何处置这宫人的事情,体贴地迎合着江央公主的视线,在她面前屈膝半蹲了下来,换成了他来仰视着他的公主:“卑臣在听。” 很久之后,江央公主也许会想起这一幕。 她会格外的了然,这就是陆危。 这就是她面前的陆危。 江央公主此刻无暇想这些,她只是自顾自地问道:“母后究竟为了什么,而生下了本宫和宜章。” 陆危心底咯噔一下,也暗地里有所猜测过,能够令身为子女的两位殿下绝口不提,是不是皇后死于宫中的争斗。 毕竟,这红粉胭脂的战场,比起外面朝廷,也是毫不逊色的。 “自然是陛下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才会有了公主与五皇子。”陆危冠冕堂皇所说的,是所有人的普遍认知。 甚至皇帝也没有在立新后的打算,更是佐证了众人的猜测。 只不过情深不寿罢了。 “在母后去世之前,他们就不是很好了。”江央公主第一次说起了旧事,语气怅惘。 陆危心里一动,不惊不慌地补充道:“许是这世间的情爱之道,总要有些缺憾的,不过,的确是委屈了公主和五皇子。” “可是,如果是被自己的夫君杀死了呢?”江央公主一如既往的笑容恬淡,樱色的唇瓣依旧如春日樱花般美好。 她落在雪白墙壁上的影子,歪着头,秀颈如同被折断了一般,口吻幽凉:“这也是无伤大雅的缺憾吗?” 陆危顿时遍体生寒,张了张嘴,却失声无语。 第15章 夫妻 败亡 江央公主继续不休不止道:“如果,妻子也同样失信背叛了夫君呢?” “这样,妻子的心里是否有孩子呢,夫君是否还会在乎儿女呢,嗯?”她将如春火熠熠的目光落在陆危的脸上。 “公、公主,卑臣……” 陆危的脊背已然冷汗涔涔,他忽然荒唐又可笑的庆幸,自己选择了以这样的姿势面对公主。 否则,他一定会惊惶地双膝跪地吧。 “本宫见过的那个死人,”江央公主宛若冰冷苍白傀儡人一般,僵硬朝陆危转过脸来,幽幽地说:“是本宫的母后。” 江央公主并没有就此休止的意味,反而打算一吐为快。 即使眼前的内侍,对此时的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可以交心之人。 但至少,是一位不愿意让她目睹死亡的人。 是她所拥有的“卑臣”。 在三年前,宜章八岁的时候。 她是见过死人的,这个人,正是他们的母后。 被皇帝恩宠无边的女子,被天下女子艳羡着,被年轻的男子们倾慕着,可是,她死在了她九五之尊的夫君手中。 宜章和江央还是很爱寻母后睡在一起。 母后彼时的神色不大对劲,但还是如常将他们安抚了一时,将她和宜章安置在内殿睡着了。 半夜雷声阵阵,宜章突然醒了过来,做了噩梦,哭闹着要找他们的母后。 江央公主那时候,也娇气得很,磨蹭了半天,才起来带他去找母后。 分卷阅读29 然而,母后不仅没在身边,外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往日里守在一侧的宫人半点不见踪影。 “你只听秦家的,你还把自己当成秦家人,一直都是他们的耳目,朕给你的还不够吗? 谢淮真又没死,朕是不是该怀疑,你之所以会选择朕,又是为了何人呢,昔日,你为了权力而委身朕,今日,也为了权力而背叛了朕。 梓潼,你说,朕不该饶恕你的是不是,你食言了是不是?” 母后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宜章则等地不耐烦了,挣开了江央牵着他的手,冲上去撩开了垂帐。 映入眼帘的,是他们面色青灰的母后,双眼瞪大了,已然毫无生气。 皓白的玉腕就那么落在床榻边,已经没有了任何动作,柔软的身子尚且掩着绯色的华裳,乌发上的明珠未卸,远远看去如同小寐一般。 因为父皇曾经无数次夸赞过,她的皮肤如欺霜赛雪一般的洁白,穿艳色衣裳十分的好看。 长此以往,秦后着绯色衣,在皇城贵妇间蔚然成风,绯衣长裙簪了垂丝海棠,妩媚天成,宫中嫔妃也紧跟着趋之若鹜。 她承宠之时着了紫罗裙,入了帝王的青眼,步上金阶,族人也纷纷得到高官厚禄。 可就是这样尊贵的女人,死之时,原也不过是那般的狼狈。 女人睁大的美目中,带着无尽的绝望,眼角淌下最后一滴眼泪,就那么毫无生机的躺在塌上,脖子上,手腕上,甚至是脸上都出现了青淤。 临死之前,她是在畏惧眼前亲手杀掉她的男人。 还是,在担忧她的一双儿女呢。 对此,目睹一切的江央公主,不得而知。 皇帝定然是一时激愤之下,杀死了母后,至今,江央公主还不清楚缘由。 她只是披散着头发,单薄的身体穿着寝衣,和弟弟并肩站在帘后,他们看着那个男人做下如此暴行。 殿外长空只闻春雷滚滚,连同殿门都在震动。 悍雷之中,宜章哭了。 哽咽的一声,尖细的哭啼,惊醒了怔然的凶兽,在这个宫室里,皇帝眼中的杀机,如此的冰冷骇人。 她迅速将宜章藏在了壁柜里,让他一会从后窗跳出去,顺着夹竹桃的鹅卵石小径,逃回自己侧殿的寝宫装睡。 这是他们从前常做的,不需要她多说。 江央独自一人,泪眼朦胧的站在帘后,透过缝隙,目睹了父皇的神色变幻莫测。 父皇本是坐在床沿,听见响动后只是抬起头,并没有很快速的过来。 他站起身来随手放下帘帐,轻轻的将秦后的脸遮盖住,只有一只柔荑外露,一步一步的缓缓走向内殿。 似乎很有把握,这后面的人不敢夺门而逃,又仿佛背后的女人只是睡着了。 江央公主率先走了出来,父女二人对峙,皇帝抬眼,见她眉头一折,看她的身后空荡荡。 皇帝步伐从容,直到她的面前才止步。 他俯下身来,轻轻地说:“江央,你的母后方才睡着了,可千万不要打扰了她,知道吗?” 母后的尸体躺在塌上,没有一丝血腥气,她死于父皇之手。 江央公主瑟瑟的,看着垂下的幔帐,皇帝看着这个女儿,他一向宠爱江央,把她视为掌上明珠。 若是今日她没有看见,也就罢了。 可偏偏,她在这里,看见了。 到底是皇帝,即使杀了枕边人,又被自己的女儿亲眼目睹,也能够面不改色,心神不慌的来处置他的孩子。 出去后,皇帝立马让人去侧殿看看小皇子宜章,宫人很快回禀道:“小殿下正在酣睡。” 皇帝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即目光落在了江央公主的身上。 小小的女孩映入眼帘那一刻,就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抽泣着,身子不断地打颤。 那一刻,她看到的,不是父皇,而是一条冰冷无情的毒蛇,可怖狠毒。 男人的神情阴冷而无情,江央公主哀怒至极,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父皇握住了她的双肩,嘴角颤抖,似是想笑又笑不出来,注视着她说:“你的母后她背叛了我们,你知道吗?” “啊……”她张开嘴,浑身颤栗着,喉咙里终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贯穿了她此后多年的噩梦。 “江……央!”父皇默默地念着她的封号,然后有力的双手温柔的将她搂入怀中,像幼年时一样抱住她,手掌微蜷,轻轻地拢着她的头颅,慈爱的几乎一如往日。 这是她此生中,父皇最后一次情真意切地拥抱她。 如慈父一般的对待她。 在此之后,这个男人强壮的臂膀和胸膛,就不再是他们的依靠,那是一个属于父女之间的告别。 夜凉如水,皓月垂霜。 幸而幸而,许是往日里,对女儿的宠爱并未存假,又或者是顾虑其他。 对于疼爱了十余年的 分卷阅读30 女儿,皇帝也许是于心不忍,也许被夜雨之声将杀意冲刷淡化。 江央公主终究逃过一劫。 翌日,江央公主生了病闭宫修养。 后来,闻知秦后的死讯,因太过悲恸而昏厥。 皇帝心生怜惜,下旨送公主至宫外的皇觉寺修身养性,宫中众人哗然,窃窃私语,只道秦后怕是做了什么惹怒陛下的事情。 秦后死后的葬礼,在历代皇后之中,前所未有的大,很多年后,也许连君主死去,都没有这样的“辉煌”。 秦后的离世,看起那样盛大,红颜薄命,实则凉薄,连只字片语竟也没有留下,凄迷的雨夜,死在了她丈夫的手下。 宜章还是个孩子,他是什么都不懂。 从他每段时间从宫里寄来的信里,她就能知道,宜章已经开始渐渐忘了,遗忘了母后的死亡。 他仅仅八岁而已,又受了惊吓,又有父皇对伺候他的宫人暗中授意,一遍遍的模糊孩童的记忆,一日日的抹除秦后的痕迹。 连同江央公主的存在,都被一点点的淡化,记不住很正常。 然而,他忽视了孩子的孤独,宜章自然而然的,就想念起了唯一的亲姐姐。 江央并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任由宜章日复一日地忘却,还是不断的提醒他不要忘记。 怨恨父皇只会让他们的处境更加糟糕,但是佯装无知无觉的活下去,年少的江央没有办法甘心,她甚至想过要不要联系秦家。 她也这么做了。 当她得到是冷漠的回应时,江央公主彻底明了了一点,不止是父皇母后的结合是权力的阴谋,她与宜章的诞生也是。 这一切对陆危来说,来得太过突然,他略微慌张地劝道:“公主,这些已经够了。” “如果,所谓夫妻也不过是为了权力而结合,什么青梅竹马,伉俪情深都是假象,所谓夫妻之诺是否作数呢?” 江央公主没有理会他的迟疑,而是站起身,负手在殿中踱步走动了起来。 说起来,她这里的很多布置习惯,不知不觉都在重复着,记忆中栖凰宫的殿室构架。 “究竟是夫为妻纲,还是人尽可夫呢?”江央公主以微扬的鼻音,发出了最后的疑问。 听着一句句的问话,陆危莫名觉得何处怪异。 但他看着江央公主悲悯的神情,又说不上是何处不对劲,总之,一定是遗漏了何处。 那一定是至关重要的,是他心头不解的谜团。 江央公主倏然以目光扫过来:“陆危,你看了很多书了吧,书里有答案吗?” “并没有,想来是卑臣所读之书太过浅薄。”陆危唇齿艰涩地回答。 陆危并不因此而苦恼,因为他不需要面对这些复杂的抉择。 夫妻?这是个距离陆危太遥远的词;背叛?他想他永生也不会选择背叛公主。 江央公主俯视着陆危,了然一笑,道:“不出所料,很难回答清楚呢。” 就在此时,陆危脑中灵光乍现,终于抓住了那一丝丝缕缕的怪异之处。 难道,公主不是怨恨陛下杀害了皇后? 第16章 赐茶 打量 五皇子哪怕是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猜测,都对宫里的一切大为提防。 但是江央公主的叙述,没有半点为秦后娘娘的不公。 比起皇帝亲手杀妻,又意图将目睹一切的女儿灭口,陆危所好奇的是眼前的少女,这么淡漠的口吻,更像是旁观者。 公主理应是为了某些原因,而恐惧甚至怨恨陛下的。 陆危在听到公主的问话前,他都是这么以为的。 可是,一句都没有,她仿佛并不因为皇后娘娘的死而悲愤,也不为了皇帝的行径而憎恨。 “倘若死去的是皇帝,一切都不会如此罢休,然而死去的皇后,什么真相都会被掩盖。”江央公主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陆危背后的冷汗已经干透了,他的心里甚至古井无波,觉得自己穿过了一轮生死。 “所谓这般夫妻当真有意义吗,本宫想了很久很久,这个答案大抵没有定数,只是不断的在想,倘若我与宜章没有去找母后,是不是被瞒在鼓里更好一些。” “公主日后总要择选驸马的。”陆危微笑着说,若是细细看去,那笑里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江央公主语声一滞:“驸马?” “是啊,成为公主的丈夫,与公主鸾凤和鸣。”陆危状似劝慰地说。 但他心底明晰,自己这个时候提起驸马,说不上挑拨离间,总归是不怀好意的,即使这个驸马还不知道在哪里。 “这世上,又何必有夫妻之名呢,分明都是君君臣臣罢了。”江央公主果然并不十分在意,反而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低笑着厌怒道。 皇帝杀死了皇后,因为臣对君的不忠诚。 而不是妻子对丈夫的背叛。 日后她的驸马自然 分卷阅读31 也是如此,只是,在公主的面前就是转换了身份位置。 说到这里,江央公主忽而淡笑一声:“本宫还是很感激父皇是皇帝的。” 至少,她才是这个夫妻之名里的君了。 “父皇其实很疼爱我的,后来,宜章出生了,也没有改变,乃至更甚。” 陆危知道,江央公主读书识字,乃至于骑马,都是皇帝亲自教授的,当初的扶婉公主,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 即使是几位皇子,也不如江央公主。 “所以,本宫一直说,要成为和父皇一样的人,当时的父皇只是一味的笑。 可是等长大后,一切都是截然相反的,本宫不会成为父皇那样的人,甚至连抛头露面都是错误的。” 她就是快压抑得疯掉了,她也曾以为,自己和宜章他们没有区别的,她是尊贵的公。 然后,很多年后,很多人仿佛又都能够主宰她的一切。 窗外的浮光掠影,投映在江央公主雪白的侧颜上,她的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变化,并不激动到亢奋昂扬,也不消沉至哀恸悲伤。 柔而冷,平且淡。 如泉水静淌,直至干涸。 陆危突然想通了那个问题,公主必然是怨恨的。 但是,在长久而静默的等待死亡中,将怨恨如水流中带棱角的石头,一点一点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磨平了。 至此,陆危无话可说。 他想公主也没有什么要听的,道理谁不明白,江央公主也绝非偏执之人,她很通透。 陆危意识到一个令他可喜的可能。 江央公主口中声声句句,一直都是要他以五皇子为先,可是,最需要至死不渝的背叛的人,是公主自己。 “不论公主日后是为何,陆危皆愿追随左右,奉主如奉君。”陆危的每一句都是已经在心腹中打磨千万遍的。 他无数次的想象过,自己会在何种境地,对公主说出这番话。 即使公主不愿意接受,他也不会后悔。 江央公主心中好笑地问道:“为什么呢?” “陆危是奴,自然该忠诚于公主。”陆危坦然自若地说。 江央公主舌尖抵在齿关,垂眸审视着陆危,淡而无味地反问道:“那样如何,并不是所有的奴婢,都会忠于本宫的。” “至少,在陆危一人的心里,公主是陆危此生不会违逆的主人。” 不管外面的人怎么兴风作浪,他都要保护殿下无虞。 “今日之事,卑臣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陆危刻意在她面前掷地有声地说。 “啊,不过,也不用这么大声。”江央公主弯眸盈盈一笑,缓缓地温声柔和道。 并没有任何迁怒之意。 “是卑臣失礼了。”陆危故作忙不失迭地请罪道。 可唯有如此,公主才会相信不是吗,自嘲地笑了下,他是真的拿自己当成狗了。 “无妨。”江央公主当然没有计较他的意思,她只是情不自禁罢了。 “公主告知卑臣这些,难道,不怕卑臣会泄露出去吗?”陆危皱起眉头,明知故问了一句。 江央公主的心绪转好,此刻笑靥如花:“嗯,你说这个吗,如果你是猫的话,大可一试。” 你有九条命不怕死,就去试一试。 陆危没有再唐突发问,而是缄口不言。 事实上,他早已了然,眼前的江央公主,不是曾经赐他名姓的江央公主了。 她被万状世情的真相挫败了。 她以为自己也是帝后的指日可俟,却要被束缚于女儿家的身份里。 她以为自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权力争锋的产物。 那就不单单是一时片刻的怅然若失了。 她所向往的,所引以为豪的,都被打得七零八碎,甚至在这座她原本横着走都没关系的皇宫里,要一步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与此同时,江央公主却在别有意味的,打量眼前微微抿着唇的陆危,腰身清瘦,眼睑秀长,皮肤泛着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总是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袍。 江央公主想起了晨间,捧荷来为她梳洗时,笑嘻嘻地说起过:“是啊,很多宫女都喜欢陆公公呢。” 江央公主有些好奇,又有些淡淡的问:“她们喜欢陆危什么?” “这可不好说,”一旁的挽栀掩唇笑了笑,偷眼看见陆危从廊外走过去,扬着头与公主说:“陆公公长得可是不错,更何况,又是个聪明绝顶的。” 江央公主并没有在意,只是和她们一起闲谈道:“这么好,被那么多人喜欢,也不是不对。” “是呀,当初五殿下送来陆公公,也是说,公主看着也赏心悦目。”捧荷不乏是拿陆危开玩笑的意思。 这时候,江央公主却突兀地想起了这段对话,以陆危的皮相,捧荷那么说却也不假啊。 “公主,公主 分卷阅读32 ?”一叠声的轻唤传来,将江央公主拉回了神思。 “嗯?”江央公主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看向陆危的眼睛。 陆危见她回过神来,才说:“卑臣惊扰公主了。” 江央公主什么都没说,而是渐渐恢复如常色,指尖搭在桌案的边沿绕过去,随手将一碟莲花酥推向他,说:“本宫记得他们说,你似乎没用午膳,赏你了。” 陆危不明所以,但还是谢恩接了过来。 他踟蹰了一瞬后,捻起了一块在公主的注视下,慢慢的吃了起来。 “好吃吗?”江央公主问他。 陆危咽下那口甜甜的面点后,中规中矩地说:“入口酥软,甜而不腻,卑臣很喜欢。” “是吗,那就多吃点吧。”江央公主看着他认真的吃着东西,眉眼沉静,干净的下颌随着咀嚼而动,不由自主地抬起柔荑,莞尔轻抚了抚他的头发。 “咳咳咳……公主。”陆危当即一口莲花酥噎在了口中,仰起头错愕地去看江央公主,只能闷声压抑着咳意。 “你没事吧?”江央公主满脸无辜地看着他,陆危匆忙双手接过公主递来的茶盏,直接一口全部喝了下去。 “多谢公主的茶……”陆危半句话没说完,就被没看错的话,这是公主方才用过的胭脂玉盏,他哽了哽:“这、这是公主的!” 江央公主只是随手递给他的,此时发现,意外的并没有那种嫌恶,反而顺水推舟道:“嗯,喜欢吗,茶和茶盏也赏你了,这可是顾渚紫笋呢。” 陆危当然知道这是顾渚紫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公主的每日膳食茶点,该点什么香,用什么料。 “行了,你下去吧。” 陆危口中的糕点,还没有完全咽下去,闻听此言,只好起身告退。 他还没走出去两步,就听见了背后江央公主忽而响起的问话:“陆危,你其实,不喜欢甜的吧?” 陆危心里一悸,足下顿了一顿。 他转过身来,才想要否认,就听见垂帘后,江央公主徐徐缓缓地说:“本宫早就发现了,你们很有趣,捧荷一直嫉妒你,后来突然变了。 嗯,以及还有那些蠢蠢而动的人,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还是另有他因,总之,转变和挫败了他们。” 陆危无话可说。 江央公主一根一根地压着自己的手指,继续温声道:“这几日你刻意松懈了管束,又让人故作引子,自己守株待兔,本宫看得出来,你的野心不止于此,希望你会不负你所说的话。” 陆危看着略有些许小骄傲的江央公主,却渐渐沉下心来,口中亦是从甜软美味,变成了味如嚼蜡。 她能明了捧荷的嫉妒,洞悉他的手段,甚至清楚他们的喜恶……公主她是否也会知道他的不可言之。 陆危握着手里冰凉的茶盏,心中五味交杂地退了出去。 第17章 卜算 一卦 乔美人自从那一次没有说服江央公主后,就没有再登门了。 她既没有折服公主的把握,又不敢相信对方能够帮到自己,还不做怎么敢频繁前来月照宫,招惹了旁人的眼。 隔了许多时日,在陛下又要以莫须有的理由举办宫宴后,她才终于终于坐不住了。 她主动寻上门来,向江央公主真正的软了声气。 对得宠的妃子来说,这当然没什么重要的,但对她们这些被遗忘的妃嫔来讲,那就是一次不可错过的机缘。 过了一次就少一次。 到了日后,就怕连出席的资格,都没有了。 江央公主与她密谈了一番后,乔美人方才心满意足地离去,出门时脚步松快,反倒是陆危略有担心起来。 他忧心忡忡地说:“公主这一次一脚踏入这个泥潭了,不若避世之举。” 他曾经觉得,公主就这样避世在月照宫就很好,现在渐渐也要掺和进这趟浑水里了。 “避世也要有避世的底气,本宫略有一二,却不足二三。”江央公主宛然一笑,语气散淡道,她能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 与其如此,还不若自己主动出手。 也好未免陷入被动的局面。 扶婉公主即使目前针对她,也不过是女儿家的置气,姊妹间的争宠,早晚是要自己出宫建府的。 宜章和她面对的就大大的不同了,他讨厌扶婉的做派,却未曾将扶婉放在眼中。 因为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们现在能够逍遥一时,是因为还不那么被人关注,但迟早有这一天的。 江央公主没有过多的阐述,对母后的眷恋,但这么多兄弟姊妹,她也唯独只认宜章一个罢了。 陆危的不安之心,没有缠绵太久。 因为他很快就接到了江央公主的吩咐。 他进去的时候,正见殿中大窗皆开,清风徐徐,金色的阳光洒在了桌案上。 江央公主一身仙鹤牡丹织金纱 分卷阅读33 宽袖长衣,发缕齐整地绾了起来,如玉的面皮在雪白纸笺的倒映下,更显得白璧无瑕,清透通透。 “你来了啊。”她抬头见陆危来了,正放下了手里的笔杆,挪开了桌子上的白玉镇纸。 “送去让司饰局,让她们的人按照这张图里的样子,打一件一模一样的来。”江央公主说着,抬起素指推来一张簪子的图纸。 陆危低头看去,不过是一支簪子的图样。 不过,笔墨痕迹流畅,应该是公主一气呵成画出来的,想必早已胸有成竹。 陆危问道:“这是簪子?” “嗯,”江央公主的声音柔柔软软的,抬起螓首问他:“对,好看吗?” “样式倒是精致,只是这几年在宫里,不怎么有人戴的,是否有些过时了?”陆危束手站在桌案前,一面窥测公主的神色,一面缓缓地低声说。 司饰局的人一年到头,都要拿出一些新款式,在应有的制式上花样翻新,来讨贵人欢心的。 公主一直没有在宫里,想来是不知道这些的,记得的恐怕都是三年前的旧样式了。 这对于女子来说,无疑是令人难堪的。 江央公主在桌前坐下,双手交叉撑在下颌:“不,就要这样独树一帜,否则就不灵验了。” 无疑是心中十分了然。 “可是……” “好啦,”江央公主仰头看着他,抬起皎玉般的手指越过桌面,轻轻地戳了戳他的手背,眯起眼睛笑得像是一只猫:“快去吧,陆掌事。” 对陆危来说不亚于会心一击,顷刻悸动。 陆危交叠在身前的手指蜷了蜷,不掩惊愕地抬起眼看过去。 只见江央公主已经转过头去,正微微倾身,拈着一枝含苞待放的茶花观赏。 在灿烂的明媚天光下,少女掀起又垂下的眼睫,筛过碎碎金光落在眸中,不经意地侧首漫然一笑,娇慵又缱绻。 陆危气息一窒,强迫自己赶快将一些念头抛出脑海,默念着簪子簪子,即刻如逃跑般地匆忙告退。 这倒是很奇怪,公主理应不缺少这些的,还要自己亲手设计就太奇怪了。 论及争奇斗艳,也并非是江央公主的路数。 公主还需要和谁争么,那样无人可胜的光彩,不知不觉,方才的一幕又浮现到了眼前。 走在半路上,他想得正出神时,一道清朗的声音飘过来,打断了他纷杂的思绪:“陆公公,头也不抬的,这是哪里去啊?” 还没等陆危去看是谁,突兀地被一个人抬臂拦了下来,陆危抬头一看,却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一位老熟人。 “原来范大人。”陆危先是不徐不疾地施了一礼,将袖子里折好的纸张捻了捻,说:“奉我家公主之命,去办一点事情。” 此人乃是钦天监的一位年轻官员,脸上带着一点笑意,陆危以前跟着五皇子时,曾经无意间帮过他一次,两人便结下了善缘。 虽然算不得什么宠臣,但性子挺好,和陆危这个太监面前,也不怎么摆架子的。 和很多对他们嗤之以鼻的年轻官员大为迥异。 范大人一听,嘴角翘了翘,一面和他寒暄叙旧,一面同他慢悠悠的往前走。 “上次多亏了你,否则,我就真的在同僚面前丢脸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范大人不必挂怀在心。”陆危十分谦卑的说。 他自然也很愿意,和尽量多一点的人结交,故此即使心里有事,也在范大人面前很耐心。 “这样,为了报答你,我专门为你算了一卦。”范大人说着,抬起手掌给他看,手里有几枚用来卜卦的青色铜钱,看得出时常被人使用。 “当然,我记得你说了不需要的,但这又不会害了你是不是。” 范大人哼了一声,有点我管你呢的小任性。 “真是劳烦大人为在下费心劳力了。”陆危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朝对方拱手道。 他是说真的不需要,而且也不是怕受害。 而是……这位范大人专好给人卜算,正正经经没有一次准的,嘴里还总是天花乱坠的。 宫里的人都说,也就多亏了他会读书,擅长观写天象,又有个好家世,否则,他就该去外面当个神棍才是。 “一卦而已,一卦算尽,”范大人活脱脱的无赖相,一把攥住了陆危的手腕,非得等陆危应承下来才成:“怎么样,怎么样?” “好好好,范大人您可否先放任,被人看见就不好了。”陆危一脸苦笑道,生怕袖子里的纸张被他扯坏,只要极快地点了点头。 答应范大人为他算一次命数。 说实在的,内侍与朝廷官员来往甚密,终究不是什么值得说出的好事。 为了避免被多余的眼睛看见,两人一同来到了一旁的廊庑下,相对而坐。 长廊外面的翠竹掩映,竹枝纤长,一片蓬勃翠意,浓荫匝地。 陆危看着对方摆开阵势,时不时闭目摇头晃 分卷阅读34 脑地喃喃自语,不由得抿紧了唇瓣,指尖摩挲,气息沉重。 范大人睁开眼后,先是故弄玄虚地摆弄了一阵,随后将手掩住,抬头向他问道:“我先问你,你觉得,你的命,从什么事情有了变化?” “改名易姓。”陆危不假思索道。 “哎,这就对了!”范大人一拍巴掌,露出了一排放置在凳面上的青钱,摆成了一个奇异的形状。 陆危瞥了一眼,不懂。 他抬起手指点着陆危,连声道:“你的命啊,一生变数就从这个改与易字而来。 一个人的名和字不仅仅是个代号,还是你的命数,有人定了你的命,也押注了你的气数。” “大人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介微贱之身,哪有什么气数可言。”陆危笑了笑,极为敷衍应付道。 他从来都没怎么相信过这些,因为眼下的一切,他就已经很满足了,并不想再徒生变数。 所以,不能信。 范大人一眼就看出他的不以为意,收起了一脸的招摇撞骗的浮夸神情,凛然正色起来,平白多了些许威吓之色:“切记切记,但凡有逢大变,就想一想这句话。” 他紧紧地盯着他,对他着重强调道:“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我呢,一时半会说不清,也说不得,但你的前途了不得。” 陆危沉默不语:听不下去了,更像神棍了。 这什么好话都说尽的架势,显然要让陆危好好的把这句话,记在他自己在脑子里。 “我这个人,掐算出来不容易,你可别不听。”范大人复又抬起手指,示意性地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危且危,幸可幸,你的运道不止如此,你得记在这里,不是过耳就忘。” “是,在下谨记在心,”陆危再也听不下去了,腾地就站了起来:“范大人,我委实是有事,就先失陪了。” 不等范大人说话,他就垂首拢袖,一路疾步走出了廊庑,直到背后被凝视的视线消失,才放慢了脚步。 靠在拐角处,隐忍地吐出一息低下头去。 他委实是不敢承认,自己在范大人说出那些话的那一刻,的确玄之又玄地,生出了一些担心。 这种无端的担忧,他不知从何而说,也许对别人来说,这些话意味着飞黄腾达。 但俗话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他也不可太贪心了。 他已然心满意足。 陆危摸了摸手腕处贴着纸张,泯然而笑,随即阔步朝司饰局而去。 殊不知,范大人在他走后,并没有离开。 而是继续坐在原处,凝视着他的背影,意味深长道:“世上有贪福、惜福、乃至夺福之人,唯独这惧福之人,独你一个啊陆危。” 第18章 内人 十丈软红 陆危没将范大人的话放在心上,等到了司饰局,就已经都抛却脑后,将那张图纸取了出来,按照流程将公主的吩咐交代了一遍。 二十四局自然也不乏捧高踩低,但是,上卖弄的人之前再怎么互相争斗,只要还是那个身份,就不是他们能得罪的,对陆危自然也很是客气。 这金爵簪的工艺并不算复杂,司饰局有现成的料子,所以便定了三日之期。 等陆危回到月照宫后,江央公主正坐在大开的直棂窗前的榻上,两边未明的落地鹤影灯,面前的桌案上摆了一堆花枝,以及各种剪刀和花盏。 她自己意态闲散如闲云野鹤,口中却是吩咐不断:“还有,再去找一个宫人,是曾经伺候本宫母后的一位姑姑。” “不知公主想找何人,据卑臣所知,栖凰宫的四名姑姑和数名内侍,早在三年前都已经被殉葬了。”陆危并没有一口应下来,而是低声说。 栖凰宫的其他宫人,也都已经被分散到了各处,甚至,许多人已经生死不知。 这对于江央公主来说,无疑是残酷的。 出乎意料的,江央公主对这个消息,并没有格外的明显的反应,很平淡地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只是一个擅长梳头理妆宫女。” 江央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母后往日里的心腹,以父皇当时的疑心,必然是活不成了。 “卑臣一定竭尽全力。” 江央会心一笑, 陆危的动作很快,不出三日,就在偌大的宫廷里,找到了这个从云端沦落到泥泞的宫人。 虽然不及皇后娘娘那些心爱的侍女,但也算是很有体面过的。 陆危见到她一脸仓皇的时候,心境略微的有那么一点复杂。 这宫里的际遇就是这么的奇怪,有时候你以为永不失去的,偏偏就如沙散落,你以为永远不能得到的,却一伸手就能够抓住。 等人被带回月照宫,捧荷说司饰局送来了一样东西,要交给月照宫的陆公公。 陆危一看,果然是金爵簪已经打好了。 倒是很精美,并且别出心裁地在原图之上,修饰了一些不够自然的地方,但整体看上去并没有 分卷阅读35 大变化。 陆危吩咐那宫人在外等候,自己从捧荷手里拿了装有金簪的锦盒,去见了江央公主。 “公主,金爵簪已经制好,您要的宫人也带来了。” “唔,那就都送过去吧,别让其他人看见了。”江央公主专注地在梅青釉色的浅口盏里,用一根枝条别住一枝插花,又补充了一句:“让她别忘了之前的约定。” “还有一件事,那个人是在浣衣局找到的,”陆危继续请示道:“公主可要见一见?” 江央公主抿着的唇角微动了动,这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似是咏叹般地缓缓吐出一息:“不必了,你带她去见乔美人,她自然就明白了。” 这就涉及了他所不熟悉过去,陆危没有再问。 可能是由于这一天的事情都很顺利,又或者是为了公主效劳而很顺利。 总之,陆危在克制自己游离的思绪是,有些好心情地想,窥探得多了,公主是要恼了的。 他没发觉自己也有些玩笑的意思,他从前总是一本正经的,也不敢有任何不敬重的想法,生怕亵渎了江央公主。 “公主只需要乔美人一人就够了?”陆危的心里对公主的做法,隐隐有所猜测。 他想到了乔美人此前说过,会有其他的盟友。 但是第二次找上门来,与江央公主达成了共识,并且得到了允诺之后,并没有再提及其他人。 在利益面前,其实很多东西,都是远远不够坚固的。 江央公主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单手捧着腮,继续摆弄手里的金雀花枝。 陆危也就不再说话。 不管是不是乔美人想要的获宠,总归结果都会是获宠了不是吗。 即使清楚公主并不是那么的纯善,但是明显察觉这个可能时,陆危还是有些莫名的感觉,那是什么呢。 作为并不洁净的存在,他并不希望自己染指窥伺的,是一池令人罪恶的无垢之水。 这大概也是他见不得人的私心。 大抵是察觉到陆危的心思,江央公主终于抬起头,轩然扬了扬眉,含笑道:“放心罢,不会失策的,陆掌事您也太小心了。” 最后的这一声,有点调侃他的意味了。 “是,卑臣这就去吩咐。”鉴于江央公主对乔美人的重视,陆危对待她的态度,自然而然也就郑重了两分。 他并没与吩咐其他人,而是自己亲自带人过去的。 乔美人一心一意扑在了获宠上,见到陆危带了人和东西来,就很是欢欣鼓舞。 以为是给她带了什么锦囊妙计,或者是保证她足以稳赢的人来。 “这……”乔美人打开陆危递来的锦盒,发现里面不过是一支普通的金爵簪,大失所望。 乔美人心中涌起一阵怀疑,觉得公主是在戏耍她,不禁故意试探地问道:“这能有什么用处?” 陆危彬彬有礼道:“公主说,此簪名为金爵簪,娘娘只要记住,它这会派上用场的。” 见到陆危因她对公主的质疑,浮现出不虞之色。 乔美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她深知这些内侍,若是真的护起主来,那可真是比狗还有忠心。 狗尚且还有一点野性,这些太监在位高权重的主人面前,都是温驯得没有了脾气一般。 待陆危将金爵簪和宫人留在余庆宫,自行离开后,乔美人独自坐在殿室中,唤了那理妆的宫人来。 宫人早在之前,就清楚地看见了她的脸,闪过一丝错愕之后,便明白江央公主交代的意思。 故此,当新的主子唤她上前,说了一句“奴婢斗胆了”,自发地就接过了梳子,开始为乔美人梳妆打扮。 这宫人呢,显然不是按照她素日里的妆容,为她施以粉黛,而是蓄意往某个人的面容靠近模仿。 半个时辰后,乔美人看着铜镜里全然不同的自己,端丽明艳,一挑眉一撇眼就完全是另一个人。 她想,也许当年陛下就是见到这样的皇后。 江央公主所要帮她的伎俩,无非就是利用她的这张脸,勾起陛下对皇后娘娘的旧情。 谁不想成为独一无二,但她们来得太迟了,那个位置已经被牢牢占据,并且是个死人了。 那就成为最相像的影子也没有关系。 乔美人握了握细白的手指,还是将那支金爵簪,对镜上了乌发。 她哪里见过秦后娘娘,即使很多人都说她太像了,但她这么多年,依旧不知道皇后的模样。 不知道自己的眉眼口鼻,究竟是哪里相似,不知道所谓相似又有几分,她当然也有交好的妃嫔们,但是,这种事只能一个人,太多的话,陛下就会眼花缭乱。 她还能剩下几分把握呢。 乔美人不想拿微薄的姊妹之情,和自己的前途相博弈。 她甚至现在已经对着这张脸,去细细的回忆探究,那些和自己同样经历的人,究竟有何处与此相仿。 日后, 分卷阅读36 不得不提防两三分了。 她想,若是她们能抓住这个机会,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为了防止乔美人与月照宫来往甚密的事情,落入有心人眼中,就要惹出麻烦了。 于是,乔美人与江央公主便约定,在少有人来的小山亭见面。 小山亭的左近一角引了活水环绕,加上今年云水稠密,前两日才下过一场雨,土地略微松软。 间错垂落的花枝柔软纤长,草木疏密,鸟雀啾鸣,口若衔歌,溪水潺潺倒也悦耳,是一方清净之地。 陆危跟着她一同前去,其实应该是捧荷和挽栀的,但她自然而然地址唤了陆危前去,并没有想到其他人。 陆危一早就交代宫人准备茶点,以及其他需要的东西,听到公主唤他同去,就从善如流地接过一切东西,随公主一起出去了。 也没有带其他人。 挽栀有些沮丧道:“怎么回事,这人究竟给公主吃了什么迷魂药了。” 她本以为,这种事情,是自己和捧荷陪同公主去的,连准备出去的木屐都穿好了,免得弄湿了裙角和鞋子。 “你看那么重的东西,当然要陆公公来提才可以。”捧荷到时没觉得有什么,反而不自觉地为陆危解释道。 挽栀用力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你啊,简直里外不分了。” 捧荷对她前后不一的态度很是迷惑,不由得说:“陆公公是扶苏殿五皇子的人,怎么能算是外人呢,内人才是吧。” “你知道内人是什么意思吗,就胡说!”挽栀听了她的话,简直哭笑不得,捏了捏捧荷的脸颊。 “这天下,皇城外的任何一个青年才俊,都可能是公主的内人,但唯独住在这座皇宫里的,一个都不可能。” 陆危随公主到了约定好的小山亭后,发现乔美人早已经等候在此了。 乔美人道:“公主当日说,会亲自教嫔妾一支舞,劳烦公主了。” 江央公主颔首言是,再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褪下了木屐和外袍,里面是轻盈的罗裙。 信步走到了一片稍微开阔的空地上。 垂眸回忆了一时,敛起下颌,循着记忆里的画面,很快就跳出了一支绿腰舞。 她没有自小习舞,是以此时的身段姿态,并不够达到标准的柔软,神情也没有太过于娇媚。 陆危的眸光渐渐幽深起来,搭在石桌上的手指缓缓蜷缩,微凉的指尖触及掌心。 他见到过很多不一样的公主,无论是清冷疏淡的,还是哀怒愤恨的。 唯有此时,看着翩然起舞又专注非常的公主,却莫名的陷入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幻觉里。 他不知道这世间,究竟有没有所谓知己,也不晓得自己算不算得上。 却能够感受到缥缈无端的情绪,如三千情丝,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心间,将他的一颗悸动的心,拉入了十丈软红里。 第19章 碎语 他情愿 这种舞,一贯是女子独舞的,宫廷之中惯有的。 以陆危的目光来看,江央公主所跳的这支舞算不上很成熟,甚至有点简单,倒也还算是舒展流畅。 但乔美人却是这方面的高手,看着看着就蹙起了眉,这舞并非不美,但在众舞之中,也不显得惊艳出挑。 更何况往年里,她并不是没有为陛下献过舞,也远比这要令人夺目,最后,陛下也只是赏赐了一些东西罢了。 对于她们这些在宫里的人来说,这也不过是死物罢了。 “公主,”待一舞结束后,乔美人不由得怀疑道:“这样,就够了嘛,只是一支舞?” “你要做的,难道不是宠妃,而是舞姬?”江央公主淡淡地反问道。 乔美人察觉到了公主的不虞,比起此前轻狂的试探,现在的乔美人在江央公主面前,很识时务。 于是,她只刻意放松面皮,温婉地笑了笑道:“公主所言极是。” 她是看出来,江央公主的性子看似柔软,实则一个不高兴,就有可能会丢开手不再理会。 乔美人的资质很好,江央公主仅仅示范出比较简单的舞姿,在她的身上就将柔媚、轻盈展现得淋漓尽致,流露出了无限风情。 陆危正一点也不嫌繁琐地沏茶,侍奉江央公主饮茶吃点心, 而江央公主却望着乔美人的舞姿,正看得出神发怔,双目盈盈若水,连手里的茶盏都忘记放下了。 恍然想起,舞原本是用来悦神悦己的,带有巫的力量。 难道,公主这还被勾了魂不成。 这自是没有的。 乔美人重复了两遍结束后,在她看过来的前一刻,江央公主及时收回了目光,故作掩饰地饮了一口茶。 茶水滚过舌尖涌入喉管,秀白的颈间微微动了一下。 陆危也及时收回了目光。 稳稳妥妥的整理好一切。 “公主,怎么样?”乔美人自己擅自更改了一些 分卷阅读37 ,就有点忐忑不安。 “很好了,”江央公主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乔美人,轻轻地说:“这就很好。” “公主这样觉得是最好的了,若真的能够……嫔妾感激不尽。”乔美人眨了眨眼说。 她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到了江央公主的认可。 在有些欣然之喜,见天色不早了,便提出回去自己的殿里继续练,做到尽善尽美,就在江央公主的颔首后,先告退了。 等乔美人走后,江央公主才放下茶盏,一声不吭地走到了空地前,也不管地上的泥泞草木,重跳起了那支绿腰舞。 然不过一时,她就气喘吁吁,她的身体底子,就一直都不太好。 今日已经超出了她的强度。 并且,连并不精通的陆危都看得出,江央公主天生亦不擅舞,她的身段不够柔软,动作也无法舒展。 “为何偏偏本宫就是不行。”江央公主的声音很平静,但带着一种无端的倔强,或者是在和自己较劲罢了。 人嘛,总会在无力之下,为难自己的。 她的身体颤抖,汗水洇湿了秀发,贴在雪白的脸颊上,看着自己的手足,微微颤抖着身躯,凄凉又可怜。 陆危等着她气息平稳后,才上前关切道:“公主,不要勉强自己了。” “不勉强,怎么能不勉强,本宫如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一向温淡的面具,终于无法保持下去了。 陆危的安慰听来很苍白:“殿下已然甚美。” “你又不懂舞,你怎么能说,这是美的呢?”江央公主摇头说。 陆危少有地坚持道:“卑臣看到的,就是美。” “你不懂。”江央公主忽而翩然起身,抬起指尖捻下一片薄而嫩软的绿叶,叶脉尚且不甚明晰,她说:“看到它的人,心神悦,心欢喜,” 陆危心头叹息,秦后娘娘离去的时候,还是美貌至极的容颜。 于是,在公主和陛下的心里,自然是无人能及的。 哪怕生前这个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好。 “卑臣都懂,殿下,卑臣也是人,自然会懂得殿下的喜怒哀乐。”陆危温淡地说,略微抵着头,言辞之间透着脉脉动人。 江央公主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她颓然地低下眼眉,这才发觉,自己的鞋袜都湿透了,满是泥泞和污渍。 陆危也注意到了。 然而江央公主微微皱着眉,咬着唇不说话,沾在脚上难受的很。 可是呢,她不想说。 “公主,卑臣为您准备了干净的鞋子。”陆危早料到,在这里要染湿鞋履的。 江央公主提着裙子,坐在了太湖石上,突然被温热的手掌握住了脚踝,江央公主下意识蜷缩了一下。 陆危垂头,虽然看不到公主的面容,但在注意到公主的动作后,温声道:“公主不要怕,卑臣只是个太监。” 听到这句话,江央公主的胸臆里,莫名哽了一下。 闷闷的喘不过气来,她想这也许是太累了,否则,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已经让她习以为常的太监而难过吧。 这毕竟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而已。 陆危轻轻捧着她的脚,撩起一畔潺潺流过的溪水,洗干净她脚上的泥泞,帕子擦干了水,重新套上了雪白的绣袜,为她穿上佛头青绣折枝海棠锦履。 她一只手撑着下颌,一边喃喃道:“为何,我偏偏就是不行。” 她甚至不若没有一个完全没见过母后的人,学出来的姿态更像母后。 “这不是殿下的错,谁也不能说殿下的。”陆危温言抚慰。 “陆危,你又是哪一个,”听到江央公主的反问,陆危慌忙就要开口认错,就听到后半句:“哪一个让你来这样关心本宫的?” “公主是陆危的殿下,这本也是陆危的分内之事。” “又在骗人了,哪有那么多的分内之事,其实都与你无关。” 陆危忽然意识到,这时候的江央公主,前所未有的脆弱。 无论是皇帝的佯装慈爱,还是五殿下对她的无理取闹,都没有让江央公主失去笑容。 就这一点微末小节,直接让平静的冰面,无声地乍然爆裂。 陆危继续单膝跪地,将公主的沾了泥水的裙角擦拭干净,然后仔仔细细的整理好,语气平和地说:“但凡陆危在月照宫一日,公主的悲喜忧欢,就都是陆危的分内之事。” 江央公主喟叹了一句:“你倒是很会说话。” 能够和江央公主安静独处的机会并不多,虽然在月照宫里,陆危也能够侍奉在侧,但总要捧荷,挽栀等人一同皆在。 所以,陆危很珍惜,这少有的一时片刻。 陆危看着外面花树摇动,说:“似乎有人来了。” “那就回去吧。”江央公主被陆危扶着站了起来,走下了太湖石。 两人换了一条路回宫,而更加不巧的是,这条路途径了一 分卷阅读38 座沉寂已久的宫殿。 往日这里可谓是门庭若市,今朝却是门可罗雀。 不出意外的,江央公主驻足于此。 她目光游移,唇瓣微启,无意识地问他:“知道那是哪里吗?” “那是、那是……”陆危当然知道,他无数次经过这座宫殿的外面。 可是,那时的他都没有资格进去,只能在路过时稍微放慢脚步,期待着从里面出来一位金尊玉贵的小公主。 能够让他看上一眼。 也能够心满意足了。 但是此刻,他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他怕公主会失态,在这么脆弱的时刻。 “那是栖凰宫,本宫比你清楚多了。”江央公主没等他回答上来,就焕然无虞道。 凤凰栖于梧桐树,但是凤凰已经飞走了。 她怔忪地看了宫殿半晌,才将目光挪开,抬起脚离开了此处。 陆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轻声问道:“公主不想进去看看吗?” “平白勾人愁肠罢了,没什么可看的。”纵然留有旧日痕迹,未曾更改,也不是三年前了。 江央公主慢慢的回忆着,那些被她捋出来的记忆,一条一条的展现在了脑海里。 没那么简单,她一直告诉自己,没那么简单。 父皇和母后他们,作为夫妻和不是夫妻之间的嫌隙,应该在很久之前就存在了。 只是等到了那一日才爆发而已。 回到了月照宫后,江央公主只用了一点晚膳,捧荷等人对公主莫名而来的低落心绪一无所知。 倒是他们的陆掌事,一直寸步不离地陪在公主身边,甚至接手了挽栀负责布菜的活计。 江央公主哪里会注意到呢。 在他们这些贵人的眼里,这些事情合该宫人来做的。 即使陆危已经不需要做这些,而是应该在扶苏殿,陪伴五皇子读书练武的人。 到了入寝之时,捧荷等人开始服侍公主洗漱卸妆,沐浴更衣,铺被陈衾。 与平日唯一不同的,守夜的人被江央公主亲自开口,换成了陆危。 “公主?” “那奴婢等人就告退了。”捧荷拉着挽栀一起出去了。 一看就知道,公主今日的心情郁郁寡欢,多说话只恐会触了霉头。 劝慰公主宽心这种事,还是留给陆公公好了。 挽栀在退出去后,突然郁促地吐出长长一息。 她没头没脑地对捧荷说了一句:“我有点明白你当初的感觉了。” “感觉?”捧荷不明所以,反问道:“什么感觉?” 挽栀动了动嘴角,从外面看到殿中烛火照耀,青灯叠影,那道高挑清瘦的影子,错落在了朱漆直棂窗上,正微微躬着腰身。 她不由得暗自腹诽道,当然是嫉妒的感觉。 举目可见,江央公主待陆公公的不同,的确是在众人之中太不寻常的。 而且,她有种莫名的预感,这种“不同”,会越来越特别的。 也不知道五皇子什么时候,能把陆公公带回去。 挽栀怀着一点复杂的心绪,将莫乱七八糟的心情收拾了起来。 陆危从她们离开后,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说,只是做着她们所做的事情,将公主换掉的衣物收拾掉,以及夜里可能要喝的茶水准备好。 江央公主坐在床榻上,乌发如瀑,她怀里抱着一半迎枕,手中卷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陆危放下外面的垂帐后,没有公主屏退的吩咐就守在一旁,在公主有一句没一句的问话后,依次絮絮地回答着。 “你没有忘记好好读书吧?”江央公主突然问道,这种询问不是日日皆有的,而是一贯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江央公主略微自嘲地想,自己可算不上是好先生。 对陆危读书这件事,不过是想起才要问一问的。 倒像是一时为了好玩而已的。 “卑臣愚钝,迄今只识得了七十二个字。”陆危深刻的了解,自己与公主他们差得有多远。 “这样吗,已经很快了,说来听听,都是什么字啊。”江央公主换了个姿势,腰背半倚着身后的迎枕,坐在床榻上听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明明就是很无聊的事情,但是,她出奇的饶有兴致。 江央公主颔首道:“嗯,确实是七十二个字。” 陆危如同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听见江央公主这么说,似乎得到了莫大的认可和褒奖一般,忍不住高兴的清朗一笑。 “我问你,我这个字怎么写?” 陆危想了想,手指沾了一点水,在自己的手中虚写了一遍给公主看。 “错了。”江央公主看他一眼笑说。 陆危虚心请教道:“何处有错,请公主指教。” “伸出手来。”江央公主朝他勾了勾手指。 “是。”陆危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半蹲 分卷阅读39 在了脚踏上,就在公主的面前伸出了手掌。 江央公主在他的手心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那个字,陆危的眼里心里,俱是她近在咫尺的眉眼,今日的眉是远山眉,长长的弯上去一道弧,灵动鲜活的。 比画里的仕女图多了灵气。 他已经太熟悉这张面容了。 犹如美玉细细雕琢打磨而成的额眉面庞,光洁如玉,又仿佛是一泓碧水聚成的眼眸,那不是寻常的好看,而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好看。 江央公主没有沾水,而是擦去了他掌心的水渍,直接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出来,酥酥麻麻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公主的指尖是又轻又软的,和他自己的一点都不一样。 很快,江央公主就写了一遍方才的字,再次问他:“看出什么不同了吗?” 陆危早已神摇意夺,脑海里都是混沌一片,哪里能记得是何处有差别,只得羞赧地摇了摇头:“卑臣没发现。” 江央公主对他出奇的有耐心,在他的目光下,又写了一遍,不同的是,这次指点了出来: “看,这里少了一点。” “是,卑臣学会了。”陆危说。 江央公主有了点成就感,笑道:“你要牢牢记住,本宫日后可能还要考的,还有其他字,不要也记错了。” 日后能这样看到公主的人,又会是谁呢,陆危对那个还不知道是谁的人,充满了嫉妒和艳羡。 “你在想什么?”江央公主发现他在出神,点了点他的额头问道。 陆危恍恍惚惚地说:“卑臣在想,公主对卑臣的恩德,不知能以何报答?” 来日的驸马都尉,必然出身金贵。 哪里是他可以比拟的。 “这并不是没有缘由的,你不用太挂怀。”江央公主很清楚,也不过是为了利用他而已,她又算不上是什么太好的心底。 也只有这些亲近的人,这么以为的罢了。 她也只是为了宜章。 陆危顿了顿,转过身来,垂头悄声说:“卑臣会保守好这个秘密的。” “这算得上什么秘密,难道还是祸事不成,宜章从来没教过你,只是没有想过罢了,并不是错的。”江央公主讶异地看向他, “公主,您不知道吗?”陆危倏然略微抬起眼皮,侧过头看向江央公主。 江央公主反问道:“嗯,怎么了?” 公主是真的不知道啊,陆危低头默默地想了想,倒是很平静地说:“宫中禁忌罢了,宦官识字,会生乱的。” 江央公主不以为意地道:“可是讲道理、拥邦定国的士子,都是识字的啊 。” 陆危诚恳地说:“士子有前途,宦官没有。” 他们注定是一无所有,也许有的人还有可以挂念的家人,但陆危没有。 “父皇身边的内侍是识文断字的,至少,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江央公主将书页从白皙的指尖掠过,如同翻飞的雪白蝶翅落下去。 她懒散地将被子上的书卷,丢在了一旁的小桌上。 她扭过头来问他:“本宫说的是不是?” “是,”陆危不置可否,随后又道:“可卑臣,从没想过那个位置。” 那不是他想要的,那里没有他想要的主人。 江央明眸微动:“宜章同你说什么了?” 陆危失口否认:“没有。” “看来说的很难听了。”听他这么干脆的否认,江央就知道有问题。 陆危敛下眼眸,回忆起五皇子所说的话,也许真的很令人难堪,可他不能让自己太在意。 “啊,必然是难堪的。”江央公主轻轻溢叹一声。 陆危这次唇瓣微张,缄默了半晌,从齿间吐出一个字:“是。” 江央公主端着木樨花茶,怔忪地看向陆危,反倒抿了抿唇,说不出什么了,她只能呐呐地道:“宜章太敏感了,他还是不懂的。” 陆危含蓄地笑了笑,五皇子并非不懂,而是他不需要,也不愿意外人过分亲近公主,那是骤然失去血亲为五皇子带来的阴影。 她说:“日后,待他有了心上人就不同了,本宫也并不会那么重要了。” “心上人与公主还是不同的。”其他人怎么可能同公主相提并论呢,陆危如是想。 江央公主口吻平淡如水,意味又格外绝对地说:“不会有谁永远是谁最重要的人,世事总是会变迁的。” 陆危闻言,抿起的唇齿微微翕动。 终究无言以对。 他太想要对公主说,也许可以不那么决然的否定,若是殿下肯稍微低下头颅,便会看到真实的悖论。 但他不能说,一字一句都不能说。 那是值得掉脑袋的犯上之语,所谓相思,便是近在眼前,却遥在天涯。 “公主请安歇吧,明日一切都会过去的。”陆危轻声细语地说。 江央公主越发的心生迷惑。 既 分卷阅读40 然,上天让陆危成为这样妥帖温和的人,又何必将他推入这宫廷之中,成为一个太监呢。 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她的身边呢。 江央公主渐生困倦之意,白玉般的手指微微蜷起,眼帘一点一点地掩了下去,喃喃地说:“但如今这样,也很好了……” 至于后面的话,陆危俯身在帘外,轻手轻脚地移去银灯烛火,没有听得太清楚。 他也在想,这样就很好了。 陆危一步一步地倒退着走了出去,即使他十分了解,这所谓开始就是结束。 他还是情愿如此的。 月光长长如素练,慷慨地倾洒在了月照宫上下,染上了静谧之色。 夜深之后,唯有月光知我。 第20章 舞姿 金爵簪 到了宫宴之日。 初夏的阳光,如同淡金色的缎子,一匹一匹地推开铺陈下来,月照宫的大片海棠树,已经成了郁郁葱葱的翠色喜人。 正是浓荫匝地,鸟鸣花熟的好时节,清凉凉的薄风捋过树梢枝头,将绿叶吹拂出了沙沙声。 天光遥遥,云清水软,亮堂堂的明光落入了主殿打开的长窗里,江央公主还未起身,阖宫上下的宫人,就都已经开始忙活开了。 “殿下,这一身,一定会压下扶婉公主的。”陆危莫名其妙的斗志昂扬,让江央公主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怎么知道?”江央公主素手敛袖,垂发端坐在如意绣凳上,意态娴静,陆危 她其实是想问,他怎么会关心这种事。 陆危一本正经地正色道:“半个月前,扶婉公主得了一匹大金湖云纱,按照她的性子,必然是为了今日准备的,殿下这身白底金色鹤纹的典雅端庄,清冷素淡。” 江央公主一壁无奈地伸出了手臂,一壁侧目朝他莞尔道:“试一试?” 这种事,并没有什么彩头,不过都是为了颜面而已。 “那就请殿下试一试。”陆危回以微笑,静静的,又沉沉的。 亲手为殿下套上了衣袍,然后,口中的溢美之词不住地往外说,像是说不尽一般,,江央公主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原本应该服侍公主更衣的挽栀,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这是个什么情况,她就莫名其妙的,想到了狐媚子三个字。 又很快摇了摇脑袋,将这三个字甩了出去,真是的,她到底在想什么? 陆危也没有到了那个样子,公主更并非话本里的好色之徒。 然而不得不说,这画面仿佛是画上的一般,在清晨熹微金光里,二人显得莫名的和谐融洽。 而她呢,好像也显得特别多余。 最后,自觉没有任何用武之地的挽栀,不得不退身走了出来。 捧荷一见她出来,就满头雾水地问道:“不是让你伺候公主更衣吗,怎么出来了?” 挽栀双手一摊,走过清凉的树荫下,浅笑自嘲道:“有了陆公公在,哪里还要我们笨手笨脚的耽误时辰。” “哦,这样啊。”捧荷故作长声了然道。 这情况在月照宫,又不是一日两日了。 早早晚晚的也都习惯了。 挽栀酸溜溜地说:“亏得陆公公是扶苏殿的人,终归是要回到那边去的,否则,日后若真的等公主出降之后,驸马还不是要吃醋啊。” 捧荷听了,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道:“不过,我看啊,最先要吃醋吃到牙倒的,是挽栀姑娘你自己吧。” “要你这丫头促狭我,当初还不是你先说这说那的,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你听你听,公主在叫我了。” 挽栀只得静下来,不防被捧荷一溜烟跑掉了。 “捧荷,之前让你去为本宫查清楚一个人,查到了吗?” 陆危退出去之前,听见江央公主这么问。 而看捧荷胸有成竹的神情,想来是已经有了结果,陆危想,月照宫的一切,似乎都已经差不多了。 琉璃泉殿外的太液池水,清波如玉,宛若天镜可鉴,倒映出了湛蓝天空,使得妃嫔们走过时,都不约而同的,去看水面上自己的倒映,偶尔激起一点波纹荡漾,也别有意趣。 “公主怎么了?” “琉璃泉殿的位置太奇怪了,既不是与其他宫室殿宇呈对称,也并非附和阴阳八卦,倒是阴得很。” 陆危抬起头看了看过于耀眼的大殿,心下疑惑:“公主还知晓风水?” 风水阴阳都是钦天监那帮人看的,不太可能会让公主来学吧,不过陛下早年性情不羁,也不是没有可能。 江央公主眼帘轻轻垂下来,温温柔柔地说:“幼年看过一次宫里的舆图,记得这里的位置不太好罢了。” 言罢,就收回了目光,随着引路的宫人进入了琉璃泉殿,陆危安静地跟上。 这一次的宫宴,宜章等一众皇子都没有来,据说是为他 分卷阅读41 们授课的大臣加课了。 陆危说教授皇子的几位大臣都比较任性。 皇帝对他们也一向是和纵容的,有时候,甚至会带着皇子们去耕种土地。 加课之举颇为常见。 他们的父皇对此乐见其成。 琉璃泉殿里,白玉花囊里分别插了花枝,四下的直棂窗都被打开了,阵阵清波携来的凉风吹散了花香,萦绕在她们的鼻息间。 离江央公主最近的,里面是一枝雪白的栀子花,案上的晶莹剔透的琉璃盏里,盛着芳香四溢的美酒。 上首不像皇帝的皇帝,正斜倚在身后的美人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膝盖上,轻轻地随乐声动弹着,伶人嗓软声甜,悠悠唱出了“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他也跟着慢慢地吟唱。 很是惬意悠闲,仿佛世间只剩下了欢乐这件事。 无论外面是怎样的的,琉璃泉殿永远是酒醉金迷,觥筹交错的。 下面美丽的舞姬还在起舞,裙裾飞扬,伴着丝竹雨声,像极了春日里的芳菲。 “看到江央,朕还是忍不住很想念她啊。” 她?侍从的脑袋里,浮现出一张宜笑宜嗔的芙蓉面,笑起来便宛若春风拂面的女子,秦后吗。 对,唯一与江央公主有瓜葛的,应是曾经王最宠爱的皇后了。 可惜,人已经去了。 紫罗裙,步金阶,承君恩,这说的是他们的母后——秦后娘娘。 赫枢突然挥手,摔了桌案上的金盏酒壶,急不可待地催促起来:“快,快去找和她一样的人,和她从前一样的。” 侍从哑然,谁知道这时候皇帝又怎么了。 他无意瞥了一眼从两侧步至殿中的女子,灵机一动,抬手一指道:“就在那里啊,皇帝。” 恰逢舞姬随着乐声徐徐散开,芙蓉花后,缓缓露出一张娇美娉婷的面容,舞姿婀娜多姿,如梦如幻。 一池春水绿于苔,水上花枝竹间开。 看到那张脸,正在与女儿观舞的瑜妃一怔,唇角的微笑缓缓淡了下去。 扶婉公主发觉母妃的僵硬,奇怪地问道:“母妃,怎么了?” “太像了。”瑜妃喃喃道,又不敢置信道:“她怎么会知道呢?” 江央公主握紧了手中剔透的琉璃盏,眉眼冷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乔美人。 耳边恍惚响起,经年父皇的温柔旧语,眼前又似见,母后绯颊上的嫣然笑意。 “上前来,让朕看看。”徐声聆传,乔美人绣履轻盈,绰约至皇帝眼前,倾鬟屈膝,很羞涩地将脸抬了起来。 赫枢只记得,乔美人的某些地方,很像皇后娘娘。 可是,今日猛然一见,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惋惜,自己居然错过了这么久的一个人。 眼前细微的金光一晃而过,醉眼迷离的赫枢却瞳孔骤缩。 他几乎一眼,就看见了她头上的簪子,抽下了那支金爵簪,玩味地问道:“这东西,你是哪里来的?” 在秦后死掉之后,他从未赏赐过任何女子金爵簪。 这并不止是三年前,还是十年前,他亲手打造送给皇后的样式,比这个还要粗糙一些,但是皇后当时似乎很喜欢。 宜章大约是不会注意这些的。 江央幼年很喜欢问他们的事情,也许皇后曾经同他们的女儿讲过,江央很熟悉的。 乔美人战战兢兢,最后,咬了咬牙道:“是江央公主所赠。” 皇帝似乎对这金爵钗很是在意,拿在手里迟迟不肯放下。 乔美人猛然想起,当年死因不明的秦后。 她的瞬间背后沁出了一层冷汗。 当初进宫的时候,就有人告诉她,切莫提及秦后,这是心照不宣的禁忌。 这金爵钗,莫非也与秦后有什么瓜葛,惶恐畏惧之下,生出了淡淡的怨恨和巨大的懊悔。 若是当真如此,江央公主又有什么目的。 与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的。 江央? 赫枢看向了下面的人群,他聪慧文雅的女儿也位列其中,出奇的是身后跟着是个内侍,而非宫女。 “朕给江央派遣了内侍?”赫枢眯了眯眼睛,疑惑地问道, 身边的乔美人看了一眼跪坐的二人,殷勤地说:“回禀陛下,此人是五皇子的近身内侍,因五皇子吩咐去了月照宫。” 陆危跟在江央公主身后,这已经成了众人习以为常的一幕,在大多数人看来,陆危不过是江央公主与五皇子,姐弟齐心的佐证罢了。 听到这里,皇帝眼睛微微眯起,意味不明地问道:“噢,原来你与江央走得这样近?” 乔美人小心地察觉皇帝的心情,低下眉眼,只敢含糊道:“公主对妾曾有善举,妾感激不尽,故而与月照宫有所往来。” “唔,看到江央,寡人就想起了,梓潼从前的音容笑貌。”赫枢长长的叹息一声道。 内侍没什么敢开口说话。 分卷阅读42 而赫枢,仿佛也只是为了自己感叹一句,并没有要别人来说什么。 发现皇帝对江央公主的事情如此感兴趣。 乔美人又说,自己与江央公主日益熟悉起来后,发现江央公主性情柔和,要比旁人好打交道得多,便与月照宫来往渐密起来。 皇帝听了,饶有兴致的点点头,突然扳过她的脸,审视了一下她,淡扫蛾眉朝至尊。 杏眸柔润,殷殷备至,如此柔善可欺的一张脸,却又有几分的似曾相识。 他的女儿江央,会对这样的女子心软,多半是真的。 皇帝思及此,突然笑了笑,低声说:“既然如此,你就帮寡人好好的,与江央相处,寡人愧为江央之父,你要好好的照看她。” 乔美人的心速狂跳。 扶婉公主与江央公主能如此美貌,身为她们父亲的皇帝,可谓是功不可没。 纵然对皇后的念念不忘,在她们眼中也是长情的象征,这般伟岸英俊的男子,又为君主之身,怎能不使人倾心。 “是,妾身从命。”乔美人听懂了皇帝的话。 她心中有些庆幸,幸好自己是选择与江央公主交好。 赫枢将目光自那宦官的身上巡过,在席间后侧的陆危,莫名地脊背一寒。 他的莫名举动,也吸引了江央公主的注意:“怎么了?” 陆危亦是不知因由,便摇摇头,敷衍道:“没事,可能是有风吹过。” “哪里来的风呢。”江央公主说着顺势向上看过去,她一眼就看见了父皇身边,婀娜温顺的乔美人,正是满脸的笑靥如花。 此时正是丝竹乐声起伏,皇帝一只手端着琉璃盏,透过晶莹剔透的杯壁可以看见里面的美酒半盏。 在得到江央公主的目光回视后,他搭在膝盖上的手腕,竟然朝她稍微抬了一抬。 “方才是陛下。”陆危倏然一惊,轻声说。 那令人并不舒服的视线,居然是来自陛下。 江央公主不以为然一笑,道:“啊,父皇在和本宫举盏敬酒呢。” 其他人没有注意到皇帝细微的动作,这也很难察觉,这是什么意图。 哪有父亲向女儿敬酒的。 简直荒诞。 江央公主盯着皇帝的面色,目光探究,眸子沉沉地看了一时,低声自语道:“不对,父皇看上去,不太对劲。” 陆危淡淡一笑,道是公主多心了。 可是没有容他多想,公主就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反倒很是恭敬地向皇帝回敬了一杯茶。 再看江央公主的面色,不复之前的惶恐。 乔美人自然也看到了皇帝的举动,但她不认为这是和江央公主举盏碰杯,而不过是对身为父皇,对女儿服软的嘉奖罢了。 其实,满宫之中,细细看来除却五殿下,根本没有人肯与月照台的来往甚密。 现如今,这便是她唯一的不同了。 她从不觉得,自己在容貌上,能够胜出其他人什么。 这大抵还算得上是自知自明,也不觉得从江央公主身上图谋到什么,可是到了今日,这些都被推翻。 因为容貌得到了瞩目,因为江央公主被委以重任,皇帝的宠爱,与皇帝的女儿。 她一定,会帮助皇帝好好照看江央公主。 内侍低下腰身,小心地向皇帝询问道:“陛下可是对乔美人不满意?” “与她再如何相仿,也都是其他人罢了。”皇帝其实早就明白,那双眼睛微亮的时刻。 他总是误以为,自己见到了她,可看到她脸上其他的地方,却只是一再提醒他,死掉的人不会活。 更何况,他当年杀心甚重,怎可能留她。 只是,那是他第一次杀死一个女子,才知晓,原来人也是很脆弱的。 扶婉公主不解父皇对乔美人的喜爱,在他看来,这位乔美人……似乎并没有出色之处。 能被遴选进宫的女子,自然都是美人,但若是要说,能被他们的父皇看上,必然都要有些其他过人之处。 可这位乔美人,并非他刻薄,的确看着一脸的不合时宜,与这宫里格格不入。 皇帝沉吟了一会说:“朕记得,你的位份原是美人吗,不如就晋为婕妤罢。” 他对自己的妃嫔向来很吝啬,尤其是位份这件事。 他并不会因为一时的高兴而冲昏了头,所以宫里的女人至今,位份最高的不过就是瑜妃。 连生了皇子的两位妃嫔,也不过是昭容和昭仪,根本没有执掌干预后宫的权力。 这也是为何,扶婉公主如此在乎母妃的得失。 乔美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不仅没有获罪,居然一夕之间,就从美人成为了婕妤,当即道:“嫔妾多谢陛下恩典。” 江央公主单手支颐,认真地看着这一幕,看着乔美人扬眉入宠,不知道自己该是悲哀,还是欣然。 须臾间,乔美人被晋封为婕 分卷阅读43 妤,日后就是乔婕妤了。 第21章 樱桃 甜滋滋 此时,水台上演了一出戏,正是唱到两个意中人,为了彼此举身赴清池,约定来世再为夫妻。 宫里的妃子们,也相当的喜欢这一出戏,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自己也许没有这一日了,但是能看一出圆满的故事,似乎也很好。 看到最后,泪眼婆娑。 “本宫讨厌这个故事。” 江央公主突兀地讥诮道:“我愿意和你海誓山盟,同生共死,但是,要我成全你,让你过得比我好,我是不能见的。” “因为,人终归都会死的,无论我说不说这誓言。” 陆危眸子动了动,问道:“公主不希望有两情相悦的驸马爷吗?” “两情相悦固然美好,但不是本宫所愿。”江央公主淡笑着摇了摇头,不以为意。 以前,她当然是这么想的。 但时过境迁,她不是地位稳固的小公主了,也没有了父皇绝对不变的呵护,她需要一个完完全全,与她同心同意的驸马。 这样,才能保持对她的永不背叛。 她甚至不想给这个名为丈夫的人,太多信任,那不是这个人该想要的。 一纸婚书,并不能约束阴谋和信任,甚至,可能把这两样搅在一起,都变成了不能要的纸浆。 她想要……江央公主一时之间,找不到特别合适的人选来形容。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陆危的身上。 对了,就是这样的。 就在她想要说出来的时候,陆危突然打断了她,说:“公主自是聪慧天秀,便是没有两情相悦,也会有裙下之臣,毕竟殿下仅靠一支绿腰舞,就可令乔美人获宠。” 他实在是不想,太过深的谈论这件事,于是转移了话题。 陆危若是知道,自己无意间错过了什么,必要懊恼不已的。 江央公主到底没有说出来,而是随着转移了思绪:“一支绿腰舞就能勾起旧情,怎么可能?” 见陆危面露不解,江央公主笑了笑,耐心地解释道:“靠的么,自然是她那张脸了,其他的不过是给她一点底气罢了。” 譬如让皇后的宫人为她理妆,也是为了那张原本只有局部相似的面容。 陆危作恍然大悟状。 江央公主说出的话,其实与扶婉公主的意思如出一辙,只是换了一个委婉的表述。 舞是旧情,脸是故容,至于为何还要专门打造一支簪子。 那是江央公主表明自己举荐乔美人,向她的父皇的传递,示弱之意的信物,表示自己不会为了旧事违逆父皇。 皇帝一直都在为此烦忧,自然而然也就接受了。 “母妃,到底这是怎么回事?”扶婉公主坐在瑜妃的身边。 她正满心奇怪,不过是很简单的舞,父皇不知怎地,也就重新注意到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乔美人。 瑜妃还是摇头:“你不知道。” “母妃,您倒是说啊。”扶婉公主焦急的催促道,她实在是对母妃的多愁善感搞不清楚,这都什么时候了。 “若是江央公主所为……”瑜妃娘娘失神地说。 扶婉公主听出来了,当即道:“母妃您真是,哪有若是,必然是她了。” 瑜妃微笑道:“那就实在是很高明了。” 扶婉公主不屑一顾地咕哝道:“这算什么高明。” 瑜妃听见女儿的嘀咕,转过头来,第一次对她说这些:“人不知鬼不觉,就有了她想要的结果,这就是高明,扶婉。” 胆敢往江央公主的宫里安插眼线的,大多没什么好结果。 “这支绿腰舞,是皇后才会跳的。” 其实父皇就是很虚伪的,扶婉公主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这个想法被她察觉的第一瞬间,就是使劲压下去。 但是,这念头仿佛在故意和她作对一般,无论她怎么想尽办法的按住,怎么也无法无视掉。 她只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对,父皇只是忘不掉发妻罢了。 她远远地看着,江央公主怡然不变的神情,依旧是不言不语,疏淡清冷的目光。 这个本该最为此而怨怒的人,端坐在殿上,乔美人能够得宠,绝对和她脱不开关系。 可她呢,居然半点不哀不怒,扶婉公主荒唐地愤懑起来了。 直到硬生生将父皇虚伪的想法,扭转成了变成了江央公主虚伪凉薄,扶婉公主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我要去问问她,是不是故意和我作对。”说完,扶婉公主就起身去找江央了。 “扶婉,回来!”瑜妃没有叫住扶婉公主,她又闭上眼,无奈地说:“我儿,你还不明白吗,” 总之,皇帝想要好的人,就不会有任何不好。 她们不也正是依仗这一点,才有的今日吗。 扶 分卷阅读44 婉终究还是小孩子,以为有了一就不能有二,她几乎不敢想象,若是陛下知道,该怎么看待扶婉这个女儿的。 觉得她天真幼稚,还是愚蠢无比呢。 “报,大捷,南地骠骑将军上奏大捷!”宫人一路高声进来,伶人们直接让了路。 那宫人满目喜色,直接跪在了殿中的镜砖上,双手伸过头顶向皇帝承上捷报。 皇帝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朗声道:“呈上来。” 宫人接过来递给了亟不可待的皇帝,并且说:“谢大将军频频获胜,乃是有名的常胜将军。” 阖宫之中,俱是喜色蔓延,皇帝大喜过望,大声道:“好,好啊,来人,去蕴章殿。” 赫枢龙行虎步地离开了琉璃泉殿。 “这真是个好消息。”江央公主看着父皇的背影。 一重重的贺喜声过去后,皇帝当即召臣子入宫前往蕴章殿,而他们这边自然也就清净下来,仍然有伶人继续歌舞升平, 但皇帝不在这里,众人也就没那么专注了,而是就方才的捷报消息,窃窃私语了起来。 而就在他走后,诸多妃嫔如同翩翩而飞的蝴蝶,将乔婕妤簇拥了起来。 连声“姐姐妹妹”的道喜,而乔婕妤也适应良好,八面玲珑地与众人客气转圜了起来。 曾经嘲讽过她的祈才人,则脸色难看的立在原地,看来恩怨还不小呢。 江央公主沉吟不决:“这位南地的谢大将军,可是名为谢淮真的谢将军?” 公主竟然会知晓谢大将军,陆危内心略微讶异了一下。 陆危一面为江央公主解释,一面为她斟了一杯花茶,低声道:“是的,据闻两年前,也是因为这位骁勇善战的谢将军,一举击败了繁国大军。 繁国的国君为平息战火,以两国交好为由,便将皇长子太子隐送来作为质子,现如今这位繁国殿下,正居于毗邻麟趾宫的永宁宫主殿。” 彼时他们的军队,其实也是大为损耗,停战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也就从善如流地接受了繁国的示弱。 “父皇竟然没有邀这位繁国太子殿下至此?”江央公主温温然地问道。 陆危放下了茶壶,依旧低垂着头,长长的眼睫清楚可见。 他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轻声缓语道:“并非不邀,而是除非外臣大宴,这位殿下都不会出来的,素日在永宁宫深居简出。” 江央公主“唔”了一声。 她对宫里朝廷无知的部分,渐渐被陆危以碎片般的对话补充完整。 这的确要感念宜章将他留在身边,即使无法识文断字,也能够了解到很多寻常人不知道的局势。 若是让人听见他们在谈论什么,必定是要遭受皇帝叱责的。 然而江央公主人缘不太好,所以也没有被人偷听后告状的机会了。 接触的人少,相应的,也就少了很多麻烦。 这也就是月照宫里,一直以来的管束之道。 “看不出啊,皇姐居然和一个卑贱的太监,谈兴甚佳呢。”扶婉公主隔着很远嘲讽声就传了过来。 扶婉公主听母妃说完就明白了。 乔美人所跳的并不是父皇喜欢的,而是皇后在世时,自己很喜欢的一支舞。 她听了嗤之以鼻,觉得乔美人能够凭此得到父皇的青眼。 不过是算计了父皇的爱屋及乌之心罢了。 但手段,却比起纯粹地模仿皇后的种种,去讨好皇帝要上乘多了。 扶婉公主气势汹汹地质问道:“这下你可好得意了吧。” 这明晃晃就是要威胁到她母妃的,父皇虽然对这个皇长女有些芥蒂,但也不过是虚晃一枪罢了,哪有真的冷落她的意思呢。 也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她的,偏偏插手这些妃嫔之事,显然就是针对她们母女的了。 “错了,”江央公主转过脸来,面上的笑意,淡漠了些许,故作一本正经地纠正道:“略微得意而已。” 要是仅仅为了打发人,就草草向扶婉服软,岂不是辜负了陆危的一番心思,但和扶婉真的在这里争奇斗艳,也确实不是她的目的。 江央公主难得有了点纠结。 她还是决定说点什么。 扶婉公主娇俏的嗓音带着怒意:“乔氏的绿腰舞不是出自你手,还能与何人有关?” 江央公主略微弯了弯眼眸,和颜悦色道:“是啊,若不是你,本宫还不知乔氏其人呢,皇妹你才是她的伯乐,皇姐愧不敢当。” 江央一直在她们的对弈中,将自己置于后手,她是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压制住她。 “真是处处皆是荒唐,哪有女儿向父皇举荐美人的,又哪有公主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太监的。” 扶婉公主明知自己在江央面前,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总是要较量一两句的。 若不然,仿佛就白来了一样。 “不知规矩的狗东西,本宫来了,杵在这里 分卷阅读45 做什么,还不快让开。”扶婉公主发泄似的骂了一句陆危。 “扶婉,你还是慎言的好。”江央公主缓缓抬起脸来,鬓边的玉钗坠下的流苏微动,自然而然地将陆危挡在身后,走上前去两步,逼近了扶婉。 她的丹唇边,噙着的笑意淡了下去,双眸透出了雪亮的冷光,说:“本宫实在是一度很疑惑,你是不是总觉得,只有你看我这个皇姐不顺眼,以为本宫对你的存在,就毫无芥蒂了。” 论及先来后到,自然是江央先是父皇的第一个女儿。 而且还是在帝后最浓情蜜意的时候。 “你有的不过是这些。”扶婉公主无语气噎,薄怒和羞赧将她雪白的面颊染红。 江央公主最擅长对付她了,听见这话,眉心眼底仿佛开了一朵花,绚烂又夺目:“可这不也正是你最想要的吗?” 扶婉只好再次饮恨败北离去,江央公主特别好笑的看着她跺了跺脚后,像是小孩子一样忿忿跑掉。 这好像是个有点有意思,其实又说得上无聊的游戏,扶婉每次坚持不懈地来找她争辩,然后在气馁离开,下一次在来重蹈覆辙。 不屈不挠不妥协。 这时候,新晋的乔婕妤过来了,似是迫不及待的,就要和江央公主道谢,也或者还想要能够撇清关系也说不定。 江央公主没有理会她,而是转过头,朝陆危递了个眼色,自己并没有去见她。 乔婕妤见到陆危,便没有了之前的心气,而是喜笑颜开,不是她不持重,而是这等好事,很少有谁能够绷得住。 陆危起身后,与乔婕妤避开到了无人处说话。 乔婕妤转头左右看了看,并无他人,就按捺不住地开了口:“公主大恩,嫔妾无以为报,若是日后在……” “婕妤安心,”陆危不急不缓地打断了她,神色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同样平淡清和的口吻:“乔婕妤若是想要道谢,日后自然是有机会的,不必急于一时。” 陆危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你想还报人情可以,但要等我需要,我才会接受,否则其他的一概不作数。 乔婕妤讪讪一笑,她当然清楚这一点,只是方才高兴得有些昏了头,想当然的以为这是一次交易了。 眼下也明白没有那么容易了结的。 “她怎么说?”江央公主正在一颗接着一颗地吃樱桃,红彤彤的一碟樱桃,摆在案上的缠枝白玉盘上。 樱桃汁水略微染红了公主的唇瓣。 不同于口脂略微沉重的红色,这是泛着润泽清甜的,连带着嗓音也是甜滋滋的。 陆危轻轻地吸了口气,乔婕妤其实算不上聪明,公主果然是随心随性,不过为了一张脸就选了她。 “宫里有道时新的菜式,名为樱桃肉,当时宫里的主子们都很喜欢,五殿下也不例外,”陆危低声慢慢地说,“不过三不五时,也要腻味了的。” 没有什么是长久的。 “是啊,总会腻的,但总有别的菜色来替换不是,同一道菜总是那个滋味,但人是会变的。”江央公主素指又捻了一颗樱桃,这一次却没有自己吃。 而是奖赏一般,放在了陆危的手心里,静静地笑道:“你吃罢。” 陆危将樱桃虚握在了手心里,继续说:“乔婕妤说,那支簪子已经被陛下拿走了。” 等乔婕妤到回过神来,下意识想要摸一摸头上的簪子,却摸了个空荡荡。 才想起来皇帝拿走了,她也不知道,江央公主还要不要收回。 “无妨,下次见面告诉她,做得很好。” 江央公主说着,索性扶着他的手臂,借力起了身,殿里的人都各自有了群体,她也没有留下去的兴致了,说:“咱们走吧。” 陆危恭谨地为她整束好了衣着裙摆,轻笑道:“今日回去,怕是很多人又要辗转反侧了。” “今晚的月色应该很好。”江央公主负手走出琉璃泉殿,望着青天之上的圆月说。 辽阔的碧空之上,只是很浅淡的一轮月盘,宛若白玉无瑕。 但此时,已经能看得很明晰了。 “江央公主请留步。”身后一道轻缓温和的声音传来。 江央公主不紧不慢地回过头,才发现原来是瑜妃娘娘,穿着墨蓝色绣宝相花的宫装,静谧的犹如的无风无浪的海。 江央公主想起来,扶婉公主的衣襟上,绣着很别致的雪色鹭鸶花,这是很少有的。 瑜妃温然微笑,款款柔声道:“我是来为扶婉致歉的,殿下,扶婉方才鲁莽冲撞了你,还望殿下宽容,请不要与她这个做妹妹的计较,毕竟她与您皆是陛下的女儿,都是姊妹啊。” 听了瑜妃这一席话,江央公主不觉温默片刻,挑了挑一侧的眉梢。 姹紫嫣红的芙蓉花从前,她盈盈含笑,声线清爽道:“瑜妃娘娘所言甚是,但是,只对本宫说,似乎没有用啊。” 陆危抬手恭敬地拦住了瑜妃,皮笑肉不笑道:“瑜妃娘娘,公主心中自有 分卷阅读46 定论,这些话,您还是回去和扶婉公主说更有用,便是柿子找软的捏,也要适可而止吧。” 瑜妃被他们主仆两个落了面子,也没有格外羞恼,反而回之一笑,说“我知道了”,又很温和地点点头回去了。 “瑜妃获宠那年,母后和父皇就有了嫌隙了。”江央公主定定地说。 但是后来宜章出生了,他们想来是又和好了,可惜,在宜章八岁的时候,母后似乎做的不够严谨,被父皇发现了秘密,就死了。 第22章 入画 画师 陆危听了公主的话,诧异道:“公主早就知道?” “否则呢,父皇那样的‘情深意长’,再怎么荒唐,也不会突然想和那相似之人生公主了,无非就是有了裂痕。”江目光澹然地注视着,瑜妃消失的背影。 扶婉公主对她不服气,是有道理的。 但她寻错了人,即使缺少了那么多年的关怀,也该是找她们的父皇才是。 将她生了下来,却又冷落了那么多年,叫她落于人后,在她面前,总是自觉抬不起头来。 江央公主与他一同走出去,听见有人说话声。 她扫了一眼后面,指着一群正要离开的人,问道:“那些都是什么人?” “是宫里的最近得宠的画师。”陆危瞟了眼那些人,对公主轻声回答说。 大叶紫檀的平头画案之后,三四位身着蓝色祥云纹官袍的画师,正在收拾画卷和画具准备离开,几人之间互相点评,谈笑风生的声音,方才不意被江央公主听见。 “过去看看。”陆危跟着江央公主身后,来到了他们面前。 有人不经意间,见到了殿里朝他们走出的清贵少女,便下意识顿了顿足。 没想到,这公主果真是来寻自己等人的,急忙默声扯住了同伴的袖子,又说了句“有贵人来”,众人一同回过了头来。 江央公主已经移步至案前,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就这少女服制而言,这位……约莫就是回来不久的那位公主了? 没等他们想更多,陆危上前一步,温声道:“这位便是江央公主。” 一众画师闻言,立刻放下了手里的画具,纷纷抬手向江央公主行礼问安:“微臣见过江央公主。” “不必多礼,”江央公主笑得温文尔雅,不急不缓地问道:“今天,是父皇叫你们来作画的?” 画师们面面相觑了一下,平日里,很少会有公主或者贵人与他们说话。 为首年纪最大的长髯画师站了出来,恭敬地回话道:“是的,陛下偶尔会吩咐,我等在琉璃泉殿中为贵人作画,今日便是如此。” 就是想要将这些画面留下来,虽说画了陛下也不一定看。 宫里常有的事情。 对他们而言,也是磨练画技,若是能将画作流传下去,自然是美事一件,或者得到陛下的嘉奖,也是很好的。 “既然有画作在,可否与本宫观赏一二,或者赠与本宫一张观摩?”江央公主素指挽着衣袖,略微偏着头带着笑,彬彬有礼地问道。 为首的画师犹豫了一下,而后自谦道:“自然可以,只恐拙作不得入殿下青眼。” 在宫里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时刻铭记要敛着点退身步。 陆危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句“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来,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烦请各位将画作展开看看。”江央公主的吩咐,画师们自然也就不能不从了。 江央公主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偶尔会不紧不慢地点评三言两语,出其不意地问了一句:“你们的苏画师呢?” “苏画师去岁便告老还乡的,这位徐画师正是他的学生。” 众人这才想起来的,这位江央公主,早年是跟着苏画师学习的。 但这些人正紧张着,当然没有察觉出来,江央公主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公主可有喜欢的?”画师问道。 江央公主随手指了一幅,应付道:“本宫就要这一幅。” “公主,不如就这一幅吧。”突然,旁边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原是陆危也在一旁看画,并且向她提出了不同的意向。 他目光流转,发现江央公主虽然眼中看着画,口中却一直在发问。 怕是另有别意,他自己倒是好好的,将几幅画都看了一遍。 江央公主下意识去看了过去,却见是一幅残画,墨彩倒是清丽,却只画了整个画面的一半,和其他的没什么区别,就是人物尤为精细。 画师也很惊诧,慌忙赔笑道:“这……只是一张残画,尚未完成。” 江央公主沉默了一下,瞥了一眼低着头的陆危,恃宠而骄了? 况且,她也不明白,这么一幅画有哪里好的。 但是,难得看到陆危对什么如此喜欢,还主动向她提出来。 恃宠而骄就恃宠而骄吧,江央想,自己还是个很大度的公主的,至少 分卷阅读47 对陆危可以如此的。 “罢了,就这幅了,诸位大人总肯割爱的吧。”她轻轻颔首,敛了敛衣袖道。 “既然是江央公主想要,那下官等人献与公主就是。”画师没有再多说什么,亲手将画作呈上,由一侧的陆危接了过去。 不多时,画师们恭送江央公主一行人离开,才松了一口气。 能受到贵人赏识固然是好事一桩,但这宫里的贵人,就太不稳固了。 “何不选另一位画师的,这都是没有完成的。”江央公主在回去的路上,漫不经心地转头问他,二人身后还跟着其他的宫女。 陆危略微作笑,故作张致地道:“卑臣只是怕公主若拿了完成的,陛下日后观画问起,会有麻烦,要走这一幅未完成的残画,那些画师自然不会向陛下提及了。” “既然你喜欢,那就拿着吧。”江央公主不疑有他,只当陆危是为了不张扬,才选了这副未画完的。 反正,她今日是为了问一些问题,而非是索要一幅画而已。 “多谢公主,卑臣很喜欢,残画也很好。”陆危今天侍奉公主,自己一口茶水未饮的,唇瓣微微的泛干,声音也低低的。 江央公主没有察觉到,他话里的别有深意,自然地点了点头:“不想你也有爱惜笔墨的觉悟,也不算那位画师辜负笔墨了。” 然而,唯有陆危自己心里知道。 他只是喜欢那右下角处,细致入微的一道人物罢了。 无他,那上面最为清楚的,正是眼前的公主。 许是因为,公主今日的衣着颜色,甚为相宜入画。 这幅画的画师,便首先画的是他们这里,连带着在一旁的他,也得以一并进入了画中。 江央公主端正地跪坐在檀木长案后,身后薄薄的天光,自直棂窗洒进来,将她周身披了淡淡光晕。 公主正偏过螓首明眸,远山眉长,眸间隐约蕴着含蓄的笑意,如云似水的衣带层叠婉转。 陆危则还没有画完,并且半隐在公主的身后,如同一道模糊的影子,被浅淡的墨水落在画卷上。 够了,这就足够了。 “嗳,等本宫回去,若有闲暇时,可以帮你描补上两笔。”江央公主莞尔道,状似认真地考虑了下,眉梢眼角泛起了柔和的颜色。 她其实画工还算是不错的。 虽然没有那群千挑万选出来的画师工笔精湛。 陆危只当公主开了个玩笑,没有当真地点了点头:“那就多谢殿下了,不过得到这幅画,卑臣就已经足够高兴了。” 他当然很高兴,他的确发自内心的喜欢这张残画。 他的一生本就是残缺的,身体是,记忆是,一切皆是,配得很呢。 “拿回去也好,说不得本宫就能补齐它呢。”江央公主莞尔一笑,指了指被他卷在手中的画卷,很有自信地说。 未等陆危开口推辞,她便转了话头:“你知道,本宫为什么会问及那人吗?” “因为那位苏画师,是公主当年的丹青先生?”陆危说完,心想,公主的一手妙笔丹青,必定是出有名的,自然是对此很注重的。 但是,公主从来自己不以为然的,画完但凡发现略有瑕疵,就要囫囵团起丢掉的。 怪可惜的。 江央公主眼底划过一丝玩味,道:“非也,不止如此,那个人可是母后当年,亲自为本宫请来做老师的,他可不是寻常人。” 陆危格外惊异:“竟然是皇后娘娘亲自请来的?” 仅仅是“请来”两个字,就大为蹊跷。 这说明,此人原非宫中画师,而是从宫外召来的。 别的不说,宫里一直以来,都是有专门培养宫廷画师的路子,最主要普遍的两条路,画师的家中子弟承袭父职,另外就是画师在宫里收了徒弟。 最后一条就比较少见了,是宫外有名气斐然者,会被召进宫来侍奉。 能有什么人的名声传到宫里,可以作为公主老师的程度,而皇后娘娘,又有什么途径,知道并请来此人呢。 “不同你打哑谜了,说白了,他是从本宫母后的母族,举荐派遣而来。”她扬起脸来,轻轻的吐出一口气,说:“本宫让捧荷查了他很久了。” “可他……不是告老还乡了吗?”陆危敛了敛眉头,神色不变地问道。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明面上的冷静,不干扰公主的情绪。 江央公主淡淡地说:“正是因为如此,才证明了本宫的猜测是对的,他才三十有七,未有任何离宫记载。” 这个人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他的年纪和资历,并不足以告老还乡。 或者说,他真的是“告老还乡”了吗? 而非被处死。 第23章 未来 理所当然 如果与秦家毫无干系, 那位画师应该可以继续留在宫里任职的。 陆危骤然有些不寒而栗。 分卷阅读48 恍然想起了,在皇后娘娘去世后, 宫中还是发生了一阵动荡的。 只不过,死的大多数是宫人而已,贵人妃嫔并没有被波及到,所以,很快就被人遗忘了。 大多被发落的宫人,自然皆是与皇后有关。 那位苏画师消失的无声无息,所有人都默认,他年纪轻轻告老还乡。 皇后背叛了皇帝这件事, 似乎在江央公主的心里, 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陆危面无波澜,心里默默的想。 他抬起头, 故作疑惑地问道:“既然那个人已经消失了,对公主来说不是更好吗?一切都可以过去了。” “过不去的。”江央公主神色泠泠, 孑然而立, 嗓音喑哑道:“母后是他们的棋子, 难免日后,宜章会是,本宫也会是。” 陆危哑然无声。 他以为,公主只要好好的在宫里, 和扶婉公主一样生活就可以了。 然后平平安安的,等着凤台择选驸马,风风光光的盛礼出降。 可是突然告诉他, 你以为现在的安稳,只是一时的。 到了某一天,你依旧不可避免的滑向命运的深渊。 这个风刀霜剑的未来, 让陆危远比公主更大受打击。 “公主怎么能这么笃定呢?”他不希望这是真的,公主只是公主就好了,怎敢有人以公主为棋呢。 江央公主笑了笑,自讽道:“本宫比你还希望这是假的,可是,各种佐证都在证实这一点啊,这样的事情,总会有蛛丝马迹的。” 在她那一段幽冷的记忆里,父皇明明白白的说过了,他的怀疑和揣测。 他这样的人,也许生性比较多疑,但也不是那么容易相信,一个假象和谎言的。 尤其牵扯的人,是他的挚爱之人。 苏画师的死,说明他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不一定是大人物,至少是个眼线。 “不过还有一个好消息。”江央公主似乎在故意捉弄他一般,扭过头来,一字一顿地说。 这分明还是在打哑谜…… 陆危不得不配合公主,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说:“公主殿下请讲。” 他实在是由衷地希望,这真正是个好消息。 江央公主幽幽道:“也许他们会自顾不暇,如果,父皇同时也不会放弃我们的话。” 陆危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他们明知道各种命运的走向衰败,也晓得自己现在就应该挣扎,但是,却没有任何改变的方法。 他蓦然体察到了,命运果然是需要一些抉择的,不管你是不是心甘情愿。 他愿意平凡卑微的,陪伴在公主的身边。 但一切仿佛也都是身不由己。 宜章早早下了课,知道父皇摆驾蕴章殿,去召见朝臣商议政事了,在老师散了学后。 前朝的消息总要迟缓一时,才会传到后宫来,但对宜章他们来说,就知道的比较早了。 他们的老师都会为他们讲解一二。 今日难得啰里啰嗦的老师留没有课业,就迫不及待的来了月照宫。 少年郎的欢乐还是很简单的。 宜章蹙起了眉头:“阿姐带了陆危去的吗?” “正是。”捧荷笑吟吟道,五皇子在她们眼里有点小孩子气的。 宜章想着,什么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将陆危领回来的。 他原本是没有这个想法的,可是在知道阿姐对陆危如此上心后,便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也许是他在多虑,但宜章冒不起这个风险。 在他看来,虽然阿姐比自己年长了几岁,但宫里的险恶,她是沾染最少的,心底纯良,固然他也相信,陆危的忠心耿耿。 相比之下,当然还是阿姐更重要了。 “阿姐,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回来,好不容易我今日有了空闲。”宜章一见到江央回来,就忍不住撒着娇抱怨道。 “劳烦宜弟久等了。”江央公主雪白的颊边,也随之荡漾起了笑意。 陆危将之前拿来的画掩在身后,小心地藏了藏,好在宜章一心一意地与阿姐说话,并没有注意到陆危。 姐弟二人叙话,陆危很识趣地先退了下去,要紧的是将手里的这幅画收拾好。 五皇子本就对他起了疑心,若是再让他发现这里的蹊跷,那就真的是辩解不清了。 他本来就不算清白。 陆危将画卷按在杉木桌案上,缓缓就着清光推开,嘴角细微地动了动,似是想要笑一下的。 这时候,门外的响起的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陆公公,两位殿下召您过去。” “好,我知道了。” 陆危平稳地回答,将画卷重新卷了起来,小心地放在了柜子里,便掸了掸衣袖,才走了出去。 来的人正是捧荷,她忍不住感慨道:“每次五皇子一过来,月照宫就变得热闹一些。” 分卷阅读49 从之前清查了一遍,确认月照宫没有不干净的人后,陆危对他们宽束渐渐适当,在无伤大雅的情形下,并不会对他们太严苛了。 捧荷等人也就和他说上一两句。 陆危也有考虑到,倘若自己离开月照宫后的情况,现在,捧荷算得上是可以了。 他一边步履轻快地朝主殿走去,一面对捧荷交代了一些琐事。 同时也说了乔美人的情况,日后人家再上门来,就是乔婕妤来了。 他们的态度,自然要相应的变一变了,但也不能变得太过分了。 “这下可好了,没有人敢小瞧咱们月照宫了。”捧荷差点跳起来,小声地跟着他身后欣喜道。 这其实在宫里来说,算不上什么特别的。 但是对于一直认为自家公主不争不抢的捧荷来说,公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成功了,当然值得庆贺开怀的。 陆危才踏入殿中,就听见里间传来了清朗的少年声音。 “阿姐,你果真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宜章听了阿姐帮助乔美人获宠,而扶婉公主再次挑衅失败,格外快意道。 抬头见到陆危进来,也没有之前略带冷淡的态度,大加赞叹道:“若非有你,肯定不会这么顺利的,幸亏送了你来阿姐身边。” “多谢五皇子谬赞,卑臣愧不敢当,都是按照公主的吩咐行事。”陆危谦逊地不敢居功,态度良好。 江央公主的手腕轻轻托着下颌:“你是说乔婕妤获宠,还是扶婉吃了瘪?” “都是都是。”宜章没有什么坐相地坐在垫子上,手臂伏在桌子上,把玩着手里的玉佩。 “你就这么讨厌扶婉吗?”江央公主素指拈着茶盖,滑过杯中溢满的茶水。 宜章理直气壮地说:“谁让她自己讨嫌的,她处处不如阿姐你,还要处处与你攀比,怎么就不讨厌。” “那是你的兄弟比较讨厌,还是扶婉这个姊妹比较讨厌呢?”江央公主半倚在身后的凭几上,眉心萦绕上了几缕微不可见的不虞之色。 宜章骄慢地昂然“哼”了一声,“这有什么不同吗,不过我更讨厌扶婉,斤斤计较,皇兄他们还是更加不一样啊,他们这些男儿郎,才不会为了这么芝麻大点的小事,不依不饶呢。” “可以宜章,你也并不大气啊,这么计较扶婉。”江央公主似是极为好笑,扯了扯唇瓣又没有彻底笑开,风轻云淡地反驳道。 她今日十分的好看,此刻的姿态,又是很放松地倚着身侧红木漆雕凭几,白底金纱的大袖因为她支颐的动作,从纤细白皙的手臂上滑下来。 乌黑柔长的眉眼如同最精湛的工笔,舒缓地描画在了雪白的面皮上,殷红的唇瓣抿着,唇角勾勒出恰到好处的弧度,一颦一笑都泛着清冷的贵气。 “我……”宜章也发觉自己说不过阿姐,成了个没理的,索性就耍起了小性子,鼓了鼓腮道:“阿姐,到底谁才是你的弟弟啊。” 江央公主终于敛起了笑容,肃然道:“你是啊,所以皇姐才会直言不讳,宜章,既然你还在说着讨厌挑剔她,这说明,你的境界也并没有高于扶婉。” “噢。”宜章呆呆的看着阿姐,最后闷闷地应了一声,他还不能习惯这么讲话的阿姐。 其实就一直的情况说来,江央公主作为这个阿姐,不止没有变得严厉,反而愈发的柔声细语,温温缓缓了。 宜章还是小孩子的心性,他也许同样在勉强自己尽力长大,但终究还是不够的。 江央公主还是给了他一个台阶,饮了一口顾渚紫笋后,轻轻地问道:“陆危说,现在驻守南地的大将军是谢淮真,你知道他吗?” “阿姐是说谢大将军,我当然知道,他很是了不起。”宜章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分外踊跃地回答道。 他对这些军政有关的事情,有种作为男儿身,理所当然的热衷。 就像所有人都认为,后宫里的女子都要才貌出色一样,皇帝女儿势必是金尊玉贵,娇生惯养。 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理所当然……江央公主薄软唇瓣间的唇线,倏然绷直起来,闭上眼心烦意乱的,用指尖捻了下垂落的发丝。 有点讨厌这四个字了。 第24章 微妙 心思 宜章信誓旦旦地说:“想必此次, 父皇会对南地驻军大肆封赏的,我倒是一直很想看看, 那位一直未曾回京的谢大将军,是何等的英武不凡。” “那位谢大将军何许人也,你知道吗?”江央公主的眼底水色淡淡,歪头问道。 宜章听她语气奇怪,还是回答得很流利:“当然知道啊,阿姐你这话问的奇怪,谁人不知,谢大将军是父皇的情同手足的伴读, 二人从出生到现在, 都是相合相宜的君臣,父皇也对他甚为器重。” 江央公主听着他这番过分天真的言辞, 由衷的因为忍俊不禁地笑了下。 看,做上位者就是这点, 总是愿意自我感觉良 分卷阅读50 好。 自己以为和人家相处的不错, 做到所谓的畅所欲言, 就是真的君臣相得了。 有一点,宜章不知道,或者多少是父皇刻意回避的。 那就是这位炙手可热的谢大将军,除了是同父皇的一起长大的, 这其中还有一位青梅竹马,就是他们的母后秦后娘娘。 二人之间,恐怕是颇有一些情深意长呢。 “不过, 长姐你怎么关心这些啊,与后宫也没什么关系。”宜章百无聊赖地说。 他觉得,和阿姐说这些没有什么意思。 他也不认为, 阿姐能有什么很与众不同的见地。 女儿家活的轻松多了,看一看诗词歌赋,练一练琴棋书画,再做做女红插花什么的就行了。 何必来关心这些与她们无关的事情。 “怎么,我问不得吗?”江央公主神情微妙地反问道。 她讨厌宜章这种理所当然的发问,她只是讨厌自己因为帮不上宜章任何忙而已,江央公主这么告诉自己。 她被排斥在了一些事情之外,而宜章只能孤军奋战。 “没啊,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姐,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宜章莫名有点怵她,以前这种感觉,只有在老师和父皇他们,当众问他的功课时才会有。 经验告诉他,即使真的如此,也不能说实话。 宜章瞟了一眼陆危,想起自己一直的心事,说:“还有啊,阿姐,陆危跟在你身边……” “他很好,阿姐正要与你说,可否留他在月照宫多借我一些时日。”江央公主笑若春风地说。 “是、是吗?”宜章也噎了一下,他当然不是想说这个,奈何阿姐都这么说了,将他余下的话都压了回去。 “既然是阿姐说的,我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江央公主瞥了一眼下面的人,轻声缓语道:“做姐姐的不能照看你,还要向你讨人,真是麻烦宜弟了。” 宜章的语气分外开怀,觉得自己也是能够庇护姐姐的,朗声道:“阿姐这是哪里话,不要说是要一个宫人,就是你要我宫里所有的东西,我都会双手奉上给你的。” 平心而论,陆危的确是个很好用的人,他离开扶苏殿之后,宜章还好不习惯了一阵子,他在喝了剩下的半杯茶后,就像是被老师追问功课的学生,匆匆而逃了。 “公主这些话,真的是因为放心不下五皇子?”陆危正在垂首为公主斟茶,忽然问道。 江央公主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有点发蒙,第一反应是,这还用问吗? “还是说,公主您方才,是故意这么问五皇子的?”陆危几乎可以确定,江央公主就是在故意激怒五皇子。 随着陆危一针见血的问话,江央公主不得不去面对,有一个隐隐破土而出念头就是:似乎并不是。 她并不是一门心思的为了宜章。 当有一个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时候,你就会察觉很多事情的本质,其实并非如此。 人是会自己欺骗自己的。 大多数时候,总是会骗得自己也深信不疑。 江央公主自始至终挺直的脊背,倏然松懈下来,她甚至扬了扬眉:“你好聪明啊,陆危。” 陆危泯然笑了笑,他不是聪明,作为旁观者看得清楚,看出了江央公主欲盖弥彰后的本质。 陆危发现,江央公主似乎也在强迫她自己,去做一些事情。 她不愿意也没有办法,但是这种路一旦走得太深了,可能就会一路滑下去,再也回不来。 她每日作画,不是为了闲情逸致的打发时光,教他读书,也只是为了告诫自己,铭记初心罢了。 就像她利用乔婕妤来得到父皇的信任,这其实,是从前江央公主最不以为然的。 她是有远比扶婉公主更有底气的傲慢,只是表露出来的时候,比他们含蓄内敛一点而已。 若是从前的江央公主,她一面看不上算计的手段,也不屑与扶婉去争宠。 但是这三年,在各种忐忑不安中,将外面这些曾经虚浮的一切都打散了,被磨成了烟灰,一干二净。 没有了父皇和母后,她似乎并没有比其他人多了什么。 她其实连宜章也是有些看不上的,只是和旁的兄弟姊妹的生疏里,多了一份血缘里的嫌弃不得。 宜章那时候学什么做什么,都是不用功的,她也曾在皇觉寺里暗自后悔,为何自己要为了宜章而放弃自己。 她身为姐姐面对五皇子,有点游刃有余的意思。 江央公主眯了眯眼睛,敛住了其中的光辉,也没有遮掩,直接道:“本宫不喜扶婉,但更讨厌宜章这么说她们。” 因为扶婉是被拘囿在后宫的公主,所以,她能够抢夺的,就是这方寸之地。 而宜章他们这些皇子呢,天生就有广阔的天地可以遨游,却来贬低扶婉等人的追求渺小。 宜章不计较他的兄弟们,是因为宜章笃定了,自己会得 分卷阅读51 到一份无上的权力。 到时候,分他们一星半点也无妨。 “况且,他讨厌扶婉公主,并不仅仅是为了本宫而愤懑不平,而他却只这么说,因为他要面子,你知道一种劣根性吗。” 明明是他厌恶一个女子,为了自己的颜面,便说是为了其他的女子。 这似乎是很多男人都会这么做的。 公主对五皇子,到底是太苛刻了,还是已经有了别的想法。 陆危冉冉含笑道:“这么说来的话,卑臣似乎也同样卑劣了,只不过相比之下,卑臣讨厌的,是公主之外的人。” “宜章他……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江央公主仿佛是觉得,这么说出来有些残忍。 于是语气说的很迟缓。 然而,就是这种蓄意如泉水的温柔,在陆危听来,简直是令人噤若寒蝉。 “本宫有十枚安身立命的五铢钱,分不得与他人一个,他有万万枚五铢钱,也同样只分一个与人,却来说我们吝啬,这有什么道理可言吗?” 陆危会心一笑:“可是,扶婉公主不止是不分给其他人,还要抢夺。” “你说,面对同样只有十枚钱的本宫,宜章会分给本宫多少?” 到了这里,陆危缄口不言,五皇子给当然是会给的,但绝不可能超出某种限度了。 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她当然需要陆危保护好宜章,但她希望陆危的忠诚,是出于对自己的忠诚。 陆危低下头去为她整理手边的茶具,刻意轻描淡写道:“公主,您想的太多了。”没有什么人或者事情经得起琢磨,还是难得糊涂的好。 “你这么说,仿佛是本宫太计较了?” 这么做,似乎很卑劣,但江央公主别无他法,她忽然有些淡淡的埋怨,父皇也许不应该教她那么多,让她并不是那么甘心的成为任何人的附属了。 陆危不知该说,公主是对五皇子的迁怒,还是过于精准的挑剔刻薄了。 陆危坦然道:“卑臣也许一枚钱都没有,但是卑臣愿意为公主倾其所有,包括卑臣的性命荣辱。” 江央公主说:“本宫没想错的话,方才宜章想要你回去的。” 陆危对她有过那么多次的示忠,江央公主都没有特别在意,她想自己是不需要的,她只是公主罢了,不需要太多为她出卖性命的人。 现在她的想法有些改变,这样似乎也很不错。 “公主知道?”陆危问出这句,才觉得自己是在发傻。 说实在的,之前公主没有问过就知道,五皇子曾经教训过他的事情,现在眼皮子底下的这一点,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江央公主带着一点狡黠道:“可本宫想,我暂时应该还是需要你的。” 这个明知道终究会到来的结果,被江央公主轻描淡写地掠了过去,陆危竟然有种逃过一劫的庆幸。 他当然也很清楚,这是长久不了的。 可他情愿以日后的苦难,来贪图这一时的一眼又一眼。 陆危折身俯首:“这是卑臣的荣幸。” 江央公主玩笑似地问道:“跟在本宫身边,不觉得屈才吗?” 她发现,自己以前是小瞧了陆危的,他身上是有值得称道的造诣的,才能跟在宜章身边,做了最宠信的宫人。 陆危郑重其事地回答:“在殿下这,才不是屈才。”才不枉此生。 陆危知道,这些话有些不能说。 说出来,就要使人发笑了,痴心妄想啊。 “对了,那幅画呢?”江央公主忽然想了起来,若不是宜章来得突然,她本是打算回来后作画的。 陆危道:“卑臣已经拿回去了,公主可是要过目?” “不必了,今天有些累了,改日再说吧。”江央公主本想帮他再画一画的,既然陆危已经拿走了,她还是不必多事了。 陆危心头略微怅然若失,他应该拿过来的。 殿外夏日的枝头翠意纷纷,迎风摇动,江央公主撑着下颌,凝望着陆危,沉眉思忖了起来,她该说什么呢,能够来嘉奖到陆危呢。 她赏过陆危他们许多的东西,但是都不见他特别的欢喜。 后来她想过,也许是源于陆危和捧荷她们不同,他没有家人,这些身外之物对他来说,都是没有太大用处的。 这是她第一次低下头颅,去探究一个宦官的心思。 她不知道,能够让陆危继续留下来,就已经最好的奖赏了。 第25章 月圆 先得月 “宜章说的不错, 父皇今日一定会很高兴的。”江央公主望着外面的竹影摇动,口中淡淡地说。 谢淮真这一战役凯旋, 朝堂上的臣工侯爵,也都颇为擅长见风使舵。 此前多少想要将谢淮真挤下去的人,纷纷一改往日苛责的口风,前赴后继地向陛下献上了赞叹洋溢的贺表,夸赞陛下的慧眼识人,知人善用。 赫枢 分卷阅读52 纵然心中清楚怎么回事,还是心情愉悦,他对谢淮真是有所芥蒂, 但重用也是真的重用。 但在不知不觉之际, 谢淮真在南地的势力,也已经达到了熏灼四方。 赫枢依旧沉浸在纸醉金迷中, 过得日月无天,如幻如梦, 他的女儿则真正的被抓进了一个荒诞的梦里。 江央公主自小到大是很少做梦的。 当她抬起眼眸, 哪怕“看”到眼前的的一切, 都是平日里最熟悉的,依旧是一个幽静的午后,但她明了的知道。 自己现在是在一片梦境之中,很清楚很清楚的, 但是又有一种错乱的感觉。 发生在周身的一切都格外真是,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不受控制的变化,这还真是很微妙的感受。 她听见了一道声音, 也许没有“听”到,但她清楚有人对自己说了这句话:“公主无须多虑,卑臣愿意为殿下分忧, ” “你这个唯独会用口舌来花言巧语的家伙,何以为本宫分忧?”她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语调清甜缠绵。 可这根本不可能是自己说出口的话,一脉的温情旖旎,如同吃醉了酒,不是她,不是她,怎么会是她呢。 如此放诞荒唐 ,如此的失礼羞耻…… “自然会是用卑臣这张……甜言蜜语的口舌了。” 她明显的意识到,她和这个人很熟悉,甚至日日与他私会,夜夜与他相伴,可江央公主始终看不清,这个人的面貌。 可她又以为,自己是知道的。 不然,她为何还要与他说什么日日夜夜。 她的唇瓣都被咬的很痛,在这挣不脱的耳鬓厮磨中,她似乎睁开了眼,月光下看清了亲吻她的人,竟然是……陆危。 “放肆,给本宫滚开!”江央公主羞愤异常,抬起两条雪白的手臂,要推开抱住自己的人。 待她终于从梦中豁然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只是在床榻之上。 她的双手仍然裹在被子里,甚至微微蜷起,没有任何用力的痕迹,她的唇瓣,是被自己死死牙齿咬住了,抬起手摸了摸唇瓣。 因为咬的太过重,甚至出现了深深的齿痕。 这一日清晨,陆危前来拜江央见公主的时候,发现气氛有些莫名的异常凝滞,却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他不经意间抬头,与公主对视一眼,就劈头盖脸的,被洒了一肩的胭脂水粉,听一声冷斥:“放肆,你看什么!” “卑臣惶恐,请公主恕罪。” 恼羞成怒的江央公主偏身看着他,慌忙地叩首跪在地上,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熄灭了怒火。 冷静下来,又觉得是自己荒唐了。 可是,可是那种不可名状的悸动,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想不明白,也情知,是自己没道理的迁怒陆危了。 江央公主偏过头看着菱花铜镜里,自己唇瓣上深深的咬痕,又羞又愤,想起梦里的百般缠绵,甜言蜜语,不由得神魂意漾。 天哪,她竟然做了那样的梦,真的是,真的是,荒诞可笑。 但是,如果陆危此时那么对她说,她也不一定,也不一定会拒绝。 过了一时,看着仍然恭恭敬敬跪在身前的人,她对陆危心生怜惜,温柔缓声道:“是本宫走神了,不关你的事。” “多谢公主恕罪。”陆危依旧以为是自己的错,只是公主宽宏大量,原谅了他。 陆危这样的恭敬而小心,越发令江央公主感到内疚。 他临走前,注意到了,江央公主的唇瓣若要若无的咬痕。 犹豫了一下,他说了就是越矩了,小心翼翼的询问道:“殿下的唇上痕迹,是否要用口脂遮掩一下。” 大抵是被梦魇了的。 江央公主一贯又是隐忍的性情,做了噩梦,也会习惯性地,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陆危对江央公主的怜惜日益深厚。 “不用了,本宫今日不出去的。”江央公主的手指,骤然弯曲了一下,修长的玉指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陆危感到很奇怪,因为公主只有紧张的时候,手指才会不自觉的痉挛一下。 “公主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你……别再问了。”她低垂眼帘,眸色晦暗地别过脸去,嗓音暗哑,生怕真的听见陆危说出那一句话。 可是,为何隐隐的还有几分期盼。 想要听着他,缓缓地对自己说出这句话,自然是用卑臣这张嘴了。 “是。”陆危压下按捺下心底的惶惑,觉得自己今日还是缄口不语的好。 “你实在不该说那句话。”江央公主最后颓丧地抬起指尖抚了抚额角,歪了歪头,长叹一声后幽幽地说。 哪一句话? 陆危对公主说过的话,仿佛有很多,但有意义的,又仿佛寥寥可数。 他根本想不到,公主在说的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陆公公良好的认错态度:“是卑臣的错,请公 分卷阅读53 主” 江央公主缓缓地侧过脸来,淡淡地说:“不,你其实没有错。” 她想她是发疯了,做了这样令人羞耻的梦境不说,而思春的人,居然还是一个太监,一直以来忠心侍奉她的太监。 真是太可笑了,她简直比她的父皇还要可怕。 有人喜欢女人,也有人喜欢男人,男女情思,断袖之癖,磨镜之好,可太监是什么,不是纯粹的男人,更不是女人。 今日,公主太反复无常了,陆危彻底不说话了。 江央公主话音一转,柔声道:“出去吧,都出去。” 那一刻,江央公主就意识到了,陆危,能够让她的一切变得更好。 就如同她听人描述过的微妙感觉,甚至更加强烈几百倍。 她想要得到……对,得到这个人,像父皇对美人一样,可以将这个人搂在怀中,同他耳鬓厮磨的欲望。 甚至,让他完完全全的独属于她一个人。 有一天,你对一个人,心头泛起了涟漪,切莫将这个人推开,好好的享受他带给你的快乐。 这样让人怜惜又牵挂的公主,陆危走出殿门久久回转的,眼前浮现出来的,总是印着齿痕的樱唇。 看着楚楚可怜,又让人情难自禁。 想他此前还暗自骂过苍将军,那样贪花好色的老东西,如何配得上金枝玉叶的江央公主。 绝不能啊,陆危自嘲地笑了笑,好像自己也不是什么□□分的性子。 他常常日思夜想,比起之前的念念不忘,他似乎回到了最爱遐想的少年时。 他的梦里,总是有这么以为温柔美丽的少女,在一片黑暗里提灯而来,又或者在树下让他捡纸鸢。 现实里只有那么一回,然而在梦境里,他已经心甘情愿的,为她捡了无数次的纸鸢。 他仅仅是个太监,为什么,仍然对这样尊贵的少女,产生了思慕之情。 陆危想不明白,他本就不是一个读过书的人,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只是个浅薄的、无知的、卑微的太监。 他克制又放纵着自己,对江央公主的绮念。 在现实里,他面对少女时,总是克制着自己思慕,在梦境里,他不止一次的肖想着江央公主。 如若公主是药,那就是他的一味良药,倘若是疾,那他现在已经药石无医。 江央公主偶然外出,见到了一群宫人正在押送一个女子前往冷宫,女子原本白皙的双颊上,一片红肿伤痕,若桃花盛开,垂头哀哀的啼哭着。 因见着了公主在此,原本还在慢慢走的一群人,立刻将人捂住了口鼻,速速押走。 看这情形凄惨无比,江央公主见过她,她也是侍奉父皇的其中一人。 “等等,父皇为何处罚她?”父皇并不是温柔的丈夫,可他对待美丽的女子,总是多了几分宽容。 正要离开的女官犹豫了一下,顶着江央公主的目光,僵着头皮回答:“因为私通。” “私通,宫里根本没有外男,她们在后宫,根本不可能见到侍卫,如何私通。”江央公主觉得这很可笑,可偏偏女官的神情一本正经,并非玩笑的作态。 女官冷冷的瞥了一眼被拖走的女子,听见公主的问话,转过头犹豫了一下,轻声解释说:“不是侍卫,是太监。” 太监么?江央公主倒吸一口冷气,目光呆滞的转向宫人,口齿艰涩道:“她……怎能与太监在一起呢?” 很快又疑惑道:“太监,又不是男人。” 女官不再看那个女人,语气里似是多了两分怜悯:“公主有所不知,太监不是男人,可他们依旧是人,人一旦孤单了,猫猫狗狗皆是作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呢,这在宫里是一直都有的。” 江央公主低低声道:“原是如此吗,他们胆子真大。”这听上去,可不是什么会有好结果的事情,这些宫人居然还敢触犯,不要命了吗。 “公主,宫有宫规,但人有人心。”女官苦笑道。 宫里并没有刻意的划线制止,但也没有鼓励,倘若不被上面发现,怎么都好说,但若是被发现了,那就要看这两个人的造化了。 江央公主拉长了音线“啊”了一声,随后,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他们怎么知道,人家就喜欢他们?” 女官就被问得有些尴尬了。 捧荷善解人意地为她化解了,在一旁说:“是不是真心的,作为外人的咱们哪里说得准,只是听人说,心上人总是和别人不同的,每旬就盼着能再见这人一面,跟这人在一起,又觉得过得太快。” 殿内似乎也成了蒸笼,倒是廊下的草木花树被宫人照料的很周全,日日吃的水足,阳光又热烈,开得颇盛。 江央公主熬不住热气,等到了太阳下山,殿中的冰鉴消融的差不多了,便只穿着轻薄的纱衣,坐在月照台上。 看着廊外的宫女在玩水,但她不敢这样戏水。 陆危跪坐在旁边的席子上,轻轻地摇着扇子,江央 分卷阅读54 公主一动不动地坐在美人靠上,鹅黄色的轻纱覆着抹胸,大片的裙幅落下来,一直坐到了月上柳梢头。 到了晚间的时候,檐下都升起了宫灯。 陆危让人将晚膳端到了月照台上来,四下角落里挂上了宫灯,月照台上的汉白玉石被照得发亮发白,与其他地方显得格外不同。 连垂下的帘帐也是月白色的细绢,别有一种清幽之意。 江央公主不禁道:“果然还是你最妥帖如意了。”若是捧荷她们,定是又要劝她回去的,怕她吃了风饮了露的。 陆危正命人收拾了残羹冷炙,换上了蜜瓜清茶,自己则拿了扇子为她慢慢摇着,清淡怡然道:“这是卑臣的本分。” “若是本宫出宫开府了呢?”江央公主咬了一口蜜瓜,不依不饶地问他。 陆危沉静又清和地垂下眼睫说:“来日公主若是开了府,卑臣就跟您,去公主府服侍您。” 从见到江央公主的那一刻,他就没有再想离开公主的念头。 天心月圆,静谧地落在对面陆危的肩上,他甘愿俯首在殿下的脚下,没有比这在风花雪月的事情。 “噢,本宫这就安心了。” 江央公主蓦然想起一句话,近水楼台先得月。 第26章 夜雨 炙吻 闷热了两天有余, 这日金乌西坠,夜幕四合之际, 站在窗边的捧荷忽然惊喜地说:“好像有点凉风了。” 挽栀也走过去,伸出手感受了一下,仰着头期盼地说:“也许是要下雨的,闷了许多天了。” “那就最好了。”江央公主附和道,语气里泛起了松快之意,乌眸中倒映出仅有的一线天光。 她是最不喜欢热天的。 殿中又不能一直放着冰,否则任谁的身体都是受不住的。 今天月亮似乎也藏了起来。 终于在傍晚时分,大雨倾盆而至, 洁白的栀子花在廊下微微摇曳, 最后被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的拍打颤动, 看上去楚楚动人。 江央公主似乎等了许久,拢上了霜色金缕丝斗篷, 在陆危疑惑的目光中, 倏然起身道:“陆危提灯, 准备随本宫出去一趟。” “外面已经这么晚了,还下着大雨,公主要出去吗?”陆危有些迟疑。 外面看着风大雨大的,公主这时候, 怎么会突然就起了玩心吗? 江央公主长颈如玉,侧过头来:“当然了,此时看才是最好的, 好雨知时节,夏天的雨也是好雨嘛,自然是要好生看看的。” 陆危不解, 夜雨有什么好看的。 “别再耽搁了。” 江央公主系紧了斗篷,迎着冷风大步出了殿门,斗篷被风霍然吹起,陆危迟疑也是不能得了,主子去哪他都得跟着的。 月照宫之所以得其名,自然是有赏月的好去处,就在殿下的寝宫后面,名为月照台,应该说是现有此台,才有了如今的月照宫。 不过,现在的月照宫在众人心中,也就比冷宫强一些罢了,不然为何不得宠的江央公主,会被陛下安排在此处。 今夜雨水充盈,自然也无月色可赏,难道大半夜的是要去赏雨吗? 虽然心怀疑虑,想到既然能够同公主独处,陆危心里是一百个愿意的。 “殿下,看起来雨势越来越大,这时候还是不要出去了。” “快走,休要磨蹭!”江央公主站在廊边,昂首张望看了一时,等不及他再准备什么,先一步走了出去。 罢了罢了。 陆危笑着叹了口气,无所奈何地提起雨具和宫灯,忙不失迭的跟了上去。 江央公主对宫里的小径极为熟稔,一路顺着蜿蜒的路径,很快就到了一处宫殿 。 陆危先是松了一口气,又在目及头顶的牌匾字迹时咽了回去。 废弃的宫殿,自然早已经也没有了宫人殷殷守候,陆危嗫嚅了半晌,这一看,就显然知道,是被故意置之不理的。 否则,就算是寻常无人居住的宫殿,也不可能零落至此。 而这里,正是江央公主与五殿下生母的寝殿,曾经皇后娘娘的宫室。 侧殿正是江央公主与五殿下的旧居,不过自从皇后娘娘仙逝之后,他们就都被迁了出来。 陆危以为,她会放声大哭。 到了这里之后,作为女儿的江央公主,没有一丝一毫落泪的意思。 要知道,五殿下从来都不肯来这里的,此乃伤心地,见一次便要落泪一次的。 “公主,还是回去吧。”陆危劝道。 江央公主伫立不动,而是兀自问道:“宜章来过吗?” 陆危回忆了一下,说:“是,五殿下再小一点的时候,有时会偷偷跑到这里来。” 五皇子后来也日渐长大了,知道主动避开伤心地,同才回来的江央公主一样,提也不提的。 这一点上,姐弟二人还是很相似的。 分卷阅读55 在江央公主的眼中,这里已经变得陌生了不止一点,也变得荒芜了。 “本宫也只能,趁着此时,才敢来看一眼。”江央公主轻叹一声,又掀起眼睫:“走罢。” 这一片,自然都空了下来,晚上在大雨里走过去,还真是有些吓人。 陆危不得不跟上出离任性的公主。 二人走到半路的时候,雨势骤然加大,噼里啪啦的打在桐油伞面上,激烈的雨势几乎要破开了伞面,手中的光色清幽的宫灯也在不断的晃动。 陆危小心警醒地地跟紧了江央公主,将伞都撑在江央公主的头顶上,自己则半身淋了个透湿,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 生怕她被雨水打湿,否则,公主这样的身体,怕是经受不起。 江央公主骄纵起来,也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幸而,她似乎也并不是为了淋雨来的,很快就找到了一处殿中的廊下。 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让陆危将掩在伞下的宫灯提了过来,亲自执着一一照亮了旧日居所的角落。 陆危忍不住问:“公主不怕吗?” “怕什么,不怕的。”江央公主笑意不减,信手指了指外面的银杏树,絮语道:“这里的两棵银杏树,是本宫幼年时皇祖父种下的,说是此树能代小孩子挡去灾祸。 小时候,我们姐弟两个倒是常常爬上树摘白果,在太液池后面的假山洞里偷偷烤了吃。 一身的烟熏火燎,被母后和宫人发现,最后被罚去殿外跪着,啊,那时候父皇也会和我们一起胡闹。” “公主和五殿下幼年真是有趣。”尤其是如今的皇帝陛下,想不出也会是这样的人,陆危看向了树身:“如此说来,那树龄竟然和公主的年纪一般大了,还真是有趣。” 江央公主带他沿着廊庑边走边说,幼年的规矩相较宽松一些,上树下水,譬如,他们以前偷偷去湖里学凫水。 倘若有人来的话,便吸一口气迅速沉到水里去,嘴里衔着细细的竹管,摘朵荷叶遮挡着,最后都以为人走掉了。 两个人猛地从水里蹿了出来,把来采摘荷花的宫人吓得翻了船,一个个掉进了池塘里。 而后,还是他们跑去叫了人,把那些不会水的宫人给拽上岸的。 结果当然不消说了,这么多人一身湿漉漉的被人发现,还被父皇罚了抄书,不轻不重的斥责了一顿。 当然,他们还是学会了很好的凫水功夫。 陆危看江央公主说得认真,眉眼弯弯笑着看他,觉得很有意思的样子。 “那后来呢?”这是陆危所想象不到的生活的样子,可以没有规矩。 江央公主笑了笑,接着说:“自然为此也遭到了长辈的斥责,说不是皇子和公主所为。” 陆危听得入神,他知道公主是温柔却不懦弱的,但他从不知道,她是这样的公主,鲜活灵动。 纵然出身皇族,贵为公主,可这般看来也不过是个娇憨少女罢了,没有一点的恃宠而骄。 陆危想起彼时,戴着美玉花冠的公主,站在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她的脸庞上,莹白如玉,腮凝新荔。 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带着些许的稚气,心中顿时也柔软了几分。 叫人见了也心生欢喜。 江央公主的半身斗篷被淋得湿透了,宛若夜雨里的白海棠,如云的乌发丝就贴在皮肤上,被雨洇湿了的夜晚。 陆危歉然道:“是卑臣考虑不周,让公主淋雨了。” “无妨,本宫还没有淋过雨呢。”她的脸颊,她的肌肤,像水一样,像通透无暇的白玉一样。 “好看吗?”江央公主倏然抬起盈盈似水的双眸,并没有呵斥他,惯常清稚的嗓音略微沙哑,依稀又含着不可言说的羞怯。 仿佛蕴藏着某种秘而不发的情意。 只因为能与殿下并肩而立,陆危就有些神摇意夺,更何况,她这样的问出口:“殿下甚美。” 怎么能不美呢,这可是殿下啊。 他想着念着,不安的攥了攥手里的伞,转过头眨了眨眼睛,继而佯装察看雨势的样子,将视线投向了被大雨模糊的廊外。 他并未曾留意到,公主绵长温软的目光落在他的脸庞,流转反复。 “陆危,”江央公主在耳边轻声唤他,像是勾着他的神魂一般,清绵绵地说:“你转过头来。” “是,公主……”陆危就很听话地转过头来。 他眨了眨眼,冰凉的唇上,贴上柔软的少女唇瓣。 陆危整个人的脑袋里,变成了一片空白,他手中的伞摔落廊下,被风雨驱逐着滚了很远。 栀子花,不,不是,比这还要清幽,还要温柔…… 陆危想自己肯定是疯了,在这个大雨滂沱之时,唯有他们二人。 江央公主的唇瓣柔软的,几乎让他无法想象,倾盆的暴雨,陆危几乎已经慌乱了,他就在这森森殿宇的廊下,满身淋湿。 雨声嘈杂中,他的公主,就这样亲 分卷阅读56 吻了他。 他垂着头,几乎是被吓到了,可是,这又是他愿意一死求之的。 “陆危,怎么样?”江央公主的唇角微翘,绣着鹭鸶花前胸衣襟一起一伏,沾了点雨水的鬓发贴在脸颊上。 瞧着他不敢置信的模样,缓缓浮现起了灿烂的笑,仿佛是觉得很好玩。 陆危墨绿色的衣袍,早已经被雨水打湿。 “卑臣冒犯了殿下。”他怔怔地,看着眼前锦衣少女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失了神,只是想起方才感受到,少女生涩辗转的亲吻。 江央公主,这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这是独一无二的江央公主。 陆危几乎站不住,他的腿都发软了,他在贵人面前,卑躬屈膝这么多年。 他不敢有一步冒犯,生怕唐突了公主。 但他也同样不想结束这一切。 “不,卑臣身份微贱,不敢对殿下有非分之想!”陆危的心都在颤抖着,喑哑着嗓子道。 他只能跪下,他只好跪下告罪了。 “不啊,怎么会是你冒犯的呢,陆危,本宫允你有非分之想,你不必害怕的。”她双手交叠压在腿上,屈身蹲了下来,歪着头更加贴近了他。 微凉的手指抚过他温热的侧颈耳根,微微翘起的眼角莫名发红,妩媚生花,口吐幽兰。 荒诞,太荒诞了。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的,也不知道未来会何其荒唐,但这一刻她的确很想这样做。 公主,公主她什么都不知道……陆危垂下头,指甲嵌进了掌心,心里溢满了苦涩,她怎么可能知道呢。 知道太监之所以是太监,是不能人事,他这样卑贱肮脏,怎可玷污了这样的公主呢。 第27章 冒犯 俊俏 “难道, 你就不曾想过吗?”江央公主纤长抬起的羽睫在雨中的廊下,如同振翅的蝴蝶。 陆危的呼吸一窒, 嗓音发涩,雨是冷的,血是热的。 “殿下,是卑臣冒犯了公主殿下,陆危罪该万死,奴该死。”他满心惶恐的跪了下去。 充盈了雨气湿润的亲吻,被陆危突如其来的请罪打断。 江央公主将这一幕,深刻的记在了心里, 她垂下螓首, 无奈而悲哀的看着陆危。 江央公主微微垂下头来,他的头已经低至她的膝盖那么高, 看着他俯首的后颈,轻声问:“陆危, 你当真不愿吗?” “殿下, 是卑臣微贱, 担不得殿下厚爱,更不敢以此身辱没殿下。”陆危太清楚,自己是什么东西,什么身份。 他不敢再看殿下第二眼, 仅仅是方才那一幕,已经令他此生刻骨铭心,死而无憾。 不可妄求, 不敢奢想。 “本宫恕你无罪。”江央公主惶然地看着他,怎么回事,难道他不欢喜吗? 她恩准了的, 似乎也没有在捉弄陆危的意思,他何必如此认罪呢。 “卑臣有罪,罪无可恕……”陆危额头触地,不断地嗫嚅着,他的脸色惨白,唇齿间咀嚼的尽是惶恐,眼中盛满了恐惧。 他不是在对江央公主说,而是一遍一遍地以字如刀,割在他自己的心上,割断所有不该有的情丝。 “陆危,你无需如此的。”江央公主握着他端起的一双手腕,他的腕骨清瘦修长,但是出奇的有力。 “殿下,别为了与陛下赌气,妄自堕落。”陆危反托住公主细如凝脂的皓腕,却是惶恐无比的劝诫道。 “本宫赌气?”江央公主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又微微摇着头,说:“不是,才不是赌气,本宫不是。” 陆危抿了抿唇间的雨水,委婉道:“宫中寂寞冷清,殿下才会误以为,这种陪伴是情爱。” 江央公主蹙起了眉头,幽冷道:“你的意思是,本宫已经蠢笨到了,混淆陪伴与情爱了?” “卑臣不敢,不是这个意思。” “那还是你以为,本宫收买你需要如此?”江央公主极力按捺住了心底的郁郁之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陆危,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丝的动摇来。 她定定地说:“本宫根本不惧怕所谓的寂寞,也不需要收买任何人,尤其是你。” 陆危浑身湿冷,蓦然绷紧了下颌,提声道:“公主难道没有想过,这里是秦后的故居,您在这里与卑臣这样的人,行此苟且之事……” 江央公主抿了抿唇,将手背过身去,轻笑了笑,低眉道:“原以为……你会是愿意的,到头来,却是本宫自作多情了。” 陆危的身体更是低伏了下去,脑袋里面已经一片混沌。 他完全就不是他了,声若细蚊,喃喃地道:“陆危卑贱,不敢当殿下青眼。” 江央公主未曾想到,自己的一时起意,换来的是这样避之若浼的推拒,她是什么吃人的妖精吗。 她当然不能理解,陆危这样的人生来就是阴影里一抹暗色。 他可以无休止的仰望追逐那抹月 分卷阅读57 色,可他不能触及,他很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并且与之妥协。 他笃定了自己的幸运之处,都是需要代价的。 他没想到,他真的没有想到,在他追逐着月光之时,那无上皎洁的皓月竟然慷慨悲怜地向他照耀挥洒而来, 他不敢接受更多的变化,他胆怯了,他可以为了公主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是他不能去玷污了她。 倘若,这只是公主的戏谑就好了,一梦忽醒的空荡荡。 宁可是,从来未曾得到,也好过来日的得而复失。 他不想得到,因为不想失去。 看着陆危如此实在是妄自菲薄,又自觉讨了个无趣,江央公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罢了,你既如此说,本宫亦不能强人所难。” 陆危慌忙起身,去捡起了滚落的桐油伞,虽然雨越下越大,这伞也不会太有用了,但他还是竭力为殿下遮蔽一点风雨。 同时,冰冷的雨水浇在了他的脊背上,他却一点也不想要遮挡 而是淋个痛痛快快,这样,将那些杂念和妄想都一同祛除。 江央公主冷静平淡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回去的路上,二人没有再说话,江央公主是兴致败落,陆危是丢魂失魄。 捧荷出来时,见到公主殿下裙角湿透了,皱起了秀眉,嗔怪地看了一眼陆危,也真是的,怎么能够让公主这样任性呢。 公主一个清弱的女儿家,染上病可就糟糕了。 “殿下,今日是陆危的过错,还望殿下……”陆危上前对公主请罪。 江央已然厌烦了他这样的拒绝,偏过头去不看他,嗓音微微沙哑道:“既然不愿意,你就退下吧。” “是,卑臣告退。”陆危如蒙大赦,但姿态还是一如往日的恭顺驯服。 唯有身上的青绿色的袍服,已经被洇染成了墨绿色,发缕贴在了湿冷的脸颊上,在烛火摇曳下,更显得有些狼狈。 捧荷心头十分疑惑,公主和陆掌事这是在打什么哑谜,仿佛还不大开怀的样子。 “公主,您怎么不开心?”明明出去的时候还十分恣意的模样,她们也都没敢阻拦。 反倒是回来了,变得莫名古怪。 陆危一步一步走到殿门前时,听见里面捧荷与公主浅浅的说话声,不由得放缓了脚步,迎面而来的是抱了干净衣裳来给公主的挽栀。 “陆掌事,您也快去更衣吧。”挽栀路过他时,见状小声的提醒了一句,就去殿内伺候公主沐浴更衣了。 陆危这才恍然惊醒过来,怕被里面的公主察觉,大步朝外面走去,就在他抬手打开两扇朱漆直棂窗的殿门时,一阵冷风夹杂这雨水,霍地朝他迎面裹了过来。 他下意识先将身后开启的殿门,猛地反手紧闭上,不意发出了一声过大的声响。 江央公主听见外面“砰”的一声动静,便以为是陆危故意作弄出来的,压着的唇角动了动,到底什么意思。 陆危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盯着远处的飞檐画角,他没有想太多,也想不得太多。 陆危握紧了袖中的手指,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从肺腑里都让自己沸腾的热血冷却下来。 他阖了阖眼睛,在风雨交加中,对自己咬牙冷笑,道:“你算是什么东西,别自作多情的妄想了。” 一开始,陆危并非作为各宫的主事候选养大的,是以他不识字,他事操劳,他身清瘦,他不光彩。 他奔着她而来,又为此身卑微,止步不前。 “殿下,”捧荷上前为她更衣道:“浴间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江央公主颔首,捧荷一早就吩咐人准备了沐浴的水,此时用来正正好。 她在里面侍奉江央公主沐浴,挽栀在屏风外没有进来,像是怕带了冷风进来,不过一直都守在外面。 江央公主双臂搭在桶沿上,仰头向后靠去,水面上飘着花瓣,缭绕的花香熏人欲醉。 “公主在想什么?”捧荷问道。 江央公主:“在想日后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日后,公主是说驸马吗?”捧荷故意问道。 眼下对江央公主来说的重中之重,的确是遴选驸马,她不可能再在宫里待得很长久了,一年,两年? 江央公主掀了掀唇角,不置可否:“你说呢?” “奴婢就想是的,不知道公主日后开了府,可不可以像大长公主年轻时一样,蓄养面首啊。”捧荷笑嘻嘻地说。 她口中的大长公主是江央的姑祖母,也是皇帝的姑母,亲手将他带大的,推上了皇位。 颇得皇帝赫枢的敬重,可以说,没有这位姑祖母,就没有如今的皇帝。 也是因为大长公主的缘故,皇帝对自己膝下的公主,以及都城里宗室之女都颇为宽纵,允许她们在教养上,和皇子世子差不多。 但也有人因为对大长公主的行径不喜,对自己家里的女孩便极尽管教,这让赫枢有一阵竟然与他 分卷阅读58 们置起气来,认为他们不敬重自己的长辈,看上去让人觉得很荒谬。 不过这些都与姑祖母无关了,她老人家早些年一直生活在都城,年纪大了之后,就去了自己的封地养老,那是一处极为宜人的地界。 后半生可以说是一众公主的楷模和向往了。 江央公主有点昏昏欲睡,随声道:“男宠,嗯,公主的面首,倒是应该漂亮一些的好。” 本朝盛行面首之风,公主畜养面首,已成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不过,江央公主尚且青春年少,又未经世事,天真无邪,烂漫至极。 “就是,不无不可啊。”捧荷对这件事倒是很热烈,她觉得自家公主只要不做坏事,什么都可以。 江央公主单手捧着腮,想到了陆危清瘦的身形,蛾眉宛转地淡笑道:“不过美人难求,本宫不喜欢太强壮的,太吓人了。” “面首自然也很少是这样的,纵然有公主所不喜的,也不会出现在公主面前。”捧荷婉转笑道。 江央公主深以为然:“也对。” 能够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多半都是符合公主贵女喜好的,可以说下面的人,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自己。 “至少,至少也要有陆掌事那么俊俏吧。”捧荷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打这个比方,便开口提了陆危。 “你觉得他俊俏?”江央公主的脸如同雾中梨花,浸润在氤氲的水雾里,背后的屏风映着昏黄的烛光,柔和润色了女子鲜明的眉梢眼角。 捧荷倒了一些精油在掌心,而后抹在公主的乌发上,拿着梳子慢慢地拢开:“公主不觉得?” “觉得。”江央公主沉思了一下,撑着腮点了点头,手臂搭在桶沿上:“可是,若这人他不答应呢,还害怕了?”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公主呢,除非是传说中的柳下惠了,必然是自惭形秽吧。”捧荷毫无边界地大肆夸赞道。 江央公主手指抵着唇瓣,竟然跟着称是。 捧荷在公主面前一高兴,就这样口无遮拦,挽栀在外面听着听不下去了,就出去为公主准备安神汤。 最终的洗漱更衣过后,捧荷将她的头发往身后捋去,一点点的绞干后,又用干燥的布巾擦了一遍。 临睡之前,挽栀端上来一盏热气氤氲的姜汤,进言道:“殿下,先喝一碗姜汤再入寝吧,免得明日起来不舒服。” “煮的姜汤……怎么这样快?”江央公主抚了抚额角,将略微蓬松的发缕捋到耳后。 挽栀轻声回禀说:“奴婢去吩咐时他们说,陆掌事方才出去,特地去了厨下,吩咐了厨娘给公主准备的。” “他倒是很会这些的,”江央公主嗤笑一声,饮了一口热热的姜汤,将身上的凉气驱散,又淡淡的说了句:“不该这样的。” 陆危的言辞当然是不对的,他不该那么说话,理应是她唐突了他才是。 此时,江央公主心下也有些懊悔,仿佛太冲动了,似乎是吓到了毫无准备的陆危,不由得敛起了眉头。 捧荷与挽栀对视一眼,看样子,果然是陆掌事做错什么了,还是说错了什么话,要么怎么连见都不敢来见公主了。 对她们来说,这很难想象,陆危这个人居然也会犯错。 第28章 三思 追问 后殿的房檐下, 种了几棵茂盛的墨绿色栀子树,树冠修剪出了得当的形状, 层层叠叠雪白花瓣开满了枝头,沾染了几颗清润的雨珠,四处漫散的芳香沁人心脾。 “陆危呢,怎么没来?”江央公主白玉般的脸上,微微地泛着烟霞色,缓声问道。 挽栀向一旁的捧荷转了转眼睛,与她对视了一眼后,解释说:“陆公公说身体不适, 所以, 今日不能前来伺候殿下了。” 她原是不觉得公主昨日有什么不对的,回去同捧荷闲谈时, 听她说了一番的,也心觉有异。 果不其然, 今天陆公公没有来, 公主就问了起来。 “身体不适?”江央公主慢慢地复述了一句, 正坐在妆台前,闻言春山微锁,莫不是昨夜淋雨染了风寒。 陆危向来是自己吃了苦头,闷在心里不肯说的。 上次她打碎的琉璃灯, 刺破了他的手心,陆危也一声不吭的,若不是她发现了, 哪怕是烂到了骨头,在她面前恐怕他也是若无其事的。 捧荷道:“是啊,说来奇怪, 陆公公怎么突然变得体弱起来。” 江央公主思来想去,还是有点担心陆危:“去让人看看,倘若不好,就去以本宫的名义请了太医来为他看看。” 御医是常常往月照宫来的,不过,他们一般是不为奴婢看病诊脉的。 “是,奴婢知道了。”捧荷屈了屈身,应了声便出去了。 陆危当然是没有任何事情的,他只是自觉无颜面对公主罢了,听到有人敲门时眼皮颤了颤,一般没有公主的吩咐,捧荷她们是不会过来的。 “这是公主特意吩 分卷阅读59 咐的。” 陆危低着声音说:“代我多谢公主,不用请太医了。” 捧荷“噢”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没走出两步,在陆危即将关门之际又折身回来,问陆危:“陆公公,不知公主和您昨日去了何处?” 她就是发现公主的情绪低落,才故意东拉西扯的说了别的什么,想要转开公主的思绪,免得多忧伤神。 陆危不自然地答道:“栖凰宫。” “越来是这样。”捧荷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道了一声谢,方才抬足离开。 闭上房门后,陆危的脊背靠在门扇上,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抬起双手撑住了眉头。 脑海里浮现出的,就是昨夜种种。 自这天之后,陆危便刻意避开了江央公主,忽然发现,他想要避开,也是很容易的。 公主的身边,有的是宫女环绕,他一个太监,不凑在公主身边,才应该是对的。 陆危几乎不敢回想,他回去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狠狠的抽了自己几耳光,他怎么配得上公主呢,这样的卑贱之人。 第一天不去前面伺候,是不想让公主看见自己脸上的痕迹,第二天发现,也许不见面会好一点,他拖了一天又一天。 公主也没有再召见他。 他想,真的是不见就好了。 公主兴许已经忘记了,他这样欺骗自己,力图自己也能忘记那一夜。 索性将一门心思都扑在了管束月照宫上下,渐渐将一些东西,都交接到捧荷和挽栀的手中。 她们本就是以掌事宫女调来的,自然接受的很快,并且得心应手,远比陆危更合适一些。 “陆危好些了吗,若是好了,就叫他来见本宫。”这么多的时日,应该足够他想清楚了。 捧荷应喏而去,见到陆危正在月照宫库房的库房前,对着打开的箱笼审阅的账目,神态凛然严肃,脊背挺拔笔直,不太像一个宦官了。 他才来的时候,似乎不是这样的。 捧荷又思及这两日公主的怪异之处,莫非是陆公公做错了什么事,开罪了公主不成。 不对啊,这月照宫上上下下,没有比陆掌事再恭敬安分的人了。 要说是谁,都不可能是陆公公啊。 她等陆危停下声来,立即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唤他:“陆公公,公主现在召您过去月照台。” 陆危怔了怔,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便将账目教给捧荷由她继续,自己则掸了掸衣袍,往月照台而去。 到了地方之时,江央公主正站在栏杆边,眺望着远处的青山雾霭,飘飘渺渺,如同披上了雪白的蝉翼。 清晨的天地间泛着湿润的气息,以及草木的清冷芳香,四下的花瓣落了不少,别有意趣的留下了一些。 少女赤着双足,缓缓从他面前走过去,最后踩在榻前的红木矮脚凳上,长长的凤尾花寝袍半遮半掩地,露出一小截洁白的脚踝。 “你一直躲着本宫,又不肯答复,是有心上人了吗?” 江央公主居然还没有忘记,陆危无奈地回答:“回禀公主,这也没有。” “你不要怕,本宫不会做什么的。”江央公主手指掐紧了掌心,胸口的浊气翻涌,淡淡一笑。 她虽然心中怒极,但若陆危真的有了心上人,她自然也不会做出别的事情。 这点底线,她身为公主还是有的。 只是,就不知陆危相不相信了。 “卑臣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殿下分毫。”陆危暗自咬了咬牙,又将惯有的话术,用在了公主的身上:“卑臣知道,公主人品贵重,蕙质兰心,自然不会做这些事情。” 他忘不掉的大雨,少女洁白纤细的颈侧,以及……他不敢想,不敢回想那一夜的一切。 “既然如此,为何你不肯答应本宫呢?”江央公主毫无道理可讲地追问他,这样子看上去,骄横又天真。 明明陆危没有拒绝,没有推开她,为何,就是不要她。 她似乎也没有特别差吧,江央公主心想。 陆危竭力抑制住所有冲上脑袋的热血,俯首咬破了唇,唇齿间溢满了血腥之气:“这有辱殿下的身份,殿下是金枝玉叶,而陆危,只是一介贱奴,公主无需为了与皇帝赌气,而这般菲薄己身。” 倘若不是与皇帝赌气,又或者恐惧无望的未来,这么会说出这样荒唐的话。 江央公主到底是皇上的女儿。 父女间,能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呢,他这辈子配不上公主,是他的命,绝不可能趁虚而入。 在公主最不安的时候,来到她的身边,再行窃玉偷香之径,这太卑鄙了。 他怎敢自诩配得上,公主的心上人这个位置呢。 “本宫并非妄自菲薄。” 江央公主温柔的看着他,她能够感受到,陆危对她不一般的好,那不是身为奴婢对主人的,而是别样的。 陆危惶恐夹杂 分卷阅读60 着隐秘的兴奋,蠢蠢欲动的一颗心,几乎要抑制不住颤栗,可他太明白,自己是怎样的卑微。 最终,他握紧了袖中的拳头,垂下了双肩,叩首道:“公主,您是金枝玉叶,万万不可做出这等自甘堕落之事。” “不,你说错了。”江央公主郑重地摇了摇头。 她怎么会是自甘堕落,陆危凭什么这么说,即使他是被她所喜欢的那一个,他也不该这样说。 江央公主前所未有的强势:“是因为害怕被本宫连累吗?” “自然不是。”陆危几乎忘记了尊卑,昂起头反驳道。 他若只是贪生怕死,又何须跑到月照宫来,他甚至不会去扶苏殿,他是惜命的人,然而他顾不得了。 可是,陆危又如何敢玷污公主呢,他是无名无姓一奴婢而已, “噢?”江央公主纤长的手指,缠绕着扇柄下细长的流苏长穗,瞥了他一眼,笑着问道:“那就是可怜本宫了?” 对于陆危的回答,江央公主并没有格外当真在意,将这些全然视为寻常逢迎,即使只是谄媚的殷勤也无关紧要。 “不是,卑臣并没有这个资格。”陆危苦笑,他一个太监,哪里能可怜得到堂堂的公主殿下,说出去多可笑的不得了。 “你说不是……那就不是吧,本宫姑且信了。”江央公主沉吟道,最后拉长的语调里,透着几分浑不在意。 江央公主俯下身去,纤长的手指抬起他的下颌,指尖划过他的唇瓣,看了一时,唇瓣微启:“最后一次问你,当真,不肯吗?” “殿下应该嫁给最好的男人,而非与卑臣这样的人厮混。”陆危早有打好的腹稿,他逐字逐句的斟酌过。 到了公主面前,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心慌意乱。 在有些人的面前,纵然你有再聪慧明智的头脑,总是不能保持冷静的。 “最好的男人,父皇为本宫选的好驸马,你是在羞辱本宫吗,陆危。”江央公主似是被戳到痛处了,凛然道。 “卑臣并非这个意思,”陆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懊恼地敛了敛眼睑:“卑臣只是……请公主三思,日后,难免是要后悔的。” 是了,江央公主的温柔的同时,心底的傲气也是有的,这才是公主,她唯独还不够理智。 “本宫不会后悔的,日后也不会迁怒追究与你,怎么样?”江央公主语气鲜活了两分,却又有点轻佻的意味了。 真是奇怪,陆危的这副样子,似乎在面对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难道她还会吃了他不成,明明之前陆危还是不一样的,莫非也都说的是虚言不成。 什么样的人,能将那些话说得,那么发自肺腑,情真意切,甚至将她骗过。 无非就是聪明虚伪到了极致的人,连自己都可以骗过去,比如现在她都看不出,陆危的这些作态是真是假。 陆危若是能做到这样的人,江央公主平息了一下胸臆的冷意,她真的被他骗了,也不算屈了。 陆危低垂着头,紧抿唇线,半晌艰涩地开口,请命道:“卑臣……想要回扶苏殿了,而且,也该回去了。” 倘若只是殿下的一时任性,极有可能就要他赔了性命,也要公主赔了名声,即使殿下说了不会追究,他也不可冒这个风险。 这是他思量了许久后的结果,最终还是痛下决心,说出了这句话。 没想到,当初求之不得的事情,而今被他自己亲手推开了。 第29章 蹊跷 药酒 “是了, 你是宜章的人,本宫都快忘了。”江央公主眼眉怔凝地望着陆危的脸庞, 蓦然恍惚笑道。 陆危至今领的俸禄,一直都是从扶苏殿走的,他的主人还是宜章呢。 江央公主合上眼帘,淡淡地道:“那就滚吧。” 陆危听出了她的不虞,却没有和往常一样上前劝慰,而是静静地退了下去。 陆危微垂眼睫,说:“月照宫的一切,卑臣都已经料理妥善, 捧荷与挽栀亦堪为掌事。” 也许公主冷静下来后, 就会发现,自己不过是一时的头脑发热, 他再在这里待下去,就是罪人了。 人都是要为自己筹谋的, 他只是想要理智一点, 夙愿得偿的代价, 不止是他自己的前途,还有公主的未来。 就当他,是她生命中的一个丑角过客,就当他是这样的渺茫微小。 翌日一早, 捧荷来说:“公主,陆公公已经回扶苏殿去了。” 挽栀定然是要高兴的了,陆危一日在这里, 公主一日眼里就没有她们的。 江央公主如是安慰自己道:“是该回去的,本宫应该放他回去的。” 镜子里她的唇色淡淡,江央公主觉得很可笑, 自己居然会为了这种事情而黯然神伤。 不管她是否觉得可笑,她还是很苦恼的,她的口脂看上去,统统失去了颜色,变得苍白,变得黯淡。 她并非自怨自艾之 分卷阅读61 人,这又何妨,她这样想。 见到公主略微低落的神情,捧荷心头疑惑:“怎么突然要陆公公回去了呢?” “他本就是扶苏殿的人,难道没了他,你们还不听话了吗?”江央公主抬起螓首,绿云般的乌发垂下来,整个人看上去没精打采的。 像是蔫了的花,捧荷想。 “自然不是,有奴婢和捧荷在,已经可以为殿下管束好月照宫内外了。”挽栀与捧荷对视一眼,正色道。 捧荷请示道:“公主,这里有一些陆公公落下的东西,是否要送到扶苏殿里去。” “慢着,先打开看看。”江央公主抬了抬下颌。 捧荷上前打开了盒子,却发现只是一只胭脂色的玉盏。 她歪着头“咦”了一声,笑语晏晏道:“陆公公这人倒是奇怪,一只杯盏也值得这样珍重?” 江央公主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是自己赐予陆危的胭脂盏。 捧荷问道:“公主,要给陆公公送过去吗?” “不必了,都放回……不,暂时先留在这里。”江央公主说着,从里面点出了几样东西来,让捧荷她们将其他的送回去,嘴角噙起了笑意。 捧荷二人领命出去的时候,侧首透过槅扇影影绰绰地看见,公主正展开方才抽出的画卷在案上细看。 衣袖顺着她撑在边沿的手臂垂下来,明亮的光色倒映在公主的半张面孔上。 捧荷摸不着头脑,看公主的意思,是还要为陆公公继续留着房间了。 月照宫自然是不缺那一处地方了。 “你说,陆掌事还回来吗?”挽栀走出大殿后,脑袋里很茫然,明明也是她日盼夜盼的一天,现在真的接了过来,倒是有些一头雾水。 捧荷沉吟一下道:“说不准呢。” 与她们不同的是,宜章身边的伴读们,见到陆危突然回来,虽然惊讶却也高兴。 “陆掌事,你可算回来了。”其中的愿意,都心照不宣的明白。 他们一早入宫时,都是陆危在指引他们,毕竟五殿下身为皇子,是不会亲口去告诉这些伴读,自己的喜恶。 突然陆危就被吩咐去了月照宫那边,这边,五殿下也总是嫌弃他们,伺候的不够舒适,众人苦不堪言。 “这么多日子,也不见在阿姐的月照宫伺候了,反而回到我这里来。” 五殿下一直忙于太傅布置的课业,并没有太多的闲暇,到阿姐的宫中去看一看,更加不晓得,陆危怎么突然回来了。 陆危略微低垂着头,面不改色的谦卑道:“公主回宫也有了半年之余,底下的宫人都甚是听话,无需奴婢留在月照宫添乱了。” “嗯,也好,你去了月照宫后,这些家伙伺候的,都没有你贴心。”五殿下随口道,也没有细想,只兀自心谙陆危还算乖觉。 或者可能是阿姐习惯身边是宫女伺候,就将陆危送了回来。 这两年,陆陆续续放出去不少宫人,送到他这里来的,自然都是皮糙肉厚的,远没有陆危侍奉的这么细致入微。 陆危私下里,暗暗苦笑地松了一口气。 若是五殿下一味惦念公主,强行将他送回月照宫,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公主了。 他为了自己的身份羞愧,若是出身贫寒的侍卫,他还有意愿去争一争,可是,从开始相识,他的路,就已经被彻底截断了。 难道公主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够进入月照台吗,能够留在身边伺候她吗? 陆危被这些想法折磨得转辗反侧,夜不能寐。 然而陆危也知道,公主何辜,她只是不懂得,不懂得男人与太监的区别。 显然这些话,是对身为女子的公主难以启齿的。 陆危深深地知悉,自己只是个小人物,还是个连男人都算不上的男人,公主没有看不起他,这依已然令他感恩戴德。 日后公主身边围绕着的,都是品格身份,远胜于他的男人,出身尊贵荣华,她会是他的瑶台一梦,可望而不可即。 月照宫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两三日,江央公主亦是闭门不出,只是偶尔 “公主,殿外乔婕妤造访,可否要见,”捧荷进来通禀道,不等公主拒绝,就又加上一句:“神色看上去不太对劲。” “噢,那就请进来吧。”江央公主思忖了一下,准予道。 虽然应了声,但江央心中自有定数,若是乔婕妤还要贪图什么,她可就帮不了她了。 乔婕妤一进来,就看见江央公主在作画,忙不失迭地轻声笑道:“公主这手丹青妙笔,嫔妾早就有所耳闻,今日有了眼福,竟然能够一睹公主的画作了。” 江央公主抬眸道:“不过是些练笔之作而已,不足挂齿。” 乔婕妤也是不可同日而语,俨然宠妃的姿态了,笑得娉娉袅袅,衣料也都变得越发华贵了, “乔婕妤不在琉璃泉殿陪伴父皇,怎么有闲暇来本宫这里?” 江央公主看乔婕妤屡次做出欲 分卷阅读62 言又止状,等捧荷进来上了茶点,便轻摆了摆手,将人屏退了出去。 “公主这里的茶也是香得很。”乔婕妤温温柔柔地笑道。 江央公主敛了一眼案上的画,随手一拂就卷了起来,绕过了桌案在榻上轻盈落座,问道:“婕妤此次之来,不会只为了赏画吧。” 她沉吟了半晌,望向对面的少女,慢慢吞吞说:“公主素来冰雪聪慧,嫔妾此次前来,的确有要事与公主商榷。” “婕妤,本宫也是”少女眼底清亮明澈,未有半点沉郁之色,和乔婕妤第一次见到的江央公主,真的有些不大相同了。 乔婕妤左右为难道:“嫔妾这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江央公主笑道:“婕妤但说无妨,本宫要听,纵然有什么后果,本宫也不会责怪婕妤的。” “好,那嫔妾就说了,其实这件事,嫔妾也拿不准的。”乔婕妤点了点头,大抵是心中不安,故此格外絮语了一些。 “公主也知道,这些时日,得蒙圣恩,一直都是嫔妾伴驾陛下左右,一应的饮食起居,嫔妾也能够接触到。” 江央公主素手支颐笑道:“这是好事,乔婕妤何故庸人自扰。”她的神情看上去对此乐见其成的,是个很孝顺的女儿呢。 乔婕妤心下也有点游移不定,陛下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这一点,是她进宫时就知道的陛下。 后来听年长的宫人口中,所叙述的陛下,原不是如此的。 是个虽然强势但是温润的青年,不会动不动就做出奇怪的举动,也不会对自己的孩子喜怒无情,不管不问,尤其是五皇子和江央公主。 现在他放任了一切,不管对方如何,他只按照自己的心情行事,荒淫无度,沉湎酒色,疏于朝政。 只要自己能够纸醉金迷,歌舞升平,外面怎么洪水滔天都与他无关一般。 “公主还记得陛下以前是什么样子吗?”乔婕妤问了一个很敏感的问题,她自己却一脸的无辜和诚挚:“换而言之,公主还记得,陛下具体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吗?” 随着乔婕妤的问话,江央公主的手指渐渐蜷缩了起来,看向乔婕妤的目光,透着凉浸浸的寒意。 唯一能够令父皇性情大变的一件事,当然除了三年多前的栖凰宫就没有了。 难道,乔婕妤竟然知道了此事,父皇隐瞒得那么周密,怎么会让她一个外人知道。 还是放任乔婕妤来试探她,为了什么,为了宜章还是秦家有所异动? 她心下即刻如同一根骤然绷起的琴弦,又仿佛是被高高地悬了起来,打量乔婕妤的目光带了审视之意。 如果是父皇派她来的,会任由她这么直白的暴露吗,还是用一个并不够聪明的人呢,或者就是在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想要从她这里炸出什么。 纵然江央自诩问心无愧,然而在这皇宫里,她也防不胜防。 不过转念之间,故作惬意微笑的江央公主,心头已经瞬息万变。 她依旧面不改色,冁然而笑:“婕妤突然这么问,本宫一时竟然答不上来了,不如婕妤先说一说,你发现了什么蹊跷。” 她总不能是为了自己的一时好奇,特意跑到月照宫来问自己的吧。 父皇焉能留她? 乔婕妤对江央的揣测一无所知,仍旧正襟危坐,自顾自地说着话:“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嫔妾发现,陛下除了饮酒之外,就是服用一种药散,嫔妾学识浅薄,从不知什么药是需要大量饮酒纾解药效的。” 第30章 择婿 寒食散 “这很正常, 父皇早年间年轻气盛,嗜好骑马狩猎, 难免落下过一些旧伤,服药或者饮酒舒缓疼痛乃是常理。”江央公主有点好笑地道。 她仿佛是不明白这么点小事,乔婕妤这般的作态,有什么好神神秘秘的。 “嫔妾自然是清楚这个道理,所以来之前也是思来想去了好一阵。” 江央公主反而支颐含笑道:“而且本宫记得,父皇以前总是有点讳疾忌医的,难道如今在婕妤的劝说下,也肯看病了?” 他们的父皇可不是个听劝的人。 若是乔婕妤已经能够左右父皇的意志, 那就真的是前途不可限量了。 “公主别拿嫔妾打趣了, ”乔婕妤扯了下嘴角,委婉地笑了笑, 见她不大理解,一时有点发急, 声音也随着高了一点:“况且, 这也不同的呀。” “婕妤莫急, 如此,先与我细细说来便是,那究竟有何不同?”乔婕妤到底只是闺阁踏入深宫里女子,不能够行差踏错的步步规矩人。 父皇这么放纵不羁, 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想来是乔婕妤没有见过而已,就觉得稀奇古怪了。 乔婕妤见她终于正色起来,才是重新坐了回去, 斟酌着字句道:“公主想必知晓,依照太医院里那群御医的秉性,大凡用药都是行中庸之道, 鲜少开出虎狼之药来。” 江央公主颇为 分卷阅读63 认同:“是这样,没错。” 不过,太过小心的后果,也就造成了一些影响,那就是药效过于温和的药剂,就要吃得久一点,那份吃药的难过也就要多“享受”一阵了。 乔婕妤的指尖摩挲着玉盏的杯壁,依旧带着不大确定的口吻,继续说:“就是这一点可疑,嫔妾发现,陛下每次饮酒前,都会服用一种药粉似的东西。” “那究竟是什么药,有何名头?”江央公主扶着额角,远山眉缓缓折了起来。 乔婕妤拧着帕子,蹙着眉心慢慢地说:“嫔妾也不懂啊,那东西看上去只是一些粉状,就和普通的药面子差不多啊,掺杂在一处,每次陛下服用过后,都和平素大为迥异。” “都有什么症状吗?”江央公主饮了一口雀舌芽尖,缓缓顺着喉间流了进去。 这一次,乔婕妤挺直了脊背,语绪通顺了起来,说:“而后就会出汗,精神抖擞,面色发红,即使彻夜不眠都没关系,甚至会中途去用冷水沐浴,似是为了降热去火。” “除此之外,父皇还有什么不同的吗?”江央公主渐渐肃穆严正起来。 乔婕妤“其余的就是很不喜欢穿新衣,嫔妾到陛下身边时日尚短,也就知道这些了,兴许也只有这些的说不定。” “父皇常在人前服用吗,朝臣和太医可知?”江央公主想到父皇可能不会喜欢,自己吃药的事情被臣子知晓。 那么,最清楚这些的,应该就是负责开药的太医了。 “这些嫔妾就不清楚了,和公主的说的一样,陛下如今更加讳疾忌医了。” 江央公主神思恍惚,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深吸了一口气,说:“好,本宫知道,你先回去吧。” 方才乔婕妤的话,她总觉得应该对应上什么,而不是那个敷衍人的理由。 她仿佛要抓住什么,但是又稍纵即逝。 “也许是没有问题的,嫔妾就是自己心里头不大安心,所以,就想着过来和公主说一说,这下心里安定一些了。”乔婕妤道。 乔婕妤走后,江央公主彻底是陷入了一种思绪翻涌的状态,怎么都不对。 捧荷放轻脚步进入殿中,正要收拾了茶具,江央公主却蓦然想起了什么,站起来道:“去,随我去藏书阁一趟。” 藏书阁地处幽静之地,常年皆有宫人在此看守,哪怕是到了夜里,为了防止走火,也会有人守在这里。 “公主,敢问有何吩咐,可是要借阅书籍?”宫人伶俐地迎了上来,这宫里凭借衣袍制式很轻易就能够认出人来。 更别提如今宫里的两位公主,除了扶婉公主就是江央公主了。 江央公主略作思忖,道:“本宫要寻一些书,医理……魏晋的医理古籍,或者是人物传记。” “好,公主请随小的来,魏晋之时的书都在最里面。”司书内侍在头前带路,心想这公主皇子若是借个诗词歌赋的典籍还对劲。 唯独这位江央公主古怪得很,一来就要看什么医理之书,那一半谁能看得懂。 江央记得少时读过的,隐约记得有一种东西,和乔婕妤所言的症状很相似,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了,并不能够确定是不是。 内侍带她们到了里面,躬身道:“公主,您要的书就在这排书架上了,可要小的为您寻找?” “不必了,本宫随便看看。”江央细细地看着书架上镌刻的标注,分类时期都很细致,耐心一点就能找到了。 内侍便颔首退到了书架外,折身去将书阁里的直棂窗都打开,让外面明亮的阳光普照进来。 江央很快就寻到了一本魏晋名士录,一页一页地按照记忆里翻过去,终于目光定格在了几个字上,就此住了手,将这短短的一章看尽。 书中记载,古有曹魏之人名为何晏,乃是有名的清谈家,也是第一个有记载服用寒食散的人,所谓傅粉何郎,说的便是这个何晏。 此人娶了曹操之女后,耽于声色,并且以服用寒食散为当时的风流之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一转身手臂不慎撞在书架上,发出了响动。 外面等候的内侍惊闻声响,立即探身询问道:“公主,可有事吩咐?” “无事。”里面传来公主清冷的声音,平缓柔和。 此间光色明朗,然而江央公主脊背彻骨发寒,她捧着那本书,指尖缓缓沿着字迹往下看去,心中不自觉的默念,仿佛要将这些白纸黑字刻到心里去。 江央想起琉璃泉殿的构造以及状态,就注定了它不是取暖之地,以及偏向柔软贴服的丝质广袖旧长衣,常年的丝竹饮酒,多为慵怠之态,发冠松散,日渐暴戾的性情。 这都不该是常人有的状况,从短期来看,父皇不是突然变得如此,但是若放远比对,他这一切的改变,来得太过蹊跷。 皇帝早年间弓马卓绝,甚至亲自教过女儿,鲜少喜好丝绸柔软的宽袖衣袍,多数比较轻松利落的束袖。 在皇后死后,开始大 分卷阅读64 肆择选美人,众人都以为是因哀恸放任使然,甚至江央都是这么以为的。 现在她想,可能不是的。 看到寒食散几个字的那一刻,她心里竟然没有特别意外,而是一种早有预料的感觉,尘埃落定。 倘若父皇不是患了奇怪的病,那所有的症状都与此药效无异,这所谓的寒食散已经在魏晋之后被禁用了。 怎么可能还会有,并且送入了宫里给皇帝服用。 扶苏殿,宜章才放了课。 “陆危,我们去月照宫看看阿姐,我都有好几日没见阿姐了,也不晓得,她有没有人能陪着说话。” 五殿下兴致勃勃的,在这死气沉沉的宫闱里,相比之下,他真的更像是寻常的少年郎。 “殿下此时就要去吗?”陆危欲言又止,却又阻拦不得。 “你突然回来了,阿姐兴许应付不来,我还不得去看一看,要多多照顾阿姐了。”五殿下自觉已经是大人,而且阿姐看起来那样孱弱,想必在皇觉寺过得分外清苦。 回到宫中,一切也都不同以往,唯有他能和阿姐之间畅所欲言了。 陆危迟疑了一瞬,五殿下已经去更衣。 他想了想,既然公主已经半个月,都没有要见他的意思,也许当初只是一时兴起罢了,现在早已经忘记了。 到了月照宫,陆危上前道:“烦请通禀,五殿下来探望江央公主。” 捧荷见了笑着进去通传。 他们入了殿中时,江央公主正看了一夜书,才醒过来,端着一碗紫苏熟水饮用,看着精神不大好的样子,颇为倦怠。 陆危心里咯噔一声,莫不是这月照宫的宫人不服管教,对公主照看不周。 公主这样软糯的性子,在皇觉寺即使有什么想要的,恐怕还得自己开口索要。 回到宫里,这群东西更是捧高踩低的,眼见着公主不得皇帝的宠爱,难免就会疏了对公主的照看。 兴许公主自己还发觉不出来,陆危越想越有些懊恼,自己当初为何急着离开,心下越发沉重起来。 宜章对此一点都没有察觉的样子,只是抽鼻子闻了闻,闲话道:“阿姐还是喜欢喝这些熟水,我却不觉得有什么好喝的。” “阿姐知道,宜章才不像女儿家,只是喜欢木樨荷叶茶,一定要加上桂花蜜的。”江央公主轻轻地故作莞尔道。 说起话来依旧温吞柔弱,眉眼间倒是一派温柔。 陆危就站在下面,然而,江央公主却看也不看他,只是一味地与宜章言语,姐弟二人之间倒是一片融洽。 “没有的事情,我才没有喜欢过,甜腻腻的,我怎么可能喜欢。”宜章早就改掉了这个喜好。 他小时候,的确很喜欢,也不是什么品茶之道,而是母后会为了他加上桂花蜜,化开在水里。 陆危没有心思听五殿下玩笑,看着整个月照宫,都如同蒙了尘一般,更是埋怨自己何必那样,明明知道,公主对宫里是不熟悉的。 恨不得自己开口留下来,可是,难免会令五殿下起了疑心。 “看阿姐似是有心事,不知为何烦恼?”宜章正襟危坐,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个大孩子一样问道。 可再怎么样,在江央的眼里,也只是个孩子罢了。 她搭在桌边的手指反复蜷了蜷,踟蹰一时,居高临下的江央公主,将眸光掠过了一畔的陆危。 恰陆危正抬起头来看向她,江央公主便垂眸抿了一口茶水,这一转念,话从舌尖又顺着茶水咽了回去,到底是没能说出口。 就在此时,挽栀脸色古怪地走了进来,犹犹豫豫道:“公主,陛下命人来传召您到琉璃泉殿去,说是商榷为您……择选驸马一事。” 第31章 芙蓉 谢家求娶 宜章“噌”地站了起来, 严词厉色只向挽栀道:“你说什么?” 陆危亦是心底掀起了,不亚于宜章惊涛骇浪的波澜, 但又和五皇子的惊讶,是完全不同的,是冰川雪山临头崩塌的绝望。 纵然此前的犹豫拒绝,都是出于种种顾虑,但在她的心底,那蕴着的火苗从未熄灭。 “奴婢也是听传话的内侍这么说的。”挽栀被猛然变脸的宜章吓了一跳,遂小心翼翼地答道。 倒也不怪宜章如此颜色,他们都知道赫枢这个作为父皇的, 素来是靠不住的, 荒唐的事情没少做。 陆危垂下首,颤抖着吸入一口气, 殿中幽凉的冰鉴散发出的缕缕凉意袭入肺腑,将他这个人从里到外的冻结。 江央公主安静又平和地看向他们的反应, 吩咐捧荷二人侍奉她梳理了妆发, 并又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大袖外衫, 玉璧系在浅色的宫绦长穗上垂下来,压在她的裙幅上。 仿佛与她无关一般。 “阿姐,我要同你一起去。”宜章跟在她身边一同向殿外起身而去,要往琉璃泉殿去。 “你去做什么?”江央公主回头问他一句, 全然没 分卷阅读65 有要他去的意思。 殿门大开着,阳光沐浴着她的半面眉睫眼鬓,温润和光, 少年闻言抿了抿唇:“我怕阿姐你凭着父皇任意指了婚……” 听到五皇子的这一句,陆危顾不得失神,立马将神思拉了回来, 让自己别错过公主的任何一丝变化,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 “不会的,你回扶苏殿去吧。”江央公主只是会心一笑,复又垂下眼帘回过头去,轻轻地说一句:“总之,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陆危听得眼皮轻颤,攥紧了袖子里的双手。 “阿姐又怎么知道不会的,”宜章只当做阿姐的那一句,是对他自怨自艾地含嗔埋怨,发急道:“谁不在意,作为弟弟我都是重视的。” 父皇他的脑子根本就不正常,风一时雨一时的,宜章以前是觉得父皇神秘,后来才惊觉,他纯粹就是随心所欲。 唯有陆危知道,恐怕后半句真正说给的人,是他。 “陆危,你说是不是?”宜章也察觉到,阿姐的话意有所指,但他只以为,是对自己的抱怨,便抓住一个人就让他为自己证明。 陆危这才说了第一句话:“当然,五殿下说得对,公主的婚事不可小觑,怎么能没有人在意呢。” “宜弟的话听上去,当然字字皆可信。”江央公主终于将眸光落在他的脸上,清清正正地说:“只是,陆掌事的话的,希望不要是虚词才好。” 陆危一下就听懂了公主的话中有话,宜章只当阿姐听了自己的解释,这就笑了起来。 经过前次的荒唐指婚失败后,赫枢并没有想过放弃,但他绝对没想到,促使他再次重视此事的,却是他引以为傲的大将军谢淮真, “他大胆。”赫枢额头冒起青筋,“噌”地就站了起来,抄手将手里的四角琉璃盏砸了出去。 杯盏骤然被摔在在光可鉴人的镜砖上,碎了一地,伺候的宫人对大发雷霆的陛下习以为常,一声不吭的就上前,迅速收拾干净,并且换了新的茶盏上来。 赫枢手里的奏折都是没扔。 “陛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内侍大着胆子问道,皇帝这样憋着可不是好事,后面遭殃的还是他们近身伺候的。 “谢家求娶江央公主。”皇帝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奏折,看着上面狂妄的字句,脸色阴沉如袭来的狂风暴雨,抑制不住的冷笑叱骂道: “竖子卑臣,谢淮真这个狗东西,胆敢求娶寡人的女儿,也不看看自己是谁!” 倒是恨不得人就在面前,先捅上一刀痛快痛快的样子。 内侍慌忙跪下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赫枢坐回去喝了一口茶,仰头张腿靠在了椅背上,吐出一口郁气之后,依旧愠怒道:“气得朕脑仁发疼。” 内侍这才殷勤上前,为陛下按摩肩颈,舒缓疲劳,一面细声细语道:“陛下乃是万乘之尊,切莫为了那等坏了事的,气伤了自己的龙体。” 内侍除却这话之外,别的也不好说了,若是旁的大臣,他尚可云云一二,轮到这谢淮真,除了陛下,旁人都没口说他的。 “他心里一直记得,朕都知道,竟然将朕的大度当成了他放肆的理由。”赫枢眉眼染上了躁郁之色。 内侍蓦然想起那桩旧公案,心想,陛下觉得是皇后娘娘背叛了自己,谢淮真却觉得,是陛下巧取豪夺,抢走了他的心上人。 这哪里又说得清。 陛下自幼在宫廷长大,不能说是顺风顺水,可是,在少年时期做什么,都是无往不利的。 哪怕是彼时在面对渴慕皇后芳心,多了些阻碍,也很快就跨了过去。 突然要他意识到,自己最为得意的一件事,其实背地里是人家不情不愿的,甚至带着害了他的念头。 亏得江央公主姐弟,都是陛下亲生的血脉,否则,还不知要到什么地步呢。 但这种事,又不能与放在寻常人家同日而语。 “去召江央过来一趟。”皇帝还是将江央公主择婿一事,正式提上了日程,大抵也有其他的缘故。 内侍官领了命,前往月照宫去,没想到五皇子也在,还一块跟来了。 江央公主与宜章一前一后,步履轻缓地走到了殿中,而后在皇帝面前同时跪拜道:“儿臣拜见父皇。”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宜章怎么也来了?”呵护 宜章打定了主意要旁听,干净利落地再次撩袍下拜道:“儿臣正在皇姐宫中小坐清谈,恰逢父皇召见皇姐,想到儿臣也久未见父皇来请安了,故而一同前来了。” 宜章倒是说得流畅无比,但是,在场的都心知肚明,五皇子这分明是不放心自己的姐姐,才巴巴地跟过来了。 否则,放在平常,哪里敢跑来平白无故的给皇帝请安。 说这么多的虚词,也是为了彼此面子上,过得去而已。 赫枢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点了点头,就令二人坐下了。 陆危和捧荷等人,跟在他们的背后跪坐, 分卷阅读66 殿中此时没有特别多的人,也就显得清净了许多。 连熏香的味道也很清淡,往日都是酒气和脂粉气。 “你来了也好,朕要说的,正与你皇姐的终身大事有关,你听听也好。”赫枢笑道。 “是,儿臣听着。”宜章松了一口气,他就怕自己总是被隔绝在外面,连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即使后面阿姐同自己说,也必定是避重就轻的。 这是为了他好,但他一点都不会好。 同样一般心思的还有陆危,他方才本来可以阻拦五殿下的,但是出于私心,陆危没有出声,而是跟着五殿下一起来了这里。 “公主,五殿下。”乔婕妤也在琉璃泉殿,看见江央公主和五皇子一同来了,在赫颐身旁宛然先朝二人福身笑了笑。 宜章对这个眼明心慧的乔婕妤,倒是还有好感,毕竟自己阿姐的人呢,于是礼节性地略微颔首。 “想必内侍官已经同你说了,你已经过了及笄之年,该选驸马了,父皇有意在都城世家子弟中,为你挑选一个青年才俊,或者你自己挑一挑也不是不可。” 赫枢一如既往的散淡口吻,但是这次问话,多了点真心实意的正经:“江央你看如何?” 这应该还挺令人欣慰的。 “是,多谢父皇为儿臣着想,”江央公主没有任何的不驯,反而温声提议道: “既然父皇这样说,儿臣想,眼看太液池的芙蓉也要开了,不若在宫里开一场花宴,儿臣也好能够看一看,这些人的品貌。” 江央公主有心借此时机,正好试探一下父皇。 这是难得的机会,与五石散这件事相比,什么择选驸马都是次位的。 “江央所言在理,父皇也正有此意。”赫枢忖度了一下,便颔首同意了。 女儿还挺有想法的,他心情也愉悦了几分。 “至于这件事,依朕看,”赫枢没有骨头似的半靠在榻上,手指抚了抚膝盖,慢悠悠地说:“就交给瑜妃来做好了,她一贯是稳重的。” 阖宫之中,除了瑜妃能够作为主持花宴的人,乔婕妤等人是没有这个资格的,江央公主自然也不担心,她会在中间用什么不轨的手段。 瑜妃能这么多年,在这么喜怒不定的皇帝面前熬下来,自然是有一番头脑和本事的。 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不该做。 宜章却不太同意,张口欲驳:“父皇……”怎么能让瑜妃来呢,他们和瑜妃母女就是不合。 “父皇此言甚好,既然主意已定,儿臣等人就告退了。”江央公主陡然打断了宜章的话,直接叩首谢恩道。 宜章瞠目结舌之下,也不得不跟着阿姐一起谢恩。 “去罢去罢。”赫枢看着姐弟二人被送出去后,命人又端来了美酒,服用了五石散后,在琉璃泉殿越发的飘飘欲仙。 这些年里,寒食散成了他的慰藉,这味道太美妙了,对于此时昏天倒地的他来说。 宜章在一旁缓了缓,心中又起疑窦,阿姐的样子怎么如此冷静,难道只是因为早有准备,他一点都没发现。 他当然不会知道,江央心里装着另外一件,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她必须要确认,父皇服用五石散有多久了,以及是从哪里来的,出自何人之手,父皇自己又清不清楚。 即使眼下择选了驸马,真的要出降之礼,也得等到一年半载之后了。 而这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数,她不能够确定,大概是一种预感,她想不会风平浪静太久了。 她抬起头看向被朱红宫墙,割据得四四方方的辽阔碧空,权力最大的人,被束缚在这座皇城里,运筹帷幄,决策千里。 他们出来后,内侍官就奉命,往瑜妃宫中传口谕去了,遇见江央姐弟二人还客气地笑了笑。 这老太监一向是很有眼色的,以前无论他们在父皇眼中如何,这内侍都是温文有礼的。 宜章张口叫住了他:“公公,且请留步。” “不知两位殿下有何吩咐?”内侍官不得已,只好驻足回首,走到宜章和江央面前,行了礼笑呵呵地问道。 宜章面色古怪地问道:“父皇怎么突然要给阿姐赐婚,前阵子不是才……”消停下来吗? 五皇子亲自问出口,旁边还有作为当事人的江央公主,内侍官不好敷衍过去,显然方才在琉璃泉殿。 陛下说的那套“年纪到了”的说辞,人家也不会相信的。 内侍官慢慢斟酌地道:“这个,今个晌午前,谢淮真谢大将军来了一封奏折。” “又是捷报?”宜章眨了眨眼睛问道。 总不能因为高兴就给阿姐赐婚吧,宜章越想越离谱,父皇这就是不对劲吧。 江央公主反倒很快,就从千丝万缕的思绪中捕捉到了,谢淮真和她择婿这件事,或者说是和她之间,唯一的共同人物,就是父皇母后了。 江央公主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叹了一息,插话道:“谢大将军的这份奏报,不仅不是 分卷阅读67 捷报,恐怕还不甚寻常吧,与我等有关。” “不愧是公主,冰雪聪明,的确是与公主有关,”内侍官对于公主的反应敏锐很惊叹,倒也没有再隐瞒了,随后又说:“两位殿下,奴婢还要去瑜妃娘娘宫里传口谕,就先行告退了。” 言罢,就没有再耽搁时间,往前面去了。 “什么和什么,阿姐你怎么知道的?”宜章反倒是听的愣住了,谢淮真又关阿姐什么事。 在他看来,这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还是他最亲密的阿姐,就是在扯谎。 “太热了,我们在这休息一会吧。”江央公主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的地方说。 一行人走到的是绿柳成荫处,沿着高高的宫墙种了一片浓密的垂柳,因为宫里贵人的吩咐,为了留住一份野趣,这里的柳枝大多没有经过刻意的修剪。 加上今年的雨水茂盛,这些无人修饰的柳条,已经成了及地的天然翠屏,枝条茂密,清凉悦目。 从中间走过当真成了分花拂柳,还挺适合小孩子躲猫猫的。 只是因为宫墙过高,里面的光线略微模糊晦暗了,如此,也就对身边人的身形神情隐隐约约,看得不大清楚了。 宜章也正有此意,这里正有凉风习习吹着,休息片刻最好不过。 江央公主将鹅黄色的外衫脱了给捧荷,让她们在外面等着,和宜章在柳树林见半说半玩了起来,陆危也被五皇子叫了过去。 走到里面的时候,江央趁着宜章都不注意,刻意落后了几步,与陆危并肩而行。 宜章低着头想事情,并没有注意到,阿姐此刻已经不在身边。 陆危一抬头,见公主纤细的身形近在眼前。 他正要屏息退开,就见公主抬起素手,径直掀开了挡在两人中间的密密柳枝,隽秀白皙的眉眼温柔展露在面前,新雪般的肌肤毫无瑕疵,眼尾的轮廓泛着薄薄的红色。 她高不可攀的同时,将他一点一点的捕获。 但她并没有再向他走近,陆危适才失落地松了一口气。 即使一遍遍告诉自己身份有别,然而,他依旧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再也挪不开视线,一点一点的以缱绻的眸光,将她绝无仅有的清冷脸庞抚过。 他以为,自己已经模糊的记忆,陡然清晰的浮现了上来,仿佛倏忽间回到了那一次的雨夜。 他知道,这如春樱般的唇瓣,吻上去是如何的甘凉柔软,又是如何的馥芳幽香。 “那阿姐,你倒是和我说清楚,谢淮真的奏报和你,究竟怎么回事?”宜章隔着柳枝远远地问道,声音有些闷闷的,却惊醒了神魂颠倒的陆危。 五殿下的问话传来,陆危本以为她会就此住手,可是,江央公主并没有就此罢休,以中指挑起他的下颌。 将碾碎了一片柳叶的手指,轻轻地覆上他的唇瓣,微微清苦的汁液气味萦绕在鼻尖。 他明知道不能再靠近她,不能再去注视她,否则他将不可挽回的掉进去,但他还是贪恋这片刻的缱绻。 缱绻二字与他来说,可以说是素不相识。 陆危再次抬起眼帘,竟然从她的眼里看出一点,可以称之为自负的势在必得。 是的,这又有什么呢,即使成为了公主眼中勾起一时兴趣的猎物,他还不是要一头扎进去的,哪怕最后的结果是被剥皮拆骨。 他应该如此的,这是他的宿命。 哪怕是为了公主背叛五皇子呢,即使他想,这其实是不可能发生的,但如果需要面对这种抉择,他会毫不犹豫,去做那个背叛的人。 江央二字,对他来说,已经蕴含了致命的毒素。 也许旁人看到此刻的他,衣冠整洁,没有那一夜的那样潮湿狼狈。 唯有他自己清楚,他有,他彻头彻尾的,将要成为她的囊中之物了。 “你不必了解这些,”江央公主对宜章说着这话,目光却是幽幽然地,投注在陆危的身上:“只要知道,芙蓉宴会开就是了,有人会帮我做出最后的选择。” 说完,她看着陆危如同即将被摄去魂魄般,显露出了慌张支离的姿态,才收起了戏谑的心情。 她扬手将被拨开的柳枝轻盈地松开一荡,在数道落下的碧影中,折身翩然向外走去。 叫上等在柳树外的捧荷,一同转身离去了。 第32章 坦然 真的 陆危跟着江央公主从柳林里走出来, 透过碧绿如丝绦的数根柳枝,微微眯起了眼睛, 遥遥地凝望着江央公主,不徐不疾离去的背影。 公主想必另有谋算。 他该怎么做呢,是该推波助澜,还是就此不干己事。 他深切的知道,倘若自己还要去干预,去做什么,就不能再有脱身的机会了。 他只能陷入这情海之中了。 理智上明知道挥剑斩情丝,对他与公主都好, 他现在就站在这条抉择的线上, 是退一步,还是向前走, 公主啊 分卷阅读68 公主,您真不该如此与我纠缠。 捧荷临走前, 意味不明地回头看了眼, 陆危正一双眼眸牢牢地注视身旁的公主, 如同被摄去了魂魄。 她转过脸来,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捧着怀里的外衫,加快脚步跟上了公主。 “阿姐她怎么走了?”宜章探出头来, 不太情愿看见长姐离开自己,说不出的忧心忡忡,叹了口气, 说: “我又没有听懂,皇姐未免太鲁莽了,纵然今日父皇说了, 也不必急于一时。” 明明这次都在场了,他还是被阿姐和父皇隔绝掉了。 陆危反倒若有所思,五皇子年纪小,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只能凭借着直觉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因此性子也就直率了一些,便想不通皇帝和江央公主腹中,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陆危,你怎么啦?”宜章见陆危没有回应他,转头瞧见陆危正在出神:“想什么呢?” 陆危被五殿下一惊,思绪顿了顿,收回了目光,说:“没什么,卑臣想,这件事,也许卑臣明白一二。” “你明白,方才阿姐的话,究竟是何意?”宜章惊喜道,没想到陆危竟然能帮他解惑。 陆危听见五皇子热烈的询问,抬起指背低下头,拭去了颌边微汗。 他心里就有了算计,将面皮缓了一缓,刻意放慢声音问道:“只是,殿下当真要听?” “不然呢?”宜章觉得,自己什么都清楚了,但是又懵懵懂懂的。 陆危放慢脚步跟在他身边,一道走出了柳林,垂着眼皮,真假参半地说:“卑臣曾经听闻,这位谢大将军的家族,与您的母族是世交,又和陛下自小长起,想必是对旧事难忘,耿耿于心,奏折中难免提到了公主殿下。” “不对啊,那他为何偏偏要提及皇姐,父皇又为何要急着给阿姐指婚?”宜章一叠声地问道。 这两件事之间的勾连,他一时没有想明白。 陆危故作迟疑道:“许是,谢大将军思念故人罢。” “故人,你是说?”宜章倏然就明白了什么。 他忍了半晌,才将舌尖上的沸腾之言咽了回去,气冲冲地转身就要去琉璃泉殿,愤慨道:“我要让父皇去治这厮的罪,忤逆犯上,居然也敢肖想我的阿姐。” 陆危率然抬手拦住了他,施施然道:“殿下,您还是不去为妙,去了也是无用功。” “这话从何说起,他以下犯上,还敢、还敢……”方才在气头上的话,宜章却说不出来了。 “公主的婚事与您的未来息息相关,可不要辜负了公主的心意。” 陆危有条不紊,又语气平和地将此事,与五皇子分析清楚利害:“公主在陛下面前应下这件事,无非是为了三个人,除了公主自己和陛下,其中之一就是殿下您呐,” “父皇的脾性最是难以捉摸,若是以为他一心一意为阿姐着想,你们就太天真了。”宜章想当然的认为,那个做出决定的人是他们的父皇,不论是谁听了,都会这么想。 陆危正色道:“殿下不要太轻视公主的好。” 宜章抬眼看了陆危一时,失落地说:“可见,我根本就帮不上阿姐什么,她才总不愿意与我说的。” 从陆危回到扶苏殿后,宜章对阿姐还有点莫名的愧疚。 思来想去,阿姐回宫这么久,他唯一做了一件有用的事情,居然就是将陆危送去了月照宫。 而陆危,他看着眼前谦卑的内侍,也远比他要了解阿姐的心思,当初,还是因为阿姐,才得到了陆危这个人。 也许,他应该将陆危留在阿姐身边,阿姐比自己更需要他。 与此同时,内侍官已经见到了瑜妃。 传完了口谕,正与她客气地笑道:“这件事呢,就交给瑜妃娘娘来办了,陛下说您行事素来妥帖,交给您的手里陛下也能放心。” “是,承蒙陛下青眼。”瑜妃温声应承。 家中未婚适龄的青年公子,早在宫里有造好的名册待选,这倒也不是难事,皇帝也点了人让瑜妃务必召进宫来。 瑜妃起初听了,心底大为惊异,陛下怎么想起这件事来了。 但是又转念一想,陛下突然为江央公主安排夫婿,想来也很正常,到底是亲生女儿,作为父皇不可能不关心。 “母妃,您干嘛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扶婉公主就不明白了,不能找个借口推拒了吗,做好了是应该的,做不好就要惹麻烦上头。 而她偏偏就不愿意,这件事顺顺利利的,岂不是让月照宫得了意。 瑜妃叹了一息说:“这就是宫里的道理,没有道理可讲。”即使让你为仇人做事,你也要一五一十的做好,毫无瑕疵。 “说不定是要将他嫁给谁呢,和上次那个苍将军一样她就惨了。”扶婉公主撇了撇嘴道,她当然不愿意自己母妃,为了江央公主的事情操劳。 但是,她一个做女儿的,又不能为母妃拖后腿。 在外面 分卷阅读69 的人家,你若是蓄意真的搞了什么诡计,办砸了一场花宴,作为主事者的代价也就是被夺个权。 但是在宫里,随时可能命都没有了。 因为一旦做错了一件事,影响的就不是那么一点,可以一笑而过的小事了。 “你觉得,你父皇会为自己的女儿安排不好的?” 瑜妃点了点她的鼻尖,轻嗔道:“听着,江央公主这次不出岔子,日后你也才顺利,若是她都没嫁好,你也不必说了。” “我们现在怎么能够同日而语。”扶婉公主不大服气地反驳道。 瑜妃娘娘摇头轻轻苦笑,傻女儿你说的反了,不能同日而语的,是你我,而永远不能他们。 “这些话万万不可到他们面前去说。”他们是谁,不言而喻。 “那她还真是了不得了,我不说就是了。”扶婉公主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说话。 江央自然不知扶婉的这些背后之语,实则听到也不会如何,只不过是多了三四句口角而已。 “公主,是陛下身近的内侍来了。”回到月照宫不久后,挽栀通禀道。 江央公主正着了件绣月白色夏衫,穿一双绣兰草翠竹紫缎软鞋,露出一点白皙纤细的脚踝,倚在月洞窗里,手中捧着一本书看,模样温柔清雅,眉眼低垂,显得书卷气极浓。 “是我朝将士俘获敌军后得到的,因为押送繁琐的缘故,入都城的时间,比捷报晚了一些时日,陛下说公主应会喜欢这些,吩咐奴婢送来与公主赏玩。”内侍官笑得很殷勤道。 她的父皇会这样吗,这分明就是临时起意,才会想要送来的。 但是,江央公主听着内侍说了这些,未免对此有些心生好奇,弯眉淡淡地道:“既然如此,呈上来本宫看一看,宜章可有?” “公主放心,”内侍官了然一笑,会心道:“五皇子那里自然也送过去了,这是公主和五皇子独有的。” 江央将手里的东西反复观看了一番,随后,垂眸思忖了一时,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颔首道:“啊,倒是很有意思。” “这用来裁剪芙蓉宴的留仙裙正合适。”挽栀将桌子上的布料轻轻抚过,轻柔丝滑,尤其是在这种已经比较热的天气里,轻薄的料子就更受欢迎了。 “那就按你说的做吧。”江央公主笑了笑,语气温和地从善如流道。 “辛苦了黄公公了,这么热的天送过来。”江央说着瞥了一眼身旁的侍女,捧荷上前与了内侍赏钱。 “公主太客气了……”内侍官故作样子客气地推辞了两句,随后就笑眯眯地接过去,向江央躬身告辞,退出了月照宫。 捧荷跟着送客的人,顿了顿脚步,很快就返回来:“公主,奴婢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公主您。” 江央见她去而复返,略微侧了侧头:“嗯,你说?” “敢问公主,您的留仙裙,是为了穿给谁看的呢?”捧荷一早就注意到了,公主和五皇子说话时,她看绿柳枝条下面,露出的裙角和衣袍,却是陆危和公主。 她方才在外面一时之间,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否则,多半可以当场毙命了。 “你都看到啦?”江央公主抬手拿着一支玉簪,在阳光下水色通透,一端抵在柔软的指尖,偏过头来笑盈盈地问她。 “公、公主?”捧荷惊疑不定,瞪圆了眼睛,像是一只小松鼠,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的。 江央公主柔婉道:“你怎么想的呢?” “奴婢、奴婢没有头绪。”捧荷哪里知道,她现在脑袋里都滚成腊八粥了。 才张了张口挤出一句,江央公主就出了声:“本宫告诉你,那就是真的。” 听到这里,捧荷恨不得直接双膝跪地。 “既然如此,公主日后还凤台择婿,岂不是?” “你不是说了吗,公主是可以蓄养面首的吗。”江央笑着反问她。 捧荷恨不得回去封上自己多余的嘴巴,和公主乱七八糟的说什么,要不然,现在没准就不用陷入这种窘境了。 江央放下手里的玉簪,清淡道:“既然本宫要的,就一定会得到,这婚事不会顺利的,你们不必太上心了。” “公主,留仙裙还要做吗?”捧荷勉强地笑道。 江央公主从容自若,自然而然道:“嗯,做啊。” 不管捧荷是怎么想的,江央都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计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她都是想要将陆危留在身边的。 她的性子里,果然还是继承了父皇的,势在必得的自负。 捧荷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不经事啊,一定是这样的,否则,难道应该是公主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等走出了主殿,捧荷尚且还在恍神之中。 她一面觉得自己知悉了一个大秘密,一面又为了这如公主所言的,天下之大不讳而感到惶恐。 挽栀戳了戳她的肩膀:“你在想什么,回来就看你不对劲。” 捧荷一言难尽地转头看她一 分卷阅读70 眼,算了,说不得。 她只是想起了此前很多的疑窦,怪不得公主总是带着陆危呢,不,也许陆危趁机而入罢了。 早知道她们就该多多阻拦 ,也许就不会有今天了。 世上难买早知道,这话果然是对的。 瑜妃忙碌了起来,扶婉并不想帮忙,于是就跑出去躲清闲,到了自己常去的 “扶婉怎么在这里闲坐,不见瑜妃娘娘呢?”二皇子从背后走过来,侍女纷纷朝他躬身行礼。 他随性地坐在了扶婉身边,手里拿着一柄折扇,还顺道给扶婉也连带着扇了扇。 他们这些做皇子的在父皇面前,还不如小时候。 越长大也就和父皇越疏远,反倒是扶婉她们这些做女儿的,父皇还是愿意当成小孩子一样对待。 而且,可能是因为皇帝少时的认知,对于宫里的妃嫔不怎么晋升,忘了就更不必说了,比如他的母亲。 恐怕要等到他出宫建府的那一天了。 扶婉公主见到是他,明眸带笑,挑了挑眉道:“母妃为了那什么芙蓉宴,忙前忙后,自是没有功夫理会我的。” 她和这位二皇兄的关系还算可以,说话也多一些,此时闲聊也没有当成一回事。 二皇子稍微敛了敛眉,手里的折扇摇得慢了下来:“什么芙蓉宴?” “二皇兄你还不知道,是为了给月照宫的那位,择选驸马啊。”扶婉公主不以为然地说。 二皇子莞尔笑道:“扶婉不想一想,等江央皇姐选了驸马,马上也就到你了。” 出乎意料的,扶婉听到这个话题不大高兴。 她也不是羞怯,而是冷然道:“怎么说,也是先等二皇兄你出宫建府吧,哪里就马上到我了,罢了,别说这些扫兴的了。” 二皇子侧身手臂倚着栏杆,打趣道:“人家姑娘千盼万想的,到了你这里反而成了扫兴的了,真是个奇怪的丫头。” “我自是与其他人不同的。”扶婉若有若无地撇他一眼说。 她一点也不愿意过早的离开皇宫。 宫外是花红柳绿,人声鼎沸的,但是宫里也是五脏俱全啊,要什么稀世珍宝没有啊,她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人都想着往宫外跑。 若是宫外真的有那么好,为什么年年有人争破头要往宫里钻,即使知道可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都义无反顾地想要到这里来。 可见,说来说去,终究还是皇宫里最好的。 是以最厌烦旁人对她说什么。你终究要嫁出去的,还自以为是什么善意的玩笑,这无异于对她说滚出去。 若是她是个男儿身就好了,多少能和二皇兄他们一样,为了成为这里的主人争上一争的。 “噢,前两日听了是要办芙蓉宴,却不知原是为了这件事。”二皇子浑不在意道。 他的模样生得不太像皇帝,反而更像他的母亲,一位清秀婉约的佳丽。 扶婉听着不怎么高兴:“要不呢,除了政务,父皇从来都是不肯离开琉璃泉殿的。” “对了,瑜妃娘娘可说过,都要邀请谁家公子了吗?”二皇子关切地询问道。 “这我却没关心,”扶婉公主本想说不知道,父皇的名册又在脑中一闪而过,便改了口,皱起眉头道:“约莫都是都城里的世家子弟了吧,听母妃说,有出息的又年纪相当的,也寥寥可数。” 其他的事情上,她对江央嘲讽一二尚可,那终归是她们之间的小矛盾,要是真的闹到了类似指婚这种事情,那就是其心可诛了。 这样还要带累到了她的母妃,但是让扶婉去帮忙,她也是不情愿的,索性在这里躲清闲了。 “我问你,可有请永宁宫的?”二皇子敛了敛眼眸,眼色晦暗不民航地问道。 永宁宫便是繁国太子的居所了。 “有倒是有的,毕竟还有个赏芙蓉的名头呢,和以往又不同了,二皇兄你问这些做什么?”扶婉公主说完,垂下眼皮,单薄的脊背向后靠了靠,明显一点也不想聊这件事。 二皇子闻言,不紧不慢地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江央公主好歹是咱们的长姐,关心一下。” “噢,我看这芙蓉宴也没什么意思,最后还不是都要听父皇的。”扶婉公主百无聊赖倚着腮。 亭外湖水波光粼粼,映得她眉眼顾盼生辉。 二皇子见状泯然一笑,没有再同她说这件事,而是转了话,同她漫不经心地谈天说地起来,心里却一直在这件事情上打转。 对于扶婉来说,当然没有什么区别影响,她又不是皇子,也没有同胞兄弟,无论是谁都影响不到她。 可是,对于他们这些皇子来说,区别可就大了去了。 简单的来看,他们同五弟宜章除了不是皇后所出,并没有任何的区别,但细细追究起来,就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那个和宜章、江央没有往来的秦家,还是西南望族,从前也是娶了皇族的公主的。 说起来,皇帝和皇后还 分卷阅读71 算得上是表兄妹了,才有了那些青梅竹马的情意。 即使他们什么都不做,在二皇子和四皇子的眼中,也都是需要忌惮的存在。 江央公主遴选驸马都尉,这件事被决定后,还是在都城的世家里,造成了一些影响的,有人避之不及,有人则亟不可待。 天家公主不同于普通人家的儿媳,名为夫妻,实为君臣。 更何况,江央公主的事情,他们也略知一二,个中蹊跷越是隐瞒,人们猜测的就越是天马行空,各说纷纭。 第33章 花冠 宫人 这日扶苏殿里, 时间已经进入了夜色,宜章正在摆弄一些东西, 时不时还要问一问陆危。 “陆危,这些送给阿姐,”宜章一面有点故作老成,又有点犹豫地说:“她会不会也不喜欢,不过女儿家应该都会喜欢的,对吧?” “殿下是准备送给公主的?”陆危看这些东西,是五殿下准备了许多时日了,今天看上去总算是周全的模样。 宜章坦然地点了点头:“当然, 阿姐也是女儿家嘛, 芙蓉宴肯定要不同寻常才好。你现在就送去给阿姐吧,看她喜不喜欢, 回来告诉我。” “等等,还有这个和这个。”宜章忙忙碌碌的, 将自己以为好的东西, 都让送去给江央公主。 现在去月照宫?陆危眼眸中流露出一抹晦暗。 他面上依旧保持着, 惯有的温和神色,言语踟蹰道:“可是,这个时辰,公主会不会已经歇下了, 不若改日再送吧,总之也不急于一时。” “不,”宜章挽袖执笔, 用笔尖在砚台上蘸了蘸,道:“马上就是芙蓉宴了,还是今晚送过去才好, 若是有不满意的,也还有时间改一改。” 陆危心想,自己这是徒劳的挣扎,他只得领了命,带着人前往月照宫而去。 半路上,宫灯偶有摇曳,映得朱漆油亮,廊下碧草芬芳。 陆危正该转弯往月照宫去,却看见了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碰见了他们竟然还想要避开,陆危直接叫住了他:“站住。” “公公,不知有何事吩咐?”那人没办法,回过头来问道。 陆危略微眯起了眼睛,一句接一句的追问,语气却是不紧不慢的:“这么晚了,你哪个宫里的,要做什么去?” “这位掌事,小的是麟趾宫的,奉命出去办点事,马上就会。”对方小心翼翼地赔着笑,麟趾宫的几位,是宫里谁都不敢得罪的,他不信眼前的人,敢找他的麻烦。 是以回答得含糊其辞,然而连陆危身后的内侍听了,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哪里能是他们麟趾宫出来的。 “麟趾宫的?”陆危瞥了他腰间一眼,心底顿时起了疑,面上却点了点头,松了口:“去罢。” 宫里少有宫人独行的,尤其是这样的夜里,还在外头独自一人走动,行为如此鬼祟,他看着那道背影急匆匆地跑掉。 “你们不要动,在此地等我。”陆危转手将东西交给了身后的人,自己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他很快就看见了那个宫人,假山之间光影叠乱,在夜里增添了几分诡异气息。 陆危按捺住了现在下手的心思。 他猫着腰身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地靠近过去。 奈何他有耐心,前面的家伙却满心惊恐,这么安静的夜里,自然紧绷着心弦,处处小心警醒。 当他意识到有人跟踪自己时,自然也就保持不了冷静了,在拐角处猛地回身想要偷袭陆危。 却不想一举被身后的陆危抬手抓个正着:“再说一遍,你究竟是哪个宫里的?” “你以为你是谁,不想死就滚开。”宫人压着声音张牙舞爪,勉强虚张声势道。 陆危岂能怕他,凛然不动,冷声问道:“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公公这是在说什么笑话,小的怎么听不懂。”那人眼睛转个不停,寻思着如何脱身,面前的人显然对自己已经起了疑心。 他此时只不过是胡乱说一些话应付罢了。 “倘若我没看错,你腰上的这是扶苏殿的令牌才对,你不是五皇子的人。”陆危也没有将他的话听进耳朵里,质问的声音发紧冰冷。 他对扶苏殿上上下下,来往过的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这个人,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陆危正待多问他两句,远远的瞧见廊桥上一串光亮幽幽,正是巡夜宫人手提的灯笼。 “我就是麟趾宫的,你是麟趾宫的我会没见过你?” “你……”那人睁大眼睛看见了陆危的脸,想起说扶苏殿有一位掌事近日才回来。 “教你多管闲事,一起去死吧。”就在这人反扑过来之前,陆危眼疾手快地抬臂,虎口扼住了此人的脖颈。 他这是恼羞成怒了,做了亏心事才会如此,陆危心里顿时有了成算, 在他略微失神之际,那内侍被他按住后,不知从 分卷阅读72 哪摸来一块石头,扬手将尖锐的一端,朝着陆危的眼睛,狠狠地砸了过来。 “凭你们,也想在我的眼前弄鬼作祟,找死。”陆危被掩在宽袖下的手腕,因为莫名的亢奋和杀意而颤栗,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 “该死短命的东西,本来我还不想动手的,可见你的命不好。”陆危说着,心下当机立断,猛然从前面扼住他的脖子,就将他的后颈朝斜后方的,汉白玉莲花灯座的棱角上磕去。 “咔”的一声,清脆的颈骨折断声,手下的人脖子弯软一歪,瞠瞠地望向陆危,死不瞑目,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陆危脑中一片清明,俯身拾起了方才掉落的令牌。 他又抬起方才用来扼制住对方的右手,在自己的袖子上,反复缓慢地抹过,厌恶道:“真麻烦。” 跟着他的宫人见他终于回来了,急忙低声道:“公公,巡夜的侍卫来了。” 若是往常当然无妨,但是他们现在可没做什么好事,远远的一排灯火,已经转弯往这边走了。 “走罢,去见公主。”陆危说的又轻又柔,重新变成了之前温和的陆公公。 他连一句叮嘱或者恐吓都没有,身后的宫人就绷紧了脊背,恭声一齐应是。 这些人是扶苏殿的人,除非他们想要找死,否则,陆危方才做的事情,谁也不敢说出去。 毕竟这可是有益于五皇子的。 在巡夜的侍卫到了这里之前,陆危一行人就消失在了夜幕里,而那个死掉的内侍,待的位置并不明显,估计明天一早才会被人发现了。 陆危边走边开始思忖,究竟可能是什么人,意图构害五皇子,又为什么会选择此时下手。 难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冲着五殿下身后的公主而去的。 众所周知,如五皇子和江央公主这般的同母姐弟,大多都是互帮互助的。 目的又是在于哪里,毁掉公主的亲事,还是摧毁五皇子可能得到的助益。 扶婉公主么,她虽然和五殿下也总是针锋相对,还不太可能这么做。 就在神思游荡间,已经到了月照宫。 “啊,是陆公公啊。”捧荷出来看见陆危,怔愣了一时,眉梢不自觉地挑了起来。 于是,她不仅没有让路,反而昂起头,认真地问道:“都这个时辰了,陆公公想必是知道,公主该歇下的,怎么此时来了?” 她的态度转变可不是一星半点。 不过,因为之前她们小姑娘的反复无常,陆危并没有特别在意。 他只如常色道:“我等奉五殿下的吩咐,为公主送来一些东西,都是五殿下的心意,夤夜而来是怕耽误了公主赴芙蓉宴。” 更何况,他此时心里装着事情,更不会计较一个小姑娘的语气了。 “芙蓉宴?”捧荷在前面带路,窥觑了他一眼,又懊恼自己的鬼祟举动,心里直犯嘀咕,还是道:“请随我来吧。” 陆危这才被放行走了进去,他现在对于月照宫来说,也是外人,自然要和别人一样遵循规矩了。 捧荷躬身站在帘外,通传道:“是五皇子遣殿中的陆危来,给公主送东西了。” “嗯,让他过来回话吧。”江央公主绵软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以及守夜宫女的脚步声,还有移灯入帐的簌簌声,里面很快就微微亮了起来。 捧荷轻步走了出来,对陆危款款一摆手:“陆公公,请罢。” “多谢。”陆危颔首道谢,亲自将东西接了过来,这才缓步走进去,隔着几步站在里面最近的帘帐外。 宫女在殿中秉烛,听了公主吩咐,将帘帐用钩子挑了起来,里面的江央公主已经坐了起来。 她单薄的肩上披了一件藕荷色外衫,半倚半靠着榻上的迎枕,如云的乌发披散垂落,双眸清莹莹的睥睨着他,慵懒地问道:“怎么这个时辰来?” 陆危将手中的檀木盒递交给了捧荷,面朝江央公主说:“五殿下说,怕明日送来不及,故而遣卑臣提前送来,免得误了公主使用。” 捧荷将东西接了过去,在公主面前打开了檀木方匣,在烛火的照耀下,里面是一只颇为精致的美玉莲花冠。 这冠和道家的莲花冠有些共通之处,但又有一些区别的,时下在女子之间也很流行。 “美玉难得,样式也精巧,”江央公主拿起来在指尖转动,语调疏懒地问道:“宜弟有心了,只是,何必这么晚送过来?” “五殿下说,若是公主有不满意之处,明日也可吩咐更改。” “站得那么远,本宫是洪水猛兽,会吃了你吗?”江央公主的不满在一般人听上去,很稀松平常。 但是落进了捧荷耳朵里,就是带有娇嗔的意味了。 “公主怎么能是洪水猛兽呢,公主是金枝玉叶。”陆危将视线极快地,将目光从江央公主倚在鬓边的玉指掠过,少女雪白的面庞上印着淡淡的笑,她分明该是红粉胭脂才是。 红粉胭脂亦是将人淹没,将人的 分卷阅读73 骨头都浸软的存在。 “罢了,眼下并没有什么好说的,”江央公主半侧着脸颊,将花冠放回了匣子中,放慢了声说:“只是另一件事,陆掌事,本宫宽限了你这么多时日,想必你心中也有了答案。” 陆危垂首回答:“是,卑臣已有了答案。” “那就好。”江央公主的样子在捧荷看来,有点像是追逐丛林里的猎物,有点想要一击必中,但是又不愿意这样的结束。 捧荷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她还不知道,对于公主的心思,陆公公究竟是怎么回应的,目前来看,应当是没有进展。 这既让人松了一口气,又让人提心吊胆,回想往日,他对公主的熨帖周到,都有了点别的感觉。 此刻的陆危看上去对他们公主,似乎也并不是全无情意,无动于衷。 尤其是今夜都这样晚了,还不辞辛劳地过来,只为了给公主送东西,要是说他没有半点想法,那简直就是见鬼了。 心思细密的江央公主将视线收回时,瞥见他的样子有点奇怪,不由得狐疑道:“你看上去有点奇怪,发生了什么吗?” 陆危下意识理了理袖口,笑着解释道:“卑臣过来走了些近路,苔藓地滑,摔了一下。” “公主,时辰已经很晚了。”捧荷恰如其分地上前提醒道。 陆危也退了一步道:“公主,卑臣该回去了。” “回去罢,”江央公主别过脸去,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倦意:“代本宫向宜弟道谢。” “是,卑臣告退。”不知不觉,陆危的额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他想,终究还是不能与公主说的,又何必与她说呢。 捧荷提着灯送他出来,别有意味地道:“陆公公……请慢走。” 她觉得自己真是很会看人,才对谁钦佩了不久,就要被摧毁了,你以为人家是恪尽职守,实则是本别有意图。 可怜自家公主单纯无知,竟然还相信了这狡猾的家伙。 捧荷不知是为了陆危的图谋不轨,趁人之危,还是因为公主的得不到回应,而感到愤愤不平。 陆危对她的想法一无所知,又因不知道,公主已经将这件事告知了捧荷,在她面前还有些隐瞒的作态。 宜章一直没有歇息,而是等着他来回禀:“怎么去了那么久?” “在月照宫,公主多问了一时的话。”陆危虚虚实实地说。 “是吗?”宜章撂下手里的毫笔,拂袖转过身来,少年郎自有清朗之气:“阿姐说什么了,可喜欢吗?” 陆危言简意赅道:“公主很喜欢,说殿下有心了,今天去的太晚了,公主已经入寝了。” 宜章听了很满意,也没注意到陆危的沉郁之色。 翌日,有个宫人不慎失足跌落,磕到了石灯座上,折断了脖子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陆危的耳朵里。 尤其是在他一早让人悄悄注意的情况下。 这种晦气的事情,自然传不到上面,免得脏污了贵人的耳目。 而一个名不见传的侍者死掉,更是不足以谈,连成为茶余饭后的资格都没有。 陆危早早服侍五皇子用了晚膳,一同回来的,还有被叫来用膳的伴读公子。 几个人今天打了马球,于是说起操练场上的“战况”种种,也是很热火朝天,年少的男孩子正是闹腾的年纪。 宜章自然也没注意到,原本在殿中服侍的陆危被叫了出去。 陆危偏头看了一眼殿里,暂时没有需要他的地方,就带着人往自己的房间里去,才缓了一口气问道:“说吧,怎么样?” “今天一早听人说,永宁宫昨夜似乎失火了。”内侍略带一点古怪地神色说。 陆危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失火了?” “并没有大事,说是宫人不慎摔了灯笼,便在外面的枯枝烧了起来,不过,就算真的全都烧起来,也算不上大火,只是在外面看着有些唬人罢了。” 陆危若有所思,眉眼间是疏冷的:“这个时节了,哪里的什么枯枝败叶。” 尤其是在永宁宫那么重要的地界了,没有皇帝的授意,哪里出事都不可能是那里。 偏偏又在这么巧合的时间,再加上那么确凿的证据,若不是昨夜被他恰巧碰见抓住,恐怕今天掉在永宁宫墙外的,就是扶苏殿中人明晃晃的贴身令牌,说不是针对五皇子的,都没有人相信。 人人都知道,五皇子对江央公主何其依赖,若是为了公主不嫁给别国质子,一气之下做出了点糊涂事,也很正常,顺理成章。 事发后,皇帝又不是什么耳根软好性子的人,一贯不会念在所谓情分上的人。 “那个死掉的家伙是什么来路?”陆危接过他递来的巾帕,擦拭干净了手上的水珠,才将那种杀人后的恶感从心里撇去。 内侍敛眉答话:“并不是其他宫里的,而是惜薪司的一个小火者,此人平素并不起眼,也不知他素日里和人有什么往来。” “都有谁去打 分卷阅读74 听过死了人的消息?”大抵是回忆起昨夜的状况,陆危俯身挽起袖子,在盆中将双手交叉,洗了又洗,寻常人可不会去自寻晦气。 内侍蹙起眉头,转身取来了一块干净的巾帕,在一旁候着:“并不太多,只有二皇子和四皇子……还有瑜妃娘娘宫里的宫人问过两句,但都不是很明显。” “瑜妃和扶婉公主……她必定不希望自己做的事情出岔子,即使扶婉公主有心,也不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 “您怀疑是这两位的人?”内侍说着暗岔开手指,指了指麟趾宫另外两殿的方向。 “嗯,其他的人没有动机,或者说,还不足够。” 第34章 试探 芙蓉 即使宜章自己不愿意接受, 以为自己和兄长们关系不错,但陆危可不是他, 他们很清楚五皇子的敌人是谁,也一早就起了提防之心。 “还有,那块令牌怎么回事?”陆危一早就将令牌交给他,让他去查证真伪。 真的假的都是麻烦,但还是要去查清楚。 内侍将令牌放回了桌子上,道:“是,小的拿去给御用监的熟人鉴查过,说这令牌并非仿制, 是真的确凿无疑。” 御用监的人都是为皇帝制造御用器具的, 眼睛在这些东西上最为毒辣。 他们既然这么说了,那这一块令牌就是真的。 想来也是, 既然是想要构害五皇子,那就不可能用假的, 陆危想到这, 自己莫名有点哭笑不得。 陆危面上的笑意渐渐冷却, 摩挲着手里的令牌,沉吟道:“既然是真的,必然有人的令牌没了,或者就是给人了, 去查,谁的令牌丢失报备过。” 若是丢了的话,就要去向上报之后, 才能得到一块新的。 “是了,往日里,少不得是有人丢失过令牌的, 从他们身上着手即可。”双管齐下才对事。 沉默了数息后,陆危掩下心中的一丝忧虑,嘱咐道:“你私下里悄悄的查出来即可,万勿打草惊蛇。” 宫里的各种宫禁令牌,都是由严格管制,记录在册的。 就像大臣们入宫朝参的牙牌,以及御林军等佩戴的金银牌,也都是在礼部记录在案的,不得私自互借。 内侍恭谨拱手道:“是,小的省得。”言罢,就折身而去。 直棂窗外的日光倾斜,落在茂密的翠意堆叠的枝头上,鸟雀蝉鸣,陆危缓缓地在房间内踱步,琢磨着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更合适。 此时,与五皇子同样居住在麟趾宫,却处于朝晖殿的二皇子,正懒怠地靠在鹅颈椅上,闭目细听着内侍回禀。 “你说什么,人死了?”二皇子倏然坐起身来,目光阴冷地眯起了眼睛,像是一潭积水。 “是,今天一早被人发现在假山处,不过应该已经死了一夜了。”在二皇子写满不悦的目光下,内侍又急忙解释说,自己听到消息的时候,去的已经有些晚了。 尸体已经被人搬走处理了,连当时那个地方的血迹,都被冲刷掉了。 他们本来是等着计划成功的消息,谁知道一直等到不久前,才知道计划不仅没有成功,还搭进去一个人。 幸而之前存了心眼,找的是与他们殿里看上去毫无关系的人。 “怎么会死呢,究竟是谁做的,”二皇子屈起指骨抵着下颌,又突然想起来怎么似的,追问道:“那令牌呢,之前给的扶苏殿的那块令牌,没被人发现吗?” “并没有,应该是被解决他的人拿走了。” “可惜了,”二皇子并不怎么可惜的长叹一声,拧眉自顾自地道:“难道说,宜章这小子,竟然聪明起来了?” 明明今日在西苑打马球时,没有半分异色,他可不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 好死不死的,偏偏就在芙蓉宴前一日,将他的人给搞死了,居然搞死了,不应该来与他对峙吗。 失足磕死的?这只是他们怕影响了芙蓉宴的托词罢了,这绝对不可能是个意外。 内侍当然也回答不上来。 此时扶苏殿的陆危也在想,这绝不是个意外。 被他指使的人去的快,也问得清楚,回来后就说了,分别有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曾经弄丢了自己的令牌。 在陆危按照时间,排除了几个没有嫌疑的人后,就剩下了唯一一个,是在他离开扶苏殿之后的时间里,扶苏殿的管束也就松懈了很多。 他们同外面的人往来,可能也就放松了警惕。 陆危回来后整顿时,并没有发现这一茬,做的还是很隐秘谨慎的了。 “嗯,不用再去打探了,想必他们也知道了。”陆危并没有太吃惊,若是那么轻易就让他们查到底细,就算不得什么聪明人了。 陆危莫名有点担心月照宫了,自己将扶苏殿布置如此周全,还是会被人钻了空子。 在他看来,陷害江央公主比害五皇子容易多了。 这一次究竟是针对五皇子,还是又江央 分卷阅读75 公主也一同在内呢。 公主并不是没有任何筹谋的,但陆危还是会生出这种无所谓的担心来。 芙蓉宴就在太液池边梨亭殿,殿内轩然郎阔,金碧辉煌,檐外青云飞鸟,画角雕镂。 此处顾名思义,殿外廊下种了不少梨树的,若是春天来这里观赏,必然是梨花如雪,纷纷扬扬的。 眼下已经过了时节,反倒是茂密的枝叶掩映间,长出了青色的梨子,只有小孩子的拳头大小,尚且没有成熟。 年幼的六皇子被宫人抱着经过树下时,抬起白嫩的小手,咕哝着要去够那一颗颗的青梨,虎头虎脑的十分讨喜,引得一众人等不住发笑。 赫枢回头听见,过来亲手摘了一颗青色的梨子,递给六皇子让他玩,又说:“能跑能跳的,放他下来吧。” 说出这话来,可见他今日心情之好。 今日乔婕妤就和其他嫔妃一起了,唯有瑜妃能够伴驾左右,接受众人的请安。 瑜妃邀请的都是内外命妇,大多是家里有青年才俊,也在下面拉起了一道长长的屏障,围屏下面又簇拥着芙蓉花。 前面设有乐师伶人献艺的台阁,待诸人行礼入座毕,就悠悠的唱了起来。 江央公主与众人一路行来,便见芙蓉花丛渐密,争奇斗艳,灿灿灼华,浓密的淡绿色枝干和叶子,映衬着一簇簇娇艳夺目的芙蓉花,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正应了唐朝诗人王维《临湖亭》中的那一句:“当轩对尊酒,四面芙蓉开。” 太液池平如天镜,只是偶有鱼儿摇曳游过时,才漫起道道波纹。 雕梁画栋的梨亭殿的上层里,皇帝的御案前,自然是少不了琼浆美酒的,可以看见露台上的舞姬翩跹起舞,罗裙飘逸。 显然,瑜妃是下了一番心思的,今日她也是体面的。 赫枢看着六皇子笑闹了一时后,回头看向了自己长女江央。 江央公主身姿清朗如文竹,绿鬓如云,头戴金丝白玉的莲花冠,如雪白腻的肌肤上,仿佛蕴了一层薄薄的珠光玉色,神清骨秀,身着天水碧笼烟十二幅留仙裙,玉色的披帛从手臂间萦绕过,随着轻罗大袖衫轻缓垂落,举止娴雅,不失仪度。 他从未想过,自己视若掌珠的女儿,会出落成如今的模样,作为父亲最好的时光里,就是孩子将要长大,而他们不曾老去。 江央对身为父亲的他来说,还是不同的,固然她的存在时时也在提醒他,那些可憎的背叛…… 赫枢稍微闭了闭双目,让自己心神清明回转,提声问她:“江央,今日感觉如何?” 跟在母妃身边的扶婉公主,听到了父皇的问话,立刻将视线挪到了江央公主的身上,虽然她知道答案会是什么。 但她还是想从他们口中亲耳听见。 江央公主的回答也果然不出所料:“回父皇,儿臣很满意,多谢父皇厚爱荣恩。” “的确很不错。”赫枢倒不是为了赞誉瑜妃,而是观察江央公主对芙蓉宴的态度。 瑜妃看向江央公主亦是恍神,江央公主没有如寻常少女般,留出一帘额发。 而是都随着花冠绾了上去,露出了光洁白皙的额头,如此侧面看过去,愈发与陛下相似了。 却不知道,如此对陛下来说,究竟是喜欢还是厌恶了。 江央公主走到瑜妃娘娘的身侧,歪了歪头,微笑地说:“多谢瑜妃娘娘此次为我如此辛劳。” “公主说的是哪里的话,这是臣妾的分内之事。”瑜妃也很谦逊道,她们的这些话,自然都是说给皇帝听的。 闲庭信步的赫枢没有什么反应,但看得出是满意的,瑜妃娘娘肉眼可见的,眉间松懈了几分,令人心有戚戚焉,伴君如伴虎啊。 江央公主又朝一旁的扶婉点了点头,得到对方的一个不情不愿的回礼后,也就笑盈盈地不再说话。 她落后几步,重新与弟弟宜章并肩而行,少年郎今日精神抖擞,穿得比那些有备而来的公子哥们还要出彩。 陆危莫名的有些希望,公主当真看不上那些世家子弟。 “阿姐,我要同你坐一起。”宜章为了方便与阿姐相看未来驸马。 他怕阿姐见到的男子太少,万一,被一些徒有其表的家伙迷惑了,看走了眼,那就糟糕了。 至少他比阿姐强一些,还能接触到从宫外来的伴读,即便到时候不清楚底细人品,自己也可以去问问他们。 当然,要是谁都看不上就更好了。 “好啊,你就过来这边吧。”摇着团扇的江央公主也正有此意,颊边含笑地点了点头。 除了扶婉公主,她也没有旁的姊妹,自然有的是地方,反正,扶婉也不会过来的。 远远的看上去,姐弟两之间的氛围格外和睦。 宜章心下略安,就在他张口欲要说话时,眼前映入了一道修长清瘦的影子,带着炙热的气息。 随着来人拱手作揖,轩朗的一声响起:“江央皇姐,许久不见,弟弟 分卷阅读76 有礼了。” 江央公主闻言抬眸,二皇子正站在她的面前,笑意清浅温和,比起扶婉态度可是好太多了。 “二皇子不必客气。”她左右端详了一番面前的少年郎,比宜章高挑些许,这是她的二弟。 但是他们之间并不熟悉,江央公主的目光出奇清透,明明已经将他收入眼中,细细的一探究,又仿佛万物不曾留过心,一阵风过荡然无存。 “皇姐比从前更加美丽动人了,”二皇子笑了起来,对宜章如常色道:“宜章,我们一同去入座吧。” 怪异的是,宜章没有如往常一样答应,心不在焉地转过眼来,干巴巴地说:“不了,我要和阿姐一起,二皇兄还恕我失陪了。” 等着五皇子和江央公主走后,面对站在原地笑意消融的二皇子。 陆危眸底蕴着精光,有一丝丝的冷意流转别有意味地说:“二皇子还是请回吧,我家殿下,是再不会过去了。” 二皇子听得这话,一时分辨不清是宜章让他说的,还是陆危自己胡说八道的,他的心思蓦然沉重了起来。 难道,他这个五弟真的是装的? 宜章等陆危过来好奇地问道:“陆危,你方才和二皇兄说什么呢?” “陆危是代殿下谢过二皇子的邀请。”陆危微笑道。 宜章一拍额头,完全没想法地说:“也是,我都忘记了,多亏有你。” 自从陆危和五皇子来了之后,捧荷黑白分明的眼睛,叽里咕噜的在公主和陆掌事之间,转来转去看了好久,都没看出有半点异常。 要不是她清楚的记得,公主当时承认时说的话以及神情,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错乱了。 陆危和江央公主若是知道,现在这丫头想的什么,定然是要忍俊不禁的,也不想一想这是在哪里,谁又是今日的主角。 且不说要选婿的江央公主,陆危又跟在五皇子身边,也是一位备受瞩目的主子,自然是要收敛好自己所有的异色。 这大抵是江央公主第一次盛装,出现在宫外命妇面前,她们也对这位公主充满了好奇,只是在她随瑜妃从廊桥进入殿中后,也不敢多打量。 宫人备了特地用来佩戴的芙蓉簪花,瑜妃在下面负责内外命妇,这般一看,父皇膝下子嗣的确算不上太多。 至少,下面仅仅是来请安的宗亲子女,就已经多到令人目不暇接了,在不能涉足皇权之后,这些王公贵族便会努力生孩子。 作为凤子龙孙的他们,某些位置是不能够与皇帝抗衡了,但是孩子的数量可以胜过他们皇宫里的这堆人。 这大概是人最齐全的一次,都端端正正的跪坐在殿中,毕竟江央公主是皇长女。 虽然平素,他们以及江央自己,通常对这一点都不太在意,到了这一时,就又变得尤为重要了起来。 其实也不必都留在这里,但是,谁让大家都各怀心思呢,想要一探圣意。 陆危照例跟在五皇子身后,束手而立,看上去半点都不起眼,谁又能知道,他在这一席芙蓉宴有什么作用呢。 扶婉公主本来可以下去,寻熟识的宗室女孩玩乐,她不是不想走,而是瑜妃娘娘不许,一再告诉她,她比江央公主也小不了多少,眼见也就是一两年的事情。 瑜妃娘娘对于女儿不屑一顾的态度委实头痛,,趁机压着声音,谆谆教诲道:“你也莫要以为,自己身为公主的高贵如何,日后纵然你父皇宽容允许你们开府,不入了婆家,也要事必躬亲才好……” 这喋喋不休的“教诲”,听得扶婉公主耳朵都生出了茧子,恨不得扯坏了手里的丝帕,亏得说这话的是她的亲生母妃,若是换做了旁人,她立马就要掀了桌案走人的。 什么就一两年,明明她还有的大好日子在宫里呢,到了母妃的口中,便是十年的功夫,也变得一两个月去。 说起亲事时,仿佛那么两年最美好的青春年少,都是浪费在找个男人身上了,还不是自己喜欢的。 而是能够把你这个货物接手的买家,管你喜不喜欢呢,她们把你卖掉就算大功告成了。 现在她支着下颌看江央公主,难得有点为她悲哀了,幸而她们还是公主呢,至少选出来的自己看得过眼。 掌上明珠过了及笄之后,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鱼眼珠。 是死是活也就那样了。 被瑜妃娘娘作为范例的江央公主,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未来驸马的这件事情上,而是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后,轻轻地唤了一声身旁的宜章。 “阿姐,怎么啦?”宜章立刻回过头,天光在他生着细细绒毛的脸上,不轻不淡地蒙了一层清冷的光。 少年郎半张脸清瘦稚气被光柔和之后,还是有些像孩子,另外半张沉浸在阴影里,已经有了长大的趋势。 江央公主递给了他一只空酒盏,用手指在他的腰背侧后方,轻轻地推了一下,声若飘絮,说:“宜章,你去,敬父皇一杯酒。” “啊?”宜章对阿姐的吩咐感到疑惑 分卷阅读77 ,但还是接过酒盏,才要倒酒就被阿姐拦了下来,听到她说:“去父皇那里再斟酒。” “唔,好。”宜章听话地点了点头,便起身向前面走了过去,与父皇身边的内侍官简单的说了两句,就被放了过去。 这厢,坐在对面的二皇子,见到五弟主动上前去,霎时喉咙发紧,端着酒盏的手指停了停,死死地盯着宜章的背影。 生怕他是去告状的,若是父皇想要查,那就不可能就此罢休了。 不过,这在所有人都差不多的情况下,若不是有心观察的话,似乎显得也不是这么明显了。 而陆危的视线,则若有若无地扫过去,虽然他不知道,公主是什么目的,但这让陆危确认了,心中的答案。 第35章 簪花 公子隐 今日的赫枢, 好歹还有了点做父皇的姿态,今日身边没有美人陪伴, 单只形影。 外面的光照在他身后的琉璃屏风上,折映的光线笼住了赫枢修长的身形,将他俊美的眉眼一览无余。 “父皇,儿臣斟酒敬您。”宜章先是抬手撩袖,恭敬地为皇帝满上。 就在他想继续将酒壶挪过来,将酒液倾入自己的酒盏中时,赫枢倏然伸出一只手,突兀地挡住了宜章的动作。 他手掌整个罩在了宜章的酒盏上, 淡漠地道:“你不许碰。” 父皇的语气仿佛这是鸠酒一般。 “是, 父皇。”宜章当即停下了手,将手里的酒壶, 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是下意识的这般反应,这几年来, 不止是他, 另外的兄弟们在父皇面前也是如此。 唯有扶婉公主尚可放肆一点, 那还不是抢了阿姐的。 宜章比谁都清楚,阿姐在父皇面前,当初有多得宠,连他也不及, 哪里会像是现在一样。 少年郎没有察觉到,自己心里的晦暗之处,他一直都是在逃避的, 不能够接受,他们的父皇就是这样的冷酷无情。 他宁可告诉自己,是因为扶婉这样的人, 是因为那些莺莺燕燕,麻痹了父皇,阿姐才一直不能回来。 赫枢身边的内侍官,极有眼色的取来了新酒,并且为宜章斟了酒:“五殿下请用。” 宜章跪坐在一侧,抬起双臂,衣袖低垂,手持酒盏恭敬道:“儿臣敬父皇一杯酒。” “宜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为父皇敬酒了?”赫枢笑着问了一句,在旁人看来并没有什么用处的话。 宜章并不爱饮酒的,也不会来他的身边,赫枢对皇子们的漠不关心,总是“一视同仁”。 是以,宜章除了如寻常儿子对父亲的畏惧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公的感觉。 “阿姐说,让儿臣来向父皇敬酒。”宜章有心在父皇面前,为阿姐说两句好话。 虽然也许如今不需要了,但终归是他作为弟弟的心意。 “噢,原来是你的阿姐吗?”赫枢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如冷泉流淌过了肺腑,什么热血沸灼都冷却了下来。 宜章却能够感受到,父皇不是刻意如此的,他没办法不如此沉郁低落,还是说,这宫里本来就是最容易凉血的地方。 “父皇,儿臣敬您千秋万代,圣体康泰。” 他仰首饮下宜章敬的酒后,不言不语的,抿平了唇线,将目光瞟向了下首的江央,压住了眼底的晦暗之色。 二皇子看到宜章并不是去告状,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喝了一口酒,好让自己压压惊,也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现在他至少都是无虞的。 至于宜章那里是怎么回事,他可以后面慢慢的试探查询。 说实在的,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若非是谢淮真将父皇逼急了,本来可以徐徐图之的。 所以此刻,他明知道宜章的手里也没有什么证据,甚至可能连这件事都完全不知道。 但是看到他异样的举动,自己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赫枢眯了眯眼睛,若无其事的将目光转向了二皇子,翘起唇角唤了他一声:“遇晏。” “父皇,儿臣在。”二皇子悚然一惊,一下子就挺直了腰背,连带着身前的桌案被碰地动了动,导致让隔壁的四皇子也吓了一跳。 见到两个儿子同时吓一跳后,赫枢似是起了童趣,更觉得有趣了,笑意不减道:“你是不是看朕待宜章不同了,也有所心念啊?” 是不是有了小心思,皇帝的声音不高不低,神情也并不严峻,仿佛只是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父皇,儿臣不敢。”即使知道宜章应当一无所知,什么都没和父皇说,但在父皇的目光之下,他依旧感到分外的压迫和寒意。 他总觉得自己的秘密,仿佛早已经被父皇看穿了,可是这么浑浑噩噩的父皇,二皇子宁可相信这是自己的错觉。 皇帝怎么可能当成这个样子。 “这也人之常情。”赫枢眼底闪烁这星火般的光芒,把玩着 分卷阅读78 手里空了的小酒盏,含笑道:“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只要你们知道界限在哪就好。” 二皇子越发低下了头,俯身叩首虔诚道:“是,儿臣知道了。” 陆危看着二皇子欲盖弥彰的样子,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吧,实在是过于明目张胆了。 又暗自敛息,心中叹了口气,他们的野心还真是不小。 五殿下难免要吃亏的,也难怪公主为了日后如此忧愁了。 江央公主在看见父皇对宜章饮酒的反应后,就立刻沉下了一颗心,她的指尖有些无力,团扇掉在了柔软的裙幅上。 要知道,这世间最可怕的堕落,除了彻彻底底的无知,就是头脑清醒的自取灭亡。 江央公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为了避开父皇的审视,便主动离开座位起身走到了外面,步履款款,问道: “那些人呢,都来了吗?” 挽栀听公主语声清淡,倒是像在问旁的什么,总之不想是在说未来的驸马爷,低声道:“已经来了,就在下面。” “过去看看罢。”江央公主走到了阑干前,手持白底金丝芙蓉湘妃竹柄的团扇,挡在脸前,凭栏而望,看着下面的诸人。 他们在看花,江央公主就在看他们。 这人到了被挑选的地步,竟然和人赏花折花的感觉,也就差不多了。 约莫是进宫之前有过长辈示意,这些公子倒也时刻很注意举止优雅,谈笑斯文,却并不敢抬头往这上面来看。 陆危站在江央公主的身后,他自然也看见了那些人。 有人“不经意”间,抬首看见了这里的人,立刻极为恭谨,并且风度翩翩的,向江央公主遥遥拱手躬身行礼。 那姿态倒似是拜见神女一般,极度的虔诚。 谁说只有女子会去邀宠呢,这些公子哥在这方面,比起宫里的女子来,丝毫不落下乘。 不仅是陆危这么想,江央公主身边的捧荷和挽栀,也忍不住掩唇轻笑了一声。 “陆危,你看这些人,很好吗?”江央公主唤了他一声。 陆危淡漠地含笑说:“这些公子长相清雅,举止谦逊,都很好。” 可惜,就是全都配不上他们的公主而已。 江央声线清凉:“你可务必看仔细了。” “是。”陆危听着这话怪怪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江央公主道:“日后可是你的主人呢。” 捧荷瞟了陆危一眼,见他脸色难堪,心道:公主真可谓是杀人诛心。 “你不是说,若是本宫日后开了府,你就随本宫到公主府去吗,难道要出尔反尔?” “不是……”陆危的声音有些苍白无力。 江央公主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而是些微倨傲道:“谅你也不敢欺骗本宫。” 陆危哑口无言,唯有咽住了话音,任由江央公主的絮语绵绵。 当初的话都用来堵住了自己的口,可是此处人多眼杂,他也不好辩解什么,即使公主奚落他,他也没有为自己说一句话的余地。 “花呢?”江央公主招了招手,捧荷垂首端上了一文承盘的芙蓉花,颜色各异,绚烂多彩。 她随手挑了一只雪白的,别在了他的衣襟上,扬了扬眉:“应一应景,毕竟你又无法上场与他们同样待选。” 陆危就有点绷不住了,他倏然抬起眼帘,看向面前的江央公主。 对方笑吟吟的,全然不是挑衅的颜色,反而带了一点俏皮的戏谑。 他当然想要说,只要和殿下在一起,无论他去做什么都可以。 其实他也可以的,其实,他也并不比那么些人差的,他们也不过如此。 然而此时此地此景,他没有这个资格。 他喃喃了一声:“殿下折煞陆危了。” 捧荷这次看懂公主什么意思了,心里凉凉的叹息一声,现在簪花的寓意,陆掌事仿佛不懂呢,那么多的人,唯独他是被公主簪花了的。 他人岂能同日而语。 宜章回来后,发现阿姐正在廊内阑干旁,临风看着外面,陆危不知何时也被叫了过去,衣襟上别了一枝芙蓉花。 他快步走了过去,第一句话就问道:“阿姐,你无缘无故的,让我去给父皇敬酒,父皇又不让我碰,那酒是怎么回事?” 江央公主回过头,面对宜章迷惑的目光,还能怎么回事,父皇他在服用五石散,而且恐怕不止一两年。 但这里不合时宜,她也并没有向他解释,开口就避开了他的问题:“父皇高兴吗?” “还好,只是莫名其妙的,不让我喝那酒壶里的酒。” 江央公主语声清淡,眉眼弯弯:“到底还是父皇的。” 他始终清楚自己在服用什么,也了解这东西怕不是很好,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父皇服用五石散的开始,究竟是在母后死前,还是母后死后呢。 “阿姐,你在说什么呢?”宜章略微不满地嘀咕道 分卷阅读79 ,将他蒙在鼓里,一点都不好:“你们总是这样,神神秘秘的。” 江央公主笑道:“什么叫你们?” “除了阿姐你还有谁,不就是陆危了。”宜章抱怨似的努了努嘴。 江央公主闻言,循着宜章的动作,将目光不动声色地滑向了陆危,嘴角噙起了几缕笑意,素手轻轻地放下茶盏,道:“现在还不合适,等今日结束后,我再告诉你。” “好,阿姐说定了。”宜章吃了一颗定心丸,即使他知道阿姐的性子不算激进,还是总为她担忧的。 “说定了。”江央公主的声色平缓,宜章没有发觉半点的异样。 扶婉公主这事走了过来,自己虽然不喜欢选驸马,但看热闹也算是有的看的,尤其这还是江央的热闹,闲得也是无聊。 江央公主站在亭殿的廊中,隔着一层薄薄的垂帘,细观园中诸位公子神态举止。 “那是什么人?”忽而,江央公主抬手将扇子调了个,用扇柄指着一株牡丹花畔的天青云袖的男子,此人身上的服饰制式不同于寻常人,向宜章问道: 陆危眉头下意识拢了拢,心里压了压,声线平稳道:“这就是繁国的太子,公子隐了。” 这徐隐秀生得唇红齿白,气质儒雅,不同于那些世家公子,眉宇间蕴含着贵气,纵然屈居人下,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风度。 对徐隐秀其人,江央公主早有耳闻。 “原来是他。” 陆危:“公主认识繁国太子?” “不认识。”江央公主摇了摇头说。 一旁的扶婉公主听见了,昂然冷笑一声:“皇姐莫不是当瞧上了那个质子?” 扶婉公主如此轻蔑的态度,并不奇怪,谁都不喜欢别的国家的人,尤其是曾经和他们开战的。 这位繁国太子隐足不出户,自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在他人屋檐下,终究是要低头的。 内侍官也走了过来,一声不吭地双手向公主递了写好的一笺名单。 “瞧吧,哪有那么自由的好事。”江央公主抬手,扬了扬指尖的纸笺,对身旁的几人说。 选择选根本不在公主的手里。 她只是来走个过场。 扶婉公主见状也说不出来话了,无语凝噎,又或者是想到自己的未来,感到郁郁。 “谢大将军此次打了胜仗,说不得,又要有质子送来与他作伴,皇姐你再等一等,也不是不可啊。” 扶婉公主说出这话来,不知是嘲讽江央,还是讽刺下面的徐隐秀。 江央公主淡淡抬眉。 徐隐秀若有所察地抬起头,江央公主已经侧过脸去,倒是正碰上那位扶婉公主笑意懒散,乌眉弯睫,肌肤胜雪。 他当然认识这位公主的,在宫里谁的风头都不及她。 扶婉公主先是怔了怔,随即掩唇讥诮道:“呵,不过如此。” 陆危敛下了眼帘。 不可否认,扶婉公主说的极有可能,繁国因为是战败国,不得已送来的乃是皇长子。 日后,待繁国的君主日后驾崩,他们终究会放作为太子的徐隐秀回繁国去的。 而且,说不得是要扶持他的,这也可以算是他们的一步棋。 所以,宫中对这位质子还算是礼遇有加,既然有作为盟友的打算,联姻是必不可少的。 “宜弟可知此人是谁?”江央公主这次看见了一个人。 陆危和宜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眼看过去,男子正侧身赏花,看不全面容。 陆危没有错过公主开口前,内侍官刻意地轻咳了一声,他在提醒公主找人吗。 反倒是一旁踱步过来的皇帝笑了笑,指着他言道:“此人乃是新阳侯次子,刑部侍郎苏大人的胞弟,名为苏卓宵。” 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江央你若是中意此人,眼光确实不错。” 苏卓宵性情温和,相貌堂堂,家世显赫,也不是辱没了江央公主。 闻得此言,陆危不禁心中惊疑不定,轻轻瞥了江央公主一眼,又低下头去。 “儿臣也是如此以为的,苏家侍奉父皇多年,自然是好的。”江央公主听了父皇的话,把玩着手中扇柄上的的鹅黄流苏,心中细细思忖起来。 她本以为,陆危是勉强遵从了吩咐,来此陪她凤台选婿,此时看来,却是发自内心的用心。 想不明白,江央公主再次抬起眼帘,看向那青衣男子,如玉温雅,陛下虽然行事放诞荒唐,但应有的才华皆有,看人自然也不会有错。 他既然这般说了,这人想必不会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了。 宜章见她般垂首不语,以为阿姐是对此人有意,转头对陆危吩咐道:“陆危,派人去请那位苏公子过来。” “是。”陆危不得不领命而去,出了水阁,往苏卓宵的位置走去。 皇帝反手轻轻扣下茶盖,难得有了点父皇的姿态,转头对她清楚地交待道:“江 分卷阅读80 央,你好好看一看合乎心意与否,毕竟,是与你拜堂的人。” “儿臣知道。”江央公主点了点头,其实喜不喜欢又如何,看样子,父皇根本没打算当成日后的驸马。 第36章 花圃 护花铃 很快, 翩翩公子跟在陆危之后,徐徐而来, 眉眼如画,清雅脱俗,在众多公子中脱颖而出,不是没有道理的。 苏卓宵目光轻垂,即使隔着一道轻薄的半卷垂帘,目光并不直视两位殿下,上前来见礼道:“臣苏卓宵拜见两位殿下,江央公主。” 等他们问过了几个问题, 将人屏退后, 赫枢才淡淡道:“那就是苏家的小儿子了。” “是,就是那位新阳侯的次子, 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内侍官的语气同方才相比,就慎重多了。 赫枢转过头来, 对江央笑眯眯地道:“江央, 此人不错。” 一众人等的目光到了此刻, 都落在了江央公主的身上。 “是啊,父皇说好,自然就是好的了。”江央公主意味不明地道。 父皇有其他的目的,她作为女儿的, 自然也就跟着配合了。 不明真相的扶婉见她如此,纵然父皇在旁,也忍不住冷笑道:“这人江央皇姐既然入了眼, 又何必如此冷淡作态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何必佯装喜欢呢。” 到了最后, 还不是要委屈自己。 扶婉公主约莫是被瑜妃娘娘“劝”得火气大了。 见下面哪一个都不顺眼,一想到日后,自己也要在这种地方,重复一遍,和江央一样的历程,她就忍不住脊背发寒。 看似是她们挑剔一般,实则又是什么呢。 宜章私底下头一次,对扶婉公主的话暗暗赞同。 就是,这些家伙看上去个个弱不禁风的,怕是连他一拳头都扛不住。 明明阿姐看着也不怎么喜欢,为了一点体面这么说,耽误的还是自己。 “扶婉说的也不错。”赫枢闻言极为随和道,并没有斥责扶婉出言不逊,反而别有意味地笑了笑道。 江央公主在明面上并没有反驳扶婉,只是在父皇之后,清浅地展颜一笑,像是没有脾气一样。 作为曾经见过江央为了婚事而大发雷霆的人,捧荷等人都在想,真是奇异啊。 仿佛这宫里的人,都会在某一刻瞬间长大,同时可以拥有一颗崭新冰冷的心。 江央公主根据皇帝的意思,陆陆续续又让人请了两三位公子上来,她看上去说喜欢也不喜欢,说不喜欢也没有表露出来。 中间,皇帝还说起了前夜永宁宫走水一事,让人特地赏赐了徐隐秀一些上贡之物,但是没有将他召见进来,这个行径怎么看都有点突兀。 宜章看了这些人,大多是文质彬彬的,像是从画上做出来名士风流,唇红齿白,但是每个都能挑出缺点来,太轻佻,太傲慢,太迟钝…… 人差不多都看了一遍,内侍官看着江央公主在名册上面,抬起笔轻描淡写般的勾勾画画。 不由得心谙道,公主终究还是公主,这世上,能有谁家摆出这么大的气派,切菜挑瓜一样的选夫婿呢。 过了片刻,江央公主才撂下了笔杆:“好了。” “陛下,请过目。”内侍官拿来了被公主筛选过一遍的名册,双手向上呈递给了赫枢过目。 赫枢审视着上面的名字和身家,看了一时,信手丢给了内侍官,慵懒道:“你来念,朕来决议。” 内侍官很是乖觉的准备了笔墨:“是。” 接下来,内侍官一个接一个的念名字。 “否、否、否……”赫枢一手支颐,歪着身子靠在榻上,内侍官拿着笔,听着陛下挑剔无比的,一个个都否决掉了。 身为这件事主角的江央公主,却始终温驯地一言不发,端正地跪坐在下首饮茶。 仿佛不是在为她遴选驸马一样,或者说,她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喜欢,这一个个的,都不大对劲。 唯有江央知晓,她不过是看破本质,没什么兴趣罢了。 温煦的阳光斜斜照耀在了陆危的半身,他们在这里就是这样隐在阴影里,他起初还在因为无端的嫉妒,挑剔的打量着那些公子哥。 这些人连他都比不上,不如他长得好,不如他高,不如他言辞温柔,或者是体魄还不如他。 便是偶然有一个不错的,稍微可以入眼的,五殿下最后说人家走路不好看。 倒是最初的那位苏家公子,样样出挑,饶是陆危有心挑剔,也挑不出什么了,他的心陡然塌了一半。 最后,赫枢在留下寥寥几人的名讳后,摆了摆手意兴阑珊道:“朕乏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容后再议。” 说完,皇帝率先起驾带人回了琉璃泉殿,他身边的内侍官因为其他事情,留在这里落后几步。 陆危心中微寒,可看这架势,虽然没有全部勾掉,另外几个候选者恐怕也难过去。 分卷阅读81 他又开始为公主殿下担忧,仅仅在自小熟悉的宫殿里,江央公主就已经如履薄冰。 他不能去想,公主若是远离朝廷,前往繁国又该是什么景象,那绝对不能是周全的。 陛下,会如扶婉公主所言,将公主嫁给徐隐秀吗? 所有人都对此不得而知,他们只起身目送陛下,等到看不见了人影,殿中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之前被压抑的声音,霍然响亮了起来,连露台上伶人的清音都高了些。 内侍官正要离开时,恰逢送行陛下的江央公主目光撇过来,漫不经心地唤了他一声:“黄公公,请留步。” “奴婢在,不知公主有何吩咐?”内侍官很快就反应过来,走过来问道。 江央公主略微歪了歪头,用团扇半遮着侧脸,扫了一眼其他人,此时也都有些疲倦了,都在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想必不会注意到他们这里了。 不过就算看见了也没有关系,她今日有什么举动,都不为过的,只说是为了选驸马之事就好了。 她明眸善睐道:“本宫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黄公公呢?” “公主既然有所问,奴婢自然是知无不答。”作为人精中的人精,内侍官发觉公主的意思不简单,于是不由得心里紧张起来,故而赔笑道。 “啊,这就好了,”江央公主慢慢悠悠地,摇晃着手里的团扇,徐徐微笑道:“本宫想要请教黄公公的就是,不知父皇食用五石散,有多久了?” “这,公主?”内侍官闻言先是惊异,但他伴驾多年,神态并不惊慌,而是迅速恢复了常色,并且做出了决定:“公主请随奴婢移步再叙。” “好。”江央公主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倘若黄内侍直接否认,才有些难搞。 “二皇兄怎么魂不守舍的?”四皇子涵定走到了二哥的身畔,轻挑了挑眉取笑道:“你这是在看什么呢?” 二皇子的眸光正锁定在了,远处宜章和陆危二人的身上,闻声收回了视线,眸底波光涌动。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日正适合咱们去打马球,不知道五弟去不去。” 四皇子拊掌道:“这容易,二哥等着,我去问他。” 二皇子笑着点了点头,或许,五弟还不知道,也对,即使一个奴婢再聪明,也不是手眼通天。 顶多是对扶苏殿的一点琐事,了如指掌罢了。 既然,宜章还不知道,那就永远都不要知道好了。 “五弟,散了宴后同去打马球,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四皇子拍了拍宜章的肩膀。 他平素和宜章玩得很好,但更和二皇子形影不离。 “我今日不去了。”宜章正在问陆危,有没有看见阿姐去哪了,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四皇子不屈不挠:“嗳,难得这么多人,再说了,没准皇姐日后的驸马就在其中呢。” “他们?”宜章一撇嘴,别过了脑袋去,轻蔑地道,:“他们不配。” “你看你这话说的,太不给人面子了。”四皇子失笑道。 二皇子步伐轻缓地走过来,笑着打趣道:“看来你四皇兄也请不动你了。”他们素日里是最玩乐到一起的。 “两位皇兄,我还有事,明日再说。”宜章抬首四望,他眼下急着找江央公主,并没有空闲和两个皇兄戏耍。 “罢了,你忙你忙就是,急匆匆的。”二皇子状似玩笑地抱怨了两句,心下大定,眼前的少年郎,与平素相比果然半点没有异样。 兄弟几人之间的气氛,一如既往的其乐融融,陆危掩在袖子里的手指,不断摩挲着,他一时拿不定,究竟是二皇子还是四皇子了。 但是不待陆危多想,宜章就叫了他一声,说:“陆危,你去找一找阿姐,我还有话要问她呢,人就不见踪影了。” 之前阿姐答应了他的,现在却不见人影了,真是奇怪,她的芙蓉宴却跑开了。 “是,请殿下稍等,卑臣去去就挥。”陆危临走之前,听见二皇子正在问起五皇子:“五弟,这是你殿里的掌事吗?” 陆危很快就见到了捧荷,她却也没有跟在公主身边:“公主呢?” “陆公公问这个干什么?”捧荷亭亭玉立,手指在身前交叠,俨然不打算告诉他的。 陆危抬眼寻顾:“是五殿下在找公主。” “公主去见别人了”捧荷见陆危拔腿要走,突然指了指他衣襟上的花枝:“陆公公,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陆危骤然回首,眸中聚满了冷光,低声克制地问道:“你说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这里人来人往,捧荷当然不肯明说,只面上浮起了淡薄的笑道:“我说我知道,可是,就是您这是知道,还是不知呢。” 她故意说得颠来倒去,陆危若是知道公主的意思,自然也了解她说的是什么。 “我明白了。”陆危默了默,若有所悟地抬起手,就要将衣襟上别着的花枝取下来。 却被捧荷 分卷阅读82 悠悠出声拦住:“陆公公还是慢着罢,一时见了公主,该怎么交代答复,您想好了吗?” 陆危余光瞥了她一眼,“你已经太僭越了。” 捧荷并不怕他,反而振振有词地道:“这不是您曾经说过的吗,我们侍奉公主的,只要让公主高兴就可以了。” 陆危不意被她反将一军,便越发想知道,公主究竟和她们说了什么,怎么说的。 内侍官转身将公主请入了侧殿后,又亲自奉上了一杯茶,才敛眸轻声问道:“公主怎么知道的?” “这么说确有其事了,是你做的?”江央公主面不改色,口中则不答反问道。 内侍官扯开脸上的皮笑了笑,故作颤钦钦的口吻,开脱道:“公主这可冤枉奴婢了,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这么做啊,更何况,哪里有渠道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呢。” “本宫不过随口一说,公公勿怪。”江央公主足踏着轻软的绣履,慢慢走到一旁的椅子前,扇子缘轻轻抵着下颌。 听他说的有理有据,心里也就信了五六分,她也不过是信口一问。 若内侍官真是这样的人,父皇恐怕头一个,就不会将他留在身边了。 内侍官谦卑地束手笑道:“奴婢哪敢怪罪公主呢,何况,奴婢知道,公主也是关心陛下,孝心可嘉才是。” “父皇是因何开始服用五石散的?”江央公主追问道。 内侍官道:“想必公主也清楚,陛下早年策马落了旧伤,遇寒天冷雨,关节总会酸软无力。” 竟然和她之前想的差不多,江央记得,自己也是这么应付乔婕妤的。 “本宫知道了。”也是因此,江央公主才会在学习马术时分外努力,以图能够让父皇为之骄傲,略微弥补他的遗憾一二。 “本宫想知道这五石散,是谁第一个给父皇服用的?” 内侍官没有犹豫太久,或者这个场面,已经在他的脑海中过了无数遍:“是皇后娘娘的母族进献。” 江央公主“噢”了一声,心底竟然也不是特别意外:“母后进献时怎么说的,难道,竟然无一人劝谏父皇,这是害人的东西吗?” “可不敢这么说的,到了现在,奴婢等人也只敢说是逍遥散。”内侍官慌忙摆手,又苦笑道:“奴婢等人何曾没有劝过的,只是陛下要听得进去才行。” “父皇哪里会有那么不……”江央公主问完了黄内侍,也就明白了父皇的意思,自欺欺人大概是人的本性。 明知道自己是在找死,还要告诉自己是在找乐子。 黄内侍顿了又顿,吐出了一句:“公主……陛下向来不喜,秦家与两位殿下,有任何瓜葛的。” 话说,秦家那么冷漠,公主对秦家没什么感觉,也很正常,就是不知道陛下一直是怎么回事,还一直在提防这件事。 “好个胆大妄为的秦家。”江央公主呵然冷笑,内侍官垂头不语,这些就不是他们所能够参与的话题了。 “嗯……多谢。”就在江央公主转身之际,脸上溢于言表的激怒之色,也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同时抹去。 内侍官凝视着公主春纤玉白的背影,才摇了摇头,告退转身去见自己的主人了。 江央公主从殿室里走出来后,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陆危与她正是面对面的,在廊下角柱前碰见,自己垂首揖礼:“陆危见过公主。” “你一直在这里。”江央看见他半点不吃惊,第一句话也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陆危拱手称是,道:“卑臣奉了五皇子的吩咐,来寻公主。” 江央没有给陆危开口的机会,而是先抬脚步下台矶,避开了人声繁密之处,陆危回首不经意间,就看见被公子们纠缠住的五皇子。 他顾不得想太多,忙不失迭地跟上了公主,用挡住了她的身形,消失在了廊架拐角处。 二人并肩行至芙蓉绚烂的花圃间,芙蓉花的花枝上,挂着精巧玲珑的护花金铃,在花叶掩映间,闪耀着星星点点的金色。 不得不说这是个好地方,若是有人来了,立马就可以知道了。 江央公主转眸四顾之后,才重新开口:“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没有,卑臣听到公主在说话,就避开了。”陆危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脸上也很平静,眼睛里一望即可清湛见底。 他仿佛天然的不会欺骗她。 “只是宜弟的意思?”江央公主随性漫步,陆危只好步步跟随。 听得公主质问他唯有哑口无言,固然他有意想见公主,想要看过她人生里的重要场合。 但是,他终究只是意识到,原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卑臣有一事回禀殿下,是有关于昨日永宁宫起火的。”陆危原本不打算告知公主的,可是今日见公主之举,若自己不说反倒要误了公主的。 等陆危言简意赅地说完了这些事,江央公主问了句:“就这些,没有了?” “就这些,”陆危 分卷阅读83 停顿一息,轻轻地吐纳出声:“公主知道?” 江央公主:“你知道的,本宫就不了解吗?”斑驳明媚的光芒落在她的衣裙上。 “你为什么不告诉宜章呢?” 陆危这才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五殿下年轻气盛,若是卑臣鲁莽说出,恐怕当时就要在二皇子面前露了破绽,况且,当初的许多事情,公主也是不想告诉五皇子了吧?” 他所说的就是江央在栖凰宫所说的那些。 江央公主听他反问自己,不由得会心一笑,是了,这一直都是她所担忧的。 五石散的事情,宜章恐怕都,更何况与他的手足反目成仇了。 “你说的不错,宜弟终究还是太小了,尤其是和是遇晏、涵定二人比起来,简直不堪一击,哪怕今日父皇给了我们体面,他日也说不得将我们抛却的。” “所以现在,你可以看清楚我与宜章的境地了,四面楚歌,敌意环伺,陆危,你尚且有后路可退,如此,你还要跟着本宫和宜弟吗?” 她并没有恫吓他,甚至没有任何的威胁打压之意,只是徐徐阐述自己所处的状况,指尖抚过一簇层层叠叠的芙蓉花瓣,声线如拨动的弦音。 陆危口齿坚定:“卑臣自然要跟。” “死也要随?”江央公主掀起的羽睫,筛过了细密的金光,瞳孔熠熠生辉。 “是,死也要随,卑臣所说的一切,皆是肺腑之言。” 江央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言灵,从前她一度很奇怪,明明人是会说谎的,为什么有人还是相信誓言。 现在,陆危在她面前,她便了解了这种心境。 因为你是想相信这个人的,你愿意的,哪怕情知要赌上巨大的代价,情之所钟。 “你想说,本宫没有喜欢你的理由,是不是?”江央公主一语道破了陆危的心中悬念。 陆危心弦被勾了起来,喉头漫上了一阵苦涩,唇齿发干,欲言又止:“是,卑臣的确心中不解……”但他到了此刻,又不是那么希冀公主解惑了。 他想要一个温和的回答,但是无异于自寻死路。 就在这时,护花金铃被人行走间微微作响,清脆悦耳,陆危的话也被突兀的打断。 “嘘。”江央公主抬了抬手指,止住了陆危的话音。 二人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了传来声音的地方,花圃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第37章 亭山 威胁 “阿姐, 你在这啊。”宜章无辜的脸出现在花架后,陆危不得不后退了两步, 好在五皇子并没有注意到。 他忽而只是觉得事事都那么不凑巧,五皇子来的不是时候,江央公主瞥了一眼陆危,轻轻地“嗯”了一声,才看向了宜章:“听陆危说,你让他来寻我的?” “是啊,”宜章快步走上前,又慢下来, 扯了扯江央公主的衣袖:“阿姐, 你之前说要与我说怎么回事的,莫不是忘了吧?” 他想了许多, 最后不敢妄图揣测,任何不好的揣测, 都是对阿姐的一种侮辱。 “回月照宫再说。” 江央公主不欲在这里, 同宜章谈及父皇。 方才她是因为谈话的人是黄内侍, 所以并没有太在意地点,但是轮到她和宜章了,就又是不同的意义了。 宜章冷眉淡眼地说:“我要随皇姐回去了,你们自己去罢。” 众人听了不免心头大失所望, 他们本就是想要借机与五皇子拉近关系,以便探询一下今日的进展。 谁知,这做弟弟的似乎根本不想, 给外人靠近的机会。 二皇子一直在想,会是什么人? 方才他派遣查询的宫人来了,暗地里不动声色的打探过后才清楚, 原来不是宜章,而是他殿中的掌事,那个名为陆危的太监。 他此刻就将目光锁紧了,跟在宜章身边的宫人,遥遥的看过去很是俯首帖耳。 还真是没看出来,这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 以往宜章无论做什么,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现在渐渐的脱离了控制,这让二皇子感到很烦躁。 江央公主停下脚步等着宜章,陆危突然一步踏了两阶,似是有意想要避开什么人的目光。 “怎么了?”江央公主黛眉秀长,眸光极快地掠过陆危的异样举动。 “有人一直在看卑臣。”陆危小声道,他心底的潜意识告诉他,他绝对不能回头。 那应该是个对于他来说,很危险的人。 “是吗?”江央公主面色清冷,倏忽间想到了什么。 于是众目睽睽的廊桥之上,江央公主素手扶着朱漆栏杆,步步拾阶而上,蓦然回首,一眼便看见了下面的众人。 正值妙龄的少女长眉挺鼻,垂眸时可见,格外纤浓密长的睫羽,抬眼之际,清透苍白的面孔上,仿佛有一种极致的冷然与羸弱,在眉目流转间,不断地交叠幻化。 说不出的金尊玉贵。 分卷阅读84 江央公主慢慢地将那些人一一巡过,包括她之前所有见过的世家公子。 站在二皇子后面的苏卓宵等人,朝她深深地拱手行礼,态度格外的恭敬。 宜章去和二皇兄他们作别,其他几位公子倒是盛情邀请五皇子,和他们一起去打马球,难得和这样的好日子,人也都齐全。 “宜弟,盛情难却,你不妨先去了也好。”江央公主说着停了停,遇见了二皇子和四皇子的目光,抚了一抚衣袖边缘的花纹,居高临下地朝他们颔首温朗一笑,眸光犹自清淡如水。 然而这一笑,倒是将下面的兄弟二人惊得不轻。 他们和月照宫素来没有特别的往来,甚至可以说,是处于彼此无视的状态了。 虽然今天是为了江央这个皇长姐的婚事,却各有打算的。 这时被皇姐这么一笑,莫名的竟然心虚了一瞬,不过也很快回过神来, “我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思,也是傻的了。”宜章高高地抬起下颌,满是自得地说。 “你这又是何必呢。”江央公主见状,不由得哑然失笑,宜章对这些可能夺走阿姐的人。 临走时,他自然没什么好颜色的。 苏卓宵等人都得到了五皇子的一个冷脸,和拂袖而去的冷淡背影,目送江央公主和五皇子离开后,彼此不由得面面相觑。 倒是为首的二皇子和四皇子两两相望,而后一齐笑了起来。 “五弟啊,果然还是孩子脾气。”二皇子凉凉地叹息一声,却没有任何的惋惜之意。 对他们来说,五皇子当然还是长不大的比较好,朝野之中,未尝没有上疏父皇立储君的奏折。 只是,都被父皇压了回去。 说一次他一笑置之,说两次他摇首拒绝,说三次,他可就要大发雷霆的,质问臣工是何居心了。 赫枢不正经的时候没法说,正经起来也是要人命的。 他到底是皇帝的。 “还没说怎么样呢?”二皇子问身边的苏卓宵。 他早就与苏卓宵的兄长有所往来,将其收入了麾下,也就宜章那个孩子心性才觉得兄友弟恭,毫无算计。 不过,若是这个五弟自己日后知趣,他当然也不介意,将这些假面维持下去。 苏卓宵转头瞄了一眼身后,再无声的吐出一口气,挫败道:“看公主和陛下神色冷淡,应是作罢了。” “这又不是一日两日就成的,”二皇子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轩然道:“皇姐动不动心都没有干系,你只需要入得了陛下的青眼,这件事便算是成了。” 听到二皇子这么说,苏卓宵也就无话可讲了,他又不了解这些宫里的是是非非,只能按照爹娘的吩咐行事。 “是,卓宵明白了。”苏卓宵深深地揖手行礼,随后款款迈步离去,与同伴们佯装无事地谈笑风生。 二皇子从扶婉口中得知芙蓉宴的目的后,就很快找了苏卓宵的长兄商榷此事,恰好苏卓宵适龄未婚,他觉得大可一试。 新阳侯夫妇之所以希望次子尚主,也是因为苏府渐日式微,尚主是一条再好不过的路。 这次明着说是赏花宴,实则是凤台选婿,江央公主乃是帝后的掌上明珠,荣宠万千,恩泽加身。 这样的天家女子,高不可攀,与其说是尚公主,不如说是入赘皇族。 苏卓宵这般想着,当然,他此行而来,自也是为了选婿,可这里人才济济。 他比起来,虽然不至于落入下乘,却也算不得绝对的出色了。 江央公主回到月照宫后,面对五皇子的连连追问,直接摊开了道:“说来也很简单,并没有什么,我只是想要一个试探的机会,靠这次芙蓉宴,让你去以酒试探一下试探父皇一二,还有,看看其他人的举措。” “阿姐你怎么能这样,就这也是值得你答应选驸马这种事,阿姐你太胡闹了,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宜章额上的青筋,倏然紧绷了起来。 他本以为阿姐是因为自有主张的,谁知道根本不在意最重要的事情。 “在这个漩涡里的婚事,算什么终身大事。”江央公主微笑着,轻哼了一声,毫不在意地说。 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管他是谁,但凡父皇不同意的,那都是飘渺不定的浮云。 而他们的父皇,现在最擅长的,恰恰就是反复无常。 “阿姐,你不会真的看上那些人了吧?”五皇子问出这一句后,陆危感受到了公主的眼尾余光扫过。 五皇子在这里,他只好一言不发地做起了木头人。 这也有一点好处,就是这姐弟二人说话,都不会将他避开了。 江央公主转过身去,施施然地坐在了榻上:“并没有啊,都是他人的傀儡,有什么好看的?” 听到这里,陆危心里因为芙蓉宴掀起的波澜,很快又平复了下去。 宜章愣了愣:“什么?”他其实多少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阿姐也是清楚的。 分卷阅读85 “你以为他们是自愿的吗,无外乎是奉了家中的吩咐,来为自己背后的家族和势力谋求利益罢了。”江央公主笑得恬淡,不以为然地说。 声线如春雨细丝,然而指尖掠过才知晓,那是极为冰冷刺骨的。 “若非是你年纪太小,这次你也可以让你信任的人来芙蓉宴的。” “我怎么会这么做,阿姐你是人又不是物品。”宜章当然不能容忍,阿姐还用这么随意的语气,他根本不会这样做的。 “阿姐你只想到眼前的,退一步讲,若只是那些人也就罢了,万一,万一是永宁宫的人呢,你该怎么办啊,阿姐?” “噢,原来宜弟也想到这些了。”江央公主还像是哄小孩一样,笑盈盈的但是不达眼底。 “哎呀,我又不是几岁的小孩了,怎么可能还想不到。”宜章烦躁地坐了下来,陆危接过了殿中准备的银耳百合梨汤,端了放到宜章和江央的案前。 “算了,阿姐你不喜欢就好,那你查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了吗。”真是不明白父皇有什么好试探的,他一直都在喝酒啊。 “托宜弟你的福,已经了解清楚了。”江央公主温和清澈地泯然一笑,端起来桌案上的梨汤,手里拈着瓷白的勺子润了润口。 宜章亟不可待地催促道:“都回来了,阿姐,你现在总能告诉我了吧。” 陆危也很想知道,公主究竟有什么打算。 姐弟两个并没有让陆危出去,此时对他们来说,陆危已经是足够安全的自己人了。 江央公主挑了挑眉:“父王在服用五石散,你知道吗?” “五石散?”宜章听得一头雾水,不由得一脸的茫茫然,他自以为涉猎颇广,也没有在脑海中第一时间找到答案。 宜章挠头苦苦思忖道:“听起来有些耳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 江央公主不紧不慢道:“魏人何晏你可知晓,父皇所服用的,就是他追捧的五石散。” 这样一提醒,宜章立刻豁然大悟,抬手一捶掌心,大惊失色道:“我想起来了,阿姐你怎么现在才说,我们去劝父皇不要在服用了,或者让我的老师他们去上谏,还有其他的大臣们。” 宜章说完,恨不得跳起来,现在就跑去琉璃泉殿。 “你什么都不能做,没用的。”江央公主异常的冷静平淡,抬手轻轻地压在了宜章的手腕上。 “没用也要做啊,”宜章皱起眉头,白皙的眉间现出折痕,分外不解道:“可是,阿姐你不是知道,那东西不好吗?” 他以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就一定要阻止父皇,继续这样下去了。 “是,当然不好,”江央公主敛起了眼睫,声音很低很低,宛若细细的雨丝颤动:“所以我更不会去劝谏父皇了。” 宜章倏然而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阿姐,你还是父皇的女儿吗?” “我同时也是母后的女儿。”江央公主慢慢地说。 宜章难以接受,阿姐的冷眼旁观,怒不可遏道:“你怎么能这样,你知道父皇意味着什么吗,为了你的一己私心,你要看着我们的父皇,这样堕落下去,你这就是见死不救!” 江央公主静静地凝视着他,语态平和地说:“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和慷慨激昂的宜章,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们是什么都还没做,阿姐你这样说,到底是出于什么心。” “出于你要接受,父皇也会这么对待你我。”江央公主冷然且毫不留情道。 听到阿姐这么说,宜章脊背发凉,他这才意识到,阿姐和他以为的,完全不一样了。 他尤其不敢想的,就是阿姐还有没有别的更可怕的事情,再瞒着他的。 “我是出于保护你,”江央公主平静地唤他:“宜弟……” 宜章在盛怒之下,失去了理智,站起来甩开了阿姐的柔荑,口不择言道:“我不是你的宜弟,你也不是我的阿姐,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变得太冷血了。” 江央公主没有服软的意思,翘了翘唇质问他:“你是不是在想,至少比起我,你还有点做儿女的良心。” “难道不是吗?”宜章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诘声反问道。 “人本就是复杂的,不是别人变了,宜弟。”江央公主说完这番话,眼睁睁地看着宜章摔门而去。 他们姐弟二人从未起过这样剧烈的争端。 江央公主闭上眼冷然而笑,宜章,父皇不会听的,他知道,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一直以为,父皇只是简单的,因为杀了母后而心虚。 全都不是。 即使你眼睁睁地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也都不是全部且真实的一面,人当然也是如此了。 “公主,您怎么样?”挽栀闻声从殿外进来,担忧地看向自家公主,她们客从没见过五皇子发过这样大的脾气,最重要的是,对象还是她们的公主。 “本宫能有什么事情呢,被气到的 分卷阅读86 又不是我。”江央公主如同墨倾的乌发低垂下来,她抬起手捧着腮,将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尽力蜷缩在最后的阳光余晖里。 “公主……”挽栀说不好,自家公主这是孩子气的话,还是真的不生气。 公主的脾性看似温柔,实则比五皇子要难以捉摸多了。 过了片刻,捧荷才从外面进来,说:“陆公公说,让公主不要挂怀在心,五殿下方才都是一时情急的气话,也是出于赤子之心。” 挽栀没有特别的反应,反倒是江央公主听到这句话,陡然撤掉了故作坚冷的伪装一般。 她极为疲倦地,屈膝坐在了清凉的席上,手肘撑在凭几上,素指支着额头。 过了半晌,公主才怅然地道:“他是赤子之心,我又是什么呢,狼心狗肺吗?” 捧荷与挽栀对望一眼,挽栀去轻手轻脚地拿了东西来,收拾了五皇子弄碎的茶具。 捧荷等着公主面色缓和下来,才小心翼翼的道:“公主怎么这么说,您一向都是蕙质兰心的,只是对五皇子殿下说的那些,又何必如此直接呢。” 人都是愿意听顺心顺耳的好话,自己愿意听的。 江央公主单手捧着腮:“嗳,他要接受,不接受别人的改变,就只能等死。” 但她确实没有料到,宜章的反应会这么大,她想,也许是不该从她开始的。 黄内侍回到琉璃泉殿的时辰迟了些,才要开口解释,就听见上首的皇帝音量低沉舒缓,不紧不慢地道:“是江央?” 黄内侍点头称是,道:“是公主殿下,临走前唤奴婢去问了话。” “哼,想不到她还是挺胆子大的。”说着,赫枢瞥了一眼乔婕妤,意味不明道:“你的也不小。” “嫔妾有罪。”乔婕妤一听就知道,陛下所言为何。 她慌忙起身到皇帝的下首叩首请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等着被陛下问罪。 然而,赫枢下一句却转移了话题,没有再理会她:“江央怎么说的呢?” “公主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秦家分外不虞。”黄内侍陪着小心,着重说了后半句话。 赫枢略微得意的哼笑了一声:“还算她聪明,也不愧是朕的女儿。” 内侍官捧着说:“陛下的公主,自然是好着呢。”要说起来,只能怪皇帝自己,耽误了那么久,公主的婚嫁之事,成了当务之急。 赫枢将衣袖一振,眸光隐晦:“这丫头就是太倔,总是喜欢一意孤行。” 旁边的内侍官束手听着,故意低头略略一笑。 赫枢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凉凉道:“你笑什么,朕说错了吗?” 内侍官诚惶诚恐地躬身,道:“陛下自然无错,这阖宫之中,唯有陛下最了解公主了,不过,陛下口中说着公主倔强,其实心里也欣赏公主这一点。” 赫枢听着抬起手指点了点他,说:“还是你最知道朕的心思。” “奴婢只是知晓,陛下和普天下的父亲一样,有一颗拳拳爱女之心罢了。”内侍官迂回地谄媚道。 不过,可没哪个慈爱的父亲,会如皇帝那样吓唬女儿的。 这些心谙之语,自然不可让陛下知晓。 赫枢对乔婕妤的战战兢兢并不在意,随意道:“起来吧。” “是,嫔妾多谢陛下隆恩。”乔婕妤大有劫后余生的惊喜感。 她原是没料到,江央公主竟然直接问了陛下身边的内侍官,心下也不由得有些后悔,不该去寻江央拿主意,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 想不到,实则皇帝对这一切都心如明镜。 对皇帝的崇敬爱慕之情,愈发转浓,她进宫之际,以为皇帝所谓的龙睛凤颈是胡说八道,也不过是个年纪大了的糟老头,而自己就此埋没。 后来,第一次遇见皇帝才知晓,才发现那些传言,原也不都是胡说的。 黄内侍见状心中叹息,这些宫里的嫔妃就是如此,总是会被皇帝身上那层华光蒙蔽了双眼。 但是呢,陛下真的有那么好吗,也不一定。 皇帝对于更多的人来说,无论是朝堂之上的,还是后宫之内的,都是机遇二字。 所以他是闪闪发亮的,不过久而久之,有人就看破了,有人则越陷越深。 公主皇子他们都是生来就活在这里,才是最清楚他们父皇是什么样的,那是令人惧怕的。 “这几个就是了,都在了?”赫颐挑了挑眉问道,仿佛还有点意犹未尽,他不是在挑选女婿,而是在等待入口的猎物,蠢蠢欲动。 内侍官打眼一看,又对着之前的名单想了想,都是都城里和谢淮真有所往来的人家:“是,这几位就是了,一个不差。” 说起来,都是徒有其表的小白脸,也是挺有意思的。 “你可看出了什么没有?”赫枢唇角噙笑,意味不明地问他。 内侍官弯腰笑着道:“这……可能是看都城风雅人士居多,所以举荐的都是学识才貌并绝的公子。”b 分卷阅读87 r   “你倒是很会说话。”赫枢这厢压着喉咙,低低的笑出了声,冰凉道:“他这是在讽刺朕啊,看不出来吗。” 在谢淮真眼中,少年时皇后娘娘之所以会选择了皇帝,其中之一的原因,就是皇帝的那张脸,面若好女的皮相。 当然,也不能说没有,人皆好皮囊之色,当时的陛下虽然年少孱弱,但这张脸,没有人说不好的。 内侍官霎时间无语凝噎,谢淮真是怀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揭,都已经不屑藏住了,让自己人娶了皇帝的女儿,才好登堂入室,名正言顺。 江央公主是最合适的人选,她与五殿下乃是亲姐弟,母妃早逝,没有任何依靠,秦家地处西南,同样的狼子野心根本不可靠。 不论是出身还是年龄,亦或者处境,作为傀儡再合适不过。 要将宜章作为傀儡,而她是最好的勾连纽带,当初赫枢上位时,他的皇祖父就已经将朝局,践踏的一团糟。 这么多年,赫枢便只能尽力压住一切,倚重谢淮真等人。 谢淮真居心何在,赫枢未必不知,他只是尚且需要他们,南地自从赫枢的祖父在位时,就开始有各方势力割据不休。 若没有谢淮真等人抵御镇压,怕是终有一天要出大事的。 一瞬间,赫枢脸上的笑意如潮水退去,仰首散发长长地喟叹道:“天下总归不会在我的手里统一的了。” 这话一出,让赫枢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太有雄心壮志的皇帝。 但知悉情况的都明白,这是他多少无奈之下的叹惋罢了。 做不到,这三个字从少年时,就牢牢地禁锢在赫枢的脊背上。 在和宜章争执过后的时日里,江央公主几乎是足不出户,偏偏扶婉公主频频找上门来,每次二人之间都是暗流涌动。 江央公主自然是不想应付的,而且也搞不清楚,她究竟是什么目的。 反正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后来才知道,是瑜妃娘娘强迫女儿来的,她又不能违抗母命,但是,来了她这里心情又不自在,说话便带了火气,搞得月照宫多了几分“人气”。 那的确是时常有人要生气的,她自己来寻不自在,还要气呼呼的走。 江央公主都有点可怜这个妹妹了,瑜妃娘娘这又是何必呢,强扭的瓜不甜,不止是说姻缘之事的啊。 也许是看在他们渐渐得了父皇的恩宠,便不想让扶婉与他们再生嫌隙了。 殊不知,还不如远着一点好。 扶苏殿前的绿树成荫,披拂如云,陆危在殿中服侍五皇子用膳,他尚且不知道,已经有人盯上了自己。 笋丝脆嫩,蕨菜碧绿,宜章却味同嚼蜡,食不下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恹恹道:“罢了,不吃了。” “殿下怎么不用了?”陆危俯身问询道。 宜章以往胃口是最好的,加上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得也很多。 陆危心底骤然明白了过来,还是明知故问道:“殿下只用这么多,可是苦夏了,还是不和胃口?” “苦什么夏,常常苦夏的分明是阿姐才对……”一提到江央公主,五皇子瞬间蔫了下去,趴在桌子上懊恼地说:“我不该对阿姐大发雷霆的,是我迁怒她了,一点道理都没有。” 陆危吩咐宫人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撤下去,一壁听到五皇子伏案咕哝道:“我一点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五皇子去与授课的老师说了这件事,然而,对方不仅没有去劝谏父皇,竟然对他说要保存自身,勿要冒犯了陛下。 这怎么能算得上是冒犯,明明是为了父皇好的。 “他们不是大臣吗,阿姐不是父皇的女儿吗?”宜章眉头微微蹙起,他觉得一夕之间,好像很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 这变化让他感到尤为陌生。 陆危短暂地微笑了一下,平铺直叙地说:“殿下,公主是公主,臣工是臣工,所处的境地和殿下并不相同,看到的自然也不同。” 他想,公主所执念的,是在于和身为皇子的五殿下比较,她作为公主的价值是低于他的,这也就他们看见的当然不同。 “阿姐和我们是不同的,她到底只是个女子,那些臣子也是不同的,他们都是先想到保存自己,才想着利国利民。”宜章低着头喃喃自语道。 不知道是想要说服自己,还是在和陆危说。 “这样,你送过去看阿姐喜不喜欢,若是她欢喜,便算是我赔礼道歉了,怎么样?”五皇子还是个心性很骄傲的小少年。 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要试探一下公主对他的态度,他身为弟弟对江央公主的依赖,远远大于江央公主这个姐姐对他的。 陆危便从善如流地劝道:“殿下既然是这么想的,自然再好不过,这宫里谁也比不得殿下与公主亲厚了。” “陆危,果然还是你懂我。”宜章目光清亮地拊掌道。 陆危谦卑地笑道:“殿下言过了。”b 分卷阅读88 r   若非存有私心,他又如何需要管这些事情,只需要顺从五皇子就好了。 “你说的极是,现在时辰不晚,想必阿姐心情也好,你现在就去,如何?” 陆危当然格外愿意,便一口应答了下来,跟着五皇子准备了一些东西,自己带了一个内侍就前往月照宫而去。 此时,二皇子与扶婉公主二人,正在一处高高的亭山处闲谈。 只是二皇子有些心不在焉的,扶婉公主也不大有兴致,便伏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风吹树动,花影沉浮。 这里的下面原是一处百兽园的,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以前观兽的地方,现在也不怎么有人来了。 “咦,公主,那不是月照宫的那名宫人吗?”侍女轻声道。 扶婉公主凭栏看向了那个,穿行在假山群里路径的内侍,陆危背对着也听出是何人的声音。 他素来记性不错,这应当是扶婉公主身边侍女的声音。 第一眼,陆危看见扶婉公主,心里还未觉如何,只是默默的想,可能来了个麻烦。 等他再次定睛一看,二皇子笑意凛然的,正抱臂站在扶婉公主的身边,他的心神骤冷,肺腑凝冻。 他即可立刻止住了脚步,低下头去,让人看不见自己的口型,对身后的人说:“别出来。” “掌事什么意思?”身后的小内侍一头雾水,他也不是头一次跟着陆危出来了。 又听见陆掌事咬着牙,低声交代了一句:“藏好,之后去月照宫。”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危已经阔步走了出去,怀里的东西也一并端着出去了,仿佛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 陆危才向前走出了数步,就被一个侍女拦住了去路,趾高气扬地说:“我家公主教你去前面问话。” 侍女身后还跟着两个高大的内侍,和陆危他们是不大一样的,这是习武的内侍,孔武有力,外面的很多传言都是错的。 譬如他们以为的内侍,都是不堪一击的,但凡见过宫里习武的,就知道,他们可能远比外面的一些士兵要难对付,毕竟那是真正的心无旁骛。 陆危心下叹了一息,少算了一道,他既然可以失足为由杀人,别人自然也可以如此杀他。 她便只好从命跟上了侍女。 “都是什么东西?”扶婉公主说着,就要让人掀开来看一看。 “这是五殿下送给江央公主的,请扶婉公主恕奴婢不能做主。”陆危说着,端着锦盒的手臂便转开了。 被陆危这样猝不及防的一避,扶婉公主有点发窘,冷哼一声道:“谁还稀罕那么些东西一样。” 二皇子的目光朝他转了过来,幽冷道:“这就是宜章殿里的奴婢吗,如此不听话,不如打死算了。” 陆危闭了闭双眼,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有些沙哑:“卑臣惶恐。” 倒是让人很可惜,这是个太监了。 “哎,听说你在月照宫也曾侍奉过,你来本宫的宫里,本宫便饶你不死,好不好?”扶婉公主的语调软糯娇俏。 一个格外美丽的少女这样问,使人神魂颠倒。 “卑臣只留在扶苏殿和月照宫,其他的主子陆危一概不认。”陆危岂能不知,扶婉公主只是在借此贬低江央公主而已。 他这话,自然也不止说给眼前的扶婉公主听。 扶婉公主果然登时惊怒,柳眉倒竖:“你好大的胆子,本宫……” 一旁笑眯眯的二皇兄拦住了她,转而笑道:“扶婉妹妹何须动怒,这样不听话的奴婢,哥哥帮你扔到兽园去不就好了。” 往往那些无知天真的人,会做出一些令常人费解的残忍之事,因为在这些尊贵且被保护很好的人眼中,他们都是算不得人的。 “二皇兄,你何必与一个太监计较?”扶婉公主闻得此言,倒是不大生气了,她觉得二皇兄今日,有点莫名其妙的杀气。 二皇子面上带笑将声音压低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险恶,问道:“扶婉你可怜这太监了,还是怕了宜章了?” “自然不是,他们的人与我又没有关系。”扶婉公主沉下雪白的小脸来。 “那不就好了。”二皇子从容自若地一笑,转过身对陆危便露出了狰狞之色,质问道:“是你做的,对吗?” 陆危心知肚明他问的是什么,无外乎就是那死了的人。 但他一个字都不能吐露,只勉强笑了笑,说:“二皇子所问奴婢听得” “别装傻,这对我没用,要是你老实交代的话,我不仅饶了你,还能给你比宜章的更多。”二皇子一瞬不转地盯着陆危,软硬兼施道。 这算是他和宜章的交锋了,即使,宜章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从他们诞生在这座皇宫里,他们天然的就站在对立面。 他当然更希望,自己能够拉拢到陆危,至于手段如何,他就顾不得了。 陆危表面上的神情麻木,但是头脑清明,他怕是去不了月照宫了,陆危有些自嘲的想。他 分卷阅读89 其实有一些话,应该对公主早一些说的。 他一板一眼道:“二皇子所说的,奴婢都不明白,奴婢还有事要做,就不奉陪了。” 说着,他就要躬身告退。 “不识趣的下贱东西,天意都叫你落在我的手里,也当自己能逃过去吗?”说着,二皇子言罢,果然摆手让人将他抓住,向后狠狠地一搡。 纵然陆危早又防备,也在顷刻间后心一凉,足下踏空向后跌了下去。 为了保护贵人们的安全,这里的亭山建造的极高又险,并且山体陡峭,就是为了不让下面的猛兽攀爬上来,人自然也不可能了。 扶婉公主身边的奴婢,下意识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而扶婉公主本人,也是满心惊惧。 但她抑制住了即将冲破喉咙的惊声,只是满面骇然之色,掩不住的恐惧和惊遽。 他们这是……杀了人了! 第38章 受伤 老虎 月照宫里, 江央公主手中握着小竹剪,坐在殿中直棂窗前的榻上, 一茬茬地修剪着金茶花,身着交领葱白长衣,浓密的乌发梳成了凌云髻,外罩了一件竹青色薄纱长袍。 她轻轻地叹了一息,而后兀自摇了摇头,索性放下了手里的玉色笔杆。 “公主这是怎么了?”捧荷见状关切道。 江央抬起素指掩在眼皮上,摇了摇头说:“不,只是有点心神不宁。” “公主是为了五殿下?”扶婉沉吟了下, “若是为此, 也不必太多虑了,这世上哪有亲姐弟有隔阂的, 更何况五殿下和您,都是为了彼此着想的。” “我怎么会和他有隔阂呢。”江央公主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扬眉淡笑道。 捧荷笑着点了点头, 抻了抻公主挽起卷得有些皱起的鹅黄色衣袖, 附和道:“是嘛是嘛,姐弟间本就该如此的。” 江央公主孩子气地咕哝了一声:“真是个唠叨的性子,这又有什么好操心的。” “奴婢还不是为了公主您,” “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江央公主挥了挥衣袖, 扶苏殿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大抵宜章还在郁闷吧。 细细想来,他委屈也是常理, 他正是该贪玩的年龄,却已经开始为她的婚事操心了,比起宜章她就好太多了。 “罢了, 许是闷的,出去走走吧。” “嗯,也好。”窗纱外竹影摇动,绿意重重,江央公主的眼皮又动了动,她只当是看东西看得太累了。 挽栀带人捧来了出去的鞋履和外衫,亲自侍奉她更衣,笑盈盈道:“是了,公主看了一天的书,现在这个时辰外面也凉快了,出去走走最好。” 御兽园里自从陆危掉下去,亭山里就陷入了幽静无比的氛围中。 “人呢?”扶婉公主在一阵错愕过后,下意识探身往下看去,怎么也看不到陆危。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罪魁祸首,语气有点迟疑起来:“会不会是摔死了,或者是疼晕了?” 宫里以前冬日里,有人扶着梯子,去为宫殿整理琉璃,瓦就掉下来摔死了,这地方也是差不多高的,下面还都是碎石嶙峋。 “喊不出疼,那就是不疼了,怎么会疼死呢。”二皇子手臂搭在栏杆边,不以为意地笑道。 扶婉公主被他的这番歪理邪说,差点惊掉了下巴。 而且这时候,还说这些风凉话,是为了什么,有意思吗。 小内侍远远地躲在山石后面,也不敢探出头去看什么情况,生怕一钻出去就看见有人拦在自己面前,估摸着差不多了,他在这里还是太远了一点,什么都听不见。 他之所以紧张,也是因为那位扶婉公主,一直和他们五皇子关系紧张。 他却见陆公公已经消失不见,而扶婉公主弯腰正在向下张望。 二皇子倒是看热闹的一样,若无其事地拿起手里的折扇,轻笑道:“扶婉,你难道还怕一个简单的月照宫吗?” 他虽然没有那么的骄横跋扈,但少不得有些自视甚高的秉性。 “我何曾说过我怕她了,”扶婉公主转过头来,神情变得尤为严肃了起来,她要更正二皇兄的话:“但这不是我怕不怕她的问题,而是二皇兄你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哎呀,咱们的父皇一向是最疼爱你的,连我与你二哥都不及你,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咱们的父皇日理万机,还会管一个内侍的死活不成。”二皇子故作不屑一顾道。 这句日理万机让人听不出,是反讽还是真心实意了。 扶婉公主闻言半转过身子,靠在栏杆上抱臂,嘴硬道:“我并不是怕她,我只是觉得麻烦 。” 她话音未落,身边一起朝下看的侍女又颤颤地抬起手指,指着下面,对公主磕磕绊绊地说:“公主,他、他没事。” “怎么可能……”扶婉公主抬目看去,口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原来陆危并没有直接摔下去,而是抓住了最下 分卷阅读90 面的栏杆,悬在了外面,只是也摇摇欲坠。 她急忙开口道:“二皇兄,真的别开玩笑了,还不快让人把他拉上来。” 真的弄死了人,母妃定要责备她的,尤其这还是扶苏殿的人。 “运气还真是不错。”二皇子半点都没有吃惊,反倒是早有预料。 扶婉恍惚了片刻,喃喃地问道:“二皇兄你知道他没掉下去?” “当然,扶婉你还是没经验啊,这种地方人若是摔下去,该是发出一声闷响的,砰,这样的声音。”二皇子笑得一脸清朗,还伸出双手给她做出示意,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二皇兄,你这到底是想干什么?”扶婉公主面色一变,二皇兄是疯了不成,有什么话非得要这样问。 二皇子这会却对扶婉的话置之不理,抬起了腿,一脚踩在陆危抓住栏杆的手指上,声音低低的,一如既往的温和清润:“现在呢,你还知道什么?” 陆危的声音艰涩沙哑,同时又因为攀附牵引在石壁栏杆上,声音也较着劲,听上去就格外的硬气:“卑臣的确不知,二皇子问得再多,卑臣也依旧是这句话。” “扶婉,这不是你该插手的了。” “你要害死他,就没想过,若是被父皇知道了怎么办?”扶婉公主身为心思纤细的女儿家,比他们在意多了父皇的反应。 也对这种残忍的事情,有着天然的抗拒感。 二皇子眼底的冰冷笑意扩散开来,手持精美的洒金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栏杆,风轻云淡地说:“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道了,若是谁敢多嘴,照着这样再来一个就是了。” “扶婉,他一个太监都敢对你不敬,不就是仗着背后有扶苏殿和月照宫吗,岂能饶了他,日后别的宫人,不是更敢犯上了。”二皇子睨了陆危现在所出的位置一眼。 笑得一脸若无其事,温文尔雅。 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平日里,处处与人为善的二皇子了。 “原来,二皇兄你一直打的是这个主意。”扶婉公主脸上的血色飞速散了去,她怎么也听出了其中的玄机。 二皇子不啻于在扶婉面前遮掩真面目,他徐徐微笑道:“要不然呢,我也没说错是不是,扶婉你不也很厌恶他们吗?” 可她没有到了这种地步,扶婉公主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面目可憎。 被二皇子如毒蛇般的目光滑过,扶婉公主身边的宫女收紧了肩膀,不想让这位渗人的二皇子注意到自己。 简直太可怕了今日,她深觉方才奉命去叫陆危的自己愚蠢透顶。 幸而二皇子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想要这样杀人灭口,毕竟扶婉又不是傻得,她应该明白谁才是与她利益共同的人。 所以他也就毫不担心。 二皇子依旧一副坦荡荡,又格外无辜的模样道:“扶婉,你想想,眼下这个太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死了又如何,谁敢兴师动众的为了他吗,你何必害怕呢,万事休提就是了。” 不是好东西也不关她的事情,扶婉公主喉咙里,如同塞了一块湿棉花,迟迟说不出话来。 若是说从小到大没见过,她也是撒了谎,但这样眼见着人死掉了,她也是头一遭啊。 扶婉公主越来越心惊,她匆匆说了句不奉陪了,就带着侍女忙不失迭地离开了亭山。 二皇子也没有威胁或者叫住她,任由她这么走了。 扶婉半路上一扭过头,就见陆危在一点点的向上攀爬,他的手指和手掌已经碾出了鲜血。 二皇子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而是笑眯眯地俯身趁机逼问道:“说啊,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知道的吧,这下面可不仅是山石嶙峋,还有吃人的野兽呢。” “二皇子在说什么,卑臣的确听不太懂。”疼痛让陆危剧烈的喘息着,依旧装傻道。 他除了这一句,什么都不能多说。 此前也是他的预料差了,没想到二皇子根本按捺不住,本来他还是同时怀疑也许是四皇子的,这下板上钉钉了。 更没有料到,比公主还小的二皇子,这个年纪就已经有如此的“大出息”了,心黑手辣到了如此地步。 “哼,还真是没错,死鸭子嘴硬。”面对陆危如此不识时务,二皇子蓦然冷凝下了眉眼。 “卑臣,你还提醒我了,你日后可是五弟的心腹属臣呢,”他施施然地负手走到了一边去,眸光冰冷,如同一柄锋利的冰刀:“那你可就更别活着了。” 他眼下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太监,岂不是有负了他的手段名声。 至于扶婉,她愿意吗? 二皇子的有恃无恐在于,他早就算计好了,扶婉与江央、宜章素来不合,她难道还会出卖自己吗。 这件事必定是人不知鬼不觉。 扶婉公主并没有走得太远,她回头远远的就看见,旁边的二皇兄的内侍,抄起了一块石头,直接抄陆危的手指,狠狠地砸了下去。 陆危的手指 分卷阅读91 被石头砸出了血的一刹那,他再也抓不住栏杆摔落了下去,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扶婉公主忽然听见了一段脚步声。 “什么人?”她眉头紧锁,正正瞥见那一片,扶苏殿宫人的衣角飘过。 想到方才二皇兄的举措,她鬼使神差地没有再次出声,而是任由那个内侍从眼前跑掉了。 她倒是想要看一看,对上了二皇兄,江央他们还会是什么态度。 有没有对自己时的硬气。 或者,还是为了一点恻隐之心。 总之,扶婉公主头一次,轻易放过了扶苏殿的人。 二皇子听见了他意料之中的闷响,清朗地笑了起来,甚至说:“真可惜,扶婉没有听见呢,否则她就知道,人被摔死是什么样子的了。” 但是他还是不放心,正要吩咐身边人到下面,再去看看的时候,就见藤蔓间簌簌而动,一只老虎映入了眼帘,缓缓钻了出来。 看样子,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的。 “等等,看看它会干什么?” 老虎龇起了白森森尖牙,在下面左右打转,似乎是在欣赏威吓难得一见的猎物。 下方传来了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 “哎呦,”二皇子也被吓了一跳,掩着胸口后退一步,但很快就笑了出来,对左右的内侍还道:“叫得这么惨,想来是死了。” “是啊是啊,”内侍纵然身高力壮,也不敢这时候下去看人,便笑着连声附和道:“定然是死了的,如此高且陡峭的地方,下面还有虎狼野兽,说不得明日连尸体都找不见了。” “走吧,回去了。”二皇子这才带着他们离开,两个内侍彼此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掩住了眼中的惊悸之色。 陆危靠在下面屏住了气息,听着上面的脚步声渐远,只觉得浑身疼痛不已,他躲在石缝间,那只老虎却不依不饶地想要钻进来。 老虎之前闻了闻地上被摔下来檀木盒子,也许是过分的香气吸引了它,但是很快它就失去了兴趣。 于是,它重新抬起毛茸茸的大脑袋,将目光聚焦到了陆危的身上,拱起了肩背。 陆危心头颤了颤,宫人们以往经过这里,被里面的野兽虎视眈眈地盯着,都忍不住加快脚步。 更何况,他现在与它面对面的对峙。 一股股的凉气从脊背上冒,暑天在此时愣是成了寒冬。 捧荷二人正陪着江央公主在闲庭信步,柔声细语地所:“公主您瞧这里的花,开得多好看呐,谁见了不赞叹一声,多出来走走才能看到这样的美景。” “宫里的花匠自然是不会差的。”江央公主笑得温婉清和,宫里什么都要挑最好的,他们的父皇又是贪图享乐的,当然赏心悦目了。 小内侍乘机跑掉之后,就直接朝月照宫跑了过去,其实她不知道有没有用,甚至怀疑陆公公是不是慌张之下,吩咐错了。 但思来想去,都走到这里了,终究还是月照宫更近一点。 内侍一脚没有刹住,就撞向了前面正在散步的几个女子,心里瞬间叫苦不迭。 “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捧荷差点被眼前蒙头往前跑的内侍撞到,一脸的惊慌失措,活似后面有老虎追着他的屁股咬一样。 抬手就要推开他问罪,谁知打眼一看,是一张熟面孔:“咦,你不是扶苏殿的内侍吗,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内侍一抬头,看见正是月照宫的人呢,顿时激动得都快哭出来了,语无伦次地说:“奴婢是五皇子殿里的人,公主,今日陆掌事和奴婢奉命来月照宫,但是,被二皇子和扶婉公主拦在了半路上,现在恐怕过不来了。” “什么叫过不来了?”当听到二皇子和扶婉这两个人时,江央公主的心底泛凉,脑海中就冒出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就是、就是奴婢看见陆掌事,之前去了亭山上,结果后来再一看却没了踪影,奴婢也差点被扶婉公主逮到。”内侍气喘吁吁道。 第39章 争执 认真了 “本宫得去找他。”江央公主闭了闭眼说, 不知指的是二皇子他们,还是不知下落的陆危。 挽栀不知道其中关窍, 开口劝道:“公主,让宫里的人去不就好了,想必他们也不敢多为难,会将陆公公交出来的。” 江央公主率声道:“不成,本宫得亲自去。” 比起挽栀的一头雾水,知悉内情的捧荷深吸了一口气,心想,糟糕了。 “对了, 你说的是哪个亭山?”江央公主倏然回过头, 朝身后的内侍质问道。 “就是御兽园那个特别高的亭子里,现在估计没人了, 陆公公是不是被带走了,奴婢也不了解, 不过, 扶婉公主离开的时候, 陆公公似乎也是当时不见了踪影。”内侍并不大聪明,只能笨笨地猜测着。 江央公主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头脑清明地说:“去找扶婉问清楚。” “哎呀,公主……”挽栀想要阻 分卷阅读92 拦也没拦住, 只好跺了跺脚跟上去。 不想半路上就遇见了正要回宫的扶婉公主,不知是什么缘故,她走得很慢, 还有点魂不守舍的。 此时的江央公主可管不了这么多,直接挡在了扶婉公主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扶婉公主早就看见了江央公主走过来。 少女声音甜腻腻的,又露出了看似愉悦的笑容,趾高气扬的到:“皇姐怎么有雅兴来找我啊,莫不是也想去我的殿里走走?” “我不来,你岂不是要心思落了空,白费了功夫。”江央公主此刻没有心情同她开玩笑周旋,而是直接冰凉凉的问道:“人呢?” “什么人,皇姐这大庭广众的,是丢了什么,丢人吗?” “我是在问你,陆危去哪了?”江央公主冷冷抬眉,第一次露出这种冷然的表情,嗓音喑哑阴狠。 扶婉公主恍然大悟道:“哦,原来皇姐是要问那个不懂事的太监啊。” “死了。” “你说什么?”江央公主倏然紧绷住了下颌,根本不相信。 “江央皇姐听不懂吗,我说,他死了。”扶婉公主双手按在桌案上,笑盈盈地看着她,说出的话令人脊背生寒。 江央公主这次竟然不急了:“扶婉,你很得意啊!” “好不容易能让皇姐你着急一次,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呢?”最后几个字,扶婉公主摊开白皙细嫩的手掌,故意一字一顿地说出来。 “本宫问你,你们究竟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 “我凭什么告诉你。” 江央公主冷凝地注视着她,掷地有声道:“就凭我知道,你现在要杀我的宫人,谋害人命,残忍恶毒。” “谁说是我,根本不是我。”扶婉公主头一次有点被她吓住了,不过一个奴婢,打杀了又如何,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但她不是轻易服软的性子,眼下在江央公主的面前,就更加不会了。 扶婉公主咬了咬牙,恨恨地冷笑道:“你就说吧,也只能逞口舌之利,反正,他就要死了,有你哭的时候。” 言罢,她复而又寻衅激怒道:“哎呀呀,不对,皇姐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奴婢哭呢。” “你只敢来找我,怎么不去寻罪魁祸首呢。”扶婉公主口风一转,她光顾着和江央吵架了,这时候才注意到。 吵了半天,压根就没有人提二皇兄他们,明明又不是她亲手推下去的,何必担这个干系,反正她看热闹也看得痛快。 二皇子错估了一件事。 他以为,扶婉公主不站在江央公主他们那一边,就会自然而然地,与他们成为“同伙”。 但是没想到,扶婉公主并没有那么“仗义”,也根本就不将他们当回事。 他们不曾将姊妹当成一回事,作为姊妹的扶婉对他们,当然也是平等的不以为然。 “我不管这些,人到底去哪了?”江央公主倏然攥紧了她的手腕,狠狠地向后一掰,她内里心急如焚,脸上却越发的冷漠平淡,喜怒不形于色了。 扶婉公主没有防备,发出“啊”的一声尖叫,想要挣脱,谁知似乎也挣不开,而且还越来越疼,耳边是江央公主继续咄咄逼问:“你说还是不说?” “你松开手,我说就是了,”扶婉公主咬了咬唇,才心不甘情不愿道:“被二皇兄他们捉去扔进御兽园去了,后面我就不知道了。” “御兽园,好啊,现在去御兽园,你也给我过去。” 江央公主听着她如此轻描淡写,心头蹭地怒火中烧了起来。 御兽园江央公主自然知道,里面养了不少珍奇异兽,都是各地送上来的贡品,以前父皇是很喜欢这些东西的,但是现在鲜少听人提起了。 “凭什么,我不去,我都告诉你了,那地方又脏又恶心。”扶婉公主没想到,作为皇姐的江央这么不要风度。 “你们做的好事,还不敢去看看吗。”江央公主狠狠地咬了咬牙,恨不得现在就将扶婉扔在地上:“你怕了,杀人的时候你不怕是吗?” “又不是我做的,你凭什么只来寻我的不是,我说了又不是我的错,你就是在欺软怕硬。” 扶婉公主挣扎着想要扯出手腕,奈何江央公主抓得死紧,不肯同她走:“啊,你别拽我,你信不信我告诉父皇去!” 她到底是年纪小,做了坏事心里又害怕,不敢自己过去看,那个太监都掉进去这么久了。 况且又有什么好去的。 已经到了这时候,说不定,那内侍早就被那些虎兽畜生,撕裂咬成烂肉了才对。 不管扶婉公主愿不愿意,她都被江央公主带去了御兽园。 “公主,不知有何吩咐?”御兽园偷懒的宫人被找了过来,还是睡眼迷瞪的。 “快去让这里管事的宫人前来见本宫。”江央公主平息了一下怒火,饶是怒火中烧,她也没有想要人直接下去送死,而是先找人来讲里面的虎兽驱赶。 御兽园的宫 分卷阅读93 人听说有人掉进去,就慌忙赶过来了,路上问召见他们的宫人:“不知是掉进去了什么人?” “是五皇子殿中的内侍。” “啊……这样啊。”那内侍初听五皇子三个字,整个人想死的心都有了,但是听到后面,他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一个宫人而已。 他答应的还是很快:“奴婢这就吩咐人去找。”这可有点麻烦。 见到两位公主都在这里,立刻行礼问安,扶婉公主没心情,江央公主没有好脸,冷着声说:“马上尽快,我要见到人,扶婉,你们究竟是将人在哪推下去的。” “我说了不是我推的。” 江央公主自觉耐心告罄了,抬起手就要再掰一次:“难道和你没有关系,快说!” 这一似曾相识的举动,吓得扶婉公主连连后退,都快疼死她了好吗。 “奴婢知道掉在哪里了,如果没有挪地方的话。”眼见着两位公主又要争吵起来,扶婉公主身边的侍女,瞄了一眼自家的公主,站了出来,硬着头皮开口说。 扶婉公主没有呵斥,也就默认了,她其实也被江央公主搞得也有点焦灼。 她当然不是因为一个太监,而是江央公主捉摸不定的态度,以及这莫名其妙的火气。 说实在的,她自己也不确定,真到了父皇面前,自己会不会被处置。 江央公主究竟是故意找茬做给她看得,还是真的回去告状呢。 听了侍女的话,看着她去给人带路,江央公主转头又问道:“这里面可有猛兽?” 宫人心头纳罕,一个太监而已,哪里就值得劳动公主来亲自询问。 他有点慌张地回答:“回禀公主,昨日是会将它们放出来活动活动的,现在天热,不知道躲到哪里乘凉去了。” 负责兽园的内侍望了望即将西坠的斜阳,眯了眯眼睛殷勤地说。 江央公主的声音听上去,无端的有点失魂落魄 :“那现在呢?” “一般应该是等黄昏的时候引回去的,差不多也是时候都回去了。” 捧荷听到这一句,心里沉沉地坠下了两个字,完了! 她木然地转头看向自家公主,在旁扶着自家公主,察觉到她骤然绷紧的手腕 江央公主的面庞,极快地褪去了血色,眼底却仿佛染上了一片血色,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咬牙不假思索地道:“不管怎么样,尽快将人给本宫救上来。” “是,奴婢这就去。”到底还是有办法的,宫里的野兽说是野兽,但是也是经过驯化了的,只要先让驯兽师将这些野兽牵引回去就好了。 “这又没什么,不过是个太监。”扶婉公主嘟囔道。 江央公主陡然抬首,眸光冰凉:“没什么,那你自己为什么不敢下去。” “我又不想找死,为什么要下去。”扶婉公主心知理亏,若不是她蓄意想要找月照宫的人的麻烦,也就没有这一桩麻烦事了。 江央公主径直问道:“方才你说除了你,还有谁?” 原来,小内侍也认为是扶婉公主,与江央公主姐弟的矛盾更大,并没有特别提及二皇子。 江央虽然有所猜测,但是并不敢确定。 说到这里,扶婉公主挺直了腰身,掷地有声道:“不是除了我,那根本就不是我做的。” 扶婉公主寻机嘲讽道:“当然是二皇兄了啊,你以为,只有我和你们过不去吗,也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江央公主当然了解自己已经失态了。 按理来说,陆危如何她根本就不该关心,更不该这样上赶着讨公道,若是一不小心,就极为容易让扶婉抓住把柄。 扶婉估计到现在还觉得,自己简直弱小又无辜。 而她真正该针对的也不是扶婉,而是二皇子他们。 扶婉公主说完,见江央公主不再理会她,焦灼地以指尖敲着扇柄,这叫她无端端地想起了之前,看见二皇兄的样子。 真是叫人好笑,他们这些水火不容的人,偏偏总是和对方有些微妙的相似之处。 这该如何说呢,他们不过是不同的父皇性情投影。 父皇和不同的女人生下了不同的孩子。 但他们终究又是相似的。 也许,果然还是一母同胞才是更值得相信的,可惜她母妃也不会再生一个弟弟妹妹了。 她也不想要的,父皇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父皇了,母妃难道还不能是她一个人的母妃吗。 扶婉未尝没有纠结过,只恨她是个公主了,若是个亲王日后建了府衙,也能够接母妃一同出去居住的。 “公主,陆掌事在这里,没有其他的东西。”兽园的内侍轻声朝他们呼喊了起来,想来也是怕惊动了滞留在下面的其他野兽。 “快将人带上来,小心点。”江央公主竭力平稳着声线,让自己不露出任何的惊惶之色。 她只能扶着栏杆朝那边张望,奈何陆危所楚的地方正是个死角,在上面什么都看不见。 分卷阅读94 “公主小心。”捧荷二人生怕公主也掉下去,一面扶着栏杆,一面将手臂拦在她的身前。 扶婉公主又累又恼,偏生江央也在这里,她又不敢坐下,只好靠着身后的宫女,江央公主实在是不可理喻,像是外面所说的市井泼妇一样。 陆危被人背了上来,昏昏不觉,江央公主的心倏然悬了起来,一股寒意爬上了她的脊背。 扶婉公主抬起头,无意撞上江央公主满含怒色的双目,不由得心虚地将头埋低,小声嘟囔道:“一个低贱普通的太监而已,也值得你这样翻脸。” 若是在以前,她还能笃定江央不敢怎么样,江央这样一个不得宠爱、几乎被舍弃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和她争辉。 但是,自从父皇兴师动众的为她择婿之后,而且表达出来的意思,都是偏向江央的,她也忌惮了起来。 人还是很聪明的,只要不自欺欺人,就能看出别人是不是真的动怒。 如同二皇子所想的,陆危即使已经尽力保护自己,但终究还是直接摔下去的,浑身都疼得厉害,不知是皮肉还是骨头。 他与那老虎僵持了半晌,最后,将身上的一个香袋丢出去后,没想到被老虎衔着走掉了。 陆危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陆危,醒醒,醒醒……” 陆危在虚空黑暗中,听到了轻柔熟悉的声音,当他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皮,灼灼晚霞透过斑驳的竹叶,被揉碎了洒落在公主白底织金的衣裙上,真是很美的。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好像说不出来啊。 江央公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见到他睁开了眼睛,先是止不住地笑了一笑,再次问他:“陆危,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这一次,陆危张了张口,带着一点虚弱的气音,勉强地说:“卑臣在听。” “陆危,陆危……” 陆危这次没有回答,没有再睁开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江央公主手足无措了起来,她没有经历过这种状况,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反倒是一旁负责御兽园的宫人,约莫看出了什么,小心翼翼地上前进言道:“公主,不知道情况,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挽栀,你们现在马上去请医官来。”江央公主面色凛然,不带半分烟火气地说,似是在吩咐一桩极为平常的小事,只是声音有点发紧低沉而已。 唯有她自己知道,一阵接着一阵的苦涩,从喉咙里逼上来,让她不得不以此才能保持冷静。 医官很快就被请了过来,一路小跑过来的,还没等喘匀气息,就奉命开始为陆危查看伤情。 扶婉公主揉着自己发红的手腕,她本就这这样容易留痕迹的体质,这下被江央公主这么弄,也不知道多久才成消肿。 少女忍不住嘀咕道:“小题大做,也至于的吗?” “他在本宫这里,便不是普通的太监,你太过分了。”江央公主抬手就薅住了她的衣领,将她直接从背后拽到了陆危的面前:“你给我看清楚,他怎么样了。” “不、不关我的事。”扶婉公主见到浑身是血的陆危,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无法控制地“啊”地惊叫出声。 “你也会心虚?”江央公主陡然抬起双目与她对峙,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很幽冷:“都是你们做的好事!” 扶婉又瞟了一眼陆危,少女的眉眼间,厌恶夹杂着恐惧地皱了皱眉。 她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弱声弱气地说:“这兽园荒废好几年了,我以为没有什么了,谁知道这么不巧啊。” “不必再说这些没用的,你最好确保,你说的都是实话。”江央公主深吸了一口气。 “我说了,绝无半句虚言,再说到了现在,我没有什么好撒谎的。”扶婉公主恨不得立地发誓道,抿紧了唇瓣。 因为有母妃在背后耳提面命的缘故,她做过最坏的事情,就是故意和江央皇姐斗嘴了,这太监看着挺讨厌的,没想到对他们还真是忠诚。 原本御兽园的宫人还觉得疑惑,什么时候,一个太监的公道,都劳动做主子的来争了。 还没等他脑子里转过这个弯来,就见到江央公主霍然转过来,朝跟在身后的扶婉公主开始发难。 明白了,就说这些金枝玉叶,怎么可能关心一介宫人,无非就是借此来对彼此为难罢了。 眼下这难堪,自然都给了扶婉公主,他们也只能够装木头人,什么都看不见。 幸而陆危看上去没有性命之忧,否则眼下,她也不太能保持冷静了。 她今日的心情,着实是大起大落,也是相当的疲倦了。 这时候,太医也粗略地检查了一遍,过来对江央公主说:“公主放心,并无性命之忧,可以先抬回去,容臣再仔细诊治。” 江央公主听了,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理所当然地说:“好,那就去月照宫。” “呃,好。”捧荷怔了下,随后只得在前带路,宫人抬着陆危离开, 分卷阅读95 陆危的这一次劫难,江央公主心底大抵清楚因何缘故,也没必要和扶婉说了,徒留对方在背后无言的看着她们离开。 扶婉公主还是想不懂,一个太监而已,哪里值得江央这个人如此动怒呢。 仅仅是因为他们挑衅了她吗?可是,以往也没见她如何啊。 扶婉公主心底当然是清楚的,每次她刻意去寻事,都是仗着江央公主不会认真而已。 这一次她认真了,她为了一个太监认真了? 虽然她也觉得,二皇兄这么做有些过分。 但是,同样也认为一个奴婢而已,江央公主应该不会在意的。 真是太荒谬了。 第40章 逃避 容留 与此同时, 扶苏殿的宜章正美滋滋地等着,陆危带回来好消息。 阿姐不知道会怎么说, 她应该不会听不进去陆危的话。 陆危这个人一向最擅长体察人心,阿姐又是他的亲姐姐,对自己的姐姐低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宜章越想越觉得事在必成啊。 这时候,外面通传的太监走了进来,轻声说:“殿下,月照宫的人来了,说是有话要与您回禀。” “来得正好, 快让他进来。”语气过度欢快地说完, 宜章又颇为疑惑,怪了, 怎么是月照宫派人来,而不是陆危回来。 但他也没有多想其中缘由, 毕竟去的人是陆危嘛。 “回五殿下的话, 陆掌事去月照宫的途中受了伤, 现在正在月照宫诊治,公主吩咐奴婢过来与五殿下说一声,陆公公暂时就不回来了。” 宜章正在喝茶,差点一口喷了出来:“什么, 说清楚,你说陆危他怎么了?” “这能受什么伤?”宜章觉得他们是在和自己开玩笑,这不是好笑的吗, 从扶苏殿到月照宫的路,他们不知道走了多少遍。 这还能受伤,不如告诉他, 陆危是被老虎咬了呢。 宫人面无笑色,很认真地说:“五殿下,奴婢没有开玩笑,公主也没有吩咐奴婢这样说,陆掌事的确受了伤,现在还在昏迷呢。” 一般这个时候,宜章都不过去了,但是他现在越想越觉得这事有蹊跷,来传话的宫人也说得含糊不清,他心头不能安心。 还是他亲自过去一趟的好,纵然没有事情,虚惊一场的话,和阿姐借机和解也不错,到了这里,宜章还是多少有点不信。 宜章到了月照宫,一路直接去了主殿,却没有如愿见到阿姐,反而是碰见了侍女捧荷。 “五殿下,公主正在后面廊下赏花,太医正在为陆掌事诊治。”捧荷说得挺含蓄的,赏花是假,守着陆危才是真的。 “在后面?”果不其然,宜章听了后,不可思议地皱了皱眉,阿姐在那里做什么。 捧荷可不敢让他多想下去:“五殿下快去吧,要不还是奴婢去请公主过来。” “不,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宜章果然看见了阿姐,她正在廊下的月季花丛前,心不在焉地赏花,手里翠色的扇子流苏,被卷到了玉白的手指间,似是愁肠百结,看上去有点清冷的孤独。 “阿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他忍不住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江央公主抬起头,多少有点没精打采的,声音清透:“你来了啊。” “陆危呢?”宜章不知该怎么继续说,只好尴尬地问起了陆危,一个太监还不值得他特别关心,主要是想过来看看阿姐的。 “受了伤,还没醒。”江央公主也看出,他并不太关心,只是简略地回答了一下。 因为,医官要为陆危脱掉衣裳查看伤口,再加上江央公主的身份留在里面,是不成体统的,她就只好在外面等一等。 这样想着,她随手摘下了一片花瓣,在指腹间揉捻,花汁印在了手指上。 宜章看得眨了眨眼,阿姐可从来不是个辣手摧花的人呢,这六神无主的,明显是不大对劲。 但不计如何,话还是要继续说下去的,便呐呐道:“我路上听他们说,陆危是被人推下去的,那……查到了凶手是谁吗?” “扶婉说,是二皇子。”说到这个,江央公主可就瞬间眼中有了冷芒,来了精神。 “不,这不可能。”宜章直接否认道。 眼见阿姐的目光探究,他连忙解释道;“我是说,二皇兄与陆危一个太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平白害他是为什么,肯定又是扶婉诬陷的,阿姐你千万别这么快下定论啊。” 宜章似乎不知道,他一旦有些心虚的时候,说话的语气和速度都会和平常不一样,而且话也会变多,极力的想要说服对方。 江央冷冷含笑道:“等等,你不觉得,你比我更武断呢。” “阿姐我们现在说的,不该是这个问题,哎,我的意思是,阿姐你打算怎么办?” “去问啊,这还用说吗?”江央公主似乎以为他问了个 分卷阅读96 傻问题,看傻孩子一样的眼神。 “怎么问?” 江央公主背过手去,走到了廊庑里,淡淡地说:“不旁敲侧击的问,就是光明正大的直接问,除此之外,还能如何?” “阿姐,你何必为了一个陆危,要去与皇兄他们对峙呢,这件事是扶婉做的不说,固然是爱屋及乌,我也不需要如此的。” 宜章以为,阿姐是因为他的缘故,虽然了解二皇兄不会计较,但是撕破了情面毕竟不好。 “我明白,只是,”江央公主当然不止为了宜章,但没必要说出来,她欲盖弥彰地捋了捋耳鬓的发丝,歪了歪头:“宜弟,你究竟是在怕他们,还是真的以为兄友弟恭?” 宜章恐惧着冲突,他讨厌扶婉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和他相比,扶婉才是处于下风的那一个。 但是,他恐惧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二皇兄和四皇兄,那可就不一定了。 且不说他有没有他们的手段,单纯的就狠心来说,宜章恐怕目前就做不到。 他贪恋这一时的平和,陆危还不值得他去打破这一切。 很难不让江央公主怀恋母后在世之时,倘若没有那一出,宜章的地位本应当固若金汤的才对。 宜章稍微低着头:“我没有,可这几年来,二皇兄他们的确帮了我良多,课业上也对我多有教诲。” “是吗?”江央公主扯了扯嘴角,很淡然地反问了一声。 却并没有企图得到他的回应。 宜章心慌意乱,他不想相信,但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真的:“我只是在想,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免得迁怒了别的无辜之人。” 江央公主略微拔高了清冷的声音,带着质询的味道:“你觉得我是在说谎?” “我当然不是说阿姐你,可是扶婉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眼看着又要剑拔弩张起来,好不容易缓和的姐弟关系,宜章打心底不愿意再吵一次,上次他自己摔门而去,就已经够过分的了。 哪怕真的是阿姐错了,他也该包容一些。 宜章这样一想,很快就将心底的波澜平息了下来。 “你去问问那个内侍,他是不是看见了,扶婉和遇晏他们在一处。” “我问了,他说没看见是谁。”宜章夺声道,这次底气十足,他是真的问过,又说:“等陆危醒过来,我们可以问他。” 江央公主慨然道:“当然可以,你敢问就好。” “你做的很好,阿姐既然开了口,势必是要留你在此了,阿姐若有什么事情,定要来告知我。”宜章当然是心中自有主张的。 他想要照顾阿姐,将父皇的那一份,也给了阿姐,让她无忧无虑,能够的到一些弥补。 这时候,太医走了出来,江央公主抛下了宜章朝他走了过去,竟然要亲口问一问情况。 宜章心头弥漫上了难以言喻的苦涩和辛酸。 他好像失去了点什么。 但是说不上来。 “公主,病人的手腕处有骨折的情况,微臣已经开好了药方,也垫上了夹板,也和病人说过了该注意的事项,情况不是太坏。”医官给陆危统统查看了一遍后说。 情况并不算特别差,许是因为在滚落的过程中,有一些东西垫在了石头上,没有造成比较严重的碎骨。 江央公主才稍微放下心了,让捧荷拿了赏钱,然后送太医出去。 她转脸就对身边的宜章说:“方才太医的话你听到了,现在就让他留在这里养伤吧,想必你一时半会也不缺人的,或者,本宫派个妥帖的人来换过去。” 宜章:“阿姐,不必了,你的人还是自己留着用,陆危留在这里不给你添麻烦就好。” 江央公主不欲与他再生争执,哪怕是亲姐弟,也容不得这么戳刀子的。 还是让他回去好好反思反思,于是,落落寡欢的宜章,也让她一并赶了回去。 而且,现在天色已经太晚了,他明日还要去上早课。 宜章站在月照宫的门口,自我安慰地想,起码算是和阿姐和解了吧,这才落寞地走掉。 江央公主走近房间里,陆危缓缓睁开了眼看向她。 她低声问道:“你早就醒了?” “是。”陆危嗓音微哑地回答。 “本宫与宜弟说了,让你留在这里养伤,他已经同意了。”江央公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宜章对陆危虽然还算器重,但这下他受了伤,又只是一个奴婢,若是没有人压着,那些医官必定是不愿意仔细看的。 这些伤眼下看着没什么大碍,不伤性命,但是多少人都是养伤时,看护不佳染了重疾的。 “多谢公主容留。” “不必。”她还是没忍住低下头凝视着他,发现他的额头上也撞出了血痕。 她按捺住了心底残存的惊悸,颤声问:“陆危,疼吗?” “公主还是别看了,”陆危抬起另外一只手,想要竭力遮住血 分卷阅读97 污,微微费力喘息着笑道:“更何况,卑臣也并不太疼的,眼下见了公主,便更觉不疼了。” 江央公主看他身上狰狞的伤口,哪有不疼之理。 她的眼眉轻颤了颤,抿了抿唇角轻声斥责道:“你这是胡说了,当本宫是三岁小孩吗,那么好骗的。” “公主三岁时,想必也很可爱了。”陆危轻笑道。 但他不敢笑得太剧烈,感觉身上的皮肉都牵扯着泛疼。 “你看到了,也经历过了,知道本宫在这宫里的处境如何了,即使已经落寞如我,不可能永远没有是非困扰,也不可能次次都能救下你。” “不会下次了,殿下才是应当被保护好的人。”陆危低声道,他的左手腕骨处,摔成了轻微的骨折,现在被裹了起来。 “公主放心,卑臣很快就会好的。”陆危自己也问了太医,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伤耽误太久,更不想……在月照宫占据太久。 江央公主柔声缓缓道:“方才本宫与宜弟的话,你也都听见了?” 她莫名有点在乎陆危的感受了,这些话任何人听见,大概都不会太高兴,陆危对宜章也是尽心尽力,到头来在他心里,还是不足以破除虚假的迷障。 岂不是太令人寒心了。 “是。”陆危又笑,只是短暂地笑了一下,说:“公主,五殿下和二皇子他们的关系,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他完完全全的都听见了,但是他不在意,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所付出的都能够、都应该得到回报。 “你怎么就知道?”江央公主半真半假地展颜道。 “咳咳,公主您不也知道,陛下对谢大将军的情谊吗,虽说到了现在,不大一样了。 但是,当初那么多的世家子弟,唯独谢大将军能有今日,岂不知归根结底还是陛下那时念在年少情意,才会如此的提拔器重。” 自然,养虎为患这话,放在后面说。 “更何况,二皇子和五殿下可是手足兄弟,血脉相连。”陆危跟在宜章的身边,二皇子他们在五皇子面前,一直都伪装的很好。 而且,又算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至少在此之前,陆危都不认为,二皇子会如此的狠毒。 “他就没有想过,那时候人也是不同的。”江央公主稍微吸了一口气,迫切的让自己平静下来,负手说:“他就是执迷不悟。” 陆危轻轻地笑了笑:“在五皇子眼里,公主未尝不是如此。” 宜章只会觉得,阿姐是女儿家所以比较脆弱,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 “差点将命都搭上了,你还笑得出来?”江央公主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陆危止住了笑意,说:“不,殿下,如此二皇子不也是不打自招了吗?” “如此就值得吗?” “值得。”陆危眼都不眨,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概括了所有。 江央公主沉默了下去,唇瓣动了动,自嘲地说了句:“归根结底,竟然是我自己的缘故了。” 若非是他们的离开让宜章不安,他也不会对二皇子他们那么关系“融洽”。 “这自然也与公主无关了,彼时公主年幼,已经做到最好了。”陆危忍着疼痛坐起来。 他尽力以平缓凝和的语气,慢慢地安慰着江央公主。 那时候,皇后盛宠无边,五皇子出生后就被当做储君看待的,虽然皇帝对二皇子他们没有冷待,态度课业上,也是一视同仁的问询。 彼此心底终究都是清楚的,有些人生来为君,有些人注定为臣。 自然没有别的心思,作为哥哥的见到弟弟失落又可怜,小孩子自然而然就玩到一起了。 然而致命的是,随着诸人日渐长大,皇帝的态度渐渐暧昧不清了。 朝中大臣也随之摇摆不定起来。 陆危倒是挺想反问公主的,既然她自己很明白,人都是会变的。 有没有想过,有可能他也是会变的,到时候如此倾心相付的公主,该如何自处呢。 万一他为了更多的利益,而选择了背叛了他们,公主真的可以防备吗? 但是陆危太想珍惜这珍贵的温情脉脉,他一句都没有问出口。 江央公主忽而发问:“是不是很后悔?” “嗯,卑臣该小心一点的,当时跑掉其实也不错。”陆危吐出一息,像是开玩笑一样说,神情倒是很轻松,依旧克制地说:“现在只能求公主的庇护了。” “你知道本宫说的不是这个。”江央公主低下洇了墨般的眉头,在白皙如玉的皮肤上,如同画卷里的美人。 “还有这个,卑臣差点忘记了,”陆危没有辩解,反而突然伸出了手,在她的面前摊开手掌,露出了一块白色的玉璧:“这是五殿下送给公主您的,卑臣还是保存了下来。” 仿佛还有点骄傲的意味。 江央公主就要伸出手去,想要拿起那染了血的玉璧。 “等等,” 分卷阅读98 陆危连忙先攥着袖子擦干净,才给她递了过来:“公主,只剩下这个了。” “往日一贯见你是个机灵的,怎么在这些死物上,倒成了个傻的,扶婉既然有意为难你,就是扔了又如何,”江央公主五味杂陈地说。 陆危捻着袖口:“这毕竟是五殿下送给您的。” “是吗……”江央公主抬手接了过来,指尖轻轻地摩挲过温润滑腻的玉质,翻来覆去的打量,掀起眼皮说:“难道,玉雕有意,人却无情吗?” 陆危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他的头脑不太转得过来,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答复了。 五殿下在逃避手足相残的惨状,那还是情有可原的,他呢,他却是在逃避自己的求而不得,这就很可笑了。 他终究是个没有福分的人。 而江央公主也没想等着他的回应,她已经不着急了,一切都要慢慢来。 她还是希望,陆危在痛苦中有一点轻松的心情,那她就不能这样逼问他了。 “好罢,你暂且歇息吧,本宫也回去了。” “公主请等等,卑臣有一句话要说,”陆危叫住了要离开公主,待她转过身来,笑了笑说:“若是公主要为了卑臣计较,与二皇子他们现在就撕破脸,不值得。” 他不是没脾气,而是他知道,在没本事的时候有脾气,都是要死的。 虽然对于公主他们来说,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但有句话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还是太不好的。 江央公主秀眉轩然扬起,对二皇子等人生出了厌憎之色,冷冰冰道:“本宫不可能不计较的。” 陆危心底无端地泛起波澜,他能够接受今日所受到的苦楚,因为他可以将这一切视为此时的代价。 第一次生病时有人如此在意他的死活。 “捧荷,你去分派几个人过来,就负责照顾好陆危。”江央公主若无其事地吩咐道,也不管别人怎么想的。 捧荷闻声这才张望了一眼,眼前的一幕,这还真是令人头疼。 但陆危这次的灾祸,肯定和公主和五皇子有关。 她抿了抿唇角,只得应承道:“是,奴婢遵命。” 捧荷出来后,站在廊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还真的是有些佩服陆危了。 不管是不是居心不良,能够做到这种地步,也是十分不易了。 “咱们公主果然心底仁善,”挽栀和她并肩而行,路上略微有些艳羡地说:“陆公公的待遇可怎好,一般人可得不到呢。” “这一位又怎么算得上一般人。” “说的也是呢,能做到陆公公这个份上,也是少有的了。”挽栀以为她是指的是,陆危能够同时在五殿下和江央公主之间,如鱼得水。 这也的确是一种本事,纵然亲姐弟能够伺候好这个,也不一定能够让那个满意的。 如此就可见得,陆危的难得之处了。 捧荷没有特别解释,这种事情对于挽栀来说,还是知道越少越好,她笑眯眯的和挽栀一起走出去,将这个秘密压在了心底。 说的也没错,做太监到了这份上,难得了。 第41章 画作 梦 陆危自然不知道, 捧荷她们是怎么想的。 江央公主重新折返回来,向他告知道:“本宫已经让捧荷她们去安排一切了, 你且安心在这里养伤即可。” 陆危低声道:“那就劳烦公主了,卑臣就在月照宫,打扰一些时日了。” 就在这时,一个宫人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口中还边走边说:“陆掌事,这是太医临走之前,交代奴婢熬的药,一定要我们看着您喝完。” “公、公主?”宫人看见江央公主也在这里, 错愕了一瞬, 打了个激灵。 陆公公的待遇,也太不一样了。 陆危略微苍白着脸, 气息紊乱,犹疑了一下说:“这房间里都是药味, 公主还是请回吧。” “本宫看着你喝完药再走。”江央公主所说的看着, 就是纯粹的站在一边, 眼看着陆危囫囵地喝完药。 她没有照顾过别人,此时自然也是坐在一旁,看着别人照顾陆危罢了。 “是,陆危这就喝。”陆危哪里还敢磨蹭, 他立马大口地将汤药喝得一滴不剩。 一旁束手束脚的的宫人看着,心想陆掌事真是个勇士,这药闻着就够苦的了。 但是, 他可太理解陆掌事这种急迫的心情了,任谁被主子这样盯着喝药,心里都会犯怵的。 生怕一个不得用, 药碗就被掀了的。 公主离开后,陆危才隐忍地发出一声呻唤,方才太医为他诊治的时候,就已经痛到动弹不得了,但是他怕吓到了公主,便一直忍着不出声。 背后早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陆掌事,您没事吧?” “没事。”陆危皱着眉头缓缓躺下去,又用了半天的功夫,统统问了一遍,想 分卷阅读99 看看公主是如何掌管月照宫的。 虽然知道这是公主特意吩咐了来照顾他的,但陆危打心底还是有些不适应。 纵然他已经成为了掌事许久,也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去享受那种主子的生活。 很多同僚说他像是个苦行僧,只是陆危明白,那些对他来说,都是身外之物罢了。 公主似乎也没有怎么用心管束,只是让女官对下面的各处宫人,严加约束。 到了傍晚间,外面已经是暮色四合,月照宫一片幽静,仿佛夜幕一降,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声音。 陆危颇有些吃惊,又心想,公主也不是那么需要他的。 此时的琉璃泉殿外,一个蓝衣内侍束手而立,低着头对黄内侍回禀道:“公公,就这些了,奴婢听到消息的时候,张太医正在月照宫呢,现在估摸也差不多了。” “好,我知道了,下去吧。”黄内侍听了下属的回禀,脸上露出了丝丝笑意,摆了摆手。 小内侍垂首退了下去,黄内侍自己朝殿内走了进去。 皇帝慵懒地躺在卧榻上,享受着乔婕妤的小意殷勤,问道:“扶婉怎么了?” 黄内侍躬身身体,低声平和地说:“扶婉公主和二殿下一时顽劣,将月照宫的一个太监扔去了兽园,据说是五殿下吩咐了,去给江央公主送东西的。” 乔婕妤听得心惊胆战,她之前和外面的人一样,以为皇帝对宫里的一切纷纭,都是持漠然不理的态度。 可是私底下,皇帝却都是一清二楚的。 “噢,”皇帝出奇地来了兴致,睁开眼睛,难得的问了下一句:“那江央又是作何反应?” “江央公主亲自带人,找了扶婉公主去,发了脾气,喝退了诸人,要回了那个太监。” 内侍官一面说着,又一面悄悄打量着皇帝的神情,跟着感慨了一句:“往日不见江央公主对五殿下有多关心,现在看来,到底心里还是在意的。” 江央公主回到王宫后,就成了冰美人,清冷孑然。 连带着对五殿下,也没有寻常姐弟之间的亲昵。 往往都只见五殿下得了空暇,往月照宫跑,就没见过,江央公主主动给五殿下送过什么。 赫枢从紫檀榻上,施施然地坐了起来,手臂搭在膝盖上悬空而置,语调扬起:“你们知道什么,江央这是害怕牵连宜章,江央还是个护短的。” 但是能不能护得住,又是一回事了。 陛下仿佛忘记了,另外为难江央公主的,也是他的儿女。 或者说,他在有意纵容他们,想要看看他们究竟能长成什么模样。 作为近身伺候的内侍官,也一度不大清楚皇帝的心绪,若说他不喜欢自己的子嗣,但是,和历代的皇帝相比,他还是比较上心的。 至少,不会发生从前那种,根本活不过四五岁的情形,夭折的夭折,残疾的残疾,甚至因为冷落被宫人随意欺凌。 不管是哪位皇子,所有的伴读内侍,都是均匀分配的。 哪怕是当初对江央公主和五皇子,特殊也只是他自己多上心,老师教养换成了自己而已。 而且只有公主作为第一个孩子享受到了,五皇子他都不耐烦了,其他方面都不存在差异。 此时,却说不出,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过了一些时日,陆危身上比较轻的皮肉伤养的差不多了,才可以多起身走一走。 他一向是个足够细心的人,很轻易就发现自己的箱笼位置,都不多不少的被挪动过了。 当初走得匆忙又慌张,所以,便没来得及回来收拾这些东西, 陆危眉头微锁,因为他发现,那幅在琉璃泉殿要来的画卷上,原本未曾画完的地方,都被一笔一笔地描补上了。 仿佛是空荡荡的心境,也被缤纷的色彩一笔一笔的填充而上。 若非是他知悉原版,现在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这样的工笔,月照宫有谁能做到呢,不用去想的答案。 除却他们的公主,别无他人,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叹什么气?”公主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公主?”陆危被吓了一跳,倏地转过身躯。 看见江央公主款款走了进来,身后的捧荷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端了一盏百合羹放在桌上,放貌似同情的向陆危投去一眼,然后就自觉地退了出去。 江央公主漾起微笑,素指将百合粥推到他面前,翘首企盼道:“要不要尝尝?” 陆危看向桌子上的百合粥,再结合公主此时期冀的神情,心里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讶异道:“殿下会做这些?” “不会。”江央公主回答的很果断。 即使是在皇觉寺修行,江央也依旧是公主,怎么可能会做庖厨活计,无非是见人做过罢了。 还没等陆危松下一口气,她接着又道:“但是不能学吗?” “殿下金枝玉叶,怎么能……”陆危越发 分卷阅读100 惶恐了起来。 江央公主先声夺人道:“是啊是啊,这是本宫的恩典,你应牢记于心。” 殿下将他的话都给说出来了,陆危无言以对。 他从前就知道,殿下本就应该是极为聪慧的,最擅洞察人心。 “快尝一尝,味道如何?”江央公主笑吟吟地催促道。 陆危原本在想,一道粥而已,味道也不至于难喝到哪里去。 但是,甫一入口,他就在想自己错了。 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不通厨艺的人,会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 他们可能随时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某一步出错。 陆危敛着眉将那一口压下去,很后悔喝了这么一大口,勉强咽下去之后,含蓄道:“公主,公主,不愧为等闲之辈。” 江央公主一脸坦然:“嗯,是挺咸的。” “公主知道放错了。”陆危以为自己听错了,公主的态度可不像是不知道啊。 江央公主温温柔柔地说:“嗯,不过难得做了一次粥,让你尝一尝也不为过吧。” 陆危听捧荷说,那一日,殿下去找扶婉公主要人的时候,疾言厉色可谓是前所未见。 将一向骄纵的扶婉公主,都给吓住了。 可是,殿下,这是为何呢? 陆危不明白呀,他这样的人,值得公主去这样做吗。 现在他想,他稍微还是值得的。 他淡笑道:“自然不为过,这毕竟是公主第一次下厨,值得纪念。” 江央公主并不气馁,反而扬了扬眉,似笑非笑说:“原本是想为你放一点糖的,哪知不小心放错了,不过,陆公公你的确如他们所说,阴阳怪气还有一套啊。” 她听出来了,陆危就是在明褒暗贬。 “公主聪慧。”陆危没有否认。 江央公主轻哼了一声,不再谈论这碗一言难尽的百合粥,折身点了点桌上被展开的画卷:“这画,好看吗?” “公主的笔墨,自然是极为朗润出彩的,卑臣几乎看不出来与这画作本身的分别。”陆危说的是实话,江央公主对于彩墨的运用,还是很有天赋的。 江央公主凝住了眸光盯着那张画,似是极为苦恼地颦起了眉,复又含笑道:“这颜色好难调剂的,总要一点一点的试。” 画上去的时候和干透了之后,又是不一样的色度,虽然大部分人其实也看不出来。 但是,江央公主作为作画的人,总是能够一眼轻易地鉴别出来,便要慢慢的比对。 她还是个比较固执的,希图得到完美的结果。 “本宫技拙,只是改了几笔。”江央公主的指尖,沿着画纸虚虚地滑过去,仿佛是自他的心湖上滑过去。 陆危含笑道:“公主若是技拙,让别的人怎么能过活呢?” 她不说,陆危也想得出来,江央公主是个精益求精的人呢。 江央公主听他这么说,不由得笑了起来,忽而负手道:“不过,本宫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你能解释一下吗?” “公主请讲,卑臣知无不答。”陆危倒是很镇定,的确还是有所改变的。 江央公主转过了桌子,走到了他打开的箱子前,随手从里面抽出一卷画轴。 “殿下,没什么好看的。”陆危抬起衣袖作势遮掩,就被江央公主趁机抽了过去。 她不紧不慢地放在桌子的空余处,将系解开,打开了那幅画,翩然莞尔地问道:“可是,这幅画,本宫看着略微眼熟呢。” “后来本宫想,不对,似乎不是本宫的,这里不是我画的。” “比我想的要好很多,陆危,本宫没有看错你。”江央公主转过头对他说。 她起初本以为是普通的画作,结果发现是以前自己作废扔掉的,按照惯例,这本来是应该被烧毁的。 绿墨洇染,青山满翠。 陆危有点窘迫地说:“卑臣只是想,这画丢了可惜,做一张扇面也很好看的。” 比起他这种外行来说,公主对于自己画作的态度简直是近乎苛刻,也许可以说是精益求精。 但是在陆危眼中已经是很完美了。 “本宫没想过,你会喜欢。” 世上总会有这么一个人这样的。 在你看来,根本就是一无是处的东西,却会因为出自你的手笔,在他的眼中,就会变得珍贵无比起来。 江央公主一早就离开了月照宫,去见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 挽栀笑盈盈地在前带路:“公子请随奴婢来。” 徐隐秀一早就受到了月照宫送来的邀请,眼下被不动声色的,请去了另外的地方。 “公子,请进。”挽栀带了人进来就退了出去,徐隐秀举止得宜,不卑不亢,令江央公主暗生赞赏。 徐隐秀依旧含笑,眼帘低垂,只听对面少女嗓音轻柔,宛若泠玉道:“殿下不必拘礼。” 江央公主斟酌了一下措辞:“ 分卷阅读101 前两日闻说永宁宫起火,公子未曾受惊吧?” “自然没有,只是一盏灯笼罢了。”徐隐秀不说心中也有怀疑,那个时间和地点也太巧合了,从来都没有出过事,偏偏就在芙蓉宴之前。 他当然不高兴,自己成了别人的筏子,但是,奈何和此处相比,繁国为弱势之国,他又远离故土。 在宫里赫枢没有特别限制他的行动,他在这里知道什么都没用,走不出禁苑就被处死了。 徐隐秀作为太子都能够被送来做质子,当然,的确是有她父皇要求的缘故,但繁国的国主当初答应的可太爽快。 可见徐隐秀在繁国亦是艰难了。 繁国国君的膝下,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若是能够迎娶皇帝赫枢的女儿,与他日后归返繁国大有裨益。 是以,他对江央公主就很是客气了。 江央公主雪白的面上毫无异色,对身边的宫女吩咐道:“捧荷,去沏杯天山绿芽来。” 挽栀:“是。”看来,公主是对这位繁国的太子隐,有些满意的。 挽栀依言去沏了新茶,来给徐隐秀斟上, “多谢公主,”他的脸上泛起清淡的微笑,待宫女端上茶盏来,低头轻呷一口天山绿芽,对江央公主道:“公主与传说中并不太一样呢,芙蓉宴令人惊鸿一瞥,心神难忘。” “公子谬赞了。”江央公主略微颔首,并没有因此而展颜昏头。 毕竟,盛情赞美有时候代表的,可是坚定果断的拒绝。 他想起之前宫里中的流言,这比他设想的要好上许多,起码没有那么骄横刁蛮的难应付。 徐隐秀现在对这位江央公主,不说是喜欢,但还是有兴趣的。 公主厌恶驸马的事情,不是没有,甚至是夫妻两互相生厌、反目成仇的。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 他又不是为了夫妻情深,延续子嗣也不需要公主,他须得先博得公主的欢心,他也清楚,自己绝对不是这位待嫁公主最好的选择。 无论是这里还是繁国,都是低头娶妻,抬头嫁人。 公主的优势就在于,自己的家国里,除了她的父皇母后,没有人家高她一头了。 尤其这里的风气,对他们的公主格外纵容,太子的身份反而在这件事上,成为了不可能被选择的劣势。 “素闻公子隐深居简出,但是宫里的消息,却很清楚呢。”江央公主这么说,却没有任何警告的意思。 毕竟,大家都不是傻子。 徐隐秀在宫里所看到的一切,自然是皇帝不介意让他看到的,宫里那么多的人,同时也是 徐隐秀谦逊又收敛道:“公主说笑了,在下也只是偶有所闻而已。”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江央公主没有半点待字闺中的架势,反倒清朗直白道:“若是本宫知晓不错,公子与我的两位弟弟,都有所来往吧。” “江央公主还是慎言的好。”徐隐秀霍然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道。 他的目光此时才真正的触及女子面容。 他无法不承认,江央公主的容色足够惊艳,清贵温雅。 对方见他神色变幻,莞尔一笑,道:“公子怕什么,这对公子你来说,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慌的要是我的弟弟们才对。” 随即徐隐秀细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惊诧,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克制地抿了抿唇,脸上现出几分隐忧之色。 “原来公主都清楚了,在下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清楚他和他们的二皇子有所往来,但是,又没有将此事告知他们的皇帝,而是私下与他会见,必定是有所顾忌或者意图了。 这位江央公主,可没他以为的那么天真无知了,需得小心应对了。 当日他也在太液池,这位江央公主的态度暧昧不明,看上去心不在焉的,今日看来,这位公主的心里,似乎另有意中人。 因为所爱另有他人,是以才会来与他有了今日会晤,看来是确有其事了。 而且,他们的皇帝陛下,似乎知道一些。 这一点,却是徐隐秀想的太多了,赫枢纯粹就是作为父皇的挑剔而已。 江央的目的也很简单,既然二皇子他们想要徐隐秀作为盟友,那对于这位公子隐来说,是哪位皇子应该目前并不重要。 二皇子可以,作为五皇子的宜章自然也可以。 这就要看徐隐秀的权衡了。 这时的陆危才从主殿出来,叫住了一个近身服侍的宫人,问道:“如何不见公主?” 这个时间,公主应该都是在月照宫的。 “公主去见那位繁国太子了。”宫人说。 “在哪?”陆危闻言敛起眉头,一改在江央公主面前的唯唯诺诺。 宫人被陆危凛然的神情吓到了,连忙说了地方,看着陆危的背影离开后,才松了一口气。 陆危寻过去时,正见江央公主和那位繁国太子谈 分卷阅读102 笑风生,不知听对方说了什么,公主忽而抬扇掩面,笑靥如花。 陆危六神无主地喃喃道:“公主……” 他也许是看错了的。 陆危始终无法欺骗自己,眼前的这一切,任凭他再如何自欺欺人的眨眼,也无法平白消失。 在江央公主与对方作别出来时,陆危几乎是落荒而逃。 “公主莫不是要与那繁国太子成亲的。” “谁说的准呢,不过,咱们这位公主性情冷淡,倒也难说……” 捧荷瞥见陆危的身影,游魂一样回来,慌忙将嬉笑的宫人喝止住。 “殿下也是尔等胆敢非议的,我看你们胆子不小,不如,看看是你们的舌头长,还是我手里的剪子快。” 宫人们抬头一看,捧荷严厉的神情,即刻讪讪住了口,做了个鸟兽云散。 捧荷叹了口气,她可真是操心啊。 奈何公主必定又听不进去劝。 陆危自然也听见了那些宫人的碎语,眼中的江央公主,温柔又坚韧,弱不胜衣却又高不可攀,没有谁会不喜欢。 也同样,没有谁配在她眼中与心中,停留片刻。 他没由来的躁郁了起来,还有他不敢直面的恐惧。 芙蓉宴他虽然紧张,但彼时并没有准确的人选,加上公主的态度,也偏向于消极,陆危也就不曾让自己去想。 这一次,不同了。 雨声哗啦啦的,就像当晚在榭亭,他同公主。 是了,没错。 他,同公主……陆危的脑子有些混沌起来,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水面上,廊下一盏盏的宫灯,逐渐湮灭在背后。 他抬手轻轻推开了紧闭的殿门,耳朵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又仿佛只是嘈杂的雨声,没有任何的宫人守候。 仿佛整座月照宫,只有他,不,也许不是,他的耳朵动了动。 依稀听见了,时远时近的喘息和娇嗔声,混在一起。 这里是,公主殿下的寝宫。 陆危听着若有若无的声音,嘴角向下压着抿得死紧,额上绷起了青筋,眼底渐渐染上了怒火的颜色。 殿门无风自开,他想也没想,就抬脚大步迈了进去。 他倒要看看,谁敢亵渎殿下,谁也不准,谁也不准…… 他穿过层层垂帘,殿外的狂风怒号,也无法吹散他心头的怒火。 陆危已经不能意识到,他的理智早已随风而去,到了九霄云外。 里面传来了女子的低声呢喃,说不尽的缱绻悱恻,陆危原是听不清,女子在呓语低喃什么的,可他却还是莫名就心生怒意。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知道里面是谁的,他能体会到那种心情。 少女朱唇微启,笑意懒散,露出细密洁白的皓齿,姣好美妙的身姿半遮半掩,肩上披着一件宽大的荼白色外袍。 衣衫半退,露出半截肩背来,以柔软妩媚的姿态,依偎在男子白皙的胸膛上。 透过诡异交叠的如雪光影,人影在床幔里耳鬓厮磨,侧首微仰,朱唇皓齿,贴的十分相近,两条纤细雪白的手臂,柔弱无依的攀附在他的肩上。 他们各自垂首,目光并不相交,只是皆略微闭目含笑,沉浸在无尽的愉悦里,是如此的刺目,又是如此的恩爱非常。 女子时不时的檀口发出软软的嗔笑声,情不自禁的仰起螓首,露出秀长白皙的脖颈,乌发垂散。 回首一瞥,媚眼如丝,又埋头在男子的怀中,而男子一直也微微垂着头,就这样慵懒的衣袍半开的倚在塌上。 陆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依附的男人,还是站在屏风侧的旁观者。 他不自觉的想要张口,叫出她的名字,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她是谁,他抬起手掐着自己的嗓子,让他说出来,他想要知道。 女子薄而圆润的肩头,雪白的肌肤犹如画中仙,乌发垂散,金钗横坠,玉体娇软,他仿佛听不见,但仿佛又知道。 她的檀口中不时发出轻微的笑声,缠缠绵绵,软语娇娆,轻轻的咬了一下对方的侧颈,轻佻的亲近令人心神颤栗。 “我知道,你在想我,念我,拥我,甚至……你还想要得到我。” 柔缓的语调里,带着欢愉妩媚的嗓音,他颤抖着唇,他的手不由自主的,将缭乱的垂帘已经掀开,即将走进去,看清楚,看清楚是谁啊! “我想你,我要你,我会得到你。” 胡说,胡说,通通都是胡说! 陆危在内心大声的反驳,可他张大了嘴,青筋暴起,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卑臣想要得到殿下啊!” 他看到男人半褪的青灰色的官服,越看越熟悉,再看见女子貌若梨花的侧颜,铜镜里男子扬起了头,赫然就是他与江央公主。 “公主!” 一道惊雷闪电照亮了殿宇,陆危豁然惊醒,窗外还下着 分卷阅读103 长夜春雨,拍打在窗户上。 那一句“卑臣想要得到殿下”萦绕在耳畔。 他的心还在砰砰的跳,火热的心,瞬间一瓢冰冷冷的水浇下来,好生讽刺呵。 他竟然……做了一场春梦。 而这个人,是他多年来不敢亵渎的江央公主。 那个亲吻,带着绝妙的芳香的唇瓣,他不得不横生绮念,他轻轻抚上自己被亲过的地方,那可真的,不是梦了。 不,你得不到她,你与她是云泥之别,你永远只能在泥泞里仰望着她。 你不能靠近她,否则,你将会玷污了她。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他着魔了,当一个卑贱的人,逾越边界的喜欢了他的主人,这就是疯了。 第42章 缱绻 情动 陆危自从昨天半夜惊醒后, 就再也睡不着了。 他第一次这样失眠了。 无论怎么闭眼躺下,都无法将那些纷纷乱乱的思绪推开, 反而被越缠越紧。 翌日,一早开始就一直在下雨,这样的雨天对于他们宫里的宫女来说,是很喜欢的,因为公主会比较宽容,不让他们去做一些活计了。 甚至还可以一起在廊下看雨玩水,这是很清闲自在的一天。 捧荷看见陆危一副不怎么有精神的模样,想到昨日公主去见了繁国太子, 心里便不知想到了什么, 就翘起了嘴角。 挽栀无意间,瞥见了捧荷忍着笑的模样, 问道:“你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你不懂。”捧荷连连摆手, 又闷声摇头。 她还以为, 这位陆公公是不会吃醋呢, 原来也会受影响啊,就说她们公主,谁会不喜欢呢。 挽栀最不喜欢他们神神秘秘的了,不太服气地反问:“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懂?” “你懂的话, 就笑不出来了。”捧荷朝她翘了翘鼻子,抬脚就故意加快了脚步。 “你看我饶不饶你的……等晚上回去再说。”挽栀原本想要快步追到她的。 奈何想到陆危也在,只能暂时忍了下来。 陆危听着两人的轻笑声, 心底的思绪翩飞,那些梦仿佛都是他一直所想的。 头一次觉得,自己其实那么轻狂可笑。 竟然在梦里, 是那样的肖想公主。 他并没有马上去拜见公主,而是在外面等候。 挽栀从里面出来说:“陆掌事,公主召您过去呢。” 陆危这才点头走了进去,他手腕上的伤还要养上许久,但是走路已经不成问题了,偶尔会出来行动一下,月照宫的宫人看见他,还会特地照顾一下,不用说这都是公主的吩咐了。 这一点点细致入微的关怀,让他的心底如同暖流淌过,他给自己一个理由,他是受伤了,这样可以享受一下,可以被公主吩咐人这样照顾一下,这是有正当理由的。 江央公主穿着白底暗银纹长衣,慵懒地靠坐在廊下,看着外面细雨淋漓,草木芳香,脊背上的蝴蝶骨很突兀。 “殿下,卑臣陆危叩见殿下金安。” “嗯,起来吧,日后若是只有你,而我不必这么多礼,怪麻烦的。”江央公主怪不喜欢这些麻烦的,总是要平白说许多没有用的废话。 陆危应得很快:“是,卑臣遵命。” 江央公主没有看他,而是兀自捧着腮说:“嗯,陆危你看,那只鸟在芭蕉叶下躲雨,是不是很有趣?” “的确很有趣。”陆危心神飘忽地附和道,看见公主身穿鹅黄色的长衣,绣着宝相花的领子,半掩住玉白的后颈,乌黑的头发也捋在了单薄的肩上。 看着这一幕,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梦境,彼时那些旖旎靡艳的画面,在眼前简直是挥之不去。 江央公主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样,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有趣是有趣,但它们也是真的可怜啊!” “平时它们在树林之中,也是如此的。”陆危并没有觉得,有那么狼狈,天地万物,自然是有它们的生存方式。 公主她们这样的少女,总是会自己来渡这些生灵的一切。 日后,看多了也就好了。 江央公主却摇了摇头,折过身来,脊背靠在身后的椅子上说:“纵然飞入宫厦之下,却无一地,属于它的庇身之所。” 陆危眼皮颤了一下,听出了弦外之音:“殿下何出此言?” 公主这是在影射她自己,还是那位繁国太子呢,本不属于这座禁苑之中,即使进来了,也时时刻刻有可能,面临死无葬身的境地。 他不知道究竟又是什么事情,引起了公主这样的愁思,这些都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的春伤秋悲,而是真正的风刀霜剑严。 “没什么,本宫只是一时心有所感罢了。”江央公主手指握着扇子,绢丝扇面上绘制着鹭鸶花,挑了挑额边垂落头发。 她声音很清淡,就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陆危从不敢怀 分卷阅读104 着这般怡然的心情,以及坦然的目光,去欣赏她的美丽, 江央公主见他的眼皮下,一片淡淡的青黑之色,疑惑地多看了两眼,过了一时忍不住问他:“看你这样子,仿佛又是没有休息好,吃了药了吗?可是伤口发作,疼得难以入眠?” “多谢公主挂怀,药一早就吃了,有公主的仿佛她们怎么样也要看着,我将药都吃下去了,皮肉伤早已愈合得差不多,怎么会疼呢。”陆危此时心虚地垂下眼皮。 他不敢去看公主了,他无法忘记梦里的情景。 “嗯,”江央公主半信半疑,但他说得的确有道理,看了一眼他被吊起来的手臂,又觉得他的表情,实在是不太像在说谎。 她单手捧着粉腮,挑了挑细长的眉,点头道:“你的话看上去,也只能姑且信一信了。” 陆危轻微地动了动唇角,仿佛也是默认了,这是他们之间,少有的那一点默契。 “今日突然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本宫说吗?还是说,你已经想通了?”江央公主带着一点调笑的口吻。 她知道,陆危不会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但她还是想问一问,也许,会有一次出乎意料的惊喜呢。 显然,陆危不是会制造惊喜的人,并且依旧一板一眼的:“恕陆危斗胆,敢问公主昨日,为何要去见那位繁国太子?” 按照陆危所想,他们就此事应该尽量避免,去做出一些出格的行径,规规矩矩的等到日后尘埃落定。 江央公主“啧”了一声,好吧,真的不是什么惊喜,而是一个无聊的问题。 但她很快转念一想,陆危来问这个问题,就是已经很不简单了。 她淡淡地笑说:“陆危,你的问题很多。” “卑臣僭越了。”陆危低着眉头,听得出来还是诚心实意的。 “本宫以为你不敢问的。”江央公主扬了扬眉梢,她这样的美人,做出任何的动作都是。赏心悦目的。 “这毕竟不是儿戏。”陆危顿了顿说,是否藏有私心,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他素来很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在自己所重视的人面前。 “但是,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来问呢?又是什么身份来问呢?你给本宫一个满意的回答,本宫可能一高兴就会告诉你了。”江央公主姿态闲适地向后靠了过去,显然是很享受,现在这种对话的状态。 “卑臣……卑臣的荣辱,与公主和五皇子系于一身,我是为了这个来问的。”陆危语气木木地回答。 “噢?”江央公主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说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陆危忐忑的等待着她的回应。 虽然估计是不满意,甚至有可能让他滚出去。 两个人就仿佛是在猜谜语的人,都在等待着对方给出自己真正的谜底,但是最后结果,都不太尽如人意。 果不其然,江央公主就呵然冷笑了一声。 “即便是糊弄本宫,你能不能也用点心啊?” “不知公主想要被我怎么说?”陆危从公主的态度中窥探出,可能这件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麻烦。 至少对于公主来说,不是一个麻烦,而是一件还不错的消息。 和芙蓉宴有关吗,惊鸿一瞥之后,便是一见钟情,出身高贵优渥的公主和王子,仿佛也是天生一对,而他就应该默默的做角落里的背景一角。 “不必惶恐,要的就是你问啊,本宫允你来问。” 江央公主并没有叫他滚,而是轻描淡写的说: “你是不是想要问,本宫是否想要借此时机,与那位繁国公子联姻?” 陆危前思后想,点头道:“是,这些正是卑臣想问的。” “你看这也很简单,不是吗?”江央公主说,他起初觉得问出口是羞于启齿的,此刻问了出来,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一种变相的承认,他比公主更在乎这件亲事。 而这个人选,由一群人,变成了准确的某个人之后,他就再也按捺不住,想要来确认真伪了。 江央将双手交叉,指骨抵在下颌,笑得像是一只微笑的猫:“可是,本宫不想回答呀,在这之前,还是由本宫问陆掌事一个问题吧。” 陆危发觉自己掉进了轮毂中,但是没有挣扎的必要:“公主请说,卑臣尽心回答。” “很好,鉴于此前你说种种理由拒绝,本宫给了你时间考虑,现在呢,想明白了吗?你想要和本宫在一起吗?” 江央公主问的甚是直白,陆危下意识就想回答当然。 同时他也万万没想到,公主要说的竟然是这件事。 他以为,在见过了那位太子之后,公主便不会再提及了,难道,并非是为了联姻之事? 还是说公主已经自负的,即使对方是一个太子,她也能够在这里养面首。 “陆危该死,公主身份尊贵,卑臣委实不敢冒犯。”陆危立即请罪道。 他知道,他应该一 分卷阅读105 刻也不要犹豫,然后回答什么话是最好的,而殿下也会为此而开心。 但他说不出口,他有什么身份与资格,站在这里跟公主殿下说出这句话。 所以,他还是克制了下,只说:“陆危今日有幸蒙公主错爱……” 江央公主眼眸一眯,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收起你这些敷衍的措辞鬼话,本宫要听实话。” “实话,您可不一定会想听。”陆危清淡地笑了笑,他是很少这么轻松的笑出来的。 “本宫愿意听的,才是实话,其他的,都是虚言妄语,况且你不说本宫便什么都不知道。”江央公主不由分说的态度,让陆危捉摸不透。 “公主,一个不完整的人,还能称之为人吗?”陆危注视着公主坚定的神色,心底没有欣喜,只是觉得罪恶。 他将公主拉入了怎样险恶的境地啊。 “如果,一个人失去了手臂,失去了腿,失去了耳朵鼻子,难道他就不是人了吗?” 江央公主知道,有很多人,都是受过种种残酷的刑罚,可他们,一样是个完完整整的人啊。 陆危,这都是不同的,绝对不相同的。 陆危有口难言,只好一遍遍的自我重:“这不一样,这不一样……” 这真的不一样,我的公主。 怎么能一样,陆危当然不敢,将那么不堪的事情,一一讲给公主听,他甚至不愿意,同公主站在一起。 “七纲五常,也是人定下来的,既然是有人定的,终有一日会有更新,更好的将它取代,只是我们暂时没有想到,但是我们可以尝试。” “那这个任务,实在是太大了,卑臣恐怕没有这个资格来完成。”陆危速来敬仰这些圣人之训,三纲五常。 能够定下这些定论的人,都是有大智慧的,他是里面的被驱从者。 他不知道,脱离了这些之后,自己该怎么活着,就像他不知道想,自己如果不是月照宫的太监,又该怎么合理的在公主身边。 “本宫看得出来你很想反驳,但是你不知该如何说,那就不要说了,既然选择了去听从,那听从本宫的不好吗?”江央公主的伶牙俐齿,在此时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现在的陆危对于她来说,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对手。 她的优势在于,陆危没有读过太多的书,也不曾真正的被教化,他只是麻木的去重复而已。 也许有朝一日,只要陆危也脱离了这些被禁锢的思维,有可能做出他们的意想不了的事情。 陆危确实很想反驳,但是若真的给了他这个机会,他仿佛又说不出来什么。 他想,究竟是自己懂的太少了。 读书少果然很吃亏啊。 若是江央公主听见陆危的反思,恐怕都要笑岔气了 “罢了,你若是仍然不愿意,本宫也不会逼你的。”毕竟,陆危作为一个有伤在身的人,怎么想都不该趁人之危的。 江央公主笑盈盈的,觉得自己很宽容了,这么长的时限,即使是个榆木脑袋,也想得很清楚了。 陆危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公主什么都清楚,她知道,所谓的太监意味着什么。 但她只是以此作为问题,来压住陆危说不出口的驳词而已。 “不……” “这还不满意吗?”江央公主陡然收敛起了笑容,直起了腰背。 “卑臣不是这个意思。”陆危低垂着头,脊背在少女的注视下,格外僵硬炙热,仿佛整个人被放到火上烤,唇齿干涩。 他看着公主绣着茶花的碧色裙裾,覆在月白色的锦履上。 他的所有,在公主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明明衣冠齐整,却在公主面前,如同不着寸缕的战战惶恐。 在他身上的,不止这一身锦绣衣冠,还有一层装模作样的人皮作囊。 里面藏着的,是不可见人的诡秘心思,肮脏,又下流。 陆危觉得,自己岂止是不干净,简直就是一只卑微又丑态毕露的恶鬼。 它贪婪地觊觎着面前的尊贵少女,蠢蠢欲动,清楚地知晓,这不该是他能够妄想的。 于是,他只好克制地说:“我想,这就是妄念了,并不敢贪图更多。” “可是,本宫不以为这是贪念呢,人总是向往求而不得的。”江央公主略略歪着头,手里百无聊赖地掉转着团扇,指尖丹蔻艳丽,鲜红如血,衬得十指更加白皙如玉。 他苦笑了一声:“殿下这番话,好叫卑臣现在的心底,十分后悔啊。” 他嘴角沉甸甸的,面对如此诚挚的公主,却又不得不勉强扯出来一抹笑意。 于是,他仿佛是笑了,却又几欲怆然泪下。 江央公主伸出手,轻轻抬起他的下颌,衣袖掩着纤细的皓腕,歪头如同小鹿般温和地凝视着他,问道:“为什么,是因为本宫吗?” 因为,很糟糕的命运里,他却遇到了最好的人。 他又注定因为这不可回头 分卷阅读106 的命运,要错过这个很好很好的人。 故此,陆危难以明说内心的苦闷。 江央公主歪着头,缓缓颦起远山眉来,手指里拈着微凉的白玉扇柄,又是这样。 “陆危,你可以抬头,看一看本宫,你已经凭借自己站在了本宫的面前,让本宫看见了你,心里也有了你。” 江央公主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腕,抵着他的额头,她早已看透了,他的脆弱和温存,也知道他从来从来,不敢以这种缱绻温柔的目光,去注视着她。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陆危心潮起伏,从迎接殿下回宫,到了今日,他很少胆敢如此直视公主。 仿佛这里经过的每个人,都能够一眼洞穿他的罪恶与丑陋。 他鬼使神差的,张口吐出了这句话:“卑臣自然是倾慕殿下的,今朝有幸蒙公主错爱,自是无所不从。” “嗯?”江央公主蓦然转首看向了陆危,手里的白玉柄芙蕖团扇掉落在地上,却没有人去拾,杨柳枝听凭了春风的戏弄乱拂。 她的眼睛里,似有水光山色波澜漾起,清音微颤:“你说什么?” 陆危:“殿下听到什么,就是什么。” 他心神颤栗想,千万不要再让他说一遍了,自己一定是没有勇气再说第二遍。 “本宫听清了,也记住了。”说着,江央公主伸出手指,抬起他的下颌,将丹唇轻轻印上他的唇。 殿下,殿下,我的殿下。 纵然只是梦中一虚妄,我自欢喜,我自悲辛,我是你的附属。 “公主,该安歇了。”夜晚降临,陆危也就留在了殿中。 金锁重门,月笼绮窗,月照宫中一片清凉静谧,微风浮动,云层叠落,山雨袭来,窗外夜雨打芭蕉,噼里啪啦密密麻麻的声音。 宫人来关了轩窗,又点燃了一炉袅袅的百合香。 陆危随手扯了一只软枕,垫在她的颈下,江央公主如同娇慵的猫,玉般的臂弯无力地拥着他精瘦的腰身。 陆危微笑着说:“不管殿下日后嫁与何人,卑臣都会跟随殿下的,一辈子。” “你曾经说过的,本宫记得。”江央公主温存过后,慵懒的伏在锦衾里,闭着双目懒洋洋的,万缕青丝尽数披在白皙的背上。 “这与从前不一样。” 江央公主转过眼眸来,注视着他,正色说:“对,这和从前不一样。” 从前,他们是众人皆知的主仆,现在,他们是秘而不宣的情人。 早已浑浊的宫闱,江央公主知道,父皇对自己的不喜,为何要管这么多,活在当下才是正经。 他们都知道,所有的欢愉都是短暂的,公主不可能不嫁人。 而陆危仅仅是一个宦官,他其实连作为面首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是卑贱的奴仆。 回去之后,江央公主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提, 恰合了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有时候清醒过来,疑神疑鬼的他们也会在想,若是不曾逾越雷池,会不会就不必过得这么战战兢兢。 可已经跨出了这一步,就没法再回头。 难道,难道我们连这片刻的欢愉,都不配享受吗?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们,江央公主愿意沉溺其中,长醉不用醒。 捧荷原以为只是和从前一样,殿中透过珠帘传出了公主甜脆的笑声,夹杂着只字片言。 起初他们还是跟着一起笑起来,但随着走近越听越心惊,那略带绵软娇柔的语调,决不是与宫人寻常闲谈有的。 这一夜,陆危没有踏出过殿门。 捧荷清晨侍奉公主,一眼就看见了,榻下一双遮掩在垂帘后的荷色薄底锦履,金线勾勒了海棠花纹,翘着的软底鞋尖上镶嵌一颗明珠。 同时在旁边,还有一双属于陆危的鞋履。 等到真正的见到他从寝殿里出来时,捧荷突然说:“陆公公,如今想来,原来这世间,也不只是女子能够凭借色貌,欺瞒世人,飞上枝头变凤凰啊。” “原来,你一直是觉得,我骗了公主吗?”陆危倏然失笑道,他是不是该高兴,至少公主身边的人还是承认了,他有那么一些足够讨人欢心的皮相。 捧荷之前是觉得,陆危自己尚且有些自知之明,不会跨过这条线,结果…… 她说不出口,气呼呼道:“现在我也一直是这样想的,只是公主是清醒的自投罗网。” 陆危对她给予了肯定:“清醒的自投罗网,这句话你说的很好啊,但是我还要说,你可太小看公主了。” 捧荷费力地辩解道:“我没有,我从没有觉得公主这样。” “公主并非那么单纯的人,她说喜欢我,那么,你知道什么人,才会喜欢吗?”陆危缓缓回过身来。 捧荷才想要反驳,突然旁边有其他的宫女经过,她又重新压低了声音,斯斯文文地说:“奴婢怎么会知道。” 陆危轻轻的 分卷阅读107 笑出了声,在捧荷心生恼意之前,及时说道:“缺少这些的人,他们犹豫,畏惧,甚至忌惮,但同时又向往,公主之所以是今日的公主,因为她不是一个轻易可以奉献出真心的人。” “你是想说你有公主想要的特质,而这一点恰恰是公主自己没有的。”捧荷老大不高兴地说,她心想,如果自己是陆危,一定不会玷污公主的。 对,就是这样。 陆危偏头故意笑着赞了一句:“一语中的。” 捧荷想说放屁,这怎么可能,公主在他们心中,就是完美无缺的,她有着一切所有女子可以拥有的。 即使有些东西他失去了,但依旧曾经拥有过、享受过。 而陆危,陆危是什么人呢?说一句不好听的,他现在能拥有的,都是基于五皇子和公主的恩德罢了。 否则,他连这条命都没有了。 即使公主真的用情至深,在捧荷的眼中,陆危也是一个狐狸精,又不是没有男的狐狸精。 陆危就是狐媚了公主的妖精,若非是公主真的喜欢,如何不该惩戒他。 “公主所没有的,她就越想要,所失去的,就越是想要拿回,我们的公主她,就是这种人。” 陆掌事见惯了人心的真假参半,虚虚实实,她知道自己沦陷了,就绝望了。 “公主擅长伤人心,却不擅长为人伤心。”陆危的口中微笑着说出这番话。 才是真正的叫人匪夷所思,他们感到很怡然自得。 其实呢,公主很喜欢那些为人唾弃的一面,比如蓄养情人,比如她厌恶的,却又不得不与其和解,她喜欢的却会让她陷入深渊。 可她很清楚的明白,自己不能走的太深,只好故作耐心温柔来掩饰自己, 陆危想,至少自己可以作为一根绳子,能够及时的拉住公主。 只要在公主身边的时日久了,就会发现,江央公主的柔而冷的性子里,隐藏着截然不同的心肠,她只是在这种境地里,不得不压制克制本性。 “公主太清楚,越是炙热的感情燃烧的越快,很快就会化为一堆灰烬,从来传说都是一夜烟火而已。”陆危微笑道,他太热爱如此清醒的公主,能够这样坦然的对人承认,自己对公主爱慕之心,这让他觉得是分外的享受。 即使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对于太平凡的人,生死之劫是刀,可对于跌宕起伏的人,风雨后的琐碎才是磨石。” 江央公主站在廊下,静静地看雨打栀子花,听着捧荷的转述,轻轻叹了一息,垂眉自顾自叹道:“本宫到底是不如他想得通透了。” “公主,奴婢不懂,为何会这样,”捧荷回忆了一番,明明他们来到公主身边是差不多的,陆危怎么就如此得到公主的垂青。 “难道,外面的那些公子们不好吗?” “果然,他一贯就是趁人之危。”捧荷说。 江央公主清淡一笑,如春花秋月,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此前她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对陆危他们说,都要给她殉葬。 现在,陆危一个就够了,她就永远都不会孤独了。 捧荷垂头静静立于殿中,听着公主的感叹心中七上八下。 莫非真让陆掌事给说中了,公主的心思深不可测。 原本捧荷还只觉得,陆掌事杞人忧天了,现在居然生出些庆幸。 陆掌事若真的是天真到愚蠢,怕是被公主折腾死,也不晓得了。 还要感恩戴德。 “不过,本宫就是喜欢陆危,如此的通透明白。” 江央公主说,想要陆危成为他自己的陆危。 事实上,她也很羡慕陆危,真实冷酷的心肠以及做派,只要得到应有的许可,就无需任何的顾忌。 然而,身为公主的她,又能够将这些隐秘心思,与何人谈及诉说,得到那个人的许可与保证呢。 保证自己肆无忌惮的即使做了,也不会坠入黑暗的深渊去。 第43章 如此 改变 陆危从外面回到殿中, 就见江央公主正在案上画一幅图,声音有些哑地笑问道:“公主这是在画什么?” 捧荷双手小心地捧着玉, 看了他一眼,道:“公主让工匠将这羊脂玉去剖成两半。” 陆危才发现,这是五皇子之前为了赔礼道歉,命他送给江央公主的一块玉璧。 献给公主之时,上面还沾染了他的鲜血。 想来太令人羞赧了。 “陆危,你我一人一半,可好?”江央公主在捧荷面前,就不掩饰对陆危的偏爱了。 看得捧荷心里酸酸涩涩的。 “想要什么纹样呢, 或者是字?”江央公主半倚着雕花凭几, 手指里敛着那块玉,清清淡淡地问他。 “卑臣……想要一句诗。”陆危抬起眼眉说。 江央公主有点出乎意料, 但是又在意料之中:“你说。” 附庸风 分卷阅读108 雅,人之所好。 “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这颗星辰, 他已经触手可及。 然而呢, 陆危并不愿将其摘下来。 他就在这座百尺危楼之上,让她高高的处于天上,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的殿下,即使有一日会坍塌倾倒, 要摔得粉身碎骨,他也浑然不怕。 “就这一句?”江央公主笑过一阵之后,大概明白了其中的意义。 “是, 就这一句。”陆危郑重其事,斩钉截铁地说,仿佛这不是一块玉璧, 而是圣物一般。 江央公主抬起素手,挽起袖子款款一摆,笑言道:“好,本宫写下来交给工匠,让他们去镌刻在上面。” 陆危听到公主要亲自写,颇为喜出望外。 淡蓝冰梅纹粉蜡笺上,是江央公主精妙隽秀的字迹,这句话看上去,仿佛只是一句雄心壮志,野心勃勃。 但是,没有人清楚,这里面蕴含的,其实是截然相反的绵绵柔情。 “这上下两句,分开镌刻。”江央公主定下了自己要上半句,而陆危则拿下半句。 与此同时,二皇子也知道了,扶婉公主竟然一点“义气”都不讲,想都没想就将他卖了。 这在他看来,简直是没脑子。 难道她就没想过,她日后怎么办吗,以为宜章那小子若是登基,会对她如同对江央公主一般吗。 简直不知道她是在想什么。 “殿下,扶苏殿没有任何动静。” 听到这个回答,二皇子这个始作俑者,反倒闹心了起来,宜章不是按捺得住的人,如何就能够这么多天没有动静。 内侍进言道:“不过是一个太监,他们又没有看见,便是告诉了陛下,咱们只说他是不小心掉下去的,与咱们没有关系,扶婉公主也只是一面之词罢了。” 二皇子难得想要狠心来这么一下。 先是碰上了扶婉这个脑袋不清楚的,又没料到,江央公主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偏偏他想要打击的宜章,对于这些都一无所知。 瑜妃对扶婉的行径,气苦不已,倒不是为了一个太监,而是得罪了江央,该让皇帝怎么看她呢。 听说女儿做出了这种事,便亟不可待地责问她:“你也太糊涂了,平日里闹一闹也就罢了,这次竟然做出这种事。” “我都说了,根本就不关我的事,你们怎么都不信。”扶婉公主烦不胜烦,对自己的母妃,又没办法使脸色。 “往日里,你做事的行径,难免令人如此做想。”瑜妃娘娘终究拿她没有办法,平心静气下来。 等了两天,月照宫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和。 扶婉公主反倒笑了两声,稍有得意的说:“看,她只敢来与我威吓而已。” 瑜妃娘娘见状,没好气道:“还不是你心虚的缘故。” 扶婉公主让自己的母妃说得无话可说,心底对二皇子,加重了几分怨气,若不是这个家伙,自己怎么会当日那么狼狈。 陆危他们对于这些一无所知,毕竟有什么比两情相知,及时行乐,更让人沉醉的呢。 经过了第一次的见面之后,徐隐秀真正的思忖了起来,他也可以承认,这位江央公主并没有那么简单,但是对他来说,也不足为惧。 她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少女而已,而这样美丽的少女,还是值得他包容一下的。 也许日后就成为他妻子的可能性。 徐隐秀从没有将这些皇子放在眼中,因为和他们繁国里的一切相比,这里真的算是太平和了。 他们就仿佛是一群真正的小孩子,互相陷害的手段,也算不上高明。 甚至,这里面的那位五皇子,可能都没有察觉到,这些兄弟之间为了权力,兴起的风起云涌。 恐怕到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亲信见殿下犹豫不定,便说:“殿下,我们需要的不是敌人,而是一个足够可靠的盟友。” 就现在而言,除非是这位到了下降之龄江央公主,真的有意于他们的殿下,否则,目前他们所占据的优势,是极小的。 徐隐秀也渐渐想清楚了,不止是他们在挑剔人家,其实别人也在选择他们。 他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是自作聪明的以为,自己可以在这其中左右摇摆,那就大错特错了。 “那么,就让我们来赌一赌吧。”说着,徐隐秀将三枚白玉骰子,丢进了空茶盅里。 骰子进入里面后,了当啷地响了好一阵,声音格外的清脆,然后,他随手倒扣了过去,开始晃动了起来。 就在里面的骰子们,彻底安静下来之后。 他突然站了起来朝外面走去,身后的奴婢跟上来,疑惑地问:“殿下,您怎么不看了?是不想看吗?” 他想问的是,自家主人是不是在逃避那个,有可能不想看到的回答。 对啊,他们殿下可从来不是这样的人,虽然这件事儿也很严重。 分卷阅读109 “是不必看了,我知道答案是什么了。”徐隐秀回头却弯唇一笑。 其实,不需要什么真正的骰子,赌大赌小,只需要它落定停音的那一刻。 那一刻,你的心里就会明确的,浮现出一个你想要的答案。 他昂起了头颅,负手道:“我现在就想要试试,和这位江央公主成为同盟者,换而言之,是她背后的五皇子。” “殿下难道就不怕,那位五皇子,实则内心是一个软弱的人吗?”亲信提出了一个问题。 徐隐秀听了这话,反倒是大笑了起来,抬起手戳了戳他的胸膛,朗然道:“心性软弱的话,对你我来说,岂不是更好,我们需要的领居,不是一位强硬的皇帝,” 若是在他们自己的国度,选出来的,当然是越有野心和才干的皇帝最好了。 别人家的孩子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 起初对于他来说,来到这里做质子,是一件极为不幸的事情,他的兄弟们,甚至也等着他的死讯传回去。 但是,质子这个身份,又是保住他作为国主继承人的一层保护壳。 有时候,危险也意味着有更多的可能。 “人为什么喜欢赌注,那是因为,我们甚至可以凭借这一道获得,自己根本无法匹配的一切。” 徐隐秀回首轻松,轻松地笑了笑:“我喜欢这种感觉,从我踏出繁国的那一刻。” 他并非不怨不恨,也知道国主父亲。对于自己这个日渐成长,甚至有了储君之位的儿子,是何其忌惮的。 如果,五皇子是不堪一击的。 而他又能同时娶了这位出色的公主,对他来说,是一份完美的答卷。 他来这里就是以命相赌。 “是那位二皇子送来的东西。” 徐隐秀问都没问就直接说:“去回绝了吧,不,你去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更值得我们所青睐的。” 亲信走了出去,对外面的来者说了一番话,将人打发走掉了。 回到麟趾宫的侍从,也是满头雾水,在回去之前,不忘张望一眼扶苏殿的方向,这已经是他们的习惯了。 扶苏殿自然也一如平常的平静。 想到自家殿下还在等着,就急忙收回目光回去了。 二皇子看见自己派去见徐隐秀的侍从返回,心里就有不祥的预感,一下就站了起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侍从“回禀殿下,那位公子的亲信说,他们手里有了更好的筹码,就看二皇子您肯不肯加价了。” 二皇子听了并不惊讶,而是冷哼一声:“哼,倘若我不愿意,他们是不是打算弃了我,去投靠老四还是老五啊。” “殿下,你可小声点,这话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可怎么办啊?” 二皇子这才住了口,不再说这些话。 “你去探听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所说更好的筹码又是什么东西,快去快回。” “是,奴婢这就去问问。” 二皇子焦灼的等着宫人回来,还没过去片刻呢,他就觉得时间已经很漫长。 不久之后,就见对方一路快步走了回来,额头上还有些汗水。 他顾不得喝口水,就急匆匆的和自家殿下说:“殿下,奴婢都打听到了,那位繁国太子这几天,似乎与月照宫的人见了面。” 二皇子敛起了眉头,转而问道:“过几日的扶苏殿呢,有什么动静?” 宫人摇了摇头:“没有啊,五皇子什么动静都没有,还和往常一样出入扶苏殿,就是这几天莫名其妙不太高兴而已,可是倘若如此,他不是应该高兴吗?” 他们当然不知道,五皇子尚且对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一切的主导者,都是他那位皇长姐。 “不,定然是老五察觉了,怕在扶苏殿让我们看见,就通过月照宫与他们往来,这小子真是变狡猾了,不过,居然能在我面前半点声色不露,也不简单了。”二皇子喃喃道。 琢磨着宜章是不是扮猪吃老虎,有意放松了他们的警惕和戒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就真的成功了,他们从来没有特别将他当成一回事儿,更没有将他作为势均力敌的对手。 “还去什么去,不解决了他们,怎么去都没用了,难道还真要和他们打擂台加筹码不成,最后岂不是便宜了繁国人。” 这时候,二皇子脑袋倒是挺清楚的,没有了之前对五皇子他们的傲气了,而是慢慢的沉下心来,思索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是以不变应万变,还是主动出击。 前者当然不是他所想的,但是后者极有可能得不偿失。 “反正,也并不是最重要的,慢慢来,过几天再试探一下,别惊动了父皇,到时候就都完了。” “是,殿下您放心,奴婢们行事都小心着呢,不会心动别人的。” “五皇子,您还是请回吧,陛下说了,这几日没有他的召见,谁都不准入内。” 宜章去 分卷阅读110 琉璃泉殿求见父皇,谁知,还没见面就被赶了回来,他们的日常自然有老师禀报。 皇帝素日对于儿子们,见不见也都两可,现在突然闭关休养了起来。 宜章当然更加怀疑,是不是父皇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他又不可能直接问,这就要被治罪了。 黄公公并不委婉地道:“五皇子,你想说什么陛下都知道,所以也就不必再说了,别想说他是不会听的,也不想听见这些。” “不可能,父皇、父皇怎么会知道呢?” 黄内侍不慌不忙地说:“只要陛下想知道的,这宫里的风波,又有哪一桩能逃得过陛下的眼睛?” “他回去了?” 赫枢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又揉了揉太阳穴,一旁为他按摩的宫女换了姿势,让陛下尽量舒服一些和人说话。 “是,陛下,五皇子可是个孝心可嘉的。” 江央公主没有任何行动,是黄内侍意想不到的,分明当日公主的神情,看上去是极为重视这件事的。 眼下为此焦灼的,却只有五皇子。 这是最让自以为旁观者清的黄内侍,心里也是迷惑不解的,他都准备好,怎么回绝江央公主的说辞了,没想到,用到了五皇子身上。 “所谓的嘘寒问暖,都是虚妄罢了,朕的女儿知道,朕需要的不是这些。”江央大抵应该是投生个男胎的。 她简直是与他这个父皇太相似了。 听这话说的,仿佛五皇子就不是他的儿子了一样。 黄公公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之前的事情,急忙拿出了一份名单,向皇帝呈了上去,说:“还有一事,果然不出陛下您所料,这是此次驸马待选的名单,已经有不少人退出了遴选。” 赫枢闻言,将名单接了过来,果然比上次已经少了一些人,至于剩下的,他不看都能清楚,是哪些家族的人。 他轻轻的笑了笑:“这是什么意思?谢家稍微威胁了一下,他们就不敢了吗,好歹当年也是威名赫赫的功臣之后啊。” 这甚至可以理解成为一种示威。 谢淮真很了解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但凡他真正上心的事情,没有什么猫腻,能够躲过他的眼睛。 即使这些退出去,留下的人身份参差不齐。 每一个名字落到赫枢的眼中,都被烙印上了朋党两个字。 “你看他们明明身在都城,都如此惧怕谢家,想必此时的谢淮真,想必自以为拿捏住了朕的命脉,得意忘形了。”赫枢意味不明地说。 黄内侍心想,谁让咱们的武将最出色的,就是这位谢大将军了呢。 “也就是说,现在只剩下与谢家有关的人了。”赫枢长叹了一声说。 “是啊,这该怎么办才好呢,不然再举办一次,将这些人都刨出去?” “这就是朕想要的,这些人……”赫枢含笑抬起了头,对身边的黄公公说:“就不能留了,记住,科举之时,务必全部都给朕刷下去,不要让一个出现在朕的面前。” “奴婢明白了,陛下是这么想的,那江央公主的婚事该怎么办?” 细细想来,竟然只是可怜了江央公主。 “天子的女儿不愁嫁,难道朕的女儿还嫁不出去了吗?朕知道,她不想出去。”赫枢的脸上带着一点惆怅的神情说。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阴狠地道:“哪怕她是一辈子不嫁出去又如何,朕就算让她死在宫里,也不会让她嫁给谢家人的。” 皇帝少年之时最精妙的,就在于此处了。 当初,在一切最不稳固的时候,他并没有因为猜疑和挑拨,就轻易的落入他们的陷阱,将谢大将军贬谪。 但是,不知道彼时的陛下有没有想到过,今日自己会受制于这位,本以为可以两肋插刀的挚友。 但是某些方面来看,陛下和谢大将军的反目,仿佛也理所应当。 是因为一个女子,所谓的红颜祸水吗?不,当然不是,那在秦家看来,简直可以称之为一种计谋了。 谢大将军是倾慕皇后娘娘的,并且,他们两家几乎就快要订下婚约了,突然秦月禅就被宣进宫了,再别就是他人妻。 并且看上去,又仿佛是强取豪夺的。 “罢了,皇姑姑那边可有消息传来?”赫枢闭着眼问道。 黄公公自然是准备周全来的,极为流利地回答道:“回禀陛下,驸马爷已经命人快马送来了堪舆图,说是竣工在即,请陛下过目,可还有再有何修缮之处。” “不必了,”赫枢摆了摆手,一点没有要看舆图的意思,直接说:“传旨下去,让他们加快进度,朕想,谢家恐怕等不了太久了。” “是,有了陛下这一道旨意,他们必然不敢延期的。”皇帝宽容的时候是真宽容,但是严苛起来,也不是开玩笑的。 “记住,让他们在一切完成之前,不要走路风声,否则,朕可是要追究的。” “陛下放心,大长公主和驸 分卷阅读111 马爷做事,哪有不妥贴的。”黄内侍笑眯眯的为远方的大长公主好话。 皇帝似是嫌弃的撇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废话,朕说的当然不是皇姑姑,而是派遣过去的那群官员,他们与皇姑姑素来有些积怨,只怕会因此生出一些是非来,又不明此行的缘故,故意做出什么错事来,也不觉得自己犯下了什么大罪。” 他此时的口吻,倒是比之前要变得温和许多。 可见这位大长公主,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何其尊重崇高了。 一位公主能够做到这个位置,已经是巅峰了。 黄内侍怎么可能不懂这个道理,只是有些话,说了也没有罪,日后,反而可以得到一些好处,如何不说呢? “你想说什么?” “奴婢愚钝,陛下的未雨绸缪,未免也太早了,更何况,谢淮真也不一定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种事情,哪有说反就反的。 他们的皇帝也并非吃素的。 “未雨绸缪,朕这已经算不上未雨绸缪了。” 皇帝扯了扯嘴角,自嘲地说:“你说,朕不止将一个女儿,他却只来求娶江央,一个毫无势力的公主,还用出这些手段,不是为的……哼,朕也是让他气疯了,才会说出这些话了。” “奴婢只是想,谢大将军到底是与您有年少的情谊,做事怎么会如此……直白?”黄内侍斟酌了一下措辞,有些艰涩的问道。 “他这还不算有熊心豹子胆吗?他就是在示威,就是想要告诉朕,他输了也能翻盘赢回来。”皇帝抬起手,重重地捶桌子上。 吓得一旁的宫人立即停手俯身地面,瑟瑟发抖,口不敢言。 赫枢轻哼了一声,骂道:“没有胆色的东西,都给朕滚下去。” “你快去拟旨下发,命人快马加鞭送到大长公主府。” 黄内侍按照皇帝的意思,一字一句的拟了旨意。 但是写完之后,他并没有立即起身,令人去下发,而是犹豫的抬起头,斟酌着对皇帝进言道:“陛下,这道旨意,会不会太重了一些?” 皇帝就差直接送一把铡刀过去了。 “吓到他们最好。” 皇帝冷冷的哼笑一声,单手撑着脑袋,满不在乎道:“还有那群官员,他们犯错,自然不要紧,砍了就是,这是耽误了朕的事情,纵然有九颗脑袋,都补不回来。” 黄内侍想了想,陛下所说的不无道理。 往年的确是有大臣,因为过于骄傲自满,便是对皇帝的吩咐,都懈怠了起来。 更有甚者,连皇帝下发的文书,都不去领了。 有时候,他也很为这些大臣的脑子,感到迷惑的,这种慵怠之风,已经在都城源远流长,可以说是。 谢淮真很多年不回都城了,最初说的就是厌恶这种风向。 但是现在为的什么他们就不清楚了。 而这里对谢大将军,是否还意味着衷心的拥护之地,他们也不敢说了。 “行了,快去吧。” “是,奴婢这就去办。”黄公公这才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的皮肉紧紧地绷了起来。 一旁的小太监等到里面的动静都消停下来,不多时就看见黄公公退出来,跟在一旁问道:“公公,您怎么说了那些话呀?这不是有意招惹陛下生气吗?” 他们这位黄公公一向最是机敏,善于探查善意的,今日所说的话,却频频越过雷池,仿佛是在故意试探什么。 “你们懂什么?只看得见表面的浮沫,瞧不见底下的暗流涌动。” 黄内侍从琉璃泉殿出来后,原本绷着的后背才松懈下来,看似和皇帝说话很随意,甚至有些逾越了他们的身份。 那都是皇上想说出来,给有心之人听的。 “殿下们都长大了,宫里也不太平了。” 江央公主正在廊下的屏风后小憩,此处通风流畅,最是夏日的舒畅所在。 而陆危正坐在廊下的阴影里看书,他现在只有左手能用,便将书卷放在面前的桌案上,用一只手压着翻看。 “真人不露相啊,你竟然看得懂这些东西?”宜章突然从背后冒出来,颇为惊异地将封面反过来,自己看了又看。 “见过五皇子,”陆危被五皇子神出鬼没的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后道:“看得懂。” “我来考考你。”宜章闲来无事,也盘腿坐了下来。 在四折乌梨木雕花绣缎屏风后面,江央公主正在手臂下倚着迎枕,一声不出,她早就醒了,听见屏风外宜章清朗的声音和陆危的声线交错。 无论宜章问为什么,陆危都能很快答上来,而且有自己的思维和辨别能力,这是很让人吃惊的。 宜章却摇头叹息了一句:“可惜。” “宜章。”这时,原本以为睡着的江央公主从屏风后出现,披着云白软绸阔袖滚回字纹兰花长衣,自一旁款款走过,叫走了正要说出别的话的宜章:“同我去殿里说话。” 分卷阅读112 见到阿姐来了,宜章也就顾不得理会陆危了。 “好,”他跳起来跟了上去,加快了几步与江央公主并肩而行:“阿姐,我一直等着你,有要事和你说的。” 听着五皇子的余音远去,陆危莫名的长舒一口气,将手里的书卷掩了起来,纵然公主没有让五皇子将话说完,他也知道后面是什么。 无非可惜他是个宫里的太监,即使看得懂这些东西,也没有机会能够真的实践出来。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书脊,眼睫掩下了眸中的阴翳之色。 半晌,他不由得自嘲一笑,五皇子说的不错,公主着实没有必要打断他。 这就是他永生的痛楚,公主的确可以告诉他,身份不是隔绝一切的存在,但是,却也断绝了更多的可能。 他只能一遍一遍的看书,只能将这宫闱之内当成战场。 可是,在这里死再多的人,他能够做得再多,得到的位置也只是比肩黄内侍,那尚且对他遥不可及,也实非他所想所愿。 固然,他也可以如同所谓的面首一般,永远的跟在公主身边。 得偿所愿之后,他很荒唐的,担心起了一件事。 并不是真正男人的他,能被公主所喜爱的,无非是在宫里的作用忠心,以及……他抬起手指蹭过自己的脸颊。 从来担心年老色衰、人老珠黄的,都不止是宫里自怨自艾的妃嫔们,陆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是否也该为此感到幸运呢?因为从前的自己,根本没有担心这些莫须有的资格。 所以他愿意去为公主,做其他人不可能做的事情。 公主姐弟二人去了殿里之后,因为横窗正打开痛风透明,他们落座说话的位置,恰好就在陆危的身后。 所以,二人所说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按理来说,公主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有意或者是根本不在乎,他听不听见。 陆危也就没有避开。听见身后二人说话的声音。 “阿姐的意思,是说要与那徐隐秀合作?”宜章乍然听闻,难掩面上的惊讶之色,阿姐又是什么时候,与这个繁国太子有了往来。 江央公主不置可否:“可以这么想。” “什么意思?”宜章进退两难。 “阿姐,你不会是轻易下了什么许诺吧?”宜章惊悚地问道,时至今日他可不敢估摸,阿姐都能做出什么来了, “即使不能为我们所用,也不可以让旁人有了助益。” 宜章哑然无语,他尽量避免自己在想这些的,但是 “公主为的,也都是五殿下您。” 宜章敛了敛眉眼,他不是不懂这些,宫里的凶险之处并不少, “我回去想过了,阿姐你说的也对,防人之心不可无,日后我对他们不会” “这就好。”江央公主挑了挑眉,陆危很熟悉她这个神情,并不是完全地相信,而是带着两分敷衍的安慰,显然是对五皇子的说辞并不满意。 但是目前只能如此。 宜章同阿姐说起,在父皇那里,不得见面的事情,也许阿姐可以去琉璃泉殿试一试呢。 “既然这次没有见到,那就不要再去见了,省得再吃一次闭门羹,父皇也不是小孩子了。” 这一次,江央公主说话的音色,相比上次变得温和了许多,大概是刻意压着不想和弟弟吵起来。 宜章以为她会帮自己,没想到,阿姐依旧选择了袖手旁观。 一切的变化,都是那么迅雷不及掩耳之速。 “阿姐,你当真不肯去劝一劝父皇吗,他虽然确实做出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终归还是一国之君。” 江央公主依旧忙碌着手下的动作,间隙之时,才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樱花般的唇瓣微微翘起,怎么看都是极为温柔好说话的人。 但就是这清亮的目光,看得宜章莫名心慌。 在宜章即将败落,打算避开目光的那一刻,她才出声淡淡地说:“我以为,你在来之前,就应该知道我的答案。” 宜章是怎样的理由,怎样的心软,她都不会答应的。 “阿姐我也知道,我说不动你的,但只是想要来试一试,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我不会勉强你的。”宜章低落的笑了笑,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你以为我又是谁,父皇怎么就肯听我的了?”江央公主俨然是明哲保身之策。 “作为姐姐,给你个忠告,还是不要再去的好呢。”现在的江央公主,对五皇子没有刚回宫时的温和怜惜。 这种冰冷残酷的差异,大概也一时令人难以接受,但是,所有的事情一层层的扑来,让人应接不暇,江央公主也没有了从前循循善诱的耐心。 “阿姐,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让我也有个答案吧。”宜章出奇地软了声色。 “嗯,你说吧。”江央公主懒懒地将花瓣揉碎,丢进来茶盅里。 宜章看着她依旧光辉靓丽,阿姐看上去和 分卷阅读113 以前,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但他也说不上来是哪里 算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大变化。 宜章一字一句地说:“你做下袖手旁观的决定,究竟是不是出于当年的事情。” 江央公主听了问话,微微怔然,连带着手下始终忙碌的动作,也停了一停。 随即她缓缓的抬起了眼眸,再次看向她的弟弟,这个以温吞的口吻,问出了如此尖锐问题的宜章。 她却突然笑吟吟地说:“你这么以为的话,是不对的哦,我从未想过要报复我们的父皇,比起你,我对他的一切,更为复杂而已。” “他是我的父皇,宜章,我尊敬他的任何决定,并且不会干预。”说到最后一句,她的眼眸也是湛湛如冷水,直直地逼视着他。 这是多么诡异且奇怪啊。 她到底尊敬了什么呢?尊敬父皇去送死吗? 宜章听到阿姐这么说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如果阿姐说,对,我就是憎恨他。 那才是正常的回答。 他最后还是失望而去,这个失望是他前所未料的。 这时候的五皇子看上去,可怜巴巴的,让人忍不住的怜惜心疼。 “五殿下慢走。”陆危在身后目送着说。 “你倒是更像月照宫的人了,”宜章回头看着他,幽幽的说出了这句话。 “我把你给皇姐,其实也是个不错的想法呢,对,就这样吧,你就留在这里。” 他清楚,今天他又犯错了,所以,应该和阿姐道个歉。 但是,不知该怎么说出口,那就送个人给她吧。 “这是五殿下的吩咐,陆危自然无所不从。”陆危直接简单的领命。 “你……也好。”宜章原本以为,陆危会犹豫,不想答应。 但是陆危答应的很干脆,他对扶苏殿仿佛半点留恋都没有。 还是纯粹的对他的命令,而无条件的服从呢? 好像进入这里的人,个个都变得很奇怪,起来都成了异类,他也是。 回到了大殿里之后,江央公主依旧在玩弄着手里的东西,问他:“怎么突然看起了这些东西,前两天不还是诗书吗?” 他们便只当他在看闲书罢了。 “此前的都已看完了吗?” “是,昨日的已经看完了。”陆危的耐心要比他们好多了,江央除了极为喜爱的书,其他的都是看了一半,就随意丢开手了。 之前在查五石散时,也是凭借着模糊的记忆,来回想在什么部分看过,又不曾留心。 “囫囵吞枣要不得。” 陆危点头:“陆危明白。” “之前是卑臣也以为,公主会更喜欢吟诗作赋的公子。”陆危想成为这样的人,温文尔雅,满腹诗书,出口便可成章。 与人说起话来都似是打谜语一般。 那是不同于他们宫里规则之下的谜语,而是优雅美丽的。 “本宫现在也没有不喜欢。”江央公主眨了眨眼睛说,意思是说,你可以继续努力啊。 “可惜,卑臣却似乎没有这方面的天赋,”陆危遗憾地说。 “世上能有天赋的人,又有几何呢,你做本宫的情人就好,不需要去做什么诗人了。”江央公主甚为轻松地说,她说得很是诚恳。 她喜欢这个,也喜欢那个,并不是一定就要有某个。 “本宫亲手制的沉香豆蔻熟水,你要尝尝吗?”江央公主忙碌了半天,就是在做这个。 用沉香熏染过的杯子,在倒上一杯温温的豆蔻水,不能用过于烫的,会将清淡馨香的味道直接冲散。 江央公主还别出心裁地加了一点旁的东西。 “卑臣荣幸之至。”陆危抬手接了过去说,他在犹豫要不要喝,这只是一杯水而已,不可能会变得难喝了,而且,泡茶和做饭是两回事。 陆危鼓励了自己一番,勇敢的将茶水喝了下去。 味道还不错,也没有那么好喝,但也并不难喝。 然而遗憾就是遗憾,不可能因为他人的三言两语,就那么轻易的打消抹去,只能渐渐的将其淡忘,用其他的事物来遮掩。 “五皇子想必也都想清楚了,对二皇子他们不会轻易信任了。” “我看不是,他就是个笨蛋,说谎都不会。”江央公主一眼就洞穿了,宜章只是想揭过这一篇的小心思。 不过,目前她也没有打算多余的动作,也就顺势糊弄糊弄他这个小孩子。 宜章冷静下来才好办。 “我不该将他当成大人的。”江央公主莞尔笑道,似乎在说一件很简单的小事。 “五殿下本就是孩子的年纪,若是错过了这时候,就再也没有当孩子的机会了。”陆危和公主的心思变化截然相反。 之前,公主才回宫的时候,事事都是慢悠悠的来,将自己与世隔绝,对五皇子也是温温淡淡的。 他便迫切的希望,五皇子能够强大再强大一 分卷阅读114 些,能够好好的保护好公主。 到了现在,他能够成为这个人,公主却因为各种因素,而急剧逼着五皇子长大,陆危反倒不大赞同了。 即使一切真的无可奈何,但是在这里,他们分明可以让五皇子放松一下,而不是每次来月照宫都是如临大敌。 “宜章看起来就像个书呆子。”江央公主忽而沉吟道,语出惊人。 一旁的捧荷差点颠了手里的茶具。 她趁着公主没有发现,耸了耸肩马上退了出去,五皇子若是听见,最在乎的阿姐这么说他,恐怕都要羞得脸皮通红了。 陆危也是惊愕不已,耐下心来,与公主絮语道:“公主一时生气是可以有的,但是,五皇子正是这样摆动的年纪,您若是他日在五皇子面前如此说辞,后悔也来不及的。” 他如此维护五殿下的原因,是和捧荷不同的,捧荷是认为公主素来不可能说出这话,但这次,陆危却是彻彻底底,站在五皇子那一边的。 因为,五皇子不可能如此的。 他侍奉了五皇子这么多年,最是知道五皇子的脑子,有多聪慧了。 举一反三的能力被从小夸到大。 从来不是掉书袋子的人。 “公主何出此言,五殿下一直都不是那种死读书的人。” “但是,他的骨子里是,你只是看见了他表面的人性而已,他其实是最循规蹈矩的骨架了。” “五皇子年纪小,没有太多的经验,行事自然是按照书中来的了,也许日后出宫建府之后,就会全然不同了。” 江央公主对他的解释不以为意,继续道:“书本上的是一套,但人真正的做起来,又是另一套,人没有按照书上活着的,宜章就是。” 陆危动了动唇瓣,又说:“圣人书能流传那么久,备受推崇,说明书上的是对的是标准的,公主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而且,这些书里的大道理,就是因为太多的人做不到,所以才会备受推崇,否则,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吃饭睡觉喝水这些,有人推崇备至吗?” 公主永远有着不同于其他人的道理。 陆危忽然想,若是自己是江央公主的老师,恐怕就要头疼死了,这样出身尊贵的小公主,不说是打不得,骂不得,很多时候,恐怕连反驳都反驳不上来。 “你这是笑什么?”江央公主看他笑得莫名其妙。 “卑臣只是在笑,公主这样的学生,想必也不是老师眼中的乖学生了。” “唔,当时的确不是,本宫的老师们都头疼坏了,但他们别无选择。”江央公主单手支着下颌,一脸诚恳地说。 所以,等到学习骑马的时候,才会由父皇亲自上阵。 她并不是很听话的孩子,后来母后的身体总是不好,她也就变得 “但是,看他是否是一个好学生,真的只是看他在学习的时候吗?” “父皇告诉我,他幼年的时候,也是极为任性的,但是,后来的先生老师们,还是会夸赞他,是一位好殿下。” “如果殿下愿意这么想,也不无不可的道理。” 倘若殿下不是这么想的,又何来的他们的今日呢? 陆危有些自私的想。 “现在不要想太多,理应为眼下的相守感到高兴,如果如书上所言,你我又是什么呢,本宫又如何,有与你的今日。” “有人遵从规矩,是为了利,有人就是为了遵从而遵从,也就是所谓的人云亦云。” “公主是属于什么呢?” “本宫为情。”江央公主说的很没有底气,捋了捋鬓边的发丝,再次说道:“你就当本宫是为情吧。” 再次与徐隐秀见面,依旧是在上次的地方,但不同的是,江央公主只带了陆危一人。 “既然你想知道,自己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吗?” 对于陆危来说,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是想要跟在公主的身边而已。 徐隐秀本来心不在焉的,听见了声音回过头,才注意到,这一次,江央公主身边多了个带伤的内侍,手臂悬在了身前。 看起来还不是轻伤,想必是极为重要的人了,他记得往日似乎也看见过。 但是,应该是跟在那位五皇子身边的才是。 “这位公公,不需要避嫌吗?” 江央公主毫不掩饰地说:“他是本宫至关重要的一个人,所以,他会在这里。” 徐隐秀倒是有些诧异,没想到,因为这个太监,这位公主会说这么多话。 既然能够在这姐弟面前都得到重要,想必也就是个极为好用的人了。 陆危也很错愕,公主会带他来,就令他十分感怀了。 二人坐下之后,江央公主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对方说:“这里水泽潮湿,蚊虫甚密,公主身娇体弱,不如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江央公主的侧颈之上,有一道若花瓣的浅薄红痕,若是不细看的话,会误 分卷阅读115 以为是被蚊虫叮咬的痕迹。 陆危差点被喉咙里的口水呛住, “不必了,就在这里吧。”江央公主意有所指地瞥了陆危一眼,得到了他惊愕又歉意的目光后,才扯了扯衣领,将侧颈的痕迹遮上。 徐隐秀没有发现对面二人的交流,瞥了对面的典雅女子一眼,试探道:“在下可否冒昧问一问,公主准备下嫁什么样的人吗?” 如果,他们将要与这个公主合作,那么这就变得至关重要起来了。 “对,的确有,不过那是一个求而不得的人。” 徐隐秀无端端的笑了起来。 江央公主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公子觉得这很好笑?” 徐隐秀连忙摆手,脾气极为温和,笑语晏晏道:“在下并没有嘲笑公主的意思,只是在想,公主这般貌比天人之姿,居然还会有求而不得的人,向来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当日的阵仗,他看着就知道,这位江央公主并没有那么的被冷落。 “这该是何等仪表非凡,才情出色的世家公子啊?” “恰恰相反,他并没有那么的非凡与出色。” “但的确是个很值得在乎的人。” “谁又没有呢,难道,公子身为人质子的繁国太子,就得到所想要的了?” “自然不是,不然也不会在这里了。”徐隐秀也毫不掩饰他的野心。 江央公主慢悠悠地将茶盏放了下去,同徐隐秀说:“在我父皇的膝下,可不只有我一个女儿。” 这不太行吧,陆危被公主的行为看得有点迷惑,难道是想要将并不属于他们的扶婉公主,来作为这上面的一部分筹谋,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徐隐秀想起扶婉公主当时对他的不屑一顾,再次看向对面的江央公主,也就没有那么的势在必得了。 他换了一个目标和想法,做出了感兴趣的神情:“公主殿下所说的,想必就是令妹扶婉公主。” 若是扶婉公主本人在这里,听到了这些话,恐怕作呕的心都有了。 如果,人生有重来一次的选择,她绝对不想,和江央公主称为姊妹。 更别提,以令妹这么亲密的称呼了。 仿佛她们的关系,是有多么亲密无间一般。 扶婉公主作为帮凶,她就利用扶婉的婚事,作为自己的桥梁。 二皇子蓄意灭口谋害于他,江央公主就要撤掉他的一步棋。 其实陆危并没有那么计较,因为他的身份,和他自幼所接触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他并不是那么重要的存在。 所以,即使有朝一日,他会无缘无故的死掉了,那也就是他的宿命了。 况且做人可不能贪得无厌呀。 纵然是当日,真的死在了老虎的口中,他也万死不怨了。 还有什么,是比为了自己信仰的存在而丧命,是更好的结尾呢。 很多人单单是做到这一点,就已经拼尽了一生。 “只是,据我所知,两位公主并非同出一母,又如何能够信任呢?” “只要本宫想,一切皆可为我所用。” 不管是谁,原来都能在他们的手下变成棋子,哪怕这个人是他们的兄弟姊妹,使他们的血亲手足。 陆危有点不寒而栗,但是,又为此感到莫名的愉快。 “好,我就信了公主的话,日后若我为繁国之主,五皇子为此朝之君,在位定不犯疆土分毫。” 徐隐秀在得到足够确定的回答后,对江央公主的话,没有任何的反对。 反而发下了郑重的承诺。 陆危看着面前的公主和徐隐秀,恍然意识到,他们都是天生的上位者,势必是与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思想。 不能因为拥有同样的情愫,就以为自己可以与他们同样的思维了。 扶婉公主大概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成为他们交易的桥梁。 他们这定的盟约,听上去仿佛很遥远,但也有可能,就在旦夕之间。 等到他们结束,回去之后。 陆危问:“公主是在有意报复二皇子和扶婉公主吗?” “不然呢?”江央公主坦然地反问道,一点都不觉得这是有错的。 陆危将话接了过去:“卑臣以为,这是太鲁莽了。”他们要做的应该是蛰伏。 “难道,你不该说是他们得罪了本宫,所以才会自食其果吗?” 陆危听出了公主的掩饰说辞之下,实则是有为了他的缘故。 “公主,这并不值得。” 江央公主这不是要面子,而是她清楚,倘若陆危明白直接的知道,这一切是出于为了他,该有何其惶恐。 他从没有想过,可以将自己的性命,与别人放在同一条线上的意愿。 从来只当自己低人一等。 他甚至有点为扶婉公主惋惜,因为他这样的人,得罪了江央公主,即将接受自己不情愿的命运。 分卷阅读116 终究是不值得的。 “你为我惜我所惜,我自然也为你珍重备至。” 江央公主嘴角敛起,带了一点怒其不争的薄怒,头次如此严正凛然:“你的命在你看来是轻贱的,但在本宫的眼中,就是珍贵的,能够选择如何的,也该只有本宫。” 第44章 学生 凭借 徐隐秀回到永宁宫, 和亲信说了此事,对方思忖了一阵, 直言开口道: “殿下,依照臣的看法,不如就依照了那位江央公主所言。” “依你所言,这位江央公主,竟然是求娶不得的了?”徐隐秀的心头浮现出,一点迎难而上的心思。 他作为一个出身高贵的男子,自然也是有着某种过于自负的心理,就是没有什么女人可以拒绝他, 可以认为他们不合适。 还有一些不甘心, 在意识到这个女子,真的很有脑子之后, 就觉得更加不甘心了。 “非但不可嫁娶,在此期间, 殿下还要将她, 同等视为这皇宫里的皇子才对。”亲信很严肃且一本正经的说。 生怕自家这位太子殿下, 因为一时心高气傲,会轻视了对方,而成为他们的阻碍。 徐隐秀长长的运了一口气,心平气和的和身边的人探讨道:“可她说到底, 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罢了,纵然有翻云覆雨的能力,日后这些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是的, 即使他们繁国的皇宫里,那么的风云骤起,女人所能做到的, 也不过是倚仗自己的丈夫,乖乖听从他们的吩咐。 来做出一些取悦人心的小事情罢了,根本就是毛毛雨,不值一提。 他的母后,更是一心只为了父皇的恩宠罢了。 不过,有一点还值得承认的,她的母后在对付那些女人的功力上,和聪慧上的确不亚于男人。 有时他都要感到惊异,这些女子面对男人的时候仿佛很笨拙,但是,在对付同样身为女子的人时,就变得狡猾异常。 “殿下,您细细想来,扶婉公主是没有亲兄弟了,日后嫁了人,天长日久,自然是夫为妻纲的,她的心里向着谁,岂不是早有定论。” 亲信看都不看徐隐秀,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家这位太子还是太单纯了,女人在他们面前表露出来的笨拙,都是为了获取怜惜。 只是,皇后娘娘一直不希望,太子殿下接触这些太多,所以,才会隐藏了很多事情真相。 让人看上去,她们仿佛只是在争风吃醋。 和好控制的扶婉公主相比较,江央公主就大大的不同了,她有自己的亲弟弟,所以,倘若来日在某些选择上,她一定是会摇摆不定的。 甚至,可能是义无反顾的选择,站在她的弟弟身边。 这对他们来说,是大大不利的。 也许现在可以合作共赢,但是来日呢,来日真正的产生了分歧,那就不是闺房吵架这一点小事了。 徐隐秀这才沉吟地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一时,也没有想到那么长远。” 所谓夫妻,多少就是因为离心离德,而毁了一切的。 不管江央公主是出于什么目的,对于他们来说,这个选择,还是很好衡量出来的。 他若是要求娶扶婉公主,有七成成功的打算,不过,之前以为江央公主会更容易。 这次芙蓉宴看来,还是他一叶障目了。 江央公主回到月照宫里后,行止不被外面的规矩束缚,解开的乌发只松散地系了起来,穿着薄薄的夏衣湘裙,举止也活泼了几分。 宫墙之下,花丛间的蝴蝶飞舞,光影翩跹,穿透只竹叶和尘埃浮动,陆危负手与公主穿过廊下,廊柱的落影依次在他们的身上交叠掠过。 “卑臣有一点想不明白,公主只凭一次谈话,如何就能打动那位繁国太子呢?他们所拥有的,所想要的公主如何给予呢?” 江央公主顿住了身形,回过头来,对他说:“先纠正一点,不是本宫给予,而是我们的交换。” “而打动他们的,”江央公主说到这里顿了顿,随即抬起了双臂,十根手指握成了双拳,笑称道:“就凭我这双铁拳。” “公主……”陆危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不该笑。 这时候了,公主居然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罢了罢了,”江央公主本意是想逗逗他,看他的眉头都快锁起来了,倏然笑道:“看你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是比宜章这个该正经上心的家伙还上心。” “不然呢,还不是因为五皇子的一切,都牵连着公主的日后。”陆危勉强笑一笑,同时又越发绷紧了下颌,弧线清越干净。 否则,谁又和谁会有关系呢? 江央公主忍俊不禁地抬起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因为是太监的缘故,他的脸上极为白净,面皮也很柔软,并没有小时候,抚摸父皇的下颌那么扎手。 陆危乖乖的听她说话,又耐心的任由她揉捏。 分卷阅读117 江央公主盈盈一笑,意有所指地扬了扬手道:“铁拳自然是有的,但现在还不是属于我们的,日后我们凭的就是这双铁拳。 不过现在有功劳,他能够坐在这里,出现在这座宫殿,和我们心平气和的谈话,和我一介女子商榷一切,也是我们的实力所致。” 陆危这才稍微露出了释然之色,原来,指的是他们打败了繁国这件事情,的确是有足够的威慑力。 在他松了一口之气之后,又很快崩了起来。 这好像,又和对方选择他们,没有特别大的关系,因为这样选择二皇子,也没有任何分别啊。 江央公主拿着团扇掩面笑了一阵,才略带嗔怪的说:“看你紧张的,本宫又不是鲁莽的蠢货。 与你实话实说吧,纵然在你我看来,都知道秦家与我们没有任何的关系。 我们甚至现在嫡出的身份,都不是那么显露,但是在这个从繁国来的太子面前,这就是极为重要的一张牌。” 嫡出和母族这件事,在繁国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因为母族缘故上位的徐隐秀来说,至少能够让他比他的其他兄弟们强上一番。 他们会想,既然大家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你们作为嫡出的,还是能这么稳稳当当的,稳坐钓鱼台,而不是被另几位直接挤下去呢? 可见,背后的家族,还是有一定的威胁力量的。 徐隐秀真的想要探听,自然能够探听到一些的,就是会有一定局限性而已。 “所以,我们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只要存在就好。”江央公主觉得,自己现在像个老师一样,在和这个名为陆危的学生来讲课。 而且,皇帝如此的一视同仁,可见是极为尊重规矩的。 既然尊重规矩,那么到册封储君的时候,他怎么可能冒天下之大不讳,去选择嫡出之外的呢。 她一面说话,一面折了一枝芙蓉花,嫣红的花瓣簇拥在一起,散发出芬芳的清香,拈着手里的花转转来转去。 陆危依旧不太认同,见公主混不在意的样子,浅浅地蹙着眉头:“就这些?” “你清楚,但是他们不清楚啊。”江央公主毫不掩饰,自己利用了徐隐秀的信息差,继而幽幽地说:“更何况,本宫并没有说谎,你以为,秦家没有盯着我们吗?” 如果没有,当日黄公公就不可能,特地强调了与她说,上贡五石散这件事,是秦家所为,又说不可以秦家接触太密。 倘若,秦家根本就不记得他们了,那么黄公公也没有必要来提醒她,又可以说是警告。 江央公主宛若清风拂面一般,微微笑道:“这样想来,我是不是也不算欺骗他们了?” 秦家必然是做了什么,或者是意图联系到他们,但是,被截了下来。 他们的父皇,又很反感这种行径。 这些对于现在的江央公主来说,都不重要,至于截断了什么消息,她也不在乎,他们想要从他们的身份上图谋什么,就一定会坚持不懈的。 也许,对于赫枢来说,这是他在保护他们的一种方式。 秦家毕竟还是个野心勃勃的外戚呢。 “缘是如此,学生受教了,”陆危恍然大悟,煞有介事地站起来,同江央公公主深深地作出揖礼,朝她躬身拜道:“公主所言,让卑臣如醍醐灌顶。” “那……你可没有交束脩啊,以身相报如何?”江央公主凑近了他,温热的气息喷薄在陆危的耳畔,抬起如玉白皙的素手,捻了捻他的耳廓。 见他的耳根边都红了起来,她才咯咯地笑了起来,如同银铃声脆。 “公主说的是,”陆危微微颔首,低下了眼睫,却偷偷勾出一抹笑意,捉住了在自己颈边摩挲的素手,沿着手腕亲了下去,侧首缱绻道:“那卑臣,只有以身相报了。” “那还真是好学生了。”她抬起手里的花枝,以花苞敲了敲陆危的额头,薄软的花瓣落在他的鼻梁上,将纷纭香气扑了他的满脸。 任何人看见他们此时的神情和动作,都不可能想到,他们在谈论什么。 只会以为,是一对情人在打情骂俏而已。 与他们的欢乐不同,二皇子遇晏的情形,就要阴雨绵绵多了。 他们想要和徐隐秀商榷一下,却连面都没有见的机会,就被再次回绝了,这一次意味着,他们将要彻底断了。 二皇子不是不恼恨,但又奈何无计可施,他没办法去兴师动众的告状。 说月照宫的人给他们难堪,因为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们要让对方吃哑巴亏,对方也要让他们吃哑巴亏。 这个对方还不是宜章那个笨蛋,而是他更看不上的皇长姐。 “这个徐隐秀,是有了其他人,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二皇子从小到大心高气傲,比起他所看不起的扶婉公主,其实不遑多让。 都没有尝过这种被人冷落的滋味,以为自己才是一切的主角。 一旁的太监心 分卷阅读118 想,倒也没有这么严重,算不得什么不放在眼里,人家只是做了件习以为常的事情,既然不想合作了,那么索性就断干净了关系,也不要引起后面合作者的疑心。 “你确定,是江央公主,而不是五皇子?”二皇子还是不能相信。 江央公主会如此的难缠,要知道,这个皇长姐在他们的面前,可秉性一向是少言寡语,温柔可亲的。 虽然他们之间的交集,也并不太多。 他所动的人,应该只是扶苏殿的一个太监吧。 虽然听说,在月照宫也有一段时日,但是,宜章都没有这么着急,只是最近不怎么和他说话了而已,凭什么她就会这样报复自己。 内侍笃定道:“奴婢确定,而且殿下您忘了,那天您和五皇子都在上课。” “行,我知道了。”二皇子恹恹地抬了抬眼皮,心情有点郁闷,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对手是个公主,还是因为对方竟然成功了。 内侍犹豫了下,还是留下来,劝谏道:“殿下,依奴婢看,倒也不必太忌惮江央公主此行,可能是为了联姻的缘故。 而且,他们若真的联了姻,所谓的好处也都是未来的事情。 不管是谁,嗯,您继承一切后的话,这好处自然也是您的,大可坐享其成。” “唉,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怕节外生枝罢了。”二皇子仰起头靠在鹅颈椅上。 他自来是个心思很重的人,故而也就想的很多,忧虑的很多。 第45章 荔枝 动容 扶婉公主到底没有再找他们的麻烦, 陆危的名字调度到了月照宫的名下,扶苏殿提了新的掌事。 是陆危此前带着的, 重要的是挺讨宜章喜欢的。 清晨,江央公主此时正在梳洗,调弄着手里的脂粉,眉眼间却不见几分兴致,看着也只做打发时间的。 捧荷手里端着盒子,朝为公主绾发的挽栀,嘘声掩了掩唇,蹑手蹑脚地, 走到正在梳妆的江央身边。 她悄悄将背在身后的盒子打开, 直接放在公主面前,笑吟吟道:“公主, 瞧这是什么?” 窗外的晨光落在盒子里的东西上。 “嗯?”江央垂目定睛一看,藏盒里的正是被一分为二, 两枚打磨好的玉佩, 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喜出望外:“这么快就好啦?” “是啊,这是手艺最为精湛的刘工匠打磨的,说这般才不算辜负了这块好料子。” “料子不重要,”江央唇瓣含笑, 素手将两块玉佩拿起来。 正是如太极一般的两枚,可以对接拼凑起来,严丝合缝, 分则优雅精巧。 挽栀不明所以,这好端端的一块玉,怎么劈开了。 这时候, 陆危从外面进来了,陆危恭敬的站在江央公主身边,微微含笑。 捧荷极有眼力地拉着她出去了。 江央见状也没用出言,她本意并没有想过隐瞒她们,顺其自然吧,迟早也是要知道的。 “陆危,来。”江央朝陆危招了招手,等他微笑着近前来,将玉佩拿了起来给他看:“怎么样,好看吗?” 玉佩上镌刻着熟悉的字迹,以及那一句手可摘星辰,陆危感铭五内,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握住了公主的手,仰面道:“卑臣爱极了。” 江央公主的手捧着他的脸,双瞳倒映出了他,轻轻地吻在了他的额头上:“因为本宫也爱重极了陆危啊。” 陆危眼睫轻颤,握紧了手指,掌心将玉佩攥得温热,江央抬眸说:“本宫来为你佩戴上吧。” 她拿出了近日打得墨蓝色络子,与玉佩一同为陆危系在了腰上,坐在榻上略微后倾,将他看去,口吻温柔之至:“好极了,正正配你。” 若是陆危也出生于大家贵族,何尝也不是君子如玉呢。 陆危深吸一口气,他想到那些文官曾说女子是温柔乡,是温柔似水,与她对视便是温澜潮起。 而今细细想来,太不错了,人本就是屈服温柔的,上善若水的力量。 纵然你巍峨如山,若没有水,便也失去了生机。 江央忽而想起了什么:“对了,吩咐你一件事。” “公主请说。”陆危依旧恭敬。 江央让他从博古架上,取出了一个檀木天地藏盒,含笑道:“将此物送给永宁宫的人。” 陆危握着手里的盒子沉甸甸的,听到送去永宁宫,不由得沉吟道:“这是?” “来往有易,自然要有信物。”江央指尖摩挲着属于她的那一块玉佩,拿起来在天光下,莹润洁白。 陆危心中一片春水生波,同时眉头敛起:“这不是就送了把柄与人吗?” 若是陛下知悉,断然是要治罪的,轻易结交繁国太子,本就是重罪了。 “为敌时才是把柄,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和睦啊。”江央公主轻声缓语,雪白的颊边漾起笑意:“只要你不辜负本宫的信任,便是无虞。” 分卷阅读119 陆危会心一笑:“是,卑臣遵命。” 挽栀日渐察觉不对劲,问起了捧荷:“为什么总是独留陆掌事和公主独处?” 捧荷只是歪了歪头,笑而不语。 但见陆危从殿中拿着一只藏盒出来,第一眼还没有什么,正在她要行礼之时,一眼瞄见了那枚方才还在公主妆台前的玉佩。 等陆危过去之后,她才扯了扯同伴的衣袖:“捧荷,你看见了没?” 捧荷却正咬着袖子笑,被她一扯转过头来,二人目光碰了个正着。 挽栀登时大为惊骇:“你不会早知道吧?” “比你早一点。”捧荷伸出手指捻了一下。 挽栀怔忪了半晌,人仿佛都呆掉了半个,低声喃喃道:“就我不知道吗?” 捧荷笑而不语。 等陆危回来,江央公主也得到了,象征与徐隐秀达成共识的信物,依旧放在陆危拿过去的藏盒中。 江央公主的心情好,月照宫上下也松了口气,殿下不是很难伺候的,但终究不是好过的。 与江央公主在达成合作的意见后,徐隐秀就开始着手准备,他需要做的事情了。 徐隐秀将火漆亲自封上信,转头交代道:“这封信,务必尽快送到老师和母后手中。” “是,卑臣遵命,必定不辱使命。”亲信接过了徐隐秀的亲笔书信,徐隐秀要娶何人,势必要与他们的国主和王后商榷。 “是永宁宫的人来了。” 江央:“他们说什么?” “只说了一句,请殿下稍待时日。”陆危道。 江央很快明白,捧着腮颔首道:“嗯,这自然是需要时间的,我等得起。” 在五殿下来时,陆危还是知道分寸的,都是规规矩矩,对公主也保持了主仆应有的距离。 他明白,公主是有多在乎五殿下的。 即便没有说过,内心也绝对不愿意被亲弟弟发现,自己与一个宦官,有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 陆危俨然在月照宫的一人之下,除却江央公主,人人都要敬着他,怕着他。 “祖制果然还是有道理的。”宜章看着陆危伏案而书的宁静背影,似乎将整座月照宫陷入了一种温和的静谧里。 “什么?”江央公主正看着陆危读书,手臂撑在桌案上,像是极为严苛的老师。 宜章丝毫没有任何避讳道:“若是这群人都沾了笔墨,有了外廷那群人的心思,可怎么得了啊?” 不怕这些人愚昧蠢笨,听话就够了,唯他们这些主子,马首是瞻即可。 何必再去做这些多余的事情,想到阿姐在宫里闲来无事,难得有点她以为有意思的事情,宜章没有再多说。 从前他担心,陆危会为了往上爬,算计了阿姐,后来,经过了御兽园一事,倒是对陆危有了改观。 陆危握着书卷的手指紧了紧,唇线抿平。 江央公主适时地轻拍了拍他的肩,他抬起头颅,公主清澈的眼眸温和平淡,脸上带着一点安抚的神情,仿佛已经看透了他藏匿心中的心绪。 陆危心中一悸,重新低下头去。 琉璃泉殿里,宫人才将之前大长公主府送来的荔枝端上桌。 赫枢拈着一颗荔枝,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看向了江央公主的宫殿,自言自语道:“江央很喜欢来的,是不是?” 黄内侍见机请示道:“不如召公主来尝尝鲜?” “还有宜章也叫来吧。”赫枢缓了缓,大概才想起自己之前闭之门外的儿子。 “吃荔枝?”江央公主终于蹙起眉,神情起了波澜,转头盯着宜章道:“宜弟,你先回去吧,明日还要去练骑射的,不是吗?” 宜章正要依依不舍地离开。 内侍开口道:“陛下要五皇子也一同前去。” “是吗,正好。”宜章当即就转过身来。 “江央拜见父皇。”江央公主被皇帝召见,她垂首上前,浓密的乌发覆在雪白的后颈上,柔顺的垂顺而下。 “江央,你同你的母后,真的是越来越相似了。” “儿臣不及母后貌美。”江央公主不知道,何时父皇会为她赐婚,父皇如今的喜怒不定,阴晴不明,她便一直要惴惴不安。 不,若是父皇直接言明,她才更是要神思不安的。 此时又提到了母后,让她如坐针毡。 宜章微微咬着牙坐在下面,少年的脊背挺直,宫人在后面侍立。 “你还记不记得,父皇从前哄着你放纸鸢?” 江央公主眼眶一酸,深深地垂下头颅:“儿臣年幼,已经不记得了。” 皇帝点点头,倒也没有什么不满,只是淡淡道:“噢,是啊,江央已经长大了,该有驸马了。” 陆危几乎一瞬间,浑身的汗毛都耸立了起来。 随后乔婕妤呈上一杯温酒,这才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力,果然不再提为江央公主赐婚一事,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分卷阅读120 燃着百合香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香炉里,细薄的烟雾袅袅升起,又被长袖掠过而拂散,是宜章站了出来:“父皇……” 皇帝好似此时,才想起了儿子也在这里:“啊,宜章也在这里。” 宜章五味交杂,只能勉强笑了笑。 江央垂下眼皮,看着白玉缠枝碟中的荔枝,温文尔雅地问道:“这是宫里的荔枝,何时长得这么好了?” “回殿下,这是下虞的大长公主府派人加急送来的。”黄内侍低下视线,笑眯眯地作答道。 都城这边不是没有荔枝的,宫里就有的种,但是不知是什么原因,这里的荔枝长出来,总是不如上贡来的。 赫枢坐在上面歪着身体,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一双儿女,又像是一只打盹的猫头鹰。 宜章吃了一颗又一颗,他是喜欢荔枝的,听见黄内侍的解释,没心没肺地说:“果然还是下虞的荔枝,味道更甜汁水更饱满。” 赫枢出其不意地问道:“宜章喜欢荔枝吗?” 宜章才想起自己和阿姐在琉璃泉殿呢。 他立马将笑意收敛了一些,语气谨慎地作答:“儿臣自然是喜欢的,听到是荔枝,便同阿姐一道来了。” “江央呢?” “儿臣也很喜欢。”江央没有半点敷衍,总不能让她去种荔枝就是了。 皇帝扶着额头“唔”了一声,又开始不说话了,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宜章小心翼翼的,不太敢去吃了。 江央就开始亲手给他剥了,宜章惊诧地接过阿姐递来的荔枝时,赫枢出其不意地咳了一声,吓得儿子嘴角抽了一下。 黄内侍笑了起来,赫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像也满意了。 “对了,上次芙蓉宴名单选出的人呢,全部作废了。”赫枢没有和他们说起谢家,只是简单的告诉江央,上次她选的名字都作废了。 宜章惊得低咳了一声,他错愕地抬起头,以满是费解的目光投向父皇,企图得到一个回答。 江央则没有那么大的反应。 “江央埋怨父皇吗?”赫枢没有理会宜章,而是依旧在同江央说话。 这话问出口,听起来还挺关爱女儿的,只可惜,落在一双儿女的耳朵里,唯有诚惶诚恐。 江央敛了敛气息,泯然一笑,柔声回答:“儿臣无怨,君父天恩,” 赫枢看得出她眼里的光芒,并不似是作假。 “敢问父皇,全、全都作废了?”宜章提起了身体,等了半晌才找机会插口。 赫枢挑了挑眉:“是。” 突然由内侍走了进来,小声地与黄内侍说了什么,又将一封东西递给他。 黄内侍拿了之后扫了一眼,转脚呈递在赫枢面前,鉴于还有江央他们,说的很含糊:“陛下,是南地送来的密折。” “嗯,念吧。”赫枢没有当成大事,也没有让江央二人避嫌。 黄内侍打开后,正要如常读出来,却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 “拿过来,朕自己看。”赫枢没了耐心,坐直了身体,从他手里直接抽了过去,眉头渐渐敛了起来,脸色阴鸷。 江央公主拈着手里的荔枝,不动声色地将余下的荔枝,一颗一颗地拢在手心里。 殿中气息沉重,大家也不言语了,宜章更是将脑袋低了下去,脊背绷紧,显然是很习惯如此了。 赫枢低垂着眼帘,看也不看他们,突然出声:“吃够了吗,都出去吧。” “够了,”江央与宜章对望一眼,咽下口中的果肉,齐齐起身:“儿臣告退。” 奏章是从南地送来的密疏,这是赫枢安插在南地秦家的密探上报的,看似安分了数年的秦家子弟日渐长成,也按捺不住了,与谢淮真来往渐密。 “朕就知道他们不安分。”赫枢冷冷地嗤笑了一句。 黄内侍也暗自叹了口气,看向方才江央公主和五皇子待过的地方,产生了一点微妙地同情。 正主在宫里活得战战兢兢,日日靠揣摩上意过活,偏生这些在外面的,尽是拖后腿的。 他都怀疑是不是故意的了。 “去召中书省的那帮人来,尽快。”赫枢说着,将奏折往案上一撇,黄内侍吩咐了外面的下属去传召。 赫枢双目出神地望着远处,淡淡的说了一句:“朕的女儿要比朕的儿子们,要反叛伶俐多了。” 黄内侍愣了愣,琢磨不过味来,陛下这是在指阴盛阳衰,还是夸赞江央公主呢。 前者可不是什么好事,陛下似乎也不以为然,他正要开口斟酌点什么,外面的救星就来了。 “陛下,中书省的诸位大人来了,在门外侯见。” “让他们都进来。”赫枢端坐起了身形,黄内侍上前帮陛下整束衣冠,君臣之间,还是需要一些形象的。 这一次,陆危没有跟着公主他们进去,只能在琉璃泉殿外等候,他小心地将手腕处被包扎的痕迹,都掩在袖子下。 分卷阅读121 先是看见有内侍步履匆匆往前面去,又等了好一会,才眼见着公主和五皇子终于出来了。 陆危迎上前去,第一反应,是借机窥觑了一下他们的面貌。 即使知道在殿中陛下面前,心绪是不太可能通过神情表露的,但依旧忍不住想找到痕迹。 他稍微松了口气,应该没有什么事的吧。 宜章:“阿姐,我还有事和你说。” 江央公主轻微颔首,声音低低的说:“去月照宫再说,这里人多眼杂。” 宜章突然见到陆危如常的样子,还有点不适应。 他的手臂应该是吊着的,这次居然放下来了,惊异道:“陆危,你的手……是可以这样了吗?” 陆危低头看了一眼,才摇摇头说:“多谢殿下惦记,尚且没有,只是掩蔽了起来。” 宜章“噢”了一声,转过来脸同江央继续说话:“阿姐,上次你说,要给我讲小时候的事情,还没有讲完的。” 在皇觉寺这么久,江央公主度日如年,起初,一直都是靠着思念弟弟和母后,一点点地熬过来的。 后来,就更是成了习惯,上次见面她就偶尔提及了一句,没想到,被宜章记到了现在。 她细细回想了一下,开口轻声道:“你小时候,夜里总是喜欢吃些瓜果,母后又怕你吃坏了肚子。 总是临睡前,让宫人切了薄薄的几片叠在一起,放在碗里,将碗浸入凉水中用碗盖扣上,就放在你床头的小几上。 这样,既不会变坏吃得过多坏了肚子,也能让你夜里解解馋。” 宜章听着阿姐轻声细语的,仿佛回到了幼年被宠溺的时候,他除了怕父皇,其他都不怕的。 陆危也听着,偶尔有一两句觉得也挺温柔的,他觉得,五皇子不光是想要听公主讲述过去,还是想要多看看,公主身为皇姐温柔可亲的一面。 做弟弟可怜无奈到了这个份上,说不好是谁的过错了。 陆危这面出神,江央公主藏在琵琶袖下的手碰了碰他,他若有所察,瞳孔颤了颤,随后几颗表面粗糙滚圆的荔枝,被塞进了他的手心。 按照惯例,这些荔枝来的很少,能够送到这里来,也都是仅存硕果了。 他抬起眼帘,江央公主正朝他晏晏一笑,翩然惊鸿色。 陆危也不由得翘起了唇角,只是碍于五皇子,只好又迅速抿了起来。 宜章突然歪了歪脑袋:“阿姐,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江央公主收敛起了笑容,没有任何异色地说:“我只是想,这一框荔枝的来由,怕是不太寻常。” “也许吧,”宜章思忖了一下,想不出有什么蹊跷,转口问道:“阿姐在皇觉寺有很多可吃的吗?” “嗯,还好,寺庙后面有果树的,杏子,杨梅、李子之类的,每年也会长不少的。” 与此同时,皇觉寺后山金丝猴一群一群的,杨梅酸涩,全都落入了金丝猴的爪子里,往年的李子树也被摧残的可怜。 回到月照宫后,捧荷分别给二人奉了茶,宜章这才脸色忧愁地说起她的婚事该怎么办。 江央反而笑了笑,转了转手里的茶盏:“你有没有想过,作废是为何意?” “作废了就是作废了啊。”宜章不以为然。 江央忽而问他:“你觉得,日后还会在朝堂上,看见他们吗?” 本朝并没有驸马不得参政这种条例,赫枢不应当是因为舍不得人才,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下嫁。 宜章一时无语凝噎,他冥冥之中有种预感,阿姐说的是对的,他可能不会再看见这些人了,至少是朝臣之中。 他勉强笑了笑:“那岂不是,日后人人都以为成了驸马人选,就没了前途一样。” “这也是好事。”江央瞟了陆危一眼,清淡地笑说。 “阿姐,别说这种话。”宜章并没有发觉,身后的陆危很专注的听他们说话,渐渐正色起来。 “你怎么想的?”江央问得很飘忽,陆危眉梢略动,站在宜章身后泯然一笑。 宜章叹了口气说:“阿姐,我想不懂你。” “你要懂的也不应该是我,”江央公主纠正道,她颜以正色:“而是父皇以及朝堂上的那些人。” 宜章:“我看父皇的身体依旧坚朗,并没有任何的异状,也许并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严重。” 陆危心道,这根本不是陛下如何,而是五皇子应该如何,他总以为眼下是永久的。 殊不知,身边人已经为他未雨绸缪了。 况且,五石散残害最严重的,不是所谓的躯体,迅速腐蚀的是陛下的神思。 等到五皇子离开,陆危坐在了江央的腿边,将那几颗荔枝都拿了出来,每一颗的痕迹都被他的手指抚过,此时倒是有些舍不得了。 可惜这等时鲜之物,也留不得太长久。 他剥开外面的荔枝壳和薄衣,里面是甜糯晶莹的荔枝肉,才要递给江央。 分卷阅读122 她反用指背推向了他:“这是单给你的,很甜的。” “多谢公主。”陆危喃喃地道了谢,将一颗荔枝塞入了口中。 江央双眼清亮地望着他,静静地等着他全部吃完,才歪着头问:“好吃吗?” “好吃。”陆危点了点头。 江央公主与他之间,弥散着荔枝的清香,轻笑道:“日后,若是能带你出宫去,我们可以亲自去长满荔枝的地方,等着它成熟,亲手摘来吃。” 陆危动容之下,无以言表。 第46章 晋升 交情 赫枢废除了所有的驸马人选的消息, 长了翅膀般地传遍了后宫,瑜妃闻言立即大惊失色, 一直魂不守舍的。 直到女儿扶婉追问之下,她才恍惚地说道:“你父皇说的名单里,有你外祖那边的人。” “母妃,您不是说没有这么做吗?”扶婉公主惊诧道。 “我也没办法,他们要这样的。”之后,瑜妃娘娘一声不吭,扶婉这才意识到,母妃怕是不相信她的口风, 自然不会告诉她。 还没等瑜妃娘娘前去请罪, 皇帝的赏赐就先下来了,以及一道嘉奖的旨意, 大意就是这次办的不错。 扶婉公主陪着母妃,过目了父皇的赏赐, 舒了一口气说:“看来父皇不是针对您啊。” 宫宴之上, 自然是红粉胭脂的战场, 看着殿外天清气朗,正是樱红草绿的暮春时节,鸟鸣嘤嘤,娇花艳艳, 丝竹贯耳。 江央公主欣赏着上前献舞的舞姬,又瞧了瞧现在被誉为解语花的乔婕妤,倚腮想, 这也算是风头无两了吧。 不过,她现在实在是很理解父皇的心情,一个满心满意倾慕你的人所说的话, 字字句句当然都是令人心神愉悦的。 而且带着一种,你都无法反驳的理所当然。 今日赴宴之前,陆危也是一边赞叹着,一边悉心为她将衣领舒展平整。 “公主的后颈雪白极美,这天水碧,没有谁比殿下更适宜了。” “上次的明紫色,上上次的朱雀色,你都是这样说的。”江央公主佯装自己不吃他这套,心情颇佳道:“你莫不是也和他们一样骗我?” 陆危坦然地回答:“卑臣怎么会欺骗公主呢。”的确,在他的眼中,江央公主美得不像样。 想到这里,江央不由得兀自会心而笑。 她出去更衣时,倏然瞥见,芙蓉花侧的祈才人,行径鬼祟地提裙走了出去。 江央公主皱了皱眉,她并不太想多理会这些行径,但是估计又要引起一场风波。 回去时,又碰见了不慎被宫女碰倒了茶水,弄脏了衣裳去更衣的乔婕妤。 对方看见她笑得很热情,二人便一同回到殿中。 江央还未曾落座,就被身边的陆危提醒了一声,抬手发现父皇看着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见她抬头就朝她招了招手,江央掀起眉眼,垂首近前去。 等她凑近了,就听父皇问道:“江央,你喜欢她吗?” 江央公主不明所以,依旧恭敬的垂下头,问道:“不知父皇所指何人?” “她啊。”赫枢目光点了点乔婕妤。 江央淡笑着,敷衍地说:“父皇之喜,便是江央所喜。” 才回到月照宫没多久,就有御前的宫人前来传召,命诸人到琉璃泉殿候命:“公主,陛下有命,请尽快回去琉璃泉殿。” 江央不明所以,但还是让捧荷加快了动作:“好,本宫知道了。” 陆危跟她走到半路,却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后面,不知做什么去了,江央碍于催促,便没有来得及理会,只带着捧荷二人过去了。 等她到的时候,所有人都被请到琉璃泉殿,皇帝正懒散地坐在上首,连同诸位皇子公主,唯有扶婉公主未曾出现。 “今日劳烦公主为证。”乔婕妤站了出来,江央公主装作才回过神的样子,和其他的人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的女子。 “嗯,好啊。”江央公主微微含笑,乔婕妤不由得失神了。 当年的秦后娘娘,究竟是个怎样的绝代佳人。 江央公主听着乔婕妤,又将她进殿之前说的话,重新问了自己一遍,也明白她是借此时机,让所有人都听清楚:“妾身斗胆,敢问方才殿下出去更衣,可看见了臣妾出去,又是出去了多久?” 宜章和其他的兄弟一样,目不转睛地看向了皇姐,江央公主想也不想就回道:“见到了,约莫有一刻钟吧。” 上首的君王目光晦暗不明,唯有宜章略有紧张地看着阿姐,他不太明白,阿姐为何要掺和进这种事情里。 其余人一怔,随后用幸灾乐祸的目光,投向了乔婕妤。 上首的瑜妃娘娘,甚至捻了一颗蜜饯梅子入口,而祈才人更是洋洋得意的,以目光挑衅对方。 “好,江央公主说,自己看见了臣妾。”谁知,乔婕妤却依旧神色淡定,甚至浮现出了 分卷阅读123 满意的神情。 果不其然,江央公主说完这句,放下了手中茶杯,抬起眼眸环视四周,祈才人忽然心道不妙。 果然,江央公主抬手一指,站在旁边的祈才人,继而道:“不过,我方才也见到了祈才人身影鬼祟,而且在乔婕妤之前,这又是作何解释?” 祈才人一惊,依旧镇定地昂起头颅:“公主也不能信口雌黄吧。” “朕信江央就够了,”皇帝低沉阴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来人,褫夺才人封号,发落永巷。” 祈才人如被当头棒喝,顾不得再去狡辩:“陛下,陛下,妾身是冤枉的!” “拉下去。”赫枢自然也看出了端倪,不过是想看看,她们要玩什么花样,此时觉得也没什么新鲜的。 一时间意兴阑珊,加之攀扯到了自己的女儿身上,便不言不语地朝身边内侍摆了摆手。 祈才人左等右等,没等到援兵,还想要挣扎一下:“陛下饶命,妾身不敢了……” 宫人没有给她狡辩的机会,直接将她的嘴巴塞上了。 陆危籍由奉茶的时机,才垂首悄然走了进来,低语一句:“卑臣来迟了。” 此时,被陆危耽搁在殿外的扶婉公主,终于匆匆赶来,却惊愕地发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江央见到了她如此形容,心中顿时明了,侧脸对陆危低声道:“看来本宫该嘉奖你了。” “这是卑臣该做的,殿下不要怪卑臣自作主张就是。”陆危倒是表现得很谦逊。 是的,他就是在来琉璃泉殿的必经之路,故意去冲撞了扶婉公主。 在那位眼中,月照宫的人,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既然她愤怒,那就利用她的愤怒,拖延一下也不为过吧。 宜章也坐在阿姐的右手边,皱着眉看下面的女子被拖走,江央公主敛目饮茶,视若无睹,缄口不言。 听着渐渐消失的哀嚎声,仿佛就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在眼前活生生地消失,心有不忍。 转眸见阿姐依旧专心致致地,看着前面那个痛哭流涕的妃嫔,根本不曾留意到他。 而这宫殿中的每个人,都是一脸漠然,要么眼中冰冷,要么幸灾乐祸,再多的,就是心有余悸的庆幸。 想必茶余饭后,又多了一些谈资。 就在这时,宜章的目光骤然一闪,定格在阿姐与陆危之间。 从他的位置看过去,层叠交错的衣袖之下,以及阿姐微微倾向陆危的姿态。 倘若没错的话……他歪了歪头,又使劲眨了眨眼,以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眉心莫名跳了起来。 须臾间,这里的每一个人,在他的眼中,仿佛成了黑白灰色。 他们的父皇,更是隐藏在了浓重的阴影之下,看不清面目。 而他最亲密的阿姐,一双烟褐色的明眸,不知何时,也覆上了一层薄而坚冷的冰霜。 那层薄薄细细的冰霜,仿佛是在飞速蔓延一般,沿着他们之间的每一件器具过来。 从他的指尖到发梢,从表到里,由皮到骨。 也许,这层冰霜还覆到了陆危的身上,这个认知,令宜章浑身僵硬冰冷,气息近乎休止。 “宜章,怎么了?”江央公主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袖子下收回了手。 “不,没事。”继而,少年若无其事地垂下眼帘,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入口苦涩,细细的品着。 终于等皇帝将该处置的人都处置了,不知道是为了安抚,还是如何,当场将乔婕妤晋为昭仪。 众人可谓是看着她一步步,成了庆余宫的主位。 江央恍然想起了,之前父皇的问话,他问她,可喜欢乔婕妤。 乔婕妤特地在众人散去前,拉住她亲亲密密的,说了好一会话,就印证了江央的想法。 至少在乔婕妤本人看来,这里面有她举荐的功劳。 瑜妃娘娘与女儿回去之后,才叹息一声:“陛下的心里,还是忘不了先后啊。” “还不是做了月照宫那对姐弟的狗腿子。”扶婉公主不屑一顾道。 在她看来,父皇可没有那么深情款款,也不是感情用事的人。 自然也就是江央姐弟故意与他们作对的缘故,若不然,等她今日助祈才人一臂之力,本来能将乔婕妤拉下去的。 宜章等了半晌,阿姐才算腾出空闲来。 “阿姐,我们去廊桥上走走,好吗?”宜章盘算着找个开阔无人的地方,方便说话。 “好啊,”江央公主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笑着应了下来。 陆危则落后数步,不紧不慢地跟在二人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他:“陆危,你在这。” 陆危一抬眼,就看见了迎面而来的范大人。 “陆危,是什么人?”江央公主听见身后的声音,没顾得上听宜章支支吾吾的说什么,缓步从廊桥上下来,后面宜章也跟着过来了。 范舟见 分卷阅读124 到她,长长的行礼拱手道。“微臣钦天监范舟,参见江央公主、五殿下。” “不必多礼,钦天监的吗?”江央笑了笑,转眸看向了陆危:“原来你还认识钦天监的人?” 钦天监和别的衙门还不大一样,有时候皇帝就很注重,有时候就比较不那么重视。 而且最为不同的,就是此监中人乃是子孙世业,不得调任其他司属官职,就很特别。 陆危浅浅一笑:“是,卑臣和范大人,是算过一命的交情。” “算命?”江央公主眼眸微亮,挑了挑眉尖:“既然你会算,不妨也给本宫和宜弟算一算。” 宜章探究地看向阿姐,根本没有理会范舟的心思。 “这、这不妥吧,微臣只是做一时意趣罢了。”范舟略微发蒙,他又不是街边的算卦先生。 江央公主却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走到石桌边坐了下来,笑盈盈道:“无妨,这不是和占卜吉凶差不多嘛,准与不准都是命数。” 范舟沉吟了半晌,嘴里泛起淡淡苦涩,谁敢揣测这些人的命数,都是与最上头的那位息息相关。 江央公主手指悬起,从一旁折下了三根花木树枝,将三支木棍旋指一转,在光滑的桌案上,搭成了一个架。 这是父皇曾经教他们玩的。 她笑盈盈地一抬手指,请教道:“范大人,此为何解呢?” 范大人的眉梢动了动,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皮,瞟了一眼面前的三人,道:“再让公主放一件东西呢?” “再放一件?”江央敛眉犹豫了下,信手拿了手边的玉佩,放在了上面。 陆危下意识抬眼,看向对面看似专心致志的宜章,却不慎对上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有一把剑刺入心扉一般。 他即刻心虚地收回了目光,有些微妙地庆幸,自己提前将玉佩收了起来。 “如何?”她再次看向范大人,这期许的目光,给范大人加了很大的压力,心想这个陆危给他带的客人,未免也太大身份了。 宜章却没有发现他的紧张,自始至终,他的视线都不曾离开姐姐和陆危。 这一次倒是没有他所想的举动。 但是短短片刻之间,身为公主的江央对陆危,一次笑的比一次灿烂,各种各样温柔粲然的表情。 往日里,阿姐这样的神情并不少。 然而今时今日,宜章越看越是心惊胆战。 阳光普照之下,他突然发现,那块未曾注意的玉佩上,隐隐绰绰地镌刻的金粉字迹,看见了一个危字。 少年眉头一下锁紧,就在范舟要开口之际,他倏地站起身来:“我不要听了,阿姐,你同我一起回去吧。” 言罢,他拉着江央公主转身就要走。 “这家伙怎么回事。”江央公主也只得跟着站起来,望着宜章淡漠的侧脸一头雾水,不知道他是哪里不高兴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拿起了桌上的玉佩,对正在冥想的范舟说:“范大人若是有结果,就让陆危告诉我吧。” “是,微臣记下了,请公主放心。”范舟正是求之不得,当即就应了下来,目送江央公主和陆危离开。 他看着三人前后错落的背影,又垂目看向桌案上,江央公主随手支起的木架。 他探究地拢起了眉头,喃喃道:“这么天悬地隔的三个人,怎么就偏偏命都交到一起去了。” 第47章 发现 做你唯一同罪者 “宜弟, 你究竟是怎么了?”江央转眸疑惑地问道,尚且不明所以。 宜章的喉头滚了滚, 终究没有将余下的话,吐露出来,他问不出口,也陡然意识到,自己不能问。 一旦这么问出口了,若是假的将阿姐置于何地。 但若是真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宜章没有多说, 站起身来就先行礼告辞了。 留下江央满头雾水。 这件事, 却先被她们的盟友乔昭仪发现了。 这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乔昭仪特地簧夜避了人而来, 许是江央公主照拂下人,就先让宫人们歇息了。 她遥遥的发现水阁上, 正亮着灯, 有一双人影晃动, 举止暧昧。 乔昭仪的确是很聪明,她趁夜来寻江央公主密谈,谁知会撞上这一幕。 堂堂江央公主,养了一个男子做情人。 放浪形骸, 耳鬓厮磨……这还该是一位公主的行径吗? 她没有宜章的那么多疑虑,想到陛下对自己的托付和叮嘱,她如何能够不铭记于心, 现在就是她有用的时候。 她正要折身离开,又想到若是没有证据,等她带人去而复返, 里面的人已经走了,不就成了撒谎造谣。 还不若去将人规劝一二,而且这个男人是谁,乔昭仪唯一能够想到的,是永宁宫的繁国太子。 被发现的那一刻, 分卷阅读125 江央茫然地没有作声,倒是陆危仓皇了一瞬。 事在眼下,却不得不镇定了下来。 陆危已经从阴影里步出,乔昭仪也确定了,他正是水阁之上,与公主耳鬓厮磨的宦官。 “你和公主?”乔昭仪颤颤地指着他,竟然是一个太监,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荒唐,荒唐……你们,你们这是,这是大逆不道。”乔昭仪本想说是媾和。 可她的教养,不允许她说出那样污秽不雅的言辞。 只好忍了又忍。 乔昭仪霍然起身,纤纤玉指毫不避讳的,指着陆危的脸,尖声激动道:“是他,是他,本宫没有看错,就是他!” 太荒诞了,她直言不讳道:“那个和江央公主偷情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你陆危自己。” “放肆,不得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陆危骤然脸色狰狞铁青,目光如刀,下意识振袖出言恫吓,双手攥拳。 他只是怕殿下羞恼,他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人,能够得到殿下的垂青,从来都是没想过的。 可他百般珍视的人,容不得任何人的诋毁。 面临一条门前狗的狂吠,乔昭仪怡然不惧,目光径直越过陆危,以咄咄逼人之势,质问殿上的少女:“皇帝对公主厚爱有加,公主怎可如此自甘堕落,让皇帝失望呢?” 这一句提到了皇帝,江央公主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绪,立刻就惊慌不已,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唇色泛白。 “乔昭仪……”江央公主闭上眼,仿佛已经无可奈何,语气卑弱无力,微微蹙起眉尖,眼中满含哀求的看着乔昭仪。 “别说了,乔昭仪,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若是父皇知悉,势必会将陆危处死。 可她,恰恰不能失去陆危。 她端坐在垫了软垫的椅子上,云髻堆鸦,黛眉抚远,一缕缕的发丝散乱落在衣领中,双手虚虚的搭在扶手上。 笼在天水碧色暗水纹钩吻长衣下的皮肤,通体冰凉,殿中尚未散去的熏香,似乎还散发着不可言说的暧昧气息。 闻说乔昭仪出身大家,素来更是规矩大于天。 今日此事被她所知,凶多吉少,江央公主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垂死挣扎。 “公主怎么能这么说,难道不想一想,皇帝会有多失望,公主即使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皇帝着想,这贱奴断断留不得。” 乔昭仪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又或者在她眼中,江央公主已经被妖魔鬼怪迷惑,掉进了所谓的情网中,不可自拔。 而她,正是来拯救江央公主的绳索。 这个太监,对江央公主有所图谋,偏偏江央公主知道,却不以为意,自甘堕落的公主,着实是太令人可耻了。 江央公主本就不善于与人争辩,此时面对站在上风的乔昭仪,更是如此,便心虚气短道:“可本宫所求,不过是一人相伴罢了。” “既然公主不肯,妾身只好自作主张,为江央公主慧剑斩情丝了。” 乔昭仪上前一步,一席话说的大义凛然,几乎让人忍不住为她拊掌叫好。 “本宫与谁在一起,与你们有何干系,处处多管闲事。”江央公主终究是满心不耐起来。 她这样素来温吞的性子,都被逼的厌烦起来。 乔昭仪相貌清婉,在宫里,也是有口皆碑的心地良善,对人胜在真心,这也是江央选择她的原因之一。 到了今日,乔昭仪对她父皇的一腔真心,倒是成了个收拾不干净的麻烦了。 况且,父皇怎会在意,她是否自甘堕落。 乔昭仪:“堂堂公主与一介太监有染,自甘下贱,放荡形骸,陛下若知道公主如此,怕是要千刀万剐,也不肯罢休。” 听得千刀万剐这四个字,陆危的手蓦然一颤,心中刺痛。 江央公主的腰身也向后一委,仰头目光落在微微摇晃的宫灯上,喃喃地唤了一声陆危。 陆危若是因此而死,江央公主被她搅得心神不宁,不住地说:“够了,够了,够了……” “当然不够,”乔昭仪脸色一沉,霍然起身,继续不依不饶道:“公主到底想做什么,还想让皇帝好好过了吗,身为女儿,却只想着让陛下操劳吗。 妾身知道公主在宫外受了委屈,皇觉寺清苦,可陛下怎么会不为公主着想呢,烦请公主为了陛下,忍了这一遭吧!” 这是什么样真情实意的枕边人,即使是那样三心二意的男人,也要处处为他周全了一切。 是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了。 江央对乔昭仪冷声道:“至于父皇那里,本宫自会分辨,不劳昭仪挂心了。”终究是大意了。 乔昭仪已经彻底不想理会,江央公主在说什么了,她沉浸在自己的意识里,笃定了是在帮江央转回正路。 江央木然地注视着乔昭仪了半晌,不再说话反驳,看样子,似乎放弃了内心的挣扎。 然而,还未等乔昭仪大喜过望。 分卷阅读126 就听见她如丧考妣地说:“大不了,本宫再被赶出皇宫罢了,又何妨。” 陆危低垂着头,束手而立,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江央公主再次抬起头,眼尾泛起一抹绯红,清澈的嗓音如同坚冰:“陆危,你听见昭仪娘娘说什么了吗?” “是,卑臣都听见了。”陆危依旧低低的垂着头,面目遮掩在阴影里,轻声细语地回答。 “听清了吗?” “听清了。” 江央公主的声音平和冷淡:“她说了什么?” “昭仪娘娘说,奴是殿下的情人。”陆危这话说的一点不羞愧,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可信吗?”江央公主口中一句句地问着陆危,却目不转睛地,含笑盯着面前的昭仪。 “当然不可信,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啊,可笑至极。” 陆危将最后四个字,咬的清清楚楚,但是,眼睛里浮现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戏谑与恶意。 “所以,陆危……” 陆危便稍稍低下头去,侧耳道:“殿下有何吩咐,卑臣都听着呢。” 江央公主再起掀起眼帘,眼底多了丝怨气,咬牙道:“陆危,就让乔昭仪,别再喋喋不休了。” 陆危眯了眯眼睛,应声道:“是,卑臣知道了。” 江央阖上了双目,淡淡地说:“送客罢。” “是,殿下。”陆危躬身应下,一步步地走过来,对乔昭仪抬手道:“乔昭仪请。” 乔昭仪对陆危厌恶之至,双手挽着快步朝外面走去,生怕沾染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陆危似乎也很识趣,虽说奉命出来送客,却也并不紧跟着,而是时刻落得一两步远,不紧不慢。 她自然也不会看见,随着一盏盏宫灯及光影的落后,长廊里的宫人,也同时被陆危一一摆手屏退,一道一道的人影悄声退去。 最后,这条长而寂静的走廊上,只有陆危和乔昭仪一前一后。 陆危低声提醒道:“风雨颇大,地面潮湿,贵人小心脚滑。” “不用你多事,下贱的东西。”乔昭仪现在看一眼他,都觉得恶心,更不要说是有什么好声气了。 “是,奴婢逾越了。”陆危低下头,卑下歉然的笑了笑。 乔昭仪哼了一声,步伐更加加快了些。 正是苍苔露冷,厌厌露华,微黄的光线落在走廊上,两条影子时强时弱,时长时短,跟着廊下宫灯的摇晃,轻轻颤动。 “不过,说完了那么多犯上之言,您以为,您还能活着走出月照宫吗?”陆危依旧低垂着头,双手交叠于身前,隐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双目稍抬,寒意渗人。 “放肆,谁给你这贱奴的胆子,敢威胁主子,以为自己爬上了公主的床,就是个人物了吗,”乔昭仪此时还觉得,自己能够威吓住陆危。 他也不再掩饰脸上的冷意,颀长的身影落在了她的身上,如同跃跃欲出的魔鬼,亟不可待的抓住了到口边的猎物:“你要灭我的口?” “我是该说乔昭仪你洞察秋毫,还是愚不可及?” 不错,陆危就是要灭口! 乔昭仪霍然挥袖:“放肆,你胆敢!” “卑臣奉劝昭仪,还是不要徒劳挣扎了。”他冷笑着步步逼近,细长的手指微微翘起,一叠一叠地折起了袖子,露出了过分白冷的手臂。 若是弄脏了衣袖,一会让殿下看见,可就太失礼了。 “我可是皇帝钦封的贵人,你知不知道谋害贵人,是什么罪名!” 陆危瞧着乔昭仪心虚气短的声色,心中顿觉索然无味。 他收敛起了脸上故作狰狞的笑,居高临下道:“卑臣知道,这宫里的三千规矩,卑臣可比贵人您清楚多了。” “你你你,你可别忘了,就是你背后的公主,在陛下眼里也什么都不是,她自己放荡还要怪别人吗?” 陆危登时摇了摇头,一副受不得惊吓的样子,瞪大了眼睛说:“卑臣死了不要紧,公主亦不可幸免怎么办。 殿下何尝这样哀求过谁,你一个小小的昭仪,居然还敢威吓殿下,不知死活。” 陆危也不曾主动想过去谄媚或者陷害,可唯独她今晚频频逼迫殿下,恰恰是他不能容忍的。 “殿下既然不情愿,你就不应该咄咄逼人,既然你要这么做,我也别无选择了。”陆危说得咬牙切齿,一切企图伤害殿下的人,都应当去死。 “你以为你们这种关系,能够天长地久吗,不过是露水情缘,自以为是什么,来日皇帝为她赐婚,她情愿还是不情愿又有什么用。” 明知道她说的是实话,陆危还是忍不住想要反驳她,管她什么事。 是不是露水情缘,陆危根本就不曾在乎,他只要殿下高兴就可。 这些人,这些人太可恶,可恶之至。 “这就不劳烦贵人您操劳了,卑臣与殿下的缘分,比您的性命长久就是了。”言罢,陆危就朝她步步逼近。 分卷阅读127 后半夜的雨凄凄冷冷,窗外翠竹哨响,淅淅零零。 其他的宫人闻声而来,见状上前来劝,江央公主仍然不肯休息,等不到陆危回来,她怎么也无法入眠的。 “陆危还没回来吗?”江央公主疲倦地,斜倚在春睡海棠香榻之上,把玩着一只玉佩,她的声音缥缈空虚,带着两份疲倦与三分忧虑。 “还没有,殿下。”捧荷张望了一眼,小声说。 雨声骤然变大了,恍惚间似乎外面打了一道闪电,江央公主被惊得稍稍侧首,本是握着玉佩的手骤然松开。 玉佩掉落在柔软繁复的湖绿色裙裾上。 滑落到裙角,没有任何声音。 一双被刮出抓痕的手恶狠狠地,勒住了乔昭仪的脖子。 随后,那双手更是按住了女子后颈和脑袋上,没入黑暗中的面容,冷白的面孔上,一双眼睛满是冷酷,决绝地下了死手。 “啊!”美人的头颅被人强力浸入水中,发髻横散,遥远的宫室之中灯火辉煌,那尊贵的男人正美人在怀,与新欢正颠鸾倒凤,共赴巫山云雨。 并不知道自己曾经宠幸的女人,危在旦夕,即将丧命于一个卑贱的太监手中。 夜雨缥缈,海棠打落,浸的满宫胭脂红,当真是个好时节。 陆危仰起头长舒一口气,八角宫灯漏出一抹昏黄之色,洒落在他的眼角眉梢,拿出帕子擦干了手后,微微笑着将衣袖撸下来。 他提起了之前放置在一旁的八角玲珑宫灯。 步伐不徐不疾地朝殿中折身返回。 江央公主秉退了宫人,独自一人坐在殿中,看着长窗外面夜雨潇潇,细长的手指捻着衣袖上绿色的钩吻纹路。 陆危回来的时候,神色如常,只是双手微微敛起于袖中。 江央公主瞬间抬首看向他,带着柔弱的小心,问:“送走了?” 真是让人心都化了,陆危见着殿下,便满心如荡漾的春水。 “公主放心,已经送走了,乔昭仪再也不会说出去的。”他微笑着轻声道,在进来前,已经将自己的衣冠整理过。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衣袂被湖水洇湿的痕迹,暗暗的一块印记。 全身上下没有沾到一丝雨痕,偏偏洇湿了袖口,还有指背上原不曾有的红色抓痕。 江央公主喉咙一紧,垂下头沉默不语,这不是本该预料的吗。 她只是,忽然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恍恍惚惚。 “陆危。”江央公主面带仓皇地伸出了手,粉腮垂泪,正无助地高居在玉座之上,绚烂的裙幅并不能掩盖她的慌张。 “殿下放心,卑臣一直都在。”陆危大步上前将她抱住, “公主放心,绝不会有任何纰漏。”陆危和风细雨地回答,挂着虚伪的笑。 过了一时,橘黄色的烛火随着窗外的风,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她脸上漾出了淡淡的笑,低垂下玉颈,如清风拂过的白荷,轻轻声地说:“那就好。” “卑臣自然不会怕的。” 江央眉间若隐若现的浮出折痕:“你要本宫怎么办?” “公主放心,皆是卑臣自作主张,对贵人羞辱怀恨在心,欺仗公主性情柔弱,害死了贵人。” 陆危能够做到这一步,自然也能将一切都捂得严严实实,事实上,真的到了那一步,这也只是陆危的底牌而已。 他绝不会连累到公主的。 江央公主却不肯放过他:“你为本宫杀了人,不止是今日罢。” “公主明察,若非今日乔昭仪欺人太甚,卑臣怎会……”他俯身梗着脖子,仍在意图狡辩,却被无情打断。 “本宫不想听你诡辩,只问你,”江央公主骤然抬头,目光如炬:“这是第几起,第几人?” 他明明已经动了手,还能佯装若无其事的缓步走进来,神情淡然,衣袍齐整,未见褶皱,说明已经是不止一次。 “回殿下的话,第三起,共计七人。”陆危说出这句话时,身上的气息骤然发生了改变,微躬的腰身怫然挺直,口吻淡漠的。 如同只是不小心碾死了几只蝼蚁。 陆危依旧笑得若无其事:“算起今日的乔昭仪,三人死于卑臣之手,另四人是卑臣幕后主使。” 江央公主闻言闭了闭眼,抿紧了唇齿,她一直都觉得,陆危虽然也会投机取巧,但绝不是对他人逞凶肆虐之辈。 “公主是……动了恻隐之心?”陆危试探着问出口,心下叹了一息,终究是瞒不过心细如发的殿下了。 他这种行径,怎好与公主明说。 那些人,都是有口业的,祸从口出,他也没办法。 “能让你这样恼火,应是说的很过分了。”江央公主垂下眼帘,扇子般的眼睫扑闪着细细滤过烛光,轻声自语。 经过乔昭仪的这一遭指控,江央公主已经知道,这些人不计是为了什么,都不会心甘情愿的因为怜悯,而帮他们隐瞒。 分卷阅读128 甚至为了表功,还会踊跃地到父皇面前告发他们。 “自然是他们太过分了,”陆危自然不会使她为难,满心怜爱,轻声缓语地道:“殿下不必往心里去,卑臣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连累殿下。” “杀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永远都杀不尽的。” “只要秘密还存在,就不可能没有泄密的那一天。” 江央公主一只手接过了陆危递上来的玉带,一只手随意的抚过碎金流苏耳坠,是五皇子特意送来给姐姐的礼物,衬得少女玉颈修长。 “本宫没有那么好,你不必做到这等地步。” “能为殿下尽绵薄之力,陆危就很高兴了。” “你也要为我下地狱吗?” “是,陆危为了殿下,无所不能。”只要殿下能够平安喜乐,卑臣下地狱又有何妨,想到殿下的笑靥如花,陆危就是魂飞魄散也不是不可。 “无妨,今夜过后,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陆危握住了殿下的手,芙蓉暖香,摄人心魂,这样的殿下,比任何美人都要有妩媚风流。 乔昭仪临死前的话,仍在他的心头久久萦绕,不得消散。 江央也进行了一番反思,毕竟这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白日里,乔昭仪还是对她感恩戴德,到了晚上就反目成仇。 究其缘故,她隐隐对瑜妃娘娘佩服起来。 那么多人不选择乔昭仪也是有原因的,你可以选择一个热心的人,但她的热心也不一定在你身上,也不一定会选择出卖谁。 “昨夜,乔昭仪溺水身亡。” 宜章微微喘着气,撩袍在琉璃泉殿里,江央的身侧坐了下来,听到这一句,他瞬间望向了姐姐。 在旁人看来,五殿下只是关心姐姐是否受到了惊吓。 然而,他只是试图在姐姐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陆危不知道,昨夜自己所做的一切,早已落入了另一个人的眼中。 他是想去找阿姐的,谁知就见乔昭仪就先去了,他不想碰见这些妃嫔,也不想掺和进阿姐的谋划里,就没有进去。 而是找了一处避风的回廊。 “嗯,似乎有什么人?”宜章当时站的高一些,看见了被扛着的疑似是一个人,不,也许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侍从抬眼看了一时,咽了咽口水,低声说:“看样子,是月照宫的方向。” 是阿姐指使的吗,陆危对她可不是一般的言听计从……宜章渐渐抿紧了嘴。 他最终看着灯火通明的月照宫,还是转身离开,碧空之上,高悬一轮皓月,这少年终究也是明白了一些端倪。 他也只是稍稍有些猜测,却还是不甚明了。 直到今天,乔昭仪死了,那个人真的是乔昭仪。 江央公主的嘴唇微微抿起,眼帘低垂手里捻着帕子,在桌案下交叠,不停地用柔软的丝帕,反复擦拭着每一根秀长的手指。 宜章就坐在她的左侧,又一贯的,想着多看一看阿姐。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阿姐不寻常的动作,虽然眉间掩饰下了所有的情绪。 但紧绷的唇畔,不停摩挲的手指,都昭示着,江央公主此刻焦灼的心绪。 皇姐究竟在紧张什么?宜章心中疑云渐起,不,不太对。 皇姐不是在紧张,她看起来,似乎有些期待的亢奋。 她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江央公主双目澄亮,她在等乔昭仪的死讯公布。 宜章满心颓然,江央公主的口中,咬住了一片蜜渍牡丹花瓣,丝丝缕缕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瞟向上首的父皇那里。 赫枢闻言,只略微抬了抬眼皮,淡漠道:“死了便死了,你们看规矩处理了。” 父皇的薄情,还是一如既往啊,江央公主抿了一口热茶,杯壁顺着指尖传遍了全身。 宜章藏在桌案的手指,不由渐渐地攥紧了,秀气的下颌绷紧,黑白分明的眼睛,不错目地盯着阿姐。 他唯有努力绷紧了面皮,不让自己泄露出,太多的其他神情。 是在报复父皇吗,陛下闻听乔昭仪失足溺死的消息时,的确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然后在惊讶之后,眸色染上了一层墨霜,看着幽深不明,但明显看得出,没有任何哀伤。 以前在宜章的心中,父皇是英明神武的,内心充满了孺慕之情。 可是,在阿姐回来之后,他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回忆,渐渐有了印记。 他们的父皇,曾经那么冷心冷情地,对待自己妻子和女儿,他是个男孩子,可是阿姐不一样,她本就是心思敏感又聪慧的,这些一定是她不能接受的。 可是现在,好像容不得他这么想了。 他竭力按耐住了想要询问的欲望,阿姐,究竟……是不是你们? 江央自然不会回答他的,敛起双眸不言不语,乔昭仪的那些话,她从一开始就懂得。 早知,这本就 分卷阅读129 见不得人的露水情缘,注定的情深缘浅,岂敢指着过得千秋万载吗? 可是……她这才转过头,看向身边的陆危,她是公主,陆危是她的人,难道不该是长长久久的吗? 和他们之间诡异的沉默不同,众人的目光反倒落在了扶婉公主,以及瑜妃娘娘的身上。 扶婉公主尚且没有多想,而是觉得这群人是不是有病,虽然如了他们的心意,但又不是他们指使的。 “瑜妃,你留下。”皇帝瞥了一眼几个子女,只看见他们低垂的头颅。 瑜妃便不得不让女儿先行离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月照宫几人的位置,发现所有人几乎都心不在焉的,又变得心有疑虑起来。 扶婉公主带着人出了琉璃泉殿后,骤然回过味来,莹白的面皮浮上一层薄怒之色:“他们方才是在看什么,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是我和母妃做的吗?” “公主,慎言。”身边的宫女连忙提醒她注意声音。 扶婉纵然心有不甘,又不得不低下声音去,咬牙道:“我、我慎言又如何,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因为上次的事情之后,她一直不太敢和江央对上。 乔昭仪之死,原不算是小事,但本就是不受宠的美人。 在宫里不高不低,近日才有几分得意的风头,谁知道红颜薄命,定要雨夜出行,自己失足溺死。 乔昭仪至死都没想到,永远都不会有人为她伸冤了。 连她的死因,都被自己生前布置周全了。 再过些许时日,原本伺候乔昭仪的宫人,也被重新分散发配到各处,没有人会想其中有什么蹊跷。 就算是心中有所怀疑,也没有人会为之大动干戈,这宫里死的不明不白的人,难道还会少吗? 皇帝半分表意未有,只是新抬了个御前伺候的宫女,正新鲜着,连听都没听。 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言尽世道炎凉,人间百态。 第48章 失策 赢了 任凭扶婉公主苦思冥想, 也想不到杀了乔昭仪的幕后之人,会是月照宫的人。 要知道栽培出这样一个耳目, 是何其的来之不易,某种意义上来说,乔昭仪的死,竟然是皆大欢喜的。 徐隐秀:“公主,好巧。” “是很巧。”扶婉公主报之敷衍的一笑,不想理会他。 她怪讨厌这人的,一股伪善的感觉,笑里总是带着意味深长。 徐隐秀看着她的背影, 摇头笑了笑。 一旁的亲信生怕他因此恼怒, 便率先开口道:“这里的公主,未免是太任性了些。” “这才是公主。”徐隐秀淡声道, 对于扶婉公主的傲慢,全然没有当成一回事。 他若是想要一位贤良淑德的妻子, 自然何等世家淑女都好, 但是他想要盟友, 就不能是举凡之人了。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成大事者,自然不拘小节。” 徐隐秀此话一出,亲信适才放下心来。 纵然江央公主已经与他们达成了共识, 但能否让这位扶婉公主成为他的妻子,这依旧是要看他自己的实力了。 “五殿下召陆公公前往扶苏殿。” 陆危听了有宫人来传过话,虽然略有疑虑, 还是往扶苏殿而去,谁知半路后颈一痛,陷入了昏沉中。 宜章负手从后面走了出来, 一双乌黑的眸子冷冰冰的,脸上似笑非笑:“好,好一个陆危,当初竟是我看错你了。” 一旁的宫人问道:“殿下,该如何处置?” “我要亲手杀了他。”宜章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还只是个少年郎。 下面的人有所领悟,心道这个不知死活的太监,冒犯了两位殿下。 唯有一旁跟过陆危的一个小内侍,心里惊疑不定,不知陆掌事究竟是犯了什么错,要五殿下亲自来处置。 宜章正要动手之际,忽而心弦一动,低声喃喃地说:“不,他的命自然是该阿姐来决定的。” 于是,宜章到了月照宫后,一直没有离开,陆危也没有回来。 更漏作响,时辰一点一滴的过去。 宜章自然早就注意到,阿姐魂不守舍的模样,稍稍偏头问道:“阿姐,你在找什么?” 是不是在找陆危呢,他的这句话到底是没有问出口。 “不行,我要问一问,”江央公主索性自己走了出去,叫住了廊下的捧荷:“陆危呢?” “公主,陆掌事不是……”捧荷颇为迷惑,她迟疑地看向公主身后,却看见明显阴沉着脸跟过来的五殿下。 难道五皇子没有和公主说吗? 江央想到了前车之鉴,她的心骤然高悬了起来,不虞道:“你看宜章做什么?” “公主恕罪。”捧荷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身后的宫人也跟着跪倒一片。 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 分卷阅读130 最受看重的捧荷姑娘都这样了,他们自是更加惶恐。 “我问你们,人呢?”江央公主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她心头浮起了疑云。 捧荷跪在地上,也看不到五皇子的目光,这才小声地回答:“不是被五皇子的人叫去了吗?” 江央公主这才想起了,今天莫名其妙,自从陆危离开后,就一直留在月照宫的宜章,现在他就在她的背后,注视着他们。 她没有立即转过身,而是缓了一会,将思绪拉扯到了那个不可能的猜想,让自己有了心理准备,才开口问道:“他们说,陆危被你带走了。” “没错,是我叫他陪我去打猎的。”宜章根本就没有否认的打算,顺便沉吟道:“不过,我现在不太想让他回来。” 最后两个字,宜章刻意咬字很轻。 同时,他也没有承认,陆危的失踪是他做的。 “嗯,这样啊。”江央公主颔首,微不可闻地轻声道。 看向他的目光虚浮,余光却不断的飘向外面,俨然对于宜章的回答存了疑心,腹内正是翻江倒海。 宜章也不再问,反正陆危的生死,早已握在他的掌中,全凭阿姐的颜色行事了。 若是没有任何在意,那陆危作为一个哄阿姐高兴的玩意被放了,自然是再好不过。 “宜章。”江央公主犹豫了半晌,忽然抬起脸来,直直地道:“你知道的,对不对?” “阿姐,你在说什么?”宜章稳如泰山,波澜不惊。 江央公主已经开始按捺不住,用力的绞着手中的锦帕,揉作皱巴巴的一团,又勉强将其舒展平整。 一角一折地叠成了一只小兔子,而后在掌心中攥散。 真是奇怪,宜章想。 分明阿姐是这样温雅端庄的女子,实则一切都更似父皇。 是的,连性情都是。 阿姐的耐心不佳,也十分易怒,每每都需要极大的力量,来克制自己燥郁的心绪。 宜章却不一样,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冷静。 像是开始结冰的水面,而阿姐,在平静的水潭之下,是危险的漩涡。 “你知道的,你知道陆危和我……是不是?”江央面对他古怪的目光,如同惊弓之鸟,又极快地摇头否认:“不,没什么。” “阿姐。”宜章的笑容如初雪逢霁,微微垂下眼帘,遮住了里面的幽光,低声絮絮地说: “你离开的时日里,我想你想了很久,母后在我的记忆中慢慢消退,我唯一能记得清楚的,就是你了。 我拼命的回忆你,我怕自己忘记你,怕你回来后,不再亲近我,怕你……怨恨我。” “宜章,你……”江央公主听了此话,纵有千言万语,这一刻尽数哽在喉头。 她侧首垂下头去,神情低落消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来无法应对这样的亲近。 尤其,这个人是宜章。 “所以阿姐,给我一句实话,”宜章与她相对而坐,注视着阿姐,艰涩道:“你当真喜欢,那个,太监吗?” 少年的声音缓慢而沙哑,导致听上去有些无端的悲怆。 “不,”江央公主下颌微抬,语塞迟缓,浅褐色的眼珠却稍稍转开,抬起手不自觉地,捋着鬓边的发丝,唇齿轻启:“并没有……” 宜章将目光收回,垂眸咬牙森森地笑了下:“是吗?” 她口中说着没有,宜章却从她的每一次举手投足,和故作镇定中,都看出了肯定的答复。 真可怕啊,怎么会这样。 阿姐为了那样一个家伙,居然对他说谎。 她在撒谎,她为了一个奴婢向他说谎,宜章的内心疯狂地叫嚣着。 然而,他的一字一句,却在怒火中,越发地克制谨慎。 宜章腰背挺直:“阿姐,他没有在这里的,你找不到的。” “他在哪,”江央公主被他一句话打破了所有的伪装,抓住了他的手腕,六神无主地问他:“宜章,陆危在哪……”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阿姐你果真疯了,他是一个下贱的太监,他连男人都不是,而你,堂堂一朝公主,你配得上最好的男人。”宜章怒其不争道。 “好,我就要陆危。”江央安静下来定定地说。 宜章越发地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江央公主:“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阿姐,你想要我和你一起,被天下人耻笑吗?”这一句宜章的声音很轻,温柔的不成样子。 像是最纯净的冰雪,消融成了一池春水。 江央浑然一震,抬眸看向宜章,他说:“你要他活着,我要你离开他,这很公平,阿姐。” “不,他是我唯一能有的。”江央失魂落魄地说。 宜章见她这般模样,越发地下了狠心:“你还有我啊,阿姐,我们还有父 分卷阅读131 皇,我们未来还有很多很多。” “阿姐,这就是他的命,他不该妄求。”宜章冷酷而无情,他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少年,他已经了解了太多, 江央公主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与宜章交心了,他们 江央公主道:“这世间大多事,不过是兰因絮果。” “所以,”宜章喉头上下滑动,哑声道:“为了他,皇姐也要舍弃我吗?” 此间少年的宜章,是清隽干净的,甚至可以说,像个白皙的女孩子。 “是,如你所见,我对他不是一般的喜爱。”她的眼中满目苍凉,被他逼视的无可遁形:“而是情人。” 即使心中已经有了预料,得到了阿姐的亲口承认后,宜章依旧显得难以置信,低声道:“为什么,阿姐,这没有理由啊!” 江央并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泛起虚无的笑:“情之所至,还需要理由吗?” “阿姐……”宜章显然对这个潦草的说法,并不能够心悦诚服地接受:“我对你,太失望了,别再执迷不悟了,你与这个奴婢,注定不得善终。”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不用你来说,”江央公主蓦然掩面啜泣,指缝间落下泪来:“我本就没想过要过千秋万载,所图不过是人间寥寥几时,你觉得,我就是放纵了,又能多久呢。” 千秋万载,唯有日月。 而她与陆危,不过是这日月之下的萤火之光,短暂,颓然,渺小。 在陆危的心里眼里,她却是美丽的。 “阿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模样,与父皇何其相似。” 听到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临头浇下,江央公主骤然睁大了眼睛,看向宜章。 少年已经比她要高上半头了。 “宜章!”她心中欲言,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抬手掩面鼻音混着哭腔:“我没有太多的,宜章,我只有他一个。” 宜章第一次那么强硬的态度对待她:“我想阿姐知晓,你不能一错再错了。” 江央公主固执地偏过头去,不去看他。 宜章身形清瘦,他微微弯腰弓背,伸手扶住她的双臂。 少年字字恳切地说:“我的阿姐,配得上世上最好的男儿,怎么会只有他一个太监呢,姐姐,你不该这样自甘堕落的。” 江央眸光落在地面,宜章的影子,看上去那般颓然可怜,与眼前星眉剑目的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本该意气风发,可是此时,他却眉心紧锁,驼背弯腰。 宜章的忧虑没有错,这自私的情爱意味着,诛灭他们的雷池。 不止是陆危可能要付出性命的代价,她亦是要身败名裂。 “宦官之流,多为狡诈之辈,阿姐不信就随我来。”宜章笃定了陆危不过是攀附之徒,要阿姐亲眼看一看他的真面目。 范舟正想要找人去寻陆危,却远远的看见五皇子与江央公主,一前一后迎面而来,就要下意识躲开。 宜章却一眼瞥见了他,抬手叫住了他:“等等,你不是那个范、范……” 他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回禀五殿下,微臣钦天监范舟。”范舟脸上一本正经地回答,心里暗自叫苦哀哉,心想,这五皇子不会是心血来潮,要自己说出上次的卜算结果吧。 但他的脸上,依旧摆出了端正的神情。 “你上次算得有了结果吧,不如说来听听。” 五皇子的话让范舟心里泛起了狐疑,居然是五皇子问得,而非江央公主,陆危也没有看见人影。 “殿下,若是问这卦卜的来日,还是不宜道出的好,微臣只能说,是个吉兆。” “未来不宜说,那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宜章眼底暗流涌动,江央公主也随之将眸光落在他们身上。 范舟当然不知道宜章想什么,但看他这气势汹汹的架势,用后脑勺也想明白了,估计是有人要倒霉的。 五皇子对江央公主敬爱有加,这个人必然不能是公主了。 范舟心里重重一顿,想到了陆危,不由得暗暗咂舌,仁兄你有血光之灾啊。 范舟做出小心状:“臣此言恐有冒犯之处。” “讲来。”宜章淡淡的道。 范舟咬了咬牙,道:“殿下可知,三人为众,三足为鼎。” 这一句偏偏就命中要害。 听了范舟的话之后,宜章抿起唇角,良久没有说话。 他盯着眼前的人,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或者说,他本就在摇摆不定。 范舟所说的,只是帮他选出一个妥善的选择。 若非此事是他一时兴起,绝对会以为,范舟是来做一个说客了。 “退下吧。”宜章摆了摆手说。 范舟顿时如蒙大赦:“是,微臣告退。” 二皇子路过此处,正看见了宜章他们:“那不是钦天监的人吗,宜章你还认识他?” 分卷阅读132 宜章淡淡地撇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角,不太想要回答:“只是说了两句话而已。” “他适才说了什么?”二皇子佯装闲来有趣地问道。 宜章心里一团乱麻,表面淡漠地转过身去:“并没有什么,都是荒诞不经的无稽之言罢了。” “是吗?”二皇子讨了个没趣,于是敛了敛眉头,明显是不满宜章这么冷淡的态度,宜章此时已经是迁怒了他。 尤其是二皇子惺惺作态的关怀,更是让宜章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厌烦。 他很快就想到了,阿姐怎么和陆危在一起,明明以前都是好端端的,甚至,有一段时间里,陆危自己还回到了扶苏殿。 他临走前问过了捧荷等人,彼时的阿姐和陆危之间,并都没有任何的异样。 捧荷当然也是一知半解,陆危在她们的面前,一度伪装的很好,她们也就自然而然的以为,是公主更早喜欢了陆危的。 况且,平日里都是公主对陆掌事更加强势,是以,她们在无意中,言辞中多少就有些维护了陆危。 这也让宜章深觉无从下手,似乎怎么听陆危都是无辜的。 所以,他们会有朝夕相处的机会,还不是因为这位二皇兄,想到这里,宜章略微厌烦地闭了闭眼。 江央公主万万想不到,往日里,自己耗费了那么多的口舌,都没有成功的事情,仅仅因为她和陆危关系的暴露。 就使宜章对他坚信的兄弟情,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芥蒂。 陆危的眼睛被蒙上了,而这些人也很规矩,根本不发出任何的声音,致使他也无从判断,究竟是什么人做的。 过了好半晌,陆危终于听见了人说话的声音,隐隐听到了江央公主四个字,他出声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对公主做什么?” 对方似乎没料到他听见了,过了一时,有人走过来,笑着说:“既然你听到了,” 陆危被缚在椅子背后的手紧了紧,选择了按兵不动:“什么意思?” “你听不懂?” 此时的宜章和江央公主就在殿里。 “我们给你一条生路,江央公主最是信任你,想必你来下手最合适不过。”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似乎是特别希望,陆危尽快答应下来。 “只要我答应,你就放了我?”陆危狐疑地问道。 对方又是停顿了一会,才说:“只要你答应下来,不仅会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以后,再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死。”宫人说完,接收到一旁五皇子的目光,继续冷声冷气地说:“对了,别妄想现在假意答应,骗我们放了你。” 谁知陆危笑了笑,垂下头说:“那你杀了我好了,我这条命就是殿下的,死了也不可惜。” 是啊,死不足惜。 宜章一双黑澄澄的眼睛扫过去,落在了陆危过于白皙的脸上。 他垂目看向陆危的脸,头一次发现,他长得的确很俊俏。 大概是很招女子待见的那种好看,此时心怀厌恶的宜章是不能感觉到的,不然怎么让阿姐如此神魂颠倒。 他想起外面的那句话,花言巧语的小白脸。 江央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陆危,全然没有在意他们。 斜阳西坠,大片的红色霞光倾洒在疏阔的廊下,将江央公主雪白的面庞,照得如同施上了一层胭脂。 她昂然地扬起了长眉,施施然地微笑了起来:“宜章,我赢了是不是?” “是。”宜章憋屈地吐出一个字,又顿了顿,补充道:“这一次。” 江央没有同他计较这两个字,再次看了一眼殿中一无所知的陆危,转过身去留下了一句:“放了他。” “回去,放了他。”宜章不甘心地负手道。 “是。”一旁的宫人悄悄松了口气。 陆危明显感觉到,给自己划断绳子的人,动作很小心,他唇角动了动,总觉得哪里不大对,但他说不出来。 陆危回到月照宫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 他的后颈仍然疼痛不已,却不敢在人前露出半分异色,外面的捧荷与挽栀等人,倒是一个比一个安静乖顺,还未进入殿中,就看见了五皇子也在。 “公主,卑臣回来晚了。”陆危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对姐弟,为了他的生死,发生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争执。 “陆危,你怎么样?”江央公主欣慰不已,竟然也忘了自己本该问他,如何回来的这么晚。 幸而陆危此时也另有心思,没有发觉公主的异样:“劳公主忧心,卑臣一切皆好。” “人已经回来了,阿姐可是放心了。”这厢饮茶的宜章见到陆危,没有任何异色,只是漠然地将他看了一眼。 这时候,作为幕后主使的他,自然也不可能假惺惺的去关心。 江央公主如无所觉,眸光若水道:“他是不会离开我的,我一直都很清楚。” 陆危有些奇怪,这话听上去,倒像是 分卷阅读133 说给旁人听的。 宜章低垂着头,掀唇轻笑一声,他知道,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是阿姐,你终有一日,会后悔的。 有谁,会向一个奴婢托付终身呢,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样一个太监,竟然值得你堂堂江央公主,如此离经叛道吗? 阿姐现在亲自告诉了他,她觉得这是值得的。 他知道,他知道,阿姐以为自己有的太少,她只是在抓住自己能抓住的。 这在所有人的眼中,不过是在作践自己罢了。 宜章觉得这件事,都是父皇导致的,若非此前,他要将阿姐赐给一个老头子,阿姐也许就不会有病乱投医,她只是太害怕了,以至于失了方寸。 他心底默默的怨怼着父皇,听到了阿姐的话,又忍不住嗤笑一声说:“但总有阿姐你管不了的一天。” 江央公主动了动唇瓣,哑口无言。 “原来殿下也有对五殿下,束手无策的这一天。”陆危不明所以,只当是姐弟两个吵嘴,便不禁笑了笑道。 江央公主听到这话,别着脸泯然说:“我不一样拿你没有办法吗?” 陆危闻言,明白公主是在意指当初,讪讪地笑了下。 江央公主抬起手腕,陆危正要去如常搀扶她起来,看见这一幕的宜章低吼骤然道:“别碰我阿姐!” “五殿下。”陆危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收回了手,对上了宜章如同寒刀般的目光,他便看向了公主。 江央眸光淡泊宁静,温煦地说:“你先下去吧。” “是,卑臣告退。”陆危松了一口气,一如既往的躬身告退下去。 他还真不确定,自己身上是否还有疏漏,倒也不好惊动了公主。 只是那些人,陆危垂下眼皮,究竟是哪一宫的呢? 若是放在平日里,依照陆危细腻的心思,应该能够察觉到,公主的不同寻常。 她的态度太正常了。 陆危分明就已经是晚归了,但她居然还如同往日一样的话语,没有多一句,也没有少一句。 但他此刻心里沉甸甸的,压着事情,也没有察觉到公主的异常。 两个人各怀心思,江央公主则永远都不可能,告诉陆危,她的弟弟企图杀掉他。 等着陆危出去之后,宜章才冷冰冰地说:“阿姐给我看有什么用,你若是想要与他厮守终生,便去告诉父皇呀。” 江央公主没有任何的羞赧之色。 她张望他半晌,直瞧得他心虚不已,才平静地说:“是啊,我不敢,我父皇会杀了他,所以,我要保护好他。” 宜章喃喃道:“你们的私情,永远见不得天日。” “这也没关系,只要可以暂时的,在一起就好了。” “你们的关系若是被发现了,他怕是要人头落地,也不止的。”父皇绝不会允许,他的公主这样堕落的。 说到这里,二人分别静默了下来。 “可是宜章,我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 “所以,宜章,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啊,父皇也不会为此迁怒你。”江央有些绝望地微笑道。 “阿姐……”宜章心里骤然一股空荡荡,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低声说:“皇姐,皇姐,你是公主啊,你、你生来就是众星捧月的,没有谁不会爱你。 未来你会嫁给一个很好很好的驸马,夫妻美满,绝对不会像父皇他们一样的,你是公主啊。” 江央眸色清澄,全无了白日里的哀然,笑吟吟道:“除却你所说的,他是个太监之外,还有什么弊端,至少这一条,对我百利而无一害。” 她也明白自己作为公主,自己理应怎么选择,但若是人人都按照“应该”去做,那还有什么意趣可言呢。 宜章匪夷所思道:“这一条还不够吗?” “但是宜章,我们本身就无法活在规矩之下,不是吗?”江央公主端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漾出了清淡的笑意:“阿姐要感激你的。” 宜章抬首看着眼前站起身的阿姐,端着茶盏的动作怔住了。 他后背森冷生寒,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个不妙的想法,他一时心软放了陆危,似乎并不是一个太好的选择。 饶是他知道,这是错的,也知晓该学会快刀斩乱麻,优柔寡断最是不可取。 他不愿意为了一个陆危,与阿姐生分。 若是陆危有任何不轨的心思,可能危害到阿姐的行径,他下一次必然不会放过他的。 也许,这并没有让她后悔,而是使得她与陆危之间的关系,越发稳固了。 今日太失策了。 第49章 金乌 圣人 宜章似是释然一笑, 故作轻松道:“一介宦官而已,我还不至于因为他和阿姐你反目, 不过,他若是敢对阿姐动任何不该有的心思,我也绝不会放过他。” 他又想 分卷阅读134 起了当初渐渐被拖走的女人,失神地喃喃道:“你们为了隐藏这个秘密不惜杀人构害,阿姐你能说,这是对你有好处的,还是说,你不怕被发现?” “人人都觉得, 唯有表面残暴的人才是坏的, 做了错事的,其实呢, 看着温良和善的,做了坏事, 才更容易不被发现。” 江央不以为意, 笑的弯了纤长的眉眼, 像是天上弯弯的月牙儿,清澈的嗓音里满是寒霜,甜丝丝的冰冷,端庄优雅的身姿, 眉眼间却带着戾气。 “当然阿姐也承认,这的确是很危险的关系。”江央的身形在月光下,越发轻盈通透, 她昂然轻轻地说:“你知道乔婕妤为何会死吗,她威胁我。” “一介小小贵人,也敢威胁我的姐姐。”宜章对乔婕妤一直都是当成花瓶看待的。 即使知晓此事是阿姐的不对, 但是听到对方有冒犯江央的地方,他终究还是向着自己的阿姐的。 更何况,你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这些美人看着柔柔弱弱的,其实手段谁也不差谁的。 况且以他们的身份,对这些人是具有天然的敌意的。 “她们当然敢啊,宜章,你以为我又是谁呢?”江央公主眸光静谧地回视他,她总是在逼着他去做他不愿的事情。 “我也曾想过世间无爱,世人无情,不如去死。” “但是见到了陆危,陆危来到我的身边,我就不该辜负陆危的。” “上天未曾薄待我,上天给了我陆危,让我可以好好的过一段不错的时日。” 宜章有无数的话语想要反驳她,但是触及阿姐怅然的目光,他只有一句喃喃:“阿姐,你说王宫外的月光更皎洁,可你还没带我去看。” 江央公主心扉间,渐渐漫上来了一层忧愁的迷障:“再等一等,宜章。” “五殿下慢走。”陆危守在门外,见着五殿下出来便悻悻地一笑,宜章闻言回首看着他宁静的面孔,沉默片刻什么都没说。 江央公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难得的笑了笑,恐怕在宜章眼里,这真是一门孽缘了。 “公主。”陆危无从安慰,只是捧来了霜白色的宽松外袍,与公主殿下月下相视一笑,俯身轻轻地为公主披上。 江央公主缓缓转过身来,却不是在洇泪啜泣,而是面色平静,甚至是漠然。 她说:“最好的事情,除了虚惊一场,就是逃过一劫。” 宜章走出数步后,忍不住回首看向了身后的两道身影,少年郎眼中鸦青色长袍的太监,伴着他嫡亲的阿姐。 他作为弟弟却只能远远的,远远的逃离。 那并不是何其恩爱的曙光,而是走向寂灭的最后余晖罢了。 江央公主沉吟问道:“那个范舟,是你授意过的吗?” “范舟,”陆危先是怔了怔,又笑着回答道:“说起来卑臣的确有些时日,没有见过他了。” “你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吗?”江央公主觉得范舟的话,有些太正中下怀了,她一度怀疑是不是陆危未雨绸缪过的。 陆危面带茫然地摇摇头:“卑臣并不知道,他是说了什么?” 范舟这个人,虽然有时候看上去与其他人多有不同,但绝不会胡言乱语的。 江央意味深长地道:“可见这是个很聪明的人,你的时运也很不错。” 陆危回来后一句没有提及,若是平日遭遇了此事,他定然会怀疑很多人,是要信誓旦旦地抓住始作俑者,免除他们月照宫的灾殃。 而不是在这里佯装无事。 他一定是对他们有所猜测了,江央才会有了这一句。 但是,在江央这句试探之言出口之后,陆危反而轻松地一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今日是满月啊。” “是啊。”江央失神地说,又恍惚地说:“我也没有想到,他这样的年纪,心思却是出奇的敏锐。” 她想过很多方式将此事与宜章诉诸于口,也想过很多不可能是办法的办法,但是唯独没有想到,会被宜章仅仅因为一点小细节发现了真相。 “这对于对五皇子寄予厚望的公主来说,不是好事一桩吗?”陆危不自在地抬手抚了抚自己后颈。 江央瞥了他的动作一眼,口吻澹然地说:“你也很敏锐。” 陆危一时哑然,在他们的辩驳之中,江央公主似乎总是有转败为胜的办法。 陆危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宜章却越发地仇恨陆危,便换着法子折磨他。 他亲口要陆危去陪自己骑马,实则是为了折腾陆危而已,陆危也甘愿受着,回来后,并不与江央提起只字片语。 江央公主发觉他是在和自己置气,才和陆危说了一句:“不要再去见宜章了。” 提起宜章,陆危先是眼里的笑意敛了敛,他想公主被夹在中间,势必是很难过的。 自从那一日后,五皇子不大往月照宫来了,江央公主发觉后,只轻叹了一声,让人将自己做的袍服给他送去。 五皇 分卷阅读135 子大约是有了心结。 江央公主反而有一种,破罐子破摔后的坦然了。 他比江央更加急迫地解释道:“五殿下对卑臣,不过是一些生气罢了,公主不必太过挂碍。” 宜章怒气蓬勃的声音,扶婉公主是认识的:“一个奴婢,怎配得上我的姐姐。” “殿下,就这么放过他了?” 他,他是谁?扶婉公主不自觉地竖起来耳朵,身后的宫女也将动作变得悄然了。 “陆危这厮,也敢高攀我的阿姐,来日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宜章说得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扶婉公主如同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令她浑身为之颤栗,如同烈火点燃了全身的。 在她的记忆里,陆危始终垂手,站在江央公主的身边,脸总是只能看到一半,低垂着头颅,恭顺卑微,和其他的宫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宜章瞬间压低了声音,厉色警告道:“不能让父皇知道此事,明白吗?” “殿下不必说我等也都明白。” 这个消息让扶婉公主兴奋到有些害怕。 她兴奋而激动,灼灼的目光锁住了月照宫的方向,心道:“原来,她喜欢的竟然是那个卑贱的太监吗?” 她说不出,是因为发现了江央公主致命的秘密,还是因为内心一点不可言说的私欲,她看到了她的堕落,可悲可笑。 “殿下方才这话说的含糊其辞,扶婉公主会相信吗?”内侍略有担忧地说,毕竟这件事怎么听上去,都格外的荒唐。 若非是他们当日帮殿下绑了陆危,恐怕此时还当是谁编出来造谣的呢。 “她会相信的,唯有偷听来的话,一个人才会由衷地相信。”宜章将多余的神色收敛起来,反问了一句:“不是吗?” 至今为止,宜章都不认为陆危一个宦官,配得上自己高贵的阿姐。 他当日在阿姐面前隐忍不发,也只是出于维护他们的姐弟之情,而非对陆危的心慈手软。 “殿下说的是。”内侍喏喏称道,他一面庆幸陆危离开扶苏殿,给了他们出头的机会,一面心里又有点为陆危默哀。 即使想要往上爬,也得看看是一条什么路啊,有的能走,有的那就是在找死。 内侍还是有点不解:“只是殿下何必这么做,非得要利用扶婉公主?” 宜章抬起头来说:“怎么能是我去,任何人都可以,唯独不能与我有任何关系。” 借刀杀人,自然是要借别人的手和刀。 但是,二皇子的话,想到这位二皇兄,宜章的眼眉间,现出两分阴翳之色。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初那个芙蓉宴里,他这位二皇兄所安插的人,也并不在少数。 每一个人都心怀不轨。 此时,扶婉公主在王的面前,而皇帝披着绫丝长袍,散发赤足走了出来,笑着看他最疼爱的女孩,笑道:“扶婉,你想说什么呢?” “儿臣想要说的是,江央皇姐与宫中的内侍陆危,有私情。” 赫枢大概也是被震惊到了,先是安静了一下,问道;“是谁告诉你的这件事?” 明显声音就低沉了下来。 “是五弟宜章。”在皇帝的面前,扶婉公主温驯的像是小绵羊,她 赫枢眉尖微扬,带着一缕质疑问道:“宜章说的?” 说到这里,扶婉变得振振有词起来:“是,儿臣亲耳听见宜章所言,这不可能有假,父皇可以叫他们来问一问,不过,为了维护江央皇姐,五弟可能不会说的。” 就在此刻,皇帝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消失殆尽,他居高临下,凛然俯视着扶婉公主,下颌绷紧,神情高傲而阴沉。 扶婉公主心中划过不祥的预感,但她不愿相信自己此刻的直觉,听着寂静的大殿中只有更漏之声。 父皇难道气极,已经不想说话了吗? 皇帝很快就开口了,不过,比起她的话,更是语出惊人:“寡人知道,一介内侍而已。” 扶婉公主听到前半句,先是一喜,随即一懵。 “父皇您是说……”她不敢置信地,一寸寸抬起头颅,仰目注视着父皇。 父皇,父皇竟然知道,为何还无动于衷。 “不错,朕一清二楚,”父皇似乎在答她内心的疑问,露出微妙幽冷的笑意,道:“内侍啊,难道不比外面的那群家伙干净听话吗?” 就是因为内侍的身份,他们才能够留在宫中,也因此,他们是绝对的干净。 扶婉公主脸上的神情,凝固在极度扭曲的一面。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阉人啊,那是卑微又龌龊的阉人,肮脏下贱,怎么称得上一句干净。 在她看来,江央这个傻子,不过是被一个皮相还可以的阉人,当成攀高枝的东西愚弄了而已。 陆危则简直就是个徒有声色的蠢货而已。 她难道看不懂,那个阉人只是贪慕富贵罢了,卑鄙又下流。 父皇 分卷阅读136 的嘴角撇出不以为意的冷笑,不像是一位九五之尊,反倒是狂放不羁。 扶婉公主怔怔地跪在地上,此刻才隐隐地意识到。 父皇,从来不是她们以为,她们看到的模样。 赫枢出乎意料地来了一句:“所以,还有其他的吗?” “什么?”扶婉公主顾不得礼仪,怔然抬首看向了自己的父皇。 她依稀没有听懂父皇的意思呢,这还不够吗,父皇此刻难道不是应该雷霆震怒吗? 父皇在笑意盎然之后,一脸的兴味索然,饮啜了一口桂花酒,拧眉道:“就这些啊,寡人还以为,能听到多稀奇的事情呢。” 似乎觉得乏善可陈的,很没意思。 听这话的意思,父皇理应也是清楚的,扶婉公主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她一定是听错了。 这个认知更加令扶婉公主为之震惊。 如果此时的宜章也在这里,定然与她也是同样的神情。 “扶婉,父皇可有亏欠于你?”父皇继续慢条斯理的问她。 她细嫩的手掌,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呐呐道:“回父皇的话,没有,您待扶婉疼爱有加。” “既然如此,你这般针对江央,又是为何?” 她也不管父皇究竟在质问什么了,心神俱乱,当即叩首下去:“父皇息怒。” 赫枢的眼睛,落在殿外的森绿竹影上,不理会她。 他手中端着一盏乌色琉璃杯,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江央住在最偏僻的宫殿,难道还不够安分吗,这也会惹了你们的眼吗?” 他换了一只手,继续端着琉璃杯,继续说:“寡人给你的已经够多了,不是吗?” 她扑上去扯住了他的衣袍衣角,不让父皇离开,哽咽道:“父皇,父皇已经那样对阿姐,难道还以为长大后的阿姐,会和幼年一样吗?” 难道还会以为,江央公主会如同幼年一般,继续对他濡慕崇敬吗,难道以为还会有父慈女孝的那一天吗? 父皇轻轻地一笑,放下手中的琉璃盏,如同往常一般俯身双手扶起她,与她四目相对,异常温和道:“所以,长大后不是有了你吗,扶婉,你就是父皇最贴心的女儿,你要做好公主该做的事情。” 扶婉公主瑟瑟发抖,什么才是一位公主应该做的,她不明白。 但心里很清楚,原来,父皇只是把她填补在了,长大后江央皇姐的位置。 就像母妃是先皇后的替代品,她也是江央长大的替代品。 父皇这样的薄情之人,他们早就知道的。 父皇垂下头颅,抬起一只宽大的手像是以前,温和又宽厚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凝视着她说:“扶婉,你已经得到够多的了,寡人给你的已经够多了。” “儿臣已经得到太多了吗?”扶婉公主怔怔地,看着父皇离开,她跪在地上,掩面而泣。 她从未得到,父皇给予她的,不过是江央不能接受的。 原来,能被当作替代者,也是一种殊荣吗? 她恍惚想起了母妃的话,母妃都知道,她一直知道,父皇视她为秦后的一抹影子,但她心甘情愿。 真是卑微啊,贪图什么,为什么要贪图这个男人少得可怜的情爱。 “是啊,扶婉。” 赫枢看向了琉璃望泉殿的方向,他说:“一个太监又如何,江央只是要了一个太监,这并不多啊!” 柔软丝滑的面料在手里,一寸寸脱离开来,扶婉公主的唇瓣颤颤,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们的父皇,总是如此温柔,以至于即使他要杀死你,你都会觉得,他只是在安抚你。 扶婉公主不住地哽咽着,她真的,真的只是嫉妒江央皇姐,她为什么能够得到父皇的在乎。 “扶婉,你到底都说了什么?”母妃慌里慌张地寻过来。 “说了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父皇,父皇已经厌弃我了。”扶婉公主不知道自己该恨谁,她摇着头,大哭着。 扶婉走后,赫枢淡淡的音声停了停:“想不到,这小子做事倒是很果断,可惜,还是被江央的眼泪说服了。” 黄内侍在旁边听着瞧着,手持酒壶为皇帝斟了一杯酒。 心道,这般口吻,皇帝如此,不似是在谈论自己的儿女。 反倒像是个看戏的局外人一般,悠闲自在。 “陛下说的是,只是也可见,五殿下的手足情深。” “手足情深。” 五皇子大概也是认为,自己是手足情深的。 赫枢沉眉思忖了起来,黄内侍见状,也就不再出声打扰。 他默不作声地让人将案上的一些东西撤了下去,殿中又变得烟缭雾绕起来。 谢家特意来求娶,却被皇帝回绝了。 之前,皇帝可是亟不可待的,要将江央公主嫁出去呢。 皇帝的龙体日渐衰弱,性情易怒,倒是上次从月照宫回来后,渐渐的歇了找美人的心思。 分卷阅读137 素日排遣也从美酒佳人,变成了丝竹管乐,俱是凄凄切切的曲子。 宜章认认真真地等了许久的消息,然而,不止是月照宫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连琉璃泉殿也是照旧的歌舞升平,反而去告密的扶婉公主被皇帝禁足。 二皇子突然在不久后也被陛下责罚,宫里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皇帝一直以为,江央公主从皇觉寺回来后,就真的变得清简寡欲,无心凡尘了,现在发现,的确只是他以为。 秦月禅乃是津南长公主之女,赫枢作为她的表兄,却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表妹。 赫枢正意气风发,作为皇帝膝下唯一的子嗣,秦月禅生得貌美,赫枢并非天生的君王,他只是生来在那个位置,他又自负。 秦月禅就像是一道极对他胃口的酒,一口一口的下去,才发现是毒药。 “月禅自有患了心疾,不宜受惊,是以自小将她温养。” “若我真的死了又如何?”秦月禅淡笑着问,仿佛根本没有将这看做什么。 赫枢见多了宫闱之中的虹女浩穰,世君迷色,他父皇却只有他这一个子嗣, 赫枢将她迎进宫中,册封她为皇后之位,津南长公主不知何故染病而死,秦月禅 他的王后也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日渐衰败,并且她开始讳疾忌医。 赫枢还记得江央出生时,她说:“江央为妙音之意,封号便为江央如何?” 江央渐渐长大,显露出了美人胚子的模样。 其实,并不是很像她的母妃,反而更像赫枢自己居多,赫枢感觉很高兴,这是月禅为他所生的女儿。 他渐渐地不愿意看见秦月禅,他问她:“你喜欢他?” 她没有作声,后来谢淮真回到都城,忽然问了一句:“五殿下,应当也很可爱吧。” 谢淮真勾结秦家谋逆,如今两方人马,已经出逃至南地,他利用了秦月禅的信任。 或者说,秦月禅的存在,本来就是一颗迷惑对方的棋子。 她与谢淮真的婚事,本就是一场虚伪的做戏,秦月禅起初以为是真的,后来才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赫枢待她很好,不像是那个冷硬的人了。 他甚至放下了身为储君的尊贵,赫枢也是这样以为的,以为自己的真心终有一日,会打动秦月禅。 “你的父亲谋逆,大将军已经将他斩首。” 电闪雷鸣,秦月禅惊骇之下,心疾发作,倒在了床榻之上。 赫枢的眼前发黑,扶着额头看过来时,他扑过来翻箱倒柜的,终于找出秦月禅服用的丸药,却已经来不及。 “月禅,月禅……” 此前赫枢已经哭了一时,经了这一场,只觉得此生的眼泪都已经干涸。 他又抚过她的脸颊,双目空洞,喃喃道:“死了也好,死了也好,再也不会背叛寡人了。” 身后传来一声短促锐利的尖叫,晃晃雷电,帘帐后似有幼童,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抬手撩开帘子,原来是他们的江央。 她眼泪婆娑地看着他身后的秦月禅。 半晌后,江央发出了一声恐惧至悲戚的尖叫,赫枢蹲下来紧紧地抱住她,手掌覆在她的背后,埋头在她的肩上。 他双目猩红,呜咽着低低声地说:“不哭,不哭,江央不哭。” 宫中的众人一时哗然,要知道,琉璃泉殿是皇帝最喜爱的宫殿,如今,突然赏赐给了江央公主居住。 难道说,江央公主再次得了圣心。 不管外面众说纷纭,月照宫的人都是高兴的。 说到底,这里还是太冷清了。 江央公主怔了一时,四下便受到了不少艳羡之情,连扶婉公主都做出了娇憨的模样,与她出言道喜。 她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想好好看一看琉璃泉殿,普普通通的四个字,写在这牌匾之上,却有一种摄人心魂的美。 抬头仰望只见高高的白玉栏轩外,悬着一方紫檀牌匾,上书的四个大字,遒劲疏狂,煞为夺人所目,入木三分。 孤风朔朔,冷薄的天光洒落在宫殿的层层叠叠的琉璃瓦上,折映着道道金色的光辉,她每一次到这里了,都是怀着畏惧的心情。 琉璃泉殿已经收拾一新,之前为了寻欢作乐的器具陈设,都已经被重新置换,变成了公主该有的。 只不过,大的格局,还是无法改变的,这也是琉璃泉殿的特别所在。 宜章为了阿姐感到高兴,这不仅是父皇赏赐了一座宫殿,还有就是他们都知道,父皇对这琉璃泉殿,是有多么的在意。 如今给予了江央公主,不就是说明,父皇很看重皇姐吗。 瑜妃退簪素衣垂泪请罪,最后,皇帝只是将她斥责了一通。 “扶婉公主失手跌破琉璃杯,御前失仪,禁足三月。” 江央公主错愕,又怔怔一笑,看来,父皇是很喜欢那一套琉璃杯了。 扶婉公主听闻父皇突然把 分卷阅读138 琉璃泉殿,赏给了江央公主,在宫里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她在自己的宫殿里,发了一通无用的火,也无济于事。 同时也真正的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 父皇不见她了,还有就是,江央公主被赏赐了琉璃泉殿。 江央公主对此,自然是一无所知,她对于新的地方,还是适应了一阵。 琉璃泉殿看上去,比所有的宫殿,都更加耀眼夺目。 当月,谢淮真的奏折上,再次要求娶江央公主。 旁人不晓,赫枢岂能不知是何意思。 当年谢淮真没能娶到秦月禅,如今竟然来要挟他,要夺走他们的女儿。 他在耀武扬威。 “朕还没有去探望过江央对吧?”赫枢一时心血来潮,身边的宫人就要大费周章。 江央身上藕荷色的夏衣轻薄宽松,但她又生来有些畏热,脸上白生生的依旧有些微汗。 陆危看见远山美景,忍不住喟叹道:“殿下,您瞧,从这里可以看见西山的景色。卑臣早年地位低贱时,被人欺凌得只觉暗无天日,绝对想不到,还会有今天。” “你没有想过报复回去吗?” “卑臣今朝无缘无故去找人麻烦,不就是仗势欺人了吗?”陆危眯起眼睛笑了笑,跟着公主的身后步伐轻缓,慢慢地说:“更何况,哪里需要卑臣动手呢,这些人最是擅长捧高踩低的,自然是有他的苦头可吃的。” “你竟然是这么想的,”江央公主的神情略微讶异,她沉眉思忖片刻后,忽然扬起眉头,手里的绢丝湘妃竹团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你知道,君子五德是什么吗?” “卑臣不清楚,这是哪本书上的?”陆危眼中现出两分茫然,一面拿过了她手中的扇柄,轻轻地为她扇了起来。 他什么也不说,只有意将一旁冰鉴里,蔓延出的凉气拂过去,丝丝缕缕,幽幽凉凉。 “那还是听过旁的什么话,以德报怨之类的?”公主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奇怪,陆危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他对公主是只有顺从的。 “卑臣没有听过那么多的,这都是书本里儒家圣人的道理,哪里是卑臣这样的奴婢可以沾染的。” 圣人之言能够传颂到的人家,大多还是书香门第,更多的人一生都与笔墨无关。 “奇怪。” 江央公主泯然凝视了陆危片刻,陆危也同样坦然无辜的回视她,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眸中柔和有光,熠熠生辉。 只是,在互相对视了片刻之后,陆危可能也认为很是莫名其妙。 于是,他又抿起唇瓣,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轻声问道:“公主,您怎么了?” “我在想你。”江央公主伴随微笑望着他,心底油然漫上了一种幽凉的气息,和冰鉴里的凉气截然不同。 她恍然有一个想法,仿佛这个世上,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是全身心的为你而生的。 他甚至没有自我,将除你之外的一切,都置之度外。 这对于他们这种上位者来说,其实是令人欣慰的,宜章以为的没有错,她是在做一件格外荒唐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陆危眼底掠过一丝温然的笑,随之低下了眼睫,江央公主见他如此,没有说破。 “方才公主提起书本,卑臣读这些有用吗?” 江央:“为什么这么问?” “也许,卑臣读这些并没有用处,既不能和公主吟诗作赋,也不会去科举应试,” “没关系,”江央笑盈盈的,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先生:“你喜欢吗?” 陆危:“喜欢。” “那就好了,你所喜欢的,对你又无害的,就是比什么都有用的,陆危,人活着总该有几分,是为了自己的。” 陆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只懂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初衷都该是为了公主就好。 没有人告诉过他,人该是为了自己而活。 自己? 可是,自己又是什么呢? 他的人生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意义,终有一日会死掉的,然后如同水边的沙子,被一次一次的水波抹平。 他能够高兴的事情,就是公主高兴了。 陆危本以为,江央公主已经接受了,可后来回到了月照宫,公主整整闭门三日,诵经礼佛。 他才知道,杀人,对公主来说,还是有影响的。 到底是,杀了活生生的一个人。 皇觉寺的日子对公主来说,应该不什么美好的。 这一次,他可猜错了。 对于亲眼目睹母后被父皇杀死,迅速离开王宫,对于年少受惊的江央公主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金乌西坠,光华灿烂,江央遥望那一抹橘色的剪影,将飞翘的宫檐的轮廓洇出。 “该回去了。” 第50章 密探 依赖 赫枢到了琉璃 分卷阅读139 泉殿, 江央公主并不在殿中,黄内侍朝捧荷招了招手, 捧荷便机灵地走上前去。 “江央常来此吗?”赫枢独自坐在了秋千架上,慢悠悠的晃荡着,像是一个孩子。 捧荷如实回答:“并没有。” “她不喜欢?” “奴婢不知……”正在此时,外出散步的江央公主和陆危回来了,两人的脸上尚且带着笑容,就在看见赫枢之时霎时凝固。 赫枢:“江央如此高兴,是有喜爱的人吗?” 江央公主倏然抬头,就望进了父皇的一双眼睛里。 那双眼睛里深不可测, 似乎是一道看不到底的漩涡, 一旦被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江央公主看着父皇的澹泊目光中,仿佛蕴着无尽端晦涩:“并没有。” “是吗。”赫枢意味不明地含糊了一句。 “原来, 江央真的没有喜爱的人啊。”赫枢笑道很飘渺,看上去, 又状似出奇的欣喜。 “是的, 父皇。”她心绪不宁, 下意识错开了目光,虚晃的盯着远处的山脉流云。 赫枢:“江央,你和你的母后,一样的好性情啊。” 这是江央公主多年来, 第一次听父皇再次提起母后,她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父皇说我的母后?” 父皇走近俯身看着她,江央公主被逼视的不敢抬首, 父皇身上透着酒气,这样饮酒,仿佛在自毁。 “你的母后, 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她……真的很好。” 江央公主听到这些,只觉得痛彻心扉。 其实,江央公主更像她的父皇,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曾经伟岸挺拔,倾倒了众多女子的芳心,此时此刻,却只是意图杀了女儿的无情父亲罢了。 “父皇……”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她看见母后死在了殿中,而眼前的父皇还在阐述那个女人的美丽: “你的母后,太美了,这样的美人,世间本不该有。” 然而,父皇张开了双臂,如同虚张声势一般,又似乎心神激愤,披头散发地,在殿中不住地走来走去,大声道:“江央,你们都不懂,寡人待她有多好,” 看着渐渐陷入疯魔的父皇,江央公主感到不寒而栗,可是父皇毫无所觉,他甚至越说越兴奋。 “所以,父皇亲手将母后扼死于寝宫?”她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个大逆不道的问题。 并且莫名的笃定,父皇会给她一个回答。 “不,江央,每个人都会死,并非为父杀了她。”皇帝的疯癫,瞬间凝固了一般,缓缓转头看向她。 殿宇中骤然静谧下来,安静的诡异,落针可闻。 而后她看见,父皇披散的头发下,唇角缓缓扬起了一抹笑,意味不明地盯着江央。 “啊!”危险的警觉瞬间袭上心头,江央公主手臂撑在地上,才想起身躲开,却被眼前形如鬼魅,动作迅疾的王猛地掀了回去,整个人倒在地上,幸而地上铺设了地衣。 她才扶着一旁冰冷的柱子坐起来。 赫枢就猛然伸出手,扼住了江央的脖颈,将她的性命死死的禁锢在了掌中,双目猩红道:“你不懂,你们都不会懂,为父只是将她留在了最美的样子里。” “父……”江央公主几乎窒息,骇然地试图挣扎一二,却只是徒劳无功。 她曾经无数次在想,为何母后就那样轻而易举的,死在了这个男人手中。 原来,在这样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身为女子的她们,所有的挣扎对男人来说,根本入不得眼。 更何况,身体天生羸弱的母后呢。 “江央,你太像你的母后了,倘若当年你没有看见,为父会像对宜章一样对你好的。” “父皇,求您别杀儿臣。” 江央公主脊背紧紧地贴在冷硬的柱子上,白皙纤细的脖子被她的父皇扼住,像是曾经杀死自己的妻子一般,再次害死自己的女儿。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哀求她的父皇:“父皇,别杀儿臣,求您……” 皇帝双眼发红,不知道是不是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什么旧日的影子,陡然松开了手。 “江央,若你的母后,当初也这样哀求寡人,寡人不会杀了她的,啊,你知道吗,寡人待她已经极好。” 江央公主肩颈依旧保持端正,实则几乎无力支撑的跪伏在地上,乌发披散垂落,湖碧色的广袖铺陈了一地,褶皱如同乍起的波澜,眼泪如同雨水一般淌下脸颊。 她微弱沙哑道:“父皇……一直都对女儿十分慈爱。” “真的吗,江央,为父真的很好吗?”皇帝的神情瞬间由阴转晴,明朗如雨后晴空,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方才还差点亲手扼死这个女儿。 “是,父皇是这普天之下,最好的父皇。” “你母后看到父皇,会高兴的吧?” “是的,母后会很高兴。”江央公主垂着双目,幽幽地违心道: 分卷阅读140 “会很欣慰。”高兴到拉着你一块下黄泉,长相厮守。 门槛外细雨淋漓,她以为,这应当是母后在垂泪。 可是,若人真的有在天之灵,母后当初横死,又怎能心无怨恨。 母后一定是恨的,可他们身为儿女却无能为力。 岸然道貌的父皇,听了她的信口雌黄。 捧荷忽然进来低声说:“公主,陛下来了。” 没有以往的兴师动众,父皇仿佛是信步闲庭路过这里,顺便就来看一看自己的女儿。 他朝江央招了招手:“江央,过来。” 父皇前所未有的温柔,江央公主心头一凛。 眼前的父皇,已经是长久未见的模样,金冠束发,九重华服,威仪棣棣。 江央公主唯恐步了母后的后尘,死于父皇之手,这些皇帝自然是有所察觉的, 皇后娘娘并不是天真烂漫的人,反而心思细腻缜密,只是素有心疾,不宜多劳多思,高贵的出身,孱弱的身体,富有传奇的一生。 “江央,这里美吗?”皇帝的目光缥缈而遥远,这不是他们所熟悉的漆国君主。 “很美。” 赫枢:“这是寡人为缅怀你的母后而建的,你知道,为何建在此处吗?” “儿臣不知。” “这里的面对的方向,是你母后的陵墓。”赫枢英挺的面容,被斑驳的阴影遮蔽:“只能现在让你再看一看了。” “父皇?”江央公主神情愕然。 “倘若这里守不住,江央,不要让姓谢的人见到你。” 江央公主无力委地,她方知晓,为何父皇命她入主琉璃泉殿。 “江央,父皇从未撒谎,你是父皇最珍爱的女儿。” 父皇想要得到她的回答,便一遍遍的问她:“倘若有朝一日,你知道该如何做吗?” 江央公主终是明了,心沉如水,站了起来。 她面朝父皇,清朗隽雅,而后跪地振袖行大礼,稽首称是。 “江央,我是不是,最好的父皇?” “是的,父皇。”江央木然地回答。 赫枢:“江央,为寡人跳一支竹枝舞罢。” “父……”江央公主猛然直起腰背,如漆双目望向了这个男人,琉璃泉殿外的绿柳招摇,海棠依旧。 “你……不是教过别人吗,怎么,难道轮到自己就不会了?”赫枢像是幼年时一样哄着她。 “是,儿臣谨遵父皇之命。”江央公主的笑意如水如雾,缥缈如同春山雨后的雾霭。 捧荷移步上前来,服侍公主去换上了雪白的深衣,琵琶之音低低响起,哀而清,江央公主换上了新的衣裳。 侍奉皇帝的宫人鱼贯而入,而宫中乐工们,也已经一一就位,宫娥们三三两两地,站在琉璃泉殿外,依附着柱子或是门扇窗格,张望着从来都是姿态娴静的公主跳起了竹枝舞。 陆危则静静的束手退至一侧,站在殿外看着这一幕,他的江央公主翩然起舞。 他们都还没有看见过,属于江央公主的舞姿。 她看着她,猛然意识到,她其实从未脱离过,自以为的阴影。 而今后,她也注定无法取代,江央在父皇心中的存在。 无可替代,日后的所有后来者,皆是像她不是她,有其母必有其女吗? 扶婉公主看着殿中翩然起舞的江央,白纻舞,翩翾 他们以为,这是最好的一日。 他们不知,这是最后的一日。 父皇站了起来,“你们的母后,寡人一十四岁初见,十七岁再见想要得到她,廿一之龄终于如愿,廿八之岁让她永远不会变老。” 秦月禅一舞动天下,还不是皇帝的皇帝名为赫枢,得到了名满天下的秦后。 母后不是另有所爱,江央公主这样想,她是另有忠诚罢了。 她自己出生前她不知道,但至少,在有了宜章后,母后心中只有他们了。 扶婉公主的舞姿,颇有秦后当年之风,这是众多儿女中,唯独她被皇帝宠爱的原因。 “她会回来吗,江央?”皇帝低低声的问。 江央不敢挪开目光,小心翼翼地说:“会的,母后不会舍下父皇与我们的。” “对,月禅最疼爱江央了,她不会这么狠心丢下你的,寡人一定会再见到她的。” “是。”江央公主随之掩下纤长的羽睫,沙哑的嗓音里混着哭腔。 江央想起母后的慈爱与温柔,她的母后素来性情温和,她很擅长竹枝舞,但她也有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皇帝喜笑颜开地,阔步登上了龙撵,起驾离开了月照宫。 看着离开的父皇背影,江央公主忽地笑了。 陆危与一众宫人匍匐在地上,一直到看不见了那一行人的身影,他才连滚带爬的回到殿中。 他见公主正静静地委身伏在地上,埋头在臂弯里,双肩微微颤动着,慌忙将少女扶了 分卷阅读141 起来。 “殿下,殿下。” 琉璃泉殿中一片静谧,花影摇动,江央公主抬起头路,眼尾发红。 “无妨,今日之事休要传出去。”江央公主雪白的脖颈上尽是淤青,连同臂肘手腕,也被磕得青一块紫一块。 饶是如此,她的第一反应,还是封闭这一切。 这些无需公主多言,陆危就已经都吩咐下去了。 “卑臣晓得,绝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出去。” 抬起头四目相对,他的目光,与江央公主如出一辙的悲哀。 不知道是哪里触动到了江央公主,她突然嘶声幽沉道:“你出去。” 陆危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掩下了眸中的忧虑之色,一言不发地垂首退出了殿中。 宫人们轻声细语的说着话,陆危突然感觉外面似乎有人,向外看了看,却只是风掠过竹梢,摇曳多姿。 “殿下从晌午安歇后,一直未曾传人伺候。”宫女摇了摇头,低声回答。 “卑臣请殿下安,已经该用晚膳了。”陆危跪在了帘帐外,眼睛觑着面前的湖碧色帘帐,一动未动,再次扬声:“殿下,卑臣恭请殿下梳洗用膳!” 帐中人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应声,只有殿外的夜风吹竹叶声。 陆危想到了什么,想到午后那双淡漠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登时心中一紧,顾不得什么规矩了,迅速起身上前撩开了帘帐。 江央公主侧身朝里躺着,盖着薄薄的芙蓉色绸面锦被,乌发披散,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撩起殿下散在鬓边脸颊的发丝。 江央公主的脸颊湿漉漉的,皮肤依旧是柔软温暖的,陆危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怕了?” 突然,江央公主睁开眼,直直地看向他,幽幽的问,气息不稳,缓缓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卑臣怕什么?”陆危的声音很轻。 “怕本宫死了,尔等殉葬。”江央公主黑漆漆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他,毫无波澜。 陆危望她一时笑了,真好,殿下依旧, “卑臣怎么会怕呢,殿下明鉴,陆危之心,日月可表。”陆危低垂着头,声音却莫名有力。 “万请殿下,莫说这等颓丧之语,”陆危退了两步下去,恭敬地跪在床榻之前,语气郑重道。 江央公主本是坐在床边,这时赤足站了起来,从他身边缓缓地走过去。 侧首俯视着他,素手轻缓地压在他的颅顶,目光意味不明:“你们纵然怕死,本宫也不会怪罪的,尤其是你,陆危。” 陆危压了压喉头的哽咽,道:“即使殿下来日……卑臣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起来吧,你我何必说这些,陆危此言,吾心无忧。”江央公主赤足下来,踩在织锦地衣上亲自扶起他。 “公主,当心脏了脚。”陆危还不忘提醒道。 江央随意踏着绣鞋走到了外殿。 “你也坐过来一些。”她支颐坐在高高的位子上,召了陆危近前来,自己略微俯下身,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的眉眼。 总是陆危在赞美她的容貌,可是,她从来没有这样细致地看过他,像是想要把这个人刻入心中。 她不愿意一眼将喜爱的东西看个尽,总是想着来日方长。 陆危起初有些窘迫,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就越发的自然,甚至含笑回视公主殿下。 “谢家怕是要反。”江央公主忽然风轻云淡地道。 陆危惊疑不定:“殿下,这可乱说不得的。” 江央难得坚持地问道:“若是谢家反了呢。” “卑臣会守着殿下,哪里也不去。”陆危双目坚定,即使他知道,若真的有那一天,不论公主对他是如何的,这些时日的恩宠已经足够他来回报公主了。 江央公主忽然抱住他,一叠声地唤他:“陆危,陆危,陆危……” “我仿佛,成了父皇这样的人。” 父皇高兴了,便对谁都喜欢,宠着纵着惯着。 可他若恼了,便见谁都不顺眼,他便不再纵着她。 “殿下此话从何说起?”陆危本想说不是,可是思及殿下的孺慕之情,又说不出口来。 江央公主忽地低眉笑了,婉转涩然,凝视着他,失神地说:“不,我不是父皇,我也做不到的。” 父皇从没有想过,被他舍弃的人,是有多么悲恸。 如果不能活,便去死。 “本宫不晓得,母后会不会想要见到我?”她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凉薄之人,母后会想到看见她这样的女儿吗? “殿下,卑臣不会让您独自一人的。”陆危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脊背。 良久,陆危出其不意地问出了一句话:“殿下心中可怨恨陛下?” 江央公主:“怨恨父皇?我为什么要怨恨父皇,他并没有亏欠我什么,父皇本就不是亏欠我的。” 她是公主,也许她不是这片疆土的 分卷阅读142 主人,也不是这座王宫的主人。 但她享受了这一切的供奉,她享受了这片土地的果实,她也是皇族的血脉,她不能为皇族蒙羞。 父皇曾待她极好,给了她十二年的宠爱。 可他也是有生杀予夺之权的父皇,那么此时,谁还敢心安理得的,享受这恩宠,谁还敢肆意违背他的圣意。 江央公主笑了笑,说:“若是真有来世,你想做什么样的人?” “卑臣想要做和苏公子他们一样的人,能够来求娶公主就好了。” 陆危卑谦地躬身抬起左手,江央公主将右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腕,一如初遇。 江央公主伸出了柔软白皙的指尖,顺着他的手腕内侧,渐渐向下滑去,随即将舒展开的玉指与他十指交握。 “殿下?” 江央声线平稳安然:“现在你就可以,你就可以是本宫的夫君。” “卑臣不敢。” “为何呢?” 陆危唇瓣颤抖:“卑臣生而卑贱,不配公主天人之姿。” “你所说的话,我都已经听过好多次了,”江央公主掩住了他的口,定定地说:“可是,陆危,你是本宫钟爱之人,你不配,又有谁配呢?” 陆危的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了许多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都城翘楚,如何就比不上他一个宦官了呢。 江央没有理会他的神游天外:“本宫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长到我以为到了白头。” “公主正值妙龄,怎么会到了白头。”陆危好笑道。 普世间的女子对白头二字,估计都不会太喜欢的,那代表着年老色衰,谁不愿意自己青春永驻呢,哪怕是自古以来成大事者的帝王将相。 江央掀起眼睫,道:“因为有一个想要到白头的人。” 陆危阔步走出去,整个人焕发新生一般,对在外待命的宫人道:“来人,为殿下梳洗更衣。” 半夜里,整个月照宫都人声鼎沸起来,自午后私下里揣揣不安的宫人们,也同样松了口气,公主殿下无事,皇帝也一直未曾降罪下来。 陆危也恢复了平静的神情,想来是没有事了。 忙碌的宫人如行云流水般,安静温顺地伺候公主梳洗,整个宫殿仿佛水洗过了所有的灰尘旧雾,焕然一新。 “殿下,这道是新菜,樱桃入菜,汤汁浓郁鲜美,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陆危是五殿下送来的,又是当初皇帝赏与五殿下的。 一直以来,对公主都是殷勤备至,即使五殿下与江央公主发生隔阂之时,也未曾将陆危要回去。 捧荷:“啊,那座秋千架就是公主回宫之前,陛下当初命人修的,只是不让告诉您。” 江央公主失神片刻,她指尖抚过冰凉的秋千架,唇角微抿。 “阿姐,我听说你醒了,才敢来看你。”宜章看到阿姐好端端的,被人伺候着用膳。 听着陆危轻声细语地说话,看不出任何的端倪来。 他寅时来过一次,可宫人说阿姐正在休息,不敢打扰,一直让人等月照宫的消息。 大半夜的,匆匆换了衣裳,就带人过来了,路上提灯的宫人,几乎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五殿下。” 宜章进入月照宫后,看见宫人们正在忙碌。 “阿姐,你没事了吗,父皇他是不是?”宜章忽然不敢问下去,怎么问,问父皇是不是想杀了她。 “不要问,宜章,不要问。”江央公主坐在月照台上,宜章身穿的月白竹叶暗纹长身束袖薄袍。 这少年郎,已经有了几分属于青年的清朗之相。 宜章便不再追问,转而满心依赖地问道:“阿姐,你不会再离开我吧?” “不会的,姐姐会在月照宫,永远的守着你,”说完,江央公主顿了顿,眺望月影之下的宫阙巍峨,平静地补充道:“就像母后一样。” 月夜静谧,风清水软。 江央公主的眉间,本应是充满了,对良人琴瑟和鸣的希冀,可这如同死水一般的清寂,让人害怕。 第51章 求娶 意义 捧荷是皇帝的人这件事, 已经不需要挑明了,挽栀对她的态度, 一下就敬而远之了,捧荷虽然有点难过,但是也习以为常。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公主和陆掌事不仅没有因为她告密而迁怒她,反而对她的一切照旧,也没有默许琉璃泉殿的人对她冷落孤立。 一时之间,捧荷心中五味杂陈,对江央公主越发尽心竭力地服侍。 挽栀起初防备了她好一段时日, 后来经过公主的调和, 也见到捧荷的确没有做过对他们太坏的事情,最重要的陛下也没有任何惩罚, 可以揭过去的。 “陛下将捧荷继续留下琉璃泉殿,不止是为了光明正大的监督你我, 也是一种默认她是可以被迁怒的, 但祸福相依, 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除此之外,陛下的 分卷阅读143 身边新收了一位女官,奇怪的是那位女官走到哪里,都戴着面纱, 据说是陛下的吩咐。 “也就是说,只有父皇才见过这位女官的模样。”宜章百无聊赖道,只觉得, 父皇似又折腾什么新花样而已。 侍从点了点头,继续道:“而且,贵妃娘娘说, 要将那位女官晋为妃嫔,也被那女子与皇帝纷纷回绝了。” 宜章手不释卷,闻言嗤笑一声:“难道,父皇还效仿汉武帝,做起了金屋藏娇的行径不成?” 侍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晓,他们探听来探听去,总不可能连皇帝的一切都能探听来。 宜章说了这么一句,也就不再说了,做儿子的总不好说父亲过多。 本质上来说,江央公主与皇帝,似乎没什么区别,总是在找与死去秦后相似的人,并且乐此不疲。 一张死气沉沉的画,哪比得上活生生的人。 乔婕妤是第一个,但不是最后一个。 陛下找了那么多个,始终没有满意的,因为她们有些像秦后。 但更多的是不同,离开那双眼,不听那声音,就全然不是他心爱的妃子了。 陆危手里抱着拂尘,一路低头迅速走过长廊,捧荷需得加快脚步,才能跟上前面大步流星的人。 进入殿中后,江央公主早就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直接问道:“出什么事了?” “公主,繁国来求亲了,不过陛下还没有答应下来,看来是要等前朝商榷之后了。” 作为一手促成此事的江央公主,对于个中详情自然是心知肚明。 她并没有任何的讶异之色,听了之后只是淡淡道:“看来,这个徐隐秀在繁国,也不是看上去那么势单力薄。” 自从繁国使者来求娶扶婉公主之后,时常懈怠朝政的皇帝,突然一反常态的活跃了起来,朝臣们倒是格外喜出望外。 “扶婉作何反应?”赫枢没有着急去考虑是否答应,而是想到了自己那个被求亲的女儿。 “扶婉公主被您禁足在月照宫,想必还不知道此事。” “还在禁足吗,”赫枢扬起头,恍然想起了一般,轻轻吸了一口气,“那就解了吧,哼,都给忘了。” 如此,扶婉公主长达四个月的禁足,终于解除。 扶婉公主自然是大喜过望,要知道自从禁足后,父皇就再也没有想起过她。 但一个如晴天霹雳的消息,让她瞬间变得灰心丧气,繁国使者前来为徐隐秀求娶扶婉公主。 也正是这一次的繁国求娶,解救了正在被禁足的扶婉公主。 “他为什么要求娶本宫?”扶婉公主乍然听闻,简直匪夷所思。 上一刻还在祈求,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让她能够解除禁足这件事的扶婉,下一瞬,就恨不得自己从未听过这个消息,继续被关在自己的宫殿里也挺好的。 而且,徐隐秀见到她也是彬彬有礼,不远不近的,根本没有透露出过任何有联姻的意愿。 “母妃,一定是搞错了对不对,江央这个皇长女都没有出降,怎么可能轮得到我呢。” 扶婉公主从未想过,徐隐秀要求娶的人,居然会是自己。 她心慌意乱地和瑜妃娘娘求证道:“母妃,他们是不是搞错了,不论按什么来说,不应该是江央公主的吗。” “徐隐秀,还是不错的。”这厢作为父皇的赫枢沉吟道。 扶婉公主再次见到父皇,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气焰,但是她也无法去承认当初自己是错误的。 赫枢没有提及旧事来兴师问罪,而是简简单单的问了一句:“扶婉,你想要的仅仅是这些吗?” “父皇?”扶婉公主从未想过,她作为一个皇帝的女儿,究竟是该作为怎么样的女子在这个世间。 “你很聪明,不该是仅限于此的聪慧。”赫枢语重心长地说,他的眼中江央和扶婉,虽然都有问题,但是她们不算是长歪的孩子。 扶婉第一次听到,父皇对她这样的认可,她怔怔地抬起头。 这是一国之君,对一个女儿的头脑的认可。 赫枢依旧如往常一般的口吻,带着一点惬意道:“还是说,扶婉也仅仅只是想做一个享受锦衣玉食的庸碌妇人就好了呢?” 才没有。 她只是没有自己的兄弟罢了。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何必来做父皇的女儿呢。” 扶婉公主的学识,并不下于一般读书人,她甚至拥有的是更加出色的教导,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插手那些朝堂上的一切。 那么学的东西,除了打发时光,也就没有什么意趣了。 扶婉若有所思,她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的意义。 有人提出为江央公主择婿,赫枢便刻意不去理会,江央公主也即将择婿的这桩事,他反复的想,没有驸马也很好,可是到了扶婉,他又觉得还是有必要的。 扶婉说出江央与内侍的私情后,赫枢觉得,若是江央喜 分卷阅读144 欢了什么山狐鬼魅,才是真的荒谬,一个太监而已。 赫枢从未觉得,长女江央是需要驸马的。 既然江央喜欢,便随她去,他和秦月禅生下江央,难道是为了将她嫁给别人的吗? 生而即为公主,便可以享受旁人所无法拥有的。 在扶婉揭破之前,赫枢就已经知晓了,江央与那内侍的私情。 这万里江山是他的,这王宫更是他的,有什么能是他所不知道的。 他知道,江央对他忌惮惧怕,也知晓扶婉的心思,他的女儿们,这样的聪慧,也有一点可爱的狡黠,偶尔需要他施以警告。 明明知晓那是一杯“毒酒”,江央还是乖乖地喝下去了。 当时赫枢彻底明白了,江央已经回不到从前。 江央一点都不像是她的母后,但是,也不是全然的与他相似。 他有时候觉得,也许,比起这样活着,死去是一种更好的解脱。 人终归是要死的,江央是个听话乖巧的孩子,他们都是要死的,从来都没有千岁,也没有万岁。 瑜妃娘娘就此事找上了江央公主,但不是发现了幕后主使是他们。 “娘娘为了宫中诸事,也是操碎了心肠,如今扶婉有了正好的驸马,还有何不满呢?”江央公主、眯了眯眼睛,波光潋滟,口中意有所指道。 江央也并非无的放矢,父皇废除了驸马的名册,瑜妃娘娘可不是慌得一星半点。 这其中的猫腻,江央虽然不理俗务,多少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瑜妃娘娘混迹宫里这么多年,总能有一两个事情中招的。 “公主此言差矣,本宫所思虑的,能够思虑的,只有扶婉一人而已。”瑜妃娘娘勉强笑道,她知道此时即使咬死了牙,也不能承认当初的所作所为。 “嗯,瑜妃娘娘娘娘说得不错。”江央公主眼神朝他面上,轻飘飘的一掠,漫不经心的笑,从容不迫道:“不知瑜妃娘娘娘娘想要什么?” “臣妾所求的很简单,无非是为了扶婉一人而已。” “好一腔慈母心肠,”江央公主缓缓饮啜一口茗茶,淡淡颔首又道:“不过,我很是不解,娘娘当初既然已经有了选择,为何不去寻求一早就找好的门路,何必舍近求远?” 瑜妃娘娘虽说表面上看着淡泊名利,但是,她也从未阻碍过扶婉公主与二皇子此前交好。 只是,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后,她才慢慢地教扶婉,务必对二皇子等人避而远之。 “公主怎么会知道这些?”在瑜妃娘娘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江央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了。” 总之,她这意有所指的话,在宫里还是很管用的。 江央公主没有持续咄咄逼人,而是适可而止:“我知道娘娘所求为何,扶婉虽然与我不是同母所生,但到底是我的妹妹,繁国求娶的除了是扶婉,更是我朝的公主,日后我们作为兄弟姊妹,焉能束手旁观,更应该彼此守望相助才好。” 江央公主的一席话,宛若早已打好了腹稿,只等着人来乖乖上钩好了。 瑜妃虽然心中有所疑虑,但是此时的她也唯有如此了。 江央镇定如一地说:“不如你我做个君子协定,瑜妃娘娘娘娘想必也不会拒绝。” “好,就依公主所言。”瑜妃娘娘别无他法,二皇子骤然失去了陛下的宠信,她的女儿又遭遇了这样事情。 倘若不来寻求江央公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为扶婉的日后,筹谋一个可靠的靠山了。 至于陛下,瑜妃一直面上故作澹然,但是恐怕唯有她和陛下周身侍奉的人才知道,陛下的身体早已一日不如一日了。 眼下不过是看着高大而已,实则早已经如同被蛀虫侵蚀的树木,随时都有可能因为某日的狂风大雨,而骤然坍塌,也不知道能够支撑到几时。 扶婉公主得知母妃与江央达成共识后,几次三番来找她,江央公主闭门不见,后来却学会守铢待兔了。 她看见陆危后,故意不爽利的哼了一声,她才晓得这太监真有胆大的。 纸鸢落了下来,陆危说了一声他去捡,扶婉公主这才将目光,从他身上收了回来,意味不明地盯着江央公主。 江央公主:“我要嫁的,就是那个太监,我心中只有他,再来王孙贵族,都比不上一个陆危。” 扶婉公主看着她良久,稚气未退的脸上,满是匪夷所思,而后又很不屑地抿了抿唇角,别过脸去。 “当初,你不觉得委屈吗?”扶婉公主想了起来,江央公主才回宫的时候,备受冷落不说,几次三番还被父皇捉弄。 琉璃泉殿的宫宴上,父皇甚至差点害死她,虽然最后,只是个荒唐的玩笑。 “我觉得自己是受尽委屈的,我越是这样想,便越是忍着,其实也不过是演给自己看。”江央公主很不在乎的微笑道。 她转头看向了海棠林中的陆危:“我知道,陆危比我还要委屈,还要难过,只是他从来都 分卷阅读145 不说出来。” “父皇那么在意你。”扶婉不甘心地说。 “父皇,父皇不会在意我的。”江央从来不会这样说,但因为眼前的人是扶婉,是父皇的女儿。 扶婉公主想要反驳,不,并不是这样的,父皇在意的,他比任何儿女都要在意。 可是,她为什么要告知江央呢,她更愿意父皇和江央之间的隔阂永存。 这样,即使只是作为一个代替,她也是长长久久的。 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不,不是的,父皇还是有失偏颇的。 她并不喜欢这个皇姐,旁人只见她是父皇最得意的女儿。 可是她知道,也许在父皇眼中,除了江央公主和宜章,其实谁都不是他想要的一双儿女。 父皇说要给她选最好的驸马,可是,那也只是父皇挑出有用的人,让她选。 分明江央的年龄比她大,却能够与世无争的,活在月照宫,父皇是他们的父皇,但他只是,也只肯做江央和宜章的父亲。 可是,她明明已经最漂亮,最机灵,最活泼。 父皇只当她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儿罢了。 在她出生后,第一次见到她的母妃时,甚至忘记了她的母妃是谁。 她不喜欢吃梨花糕。 他说:“怎么不喜欢吃,女孩应当都喜欢的,江央最喜欢寡人给她吃梨花糕了。” 扶婉公主每每回忆起那一幕,就情不自禁的颤抖着,升起一股愤懑。 父皇喜欢她母妃的眼睛,后来,她才听年纪大一些的宫人说,母妃的眼睛,像极了秦后。 她同母妃去说,为她愤愤不平,谁知,母妃越发地兴高采烈和得意,甚至说,若是能长得再像秦后一些就好了,说不得可以借此,坐上皇贵妃的位置了。 太愚蠢了,太蠢了。 谁要做一个赝品,扶婉公主却发现,自己也继承了母妃的那一双眼睛,她不觉得有多像秦后,她其实也没有见过,只是不肯相信。 宜章渐渐长大了,他的眼睛,他们的眼睛,有七分相似。 很多宫人都说,他们才像是一母同生的。 她才不要。 江央公主回来了。 她也一直想看看,这个被驱逐出宫的皇姐,长的是什么模样? 她更像是大殿之上的那个男人,双目闪烁,神情却竭力维持在平淡如水的样子,和激动不已的宜章一样,扶婉在侧边牢牢地盯着她。 她看得想笑又想哭。 分外好笑的是,她们、她们都像极了,自己不喜欢的人的模样。 她不喜欢那个,从未谋面的皇后娘娘,自己却长的像她五分。 而这个皇姐江央呢,她畏惧父皇,却偏偏是众多兄弟姊妹中,眉眼最像父皇,应了那一句: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她又很想哭,又不禁嫉妒,她想要像父皇,她不喜欢自己看上去的柔弱无辜,她想要得到真正的父亲的关爱,而非是看着一个赝品女儿的存在。 所有的人对江央的回宫,都不以为然。 唯有扶婉公主,意识到了危险的气息。 母妃也曾问她:“难道有了你父皇的宠爱还不够吗,锦衣玉食任你选,成为最尊贵的公主,不是已经是最好的了吗?” 不够,当然不够。 扶婉公主幼年并没有那么得宠时,她目睹过太多的欺下瞒上。 她意识到,父皇是这座皇城里,权力最大的人,只有得到他的青眼,才能过得好。 只有父皇真心实意,将她视为唯一的爱女,她才能被称为最尊贵的公主。 否则,她的位置依旧岌岌可危。 母妃啊母妃,怎么能够如此见识短浅。 扶婉才不想做江央那样的公主,看着就柔弱可欺的样子,怎么能够称之为是父皇的女儿。 她要去见见徐隐秀。 “他不在?”这是扶婉公主第一次踏入永宁宫。 原本作为公主的她,是不宜涉足此处的,但鉴于她与徐隐秀之间,已经有了未婚夫妻的名分,似乎过来看一看,也是名正言顺。 这日后就是他们繁国的太子妃了。 亲信好声好气地道:“公主请稍等,卑臣这就为您通传。” “不必了,扶婉公主大驾光临,怎么好让公主久等,就是不知公主如何有闲情逸致,到我的殿里来了?” 扶婉公主并没有说话,而是先将永宁宫打量了一遍,因为徐隐秀乃是别国太子兼质子的身份,这宫殿也不算太差的。 倘若是从前,扶婉公主才不管是不是自家皇城里的,都要先嫌弃了一通再说。 但是这一次,她的心境略微有些不同了。 “我知道,你想娶得是江央,对吗?”扶婉公主直白地问他。 徐隐秀眨了眨眼睛,蓦然又笑了起来:“扶婉公主原是为了这事?” “本宫问一问,不成吗 分卷阅读146 ?”扶婉公主杏眸圆睁,娇媚明艳。 她这样的略带娇嗔的态度,就不像是从前的拒人千里之外了。 徐隐秀自然也是个聪明人,察觉到了扶婉公主这点微妙的转变,笑脸相迎道:“自然是成的,公主有所芥蒂,也是理所应当的。” “陛下,是大长公主的奏疏。” 大长公主便是赫枢的姑母,曾经扶持他登上了帝位。 “好啊,好啊!”赫枢大笑了起来,将奏疏合了起来,黄内侍没有看见写了什么, 就在谢家和长公主府接连上疏不久后,赫枢难得正正经经的,上了一次大朝会。 而且还是扔了一个炸雷,将满朝文武炸得七荤八素,措手不及。 朝臣苦口婆心的劝谏皇帝千万三思:“陛下,迁定国都乃是国之大事,这如何能够儿戏?” “朕说出的话,也能是儿戏吗?”赫枢眉眼沉着笃定,还夹杂着一点对他们的不以为然。 “陛下自然是金口玉言,但迁都乃是国之大事,理应……” 赫枢径直打断了他们:“没有什么理应和三思,朕意已决,尔等不必再议。”不管之前是有什么算盘,还是学着和皇帝一样消极怠工,这下都支棱起来了。 “至于尔等所忧虑的,朕自然已经有了考量。” 本朝的两位大长公主,一位秦后的生母津南大长公主,另一位就是皇帝的嫡亲姑姑,早年间陛下能够登基,就是托这位封地下虞的大长公主的福。 赫枢虽然登基的年纪很小,但他的少时登基之路并不顺利,反而充满了荆棘坎坷。 这件事竟然是大长公主与皇帝早有商榷。 不必说了,定然是他们的皇帝一意孤行,与心腹大臣定下迁都一事,将建造都城的事宜,交给了唯一信任的姑母和驸马。 前阵子,大长公主府突然不远千里,送来的一大批的新鲜荔枝,赫枢也难能可贵的赏给了一些大臣。 当时他们还在想,难道是深宫之中的儿女初长成,陛下也有心体恤他们这些臣下了,现在怎么想怎么不对味了。 迁都之后会改变什么呢,他们谁都不得而知,至少,不可能一成不变。 他们诸多官员都是世袭的贵族,在这里拥有大量的土地,一旦进行了迁都,就意味着要在皇权的赏识,和世袭的财富中二选一了。 他们只有谏言的资格,但是看不看就是赫枢的事情了。 显然,他是置之不理的,赫枢身为皇帝的威严和权柄,在走到了这一步,无论是出于何等考量,都不会选择退让的。 相比起历史上的一些记载,赫枢自觉自己提前告知了文武百官,还算是仁厚了。 否则便是直接以其他名义将他们骗过去,他到时候直接定都下虞,这群朝臣还能做什么,哭着求他回去吗。 就在众人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之时,都城骤变突生。 第52章 宫乱 牺牲 迁都一事势在必行, 恰逢霜序时节,因为扶婉与徐隐秀的婚事需要筹备, 赫枢索性就先遣了人,护送他们先行前往下虞。 除却他们与一部分的官员之外,还有瑜妃娘娘以及六皇子母子,另外,就是同样被冷落一阵的四皇子。 身为皇长姐的江央公主,与二皇子以及五皇子,则负责陪同皇帝一同伴驾启程。 身为那个做出决定的人,在临近离开的时日, 赫枢自己却变得眷恋不舍起来。 江央与宜章见到父皇的次数, 随着日子的流逝越来越多,他似是想要将曾经失去的时光, 都从儿女的身上弥补回来。 一切的平静结束于谢淮真擅自率兵回都。 谁能够料想得到呢,就在不久之前, 谢淮真还在佯装肱骨忠臣, 向赫枢上那些有的没的的请安折子, 转头就敢大言不惭地威胁皇帝了。 赫枢收到这封“奏折”的时候,谢淮真的大军已经行进到了,距离眼下皇城的肘腋之侧澧荷。 就是在眼皮子底下,煞有介事的加急上谏。 皇帝赫枢当即气急攻心, 一阵天旋地转后,吐了一口血后,便倒身晕了过去。 等赫枢再次醒来的时候, 谢家谋逆,已然大军压境,迫在眉睫的消息传遍了朝野, 文武百官已经乱作一团。 宫里更是人心惶惶,要知道这种事,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 扶苏殿的宫人也急匆匆地冲进来:“殿下,出、出事了,陛下那边的消息穿出来说,说……” “究竟出了什么事,快说。”宜章听得不知所云,嫌他说话太支支吾吾,便很不耐烦地催促道。 内侍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前襟后背似乎都湿透了,结结巴巴地禀报道:“殿、殿下,谢淮真带领叛军已经到了澧荷。” “谢淮真他真敢?”宜章额上青筋暴起,满是不敢置信。 他也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一直生活在花团锦簇之中,没有经历过太多的风雨, 分卷阅读147 哪怕是曾经失去了母后,依旧有一个长姐如母的江央公主,面对这种变故什么都做不了。 听到殿下质疑自己,传话内侍的语气愈发笃定道:“殿下,这个消息是千真万确的,御前伺候的黄内侍都说了是真的。” 黄内侍的话,不可不信。 内侍双手一摊,喘着大气,摇摇头道:“殿下,咱们都是才知道的消息,想必公主的琉璃泉殿那边,现在更加不晓得了。” 宜章有些恍惚,他自幼都没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的一天,他咽了咽口水,急忙问道:“阿姐也知道了吗?”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身处琉璃泉殿的阿姐,她那么柔弱,若是知道了这种消息,现在肯定要害怕极了。 想到这里,宜章一句话说也不说,至二级起身拔腿就走,完全顾不得等着向他讨主意的内侍。 “殿下、殿下,”内侍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跟上宜章的步伐后,才叹了口气,问道:“殿下,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是要去见陛下吗?” 陛下现在的状况可听说不大好,好多大人去求见都被避之门外,五皇子一个还没正式参政的孩子,就更不可能见得到了。 “让开,”宜章哪里还管的上他们,咕哝着:“我必须得去见阿姐。” “啊,殿下,这错了吧。”内侍站在原地一头雾水,这时候还去见什么公主,不应该是先去见陛下吗? 他当然不晓得,这是属于宜章的关心则乱。 琉璃泉殿还对外面的变故一无所知,内里一片平静,宫人在廊下洒扫,捧荷笑眯眯地和挽栀 “我阿姐呢?”宜章逐渐焦急起来,他没想到自己第一时间来了琉璃泉殿,居然还扑了个空。 “五殿下别急,”捧荷快步走上前来,面对焦灼的五皇子,有些不知所以然地回答道:“江央公主被陛下召见去了前殿。” “被父皇召见了去,这时候为什么要召见阿姐?”宜章满腹不解。 难道,不是该召见他们和朝堂的官员吗? 陆危这时候也听见了声音走了出来,还没等他上去说话,就见五皇子一边低声自言自语说着什么,一边转身大步往外面去:“对了,还有父皇。” 他此时也才想到,自己也应该先去见父皇,他太慌张了,第一反应却不是他们可以依靠的父皇,而是柔弱的皇姐。 “怎么回事?” 捧荷和挽栀双双摇头:“不知道,五皇子来去匆匆的,有什么事情也没交代,听说公主不在殿里就走了。” 陆危望着五皇子清瘦的背影,被花树间被分割细碎的金光掠过,想到之前被召去御前的公主,抿了抿唇角,陛下寻常没有要紧事不会召见谁去御前的,而且,依照惯例,每次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前几次就是为了公主的婚事,虽然没有成。 这一次去了这么久,挽栀也跟着张望了一阵,回过头纳闷地问道:“陆掌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陆危收回了远望的目光,见廊下搬出来的几株茶花正开得芬芳,语声微淡:“不会有事的。” 此时皇帝的寝殿里,赫枢面色苍白,靠在大大的迎枕上,而他的长女江央就站在一侧,手里端着一只盛着汤药的药盏。 他缓慢地掩了掩睫毛,低沉沙哑地说:“你都知道了吧,就是这样。” 谢淮真命使者传信来,说可放过江央公主姐弟一命。 唯一的条件就是要赫枢,将江央公主拱手奉上。 然而,谢家人高估了赫枢的爱子之心,又或者是低估了他的狠心。 “父皇所说的意思,儿臣都已经明白了。”江央公主浑身如寒冰透凉,似乎沿着手里的碗盏,一点点的结霜成冰。 她对这一天的到来,出乎意料的平静,也许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谢家人只不过是想要借由她,来羞辱父皇,来辱没皇族,江央公主都知道的。 “父皇知道,”赫枢没有半分讶异,他如同和女儿诉苦般,又似是在聊一些家常:“宜章的那个性子,一贯是不如你的,你们也许生错了。” 他是情愿有江央这般的皇长子的,可惜她是个公主。 江央倒是觉得没错,她痛恨这世间的不公,但并不怨恨自己的女儿身,何必为了外物而痛恨自己呢。 “儿臣只求父皇一件事。”江央公主单薄的肩膀紧绷着,纤瘦的腰身抻直如玉竹。 “你说。”赫枢视线滑到她的眉眼间,想到方才她服侍自己用药的细致,一时有点说不出的滋味,这是他第一次让自己的孩子照顾,是以慷慨地道:“父皇会答应你的。” 江央公主将手里的药碗递出去,黄内侍极有眼色的接过来。 公主才起身退了两步,在皇帝的榻前叩首行礼,姿态从容温驯地央浼道:“请善待宜章与儿臣身边留下的宫人。” “可是,江央你不想他们陪着你吗?”赫枢微拢眉头,慢条斯理地问道。 但她依旧略微弯着头颈,口中有条不 分卷阅读148 紊,慢慢地说:“不必了,儿臣还是希望能够积一些阴德的,等到了黄泉之下,能够弥补一下千疮百孔的魂灵。” 黄内侍却听得毛骨悚然,谁能想到,这对父女这么轻声细语所说的,是生死之事。 明明正该是青春少艾,却仿佛已经将生命走到了尽头。 赫枢气虚体弱,只能勉强支撑起身体,倚靠着身后的迎枕,身上紫色的寝衣更加衬得他面若金纸。 他眼里的幽光浮动,凝视着江央清透的眼瞳,低低的问:“江央,你恨父皇吗?” 不知是因为气短的缘故,还是刻意要对这个可怜的女儿,温柔两息,他的语调声音都变得柔和极了。 江央公主一如既往的温柔清雅,歪了歪头道:“父皇,您的手很凉。”比她的手还要冷,是透骨的冰寒。 五石散真正的效力,在这时才开始体现,所谓的飘飘欲仙,都是迷惑人心的前戏而已。 它是要吞噬一个人的生命的。 “是啊,父皇也要死了,可依旧放心不下你们。” 赫枢早已经发觉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如此,江央便是死,也不得嫁给谢家人,更何况是谢淮真这个逆臣贼子。 “儿臣知道,父皇请放心。”江央公主再次垂目平静地说。 赫枢看着她本应顾盼生辉的眉眼,微笑了下:“江央,不愧是父皇的女儿。” “父皇,儿臣很疑惑,您究竟想要我成为怎么样的女儿?”江央询问他。 “是刀俎下的鱼肉,还是您曾对扶婉一般的希冀。” 面对江央清透昳丽,不可方物带着茫然的面容,赫枢无言以对。 江央出来后,回到琉璃泉殿就叫来了陆危:“陆危,你去找一下宜章好不好,一定要找到他。” 陆危心想五殿下才走了,也没有说自己要去哪里。 他定了定神:“可是,殿下您……” 江央公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依旧语气轻柔,她伸出指尖,指了指他的心口道:“他才是你真正的主人,陆危,我将宜章托付给你。” 也将你,托付与宜章。 陆危矢口否决:“不行,卑臣不能离开殿下。”五皇子的身边有那么多人,陆危不认为缺少了自己,五皇子能够少什么。 “公主,我知道,我们很快就要去下虞了。” 陆危尚且没有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他只当公主是因为即将启程的事情而郁郁寡欢,他们是可以离开的,但是皇陵是不可能迁走的。 那可是历代皇帝皇后的陵寝所在。 在天光氤氲下,江央公主面皮白若玉瓷,乌眉长睫也变得温润沉着,薄唇是桃花瓣的红,如同一幅被秋雨洇湿的画卷,踏着柚木长廊一步一步向前迈去。 “公主说这些做什么,卑臣听公主的就是。”陆危越听心头越是惶惶,他忍不住打断了公主的言辞。 “若有来世,江央必报君之大恩。”江央公主折过身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退两步,站在他的面前,双手在前,郑重的向他行躬身大礼。 来生?可陆危不想要什么来生。 来生的公主,还是今生的公主吗?来生的殿下,还要记得今生的诺言吗? 陆危立刻将她搀扶起来:“殿下,不必说来生,今生今世,卑臣愿意为了殿下,做任何事情。” 五殿下原本也该是他要保护的人。 “陆危,帮我一次,帮我保护好他。”江央公主不知道,他们这一去,究竟是生是死。 但是,总不会是和她一起留在这里成为死局。 “殿下,不必怕,卑臣也会保护好您的。”他握着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陆危还是去了,不论如何,公主说的是。 他陆危此生的一切,注定是要与公主息息相关的。 他临走前,只是匆匆说了一句:“公主等着卑臣,我很快就回来。” 江央公主听得这句,眉梢微动,又将所有的不舍吞咽:“去罢。” 陆危走出数步后,回头猛然看她还在遥遥地望着他,以为江央是不放心,于是提起声音宽慰道:“公主,我会去找到五皇子的,你不要怕。” “不,你保护好自己就行。”她摇了摇头,可是陆危没有理解,只是以为她在担心而已。 “去罢,我会在这等你。”江央公主朝他摆了摆手,浮现出一个极淡的笑容,似乎与平日里别无二致,只是眼底多了一层薄薄的悒色。 “公主你只管放心就好,陛下的人想必很快也会来。”陆危抬脚就朝外面快步去了。 江央公主望着陆危的背影,嘴角沁出悲凉的笑意。 这是个多么傻的,他难道不知道,之所以会走到今日的境地,就是因为他们的父皇。 拜那位刚愎自用,酗酒无常的暴君所赐,可上天,为何要如此对待他们呢,她的弟弟宜章,明明是个再乖巧不过的好孩子。 可她不能说呢,那可是他们的父亲 分卷阅读149 ,亲手杀了他们母妃的父皇。 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事到如今,想要活命只有追随父皇。 她不能活,宜章却不能死,她不能让宜章就此草草,结束他还未真正开始的一生。 他能够做到的比她更多,他没有那么多的束缚,也没有她这么天然的柔弱,至少这条路要走的比她长久许多。 一路上宫人四散奔逃,怀里抱着值钱的物件,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宫妃在无助的大哭,却没有了往日的忠婢,主不主,奴不奴。 陆危呢,陆危也可以的。 唯独她不可以。 她是没有任何希望和未来的,其实没有什么可以忧虑的了,宜章一直都拥有毋庸置疑的身份地位。 她只能将自己对这世间未来所有希冀,都寄托在他们的身上。 被赫枢派去召二皇子内侍去而复返:“二皇子他不见了,他身边的内侍被发现死在了殿中。” “这个畜生!”赫枢又是差点一口心头热血呕了出来,好歹还是忍住了,将胸膛里波涛的怒意压了下去。 他早就料想这个儿子的心不安了,却还是低估了他。 黄内侍跟着焦急地询问道:“怎么会这样,你有没有再找找。” “必定是他与谢淮真里应外合,不必管他。”赫枢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很快就又支撑不住,腰身猛地向后一委坐了回去,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什么颜面。 他面色惨白地吩咐道:“现在,都走!” 二皇子勾结叛军的举动,当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这已经不能阻挡谢淮真的铁骑了,他休养生息不是为了民生,而是要造反。 似乎已经天下大乱,江央公主回到琉璃泉殿,她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说自己要更衣,雪白的里衣,华美的交领长袍,领口贴服,一丝不苟地重叠加身。 江央公主拈着手里的玉佩,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字句,剔透的瞳仁里泛着莹润之色, “殿下,甚美。”捧荷为她系好腰上缎带,看着镜子里的公主,扶风弱柳的病美人样子。 仿佛风一吹,就散架了。 但她知道,这样的公主其实是很坚韧的,又很豁达。 “本宫似乎见到他们要议事,你也下去吧,和挽栀一起去。”江央公主回过头温煦地说。 捧荷不记得今天宫人有何要议事的,不过,既然公主说了,想必不会是假的。 她垂首道:“是,多谢公主。” 江央公主半侧着首,敛了敛鬓边的发缕,看着捧荷走出去的背影,今日的琉璃泉殿格外的寂静,她一直没有特别的去看过这座宫殿,父皇说这里是他缅怀母后的地方。 可未尝想,也要是她的葬身之地。 她一个人坐在秋千上,慢慢地摇晃了起来,抬起头眯着眼望着碧空的青鸟飞过,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我!”此时的五皇子,被父皇身边的女官,拦在了殿外,正大怒要推开她闯进去。 陆危来的时候,就看见五皇子正在大发雷霆,而拦住他的女官则镇定自若,倒是在目及陆危之时,眼底泛起了些许的波澜和精光。 “五皇子和陆掌事不认识我,我却对你们早有耳闻。”乔羽眯了眯眼说。 五皇子不认识这声音的主人,但跟来的陆危却认了出来。 他们做奴婢的,对这些向来敏感,这是陛下之前新收在身边的美人。 “陆危,你怎么来这里了,阿姐也在这里吗?” 陆危:“没有,公主没在里面。” “五殿下,您在这里就好了。”陆危见到他安然无恙,才是安心。 宜章见到他孤身一人,又瞬间皱起眉头:“陆危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保护阿姐吗?” 陆危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加急道:“殿下放心,公主已经回了琉璃泉殿,才遣了卑臣来寻殿下您。” 被冷落在一边的乔羽,蓦然发出一声清冷的笑声:“来的正好,我正是想要见一见,这位不凡的陆公公。”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敢问陆公公,知道什么叫报应吗,什么叫因果循环吗?”乔羽冷笑着看着陆危,将手中的东西往旁边一扔,逼近几步,厉声质问道:“你为何要杀了我姐姐?” “什么你姐姐,你姐姐又是谁?”宜章敛起眉头。 乔羽满目悲凉,怒视着他,含泪恨声道:“我的姐姐,正是被你们杀死的乔婕妤。” 乔婕妤被陆危杀死。 陆危已经察觉到不妙,微微皱了眉,嘴巴却依旧硬的很:“你们这种人,总是喜欢自作聪明,揭穿别人的秘密,太自以为是,如何不能给你们一个教训。” 乔羽如何上位的,身处月照宫的江央公主和陆危,虽然漠不关心,但也有所耳闻。 陆危不以为然地说:“现在,一切都明了了,你究竟是为何而来?” 人人都想是陆危违抗了公主的吩咐。 分卷阅读150 事实上,江央公主姐弟二人,如此信任陆危,真的能够一无所知,连一点怀疑都没有吗? 不过是庇护门下走狗罢了,甚至,她怀疑一切就是江央公主所指使的。 “而我,名为乔羽,在你们眼中,我姐姐不过是一介小小的美人,死了就死了。 可她对我来说,却是我唯一的姐姐,若不能为她讨回公道,我此生便没有再活着的理由。” “公道?哈哈哈哈哈,真是,真是太可笑了!”听见公道二字,陆危突然不可抑制的笑了出来,眼角的沁出眼泪来。 当初他们做的并不算隐蔽,无非是因为乔婕妤无人可以依仗罢了,或者说,她唯一能够仰赖的,就是江央公主。 “你缘何发笑?”乔羽横眉冷对,黑漆漆的眼睛里泛出杀气。 而一旁的五殿下盯着她的脸,似乎在极力回忆什么。 陆危不可抑制地冷笑道:“我在皇宫里长大,第一次听见做奴婢的,居然会说公道这两个字,岂不好笑。” 宜章的手上没有沾染过任何性命,乔羽这般的质问,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也是凶手之一,心中有些说不出的羞愧。 但是他又不全然觉得这是错误的。 乔羽咬牙愤恨道:“我姐姐并非尔等卑贱之人。” 陆危不以为意:“在殿下面前,一介小小贵人,算的了什么?” “关于乔婕妤的死,乔女官想听吗?”陆危已经察觉到不妙,微微皱了眉,嘴巴却依旧硬的很:“你们这种人,总是喜欢自作聪明,揭穿别人的秘密,太自以为是,如何不能给你们一个教训。” 乔羽如何上位的,身处月照宫的江央公主和陆危,虽然漠不关心,但也有所耳闻。 “现在,一切都明了了,你究竟是为何而来?” 乔羽留在这里,说这么多,无非就是为了看他死。 果然,乔羽转身坐下,架势十足,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冷然道:“你说。” “没办法了,”陆危一手轻轻抵住胸口,勉强压下所有的不适,低低声的说:“谁让乔婕妤不知死活,定要去陛下面前邀功告发我们。” “说明白点。”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五殿下高挑的身形,转而扶着胸口,换了个姿势坐了下来。 “她忠君,为何要拆散我与公主呢,我死了无所谓,公主何错之有,呵,尊贵的殿下如此苦苦哀求,在她眼中,却是堕落,她所谓的拯救,不就是为了去讨好陛下吗?” 陆危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轻飘飘的,眼睛看向琉璃泉殿的方向,满怀留恋缱绻地说:“公主可不能死啊。” “即便如此,那也是你们杀了我姐姐,天理昭昭,你们难道不该死吗?” 乔羽不知道,她以为是姐姐发现了这二人的奸情,就被直接灭了口。 此时,姐姐宫人说的话,与陆危的话有所出入。 “不过,是我杀了她,亲手溺死在了苌碧池,下着大雨的半夜,谁都不会发现。”陆危从胸腔里,发出阵阵骇人的笑声:“谁让她欺人太甚。” “我发现了。”宜章清朗的嗓音与陆危沙哑的嘶吼声,成为了鲜明的对比,如同一道清冷流泉,瞬间熄灭了烈烈灼焰。 “五殿下?”陆危的声音顿时虚了下去。 他怎么忘记了,不该失言的,五殿下该怎么想公主。 “你与阿姐,果然,果然……”宜章吞了下口水,干涩的声音才清楚了些,道:“我从那一日就怀疑你了,当初你被引去蕴元殿,我见到了,当时想你若是就此被害死,阿姐是不是就会忘了你。” “原来,五殿下真的都知道。”陆危垂下眼皮,低声喃喃道:“那么当初绑架了我的人,想必就是殿下你了。” “是我怎么样,”宜章仿佛被激怒一般,霍然拎起陆危的衣领,面露怒色,恶狠狠的盯着他,咬牙切齿道:“我身为卑贱之奴,也胆敢觊觎吾的阿姐。” “当初,我将你捉起来,还没杀掉,阿姐就来了,她那么一个干净的人,失了心智的求我放了你,要我将你还回去,呵呵,我要杀你,她却求情,长到这么大,阿姐为谁求过情了。” 陆危低垂着头:“五殿下心慈,饶了卑臣那一遭,可惜今日是躲不过了。” 宜章哼笑了一下,殿中的三个人,互不理睬。 乔羽率先按捺不住,她一边看着陆危,似乎不太好了,扬眉张口说:“你口口声声倾慕爱重公主,可是所行之事,也不过是一步步将她推入深渊,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欲念,怕我阿姐斩断了你的痴心妄想。” 陆危本没什么要反驳的,靠在椅子上略略吸着气。 可听到这一句,他如同被燎了尾巴的猫,蹭地就蹿了起来。 这太监拔高了声音,诘声反驳道:“我只要公主心中快活,岂管他什么规矩,你知道什么,公主既然欢喜,我自然要随殿下的心意,随了她的意,才是真正的爱重。” 她凭什么质疑 分卷阅读151 他对殿下的爱重。 陆危已经露出有些不可理喻的笑容:“她为了得到皇帝的宠信,要我的殿下死,我只能要她提早下黄泉啊。” 乔羽怔忪片刻,她了解姐姐的,姐姐爱慕皇帝,其实也对公主心怀善意。 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以为可以一举两得,既能讨好了“爱女如命”的皇帝,又可以拯救“自甘堕落”的江央公主。 谁知道,狗急跳墙,她意图动江央公主,也就逼急了陆危这条疯狗。 自以为是的善良,害人害己,乔羽怔怔的坐在了椅子上,即将亲手为姐姐报仇的喜悦转瞬即逝。 她想,这是谁的错呢。 这太监实在是太会狡辩,将一切罪责,推卸到一个死人的头上。 乔羽甚至在想,其实,不管她怎么为姐姐解释,也掩盖不了她当初就是为了表功,得罪了江央公主主仆。 表功?宠爱?姐姐她……太可笑了! 乔羽太了解,这位帝王是什么样的人了,她只凭借几句话,就怂恿他重新查证姐姐的死因,甚至深得宠信。 这样的皇帝,如何会是一位值得钟爱的夫君呢! 帝王之爱,怎可妄求,姐姐因为心迷情爱,什么都顾不得了,天真到了可怜。 也因此丢了性命! 太可笑,太荒唐,太滑稽! 甚至来说,依照后来的情形,即使她告诉了陛下,可能也只是换陛下来命人将她处死而已。 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这皇城尽在陛下的掌中,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都知晓。 姐姐的死,陛下心中一清二楚,但他视若无睹,就如同对待所有人的死。 他任由一切在眼前这样发生。 第53章 起风 变故 “你说你来讨公道, 可笑,这宫里原就是不讲什么公道的, 你姐姐算得了什么,你又算得了什么。” 陆危每一句都说得刻骨。 “而且,你错了,并非我迷惑了殿下,而是我得到了殿下的心。” 陆危才不肯否定,殿下对他的真情实意。 “而我,如你所言,我的确是卑贱庸碌的, 唯一可贵的, 就是比任何人都要在乎公主的这颗心。” “是吗?”乔羽理了理发鬓,冷冷一笑, 正要发出讥诮之声:“我看你是自欺欺人……” 就在这时,寝殿里的皇帝发出了声音, 将乔羽叫了进去。 乔羽咬了咬牙, 回身进入了寝殿, 看向了内室的皇帝,赫枢已经醒来了,端坐在榻上,如黑曜石般的双目, 冰冷地落在她身上。 乔羽登时心头一紧,立即敛眸禀报道:“陛下,五皇子和琉璃泉殿的陆危, 已经在殿外恭候。” “让宜章进来,不必与他们多纠缠,费无用功。”赫枢眉眼微寒, 淡淡地说。 这两日,乔羽在他的耳边不断说着,陆危有多么的狡诈奸滑,引诱了不知世事的江央公主。 这些……说实话,赫枢根本不在意,但这无伤大雅,只是让赫枢的决定看上去,更加顺理成章。 于是,赫枢吩咐乔羽无论如何,务必要将陆危送去为江央公主陪葬。 看着乔羽露出窃喜的神情,赫枢觉得这张脸,忽然意兴阑珊。 秦月禅绝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只不过是个太自以为是聪明的女人。 但是,她的主意正是他所想要的。 故此,赫枢并没有大加驳斥。 乔羽为在赫枢面前,完全就是乖顺无比的,立即躬身恭谨道:“是,奴婢知道了。” 不管是什么人,若是知道她对他的女儿有敌意,恐怕都不会将她放过的。 但是,她又总觉得眼前人,似乎已经看透她的意图,完全不以为然而已。 宜章似是想起了什么,蹙起眉头朝陆危问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卑臣等着五殿下您,一起去琉璃泉殿见公主。”陆危一脸坦然地道,也许是将一切都揭开了,陆危有些有恃无恐了。 当然,在宜章面前,他还是保持着谦卑的姿态。 “难道阿姐没告诉你,谢家叛军就要攻进来了吗,她这时候遣你来” 陆危神色剧变,他根本没有得到这些消息:“公主并未对我言明,只说不放心殿下罢了。” 宜章也有些不自在,他抬起手指压了压自己的眉心,才稍稍安下心来,下一刻又扫见了陆危身边垂下的玉佩,五味杂陈。 “陆公公急什么,一时片刻,叛军也不会进来的,陛下这不是正在筹谋吗?”乔羽神情冷然的从内殿走出来。 五皇子宜章忍不住问她,父皇的身体如何了? “与其问奴婢,五殿下不如自己去看看,陛下正等着您进去呢。”乔羽垂眸说。 如何?不如何,只是将死之人罢了。 宜章闻言径直掠过他们,阔步走向了内殿,走过这条之前江央公 分卷阅读152 主才走过不久的陆,但面对的安排却是全然不同的。 陆危还有些没缓过神来,今日公主回来后的种种异常,统统浮现在眼前,廊下的凉风袭人,将他头脑里的浮沫都吹散了。 “陆公公以为,现在一切还能” “他们并未曾见过真正的五皇子,我看陆公公你的身形与五殿下,倒是很是相似。”乔羽故意上下打量着陆危,眼中似是有刀刃一般,恨不得将陆危此刻就地洞穿。 陆危无视了她的眼刀子,直接道:“有话就请直说吧。” 乔羽笑眯眯地说:“好,那我就直言不讳,除非,有另外一个人愿意去成为公主那个位置的棋子。” “一向听闻,陆公公对江央公主与五皇子忠心耿耿,今日奴婢很想开开眼,一命换一命,不知陆公公,您听过没有?” 结合乔羽之前的话,陆危却很快明白了过来。 宜章从里面出来后,面色苍白,抬眸却眼神凛然如霜,径直对陆危道:“阿姐现在还在琉璃泉殿是吗,我现在就和你去寻她。” “好。”陆危才开口应了下来,一旁的乔羽直接一把拦住了宜章,“陆公公这是要拖着五皇子去为了公主而涉险吗?” 陆危和宜章霍然抬起头,此时此刻,哪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也会因为男女之别,分出了高低贵贱。 他们都必须要明确的一点就是,与五皇子宜章相比,江央公主其实是那么不值一提。 想到这里,陆危在宜章二人面前忍了又忍,倒灌的泪意过喉而灼热,胸腔微微起伏着,喉管鼻腔眼眶却有热流涌上,他骤然低下头去。 他万分珍视的公主算是什么呢,在他们眼中只是鱼饵罢了。 只是调虎离山的一步棋子。 公主的高贵在于天下太平之时,就像他们能够像人一样活着,也仅限于遇到了好主子。 一切都是依托于他人的命运,漂泊无定。 他可以接受自己是这样的命如草芥,但是他们将公主至于此地,他一丝一毫都不可容忍。 宜章扭过头来,眼眸闪烁,白皙的面皮因为过于激动而变得潮红,断然道:“不可能,父皇说了,他们要的是我与皇姐,我不去,也不行。” “五殿下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嫡皇子,谁也不会让您去冒险的,我劝您还是不要想太多了。”乔羽凉凉地叹息一声,并没有半分同情怜悯。 她只是很可惜,自己方才没有见到那位江央公主,或者说遗憾她离开得太早。 她真的很想知道,当这位金尊玉贵,践踏人命的公主知道,自己的和弟弟之间,被果断放弃的是她之时,究竟是怎么样精彩的神情呢。 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是不是恐惧和惊惶交杂,如同当初她的姐姐一般。 陆危:“殿下,她说的是对的,您不能去。” 宜章倏然掀起眼皮,瞳孔倒映出对面躬身弯腰的内侍,声音有些哽咽:“陆危,连你也这么想?”言下之意,如此爱慕阿姐的你也认为,她的命是轻贱于我的? 哪怕宜章的内心并不愿意这么想,他从来没有轻贱过阿姐的女儿身,哪怕他说自己愿意为了阿姐付出性命,但是眼下的境况,恐怕已经不由人了。 他咽了咽口水。 直到这时候他才可以发现,殿中原本如同木头人一样的宫人们,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他无疑可以确定一点,就是只要他现在再踏出一步,就会被这些人如同乔羽的举动一样,强而有力的将他按回去。 他曾经深深的为自己高贵的身份,感到骄傲和自得,也庆幸自己生为了皇子,而不是公主。 当然,阿姐是公主也没有关系,他可以用自己的身份来照顾她,他会尽力达成她所有想要的。 但是,他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因为这身份,在同样的处境下,却要眼睁睁的看着阿姐与他走上不同的一条路,他们要面临的是生离死别。 宜章双目空洞无神,喃喃道:“我说过,不想再离开阿姐的。” 可他却要为了苟且偷生抛弃她。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宜章尚且不解其意,或者说是不愿往坏处想。 他率先上前一步,对宜章笑道:“殿下,卑臣代殿下出去,可否?” 宜章:“什么?你是想说什么?” 宜章也想搞明白,他们究竟是在说什么,可他们似乎有意避着他,言辞含糊。 陆危却没有理会,而是跟随乔羽去往里面,等他再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袍已经和宜章是差不多的。 “陆危!”宜章眼见着陆危已经穿上了他的外袍。 即使方才不明白,这一刻,宜章也知道,他们这是要陆危代他去死。 乔羽不徐不疾地对宜章说:“一时可能还要委屈殿下,换上太监的衣服。” 陆危对乔羽并不敢小瞧了,甚至倘若并非敌人,他可能还要击节赞叹。 借刀杀人,全身而退,一步步远不是乔婕妤 分卷阅读153 可及,这两个女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从一家里出来的。 陆危抬眉看着这少年,他当初本以为,自己是要死了,可又被这位殿下一句话救了。 到底是,逃不过。 “今时今日,是卑臣回报殿下的时候了,这是卑臣的荣幸。”言罢,陆危头也不回地阔步走了出去,半大少年怔怔的看着他,满腔孤勇,徒生悲凉。 乔羽看着也有些怔住了。 她本以为,这太监只是为了攀龙附凤,谁知对这姐弟二人,居然是真心实意。 宜章:“这就是你们的计划?” “与其落在谢淮真的手里,陛下可能更不想江央公主活。”乔羽平静的说出了残酷的真相。 “让他去作为那颗棋子,如果殿下还想要救出您的姐姐的话。” “陆危,你也是这么想的?”宜章看着这情形有点懵。 他们怎么莫名其妙的达成共识了。 陆危粲然笑着俯下身去,拱手以袖掩面说:“卑臣,卑臣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卑臣想去看看公主。” 宜章想起了阿姐,见他仿佛无状,抬脚就要一块往外走,说着:“我和你一起去找阿姐。” “不行,殿下必须留在这,必须守在陛下身边。”陆危神色凛然一肃,口吻尤为强硬道。 宜章为难的回了一下头,就听陆危背对着他,哑声道:“这是公主的交代,卑臣也很快就会将公主护送来的。” “好,你务必尽快,”宜章闻言只好停下,忙催促道:“快去,快去找阿姐吧。” 但愿阿姐无恙,他只有阿姐了,宜章满心焦急的想。 江央公主迎着楼阁上的风,剧烈的咳了起来,没人,没人教过她,该如何去对其他人好,如何教养好一个弟弟,如何面对自己所爱的人,该如何同这无常又悲哀的命运抗争。 “你是公主,不是可以随意受辱的奴婢,记住,这是你最后的命。” 江央公主从匣子中,取出一把被包起来的匕首。 她很害怕,但更害怕被侮辱,她哭着,又伏在榻边,死活下不去手,她太害怕了。 此生竟是如此将将作罢,江央公主仰头,仰着头浑身冰凉地想。 女子轻轻松开手,纸鸢瞬间从风起,大风挟卷着单薄的纸鸢飞出宫阙。 一阵狂风席卷过宫室回廊,她羸弱纤细的身体晃了晃,哭着摸出袖子里的匕首,可是因为手忙脚乱掉在地上。 她颤抖着手,蹲下身去捡了许久,终是,握在了手中,对着清薄的日光看了看,刀刃寒光烁烁。 她抬起手,手指尖缭绕着清风,缠绵着不肯离开,她以为自己是听懂了。 仿佛是听懂了,这令人郁郁而终的一生啊,她想起了那些年月里死去的人,她泯然垂头,看着奔逃四散的宫人。 霜序时节,月照宫焚了一炉百合真香,格外甜腻的味道,她忽然想起了陆危。 其实自从回到皇宫后,陆危没有离开她太久远过。 她问,陆危,你在笑什么? 他说,卑臣在为殿下笑。 他的眼里满是她,心中更是。 陆危,你会为了什么而开怀,又会为了什么而哀伤? 卑臣为公主的欢喜而欢喜,为公主的悲伤而悲伤。 往日种种,她以为自己不曾在意分毫,如今细细想来,竟然全部记在心上。 她有弟弟宜章,有那个矛盾的母后,有暴虐的父皇。 还有,唯一属于她的陆危。 她素来自以为,性情胆怯而柔弱,风烟起了,她也逃不掉。 为何偏偏生于这深宫之中,来世,万望不再投入这金枝玉叶身,这样,她的陆危也不会这样的身份。 其实,公主,不也是很好的嘛? 母妃的死,仍然历历在目,她猛然有了去赴死的勇气,这力量,是她死去的母妃给予的。 她竭力想让自己干净齐整些,一个人缓缓走入殿中,长裙逶迤,华美而耀眼,檐下铁马发出金戈之音,铮铮作响,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宜章,宜章,她所有的踟蹰,在这一刻消散不见。 她的兄弟在面临生死之际,难道要因为她染上污名,要被佞臣要挟吗? 江央公主抬头看金横梁,又见宫灯捧明珠,缓缓坐在了他们曾经互相依偎的美人榻上,泛着凉意,双手合握紧了掌中物,生了些许温意。 “公主,请随奴婢来。”江央公主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是捧荷。 捧荷一手虚扶她的手臂,一边担忧道:“公主,您怎么样?” “你不跟他们一起去逃吗?”江央公主见到她跑回来,很是惊遽地问道。 “奴婢当然要回来找公主。” 至于其余的问题,还没等江央问出口,捧荷就已经回答了她:“公主放心,五皇子跟在陛下身边,会没事的。” 捧荷说完,还朝她清淡地笑了笑:“公主毕竟也是奴婢 分卷阅读154 的公主,您担心的是什么,奴婢怎么可能不明白。” 捧荷的冷静自持,让江央公主自愧不如,她是看不到活路的绝望,捧荷却一直想要带她寻求生路。 逆贼造反,王宫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宫人纷纷自行逃窜,尊卑不分,完全没了往日的规矩严谨,只想着如何才能逃出生天。 陆危撇开了一切的顾虑,不顾一切地奔向了琉璃泉殿,他咬着牙,只盼着公主不要怕,再等一等。 他们曾经尊贵的娘娘、公主、皇子,甚至于是一国之君,也被弃之不顾。 陆危换上了宜章的服饰后,看上去竟然差不多的样子。 叛军还是能看出他身上的衣袍不凡,陆危常年跟在宜章身边,很容易就模仿出了他的姿态,短时间内并不太可能穿帮。 “找到了,五皇子在这。” 叛军开始一座宫殿一座宫殿地盘查:“江央公主和五皇子在哪?” 与此同时,混乱中,被换了衣裳的江央公主,听见捧荷这么说了一句:“交给你了。” 她就被拉着混进了一群小宫女之中,因为过于颀长的身形,就猛地被人按了下去。而旁边按住她的就是挽栀。 她再次回过头去,捧荷已经不见踪影了。 陆危正看见了这一幕,但他强行按捺着心中想要转头,再去看一眼公主的欲望,抿着唇偏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的身躯有些颤栗,他想,他并不是恐惧,只是还未与他的公主诀别,不甘就此憾憾而终。 他只是不甘心! 看到那张侧脸的一刹那,被藏在暗处的江央公主,霍然睁大了眼睛,泪水决堤而下,不是宜章,而是……陆危! 陆危微微压着脖颈,狠狠地咬住了下唇,清隽的眉眼戾气兀现,抬起眼帘迅速地瞥了一眼她后,收回了目光。 走啊,走啊,殿下! 江央公主被人用力捂住了嘴,彻底被拉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陆危再次稍微抬起头,余光里,已经空无一人。 身后的叛军催促道:“快点。” 他心中欣慰不已,面上装作受到惊吓的少年,颤颤惶遽地说:“我带你们去见她。” “我在这。”就在此时,捧荷从里面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几个被同时押送的内侍瞠,然后,默契地瞥了一眼同样假凤虚凰的陆危后,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叛军就以为他们是默认了。 “找到了,江央公主在这里!” 捧荷假扮的江央公主,面对叛军怡然不惧。 “起风了。”捧荷一面走着,一面对身边的陆危感叹了一句。 就在这时,陆危眼见着她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目中隐了一丝不解。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捧荷要做什么,不由得失声道:“别!” 押送他们的叛军听到声音,立刻转过身来就要夺取刀刃,但又何及一个人自己杀了自己的果断呢。 陆危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捧荷自裁于他的眼前,仿佛是为他做了赴死的头羊。 谢淮真志得意满的等了半晌,却只听到了江央公主的死讯:“将军,江央公主死了。” “你说什么?” “小的们去捉拿江央公主和五皇子,江央公主突然就自杀了,五皇子也跑掉了,不过被我们堵在了琉璃泉殿,将军放心。” 对于谢淮真的部下来说,怎么想都是五皇子更重要。 之前那位二皇子与他们将军来信时,商榷联手的条件式,可是白纸黑字的,要将军弄死五皇子的。 谢淮真却没有关心五皇子,而是追问道:“尸体呢?” 部下很快就让人将尸体搬了过来,还特地扯了一层垂帘覆盖在尸体上。 谢淮真看了看被抬过来的尸体,突然大笑了起来,猛地将手中的帘帐一扔:“那不是江央公主,绝无可能。” 谢淮真追问道:“其他人呢?” “还、还没找到,不知为何,那些人不见了,他们藏身的地方明明都翻找过了。” 谢淮真霍然想起了什么:“遭了,让他们逃了,五皇子在什么地方,快带我去。” 陆危没想到,在那一刻,竟然只有他们数十个太监,守着这座辉煌偌大的宫殿。 他也可以做到,所有男人都能够做到的一件事。 那就是拿起刀剑,守护脚下的最后一方土地。 如果不成,就用鲜血去浇灌最后一株花。 “太监?”最后,谢淮真扫了一眼这些半死不活的内侍,不屑道:“这些太监拉下去,不,扔进去,给他们的主人殉葬吧。” 他漫不经心地撇过一眼,带着轻蔑的笑意。 他自信于一刀下去,足以杀尽骨气。 “五皇子,微臣是御前统领邓桓,奉命前来护送五殿下离开皇都。” “我阿姐呢,你们有没有人去救她?”宜章问道。 “ 分卷阅读155 殿下,快走,没有时间了。”邓桓一把掳起宜章的腰身,顾不上少年顷刻迸出的哀嚎声,将他扛在背上,离开了这里。 “父皇,你要舍弃阿姐了是不是?”宜章见到赫枢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撤离了,他痛苦地质问父皇。 赫枢有气无力地说:“宜章,你不该这么说。” “好,那儿臣请教父皇,阿姐为什么会被这么对待?”宜章硬邦邦地问道。 赫枢说:“这是宿命。” 这一句话,直接让有着千言万语的宜章如鲠在喉,他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想要问问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什么宿命,而是父皇您给予我们的不幸。”宜章咬牙切齿地说。 “这也并不是父皇想要看见的。”赫枢非常为难地说。 宜章嘶声质问道:“您就是让阿姐去替我们受死,去为我们拖延时间,是不是?” “别去看,忘了吧。”赫枢摇了摇头,仿佛置身事外地说。 宜章:“陆危呢,让陆危冒充儿臣,也是您做的?” “是,你不也没有反对吗。”赫枢这一次笑了出来,说:“江央那么喜欢这个人,父皇怎么舍得她得不到。” 江央和陆危绝对想不到,当初在殿中的喁喁私语,会在今日一语成谶。 她的将死之日,也是陆危的殉葬之时。 赫枢觉得这么是多么的两全其美,他养大的江央公主依旧是江央公主,不会被谢家所玷污,而她在这世间少有所喜欢的,也将会陪着她去另一个世界。 “儿臣不是您,我忘不掉,母后的死,是您的一手促成。”宜章的嘴角扯了扯。 赫枢闭了闭眼睛,没有否认。 这是他第一次默认了这件事,但是,却是在他又失去了长姐的时候。 谢淮真来抓赫枢的时候,依旧迟了一步,赫枢的身边已经布满了前来救驾的将领和士兵。 谢淮真朝着车架的方向吼道:“赫枢,出来。” 赫枢坐在车架里,黄内侍掀起了帘子,他在光线晦暗中,阴冷淡漠地盯着谢淮真,他们都已经不是风华正茂的青年了。 尤其是他,赫枢不得不面对自己已经垮掉的事实了,无法继续醉生梦死。 这是赫枢第一次,与谢淮真面对面的对峙,一个造反的臣子,一个出逃的君王。 对面的是真将军,胆魄骇人。 谢淮真就是这样的人,既然得不到秦月禅,索性就让她死在对赫枢的绝望里,让赫枢永生背负,亲手害死秦月禅的罪孽。 而他,终有一日,会君临天下,为他的月禅报仇雪恨。 “赫枢你好本事。” 他们虽然看不清楚彼此,但谢淮真的嘲讽声,依旧传入了赫枢的耳中:“你看看你那个颓靡的样子,哪里还有当年的君王意气,谁都赢不了。” 反正,秦月禅死了,他们都输了。 赫枢忽然跟着幽幽地叹了一句:“是啊,谁都赢不了。” 江央被人一路护送了出去。 她才知道,原来这座她长大的王宫里,有那么多陌生的地方和路径,她完全陷入了被人牵着走的状态,但是他们都是安全的。 最后他们居然是从水道里出来的。 她的父皇已经放弃了她,却是这些宫人救了她。 就在绝望之际,宜章看到了江央公主,他们一个穿着内侍的服饰,一个穿着宫女的衣裙,两相对望。 “阿姐,我就知道你会没事。”宜章跌跌撞撞地奔向她,语无伦次的扯住了江央公主的衣袖,不由得喜极而泣。 江央公主面对他的喜悦无动于衷。 她想要陆危跟在宜章身边,将宜章托付给陆危,何尝不是也将陆危的性命寄望于宜章的身边。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们都活了下来,陆危和捧荷代替他们去死了。 在这种时候,连她的父皇都放弃了她的时候,竟然是她的侍从们拯救了她。 那些被称为卑贱的、狡猾的宫人们,他们将性命换来了她的生存。 “宜章,让我看一看,看一看。”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衣袖,她竭力想要看清楚,衣袖上的花纹。 可是,决堤的泪水让她眼前一片模糊,但她清楚的明白,这是陆危的衣袍。 宜章与陆危交换了身份,帮他们引开了叛军。 晚霞如同云漫慷慨地铺陈开来,蝉鸣低吟,蟋蟀入草,就连纺织娘也叫唤了起来。 动荡时的惊魂不定,此时此刻,仿佛又不复存在。 “快看,起火了。”突然有人惊声道。 宜章蓦然回首,忽然看见了那座王宫,燃起了大火,谢淮真大抵怒极,一把火烧了整座琉璃泉殿。 霎时火焰涌起,大火如同与天边的赤霞连接,染红了都城半边天,江央公主莹莹水润的眸中,带着悲恸看着远方。 他们的父皇,是一位暴君,他触怒了天神,现在, 分卷阅读156 惩罚降临在所有人的头上。 赫枢看着熊熊大火,大笑又大哭。 他们从后来追上的将领口中得知,是琉璃泉殿,谢氏入宫。 谢淮真得知琉璃泉殿,是秦后之女的住处后,命人一把火烧了那里。 陆危的一生在此时伊始,也在此时节结束,他们不过是这盛世倾覆的一角罢了。 焰火熊熊,琉璃泉殿的巨大门扇,骤然间坍塌破碎。 在众目惶惶中,那人的双臂晃荡地悬垂在身侧,绣着瑞圣花纹的衣袂之上,仍缀有未曾熄灭的火星,一步一步地,从熊熊烈火中走了出来。 孤瘦挺直的姿态,见这人间乾坤。 第54章 芳菲 四月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自从谢淮真入主了都城,他们被逼退到了下虞定都。 后来也数次开战, 谢淮真的人马也好不到哪去,下虞与前都之间,有天然的地域关卡,易守难攻,绕是身经百战的谢淮真,也束手无策,也没有了上次与二皇子一党联手里应外合的优势。 毕竟他怎么也没想过,赫枢这个荒唐又糊涂的皇帝, 居然会想到迁都, 地形考量自然也是经过千斟万酌的。 谁也没料到,这竟然是赫枢最英明的一件事。 江央公主生了一场病, 双目失明,皇帝将她送去了大相国寺休养。 扶婉公主与繁国为质太子在新的皇都完婚, 被授予了不低的官职, 虽然只是虚衔, 却也有了体面。 要真的说起来,后来策反黄内侍,宜章只是派了一些人作为说客,黄内侍就缴械投降。 皇帝日渐颓靡, 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曾经享用的美酒,都成了穿肠的毒药, 侵蚀着他往昔引以为豪的强壮体魄,偶尔神智似乎也不太清楚了。 五石散是他唯一的不可或缺,赫枢有时忘却了曾经的爱人, 以及其他的孩子们,他的脾气一日要比一日大,即便是隐忍如黄内侍,也苦不堪言。 他们这些内侍既然不想死,也不能脱离锦衣玉食的诱惑,所以,只好选择与如今的五皇子联手,丝毫没有任何愧疚感。 赫枢已经病入膏肓,他离不开五石散,也不再有毅力,或者说是想法戒掉五石散。 宜章不肯给他,他便大发雷霆,口不择言。 宜章被他骂的狗血淋头,清醒过来后,赫枢便又暗自后悔。 他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时日无多,因为他总是恍惚见到月禅。 可她一贯是不爱见他的,既然不愿见,又总是如此,那便是他快死了。 宜章近来总是过来陪一陪他,对于赫枢来说,这还算得上是一桩令人开怀的事情。 宜章开始接触朝政,自从赫枢病倒之后,他就不得不迅速成长起来。 毕竟,被抓回来的二皇子,和他交好的四皇子,都被赫枢强撑着先处置了,褫夺了他们的身份,贬为了庶民圈禁在御赐的宅第里。 当初,四皇子就是被赫枢刻意差遣离开了皇宫,二皇子则是被看管了起来。 未曾想还是差了一步。 谢淮真一直都没有什么异动,也许是在休养生息,这算是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 宜章忙于政务,一时之间,两下平和的要命。 曾经倾向于二皇子的苏桓迟,在不久之后,被某些朝臣以一些罪名下狱设杀。 宜章知道,他们杀了这个人,也是在向他表示忠诚。 阿姐温声细语地说:“啊,这是很乖觉的,他们很在意你的态度,应该得到你的嘉奖。” 宜章知道,他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这些东西,都这么肮脏不堪,他根本不能想到。 阿姐时常安抚他,虽然看不见,但是也可帮他处理一些东西,姐弟两个总是能够一拍即合。 有时候,宜章望着阿姐在想,倘若阿姐是个皇子,今日这个皇帝的位置,实不该轮到他的。 可惜,阿姐不是,而他却还不能接受,这世间独有的残酷。 江央公主的眼疾,起初说是因为经历了宫变大火的缘故,惊悸过度,总要蒙起来,被太阳照到就会灼痛,后来御医诊断是癔盲。 “阿姐你又要去大相国寺?”宜章放下手里的朱毫,抬首道。 江央点了点头:“嗯,我想出去走走。” “上次我不是说了吗,在宫里不就可以了嘛,何必去什么相国寺呢,阿姐你的眼睛也不方便。”宜章不喜欢她总是出宫去,除了皇宫,在他看来哪里都是危险的。 江央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尾,坦然地反问道:“宜弟,你不是在明知故问吗?” 宜章想到了大相国寺里的牌位,他从未想过,他们会给一些宫人去立牌位。 他的喉咙里舌根底,像是浸满了黄连汁,只能呐呐道:“阿姐你放心,御医说了,你的眼睛一定会好的。” 人人都说,公主身娇体弱,是受惊所致。 分卷阅读157 唯有宜章都知道,在听到陆危的死讯后,阿姐的眼睛就看不见了,她去寺里也是为了祭拜。 出宫在江央看来,只不过很小的一件事。 但以公主之身前去,宫娥环绕,香车宝马,侍卫开路,甚是麻烦。 佛龛前点了一炷线香,江央公主从来不拜佛,她只是看着,她并非不恭敬,但人的信仰是唯一的。 一开始,宜章时常陪着公主来此的,后来政务繁忙,也就不怎么来了。 在公主喜欢的亭子旁边,还有一座孤零零的坟墓,上面是宜章亲手提笔镌写的“忠奴”二字,是一座衣冠冢。 他容不得有一丝一毫,让人诋毁阿姐名誉的机会,这见不得人的情愫。 他们的一切,深埋地下,里面只埋有宜章曾经和陆危交换的衣袍。 天际的云层被东风吹散,清澈明晰的日光落在庭院里,松竹茂密,葳蕤青翠,一切都变得朗阔清明。 江央公主的一双眼睛上,蒙着白底金纹缎带,罗衣叠翠,扶着路边的竹子缓缓的向前走,本以为会找到失散的宫人,却觉得四周越来越安静。 “谁、谁在那?”江央公主听到缓慢的脚步声,手指摸着身边的桌沿,面目转向传来声音的方向。 对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双目失明,声音沙哑低沉道:“姑娘身边的使人呢,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 江央公主抬起纤细的手指,摩挲着石桌的边缘坐下,说:“我被几个小孩子引到这里来,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姑娘的双目,这是不能视物?”对方似乎是发觉她的异常,迟疑了一瞬问道。 “不错,”江央公主听出了其中的惋惜,抬手摸了摸蒙在眼睛上的束带,不觉笑生两靥,说:“不过大夫说只是暂时的,修养一阵子便好了,你也是这里的香客吗?” 她的声音极好听,斯文细致,好似有露水落下来,打在了竹叶上,平和清淡。 谢湖嗓音低沉微哑地说:“在下只是偶然到此,听说这里的香火甚为灵验,便许了一桩心愿。” 江央等了半晌,还未曾听见宫人寻来,解下手腕系着的锦带,朝前面递了出去,说:“劳烦公子,可否帮我引路?” “好了。”谢湖将锦带在手掌上卷了卷,刻意扯了扯。 江央感觉到了手里的力道,笑了笑颔首道:“可以了,走吧。” 谢湖就在前面带路,时不时的提醒她,要小心台阶和门槛,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到了,姑娘的从人应该在这里,就能见到姑娘了。” 江央低低的道了谢:“多谢。” “在下告辞。”谢湖将锦带在指间舒开,到头时,锦带上似乎还残留两分暖意。 “公子这样的好心人,自然会所愿必遂。”江央柔声温煦地道。 谢湖莞尔地笑了笑,眼皮低垂:“这是当然。” 真是位温柔的殿下呀。 而寺庙后的竹林处,一群小孩正等着男子,他让侍从将孩子们带了过来。 “喏,给你们的,方才做的不错。”男子从袖子里拿出一袋松子糖,笑眯眯地散给了小孩们。 糖食在小孩们的中间自然备受欢迎,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叽叽喳喳的笑闹声盖过了一切。 此时落入毂中的江央公主,正被一众侍女簇拥着离去,所乘的厌翟车沿着官路远去。 谢淮真已经在旧都城自立为王。 却依旧要为自家的子弟,继续求娶江央公主,但这次已经不是求娶,而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宜章,你应该去答应他们。” 江央公主正端坐在美人榻上,裙角低垂,腰上悬挂着一块胭脂玉佩,压在柔软繁复的裙幅上,状似玩笑地说:“况且我嫁给他,不是很好吗,至少让我这个没用的公主,能够有点用处。” 宜章义愤填膺道:“阿姐,谁会说你没用,我怎么会这样做呢,谢家那厮明显就不怀好意。 谁人不知,当初谢淮真就以此挑衅父皇,而今这谢淮真的儿子,又来求娶你,我绝不会让你受此折辱。” 江央不得不打破他的幻想,他们远远没有那么强悍,说:“三年前,我们就迁了一次国都,难道还有第二次吗?” 宜章抿唇无言以对,他知道阿姐说的是对的,他们不能再劳民伤财了。 毕竟,国力已然无以为继。 江央不紧不慢地笑着说:“你还真要我坐实了,红颜祸水之名,自古命数皆有定,难道今遭不去,我就不死了吗。” “阿姐,你是不是只是不想看见我们?”宜章抬起脑袋,哀然又毫无道理地问道:“还是说,只因为一个陆危,你就不想要我了吗?” 阿姐若是说与他们无关,宜章不能接受。 但是,若阿姐回答是的,他想自己也无法接受。 她的字句皆是无尽温柔:“宜章,我已经是个瞎子了,帮不了你什么,我是又是一朝公主,这本就我该担当的,你也 分卷阅读158 要学会舍得。” “不,阿姐,我所拥有的不过这些,你还要我失去什么。”宜章终于压抑不住所有的愧疚,将额头压在她的手腕上,嚎啕大哭着说。 他这么做的话,余生都要活在愧疚里了。 东曦既驾,天际将明。 大婚之日,江央公主以扇遮面,在殿外拜别了病榻缠绵的父皇,赫枢一直没有什么精神,神思混沌。 江央公主被人扶起来之时,就听见耳边一声轻微的啧叹:“公主还真是福大命大呢,谁都以为您善良天真,楚楚可怜,殊不知可这层柔弱的皮相下,藏得是怎样的心黑手辣。” “尔乃何人?”江央听着这个声音熟悉,心道她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女官。 乔羽带着掩饰不住的恶意说:“只是可惜了两位殿下的那身宫衣,本以为您会与那个太监一样,命丧火海的。” 当年,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故意做出江央与宜章二人,都死在琉璃泉殿的假象。 那场大火,烧的尸骨无存。 江央公主垂着眼帘,低语问她:“你是什么人?”她将脑海中的印象瞬息翻涌无数,将这声音与一点点的,与记忆中的人脸一一对应。 “公主尽管去猜测好了,您曾经种下的因,今日也算有了果。”乔羽无动于衷地一笑。 而后才想到,眼前的江央公主看不见,瞎了也好,对于别人的恶意都一无所知。 江央公主只觉得,她好笑非常,摇了摇头淡淡道:“本宫无愧于心,而你,今日站在这里,不会为你口中的因果做更多了。” 乔羽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恼羞成怒,在她扶着江央即将步下台阶,想自己要不要动手时,外面负责照顾公主的宫人已经迎了上来。 从她的手里接过了公主,乔羽只能颇为遗憾地看着,宫人将她扶上了肩舆。 宜章一路将她送到了旧日的都城外,他握紧了手,亲自扶着阿姐上了谢氏准备来接的车架,泪水落在了江央的手背上。 “宜章,别哭,阿姐去了。”江央公主一如既往的隽秀温柔,仿佛只是去一个很平常的地方。 “阿姐,我舍不得你。”宜章呜地一声,像是个小孩子。 江央公主只能用手指摸索着他的面庞:“我能想象出你的样子,一直都不会忘记的,宜章,阿姐很放心现在的你。” “对不起,皇姐,我……”宜章想要道歉,可是羞愧不能言。 江央公主听着风声夹杂着少年带着哭腔的声线,倒是很从容地弯了弯眉眼:“这与你无关,但日后,不要像父皇一般就好,他让旁人的一生,过的太煎熬。。” 宜章如今也继承了他骨血里的戾气,可她不想宜章变成那个令人憎恶的样子。 谢湖衣冠楚楚,静静地看着那华美的马车前,依依惜别的两道模糊人影。 “公子,是不是要派人去催一催?”一旁的随从问道。 谢湖抬起手指,淡漠道:“不急,那么久也等了。” 宜章依旧骑着马,跟了很长的一段路。 最后,被拦截在了城外荒草十里亭处,他身后的御前统领,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也不可能让他再往前走。 他看着阿姐的车架,终于消失在了闭合的城门后,这里曾是他们长大的都城。 宜章当时还天真的想,陆危死了也好,死了阿姐才会迷途知返,才会去好好的喜欢一个人。 阿姐只是被父皇吓坏了,她应该嫁给王公贵族的公子。 可若是知道面临的,是今日不再想见的别离,他宁可那个人是陆危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肺腑遽颤,才别过头去,咬牙道出一个字:“走!” 他知道这一回头,他会一日比一日后悔,他将不能在光明磊落的面对阿姐。 宜章回到皇宫时候,按规矩去拜见父皇,却听宫人说赫枢去了江央公主的宫殿。 他大为疑惑,而后才想起来,为了避免阿姐眼盲受伤,他让人将阿姐的殿宇按照原本在琉璃泉殿一切布置的。 父皇大概觉得同样熟悉安心吧,忽然开口问道:“为什么没有看见江央?” 宜章先是愣了愣,秉退了殿中的宫人,随后缓缓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阿姐嫁人了。” “嫁人了?”父皇拧起了眉头,眼中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他似乎忘却了江央公主的一部分记忆。 宜章看着眼前的男人,父子二人半晌不语。 他从小就惧怕他,但也崇拜他,他是无上的帝王,他又是他们的父亲,可……他还是杀死了他们母后的凶手。 宜章幼年的记忆中,模糊的记得,一个女人,被父皇杀死了。 长大后,他依稀猜到是怎么回事,也许一切并没有传闻中那么情意绵绵,母后当初是被父皇不择手段夺进宫中的,彼时心中尚有意中人。 又或者就是作为美人计入宫来,将父皇摧毁成如今的模样。 按照老宫人的说法,母后 分卷阅读159 隐约对父皇与那位公子都有好感,但不曾心仪,只是父皇的行径,将她的心推向了另一个人。 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曾经的一点点光,自然成了灼目的太阳。 他对阿姐的记忆多过于母后,在阿姐的口中,那是比阿姐还要美好的人,那么,他们不能原谅这个男人的。 他笑了笑,放低了声音,面色却冰冷下去:“是啊,父皇难道已经忘记了吗。” “对啊,她们都已经死了。”父皇先是笑,后是哭,继而又是笑。 “江央早已死了,死在与你的母后同一天,我的女人,我的女儿,她们早就死了。” 父皇已经忘记他还有其他的子女,只记得秦后与江央。 秦后并非那些人以为的那样,也不能称之为绝代佳人,亦不是倾国倾城。 但她死后,在皇帝的心中,再如何国色天香的女人,都无法比拟逝去的秦后。 宜章听得眉间一紧。 赫枢还在喃喃自语:“啊,她们都死在了那里。” 在他的心里面,江央公主这个女儿已经死去,早就死在了琉璃泉殿。 赫枢看着面前眼中弥漫了悲凉雾气的少年,这是他的儿子。 此刻的他的神台前所未有的清明,记得都城改换,记得他的皇后早就死了,他们的女儿江央被送走了,说:“这里,是你的王朝了。” 所有该给宜章的,他都已经给了他,一个新的皇城,一个新的政权伊始。 这里是一张白纸。 宜章大可一展宏图壮志,不必再受祖制束缚,也没有结党营私的老臣来牵制他。 所有的过去,都留在过去。 赫枢照旧懒散的倚靠在矮榻上,抬起手指,抚了抚他的肩:“宜章,记得不要让父皇离你的母后太远,但是,也不要惊扰她。” “父皇?”宜章恍然一震,在他的塌边跪下来,悟出了话里的意思,父皇要葬回旧都去。 宜章垂着头,阴影垂落在他的脸上,赫枢的手背上一片湿润温热,宜章为他哭了。 赫枢想笑一笑。 这是帝王家,怎么可能既得江山,又要美人恩。 没有人教过赫枢,如何去爱一个人,他也不知晓,自己这一生是否被人爱过。 他只能依照自己以为的方式,去爱这些人,他的女人,他的血脉,他的臣子。 赫枢的身体渐渐冰冷,可他觉得,整个灵魂都前所未有的灼热,就此,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灯枯油尽。 “父皇!”宜章从未想过,这个男人会死,即使他晓得万物皆有春生秋杀,人亦逃不过一死。 他在短短数日之内,失去了阿姐,又失去了父皇。 宜章成了新的君主那一天,他在江央公主的旧居里独自待了许久。 黄内侍来寻他,宜章随手翻开了桌上的一本书,下意识抬起来挡在了红了的眼前:“我没有事。” 这时,从书页中掉落了一片薄脆微黄的纸笺,飘飘荡荡地,落在了他的脚边。 宜章俯身去捡起来,见上面是横七竖八的江央二字。 字迹不是很熟练,甚至有些拙劣,可笑的是他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陆危的字迹。 他想起那个午后,他站在陆危身后,彼时他以为,陆危不过是十分忠心罢了。 他看见陆危虔诚的在纸上写下的,不止是简单的江央二字。 而是他至死不渝的信仰。 是自诩高贵的他们,都不曾拥有的纯粹。 他们始料未及,这是个谁都意想不到的变数,他以死换来了他们的生。 起初得知陆危死讯,他的心里甚至浮现起了一丝庆幸,以为陆危死掉了就死掉了,阿姐的悲恸迟早会随着时间的消逝变浅。 但谁知那种痛,天长日久的在深化,只是一点点的,将阿姐的一切洇成了灰白之色。 宜章失策了,他第一次去算计一个人去死,可同时也失去了阿姐。 他咬牙半晌,垂泪低喃一声:“阿姐……父皇。” 黄内侍看着面前的少年风华正茂,一身玄袍垂裳,君主之身。 他尚未习惯用“寡人”二字,他没有可以抱头痛哭的人,只好躲在这个小小的宫殿里悲伤过后,自己咬牙一步步向前走了。 第55章 谢湖 声音 殿中满是兰麝之香, 江央公主雍容闲雅,挽着出嫁女子的发髻, 妆容较之从前的娇俏,变得多了些高贵端庄。 侍女守在殿中,见到今日的新郎,纷纷见礼道:“大公子。” “嗯,都退下。”男子身着大红的喜服,姿态傲慢地摆了摆手,负手走了进去。 侍女面面相觑了一下,这不是还要饮交杯酒吗, 但是大公子的面前, 没有人敢心生质疑,便如流水一般无声退下, 闭合了殿门。 原本累了一天的江央公主已经有些困乏,本来灵敏的听觉也没有察觉 分卷阅读160 到, 知道谢湖走到面前之时, 她才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公主……殿下。”谢湖的声音沙哑, 和那日在大相国寺,遇见的男子如出一辙。 江央微敛的眼睫倏然掀起,身体微侧,惊声道:“是你!” “殿下无需惊慌, 当日是谢某唐突,实是倾慕钟意公主殿下所致。” 江央公主沉声不语,谢湖似乎兴致极好:“公主知道这是何处吗?” 不等江央公主回答, 他就炫耀一般的自顾自地说:“这原名为琉璃泉殿,可惜被一场大火烧了,索性我们就重建了一座, 哎呀,谢某忘了公主看不见了。” 得意洋洋的口吻,令人憎恶。 “为什么是这里?” 谢湖语气闲适道:“一则,我观此地位置极好,做我与殿下的寝殿正合宜,二则,听内侍说,这曾经是殿下的寝殿,就是为了讨您的欢心了。” 江央公主的眼瞳泛着淡漠的光色:“想必你也不愿意,要一介瞎子做你的妻子。” “哎呦,”谢湖轻佻地笑了两声:“公主这话,当真是小瞧了谢某。” 谢湖两步走上前来,抬腿就踩在如意云纹床榻胖的矮脚凳上,俯身捉住了她的手腕,缓缓凑近了她的鼻尖,说:“更何况,公主此般国色天香,谢某不能不动心啊!” “放开我!”江央公主猛地抽出了手,袖手将他率然拂开。 谢湖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掌,轻笑一声:“公主都已经嫁给了谢湖,此时还要矫情是为何啊?” 江央公主神情淡漠地侧身而坐,微微垂着头,她说:“我已然并非清白之身,难道你也能够容忍吗?” 果然,谢湖猛地站了起来,连带着他身后的凳子撞倒了。 他继而上前一步,紧紧地掐住了江央公主的下颌,问道:“殿下此言何意,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江央公主不得不扬起了头。 但她依旧让自己维持最后的体面,平静道:“本宫早已有了心上人,一切都付与了他,谢公子听不明白吗?” 谢湖似是愣了一会,而后忽地笑了,摇了摇头:“公主可知道,这句话可胡说不得。” “本宫没有说谎,此时也没有欺骗你的必要。”江央公主冷然道。 “公主难道不知道,这对男人来说,是奇耻大辱。”谢湖刻意咬重了其中的字音,想要江央公主明白一下自己的境地。 江央:“你若是觉得折辱了你,现在杀了本宫,也不是不可。” “公主你太任性了,你可知道,若是我不高兴,反攻你的父兄,又要死多少人。” 江央公主用力推开他的手,雪白的下颌,已经浮现出一抹红色,倔强得不肯发出一声吟唤。 谢湖倒是先注意到了这一点,似是懊恼自己沉不住气,负气地将掐住她的手,向后摔了下。 “你会在乎这些吗,你既然花费心力娶我,想来,你们也要休养生息吧。”江央公主淡淡地说。 谢湖眼神游移,手指顺着她的领口滑下去,说:“这可说不好,公主未免太天真了,若是我想要折磨你,手段多的你不能想象。” 谢湖:“某倒不知道,公主的心上人是何人?” “你想杀他,放心吧,他已经死了。” 谢湖动了动唇角,拧紧了眉,冷然道:“公主说了这些,只是为了不与某在一起?” “不错。”江央冷冷地应声道。 谢湖不以为意,旋指从桌上的花瓶里抽出一支芙蓉花,递到鼻端轻轻一嗅,这女气的动作,在他身上没有半点不合宜。 江央公主沉默地坐在床前,谢湖将花簪在她的乌发之上。 “有没有人告诉过殿下,殿下很像是芙蓉花,甘愿涉江采芙蓉。” 即使看不见对方,江央依旧睁大了眼睛,不为所动,冷厌地皱起了眉:“你算是什么丈夫,你谢氏如此乱臣贼子的行径,与匪徒无异,本宫为何要做什么贤妻良母,与你这种人称妻道妇。” “哈哈哈哈,公主难道忘了,你可是被自己的父亲和弟弟送来的,他们将你送给了我们,如今,我说你是公主你就是,我说你不是,你就不是。” 谢湖的话带着极大的嘲讽之意。 “你还不要笑的好,难听极了。” 谢湖霍然抿住了唇瓣,死死地盯着江央公主,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烧出一个洞来。 “那就辛苦公主要继续听着了,”谢湖随意地拽了莲花凳,大马金刀的坐下来:“在下突然想起来,我们捉了一拨太监,其中一个,听说是殿下的内侍。” 江央眉心一动:“他叫什么?” 谢湖一只手倚在桌子上,半支着腮:“叫什么不知道,因为他已经哑了,审问的时候又毁了容,公主,你可还要啊?” 江央公主几欲起身,亟不可待道:“你们究竟都做了什么?” “看来真的是很重要的人呢,到底多亏了他,那是个很擅长‘随 分卷阅读161 机应变’的人。” 这一点当然毋庸置疑,江央丝毫不怀疑陆危的反应能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向是宫里的本事。 “公主面对这样的叛徒,竟然不处死他吗?”谢湖循循善诱地问道。 他隐约在等待一个,江央公主本该脱口而出的答案,眼中的亢奋之色随时等待着喷薄而出,但这殊为不同的神色下,又隐藏着唯有他自己,才清楚是什么的东西。 江央:“你说他在这里很得重用,难道,还会处死他吗?” “公主,为了讨您的欢心,这自然是可以的。”谢湖不以为意地说,江央甚至能想象出他恶劣的神色:“或者说,公主您还要见一见他?” “不,本宫不需要让他来。”她摸到袖中的玉佩,当初的誓言,她仍然记得,已经做了旁人妻子的她,怎么可能让陆危来侍奉。 “原来是这奴婢伺候的不好,不合公主的心意,那就处死吧。”谢湖居高临下地信口道,满是倨傲的姿态。 对江央的惊惧,似是不屑一顾,她一个孑然一身的人,哪有什么选择,或者反抗的资格。 “等一等,你让他来见我。”江央公主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但从那有些不以为然的语气里,她听出对方是认真的。 “公主放心,您很快就会见到他的。”谢湖临走前,朝门外的侍女交代了一句:“照顾好公主。” 他离开之后,江央公主才算是松了一口大气,陆危在这里似乎很得重用,江央不大确定地想,但这就目前来说,是一桩好事。 起码,谢湖不会威胁到他的性命。 江央一面觉得自己这样想,委实不好,但又忍不住为了陆危的活着,而失去很多原则。 她起身很快就有侍女迎了上来,江央在殿里走了走,这琉璃泉殿,竟然和从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除了因为她失明的缘故,殿里安置了一些扶手以外。 江央一时不能了解,这个谢湖究竟是什么考量底细。 但他的确没有食言,江央的确很快就“见”到了陆危。 但他们一个不能说话,一个无法看见,在察觉到陆危靠近的一瞬间,江央就后悔了。 陆危牵着她的手指,将她的手指压在了自己颈喉处,江央公主的眼睫很快洇出眼泪,他似乎极力想要发出声音。 可是,江央公主能够感受到的,唯有他急促的气息和颤抖的双手,以及砸落在她手背上的热泪。 “不急不急,陆危,我都知道,你说不了话了对不对,我知道。”江央公主握紧了陆危的手腕,她能够感受到陆危的不敢亲近。 陆危在她的手上写字,是一个嫌弃的嫌字,他写了许多遍,江央公主才懂得。 “你问我,会不会嫌弃你?” 陆危在她的掌心点了点,就是这个意思。 江央却释然一笑,将他朝自己拉近了一些,说:“怎么可能呢,陆危,你能活着就是最好的了,会不会说话,能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都无所谓了。” 陆危故作夸张的舒了一大口气,江央公主被他逗笑了。 谢淮真第一次看见江央公主,是她某日雨后坐在殿外的亭子边,清风徐来,水面拂起阵阵涟漪。 江央公主身着湖碧色的春裳,广袖大裳,衣领处绣着荼蘼花,下颌白皙,斜眉入鬓,手里攥着一柄鹭鸶花的团扇。 谢淮真说:“赫枢倒是生了个好女儿,可惜,一点都不像她的母亲。” 谢湖听出了微妙的怨怼之意,他垂眉顺目,并没有搭腔。 谢淮真看着目光茫然的江央公主,陡然失去了兴趣一般,蓦地皱了皱眉,不虞道:“和她的父亲一样,生了一双放肆无礼的眼睛,瞎了也好。” 这个孩子,竟然更多的只是像赫枢,而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赫枢的这双眼睛。 少年时,秦月禅见到赫枢后,曾说:“他的眼睛真好看,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若是我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就好了。” 一旁的人就说:“不妨碍啊,日后你嫁给了殿下,生了孩子像他不就好了。” 谢淮真听着笑不出来,他才是真心实意,想要娶秦月禅的人。 而赫枢呢,只凭借一张臭皮囊,就得到了他想也不敢想的一切,当时皇帝的青眼有加,以及秦月禅的青睐爱慕。 而他们的长女江央公主,如秦月禅所愿,完完全全的继承了赫枢的眉眼,眼中藏着浓的化不开的愁绪。 谢湖不动声色的陪着笑了笑。 “只是,也别太耽于儿女私情。”谢淮真道。 谢湖立即更加恭谨地躬下身去:“是,孩儿铭记在心。” 他下意识转着自己手上的约指,以便时刻提醒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能轻举妄动,须得慎之又慎。 谢淮真看见他这般举动,不禁笑道:“你这个谨慎的性子,是改不过来了吗?” “啊,”谢湖这才发现,赧然道:“孩儿知错。” “罢了,为 分卷阅读162 父知道,这也不是一天两天改得了的。”谢淮真对他信任非常,人人都知道,公子谢湖是主上的心腹兼爱子。 “津南大长公主遣了秦家的子弟来,说想要见一见江央公主,你怎么说?”谢淮真问道。 “不可,”谢湖断然拒绝了,没等谢淮真问下去,就温声解释道:“孩儿想,还是让她少接触一些人,免得出了纰漏。” 谢淮真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你说的也是,毕竟如今的秦家,也不同于往了。” “我儿如今已经如愿以偿,日后的大业,也是指日可待。”谢淮真看上去,只有而立之年的模样。 比起披着飘逸的玄色丝袍,如同求仙问道的人一样,镇日里青烟不断的赫枢来说,看起来更加英武伟岸。 赫枢本是被寄予厚望的君主,一朝堕落至此,叫人惋惜痛心。 “多蒙义父恩德,孩儿感激不尽。”谢淮真回首眯起眼睛,遥遥将江央望了一时,也默不作声的走掉了。 江央公主手指扶着栏杆,微微抿着唇,捋了捋被微风吹起的发丝,不知道有人来过,她在等着陆危去端一杯茶来。 “知道我为什么要收他为义子吗?”谢淮真边走边问。 “卑职不知,当初您怎么就能一眼断定,他有为我们所用的本事呢?”谢湖那种出身,不是侍从刻薄,而是天底下就没有人能看得起。 谢淮真:“鹰视狼顾的那一眼,是你们,都没有的眼神。” “可是您当初不是说,他们这种人不值得……” “不,”谢淮真抬起手,摇了摇头,微笑道:“总有人会让你意识到,自己的狭隘之处。” 谢湖知道,谢淮真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吞并秦家。 他们当初对亲生女儿都下得去手,更何况一个江央公主,至少眼下是不行的。 江央公主才从都城来了不久,现在,又嫁给了谢湖,可以说,是极为重要的存在。 当然要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 于是,谢淮真吩咐人回绝了秦家,作为自诩平起平坐的盟友,又是江央公主货真价实的母族,秦家人自然是大为恼怒。 谢淮真不允许他们去见江央公主,难道他们就不能“请”来吗。 第56章 踪迹 面貌 夜雨连天, 大雨磅礴,琉璃泉殿内一片寂静, 等轮值的侍女进入殿中,发现已经空无一人。 江央公主醒来时,浑身无力,只能听见一群人断断续续的谈话,他还记得自己只是喝了一杯,侍女端来的茶,就昏了过去。 “我们这么做真的好吗,这样会不会太鲁莽了?” 有男子沉声道:“如果不这样做, 咱们怎么能引出那个狡狐呢。” “你确定, 他会来这里吗?” 她无力的靠在了椅背上,通身冰凉彻骨。 “那个阉人跟了我们的踪迹许久, 如今,有这江央公主在手, ”说着声音的主人顿了顿, 扫了一眼昏迷的江央公主, 冷笑道:“他一定会来!” 难道他们说的是陆危?可是,他们引陆危来做什么。 “不愧是狡狐,我们藏匿的如此隐秘,他居然这么快就能跟来。” “你以为呢, 他们如此重用一个太监,自然不是平白无故的。” 江央公主紧闭双眼,漫无边际的想, 原来,陆危居然还有狡狐这种名号吗? 但是这些人凭什么以为,陆危会因此就被引来呢。 他们又是什么目的。 她的思绪像是被外面的大雨声, 浇成一团混沌了,迟迟想不出一个准确的原因来,这批人是很少的, “这个太监如何?” “性情不大好,喜怒无常。”这是她身边某个宫人的声音,江央脊背僵硬,无端的想起了捧荷,一直在重蹈覆辙,总是有旁人的眼线。 而此时的院落之外,已经来了他们要等的人。 火把四起,火光亮堂堂的,落在二人身上,谢湖长发披散,横眉冷目扫过面前的人,人影幢幢,在夜雨里,随着被风吹动的灯火摇曳。 “死太监。” 谢湖神色微变,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对方说:“我就说,你怎么瞧都不对劲呢,原来是个没根的东西,不管多久,爬到多高的位置,你都只是个太监。” 这成为他们攻击谢湖最有力的武器。 他忽然侧首而笑,轻轻捋过颈边一缕墨发,意味不明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我也就不隐瞒了,毕竟,也怪辛苦的。” 谢湖沉眉敛眸,他的脸颊被划出了一道血丝。 “这可不好,”谢湖反手以指背拭过颊上的细伤,瞬间煞是恼火,咬牙切齿道:“你可叫我如何去见殿下呢。” 他对这张脸的在乎程度,不亚于自己的性命。 这时候的江央公主面前来了一个人,先是彬彬有礼的说了一句:“委屈殿下 分卷阅读163 了。” 江央警惕地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您不认识在下,在下却是对您早有耳闻,您也一定知道自己的母族秦家吧,我们今日所为,无非就是想要请公主与我们共襄大业。”对方的口中虽然说着合作,但是对待她的态度却是漫不经心的,没有什么诚意可言。 江央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声气:“是吗,倒是不知你们有什么大业可谈。” “这就不必与你多说了,你这样高高在上的公主懂什么。” 江央公主缓缓吐出一息,冷然凉薄道:“一条争夺我父皇留下的残羹冷炙的狗,本宫为什么不懂。” “你……闭嘴。” 就在这时,门扇突然被一把推开,有人裹着冷风大步走进来:“我看,该闭嘴的人应该是你吧。” 紧接着,谢湖拧腰错身,夺步而出,抬臂从江央面前青年的颈前绕过。 手上长剑悬腕一转,剑锋吻颈,血色扬洒。 他谢湖的墨绿色斗篷染了血色,厚实的面料已经湿漉漉的:“殿下,我来迟了。” “谢湖?”江央公主闻声才要站起来,就因为浑身无力向地上跌去,却没有落在冰冷冷的地上,而是被人腾空抱进怀里。 带着佛手柑清香的披风,包裹住了江央公主,那种温暖的气息,令她顿时有些安心了。 她乌黑纤长的眼睫上,笼着冰凉细密的雨雾,垂头半靠在他的肩上,发丝贴着惨白脸颊,微微喘着气。 他抱着江央公主,视若无睹地越过去,只淡漠地留下两个字:“处死。” 江央公主早晨醒来后,发觉自己的眼前似乎有了光,如同笼了一层水雾般,朦朦胧胧的,虽然只有大概的轮廓影子。 她竭力睁大了眼睛,渐渐的,依稀能够分辨帘帐柱子在哪里,哪里可能是门扇。 江央一摸果然是门扇的位置,她能够看清楚陆危的脸,他知道一定很高兴。 琉璃泉殿外,一道颀长清瘦的背影,正背对着她负手而立,面前的人正回禀什么:“公子,这是下虞那边传来的消息。” 片刻后,她听见了男子沉静沙哑的声音:“如此,我知道了,尔等不必在公主面前多言。” 天光遮蔽了谢湖的面目,谢湖亦是不比平日,只着了月白色银丝暗纹长袍,头上束了白玉冠,多了些名士墨客的风流蕴藉,像一个闲散写意的清贵公子。 江央公主扶着柱子,想要看看这个谢湖,究竟是什么模样。 于是,等了半晌后,她看着谢湖缓缓转过身,骤然睁大了黑白分明的双眼,咬紧了唇瓣,将身子背了过去,通体发寒。 她唇瓣颤动,犹自不敢置信:“陆危?” 陆危怎么会是谢湖? 午后的琉璃泉殿,江央公主屏退了所有的侍女,独自一人,抱着双膝在琉璃泉殿里,盯着眼前的宝相花承帐出神。 殿外青翠摇曳的竹影映进来,微微晃动摇曳着,像是在地砖上游移的鱼儿。 陆危觉得哪里怪怪的,一如往常地走近到了公主身边。 明明听到了动静,江央公主并没有如往常一般,会抬起头来“看”向他,浓长的乌睫低垂,掩住了眸中明灭的光色。 陆危当她没有发觉自己回来,便一如既往地去握住她的手腕,这时江央轻飘飘地问道:“这么装,不累吗?” 陆危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在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正迎上了江央公主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女子平日游离的眼眸,此时此刻目光如炬,仿佛可以将他穿透:“谢……不对,应该是陆危,你就是这么欺骗本宫的?” “公主,您可以看见了?”陆危大喜过望, 江央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荒谬的想法,他的喜悦是不是也是一种随机应变。 这个对她说永远忠诚的人,已经如此游刃有余的,在她面前伪装欺骗。 她终究也是和父皇同一种命运。 为了这无上的权力,与爱人近在咫尺,心如千里。 “我不这样做,怎么能光明正大的娶到殿下呢。”陆危说到这里,越发的腰身挺直。 “卑臣深知,唯有谢湖的名字,才能与您的江央二字并存。 陆危,陆危算是什么呢,是一个奴婢,即使他是江央公主的情郎,爱人,也只配做殿下的奴婢。” 他野心昭昭,他想要做她的驸马,接手她的余生。 “为何不一早就告诉我真相?”江央疑似有些心软了,目光也不那么冷若冰霜了。 陆危苦涩地笑了笑,说:“卑臣的身边,都是谢淮真的眼线,他不放心我的,殿下,我不能暴露。” 唯有在那个寝宫的时候,他才能做她的陆危,才能听她唤一句陆危。 “不过素日私下里,殿下继续唤我陆危也无妨。” 他们将陆危当成了宜章,捧荷的尸体被他指认为了江央。 而谢淮真,大抵对秦月禅真的疯魔了,说 分卷阅读164 只要他愿意改姓谢氏,自己愿意留他一命,甚至将他视为亲子。 彼时的陆危,怎么可能不愿意。 他秉性聪慧,借着养伤的时机,谢淮真对他当真是倾其所有,他是值得称道的那个人。 他不是男人,不是女人,只是一个太监。 江央公主依稀明白了,为何谢淮真突然消停了下来,而那公主陵,又是从何而来,里面葬着的是捧荷:“你的声音?” 陆危抚了抚自己的喉咙处,悻悻地笑道:“当初在大火中熏哑了,怕他们识出破绽,将错就错没有治过,顺便也骗过了公主。” 彼时,谢氏也形势严峻,秦家被吞噬的一干二净,余下的秦家子弟,也臣服于谢氏。 他以谢湖之名,招揽贤能,为谢淮真奔走,极尽所能。 “谢淮真自是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但我已经为他立功无数,成为了他的心腹,也有了亲信,我与谢淮真说,我是五殿下的伴读。” 谁会把信任交付给一个太监呢,毕竟一刀杀去骨气的人,谢淮真对太监之流更是鄙夷轻蔑, 当日,接到了他们重新定都的消息,宜章和江央公主还活着的消息,自然传到了谢淮真的耳中。 谢淮真逼问他的身份,陆危真假掺半地说了, “我说我有一个心上人,是五皇子的皇姐,江央公主,渴慕已久。”他的最后几个字,说的极为深沉恳切。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这就涉及到卑臣的私心了。” 江央公主几乎能够猜出,陆危想要说什么,但她不愿意去想。 陆危淡淡道:“因为我也想知道,公主对我,究竟情深几何。” 有了一个处处对她忍让,安稳熨帖的青年才俊谢湖,和一个残缺的太监,他也想要知道,公主会如何抉择。 江央敛了敛眼帘,淡淡地问道:“倘若本宫变心了呢?” “那就变吧,能为殿下走到今日,是陆危的福分。”陆危见她眼眶微红,立即 “别哭,殿下的眼睛才好,哭不得。” 江央公主渐渐冷静下来了,松开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陆危,你好好的回答本宫,在你眼里,我现在是什么?” 陆危:“您依旧是我唯一的殿下,因为有殿下在,这世间才变得如此动人心怀。” 江央似是不安地向他确认:“果然?” “果然。”陆危格外的笃定。 她说不好该不该相信,但眼下她唯一的反应,就应该是随着他的解释叙述,佯装涣如冰释后的相信。 倘若是真的,自然是万事大吉。 倘若是虚言托词,陆危能在这里花费时间解释,那对她来说,就有拖延转圜的余地。 “公主,我命人将几个胆大妄为的秦家子弟处死了,您不会怪罪卑臣吧?”陆危沉吟半晌,除去恼怒之外,还有就是为了守住自己的身份秘密,以及立威。 但他想,秦家人可能对于公主来说,意义终究是不同的。 “你做的很对,”江央公主顿了顿,没有丝毫犹豫地笑道:“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 陆危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他的脸上和眼中浸满笑意,仿佛春和景明。 可是,江央只从中看见了悲哀。 “你们今日在说什么,什么是不能在我面前多言的?”江央恍然想起了陆危今日在殿外说的话。 “不是为了隐瞒公主,只是,怕殿下听了受不住。”陆危的脸色蓦然黯淡下去,带了两分愧疚之色。 “你只管说就是。” 陆危先是握紧了她的手,才说出了那个可立时令人若天崩地裂的消息。 就在江央公主出降后不久,她的父皇就驾崩了。 江央公主乍然听闻这个消息,颓然倒坐在了榻上,五内俱焚,从心脏到指尖传来绵密的隐痛,令她不得喘息,眼中洇了泪:“你说什么,父皇宾天了?” “是,”陆危迟缓了一瞬,一面顾忌她的心情,一面小心地继续道:“卑臣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很惊愕,还请公主节哀顺变。”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他是无法体会这种父女之情的。 因为,他也了解,陛下早就已经命不久矣。 “早知有这一天的,早知就有的。”江央公主口中这般说,但她的手却在发抖,绵密的隐痛字心上阵阵袭来,面若金纸。 她不知道,这令她难过无比的,究竟是因为失去了那个被他们怨怼的父皇,还是对未来的惶恐和不安。 纵然她曾如此畏惧,忌惮他们的父皇,她依旧有些不舍的眷恋,父皇如同天际滑落的星子。 再也不见。 自赫枢死后,他苦心孤诣一手布置的局面,就立马会四方而起,就是这样的损人不利己。 他自己过得不舒坦,就是死后,谢氏、秦氏这些各方势力,也别想轻易得到他的东西。 想要?就先夺个你死我活好了。 分卷阅读165 他不擅长为他人作嫁衣裳。 帝王将相无法拒绝死亡,可他们会令自己的死亡带来价值。 死亡带来的,也是死亡。 他死后,乱象丛生的时代,到来了。 第57章 依偎 受伤 一切和平的假象, 维持到谢淮真与谢湖得胜率兵回到王宫那一天。 谢湖简直就是天生的孤狼,他给了谢淮真太多的惊喜, 每一次都势如破竹。 江央公主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屏退其他宫人,打开妆台上的赤金妆奁,从里面底层暗盒拿出一把手掌长的银质匕首,握在手里眼神冷淡到了极致,小心而隐蔽地藏进了袖子里。 已然是红轮西坠,画角初敲,更楼鼓响, 她叹了一息, 放下手中罗扇,听见了殿外的脚步声, 因为陆危穿了盔甲的缘故,每一步都听得格外清晰。 江央公主每听见走一步脚步声, 心中就一颤。 自从江央命人关闭了殿门, 陆危作为谢湖后, 就没有再进来过,江央还在庆幸素日里少了很多烦恼。 他住在了侧殿,一直都未曾远离。 一步,两步, 三步。 “四步,五步,六步。”江央公主从心里默数, 到了口中出声,最后一步,第七步。 终于, 颀长高大的阴影笼罩了她的眉眼,陆危终于还是来了,夜幕也终于落了下来。 大殿中只有两盏宫灯幽微,他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越发惨白,和公主殿下那种充盈的玉白不同,他看上去更加不近人情,更加的残酷冰冷。 他拖着刀走进来,随手扔在了地上,疾步走进来,看到她径直单膝跪地,朝她仰面微笑出声道:“公主” “他们败了?” “败了。” “你赢了?” “赢了。” 得到准确的回答,江央公主脱力般坐回了椅子上。 她面上平淡如水,心底波澜泛起。 “你不怕吗?” “只要殿下永远站在我的身后就好,什么都不会害怕。”陆危坐在她的脚边,头颅疲倦地倚靠在她的腿上。 江央公主不言不语。 他手中牢牢的抓住所有的权势,江央公主不清楚,他究竟是心怀抱负,还是贪慕权势。 “殿下,你就是我唯一的家人。” “一切都不一样了,你不明白?”江央凝眉道。 谢湖仿佛没有懂,或者是不想动,继续语气平和地说:“哪里不一样了,这里就是您长大的地方,琉璃泉殿不够好吗,还是卑臣还不够体贴啊。” “放我走。” 陆危这次扬起了头,温和又无比残忍地说:“他们不会相信你的,殿下,你回不去了。” 人人都知道,江央公主是谢湖唯一的妻子,备受敬重和宠信,这样的她再次回去,那是不可再被信任的。 他们不会相信,一个看起来过于温柔的女子。 就像他们看不起,一个去了势的太监。 江央公主:“不,宜章会信我。” “他已经将要是新的国主了,公主,他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兄弟了。” “他们已经抛弃你了,你只有我了。” “留在这里不好吗,还是说,殿下已经不喜欢我了?” 陆危很快就掩下了眼底的愠色:“殿下,您若是另嫁他人,对于今日的卑臣来说,断然做不到置之不理。” 陆危固然对她极好,可是,就是这样太计较后果的的好,他会设想的很长远。 他会觉得,他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不能陪伴她走过许多年,他有太多的忧虑重重。 江央公主身体羸弱,根本无法逃出皇宫,她自始至终都逃不出去,也没有想过出去。 陆危霍然提高了声音:“陆危为殿下而生,亦为殿下而死。” 这个人,怎么可能是曾经与她耳鬓厮磨、缱绻缠绵的陆危呢, “可你如今是谢湖了。” 陆危蹭了蹭她的手腕,说:“谢湖是谢湖,在殿下面前,卑臣永远都是陆危。” 江央公主绷紧了手腕,撤了出来:“你送本宫回去,我不会随你离开的。” 谢湖只是不断的想起,曾经那个清贵又淡漠的公主殿下,她像是一块冰冷的玉璧。 然而,当你触摸到她,发现她的本质,是如此的柔软与温柔。 那种丝丝缕缕的痛苦,绵绵不绝的,令谢湖不得安生。 他可不能失去殿下呀。 否则,这人间真是难熬。 他不会像谢淮真那样没用,只能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让人。 他可以彻底抹杀陆危的存在。 可是,为了他的殿下,他必须要保留这一面。 江央看着这个人,无论他是谁,他都已经将他仅有的良知,寄托在她的身上,真可怕啊! 分卷阅读166 谢湖觉得累了,他却不敢放松懈怠。 江央公主垂下眼睑,一语双关道:“累了就歇息吧!” “卑臣害怕。”谢湖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语声温柔,眼睑低垂。 江央公主平静地问:“怕什么?” “怕殿下割掉我的首级,回到下虞去。”谢湖虚弱平淡的口吻,像是在说一桩很平凡的事情。 他已经习惯这样面对威胁了。 不会再大惊失色,或者是束手无策。 同样的,他想要听到殿下说,说她不会,哪怕是欺骗。 “您是陆危的公主时,不会这么做,但您是谢湖迎娶的公主,您就会这么做的。” “不杀我,好不好?”谢湖仰首殷殷地望着她,缓缓地握住她的手,忽然说。 “你傻了吗,本宫怎么会杀你呢!”江央公主将这情话说的不动声色。 若非是她的眼眸在微微发颤,陆危几乎就将自己义无反顾的陷了进去。 他还是单膝跪了下来,满目的温柔如水:“殿下跟卑臣走,卑臣会对殿下好,一生一世都会对您好,您想要什么我都给您,好不好?” 江央公主忽然就笑了,眼眶中溢出温热的眼泪,似是喜极,又似笑这造化弄人。 她牢牢地盯着他,一刻不肯错目地说:“我们回不去了。” 谢淮真说的是真的,他不再是陆危,而是谢湖。 “回不去就回不去,但我们可以向前走啊,殿下。” 回不去就向前走啊。 “你意图与逆贼杀败我的兄弟,却想要我心安理得的和你在这里,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这是不可能的。”江央轻轻的笑了一声,试探道:“除非,你和我一同回去。” 他凝视着公主一言不发,随后摇头,这是在要他死。 “殿下,卑臣知道,陛下要杀了我的,殿下。” 江央公主微微一怔,眼帘微垂,随后缓缓而笑,抬眸看向外面的人,殿前雨水淋漓,一阵狂风吹过,地上水面波纹骤起。 她听到几不可闻的一句:“我想殿下在我身边,我想同殿下长相厮守。” 江央公主嫁给了谢湖,谢湖是谢淮真的义子。 “我穷尽心思,机关算尽,为的不过是今日啊!” 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来说服公主,“这条路,我不得不走。” 江央公主凝视着他,一针见血:“是不得不走,还是你想要走。” 殿中四下的火光在跳跃,映照着陆危的面孔,曾经对她满是爱慕的眼中,不知何时,已经充满了属于谢湖的光彩。 她本应该为了,如此意气风发的陆危而与有荣焉。 这是她的人。 也是她促使他成为了如今的模样。 显然,谢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他施施然地站起身来,单手拢了拢敞开的外袍衣襟:“殿下,这条路,我想走,而殿下也不能离开卑臣。” 他希望,以此来取悦他的公主。 他们的想法并不一致,有情人也不是心有灵犀的,反而可能别窍丛生。 “那你叫我,如何去面对我的家国。”江央公主想,她是将一个什么样的恶魔,引出来了呢。 她时刻害怕他们会兴兵进犯,侵扰得子民不得安生。 “可是殿下,你的母后,也是我们的人。”秦月禅的父亲早有反意,她当初也不过是美人计中的美人。 赫枢恼羞成怒,就杀了她。 一个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女人,到最后,还是密谋与父兄推翻他。 赫枢不能够接受原谅,至少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失控了,没有了理智。 真可笑,一个患有心疾的女人,来做这些惊险的事情。 最后,还是受惊而死。 江央觉得,他们看起来,像是冷冰冰的笑话,让人哭不出来,但又冷的没法笑。 “我们?”江央泪中带着冷笑反问他:“看来,你已经彻底是谢家的人了。” 陆危察觉自己一时失言,但又无法真正的去否认。 他竭力按住了她的肩膀,想要拦住公主同她说话,谁知下一瞬,“呲啦”布料被刺破的声音,撕裂了了宁静。 伴随着外面的春雷阵阵,春雨淋漓,血色染红了满手,谢湖有些惊愕的低下头,看着流出血的伤口。 江央公主一身广袖长裙,她手里握着匕首,依旧亭亭玉立地站在陆危面前,宛如一支水中荷花。 “嘶……啊!”谢湖捂住了自己淌血的右手,猛然清醒了过来。 江央公主满手的血,她的衣袖上也溅到了血,半晌,她才豁然转醒,大声而惊惶的唤人进来。 “来人,来人啊!” 侍从听见殿中传出声音,立即冲进来,就看见这一幕。 公子敛着袖子弯腰坐在椅子上,垂下的手指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流血。 而江央公主脸色苍白,目带惊惶地拿着匕首 分卷阅读167 ,衣袖染血。 这又是发生了什么? 他忍不住惊愕道:“公主,公子的手你怎么受伤了……这又是怎么了。” “先别管了,”谢湖低头看着鲜血直流自己的手,被刀刃差点对开,扯了一下嘴角,淡淡道:“无妨,包扎一下就好了。” “是,是,属下这就,这就找医官来。”侍从找来了包扎用的东西,还有金疮药。 江央公主独自站在廊下,一脸茫然,长发披在身后。 侍从再次从里面出来,看见萧瑟清冷的公主殿下,心中无奈地叹了一息,这到底是什么冤孽。 他收敛了发散的心绪,走到了江央公主身畔,躬身说:“公主,大公子请您进去。” “好。”江央公主缥缈地应了声。 她推门进去,陆危换了一身干净衣袍,长长的头发从肩上落下,一切在光影里,仿佛回到了两年前。 在某个逐渐浓重的清冷黄昏,南长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打湿了零零落落的白丁香和夹竹桃。 廊上林立的宫人影影绰绰,殿内一片郁郁之色,偶尔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落在空旷的晦暗里,灯火莹然,蕴着一世的温暖与安稳。 光影下,相互依偎的两个人,只想要一生一世的,停留在这安宁中。 那样的日子,再好不过。 再好不过。 这伤口正伤在右手上,还好陆危躲得快,伤口不至于太深。 陆危坐在椅子上,褪下半边染血的宽大衣袖,由医官来为他包扎伤口。 许久不言,整个殿中寂静无声,他看着江央公主心有余悸,抿紧了唇瓣的模样,蓦然开口道:“殿下,我不想你死,你却不愿我活。” “对不起……”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想要过去查看他的伤口。 “别吓到殿下,”谢湖勉力退了一步,偏着头不去看她,一手侧着身子,遮住了手上流血的伤口,一边低着头,苦笑的说:“不,殿下不必愧疚,是我太疏忽大意,才给了殿下伤了我的时机。” “殿下,这就是我的喜欢。” 医官不明所以,只作听不见,低着头继续为少主清洗上药包扎。 江央公主却瞬间苍白了面孔,热泪盈眶。 她忽然懂了那句话。 谁都可以背叛他,唯独她不可以,他们不能因此而伤害他,只有她能伤他。 因为陆危,对她没有丝毫的防备。 他这样的一个人,却对一个视他为敌的人,托付了全然的信任。 二人说话间,余下人等,都已经自发地退了出去。 听了他这话,江央没有回应,而是静静的垂下眼睫去。 “大公子。” 谢湖问得很淡漠:“殿下,为何……不唤我陆危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再唤他陆危了,变成了大公子。 “有些人会变得更好,而你,却变得更残忍了。” 谢湖从没想过死,他要活着,要公主百岁无忧。 谢湖的气息喷薄在江央公主的颈侧,令她一阵颤栗,与她十指相和,将她压倒在了床榻上。 “别,你的伤。”江央下意识道。 “殿下,我不怕痛的。” “殿下,”谢湖一寸寸地抚过她的指骨,他太喜欢这双手了,雪白秀长,没有沾染过任何的污垢和鲜血。 这是他的公主,也是他至高无上的信仰。 “可是殿下,我还是陆危。” 陆危死了,那个不堪一击的宦官陆危,彻彻底底的消亡了。 浴火重生的,唯有谢湖,伪装陆危的谢湖。 藏起他的残忍无情,掩饰他的野心勃勃,伪装成一个逆来顺受的太监。 陆危是殿下的情郎,只是为了殿下而存在的陆危。 欢好之时的陆危,同她冬来赏雪,夏赏花的陆危。 从前,他是一条纯粹的狗。 后来,被放逐野外,他成了一头狼。 谢湖的头发被她拽断了几根,抵死缠绵,江央公主别过头去并不看他。 “鲜血的温度,太滚烫了。” 谢湖将她的脸轻轻地推了回来,朝她讨好地笑了笑,埋首在她的颈窝:“殿下,他们的血太热了,都烫到我了。” 躺在他们曾经耳鬓厮磨的床榻之上,一直以来,都是他亲自料理她的起居。 从她十五岁的时候,他就这样仰望着她,爱慕着她,追寻着她。 嫁衣的颜色在落日余晖下,至美若灼灼烈焰,他本是厌恶火焰的,也讨厌这红色。 如果他死了呢? 你会不会很高兴,公主。 陆危看上去,似乎很难过愧疚,还有些……落魄之相。 江央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伸出手掌贴在他的脸上,她当然有恃无恐,她不会死在这里,这全部是因为陆危。 江央还是离开了, 分卷阅读168 是秦家人送她离开的,江央公主深知,她敢于光明正大的离开,无非是因她敢赌陆危的偏爱,而有恃无恐。 那是在这个世间,唯一一个她能够在这般境地下,确定可以让自己付出所有赌注,包括自己一定会赢的人。 “殿下,只要跟我回去,我都听您的。” “公主殿下,别相信这厮的鬼话,花言巧语,一个太监的话,不足为信。” 他早已是谢湖了,唯有他们还在欺骗自己,隐瞒彼此。 这是不可否定的事实。 “我想,公主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历吧?” 江央并不意外陆危会知晓这些,她强硬地说:“是,你想要功成名就,他们当然也想。” “这么多的人,为了公主殿下,愿意背叛我,我不知道该说是欣慰,还是痛心。”谢湖轻瞟他一眼,眉眼轻弯,似笑非笑道。 “不过,殿下您知道的吧,他们不是为了殿下您,而是为了吞并我。” 江央偏过头去,她当然明白。 他幽长地叹息一声后,还是伸出了手,轻柔地说:“卑臣希望到此为止,殿下,我们回去罢。” 江央公主知道,此时他一定很疼的。 但他始终不明白,他越是如此执着强求,就离她心中曾经的陆危越遥远。 “你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江央公主咬了咬牙道,她迅速推开了他,谢湖手掌上的伤口蓦然一痛,只来得及抓住她的手指。 然而,只是稍纵即逝的接触。 一如过去柔软纤长的指尖,却一点温暖都未曾存留。 就像他那不可触及的妄念。 “谢湖,放开我。” 她脱手而去,谢湖捂着伤口,遥遥的看着她。 忍受着痛楚,黯然地想,殿下终究还是不要他了。 “公子,追吗?”侍从问谢湖。 他们是可以追上的,毕竟江央公主只是个女子,体力总是不如他们的,马背颠簸,长路崎岖。 “不,”谢湖目光隐忍地吐出一个字,良久后,才怅然若失地说:“追不回来的。” 谢湖深知,殿下此去,定是下定了决心的。 他转过头来,略微眯了眯眼,风吹动着凌乱的发:“有什么是在未来等着我的呢,我也不懂啊。” 不久之后,迎回了江央公主的皇帝宜章,与谢淮真开始谈判,并且为了江央公主离开旧都之事,与阿姐亲自来到旧都赴宴。 浥露未干,楚天清澄,谢淮真入主旧都后,索性去了蕴章殿。 这地方赫枢登基后,曾经住过六七年,后来秦后死了,他就常年久居琉璃泉殿,最终也没死在这里。 这次设宴款待小皇帝,谢淮真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去。 宜章没想到再见谢湖,居然会是这种境况下。 “这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陆危,你会站在这里,成为我的敌人。” 谢湖成为了叛军的主君,曾经匍匐在他们脚下的奴婢,一朝翻身入龙门,傲然立于他的面前。 拥有了和他谈判的资格。 “我想要公主。”他很坦诚,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没有任何的威逼利诱。 “你居然敢只身进来?” 宜章淡淡的笑了。 他摸了摸鼻梁,笑叹了口气,倨傲地说:“你连男人都不是,在这里,皇姐想要什么样的男人,做她的驸马都有,哪怕是不计其数的面首。” 宜章太清楚如何揭开他的伤口了。 他是谢湖,宜章可以这么唤他,可以承认他是叛军的首领。 “你呢?陆危,在天下人面前,你可以是谢湖,但在皇姐面前,你永永远远只是陆危,那个太监,你明白吗?” 这是改变不了的。 “想必,这也是你不愿意的。” “我愿意。” 宜章气息沉重了几分。 “相比起卑臣,陛下应该更不愿意看见,掌权的人是其他人吧,譬如您的母族兄弟,与谢氏害死了先帝和先后的人。”谢湖果然很一针见血, 宜章姿态高傲地靠在椅背上,昂然道:“朕没有兄弟,你威胁朕?” “不是,只是和陛下平心而论。”谢湖知道,自己真的可以,稍微威胁一下宜章。 但他不愿。 人走上了高位之后,大多会多长出一点良知来,谢湖亦是如此,他不过是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陆危 “这个小皇帝太胆大包天了。” “是啊。”陆危与谢淮真同行入殿之时,突然定住了脚步,走到了谢淮真的对面。 “义父,我想有一件事请您答应。” “你想要什么?”谢淮真如果这还看不出来,他就不可能活到今日了。 “我想要您的权力,”谢湖一边微笑着说,一边步步朝他走近,不徐不疾,胜券在握:“义父,对不住了。” 分卷阅读169 “谢湖!”谢淮真瞪大了眼睛。 陆危手中的长剑一侧,寒光熠熠,他就像天空上盘旋的雄鹰,目光尖锐锋利,身手矫健。 “你敢……杀我?” “对了,义父,我本名陆危,字陆危,”陆危最后握紧了刀柄,将刀锋推进了谢淮真的腹中:“是江央公主的殿前内宦。” 谢淮真骤然瞠目欲裂, 陆危想起那些纵然被乱刀砍死,也不曾开口泄露他身份的太监,眼睛微红,咬牙道:“我的骨头可硬了。” “你能有今天,全都是拜我所赐。” “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陆危语声缓缓,双目沉沉。 说出了极为冠冕堂皇的一句。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有些怔忪。 而谢淮真,也没有再挣扎,只是抬起如鹰爪般的铁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双肩,满口溢出了血,却仍然中气十足: “哈哈哈哈,谢湖和谢淮真,又有什么区别,呃,今宵死了我谢淮真,还有你谢湖,此前你是谁不重要。 如今你只能是谢湖,只能继承我的一切,只要你还活着,他赫枢儿子的江山……注定不得安心。” 是谢淮真,又或者改名谢湖的陆危,有什么区别。 谢湖、陆危,都只能是谢淮真的义子,谢氏子弟,叛军的统领,娶了江央公主的大公子。 陆危早已走上了不归路,从他成为谢湖,从他要以谢氏之名,求娶江央公主,重新出现在赫枢与宜章面前的时候。 他就注定,是继承谢淮真意志的人。 没有回头路可言。 狂风呼啸而过,在殿内等待的江央公主,咬紧了牙关,抬起双臂握住了门扇,霍然奋力打开了巨大的殿门。 闻声谢湖回过头,看见了缓缓打开的朱漆殿门中,显现出气息不定的江央公主,与她惊惧的双目相视,热泪自她白皙柔软的脸颊,滚滚而下。 江央公主气息不定,花瓣般柔软美丽的唇瓣,微微向下抿起。 他们一个在门里,一个在廊下。 一个背后是深重宫殿,一个抬目俱是万里河山。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笑意,左手拿起了象征着权势的金剑,轻吻右手指背上,鲜血斑斑的白玉飞鸟约指。 您说的是啊,义父。 我也不过是……野心的化身,难逃贪婪的欲望枷锁。 谢湖清楚的知道,自己……必然要成为下一个谢淮真。 他不是谢淮真,但“谢湖”其人,是谢淮真一刀一刀雕凿出来的,他只好继续做谢湖。 他别无选择,也不想再选择。 这条路,舍他其谁。 “为什么会这么做?”宜章那时候问他,带着一点疑惑。 谢淮真对他的知遇之恩,应当抵过一切了吧。 陆危:“如果,可以只有我与公主殿下,这里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阿姐,阿姐……” “陛下。” “都准备好了吗?” “是,都已经准备妥当,陛下请放心。” 宜章的鼻翼微微翕动,贪恋地看着阿姐的睡颜,眼中似有水光泛出,望着江央公主满是不舍。 最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接过了宫人递来了一件墨色斗篷,亲自给皇姐披了上去,“阿姐,” 原来,这是注定的。 这寂寥漫长的人生里,始终唯独只有他一个人。 谁都没看见,有一只削薄竹骨白尾纸鸢,招摇而起。 乘着呼啸而过的大风,飘飘摇摇的,架着皇城中最灼热的烈火赤焰,掠过最冷的霜序秋水,扶摇直至青云之上,再也不被宫闱束缚,飞向了湛湛碧空。 再难见,再难叹。 重山之外,纸鸢飘摇,大风起兮,怜我世人,悲欢喜忧,苦难深愁。 这是注定不平凡的一日,又是极其普通的一天。 这一天的亡魂叠加,这一日依旧朝夕起落,这一天的王权更迭,这一日的花开花落。 这一日,平凡到湮灭在岁月长河中,又会为人长长久久的铭记。 血泪纵横的人生罢了,谁又能有奈何。 第58章 南庭 国主 他们即将迎来新的主人, 禁苑之中,唯有江央公主。 “咱们出去走一走。” 秦裳穿着一身鹅黄裙衫, 身姿娜袅,眉目清雅,透出浓浓的书卷气,站在绿柳依依下,让人叹得果真一副好画。 她笑容娇俏道:“国主和公主真好呢,令人艳羡。” “夫妻之道罢了,两个人一路走来,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磨难呢, 只是不为外人道。” 谢湖曾为江央公主左右使人, 位卑贱, “为殿下死是你的荣幸。” 秦裳生的和她母妃有点像。 她摸了摸脸 分卷阅读170 颊说:“祖母也时常这样说。” “大抵是侄女比较像姑姑吧。”江央公主很喜欢秦裳。 谢湖也就任由秦裳, 陪江央公主留在禁苑。 这是好事。 这一切的死亡,都太触目惊心 谢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至少, 在短时间内。 “镇抚兼施以抚为主, 手段至少看上去怀柔的。”江央公主说,侍女跟在她的身边, “他们不会希望有更多的动荡,只要我们表露出, 可以斡旋商榷的余地,他们自然而然会安静下来,寻找出路和机遇, 至于之后,如何打散他们,就要看下面这些人的脑袋, 怎么用了。” 和群情激奋的人,不能硬碰硬,否则,即使他们很清楚,这是在以卵击石,也会不惜碰得头破血流。 江央公主的言谈之间,始终赋有一股理性冷漠的柔软:“得不到重用的,让他们看到机会,这些人自然会往上爬的。” “傲骨清高?”江央公主将奏折合上,笑盈盈道:“你以为,这世间能出几个卧龙凤雏,值得人去三顾茅庐,大凡只是庸才而已。 这些人嘛,清高自任他去清高,这样的人即使入了朝,也不会低下头去看蝼蚁般的百姓。” “俗气才好啊,朝堂就是和俗世息息相关,不然以为是清来做隐士的吗?” 国主不需要想对策,他们要做的是选择。 江央公主从她的父皇赫枢的身上,深深的感受到了这一点,但前提是他的确慧眼识人。 “那就以此来开刀吧。” “可是,殿下不是说,要施以怀柔吗?” “可是在此之前,也要先亮一亮剑刃,才能让他们头脑冷静冷静。” “而且,蠲除这样的奴制,便可以缓解”豢养奴婢,并不是有钱就可以的, 他们触碰到了最关键的一部分,在 江央公主表示,可以稍稍退让,但 奴隶不是那么容易废黜掉的,而且,即使你废掉了,没有更好的出路给他们也是无济于事。 到头来,还是成了闭环,他们仍然不得不去贩卖自己以及后代,求得一条活路。 “学识这条路,就必须打开?”谢湖道。 “可是足够吗,愿意去教授贫民和” “殿下生性娇贵,怎么能” “我想,我终是不懂。”谢湖将奏折缓缓合上,表面平静地说。 江央公主简直 不是豪族的人不能用,而是他们背后的根系,他们不能被缠绕上, “我们需要一个人,一个打破一切的人。” “就是他。” “你似乎有些难过。” 江央公主敏锐地察觉到了,谢湖的意态消沉。 当她发现谢湖的于心不忍,心间很是诧异,在此之前,谢湖并非如此的。 “殿下,我……”谢湖 从前在王宫和谢淮真手下,谢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而逼不得已,他可以冷酷的去对待那些人,因为那些人都是他的敌人。 可是现在,一切都平静了下来,明明已经看上去,已经是歌舞升平的盛景,为了日后的大局,而舍弃掉一些生机勃勃的人。 那不是他的敌人,甚至有很多 “倘若不改变结构,生再多的女婴又有何用。” “公主何出此言?” “南庭的豪绅贵族与我朝不太相同,无论是贵族还是富贵人家,都乐忠于豢养歌姬舞姬,甚至会在节令较量,而出色的” “是啊,在某个时期的人必须牺牲掉,作为脚下台阶。” “既然感到难过,那就不要去看他们。” 人群惶惶,大波的难民颠簸逃离至此,女子穿着灰扑扑的衣裳,不得不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向前爬行。 “这是南庭盛行之风,约莫有十几年了。” 江央公主 扼制此风,势在必行。 她是明白的,可以通过这般勒令女子缠足,来取悦南庭的这些官员男子,这般示好,可以大大的减少很多阻碍。 江央公主看着卢婉吟,直将她盯得发毛,谢湖了解她,这是在想什么主意了。 女子怯生生的跪下去:“民女卢婉吟,” “你的双足怎么了?” “民女双足被折断,行不得路。” 卢婉吟想, “缠足?” 长夜未央,更漏轻响, “谢湖。” 江央公主低唤了一声,双手握住了谢湖的手,指尖很凉,她便将他的手指蜷进了自己的手心里。 谢湖在她面前,大多是垂首低眉的。 她看着他双眼紧闭,唇上贴着的胡须,想起他问自己,要不要面首,要不要孩子的时候。 谢湖的心腹来见过她,奉与她一封密诏,并道:“国主说,若是有朝一日,他不意败亡,便命我等,护 分卷阅读171 持拥立殿下为南庭女主,敢有逆反者,杀无赦。” 谢湖的未雨绸缪,一向做得很好。 江央公主捧着手中的密诏,闭眼抿住了嘴,蹙紧了远山眉。 “本宫知道了。” 江央公主的确很聪慧,很多东西她参考了旧例,并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就能够游刃有余的,处理了这些公务。 谢湖远没有她这么快的得心应手,也许是没错的。 江央公主绝大部分都遗传了赫枢,不仅仅是眉眼,还有头脑,对于这些政务她融会贯通,稍微借鉴一下,就能够举一反三。 当然,这可能也归功于,曾经帮了宜章很多忙的缘故。 “本宫想,你们可能搞错了什么,本末倒置了。”江央公主的声音很清越,又带着一点点的笑意, “咳咳,” “不是我们坐上这个南庭之主的位置,才有对你们生杀予夺的资格。” “而是具有杀你们的势力,我们才会成为南庭之主。” 江央公主拂袖阔步走过长廊,身后一路跟着回禀请命的官员。 “杀!” 官员一边应着声,又随之念出了几个名字,询问江央公主的意思。 “杀、杀、杀!”她骤然站定身形,手腕揽住宽大的衣袖宫装,厉色道:“下旨,再敢有违逆者,皆立斩于市。” 传旨官躬身应是, “公主,” “你说他醒了?” 江央公主转过身,她拢着一袭广袖华袍,全然失去了公主应有的仪态,从两仪殿奔向了谢湖的宫室,无数的人看到了这一幕。 惊而望之,仿佛一阵忽然袭来的清风掠过花丛,美不胜收。 飞扬的衣袍与朝阳熠熠生辉。 到了殿中却扑了个空, 江央公主的笑里泛着温柔,如同春江水暖后的塞外桃花,乍暖还寒,又宛若万物春发。 “公主……” 谢湖拥住她抱住她,为了他的苏醒而感到欢喜,这是唯一一个,绝无仅有的公主。 殿下就在他的怀里。 谢湖抬起手,为她将头发梳理齐整,一边说:“不会再有下次了,” “是啊,卑臣很害怕。” 江央看着镜子里的他们,她听见他们说, “会好的吗?” “会好的,殿下。”他的嗓音低沉沙哑。 谢湖摩挲着她顺滑的发丝,外面夜雨敲打着芭蕉,顺着滴水檐打落,水声叮咚,江央公主偏头靠在谢湖的身上,双目微阖。 江央公主抚过他的脸,宛然道:“你想做谁,就做谁吧,醒过来,就好了。” “殿下误会了。”谢湖枕在她的腿上,闻着她衣袖上,清淡的山茶花香。 他说着,随意地抬起指背,掠过贴在唇上的胡须,露出淡淡的笑意,低声道:“贴这玩意,只是为了给他们看的,他们不会,不会臣服一个奴隶的。 殿下,我并不觉得自轻自贱,您已经在我身边了,这些都只是统治的小手段罢了。” “殿下,殿下” 他希望着是自己守在殿下的榻前,看着她走完这一生,但若是有不测,又该如何。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永生不相离地保护另一个人。 哪怕他将身后的继位者,安排的再好,亲生的不亲生的,新国主对她再铭感五内,人心易变,终究都不如,将权柄握在自己的手中。 唯权柄重,这是谢湖想通的另外一个道理。 他终归还是那个陆危。 他曾说过的,他是她的陆危,并没有失信。 “谢湖是谢湖,在殿下面前,我永远都是陆危。” 他权势滔天之后,每次见到公主来,心里的喜悦犹如泉水,蓬勃涌出,公主永远是他的公主。 她正在翻阅南庭的旧书志,肥沃的土地上,对 谢湖缓缓地靠近了,他抿了抿干涩的唇,脸上还带着血,干涩的说:“殿下,您是后悔了吗?” “自然不会。” “可是我后悔了。” 他的肤色惨白,长久没见到阳光,冷白硬朗,他曾说, 他为了皇权,将公主一度置之于后,他沉浸在酣战中,杀伐决断,察觉痛楚才蓦然回首。 起初决定如此,也是因为得到公主,再如此以往下去,不止是他自己,还有他的殿下也会受到伤害。 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公主?” “处死,一个不留。” 江央“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湖抬起手臂,挽住公主的手腕,缱绻眷恋道:“不放心啊,不放心殿下啊。” 我在,刀剑便由我来拿,长保殿下一生无虞。 我不在,权柄就交由殿下,以此自卫。 为了你,我的公主,俯首称臣, “殿下,我已经没有所求了。” 分卷阅读172 无欲无求,是因为已经得到想要的。 她恍然想起了多年前很简单的一天,陆危怕她见了血不舒服,于是来求见她。 这就是陆危了。 她曾经拥有的陆危,即使他已经割舍了曾经的一切,他也依旧是她的陆危。 南庭, “殿下,殿下。” 比肩而立, 谢湖察觉到,自己的恐慌会让殿下不安。 他低垂下头颅,指腹抚过她柔软的脸颊:“他们是为了杀我,殿下,千万千万不要怕。” 江央不会害怕的,再也不会怕了。 江央公主 “殿下,你想要什么样的国境,卑臣便给您什么样的。” 谢湖醒来后,奏折依旧由江央公主处理, 身为草芥的我, “在他们的笔下,纵然我的公主,能够拥有波澜壮阔的一生,也仅仅是依托男子,寥寥几句带过。” 谢湖骤然转过头直直地盯着她们,露出了不可容忍的阴狠神情,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那可是,我所挚爱之人,不可埋没的一生!” 谢湖放出此言时,秦裳仿佛猛然间被夺去了声音。 荒唐啊,荒唐! 从她们出生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们,她们将成为一个又一个男人的附庸。 父兄,丈夫,儿子,她们不会拥有任何的自我。 在历史的长流中,她们是被磨灭痕迹,是被捂上了嘴巴的存在。 是的,他无法给公主男欢女爱,可是,他可以将一国女主之位捧上献给她。 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扯出称之为笑的弧度,不敢置信地摇头:“这是在大放厥词吧,太可笑了。” “我怜惜敬爱我的公主,我要让史书留有公主的一切,我要让他们人尽皆知,我的殿下有多尊崇高贵。” 谢湖的声音在这时,变得有些嘶哑的轻细,渐渐地扬起了头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且充满了憧憬: “让他们提起我的公主时,赞叹这世间幸而有她,声声句句皆是褒扬她的功绩。 我要他们说,江央公主是南庭不可磨灭的存在,是无人可以比拟的,是无人能够般配的。” “哪怕失去国主你自己的名姓尊荣?”秦裳仍是不可置信。 她想自己今天是应该做什么,她肯定不该是在这里的,“这是出了错,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对,一切的伟大,都是由最初的错误铸成,就如我对公主的贪念,就如殿下对我的垂爱,这本都是错的。” “但这,成就了今日的我们。” “公主,” “哪怕如此?” 谢湖转过身来,眉眼弯弯:“这算什么牺牲,与我的殿下相比,这算什么,哪怕永远是公主的附庸之侧,哪怕变得一如从前的微不足道。” 我愿为了殿下,成为一个雄心勃勃的人,也愿将我的一腔波澜壮志,化为公主足下的一陂春水。 他曾以为,自己已经被贪婪的欲望所吞噬,哪怕漠视公主的悲伤,可是,直到她离他而去的那一刻。 他在风中,才霍然惊觉,他所做的这一切,起初不过是为了,不再失去他的殿下。 知悉他所有秘密与软弱的殿下,在他心中尊贵无匹的殿下。 初心依旧, 谢湖渐渐就成为了江央公主的影子, 眼睛会暴露出太多的东西。 谢淮真说,江央公主和她的父皇赫枢一样,生了一双放肆无礼的眼睛时,谢湖就明白了,相像的不是眼睛的轮廓,而是其中野心折射出的光芒。 他的殿下,并非是寻常女子,甘于蛰伏于人下,做一个承受旁人恩泽的人。 江央公主的出离愤怒来自什么,是对她唯命是从的陆危失去了控制,是她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变成联姻的货物,是她可以任由旁人的折辱唾弃了。 终有一日,压抑不住的野心,会让他们渐行渐远。 谢湖甘愿俯下身去,成就他的殿下,他本就不若他的殿下更适合这个位置。 在北国,公主至多只是公主,在南庭,公主是一国之主。 “我知道,殿下会喜欢的。” “你会遇到一些人,做了他们眼中的错事,也许还不知悔改,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你能够确定,代价是自己来付的就好了。” 与江央公主柔媚的外貌南辕北辙的,不是她如他们所愿,有一副笨肚肠,而是她的手腕,远比他们以为的要强势且聪慧。 “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要他杀人偿命,威慑狂徒。” “可你是跪着的,你如何要亲手取他性命呢,他位于庙堂之上,你跪在阶下,本宫从未听说,跪着的人可以取站立之人的首级。” 谢湖之所以是今日的谢湖,是他不再是昔日权势之下的陆危。 分卷阅读173 谢湖 卢婉吟被带下去之后, “我想,我” “谢湖,” 谢湖怔了怔, “殿下唤我什么?” “本宫之夫,谢湖。”江央公主从不肯唤他为谢湖,她今日方转圜过来,他并非是喜欢谢湖,而是不想再做陆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