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女翻身:药香俏产婆》 001章 魂穿古书 时值深秋,骄阳已经收了暑气,黑石庄农奴田岳家里却燥热得不见一丝凉意,只隐约传来低低的抽泣。 疼,臀和腰疼得钻心,脑子里浑浑噩噩地闪现出许多回忆。 她明明是一名妇产科医生,工作之余就喜欢研究些科学无法解释的神秘现象,怎么在连续接生了三十八个新生儿,累得回到值班室呼呼大睡之后,再次睁开眼睛却出现在了这里。 古朴的架子床,旁边梳妆台还摆放的铜镜还有两道裂痕,屋里熏着清柏香…… 这场景好像在哪儿见过,熟悉感扑面而来,她想起身看个究竟却不小心弄出了声音,惊动了守在床边的人。 女人肚子尖尖地隆起估摸着得有七八个月身孕,可她胳膊腿儿却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脸色也格外蜡黄,红肿着眼睛发髻散乱,神情憔悴,抓着她的手却格外用力,眼睛里满是失而复得的欢喜。 “小六你终于醒了,娘就知道你最孝顺,肯定舍不得扔下娘不管的,还疼吗孩子,娘真恨不得替你受罚……” “孩子醒是好事儿,她娘你快别哭了,仔细肚里的娃吃不消。”旁边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嘴上虽然也劝着,却忍不住偷偷背过身去抹眼泪。 脑子里嗡地一声,她整个人都惊呆了,这场景分明出现在她翻译过的一本古书里! 书中女主是农奴之女,名叫田香穗,一出生便入了奴籍,在大晋这个施行奴隶制的封建社会里身份卑贱犹如蝼蚁。 田香穗在家排行老六上头还有五个如花似玉的姐姐,最后却全都因她闯下的弥天大祸而结局悲惨,尤其是她爹娘,死状更是惨烈,她娘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没能平安生下来…… 想不到她竟然穿进了古书里还成了闯祸精,不过还好她来对了时机,最大的祸事还没有发生,烂摊子还可以收拾。 嗯,从现在开始她就是田香穗了。 调整好心态以后,香穗惊讶地发现她身上的伤正在奇迹般地复原,这让她不由得想起古书中的一处很容易让人忽略的情节。 女主受罚被打了三十鞭,濒死之际男主沈逸洲背着众人划破了手掌让她饮了他的血! 后来女主就在没有得到任何医治的情况下慢慢好了起来,当时她看的时候还觉得是女主光环强大而已。 如今切实感受到了,香穗万分诧异,只不过程娘子哭得实在厉害眼看着就要抽过去,她也就顾不得细想了,忙开口安慰道:“爹娘不要担心,我会好起来的。” “害人精好起来有什么用?但愿真人保佑表小姐平安无事,否则不止你们老田家,庄上所有人都难逃罪责!”薛婆子破门而入,跟在她身后的其他人也都愤愤不平。 程娘子擦干净眼泪,笑容虽然很勉强却给了香穗一个安心的眼神,只见她伸手放下泛黄的蚊帐,挺着大肚子坐在床边,摆明了除非从她尸体上跨过去,否则谁也休想再伤害她的女儿! 002章 她来了不会再让悲剧发生 田岳是个老实头,早就被这阵仗吓白了脸,不过妻女就在身后,他还是壮起胆子硬着头皮求情:“各位友邻高抬贵手,我家小六她年纪轻不懂事儿,日后我一定多加管教……” 话还没说完薛婆子就跳了起来,“庄上哪家女娃不是八岁上入府学规矩,个个学得乖巧懂事,唯有田小六闯天闯地野得没边!我看她不把大伙全都害死是不能甘心!” 群情激昂,在薛婆子之后又有好几个人站出来指责香穗的罪行,话还越说越难听。 “都是一个庄上的出了事儿谁家也别想逃脱追责,田小六笨手笨脚,主子跟前哪儿轮得着她伺候非巴巴往上凑作甚,真是害人害己!” “作甚?这你就不懂了吧?狐媚成性想在二爷跟前露脸呗,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竟碎了茶盏烫着表小姐!” “表小姐身娇肉贵,天可怜见,受了伤还要操办公子哥们的相马会,如今高烧不退,此事若被府里头知道,主母责怪下来,咱们如何吃罪得起?” “说来说去都怪田小六不知廉耻,妄想攀高枝活该摔得粉身碎骨!”薛婆子满眼恶毒咒骂起来更是咬牙切齿。 程娘子气得直哆嗦,“你胡说八道,我女儿性子是淘了些,可她向来恪守本分从无非分之想,老刁婆你休想往她头上泼脏水!” “到底谁想攀高枝?大伙儿只要不是睁眼瞎,难道看不见,是你家连翘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公子哥儿们面前招摇吗?” “相马会从来都是由小厮伺候,连翘又是送茶水又是送糕点,还故意遗落香帕可惜就是没人捡,生生闹了个大笑话!” “你这个当娘的不说回去好好教导闺女,反而跑到我家来满嘴喷粪!”别看程娘子平时总是柔弱忍让,可一旦涉及到女儿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彪悍无比。 薛婆子闻言差点气晕过去,尤其是看到周围人的眼神更是来气,想她背后送出去多少好东西才将这事儿捂下去,如今又被提及,简直可恶至极! “姓程的,别以为借着田岳脱了贱籍,大伙就能忘了你是个千人骑万人枕的贱货!真是一窝子狐狸不嫌骚,老的从勾栏里出来小的就妖妖娆娆,我儿连翘不知道要比你生的小贱皮子少多少!” “你!我撕了你!” 田岳拼命拦着张牙舞爪的妻子生怕当真打起来伤着她,程芸娘是罪臣家眷没入的贱籍,跟他的时候还是清白之身,虽然屡次为妻子正名却根本没有人信。 如今又被当面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田岳明着拦程娘子实际上却是在拉偏架,其他人碍于程娘子怀有身孕不敢插手,薛婆子根本占不着便宜,脸上脖子都被挠花了。 屋里头乱糟糟,香穗心里流过一股暖流,为母则刚真是一点也不假。 古书里程芸娘不就是为了保护女儿不惜大着肚子带她逃命,可却在逃跑途中动了胎气,生下死胎还是她盼了许多年的男孩。 如今她来了就不会再让悲剧发生! 003章 想攀高枝想瞎了心 香穗深呼吸捋清了头绪,黑石庄是威北将军李崇光名下私产,面前这些人大部分是庄上佃户。 佃户是自由身是平头百姓,只需按岁向庄上缴纳地租便可,不像田岳是农奴出身,世世代代就连妻女也都跟他一样成了将军府的产物。 叫嚣得最厉害的薛婆子,她改嫁的男人老宋头就是庄上租赁田地最多的佃户,跟前头早死的丈夫生的大儿子薛金贵在府里头当杂役,女儿连翘又被提拔到表小姐身边伺候,可不正是春风得意。 古书中女主之所以会烫伤表小姐根本不是失手而是连翘在背后使坏推了她一把! 可这个连翘是跟女主从小玩到大的好姐妹,她们曾经一起在河边玩耍一起学规矩习礼仪,女主甚至还把入府当丫鬟的机会让给了连翘,只因连翘跟她哭诉不想留在庄上做农活受苦。 可连翘却是个黑心烂肝的,她害女主受罚身上落下丑陋疤痕,后来二爷虽然念着女主小时候对他有过救命之恩,还是将女主收为通房大丫鬟却一次也没碰过她,女主也没机会母凭子贵,只能虚度年华到死都孤苦伶仃。 最可恨的是连翘为了上位,还设计把女主的二姐香稚当成礼物送给二爷身边的管事李长福糟蹋,香稚受辱上吊连翘却如愿以偿进了二爷院里伺候。 宋连翘才是想攀高枝儿想瞎了心!偏她哥薛金贵近来势头大好,有传言说上头属意他来接替香穗爷爷当庄头。 这不,薛婆子拿着鸡毛掸令箭,尽管被程娘子撕扯得披头散发脸上也挂了彩,被众人拉开了以后却还是端着架子拿腔拿调。 “哼!田家的,别以为撒泼就能逃脱罪责,实话跟你们说吧,大家伙都商议好了,要押着田香穗到表小姐跟前磕头认罪!” “识相的赶快咧开,否则怪大伙不讲情面!老蚌生珠不知羞!我看你就是没有生儿子的命,这一胎保准还是个赔钱货!” “你!你……”程娘子打架打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连生了六个闺女,隔了十几年才又怀上,她是每天求神拜佛,乞求这胎带把儿。 薛婆子的话就像一把刀捅在了程娘子心窝上,伤得她脸色瞬间惨白。 田香穗冷哼了一声,不知死活的狗东西,还没去找她算账呢,竟主动找上门来,得,新仇旧怨一起算! “昨个的事儿我已经挨过三十鞭,二爷亲自发话此事揭过不提,怎地,老刁婆你觉着如今黑石庄的风水转到你家了,一朝得势,就连主子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 “田小六你别乱扣罪名,我家连翘可是说了,表小姐的手背上叫你烫得一片通红,指不定得留疤,何况表小姐如今又发了命在旦夕。” “别以为挨过打这事儿就算了吧。要么现在就去磕头认罪,要么划烂你那张骚狐狸精的脸,也算大伙儿对表小姐有个交代!” 薛婆子说着竟取下头上的发簪攥在手里,脸色阴恻恻的满眼毒辣。 004章 你,入不了二爷的眼 田岳见状下跪哀求:“往后我定不叫她再闯祸,求各位了,各位可都是看着亲眼她长大的呀!” “孩儿他爹你起来别求他们,这些人自私自利求他们没用!”程娘子气得猛然站起来,却当场两眼发黑软绵绵的向后倒去。 一双纤细的手及时托住了她,将她扶在床上安置。 “娘亲保重身体,其他事儿交给我来处理。”香穗语气温柔,转身面对众人时却是满面寒霜,目光直刺得没有人敢与她对视。 见众人因落井下石而心虚,田香穗冷笑着嘲讽。 “薛婆子,你以为我的脸毁了连翘就能上位?呵,二爷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我劝你还是让连翘安分守己些,等到了年纪配个小厮生几个娃半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少做白日梦!” “田小六你个贱蹄子说什么呢?” 终于,躲在外头偷听墙角的宋连翘再也按耐不住,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跟要吃人一样。 香穗轻笑了起来:“怎么,连翘姐姐不止没有自知之明连耳朵都不好使么?没听清我再说一遍,就你的长相绝对入不了二爷的眼!” “你!你!”宋连翘屈辱得说不上来话,气得脸都绿了显得越发难看。 其实她本是英气硬朗的长相,却偏要做娇柔打扮,还喜好鲜亮颜色,上身碧绿齐腰短衣底下穿着妖艳红细涧裙,真是多看她片刻都辣眼睛。 “宋连翘,打今个起我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识相得你就滚远点别再来招惹我,否则我定叫你把肠子都悔青!”香穗上前了半步后边的话压低了声音。 “别以为你推我推得神不知鬼不觉,当时花厅里伺候的人多了去,保不齐哪个小丫鬟或者老婆子瞧见了呢?你说如果主子下令彻查,你会是什么下场?” “田小六!”宋连翘肝胆俱寒,那会她只是脑子一热就干了蠢事,如今也是后悔不已,可事情既然做了,就决不能再让田小六有翻身机会! “枉我一直把你当成好姐妹你竟然这么对我,你去问问庄上的人,谁不知道我对你的好,每次得了什么赏赐,有好东西我总是先给你,呜呜呜……”宋连翘哭得情真意切,惹得周围人议论纷纷。 香穗却只是双手环胸气定神闲:“你所谓的好东西就是破棉烂袄一件,如今还在我家箱子底压着呢要不拿出来让大伙开开眼?当时包着来的包袱皮倒是锦缎面儿的瞧着挺好,但你最后不也拿走了么!” “你!你就是嫉妒我能入府伺候!田香穗,我今天非跟你拼了不可!”宋连翘是想让田香穗伤上加伤,她给她娘使了眼色母女俩同时发难。 薛婆子高举着发簪目光毒辣:“贱皮子,敢这样说我闺女,我饶不了你!” 电光火石之间,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田香穗侧身一闪,回旋间反手击在薛婆子手肘处,发簪笔直扎进连翘眼窝里,顿时鲜血迸射满地。 “啊……”伴随着惨叫声,薛婆子犹如一滩烂泥瘫倒在地上惊恐不已,宋连翘当场昏厥。 005章 娘亲发动 众人惊慌失措,有尖叫着逃出去的,也有踉跄地背过脸去作呕的,就连田岳也吓得双腿发软站都站不住。 满地鲜红,血腥味呛鼻。 “发生什么事儿了?孩子她爹,小六没事吧?” 程娘子焦急着想看个究竟,却被田香穗阻拦,“娘亲我没事,您好好躺着,别出来。” “杀,杀人啦!”终于有人失声喊了出来。 薛婆子这才回过来神哭天抢地,“连翘我的好闺女,你快醒醒啊,天爷呀!田小六,你杀了我的连翘!” “发簪在你手上,是你们母女俩想杀我,我只是正当防卫。”田香穗不过是小惩大诫,连翘若此后安分守己,自然留她性命,若再生是非可就不是一只眼睛的事儿了! “来人呐救命啊!快救救我女儿!”眼看着流血不止,薛婆子也顾不得纠缠了,抓狂尖叫着扯过一旁的妇人,俩人急忙带着连翘找大夫医治。 田岳看着小女儿觉得她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从前顽皮归顽皮,胆子却小得连杀只鸡都不敢。 方才出手干脆利落显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田岳越想越惊慌,“这下梁子结大了,薛婆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会,怎么办怎么办……” 田香穗却面不改色,“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孩子你逃吧。”程娘子惊惧交加,脑门上全是豆粒般大小的汗,神志却异常清明。 田岳却被她的话吓得魂飞魄散:“胡说些什么呢?农奴私自逃逸被抓到是要被五马分尸的!”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小六再挨三十鞭吗?她会没命的,逃出去至少还有一线生机!”程娘子痛呼出声,为了女儿她情愿铤而走险。 田岳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唯唯诺诺地说道:“不行不行不能这么做,我去求咱爹,他是庄头一定有办法。” “不许去,你糊涂啊!咱爹只会对主子忠心,六亲不认,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门,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程娘子厉声威胁,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田岳迈出门的脚又急忙收了回来,看看妻子再看看女儿,满脸难色。 香穗爷爷李百川是将军府的家生奴,只因与香穗奶奶田氏两厢情悦才自请出府的。 可惜田氏红颜薄命,因为难产撒手人寰,为了悼念她,田岳便随了母姓,到了香穗姐妹几个,也是跟着姓“田”。 田香穗叹了口气:“爹娘你们别慌,有理走遍天下咱不怕,是薛婆子她们先动手的。” “你这孩子是不知道厉害,听娘的话逃吧,娘这就给你收拾东西……” 程娘子着急想起身可裆下却哗啦一声,顿时吃痛倒了回去。 “怎么了,是不是动了胎气?天爷啊!”田岳一个箭步冲过去,见到床褥上潮了一大片,两条腿都软了。 “不好,羊水破了……”程娘子一声惨叫,痛苦地捂着肚子,“我不要生,没足月生下来养不活啊!” 羊水都破了岂是说不生就能不生的? 006章 横位凶险 香穗深知眼下稳住产妇情绪要紧,只见她立马坐到床边拉着程娘子的手安抚道:“娘亲别怕,不会有事的。” “爹爹快别傻站着了,赶紧去把稳婆请来,我娘要生了!”想不到因为她的出现产生了改变,最终导致程娘子提前生产的蝴蝶效应。 香穗神情凝重,无论如何她都要保程娘子母子平安! “不,保胎,我要保胎,她爹你快去找大夫给我开安胎药,七活八不活,现在不能生!”程娘子头摇得像拨浪鼓,拼命吸住肚子憋着气,脖子上青筋毕露。 香穗记得古书里写过,田家曾丢过一个孩子,虽然也是女娃子,可也是从程娘子十月怀胎,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程娘子每每想起总是伤心欲绝。 “娘亲您得正常呼吸,冷静放松,羊水都漏完了,就是华佗再生也没法给您保胎,硬憋着会把孩子憋死在肚里的!” “虽然不足月,可生下来仔细将养着一定没问题,您放轻松。”香穗边说边脱了程娘子的裤子。 弯腰一看发现宫口已经开了,毕竟是生养过的产程比较快,只是惊惧过度,有难产迹象。 香穗的声音带着莫名令人信赖的魔力,陈娘子不由自主照着她的话调整呼吸。 “对,跟着我呼气,吸气,慢慢的别着急,再来一遍……” 骤然而来的宫缩渐渐平稳了下来,程娘子出了一身冷汗。 香穗这才开始仔细检查产况,她把手指放进去探查,一摸脸色骤变,胎位不正,竟是横位! 当胎儿之长轴与产妇之长轴长轴相互垂直,且肩膀与手臂为先露部位,称之为横位。 横位异常凶险,如果未及时处理会导致脐带脱垂,胎死宫内,甚至有可能引发子宫破裂。造成产妇生命危险,剖腹产是最佳方式,可这里没有手术条件。 香穗急得脑门上出了薄薄的汗,田岳总算看出来不对劲了,刚张嘴就见女儿朝他摇了摇头。 “娘亲先歇会儿,我跟爹爹出去说几句话。没什么事儿的,就是让爹爹去准备生产要用到的东西,您别怕我去去就回。” 程娘子虽然冷静了不少,心里却还是又慌又乱,又担心女儿大祸临头,又担心肚子里这个保不住。 田岳脑子里一片空白,被女儿强拉着出去,还一步三回头满脸担忧。 “稳婆怕是不行,爹爹快去请大夫吧,我娘情况不太好,怕是要难产。”走到院子里,香穗终于说出了实情。 “胡说,你娘生你们姐妹六个都好好的,咋会到了第七个还难产呢?”田岳根本不敢相信。 “我娘是胎位不正又受到惊吓,总之现在情况很危险,爹爹赶快去请大夫吧!娘亲交给我您快去别耽搁了,记得告诉大夫备着银针,我怕我娘待会一口气上不来有生命危险。”香穗神情焦急。 田岳闻言再不敢马虎,拼了命朝主院跑去。 香穗没有干等救援,她转身去灶房置火烧热水,又翻箱倒柜找出干净汗巾剪子和一坛子烈酒,这时屋里再次传来痛苦的声音。 “痛,好痛,小六你在哪娘不行了……” 007章 内转胎位术 “在呢我就在您身边,别怕,大夫很快就来,您先忍忍,省着点力气好把小弟弟生出来。” 香穗及时出现程娘子安心了不少,可又忍不住委屈地哭了起来。 “你咋知道是弟弟?万一又是个闺女娘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爷,也对不起你没见过面的奶奶……” 虽然丈夫公爹从不曾因此苛待,但没有儿子传宗接代,一直是程娘子心里解不开的结。 “是弟弟,一定是弟弟,娘亲只管放心。” 胎盘已经完全脱落,宫口全开,胎儿却卡住了出不来,如果不能马上分娩,不止胎儿会在母体中窒息而死,还有子宫破裂的危险。 情况紧急,只能采用内转胎位术了! 香穗屏住呼吸,内转胎位术式是处理胎位不正的常见妇产科手术,就是用手伸升入宫腔牵下胎足,使横位或者头位的胎儿倒转成臀位分娩出来。 可此类手术在没有麻醉药的情况下进行,对产妇而言将是难以承受的痛苦折磨。 “好痛,娘觉得不对劲……”程娘子骨瘦如柴的双手抓住床褥青筋毕露,到底是生养过的有经验,渐渐察觉出情况异常。 “娘亲莫慌,真的是弟弟!” “真的,别骗娘……”程娘子痛苦不已。 “真的,娘亲就要如愿以偿了,爹爹要有儿子了,只是现在情况有点特殊,需要娘亲勇敢点才能顺利把弟弟生出来。” 香穗放轻了语气,温柔地替程娘子擦去脸上的泪和汗,目光中带着鼓励。 程娘子像是明白了什么,流着泪说道:“好孩子,去把吴奶奶找来,几年前吴奶奶的儿媳妇难产,就是保住了小的,她有办法。” 什么办法? 不管不顾直接把胎儿从产妇体内拽出来,拽得婴儿双臂脱落,到现在好几岁了两只手还使不上劲。孩子娘就更惨了,当场血崩而亡。 程娘子这是为了肚子里抱了必死的决心!香穗鼻尖发酸,倔强地别过脸去。 “不去,娘亲相信我,我真的有办法让帮您把弟弟生下来,就是您要受些苦,现在胎位不正,我得把手伸进去掰过来,会很痛,可只要胎位正过来就能顺利生产。” “小六,你,你怎么懂这些?”程娘子对女儿的话十分吃惊。 香穗连忙编了个瞎话,“我见过爷爷给小马驹接生,都是差不多的,娘亲快别犹豫了。” “马上我说开始您就深吸一口气咬住牙,不管多痛都别松下,一定撑住了,等胎位转过来,使一把劲弟弟就出来了。” 听起来简单,然而分娩却是同时折断十二根肋骨的剧痛,香穗真担心娘亲撑不过去。 她悄悄地将那坛子烈酒放在脚边,必要时喷酒泼醒。 一切准备就绪,香穗沉着声说:“好,现在开始深吸一口气,慢慢一出来放松,再吸一口气,就现在,憋住!” 少女的手很小,进入宫腔的瞬间程娘子疼得身子瞬间弓起,呲目欲裂。 程娘子咬死了牙,心中信念坚定,必须把男娃生下来! 008章 田家添丁 手掌朝上,深入骶窝,沿大腿勾取足踝,再将手伸到胎体前面,牵足推头,抓取胎足后用食指和中指夹住足踝,缓缓下牵,同时另一只手经腹壁向上推抬头。 只要牵足顺利,胎头便会自动慢慢往上滑,成功完成倒转。 香穗耐着性子沉住气把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到极致,不出毫厘差错。 牵引时也尽可能动作轻柔,就算心急如焚满头大汗,依然丝毫不影响手上匀速用力,她竭尽所能避免损伤柔软的产道,损害娘亲身体。 “慢慢,一定要慢,呼气,可以了,松下来吧。” “吁……”程娘子如蒙大赦,顿时浑身无力快要昏死过去。 “娘亲别睡快使劲,我拉着弟弟的脚呢,您加把劲儿,快呀,娘亲跟爹爹就要有儿子啦!”香穗正托着胎儿呢实在腾不出手,只能连声催促。 “啊!”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婴儿洪亮的哭啼声响起,程娘子彻底不省人事。 香穗手上多了个黑黢黢皱巴巴的小婴儿,顿时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柔软。 “哈喽小七,我是你六姐姐呀!” 小小婴儿“啊呜啊呜”地哭了起来,声音洪亮小手小脚还乱动个不停,像是对田香穗的回应。 说哈喽,难道她也是从现代过来的? 田稷刚发现自己胎穿了正茫然失措,猛然听到熟悉用语,不由得瞪大眼睛,拼了命想问清楚,可惜挣扎了老半天只能发出婴儿啼哭的声音,没办法只能认命,目光哀怨地看着抱他的人。 香穗疑惑地看着怀里的小弟弟,上辈子她也接生过不少新生儿,可从没见过哪个婴儿的眼睛这么伶俐,好像能听懂大人说的话? 正奇怪着呢,就听见她爹火急火燎的呐喊,“小六你娘咋样,生了没有?” “生了,可是我娘晕了过去。”香穗一边解开衣襟让新生儿贴在她怀里取暖一边着急忙慌给大夫开门。 赵大夫年过古稀,虽然一路急行气喘吁吁,却一点也不耽误救人。 快速给程娘子诊完了脉,立马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在三棱血下了一针防止产后血崩。 又撬开紧闭的牙关往程娘子口中塞了片人参吊气,接着写下药方嘱咐小童即刻去抓了药送来。 得救了!香穗松了口气,三棱者精气神,事关生死的第一要穴,毫厘偏差患者当场毙命,没有几十年行医经验,断然不敢从此穴下针。 赵大夫医术高湛不愧,真不愧是宫里专门指派来照料沈逸洲的老御医。 田岳竟然能请来赵大夫,香穗相当惊讶。 赵裕却对面前的小姑娘更感兴趣,他指着香穗怀里问道:“你这是?” “哦,娘亲说弟弟身上冷,让我给弟弟捂捂。” 原本扑在床边看着妻子的田岳,听到女儿的话简直不敢相信:“小六,你说,弟弟?” “嗯呐!爹爹有儿子啦,娘亲再也不用因为没生儿子被人嘲笑啦!”香穗笑嘻嘻的眼角却挂着泪珠。 院外长衫而立,俊美非凡的男子视线胶着在她身上,若有所思…… 009章 二爷沈逸洲 “二爷身份尊贵,怎能来到农奴住所这样腌臜的地方?”嘉应院管事李长福好不容易跟上了沈逸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逸洲目光灼灼,李长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顿时恍然大悟,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既然来了,不若老奴去把田小六叫过来伺候?” 沈逸洲只淡淡扫了一眼便拂袖离去,李长福却被一股无形压力震慑得浑身大汗淋漓。 他心道二爷不是小时候那么好糊弄了,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喜怒无常,稍有不顺心变动辄要人命,伺候他可真不容易。 大将军虽然对二爷宠爱有加,可府里头主事者毕竟跟大公子三公子的母亲,沈逸洲只是养子而已。 当年蛮夷十万妖兵攻破南境,沈氏一族连老弱妇孺都拿起了长矛站上了城头抵御外敌。 沈逸洲被大将军从死人堆里抱回来的时候还是个奶娃娃,可惜他没能继承忠烈风骨,只知玩乐不思进取。 还是清风阁好,大公子李秉性情温和,外祖又是当朝宰辅,大将军没能承袭的威北候爵位,最后肯定得落在大公子头上。 李长福虽然跟在沈逸洲身后,却早已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屋里头香穗早知他们会出现,只是她故意装作没看见,单等人走远,才看了李长福的背影一眼,目光中透着杀气。 田岳正给赵大夫磕头:“您老妙手回春,大恩大德小人永世难忘!” “救死扶伤乃是医者本分。”赵裕下意识的侧开身体,不敢受田岳大礼。 时也命也,连生了六个闺女之后,竟还来了个男孩,真是天命不可违。 赵裕饱经沧桑的眼底闪过一抹忧愁,很快便被他掩饰住,只沉声叮嘱道:“待会药送过来,每隔两个时辰喂一次,喝不进去就强灌,连续三次,明日定能醒过来,只是切记往后不可再生养了。” “不生了,以后再也不生了,我有儿子啦,小六快让爹抱抱你弟弟。”田岳激动地老泪纵横。 田香穗却将弟弟抱到了赵裕跟前,“大夫您看看我弟弟,他才七个多月,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这孩子不足月身子凉,得亏你把他抱在怀里捂着,如今已经缓和过来了,往后仔细将养着定能平安长大。”赵裕将襁褓打开,从头到脚都给检查了一遍,包括小把儿。 香穗将弟弟抱回来,竟发现他满脸羞愤欲死的表情。揉揉眼睛再看,只见小嘴瘪瘪地哭声响天动地,她笑自己想多了。 结果田岳刚接过手就又把襁褓打开,非得亲眼瞧见了小把儿还拨弄两下才心满意足。 弟弟哇地一声又哭了。 “赵大夫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您老识文断字,求您给孩子起个名字吧。”田岳厚着脸皮拦下了准备告辞的老大夫。 赵裕连忙推辞:“名字是要伴随孩子一生的,老夫怎会越俎代庖,得请孩子的爷爷来。” “您老谦虚了,谁不知道赵大夫德高望重,若是您肯赐名,就是这孩子最大的福气!”田岳软磨硬泡是打着如意算盘。 010章 老七田稷 田岳不识字,几个闺女的名字都是爷爷李百川给取的,毕竟李百川当年是给老侯爷伴读的书童,也通晓些文墨。 可程娘子也是识文断字的还颇有几分才情,嫌女儿家取名带“香”字儿太俗气,没少为此跟田岳生气。 为了妻子能安心坐月子,田岳说什么都要请赵大夫赐名。 赵裕拗不过,沉思了一会,道:“稷,社稷的季稷,田稷,祝愿令郎他日长成人中俊杰,匡扶我大晋社稷。” 话音刚落,香穗发现弟弟脸上竟有种恍然大悟的表情,她再次觉得弟弟好像能听懂大人的话,真是好生奇怪。 田岳却丝毫没有察觉,倒是叫赵大夫说得热血沸腾,“好,好,好!托您的福,定叫他将来对做个有用的人!” “既然此间事了,老夫就先告辞了,表小姐房中有个丫鬟受了伤,老夫还得赶回去给她医治。” 这话一出田岳差点连儿子都没抱住,心虚地抬头望天,不敢再接腔。 田香穗倒是淡定,还能变着法儿套话,“既然赵大夫有紧急病人,我爹爹是怎么把您请过来的?” “老夫已经给她止住了血暂时不防事,具体如何还是问你爹比较清楚。”赵裕说罢便急冲冲拎着药箱出门去。 田香穗追问:“爹爹求到二爷跟前了?” “二爷什么身份岂是我想见就能见着的?我是去找你爷爷,半路上碰见二爷的贴身小厮双瑞。” “他见我着急便问我,我只和他说你娘难产等着大夫救命,结果没多会便见他领着赵大夫寻到了我,双瑞小哥真是菩萨心肠!” 听听这糊涂话,没有二爷默许,谁能在表小姐房中抢走大夫? 忆起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田香穗心头不自觉漏了一拍,脱口而出:“沈逸洲。” “不要命啦敢直呼二爷的名讳!”要不是抱着儿子腾不出手,田岳肯定已经捂住了女儿的嘴。 大晋施行奴隶制度,尊卑等级分明,以下犯上可是重罪,田岳向来谨小慎微就怕行差踏错。 香穗白了她没出息的老爹一眼便转身去了灶房给娘亲熬药。 在第二碗药灌下去之后程娘子总算醒了过来,真开眼第一句话便是:“男娃女娃?快抱过来我看看……” “是弟弟,我没骗您!”香穗正抱着孩子喂水呢,听了这话立马起身往床边去,还边走边解开襁褓:“不信您瞧,有小把儿!” 田稷:“……” 程娘子满脸苦尽甘来的欣喜,擦干净眼泪把孩子抱过来解开怀喂奶,可折腾了半天孩子却憋得满脸通红。 “娘没奶,这可怎么好……” “弟弟是早产您孕期又没吃着什么好东西,身子虚,不着急,咱调理调理。”香穗很心疼,她娘瘦得只剩皮包骨,面色还蜡黄。 “不如这样吧,我带弟弟上外头找口吃的,爹爹去弄几尾鲫鱼回来给娘亲熬汤,鲫鱼汤最下奶了。” 香穗抱过孩子就要往外走,田岳却急忙追问道:“小六,你要带你弟弟出去吃啥?” “马奶……” 011章 弟弟好像能听懂她的话 黑石庄就在神农山下,坐拥无边旷野绿草茵茵,大晋铁骑所用军马便是出自此处,李百川跟田岳主要负责喂马训马。 香穗轻车熟路来到马厩,马奶的营养价值在各类乳品中是最高的,也更容易被人体吸收,还能强身健体。 她抱着弟弟蹑手蹑脚地来到刚产下小马驹没多久的母马身边,这匹母马对她十分熟悉,见到她时还主动亲昵地凑过来蹭了蹭。 “小白乖,是我,你别叫也别踢,这是我家新添的小弟弟,我娘没有奶水喂他,你让他吃口奶行吗?”田香穗把马儿当成了朋友,亲昵而温柔地抚摸着它。 万物皆有灵,通体雪白的母马温顺通人性,田香穗安抚了它一会便屈身蹲下,掏出帕子擦了擦,才抱着弟弟凑了上去。 “喝吧,小七你先填饱肚子,等过几天咱娘的身体调养好,就有奶水给你吃了。” 小七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眨巴眨巴眼睛,刚开始像是有些嫌弃满脸拒绝,可犹豫了再犹豫还是张开了嘴,奋力喝了起来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香穗看弟弟喝奶的劲头,确实不需要担心了,眼下她最大的麻烦还是来自薛婆子跟连翘。 此时事情发展已然跟古书中大不同,虽说她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内心深处多少还是有些不安,其他事儿都好说,若是沈逸洲还跟原来的情节一样,执意要收她当通房大丫鬟可就麻烦了。 “田香穗,表小姐要你到花厅问话,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要是不出来,可就是你爹娘受罪!” 来的人一扯嗓门连鸟儿都惊飞了,马儿嘶鸣声此起彼伏。 “小白不怕,今天谢谢你的招待,明天我就去割你最喜欢吃的苜宿草来犒劳你,再给用菜叶子加点盐拌一盆面糊糊给你增加营养,怎么样?” 田香穗用额头抵着白马,一只手抱着弟弟一直手轻抚马鬃,认真地跟白马沟通,小白鼻子里发出“吭哧”声儿像是在回应,一人一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 事后田香穗从容走出马厩,看清楚来人正是薛金贵。 薛金贵几年见着香穗还六妹妹长六妹妹短的,自从传言说他要被提拔当庄头,眼睛就长到了头顶上去,此时见了田香穗,更是没有好脸。 “田小六你可真狠,大夫说连翘的眼睛瞎了,你等着,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许是见过连翘的伤被吓破了胆儿,薛金贵虽然嘴上叫嚣着眼神却根本不敢靠近。 田香穗挑眉,“等着就等着,端看谁有本事弄死谁!” “你!你个刁奴如此歹毒二爷怎么可能把你收进房里?” “那可不一定,要是二爷口味独特,偏还就喜欢我这样的呢?薛金贵,奉劝你一句别把事儿做绝了,毕竟连翘已经没戏了,而我不一样。” 香穗语毕扬长而去,留下尖嘴猴腮个子还矮的薛金贵满脑子胡思乱想。 二爷每次来黑石庄都点明要田小六伺候,二爷素来风流说不定俩人早就已经…… 012章 小厮双瑞 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虽说是同母异父的兄妹,薛金贵却不得不承认田小六说得有道理,她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连翘就算没伤眼也没法跟她比…… 想到这,薛金贵的脸色变了变,花厅里却传出哭声一片。 “小姐要为连翘做主啊,伤成这样她后半辈子可怎么活?田香穗太狠了不过几句争执她竟动手伤人!我苦命的女儿啊你怎么这么傻?” “田小六仗着她爷爷的势素来横行霸道,咱们人微言轻走道儿都得躲着她,可怜你一片忠心,只想着为表小姐讨回公道,却没想过自个。”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田小六分明是不把小姐放在眼里!虽然二爷护着她,可她只是区区一介农奴之女,您可是正经主子啊怎么能让这个小贱人骑到头上去!” 连哭带喊还能挑破离间,薛婆子不愧是给人拉纤保媒的,嘴皮子溜得很。 许是有他老娘助阵,薛金贵就又有了底气,阴着脸恶狠狠地剜了田香穗一眼,转身却堆起了满脸狗腿子笑,对守在厅门前的女使道:“劳驾姐姐进去回禀一声,罪魁祸首田香穗带到了。” “等着。”翠儿神情桀骜,表小姐最得将军夫人宠爱,她身边的人个个眼高于顶,因为她们都知道,表小姐跟大公子的婚事就差捅破窗户纸了。 田香穗依旧抱着她弟弟轻轻摇晃着,小家伙吃饱了就睡,脸上虽然还是皱巴巴的却已经隐隐透出几分红润,黑红黑红的,越发丑了。 正嫌弃地皱着眉头,便听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回廊下传了过来,“六姑娘。” “双瑞小哥。”抱着弟弟福了福身子,田香穗还没来得及多说,薛金贵已经殷勤地迎上去,截住双瑞跟老熟人一样嘘寒问暖。 然而实际上双瑞是内院伺候的小厮,薛金贵只是在后厨房干粗活的杂役,俩人平时根本见不着面。 双瑞好脾气,只是轻笑着敷衍,没说几句便走向了田香穗,“这就是你家新添的小七?” 香穗点了点头,“嗯,他叫田稷,赵大夫帮忙起的名,多亏小哥帮了我爹一把,否则我娘跟我弟弟也不能这么平安,只是小六还想请小哥帮我一个忙,不知可否?” “只管说,不必客气。”双瑞生得眉目清秀,待人又和气。 田香穗仔细打量着他,总觉得双瑞换上一袭长衫分明就是白面书生,可惜入了奴籍的人是没有资格读书考取功名的。 惋惜了再惋惜,田香穗才正色开口请求:“是这样的,表小姐找我问话,我来不及把弟弟送回家,能不能麻烦你帮帮我,顺便给我爹娘带句话,叫他们别担心,我一会就回去。” 双瑞原以为是要他帮忙求情,不成想田小六竟半句没提,他伸手接过了孩子,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可还有其他事儿需要帮忙了?” “没有了,辛苦双瑞小哥了。”田香穗笑笑摆手,正好此时侍女从花厅里走出来传唤她,她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去。 013章 表小姐孟清婉 孟清婉正斜倚在贵妃榻上显得有些精神不济,她身上穿着天青色蜀锦裁制的长裙,发髻上只簪了枝八宝凤尾钗,眉间一抹愁思我见犹怜。 田香穗一进去薛婆子就跟疯狗似的朝她叫喊着扑过来,得亏她身手敏捷及时躲避。 薛婆子却仍旧腾空拳打脚踢地叫骂:“挨千刀的,田香穗你还我女儿眼睛来!” “连翘娘,我看你在庄上时间也短了,当真是好规矩,小姐还没发话呢,你倒先撒泼起来,怎地,是觉着小姐没法主持公道?” 一声“连翘娘”喊得将将醒过来的宋连翘差点儿又晕死过去。 她一直嫉妒香穗有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母亲,薛婆子斗大的字不识半箩筐行为举止还粗鲁不已,害她没少人嘲笑。 这不,因为田香穗一句话,婢女们纷纷往连翘的方向望去,眼神里尽是鄙夷。 连翘臊得满脸通红,又委屈又焦心地冲薛婆子喊道:“娘你一边去,小姐自有主张!” 孟清婉确是早有注意,她出身名门自幼见惯了内宅的阴谋诡计,连翘那点微末伎俩如何能逃过她身边的耳目? 不过是孟清婉想证实传言真假故意将计就计罢了。 想不到传言竟是真的,沈逸洲待此女与旁人不同,昨日众目睽睽之下,他脱下锦衣披在她身上,今日又从她房中将老御医抢走去为田小六的母亲救治…… 孟清婉开始重新审视面前的农奴之女,此时薛婆子聒噪耳朵哭声惹得她冷下了神色,丫鬟们心领神会,即刻将薛婆子“请”到了屏风后面去。 花厅里顿时安静得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香穗照足规矩行礼:“表小姐妆安。” “起来吧。”孟清婉特意用那只敷满烫伤膏药的手摆了摆,在人前显得格外宽厚。 香穗也不客气,让起来就起来,只是她起身之后,孟清婉却盯着她久久不曾言语。 一旁的连翘自打薛婆子被“请”下去后就有某种不详的预感,此时更是等得心焦,不过碍于身份卑贱不敢催促只,越发觉得眼睛疼得钻心。 “田小六……”孟清婉在等香穗跪下认罪求饶,可她等了老半天却发现香穗面上毫无惧色,不得已,只能开口质问:“你可知罪?” “奴知罪,表小姐金尊玉贵,奴婢失手烫伤了您,确实有罪。”香穗面上一派恭敬之色,态度也诚恳得让人挑不出来毛病。 孟清婉被她的话梗了梗,脸上温柔的神色差点儿挂不住,昨个之错业已罚过,再追究有损她宽厚仁慈的美名。 低贱的女奴竟然顾左而言他,真该死!孟清婉压抑住内心的烦躁,又恢复了温柔和蔼的神色。 “昨天的事儿我既已原谅你便不会再追究,只是你把连翘的眼睛戳瞎,不给个说法,我这个当主子的对她家里人没办法交代。” “奴等身家性命俱是主家的,表小姐又是贵客,哪里用得着跟个下人交代?”香穗不卑不亢地对上了孟清婉的眼睛。 014章 无法翻身 “连翘娘与我起了龌蹉,庄上自有分辨的地方,她若是怕我爷爷徇私,大可请管事做主。”香穗福身态度从容,“偏她放着正经规矩不顾,还不是看小姐心地善良,又仗着连翘在您身边伺候才敢这么胆大妄为。” “什么?你把我伤成这样,还反过头来说我娘胆大妄为?”连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仅剩那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 田香穗施施然瞥了她一眼,坦然道:“你满面血污就跑来惊扰表小姐,若是表小姐因此受了惊吓,只怕你跟你娘都吃罪不起!” “小姐不要听她胡言乱语,田小六是在挑拨咱们主仆之情!”连翘彻底坐不住了,哭喊着扑到孟清婉脚下。 孟清婉皱着眉头拿香帕掩了掩口鼻,她身边的大丫鬟立马没好气地将连翘拉开。 “成何体统!小姐在问田小六话何时轮到你置喙,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哎,巧儿姐姐你弄疼我了……”连翘满心委屈,她想着表小姐应该嘉奖她的忠心严惩田小六才对。 殊不知,她如今已毫无价值,孟清婉提拔连翘到内院伺候,不过是看在她时常跟嘉应院走动,想借她掌握沈逸洲的行踪罢了。 “小姐,奴婢是为您受的伤,小姐要为奴婢做主啊!”连翘就跟疯了一样巧儿根本拦不住她。 香穗见状上前一步,一只手按住她肩头另一只手“咔嚓”一声扭着她胳膊向后,瞬间就把她制服,厉声喝道:“放肆!你的意思是小姐指使你来我家杀我了?” “田小六你颠倒黑白!”连翘疼得呲牙咧嘴,脑子里只想着她如今容貌毁了一辈子也就毁了,可就算是死她也得拉田香穗垫背! 狗急跳墙,香穗早就防备着呢,不等连翘露出方才从老御医药箱里偷走的剪刀,她就先将人扔了出去,并且大声喊道:“来人呐保护小姐,连翘行凶!” “田小六我杀了你!”连翘摔在地上又磕到了眼睛,她摸了一把满手是血,顿时发了狂,挥舞着剪刀就要扑过来,花厅里顿时乱作一团。 田香穗退到孟清婉跟前大喊了一句:“小姐别怕我保护你!”,便张开了双臂摆开了护主的架势。实际上孟清婉身边最安全,连翘根本靠近不了。 眨眼间的功夫,几个身强力壮的老婆子就控制住了场面,连翘被五花大绑捆了起来,像一尾垂死挣扎的死鱼。 薛婆子吓得屁滚尿流,爬将出来来跪在大厅里不住地磕头:“小姐大发慈悲饶了连翘,她,她失心疯了,她不是故意的,小姐开恩啊别杀她别杀她!” “敢在主子面前逞凶,该死的贱婢,奴役所的人都瞎了眼吗竟然选你入府伺候!”巧儿气得浑身发抖,上去就是左右开弓,打得连翘满嘴是血犹自不解气。 孟清婉眼波流转泪光闪闪作西子捧心状,惊魂未定却已经善良地出声制止道,“巧儿住手,别打了,她也是个可怜人,从轻发落吧。” 只一句,就注定连翘无法翻身。 015章 镇北将军府与威北侯府往事 巧儿犹自不解气还朝连翘脸色恨恨地淬了一口才扬声吩咐道:“来人,将这对疯妇母女带下去,小姐菩萨心肠念在以往主仆之情,薛婆子没规矩掌嘴二十,连翘自去奴役所领罪!” 三五名身形高大的老婆子毫不费劲就将连翘母女俩拖了出去,她们嘴里塞了布条,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掌嘴还是轻的,进了奴役所就没有囫囵个能出来的。香穗脸上神情淡淡,内心却有几分难掩的悲凉。 不管是宋连翘还是田家老小,身家性命都攥在主子手里,若是不小心惹得主子不快,轻着发卖重则打杀,半点由不得自己。 不行,必须脱了奴籍恢复自由身!一股熊熊烈火在胸膛里燃起,越发坚定了香穗的决心。 孟清婉在几个大丫鬟的伺候下服了定惊茶,缓了许久才挥挥手屏退左右。 香穗本也想告退却被单独留下,孟清婉凝眸盯着她看了片刻,才隐晦笑道,“田家姑娘好本事,如果我没记错,你大姐香秀是老太太房里的一等女使,二姐香稚也是老太太最喜欢的绣娘。” 大姐二姐!香穗心里咯噔一声,看孟清婉的眼神也终于有了波澜。 世人皆知,大将军李崇光因其二房旁支出身不被李氏宗祠认可,即使战功赫赫也没能承袭威北候爵位。长房老太太便是前任老侯爷的原配夫人,她曾育有一子一女。 嫡子李崇允在老侯爷战死后袭爵,可惜他不止没能报父仇雪国耻,反被胡人的弯刀斩于马下,致北地十三城沦陷,皇帝震怒降旨问罪。 长房嫡女李青黛倒是百年难见的巾帼英雄,她亲赴锦都自请和亲,以女儿柔弱之躯阻挡胡人弯刀横行,也保住了父兄身后荣光与侯府爵位。 可惜这个奇女子也只换来了短暂的三年和平,胡人掳掠成性再次兴兵,二房的李崇光立下生死状主动请缨,而后一战成名逐渐收复失地。 皇帝本属于李崇光承袭爵位加封镇北大将军,是李崇光不愿长房从此销声匿迹不肯袭爵才另辟了将军府居住,虽与侯府只是一墙之隔,年节亦是时常往来,内务上却是各管各的。 侯府老太太实际上是大将军的大伯娘,长房一脉如今只剩下先威远侯李崇允的遗腹女李稔,老太太让她随了二房的排行,对外称四小姐。 香秀被选入府后便一直跟在四小姐身边伺候,今年初才被提拔为月例十五两的一等女使,二姐香稚有一双巧手,也是绣娘里月例银子最高的。 同时也因为大姐二姐的关系,田家在外人眼里便是忠于侯府的。而将军夫人是孟清婉的姨母,她自然是站在将军府那边。 香穗坦然回禀道:“小姐没记错,侯府与将军府同气连枝,我姐姐虽在侯府伺候,却也是在将军府效力。” 孟清婉睨着眼睛瞧了瞧香穗,大抵是在分辨她话里有几分真心,片刻之后她又抬起了手来慢里条斯地把玩着蔻丹的指甲。 只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才能凤仙花瓣捣成的汁儿敷在指甲上染就美丽的颜色,下人们一律是不准的,就好比许多明艳的颜色,也只有贵女才有资格穿戴。 016章 爷爷李百川 孟清婉眼波流传,她的举动是在提醒香穗牢记云泥之别。 可一转脸,她却又从手腕上退下玉镯,和蔼地笑着塞进香穗手里,说道:“我瞧你是有个有福的,大夫人素来挂心二公子的饮食起居,日后你到嘉应院若是伺候得尽心,大夫人定有重赏。” 这是在明目张胆地收买她。 香穗默不作声地垂下了眼眸,可笑孟清婉自以为聪明,为了嫁进将军府苦心经营,实际上却是在枉作小人,大夫人同大将军夫妇一心,他们对沈逸洲是真正的疼爱从不掺假。 沈逸洲的敌人,在千里之外…… 送上门的好处不要白不要,香穗故意做出欢喜贪婪的表情,“太漂亮了,小姐是要把这镯子赏给我吗?这么贵重,奴万不敢收。” 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孟清婉心中十分不屑,面上笑容却还是温婉如常,“你得了二公子青眼,往后像这样的好东西还有的事儿,我与你投契,日后若是碰着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小姐……”香穗偷摸在袖子里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她泪光闪闪才感动地说道:“外间传言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小姐真是菩萨心肠,不止不计前嫌还对奴婢这么好,奴婢衔草结环也要回报小姐!” 说着香穗便作势要跪下,孟清婉自然是连忙将她扶住,而后又相见恨晚地拉着她说了好大一会儿话,直到巧儿在外回禀,“小姐,李百川求见。” 孟清婉莞尔一笑,轻声道:“你爷爷来了,定是担心你受责罚,小六你可真幸运,家里人都护着你。” 香穗却害怕得直摇头掉眼泪,“不,小姐不知道,我爷爷很严厉,他素来不太喜欢我,呜呜呜……” “不怕不怕,我会与你爷爷说明缘由,连翘母女俩受罚与你无关。”孟清婉说罢又扬声对外吩咐道:“请李庄头进来吧。” 李百川已年过花甲,但他从前跟在老侯爷身边也习得些拳脚功夫,是以身子骨一向硬朗,只不过今年初外出运送战马的时候出了点意外伤着腿,调理了大半年走路还是一瘸一拐。 刚进入花厅李百川便丢掉了拐杖,田岳唯唯诺诺地想伸手掺扶却被他冷着脸打开,香穗见状便知道她爷爷是“来者不善”了。 果不其然,李百川恭敬而卑微地上前作揖道,“老奴方才得知小孙女闯了祸,特来向小姐请罪。” 说罢便径直跪了下去,田岳自然噗通一声也跟着跪下,还不住地给香穗使眼色,见香穗一动不动,便硬着头发快速上前拉了她一把,扯得她猝不及防,膝盖磕得生疼。 “李庄头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孟清婉作势要扶。 李百川却把身子压低更低了,“是老奴教导无方老奴有罪,求小姐责罚。” “李庄头言重了,你家小六聪明伶俐,我很喜欢,何来责罚之说?”孟清婉在巧儿的掺扶下回到了主座,即刻有婢女奉茶上来,她接过抿了一口,神色间尽是温柔。 017章 你们继续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越漂亮的女人越擅长伪装,孟清婉就是典型的例子。 香穗记得古书中写道,大公子李秉与孟清婉定亲后没多久南蛮来袭,李秉奉旨千里增援南境。 可襄城铁骑世代戍卫北地,擅长在平原以及荒漠作战,南境十万大山便成了李秉以及七万襄城铁骑的埋骨之地。 孟清婉以伤心欲绝看破红尘为由去了皇家道馆清修,半年后却成了东宫太子良娣,大夫人收到消息被气得当场吐血,病了整整三月。 作为女子为终身打算,孟清婉的作法虽然令人不齿却也是人之常情,香穗不过是替李秉有些可惜,那可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孟清婉根本就配不上他。 李百川犹自匍匐在地,声音里满是无情,“田香穗昨日犯错在先,今日又伤了连翘的眼睛,纵然小姐心底善良不忍责罚,老奴也断然不会轻饶了她!” “田岳,去将拐棍拾过来。”李百川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 田岳最怕他爹,下意识便听话将拐棍捡了回来,可等快要递到李百川手里,却又往回缩了缩,“爹,您,您要干啥?” “混账东西,你不会教闺女,爹替你教训,难道你还敢有二话不成?”李百川一把将拐棍夺过。 田岳本能地往女儿身上扑,将她抱在怀里口中不停求情,“爹!求您别打了,小六昨个才受罚,您再打她就没命了呀!” “做奴才的犯了错就该受罚,就算主子不罚也该自请其罪,你闺女之所以胆大妄为,还不是你夫妇俩惯的?难道真要等她闯下弥天大祸连累全家,才来后悔么?” 李百川高高扬起了拐棍眼看就要落在田岳父女俩身上,却被人制住。 “谁?二,二爷……” “李庄头好威风,我的人也敢打。” 不知何时,沈逸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花厅内,一众人竟然谁也没有察觉。 他身形修长丰神俊朗,又生就一双轻佻的桃花眼,他若是含笑凝眸,任何女子都很难自持。 即便是一门心思嫁高门的孟清婉每回见了沈逸洲还总是忍不住双颊绯红。 “二哥哥怎么来了。”孟清婉福了福身,声音里有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娇怯。 沈逸洲微微颔首,并未向孟清婉说明缘由,而是转过身径直走向了田香穗,不顾其他人在场便向她伸出了手,语气极尽温柔,“快起来,地上凉,你跪坏了本公子会心疼的。” 田香穗差点气绝倒地,沈逸洲怕是想让她死得更难看些! 众目睽睽之下,香穗只好硬着头皮磨着后槽牙毕恭毕敬地回道:“二爷说笑了,奴婢皮厚,皮厚。” “哦,怪不到昨天才挨完三十鞭,今天就四处蹿,大夫交代你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看来还得本公子亲自出马。” 沈逸洲长臂一探毫不费劲地将田香穗扯了起来打横抱在怀里,笑着对众人说道:“各位见谅,人我带走了,你们继续。” 呀呀呸继续你个狗屁! 018章 只求二爷高抬贵手 香穗很难形容此时的心情,当初翻译到古书中男女主对手戏,总是忍不住露出姨母笑。 可当她被沈逸洲抱在怀里,鼻息间全是他的气味,一抬眸便能看见他俊美流畅的下颌线,却还是忍不住老脸一红羞愤难当。 香穗咬住下唇心神定了再定,才哑着嗓子道,“二爷快放奴婢下来,尊卑有别,传出去叫奴役所知道了,奴就是死罪!” “怕甚?有我在谁敢动你?乖,别乱动,爷好几日没开荤了,你这样可容易惹火。” 只一句香穗立刻吓得不敢再动弹,就好像骤然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她可是亲眼见识过沈逸洲的厉害的,不过却是他与别人的精彩。 想到这里,心头乱撞的小鹿忽然停了下来,沈逸洲荒唐放荡,可他心中也有白月光,就是古书中的女配,也是后来沈逸洲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进门的正妻。 虽然目前还没有出现,但香穗一点也不想延续古书中女主的悲情命运,所以,她绝对绝对,要跟沈逸洲保持距离! 深吸一口气,香穗冒着生命危险,压低了声音在沈逸洲耳边低语:“二爷若是不想被人知道您血里的秘密,还请放下奴婢。” 沈逸洲瞳孔收缩其中有杀气闪过,只一瞬间却又消失不见像是谁看花了眼,他唇边又是浪荡风流的笑意,“小东西,你可想清楚了再开口,莫要惹祸上身,嗯?” 虽然这么做有些忘恩负义,香穗内心深处也将自己鄙夷了万儿八千遍,但比起被沈逸洲堂而皇之抱出去惹人非议,她觉得还是恩将仇报的好。 “奴婢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本该命丧黄泉,可喝了二爷一口血便捡回了性命,如今伤口也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复原,金疮药可没这功效,可见都是那口血的功劳。” 香穗压根不敢去看沈逸洲的眼睛,可她依然能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仿佛要烫出个大洞。 咬咬牙,香穗接着说道:“奴婢蒲柳之姿不堪抬举,只求二爷高抬贵手,放奴婢在这山野间自由自在地活。” “小东西,欲擒故纵的把戏爷见多了。”沈逸洲倏地加重手中力气。 粗壮的臂膀将怀中的小人儿牢牢禁锢住,力道之大,仿佛要揉碎她的骨血。大掌更是毫不客气地在满月上掐了一把,见她下意识惊呼出声却又迅速伸手捂住嘴,神情好不可怜。 沈逸洲低眸含笑,犹如世间最美的情郎,“迟早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求爷让你进嘉应院,信不信?” 呸!不要脸! 香穗实在没控制住翻了个白眼,不过翻到一半她又迅速识时务地翻脸了回来,只在心中暗暗咒骂沈逸洲是天底下最大的自恋狂! “噗……” 许是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太过精彩,沈逸洲忍俊不禁,到底在迈出院子前好心地将她翻了下来。 香穗双脚落地立刻弹开离沈逸洲三丈远,她双颊绯红也不敢找他算捏屁股的账了,只顿了顿,转身撒丫子跑得无影无踪。 019章 始料未及的家书 “哈哈哈……”沈逸洲朗声大笑,只是笑容并未到达眼底。 巧儿送李百川父子俩出来的时候便只看见二公子笑着离去,看样子田小六确得他欢心。 回到房中,巧儿如实禀报,同时素来聪慧得力的她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小姐,您说二公子阅美无数怎地偏生对个山野村姑着迷?依奴婢看二公子不过是图个好名声。大将军最重情义,二爷若真将田小六收房,只怕大将军不止不会反对,反而会对他更加赞赏。” 孟清婉揉着眉心,连日操办相马会劳心劳力,身子确实有些吃不消,不过幸而收获颇丰。 如今襄城贵族们大抵都该知道,将军府未来的少夫人非她孟清婉莫属了。 “姨父确实偏爱沈逸洲,他的嘉应院堆金砌玉,大公子想修个水榭姨父都痛斥他铺张浪费,不知情的,还道大公子三公子是捡来的,沈逸洲才是姨父亲生呢。” “嘘,小姐慎言,将军跟夫人都不爱听这话,您为大公子抱不平的心情奴婢了解,可奴婢觉着真到见真章的时候,将军跟夫人心里有数的。” 说着巧儿便将藏在袖中的家书递上,附言道:“府里来信了,奴婢想应该是半月前大将军修书上京都跟咱们府里提亲了,小姐跟大公子的亲事一旦定下,府里定会全力支持大公子袭爵的,奴婢这厢先恭喜小姐得尝所愿。” 孟清婉满面欢喜,迫不及待地拆开家书,可她看着到最后却连双手都是颤抖的,脸色颓败。 “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姨母不会这么做的……”孟清婉失魂落魄,又将家书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 接着这位端庄贤淑的高门千金,就跟疯了似的撕碎了手中信件,揉成团恶狠狠地丢到地上犹自不解恨,还气急败坏地上去踩了两脚。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巧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她害怕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想拦孟清婉却又不敢。 “大将军,大将军要替沈逸洲求娶我……”孟清婉始料未及,艰难地将这话说出口,整个人就像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样,颓然跌坐在地上。 房内只剩下巧儿的惊呼…… 同样惊呼的还有田香穗,她前脚刚回到家里,后脚李百川跟田岳也赶了回来。 刚进院子,李百川爆喝令田岳跪下,抡起拐棍就朝他后背上打。 香穗惊呼着跑出去拦,她人虽小力气却不小,李百川没设防,拐棍一下子就被夺走了,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小孙女儿骂道:“混账东西!你不把全家人害死不甘心!” “爷爷!”李百川冥顽不灵还对将军府死忠,别说是打人了,主子如果下令要他杀人他也断然不会眨一下眼睛。 香穗深知不能跟李百川正面杠,她酝酿酝酿感情,哽咽着哭道:“我娘难产刚从鬼门关捡回半条命,此刻身体正虚弱着呢,爷爷难道是想要我娘的命吗?” “爹,儿媳求您别打了……”程娘子早在屋里头听见了动静,挣扎着起身来到了门口。 020章 李百川对程娘子的愧疚 李百川对程娘子有愧。 田家的老五香稔出生时适逢旱灾闹饥荒,家家户户都揭不开锅,程娘子就挺着大肚子跟庄上妇人们一起进山挖野菜,结果却在山里发动了。 妇人们合力帮着她将孩子生下并且把她们平安送回了家,程娘子累坏了回来以后就睡了一觉,可当她醒过来以后却发现孩子不见了! 李百川把刚出生的香稔抱到院子里晒太阳,因马场临时有事儿他便赶了过去,走得太过匆忙来不及将香稔抱回屋去。 香稔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有人说是叫山上下来的野狼叼了去,也有人说当天庄里出现过两个生面孔,保不齐是他们将孩子抱了去。 田岳夫妻俩挨家挨户磕头求了庄上所有人出动帮忙寻找,可那时节饥民流窜哀鸿遍野,找个大姑娘都不好找别说是刚出生的小女娃了。 结果自然是大海捞针一无所获,其实许多人都偏向于香稔已经葬身狼腹了,只有程娘子至今不肯承认,她觉得香稔只是被人牙子拐走了,肯定还活在这世上! 田岳一看妻子出来了忙爬起来跑过去扶她,皱着眉头心疼不已地念叨着:“孩子他娘你怎么出来了?月子里不能见风,你身子弱快回床上躺着去。” “我再不出来,爹就要把你打死了……”程娘子泪眼婆娑,抿着唇固执地看着李百川。 香穗也趁机愤愤不平地解释道:“爷爷可以找其他人对峙,看看是不是薛婆子母女俩先起歹意要毁我的脸我才反击的。” “我承认我是伤了连翘的眼睛,可我不伤她她就要来毁我!爷爷向来忠心,连翘的事儿表小姐已经发落,您又为何一回家就打我爹?” “哼!表小姐心肠软被你这小滑头骗了去,老头子我可不糊涂,都是你爹你娘惯得你无法无天!你若不吃些教训,迟早闯下更大的祸事来!”李百川脸色铁青。 香穗却依然停止了腰杆不肯服软。 她这副模样落在李百川眼里简直跟滚刀肉一样,李百川气不打一处来,可碍于对程娘子的愧疚,只能恨恨地留下一句:“你们就包庇吧!迟早包庇出祸事来!”便拂袖离去。 香穗和田岳忙将程娘子扶进屋里休息,前半夜无话,后半夜一直在装睡的香穗却悄咪咪起身,她在院墙下取了箩筐和镰刀,又拿了火把,才蹑手蹑脚地偷偷溜了出去。 神农山物产丰饶,山里头有一种多年生的藤本植物,它有类似于昙花的习性,会在半夜里绽放,花开仅维持一刻钟,不等太阳升起便凋零。 老人们管它叫百子花,妇人产后体虚,吃它比喝老母鸡汤还管用。 百子花喜欢生长在潮湿阴暗的地方,四周围多有蛇虫鼠蚁出没,就算是经验丰富的樵夫,也不愿冒着生命危险去打它的主意。 香穗出了家门直往西,没进山之前香穗不敢点燃火把,她怕引起庄里其他人的注意,可她一路东张西望小心翼翼,却始终没有留意到身后一道黑魅如影随形。 021章深夜深山 夜里山风很过劲,呼啸着从树行里卷过来,时不时还有怪异惊悚的回声,像极了孤魂野鬼的嚎叫。 香穗左掌张开挡着风防止火把被熄灭,右手握紧镰刀,遇到过不去的荆棘丛便砍两下再继续前进,至于在哪儿能找到百子花她胸有成竹。 神农山植被丰富,向南半边山林和山脚下的马场都属于黑石庄的范围,山北边是雀北城武安侯的封地。 这位武安侯也曾在李崇光帐下听令,正是跟着李崇光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才得以封侯拜相。 更深露重,四周蛙叫虫鸣不断,对于出生在钢筋水泥世界里连星空都不曾多见的现代人来说,眼前的大自然景象足以令人震撼。 香穗贪婪地呼吸着山林里清新无比的空气,白天事情太多她没时间好好地静下心来思索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当妇产科医生的有时候总是连轴转,根本就没有停下来过好好享受生活。 这一世,香穗想活得轻松些。 古代医术落后,女子有疾想寻医问药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她的特长在这里依旧可以发挥作用,她首先要做的就是离开黑石庄,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 沈逸洲会轻易放她走么?他的血究竟怎么回事? 这两个问题就像压在香穗心口的大石头,让她又一次无比后悔上辈子没能早点把古书翻译出来,以至于她现在所知道的事情都十分有限,没了先知优势只能摸石头过河。 “唉……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未知的人生才精彩。”香穗胡乱安慰完自己就继续往阴森透着寒气的地方前进。 不多时,目的地便出现在眼前,是一处散发着阵阵怪异瘴气的沼泽。 香穗首先从怀中掏出香帕系在脸上蒙住了口鼻,防止吸入过多瘴气导致身体不适。 沼泽另一端有个乌漆嘛黑的山洞,攀满了绿油油的百子藤,一朵洁白宛若梵莲花状的花骨朵令香穗欣喜若狂。 “太好了终于找到了!”兴奋劲儿过后香穗开始犯难,“怎么过去呢?” 沼泽冒着瘴气,一不下心掉下去,荒山野岭的肯定没人来搭救,只能等死。 香穗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恍惚间好像瞧见山洞里有什么东西出溜一下蹿了过去,疾如闪电,等她再定睛一看什么也没有,她笑自己胡思乱想。 绕着沼泽走了一圈,百子花可真会挑地方长,不偏不倚正好在那山洞正当间,不管从哪儿个方向都不可能够着那朵即将盛开的花苞。 抬头望望山洞顶,好家伙,那陡峭的程度除非会飞檐走壁,否则根本不可能爬上去,香穗也就歇了从顶上攀下来采花的心。 看样子,穿过沼泽是唯一途径了。 百子花之所以令人望而却步,一是它生长的地方,而是花期实在太短了,完全盛开以后的花朵药效大大减少,并且凋零以后会完全失去功效,只有将开未开的时候摘下来妥善保存,药力才能达到极致。 022章 神秘的野人 香穗瞧着那花有要开的迹象,连忙捡来些枯树叶干树枝点了个小火堆,拿出背篓里的斧头砍了胳膊粗的竹子拖到沼泽旁,又用麻绳将三根粗竹子结结实实地扎在一起。 做好了以后她从侧方向最短的距离往洞口一架,就成了简单的桥梁。 试着踏上去踩了踩,桥面足够宽只要不受外力干扰,就能顺利抵达山洞口。百子花就垂在洞口踮起脚尖伸手就能够得着。 香穗稳定了心神,再次确定四周围没有危险,才踏上了竹桥。 刚开始很顺利,她身量娇小平衡力又好,走上去竹桥只发出吱呀的声响晃动得并不是很厉害。 抵达洞口时香穗欣喜若狂,时间不等人,她来不及多做他想就立刻踮起尖叫,伸长了手中的两到去够已经盛开出缝隙的百子花。 可就在她刚将花割下来还没来得及收好,山洞里忽然蹿出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地将她撞飞了出去,香穗能感觉到身体在半空中呈抛物线接着重重地掉进了沼泽里。 一个浮沉之后她没由着本能拼命挣扎,而是强压下惊慌,费力抬起双腿呈现平卧姿势,迅速扩大身体与泥潭的接触面积,慢慢游到洞口,拽着百子藤借力爬了上去。 “呼……”香穗扯掉脸上的香帕大口大口地呼吸,她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沾满了黑色泥污,一股子强烈的刺激性味道冲刺鼻腔。 香穗干呕了几声,手忙脚乱扯下百子藤将掉落在地上的花朵包起来视若珍宝地捧在手心里,这时她才警惕地四下张望,周围却安静得犹如死地。 “谁?是谁在那!快出来!”香穗扯开嗓子大喊了几声,其实她只是虚张声势,没成想诈出一声怒吼。 “吼吼!” 沼泽对过蹿出个黑影,乍一看很像大猩猩,可他身上穿着衣服,虽然已经破破烂烂的看不出本来模样。 难道,神农山还有野人? 香穗隐约记得古书里提到过几句,大约是两个月前,有樵夫进山砍柴还被打得头破血流,之后一段时间里,庄上好几户人家丢了鸡鸭,每逢月圆之夜总是犬吠声彻夜不停。 为此大将军还专门派出府兵将整座神农山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却根本没发现什么野人,最后这件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想到这里香穗更加害怕了,所幸她脸上满是污泥也看不出神色,只要声音不露怯对方就不会知道她已经害怕得快要晕过去。 “你,你别伤害我,我只是想要这朵花。”香穗边说便举高了手里的百子藤,不知怎地,她有预感,对方能听懂。 “吼吼!”回应她的是含糊不清嘶吼,野人应该是声带受损,或许连神智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这山洞是你的对吧?今晚是我的错,冒犯了你的领地,对不起啊,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来了。”香穗不着痕迹地将镰刀踢到身后藏好,她两只手都做投降状举得老高,确保对方能看见她的诚意。 023章 沈逸洲的出现 野人好像被她的话刺激到,忽然狂躁地在原地上下乱蹿。 香穗这才发现,他蹦起来竟然比参天大树还要高,如此惊人的弹跳力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有! 野人忽地猛往后跑,接着用力一蹬,直接从沼泽对面蹦回洞口,吓得香穗尖叫着抱头慌不择路往山洞里跑,野人锲而不舍地在后头追,像是有意将她往山洞里驱赶。 “饶命,饶命!野人大哥饶命啊!”香穗跑到无处可逃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求饶,她后背贴在山洞壁被尖锐的岩石划破了,疼得她龇牙咧嘴。 野人也不攻击她,就绕着她面前走来走去,嘴里不时发出低低的嘶吼声儿,香穗发现只要她一动不动的对方就消停很多,如果她一旦做出想要离开的动作,野人立马抓狂。 难道,他想把自己留在这儿?不会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香穗忍不住瘪了瘪嘴,不争气地掉起了眼泪。 野人歪着头看她,黑溜溜的大眼睛格外明亮,像是疑惑她脸上的眼泪,笨拙地挠了挠头,想靠近却把香穗吓得面无血色。 野人烦躁地在原地踱步,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长臂一伸扯了个根粗壮的树藤像人猿泰山那样晃荡了出去,眨眼功夫消失得无影无踪。 香穗等了好大一会儿确定山洞里确实就剩她自己了这才松下半口气,整个人虚脱地沿着石壁瘫软下去,她大口大口地喘气,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再重新睁开,果然视野清晰了好多。 山洞内空气循环良好,还能感受到强劲的对流风迎面而来,应该是除了沼泽那边的洞口,还有别的出口。 香穗强迫自己冷静,爹娘还有小弟还在家里等着她,四个姐姐明天也都该到家了,幸福生活的画卷刚展开一点点,她不能死在这儿! 身上的火折子已经湿透了没法用,香穗只能贴着石壁摸索着往,迎着风吹来的方向一点点前进,她心里怕极了,偏还在这时候听见“嗤”的一声讥讽,顿时火冒三丈。 “谁!是谁在那儿装神弄鬼,有本事你出来,姑奶奶不怕你!姑奶奶什么都不怕!” “不怕你抖什么?”沈逸洲施施然地从山洞顶上飘落下来,他手里拿着夜明珠,落地时犹如月光般明亮皎洁的光线正好能照清香穗满身的狼狈。 公子哥儿毫不掩饰满眼的嫌弃,衣袖掩住口鼻往后退,离得香穗老远。 香穗实际上已经被身上的味道熏得麻木了,沼泽哪儿有不丑的,此时此刻她看见来的人是沈逸洲,那心情用喜出望外都不足以形容。 “二爷救我!”香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亮着眼睛满面惊喜,不由自主地说出了那句烂大街的台词,“只要二爷带我离开这里,奴婢以后肯定当牛做马报答您!” 实际上沈逸洲早就来了,香穗如何从泥潭里逃生,若不是亲眼看到恐怕不敢相信,一个尚未及竿的黄毛小丫头,生死之际竟那般镇定,实在蹊跷得紧。 024章 山洞遇险 香穗并不知道沈逸洲对她起疑,她还神情紧张地催促道:“二爷快带我走吧,再晚野人就要回来了,你不知道他力气奇大无比,而且一蹦三长高,寻常人根本做不到,这里太危险了!” 沈逸洲睨着眸子,不知是不是夜明珠的光辉缘故,香穗觉得他的眼睛深邃得好像深夜平静无边的海面,看着看着,让人不自觉沉沦。 “方才的野人对你没有敌意,他若是想伤害你,此刻恐怕你已经和那堆白骨作伴了。”沈逸洲说得云淡风轻,侧身往一旁走去。 待他站定,香穗立刻看到他身后累累白骨,有的甚至还沾着腐烂血肉,被撕碎的女人衣服散落一地。 “额,这都是,方才那野人干的?”饶是香穗曾经学医也算见惯了生死,还是被眼前可怖的情景吓白了脸。 沈逸洲像是很满意她的表现,唇边噙着恶趣味的轻笑,“想不到你也有怕的时候,小东西,跟紧点,出去以后记得报答爷的救命之恩。” 语毕沈逸洲大步流星往前走,香穗紧忙跟在他身后。 有了夜明珠的光亮,她才看清山洞实际上大得没边,另外一头也不知是通向哪里,可走着走着,香穗发现山风里好像多了股硝石硫磺的味道,她皱了皱眉头,不详的预感很强烈。 “吼吼!啊呜……” 路程过半的时候身后传来野兽般的愤怒狂吼,香穗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跟头,沈逸洲的脸色也变得十分凝重。 “夜明珠!快把夜明珠收起来不能让他发现咱们!”香穗第一反应就是想躲起来,毕竟打她是肯定打不过的保命要紧。 沈逸洲却摇了摇头,“他能在黑暗中视物。” “那怎么办?”香穗先是心惊,而后又开始疑惑沈逸洲为什么会对野人习性如此了解?难道他之前就知道这个野人的存再了? 来不及开口问,野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快走!”此时沈逸洲再也顾不得嫌弃,一把拉着香穗的手腕就开始狂奔。 可野人的速度远比他们快,他们才跑出没多远就被追上了,野人看着他俩气急败坏地拿拳头砸向山洞壁,砸得石子纷纷落下,龇着牙发狂地扑向了沈逸洲。 电光火石之间,沈逸洲将香穗推到了一处树藤茂盛的岩石后藏匿并将夜明珠塞进了她手里,沉声喝道:“向北直走有出口,一会我引开他。” “别……”香穗下意识想拒绝,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沈逸洲已经转身冲了出去,几个纵越,野人紧紧跟在他身后。 香穗瞬间心急如焚,她没照着沈逸洲的话去做还不死心地等在原地,可没过多久,方才他们来的方向竟燃起了熊熊花光。 “轰隆……”一声巨响惊天动地。 “二爷二爷!沈逸洲,沈逸洲快回来山洞要塌了!”香穗急得也顾不上恭敬了,连名带姓大喊了好几句。 沈逸洲还在与野人缠斗,野人是发了狂恨不得徒手将他撕开两半,沈逸洲却是游刃有余,看样子他是想将野人生擒。 025章 舍命护主 香穗的声音听起来又急又怕,扰得沈逸洲荒凉的心头一阵阵轻颤,黑暗中一声绵长的叹息,身手矫健踢开了野人,随即旋身飞奔而回。 “走!”沈逸洲抓起香穗的手臂将她带进怀里,追过来的野人见状越发疯狂,双手作钩直朝沈逸洲面门探去,不得已,他只能再次松开手,二人又开始缠斗。 火光冲天间一块巨石落下,笔直地砸向了沈逸洲。 香穗根本来不及多想,身体本能地冲了出去,不顾一切地推开了他。 一声闷哼,腥红的血从唇边溢出,田香穗彻底失去了意识。 昏迷前,她好像看见那双深邃的眼眸急速收缩,写满了仓皇失措。 呵,怎么可能呢?沈逸洲心尖尖上住着别人。 昏昏沉沉间香穗好像听见有人在哭,是很娇弱的女孩子声音,刚开始只是一个,后来就好像风寒会传染一样,陆陆续续的女孩子哭声不断响起。 她四肢百骸疼得钻心的滋味,心里想着应该是史上最悲催的穿书女主了吧,多灾多难,小命都快搭进去了。 “好了,快别哭了,大姐姐好不容易才将娘亲哄住,你这一哭又得惹娘亲伤心,老人们说了,女人坐月子的时候不能哭。”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寻常女儿家没有的英气。 这声音一落地,哭啼声顿时戛然而止,可香穗还能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抚摸她的脸,纤纤玉手温柔地替她将凌乱的头发撩到了耳后。 “真人保佑,保佑我六妹妹平安无事,信女香稚愿折寿十年,只要能让我六妹妹快些醒过来……” “香秸也愿意折寿,十年不够就二十年三十年,哪怕拿我的命去换小六的命,我妹妹还小,真人神仙求你们保佑她。” 香穗心里感动,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哑着嗓子喊道:“二姐姐,三姐姐。” “小六!” “醒啦!” 香稚香秸激动得相拥而泣,就连旁边神情冷漠的田家老四香秋也忍不住凑过来问道:“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香穗艰难地点了点头,不等四姐香秋动手,贯是手脚麻利的三姐香秸已经倒了杯刚刚好的温水过来。 因是伤在后背上,香穗只能趴着,于是她三姐就耐着性子,将杯子凑到她嘴边一点点的喂。香穗刚喝了两口却忽然惊呼出声:“沈逸洲呢?” 几个姐姐全都愣住了,像都是被她语出惊人吓呆了。 香穗这才察觉到称呼大不敬连忙改口道:“二爷当时也在山洞里他怎么样了?” 一连串问题让几个姐姐面面相觑,她们张了张口,却又谁也没回答。 这时里屋传出另一道略有些责备的声音,“嘘,小点声音,咱娘好不容易才肯搂着咱小弟睡一会,别吵醒他们。” “二爷只受了些轻伤并无大碍,双瑞小哥带人将你抬回来时说了,你护住得力给你记一功,二爷已经先行回府,临走前留下话,让你醒来以后仔细想好要什么赏赐。” 赏赐? 赏赐! 太好了要不怎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香穗心底立时拿定了主意。 026章 田家姐妹 脱籍!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她肯定是要恢复自由身。 大姐姐香秀身上着七八成新的蜀锦叠襟罗裙,蜀锦价贵并难得,估计是侯府四小姐的赏赐。 香秀不是爱招摇的人,只是家里几姐妹里属她在府里地位最高,程娘子便交代下,要她但凡得了主子恩典回家来,都穿得光鲜亮丽些也好给家里撑场面。 田香秀蹑手蹑脚地关上了里屋房门来到香穗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环顾四周,未语泪先流。 黑石庄上只有田家住在农奴所,只得两间厢房一间堂屋,堂屋是平时家里人吃饭宴客的地方,南厢房采光好爹娘住着,香穗和她几个姐姐都住北厢房,因屋里地方有限,就垒了大通铺,要不根本睡不下。 几个姐姐都在跟前,尽管旧伤刚愈又添新伤,香穗还是忍不住细细地打量了起来。 大姐姐香秀五官生得温婉秀气,许是在府里规矩多不敢有半点半行差踏错,大姐姐虽也才年方十九却格外老成持重。 二姐姐香稚是侯府绣娘,她生性温吞不善与人交际,心肠却最是柔软,人说相由心生,心地善良的跟连五官都格外柔和,浑身上下都是小家碧玉的气息。 三姐姐香秸眉眼间透着英气,她在别院当差,虽说也是二等女使了也到底在外人眼中比府里行走的差些。 四姐姐香秋性格孤僻,总爱臭着脸做出冷冰冰的样子,但几姐妹里就属她心气最高,一门心思想当一等女使,谁知入府好几年,至今还是在外院洒扫干粗活儿。 香穗两只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她大姐瞧她半点不知道害怕,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脑壳,生气地淬道:“你个死妮子,半夜三更进山作甚?” “你呀你,啥时候能改改爱胡闹的臭毛病?之前我是怎么交代的,咱娘的身子受不得惊吓,要你少闯祸,咋就说不听呢?” “若你出了事儿,爹娘得多伤心?爷爷得多难过,还有我们这些当姐姐的,我们可要心疼一辈子呀,你是不长一点心,该打!”香秀越说越生气,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揪着妹妹的耳朵狠狠教训。 “轻点轻点大姐姐别真拧啊,小六身上还有伤呢,老御医说了且得仔细将养段时间才能恢复元气呢,大姐姐就饶了她吧!”香稚心疼得不行,护犊子似的将妹妹捂在怀里, 香秸最机灵,忙扯妹妹的衣袖给她打眼色,“是啊小六知道错了,你就绕了她吧,小六快跟大姐说,说以后再也不敢了!” 耳朵拎在别人手里,身旁好几个姐姐,还有爹有娘有弟弟有爷爷,温暖而陌生的感觉让香穗鼻尖发酸,没服软呢呜咽呜咽的哭了起来。 “呜呜呜,大姐姐,我以后乖乖的再也不闯祸了再也让你们担心了,大姐姐饶了我吧。” 当姐的又岂是真狠心想惩罚妹妹?不过是气她不拿自个当回事。 香穗一服软,拧在她耳朵上的纤纤素手立马改成了揉。 027章 父母之爱子 “既然你知道错,大姐就再原谅你一次,如今你也是个大姑娘了,不许再跟小时候似的进山里疯玩了,什么下河摸鱼上树掏鸟,一概做不得了,晓得不?” 香秀哭红了眼睛,原本家里添丁是天大的喜事,谁成想回到家来却看到最小的妹妹奄奄一息,当时她魂儿都吓没了,要不是二爷召了老御医来瞧,又扎针又灌药,还再三保证小六伤得并不严重,她怕是也要哭晕过去。 程娘子守了一夜,也是看香穗脸色逐渐红润,再加上身子实在撑不住了才肯去休息会。 香穗明白家人的关心,她点头如捣蒜急忙保证道:“晓得的,大姐姐放心吧!” “对了大姐姐,我这有朵百子花,你快拿去给咱娘熬汤,咱娘身子太虚了不受补,就别炖鸡了,和鲫鱼一块炖,既滋补又下奶,一举两得。” 冒着生命危险才得到的珍贵药材,当然早就在危险发生之前,被妥帖地藏好,就是这会想拿出来有点困难,因为她当时身上完全脏透了,只能贴身亵衣里层勉强还算干净。 她外面的脏衣服都已经被换了下来,许是大夫交代过她是落石砸出的钝伤不好来回挪动,是以贴身衣物并未更换,百子花还好好地藏在沟沟里。 香穗费劲巴拉地拿出来,不顾花藤上枝丫划破了胸口娇嫩的肌肤,反而在看到花苞完好无损时笑得贼开心。 “你!你……”香秀双手接过花儿捧在手里不敢置信,“傻丫头,就是为了这半夜进山的?” 香穗依旧笑盈盈地亮着眼睛,可她的姐姐们却忍不住掩面而泣。 大姐香秀慈爱地摸着她的头说:“苦了你了,外人都道你被爹娘宠得不懂规矩不堪重用,可姐姐们都知道,爹娘也知道。” “那年奴役所照规矩来庄上挑选八岁上的女娃子回去调教,管事娘子私下里同我说过,说你伶俐得劲儿办事儿又得力,是同期女娃里最出色的,可后来比试的时候你接二连三出错,大姐也是这两年才想明白你故意的。” 香秀的话令其他几个年轻女孩同时吃惊,尤其是三姐姐香秸,她性子急片刻也不能等,“怎么回事?大姐你是说小六没能入府伺候是她故意的?” “嗯。”香秀惋惜地点了点头,像她们这样的出身,最好的前程便是入府当丫鬟,且不说能挣月例银子帮补家用,就说对将来的婚配也是大有裨益。 进到了府里尽心伺候,等到了年纪承蒙主子开恩,兴许还能得配良人放了身契,再不济配个小厮什么的也能长长久久避开庄园里风吹日晒的辛苦劳作。 留在庄上日子过得苦不说了连终身都会被耽误。 是以当初香穗没被选上,程娘子成日以泪洗面,到后来更是把几个姑娘拿回来家的银子一分不剩地攒了起来,便是怀了身孕也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是想多留给银子给没出路的小女儿傍身。 028章 令人咂舌的怪事 香秀面向几个妹妹郑重其事地说道:“小六是想留在爹娘身边照顾,庄上人时常因为咱娘的出身嘲笑她,她担心咱姐几个都走了就没人保护咱娘了。” “小六……”香秸哽咽着说不出话,想到先前她还因为娘亲不舍得吃好点补养身体而怪罪妹妹,觉得就是因为她不懂事儿丢了差事,娘亲才会千辛万苦为她攒钱。 香秸愧疚得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二姐姐也是感动得说不出来话,只呐呐地牵着她的手,眼泪一双一对地掉。 倒是四姐姐香秋不合时宜地冷哼了一声,毫不留情地讥讽道:“蠢货!咱娘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道儿了要你在跟前装孝女端茶递水地伺候,再说了咱爹是死的吗?他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咱娘?” “哼!能够入府伺候是多大的荣耀,将来你的终身大事有个好着落咱娘也就用为你日夜忧心。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就是被宋连翘那个死丫头灌了迷魂汤,硬是把好机会让给了她!” 香秋越说越一肚子怨气,原是嫡亲血缘的亲姐妹,大姐二姐三姐个个落着了好差事,偏她点子背处处被府里的管事娘子压着,出不了头。 “四姐姐原是我眼神不好看错了人,不过我与宋连翘已经恩断义绝,她如今下场也不好,往后咱就别再提她了。”香穗被劈头盖脸喷了一通多少有些不高兴,看了看她四姐姐寒霜般的脸,干脆赌气地别过脸去。 香秀见状忙安慰她:“大姐知道,小六是最懂事的好姑娘,咱家有你是最大的福气!” “嗯。”香穗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道:“大姐姐快去给把百子花熬出来给咱娘喝吧,不过别告诉她,娘亲要是心里难过,吃得再补也没有用。” “好好好,让你二姐三姐她们照顾你,大姐这就去,你别急,好好养着,此番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二公子肯定会提前派人来接你进府里去。” 香秀刚想起身就被一只瘦弱的小手抓住,低头一看,妹妹满脸不安,忙问道:“怎么了后背又疼了吗? 昏迷的一天一夜里香穗不停地哭着喊疼,老御医什么止疼的办法都试过了,甚至还给她用了麻沸散依然只不住她声声切切的哭喊。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守在院子里的二公子便进屋来,沉着声儿淡淡地说了句:“田香穗,别嚷了,睡觉!” 随后令人咂舌的一幕便出现了,哭喊声戛然而止,昏迷中的小人儿向被驯服的烈马获得了主人的命令一样,猛然坐直了身子,目光呆滞地朝沈逸洲方向乖巧地点了点头,而后又重新趴下听话地睡去,再无半点动静。 可她趴着不动的时候都直喊疼,起身时又怎么跟完全没有感觉一样呢?还有小六怎么会忽然对二公子言听计从? 香秀心思沉,虽将一切看在眼里,可她发现老御医在装没看见,也就识时务地点疑问咽进了肚子里,直庆幸最先赶回来的是她,其他几个妹妹都还不知道这件怪事。 029章 四姐把七弟弄哭了 然而香穗自己是知道的,她的身体有什么变化她是最清楚不过的,那么大一块石头砸下来,换成其他人即便不适也得半残废,可到了她这里,竟然已经差不多快要痊愈。 沈逸洲的血!一定是沈逸洲的血起了作用。 香穗绞尽脑汁地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古书里有相关的描述,不过她向来对新奇事物接受能力比较强,纠结了一会想不通便也暂时搁置了。 目前摆在她面前的是另外两个疑惑,其一,山洞好端端的怎么会坍塌?还有当时洞里的火光怎么回事?其二,野人呢?是葬身在山洞里还是逃出升天了? 野人和沈逸洲打斗时好像用的是弯刀,香穗不会认错那是北胡人惯用的武器,可胡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大晋和北胡开战明明是在承平九年,如今战火应该在西边! 香穗脑子里一片浆糊,两个姐姐看她脑门上全是薄薄的汗,便各自拿了蒲扇慢慢替她扇着,凉滋滋的风让她眼皮子越来越重,撑不住又迷瞪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睛是被弟弟的哭声给吵醒了。 “二姐你瞧,七弟的眼睛跟咱娘真像,长大了肯定很俊俏。”香秸怀里抱着大声啼哭的小婴儿却一点也没嫌弃,眼角眉梢全是宠溺笑意,欢喜根本掩盖不住。 香稚也是欢天喜地凑过去看,“我倒瞧着像咱爹多一点,鼻子嘴巴都跟咱爹一模一样。这下好了,咱娘以后再也不用被笑话生不出儿子了!” “为生儿子咱娘差点连命都没有,就你们还高兴的很,往后咱家就是老七的天下咯,咱几个都得靠边站,肯定啥都得先紧着他!谁叫咱是赔钱货,他是香炉鼎呢!” 香秋手里拿着笤帚原本正在院子里洒扫,见两个姐姐对弟弟宠爱有加,不由得醋意横生不咸不淡地讽刺了几句。 “四妹妹怎么说话呢!爹娘啥时候说过咱是赔钱货?你愿意妄自菲薄可别扯上我们!”香秸气鼓鼓地瞪了香秋一眼,并且迅速捂住了弟弟的耳朵。 还端着姐姐的派头教训道:“就你成天阴阳怪气,以后得让七弟离你远点,免得被你带坏了!” 香秋见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屁大点的孩子还用得着捂耳朵?就算他听见了又如何,他又不懂。” “再说了,你让我离远点我就得离远点了?偏不!等他再大点我肯定会对他特别好的,毕竟他是田家唯一的男娃,将来咱姐妹几个能不能有娘家依仗,还得靠他。” “但是现在……”香秋凑过去认真地看了看,更加嫌弃了,“他实在太丑了,跟猫儿一样小,皱巴巴黑黢黢,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看出像爹娘呢,哪儿像了!” 香秋说着说着还放声大笑丢了笤帚就跑,弟弟于是哭得更大声了。 “田香秋你别跑,看我带着你不撕烂你的嘴,七弟这么小你还欺负他!”香秸气得将弟弟往二姐怀里头一搁,挥舞着拳头追脚底抹油的香秋去了。 030章 有客到访 “噗嗤……”香稚瞧着院子里打闹的身影忍不住摇头失笑,弟弟已经不哭了,圆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像是能明白方才发生的一切似的。 香稚笑着解释:“七弟别怕,你四姐姐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只是性子比较好强总想着出人头地,并没有坏心,而且姐姐们都很喜欢你,七弟一点儿也不丑!” 田稷于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婴儿纯真的笑声最是打动人心。 耳边欢声笑语不断,这样鲜活的日子比以前强太多了,她已经爱上了这里。 “二姐姐。”香穗软糯糯地喊了一句便尝试着起身,结果却惊讶地发现她身上已经彻底痊愈,可她暂时还不能表现出来,毕竟那么重的伤好得太快不合常理。 “小六你起来干嘛!”香稚被唬得一惊一乍,着急忙慌地将弟弟放到床上去,又过来掺扶妹妹。 “不碍事的,起来活动活动好得快,二姐姐,我身上又脏又臭,想洗洗。” “嗯,是挺臭的,我问问咱娘能不能洗澡。” “别呀,我身上没有外伤怎么不能洗澡,不用问了。”香穗急忙将她二姐抓住可怜兮兮地撒娇:“再不洗都要长虫子了,二姐姐可怜可怜我,帮我烧洗澡水吧。” “好吧好吧,你等着,我把弟弟送回屋里安置好就去,方才你睡着的时候咱娘已经喝过百子花熬的鱼汤了,还吃了安神药,这会子睡得可沉了。”香稚絮叨着琐事。 香穗却想到昨个倒掉的药渣,全是上等名贵药材,如果不是沈逸洲,以家里的情况根本吃不起。 “唉……”还是得想办法挣些银子回来,要不就算脱籍出去也没法安身立命,正想着呢忽然听见外头有动静,是双瑞小哥的声音。 “六姑娘好些了吗?” “好,好,好多了……” 是四姐姐的声音?竟然磕巴了,怎么听着还有几分娇羞的意思?香穗好奇地从窗户缝里偷看,便看见她大姐香秀从灶房里走出来。 “小哥抬举了,我们家小六粗鄙,哪儿当得起六姑娘这称呼,往后还是直接叫她小六好了,还显得亲昵,小哥过来,可是二公子有吩咐?” “秀姐姐客气了,二公子命我送东西过来,顺便看望六姑娘的伤势。”双瑞清秀的脸色挂着温润的微笑,说话时还作了作揖并对香秀尊称。 其实贴身小厮身份往往比一等侍女高半截,何况香秀虽然在四小姐房中得力,却因农奴之女的出身,并不能算是四小姐真正的心腹。 双瑞可不一样,他是二公子亲自从奴役所里挑的,从小陪伴到大,是二公子使惯了的人。 “哦,既是如此,小哥稍后,方才小六还嚷嚷着要洗澡呢,我这就去叫她。” 香秀话音刚落,香秋便红着脸上前扯着她的袖子低声说道:“还是请双瑞小哥进屋喝杯茶吧,院子里,院子里怪晒的。” “没什么太阳呀。”香穗看了看天自言自语,深秋的早晨日头并不十分猛烈,她四姐是故意想把人往屋里引,难道就不怕传出去了叫人说闲话么? 031章 百子花的用途 香秋主动邀请,甚至还满眼期待双颊绯红,个中情谊明眼人谁还瞧不出来? 可举凡高门大户,最忌讳奴仆间来往过密结党成群。 尤其是年轻小厮和俊俏丫鬟,私下里多一句话都是犯忌讳的。外人只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丫鬟和小厮私相授受折损的可是主子的清誉,尤其是女眷院里的丫鬟。 早前嘉应院就杖毙过一个跑腿的小厮,对外瞒说是他手脚不干净,实则是和侯府四小姐房里的小丫鬟有染,于是落得一个杖毙一个发卖的悲惨下场。 小丫鬟卖进了勾栏里,据说是四小姐的主意。 如今四个姐姐都到了适婚年龄,本就处在风口浪尖,再让外男进了屋,怕是浑身上下张满嘴也说不清 香秀脸色一僵又碍着外人在场不好发作,屋里头香穗赶忙整了整衣冠扬声救场。 “小哥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快给我看看。”她笑着迎了出去,步履蹒跚,完全是一副伤还没好清的模样。 双瑞依旧笑得和煦,他走向院子里的石桌,手中包袱往上一搁率先坐了下去,无形间化解了进不进屋的尴尬,笑盈盈地招了招手,说道:“过来看吧,二爷说,你见了这东西定会欢喜。” 香穗刚才迈出门槛就被两个姐姐急冲冲跑过来一左一右的掺扶着,这会子坐下了,便佯装虚弱地喘了两口气。 大姐姐扶她落座以后便笑着向双瑞致歉,以火上炖着菜的名义黑着脸将香秋一来扯走了,二姐姐则是担忧她的身体,愁眉苦脸的守在旁边。 秉着主子爷的赏赐“不要白不要”的态度,香穗充满期待地解开了包袱皮,结果里面却是个黄梨木做得小匣子,一看这架势,该不会是慢慢一盒金银珠宝吧沈逸洲老有钱了,而且他还经常在秦楼楚馆一掷千金。 香穗笑得眯起了眼睛,小小一条缝隙里露出了贪婪的精光,迫不及待地打开木匣子,结果却看到孤零零的一朵百子花正躺在匣子中间,底下铺着的锦缎倒是跟黄金一样的颜色。 “额……”香穗眼底的精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百子花不宜多食,我娘刚吃过一朵短时间内不可以再吃了,这花没法保存,阴干晒干烘干都不行,只有鲜花才有药效,二爷打赏的时候都没想过人家需不需要的吗?” “小六!”香稚吓得瞪大了眼睛,像只惶恐不安的小兔子,拼命给香穗使眼色,“不要胡说,主子赏赐是恩典,你应该感激不尽,怎么能……” “算了吧二姐姐,小哥要是回禀二爷,说我感激涕零,二爷肯定不信,我就是个野丫有谁不知道?”香穗扬起了下巴,一副跋扈顽劣的样子,没半分女儿家的温顺。 双瑞见状不由得笑出声来,又将手中的帛书递给了她,“这是二爷给你的亲笔信,说了百子花的用途。” “嘁,还能有什么用途是我不知道的”香穗不当一回事儿接过手便直接打开,还不由自主地将信上简短的两个字念了出来:“丰乳?” 032章 怎么就不可以? 丰乳不就等于丰胸? 香穗猛然记起古书中确实提到过百子花有这个功效,前世的她还曾为此羡慕不已,毕竟她当了很多年的太平公主。 可现在的情况不同,她才十三岁,正处于生长期而且目前发育良好,不,是发育得很优秀,沈逸洲这混蛋王八蛋当时在山洞里带她逃命的时候好几次都有碰到过,他明明是知道的! 禽兽!厚颜无耻的禽兽! 香穗一句“草泥马”就在嘴边了又被她硬生生压了回去,为此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差点儿连心肺都咳了出来。 “咳咳咳……” “小六你怎么了没事吧?”事情发生得太快,香稚都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妹妹咳嗽了起来,忙给她拍着后背顺顺气。 双瑞再也坐不住,脸红到耳朵根,连忙起身告辞。 直到他走远了灶房里才传出杯碗砸烂的声音,接着是大姐姐刻意压低了音量的痛心训斥。 “田香秋,你不自爱!爹娘辛苦养你一场,你可曾替他们想过?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娘亲往后在庄子里还怎么抬得起头来做人?” “娘亲什么时候抬得起来头过?她出身不好又生了咱们这一堆的赔钱货,早就被人耻笑几十年了关我什么事儿?再说了,我做错什么了不过就是请双瑞进屋喝杯茶而已,来者是客,我们就不能尽尽地主之谊吗?” “吵起来了……”香稚皱着眉头,看看灶房想进又不敢进,她是面团似的性子从来都不会拿主意,只好向妹妹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香穗眸色深了深,朝里屋努了努嘴。 “二姐姐去瞧瞧七弟,咱娘吃的安神药劲儿头也该差不多了,要是醒了你陪着说说话,三姐去马场找咱爹估计还得一会才能回来,咱娘要是饿了你说一声,先给她盛碗红枣甜粥垫垫肚子。” “好,我去。”香稚乖巧地点了点头,虽然还一个劲儿地望着灶房的方向担心不已,但看香穗胸有成竹的表情,又觉着她肯定能处理。 最少,大姐姐看在小六身上有伤的份上,不会当着她的面儿朝得太狠。 香稚这么想着就安心进了屋。 但其实香穗压根也没想怎么处理,她就慢吞吞地过去倚着门看着一点也没劝架的意思。 姐妹之间吵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们吵个够吵个痛快,谁也别藏着掖着,把心里的怨气不满全都一股脑儿说出来,吵过了以后才能真正心无芥蒂。 香秀手里还拿着锅铲在锅台边来回踱步,无情地戳破了香秋的小心思。 “地主之谊?你别忘了咱们的身份,咱家连人带屋都是主子的,要你进什么地主之谊?我劝你趁早熄了那些个不该有的痴心妄想,你的婚事来日自有府里头做主。” “大姐姐胡说什么!”香秋抬手就将旁边的木架子推到,起小她就这样,一发脾气就砸东西,砸完了就开始哭。 “我哪儿有痴心妄想?我,我不过是……”香秋捂着脸慢慢蹲下去哭个不停,抽噎间口齿不清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过是,想要个如意郎君,怎么,怎么就不可以?” 033章 女儿心思深深 香穗震撼了,没想到她四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女儿家的心思藏得可真够深的。 “不是不可以,只是不能自己做主。”香秀也是十分错愕,错愕过后,她像是被一瓢冷水浇在了心头,呲的一声火气顿时熄灭,只剩下心疼,心疼得哽咽。 “四妹,像咱们这样的人必须要学会认命,你好好当差,有机会姐姐一定会帮你进内院,届时你再讨主子欢心,等到了年纪,主子肯定会为你挑选合心意的郎君。” “不,我田香秋这辈子的如意郎君只能是双瑞,除了他再有别人!”泪眼婆娑间,香秋讲起了尘封已久的往事。 “那年在奴役所,因为咱家没钱给教习嬷嬷送礼,嬷嬷处处刁难我,其他人也有样学样都来作贱我,我经常挨打经常被关进柴房里。” “只有双瑞会偷偷从窗户缝里给我塞半块馍馍,他帮我扫台阶上的雪,帮我把水缸挑满水……大姐姐,我不是不知廉耻不懂规矩,我是没有办法了,呜呜呜……” 香秋哭得伤心却拿手死死捂住了嘴巴,她平时虽然总是臭着一张脸跟谁都欠她似的,可就算到了情绪崩溃的关头,依旧克制着不敢哭出大声来。 香穗知道,四姐姐是怕惊扰了里屋的娘亲,田家的姑娘啊从没被爹娘嫌弃过反而被巴心巴肺疼着爱着养大,长大了以后自然也是不愿爹娘多操心。 “四姐姐是想着用流言蜚语先把关系坐实了,毕竟双瑞小哥在二爷跟前得力,主母又向来对二爷有求必应,若是二爷肯发话,四姐姐便能如愿以偿了,对吗?” 轻声慢步进了屋,先去打了一盆温水,拧了两条干净的帕子各自递给两位姐姐,香穗在香秋面前蹲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香秋第一反应是皱了眉,接着脸红到耳朵根,别别扭扭地移开了脸,哑着嗓子说:“你不帮我就一边去,不要在这儿说风凉话。” 若是换作以前的香穗肯定会觉得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可现在的香穗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还有副九曲十八弯的回肠,所以她换了个方式表明态度。 “我支持四姐姐在终身大事上的选择,但不赞同四姐姐达成目的的方式,因为你用的是下下策,稍有差错,连累了咱家其他女孩子的名声不讲,就连双瑞小哥也得跟着吃罪。” “你,那你说我还有什么办法可用?同样是八岁入府,别人都是一等女使内院伺候了,我还是在干最脏最累的活儿,连再主子跟前露脸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能得主子欢心?” “不得主子欢心又怎么配得上他?我又如何不知这是下下策,好了,你们都别说了,他是个最讲礼数的人,方才肯定恼了,我便去做姑子吧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香秋脾气倔,擦干净眼泪踉跄着站起来,今日算是在姐妹面前彻底没脸了,便破罐子破摔干脆将自己踩进了尘埃里。 034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什么话,双瑞小哥素来豁达,些许小事他肯定不会放在心上的,倒是四姐姐你真够可以的,我看你是打从心底里就自卑,觉得自个配不上双瑞。” “可你有什么配不上的?他是不过也就是个体面点的小厮,四姐姐青春年艾相貌又不差,喜欢咱就努力一把,实在不行了咱再放弃也不迟,这才哪儿到哪儿就打起了退堂鼓,心志不坚,如何成事儿?” 香穗撅着个嘴很是生气,她最看不得女儿家自怨自艾,说白了有啥,喜欢就追呗,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 偏她不知道这番话有多么惊世骇俗。 香秀又羞又急,直像个陀螺一样在原地打转,“天老爷哟,小六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不知羞,这些话岂能轻易说出口,你还未及竿呢!” 香秋也因她的话瞪大了眼睛,她像溺水的人在绝望间抓住了最后一个救命稻草,抓着香穗的胳膊满眼恳切:“小六你帮帮我,凭着你和二公子的交情,把我调到嘉应院应该不难,你帮帮我吧!” “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四姐姐觉得心上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就能成事儿了?多少夫妻睡在一张床上还貌合神离呢!喜欢跟追求是两码子事儿,得讲究方式方法。” 香穗顶着一张极其稚嫩的小脸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甚至还故意吊胃口。 “这样吧四姐姐,你容我段时间想想办法,不过你得答应我,这段时间里可千万别再做傻事了,老老实实当差,外边的话一概不要听,只管相信我就行。” “小六,你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我可跟你说,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不等香秋表态,大姐姐便生气地将香穗扯到了一边,板着脸教训道:“别添乱了,就你四姐一个还不够我操心么?” “大姐姐没听说过吗?有匪君子,淑女好逑。”香穗随口瞎掰了一句顿时觉得自个好文采,自从穿进古书里来,大概是接触古色古香的东西多了,她说话也开始变得文绉绉起来。 这种变化她很满意,不过要是让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同孟清婉一般做个真正的才女,怕是不花个十年八年的不行,香穗也志不在此。 大多数所谓的才女学这学那都不是发自真心喜欢,而是被从小就被灌输要学习曲悦男人的技艺,以此为家族也未己身博得更加远大的前程。 “什么淑女好逑?那是咱这种身份能肖想的吗?别说你现在还没进嘉应院,便是已经进去了,也不能帮着你四姐姐胡闹,你该想着怎么学好规矩怎么尽心伺候二公子才是。” “二公子说了要给你赏赐,恐怕是要提前接你入府,往后你就是二公子的人了,他虽浪荡屋里屋外红颜知己不老少,可正儿八经收房的,你还是头一个,好好地把日子过起来,别瞎操心。” 田香秀年长,她总觉得家里几个妹妹经事儿少,事无巨细她都要过问才能安心。 035章 自家人的阻力 “怎么能瞎操心呢?”香秀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大姐,真不是她说,几个姐姐里就属大姐姐跟爷爷最像,对待主家那是十足十的忠心,始终将个人甚至家人的利益排在后头。 “大姐姐,事到如今我必须跟你说清楚……”香穗表情严肃,深吸一口气,她觉着是到该摊牌的时候了。 这时门外的声音响起,原来是三姐姐去马场把爹爹给请回来了,香穗便想着正好趁人齐说清楚省得一个个解释。 “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说着香穗提起裙摆就往外走,先是随便想了个由头,让田岳去替换香稚出来,然后才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姐姐进了灶房,开启了姐妹间的第一场正式会议。 田家五个姑娘四个被选中去当差,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嚼舌根,说是因为她们有个当庄头的爷爷,要不岂能什么好事都落他家头上? 几个姐姐几个月才能回一次家,久不住在庄上并不知道,香穗却是感受很深,深思熟虑后她已经拿定主意。“大姐姐,我不想给入府,我想换别的赏赐。” “啥?”香秀下巴都快惊掉到地上。不想入府怎么可以?那是大逆不道呀! “主子恩典岂是咱能讨价还价的?小六你糊涂啦!”香稚眼皮直跳,她胆子小都被吓得想捂妹妹的嘴了。 香秸定定的看着妹妹觉得有点不认识了。 从前小六经常说大将军府肯定是这世上最气派的地方,还说二爷生得俊俏是这世上最好的儿郎,谁要是能嫁给他肯定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如今怎么机会摆在面前却又不想去了呢? 别看香秸平时大大咧咧,没弄清楚之前她是不会贸然开口的。 香秀愣了又愣,素手搓着紧握成拳,深吸了几口气,才耐着性子问道:“行,那你先和大姐说说为什么不想入府?还有想换什么别的赏赐?” “我想脱籍!”香穗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没有人身自由的滋味太不好受了,习惯了人权平等,骤然来到男尊女卑的古代社会就够难接受了,还要让别人主宰自己的人生? 不,绝对不接受!所以第一要紧的是脱了奴籍成为平民,至于以后如何维生,香穗也想得很清楚。 她懂医能帮人接生,这年头多数稳婆都是半桶水并不靠谱,真正有些个医术的又都只帮富贵人家接生,穷人家的生孩子九死一生。 她既然来了就能帮一个是一个,怎么不能挣两个琐碎银子来维持生活。 何况她还认识数千种草药,可以进山采药也可以就地取材制作各种香料,现成的生才之道,何愁不能立足? 但家奴脱籍不是件容易事儿,得主家出面上治栗内使处将户籍改过来,府衙处盖了大印方才有效。 只听说过主家开恩将身契归还的,却没还听说过哪家主子好心替奴仆脱籍的,香穗也拿不准府里头能不能答应。 照理说应该会答应,毕竟是二爷亲口允诺,让她想想要什么赏赐的。 香穗越想就越觉得脱籍的要求合情合理,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最大的阻力竟然来自家人。 036章 分歧 姐姐们个个不同意。 大姐最激动,急得连名带姓吼她:“田香穗你疯了!脱籍?亏你说得出口,怎么能提这么过分的要求呢?快别说了这是大逆不道的!” 能看得出来,香秀真是恨不得敲开妹妹的脑壳看看她的小脑袋瓜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怎么就大逆不道了?是二爷许我自己想要什么赏赐的,难道他还说话不算话?”香穗梗着脖子据理力争。 “大姐姐,我不喜欢被人掌控人生,身契一天捏在别人手里,就一天没有自由,那天惹主子不痛快了,保不齐命就没了!” “三位姐姐,你们扪心自问,伺候人的日子真的好吗?你们还没过够吗?” 这话问得几个姐姐哑口无言,除了香秀是真心实意侍奉主子的并且认为这是她应当引风该做的,其他几个人不过是认命而已。 奴婢命贱,若是有得选,谁愿意为奴为婢? 此时灶房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香秀气愤不已的粗重喘息,她急着想辩驳想训斥香穗,却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进来,“脱籍?说得什么混账话?真是被你爹娘惯坏了,啥话都敢往外讲,不知轻重。” 刚进院子就听见小孙女儿的狂悖之言,李百川气得吹胡子瞪眼。 田岳对李百川的声音格外敏感,此时忙跑出来打圆场:“爹,您先别生气,香穗年纪小不懂事儿,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平日里李百川虽有些古板,为人处世却十分通情达理,对她们姐妹几个是有些严厉,却从不曾苛责苛待。 香穗觉得既然说开了就必须得说清楚,她语气坚定,“爷爷,我不想要一辈子伺候人,我想恢复自由身当个平头老百姓,婚嫁生死皆能自个掌握。” “还有爹爹不知您想过没有,入了奴籍,纵使弟弟将来才华横溢,也没有资格参加科考,哪怕从军,同样上战场上拼杀,获得荣耀不属于他,不脱籍,咱家世世代代都得为奴为婢。” 田岳愣住了,不知小女儿为何突然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生而为奴,世代为奴,没错呀!再说了,没了将军府的庇护,外边连年战乱,指不定哪天胡人的弯刀就砍到头上。 里屋躺在床上的程娘子歪头看了眼身边黑黢黢的小婴儿,她跟孩子他爹不一样,她不是一生下来就入了奴籍,对将军府没有田岳那么忠诚。 程芸娘考虑更多的是孩子们的人生。 科举,从军……寒门子弟尚且还有这两条路可以走,生而为奴却不可以。 小六说得没错,奴籍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已经锁住了她的女儿们,难不成还要任由刚出生的儿子也被锁死? 二爷虽是忠烈之后可他行事乖张性格暴戾,据说嘉应院伺候的每年都要打死好几个。 作为母亲,程娘子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去当通房的,通房连买来的贱妾都算不上,不过是公子哥儿屋里的一件玩物罢了。 此番兴许是个转机,程娘子心里掀起阵阵惊涛骇浪,可她知道在这个家里,公公李百川向来说一不二,全家人都得听他的。 037章 自由 “荒谬!你一天到晚脑子里想的是啥?挟恩要挟主家?谁教你的?谁教得你这么忘恩负义?”李百川大发雷霆,吓得田岳忙挡在小女儿面前。 “爹,您息怒,息怒!小六,快别胡说八道了,赶快给你爷爷认错,说你是一时糊涂,不脱籍,咱家不脱籍,快,快给你爷爷服个软!” 爷爷强势专制,爹爹什么都听爷爷的,香穗抽回了被亲爹拽住的袖子,把话说得很清楚。 “我不是一时糊涂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爷爷,就算您打我骂我,也不能改变我脱籍的决定,二爷这赏赐我要定了!” “我不是在和你们商议要不要脱籍,我是在问有没有人想和我一块,如果有人愿意我便一并提出来,你们如果不愿意,就我自己一个人,我也要自由!” “自由能当饭吃吗?小丫头片子不懂事儿,外边现在兵荒马乱哪儿那么过活!脱了奴籍你又不是佃户,不能继续留在庄上,你住哪儿?想过么?” 李百川气得捶胸顿足,若是不是田岳死命拦着,怕是他手里的老烟枪就要敲破香穗脑壳了。 没地方住倒还真是个难题。 “五姐姐丢了以后爹爹在涡河边盖了间小木屋,娘亲不想待在家里睹物思人的时候就会过去住两天,我可以先住那儿去。”香穗猛然想起这茬。 五姐姐香稔本是家里提都不能提的话题,但那间小木屋确实是眼下唯一的去处。 “嘘!快别说了,叫你娘听见又得哭好几天,正做月子呢千万别惹她伤心!”田岳忙捂住小女儿的嘴,神情慌张往屋里瞅。 香稔是田家人的心病,屋里气氛顿时变得沉闷压抑。 李百川像斗败的公鸡,又气又恼还夹着一丝丝羞愧,半晌过后,还是固执咬死了不肯同意。 “就算你不愿意入府伺候想换别的赏赐,也可以要银子或者粮食。你娘正在坐月子,你小弟身子又弱,接下来用钱的地方多了去,偏你不懂事儿!” “小丫头片子不知道厉害,你若脱籍,往后遇着事儿了可就没有将军府的庇佑了,还得连累你几个姐姐,主子能不怀疑她们的忠心吗?” 李百川生气过后又把道理跟小孙女掰碎了说,六丫头虽是顽劣性子野,可好在道理她还能听得进去。 偏偏这一回,香穗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爷爷您说得不对,我是我,姐姐是姐姐,主子若不能明辨是非,那咱们就更应该拿回自由身,自个当家做主。” “不,小六你不能脱籍,你脱籍了我咋办?”见香穗意志坚决,香秋急了,私心里她还巴望着香穗多得二公子宠爱,这样为她说起话来也更加有份量。 若是香穗的肚子再争气点为二公子生下个一儿半女,将来也能多多提拔她跟双瑞。 田香秋的如意算盘打得可好了,只不过她也知道这些小心思太过自私,如果说出来怕是娘亲就头一个不答应,所以绞尽脑汁在想其他措词。 香穗看了她四姐一眼,说实话她心里很不舒服,田香秋的意思很明显,可难道只她有权利追求爱情吗? 038章 姐妹相争 不等香穗说话,香秸就先替她发声儿了,“四妹,方才小六还让你信她呢你也答应了,这会儿跟着起什么劲儿,小六的事儿有爷爷跟爹爹做主。” 田香秋也不知想到了哪里去,立刻像炸了毛的野猫一样张牙舞爪,“我咋就起劲儿了?都是自家姐妹偏你就是跟我不对付,我每回说话你都挑刺!” “我,你,又来了,又不讲道又撒泼。” “到底是谁撒泼?田香秸你今个要不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姐妹俩谁也不让谁,吵着吵着竟动起手来。 田岳跟香秀慌忙劝架,香稚则是面前这一幕吓坏了搜手足无措地哭了起来,里屋随即传出一声爆喝:“都不许吵都住手!” 程娘子扶着墙,一步步走了出来。 田岳三步并作两步走,连忙去扶,“孩她娘你怎么出来了!做月子不能下地,快回床上躺着呀你这样会落下病根,老来是要受罪的呀!” “我再不出来,她们姐妹几个就要当我死了!”程娘子面色沉痛,失望的眼神扫向几个女儿。 女儿们全都羞愧得低下头,怯怯的不敢再惹娘亲生气。 “娘亲对不起,吵到您了。”事情因她而起,香穗绝不会逃避。 程娘子看小女儿的眼神没有责怪,先是恭恭敬敬的跟公爹打了声招呼,再教训起吵架的俩姐妹。 “老三老四,跪下!” 香秸噗通一声就跪下,红着眼眶,声音都哽咽了:“娘别生气,您身子不好,都是女儿的错,女儿年长应该让则妹妹,不该跟妹妹拌嘴还动了手,女儿知道错了,您怎么罚我都成,千万别气坏了自个的身子。” “娘亲可听见了,三姐都承认是她的错了,可不关我的事儿。”香秋冷哼一声撅着个嘴不肯跪。 “怎么说话呢?你娘叫你跪下就跪下,听话,乖,别惹你娘生气!”田岳爱妻如命,瞧见程娘子被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忙出面当和事佬。 田香秋气得要命,刚想顶嘴却又想起还得靠香穗使劲儿才能达成她的心愿,可小六最紧张娘亲了。 小时候娘亲去河边洗衣服,被庄上妇女奚落,小六那时候才多大一点儿啊就敢跟那人拼命,还用头把别人给撞下河里淹得够呛。 想到这里香秋咬着牙,不情不愿的跪下了下来,“女儿也知道错了,娘亲别生气。” 程娘子这才稍微缓和了脸色,“好了,既然知道错,下回绝不许再犯,亲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有什么事儿不能商议着来非得吵架?” “是小六挑的头,是她非得要脱籍,才惹得全家人不痛快!”香秋愤愤不平,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香穗坏了她的好事儿。 好在香穗也不怕承认,“确实是因为我要脱籍才起了争执,娘亲若是反对我也能理解,可是无论如何,我也要脱了奴籍,便是这一次不成,也绝对不会放弃!” “小六,你真的想好了?”程娘子上前握住小女儿的手,有些发抖,她能感觉到,儿子乃至整个田家的前程,全都看小女儿今日的决定。 039章决定 香穗点了点头,她便哭着笑了起来,连说了三个好,并且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眼底闪着泪光说道:“是个有志气的好孩子,娘支持你!” “孩子她娘,你说什么呢?”田岳大惊失色,一边小心翼翼去看他爹的脸色,一边使劲拽妻子衣袖。 程娘子却不理他,只转过身来朝李百川福了福身子,语气恭敬态度坚定。 “爹,儿媳妇给您赔罪了,小六想脱籍儿媳妇是支持的,不止是她,若是主子开恩,她们姐妹几个谁想脱籍,儿媳妇都支持。” “当娘的自然是希望孩子们好,我自个怎样都不打紧,可小六说得没错,稷儿还这么小,他的未来有无限可能,不该被一张身契给束缚了,求公爹开恩,趁着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让这些孩子们都脱了奴籍吧!” 程娘子说着噗通一声跪在了李百川跟前,声泪俱下的哀求。 李百川脸黑成锅底,“不行!你们几个胆大包天,想挟恩要挟主家,我老头子不能答应!除非我死了,否则田家人生是大将军府的人,死是大将军府的鬼,谁也不能背叛主子!” 愚忠让李百川的开明荡然无存,眼看着希望就要破灭,程娘子干脆使出了苦肉计,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哭得快要抽过去。 机灵的香秸忽然提了个建议,“功劳是小六立的,不如爷爷跟娘亲都退一步,就让小六一个人脱籍吧,咱其他人都不动,还照样真心实意为主子效忠,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咱有没有二心,主子还能看不到么?” “不,救命之恩大过天,只小六一个不够,咱家最起码得有两个人脱籍,让稷儿跟小六一块!”程娘子豁出去了,已经惹得公爹不悦,干脆得罪到底。 “胡闹,脱了籍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呆在庄里?稷儿这么小,你让跟他六丫头出去活活饿死吗?”李百川再也坐不住了,霍地一下站起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脸色数变,紧接着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稷儿一定不能离开农庄,她们姐妹中挑两个,随你们的便,想脱籍就脱籍,我老头子也拦不住,这个家你们说了算!” 李百川气得不想再管,儿子儿媳妇还有孙女儿都忤逆,他也只能两害取其轻,女娃子脱籍不打紧,稷儿可千万不能离开农庄! 程娘子泪流满面,香穗瞧着难受,忙扶起她便在她耳朵旁边低声宽慰道:“娘亲不要难过,其实我早就想好了,此次若能脱籍便也罢了,若是不能,我也要挣钱将身契买回来。” “闹成这样,不如就我先脱籍出去,等挣了钱再回来帮全家人赎身,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弟弟被耽误的。” 又岂止忧心儿子的前程?程娘子不像丈夫那样心里不存事儿还不当家,一番思索,当即便拿了主意。 “小六长大了,能懂娘的心,你爷爷刚才也松口了,两个人呢,带你二姐吧,你二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脱了奴籍才能找到好人家。” 谁料当娘的没摸透女儿心,香稚听了这话头摇得像拨浪鼓。 040章 我也不是非拉着你不可 “不不不,我在府里当绣娘当得好好的,一个月能拿二两银子,赶上绣品得主子欢心了还另有赏赐,脱籍出去干啥去?爷爷说得没错,家里添了弟弟,娘您身体又不好,我若是走了,家里进项可就少了,我不能脱籍。” 香稚头一回不赞同她娘的主意,却是为了家里打算,程娘子也不忍责怪她,便将目光投向了香秸香秋。 “我不要,娘您别看我,小六要发疯我可不赔她,脱籍有什么好的有本事抬籍呀!”香秋见大事将定心急如焚干脆使出了激将法。 “谁不知道通房大丫鬟若是有福气生下个一儿半女,就能抬了贵妾改掉奴籍出身,小六你要是个争气的,就该好好为自个也为全家人的前程打算,而不是肆意妄为!” “那是你的想法,我可不想当什么劳什子贵妾,不过是仰人鼻息,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有什么可稀罕的?四姐姐你不想脱籍就不脱籍,我也不是非拉着你不可。” 香穗语调平静面上无波无澜,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 田香秋彻底愣住了泪水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憋了老半天,既然指着香穗骂了句:“你只想着自个全然不为我考虑,哦,我知道了,方才说的那些话全是诓骗我的,一开始你就没想过帮我!我没你这个妹妹!” 程娘子见状气得浑身发抖,“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妹妹呢?你们是亲姐妹,娘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姐妹间要相互扶持相互帮衬,你是想气死我吗?” “我,我……”香秋只觉得有口难言,此刻她的心就像沉到了谷底,一会子觉得爹娘素来都不疼爱她,尤其是娘,总是偏疼小六多些。一会子又觉得自个命苦,求而不得无人知。 “秋儿,快给你娘赔不是,哎哟我的天呐,你们这一个个不省心的,你娘身子弱,你们几个都这么大了,就不能懂点事儿么?” 田岳脑得直跺脚,平日里都是孩子她娘教规矩,他不插手。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孩子她娘需要休息,偏他没办法让她不要操心,不由得急出一脑门汗。 一直没吭声的香秸,忽然走了过来,“爹爹别急,娘亲也别生气了,既然四妹不愿意,那就我跟小六走,我愿意脱籍。” “秸儿你……” “娘亲别担心,我没有勉强,我懂娘亲的意思,小六独自在外您放心不下,有个姐姐跟着至少能互相照应,我跟她去是最合适的,我月例银子没有大姐二姐多,别院规矩比府里头少,离开也相对容易些。” 香秸分析得头头是道,还笑着问妹妹:“怎么样小六,同意三姐姐跟你一块走吗?” “当然同意,求之不得呢!”香穗笑眯眯的走过去拉起姐姐的手,三姐姐性格爽朗不输男儿,跟她最合拍了。 “娘亲听见了,小六也愿意,您就别烦恼了,我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小六的。” “好闺女,你们都是娘亲的好闺女,有你们是娘亲最大的福气!”程娘子把两个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虽然前程未卜,对她来说却是万里长征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041章 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沈二爷 香秀跟香稚看到这一幕也都红了眼眶偷偷抹眼泪,脱籍的事儿总算是全家达成了统一意见,只香秋不痛快,成天没个好脸,午饭晚饭都气得没吃半口。 程娘子教闺女有一套,就由着香秋自个去慢慢想明白,只晚饭的时候让香稚去给她送了一碗汤。 香穗也喝那汤来,清淡可口还透着股花香味,她一碗见底才想起来问道:“这是什么汤这么好喝?” 负责做饭的香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咱爹拿了小炉子进屋来小火慢慢熬的,神神秘秘的还不肯告诉我。” 此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香穗把目光投向她的糊涂便宜爹。 田岳笑得见牙不见眼,得意洋洋地说道:“你娘交代的,说百子花对女孩子也滋补,她怕你们都不舍得喝都要让给她,所以特地要我保密。” 香穗:“……”心中万马奔腾,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丰乳”两个字。 终于,还是让沈逸洲的奸计得逞了,啊! 香穗恨不得仰天长啸,可又怕其他几个姐姐知道真相以后羞愤欲死,她看香稚面色如常,便知没把她当时念的信听进耳朵里去。 其实田家姑娘身段都已经很可以了,她虽未长成,可单看几个姐姐就知道再过几年她也错不了,娘亲这又是何必呢? 香穗确信程娘子是欺负田岳不识字什么也不懂,才敢让他合谋诓骗她们姐妹几个喝下百花汤,可她又不好去找娘亲对峙,只好闷声吃亏把账都算到沈逸洲头上,只等着他来跟他清算。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月,头两天香穗还每天站在庄口望,都快把脖子伸成了长颈鹿,第三天她就不愿意浪费时间了,在庄里又没有产妇需要她接生,想挣钱只能另辟蹊径。 于是香穗又偷摸溜进山里了,她想做五枝膏,桑枝,槐枝,桃枝,柳枝都比较好找,满山遍野都是,只有麻叶比较稀少。 她在林子里找了好几天,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一处偏僻的山坡下找到这种长有密密麻麻小绒毛,边缘锯齿状的绿叶子,凑齐了全部制作材料,之后又鼓捣了好几天,总算做出了成色香味都很满意的五枝膏。 就在庄子里四处疯传二公子不待见她了,什么赏赐都是没有的事儿,出门别人看她的眼光都不对劲儿的时候,总算传来了消息。 来的人是庄上佃户赵大牛,他在庄口遇见了二爷的马车,得了两吊赏钱便欢天喜地来田家报信。 “田家老哥大喜呀!二爷跟总管事来了,说是要奖赏你家六丫头,现在正在大厅里等着呢,庄头叫我来通知你们,快去吧,快快去领赏!” “这么突然?”程娘子有些慌张,四个大的都已经回去当差,小六身边两个照应的人都没有,她只恨自个还没出月子,不能陪了一块去。 “没事的娘亲,以不变应万变。”香穗的淡定从容像一颗定心丸,“我先去了,你们在家等我好消息吧。” 香穗在赵大牛的陪同下来到大厅,二爷沈逸洲已经在堂上坐着了,桃花眼泛着精光,说不出的风流多情。 042章 欲擒故纵? “给二爷请安。”香穗照足规矩行礼,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逸洲邪邪倚在堂上首座没半点高门贵公子该有的规矩模样,相当吊儿郎当的说了句:“起来”,脸上还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瞧香穗的眼神任谁都能看出来暧昧。 香穗攥攥拳告诉自己在沈逸洲眼里但凡是个女的都能肆意轻佻打量,不妨事儿的不要搭理他,做好了心理建设,她便规规矩矩的站到一边,等着上头人开口。 大厅里人不少,爷爷李百川赫然在列,庄上的武师和账房先生也随侍左右,农奴中身强力壮的也都被叫过来守在大厅内外。 二爷才在庄上遭遇危险,如今所有人严阵以待,生怕再出什么闪失。 将军府总管事李长泉先开了口,“田家小六,你娘跟你弟弟怎么样,都还好吧?” “好,多谢总管事挂心,我娘跟我小弟都挺好的。” “那就好,你们一家人都是有大福气的,二爷给你请功了,主母恩典破格提拔你进嘉应院伺候,回去跟爹娘道个别,今日便入府。”李长泉笑得和蔼可亲,他做事向来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奴婢斗胆,不知这赏赐能不能换一样?二爷说过我可以自己选择的。”香穗抬起头来,目光中心志坚定。 李长泉错愕震惊,本能回过头去看沈逸洲。 二公子的心思便是大将军跟主母也琢磨不透,何况他一个下人。跟二公子出来办事儿,顶要紧的就是顺着他的心意。 “哦,那你想换什么赏赐?”沈逸洲挑眉轻笑,显然是来了兴致。 香穗不慌不忙上前禀告:“奴婢想求二爷开恩,给我跟我家四姐香秸脱籍,恢复自由身。” “脱籍?”沈逸洲玩味的重复,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小丫头片子想玩欲擒故纵? 那可真是冤枉,香穗压根没那意思,她诚恳地对上沈逸洲的眼睛,“是的,奴婢求二爷开恩,放奴婢与姐姐自由。” “有意思,区区一个农奴,竟挟恩勒索起主子来了?”沈逸洲玩味呢喃,听不出喜怒。 他沉下了眸子,向李百川问责,“常听大夫人说李庄头是侯府用惯的老人了,田庄交给你打理,她很放心。怎地如今你家孙女却要跟府里脱离关系?” “二爷恕罪,是老奴辜负了主母的信任,老奴有罪!”被点到名,李百川诚惶诚恐的匍匐在地上,还一个劲儿的给香穗使眼色,示意她别胡闹了赶紧跪下赔罪。 香穗知道要换赏赐不容易,也知道脱籍困难重重,然而她是蒲草一样坚韧不拔,尤其是在沈逸洲面前,无论如何都不肯认输。 “二爷要赏赐奴婢,是因为奴婢舍身相护,对吗?” “嗯。” “人常言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可见救命的恩情是极大的,对吗?” “嗯。” 沈逸洲寡言少语,香穗按耐住性子与他周旋,“既是极大的恩情,只是换两个卑微的农奴脱籍,二爷却又为何不允呢?” 043章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香穗站得笔直,她的样子落在别人眼里便是胆子大到没边!李长泉的笑容僵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圆场,李百川更是惶恐得大气不敢喘。 偏厅里同被沈逸洲拘来的田家姐妹个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发怒掀桌子! 尤其是香秀,其他人可能不知道她却很清楚,嘉应院的人就没有能够伺候长久的,二爷是所有丫鬟小厮的梦魇,谁要是被挑去嘉应院伺候,都恨不得提前准备后事! 香秀心里后悔极了,哪怕坏了府里规矩,也该偷摸想办法先给妹妹先提个醒的!现在可怎么办? 就在香秀心急如焚的时候,出人所有人意料,沈逸洲只是饶有兴致的看了香穗一会,发现她眼底多了几分难能可贵的几分英气,他甚至觉得不管他今日应不应允,小东西都会再想办法脱籍。 许久不见,百子花的功效肉眼可见,她的皮肤晒黑了却也显得更精神,影子说她仍旧不怕死偷摸着进山,还在制作香膏一类的东西。真不知她是当真有骨气想要自力更生呢,还是借此引起他的注意? 沈逸洲有些期待地轻笑起来,“田香穗,你胆子不小,这事儿爷做主应了,不用禀报府里。” “李长泉你去办吧!爷乏了,着人把汤泉备好,小东西,允了你这么大的事儿,临走前,再伺候爷一把不过分吧?” 这……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差点没掉出来! 二公子办事果然不按常理出牌,竟,竟真同意田家丫头脱籍了?难不成田家小六真的是跟二公子在山洞里苟合后来才遇险的? 肯定是了,汤浴都要田家丫头去伺候,要知道将军府家风雅正,公子们贴身事宜从来都是小厮照应。 沈逸洲大笑着离开,笑声里带着无限深意。 香穗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该死的!说那样话不是故意惹人误会么?这下好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本来庄上人就爱嚼舌根,山洞的事儿以讹传讹,现在都不知道出了多少个版本! 李百川羞愧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香穗想着爷爷有有老寒腿,看地上凉,忙上前想将他扶起,李百川却气得拂袖离去。 “小六你真的跟二爷……” “闭嘴别胡说!” 香秋香秸前后脚跑进来,前者话还没说完就被后者捂了嘴。 大厅里其他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有羡慕,嫉妒,鄙夷……香穗心中五味杂陈。 “看什么看,主子都走了还不散了回去干活儿?一天天的净想着偷懒,小心扣你们口粮!”香秋看得出来香穗不自在,撵走了闲人她心里得意极了。 看今日二公子对小六的态度,宽容又宠溺,如此一来即使脱籍出去,二公子对小六的情谊依然在,那她和双瑞……香秋越想越心热。 “田小六,二爷准备沐浴了,还不快点过来伺候?架子够大呀,还要二爷亲自来请你不成?”姐妹几个还没来说话,催命鬼就来了,沈逸洲身边的小厮恶声恶气的吼了一嗓子,神情很不耐烦。 044章 沈二爷的风流韵事 香穗眸色微沉抿住了唇,倘若真这么去了,无疑是坐实了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不去又交代不过去。 “要不咱跟二爷告罪,就说你上回受伤还没好清……”香秀绞尽脑汁想了个主意,二爷是荒唐惯了无所谓,可小六的名声耽误不起呀! “怕是不行,二爷方才亲眼见我好好的,这个说法糊弄不过去。”香穗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大姐的建议,在她眼里名声根本不能跟人身自由相提并论,“姐姐们先回家吧,娘亲一定等着急了,放心吧我,我没事的,先去了哈。” “嗯,那你,你千万仔细服侍,别惹恼二爷,若是他对你,若是,总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要不大姐还是留下来等着你吧,万一……” 香秀担心得语无伦次,她到底大上几岁不像香秸不谙男女之事,原来四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听雪不就被三公子强要了去,送回来的时候都走不动道儿。香秀越想越心惊,二公子那身形小六如何受得住? “噗嗤……”香穗被大姐姐脸红脖子粗的样子逗乐了,上前一步趴在她耳边轻声说:“大姐姐别担心,二爷还能把我吃了不成?我葵水都没来,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哎呀,死丫头,羞不羞!”香秀捂着脸直跺脚,羞得不敢见人。 “别墨迹了,让二爷等急了有你受的!”小厮说完扭头就走。 “好了好了,我走了。”香穗摆摆手,一阵小跑跟上小厮的步伐。 黑石庄地处偏僻,据说当年大将军买下这里,一是看中山脚下想建马场为襄北城逐渐骑兵培养良驹,二是相中了这里的温泉,还专门请了工匠将温泉从山上引下来盖成了汤池,以供寒冬时使用。 然而此时尚未立冬,白天依旧闷热只有夜里才稍微有几丝凉意。汤池里热气蒸腾,大中午的也不怕被蒸熟了! 香穗在心里默默吐槽了八百遍,沈逸洲身边的小厮不怀好意的看着她,趾高气扬的下命令。 “二爷要你单独侍奉,快点进去吧!”小厮眼神放肆,来回地将她从头到脚上下打量。 香穗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眼神凶悍得像是要吃人,小厮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大胆,咂舌,悻悻然的退到一边去。 听说沈二爷还未及冠就往屋里头添人,通房丫头换了一个又一个,喜新厌旧且毫无定性。几年前还迷上了一个戏子,闹着要纳她为妾。 哪儿有世家子弟未娶正妻先纳妾的?传出去就是德行有亏,连带着将军府都会被人诟病!大将军坚决不肯同意,甚至抬出了李家祖训,绝不允许风尘女子入门。 眼看着与佳人相守无望了,这位爷便上演了一出为爱私奔的戏码,把整个襄北城搅得天翻地覆。 闹到了最后,大将军不得不勉强同意他在外另辟别院,将那戏子养作外室,一应开支,皆由府里头出。 原以为遂了他的心意能过两天安生日子了,谁知道这位爷金屋藏娇没几天就喜新厌旧了,又看上春满楼新来的花魁娘子,从此日日流连花丛。 那戏子不堪冷落,女扮男装混到了花魁娘子身边将她杀害,之后便畏罪上吊自尽了。 一场风流债闹出了两条人命,襄北城郡守秉公执法铁面无私,亲上大将军府锁了沈逸洲下狱。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连远在东都的言官都惊动了。 言官联名上奏,参大将军教子不严,辜负了沈氏满门英魂,没将其后人培养成才,还任由其吃上人命官司。 圣上亲旨训斥,大将军罚俸半年调往阳关戍边三月,将军夫人被褫夺了一品诰命,阖府闭门自省。 就连大公子李秉的婚期都被延迟了,要不李秉怎会等到二十有五了尚未成亲?大晋男子可是十四及冠便能娶妻的。 香穗私心里想着,要是不受沈逸洲拖累,李秉早早娶妻也就没孟清婉什么事儿了,毕竟孟清婉也是今年春天刚刚行完及竿礼,便火速北上来将军府小住了。 一气儿住了春夏秋三季,眼瞅着不到年关底下她怕是不肯回去阖家团圆的。 闲话不提继续青楼杀人案,虽说两条人命都与沈逸洲息息相关,但毕竟是因妒而起的情杀,杀人凶手也已伏法,郡守也只能将沈逸洲无罪释放,而他的这段风流韵事也不知是被谁添油加醋编成了戏文红极一时。 香穗呵呵哒,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根本靠不住! 忍!为了自由身忍一时风平浪静,外边天高海阔任尔翱翔! 吸气吐气深呼吸,香穗做好了心里建设便推门进去,迎面而来一股湿热暖流,熏得人燥热难耐。 “怎么才来?还以为你逃了呢。”沈逸洲含笑站在汤池边任由热气蒸腾,可他脸上愣是连一滴薄汗都没有! 香穗才进去没多大会儿却已经汗流浃背了,“二爷说笑了,奴婢不敢。” “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三更半夜你都敢往山里钻,要不是本公子洪福齐天,早就被你拖累死在山洞里了!” 来了来了!香穗心里咯噔一声,就说嘛,大晌午的泡什么温泉呀,分明是借口! 恐怕是沈逸洲生性多疑,肯定会怀疑山洞坍塌是有人要害他,保不齐连所谓的赏赐都是个幌子,不过是制造机会与她当面对质。 “那山洞奴婢之前从未去过并不知道会有危险,说起来二爷这样的贵人,怎么会深夜出现在深山老林?还有那天晚上的野人呢?他去哪儿了二爷可知道?” 香穗反问反将了他一军,沈逸洲眯起了眼睛,认真打量起面前的小丫头。 巴掌大的瓜子脸,弯弯的柳叶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充满灵气,宛若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顾盼流连间带着几分青涩,真真别有一番风情。 “爷在问你你反过来问爷,罢了罢了,不跟你一般计较,快过来伺候爷沐浴吧!”沈逸洲脱掉了外衣随手一扔直接蒙在了香穗头上,等她气鼓鼓的把衣裳拽下来,他已经在水池边上开始撩水了。 045章斗气谁怕谁 沈逸洲玩心大起,香穗只能忍住不骂娘狼狈躲闪 汤池建在屋子中央,四米见宽八米长,出水口总共又三个,是用雨花石雕刻的腾蛇蛇头高高昂起威武至极,泉水便从蛇口中流下,烟雾缭绕间,栩栩如生,异常骇人。 香穗默念几句阿弥陀佛,人体解剖她可以目不转睛,但对蛇一类的软体动物敬而远之,哪怕只是雕像,也足以令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站那么远干嘛?过来给爷宽衣。”沈逸洲伸长了双臂站在汤池前,嘴角噙着一抹坏笑,眼神里别有深意。 香穗应了声“是”便低眉顺眼的走了过去,她好歹也在奴役所受过老嬷嬷几天调教,主子叫她宽衣,她便把手伸向腰带,一把抓住使劲薅下来。 “哎哎哎,你作甚?” “给二爷脱裤子呀!” “……”沈逸洲一脑门黑线立马按住了香穗的手,咬着牙沉声道:“有你这样宽衣的么?懂不懂规矩?” “不懂,奴婢粗鄙,确实不懂伺候主子的规矩。” “你!”沈逸洲被气得半死,忙抓住裤腰带,“滚去取合香,笨手笨脚的,爷自个来。” “哦,奴婢遵命。”香穗缩回了手,默默退到屏风后去将装有合香的檀木盒取出来。 世家公子哥儿日常起居极其考究,沐浴时用香是惯例,倒不是沈逸洲这个娘炮首开先例。 而所谓的合香,是指青木香,藿香,沉香,丁香,薰陆香这五种香料,经历几十道工序制成的特殊香丸。 沐浴时将合香浸泡在水中,不止能令人身心舒畅缓解疲劳,还能使肌肤顺滑芳香无比,行走间自带迷人香气。 公子用香宛如侠客配剑,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照规矩合香只有公候之家才可以使用。 一颗合香丸只有琉璃珠一般大小,便值二两银子,这一盒少说也有两百颗,也就是整整四百两银子! 而买像她这样的农奴,顶天了也就三四十两,还得是身体无疾姿色上乘! 田香穗呀田香穗,瞧见没有,你还没一盒香值钱呢!默默叹了一口气,认命的走了过去将合香放进水里。 放好了扭头一看,就看见沈逸洲光着膀子,大大咧咧的躺在汤池子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知道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过来给爷搓背。”沈逸洲眉头一挑笑开了,满满恶意。 香穗心想沈三岁半不能再多,也太瞧不起人了吧,以为这样就能吓到她?呵呵呵,看轻她的人通常都不会有好下场! “来了,爷您坐好,奴婢这就来,您等着哈奴婢一定给您伺候舒坦咯!” 香穗扫了一眼搓澡工具,果断舍弃搓身体用的粗麻布,拿了搓脚后跟死皮的丝瓜瓤笑眯眯的走了过去。 沈逸洲背对着她,没注意到她手里拿的什么。 香穗也有心计,第一下搓的时候根本没用力,连着好几下都是轻轻的,等到对方舒服的闭上眼睛,突然猛地一用力,速度又快。 沈逸洲还没叫出声儿来,她已经连续搓了十多下了。 池子里的人再也坐不住,弹起来嗷嗷叫,“啊!好疼啊,你用什么搓的?” “瓜瓤呀,用这个才能搓干净身上的灰。”香穗回答得天真无邪,嘴角克制的抿成一条直线,憋笑憋到内伤。 乖乖,不说这位爷风流成性么,怎么泡澡还穿裤子,难不成害臊了?既然如此却又为什么要喊她来搓背,岂不自相矛盾? 听闻沈二爷行事乖跟谜一样果真不假,瞧那浸湿了的轮廓,怕是还不止穿了一件,可惜亵裤轻薄穿几件都没用,湿了照样贴着身。 学医的人什么没见过?凭借“丰富”的临床经验,她还练就了一项特殊本领——目测! 嗯,相当胸有壮观确实有傲人,不过这玩意儿怎么讲呢,也不能光看花样子,华而不实的比比皆是,毕竟能不能幸福跟时间节奏也有很大关系。 沈逸洲被那灼灼目光打量得恍然大悟,忙捂着挡刷一下蹲进池子里去,“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竟直勾勾的盯着男人的身体看,不知羞耻!” 看沈逸洲恼得大吼大叫,香穗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笑声无疑是火上浇油,沈逸洲愈发恼羞成怒,“大胆,你敢以下犯上!” “不敢不敢,奴婢哪儿有那胆儿啊!刚才是嘴角抽了一下,不是在笑,您别误会。”香穗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完了还一脸坦荡。 沈逸洲被噎得无话可说,泡在汤池里只露一颗脑袋,羞愤不已。 香穗忽然发现,其实这个作精娘炮幼稚鬼沈二爷长得还挺好看的!眼是多情的桃花眼,微微一斜便苏到骨子里,五官精致绝伦,脸上皮肤竟比女子还要白皙,目测光滑无比,摸起来手感一定很好! 再联想到方才摸到的精壮后背,什么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呀,香穗今个算是长见识了,她有些个口干舌燥,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你!转过去,快转过去,闭上眼睛!” 香穗耸耸肩转了过去自言自语:“是你非得叫我进来服侍的,又不是我想看。” 沈逸洲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脚的感觉,小丫头片子还真不害臊? 便是千人骑万人枕的风尘女子,装也会装出几分矜持来,而她居然还咽口水! 该死!这丫头不止好色还心黑手狠,后背上一大片火辣辣,被她搓秃噜皮了!不行,岂能输给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再给你一次机会,给爷捏捏肩膀,这次你若是再把爷弄伤就别想脱籍了!” 切,就会仗势欺人!香穗尽管鄙夷不屑,却还是顺从的走上前去,将手搭在他精壮的后背上,认认真真的按了起来。 泉水温度不低,对香穗来说都有些烫了,可沈逸洲整个人泡在水里,他的皮肤那么白,却完全没有变红,香穗的手放上去的时候,他的身体甚至还有一丝凉气,十分怪异,难道是因为他的血与众不同? 046章 人美性子野 不过很快,香穗的注意力便被转移了,在她的按摩下,沈逸洲开始发出某种又痛苦又享受的声音,直让人有流鼻血的冲动! 她又觉得口干舌燥了此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但她不甘示弱,越往肩胛上几个偏门的穴位上按。 沈逸洲一开始紧咬牙关默默忍受,直到身体某处越来越涨,越来越热,仿佛要爆开一样,他才一声低吼:“住手!” “怎么了二爷,我按得不得劲儿吗?” 得劲儿!太他娘得劲儿了!沈逸洲突然伸手勾着了香穗的脖子,拉着她往前,上半身靠在他臂弯里悬空在水面上。 香穗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手,来不及反抗,下意识的发出一声尖叫:“啊……” “嘘!小点声儿,叫成这样,容易让外边的人误会。” 沈逸洲好心提醒,香穗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心道如今她怎么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她的清白了还怕谁误会? “奴婢若有哪里伺候的不好还请二爷明示。”香穗眨巴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真心实意”的讨教。 沈逸洲是有苦难言,方才那感觉,与其说是欲火焚身,倒不如说是某个地方很不适来得更加贴切! 一定跟这个狡猾的死丫头有关,她在自己肩膀上捏呀捏,然后就……那里,那里就很疼,又疼,又涨,再晚一会就要在水里发泄了! “你!好,好得很!田香穗,你就不怕玩火自焚吗?”沈逸洲说着又把人往前拉。 半截身体全靠沈逸洲的手臂托着,一挣扎就会落进水里,这时候便是浑身蛮力也派不上用场,毕竟又不能真将主子暴打一顿。 但香穗脸上却没有半分畏惧,眼神清明:“二爷也不是那样的人。” “哈哈哈……那你倒是说说,我是怎么样的人?” “要做大事的人,您该知道奴婢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碍不着您的道儿您又何苦为难我呢?”香穗眼神清亮却带着几丝要挟,沈逸洲身上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四目相接,沈逸洲心头像是被外力猛烈撞击,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他怔了怔,手上一使劲,便将香穗推了,“去把干净衣服拿过来,伺候爷更衣!” 香穗连忙低头称是,更衣就更衣,有本事扒光了让自己一件件给他穿上呐! 香穗算是发现了,这位爷披着玩世不恭的外皮,骨子里并不真的放浪形骸,至少他的荒淫没有真正到达眼底,所以她才敢有恃无恐。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故意装成小人的君子,必定有他不可言说的内情。 香穗转到屏风后将干净衣裳拿了过来,双手托着,毕恭毕敬的高举过头顶,“请二爷更衣。” 竟真一点不害臊?沈逸洲还是不相信,从汤池里浑身湿哒哒的走了过去,故意出言挑衅,“怎的,方才不是挺大胆的么?这会儿怎么不敢看了?” “不是不敢看,是怕二爷不让看。”田香穗唇边噙着笑, 像只偷腥的小狐狸。 “谁,谁不让看了?你来呀,抬起头来呀,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害臊,难道本少爷还怕你不成?” 沈逸洲被激得热血全往脑门上涌,刷的一下伸出手托住了香穗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香穗抿住唇,彼此身体里流动着某种奇妙的感觉。 她的眼睛里仿佛装进了星空,闪闪发亮,令人不自觉沉沦。 几个瞬间,又是沈逸洲先败下阵来,“滚出去,爷用不着你伺候了!” 香穗真想吹声口哨,若不是怕得罪对方脱籍的事儿不好办,她肯定要走出耀武扬威的步伐,哼哼! 沈逸洲哭笑不得,一直到人都消失不见了,还痴痴眺望,眼神复杂。 “少主,用不用……”烟雾缭绕里悄无声息的出现一团黑影,空气中多了股无形的杀气。 一瞬间,沈逸洲眸子里的光黯淡下来,没有了放荡不羁也没有了荒唐,透着刻骨冰霜。 “不用,暗中看着她,若有异常,随时来报。” “喏!”黑影并无二话,犹如鬼魅一样消失在白雾里。 几乎是在黑影消失的同一时间,沈逸洲脸上又升起了放荡不羁的笑,做出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高声唤来小厮随身伺候,又要瓜果又要美酒,极致享乐。 香穗就没那么好的命了,待她欢天喜地的带着好消息赶回家,田家院子里又是挤满了人。 一瞧见她立刻全都乱了起来,竟还有人怒瞪着她吐口水,好像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一样! 看样子是因为脱籍的事情,速度可真够快呀前脚刚发生的事儿后脚所有人的知道了。 爷爷李百川黑着脸堵在院门口,一看见她就将包袱扔了出来,连门都不叫她进。 “好了,你得尝所愿,黑石庄这座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这是你娘给你收拾的包袱,拿起就赶快滚蛋吧!” “爷爷!”香穗跺脚喊了一句,捡起包袱才发现她四姐红着眼眶,看样子怕是也被为难了,才想询问清楚,半路却蹦出来个跳梁小丑。 “嘿嘿,我说李庄头您老也不用做戏给大伙看了,田香穗这丫头才多大?脱籍能是她想出来的点子?某些人怕是早就生了二心,对主子不忠咯!” 跳梁小丑不是别个,正是庄上人疯传要接替她爷爷当庄头的大红人,薛婆子的儿子薛金贵,估计是被他娘撺掇着,记吃不记打,还是看她当不成二爷的通房大丫鬟了就以为又可以骑到她脖子上拉屎拉尿? 送上门来找死的,香穗当即冷下脸,毫不客气的吼了句:“一人做事一人当,脱籍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姓薛的,有本事就冲我来,胡乱攀咬我爷爷,你是疯狗么?” “哎呀你个死丫头,竟敢骂我!” “骂你怎么了?再胡说八道,我还揍你呢!”香穗恶狠狠的挥舞起了拳头。 薛金贵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田家老六性子野,庄上人一般都不敢惹她。 047章 姐妹齐心 “你,你别乱来啊!我可警告你,如今你已经不受大将军府庇护了,若敢伤我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叫狐假虎威狗仗人势?香穗算是见识到了。 她发现姓薛的全是色厉内荏的怂包,当场就没了兴趣,不过有些事儿还是要问清楚的,“三姐怎么了,可是被薛金贵欺负了?” “你别胡说八道,谁欺负她了!”薛金贵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带人来闹过回家也算是有个交代了,他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谁知道二公子会不会哪天心血来潮吃回头草。 香秸噙着眼泪摇了摇头,怯怯的望向了李百川,虽没说什么,香穗却已经了然于心。 定是姓薛的趁机落井下石,煽动庄上人上门来质疑爷爷的忠心,惹得老头把怨气全都撒在了她们姐妹俩身上。 香穗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往院子里看,却发现堂屋门上挂着一把锁,连窗户都从外边栓上了,看样子爷爷真是气急了,把全家人都关了起来,连当面告别的机会都不给她。 “别看了,咱的东西都是娘亲收拾的,娘亲说你长大了比以前懂事,既然决定了,就义无反顾去做,娘亲说她为你感到骄傲!” “大姐姐也说了,她一定会找机会来看咱的,小六你别怕,刀山火海我陪着你,三姐一定会保护你!” 香秸瞧着妹妹望眼欲穿的模样实在不忍心,便拉住了她将她抱在怀里,一边说着宽慰的话却眼泪却一颗一颗往下掉。 香穗心里堵得慌,周围人指指点点。 “瞧,我早就说过吧,田家小六最不安分了,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忘恩负义!” “将军府对咱黑石庄多好啊,遇着欠收年,不止不要缴公粮,还倒开粮仓赈济咱,这么好的主子呀效忠还来不及怎能脱籍断绝关系!” “要不怎么说白眼狼是喂不熟的呢!小丫头片子只知道外边花花世界,殊不知饿死在路边上的难民白骨有多少,瞧着吧,有她姐俩哭的时候!” “可别在外边活不下去了又舔着脸皮回来!” “想得美!有靠山又咋地?某些人最好别徇私,否则的话,咱大家伙联合起来,上主母跟前告去!” “……” 恶毒的言语不绝于耳,风波远在香穗预料之上,偏偏别人越是不看好她,她就越要争口气。 香穗趾高气昂地睨着眸子对众人说道:“我们姐妹脱籍是二公子的恩典,你们谁有不服的自到二公子跟前告状去,说三道四算什么本事?” 这话像扬起的板子起了震慑作用,所有人立即噤声。 香穗环视一圈,又重新振作,朝着屋里头高声大喊。 “爹爹,娘亲,大姐姐二姐姐四姐姐,我知道你们能听见,别担心,我跟四姐不会有事的,娘亲,小六知道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放心,女儿一定会拼尽全力替您完成的!” 程芸娘的心愿?李百川想到那件事儿,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香穗并没有注意到爷爷的神色异常,她拉着香秸郑重其事的朝爹娘的方向深深鞠躬,又朝李百川点头致意算是道别。 李百川却还在生气,黑着张脸像个锅底,香穗也不放在心上,轻松自在拉着她四姐转身离开。 秋收刚过,晌午头的日头还毒的很,姐妹俩背着包袱走了几十里地,累得汗流浃背,涡河边上简陋的小木屋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香秸一阵欢喜:“到了到了!走,娘亲给咱包袱里偷偷塞了干粮,小六你肯定又累又饿吧?进去吃口干粮先,四姐去找点水回来。” “咱俩一块去,三姐姐姐不是说了么,今后无论刀山火海,咱姐妹俩一块上!”香穗紧紧挽住姐姐的手臂,笑眯眯的推着她去河边取水。 没有工业化污染,河水清澈甘甜,打回去烧开了就可以喝。 小木屋虽简陋,可爹娘几乎每年都会过来小住几天,是以铺盖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姐妹俩取了水回来,一打开包袱,香穗才发现一路上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娘亲果然把最重要的东西给她带上了,果然知女莫若母!香穗包袱里有个破旧的木匣子,从小到大她一有什么“好宝贝”就往里头藏,还总说那是她的珍宝匣子。 “好了,别玩你那些宝贝了,快过来想吃口干粮垫垫肚子吧,刚才不还嚷嚷肚子饿得咕咕叫吗?”香秸没好气的白了妹妹一眼,笑话她那么大个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三姐可别小看我这匣子,里头真有好宝贝!”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能有啥好宝贝,不就是树上掏的鸟蛋或者是山上摘的甜果子么?再了不起就是大姐给你的首饰,还能有啥?” “大姐姐给的首饰都叫我托张大娘拿出去当了,娘亲怀着弟弟的时候想吃肉,就当了给她买肉吃。” 香穗笑眯眯的,香秸却听得鼻尖发酸。 小六是和四妹妹有些像,同样都很会打算,可不同的是,四妹妹自私自利,有好东西只会想到她自己,小六却是把家里人放在了首位。 “好妹妹,三姐以后再给你买,珠钗玉镯,你喜欢什么的首饰,等有钱了都买给你!” “呵呵呵……那你可想好了嘛?到底怎样才能有钱?咱现在可是兜比脸干净。”香穗有意摸姐姐的底,谁知这一问,倒是把姐姐给问倒了。 香秸足够爽利果敢却不会筹谋,毕竟从懂事起便被教导着最好的出路是入府当奴婢,至于如何在外边生活怎么才能挣着银子,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到。 “好了好了,逗你玩的,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三姐你用过五枝膏吗?” “用过呀,在别院当差虽说没有府里头规矩大,可丫鬟小厮们身上也是不能有异味的,好的香膏又用不起,就只能用便宜的五枝膏,怎么了你问这个干吗?” “那你过来看看我做的这些五枝膏成色怎么样?”香穗说着打开了珍宝匣子。 048章 以后什么都听妹妹的 所谓五枝膏,便是由桑枝,槐枝,桃枝,柳枝再加上麻叶熬制而成的浓稠膏体。沐浴时将化在水中,不止能够起到除垢去除体味的作用,还能滋润身体,防止皮肤瘙痒。 香穗制成的五枝膏色泽黑亮,一打开便能闻到浓郁的草木芳香,香秸看得眼睛都直了,“这,这是你做的?” “嗯,三姐闻闻香不香,比你平时买的比怎么样?” “香!比我以往买的香多了!怎么做的?小六你咋还会这一手?跟谁学的也太神奇了吧!”香秸捧着木匣子爱不释手,女儿家谁不喜欢香喷喷的呢? “跟一个世外高人学的,三姐离家时间长不知道,几年前我遇到了高人,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香穗早就想好了借口,还装模作样的说得神秘兮兮。 香秸一直在别院当差很少回家,对妹妹的说法丝毫没有怀疑,反而替妹妹的奇遇感到高兴。 “太好了!小六真有福气,这一盒膏能卖不少钱呢!我看看哈,就这么点,大概就这么点,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就要卖十文钱了!” 香秸伸手比划了一下,再低头一看,便估出了价:“乖乖,这盒子不老少呢,少说也得卖七八吊钱。” 铜钱一百枚便是一吊,十吊就是一两银子,街市上五文钱就能吃上一碗大肉馄饨,等值比较一下,香穗便对这里的货币制度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七八吊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却够她姐俩买米买盐了。 “嗯,那咱明天去集市上把这些全部卖掉,然后我再上山采其他的草药,三姐放心吧,咱很快就会有钱的。” 香穗信心满满,把姐姐也感染了。两姐妹就着烧开的河水吃了些干粮果腹,也不敢休息,又结伴去河边捡干树枝,留待晚上生火用。 涡河边上芦苇茂密,人迹罕至,姐妹俩不知不觉便往深了走。 忽然听到几声“嘎嘎”叫,香穗忙将她姐拦住,俩人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 待到确定以后,香穗弯腰捡起一块石子往前丢了丢,果不其然,一群野鸭子扑腾着翅膀被惊得飞起。 “是野鸭子,走走走,咱看看能不能拾着野鸭蛋!” “哎呀,还要什么蛋呀!咱去捉野鸭吧!野鸭也能卖钱!”香秸一看野鸭子从头顶上飞过,扇着翅膀嘎嘎叫,立马就想转身去抓。 香穗却把她拦住了:“捉不到的,别以为野鸭子傻,它们是故意飞得低低的想引咱们去追,这招叫声东击西,咱可不能被一群鸭子给骗了!听我的,我敢肯定前面一定有鸭蛋!” 香穗本身就有过野外探险经验,她耐心的弯着腰仔细的在芦苇丛中搜寻,根据刚才野鸭子飞出的方向,很快便找到了鸭子窝,窝里一个个硕大的青壳鸭蛋让人不禁欢喜。 “哇!真的有,小六你也太神了吧!”香秸高兴得手舞足蹈,撑开裙摆弯着腰先前将青壳鸭蛋一个个捡起来,捂在怀里像是无价珍宝。 香穗笑了笑,也跟着去捡鸭蛋,姐妹俩不一会儿就扫荡了芦苇丛满载而归。 回到家一数,香秸都快乐疯了,“一个鸭蛋能卖十文钱,咱这有三十个呢!换的钱都够咱买米买面了。” 香穗也很高兴,“飞来横财”能不高兴么!她灵机一动,又想到个好主意。 “三姐,等明天咱把野鸭蛋卖了,钱你拿着,然后下乡找几个大点的孩子,让他们去找野鸭蛋野鸡蛋,现在正是繁殖旺季鸭蛋鸡蛋都不难找,咱来收,嗯,鸭蛋六文钱一个,鸡蛋五文钱一个好了,收回来咱腌制成咸鸭蛋跟松花蛋再拿去卖。” “啥叫咸鸭蛋松花蛋?”香秸像是在听天书,这两样她压根就没听说过。 “就跟咸菜一样是腌制过的,反正挺好吃的,回头等我弄出来你尝了就知道了,腌制好的咸鸭蛋,一个至少得卖二十五文钱,松花蛋二十文也可以。” 如此一来,利润便相当可观。集市上偶尔也会有农户卖些自家攒下了的鸡鸭蛋,但要是赶上农忙,庄稼人可就全都耗在地里了。 卖货郎下乡的时候,农户也能拿鸡鸭蛋跟他换东西,从胭脂水粉到油盐加醋,想换什么都可以。不过卖货郎是不肯收那么多的,人家辛苦下乡一趟,还是挣到现钱。 秋收刚过,进城的农户肯定不少,集市上不缺鸡鸭蛋。可咸鸭蛋松花蛋不一样,这里人都还没有见过呢! 物以稀为贵,况且她定的价位已经很良心了,二十五文也不算贵,乡下人家想尝尝稀罕也能买得起,当然啦,不能指望这点小营生发家致富,主要是她三姐是个做惯了活的急性子,要是没事做她会心慌会胡思乱想的。 香秸现在是对妹妹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无论是脱籍还是刚才芦苇丛里拾野鸭蛋,一桩桩一件件,小六办得漂亮真漂亮! 妹妹真聪明,妹妹说啥就是啥,都听妹妹的! 香秸喜欢直来直去,能有个人拿主意不要她费脑筋,简直太好了,“嗯,你脑子好使你当家,姐啥都听你的,咱们姐妹齐心,其利断金!” “好,我一定不会让三姐失望的,三姐饿不饿,咱摊几个野鸭蛋吃吧。” “可你不说要留着卖钱么?算了,你吃吧别做姐的份儿,不过要咋做啊这里可不像在家那么方便。” “嘿嘿嘿,你瞧我刚才在河边还淘着什么好宝贝!”香穗笑嘻嘻的拿出一块黑中泛青的石板,石板因为长期泡在河里被水流冲刷,表面一场光滑,扁扁的平平的大小也正合适。 香秸满面问号,“我说你捡块破石头回来弄啥嘞,难不成是想用它来做饭?” “这是青石板,架在火上烤热了再来摊鸭蛋,绝对喷香,还能去掉野鸭蛋的腥味!” 香穗说得自己都忍不住流口水,赶紧咽回去又冲她姐嘿嘿直笑,没办法,纸上谈兵她厉害,实际操作嘛还是算了吧别瞎糟蹋东西了! 049章 进城风波 只会吃不会做的人比比皆是,香穗就是其中之一,厨艺不是她强项,但香秸最早在别院就是灶房里当差的。 “你说吧怎么做,我来弄。”香秸捋起了袖管,小脸红扑扑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光听妹妹说就觉得很好吃了。 于是姐妹俩一个负责动手一个负责动口,不会儿就吃上了香喷喷青石板野鸭蛋。 香秸吃得满嘴流油,说好的不吃却没忍住一口气吃了三个,这会子懊恼得不能行。 “唉,看看咱俩可败家,这都还没开始挣钱呢,就瞎劲儿糟蹋东西,娘亲要是知道了,得拧咱俩耳朵!” “不会的,娘亲不舍得,她哪回不是做做样子吓唬咱们而已?”母亲的温柔让香穗心头填满温暖,同时也让她隐隐不安。 程娘子绝不是一般人,外祖家犯的事儿娘亲闭口不提,估计连她爹都不太清楚,倒是李百川很有可能知道一些。 香穗将这件事儿记在心里面,暗自下定决心,要找个机会去弄清楚。 吃饱喝足了以后姐妹俩是一动都不想动了,走了一天实在太累了,没聊几句就各自睡着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河滩边就响起了大自然的交响曲,野鸭子下水扑腾,鱼儿跃出水面,成群结队来河边捕食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吵醒了香穗。 香穗揉了揉眼睛伸了伸懒腰,才发现香秸早就起来了,连早饭都做好了,见她起床,就笑眯眯的把烧好的热水倒在盆里,还贴心的放了条汗巾供她梳洗。 这简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大小姐待遇。香穗臊得抬不起来头,三姐没比她大多少却比她会照顾人! “早啊,三姐什么时候起来的,怎么不叫我?” “叫你干啥?又没多少活儿,我一个人就干完了,快,来尝尝我煮的豌豆稀饭,豌豆是屋后边摘的,娘亲跟咱爹上趟来的时候种下的,现在正是吃的时候,这就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是不是这样说的?姐有没有说错?” “没错没错,三姐真聪明!” 香秸闻言笑开了花,她认字少肚里没墨水,当差时也经常被嘲笑,但其实她脑子很聪明,更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就是不爱咬文嚼字臭显摆。 香穗也发现她三姐不爱文人酸腐那一套,可偏偏晋朝重文轻武,吟诗作赋附庸风雅乃是大流,不学诗文的都被看作大老粗,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嗯,好吃,真好吃,四姐你也吃呀,快点吃完咱上城去,把五枝膏都卖了看看够不够银子在城里安个家。” “啥?你说啥?” 香秸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手里头捧着的碗都差点被妹妹的话吓唬掉了。 乖乖,这才脱籍离庄,勉强有个落脚处,就想去城里头安家,会不会太过异想天开了? 不是异想天开,是本来也没打算在涡河边长住,首先离城太远干啥都不方便,其次也不安全。 “咱去到了看看吧,看能卖多少钱,多的话就租个房子,不够就再凑合两天。”香穗轻描淡写,故意没和她四姐说太细致。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个小姑娘单独住着,时间长了容易招惹心术不正的人,要是遇上意外状况,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匆匆吃过早饭,姐妹两又将屋里头全都收拾好恢复原谅,才拎了包袱往外走。 顺着涡河往南一直走就能走到襄北城,姐妹俩天蒙蒙亮就出发,快到晌午头了才看见巍峨的城墙。 香穗满头大汗气喘呼呼,不由得感慨:“不行,累死我了,得赶紧买辆马车,上哪儿都靠两条腿,这谁顶得住啊!” “说得容易,我看你就是娘亲说的那种,叫什么来着,哦,人心不足蛇吞象,没咋滴呢就想在城里安家,这又想买马车,金山银山可够你败坏的?”香秸也是累得不行,却还板起脸来像个小大人一样。 惹得香穗阵阵娇笑:“三姐,我发现你现在咋说话跟咱娘一个语气了?快别唠叨了还是抓紧时间进城吧,运气好的话把五枝膏跟野鸭蛋都卖完,下午就可以找个地方落脚了。” 香穗推着她姐往前走,到底年轻,才休息了一会又浑身充满干劲儿。 襄北城地处南北交通要塞,城内沃野千里,又坐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峡谷,城后官道直通繁华帝都,骑兵如果连夜奔袭,两日连夜便可到达大晋都城。 李家世代镇守最富饶的城池,足见其圣眷优渥,深受朝廷倚重。 晌午头城门口还有不少老百姓在排队,士兵穿着镇北府的银川铠甲,胸前烙有李氏家族的雄鹰图腾,威风凛凛。 香秸缩了缩脖子拉着妹妹小声嘀咕:“不年不节的咋这么多人进城?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去?我看检查又严格了呢,该不会又有细作混进来了吧?” 时局不稳,北胡人对中原沃土虎视眈眈,襄北城的检查一向严格,不过今天也确实奇怪了些,都快到晌午了城门口还这么多人。 香穗心里疑惑,嘴上却还在安抚姐姐:“没事儿,例行检查而已,咱就是进城做点小买卖又不是去干坏事,不怕。” “可是我看……” 香秸的话还没说完,队伍前头就起了骚动,不知道什么人跟城守干了起来,士兵齐刷刷从城头上下来,有人大喊“抓细作,抓细作”,现场老百姓尖叫声连连,抱头逃窜。 “快,咱躲到那边去!” 人一乱就容易发生踩踏事件,香穗迅速抓着姐姐的手,跟着人潮的方向往城里涌进去。 混乱之中,瞧见几个平民装扮的人在跟城守打斗,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城楼上的士兵一下来就加入了战局,那几个人根本没有逃生的可能,不过他们却吸引住所有兵力,受惊的人们一股脑的往城里头涌。 声东击西? 香穗被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吓得不轻,又被人潮推搡着往城里头去,没注意到有人趁乱往她包袱里塞了东西。 050章 首战告捷 本尊没发现,却没逃过某些人的眼睛。 离城门不远处停着一架奢华招摇的马车,方形车舆,四匹高头大马全是千金难求的汗血名驹。 若不是城门口打斗激烈,这样一架马车定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若是守卫瞧见了肯定争先恐后跑到车架前来请安。 一双指骨分明的手轻轻挑开了车帘子,缝隙后边有双漆黑幽深的眼睛,将一切尽收眼底。 “少主,东西在田家小六身上。”车夫躬身拱手,相距甚远现场杂乱,他却敏锐注意到寻常人难以发现的细节。 “少主,可要属下去取来?” “静观其变。” 车帘子又被放下,车夫颔首,面无表情的跳上马车,仔细一看,他竟有残疾,少了一只左耳! 香穗姐妹俩随着人潮趁乱进了城,避开了守卫的盘查,好容易找到安全的地方,仍旧惊魂未定。 “太吓人了,小六咱这算不算死里逃生啊!”香秸拍着起伏不定的胸脯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三姐咱别纠结这个了,东城门发生这么大的事,东市肯定会受影响,咱去西市吧,离得远影响应该小些。” 真是出门忘看黄历,香穗直在心里哀嚎,她三姐却还没明白过来。 “啥?咋会受影响,咱过来的时候我看官兵都控制住场面了呀,应该没事吧?去西市得穿过整座城呢,也太远了吧!” “没事?都见血了怎么可能没事?封市挨个盘查肯定少不了,还是快点走吧,今个东市肯定做不了生意的,咱可耗不起。” 兜里没钱是一回事儿,出了那么大乱子,四个城门肯定都下钥了,现在是想走也走不掉,只能寄希望于赶快将手里的东西换成银子,否则她们姐妹俩今晚可就得露宿街头了! 要是她自个倒也不怕,随便找个屋檐下凑合一宿也就过去了,可还有她姐呢!香穗不能让姐姐跟着她受苦,她焦急的抓起香秸的手,一路向西目标清晰。 马车缓缓出现在城门口,守卫早已经控制住了场面,闹事的厮杀到最后全都咬舌自尽了,城门口重新拉起了警戒,盘查比方才更加严厉。 可见奇怪的是马车速度不快缓缓而来,守卫们连忙让开一条道,任由马车通过。 “咱都搁这儿等着来,偏他大摇大摆就进去了,这是什么道理?” “嘘,不要命了!翻遍整个襄北城,谁能用汗血宝马来拉车?没瞧见车舆上挂的铜铃吗?兖州沈氏特有的族徽,你说车里还能有谁?” “哦,我知道了,是沈二爷!” 此名一出,众人讳莫如深。 来过襄北城的人都知道,但凡跟沈二爷沾边就容易惹祸上身,他是出了名的活霸王,捅了娄子有大将军罩着啥事也不会有,倒霉的只会是其他人。 可偏有那起子不知死活的贪图嘴皮子痛快,“唉,大将军威名赫赫,倒血霉了摊上这么个纨绔子弟辱没家门。“ 那人说得正起劲两只胳膊却忽然被两名彪形大汉架住,双脚瞬间离地不由得尖叫起来,”哎,你们什么人?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救命,救,唔……” 城门口排队的人全都默契地低下了头装作没看见,那俩人不是别个,正是活霸王身边的打手,被他们带走恐怕凶多吉少了。 香穗跟她四姐穿过整座城,走到西市的时候已经饥肠辘辘了,来得有些晚集市上人已经不多了,姐妹俩忙找个位置,先将竹筐里的青壳鸭蛋摆了出来。 “哎,来来来看一看瞧一瞧,青壳鸭蛋个头大,数量不多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呀!” 才吆喝了两声就有个提菜篮子的大娘围上来,“鸭蛋怎么卖的?” “十文钱一个,您若是看上了,多要几个给您算便宜点。”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大娘本来只是路过,听了这话不由得站住了脚步,手往竹筐里去挑挑捡捡,“便宜是多少啊?” “买十个送一个,百钱就可以拿十一个大鸭蛋,全都是新鲜野鸭蛋。” 鸭蛋市场价是透明的,经常买菜的人都知道,大娘一听立马买了十个,犹豫都没犹豫。 “乖乖,还能这样干?小六你就不怕吃亏嘛都是卖十文钱一个的,咱干啥要贱卖?”香秸看不懂,但她打从心底里觉得妹妹干啥都肯定有她的道理,不懂就多问,弄懂了才能帮上小六。 香穗抿着嘴偷笑:“亏啥亏,咱白捡的鸭蛋又不要本儿,卖出去就是钱,早点卖完咱姐俩去吃碗面儿,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挣真正的大钱。” 五枝膏在集市上可不好卖,得到大户人家门口去,也别指望能卖给夫人小姐,有身份的人是不会用廉价香膏的,就算她做的五枝膏再好,也只能卖给丫鬟女使,又或者小门户的女眷。 香穗说着眼睛还使劲往不远处的面摊飘,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大骨面汤的香味勾出来了,走了这么远的路,她们早就饥肠辘辘了。 香秸也咽了咽口水,“行!姐都听你的,十个送一个是吧,你歇着,姐来吆喝,姐学会了!”说着就把妹妹怀里的竹筐夺了过来,卖力吆喝。 姐妹俩年轻又娇俏,谁走那过不多看她们两眼? 看就看呗那怕啥?俩姑娘大大方方的,别人看她们就打招呼,拢共就三十个鸭蛋,又卖了一份十送一的,剩下八个照原价,没得送干脆少收两文钱,买到的人照样高高兴兴的。 鸭蛋眨眼功夫就全卖完了,两百八十文钱到手,香秸觉得妹妹简直聪明得不要不要的。 “还真行得通,小六,你从哪儿学会做买卖的?也是那位世外高人教你的吗?” “噗嗤……”香穗觉得她姐可爱得很,自问自答根本就不用她费劲解释。 卖完了鸭蛋,姐妹俩立马去面摊一人要了一碗卤肉面,吃得满嘴流油。 “唔,真香啊,自个做买卖的感觉太好了,虽然这点钱跟我在别院当差的月例不能比,可我就是觉得心里痛快!” 察言观色谨小慎微的日子香秸早就过够了,以前是没尝过自由的滋味,如今尝试到了,要叫她再去为奴为婢,万万不可能了! 051章 开绸缎庄的城西白家 大骨头熬出来的面汤雪白雪白的,配上劲道的手擀面,盖上一小勺卤肉,撒上葱花,吃得人酣畅淋漓,不得不说襄北人真会吃,大街上琳琅满目的食肆各有各的特色,香味弥漫了整条街。 “吃完了,好饱呀,好多年没吃饱过了!卤肉面真好吃,小六你可不知道,以前在别院当差是有规矩的,每顿只能吃四分饱。” “为什么?府里还克扣下人口粮?不给吃饱哪儿有力气干活?”香穗停下了筷子,皱着眉头满眼心疼的看着她姐。 香秸十岁就被分派到别院当差,从那时候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吗? “哎,你别这样,不是府里苛待,大户人家都这规矩,这是为了避免吃得太饱在主子面前丢丑,放屁呀内急什么的。”香秸说得脸热热的,下意识的左顾右盼,声音还降低了不少。 “这规矩真不合理,谁吃五谷杂粮,有生老病死有三急,为啥不能体谅?哎,对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跟三姐求证,是不是如果主子放屁,做奴才的就得主动出来承认,然后还得受罚?” “嗯,但你别往外说呀,这事儿不能提!”香秸慌得拿手捂住妹妹嘴,被她不知轻重的话吓得不轻。 “不提不提,反正那些破规矩再也不关我们的事儿了,三姐真的吃饱了吗?不够再要一碗,敞开了吃,不怕的!” “够了够了,真的吃不下了,再吃肚皮就要炸了!”香秸说着眼睛瞄到妹妹碗里的没吃完,又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小六,你咋还没吃完?快点吃吧。” “我实在吃不下了。” “那给我吧别浪费!”香秸迫不及待的端过妹妹的碗将吃剩的全部干掉。 香穗眼疾手快捂住碗同时高声大喊:“店家,劳驾这边再上一碗卤肉面!” “哎,好勒,客官您稍等哈,马上就好!”店家热情欢喜的应话,香秸却急忙阻止:“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吃饱了的,店家你别听我妹妹的,不要再上了。” “哎哟,这是你小妹心疼你没吃饱,你就安泰吃吧别辜负她一番心意!小姑娘真懂事儿,你们姐俩感情一定很好,真叫人羡慕呐!” 店家会说话,香秸焦急的脸上露出了点笑意,咧着嘴傻笑着做好,娇嗔的瞪了妹妹一眼,心里明明美得冒泡,嘴上却还在数落她。 “你说你,手指缝恁大,我看钱搁你手里头就是留不住的!都说不要了……” “一碗面不值什么钱,三姐安心吃吧,有我在,以后每一天,每一餐,不吃到要解裤腰带不下桌!” “憨货,照你说的这个吃法,我迟早变成大肥猪!”香秸笑中带泪,直觉得娘亲说的没错,小六现在真的长大了,懂事儿了,有她全家人都有奔头了! 姐妹俩干完了三碗面,别看香秸个头不大饭量是真大,最后还是将香穗碗里剩的一扫而空,美其名曰不能浪费。 香穗失笑直摇头,一想到三姐这些年从没吃饱过,不由自主便又想到了大姐,在内院贴身伺候规矩更多也更苛刻,想必她更加不可能吃饱饭了。 香穗很心疼,秀气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乖乖,还说拿卖鸭蛋的钱做本呢,都叫咱姐俩败坏完了,我都说了不要,你又要了一碗!”结完账没剩几个钱,香秸不由得着急起来,也气自个管不住嘴吃太多。 “那有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吃不饱怎么搞大事儿?擎好了瞧吧咱啥都会有的!”香穗拍了拍衣裙,扫清愁绪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香秸见状心也安定了不少,却还是想问清楚妹妹的打算。 “你准备上哪儿卖?除了大将军府和侯府,城里最有头有脸的人家,就数永昌伯爵府了,他家一个小管事都能在外头买田地捧戏子,咱上他家去肯定能卖上价钱。” 香秸见的世面知道的消息都比妹妹多,生怕妹妹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便迫不及待的说了出来。 “伯爵府?”香穗低喃。 镇北候是一等开国公候,爵位世袭罔替,食邑三万担,整个城池连带着向北三郡都是李家封地,大将军虽未袭爵却实际上统管着李家封地所有军政大权。 伯爵食邑才三千担还不够资格拥有封地,永昌伯年迈膝下两子十几年前跟随老侯爷出征便再也没有回来,他这一门后继无人便也渐渐没落了,怎么管事儿却能福得流油?这里头怕是有什么猫腻。 香穗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去容易招惹是非的地方了,于是她笑着说,“就这点东西不值当上伯爵府,等咱以后做点上等的好香膏再去。常听人说,城西开绸缎庄的白家很有钱,咱就上白府侧门去看看吧!” 女使丫鬟出入可不敢走正门,除非伺候主子随行,否则单独走正门就是以下犯上,要挨板子的,所以她们想卖香膏也只能往侧门去。 香秸虽有些疑惑,却也没再多问,而是老老实实跟在妹妹身后一路走一路打听,没走多久就见到了城西白家气派奢华的院落。 “天爷,这宅子打眼一瞧得有八进八出啊!一般乡绅就算再有钱可好嘞,也不敢如此张扬,白家真是……”后面的香秸没有说出来,因为她也说不好了。 许是镇守地方的李氏一门素来低调,襄北城大户受他们影响,向来简朴低调,甚少大张旗鼓炫富的,面前的白府却像是恨不得昭告天下他家很有钱! 香穗姐妹俩是直奔侧门来的,还没瞧见正门是什么样子,不过是一个仅供下人出入的侧门,就把她姐俩震撼得不要不要的。 一人高的雌雄双狮被安置在高高的青石台阶上,居高临下睥睨众生。 “铃铛,铃铛,铃铛……” 姐俩刚到就正好碰上侧门被打开,有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婆子率先走了出来,方才三声响皆来自她手中的摇铃,而她身后跟了十来个年轻貌美的婢女。 052章 五枝膏卖给了白家婢女 美貌婢女们个个穿得光鲜亮丽,连见过不少世面的香秸都咂舌:“不得了,小六你看,那姑娘穿的可是紫色云萝衫?我没看错吧?白家真的有钱到这种地步吗?” 因着二姐在府里做绣娘,家里姐妹们对布料绣活也有一定的了解,香穗就不止一次听她二姐说过云萝造价不菲,数百名绣娘历经数月才能得小小一匹,是以民间才会有“一寸云萝一寸金”的民谣传唱。 “看着像,不管啦,有钱不是更好么!”香穗笑得像只小狐狸,清了清嗓子,整理了衣冠,便大大方方走上前去。 “这位嬷嬷好,叨扰了,姐姐们好,要五枝膏吗?我这有改良过配方香味更加浓郁的五枝膏。”说话要捡重点,香穗三两句话就说明了来意,再加上她声音清脆笑容明亮,说着就打开了匣子,香味立时飘了出去,几个年轻的婢女瞬间被吸引过来。 “好香呀,闻起来挺舒服的,好像跟咱平时买的不一样。” “我闻着也是,她这膏色泽黑得发亮,咱平时买的没她这个色泽好。” “你这五枝膏怎么卖呀?” 女人多了就是跟麻雀一样叽叽喳喳,香秸都被吵得脑壳疼,香穗却始终笑脸迎人。 “我做的五枝膏,敢跟几位姐姐打包票,绝对入水即化不用费劲揉散,香味能持续两三个时辰以上,还能滋润肌肤防止皮肤瘙痒,价格嘛,要比卖货郎贵一点,看几位姐姐气质高贵谈吐不凡,肯定也不差这两个小钱。” “卖货郎是十文钱一小块,我的块头稍微大一点点,卖十五文钱。”香穗说着捏起二指见方的一小块黑色膏体摊在掌心里,又转身把匣子交给她四姐,笑眯眯的给“潜在客户”做了个实验。 “几位姐姐瞧好了,我不骗人的,你们在其他地方买的五枝膏,是不是放进水里还要使劲搅拌,甚至要下手捏才能融化?我这个不会的,保证入水即化!”香穗两只手覆盖在一起捂了一会,再摊开时,膏体已经有要融化的痕迹了。 “哇,真的耶,都快融了,你们看你们看,我平时沐浴,就最恨香膏化不开了,她这个好,我要十块,小姑娘给我包十块起来!” “哎,好嘞。” 眼瞅着第一单买卖就要做成了,却有人提出了疑问:“她这,这么容易化,会不会不好保存啊?” 做沐浴用的香膏最大的难题就是溶解度,经年制香老手都有各自不外传的秘方,能做到入水即化的没有几十年经验根本不行,质疑的人许是瞧着香穗小小年纪所以不相信她的手艺。 “不会,用油纸包着放在阴凉的地方,别晒着太阳就可以了。”香穗语气笃定,这份自信源自于手艺过硬。 “算命的才能骗人十年八年,我的香膏好不好,各位姐姐一试便知,假如东西不好,那我顶多也就骗各位这一回钱,姐姐们以后再不会买我东西了,做买卖得讲究常来常往,有回头客才是长久之计。” 话糙理不糙,婢女们都觉得香穗做买卖实诚,东西也确实比市面上的好,贵个一星半点的,城西首富府上出来的,还能在乎么? 有一个买开的,后面人全都争先恐后,眨眼的功夫,匣子里的香就全都卖完了。 香穗的腰包却鼓了起来,她四姐的眼睛都亮了,一看卖完了急慌慌的拉了妹妹就想走,好像生怕待会人家反悔要退货一样。 香穗却站定定,还笑眯眯的拉闲呱:“不满姐姐们说,除了五枝膏,我还会做合香粉,香身豆蔻丸,透肌香身片等等等。” “待我在城中的铺子开张了,几位姐姐来帮衬,我给姐姐们每人送一盒香珠儿,香珠儿可是鲜花提炼的精油经过繁复的工序制造而成,香味自然而浓郁,可比普通香囊好上一百倍都不止呢!” “真的吗?那感情好呀,看你年纪轻轻的竟有这般手艺,香珠儿?听着就稀奇,到时候姐姐们一定去给你捧场!” “哎,小妹期待各位姐姐大驾光临,只不过我选好了吉日开张该怎么告知几位姐姐呢?”香穗小脸上写满了困惑,仿佛遇上了天大的难题。 婢女中立刻有一人爽朗的摆了摆手,高声笑道:“这有何难,逢七逢九我们就轮流放值,就好比今天十九,姐姐们就是要归家去看望家人。” “哦,原来如此,姐姐们真是好福气,能在白府里头当差,小妹记在心里了,选好了日子一定来告知几位姐姐。”香穗笑眯眯的作揖,但她的话还没说完,摇铃声儿便又响起,还相当急促。 婢女们立刻噤声,本能反应转过身去朝台阶上的婆子福了福身子,规规矩矩的低着头。 主事婆子面露不悦,冷哼一声从鼻孔里出气:“平日里当差哭天抹泪想爹娘,放了假还不立刻归家,堵在门口成何体统?我看你们一个个是皮子痒痒了吧!” “白嬷嬷不要生气,奴婢们知道错了,这就走,立刻走!” “对对对,白嬷嬷千万不要罚,奴婢马上走。” 眨眼的功夫,十几个婢女犹如惊鸟一般散开,香穗的眼眸对上了台阶上的黑脸婆子,她脸上带着天真善意的笑,乖巧的朝那婆子福了福身。 只不过她的动作不是很规范,寻常人兴许看不出来,却逃不过调教婢女经年的老婆子那双火眼金睛,对方冷哼的越发不屑了,话都不多说半句,鼻孔朝天扭了头就走。 直给香秸气得呀说话都结巴了,“她,她……” 香穗轻轻的摇了摇头,按下姐姐直戳戳的手,笑道:“我本来就没学过规矩,那婆子瞧我粗鄙不屑一顾也没什么错,三姐别往心里头去,伺候他人的规矩礼仪我压根就不想学呢!” “就算有一天真要学规矩,那咱也要学那被人伺候,当主子的规矩!”香穗豪气干云,人生在世,要活就要活得肆意活得出彩才行! 053章 敲打 “呵呵……志气不小呀,不过照今天这速度,很快就能买得起宅子有处安身立命之所了!到时候再把全家人的身契全都买回来,咱挣多多的银子,小六你当个女员外也不是没可能!” 香秸是个乐天派,五枝膏被一抢而空大大增强了她的信心,她觉得妹妹心里有盘账,每一步都安排得清楚,可是她刚才妄言开张大吉要送人东西,但现在铺子门朝哪儿都还不知道呢! 那不是说大话么! 陋巷中隐匿着的马车主人却不这么看,他将方才那一幕悉数看在眼底,唇边不由自主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轻笑。 “倒是有几分头脑,诓出了白府下人休值的日子,下回再想来兜售东西也不至于像只无头苍蝇。” 这趟是运气好,碰巧撞上婢女轮休,若不凑巧没人出来,那她的五枝膏再好也敲不开白府森严的大门。 那丫头就怕好运不会一直眷顾自己,才想方设法套白家婢女的话。 至于她说的送香珠儿,沈逸洲丝毫不怀疑,以她的性子肯定会免费送,但女人买胭脂香粉一类的东西怎可能只买一样?只要顾客进了门,就不愁做不成生意、 当真是个聪明丫头呢! 沈逸洲想着想着嘴角轻笑渐渐加深。 而随侍在马车旁气喘呼呼的李长福就笑不出来了。 二爷把他撇开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堂堂镇北将军府里的管事在街上东奔西跑找自家主子,累得跟狗一样满头大汗,主子却猫在陋巷里偷窥。 大老远的李长福就认出了田家两个丫头,这俩丫头不是脱籍离庄不知去向么,咋又撞到主子眼皮底下来了?是机缘巧合,还是她俩别有用心?又或者主子格外上心? 李长福肚子里九曲回肠弯弯绕,没法子,想要往上爬想要荣华富贵,不会察言观色领略主子的心意可不行! 方才那一幕李长福只看到后半截儿,听见田小六口出妄言,他心底是不屑的,襄北城是什么地方?还连个落脚点都没有,就跟人说什么店铺开张大吉,简直痴人说梦! 不过田小六若真是入了二爷的眼,漫说在襄城立足了,就是从此麻雀变凤凰,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长福斟酌再三,小心翼翼的开了口,“二爷,奴才在北市有几间铺子,虽不是最旺的地界,却也还行,要不要……” 要不要赏给那丫头?聪明人说话留半截,也是给自己留有回转余地。 沈逸洲的目光从不远处收回了,轻轻扫了李长福一眼,脸上依旧带着玩世不恭的轻笑,眼底的光芒却精明得直刺人心,让人心肝胆儿颤。 “可以啊,北市虽不如东西两市繁华,却是名声在外别具一格的鬼市,常听人说,只要银子够多,就没有在鬼市买不着的东西,李长福你家底厚啊,竟在北市有铺子。” “爷!奴才,奴才……”轻飘飘几句话却让李长福噗通一声跪倒,匍匐在坑洼不平的青砖地上冷汗淋漓。 静谧了持续了几刻钟,直到李长福彻底抖成了筛糠子马车里才传出来清清朗朗的声音。 “怕什么,你家底厚是你的事儿,爷既不眼馋也不嫉妒,更加不会去跟主母告状,别怕,快起来吧,叫人瞧见了又该说我这将军府的养子摆谱,世人骂我已经有千百种罪名,怎地,你还要再帮爷添一条?” “奴才不敢,奴才万死!” 李长福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心里头叫苦连天。 真是同伞不同柄同人不同命,他兄弟三人都是镇北府的家生奴,但两个哥哥命好,大哥李长泉当了总管事,二哥李长海被主母指派给了三公子,那可是顶好的差事。 三公子正是年少天真浪漫之时,虽说比不上大公子稳重,可极少闯祸的。 只有他伺候的是这么个喜怒无常的主儿!倒霉催的,三天两头惹是生非,累得他受辱受罚不讲了,还时常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他小命不保! 大晋铁律杀人者死,在沈逸洲身上根本不适用! 因为大将军的偏疼,整个镇北府几乎是把这位主儿当佛爷一样供着,便是主母对他也是从没有过半句重话,只有一千个一万个顺着他由着他的性子来。 李长福只能越发压低了身子,收起了人前大管事的架子,表现得像个下等奴仆一样谦卑。 沈逸洲根本无需挑开车帘,闭着眼睛都能看穿李长福的心思,然而他根本无意拉拢这位眼高手低的大管事,只是趁机敲打,让他少在自己眼皮底下抖机灵。 农庄遇险的事儿是如何传到府里的?连远在军营里的大将军都知道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下令不许泄露消息,李长福这狗奴才阳奉阴违,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虽然各府管事在外置办私产虽是常有的事儿,主子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毕竟水至清而无鱼,然而若是当真追究起来,罪名可不轻。 若这世上有卖后悔药的,此刻李长福肯定买上三斤一股脑灌下!他这是讨好主子不成反倒把自个搭进去了,虽说他不提,主子爷也不一定就不知道,可哪有人蠢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呀! 懊恼,沮丧,惶恐……一一从这位大管事脸上闪过。 沈逸洲看火候差不多了,缓缓开了口:“北市龙蛇混杂不适合小丫头片子,拿爷的令牌,去东市挑间不起眼的小铺子给她,怎么做,你懂得?” “奴才明白,一定做得滴水不漏,绝不叫六姑娘察觉出来。”连对香穗的称呼都变了不敢,李长福弯腰作揖把头埋得极低,片刻之间已经领悟过来。 二爷是当真瞧上田家小六了!要动东市的铺子必定会惊动府里,那可是镇北府最来钱的产业,大将军或许不上心,主母却是事无巨细样样亲自过问的! 二爷难道不怕主母知道了要怪罪?怎么觉着这几年二爷总是故意挑战主母的底线?可他小时候明明不这样啊! 054章五里鄢 沈逸洲是在战场上出生的,他生母是将军夫人年轻时的闺中好友也是威震天下的巾帼女英雄,身怀六甲仍代替亡夫提枪上阵杀敌,血战动了胎气阵中产子,宁可抱子跳崖也不受降。 早产再加上落水导致的身体孱弱差点儿养不活,是主母衣不解悉心照料才把他养大,二爷小时候跟主母甚至比大公子三公子还亲。 许是因着早几年那戏子的事儿,才跟主母离了心。怨不得老话说红颜祸水,可还真是! 李长福低眉顺眼,心里却早就嘀咕翻天了! 还要做好事不留名,这是想让田小六在不知不觉中欠下恩情,将来感动至极以身相许吗? 虽说二爷在外名声不大好,可不能否认,他是襄北城乃至整个大晋所有闺阁女子的梦中情郎,那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若是含笑看着谁,只消一眼,魂儿都得被他勾了去! 如此相貌家世,想要个农奴之女,一句话的事儿! 偏偏沈逸洲有句名言,强扭的瓜不甜,他想要女子主动倾心,对于征服的过程花再多心思也乐此不疲。 到底勉强算得上看着这位爷长大的,李长福对此事还是了然于心的。 沈逸洲没再说话,李长福便忙不迭的退下去办事儿了。 卖完了五枝膏天色尚早,香穗打算在城中四处逛逛,看看能不能找处便宜的屋舍暂时安家,她们姐妹俩行囊简单,一人一个包袱,两身换洗衣服,连多余的都没有。 香穗想着, 娘亲应该是在包袱里塞了银子的只不过被老古板的爷爷给拿出来了而,爷爷肯定是想着等她们姐妹俩在外头吃不上饭了就得回家。 车夫瞧见田家姐妹准备离开,颔首请示:“少主,可要再跟上去?” “不必,自然有人比我们更着急,回府吧。”沈逸洲懒洋洋的倚在马车里铺设的软舆上。 临近傍晚越发燥热难耐,别家车驾皆是车帘子高高卷起,面无表情的车夫出发前却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将车窗却捂得一丝风也透不进去。 白衣下消瘦的身躯微微打了个冷颤,薄唇青紫,犹如雪地了被冻僵了的人。 不多时,一辆奢靡华丽的马车从陋巷里疾驰而出,路过田家姐妹身边时还差点儿撞了她们。 “哎!你是瞎呀看不见有人吗?王八羔子有马车了不起!” 车速太快,香秸的咒骂直接被淹没在马蹄卷起的尘烟里。 “好了好了,咱不跟没素质的人一般计较。”香穗忙将她三姐拦下,目光追溯着绝尘而去的车驾,方才速度太快没看真切,只是隐约间好像瞧见了八角铜铃? 兖州沈氏,满门为国捐躯的英烈,沈逸洲…… 脑海里闪过一双幽深戏谑的眼睛,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起来,她赶紧拍了拍脸颊稳定心神。 “咱走吧,趁天还没黑,咱看能不能找个地方暂时落脚,若是不行就只能住客栈了,今日四个城门怕是都下了禁,不允许通行。” 香穗刚说完,香秸张嘴就想问“为什么”,声音还没发出自己就想通了。 还是因为城门口那场动乱! 街上巡逻的护城军都多了起来,行人脚步匆匆,神色也不大自然。 香秸叹了口气,襄北城总也不太平,从小到大听人谈论得最多的就是细作又潜入意图刺探军情了。 家国大事她整不明白,但要论在城里找房子,她怎么也比没出过黑石庄大门的妹妹强! “嘿嘿嘿,这回轮到你跟着我走了!我带路我知道哪里的屋舍便宜。”香秸自告奋勇打头阵。 姐妹俩一路疾行不久就到了襄北城散居人口最多的五里鄢,这里聚集了大量游商和来自五湖四海的穷苦百姓。 土生土长的城里人甚少居住在这里的,这带的屋舍大多租赁出去,屋主除了每个月来收租子,平时压根不踏足此地。 香穗第一感觉就是脏乱差鱼蛇混杂,不过她现在也没条件嫌弃,毕竟手头上资金有限。 “嗯,这里屋舍又多又便宜,咱四处看看,挑个相对好点的租下来吧!” 看得出来香秸原先也只是听说过五里鄢,根本没来过,一到就被眼前景象惊得呆住了,香穗不忍打击她的积极性,反过来牵起她的手,大大方方的跨过了臭水沟,在潮湿拥堵的老巷里寻觅。 四周围走了一圈,香穗惊奇的发现最后一排巷子竟背靠着北市! 这带房子格局都差不多,各家带个小天井,没有前后院儿,推门进去越过天井左右两间厢房,吃饭宴客的堂屋夹在中间,天井左半个是小小一间灶房,沐浴得在自个屋里头,如厕估计也就是在屋里头放个恭桶而已。 香穗伸长了脖子往里瞅,看了几家都那样,后窗推开,赫然就是北市商铺林立车水马龙的街道! 住在这里的人为何不直接开个后门做生意?难道是没有足够的生意头脑?不可能吧这要是放在现代,妥妥的就是临街旺铺啊! 香穗心中扼腕,不过她也注意到了,一路走来见到的人多半是满面愁苦衣着破旧的穷苦人,温饱尚且不能保证,又哪里来的资金和勇气去做买卖呢! 况且士农工商,商人就算富甲天下,在世俗人眼里依然是不入流,要不怎么那么多富商倾家荡产去捐官儿,挤破了头想当士族。 香穗就没这想法,不过五里鄢布局可真神奇,外人不深入其中留心观察根本发现不了其中的奥妙! 听闻大晋立国之初襄北城还是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土城,土地贫瘠饥荒肆虐,高祖裂土封侯,彼时功高震主备受猜忌的襄北王便被发配到这里。 说起曾经的襄北王的丰功伟绩,古书里记载他是能化腐朽为神奇的人物!他仅用了十年时间,在四方打压的困境下,硬生生将小土城变成了掌控南北货物往来的交通要塞,而整座城池的布局,更是他亲自参与设计。 来时路上,香穗就留意到城中的暗渠有所不同。 055章 老妇人安婆子 城中地势低洼,如果降雨量增大排水系统不到位,老百姓少不得要受水涝之苦。 而这些暗渠蜿蜒曲折,穿插在大街小巷里能够及时有效地疏通积水,最终小部分流向城外护城河,而绝大数水源流进了襄北王当年亲自画图亲自监工,劳民伤财开凿的高山水库,蓄之以备干旱时期用。 实在太聪明太伟大了,香穗暗自佩服,只恨不能亲眼目睹襄北王的风采。 北市凶险好多商客都不愿意来,可香穗却嗅到了满满的商机! “别往前了,咱就在这儿找。” “这儿?可是一路走过来就这条巷子最脏最破,咱还是再找找看吧兴许别的地儿好一点呢?” 香秸满脸抗拒,奈何香穗头也不回的往里走,她也只好加快脚步跟上,周围人眼神不善,香秸胆颤心惊很想扭头走,可又实在拗不过只好无比哀怨的碎碎念。 上辈子孤单长大一直也没什么朋友,忽然有个姐姐在耳边不停念叨满满的都是关怀,香穗心里美滋滋的。 不管旁人如何眼神不善,她只一路笑眯眯的逢人就问可有屋舍租赁,气定神闲,竟一点儿也不害怕。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人指路说巷尾最后一家,屋主正想往外租。 不过指路的人神色不太自然,仿佛欲言又止,香秸当然没看出来,香穗只是默默记在心里,依旧笑容甜美的跟人道谢,姐妹俩快步往巷尾去。 到了地方,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墨衣老妪盘腿坐在门槛上抽着水烟,咕噜咕噜的吞云吐雾,分明察觉到有人来了,也丝毫不关心,眼皮都不曾抬起来一下。 民间有个不成文的怪规矩,举凡丧夫丧子的孤寡老妇只可以穿这种死气沉沉的墨绿色衣袍。而人们看到身穿墨衣者也多半会躲得远远的,一来是担心沾染晦气,二来是这种老妇人多半孤僻难缠。 香秸明显往后退,看到香穗想往前还使劲拉了她一把,皱着眉头直摇头,意思是那老妇不好惹!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看我笑得多可爱,没事儿的。”香穗低声在她姐耳边打趣,气定神闲的样子总算让香秸皱着的眉头稍微平缓下来。 “婆婆好,听说您的屋舍对外租赁是吗?”香穗笑得甜甜的上前,语气很温柔声音却不低,生怕对方上了年纪耳背听不清。 谁知对方却毫无反应,香穗只好厚着脸皮又重复了一遍,这一回,老妪终于抬起了眼皮,可也仅睨了眼便又继续不理不睬。 “哎,我说这位婆婆,您到底听没听见,我妹妹跟您说话呢您不理不睬算咋回事?”香秸沉不住气儿,语气难免有些恶劣。 那婆子却纹丝不动,好像世事皆与她无关。 香穗忙回过头按下她姐,好脾气的赔着笑脸,“我姐姐脾气急,冒犯您了,我给您赔罪,婆婆您别生气,我们姐妹俩初来襄城,举目无亲,急需安身之处,实在是问了一圈也没有合适才来打扰您。” 说着眼睛直往墙上瞟,褪色的红纸上简单的写了个“租”字。 那婆子终于舍得再抬起眼皮,却是将姐妹俩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她沉着脸眼神不善,直给香秸看得心里发毛,不由自主的往妹妹身后缩了缩。 香穗倒是十分坦然的迎上老婆婆的审视,眼神清澈不见丝毫胆怯。 良久,老婆婆低下头抽了口烟,嗓子眼里呼噜呼噜含糊不清的问了句:“打哪儿来啊?” “黑石庄。” 镇北大将军府名下产业,寻常人听得这名头必定肃然起敬,那婆子却不以为然,只是淡淡问了句:“佃户?” “不,我们姐俩原是农奴之女,承蒙主子开恩,赐还了自由身,也因脱了籍是以不能继续留在庄上,这才来城里谋生。” “谋生?”那婆子闻言再次抬起了头,这次的眼神就更加不善了,瞧着姐妹俩容貌娇艳年纪又轻,心思分明往肮脏的地方去了。 香穗敛了笑,端正的福了福身子:“婆婆放心,我们姐妹俩虽出身卑微却也懂得洁身自好,绝对不会在您这屋子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营生的。” 五里鄢住着不少暗娼,多半是年老色衰被妓馆赶出来的。 那婆子方才的眼神很明显别有深意,香秸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一时间羞愤难当,刚想上前争论,就听得背后一声大吼,吓得姐妹俩俱是一个激灵。 “安婆子你个万年老不死的,老话说宁拆十座庙莫毁一桩姻,你可倒好,心眼坏到生疮流脓!见天儿跟俺当家的告黑状,怎地,真当俺们外乡人就好欺负?” 后面冲过来一个黑矮胖妇人肚子大得无谱,看着像是怀有身孕,可瞧她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香穗姐妹俩推开冲上台阶的势头,好像要把那老妇人暴打一顿,却又不像。 怎知矮胖妇人才迈上两节台阶,就被墨衣老妇一个眼神扫得不敢动弹,悻悻然的收回了腿,只站在巷子里,气喘呼呼的叉着腰。 香秸咂舌,她下意识把香穗挡在身后,怕那来势汹汹的妇人伤害到她。 这举动却引起了胖妇人的注意,她转过脸来歪着头打量,“哟,这是打哪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你家亲戚?你不是绝户么咋还有穷亲戚来打秋风?” …… 真是走到哪儿都躲不开嘴贱的人,胖妇人满脸横肉,长了双刻薄的吊梢眼,一看就是薛婆子之流。不过人生地不熟,香穗也不贸然冲动,她只是眼神定定的直视对方,抿着唇一言不发。 胖妇人咽了咽口水,小姑娘看样也不好惹,她挪回了正题,自以为有理,不依不饶的讨伐孟婆子。 “俺不管,安婆子你今天必须给俺个说法,俺不过是好心介绍租客给你,你却恩将仇报跟俺当家的告状,害得俺平白糟了顿毒打,今个你要不跟俺道歉赔俺汤药费,俺跟你没完!” 胖妇人嗓门大,一通吼左邻右舍全都探出来头看热闹。 056章 古怪的大肚子 “又闹起来了?单家的三天两头闹一出,这次又是啥由头?” “你管她啥由头,不就仗着她男人跟管北市的江行头沾亲带故么,成天耀武扬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什么官太太呢!” “哈哈哈……官太太?凭她个逃荒来的乞丐婆子也配?你们看吧,她闹来闹去,还想要租安婆子那屋。” “租就租嘛不能好好商议?姓安那老婆子是有些孤僻,但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呀何苦见天儿闹得鸡飞狗跳,也扰得左邻右舍不得安生。” “不对呀单家的前阵不是发了笔横财搬走了么?我还记得走的时间敲锣打鼓恨不得满世界告诉呢,又来纠缠安婆子作甚?” “这你们就不晓得了吧,不是给她自家住,听说是她同乡投奔她来了,这程子西边不是不安生嘛,城里进了好些个渔女都是干那起子营生,懂得吧?” 众人恍然大悟,点头的点头,咂舌的咂舌。 香穗也摸清楚了个大概,越发按着她三姐静观其变。 然而任凭胖妇人如何叫嚣,安婆子始终不发一言,只是淡淡的站了起来,老烟枪在门槛上磕了两下,紧接着反手“咚”的一下敲在胖妇人脑壳上。 胖妇人躲闪不及,只觉得脑瓜子嗡嗡响,一屁股摔到了地上捂着头哇哇大叫,周围人齐刷刷倒吸了一口凉气。 安婆子冷着脸从牙缝里挤出的一个“滚”在寂静的巷子里激起了久久不能平息的回声。 好厉害!香穗差点儿没忍住竖起大拇指! 安婆子居高临下,神情冷漠,周围人震撼过后又开始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不少平时就看不惯单家的狐假虎威忍不住嗤笑出来。 胖妇人羞愤难当,原本撑起了身子正想蹦起来理论,起到一半却又瘫了回去狼哭鬼嚎起来:“打死人啦不讲理打死人啦!救命啊,五里鄢还有没有王法啊?” “王法是给人讲的,与你这种见钱眼开的畜生有何干系?单家的,别再惦记我这屋了,我已经租出去了,喏,瞧见没有,那俩丫头就是新租客。” 老烟枪一指,所有目光瞬间全部集中到香穗姐妹俩身上。 “是的呢,孟婆婆的屋子我们姐妹俩已经租下了。”香穗反应很快,即刻上前一步笑着应下。 拿她们姐妹俩当挡箭牌? 好在结果对香穗而言是好的,至于挡箭牌不挡箭牌的她根本不在意,五里鄢不过是个翘板,以这里为起点,她终将带领全家人住上更大更好的房子。 “什么?租出去了?啥时候的事儿俺咋不知道?”胖妇人大呼小叫。 安婆子只是冷笑:“哼,我老婆子用得着跟你一个不相干的打招呼么?” 胖妇人被呛得面红耳赤,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的盯着香穗姐妹俩看了又看,恨不得在她们脸上看出个洞来。 “就她们俩?再没旁人?” “与你何干?” “哎不是安婆子你好好看看清楚,这俩丫头年纪轻轻的租你的房子干啥?铁定也是出来卖的,怎地,你能租给她们,就不能租给俺那小姐妹?这是什么道理?咱好歹还当过邻居,你就一点情面也不讲?” 胖妇人说着就把矛头转向香穗姐妹俩,安婆子也很有意思,她像是想看看香穗会如何反应,故意不回答。 “你嘴巴放干净点!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少满嘴喷粪往我们姐妹俩头上泼脏水!”香秸只怵安婆子那种阴着脸不吭声的,至于泼妇她倒是一点儿也不怕。 不用香穗出面,就先怒怼了回去,嗓门还不小气势也不容小觑。 胖妇人一瞬间被震撼到,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张嘴就是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老妇女骂街又岂是没出阁的小闺女能比的,再加上周围人不怀好意的哄笑,香秸到底羞臊得败下阵来,脸红脖子粗的再接不上话。 “三姐,对牛弹琴尚且行不通,人又怎么能跟畜生讲理呢它听不懂。”香穗语气平平一步上前。 “我们姐妹与你无冤无仇,安婆婆不愿意把房子租给你而是租给了我们,难道因为这我们就得受你欺负?怎地,五里鄢是你家的任凭你打横了走?” “俺就横着走咋滴……” “贼婆娘你作死!” 胖妇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脚踹在后背上,顿时摔出去老远,栽得鼻子嘴巴直淌血。 踹她的人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忙不迭的给安婆子赔罪,惶恐得,满头大汗。 “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别跟俺家这个不是东西的一般计较,我这就把她弄走,她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回去就收拾。” 单大壮说着就把自家婆娘揪了起来,胖妇人名叫崔金花,此时脸白得跟纸样,别看她男人还没她高也没她壮,手可黑着呢,回回打得她满地打滚。 “当家的,我跟你回去饶了我吧……”崔金花哭哭啼啼地求饶,她身子胖平时就爱出汗,当下更是全身都像被雨淋湿了一样大汗淋漓。 安婆子睨着眼睛懒得开口,也算是默许了,单大壮这才如释重负忙不迭地点头哈腰才敢告辞。 仅此一事,香穗算是看出来了,安婆子身份不简单,不过香穗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崔金花离开而不管不问,她扬声制止,“单家大嫂请留步。” 崔金花的耳朵还被她男人拎在手里,冷不丁地虎背熊腰一颤,就连原本都准备散了的围观者,也都被香穗清脆的声音吸引住了,纷纷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位姑娘,你还有什么事儿?”单大壮疑惑地松开了手,想了想就又说道:“哦,她方才也对你们出言不逊了,我代她向两位姑娘道歉。” “不,单家大哥误会了,我是看单家大嫂她肚子比较大,不知是否怀有身孕?” “哈哈哈……还当是什么事儿呢,小丫头片子你不懂,人家那是有福,是发达了吃胖的!”香穗的话音刚落,即刻有好事者应声,继而引起了哄堂大笑。 崔金花在嘲笑声中涨红了脸,香穗却还在直勾勾盯着她的大肚子看。 057章真理 “你是哪个茅坑里钻出来的野丫头?歹毒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俺都多大年纪了你说这话,看俺不撕烂你张臭嘴!” 崔金花今年三十有五,大儿子都开始寻媒了,骤然间被人在大庭广众下询问是否怀孕,无疑是在嘲笑她老蚌生珠不知羞,这哪儿能忍得住? 崔金花恼羞成怒,骂骂咧咧眼瞅着就要干仗,她男人忙将她拦下。 单大壮脸色也不大好看,他心烦意乱地看了香穗一眼,才回过头对崔金花说:“算了,要不是你出言不逊在先人家也不会无缘无故来骂你,回家去,还嫌不够丢人现眼!” “俺咋就丢人现眼了?俺不过是身子圆呼了些,又没吃她家稻米,凭啥羞辱俺?” “不是羞辱,你这肚子如果不是怀孕,这么大是不正常的。”香穗并没有退缩,她甚至掰开了香秸拽着她衣袖的手。 一步步向前,心怀坦荡地走到了单家夫妻面前,郑重其事地问道:“你平时是不是爱吃生食譬如江河里的鱼虾蟹,又或者喜欢吃野味?” 可不就是么! 崔金花也是早年间从西边逃难来的渔女,饮食习惯当然偏好鱼类,是以她时常会到高山水库下网子,六七斤的大青鱼逮回来片成蝉翼般的薄片,无需任何佐料,吃的就是原汁原味。 “吃鱼怎么了?不能吗难不成鱼还能有毒?”崔金花下意识吞咽了口水,她是确实被香穗的料事如神吓到了。 单大壮是土生土长的襄北人,他跟崔金花是半路夫妻,俩人成亲也有七八年了,家中一儿一女是各自跟前头原配生的,因为战乱,城中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倒也不稀奇。 “难道姑娘小小年纪还懂医?”单大壮的话刚问出口连他自己都不信,更别提其他人了。 大晋女子地位低下,懂医道的女子少之又少,就是皇宫里的女医官也没有几个。 “有幸跟随隐世高人学过些皮毛,单家大嫂,你最近是否常常后半夜肚子疼醒?” “哎,你怎么知道?”崔金花瞪大了眼睛,推开她男人巴巴凑上前来,她半夜里肚子里除了家里人谁也不知道,而且她以前还住在五里鄢也没有这毛病,不可能是这周围的人告诉她的。 “骤疼时大汗淋漓,上完茅房就好,是也不是?”借着崔金花被她问得怔住,香穗又趁机在她硕大的肚子上几处穴位按了按。 崔金花当即狼哭鬼嚎地叫了起来:“疼疼疼……你干啥子!” 至此,香穗心中对症便笃定了七八成,“你解大手时粪便中带有小虫子,偶尔带血,是与不是?” “你!你怎么知道?”崔金花震惊得不能行,如此隐晦之事她连自家男人都没好意思说,小丫头片子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难道她真有两把刷子? 经常半夜肚子疼的滋味可不好受,她时常睡得好好的就疼得直打滚。 崔金花急赤白咧地还想再问,香穗却摆了摆手制止她。 “什么都别说了,今晚肚子再疼别急着上茅房,熄了灯,只留一盏往肚子上照照,要是看见了什么也别害怕,可以去请其他大夫瞧瞧,也可以来找我。” 言尽于此,香穗收回了目光。 众人都别唬得一愣一愣的,崔金花走的时候都一步三回头,就连香秸也赶忙在众人散去后焦急地拉着香穗的手询问:“她的肚子是咋回事,你真的有把握吗?” “医者不是神仙,不能活死人生白骨,到什么时候都不敢保证有绝对的把握……”许是夕阳将天边的晚霞熏染得太过壮烈,香穗心头有一瞬间蒙上了淡淡的愁绪。 她本不属于这里,若是一口气上不来,又该往何处去? 香秸怔怔地松开了手看着香穗心里害怕得不行,人明明就在眼前,可她就是觉得抓不住,好不真切。 “哎!”香穗深深吸了两口气,又恢复了轻松自在,笑笑对香秸说:“三姐别担心了,他们明天还不定会来找我呢,毕竟城里有很多名医。” “哼,怕是名医不肯给她瞧,姓崔的满嘴西洲口音,那些个坐堂大夫个个眼高于顶。”安婆子冷着脸,敲了敲老烟枪兀自往里走。 香穗香秸忙跟上,进去才发现安婆婆家的院子别有洞天,打从大门外边看和巷子里其他屋舍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还破旧了些。 竟是入门处的砖雕照壁就十分精美,香穗多扫了两样,发现照壁的须弥座是采用纯石料雕制十分罕见。 古代风水讲究导气,由外向内进来的气不能直冲厅堂,否则不吉利,而避免气冲的方法便是在入门处置一堵墙,为了保持气的畅通,这堵墙两头都不能封闭,是以有了照壁这种特殊的建筑。 照壁具有挡风,遮蔽视线从保持房屋主人私密性的作用,使用规格也有一定限制。 京都皇城用九龙壁,簪缨世家用琉璃壁,有钱大户则用石制照壁,平民百姓多用造价低廉的砖雕照壁,辅以上等石料的,必定是家境殷实的。 可安婆子穿得却十分寒酸…… 香穗带着疑问走到了天井,安婆子不止穿得寒酸还十分抠搜,指着靠近灶房,门都垮下来一半的西厢房说:“你们姐妹俩就住这吧,先付三个月租子。” “我老婆子也不占你姐俩便宜,漫五里鄢通行的公道价,一间屋一个月两百文,三个月就是六吊钱,银子拿来就住下,拿不出来就滚蛋,我老婆子不是开善堂的。” “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我们是来租房子的不是来看你脸色的!”香秸气绝,拽着香穗就要往外走,“不租了这老婆子脾气古怪,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往后少不了气受,咱走,咱找别的地儿去。” “三姐……”香秸力气奇大香穗挣不脱,只好软糯糯地哀求道:“好姐姐别生气,我喜欢这里,看了那么多家,就安婆婆这儿我最满意,留下了吧求你了我真的好累一点也走不动了。” 果然,撒娇的女人最好命,甭管到什么时候都是真理。 058章 落脚处 香秸哪儿扛得住这架势啊,当即收回了力气心疼不已:“怪我怪我,粗心大意,忘了这还是你长这么大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 “累坏了吧,快坐下休息,晚上泡泡脚我给你按按,保证全身舒坦,明天起来又生龙活虎!” “好,还是姐姐心疼我,三姐最好了!”香穗嘴巴跟抹了蜜一样,撒个娇就让香秸偃旗息鼓,满腹心思都在她身上,再也顾不上和安婆子斗气。 安婆子冷哼一声进屋写了租赁契,往圆形的小石桌上一拍,道:“看清楚没异议就签字画押,住我老婆子的屋子就要守我老婆子的规矩,尤其不许带外男进来,否则别怪老婆子大笤帚将你们打出去!” “婆婆放心,我们姐妹虽然出身不高,却绝对不会为五斗米出卖自己,真金不怕火淬,往后相处久了您就知道。”香穗拿起契约书仔细看了一遍,她发现安婆子不止通文墨字还写得很不错。 “安”姓在襄北城可不常见,好像侯府老太太就姓安…… 怎么可能呢?人家那个“安”是开国元勋配享太庙的公候之姓,若真是他家的人又怎会沦落至此? 香穗摇了摇头,画押签字,双手奉上了租金。 可安婆子接过她租赁契约后却像是见了鬼似的瞪大了眼睛,两只手不住地发抖,“你,你姓田?你父亲是谁?你爷爷是谁?” “我父田岳,我爷爷是黑石庄的庄头李百川。” “田,田岳,李百川,你,你们竟然是……”安婆子如遭雷击,面色苍白地跌坐在地上。 香穗见状忙上前去掺扶:“婆婆您怎么了?有没有摔着?” “你,你,你爹他,还好吗?”安婆子失魂落魄地问出口,她的样子看着像是神志不清,可她的眼底却异常清明,甚至还带着紧张期翼,像是对香穗的回答万分在意。 香穗怔了怔,听着语气竟然是认识? 可爹爹平时几乎很少离开黑石庄,更别提在认识外边什么人。 “我爹挺好的,他平时就是喂喂马侍弄侍弄地里的庄稼,虽是清贫了些,日子倒也还过得去。”香穗笑容腼腆,接上了话便又问道:“不知婆婆您跟我爹是怎么认识的?” “不,不认识,素未蒙面……”看着香穗精明的眼睛,安婆子回过来神,自个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衣服,又恢复了一副很不好相处的模样。 “老婆子压根就没见过你爹,倒是跟李庄头打过几次照面,早几年他不时常来北市给庄上买农奴么,伢行的关行头是个混账王八羔子,他倒是跟你爷爷走得很近,你们来北市怎么没去求他照应?” “不瞒婆婆说,我爷爷他不支持我们姐妹脱籍,我们也不认识关行头。”香穗如实相告,伢行也就是专门贩卖奴隶的市场,人在那像牲口一样被明码标价。 而行头是集市的管理者,虽然没有官职却也勉强算得上是吃朝廷俸禄的,当然啦,俸禄算个屁,还不够塞牙缝呢,真正的油水是商贩们的孝敬。 香穗皱着眉,想到若想在北市立足怕是少不了要烧香拜码头,可说实话她私心里一点也不想跟这些人打交道,可是没有办法,大晋绵延三百年,朝廷上下贪污舞弊风气日盛,在还没有能力改变之前,她只能入乡随俗。 至于那什么伢市的关行头,那种人多数手上都沾着人命心狠手辣,姐妹俩相互对了一眼,半点也不想去投奔他。 “脱籍?”安婆子再次被震惊,她觉得她活到今天这把岁数了也算是见惯了风浪,可就这一小会的功夫,面前这个小丫头已经一再出乎她的意料。 香穗轻轻地点了点头,如实相告:“也是机缘巧合,我救了沈二爷,便求二爷开恩许我姐妹俩脱籍。” “沈二爷?”安婆子皱着眉头,低声呢喃了句,再抬起头来看香穗时眼底多了抹赞许,“难得,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胆识,想不到李百川这个老古板还能培养出你这样的好孙女儿。” 嗯……香穗没接腔,她总觉着安婆婆的话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干脆岔开了说:“婆婆过奖了,我也是走了好运,这不,我们姐妹想着进城谋些生计先安顿下来,多挣些银子,也好早日和家人团圆。” “团圆?听你的意思,莫不是想让你爹娘也恢复自由身?” “人就不该生而为奴,自由是这世上每个人最基本的权利,我已经替我们家迈出了第一步,虽然爷爷跟爹爹不支持,可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们能理解我的。” 香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流光溢彩,受她的朝气感染,安婆子竟有种老怀欣慰的感觉,她掩面背过身去,不一会儿进屋拿了不少东西出来。 “西屋长时间没人住,天色不早了,今晚姑且让你们在东屋过一夜,明天把屋子收拾出来再搬进去,我老婆子丑话说在前头,灶房里的用具可以使,你们得出柴火钱,还有,我老婆子年纪大了,每日你们需得把水缸挑满。” 安婆子挑眉指向了灶房门口的两口大水缸,多少有些颐指气使的意味。 “小事一桩,我身上有的是力气,往后家里的活儿都我来做,我妹妹年纪小而且她是要做大事的,你别使唤她,尽管使唤我,绝无二话!”香秸抢先一步拍着胸脯膛大包大揽。 香穗心中感动,安婆子却阴阳怪气地说道:“别看现在姐妹情深,等有事见真章的时候还不定怎么样呢!” “哎,这婆子怎么总是见不到别人好?”看着安婆子拂袖进屋,香秸气不打一处来。 香穗只是浅笑着将小院打量了一番,并安抚道:“许是独居久了不习惯与人相处,看在她年纪大的份上,咱们多让着点她,横竖咱也不会在这久住。” “三姐瞧着吧,等咱们搬走的那天,也一定是全家人团圆的时候。”香穗雄心万丈,香秸跟着她充满希望。 威北候府邸,宅院神处却笼罩着挥散不去的阴霾,嬷嬷女使跪倒一片,山雨欲来。 059章 香秀受宠 香秀在管事娘子的带领下匆匆而来,“老太太这么急着叫奴婢,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没什么,就是晚饭后老太太乏了想早些歇息,刚提上来的小丫头没你的手艺,梳头给老太太扯下好几根头发丝来,你也知道老太太这程子身子骨不大如是,便发了脾气。” “王嬷嬷忙打发我来寻你过去,老太太最喜欢你梳头的手艺也喜欢跟你说说话,待会去到了,多说点好听的哄着老老太太,满院子的人能不能免去责罚,就全看你的了,秀儿姑娘多费心。” 管事娘子姓张,她男人是侯府管事,老夫人院里的王嬷嬷年岁大了,除了贴身伺候老太太饮食起居,其他事儿都撂给张娘子管着。 可今晚这阵仗,张娘子还真没见过,她不免也有些心慌,额头上满是汗。 香秀忙递了手帕给她,“奴婢一定尽力,老太太仁慈,从不苛责下人,娘子放宽心。” 说话间就来到正院,瞧见香秀来了,跪着的人都纷纷朝她投去求救的目光。 香秀定了定神,跟在张娘子身后走了进去,屋里王嬷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老太太您瞧谁来了?” “唔,是香秀啊。” “奴婢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洪福齐天。” “齐什么天?你不在我都快成秃子了,千不该万不该呀,当初就不该把你给你出去,这可倒好,我这屋里连个得心应手的使唤人都没有!” “老太太垂爱是奴婢的福气,奴婢明个就回禀四小姐,四小姐最孝顺,肯定火急火燎就把奴婢送回来伺候老太太。” “呵呵呵……就你这丫头鬼精!叫外头的人都散了吧,跟你这丫头一比啊,旁的人再多也不管用。” 张娘子就站在屏风外,里屋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无需更多吩咐她便乖觉地躬身出去摆了摆手。 院子里的下人们鱼贯起身,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就是走远了忍不住三两人聚在一起嘀咕。 “你们说田香秀她的手真就那么巧?谁也比不过,老太太怎么还就非她不可了?” “不止呢,她在栖梧轩四小姐跟前也很受宠,要不怎么年过二十了还没放出去嫁人。” “为什么呀?田香秀到底有什么是咱比不上的?小翠可是咱几个里最会梳头的了,之前老老太太还直夸她呢,怎地今晚发了这么大脾气?” “倒霉碰上了呗,傍晚的时候我瞧见黑石庄来人了,就是张娘子她婆母,咱老太太每回见了她心情都不好。” “那不就是大管事的老子娘么?不是说她先前犯了错才被打发到黑石庄养老么,老太太还见她干嘛呀?” “那谁知道!深宅内院多的是不可言说的秘密,咱还是别胡乱打听的好,省得惹祸上身。” “嘘!张娘子过来了快走快走……” 丫鬟们作惊鸟状四散,可她们的话却在张娘子心头久久停留,只见她咬了咬牙,跺了跺脚,像是下定了决心,毅然奔往前院去。 060章 香囊 到了后半晌,老夫人已经在香秀的伺候下睡熟,王嬷嬷亲自送了她出来,还给往她手中塞了个荷包。 香穗惶恐地双手推了回去:“嬷嬷这是怎么话讲的,伺候老夫人是奴婢的本分,奴婢不要赏赐。” “几个金锞子,你拿着,下次回家给你娘买点补品吃,她生你们姐弟几个不容易,好在天公庇佑,你们家也终于有了男丁能够顶立门户,真替你高兴。” 王嬷嬷可以说是看着香秀长大的,她面容慈祥头发发白,比起不怒自威的老夫人,香秀在她跟前比较放得开。 “谢谢嬷嬷,心意奴婢领了,也替我娘向嬷嬷道谢,这金锞子奴婢却是万万不能收的,四小姐平时给奴婢的赏赐就够多的了,奴婢真的不要。” 王嬷嬷见香秀执意不肯,便也没再勉强,转而从怀中掏出个香囊来,笑着说:“这点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总该可以收了吧?安神定惊的,给你弟弟用,免得他夜里啼哭扰了你娘休息。” “这什么?”香秀果真心动,接过手还凑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只觉得心旷神怡。 “里头有珍珠粉松柏香什么的,倒也没什么名贵香料,不过安神效果却好得很,这可是珍宝阁的秘方。” “珍宝阁的香向来是最好的,多谢嬷嬷。”香秀笑容温婉,她打从心里认为自个运气好,当年一同入府的小丫鬟里就她得了老夫人眼缘,一路顺风顺水被提拔到现在。 王嬷嬷慈爱地拉着她的手又说了会话,做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事儿。 临到最后却叮嘱道:“香囊不宜放置时间长,里头的香味淡了药效就没那么足了,这样吧,正好明天四小姐要陪老夫人去城外上香,和黑石庄顺路,中途你回家一趟送回去早日让你弟弟用上。” “可是四小姐那……” “不要担心,栖梧轩那么多使唤女使呢,再者说了,按照以往的惯例,四小姐会跟老夫人乘同辆马车,到时候有我跟张娘子照应,你只管去了再回来。” “如此,就多谢嬷嬷啦,嬷嬷待奴婢真好!”香秀满怀感激地收下了香囊,王嬷嬷就站在假山旁目送她离开,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慈祥的面孔才逐渐变得狰狞。 王嬷嬷冷哼一声回转,三步并作两步走,不一会儿就回到房中,“回禀老夫人,东西送出去了。” 静谧的萝帐后伸出一只枯瘦如柴布满斑纹的手,轻轻摆了摆,王嬷嬷便悄悄躬身退了出去。 黑暗中,所有一切都化成了绑在信鸽腿上的秘讯,悄悄落在了嘉应院里。 沈逸洲站在灯下,盯着烛火出神,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毕恭毕敬的地送上了小小的纸条,奇怪的是等他阅后根本无需刻意引火销毁,纸条自身便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焰,瞬间成灰。 “不出所料,当真无趣……”沈逸洲轻笑着将手掌置于烛火之上,他竟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烫! 061章 奉陪到底 可香穗却灼热难耐,累了一天,又是在陌生地方,她不敢睡得太沉夜里还保持着警惕,但不知怎么地,身体里好像有把火在烧,她悄悄起身喝了三次水,还是不行。 “小六?怎么了?”终于,香秸也被吵醒,迷糊地揉着眼睛。 香穗明明焦渴得嗓子眼都快冒烟,却还故作正常轻声说道:“没事,我就是有点渴,三姐继续睡吧,茶壶没水了我上灶房倒点。” “渴了?那我去给你倒吧……” 香秸刚想掀开被子起身就被香穗给按住了。 “不用不用,三姐别老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子,我能行,你就踏实睡吧。” “小六,你的手好热,该不会是得了风寒发热了吧?”香秸一骨碌爬起身就把手贴在香穗的额头上,掌心的温度却是正常,“还好,没发热。” “嗯,真没事我就是口渴。”香穗不由分说地将姐姐按下,又贴心地掖好被子,这才端了茶壶出去。 天井里的穿堂风凉凉来袭,总算让她觉着好受了些。 到底是学过医的,香穗知道她的身体正在发生一些奇怪的状况,绝不是寻常病症,一定跟沈逸洲有关。 不行,必须找机会跟他问清楚,怎么他救人还带副作用的,她现在的身体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香穗边嘀咕边蹑手蹑脚地进了灶房,可是她刚才已经试过了,喝热水既解不了渴也压制不住体内的燥热,咬咬牙,干脆拿水瓢直接舀水缸里的凉水。 咕噜咕噜连喝了好几气,肚皮都撑得浑圆,走路都能听见晃荡水响的声音。 “半夜里喝凉水,不怕闹肚子?” 人未至声先到,香穗瞬间激动得瞪大了眼睛。 沈逸洲含笑摇着折扇自黑暗中走出,桃花眼里满是戏谑。 “你!你的血到底有什么古怪?我为什么会这么渴?” “大概是饥渴难耐?哈哈哈……” “嘘!小点声音,别让人听见!” 情急之下,香穗扑过去捂住了沈逸洲的嘴。 她尚未长成身量娇小,竭尽全力踮起脚尖才能勉强够到,可身体的重量却全都依托在了某个看宽阔并且冰凉的胸膛上。 是的没错,冰凉! 沈逸洲像块千年寒冰全身滋滋冒着冷气,而这对身体里像着了火的香穗来说简直就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她的手,指尖同样感受着薄唇上的凉意,脑袋已经忍不住那胸膛里埋…… “啧啧啧……投怀送抱的女子爷倒是见过不少,但像你这么迫不及待的,还真是少见。”沈逸洲并不将她推开,反而合上了折扇收拢双臂又抱紧了些。 香穗内心怄得都快吐血了,奈何身体就是不受控制,她只能含恨咬牙,阴恻恻地问道:“求二爷开恩告知,我这身子是怎么了?” 榆木疙瘩都能听得出来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屈辱和隐忍,偏偏沈逸洲还混不吝地坏笑着,耸了耸肩无辜道:“这我怎么知道?你家二爷又不是神!” 行,您有种您流弊,要这么玩儿的话姑奶奶奉陪到底! 062章 委屈极了 香穗咬着牙,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将身体一点点挪开,沈逸洲身上的寒气与她而言不过是饮鸩止渴,于根本无益。 费劲巴拉了老半天气喘吁吁,这下子不止内里烧得难受,连身体表面也热出了红晕。 沈逸洲瞳孔收缩,渐渐敛去了玩世不恭的笑意。 “我本是贱命一条,你用你的血救我自然不会是因为好心,肯定有你的目的,我现在猜不透,不代表永远不会知道。”香穗磨着后槽牙,说到这里就得歇口气才能继续。 “等着吧,等我查到了,你想利用我门都没有!” “呵呵,小东西生气的样子还真有意思。”沈逸洲轻笑着转身掩去了怀抱空荡荡的失落,他的嗓音渐渐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历史的长河抹去了多少痕迹,你查,又能查出来什么呢?” “鸟过留声人过有痕,只要有心,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远的不说,你的血有如此奇效,大将军可知道?”香穗强忍着不适,目光灼热。 沈逸洲摇摇头,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锅台边,轻笑着反问:“你猜呢?” 香穗被噎住了,这可真是拿不准,沈逸洲尚在襁褓之中就过继给了大将军,李崇光究竟知不知道呢?香穗发现在沈逸洲正面对着干很难讨着好。 大丈夫尚且能屈能伸,她一个小女子该服软时就得迅速! “呜……”香穗抬起手用袖子挡住了脸,尝试着呜咽了下发现比想象也没有那么难嘛,于是乎,顺理成章地哭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猜,你欺负人!” “呜呜呜……热死了渴死了,你喂我喝你的血的时候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凭什么要我遭受这些?不公平,沈逸洲你太过分了!” “主子怎么了?哦,你们出身高贵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奴婢就该死?可我现在不是你的奴婢你也不是我的主子了,凭什么折腾我?” “出身不好的人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吗?我怎么那么命苦?呜呜呜……” 刚开始只是做戏示弱,可后来哭着哭着就开始语无伦次,眼泪怎么也收不住了。 香穗觉得委屈极了,来到这个世界也不是她想来的,要是有早知道,她当初就啥也不干把古书整本翻译完了,现在干躺着就能赢,哪里还会被沈逸洲耍得团团转? 可偏他那么坏还拜托不了他,燥热难耐的身体就是渴望着和他靠近。 莹莹烛火下,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接着沈逸洲愈走愈近。 香穗嗅到空气中好像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抽噎着抬起了头却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掐住了下巴,被迫着微微张开嘴,大掌随即覆盖上来。 湿漉漉带着腥味的液体流入口中,竟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了下来,香穗意识到什么瞪大了眼睛拼命挣扎。 奈何沈逸洲力气大,她的挣扎也只是徒劳,他化身妖孽欺身上前,凑到她耳边,循循善诱,“喝吧,只有我的血能解你的渴……” 063章 下毒救人 香穗的嘴巴被堵住“唔唔唔”地只能发出零碎的破音,她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偏偏沈逸洲还跟着了魔似的贴着她的身子,鼻尖抵在她颈窝处呵着热气。 怪物!沈逸洲就是个怪物!香穗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害怕自己会变成怪物。 眼泪顺着脸颊流淌,浸湿了他的掌心,带着滚烫的温度,沈逸洲浑身一震,深渊般的黑眸亮了起来,只见他呆呆地放开了香穗,错愕地凝视着自己的手。 “呸,呸!” “呕……” 重获自由的香穗迫不及待地又是吐口水又是抠喉,无奈为时已晚,血已经吞进了肚子里,她气得浑身发抖,火速冲到灶台边抄起了菜刀,“沈逸洲你混蛋!” “嘘,你若不想被其他人知道此事,最好还是别声张。”沈逸洲已经回过来神,嘴角噙着有恃无恐的坏笑,“你喝了我的血就是我的人,记住,我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呸!不需要,我才不需要!我已经脱籍了我是我自己的!”香穗气急败坏地闭上眼睛扔出了菜刀,转瞬便听到“哐当”落地的声音,等她战战兢兢的睁开眼,沈逸洲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糟糕!三姐和安婆婆……”震愣了片刻之后,香穗很快提起裙摆往跑了出去,但当她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却快速捂住了口鼻。 “安息香。”沈逸洲行事果真滴水不漏,香穗松了口气,可心头的忧虑却又加深了。 为什么沈逸洲的血如此古怪?他究竟是什么人?亦或者,是个什么怪物?他对自己究竟有什么企图? 香穗头都大了,她的身体还留有炙热的余温尚未褪去,可以已经不像刚才那么难受了,她担心的是刚才的事儿还会重演…… 越想越心惊,香穗不想受制于人,她决定暗中调查沈逸洲。 次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穿透天边的云雾,巷子里往来的人便络绎不绝,香穗正打着呵欠,门外就响起了急促的叩门声。 安婆子是烟不离手,不耐烦地从灶房探出头来冲外边骂道:“谁?这么敲门是死人了来报丧不成?” 门外人显然被呛声,顿了会才好声好气地自报家门。 “安婆婆,是我,单大壮劳驾开开门,我找昨个的小姑娘,我婆娘她肚里疼得厉害,去了几家药铺坐堂大夫都不给瞧,我这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一大早来叨扰您。” “是昨天那个大肚婆!”香秸握着锅铲跑了出来,紧张兮兮地看着香穗说道:“大夫都不给瞧,她应该是很严重了,小六要不咱也别趟这趟浑水了,别回头出现什么意外吃上人命官司。” 大晋律法严苛不容情,香穗又何尝不明白她三姐的顾虑呢? “别担心,咱先出去看看,三姐我答应你,尽力而为绝不逞强。”香穗轻轻拍了拍姐姐的手便大步迈了出去。 安婆子饱经沧桑浑浊的眼睛,竟在那抹娇俏纤细的背影里恍惚看到了故人的身影。 不过她很快回过来神,敲着老烟枪尖酸刻薄地嚷道:“我老婆子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敢给我惹事儿,立马卷铺盖走人!” “放心吧安婆婆,我是不会走的。”香穗回过头眨了眨眼睛便胸有成竹地打开了大门。 “姑娘!姑娘救命!”单大壮一见她立马就跪下痛哭流涕,“我婆娘快不行了,求姑娘想法子救救她吧!” 香穗看了看单大壮身后,只见崔金花躺在一张破旧的门板上已经疼得不省人事,旁边还站着三个大汗淋漓的青壮,看样子是抬着崔金花四处求诊给累得气喘吁吁。 “这里人来人往不方便,还去我屋里吧。”香穗说着便弯腰去扶脸色惨白疼得不成人样的崔金花,单大壮见状忙过来搭把手,俩人费了好大劲儿才顺利进到了屋里。 香穗听脉看症神情肃穆,单大壮急得直搓手走过来走过去。 “她肚子里有虫,而且还是大虫,估摸着至少十几条。”半晌,香穗终于施施然开了口。 可她说出来的话那么不可思议,连放心扔下做了一半的早饭,跑过来守在门外的香秸都惊呼出声。 单大壮却完全不惊讶倒是害怕更多些,“她本来是死活不信的,是我,昨晚上趁她睡着了以后按照姑娘说的法子试了试,果然能看到虫子在肚皮下拱来拱去。” “我当时都吓得失手打烂了煤油灯,后来她就开始肚子疼,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们跑遍了城里所有药铺,大夫都说她没救了,让我准备后事……” 说到伤心处,七尺男儿也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崔金花疼得一会子醒过来一会子晕过去很不安稳,香穗便起身走到床边拿出了昨晚上收集起来尚未燃尽的安息香,摆了摆手示意单大壮先出去,之后才点燃了香。 上等的安息香点燃以后只消一刻钟便能使人陷入深度昏迷中,沈逸洲用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废物利用,崔金花总算彻底安静了下来。 香穗关上了房门,单大壮便迫不及待地凑上前来。 “她这病拖到现在确实很棘手,我虽然有办法治却也很凶险,须得要你们的完全信任全力配合,才能药到病除。” “姑娘只管说,我婆娘昨个才对姑娘出言不逊,如今姑娘以德报怨施以援手,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单大壮对天立誓绝对不会对姑娘恩将仇报!” 单大壮说着就给香穗跪下,他是个明事理的人,此时只一心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了。 “单大哥言重了,快起来。”香穗连忙扶了一把,“要治她这病须得用砒霜。” “砒霜?姑,姑娘……没说错吧?”单大壮不敢置信。 香秸也吓得急忙阻拦:“砒霜有毒的,小六你别乱来啊!” “不下毒怎么能杀死她肚子里的虫呢?其实崔金花的病本不是绝症,大夫们之所以不愿意收诊,不是他们不会治,而是他们不想担风险。”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清朗好听的男声问道:“姑娘又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064章 襄北济世堂常青 香穗寻声望去,只见一白衣男子从晨曦中走来,他身上被东方日出镀上了温暖的颜色,等走近了才看清那人生得俊美无涛,堪称容姿绝色。 这是香穗第一次看见长得比沈逸洲还要好看的男人,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怔了怔,努力克制住没失态露出花痴笑,而是挑眉对以询问的目光。 那人便作揖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在下济世堂常青,这位病人来过我济世堂求诊,确如姑娘所言,家父不愿承担风险所以不肯收治,在下放心不下便一路跟了过来。” 襄北济世堂,常氏赛华佗。 香穗眼睛亮了亮,回礼道:“久闻济世堂大名,小常大夫好。” “姑娘客气了,实不敢当,不过姑娘还没回答在下方才的问题。”常青敛去了往日的翩翩风度,固执并且有几分咄咄逼人。 毕竟,以砒霜入药容不得半点儿戏。 香穗心怀坦荡,只反问道:“小常大夫问得好没道理,是从何时起,大夫治病救人还需要瞻前顾后了?医者不是神仙没有回天之力,唯有尽心而已。” “我尽我所能为她医治为她减轻痛苦,无论结果如何我都问心无愧,如今便也不枉费了当初学医时的初心。” 她的声音明明很轻,可落在常青耳里却犹如千斤,震撼得他久久愣在原地。 香穗不再理会他,而是转过头来对单大壮说:“以砒霜入药确实风险很大,可这是唯一能彻底根除的法子,您如果信我,我有把握能将她救活。” 单大壮急出了满头大汗,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随他一同前来的人便纷纷跑过来相劝。 “大壮,你可得想清楚,别信了这小丫头满嘴胡诌,她才多大年纪,懂个啥?只听说过砒霜毒死人的谁听讲过还能治病?万一出点什么岔子你可承担不起!” “可不就是,嫂子前头那两个儿子一人一拳就够你受的了,别治了抬回去吧,她是有病死的跟你没得干系,你好心买副棺材板体面地给她葬了也算全了你们这几年的夫妻情谊,谁也不能饶你半句不是。” “她是逃荒来的,要不是你好心收留,她跟她两个儿子早都被饿死了,原就不是什么正经夫妻,不过是搭伙过日子,没了就再找一个,你要实在不忍心撂下她不管,且先抬回家,等把她两个儿子叫回来让他们做决定。” 最后劝说的人瞧着年龄比较大,出的主意也比其他人周全。 单大壮左右为难,香穗也不急着催他拿主意,就在此时常青上前一步,虚心地请教道:“敢问姑娘是打算怎么用药?能否说出来让在下可以帮忙参详参详。” “公子!”常青的话音还没落地,跟着他的小厮就急忙把他拉住,也顾不上在场其他人了,焦急地阻止道:“老爷说了不让您插手,济世堂的声誉不能有损,那可是常家几代人的心血啊!” “难道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还比不上所谓的声誉?当大夫的怎么能见死不救?”常青厉声喝退他的小厮,再转过脸时眼底带着执拗于医者仁心。 香穗和他对视,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二人会意一笑,竟有几分志同道合相见恨晚的意味。 香穗继续认真地给单大壮解释治疗方案,“我打算先用安息香令病人昏迷两天,期间除了水什么都不要给她吃,让虫子先饿上两天,饿到它们饥不择食,再以三钱砒霜服下,虫子自然会全部被毒蛇。” “药是不是下重了些,或许二钱更加稳妥。”常青有些担心,他家学渊源流长,行医用药素来求稳谨慎再三。 “不,这剂量是掐着虫子的数量下的,少一钱都不能彻底杜绝病灶,会留后患无穷的。”香穗说着便推开了门侧身让着,意思很明显,是请常青也瞧瞧病症。 常青没有犹豫,甚至他刚迈开步子的时候被警告了身边小厮一眼,小厮急得一跺脚一咬牙,跑回去禀告去了。 “这脉象确实如姑娘所言,三钱砒霜绝对可以药到病除,想不到姑娘医术如此高深,常青真心佩服。”常青切完脉便起身向香穗拱手作揖,再抬头时看香穗的眼神简直崇拜至极。 香穗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才说道:“其实我于千金一科比较擅长,只是恰巧先前碰见过这个病症,所以才知道怎么治。” 前世她主攻妇产科,所在医院设有中西医结合治疗部门,返聘了许多来自民间的老中医坐诊,她制香识百草,就全都是跟老中医学的。 香穗很可惜那会没有刻苦专研针灸,人身百穴不止,穴穴厉害相关,她只学了个皮毛不敢轻易尝试,否则用下针令崔金花昏睡,比用安息香稳定。 正皱着眉头懊恼呢,瞌睡就来了枕头。 常青提议道:“如果姑娘不嫌弃,在下愿以从旁协助,安息香固然能使病人昏迷,镇定效果却远不及在阳池百会二穴下针。” “小常大夫不怕家中责难?”香穗带着几分俏皮反问道。 其实她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想听常青亲口说出来,毕竟济世堂名望高,小常大夫的话自然比她一个小丫头更有说服力。 这不,单大壮就站在门口不住地张望,两只眼睛几乎都粘在了常青身上。 常青虽瞧着年岁比香穗要大上许多,却因成日里泡在药庐里制药而不怎么精通人情世故,是以他丝毫没有察觉出香穗的用意,只是苦笑着回道,“姑娘方才教训得对,在下受教了,愿尽绵薄之力。” “小常大夫,您是说您愿意给我婆娘看病吗?”单大壮一个箭步冲到屋里,神情紧张不已。 常青颔首,“合诊,在下与这位姑娘合诊,事不宜迟,还请您赶快做决定。” 单大壮见状一咬牙一跺脚便拿了主意,“行!就按姑娘的法子来,我这婆娘虽然平时蛮横了些,可她却不是什么坏人,求求二位救救她!” 065章 千金圣手 因治疗方式太过凶险,香穗便领着单大壮去同安婆婆商议,恳求安婆婆同意让崔金花留下来治好了病再走。 安婆子竟破天荒地同意了,看样子她对砒霜救人之事也很感兴趣,不过她却也把丑话说在了前头,就是所有后果要香穗姐妹俩承担。 这是自然,香穗并不觉得安婆子无情反而觉得是在情理之中,只是安婆子还提出她这院子不留外男,所以单大壮和常青等人都不能留下。 香穗姐妹俩当日便将西屋收拾干净搬了过去,东屋就留给崔金花。 虽然常青的出现在预料之外,不过他家祖传的针灸之术确实高明。 之后连着两日他都准时来为崔金花施针,当然,头日是仓皇逃过来的,到时候手腕上还捆着麻绳。 常青的贴身小厮阿魏解释说,他家公子回去后便被他家老爷绑起来锁在了药庐里不许出来,还是他去偷了钥匙主仆俩才得以脱身。 当日施针完以后常青都没敢回家,而是躲到了土地庙里将就过了一夜,次日再来时不免有几分狼狈。 香穗看在眼里并不做声,这两天她都在家照顾崔金花,而她三姐呢,也在家坐不住,就按照她先前说的下乡收购野鸭蛋去了,才两天的功夫就收了十几箩筐野鸭蛋野鸡蛋。 香穗又弄来了红泥并着草木灰还有粗盐将鸭蛋全部腌制好存放起来,等这些都弄好,就到了该给崔金花正式驱虫的好时机。 这日,常青行针让崔金花醒了过来,单大壮便端着一小杯加了砒霜的温水来到床边,是难得的温言软语,“宽宽娘,这是治你肚子疼的药,快喝了它,喝了它你的病就好了,咱就能回家了。” 崔金花的大儿子就叫“宽宽”,此时正满是担忧地站在一旁,他哥俩都被征了壮丁去修筑城墙,接到消息以后紧赶慢赶,总算紧要关头赶了回来。 单大壮也不知道多久没这么和颜悦色过的,再加上刚刚醒过来饥肠辘辘口渴难耐,崔金花想也没想,便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还嚷了句:“这什么药,好苦!” 所有人屏住呼吸,尤其是单大壮,他紧张得脸都白了。 砒霜毒性强烈,吃下去没多久崔金花便腹痛难忍要去出恭,果不其然解下来好多被毒死的大虫子。 来回几趟后,崔金花虚脱得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气,她自个都被吓掉了魂儿。 香穗便将早早让她三姐准备好的米汤端了过来,亲自给崔金花喂下,并且叮嘱道:“好了,你肚子里的虫子已经清干净了,切记从今往后莫再贪嘴,尽量吃熟食别吃那么多生的东西。” “人的身体是有一定承受极限的,这次我能用砒霜为你驱虫,下次可就不能了,回去以后好好休息,先吃几天清淡的调理调理。” “砒,砒霜?”崔金花哆哆嗦嗦地咽了咽口水,要不是方才她亲眼看见粪便里头的东西,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原来她的肚子会那么大,不是吃多了发胖,而是长了虫! 此时站在床边的单大壮慌忙接过香穗手里的粥碗,接着对崔金花说:“还不快感谢六姑娘的救命之恩,先前你那么对人家,人六姑娘不止没有怪罪,还以德报怨,担了多大风险才治好你的病!” 崔金花挣扎着要起身,可惜是在太过虚弱,于是便指着她的两个儿子说:“王宽王广,快给女神医跪下。” 俩大小伙子瞧模样还得被香穗大上几岁,齐刷刷便朝她跪了下去磕头,“大恩大德永世难忘,从今以后我们哥俩愿为女神医当牛做马!” “不敢当不敢当,各位折煞我了,医道上我只懂些皮毛哪里是什么女神医,千万别这么说,你们如果真要谢,就谢谢小常大夫吧!” “这两日都是小常大夫在施针,砒霜也是从济世堂拿来的,我就是动了动嘴皮子而已。”香穗忙将人服气。 王宽王广两兄弟便又去谢常青,待到崔金花休息得差不多了他们一家才感恩戴德地离开。 与此同时安婆子屋里头来个女神医的消息,片刻间便在五里鄢传得人尽皆知,尤其是又过了两日崔金花彻底好了以后四处去跟人宣扬,添油加醋将香穗的医术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之后崔金花又带了几个同她年龄相仿的妇人来看病,都是些女子难以启齿的问题,像这种病药铺的坐堂大夫根本不会接,大晋男女之防甚严。 香穗是女儿身,检查起来更加方便。 她看诊通常都是开方子让患者自己个去抓药,只收些许诊金,药方又灵验还传授给人平素如何清洗如何保养的经验,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便在人们口中从女神医晋升为“千金圣手”了。 济世堂原也是以“千金方”出名的,如今被抢了风头,首当其冲受难的就是常青了。 常青被他的老父亲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个没出息的孽障,当日既是豁出去了济世堂几代人苦心经营的声誉,最后怎地好处全叫一个乡野丫头占了去?” “如今人人夸她,竟不知道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去,你现在就去将你如何与那野丫头合诊的事儿散播出去,咱们家也担了风险,不能平白便宜了她一个人。” 济世堂的当家人,坐堂大夫常世昌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在他眼里治病救人只是门养家糊口的营生。 常青却不这么想,他与老父亲辩驳了起来:“爹您此言差矣,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什么好处不好处的孩儿并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襄北城拢共这么点大的地方,现在忽然冒出个千金圣手,你让济世堂的脸面往哪儿放?” “爹!您莫不是忘了先前我怎么求您,您都不肯答应我去跟六姑娘合诊,还说如果我去了就要和我脱离关系,怎么如今看她声名大噪反倒眼红了?” “我不去!要去您去,我回房继续读医书了!”常青说完起身就跑,也不管身后他爹摔碎了几个茶盏。 066章 透肌香身片 香穗对此一无所知,实际上她给妇人瞧病并不挣钱,反而还拖慢了她发家致富的速度,因为卖香才是真正能挣着大把银子的好门路。 这天,送走因为月事不调而无所出的一位病人,香穗赶忙钻进屋里完成制作透肌香身片的最后一道工序。 她做香不止工序繁杂,用料也很讲究,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终于在今日大功告成。 瞧着平摊在红色绸缎上的薄如蝉翼的香片,香秸稀罕极了,有心想拿起来仔细端详,又怕不小心弄坏了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不敢触碰它,眼睛亮晶晶地,简直喜欢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香穗便笑着说道:“三姐尽管拿起来看不怕的,我压得很结实,用得时候还得拿小刀片一点点刮下来呢!” 透肌香身片既是香又是保养肌肤的上等佳品,须得融于温水,细细地涂抹在肌肤上轻轻地按摩,长久使用便能达到如若凝脂的效果。 晋人用香是穷奢极糜的,东西只要足够好,便能卖出高价。 姐妹俩都换上了男子的装束,来到了城中最大也是最有名的香坊——珍宝阁。 “二位小哥瞧着面生呀,是哪个府上的?快快里边请,珍宝阁网罗天下奇香,应有尽有,您二位快请进来挑选。” 门前揽客的小二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 香穗姐妹俩也不怯,学着男人们行走的模样,大步流星就往里走。 珍宝阁的大堂里全是各府出来采买的小厮丫鬟,各有各相熟的小二招呼着,柜台里琳琅满目的香膏脂粉直叫人应接不暇。 香穗也不打摆子,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小二哥先别忙,我们不是来买香的。” “哎,不买香你进香坊干啥?捣乱嘛这不是!”一听没得买卖可做,小二哥立马跟换了个人一样,脸上的笑容是再也没有,直拿鼻子吭哧吭哧地出气。 “珍宝阁不是素来有从外面收香的规矩么,我这有些上等的香身片想出手。” “香身片?先拿出来我瞧瞧。”店小二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也不怪他,香身片难制作,便是珍宝阁里的几位老师傅没人会这手艺。 真金不怕火来炼,香穗拿出了锦盒,方一打开,馨香迷人的味道便飘了满屋。 要知道珍宝阁里可是有数千种香料,各色各样的味道交杂在一起,前来挑选的人,不将想买的香直接拿在手里凑到鼻子根底下闻,根本闻不出来原本的味道。 香穗做的香身片香味不算浓郁,穿透力却极其强,店小二还没说话,便有正在挑东西的女使走过来问,“她这盒子里是什么?香味怪好闻的。” “这位姐姐好眼光,一看就是识货之人,这是我做的透肌香身片,香味不仅好闻好持久,而且还有养肤作用。”香穗此时是作男子打扮,她故意用低沉的声音回话。 末了还配上个灿烂的笑容,惹得那位女使双颊绯红,羞涩地低下了头,绞着手帕却不忘问道:“香身片?倒是第一次听说,怎么从前珍宝阁没有呢?” 话音刚落,珍宝阁的二掌柜汪永年笑呵呵地走了出来,直接就岔开了话题:“有,怎么会没有呢!咱这什么香都有,小二快招呼这位姑娘去挑,回头结账的时候多送这位姑娘两盒胭脂,快去吧。” 一听有胭脂送还是两盒,那女使欢天喜地就跟店小二去了。 “二位小哥既是来卖香的,烦请入内喝杯茶,咱两家好好合计合计这买卖该怎么宾主相宜。”汪永年根本不用去看,只鼻尖动了动便知道香穗带来的是好东西,他可比店小二有见识多了。 汪永年亲自带路,香穗和香秸便入了珍宝阁的内堂。 不得不说襄北城第一香坊就是气派,不仅铺子选在了全城最繁华的东市,地方还大得不得了。 前头大堂瞧是五间门脸房打通在一块的,后头穿过一片幽深的潇湘竹便是制香的地方,而汪永年要去的账房就在左手边。 刚进去便有丫鬟奉上茶水糕点,香穗姐妹两落座,汪永年却是迫不及待地拿起了香身片端详,还不住地赞叹道:“好手艺啊!便是经年的老工匠也压不出如此薄如蝉翼的香片,不知二位想卖多少银两?” “掌柜的看着给吧,晚辈初来乍到也不懂市场行情。” 汪永年闻言将她们姐妹俩从头到脚细细的打量,便又问道:“老朽冒昧,不知二位小哥这制香的手艺是师从何处啊?据老朽所知,这香身片的制作方式已失传几十年了。” “不过些雕虫小技,掌柜的不必放在心上,咱还是说说这趟买卖吧,您给开个价吧。”香穗笑了笑。 汪永年听她那话里的意思便知道从她嘴里再套不出来其他有用的讯息了,毕竟像这种独门手艺都是别人吃饭的本领,向来最是忌讳外人的刺探。 “不知这香,小哥还有多少?” “就这一盒。” 巴掌大的盒子里只装了六片,然而香身片每次所需用量很少,一片就能用差不多小半个月呢! 汪永年伸出了三根手指头笑盈盈地看着香穗。 “三,三十两?我没听错吧!”香秸激动得都结巴了。 香穗却只是云淡风轻地问道:“掌柜的给出这么高的价钱,莫不是还有其他条件?” “哈哈哈!聪明人就是一点就通,忘了问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晚辈姓田。” “田家小哥,是这样的,老朽看你这制香的手艺实在高明,不如来我香坊里做活吧,老朽给你照大师傅的规格来,安排两个人给你打下手配料子,吃住都算香坊的,另外每个月再给你五十两工钱,怎么样?” 汪永年惜才的同时还有另一层缘故,他在生意场上混久了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瞧着面前两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年纪这么轻竟能有此等手艺。 汪永年打心底里是不信的,他觉着这里头有猫腻,保不齐又是对面的锦绣坊捣的鬼! 067章 小狼崽子 襄北城原有两大制香世家,珍宝阁是近几年才独占头鳌的,早年间各府各院都是用锦绣坊的香。 若不是这两家鹬蚌相争,香穗也不会来这一趟。 面对汪永年看似诚意十足的邀请,香穗也没有明确拒绝,而是留有一线,“掌柜的太抬举我了,请容晚辈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今日这香身片,您若是瞧着是好的,还请行个方便,晚辈最近手头有些紧张。” 施施然地拱手作揖,香穗俨然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三十两银子对寻常百姓家来说可是顶天的大事儿,然而在汪永年眼里不过是九牛一毛,他被香穗的进退从容的气度所摄,略一思索,便招来了伙计,当场结算了现银。 香穗也不推辞,只是收下银子后,又花了其中十两买了珍宝阁的镇店之宝百濯香。此香号称是熏过衣裙以后水洗百次香味不散,并且还有宁神安心的作用。 香穗早就想见识见识了,她三姐却一路心疼得直念叨,“小六你可得改改这胡乱花钱的坏毛病,十两银子买这么一点点香,以咱的身份还不能用,何苦来哉?” “何况你自己还会制香,而且我真心觉得你做的香比珍宝阁的好闻太多了!冤枉钱,白花花的十两银子啊!不行不行,越想我就越心疼。” “三姐不要心疼,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花这十两银子,我又如何能知道百濯香水洗不散的奥妙呢?” “什么?你,你是要……”总算醒悟过来的香秸嘴巴张得都能塞进去一整个咸鸭蛋了,她看着香穗,一会子觉得很不可思议,一会子却又觉得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从珍宝阁回来后的几天,香穗闭门不出,没日没夜地闷在屋里头钻研制香,直到那天傍晚,大雨瓢泼,一顶软轿抬到了安婆子门前。 轿夫全身都被雨淋湿透了,一名头戴斗笠身着黑衣的男子上前叩门,叩得比雨点还密集。 “来了来了别敲了!大雨天的,谁呀?”香秸没好气地跑去开门,取下门栓吱呀一声打开后却被一把寒光闪闪的弯刀架在了脖子上。 顷刻间,香秸扯起嗓门高声呐喊:“小六快躲起来,有贼人!有,唔……” 来不及多说香秸便觉得后颈处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整个人软倒了下去。 轿夫抬着轿子强行闯入,香穗虽得到了警醒却没能来得及做准备,只能将制作到一半的香料偷偷攥在手里。 “你们是什么人?想什么?我姐姐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女神医莫惊。”来人仗剑而立,虽看不清楚容貌,但从他脚上的蜀锦金丝乌纹靴来看,必定出身氏族。 那人打了个响指,香穗就看见安婆子和她三姐全都失去意识被人抬了进来。 “看样子阁下是奔我而来,不知可是有病人需要我医治?如果是你大可明言,何必要伤害我的家人?”电光火石间,香穗已经猜到对方的来意。 只见那人拱了拱手粗粝的嗓音说道,“女神医海涵,在下出此下策实在是破不得已,我这有位生产中的妇人,她已经生产了一天一夜,孩子还是生不下来。” “听闻女神医精通千金之术,还请出手相助,事成之后必定重金酬谢。”说着那人转身出去亲自将软轿里的人背了出来。 出于医者的本能,香穗上前查看发现那妇人是子大难产,并且到了她这个地步,不借住外力胎儿根本无法顺利降生。 “她这是孕期的时候都吃什么了?孩子的头这么大,现下卡住了出不来,快帮我找剪刀,烧热水,快点快点。” 香穗很快进入了救人的状态,连害怕都忘记了,直把对方指挥得团团转。 床上躺着的妇人已经力竭,她只幽幽地撑着眼皮,连哀求她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看着她默默地流泪。 香穗注意到她身上穿的不是晋人服饰倒是北方的胡姬,可近年来边境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大晋境内已经很少能看到胡人身影。 这产妇应该是北胡的贵族女子,她额上戴着特殊的纹饰,香穗依稀记得好像是北胡的大阏氏会戴这个。 可大阏氏在北胡就相当于大晋皇后那样尊贵的地位,她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香穗心中一团乱麻解不开,脑门上全是密集的汗水,她了解那种品濒死之际的眼神,心有不忍。 “自古妇人产子就是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但你不要怕,别看我年纪小,可我得到过高人指点,接生这事儿我可在行了!” “你别怕,也别胡思乱想,我一定尽全力帮你保住孩子的,来,你撑着便睡,你是盆骨太窄,孩子又大才生不出来,这种情况侧剪开就好了。” 许多时候,医者都是捡着安慰人的话来说,香穗这时候就是的,她脸上虽然无波无澜,内心里却十分清楚,这产妇已无生还的可能,只能尽力保全孩子了。 暴雨倾盆而下,伴随着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天边一道惊雷炸下。 “生了!生了!真神庇护,塞北草原的主人回来了!”手持弯刀的男子跪在暴雨中面朝北方虔诚叩首,再抬头时他眼底杀意肆虐。 手起刀落,四个轿夫接二连三地倒地,黑衣男子所过之处,杀人竟如同斩草一般!鲜血混在雨水中染红了天井。 黑衣男子垮过尸体推开门,却见香穗半跪在床上不停地按压着女人的胸口,一下接一下,她明知危险正在靠近,却只顾着救人全然不顾及自身。 终于,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床上的女人缓慢地睁开了眼。 香穗忙不迭将孩子送到她面前,急切地说道:“看看你的孩子,他多壮实,像个小牛犊子一样。多好呀,你要活下来,别放弃!” “小,小……”女人垂死之际回光返照,只见她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下孩子柔软的脸庞,满足而幸福地微笑着说道:“不,他不是小牛犊子,是,是小狼崽子……” 068章 草原人有恩必偿 他们果然是北胡人!襄北城混入了奸细! 两个念头从香穗脑海里闪过,她愣神的瞬间,刚生产完的女人幽幽地望着门口的方向,显然是瞧出了同伴起了杀心。 她看了看香穗,此刻她如此虚弱根本无力护住刚出生的婴儿,只要面前的小姑娘用孩子的性命要挟,同伴就算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快得过她。 可是她没有,因为孩子是无辜的,方才接生时她也是不遗余力,医者父母心在她身上彰显无疑。 女人又想到自打被贼人擒获囚禁,听得最多的便是他们骂她是胡匪,野蛮残暴,毫无人性。 但其实,在遥远的北地,那里的草原风儿清,牛羊肥,天空格外的蓝,男人女人们载歌载舞,谁也不想拿起弯刀让绿草上沾满血。 都是被逼的! 虚弱的女人做了她此生最后一个,也是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真主在上,放下弯刀!草原人有恩必偿,你不能杀她,快,快带孩子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大阏氏,要走一起走!”黑衣男子急急上前一步单膝跪下,“狼毫奉单于之命,拼死也要将大阏氏带回单于身边!” “不,带上我谁也走不了,千万不能让我的孩子落入晋人手里,你快走,回去告诉单于,我达奚姗月没有辜负他,请他看在小狼崽子的份上,为我达奚部平冤昭雪!” “阏氏!” “走啊,快走,带着我的孩子,带着我的孩子快逃!”女人骤然撑起身子双目赤红披头散发地发出了凄厉的怒吼,她甚至用瘦骨嶙峋的手张成了爪子的模样扣紧自己的喉咙,以死相逼。 终于,黑衣男子收起了弯刀。 “喏!” 他从香穗怀里抱走孩子,深深地看了香穗一眼,双目赤红犹如猛兽般凶狠的模样惊得香穗倒吸几口凉气,迅速地退到床后头死死抵住了墙,方才绞脐带的剪子她一直紧紧攥在手里藏在身后。 黑衣男子左手覆上右边胸膛朝床上的女人恭敬地行了礼才抱着孩子转身消失在暴雨中。 也就在此时,镇北府的府兵已将整个五里鄢围得水泄不通,下一刻,身穿银云铠甲的士兵冲了进来。 女人朝香穗露出凄惶地笑容,她眼窝深陷,衣不蔽体,身上还有许多触目惊心的伤痕,像是受到过可怕的囚禁和虐待。 瞧她眼中毫无生机,香穗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可她下意识迅速地伸出手去拉却还是太迟。 虚弱的女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叫嚷着像发了疯一样朝士兵们扑了过去,士兵们竖起长矛,笔直戳穿了她的肚子。 女人缓缓倒下,蠕动了几下彻底没了动静,而她至死仍瞪大了眼睛眷恋地望着北边的方向。 香穗心有余悸,见士兵甲胄在前,立马撒手将剪子藏于席下。 “各,各位军爷……” 不等她把话说完,士兵们直接上前将她锁上,连带着女人的尸体还有安婆子香秸一起全部带走。 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一路上香穗想了很多种可能需要应对的状况,但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李崇光亲自审问她,堂堂的镇北大将军,此刻正端坐在上首。 而且李崇光铠甲在身靴子上沾满了雨水污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香穗记得前个路过巷子口的大榕树底下还听见围坐在一起的唠嗑的老者们在谈论,说大将军巡防岐山大营去了呢。 怎么今天却在这里? 香穗属实被这突发状况吓懵了,但她看着被扔在堂下昏迷不醒的香秸和安婆子,便知道无论如何都要撑住了立起来,否则不仅她们姐妹俩大祸临头,还有可能会牵连家人。 大晋律法之严苛连坐诛九族是常有的事儿。 “民女田香穗,拜见大将军。”咬紧了下唇强迫自己镇定的香穗,照足礼数下跪磕头。 李崇光单刀直入:“你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经过如实招来,若敢有半句虚言,律法森严,绝饶不了你!” 香穗颔首言无不尽,连半点遗漏都没有。 李崇光却仍旧不满意,他虎目瞠圆拍案而起:“大胆,你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细作是如何知道你会医术的?” “城中有那么多有名的郎中大夫,为何单单找上你?是否你跟塞北有联系?还是说你也是北胡人安排在我城中的暗桩!” 我嘞个去,这罪名可大过天,谁能扛得起呀! 香穗吓得都快哭出来了,“大将军明鉴,城中许多郎中大夫都是不替妇人看诊的,许是因为民女近来时常替妇人看诊又加之在城中没有根基才会被歹人盯上。” “民女是黑石庄农奴田岳的小女儿,前不久承蒙二爷恩典脱了贱籍做了寻常百姓,民女怎么可能是细作呢?” “你方才说全因那胡人女子之言,才留了你们这些人的性命,本将军倒要问问你,胡人女子为何要救你?” “我替她接生啊!是她亲口说的,草原人有恩必报,大将军您要相信我,我真的跟北胡人没有勾结。”香穗快要疯了,她觉得自己就像砧板上待宰的鱼。 不管她如何解释,只要当权者不信,她随时就有可能丢掉性命,这时封建强权才真正让她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然而人在置之死地之后反而会生出无限勇气。 香穗渐渐挺直了腰杆,她没做错事!她什么也没做错,就是飞来横祸,她还是受害者哩凭什么这么对她? 迎上李崇光审视威严的目光,香穗不再胆怯:“襄北城乃是大将军治下之境,民女亦是大将军治下之民,好端端地却被歹人强行闯入家中还险些丧命。” “敢问大将军,襄北城的护城军是摆设吗?倘若老百姓在自己家中生命财产都得不到保障,那天底下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李崇光怔住了。 面前这黄毛小丫头明明浑身都在颤抖,可她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全都砸在他心头上,让他这个威震天下的大将军顿觉汗颜。 069章 死者为大 从古至今,官问民话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不容置喙的,就没见过哪个敢像她这么大胆以下犯上! 李崇光一言不发看不出喜怒,香穗也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当真惹恼了他,满室死寂令人窒息。 “启禀大将军,二公子在外求见。” 门外侍卫的话让香穗松了口气,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见到沈逸洲。 李崇光皱着眉摆了摆手,“让他进来。” “听闻大将军抓到了细作,孩儿特来看看大将军有没有什么需要孩儿效劳的地方。”沈逸洲人未来声先到。 香穗皱了皱眉头,听沈逸洲对大将军说话吊儿郎当的语气,还真是听不出半分应有的尊敬。 偏偏大将军看起来已经习以为常,不但没有斥责,还在沈逸洲进门时自然而然地放松紧绷着的防御身姿,眼底升起了慈爱之色硬邦邦的五官亦变得柔和。 看来传闻果真不假,大将军对沈逸洲甚是偏爱。香穗默默看在眼里,脑海中不断地思索着得那什么跟沈逸洲交易,才可以换取他出手相助。 “你小子少闯祸便当是帮大忙了,少给老子东拉西扯,是专门来见田家这六丫头的吧?” 此言一出,香穗立马明白,方才的种种不过是一场考验,大将军早就知道她的身份,甚至还知道她跟沈逸洲的那些个传闻。 至于为什么要考验她,香穗心里有个可怕的想法,但仅是闪过便被她自己快速否认了。 沈逸洲这厮该不会是和大将军联合起来逼她入府当通房大丫鬟吧?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可能呢? 二爷阅尽千帆,随便勾勾手就有多少绝世美人环绕在身旁,怎么会为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如此费心。 香穗定了定心,决定默默地看他们父子俩接下来要怎么做。 沈逸洲眉眼含笑,竟当着李崇光的面儿便轻佻地用羽扇挑起香穗的下巴,亲昵地问道:“吓坏了吧?爷来救你了。” 香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她觉得沈逸洲对她和对秦楼楚馆里的花魁娘子没差,这种耻辱的感觉令她满腔愤恨,但她又不得不把屈辱倔强地咽下去。 形势比人强,自尊心什么地都得先放一放。 挤出抹牵强的笑容,香穗对沈逸洲俯首道:“二爷说笑了,便是您不来,民女相信以大将军英明睿智,也一定会查明真相,断然不会冤枉好人的。” “好人?哈哈,你说你是好人?哈哈哈……”沈逸洲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毫不客气地捧腹大笑起来,气得香穗怒目相视。 “行了,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了,你把她领回去,该怎么做知道吧?”李崇光无奈地扶了扶额,语气里满是老父亲的宠溺。 沈逸洲立马乖觉地接道:“孩儿保证她会守口如瓶,谢大将军成全!” 说罢沈逸洲抓着香穗的手腕就将她往上拉,揽入了怀里笑意盈盈。 香穗有种被人口买卖的感觉,但她不反抗,只问道:“大将军是让民女走了吗?那我三姐和安婆婆呢?” “你不是说她们从头到尾都昏迷不醒么,就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吧,会有人将她们完好无损地送回去的,今日之事,比不有第三个人知道。” 李崇光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十足,不愧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人,香穗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可有些话她还是不吐不快。 “那个产妇的尸体呢?大将军能在案情查清楚之后把她交给我吗?我想帮她入土为安。” 说完便胆战心惊,李崇光果然眼神不善地重新审视她。 “以你的机敏,想必也猜到了,她是北胡大单于的阏氏。” “民女知道。” “北胡人常年滋扰我大晋边疆,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你竟要替她安葬?” “死者为大。”香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就是没有办法坐视不理,“今日之事民女置身其中原不该再生枝节,可民女实在于心不忍。” “那产妇生前是什么样的人,民女不知道,然而她最后关头阻止同伴杀我,可见其良知未泯,民女想还她个人情,求大将军开恩成全。” 香穗弯下了膝盖,这一跪她是诚心诚意替死者请求,无愧于心,面色坦然。 李崇目光如炬,注视了片刻之后却只是摆了摆手不置可否。 “大将军……”香穗还想再进言却被沈逸洲拦下。 沈逸洲将她拦腰抱起,扛沙包似的扛在肩膀上,路穿过九曲回廊亭台楼阁,下人们纷纷默契地弯腰低头回避,仿佛对这位二公子的浪荡行径习以为常。 香穗也不敢叫更不敢挣扎,以为她叫一声沈逸洲就在她臀瓣儿上拍一下,拳打脚踢也没有用,只会让他愈发觉得有意思,继而更加变着法儿的折磨她。 放弃抵抗的香穗就像条咸鱼,一路被扛到嘉应院门口,沈逸洲才将她放下,“瞧好了,这就是爷住的地方,你想不想也住进这里?” 大手一挥,气吞山河。香穗却把白眼翻过来翻过去,二爷莫不是吃酒了尽说胡话,民女自知身份卑微,不敢高攀。” “哟,方才在大将军面前你可不是这种态度,方才你分明泪光闪闪地瞧着我,像只小猫儿一样可人,怎么,刚过了河就想拆桥?”沈逸洲贴身搂着香穗的腰,低头一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香穗也随着他的视线往下,骤然想起来他写的那句“丰乳”来,顿时羞臊大骇着挣开,惹得沈逸洲哈哈大笑。 而这次他的笑容与往常不同,多了几分罕见的真诚。 香穗有片刻晃神,不怪她花痴,而是她惊讶地发现沈逸洲的五官深邃,倒是与北胡人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他平时太不正经了,那双桃花眼勾魂夺魄,勿论男女,多看片刻都要被勾了魂去。 这程子她也听了不少坊间的传闻,老百姓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莫过于富贵人家的隐晦之事,但凡谁要是知道一点别人不知道的,说的时候那都神气得不行。 070章 一捏一个准儿 其中就有一则是关于沈逸洲家乡的传闻。 原来兖州曾经是南疆古国的都城,五十年前的东晋拥兵百万灭了南疆,将其皇族以及都城子民屠戮殆尽,领土划入版图后,东晋才变成了如今的大晋。 而沈逸洲的祖父便是当年领兵吞并南疆的三军兵马大元帅,因其建立下的不世功勋而配享太庙之今。 可是沈家为什么没有封侯加爵?这点香穗很不能理解。 大晋还有因军功而裂土加封异姓王的先例呢更别说只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而已。 不解归不解,还是那句话,香穗不想跟沈逸洲有过深的纠葛,岂料那厮竟堂而皇之地甩出了她没有办法拒绝的诱惑。 沈逸洲笑眯眯拉过她的手摸了一把说道:“随便你如何,横竖里外都知道你是爷的女人,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往你跟前凑?” 这话说得香穗不得不起疑,难道他是在暗示济世堂的常青? 最近这段时间她和常青确实偶有往来,她制香所需的中药材,多是从济世堂买,而她开给妇人们方子,也时常会在末了加上一句,济世堂的药材不错价格公道,一来二去的两下便熟稔了许多。 香穗是真心觉得常青人不错,知道他明年开春要去参加太医院的考试,也时常会说些她冷门偏方同他一起探究。 正想着怎么能问清楚呢冷不丁地沈逸洲却说:“难得入府一趟,想不想见你四姐?” 四姐姐,倒是有些时日不见了,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气她不肯帮忙的事儿? 老老实实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沈逸洲拿捏她,真是一捏一个准儿! “你是想在这里见她,还是去南三所?” 沈逸洲此时温柔得一塌糊涂,嗓音低沉黑色的眸子亮晶晶,竟是填满了宠溺。 香穗一副见了鬼的扫兴模样,呐呐道:“我,我还是去南三所吧。” 开什么玩笑,她四姐本就削尖了脑袋想进嘉应院,要是在这里和她见面,她肯定又得旧事重提。 不是香穗不想帮她,而是她真心觉得男女之情不是朝夕相处就能产生的。 至于她答应的帮忙想办法,也确实已经想到了呀,正好趁着这趟顺便把好消息告诉四姐姐,省得她总以为全家人都不重视她。 不过沈逸洲这厮不会平白这么好心的,香穗瞧着他就想是在看大尾巴狼,只听她故作老成地问道:“二爷格外施恩,不知我能为二爷做些什么?” “哈哈哈……果然是个机灵的小东西,你且去吧,记着今日欠下的人情,来日有事儿自然会找你。”说着沈逸洲松开了手笑意盈盈的站定。 双瑞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吓了香穗一大跳,只听他躬身道:“六姑娘请随我来。” “有劳小哥儿了。”香穗回礼,起身时再看沈逸洲那双桃花眼,只觉得深晦如海,平静之下暗藏着惊涛骇浪,令她不自觉有些害怕。 她忙移开视线,跟在双瑞身后走。 南三所是下人们住的地方,因着香秋只是粗使奴婢,是以没有单独的居室,而是同在家中一样是睡大通铺,同屋住着三个新进的小丫鬟和一名管事的粗使婆子。 既是想为香秋搭红线,一路上香穗便开始旁敲侧击。 “小哥入府很多年了吧?” “嗯,我与你四姐姐香秋是同期入府的,仔细算来,已有十年之久。” “呀,时间过得可真快,上次回家,我姐姐还提起在奴役所的时候小哥多次帮助她,我们全家都很是感激,我娘说啦,有机会要我四姐姐好好谢谢小哥。” 香穗这话说得天真俏皮,为了四姐的姻缘她也是操碎了心。 双瑞低着头,声音听起来有些许忧郁:“都是些陈年旧事,实在不必要记挂在心上,你四姐她其实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她可曾同你们说过,为何入府十年至今还只是外院洒扫?” “不曾,我们都以为是四姐姐不善与人交际才难以晋升呢。”香穗听着双瑞的话音,竟像是这里面还另有隐情。 双瑞回首,脸上是意料之中的表情,“其实你四姐姐有过两次晋升机会,第一次是去大公子的清风阁,她没去便让与她同屋的翠竹顶替了去。” “第二次是要来我们嘉应院,原是晋了二等女使的,可偏偏出了事儿。那还是三年前的事儿了,当日适逢上元佳节,府里头大摆宴席,许多婆子女使都吃醉了酒。” “总管事的老子娘吴嬷嬷便是醉得一塌糊涂,她失手打烂了灯盏引得祖先祠堂失火,烧坏了老侯爷的牌位,老夫人震怒。” “吴嬷嬷?该不会是我们庄上那位吧?她正是三年前来黑石庄的,可没人说起她是总管事的老子娘呀!”香穗只觉得疑云重重。 双瑞却朝她点了点头,“正是她不假,你且听我往下说,这位吴嬷嬷仗着是跟着老夫人陪嫁入府多年的老人,儿子李长泉又得势,是以便想尽办法想要逃脱罪责。” “因为翠竹当日也替清风阁往祖先祠堂送过供奉,是以吴嬷嬷便威逼利诱让翠竹替她顶罪,翠竹原是不肯的,只因她家中老父病重急需用钱,这才被吴嬷嬷收买。” “大伙原本以为老夫人素来菩萨心肠,左不过是责罚几句,岂料那次却大发雷霆,翠竹被打了三十鞭,发起了高烧,熬了几日人便没了。” “翠竹受罚之后都是你四姐姐在照顾,许是她将实情告诉你了香秋,香秋也还是个执拗的性子,她跑到主母面前告发了吴嬷嬷。” 双瑞说到这里眉心紧锁,显然是至今都不赞同香秋的做法。 冲动,实在是太冲动了,打抱不平是好事,但在没有能力自保的情况下贸然告发,无疑是以卵击石。 不用双瑞继续说,香穗都能猜到结果。 “我四姐姐是不是因为没有证据不但告发不成,还得罪了总管事,这才晋升无望,在府里受尽排挤?” 双瑞无声地点了点头,此时香穗只觉得这高墙院内当真是阴暗无比。 071章 碧玺天官蝠佩 香秋从未对家里人提及过这些,想来她是个面冷心热的性子。 可是香穗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这么大的事儿,我二姐姐就算了她是绣娘甚少跟府里其他人打交道,但我大姐姐可也是体面的女使,怎么她也从未说过?” “出事那段时间,香秀姐姐陪着四小姐去了上京。”双瑞好心提醒道。 “哦,我想起来了,那趟去了小半年,是主母托了她娘家哥嫂在上京替四小姐相看,最终定了礼部尚书家的大公子。” 香穗骤然记起此事,“难怪了,等我大姐姐回来的时候事情都过去了,内宅里最忌惮提及这些隐晦之事,我四姐姐自己都不说,旁人自然不会自找麻烦。” 双瑞默默颔首,依旧不做声地在前头走,香穗却陷入了沉思。 表面上看侯府与将军府一团和气,实际上却暗流涌动,隔壁院那位老夫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可偏她在民间威望极高,自从老侯爷和嫡长子相继过世后,老夫人每月十五还会在城西净慈庵施粥赈济穷人,风雨无阻。 大姐姐二姐姐都在侯府里,要给她们脱籍怕是难于登天。 正想着呢,双瑞却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说道,“六姑娘拿着这个可在府里头畅通无阻,出府的时候跟门房打声招呼,便会有人替你安排车马。” “再往前便是南三所了,我不便过去,六姑娘见着你四姐姐,代我问声好。”双瑞颔首,依旧笑得温文尔雅。 香穗木讷地接过令牌也没仔细看,只是疑惑双瑞的态度,要说从头到尾只是香秋单相思倒也不像,双瑞今日特意和她的这些事儿,足见平时是有多香秋留心的。 可若是留心,为何她四姐姐却又一无所知呢? 总感觉双瑞温文尔雅的笑容下藏着些什么,就好像沈逸洲,他们主仆可真是像了十足,都披着厚厚的假面具! 摇了摇头,香穗让自己不要多想,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南三所里是独立的院落,香穗一只脚刚想迈进去就听见有人大声骂了她四姐姐一句,干脆站定好好看个究竟。 “田香秋,我不过是叫你搭把手送件衣裳去表小姐院里,你懒骨头不乐意就不乐意,凭什么骂我?” “骂你还是轻的!逼急了我还打你了!”香秋的声音充满戾气,看样子气得不轻。 另外那道声音听着娇俏,香穗猜是个年纪比较轻的小姑娘。 果不其然,那人哭哭啼啼地告起了状。 “黄娘子,您看看她!她田香秋就仗着入府伺候时间长了,成日欺负我们这些新来的小丫鬟,不过就是仗着她有个在侯府得脸的姐姐!” “哟,绿茵妹妹说得可不对,你入府时日浅,只知道人家有个得脸的好姐姐,却不知道人家还有个得宠的好妹妹呢!” 无端横插进来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香穗便猜到这把火肯定得烧到她身上,只是她好奇香秋会怎么做。 只听香秋咬牙启齿地警告道:“茯苓你最好把嘴巴放干净,再敢说我妹妹一句试试!” “我好怕呀!田香秋,你也太无法无天了吧?真当将军府现在是你们田家姐妹做主了?我就说你妹妹怎么了?谁不知道她被二公子破了身却迟迟没收房!” “正所谓一窝子狐狸不嫌骚,听说你娘当初可是官妓,是嫁给你爹才脱了贱籍,怨不得你们姐妹一个赛一个的手段高明!” “你妹妹不是自请脱了奴籍离开了黑石庄么?啧啧啧,莫不是想学前头那为二爷举刀杀人的戏子被金屋藏娇不成?” “依我看呐,田香秋你真该好好跟你妹妹讨教讨教,但凡学得她一星半点狐媚子能耐,何至于到现在还是在外院洒扫啊?” “下作蹄子,你敢这样说我妹妹!我宰了你!” 只听得香秋尖叫一声院里便乱了起来,香穗急忙提起裙摆,撸起袖管,冲进去找准跟她四姐干仗的目标,二话不说就是一通胖揍。 什么扇耳光啊揪头发啊使脚踹啊全都用上了,一直到众人把她们分开,除却香秋满脸震惊,其他人全都蒙圈了。 尤其是那个叫茯苓和新来的小丫鬟绿茵,她俩可被打惨了,香穗的懂医的,最知道打哪儿疼得还没法验伤。 “你谁呀?为什么打我?” “打你就打你了,哪儿那么多为什么!”香穗叉着腰狠话撂得霸气得不行,转过头去又悄悄的地朝香秋挤眉弄眼。 香秋脸上挂了彩发髻也歪了好不狼狈,却还是被妹妹鬼脸逗得破涕为笑,估计她是没想到,香穗能为她打架。 黄娘子看实在闹得不像话,便板着脸走出来主持公道,当然,首先就是质问香穗的身份。 “你这小丫头是打哪儿来的?怎么上来就打人呢?” “黄娘子是吧总听我四姐姐提起您,说您照顾她,我们都记在心里呐!这是令牌,我是来看我姐姐的。”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在这点上香穗游刃有余。 府里各院的令牌各有不同。 黄娘子接过一看,那哪儿是什么令牌呀,竟是块碧玺天官蝠佩! 府里头经年的老人儿都知道,沈府当年被南蛮子一把火烧了个清光啥也没留下,只有这块蝠佩跟在二公子的襁褓之中。 绯粉碧玺和浅黄绿碧玺巧雕成展翅飞翔的蝙蝠和手持字轴的天官,配以翠玉米珠清雅温柔,寓意“天官赐福”。 如此贵重的贴身之物竟在田家小六手里,可见二公子待她确实与众不同! 眨眼的功夫,黄娘子立马换了张脸,弓着身子双手托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地将蝠佩交还给香穗. “嘿嘿,想必这位就是田家六姑娘了,瞧这小模样长的,一看就是贵气逼人。六姑娘折煞老奴了,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快,快别站着了,香秋你也真是,妹妹来了也不招呼人家坐下,咱南三所可好久没来过贵客了。” 黄娘子笑得跟朵菊花样儿,其他人却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072章 香秋的心意 往常黄娘子对田香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可没少作贱,可不正是因为她的态度,其他人才都见风使舵么! 黄娘子还说,便是田香秋的妹子真进了嘉应院也不怕,二公子喜新厌旧是出了名的,一个农庄里没受过教养的粗鄙丫头,三天新鲜劲儿一过就得被扔出府去! 便是她运气好肚里有货,生下来也会被带到主母跟前去,绝不要妄想母凭子贵。 怎地如今黄娘子自打嘴巴啦? 茯苓也是个几分心计的,她对嘉应院的事儿一向也是最关心,毕竟连翘没出事前,她俩都是削尖了脑袋想到二公子身边去伺候。 碧玺天官蝠佩是沈逸洲的贴身之物并不轻易示人,茯苓没见过自然不知其中分量,然而她并不贸然出头,而是捅了捅新来的小丫鬟,在她耳畔煽风点火地嘀咕了几句。 绿茵气鼓鼓地往前一步站出来拦着质问:“黄娘子这是做什么?都道您是赏罚最分明的,怎地今个含糊不清?她们姐妹联手把我打成这样,难道不用给个说法?” “给什么劳什子说法?小蹄子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老娘的管教都敢不服?再不快滚出去,仔细老娘扒了你的皮!” 黄娘子管教新人手段强硬,她黑着脸呵斥,绿茵立马缩着脖子往后退。 香穗却不愿她四姐姐挡着“仗势欺人”的罪名,是以站出来说道:“我方才在外头听了一耳朵,这场争执的起因,是你要我四姐姐替你去送衣裳,我四姐姐不肯才引起的,是也不是?” “那,那……” “那什么那,你就说是也不是!”绿茵被问得眼神闪烁,香穗干脆板起脸来加重了语气。 茯苓见绿茵招架不住,忙帮腔几句,“这同在一个府里头伺候着,大家就跟姐妹一样,平时你帮帮我,我帮帮你都是常有的事儿,只她田香秋眼高于顶,任凭谁都请不动……” “啪!” 茯苓的话还没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便打在她嘴巴上,左半边脸颊五个鲜红的手印,衬托着她瞪得跟铜铃一般大的眼睛,满是不敢置信。 “你,你!” 众人屏住了呼吸,连黄娘子都被香穗的彪悍给吓住了,这一巴掌她可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我怎么样?茯苓是吧?照理说你是在府里头伺候的该比我懂规矩才是,怎地最要紧的一条,不准私下里非议主子你却忘得干净?” 香穗双手背在身后,别看她年纪轻,沉着脸眯起了眼睛嘴角还噙着十足讥讽的冷笑,气势顿时压得众人喘不过来气。 “方才你口口声声攀扯的全是二公子房里的秘事,还有前头那桩旧时,便是我这个外人都知道,主母明令禁止府中任何人再提及。” “这一巴掌权当是我教你的,记住了,祸从口出,你自个活腻了也别连累南三所其他人跟着你受罪!” 最后这句,香穗别有深意的将视线转向了黄娘子。 黄娘子后脊椎发凉,不待茯苓再争辩,上去就是劈头盖脸一阵狂甩耳光,还边打边骂,“规矩呢?我让你张嘴就喷粪!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什么鬼话都敢说出嘴,你不想活就自个死去,别连累我们大家伙!贱皮子,看来是老娘平时都对你们太好了,一个个想翻天是不是?” 母夜叉发威,满屋子人作惊鸟状四散,香穗便趁机拖了她四姐姐跑了出来。 姐妹俩跑到了南三所旁的小花园假山旁,这才停了下来,相视一眼,皆是忍不住哈仰天大笑。 “解气!实在太解气了!”香秋出了口恶气只觉得胸中畅快无比。 此时她脸上也有了不一样的神采,从前总觉得家里姐妹排挤她,今天看妹妹为自己出头,香秋的心滚烫滚烫的。 香穗也是亮着眼睛笑意盈盈,又说出了一个好消息,“还有件事儿四姐姐听了肯定更高兴!” “什么事儿,快说快说。” “四姐姐,我想到办法撮合你和双瑞小哥了。” “真的?” 香秋一听这话立马两眼放光,激动得都快要蹦起来,但毕竟是女儿家,下一刻却还是羞臊地抬不起来头了。 香穗也不逗她,直接明了地说道:“离开黑石庄以后,我和三姐姐就在五里鄢暂时安了家,那地方虽然龙蛇混杂,却很好打听消息,四姐姐还记得蕙兰姑姑吗?” “是当年在奴役所负责教习分奉茶布菜规矩的刘慧兰,蕙兰姑姑吗?”香秋激动得一把抓住香穗的手。 香穗便顺势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算是安抚,继而点头说道:“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四姐姐既然喜欢双瑞小哥,那咱们了解了解他入府以前的家世过往,说不定能与他更亲近。” “所以我多番打听,最后找到了这位姑姑,她与我说,双瑞小哥是被人伢子卖进奴役所的,他还有个妹妹叫双玉,与你年纪一般大。” “这个双玉生得秀丽可人,刚进奴役所便被达官贵人买走了,他们兄妹就这样被拆散了天各一方。这些年双瑞小哥也一直四处托人在找他妹妹。” 香秋听得又心疼又难过,老半天说不上来话。 “四姐姐,你说咱们要是能找到双玉,让他们兄妹骨肉团圆,那双瑞小哥会不会对你另眼相待?” “可是……”香秋先是亮了亮眼睛,继而叹气,“哪儿那么容易,天下这么大呢,我又在这府里根本出不去。” “我可以帮你呀!” “不!”话音刚落,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遭到香秋的强烈反对,“你帮我打听到这个消息就可以了,我不能什么都靠你,他的事儿,我想尽一份力。” “四姐姐若是有这份心,便不能被困在府里。”香穗笑意盈盈,其实此言正和她意。 香秋听了她的话却陷入了沉思,从前她只知道拼尽全力往他身边挤,却没想到在他最需要的地方去帮助他。 爱一个人,自然是忧他所忧,急他所急。 073章 惹祸上身 “小六,我后悔了……”香秋幽幽地吐了口气,惭愧地不敢看香穗的眼睛。 “你脱籍的时候我百般阻挠其实是私心作祟,我想着若是你得了二爷的青眼,将来便能为我说得上话,是我错了,全然没有顾及你的心意。” “没想到你还愿意来看我,从前都是四姐被猪头蒙了心,四姐给你赔礼道歉。”说着香秋弯下了腰深深鞠了一躬,愧疚悔恨的泪水洒在绣花鞋的鞋面上。 香穗忙将她扶了起来,“四姐姐说什么呢,咱们是亲姐妹!不管是什么样的误会只要说开了就好,这世上在没有比自家人更坚硬的后盾了!” “忘了咱娘经常说的,一家子姐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有咱们姐妹同气连枝,齐心协力,日子才能越过越红火!” “呜呜……小六,谢谢你!”香秋情绪激动,她没几个姐姐运气好,八岁离开家以后遍尝冷眼。 大姐姐稳重周到,二姐姐手艺好性格好,三姐姐又豪爽仗义,小六陪在爹娘身边又亲厚,这一切的一切她是既羡慕又嫉妒,可偏偏还别扭不愿意说出口,久而久之就成了心病。 “别说什么谢不谢的,下一步四姐姐准备怎么办?” 香秋吸了吸鼻子,等平复了心绪才说道:“我也要想办法脱籍出去,只有到外面更广阔的天地去,才有可能帮他找回妹妹。” 香穗看她四姐的神情,便知她真是动了真格了,心里不由得感慨,爱情的力量可真强大。 “四姐姐想出去是好事,我来想办法。” 香秋急忙摆手:“不,不用了,小六这件事儿你别插手,大公子已然到了适婚的年龄,估计要不了多久府里就要办喜事了。” “照理惯例,喜事过后府里头都会新进一批小丫鬟,再把到了年纪的丫鬟放出去嫁人以示主家宽厚仁慈,到时候我也去求,横竖我只是个粗使丫鬟又不得力,南三所那些人都巴不得我走了好给她们腾地方呢!” “噗嗤……”听着姐姐的自嘲香穗忍俊不禁,姐妹俩彻底敞开了心扉,竟有说不完的话。 东拉西扯间说起了家里,香秋急忙拉着妹妹说:“说到这儿我忽然想起件很重要的事情来,也不知是真是假,前几天薛金贵特意在偏门那堵着我说咱小弟病恹恹的养不活了。” “怎么回事?四姐姐你说详细些。” 许是看她紧张得眉头深锁,香秋赶紧解释说:“你先别急哈,我觉得有可能是薛金贵在诓我,因为连翘的事儿咱两家结了仇,保不齐他就是嘴巴恶毒诅咒而已,咱小弟根本就没事。” “话虽这么说,我觉得还是得找时间回家看看,行,这事儿我知道了,四姐姐你放心吧!天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香穗是个行动派,有了目标就要立马行动。 香秋其实也是放心不下,不过苦于还没到休沐回家的日子而没有办法。 “好,那你先回去,要是家里有什么事儿记得给我送个口讯千万别瞒我。” 香秋带路把妹妹送到了府门前,想了想才又说道:“方才黄娘子对你的态度好古怪,我想是因为你给她看的东西不是令牌,嘉应院令牌是青铜的,我认识。” 听了这话,香穗狐疑地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手里仔细端详,“好精致,瞧着确实不像令牌,倒像是腰佩,是双瑞小哥给我的,他只说拿着这个我可以在府里自由行走,我便以为是令牌。” 香秋摇了摇头,懊丧地说道:“可惜我从没进过内院,如此贵重的东西,怕是得各处管事的才识得。” 于是香穗灵机一动,待到了门房,先不说要马车,只将东西交给侍卫,并要求见他们的统领。 将军府常驻府兵八百,有统领,副统领两名,都是大将军最精锐的亲兵。 不多时,一名身穿银云铠甲手持红缨枪的威武将士朝香穗姐妹走来,拱手奉还蝠佩,朗声道,“末将代元启,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代?将军府的戍卫之职竟交给了外姓人?据她所知,李氏族中子弟就有不少在军中的,怎地没用自家人? 想来是代元启有他的过人之处。 只一个照面,香穗脑海里已经闪过不少想法,只见她笑容温婉,双手接回蝠佩,福身道:“民女田香穗,见过代统领。” 带统领年二十尚未娶妻,肩负戍卫将军府的职责平素都是严以律己,坚决跟府中女眷划清界限,尤其是那些个如花似玉的女使丫鬟们,一旦传出点什么闲言碎语,可是粉身碎骨的罪过! 对面的小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像月牙一般煞是好看,关键是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像是能看进人心里面去。 代元启心跳加快,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姑,姑娘客气了,不,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吩咐却是不敢,只是想请教代统领,不止您可识得此物?” 代元启抬头,便看见香穗摊在手心里的蝠佩,他是武人心思直,想也没想便回答道:“碧玺天官蝠佩,二公子的贴身之物,二公子曾说过,见这蝠佩如同他本人亲临。” 说到最后,代元启猛然地低下了头,尽管习武之人心思粗放,可此时也琢磨出来,面前的小姑娘手里拿着这么贵重的信物,必定是和二爷干系匪浅。 二爷的红颜知己多如春日繁花是不假,可代元启从未见过哪个女子能持有蝠佩。 香穗心里头咯噔一声,懊恼当时大意了没问清楚就接着这东西,如今只觉得它就跟烫手山芋一样,抿了抿唇,她巧笑着说道:“此物如此贵重,烦请代统领帮我交还给二公子。” 因怕代元启不肯,香穗便又仔细解释道:“原是我要到南三所去看望我姐姐,府里规矩森严,二公子怕我行动不便才格外开恩赐予此物的,如今既我要出府,自然是要完璧归赵。”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代元启便将蝠佩收回,只是他不知,这一收就惹了祸上身。 074章 落井下石 来时狂风暴雨,此时也已停下,香穗想着既然有马车坐,不如就回黑石庄一趟。 一来能狐假虎威过过瘾,庄里的人都认识将军府的马车,有的时候,该撑的排面还是得撑起了,这样爹娘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二来不管薛金贵的话是真是假,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家给报个平安才是,免得娘亲成日忧心。 又和四姐姐说了几句叮嘱的话才道别,香穗坐上马上便往黑石庄去。 代元启目送马车里去后便拿着蝠佩去到嘉应院求见。 正值白日下,不过是因为暴雨的缘故光线昏暗,却是绝没到夜宴的时候,然后嘉应院中已是丝竹一片,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代元启拧紧眉心站得笔直,院前小厮得知他的来意后便进去回禀,不多时一名婀娜多姿的女使出来引他入内。 行至中堂,只见上座并无虚席,襄北城里叫得上名号的公子哥都来了,其中还有不少是军中同僚,因他们皆是李氏族中子弟,是以在军中地位颇高。 以代元启为首的一众寒门将领,时常受打压欺辱,然则放眼整个大晋,三品以上武将无不出身氏族大家,大将军麾下的镇北军,已然是最最优待寒门子弟兵的了。 代元启默默前行,几名李氏子弟此时都拦着衣裳不整的舞姬,漫笑着投来不善的眼神。代元启并不理会,他的声音在丝乐中显得格外突兀。 “启禀二公子,放在有位姓田的姑娘出府时将此物交给末将,要末将代为转交。” “哦?”沈逸洲于美人怀中伸了个懒腰,只见他摆了摆手,妖艳美艳的舞娘便停下了舞步,毕恭毕敬地退到了一旁。 代元启虽目不斜视,可在方才进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不管是厅中跳舞的还是堂上公子哥们怀里头搂着的,全都是胡姬! 大晋与北胡随时有可能开战,时局如此紧张,二公子再是荒唐,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如此胡作非为,难道就不怕这些个胡姬有潜藏的细作么?胡人狡诈又不是没有此等先例。 代元启家中世代军户,他家祖祖辈辈的男人们都死在了胡人的弯刀之下,他自己也是上过战场亲眼见识过胡人是何等的残暴,是以他对胡人的仇视使得他此刻胸中燃起了熊熊烈焰。 沈逸洲却依旧搂着胡姬调笑,众目睽睽之下,胡姬剥了葡萄喂进他嘴里,他竟连带着纤纤玉指一块含进嘴里,惹得胡姬娇笑着顺势趟进他怀里。 代元启甚至怀疑二公子根本就没有听见他刚才的话。 沈逸洲却是浑然不觉,他只瞧着代元启手中之物有些个愣神,原是酒吃多了犯迷糊。 双瑞察言观色,赶忙上前低声提醒,“二爷,是您赐给六姑娘的碧玺天官蝠佩,看样子是六姑娘又托代统领给您送回来了。” “岂有此理!”沈逸洲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吓得一众美艳胡花容失色。 “本公子送出去的东西,岂有往回收的道理!”沈逸洲摔烂了酒盏,他眉眼俊美此时染上了酒晕愈发显得邪魅,黑眸中带着盛怒,席间丫鬟小厮跪了一地。 代元启拱手,将腰弯得更深了。 众公子中素日与沈逸洲最为亲厚又是族亲的李世昭忙走出来打圆场。 “怎么了这是?下边人犯错二爷该罚就罚,没得同他们置什么气?平白降低了身份,二爷莫恼,看兄长我来给你出气!” 李世昭洽媚语毕便直起来腰,大摇大摆地走向代元启,大喝一声:“呔!你这厮好生混账!竟惹得二爷大发雷霆,还不快跪下磕头赔罪!” 沈逸洲确实出身高贵,可他在军中并无职衔。 代元启是刚直不阿的人,他再度拱手回道:“末将不知错在何处!” “哎,你这人,不开眼可是?姓代的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可是好心在帮你,当真把二爷惹急了,可就不是磕头赔罪能了的。” 统领这个位置,李世昭早就惦记着了,只可惜他无论军功还是武艺都跟代元启没得比。 “末将并不知道此物乃是二公子赠与田姑娘的,方才在府门前,田姑娘说二公子将此物赐给她只是方便她在府中行走,是以她要出府理当交还。” 代元启铁骨铮铮,然而言及此处,他浑身一震,继而立马单膝跪下,颔首道:“是末将草率了,没命人先来嘉应院求证,末将知错!” 然而沈逸洲尚未表态,堂上众人便闹了起来,尤以李氏族中子弟欺人最甚。 “哈哈……看见了吧!大伙儿都看见了吧!从来目中无人的代统领,给咱二爷跪下啦!” “都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去去去,找几个人把代统领膝盖下的地方挖开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黄金。” “别呀,若是没有岂不说他姓代的不是男人?哈哈哈……若不是男人那他是什么呢?狗熊孬种?” “咦,你们一个个都放尊重些,要知道人可是军户出身,威风赫赫。” “呸!军户又如何?这些个不开化的刁民,就知道抢军功领赏,他们懂什么叫军国大事吗?他们算个屁!” 原是疏漏在先,代元启本是认栽认罚的,可堂上众人因着往日的龃龉群起而攻之,还辱及先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代元启愤怒起身,单手按在剑柄上,横眉怒视众人,磨着后槽牙隐忍地压抑住了滔天的怒火,竭力平静道:“你们,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我便是有错,亦是我一人之错,你们口口声声在攀扯些什么,大将军早就说过了,军户必须受人尊敬,每逢有战哪次不是小兵冲锋在前,没有我们不惧死不畏苦,抛头颅洒热血何来的天下太平?” “姓代的,单凭你说的这些话就该死!还小兵冲锋在前,天下谁人不知镇北大将军每战必定身先士卒?我看你是抢军功抢上瘾了,如今还抢到大将军头上去了!” 李世昭一张利嘴最擅长颠倒黑白,冷笑着洋洋自得。 075章 沈逸洲的张狂 “你说谁抢军功?”代元启原也不是心思沉稳的人,接二连三的侮辱已经渐渐击溃了他的理智。 李世昭可不同,他兵法谋略可能学得不咋地,但生在高门大户,自小耳濡目染府的,勾心斗角肯定比代元启更加擅长。 “谁抢军功谁知道,在座各位都不是傻子,每到发粮饷的时候,你们这些寒门出身的死穷酸,哪个不是争破了头往前挤?怎地,还怕大将军亏了你们不成?” 李世昭是故意胡乱攀扯,然而他这些看着驴头不对马嘴的话,却像一把尖刀捅进了代元启的心窝里。 无论他怎么做都改变不了出身,军中像他这样的同袍比比皆是,他们明明是凭真本事,九死一生搏杀而来的功名,却成了贵族口中的嗟来之食。 “李世昭,你再敢说一句,我饶不了你!” 终于,代元启爆发了,他拔出了配剑横在对方脖子上,眼中杀意旺盛。 李世昭吓得腿肚子直哆嗦,他不比那帮贱民,战场上刀剑无眼,出征时他从来都是在军帐中运筹帷幄的,长这么大还从没被危及过性命,李世昭吓得大声叫喊:“二爷!二爷救命啊!” 沈逸洲踉踉跄跄地从上座走了下来,他倒是有恃无恐,直接就把手搭在剑上,睨着眼睛笑问:“杀他?你敢吗?代统领真英雄不怕死,你九族老小呢?” “今日你伤他一根汗毛,明日我便亲自带人屠尽你九族,信不信?” 论张狂,只怕天底下还没有人能张狂过沈逸洲的。 代元启怔怔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天知道他多想把心一横将那狗头砍下,可是他不能! 就算他与李世昭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最初入伍时他只是个小兵丁,李世昭一来就是正三品的前锋参将。 他几次出生入死打了大胜仗,李世昭在邸报中却蛮横地将他的功劳占为己有,若不是机缘巧合在战场上救下了大公子才受到大将军赏识,他也到不了今天这个位置。 代元启恨得直咬牙,然而他只能颓然地松开手中的剑,犹如斗败的公鸡。 “下贱的刁民!居然敢对本公子动刀动枪,本公子杀了你!”李世昭脱险后完全忘记了方才的腿软的样子,神勇无比地捡起了地上的剑就要朝代元启劈去。 “慢着!”寒光闪闪尚未触及代元启的身体,沈逸洲一声爆喝。 平日里看着像个文弱书生的双瑞忽如鬼魅般急速闪现,徒手弹开了李世昭手中的剑,余力震得李世昭接连倒退,也震得众人惊诧无比。 双瑞面色如常,低眉顺眼地退到了沈逸洲身后。 沈逸洲的脸色可不好看,此时他的酒已经醒了一大半,狂躁肆虐,他冷着眸子寒若冰霜。 “代元启当值疏忽,又在我嘉应院中当众拔剑逞凶,拉下去打一百板以儆效尤!” “不,二公子,末将兵甲在身,便是有错也该执行军法,您不能以府中管教下人之法辱我!”代元启是心甘情愿认罚的,然而沈逸洲说出的责罚却让他没有办法接受。 李世昭见状又开始煽阴风点鬼火,“哟,好一个铁骨铮铮的代统领,可说白了你不过是李家的一条看门狗!还真拿自个当个人物了!” “你!李世昭,终有一日我非杀了你不可!” “来呀,你来杀呀!诛你九族!” “滚!统统滚出去!”沈逸洲眉心深锁,像是受不了这聒噪的才吵闹,他发起脾气来不论套,竟一脚踹在李世昭后背上踢了他个狗啃泥。 李世昭摔得鼻血狂流拼命用手捂都捂不住,众人一看忙将他拖起急忙告辞。 外边人兴许不知道,一众公子哥是再清楚不过,沈二公子有狂病,发作起来便是亲爹也不认,见人就砍,非得见血才能收场。 沈逸洲双目赤红,上前揪着代元启的衣领押他到院中亲自行刑,板子边打还边骂。 “谁叫你把蝠佩拿回来的?那是我给她的!懂不懂!” “打死你个混账东西,不给老子送回去,活活打死你!” “还敢叫田姑娘,田姑娘也是你这种人能叫的吗?她是我的!” “送回去,你给老子送回去!该死的……” 公子哥们并未走远,他们虽然怕死可也抵不住好奇,毕竟从来都只是听说家中长辈的告诫,谁也没真见沈逸洲发狂过,此时全都躲在墙后边伸长了脖子往里探。 李世昭幸灾乐祸,要不是怕惹祸上身,估计都要拍手叫好了,“打得妙啊!这帮自以为是的穷酸,就该治治!” “哎,你们说二公子没事吧?我看他好像没力气了……” 这话还没说完,沈逸洲已然失力跌坐在地上,只见他扔了板子,生气地叫嚷:“打!给老子接着打!” 便有小厮立马上前继续行刑。 “代元启颇受大将军倚重,在军中威望也颇高,二公子今日如此折辱他,怕是要掀起波澜。” “那怎么办?咱们要不要劝劝啊?大将军不会怪罪吧?” “劝?你敢去劝?”众人既怕出事又拿不定主意,李世昭扶着墙眼神阴狠地咬着牙说道:“你们刚才也看见了,那位主儿犯起病来六亲不认,谁不怕死的就去劝吧。” “这……” 众人犯难,李世昭转了一圈眼珠子立马有了主意,只见他将腰间令牌解下,招手喊来一名外院的粗使丫鬟,吩咐道:“快去找大公子,就说二公子犯了狂病,速速请他来!” 丫鬟先头还不敢接,直到李世昭一声爆喝,继而又威胁道:“你还不快去,万一二公子出了什么差池,你们嘉应院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 “奴,奴婢这就去。”胆小的丫鬟接过令牌立马拔腿就跑。 这时便有人看不懂了,凑上前问道:“世兄这是……照理说宅院里的事儿应当禀报钟翠轩请主母出面啊,你怎么派人去了清风阁?” “这你就不懂了吧!”李世昭故意卖弄玄虚,只他心里清楚,主母来了也没用,她能管天管地,就是管不住沈逸洲。 076章 李秦听雪 清风阁那位可不一样,大公子虽然外素有仁慈宽厚之名,然则他少年披甲跟随大军身经百战,最是爱重军中各部,绝不会对代元启受辱袖手旁观。 李世昭是与嘉应院走动勤,那还不是因为清风阁不与他们这些人往来。 横竖代元启的板子已经挨得差不多了,大公子来了若是能将他救下,必定会记他一个人情。 若是救不下也无妨,李世昭也算打开了缺口,之后便有由头能跟大公子多多亲近。 李世昭把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就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公子临时跟随大将军出府去了。 小丫鬟去清风阁扑了个空,着急忙慌地往回赶,半道上却撞上了明月居的三公子李秦。 自古幺儿娇养,然而在将军府里,三公子却从没被娇养过。 无非就是他前头还有个隔三差五就把天捅破个大洞的二哥哥在,大将军和夫人的心力都花费在了二公子身上。 三公子年十二,正是少年意气的时候,见小丫鬟形色匆忙立时扣下审问清楚。 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少年人怒发冲冠,“可恶!沈逸洲不自爱还胡来,今个小爷非替将军府清理门户不可!” “三公子您别……”小小丫鬟哪里阻止得了?得亏她还有三分伶俐,瞧着事态不对,一咬牙一跺脚,便又转身跑去了钟翠轩。 而嘉应院这边,一百板子已然够数,沈逸洲醉醺醺地发完了脾气浑身潮热,直嚷嚷着要美人伺候,胡姬们便又壮起了胆子上前伺候。 鼓乐重起,美艳的胡姬赤着脚翩翩起舞,玉腕脚踝上银铃叮叮当当,越发衬托得旁边地上的那摊子鲜红的血迹讽刺而可笑。 腰上臀上皮开肉绽,代元启咬紧了牙关单手撑着地面慢慢爬了起来,他神情悲愤,却依旧行了军礼:“二公子训诫,末将领教了!” 丝竹糜烂,那个倔强地绷直的背影一瘸一拐离开时无人敢拦。 李秦赶到时只看见地上拖着长长的血迹,其余人等早就散得一干二净。 他气急败坏刚想冲进院子里去,就被人抓住了手腕,回过头一看,竟是主母身边最得力的一等女使。 “听雪姐姐。” “三公子万福,您可真叫奴婢好找!”听雪巧笑嫣然。 她年方十六,李秦年幼时皆是她在照料饮食起居,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家风雅正的世家公子哥儿房内便不会再留年轻婢女。 如今伺候李秦的是他的奶母子孟氏,那也是听雪的老子娘,是以李秦待听雪自是与旁人不同,自幼便唤她一声“姐姐”至今未改口。 “方才夫人亲自下厨蒸了您最爱吃的江米糕,让奴婢赶紧来唤您,江米糕趁热可最好吃了,蓬松软糯,三公子去晚了江米糕可就凉了。” 听雪巧笑着上前挽住李秦的胳膊,拖着他就要往外走。 李秦却一反常态,站住了脚不肯往前,“不不不,姐姐听我说,我还有事儿呢,你去回我母亲,就说今日我改了口味,不大爱吃甜食了,江米糕我就不去吃了。” “秦哥儿这不是为难奴婢嘛!”听雪来时就知道李秦绝不会轻易随她去的,是以唤出了幼时最亲昵的称呼。 香帕半遮着面泫然欲泣,“夫人难得下回厨,既没做将军最爱的酱肘子,也没弄大公子最喜欢的八宝葫芦鸭,单捡了秦哥儿最可口的做,奴婢却请不来您的大驾,夫人还不知道要多失望呢!” 李秦最是招架不住女人掉眼泪,再听他母亲会伤心,立刻心意便动摇。 人已散尽,此时进去,除了痛骂几句怕也是奈何不了那厮,罢了罢了,今日算他走运,等大哥哥回来定要到大哥哥面前告他一状! 沈逸洲枉顾军纪,私自责罚代统领此乃其罪一,白日宣淫败坏李家门风此乃其罪二,私藏胡姬此乃其罪三也! 李秦虽被听雪拖着离开了嘉应院,心中念念不忘的却是历数院中人的罪行。 再说香穗这边,她乘着马车回到了黑石庄,车夫被叮嘱过要照顾她周全,在得知她日落前还要赶回城中后便不敢走,而是候在庄口。 一下马车便有人小儿一哄而上,“六姐姐”长“六姐姐”短,都是庄里佃户人家的淘孩子。 香穗来时在半道上买了十几串糖葫芦,孩子们拿到以后欢天喜地,简直比过年还要高兴。 “好了,姐姐我要回家了,你们谁陪我一道,顺便跟我说说庄子里最近都有什么好玩儿的事儿呀?” 这些个孩子全都人小鬼大,可别小看了他们,庄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全都瞒不过他们童真的眼睛。 “我,我!我先说!”七八岁的小男孩梳着双髻耷拉着大清鼻涕,嘴里塞满了糖葫芦说话含糊不清。 孩子们争先恐后,香穗便随便点了一个,“二蛋,你向来,姐姐出去这段时间是不是好多人说姐姐坏坏呀?” “是的呢,他们都说姐姐没良心忘恩负义。” 小孩没有大人教是不会说谎的,二蛋说完又觉得不好,心虚地低下了头。 香穗便揉了揉他蓬松的头发,笑着说道:“没关系随便他们说,只要你们这些小鬼还愿意认我这个姐姐,姐姐就高兴!” “认的认的!六姐姐对我们好总带我们掏鸟蛋!” “六姐姐还带我们下河摸鱼呢,我们最喜欢六姐姐了!” “行行行,别拍马屁,再拍也没有糖葫芦了,等你们的六姐姐我发达了,就买一马车的糖葫芦,让你们想吃多少次多少!”香穗豪气干云,孩子们个个两眼放精光。 她便又趁热打铁问道:“说正经儿的,我走这段时间庄里究竟有没有什么稀罕事儿啊?” “有的,六姐姐你还不知道呢吧?你家小弟生病了,也说不清是什么病,就是,就是跟瘟鸡一样成日没精神。” “嗯!我娘还去瞧了,说你小弟脸黄黄的怕是养不活了。” “你娘天天在家哭呢!” 孩子们七嘴八舌,说得香穗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077章 邹媒婆上门 “还有还有,邹婆婆上了你家,才来的,早几天她也来过一遍呢!”二蛋冲着香穗狂奔的背影直喊。 香穗心里咯噔一声,邹婆子专门给人保媒,怕是为她二姐的婚事而来。 一路疾行,来到时只见自家院子外头挤满了人,隔着八丈远都能听见邹婆子嚎叫的声音。 “哎,你们大家伙评评理哈,我好心好意给田家老二相了门顶好的亲事,程娘子偏不领情,还打人!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程芸娘脸色铁青,狠狠淬了一口,“老虔婆,我家香稚才青春年艾,你给她说个五十多岁的老鳏夫,竟还敢舔着脸说是好亲事?” 邹婆子掐着腰睨着吊梢眼阴阳怪气,“哎哟喂,还嫌弃起人家来了,人再怎么样也是正儿八经的平头老百姓,你们什么家世心里没数吗?” “我说程娘子啊,这做人得学会认命,你男人不过是一个农奴,佃户都不如,佃户好歹是自由身,按岁缴纳地租便可以,你们一家子奴籍。” “不对,差点忘了你不是,你可是被抄家罚没的罪臣家眷,若不是嫁给了农奴,本该没入贱籍被卖到暗门子里。” “要不是看你闺女模样也还算端正的份上,这等好事儿还能轮到你家头上?鳏夫怎么了?人愿意使银子跟庄上买你闺女身契,偏你两口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话音一落,周围人立马指指点点,多是说田家两口子不识数的,能使银子买香稚身契的肯定家底不薄,这样的好人家哪里找去。 至于对方年纪大又是个鳏夫,那又咋地,若非如此,怕是对方还瞧不上香稚呢! 风向一变,自以为占了上风的邹婆子不免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岂料被人从背后猛推了一把摔了个狗啃泥。 “谁?是谁在暗算老娘?” “哎呦,这是怎么了?”香穗若无其事的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只见她拍了拍手,整理了衣冠,完全无视地上趴着的老太婆,径直路过,走向田岳夫妇,“爹爹,娘亲,女儿回来了。” “小六!小六真的是你!”程娘子有些不敢置信,一把将女儿抱住,无声地叹息无声地落泪。 田岳不擅长情绪内敛,他没控制住刚拉住香穗的手就哭得稀里哗啦,“呜呜呜……好闺女,好闺女……” “爹爹,娘亲,好了好了,既然女儿回来了,二老就先回屋吧,这边的事情交给我。” 香穗拍了拍程娘子的后背,从她怀里头退开,又深深地望进了田岳的眼睛里。 田岳只觉得女儿变得格外强势,不由自主便点了点头。程娘子则是有心想看女儿会怎么处理,是以她也默契地配合。 邹婆子见状立马蹦起来阻拦,“想走哪儿那么容易!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你们谁也别想走!” “想说什么和我说,你不是这庄里的人估计不知道,我是田家的小六,这家里的事儿,我爹娘都听我的!” 田家小六是沈二爷的人,沈二爷把她养在外头金屋藏娇。 这事儿邹婆子略有耳闻,然而此次男方给得赏银实在丰厚,她腆着老脸笑了笑,立时跟换了个人似的。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六姑娘呀!是我老婆子眼拙,方才竟没认出来,老婆子这厢给六姑娘请安了。” 这是待人上人的礼,邹婆子此举又何尝不是暗中讥讽呢毕竟香穗至今还没有任何名分。 好在香穗心理素质过硬从来也不拿名声当回事儿,她反而大大方方地摆了摆手示意邹婆子免礼。 “邹婆子是吧?听说你给我二姐姐寻了门好亲事?” 有门!那是呀,这年头谁有好日不想过? 邹婆子只当香穗神情是感兴趣了,忙说道:“还是六姑娘有见识,我跟你娘呀,就是说不通。” “那你说说,是哪里的好人家?” “城西开绸缎庄的白家大伙儿都知道吧!”邹婆子故意吊起来卖弄。 周围应和声不断,惊叹声此起彼伏,越发让邹婆子更加嘚瑟。 就连香穗单手托腮甚是向往地说道:“听说过,白家好像很富贵呢。” “麻溜把好像去掉,那白家是富得流油啊!”邹婆子绕着圈儿手舞足蹈,活像她亲眼家见过白家库里有多少银子似的。 “怎么,你给我二姐姐说的是白家?可据我所知,白家并没有适婚的男子呀!” 香穗的话让邹婆子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僵住,不过她很快恢复如常,还嗔怪地瞥了香穗一眼,像是责怪她年轻不懂事儿。 “白家门里的贵人哪儿是咱们这样的出身敢肖想的?我老婆子给你姐姐说的这位,虽不是白府的正头主子,却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总管!” 总管? 香穗默默,想起先前在白府门口卖香她三姐说的话,后来第二次再去的时候,就叫她正好碰上白府总管出行,那阵仗,前呼后拥,不知道的还当是白家老爷呢! 白家的丫鬟们都说,这位白总管平日里是不住在府里的,他前头的正经娘子原是白老太太得力的大丫鬟。 早些年难产死了以后啊,这位白总管为了在老太太跟前得个重情重义的好印象,便一直没再续弦,以鳏夫自居。 然而这并不耽误他在外边花天酒地,听说白总管的外宅里啊就藏了好几位美娇娘,全是从各处收刮来的。 就这没事还对府里的小丫鬟们上下其手,小丫鬟们是敢怒不敢言。 这种狗东西,让她二姐姐看一眼都不配,面前这老虔婆,竟还妄想让她二姐姐去嫁? 香穗笑了。 邹婆子看她那样还以为她是十分满意,便端起架子说:“你可不知道呀,我老婆子帮你们家揽下这门好亲事有多不容易!” “要不是我老婆子跑断了腿四处打听,得知你二姐姐的生辰八字跟白总管最匹配,能旺他家门兴盛,白总管哪儿能看得上你家?” “哦,却不知你是从何处得知我二姐姐的生辰八字呢?别是不靠谱的人给你说错了吧?”香穗抓住了重点,强压下怒火,耐着性子套话。 078章 风云起 女儿家的生辰八字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告诉。 一般来说若是家里有要议亲的人家,通常会请媒婆四处打听,寻摸着合适的再安排两家相看。 各方面都满意之后两家才会交换八字,请算命先生来合。 晋人迷信,这一步必不可少。 八字相合的,两家便将亲事正式提上日程,八字不合的通常也就这么算了。 毕竟先头的相看时,男方多是看的女子画像。 而女方顶多是男方登门来被长辈相看时躲屏风后不真不切的偷瞄一眼。 是以双方并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八字不合适便也就另觅良缘。 家里姑娘多,娘亲在这件事情上尤为慎重,毕竟这里头还藏着家里最大的秘密呢! 其实香穗是破月出生。 民间有说法,破月出生的女人命硬,不利公婆,极难婚嫁。 娘亲当年偷偷改了她的生辰八字,这事儿做得极其隐蔽,除了爹爹,就连爷爷都不知道。 香穗也是偷听到过爹娘的谈话才知道。 而田家姑娘的生辰八字,除了入府前怕有命格不好的冲撞到主家被要了去测算之外,便是绝对没再给过任何人的。 邹婆子又是从何处得知? 只听她好不得意地说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就得消息灵通,哪家小闺女八字好我老太婆不知道。” “再者说啦,你二姐的情况还不一样,那是专门有人托我……” 邹婆子猛然一停,像是意识到说错话了,急忙改口道:“嘿嘿嘿,扯远了,扯远了。” “咱还是说说你二姐的事儿吧!怎么样,什么时候把她叫回来,我领着去给白爷看看去。” “白总管要是满意呢,咱就把这事儿定了,到时候你二姐的赎身银子,无论多少,白爷掏了!” 邹婆子大手一摆,能神情简直比土财主还阔气。 香穗却说:“不急不急,我娘亲呢我很了解她,她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有件事儿要是说不清楚,怕是她怎么也不会答应这门亲。” “何事?”邹婆子其实已经大概猜到香穗指的是哪件事,她眼神闪烁,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香穗可不容她含糊:“你是怎么知道我二姐姐的生辰八字,这得说清楚。” “这,这有啥好说的……”邹婆子有些不耐烦了。 香穗便又温柔地笑了起来:“没事,要是在外面不方便呢咱就进屋坐下来慢慢说。” “这会子我娘也该平静了许多,毕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当娘的难免一时情急。” “方才多有得罪,来来来,咱进屋,进屋,我这正好买了酥香园的糕点呢来尝尝。” 边说边把人往屋里拖,还顺带朝看热闹的人挥挥手:“大伙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吾家有女初长成,往后媒人上门提亲的热闹还多了去呢随时欢迎大伙来看。” “从前都说我娘净生赔钱货,往后可别眼红我娘女婿多哟!” 香穗点到即止,说到最后还回过头朝众人眨眼睛。 众人看她那样不止没有觉得难堪,反而隐隐透着自豪,顿时内心十分不是滋味。 是呀,这些年谁也没少在背后嘲笑田家,那如今人家也算熬出头了,五个姑娘一个赛一个出落得亭亭玉立。 大姑娘香秀不消说,她的婚事自有侯府四小姐亦或者老夫人做主。 紧接着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也都到了媒人要踏破门槛的年纪。 这个小六就更出息了,人人都知道她是二爷的女人。 田家的好日子才露头! 爹娘低调隐忍了半辈子,被人欺负到头上也不吭声。 如今香穗偏要反其道而行,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知道,田家的姑娘抢手着哩! 进了屋,邹婆子的屁股连板凳都没挨着就被香穗一掌劈晕过去。 “爹爹,找根绳子来把这死老太婆捆起来扔一边去,我先去看小弟,待会再过来收拾她!” 香穗拍了拍手利落转身进了里间,后颈处哪个穴位,几分力道能让人昏倒而不伤及性命,她是最清楚不过。 田岳愣了好久才恍然大悟,赶紧去找了绳子,不仅如此,还弄了破布条塞在邹婆子嘴里。 做好了这一切才着急忙慌也进了里间。 程娘子正抱着病恹恹的幺儿抹眼泪,香穗在净手,看样子像是检查完了。 “小六,你可知道你弟是怎么回事?”这话问完,田岳自个都大吃一惊,只觉得荒唐。 为何会认为香穗就一定知道呢? 许是近来她行事总让人觉得安心,可以托付,可以信任。 香穗看了看针线筐里被她剪开翻了个底朝天的残渣,脸色凝重。 “爹爹,娘亲,小七身上的荷包是哪来的?” “你大姐姐专门拿回来的,说是珍宝阁的秘香,有安神定惊的作用。” 程娘子像是意识到什么,紧接着便又补了一句。 “你大姐姐说是老侯府老太太身边的王嬷嬷赏给她的。” “还让她在四小姐出城进香的时候,回来了一趟,把香荷包交给了我。” “娘还也以为是你大姐姐在侯府得力,所以才能有如此优待。” 香穗锁紧了眉头,“这荷包里有一位夹竹桃茎粉末,虽然掺在其他香料里并不不明显。” “但如果长时间佩戴的话,便会使人昏昏欲睡,食欲不振,精神萎靡。” “这东西就是对大人也会起到一定的伤害作业,弟弟还这么小,毒效在他身上更明显。” “夹竹桃慢性中毒,是有人想要我弟弟的命!好在发现的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啊!”香穗的结论让田岳惊呼出声。 只见程娘子责怪地瞪了他一眼,田岳这才赶忙用手捂住嘴。 程娘子虽比田岳镇定,却依旧控制不住内心深处的恐慌。 “小六,你确定吗?可是我们家跟王嬷嬷无冤无仇啊她为什么要害你弟弟?” “也不一定是王嬷嬷,也许她背后另有人指使。还有一个可能,或许王嬷嬷并不知情,是珍宝阁出的纰漏。” 香穗眯起了眼睛,只觉得疑雾重重。 079章 审问邹婆子 “我打听过,珍宝阁之所以能在很短的时间内,风头彻底盖过百年老字号的锦绣坊,是因为许多锦绣坊不愿意接的生意,珍宝阁全都揽了去。” “至于是什么样的生意,锦绣坊不愿意接呢?想也知道,定然不会是那些光彩的事,深宅内院里争宠的手段层出不穷,用些个催情效果的香还算是好的。” 怕是有些香,害的是人命! 香穗眸色深深,只见她转身凝视着外间昏迷不醒被五花大绑着的邹婆子。 忽然大步流星走出去,再回来时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端着一瓢冷水,想也不想,就往邹婆子脸上。 邹婆子被呛醒,嘴里塞着布条又咳嗽不出来,霎时间憋红了脸。 “待会儿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要是敢叫,我就割破你的喉咙,跟杀鸡宰鸭一样放血!” 香穗阴恻恻地威胁着,左手从背后拿出来,只见一把大菜刀在邹婆子眼前晃来晃去,最后架在她脖子上。 邹婆子差点被吓得再晕过去,她拼命地点头,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香穗却不急着拿下她嘴里的布条,而是拉了板凳条在她面前坐下,翘着二郎腿目露凶光。 “刚才我可是好声好气请你进来的,外头的人都看见了。便是你有什么意外,他们也怀疑不到我身上。” “更何况就是他们怀疑我也不怕,关于我的那些遥言,想必你也听说了。” “我如今正得势,还有我大姐姐,她也是侯府老夫人跟前的红人。” “老夫人知道我们家新添丁,还专门赏赐了开过光的珍宝阁荷包,让我大姐姐带回来给我小弟压惊保平安。” 说到这句的时候,香穗特别留意了邹婆子的表情,见她脸上有吃惊甚至还有一丝丝羡慕,继而到最后看着竟像是懊恼和后悔。 荷包之事邹婆子不知情。 香穗得出了结论,便继续说道:“你自个掂量掂量,要不要跟我说实话。” 接着,她扯下了布条,笑吟吟地蹲在邹婆子面前。 邹婆子哪里敢叫? 大菜刀就架在脖子上,稍不留神就会划破喉咙。 “六姑娘,哦,不,姑奶奶祖奶奶,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我老婆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对不敢有半句假话!” “是谁把我二姐姐的生辰八字告诉你的?” “是,是……”邹婆子咽了咽口水,还有些犹疑,香穗手上使了使劲儿,菜刀划破了皮,邹婆子吃痛连声叫唤。 “别别别,我说我说!是这样的,侯府里头除了你二姐姐之外,还有另外一名绣娘叫巧玉。” “她的绣工也十分出色,再过三个月便是侯府老夫人七十大寿。” “绣娘们都想争得为老夫人绣寿礼的机会,然而有你二姐姐在,巧玉肯定就选不上的。” “所以她来找我,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还有你二姐的生辰八字。” “巧玉的意思是让我尽早给你二姐说个婆家,你二姐嫁出去了她也就有机会出人头地了。” “这不赶巧了吗?白爷要续弦,而且你二姐的生辰八字跟他真的是上上之合啊!” “六姑娘信我,我老婆真的没有坏心,这是一举三得的大好事啊!” “等你二姐嫁给了白爷,吃香的喝辣的?享福吧,怎么不比当绣娘得劲?” “巧玉那我老婆子也算有了交代,还有白爷,白爷一高兴,从他手指头缝里流出来的,就够你们家吃一辈子了!” 邹婆子不愧是媒婆,一张嘴噼里啪啦的说得天花乱坠。 绣娘巧玉…… 到时听二姐姐提过几次,处处争着想拔尖儿,只可惜手艺比不上她的心气高。 如果是巧玉,她想弄到二姐的生辰八字也就不难了。 然而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香穗总觉得背后好像有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看不见摸不着,针对着他们全家人。 尤其是弟弟!他还那么小,他能碍着谁呢? “你回去跟巧玉说,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如果今后她再敢有什么对我二姐姐不利的举动,我便亲自上侯府找她算账去!” 香穗磨着后槽牙,她的眼神阴狠而毒辣,“至于你说的那位白爷,找别家去!” “我们田家的姑娘嫁人只考量人品,其他的都不重要!” “记住我说的,你要是再敢打我二姐姐的主意,我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不信尽可以试试!” 语毕,香穗解开了绳子,站了起来,拍拍手,居高临下地睨着邹婆子。 “滚吧!” 邹婆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田家的院子。 香穗在家待了许久,和爹娘说了她在外头的情况,当然是报喜不报忧的。 程娘子把藏在灶房咸菜缸里的全部身家都拿了出来。 “上回你们姐俩走的急,也没带点银子傍身,娘可担心死了。” “这次把这些都带上, 爹娘在庄里有吃有喝,不需要用银子。” “小六啊,不管你想做啥,拿着这些银子去做本,娘亲支持你,咱们全家人的前程就都交到你手上了。” 程娘子含着泪花,苦了半辈子,她可算看到了希望。 香穗把透着浓浓咸菜味的红底包袱皮打开,只见里头约摸得有二百两银子。 家里并没有其他进项,这些都是几个姐姐为奴为婢挣来的。 娘亲一个铜板也舍不得花,就是想攒起来给女儿们置办嫁妆。 像她们这样的奴籍出生,不管嫁到哪儿,有一份厚厚的嫁妆至少还能得婆家几分好脸色。 “这些还是娘亲收着吧,我真的有银子。”香穗鼻尖发酸,她被包袱皮重新系起来。 “您如今奶着弟弟呢必须得吃点好的, 尤其是此方番弟弟被中了慢性毒药,有想彻底清除毒素,更得好好补充营养。” “每日鸡鸭鱼肉必不可少,娘亲得听我的,不然弟弟可好不起来。” 香穗知道只有这么说她娘才能听进去,却不知为何,此时弟弟嗷嗷嗷地大声哭了出来,像是不同意她说的话。 臭弟弟,皮痒痒了! 080章 弟弟将来注定是神童 起身将弟弟抱起来,香穗好奇的看着他,发现田稷的眼睛格外明亮。 虽然小脸蜡黄瘦脱了相,但是黑幽幽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她,像是有话要说一样。 一个大胆的设想出现在香穗脑海里,她的心怦怦直跳。 定了定,转身对爹娘说道:“饮食上的事儿说好了,就拿这些银子去花,不要怕。” “娘亲尽管放心好了,女儿自有挣的路子,往后咱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富裕的!。” “外头下过雨挺清爽的,要不我抱弟弟出去透透气,别总在屋里头闷着。” 程娘子还有些担心,连忙叮嘱道:“出去的时候包着点,别着凉了。” 香穗点头答应,抱着弟弟来到院子里。 起先她只是走着摇晃着轻轻的哄着,后来发现那双小眼睛呀,真的像极了有话说,小手还急赤白咧地扒拉个不停。 一般小婴儿像这么摇晃着,早都该舒服得睡着了,开玩笑,她可是经验丰富的妇产科医生还能不会抱孩子? “小七,你是不是能听得懂我说的话,如果是,你就点点头。” 香穗想啊,婴儿嘛,他还没有办法开口说话,但如果他真的能听得懂,点头摇头这些最动作是能回应的。 没想到田稷果然点了点头,小脸上满是激动又悲愤的神情,仿佛过了这么久,终于有人能够理解他了兴奋不已。 该不会是巧合吧? 香水惊讶的不行,又问:“爹爹和娘亲,我们所大人说话,你都能明白,是不是?” 田稷又点头了,这回小手直接抓住了香穗的衣襟。 他心想:有门,这个六姐果然不一般!她能这样问,说不定她也是…… 香穗只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她害怕被别人发现,跟做贼似的东张西望后才压低了声音。 “你也是穿越大军之一?” 田稷亮了亮眼睛,一副“果然”的模样,之后又点了点头。 似乎是穿越得很不满意,他还委屈巴巴的瘪瘪嘴,眼睛使劲示意小小的身体。 “哎哟喂,那你是胎穿!婴儿的身体,成年人的记忆和学识。” 香穗激动地抱着弟弟都不知道该怎么好了,她两眼放金光,笑的跟狼外婆一样。 “嘿嘿,那再过几年,你肯定就会变成神童,太好了,我们这是他乡遇故知啊!” “不不不,这哪是他乡遇故知能比的呀,简直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也不尽然,总而言之太好了,我太高兴了,有个和自己一样的弟弟真好!” 香穗激动无比,抱起田稷就是一顿狂亲,糊他满脸口水还高兴得原地转圈圈。 田岳看见了急忙跑出来拦,“小祖宗哎!快停下来停下来,别摔了你弟弟!” “睡不着,爹爹你放心吧,将来我们家田稷肯定会很有出息!” “他是神童,对对对,我弟弟是个小神童,他以后聪明绝顶,文武双全,前途无量!” “好好好,无量无量,你快别转了,赶紧把他放下来吧!” 田岳憨笑着压根没把闺女的话往心里去,他是从没想过要儿子必须多有出息。 一辈子平安顺遂,就是田岳对儿子的最大期望。 香穗又抱着田稷说了会悄悄话,因为还得赶在城门封闭前回去,是以便没再多留。 “爹爹,娘亲,我先走了,等过段时间再回来看你们。” “弟弟病好了的事别往外说,如果有人非要打听,就说时好时坏。” “我仔细检查过香囊里夹竹桃的分量,至少得三个月以上才会致命。” “如果真的是有人想要害我弟弟,必定还得再送第二个甚至第三个香囊来。” “因为像这种药用香囊,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药效也就散发得差不多了。” “到时候咱们再看幕后黑手耍的是什么把戏。爹娘别担心,我会去找大姐姐一趟了解清楚的。” “只不过如果下次大姐姐再来送香囊。千万不要和她说夹竹桃的事情。” “大姐姐只有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我们也一样。” 听香穗说这些事情,田岳出了一身冷汗,他向来是个拿不出主意的,碰到这样的大事情更是早就慌了神。 程娘子倒还算镇定,拉温柔的拉着香穗的手说道:“听你的,我们都听你的。” “娘一定把身体养好,绝不会给你拖后腿。银子你不愿意都拿去,就拿一半吧!” “你跟你姐两个女儿家身边没有银子,娘亲怎么也不能放心。” “拿着吧好孩子,你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田岳看程娘子红了眼框直掉眼泪,立马回过来神帮着一块劝。 香穗见状只好将银子收下,没成想走到庄口就碰见爷爷李百川那个老顽固。 “爷爷。”香穗毕恭毕敬地福了福身子打招呼。 李百川却黑着脸鼻孔朝天,冷哼一声道:“你已经不是黑石庄的人,少往庄上跑蛊惑人心!” “我爹娘和小弟都还在庄子里,除非哪天他们也脱了籍离开这儿,否则我还是会时常回来探望他们。” “骨肉亲情乃是人间伦理,爷爷您就算再不喜欢我,也不能阻止我跟家人团聚。” 香穗可不是个被吓唬两句就会退缩的软包子,她梗直了脖子据理力争。 李百川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她骂。 “总有一天全家人都会被你害死,总有一天你弟弟会被你害死的!” “害死我弟弟?”香穗敏锐地察觉到了蹊跷,“爷爷,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怎么跟你说你都不明白!” “奴籍就是一张护身符,只有贴着这张护身符全家人才能平安!” 李百川怒不可遏,他痛心疾首地看着香穗,目光中满是深沉的隐忍。 末了,只扔下一句“不知天高地厚!”便气得甩袖离去。 香穗追在后面问:“奴籍为什么是护身符爷爷您你说清楚!” 然而她没有得到回应,只是瞧着爷爷佝偻远去的背影,突然发现,自从弟弟出生以后,爷爷好像老了很多…… 081章 求医不易 香穗上了马车,一路上想了很多关于田家的事,然后她所知甚少,就算想破头也拼凑不出真相,也就只好暂且作罢。 带她回到五里堰,只见一人立在巷口眺望,身形如山。 “代统领?”香穗一下马车刚打个照面便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代元启颔首道:“末将来给六姑娘送东西。” 他双手摊开,掌心赫然是那枚碧玺天官蝠佩。 香穗愣了愣才伸手接过,“看来是我把代统领给害了。” 以沈逸洲的脾气,怕是代元启已经受了责罚。 香穗心里很不是滋味 “末将皮糙肉厚,区区一百板子还不妨事,养几天就好。” “什么!他打了你一百板子?凭什么呀!”香穗闻言气得团团转。 “东西是我要退回去的,你只是代为转交而已,为什么打你?” “太不讲理了,沈逸洲这个暴虐狂!变态神经病!” 因是自个耍的小心机,却害得别人受罚,香穗愧疚得不行,脾气也就激动得不受控制。 代元启怔住了,呆呆地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小姑娘,总觉得二公子这会子要是在她跟前,绝对会被抓花脸! 强悍,太强悍了!小小的丫头片子竟让他不由自主想到了母老虎。 可是在此刻,代元启觉得母老虎并不是个损人的称呼。 心头莫名流过一股暖流,像他们这样的出身在军中受罚是家常便饭,没有谁会为他们打抱不平。 “六姑娘别说了,此事也是我不够谨慎,受罚是应该的。” “二公子能将如此贵重的东西相赠,说明姑娘在二公子心目也有同样贵重的位置。” “末将是个粗人,有缘相识,在此祝姑娘往后前程似锦,事事顺心,末将告辞!” 代元启拱手作揖,便要离去。 香穗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惹得魁梧的身形一阵哆嗦,可见伤情之重! “代统领要去哪里?你身上的伤有没有处理过?我略通医术,要不我帮你上药吧。权当是给我个机会表达对你的歉意。” “姑娘有心了,些许小伤无妨。” 代元启坚决不受,香穗歪着脑袋想了想便又说道:“如果代统领是怕男女有别,要不我带你去济世堂。” “小常大夫和我是朋友,请他为你疗伤,这总可以了吧?” “代统领若是还不肯,那说明你在心里是记恨我的。” 实在没法子了,香穗只好是如此说。 代元启急忙摆手,“不,末将没有那个意思,姑娘误会了。” “ 若是没有那就赶快走吧,我去找驾马车来。” 香穗说完转身就往外跑,也不等代元启表态,不多时她便领着车夫回来了。 五里堰距离济世堂并不远,马车脚程很快,半炷香的工夫就已到济世堂门口。 恰巧今日常青坐堂问诊, 瞧见香穗入内立马迎了过来。 “ 六姑娘来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我,是我的朋友受了伤,想来请小常大夫给看看。” 香穗说着便把代元启引荐给常青:“ 这位是代统领, 他因为我受责罚,被打了一百板子。” “一百板子!”常青惊呼出声急忙伸手去扶,“快到里面躺下让我看看伤势怎么样。” “去把柜上最好的金疮药拿来!”常青对店小二喊了句,便又转过头来看香穗。 “别担心,看你这位朋友体格强壮,应该只是皮肉伤而已,我一定用最好的药给他医治,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 “好,多谢小常大夫。”香穗被安排在一旁侯着。 没办法, 板子打在腰臀处,代元启是怎么也不会让她看的。 等了一会儿,常青他们还没有出来,药铺里却忽然闹了起来。 来了位戴着纬帽的年轻女子,想请老常大夫出诊。 “不去! 大夫说了,多少诊金都不去,你快出去吧别影响别人看病!”店小二恶声恶气。 年轻女子却不肯走,带着哭腔求道:“ 都说医者父母心,我姐姐真的不行了,求求你们救救她吧!” “我给你们磕头了,活菩萨啊救苦救难!老话不是常说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呀!大夫您就行行好出诊吧!” 说着那女子果真跪下了,还一个劲的磕头,地上都生生磕出了血迹。 药堂里的其他人不明所以,只觉得老常大夫平素不是那么冷酷无情便都纷纷帮腔。 “怪可怜的,老常大夫,要不您就去一趟吧!” “是呀,人家不是说了吗?愿意出高高的诊金。” “ 瞧她这么个求法儿,病情应该很紧急,人命关天,要不老常大夫您先去一趟,我们这都是些寻常的头疼脑热,也不是什么大病,等得起。” 常世昌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甩袖冷哼道:“你们个个都当老夫是铁石心肠吗?” “ 老夫悬壶济世几十年从没有过,见死不救的先例!” 依稀~ 香穗在旁边听见这话嗅之以鼻,常青他爹也真够厚脸皮,崔金花的事儿这么快就忘记? 出于跟常青的交情,她安静地看着常世昌继续往脸上贴金。 “文人有风骨尚不会为五斗米,医者又怎会为区区诊金改变原则?” “你们大伙可知道她是求我到哪里去出诊?” 常世昌甚是威严地扫了一圈,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冷冷说道:“销金窟!她口中的姐姐便是销金窟里的妓子!” “啊!” 众人齐刷刷地后退,瞬间步伐整齐划一,就好像地上跪着的女子是什么瘟疫,避而不及。 形势逆转, 方才帮腔的人皆是气愤不已地辱骂了起来。 “竟然要老常大夫去那种腌臜地方?太过分了吧!” “千人骑万人枕的玩意儿,得的肯定是花柳病!多脏啊快滚出去,别把晦气过给我们!” 年轻女子抬头隔着纱帘看着面前的凶神恶煞,绝望地哭了起来。 “姐姐是好人,她已经烧了两天两夜了,大夫我求求您了,就是不出诊也求您给开点药吧,让她的烧退下去。” 女子挣扎着想爬过来却被店小二直接踢了出去。 过分了,香穗凝眸。 082章 销金窟槐花初夏 “就算不愿意开药,也不用打人吧。” 香穗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一出声人群便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儿。 她静静地走了出来,面对常世昌凶狠的眼神毫无畏惧。 其实常世昌早就注意到她了, 只是那会子等着看病的人太多没功夫搭理她而已。 瞧这年纪这模样,定然是最近崭露头角的千金圣手田香穗没错了。 讽刺的是, 常世昌还听说过坊间鼓吹,说田香穗有菩萨心肠仙女般的容貌,是以除了千金圣手,还有个“玉面观音”的名号。 小小年纪何德何能?最可恶的是还蛊惑了青儿! 常世昌极其不屑地用眼角余光瞥了香穗一眼,“我济世堂的事儿,何时轮到一个黄毛丫头过问?” “晚辈并没有想要过问的意思,只是看不惯前辈仗着店大欺客。”香穗语气平平,目光却格外锐利。 “笑话,老夫虽是开药堂的,但到底也是打开门做生意,难不成还要强买强卖?” “医治谁不医治谁,全凭老夫定夺!青楼妓子,替她治病,脏了老夫的手!” 常世昌声调高了音量,拂袖背过身去。 香穗却只是冷笑着摇了摇头,便走出去将那女子扶起。 “我也略通些医术,如果你不嫌弃,待会等我的朋友治好了伤,我便随你一道去瞧瞧,说不定能帮上忙。” “恩人!活菩萨!”那女子也是病急乱投医,只消听到懂医术的,不管是谁,在她眼里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常思昌见状便讽刺道,“你的朋友还要送到我济世堂来求医,竟也好意思招摇撞骗,怕不是想讹人家的诊金!” “哎,这可跟你没关系,前辈要是看不惯,不如稍后跟晚辈一同去,也好抓住我的把柄。” 香穗嬉皮笑脸,直把常世昌气得七窍生烟。 此时正好代元启被送了出来,香穗赶紧迎上去。 “怎么样了小常大夫?代统领的伤有多严重,你和我说实话。” “伤及筋骨了,得将养段时间,不过代统领是习武之人底子好,恢复得快。” “外敷内用的药都配好了,回去照方子吃,这段时间别动武别再伤及筋骨,十几二十天也就好了。” 代元启听了常青的话却忧心忡忡。 香穗暗自想了想,他负责将军府的安全责任重大,养伤二十天恐怕也不现实。 “代统领若是信得过我此事便交给我,我替你去府里告假养病。” “不,这怎么能劳动姑娘你呢!” “本来就是被我连累的,如果连这点事都办不到,我会一辈子愧疚的。” 香穗目光灼灼,看得代元启面红耳赤便只好应下。 “代统领住哪?我找人送你回去。”香穗心满意足,谢过了常青便扶着代元启往外走。 至于后头,老常头气势汹汹地要冲出来不知道想干啥,被小常给拦下,香穗只当没看见。 “朱雀巷,我看姑娘好像还有事,我自己找架马车回去就行了,姑娘忙你的去吧。” 留意到香穗身后亦步亦趋的神秘年轻女子,代元启主动提出告辞。 “姑娘带我来治伤,又要帮我去府里告假,已然是尽心尽力,再没有什么亏欠的地方,反倒是末将要感谢姑娘!” “代大哥言重了,那好吧,回去路上小心,明天我去看你。” 香穗是个急性子,这边事情处理好,便风风火火地往销金窟赶去。 大晋关于花街柳巷有明文规定,掌灯前不能开门做生意。 香穗来时日头西斜,距离掌灯约摸还有半个时辰,是以销金窟前门可罗雀。 路上那女子叫槐花,她伺候的姑娘曾经是销金窟红极一时的头牌花魁初夏。 销金窟每隔四年便会有新的花魁娘子挂牌,这届老鸨喜欢用季节给手里的姑娘取名。 初夏之前是迎春,如今当红的是秋影。 听槐花说老鸨最近又刚买成了一个模样很出挑的小丫头,取名妤冬,有意培养成下任花魁。 之所以这么急,是因为秋影不管是才情还是容貌都比不上前任花魁初夏。 一时新鲜劲儿过了以后,任凭老鸨是使劲万种手段,公子哥们就是不买账。 销金窟可全靠花魁娘子撑场面,否则如何在秦楼楚馆林立的烟花香里一枝独秀? 而初夏之所以会失宠,便是跟她的病有关系。 还没见到病人本尊,香穗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 待她被槐花带着后门进入大名鼎鼎的销金窟,七拐八拐以后来到后堂僻静破败的柴房里。 香穗有些吃惊,据她所知,花魁娘子便是到了年老色衰,要么手腕过人接过妓院的经营权自己当老鸨。 要么离开妓院到外头也是能够安心立命的,毕竟曾经有多少富家公子为其一掷千金,再怎么样会有些体己银子防身。 怎么初夏沦落到如此地步?难道是得罪了老鸨? “田姑娘快进来,姐姐在这里。”槐花推开了柴房半掩着的破门。 结果香穗还没进去便听见她尖叫了一声,“禽兽你这个禽兽!人都病成这样了,你,你……简直禽兽不如!” “走开走开,不要碰我姐姐!” “呸!晦气,扫兴!”一名穿着家丁服饰的青壮年,骂骂咧咧的从里头走出来,边走还边拴着裤腰带。 香穗一瞧,心中明了,这人出入无障碍,看身形和衣着打扮定是销金窟里的狗腿子打手。 初夏当红时是众星捧月,如今落魄了他便来趁人之危。 错身而过时,狗腿子还猥琐地打量她,香穗也没手软,闲来无事她做了点特殊的香,正好派上用场。 “哎哟!”假装崴了一下脚。 趁着狗腿子不怀好意地伸手来扶,香穗侧身躲过一挥袖,细腻的白色粉末堪堪落了在头上消失在头发里。 槐花及时跑了出来,擦干净眼泪急忙半扶着她满眼关切,“田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咱进去吧。” 香穗若无其事,目光扫向狗腿子时却犹如蛰伏在丛林中的猛兽,凶狠强悍,直教人不敢直视。 083章 为情所困的花魁 柴房内光线昏暗,四处散发着腐烂的霉味,还隐隐透着些许死鱼般的腥臭。 香穗闭了闭眼睛再重新睁开,视线果然好了许多。 只见角落里躺着一个衣衫不整, 披头散发的女人。 槐花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边哭还边咒骂。 “那个禽兽竟趁着姐姐身体虚弱趁机凌辱她,幸亏我们回来的及时才没让他得手!” 骂完便又转过来扯着香穗的袖子说:“田姑娘求求你了,救救我姐姐吧!” “我姐姐真的是好人,从前她当红时,总是会规劝公子哥们多读书不要沉迷玩乐,还时常到后巷里去施舍穷人。” “她只是命途多踹,遇上了薄情郎,这才坏了身子,求求你一定要治好她。” 香穗拍了拍槐花的手背:“行医讲究望闻问切,你总要让我过去诊脉检查,确定了病情才能谈得上治疗吧。” “对对对,姑娘快请。”槐花侧开了身子,转身过去点燃了烛火,掌着为香穗照明。 走近初夏,那股子腥臭味便越来越浓了。 香穗蹲下身子为她检查。 初夏已然高烧烧得神志不清,隐约瞧见了人影,便拽着她的手说起了胡话。 “郎君你不要走,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很快便能凑齐赎身银子,同你远走高飞!” “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 看来又是一出多情女子薄情郎的戏码。 香穗感慨了下便着手开始检查。 她发现初夏身上起了许多红斑,虽然高烧却好像很冷似的一直在打冷颤。 诊完了脉, 香穗脸色不太好,“来,搭把手把人放平,脱下裤子,我替她检查下身。” 槐花依言照做。 待到下半身也检查完,香穗便举着两只手说:“你去打盆水来,我净手后与你细说病情。” 槐花赶忙出去了,这时初夏幽幽转醒。 “谁?谁在那里?” “我是槐花,请来帮你看病的,我姓田,叫田香穗。” “槐花啊……”初夏吁出长长一口气,双目空洞,毫无生机。 只听他悲怆的说道,“我已经是快要死的人了,何苦再在我身上浪费银子,这个傻丫头。” “女先生别忙了,劳您来这种地方,实在对不住了,您请回吧。” 女先生,民间对女人敬意最高的称呼。 香穗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被如此称呼,竟是从一个青楼妓女口中叫出来。 只这几句话,便不难看出初夏是个知书达理的人。 “你只是先头为了避子吃多了虎狼之药,伤了底子,而后又意外有孕意外小产。” “再加之郁结于心情伤难愈,这才病得起不来,并不是什么不治之症,更不是脏病。” 头牌可不是人人都有资格与其一度春宵的,初夏身价高着哩! 槐花说了她每月只接待一位恩客,更多的时候只是弹琴吟诗作赋,露个面助兴而已。 是以她得脏病的可能性并不大,只是外头的人恶意揣测的罢了。 “可我身上这些红斑……” 初夏毕竟是在销金窟里长大的,和外头的寻常女儿家不一样,她是知道生了脏病会有那些症状的。 “是你心情郁结所致,人的身体发肤五脏六腑都会受心情的影响。” “有些人心情郁结会严重大把大把掉头发,有的人会晚上睡不着觉,还有的人会呕吐不止甚至腹泻。” “到你这儿就变成了长红斑,都是身体向外部发出的警告,是提醒你要调节心情。” 香穗娓娓道来,她说的这些在初夏听来虽然有些荒诞,仔细想想却又合情合理。 然而初夏只是绝望地冷笑:“心死之人,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让女先生费心了,我如今一无所有,唯有这个发簪能当诊金了,还请女先生不要嫌弃。” 初夏挣扎着动了动从身后铺着的稻草里,拿出了珠钗。 她神情悲痛,像是这钗的背后有什么回忆。 香穗尚未接过,槐花便已回转。 瞧见了这幕急忙喊道:“姐姐!那是你娘留给你唯一的念想了!” “诊金的事儿姐姐不要操心,我有银子,我这有十五两,要是不够,我再去凑。” 槐花将水盆放下,不管不顾地掏出银子往香穗手里塞。 初夏却猛然瞪大了眼睛,死灰般的脸色瞬间涨红,“十五两?你哪来这么些银子,告诉我!你哪来这么些银子?” 槐花支支吾吾老半天,就是不肯说。 “你!你不会是……”初夏挣扎的撑起身子,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槐花。 槐花便哭着扑通一声跪下,“姐姐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姐姐死呢?” “我爹把我卖进来的时候我才8岁,一直是姐姐护着我,才保住了我的清白之身。” “可是如果跟姐姐的性命相比,槐花的清白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挂了牌,以后就能挣银子,以后就能养活的起姐姐了!” “你!你糊涂啊!”初夏一声哀嚎,眼泪流不尽。 “一朝为妓,终生为世人所不容,什么上岸从良,都是痴心妄想。” “槐花我绝不允许你为我毁了自己的人生!” 说到这句,初夏竟不知从哪生出来的一股蛮力,忽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拼了命就要朝柱子上撞去。 得亏香穗机警,方才听着她们主仆间的对话,就防备着初夏自寻短见呢。 此时拦腰将她撞倒,扑在地上按住了双手,厉声喝道,“醒醒吧!好好睁开眼睛看看你身边的人!” “槐花为了救你都愿意牺牲清白,可你呢?难道这世上就只有情爱值得你留恋吗?” “问问你自己,甘心吗?你真的活够了吗?这样遍体鳞伤毫无尊严地死去,简直枉来人间一趟!” “我……”初夏瞪大了眼睛。 嗓子里有什么东西哽咽住了,她哭不出来,喊不出来,只觉得胸膛中有一把火直烧得她恨不能毁天灭地。 可是她……真的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李世昭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活着世人艳羡的目光中! 084章 大彻大悟 香穗瞧着对方神色松动了,便趁热打铁,继续规劝道,“我与你虽只是初次相识,却仍要劝你一句。” “一个人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活下来,活下来才有无限可能。” 香穗起身,同槐花合力将人着躺好。 闹了这一通,初夏身上发了不少汗, 然后高烧还没有褪去,面色也是异样的潮红。 初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了出来,“女先生,我还有救吗?” “有照我的方子吃药可保性命无虞,然而你的身子,往后怕是无法生育。”香穗说的斩钉截铁 她初夏脸上渐渐恢复的生机,也知道她是个心志坚定的,也就无需再对她隐瞒病情。 初夏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往后余生我断然不会再对任何男子动情,没有情又谈何生子?” “不能生养便不能生养吧,倒省得以后再去喝那些苦汤药。” 听这话语她是准备重新振作,重出江湖了。 人只要有求生的信念便能创造奇迹。反之哪怕只是小病小痛,病人却没有求生欲,那也是药石罔灵。 “既然如此,我写个方子,照方子去抓药就行,每日内服两剂就行。” “还有你下处必须清洗, 我再开一副外用的方子,到时候把药拿回来煎,煎出来的汤药放在盆子里,屁股坐进去泡两刻钟。” 香穗说的详细,槐花在旁伺候笔墨。 写完了药方又想起来她们主仆二人如今身无分文。 罢了罢了,好人做到底。 香穗从怀中掏出来二十两银子说道,“先拿去抓药,等你病好了以后挣了钱再还我。” 槐花不敢接,愣愣的回过头去看初夏。 初夏神情复杂,“姑娘不怕我们还不上吗?萍水相逢,你为肯来这种地方我看诊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哪有大夫还给病人倒贴银子的?” “你不要多想,我帮你也不是白帮的。” 香穗认真的看着初夏的眼睛说道:“姑娘才情斐然,花容月貌,如今只是一时落魄而已,他朝腾起定比昨日更辉煌。” “我如今帮你算是雪中送炭,想必来日你会感念我的恩情,二十两指不定就能变成二百两呢?” “所以呀,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划算。姑娘就安心收下吧,权当给我个发横财的机会。” 香穗边说边做鬼脸,语气俏皮,令人忍不住与她亲近。 初夏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对方竟然是个尚未及竿的小姑娘。 她扶着墙慢慢的站了起来,连续喘了好几口粗气,连槐花的搀扶都拒绝了。 初夏捋了捋散乱的头发,感激的目光追随着相随着香穗,郑重其事的跪下来给她磕头。 香穗刚伸出手想拦便听她说道:“都说大恩不言谢,女先生今日的恩情,初夏永世难忘!他日必定报答!” 拜完了香穗,初夏又转过头来对槐花说道,“去把妈妈请过来,叫她见见这位女先生。” 槐花依言出去,初夏这才松下了身子,斜斜倚着墙,大口大口的喘息。 “姑娘如今要尽量少忧虑,放宽心情才能养好身体,来日的事情来日再图谋。” 香穗皱着眉,尽着医者本分规劝道。 初夏苦笑,“我不妨事,如今我已经不想死了,害我的人还没有得到报应,我怎么能死呢?” “待会妈妈来了,姑娘尽管多问她要点诊金,这些年我不知为她挣了多少银子。” “崔妈妈是最舍得在摇钱树身上下本钱的了,只要我能好起来,你就是问她要一百两,她也得乖乖拿出来。” “好,那我就问她要一百两,姑娘歇会儿吧,我这有些柏香,凝神静气是最好,我帮你点上。” 香穗说着便在屋里找了起来,只可惜柴房里并没有香炉。 她找来一只破碗,把香点在了里面,袅袅轻烟升起之后,初夏痛苦的表情缓解了许多。 “听说我的好女儿想通了?好女儿哟,你早这么想,妈妈哪会亏待你?” 老鸨人未到,声先到。 香穗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只觉得那声音里都透着精明和刻薄。 等崔妈妈走了进来,她忍不住打量,四旬出头,徐娘半老,风情还是在的。 就是脸上妆浓的吓人,口脂涂得太厚,一张嘴还露出一口黄牙,真真像极了血盆大口。 “这位定然就是槐花说的女先生吧?” 崔妈妈也在打量香穗,“瞧这还是个黄毛小丫头啊,靠不靠谱,别是半吊子想来坑蒙拐骗吧?” “好女儿只要你不再寻死觅活,妈妈帮你请最好的大夫,我瞧着这小丫头不能信。” 初夏是崔妈妈一手调教出来的,她的价值崔妈妈比谁都清楚。 先前是初夏自暴自弃不肯就医,崔妈妈才把她扔到这柴房来,也算是惩诫,希望她能醒悟。 “妈妈待我好女儿心里知道,只是这位女先生不只会治病,她还治好了女儿的心。” “若不是她,恐怕女儿至今还执迷不悟,求妈妈再疼疼女儿,就让这位女先生为女儿治病吧,换了其他人我一个也不信。” 初夏打小认死理,钻起牛角尖来是什么样儿,崔妈妈心里有数。 她想着既然初夏如此坚持,便叫这个黄毛丫头试试,吃她两副药,若是不好再想法子换其他大夫。 毕竟以她们的身份确实很难有大夫愿意替她们诊治。 “那好吧,你把方子写来,槐花去抓药,诊金多少,说个数。”崔妈妈有些不耐烦地掏出香帕捻了捻鼻子。 就是这一个动作,让香穗看出了端倪。 “先不急,冒昧问一句,崔妈妈是否已经断了月事?” “这,你……”饶是青楼中人皮肉营生做惯了,平素也不会轻易将此等私密隐晦之事宣之于口。 崔妈妈面露不悦,“ 老娘都这把年纪了,没有月事断便断了,你问来做甚?” “崔妈妈是否时常深夜盗汗心急,全身酸痛睡起不着觉,手脚冰凉?” “你怎么知道,你是偷摸钻进老娘被窝里了?”崔妈妈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怪叫。 香穗含蓄一笑,生意来了! 085章 销金窟里风云起 “想必崔妈妈年轻时用红花下过胎,过后又没有好好调理,致使宫寒落下了老毛病。” 香穗走上前去,把了把崔妈妈的脉,接着洋洋洒洒写下了另外一张药方。 “这是暖宫益气的方子,崔妈妈的症状拖得时间太长了,至少得调理半年左右才能见效。” 崔妈妈将信将疑,不过香穗断症精准,便又叫她不得不信。 “诚惠一百两,谢谢崔妈妈。” “这么贵你怎么不去抢?便是济世堂的名医也不敢张嘴就要一百诊金啊!” 面对崔妈妈的怪叫,香穗只耸耸肩摊摊手,回过头去无辜地看着初夏。 “是我承诺要给女先生的,妈妈先帮我付了,等我身子好了,还愁挣不到这点银子吗?” 初夏说话时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然而眼睛里却透着彻骨的无情。 崔妈妈在风月场里沉浮几十年,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这是开窍了,今后断然不可能在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没法子,干她们这一行的,没个不到黄河心能死? 初夏容貌才情样样上佳,何况她才当了两年花魁风头正劲。 此番因情所伤沉寂了四个月,眼瞅着日进斗金慢慢变成了连续亏空,崔妈妈实在顶不住了,这才把还没调教好尚缺火候的下任花魁拉了出来。 结果也挽救不了大局,反倒每每被其他堂子抢了风头,崔妈妈怄得要死早最后憋着劲儿扬眉吐气。 只要有了初夏肯乖乖接客,多少银子都能挣回来。 如此一想,崔妈妈便痛快了许多,毕竟她也得了张调理身体的方子, 这银子掏得便也没有那么肉疼了。 “柴房里因湿气重,初夏姑娘不宜再住在这里了,而且调养期间不能接客,她的身子遭不住。” “崔妈妈要管好你手底下的人,我来时正巧碰见你院中的打手企图凌辱初夏姑娘,若是叫他得手了,怕是初夏姑娘此刻已经命上黄泉了。” 香穗不是销金窟的人说话无需顾忌。 崔妈妈闻言便迅速朝槐花投去求证的眼神,只见槐花点头如葱双目含泪。 崔妈妈气得火冒三丈,立刻喊打喊杀。 香穗见状这才安心,看崔妈妈对初夏的重视程度,想必之后定会好好照顾她的身体。 来时是走的后门,离开时香穗也不愿意走前门。 因为此时已经掌灯,销金窟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好像今夜要来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搂着窑姐儿上下其手喝花酒的公子哥们,都在谈论同一件事。 公子甲:“你们听说了吗?沈二公子又闯祸了。” “好像是打了军中的人,听说大公子发了好大脾气,专门从营里赶回来找二公子算账。” “那又如何?二公子有大将军和夫人护着,大公子这回怕是又要刹羽而归。” “哎,沈逸洲的命咋那么好,摊上这样的宠爱,真叫人羡慕啊!” “那是他阖族倾灭血流成河换来的,你羡慕,你可是也想家人死绝,在这世上再无亲故。” “呸!你个乌鸦嘴,我劝你不要乱说话,沈逸洲睚眦必报又蛮横。” “为着一个女人都能把堂堂将军府的统领给打了,而且听说还是他亲自行刑,最后还气的晕倒了呢!” “是的是的,将军府的人去了药铺我是亲眼所见,貌似沈逸洲不大好了。” “不好怎么今个晚上还要往这来?我们可都是听说他的小厮提前来打点了,今晚才来看热闹的。”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沈二公子可是大大的情种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哈哈哈哈……” 哄堂大笑间将谁也没有注意到二楼的雅间里静静地坐着位谪仙般的公子。 李秉愁绪满面,漆黑的眸子里透着几许无可奈何。 将军府的家事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家门不幸! “大公子,我们还要在这等多久?” 李秉的随从侍卫李五是头遭来这种地方,急得直出汗只一心想走。 “再等一会儿,今夜我定要抓到他私自外出的罪证!” 李秉来持身方正是个翩翩君子,虽然打过招呼了,不要姑娘在旁伺候,可从中庭瞧出去,还是能看见大堂里那些个不堪入目的龌龊景象。 二楼其他雅间还时不时传来很不雅的声音,两个没有开过荤的愣小子如何待得住。 就在李秉二人快要撑不住时,曙光终于出现。 沈逸洲被龟公迎着,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他身上华衣锦服,刚露面便跟散财童子似的,掏出银子胡乱撒了一通。 姑娘们打手们端茶递水的小丫头们,娇笑着尖叫着纷纷跑出来捡银子,场面顿时混乱不堪,气氛也瞬间被点燃到了高潮。 李秉十指紧握成拳,心中愤恨难平。 近来军中物资紧张,连府里都开始缩减用度,想不到他在外头竟然如此挥霍! 败家子,纨绔子弟,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李秉心中的哀嚎仿佛透过嘈杂的人群,传到了沈逸舟的耳朵里。 只见他慢悠悠的抬起头,朝二楼雅间的方向,投去玩味的目光。 李秉不由自主地迅速往后退,像做错事似的心虚地躲了起来。 可过后他又懊恼不已,明明是来捉贼的,怎地还未正面相对就先败下阵来。 楼下的沈逸舟收回了目光,因为他注意到了更好玩的事情。 人群里有个尖嘴猴腮的打手不停地挠头,活像他头上长了一万只虱子似的。 沈逸舟挑了挑眉,双瑞立刻会意去将那人带了过来。 “嘿嘿,小的见过二爷,给二爷请安了。” 这厮不是别个,正是在趁人之危那禽兽,名唤赵铁柱。 赵铁柱拼命的想控制住自己,可无奈他头上奇痒无比,一句话没说完,便又死命的抓了起来。 沈逸洲掩了掩口鼻,目色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般人或许很难察觉,可他五感是异于常人地敏锐,所以不难发现赵铁柱身上那被掩盖在汗臭味之下的一缕幽幽异香。 想来,这是田小六的手笔。 086章 大公子的条件 真有意思,沈逸洲轻笑着朝龟公招了招手,龟公老海是崔妈妈你年轻时的相好,崔妈妈负责调教姑娘色艺,老海则在堂前打点。 “老海啊你这个地儿不行,你瞧他那样, 不会是头上长虱子了吧?还是你在堂子里的姑娘不干净,过给他的?” 最后一句让老海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先是看了看张二狗,一朝他打眼色想让他停下挠头的动作,又舔着脸打起了马虎眼。 “二爷说笑了,哪能呢!是这混帐邋遢,不洗澡头上长虱子而已,小的这就把他拖下去剃个大光头!” “晦气扫兴,只剃光头可不行,给点几个戒疤让他长长记性。”听着虽像是玩笑话,沈逸洲的模样却格外认真,是以谁也不敢马虎。 “嘿嘿……”老海立马洽媚地笑了起来,“只要二爷高兴,怎么着都行!” 他摆了摆手,立刻走过来两名彪形大汉将张二狗押住。老海亲自动手,当着众人的面把张二狗剃了个大光头,还真的拿拇指粗的香在他光溜溜的脑袋上烫了九个戒疤。 张二狗头上还奇痒无比呢又被折磨的嗷嗷叫,可无奈就是挣脱不掉,模样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围观的公子哥们都像看耍猴一样个个乐不可支。而始作俑者却早就失去了兴趣,不知何时已然不见了踪影。 雅间里的李秉一开始目光还盯紧了沈逸洲,可是后来被堂下纷乱分了神,再看时顿足懊恼不已,“该死!竟让他溜了!” “大公子是在找我吗?”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李秉只觉得后脊椎阵阵发凉,回头一看,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李秉自幼习武,不敢说武功盖世,可警惕性绝对是常人的百倍不止,为何没有察觉到沈逸洲的脚步声? 转身回头才发现身后不止沈逸洲一人,双瑞悄无声息的立在旁边,而他脚下躺着昏迷不醒的李武。 李武是上京外祖家专门送过来保护他,武艺高强至今还未逢敌手,可沈逸洲的人竟然能不动声色的将他放倒! 此时的李秉忽然意识到:从前是他轻敌了,沈逸洲和他身边的人都不简单。 沈逸洲挑了挑眉,别有深意地笑道,“想不到大公子也喜欢来销金窟。我说怎么近来母亲挑选了许多名媛闺秀,大公子都看不上眼,原来是好这口。” “虽说娶妻娶贤,可外头那些良家子哪有这里的姑娘们善解人意?大公子识货啊!” “你!胡说些什么呢?别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实话告诉你吧,我来这是为了抓你的!沈逸洲,你不是病得下不了床吗?怎么还能到这烟花柳巷来寻欢作乐?” 李秉气愤得双目赤红,他的耐心早就被沈逸洲一次次消磨殆尽。 “大公子怕是不知道,我天生骨骼清奇,越是病的严重越是要出来走动走动寻开心,这样病体才痊愈的快呀。”沈逸洲信口胡诌,脸上更是笑得好不得意。 李秉明知如此却奈何不了他,只能恨恨地警告,“你不要太过分了!仗着祖辈的功勋横行霸道算什么男人?有本事你上战场搏杀去!” 沈逸洲耸肩摊手,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投胎投的好运气也不错,只要大将军不倒靠山就永远都在。” “这点大公子真要跟我好好学学,虽然你是大将军的亲儿子,可你不得大将军欢心,说不准将来有一天诺大的将军府就要跟了我姓沈。” “混账!”李秉怒不可遏,他是长子,自出生起便被寄予厚望,不管是大将军还是夫人都对他格外严厉。 爹娘对沈逸洲的溺爱只因不对他抱任何期望! 李秉需要不断地提醒自己,才能强压下愤怒与嫉妒。 “我知道是你故意激我,想看我犯错,这招小时候你就常用,如今你我都不是孩童了,就别再玩如此幼稚的把戏了吧!” “哟,还骗不到你了呢,大公子有长进,恭喜恭喜。” “说吧,你故意让双瑞放出消息,将我引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 李秉虽然面上一副早已看透的模样,然则他也是直到沈逸洲靠近才察觉到他真正的用意。 “大公子不止有长进,还变聪明了呢。”沈逸洲毫不吝啬地夸奖。他吊儿郎当地拨弄桌面上的瓜果,“大公子好事将近,我呢是想请大公子帮一个小小的忙。” 沈逸洲回眸,唇边荡漾着不明深意的笑容:“孟小姐对大公子痴心一片。众所周知她来将军府小全是为了大公子,既然母亲找的其他人,大公子都不满意,要不就和孟清婉定亲吧。” 李秉彻底愣在原地,他猜不透沈逸洲干涉他终身大事的目的。但是以他从小对沈逸洲的了解,在他眼里这世间任何事情都可以拿来做交易。 李秉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这事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大公子很有经商天赋,我说一你求三,这笔买卖不怎么划算啊。”沈逸洲沉下了眸子,冷冷地提醒:“原本母亲就是替大哥相中了孟清婉。” “可惜父亲终究是疼你……”李秉这话透着莫名的心酸。 尽管他已经竭力隐藏,尽管他很想糊涂什么都不计较,可事实却摆在面前。 孟清婉身后是整个孟家,是当朝宰辅,权倾朝野,谁娶了她无疑虎如虎添翼,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可惜这双翅膀父亲想要安在沈逸洲身上。 他已经极享尊荣,难道还不够?难道父亲真的想让他继承大将军府,甚至承袭威北侯爵位吗? 李秉从来不敢往深处想,他怕被妒火蒙蔽了理智祸起萧墙,稳住了心神才说道:“我娶谁都一样,而你明知娶孟清婉的种种好处却执意无辜父亲的一片苦心。” “沈逸洲,难道你真的对那个农奴之女动了情?”先有代元启之事儿,如今又费尽心机来跟他谈条件,诸多事端皆是因田香穗而起,实在让李秉不得不多心。 087章 柔弱表妹大胆示爱 “你我原就不是亲兄弟,我的事儿就不劳大公子操心了。”沈逸洲只是淡漠的笑着,“还是谈条件吧!” 李秉瞳孔收缩,“西洲近来战事频繁,我几次请战父亲都不应允,我要你想办法帮我搞到兵部的调令。” “大公子太看得起我了,兵部的调令我上哪给你弄去?”沈逸洲嗤笑了一声连连拒绝。 李秉却坚持道:“兵部尚书早年间在你祖父沈老将军门下受教,可以说跟你父亲是同门师兄弟。只要你修书一封替我陈情举荐,以我过往的战绩,西洲又急需援助,我相信这事儿不难办成。” 没了李秉还加了一句,“如果办不成也定是你不肯尽心的缘故!” 威胁意味满满。 沈逸洲只好摊手无奈笑道:“海上作战凶险异常,朝中诸将避而不及,想不到大公子却愿意以身犯险,当真是忠君爱民一片丹心啊!” “你不必讥讽,你是在安乐富贵窝里长大的,焉知战火一起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苦楚?西洲狼子野心,唯有以战止战,百姓才能得安宁。我披甲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李秉双目中透着异样的光彩,雄心壮志万丈。 沈逸洲道:“看样子大公子是要到大将军的羽翼之外去建功立业,免得每次立下的功劳,都会被这李姓盖过去。” “没错,世人只知道我是大将军李崇光的儿子,却从未有人真正知道我李秉!” “哈哈哈哈……”沈逸洲捧腹大笑,笑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大公子这是何苦来哉?子承父业天经地义,旁人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呗。那是他们嫉妒你有个位高权重的好父亲,那些人都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你又何必在意?” “像你这种人,胸无大志自然不在意旁人说什么!否则你怎会屡次败坏李家门楣?”李秉气得拂袖背过身去,“哼!我与你说这些说不通,就是对牛弹琴,你只说答不答应?” “答应答应,大公子不妨说说再其他两个条件。” “第二我要你答应,在我出征西洲期间,不许再惹是生非,任何影响将军府声誉的事都不许做!” 这条让沈逸洲好生为难,“冤枉啊!我又不是有意去干坏事,麻烦总是找上我。” “你少扯这些有的没的,必须答应!” 沈逸洲无奈的摊了摊手,也算是勉强同意了,继而又问道,“第三呢?” “第三留着,待我从西洲归来再向你提。” “别呀,要说一块说完,我这个人秉性不好随时有可能抵赖,大公子岂不吃亏?” “你尽可以抵赖,要知道此次我至多与孟清婉定亲而已,随时可以反悔!” “高! 大公子着实高明。”沈逸洲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 李秉不屑继续跟他纠缠,便将李武叫醒离去,只是心中却起了股莫名的情绪。 来时信誓旦旦的想抓沈逸洲的把柄,想不到竟与他做成了交易。在他身上仿佛有股诡异的魔力,轻易便能叫人迷失了初心。 李秉叹了口气,华灯初起,莺歌艳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他决定去找表妹好好谈一谈。 孟清婉客居的绣楼离清风阁很近,李秉还是第一次在夜间来访,而且还是翻墙头。许是从未做过如此出格之事,他见到孟清婉时脸上发烫。 孟清婉倒是迅速反应过来,还冷静地回身捂住了差点惊呼出声的巧儿的嘴,“别叫!告诉其他人我要就寝,今夜不需要人伺候,让她们都回去。” 房中原就有两个得力大丫鬟值夜,将军夫人还特意拨了经验丰富的老嬷嬷过来伺候,可见对孟清婉的疼爱与重视。 巧儿惊魂未定却也不敢质疑主子的决定,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就躬身退了出去。 孟清婉已经散了发髻宽了外衣,照理说此时有男子闯入应该羞愧不已,可她却像是早就知道李秉会来,丝毫没有慌乱反而巧笑嫣然,“大表哥来了,快请坐。” “冒昧了。”李秉拱手作揖,“深夜叨扰,实是有急事想向表妹求证。” 孟清婉斟了杯茶,双手捧碰到李秉,面容姣好,目光中带着崇拜与眷恋,“婉儿知道表哥想问什么,你坐下,我细细与你说。”孟清婉眼神真挚,丝毫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 “不久前婉儿收到家书,得知姑父要替沈逸洲向婉儿提亲。表哥你知道吗?婉儿当时只觉得晴天霹雳,婉儿的人生就此陷入了绝境。” “沈逸洲是个浪荡子,他的那些风流韵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婉儿心中好苦,若真是嫁给了他,这一生便也就毁了。试问哪个女儿家不想嫁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沈逸洲绝不是良配。” “所幸他也不喜欢婉儿,婉儿实在是走投无路的才会去找他的。”孟清婉掩面而泣柔弱无比,“婉儿求他去找大将军,大将军最是疼爱沈逸洲,也只有他能说动大将军回心转意。” 梨花带雨的柔弱美人儿投来深情期盼的目光,李秉心头一颤,抑制不住地怜惜。他叹了口气,孟清婉已将事情解释得清楚明白,他便也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只好起身准备离开。 谁知这时孟清婉竟大胆地抓住了他的衣袖,黄莺般的声音带着哭腔无助的喊道,“表哥不要生婉儿的气……” “没有,我没有生气,表妹多虑了。”李秉忍不住回过头,瞧着红烛下的人影。 明知不合礼制,却依然觉得今夜的表妹美得动人心魄。 孟清婉吸了吸鼻子,既委屈又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嗔,“大表哥明明知道婉儿是要嫁给你的,为何如此冷漠?难道是嫌弃婉儿貌丑无颜?” “不不不,婉儿生得极美,我再没见过比婉儿更美的女人。”李秉连连摆手,他有些燥热。 鼻息间若隐若现的一缕女儿幽香正在他的心防里攻城掠池。 “表哥,婉儿心悦于你……” 孟清婉说罢便怯生生地望着他,眼中尽是期待。 088章 红鸾星动深夜到天明 “从前我还在家中就听了许多关于大表哥的传奇,大表哥战功赫赫,是多少闺阁中女子的梦中情郎。”孟清婉情深意切,她是豁出去了彻底抛开了女儿家的矜持。 “父亲要我北上时我心中充满了欢喜,我在路上整整走了一个月,马车颠簸,路途遥远,都不足以阻止我来到你身边。最初我只是想看看往来无敌的少将军是什么模样,没想到从此便看进了心里去再也忘不掉。” “襄北城冬天风像刀子一样,我很不适应。可是表哥在这里,婉儿就愿意留下来,大表哥可会觉得轻浮?”孟清婉。深情款款,她的眼泪就像珠串儿一样。 李秉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胸膛中如雷战鼓,大家闺秀他见得多了,一个个都像是同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一言一行都要守着规矩,有违礼法的事儿半步不敢越雷池,从前他只当孟清婉也是如此,却没想到她竟有大胆的一面!可见是用情至深,因为只有情到深处才难自抑。 李秉彻底沦陷,他的理智已经不复存在,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揽过那一抹细腰,贪婪窃取幽香。 烛影绰绰,红帐暖暖,春宵一刻到天明。 晨起鸡啼,香穗便跟她三姐在灶房里不停的忙碌着,因为她们要去看望代元启。 昨天发生的事儿香秸竟然什么也记不得了,安婆子不记得不奇怪,因为她刚开始就被打晕了。可当明明是香秸去应门的,香穗试探了几次,发现她是真是不记得了。 心中暗暗吃惊,她想有可能是将军府的人使什么偏门法子抹去了香秸的记忆。真可怕!不过不记得了也好,省得徒增烦恼。 香秸的厨艺很好,她煲了骨头汤,做了包子又另外弄了两碟开胃的小酱菜。 香穗全程都是打下手,做好了之后留了一份给安婆子,姐妹俩便匆匆忙忙赶往朱雀巷。 “代统领在吗?我是田小六啊!”一路走一路问,终于摸到代元启家门口,香穗上前叩门。 “哎,来了来了!”只听得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代元启蓬头垢脸的走了出来。 瞧见香穗姐妹俩先是眼睛亮了亮,继而束手束脚的憨笑起来,“六姑娘怎么来了?这么早。” “来给代统领送饭,还没吃呢吧,昨天我就说了,今天要来看望你。” 香穗自来熟的往里进,边走还边回过头来说,“这些都是我三姐姐做的,她的厨艺可好了,代大哥有口福哟!” “这这怎么敢当,六姑娘太客气了,在下实在是……”代元启受宠若惊,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利索。 香秸看他那样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啦,来时我们家小六还直夸你,说你是个豪爽仗义的大英雄。我们都来了,你却如此客气,倒显得好像我们脸皮很厚似的。” “姑娘误会了,在下不是那个意思。”代元启涨红了脸想解释,却发现面前身穿一袭荆钗布裙,未施粉黛眉目英气的小姑娘,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眼中还有几分作弄的意思。 代元启顿时更加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平时甚少与女子接触,只得木讷的低下头,拘束得反而他像是登门来访的客人。 香穗急忙替他解围,“三姐快别说了,瞧,代大哥都被你说的不好意思了。你这张利嘴几个人能扛得住?” “去去去,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早起央帮你做这些饭菜的时候说得多好听,现在倒来嫌我嘴巴厉害了?” 香秸没好气的白了妹妹一眼,将提篮盒放下,打眼一瞧却忍不住嫌弃了起来,“你家里怎么乱得跟狗窝似的?平时都不收拾吗?” 代元启尴尬得差点把头埋进地缝里,“我,我……” 结果支吾老半天,话也说不全。 香秸最受不了四处乱糟糟的,袖管子一捋便说道:“你吃饭吧,我帮你收拾。” 她也是个急性子,说干就干,香穗哭笑不得只能跟着一块收拾,不然她三姐忙叨叨地岂不显得莫名其妙。 代元启哪好意思坐在那吃饭呀,只见他忙东忙西,也跟着七手八脚的收拾。 只可惜身上有伤行动不便,一会这不是嗑着了,就是碰到那了。 香穗见状便只好拦住她干劲十足的姐姐,“好了好了差不多了,咱走吧,别耽误带大哥吃饭。” 香秸简直是有洁癖加整理癖,她居然还意犹未尽,“哪差不多了呀,你看他那堆脏衣裳不得洗吗?小六你忙你的去,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我帮他把衣服洗了晾了再走。” 说完又转过来对代元启说,“要是怕被人看见了闲言碎语,就说我是将军府派来伺候你的小丫鬟。你堂堂一个大统领,有丫鬟伺候饮食起居是很正常的事,何况我从前真的是将军府的丫鬟,只是最近才恢复自由身。” 香穗只觉得一脑门黑线,话都被她三姐说完了,代元启哪还说得出半个不字啊。 “代大哥就听我姐的吧,不把这些事做完啊她浑身难受!”香穗没好气的啐了句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香秸爽朗大方同时也缺根筋,竟还掐着腰点头说道,“是,没错还是我们家小六了解我!” 因着还要去趟将军府,之后还要去侯府看望大姐二姐,行程紧凑香穗只好提前走。 等她到了将军府,跟侍卫说明来意却得知府里正准备派人到代元启家知会他在家好好养伤,说是大夫人的命令。 然后香穗就亲眼到满满一马车的赏赐,有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有几盒上等的金疮药,连带着两名娇俏的婢女一道上了马车。 据说都是大将军夫人对代元启的补偿。 这算不算是养子闯祸,养母跟在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 看府里这情形,怕是类似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就连下人都见怪不怪了吧! 若不是香穗知道实情,还真要怀疑将军夫人对沈逸洲的溺爱是某种捧杀,目的就是为了把他养成烂泥扶不上壁的阿斗。 089章 香稚的姻缘 其实大将军夫人孟月和沈逸洲的母亲是闺中密友,她们有着自小一同长大的情谊。 孟月照顾挚友身前留下的唯一血脉自然是尽心尽力,她对沈逸洲的疼爱是发自真心,坊间传闻都是臆测出来的阴谋论。 香穗看着那些赏赐不由得有些莫名的感慨,因为她切实地感受到了贫富差距,离开了将军府香穗很快便来到侯府求见。 在这儿待遇可没有将军府好,禀明了身份以后,足足在门房等了整整一个半时辰两位姐姐才出来相见。 “小六,你怎么来了?”香秀满面欢喜。 香稚也是又激动又高兴,“最近怎么样?找到住的地方了吗?身上有没有银子花?” 说着便连忙将匆忙收拾好的小包袱塞进香穗手里,“姐姐也没有什么银子,这是最近新得的赏赐,都给你拿去换些银子用。” “我这还有几十两银子,你也拿去,在外面不比在家里,吃的用的都别亏待自己。银子不够了,姐姐们再想办法。”香秀也是急忙将全副身家全都掏了出来。 香穗被感动得说不出来话,这时偏偏有人要来打搅她们姐妹间的融洽氛围。 “呵呵,还当是谁呢?原来是田家小六来打秋风了呀!” 说话尖酸刻薄的不是别个,正是前头邹媒婆口中的绣娘巧玉。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香穗喜滋滋的笑了起来,眨了眨天真的大眼睛问道:“这位姐姐是?” 香秀板着脸,她做惯了体面女使自带威严:“巧玉,我劝你休要惹是生非,我们姐妹说话没你的事儿!” “香秀姐姐也太大霸道了吧,知道的你是一等女使,不知道的还当你是这侯府里头的千金大小姐呢!怎地,许你们姐妹见面,就不许我这小小绣娘出来买点胭脂水粉?” 巧玉有恃无恐地走下了几级台阶,扬声摆手招呼起不远处的卖货郎,“喂!挑担的,快过来,姐姐我要买胭脂。” “好嘞,姐姐稍后,这就来。”卖货郎走街串巷,手里的拨浪鼓摇得叮当响。 待他走近了,香穗发现她二姐难为情的低下了头,却又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瞧那卖货郎。 那货郎瞧着二十出头,五官周正面善亲切,许是做买卖的缘故,嘴巴格外甜格外会说话。 巧玉边挑胭脂边和他有说有笑,花枝乱颤模样举止轻佻,竟像是赤裸裸的在勾搭卖货郎。 可她话锋一转却忽然回过来头说:“田香稚你不买吗?不是你和大家伙说的,要买胭脂水粉首饰钗环就认准邵九郎的货担。他的胭脂水粉好从不掺假,首饰钗环也不卖高价,怎么你自己不买?” 巧玉分明是话里有话不怀好意,香稚顿时被臊得就快要哭出来。 香秀和香穗相互对了一眼,了然于心,又默默地把目光投向了货郎。 邵九郎脸上也有几分难堪,不过他很快便又笑着说道:“我说我近来怎么生意这么红火,原来多的田姑娘帮忙了!田姑娘心地真是善良,不过是上回她买胭脂的时候我少收了她几文钱,就四处替我说好话了,真是菩萨心肠!” 几句话说得巧玉满脸不高兴,“哼!就他是大好人,我也经常和人说你的货好呀,怎么没见你给我算便宜点?” 好姐姐别急啊,来来来,送你一盒口脂,这色泽最上等的,平时可是卖三十文的!”邵九郎笑着双手奉上,他既热情又爽快。 巧玉占了这么大的便宜也不好再编排他了,只能装作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暗自窃喜的将东西收下。 扭着腰,扭着屁股,从香穗姐妹几个身边经过时,还要冷冷的哼一声以示不屑。 香穗看着她的背影说道:“大姐姐二姐姐,我今天来是有件事儿要告诉你们。巧玉为了跟二姐姐争夺替老夫人七十大寿做刺绣的资格,买通了媒婆,还泄露了二姐姐的生辰八字,要给二姐姐说婆家。” “而那个该死的媒婆,竟然要把二姐姐说给城西白家的总管五十多岁,品行不端还是个鳏夫。咱娘气得拿大扫把打媒婆,我昨天回家的时候正巧碰上了,巧玉的事就是邹媒婆亲口告诉我的,绝对不会有假。” 香穗条理清晰,几句话便把事情说得一清二楚。 香稚先是震惊,之后是惶恐,再到最后便嘤嘤的哭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呀?这个巧玉我已经处处让着她了,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事关切身利益,不是说你平时让着她,她就能念你的好的。”香秀到底见识过更多的勾心斗角,所以她遇事也看得更加通透。 香穗则是轻轻拍了拍香稚的后背,安抚道:“二姐姐也不要害怕,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府里头没有理由扣着你不放。倒不如趁这个机会自请外放嫁人,不知姐姐可有心仪的人选?” 这话一出三姐妹竟然同时下意识的去看邵九郎,邵九郎亦是瞧着她亮起了眼睛,香稚急忙躲开他的眼神,顿时羞臊得满脸通红,只能背过身去捂着脸让香穗快别说了。 香秀见状很不赞同的皱着眉头将香稚拉到了身后,无情地隔断了俩人之间的暧昧情愫。 只是万万没想到邵九郎竟在此时挺身而出,来到姐妹仨跟前,毕恭毕敬的拱手作揖,“大姐姐我是见过的只是没打过招呼,大姐姐安。” 香秀冷着脸不接话,邵九郎也没有因此退却,而是转向了香穗,“想必这位就是香稚时常提及的六妹妹了,六妹妹安。” “邵大哥,你好。” 见此情形,哪个傻子还能不明白。邵伍与香稚早就是两情相悦,只是一直碍于身份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 刚才听了香穗的话,邵九郎便再也不敢耽搁了。 “今日见过大姐姐与六妹妹,明日上午定会寻媒正式登门拜访。我与香稚相识相知至今,邵伍发誓今生非她不娶,请大姐姐成全!” 说完便朝香秀郑重其事的拜了拜,岂料却向来最是通情达理的香秀却冷嗤一声,侧过身去不肯受礼。 090章 下饵 “挑担的,你和我二妹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也托人打听过你的家世。”香秀毫不掩饰她的愤怒,在她看来眼前这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就是个登徒子,油腔滑调勾引良家女。 是以香秀脸上没有半点好颜色,不顾香稚难为情地直扯她的袖子,依旧冷言冷语,“你父母早亡,是由姨母养大的,可你姨母那一大家子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些年你走街串巷挣的银子,全都填了你姨父那个无底洞。你姨夫吃喝嫖赌样样齐全,家中十几亩水田全叫他输了个干净,急眼了还卖女卖妻。你这样的家境,我们家昏了头才会将香稚嫁给你!” “大姐别说了别说了……”香稚不忍心上人难堪,却也知姐姐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只能急得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邵九郎被数落得抬不起来头,一咬牙一跺脚说道:“您说的这些情况全都属实,其实我也不想香稚跟着我遭罪。” “所以我会回去跟姨母姨父好好谈谈,从今以后我便从家里分出来,不跟他们一块过。只是暂时得委屈香稚跟我过苦日子,不过二位放心,我定会更加拼命挣银子的!” “我的绣品也能卖钱……”香稚看着心上人表态,也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但是说完以后,她的脸就红得像熟透的虾子一样,并且深深地低了下去,再也抬不起来。 香穗见状便知她二姐姐是情根深种了,香稚性格内敛平时话都不肯多说半句,能到这份上也是极其不容易。 怪不得先前不愿意脱籍离开侯府,许就是因为留在侯府还能时常与邵九郎碰面。 香秀恨铁不成钢的拉着香稚的手说,“不行,他家有理不清的烂账,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这事儿就是到爹娘跟前,他们也不会同意的!凭你的容貌手艺何愁找不到好人家?” “可是大姐我不想要好人家,九郎他……” “什么都别说了!”香稚刚张嘴,就被香秀斩钉截铁的打断,“不可能的事你想都别想!走,跟我走,以后再不许见他!” 香秀是铁了心要棒打鸳鸯,她满脸冷漠拉着香稚不顾她的挣扎往里走。 “小六,巧玉的事我知道了我来收拾她,你回去吧,记着,要是短了银子就来找大姐。” “等一下,大姐你听我说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呢!”香穗边说边做出难过的表情,“昨天我回家的时候发现咱小弟身体不太好,病恹恹的,估计还是因为早产的缘故,身子弱的很。” “进城看了大夫也没看出个所以然,爹娘都很担心,两位姐姐要是有空就回家一趟,好好开解咱娘,她担心小弟担心,吃不下睡不着的。” “什么?你是说小七他……” 香秀和香稚都只觉得晴天霹雳,她们盼弟弟盼了多少年!按照民间习俗,女儿外嫁,若是娘家没有兄弟在婆家可是要受气挨欺负的。 何况几个姐姐早就把刚出生的小弟当成了心头肉,都是打心眼里盼望他平安健康长大。 香秀急红了眼,喃喃道:“上次我回家送荷包,小弟还好好的呀……” 香穗便赶紧趁机装作不知情地询问道:“对呀,娘还说那荷包可是有安神定惊的作用呢,这么好的东西,大姐姐从哪儿来的?” “哦,是王嬷嬷给我的,有天晚上老太太发了好大的脾气,嫌伺候的人梳头梳得不好,我就被临时叫了过去,后来伺候得老太太就寝,王嬷嬷便赏了我这个香荷包。” “王嬷嬷她老人家是自从我入府起就对我很照顾的,她对咱家的事儿也很关心,前阵还问过,小六你跟二爷的事情呢!”自家姐妹,香秀也没多想,不知道香穗是在套她的话,犹自往下说。 “ 王嬷嬷的意思是,二爷行事荒唐,若是他欺负了你,叫我要告诉他,他老人家会帮着想办法。” “欺负?什么算欺负?”香穗一时不解,可她问完却又恍然大悟。 想必这位王嬷嬷的意思是,如果二爷破了她的身子又不肯给个正式名分,便叫大姐姐去找她。 好厉害呀!侯府的老妈子手眼通天,连二爷房里的事儿都能管。 香穗只在心里冷笑,看样子她大姐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不过她倒是对这位王嬷嬷,还有侯府里的老夫人起了浓浓的兴趣。 香秀还在为田稷着急,“咱娘还说小弟吃奶有劲儿,我也觉得他比刚出生那会儿胖了许多,怎么突然又不好了?” “爹娘请的哪里的大夫?”香稚也全然忘了这个的事,只紧张的拉着香穗的手追问。 “是爷爷和咱爹带了小弟进进城看了几回大夫,济世堂德寿堂同安堂好几家都去过了,都说没啥大毛病。可是小弟就是一天比一天虚弱,没什么精神,脸色蜡黄蜡黄的,爹娘可发愁了。” 香穗形容得生动详细,因为她早就注意到耳房柱子后面有个鬼祟的身影,一直在偷听她们姐妹间的谈话。 看来这幕后黑手对田稷果然是高度关注! 姐妹俩双双掉眼泪,呜咽着伤心起来。 香穗见状便又安抚道:“两位姐姐先不要太着急,也许情况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小孩子嘛,有时候难免有个三灾六病的。” “我在城里认识了一位好朋友,是济世堂的小常大夫,过两天弟弟的情况要是还没有改善,我就请小常大夫帮忙看看!小常大夫虽然年轻,可是他的医术很高明,他可是要考取太医院的!” 香穗语气里尽是赞许,看得出来他对这位小常大夫的医术很有信心。 两位姐姐受她感染,情绪也平复了不少,姐妹仨又说了几句体己话,这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香稚幽幽望向邵九郎,挣扎为难,无声的掉着眼泪,最后还是跟着香秀一块走了。 而香穗回过头,目光深深的望向了这位八面玲珑的卖货郎。 091章邵九郎 刚开始邵九郎还直接与她对视,许是香穗的眼神太过通透,渐渐地邵九郎低下了头,惭愧地叹了口气。 香穗倒是大大方方的说道:“一起走走吧。” 邵九郎受宠若惊,忙不跌地搓手点头。香穗便在前面走,而他只挑着货担跟在后面。 就在他紧张得心都吊到嗓子眼时,香穗悠悠然开了口,“在我们家,甚少有分歧,有争议。做姐姐的总是全心全意疼爱着妹妹,就好比方才,大姐姐二姐姐又何尝不需银子傍身呢,可她们却把所有都给了我。” 香穗目视着前方,怀里沉甸甸的,是两个姐姐的爱护,这让她更加想要保护好她们,不受一丁点外界的伤害。 骤然止步回过头,目光锐利,犹如翱翔在苍茫蓝天上的雄鹰。 香穗注视着邵九郎,仿佛想把他所有心思都看穿。 邵九郎心头咯噔一下,被这始料未及的目光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很快他定下了心神,坦然接受香穗的审视。 “六妹妹,我晓得以我的条件配不上你二姐,可我与她是真心相知,若是分离将是剜心之痛难以承受。”邵九郎目光诚恳,言辞真切。 香穗却只问了一句:“我大姐姐说的那些情况,邵大哥有没有具体的解决办法?光是分出来单过恐怕也不足以彻底解决问题。” 不怪香穗咄咄逼人,而是她看香稚对邵伍也是动了真情,说实话棒打鸳鸯的事情她不赞同。可站在家人的立场,她自然是希望姐姐嫁个好人家,衣食无忧,日子过得顺遂。 赌徒是无药可救的,更何况邵九郎的姑父还有卖妻女的先例,像这种人什么事都不做出来? 香稚还是想的太天真了,她以为她嫁的是邵九郎这个人,过日子也是和他一起过,与旁人没有关系。 其实并不然,那是两家人的事儿,好些纠缠牵扯摆脱不了。 邵九郎被问得垂头丧气,他又何尝不想同那家里的人断绝来往呢!可他做不到,他自幼父母双亡,是姑母将他养大,深恩如海,他不能不报。 这一垂头的功夫,香穗便看得出邵九郎是个软心肠,也确实重情重义。估计香稚正是相中了他这点,但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香穗没再说什么,只是打定主意在这件事情被爹娘知道前,一定要先到邵九郎家去探探行情。 她问清楚了邵家住哪里,之后又闲聊了几句,临走前邵九郎还非要送她些胭脂香粉。 盛情难却,香穗也只好含笑收下,只是趁着对方不注意,偷偷把银子塞在了他的货担里。 “这是茶饼吗?”无意间香穗发现了一件稀罕物件。 邵九郎连忙把茶饼拿了出来, 笑哈哈的说道:“是啊是啊,云雾山茶,难得的很,我也是几经淘换才弄到这么一小块。咱这儿的人喝的都是猫儿岭的土茶,路途近往来的车队商贩也多。” “只有富贵人家才吃得起云雾山的茶饼,不过云雾山的茶也分好多种,最难得的是顶峰上的毛尖,那可是皇家供奉,别说富贵人家了,就是王侯公爵也不一定能品尝的上。” 邵九郎终日游走于大街小巷,各种奇闻异事听得多了,说起茶来就像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 “土茶味苦,没有回甘还涩,着实不好喝。”香穗看着茶饼陷入了沉思,“云雾山的茶也不全是珍惜昂贵的,也有价格低廉适合寻常人家的,只是襄北城到云雾山路途遥远……” “又是水路又是陆路还要途经民风彪悍的丹阳十八寨,那地方常年闹匪乱,朝廷几次出兵都未能将其清剿,是以茶路不通,北方人家才吃不上好茶。” “对对对,想不到六妹妹如此见多识广!”邵九郎两眼放光好像找到了知音,“其实我以前跑过云雾山,只是不能带太多货,多了显眼就容易招来山贼。” “哦,想不到邵大哥如此胆识过人!”香穗倒有几分另眼相看的意味了。 邵九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尴尬的说道:“若不是为了筹银子替我姑母赎身,我也没有勇气铤而走险。” “去云雾山贩茶虽然利润很大,却也是凶险异常,我听老货商说早几年还有人走,可自从蒙释天将原本一盘散沙的十八个山寨收归麾下,就形成了所向披靡的庞大势力。” “听说他们打家劫舍,杀人不眨眼无恶不作,便是一只大雁从丹阳十八寨头顶飞过,都得被他们揪下几根毛来,过往商客在他们眼中就是待宰的大肥羊,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所以近几年就再也没有人敢冒险前往云雾山贩茶了,我上次去还是八年前,那时候还没有蒙释天这个混世大魔王。” 顿了顿,邵九郎有看着香穗的眼睛正色道,“其实我打算将这些年挣下的身家还有家中屋舍田地全都留给姑父姑母,也算是偿还了他们对我的养育之恩。” “然后再跑一趟云雾山,挣下银子做聘礼。香稚是我此生遇见最好的姑娘,成亲时我断然不能委屈了她。” 香穗有些感动,她看得出来,邵九郎说的话全都发自肺腑,他是真心想让香稚跟着他过上好日子。 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香穗在无意间已经认可了他,“邵大哥可曾想如果你真的去了,一半的可能是挣了银子回来,但以我对我二姐姐的了解,却也绝不会是皆大欢喜,她肯定会很生气,气你以身犯险。” “还有一半的可能是你在途中出现危险,受伤或者丢了性命,不管是哪一种,我觉得我二姐姐都承受不起。”香穗眸色深深,她的眼里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与通透。 “我可不想我二姐姐后半辈子都带着对你的愧疚过日子,那样会毁了她的,邵大哥还是另想办法吧。” 邵伍愣在原地,先头他以为自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却没想到这个计划是错漏百出。 可如今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092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情义两难全,该怎么办那是邵九郎要去想的事,就算他想破脑壳香穗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帮他的,因为男人要娶媳妇就得有自己的本事才行。 后退了一步,香穗福了福身子,“言尽于此,还望珍重,不要铤而走险让我二姐姐伤心。我先告辞了生意兴隆哈!” 附送了两句吉利话,香穗便头也不回的走掉了,因为她还有好多事情急等着要去做。 首先,回家前去买了鸡鸭鱼肉一大堆上好的食材,然后就翘首以盼等着她三姐姐回来。当然啦香穗也没有干等着,她把能提前处理的食材全都处理好了,只等着大厨回来掌勺。 香秋回来以后面色如常,姐妹俩在灶房准备午饭。香穗便随口便问起,“在代统领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早上我在将军府看到满满一车的赏赐都是给他的。” “嗯,他那挺好的,府里还派了两个使唤丫头来照顾他,一个叫红袖一个叫添香。” 哟,这还红袖添香了呢怕不只是使唤丫头那么简单吧! 香穗挑了挑眉,“代统领把人留下啦?” 香秸摇摇头,停下了切菜的动作疑惑已,“你说奇不奇怪?代统领现在有伤在身,府里体恤他还派了两个丫鬟过来。他为什么要把人赶回去?这回她们可惨了,回去肯定得受罚。” 香秸也是做过丫鬟的,她明白其中的不易,也是真心替红袖和添香感到担忧。 香穗想得却更深一些,“只怕代统领此举被有心之人利用,会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什么麻烦?” “三姐姐你想啊,真要是为了照顾代统领日常起居,小厮或者有经验的老婆子不也行吗?府里偏弄这么两个年轻貌美的丫鬟过来。代统领尚未娶妻,大将军夫人可能是为了拉拢他,保不齐也有监视意思。” “毕竟那日他受的是奇耻大辱,保不齐会起反心,当权者疑心病都很重的。代统领就这么把人给退回去了,还不知府里会怎么想呢!” 香穗的一番话说得香秸冷汗淋漓,她直呼:“真可怕,原来还有这么些弯弯绕呢!小六你不说,打死我也想不到!那现在怎么办呢,咱们管不管?” “想管也管不了。”香穗边叹气边摇头说道,“咱们一没权二没势,手哪儿伸得进将军府里头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以不变应万变了。万一代统领那边的出事儿再帮着想办法。” 事实摆在面前,香秸就算再热心也不得不点点头,赞同香穗的作法,她将切好的萝卜皮腌上,放了浓浓的老陈醋。香秸如今算是摸准了安婆子的口味,不爱大鱼大肉,就偏爱这些爽口小菜。 可惜小六说年纪大了不能吃太多腌制的东西,是以不管是之前腌好卖剩下的咸鸭蛋和松花蛋,还是这些小酱菜,总是不让多吃。 安婆子为此没少生气,可是小六每回都能嬉皮笑脸地再把她哄好。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姐妹俩算是彻底解了安婆子的脾气。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见谁都没有好脸色,但内心实际很善良。 前段香秸拿腌好的咸鸭蛋跟松花蛋出去卖,结果在街市里头遇上行霸,那种人就是地痞无赖,成日游手好闲,专门在市场里头讹诈新来的小商贩。 见香秸孤身一人模样还俊巧,便起了歹心,不止要收保护费还想欺负她! 得亏了安婆子及时出现,挥舞着大烟枪镇住了那帮人,又叫来行头出面,这才平息了事端。 仅此一次,香秸就把安婆子当成了大恩人,不管她再怎么甩脸色冷言冷语,就是每天变着法做好吃的孝敬她。 正所谓吃人嘴短,如今安婆子对她们姐妹偶尔也会有笑脸。 然而饭桌上香穗才提了句,在堂屋开个窗口卖香,安婆子便“啪”一声把筷子拍在桌面上。 “我说今日的饭菜怎么这么丰盛,原来是鸿门宴啊!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心机如此深沉。打一开始你住我这房子就是有目的的吧?” 香穗有些尴尬,原想着如今混熟了能好商好量,却没想到还是弄成这样,不过她也没打算再瞒着,起身给安婆子作揖赔礼。 “我确实是相中了您这儿地段能做点小买卖才租了这屋。也确实不够诚实,对您隐瞒了真实目的,请安婆婆不要生气,香穗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然则我绝没有强迫意思,这屋子是您的,我只是与您打个商量。婆婆如果不同意,全当我没有说过。”香穗敢作敢当,有错也不会抵赖。 安婆子看她一片诚恳,便冷哼了声坐下。 香秸见状忙不迭跑去灶房再拿了双筷子来,也跟着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小六不懂事,婆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她这回。不开铺子就不开吧,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哼!真当这世上除了你,其他人就都是大傻子?”安婆子没好气地接过筷子却直接放到了桌上。她看着香穗说,“上一个想这么干的,如今坟头上的草都有一人高了,怎地,你也光想要银子不要命?” “为什么?”香穗惊呼出声,她一听就知道这里面肯定另有隐情。 安婆子虽然还是摆着张臭脸,却也对他们说起了五里堰鲜为人知的隐晦秘闻。 “想必你们都听说过襄北王的传说,老婆子就说那些陈芝麻烂谷事的传奇了,倒是有桩事儿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娃娃肯定没听说过。” 姐妹俩一听立马来了兴致,香穗亮着眼睛竖起耳朵双手托腮,洗耳恭听。 “那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五里堰这排屋舍啊,只要住过的人都知道,后墙靠着北市,只要在这面墙砸出个门来就能开个铺子做买卖。不过住在这里的都是穷苦人家,谁也没有做买卖的本金,于是这么多年也就相安无事。” 安婆子说的情况跟香穗之前猜测的一模一样,但她知道,更重要的原因还在后头。 093章 再访销金窟 安婆子接着往下说,“当年有个南方来的商客,他做生意的手段很高明,立足北市没多长时间买卖便做得很红火。” “然后肯定就有人眼红!”香穗灵机一动脱口而出接了一句。 只见安婆子点点头,“那商客在本市受到同行的排挤,铺子被查封买卖也干不下去了。可他不服气,便想到来五里堰东山再起,当时他买的就是咱隔壁那院。” “买下来以后那商客大兴土木,当天便把后面这一整面墙都敲开了。可是万万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原本被打通的墙又,不知何时又重新沏上了!严丝合缝和原来一模一样,可偏偏左邻右里的,谁也没听到半点动静,坊间便开始传起了鬼砌墙的流言。” “鬼砌墙?”香秸只觉得毛骨悚然,后背好像有阵阵阴风吹,直叫她怕得打哆嗦。 香穗就淡定许多,“这种鬼神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想必婆婆也不会相信吧?” 安婆子便没好气地啐了句,“少给我戴高帽,我老婆子和别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年轻时读过一两本野史,里头记载着襄北王因为亲自参与了城池的建造,是以对城内各处格外珍惜爱护。” “他怕在他故去后,世人会对他辛苦设计的城池造成破坏,是以留下了一支军队专门,他们隐姓埋名世代相传守护着这座城池,野史里称他们为护成军。城门楼,高山水库,东西南北四市,五里堰。城内土地庙,这五个地方都是当年襄北王亲自督造的,一砖一瓦都不能动。” “我猜测当年并不是鬼砌墙,而是襄北王留下的护城军现身,用了某种手段避人耳目脸,连夜也又将那堵墙恢复原样了。” 香穗听完直皱眉头,“那名商贩呢?他当时是否遭遇不测了?” 安婆子朝她投来你这小丫头果然聪明的眼神,继而才又点了点头。 “那人胆子也大,尽管当时流言四起,可他还是放出话去非要把墙打穿,把买卖干起来。结果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横死在城外,而且头颅被砍了下来不翼而飞, 死状相当可怖。” “别,婆婆你别说了,我害怕……”香秸都快哭了,她紧紧地抱着香穗的胳膊不肯撒开。 香穗一边安抚她一边疑惑地说道:“史书里记载,襄北王施行仁政是百年不遇的贤王。他掌权期间,襄北城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百姓安居乐业,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繁荣景象。” “据说当年襄北城的富庶都可以跟上京相比,只可惜他没有留下后人,在他故去后王位无人承袭,朝廷便接管了襄北城的统辖大权,派了李家的先祖带兵驻扎此地。” “既然是如此贤良仁慈的统治者,我想他留下的护城军应该也不至于如此残暴,那商贩明明罪不至死……” “这就无从得知了,那都是三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安婆子顺嘴一说,香穗便接着她的话问:“这么久的事情您都知道,婆婆来襄北城好些年头了吧?您的家乡是在哪里?” “婆婆口味比较清淡,还爱甜的,老家应该是南方的吧?”香秸也顺便接了一句。 苍天可鉴,香穗还有几分试探的意思,香秸可真是无心之说,奈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安婆子的火气比刚才还要大。 “你们这两个死丫头问那么多干嘛?我老婆子的家乡在哪里关你们什么事儿?莫不是要等我死后帮我扶灵回乡不成?”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香秸忙摆手。 安婆子却已经气愤不已地离席,白白做了那么些好菜,结果事情没办成,反倒把人给得罪透了。 “这叫什么事儿!”香秸懊恼不已,同时也为前程忧心,“小六,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没法子啦,只好多挣点银子正儿八经地拿个铺子呗!”香穗认真的算了笔账,不怪她想走偏门,实在是手里能动的银子少得可怜。 想要白手起家,可真没那么容易!想了想,她便说道:“三姐姐你别担心,银子的事我来想办法。” 于是下午香穗就去了销金窟,打着为初夏复诊的名头。 初夏的高烧已经退下,虽然还是病殃殃的,但精神头却好了许多。 槐花直接把香穗领进了销金窟里最好的房间。这里原本就是初夏的住所,如今她只是又搬回来了。 “女先生来了,有劳了,快请坐。”见到香穗,初夏死寂般的眼眸里有了一丝光彩。 “初夏姑娘不用如此客气,我姓田名香穗,家中排行老六,你喊我一声小六,倒显得咱们的关系亲密许多。”香穗是个自来熟,尤其擅长跟病患处关系。 初夏看着她纯真的笑脸不由得心头微动,受她感染,也笑了笑,“那你以后也别姑娘长姑娘短了,如不嫌弃就叫我一声蓉锦,初夏是我挂牌的花名,梁蓉锦才是我做良家子时的真实姓名。” “好的蓉锦姐姐!”香穗嘴甜,放下了药箱上前把脉:“嗯,果然烧一退脉象就平稳了许多,不过你的身体原先亏损得厉害,饮食上也要注意滋补。” “多吃些红枣枸杞血糯米之类的,这样吧,劳烦槐花姐姐帮我拿下纸笔,饮食上的禁忌什么的,我都一道写下来。” “哎!六姑娘就是细心,换了其他大夫,多问两句定然会被甩脸子,哪儿会说这些。”除了济世堂,槐花也在其他药铺有过不好的求医经历。 人吃五谷杂粮哪儿有不生病的,秦楼楚馆里的人也是人,偶感风寒什么的不都正常!可怜她们的身份为世人所不齿,连大夫都不愿意替她们医治。 槐花兀自感慨,初夏的房门却被敲开。 “初夏妹妹,听说崔妈妈把你放回来了,姐姐我来看你来了,天可怜见的,听说你还病倒了,怎么样如今好些了吗?” 外头走进来个丰乳肥臀风情万种的女人,她一进门就把目光锁死在了香穗身上…… 094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香穗微微颔首报以微笑,却并未接腔。 “是碧珠姐姐来啦,快请坐。”初夏脸上淡淡,却也稍微撑起了身子摆出迎客的架势。 碧珠有些怔愣,要知道初夏素来孤芳自赏难以亲近。看样子是吃过了苦头性情大改。 如是想碧珠便笑意盈盈的走了过来,也许是为了跟名字呼应,她穿了满身翠绿。发髻上足足插了七八根珠钗,香穗打眼望过去,发现她两只胳膊上也戴了三四个成色不错的玉镯子。 瞧这身装扮,怕是把所有首饰都戴在身上了吧?碧珠模样不到三十,笑起来时眼角细纹显得格外沧桑,自然不能跟十六七的小姑娘们比。 都说一个人最缺什么往往就会炫耀什么,花楼里姑娘的首饰钗环通常都是恩客打赏的,首饰越多证明越受欢迎。 看来碧珠曾经也有过辉煌的时期,只可惜如今容颜凋零,便也只能靠往日里得的这些东西来撑场面了。 正所谓花无百日红,估计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初夏先前才铁了心上岸从良,只可惜她所托非人,才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香穗默默的低下了头,有意回避碧珠的目光,因为她在绿珠的眼里能看到某种急切的期盼。 果然,人还没坐下绿珠便迫不及待的开了口,“想必这位就是给初夏妹妹看病的女神医了吧,想不到竟然如此年轻呀!” 香穗没接腔,而面对绿珠的刻意搭话,初夏脸上神情依旧没什么波动,也不说话。 场面一度很尴尬,碧珠讪讪然地笑了笑,强行打开话题。 “看初夏妹妹的气色好了许多,想必这位女神医医术高明,近来我这身子也十分不得劲儿,不知能否劳烦女神医也帮我把把脉?” 初夏愣了愣,继而把目光转向了香穗,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只见香穗轻轻地点了点头,初夏便给槐花使了个眼色。 槐花便上前说道:“想看病可以,得有个先来后到,我姐姐这边就快完事了,不如待会让女神医到碧珠姐姐房中去,您看可好?” “这感情再好不过了,谢谢初夏妹妹,那就有劳女神医啦!我这就回房等着去。”碧珠已然是不可能再跟初夏抢风头的了,是以她们的关系还算比较融洽。 这头得了准话便欢天喜地的走了,槐花不由得埋怨道,“这个碧珠到哪都横冲直撞的,不过她为人倒也不坏,先头姐姐落难的时候也只有她没落井下石冷嘲热讽。” 初夏颔首:“若非如此,方才一进来我便直接赶出去了。” “也不知得的是什么病,我瞧她好好的呀!还比前阵圆润了许多呢!”槐花到底年纪小,忍不住好奇。 香穗经过方才的面诊已经大概心里有数了,只是她有着现代的医疗理念,出于对病人隐私的保护,并没有接初夏主仆俩的话。 欢场里面的人都是玲珑心思,槐花只是稍加思索便也没再刨根就底。 倒是初夏精神头好了许多,槐花在她腰上垫了厚厚的软枕,她斜倚着目光复杂地说起了过往。 “我原是做清倌人的,因为弹得一手好琵琶,便是只卖艺不卖身也能帮崔妈妈日进斗金,是以这么些年虽然不幸沦落风尘,日子倒也还过得去。直到遇见李世昭,他待我好极了……” “彼此动情时,他说要禀明父母纳我做妾,我想着像我们这样的女子,谁不是日夜盼望着上岸从良洗尽风尘?正妻名分我自然是不敢奢望的,能得一心人与他做妾已是最好的归宿。” 初夏双目空洞麻木,像是这大千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殊不知她的心得被伤成什么样才会如此绝望。 “他总说,我若心中有他便该将清白交给他,信他定不会负我……” 香穗听到这话只想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呸呸呸! “刚开始我也是不愿意的,可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又怕他当真恼了我,于是就……” “那夜我与他是偷摸成的事儿,崔妈妈并不知情,我在楼子里依旧还是只卖艺,可是后来我怀了他的孩子,本是满心欢喜地告诉他,岂料他却……他竟……” 初夏几度哽咽,香穗既没有打断也没有催促,而是耐心的等待她情绪平复,因为她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对初夏而言很有裨益。 “李世昭那混账不肯承认我怀的是他的骨肉,因为我与他行事时总会提前服下他带来的避子汤,我可真傻,明知那药对身体损伤极大,还总是在他的甜言蜜语下,甘之如饴地喝下。” “我说不清究竟为何会怀有身孕,李世昭便觉得是我背叛了他,于是将此事告知了崔妈妈,崔妈妈勃然大怒,我的清白之身她原是打算找个最好的时机吊高来卖。” “一气之下崔妈妈给我灌了下红花,而由始至终李世世昭再没来看过我一眼,他将我弃如敝履!”至此,初夏眼中腾起了滔天的恨意。 香穗顿了顿,问道:“这个李世昭和将军府有关系吗?” 初夏点点头, 她木然抬起眸子看着香穗,“为何人要生来就分贵贱?他是士族子弟贵公子哥儿,我是风尘女子天生命贱,是不是?” “不是!”香穗摇了摇头,眼神肯定。 “众生平等,贵贱应该以人的秉性品格区分而不是身份。在我眼里初夏姐姐是高贵的,李世昭才是下贱无比,他的灵魂散发着恶臭,迟早要遭报应!” “好,好姑娘,谢谢你……”眼泪无声地落下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初夏掩面痛哭不已。 香穗有节奏地轻拍她的后背防止她哭抽过去,“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姐姐要相信,总会雨过天晴,人只要心气儿还在就可以重来!” 情伤郁结于心,这么狠哭一场,初夏只觉得心头顿时松快了不少,她边擦眼泪边自嘲,“枉我虚长几岁可还没你通透,真是白活了。” 香穗淡笑不语,其实有谁知道她已历两世沧桑。 095章 珠胎暗结 自从穿进古书里,前世的事儿香穗甚少回忆,因为孤儿出身的她在那个世界已经了无牵挂。 香穗在初夏房内又呆了一会儿,详细叮嘱了些调养事宜,便由槐花领着去了碧珠房间。 初夏是花魁,她跟另外几名当红的姑娘住的是销金窟里最好的小院最好的房间。 碧珠的房间在前院一楼,环境嘈杂,而且她是和另外一个姑娘共用同间屋,平时谁有客另外一人便避出去。 有时也会有客人同时包下她俩亦或者同时接待几名恩客的情况。 凡此种种,良家子是听都不敢听,香穗听着虽有些咂舌倒也还算反应平静,因为她明白花楼里的都是些苦命女人。 很多人都是被父母兄弟给卖进来的,身不由己,命运坎坷罢了。 她丝毫没有瞧不起这些女子的意思,相反会对她们产生更深的同情。 勿论古今,来花楼的能是什么好男人,有些男的花了银子就恨不得变着法儿地将人往死里摆弄。 香穗内心悲悯,入碧珠房内时,只觉得屋中憋闷的很,一看窗户禁闭,怪不得空气不流通。 “女神医来了,快坐快坐!”碧珠掏出帕子在板凳上擦了擦,还摆上了茶热情无比。 “初夏妹妹身子还虚,肯定离开不开人,槐花你先回去吧,女神医也在我这儿我肯定好生招呼,放心放心!” 槐花便瞧了瞧香穗,见她面带微笑,这才告辞离开 结果他前脚一走,后脚屋里便响起了一道不耐烦的声音。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睡不好了脸色不好看,再好的胭脂水粉也遮不住,到时候接不着客花签子是不是你替我缴了?” 碧珠干笑了两声,朝香穗投来歉意的眼神便急忙起身过去安抚床上那人。 不知她与那人小声嘀咕了些什么,只见那人不耐烦的扯了一把被子蒙住头,愤愤地背过身去。 香穗有些好奇,便问道:“什么是花签子?” “哦,就是一种刻着姓名的花名签,掌灯以后,楼里的姐妹会到大门口揽客。客人若是相得中便会接下她的花签子。” “然后再到龟公那交银子,之后是想先吃花酒调调情还是直接房中欢好都随客意。” 碧珠见香穗与寻常女子不同,不止大大方方地问起,眼底也没有任何鄙夷,便笑着细细解释了起来。 “干我们这行的会定时清帐,老鸨根据收上来的花签子数量给出相应的酬劳,这是被家人典卖签了活契的姑娘才有的分账待遇。” “当然了通常到最后活契也会变成死契,烟花柳巷里流传着一句话:一朝入风尘,永世人下人。” 说到这里碧珠眼神黯淡,忍不住停下来叹气。 活契到期,如果没有银子赎身就只能永远留在花楼里,直至年老色衰在被老鸨撵出去,或是做了街头巷尾更为低贱的暗娼,或是沦为乞丐苦熬度日。 “我就是被亲哥亲嫂子卖给崔妈妈的,十年了,原本说只做十年便来赎我出去,可是到现在……” 碧珠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朝香穗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 “还有一种是老鸨直接从伢行里买来称为养女的姑娘,因为承蒙老鸨的养育之恩,所以每次接客所得银两都归老鸨所有。” “初夏便是养女,所以她先前与人私定终身是直接损害了崔妈妈的利益,不然凭她的姿色和行情,崔妈妈哪里舍得把她关柴房里去。” 碧珠唏嘘不已,说完便又感慨道,“自古多情女子薄情汉啊,都说妓子无情,其实那帮嫖客才无情哩!” “何止无情?简直薄情寡恩,不知廉耻,都是些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孬种!” 骂完出了口恶气,碧珠赶紧伸出手对香穗说:“快帮我瞧瞧我是怎么了,这阵子总是腰酸背痛,肚子饿的还很快浑身没劲儿。” 香穗从善如流地诊脉问诊,一番检查过后正式下了定论。 “往来流利,如珠走盘,你不是生病只是有喜了,且这月份至少得有将近四个月,即将显怀了。” “什么?”碧珠惊叫着站了起来差点一本三丈高。 就连床上蒙着被子的身影也动了动,显然都被香穗的诊断给吓到了。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整错了?我都这个年纪了,怎么可能有喜?” “而且我之前,我之前喝过好几次堕胎药我不可能,我不可能还能生养呀!” “错了错了,一定是你诊错了,再看一次再看一次!”碧珠激动得语无伦次,一下把两只胳膊都伸了过来,殷切却又惶恐的瞪大眼睛看着香穗。 香穗只问:“你有多长时间没来葵水了?” “三,三四个月吧,记不清了……”碧珠不以为然道:“做我们这一行的尤其是到了我这个年纪,葵水紊乱是常有的事儿。” “有时候为了接更多客人挣更多银子,还经常会吃些偏方延迟葵水。都是这么干的,就我这样难道还能再怀上,打死不信!” 碧珠越说就越觉得有道理,连床上那人都被她说服了,掀开被子开口帮腔。 “小丫头片子你到底懂不懂医?信口胡沁!你怕是连男女之事儿都没经历过吧,就这也敢出来招摇撞骗?” “燕娘你别这么说,她有可能只是一时看错而已,初夏就是让她治好的,连崔妈妈都在照她的方子吃药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咱这种身份,也找不到旁的大夫来看。” 碧珠急急按下燕娘,怕她心直口快把香穗给气走了。 “我是不是骗人再过半个月立见分晓,她已经有显怀迹象。”香穗站了起来伸手托了托碧珠的胸脯,道:“是不是比从前大了许多,还时常会有胀胀的感觉?” 碧珠先是傻傻的点的点头,继而惊叫道:“我以为是这程子客人少,吃得又多才发福了。” “得亏你的身子比较圆润暂时还不明显,不过也藏不了多久了,崔妈妈那……” 碧珠闻言脸刷地白成了纸。 096章 日行一善 “你要拿定主意,这孩子生还是不生?”香穗虽有些不忍心,但毕竟作为医者,她完全尊重病人的心愿。 碧珠茫然的看了看燕娘,继而紧紧握住香穗的手,咬牙吐出一个字:“生!” “失心疯了吧你!”燕娘厉声暴喝同时将碧珠扯了过去,“咱是什么身份?你把孩子生下来算怎么回事,再说了崔妈妈岂能容你!” “赎身!我可以赎身出去,离开这个地方!”碧珠早就没心情故作姿态了,她泪眼婆娑,颤巍巍的说道:“我都这把年纪了竟然还能怀上,这是老天爷赐给我的福气!” “什么福气!我看是贼老天想害死你!”燕娘愤愤不平,瞧她那气鼓鼓的模样,像是恨不得敲开碧珠的脑袋来看看。 气归气,燕娘还是耐着性子劝说道:“你别犯糊涂,想起一出是一出,将来可没后悔药可吃!” “我就是怕将来再也怀不上了会后悔,所以才想生下来……” “我来问你怎么赎身?上哪弄些银子给崔妈妈?难道还指望你那黑心烂肝的哥嫂不成?”燕娘毫不留情的数落道,“他们除了隔三差五来找你打秋风,盘剥你的皮肉钱,什么时候管过你?” “原本说好的,十年就叫你赎回家去,让你侄儿替你养老好好孝敬你,如今呢?鬼影都见不着一个了吧!你侄盖新屋娶妻,就连他孩子摆满月席,里外里所有银子都是你掏的!难不成你这二傻子还没死心?” 碧珠被燕娘说得眼泪直流,几度张开了嘴却无从反驳,可见燕娘说的全都是事实。 “且不说你没有银子赎身,哪怕真叫你离开了销金窟,可你到外头拿什么养活这孩子?碧珠别傻了,像咱这样的人是没有出路的,还像往常一样吃点药将这胎下了去吧!谁叫咱命苦命贱呢?” 燕娘说着便抱住了碧珠,同病相怜的俩人谢谢想想这半生辛酸,再也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真是世上难事种,种种各不同,香穗不由自主也跟着叹气。 碧珠哭着哭着猛然回过来头,定定地看了香穗片刻便朝她重重地跪下,“现在只有女神医能救我,求求您了,帮帮我这个苦命人吧,我给您磕头了!”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求您帮我想个理由骗过崔妈妈,就说我的身子不能再接客了,我可以去后院厨房帮忙,也可以在院子里干粗活,给姑娘们洗衣服倒夜香怎么都行。” “只要能让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什么苦我都能吃!我虽不是良家妇可我也是女人,试问天底下哪个女人不想当娘啊?”碧珠抱住香穗的大腿声泪俱下地哀求起来。 香穗叹了口气,她想事情向来比别人周全。 “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倒也还好,崔妈妈至多让他在这院子里打杂。可你若生了个女儿呢?等她长成,难道崔妈妈会肯放过她?你忍心你女儿将来还走上这条路吗?” 香穗的话让碧珠如遭雷击,她失力松开手跌坐在地上,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儿,脸色灰败。 “她说的不无道理,碧珠,算了吧,咱还是认命……”燕娘神色悲戚,也忍不住落泪。 妓子歌姬都是贱籍,像碧珠这种情况,将来她的孩子一出世就属于崔妈妈,崔妈妈就是带去伢行卖掉碧珠这个生生母亲也没有权利阻止。 香穗心中悲悯,她没有办法袖手旁观,“我为你赎身吧!” 一句话,惊了两个人。 还没听说过良家女子为青楼女子赎身的,何况还是个身无所长的残花败柳。 碧珠深知自己的情况,她不敢置信的望着香穗,眼泪汪汪的,连再问一遍的勇气都没有。 倒是燕娘替她问了出来:“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愿意为碧珠赎身,只是怕崔妈妈狮子大张口,所以得想个法子划划价。”香穗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然而目光却异常笃定,带着柔善的光芒。 碧珠噎了噎,愣愣地把目光转向了燕娘,像是还不敢相信,于是跟好姐妹再确认一遍。 燕娘见惯了人心自私自利,骤然遇到香穗这样善良的人,她也是愣了好久才问道:“你为什么肯帮碧珠?你赎她有何用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她这是两条生命,就当我是日行一善吧,不过……” “ 不过什么?”碧珠平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 “我只能赎你出去,至于出去以后要怎么生活,怎么把这个孩子养大,就全都得靠你自己了,所以你还是要慎重考虑。” 斗米养恩,担米成仇,香穗深谙其中深意。 “姑娘您放心吧,只要我有机会把这孩子生下来,我就是沿街乞讨也要养活他也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碧珠这回总算反应过来,只见她手脚并用着爬了到香穗跟前,以头抢地,一个劲儿地磕头谢恩。 香穗忙将她扶起,“快起来吧别这样,事成之后再谢我也不迟,不知二位可知道赎身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崔妈妈心黑的很,她是在地上摔一跤都要抓一把沙子的人,就算碧珠已然没什么行情,但要赎身没有五十两银子怕是拿不回身契。” 燕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神情格外复杂,她既为好姐妹感到庆幸,却又为自己悲哀。 真是同人不同命,眼瞅着碧珠就要脱离苦海,她却可能要在这里熬到死了…… 五十两香穗倒是能拿出来,可她却不想这么轻易的便宜崔妈妈。 于是她说:“两位知不知道在楼里还有谁身子不爽利的,我想试试能不能用诊金替你赎身。” “那可多了去了!”碧珠脱口而出:“秋影冬韵都病了,否则初夏也不会回来的这么容易。不过崔妈妈把她们都藏了起来,不在楼子里。” 秋影是新人花魁本应炙手可热,冬韵是秋影的继任者怎么这俩人会一起病? 097章 销金窟义诊 “既是藏到外面去不在楼子里,估摸着是崔妈妈不想让人家知道她们的病情。”香穗蹙眉:“咱急需银两还是不要去触这个霉头的好,瞧瞧其他人有没有需要的吧,若是没有,我便去其他楼子里看看。” “你是愿意给其他花楼里的姑娘看病吗?”燕娘目光灼灼的看着香穗,像是听到了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香穗便微笑着点点头:“我擅长千金一科,花楼里的姑娘下身染病可能性比较高,平时估计也不太好去寻医问药,我这就相当于是又能做好事又能挣银子。” “对!我想起来了,昨天燕娘还说身上不得劲,小解的时候总是疼还尿不干净。”碧珠猛拍大腿又扯起燕娘的胳膊说道:“你快坐下,让田大夫给你看看!” “你!唉……”即便是亲如姐妹,隐私之事被如此大大咧咧地摊到明面上来,燕娘顿觉浑身不自在,眼睛都不知道该朝哪儿看了。 香穗做惯了这些事情,她倒是面色如常,先安抚了燕娘几句才开始着手替燕娘检查。 “你这是撕裂伤没有及时处理红肿了才会导致小解疼痛,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也还是要注意,七日内不要接客,饮食上忌辛辣,我开个方子你照方吃药,大概两剂下去便能有所好转。” “七日不接客崔妈妈还不扒了我的皮?”燕娘把头摇得跟拨浪鼓,脸上满是害怕恐惧的神色。 可见平时崔妈妈管教姑娘们的手段相当残忍,在她们心里都留下了深刻的畏惧。 “我替你去和崔妈妈说,我告诉她你这病会过人,还有碧珠姐姐也是,你俩都暂时不能接客。” 碧珠和燕娘住同间屋,得同一种病而且还会传染,是再合理不过的。 燕娘是个脑子活泛的,忽然灵机一动说道:“你昨天帮初夏还有崔妈妈看病的事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若是咱们故意把风声传出去,让整个烟花巷的人都知道,田姑娘不止愿意替我们这些下等人看病,而且医术很高明!” 碧珠赞同得直点头就像小鸡啄米,“对对对!平时咱们看病那么难,要是她们都知道有这么一位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一定争破了头来找女神医看病!” “嗯,两位说的对,为了能有个更好的口碑,我决定今日替销金窟里的姑娘免费看诊,想必崔妈妈会很高兴,到时再趁着她心情好,和她说您二位的事儿,想必到时候他就不会再为难你们了。” “你的心肠真好。”直到此时,燕娘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碧珠就更不用说了,她目光紧紧追随着香穗,暗自在心中发誓,后半辈子一定要想方设法报答香穗的恩情。 就算报答不完,也要让肚子里的孩子长大成人以后再接着报答。 香穗离开碧珠的房间便去和崔妈妈说明意愿。 不要钱替楼子里的姑娘看诊,有病治病没病防病,这么好的事,崔妈妈怎么可能不同意呢? 她简直是高举双手双脚赞成,立马让龟公和小丫鬟把姑娘们通通都叫了起来,在大堂里排着队挨个等着看诊。 “崔妈妈,还得弄个屏风,还有搬张长一点的桌子过来,放到这屏风后面,方便检查。” “看大夫不就把把脉,翻翻眼皮吐吐舌头就可以了吗?你这小丫头还想检查哪里?难不成你想让姐几个光腚着给你看?” “哈哈哈……” 有人起哄挑了个头,立马引来满堂哄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香穗香身上,似乎是想看她羞愤得落荒而逃。 可她却落落大方的回道:“正是为了方便要脱裤子检查,但不一定人人都需要,这要看症状如何。” “呦,这小丫头还真不害臊哩!” 饶是风月场里的老油条也要为香穗大胆咂舌。 “大夫眼里没有男女,只有病症。”香穗从容淡定,身上带着令人不得不折服的强大气场。 嘻嘻闹闹好不正经的姑娘们纷纷在她的目光注视下,乖乖闭上嘴老老实实站好排队。 崔妈妈也没有多言,立时招呼狗腿子们搬来桌子和屏风。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香穗开始接诊,一忙便废寝忘食直到傍晚,才将所有姑娘全都看完。 其中包括碧珠跟燕娘在内,一共有十位姑娘不方便接客了。 崔妈妈虽然老大不情愿,可她也知道这事儿可大可小。万一姑娘们将病过给恩客…… 能来销金窟的全都是襄北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崔妈妈可得罪不起。 “唉,咋那么倒霉呢?这不看病啥事没有,一看病什么破事儿都来了。”崔妈妈捶胸顿足地抱怨。 香穗也不是吃素的,面带薄愠怼了回去,“这话说的好没道理,难不成还能是我将搔痒疼痛会脓的病症弄到姑娘们身上去的?” “我没收一份诊金,开出的方子也没指明非让崔妈妈上哪去抓药去,好让我有机会抽点油水。如此还落不到一声好而是被抱怨,崔妈妈觉得合适吗?” 香穗目光锐利,直勾勾的盯着崔妈妈,明摆着非得讨回个说法。 崔妈妈自知理亏,忙笑着赔不是:“口无遮拦,是我口无遮拦了别见怪,您菩萨心肠救苦救难,销金窟上下全都感激不已!” “倒也用不着感激,我年纪轻很难赢得病人的信任,实话实说,免费帮姑娘们看病也是想赢得更多口碑。” “所以崔妈妈你放心,只要照住了我的医嘱,还有我的方子吃药,很快就能痊愈。” “不过往后姑娘们每夜接客的数量不宜过多,否则还是很容易得病,到时候再找我看可就得没有免费这么好的事儿了。” 香穗在铜盆里用掺了烈酒的温水洗干净手,又用自制的黄褐色带有消毒效果的粉末手心手背得搓了一遍,这才拿帕子擦干。 古代没有医用一次性手套也真是麻烦,方才她给每位姑娘检查过后就得洗手消毒一遍,这是对病人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098章 买铺子 尽管忙活了一天累得筋疲力尽,回到家倒头就睡,第二天香穗还是早早的起来,因为她要去看铺子! 姐妹俩心潮澎湃,激动得连早饭都没吃就直接来到了东市。 市集口人声鼎沸,行人衣着讲究,走进街里就能闻到各种各样的香味,这里的人用香要比北市和五里堰那片多,最常见的便是各府各院出来采买的马车,各家独有各熟络的商号,轻易不会改换别家。 “小六,我们要找什么样的铺子?”香秸看着眼热。 “在东市这么旺的地界儿,只要货好又本分经营,肯定就能招来客人,毕竟城里所有大户人家都是来这儿才买的。” “这里铺面大部分都是将军府的,很难有铺子转租的,还记得咱们刚到五里堰第二天在巷子口遇见的小乞丐吃不饱吗?” “记得记得那孩子瘦的跟猴样儿但是很机灵,俺婆婆不是说不能搭理他,说他是个小扒手,身后还有人专门在操纵太吗?” 香秸皱着眉头:“那孩子也怪可怜的,可你无缘无故提起他干啥?” “三姐你不知道吧,我每天都会给他五文钱,还有咱家剩的饭菜也全都给他了。” 香穗说着不免有些小得意,毕竟是在姐姐眼皮底下做了她不知道的事情。 香姐立刻大呼小叫:“你给他作甚,俺婆婆不是说了吗?他是小扒手专门偷东西的!” “不妨事的,因为我有求于他,是公平交易。” “求他?一个小乞丐你能帮上你啥忙,你有事怎么跟我说呢?”秸鼓着腮帮子有几分生气,也有几分好奇。 香穗便得意洋洋的公布谜底:“我让他帮忙留意着东市的动静,如果有铺子转租的便来告诉我,如果他能帮我把铺子的情况打听清楚,我再另外给他一两银子。” 看姐姐又要大惊小怪的,叫出来香穗急忙抢先说道:“果然功夫不负苦心人,这回他帮我打听到的消息可详细了,连人家掌柜的低价都摸清了,这一两银子花得值!” 都已经这么说了,香秸也不好再反驳,只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什么消息能那么值钱?我看你呀,就是心软的老毛病又犯了!” 说到这儿,香秸忽然变得郑重其事起来,她停住了脚步握住了香穗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才语气沉重的开了口。 “世上可怜之人多了去了,你不可能每次得心软每次都施以援手,小六,人有时候要学会心肠硬一点。” 香秸是坏人吗? 绝对不是,她之所以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是因为与外人相比,香秸更关心自己的妹妹罢了。 香穗心里明白,浅笑着回道:“知道了,有数着呢!” “快说吧别卖关子了,我可是好久没见你笑的这么开心了。” 香秸拍了拍香穗的手背,语气有些无奈,然而她比谁都明白香穗身上的担子不轻。 “吃不饱说东市西街拐角,有一小间铺子原来是米铺,掌柜的老了想还乡落叶归根,这才想把铺子让出去。” “这孩子可机灵了,他已经跟掌柜的说好了,只要价钱合适就可以直接拿下!” 香穗脸上喜气盈盈,香秸受她感染也跟着充满期待。 姐妹俩兴冲冲走到东市西街拐角最后一间铺子,吃不饱已经等在那里。 大老远瞧见香穗姐妹俩,立马喜笑颜开的挥手跑过来迎接,“三姐姐好,六姐姐好!” 吃不饱是个孤儿,打从有记忆起便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亲生父母是死是活不知道,世上是否还有其他亲人不知道。 他只知道吃不饱饭穿不暖衣,于是干脆就给自己起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名字。 吃不饱有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显得格外机灵,许是因为身子胳膊都特别瘦的缘故,显得脑袋特别大。 “两位姐姐快来吧,掌柜的等你们好久了。” 热络地把人往屋里领,在吃不饱的地方见识下香穗姐妹便和苏掌柜正式认识。 苏掌柜介绍起了铺子里的情况。 “二位姑娘也瞧见了,我这儿是卖米的便打了好些立地斗柜, 还有这柜台也是专门找老木匠打的,全是一等一的手艺,绝对能再用个十年二十年的!” 香穗默默颔首,淡笑不语。 苏掌柜便挑开了通往后院的门帘子,做出了侧身让行的动作。 “二位请随我来,这后头一间厢房做了仓库平时都是囤米,你们放心,现在已经打扫干净,住人完全没问题。” “这儿是灶房,最难得的是堂屋后边还带有个马厩,我这地儿走外面看不起眼, 实则里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呐!” 买卖人嘛,自然是黄婆卖瓜自卖自夸。 “我瞧着确实都挺不错,只不过我接您这地是想开香坊的,所以那些柜子不合用,我还得雇木匠来拆掉再重打新的,如此不止更费银子还费时间。” “而且您这铺子在整条街最偏僻的角落,您原来的那些个老熟客和我的买卖也不对口,客源这方面也可以说是等于无了。” 香穗先是挑出了毛病再适时划价,“所以您说的那个价格我恐怕不能接受,您看能不能再降点?”如今手头上的银子并不富裕,香穗恨不得把一文钱掰成两文来花。 苏掌柜有些犹豫,看起来很肉痛,思虑了片刻才咬牙说道:“十两,最多再让你十两不能再少了!” “要不是我老了干不动了,膝下又无儿无女,这么好的铺子才不舍得放出去呢!” “这么大的买卖就让十两银子连个零头都没有,苏掌柜的您也忒小气了些吧!” 香穗佯装嫌弃了两句,随即又把话锋一转,“瞧您这面相就知道是大方爽快的,吃不饱都和我说了,整条街上就数苏掌柜心肠最好!” “您就当是帮帮我们这两个初来乍到的乡下丫头,想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襄北城里立足不容易。” “我们若是能将买卖做起来,肯定不会忘了您的,将来咱们就当亲戚走动岂不两全其美?” 这话说的,苏掌柜当场哈哈大笑起来。 099章 室妇十四岁,经脉初动 “ 你这小姑娘够精明嘴巴也甜将来买卖肯定能红火!其实我老家也不远,就是城外百里坡,真当亲戚走动哪天我老头子吃不上饭,可就上你家门口来了?” 苏掌柜的和气,这话说的有七分玩笑三分试探。 香穗却认认真真的点头说道:“只管来,往后年节我也会备足礼物上您家去,买卖不成仁义还在呢,咱是买卖成了情意要更深!” “哈哈哈……行,那咱们今日就把契约签下,我把房契给你,你如果想搬,今天晚上就可以搬进来。” “我的家当几乎都送回乡里去了,铺子里的东西就全都留给你,你看着好用就用,不好用就扔吧。” 辛苦一生,苏掌柜早已没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回乡安享晚年是最好的归宿。 一百八十两成交,双方满意,拿房契接过手的瞬间香穗还有些恍惚,不过她还是礼数周全,亲自送了苏掌柜,目送他离开。 没像香秸那么迫不及待,激动得喜极而泣忙不跌的往后院里跑,此刻再看,哪儿都好哪儿都顺眼。 “小六你瞧,这间做仓库的厢房可不小,收拾收拾够咱姐几个住的。” “堂屋到时候就留给爹娘跟弟弟,爷爷要是愿意来,还有你大姐二姐和四姐,咱一家人可就大团圆了!” “噗嗤……三姐姐你怎么那么心急!” 香穗莞尔笑道,“这儿且得好好收拾呢,何况我刚才和苏掌柜说的都是实话,前头的柜子全部得拆掉重做,恐怕光这些就得弄挺长时间的。” “咱们暂时还跟安婆婆住一块, 等这边弄好了再搬过来。而且我昨个在销金窟看诊留的地址都是五里堰,现在搬走,我怕想找我看病的人找不着我。” “哦对差点忘了这茬!”香秸拍着脑门道:“要不你先回去吧!打扫收拾我最拿手了,这些粗活交给我就行!” 香穗心里惦记着一会儿可能会有人上家里来看病,于是便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早就画好的图纸, 还没说话,便被机灵的吃不饱抢了先。 “六姐姐是不是有活?交给我!交给我!”吃不饱一蹦一跳地凑上前,满眼热切。 热切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和明显的乞求。 香穗便将图纸递给了他,“我这需要经验丰富手艺好的木匠,能不能打听到?” “能,当然能!”吃不饱脆生生地回应:“我认识好几个木匠,我可以把他们都找来让姐姐瞧瞧手艺。” “姐姐如果想尽早完成,可能需要一个老师傅加两个小工,您这图纸上画的柜子,看似简单实则好精妙呀!” 吃不饱有些个不好意思,抓耳挠腮地说道:“可惜我没上过私塾不识字,也说不上来到底哪好。” 那是!香穗的图纸可是照着现代收纳设计的,每处的空间都利用得恰到好处。不过具体细节还是需要木匠来测量过后再适当调整。 “嗯,那就交给你吧,如果你找来的木匠能让我满意,就和这次帮我找铺子一样,还给你佣金。” “谢谢六姐姐!那我去啦!”吃不饱高兴得一蹦三丈高转身就跑。 香穗却眼尖的瞧出了异样急得大喊:“等一下先别走!” “怎么啦姐姐?您该不会是后悔了吧!”想到这吃不饱立马把图纸藏到身后,怯生生的望着香穗。 “不是……”香穗摇了摇头,和三姐姐对了一眼,香秸也皱着眉头。 那地方,确实可疑,不会吧…… 叹了口气,她上前指了指吃不饱的身后:“你裤子上染了血是怎么回事?” “哪有血?” 吃不饱一头雾水的,别过身去瞧了眼便恍然大悟,满不在乎的说道,“姐姐,你是说这个呀?这是我身体里流出来的呀!” “可能是生病吧,不过不妨事的反正不痛也不痒,过几天就好了。” “你……”香秸咂舌,脸上神色复杂,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香穗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吃不饱,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嘿嘿嘿……”脏兮兮的手再次抓了抓脏乱的头发。 吃不饱身上穿的是男装,头发也梳成了男孩子的发髻,再加上身材矮小,是以虽然没有喉结,香穗便也只以为他是个还没长大的小男孩。 谁知竟是个姑娘,还是个来了葵水的大姑娘!但看她那样,却是什么都不懂。 “两位姐姐莫要见怪,我也不是成心瞒你们,只是扮成男孩方便闯荡江湖!” 吃不饱倒是说得豪情万丈,香穗却能在她眼睛深处看见生活的苦难。 心头一软,她脱下了外衣,披在吃不饱腰间,细心地系上,替她遮挡住了身后的污秽和难堪。 香穗声音很轻,就像亲人一样耐心地看着吃不饱的眼睛解释道:“室妇十四岁,经脉初动,名曰天葵水至。” “女子葵水期间饮食切忌寒凉,早晚要注意保暖尤其是小腹千万不能着凉了,也不宜进行剧烈运动,像你方才那样上蹿下跳可要不得,对身体不好。” “葵水又叫月事,来了月事便是大姑娘了,可以嫁人生子,往后可别叫我姐姐了,我都还没来葵水呢你肯定比我大!” 香秸直叫香穗说得眼眶微红。 想想她第一次来月事有多慌乱,尽管有娘亲和姐姐指导,还是忍不住会胡思乱想,以为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呢! 吃不饱实在太可怜了,什么都不懂,也不知这样走在大街上被多少看了笑话,也没人告诉她…… 香秸心疼坏了,但那事儿实在太羞于启齿了,她是又急又臊子不知该如何帮助。 只得像香穗一样脱下外衣也给吃不饱披上遮好,讷讷地埋下头说道:“月事带,你得使月事带才不会漏出来弄脏裤子。” “月事带?什么玩意儿?怎么使?”吃不饱真是不懂就问。 只可惜她憨憨乎乎的三连问,直逼的香秸恨不得把头钻地缝里去! 好死不死,此时代元启寻了过来,吃不饱的话他是听得一字不差。 夭寿了大家都尴尬得要死! 100章 南风知我意 吃不饱还肆无忌惮的再三追问,为避免香秸脸上爆血,香穗只好先安抚道:“你且稍等一会儿,我这边来了位朋友,我先同他说两句话,回来再与你细说。” 说完香穗赶忙去追落荒而逃的代元启,“代大哥等一等,你找到这儿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早上出门前并没有与安婆婆详说去处,代元启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香穗正疑惑着呢便见代元启停住了脚步,耳根红透了不敢回头,磕磕绊绊的说道:“你姐姐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我,无以为报。” “想起她说以前在别院当差的时候老听人家说,城门口王阿婆做的肉盒子好吃,只可惜她没吃过不知道什么滋味。我早起买多了,就想送些过来给她尝尝……” “也,也买了六姑娘的份,你们,你们一道尝个鲜罢了,莫,莫嫌弃。” 此时此刻代元启也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他脸上烧的通红根本就不敢转身,只把手伸了出去。 香穗没有推辞,而是自然而然地笑纳化解了尴尬。不过她同时问道:“代大哥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先去了五里堰,那老婆婆说你们出门了,我又问了巡防营的兄弟,便,便一路寻过来了……” 代元启在军中还是有些人脉的,这点香穗相信,只是巡防营的人为何会认识她们姐妹? 城中人来人往,如果不是特意交代了巡防营重点留意,香穗觉着她们姐妹俩也没有那么引人注目,以至于行踪都被摸得一清二楚。 可见,当真有人上了心。 只是这人是谁暂时还真不好说。沈逸洲肯定是头号怀疑对象,哼! 待香穗回了过来神,代元启早就已经跑没影了,她低头瞧了瞧手中,正冒着热气的肉盒子,有些哭笑不得。 果然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娇俏可爱及倾城,不怕养在深闺无人识,就怕媒人踏破门! 香穗喜滋滋地捧着肉盒子到香秸面前打趣道:“某人一句话就有人惦记哟,巴巴送了过来,嘻嘻……” 香秸先是证愣不明所以,可当她目光触及香穗手中的肉盒子。 饶是再迟钝的人此时也明白了过来,顿时像只被煮熟的虾子,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 “哈哈哈……三姐姐瞧你这点出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人之常情,有啥可好害羞的!” “谁,谁害羞了,你别老胡说八道,再这样我跟你急了。”香秸红着脸一把将肉盒子抢过,掌心的温度直击心田,让她整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她虽嘴硬不肯承认,但唇边那抹笑意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香穗是真心觉得,如果三姐姐和代元启脾性相投,确实可以相互加深了解,兴许家里又要多添桩喜事呢! “三姐姐快点趁热吃吧,别辜负了某人的一番心意,我要和吃不饱好好说说月事。” 得, 后半句彻底让香秸堰旗息鼓,迅速逃了出去。 香穗花了好大功夫才跟吃不饱掰扯清楚女子葵水的事情。 吃不饱越听脸涨得越红,同时她看香穗的眼神也渐渐起了变化。 一开始她只觉得香穗心地善良,想傍着她讨好她,想着能多挣两个赏银。 想不到香穗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看她的眼神没有丝毫瞧不起,就好像她们之间是平等的。 吃不饱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她不管走到哪里,都被别人看成瘌痢狗对待。但她早就习惯了,乞丐嘛不都这样。 从没有想到有一天会遇见这么好的人。 低头瞧了瞧系在腰间的两件干净外衣,虽然只是一般的粗布衣,但在吃不饱眼里,比这世上的任何绫罗绸缎都要珍贵。 她手很脏,不敢碰那两件衣服,为了防止滑落便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 江湖儿女最讲义气,吃不饱朝香穗直挺挺的跪下磕了个响头,“小姐菩萨心肠,不止没小瞧我是个乞丐还对我这么好,若是不嫌弃就收下我吧!” “我不要银子,只要有个住的地方有口饭吃就行。”为了表明决心,吃不饱还将先前收过香穗的银子全都拿了出来,都是贴身藏着,因为这些已经是她的全部身家。 香穗犹豫了,伸手去扶,吃不饱却固执的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思虑再三,她终是点了点头。 “正好这段时间我和三姐姐暂时先不住在铺子里,你就在这看着,日常开销我来出。至于工钱和你具体做些什么,等咱们铺子开张起来再说, 你看可行?” “行,当然行!”吃不饱恨不得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她也是一半直肠子一半孩子心性,当即便从地上爬起来厚着脸皮央求道:“既然从今往后我就跟着小姐了,小姐给我起个名字吧!” “不然以后出去别人家丫鬟都叫个什么莺莺燕燕花红柳绿,就我这劳什子破名,小姐怕是不好唤我,嘿嘿!” “噗嗤……”香穗笑出了声儿,被吃不饱的话引得忍不住脑补,一时间捧腹大笑,忍不住打趣道:“那干脆就叫吃得饱或者吃饱饱,你看怎么样?” “好的呀只要小姐觉着好我都可以!从今以后小姐就是我的主人我什么都听小姐的!” “噗嗤……”吃不饱信誓旦旦的模样,可把香穗逗得乐坏了,好不容易止住才正色道:“你于市井中长成满身江湖义气,豪爽不输男儿,干脆就起个英气点的名字。” “不如就叫南风,如何?取:南风知我意,寓义你我之间心意相通,从今以后咱们不是主仆,是伙伴,伙伴你懂不懂?” “懂!”吃不饱怕被嫌弃,急忙重重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就是一条绳上拴的两只蚂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是的呢,你理解的没错。” 看见香穗眼底的笑意, 吃不饱也忍不住咧嘴憨憨地笑了起来。 “这名字可真好听!”她低声重复,眼底有泪花闪烁,“我有名字啦我叫南风!” 女儿清脆的声音充满欢喜,响彻天地…… 101章 犯难 待香穗回到家,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 因提前打过招呼,安婆子心中有数,她就坐在门槛上摇着蒲扇,来一个人发一张写纸,上头写着顺序,按照顺序排队看诊确实给香穗大大节省是时间。 不过安婆子那么精明,她可不会白忙活一场。只见她得意地朝香穗扬了扬钱袋子,许是每一个排队等候的人都被她收了“挂号费”。 “十二,十二号进来十三号准备。”香穗边揉着发酸的脖子边朝外喊,连着接诊了十几个病人中途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让她的嗓子有些沙哑。 刚开始进来的病人无一不是质疑她的,不过后来每个人离开时轻松欢快的步伐身影,给让排队等候的人增添了信心,再也没有人质问她“年纪轻轻的是不是真的会看病? 所以十二号进来时诧异的尖叫着实吓了香穗一大跳。 “娘勒这不是个小女娃嘛!你是大夫?刚才进来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大夫身边的小丫鬟呢!” 香穗确实有些无奈,那些话她都解释腻了,不过她也没有生气,而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静静的看着对方,直到给那人看得幸幸然。 “呵呵,我这就是,就是……其实也不是啥大毛病,就是最近这段时间老总觉得痒痒……” “你先把右手伸出来我帮你把脉,待会儿听完脉再到屏风后脱了裤子我瞧瞧。” “瞧?你是要瞧那处吗?”那人震惊的眼珠子都差点掉到地上去。 香穗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对方立马怪叫着刷一下站了起来,连刻意隐藏的乡音都蹦了出来,“俺滴个亲娘勒!你个小女娃子不嫌害臊啊?俺虽然干的是皮肉营生,可也还没被女人,女人……” 说着说着那人便说不下去了,香穗眼神纯净,神情肃穆,直叫那人看得觉得是冒犯了她,咂吧咂吧嘴再不敢口出狂言。 “你若是真想看病就照我的规矩来,大夫跟病人也是讲究医缘的,你要是信不过,方才门口老婆婆收的三文钱我可以退给你,慢走不送。” 气势上香穗可还没输过! 这不,对方立马坐回去乖乖把手伸了出来:“我看我看!” 香穗仔细诊了脉,经过一番详细的检查,才下结论道:“是阴虱,难怪你痒得坐不住心情还急躁,阴虱可是会过人的。” “啥?啥叫阴虱啊?大夫。”花三娘目瞪口呆,说着又忍不住要伸手去挠,被香穗及时制止。 “忍一忍,别抓了越抓伤口越多,和头发上长虱子同理,长在那处就叫阴虱,不难治,剃光就行。” “不过被你抓花的地方需要涂点药粉防止伤口感染发炎。”香穗详细的解释病情和治疗方式。 等她转身时已经带上了自制的简易面纱充当口罩防护,手里也多了把锋利的小刀。 她还举着手,病人一瞧这情形立马出溜一下提上裤子,就从床上爬起来,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别诓俺没读过书不识圣贤礼,但俺也知道什么那个身体头发什么那个父母,头发尚且不能轻易剪何况那处!”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又忘了这是封建愚昧的古代。 香穗叹了口气退而求其次:“剃光是最快速最有效的治疗方式,但如果你实在介意很不想剃,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就是拿那种特别密的篦子你知道吧,梳,多梳几遍,把虱子全都梳出来再涂药粉,每日清洗三遍,注意洗完一定要擦干才能穿裤子。” 香穗叮嘱的详细,花三娘却臊得抬不起来头,直嘀咕:“乖乖,你这小丫头骗子也太,太厉害了!也不脸红也不害臊。” “有什么好害臊的?我是大夫,你只需要记住这点就行。” 虽然提供了另外的治疗方式,香穗还是眉心深锁,苦口婆心的劝道:“你这应该是拖了有段时间了,有的地方伤口都溃烂了。” “最好还是剃光吧又不是长不出来了怕什么?就算不剃,这段时间也不能行房,切记切记!” 花三娘大窘,虽说人人心知肚,今个满院里的都是同行,可大家都是戴着帷帽来的,实际上谁也不知道谁。 毕竟干这行的若是被传出身上得病,可是等同于断了财路。斟酌了又斟酌才开口询问道:“是不是剃了好的快些?” “那当然啦,这样吧你若是实在觉得别扭,自己回去剃也行,就是注意别刮伤了,这两包药粉你拿回去,洗的时候放一点在水里。洗干净擦干之后再用这个药粉抹。” “如果你是刮光的话用了这个药保证能除尽阴虱。不刮效果可是要差很多的不是我吓唬胡乱你的。” 花三娘接过药付了诊金,自然是千恩万谢,当然啦,从她的神情可以看出来,直到走了还没拿定主意剃不剃。 十三号进来的时候直接明了,屁股还没挨着板凳呢就说出了来的目的,“我怀上野种了,给拿点红花去了它。” “姑娘可能搞错了,我这儿只看看诊,要抓药得到药铺去。”香穗礼貌而客气。 那人却十分不满,取下帷帽放到旁边,眼神危险的盯着香穗威胁:“你撒谎,刚才有些人出去明明手里拿的有药!” 香穗面色从容,坦言道:“确实如此,有些轻微病症用我调制的草药就能治好。但你要红花我这没有。” “我也不是非得要红花,只要能去了肚里这个杂种什么都行。你便是拿刀活生生将它从我腹中刮去我褚云烟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那是一种深恶痛绝的眼神和语气,香穗很熟悉。 因为她上辈子曾接生过一个被强迫,却又因为身体原因,人流会引起生命危险,不得只能被迫生下孩子的产妇。 孩子一出生产妇真的恨不得活活掐死他。许多人可能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说出什么孩子是无辜的,甚至指责产妇心狠之类的话。 小生命确实无辜,但被迫带着永远磨灭不去的噩梦和屈辱的产妇又何尝不无辜呢? 102章 一件接一件 那产妇最后自杀了,还是以最决绝的方式,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直接冲向了马路上疾驰的汽车…… 两条活生生的人命,从急诊室抢救到医院太平间,这段经历每逢想起总是忍不住心情压抑。 不说感同身受,香穗也大概能明白褚云烟的心情,只是她确实爱莫能助。 “不是我不肯帮忙,而是我这里确实没有那等虎狼之药。你还是上药堂找大夫开个温和的方子稳妥些。堕胎药对身体伤害极大,稍不留神大出血就会害了性命。” 楚云烟哪里听得进去?她气得拍案而起,指着香穗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大夫,竟把病人往外撵?我要你负责了吗?丢了性命是我的事你只管拿药来!” “还以为同是女子,你能理解我的难处,也比那些臭男人强些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得亏销金窟的人把你夸上了天!什么女神医什么玉面观音!你就是这样对待病人的?是怕我银子不够才拿乔,还是嫌我银子不干净?” 香穗抬眸,看着楚云烟眼中的失望以及悲愤之色。从医多年的职业素养,让她无论面对多么不可理喻的病人时都能保持理智。 她平静地站了起来与楚云烟对视,“佛说众生平等,在大夫眼里也没有低贱亦或是高贵之分,否则我怎会帮销金窟里的姑娘看病?” “不是我嫌你的银子不干净。不管你信或者不信,我这里确确实实没有能堕胎的药物,实在帮不了你。” 这些话说的很清楚,同时也下了逐客令。 楚云烟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眼里的泪光带着屈辱的怒火,恨恨的瞪了香穗一眼便甩袖离去。 大夫也是人也有理所不能及的时候,香穗虽然心里有些梗着不舒服,不过她很快调整好情绪接待下一位病人。 只是这位病人提出的要求也同样非比寻常,她容貌平平没有才情,却想当红倌人想多挣银两。 “女神医,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药能让男人为我着迷?就是那种能让男人天天想着我的药,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乱用的,我只是想多接几个恩客罢了。” “可以用香,某些香料能让人心旷神怡备觉舒心?” “舒心,光是舒心能顶什么用?最重要的是得情意乱啊!” 那女子听了香穗的话大失所望,忍不住嘀咕起来。 “销金窟的人还说你什么都会呢,呵,我看就是个绣花枕头,若不是珍宝阁的香实在太贵,谁来你这儿啊!” 珍宝阁! 香穗挑了挑眉,假装不经意地接道,“听姑娘这意思,珍宝阁还能有你说的那种奇香?” “可不是咋滴,五两银子就指甲盖那么一小丢丢!” 那女子伸出手指夸张的比了比,又叹气道:“可惜我每次接客只得一两银子,那样好的香可真是用不起。” “有多好?” 听着香穗的话里带着几分不信,那女子生气道:“你以为我在骗你?嘁,技不如人还不肯承认!” 黄莺白眼都差点没放到天上去,为了证明没说假,她从袖中掏出了仅剩的珍宝阁秘香。 是装在一个小木匣子里,拿红绸缎包着,里面还有一层防水防潮的油纸,层层保护,可见珍贵。 黄莺四下张望,神秘兮兮的说道:“你可别小瞧了这香,每次只需要拿小签子挑上那么一丁点置于烛火之中便可。” “它能让恩客在房事中极尽欢愉而且还察觉不到异常。他找别的姑娘不能够这样,便会以为是我技艺了得,才能令他们如此生猛。” 这番话可皆是虎狼之词,偏偏香穗听完脸不红心不跳,反而是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她诓道:“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可否借我一观,兴许我能钻研出此香的配方。” “真的吗?那你快看快看!”黄莺连忙将木匣子推了过来,亮着眼睛充满期待。 香穗朝她干笑了两下才将木匣子端起凑到鼻下闻了闻,接着又用手指捏了点香末在指尖反复揉搓细细观察。 黄莺迫不及待的追问道:“怎么样怎么样?能做出来效果一样的不?” 香穗眉心紧蹙,疑虑深深,“你用这香时可发现什么异常?” “呵呵……”黄莺掩嘴偷笑,眉眼间尽是狐媚放荡。 她捏着香帕没好气地甩了甩,说道:“若非要说异常,那便是用了这香,平时软趴趴的老男人都能银枪不倒耍上好几个回合。” “我们这行当,下三等的妓子一回一个花签子,如今我那几个老熟客都知道,来找我至少要买四五个花签子!” 黄莺好不得意,她不似其他妓子,尽管身处风尘依旧还有几分女儿家的矜持。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命运,在黄莺看来她是在凭本事活命,没有什么好耻辱的。 香穗倒有几分喜欢黄莺的性子,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也是不为世俗所羁绊也是离心看离经叛道的,对于礼仪廉耻,看得比周围人轻。 “此香确有迷情之效,只是里头有一味荭罂,原产自南疆古国。”香穗起身净手,并将她所知一一告诉了黄莺。 “据说南疆有一种能日行千里夜袭八百,并且能在崇山峻岭间往来顺畅的名驹,只是这种马繁衍很慢,所以南疆人就给种马喂食荭罂,借此获得更多的小马驹。” “一般的马是可以活三十到四十年左右的,但被喂食了荭罂的种马通常活不到二十年。由此可见荭罂对身体的伤害有多大。” 香穗说着便走到黄莺身旁,拉住了她的右手搭在她脉搏上。 “你脉象平稳面色红润呼吸绵长,想来用这香时日尚短还未对身体造成伤害,记得以后切莫再用了。” “便是再想赚银子也不能拿命去赚,更何况你若是将此香用在上了年纪的恩客身上,后果可不堪设想!” 黄莺闻言如遭电击,脸上青白交替,“你,你是说这香……” 她像是有什么隐情,几次张了嘴却又默默咽了回去,结果离开之后还没走出五里堰郡守府衙的官差锁了去。 103章 郭郡守问案 香穗对此一无所知,直到三天后她被郡守派来的衙役带到了公堂之上。 襄北城郡守郭忠岐已是年过半百,老侯爷在世时他便颇受倚重,只是如今城中的军政重权都掌握在大将军手里,郡守早就没了实权。 然而郭忠岐沉浮宦海数十年,官威不减,只见他满脸威仪沉声质问:“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香穗是第一次上公堂,来时衙役又都守口如瓶,她至今不明所以难免心生忐忑,“民女田香穗,拜见大人。” “田氏你且朝右看,堂下两名犯妇可识得?” 香穗依言朝望了去,只见两名妇人披头散发歪躺在地上早已昏了过去,她二人手指上还戴着拶刑的刑具,十指被夹得扭曲变形血迹斑斑,可见二人是疼晕过去的。 这还不止,那两名妇人裙下的亵裤都被剥了去,腰臀处血肉模糊,俨然是受了臀仗。 大晋律法严明,只有谋杀亲夫的女子才会被当庭臀仗,这种刑法既残忍又屈辱,受过刑的女犯人即使侥幸剩下一口气,往往也会选择上吊或者咬舌自尽。 香穗心生不忍,皱着眉头回禀道:“大人,我看不清她们的脸,无法辨认。” “来啊,泼醒。” 郡守一声令下,官差立刻上前揪住女犯人泼了冷水。 香穗此时才看清二人脸面五官,“回禀大人,左首这名妇人民女识得,有过一面之缘,是在三天前,她来我家中求诊。” “哦?你与本郡细说详情。” “是这样的大人,这名妇人来找民女并不是为求医而是为香。她当时带来了一种秘香,说是从珍宝阁买的,只是太过昂贵了实在用不起。” “来找民女是想看看民女是否有功效相同,但价格相对低廉些的香料可以卖与她。民女当时看了她带来的秘香,发现那香长期使用会伤害身体,便将其中利害据实相告,并劝说她以后再也不要用了。” “之后她便离开了民女的住所,再无往来,不知这是犯了何事?”香穗微微抬起了头,直面堂上郡守。 郭忠岐刚正不阿,黑着脸大声呵斥:“堂下回话即可,何时轮到你来发问?” “民女知错,请大人恕罪。”香穗乖觉,可他虽低下了头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旁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两名妇人。 黄莺在昏昏沉沉间强睁开一条眼缝,隐约瞧见了香穗,她顿时瞪大了眼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惊惶地大喊大叫起来。 “我是冤枉的!救我,田大夫救救我!你快和郡守大人说,是你告诉我的,珍宝阁的秘香有毒,我真的是不知情,白大管事的死跟我没有关系我是冤枉的!” 白大管事,听到这名字,香穗心里头咯噔一声,暗道一声糟糕。 只见郭郡守摆摆手,门外两名官差便将香稚押上堂来。 郭忠岐怒拍惊堂木,“呔,堂下犯妇报上名来!” 香稚素来胆小,何时见过这场面啊?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 她仓皇失措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连话都说不利索,“奴婢,奴婢田香稚,乃威北侯府绣娘……” “犯妇田氏,接下来本郡问话你若敢有半句虚言,必定大刑伺候!” 郭忠岐又重重拍了惊堂木,吓德香稚不停地把头往地上磕,越发诚惶诚恐。 香穗见状唰地一下站了起来,若不是被官差拦住她早就冲了过去。 前进不得,她只能大声喊道:“二姐姐看这里,我在这呢别怕!” “小六!小六,呜呜呜……”香稚循声望去,看见了妹妹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原本在府里好好的绣着万寿无疆图呢,官差无缘无故上门,还当着侯府众人的面给她上了枷锁,不由分说便将她带到公堂上来。 香稚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她吓得脸色惨白六神无主只知道哭。 香穗愤怒不已,转头看向郭忠岐,质问道:“敢问郡守大人,我二姐姐身上的枷锁镣铐是怎么回事?” “她是杀人嫌犯。” 只一句,公堂外围观众人哗然,早就心急如焚的香秸急急鸣冤。 “不可能!我二姐姐平时杀只鸡都不敢怎么可能杀人?郡守大人你们搞错了,一定是你们搞错了!冤枉啊,我们是冤枉的!” 不同于香秸的心急如焚,香穗反而深呼吸,冷静了下来。 她抬眸对上郭忠岐,眼中毫无惧意,“郡守大人何以判定田香稚乃杀人嫌犯,可有什么证据?” 郭忠岐顿了顿,只道:“白管事死前曾寻媒与田香稚说亲,而她不同意这门亲,是与不是?” “是!”香穗昂首挺胸,回答得理直气壮。 郭忠岐满意笑道:“如此她便有了作案动机,被判定为嫌犯乃是常情。” “大人此言荒谬,那白管事并非良配。我们全家都不同意这门亲,难道我们全家都有杀人嫌疑?” “大人一没人证二没物证,仅凭如此牵强的理由便将我姐姐当做犯人对待,不仅吓坏了他,还损害了她名誉,民女不服!” 香穗据理力争,态度强硬。 而在郭忠岐看来这就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他心生一计:“堂下女子不得喧哗,本郡问案自有章法,岂容你一介小女子置喙?” “来人啊先将她押下去,在本郡审田香稚,再来审她!” 香穗哪里肯被支开,她大声喊道:“大人是瞧我姐姐柔弱胆小便想屈打成招吗?堂堂郡守府巍巍父母官便是如此断案的吗?” “呔!”郭忠岐猛拍惊堂木横眉倒竖,“本郡为官几十载,从未见过你这般胆大妄为的小女子,竟敢咆哮公堂!” “再不乖乖退下,先打你三十大板治你个妨碍有司的罪名!” “大人想打便打,若是打完了能让民女留下来旁听,便是打死了民女也绝无怨言!” 香穗护姐心切,香稚没有主心骨怕起来又容易胡图,这杀人的罪名一旦被扣上可就万劫不复。 郭忠岐传唤前早就摸清楚了田家女的底细,此刻看着香穗更是抑制不住火冒三丈。 104章 密网之下大祸临头 那桩闹得举国沸沸扬扬的情杀案,对郭忠岐来说是他政绩上的最大污点,他也因此在无形中被断送了晋升之路。 沈逸洲最终被无罪释放,郭忠岐这个亲自上门抓人的郡守,铁面无私不畏权贵的美名也就变成了办案不力的昏庸骂名。 朝廷擢升官员时郭忠岐便被排除在外,他自然就对沈逸洲深恶痛绝。 香穗看着郭忠岐愤怒的目光,怔了怔,稍加思索便迅速反应过来。 该死的沈逸洲,这回真是要被他害惨了! 公堂之外围观者众多,瞧着热闹各有各的说法,香穗回头环视,竟骤然生出举目四望皆茫然的悲怆。 忽然不知道哪来飞出来一只突兀的白鸽,扑腾着扇动了几下翅膀凌空飞去,隐约还能看见鸽子腿上绑着小竹筒,可见那是一只信鸽。 看来不管是何方神圣,都不会错过今日这场大戏。 香穗稳住了心神细细思索,近期发生的事情表面上看都毫无关联,然则从她脱籍离庄起便一直置身于波诡云涌中。 珍宝阁,白家总管,威北侯府…… 香穗抑制不住冷汗淋漓,郭忠岐却不容她冒犯官威,当即下令道:“此女目无王法,重责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慢着!”不等衙役的手挨着她,香穗便厉声疾色地申辩道:“大晋律法严明,咆哮公堂阻碍执法,视情节轻重则打十到二十大板。” “大人上来就要打我三十大板,莫非是你我之间有私怨,而你罔顾纲纪公报私仇!” “你你你!”郭忠岐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直在案桌后走来走去,末了怒甩衣袖眯起了眼睛。 “你个刁奴生得好一张利嘴,怪不得能哄得沈逸洲晕头转向,可那个纨绔子弟吃你这一套本郡不吃!” “大晋律法是庇护良民的,如你这般出身卑贱的刁奴,不配与本郡守谈律法!” “来啊,上拶刑!本郡守还就不打你板子了,今日叫你尝尝十指痛归心的滋味!” 衙役依令拿来了血迹斑斑的刑具,比拇指粗的厚竹片被穿在一起连成排,被夹住的手指在强力挤压下,轻则指骨断裂重则落下终身残疾。 香稚瞥见拶具上的血迹,惊得发了疯似的挣脱衙役的禁锢朝香穗扑过来,痛彻心扉地呐喊着:“别打我妹妹,别打我妹妹!” “我是威北侯府的绣娘,我只会绣花平时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绣房所有人都可以给我作证。” “我没有外出没有杀人,青天大老爷明鉴哪!你们别打我妹妹别打我妹妹!” 香稚哭得凄厉,姐妹俩推开衙役抱头痛哭,见者无不受其感染心酸落泪。 香穗将她二姐牢牢抱在怀里,一副刀斧加身也不肯撒开的架势。 她流着眼泪气势汹汹的瞪着郭忠岐的眼睛,喝道:“昏官暴吏!当今天子广施仁政,禁止地方官员滥用酷刑,郭郡守说我目无王法,我看真正目无王法的人是你郭忠岐!” “今日我便豁出这条命去,除非你将我打死在这公堂之上,否则我便是爬钉床也要上告天听!” “只要我田香穗留下一口气,余生便只做一件事告御状!我要告到你为今日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襄北城郡守郭忠岐断案不明,滥用酷刑,屈打成招,民女冤枉民女冤枉啊!” 原本哭得茫然无措的香稚与香秸被这番激昂陈情所带动,也跟着齐齐喊冤。 百姓们见此状纷纷议论,而其中有不少近日来找香穗问过诊的妇人也都站出来说情。 “郡守大人明察,田大夫断然不会是坏人的。” “是啊是啊,我们都受过田大夫的恩惠,她的为人真真是极好的,求大人别用刑啦她一个娇娇女儿家哪受得住!” “郡守大人是不是搞错啦?田大夫妙手仁心,她姐姐看起来又如此柔弱,怎么会是杀人嫌犯呢?” “哼,无知妇人,焉知人不可貌相?倘若普天之下的嫌犯都将‘罪大恶极’四个字刻在脑门上,官府倒省事了!” 那妇人被郭忠岐冷面暴喝吓得缩着脖子往后退,虽有心相助却畏惧强权,连同其他人一道只能悻悻然住了口。 郭忠岐打从一开始便对她们姐妹抱有偏见,香穗经过方才的喘息彻底冷静下来,这才后知后觉中了对方的诡计,她开始有理有据地反击。 “郡守大人,本案至今你都未曾说出白家管事死于何时因何而死,便是我们姐妹想自证,清白都无从辩驳,不知你又是何用意?” 郭忠岐万万没有想到,堂下看起来尚未及竿的小女子在此般境地下,竟还能如此冷静沉着地发问。 众目睽睽之下百姓们又都伸长了脖子,他便不好避而不答。 郭忠岐重重清了嗓子,“咳咳,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便是告诉你又有何妨。” “死者白尽荣,五十有五,于昨夜子时三刻中毒,七孔流血暴毙身亡,地点是位于玄武大街的外宅。” “堂下犯妇小桃红便是白尽荣刚从怡春楼买的小妾,这是小桃红已经签字画押的供词,你又不是目不识丁,尽可拿去看。” 郭忠岐满眼鄙夷,他打量着以田家姐妹的身份,铁定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 又岂料程娘子断文识字,田家姐妹自幼受教,吟诗作赋不敢说,区区一张供词根本不在话下。 香穗默然接过,细细查看不敢有一处错漏,待她阅过便传给了香稚。 香稚越看越眼睛瞪得越大浑身颤抖,“污蔑,这是污蔑!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小桃红,怎么可能指使她下毒害人呢?” “不认识?你那相好可不是这么说。”郭其忠冷笑着拍了拍手。 两名衙役架着名昏迷不醒遍体鳞伤的犯人走了进来,哐当一声粗暴的将她仍在堂下。 田香稚肝胆俱裂,慌得三步并作两步走腿脚却又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几步路的距离却接连栽了好几个跟头。 “九郎!九郎你怎么了?” 那犯人不是别个,赫然正是顾九郎…… 105章 恩情就像滚雪球 香穗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前后两世都没经历过这种情况,生死攸关还随时有可能牵连家里人,要她如何能不惶恐茫然? 可她咬着牙挺直了腰杆倔强的撑着不肯妥协。 回过头朝外围的香秸深深望去,动了动嘴唇无声的传递信息。 香秸先是愣了愣接着迅速反应过来,转身拔腿就跑。 深吸一口气,香穗镇定地抬眸直视郭忠岐,“不知郡守大人这是何意?顾九郎所犯何罪被施以如此酷刑。” “哼!本君便让你死个明白,自己看吧!”郭忠岐盛怒之下一把扫落案上供词。 洁白的纸张飘飘洒洒落到地上,香穗面无表情地弯腰捡起,可是越看便越发控制不住脸上露出震惊。 “荒谬!这份供词不可信!顾九郎身上伤痕累累,重刑之下大人想要什么样的供词要不到?” 香稚不明所以,她泪眼婆娑连碰都不敢碰不省人事的顾九郎,生怕弄痛了他心疼得心都要碎了。 香穗却顾不了那么多,她半跪下去掐顾九郎的糊口和人中,终于见他幽幽地睁开眼缝立即发问,“是不是他们严刑逼供?供词上都不是真的。” 顾九郎神智不清,皮肉之苦击溃了他的意志,可心上人的哭声又令他灵台清明。 “香 香稚……” “九郎……”香稚哽咽得根本说不出来其他的话,只望着顾九郎哭成了泪人。 “我 我对不起你……”顾九郎心中天人交战,垂下头根本不敢看香穗精明的眼睛。 香穗见状立即追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除了遭受酷刑是否还有人要挟逼迫你污蔑香稚?” “顾九郎你如实说出来,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没有谁能够一手遮天的,我相信这世间竟有王法,不会令无辜者蒙屈!” “不, 不,没人逼迫,供词上全部都是真话……” “是香稚,她,她不想嫁给白尽荣,她知道我走街串巷恰巧认识小桃红,便叫我拿毒药充当壮阳药卖给小桃红。” “小桃红急着想怀上孩子好多从白尽荣那多得些点银子,便信了我的话。原本事成之后香稚是要跟我私奔的……” “呸!顾九郎你血口喷人!”香穗愤怒地揪着他的衣领。 磨着后槽牙反驳道:“既是私奔,直接私奔就是了,何苦手上沾染人命?你满嘴胡言,根本不符合逻辑!” 香稚仿佛遭受了晴天霹雳,一时间都忘了哭,只呆若木鸡的望着顾九郎,仿佛丢了魂。 顾九郎在说不出任何话,小桃红就在此时恰到好处的醒了过来。 她用受过拶刑鲜血淋漓的手颤巍巍地指着顾九郎说:“就是他!” “白老爷就是吃了他的药才会七孔流血中毒身亡的!郡守大人,我是冤枉的我事先根本不知道那药有毒,否则我怎么可能给白老爷吃呢?” “我命苦沦落风尘,好不容易有个金主给赎身,能上岸从良从此过上安生日子多不容易。” “白老爷虽然年纪大了些,可他家锦衣玉食银子又花用不完,对小桃红来说就是最好的归宿,我怎么可能害死他?” “都是这个顾九郎!”小桃红呲目欲裂,咬牙切齿的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卖给我毒药?为什么要害死白老爷?” 顾九郎垂头不语,香穗却从小桃红的气息里听出了异样。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去,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便抓住小桃红的手腕诊起了来脉,继而当场揭穿。 “你在骗人,你身上的伤根本就没有那么重!”说着香穗就要去瞧小桃红的下肢。 这时衙役已经反应过来,在郭忠岐的示意下将她拖开控制住。 香穗怒吼:“郭忠岐,我们姐妹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如此煞费苦心置我们于死地是何缘故?” 香穗深知今日之事绝无善了的可能,干脆彻底撕破脸皮。 郭忠岐被问得恼羞成怒:“大胆泼妇竟敢污蔑本郡!打!重重地打!给本军打到她求饶为止。” “慢着!” 行刑的板子方才举起,就听得堂外一声暴喝。 香穗方才被踢了后膝盖跌下跪倒在地上,衙役强押着她,她只能勉强回过来头,便看见人群自动退开,香秸并着代元启一同出现。 香穗急得倒吸凉气,她要香秸搬的救兵是爷爷李百川,怎地把代元启给牵扯进来了? 许是感受到了她目光中的失望与困惑,香秸急忙解释道:“半道上遇到了他,他见我哭得厉害便想来帮忙。” “小六,他也是当官儿的,爷爷只是个庄头,出了黑石庄说话就不一定好使了。” 代元启见此情形立马表明了身份:“末将乃大将军府府兵统领,见过郭郡守。” 拱手作揖,代元启行的是军中礼仪。 大晋文武百官品阶各有不同不能相提并论,但若真要论,襄北城郡守正三品,足比代元启高两阶。 是以郭忠岐并不将代元启放在眼里,只见他微微颔首算作回礼,“代统领何故至此?” “请大人借一步说话,末将有要事相商。” 换做往常,郭忠岐也乐得卖这个人情,毕竟代元启深受大将军倚重。 可今天他却给不了这个面子,“本郡正在问案,奉劝代统领一句,千万不要趟这趟浑水。” “田家姐妹都是良善之辈,末将愿以项上人头为她们作保,请大人明察秋毫秉公执法!”不得已,代元启只能迎难而上。 可偏偏郭忠岐就跟疯狗似的咬住不放,眼看着僵持不下,香穗就要被施以酷刑,却听得一声漫不经心的嗤笑。 “呵,谁敢动田香穗一个试试,我若不将他碎尸万断,沈逸洲的沈字倒过来写!” 锦衣华服的俊美男子突然出现在人群中央,犹如鹤立鸡群。 郭忠岐瞳孔收缩咽了咽口水,一副大事不妙的模样。 香穗则是松下半口气,沈逸洲特地赶来,当然没有再看她被严刑拷打的理。 只是若再度承蒙他搭救,那欠他的恩情便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往后拿什么才能还得清? 106章 惊天大反转 “二公子。”郭忠岐颔首。 沈逸洲睨着眸子,“郭大人不必寒暄,你我之间有积怨世人皆知。但今日你若敢动田香穗一根手指头,我便一把火你的郡守府!” “你!沈逸洲,别以为有大将军庇佑,本君便会怕了你!律法昭昭岂容你恣意妄为?” “我能不能亦或者敢不敢肆意妄为,郭大人不是已经试过了吗?怎么,还想再试试?”沈逸洲挑眉。 大步越过,沈逸洲只左右睨了眼,押着香穗的衙役立刻松开手,垂着头退到一边去。 香穗来不及道谢,甚至还没起身便急急说道:“小桃红身上的伤有假,这里头肯定另还有隐情!”说罢便朝那衣不蔽体的二人望去。 黄莺跟小桃红情同姐妹,珍宝阁的香也是小桃红先用上的,她容貌比黄莺秀丽挣的银子也比黄莺多,用珍宝阁的相对她来说并不会负担不起。 黄莺怎么也没想到跟好姐妹用同一种香会惹上弥天大祸,也正如小桃红也没有预料到黄莺会为了省银子而在看诊时无意间对香穗说出秘香之事。 香穗此时条理清晰,说出来的话更加掷地有声。 “我虽没看过白尽荣的尸体,但他与午夜死于家中,小桃红身上又还穿着就寝时穿的亵衣,估计死因是那秘香的缘故。” “那香能使男子行房时更加勇猛,然而却有害身体,当时我与黄莺说得十分清楚,并劝诫她往后不可再用,尤其是用在老男人身上。”说着香穗将目光转向黄莺。 黄莺急着想证明清白,已然顾不上礼仪廉耻了猛然点头,“没错没错,田大夫说的都是真的!一定是小桃红用药用猛了才把白尽荣给熬干的。” “她总说白尽荣一把年纪又下流好色,身体早就被掏干了,得抓紧时间怀上一个,等他死后也好分家产。否则像她那样出身青楼又被养在外宅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妾,后半生没有保障。” “这是个圈套,从珍宝阁的秘香开始,一步一步……”香穗慢慢的站了起来,目光投向了郭忠岐,尖刀般锐利无比仿佛能看穿人内心深处最隐晦的龌蹉秘密。 “能请得动郭郡守一起来完成这个局的,幕后之人必定位高权重,纵观襄北城中,除了大将军府,便属威北侯府地位崇高。只是不知我田家区区一介农奴出身,何德何能劳让那人如此煞费苦心?” 从大姐姐送回来的夹竹桃香囊,小七出生后爷爷的担忧和那些反常的行为,她们姐妹接二连三的遭遇飞来横祸……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毫不相关,其中却必定有着某种联系,香穗知道现在能为她答疑解惑的,就只有爷爷李百川了。 她回过头,就好比与恶魔交易,明知往后余生要为此付出昂贵代价却仍旧在所不惜。 “沈逸洲,我要见我爷爷……仵作,给白尽荣验尸的仵作肯定也是他们的人在找一个仵作来,一个不够说服力,就两个三个!还有顾九郎的家人,赶快派人去救他们。” 香穗显得有些焦急,沈逸洲便伸手揽住了她,与往常好不正经的调戏不同,他用力捏住了香穗的肩膀,眸色深深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你以为我为何会姗姗来迟?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沈逸洲话毕,双瑞便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郭忠岐脸上霎时间青白交替。 “郭大人想不到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怪只怪你们想要杀人灭口的心太急,否则怎么会露出破绽,被我救下这些人证。” 沈逸洲冷笑,顾九郎瞧见家里人都安然无恙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见他嗷嚎着慌张扑出来当场推翻前头的口供。 “冤枉啊我是被冤枉的!昨夜一伙歹人闯入家中将我绑走,我也不知是被带到了哪里去……” “他们拿鞭子不停的抽打我,用滚烫的烙铁印在我胸口,逼我承认是香稚给了我毒药,让我收买小桃红毒死白尽荣,我不答应他们就要杀光我家里人!” “香稚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害你的,可我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姑母全家被杀。”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毒药,田香稚是无辜的,她没有指使任何人去毒杀白尽荣。”顾九郎发出凄厉的怒吼。 案情突现惊天大反转围观者根本反应不过来。 而此时仵作也上前佐证:“死者确实属于中毒,然而在他咽喉处残余的含有剧毒的茶水却不是他真正的死因。” “人死之后身体僵直,咽喉处也会慢慢变硬,是以在死后被关进去的茶水没有办法下咽,只能残留在口中以及咽喉处。” “上一位仵作判定白尽荣是喝下有毒的茶水中毒暴毙,简直大错特错。真正死因是慢性中毒,小人勘察发现白尽荣的外仔有被清理过的痕迹。” “哼!林仵作不是告病在家吗?什么时候入了二公子门下,可还曾把我这个郡守放在眼里?” “大人言重了,仵作乃是人世间唯一能替死者说话的人,小人不过是遵从本心说出了实情。”林仵作不卑不亢。 郭忠岐若是再逼倒显得蛮不讲理,是以他只能含恨咽下窝囊气,心中明了,事情闹到这一步,没个足够分量的替罪羔羊,恐怕无法收场。 郭忠岐给躲在恻旁的师爷打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立刻趁众人不注意悄悄离去。 堂下又出现一名证人,是伺候白尽荣和小桃红的老妈子,只听她道:“昨晚上出事的时候,小桃红姨娘慌慌张张地指使老奴去扔香炉,还说一定要扔到河里被大水冲走,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老奴觉得可疑,便多留了个心眼,没将香炉扔进河里,而是埋在了后花园的牡丹花下。” 老妈的一说完,双瑞便走出来将证物奉上,“启禀大人,这就是在牡丹花下挖出的香炉,巡防营的两位将军可以作证。” “末将李陵筠,末将高山,见过郡守大人。” 证人后边两位身穿墨羽铠甲手执红缨枪的威武将军鱼贯而出,郭忠岐这下再也坐不住。 107章 拨开迷雾 即便是沈逸洲再受宠爱,大将军也绝对不会允许他染指巡防营。 天下皆知,大晋北骑精锐尽在巡防营,别看他们平时只负责襄北城的巡逻,可这支队伍里个个都是身经百战骁勇无敌。 代元启升任府兵统领前就在巡防营中,高吴俩人都是他的同袍,二人也都向他颔首致意。 李陵筠乃巡防营统领又是李氏族中子弟,只见他上前拱手道:“郭大人,堂中证人乃末将奉大将军之令前往营救的,证物也是在末将与高山的监管下起出,直至呈堂,途中绝无差池。” “大 大将军……” 不是说大将军在北山大营不在城中吗? 郭忠岐脸色数变,狡猾的眼睛里精光闪过。 风吹墙头草,郭忠岐一反常态说道:“巡防营办事,本郡自然是信得过的,不知二位是否作人检验过炉中香灰?” “既是证物,自然是呈堂交于大人检验,末将不敢擅专。”李凌筠给足了郭忠岐面子。 末了别有深意的说道:“大将军与郡守大人一文一五共治襄北城数十载,大将军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大人您一念之差,铸成大错。” 郭忠岐此时已经冷汗淋漓,他的手抓着惊堂木,抓得青筋毕露,心中天人交战。 最终下令道:“宣府衙中当班医官与林仵作一道检验证物,派人去单忠家将捉来,本君要亲自问问他这尸检结果怎么回事!” “大人不用再费周折了,祸首在此,老奴前来自首。” 人群里传来一道异常冷静的声音,一位老妇衣着贵气,鬓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蛾眉轻扫妆容得体,竭力隐藏了岁月的痕迹。 香穗回过头看着她,虽从未见过却已然将她认了出来。 这人不会是别个肯定是给大姐姐香囊的王嬷嬷! 香穗沉下了目光,看着王嬷嬷面色从容走了进来,郭忠岐看到他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装模作样的拍下惊堂木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老奴安王氏,乃威北侯老夫人房中的使唤婆子,早年丧夫膝下无儿女,接下来要自首的事情全然由老奴一人谋划,与他人无关,万望大人明鉴。” “你且说来,本郡自有定夺。” “是,大人。” 王嬷嬷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来转身看相香穗,竟如同邻家慈祥的老奶奶般笑着问道:“生的如此伶俐,想必你便是田家六姑娘了吧!” 香穗不语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王嬷嬷便接着自说自话,听起来像是在套近乎。 “呵呵,你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爹娘可真有福气,如今你们姐妹几个都出落的亭亭玉立,又添了个小弟弟,家中有男丁,门楣便有了承继……” 王嬷嬷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满是沟壑的脸上竟泛起淡淡绯红。 她的目光透过香穗像是看到了远方,那里隐藏着原本不该被揭开的前尘往事。 “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只是没想到精心谋算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说这话的时候,王嬷嬷看了看香穗又看了看沈逸洲,唇边升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二公子总是出人意料,您打乱了老奴的全盘计划,只是不知如此作为于二公子何益?” 沈逸洲傲慢答道:“本公子高兴。” “是啊是啊,千金难买我高兴……二公子果真是性情中人。” 香穗皱了眉,实在听不下去,便粗鲁的打断道:“王嬷嬷就不要再东拉西扯了吧是在拖延时间吗?” “呵呵,人老啦总爱回忆过去,说话也难免啰嗦,六姑娘别见怪。” 王嬷嬷慢慢敛去了和蔼可亲的笑容,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锐利。 “其实唤你声姑娘是抬举你了,虽然不知你是钻进了二公子的被窝才有今时今日的光景。” “你胡说八道!我妹妹她清清白白!死老婆子你再敢往她头上泼脏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女子声名多要紧,香秸不能容忍王嬷嬷当着众人的面败坏香穗的名声。 只见她气急败坏地张牙舞爪,若不是代元启拦着只怕她早就冲了过来。 王嬷嬷却仍然冷笑着讥讽道:“清白二字,放到你们田家人身上,简直就是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 “小女娃,你可知为何你们全家姓田而不敢跟随李百川姓李?” “那是因为我爷奶感情深厚,我奶奶为了生我爹爹难产而死,爷爷为了纪念她才让我爹随了奶奶的姓氏,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香秸怒不可遏,香穗脑海中却已经有了一个大胆且荒谬离奇的猜测。 不 不会吧…… 王嬷嬷冷笑更深了,她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刻薄。 “你问我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不去问姓田那个贱婢?当初她是怎么趁着主母有孕在身就勾引老侯爷的?” “下贱的洗脚婢还以为肚里有货就能母凭子贵?我呸!想瞎了她的黑心烂肝!” “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种忘恩负义的贱人爬到主母头上去?小骚货逛会招蜂引蝶,经常跟府里的小厮眉来眼去。” “我不是没有给过你们机会,老侯爷出征时我安排田氏嫁给了李百川,并随他搬到了黑石庄。” “若你们安守本分那该多好啊,偏你娘连生了六个闺女还不死心,非要生个儿子出来。而你田小六竟然闹着要脱籍!” “自那时起,我便猜到这一切都是都是李百川的阴谋!他个老奸巨猾的狗奴才,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利用你弟弟入主侯府!” “老侯爷为国捐躯,世子也战死了,侯府如今只剩下四小姐和老夫人相依为命,老奴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他们孤儿寡母受你们这起子贱人的欺凌!” “所以你刻意挑唆绣娘巧玉与我二姐姐相争,甚至暗示巧玉去找邹媒婆给我二姐姐说亲。” “你肯定也买通了算命先生,让邹媒婆以为白尽荣的生辰八字与我二姐姐是上上之合,于是便有了邹媒婆到黑石庄提亲一事。” 香穗凝眸,只觉得面前迷雾被层层拨开…… 108章 真相大白 “安王氏你早就知道我二姐姐与顾九郎两情相悦,她绝不可能答应这门亲事,就此做成了香稚的作案动机,小桃红也是你的人。” “好深的算计,环环相扣步步为营。”香穗看向王嬷嬷,不得不说心中倒对她有几分钦佩。 “等等等等,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香秸其实内心深处已经隐约明白了个大概,可她现在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爷爷怎么了?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什么意思?弟弟怎么能入主侯府呢?我们 不是,这老婆子她什么意思?” “还是请爷爷出来说明缘由吧。”香穗握住香秸的手轻拍了两下,将朝堂外眺望。 李百川隐匿在人群中央,此时不得不走出来,只是他饱经沧桑的脸上满是愁绪。 王嬷嬷一看见她便恶狠狠地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咒骂道:“背信弃义,当初你和她可发过毒誓绝不将身世公诸于世。 李百川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气道,“我原也没打算说出来,这几十年相安无事,是你起了杀心。” “哼!你敢说田香穗脱籍不是你指使的?她一个黄毛小丫头骗子哪来泼天的胆子?” 王嬷嬷恨得五官扭曲面目狰狞,“我若不出手,下一步你就要到李家祠堂去让当初小贱人生下的野种认祖归宗!” “黑石庄里不是有你安插的眼线么?总管事老子娘吴嬷嬷,难道她没告诉你,小六要脱籍我是强烈反对的。” “呸,那是你使的障眼法休想骗过我!当初我真不应该一时心软放你跟那贱人离开,斩草不除根徒留祸害。”王嬷嬷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李百川黯然叹息,现在不管王嬷嬷,而是上前跪在公堂中央,自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书信。 “小人李百川,黑石山庄人士,原是威北侯府老侯爷身边的贴身小厮, 自幼与老侯爷一同长大,老侯爷待小人情同手足。” “当年为保住田氏中老侯爷的骨肉,小人不得已娶其为妻并将她带离侯府,并向安王氏承诺便是田氏腹中骨肉是个男孩也会永远保守他的身世之谜。” “安王氏这才肯饶我二人性命,小人实在没想到她仍旧不肯罢休,如此丧心病狂地设计陷害不给人留活路。” “小人手中这封书信,详细阐明了当年田氏有孕前后之事以及她生产的日期,还有老侯爷送给田氏的信物。” “若是这些尚不足以证明,便请郡守请来李家族老李良辅求证,当年逃出生天,为保无虞,小人携田氏向李老太爷说明了缘由。” “李老太爷能够证明当年田氏生的孩子便是老侯爷的骨血,因为他曾向老侯爷求证过,并且答应老侯爷暗中保护田氏及她腹中骨血。” “堂上的田家姑娘皆是威北侯府老侯爷的嫡亲血脉!她们是贵族女子,便是真的有罪郡守大人也不能随意用刑,须得李家族老再场,以宗法处置。” 李百川道出了隐藏几十年的惊天秘密,引起一片哗然。 香秸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香稚则差点吓晕过去。 只有香穗小脸上激动得通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格外明亮。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身世,侯府里那位不是省油灯的老夫人居然是爹爹的嫡母! 那么今日之祸…… 香穗向王嬷嬷望去,只见她呲目欲裂,厉声嘶吼道,“所有罪过都是我一人所为!我就是要替主子除掉你们这些卑如蝼蚁还妄想往上爬的贱种!” “李百川!你个狗奴才背主求荣,忘了当年老夫人对你们的恩典了吗?你和田氏那个小贱婢果真适合做夫妻,都是一丘之壑!她不知廉耻勾引老侯爷,你假仁假义,蛰伏了这么多年无非就是等侯府无主!我呸!你痴心妄想!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王嬷嬷咒骂着咒骂着竟朝堂上圆柱冲了过去,一头撞在柱子上顿时鲜血四溢,香穗第一反应是快速冲了过去用手捂住伤口试图止血。 然而王嬷嬷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便是冲向柱子的最后一刻脚步也没有犹疑,力气之大,额头都被撞塌,猩红骇人的血液夹杂着丝丝乳白色的脑浆从香穗手指缝间流出,怎么也止不住。 王嬷嬷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竟不是怨毒,而是释然,像是终于完成了任务浑身轻松。 同谋小桃红三魂惊掉了六魄,只见他她手脚并用地爬到公堂中央不住磕头喊冤,“大人明鉴,我是被王嬷嬷给利用了!奴婢原名小桃,乃是侯府中一名专门负责浣衣的小婢女。” “前几年承蒙老夫人恩典被放出府去,可我那无良的父亲却又将我卖进了青楼里。我也是一时糊涂才会上了王嬷嬷的当。起初我并不知道那秘香会害人性命,也是直到白尽荣死在我身上,王嬷嬷忽然出现我才恍然大悟。” “打从我进珍宝阁买首饰却被引导着买起了秘香,就是中了王嬷嬷的圈套,那香会上瘾,每每用它与恩客欢好都能得到更多赏赐。王嬷嬷告诉我,只要我照她的话去做,就能撇清杀人罪名,否则白尽荣的死就会被算到我的头上,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大人!” “王嬷嬷还说事成之后给我一万两银子并且帮我霸占白尽荣的家产,我根本就不知道田家姑娘是贵女啊,若知道借我十个胆也不敢污蔑她呀!我要自首!白尽荣是秘香中毒与我欢好时死在床上的,与他人无关,求大人看在我自首的份上饶我一命!” 小桃红把头磕在地上磕得一片血肉模糊,抬头时她瞧见了浑浑噩噩的香稚,便又慌张的朝她爬过去,像垂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姐对不起,奴婢不是有意要害你,奴婢也是个苦命人,求求你了高抬贵手,就饶了奴婢一条贱命吧!” “我 我……”香稚只觉得脑袋像要炸开一样,今日说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一时间难以接受,她撑不住两眼一翻白话都没说完便晕了过去。 109章 暗藏玄机 后来的事儿香稚就都不知道了,等她醒过来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香穗满眼的关切。 “二姐姐终于醒了……”香穗瘪了瘪嘴,红着眼眶偷偷抹泪,忙起身去端了杯热茶过来。 香稚在郡守府受惊吓过度昏了过去,回来以后就一直高烧不退,足足烧了一天一夜。 好不容易烧退下去了吧却又一直醒不过来,可把人吓死了。 这不,姐妹里唯一还能算得上镇定,没被突如其来的身世扰乱心智的香穗寸步也不敢离,就守在床边。 “是姐姐太没用了,胆子又小身子也不争气。”香稚只觉得嗓子眼里干的快要裂开。 香穗听她声音嘶哑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二姐姐不用怕,事情都已尘埃落定。” 香稚着急还想再问,奈何茶盏已经凑到了嘴边,只得先张嘴饮下几口,忽觉口中甘洌,低头一看,杯中之水平白无奇,不由得有些困惑。 香穗心思玲珑,便说道:“这是玉清山的甘泉,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喝?” “什么?”香稚大吃一惊又急又慌。 “玉清山是当朝天子赐给为了大义与北胡和亲的青黛郡主封地,只有老夫人才可以享用甘泉,其他人喝都是逾制,小六你不要命啦!” “六姐姐,你好好看看,看看咱们现在身在何处?”香穗眨了眨眼睛,模样鬼马机灵。 香稚这才注意到她睡的是四立柱雕花拔步床,床上铺的是云锦被褥,枕的是触体生温的安神玉枕。 “这 这是……”香稚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才勉强稳住澎湃的心潮,“老夫人院里?” 香穗点点头,“老夫人吩咐了,我们从前流落民间受尽了苦难,从今往后一应吃穿用度都要比着她的规格来。” “满府的人都说将这位嫡祖母贤慧慈爱,咱们姐妹往后锦衣玉食是不愁了。” 香穗说这话时目光中透着隐隐不安的愁绪,只是没叫香稚知道而已。 “二姐姐昏过去以后又发生了些事情,总结起来就是沈逸洲请来了李家如今辈分最高的太叔公李良辅,证实了爹爹的身份。” “至于白尽荣的死最终判定安王氏是祸首,然她已自戕伏法,帮凶小桃红也被判了秋后问斩,真相大白,二姐姐也被当庭宣布无罪。” “至于顾九郎和他的家人已经被妥善安置,他的伤也有人照料,二姐姐尽管放心。” 香稚神情复杂,默默垂下了头,过了好半晌才低声问道:“那我们为何会在老夫人院里?爹娘呢?爷爷呢?他们都还好吗?” “都好,二姐姐别担心。”香穗柔柔的看了香稚一眼便转身去将手中的青花瓷茶盏放回原位,同时也掩去唇边那抹讥笑。 “老夫人仁慈,得知爹爹是老侯爷的血脉后激动得昏死过去三次,还大张旗鼓地开了祖先祠堂,亲自将爹爹的名字添到族谱上去。” “李崇光大将军特意从北山营地赶了回来,携同大夫人亲自到黑石庄接了咱爹娘和小弟,他们现在都住在大将军府。” “而咱们姐妹几个就都被接到了老夫人院里,听说老夫人太激动了又得知王嬷嬷所犯之事,一时间悲喜交加病得昏昏沉沉,四小姐和咱大姐正在那边照顾。” “大姐姐 大姐姐她知道了吗?”香稚问出口才觉得问了个多余的蠢问题,她心里乱的很。 从小到大都是低人一等的奴婢,骤然间变成了贵女。侯府还是那个她所熟悉的侯府,但香稚却又明白从今往后一切都不同了。 她害怕这种不同,情愿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绣娘,等到了合适时机嫁个如意郎君,粗茶淡饭平平淡淡度过此生。 香穗看出香稚的不安,便安抚道:“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担心害怕都于事无补。” “二姐姐听我说,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无论何种境地总能越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香稚闪着泪光点了点头,她看着妹妹欣慰的同时又开始自省。 “小六真是长大了,和你一比,我这个做姐姐的真是太差劲。瞧瞧你,比我小那么多,遇事却不慌不忙,总能拿出主意,二姐姐以后要多跟你学学!” “人各有所长嘛!二姐姐的玲珑心思都体现在女红上了,要是换我肯定不行,我连针都穿不好更别提绣花了。” “噗嗤……”香穗古灵惊怪的模样终于把香稚逗得破涕而笑,她也算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松下来以后却又想到更长远的事情,从前那位四小姐在李家的地位犹如众星捧月,大姐姐香秀又只是她身边的婢女而已。 如今婢女越升竟能与她并肩,怕是这位四小姐不好受。 李稔,听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 只是大姐姐近身伺候她,早年间也曾带着伤回家,当然大姐姐不肯在背后非议主子的不是,是家里人每每问及他总说是不小心摔的,可摔能摔出鞭子抽打的痕迹么? 细想便知,李稔还没出生父亲便屈辱战败而死,她的母亲将她视之为不祥,情愿搬去姑子庙常年与青灯古佛为伴,也不肯留在侯府抚育她长大。 坊间茶余饭后议论时,都会道一声四小姐可怜,香穗从前没当一回事儿。 只觉得这位四小姐便是再不济,人家也是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生来便高人一等的贵族女子。哪用的着还在为一餐饱饭奔波劳碌的平凡人去同情? 可如今她不得不多留了个心眼,毕竟以后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最好是能够井水不犯河水,和睦相处,倘若不能,她定会不择手段保全家人。 李稔,李秦,李秉……心中默念了两遍,香穗忽然警觉。 大将军李崇光,前侯府世子李崇允,他们那一辈取名都从“山”从“儿”。田岳的名字虽不从“儿”却也从了“山”,到了他们这一辈便是从“禾”。 从前不知道便不觉得,如今细细想来竟是处处暗藏玄机。 110章 异瞳莲心 “大夫说你只是惊惧交加才会发热。烧退了人醒过来就没事了。待会我让厨房给你弄点吃的送过来。二姐姐好好休息,我得回庄一趟,有些事情必须找爷爷问清楚。”香穗神色肃穆。 香稚忙说道:“我没事儿,你去忙你的去,二姐姐都这么大个人了自己能照顾自己。” “嗯,别想那么多,一切有我。”香穗转身离开了房间,在丫鬟的带领下走向侯府后院马厩。 丫鬟莲心是老夫人指派来贴身伺候她的,也就是说她走到哪莲心就要跟到哪儿,便是她守在二姐姐床前时,莲心也等在屋外不敢离开。 她跟在香穗身后边走边问:“六姑娘这要去哪里?可曾回禀过老太太?” 香穗脚步微滞,挑眉反问道:“老夫人病了,出趟门这种小事去打扰她老人家不太好吧?” 莲心还真被问住了,怔愣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是个木讷的,一向只在老太太房里看茶水间的炉火,并不得用,也没近身伺候过自然不如一等女使伶俐。 要不是府里突然一下添了好几位小主子,人手不够用,莲心也不会被提拔来贴身伺候香穗。 “张娘子说,让奴婢乖乖听话,六姑娘吩咐什么奴婢便做什么就不会出错。”莲心乖巧的低下头。 香穗莞尔一笑,没再说什么。 只是行走间她忽然记起,宋连翘的哥哥薛金贵就在大将军府打理马厩,不知他备了车马到黑石庄接他爹娘和小弟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噗嗤……”脑海里突然冒出薛金贵,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对她爹娘毕恭毕敬的画面,香穗忍俊不禁。 莲心便好奇的凑上前问道:“姑娘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事情,莲心你今年多大了?老家哪的?几岁进的侯府?”香穗看似不在意,实际却用眼角余光留心着莲心脸上的微表情。 “奴婢是王嬷嬷从伢行买回来的,只因手心这颗红痣。”莲心说罢小碎步跑上前,右手在香穗面前摊开,露出掌心处黄豆般大小的红痣。 “呀,你这胎记长得真好看!”香穗啧啧称奇,也是由衷的赞美。 莲心亮着眼睛,嘴角露出一点小骄傲的笑容,说起坎坷身世却并不悲伤。 “王嬷嬷说,当时奴婢当时被关在笼子里,手脚都锁着铁链,身上脏得都不能看。直到人伢子把奴婢拖出来洗干净了,她一眼便瞧见了奴婢掌心这颗痣。” “因为她苦命的孙女儿手心也有一颗红痣,而且也都是在右手,王嬷嬷把奴婢买了回来,救奴婢脱离了苦海,她是奴婢的大恩人。”说到最后莲心也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在主子面前哭是大忌讳,何况王嬷嬷对她来说是好人,可对六姑娘却是仇人,莲心惶恐地低下头连大气也不敢喘。 香穗倒真是不觉得有什么,坏人好人是相对而言没有办法以偏概全。只是她忍不住问:“王嬷嬷的孙女儿怎么了,可是遭了什么祸?” “是胡匪!”莲心满脸害怕,“听说王嬷嬷的儿子儿媳还有七岁的小孙女儿,都被胡匪劫杀了。” “王嬷嬷常说要是她的小孙女儿还活着,也差不多是奴婢这么大了,真可怜,听说那一年胡匪作乱,到处烧杀抢掠,死了很多七八岁的小女娃呢!” “该不会是这些女娃都和王嬷嬷的孙女儿还有你一样,掌心有颗红痣吧?”香穗的思绪一下子变得天马行空,想到了某些狗血剧情里惯用的可能性。 莲心却茫然的摇了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姑娘为什么这么问?难不成胡匪跟掌心有痣的有仇?” 莲心害怕地缩回手背到身后,香穗瞧着她那娇憨可掬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哈哈哈……莲心你真可爱,不过说了老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你多大呢!” “奴婢不知道具体年岁,小时候好多事情都记不得了。王嬷嬷买奴婢那年把奴婢算作七岁,奴婢入府十年今年十七了。” “十七,嗯,也差不多可以放出府嫁人了。” “姑娘……姑娘是嫌弃奴婢愚笨,不要奴婢了吗?”莲心急得眼泪汪汪。 香穗赶忙摆手摇头:“不,我就是随便说说,嫁不嫁人什么的关乎你的终身,当然是你自己做主。” “呜呜呜……姑娘果然还是不想要奴婢。”莲心哭的伤心呜咽着说道:“张娘子把奴婢指派给六姑娘,奴婢生是六姑娘的人死是六姑娘的鬼,自然什么都由姑娘做主。” “奴婢知道自己笨手笨脚的,又生成这副模样不讨人喜欢,可是奴婢这次被提拔真的想好好干,求姑娘给奴婢一次机会吧!”莲心情绪激动,也不管地上有多脏,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香穗伸手去扶她时,却发现她的眼睛变成了迷蒙的灰绿色,“你……” 莲心慌地一只捂住眼睛,另一只手撑地连连后,“奴婢不是妖怪!姑娘不要杀奴婢……” 异瞳,竟是异瞳!听说在北胡之地的荒漠,就时常有人天生异瞳,莲心的五官轮廓柔和,并不像胡人那般深邃。 香穗只觉得疑惑并不畏惧,“起来吧,无缘无故我杀你做什么?快起来,不然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呢!” 香穗语气温柔,莲心怯怯的抬起头,“姑娘,不怕奴婢是个不祥人吗?” “哪儿有什么祥不祥的,都是人心作祟,我并不信这些。” 莲心闻言连忙擦干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谢谢姑娘,奴婢以后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姑娘的。” 香穗点点头,瞧着莲心膝盖上跪脏了,便走过去帮她拍了拍,莲心受宠若惊,瞧香穗的眼神亮了亮。 待到马车套好,莲心便主动上前体贴地搬下垫脚的矮凳,又挑开了车帘子,待香穗钻进马车里,她便作势也要上去。 “莲心,你去小厨房帮我装些蜜饯儿糕点吧,我去看望我爷爷总不好空着手。” “好嘞,奴婢这就去。”莲心不疑有他,香穗则在她离开后直接吩咐车夫出发…… 111章 大晋第一纨绔子弟 黑石庄里,李百川这几天都待在马厩,不管是到期的还是看热闹的,他一概不见。 香穗来时他正在除马粪浑身臭烘烘的,想是早就预料到她会来,见到她并不意外。 “爷爷。” “六小姐,您已经被李家宗祠认可,往后不可再这般称呼老奴,老奴担不起。” “爷爷就是爷爷,不管小六的身份有什么变化,您永远都是小六最敬爱的爷爷。”香穗鼻尖有些发酸。 李百川手里的粪叉子顿了顿,他背对着香穗红了眼眶,语气却依然分外冷漠,“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爷爷在郡守府是不是还有些事情没说?”香穗捋起了袖管,上前默默的帮着清理了马粪,她一点也没嫌臭,也没有女儿家不做粗活的娇气。 “你还想知道什么?” “老侯爷去世前,爷爷难道没有想过让我爹爹认祖归宗吗?” 李百川摇了摇头,“你奶奶临终前我曾答应过她,要保你爹一辈子平安,他也不希望你爹回侯府。” 香穗听完便沉默了,仔细一想也能理解。 奶奶本就是从高门大户里出来的,自是见惯了后宅的阴谋诡计,她身份卑微,生下来的孩子不能子凭母贵反而还会受她身份拖累,日子肯定更加艰难,倒不如远离那些勾心斗角,过平淡的生活。 见她慢慢明白,李百川便接着说道:“你娘每次有孕,我都祈祷老天生下来的是女娃,没想到终究还是有了你弟弟。他们若不是故技重施,又想害你弟弟又想害你们,我会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去。” “故伎重施?”香穗重复了一下,便恍然大悟,“难道是我爹小时候也有人想除掉他?” “你爹五岁启蒙时被私塾先生夸了句天资聪慧,第二天就失足掉进河里,虽侥幸捡回了命,却因为持续高烧,好了以后一读书就头疼,人也没有原来伶俐了。等他再大一点,我悄悄请了庄上的护庄武师教他习武,结果不到三天,武师离奇暴毙,你爹无缘无故摔下山崖,足在床上躺了半年。” 李百川说这句话的时候,彻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后来你爹文不成武不就他也就平安了,再没发生任何意外。你是个聪明的,此间玄机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明白。”李百川吁出胸中一口浊气,积压了几十年,这些秘密藏着藏着都藏成了他的心病。 “爷爷的选择是明确的,认祖归宗虽然能给我们换来尊贵的身份,却也伴随着危险。不过爷爷请放心,有我在,我定保安全无虞!” 香穗郑重承诺,然而有件事情虽然难以启齿,可她还是必须要问清楚。 “奶奶和老侯爷……” 李百川一滞,像是心口被捅了一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良久良久,久到香穗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幽幽开了口,“那是一次意外,老侯爷喝醉了,他平时不是那样的人……” “那时候老夫人腹中的孩子尚不足三个月,胎像不稳,老侯爷酒醒之后懊悔不已,他知道我与田氏两心相知,本是打算成亲的。老侯爷本想将田氏收房,可她不肯,后来老侯出征了,我和你奶奶就在王氏的胁迫下自请出府仓促成亲。” “我们一直对这个秘密守口如瓶,老侯爷并不知道田氏腹中的骨肉是他的,你爹小时候老侯爷还抱过他几次。”李百川思绪飘忽,像是回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时他还身姿挺拔,也没有白头发。 “爷爷一定很爱奶奶……” 唯有深情挚爱,才能什么都不计较什么都不在乎。 李百川并没有否认,只是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如今的形势我已无能为力,往后就要靠你们了,你爹糊涂凡事多跟你娘商量。你大姐姐入府时间长,府里的规矩人脉,不懂的地方多问问,别被人轻易抓住把柄。” “嗯,小六知道,爷爷放心。” “二公子那边……”李百川欲言又止。 香穗脸上发烫,沈逸洲为她闯了郡守府,此时她若再说与他没有半分关系,难免有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嫌疑。 所以有些违心,香穗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二爷那边我会处理的,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不知你这涌泉相报是怎么个报法?” 香穗的话音还没落地,身后便传来了沈逸洲玩世不恭的声音。 她吃惊地转身,就看见沈逸洲叼着根草吊儿郎当地朝她走来。 手里还晃荡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光彩夺目,逼得香穗不得不拿手挡住眼睛。 “二爷怎么来了?” “怎么,这地方爷来不得?” “我 我不是那意思。”欠了人家天大的恩情,人家说什么也只能听。 香穗憋屈地撇了撇嘴,还要装作满脸高兴,笑着奉承道:“二爷是主子,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哈哈哈……别忘了现在你也是主子了。”沈逸洲上前亲热地拉住香穗的手,目光中饱含深情。 她挣了两次都没挣脱,不得已也就只能由着他,还得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嘿嘿,不知二爷此来为何?” “闲来无事去珍宝阁逛了一遭,发现有样东西很适合你。” 香穗心里咯噔一声,又被沈逸洲这厮抢先了一步! 嗐,现在再去珍宝阁估计就只剩下他愿意让她知道的东西,沈逸洲认为不该她知道的,恐怕她也很得知了。 香穗垂头丧气,忽觉脑袋上沉甸甸的,下意识伸手去摸,原来是沈逸洲在她发髻上簪了个发簪,摸着形状有些古怪。 香穗想取下来却被沈逸洲按住了手,“别动,这样好看!” 沈逸洲绕着她上下打量了一圈,露出满意的笑容,“嗯!爷的眼光就是好,一眼相中,果然你戴着特别好看!” “难道二爷是特意来给我送钗的吗?”香穗有些不敢相信。 看着沈逸洲填满宠溺的肯定眼神,香穗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不愧是大晋第一纨绔子弟,真是闲的没事干了。 112章 沈逸洲的女人不能受任何委屈 当然啦,现在她也只敢在心里嘀咕,表面上还是要笑嘻嘻,装作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模样。 哪知沈逸洲却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竟捉着她问:“刚才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没有没有,二爷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我怎么敢呢?”香穗笑得讨好。 她不想再在爷爷面前丢人现眼,于是便垫起脚尖探过脑袋冲李百川说道:“爷爷你多保重身体,我先回去了,过几天来看您!” “没事就别回来了,省得庄里的人看了眼红,无端招惹是非。”李百川背过身去干着粗重的杂活。 从前都是爹爹帮着打理马场,爷爷年纪大了,爹爹就把所有重活脏活都包揽了去。 如今爹爹住进了大将军府,李百川脾气古怪倔强,又不肯找其他人帮忙。 香穗瞧他累的后背上衣服都汗湿了,心疼的皱起了眉头。 沈逸洲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眉心用力往下压,像是想赶走她的愁绪。 香穗吃痛惊呼,一句“变态”差点脱口而出。话都到嘴边了还被她硬生生改成:“别动手动脚,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何须在乎他人的眼光,他人与我何干?”沈逸洲说这话时身上有种傲立于天地间睥睨众生的强大气场,就连香穗都忍不住下意识对他臣服。 足足三刻她才回过神来,一边往前走一边用脚尖踢着路上的石子,小声抱怨,“我一个刚飞上高枝头的哪有二爷的底气?不在乎他人眼光说的倒容易,眼下我们全家处境堪忧,我也不能再像以前那么随心所欲了。” 富贵权势的背后就是如履薄冰,每一步都必须算计着才能走下去。原计划被打乱,香穗难免有些情绪低落。 沈逸洲突然一把取下她头上的发簪,连带着扯得她发髻凌乱抱头鼠窜。 “你干什么呀?别以为我欠你恩情就什么都得由着你!沈逸洲,我警告你别太过分了,姑奶奶的忍耐是有极限的!”香穗杏目瞪圆腮帮子气鼓鼓的。 她本来就不太会梳贵族女子这种复杂的发髻,头上这个样式还是侯府里专门负责梳头的插戴婆子,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给她梳的呢! 沈逸洲荡漾着他那招蜂引蝶的桃花眼,笑得动人心魄。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香穗赶忙移开眼睛,默默警告自己千万不要被美色所惑。 该死,这个男人怎么长得这样好看!倾国倾城向来是形容绝世美人的,可用在他身上却一点也不为过。 唉……香穗的心越跳越快。 沈逸洲却晃着手里的珠钗说道:“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香穗抬眸,只见…… 好大一只螃蟹!足有巴掌那么大!黄腾腾金灿灿的,上头还缀着两颗拇指般大小的红宝石。 “哇噻!”香穗想都没想就飞奔了过去,抢过珠钗左右端详。 拿在手里分量十足,难怪方才觉得脑袋沉甸甸的。这支珠钗是黄金打造,做成了横行霸道的螃蟹模样,而眼睛是两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 保守估计最少得值上万两银子,香穗砸舌,果然有钱人的世界难以想象! 她依依不舍的将黄金大螃蟹递还回去,还假装嫌弃:“什么人会打这种样式的钗?那么重,也不怕带出去掉在半道上。” 沈逸洲这时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了,竟然一本正经地回道:“戴这种钗的通常都是坐八抬大轿,出入奴仆成群,丢失的可能性不大。” 我要你说!香穗差点没把白眼翻到后脑勺。她再三控制才收回了贪婪的目光,没办法,说她庸俗也好,说她财迷也行,黄金真的是她最爱呀! “如此贵重之物我可不敢收,二爷还是把它送给其他红颜知己吧。” “听你这话,是吃醋了吗?”沈逸洲挑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香穗立马反驳道:“我吃什么醋?二爷未免想的也太多了吧!我只是无功不受禄而已。” “如今满城皆知你是我的女人,瞧你这身寒酸的打扮,连件贵重的首饰都没有,爷可丢不起这人。”沈逸洲不由分说的又将大螃蟹簪到香穗头上去。 香穗想取下来他竟一口咬在她细嫩的手背上,惊得她毛骨悚然接连倒退了好几步,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你 你……”香穗无语凝噎。 沈逸洲嬉皮笑脸的挑衅道:“你再敢取下来我就再咬一下,细皮嫩肉的,口感不错。” “流氓!”香穗气愤不已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却知道他为非作歹从来也没有什么不敢的,只能默默凌乱发髻在大螃蟹的压迫下,不堪重负东倒西歪。 沈逸洲看着她娇憨可掬的模样,桃花眼里星光熠熠,他走近了托起香穗的下巴,坏笑着说道:“乖了,这珠钗跟你多配!” “哪儿配了?别人的珠钗不是凤凰就是花,你弄只大螃蟹还非要我顶在脑袋上,看我的头发乱的!” “想让你像螃蟹一样横行霸道呀!往后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把爷的名头抬出来吓死他!沈逸洲的女人不能受任何委屈。” 说道最后一句,沈逸洲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散漫笑意,深深地望进香穗眼睛里,神情格外认真。 香穗心头漏了一拍,她垂眸不敢直视沈逸洲,活了两辈子,第一次有了心跳加速害羞的感觉。 这是心动吗?对沈逸洲心动意味着什么?香穗忐忑不安,她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性子,不喜欢任何突发的惊喜。 忽然间意识到可能对沈逸洲动了感情,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香穗很快便把情绪隐藏好,她向后退了两步,福了福身子。“二爷的大恩大德香穗铭记于心,往后但凡是您的吩咐,香穗必定竭尽所能去完成。” “我想二爷应该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我爹的身份,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也就全都说得过去了。” 香穗目光灼灼,有时候她也希望自己傻一点别什么都看得那么透,因为谎言往往比较美丽,而真相却总是伤人的。 113章 爷等你长大 沈逸洲是精明人,许多人都被他放荡形骸的外表骗了,实际上他的心机城府深不可测,香穗瞧着他,不由自主有些害怕,因为她真的没有把握能算得过他。 既已经被揭穿,沈逸洲并没有否认,他依旧笑意盈盈,只是眸子里收起了玩世不恭,多了几分正视,“六丫头,你很聪明,但这世上从不乏聪明人。” “二公子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香穗单刀直入,她望着沈逸洲的眼睛,“你究竟想要什么?又或者我换个问法,敢问二公子想利用我们全家达成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你会知道的,不过在此之前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家人。”沈逸洲难得一本正经话出真心。 香穗却并不领情,她轻笑着讽刺道:“呵呵,那可真是谢谢二公子了!” 既然他不愿意坦诚相见,香穗知道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趁机问些他能说的。 “二公子觉得王嬷嬷的所作所为老夫人真的毫不知情吗?” “你说呢?”沈逸洲耸耸肩笑的别有深意。 香穗气结,这只狡猾的狐狸还有泥鳅的特性,滑不溜手的。“那珍宝阁呢,珍宝阁是怎么回事总该可以说了吧。” 沈逸洲淡笑,伸手刮了刮香穗的鼻子,见她嫌弃地往后退越发恶趣味,把香穗惹毛了他却开怀大笑。 “你根基浅有些隐晦秘事并不知道,老夫人有个庶妹,那庶妹的小娘出身制香世家,只是横遭变故为了避难才入安府为妾。” “后来那小娘身份曝光,老夫人的父亲因此受牵连,连降三级外放到偏远地方,庶妹与她小娘也被投入狱中等候问斩。彼时老夫人与她感情深厚,便买通了狱卒将她偷梁换柱救了出来,还让她以陪嫁丫鬟的身份混进入威北侯府。” “所以后来就有了珍宝阁?”香穗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便接着往下说。 “我在庄子里的时候听过一些老人说起侯府旧事,安氏老夫人是续弦,老侯爷的原配曾产下世子,只可惜四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夭亡了。听说安氏老夫人待小世子视如己出,甚至为了小世子不被冷落迟迟不肯生养。” “想来珍宝阁的作用便是能让小世子悄无声息地夭折,如此世子之位便空了出来,而安氏的孩子一出生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子,袭爵自然也就顺理成章。” “我的女人就是聪明!不过你这爱皱眉头的毛病可得好好改一改了,小小年纪别总那么老气横秋,天塌下来爷给你顶着!” 香穗算是发现了,沈逸洲绝对不会放过任何说肉麻话的机会,害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过不得不说,沈逸洲的长相真是蛊惑人心,眉眼真是生的好看极了,就算香穗心志坚定,多看两眼还是会忍不住脸颊发烫。 她手背在身后紧紧攥成了拳头,稳了稳心神才接着问道:“五里堰的安婆婆就是老夫人的庶妹,想必我会租住她的屋舍也不是纯粹巧合了,二爷真是布局精妙,所有人不过都是你手中的棋子而已。” 沈逸洲淡笑不语,全然将香穗的讽刺当成了称赞。 香穗便想到一开始的时候安婆婆听到她爷爷李百川的名字,就开始追问她爹爹好不好,看来她爹的身世安婆婆也是知情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离开侯府,既然老夫人是她感情深厚的姐姐又对她有救命之恩,安婆婆虽然嘴上刻薄,实际上却重情重义,不到她无法容忍的地步想必她也不会离开的。 今日虽解开了许多谜团,却又有了新的不解,香穗只觉得前路艰难,而她如今正如沈逸洲所说,根基不足势力单薄。 不得已只能像菟丝花一样暂时依靠在他身上,香穗再次福了福身子,“我爹娘和小弟在大将军府就拜托给二公子了,万万二公子照顾好他们,香穗感激不尽。” “总是嘴上感激没有诚意,来点实际的。”沈逸洲坏笑着盯着香穗嫣红娇嫩的唇瓣,深邃的眸子里流火涌动。 香穗先是愣了愣,紧接着便看明白了他的暗示霎时间羞愤难当捂住嘴连连往后退。 沈逸洲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含笑看着她,眼神越来越放肆,像是笃定她终究会主动上钩。 香穗表面上总是云淡风轻,实际上内心倔强要强,此时沈逸洲的行为,让她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的感觉,心里很不爽。 但不爽的同时却又激发了她的斗志,香穗慢慢放下手,抿了抿唇,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往前走。 待真正来到沈逸洲面前,却又抑制不住心跳加速如雷战鼓。 她双手紧握成拳,深深的调整了呼吸,这才闭着眼睛扬起了下巴,红透了的小脸上就差拿毛笔清楚明白地写上:来吧,亲就亲,我不怕你! 沈逸洲忍俊不禁。 香穗等的心急如焚就等他早亲早完事儿,可却迟迟不见沈逸洲动作,就在她以为不会亲了偷偷睁开眼,却是近在咫尺的俊颜。 一双冰冷的大手捧住她的脸,托起她让她不得不垫起脚尖。 沈逸洲低下了头一个,冰冷的薄唇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他像是贪恋她的温度,薄唇印上去之后迟迟不肯退开,而是在她额上流连忘返。 香穗知道自己的脸肯定涨得通红,她把眼睛闭得紧紧的,这和渴望他的血时的感觉不同,香穗也说不清楚,只觉得浑身酥酥麻麻的半点力气也没有。 直到沈逸洲松开手,她才发现自己腿软得差点站不住。 “呵呵……这么素你就受不住耶,爷都没开荤呢。”沈逸洲那厮乐不可支。 香穗一看就来气,板着脸挺直了腰杆怒道:“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似的那么好色?我葵水都没来连女人都算不上,你还要我怎样?” 沈逸洲一看真把她惹急了赶忙将她的头按进怀里,像哄孩子那样摸摸她的头,轻声哄道:“爷等你长大,爷等得起,只要你听话,一切都会遂心所愿。” 一切?他的一切究竟包含了哪些? 114章 名不符实 香穗不得而知,直到坐上马车里她都在望着那只金灿灿的大螃蟹发呆,而侯府里早就闹翻了天,香秋香秸大老远看见马车便心急如焚的飞奔过来。 “出什么事儿了,两位姐姐,怎么这么着急?” “小六你可算回来了,赶紧走吧,不知道怎么回事,咱大姐被四小姐关起来了,我们去了几次四小姐都不肯放人!” “什么!”香穗惊呼出声,纵身一跃从马身上跳了下来,姐妹三人一路疾行,很快便抵达栖梧轩。 而这里的主人端坐正堂,她容颜秀丽只是眉眼间透着一丝戾气,瞧着应该是和香穗差不多大。李稔蛾眉轻扫满头钗环,身着华丽的绫罗绸缎,身边奴仆成群,个个目光不善,一副就等着香穗姐妹几个来的架势。 香秋和香秸都没有香稚那么软弱,示意她俩一左一右走在香穗身边与她并肩,姐妹齐心,其利断尽。 “不知我大姐姐哪里得罪了四小姐?”香穗单刀直入,带着两个姐姐在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注视下,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也没有向李稔行礼。 立刻便有面目凶悍的老婆子蹦出来指着香穗姐妹几个呵斥:“大胆!见了四小姐竟敢如此放肆!” “栖梧轩可真是好规矩,任凭一个低贱老婆子就能指着主子谩骂,究竟是四小姐御下无能这老刁婆狐假虎威,还是四小姐指使的?” “你!”那婆子被香穗的伶牙俐齿噎得脸上五颜六色好不精彩,一时间竟只能弱弱的反驳道:“你算哪路主子……” “自然是族谱上有名宗祠认可的正牌主子!就是不知你这个老刁婆是哪块地里冒出来的嫩头葱?你家四小姐是不会说话呢?还是命你全权代表她了?” “田小六,你不要太过分了!”李稔终于也还是沉不住气开了口,只是她唤的却是香穗的旧名,是有意在侮辱他,果不其然,栖梧轩那帮狗奴才个个笑了起来。 香秋香秸气不过去就要发作,却被香穗眼神制止,因为她并不以过去的身份和姓氏为耻。 不过香穗也不是挨打不还手的,她笑意盈盈地上前一步,一边摇头一边露出满脸同情,“嗐,这自幼不是在亲娘跟前长大的,就是出生再高贵也没有用。一张嘴有没有家教便暴露无疑了。” “你!贱人,你敢说我有娘生没娘教?”李稔刷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差点一蹦三丈高,若不是女使婆子拼命拦着她,只怕他早就冲过来要撕乱香穗的嘴。 香秋香秸都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四小姐,只是素来听说她在外有贤良淑德温谨恭顺的美名。 今日一见,简直了!姐妹俩面面相觑,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和意外,看来李四小姐与传闻真真不符,这暴躁易怒的性子还能是老夫人娇惯出来的? 相比之下香穗就没有那么意外了,因为昨天他在去药房取药的路上就无意间听见了两个小丫鬟的窃窃私语。 丫鬟甲:“哎,听说了吗?栖梧轩又摔打了。” 丫鬟乙神色紧张左右张望:“嘘!小点声音你不要命了吗?四小姐最痛恨别人在背后说她坏话,被捉住了轻则发卖重则杖毙。” 丫鬟甲目露惧色神情凄惶,“像咱们这些卖了死契的,生死不过是主子一句话而已。” “唉,那有什么办法?咱们没被调去栖梧轩当差就已经很不错了。” 丫鬟甲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说道:“这回又是为了什么?谁又惹四小姐生气了?” “哪有那么多原因?四小姐的性子,什么时候想发火就发火,从来也没有什么顾忌。” “老夫人多慈祥,按理说四小姐是她养在跟前的又多般疼爱,怎么会性情如此暴虐?” “这谁说的清楚?反正咱们当差时小心些,都躲着栖梧轩走就行了。” 当时那两个小丫鬟渐行渐远,并没有注意到香穗的存在。 可是今日见过沈逸洲,香穗忽然想到那地方是她的必经之路,那两个小丫鬟不偏不倚正正好就掐着她去取药的时间在那非议李稔。 倘若她们真的对李稔恐惧至深,又怎么敢将这些话宣之于口呢? 想来是沈逸洲借这两个小丫鬟给她传递信息。 香穗有些懊恼,他虽然知道侯府里肯定有沈逸洲安插的眼线,但她当时一颗心都挂在香稚身上,便没有多想,也没有留意那两个小丫鬟的长相。 李稔性情暴虐,一般性情暴虐的人,多半是没有什么头脑的,因为他们是被情绪控制而不是控制情绪。 “李四小姐,请你认清楚形势,如今我们不再是奴婢,而是和你平起平坐的李家贵女!” “凭你也配?”李稔气急败坏地走来走去,“说到底你们这尊贵的身份从哪来的?还不是心机深沉的贱婢爬上主人床才有的。” “就算是这样你们也是庶出!庶出卑贱,怎敢在我这个嫡出小姐面前耀武扬威?” “大概是……因为我还有个弟弟,长房一脉唯一的香火。嗯,没错,肯定是个这个原因,三姐姐四姐姐,你们说是不是?” “是,没错!” 香秋和香秸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姐妹仨得意洋洋的模样都能把人气死。 李稔按着胸脯大口大口地呼吸,磨着后槽牙目露凶光,“别以为李家宗祠认可你们的身份就万事大吉。” “像你们这种卑贱之人,自幼学的都是伺候人的本事,当主子?哼!瞧着吧迟早闹出大笑话!” “有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如今身份不一样了,要是出去丢脸的话那丢的也是威北侯府的脸。” “四小姐作为侯府女眷,也是我们的姐妹,难道脸上光彩?你怎么就不盼我们点好呢?讲你好我好大家好呀!”香穗的口齿都伶俐,句句顶心顶肺,直把李稔怼得面红耳赤抓狂不已。 但她不是来吵架的,香穗敛去笑意,语气瞬间冷若冰霜:“李稔,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把我大姐姐放了!” 115章 笑死个人 “真拿自己当主子啦,竟敢命令本小姐?我便是不放你又能奈我何?”李稔简直嚣张得无法无天,瞧她那蛮横劲头,定不是一两日养成的。 以那位老太太的城府,怎么会把唯一的孙女培养成这样,难道是重男轻女?香穗虽觉得很不可思议,让人家主动挑事儿,她也绝对不会忍气吞声。 “你会后悔的。”香穗说着回头朝香秋香秸挑了挑眉,示意她们往后退,接着便从怀中慢里条斯地掏出一个针线粗糙的小荷包。 李稔见着鄙夷才想张嘴讥讽几句,却见香穗抬手一扬,白雾般的粉末朝她飞来,李稔来不及躲闪,被甩了满头满脸,好些个粉末都直冲进鼻子里嘴巴里。 “呸呸呸……”李稔气急败坏,丫鬟婆子们急忙七手八脚凑上前来帮她清理,可她们越是拍打粉末越是飞得哪,四周围弥漫着诡异的香气。 众人还来不及搞清楚怎么回事,李稔突然大笑起来,“鹅鹅鹅鹅鹅鹅……” 还笑出了老鹅声,像是会传染,离得最近的小丫鬟也憋不住大笑起来,紧接着笑声此起彼伏,怎么也止不住。栖梧轩的人都跟疯了一样,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 香秋和香秸啧啧称奇,“小六这是耍了什么鬼把戏?”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笑死个人?”香穗回过头调皮地眨眼睛,“那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中了我这个独门秘制的笑粉,如果没有解药真能活活笑死!不信你问问她们肚子疼不疼。” 香穗把手背到身后,一边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边好心解说,“首先呢,笑多了容易肚子疼,先是肚子,然后往上肋骨也会疼,接着再往上就是胸骨了。而且还有一件特别难以启齿的事情。” 故意顿了顿吊足众人胃口才说道,“人的身体是很神奇的,有时候笑得太用力就会失禁。四小姐,失禁你懂不懂?我通俗点跟你讲,就是笑多了笑狠了有可能会屎尿横流,说实话我很期待哟!” 李稔瞬间瞪大了眼睛,两只手立马摸向屁股后面的裙摆。 香穗却还在一本正经地喃喃自语,“嗯,毕竟这是第一次用笑粉,我要去搬个板凳过来坐在这里好好观察,也好根据她们每个人身上的不同反应做出改进。” “四姐姐三姐姐,走走走,咱搬板凳去咯!” 香穗一声吆喝作势就要进屋。 忽然此时屋里却传来了香秀的声音,“小六小六,我没事,四小姐只是和我闹着玩的。” “闺房!大姐在她闺房里!” “哈哈哈……休想进去,把解药交出来!哈哈哈……”李稔笑得五官都痛苦地皱成一团,额头上笑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她挥手指使下人们将房门堵了起来。 香穗却不急着进去,因为她知道,闺房里一定还有其别的人!原因无他,她们来了这么久大姐姐一直没出声儿,可能是被人挟持了也可能是直接被弄晕了。 现在这会儿出面求情,肯定是里头的人逼迫她的。 “李稔你听好了,若是你肯乖乖放我大姐姐出来,我便将解药双手奉上,今日之事也到此为止,我可以答应不将事情闹大。” “否则我们姐妹刚回府你就如此不容人,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恐怕老太太在外替你辛苦维持的好名声就没有了吧?不知道老太太知道了以后会是什么反应?”香穗面若寒霜。 最后一句算是踩中李稔的命脉了,她最害怕的人就是老太太。虽然贵为长房系唯一的血脉,老太太对她却并不疼爱,甚至连严厉都算不上。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祖孙俩一年到头见面的机会却很少。外头人都以为她这位四小姐受尽千万般宠爱,实际上从她记事开始,老太太就免了她的晨昏定醒,无事也不让她到落英院去。 但至少不管李稔要什么或者想做什么,她的愿望从来不会落空,老夫人都会满足她。李稔不是个有谋略的,此时心中最后一道防线早已被击溃,只见她拼命的拍打着房门。 “哈哈哈哈哈……放 放了她……” 许是知道大势已去,没隔多久房门便被打开,一只纤纤素手将香秀推了出来。 香秀眼睛上被绑了红绸带什么也看不见,不小心被门槛绊的摔了一跤,香穗离得最近,赶忙冲过去搀扶,“大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香秀忍着痛,不想让妹妹们担心。 往后一看这才发现她的双手被绑在身后,麻绳捆得好狠,勒得直接嵌进了肉里。 香穗恶狠狠的抬起头瞪了李稔一眼,急忙帮姐姐松绑,香秋和香秸也赶了过来合力将她们的大姐扶起,姐妹几人都红了眼眶。 香秀苍白的脸上挤出坚强的笑容,刚想说几句让妹妹安心,可他她还没来得及张开嘴,就看见李稔忍受不住发狂推倒了黄花梨屏风。 “轰隆”一声重物倒地,惊呆了栖梧轩里所有人。 “天哪,这屏风乃御赐之物,四小姐你又闯祸啦!”最先出面刁难香穗的老婆子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吸入的笑粉少是以症状比较轻。 李稔仍然止不住按住肚子狂笑,但她已经吓得两腿发软失力跌坐在地上。 香穗凝眸,仔细一看那黄梨花屏风上刻的是青黛郡主大义和亲的辉煌事迹,此时屏心摔得稀巴烂,怕是再高明的工匠也修补不好了。 损毁御赐之物是死罪,怪不得栖梧轩的人个个面色灰败,完全没了方才刁难她们姐妹的嚣张。 不过当朝天子仁德,便是真降罪也定然不会株连满门的。香穗自然不会去帮栖梧轩收拾烂摊子,她自顾自地扶着姐姐要走。 李稔却发了疯似的从地上爬起,冲过来一把抓住香穗的手腕,“解 解药!” “没有解药,不过因为是第一次做所以剂量下的比较轻,估摸着再笑一会儿药效自然也就过了。”香穗摊手耸肩满脸无辜的模样。 李稔满腔愤怒却抑制不住笑得漏出尿来…… 116章 同心同力 “什么味儿?一股尿骚气儿……” 丫鬟老婆子全都捏着鼻子往后退,此时她们因药物所致的大笑落在李稔眼里,全都成了对她的嘲笑和羞辱。 李稔低下头,胯下正在滴滴答答,可她不受控制依然在笑,像个傻子一样丢人现眼。 仇恨在李稔心底里滋生,噬血狂躁的情绪让她抓狂。 李稔抬起头来,看着香穗姐妹几个扬长而去的背影目光怨毒,恨不得把她们的后背一个个烧出个大窟窿。 一只缀着圆润珍珠的绣花鞋踩在了黄花梨屏风的碎片上,那双纤纤素手一点也不嫌弃地牵住了李稔的手腕,温柔地将她带进闺房里,关上了房门,替她挡去了所有屈辱。 深秋的风卷起了落叶,栖梧轩里的笑声也渐渐弱了下去。 香穗几姐妹相互搀扶着往回走,急性子的香秸已经沉不住气开始追问。 “究竟怎么回事?咱大姐的性子咱都是了解的,谨小慎微就怕犯错,不是说平时四小姐也对大姐姐很好吗怎么会突然间翻脸?” “看她性情是个不能容人的,以前大姐姐只是她房里的女使,再体面也不过是个下人,现在却能跟她平起平坐,她不就恨得直咬牙。” 自从上次被香穗解开了心结,香秋比从前开朗了许多,心里有什么话也愿意在姐妹面前直说,其实香秋一点也不愚笨,从前她只是不知道从哪发力。香秸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身为当事人的香秀却没接话。 “是不是在老夫人榻前侍疾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儿?”香穗疑问别问在了点子上。 只见香秀也绷不住了委屈得哭出声儿来,“四小姐从前对我其实也没有别人说的那般亲厚,她不喜欢我往老太太跟前凑,有时老太太那边传我过去,回来以后四小姐就总是阴阳怪气。” “我只当是做奴婢的天生就是受气命全都默默忍受了,只是昨日老夫人想过来以后拉着我手说了好些话,四小姐听了估计是心里不得劲儿,我还以为她只是想吓唬吓唬我平平心中那口气。” “她们对你做了什么?四小姐房间里的人是谁?”香穗连声追问。 香秀便哭着说道:“是还有另外一个人,不过我没看清,因为一进屋四小姐就把我打晕了,醒过来时我又被蒙住了眼睛。那人不知道跟四小姐在谋划些什么,我只听见四小姐说要把我们全都赶出去,说我们不配当侯府里的贵女。” “配不配也不是她说了算,事实摆在面前,大将军已经上表给朝廷了,以大将军的为人,我想他可能会请旨让咱爹或者咱小弟袭爵。” 香穗道出了令众姐妹惊呆的设想,她看姐姐们全都目瞪口呆,便向旁边凉亭望去,“大姐姐你撑得住不?要是还能撑得住,我想去那边跟姐姐们说点事情。” 香秀身上并无大碍,方才摔那一跤也只是摔破点皮而已,她点了点头,“没事,咱过去吧。” 姐妹几个走进了凉亭里,侯府里的景致错落有序,风景宜人,可惜此时谁也没心情欣赏,香穗站了起来,“咱们都是亲姐妹,有话我就直说了。” “小六你说吧,我们都听着呢。”香秸也觉着如今这形势是得好好捋一捋了。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快,姐姐们肯定都还来不及适应,但如今我们的身份不同了,处事方式自然也得变。”香穗胸有成竹从容淡定。 她的态度影响着三位姐姐,连受惊的香秀都很快冷静了下来。 “爹娘和小弟都在大将军府里,我已托沈逸洲帮忙照顾,暂时就不需要担心他们了,我觉得真正的危机是在咱们这里,今日是跟四小姐结下不解之仇了,可四小姐身边的人却还藏在暗处,这对咱们可是大大的不利。” “我可以去查!”香秀拧紧了眉心,喃喃自语道:“侯府里的出入都是记录在册的,应该不难查得到。” 果然不愧是大姐头,虽刚遭了难却还是很快振作,香穗慢慢扬起了嘴角,“那这件事儿就交给大姐姐了。还有东市的铺子好不容易拿下了不能轻易放弃,如今虽然咱们不愁吃穿了可也不能手心朝上仰人鼻息而活,自己手里头有银子才有底气。” “嗯,小六说得对,只是那铺子咱还卖香料吗?”香秸问出了心中疑虑。 “卖!不止要卖,还要卖得比珍宝阁红火,最好是能做将珍宝阁挤垮,替二姐姐和小七报仇!”香穗说着便将夹竹桃香囊之事也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香秀惊得花容失色:“我,我竟差点害了小七……” “不是你的错,谁能想到王嬷嬷包藏祸心呢?大姐姐千万别胡思乱想,得亏四姐姐给我传递了消息,发现得及时,小七一点事儿也没有。” 香秋也接着香穗的话说道:“大姐姐你是被人利用了不能怪你,往后咱们都擦亮眼睛,除了自家姐妹,谁都不要轻信。” 香秀边哭便点头,她心中虽还是自责不已,却难得看见姐妹间如此齐心,霎时间既欣慰又羞愧,“枉我平日里自诩比你们见识多点,真到了见真章的时候,还反过来要妹妹们安慰我。” “大姐姐说得哪里话,论对侯府人事的熟悉,咱们姐妹谁也比不过你,我回去看望爷爷,爷爷还说呢,让我多跟大姐姐请教,别在礼数方便叫人拿了把柄。” 香秀闻言擦干了眼泪重新打起了精神重重点了点头,“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的,不会让你们在外人面前出丑的。” “既然决定了那咱说干就干,回去我列个清单,制香所需材料明天就去买,姐姐们谁陪我去呀?”香穗俏皮地眨巴眨巴眼睛调动气氛,提高姐姐们的积极性。 “我!我同你一起,咱几个就属我没用,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所以我得多跟着小六出去见见世面,否则什么忙也帮不上。” 香秋虽自告奋勇神色却有些黯然。 117章 杀威棒 “四姐姐不要妄自菲薄,十指有长短,每个人的长处不一样,你现在有这样的心就很好了,咱们齐心定能创造奇迹!”香穗神采奕奕,“说实话我觉得咱家真好,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姐姐们总是会支持我。” “这要是换了别的人家,指定要讲了,这都跻身贵族行列了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还折腾什么呀!不如就在侯府里老老实实地当个娴静的千金大小姐,就等着议亲,然后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噗嗤……”香秸失笑出声。 香秀却又羞又臊,“小六!你可有点正行吧,刚夸你几句尾巴就翘到天上去啦?我看是讨打!” “大姐姐饶命呀我说的都是事实!”香穗在姐姐们面前就像个小皮猴一样,顽皮本性暴露无遗。 “好了不闹了回归正题,那采买的事儿就让三姐姐陪我去,四姐姐呢,另外帮我办件事儿附耳过来。”香穗神秘兮兮地在香秸耳朵旁边神秘兮兮地小声嘀咕。 之后姐妹几个商议好了分工明确,便一道回了老夫人安置她们的西偏院。 西偏院就在落英院旁边,原来是李稔生母梁氏的住所,侯府里世代传承不成文的老规定,长房长媳要侍奉婆母尽孝道,是以不与夫君居主院,而是住在离婆母最近的偏院里。 香穗觉得老太太是故意让她们住进西偏院的,一来明晃晃地告诉众人,她这个做祖母的对她们这些庶出孙女儿有多疼爱,二来往李稔心里扎了一根刺下去而且她还不好以此发作,只能越发仇视她们姐妹几个。 老太太心机深沉精于算计,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香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结果西偏院里好生热闹,守在院门口,瞧着面生的小丫鬟远远地瞧见了香穗姐妹几个回来,也不说上前打招呼,而是直接转身跑进院子里去禀报。 香秀皱了眉忧心忡忡,“这不会是又出了什么事儿吧?” “可能是莲心……”香穗略一思索便猜到了七八成。 “几位小姐回来了,张娘子正在里面处置莲心,要奴婢先出来和几位打声招呼,免得冲撞了几位小姐。”瘦弱的小丫鬟脸色苍白,看样子是被吓坏了。 她是张娘子指派给香秸的贴身婢女,名叫锁心,只是香秸不习惯被人伺候是以出入便不让她跟着,香秸皱着眉头问道:“莲心犯了什么错?” 锁心却不敢说,直把头垂得低低的,福了福身子告罪道:“奴婢们都犯了错,几位小姐还是等等再进去吧,奴婢告退。” 说罢便哭着跑了回去。 “咱们进去看看,随机应变。”香穗目光灼灼,看样子是有人想打她们姐妹几个的杀威棒了。 院子里站满了人,张娘子该是将满府的女眷都召集起来了,就连灶房里的厨娘也都束手束脚站在一旁,人人屏住呼吸满脸畏惧。 莲心锁心还有伺候香秋的琴心全都跪着,而负责照顾香稚的佩蓉和被香秀留在老太太房里照应的玉蓉则在廊下站着。 佩蓉玉蓉都是一等女使,也是侯府里的家生子,三个“心”则是王嬷嬷从伢行买回来调教的,锁心琴心比较伶俐所以做了老太太房里的二等女使。 “张娘子恕罪,是小姐不让奴婢等跟着的,奴婢也不敢违背小姐命令。”琴心觉着冤枉便申辩了两句。 结果张娘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小贱蹄子,你以为把小姐们抬出来压我,我就不敢惩治你了?哼!告诉你,你打错如意算盘了。来人呐!掌嘴二十,给我狠狠地打,打到她认错为止!” “奴婢不敢了奴婢知错了,求张娘子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以后一定紧跟着小姐寸步不离。”琴心看张娘子脸色铁青吓得赶忙爬到她面前不停地讨饶。 张娘子半点不容情,只见她一脚就将琴心狠狠踢开,怒斥道:“你个小贱蹄子就知道偷奸耍滑,老太太的吩咐都听到狗肚里去了吗?” “几位小姐刚回府不熟悉环境,老太太在病中放心不下这才挑选了你们几个过来伺候,可你们呢?就连小姐去了哪儿都不知道?” “我就问问你们,万一哪位小姐出点什么事儿,你们有谁担待得起?就别说你们了,连我都没有办法向老太太交代!是我平时对你们太宽容了,以至于你们一个两个胆大包天!” “今日无论如何我都得替老太太好好收拾收拾你们这帮贱皮子,省得日后闯下弥天大祸来,闹得阖府不得安生!打!给我按住了打,你们几个跪过去,睁大眼睛好好看着,不守规矩的下场便是如此!” 张娘子大手一挥发号施令的模样简直威风极了,香秸最是看不惯此类人,是以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香穗却把她拉住,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面。 戏台子都搭好了,唱戏的人也粉墨登场,她们何不在台下好好欣赏? 香秀却有些担忧:“琴心被指派给了老三就是老三的人,按理说就算她有错也该由香秋惩治,张娘子此举无疑是咋打咱们的脸,明着告诉满府的人不用对咱们太尊敬。” 听了香秀的吩咐香秸香秋这才恍然大悟,姐妹仨一致地把目光投向了香穗,如今她已是姐妹间的主心骨。 “琴心挨打也不冤,昨个我发现她在背后议论三姐姐,都是些刻薄的难听话,我原就想收拾她来着,如今有人替咱们动手了,岂不是更好么?” 香穗一副万事不急的样子倒真把她几位姐姐唬住了,于是她们全都站在一旁看好戏。 伴随着惨叫哀嚎,琴心被“噼里啪啦”打完整张脸已经肿得完全不能看,张娘子让人拿水将她泼醒,指着琴心对众人说:“你们看好了,这就是当差不尽心的下场,望你们引以为戒,切莫懈怠!” “好大的威风呀,真不愧是管家娘子。”香穗含笑走进众人视线里。 118章 四两拨千斤 “六小姐回来了……”张娘子上前行礼又朝后望去,“几位小姐都回来了,快进屋休息会吧,奴婢正在管束这起子不中用的小蹄子呢,别冲撞了几位千金之躯。” 她礼数周到表面上瞧着恭敬,可实际上越俎代庖根本没把香穗姐妹几个放在眼里。 “无妨,我们又不是纸糊的。”香穗双手背在身后笑意盈盈地看着张娘子,面上一派诚恳:“方才张娘子发号施令的样子可真是把我吓坏了,也怪我没见识,竟不知如今这侯府是你张娘子当家了。” “六小姐折煞奴婢了,奴婢不敢当。”张娘子哪里会听不明白香穗语气里讽刺的意思,她立刻噗通一声跪下,诚惶诚恐。 香穗睨着眼睛扫了扫众人,只见她们虽都低着头,却也在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 “张娘子这是做什么?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香穗依旧带着笑,只是她看似天真浪漫的稚嫩脸庞上,那双深邃的眼睛犹如深渊,息怒不得而见。 “便是我真说错了什么话张娘子也别见鬼,毕竟我只是一个长在外头庄子里上不了台面的乡野丫头,没有规矩不得体,一朝山鸡变凤凰便忘了东西南北了。” 香穗在院中来回踱步,她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云淡风轻却又带着令人窒息的强大气场,她说的那些话肯定早就在奴仆间传遍了,香穗闭着眼睛都能猜得到。 只是侯府规矩森严,原本下人们是不敢私下里议论主子的,可自从香穗姐妹几个搬进来,风气好像一下子就变了,下人们议论着议论着都开始造谣了。 其中被造谣得最多的当然是香穗了,谁叫她满身黑料呢?只是关于她和沈逸洲的事情就被编排出不下十个不同版本,这事儿要说不是有人刻意为之,香穗打死都不信! 清誉与她而言轻如鸿毛,但对姐姐们来说可不一样,她慢里条斯地走向张娘子,拍了拍裙摆在她面前蹲下,“张娘子若真是管理有方,想必也传不出这些闲话。” 张娘子脸上青红交替,这要是被扣上个管束无力的罪名,往后她这差事也就别当了,于是她连声解释。 “奴婢 六小姐,这,这都是打哪儿听的闲话?没有的事儿,不信问你的大姐姐就知道了,对吧香秀,侯府里是绝对不允许下人们妄议主子的。” “啪!”张娘子话还没说完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声音清脆响亮,震得所有人面面相觑。 香穗晃动着手腕把玩着手指,根本不去看张娘子是如何震惊,她甚至连话也不说,无缘无故打了人,却一脸理所应当。 “不知奴婢犯了什么错,请六小姐明言。”方才还在耀武扬威此刻却挨了打,张娘子面子上挂不住,可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尊卑有别,她亦不敢拿香穗怎么样。 香穗拍了拍手,语气平平地说道:“这一巴掌是给你长记性的,枉你还教导别人规矩,你的规矩呢?我大姐姐的名讳也是你可以直呼的?” 张娘子恍然大悟,眼底已是懊悔不已,“是奴婢的错,奴婢一时失言,六小姐打得对,奴婢以后一定更加谨言慎行,绝不会再犯此类错误。” 香穗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副张娘子孺子可教的模样。她缓慢起身,顺理成章地说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既然该罚的都已经罚过了就散了吧。” “老太太病着,我二姐姐身子也不爽利,闹出动静来回头惊着她们的病体,我这心里可过意不去,想必张娘子会看在我这个刚刚认祖归宗的小孙女儿对嫡祖母一片孝心的份上,卖我个面子吧?” “六小姐这说得是哪里的话?奴婢等身家性命都是主子的,您既然发了话奴婢等哪儿还敢有二话?无无论何事,六小姐尽管吩咐,奴婢等自鞍前马后当肝脑涂地。” 张娘子将她“尊卑有别”那套贯彻到底,于人前演足了恭敬顺从的戏码。 香穗冷嗤一声,看破了也不说破,反而顺着张娘子的话往下说,“既然张娘子也同意了,那我便立一个规矩吧,往后不必见到我,称呼我六姑娘即可,我的几位姐姐亦是如此,大家伙听明白了吗?” “这……这是为何?”不止张娘子,其他人听到如此奇怪的要求亦是摸不着头脑。 香穗气定神闲地解释道:“也没什么特别原因,反正就是听不惯,既然我是主子都要听我的,那就照我说的做,问那么多干嘛?难道四小姐吩咐事情的时候你们也这样?” “不敢不敢……” “奴婢等谨遵六姑娘吩咐,” “嗯,不错不错,顺耳多了,都散了吧,琴心受了罚就回去歇着吧,锁心你去照顾她,等伤养好以后,你俩就还回原来的地方当差吧,还有玉蓉也是,我们姐妹几个也不娇气,屋里留莲心和佩蓉就够了。” 香穗摆了摆手,轻飘飘一句话便打发走了三个,而被打发的人全都面色如土,仿佛大祸临头了般紧张害怕。 “六姑娘别赶奴婢走,奴婢是哪里伺候不周奴婢一定改,求六姑娘留下奴婢吧!”仨人齐齐来到香穗面前,就连脸肿得说不出话的琴心也不住的哀求。 香穗却显然是拿定了主意,谁说也没用。 张娘子情急得直起身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对上香穗别有深意的眼神,一时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会子反驳香穗的命令,方才唯命是从的戏可就白做了。 进退两难,张娘子走的时候只觉得心口压了好大一块石头,堵得她心塞。 佩蓉乖觉,见了香穗转身看向她忙低眉顺眼,“多谢六姑娘留下奴婢,奴婢一定好好照顾二姑娘。” “去吧。”香穗摆了摆手,佩蓉忙躬身退了下去。 香秋和香秸看着原本人头乌央乌央的院子里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还在发愣,香秀却已经反应回过来,可她却并不赞同香穗的做法。 119章 做戏做全套 “小六,你今日此举,若是被张娘子添油加醋搬到老太太跟前去,还不知道老太太会怎么想?”香秀忧心忡忡,她深深地明白老夫人虽然年迈表面上看不管事儿,可实际上侯府里的事儿还都是老夫人说了算。 香穗知道她大姐受老夫人恩宠多年,对她自然是没有那么重的戒心的,是以有些话她选择不跟她大姐姐明说,“这才多大点事儿,老太太不是可怜咱们流落在外多年,格外疼惜咱们么?想必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我的气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好了好了大姐姐,你就别担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香穗说着就把人往屋里带,她始终是放心不下,仔细检查过确认香秀的身体确实没有损伤,这才放下心来。 折腾了一通,姐妹几个都有些精神不济,用过午饭便都去歇了午觉,只有香穗睡不着,独自去了落英院。 “劳烦这位嬷嬷进去回禀一下,我先见一见老太太。” “哟,六姑娘真是来得不巧了,老太太吃了药这才刚歇下,老奴也不好进去打搅毕竟大夫说了,老太太的病呀就得多歇息才能好得快,要不六姑娘再过半个时辰再来?” 守着院门的老婆子虽一把年纪头发花白,却生得富态面容和善,躬身上前答话时也是毕恭毕敬,令人十分受用。 香穗便柔声说道:“左右我也是闲着,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进去候着,等老太太醒来也好在她跟前侍奉尽尽孝道。” “当然可以,早起老太太还念叨着呢,那日只在祠堂匆匆见了六姑娘一面,回来以后她就病倒了,还未来得及和六姑娘说几句话,老太太直担心六姑娘住得不习惯呢,若不是怕过了病气给几位姑娘早就请你们来相见了。” 苏嬷嬷说着便侧开了身子,对香穗做出了“请”的姿势,热络地迎着她往里进。 “六姑娘先在花厅吃盏茶吧,这是今春云雾山顶的毛尖儿,是天子专门赏赐给老太太的,就连大将军府也没有呢,老太太是真心疼惜几位姑娘,早早吩咐下来,一应起居饮食,都要给姑娘们最好的!” 苏嬷嬷招呼着香穗到西花厅落座,便立马有伶俐的女使立刻将茶水瓜果奉上。 香穗接过茶盏却并未饮用,而是笑语晏晏,“老太太院里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只是怕我这粗人牛嚼牡丹品不出来好赖,倒是平白浪费了这么名贵的好茶。”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由远及近,“说什么浪费不浪费的,你们姐妹流落在外这么些年受苦了,祖母我是恨不得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补偿给你们。” 安氏老夫人被女使掺扶着,她身着便服鬓发整齐妆容完好,一点也不像是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不过毕竟是上了年纪,步履有些蹒跚,女使小心翼翼地伺候她落座。 见香穗起身准备行礼便和蔼地笑着摆了摆手说:“不用行礼,都是自家人,你就是小六吧,快,快上前来让祖母好好瞧瞧,以前就常听你大姐姐提起,说你性子活泼讨人喜欢。” “老太太怕是听错了,我大姐姐应该是说我像个皮猴子一样也没个消停的时候,闹得家里人不厌其烦吧!”香穗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依旧行了礼才上前,既不失礼数又不会显得与老太太生份。 安氏老夫人亲昵地牵着香穗的手仔细端详,香穗也大大方方地任由她看个够。 “真好真好,你们姐妹几个,一个塞一个容姿绝色,祖母瞧着将来你这丫头长开了,只怕前来求亲的人要把侯府的门槛都给踏破了!” “老太太过誉了,我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丫头片子,什么求亲不求亲,都还远着呢,老太太如此慈爱,香穗才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呆在府里和老太太作伴。” 年纪小的好处就是遇到凡事都能撒娇卖萌糊弄过去,尤其是在长辈面前,说几句讨好卖乖的话,再撅个小嘴忸怩几下,娇娇女儿家的萌态便出来了。 香穗虽然内心里觉得有些许恶心,但在外人看来,便是孙女儿与祖母亲近才会扭着腰撒娇。 安氏老夫人果然受用,当即开怀大笑,“哈哈哈……好啊,府里冷清了这么多年,你祖母我呀正巴不得能热闹些呢!只是怕你乐意,你爹娘不答应。” “怎么会呢?老太太到黑石庄去打听打听,我爹向来忠厚老实又孝敬,如今认祖归宗,老太太您就是他的嫡母,您说话我爹一定听的。” 一老一少,同样是说话滴水不漏表面功夫做透,安氏老夫人有一瞬间眸子里有震惊滑过,许是她没有想到香穗比想象中的更难对付。 更难的还在后头,不待老夫人开口,香穗便先发制人表明了来意,她挣开老夫人的手向后退了一步,颔首垂眸,福身道:“我是来向老夫人请罪的。” “请罪?”尽管早已知情,老夫人却还是作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香穗微微皱起了眉头瞧着有些难过又有些惶恐,“今日我遣走了几个婢女,实在有心违逆老太太辜负您的一片慈爱之心,而是我们姐妹几个相互照顾惯了,骤然间身边多了那么多人既拘谨又不适应。” “我想老太太派人来伺候我们,也是想让我们在府里住得舒心,若是最终效果却恰得其反,想必老太太也不愿意看见,是以香穗斗胆做了主,没有先向老太太禀明。” “事后越想越觉着做得不对,愧疚得实在睡不着,这才冒昧前来求见,没想到搅了老太太的午觉,又是一桩罪过,唉,我实在是是太不懂事儿了……” 内疚后悔,做戏就要做足全套,藏在袖子里的手偷偷掐了把大腿上的肉,再抬头时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已经是泪光闪闪,香穗怯生生的模样像极了不知所措的小可怜。 120章 出人意料 “就这么点小事儿何至于此?记住了你是主子,侯府里的一切你尽可做主,别说只是打发几个婢女了,她们若是犯了错,你尽可惩罚,不用怕,有祖母给你撑腰呐。” 老夫人语气和蔼,亲热地将香穗拉了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又语重深长地对她说道:“咱们侯府人丁单薄,你们姐妹几个虽然将来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可只要还养在府里一天,便一天是这侯府的主人。” “下人们有什么伺候得不周到的地方,尽可以打骂,祖母绝对不会责怪你们的。这些年委屈你们了,说到底都是我这个嫡祖母疏忽的过错,你们全家没有怪罪祖母,祖母已经很是感激了。” 老夫人话里话外撇得一干二净,香穗早就想到了,她是绝对不会承认安王氏所为与她半分干系的,可这世上也不全是傻子。 旁人不说,李崇光若信,便不会在得知田岳身世后迅速将他和妻儿全都接去了大将军府,抢在老太太之前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的形势,外边多少人都在等着看将军府和侯府的争斗,肯定很多人都在想,长房如今后继有人了,即便是庶出那好歹也是老侯爷的血脉,老夫人肯定会为田岳力争威北候爵位。 至于大将军这边,李崇光虽高风亮节,可谁都知道长房后继无人,爵位肯定是落在李秉头上。这眼瞅着就到嘴边的熟鸭子飞了,李秉能心甘情愿接受吗? 更何况长房庶出这一脉确实差强人意,田岳当了几十年农奴斗大的字都不识一箩筐,如何顶得起威北侯府的门楣? 然而事实究竟如何,香穗心里就跟明镜儿似的,任凭眼前这位老太太再如何伪装善意,都别想骗过她,只是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而已。 “老太太您多虑了,府里众人把我们照顾得很好,只是我们自由散漫惯了,难免需要些时日来适应。”香穗表情得乖巧懂事。 老夫人便也只能对她露出欣慰满意的笑容,接着另起话题,“是需要些时日,不过也得抓点紧,认祖归宗到底是件大事,我的意思是想替你们办一场盛大的家宴庆祝一下。” “正好我的寿宴也快到了,干脆就在一起办吧,正好借此机会安排你们也都见见李家的宗亲,祖母老了,往后年节走动,人情往来还要靠你们年轻一辈来维系。” “一切听从老太太安排。”香穗依旧乖巧,只是她面露难色。 老夫人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倒也不算多为难,只是老太太您也知道,我从前顽皮淘气,这些东西也没用心学过,就怕在宴会上出错丢了侯府的脸面。”香穗低着头两只手不停地绞着裙摆,一副怯弱不安的样子。 老夫人赶忙说道:“倒是祖母疏忽了,这样吧,离寿宴也还有一段时间,不如祖母……” “不如祖母准许我多向大夫人请教吧!听说大夫人出身簪缨世家,礼仪规矩这一套她最是熟悉不过了,若是有她教导,相信我很快便能学会。”香穗笑眯眯地打断了老太太的话,还一副亲昵撒娇的模样。 老夫人只怔了一下便又喜笑颜开,万分慈爱地说道:“你有此心自然是最好不过了,祖母很欣慰,这人啊不管到什么时候,只要肯学就没有学不会的。” “等把你爹接回来,祖母便是把这张老脸舍出去,也定要为他延请名师来指点,文学武功一样不差,都叫他学起来,将来这威北候就全都指望他了。” 果然不愧是把控侯府几十年的老狐狸,短短几句话就包含了好几个意思,首先,老太太是明确表明田岳在将军府待不了多长时间了,其次,她把话说绝了,将来若是田岳的达不到众人期许,想必众人的嘘声也会更高吧。 香穗默默地吃了一堑,面上却依旧轻松自若,仿佛压根没有听懂老夫人的话外音,“老太太您说得是,我爹他从前是没有机会学,这以后有老太太您的教导,想必我爹会彻底脱胎换骨的。” 四两拨千斤,香穗也不是吃素的,老太太不是拿话套她么?她也没客气,直接就给堵回去。 一直到告辞离开,花厅里始终笑声一片,香穗走出落英院时,她很讨老夫人欢心的消息已经阖府传遍了。 内室里,老夫人被苏嬷嬷扶回了床上,她确实病了,方才只是强撑起了精神,此时脸上的胭脂也盖不住病色。 “老太太,您既然并着就该好好休息,大夫说了不已思虑过多,方才奴婢就快把她打发了,您又何苦出来?” 苏嬷嬷在老夫人刚嫁进侯府的时候就已经是管事娘子了,她与安王氏是老夫人的左膀右臂,几十年来忠心耿耿。只是苏嬷嬷老迈,几年前老夫人便恩准她回家含饴弄孙。 “那丫头铁了心要来会会我,又岂是好打发的?你方才也瞧见了,我说一句她必定有十句等着我,句句不落理,口齿伶俐得,去南曲班搭台子唱戏都绰绰有余。” “唉……”苏嬷嬷叹了口气,只能默默地往老夫人身后又加了个软枕,服侍她靠坐得更舒服些。 老夫人拉住她的手满眼愧疚,“难为你还肯回来帮我,若不是万不得以……” “您千万别这么说,折煞老奴了!”苏嬷嬷单膝跪在床边,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无畏。 “这么多年得亏了老太太您的恩典,老奴一家才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别说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便是老奴已经下到地底下去,只要您一句话老奴就算做了也会回来为您当牛做马!” 老夫人动容,她扶起了苏嬷嬷同时保证道:“放心吧,虽说那丫头的聪慧出人意料,但毕竟她势单力薄,这里的事儿很快就能解决。” 安氏老夫人说罢出神地望着窗外,而她眺望的方向正是隔壁院的大将军府 …… 121章 父子剑拔弩张 大将军府里,田岳正瞠目结舌地看着下人们把一箱箱锦衣华服金银玉器搬进来,说这些都是李家宗亲庆贺他认祖归宗送给他的贺礼,而礼单上那些宗族亲人的名字他一个也没有听过。 直到小厮跑进来禀报:“老爷大喜,方才小人经过前院听门房的人说侯府里几位小姐过来了。” “我闺女来了?在哪儿呢快带我去迎迎,她们还不知道路吧,将军府里这么大,别摸迷了!” “老爷您说笑了,小姐们出入自然有人带路。”那小厮倒也双忠厚老实,听了田岳的话也没有嘲笑他失礼,只是默默地把腰弯得更低了。 田岳后知后觉意识到失礼,不免脸上有些发烫,清了清嗓子才说道:“就 就算有人带路,那,那本老爷等不及了就想提前去迎迎不行吗?” “自然是行的,老爷是主子,小人听您吩咐,只不过照例几位小姐过府得先去拜见大将军和夫人,之后才能来老爷您相见。” “怎么那么多规矩?还没在黑石庄的时候自在呢!”田岳满脸懊丧,说实话自打来到将军府,他就感觉手脚都被绑住了一样,哪哪哪都拘束哪哪哪都不舒服。 其实他至今都没搞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倒是孩子他娘这两天都神神叨叨的,大将军和夫人派人送过来的吃食她当着下人的面收下,过后却又全都倒掉,一口也不敢吃进肚子里去,总疑心有人下毒。 香穗在试探完老夫人之后回去就把她几个姐姐全都叫起来,认认真真地梳妆打扮,换上了锦衣华服戴上了钗环首饰,五姐妹容姿焕发,行走间都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这是香穗第二次跟李崇光面对面,只是这一次他们之间的关系变了。 “给大将军请安,大夫人妆安。” “坐吧坐吧,自家人不用多礼。” 香穗几姐妹是晚辈,是以大将军跟夫人只是在堂中等候而没有出门相迎,而堂中除了他们,三位公子和孟清婉也都在,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香穗她们身上。 来之前已经沟通过,香秀是长姐便由她出面,只见她扬起温柔恭敬的笑容,朝上首回禀道:“承蒙老太太恩准,我们几个过来向大将军和夫人请安,如果可以,还想见一见父亲母亲。” 李崇光一向是不苟言笑,夫人孟氏却是个平易近人的,她笑着说道:“你父亲也正念叨这要去看你们姐妹几个呢,只不过我想着老夫人身子不适便让他再等两天,没想到你们就过来了。哪个是香稚?走上前来给我瞧瞧。” “奴……” 一句“奴婢在”差点儿脱口而出,香稚既懊恼又尴尬,幸亏香秀落落大方牵起她的手,一起孟氏福了福身子,“大夫人别见怪,我家二妹一向都只待在绣房里甚少与人交际,若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 “不妨事儿的,小女儿家就是文静些才好哩!”孟氏笑着从上首走了下来,关切地询问香稚,“怎么样,身子可好些了吗?” “已经全好了,多谢大夫人关心。”香稚答话的声音虽然小得跟蚊子一样头也埋得极低,不过已经是有进步了。 孟氏见她生性羞怯也不为难她,便转而和香秋香秸还有香穗分明说了几句话,又各自送了些珠宝首饰当做见面礼。 之后分别介绍了几个小辈相互认识,客套寒暄了几句命人送香穗她们去往田岳和程娘子的住所。 而众人走后,沈逸洲却大将军和夫人单独留了下来。 李崇光和孟氏相互对了一眼,竟是你使我我使你,谁也不愿意先开口,到最后还是沈逸洲看破了他们之间的“眉来眼去”,“别看了,两位有什么要问的就直接问吧,孩儿一定据实相告。” “哈哈……” 两口子笑得贼尴尬,不得已还是孟氏出面打开了话题,“逸儿,听说你动了东市的铺子。” “大夫人何必明知故问呢?”沈逸洲笑语晏晏,“没错我是动了东市的铺子,给了香穗,不过她并不知内情,恳请大夫人不要告诉她,孩儿不希望给她增添无谓的负担。” “嗯?”李崇光听到这话来了精神,他盯着沈逸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问道:“你对那丫头动了真心?” 沈逸洲眸深如海,难得站得板正,也难得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孟氏虽有些吃惊,却又觉着是在情理之中,倒是李崇光还是有几分不信,他冷声训斥道:“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子,从前你怎么荒唐为父都没约束过你,这次可不容儿戏。” “因为她如今是李家的女儿了是吗大将军?”沈逸洲每每对大将军说话的态度总让人捏一把冷汗,堂中侍奉的心腹下人都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缝里去。 父子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顿时剑拔弩张。 孟氏见状忙拦在俩人中央打破了僵局,“这种事儿大将军还是让妾身来问吧,逸儿你也真是的,别总惹你父亲生气,他也是关心你。” “大将军若是真关心孩儿,便不会枉顾孩儿的意愿,修书上京替我提亲。”沈逸洲虽收回了目光却半点没有收敛他嚣张的态度,“众所周知,孟家将孟清婉送过来是要许配给大将军您的亲儿子的。大将军把我这个臭名满天下的养子卷进来不知是意欲何为?” “我意欲何为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李崇光暴跳如雷,他气得横眉倒竖直在堂中走来走去,“你这个逆子你真是要气死我呀!” “孟氏是如何显赫的家世?有他们在可保你一世无虞,如今西洲战事吃紧北胡虎视眈眈,行伍之人朝不保夕,老子指不定哪天就马革裹尸,若不先将你后半辈子都安排妥当,将来下到地底下,有何颜面去见你的祖父和你的父母亲?” “嘘!大将军请慎言!”情急之下孟氏伸手捂住了李崇光的嘴,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左右张望,掌心里也全是惊吓出来的冷汗。 122章 一朝富贵的日子不好过 沈逸洲脸上却毫无惧色,他的祖父沈老将军正是李崇光的恩师,沈老将军也曾位列三公,可身后却成了人人避而不谈的禁忌,只能感叹世事无常。 李崇光也意识到失言,他稳了稳心神才无奈地看着沈逸洲说:“罢了罢了,我拗不过你,随便你相中谁,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说罢李崇光负手而去,他的背影里写满了落寞。 孟氏与他夫妻多年感情深厚,见着不忍,便回过头来对沈逸洲劝说道:“逸儿,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和你父亲……” “大夫人,形势如何你我心知肚明,我不希望有一天兖州沈氏的悲剧在李家重演,所以还请大夫人权当孩儿忤逆不孝吧,至于我与香穗的事情,大夫人也不要插手,得空您还是多关心关心大公子三公子吧。” 沈逸洲拱手躬身退出,直到堂中瞧着他的背影默默垂泪的孟氏身影在拐弯后彻底消失不见,他才忽然间泄下一口气,猛然发觉掌心里血肉模糊,不知何时他竟将指甲扣进了肉里。 “二公子……”双瑞跟在他身后心疼地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缝隙间全都被鲜血染红了。 可沈逸洲却邪魅地勾起嘴角,冷笑道:“浪费了,若此时她在这儿应该让她喝下……” “二公子还是先包扎一下吧,六姑娘她们一家人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恐怕暂时脱不开身,更何况今个这日子特殊,可千万大意不得。” “回嘉应院。”沈逸洲大步迈开头也不回,而在他方才站立过的地方,原本生机勃勃的青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泥土缝隙里,星星点点的血迹渐渐消失得无踪无迹。 香穗一家此时关起门来围坐在一起,可是气氛却安静得令人窒息。田岳和程娘子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至于香秀她们几个,亦是满脸茫然。 “咳咳……”田岳到底是一家之主,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做点什么好让儿女们安心,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几个也不要害怕,其实这是件天大的大好事,咱都应该高兴,高兴,呵呵,呵……” 笑着笑着田岳发现全家人脸色凝重,他便也笑不出来了,只能不安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程娘子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便又将目光投向了香穗,“小六,要不你出来说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吧?娘现在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就连晚上睡觉也睡不踏实。” “娘亲其实不用如此忧虑,待在将军府暂时还是安全的,只是恐怕要不了多久,老夫人就会亲自出面向大将军要人,到时候你们想不搬回去都难。” 香穗起身无意识地打量屋中的陈设,青花瓷瓶,名家画作,楠木椅子……看得出来全是精心挑选之后才送过来的,每一样物件打眼一瞧全都朴实无华,实际上却全都是珍稀之物。 相比之下西偏院里老夫人赏下来的东西就全都是华而不实的,像什么描金的器具镶嵌着猫眼石的首饰匣子等等等,极尽奢靡却不及这屋中万一。 这不,香秸见香穗一直在打量屋中陈设,她也跟着站起来左右看了看,并接话道:“看样子还是老夫人对咱们比较阔气,爹娘这里也不错,只是跟咱们那儿一比就显得寒酸了。” “四妹你这话就错了。” 香秀也抬头四周围看了看,她的神情虽有些困惑,却还是由衷地感叹道:“爹娘这儿的陈设瞧着没什么,却件件价值连城。你看墙上这几幅画,那可是端朝名家真迹,就那幅冬日宴客图就抵得上西偏院里的所有东西了。” “什么!”香秸震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她瞪圆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瞧那几幅画,却始终不敢相信。 香秋便开口道:“听说孟氏是书香门第,大夫人素来喜欢这些,整个将军府,除了二爷的嘉应院比较奢靡,其他地方也多是这般古朴的陈设。” “好了,咱先不说这些了,小六你说说如今咱们应该怎么办才好?”程娘子连日焦心难免有些情急。 香穗便宽慰道:“娘亲莫慌,咱们暂时都很安全,您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会安全呢?以前还没有认祖归宗便有人要害你弟弟,如今咱们全家都被摆到明处来了,就跟箭靶子一样要娘亲如何能安心?” 程娘子的话让香穗很是吃惊,因为就连李百川都叮嘱她有事多和程娘子商议,可见她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怎么今天如此反常? “娘亲最近可有哪里不舒服吗?”香穗走到程娘子仔细端详她的脸色,又弯腰执起她的手听了听脉象。 程娘子立即惊慌失措地问道:“怎么了?娘是不是也中毒了?” 一句话吓住了全家人。 “从脉象上看没有中毒,不过娘亲眼下乌青脸色苍白……”香穗说着便望向了田岳,“爹爹,我娘这几天饮食怎么样?” “别提了你娘她都不敢吃东西,不到饿极了渴极了她都是忍着,就这样还要奶小七,好几次我都怕她晕过去!” “吓唬孩子做什么?我都说了我撑得住。”程娘子气得直拍田岳的胳膊,田岳也不敢躲,只呆坐着让她打够出气。 “娘亲是怕食物里被人动了手脚吗?” “嗯,娘不是怕死,只是要给你弟弟喂奶,万一中毒了再把毒性传给他……”程娘子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夹竹桃香囊的教训还历历在目,骤然间身份改变,叫她又如何能够不多思多想呢? “娘亲多虑了,将军府是安全的,每日送过来的饮食大夫人肯定也派人检查过的,娘亲尽可以放心吃,不要怕,万大事儿还有我们姐妹几个在呢。” “是啊是啊,娘您怎么那么傻?” “怎么能不吃东西呢?身子都熬坏了……” 姐妹几个齐声相劝,程娘子实在撑不住了不由得低声抽泣起来,“这一朝富贵的日子可真不好过……” 123章 家人的意愿 “情况也没有娘亲想象的那么糟糕,我们姐妹几个已经有了应对之策,这次来就是要和爹娘商议的,不知爹娘对袭爵之事有什么看法?”香穗深知不搬开程娘子心头上的大石是没有办法令她真正安心的,干脆直奔源头。 田岳想也不想便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什么爵位什么侯府我一概不想要,我只是咱们全家人在一起过安生日子。” “娘也不赞成你爹袭爵,咱们没有根基,那个位置你爹是坐不稳的,还不如做个富贵闲散人图个全家平安算了。”早年间全家蒙难的经历让程娘子深深懂得了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她比田岳更加畏惧权利的斗争。 弄明白了父母的意愿,香穗又回过来头看几位姐姐,见她们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此事便算是全家通过了。 香穗分析道:“既然如此,那咱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得让所有人都知道,爹爹无心爵位,即使已经认祖归宗了,咱们也不会对任何人的利益构成威胁。” “那咱们应该怎么做呢?”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没开过口的香稚此时也插了句嘴,要说几姐妹里有谁最不想爹爹袭爵,肯定非香稚莫属了。 香秀见众人为难,便主动提出来:“要不爹爹亲自去地向老夫人禀明心意吧,老夫人通情达理,她一定可以理解的。” “只怕在这件事儿上大姐姐猜错老夫人的心思了。”香穗淡淡地点明,“老侯爷过世都这么就久了,长房依然保有威北候爵位,要说这期间老夫人没使一点力,恐怕是不可能的。” “是大将军不愿意袭爵。” 香秀一反驳香稚便也应声说道:“确实如此,我听侯府里的老人说过,当年老夫人带着李家的宗亲族老,几次三番地去请大将军袭爵大将军都不愿意呢!” “其实也不用争辩,咱大可以兵分两路,大姐姐就照你的想法去试试看, 而我就去试试我的方法,反正不管到最后是谁的办法奏效了,都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香穗充分发挥她擅长沟通的优势,一番话将姐妹间尚未燃起的硝烟扑灭无无形。 经过这段时间香秀本就对她多有臣服,便也同意道:“好,就按小六的意思来,只是有一点,你千万不可肆意妄为,现在可是很多双眼睛都盯着咱们呢!” “何止是盯着,还惦记着呢!”香穗脸上虽笑着,可她内心里的担忧却一点也不少,转身面向田岳与程娘子,香穗郑重其事地说道:“爹爹娘亲,目前别人暗咱们在明,别人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咱们也尚未可知。” “我能提前想到的便是几位姐姐的婚事,若不是婢女的身份,以大姐姐的年纪早该嫁做人妇了,今日来之前我还特意去见过老夫人,从她话里面的意思不难听出,估计接下来会为大姐姐议亲。” 涉及终身大事,饶是香秀再想淡定也忍不住羞得抬不起来头,往常若是家里人商讨此事,照理她是应该避出去的,只是她从香穗的话里也听出了担忧,是以便红着脸如坐针毡。 程娘子最关心的也莫过于此事,只不过她还没来得急张嘴就被田岳抢了先,田岳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道:“这是好事儿啊!现在你大姐姐也不用给四小姐当陪嫁了,咱们家也有资格替她好好挑个靠得住的人了,多好啊!” “怕只怕政治联姻。”香穗就知道她爹会尽往好处想,于是她毫不留情地提醒道:“已故的老侯爷早前续弦安氏老夫人,大将军聘上京孟氏为妇,这些都是两个世家大族之间的政治联姻。” “为利益所驱使,以强强联合为最终目的。至于成亲之人的意愿,恐怕没有人会去顾及,而我不希望大姐姐也成为政治联姻下的牺牲者,我想爹娘也不希望。” “当然当然,婚嫁之事关乎终身,我是将你们姐妹几个的意愿放在首位的,爹爹希望你们都能如愿嫁给自己的想嫁的人,这样即便是过苦日子也不会有怨言。”田岳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 程娘子却比他的要求要高一点,“两情相悦固然是重要,可对方家世也不能太差。” 这话落在香稚耳里就仿佛有千万斤重量,她脸上白了几分。 “最好的办法是大姐姐先找到意中人,抢在老太太物色人选之前先发制人。”香穗说着便朝香秀望过去,“不知道大姐姐这么多年是否有喜欢的人?不要害羞,勇敢说出来让大家帮你参详参详。” “你!你个小皮猴!”香秀羞得脸红到快要滴出血,不得已她只能拿手捂住脸,羞臊地跺着脚说道:“爹娘在这儿呢你怎么能这么没羞没臊呢!自然是没有的呀!没有!” 香秀再也说不下去了,干脆刷地一下站起来恼羞成怒地说道:“我不理你了,我去看弟弟去!” “哈哈哈……” “大姐姐害羞啦!” 望着香秀落荒而逃的背影,全家人开怀大笑,连日来的阴霾也渐渐被驱散去。 香稚和香秀时常在一块也算比较了解她的心思,便小声地替她解释道:“大姐姐以前根本没敢想这事儿,左不过是四小姐嫁到哪里去她便跟到哪里去罢了,身不由己倒不如一开始便不起那心思,省得不能得尝所愿平添痛苦。” 最后一句,香稚说时慢慢红了眼眶,由人及己,一想到她和顾九郎情深缘浅,香稚就忍不住难过,可是她却不能表露出来,因为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家里人添乱,于是只能把所有的伤心默默往肚子里咽,任凭它呕烂了心肠。 但其实香穗却是故意的,有些话当着大姐姐的面儿不好说,可她得让爹娘心里都有个底儿。 虽然身份的改变让程娘子再也不用忧心儿女的前程,可她现在所担心的却是高门大户里的争斗把他们全家都牵扯进去。 124章 惊雷 缓和了气氛香穗才正色道:“好了不闹了说正事吧,爹爹娘亲,我大概捋了一下,老夫人可能会借着下个月寿宴的名义给大姐姐物色人选,无非就是在那些世家子弟里面挑,既然如此咱不如先行打听。” “既然大姐姐没有喜欢的人,那咱们就找一些家世清白人品贵重的给她挑,挑到她满意为止,总之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这件事儿动作一定要快,大夫人来自上京她的人脉广,娘亲不妨将此事托到她跟前去。” 请将军夫人插手方才能在关键时刻与侯府老夫人抗衡,绕了一大圈,这才是香穗的真正目的。 程娘子略微有些领会到了,不过当着田岳这个直肠子的面儿不方便问出来罢了,她点了点头,对香穗说道:“你的意思娘亲明白了,放心吧,这件事儿交给娘亲。” “好,娘亲只要冷静下来果然还是咱家最聪明的人!”香穗从来不吝啬赞美。 田岳听了却十分吃味,“哼!听你这意思就是爹爹很笨咯?” “没有没有,爹爹也很聪明,要么怎么生得出我们姐妹几个也这么聪明呢?”香穗笑着搂着田岳的胳膊撒娇,香稚香秋香秸也都笑了起来,屋里气氛融洽欢声笑语不断。 而屋外那些个躲在暗处偷窥的人全都被仓皇闯进来的人惊得以为是暴露了行踪。 “老爷老爷不好啦!府门前来了一个醉汉,自称跟您是未来亲家,还说什么咱二小姐要嫁给他们家顾九郎,大夫人已经将人请进府里了,可是外边都传开了!” 一道惊雷凭空落地,炸得香稚脸上毫无血色,她猛地站起来却只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人差点晕过去。 香穗凝眸,看样子有人已经按耐不住出手了。 “怎么回事?什么顾九郎?” 俗话说知女莫若母,程娘子一看香稚的表情就知道有事瞒着她,于是紧紧抓住香稚的手臂使劲摇晃,要她说清楚。 “娘……”香稚哪儿还说得出来呀,她就只会哭了。 香穗见状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这个二姐姐呀,真的跟菟丝花一样,柔弱不能自理却偏偏骨子里还异常执拗。 那日在公堂之上顾九郎做所所谓虽然也是情非得以,可若是换了她,她可以体谅却必不能原谅,毕竟就算有再多的苦衷也改变不了最残酷的真相。 真相就是大难来时,顾九郎选择了牺牲香稚来保全家人,在他心里,到底是家人更重要一些。香穗也不觉得顾九郎的做法就是错的,只是情感上让她难以接受罢了。 可惜当局者迷,香穗觉得她二姐从未怪过顾九郎,甚至满心满意地还是想跟他在一起。 “娘亲先别气,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还是先去看看再说吧。”香穗上前拦下程娘子,并给另外两个姐姐使了眼色,她们忙将香稚扶进内室里去。 程娘子刚走出房门便见大夫人身边的一等女使匆匆而来,“见过老爷,见过夫人,想必两位也已经听说了,大夫人请二位到钟翠轩一同商议。” “这位想必就是听雪姐姐了,有劳姐姐带路。” “六姑娘客气了,都是奴婢的本分,请随奴婢来。”听雪不卑不亢很有大丫鬟风范,听说府里头女眷的很多事情大夫人都交给了她来管,不同于侯府重用老人,将军府得用的多是年轻女使。 香穗还听说过一些听雪跟三公子李秦的传言,据说待到三公子行冠礼,听雪便会再回他房中伺候。 当然了此时香穗也没心思想这些八卦内容,她脑子里全都是在盘算在该怎么对付顾九郎的姑父。 顾九郎的姑父高青山是如假包换的地痞无赖,但他知道香稚摇身一变变成了侯府里的千金大小姐,尤其是他全家还因为香稚的关系吃了点苦头,他就做梦也想结成这门亲。 今日半斤黄汤下肚,借着酒胆儿,高青山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撒泼。 大夫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偏双方身份悬殊,她恐落人口实便一直隐忍着没有发作,香穗父女三人的到来,可算是让大夫人松了口气。 高青山醉得连路都摇摇晃晃,可他却能一眼认出田岳,见他露面立马高声大呼:“亲家公!亲家公可算来了,我是替我们家九郎来提亲的!你闺女香稚与我们九郎情投意合,请亲家公成全。” 程娘子闻言犹遭晴天霹雳,她先是震愣了片刻,继而怒气冲冲地上前直接一巴掌甩在了高青山脸上,怒骂道:“哪儿来的癫子满嘴胡说八道,你坏我女儿名声,我打死你!” 高青山猝不及防地挨了个结实,痛得他顿时酒醒了一大半,他捂着脸目露凶光,“这什么意思?一朝富贵了就想嫌贫爱富就想抵赖?告诉你们,门都没有!” “我家六郎为了香稚都被打成什么样了?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做人没有良心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呸!老天爷要是真开眼也是你该先遭天谴!女儿家的清白名声比性命还重要,我们跟你有什么仇,你要这样污蔑我们?” 程娘子气得浑身发抖,当日事发突然,过后他们又被直接送进了将军府,是以公堂上的事儿田岳和程娘子并不知情,否则方才见到香稚的时候程娘子早就该发作了。 香穗有些头疼,后续的事情原本是沈逸洲扫尾,风声原本已经被压了下去,街头巷尾人们议论最多的都是关于田岳的身世,至于香稚与顾九郎的关系,当时本就没有多提。 悄悄扯了扯程娘子的衣角,香穗示意她往后退交给她来处理。 可是偏偏这时候田岳哪壶不开提哪壶,竟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恍然大悟道:“哦!我终于想起来了!顾九郎,怨不得这名字那么熟悉,是走街串巷的卖货郎,香稚跟我提过,说他为人很不错。” “你说什么!”程娘子猛然回身却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噩耗来得太快她支撑不住昏眩倒地。 125章 孟氏示好 香穗这回是真得气得不想搭理田岳了,她赶忙上前扶起了程娘子掐住了她的人中,同时朝大夫人喊道:“快,快请大夫!” 钟翠轩里顿时人仰马翻,下人们合力将程娘子抬下去医治,田岳自然不用说也哭着嚎着跟在后头去。 香穗见状便留了下来,她转身对高青山怒目相视。 高青山只觉得瘆得慌,他竟在一个黄毛小丫头眼里看到了骇人的杀意。缩了缩脖子,高青山躲着往后退:“不 不管我的事儿啊,是,是亲家母体弱……” “放屁!”香穗粗暴地打断他,见周围没有可用之物便转身冲了出去慌慌张张地四处寻找,再回来时手中已然多了把菜刀,她二话不说照着高青山的面门就是一通乱砍。 砍得高青山抱头鼠窜大喊救命:“杀人啦!大将军府里杀人啦!救命啊救命啊!” 孟氏实在看不过去,便挥了挥手命人拦住了香穗,“有话好好说,六姑娘别冲动。” “大夫人请见谅,搅了您的清净香穗实在过意不去,只是我跟这种人实在没话说,就是砍不死他我也要卸下他一条胳膊,也好为我娘出口气!” 香穗怒红了眼睛,那架势可不像是在作假。 孟氏不由得有几分感动,“早就听说几个姑娘里就属你最护着你娘亲,几年前还在黑石庄的时候有人背后说你娘生不出来儿子,你气得把那长舌妇直接一头撞进了河里去,差点没把她活活淹死。” “大夫人既然知道这事儿便不该拦着我,这个狗东西把我娘都气晕倒了,我砍死他枉为人子!”香穗反应很快,她听出了孟氏是刻意旧事重提,目的就是想吓住高青山,于是她便跟大夫人配合默契,一唱一和地演起了戏。 高青山果然被吓得屁滚尿流,只是他始终抵挡不过富贵荣华的巨大诱惑。于是干脆跑去躲在了柱子后边。 “你,你就是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事实,事实就是你姐姐香稚,是她愿意嫁给顾九郎的,以前我们九郎没嫌弃她是个奴婢,为了跟她成亲都不惜闹着要分家。” “现在你们想不认这门亲绝没有那么容易,除非把我们全家人都杀光了,否则你姐姐香稚就必须嫁给顾九郎!” “笑话,买卖尚且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更何况婚姻大事。” 香穗把玩着寒光闪闪的大菜刀,她真是想把高青山劈开两半省事儿,可她毕竟不能真的那么做,于是就只能说:“看你这副样子无非就是想打秋风罢了,开门见山吧,你想要多少银两?” 高青山还以为发财的机会来了,遂欢天喜地搓着手道:“其实我们也知道权贵门第高攀不起,只是因为你们的关系,我们全家都遭了难,再怎么说给点补偿也不为过吧?” “小姐现在身份尊贵,又何必上来就喊打喊杀呢?凡事咱们可以好好商量嘛不是,只要价钱公道,小人可以保证从今往后再不生事,我们家九郎也不会再上门来纠缠的,香稚小姐尽可以放心嫁去高门大户里享福。” 来之前高青山就把这套说辞反反复复琢磨了无数遍,赌徒的通常都是脑子比较活泛的人,要不怎么会挖空心思想发横财呢? 香穗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直接开价别拐弯抹角,谁也没那闲工夫跟你耗时间!” “嘿嘿,不知道小姐在家中排行老几,这事儿你是不是做得了主?要不我还是等亲家……哦不,是令尊,要不还是请令尊大人出来商议?” “本姑娘的耐心可是很有限的,你若是真把我惹烦了我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你!”香穗怒极反笑,只是她笑容却冷得直刺人心。 高青山打了个冷颤,忙说道:“五万两黄金再加一千亩良田,三进出的宅子哦还得有奴仆才行,具体几个小人也不懂,小姐估摸着该配几个给配几个就行。” “还有还有,小人呢生平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摸两把,只是襄北城里严禁开设赌坊,是以所有黑赌坊都只能偷摸地在晚上开张,这个规矩可大大的不好,很多老百姓对此都很不满意呢!” “为此小人想在城中光明正大地开间赌坊,还请小姐帮忙想想办法,若是能办成此事,小人保证以后赌坊的收入年年给小姐分红,这可是十全十美的大好事儿!” 香穗原以为高青山会狮子大张嘴,想不到他竟然不走寻常路,这哪儿是狮子大张嘴呀分明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就连孟氏听了也沉不住气,“大胆!襄北城乃驻军重地,大将军三令五申严禁军民沉迷赌博,你竟敢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我看你是真的嫌命长了!” 不愧是替大将军掌管中馈几十年的女人,孟氏威严满面,随着她的呵斥,高青山已被数名身强力壮的杂役拿下,强压着他双膝跪地,连头都直接按到地面上不让抬起来,嘴巴也被严严实实地堵住了。 可见板子真的只有打到自己身上才会疼的。 香穗了然于心,不过她依然朝大夫人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孟氏见她眼神通透便知她什么都看得分明,于是摆摆手示意杂役先将高青山押下去暂时关了起来。 “穗穗。”孟氏目不转睛地看着香穗,语气温柔,“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 “不介意,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大夫人想怎么叫都行。” “那好,那你以后也别叫我大夫人了,你父亲要称大将军一声兄长,不如你就唤我一声大伯母吧,这样方能显出一家人的亲切。”孟氏循循善诱,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喜欢香穗。 香穗自然从善如流,“大伯母好,不知大伯母是否有事要同香穗商议?” “真是个聪慧的孩子,走吧,难怪逸儿如此喜欢你。”孟氏走过来挽住了香穗的手臂,显得与她分外亲昵。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示好,身居高位的人更加不可能莫名其妙就礼贤下士。 126章 得长辈欢心 香穗深谙其中之道,自然从容不迫。 孟氏瞧着她那份气度真是越看越满意,沈逸洲虽然荒唐,可这么多年了从没见他对哪个女子如此用心,不惜为她大费周章动了东市的铺子。 孟氏也是打那时开始便对香穗处处留意,不过她还是要考验考验香穗的能力,“高青山的事儿你准备怎么处置?” “大伯母真正想知道的是我没有没瞧出此间疑点吧?”香穗自问自答:“高青山提的条件根本不可能实现,今日这一出好戏明显就是有人从中作梗!” “哦?此话怎讲?”大夫人笑得很有深意,一看就知道是在明知故问。 香穗却不得不回答:“黄金五万两岂是高青山这种市井小民能够想得到的数目?普通老百姓根本不清楚大将军府的家底,纵使再往高了开也不敢如此痴心妄想,便是将整座将军府掏空怕是也凑不齐这么大一笔数目。” “更何况还三进出的宅子良田一千亩,襄北城土地并不肥沃年年都要向南方买粮食,良田如此珍稀,高青山就算再狮子大张口也该差不多有个度。背后指使他的人显然就没有想过真的促成这门亲事。” “可怜高青山这个蠢货被人利用了还洋洋得意,想要料理他并不难,只消让他知道若是继续撕闹下去,不仅搅黄了这门亲事还会惹祸上身,想必他也就不会再听那幕后之人的话了,只是我不想就这么轻易饶了他,他坏了我二姐姐的名声!” 香穗咬牙启齿目露凶光,报复之心全都写在脸上丝毫没有掩饰。 可奇怪的是孟氏竟然没有觉得不妥,反倒是看她的眼神不可思议地越发温柔起来,不过却也不妨碍她提出更加尖锐的问题:“穗穗觉得背后指使的人会是谁?” 说实话香穗有些糊涂了,她摸不清孟氏究竟意欲何为,沉默了片刻,才决定追随本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侯府老太太。” “嗯?你怎么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她可是你的嫡亲祖母啊,若是论起血缘来你该与她更加亲厚才是。” “大伯母既留下我单独说话想必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咱们聪明人之间说话就不要拐弯抹角平白浪费时间了吧?”香穗被孟氏笑面虎一样的慈祥和蔼笑容弄得有些不耐烦了,是以她的语气也没有多好。 孟氏却并不介意,反而开怀大笑:“不错不错,你这丫头是个能成事儿的,来吧,大伯母带你进房里挑几件喜欢的首饰!” “瞧瞧你,全身上下也没几样像样的首饰,这戴的都是什么呀,那么大一只螃蟹,哪有一个千金大小姐头上顶着一只大螃蟹的!”孟氏的声音越说也大,香穗便瞬间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显然是隔墙有耳。 果不其然,孟氏边挽着她的胳膊往里进便朝屏风后边努了努嘴,香穗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去,便看见一道娇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躲在茶水间的屏风后面。 而西侧偏厅里同样有人影绰绰,可见在这高墙深院里言行举止处处不能大意。 待进了内室,听雪便默默无声地在门外守着。 孟氏这才以真面目相对,“你不要往心里去也别觉得害怕,内宅争斗自古,偷听监视不过都是些寻常手段罢了,防着点就行。” “嗯。”香穗颔首,任由孟氏做戏做全套把她按到梳妆台前去。 孟氏从首饰盒里取出一只鸢尾钗插到她发髻上,又将她头上的黄金大螃蟹取了下来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顿时忍俊不禁。 “大伯母笑什么?” “我看着钗子定是逸儿的手笔,只有他才会耍这种鬼把戏捉弄人,不过你这孩子也是实心眼,竟还真戴了出来,也不怕被人笑话。” 香穗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有些脸热,便低着头沉默不语。 其实沈逸洲也没威胁她要她出门必须戴着,只是来之前她不知怎么就被猪头蒙了心,舍弃了老太太赏赐的那些精致钗环直接戴了这只,也是被几个姐姐好生嘲笑了一番呢。 孟氏见难得露出她小女儿姿态连忙说道:“好了好了不取笑你了,高青山的事情大伯母可以帮你摆平,只是香稚那边……” 既然老太太在孟氏身边安插得有眼线,想来孟氏也同样掌握着侯府的风吹草动。香稚与顾九郎的事情从前她没当一回事,如今却不得不正视起来。 “在我看来,顾九郎是顾九郎,高青山是高青山。”香穗脸上再不见方才的丝毫羞怯,取而代之的是深入眼底的冷漠无情,“不管我二姐姐跟顾九郎最后怎么样,高青山都是个祸害,留不得。” “你是想让我帮你除掉他?” “不,不是我信不过大伯母,而是以您的身份对付这种人未免太过抬举他了。高青山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他赌红眼了就会卖儿卖女,这种人想让他犯事丝毫不费吹灰之力,怕就怕有人在背后帮他。” 香穗的眼睛眯成一条危险的缝隙,话中深意不言而喻。 “这个你大可放心,她的手还不至于有这么长能够伸进牢里去,高青山只要进了大狱就别想再出来害人!郭郡守告老还乡的奏章已经递上去了,不日新的郡守就会走马上任。” 孟氏说这话时眼底有几分难掩的得意,香穗便猜测道:“新郡守是孟氏门下?” “果然是聪慧过人,穗穗啊,我现在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孟氏激动地握住香穗的手,也不看首饰匣子了,直接就把她手腕上的玉镯子退下来戴到她手上去。 “大伯母,这,这……这镯子一看就很贵重,香穗可不敢收。”那玉触手生温,都是玉养人,尤其是至亲长辈馈赠,更是多了几分庇护美意。 “戴着吧,穗穗不止聪慧眼光还好,这是南玉镯子,是逸儿母亲出嫁前送给我的,原本是一对,她一只我一只当做信物。”孟氏回忆起了往昔,姣好的容颜上露出了疲态,语气分外低沉。 127章 二公子会对六姑娘负责的 “当年两家说好的日后要做儿女亲家,只可惜她走得早没有留下女儿,而我在生李秦时伤了身子也没能再添个女儿,都是男娃子便也只能让他们做兄弟,这事儿便成了我心里最大的遗憾。” “逸儿是真心喜欢你,他待你与旁人不同,我想定然是他的母亲在天上看着他太过孤单了才安排你们相遇,穗穗,你是个好孩子,大伯母希望你跟逸儿能幸福。” 孟氏转过身来拉住香穗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之上,慈爱而温柔地轻拍她的手背,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香穗有些局促也有些不安,手腕上的南玉镯子仿佛有千万斤重量,沉甸甸地她负担不起,正想着如何推脱了去呢门外却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听雪像是走出去擦查看了不多时便回转,轻轻敲了两下门压低声音回禀道:“是双瑞来请六姑娘过去,说是二公子想见她。” “可是今日……”孟氏下意识脱口而出之后却又紧张地捂住嘴,眼神里满是慌张,心绪不宁地搓着手走过来走过去,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神,看着香穗,欲言又止。 “大伯母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也,也没什么的,今日……”孟氏不停地绞着帕子,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香穗直觉可能跟沈逸洲异于常人的身体有关,可惜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双瑞已经等不及冲了进来。 “大夫人,情况紧急,请恕小人失礼了!” 话音未落双瑞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带着她狂奔出去,香穗只觉得有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她根本看不清楚眼前景象。 她的身体在靠近嘉应院时有了很奇怪的反应,香穗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心慌慌的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小哥,是不是二爷出了事儿?” “六姑娘快别问了赶紧进去吧,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您只需要记住二公子绝对会对你负责的就行。” “什么意思?什么叫绝对会对我负责?我不!我不要进去!”香穗听出双瑞话里不对劲,于是死死地抓着门框不肯进去。 双瑞瞳孔收缩,带着歉意咬牙道:“为了二公子也只好委屈你了,事后小人任凭六姑娘发落,得罪了!”双瑞一掌劈向了香穗后颈。 香穗躲闪不及只觉得眼前一暗便没了知觉,待她恢复意识时是被冻醒的,太冷了,好像整个后背都贴着寒冰一样,冻得她直打冷颤忍不住想逃开。 “别动!”耳鬓厮磨处是男子低沉的声音。 香穗这才发现她哪儿是贴着寒冰呀身后分明是男子精壮的胸膛!而她,她衣衫不整!外衣不知什么时候四散在地上! “沈逸洲,你怎么了?” “呵呵……田小六你还真是个奇女子,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尖叫着非礼哭喊起来么?”沈逸洲的声音和平常不太一样,听起来格外嘶哑,他像是在极力忍耐。 “倘若我真那么做了有用吗?” “没用,在这间密室里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用,外边一点儿也听不见的。” “那不就是了,我不喜欢做无用之功。”香穗面上波澜不惊。 可天知道她内心里是怎么样嘶吼的!沈逸洲这厮就像八爪章鱼一样盘在她身上缠得死死的!而且过分的是她身上的衣服都被扯开了露出了大片大片的雪白,可那厮竟然穿戴整齐! 香穗忍了又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就算被吃了豆腐也只能当成被狗啃了,强压着怒火不敢发作。 这时沈逸洲忽然来了句:“我身上很冷……”之后便又没了声音。 香穗忍不住问道:“是什么顽疾吗?这冷和你血液里的奇特功效是不是有直接关系?” “好冷好冷……小六,在你之前我从未感受过任何温暖。”沈逸洲估计是冻坏脑子了答非所问。 香穗听着他的胡言乱语竟忍不住心跳加速,可下一刻她忽然想起来先前被她忽略的一件小事,然后就突然意识到,沈逸洲说的话,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并无其他旖旎。 许是她喝了他的血的缘故,让他们会对彼此的身体产生某种奇怪的反应。假设沈逸洲是中毒或者得了某种怪病天生感觉不到温度,并且体温低于常人…… 香穗觉得她的假设可能性非常大,于是她悄悄扭过头偷看沈逸洲,那厮明明不停地喊着冷鬓角却全都被汗水湿透了,如此冰火两重天的表象更加验证了香穗的猜想。 可她身体里的渴望是怎么回事?不是先前对血夜的那种痴狂,而是某种令人不齿的需求!她的身子还只是一枚青涩的果子尚未完全成熟,不该有这种反应才对呀! 香穗窘迫极了,她挪了挪身子想要趁着他昏昏沉沉间离他远些,岂料却引起了沈逸洲的强烈反应。 那厮忽然睁开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直给她看得毛骨悚然。 “嘿嘿,二爷继续睡,我,我就是换个舒服点的姿势。” 此时的沈逸洲犹如浑身炸毛的猛兽,残存的理智没有多少,香穗不知道惹恼了他会有什么下场,保命要紧自然是对他“千依百顺”。 可奇怪的是寒疾发作的沈逸洲竟比平时好说话许多,只见他呆呆“哦”了一声便又重新躺下,两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搂住了香穗的腰。 似乎有些嫌弃她太瘦太娇小,嘟囔了两句不知道什么含糊不清的话,接着并把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处,四肢百骸,贪婪地吸吮着她身上的热度。 香穗见他并没有起歹意,不由得渐渐大起胆子来试探道:“沈逸洲,你这怪病什么时候得的?” “小时候。” “多小?” “很小。” “……”香穗脑门上青筋毕露,她忍了忍才继续好脾气地问道:“那你这怪病是怎么得的?” “巫蛊。” “什么?”他梦呓似的低喃却让香穗大吃一惊,要知道当今天子最忌惮巫蛊之事,据说先帝便是中了巫蛊之术才驾崩的。 128章 你可真叫人稀罕 香穗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盯着沈逸洲半梦半醒的容颜看,他眉头深锁神情痛苦,似乎在梦中还被苦寒侵扰。 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怪病,明明体若寒冰却偏偏像发了高烧一样不停地往外冒汗,身上衣服都湿透了还时不时地说胡话。 医者在疑难杂症面前总会忍不住,香穗顿了顿,还是出手替沈逸洲里里外外详细地检查了一番,可她却得不出任何诊断结果! 因为这脉象前所未见闻所未闻,香穗不由得愣住了。 “母亲,不,大夫人,好冷,您离我远些,上京,他们要来害我,他们,他们统统都想要我的命……” “我不服,不,我不能死,活下去,兖州,兖州……”沈逸洲禁不住牙关直打颤儿,浑身哆嗦得让人看了揪心。 香穗鼻尖发酸,她知道如今她和这个人已然纠缠不清,尽管理智告诉她要保持距离才能更好地活下去,可她的心不允许! 沈逸洲是浪荡不羁不知天高地厚的,沈逸洲是低眉浅笑算尽人心的,沈逸洲是嚣张跋扈随心所欲的,无论何种,都不似眼前这般脆弱。 “唉……”一声叹息发自内心,香穗知道不明智却还是张开双臂对沈逸洲敞开了怀抱。 那厮可真不客气,闭着眼睛都能摸对地方,可劲儿地往她怀里钻就像恨不得与她合二为一。 沈逸洲又说了许多胡话,香穗刚开始还听得很仔细,试图从零碎的呓语里拼凑出有用的信息来,最后她发现根本是无用之功。 那厮即使神志不清也不忘占便宜! 一会子在她腰上摸了两把餍足地嘟囔道:“纤纤杨柳腰,盈盈一握间。”一会子又死命把脸贴在她胸口像只可怜兮兮的猫儿似的蹭来蹭去。 香穗被扰得不厌其烦好几次用力推开他,可那厮竟然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眼泪跟珍珠似的大滴大滴往下掉,也不嚎啕大哭,就把头埋在膝盖里,浑身冷得发抖,呜咽着低声抽泣。 香穗心软,只得重新再去靠近他,俩人搂在一块不知道躺了多久,密室里燃了安息香,刚开始还强打着精神,到后来眼皮子越来越重实在撑不住了也沉沉睡去。 待她再次想来,一睁开眼就是沈逸洲近在迟尺的俊颜,他亮着眼睛不知凝视了她多久,唬得香穗立刻向后弹起,“你!你!” “醒了?”寒毒之症褪去,沈逸洲脸色如常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只是含笑满眼宠溺痴痴地望着香穗,仿佛他们之间已然有了与常人不同的亲密关系。 香穗被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低头去看,她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整理好了,密室里没有别人,想到这儿不由得大囧。 而她红着脸低着头的模样惹来沈逸洲一通嘲笑,“哈哈哈……想不到你也有害羞的时候!” “谁害羞了!胡说八道!”香穗抵死不认,她迅速站了起来环视一周继而趾高气扬地说道:“我要走了快打开密室,否则我就将你的秘密宣扬出去!” “你这么说,难道就不怕我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沈逸洲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眯起了眼睛,唇边升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香穗却有恃无恐地掐着腰说道:“你这威胁放在以前我还有可能真的吓到,可是经过方才之事,说实话我现在一点也不怕你了,沈逸洲,承认吧,我需要你的血而你需要我的体温。” “虽然暂时还不清楚你这古怪的病究竟怎么回事,但这一点我还是可以肯定的,你我之间是互惠互存的关系,既然如此往后就该平起平坐,你少要挟我!” “呵呵……好像真的被你拿住了把柄?”沈逸洲站了起来,他身形高大,香穗瞬间就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沈逸洲说:“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我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没有你的时候不也好好地熬过来了么?可你不一样,血瘾发作时没有我,你会生不如死的!” 最后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透着刻骨狠厉。 香穗愣在原地,她突然惊觉这才是沈逸洲的真面目!不管他平时有多少张假面具,不管他伪装得有多好,冷酷无情才是他的本性! “看来二爷是想跟我摊牌了。”香穗是七窍玲珑心,只见她不慌不忙地坐下,抬眸望向沈逸洲,淡淡道:“只管说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小丫头,你可知慧极易伤?”沈逸洲眸色深深,他背对着香穗敛去了眼底所有暗涌的情愫,语气幽深,“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今日之事是一场意外,我并没有下令让双瑞将你带来。” 他背影寂寥,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香穗便不由自主地低声说道:“是双瑞小哥……” 沈逸洲颔首默认,香穗顿时整个人紧张了起来,“他,他也是担心你,一片好意忠心耿耿啊!你若是因此责罚他便是恩将仇报,会让你身边的人寒心的!” “呵,方才还张牙舞爪呢这会子又为双瑞求情,怎么地,爷在你心里的地位还比不上他?”沈逸洲步步逼近,漆黑的眸子里带着危险气息。 香穗无语凝噎,她发现跟这个人就是没有办法好好说话,“罢了我不与你瞎白活,倒是有桩正经事儿,下个月寿宴老太太肯定会借机给我大姐姐议亲,不知二爷可否帮我一个忙?” “难得你主动开口求爷,说吧天大的事儿爷也给你办!”沈逸洲笑语晏晏,如不是身上衣服还都被冷汗浸透了还湿着呢,真是半点看不出来他刚刚经历过痛苦折磨。 “二爷人脉广,世家子弟里有哪些人是靠谱的,哪些人不是良配,请二爷帮忙留心。”求人就要求有人的态度,香穗毕恭毕敬地俯首作揖。 沈逸洲笑着手指弯曲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还没听说过,谁家未及竿的妹妹替姐姐操心亲事的,小东西,你可真叫人稀罕!” 129章 如何敢忘记? 香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把甩开沈逸洲的手,冷言道““我的姐姐们都是循规蹈矩的好姑娘脸皮子薄,可我不一样。” “哦?你怎么不一样了?莫非是你脸皮比城墙厚所以不害臊?” “我害不害臊又有什么用呢?如今人人都道我是你沈逸洲的女人,便是我再做小女儿家姿态再装得贤良淑德,也绝对不会有人敢来向我提亲。”香穗面色坦然,说着终身大事却像是在说天气般云淡风轻。 “托二爷的福,我的亲事是没有指望了,正好我也志不在此,我只盼着做点小买卖挣几个银子来傍身,姐姐们都顺顺利利觅得如意郎君,爹娘康健小弟平安长大,就这些。” “这些便是我目前的所有愿望,不管二爷有何伟业宏图,只要别伤害到我在乎的人,我就可以安静地当棋盘上的一颗马前卒,供二爷驱使,权当报答您三番几次的恩情。” 香穗再度往前了一步深深望进沈逸洲眼睛里。 这个男人野心勃勃,他是蛰伏的蛟龙,一朝风云际会必定惊天动地。内心升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哀伤,香穗很想知道沈逸洲的未来会如何,可惜她如今也身在这局中,当局者迷…… 密室里气氛旖旎,安息香已经被提神的佩兰檀香所代替。沈逸洲和香穗的视线在半空中胶着较量了许久,最终还是他先失笑出声。 “放心吧爷自有分寸,外边天都黑了,若是今晚你不打算留宿嘉应院就赶快出府去吧,大将军是个老古板在自己家里头还实行宵禁,到点儿府门就下钥,除非是胡匪杀进来了否则任凭谁都不得进出。” “居然过去这么久了!”香穗失声惊叫提起裙摆就要往外跑,而沈逸洲毫不避讳地转动藏在墨玉砚台后机关,打开了密室大门。 香穗回过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便转身随着前来带路的下人消失在夜幕中。 双瑞悄然出现,诚惶诚恐匍匐跪地:“小人擅作主张,请二公子责罚。” “双瑞……”沈逸洲眸色复杂,他注视着香穗离开的方向良久不曾说话。 双瑞维持着匍匐姿势不敢抬头,黑暗中,有一道粗粝犹如恶鬼般凄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少主莫要怪罪他,是老奴见您此次寒疾发作得比往常厉害,嘴里又一直念叨着那丫头的名字,这才让双瑞去将她带来为少主缓解痛苦。” 一道黑影飘然出现,明明是在室内,黑影却从头到脚都被一顶缝制着厚重黑纱的纬帽覆盖着,除了大概的身形能看清,竟连说话的声音都无法分辨男女。 双瑞在神秘黑影出现后身子匍匐得更低了,密室里的温度也好像瞬间降到了冰点。 沈逸洲转向黑影,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却不怒自威,黑影似乎也察觉到他的不悦,忙跪下请罪:“是老奴僭越了,还请少主责罚!”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我若心志不坚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沈逸洲居高临下的睨着眸子,此刻他眼中光芒全盛大有睥睨天下之势。 神秘黑影浑身一震,抬首望去,烛火灼灼间沈逸洲一身布衣,眉眼间竟像极了当年马上安天下的小沈将军! 虽然这世上已经没有几个活着的人能记得小沈将军了,就连李崇光也曾望着沈逸洲太过俊美的脸庞,失望地说出他没有乃父之影的话。 “你我所谋之事又岂止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你若是还质疑我的决心,不如趁早……” “少主!”沈逸洲的话还没说完,黑影便慌张地爬到他脚边以头触地,粗粝的嗓音凄切地哀求道:“老奴决计不会再犯了,求少主不要赶老奴走!” “老奴从死人堆里挣扎着爬回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得尝所愿,求少主看在我与你母亲一母同胞的份上就让老奴留下来吧!我要亲眼看着当年害我们的人一个个生不如死!” 黑影哭求着怕沈逸洲不肯容情,只见她慌张地直起身子来一把掀开了帷帽。 而帷帽之下触目惊心,饶是沈逸洲早已见过仍旧抑制不住屏住了呼吸,双瑞则是根本不敢抬起来头看,那张脸,但凡见过一次都将终身难忘。 她的眼睛被割去了眼皮即便是睡觉也只能瞪圆着眼,鼻子被削去整张脸都被烈火焚烧过,许是那时也上了咽喉是以说话的声音总是犹如厉鬼般嘶哑可怖。 司徒静扔掉了帷帽状若癫狂,“少主不要怪老奴多心,兖州血流成河时您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您不曾体验过,而我,我是亲眼见识过人间炼狱的!” “少主啊!您的爹娘就在天上看着呢!他们死得好惨死得好冤,您一定要为他们报仇雪恨,否则他们就算化作厉鬼也会夜夜来纠缠你的……” “闭嘴!”沈逸洲暴怒,磨着后槽牙挤出两个字,只见他弯腰在司徒静身边蹲下,直视着她恐怖的残颜,冷声反问:“我孩提时姨母便用过这招了,那时我被吓得夜不能寐,可如今我已经长大了,姨母以为我还会怕吗?” “不,少主,老奴不敢……” “姨母口口声声称呼我为少主口口声声请罪,可在我看来,普天之下怕是没有姨母不敢的吧!” “少主……”司徒静终究说不出其他辩解的话,她抬起丑陋的脸庞,使出了以往百试百灵的杀手锏,“老奴只希望少主不要忘记兖州的万里枯骨!” “如今这盛世天下歌舞升平,可他们!他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满了兖州人的鲜血!是你的母亲执意嫁入沈家才铸成了千古大错,少主您必须替她还债,将天下人亏欠我们兖州的统统讨回来!” “这些话十年来姨母说了无数遍,我又如何敢忘记?”沈逸洲深邃的眸子里浮现出少有的疲惫,虽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变成了深不可测的模样。 可司徒静那双始终瞪圆的眼睛却看得清清楚楚,某种不详的预感跃然心头。 130章 断情绝爱 “既然姨母如此放心不下,不如亲自去西洲一趟吧,襄北城之事有我在您无需操心。”沈逸洲按了按眉心慢慢站了起来,低沉的语气虽然很轻却带着不容忍拒绝的威仪。 司徒静眼睁睁地看着他冷漠地从身旁大步迈过头也不回地离开,心中百感交集,曾几何时她希望他断情绝爱,为了复仇摒弃一切杂念。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孩子长大了,再也不害怕她这张丑陋的脸。 若是没有了恐惧作为挟制,司徒静不知道她手里还有什么筹码,她冷冷地回过头直勾勾地盯着双瑞,“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师傅……” “过来!” 双瑞不敢不从,只得颤抖着身上往前爬,他才稍稍靠近,司徒静便忽然出手揪住他的衣领,狰狞的脸庞几乎就贴在他脸上。 “我去北胡的这段时间,少主身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没,没有。” “好徒儿,你应该对为师知道撒谎会有什么下场!”司徒静步步紧逼,她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不一会儿便惊觉出异样,“不对!少主体内的巫灵蛊能压制寒毒,即便每年的今日会定时发作,可也不至于险些要了他的命。” 早在香穗赶来之前,若不是司徒静及时出现取了丹药喂沈逸洲服下,只怕他全身的血液早就凝固了。 双瑞眼神游离视线始终不敢在司徒静面容上停留,他知道说谎瞒不过司徒静是以便抿紧了嘴唇,打算避而不谈。 可在司徒静面前哪里由得了他? “好徒儿,你若是不肯说,为师只好去将那个叫香穗的小丫头片子捉来问一问,看少主待她与旁人不同,想必她知道的事情也不少。” “不!师傅您千万别动她否则少主饶不了您!”情急之下双瑞脱口而出,可话音落地他额头上便布满了豆粒大小的汗珠儿,双瑞脸色铁青,追悔莫及地闭上了眼睛。 司徒静却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顿时面目愈加狰狞,“这么说还真跟她有关?难不成少主将巫灵蛊给了她?” “不,这怎么可能呢?少主不会这么做的……”司徒静不敢置信地松开手一步步往后退,“少主知道巫灵蛊攸关性命,血仇未雪,他怎能为了儿女情长便将至性命于不顾?” “师傅,当时情况危急,六姑娘她奄奄一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六姑娘也是这盘棋中至关紧要的一环,少主救她也是为了计划能顺利进行。”双瑞急忙解释,担忧地伸出手想要掺扶,却被司徒静反手一拍直接打掉。 “折了一颗棋子还有千万颗可以代替!操纵棋局的人和棋子相比,孰轻孰重难道还要我来说吗?”司徒静勃然大怒,厉声呵斥道:“你是干什么吃的?就算割你的血肉拿你的命去救她,你也不能让少主以身涉险啊!” “都是徒儿的错,师傅您息怒。”重重跪下,双瑞深知此时任何解释都已无益,他缓缓脱下外衣,顺从而麻木地走向了密室里间的刑房,那里等待他全都是血迹斑斑的刑具…… 131章 更大的隐患 香穗回到侯府西偏院外头将将下起了毛毛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她瞧着长廊下挂着的灯笼在秋风下摇曳,不免有些惆怅。 虽说入了冬就离过年不远了,大年根底下不管做什么买卖来钱都快,尤其是香料,过年前后别说各府各院了,就是寻常老百姓家,祭祀饮宴之类的活动都会多起来,对于香料的需求量自然也会增大。 香穗对她做的香有信心,铺子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如何在短时间内迅速拓展知名度也早就想好了,如今是万事俱备,只等她将那些个凹糟事儿都处理完就可以安心搞事业了。 幽幽吐出一口气,等回到房里才发现几个姐姐早都在她房里等着她,香穗大致交代了下,便将重点转移到二姐姐香稚身上,她和顾九郎的事儿必须有个了断。 香稚六神无主,做绣娘的想来是最爱护眼睛和双手的,可此时她的两只眼睛都哭得又红又肿,手指头绕着手帕缠了一圈又一圈,指尖都无意识地勒成了青紫色。 “二姐姐,别怕,有我在呢。”香穗叹了口气,心疼地坐到香稚身边按住了她的时候,轻轻拍了两下。 香稚的眼泪又不真气地流了下来,她把头靠在香穗肩膀上,只无声地抽噎着,眸子里写满绝望。 “唉,别哭了,再把眼睛哭坏了也于事无补,为今之计得赶紧想办法阻止流言扩散,若真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可就没法收场了。” 香秀痛心疾首,嘴上虽然一直在数落香稚,但内心里懊恼无比,只恨当初没有趁早将此事扼杀在摇篮里。 “呜呜呜……若真到了那一步,我情愿以死证清白也不愿意连累咱家的名声!”香稚哭得肝肠寸断。 香秸和香秋也是面面相觑忍不住叹气,唯有香穗沉下了脸,低沉的声音里透着隐隐怒气。 “二姐姐动辄要死要活是将家里人置于何地?且不说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便真到了绝境,咱们全家人一起面对就是了,你若是寻了短见,岂不是亲者痛仇者痛苦?幕后黑手还不知道要多高兴呢!” “幕后黑手?”香秋最先反应过来,“小六你是说二姐姐的事儿是有人故意在背后使坏?” 香穗点了点头目光深沉,她将高青山的事情一说,众姐妹都诧异万分,尤其是香稚,她整个人都愣住了,傻傻地问道:“可是谁会这么处心积虑地来害我呢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绣娘……” “不,你如今是威北侯府长房庶出的二小姐,可不是什么小小的绣娘,二姐姐,要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高青山那番撕闹,坏的可不是只你一个人的名声。” “名门闺秀哪个不受声名所困?尤其是咱姐妹几个都尚未婚配,你的名声坏了咱家所有女眷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还有一桩,幕后之人想必对咱家了解得十分详尽,我担心的是她趁这次机会把咱娘的出身也添油加醋大肆宣扬,结实咱娘恐怕承受不住。” 香穗剖开表象直戳重点,利害关系阐述得简单明了,众姐妹一时间全都屏住了呼吸,脸上青白交替。 132章 红袖添香代元启 “咱娘性子烈,向来把名声看得比性命还很重要,若真闲言碎语传到她耳朵里,恐怕后果不堪设想。”香秀一筹莫展,她虽然和妹妹们一样,对程娘子的出身知道得并不详细,但据她所知就已经够要命的了。 被没入贱籍的罪臣家眷身份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全家人都将举步维艰。 众姐妹连声叹气谁也拿不出主意,香穗便说道:“流言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也不会自动消失,为今之计,唯有用更引人注目的消息来掩盖。” “可咱们上哪儿去弄更引人注目的消息去?”香秸满脸心急,几个姐妹都在绞尽脑汁想办法。 香穗却说道:“一家之私怎抵一国之事?不知姐姐们有没有听说,西洲战火重燃生灵涂炭,而且凛冬将至北胡人以游牧迁徙的名义正在不断向我大晋边城靠近。” “倒是略有耳闻,可你说的这些都是朝廷上的事儿,和平头老百姓关系不大,咱们怕是没法利用这条消息。”香秀长在深宅后院,国家大事对她来说确实太过遥远。 另外几个姐姐也同样觉得此法行不通,香穗却并不这么想,她说道:“舆论是可以引导的,只要人们觉得消息够劲爆自然就回去关注。” “战事有什么劲爆的?除非是北胡人打到城墙下来。”香秸脱口而出。 香秋却陷入了沉思,她皱着眉看着妹妹,“小六,捏造和散播虚假军情可是重罪,咱不能病急乱投医铤而走险。” “对对对!四妹说得有道理,小六你可别乱来。”身为大姐头的香秀最怕的就是自家小妹这闯天闯地的性子。 香穗没好气地说道:“你们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虽平时没规矩了些,可还是分得清轻重的,违法乱纪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那你准备怎么办?” “姐姐们可能不知道,我在二爷处得知,大公子想出征西洲。” “什么?”众姐妹惊呼出声。 香秀诧异万分:“襄北城距离西洲何止千里之遥,大公子好端端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去西洲?” 这个节骨眼,是指下个月老夫人的寿宴还有马上就快要过年了。 姐妹们心照不宣,都是和香秀同样的想法。 只有香穗能够理解,李秉自幼生活在大将军的功勋荫蔽下,若他是个庸碌的草包也就算了,偏他文韬武略痒痒精通,加之胸怀天下,这样的人是不能永远屈居在父辈的羽翼下的。 李秦注定在西洲成就他人生里最辉煌的战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香穗也没有能力去阻止。 深吸了一口气,她的目光飘向了窗外同时也将锅甩到了沈逸洲身上,“二爷的消息不会有错的,西洲,大公子是肯定回去的,明日一早,四姐姐陪我去趟代统领家吧。” “去找他干嘛?”提起代元启,香秸双颊绯红立刻低下头去。 “不止代统领那,我还想见见孟清婉。”香穗眸色深深陷入了沉思,几个姐姐见状便也没有再追问她。 直至次日出门,香秸这才忍不住询问,“小六,咱们到底去找代统领所为何事?” 香穗却答非所问:“四姐姐觉着代统领怎么样?” “他,他自然是,很好的。”自打上回代元启表露了心迹,每次再提起他香秸都会加速。 香穗心领神会,直冲她四姐姐笑连声说:“好就好。” “什么呀!小六你总是没个正行,人家问你你还没回答呢!” “四姐姐急什么,去到不就知道了。”香秸越是想知道香穗就越是吊她的胃口。 很快姐妹俩便来到朱雀大街,这一回代元启家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可不像上回那样门可罗雀。姐妹俩相互对了眼便默契地悄悄凑上去看个究竟。 院子里代元启急得抓耳挠腮,而在他面前跪着两名哭哭啼啼的娇俏婢女,正是早前香穗见过的红袖添香。 “大娘,跟您打听下,这是怎么了?”香穗甜甜地笑问满脸好奇。 被她问到的老大娘立刻就打开了话匣子:“送上门的!这家汉子姓代,在大将军府当统领呢!好像是不久前受了些委屈,将军夫人为了安抚他就送了两个貌美如花的丫鬟过来给代统领做妾。” “但代统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死活不肯要还将人送了回去,听说这俩丫鬟回去以后受了罚,这不又来求代统领收留,说是仰慕代统领的才干,情愿不做妾,就算无名无分也要留在代统领身边伺候。” 老大娘八卦得唾沫横飞,末了还摇头晃脑地评价道:“代统领年龄也不老小了一直没成亲,这送上门的美人都不要,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胡说!你胡说!”香秸杏目瞪圆,容不得旁人肆意糟蹋代元启的名声。 老大娘见状诧异地看着她道:“小姑娘,看你急成这样,莫不是跟代统领相熟?难道他方才对那两名美婢说的话竟是真的?”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有心上人,便是将来要纳妾,也须得娶了心上人进门当正妻,由正妻操办纳妾事宜。” 老大娘说着还不忘揶揄道:“这代家小子算是出息了,还一口一个正妻妾侍礼仪规矩,他家祖上几代都穷得叮当响,能讨上一房妻室都不容易,啧啧啧,要不怎么说着人呐,富贵了就是不一样。” “不,他不是那样的人!”香秸脱口而出,话虽说得斩钉截铁,可眼眶里却升起了闪烁的泪花,她心情复杂难以言表,按说和代元启原本无甚交集,可怎么又会如此在意? 兴许真像外人说的一样,女孩子家到了待嫁的年纪总是免不了少女怀春。 香秸也偷偷幻想过如意郎君的模样,而代元启是她生命里出现的第一个对她表现出好感的男人,还如此正直勇武,完全超乎香秸的现象,叫她又如何能不心动? 然而横在他们之间的身份鸿沟让香秸不敢痴想妄想,只是如今她的身份变了,不知道代元启会怎么想? 133章 妾通买卖 香秸咬住了下唇,回过头一声不吭地看着香穗,眼里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香穗替她做主。 香穗简直哭笑不得,先和老大娘寒暄客套了几句,才将姐姐拉到一边,“现在里面闹得厉害,四姐姐若是想替代统领解围也很简单,只是这样一来,你和他可就板上钉钉了,四姐姐慎重。” “噗嗤……”香秸破涕为笑,捏着香穗的脸说道:“什么时候你个小泼猴也知道劝别人慎重了?向来咱们家不是你最冲动鲁莽么?” “那是以前,人总是要长大的嘛!四姐姐别扯开话题,这事儿很重要!” 香秸于是收回手,站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香穗的眼睛,“代统领家里就他自己,谁要是嫁给他也不用伺候公婆也没有妯娌要应付,我觉着挺好的,而且他是有官职在身的,咱爹娘肯定也会同意。” “最重要的是他对我有意思我对他也很满意,也许我们之间暂时还算不上两情相悦感情深厚,可以后若真的相处起来应该也能做到相敬如宾的。小六,你告诉我怎么做吧,我可不想到嘴的鸭子飞到别人碗里去。” “哈哈哈……四姐姐当真是个妙人儿!”香穗开怀大笑,“这世上有许多人活了一辈子也不定能有四姐姐的勇气和通透,姐姐有心我定然助你一臂之力!”香穗探过身子在香秸耳边低声细语。 “果然还是我们家小六鬼点子多!旁人办不到的事儿到你这儿就是小小菜一碟,你且在等着,待咱俩把这麻烦解决了,你再去找他说你的事儿。” 香秸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当场撸起袖管提起裙摆就扭头往院子里扎,不多时便听见代元启惊喜万分的声音。 “香……四姑娘,你,你怎么来了?” “上街采买,就想着顺道过来拜访,没想到代统领这儿好生热闹。”香秸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真正站到众人的注视下,腿肚子还是忍不住发抖,可她极力挤出了落落大方的笑容。 代元启面红耳赤,看看地上跪着的人再望望四周围凑热闹的邻里邻居,急得抓耳挠腮却知该从何处说起,干脆黑着脸转身对地上的人再次下起了逐客令,“代某有贵客到访,两位还是走吧。” 红袖添香一直在大将军府内院伺候,和香秸没有过交集自然也就认不得她,只是瞧她身上穿着绫罗绸缎便知她的身份不一般。 能在内院伺候的丫鬟,察言观色的本领哪个不是炉火纯青。 红袖当即感觉到代元启对香秸不一般,立马跪爬到她跟前哭诉:“这位贵人行行好帮忙劝劝,叫代统领别赶奴婢走,奴婢实在没地方可去了。” “贵人!贵人可怜可怜奴婢,管事的说了,代统领若是不要奴婢,定然是嫌弃奴婢粗鄙不堪,那奴婢也没资格再回府里伺候了,只能被发卖到腌臜地方去。” “奴婢虽然出身卑微,可也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子,是情愿死也不愿被卖到那种地方去的,求贵人救救奴婢,奴婢来世定然衔草结环报答贵人的大恩大德。” 添香虽然晚了一步爬出来哭诉,可她声泪俱下,还激动地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香秸的大腿,代元启好不难堪,急得满头大汗越发不知该如何处置。 好在香秸有“军师”早早给她出谋划策,“两位姑娘,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代统领既不愿留你们,你们就算留下了日子也不好过,二位无非就是担心无处可去,不如……” 香秸故意说一半就不说吊人胃口,红袖添香面面相觑,急忙叩头道:“贵人可能不太清楚,奴婢等是大将军派来伺候代统领的,除了代统领身边哪儿都不能去。” “这又何难?我们家姑娘是侯府小姐,收留你们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隐在人群中的香穗高声说道,她和香秸说好了演出戏来堵住悠悠之口。 红袖和添香全都愣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香秸便趁机好心地将她二人扶起,“你们两个也别哭了,流落在外时我也做过丫鬟,自然懂得为奴为婢的难处,若是有得选择,哪个好姑娘会愿意给人做妾?” “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你们的,以后有机会保证替你们寻个处好人家,再置办丰厚的嫁妆,让你们风风光光地嫁人。” 虽说这些都是香穗教的场面话,可香秸说时是发自真心的,是以格外令人感动,在场众人纷纷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快瞧瞧,那就是刚认祖归宗的威北侯府的千金大小姐,也不知排行老几,竟一点架子也没有,心底还如此善良。” “听她方才言语以前也是做过丫鬟的,可能是惺惺相惜吧,唉,说起来威北侯府长房庶出这一脉也真是命途多舛,本应该含着金钥匙出生,却平白吃苦受穷了几十年。” “那位农奴田岳如今改名李崇岳了,可是改名字容易,想改其他的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可不就是,倘若不是流落在外是自幼在侯府老夫人跟前受教,文治武功可不一定会输给二房的李崇光,袭爵也是顺理成章,那么如今襄北城里也就不会有大将军府和威北侯府两座府邸了。” 围观者议论纷纷,李氏一门世代镇守襄北城,他们家的家事自然也是百姓心之所系。 香穗今日穿得朴素,正好伪装成香秸的随行婢女,只见她上前一步,笑嘻嘻地对呆若木鸡的红袖添香说道:“两位姐姐快别愣了,还不赶快见过四小姐,谢四小姐救你们出苦海。” “若是代统领还没迎娶正室就先纳了你俩,将来正妻过门定会将你俩视若眼中钉肉中刺的,要知道妾通买卖,身份在这儿摆着呢,人家随便寻个由头就能将你俩发卖出去。” “四小姐是菩萨心肠收留你们,你们可不要不识好人心。”最后一句语气里加重了警告意味,香穗笑得天真无邪,眸子里却亮着震慑人心的狠厉。 134章 两心相近一眼万年 “可是……” 红袖添香这俩丫头容貌秀丽身段窈窕,早在大将军府的时候就不甘于平凡,可惜大夫人虽然面慈心善御下却是极严的,红袖添香便也不敢对府里的公子哥起非分之想。 代元启俨然已经成了她们最好的归宿,又如何是三言两语就能被劝退的? 衣着单薄本就想着要使苦肉计的红袖作西子捧心装,身子一软哎哟了起来,添香立马心领神会地扶住了她,俩人骤然抱头痛哭了起来。 “奴婢命苦,生如浮萍,无根无依,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一死百了,也省得惹代统领烦心。” “奴婢福薄,今生无缘伺候代统领,只愿往后您能平安喜乐,奴婢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会日夜为代统领祝愿。” 说着这两个看似柔弱的婢女竟齐刷刷地要朝院墙上撞去,香穗和香秸对视一眼,不等代元启出手便迅速地将人拦下,当然了她们姐妹也不傻乎乎地去当人肉盾牌。 香秸还好一点,她只是出手扯住了红袖的胳膊阻止她往墙上撞。香穗直接上手将添香掀翻在地,她猝不及防摔了个屁墩爬都爬不起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代元启实在看不下去了厉声喝道:“是打算用寻死来要挟我吗?哼!代某人平生最恨被人要挟!” “就是就是,我们家小姐都愿意收留你们了,你们怎么还非得要赖着代统领呢?难不成是一门心思想做妾?那可真稀奇。”香穗年纪小又伪装成婢女,有些话香秸不方便说的便由她来代劳。 红袖添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众目睽睽之下她们如何敢承认贪慕虚荣的心思。 代元启虽然是个武夫却也不是睁眼瞎,到此时还如何看不懂这二人的本性? 当即拉下脸:“再说一遍,我代元启既不会纳你们为妾也不会收留你们,若是再敢寻死觅活,我就将你俩绑起来亲自送到大夫人面前去!我倒是要问上一问,大夫人命你们来究竟是为了安抚我还是想闹得代某人不得安生?” “不不不,奴婢不敢……” 红袖添香见代元启冷漠无情,深知留下来已然无望,忙哭着爬到香秸跟前以头抢地求她收留。 香穗见状便将俩人带了出去,代元启也遣散了看热闹的众人,等到单独面对香秸的时候却是尴尬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香秸先落落大方地开了口:“刚才没来得及和你商量就擅自做主了,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代元启连连摆手,急赤白咧地说道:“幸好有你出面,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香秸看他那样忍俊不禁便揶揄道:“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两个美人,这齐人之福可不是经常有的,错过了这次机会不怕以后会后悔?要是后悔的话还来得及,我让我们家小六再把美人给你送回来。” “不不不,香秸你别这么说,我,我不要她们。” “那你要谁?”香秸眸子里亮着奇异的光彩,大胆地往前走了一步,一瞬不瞬地盯着代元启的眼睛。 代元启便彻底沦陷了,从前于情与爱他从来也不懂,可此时竟仿佛间明白了那些酸腐的书生常说的一眼万年是什么个意思。 连带着今天在内他们之间只有三面之缘,上回去送肉盒子时代元启便只以为他是对香秸有些好感,但说到底彼此之间还不够了解,是以他并未往深了想。 可是今日…… 代元启往前跨了一步便见香秸的唇边笑了开来,那笑容绚烂夺目,令他也不自觉跟着傻傻笑了起来。 代元启说:“香秸,我想向你提亲。” “你确定?要知道我从小没受过大家闺秀的教养,可比不上那些真正的千金大小姐。” “我就是不要那些千金大小姐,就是只想要你!”代元启说得有些急,可他的眼神真挚感人。 香秸心头砰砰直跳,像是有一万只小鹿在乱撞,可越是在这个节骨眼她却越是奇异般地沉住了气。 “我爹娘一辈子恩爱,我爹一直以来也只有我娘一个妻子,如果我说我将来的夫婿也只能有我一人,不准纳妾,你会同意吗?” “同意!”代元启丝毫没犹豫,“我父母虽然早亡,可在我的记忆里他们也是恩爱和睦的,娶妻又不是招兵买马人数越多越好,香秸你如果肯嫁给我,我可以发誓一辈子只有你一个妻子!” 寻常儿女谈婚论嫁多是父母做主媒妁之言,哪像他们,竟当面鼓对面锣煞有其事地讨价还价了起来。 香秸是既羞臊又激动,然而她向来是个洒脱不拘小节的,当场便自己个给自己个做主应下了,“好!如果你不违背今日誓言,我愿意一生一世追随你。” “太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去找媒人向你爹娘提亲!”代元启大喜之下激动得一把握住香秸的手,握住之后又觉唐突是以急忙放开。 这一抓一松之间动作之快,香秸应对不及眼瞅着就要摔下去,代元启立时眼疾手快地将她托住。 香穗进来的时候就恰巧见到这么一幕:她四姐姐娇滴滴地扎进了未来姐夫代统领怀里。 哎哟妈耶好欢乐好害羞哟! “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香穗立马用手捂着脸手指缝里却露出两只滴溜溜的眼睛来。 那边俩人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手忙脚乱地退开站好,一个头脸红得比一个厉害。 香穗忍不住捧腹大笑,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最近家里糟心事儿太多,很难得碰见这么一桩令人舒心的大好事。 “小六!”香秸娇嗔一声跑到她身边扯住她的胳膊悄悄拧了下,意思很明显,就是警告她别再笑了。 “哎哟好痛!四姐姐这是见色忘妹啊!”香穗哪里肯轻易放过这么好的乐子,挣脱开后直奔代元启身后躲起来,只露出一颗脑袋古灵精怪地朝香秸挤眉弄眼,气得她直跺脚。 135章 母与子 “小六!你快别闹了,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元启商议吗?” “呵呵,元启?好亲密呀,看来四姐姐是和代大哥两情相悦了。” “你,我,我不理你了!”香秸实在撑不下去了,她羞得捂住脸就往外跑。 代元启也是脸红到耳朵根,讷讷地看着香秸的背影有心想追出去却又怕被香穗变本加厉地笑话。 香穗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咳咳,代大哥,鉴于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容我先小人后君子,把丑话说在前头。” “六……”代元启还不算迂腐,话到嘴边又临时改了称呼:“六妹妹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代元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香穗被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了,捂着嘴偷笑,“不愧是沙场征战之人,动不动就赴汤蹈火,不过代大哥你放心,我四姐姐是绝对不舍得要你赴汤蹈火的。” 又趁机揶揄了几句,香穗才正色道:“我四姐姐爱憎分明,希望以后代大哥能保护好她,别叫她失去了这份洒脱爽朗的笑容。” “这个你放心,我是个大老粗,不像读书人那么会说话,可我相中的正是香秸的性子,她不像旁的女儿家那么忸怩,日后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那你们的事情不知代大哥有何打算?” 香穗这话代元启没有立时回答,他像是有什么难处,犹豫再三才说道:“我是一定会娶香秸为妻的,只是恐怕还得等上一等才能去你家提亲。” “为什么?” “六妹妹可曾听说过西洲战事吃紧?” “略有耳闻,难不成代大哥想去西洲投军?”虽然来之前已经猜到了七八成,香穗却还是做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代元启点了点头,“嗯,保家卫国本就是我等军人的使命,经过嘉应院之事,我越发觉得想要彻底不被人看轻,唯有挣更多的军功。” “只要我的军功高到不容忽视,那些曾经看不起寒门子弟的人才会俯首称臣,而且也只有这样我才配得上香秸。”代元启是个心中有沟壑的人,同时也有常人不能比肩的长远目光。 “其实在你们来之前我就已经准备好动身了,我也早已辞去统领一职,大将军虽不肯应允依然为我保留了军衔,可西洲我还是要去。” “六妹妹,这件事儿请你让我亲自和你四姐姐说,我不想让她担心,虽然战场上刀剑无眼,但我一定会建功立业回来风风光光地向她提亲的!” 香穗目光灼灼地看着代元启,嘴角噙着笑意,眸子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崇拜,那是呀,谁的心底里还没个英雄情结? 眨巴眨巴眼睛,香穗赞赏道:“代大哥有志气,相信四姐姐她肯定会支持你的,只是此去西洲路途遥远,代大哥身上的伤也还没好清,不如再等等,等大公子一块。” “大公子?”代元启十分震惊,他浓黑的眉毛拧在了一起,“军中没人听说大公子也要参加西洲海战啊?六妹妹这消息从哪儿得来的?” “额……”介于代元启和沈逸洲之间的过节,这回不能直接把锅甩给“二爷”,香穗只好顾左而言他生硬地扯开话题。 “代大哥就当我未卜先知吧!反正大公子是肯定会去西洲的。到时估计会带襄北城的兵马千里驰援,代大哥与其孤身上路,倒不如随大军一道名正言顺多好呀!” “嗯,六妹妹说得有道理,只是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代元启还是有些忧心,毕竟堂堂大将军府未来的大公子在这寒冬腊月里,千里驰援西洲,还是很难令人相信。 同样不敢置信的还有大将军夫人孟氏,孟氏一早便接到了娘家快马加鞭送来的密信,看完她失态地摔碎了手里的建盏,还命人去将李秉叫了过来。 母子俩闭门密谈,不多时仆人们便听见了“乒铃乓啷”砸碎东西的声音。钟翠轩一向祥和,谁也没见孟氏发过这么大脾气,尤其是对大公子。 仆人们惶恐不已,谁也不敢进去相劝,李秉已经跪了半个多时辰了,但他依然挺直了后背,漆黑的眸子里带着固执的坚持。 孟氏气得捶胸顿足,“你!还要母亲怎么说你才能明白?西洲海战变幻莫测,其中的凶险就连你父亲都不敢小觑,你好端端得非要去作甚?” “是瞧母亲这几年日子过得太舒坦了,非得要母亲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才肯甘心吗?李家虽然是将门,可你打小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书上没教你父母在不远游吗?” “母亲,是孩儿不孝,惹母亲生气了,请母亲息怒,别为了孩儿气坏了身体。” “你既然知道错了就马上改,趁着兵部的调令还没下来,母亲这就修书让你外祖父阻止此事。” “母亲千万不可!”李秉急急地跪行了两步紧紧抓住孟氏的手,双目赤红,哽咽道:“此事孩儿心意已定,母亲您拦不住的。” “什么?好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如今我这个当娘的说话也不管用了!好,我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啊!听雪,去取家法来!”孟氏气得拍案而起。 “夫人……”听雪万分为难,只得噗通一声跪下求道:“夫人息怒,大公子一向孝顺。大公子,奴婢求您了,快答应夫人不去西洲了好吗?” “今年春猎夫人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受的伤至今还没好清,每逢刮风下雨就疼得直不起来腰,这马上要入冬了怕是更难熬,大公子难道想让夫人拖着病体为您日夜悬心吗?” 身为贴身侍女,听雪对孟氏忠心耿耿,而她声泪俱下的哭诉也令李秉诧异和愧疚:“母亲的腰伤竟……” 孟氏怒气腾腾冷着脸甩袖道:“上京的公子哥们都还在斗鸡走狗的时候你已经浴血沙场,你想建功立业母亲何时阻拦过你?秉儿啊,你可知每次你追随你父亲出征,母亲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 136章 无非是两不相知罢了 “在外人面前我还得强装笑颜撑着着偌大的将军府以安抚民心,可到了夜里我总是忍不住想,我的夫君我的孩儿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们父子俩有没有受伤?” “军中食物粗糙孩子能不能吃得惯?刮风了下雨了孩子还在行军途中吗?会不会淋雨会不会冻着?”孟氏泪流满面,浑身的怒气都好像被抽空了一样,她踉跄地跪倒在了李秉对面。 “那些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在为你们父子悬心,夙夜难寐,秉儿啊你可知对一个母亲来说,再多的功名荣耀,都比不过‘平安’这两个字。” 李秉连忙伸手去扶:“母亲您快起来,孩儿不孝……” “不要去,就算为娘求你了,难得今年太平你父亲不用北上戍边,你留下了咱们全家人过个团圆年,为娘嫁入李家数十年,阖家团聚的日子就没过过几天,秉儿啊你就不能成全为娘这点小小的心愿吗?” 孟氏紧紧抓住了儿子的胳膊不肯撒开,泪眼相对,显然是想逼李秉心软退让。 可李秉心意已决,虽不忍却仍咬牙背过脸去,“母亲请恕孩儿不孝!” “你!你!”孟氏气得手指头发抖,她猛然扬起了巴掌用力地朝李秉脸上扇去。 “啪”地一声惊得听雪连滚带爬地上前死死抱住她的大腿,“夫人别打了,别打了……” “放开我,这个不孝子不听劝,非要一条道走到黑,他是想逼死我呀!” “母亲息怒保重身体,就算孩儿不在也还有二弟三弟代为侍奉母亲,而且母亲也说了,今年父亲也会留在家中,那少孩儿一个也无碍啊。” “谁跟你说无碍?”孟氏原本被悲伤强压下去的怒火又腾地一声点燃起来,她抓着李秉的胳膊气得浑身哆嗦:“你是长子,你对母亲来说尤为重要,怎可以妄自菲薄?” “母亲知道这些年对你太过严厉了,可你也不能因此就拿刀往母亲心尖上扎啊!秉儿,西洲之战绝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西夏国主是弑父杀兄夺的皇位,他刚登基正需要一场大胜仗来平定国内动荡,自然是不折手段。” “就连最擅长海战的戚将军都被他派出的死士暗杀在床上,若是堂堂正正两军对阵,便是你没有海上作战经验母亲也不会拦着你不叫你去。” “可对方使的是腌臜龌蹉的手段,你叫母亲如何能答应让你去?”怒了怒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孟氏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性,唯有苦口婆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李秉却丝毫不将自身安危放在心上,他朗声道:“大丈夫以身许国何惧生死?” “你!” “好!说得好!不愧是我李家的种!”门外响起了三声雷鸣般的掌声,大将军李崇光人为至声先到。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沈逸洲与李秦虽然跟着,却一路谁也不服谁,不是恶狠狠地瞪着对方不注意偷袭。 俩人连拆了几十招才来到屋里,一进门李秦立刻缩起了脖子,听雪偷偷朝他递了个眼神,他才拂袖不理沈逸洲,乖乖站到孟氏身后去。 孟氏的脸色比方才更难看了,她之所以得知消息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李崇光,就是知道李崇光定会跟她唱反调,支持李秉去西洲,为此孟氏还特意叮嘱钟翠轩的人不准进出。 大将军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还带着两个孩子,孟氏若有所思地抬眸看了眼沈逸洲,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唇边笑容苦涩。 沈逸洲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大公子怎么在地上跪着啊?这叫下人们看见了成何体统?” “二弟,这儿没你的事儿,你少说话。”李秉骄傲倔强,最痛恨被人瞧见狼狈不堪的模样。 可是他话音刚落地,李崇光不悦的声音便响起,“怎么跟你弟弟说话的?你是长兄,长兄如父,你得有个长兄的样子,对手足要谦让有礼。” “是,父亲,孩儿知道了。”李秉握成拳头的手上青筋毕露,却依旧克制得体,转过头去对沈逸洲说道:“刚才是大哥失态了,二弟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大公子客气了,我一个外头捡回来的养子,怎么敢跟大公子这个嫡长子见怪?”沈逸洲轻摇折扇笑容邪魅,说出来的话字字诛心。 “你!沈逸洲你不识好歹!我大哥道歉是给父亲面子,你少在那蹬鼻子上脸了!”李秦年轻气盛,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沈逸洲却是个最会挑事儿的主儿,“啪”一下合上折扇,也不说话,只轻笑着用讥讽的眼神看着李秦。 李秦哪儿能沉得住气,当场撸起了袖管就准备冲过来找他理论,结果还没迈出一步就被李崇光凌厉的眼神吓得止住了脚步。 “你也不用故意在这儿胡搅蛮缠试图缓和气氛,你大哥这事儿,正好趁现在咱们全家人都在,就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吧。” “父亲……”李秉情急,可他刚张嘴便被李崇光打断,“这件事儿是你做得不对,是谁给你的胆子先斩后奏的,军情调动岂容儿戏?” “为父理解你满腔热血想保家卫国,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瞒着我和你娘在背后使手段!你想去西洲参战,为何不告知为父?” “我……孩儿怕父亲不同意。” “为父为何会不同意?”李崇光眸色深深地反问,李秉竟无从回答,只得干愣着。 “秉儿,你可知自古氏族大家最忌祸起萧墙,不管是兄弟之争还是父子相疑,究其根本,无非是两厢不知罢了。”李崇光语重心长。 他的这番话如果传出去,怕是很多人都要大吃一惊,毕竟外间总以为李崇光不过是个武夫,他手持银枪往来无敌,从不附庸风雅也不会吟诗作对。 渐渐地许多人便也就忘了他年轻时也曾参加科举连中三甲跨马游街,是本朝迄今为止的唯一文武状元,否则怎么会入得了一人之万人之上的孟太傅的法眼? 137章 争执不休 李崇光身形魁梧又常年在军营中行走,如果说年轻时他身上还有几分书卷气,如今真是半分也没有了。 时间久了,莫说外边的人了,就连李秦这个亲儿子都以为他爹就只会领兵打仗而已,哪里知道他爹还能说出如此通透的一番大道理。 “父不知子,子不知父,弄到这番地步,为父和你各有一半的责任。”李崇光可不管家里人如何被他给震撼道,他自顾自地对李秉说:“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就得敢想敢做,你既心意已决便去吧。” “多谢父亲!”李秉大喜过望,可李崇光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高兴得太早。 李崇光说:“你可以去,但只能带你的亲兵,北山大营的人马必须留守,以防胡人来袭时城中空虚。” “可是秉儿的亲兵只有三百,三百人如何千里驰援?”孟氏惊得腾起,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也是急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儿,眼瞅着阻拦无效,作为母亲她便又开始为儿子谋算。 “西夏人狡诈,戍卫西洲的戚家军又素来只认戚家人,眼下戚将军的几个儿子正在为兵权争夺不休,秉儿本就是个外来人,带这么少的人马去势必会被轻视,大将军还是让他多带点人过去吧。” “北境将士从未经历过海上作战,且不说大军长途跋涉粮草补给供应困难,就说去到西洲还得面临水土不服等问题就够令人头疼的了。秉儿是要去支援不是去给西洲守军添麻烦。” “父亲说的有道理,孩儿同意。”在作战方面,李秉向来是对运筹帷幄的李崇光心服口服的。 孟氏却反对比方才还激烈,“不行,绝对不行!只带三百亲兵与他孤身犯险何异?大将军不心疼儿子我还心疼呢!秉儿你要是非去不可,为娘就在你出征那天撞死马前,你就踏着为娘的尸体建功立业去吧!” “母亲!” “夫人!”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 孟氏神色凛然绝非儿戏,她含泪看着李崇光,忍不住将心中憋了几十年的委屈宣之于口:“妾身十六岁嫁作李家妇,大将军在迎亲当日说的那些话妾至今不敢忘。” “您说身为将门之子以身许国再难许卿,您要妾身对着孟氏祖宗的牌位发誓,无论何种境地都绝不会阻拦您去为国征战。寒来暑往数十载,妾请问大将军我可曾对您有过一丝一毫的忤逆?” “夫人贤惠,这么多年幸得你主持中馈我在前线方能安心。”李崇光此言发自肺腑,他与孟氏虽是两姓联姻,仅凭父母之言便定下了鸳盟,可难得的是成亲后也渐渐日久生情。 孟氏并不善妒,府里的几房妾侍都是她主动为李崇光纳进门的,她恪守妇道温良恭顺,堪为妇人典范。 可今日她却怒红了脸,梗直了脖子与丈夫争辩,“既然如此,大将军难道就不能体谅体谅妾身?妾身只是想让秉儿平安归来,您哪怕多拨一万人马给他呢?” 李崇光并非铁石心肠,孟氏的不易他又何尝不知呢?可作为大将军,他有他的职责。 李秉不忍父亲两难,更不愿意看到父母亲为他起争执,他刚准备张嘴说些什么就被沈逸洲抢了先,“让双瑞跟着大公子吧。” “双瑞?就你身边那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小厮,让他去有什么用?” “噗嗤……三公子怕是没见过什么女人,双瑞的长相充其量也就是清秀而已,哪儿来的好看?”沈逸洲不放过任何讥讽李秦的机会。 李秦两只眼睛的瞪圆圆的,怒气冲冲地理论道:“全家人都快愁死了你还在这儿胡搅蛮缠,沈逸洲,我看你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不分里……” “啪!” 最后一个“外”字变成了响亮的巴掌声,李秦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嘴里有血腥味弥漫开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红肿的脸颊,不敢置信地抬起来头看着打他的人,连话都说不利索,“父亲,父亲打我……” “你个庶子满嘴胡诌!他是你二哥!” “他姓沈我姓李,我才是您的亲儿子!父亲为何不疼我不疼大哥,偏偏只疼沈逸洲?他究竟有什么好的?”李秦再也受不了了,他胡乱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发疯似的朝李崇光嚷嚷,之后又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 孟氏追着喊了几句,但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哪儿是她能追得上的?不得已,只得命下人们全都去追,钟翠轩又是一阵人仰马翻,内室里却安静得只剩下李崇光盛怒之下粗重的呼吸声。 “父亲息怒,三弟年纪小不懂事儿。” 李秉试图求情却被李崇光冷脸打断:“住口!平日里是太惯着他了才敢如此放肆,与年纪小有和干系?” 言罢李崇光便转向沈逸洲,他顿了顿,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双瑞是你身边最得力的人,还是让他继续留在你身边吧,你大哥这儿我自有安排。” “是,我不用你的人。”李秉也是态度坚决,他转向刚从门口进来的孟氏道:“母亲,孩儿自幼习武,从不敢有片刻懈怠,请母亲放心,孩儿一定能保护好自己。” 孟氏哪里能放心得下,然她望向沈逸洲时亦是万分为难,显然她对沈逸洲的提议心动了,可同时却也放心不下沈逸洲的安危。 “将军,夫人不必犹豫,大不了双瑞陪大公子去西洲这段时间里我乖乖待在府里哪儿也不去。” 孟氏闻言果然更加心动了,她轻声说道:“府里有重兵把守,如果不出去,倒也不会出什么差池。” “胡闹!你又不是不知道双瑞是什么人,我们怎么让他去保护秉儿而令逸儿置身险地?这件事儿不用商量,绝对不可以。”李崇光语气坚决不容置疑,孟氏见状便只能默默垂泪。 李秉却看不明白了,经过上次销金窟的事儿,他已经知道双瑞身手不凡,可听这意思,双瑞的身份也不简单? 138章 势在必得 孟氏与李崇光意识到失言,双双别开了脸讳莫如深,李秉便将目光转向了沈逸洲。 沈逸洲摊了摊手漫不经心地说道,“大公子莫不是怕欠我人情?亦或是担心我表面上说让双瑞去保护你,实际上却是想监视大公子的?” “我没这么想.”李秉别过脸去,眼底有几分尴尬,说实话他确实担心双瑞会向沈逸洲汇报他的一举一动,可转念一想,他李秉做人堂堂正正做事从来没什么见不得人,难道还怕他监视不成? 不管在家闹得多厉害,李秉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沈逸洲绝对不会伤害自家人。 “哈哈哈……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大公子别见怪。双瑞的身手大公子上次也是见识过的,你若是真心实意想去西洲参战,就别拘泥于这点小节了。” “让双瑞跟着,夫人才能答应,否则为着你一人想去挣功名而闹得全家鸡犬不宁,可是大不孝,想必大公子也不愿如此吧。”沈逸洲挤眉弄眼,眸中带笑浪荡轻佻。 李秉每每看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都气不打一处来,小时候他分明不这样,那时候就连先生都说他天资聪慧百年不遇,将来无论文采武功都必定能够惊艳世人。 反倒是他天资平平,沈逸洲三天学会的东西他得花三个月才能勉强学完,可谁又能想到,长着长着他就长歪了。 李秉从前没多想,只道是天道酬勤,可近日他却渐渐有了个很可怕的想法:沈逸洲莫不是在藏拙?可他为何要藏拙?难道与年幼时多次遇险有关?究竟是什么人想害他?为什么害他? 一个个问题像滚雪团一样越滚越大,李秉抬眸看向众人,几次想问却因知道他们不会回答而作罢。 沈逸洲信步走到李崇光身边低声耳语了什么,之后李崇光便紧锁着眉头勉强同意了他的提议。 但等李秉回到清风阁,他的贴身侍卫李武得知此事后却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冲动之下便跑去找双瑞比试。 过程如何众人不得而知,嘉应院大门紧闭,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李武挺直了腰杆走出来脸色铁青,身上倒是没负伤的痕迹,只是他一向不离身的配剑不翼而飞。 之后下人们清扫庭院的时候,在嘉应院墙壁发现了奇观,一把剑柄孤孤零零地扎在墙上剑身完全没入墙壁,三四个小厮合力都不能将它给拔下来,后来甚至动用了数名府兵依旧无功而返。 就连大公子都亲自来看了,只是他看过之后凝视着沈逸洲的房间沉默良久,最终叹了一口气,似有些不甘却又不得不为。 李秉整理了衣冠朝着内室的方向,端端正正地拱手作揖行了谢礼便转身离去,所有人都摸不清头脑。 香穗带着帷帽从后门悄悄进入将军府的时候便听说了这桩轶事,她凝眸蹙眉,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一会子飞上云霄一会子跌落谷底。 三姐姐和代元启好事已定,双瑞却是个暗藏的绝世高手,看来四姐姐的情路注定坎坷。香穗可真是愁坏了,原先她也以为双瑞只是个比较得沈逸洲信任的小厮而已。 “到了,六姑娘进去吧我们家小姐在里头等着呢,奴婢就不进去了。”巧儿敷衍地福了福身子,依旧是那副眼高于顶的架势。 香穗冷嗤一声从她身旁越过,不得不说孟清婉可真会挑地方,这里是大将军府的禁地,相当于冷宫一般的存再,平时甚少有人来。 破落萧条的小院里处处透着阴森恐怖的气息,枯死的老树上有几只乌鸦飞过,伴随着聒噪的叫声,引得香穗和孟清婉同时抬头,之后相视一笑。 “表小姐。” “六姑娘。” “几日不见,六姑娘今非昔比了,清婉还没来得及道贺呢。” “表小姐客气,我不也还没来得及恭喜表小姐得尝所愿么!”香穗笑意盈盈,可她的眸子里却满是戏谑。 按照古书记载的时间计算,孟清婉此时应该与李秉有了肌肤之亲,甚至已经珠胎暗结,否则过两天李秉可就走了。 孟清婉皱着眉有些局促不安,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香穗知道了她的秘密…… 不,绝无可能!那件事儿只有天知地知,就连贴身伺候她的巧儿都不知道,她一个乡野丫头哪儿来的人脉探听如此秘事? 孟清婉定了定神,只当香穗是在过弄玄虚趁机嘲讽她,她不愿跟她继续纠缠,便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寒暄客套的话就不必说了,你特意贿赂下人捎口讯进来说想私下里见我,还说我如果不见你就一定会后悔,六姑娘这般大费周折,不知是想图谋什么?” “无他,我只是想和表小姐谈笔买卖。” “你我又不是下贱的商贾,有何买卖可谈?”孟清婉冷眉相对,拂袖转身不屑地背对着香穗。 香穗也不气恼,依旧笑意盈盈,“只是打个比方而已,表小姐又何必动怒呢?要知道女人一生气就容易长皱纹,红颜易老呀可得注意,皱纹长出来了可就去不掉了。” “你!”孟清婉气得转身,但同时她也忌惮地下意识去摸脸颊眼角,女人嘛,从古到今有几个不在乎容貌的。 香穗趁孟清婉还没彻底被惹毛见好就收,她摆摆手说道:“好了,不和表小姐开玩笑了,我今日约你来是有要事相谈,表小姐不是想当侯爵夫人受封一品诰命么,不如你我联手,帮助大公子袭爵吧。” “田小六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说过想当侯爵夫人,这又与大公子有和相干?你休要信口雌黄污蔑我的清誉!”孟清婉矢口否认急得双目赤红。 香穗静静地凝视着她,眼神锐利仿佛能看穿一切,孟清婉在她的注视下浑身不自在,不得已只得移开脸去。 “聪明人之间说话何须遮遮掩掩?我既然来了自然是诚心诚意想跟表小姐合作的,大家不如坦率地把条件亮出来,商议个互惠互利的法子出来。”香穗语气平静,眸子里却噙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139章 与孟清婉的交易 孟清婉怔怔地看着香穗眉心拧得更深了,她实在猜不透她的意图,只好开口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表小姐想让大公子承袭威北候爵位,我可以助你达成所愿。”香穗也不绕弯子,“我们全家人一致赞成我爹爹放弃爵位。” “为什么?”孟清婉惊呼出声,这回她总算来了兴趣。 香穗实话实说道:“我爹爹从前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奴,他既不会勾心斗角也不懂往来交际。正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祸央,我们虽然身份一夜之间改变了,可骨子里还是老实本分的小老百姓。” “我们全家人的心愿无非是好好地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表小姐既然有心爵位,想必也该知道真正令大公子至今无法袭爵的人是谁。” 孟清婉下意识朝院墙那边望去,接着她又迅速收回目光,戒备万分地盯着香穗沉默不语。 香穗知道想取信于人单靠片面之词是不够的,为显诚意,她对孟清婉说:“大公子马上就要去西洲增援了,如果此时以我爹爹的名义上书朝廷,以振奋军心为由请求圣上恩准大公子袭爵。” “而这份请愿书,是经表小姐的手,借助孟家的势力,想来结果必定是十拿九稳的,如此大公子岂能不记着表小姐的好?怎么样,我的建议不错吧两厢得益。” “你爹果真要放弃爵位?”孟清婉听了半天全是好处,这倒让她有些不适应了,因为她早已习惯了人心险恶并且坚信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儿。 香穗也不着急解释,她朝四周围环视了一圈,忽然间转移了话题,挤眉弄眼地朝孟清婉问道:“这院子原来的主人是谁?” 孟清婉又皱起了眉头,“你打听这个作甚?都是些陈年旧事,与现在无关。” “表小姐觉得无关我却觉得干系很多,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原先住着一位美人,一位深受大将军宠爱,甚至差点儿被抬举成平妻,与你姨母大夫人并肩的美人。” “十二年前,这里还是整个大将军府最热闹的地方,可如今荒草寂寂,昔日的美人也是下场凄凉,归根到底不外乎是她得到了与她的能力不匹配的东西。” “荣华富贵权势名誉哪一样不迷乱人心?那位美人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温柔恬静宜室宜家,只可惜被人当成棋子利用。” “听闻大将军对她倒是真心实意的宠爱,只可惜她的娘家父兄都不争气,恃强凌弱,父子俩强占民女还闹出了人命,郡守府下令缉拿,他们竟嚣张到当街打死官差,一时间闹得民怨沸腾。” “若不是大将军秉公执法不曾徇私,大夫人又怀着身孕几次三番上受害人家里托簪赔罪,令受害人平息了怒火,只怕这件事儿会被闹到上京去。” “事情最后虽然得以平息,只可惜了那位美人,年纪亲亲的便因家人所累而无颜苟活于世,一根白绫便葬送了卿卿性命。” “归根结底,是她和她的家人一朝富贵便忘乎所以,既不能坚守初心又没有足够的智慧保全荣华富贵,死后化作一抔黄土还得留下骂名。” “我不想让我爹也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他也只想围着我娘和我们这些儿女做个富贵的闲散人而已,爵位于他来说无异于砒霜,自然是诚心实意不想袭爵。” 香穗一瞬不瞬地盯着孟清婉的眼睛,逐字逐句说得十分清晰,“表小姐也不用太相信我,只是在这件事情上咱们完全是可以互惠互利的,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孟清婉似是还有所犹豫,香穗便加大力度补了句:“大将军可不止李秉一个儿子,他出征在即,我爹的书信里要是提议三公子李秦袭爵,想必孟尚书会更加乐见所成,毕竟他的小女儿才九岁。” “李秉等不了她李秦却是等得了的,襄北城距离上京虽有千里之遥却也不是消息完全不通的,很多人可能不知道,比起表小姐你并不是孟家嫡女,” 香穗的话就像千万只利箭穿膛而过,孟清婉只觉得心口绞疼,疼得她都想低下头摸摸有没有血流出来,她的脸色瞬间灰白,就像最骄傲的孔雀忽然间变成了落汤鸡。 “你,你……”孟清婉根本说出来任何反驳的话,上京人尽皆知的事情尤其是她能够颠倒黑白的? 孟清婉这个“孟”姓来得并不正统,她称大将军为姨父大夫人为姨母,是因为她的母亲和大夫人一样,都是孟氏女。 只是孟清婉的母亲并没有大夫人的好运,她当年才名远在大夫人之上,又在大夫人出嫁后的第二年就嫁给了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彼时也是风光无限。 只可惜好景不长,那位新科状元因为卷入元历十三年举国震惊的巨大贪污舞弊案中而锒铛入狱,面临抄家灭族的危险。 孟清婉的母亲那时才刚有身孕,便急急忙忙跟状元郎和离重新回到了孟家,孩子出生以后也跟随了外祖父的姓氏,享受着孟氏的庇佑。 而孟清婉的母亲在她出生后没多久便去了皇家寺庙落发修行,时至今日,十几年过去了,在孟太傅和孟尚书的威势下倒是甚少有人敢再提及孟清婉的身世。 孟太傅待孟清婉倒是与嫡女无异,但是孟尚书可就不一定了毕竟人都有私心,总会分亲疏。 “当然了,如果表小姐愿意配合,我也不愿意退而求其次,毕竟比起年轻的三公子,还是大公子更适合扛起李氏家族的大旗。” “好歹现在我也算是李家的人了,同气连枝,李家和侯府越好,我们全家人的日子自然也就更好过。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接下来就看表小姐的了。” 香穗说了半天是真心累了,来之前她也没想到孟清婉性子这么不干脆,但是眼下不借助上京孟氏的势力,她确实很难达到目的。 再一次,香穗感觉到无力,她置身于薄冰之上时刻战战兢兢,因为一不小心行差踏错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140章 布局 孟清婉眸子里盛满了屈辱,自她懂事起这份屈辱就萦绕着她,也正是为了摆脱这份屈辱她才不远千里来到襄北城。 只要李秉承袭爵位,她就是威北侯府未来的女主人,有个手握重兵的夫家可以依仗,往后孟家还有哪个敢轻看她? 顿了顿,孟清婉看着香穗的眼睛说道:“你的提议我可以同意,只是必须加上一点,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愿这世间再无第三个人知晓,你须得给我发个毒誓!” “呵,发誓就行了是吧你不早说!”香穗说罢便撩开衣袍双膝跪下,竖起了三根手指头正儿八经地发了一通誓,接着又与孟清婉商议了许多细节。 至于田岳的请愿书,当然是她事先准备好的,也在此时交给了孟清婉,并叮嘱道:“大公子不日便要启程了,上京的动作必须要快,必须赶在大公子走之前坐实了名分,某些人才不会乱动心思。” “嗯,我知道,这事儿不管是孟氏还是我,自然都会尽心尽力去办的。六姑娘,容我多嘴提醒你一句,对面院里已经有动静了,顾九郎的事儿只怕要不了三天就得传得满城皆知。” “无妨,我已想到了应对办法,不过还是要多谢表小姐的好意,预祝你我合作成功,各自达成所愿。”香穗后退一步拱手作揖,行的是男子的谢礼。 孟清婉愣了愣,随即整理了衣冠,郑重其事地福了福身子,她自幼熟知高门贵女的礼仪规矩,自然行的是女子的谢礼。 之后香穗又戴起了帷帽摆了摆手潇洒离去,巧儿进来的时候孟清婉还在看着香穗离开的方向发愣。 “小姐。” “她可真是个妙人儿……”孟清婉忍不住由衷地赞叹。 而她口中的秒人接下来做的事情就更妙了,香穗换了身利索的男装去了销金窟,亮出了从沈逸洲密室里顺手牵羊得来的嘉应院令牌,以他的名义一掷千金求见花魁初夏,还打了茶围,点了最上等的雅间。 初夏身体尚未痊愈,原是不接客的,得知是她才匆匆赶来,“六姑娘可真顽皮,若不是你让崔妈妈带话我还不知道是你。” “蓉锦姐姐来了,嗯嗯,不错,气色好多了,看来是有照着医嘱好生休养,天底下的病人要都像蓉锦姐姐这么乖这么听话就好了,大夫得省多少心。” 香穗笑嘻嘻地凑上前去相迎,原本她点了初夏的花签字崔妈妈是再三推脱的,直到她说出“梁荣锦”三个字。 崔妈妈顿时乐开了花,她肯定觉得初夏攀上了沈逸洲这个高枝儿,要不他的人怎么会连初夏做良家子时的真实姓名都知道呢! “你如今身份尊贵,怎好再来这种地方,有事找我叫人捎句话进来就行,这里人多嘴杂,传出去影响你的清誉。” 初夏连忙转身朝门外四下张望,雅间这里素来清净隐秘,可她还是放心不下,便给槐花使了个眼色,要她寸步不离在门外守着,有什么情况就及时示警。 唯有真心以待的朋友才会如此为对方着想,初夏游走于风尘之地最难见的便是真心,难得她明知她身份有所改变,既没巴结逢迎也没变得生疏。 香穗看初夏的眼神里有感动,语气也变得更加亲密,“不用担心,我用了沈逸洲的令牌,他不是烟花柳巷的常客么来找姐姐合情合理,就让这位大晋最有名的纨绔子弟为姐姐的复出做点贡献吧!” 香穗说完便隔着门,压低了嗓门变换了低沉的男音朗声道:“沈二爷为博初夏姑娘一笑,今晚在场所有开销记在嘉应院账上!” “噗嗤……”初夏果然忍不住笑出声儿来,银铃般的笑声引起了无数雷鸣般的掌声共鸣,崔妈妈的嘴都咧到了耳朵根,捏着香帕激动得差点儿破门而入来给香穗道谢。 “崔妈妈别忙了,我家二爷晓得初夏姑娘不外出的规矩,今夜他吩咐我过来就是替他单纯地看望初夏姑娘而已,得姑娘大好了,我们二爷肯定会来捧场的,希望崔妈妈好好照顾初夏姑娘的身体。” “好嘞好嘞,请小哥儿回去转告二公子,崔妈妈我一定照办,照办!” “那就妈妈就先去招呼其他客人吧,二爷有些话交代我说给初夏姑娘听。” “好好好,小哥儿请便。” 走廊里传来阵阵震天动地的脚步声,隐约还能听见下楼梯时崔妈妈跑得太极摔得“哎哟”一声,香穗和初夏两两相望,不由得捂嘴偷笑。 “别笑了,你打扮成这样来找我肯定有事,快说吧我能帮你什么忙?”到底还是有所顾忌,初夏催促得厉害,就像让香穗赶紧办完事儿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香穗体会到了她的心意于是越发动容,便长话短说了起来:“想必你也对我二姐姐香稚和顾九郎的事情有所耳闻,我想请姐姐帮忙,另外放一条消息出去盖住这桩事儿的风头。” “侯府新认回来的千金跟卖货郎私定终身如此震撼人的事情,你想让它冷下去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我可以帮你,但放出的消息须得更加吸引人才行,你可想好了嘛?” “蓉姐姐觉得城中发现胡人细作怎么样?” “什么!” “据可靠消息,北胡人正在不断朝我大晋边城迁徙,虽说多是以牧民的身份出现,可天下人皆知,北胡民风彪悍,他们的人下马能放牧,上马能个顶个都是的打战的好手。” “而且今年冬天来得格外早,天气也有比往年寒冷的迹象,北胡人习惯是在凛冬来临前就到我大晋边城来烧杀抢掠囤够过冬的粮草。” “襄北城地理位置特殊,虽不是直接毗邻北胡,可咱们和他们之间就隔着一条漯河,细作要是窃取了城中的兵力布防,再加上天气影响漯河结冰,北胡人借此渡河,则襄北城危矣。” “蓉姐姐觉得这样的消息放出去,还会有人再去在意我三姐姐么?”香穗对局势分析得头头是道,大有指点江山之气势。 141章 香珠儿 初夏震撼得愣住了许久说不出话,末了她才意识到关键之处,“可是这些都必须有个前提条件,就是细作,六姑娘你的消息可靠吗?城中真的有北胡人的细作?” “有的,荣姐姐只管放心帮我将消息散播出去,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我都已经安排好了。”香穗扯了扯衣摆,男子的服饰就是比女子方便,她一身尽装,看样子是除了销金窟还有其他地方要去。 初夏紧张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想帮你姐姐,可切记量力而行别以身犯险,否则就算保全了你姐姐的名声想来她也会自责难过的。” “嗯,放心,我心里有数。”香穗朝初夏投去感激的眼神,她们之间虽然只是寥寥数面,却已然是生死之交,人和人相交不在乎时日长短,而在乎彼此是否兴趣相投心意相通。 香穗低头掏出了藏在怀中的东西,笑眯眯地塞进初夏手里,“蓉姐姐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我送你几件宝贝助姐姐复出之时一鸣惊人!姐姐打开来看看。” “这什么?”初夏小心翼翼地将小包袱放在桌上打开来,只见里面包着三个巴掌大的小瓷瓶,各自散发着不同的香味。 她拿起其中靛青色的瓷瓶打了开来,凑到鼻子底下稳了稳,顿时眼睛亮了起来:“好香啊!有股子沁人心脾的花香味,又带着一丝甜滋滋的味道,像熟透了的果子一样。” “荣姐姐果然是识货的,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香珠儿,比街上卖的香身片强的地方,就是香味可以经久不散而且更佳浓郁,倒出来看看,这个味道是一颗颗粉红粉红的小珠子才好看哩!” “哎好嘞!”初夏迫不及待地倒了几颗在掌心里,这回两只眼睛都看直了,“这,这也太好看了吧!六姑娘快说说这香珠儿怎么用?是放进香囊里带在身上吗?” “不,佩戴香囊的话香味仅限于体外,香珠儿的用法也很及简单,日常梳妆前取一小颗放在小杯盏里,隔着水用小火慢慢化开。” “等你梳妆打扮好香珠儿也就彻底融化掉了,再用指尖蘸取,可以抹在耳朵后面,手腕这里甚至还有胸前锁骨这些地方。” “抹好了之后它便会在身体上形成一股淡雅悠然的独特体香,并且可以持续四个时辰左右,我调制它的时候使用的全都是最上等的香料还有鲜花,蓉姐姐尽管放心使用,绝对不会对身体或者肌肤造成不好的影响的。” “而且装在白玉瓷瓶里的这个香珠儿是适合晚上用的,它有滋养肌肤的作用,沐浴之后用上就不用再洗掉了,丹红瓷瓶里的香珠儿功效就比较特殊了,它有迷情助兴的作用,姐姐用的时候切记适量。” “喏,就这么一小颗就绝对恩爱到天明了,姐姐放心,虽然也是床笫之上助兴的玩儿,但我所用的配方绝对不会有损身体,这个味道的香珠儿,我只为姐姐一个人做。” 香穗虽然说得嬉皮笑脸,眸子里却写满了认真,初夏也是个七窍玲珑心的,如何能不明白这话代表着什么。 “多谢你为我如此费心,但是实在不用只为我一个人做,其他人如果想要,你便把价格吊得高高的,这样能买得起的人少,我照样还是独领风骚。” 初夏仔细闻了,丹红瓶子里的香珠儿味道最迷人,她本就是艳名在外的头牌,再加上这香珠儿的助益,还有谁能逃得出她的手掌心? “蓉姐姐不知道,在制香的行当里,我曾听闻过一个传说,说是一个男子为他爱慕的女子专门调制了一款专属于她的香料,并且允诺这款香直给她一个人使用,其他人就算豪掷千金也不配和他爱的女人散发同样的香味。” “竟还有如此美丽的传说,可真叫人向往,那后来呢?他们是不是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没有,那女子嫁给了其他人,男子终身未娶,他还在女子出嫁时亲手为她制作了世间最华丽的嫁衣,亲自送她出嫁,直到女子晚年去世都是男子扶棺陪着她走完生命最后一程,而他却终身未娶。”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嫁给其他人呢?”初夏已然感动得潸然泪下却还是忍不住追问。 香穗只淡淡地说道:“传说并不详尽,具体如何恐怕也就只有传说里的当事人才知道,可那男子却叫我看来了人世间最深的情,我爱你,你随意。这是何等境界,爱,却不强求拥有,只希望对方都好。” “呜呜呜……也太感人了吧!六姑娘可真坏,害得我妆都哭花了待会儿还怎么见人。”初夏娇嗔哭泣,直给香穗看得玩心大起。 只见她上前一步大胆地撩了撩初夏清水出芙蓉般的脸庞,一副登徒子的语气说道:“女人不坏男人不爱嘛!蓉姐姐你我虽然都是女子,但也不妨碍我们效仿传说里的人成就一段佳话啊!” “我已经租好铺子要开香坊了,珍宝阁被查封之后城里能看得上眼的也就锦绣坊,但他们近几年被珍宝阁挤兑不得不将主要精力都转移到钗环首饰上头去,这也就给了我可乘之机。” 香穗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其实蓉姐姐完全不用有负担我也是有私心的,是想借你的人气为铺子打响名头,到时有人打听姐姐身上怎么这么好闻,好得劳烦姐姐装得讳莫如深不要正面回答她们。”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我越是不肯说她们肯定越是挖空心思想打听,而好不容易打听到了肯定人人挤破头都想买我用的香,六姑娘高招啊!” 初夏是由衷地赞叹,但同时她也明白:“我知道你说这么多是不想我有负担,但其实这香珠儿如此稀罕,烟花柳巷里多的是红姐儿,你给谁用都能一样,只是你心底善良顾念着我罢了。” “哈哈哈……姐姐非要这么想也可以,反正我脸皮比城墙还要厚,怎么着都不怕!”香穗笑着看窗外一道黑影掠过,瞳孔瞬间收缩。 142章 醉酒拿奸 “时候不早了,后面的事儿就有劳了,务必保证今夜就将消息散播开来,改日等我铺子开张再请姐姐吃酒,姐姐可务必赏光!” 香穗隐去了眸子里的惊讶,笑容恬淡,半点看不出内心深处的波澜。不知对方是什么人,也不明对方来意,她怕拖累了初夏,故而按下不表。 初夏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保证明早街头巷尾谈论的最多的绝对不会是你三姐姐与顾九郎的事情。” “嗯,那我就先告辞了,还得去捉细作呢!” “什么?你要亲自去?”初夏震惊得声调都拔高了几度立时将香穗拦了下来,“我知你聪慧过人并且胆大,可对方既然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城中打听消息,必定也不会是笨的人。” “不行,你去太危险了,还是想想其他法子吧,不如到郡守府举报,由官差出面缉拿,总好过你以身犯险。这万一要是有个好歹,可就满盘皆输了!” 初夏是一片好意才苦口婆心,香穗心领神会,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我当然不会傻乎乎地孤身一人去闯龙潭虎穴,那不是平白去给敌人送人头么!” “姐姐放心,有人在暗中保护我,而且城中的军政大权是归将军府统辖,像抓细作这样的事情须得巡防营出面,郡守府根本插不上手。” “我之前就已经写好了匿名信举报贼窝,巡防营应该已经有了安排,我就是去瞧瞧不会不自量力地冒头的,毕竟此事至关紧要,不亲眼看着我不放心。” “如此便好,我真是怕你一腔孤勇……”初夏提到嗓子眼的心可算是稍稍放下,之后又叮嘱了几句还亲自送香穗离开。 香穗走后,初夏凝视着湖上张灯结彩的花船,那是比销金窟稍逊一筹的几家堂子为了抢生意而想出来的花招,游湖赏月喝花酒倒是备有一番风情,是以生意也挺红火。 湖边还有几艘又小又破的渔船,迫于生计不得已出来卖笑的渔女正在招揽生意,而身后灯火通明的烟花巷里丝竹靡靡,多少女子葬送了一生在这里? 冷风吹过,月色清淡,初夏收回了思绪,转身,扬起颠倒众生的浅笑,义无反顾地走向了她曾经最痛恨最急着想摆脱的地方。 香穗也在趁着夜色前行,她不敢坐马车怕动静太大。 襄北城里的细作还是上次引起城门口动乱的那拨儿,彼时香穗没放在心上,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会跟威北侯府扯上关系,更不知道这些细作会成为她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 但香穗清楚地记得古书里确实有关于细作的记载,当日他们是乔装打扮挤在百姓的队伍里,再加上城中有人接应才得以鱼目混珠进城来的。 至于接应的内奸是谁,香穗并不知晓,总之那本古书里最关键的内容她基本都还没有翻译到,但这样也好,至少生活处处有惊喜。 如此一想,当她找到地方,看见有人趁着夜色运酒也就不觉得稀奇了。 香穗认真观察了四周围的环境,古书里只是提及了细作的藏身之地,是以她并没有预知对方的图谋,所以只能靠自己尝试着拼凑真相。 此处是西市口的后街,而这里有七八家铁匠铺子,细作租赁的屋舍左邻右里全都是铁匠铺子,白天有人打铁的时候那可真是“叮铃哐当”响的声音不绝于耳。 看起来他们是伪装成了酒贩子,大晋这几年作废了禁酒令,民间也就有很多人以贩酒为生,毕竟各地酿酒的手艺不一样,酿出来的酒自然也就不一样,南来北往,酒贩子挣的也都是风餐露宿的辛苦钱。 不远处院门被打开那一刻,香穗眼尖地瞧见了满院的酒坛子,而且大部分都堆在左右两边的院墙根底下,多出来才放在院子中央,即便已经堆满,那群人却还在不停往里运。 他们不是真的酒贩子,买这么多酒干嘛?难道是……香穗忽然间灵台清明,意识到了对方的真实意图。 这些铁匠铺子都在西城门根底下,冬日里本就干燥,只需要铁匠铺里飘过来一丁点火星子就会引发可怕的大爆炸,到时候四周围的无辜百姓死伤无数不说,便是城墙也得被炸出个巨大缺口! 一颗心砰砰直跳,香穗使劲拍了拍脸蛋,将两颊硬生生拍得通红就想吃醉了酒上头一样,又故意扯乱了衣裳,装得脚步虚浮,醉醺醺地走了出去。 “好酒!好酒!再来一坛小爷还能喝!小二,小二再给爷续上一坛子好酒,不要怕,银子小爷我有的是!” 说话间已然来到运酒的马车前,香穗从怀里摸出散碎银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用力砸了过去,其中一个酒坛子应声而裂,惊动了那帮人。 “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一名满面络腮胡子的壮汉冲了出来,怒目相对杀气腾腾。 香穗继续装疯卖傻,“小爷的名头你还不配知道,拿酒来!好香啊这可是好酒,店家你不厚道啊,是怕小爷兜里银子不够吗?这么好的酒都舍不得拿出来。” 香穗摇摇晃晃地扑到车上,抱起酒坛子掀开仰头就喝,“咕噜咕噜”地喝了好几口,接着却又发脾气酒坛子举得老高摔下来,不满道:“这酒掺了水了,店家你做买卖不厚道!” “哼!瞎了你的狗眼了连小爷都敢坑,你可知道小爷是谁嘛?”香穗颠三倒四地说着胡话,模样真是像极了喝醉的人。 壮汉眼底腾起了杀气,他身后却有人拉了他一把在他耳边低声耳语,“只是个醉汉,赶他走,不要节外生枝。” “喏。” 壮汉奉命过来驱赶香穗,香穗不敢与他近身干脆绕着几架马车疯疯癫癫地胡跑了起来,一边跑还一边瞎嚷嚷,壮汉被气的哇哇大叫,一不小心就蹦出了几句族语。 说时迟那时快,香穗立刻大叫起来:“胡人!你是胡人!大家快来看呐这儿有胡人!” 143章 初识李秉 “找死!”壮汉双目赤红彻底失去了理智,香穗就在错身而过的刹那间快速往他肚子上扎了一针,壮汉吃痛捂住肚子,便被她趁机用匕首架在了脖子上。 “别动!你们这帮细作跑不掉了!”伴随着香穗的声音,后头院子里刷刷刷地落满了巡防营的士兵。 细作猛然回头意识到大事不妙,其中一人便想点燃门口这些酒坛子引发爆炸,只可惜他才往前走了一步便被一只利箭穿透了胸膛。 威风凛凛的少将军李秉策马而来,尚在百步之外便箭无虚发。 香穗被温热粘稠的血液溅了一脸心下骇然,脸色又白了几分,直到巡防营的士兵过来接管,她才失力跌坐在地上想起来一阵阵后怕。 亲眼所见有人死在面前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鼻腔里充彻着的血腥味令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香穗没忍住弯腰侧过身子狂吐了起来。 吐过之后她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黑白分明的眸子亦是被恐惧占据,虚弱无助又不安的小模样我见犹怜。 那边巡防营的官兵控制住了现场,细作全都被堵上了嘴抓进了囚车里,还有一小支队伍在院子里搜查,但他们训练有素,并没有弄出什么大动静来,一切都趁着夜色如期进行。 “六妹妹受惊了。”李秉下马上前说话,香穗犹自愣神了片刻才抬起来头怔怔地打量他。 不得不说,李秉生得……确实没有沈逸洲那妖孽好看,不过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有他那谪仙般的俊美容颜? 李秉眉目英气五官端正,一看就是自幼家教很好的贵公子,他身穿襄北军独有的银云铠甲手握长弓,贵气之外又多了几分迫人的威仪。 香穗咽了咽口水才勉强挤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大公子见谅,我就这么回话吧,腿软站不起来。” “无妨,不必在意这些虚礼。”李秉体贴地半蹲下了身子,他没有居高临下摆出审犯人的态度,而是平易近人地相询。 真是个好人,这么好的人……唉…… 香穗心底的愧疚又加深了几分,她呆呆地看着李秉,竟没法像平时那样舌灿莲花。 同时李秉也在打量香穗,他方才说的不是客套话,对于香穗他可真的是久仰大名,因为沈逸洲的关系,来之前他是对香穗存有偏见的。 可是刚才她原本可以不出来,只是她如果不出来想要抓人恐怕还得费些周折,毕竟巡防营也不能无缘无故冲进百姓家里搜查。 而且巡防营一动必定打草惊蛇,对方若是咬死了不承认胡人身份,审问起来也颇费时间。 她的出现打了敌人一个猝不及防,真是个有勇有谋的女子,只可惜是沈逸洲的人。李秉在心里悄悄下了结论。 香穗这会子已经缓了过来,她朝李秉见了见礼,“香穗见过大公子,大公子万福。” “无需多礼,你我本是一家人,论起来,你该称我一声堂兄。” “堂兄。”香穗从善如流地唤了句,她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少女特有的软糯娇嗔。 李秉很受用,眼底浮起了点点笑意。 “不瞒堂兄说,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该从何说起,堂兄想知道什么就问吧,香穗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首先,细作之事你为何是告知我而不是大将军?”李秉收到密信至今仍想不通香穗为何选择了他。 香穗的理由却很简单:“你不是自前年开始便从大将军手里接过了巡防营的统辖权了么?巡防营上下如今都是听大公子号令,我报给堂兄不是很理所当然么?” “这……”李秉虽有些异议却还是勉强接受了她这个理由,于是接着问出第二个问题,“细作的藏身之处如此隐蔽,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说是巧合堂兄信不信?”香穗眨巴着眼睛语气俏皮,“还真别不信,确实是巧合,前阵儿我刚进城的时候就碰见这伙子细作了。” “那日是在东城门,他们其中一部分人跟官兵厮杀,一部分乔装打扮混在了老百姓的队伍里,我也是在混乱中碰巧发现其中一人手上有飞鹰图腾。” “北胡与我大晋国土比邻的那溪部崇拜鹰神,他们的习俗与我们大晋不同,男子成年时不时束发戴冠祭告祖宗天地,而是以烧得滚烫的飞鹰形状烙铁,在双手手腕上烙下飞鹰图腾。” “这是那溪部独有的印记,我不会认错的,当日我便对他们的去向上了心,是以一直留意着,直到最近他们买的酒越来越多,我才觉得不妙,这才向堂兄揭发。” 香穗说着便朝院子那边望了过去,李秉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无需她多言。 果然李秉站了起来,他的视线扫过左右两边的铁匠铺子,最终落在那些酒坛子之上,瞳孔收缩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狼子野心丧尽天良!” “一旦真的炸起来火势蔓延,怕是整个西市都会被无情的大火吞噬,这儿住着多少无辜百姓,他们又做错了什么要遭此横祸!” 李秉握着长弓的手青筋毕露,看得出来这位年轻的少将军心里是真有装着百姓,他怜惜无辜性命,愤怒和痛恨皆是源于想守护满城百姓。 “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以来不就是如此,位居高位者只在乎成败,平头老百姓的性命在他们眼里犹如草芥,只要是能达成他们想要的结果,死多少人伤多少人,都是微不足道的。” 香穗语气平静,眼看着巡防营收拾残局,折腾了一场此时已是五更天,她的目光被一处院子里亮起的微弱灯火吸引,不一会儿那家便传出了“叮铃哐啷”的声音,是铁匠起来打铁了。 五更天,大多数人都还沉浸在梦乡,不是迫于生计,谁会贪恋温暖的被窝? 李秉听了香穗的话气得转身就想反驳她,可当他看到她的视线望过去,再回头看她眼底的柔软神情便知道她方才说的都是言不由衷之言。 144章 能言善辩 李秉竟不自觉松了口气,难得地耐着性子解释道:“大晋其他城池怎么样我不敢保证,但在襄北城里,你说的情况永远不会发生。” “李家世代镇守此地,我们要保护的就是这城中的万千百姓,又怎会至他们的安危于不顾?六妹妹也是李家一份子,若有需要,也当为保境安民出一份力。” “呵呵……”香穗闻言不由得娇笑了起来,“堂兄可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一个小女子可不敢有那么远大的理想抱负。” “六妹妹胆识过人又岂是寻常女子能比,罢了,我也就随口说说,只要有我李秉在一天必保襄北城无恙,六妹妹可以放心在城中安家立业。” 李秉眸色清亮,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浩荡凛然的正气。 香穗能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这么好的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赴死呢?她决定帮他一把。 “听闻堂兄要去驰援西洲,兄妹一场,出征之日香穗会去送行的,到时送上薄礼,还望堂兄不要嫌弃才好。” “如此,便先谢过六妹妹了,此地不宜久留,我派人护送你回侯府吧。” “走之前还有一事,我觉得给告知堂兄。”香穗便将原先计划全盘托出,本以为和李秉相处融洽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哪知却遭到他的强烈反对。 “军机大事能拿来作为谈资堵住悠悠之口?请恕我不能答应六妹妹的请求。” 香穗怔了怔,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等过了一会,她才垂下眸子,轻声道:“我和堂兄不一样,我只是小女子,心中所系唯有家人。” “说出来不怕堂兄责怪,如果不是为了家人我绝不会三更半夜以身犯险,结果我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堂兄却告诉我不可以?这要我如何接受?” “更何况今夜之事是大功一件,堂兄和巡防营做了好事,被天下人知道岂不是更好?壮我军威啊又同时震慑那些处心积虑的不轨之徒,还能给年轻人树立个忠君爱国的榜样,一举三得的事儿多好呀!” 香穗滔滔不绝地发挥她擅长说服人的特长,李秉被她说得差点都绕进去,“六妹妹能言善辩,我说不出你这许多道理,但此事干系重大,还需禀告大将军才可以。” “天都快亮了……”香穗气鼓鼓地嘟囔了句,无奈之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就在他二人僵持不下时,一架豪华的马车由远及近。 李秉皱起了眉头,香穗亦是神情复杂。 沈逸洲挑开车帘子便见他二人并肩而立,他唇边的轻笑更深了,“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打扰二位了。” “二弟休要胡言乱语坏了六妹妹清誉。”李秉紧皱着眉头。 可他一开口香穗就知道要坏菜,沈逸洲那头倔驴是打着不走牵着倒退,就不能跟他硬碰硬,于是她赶紧甜甜地笑着上前打招呼顺带岔开话题。 “二爷来得正巧,正好我坐你的马车回去呗!二爷的马车可真华丽,整个襄北城怕是再也找不出这么气派的马车了吧!” 果不其然,这一通马屁再配上洽媚的笑容,哄得沈逸洲寒冰似的脸终于融化开来,他也不管合不合时宜,长臂一揽便将香穗搂在怀里,挑衅似的望向李秉,毫无疑问是在宣示主权。 香穗被他这幼稚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不过她也不在乎这些微末细节,老实配合着站好,乖乖地让他搂着顺一顺他的炸毛。 沈逸洲这才肯说出来意,“奉大将军之令,大公子缉拿细作有功,特命郡守府张榜布告满城百姓,三日后为大公子举行庆功宴。” “就知道你个小东西说服不了他,大公子可是有原则的人,爷是专程赶过来帮你的,怎么样,是不是感激涕零?” 前半截正儿八经,后半段沈逸洲这好色之徒完全是贴在香穗耳朵旁边说的,呼吸呵得她起一身鸡皮疙瘩。她没好气地做出了赶苍蝇的动作并且白眼差点儿翻到了后脑勺。 李秉闻言确实满脸震惊,“二弟说得可是真的?” 也不怪他不信,李秉立过比抓细作更大的军功比比皆是,却从没有过昭告全城之幸。 香穗想了想便说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大将军可能是想以此震慑北胡人,也可能是想为大公子壮行。” 这两个理由都说到了李秉心里去,他很快便接受了香穗的解释,而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如香穗所愿,总算没辜负她今夜之行。 收尾事宜交给了李秉,香穗便和沈逸洲一起打道回府,只是刚上马车她便被他欺身而上压在了角落里。 香穗惊慌地捂住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直到马蹄声响起,渐行渐远,确定李秉已经听不见,她才愤怒地嚷道:“沈逸洲你失心疯了不成,扑过来干啥撞死我了!”一边夸张地揉着肩头一边死命把他往外推,奈何力气有限收效甚微。 沈逸洲凝着眸子似笑非笑,“这会子知道疼啦?方才看你装醉汉吸引细作注意的时候不是挺大胆的么?要是他们一刀把你给杀了呢,就抹在脖子上,也不知道疼不疼。” 明知他实在阴阳怪气地说风凉话,香穗却还是得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嘿嘿,二爷说笑了,有你在我不会有事的。” “哼!”沈逸洲翻脸无情,修长的手指捏住香穗的下巴,力道之大像是恨不得把她骨头都给捏碎咯。 “疼疼疼……二爷饶命。” “想让我饶你,就得学会下次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之前先问问我答不答应,小东西,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没有资格拿你的命去冒险!” 香穗不服气刚想反驳,但看见他眼底的怒气还是乖乖闭上了嘴,哼!好女不吃眼前亏! “绝没有下次了,二爷息怒二爷海涵,还要多谢二爷一直在暗中保护我。”香穗诚恳道谢,若不是知道沈逸洲的人会保护她的安全,说实话她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将生死置之度外。 145章 悄然变化 事先她并未与沈逸洲商议,可难得的是他也很快意识到她的图谋并且愿意配合。 香穗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看着沈逸洲的眼睛,“我说真的,这次能够顺利计划多亏了二爷暗中相助,我替我三姐姐谢谢二爷。” 许是受她端正态度的影响,沈逸洲终于肯饶了她,冷哼一声后退开来,睨着眸子说道:“你这一向倒是如意算盘打得挺精明,道谢就动动嘴皮子而已,半点诚意也没有。” “动嘴皮子也可以很有诚意,二爷保证会喜欢的。”香穗亮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逸洲俊美非凡的脸庞看,老天爷是真不公平,那厮的脸皮子竟比女人还白还滑嫩,只可惜厚了点。 可她又何尝不是厚脸皮的人呢大家都一样。可能是被刚才血溅五步的可怕景象刺激到,虽然脸早就已经擦干净了,香穗还是依稀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沈逸洲身上有股子沁人心脾的香气,很淡很淡,像是从他身体里由内向外发出来的。 香穗咽了咽口水,慢慢地,慢慢地往前凑,她的心跳得很快,像要去做贼一样,等到近在咫尺了,她便将唇轻轻地印在他脸颊上去。 一股电流同时留过两人四肢百骸,香穗亲完了就想跑奈何却被人一把捉住,幸亏她眼明手快地捂住了嘴,可沈逸洲冰冷的薄唇还是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别胡闹,这是在马车上呢!” “是你先挑的火。 “我,我,我只是……”香穗一只手紧紧地捂住嘴唇一只手抵在他胸膛处,也不知是羞臊还是激动,总之满脸通红,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上来,哪儿还有方才面对李秉时的伶牙俐齿。 “只是什么?我不动你,你好好说。”沈逸洲显然是对她的“动机”十分感兴趣。 香穗却憋了老半天也想到什么好理由,无奈之下就只好厚着脸皮说:“谁规定就只有男的见了漂亮女人可以见色起意,女的见到美男子就不可以吗?” “二爷晓不晓得你这张脸有多好看?嗯,不对,二爷肯定是老早之前就晓得了,毕竟曾经还有女人为了得到你儿举刀杀人。” 香穗越说就越觉得不像话,连她自个都闻着了浓浓的酸味。 沈逸洲乐不可支,竟十分自恋地用手中折扇触了触他的俊颜,厚颜无耻地说道:“既然是见色起意你就继续呀,别停,爷还等着呢。” “没有了!” “再说一遍。” “没有了就这样!再说八百遍也是没有了,都主动亲了你还想怎么样?沈逸洲,我可还是个小女孩儿呢你别太,太……” “过分”两个字被突如其来的腹痛所代替,熟悉的感觉让香穗惊惧窘迫交加,她猛然缩进角落里,痛苦地捂住肚子,额头上渐渐疼出了汗。 “怎么回事哪儿不舒服?” “别,别,你别过来我没事。” “是肚子疼吗?” “嗯。”香穗勉强地点了点头,现下她越发确定身体是怎么回事了,可当着沈逸洲的面儿又是在是难以启齿,是以不管他怎么问,她都避而不答。 好不容易熬到了侯府后门,沈逸洲的人早就已经打点好了以确保香穗返回西偏院的路上不会被任何发现。 “疼得这么厉害,我送你进去吧。” “不要我自己能走!”香穗迫不及待地冲下马车,接着憋住一口气奋力奔跑,头也不回。 沈逸洲被她弄得一头雾水不由得皱起了眉,可当他看到软垫上的一小摊可疑血迹便顿时全都明白了。 小丫头长大了……巫灵蛊在她体内引起的变化是惊人的,日后也会更加明显。 香穗并不知道这些,她只当是近日伙食太好营养过剩才提前发育,来了葵水。 大姐姐香秀帮她准备月事带的时候又惊又喜,“咱们家最小的疯丫头也变成大姑娘了,等天亮以后得去告诉咱娘,让她也高兴高兴。” 香穗大囧,不由得红了脸,“这有啥好高兴的,我巴不得再晚几年再来呢,肚子疼得要死,大姐姐救命啊我不想来葵水。” “嘘!小点声音,让人听见了还不笑掉大牙!” 情急之下香秀捂住了香穗的嘴,没好气地责怪道:“都成大姑娘了还什么都往出说,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可得改一改了,大姑娘行为举止要端庄娴静,以前是看你还小便没拘着你,从今日起可得好好学学礼。” “我可没时间学那些,眯一会儿还得去买香料呢,大姐姐你忘了,咱们的铺子还什么都没弄好呢,我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忙。” 换了身干净衣服又绑上了月事带,感觉两腿之间像硬是夹了个小枕头似的,怎么着都不得劲,香穗难受得直想辙,难为她一心还能二用。 香秀瞧她难受得厉害便出去弄了个汤婆子进来,“小脑袋瓜子又在想什么呢?万大事也没有身子要紧,你赶快躺进被窝里去,用这个捂着肚子,好好地睡上一觉。” “等你睡醒了再去做那些事儿也来得及,大姐姐别的也帮不上忙,你放心,以后有讲究礼仪规矩的场合,大姐姐能替你去的都替你去。” “只是该学的你还是得找时间学起来,万一遇上大姐姐实在替代不了的,不还是得你自己出面么!到时候贻笑大方可不好,我们小六这么聪明,只要用心,学什么都很快的。” 香秀的声音又轻又温柔,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让人忍不住眼皮子越来越中。 香穗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想着先睡一觉再说,人便翻身过去往辈子里缩,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儿。 瞧着妹妹睡着了以后依然没有舒展开的眉心,香秀心疼地替她掖了掖被子,发现被子隆起的形状古怪就不由得掀高一点看了看,见她的睡姿奇特却忍不住嘀咕。 “怎么这样睡的,缩成一团抱着膝盖不累么?待会睡醒了肯定胳膊腿儿都不得劲儿。小六,松松,伸直了睡。” 香秀把手伸进被窝里试图将她调整,结果弄得香穗很不舒服,她无意识地抬一扬,香秀顿时被甩飞出老远去。 146章 变化之二 香穗做了个很奇怪的梦,在梦里她忽然变得力大无穷,能举鼎能倒拔垂杨柳,还能像之前在山洞里碰见的神秘野人一样蹦起来三丈高,神勇无敌简直无所不能,醒来以后香穗却莫名其妙地觉得浑身充满力量,照理说她初潮刚来应该浑身没劲儿才对。 “大姐姐。”香穗高声呼唤。 进来的却是香秋。“醒了?饿不饿?你四姐姐亲自给你做了红枣红米桂圆枸杞粥,正在红泥小炉上煨着呢,你先别慌起来,我去给你盛一碗。” “三姐姐先别忙,我有些口渴了。”香穗神清气爽掀开被子就起来,走到桌子旁随手倒了杯水就想喝却被阻止。 “不能喝凉水,且忍忍,我去换一壶热的来。” “哦,好吧,但是大姐姐去哪儿怎么没看到她?” “那个,我,我先去倒水去。” 香秋的态度让香穗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心急之下她冲过去抓住了她的手,“可是出什么事儿了,别瞒我。” “唔……”香秋脸色通红汗珠儿瞬间就冒了出来,她咬了咬牙,还是没忍住痛呼出声,“小六快放手,你快把我骨头捏碎了,好痛!” “啊?可是……”香穗闻言立马放开手,低头一看,香稚的手腕处已经被勒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淤痕,“我没使劲儿,三姐姐我真没使劲儿。” “姐知道,没事没事。”香秋强忍着剧痛还要反过来安慰满脸迷茫的妹妹,“大姐姐摔着了,你睡着的时候无意识推了她一把,不过没什么大碍,养两天就好。” “怎么会这样?”香穗惊魂未定又添一重,“大姐姐呢她人在哪儿?” “别急,就在隔壁屋,搽了些药已经没事了。” “我去看看。” 香穗拔腿就往隔壁屋里跑,这时候她才发现好像她走路的速度都比以前快了许多,然而她还来不及细想。 “疼得这么厉害咱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香稚的声音满是心疼,听得香穗好生愧疚,可她却死活想不起来怎么就会把大姐姐推得摔伤呢? 香秀像是动了动顿时疼得直吸气,缓了会才听见她说:“没事的,我养两天就好,多事之秋还是别麻烦府里了,而且大夫来了肯定就瞒不住小六,我不想她内疚,她也是无意的。” “大姐,你说小六她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这么大力气。” 别说香稚了,就是香秀这个当事人也至今不敢相信,当时她明明是睡糊涂了只是轻轻一甩,可香秀真的就整个人飞出老远去,腰背重重地摔在地上愣是老半天直不起来。 “或许和那次山洞遇险有关。”香秀想了很久才忧心忡忡地说道:“你当时回来的晚不知道,当时小六伤得很重,大夫给她用了麻沸散还止不住疼,她当时都不省人事了还一直在喊疼,” “最后是二公子进来说了句话,她,她就不嚷了……”忆起了当时神情诡异,香秀的声音越说越低,到了她却又急忙补了句:“可是后来她好了就再也没见异常啊,怎么又突然起了变化?” “不不不,大姐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越听越糊涂,这事儿怎么还和扯上二公子关系了?” 香稚不明白,香穗却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跟沈逸洲那妖孽的血有关系,至于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产生了变化,大概是和她来了初潮有关。 到了这会香穗才恍然大悟,提前发育跟沈逸洲那妖孽的血关系可能更大,毕竟她虽然最近伙食好了但也还没夸张到那种地步。 越想就越觉得生气,但比起生气眼下她更关心的是姐姐的身体。清了清嗓子故意弄出声音提醒了姐姐们,香穗这才推门进去,“大姐姐怎么样了?” “小六你怎么来了!”香秀与香稚手忙脚乱地将跌打药膏全都藏进被窝里去,姐妹俩一脸做贼心虚。 “比瞒了我都知道,大姐姐快躺好,我来帮你上药。”香穗捋起了袖管却奇怪地发现她手背手腕处多了一小点红印子,像颗红痣一样,可是原先好像是没有的吧? 管他呢,香穗也没多想,径直过去撩开了被子,亲眼所见才知道姐姐摔得有多重,大片大片的乌紫淤痕就在后腰上,触目惊心,她内疚得说不出话。 “姐没事,就是看起来吓人而已,我还能自己走回来说明没伤到骨头,小六你别看了,还是让你二姐姐给我上药吧。” “是啊小六你别多想,我们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香稚拿过了香穗手里的跌打药膏,看向她双手的眼神略有些畏惧。 香穗摸了两下确认她大姐的颈椎没伤着,便一言不发地出门去了。她心乱如麻,不管不顾地侯府里横冲直撞起来,可是后来却越跑越快,快到像飞起来。 “哎呀,怎么回事,刚才有人跑过去吗?”一名小丫鬟花容失色地捂住了飞起的裙摆失声惊叫。 “哪儿有人我怎么没看到?” “可能是风吧。” “走快些走快些,老夫人午觉该醒了,这参汤要是凉了功效可就不好了,上回宜香送晚了还只是稍稍凉了一点点而已就被发卖了,听说还是卖到那种腌臜地方去呢!” “好好好,咱快些,明月姐姐你说奇不奇怪,听说大夫人下令要所有女眷的名字都避讳西偏院几位小姐的闺名,我同乡荷香她在别苑伺候的都改名了怎么咱侯府没动静?” “被你这么一说也确实去怪,会不会是咱老夫人年岁大了一时没想起这茬?” “不会,大夫人还专门派人来说过呢!不过咱侯府里名字带香的少,那批丫鬟多在隔壁留用,可最近咱府里名字带香的几个小丫鬟却全都被卖去了那种地方,我怎么觉得怪怪的呢?” “怪什么怪!就你想得多,说好了走快些还磨磨唧唧地,也想被卖出去不成?” “不不不,快走!” 待到说悄悄话的小丫鬟走远,香穗才跳了下来,要不是她跑急了一不小心就蹿上屋顶了还不知道这些事情。 147章 人善被人欺 仅仅因为一个名字就被发卖到秦楼楚馆去,未免也太过分了! 香穗凝眸,胸膛里那股子憋闷之气也因为刚才的疯跑而散得差不多了,于是她折去了下人所找莲心。 莲心入府时间长,府里有几个小丫鬟名字中带着“香”字她肯定知道,而侯府的下人所分两处,安置丫鬟女使婆子的在内院,小厮杂役车把式则是住在外院。 香穗到时莲心正在洗衣服,而她旁边站着的不是别个,正是被香穗打发出去的锁心和佩蓉。她二人抱了高过头顶的脏衣服,“啪”一声就扔进了莲心面前的木盆里。 佩蓉假模假式地笑着说:“莲心妹妹好心肠,既然你主动提出来要帮我们洗衣裳,便将这些也一道洗了吧!” “是的呢,辛苦妹妹了,还有我的。”不待莲心回答,锁心也跟着将她的衣服丢进木盆里,激起的水花溅了莲心满脸。 莲心搓衣服的动作顿了顿,只是片刻她便又麻木地继续,甚至还抬起来头朝那二人堆起满脸笑地说道:“不谢不谢,举手之劳而已。” “哟,到底能近身伺候主子的了,果然变得不一样了呢,好文采啊还能出口成章啊莲心妹妹。” “呵呵……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不对呀,那照这样说,她学会的合该是狐媚主子的本事才对呀,要知道她现在伺候的那位主儿,人家可是,呵呵……”佩蓉捂嘴偷笑眼珠子里满是龌蹉下流之意。 “你们,你们怎么欺负我都可以,但是……”莲心像是被触碰到了逆鳞,她抓起手里的湿衣裳扭成一团奋力地朝人容佩锁心掷去,“不准侮辱六姑娘,六姑娘是好人!” “哟,这么快就成了你主子的看门狗了?别以为你攀上了高枝儿我们就怕了你!我可是正门正路的一等女使,小贱蹄子你敢跟我动手!锁心上!今日打死了她算我指点她规矩!” 佩蓉虽没被湿衣裳正面砸中却也恼羞成怒,锁心被砸了个正着疼得要命还全身都湿透了自然更加愤怒。 就在她二人杀气腾腾地像莲心冲过来了时,香穗像一道闪电般突然出现,一手一个揪住衣襟直接扔飞出去老远去。 “六,六姑娘……”莲心是又惊又喜,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香穗回眸朝她温柔地笑了笑,再转过来时脸色可就没有那么好看了,声音里更是透着刻骨冰凉:“你们两个好大的怨气啊,和两个对我恨之入骨的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自个去找张娘子自请出府去,佩蓉你既然都是堂堂的一等女使,想必有的是手段不用我教,要是再让我在府里见到你们,我就拿了你们的身契把你们统统卖进窑子里去!” “六小姐开恩啊六小姐饶命……” 那二人方才从错愕中反应过来,连嘴角摔得沁出来的血丝都顾不上擦就忙磕头求饶。 香穗冷哼了一声拉起莲心的手转身就走,根本不跟她们废话。 “莲心,有句老话叫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一开始你就不应该答应帮她们洗衣裳,天寒地冻的,洗那么多衣裳你的手还想不想要了?告诉你,长了冻疮年年都要复发的,可难受了。” 香穗一路气鼓鼓地拽着莲心说个不停,因着葵水的缘故她身体里激素紊乱,是以情绪波动非常之大。 莲心被抓着的手腕虽然有些疼可她心里暖洋洋的,自从王嬷嬷没了以后她在这偌大的侯府孤苦无依,只有六姑娘一次次地给她关怀。 “姑娘的话奴婢记住了,奴婢以后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欺负奴婢了,只是姑娘来下人所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想问你点事情。” 行直西偏院近旁的小竹园凉亭,香穗才松开莲心的手腕,见她被松开以后下意识地揉了揉便知道方才用力过度弄疼她了。 香穗抬起手来怔怔地凝视自己的手掌,力气突然变大她还有些不适应,不能随心所欲地运用,可是既然变化已经产生,那么她能做的也就只有以最快速度去适应了。 “唉……”幽幽叹了一口气,如果说刚开始她还想去找沈逸洲算账并且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这会子却是一点也不想了。 那厮嘴里就没半句实话,去找他也只是被他忽悠而已,亏她之前还有几分动情,想着既然注定要与他纠缠半生,那不如好好经营,兴许能收获一段还不错的感情。 果然谁都算不过贼老天,香穗只觉得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那星点蠢蠢欲动的少女情愫已然被浇灭,这也让她头脑清醒了不少,更加专注于眼前。 “莲心,我问你个事儿,咱们府里原先名字中带香字的丫鬟有几人?” “共三人,宜香,莲香和葵香,那批新人是五年前进府的,奴役所每五年就会像大将军府和侯府进奉一批训练好的新人,以替换府中老人。” “奴婢记得那次还是王嬷嬷主事儿,历来都是侯府先挑选了留用剩下的人再送去大将军府的,那次就只挑中了她们三人,而她们三人进府后也没谋上什么好差事一直在外院干粗活。” “只有宜香因着煎药煎得出色,两年前被提拔到了老夫人院里的小厨房专门给老夫人煎药,可是听说几日前她犯了错被发卖出去了,然后莲香和葵香好像也都因为犯错而被卖出去了。” 莲心把她知道的全都一五一十告知,香穗便随口反问道:“你猜她们仨怎么那么巧,早不犯错晚不犯错,偏偏在我们姐妹几个住进侯府以后,就都同时犯了错被卖去那种地方?” “奴婢愚笨,实在想不通。”莲心倒不是故意说假话,她是确实想不明白,“因着原先同在老夫人院里伺候,奴婢和宜香倒也还算相熟,她当差向来是最小心谨慎的,奴婢觉得她可能是被冤枉的。” 可不就是冤枉,若不去救,这三个无辜之人便将堕入苦海,而无辜受累,又怎么会不对她们姐妹恨之入骨呢? 148章如意楼 至此老夫人的险恶用心昭然若揭,可偏却又叫人拿不住切实把柄能够去与她当面对峙。 香穗方才松下的心头又像被堵了块大石头,她恨透了这种背后耍手段的阴谋诡计,可在李秉光明正大袭爵前,她又不得不隐忍。 深吸了一口气,香穗问莲心:“你可愿意帮我打听打听她们仨具体被发卖到哪家妓馆去了?” “嗯!姑娘但有吩咐,奴婢万死莫辞!”莲心恭敬地福了福身子便一路小跑开打听消息去了。 香穗则回到西偏院,找到四姐姐香秸,和她简单说明了事情的首尾,姐妹俩便都换上了男子装束,只待莲心将消息带回便出发去救人。 所幸莲心不负所望,顺利打听到三个“香”被卖到了如意楼。相比起因为初夏而声名大噪的销金窟,如意楼就要显得籍籍无名许多,香穗姐妹俩也不曾听过。 “不管了就人要紧,莲心就留在我房里,老太太那边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同四姐姐上街采买去了,要是我另外几位姐姐问,没就跟她们说实话。” 草草叮嘱了两句姐妹俩便准备出发,可让香穗没想到的却是在后院的马厩碰到了李稔,她也作男子装扮,鬼鬼祟祟地从小门溜了出去。 “是她。” “小六,你说她也穿成这样,该不会是和我们一样也要去妓馆吧?” “应该不会吧,李稔素来还算循规蹈矩,况且她自视甚高怎么会愿意贵足临贱地呢?咱们不用管她,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香穗的这个想法很快就改变了,她和香秸一人一骑悄然出府,却一直与李稔同路,李稔显然是心急如焚只知道一路闷头前进,根本没发现身后的香穗姐妹。 李稔径直来到烟花巷便下马步行入内,她手里好像拿着一张地图,按照地图上画的方向,很快便来到了如意楼的后门处,许是约定好的暗号,只敲了三下,就有人悄悄打开一条门缝看了看,接着便迎李稔入内。 这一切发生得神不知鬼不觉,若不是香穗亲眼所见她还不敢相信,“难道李稔也想救人?” “许是她和那三个小丫鬟其中的谁有什么渊源呢?”香秸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解释。 “咱再看看。” 姐妹俩守在近旁的暗巷内,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便见后门重新打开,李稔带着一个人蒙着面纱身量娇小的女子走了出来,俩人四处张望脚步匆匆,似乎是怕被人发现。 “怪哉,她这是替谁赎了身搞得这么神秘,三姐姐你跟过去看看,李稔只带走了一个,剩下那两个我去赎。” “可是你一个人能行吗?” “行!包在我身上,三姐姐你快去,被跟丢了,看李稔到底想把人带哪儿去。” “好,一切小心,待会直接回去会和。” “嗯!”香穗目送着香秸悄然了上去,这才慢悠悠地绕到前边去敲门,敲了很久才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 “谁呀,大白天的窑姐儿们都补觉呢,想玩儿掌灯以后再来~!”大门只打开一条小小的缝隙,从里头露出一只滴溜溜的眼睛直朝香穗身上看。 香穗拱手作揖,“劳您大驾跟老鸨回禀一声儿,我是来找她谈买卖的。” “真稀奇,大白天的找妓院老鸨谈买卖?怎地你想把自个卖进来当兔哥儿啊,虽说晋人好男人,但也还真有个别个特殊的,这位小公子生得唇红齿白一定很受欢迎。” 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走出来个戴着半截青铜面具鬓发灰白的佝偻老汉,猝不及防,香穗被吓得后退了两步,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面色如常,只是不能免俗地朝老汉多看了几眼。 老汉戴的青铜面具是横在鼻梁上的将整个鼻子全都罩住了,在大晋,只有受过劓刑的人才会戴这种面具遮羞。所谓劓刑,便是将受刑之人的鼻子用刀活生生剜下,此刑严苛,唯有对罪大恶极之人才会实施。 “哈哈……吓破胆儿了吧?大白天地来妓馆要谈买卖,还当你是有几分与众不同呢,没想到也是与常人一般无二,见到老夫这张丑陋的老脸就吓成了软脚蟹啦!”古怪老汉毫不掩饰地讥讽大笑。 “世上多有可怖之事,人心存畏有和可耻?再说了我本来就是寻常人,是你要以为我与众不同,可不是我要标榜与众不同,老人家说话好没道理。” 香穗将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继而惊喜地问道:“难不成这如意楼的老鸨竟是个男的?” “怎么,大晋律法规定了男的不准开妓馆吗?” 万万想不到竟真被她蒙对了!更加想不到对方竟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香穗只觉得十分有趣,便笑着谦礼道:“是在下失礼了,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老人家贵姓?” “免贵姓钱,银钱的钱,小公子请往里进吧,老夫这会子酒醒了正愁没人陪着说话呢,进来说说你想与如意楼谈什么买卖。” 老钱头推开了一扇小门自顾自地就往里走,既不等香穗也不关心她到底没有没跟上。 香穗自然亦步亦趋,白日里的妓馆不复夜晚的喧嚣热闹,死气沉沉却又透着阴森,还真让人又几分毛骨悚然。 老钱头领着香穗没走几步就找了张椅子坐下,随手抄起桌上昨夜不知哪位客人喝剩下的半壶残酒,也不用杯盏,嘴对着壶嘴就咕噜咕噜喝了起来,行为举止粗鄙豪放。 香穗好奇地将周围打量了一圈便直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老人家,敢问你们这儿前几天是不是新买了三个姑娘,名字中都带香。” “哟,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啊,直说吧,那三个小姑娘里哪个是你相好,你想替哪个赎身?” “那就要看你手里还剩下谁了?”香穗淡笑,“老人家,咱们明人不说暗花,刚才从你这儿的后门才被带走一个我是亲眼所见的,剩下两人无论是谁,我都替她们赎身,你开个价吧!” 149章 萌生斗志 老钱头睨着一双吊梢眼下打量着香穗,却并不说价钱,只问:“你与她们是和关系?为何要替她们赎身?要是说不清楚,请恕老夫不能和你做这笔生意。” “怎么,老人家对刚才从后门走的那个人也是这么百般盘问的么?我看她进来的时间不长啊。” “那是老夫与他人的买卖,何须向你汇报?小公子认清楚形势,是你要来赎人,可不是老夫非将人塞给你。”老钱头说着便将壶中残酒仰头饮尽,态度傲慢不已。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香穗只好拱手赔笑道:“是在下冒犯了,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实话跟您说吧,在下也是受人之托,那三位姑娘都是从侯府出来的,在下说的没错吧。” “你既然都寻摸到这儿来了,肯定也是知根知底,老夫瞒你也没意思,她们仨确实是从侯府出来的,卖她们的人还特意交代了,就叫她们用原来的名字接客。” “为此还主动少收了老夫十几两银子,老夫只当这三个丫头是得罪了什么人惨遭报复呢,没想到刚过手第二天就有人指名要赎其中一个。” “这不,才赎走你又来了,我说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闲着没事拿老夫消遣呐?是瞧着如意楼庙小好欺负不成?”老钱头越说越不耐烦,直拿手挠他那鸡窝似的发髻。 香穗真是越看越糊涂,像他这样式儿的,邋里邋遢又带着面具,是怎么做得起这迎来送往的买卖的?但人不可貌相,他行为举止间透着股怪异的洒脱,想来他肯定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高门大户里总有些龌蹉勾当是不能摆到明面上来的,像那种勾心斗角的事情,外人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老人家只需要知道我是受人所托来赎人就好。” “她们三个已经被赎走了一个,剩下这个两个在与不在,想必侯府日后也不方便再过问的,老人家只当卖给人情给我,在下铭记于心。” “呸!什么劳什子铭记于心,别说那没用的空话,只说老夫当真卖给你这个人情有什么好处吧!”老钱头向来不信那套虚的,他要的好处必须实实在在摆在眼前。 香穗想了想干脆松了发迹,露出女儿家身份说道:“在下身无所长却略同千金一科,如意楼里的姑娘们以皮肉为生,想必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难以启齿的病痛缠身。我可以免费为楼里的姑娘看诊开方,老人家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老钱头立马瞪大了眼睛,“你,你是五里鄢的玉面观音!” “没错,正是在下。” “那岂非就是……” “就是刚刚认祖归宗的侯府六小姐香穗。” “天老爷啊,我这小破庙还真来了大人物!失礼了失礼了,坐!女神医你快坐!”老钱头一改先前冷漠傲慢的态度,火速将桌椅打扫干净,引香穗入座。 香穗被整得完全摸不着头脑,老钱头见她面有疑虑,便赶忙解释道:“姑娘看诊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楼里十好几个姑娘身上的病都是在姑娘那看好的。” “她们一直念叨着呢,玉面观音是个娇俏的小姑娘,人美心地善良,怨不得能有福气去侯府当千金大小姐,只可惜在那之后啊,像她们这样的人再想看病又难了。” “想不到还有这桩内情,看来古人诚不欺我,做好事真的会有好报的。”原以为要大费周折,没想到柳暗花明,香穗自然是松了一口气喜笑颜开。 老钱头再没二话,立即去将人给领了出来,莲香葵香都被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们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在看见香穗之后忽然迸发出汹涌的杀意,俩人举起手尖叫着就要扑过来掐死她。 老钱头被这一幕惊得反应不过来,所幸香穗现在力气大,反手便将俩人甩倒在地,接着扑上去一手一个将她们按在地上,“我是来替你们赎身的!” “现在赎身有什么用?我都已经……”莲香发出痛彻心扉的哀嚎,葵香也是满目绝望。 香穗渐渐收回了力气,失望地跌坐在地上,目色沉痛声音低沉:“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这,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老钱头彻底糊涂了,他上前说道:“卖你们的人是侯府的小管事耿忠,你们要恨也该恨他去才对啊!女神医好心好意来替你们赎身,你们可别不识好人心。” “若不是她我们会被卖到这种地方来吗?”莲心已经见识过香穗的力气深知不敌,是以她没再有任何报复举动。 只是凄惶地说道:“耿忠那个禽兽糟蹋我们的时候说了,我们几个会倒霉,不为别的,就为名字跟新回府的小姐犯了忌讳!” “那大不了你们几个改名字就是了。”钱老头还没说完就听见葵香状若癫狂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你当是我们不想改吗?主子根本不该机会,我不过是扫地的时候漏了一片落叶就被卖到了这里任由千人骑万人枕,就是一片落叶而已,奴婢命贱,主子捏死我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葵香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她看着香穗,眼中了无生趣。 “不好!”香穗大叫一声,几乎是与葵香奋力撞向柱子的同时她飞奔了出去。 巨大的冲击力重重地砸在了肚子上,香穗下意识伸出手托住了葵香失力下滑的身体,而原本死意已决的葵香缓慢地睁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你又何苦拦我,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只要人活着总归还会有别的出路!”香穗厉声爆喝双手抓住葵香的肩头使劲摇晃,企图把她晃醒,“我知道你想不开,可你怎么不想想,死了有什么用?” “你活着的时候为奴为婢,人世间的锦绣华丽你半点没见识过,死的时候还要带着屈辱去死,你想想你死了能瞑目吗?” 鉴于对葵香所知不多,香穗纵然是满心想劝却也顿觉语言乏力,愤怒与仇恨在她心底里慢慢滋生,让她觉着很有必要掌握侯府大权。 150章 巡铺 看来想过安生日子手里没权是不行的,与其一次次等别人出招再来化解,倒不如好好谋划,争取解决所有隐患。 香穗痛苦地皱着眉头,葵香是抱了必死决心,撞过来的力气之大她都差点没撑住,以至于她的肚子被撞得生疼。 “葵香莲香,你们是无辜被连累,算我欠你的,你如果愿意,后半生我会想办法补偿你的,但如果你们还是执意要寻死,我也拦着了。” 香穗捂着肚子缓慢地站了起来,又转身对老钱头说:“老人家,我心意不改变,还是要替她俩赎身,请你把她们的卖身契拿来吧,该多少银子我给你写个条子,直接到侯府账房去取。” “好,好,女神医菩萨心肠,以德报怨这种事儿老夫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老夫这就去拿她俩的卖身契,你且等着。” 老钱头去了一会很快便回来,香穗也如约写下了欠条,原本她是带了银子过来的,只是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 “哎呀不对呀,一人二十五两,俩人一共五十两,怎么写了七十五两银子?从来只见过故意把欠账写少的还没见过写多的呢,女神医是不是不小心写错了?” 老钱头惊诧不已,香穗却淡淡地摆手道:“没错,我是赎了三个丫头,老人家去要账的时候记住一定要这么说。” “这……”老钱头显然不解,但他看看了香穗凝眸明显不想再言的样子便也没再紧着追问。 香穗当着老钱头和莲香葵香的面儿撕毁了卖身契,莲香立即头也不回地朝外飞奔离去,葵香神情呆滞,直到香穗走出老远她才想回过神来,追在香穗身后大喊。 “六姑娘你等等!奴婢还有话要说!” “你可是需要盘缠?”香穗转身,准备拿些银子送给她傍身。 葵香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奴婢想报仇。” “报仇”香穗闻言心情复杂,她叹了口气,“你想怎么样?” “六姑娘误会了,奴婢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葵香双目赤红眼中带泪,“耿忠那个禽兽侮辱奴婢的时候说过。” “你……”香穗语噎。 虽然彼此心知肚明,但却又都默契地没将幕后黑手宣之于口。四目相对沉默了片刻,香穗才幽幽说道:“府里你是回不去了,在外头可有落脚的地方?” 葵香惨白着脸摇摇头,“奴婢是在逃难路上和家人走散才被花拍子拐去卖给人伢子的,老家发大水,房子田地全都冲毁了,爹娘……他们老迈,可能不是饿死就是病人在逃荒的路上了。” “随着年岁渐长,奴婢也记不太清爹娘长相了,襄北城距离西洲又何止千里之遥,奴婢就是想回故乡也是回不去了,更何况奴婢还有大仇未报,不想离开襄北城。” “西洲?葵香你是西洲人?” “嗯,奴婢本姓元,元是西洲大姓。如奴役所那年,管事嬷嬷嫌奴婢叫元葵太过刚强,这才给改成了葵香。哪知这改来的一个字,毁了奴婢的清白。” 元葵泣不成声,可从她隐忍低沉的哭声里不难听出更多的是不干与刻骨铭心的仇恨。 “我在东市有一间铺子,你如果不嫌弃可以暂且到我铺子里住下,其余一切再从长计议,你可愿意?” “奴婢愿意!” “那好,以后就不要以奴婢自称了,你已经是自由身了,即便是以后你我合作,那你我之间也是平等相对的。”香穗走在前头,她脚步放慢,故意等着元葵走到她身旁。 元葵开始不适应,走了一小段路以后才意识到香穗的用意,她先是愣愣地呆站了一会儿,很快就反应过来跟上。 “奴婢,不,我,我知道了,以后六姑娘还是叫我元葵吧,葵香这个名字带给我的屈辱,终有一日,元葵要堂堂正正地洗刷掉!” “好姑娘,有志气,这世上有志者事竟成!” 经历过灾难低估的还能重燃斗志是最难能可贵的,香穗丝毫不吝啬鼓励,她带着元葵很快便来到东市,而经过这几日的时间,铺子里已经全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大老远地就看见南风在陪工匠们吃晌午饭。 “中午吃什么呢有没有我的份呐?”香穗扬声给众人提醒。 南风立刻大笑着迎了过来,“小姐怎么来了,可是来视察进度的?我跟你说吧,有我在小姐尽管放心,工匠们可尽心了,半点没偷懒。” “我只是顺道路过便来瞧瞧,南风,我给你的银子呢?不是说让你去置办两身干净衣裳么?怎么还穿得破破烂烂?”香穗瞅着南风身上的乞丐装满眼心疼。 南风却大大咧咧地挠着头道:“嘿嘿,这不还没来得及么!而且我都想好了,等过几天再冷点直接去做冬日的棉衣,做一身就够穿一冬了横竖等上冻了几个月都不用洗澡,自然也就不用换衣服。” “托小姐的福,今年过年南风要有新衣服穿了,南风在这世上活到现在,还从来没穿过新衣裳呢!哎哟,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儿是谁?也是小姐的姐姐吗?” “听说小姐有五个姐姐呢!可真多,小姐的娘亲可真厉害,一下生了那么多姑娘,家里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踩烂了吧!嘿嘿嘿……” 南风小嘴叭叭地就跟没把门似的,只是眨眼的功夫就说了一车轱辘话,直叫元葵咂舌。 香穗却隐约瞧出了些眉目,她按下不表,顺着南方的话将她和元葵介绍认识,接着便开始巡视,这时工匠们也都将吃饭的家伙背到身后去。 大致看了一圈香穗很满意,“不错不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工,活儿还做得这么细致扎实,师傅们都很用心,香穗再此谢过了。” “哪里哪里,小人等不敢当,东家客气了,您再看看,要是哪里还有不合意的,小人们可以再改动改动。” 做木匠活儿的往往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带着自家的几个徒儿打成一伙儿,出来点头哈腰赔着笑脸与香穗搭话的正是老把式刘师傅。 151章 处世之道 刘师傅的两个徒儿年纪都不大,约莫十四五六,只是可能日子困顿,都有些身形单薄个头也都不高。 俩人可能是第一次见到香穗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做东家,阅历不够自然也就没有他们师傅那份世故,虽是拘谨地站字那里却也忍不住在香穗不觉时偷偷打量她。 “小姐放心,我找的这位刘师傅可是咱襄北城里手艺最好的木匠师傅了,他打的柜子呀传三代都没有问题!经久耐用,结实美观!”南风这是黄婆卖瓜自卖自夸,可她所言倒也不虚。 香穗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说道:“手艺这么好的匠人,你就给人吃菜饼子就苦茶汤啊,我可都瞧见了,老实交代,我给你的银子是不是都叫你昧了去!” “冤枉啊小姐!我说要吃好点的是他们自个不愿意,还连累得我得跟着吃这干巴巴的菜饼子,我真没贪污您的银子,所有花用都记录在这儿呢一笔一笔清楚明白,小姐你看!” 南风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块发黄的白布,上面用黑炭歪七扭八地画着些估计只有她自个才认识的鬼画符。 “这儿记的是三位工匠每天干活的工钱,这是老师傅要我买的材料,这是我们每天吃饭的花销,一笔一笔,都有眉目的,小姐要是还不信就对对银子,看看能不能对得上。” 南风一边急赤白咧地解释着一边就要掏银子,香穗这才赶忙按住她,“好啦,我拿你打趣呢听不出来吗?傻丫头,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将银子交给你,自然是信你的。” “嘿嘿,我也知道小姐不会怀疑我,嘿嘿,我也是故意的,怎么样小姐,我是不是特别机灵?”南风古灵精怪地笑了开来,眼睛里透着纯真的喜悦。 香穗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不过南风的用心她也都看在眼里,她没有因为不识字而懈怠,反而更加肯琢磨,这是好事儿,说明她没看错人,好好栽培,南风定会是把做生意的好手! 刘师傅也主动上前解释:“东家别怪罪,是干小人这行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雇主家干活时要替雇主节约银子。” “不管是用料耗损方面还是一日三餐,都得省着,这样才能赢得好口碑,下回有活儿啊,雇主才会想着还找我们,而不是去找旁人。” “老师傅,虽说行有行规,可是在我这儿,我的准则就是吃饱了吃好了再干活!菜饼子都别吃了,正巧我和元葵也都还饿着肚子呢,南风来,你给我像模像样的置办些酒菜回来,咱们大伙一起吃!” 南风接过银子欢天喜地,不一会儿就置办了满满一桌酒菜回来,有酱肘子烧鸡还有鱼,光这几道硬菜就让刘师傅那两个小徒弟没出息地使劲咽口水。 香穗举杯面向刘师傅,客气地说道:“这一杯敬老师傅的,方才我瞧了,在我那图纸上画的有不详尽或者不合理的地方,您都给改得更合理了,谢谢您的用心。” “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小人的分内之事,东家给的工钱丰厚,又如此破费,小人这心里啊实在过意不去。”刘师傅是木匠行当里有名的老实头,做人做事本分到都有些木讷。 香穗便笑着对他说:“没有什么过意不去的,我瞧着您给每一扇抽屉门把处都镂空雕刻了精美的花卉图形,虽是细节的地方不仔细瞧还真瞧不出来。” “可就是这种碎活最耗时间,几位为我这小店都是花了心思的,这顿饭我请得开心,大家吃好喝好,咱也就算了宾主尽欢了,日后我这买卖要是红火,少不得还得多谢几位。” 香穗外出与人相处便是这样,无论你是达官显贵还是三教九流,只要你待我有三分真诚我便还你六分实意。总要叫人说起你来便不由自主地竖起大拇指。 元葵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坐在她身旁的小木匠却臊红了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这一餐饭,香穗与木匠乞丐妓子同坐一桌,却其乐融融,丝毫不觉有失体统。消息传入侯府和大将军府,一墙之隔,两位当家主母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孟氏夫人听完只是一笑而过,还招来账房先生,要他吩咐下去叫底下的人多多照看香穗的铺子。安氏老夫人面露薄愠,捧着茶盏的手微微抖了抖。 张娘子在旁察言观色,立马弯腰上前边给老夫人捶腿边数落道:“六姑娘此举也太有失体统了,若她还是从前的农奴之女倒也没什么,可她怎么不想想咱们侯府的脸面?” “光天化日出入烟花场所不说,还要在外抛头露面开什么铺子做什么买卖,跟三教九流的混在一起,要奴婢说啊,她们姐几个就是看老太太您太慈祥了不舍得罚她们,这才将规矩体统全然抛诸脑后。” 安氏老夫人放下了茶盏,目光转向了老神在在的苏嬷嬷,似有询问之意。 苏嬷嬷尚未开口,张娘子便犹如跳梁小丑般急吼吼地问道:“不知苏嬷嬷有何高见,说出来也让奴婢长长见识。” 要说这张娘子和苏嬷嬷的关系,倒也算微妙,原本王嬷嬷倒台,张娘子是最有望成为侯府管家娘子的,就连她男人李长泉都以为十拿九稳了,谁知半路少出个程咬金。 苏嬷嬷刚来就压了她一头,在加上她又在西偏院碰了壁,如今在府里威望大不如前,张娘子心急如焚,正削尖了脑袋想扳回一城。 “老奴并没有什么高见,倒是张娘子你要谨言慎行,六姑娘再怎么着也是主子,咱们做奴才的唯有恪守本分忠心侍奉主子才是正道,其他的老太太自有明断。” “苏嬷嬷你!”张娘子简直不敢置信,多少年了,她都没再听过有人对她说话这么阴阳怪气,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老太太亦或者是大将军夫人,哪个不是高看她两眼? 张娘子停下了捶腿的动作回过头来正要发作被按下。 152章 出招 安氏老夫人满面慈祥,看张娘子的神情分外亲密:“你别听苏嬷嬷胡说,自从王嬷嬷走了以后啊,我老婆子身边就你一个得力的了,自然是万事都要倚重你的。” “西偏院的几位小姐自幼流落在外,规矩礼仪难免荒废,你多费心替我老婆子留意着,她们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直接来报我就行,有劳你了。” “老太太折煞奴婢了,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张娘子被安氏老夫人几句话说得喜笑颜开,临走的时候还刻意朝苏嬷嬷瞥了瞥,耀武扬威的意味十足。 苏嬷嬷老神在在,全然当做没看见,直到张娘子走远,老夫人才冷下脸,抑制不住接连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 “老太太放宽心别动怒,大夫说了您这身子动不得气。”苏嬷嬷躬身上前替老夫人顺气,她心疼地直红了眼眶。 安氏老夫人撕心裂肺地咳了一会儿才平缓下来,边喘息着边拍了拍苏嬷嬷的手背,含笑摇了摇头,“放心吧,想做的事儿还没做完,我老太婆还死不了。” “呸呸呸,别说那不吉利的话,老夫人定然能长命百岁。” “苏嬷嬷,怎么连你也开始相信这些虚的?”安氏老夫人依靠着苏嬷嬷的掺扶慢慢站了起来,走到窗台边上,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遥远的北方,语气冰凉。 “那丫头竟将礼仪规矩一概不放在眼里,是个不俗的,倒叫我老婆子有几分佩服,只可惜她是贱人的血脉。” 苏嬷嬷脸色凝重,昨天夜里老太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今天早晨才稍稍合上眼睛,好不容易歇了一会醒来又赶上张娘子来到,是以她还没来得及将坏消息告知。 犹豫了再三,苏嬷嬷还是如实汇报道:“老太太,今早起全城人都在议论大公子抓到了北胡人的细作,还说北胡有可能趁今年冬天河面上冻渡河攻城,我们安排的人不起作用。” “什么细作,哪儿来的细作,你说清楚些。”安氏老夫人闻言差点站立不稳,香稚的私情一直以来她都捏在手里,等的就是这一天。 可当苏嬷嬷将探听到的消息汇报完,安氏老夫人脸色难看,“轻敌了,想不到这小小庶女如此厉害,竟能搅动这么大的风云。” “老奴也正奇怪,田小六她是如何得知城中有细作的?莫不是二公子帮了她?” “有可能,否则以她的人脉根基,何有探得如此机密的讯息,还筹谋得滴水不漏,叫咱们事先收不到半点风声,难不成李秉和沈逸洲透过她联手了?” “不会吧,二公子与大公子不睦多年,他们之间的心结未曾解开,怎会因为区区一个田小六就化干戈为玉帛。” “哼,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隔壁院的人哪个不能搭台唱戏?一个个演的比南曲班子还像真的,吃一堑长一智吧,再被他们蒙蔽下去,我老婆子到死都闭不上眼睛。” 安氏老夫人浑浊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怨毒,半点不复方才慈祥的神态,“顾九郎这步棋算是废了,叫咱们的人撤回来,手脚都干净点,别叫人拿住把柄。” “您放心,一早收到消息老奴就处理好了。” “你办事我自是没有不放心的,只是折了这一步……”安氏老夫人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疼,顿了顿,才接着说:“有此事作铺垫,提起她们几个的亲事也就越发名正言顺的,倒也不算满盘皆输。” “老奴瞧着这两日二小姐哭得眼睛都肿得跟核桃一样,想来是情根深重,但她母亲程娘子是断然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这时候如果老太太出面,要为二小姐寻一门显赫门第,想来程娘子必定欢天喜地。” “咱不需要她多感激老太太的恩情,也不一定真的做成这门亲,只消让她们母女离心,到时候如果香稚再被谁怂恿着,与那顾九郎做下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来……”苏嬷嬷在旁献策。 老太太却凝眸摆了摆手,“香稚胆小怯弱,别看程娘子外表娇柔,实则从前在黑石庄的时候,家里头的事情大多数都是她说了算。” “若是她态度强硬甚至以死相逼,以香稚的性子,可能就为顾全大局,很有可能就跟顾九郎断了,届时咱不是平白给他人做了嫁衣,除非……” 话说到一半,安氏老太太似乎是灵机一动,便叫苏嬷嬷附耳过来,半个时辰之后,苏嬷嬷就出现在了程娘子面前。 “这,这位嬷嬷,老夫人召见,按理说晚辈们绝没有推脱的道理,只是,只是我这孩子,早产羸弱,他爹又跟大将军出门去了,我,我实在放心不下。” “不如,不如等他爹回来,我将孩子交托给他,再赶到老夫人跟前聆听教诲?”程娘子深知来者不善是以绞尽脑汁推脱。 苏嬷嬷便笑着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回话,“夫人无需忧虑,将孙少爷抱着一块去见老太太吧,不瞒您说,这几日老太太日日念叨着呢,这可是咱侯府唯一的香火,她老人家日夜盼着想看一眼呢,夫人就成全成全老太太吧!” 说着苏嬷嬷就凑上前将程娘子扶起往外去,孟氏闻讯赶来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便只好厚着脸皮跟着一道去。 “早就听闻大夫人贤惠,不仅将这么大的家业搭理得井然有条,还孝顺体贴,我们老太太对您呀,那是逢人就夸,赞不绝口的。”苏嬷嬷也不阻拦孟氏,反而热情相迎。 孟氏虽然早就知道苏嬷嬷的来历,却也不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上一句:“这位嬷嬷瞧着面生,不知怎么称呼?” “老奴本家姓苏,原和安王氏一样都是伺候老太太的,安王氏她糊涂,欺上瞒下差点害得我们老太太无颜面对各位,老奴我呀,是想趁着这把老骨头还能动一动,陪在老太太身边免得老太太孤苦无依。” “苏嬷嬷这话就不对了。”孟氏笑语晏晏却是满目威仪,以她的身份,觉出错处便不会轻易放过。 153章 圈套 岂料苏嬷嬷也是个人精,不等孟氏指出错处便主动欠身还朝自个脸上打了两个嘴巴,卑躬屈膝地做足了样子。 “是老奴失言了,有大将军府的众位公子,还有西偏院的诸位小姐,老太太儿孙绕膝哪里还会孤苦,老奴糊涂,还望大夫人不要怪罪。” 揪着一句失言不放又失主母气度,孟氏也只好作罢顺着台阶下。 入了侯府径直来到老夫人住处,程娘子跟在孟氏身后行了见礼,始终如坐针毡精神高度紧张。 孟氏抢先开口缓和气氛,“老太太今日气色真好,午饭用得怎么样胃口可还好吗?我那儿新来了两个厨子会做南方小菜,尤其是上京菜肴,妾身尝过了,地道得很!” “这几天就想着给老太太送过来呢,这不今个赶巧了,他们都在堂下候着呢,您老可要见一见?”孟氏笑容恬静,面对安氏老夫人恭敬孝顺,犹如侍奉自家婆母。 安氏老夫人笑得开怀,“不用了,你孟大小姐都说地道的那肯定不会差,想当初刚嫁到襄北城来的时候啊,吃不惯北方菜肴,好好一个美人儿愣是给饿得面黄肌瘦。” “崇光又是个武夫一贯是粗心的,哪里想得到是这缘故,最后还是她娘家人疼闺女,不远千里送了几个家厨过来,才把咱们的小美人又给养得如花似玉。” 同时,孟氏嫡女骄奢淫逸,上京世家贵女嫌弃北方菜肴粗糙不肯入口等等谣言也传得满城都是,更有甚至还传入了上京。 大夫人那时候初为人媳年轻不懂事儿,着实栽了好大跟头,而今再度提及,只见她掏出香帕试了试鼻较小着道嗔:“呵呵……老太太惯会取笑人,都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说起来还多亏了老太太当年写信告知我父亲,否则我还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去呢,不过呢,人说入乡随俗,诚然不假,这些年我渐渐地习惯了北方口味。” “只是偶尔还是会怀念在上京菜的,毕竟那是故乡的味道,想当初我之所以食不下咽,更多的也是想念故乡吧,远嫁千里的滋味,老太太与我想必是感同身受。” “自然,自然。”安氏老夫人慈祥地眯起了眼睛,话锋一转,说道:“这位想必就是程娘子了吧,快,快将哥儿抱过来给我瞧瞧。” 程娘子突然被点到名字吓得一激灵,忙不迭地抱了孩子上前去,结果就在快要近前的时候苏嬷嬷笑着伸手拦道:“夫人,我们老太太大病初愈,别过了病气给哥儿,委屈您就这么抱着让老太太看一眼就行。” 说罢又转向老夫人,“老奴知道您老人家疼惜孙儿,可咱也得避忌着点么不是,等来日您老彻底康健了,想怎么抱着哥儿就怎么抱着哥儿,想来夫人也不会不放心的。” “那是那是……”程娘子额头上紧张得出了薄薄一层汗,她笨拙地抱着孩子半蹲下给老太太看,果真还就不近前了,这一举动可叫满屋子人一肚子非议。 孟氏无奈地按了按眉心,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哥儿起名没有啊?”安氏老夫人伸长了脖子乐呵呵地看着孙儿,浑浊的眼睛里处处透着喜爱。 “起了,单名一个稷字,社稷的稷。” “李稷,嗯,不错不错,巧了,也从‘禾’,看来啊这孩子果真天生注定就是咱们李家的人。” 老夫人眼巴眼望地看着孙儿怎么看都看不够,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小脸蛋,又怕给他过了病气,忌讳着克制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喜爱了。 于是拉着苏嬷嬷的手激动地吩咐道:“去,去把我那压箱底的嫁妆盒子里的长命锁金手镯玉如意都拿出来,给稷哥儿,威北侯府有后了,有后了……” 安氏老夫人潸然泪下,若是不苏嬷嬷极力掺扶着只怕就要失力跌坐在地上了。 程娘子虽说是庶出血脉,可作为儿媳却丝毫没有要掺扶的意思,满屋子的下人们全都看在眼里,不由得义愤填膺。 “老太太您快别哭了,侯府有后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孟氏赶忙上前掺扶相劝,她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一番话下来就哄得老夫人破涕为笑。 老夫人边拭着眼泪边充满歉意地程娘子说道:“好儿媳,没吓着你吧,是我老婆子失态了,你是不知道,这侯府冷寂了这么多年,我是哭干了眼泪,可算是天老爷开恩,有了稷哥儿我也就算对得住李家的列祖列宗了。” “老太太您眼中了,我,我……”程娘子嘴笨,憋红了脸憋了老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倒是后来苏嬷嬷将老太太的赏赐都拿出来的时候她控制不住那副小家子气,当场看直了眼睛。 闲话叙了几句,安氏老夫人便切入正题,“儿媳妇啊,这几日我虽在病中却也听说了些事儿,香稚和那卖货郎是怎么回事啊?” “绝没有的事儿!”程娘子急赤白咧地矢口否认,“香稚一向是最听话乖巧的好姑娘,都是外头人瞎传的,诚心要坏我闺女清誉,老太太您千万不要相信。” “那高青山怎么回事?” 老太太只一句便噎得程娘子哑口无言,方才她还信誓旦旦呢,这会子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还得是孟氏替她出面,“这又是谁在老太太跟前搬弄是非?不知道病中最忌忧思么还与老太太说这些事情,是不是诚心不想让老太太的身子好起来?” 此言一出满屋子下人忙躬身请罪,气氛顿时凝肃得令人窒息。 “不怪她们,事情既然出了瞒我也没用,我老婆子虽是一把老骨头了可也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大夫人还是赶快想想法子吧。” “咱侯府千金大小姐的清白名声可不能儿戏,不管此事是否是真的,既然有这样的流言生起,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免得一不小心连累了阖府女眷的声誉。” 最终还是安氏老夫人出言打破僵局,她的话说得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154章 见不得光的谋划 “这……”孟氏一时也拿不准程娘子的心意,是以她不便过度干预此事。 程娘子由始至终都抱着孩子,她畏首畏尾的模样可真没半点世家大妇的气度,眼见话题实在躲不过去了,也是惶恐得不知该如何作答,只低着头像是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让她钻进去。 老夫人才想再开口,孟氏却抢先一步说道:“想必接下来老太太是要和弟妹商议姐儿几个的亲事了,这屋里就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了吧?” “别回头有那起子不知轻重的听了几耳朵就到外边传去,说到这儿我得多嘴嘱咐两句,诸位都是在老夫人院里伺候的,想必也都是晓得轻重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各自心里都要有数才是。” “奴婢等谨遵大夫人教诲,奴婢等告退。” 不管是原先屋里头的还是孟氏带过来的丫鬟女使婆子全都纷纷退下,苏嬷嬷掺扶着老夫人坐好,便也要告退,岂料孟氏却起身说道:“苏嬷嬷就留下吧,老太太倚重你,你和底下人自是不同。” “大夫人抬举了,老奴愧不敢当。”苏嬷嬷颔首站到老太太身后犹如隐形人一般。 老太太这才面向孟氏说道:“我如今真是老糊涂了,还是你想得周到,只是不知香稚的事情,大夫人可有什么妙计?” “呵呵……老太太又说笑了么不是,妾身哪儿能有什么妙计啊,儿女亲事自然是遵从父母之命。”孟氏这话的原意在于提醒老夫人不要越俎代庖。 哪知却被老夫人借力打力,直接将麻烦丢给了程娘子,问她要怎么处置。 程娘子急得满头大汗,只得唯唯诺诺地说道:“终身大事,还须得得讲究个门当户对才行。” 这话若是叫方才满屋子下人听见,难免有几分嫌贫爱富的嫌疑。老夫人却好似浑然不觉,只问道:“程娘子可是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可若是门当户对的人姑娘她自个相不中怎么办?” “不会的,香稚打小就听话,她不会不顾念家里的,至于人选,还得请老太太和大夫人多多费心才行,我,我实在是也不认识什么人,从前在黑石庄的时候日子艰难……” 说到最后程娘子心酸凝噎,忍不住背过脸去偷偷地抹眼泪,一时间涌上无数悲愁。 安氏老夫人滞了滞,她竟然从程娘子的话语里听出了责怪的意思,便是她最难对付的那个闺女香穗在她面前也没流露出这意思来。 但其实安氏老夫人作为老侯爷的正室,多年来对流落在外的庶出血脉一无所知,当真计较起来还是落人话柄的。 就在老夫人滞住这片刻间,孟氏已经上前安抚程娘子了,“别伤心了弟妹,过去的都过去了,往后都是好日子你就擎等着享福吧!” “香稚的亲事包在我身上,我定为她网罗天下才俊,哦不,不止香稚,还有老大香秀也该先议亲,只有她先出嫁了其余妹妹的亲事才好提上日程。” 孟氏又朝老夫人望去,“妾身倒还真想到个好主意,下月不是您老人家的喜日子么,正好借着这个名头,妾身多邀请些世家子弟来为您庆寿。” “不说别的,就图个热闹人气,老太太您也有些年没好好办过寿宴了,这次可得大办,请南曲班子来唱他个三天三夜,满城同乐。” “可是我老婆子寿宴在腊月,上京世家的子弟要是来替我贺寿,天寒地冻往返一趟多不容易,怕是误了人家除夕夜阖家团圆。” “这有什么,能收到咱们家帖子的肯定都是自家人,在哪儿过年不一样,老太太您就别担心了,孩子们要是知道今年能来给您贺寿,还不知道要多高兴呢!” 孟氏嘴甜讨喜,几番下来老夫人也再没什么好推辞的了,之后便是几人闲话,程娘子始终小心翼翼,问三句都很难答上一句。 折腾了一通,老夫人便渐渐流露出疲态,苏嬷嬷这才以到时间进药为由,将孟氏与程娘子客客气气地送了出去。 待到她折返,老夫人脸上的脂粉已经彻底遮不住病色,正卧在塌边咳得撕心裂肺,苏嬷嬷忙唤了两名心腹女使进来一道伺候。 吃了药歇了好大一会儿,老夫人才气若游丝地缓了回来,紧拉着苏嬷嬷追问,“你可瞧出来什么端倪?” “老奴瞧着,那位程娘子倘若不是真的愚笨小家子气,便是心机过深,早早地和大夫人结成了同盟,二人是在做戏企图瞒天过海。” 苏嬷嬷也有些不敢确定,她说着便又补了句,“但结合从前咱们对程娘子的了解,老奴觉着又不像,在黑石庄的时候她就是个软弱的性子,遇事多是李百川主持,程娘子只是在家拿捏那个庶子窝囊废有一手。” “不然,我倒觉着这两个贱人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你看她二人一唱一和,孟氏轻轻松松就掺和进了西偏院姐儿几个的亲事里去。” 对于老夫人的顾虑,苏嬷嬷却说道:“可是原本作为大伯娘,孟氏就有资格操持她们的亲事,老太太,您是不是忧思太过了?” “但愿吧,但愿真是我老婆子想多了,否则她们将会比我们想象的更难对付,贼老天留给我老婆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老夫人按住因咳嗽而传来阵阵剧痛的胸口,语气中尽是歹毒与不甘。 苏嬷嬷为了宽慰她赶忙说道:“老夫人切勿丧气,咱不还留有后手么!孟氏自以为聪明要大操大办,还要延请上京的世家子弟,咱不是正好借此机会,把老家的人也请来。” 老家人……提及此处安氏老夫人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她的父亲自从被连降三级外放到偏远地方为官,从此便一蹶不振,好好一个公侯世家不过短短几十年间就败得一干二净,这些年全靠她接济。 “说起来,我记得安氏子弟中倒有几个与她们年龄相仿的,呵呵……”老夫人冷笑了起来,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算计。 155章 二爷当媒婆 苏嬷嬷也接话道:“是啊大舅老爷的公子哥儿不是十三岁就中了进士么,去年他发妻病故之后就一直写信哀求老夫人做主,再给他寻个家世品貌一等的贤惠女子续弦么,老奴瞧着香秀就很适合。” “再有就是三舅姥爷家的五公子,他虽是庶出可也是安氏嫡系出身,匹配香稚绰绰有余。想那程娘子打从还在黑石庄开始就想让女儿攀高枝,如今咱们这是好心实现她的心愿她还得感恩戴德才行,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呵呵……如此甚好,你便去办吧,此时宜早不宜迟,切记咱们的人一定要比其他人早到,这样才能留出时间来好好筹谋,最好是能将生米做成熟饭,到那时,哼哼!” 老夫人眼中精大盛,苏嬷嬷亦是阴笑着令人后脊梁发寒,二人再不复人前和蔼可亲的慈祥模样。 香穗对此一无所知,她正站在贴了官府封条的珍宝阁门口发愣,折了安王氏和珍宝阁还让她爹名正言顺地认祖归宗,老太婆心里都快气呕血了吧! 可就这样还在人前对她们姐妹做足了疼爱有加的戏码,心机之深令人不寒而栗。 “二爷是打算将这珍宝阁永远关下去吗?”香穗抬头看着悬在头顶上的牌匾,在她周围空无一人,她的话就像是在自言自语,根本不会有人回答。 过了半晌,却忽然听到一声轻哼自紧闭的大门内传了出来,若是不青天白日郎朗乾坤,叫人听见了怕是要吓死的。 门上的封条先是动了动接着应声而裂,门被打开了,沈逸洲那个妖孽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眼波流转似笑非笑。 香穗回头看了看,果不其然,在她身后本该熙熙冉冉的街道此时已经空无一人,想来,沈二爷现身珍宝阁之事日后必定也不会为人所知,香穗再次感慨,有钱有权就是好,没有办不到的事儿。 “二爷万福。”香穗告诉自己她不是在行礼,而是在向金钱和权势低头。 沈逸洲对她勾了勾手指,“进来吧,珍宝阁内别有洞天,你会喜欢的。” 待到跟随沈逸洲的脚步,越过珍宝阁陈列货物的前堂进入后院穿过一扇小门,香穗才真正明白沈逸洲的用意。 珍宝阁位于热闹繁华的东市,可它的后院小门之后却是一处景致宜人的大宅子,并且还暗藏玄机。 五进出,三十几间屋舍外加前后两个园子,推开门便是官宦世家林立的玄武街,侯府与大将军府都在长街街口,占据了牌楼底下第一第二两个绝佳的位置。 而与珍宝阁相通的这座宅邸则坐落在长街末尾最不起眼的位置,相较于其他府邸的气派辉煌,这里显得平平无奇。 香穗只逛了一圈便彻底爱上这里,沈逸洲对她的喜好真是摸得一清二楚。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二爷带我来看这么好的宅子,不知香穗有什么地方能为二爷效命。”香穗说完就先打了个冷噤,做好准备沈逸洲又要油腔滑调虚与委蛇。 岂料他又不按常理出牌,沈逸洲说:“你不是请我留心世家子弟里有哪些人是靠谱的么,雀北城武安伯不知你可曾听说过?” “尧景兴?” “不错,正是他。” 沈逸洲目光灼灼,香穗便用一无所知的眼神望着他期待他接着往下说,哪知那厮却没个正行,忽然间靠近在她耳畔呵着热气,“你这副呆呆的小模样,可真让人忍不住想咬你一口。” “滚!” “哈哈哈……这就对了嘛,爷是在替你办事儿,事情办好了你却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实在令人寒心。”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二爷还有心?快别说笑了,赶紧说说武安伯什么情况。”香穗双手环胸没好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沈逸洲死皮赖脸地凑过来用折扇挑了挑她的下巴,惹得她当真要动怒才说道:“尧景兴是个精干稳妥的,况他也是庶出身,早年间吃尽了苦头才得享今日之荣华富贵,是以他续弦对女方的家世出身并不在意。” “只求女方性情温和能善待她原配留下的一双儿女,会持家能帮他打理内宅家业,免去他征战在外的后顾之忧。我瞧着与你大姐姐倒是挺相配,你觉着如何?” “续弦?还有原配留下的一双儿女?”香穗瞪大了眼睛蹦高了狠狠地锤了沈逸洲一下才怪叫起来,“我大姐姐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你要她过门就给人当后妈,沈逸洲你安的什么心?” 沈逸洲单手就将香穗奋力挥舞的两只手抓住,扯着她整个人往怀里带,长臂一伸围成一圈彻底将她禁锢住,不顾她的拳打脚踢,整个胸膛都贴到了她的后背上紧密得不留一丝缝隙。 “嘘!别心急,先听我说完。” 香穗一动也不敢动,她能感觉到后背上的冰凉,沈逸洲……他,他的身子怎么好像比以前更冷了? “尧景兴的一双儿女虽年过十五,心智却如同三岁孩童,如果你大姐姐嫁过去他们绝对不足为患,而你大姐姐虽是续弦却也是正室,将来她的孩儿可是要继承伯爵府的。” “而且雀北与襄北毗邻,马车不过一日脚程,来日无论是你大姐姐回娘家,还是你们去看望她都很方便,想必你爹娘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 “还有一重好处,雀北在尧景兴的治理下大兴水利鼓励农耕,也算得上周遭最富庶的城池之一,你大姐姐倘若真的嫁过去,往后的日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任凭沈逸洲说得天花乱坠,香穗总觉得他没有那么好心绝对是还另有图谋,于是她便质问道:“尧景兴的儿女都那么大了那他今年贵庚啊?” “三十有一。” “足比我姐大十岁啊!” “你不懂,老夫少妻才是最相配。” “那他的孩子呢?心智不全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还是被什么人给害了?还有武安伯的原配夫人是怎么没的什么时候没的?”香穗一个问题紧接着一个问题,打定了主意要刨根究底。 156章 坦白局 沈逸洲显然早有准备,“尧景兴的原配与他相识于微时,成亲时尧景兴刚在军中张露头角,说起来人人都说他那原配虽是商贾之女出身卑微,却有旺夫命。” “自打娶了她以后尧景兴便一路平步青云,从小小的千夫长到战功赫赫的先锋官,仅用了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彼时武安伯爵府嫡系凋零,他自然就顺理成章承继了爵位。” “也是在那时他原配有孕,后来子大难产,生下一双龙凤胎便撒手人寰,大夫说是难产时在母体中憋闷窒息的缘故,一双儿女天生便呆笨痴傻。” “尧景兴为了照顾他们从此不再上战场,也是沾了他这双儿女的光雀北城才能在这十余年时间里,从一个人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贫瘠边城走向如今的富庶安定。” “而今时局紧张,尧景兴也忍不住摩拳擦掌了,是以才有了续弦的打算,自从他流露出这心思,提亲的人都快把他家门槛给踩烂了,可见尧景兴各方各面确实不差。” 香穗听完沉默了良久,沈逸洲那厮狂傲不羁,能让他也赞不绝口的人想来不会差到哪儿去。何况雀北城的繁荣她也有所耳闻,尧景兴在老百姓间的官声也确实很好。 只是…… 交托终身最看重的还得是对方的人品操行,再者就是大姐姐能不能倾心。这一点香穗没有把握,她大姐姐对终身大事的态度无非就是要遵从父母之命。 雀北距此不远,若是从神农山上的小道绕过去只需要半天的时间便能到达城内,任凭他人如何说,许多事儿不亲自去查访还是不能安心。 香穗凝眸稍稍挣扎了下,还未开口便听得沈逸洲自她头顶上说:“你要是想越过神农山到雀北城去看看,不带上我是绝对不行的。” “你怎么知道?” “凭什么!” 香穗的眼睛了满是困惑,虽没说出口,沈逸洲却领会得一字不差,径直回答她,“城防管辖,襄北与雀北都是兵家重地,更何况没有我,你知道尧景兴长什么样吗?” “不知道我不会打听么?二爷也未免太想当然了,更何况我又没说我要去。” “你是没说,只是这小脑袋瓜子里早就已经有计划了吧!”沈逸洲收进了双臂,语气无赖地说道:“我不管,你不带上我哪儿都别想去!” 香穗默默翻了个白眼吸口气,接下来就是一个无情的过肩摔。 沈逸洲猝不及防被摔了个狗啃泥,趴在地上茫然地抬起头来,“你,你……” “我怎么样二爷不是应该最清楚吗?”香穗弯腰蹲下,“我来了葵水然后就突然变得力大无穷,还跑得很快,正想着请教二爷是怎么回事呢,怎么你反过来问我?” 沈逸洲的眼睛在听见“葵水”二字时明显沉了沉,只是嘴角依旧噙着不还好意的痞笑,“女儿家如此私密隐晦之事儿你却说与我听,就不害臊吗?” “害个大头鬼,花开花落瓜熟蒂落,女子成长都要经历这事儿有什么好害臊的?倒是二爷,你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了么?” “一辈子……”沈逸洲玩味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扯着香穗一道站了起来,突如其来地说道:“是救你命的巫灵蛊让你的身体产生了非常人所能及的力量。” “巫灵蛊?”香穗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她倒是在一些民间传说里偶尔听说过南疆古国崇尚巫医,而巫医以蛊虫入药巫术相辅,能活死人肉白骨。 “这蛊自我出生起便被种在我体内,用以克制我血脉里的冰寒之毒,而最初巫灵蛊的作用是使人身之躯拥有生神明之能,譬如背生双翼翱翔于九天之上,譬如疾步如风力大无穷等等。” 背生双翼!香穗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是万分庆幸自己不是前一种变化,否则试想一下顶着一双硕大的翅膀她还怎么出去见人? 一旦她开始胡思乱想必定就是意识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香穗突然间问道:“那你把巫灵蛊给我了我你怎么办?” “终于想到这层了?呵呵……”沈逸洲笑着按住了香穗的肩膀,“我自然是日日要受寒气侵体之苦,全靠丹药勉强遏制方才能撑住,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亏欠我良多,有没有想以身相许的冲动,如今你可以了。” 说着,他便靠过来,冰凉的侧脸贴着香穗发烫的脸颊,贪婪地汲取她的温度,香穗大骇,“不可以!完完全全不可以!沈逸洲你千万别乱来啊我的清白身子只能献给心爱之人!” 这话一说出口香穗就后悔了,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每只要沈逸洲与她发生肢体接触,她就会全身酥软头昏脑涨胡言乱语,难道是巫灵蛊的副作用? 香穗想不明白,她只是急着想推开,所以一个没控制住揪住衣襟,径直沈逸洲扔出老远去。 “啊!你,你……为什么不躲开?”香穗慌张地冲了过去又将他掺扶起,沈逸洲的嘴角沁出一丝鲜红更让她又内疚又无措。 那厮却咧着嘴笑,“嘿嘿,能让你心疼,我为何要躲?扔吧,想扔几次扔几次,也好让你多心疼心疼我,也许心疼着心疼着你就会爱上我呢?都说女子是最容易心软的了,小六,你要不要试着把我放在心上。” “不要!我才不会那么傻,明知是南墙还要去撞。”香穗真是无语到到脑壳疼,她发现沈逸洲总是有一万种不同的办法惹她生气,“我没时间跟你胡闹,说吧,这处宅子连同珍宝阁我要怎样才能买下来?” “六姑娘好大的口气,你可知想买这宅子得多少银两?” “只要不是无价之物就能事在人为,二爷熟知我性情喜好,也知道我见了这宅子必定就都不懂道了了,大家畅快点直说吧!” 香穗是真看上了这个地方,这里第一次让她有了家的感觉,不管是黑石庄还是五里鄢甚至是侯府,对她而言都是暂时的落脚处,只有这里,让她真真正正想安家。 157章 天生的生意经 沈逸洲瞧她神色端正便也不再与她逗去,而是收敛了玩笑之意,正儿八经地回道:“宅子八千两可拿房契,珍宝阁可以给你经营,每年所得红利我拿八成你拿两成。” “四六。” “三七。” 香穗态度坚决,“珍宝阁的招牌已经臭了一文不值,里头的货物连带着铺子折算成银子顶多也就两万两,以二爷的实力拿下珍宝阁想必也用不了这么多。” “不管用不用得到,就权当市值两万两来算,这店若是到了我手上,一年时间我保证六成分红绝对超过两万两。二爷若是不信咱可以白纸黑字写下来。” “但有一点,若是我能做到,三年之后分红方式必须变更过来,我六你四,并且你只拿红利绝不干预经营。只要给我三年时间,我保证二爷赚得盆满钵满。” “银子嘛,自然是多多益善,横竖二爷也瞧不上这点小买卖,何不让利给我,你好我好大家好。”香穗充分发挥了说服人的能力,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沈逸洲看。 其实他本来就想将珍宝阁交给香穗来搭理,以沈逸洲的身份参与行商之事多有不便。 珍宝阁被查封之后他交了罚银一万五千两直接将其拿下,连个反应的机会都没留给侯府那位,待她大费周折隐匿了珍宝阁和她的瓜葛之后再想出手已经错失良机。 香穗估算得一点也没错,这也是她讨价还价的底气。沈逸洲真是爱惨了她这股子机灵劲儿,眼光够毒出手够狠,天生的生意经。 “既然你说得那么好就都按你说的来,在此之后我必须得另外加一个条件,不干预经营可以但凡有重大决策你必须同我商量征得我的同意方能实行。” “这是自然,怎么说你也是控股百分之四十的大股东嘛!”兴奋之下香穗把现代的术语脱口而出,不过所幸沈逸洲蹙着眉头不知怎地有些走神便没留意到。 怎么了?难道是听到什么声音?香穗转念一想便竖起了耳朵,只可惜她什么也没听到。 沈逸洲抬眸望向天空,徒然向空中伸出了右手,不知打哪儿飞来的一只信鸽落在了他手上,沈逸洲取下绑在信鸽腿上的小竹筒,里头塞着一封小小的信,他阅过后又原封不动地塞了回去,放走了信鸽。 香穗伸长了脖子够着看,信鸽好像飞往了大将军府的方向。 “那不是给你的信?” “自然不是。” “那你!” 简直无耻至极,光天化日之下偷看偷看别的信还一脸满不在乎,香穗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敢苟同。 沈逸洲却笑眯眯地说:“你难道就不好奇那信上写了些什么吗?” “不好奇,你也别告诉我!像我这种小人物明哲保身,知道得越少越好。”香穗可不想同流合污,她转身去找了纸和笔,立字为据各自签字画押,她与沈逸洲各执一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筹钱。 “这样,八千两银子我一时半会实在拿不出来,这宅子我也暂时住不了,就请二爷暂且保留,等我赚够了银子再来拿房契,二爷要是放心不过我可以先交一部分定金。” 香穗眨巴眨巴眼睛,心里想着鬼主意。 岂料沈逸洲一眼就拆穿她:“你想拿我送你的首饰去抵押,换了银子再来跟我买宅子?死丫头你如意算盘打得够精啊,怎么着,想把爷当傻子耍?” 说着沈逸洲便要上手,好在香穗早有防备迅速地往后退,直到安全距离才得意地笑出声儿来。 “怎么着吧,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时常算计就不允许我精明一回?沈逸洲,就这么说好了,我也不同你扯皮了,你回不回府?不回我就自个先回去了。” “回。” 只一个字,回程路上他俩并肩而行,从宅子正门走出,没有多远距离便是大将军府。 门口的府兵瞧见他俩一同出现皆是纷纷惶恐地低下头,想是有了代元启的“前车之鉴”,人人都将香穗视作洪水猛兽。 好在香穗也并不放在心上,她自顾自来到爹娘住处,她与沈逸洲分道扬镳之后没让小丫鬟通传,打算给爹娘一个惊喜。 结果还没走进院子里就听见娘亲难得透着欢乐的笑声,偷偷一看,原来是小弟正虎头虎脑地手舞足蹈,逗得爹娘哈哈大笑。 香穗瞧着,只觉得胎穿的也忒难了些,每日里多无聊啊除了吃就是睡,话也不会说想表达的意思也表达不清楚。 这不,爹娘只看小弟“嗯啊,嗯啊”的挥舞着小手踢踏着小腿儿,在他们眼里便成了逗趣,实际上李稷怄得满脸通红,接下来“噗”地一声伴随着巨响的臭屁,他拉了一裤子,随之而来的便是哇哇大哭。 程娘子与田岳却是见怪不怪,尤其是田岳,只见他熟稔地抱起孩子就回屋换屎介子去了,乳娘只能急得跟在后面也撵了过去,留下程娘子在院中独坐。 丫鬟们凌厉地捧来了铜盆供她净手,又熏了香重新换上了茶盏糕点,一人立在程娘子近旁与她小声说话,也知是说了些什么,竟哄得程娘子哈哈大笑。 香穗看到这里便扬声道:“娘亲今日看起来心情很好呀。” “是小六来了,太好了娘正想着你呢你就来了,果然咱们母女俩心有灵犀!”程娘子激动得不行,忙一阵提起裙摆跑了过来。 欢欢喜喜地拉着香穗的手说:“今日娘亲去了侯府老太太那里,得了好些个赏赐,你来得正好,快去挑几件喜欢的。” 说着便迫不及待地拉着香穗往屋里走,还一路吩咐下人们上厨房里多拿些精致的瓜果点心来,点明了要南方来的蜜桔,那可是上京孟家专程送来给大夫人的年货。 刚进屋程娘子便把人全都遣散出去说是她们母女俩要说体己话,结果房门刚关上她又立马朝香穗做了个“嘘”的动作,还示意她跟她绕到窗下,偷偷打开一条缝隙偷听。 果不其然,外头院子里女使婆子都在嚼舌根。 158章 母女交心 “你们瞧她那副小家子气,活跟八辈子没见过好东西似的巴巴地还要蜜桔,也不想想那蜜桔山长水远从安南上贡到上京,再从上京送到咱们府里,大夫人自个都舍不得吃,她可倒好,还吃上瘾了。” 说话的女使原是在三公子的明月居伺候,但也只是在外院,内院是不许女使丫鬟踏入的,是以她被调遣过来近身伺候田岳夫妇俩也算是晋升了。 而她一说立马就有人应和,“就是,没见过这么没眼力劲儿的。” “哟,那你们可就想错了,人家才不是没眼力劲儿的,人家眼尖着呢什么好东西都逃不过她的手抓,你们还不知道呢吧,隔壁院老夫人屋里伺候的女使与我交好,听她说了才知道咱伺候的是个什么人。” “啥意思?你快说呀别吊人胃口了!” “你们都能体谅一个老人家想见孙子的心情吧。” “这是自然,侯府人丁凋零,到了孙子辈就四小姐一个女娃子,又不能顶立门楣,如今多了个男孙儿,即便是庶出血脉,老夫人想必也是喜欢得不行的。” “那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西偏院几位小姐自打住进去之后,喝的可是玉清山的甘泉!就连四小姐都没这待遇。” “我猜可能是老夫人想用甘泉清洗她们身上的粗鄙俗气吧,毕竟她们和四小姐不一样。” “可不就是,好了好了,你们别扯远了,映蓉你快说说,老太太屋里的女使与你透露了什么小道消息?”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怎么又成小道消息了?”被称作映蓉的女使嘴巴撅得老高。 直要另外几个被好奇心害死的人哄了她半天才肯说道:“咱伺候的这位主儿啊,眼里是半点没有尊长的,老夫人那么疼孩子,将压箱底的嫁妆都拿出来赏赐。” “她呢,嫌弃老夫人身上有病气,连碰都不让老夫人碰稷哥儿一根手指头,明明亲孙儿就在眼前,可怜老夫人愣是望眼欲穿也没能抱上一抱,你们说说,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哼!老天没眼,怎么偏叫这种人得了势。” …… 外头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程娘子却丝毫没有生气的痕迹,香穗很了解她娘,要是换了以前,只怕早就冲出去和她们吵起来了。 名声对她娘来说是最要紧的,同样,她会这样想,某些人肯定也会。 香穗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睛亮了亮。 程娘子便知道她是已经开始明白了,她将香穗往里间带,又将新得的赏赐全都拿了出来,“你看,慢慢外头的人就都会知道娘亲是个蠢笨上不了台面的,如此能不能瞒过她的眼睛?” “娘亲是和大夫人商量过了吗?是不是大夫人给娘亲出的计策?” 程娘子点了点头,“确实是大夫人的主意,她与我分析了分析,唯有扮蠢方才能省了许多事,远的不说就说下个月老夫人寿宴。” “若娘亲我不是个伶俐的,这是你爹认祖归宗后嫡母的首个寿辰,作为儿媳,娘亲必然是要出面操持寿宴的,可你也知道,侯府大将军府人事复杂,这么短的时间内娘亲哪儿弄得清楚。” “要是到时候出了什么纰漏,往轻了说贻笑大方,往重了说可就是不恭不孝了。”程娘子忧心忡忡地拉着香穗的手,“我只盼无功无过,首要就是守着你爹守着你们这群孩子平平安安过日子,其他的一概都是次要的。” 香穗也明白孟氏的良苦用心,但同时她也想到了更深一层,孟氏此计不得不说,她肯定存了私心。 老夫人寿宴多大的场面,真叫程娘子主持了那她这个大将军夫人的面子往哪儿搁?孟氏试探性地提出建议,想来程娘子能同意也着实让她窃喜。 程娘子原就不是蠢笨的人,只是藏拙对她来说驾轻就熟罢了,毕竟以前还住在黑石庄的时候就没少这么做。 “娘亲放心,咱不惹事儿咱也不怕事儿,您不愿对付能躲过去的咱便躲过去,实在躲不掉的还有我呢,万大事有我在,娘亲不要怕。” 香穗拉着程娘子的胳膊顺势把头依偎进她怀里,说着让人宽慰的话却偏偏撒着娇。 程娘子有些哭笑不得,她把手放在了香穗的头顶,轻柔地抚摸着她乌黑的秀发,“好了,娘这边的事儿说完了,你也看到了,无需担心。” “说说你吧,特意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娘亲,我想听您说句真心话,我们姐妹几个婚嫁,您是更看重男方的人品还是家世。” “自然是人品家世同样重要的。” “若是两者只能取其一呢?”香穗步步紧逼,她抬起头来望着程娘子,固执地想要个明确的答案。 程娘子也低头瞧着她,母女俩四目相对,彼此心中都是明白的,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怎么会互相伤害,可是有些事情,程娘子也不肯妥协。 “小六,这要是在以前,娘肯定会跟你说人品更为重要,因为那时你们姐妹几个左不过就是匹配给小民,男方若是家境贫寒咱们也只能安慰自个只要人品好就行。” “可如今咱们是有得选的,你们姐妹几个要嫁的是世家是大族,家族上百年,基业摆在那里,只要细细挑选,往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差。” “当娘的是不舍得女儿受一丝半点苦的,小六你可好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下河摸鱼正巧赶上潮水涨了,硬生生被河水冲出了十几里地,邻里们帮忙把你找回了以后就一直高烧不退。” “那时候你爷爷不在庄里,爹娘愣是拿不出半个铜钿来给你抓药请大夫,娘就那么抱着你,你浑身滚烫,娘多怕你熬不过来,又怕你人活下来了却烧坏了脑子……” 提起过往艰辛,程娘子忍不住哽咽,她语重心长地拉着香穗的手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滋味娘尝得尽够了,所以你二姐姐同顾九郎,娘就是死也不会答应!” 159章 各执一词 香穗瞧见了程娘子眼底的坚决,原本她还想再替顾九郎美言几句,可一想到他家那摊子糟心事儿,顿时就歇了心思。 罢了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横竖大姐姐还没出嫁二姐姐的事儿就还能往后拖一拖。 “娘亲别伤心了,我同您说件高兴的事儿,雀北城的武安伯尧景兴娘亲听说过吧……”香穗将情况娓娓道来,程娘子听到最后果然喜笑颜开。 “娘觉着不错,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事先相看一下,毕竟是终身大事,还得你大姐姐也能相中才行。”当娘的又不是闺女的仇人,要是能都满意自然是最好的。 香穗也点了点头,便又将去雀北城的计划说了说,程娘子却直摇头,“这恐怕不太安全,山路难走,你一个姑娘家去娘不放心。要不这么着,咱找个可靠的人去打听。” “娘亲,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此事关乎大姐姐终身,不亲自去看看我不放心,况且我可以扮作男子呀,襄北雀北一向太平,不会有事的,何况二公子也要一起去。” 提起沈逸洲,程娘子的眉头皱了皱,“小六,娘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往后娘希望你不要和二公子走得太近,从前是咱们没得选,现在不一样了,沈逸洲他声名狼藉,不是良配。” 香穗有些诧异,或者说是程娘子势利得令她诧异,她不由得脱口而出:“娘亲以前不是对我和沈逸洲乐见所成么?听您这意思,如今是要我撇了他再寻高门?” “可娘亲也知道,不管实情如何,在外人眼里我和他早就有了扯不清的干系,现在才想起来撇清怕是太晚了,别的高门也不会要我的。” “胡说!娘不许你妄自菲薄!”程娘子气愤不已。 实则她也知道这么做大有“过河拆桥”的嫌疑,心里虽然觉得可耻嘴上却还是坚持说:“你还小横竖你的亲事还不着急,只要不和他继续来往,过几年大家就都会忘记的。” “到时候再给另外寻户好人家,娘都想好了,可以找一户门第比侯府低的,到时候你就算下嫁,男方家里自然不敢看轻你。小六你要听话,娘是不会害你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程娘子自以为她身为过来人自然比香穗看得长远。 香穗却完全不能认同,“娘亲,咱不能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不管我和沈逸洲最终结果如何,我断然是不会因为顾忌名声就与他断绝往来的。” “他帮了我很多次,与我是有大恩的,女儿不愿意做忘恩负义的人,我和他的事情,娘亲就让我自己处理吧女儿有分寸的。” “可是他是个浪荡子,就连大将军和大夫人都管不住他,要是将来他对你不好谁也拿他没办法,娘是不想你吃苦头,小六你明白吗?”明知香穗有自己的主见,程娘子依旧苦口婆心。 母女俩僵持不下,田岳赶紧抱了李稷出来缓和气氛,“孩他娘,你快来看看稷儿是不是饿了,小嘴吧唧吧唧的我看好像是。” 可怜的李稷,明明才吃饱没多久此时也懂事地配合着吧唧嘴,做出兴奋的模样直朝才程娘子挥舞着小手,作势就要她抱抱,程娘子赶忙边撩开衣襟边走过去。 香穗见状不由得莞尔一笑,之后又拉着田岳说了一会子话便回了隔壁侯府。 回到西偏院里与香秀一提,香秀只红着脸点了点头,这门亲事光听对方家世她是心动的,毕竟能嫁入伯爵府当正头娘子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而接下来香穗编排个理由能够光明正大地出门,还须得让老夫人点头才行。 姐妹几个聚在一起,香秸和香秋都分别想到了几个借口,奈何全都站不住脚。 最后还是香秀绞尽脑汁地说道:“明日便是十五了,按照惯例,老太太是要去城外玉清山上的玉清观上香的,本来定好是我陪着去。” “我现在腰上有伤,不如就和老太太说让你们几个陪着去,想必老太太也会应允的,到时候小六再找个机会偷偷溜出去,老夫人要是问起来。” “咱们就说小六身体不适先折返了,老太太一般都会和四小姐在玉清观过夜次日用了午饭才打道回府,前后加再起来的时间,想必够用,小六你觉着呢?” “我觉得大姐姐此计甚妙,就照大姐姐说的办,只是不知老太太和四小姐为何要在玉清观过夜?” 见香穗一脸茫然,香稚便抢先说道:“因为四小姐的生母就在玉清观带发修行,每个月初一十五,是四小姐跟她团圆的日子。” “李稔的生母柏氏?”香穗略有耳闻,不过她知道的不多。 侯府里的事情还是香秀知道得最为详尽,香秀便说道:“说起来柏夫人也是个可怜人,她与世子爷鹣鲽情深,得知世子爷阵亡的消息本是要追随而去的,哪知却怀有身孕。” “后来把四小姐生下来,柏夫人就到观里修行了,说是要替世子爷和老侯爷祈福,但明眼人都知道柏夫人其实是在自苦,十几年了,她还是不愿回到侯府触景生情。” “柏夫人娘家可是在漠北澜州?” “正是。” 香穗闻言不由得陷入了困惑,“澜州柏氏远是北胡一支弱小的游牧部落,常年受到北胡其他强大部落的攻打和欺压,最后不得已才举族迁徙投靠了大晋。” “天子将澜州之地赐予他们居住,并加恩开设节度府,封赏部落首领柏氏为节度使,令其向朝廷称臣岁岁纳贡。虽然过去了几十年,但柏氏素来只外嫁女儿,男子明令禁止与外族女子通婚。” “是以柏夫人是纯正的胡人血统,她的相貌五官和晋人是有差别的,四小姐是她的女儿也就该有一半的胡人血统,怎么四小姐的脸面五官却丝毫没有北胡人的痕迹?” “而且她看起来和她们姐妹几个非常非常地像,尤其是和大姐姐,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最后几句香穗只是在心头掠过并没有宣之于口,因为她突然有个很可怕的猜想。 160章 矛盾激化 姐姐们也觉得疑虑,香秋最先说出口:“小六,你不提倒还好,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胡人五官深邃尤其是鼻子和眼睛,特点都很明显,怎么四小姐一点也不像。” “哎,管她像不像呢,反正跟咱们没关系,我看这个四小姐和咱们的梁子是化不开了,前几天我听小丫鬟们议论,说是大夫人有意将咱们的排行重新定一定,不知道这事儿什么时候会提上日程。” “若是重新论,以四小姐的生辰她该排在四妹后头小六前头,四小姐就会变成五小姐。”香秀不免担心,“以她的个性只怕到时候又要为这件事闹一场。” “闹就闹呗,这事儿又不是咱们起的头。”香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是真的很讨厌李稔。 香穗望着香秀问道:“大姐姐,四小姐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二月二十七,怎么了?” “那就对不上了,差着一个月呢……”丢失的五姐姐香稔是正月里出生,与香穗同岁只不过香穗是腊月出生的而已。 同一年里年头生一个年尾生一个本就亏损身体,再加上丢了个闺女,程娘子如今一身的病都是那时候落下的,这也是香穗打小就特别护着她娘的原因,她总觉得娘亲是因为生她才坏了身体。 “算了这事儿以后再说,我还是先去和老太太禀报一下吧,大姐姐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香穗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做事情要么不做要么立刻就去做。 她带了莲心来到寿安堂,正巧赶上一处好戏,不知为何,李稔正跪在院子里哭个不停。 香穗不由得皱了眉头,老太婆对李稔的态度实在让她摸不着头脑,说疼她吧又不像,说不疼她把又为她苦心经营在外美名平日里也是有求必应。 到底是什么事儿,能让老太太气得不管不顾,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儿就对李稔罚跪? “莲心,你去打听一下,看看四小姐犯了什么错。”香穗干脆暂不进去,而是指使了莲心先去弄清楚状况。 不一会儿莲心回转,却惭愧得噗通一声跪下,“姑娘恕罪,寿安堂的人嘴巴都紧得很,奴婢实在问不出来。” “没事,你起来吧,问不到证明事情不小,不怪你。”香穗伸出手扶了扶又对莲心说:“以后别动不动就跪下,旁人不知道还以为我苛待你呢。” “奴婢知道了。”莲心还是愧疚得抬不起来头。 香穗便让她前去通报,片刻之后苏嬷嬷急冲冲跑出来,只见她先是对院中的李稔说了几句又吩咐小丫鬟们将她扶走,这才堆起满面和蔼可亲的笑容迎了上来。 “老奴说怎么昨晚上灯芯燃出花来今早上喜鹊喳喳叫呢,原来是有好事。上午夫人刚来过下午六姑娘也来了,老太太今天晚上该高兴得睡不着觉了,呵呵呵……” “只是六姑娘来得着实不巧,老太太今日见了稷哥儿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狠哭了一场还在祖先祠堂里与老侯爷的牌位说了半天话,这会子精神头实在不济。” “要不六姑娘晚些时候再来,又或者明天呢?请安嘛,不在乎早一天晚一天的,六姑娘有此孝心,咱们老太太啊心里都是明白着呢!” 苏嬷嬷乐呵呵地自说自话,连表明来意的机会都不给香穗留就想直接把她轰走,那不能够! 香穗笑了笑,先是关切地问候了老夫人的身体,接着才惋惜地说道:“原本香穗是有要事要来禀报老夫人的既然老夫人不舒服那就改天吧,只是不知四小姐刚才怎么了怎么在这儿跪着呢?” 这话音里透着几分看好戏的揶揄,声音还故意扬高。 可把李稔惹恼了,她当场冲出来吼道:“田小六你是想来看我笑话吧?告诉你,不能够!祖母她是最疼我的,我才是真真正正的侯府千金!” “四小姐是吃错药了还是得了疯狗病见人就想咬一口?”香穗可不是好欺负的,她不仅口齿伶俐地怼了回去还与李稔四目相对,丝毫没有示弱或者要让着她的意思。 李稔差点没被气背过去,爬起来就指着香穗骂:“田小六你以为你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是不是?凭你也敢来作贱我,我今天要是不撕烂你的嘴我李稔两个字倒过来写!” “有本事你就来别叽叽歪歪,我不过是问了苏嬷嬷一句又没同你说话,你就跟失心疯一样要死要活,世家贵女的体统呢?” “都说我和我的几个姐姐流落在外学得没有规矩,我看四小姐你长在侯府,规矩也不比我们好到哪儿去,知道的说是你李稔不成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夫人没把你教好呢!” 香穗故意话里话外往老太太身上攀扯,李稔听了越发气得发狂,若不是满院子丫鬟女使拦着,只怕她真能冲过来跟香穗干一仗。 打架香穗是没在怕的,就算她以前力气没这么大的时候李稔那绣花枕头都打不过她,更何况现在她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终于,院子里的吵闹惊动了老夫人,她在女使的掺扶下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苏嬷嬷见状立刻一阵小跑返回到老夫人身边去,语气又心疼又有几分气恼。 “您怎么出来了?人大夫都说了吃了药得好好睡一觉,药力才能真正发挥出来。” “哼!再不出来,她们姐妹便要当我老太婆是死的了!” “祖母您别这么说,都是孙女的错。”李稔真是怕极了老太太,见她一生气立马给她跪下,同时还不忿地用眼角余光恶狠狠地瞪着香穗。 香穗只是笑了笑,便厚着脸皮凑上前福了福身子,“老太太别生气,香穗错了,下次再也跟四小姐吵架了。” “六丫头不要怕,方才祖母都听见了,不是你的错,是她先出言不逊的。”安氏老夫人说着转向李稔,语气严厉,“李稔,今日你一再犯错,祖母罚你去祠堂抄写五遍金刚经供奉在祖先案前,你可认罚?” 161章 侯府祠堂 此话一出,不止李稔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满院下人也全都诧异得忍不住抬起头来,充满同情地看着李稔。 要知道香穗姐妹几个来之前老太太对四小姐疼爱有加,便是四小姐犯了错也不忍心责罚,可是今日却不由分说,直接就判了四小姐受过。 香穗能感受到下人们骤然升起地对她的敌意,她只是笑而不语。 “我,我……”李稔急切地想辩驳,可当她触及老太太冰冷的眼神,顿时又害怕地泄了气,只是不甘心地流下了眼泪,继而咬咬牙认错认罚躬身退下,临走前看香穗的眼神恨意滔天。 香穗明白安氏老太婆的用意,无非是想让李稔越发恨她们姐妹几个,只是她并不在意,“老太太别动气,以往在家里我们姐妹几个也时常吵架,不是什么大事儿。” “我相信过段时间我和四小姐定然能够和睦相处的。香穗也会改改自己的爱管闲事的臭毛病,还希望老太太千万保重,为这点小事伤了身子可不值当。” “呵呵……还是六丫头会安慰人,方才听说你来是有事要禀报,说吧正好祖母这会儿精神头还行。” “哦,是这样的,我大姐姐不小心摔伤了腰行动不太方面,所以我便自告奋勇想来问问老夫人,明日的玉清观之行改由我陪同前往可不可以?” 许是没料会是这件事儿,老夫人显得有些错愕,不过她很快又换了副紧张关切的面孔,“好端端的香秀怎么就受伤了呢?伤得重不重,请大夫来瞧过没有?” 香穗摇摇头,“不严重,已经揉过跌打药膏了,就是没法儿陪同老夫人去玉清观了,大姐姐特意让我来请罪,请老夫人宽恕。” “不妨事儿,玉清观什么时候都可以去,苏嬷嬷你待会亲自跟六姑娘过去瞧瞧大姑娘的伤吧,我这身子骨要是争气我都想亲自去看看了,要不怎么放心得下。” 玉清观在城外车马劳顿都是能去,西偏院就几步路就去不了了,这什么逻辑? 香穗看破老太婆的虚情假意却也不说破,反而配合着一块演戏,最后说来说去,她才得知李稔罚跪是因为此番去玉清观的人数众多,老夫人便叫她下次再去,李稔不肯这才赌气跪在院子里想让老太太改变主意。 果真是不放过任何帮她们姐妹拉仇恨的机会,哼! 香穗可不相信老太婆是无意间透露这个消息给她的,她猜测老太婆是想看她会作何反应。 “既然如此成全你又何妨?莲心,带我去祖先祠堂,咱们看看四小姐去。” “啊?可是刚才四小姐都恨不得吃了姑娘你,要不咱还是不要去惹她了。”莲心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香穗却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有句老话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就是那样的人,走吧莲心,你给我带路,府里头十万八绕的我还真摸不着地方。” 莲心实在拗不过便也只好认命地带起了路,心中暗自想着待会四小姐要是想打自家姑娘,她一定头一个冲出来保护姑娘。 威北侯府的祖先祠堂足足占据了三间大屋,里头除了祖先牌位还整齐地摆放着历代祖先上阵杀敌的铠甲刀剑,可以说这地方记录着威北侯府的世代功勋和峥嵘岁月。 香穗上一次来的时候这里乌央乌央挤满了人,李家的宗亲族老那叫一个枝繁叶茂啊,光是本家亲戚就多得她认也认不过来。 更何况老夫人的有意为之下,田岳认祖归宗的仪式举行得格外仓促,如今想来多少有些太过不正式。 “六姑娘……”守在祠堂外的两名老婆子一看到香穗脸色都变了,想来是方才她和李稔起争执的事儿已经传遍了全府。 “两位辛苦,我想见一见四小姐跟她好好说几句话,也好早日化干戈为玉帛免了老夫人忧心,万万二位高抬贵手放行。” 香穗态度友善地说话,莲心也机灵地上前,将香穗方才给她的碎银子借着袖子挡着,塞进两位老婆子手里。 “这是六姑娘请两位喝茶的,只是说几句话,老夫人只说罚四小姐抄写佛经又没说不许人探望,您二位行个方便。” “嘿嘿……” “嘿嘿……” 两个老婆子笑得见牙不见眼,香穗出手大发,莲心塞的银子都差不多快够她们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了如何能不心动。 二人相互对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贪婪,便清了清嗓子抬头望天,不着痕迹地让了让。 莲心大喜过望推开了祠堂的门,香穗方才走进去就见李稔于桌案后怒红了眼睛,抄起砚台就朝她砸了过来,一个旋身,香穗躲了过去,李稔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直在地上打滚狼哭鬼嚎。 “哎哟喂,摔死我了,田小六你个毒妇你心肠歹毒你不得好死!” 香穗欺身压了上去将李稔按在地上摩擦,“嘘,这里摆放的可都是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四小姐口出污言秽语,就不怕冲撞了祖先吗?” “更何况我还尚且未及竿,就算毒,也是有毒的美少女,怎么能是毒妇呢?你看你看,骂人都用词不当,平时别人读书你读的都是尿介子不成?” “田小六我杀了你!”李稔发出凄厉的哀嚎,双目欲裂拼命挣扎,奈何双方实力悬殊太大,李稔拼尽了全力也动弹不了半分。 香穗一只手制住了她另一只手向后摆了摆,傻愣着的莲心这才反应过来告退出去,并且顺带手将门给关了起来,与门口两位同样震撼傻了的老婆子面面相觑。 李稔实在叫嚷得聒噪,香穗伸手捂住她的嘴威胁道:“别叫了,再叫牙给你掰掉我看你以后怎么见人。” 这话一出李稔果然愤愤地闭上了嘴,香穗这才好笑地看着她说道:“亏你自诩侯府千金,动辄满口粗鄙之言喊打喊杀,连我这个乡野丫头都不如,怎么,和仇人见面就不能好好说话了?” 162章 化敌为友 “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还能成什么事儿?活该抄佛经抄到断手。”香穗说着就慢慢起身松开了李稔,接着好奇地在祠堂里打量了起来。 李家先祖牌位摆成了三排,铠甲则是摆在左边刀剑全部在右边,香穗被一副黄金铠甲给吸引了注意力,不由得走了过去,结果还没靠近李稔就跟疯了似的冲过去张开双臂挡在铠甲面前。 “滚开!这是我爹的遗物不容你亵渎!” “世子爷……”香穗往后退了踮起脚尖眺了眺,看清了那副铠甲有多气派,又不由得想起民间传言,当初大将军李崇光初入战场的时候穿的是草鞋和布衣。 倒不是军中不给他发装备,而是他根本就没正式入伍,当年的襄北军是将他拒之门外的,据说是老侯爷为了保全二房的香火。 李崇光的父亲二房已故的老爷,身为老侯爷的庶出胞弟一生却毫无建树还英年早逝,在李崇光崛起之前二房其实一直生活在长房的光环之下,想来那时的李崇光也正是因为郁郁不得志才另辟蹊径,弃武从文远赴上京赶考。 不得不说李崇光确实是当世难得的大英豪,他文武双全无人能及,只可惜不是李氏嫡系所出而已。 遥想当年侯府世子该是多么威风,连铠甲都是金碧辉煌,香穗越看那副黄金甲就越想笑。 襄北城全体银云甲,就这么一副金灿灿的不是明摆着告诉敌人这是个重要任务么?难怪世子爷会敌军俘虏。 “你笑什么?我父亲为国捐躯,田小六我绝不允许你侮辱他的英灵!” 李稔见香穗眼底有笑意立刻气得又发狂,冲过去朝起兵器架上的银鹰枪凶狠地就要朝她刺过来,这一回,香穗没有躲,她站得笔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李稔看。 李稔起先来势汹汹,可到了香穗一动不动她却吓得扔了银鹰枪就抱头尖叫起来:“疯子!田小六你这个疯子你怎么不躲?我我我,我差点杀了人!” “你不会的,人之初性本善,李稔,你的本性不坏,况且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血海深仇,不过都是些误会。” “误会?”李稔瞪大了眼睛,“你害我在下人面前丢丑又害得我失去了祖母的欢心,你跟我说是误会?不!这是仇恨,田小六我恨透你了我恨不得杀你而后快!” “可你刚才却没把握住机会,要不就是你没有你口中说的那么恨我,要不就是你根本就没有那个胆量,反正不管哪样,既然你不敢杀我,那不如咱们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兴许先前一闪而过的那个猜想是不可能的,但香穗还是相信冤家宜解不宜结,如果可以,她想和李稔至少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抱着这个想法,香穗很好脾气地对李稔说道:“我知道你先去玉清观见你母亲,我可以帮你。” “住口!我堂堂侯府千金,用得着你个来历不明的乡野丫头帮忙?”李稔像炮竹似的一点就着,噼里啪啦地骂道:“田小六,别以为麻雀飞上枝头就可以变凤凰了,我告诉你,你还差得远着呢!” “世家贵女的体统礼数你一概不懂,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你更是拿不出手,就凭你跟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啧啧……”香穗毫不避忌地边故作粗鲁地挖耳朵边摇头,眸子里满是不屑与讥笑,“我看你是昏头了,始终不明白同在一个屋檐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庶妹,不管你承不承认,在外人眼里这就是现实,你把我贬得一文不值自个又能高到哪儿去?” “李稔,真正的聪明人是懂得没有永远的敌人的,你尽管恨我尽管背地里我,我不在乎,只是我有勇气来找你合作,难道你连听听我计划的胆量都没有?” 这招激将法虽然不高明,但对李稔却十分有用,只听她气呼呼地冷哼道:“你说!尽管说,反正不管你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我都是不会答应的!” 幼稚!香穗差点儿就捂嘴偷笑了,默默在心中为李稔的智商捉急,不过也正是她这种外强中干的脾性给了她可以利用的机会。 香穗说道:“咱们可以谈笔买卖,我帮达成心愿,同样你也要帮我一个小忙,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坐下来说。”不管李稔愿不愿意,香穗都把她按坐下去将计划娓娓道来。 李稔听罢立刻跳了起来:“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要我帮着你瞒骗祖母,田小六你疯了吗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这种蠢出生天的阴谋?” “哪儿是什么阴谋,明明就是互惠互利,况且我那也不算瞒骗,只要及时赶回来就不会有人发现,那不就一切如常了么。”香穗理所当然地挑了挑眉。 李稔却怪叫道:“要我答应你除非我跟你一样失心疯!” “不,你会答应的。”香穗含笑看进李稔的眼睛,“你我都是很在乎母亲的人,最近侯府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想必你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告诉你的母亲了。” “这种倾诉分享的欲望就想卡在嗓子眼里的鱼刺,你咽不下去必须吐出来。在这侯府里乃至是这世上,唯一能让你一吐为快的地方就是玉清观,难道不是吗?” 香穗眸色清亮仿佛能看穿一切,李稔向来对老太太很顺从也向来很看重她的面子,可今天她不管不顾地跪在院子里,任凭下人们指指点点,可见想去玉清观的心情有多么急切。 果不其然,看李稔的神情已经动摇了,香穗便加把火道:“我也不会平白让你跟着冒险,大不了我答应你,万一事情败露,所有后果我自个扛,绝不连累你。” “你是说真的?” “嗯,真的。” “那好我问你,你要我假扮成身体不适的你回府休息,那你呢,你要去哪里要去做些什么?” 香穗趁热打铁,李稔也趁火打劫,一副香穗不将实情告知就绝不答应的架势。 163章 出行玉清观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毕竟你一直把我和我的姐姐们当敌人,哪有人会蠢到将自己的行踪悉数告诉敌人的?四小姐只需要知道咱们是公平交易各取所需,其他的就免开尊口了吧。” 香穗一边绕着旁边的兵器架打量一边装作若无其事。 她语气平稳胸有成竹地提醒道:“四小姐别忘了,只有我能把你去玉清观,可却不一定要让你假扮我,毕竟莲心就跟我身量差不多,她来假扮我也是可以的。” 李稔败下阵下,但她仍旧不甘心地说道:“那你就不怕我去向祖母揭发你吗?到时候你事迹败露计划失败……” 香穗耸耸肩,连解释都懒得解释,只笑眯眯地看着李稔。 李稔顿时就明白了,此时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口头约定,她就算告到老太太跟前也没有用,香穗必会矢口否认。 若她假意答应,待到中途再告发又难免会将自个牵扯进去,况且她只是偷偷溜出去而已,老太太知道了顶多训斥两句,可李稔不同,她害怕老太太定会觉得她不听话不成体统! 李稔是投鼠忌器偏偏又还非去玉清观不可,思前想后,终究只能含恨答应,“田小六,就这一次,就像你说的一样,公平交易,之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还是一样要找你算账的!” “随时欢迎。”香穗淡笑回应,她的目光被一具伤痕累累的铠甲吸引了。 那上头有无数刀枪剑戟留下痕迹,可见先前穿着它的人经历了怎么样艰辛的血战,而致命伤应该是斩首,因为铠甲的领口处至今残留着触目惊心的干凅血迹。 战场之上将人斩首是极大的侮辱,也是晋军上直兵马大元帅下至小兵小卒内心底里最根深蒂固的恐惧,因为他们觉着被斩首以后尸身不全便无法魂归故里。 李氏世代为将,没听说过有谁被斩首啊。 香穗嗅到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面上却波澜不惊,假装不经意地问起:“哎,这副铠甲怎么这么破旧,穿他的人在军中地位一定不高吧!” “大胆放肆!那是我祖父的铠甲!”李稔一个箭步冲到铠甲面前奋力推开香穗,脸上尽是悲愤的神情。 香穗心里头越发吃惊了脸上却依然是若无其事的表情,她拱了拱手朝着铠甲也朝着李稔诚恳地说道:“原来是老侯爷的遗物,是我失礼了,实在抱歉。” “哼!我祖父是个盖世英雄,一生英勇无敌保家卫国,要是再被我抓到你对我祖父不敬,我绝饶不了你!” “呵呵……四小姐怕不是忘了,你的祖父也是我的祖父。”香穗含笑无情地提醒道:“庶出血脉也是血脉,更何况我们庶出这一支还有男丁呢!” “你!无耻!”李稔被噎得脸红脖子粗,只恨自己身为女儿身也恨身边又没兄弟可以依仗,以至于让一个粗鄙不堪的乡野丫头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香穗经过今日这一番试探也确定了李稔虽然脾气暴躁却心机不深,是个很容易就被人当枪使的性子,于是她很大方的不同她计较先前的恩怨。 “得了我也不气你了,咱们的交易就算是谈妥了,明日老太太的车架出发半个时辰之后我会偷偷溜回来找你,再带你抄近路去玉清观,这样你与你母亲便有更多时间相聚。” “嗯,为了出入方便,还请四小姐找身小丫鬟的衣裳换上,你要是想带什么东西给你母亲,可以今晚提前叫人偷偷送进我房里,明个我帮你带上马车,你轻装上阵就行。” 香穗想得周到,李稔虽对她不满却也无话可说,短暂的停战便如此达成。 次日大清早,威北侯府门前好不热闹,出行的车架停了一长排,路过的百姓都议论纷纷。 香稚与香秋和老夫人坐同一架马车随行伺候,香秸则和香穗单独坐一架,程娘子抱着孩子和大夫人在一起,因着玉清观是姑子庙往来的又多是女眷,田岳便不在出行之列,他被大将军带去了军营参加“一日游”。 香秸听着车窗外的指指点点不由得有些不高兴,“不过就是去趟玉清观而已,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小六你听,外头的百姓都在说咱们是一遭龙在天凡土脚下泥,骂咱们小人得志呢!” “这不就是人家想要达到的目的么?刚开始瞒得滴水不漏,临了了才象征性的通知咱们一声,让咱也来不及应对,只好上了贼船。” 香穗一说香秸忙不迭地点头:“不错,否则就算要去玉清观也用不着排场这么大,明明犯不着带那么多奴仆随从的,而且居然还动用了府兵戍卫,搞得比公主出行还隆重百姓们能不指着咱们的脊梁骨骂么!” “算了吧四姐姐,名声乃是身外之物,你在乎它就比天大,你不在乎它就啥也不是,咱把心思都放在实际的事情上头,别去管那些有的没的。” 香穗边说着边整理衣裳,今日她们姐妹穿的都是老太太特意要求她们必须要穿上的绫罗绸缎,个个从头大脚贵气逼人,老太太说这是她们第一次去见柏夫人,唯有如此方能先是出庄重。 但这又何尝不是老夫人给她们拉仇恨的计谋? 不过好在这些绫罗绸缎首饰钗环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香穗虽穿着别扭到不行却也勉强能够接受。 就是她头上的凌云飞燕髻梳得实在太高了,高得她只能时时刻刻挺直了身子强撑着脖子一动不敢动,否则好像整个发髻随时都有可能散架子。 侯府马车行至南城门时悄悄放慢了速度,而出城的例行检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谁也没有注意到停在巷子里的另一架一模一样的马车不着痕迹地替换了上来。 香秸更是在两架马车替换的空档迅速换乘,可她刚一进入车内就得差点惊叫出声,好不容易冷静了下来却依旧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之人。 这,这也太像了吧! 164章 玉清观里的异族美人 马车内端坐着一人,打扮得和香穗一般无二,脸面五官更是犹如双生子般毫无破绽,饶是香秸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会有人乔装打扮成香穗暂时顶替,可看到这张脸时还是震惊无比。 香秸忽然间鬼使神差地想到,既然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又何苦冒着风险要李稔来假装呢? 同样的问题在另一架马车里,沈逸洲也正在对香穗“严刑逼供”。 香穗气呼呼抵着他精壮的胸脯膛眼神躲闪语噎不像,沈逸洲也不着急,只含笑戏谑地望着她也不言语。 “那,那什么,你坐过去一点,马车这么大,干嘛挤着我。”香穗实在被看得头皮发麻,沈逸洲那双桃花眼天生的迷死人不偿命。 “你且说为何要帮李稔,你说了我便往后退。” “谁说我帮她来着,我们之间是公平交易各取所需。”香穗心虚地咽了咽口水,眼神躲闪着不敢跟他对视。 沈逸洲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一把掐住香穗的下巴,凑近了压低了嗓音要挟道:“不说实话是吧,爷有的是办法让你求饶,要不,试试?” “别别别,我说,我说还不行嘛!”意识到气氛暧昧,香穗立马高举双手求饶,她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沈逸洲那双火眼金睛,只好如实说出了心中猜想。 “事先声明,这只是我的一个不成熟的猜测,我说了你可不许笑话我!” “嗯。” “那个,在我前头还有个五姐姐,但是很小的时候就丢了,这事儿你知道吧?” “嗯。” “沈逸洲,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李稔就是我五姐姐?” “嗯?” “不是你看她的岁数是能对得上的,而且你不觉得她其实跟我们姐妹几个长得很像吗?虽然我还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可我总有一种感觉,柏夫人到玉清观修行绝对不是为亡者祈福那么简单。” 香穗说着说着就皱起了眉头,兀自陷入了沉思忘了身边的人呢。 沈逸洲瞧着她,不由自主就伸手戳了戳她的腰肢惹来香穗一阵娇嗔,反手就拍在他手指上,“你干什么!” “别皱眉,你皱着眉头的样子可真丑,像个小老太婆。” “切,是人就会变老,总有一天我真的会变成老太婆的,你就当提前适应了。” “呵呵呵……” “笑什么笑!”沈逸洲笑得开心,香穗直看得一愣一愣的。 “你这丫头想得真长远,心心念念都是与我一同到老,偏偏嘴上总是不肯承认。” “呸!我才没有!”香穗急赤白咧地推了沈逸洲一把,这回他倒没有死皮赖脸地纠缠,而是顺势坐了回去,饶有兴致地挑眉看着香穗,眸子里写满了暧昧不清的戏谑。 香穗气结,狠狠地瞪了他一会才无奈地说道:“我没跟你说笑,真的,我真的觉得李稔很有可能就是我五姐姐,其实她本性并不坏只是性子有些跋扈而已。” 沈逸洲却不以为然,“那是你打从心底里就把她往好处想了,李稔又何止是跋扈。” “什么意思?” 很显然,沈逸洲知道些香穗不知道的事情,只是他故意卖关子不肯说,香穗纠缠了他一路直至来到侯府后门仍然没有结果。 接上了李稔便不好再问,倒是李稔上车以后见到了沈逸洲就开始大呼小叫,“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四小姐好久不见还是这般不识礼数。”沈逸洲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刚才还在对香穗笑意盈盈,此刻却满眼阴翳,叫人瞧了胆战心惊。 李稔果然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她坐得离沈逸洲远远的,一边给香穗使眼色气愤不已一边却又忌惮着不敢放肆。 香穗瞧着稀奇,私心里觉得李稔恐怕是有什么把柄被沈逸洲捏在了手里,否则凭她眼高于顶的心性,怎么会把沈逸洲这个二房养子放在眼里? 既如此,便容她狐假虎威一把,香穗故意往沈逸洲身边挪了挪,权当没看见李稔急切相询的眼神,只低头把弄自个的手指。 马车一路疾行在偏僻的小道上,一路颠簸,只用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抢先在侯府的车架前来到玉清观。 李稔迫不及待地奔下马车去,跑了两步却又想起来折返想要拿她给柏夫人准备的礼品,香穗打眼一瞧,大包小包加起来李稔除非长了八只手,否则根本拿不下。 她只好勉为其难地上前帮忙拿了几包,像个小丫鬟一样认命地跟在李稔身后,随她一同进去。 柏夫人身份特殊,玉清观在后山单独辟了处幽静的小院给她居住,想见她就必须得穿过整座道观,李稔带着腰牌,禀明来意,轻而易举便进到了观内。 一路上她还不忘叮嘱香穗:“待会到院门口你把东西放下就走,别让我母亲看见你。” “哦。”香穗答应得敷衍。 李稔便忍不住站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盯着她神情严肃,直到香穗认真地点了点头她才作罢。 玉清观供奉三清真人,是以一草一木都透着禅意。 香穗看得都有些着迷,但她发现从她们进来至今除了开门的小姑子,走了半天也没见着一个人,这么大的道观,就不说姑子了,香客也该不老少吧! 人都上哪儿去了呢? 带着这个疑问香穗一路格外留心周遭环境,柏夫人的住处就在玉清山半山腰,李稔大包小包地扛在身上走得又急又快,香穗几次都被她甩在后头老远差点跟不上。 待到爬完长长的山梯,还得穿过一条狭小的羊肠小道才能在竹林深处见到一间小小的茅草屋,篱笆围成的小院里,一名身着缁衣五官深邃容貌绝美的中年妇人正在侍弄着院门口的几亩薄田。 瞧着田地栽的白菜长势喜人,旁边另一块地应该是栽了高粱,已经收成,只剩下几个打好的草垛在地里。 红高粱酿酒最是醇烈,也是风沙漫天的漠北澜州唯一能够种植的农作物,而襄北城的土地多数栽种的都是稻谷或者粟米。 柏夫人是思念故乡了? 165章 奇怪的母女 李稔疾行狂奔径直丢下了香穗,尚未到跟前就急切地喊道:“母亲别干了让女儿来,让女儿替母亲做,母亲快去歇息。” 说着手里的东西就一股脑全都扔在地上,撸起袖管子直接就冲进了地里,抢过柏夫人手里的锄头当即毫不犹豫地干起了活来,手脚麻利动作熟练,看样子往常来也没少干。 香穗远远看着暗暗心惊,听闻柏夫人比已故的世子还要年长几岁,今年怎么着也得快四旬了吧,然而岁月仿佛格外优待她,尽管衣着简朴素面朝天,却仍然难掩容色绝色,说是花容月貌惊为天人丝毫不夸张。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炙热,柏夫人朝香穗的方向望了过来,接着不知道和李稔说了些什么,只见她不情不愿地冲香穗喊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过来啊。” 香穗从善如流,待到走近了瞧清柏夫人肤若凝脂面似桃花,她不由得呆了。 李稔看她那样顿时眉飞色舞,骄傲得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挑眉颐指气使指着香穗说:“母亲,这是女儿的朋友。” “不过女儿与她交情一般,只是这回给母亲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女儿一个人拿不下这才让她一同上来,好了,东西放下你就可以走了。” “无量天尊,远来是客,李稔不可放肆。”柏夫人上前见礼,“辛苦这位姑娘了,贫尼法号静安,请姑娘入内喝杯茶水歇歇脚吧。” “小女子见过静安师太。”香穗从善如流地回礼,她知道李稔定然是不想让柏夫人知晓她的身份,是以并没有自报家门。 李稔见此情形方才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不过她对于柏夫人请香穗喝茶还是相当地吃味,以至于柏夫人在前领路的时候她靠近了偷偷扯住香穗的袖子恶狠狠威胁。 “你知道该怎么做,要是你敢在我母亲面前胡说八道,我就是拼着被祖母责骂也要揭穿你的阴谋!” “四小姐说笑了,我哪有什么阴谋?不过你要我闭口不言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要记得欠我一个大大的人情。”香穗说着便跑快了两步追上柏夫人,气得李稔含恨咬牙直跺脚。 不同于屋外农作物带给人的田园风光,院子里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格外引人注目,树下是一方石桌几张石凳,质朴中透着大气。 草屋只搭了两间,除了灶房便是一间小小的厢房,看样子主人从来没有过留客过夜的打算。 柏夫人从灶房里拿来了茶盏,李稔殷勤地跟在她身后用木托盘端了个小小的火炉过来。 “姑娘请坐,方外之人也没什么好茶水招待姑娘,还望姑娘不要见怪。”柏夫人将一方土瓦水罐放在小火炉上烧开了水这才开始泡茶。 茶过一旬闲话几句,小火炉里的炭火渐渐弱了些,柏夫人便将水罐移开,随手丢了两颗蜜橘进去,又那小钳子细细地翻面。 在炙热的炭火下蜜桔滋滋地散发着迷人的甜香气,直到橘子皮烤得微微有些发黑了,柏夫人这才将它们夹了出来,一个递给了李稔,一个则放到自个面前仔细地剥开,剥开了以后微笑着递给了香穗。 香穗有些受宠若惊,李稔嫉妒得眼眶发红。 柏夫人见香穗迟迟不吃又柔声说道:“最近天气转凉了,这蜜橘烤着吃别有一番风味,姑娘试试。” “多谢师太。”香穗掰开一瓣塞进嘴里,果然甜滋滋暖烘烘的,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感叹道:“果然好吃,而且橘子烤着吃还有开胃理气,止咳润肺的功效,天冷了吃是再好不过了。” “哦,原来如此……”柏夫人眼波流转,像是被勾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只见她扭过头去呆呆地看着小炉里的炭火,半晌才温柔地说道:“世子爷还在世的时候每到冬日就会烤橘子给我吃。” “那会子年轻也不缘由,只觉得这么个新奇的吃法煞是有趣,年年岁岁便也就一直这么吃着,以至于后来每次再吃橘子若是不烤上一烤,准得闹肚子。” 提及逝者,气氛顿时僵持,李稔当即朝香穗投来愤恨的眼神。 香穗干笑了两声赶忙圆场:“估计是肠胃被养得娇贵了,没关系我来替师太烤几个。” 说着香穗就拿过了柏夫人手里的小钳子,柏夫人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掩去眉眼间的愁绪,她瞧了瞧李稔带来的大包小包,有些责怪地说道:“我这里什么都不缺,待会这些的东西你都拿回去,清修之人无需太多外物。” “母亲……”李稔近乎哀嚎,可当她的目光触及柏夫人温柔眼神里的严厉,顿时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原来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侯府千金,在母亲面前是如此伏小做低。 香穗忽然间有些同情李稔了,因为她看柏夫人的眼神太过渴望太过小心翼翼,就好像她从来也没在柏夫人处得到过一丝一毫母亲的温暖。 柏夫人呢,她虽然笑容温柔恬静,可整个人却没有半分生机,宛如一具会走会动的空壳子,尤其是她的视线总是不会在李稔身上多做停留,就算与李稔说话是眼神亦是飘忽着从不与她对视。 香穗虽觉着奇怪却表现得波澜不惊,柏夫人却忽然十分唐突地问道:“姑娘瞧着年纪和李稔差不多,不知是几月生人?” “腊月二十七。” “哦,你的生辰竟是在腊月啊……”柏夫人若有所思地语气越发让香穗疑心,可她很快就又转移了话题。 “下月初八是老夫人生辰,六十整寿,想来会大办一场,李稔记着请你这位朋友过府吃席,补偿补偿今日在贫尼这里的慢待。” 李稔闻言直哼哼地望天,柏夫人便轻拍了她的肩膀两下算作安抚,可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稍显亲密的动作便让李稔霎时间红了眼眶,她有些受宠若惊,尽管心中再不乐意还是立马重重地点了点头,欢天喜地地答应。 166章 意想不到 人果然是儿时越缺什么长大了便越追求什么,一生都不能释怀。 不过香穗的这点同情并没有维持多久,李稔趁着柏夫人去添水的功夫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别打搅我和我母亲说体己话!” “我可以走,但容我再提醒一句,按照约定你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切勿流连坏了我的计划。” “知道了,罗里吧嗦,快走吧,我可不想我母亲再看见你。” “行行行,你们母女俩慢慢聊我不当电灯泡。”香穗嘟囔着冒了句不合时宜的现代语言出来,她怕李稔追问就赶忙脚底抹油溜了。 “什么泡?胡言乱语!”李稔望着香穗的背影深深皱起了眉头,可不知怎么地,她觉得田小六好像也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坏…… 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来的时候只顾着望着半山腰的茅草屋奋力前进,根本没发现山阶陡峭,香穗身上的衣还繁琐累赘,害得她几次都差点失足滚到山坡下去。 好不容易总算下得山来却不小心撞破了不该见到的一幕! 香穗目瞪口呆,就在道观后小道旁的巨石后边,一男一女正忘情地拥吻在一起宛如交颈鸳鸯。 啧啧啧,都说北胡民风开放,年轻的男女常围着篝火唱歌跳舞谈情说爱,晋人却是最恪守礼仪最重视男女大妨的,可瞧那边被男子搂在怀里狂嘬得腿软站不住的女子,分明梳着妇人发髻! 大晋女子的发髻样式各有不同,妇人的发髻是全部束起不留一丝散落下来的很好认。 香穗躲到了旁边的大树后面,想着那香艳画面心惊肉跳,那妇人虽看不清容貌可她穿的衣裳却非同小可,乃是一品诰命夫人的服饰。 整个襄北城除了侯府老夫人和大将军夫人获封过诰命,就只有永昌伯爵府的大小姐了,而她的诰命则是她的两位哥哥为国捐躯换来的。 据说那位大小姐姻缘不顺,出嫁不满三年就与丈夫和离撇下一双儿女独自回了娘家,永昌伯年迈已经不大理事了,整个伯爵府都是这位大小姐和府里的大管事操持。 香穗还听过一些关于这位大小姐作风不检点的传闻,都说她自甘堕落,和府里的大管事有一腿,但那边恨不得把她吃了的男子一身劲装,腰上还带着配剑,瞧着就是行伍之人可不像是大管事。 难道是大小姐另找的新欢?香穗正想得入迷忽然间被打断。 “啧啧,圣贤说非礼勿视,你还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逸洲那厮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吓得香穗赶忙扑过去伸手捂住他的嘴,“嘘!别说话!” 沈逸洲深邃的眸子里含着点点笑意,恶趣味地伸出舌头在香穗手掌里舔了舔,惹得她嫌恶地拼命甩手,一不小心就弄出了动静,惊了不远处的交颈鸳鸯。 女子发出惊慌失措的尖叫,男子则是立刻起了杀心,“谁!是谁在哪里!” 香穗心头砰砰直跳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却被沈逸洲一把推了出去,她简直不敢置信,那厮却躲在大树后一副看好戏的嘴脸。 “你是何人?”许是见她衣着华丽,男子并没有贸贸然出手。 香穗深知躲不过去,便硬着头皮干笑着道:“路过,路过,这就走。” “且慢!”男子横臂挡在香穗面前目光阴戾,“姑娘还没说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在此?” “我刚不都说了嘛路过,真的是路过。”香穗就差没指天发誓了,乖乖,对方满眼杀气看样子是想灭口啊! 越妙仪原本掩袖躲在李世昭身后,可她看李世昭起了杀心,对方若只是个普通的乡野丫头,杀也就杀了,可偏偏她衣着华丽一看就很有来头,杀了她怕是不好收拾烂摊子。 “夫君你要把人家小姑娘吓坏了!”越妙仪干脆放下帕子,妩媚地笑着大大方方地挽起了李世昭的胳膊,装得满脸羞怯地对香穗解释道:“小姑娘,不管你方才看到什么,都求你不要说出去。” “我们虽是夫妻,虽只是恩爱太过情难自抑,可到底,到底有失体统,你也知道,这世道对咱们女子约束甚深,方才的事儿若是传了出去,我怕是无颜苟活于世了。” 说着越妙仪便羞愧惶恐地哭了起来,双目含泪,可怜兮兮地望着香穗,哀求她放他二人一条生路。 李世昭先是滞了滞继而很快反应过来配合着越妙仪做戏,可他看香穗的眼神却透着几分疑惑,好像在那儿见过。 香穗亦是有同样的困惑,但她知道此时此刻打破沙锅问到底是不明智的,是以她立马回到:“二位大可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如此,我夫妻二人便多谢姑娘了,姑娘快请回吧,这地方偏僻不宜久留,想必你家人奴婢也肯定是在到处找你呢。” 越妙仪可不光贪爱男女之欢,她能以女子之身主持堂堂伯爵府,自然是有几分心计的。 香穗知道,只要她前脚一走,后脚他们肯定就会派人暗中跟着好摸清她的底细。香穗却故意装作看不出来对方的用意,如释重担地笑着说道,“劳您挂心了,我这就走。” 谁知她刚走没几步李世昭就反悔了,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挡住了去路,“慢着!我看姑娘有几分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嘿嘿,可能我长相平凡,和大多数人都长得差不多,俗称大众脸,很容易被人认错。”香穗面上笑得镇定内心实际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因为她总算也想起来面前这个眼熟的青年男子是谁了! 李世昭!他竟然是李世昭! 那日在李家宗祠认祖归宗的仪式上远远瞥过一眼,他是三房庶长子,三房老爷天生双足残废,是以他们这一脉势弱已久,在李氏宗亲里并不显眼。 而且李世昭也是将初夏伤得遍体鳞伤的负心汉,这事儿香穗也是近日才得到消息,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李世昭竟然还和永昌伯的独女也有一腿,果然是个渣得不能再渣的大烂人! 167章 李世昭与越妙仪 香穗与初夏同仇敌忾,此时再看李世昭的眼神已经掩饰不住厌恶。 越妙仪也偷偷扯了扯李世昭的衣袖暗示他不要节外生枝,偏偏李世昭仍旧横臂挡住去路,手更是按在了配剑上蠢蠢欲动。 “郎官方才说过让我走,莫不是说话不算话?” “在下瞧着姑娘实在有几分眼熟,只要姑娘自报家门,在下自当让路。” “萍水相逢并无往来,你们都未曾自报家门又凭什么来要求我?”香穗原地站住再没方才脚底抹油的急切,反而冷冷地睨着面前二人,“此处往来的都是世家贵眷,谁的身份又会比谁低了去?” “听姑娘这意思来头不小啊,那在下就更得问个究竟了,也好方便来日登门造访啊。”李世昭浑然不不知道“死”字怎么写,难道说他以为傍上了永昌伯爵府就能一手遮天? 香穗嗤之以鼻,干脆不装了直呼其名,“李世昭,我竟不知你何时同永昌伯的独女越妙仪越小姐成了夫妻,怎么不办几桌酒席宴请亲朋好友啊?至于说到你想登门造访,还是别了吧我怕你攒了我家的地!” “你!你认识我!”李世昭横眉倒竖当场拔了剑就横在香穗脖子上。 越妙仪轻轻拉了李世昭一把却不是阻止他杀人,她深知身份被识破就唯有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只不过在那之前她必须要问清楚。 “小姑娘,看你这一身打扮想必也是哪家的贵女吧,只是襄北城里各府女眷姓甚名谁长相如何,我都一清二楚,但是你,我确实没见过。倘若不是我眼拙,想必你就是侯府最近刚刚寻回来的几位小姐之一吧,看你的年纪,应该是最小的六姑娘香穗,不知道我有没有猜错?” 香穗礼数周到地行了见礼,“越家姐姐妆安,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是排行老六。” 李世昭骇然,他架在香穗脖子上的长剑抖了抖,此时收回了也不是继续架着也不是,进退两难。 越妙仪便温柔地笑着上前拦下了他的剑,“一场误会,论起来她还是你堂妹呢快把剑收起了,你吓着妹妹了。” 李世昭当即顺着台阶下,越妙仪一只手背在身后示意李世昭快走,另一只手则亲热地拉着香穗往前走。 “我常听人说六姑娘是个美人坯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方才的事儿六妹妹也别往心里去,世郎是关心则乱,他怕我的名声受损才会如此冲动,我代他像妹妹赔不是了。” 越妙仪情真意切地给香穗行了个礼又接着自顾自地说起来,“不瞒六妹妹说,我与世郎两情相悦已久只是碍于世俗的眼光迟迟未能将婚事提上日程。” “今日我与他相约低此地原本是来道别的,既然我们不为世俗所容就该斩断情丝从此永不来往,只是,只是欠情到深处……”说到这里越妙仪双下绯红含羞带怯难以启齿。 香穗真是对她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越妙仪这套审时度势的功夫真可谓是炉火纯青,她是看杀人灭口不成就不惜以身作饵博取她的同情。 比起李世昭的色厉内荏和虚伪,越妙仪要显得有勇有谋多了,关键是她还能屈能伸,明明心里头恨不得杀她而后快,嘴上却还说得那么动人。 “越家姐姐多虑了,方才的事儿如非必要我是绝对不会往外露半个字的。”香穗言简意赅,该强调的也强调地十分清楚。 越妙仪反应很快,“既是如此,姐姐这里就先谢过六妹妹了,改日定当备上薄礼亲自登门再好好谢谢妹妹。” “越家姐姐客气了,若无事香穗想先告辞了。” “妹妹慢走,慢走。” 越妙仪笑着目送香穗,在她走后李世昭才又重新走了出来,“一个野丫头你何必对她如此客气,难道你当真信得过她不会往外说?” “她一个尚未及竿的小丫头,跟你我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这种事儿为什么非要往外说?难道她撞破别人的私情是件什么光彩的事儿不成?再说了单凭她一面之词既无认证又无无证,说出去又能如何?” “可是……” “行了别可是了,瞧你这副怂样,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越妙仪没好气地推了李世昭一把,道:“你可别小看了这个六姑娘,别忘了她身后可还有沈二公子呢。” “沈逸洲?怕他作甚?我好歹也姓李,难不成还会输给他一个养在大将军府的外姓人?”李世昭狂妄自大。 而他的狂妄多半来源于最近大将军府府兵统领之位空悬,他家里人和越妙仪都在帮他四处活动,李世昭便觉得统领之位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大将军府常驻府兵八百,城外北山大营还另有两千两百人也归属府兵编制,而且府兵主要负责的是府里的人身财物安危,即便是有战事也不用到前线去的。 当个几年统领凭借资历和“李”姓,混个一城之地开府建衙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要不是这番缘故李世昭又怎么会费尽心思地想当这个统领,还将代元启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越妙仪可不是那些个不谙世事对男女之情充满憧憬的闺阁女子,她既与李世昭纠缠就深知他心思,不过是想利用永昌伯爵府的人脉与势力罢了。 越妙仪却不在乎,她有她的目的,只见她柔柔地将身子依偎进李世昭怀里,用充满爱慕的温柔声音说道:“以世郎的出身和才干,自是什么都不用怕的。” “只是大公子出征西洲在即,待他走后世郎就是李氏族内年轻一辈自然是以世郎马首是瞻,这个时候咱们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以免影响大局。” “还是妙娘会为我打算,来日功成名就我定八抬大轿迎你过门!”李世昭信誓旦旦地竖起了三根手指头立誓。 香穗刚走到山下就看天色大变,隐隐有要打雷下雨的迹象,闭着眼睛都能猜到肯定是某个渣男又在发誓了。 168章 神农山遇险 雨天山道难行,香穗望着天空有些发愁,这时候沈逸洲那个神出鬼没的妖孽便又冒了出来,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方才怎么不将爷供出来?” “把你扯出来与我何益?”香穗反肘就给了他一下。 沈逸洲知道她生气便故意没躲,胸膛处挨了个结实,疼得他连声怪叫,“谋杀亲夫啊你!” “滚一边去!”香穗没好气地赏了他个大大的白眼,又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李世昭和越妙仪有奸情?故意安排我撞见这一幕是何用意?” “冤枉啊!我指着天对着地向你保证,他俩有染我确实知道,但他们今天会约在那里偷情我事先确实不知情!” “嘁,快别发誓了,没看天上都打雷了吗?一个你一个李世昭,再被你们这么发誓下去雀北城我就去不了了,起开,别挡道!” 香穗愤怒地闷着头往前走,沈逸洲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嬉皮笑脸地说道:“你上哪儿去?前头老太太的车架已经到了,你走这条路会被撞个正着的。” 玉清观香穗从前一次也没来过,虽然佛门讲究众生平等,但这里素来只接待达官贵人的家眷,不得已,她只能跟着沈逸洲走。 老太太一行人浩浩荡荡,入观以后光是礼佛就花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才由主持师太安排到禅房休息,这时才会有人去请柏夫人下山来相见。 这时候香穗已经趁众人不注意悄悄替换了回来,而易容假扮她的人功成身退,要不是时间上来不及,香穗当时真想看看易容的人是谁,因为实在太像了,像到连她这个本尊都差点分辨不出来。 “小六,小六,快别发呆了,老太太叫你呢!”香秸急急扯了扯香穗的袖子才把她从神游中唤了回来。 香穗定了定心神,这才乖巧地笑着走上前去。 舟车劳顿老夫人脸上是难掩的倦容,可当着主持师太和几名小姑子的面儿,她还是满面慈祥地拉着香穗叙话。 “怎么样,累着了吧?方才礼佛见你总是站在最后也不说话,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 “多谢老太太关心,我只是……”香穗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末了便凑近前去压低了声音在老夫人耳边低语。 “我只是身上来了葵水,有些腹痛。佛门清净之地,我身上不方便,只怕是冒犯了,不如老太太开开恩,让我先回府去休息休息。” 安氏老夫人明显是没有预料到,她有些错愕,不过很快却又反应了过来,“既然不舒服那你便先回府去歇息吧,让你柏夫人就住这里,下次再来相见也一样。” “多谢老夫人。”香穗毕恭毕敬地福了福身子,之后名正言顺地离开了玉清观,按照先前的计划前往神农山。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当天傍晚便下起了瓢泼大雨,一行人不得已只能停下来避雨。 “六姑娘别忧心,所幸咱们先前脚程紧赶得急,正巧天色也晚了,等明晨早起雨肯定就停了,到时候再下山很快就到能入城了。” 在山顶的一处破败猎户木屋内,双瑞体贴地给香穗递过来一碗烧开了的茅根茶汤,这处木屋的主人应该是时常过来居住,里头锅碗瓢盆等等家伙事儿俱全,就连水缸里也盛满了山泉水。 双瑞细心而周到,不仅生了火还铺好了床铺,而沈逸洲那厮打从刚才下了马车徒步前进就一直在喊累,这会子整个人像散了架一样瘫在床上,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褥。 “沈逸洲他没事吧?” “姑娘放心,二公子只是有些累了。”双瑞身手接过香穗手里的碗便转身又在屋里翻找了起来,最后在他发现茅根的地方又找了些粟米。 就着火熬了一锅粟米粥,再加上他们带来的干粮,一顿行路中的晚饭便这么对付了过去。 期间香穗叫了沈逸洲两次却发现他一次睡得比一次沉,第一次好像还能听见她的声音还“嗯”了嗯作为回应,第二次就真的是彻底没了动静,这让香穗不得不挂心。 可任凭她怎么问双瑞都不肯说,结果等到了半夜沈逸洲突发狂疾,不止打哪儿摸了一把斧头追着双瑞满屋子乱砍。 双瑞情急之下急呼出声,“少主!少主您醒醒我是双瑞啊!” “沈逸洲!沈逸洲你怎么了?”香穗也是急得满头大汗。 可沈逸洲双目通红竟像是完全丧失了心智谁也不认识。 “双瑞,他到底怎么了?都到了这会你还不说实话,我怎么知道要怎么帮忙?” “姑娘赎罪,小人确实不知,少主他以前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许是失了巫灵蛊的缘故,我瞧他这模样,怕是不见血不能罢休啊。” 双瑞连躲带闪,他碍于沈逸洲的身份始终不敢出手。 香穗闻言立时掏出藏在腰间的匕首,划破了手掌冲到沈逸洲面前,对着他吼道:“血!沈逸洲你看看我,看着我的手。” “哐当……” 沈逸洲手里的斧头掉落在地上砸出个大洞来,他眼神空洞,眼底似乎有些挣扎,像是在抵御某种强大的诱惑,片刻之后,他的眸子里总算恢复了清明。 “你的手……”沈逸洲满眼愧疚,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撕开了衣袍将香穗受伤的手掌包裹住,继而回过头看了眼双瑞,眼神阴翳。 双瑞匆匆忙忙离去,香穗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去了,刚才那会子情况紧急顾不上那么多,现在手掌心撕裂般的疼痛着实揪心。 “沈逸洲,你到底有什么毛病?今夜不说清楚我绝不肯罢休!”香穗怒不可遏的话音刚落忽然间沈逸洲就朝她扑了过来,直把她扑倒在地上。 紧接着一阵密集的箭雨射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 香穗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沈逸洲整个人就覆盖在她身上,此时笑容有些苦涩。“小丫头,看来今夜是要连累你了……” “有人要杀你!”香穗后知后觉大难临头。 169章 雀北城 “沈逸洲你别动!”香穗猛地按住以掌撑地趴在她身上的沈逸洲,一只利箭恰巧贴着他的后背呼啸而过,吓得香穗瞪大了眼睛。 沈逸洲那厮却不知死活地坏笑了起来,“小丫头,你就这么怕我死了?” 因着方才香穗那一按,此时两个人的身躯紧密地贴合在一起都能感受到彼此起伏不定的呼吸,沈逸洲璀璨若繁星的桃花眼里便起了点点暧昧不清的氲气。 香穗可没他那么色胆包天自然也就留意不到他那些下流无耻的反应,只紧张迫切地盯着屋里燃烧的火堆,“咱得把火灭了,否则就成了活靶子!” “无妨,你别怕,有爷在不会有事儿的。”沈逸洲声线迷离,眸子里的炙热越演越烈。 香穗却根本没在听他讲话,听着外头传来打斗的声音,她担心得不得了,“对了!双瑞小哥不会有事儿吧?” “这么关心他?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许是因为刚刚摆脱了狂疾神智还有些不清醒,沈逸洲神情语气都比平时幼稚了许多。 香穗心里有几分吃惊,只觉得这个男人身上的谜团数也数不清,她当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难不成你我还会死在这里不成?我才不信你身边只有双瑞。”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箭雨就停了,听着脚步声外边又来了一拨人,一阵打斗后四周围陷入了可怕的沉寂。 沈逸洲拍了拍衣服先站了起来再对香穗伸出了手,“起来吧,安全了。” 香穗没有理会他,爬起来以后快速来到窗边警惕地打开一条缝,只可惜夜色太暗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放心吧,就如你所言我身边不止有双瑞,所以你很安全。” “安全个屁!我不要跟你一路你非要来,每次跟你在一起就倒霉!好端端的下起了雨莫名其妙又遇到了刺杀,沈逸洲,你能不能离我远点让我安安生生地过我的小日子?” 香穗生气地大吼一通关上了窗,夜风里夹杂着的血腥味熏得她胃里头翻江倒海,脾气也越发暴躁起来。 沈逸洲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继而转身出去,临出门的那一刻背对着她说道:“你睡吧,我保证后半夜绝对不会再有任何事情。” 紧接着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那一刻香穗心头涌起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股子烦躁却又夹杂着懊恼的感觉击溃了她的心房,让她不得不正视潜藏在内心深处,一直以来都被她故意忽略的某种感觉。 她,她爱上了沈逸洲那个妖孽。 不,不是的,只是有点喜欢而已…… 不,不也不是喜欢,就是因为跟他纠缠太多忍不住便把他放在心上了……可是除了他,她真的就对其他男人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香穗的心里就像油煎一样,她难受地把脸埋进膝盖里,明明不想过早涉及情爱却管不住自个的心,明明知道他是个大麻烦却控制不好分寸一步步沦陷。 后半夜自是无话,香穗百感交集地哭了一场,所幸年轻,第二天起来就跟没事人一样,她还是被阵阵焦香的肉香味给勾醒的。 “什么味道这么香?” “醒了,正好,鱼也烤好了。”沈逸洲坐在火堆旁笑眯眯地递给香穗一条冒着热气的烤鱼,他神情自若,亦是当昨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香穗也不忸怩,径直接过就吃了起来。 “慢点,没人跟你抢,小心烫了嘴。” 沈逸洲又递过来一杯水,香穗接过一饮而下才诧异地歪着头打量手中白璧无瑕的杯盏,那杯盏通体瓷白光泽诱人做工精细,根本不是这木屋里的东西,而她刚才牛饮的也不是普通茶水。 “这是南境的白瓷茶盏,沈逸洲,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今年的雨前龙井。” “在这荒山野岭怎么会有雨前龙井和白瓷茶盏?” “这有何稀奇?” 香穗被沈逸洲这一句反问噎得说不上话来,他在外的名声向来是极尽奢靡,想来这些物什都是昨夜那伙人带来的。 也是,沈逸洲这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在吃穿用度上委屈了他自己! 香穗闷不做声地继续吃鱼,像是赌气一般,一气儿吃了三大条吃相还相当难看,沈逸洲则是吃得慢里条斯,仿佛贵公子一般。 等到俩人全都填饱了肚子,双瑞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香穗一见他便朝他投去了关切询问的眼神,双瑞轻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继而便默默走在前头。 经过了昨夜的一场雨,下山的路格外泥泞,好不容易见到了雀北城门楼,香穗已经是满身泥污狼狈不堪,沈逸洲那厮却依旧干干净净。 “先找间客栈落脚,换身干净衣裳吧。” “六姑娘不用担心,很快便会有人来接我们。”双瑞的话音刚落便见一架马车正朝这边驶来。 接下来的事情根本不需要香穗操心,她很快被带到一处不起眼的老宅,由奴仆伺候着换好了衣裳。 “想不到沈逸洲在雀北也有产业,瞧着这满院奴仆,怕不是一日之功,他究竟想干什么?”香穗虽然心惊,面上却不露一丝痕迹。 倒是服侍她换衣的独眼老嬷嬷瞧着她难掩激动,絮絮叨叨地说了赞美的话。 “姑娘这腰身真细,还不足一握呢!不过这该长肉的地方啊是一点没落下,鼓鼓囊囊的,您瞧着尚未及竿吧,指定还能再长长,将来啊谁要是做了您的夫婿,可真是有福咯!” “额……”香穗被夸得瞠目结舌,这老嬷嬷说话也忒大胆了些,她有些尴尬地红了脸,清了清嗓子才问道:“嬷嬷在这院里伺候多久了?” “十几年了,哦,忘说了,老奴是二公子的奶母子,这处宅子是二公子的私产,自打老奴搬过来以后二公子还从没带过哪个女子过来呢,姑娘是头一个,您在二公子心目中的分量肯定不一般!”赵嬷嬷笑得合不拢嘴。 香穗却想起来一桩旧事。 170章 雀北城募兵 李秉李秦的乳母都是上京孟家精心挑选了送过来的,都是绝对信得过的人。 李秉的乳母已经回去颐养天年,李秦的乳母孟嬷嬷还在府里,但她的身份自然是比满府下人高上一等。 只有沈逸洲的乳母赵氏,听说当年是偷盗了主家财物被活活打死了扔出去的,当时这事儿之所以闹得满城皆知,是因为年幼的沈逸洲在他乳母死后愤而离家,大将军为了找他甚至调动了北山大营。 没成想赵嬷嬷不仅没死还被沈逸洲安置在雀北城里,香穗瞧她眉眼和顺,虽瞎了一只眼睛身上却丝毫没有怨恨怒气,不像是会偷盗之人,就是不知当年那段过往还有什么隐情。 她莞尔一笑,接过赵嬷嬷手里的束冠往头上一戴,“嬷嬷别忙了,还是我自己来吧,您既是二爷的乳母我怎好劳您动手。” 赵嬷嬷满意地瞧着他赞不绝口:“姑娘真是生了一副好模样,宜男宜女,着女装时清丽动人,着男装时风流倜傥,老奴活了这把年纪,再没见过比姑娘长得更好看的人了!” “呵呵……嬷嬷过奖了。” 好话谁不爱听,香穗被夸得耳朵根都快掉到地上了,赵嬷嬷从里到外透着股淳朴真挚的热情,叫人不由自主地与她亲近。 沈逸洲在外敲了敲门,扬声催促打破了其乐融融的气氛。 赵嬷嬷便依依不舍地送了他们出门,直到上了马车,沈逸洲才挑眉说道:“赵嬷嬷很喜欢你。” “大概是爱屋及乌吧。”香穗挑开车帘子目不暇接地看着街道上热闹的景象,回答得漫不经心,等她想起来回过头问的时候,沈逸洲那厮不知何时已经挪到她身边,就紧挨着她坐,像块狗皮膏药一样。 “坐回去!地方那么大你就非得挤我是吧!” “你身上暖和,我冷。” “哎你!”香穗无语凝噎,只好岔开话题,“接下来我们去哪?” “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那去治栗内使处吧。” “聪明!”沈逸洲毫不吝啬赞赏,他拿手掌亲昵地拍了拍香穗的脸庞,“治栗内使处统管户籍登记造册,商户纳税农户纳凉官府征兵等等,最是能看出一城实况如何。” “恰巧这几日尧景兴正在四处招兵买马,此时去还能一睹雀北城募兵的盛况,小东西,等你亲眼所见,你就会来谢我的。” “嗤……”香穗根本不信,可当越是临近治栗内使募兵处她越发生觉得脸热。 马车外头人头涌动,还没到府衙门口马车就已经过不去了,香穗等人只好弃车步行,于前来应征的青壮们挤在一起。 “让一让,让一让!” “这位小兄弟,你踩着我了!” “哎哎哎,注意着点这扛着大刀呢就别使劲挤了看着点人好吧!” “别挤呀又不是赶着去投胎!” 人一多又个个争先恐后往前去,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前头官府的人便站出来维持秩序,“后面的人都别挤别挤,排队!一个个排好队,咱们募兵还有三天时间,足够大家报名的,都别心急哈!” 即使被沈逸洲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香穗还是被挤得满头大汗,她随手抓住旁边一人问道:“这位大哥,劳驾,我问一下,怎么这么多人啊?” “这还叫多啊?一看你就是前两天没来,你可不知道前两天那才真的叫人山人海,十乡八寨的后生青壮全都来了,一人入伍全族荣耀!” “这是怎么话说的?” “小兄弟,你不是咱们雀北人吧?” “呵呵,大哥好眼光,我们是从襄北城来的,是以对你们城里募兵的情况并不清楚,还望大哥告知一二。” “襄北啊那离得近,不过你们李崇光大将军可就没有我们武安伯阔绰,我们武安伯说了,只要是在战场上杀敌立功的就能论功行赏,功劳大的加官进爵,功劳小的赏赐金银家中还能免除赋税徭役。” 黝黑憨厚的青年男子朗声大笑,说起尧景兴来更是满眼自豪。 香穗便问道:“可是朝廷征兵待遇并没有这么优厚,武安伯此举岂不是与兵部诏令不符?” 贱籍奴籍不可入仕不可入伍,平民为官顶天了也就挣个五品,再往上的职位便都攥在根基深厚的各大士族手里,大晋立国百年皆是如此。 雀北军虽归尧景兴统管,但军中人事的任命他还须得上报兵部的,若是他募兵的激励政策当真落实,只怕首先就过不了兵部那一关。 青年男子大字不识哪晓得什么兵部诏令,他只知道在武安伯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话绝对算话! “小兄弟无需多虑,什么诏令不诏令的,我们一概不认,只要武安伯说上阵杀敌能挣来荣华富贵,我们就信!弟兄们你们时候是不是啊?” “是是是!我们都信武安伯!” 周围山呼而起,香穗怔了怔,如此得民心的当权者可真少见。她被情绪高涨的人群挤了出来,瞧了瞧密密麻麻的人头,干脆放弃了凑热闹的想法,在街边找了处茶棚坐下。 “店家,上三碗好茶。” “来咯,三位客官请上座。”茶棚的主人拄着拐杖一条裤腿空荡荡,别看他只有一条腿,干起活来却半点也不含糊,不一会儿的功夫,茶水糕点就已经伺候周全。 “几位客官也是来应征的吧?怎么样,是不是没挤进去?” 店家一边斟茶一边热络地搭话,香穗笑了笑说:“我们不是此地人,就是路过瞧着这边热闹便过来看看,敢问店家,这募兵处一直这么热闹吗当真天天都有这么多人来应征?” “可不是咋滴,托了这募兵处的福我这买卖啊这几日都红火了起来,要不天一冷啊喝茶的人就少了。” “哎,老拐子,你别欺负人家外乡人不知道啊,你这茶棚的生意什么时候差过?守着衙门口日日都有人来。”邻桌闲坐的几名老汉都是茶棚的常客,其中一人就拿店家打趣。 171章 心惊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这年年缴官粮队伍都排得老长老长,粮食那么重谁不上你这来喝两口茶解解渴?” “就是的!这几年你个老拐子赚得盆满钵满吧!家里盖了房儿子娶了妻,还给你生了个大胖孙儿,就你老拐子的日子不要过得太舒坦哟!” 店家板起来说道:“去去去,我就知道你们几个老不正经的眼馋,喝茶堵不上你们的嘴就多吃几块糕点,算我送你们的,几位老哥哥想当年咱都是一个战壕里头的同袍,何苦老是挖苦我!” “哈哈哈……你们瞧,老拐子求饶了,难得他今日还大方了一回,咱老哥儿几个还沾了这几位外乡人的光啊,几位小兄弟远来是客,若不嫌弃,老哥儿几个以茶代酒,请满饮此杯。” 拿店家打趣的老汉捧着茶碗站了起来,香穗也赶忙回敬,“前辈客气了,该是晚辈敬前辈才是。” “哈哈哈……咱们雀北人天生好客,五湖四海皆兄弟!不知小兄弟你们来这儿是做买卖呢还是投亲呐?” 香穗灵机一动说道:“我看几位前辈和善,就不怕和几位说实话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家中长姐待字闺中,就有人给说了一门亲,爹娘不放心就让我来打听打听男方的家风,他在武安伯帐下听令,不知武安伯这位顶头上司难不难相处?” “哎不对呀,你打听男方家风却又打听武安伯做什么?” “前辈这就有所不知了吧,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要是武安伯不好相处,那日后我姐姐跟着她的夫君日子又岂能好过呢?万一武安伯是个苛待下属部将的,那我们家可不敢把姐姐嫁过来。” 香穗编瞎话编得有鼻子有眼的,也难为她还能硬生生给圆得滴水不漏。 几个老汉连同店家在一块七嘴八舌地替武安伯说了好话。 “小兄弟不是此地人不知道,你尽情出去扫听,雀北人没一个说武安伯不好的!武安伯掌权以后啊善待我们这些在前线退下来的老兵,给银子给地,但凡立过功的还上书朝廷加以表彰呢!” “雀北人都知道,只要打战立功就能光宗耀祖!武安伯从来不贪昧战功,要不十几年前他就该封侯了何至于还只是个小小的伯爵而已啊!” 店家像是知道什么内情,他神情惋惜不已,却也忌讳着不愿往深了说,只是接着对香穗说道:“小兄弟你回去就只管叫你爹娘放心吧好了,这世上不会再有比武安伯更好的上司了!” “对!只管放心!武安伯从不占底下人军功,每每还总是用伯爵府的私库补贴下属,就老拐子他在战场上丢了一条腿朝廷也没个安排,还是武安伯给置了这个茶棚老拐子一家才有了生计。” “武安伯是咱雀北的大恩人呐没有他就没有百姓们今日的富足,小兄弟你只管回去告诉你长姐,安心嫁过来吧!武安伯手底下的兵哪个都不会差!” “她只要嫁过来咱雀北那指定就是掉进了福窝里,往后擎享福就是了,武安伯手底下的兵都正干的很,武安伯治军严谨,兵士们是绝对不允许花天酒地的,就这一点多少人就比不过了!” 众人众口一词,全都是称赞尧景兴的,可见武安伯在雀北城内确实得人心。但他如此贤明为何就连临近的襄北城都没什么耳闻? 香穗来之前确实甚少听过关于武安伯的事迹。 “如此,晚辈就多谢几位了,倘若这桩婚事能成,晚辈给姐姐送嫁时一定过来请几位吃喜糖,今日就暂且以茶代酒,深谢诸位了。” “小兄弟客气了!” 仰头饮尽,一碗粗茶喝出了犒军酒的豪气干云。 香穗等人在茶棚歇息了一会便见募兵处已然恢复了井然有序,她受那些朝气蓬勃的青年人感染,嘴角也不自觉上扬。 沈逸洲笑而不语直勾勾地盯着她,香穗被看得没好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道:“先别得意,还没完呢,走,上街看看去,民生百态最能反映掌权者是否英明。” 于是半天的功夫,香穗从街市商铺到山庄农田全都大致逛了个遍,她真像个外地来游玩的,走走停停,东看看西瞧瞧,碰着稀罕的不管有没有用统统买了回来。 再次回到别院的时候,几个小厮足足搬了七八趟才把马车里的东西搬完。 双瑞见她有些疑惑,便加快了脚步走近了解释道:“六姑娘别担心,这些东西会由专门的人走官道送会襄北城的,至于咱们,二公子先前交代了,用过晌午饭,咱们走水路回去。” “水路?” “嗯,神农山下有地下河贯穿整座山,走水路约莫一个半时辰便可回到城内。” “啊?那他怎么不早说?来的时候咱们也可以走水路啊何必在山上浪费那么多时间还差点遇险!”香穗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度。 可她一说完自个就忽然间明白过来了,沈逸洲是故意的,翻山越岭就是为了引蛇出洞,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该死!他不拿性命当回事儿我还惜命呢!”香穗气冲冲地加快了脚步想去找沈逸洲算账,哪知那厮竟然在沐浴! 香穗一把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屋里头四处弥漫着热腾腾的白雾,地上凌乱地散落着男子衣物,看得出来脱的时候很是着急。 而沈逸洲就光着身子坐在木桶里,他是整个人都泡在水里,只露出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不怀好意地笑着看她。 “你,你……”香穗急忙捂上眼睛,双瑞却在后头把门都给关了,她急忙回身想跑出去却被沈逸洲激得站住了脚步。 沈逸洲从水里冒了出来坏笑着说:“你跑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哼!见过也不代表我乐意看,你觉得我所谓我还怕长眼针呢!”香穗心想来都来了还是问清楚。 “沈逸洲,雀北之行你是不是早有预谋的?说什么陪我一块其实都是借口,你真正的目的是借机铲除那些想对你不利的人!” 香穗越想就越心惊,难道说连大姐姐的婚事也是在他算计之内? 172章 河边惊险 “是我傻了,居然信你的鬼话……”香穗懊恼不已,她唇边笑容苦涩,“一开始就是你做的局,尧景兴只不过是个幌子。” “可我实在想不明白,想引蛇出洞你有千百种办法,为什么要拖着我呢?你就不怕出现什么意外,我死在山上那间木屋里吗?” 香穗厉声质问神情决绝,“还有,我大姐姐的亲事是不是也在你的算计之内?沈逸洲,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说你不会伤害我家里人的!” 沈逸洲只看着她的眼睛并无过多辩解:“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那我还要多谢二爷了?你算无遗漏我却蠢到一次次上当!沈逸洲,打从今天开始,你说的话我再也不会信半个字!”香穗愤怒地转身摔门出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只觉得心头乱糟糟的,堵得她想发狂。 在她走后,双瑞无声地进入屋内,沈逸洲已经整个人滑进了水里,室内静谧得令人窒息。 最终,双瑞还是忍不住叹息道:“少主为何不直接告诉六姑娘,那些人是冲巫灵蛊来的。” “巫灵蛊在少主体内被寒毒压制是以证明多年才能相安无事,可是到了六姑娘身体里就没有这重禁制,这些日子您为她挡下了多少暗杀六姑娘毫不知情。” “此番若不设计一网打尽恐后患无穷,少主您是在为六姑娘的安危筹谋,双瑞实在不忍心见六姑娘如此误解少主的苦心。” “只要她无恙被误解又如何?”沈逸洲自水中缓缓露出头来,漆黑的眸子里满是阴翳,“这次的行动清理干净了吗?” “少主请放心,是长生殿殿主亲自狙杀,绝无活口。” “等消息传入上京,兵部的调令也该下来了吧?” “兵部尚书与晋阳侯等几位老大人已经联名上书举荐大公子出征西洲,估摸着今明两日的朝会就该有定论了,少主运筹帷幄,定能决胜千里。” “哼,什么时候连你也学会这一套嘴皮子功夫了?”沈逸洲睨着眸子双瑞立刻谦卑地匍匐在地不敢再言语。 半晌之后,沈逸洲才抬了抬手,“起来吧,你自幼跟在我身边,当知我最不喜那套虚话,念你身上有伤,下不为例。” “多谢少主!”双瑞诚惶诚恐。 沈逸洲却看着他轻声问道:““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少主不必挂心,师傅她只是略施薄惩,双瑞并无大碍。” “姨母的手段我自是晓得的,你也无需瞒我。”沈逸洲披了件单衣赤脚走向了屏风后,双瑞半弯着身子上前伺候,不小心触碰到他冰凉的躯体时忍不住惊心。 沈逸洲面无表情地穿上了衣服,单手搭在双瑞肩头,说道:“回去以后好好养伤,我瞧着她那个三姐对你是真心实意的,若你有什么闪失,她姐姐会伤心她也会伤心。” “少主……”双瑞凝噎诚惶诚恐,沈逸洲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许是因为不欢而散,回程时香穗执意不肯和沈逸洲坐同一条竹筏,难得的是沈逸洲也没有纠缠,而是任由她耍小孩子脾气。 地下河湍急,回程真可谓是惊心动魄,好几次竹筏都差点撞上河床上凸起的礁石堆,香穗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很多人宁愿舍近求远,从神农山翻越过去也不愿走水路。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还以为我要死在河里了呢!”好不容易靠了岸香穗差点连胆汁都狂吐出来。 撑船的老叟赶忙上岸将水囊递给她,“姑娘漱漱口,漱好了再闻一闻这个,这是神农山上的柞树叶子风干了以后磨成的粉末,手指尖蘸一点抹在鼻子下边,治晕船立马见效。” 香穗闻言赶忙照做,果然好了许多,她朝老叟鞠躬致谢,“老人家,多谢你了。” “姑娘客气了,这地下河底下暗流涌动,当间好几处河水湍急,老叟撑船撑了一辈子还没见过哪个姑娘家敢上这竹筏呢,您是头一个,姑娘真是胆量过人!” “呵呵……”香穗正被夸得不好意思呢,哪知她还没说话,某个讨人厌的就抢先了。 沈逸洲走过时幽幽地说了句:“老人家你错了,她不是胆量过人,她只是不是个女人。” “你!关你屁事!”香穗气呼呼地指着沈逸洲的背影爆了句粗口,继而又干笑着扯了扯衣摆,向老人家打听道:“您老平日里就靠渡船维持生计?” “姑娘有所不知,这条水路不好走也不好运货,平日里坐船的人很少,老叟平时还得上山采草药或者砍柴打猎才能勉强糊口。不过现在好了,我的乖孙儿投到武安伯麾下了,往后老叟一家也算是吃上皇粮啦!” 老船夫格外欣喜,说起武安伯来也是竖起大拇指,香穗不由得下意识就朝沈逸洲望去,第一反应是这老人家会不会是他刻意安排的? 真不怪她会多心,实在是被算计过太多次心里都有阴影了!这一趟雀北城算是白去了,香穗觉得那些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搞不好都是沈逸洲提前安排好的呢! 正胡七八糟地想得出神,忽然间被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叫喊声惊醒。 “救命啊!救命!有人掉进河里了!” “天老爷哟这可怎么好?王家的掉进河里被水冲走了,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 “救人啊谁能救救人啊!” “不好!那边有人落水!”老船夫扔下竹篙拔腿就跑。 香穗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水面上讨生活的水性都不会差,可老船夫毕竟上了年纪,香穗还是很担心,她当机立断脱了鞋袜就要往河里走手腕却忽然被人抓住。 沈逸洲黑着脸凝眸冷哼,“河水冰冷,你不要命了?” “要你管!”那混账说话时眼睛往下瞟了瞟,香穗立刻意识到是在说她的葵水,确实,特殊时期下水对身体无益,可人命关天她哪儿顾得上啊! 香穗刚想挣脱沈逸洲的禁锢他却先松开了她,头也不回地就往河里去。 173章 河滩上的不幸 “二公子!”双瑞情急之下也想往河里冲,可沈逸洲一个回眸就将他制住,双瑞焦心地河边来回踱步。 河水湍急,原本老船夫和沈逸洲俩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落水的妇人拖了回来,可妇人根本不识水性,捞上来的时候脸色青白气息全无。 “快,快把她放平。”香穗双膝跪在地上为妇人施展急救,心脏按压人工呼吸虎口人中,能用的办法她全都试了个遍,最后只能无奈地抬起了头环顾四周。 “你们谁认识她的家人?” “我!” “我们都是一个庄的,她是王家的平妻林氏,瞧着您是会医术啊,求您了快救救她救救她,她男人是我们王家沟有名的大户,只要女先生救活她,她家人定会重重酬谢的。”近旁妇人抓着香穗的胳膊苦苦哀求。 另一个也跪下来给她磕头,“王家的平日里为人最是和善连踩死只蚂蚁都不敢,快救救她,求您了救救她吧她是个好人啊!” “不是我不救,是她已然断气即便是华佗再世也无回天之力了,可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活着,我需要她家人同意,剖开她的肚子将孩子取出来,再晚孩子就没命了。” “王家沟离这远不远?赶快去找她家人过来!”香穗说着便撩开了地上产妇的肚子,众人果然都能看到肚子里的孩子还在动,只是产妇手脚僵直纹丝不动。 几名同行来到河边洗衣裳的妇人统统吓得面色如土,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这会子还要剖开肚子简直骇人听闻! “我去叫人!我去!”其中一名妇人还算胆大,很快便反应过来拔腿就往王家沟的方向跑。 “匕首,刀,剪子,什么都行,你们谁有,快拿出来!”香穗双手搭在产妇肚皮上摸清楚了胎儿大致方位,才抬起来头对周围人询问。 沈逸洲自腰间抽出匕首二话不说就递了过去,他浑身湿透了直滴水,薄唇也比平时更苍白了几分。 香穗接过没有丝毫犹疑,第一刀划破肚皮鲜血立刻涌了出来,近旁的妇人晕过去的晕过去,恶心作呕的恶心作呕,除了沈逸洲,就连双瑞也坚持不到最后就别过脸去,不敢再看那血腥的场面。 这是抢救式的剖宫产,为了保证胎儿的生命体征,香穗没有时间进行更加紧密的手术,她切开产妇肚子以后就将双手伸了进去,一只手托着胎儿头部一只手托着胎儿腰臀部,很快便将孩子取了出来。 然而由于产妇溺水时间长胎儿呼吸微弱连哭声都发不出来,香穗单手撩起裙摆用牙咬着撕开,取下来包裹住孩子的身体,伸出两根手指头按压在孩子胸口为他做心脏按压急救。 她额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薄汗,下唇咬紧神情凝肃,全部心思都集中在孩子身上,所有人的心也都同香穗一样被提到了嗓子眼。 “这,这……孩子怎么不哭啊?该不会是也断气了吧?” “天老爷呀林氏怎么这么命苦,眼瞅着就快生了咋就失足落水了呢?这可如何是好,可如何跟王家人交代?” “关咱们什么事儿?是王家的正妻苛待平妻,寒冬腊月的,让一个怀身大肚的天天到河边洗衣裳,咱劝过多少回都不好使,王家的还说是为了林氏好,多叫她干干活生孩子的时候才不受罪。” “唉,林氏可怜,方才大水冲走的王家正妻孙氏的衣裳,林氏是怕挨打才着急忙慌想去捞的谁知一不小心滑到就滚进河里去了,造孽呀!” “都住口!”香穗被一旁哭嚷的妇人聒噪得心情也变得烦躁起来,就在她抢救到快要绝望的时候,孩子忽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哭声。 刚开始弱得跟小猫儿似的叫人听不真切,慢慢地哭声变得洪亮起来,香穗紧绷着的那个弦总算松了下来。 她赶忙把孩子包好捂在怀里为她取暖,身子失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原本以为会被河滩上尖锐粗粝的石子咯得生疼,谁知却一双大手托了一下,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 沈逸洲单膝跪地以腿作凳,长臂一探便将香穗扯进了怀里按在他腿上,尽管他浑身由内到外冒着寒气,香穗却奇异般地感觉到了温暖。 歇了一口气,香穗才将孩子转交给双瑞,她眼中带痛,脱下外衣覆盖在产妇身上,这时先前那名妇人恰巧带着王家人匆匆赶来。 王家的正妻孙氏隔得老远还没瞧见人就开始哭喊:“妹妹呀妹妹,我说不要你洗衣裳你非不听,这下可好了吧,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怎么跟老爷交代?” “怎么回事?” “别提了,我去到才知道王员外下乡收租了,昨日就去了,最快也得今天晚上才能回来。” 这边几名妇人围在一块小声嘀咕,脸上全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王家的正妻孙氏果然一上来就往地上扑,哭着喊着惺惺作态,“妹妹呀我的好妹妹,这是怎么了?天爷呀,啊……啊……” 哭喊着的孙氏也不知道是好奇还是想亲眼确认林氏是断气,总之她哭着哭着就揭开了香穗盖在林氏身上的衣裳,这下可好了,当场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开。 “杀人了,杀人了,开,开膛破肚……”孙氏惊惧交加连话都说不清楚。 香穗便解释道:“剖开她的肚子实属无奈之举,若不这么做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活不下来,一尸两命。” “是是是,我们可以作证,就是这位姑娘救了你们王家的孩子,王家的,你还不快快向这位姑娘道谢。”亲眼目睹香穗是如何尽心竭力救治的几名妇人纷纷为她作证。 孙氏怔了怔才回魂问道:“孩子?男的女的?” “男孩。” “男,男孩?”孙氏错愕脸上神情顿时变得很复杂,只见她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也顾不上害怕了,径直就从香穗怀里抱过孩子查看,眼见确实是带把的脸上立马一阵青一阵白。 174章 风声不妙 沉默了片刻之后孙氏才挤出比哭还难看的干笑,冲香穗假模假式地鞠躬。 “多谢姑娘救了我们王家的孩子,感激不尽,无奈事发突然,我家老爷他不在家。等我们把林氏的后事处理好一定备上厚礼登门拜访,不知姑娘家住何方?”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所幸这孩子是足月的个头也不小,夫人以后好好善待这孩子便好。”香穗深深地望进了孙氏的眼睛里。 虽说她已经看出来孙氏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这孩子毕竟是人家家的,她一个过路的外人也不好插手太多,只能眼睁睁看着孙氏把产妇的尸体和孩子一并带走。 城南王家沟,乡绅大户王员外家,香穗暗自记下,她 染了满身的血身上的衣服已经不能穿,好在双瑞妥帖,回城的时候先帮她找了身便衣替换,而沈逸洲就在进城的时候上了另外一架马车不知所踪。 “双瑞小哥,二爷他没事吧?”临近分别的时候香穗还是忍不住开口相询。 “姑娘为什么这样问?” “我看他刚才从河里上来身上寒气好像加重了。”香穗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沈逸洲临走前脚步虚浮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是在极力忍耐着巨大的痛苦,联想到他不久前才泡了热水澡,当时水的温度明显高得异常要不怎么能通屋弥漫着热气。 只可惜她当时只顾着生气了忽略了细节,现在想来,难道是他身上的寒毒发作得厉害? 香穗心细如尘,她将前后事情串联起来,隐隐察觉出沈逸洲用来救她性命的巫灵蛊,似乎是压制他体内寒毒的,而他近来身体每况愈下,正是因为失了巫灵蛊的缘故。 若果真是这样,香穗正是不知道该如何偿还这个恩情了。 “姑娘,其实二公子他……”双瑞欲言又止,几经挣扎,最终却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了几句要香穗放宽心的话。 眼看实在问不出来加之时间紧迫,香穗便只好作罢,待她在沈逸洲早早安排好的人掩护下偷摸回到西偏院,李稔已经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田小六你上哪儿去了!去了那么久你就不怕被人发现么?” “嘿嘿,这不是还有你呢么,辛苦了四小姐,既然我已经回来了那你也可以功成身退了。”香穗嬉皮笑脸地打哈哈。 李稔早就在西偏院里待够了,她怕露馅,哪敢在跟香穗纠缠,偷偷摸摸地就回她自个院里去了。 当天傍晚老夫人等人便从玉清观折返,让香穗意想不到的是老太婆一回来就病倒了,而且病事凶险,连大将军都过府探望了好几次。 私下下更是传出好些个传言,多是说老太太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怕是等不到下月过大寿了。 香穗这时候才意识到苗头不对,“不好了,我们被算计了。” “什么?小六你嘀咕些什么呢?”香稚正绣着“万寿无疆”图,那是她原先就准备献给老太太的寿礼,如今绣得更加是尽心。 “没什么,二姐姐你自做你的。”香穗转身进屋就换了男子装扮。 “小六,你是要出去吗?”香稚从绣案上抬起来头,有些着急却又有些不敢开口。 香穗停住脚步回过头来问道:“二姐姐有什么事儿尽管直说,我能办到的一定照办。” “我,我……”苦苦纠结,香稚最终还是低着头小声说道:“小六,你能不能帮忙打听打听顾九郎他,他怎么样了。” “可以,只是既然提到他了,二姐姐,今日我想问你句准话,娘亲已经明确表态她不会答应你和顾九郎的事情,那二姐姐呢,即便是娘亲反对,你还要嫁给他吗?” “我,我不知道……”香稚怔怔的眼泪唰一下就流下来了。 香穗却不再给她逃避的机会,原本都走到门边了又折回去,两只手搭在香稚肩膀上,掰正她的身体看着她的眼睛态度强硬,“你不能不知道,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儿,谁也不能替你拿主意。” “二姐姐要是铁了心要嫁给顾九郎,那我自会替你谋划,可二姐姐要是不忍心违逆娘亲,那我们自当有别的应对方法。如今姐姐们的亲事已经不单单是咱们一家人的私事了,外边多少双眼睛盯着。” “想攀附权势娶了姐姐们的人比比皆是,我希望姐姐们都能嫁得如意,而不是被人利用。所以少不了要未雨绸缪的,二姐姐无论如何给我准话,否则后面的事儿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排。” “我,我。”香稚心乱如麻,挣扎了再挣扎,手中的香帕都快搅成豆腐渣了,她才鼓起了勇气说:“除了顾九郎我谁也不想嫁!” “二姐姐想清楚了?” “嗯!”香稚重重地点头,向来温婉的脸上满是坚决。 香穗本想再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二姐姐也不是傻子,顾九郎什么家世她比谁都清楚,只是女人有时候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 况且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即便是香穗也不敢说香稚嫁给顾九郎就一定会受苦,毕竟他们之间是有真情的。 “那好吧,既然姐姐心意已决,我会尽力筹谋的,能说服娘亲自是皆大欢喜,若是不能,只要将来姐姐过得好,时间长了,娘亲也会慢慢松口的,二姐姐不要担心,我会帮你的。” “小六……谢谢你!”香稚感动不已。 香穗却担心得不能行,她急冲冲赶去铺子里找来了南风四处打听消息,果然听到的风声都不妙。 “老太太命悬一线,作为孙女儿,我的姐姐们要是不愿意为她冲喜成亲怕是要背上不孝的骂名。”香穗沉着眸子摩挲着椅子扶手,心中多少都有几分懊恼没有早点察觉老太婆的奸计。 南风大大咧咧,“小姐别发愁,冲喜肯定是要合八字的,不如咱们也找个算命先生来,到时候要是许配的人家不满意,便让算命先生出面,随便编个八字相冲什么的理由不就搪塞过去了!” 175章 刮目相看 “你说的倒也不是为一个解决办法,不过恐怕不会那么简单,人家既然憋了个大招又怎么会轻易让你破解。”香穗有些无奈,好在她已经想到了对策。 转而面向南风,“说到算命先生你还真得去帮我找一个,不过却不是为了应付这事儿,是挑个良辰吉日,咱们这铺子也该开张了。” “啊?小姐还真信这个啊?” “我是不信可别人信呀,咱们要请就请最有名的算命先生,这事儿就交给你了,记住了大张旗鼓地去找,尽管把我的名头也报出来。” “这恐怕不妥吧,显贵门第最忌讳女眷在外抛头露面了,小姐要做买卖咱悄悄做就是了,要是报出名头弄得尽人皆知,不是平白让人说嘴。” 南风混迹市井见过多少龌蹉人心,最是明白流言蜚语的杀伤力。 香穗笑着点拨她,“那你就没有想过我这般自毁城墙所谓何来?” 南风还真被难住了,她歪着脑袋思前想后还是猜不出来,干脆撒娇道:“小姐还是行行好告诉我吧,我是个蠢驴脑袋,实在想不出来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 “好处嘛自然是有的,既然想不到那就慢慢看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香穗故意卖了个关子,有扯着南风说:“在我这儿用人不拘着男女,你也不用一直作男子装扮。” “那小姐还不是穿了男人衣裳?”南风俏皮地扯了扯香穗玉冠上垂下了的湖蓝绸带,吐了吐舌头说道:“我和小姐一样,都不喜欢穿萝裙,里三层外三层叮叮当当的实在太累赘了。” “穿男装多好呀,走路能卖得开腿去到哪儿也能更方便跟人打交道,小姐不用为我担心,我现在有新衣服穿有地方住还能吃饱饭,还被小姐委以重任,日子不知道过得多美呢!” “好,你喜欢就好。”香穗就喜欢南风身上这股子不输男儿的豪爽,又与她说细了开张前还有哪些需要筹备的事宜,末了才说道:“你同我一道去趟五里鄢吧,对面珍宝阁还需得那位老人家坐镇才行。” “什么?小姐把珍宝阁拿下了?”南风诧异不已,但诧异过后却又觉得理所应当,她有模有样地点头道:“珍宝阁的根基还是在的,旁的不说,就说先前害得小姐上公堂的秘香,到现在还有很多人私下里找呢。” “你消息灵通,帮我好好留意着拢共有哪些人还想用这香,我总有种感觉,这事儿还没完。”香穗拍了拍衣裳站直起身,走到门口眺望着不远处大门紧闭的五大间铺子。 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路过珍宝阁门口却全都默契地走远两步生怕招惹什么麻烦。 “小姐发什么愣?不是要去五里鄢吗走吧!”南风是个急性子也是个不懂虚礼的,上前挽着香穗的胳膊拉扯着她就往外走。 直叫在铺子里洒扫擦洗的元葵大跌眼镜,她扔了抹布就追了出来,“小姐带上奴婢吧奴婢也想去。” “嗯?”香穗虽有些诧异却还是同意了,结果等到了五里鄢,元葵却忽然禀报道:“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这程子南风都跟元葵住在一起,开始头两天还好点,因为不相熟倒也彼此客气,近几日却越发不对付,南风的直爽在元葵看来就是行为鲁莽不讲规矩。 而元葵的墨守成规小心谨慎在南风眼里就成了忸怩做派,她是最看不惯的,这不,元葵一说完南风立马怼她,“啥叫不情之请,既知不情那不请就是咯何必说出来费嘴。” “你!你没大没小,我在和小姐说话呢与你何干?” “我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怎么就刀啊剑啊的了,小姐面前也不知道忌讳一二。” 元葵气红了眼,南风却老赖般地耸耸肩摊摊手,还扮了个鬼脸说道:“小姐才没你那么爱摆架子穷讲究!” “你!” “好了,都别吵了。”眼看着她们吵得不可开交,香穗连忙出言制止,“元葵,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在我这儿无需那么些弯弯绕。” 葵香满肚子委屈泫然欲泣,却还是隐忍下来哽咽着说道:“小姐,奴婢想去见一见莲香。” “她住这儿?你怎么知道的?” “前个莲香来找过奴婢,她本家就在五里鄢,莲香说她家里人肯让她回去,还说要给她说门亲事,奴婢同她姐妹一场,她后半生能有着落奴婢是打从心底里替她感到高兴。” “奴婢昨个把从如意楼里穿出来的那身萝裙当了,换成这对珍珠耳环,虽不值什么钱却是奴婢的一点心意,想给莲香送去当做贺礼。” “好,你去吧,这五十两银票顺便帮我捎去,替我给莲香贺喜。” “多谢小姐!奴婢替莲香谢恩了!”元葵喜出望外,走的时候连步伐都是欢快的。 南风瞧着接连“嗤”了好几声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香穗没好气地把她脸掰正过来,十分认真地说道:“你呀,往后少跟元葵呛,她也不容易。” “人活在这世上有谁容易?不过是各有各的难罢了!”南风直爽地说道:“元葵的事儿小姐你不说我也打听到了,可说到底这关小姐什么事儿?” “小姐是好心做善事救了她,可她倒好,成天哭丧着个脸活像人人都欠她一样,我就是看不惯她在小姐面前总是阴阳怪气。” “南风,有句老话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元葵实属无辜,我替她赎身的时候她已经被迫挂牌接过客了,而且在此之前她还被府里的管事玷污过。” “那又如何?” “什么?” “我是说即便是身子不清白了也没必要自怨自艾,命不好摊上了那是没办法的事儿,能怎么办呢?总不能逼死自个?人只要还活着就得往前看。” 南风一番话令香穗刮目相看,这次她很认真地审视面前单薄瘦弱的小姑娘,她明明没有多大,那双眼睛却仿佛历经了人世间所有沧桑。 176章 志在必得 看来她过往的坎坷经历并没有她表现的那么轻松,南风心里还是掩藏着巨大的悲痛,只是她习惯了用大大咧咧的性子来掩盖。 香穗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道:“你说的很对,往前看,前途一片光明,我向你保证!” “嘿嘿,小姐金口玉言,南风以后就跟着您吃香的喝辣的!”悲伤落寞一扫而空,南风又变回那个豪气干云的样子。 香穗莞尔,带着她不知不觉就来到安婆子家门口。 南风很有眼力劲儿地上前叩门,还在香穗的示意下轻轻地敲,没有用力拍得跟催命鬼一样。 但是里头还是传来了安婆子暴躁并且及其不耐烦的声音,“又是哪个短命鬼?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究竟还要我老婆子说多少遍?” “我老婆子不认识什么侯府千金,跟她们也无联络,我老婆子连侯府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你们要是想结识攀附权贵就找正主去别来烦我了!” 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手里拎着把豁了口的大菜刀怒气冲冲的安婆子,看见香穗的瞬间就怔住了。 “小姐,这老婆婆好生蛮横,我喜欢!”南风喜滋滋地回过头来,还跑到香穗身边,一脸等着她介绍的模样。 香穗哭笑不得,上前福了福身子,“有阵子不见,安婆婆可还好啊?” “如你所见,死不了。”安婆子可没好脸色给香穗看,她走了出来顺带把身后的门带上,明显就是没有请她们进屋的打算。 安婆子眯着吊梢眼问道:“侯府千金身骄肉贵,今日怎么有闲工夫故地重游啊?可别给老婆子扯什么回来看我,我虽然上了年纪,可还没糊涂到家呢!” 安婆子变得比先前还刻薄了,香穗想着许是她猜到了先前被算计,所有的看似机缘巧合,其实背后都是有人筹谋,暗中铺排。 “婆婆明睿无比怎么会糊涂呢,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叙旧情的,而是想请婆婆出山,替我坐镇珍宝阁。” “珍宝阁?”安婆子脸上忽明忽暗,她看香穗的眼神既有忌惮又有探究。 香穗环顾四周,“婆婆真的连门都不让我进,就要在这里说吗?” “也罢,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老婆子且看看你能不能说出朵花儿来。”安婆子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不过却挑眉嫌恶的盯着南风说道:“这街上的小乞丐别以为换了衣裳我老婆子就老眼昏花认不出来,她不准进,我怕她身上的跳蚤蹦我院里。” “嘿嘿,不进就不进,有什么了不起,老婆子你别得意,小乞丐我现在可是住在东市,不比你这破地方气派百倍?” 南风惯是厚脸皮又看得开,任凭别人怎么奚落她都不会往心里去,因为她早就想明白了,气坏了自个高兴了别人,不值当! 这不,她没生气安婆子倒不高兴了,脸比锅底还黑自顾自地推开门走了进去谁也不理。 香穗紧随其后,院子还是那方院子,安婆子从灶房里搬了两张搬板凳出来,她就坐在灶房门口靠着墙,另一张顺手撂在那,随便香穗爱坐不坐。 “婆婆!”香穗憋着嘴剁了剁脚,难得耍了回小孩子脾气,就不坐,直愣愣地站着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安婆子起初还黑着脸跟她对视,最后看着看着一老一少却又同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婆婆,您就别怪了,我也是被人算计的,我发誓我真是最近才知道的。”香穗拾起板凳麻溜坐到安婆子跟前去,膝盖抵着膝盖。 安婆子不想理她想转身她又眼疾手快地抓着她两只胳膊,摇晃着撒娇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和我生气了吧,我真的真的是无辜的!” “哼!一丘之貉!” “我冤枉啊!都是沈逸洲那混账捣的鬼,婆婆您就看在我四姐姐给您做过那么多好吃的份上,对我多多海涵吧好不好?” 香穗伏小做低,又是撒娇又是求情,安婆子实在吃不消,一把甩开她以后直摩搓两只胳膊,打冷颤道:“瞧瞧你瞧瞧你,可有半分千金大小姐的模样?” “惹我老婆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少给我来这套,要不是方才你扯到珍宝阁我老婆子才不会放你进来!有什么话就快点说,说完快点走,我老婆子可没那么好的耐性! ” “看来婆婆还是在意珍宝阁的,毕竟那是您一手创办的,又是家传的手艺。”香穗笑意盈盈,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光亮,“婆婆,珍宝阁现在是我接手,我想把它重新做起来。” “你自个不是拿了间铺子么?珍宝阁已经臭大街了,你自新开你的铺子就是了,又做什么接手珍宝阁?脑袋被驴踢了?”安婆子越说脸越臭。 香穗仍旧笑嘻嘻的不甚在意,自从她专研过百濯香以后她就知道安婆婆制香的记忆有多高超,她虽也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出来,却没有办法大批量生产,因为她所用的法子造价实在太高了根本不上算。 肯定是还有什么她没研究透的秘方,香穗调查得很清楚,珍宝阁可以说是安婆子一力铺排起来的,铺子里连制香的师傅都是她手把手调教的。 做买卖单靠自个蛮干可不行,得学会挖掘人才并且善用人才,是以对香穗对安婆子是志在必得的。 “珍宝阁位置好呀,整个东市就没有比它位置跟好的了,就算是死过人的凶宅都有大胆的敢住,何况是铺子?只要我把门脸上的招牌一换,再花些银子雇些人四处宣传造造势,然后多做些优惠活动吸人眼球,相信要不了多长时间买卖定能红火起来。” “你想换什么招牌?” “婆婆你知道吗,珍宝阁后边有一处很不错的院落,我想把那堵墙拆了前后打通,就叫‘有道小院’,就卖丝绸和茶叶,婆婆您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你得了失心疯!”安婆子毫不留情地泼了盆冷水在香穗头上。 177章 安婆婆答应了 “你胃口还不小啊简直异想天开!得得得,横竖都是你自个的事情,我老婆子多说无益,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珍宝阁不珍宝阁的,都是诓我的,走走走,我老婆子没工夫跟你扯淡!” “不,婆婆稍安勿躁,先听我说完嘛。”香穗都被拉扯着往外撵了还坚决不肯走,“有道小院我可以经营,暗香坊还是得求婆婆替我坐镇的。” “暗香坊?”安婆子明显被吸引住了。 香穗赶忙趁热打铁地说道:“对呀,我原本也是打算开香坊的,珍宝阁的名声虽然坏了,但老师傅们的制香手艺都还是梅花说的。” “他们都是做了一辈子香的,如今铺子被查封全都没了生计。我已经全都寻了回来妥善安置,除了大掌柜樊史出事之后便没了踪迹,就连二掌柜汪永年我都给请回来了。” “这些人可是最早珍宝阁刚开办的时候由婆婆手把手调教出来的,知道我有意请婆婆回来主持大局,这些老伙计们可都高兴着呢,婆婆您其实也一直记挂着他们吧!” “哼,就你知道得多!”安婆子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但态度其实已经缓和了许多,她知道香穗今日明明可以带着那帮老伙计上门,几十年的交情,她怎么着都得给这个面子。 可她没有用这些人情来逼迫她,反而屈尊降贵真心实意来请她。 安婆子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直勾勾地望着香穗问道:“除了生意经,你难道就没有别的想问我老婆子?” 香穗淡笑着摇了摇头,“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过往的事情太过遥远,眼下我只想顾好家里人,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倒是看得开,只不过有些事儿不是你不追究就能避过去的。”安婆子摸起门旁的老烟枪,香穗自然而然地凑了过去为她点火,还像往常住在这院子里的时候一样,半点不见生份。 安婆子接连吸了三四口,吞云吐雾间解开了尘封的记忆,“田氏不是她第一个想害的人,我也是帮凶,万死难辞其咎。” 往事被打开了个缺口,安婆子消瘦枯黄的脸上透着终身的悔恨,她握紧手里的老烟枪,目不转睛地盯着香穗,道:“珍宝阁刚开的时候我是满心欢喜,想着总算没有辱没祖上的手艺。” “可是到后来为了利益,珍宝阁什么样的香都敢做出来卖,我无力阻止只好抽身离开,原想着眼不见为净,谁知她却越发狠毒……” “用银杏芽精心淬炼出来的汁液混在牛乳里,无色无味,就连银针也检验不出来毒性。小儿每夜睡前喝上一碗,身体便会一日比一日孱弱,日积月累最后毒法身亡大夫也验不出来蹊跷。” “而这一切都只因为她的孩子必须是嫡长子,日后才能顺理成章地承袭爵位。”安婆子瞧香穗一脸预料之中的表情,心底越发苦涩,“你是个机灵的,早就猜到了吧。” “嗯。”香穗点点头,“既然婆婆说到这里,还有一事是我始终想不明白的,不知道婆婆可以不可以为香穗解惑。” “你说。” “李氏一门历来家风雅正,先老侯爷更是有口皆碑的正人君子,何以会在明知我爷爷李百川与我奶奶田氏两情相悦的情况下,还强占了田氏?” 这件事儿香穗一直存在心里,可她也不好去逼问爷爷,毕竟是长辈们难以启齿且又久远的旧事。 “你果然聪慧果然,这事儿便是当年亲生经历的人恐怕也都只以为是已故的老侯爷酒后乱性吧。”安婆子放下了老烟枪,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布满皱纹的手搭在膝盖上来回揉搓,不经意间透出几分脆弱与惶恐。 香穗把手轻轻地搭在她的手背上,目光温柔地望着她。 安婆子总是跟刺猬一样逮谁扎谁,实际上她的内心无比柔软,“老侯爷海量,区区几坛子桃花酿又怎会让他迷了心智?更何况老侯爷是被人送到我房内的!” “正是因为看见安王氏趁我去沐浴时偷偷钻进我屋里,我便留了个心,沐浴之后没有返回房中,而是偷偷躲在院里的桂花树后边,接着老侯爷便被人扶了过来,再之后屋里便飘出迷情香的味道。” “我一下就猜到了她的用意,当时年轻气盛,竟不管不顾地跑去找她对峙,以至于没能拦下好心来给我送夜宵的田氏,害得她无辜失了贞洁。” “什么?”香穗诧异万分,“是她故意做局想让你跟了老侯爷?这是为何?”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以妾的身份永远留在侯府,为她所用。”安婆子痛苦不已,“当年她明说了,即便是我有幸生下一儿半女她也不怕,要能养大才算本事。” 香穗倒吸一口凉气,怎么说她们也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安氏老夫人真是狠毒得令人发指。 “婆婆,如今都过去了,即便是看在我奶奶田氏份上,也请您务必出山来帮我,无论如何我都得想法子挣钱。老话说得好,爹有娘有不如自个有。” “有银子傍身我才能有底气去跟她周旋,一如当年她想将我奶奶置之死地,如今她也不会放过我们的,我要保护好自己也好保护好家人,还请婆婆帮帮我,只要您肯坐镇香坊便能免了我的后顾之忧。” 香穗眼神真挚,语气诚恳,便是安婆子再铁石心肠也不免为之所动,深深呼吸,思虑了片刻,安婆子才点了点头,香穗立刻喜出望外。 “且慢,要我老婆子帮你可以,须得约法三章。” “嗯嗯,您说,我听着呢。” “其一,害人的香我不做。” “这是自然,婆婆您且看我行事吧,别的不敢说,但无论到何种绝境,伤天害理的事儿我都不会做的,我是财迷可我也相信生财有道!” “哦,原来这就是有道小院名字的由来?你可真是!”安婆子神情也松快了不少,她又接着说出了其他条件。 178章又见常青 “其二,你必须得将樊史找回来,这个人对我老婆子有用,但我暂且不能告诉你是为什么。”安婆子说这话时神情凝肃讳莫如深。 香穗便想到珍宝阁那么多人,出事之后却唯独一个樊史不知所踪,可见他定然是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好,我一定将他找回来。”香穗做出了承诺定然就会践行,绝不是哄骗安婆子的。 安婆子很满意,“其三,我不要你的银子,叫你四姐姐每日都给我老婆子做顿好吃的。这三个条件你有一个做不到我便不答应。” “能做到!都能做到,我四姐姐这几天还嘀咕呢,说不知道我们搬走了以后婆婆能不能吃好,要不是现在住的地方我们做不了主,早就来请婆婆去同住了。” “去去去,谁要同你们住?我老婆子一个人住习惯了,况且如今你们身份尊贵,我老婆子可不想落个攀附权贵的骂名。”安婆子边说边往后挪,板着脸划清界限。 香穗还是厚着脸皮笑着凑近,“婆婆不是那样的人又何须在乎别人的看法,既然您已经答应了,那咱们找个时间和原来珍宝阁的老伙计们碰碰面吧,以后有婆婆在他们就有了主心骨。” “也好,铺子开业之前是得碰碰面,你把他们都请到落日楼吧,原先珍宝阁开张大吉,我就是在那宴请了这帮老伙计,几十年了,但愿当年的情谊都还在。” “在的,肯定在的,情谊这东西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深,并不会变浅。”香穗淡笑,她也还是有感而发。 安婆子向来没有留客的习惯,正事儿一说完就赶香穗走,出来的时候南风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叫香穗一通好找。 不过她在五里鄢穿街走巷闲逛了一会,倒发现了件特别有趣的事情,以往来去匆匆没来也没时间闲逛,是以并未发现这里的街道十分奇特,一条可以同时容纳三架马车的主路南北贯穿,东西两个方向俱是狭隘的巷子口。 香穗突发奇想,若是有敌人破城,只需引到此处便可经由巷战绞杀,丝毫不非吹灰之力。 正想得入神呢就听见不远处的巷子里传出来吵架的声音,其中一人很明显就是南风,而且南风听起来还很生气,“你个腌臜婆子肮脏货,凭你也配嚼侯府千金的舌根!” “哪儿来的竖子如此蛮横?论年纪我都是能做你祖宗的人了,不过是说了几句闲话,何至于就让你指着鼻子骂?说到底你跟侯府千金能有什么关系,要你在这多管闲事!” “即便是没有关系我也听不过去,你或者腌臜婆子知道甚?凭什么说几个小姐眼里都只有荣华富贵没有骨柔亲情?你是扒在威北侯府的门缝瞧见了不成?” “我瞧没瞧见和你有什么关系?要你在这儿说嘴!” “你瞎编乱造坏人名节我就看不惯,死老太婆你要是不当众道歉,我就撕烂你的嘴!” “你敢!” “看我敢不敢!” 就在南风叫嚣着快要扑上去大打出手的时候,香穗及时出现,大声喝住了她,“住手!” “不赖我,是她先满嘴喷粪的!”南风气鼓鼓地掐着腰一副母夜叉的模样。 香穗大概齐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见她走上前去,拉住了南风,“不要做无畏的解释,没有必要,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可是流言蜚语伤人与无形,尤其是闺阁千金,不孝的罪名多大啊,不在我眼皮底下我可以不管,既然碰上了,我非得教教她们怎么做人不可!”南风是个好打抱不平的性子,哪里肯罢休。 与她起争执的老婆子见状便有几分胆怯,呐呐地向后退了几步,说道:“你,你个庶子,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反正侯府千金有没有孝心,就看她们肯不肯站出来为老夫人冲喜了,很快便能见分晓!” “你!破落户长舌妇,打不歪你的嘴!”南风怒红了眼。 那老妇见状立马逃开,其他人也都纷纷散了。 香穗试了试眼色南风立马会意,悄悄跟在最早开始散播流言的老妇人身后,不多时折返,义愤填膺地说道:“小姐料事如神,果真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我瞧见好几个人,男的女的都有,都在一架不起眼的马车前领赏呢,车夫看不出来什么门路,车里发赏银的人没露面,想来方才那腌臜婆子说的话,都是有人教给她的!” “我说怎么忽然间风声一片倒,个个都在议论,说侯府老夫人病得不行了药石枉灵,唯有冲喜这法子还可以试一试,只是不知道方才认祖归宗的几位小姐有没有那么孝顺。” “呸!臭不要脸的,究竟是谁在背后使这些肮脏手段?分明是想坏几位小姐的名声,其心可诛!”南风好打抱不平,气得脑仁儿都疼。 然而这些事儿早就在香穗的预料之中,她只轻声说道:“人家做初一咱们也可以做十五啊,南风,你原来做小乞丐的时候应该也认识不少小伙伴吧?” “那是!别的不敢说,单是这城里的老乞丐小乞丐,就没有我南风不认识的,小姐有招了可是?小姐尽管吩咐,南风保管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甚好甚好,附耳过来。”香穗小声地在南风耳边嘀咕了几句。 南风听完眼睛都亮了,直捂着嘴偷笑,“小姐高明,我这就去办!” 说干就干,南风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竟当场撇下香穗就跑了,弄得香穗哭笑不得。 因不知元葵去处以及及时会回,香穗只等了一会便准备离开,谁知刚一转身就听见有人喊她,转身一看,竟是多日不见的常青。 “小常大夫!”香穗喜上眉梢。 常青亦是难掩激动,不过他堪堪往前迈了两步就收住脚,规规矩矩地见礼,“六小姐妆安,济世堂常青这厢有礼。” “小常大夫太见外了,即便我如今身边改变,你我的情谊也不该有丝毫变化呀!”香穗笑得眯起了眼睛,这几日她正想着要找常青呢,想不到能在这儿碰见,真是有缘! 179章 什么关系 常青闻言神情微动,急急向香穗望去,复又急急低下头像是怕被她看出什么情绪,过了一会儿才呐呐地说道:“六姑娘抬爱,常青也不能僭越,庶民与氏族有别,该遵的礼法还是要遵的。” 香穗知道他这人迂腐拗不过他,便也没再执着于此,转而问道:“小常大夫是来这边出诊吗?” “嗯。”常青点点头,“太医院遴试在即,我想多接触些不同的病人也好累积经验。” 香穗与常青并肩而行,聊了一会便又如过去般数落,常青这才鼓起勇气问道:“我听说六姑娘打算开香坊?不知筹备得如何了?可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嘛?” “看来小常大夫不止医术高明,消息还很灵通啊!”香穗侧着脸笑眯眯地看着常青,感激道:“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等挑个良辰吉日就可以开张了,到时候小常大夫要过来碰碰车哈帮我装个人气。” “那是自然,定在哪天派人到济世堂告知一声,在下必定备上厚礼前往祝贺。” “呵呵,小常大夫真是温文尔雅,每次同你聊天都很愉快。”香穗是真心实意,并非恭维。 常青受宠若惊,二人边走边说,不觉已然走出了五里鄢,到了该分别的时候,常青难掩不舍。 香穗便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头说道:“等铺子开张了我会经常去东市的,小常大夫想我了就随时过来,咱们可以探讨疑难杂症也可以畅谈山河,总之人生难得一知己,知己之间无需拘泥于世俗礼法,唯交心而已!” “六姑娘……”常青既激动又感动,他虽性情内敛,此时却也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欢喜神情。 “哎,小常大夫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都明白,对了,方才顾着闲谈了都没问你来五里鄢看诊看得怎么样,病人是个什么情况?” “哦,倒也不是什么顽疾,近来天气越发寒冷了,五里鄢这里多数都是穷苦人家,无力添置棉衣用不起炭火的,很容易就患上风寒。” “将开始不注意,估计也是怕看病吃药花费银子,多数都是熬到高热不退实在撑不住了才会请大夫,近几日我连续接了七八个这种情况的病人了。” “我说服了我爹开义诊赠药,多数病人几贴祛风散热的汤药下去基本上也就痊愈了,但有几个人比较奇怪,高热反反复复,就是不能痊愈,是以我才想着到他们住的地方来看看是否跟平时生活习性饮食作息有关系。” “那你查访得如何了?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无需客气。”香穗听得皱了眉头,五里鄢屋舍密集拥挤,居住人口又多又杂,卫生情况可不就是堪忧。 常青憨笑着挠了挠头,有些腼腆地说道:“还真有一事得请六姑娘帮忙。” “你说,我一定竭尽所能。” “是这样的,因着年关将近,官府在各地关卡都加强了审查,济世堂有批药材被扣在漠北关了迟迟不能放行,虽不怎么名贵,可里头有好些个祛风散热的药材都是急等着用的。” “我也去问过好几次了,城防司只说年底通关的货物众多得排队依次检查,也不肯给个切实的放行期限,我实在是着急,也实在是想不到其他法子了,你看能不能请侯府或者是大将军府帮帮忙?” “这批货里头有违禁药材吗?” “没有!绝对没有,我可以指天发誓,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药材,以往就算被扣下来检查,至多三五日也就放行了,此番已经拖了半个月,济世堂能治风寒的药材早就已经用完了还高价从其他同行手里买了不少。” 常青一筹莫展,急得直搓手。他高价卖药又免费救治病人,济世堂的账面上已经入不敷出,家中老父为此没少跟他吵闹,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常青是绝不会开这个口的。 香穗心里有数,她是信得过常青的人品的,既然他说药材里没有违禁物那就肯定没有,“行,这事儿我记下了,过几日再给你答复。” “好,那就拜托了,常青在此先谢过。” “哎,朋友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太见外了吧!”香穗笑着将拱手作揖的常青扶起,相互道别,她便径直去了大将军府,求见大夫人。 孟氏为着大公子要远征西洲的事接连几日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是以成日里房门紧闭,就连大将军都不肯见。 听说香穗来了这才赶忙让女使进来帮她梳洗,强打起精神来在花厅接见。 “几日不见,大伯母怎地如此憔悴?”见礼之后香穗也没有见外,关切地上前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叫大夫来瞧过了吗?” “好孩子你有心了,我没事,没事。”孟氏深知无力回天便不愿深言,毕竟军情大事和一个闺阁中的小姑娘说始终不妥。 香穗略微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既是孟氏不肯敏妍她便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冬日寒冷,人本来就容易生病,大伯母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有心了有心了,我不妨事的,你快坐下吧,着急忙慌地来见我可是遇着什么难事了?” “不瞒您说,确有一桩难事想请大伯母帮忙。”香穗便将常青所说之事一五一十转达。 孟氏听后好一阵沉默,之后才将香穗的手拉过来放在手里,另一只手也覆盖上去紧紧地握住她,笑着问道:“你说的这事儿倒也不难办,回头拿了我的帖子到城防司去,料想他们也不敢再敷衍,定能很快给出答复。” “只是你得和大伯母说句掏心窝子的实话,这个济世堂的常青,大伯母也略有耳闻,听说医术好人品佳,城中不少有女儿待字闺中的都想跟济世堂结亲呢,你与他,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果然无论古今不管年纪,但凡是个女的就难掩熊熊的八卦之心,看着大夫人眼底意味深长的笑意,香穗有些哭笑不得。 180章 大将军府里的熊孩子 “大伯母您怎么也跟别人一样,我和小常大夫真的只是比较聊得来的朋友而已,平时也就相互切磋下医术,绝不掺杂男女之情。”香穗坦荡自然,在她看来她和常青的交往从无越矩。 孟氏瞧她磊落大方便也笑了起来,“没有男女之情便好,不然逸儿该难过了。” “切,他才不会呢!”香穗在心里默默嘀咕,虽没反驳出口,却坚定地认为沈逸洲那厮从头到尾对她都只有算计利用,从没有半分真心又怎么可能会难过呢? 大概是瞧出她不信,孟氏又拉着她说了好些沈逸洲的好话,香穗真的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不得已打断道:“咱别说他了大伯母,容我冒昧问一句,您如此憔悴,可是为了大公子要出征西洲的事儿担惊受怕?” “哎……”提及心头大石,孟氏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她半晌不语。 香穗犹豫再三,还是下定了决心提醒道:“大伯母要是实在放心不下,不如多找几个妥帖的人跟在大公子身边,也好方便保护大公子。” “听说西洲有家卫远镖局,他们什么镖都接,尤其以贴身戍卫最为出名,只要是他们奉命保护的人至今还未出过差池,不如咱们花些银两,请卫远镖局的人来保护大公子。” “有道是强龙都压不过地头蛇,咱们的人山长水远去到那边对环境什么的都不熟悉,有当地人在也能多一重保障,大伯母说是不是呢。” 一如已故的西洲将领戚将军死于暗杀,李秉也是在暗杀中身负重伤,又不顾伤势披甲上阵才会被万箭穿心跌落马下被踏成肉泥,连尸骨都没能找回来。 晋军最终是大获全胜了,在这位惊才艳艳的少年将军的运筹帷幄身先士卒之下,收复了疆土重创了敌军,西夏国主献上降表对大晋称臣,遣送皇子入京为质且承诺永为邦邻。 经此一战,镇西将军李秉名动天下,皇帝亲自追封配享太庙的尊荣,功绩也经由史官铁笔而名垂青史。 对于李秉来说可能也是死而无憾了吧,可对将他视作心头肉的母亲,大夫人遭受的打击可想而知。 香穗实在不忍心,她也不知道这一次的干预究竟能不能改变最终结局,可她总得做些什么,不能袖手旁观,任由李秉走上绝路。 孟氏大喜过望,激动地握紧了香穗的手连声说道:“穗穗!大伯母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了,你说得对,这个卫远镖局确实有名,大伯母先前怎么没想到呢!” “还是你想得周到,没错没错,我这边多叫几个身手好信得过的跟着,再加上卫远镖局的人,双重保险,就算贼人想故技重施,也绝不会轻易叫他们得逞!” “没错,没错,就照穗穗说的办,我先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孟氏激动得说话都快颠三倒四了,更是当场什么也顾不得,撇下香穗便急急忙忙安排去了。 香穗乖巧地等在花厅里吃茶,果然不一会儿听雪便匆匆折返回来,“六姑娘,大夫人说了,一时情急在姑娘面前失态了,望姑娘莫怪,大夫人特命奴婢送来拜贴与令牌。” 听雪双手高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地将东西交给了香穗。 香穗赶忙先将她扶起才接过东西,“听雪姑娘多礼了,可大伯母不是说拿她的帖子便可以了吗?这令牌是?” “夫人知道六姑娘在东市的铺子快要开张了,说也没什么可以送给姑娘做贺礼的,想着往后六姑娘少不得要为生意上的事儿奔波,为了方便您出入,特意送姑娘一方令牌。” “有了这枚令牌,不管是大将军府侯府还是衙门城门关卡,六姑娘都可以自由出入,不仅如此,北境之内所有的关隘都可以用这枚令牌通行。” 香穗闻言睁大了眼睛,将那小小的令牌拿起来仔细查看,顿时欢喜不已,“有劳听雪姑娘替我向大伯母转达感谢之情,这可真是及时雨,太感谢大伯母了。” “六姑娘客气了,奴婢一定转达,想必六姑娘还有要紧事儿要去办,奴婢送姑娘出去。” “多谢。”得了这么个好宝贝,香穗自然高兴得不行,连走路的步子都透着欢快。 哪知她的好心情在走到将军府花园的时候就被破坏了。 不知打哪儿飞来的一颗石子,笔直打中了香穗后脑勺,她一时不察来不及躲避,顿时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六姑娘你没事吧?”听雪急急上前查看。 香穗捂着后脑勺肿起的大包气愤不已,“谁!是谁暗中伤人?有种你就出来!” “是本公子!你能奈我何?”李秦从树上一跃而下,高高扬起了下巴满眼挑衅。 不等香穗发话听雪便急忙上前扯住了他,“三公子!这位是六姑娘,你还要叫她一声姐姐的怎么好如此失礼?” “我呸!她是谁的姐姐?凭她一个农奴之女卑贱之躯也配?”李秦怒目相视大呼小叫起来,他看香穗的眼神充满了愤怒与不齿。 香穗想了又想,没得罪他呀怎么跟疯狗似的乱咬人?算了算了,大人不跟小孩一般见识,毕竟刚得了大伯母天大的好处。 “李秦,你好好给我道个歉,刚才的事儿我就当没有发生过。”香穗觉得她这么做也够通情达理了吧! 偏偏李秦不领情,还气焰嚣张地大声吼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想让本公子向你道歉?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呵,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甚至算上今天不过是第二次见面,无缘无故你先是出手伤人接着又恶语相向,却不肯道歉?李秦,做错了事儿不敢承认,你还配当大将军府的公子吗?” 香穗原本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他好好道歉便不跟他计较,可如今看起来,这个李秦既又没乃父之风也不及他大哥项背,完完全全就是个没头没脑的熊孩子,既然如此,她可不能平白受委屈! 181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不止香穗不打算饶过他,李秦同样也没想着轻易放过香穗,只见他又将弹弓拉满,对准了香穗的脸面,满口狠毒地说道:“你是沈逸洲的女人,就是跟我有仇!” “谁跟你说我是沈逸洲的女人?”面对李秦的威胁,香穗不仅没有丝毫胆怯,反而气势汹汹地上前了一步,挺直了腰杆怒骂。 “李秦,枉你出身名门,竟半点将门虎子的气概都没有,先不说我和沈逸洲的关系根本不如外界所言,即便是,我当真是他的女人又如何?” “你与他有仇有怨你自找他去,找我一个小女子的麻烦算怎么回事?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堂堂大将军府三公子,竟只会找女人撒气!” “你!你个死丫头伶牙俐齿!”李秦气得直跳脚,他这个年纪正是逞血气之勇的时候,哪里受得了香穗这般奚落挖苦,当场扔了弹弓就要跟她动手。 香穗就没有在怕,李秦方才挪动一步就被她单手揪住衣襟高高举起,接着香穗毫不犹豫就像扔沙包似的将李秦狠狠地扔了出去。 力气之大,绝对够李秦喝一壶的,没办法,香穗一贯是笃信熊孩子就得狠狠收拾才能懂事听话的。 李秦摔得鼻青脸肿犹自不敢置信,抬起头来看着香穗呆若木鸡。 “天爷呀!三公子您没事吧?摔着哪儿了疼不疼啊……”听雪哭喊着扑了过去,心疼得直拉着李秦左瞧右瞧,眼泪也是掉个不停。 香穗拍了拍手,居高临下桀骜道:“非逼我动手,现在好看了吧?连我这个小女子都打不过,李秦,你可真会给李家门楣抹黑。” “不!本公子不服是你暗算!有本事再来!”李秦叫嚣着爬起来,他羞愤暴怒双目通红,样子像极了发狂的小兽。 听雪吓得不管不顾从后边抱住他的腰将他拦住,嘴里大声地朝香穗喊着:“六姑娘大人有大量,三公子只是一时淘气姑娘别跟他一般见识。” “看在夫人的份上,六姑娘就原谅三公子吧,大将军严厉,此事若是被大将军知晓,三公子免不了要被重罚的,奴婢求求姑娘就原谅三公子这一回吧!” “别求她!听雪姐姐别求她!我宁可受罚也要教训这个没有规矩的野丫头!”李秦愤怒挣扎了几下就气岔得咳嗽起来,这下子可把听雪急坏了。 “算了,你拿石子打了我一下我也摔了一次,就算还回来了,从今往后只要你不主动来我麻烦,我也不会记仇的,但如果你非要找茬,李秦,我只有一句话,本姑娘奉陪到底!” 香穗扬起下巴抬头挺胸地从李秦身边经过,临了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样,李秦真是气得全身血液都涌上了脑门,满脸涨得通红,若不是听雪死命拦着他绝不会罢休。 待到香穗走远,听雪这才失力放开,满身是汗地跌坐地上,李秦上前关切:“听雪姐姐没事吧?” “三公子何苦来哉?若不是奴婢拦着您可就又闯了祸!”听雪是又痛心又生气难过。 李秦赶忙辩解道:“父亲不在府里,再说了我同她差不多年纪,便是闹到父亲跟前也不过寻常打闹,我又不会真的失了分寸如何伤她。” “天爷哟您还想伤她呢?方才奴婢瞧得真真的,六姑娘单手就将您给举起来了,她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公子往后可切莫再招惹她了。” “那是方才本公子没有防备!”李秦明明也被香穗的力量给震撼得不行,嘴上却怎么也不肯承认,依旧在心上人面前打肿脸充胖子。“哼!下次,等下次本公子肯定打得她跪地求饶!” “三公子,秦哥儿,小爷,我叫您一声小爷成不成?可别再闯祸了,这程子主母为了大公子的事儿日夜忧心,眼看大公子出征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往后主母跟前可就全指着您了。” “奴婢求您好好的吧,听主母的话多读读书,平时少跟城里那些斗鸡走狗之辈来往,还有二年您就要行冠礼了,行了冠礼可就是大人了,不能再这么由着性子胡闹。” 听雪苦口婆心,她泪眼汪汪地望着李秦,可真叫李秦一颗心都看化了,最近他新认识了两个好友,时常在一块吃酒,也常见他们揽着美艳歌姬寻欢作乐。 见多了自然心痒难耐,何况李秦本就对听雪有着非比寻常的情愫。 此时大起胆子来一把将伊人搂住,李秦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如擂战鼓,他嗓子眼干哑声音也格外低沉,“听雪姐姐别哭,我晓得你都是为了我好。” “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被抓住把柄的,总有一天我要清理家门,让那些有辱李家门楣的混账全都滚蛋!姐姐好好看着吧我说到做到。” 听雪原本在被搂住的瞬间便想挣脱了,奈何李秦的话她越听越惊心以至于忽略了男女之防。 只顾着问:“三公子为何一定要跟六姑娘过不去,据奴婢所知,六姑娘她并没有做任何得罪公子你的事啊,这当间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哼!她同沈逸洲根本就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因为她根本不配姓李更不配住在侯府!沾着李姓的荣光享受锦衣玉食却还不安分。” 李秦说着便松开了怀抱,两只手抓着听雪的肩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可知道我大哥哥去当援兵实际上背后是沈逸洲在捣鬼?” “身为将门之后,大哥哥出征我是支持的,可是沈逸洲搅进来了肯定就有阴谋,现下我是还没查出真相,等我查出来了我绝饶不了他!” 听雪错愕,“怎么会呢?二公子没有理由害大公子啊,虽说他只是养子可也是与咱们将军府共荣共损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为了大将军手里的兵权或者威北候爵位,二公子也应当知道,这些是无论如何不会落到他一个外姓人头上的,他就算害了大公子也与他无益啊!” 李秦防发现自己竟无从辩驳,最终只是闷闷地又将听雪揽进了怀里,软玉温香。 182章 塑料姐妹情 “三公子你快放开,叫人瞧见了不得了!”听雪这会子回过来神总算察觉到异样了,她羞臊得脸都都快滴出血来,用力地想推开李秦。 李秦到底是男子,除非遇上香穗那种大力士,否则一般女子哪能比得过他? “怕什么?府里的人都知道,母亲迟早是要把你给我的,姐姐早晚都是我的人,听雪姐姐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身上好香啊!” “快别说了,放开我,奴婢求您了三公子。”听雪挣不开还意识到李秦生的反应不对,她虽未经人事却也听府里的老妈子私下里讲过荤段子,多多少少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即又羞又恼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李秦心疼地忙哄道:“好好好,我放开了,别哭了,听雪姐姐你一哭我就没辙了,打小就这样,姐姐真是把我吃得死死的。” 松了禁锢听雪立马捂着脸逃开了片刻不敢耽搁,径直地跑回房里扑到床上大哭起来,直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忽然被敲门声惊醒。 “怎么了听雪你是在哭吗?发生了什么事儿?”巧儿心急地推开门就往里进,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听雪赶忙擦干净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没事,风眯了眼睛而已。” “哦,吓死我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儿呢。”巧儿满眼关怀,亲密地坐到床边去,掏出帕子仔细贴心地替听雪擦拭脸颊上还没抹干净的泪痕。 “虽然你是大夫人屋里的人我是伺候四小姐的,但我和你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就如同亲姐妹一般,你要是遇上什么难事可千万要告诉我,我替你想法子,就算是我办不到的事情,我也会替你去求四小姐的。” “四小姐最是菩萨心肠,无论什么事儿只要求到她跟前,她都一定会帮的,你就放心好了。”巧儿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笑嘻嘻地打了开来捏起一颗指头般大小的果子塞进听雪嘴里。 “这是雀北城里白家老字号果脯铺子里的樱桃煎,四小姐最喜欢吃了,赶巧府里的管事刚从雀北采买回来,买了几包孝敬四小姐,四小姐便也赏了我一些,我就想带过来叫你尝尝,好吃吗?” “好吃!”听雪感动得鼻尖发酸,忍不住往巧儿怀里靠,“巧儿姐姐对我可真好,在这府里除了我老子娘和大夫人,就属巧儿姐姐最疼我了。” “我跟你投缘,不疼你疼哪个?快来吧,除了樱桃煎我还给你带了两身衣裳呢,都是新做的冬衣,襄北城的冬天可真冷啊,我都来了这么久还是过不惯。” 巧儿说着半拉半扯地带着听雪起身,还笑着说道:“嗯,闻着好香啊,我给你的合香沐浴时都用上了吧。” “用了用了,姐姐给的自然都是好东西,这合香不止味道好闻,香气还经久不散,竟像是就从肌肤里透出来的一样,我可喜欢了。” “喜欢就好,等你用完了我再给你拿,这合香可是上京孟家专门送过来的,满襄北城买不到!”巧儿说着却无意之间给听雪提了个醒。 听雪问道:“这合香这么好闻,巧儿姐姐为何自己不用?” 巧儿滞了滞,脸上的笑容有片刻僵硬。不过她很快就又重新笑了开来,还拿手指头没好气地戳了戳听雪的额头。 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这是得了点好东西自个不舍得用全都掏心掏肺给了你,偏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反过来盘问我来了?好呀,下次再有好东西我什么都不给你了。” “别呀巧儿姐姐,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嘛!这合香我是真喜欢,咱们做女使的按规矩身上是不该有什么异味的,包括太过芬芳浓郁的香气也不行。” “这合香就恰大好处,淡淡的香气若有似无,不离近了根本闻不着,我很喜欢,而且我发现用这合香沐浴之后肌肤都变得更白更滑嫩了呢!” “姐姐再有可千万别不给我,不过我也不能一直占姐姐便宜,这前前后后姐姐都给过我多少好东西了,这样吧以后我得了好的也给姐姐。”听雪抱着巧儿的胳膊来回摇晃。 巧儿宠溺地笑着说道:“你个傻丫头,咱们姐妹交心我是真拿你当自家妹妹待,疼你是应该的说什么话那么见外,来吧来吧快看看新衣裳。” “你呀见天忙得想见你一面都难,方才我都来过两趟了都没遇着你,不是说这两天大夫人身子不适闭门不见客事情少么,怎么你还忙叨叨的?” “巧儿姐姐有所不知,方才六姑娘来了一趟,与大夫人说了几句话,我便去送了送。” “哦,侯府的六小姐啊她来干什么?” “她……”听雪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顿了顿,她悄悄地抬眸偷看巧儿,见巧儿神色如常只顾着翻看衣裳,看样子是不经意提及并非刻意打探,听雪这才放下防备。 “六姑娘与主母叙话时我并未在旁,也不知她找主母何事,总之主母和六姑娘谈完以后整个人便有了精神,还很高兴,赐给了六姑娘府里的令牌。” “哦,原来如此。”巧儿不动声色,笑道:“哎,管她呢主子们的事儿咱不打听,这会子心情好了吧,快给我说说方才为什么苦?” “可别扯什么被风眯了眼睛的瞎话,我是你姐姐我能不知道嘛?雪儿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可一定得告诉我,我就是豁出去命也非得替你教训那人出出气!” 巧儿的仗义与关怀无不让听雪感动万分,李秦的冒犯确实让她觉得没脸见人,可同时听雪内心深处又是欢喜的,她老子娘打小就告诉她,要她待三公子好些,千依百顺让三公子喜欢上她,这样长大了才能给三公子当通房。 听雪就指着三公子成年指着将来能替他生下一儿半女,再凭借着主母和三公子的疼爱抬为贵妾,一切如果顺利那这一生便也算幸福美满。 183章 好一双璧人 孟嬷嬷与听雪母女俩的心思昭然若揭,阖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更何况巧儿呢? 她见听雪双颊绯红羞答答地低着头,便知道事情肯定跟三公子有关,她故意撞了撞听雪的肩膀,取笑道:“瞧你这样儿,难不成是被哪个冤家给欺负了?” “巧儿姐姐!”听雪娇嗔着捂住脸,脸红到耳朵根。 孟清婉打从收到香穗入府的消息便一直在房中等着,结果被她派去打探的巧儿还没回来,侍女就来报说大公子过来了,正在前厅喝茶。 孟清婉连忙梳妆前往。 “大表哥来了,婉儿给大表哥请安。” “表妹多礼了。” 规规矩矩行了见礼便各自坐到对面,前厅的大门敞着,丫鬟婆子站了一屋,二人相见便是合乎规矩礼仪。 孟清婉眼中盛满了克制隐忍的柔情,眼波流转间直叫李秉心醉。 “咳咳……”清了清嗓子,李秉端起桌上的茶盏食不甘味地饮了一口才打开话题问道:“怎么不见你身边的贴身丫鬟?” “哦。”孟清婉面不改色,“大表哥是说巧儿是吧,她去找听雪了,这俩丫头投契,谁得了什么好的都巴巴地要给对方送去,这不为着下个月老夫人寿宴,府里各院都添置了新衣。” “巧儿办事稳妥素来伺候我又辛苦,我便多赏了她几身,她与听雪身量差不多,这不得了新衣又兴冲冲说要给听雪,让她挑两身喜欢的穿。” “哈哈……甚好,甚好,果然表妹房里的人都和表妹一样,纯良温和,与人为善。”李秦露出满意的笑容,就连看孟清婉的眼神也不由自主流露出几分爱意。 能进内院近身伺候的哪个不是人精?都到了这步田地谁还看不出来,孟四小姐这少将军夫人的位置是没跑了,不过他们也当真还是男才女貌,好一双璧人。 李秉今日是来辞行的,闲话了几句方才转入正题,“仲谦不日远行,母亲始终放心不下成日茶饭不思,还往表妹能代替仲谦承欢膝下,以慰慈母怀。” 仲谦,是李秦表字,只有在十分亲近的人面前他才会以此自称。 短短几句话,听着虽一字一句再正经严肃不过,却是明晃晃地在告诉众人,他李秦与孟清婉关系匪浅。 孟清婉盖住心中的欢喜,忙站起来福了福身子。 “大表哥见外了,本都是婉儿分内之事,何须刻意托付,倒是大表哥征战在外千万要保重身体。战场上刀剑无眼,大表哥一定要时时刻刻珍重,切莫忘了家中还有人翘首以盼,等你凯旋归来。” 孟清婉的话句句妥帖,李秉可不就是雄心万丈期盼着打一场大胜仗么!孟清婉充满崇拜和依恋的眼神更是让他万分感动。 李秉也站起了身子,“表妹放心,此战我军必胜!西夏贼人很快就会被赶出我大晋国土!你等我得胜归来,等我……” 后半截的话李秉即使收住了口没有说出来,然而他的意思屋里所有人都跟明镜似的,尤其是孟清婉,她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到底是男女有别,李秉只吃了一盏茶便走,可他前脚刚走后脚李秦便怒气冲冲地跑来,刚进内院就大喊大叫。 “表姐,四表姐!” “哎哟我的小爷呀,您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大夫人拨给孟清婉的两名老妈子的其中之一房妈妈,她也算是看着李秦长大的,最是心疼宝贝他。 “哼!可别提了,碰见个瘟神,摔了一跤,倒霉!”李秦愤怒不已却也没有将丢脸的事情说出来,只是径直要找孟清婉。 孟清婉也赶忙迎了出来关切地问道:“秦表弟这是伤着哪儿了?可有叫大夫过来瞧嘛?” “没事,区区小伤不足挂齿。”李秦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打了个眼色给房妈妈,房妈妈立刻会意过来屏退了左右,就连她自个也退到一旁。 李秦这才开口道:“四表姐不是说想收拾隔壁院那几个瘟神轻而易举吗?教教我快教教我!” “秦表弟这是怎么了?什么瘟神不瘟神的,她们虽然出身不正,可到底也是一家子亲戚,若是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表弟别往心里去,不跟她们一般见识就是了。” 孟清婉神色微动,好言相劝。 李秦早就气炸了他至今都不敢相信香穗居然敢跟他动手! “表姐要是不肯帮我,我就去找别人去!横竖我是不会让隔壁院那几个瘟神有好果子吃的!” “别别别……” 见李秦发了火转身就要走,孟清婉赶忙拦住了他,左右为难:“你若是实在气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出出主意,但事先说好,只是小惩大诫而已,说到底毕竟还都是一家人,这往后见面的日子长着呢,不好闹得太僵。” “谁跟她们是一家人?呸!乡下泥腿子下贱粗鄙,凭她们也配!谁要跟她们见面?我巴不得将她们统统打出去免得脏了大将军府与侯府的门楣!” “小点声音!”孟清婉着急地拉住李秦 ,“姨父姨母正看重她们呢,你这般出言不逊若是要吃亏的,好表弟,别气了,我跟你说啊,想给她们个教训倒也不难……” 孟清婉压低了声音和李秦说了好大一会子话,最后走的时候李秦哪里还有方才的怒气?他心里乐开了花仿佛看见田小六在他面前跪地求饶,巴不得提前放鞭炮庆祝。 大将军府里风云暗涌,繁华的帝都上京,一骑绝尘而出,城门口的百姓们纷纷议论。 “瞧见没,那是宫里派去襄北城传旨的,大将军李崇光的儿子李秉要承袭威北候爵位了!” “那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么?李家长房人丁凋零,爵位自然旁落。” “谁说的?这一听就知道你的消息不够灵通,已故老侯爷流落在民间的庶子找回来了,那庶子膝下有五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如今全都成了侯府千金,这事儿在北境都传遍了!” 184章 背后蛇蝎 “还有呐还有呐,听说那庶子的妻子不久前刚生了男孩,虽说一脉庶出多少有些差强人意,但好歹也是老侯爷的血脉!” 众人一听纷纷聚过来听那畅谈之人细言,还有人感叹道:“五朵金花呐!这下提亲的人要把侯府的门槛给踏破了。” “可不是咋滴,听说北境好些个氏族大家都打算趁着侯府老夫人寿宴前去相看这几个姑娘呢,可惜咱们就是离得太远,不然也能一堵这些来自民间的千金小姐们风采。” “你怕是想多了,有北境来的商贩说过,自打这几位小姐认祖归宗之后啊那整个威北侯府被弄的是乌烟瘴气,你们想啊,别说是高门显贵的侯爵之家,就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哪个不是打小就习六艺学规矩?” “也是哈,这半路出家的自是不能比,不过女儿家嘛有这么煊赫的家世撑着,还是大把人想娶的。” “几个姑娘倒是没什么,就是那位流落在外的庶子算是彻底废了,以前就是个养马的,是文不成武不就的,他生那儿子又还没足岁,是以长房这一支啊还是得倚着大将军李崇光才行。” “那不正好,大将军的儿子得了爵位自然是会念长房的好,而且大将军的儿子就要出征西洲了,兵部的调令前两日就出京了,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到了吧!” “到没到的也不关咱们的事儿,只是又要打战咯朝廷又要征兵征粮,到头来受苦的还不是咱们平头老百姓,倒是他们那些当兵的又能加官进爵。” 这话可当真是歪理还算得不行,偏偏却有很多人认同,于是乎话题又从李家的私事转移到了国家大事上去。 而襄北城里也正是如此,近日来街头巷尾议论得最多的莫过于刚抓获的细作,还有大公子李秉要出征的事情。 不同于繁华帝都的冷漠人心,襄北城到底离边关比较近,大战流血对这里的人来说不是远方的一则不痛不痒的消息,而是许多人的切身经历。 是以百姓们对李秉主动请缨都无比崇敬,一时间他的威望之高,竟盖过了大将军李崇光。 孟清婉歇倚在湖心亭的美人靠上,冬日里并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致她却瞧得出神,连巧儿捧了暖手炉靠近都没察觉。 “起风了,小姐还是回屋吧当心着了凉,这几日奴婢瞧着小姐的胃口也不大好,别吹了夜里头疼。” “不妨事儿。”孟清婉将暖手炉捂在怀里,继续出神地望着平静的湖面,“巧儿你还记得吗,咱们孟府也有这么大个湖,不,咱们孟府的比这大上三倍还不止。” “舅父舅母最喜欢在湖中央的清波亭设宴招待亲朋好友,可他们从不叫我去,清姿妹妹还要乳娘抱着的时候舅母就带她去了。我虽也是孟家千金,可终究比不上她,上京那帮子势利眼的也都瞧不上我……” “小姐别伤心,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此番大公子出征定会再立军功回来,等成亲以后小姐再让大公子替您请缝诰命,来日咱们回上京省亲谁还敢不来巴结小姐?” “便是老爷夫人还有清姿小姐,往后多的是他们上赶着来讨好小姐的时候。”巧儿自小跟在孟清婉身边,最是知道她的心思。 孟清婉闻言果然舒心了不少,便听了巧儿的劝,起身准备离开湖心亭,谁知方才走到院子里就听见满府的下人高声欢畅,像是在庆贺什么。 巧儿立马拉了个人过来问,接着喜笑颜开地回来向孟清婉禀报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前头刚颁了朝廷恩旨,大公子承袭威北候爵位了!” 孟清婉难掩喜色,激动得身形不稳晃了晃,巧儿急忙起身将她扶住。 “好,好,太好了,姨母有没有说要替大公子设宴庆贺?” “说了,可是大公子说出征在及不宜铺张奢靡,只要全家人一块吃顿便饭就行,不让大肆庆贺。”巧儿说着就皱起了眉头,不由得抱怨。 “大公子也真是太低调了,这天大的喜事合该摆上三天三夜流水席普天同庆才是,大将军府又不差这两个银钱,何必如此自苦呢?” “他是端正君子,前线局势不明,他又哪里会有心思庆祝呢?我能明白他,没关系的,这酒席可以等着跟庆功宴一起摆!” 孟清婉亮着眼睛双颊绯红,一想到李秉打了胜仗以后肯定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她心底就止不住的高兴。 哼,襄北城区区一个边境苦寒之地算什么?好生筹谋着,总有一天她能衣锦还乡,偏地侯爵加恩获封国公回京尊养的又不是没有。 巧儿趁着孟清婉高兴,不由得问出这两日来堆积在心头的疑惑,“小姐,说起来大公子能如此顺利继承爵位,还多得隔壁院的田小六襄助,您又为何要让三公子去为难她呢?” “你懂什么。”孟清婉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田小六的话可以信却不能全信,她嘴上说她爹不要爵位,我又怎知她不是此时势弱才肯相让的?田小六不是池中之鱼,以她的心机迟早出人头地,若是到那时她又生出野心来,岂非对咱们不利?” “可是三公子若是闯了祸再将小姐您给供出来,只怕大夫人那里……” “巧儿,你家小姐我手上是干净的,说到底我不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将听来的消息告诉了李秦,他做什么自然是他的事儿,便是姨母来问我至多也就是被她责骂两句而已。” 孟清婉冷冷地笑着,“是田小六自寻死路,也不知她是哪儿来的胆子竟敢将一个活生生的孕妇开膛破肚,如今有李秦替那冤死的孕妇一家撑着,咱们就只管看戏好了。” “呵呵,小姐说得没错,好戏上场了!” 寒风吹过,主仆二人笑得花枝乱颤。 而郡守府里二进宫的香穗可就笑不出来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185章 对薄公堂 没错,香穗又惹上了人命官司,河滩上救治无效的那名产妇家人将她告上了公堂,告的还是她草菅人命,开膛破地活活害死了王家沟乡绅大户王员外家的平妻。 只见那王家的正妻孙氏正在堂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颠倒黑白。 “青天大老爷要为百姓做主啊,我家妹妹可怜,怀胎十月,眼瞅着就要生了却不幸落水,好不容易被救上来捡回半条命,不成想却被高门显贵的千金大小姐残忍杀害。” “求郡守大人伸冤啊!我家老爷得知平妻林氏没了以后伤心过度,现下病在床上起不来,侯府六小姐这是要害了我家两条性命啊求大人做主伸冤!” 香穗眯起了眼睛怒不可遏,她将视线转向了新来的郡守,那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大人,瞧着不过二十来岁,五官清秀满身书生意气, 香穗不语,只待堂上问话。 新郡守郑云初是孟家门生却也是秉公执法之人,依例询问:“堂下被告,你对苦主孙氏所言有何辩驳?” “启禀大人,孙氏血口喷人恶意攀蔑,是存心要毁我清誉,我要反告她诬陷之罪!”香穗难掩怒容,看孙氏的眼神像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孙氏,当日林氏河边遇险你并不在现场,怎么知道她被救上来的时候还剩半条命的?” “我,我……自然是听别人讲的,你别以为你是侯府千金位高权重就可以一手遮天,我,我是有人证的!” 孙氏根本不敢去看香穗凶狠的目光,她把头磕在地上逃避所有人的审视。 自顾自地向郡守回禀道:“大人不要被她迷惑,当日民妇虽然不在场可一个庄上的好几名妇人都在,她们俱是亲眼所见,大人不信可以传唤她们上堂作证。” 郑云初拍了下惊堂木,便下令传唤证人。 进来的几名妇人正是那日在河滩上与香穗有过一面之缘的,如今看她们个个低着头,香穗也就猜到了,她们肯定都是被收买了,又或者受了什么胁迫。 看起来今日是非将杀人罪名往她头上栽不可了! 香穗不急不躁,只等新郡守问过众人,众人众口铄金,坚称落水的林氏被救上来的时候还活着,是香穗残忍地将她肚子剖开才导致了她的身故。 香穗只淡淡地质问道:“既然诸位坚持昧着良心颠倒黑白,请大人允准我问上一问。” 郑云初摆了摆手表示同意,日前这位六姑娘拿着将军府的令牌去城防司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 虽然他刚刚调任襄北城没多久,却也知道大将军府夫人对这几位流落民间的小姐疼爱有加,尤其是排行老六的这位,她的背后还有二公子沈逸洲。 身在官场又深受孟太傅提携之恩,郑云初再怎么也不会像前任郡守似的为难香穗,但他心中也早已拿定主意,若是孙氏所告属实,他也绝对不会徇私,便是拼着得罪大将军府得罪侯府得罪上京孟氏,他也要秉公执法。 香穗不知郑云初的这些个心思,她只问那几位证人,“你们是否坚持林氏被救上来的时候还活着而非气绝身亡?” “那,那是自然。” “她还喘气呢,民妇看得真真的,胸脯膛一动一动,肯定还活着。” “民妇也确定,在这位小姐动手之前,林氏绝对还活着。” …… 看起来这些人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香穗也不着急,转而面向堂上郡守,“启禀大人,孙氏有证人我也有证人,当日下河救人的有两位,一位是往来于襄北与雀北之间地下河掌渡的老船夫,一位是大将军府的二公子沈逸洲。” “临时失足落水,正是他们二人合力将其救起,他们能证明林氏被救上来的时候就已然不幸身故了,我是为了保住她腹中尚未死去的孩子,不得已才剖腹取子的。请大人宣召老船夫和二公子上堂作证。” “你你你!”孙氏闻言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恶毒刻薄地指着香穗嚷嚷道:“整个襄北城谁不知道你还不是侯府千金的时候就跟大将军府的养子有勾连?便是我们这些乡下农妇也都听说过!” “你叫他来作证,哼,你俩有一腿他肯定帮着你,说不准这活阎王还要替你出头打杀我们!大人,大人不可听她的,她是想仗势欺人,不给我等平头老百姓留活路啊!” 香穗冷笑着尚未开口。 郑云初便重拍惊堂木说道:“本郡守问案自然是要双方人证悉数到场,哪里有你的证人可以上堂,她的便不可以的道理。来人呐,即刻去传唤证人。” “郑郡守无需传唤,本公子来了。”沈逸洲掐着时机出现。 这要换了以前香穗肯定觉得他就像及时雨难免心生感动,如今她却只是抬了抬眸子点头致意,并没有过多情绪。 沈逸洲自是不必说,没谁不认识他,他也不用下跪,因为他的名字是当今圣上御笔亲赐,虽没有爵位在身也没有功名,地位却也是超然不同。 老船夫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自报家门,紧接着当然是说出实情替香穗作证。 偏孙氏等人抵死不认,尤其是孙氏,竟还当庭撒起泼来,“大人圣明,这老头子原就是跟她一路的,肯定是被她给收买了,他说的话作不得数啊!” “那你身后那些人呢?她们跟你是一个庄的搞不好也是被你给收买了来做假证,孙氏,我与你素昧平生并无冤仇,你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来污蔑我?” 香穗气不打一处来,孙氏敢如此嚣张与她对薄公堂,背后若是没人给她撑腰便是借她十个狗胆她也不敢!之所以跟她们纠缠到现在,无非是想揪出幕后指使者。 孙氏闻言慌里慌张地移开了眼睛,局促地搓着手还嘴硬道:“没有,你别冤枉好人!” “好人?你让一个即将临盆的妇人寒冬腊月里到河边浣衣,你是好人?”香穗狠狠地淬了一口,若不是在公堂之上,她早就把孙氏打得满地找牙了! 186章 真正的目的 黑心妇人苛待丈夫平妻,没人性没良心,还想要害她! 香穗虽然恨得牙根痒痒面上却还装作若无其事,只冷冷地说道:“我便知道会有今日这一出,幸而早早的派人暗地里去打听了,否则真是被你们给冤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大人容禀,香穗今日会与这孙氏对薄公堂实则是被她诬陷,孙氏定然是受了有心之人的蛊惑,拿了天大的好处才敢来陷害我,至于这孙氏的为人,以及不幸亡故的林氏是如何被她虐待的,大人一查便知。” “我当日未林氏剖腹,她腹中胎儿已经入盆,离生产没有几天了,别说是王员外家有田有地家境优渥,实在用不着一个大着肚子的到冒险到河边洗衣服。” “就算是普通人家也没有如此对待身怀六甲之人的,孙氏是早就起了歹毒之心要让林氏一尸两命,大人尽可以去查实香穗所言真假,我若所言不实甘愿受罚。” “至于如今堂上争论不休的,林氏究竟是被救上来就死了还是我剖开她的肚子以后才害死她的,其实很容易查证,只需要请仵作检验尸体便可。” “人死之后剖开肚子和人活着的时候剖开,伤口处血液凝固结痂的情况是有所不同的,经验丰富的仵作定然能检验出来。” 香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更是大声朝堂外喊道:“把人带进来吧!” 一身男子装扮的南风便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黑脸汉子走了进来,她直接踢在那人后膝盖处将那人踢得噗通一声重重跪倒,自个才跟着拜见郡守。 郑云初将疑惑的视线投向香穗。 香穗却看着冷汗淋漓地孙氏问道:“毒妇,你看这人眼熟吧?别说你连你娘家兄弟都不认识了!启禀大人,堂下跪着的正是孙氏的亲哥哥!” “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当日在河边接生了王家那孩子之后我便多了个心眼,生怕她家黑心烂肝地要来讹我,所以找了人一边查清楚王家的情况一边在义庄看护好林氏的尸身。” “果然,我的人逮到有人恶意纵火想要烧毁义庄毁尸灭迹,所幸发现得及时,便将林氏的尸身偷梁换柱,因而林氏的尸身无哀可供仵作检验,至于纵火之人亦被当场擒获。” “此事王家沟的里正义庄的看守人皆可作证,此时他们也都在堂下等候大人传唤问话。”香穗行事滴水不漏,孙氏心知大事不妙顿时脸色灰败如土。 郑云初一番审问下来案件确凿铁证如山,孙氏等人诬告当场就要被打板子判刑,此时孙氏发了疯地大声喊冤。 “冤枉啊大人民妇冤枉,是有人给了民妇二百两银子要民妇这么做的,否则民妇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侯府千金对着干啊!” “你说什么?孙氏,你可知一而再再而三地污蔑他人是要判重刑的!”郑云初右眼皮直跳,他虽不信鬼神却也难免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预感得没错儿,孙氏大喊道:“是大将军府的三公子!是三公子说撺掇民妇来告的,还说只要把六姑娘告到牢里去,定然会对民妇重重有赏!” “这是三公子给民妇的银票,上头还有大昌钱庄的红戳呢!大昌钱庄可是皇商,银票只在官宦人家流通,要不是三公子民妇是没有本事弄到的。” “大胆!”郑云初猛拍惊堂木,“刁妇,公堂之上岂容你胡乱攀咬?来人呐,她以民身告官身,拖下去重责二十大板!” 果然所有关系都分亲疏,方才孙氏污蔑香穗时郑云初的反应可没这么激烈。 香穗了然于心,只是眸色更深沉了,她原本一言不发,哪知早早躲在堂外看好戏的李秦,眼见这把火莫名其妙烧到了自个头上,哪里还能沉得住气? 李秦推开衙役的阻拦怒火冲天地撞了进来,照着孙氏的心窝子上去就是一脚,直踢得她当场吐血犹自不肯罢休。 若不是香穗离得近又仗着力气大及时出手制止了他,恐怕李秦就要失手将孙氏活活打死在众目睽睽下了。 香穗此时才反应过来,打从一开始目标就不是她,是李秦! 是啊,对方城府之深,又怎么会没想到她早有准备呢?孙氏诬告她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把李秦拖下水。 大将军府的嫡子,背后捣鬼陷害流落民间好不容易才认祖归宗的侯府千金,如此狠毒不能容人,传出去大将军府的名声毫无疑问会一落千丈。 更何苦啊李秦尚未及冠,养不教父之过,怕是大将军和大夫人都难脱教子不严的关系。 香穗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快得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紧紧地止住李秦,力气之大甚至将李秦两只胳膊都扭脱臼了。 李秦疼得大叫起来,挨了踢的孙氏亦是躺在地上狼哭鬼嚎,公堂之上顿时乱成一锅粥。 最后还是郑云初看不下去,命衙役堵住了孙氏的嘴巴且让李秦住口,这才控制住了局面。 李秦疼得一脑门汗还恶狠狠地扭过来头瞪着香穗,目光就像看待仇人一般,更是咬牙切齿地威胁道:“田小六有种你就放开我,本公子非杀了你不可!” 接连折损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上,李秦身为将门之子的那点个骄傲自尊被踩得粉碎。 香穗却根本不理会他,只抬头望向堂上郡守,“大人,此时牵涉太深,还请暂缓当庭对峙分开审问。” 本是好意奈何却碰上倔驴,郑云初原本想顺着香穗递的台阶下,谁知道他还没开口,李秦就大声反对。 “不!本公子敢作敢当,没有什么不敢当庭对峙的!分明是姓孙的刁妇污蔑我,田小六你是想让天下人都以为我李秦做错了事儿?你是想往身上泼脏水!” “我不同意!”李秦忍痛挣扎了老半天却发现香穗的两只手就跟枷锁一样,紧紧地锁死了他根本无处可逃,不得已,李秦只能任由她抓着,当他却非常坚持当场对峙。 187章 各自分辨 大晋律法森严,对簿公堂的双方若是有一放坚持当庭对峙,便是主审官也不能剥夺双方申诉的权利。 郑云初又是个不知变通的,当场拍板命二人对峙,香穗无法只好将李秦放开。 李秦气得横眉倒竖,正准备对香穗破口大骂恰巧仵作验明了林氏的尸体,上堂来回话,情况当然确实如同香穗所说,王家沟的里正与义庄看守人也都为香穗作证,案情一目了然。 李秦彻底傻眼了,面对着如山般的铁证,他就算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可私心里他却又觉得那人应该不会骗他,这当间定然是出了什么差错,田小六心机深沉又狡猾,肯定是她使诈! “田小六,说,是不是你买通了仵作欺上瞒下?还是你在背后动了什么手脚,不可能的明明是你把人肚子切开才把人害死的,怎么可能是死后才刨开肚子呢?” “对,一定是你,你精通医术,说不准有什么我们大家都不知道的法子,就连仵作也都被你骗了过去!”李秦的表情就像一尾垂死挣扎的鱼,被人捞出水面许久眼看着毫无生机便奋力挣扎胡乱蹦跶。 香穗看着他只觉得同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差别这么大?跟李秉一比李秦简直就是头蠢驴!蠢到被人算计利用还浑然不知。 深深叹了口气,香穗替大夫人惋惜,郡守府里闹了这么久,想必大将军府里也该收到消息了,此刻还不知道大夫人怎么样呢。 “李秦,你一会子说我沽名钓誉卖弄半桶水的医术害死人命,一会又说我精通医术,难道不觉得矛盾吗?”香穗无奈地看着李秦的眼睛,逐字逐句说得分明。 “我以为你我之间的恩怨只是小事,不成想会闹到今天这般田地,看来这梁子是结下了,我只愿你能清醒点,别为了自个那点可笑的自尊,配上父母兄长的声名!” “本公子的事儿要你操心?田小六别以为你花言巧语就能蒙骗过去,你原先不过是我家庄园里一个粗鄙农女,认几个字就算了得,又是从哪儿学的医术?” 李秦骤然想到这一节就像是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把柄。 香穗也真是佩服他脑回路清奇,都到这份上了还不担心担心被大将军知道会怎么样,居然还操心她的医术来源。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当真考较起来,她先前巧遇世外高人那套说辞可就兜不住了。 香穗都被气笑了,她没有想到今日会接连受挫,看来果然做人还是不能太善良,便是世无争步步退让旁人也还是不会放过你。 她正准备回怼,忽然从堂外旁听的百姓中走出一人,高声道:“启禀大人,在下与香穗小姐师出同门,愿为她的医术作证!” 声音很熟悉,香穗猛然回过头,只见布衣绝尘的常青立于人前神色凛然,“在下济世堂常青,师从前太医院院首程源挚,家师素有千金圣手之名,最擅长妇人千金一科。” “然则家事执掌太医院多年,深感大多数医者多为郎官,为女子看病多有不便,是以当年云游至襄北城时,不仅收在下为徒,又见彼时还在黑石庄为奴的香穗小姐天资聪慧,是以一并收入门下教授医道。” 前太医院院首程源挚素有在世华佗之命,他在盛年时挂冠离去,抛却了功名利禄云游四海悬壶济世,几十年年间救治了无数人,在民间留下无数传奇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常青的话令众人哗然,香穗亦是满脸错愕,只见他面上有几分难掩的腼腆,有些不好意思地快速看了香穗一眼便移开视线。 李秦哪里肯相信,他质问道:“你空口白牙就想替她开开脱?没那么容易!世人谁不知程源挚程神医神龙见尾不见首,你说是他徒弟就是啊有什么凭证?” “三公子莫急,在下既然敢站出来自然是能够证明己身的。”常青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以及一个巴掌大的桃木匣子。 “这是家师为在下明春参加太医院考试写来的推荐信,在下原本不想拿出来也不想暴露身为家师徒弟的身份,只想凭真才实学去参加太医院的选举。” “今日拿出来,实是不想看同门师妹被冤枉,匣子里那枚印章是家师留给在下的信物,那是他当年还在太医院当差时的印章,大人尽可以向上京府衙求证,验明真假。” 郑云初接过衙役呈上来的证物仔细检验,道:“这枚太医院印章是真的,虽是先帝在朝时的就样式了,却是真的无疑,无需向上京查证。” 话音刚落,李秦便急赤白咧地质疑:“郑郡守凭什么一口断定?做一枚假的印章多容易?” “此乃黑铁打造,上头锻有鎏金,而黑铁鎏金皆是大内之物,民间乃至官宦人家私用都是越制是大不敬之罪,要超抄家灭族的。民间寻都寻不到这两种材料,他常青是能掐会算啊还是有未卜先知之能?” “能提前得知同门师妹会有今日之祸,提前做好了假印章来替她开脱?”郑云初此时是被李秦胡闹得耐心也没有了斯文了没有了,真恨不得当众打他板子! 只听郑云初清了清嗓子,高声对李秦也是对堂外的老百姓,说道:“本郡守的曾外祖就曾在太医院供职,这枚印章本郡守敢以官身担保确实是真的。” 李秦眼见没有办法再针对香穗了,便只好失魂落魄地承认道:“没错,是我主动找上这刁妇的,只是我听说有个无辜的人被田小六半桶水的医术给害了性命。” “那家人畏惧侯府势力不敢状告,境况很是凄惨,我,我是仗义相助,而且那银票根本不是我给她的!刁妇你为何要污蔑我?” 孙氏躺在地上捂着挨了一脚的胸口不住哀嚎,看样子似是受了很重的伤,这时与她同谋的几名妇人竟也惶恐着跪下,纷纷招认她们都是收了李秦的财帛贿赂才来作伪证。 188章师兄在上 这回众口铄金,矛头直指李秦。 自幼顺风顺水就没经历过什么磨难的李秦彻底傻眼了,郡守要他拿出证明清白的人证物证,他一概拿不出。 倒是孙氏等几人不止有银票作物证,她们庄上还有不少证人看见过大将军府的马车停在王员外家门口,而车上下来的正是这位三公子。 百口莫辩的感觉李秦终于尝到了,他沉不住气,口舌之争争不过便涨红了脸又要大打出手。 这回香穗没有拦着了,郑云初见公堂上闹得不成样子,便命衙役将李秦制住拿下大狱,连同孙氏等人全部收监等候再审。 香穗自然是无罪当庭开释,可她原本已经走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转身回来喊住了起身准备离席的新郡守。 “大人,可能是香穗多疑,但还是要提醒大人一句,孙氏等人虽非什么十恶不赦的重刑犯,却因此案牵涉大将军府,大人还是要多加小心,增派人手以确保孙氏等人的安全。” 郑云初脸色微变,直言道:“你是担心有人想害孙氏等人的性命,借此坐实且加重李秦的罪名?” “也许是我多心,可是大人,无论如何防范于未然总是好的。”香穗见郑云初坦率,便也没有掩饰她的怀疑,“大人难道不觉得孙氏她们几个民妇胆子太大了吗?” “有道是民见官矮三分,寻常老百姓见了高门显贵多是忍气吞声,偏孙氏胆大包天,先是我后是李秦,她污蔑完一个又一个,竟丝毫不害怕权贵,大人难道不觉得反常吗?” 反常,郑云初觉得实在太反常了,他问:“听你所言,你也认为三公子是被冤枉的,不是他指使的孙氏?” 香穗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当然不是,李秦就算和我再不对付,也绝不会如此卑鄙行事,我相信他是当真以为我杀了人,而他是在替身故的林氏讨回公道。” “六小姐心胸宽广,本官由衷佩服。”郑云初拱手作揖,香穗的磊落坦荡令他刮目相看,尤其是在知道她曾跟随程源挚学医之后,更是对她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信任。 走出郡守府之后,香穗追了半条街才追上在她和郑郡守说话时就已经提前离开的常青。 “小常大夫!小常大夫,我怎么越叫你你越走啊!”要不是香穗现在走路速度都比一般人快还真追不上。 常青根本不敢直视香穗的眼睛,他虽是出于好意想替她解围,可到底事先没有征求她的同意,害怕她会生气。 香穗可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常青在公堂上的那套说辞,想必要不了半炷香的时间就会传遍全城,而从今以后她会医术这事儿也可以光明正大拿到阳光底下,甚至连会制香都成了名正言顺的毕竟医道与香道本就是互通的。 只是这么多年常青都没将此事公诸于众,必定是有他的理由,如今却为了她…… 香穗满心感激,“今日大恩粉身难报,小常大夫请受我一拜。” “别,别……”常青急忙将香穗扶住,“六姑娘是不把常青当朋友了吗?朋友有难出手相助不是应该的吗。” “话虽这么说,可今日之事,对你对济世堂都会有影响。” “有也是好影响,我爹原本就一直想让我公布此事,毕竟借着恩师的盛名,济世堂定然能成为整个北境乃至整个大晋名头最响亮的药堂。” “至于我就更不用说了,百利而无一害,想来等到明春太医院选拔的时候我定能成功入选的,毕竟现在的太医院正副两位院首都是咱们的同门师兄。” 常青不想气氛太过压抑,是以刻意放轻松了语气。 香穗深知他心怀壮志真本事去考太医院,不愿攀关系走后门,可如今身份一暴露,常青以后怕是所有成就都会被人诟病,香穗其实心里内疚得不得了。 可是为了不愿辜负常青的好意,便装作一派天真的样子,开开心心地笑了起来。 常青看她信以为真的样子便也没原先那么拘束了,而是就恩师程源挚的事情又细细交代了一番。 “往后要是有人问起,你千万记住了,师傅他老人家来襄北那年正是你九岁的时候,就说是九岁拜入师门的,师傅他老人家性情孤僻淡泊名利,收徒时便已言明在外行医不能打他老人家的名头。” “这样一来你这身医术自然也就合情合理,襄北城向来守卫森严,各地人员进出都是登记在册的都可以查证,还有就是师傅他老人家的长相,对对对,我这就回家去给你画一幅画像。” “万一有认识师傅的来询问你,连自己师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圆不过去。”常青作证只是一时脑热的冲动之举,过后才发现错漏百出,是以连忙补救。 香穗感动得一塌糊涂,“小常大夫年长我几岁,若不嫌弃香穗粗鄙,小常大夫便是香穗的兄长了!” “不嫌弃!自然是不嫌弃!”常青急忙表态,可话说出口之后他心底里又升起几分难以言表的异样情绪,他无法用语言表达,只觉得既欢喜又抗拒,实在是矛盾得很。 香穗双手抱拳,“兄长在上,小妹这厢有礼了!从今日起,香穗与兄长同进同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好,好……”常青被她身上突如其来的这股江湖义气震得一愣一愣的,直腼腆得说不上话来。 香穗却像打开了话匣子,不仅送常青回去的路上问了他许多关于神医程源挚的事情,还比先前更加关心常青的过往与将来打算。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终于来到济世堂门口,可门口却挤满了里三层外三层。 常青和香穗对视一眼便都心知肚明,这些人都是冲着神医的名声来的。 “兄长,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家怕是有得忙了,我就不祝你生意兴隆恭喜发财了,兄长多多保重身体,再忙也要注意饮食休息。我就先回去了,告辞。” 香穗告别常青径直走向跟了一路从郡守府跟到济世堂来的马车。 189章 不想欠你 沈逸洲斜斜地依在软垫上,几丝黑发自鬓间散落,令他俊美的眉眼平添几分邪魅。 香穗上车以后深呼吸目不斜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奇怪了,马车里明明连窗户都用牛皮纸糊上了密不透风,怎么比外边还冷? 方才在郡守府里他似乎就有些不适,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连趁机嘲讽她都没有,这可不像沈逸洲的性格。 香穗不由得朝他投去探寻的目光,这一看神情大悸,“沈逸洲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说话间香穗已经挪了过去伸出去手就要替沈逸洲把脉,他却抬手躲过,目光灼灼盯着她坏笑,“就这么迫不及待?” “我没工夫和你说笑,把手伸过来。” “我的身体就不劳你费心了,倒是还要恭喜你,从此以后多了个师兄。”沈逸洲挑了挑眉,漆黑的眸子里闪着不明深意的光彩。 香穗却直勾勾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分辨出症状了,可偏他那双桃花眼实在太过撩人,即便是她一门心思断症也禁不住他眸子里动人心扉的流光溢彩,最终只能没出息地脸红败下阵来。 “今夜府里设宴为大公子袭爵庆贺,你们院里的老太太方才便亲自过府操持了,你猜大夫人此时知不知道李秦锒铛入狱?” “什么!”香穗难掩诧异,沈逸洲如此说看来大夫人必定是还不知道了,老太婆倒是算得真尽,幸亏她还留有后手。 只是不知道后头还有没有陷阱……香穗沉下眸子手指不停地摩挲着衣料,想事情的时候香穗总是会无意识地去做个动作。 沈逸洲含笑凝视着她并不打搅,直到香穗回过来神,马车已然堪堪停在侯府后门。 香穗挑开车帘子看了看,又回过头来皱着眉头看着沈逸洲,抿了抿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忽然张开双臂猛地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沈逸洲。 沈逸洲被冲力带得后背重重撞了一下,可这重击尤不及心头的千分之一,他怔住了,待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感受到了温暖。 即使天气寒冷,香穗的身体还跟个小火炉一样,暖烘烘地,让人舒服得无法推开。 沈逸洲就就像在风雪交加的寒夜里前行了不知道多久,忽然间遇见一堆篝火,热烈而温暖,令人向往。 “别以为我原谅你算计我的事情了,哼,没那么容易,只是欠你的总归是要还的,倘若我这身子能缓解你的痛苦你便拿去用。”香穗紧紧地闭上眼睛,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沈逸洲又气又笑,“小丫头,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自然是知道的别忘了我动医,寻常女儿家难以启齿的事情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沈逸洲,救命之恩大过天,我是真心不想欠你。” 青涩的果子已经日渐成熟,香穗是有着现代人开明事先的对贞操之事自然看得比较轻。 沈逸洲闻言桃花眼迷成一条危险的直线,尽管艰难却还是慢慢推开了他,“你于我只是报恩?” “那不然呢?难不成你还指望我待你以真心?”香穗翻了大大的白眼,语气更是理所应当。 沈逸洲瞬间沉下脸狠推了她一把,害得香穗差点没直接摔出马车去,她爬起来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推我?居然推我疯了吧你!” “出去!” “啊?” “出去!”沈逸洲磨着后槽牙,目露凶光像是要吃人一样。 香穗还真是有些被吓到了,见过他放浪形骸见过他阴诡算计,千百种面孔,沈逸洲有千百种面孔却唯独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流露过怒气。 “有病吧!”香穗嘟囔了一句跳下马车,而车帘子垂下的刹那间,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沈逸洲松了紧绷的脊背全身哆嗦得不成样子,怒火攻心,寒疾发作得越发厉害了,连眉梢上都出了一层霜花。 驾车的车夫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凉气,握紧缰绳的两只手青筋毕露,默默将马车掉头绝尘而去。 香穗其实下了马车就躲在门后边,此时才出来看了看,见沈逸洲并没有回府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人打断了思路。 “好啊你!竟然偷偷摸摸从后门出入,说,是不是去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了?”李稔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经过上次的事情她虽然消停了段时间,可前两日去了隔壁同孟清婉吃了两盏茶,回来以后又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原本香穗兹当她是个屁放了就算,今个赶上她心情不好,李稔算是撞在刀口上了。 “四小姐动不动就呼呼喝喝的,当真是名门贵女好教养。” “你!你敢刻薄我!”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在乎名声我又不在乎!”香穗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就揪住李稔的已经,她向来奉行能动手的就别吵吵,从前是没那个实力,如今么,比力气比狠辣她就没有在怕。 李稔话都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就被香穗单手高高举起,吓得她脸色都变了完全忘了来意,花容失色尖叫着:“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六姑娘,六姑娘快把四小姐放下来……”跟在李稔身边的两名婢女也是着急忙慌想要上来解救主子,奈何香穗一个横眉扫过去,二人立刻吓得缩起了脖子唯唯诺诺地站在原地。 “放你下来也可以,但我得给你选个风水宝地。”香穗朝四周围扫了眼,她揪着李稔走到院子里的梅花树下,用力一托便将李稔扔到了树上去。 李稔吓得鬼哭狼嚎,手脚并用地抱住树干瑟瑟发抖,她的两名婢女吓得全都哭了出来。 “哭什么哭,还不快过来接着,待会四小姐要是掉下来摔出个好歹,当心老夫人治你们的罪!”香穗拍了拍手留下一声呵斥扬长而去。 两名婢女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跑到树底下张开双臂接着,“四小姐当心,当心,您别动了树枝太细不稳当,您再乱动就要断了。” “啊!田小六,我饶不了你!”伴随着一声厉吼,李稔从树上摔了下来…… 190章 “其乐融融”的家宴 不出半炷香的时间,李稔被香穗摔伤的消息便在两座府邸不胫而走。 孟清婉听到屏风外的下人禀报时微微皱了眉头,她缓缓断过茶盏慢里条斯地饮了一口,巧儿立刻会意,从腰里掏出几两碎银子,走出屏风后,赏给了前来通风报信的老婆子。 “汴妈妈辛苦了,这是表小姐赏你的,往后再有什么动静,无论大小一定来报,表小姐重重有赏。” “嘿嘿,老奴省得省得,叩谢表小姐。”汴婆子拿了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识相地赶紧退了出去,她只是个后院倒夜香的平时能见着主子还能讨赏的机会可不多。 巧儿嫌恶地掏出香帕擦了擦手,汴婆子领赏的时候不小心碰她下她都嫌脏,“这消息早就有人来报了,小姐又何必破费,汴婆子污糟,见她没得降低了小姐的身份。” “无妨,就是要叫隔壁院的都知道,只要是能递消息的统统有赏。”孟清婉摸着手里的杯盏,掌心里传来的温热却不足以抵挡严寒。 襄北城的冬天真是太冷了,尽管屋里已经烧了火盆可她还是觉着冷,身子也日渐乏累。但这些和即将到来的胜利相比都不足挂齿,孟清婉一颗心全都扑在了李秉身上。 巧儿还是有些担心,“小姐这几日食不甘味,觉也睡不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不奴婢还是禀明了大夫人,请大夫过来瞧瞧吧。” “许是天冷了有些不适应,不必劳师动众,叫个插戴婆子进来替我梳妆吧,把上京送过来的那套蜀锦做的紫罗裙找出来,大表哥曾说过我穿紫色最好看,今晚就穿它。” “好嘞奴婢这就去准备,小姐今夜一定能艳压群芳,隔壁院那几个贱婢连小姐半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巧儿巴结逢迎。 以往她说这样的话孟清婉少不得要训斥两句,如今却只是挑眉一笑,眼中满是得意,而这份得意一直维持到晚宴时瞧见姗姗来迟绝色佳人时顿时灰飞烟灭。 李稔摔伤了没来,香穗姐妹几个可是盛装出席,她们姐妹原就生得俊俏,只是从前做婢女时怕逾矩都不敢打扮。 有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姐妹几人身着锦衣华服又都梳着能完美衬托各自五官的精致发髻,略施粉黛清水出芙蓉,坐在一起时犹如百花盛开令人目不转睛应接不暇。 “香秀带领妹妹们给老夫人,大将军,大夫人请安。”走在最前头的香秀规规矩矩行了礼,后头几位妹妹亦是礼数周全。 安氏老夫人和蔼地朗声笑起来,眼中满是慈爱之意,“快起来快起来,自家人无需多礼。” “就是,今晚是家宴没有外人,都放轻松自在些,别拘着。” 大夫人孟氏笑着刚准备起身从上首下来老夫人就喊住了她,“哎,秦哥儿怎么还没来?老婆子可是许久没见他了很是想念啊。” “这,这……”孟氏还真是被问住了,今日她忙得脚不沾地,先是要安置和招待上京来传旨的特使,后来又仓促地准备家宴。 才开始着手吧老太太来了,这么尊大佛她可不就得小心翼翼地陪着么,团团转了一整天,等到了晚宴开始才发现李秦没在府中。 大夫人将目光投向了李秉,李秉皱着眉摇了摇头,今日接旨以后他就去了军营巡视顺带将手上的军务交接,点齐了要带走的人马,忙到晚宴开始才匆忙回府,李秦在哪儿他根本不知道。 这会子孟氏察觉出有些不对劲儿了,可她还是温柔地笑着回老太太的话。 “秦哥儿淘气,本该早晚去跟老太太的请安的却五日里总有三日躲懒。幸好老太太您疼惜他不怪罪,否则就他这么顽劣的孩子合该被他父亲狠狠教训一顿才是。” “哟,这是怎么话说的,可千万别打孩子,半大点的少年郎哪个不是上房揭瓦,秦哥儿已经算是很懂事的了,谁要是敢打他呀,我老婆子头一个不答应!” 安氏老夫人佯装生气,大夫人又陪着笑脸同她话起了家常。 大将军府的晚宴异常简朴,既不曾有歌舞助兴也没有丝乐相贺,就真的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便饭而已。 酒过三巡,香秀她们几个已经凑到了程娘子身边,母女几人真其乐融融地说着体己话。 孟清婉却忽然提议道:“咱们就这般吃菜喝酒属实无趣,清婉略通琴律,若是诸位不嫌弃,清婉愿献上一曲以助雅兴。” “好啊自然不嫌弃,表妹素有才名定然是琴音曼妙,今夜我等都有耳福了。”李秉也吃了不少酒,今夜心上人本就光彩夺目令他心醉,自然是孟清婉提什么建议他都会兴致勃勃地附和。 大将军同大夫人相视一眼倒是同时扬起了嘴角,可见这桩婚事他们是打从心底里满意的,只是李崇光还是忍不住朝沈逸洲投去了惋惜的目光,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沈逸洲噙着浅笑举杯,眸子里尽是满不在乎的神色,今夜他的酒杯就没空过。 香穗看得直皱眉头,不过她很快就又移开了目光,因为孟清婉甫一坐定在古琴前,才挑了两个音便起身笑语晏晏地说道:“有曲无舞岂非不美,要不请侯府几位姐姐妹妹谁出来伴上一舞吧也好让诸位尽兴。” “甚好!甚好!”安氏老夫人高兴得像个老小孩儿一样直拍手,还转而慈祥地对香穗姐妹几人说道:“程娘子教导有方,想必你们这几个好孩子也学了不少本事,正好叫我老婆子开开眼界。” 这话一出程娘子脸都绿了头恨不得低到桌子底下去,她仿佛听见了四周围的下人们嗤笑的声音,曾经入过贱籍差点被没入暗门子里去,是程娘子这一生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香秀香秸等也感受到了宴会上突变的气氛,女儿家脸皮薄,自然也都跟程娘子一样抬不起来头。 只有香穗,借着酒劲脸蛋红扑扑就站了起来,眼波流转又起了坏主意。 191章 剑舞 “跳舞有什么意思?”香穗摇摇晃晃地走到孟清婉面前,眯起了眼睛笑容可掬地看着她。 孟清婉被看得后脊椎发凉,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客客气气地笑着问道:“不知六妹妹有什么好提议?” “李氏一族世代从戎,兵法武学传家,助兴嘛自然是舞剑比跳舞更应景,不如表小姐弹琴我来舞剑,博大家一乐,你看可好?” “六姑娘还会舞剑?”孟清婉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不信。 在场众人也皆是不信,倒是沈逸洲仿佛在那一瞬间已经明白香穗意欲何为,眸子里尽是看好戏的意味。 “好!六丫头这提议好,来人啊去取我的寒光剑来交给六小姐。”李崇光也来了兴致,朗声大笑着吩咐。 孟清婉虽有些不安,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便也只能忧心忡忡地在古琴面前坐下来。 香穗接到配剑拔剑出鞘的一瞬间就被震撼到,不由得由衷地感慨,“真是把绝世好剑,剑身轻薄锋利无比,还是寒铁锻造,实属难得。” “哦,你这丫头见识不凡,竟还识得寒铁。” “寻常兵器多用青铜打造,然而青铜剑容易折断并且没有那么锋利,而我大晋军队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全部改用寒铁兵器,相信这也是晋军少有败绩的原因之一。” 李崇光亮起了眼睛,他看香穗的眼神数变,然而谈论到寒铁,李崇光即刻向沈逸洲投去目光,却见他面色如常,只是唇边升起了一抹讥讽的笑意。 李秉也有几分醉意,然而他战场杀伐多年,对香穗的观点却是十分不赞同的,“六妹妹说得不对,晋军少有败绩是战士们不畏生死勇武杀敌的结果,跟所使用的兵刃并没有直接关系。” “那是大公子没有自从懂事起所使用的兵器便是寒铁打造的,你没吃过兵器落后的亏。”香穗坦率直言,竟是难得态度强硬不给李秉留半分情面。 见李秉不服还想再争辩,上座的大将军脸色看起来却不是很赞同,孟清婉赶忙站起来圆场,“六妹妹不是要舞剑助兴么那咱们就快开始吧,今夜是家宴,咱们不谈论国家大事。” 说着孟清婉又朝李秉轻轻地摇了摇头,眼波流转里满是哀求的意味,李秉看在心上人的面子上便也只是生着气鼓鼓地坐了回去,喝起了闷酒。 孟清婉松了口气,她心头惴惴不安,总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弹琴的时候更是不能专心,一方面警惕着举着锋利宝剑舞得毫无章法的香穗,一方面还得思虑她意欲何为。 香穗对舞剑并不在行,只是上辈子看见过小区楼下的老大爷拿着把桃木剑在那耍,她就依瓢画葫芦,刚开始的时候舞得还有模有样的毕竟她力气大,即便是乱砍,剑锋所到之处亦是十分骇人。 可到后来,她就不怎么想得起来动作了,于是干脆即兴发挥,最后一招伴随着孟清婉的琴声引来了高潮。 香穗足尖一点,仗着蛮力飞跃腾起,在半空中一个华丽的旋身,剑锋堪堪从孟清婉头顶上扫过,吓得她花容失色当即大叫起来。 “啊……” “婉儿!”李秉一个箭步冲了出来,大庭广众之下便抱住了孟清婉,紧张得一脑门汗,眸子里也全是慌张,急忙查看她有没有受伤。 孟清婉惨白着一张脸急急推开,李秉这才意识到失礼了赶紧放开手。 待到站定,孟清婉泫然欲泣,先发制人地讨伐香穗,“清婉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六妹妹,以至于妹妹要取我性命。” 香穗一脸惊讶地耸了耸肩,看了看手中长剑,满眼无辜地说道:“表小姐怎么把人往坏的地方想?咱们可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我怎么会杀你呢当然是一时失手拉,意外莫怪。” “意外?你险些要了婉儿的命,只一句意外便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了吗?”李秉怒不可遏,如果说先前他对香穗还有几分好感,现下是半点也没有了,只剩下满满的敌意。 香穗却依旧笑容甜甜,“听大公子这意思,是想替表小姐出头了,不知大公子觉得香穗该如何做你才肯原谅?” “你!”李秉被激得怒红了脸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自幼饱读诗书是个雅正君子,要他刻薄歹毒还真不是他性格。 孟清婉掩面哭泣,仿佛万般委屈化作苦水都独自咽下,柔弱地说道:“算了,大表哥莫要为我伤了与六妹妹的和气,她,她只是失手而已,清婉相信她此刻心里肯定也是悔恨至极。” 悔恨?香穗哪里有半点悔恨的意思?她唇边淡淡的笑意在李秉看来简直嚣张至极,眼见他就要沉不住气,大夫人赶忙出面圆场。 “好了好了,今晚本来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顿饭,都别争了,都是自家人都要和善友爱,老夫人还在这儿呢可不能让她老人家担心。” “姨母说得没错,这本是姑娘家之间的小事,我头发乱了,不如就罚六妹妹陪我到偏厅梳妆吧。”说着孟清婉便不计前嫌,亲亲热热地挽起了香穗的胳膊。 李秉见她如此识大体委曲求全,那叫一个心疼啊,脸色都变了眉头更是皱得都能夹死苍蝇。 到底是沉不住气。 香穗意味深长地看了孟清婉一眼接着便甜甜笑开,“表小姐不怪罪,别说只是梳妆了,便是上刀山下火海,香穗也定然陪你去。” “大伯母,那我爹爹和娘亲就有劳您多照顾了,我同表小姐待会指不定聊得投契会忘记时间呢,宴会要是结束了我们还没过来您也无需担心,说不定是表小姐太喜欢我了想留我在她绣楼里过夜也好促膝长谈呢!” “表小姐您说是不是?”香穗边说便朝孟清婉挤眉弄眼,偏孟清婉没法否决,只好干巴巴地笑得比哭还难看。 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直到香穗离席她始终没能同大夫人单独说上话,安氏老夫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192章 开始反击 还未行直偏厅才在回廊里孟清婉就屏退了左右,香穗也敛去了笑意,二人像是在默默较量,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偏巧儿护主心切,率先站出来替自家主子打抱不平。 “六小姐方才分明就是故意的,奴婢瞧得真切,你的剑是直接从我家小姐头顶上削过去的,根本不是不小心。” “就是故意的又如何?”香穗眯起眼睛笑起来,滚刀肉似的,既无赖又嚣张。 “刚才在人前你家小姐已经大方大度地表示过不计较了,你一个贱婢难不成是想让你家小姐自打嘴巴?” “你!你!” “别你你我我了,识相的滚到一边去,我同你家小姐有话说,你个贱婢要是再敢多嘴一句本姑奶奶就打得你满地找牙!” 香穗揪住巧儿的衣领,凶神恶煞地磨着后槽牙威胁。 巧儿吓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平时伶牙俐齿的劲儿半点也拿不上来了。 “你终究忍不住露出真面目了吗?”孟清婉并未上前,实际上她也根本不在乎巧儿的死活,只是被香穗骤然间变得强硬的态度给吓到了。 是啊,以往香穗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再加上和孟清婉并没有直接正面冲突,是以倒是还能勉强维持出住“和气”。 如今真是没半点必要了,香穗不是个爱做戏的性子,她双手环胸干脆就在回廊里的长椅坐下,目视前方灯火通明的宴席上。 “表小姐做的好事大夫人知道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伤心……” “你休要含血喷人!”孟清婉犹自佯装镇定,她咬紧了牙关抵死不认,“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六姑娘还请自重,饭可以乱吃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那你就错了,饭也不可以乱吃,会出人命的。”香穗眸色清冷,犹如利箭般直刺人心房,孟清婉害怕被看穿心思,眼神不由自主地躲闪。 香穗却淡淡地说道:“要不是刚才你一个劲儿地拦着不让我同大夫人说话,我还不敢肯定你也是同谋 。” “什么,什么同谋,我,我什么都没做过你休想往我头上泼脏水!” “表小姐先别急呀,我还没说呢你怎么就知道是脏水?” “哼!你,你对我能有什么好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嘴上说的你爹对爵位不感兴趣,实际上不过是你爹他根本没本事坐稳这个位置罢了!” “可你不还有个弟弟么?你弟弟年纪尚且年幼又被接回侯府抚养,待他稍稍长大,自然是文治武功都要学习,保不准将来还真能成器。” “你不过是缓兵之计,真拿我当瞎子看不出来吗?”孟清婉厉声疾色,彻底撕破了脸皮。 许是她觉得大局已定没有必要再跟香穗虚与委蛇吧。 香穗却笑她太天真了,“所以表小姐就跟老夫人里应外合,我思前想后,李秦一个贵公子是如何得知王家沟的事情?他又为何对错误的消息坚信不疑?” “想来,必定是你误导了他,因为也只有你有这个份量,李秦到现在可能都还在相信你的话,孟清婉,他再怎么说也是你心上人的弟弟,还是你姨母的幼子,你如何忍心将他亲手推进牢里?” “胡言乱语!田小六你满口胡言乱语,我,我不想听了!” “那我去说给大夫人听?”香穗一挑眉,孟清婉大惊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香穗便凉凉地说道:“表小姐还是坐下来安心听我说完吧,若我说的不对,你再走也不迟,这个时候走了,难道不就担心我去找大夫人了?” “你……”孟清婉摇了摇下嘴唇,“我倒要看看六姑娘还有什么癫狂的话要说。” “不知道表小姐有没有听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香穗捋清了头绪再看孟清婉这头蠢驴便也没有那么生气了,只是替李秉不值。 堂堂少将军竟然没有识人之明,居然倾心这么个货色。 香穗着实仔仔细细地将孟清婉打量了一番,直看到她毛骨悚然才开口道:“你以为透露假消息让李秦去找我麻烦,就能让我锒铛入狱声明狼藉?” “亦或者你打量的是一石双鸟的主意?李秦能成功污蔑我最好,便是不能对我的名声也会有损害,而他呢,无事生非联合外人来害我,自然少不了要受罚,对吗?” 香穗句句戳中孟清婉的心思,她却选择了缄默。 “可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整件事儿从一开始,便不是针对我的而是想通过李秦来撼动大将军府的威信呢?大公子出征在即,他的嫡亲弟弟被卷入人命官司,还牵扯到大将军府与侯府的微妙关系。” “孟清婉,你是第一天来襄北城吗?李氏宗族内有多少人盼着侯府与大将军府生出嫌隙,他们好坐山观虎斗从中获利,你脑袋是被驴踢了吧竟然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蠢到被人利用?” 香穗毫不客气地逼近孟清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自蠢你的不要紧,可你算计到我头上来了,是觉得我跟你一样蠢还是觉得我奈何不了你?” 孟清婉面色如土,因为香穗的话她先前完全没有想过,她只觉得既能打压香穗,又能趁机让李秦犯错继而令大将军大夫人对他失望,实在是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 却没有想到更深的一层,而今被这么一提醒,孟清婉也惊觉当初她得到的消息来源并不可信,显然是有人故意放消息给她。 而这人安排好了一切,上公堂诬告的人全都是拿了她的好处。 孟清婉冷汗淋漓,懊丧得直恨不得去撞墙,可事到如今她是绝对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的,“我,我还是那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田小六你休要无中生有。” “是不是无中生很快就有定论了,但在那之前,我觉得你亲自跟大公子解释比较好。”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香穗拍了拍衣摆站起来,而李秉铁青着脸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孟清婉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跌坐在地上…… 193章 罪有应得 “仲谦你听我说,不是她说的那样,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情急之下,当着香穗的面儿孟清婉便喊出了李秉的表字,甚至顾不上摔得有多疼,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就朝他冲过去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平时总是似水柔情的眸色更是只剩下慌张。 李秉终是不忍心,私心里他也觉得方才听到的话都只是香穗的一面之词,孟清婉至始至终都没有承认,他应该相信心上人。 轻拍了孟清婉的手两下并将她拉到身后抱住起来,李秉直视香穗,目光中透着复杂。 香穗抢先开了口,也不废话单刀直入,“大公子别看我,要是不相信的话此刻便可以命人出去打听打听,看看李秦是不是在郡守府的大牢里正关着呢。” “你……”张了张嘴又停顿了片刻。 李秉才说道:“我自然是要去查证的,但即便你方才说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也不代表婉儿就牵涉其中。她与我心意相通,自然是知道我与三弟手足情深,她不会害三弟的。” 无论外间如何恶意揣度,李秉至始至终对权势家产并不在乎,更加不会为了这些身外之物去猜忌一母同胞的弟弟。 之所以临危受命愿意袭爵,只是想有利于统军,毕竟他年轻,骤然外调到西洲还要统领戚家军,没有更高的权位怕是难以服众。 李秉长身而立,眸色坦荡,一片赤子之心。 香穗替他不值,“兴许心意相通是不假,可对大公子的手足情深,孟清婉怕是不能理解,毕竟对她来说,李秦对爵位也有威胁。” “大公子可不要忘了,她可是连我弟弟,一个尚且还在襁褓中的奶娃娃都忌惮,忌惮快要成年并且同是大将军嫡子的李秦不是也很顺理成章么?” 一言惊醒梦中人,李秉艰难地回过头看着孟清婉,深深吸了口气像是下了很艰难的决定,“婉儿,你说实话,若是一时想岔了不打紧,我不会怪你。” “仲谦,你什么意思?难道你宁可相信她也不相信我?”一粒泪珠儿自眼眶中滚滚直下,孟清婉委屈极了。 香穗冷笑着提醒道:“实情如何大公子亲自到牢里看一看三公子便知,三公子没在公堂上把消息的来源供出来,难不成亲哥哥问他,他也不说?” “你!”孟清婉猛然回头恶狠狠地瞪着香穗,咬牙切齿犹自抵赖,“你究竟为何非要害我?方才想取我性命,这会子又离间我和仲谦的关系。仲谦,你千万不可相信她,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替她遮掩了。” “那日田小六过府向姨母讨要令牌,不知怎地和三弟弟发生了争执还打了三弟弟,他气不过便来找我,我,我被他磨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再加上刚刚得知田小六害死了王家沟的产妇,心里又慌又怕。” “便想着说出来同三弟弟一道商议商议,谁知到他听了以后就叫我不要管了……呜呜呜……都是婉儿的错,婉儿太没用了,仲谦你要相信我,早知道会害了三弟弟,婉儿定然不会吐露半个字的。” 说着说着便哭得梨花带雨,惊惶无措又娇滴滴的样子可真是我见犹怜。 香穗冷眼瞧着只觉得孟清婉该去南曲班子里唱戏,指定能红遍大江南北成为一代名伶。 李秉果然心疼了,“好了好了,你本来就身子弱,别哭了,唉……” 堂堂少将军,马上杀敌砍人头颅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却被个女人耍得团团转,果然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大公子怜香惜玉无可厚非,可不要忘了你嫡亲的弟弟还在大牢里面关着呢,还有,王家沟芝麻绿豆点儿大的地方,那儿的消息怎么会传到堂堂大将军府表小姐的耳朵里?” “亦或者表小姐一直都有派人在暗中跟踪我?时时刻刻密切注意着的一举一动?这个解释也很合理,但如果是这样,你监视我的动机是什么?”香穗接连质问,丝毫不给孟清婉喘息的机会。 “倘若真的是你派去见识的人回来禀报的消息,那你就该知道,我是在救人而不是杀人,那产妇是溺亡的。还是你明知如此却依然哄骗李秦,说是我杀了那产妇,诓得他自以为是在打抱不平傻乎乎地下了大狱。” “你,你伶牙俐齿颠倒黑白,我,我说不过你……”孟清婉柔弱无比地哭诉道:“大表哥,她这是要冤死我啊!” 李秉虽被情爱蒙蔽了眼睛打从心底里就偏向于孟清婉,可他终究也不是浑浑噩噩的无能之辈,香穗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真相已经隐隐摆在面前,不由得孟清婉抵赖。 “大公子,咱们与其在这儿耍嘴皮子做戏扯皮,倒不如你亲去郡守府大牢一趟,问问李秦究竟是从谁那儿听说了我杀人,最好先告诉他,孟清婉已经什么都同你说了。” “否则李秦那个傻小子怕是对你这个亲哥哥也不肯直言,我瞧着他虽是个愣头青,却豪情仗义,即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主动把孟清婉供出来的。” 香穗此时已经没了顾忌,说话自然无需再藏着掖着。 孟清婉被她激得双目赤红正准备扑过去厮打香穗,却将李秉寒着脸转身离去,惊得她不顾一切尖叫了句:“大表哥等等我……”就想去追。 香穗哪里会让她如意,张开双臂挡住了唯一的去路,孟清婉和巧儿两人合力都被她反手掀翻在地。 “表小姐,咱们还没谈完呢,你急什么?”说着香穗伸手抽掉了插在孟清婉头顶上的珠钗,她高耸华丽的发髻倾泄而下,然而随着发髻的松散一缕缕青丝也全都散落下来,纷纷掉在了地上。 孟清婉头顶上露出了大片粉嫩嫩的头皮,她犹不自知,还在发疯发狂,“田小六你究竟还想怎么样?仲谦,仲谦你别去,回来,听婉儿解释。” 李秉最后回头,本是不忍心,可看见了孟清婉之后却露出了惊恐的神情,继而加快了离开的脚步,孟清婉这才惊觉头顶上传来阵阵凉意,她伸手一摸,当场两眼一翻白昏死过去。 194章 报应不爽 巧儿哭喊着扑过去抱住她,惊恐地抓起地上散落的头发,再看看自家小姐光秃秃的头顶,顿时差点也跟着晕过去。 香穗犹如黑夜里蛰伏的饿狼,两眼冒着精光,嘴角笑意令人胆颤心惊。 “等你家小姐醒了告诉她,永远别再打我以及我家里人的主意,否则下一次可就不是当个秃子那么简单,我会直接要她的命!” “你,你……”巧儿惊恐地结结巴巴老半天也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香穗手里握着把平平无奇的短刀,轻轻地从巧儿眼前划过,继而猛地地用力扎入了旁边的柱子里,等她的手缓缓移开,只见刀刃连带着刀柄全都没入柱子中,一人怀抱那么粗的柱子上出现了长长的裂痕。 “你你你,救命啊杀人啦!”巧儿尖叫着扔下孟清婉逃开。 “嗤……”香穗冷笑一声拍了拍转身离开。 前头宴席已经散了不少女使婆子都正往这边走,当她们瞧见昏死在地上的孟清婉时自然是失声尖叫,于是引来更多的人围观。 孟清婉被嘈杂的声音吵醒,睁开眼便发现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她,再猛然想起先前的事儿又伸手去摸头顶,继而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又晕了过去。 这回女使婆子们总算反应过来了,七手八脚地上去扶还有人跑去禀报有人跑去叫大夫,一时间兵荒马乱。 香穗独自回到爹娘的住处,方才走进院子就瞧见屋里窗户上映照着一家人的影子,爹娘和姐姐们全都围着弟弟的摇篮有说有笑,香穗心底升起一抹暖流,待她推门而进,便觉得满身风霜都被隔绝在了外边。 “爹爹,娘亲,姐姐们,我回来了。” “小六小六,你快过来看啊小七好聪明,他好像能听懂咱们的话。”香秸是只兴奋的,也由于她太兴奋抱着田稷又是举高高又是转圈圈,香秀吓惨了直接就把田稷抢过来护在怀里。 所以香秸见了香穗立马冲过来把她拉过去一起看,生怕她不信还特意解释道:“真的小七能听懂话,你看好啦哈,小七小七,快给四姐姐笑一个,笑。” 香秸顺着嘴角比了个大大的笑脸手势,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到了田稷身上,只有香穗微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 于是乎,原本确实听懂了准备要笑的田稷哇一声哭了出来,唬得香秀赶紧柔柔地哄起来。 “噗嗤……就说你失心疯了,小七才多大,未满百天怎么可能听得懂话?”香秋逮着机会就根本香秸抬杠。 香秸气鼓鼓地很不甘心,刚才她真的说什么小七都跟听懂了似的会回应,姐妹几个围着弟弟怎么疼都不够,直到田稷哈欠连连才放他回去。 程娘子不由得感慨道:“小七是真省事,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很少哭闹,不像你们姐几个,尤其是小六啊,她小时候是最闹人的,成夜成夜不睡觉,可磨死我了。” “所以小六是最护着娘亲的,大概是她也知道小时候累着娘亲了。”香秀掺扶着程娘子落座,便温柔地说着俏皮话,边转向香穗,问道:“你的事儿处理得怎么样了?” “没事了,大姐姐放心。”香穗是故意不想在爹娘面前提起“二进宫”的事情,姐妹几人也都很有默契,谁也不提。 但知女莫若母,程娘子只看了看她们几个便叹气道:“如今你们都大了有主意了,好些事儿我跟你爹爹也都帮不上忙,毕竟我们在这府里就如同瞎子聋子,什么也不知道。” “只是小六啊你别怪娘亲啰嗦,你做事儿可千万不要出格,务必要顾全你姐姐们的名声,女子在这世上本就艰难,娘的出身是抹不去的污点了,只盼将来说亲的时候少拖累你们些。” 后半截话程娘子几乎是哽咽着说出来的,她心口压着块大石头,压得她越来越喘不上气。 这结症除非姐姐们全都顺顺利利觅得良缘,否则再多的安慰也是苍白无解。 香穗只点了点头,并没有过多地去说无用的话,倒是香秀和香稚围着程娘子贴心地宽慰了起来。 田岳坐在一旁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给香穗递了个眼色,父女二人一前一后悄悄去了外间。 “爹爹可是有什么事儿想同我商议?” “小六啊,方才老夫人走的时候爹去送,本来你娘也要去的,老夫人体恤你娘带孩子辛苦,就让她早点带着小七回来休息。” “所以你娘不知道,老夫人说不好长时间在大将军府里叨扰,要我们搬回侯府去住,还说主院已经收拾出来了,看那意思,怕是躲不过去了。” “你娘好不容易才安心了几天,要是突然间搬到那边去,说不准她又要疑神疑鬼,生怕有人要害小七,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通折腾,你说这怎么办才好啊?” 田岳为难得直搓手,说句实心话,他渐也察觉出来了,大将军虽然表面上严肃不好亲近,实际上待他却是一片赤诚的。还有大夫人也是,同程娘子很是投契,处处也都照顾得无微不至。 隔壁院的老太太长得倒是慈眉善目的,对他说话也总是慈母般地和蔼可亲,但田岳每每见了她都有种老鼠见着猫儿的感觉,恐惧就好像是天生的,也说不出来原因。 搬过去,田岳自然是不愿意的,可不搬又说不过去。 “爹爹不用忧心,老夫人只要忙起来了就顾不上这些事儿了。”香穗像是早有预料,她胸有成竹地说道:“马上大公子就要出征了,在大公子出征之后爹爹可以搬回黑石山庄小住段时间。” “理由我都替爹爹想好了,明个您就兴高采烈地过府去看主院,再捡两个不合心意的地方去回老太太,老太太不是疼惜爱重爹爹么,自然不会让爹爹住得不如意肯定要吩咐下人重新收拾。” “爹爹就趁机提出来要回黑石庄小住段时间,您毕竟是长在庄园里的老夫人没有理由拒绝,爹爹再答应会在寿宴之前再正式搬入侯府,如此定然万无一失。” “可是去了庄园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如何是好?”田岳忧虑重重。 195章 郡守府大狱 香穗分析道:“爹爹你想啊,咱们是禀明了老夫人征得她的同意才去了庄园,真是出了什么事儿,老夫人这个正室嫡母能脱得了干系 ?” “她已经任由侯府血脉流落在外几十年了,再出事岂能堵住悠悠众口?所以爹爹放心回黑石庄吧,不会有事的。我相信她不止不敢轻举妄动还得安排好人手照顾爹娘和小弟的安全。” “有道理!”田岳仿佛茅塞顿开,“小六你说的对,好,好,就照你说的办,爹爹真是太高兴了,其实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大将军府再好终究也不是咱们自个的家,爹爹还是在庄里住得得劲,何况这么久没见你爷爷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实在是让人担心。” “爷爷挺好的爹爹放心。”香穗看着她老爹兴奋的表情不由得有些感慨。 也许她爹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个软弱无用的老实人,可香穗却觉得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他对妻子儿女们的疼爱都是真的,高门大户里多少父不慈子不孝甚至夫妻反目成仇的,还不如她家这样呢 。 定了定心,香穗才问道:“爹爹,大夫人是送老夫人过府了吗?” “是的,我看老夫人临走前紧紧拉住大夫人手的样子,恐怕且得有会子才能回来,老夫人吃多了两杯酒想起了过世的老侯爷跟世子,大夫人估计得再多陪会,怎么着也得等到安置好老夫人才能回来。” 田岳皱起了眉头,最近他听得最多的便是前头那位世子爷是如何的卓尔不凡如何的天纵英才,就连大将军都在他面前称赞过世子爷七岁上头便能将兵书兵法到倒背如流,是他们这一辈儿中的楷模。 丰功伟绩听多了,田岳越发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做人,他哪儿敢跟前头那位比啊,只盼着女儿们的亲事赶紧有着落,他也关起门来守着娇妻幼稚安安静静过日子。 香穗何尝不懂她爹爹这点小心思,是以无论发生多大的事情,只要是她自个能处理的,绝不在田岳面前露半个字。 “我知道了,爹爹进去帮我把四姐姐叫出来吧,我同她还有些小事儿要去办,还有,早前我已经叫人去跟老夫人回过话了,今晚姐姐们就在爹娘这边过夜。” “真的吗那太好了,你娘该高兴坏了,你这孩子可真能藏住话,方才怎么不说啊!”田岳高兴冲冲地回到屋里去,果然不一会儿屋里就传出了欢呼声儿。 香秸出来时也是满面欢喜,“走吧小六,娘亲说了叫咱们早点办完事儿早点回家。” “嗯,四姐姐陪我去趟郡守府大牢吧。” “啊?这……大晚上的去那干啥?” “咱们若不去李秦怕是要被大将军给打死。”香穗无奈地叹了口气,熊孩子想害她,偏偏她还要去救他。 一路上香穗将事情的首尾细细说给了她四姐姐听,香秸气得脸都绿了,一个劲儿地拍着大腿说:“可恶!这帮人简直可恶到家了!怎么就不能容咱们过几天安生日子?” “自打住进了侯府就麻烦事儿就没断过,小六,要我说咱们还不如全家搬出去算了,顶着这个虚名还得防着这个明枪那个暗箭,太糟心了!” “搬出去也不见得麻烦事就不会找上咱们,既已经认祖归宗,那么这个身份所带来的无论好坏,就都得承受,只不过咱们也是时候反击了。”香穗凝眸,嘴边升起一抹狠厉。 香秸便拍着胸脯膛夸下海口:“有啥我能干的事儿你直说,上刀山下火海,你四姐姐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噗嗤……”香穗忍俊不禁,看着香秸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她说道:“不需要上刀山下火海,等下去了牢里,四姐姐在边上看着就好了。” “为什么?” 香秸的这个问题待来到大牢里便有了答案。 她们姐妹俩到的时候李秉正跪在地上,郑云初正在一旁赔着小心,而大将军的脸色难看得不能再难看了。 狱卒方才是先进来禀明了郑云初才给她们放行,是以一看见香穗走过来,郑云初急急忙忙过来相应,说话间更是不住地擦汗,“六姑娘来得正好,快帮忙劝劝吧。” “大将军已经命人打了李秦四十军杖,三公子被打得皮开肉绽,已经晕过去了,大将军还不肯罢休,大公子相劝也被一并发落。下官本来还想着派人去请姑娘呢,没成想姑娘就来了。” “正是怕郡守大人去请我才自个来了。”香穗话里有几分讽刺,直臊得郑云初脸上悻悻然,低着头做出了“请”的姿势。 香穗故意走得脚步很重,果然引起了李崇光的注意。 “不知大将军这算不算滥用私刑?” 开口第一句就惊得所有人屏住呼吸,香穗也不在意,上前规规矩矩地见了礼便抬起头来直勾勾地望着李崇光,显然是等着他回答方才的问题。 李崇光额头上青筋毕露可见盛怒至极,“本将军执掌襄北城一切军政,对郡守府所有案件均有审察权,不信你去问郑郡守。” 若非如此,郑云初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李秦受刑而束手无策呢? 香穗点了点头,又问道:“看来是大将军对郑郡守暂时关押李秦这个决定有意见,不知您是否问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何须再问?本将军看过卷宗,正是李秦蓄意诬告于你,六丫头不必多言,本将军绝不姑息养奸!”李崇光愤怒地朝牢门上踹了一脚,直踹得牢门摇摇欲坠。 而里头像条死鱼一样趴在地上的李秦正幽幽醒来,他刚睁开条眼缝便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香穗正在替他求情,“大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秦污蔑我不假,可您问过他为何要这么做吗?” “存心不良祸起萧墙,有什么好问的打死为算!” “不,不对,大将军既是襄北城的执掌者也是三公子的父亲,无论以哪种身份,您都更应该问清楚其中缘由而不是盛怒之下苛刑冤枉他。” 香穗眸色清亮,眼中没有半点私心。 196章 水落石出 李崇光盛怒的神情转为不可思议,就连地上跪着的李秉亦是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香穗。 香穗略感无奈,“你们不要这样看着我,难道我就不能有以德报怨的胸怀?” 李崇光与李秉皆是噎了噎,他们父子二人皆是不苟言笑之人,明明听得出来香穗是在调侃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李崇光只能皱着眉头问道:“六丫头,你当真不怪罪李秦了?” “怪呀,可是大将军不是已经帮我出气了嘛,您不徇私不包庇是好事,可这罚得也确实太重了些,说到底李秦只是无知被人利用了,罪魁祸首不是他。” 香穗说的是公道话,大夫人被老太婆拖住不能来,替她护下李秦别让大将军在盛怒之下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便是她此行的目的。 李崇光顿了顿,转而对郑云初说道:“郑郡守大可不必顾忌李秦的身份,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 “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他身为本将军之子原该更加严守律法,如今却犯下如此罪行。郑郡守若是顾忌孟家情面,量刑时有所偏私,本将军将连同你一道治罪!” “下官自当秉公执法,大将军请放心。”郑云初一脑门汗,以李秦的罪责至多也是打几十板子再关个十天半个月,可看大将军这意思,非重判不可了。 香穗忽然出言问道:“郡守大人,不知女囚那边如何了?” 郑云初边擦汗便感激地说道:“多得姑娘提醒,下官加紧了防范,果然抓到几个乔装打扮潜入女囚准备杀人灭口的贼人。” “孙氏那几人被吓破了胆子,已经悉数招供并且签字画押,大将军请看,这就是下官方才拦着您想呈上的供词,只是您……”郑云初适时住了口没接着往下说。 李崇光面子上却还是挂不住,他抬头望天供词连接都不接,“拿走,本将军不看这玩意儿,就算他确实是被人蒙蔽利用也是他蠢,蠢不可及!” “父亲不看我看。”李秉站起来伸手一把夺过供词,可他越看便越觉得孟清婉肯定是牵扯其中了,因为在李崇光来之前他就已经问清楚。 确如香穗所料,李秦仗义,即使身陷囹圄仍然不肯暴露孟清婉,直到他照着香穗的话诓他,李秦才说了真话。 根据供词上记录,是有人专程到王家沟,先找了孙氏给了她大笔银子并且承诺事成之后让她儿子谋个皇差吃皇粮,孙氏这才铤而走险找了另外几名妇人,贿赂她们一道做假证。 李秦从头到尾都是被当枪使,堂堂大将军府嫡子,被几个村妇耍的团团转。 “这上面写着,孙氏等人并不清楚收买她们的人是何来历,郑郡守能追查到幕后之人吗?”李秉恨得直咬牙。 郑云初却为难地说道:“怕是不好查证,据孙氏等人招供,那人是外乡口音并且从头到尾以黑纱蒙面,今夜抓捕的几名歹人又全都是作奸犯科的流窜犯,本就有案底在身。” “下官已经仔细审问过,他们都是被那黑纱蒙面人花费重金临时召集起来的,也是不知道蒙面人来路,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那消息是如何传递进大将军府的,郑郡守可曾审问出来?”香穗没有直接说出是如何传递给孟清婉的,算是在大将军面前给李秉留了几分情面。 李秉不是混不吝的人,他自然是懂得的,虽然当下情绪复杂难以言喻,终究却还是领情的,朝香穗微微点头致意。 郑云初搓着手说:“审问了,两边都不知情,下官估计是蒙面人亲去递的消息,亦或者他还有其他同党。” 李崇光神情凝肃,眸子里快速闪过一抹了然,香穗知道他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但大将军不想说的事情谁也没办法让他开口。 香穗只好退而求其次,“此事不难,只要李秦醒来以后愿意说出消息来源,郑郡守不妨酌情量刑,毕竟他坦白了就应该从宽。” 这话一出李秉的心又被吊到了嗓子眼,他自是希望李秦被轻判,可他已经与孟清婉有了夫妻之实,终究不忍心看孟清婉身败名裂。 矛盾至极的李秉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上来气。 香穗只当没看见,郑云初却是不觉,还郑重其事地回道:“下官正有此意,六姑娘处事老练周到,真不像是未及竿的小女孩儿。” “呵呵……我就当郡守大人是在夸我了。”香穗轻笑了两声,看得出来李崇光的怒火已熄,又瞧见里头的李秦似乎动了下,她便主动提出告辞,留给他们父子三人独处的时间。 待到出了大牢,香穗才牵住香秸问:“四姐姐看得如何,可能猜到是谁给李秦递的消息?” “表小姐。”香秸眉头深锁。 香穗却开心地大笑起来,“太好了,四姐姐果然聪慧过人!姐姐再猜我特意带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你要开始对付寿安堂那老婆子和孟清婉了,需要帮手,挑来挑去便在几个姐姐之中挑中了我。”香秸停住了脚步,她有她的疑惑。 “说实话,论聪慧和机警我不如香秋,论细心和见识我也比不上大姐姐,可你为何偏偏选了我?” “因为四姐姐心志坚定性格果敢,大姐姐将是我们姐妹之中最快出嫁的,我不能让她卷入这些一不小心就会损坏名声的事情里。” “二姐姐就更不用说了,她性子软胆子小,光是顾九郎的事情就够她愁的了。三姐姐呢,她是聪慧机警不假,可她也太过感情用事了,尤其是受不了激将法。” 香穗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抓紧了香秸的手说道:“辛苦四姐姐再多陪我段时间,待咱们家的事儿都捋顺了,想必代大哥也该得胜归来了,到时候我一定为四姐姐置办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送姐姐出嫁。” “你,你瞎说八道什么呀谁要嫁给代元启!”香秸羞红了脸又是跺脚又是娇嗔,可无论她嘴上怎么否认,都掩饰不止心底里的欢喜。 197章 四姐姐真聪明 代元启跟随大公子驰援西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今日大将军府的晚宴开始之前,香秸便收到代元启托人偷偷送进来的书信,从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随着身份的改变,俩人见面的机会虽然不多,可香秸早已对正直勇武的代元启暗许芳心,毕竟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自然是憧憬着能嫁他的。 香穗看姐姐脸蛋红得像是快要滴出血,忙说道:“好了不取笑四姐姐了,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往后四姐姐可要好好帮我。” “去,说的好像原先我不帮你一样,小六,你就是心思太密了,想那么多干嘛,跟自家人还客气!” 香秸大大咧咧地搂住妹妹的脖子,说道:“以后别胡思乱想了,有事只管开口,无论什么事儿我定然竭尽全力去办!” “这可是姐姐亲口答应的哈我可拿小本本记下了,不许反悔。” “谁要是反悔谁是小狗!”香秸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膛,香穗接下来的话却令她咂舌。 “那现在咱们去趟销金窟吧!” “啊?现在吗?” “嗯。” “这,这……不大好吧?现在销金窟里定然挤满了嫖客,咱们去不合适吧……”香秸缩了缩脖子,想到嫖客下流的嘴脸就忍不住打退堂鼓。 香穗却说道:“咱们可以乔装打扮,不走正名,直接去找梁荣锦。” “梁荣锦是谁?” “大名鼎鼎的花魁娘子初夏,她本名就叫梁荣锦,只是甚少有人知道。” “看来小六你跟她交情匪浅啊。”香秸觉着很不是滋味,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好将听来的小道消息给搬了出来。“这位花魁娘子最近风头正是盛,就连侯府里的丫鬟婆子们都在议论她。” “哦,她们都议论些什么?” “好像是说这位花魁娘子消失了一段时间,大家都以为她上岸从良了,谁知又重出江湖并且与以前只卖艺不卖身不同,她现在也挂了牌子,初夜被叫价足足百金呢!你猜买下她初夜的是谁?” “自然是咱们大晋鼎鼎有名的纨绔公子沈逸洲沈二爷了。”香穗笑容狡黠。 香秸一看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肯定跟你有关系,老实交代为什么这么做?” “自然是无利不起早啊,四姐姐难道没有听到其他消息吗?” “还真有,我听丫鬟们说这位花魁娘子身上不知熏了什么香,行走间芳香迷人竟还能引来蝴蝶驻足,只要是稍稍靠近她的人闻过了以后都为她身上的香味倾倒。” “那些小丫鬟们还说现在各府各院的妾身也好正室也好,甚至连闺阁中的小姐也全都在打听初夏用的是什么香,但听说此香是为她秘制的街面上根本买不到。” 香秸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老半晌才又回过来神,“我知道了!初夏用的香是你给她的,小六你是在为咱们的暗香坊铺路!” “是的没错了,四姐姐真聪明。”说话间姐妹俩已经上马车换好了提前准备的男子衣物。 198章 车夫曹鸣 驾车的车夫不是别个,正是燕娘养在外头的小儿子曹鸣,因为人不够机灵有些呆头呆脑,原本是在东市米铺里扛米做苦力的。 香穗替碧珠赎身后燕娘见好姐妹果真逃出生天,这才拿出多年积蓄,哀求香穗替她出面从曹妈妈那赎回身契。 本就是举手之劳而已,香穗当即便替她办妥了,曹燕娘自然是千恩万谢,她被赌鬼丈夫给卖进销金窟前儿子才五岁,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曹鸣已经长成了大人。 只可惜曹鸣那个缺德爹后来又娶了妻,后母是个厉害的狠角色,十岁上头就把曹鸣卖去米铺,美其名曰是让他做伙计学些安身立命的本领,实际上只是让他扛大包啥也学不着。 碧珠跟曹燕娘离开销金窟之后便各自奔回了原先的家中,曹燕娘是狠毒丈夫和他的续弦撕破脸了,千辛万苦才打听到曹鸣的下落。 而香穗之所以在曹燕娘带着儿子走投无路的时候愿意收留他们,正是因为曹鸣的秉性。 坐在马车里,香秸还在唏嘘感慨,“原先觉着老天对咱们姐妹几个就够不公平的了,咱们一生下来就注定要为奴为婢,不成想还有比咱们更惨的。” “可难得的是还能有可善心,曹鸣竟真的一点儿也不嫌弃他母亲,十几年来省吃俭用就想着去给他母亲赎身,实在是太感人了。” 香穗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虽说他扛米挣不着几个银钱,大头还早就被他那黑心爹狠毒后母拿去了,可他有这份心便是很难得了。” “所以啊,上回我见他母亲来咱们铺子送东西时两只手都长满了冻疮,这才多长时间,她定是日日夜夜拼命地给人家浆洗想多挣点帮补家用呢。” 香秸刻意压低了声音怕外头驾车的曹鸣听见了难过,她心软地说道:“小六,要不咱们把燕娘也招进铺子里做活儿吧,洒扫庭院缝缝补补她总是会的,好歹能帮一点是一点。” “哼,上回还不知道是谁跟我说的,做生意不是开善堂不能心软,怎地自个倒是想当好人啦?” “哎你这张嘴不得了了成天就知道拿我打趣!”香秸不依,作势气鼓鼓地就要去撕香穗的脸皮。 姐妹连在车厢里嬉闹得滚作团马车却一直在稳稳强行,待到了地方,曹鸣跳下马车,也不敢贸然挑开车帘子害怕失礼,只束手束脚地站在马车旁提醒道:“四小姐,六小姐,请下车吧销金窟到了。” “哦,来了。”香秸率先挑开了车帘子冲曹鸣投去爽朗的笑容,曹鸣慌忙底下头。 香秸向来是大大咧咧的也没注意到,自顾自地下了马车瞧着面前的门有些稀奇,“哎,这门怎么如此奇怪,好像不该是按在这里的。” 说着香秸便伸手推了推,原以为里头肯定是锁上了的,谁知她一推,老旧的木门“吱呀”声就被打开了,露出里头狭小得仅能勉强容纳一人通过的甬道。 199章 何为暗门子 香秸突然就明白了“暗门子”是怎么回事了,因为她看到甬道左右两边每隔十几步便开了扇小门,而小门门口犹如昨日黄花的半老徐娘全都倚着门搔首弄姿。 香秸打了个激灵往后退了步。 “四姐姐怕什么,没瞧见尽头有人提着销金窟的灯笼等着咱们么?放心大胆往前走吧,暗门子的规矩就是不能抢有主的客,否则会被赶出去的。” 香穗的一番话并没有让香秸更安心,她没好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淬道:“小小年纪尽不学好了,这些个胡七八糟的事情你居然知道得这么详尽,娘亲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教训你!” “四姐姐帮我保密娘亲不就不知道了嘛!”香穗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香秸这才发现他们家小六在这里威望很高。 一路上窑姐们见了她都收起了放荡,规规矩矩站好朝她福身打招呼。 香穗呢,她跟每个人都问好,见到有找她看过诊的还问人家的病情,说长不长的甬道,足足走了半炷香的功夫才走到头。 “小六,你究竟做了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事儿?”香秸啧啧称奇。 “噗嗤……四姐姐这话说得,好像我闯祸了似的。”香穗忍俊不禁。 槐花却抢着对香秸说道:“您有所不知,六姑娘是心地善良,别的大夫都不愿意替这儿的姐儿看病,只有六姑娘不嫌弃,是以六姑娘的名头早就一传十十传百在烟花巷里传开了!” “大家都说六姑娘定然是上天神仙恩赐给我们这些卑贱之人的活菩萨呢!”槐花眼底闪烁着感激的泪光,自从初夏振作起来以后,她不仅不用被迫接客了日子还比以前更好了。 “槐花,你这把我捧得也太高了吧,不行不行我怕摔着,以后还是别动不动把活菩萨挂在嘴边了。” “奴婢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六姑娘要是不信也可以问一问其他人,看看她们是不是也这样想的。” 边走边走,不会儿便避人耳目来到初夏如今独住的小院。 “可算来了,外头冷,赶紧进屋来暖暖身子。”初夏亲自等在门口,怀里抱着的暖手炉直接就塞进香穗怀里,瞧见了她身后跟着的人,也不问是谁,只是柔柔一笑,小意温柔。 屋里烧了火盆,香穗瞧了眼镂空的盖子上没冒出什么烟,很暖和却一点也不呛人,必定是上好的兽金炭。 只是这炭金贵还归官府所有,素来不在市面上流通,寻常大户人家捧着银子都买不着,只能用稍此的银丝炭,唯有官宦人家领了朝廷的分例才能用上这炭。 姐妹俩被初夏殷勤招呼着落座,吃了盏热茶暖了暖身子,香穗这才挑眉嬉笑着问道:“蓉锦姐姐的气色比上次还好,想来最近这日子过得十分有滋味。” “去,皮猴子,又拿我打趣,尽说些没羞没臊的话,你这张嘴呀,可怎么得了!” 初夏没好气地往香穗嘴里塞瓣放在炭火上煨热了又细细剥干净白丝的蜜桔,本是想堵住她的嘴,香穗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200章 发财计划 “蓉锦姐姐这儿的东西果然都是最好的,连蜜桔都比侯府里的好吃。” “又胡说!”初夏娇嗔着又往她嘴里喂了一片,明知道她方才两眼放光定然是想到了些什么,却也不问,只温柔地也给香秸递了些剥好的蜜桔,笑意盈盈地示意她吃。 香秸由衷地感慨道:“难怪人人都说男人见了花魁娘子都不动道儿,乖乖,初夏姐姐简直就是温柔乡甜蜜饯儿啊,我要是男人我也会为你豪掷千金!” “呵呵……小六,你这朋友真有趣。” “不是朋友,她是我四姐姐香秸。” “原来是四姑娘,蓉锦失礼了,四姑娘莫怪。” “怪什么怪,蓉锦姐姐生得这般好看,便是杀了人也定然是人家往你刀口上撞,不关你的事儿!” 香秸的话引得满堂哄笑,尤其是初夏,她肌肤胜雪一下子就透出绯红,越发显得娇艳动人。 “蓉锦姐姐你看吧,我们家的姑娘呀能说会道是传统,就我这四姐姐打小就喜欢跟长得好看的人玩儿,听我娘亲说从前还在庄上的时候就那样,后来去了别院当差也是的。” “就喜欢跟长得好看的小丫鬟们玩儿在一块,我四姐姐人缘可好了。”香穗骄傲地介绍道。 香秸只好干笑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初夏见她们姐妹间亲密无比,顿时生出羡慕来,“真好,你们姐妹间的感情真让人羡慕。” “羡慕啥,我还没来得及恭喜姐姐呢,重出江湖的计划圆满成功,想必要钓的鱼儿也上钩了吧!” 香穗话音刚落,初夏还没来得及回答,槐花却早已按耐不住义愤填膺地抢先说道:“可不就是么!这男人真是天生的贱种!” “从前我家姑娘待他是千般好万般好,他将我们姑娘的真心放在脚下践踏。如今我们姑娘又是炙手可热的头牌了,他又跟发了春的公狗似的,舔着脸送这送那。” “原先我们姑娘傻,心疼他花钱也怕他被家里头责难,每每他送的东西都是不收的,反倒还时常寻些古书字画送给他,呸!他个臭不要脸的竟还都照单全收了!” “好了,越骂越难听,也不怕脏了四姑娘六姑娘的耳朵。”初夏神情淡淡地阻止了槐花的臭骂,不过她也与香穗托了底。 努了努嘴示意着炭火盆,又指了指果盘里的蜜桔,说道:“小六你眼睛这么尖,不要我说也肯定瞧出来了,这些东西确实都是李世昭送过来的。” “若不是日前你暗中提醒我他同越妙仪有奸情,只怕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在他的猛烈攻势下,说不得又要犯蠢被他哄了去。” 初夏语气幽幽地感慨道:“女人呐,很容易就好了伤疤忘了疼的。” “蓉锦姐姐定然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 香穗笑眯眯地说道:“世间好男儿多的是,他李世昭算个什么东西?给蓉锦姐姐提鞋都不配,咱们不用在浪费口水说他,还是来说说咱们的发财计划吧,蓉锦姐姐这边都准备好了吗?” 201章 弄巧成拙怎么办? “准备好了。”初夏侧过脸去槐花吩咐道:“快去妆匣里将六姑娘要的单子拿出来。” 槐花依言很快便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呈现给香穗。 香穗看的时候香秸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可她看着上头一排排的记录不由得露出疑惑的眼神。 不懂就问,香秸贯彻到底,“这什么呀?桃花香,桂花香,哎哎哎,这还有几个更奇怪的,青草味麦芽糖的甜香气,什么意思?” “这是蓉锦姐姐帮我做的客人喜好调查,譬如桃花香这一行后面写着二十八人,就代表烟花巷里大大小小的堂子里总共有二十八人是喜欢桃花香味的,以此类推。” “哦,我明白了!”香秸一点就通眼睛瞬间亮晶晶地,“如此以来咱们制香就有眉目了,什么样的香味比较受欢迎咱们就多做点,不太多人喜欢的咱们就少做点,是不是这样?” “没错儿就是这样的。” “难怪你紧紧不让师傅们下料子,原来是在等这张单子。”香秸此时才把所有事情全都想明白,不得不说她是越来越佩服自家妹子了,啥事都能想到前头全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暗香坊其实早就万事俱备了,制香的老师傅们几乎日日要到铺子里来问什么时候能开工,一日不进调香房他们便一日不能踏实。 香穗总是拿要挑个良辰吉日再开张来应付他们,香秸却总觉得肯定没有那么简单,现下可算是找着原因了。 香穗妥协地收好单子,郑重其事地朝初夏道谢:“辛苦了,等铺子开起来我每年给蓉锦姐姐一成分红。” 初夏大惊,连忙推脱道:“不不不,举手之劳而已万不可如此,要算人情恩情,该是我欠你的才对,没有你相救又岂有我今日光景?若真将我看作知己,此事便不要再提我怎么能要你铺子里的分红呢?” “先听我说完嘛!”香穗笑着拉过初夏的手,正色道:“烟花巷里可以说是整个襄北城女人最多最集中的地方,我开香坊说白了主要还是做女人的生意。” “所以蓉锦姐姐不要觉得是白拿了我的银子,要知道这一层分红是我给你的报酬,从今往后姐姐出入任何场合接待任何贵客,所用之香必须出自我的香坊。” “这是自然,别说你我的交情在,就算没有交情,你的香做得这么好,独一无二,我上哪儿找去,肯定都用你家香坊的啊。”初夏回答得理所应当。 香穗继续解释道:“不仅是用还要帮忙多宣传宣传,以蓉锦姐姐的地位,相信很快便会引领起一股用香的风潮,而我正是要借助这股风潮让暗香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可你就不怕弄巧成拙么?”初夏是真心为朋友考虑,她说道:“风声女子毕竟上不了台面,外头的人要是看你这香尽是我们这些卑贱的妓子在用,觉得脏觉得有失身份怎么办?” 可不就是么!身份尊贵的人难免自命清高,怎肯与风尘女子为伍。 202章 碧珠的处境 “不会的,蓉锦姐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香穗俏皮地眨巴眨巴眼睛,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似的。 “这话用在买卖上也同样合适,那些个名门贵妇豪门千金,表面上虽然看不起风尘女子,可难道心里就真的没有羡慕嫉妒恨吗?难道她们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家郎君魂儿都被勾走了却什么都不做么?” “自古女为悦己者容,也可以为悦己者香啊!这股风潮只要时兴起来她们怕是要挤破头来买呢!我早就想过了,走蓉锦姐姐这条路见效是最快的。” “是啊是啊,最近好多人都在打听我家小姐用的是什么香,有的还给奴婢塞了碎银子想贿赂我,不过奴婢照着六姑娘的吩咐,就是紧着不说,她们都急死了呢!” “奴婢瞧着那架势,怕是等姑娘正式开张以后,铺子的门槛都要被人踩烂了!”槐花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初夏这才放下心来,说道: “好吧,既然如此就照你说的做,只是你的银子我肯定不能要,又没出力。” “怎么会没出力呢?咱们是要长长久久合作的,反正不管了,等到了明年冬至,我定然将该给姐姐的银子一分不少双手奉上。” “到时候姐姐要是不肯收下,哼哼,大不了就绝交!”香穗作势威胁。 初夏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干巴巴地转移话题,“对了,你给碧珠赎身后可知道她处境如何嘛?” 香穗摇了摇头,又问:“她怎么了?我只听燕娘提过一嘴,说她投奔娘家哥嫂去了。” “唉,说起来真叫人唏嘘,昨个槐花上街去买头油,在街上遇到碧珠了,你猜怎么着,她哥嫂又把她卖了,这回是卖给一个凶神恶煞的屠夫做小妾。” “没错没错!那屠夫可凶了还打人呢!”初夏还还没说完,槐花便抢着说道:“街上好多人相劝都不管用,奴婢亲眼瞧见那屠夫打得碧珠鼻青脸肿,还抓着她的头发拖行了老远。” “奴婢实在看不过去过去想帮她却被那屠夫推了一把摔出老远,等奴婢回过神来他们已经不见了踪迹,后来打听才知道,原来碧珠为了能够在家里住下便将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全都交给了她哥嫂。” “可她哥嫂竟还嫌少,于是就再卖了她一次,碧珠真是太可怜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槐花说着忍不住偷偷抹眼泪,相识一场,看碧珠受难小丫头这心里就跟针扎的一样。 香穗垂下眸子没有言语,初夏忙安慰她,“你也别想那么多,帮人一时帮不了一世,我记得那天你替碧珠赎身的时候提醒过她最好不要回去找她哥嫂,还要收好保命的银钱。碧珠她就是太傻了才听不进去你的金玉良言。” 话虽这么说,香穗却还是免不了有些心情低落,只是此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碧珠会在不久之后变成“农夫与蛇”里的那条毒蛇…… 203章 “沐浴熏香” 离开了纸迷金醉的销金窟,香穗姐妹二人趁着夜色又偷偷溜回大将军府,当然啦整个过程少不了沈逸洲的帮助。 香穗低着头跟在双瑞身后,有心想上去搭话未开口却又打了退堂鼓,香秸看她这样便主动开口问道:“方才宴席上看二公子似乎喝了不少酒,不知这会怎么样了?” “多谢四姑娘关心,二公子已经早早睡下了,想来是无碍的。”双瑞说这话时又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待到将香穗姐妹俩安全送回,他便匆匆告辞。 香秋巴巴地赶出来都没能见上他一面,不由得有些气恼,又开始胡思乱想:“他走得这样急是不是不愿见我?” 小女儿家卑微的心思一旦蔓延开来,就像在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苦涩顿时一圈圈蔓延开来,香秋低下了头企图掩盖眼底的泪光。 “哎,哎,别哭呀,你,你怎么这么没出息!”香秸最看不惯扭捏做派,她心烦意乱地直挠头,立马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香穗。 香穗只好硬着头皮安慰道:“三姐姐别想那么多,方才双瑞小哥说了,二爷在宴席上喝多了,估计他是着急赶回去照料呢。” “真的吗?” “嗯,真的,天色不早了,咱们也抓紧时间洗漱歇息吧。”香穗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挽起两位姐姐就往里走,还歪着头问道:“姐姐们洗不洗澡?这么晚了我想泡澡也不知道会不会太劳师动众。” “自然是不会的,你不知道,因着大夫人是上京人士,也是习惯了每日沐浴,是以即便是数九寒冬,灶上也都是备着洗澡水的,听说还是大将军亲自吩咐的呢。” “哦,那听三姐姐这么说,大将军也不全然不解风情嘛!这不是挺细心挺会疼人的嘛!” “胡闹,怎好拿长辈打趣?小六你呀你,总是这般口不择言迟早要闯祸!”香秋没好气地戳了戳妹妹的额头。 香穗算是发现了,只要不跟双瑞小哥扯上关系,她三姐姐的智商就能在线,可只要是跟双瑞小哥有关,哪怕是他无意间的一个小举动,都能让她三姐浮想联翩,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恋爱脑?” 香穗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着,直到整个人沐浴在温暖的大木盆里这才放松了神经,可这一放松,她就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迷魂香!有人正在往屋里放迷魂香! 香穗暗道一声不好,她的身子往下滑了滑连脑袋都没入水中这才清醒了不少,可在水中闭气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外头也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硬拼肯定是不行。 那迷魂香定是下了十足十的量,只要吸进去一口便是一头牛都会被迷翻,而且绝对是最上等的迷香,能够使用它的人身份定然非比寻常。 刹那之间香穗已经联想到了许多事情,也制定好了应对之策。 只见她缓缓自水中坐直了身体,伸手捞了件亵衣披上防止春光泄露,接着便是上演暗中埋伏的人最想看到的一幕。 204章 南疆旧人 香穗毫无征兆地身子一软应声倒地,门便被黑衣人迫不及待地推开,进来的有四个人,他们谁也没发出半点声音,直接用锦被将香穗包起来扛在肩头快速离开。 香穗装成了昏迷的样子一动不动,直到被送进熟悉的地方——沈逸洲的密室。 沈逸洲的密室闷热地就像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一样,漫襄北城怕是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地方了吧。 香穗没有睁开眼睛,全凭耳力。 “尊使,人带来了。”黑衣人的声音。 “下去。”一道粗粝的声音响起,香穗能感觉到有个人脚步瞒珊地朝自己走了过来,她似乎肺部亦或者呼吸道不太好,呼吸声短促而粗重。 “小小年纪就出落成这般妖精模样,难怪少主会为你铤而走险。”司徒静冰冷的目光注视在香穗绝色出尘的脸蛋上,像淬了毒的烈火般恨不得将她的脸烧成灰烬。 香穗紧张得差点控制不住呼吸频率露出破绽来。 司徒静蹲下了身子,伸手抚上她的眉眼,恶毒地说着香穗根本听不明白的疯言疯语。 “女人生得美都是祸害,不知道你这张脸要是毁了,少主还会不会喜欢你?田小六,你就老老实实做一颗棋子不好吗?为什么要住进少主心里去?他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你配吗?” “血海深仇还没报,你竟勾得少主只知儿女情长,不止冒着寒毒索命的危险将巫灵蛊给了你,还不惜为你得罪了阎罗十殿。你可知那是自前朝便存在的,这世间最可怕的暗杀组织?” “巫灵蛊本就是十殿圣物,当年我们的人死了多少,费了多大力气才将它偷来为少主压制寒毒?而同时因为少主体内的寒毒,巫灵蛊也进入了沉睡,就好像蛇类冬眠一样。” “十殿的人根本追查不到少主身上,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却因为你这个小贱人而前功尽弃!雀北山上那些杀手都是来杀你的,你知不知道?” “少主为了你已经彻底将十殿得罪干净,从今往后我等的复仇大计便又多了一番可怕阻力。田小六,你究竟何德何能,竟让他动了真心!” “我也不知道我何德何能,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沈逸洲不会像你想的那么蠢,你将我掳来,他绝不会毫不知情。”香穗慢慢睁开了眼睛,眸子里一片清明。 司徒静震惊了又震惊,先是震惊于香穗竟然没有中迷魂香,继而便是震惊于香穗看到她被烈火焚烧过后狰狞可怖的脸皮,竟没有露出丝毫害怕的神情。 “你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司徒静不得不承认。 香穗慢慢地站了起来,迷魂香对她还是有一定影响的。 此时她虽神智清明,却能感到身上还是有些软绵,不过她后背挺得笔直脚步稳稳当当,没有露出丝毫破绽,甚至还扯谎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没中迷魂香?” “告诉你吧,大概是巫灵蛊的功效,我最近感觉自己好像百毒不侵呢,不仅如此,力量也是大得惊人呢你要不要试一下,南疆旧人。” 205章 反目 末了四个字让司徒静吧疤痕密布的脸上越发狰狞,她的声音嘶哑得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想不到这世上竟还有人知道南疆。” “巍巍古国,即使已经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终究还是会留下被世人铭记的传奇。只可惜我生得晚,没福气见识盛行巫蛊的古国风采。”香穗神情自若,她说的话发自肺腑绝无奉承之意。 司徒静眼中已经盛满了杀意,“你可知慧极必伤?太过聪明的人往往都短命。” “短不短命的我不知道,但你想杀我,我却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是不是死得也有点太冤了?”香穗实在猜不透对方的身份,便也只好想办法套话。 谁知司徒静却桀骜地扬起了下巴,“你既如此聪慧,猜便是了。” “我猜你应该是南疆皇室后人,复姓试图,亦或者你至少应该是和司徒家有关系的人。”既然要猜香穗自然是大胆往太天荒夜谈了猜,谁知竟真的一语中的。 司徒静眯起了眼睛,“想不到你不仅聪慧过人还见识不凡,没错,我正是本该死绝的南疆皇室后人,司徒静。” “二公主。”香穗迅速地回忆起小时候听说过的野史。 当年沈老将军踏破南疆都城时奉了圣谕,将司徒皇族诛杀殆尽,当时十公主尚是总角稚童,奉命诛杀的士兵下不去手便将她关在皇宫内,任由她同之后燃起的大火一道化为灰烬。 毫无疑问,当年的十公主不知因何故逃出生天,只是烈火在她身上终究是留下了痕迹。 “你口中的少主难道是沈逸洲,可是不对啊,是他的祖父带兵灭了南疆,对你来说他应该是仇人啊怎么会是少主?” “因为我的母亲是她的嫡亲姐姐——长公主司徒箐。”沈逸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密室门后,脸色苍白得犹如白纸。 司徒静不敢置信,“少,少主,你怎么……” “静姨是觉得你我之间的这点可笑的骨肉血缘便是你的保命符?”沈逸洲一只手扶着门框慢慢走了进来,香穗这才发现他脚步虚浮踉跄,下意识便上前要去扶。 怎知司徒静骤然发难,举起寒光闪闪的匕首对准了香穗的心窝子直刺过来。 沈逸洲一个箭步便挡了上去,香穗还没反应过来刀尖已经入体,沈逸洲已经不由分说地将她一把推开。 司徒静则是颓然失力跌坐在地上,无力而绝望地质问道:“少主,你为了她真的连命都不要了吗?” “她的性命是我救下的,生与死我来决定!”沈逸洲发了狠,磨着后槽牙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静姨觉得这一刀还你十年的悉心教导够吗?不够的话往这边再扎一刀。” “不少主,我,我不想伤害你……”司徒静慌张地爬过来试图帮沈逸洲的伤口止血。 沈逸洲却根本不领情:“你屡屡违反命令,自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司徒静,自己走出去是我留给你最后的体面。” 206章 怪物 “少主为了她要赶我走?”司徒静看着沈逸洲冷漠无情的眉眼,全然不敢相信。 她爬起来撕心裂肺地吼道:“复仇大业未竟,我是你嫡亲姨母,我蒙受了何等苦难你不是不知道,可如今为了一个外人,你要与我断绝关系?” “不错。”沈逸洲根本不屑回答,他只冷冷地睨着眸子。 双瑞心肝胆寒地冲了进来,急急扯住司徒静,“师傅还是走吧,少主先前就让您到西洲去,师傅您就别再闹了,快走快走。” “不!我凭什么要走?”司徒静偏执得近乎疯狂,她仍然不敢置信地问道:“少主难道当真有朝一日要娶这小丫头片子为妻?她究竟有何魔力能迷得少主您失了心智!” “失心疯的是你。”沈逸洲强撑着的身子终究还是维持不足,脸上渐渐露出了灰败之色,他摆了摆手。 双瑞立刻不管不顾强行拖着司徒静离开。 香穗从头到尾都像个旁观者一般,只是她没有办法做到冷眼相待。 “还愣,还不快过来扶我一下。”沈逸洲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朝香穗伸出了手。 香穗看着他只觉得他变脸的速度之快堪比翻书,此时的百般无赖与方才的狠厉阴翳判若两人。 “你的伤得处理一下。”香穗人命般靠了过去,扶着他坐下,又起身一通翻找,果然在一个摆满药罐的架子上找到了止血药。 香穗闻了下,里头的药材虽算不上名贵,可合在一起止血效果却是最好的。 “可能有点疼,我先帮你止血。”香穗神情淡淡,既没有慌张也没有舍身相救后该有的感动,她只是尽职尽责地在帮沈逸洲处理伤口。 沈逸洲却犹自混不吝地顽笑道:“小丫头,你果然与众不同,怎么就不像其他女子似的感激得以身相许呢?” 香穗不说话,只是在转身取止血药的时候又拿了条帕子,撒了麻沸散在上边,回过身来便用那帕子迅速捂住了沈逸洲的口鼻。 沈逸洲那双桃花眼瞬间瞪圆,下一刻就昏死了过去。 香穗松了口气,继续淡定地处理伤口,接着她做出了不可思议的举动,她用匕首划破手掌,撬开沈逸洲的嘴,挤了血一滴一滴地滴在他口中。 还荒唐地冷笑道:“有时候我真想把巫灵蛊取出来,看看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让你和我都成了喝血的怪物,沈逸洲,我俩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看来这辈子注定纠缠不清了。” 香穗心头荒凉狼藉,她悲哀地想着,即使用尽全身力气去营造美好生活也是没有用的,从她活过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会被卷入这场隐藏在太平锦绣下的斗争中。 沈逸洲的密室里不止有药架还有书架,上头全是关于史官铁笔对于南疆古国的记载。 相传南疆古国是自开国起便是女子掌权,在历代女王英明神武的统治下南疆数百年来一直都是最为繁荣昌盛的国家,就连曾经的东晋都要俯首称臣。 207章南疆皇室秘事 只可惜司徒皇室人丁不旺,历任女王又多因操劳过度而英年早逝,到了沈逸洲母亲司徒箐那一代也只得两位公主。司徒静被称为“十公主”也只是顾及皇家颜面,想让皇室看起来不至于那么人丁凋零而已。 长公主司徒箐年少时便展露治国之才,原本是被举国上下寄以厚望的,可是后来她却爱上了镇守边关的小沈将军,为了能够与他厮守不惜抛却家国大人,甘愿被逐出故国甘愿屈尊在深宅内院相夫教子。 史书上只记载大长公主司徒箐因错被贬为庶民而后不知所踪,至于与小沈将军的一段情,是被单独写在一本小册子上。 想来这位名叫“庄恭墨”的史官当时一定是迫于某种原因不能将皇家秘辛全须全尾地记录下来,又不忍真相不为后世之人所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香穗是趁着沈逸洲服用了她的血液后沉沉睡去才有机会全部翻阅,可是所有的书都没有记载南疆是如何灭国的,一切只到司徒箐嫁给小沈将军便戛然而止。 香穗无法想象当年的真相,可她方才也感受过司徒静的恨了,想来这样滔天的恨意也同样深藏在沈逸洲心底。 “你有你的血海深仇要去报,我能理解,可我只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一点也不想被卷进去。”香穗合上了书页将它重新放回原位,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沈逸洲听。 末了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良久之后一声叹息,沈逸洲缓缓睁开了眼睛,一道黑影匍匐在地上,犹如一团煞气,看不清眉眼五官,沈逸洲抬了抬手黑影便向外掠去,追踪的正是香穗离去的方向。 双瑞悄声进来,束手站在一旁,沈逸洲坐起了身子脸上已不复方才的虚弱,神情冷漠而清明。 欲言又止的双瑞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声劝道:“二公子何必诓六姑娘?” “您这么做明着瞧好像是想把她拖进来绑在一起,实际上却是在把她往外推。六姑娘若是知道您根本不需要她的血还一直在保护她,她竟然就不会对您如此戒备了。” “双瑞,你我是有今朝没明日的人。”沈逸洲沉下了眸子视线在半空中游离着没有着落,声音听起来更是格外冰凉。 “她向往的平淡生活我永远也不可能给她,既如此又何必让她动真情?我只愿她能永远如现在这般防备着我,永远不要动心。” “可是二公子您……”双瑞心疼得说不出话,末了只无力地低下了头。、 而沈逸洲则沉声道:“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按计划进行,双瑞,接下来这里的事情就都交托给你,希望你不要辜负那些被尸骨无存的英灵。” “喏!”双瑞单膝跪下双手交叉置于胸前,颔首领命,行的是南疆旧时礼。 沈逸洲满意地点了点头,继而消失在黑暗中,可嘉应院他的内室里,做工精美奢华的拔步床上赫然躺着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 208章 撕破脸 果如香穗所料,次日清早大夫人便命听雪过来请她过去,说是一同吃个早饭,所来为何香穗和香秸却都是清楚的。 临走前香穗同香秸说道:“左右今日无事,四姐姐不妨去见见代大哥,你托二姐姐教你做的护膝不都已经做好了吗?正好给代大哥送去。” “听说明日大公子要去练兵,代大哥肯定也是要去的,这一入营,怕是军队开拔之前都不能随意走动了,姐姐今天要是不去,这对千辛万苦熬了好几个晚上才做出来的护膝,代大哥可就用不上了。” 香穗刻意强调,香秸红了脸却还是放心不下,“那你呢?你确定不要我陪你一块去?” “噗嗤,四姐姐说什么傻话,别说我是去见大夫人了就是隔壁院那个老太婆,我也不怕,光天化日之下她还能张大嘴吃了我不成?” 香穗是有意逗趣缓解气氛,香秸也明白她的苦心,昨夜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看香穗眼下乌青神情有几分疲惫,肯定是一晚上没睡, 她的左手虽然刻意藏在袖子里,香秸却还是眼尖地瞧见了纱布。 担心归担心,香秸面上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爽朗地笑着刮了刮香穗圆润小巧的鼻子,宠溺地说道:“你呀你,总是古灵精怪的,快去吧,我答应你,待会就去给代元启送护膝,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 小心思被戳穿,香穗脸上火辣辣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道:“其实吧,我是想让四姐姐拜托代大哥,等到了西洲以后多些留意大公子。” “不是要监视他而是为了防止他发生什么危险,四姐姐跟代大哥说清楚,不需要告诉我大公子的行踪,只要尽量多让部将们保障大公子的安全就好了。” 香穗说着语气有些莫名的复杂情绪,香秸却丝毫没有多想,甚至连“为什么”都没问就拍着胸脯膛保证道:“好,你的话我一定带到!快去吧别让大夫人久等,会被人说闲话的。” 孟氏是从用饭的偏厅等到了院子里,又从院子里等到了院门口,远远地瞧见听雪引着香穗过来,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将她一把抓住,显然是已经急红了眼。 香穗心里咯噔一声已经猜到了七八成,“大伯娘先定一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不怕,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也不怕撕破脸了,那些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都被我发落了,昨个连夜里拿的人,杀的杀卖的卖,现下我这院子里是干净的了。” 孟氏眉眼凌厉,一想到昨夜她的小儿子在大牢里受罪,而她全然不知还在幕后元凶跟前殷勤伺候,她就有种想冲到隔壁院将那老太婆千刀万剐的冲动。 忍了又忍孟氏依旧满身杀气,“早知道她如此狠毒会对我的孩儿下手,我就应该,应该早早地送她去见阎王!” 见此情形,香穗赶忙问道:“难道对李秦的判决下来了?” 孟氏目色凄惶,显然是被香穗说中了。 209章 六姑娘怎么样 “嗯。”孟氏点了点头,抑制不住眼泪顺着脸颊就像断了线的珠串似的翻滚下来,只听她哽咽着说道:“李崇光这个狠心的父亲,硬逼着郑云初给秦哥儿判了三百里到漠北关服徭役……” “我,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称职,竟浑然不知被绊住脚了,待收到消息郑郡守都已经上报朝廷了,眼下已然是无力回天,秦哥儿,我可怜的孩子。” “大伯娘快别哭了。”香穗也红了眼眶跟着一块着急。 孟氏瞧她这样真情实意顿时满心愧疚,作势要跪下给香穗赔礼,唬得香穗急忙将她托起,“别别,大伯娘这是要折煞我吗?您别这样快起来。” “穗穗,是我大伯娘糊涂了,竟一个劲儿地拉着你说这个说那个,都忘了秦哥儿那混账小子差点害了你,是我,我教子无方。” “李秦这混账小子有眼无珠,分不清好赖,我以为他只是年纪小与你性情不相投才会不睦,以为等你们相处时间成了相互了解了定能朋友,没想到他竟被猪头蒙了心做出如此混账之事儿!” “真是该死,我替他向你赔罪,穗穗,请你原谅他再给他一次机会,李秦这孩子本性不坏的,我以后定然好好教导他,不再让他与你为敌。”孟氏说到动情处潸然泪下。 香穗看她一片慈母心,便幽幽地叹了口气:“唉,大伯娘什么也别说了,我理解,他年轻气盛识人不明被人利用也是情有可原的,其实大伯娘也无需如此伤心,我想大将军让李秦去漠北服徭役也不全然是狠心。” “哦,怎么说?” 见孟氏止住了哭泣香穗连忙挽住她的胳膊,细细分析道:“您想啊,漠北关是什么地方?大将军常驻之地啊,如无意外,年后大将军肯定要重回漠北镇守的。” “李秦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养在府里,顺风顺水没经过什么磨难,这次栽了这样大的跟头必须得让他从中吸取教训才行。” “我想大将军可能是想将他带在身边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玉不琢不成器,再怎么样也是亲生父亲,大伯娘您要相信大将军疼爱李秦的心同您是一样的。” “可是漠北苦寒更胜襄北城,秦哥儿被打得皮开肉绽,大将军也不许他养伤,要他在秉哥儿出征前就出发,还不让我去送,我知道他就是嫌秦哥儿给李家丢脸了。” 大夫人眼泪刷刷刷往下掉,都说打在儿身疼在娘心,这话半点不假,她现在的心头就好像被人拿刀一片片剜着一样,孟氏恨不得能替李秦去受过。 香穗理解她的心情,于是轻轻地抱住了她,自告奋勇地安慰道:“我去送,大伯娘告诉我时间和地点,有什么需要带给李秦的尽管交给我,我保证一定送到他手里。” “毕竟在这件事情上大将军应该是觉得对我有亏欠的,应该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我略通医术,还可以顺道看看李秦的伤势,大伯娘别难过了。” “呜呜呜……你这孩子也太善良太懂事了吧,大伯娘都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孟氏愁苦悲痛的眼底总算重新找回了一丝光彩,她紧紧握住了香穗的手,内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隔壁院的老太婆处心积虑地坑害李秦她能理解,可孟清婉也参与其中就真的是让孟氏失望透顶,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时看清来冰清玉洁柔弱无比的未来儿媳,竟如此阴毒自私! “清婉的事情我也知道了,想不到我自个娘家的人竟如此歹毒,这次多亏了你李秦才没有犯下更严重的罪过,什么都不说了,大伯母记住了。” “您跟我客气了么不是,大将军同您都是真心接纳并且一直在处处维护我们一家人,就算看在您和大将军的面子上,我也不会真的去跟李秦计较。” “当然了,先前他来找我麻烦我也没忍气吞声,也出手教训他了,可在我心里真的不记恨他,相反的,我是真心希望他能知错改过,不辜负大伯娘同大将军对他的期望。” 孟氏感激得无言以对,赶紧殷勤地拉着香穗进屋用早饭。 而院门外边,大管事李长泉正低头看着自个的鞋尖儿,他一人管着两座府邸的大小事宜,这么多年来却还是能够置身事外屹立不倒,光是明哲保身肯定是不够的。 李长泉就像一只千年老狐狸的一样,不仅侯府老夫人用得上他,就连李崇光也对他多有倚重。 李崇光将方才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只听他似是无意地随口问道:“长泉啊,你觉得六姑娘怎么样?” “大将军为难老奴了,老奴可不敢妄议主子。” “你这个老狐狸。”李崇光难得没有板着脸而是放松了神情,他抬脚往前走了几步李长泉立刻跟上。 此时若是他弟弟李长福在跟前伺候肯定要问了,不是说好了来陪大夫人用早饭安抚安抚大夫人么,怎么这就要走?这就是他们兄弟二人的区别,也是李长福不管怎么上下使劲也始终比不上李长泉的原因。 没走几步李长泉却又主动凑趣地说道:“老奴瞧着呀,六姑娘比她几个姐姐都有成算,她是个能成大事的,将军擎等着看吧,六姑娘将来的成就定然惊人。” “哦,说说你为何如此看好她,据我所知她进来在鼓捣一些不入流的商贾之道,就这,就能成就惊人了?” 李崇光出身氏族大家,即使年少时有过一段艰难的日子,可骨子里还是笃信:士农工商,商人即使富可敌国,在他这种老氏族眼里还是上不了台面,更何况香穗是个女子,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始终是有失体统。 李长泉如何能不懂大将军的心思,他笑着说道:“大将军这就不懂了吧,老奴瞧着啊咱们这位六姑娘眼界可不低,区区一个襄北城在她眼里可能只是一块翘板,她的目标,可能是想做咱们大晋的皇商。” “皇商?”李崇光着实诧异。 210章 幸亏六姑娘不是男子 李长泉便根据他收到的讯息分析道:“大将军日理万机自然注意不到咱们这位六姑娘成算有多深步子有多稳。据老奴所知,六姑娘明面上正在张罗东市的香坊。” “实际上呢,私底下她还与二公子联手拿下了被查封的珍宝阁。六姑娘利用二公子这边的助益,分别派出了三拨人。” “一路就在北境十三城暗访,而这些去暗访的人里面有三名经年采矿经验丰富的老矿工,他们的目标正是摸清北境除去现有的矿脉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矿山。” 光是这第一点就让李崇光心惊,他脸色微变,“这孩子野心竟然这么大?” 李长泉抿嘴偷笑着点了点头,难得啊,一向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大将军竟然也会震惊,还露出如此诧异的表情。 李崇光见李长泉这副模样,便没好气地骂道:“你个老狐狸,还不快接着往下说!” “这第二路人马嘛,是往南方去打听丝绸的往来之道,咱们北境寒冷无法司蚕,是以丝绸价高堪比黄金,六姑娘眼光独到,若真叫她摸清了丝路那还不得发大财啊!” “第三便是茶路了,还是往南,而且这一路六姑娘是让邵九郎去的,老奴特意打听了一番,这个邵九郎曾经去过云雾山贩茶,叫他去六姑娘也真是知人善用。” 李崇光却说道:“哼,只怕不只是知人善用,这里头还藏有她的私心,她那个二姐姐香稚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邵九郎那一家子豺狼虎豹她哪儿吃得消啊!” “这个小六怕是有两重谋算,若是邵九郎能顺利完成任务自然是最好,也算是证明了他的能力,促成他同香稚的事儿也就更有说服力。” “另外若是邵九郎死在了丹阳十八寨,想必咱们这位六姑娘至多也只会给他厚葬给他家人一大笔钱财,再难过几天掉几滴眼泪,转头势必会替她二姐姐再寻门更好的亲事。” “大将军明察秋毫,见事儿自然是比老奴想得周到的,这一层老奴就没想到。”李长泉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李崇光却冷嗤一声,“你个老狐狸哪里是没想到,不过是故意留着话给我说,好显得我这个做主子的不至于是个昏聩的罢了。” “嘿嘿嘿……大将军说笑了,老奴绝没那心思。”即使被戳破,李长泉也依旧老神在在地舔着脸不承认。 李崇光也并不与他计较,只沉下了眸子说道:“往常只见过面冷心热的,咱们这位六姑娘却是面热心冷,在她心里,恐怕除了她的家人以外,其他的就都是无关紧要了。” “终究是女子,心胸与眼界如此狭隘,难成大器。”李崇光发出感慨,可转念一想又说道:“也幸亏她是女子不能从政,这要是男子,恐怕李氏一门几代人的英名毁于一旦。” “大将军为何如此说?”李长安全然不解。 便听得李崇光边往前走边淡淡地说道:“她若生成男子定是一代奸臣,幸得上苍庇佑,如今李家至多出个奸商罢了。” “呵呵呵……大将军可真会说笑,怎么会呢,六姑娘虽然小心思多了些,可老奴相信她骨子里也还是忠君爱民的,因为她身体里流的是咱们李家的血。” 一主一仆渐渐走远,而钟翠轩里,香穗被为了弥补愧疚而热情过头的的大夫人弄得差点招架不住,短短一顿早饭的时间,大夫人不止对她比亲生女儿还要好,临走的时候还送了她许多珠宝首饰。 结果还没出钟翠轩就看见巧儿陪着一个从头到脚都罩在帷帽的女人匆匆赶来,香穗闭着眼睛都能猜到那肯定是孟清婉。 落井下石对她来说没什么意思,是以香穗刻意回避,不过她也没走远,倒是抱着看好奇的心情躲在了一旁。 只见巧儿跑快了几步先去通禀,谁知却被挡在了院外根本不得进,像是挡驾的小丫鬟也知道昨日发生的事儿,为自家公子鸣不平,便狠狠骂了巧儿几句。 巧儿哭哭啼啼地跑回来对孟清婉说:“怎么办小姐,大夫人吩咐了不见您。” “哭什么哭?平时给听雪那死丫头送那么多好东西都是白送的?去,你找她去,让她无论如何想办法让我见上姨母一面,往后少不了她的好处。”孟清婉挑开了帷帽露出阴郁的眼神。 巧儿被她吓得差点弹起来,自从昨夜孟清婉醒过来以后照着菱花镜看清楚了头上光秃秃的一大块没有头发的模样,整个人就好像完全变了一样。 孟清婉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早起她先是去李秉的清风阁结果吃了闭门羹,这不才又转到钟翠轩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坐以待毙。 孟氏既然已经知道了全部事情,恐怕就不会再留她在府中,此时若是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被赶回上京去,孟清婉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她是赌上了所有,凭着不要自尊不要脸也要保住大将军府未来女主人的头衔。 巧儿见她目光狠厉不敢不从,哪怕要看脸色要听难听话,也还是硬着头皮重新去了一趟。 “好姑娘,算我求你了,不是我家小姐求见大夫人了,是我想见一见听雪,平日里我也经常来看她的,你也知道听雪和我情同姐妹,求你了就代为通传一声吧,若是听雪妹妹也不愿意见我,我立马就走。” 巧儿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个小荷包塞进守院门的小丫鬟手里,平时这二道门对来她来说可是来去自由的,哪里用得着银子铺路。 可是如今即便她使了银子对方也不敢收,守门小丫鬟冷冰冰地将荷包扔到地上还淬了一口。 “呸!你家小姐蛇蝎心肠害了我们三公子,听雪姐姐这会子恨她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见你?我劝你识相的还是赶紧滚吧否则休怪我拿大笤帚把你打出去!” “你!”巧儿又气又急,就在这时正巧瞥见院里一道娇俏的身影…… 211章 得见 “听雪,是我巧儿呀!听雪妹妹,好妹妹!”巧儿急得不管不顾地大喊:“好妹妹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难道你忘了咱们往日的情谊了吗?” 听雪娇躯一颤滞住了脚步,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终究是于心不忍,便朝巧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巧儿姐姐别喊了,大夫人正在气头上呢,姐姐怎么还敢来。” “好妹妹,你听我说,我就是想同你说件要紧事儿,求你了快来吧。” “巧儿姐姐这是怎么了?”看巧儿又急又怕都哭了出来,听雪万分诧异,不由得就走了过来。 巧儿赶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放,低声哀求道:“好妹妹随我一道去见见我家小姐吧,我若是请不到你去,我家小姐怕是打死我的。” “怎么会呢表小姐是个菩萨心肠一贯善待下人,姐姐又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听雪脱口而出之后自个却又觉得不妥。 大夫人是真心恼了孟清婉,故而不肯帮她遮掩,孟清婉陷害三公子的事儿如今府里人人皆知,听雪又怎么会不记恨她呢,想到这里听雪拉下了脸。 巧儿见状越发急得哭出来,她低声下气地哀求道:“好妹妹,看在往日里姐姐待你不薄的份上,你就见一见我家小姐吧。我保证不会耽搁你很长时间,我们小姐就是想同你说几句话而已。” “我一个下人同表小姐有什么好说的?”听雪怀恨在心,语气也变得没有从前那般亲热,“巧儿姐姐还是别费劲了,大夫人已经说了,她不想看见表小姐。” “哦,还有,大夫人说让表小姐准备准备,趁着大雪还没有封路之前回家去吧,去和家人过个团圆年,襄北苦寒,怕是她这位锦绣堆里长大的贵人很不习惯呢。” “不不不,听雪妹妹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她是……”事实人尽皆知,巧儿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好理由,正急得团团转呢。 孟清婉却已经等不及,她大跨步走了过来,气势汹汹地抓住听雪的手腕,拖着她就往旁边去。 听雪吓得直喊救命,看守院门的小丫鬟却被巧儿死死拦住,不得已只能跑进院里去搬救兵。 救兵来时听雪脸上却青红交替,只见她失魂落魄地摆了摆手,止住了一干婆子女使不让她们对孟清婉主仆二人动手,自个踉跄地跑了进去。 不一会儿大夫人便召见了孟清婉。 孟清婉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在下人们面前抖落她美丽的羽毛,扬起下巴趾高气扬地走了进去。 听雪守在房门口,见了孟清婉便替她推开了门,待到孟清婉走进去她又关上了房门,转身对院里众人吩咐道:“这里暂时不需要伺候了,都下去吧。” “喏。”下人们纷纷识趣离开。 这是主子们有秘事相谈才会将所有人支开,下人们都有默契,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就连大夫人的心腹听雪也悄然退了出来,可见屋里头要谈的事情有多重要。 212章 孟清婉泣血求饶 孟氏虽出身书香世家,可这么多年在大将军府受到的熏陶也让她身上多了几分杀伐果断,她直接越过了嘘寒问暖,语气冷漠地质问道:“你同听雪所说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姨母难道真的厌弃婉儿了吗?”孟清婉未语泪先落,她柔柔地跪倒在地上肝肠寸断,“婉儿做错了事儿应该受罚,只求姨母不要生气,姨母若是气坏了身体婉儿百死难辞其咎……” “姨母想怎么惩罚婉儿都可以,婉儿也自知罪孽深重不敢为自己辩解,但求看在腹中孩儿的份上,姨母就宽恕婉儿这一回吧婉儿再不敢犯糊涂了。” “犯糊涂?”孟氏闻言简直不敢置信,她气得峨眉倒竖手指头指着孟清婉都直哆嗦,“你害得秦哥儿丢了半条命,还敢说是糊涂?” “孟清婉,我只恨自己被血缘之亲蒙蔽,从前瞎了眼看错你,秦哥儿会落入你的陷阱也是他少不更事活该遭此磨难,可你若是还敢在我面前装无辜拿我当傻子耍,休怪我翻脸无情!” “姨母……”孟清婉呆滞在原地,她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大夫人满眼的不敢置信,一贯温厚慈爱的姨母此刻针对她厉声疾色,仿佛恨不能活活打死她。 果然,祖父从前有句话说的很对,当你不是必不可舍的时候终将有一天会被抛弃。 血亲也有亲疏远近,倘若今日她与李秦易地而处,孟挽月她是定然不会舍弃亲生儿子的! 孟清婉恨得直咬牙,可她还是不甘心,于是悲痛地掀开了帷帽,“姨母,婉儿知道错了婉儿也得到应有的惩罚了,求姨母不要厌弃我……” 孟氏被她抱住了腿不由得锁紧了眉心,低头一看就看见孟清婉秃了一大片的头顶还冒着血珠儿,孟氏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瞳孔收缩。 孟清婉便以为机会来了哭得越发惨兮兮,“六姑娘已经替姨母教训过婉儿了,婉儿真的只是一时想岔了,旁人不懂,姨母难道也不明白婉儿的苦吗?” “我虽也姓孟自幼养在祖父院里承欢膝下,可舅父同舅母并不喜欢婉儿,尤其是他们有了清姿妹妹之后更是视婉儿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婉儿早早撵出去。” “婉儿处处隐忍,事事藏拙,什么都不敢跟清姿妹妹比,好不容易来到襄北有了姨母疼爱,可是婉儿害怕呀害怕姨母疼爱秦哥儿多过仲谦。” “我与他两心相知自是要为他多打算些的,其实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我,我一开始只是想让秦哥儿犯下一点点过错,让姨父姨母认为他生性顽劣对他失望而已呀!” “姨母您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秦哥儿会被处罚得这么重,若是早知道便是借给婉儿十个胆子婉儿也不敢啊!姨母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孟清婉声声泣血不住地以头抢地,磕得脑门上都渗出血来了。 李秉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与她一同跪地。 213章 孟清婉的要挟 “母亲,您就原谅婉儿吧她这么做都是为了我。”李秉也帮着求情,他伸手扶了扶孟清婉,瞧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不止没有嫌弃,反而目光中全是怜惜。 孟清婉尖叫一声立刻捂住了脸,哭着喊道:“仲谦不要看婉儿,别看婉儿这副丑陋不堪的样子……” “婉儿……”李秉的心揪疼得更厉害了,他又回过头来求道:“母亲,您就再给婉儿一个机会原谅她这一次吧!” 孟氏冷着脸只有眼神微动,眸底尽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她只追问一句:“她方才为了见我叫听雪传话,说是已经与你有了夫妻之实,此事可当真?” 李秉顿时涨红了脸羞愧地低下头,两只手也紧握成拳头。 知子莫若母,一看这情形孟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气得浑身发抖,上去一巴掌就扇在李秉脸上,咬牙切齿地指着他骂道:“好啊,我养的好儿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情!” “姨母别打,不怪仲谦,千错万错都是婉儿的错,可婉儿是真心爱慕仲谦的,姨母就当我是只猫儿狗儿是个什么小玩意小物件就让婉儿留下来吧!千万不要赶婉儿走婉儿只想在家等着仲谦凯旋归来吧!” “他不日就要远征西洲,战场上刀剑无眼,婉儿担心得心都要碎了呀否则也不会神志不清做错了事儿,姨母放心,婉儿不会给姨母添麻烦的,只要仲谦能平安归来,婉儿情愿包了头发到庙里做姑子去……” 孟清婉不顾一切地跑过来匍匐着跪在孟氏面前苦苦哀求,这声声泣血句句动情,李秉本就心里有她又如何能不心疼呢? 李秉扶扶住了她将她挡在身后,“母亲息怒,一切后果孩儿愿独自承担,还望母亲不要迁怒婉儿,她是孩儿认定了要共度余生之人,还求母亲成全……” 言罢李秉重重叩首。 孟氏也是过来人,如何能不知情爱对于年轻人的魔力,可她还是不甘心地劝道:“她心机深沉心肠歹毒,从前咱们都看错了她,秉哥儿,世上好女子多的是,咱不是非得就要她,母亲再替你细细寻觅。” “不母亲,孩儿与她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母亲难道要孩儿始乱终弃么?”李秉执拗地挺起了脊背,大丈夫敢作敢当,他是绝对不会做那薄情寡恩之人。 孟氏怄得恨不能捶足顿胸,她养了两个傻儿子两个都被孟清婉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个是信了她的鬼话被坑害进了大狱,一个是只被她蒙蔽了神智,只听到她所谓的情却不懂她的话外音。 孟清婉不惜抛弃了身份尊严将姿态放得极低,可弦外之音却是在告诉孟氏,出征在即不可让李秉分心,否则到了战场上他不能安心作战随时就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偏偏明知是圈套却还不得不往里跳,因为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没有什么比儿子的安全更加重要。 罢了罢了,一切都以战事为重,其他的容后再议。 214章大夫人房里的神秘老妇 孟氏有种吞了碗夹生饭的憋屈,她咬牙顿了顿才松口道:“你二人好自为之吧我管不了也不管了!”语毕她拂袖离去。 孟清婉失力地瘫软在地上,她知道今天这一关算是熬过去了,可是接下来再想让孟氏改观却没有那么容易,她的姨母她了解,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雷霆手腕冷血无情。 昨夜打杀的那些下人里就有两个是被她收买的耳目,孟氏特意着人拖到她住的绣楼外边打,那些个哭天抢地的凄厉叫声到现在还萦绕在她耳边挥散不去。 这一招杀鸡儆猴,孟氏使得绝,但无论怎样,她都不会让后院这些烂糟事儿被捅到明面上来叫家里的郎君们看见,无论是在大将军还是李秉面前,孟氏始终要顾忌娘家人的颜面。 孟清婉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面前稳住局面,她在李秉的掺扶下离开了钟翠轩。 而内室里孟氏气得头风发作,这时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一名弯腰驼背的老妇人,只见她缓缓见礼,开口竟然毫无尊卑地说道:“想不到一个小丫头片子竟把你也算进去了。” “孟挽月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要是你,二两砒霜就毒死她扔到荒郊野外去,这样的心机城府娶进门,等你百年之后你家这两个傻儿子还不任由她拿捏?” “就算你再想跟娘家联姻,不还有秦哥儿跟孟清姿么?说到底她才是你孟家正儿八经的嫡女,虽说你弟弟不争气,孟太傅百年之后太傅之位易姓是肯定的了,但凭借着祖荫,孟家继续屹立不倒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你弟弟家那三个儿子太过年幼的太过年幼,平庸的平庸,放眼李孟两门年轻一辈里,就算李秉最成器,到时候你何愁他不能借孟家余势位极人臣,何苦在这个时候容忍这么个祸害进门。” 老妇人几句话里已经送了孟氏两个“百年之后”,可奇怪的是孟氏根本不生气反而对她的话很是赞同。 不过她终究不忍心,“说到底她也是我嫡亲妹妹唯一的孩子,等秉哥儿出征之后我再想个办法把她送回上京去算了,你那里不是有种秘术,能让已经失贞的女子恢复完璧么?帮帮我。” “呵,孟挽月,你想得未免也太简单了吧,就算我愿意帮你,但你以为孟清婉会乖乖任由你安排?她今日是拼着彻底将你得罪干净也要留下来,可见她想抓住李秉的决心有多重。” 老妇人自顾自地在屋里坐下,孟氏竟自然而然地起身来到桌边为她倒了一杯茶才接着说道:“这事儿交给我,只要你肯帮我,就没有不能成的事儿。” “这么多年亏得你一直在暗中相助我才能将这两个孩子平平安安养大,否则就凭隔壁院那位的手段,李秉李秦绝活不到今天。” “嗤,你也不必谢我,咱们之间是有交易的,你别忘了就行。”老夫人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抬手时衣袖滑落露出了半截雪白的玉臂,肤若凝脂胜似少女。 215章 暗香坊开张 明里暗里,诸般事宜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暗香坊也终于迎来了开张大吉的这一天。 恰巧与李秦被流放定在了同一天,香穗先知道了还玩笑道,“看来南风请的先生算得没错,当真是个万事大吉的好日子。” 只是铺子开张与犯人上路时辰不同,铺子开张讲究大清早迎接东边旭日的第一道曙光,流放的犯人上路则是要在傍晚天擦黑的时候再出发。 这样一来香穗倒是有了充分的时间来做准备,她先是去了铺子,照理穿的是男装,身边跟着的莲心,又多要了佩蓉来帮忙。 “小……东家东家!”南风机灵,看香穗从马车上下来穿的是男装,于是话到嘴边立刻改了称呼。 她满面欢喜地迎了上来,激动地说道:“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东家来同伙计们说几句咱们就可以正式开张了!” “你办事我放心,走吧,进去瞧瞧。” 铺子里,安婆子正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吞云吐雾,汪永年等人束手低头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齐刷刷地行礼:“见过东家,东家昌隆。” “多礼了快快请起,往后大伙就要长久共事儿了,无需拘着,在我这儿只要老实本分做活儿,其他的不讲究那么多虚礼。” 香穗率先走到汪永年面前,笑着脆生生地打起了招呼:“掌柜的好啊,又见面了。” “东家折煞鄙人了。”汪永年忙躬身作揖,自从那日在落日楼宴席上再次相见,不管是香穗在买卖上的高瞻远瞩和简介,还是她为人的磊落豪爽,都让汪永年真心折服。 虽说他是珍宝阁的老人儿了,可是自从安婆子离开了,大掌柜樊史就带着珍宝阁越走越歪,汪永年名义上是二掌柜,实际上整个珍宝阁就是樊史的一言堂,他根本什么都做不得主。 也正因为如此香穗才愿意继续用他,这点那日香穗也早跟他说清楚,汪永年心里是喜不自胜的,能堂堂正正地做买卖,谁会想去走那歪门邪道。 “东家请给伙计们讲讲咱们暗香坊的规矩吧,也好叫咱们都知道个子丑寅卯,往后赏罚什么的各自心里也就都有数了。”汪永年尽心地提醒道。 香穗冲他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转向众人道:“诸位都是经年的老师傅了,伙计也都是原先在珍宝阁用老了的,个个身上都是有活儿的。” “咱们自然无需从头开始,不过是从大铺子挪到小铺子里来,开门就可以接待客人做生意,这一点相信诸位都是无需我再操心的。” “自然自然,东家放心。”众人赶忙应声。 香穗眼睛里闪着满意的光彩,“有诸位在我自然是放心的,但有一点我必须在同诸位啰嗦强调下,还是那句话,要是有人还想来买从前用过的珍宝阁秘香一类的?” “没有,绝对没有,这里是暗香坊不是珍宝阁!”年轻的伙计里走出一人,长相老实巴交,眸子底却格外伶俐。 216章 立规矩 他的这种长相没有攻击力容易获取客人信任,再加之口齿伶俐,介绍什么东西的时候最是容易成交了,当伙计是最好不过了。 香穗看了看他,“我记得你叫黄源是吧。” “是的东家,小人在家排行老三,大伙儿都叫我黄三儿。” “嗯,黄三儿,你很不错,往后就负责站柜台招呼客人吧。” “好嘞!小人定叫每一位来咱们店的客人都伺候得高高兴兴的,使他们都能买到合心意的香。”黄三儿殷勤地表起了忠心,他能留下着实不容易。 原先在珍宝阁的时候黄三儿不过是个跑趟的学徒,站柜台的伙计另有其人,名叫洪平,不过那日在宴席上洪平连同另外几名老师傅合起伙来想同新东家谈价钱,结果条件开的太离谱全都被新东家客客气气地送走。 黄三儿这才有了站柜台的机会,自然格外珍惜分外卖力。 除了黄三儿,其他几名制香的老师傅也都是老实人,而且他们仨比走的另外两名师傅吧,手艺又要差那么一星半点,原先也不如他二人得用。 以往在珍宝阁的时候,樊史跟另外两名师傅要做那些伤天害理的香总把他们仨赶出去,房门紧闭不叫看,一来怕他们偷学秘方,而来也是做那种香挣的银子多,樊史不愿那么多人来分便只选了他的心腹来做。 不过正因为如此,这三人如今才能保住饭碗。 香穗看了看他们便说道:“今日我给诸位再添一道规矩,就是往后每月除了月钱,我还会为诸位多设定两笔赏金。” “一笔就叫做‘研新’赏,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很简单,除去咱们铺子里现有配方制成的成香,诸位师傅里要是有谁能研制出新的配方,便能得一百两赏金。” “天爷喲,一百两,新东家出手可真阔绰!” 香穗的话引起了哗然,三位留下来的制香师傅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不敢置信地问道:“东家此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咱们可以白纸黑字写在协议里,不仅如此,往后每年此香纯盈利的一成也尽归发明人所有,只有一点,配方必须毫无保留上交给柜台。” “应当的,自是应当的。”三位老师傅点头如捣蒜,高兴得都快要合不拢嘴。 汪永年尽着本分便提醒道:“东家可能不知道,在咱们这个行当里面,师傅们归属哪家香坊做出来好东西便悉数归香坊所有。” “东家恩义的,奖赏个二三十两也就顶天了,您出一百两实则是高得不能再高了,翻遍整个大晋所有香坊,就没有这么高赏金的,再另外分给盈利一成实没什么必要。” “毕竟咱们铺子要开销要采买,处处都要用到银子,,能节流还是尽可能节流地好,免得万一周转不开砸了咱们这买卖,师傅们也不想不是。” 三位老师傅听了汪永年的话一下子眼神黯淡了起来,香穗却笑着摆手说道:“无妨,诸位既跟了我我自然是要善待诸位。” 217章 客似云来 “汪掌柜也无需担心,我这么做自然是因为有信心能让咱们暗香坊长长久久地运转下去,诸位师傅们不止有‘研新’赏,还有‘创利’金呢!” “什么叫‘创利’金呢,三位不是各有各的配方么,譬如范师傅擅长调制桂花头油,牡丹香膏这两样,就拿范师傅举例。” “如果说,这个月范师傅做的桂花头油牡丹香膏卖出去特别多,远比谢师傅梁师傅要多出半数以上,那么当月范师傅便可获得五十两‘创利’金。” “同样的,‘创利’金汪掌柜与黄三儿也都有,只不过汪掌柜的要整间铺子的盈利来算,这个我同汪掌柜私下说,至于黄三儿嘛……”香穗拖长了尾音停顿了下。 黄三儿立刻心都吊到了嗓子眼,要知道他从前在珍宝阁做学徒的时候是没有月钱的,只管吃喝,他干了足足三年,一分钱没完家里拿。 眼瞅着岁数越来越大了却连请媒人说亲的银子都没有,家里到现在还住着破败的茅草屋,老爹老娘天天吃糠咽菜。 黄三儿急得大冷天的冒了一脑门汗,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香穗吊住了他的胃口才说道:“黄三儿就按每笔买卖成交的金额来提,譬如做成一百两银子的生意,便给你五两银子的‘创利’金,你看怎么样?” “好,好,小的谢谢东家,小的愿为东家肝脑涂地!”黄三儿激动得眼眶都红了,外行人不知道,他可是在珍宝阁待了三年的,自然知道就算是走街串巷的挑担卖货郎,每日里也没少卖香。 香穗的一番奖励政策就好像在所有人心头点了一把火一样,大伙全都热情高涨干劲十足,大事小情根本无需她开口就全都抢着做。 安老婆子看到这里便知道她是个有成算的,铺子打开大门,南风又让早就请来候着的舞狮子的敲锣打鼓好好热闹了一番,接着还给她找来的小伙伴们一人发了一大摞香穗所谓的传单。 说起这传单才绝呢,那可是花了大价钱的,用的是最上等的桃花纸,纸张自带着点点桃花花瓣般的粉嫩绯红,至于写字所用的墨水更是大有文章,可是掺了桃花香露的,写出来的字都带着淡淡桃花香沁人心脾。 这样一张传单由带着童真童趣的孩子们拿着走到大街上去,递进谁的手里谁也不会扔,大多数人都会被纸张的精美以及香味所吸引。 在加上传单上字迹清隽,直接简单明了地写着暗香坊开业买多少送多少,试问有谁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有谁会不来瞧一眼的? 常青带着贺礼来时正巧看见暗香坊里人头涌动,而香穗正在柜台里头给客人拿东西,瞧见他高兴得直挥手,硬是挤过人山人海,挤了出来。 “恭喜了,开张大吉,生意昌隆客似云来。”常青拱手并将带来的贺礼一并奉上。 “多谢师兄!承师兄吉言!”香穗也没见外客气,乐呵呵地就把东西给收下。 218章 初夏驾临 常青不觉红了脸,干笑了两声。 香穗便又热络地问道:“济世堂最近病人是不是很多,我瞧师兄脸色有些憔悴,做大夫的也不能光顾着病人呀,也得多照顾照顾自个的身体,否则病人看你病恹恹的怎么还敢相信你的医术呢?” “我没事,最近确实忙了些。”常青腼腆地试着说笑道:“我确实有些疲倦,这两日正休息着呢,家父倒是孜孜不倦,见天早早地开了门,竟是巴不得病人越多越好。” “噗嗤……师兄如此开令尊的玩笑,也不怕挨打。” “不会的,我爹最近光是数钱就数到手软,没工夫打我。”常青说着也笑了起来,就在此时,一架低调的马车缓缓而来。 香穗立刻喜笑颜开,兴冲冲地对常青说道:“待会儿介绍个妙人儿给师兄认识,她是我在城里认识的除了师兄以外最好的朋友!” 正说着呢,马车稳稳停下,车帘子被挑开,槐花率先走了出来,接着露出半截裙摆,初夏风情款款地从马车上下来,一见香穗便一少往日人前的冷漠疏离,灿烂地笑开。 “恭喜恭喜,往后可是要称你一声少东家了?” “蓉锦姐姐就会取笑人!”香穗也是甜甜笑开,上去一把就挽住初夏的胳膊举止亲密,甚至得意洋洋地向旁边羡煞不已的凡夫俗子们扬了扬下巴,故作炫耀。 想必不出半天的功夫,暗香坊少东家与销金窟头牌花魁娘子当街调情的桃色艳闻便会传遍大街小巷,初夏今日打扮得比往常还要美艳动人也正是这目的。 香穗说的那些个传绯闻炒什么皮她固然不懂,可两家捆绑在一起的影响力总比单打独斗强,这点她还是明白的,何况人们最喜欢的不就是八卦这些男女之事么! 只是通常被茶余饭后拿来当做谈资的故事主人公往往都是不得已,不像香穗,最近她做的每一件事儿都是在刻意宣扬,高调地成为了人们议论的对象。 但不得不说,她的连番动作,已经让暗香坊在正式开张前就已经小有名气,瞧如今铺子里挤满了人便知道前期的所有努力都没有白费。 不过初夏却皱着眉头,拿出在街上接到传单递给香穗,忧心忡忡地问道:“这买多少送多少你不会亏本吗?” “亏本倒不至于,今天不挣钱倒是真的,不过图个人气争取打响名头,而且我这送的多少这一部分今天是不能用的,打个比方,姐姐买了五两银子合荷香,就送你五两银子的代金券。” “使用日期是下月初一至腊月三十,我开张的这个月是不能用的,而且这代金券的使用也是有规则的,一次只能使用一张,并且当日不可重复使用。” “也就是说下月初一的时候你拿着这张代金券,再来铺子里还是只买五两银子的合荷香,就直接减去一两,只收你四两现银,你若是想将代金券全部用完,至少就还得再来四次。” 香穗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嘴角扬起了得意的弧度。 219章 陆续来客 她笑眯眯地接着说道:“如此算下来我也就还是有得挣的,这就是先前我同姐姐说的促进铺子盈利的销售方案。” 香穗毫无保留地解释得详细,初夏却听得头都大了,直摆手说道:“你这弯弯绕的,听得我都糊涂了,反正你心里有数不会亏本就行,真替你高兴,这么快就将铺子开起来了,祝你万事顺遂生意兴旺赚得盆满钵满!” “好嘞,承姐姐吉言!里面请,姐姐看中什么统统记在我账上!” “那不行,今日是你开张头一天,说什么也不能不收钱,图个吉利么不是,你要是真想跟我客气,晚上吃席的时候同我多喝几杯就行。” “好,好,多喝几杯,不醉不归。”香穗笑着拉了初夏到常青跟前,介绍道:“师兄,这位是销金窟的初夏姑娘,是我的好朋友。” 又转过脸对初夏说:“这位是济世堂的常青,想必那日在郡守府的事情姐姐也有所耳闻,他就是我师兄。” 郡守府的事情自然没有被传得沸沸扬扬,毕竟大将军府也不是吃素的,孟氏虽然知道得比较晚,可她到底在城里经营了这么多年,又事关李秦以及将军府的颜面,根本无需香穗出手,孟氏早就将舆论压了下去。 但私下里必定还是有人谈论的,尤其是往来销金窟的恩客,多数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自然对将军府的畏惧就要少些。 初夏心知肚明,她柔柔地福了福身子,“小女子初夏,见过小常大夫,久仰大名。” “常青见过初夏姑娘,姑娘妆安。” 双方见了礼,常青脸上却有几分尴尬,毕竟先前初夏命悬一线的时候到济世堂求医却被拒,到现在槐花看常青的眼神还有几分介意。 倒是初夏落落大方,还莞尔笑道:“小六同小常大夫师出同门,难怪她的医术如此高明,听闻小常大夫明春要去考太医院,小女子先在这里提前预祝小常大夫高中榜首了。” “多谢初夏姑娘。”常青不擅言辞,在病人面前沟通病情还可以,在年轻貌美的女子面前那可真是多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香穗见状便赶忙替他解围,扬声对着铺子里的人喊道:“黄三儿,快来招呼贵客,带初夏姑娘进去好好挑选,咱们新上的香都拿出来,初夏姑娘品味高雅,但凡是她看上的都不会差。” 话音落地铺子里的人纷纷回头,全都自觉地让出一条道儿来。 众人窃窃私语,有人露出不屑的神情来,仿佛要比初夏高尚一等,也有人笑容猥琐眼神下流,但更多的人还是被初夏的美貌与风情折服,毕竟花魁娘子平时也不是想见就能随便见到的。 初夏向每一个朝她头来注目礼的人回以淡淡微笑,她风情万种地走了进去,南风看得口水都差点儿流下了,不由得感慨:“花魁娘子就是花魁娘子!这风情,看得我都心动!” “难怪有人愿意为她一掷千金,哎,东家你说我要是换上女装,能不能有初夏姑娘万分之一的风情?会不会也有男人为我不惜重金?” 南风的小脑袋瓜子里不知想到了什么,香穗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戳穿道:“美人在骨不在皮,更何况风情?你就不要肖想了,除非打娘胎里就从头来过,否则就这身男子气概哪儿来的风情?” “嘁,东家这就少见识了吧?谁说只有女子才有风情的?那你是没去如意楼没见过一等一的兔哥儿,那风情,啧啧啧,同初夏姑娘不相上下好吧!” 南风不甘示弱,可她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咂舌。 常青尴尬得默默走远了两步,香穗却是异常感兴趣,抓着南风不放追问道:“如意楼有兔哥儿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知道?” “嘿嘿……”南风狡诈地笑了起来凑在香穗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香穗立刻瞪大了眼睛,见她似乎还是不敢相信,南风便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咱们北境的地界内喜好男风的虽然少,可也不是完全没有。” “如意楼表面上和其他妓馆无异,实际上暗地里养了帮姿容绝色的兔哥儿,就连他们管事的老钱头,听说年轻的时候啊,就是上京兔哥儿馆里头一等一的人物,地位和现在的初夏姑娘差不多吧。” “不过好像他的情人犯了什么事儿,老钱头受到牵连被处了劓刑,从此以后便离开了上京那个伤心地,他到襄北城也十好几年了。” “如意楼在他接手前就是家毫不起眼的小酒馆,如今的屋舍楼阁可都是老钱头盖的,当初刘师傅就去如意楼做过活儿,他说了,除了窑姐儿们接客的前楼,后头还另有两处小院,精致奢靡着呢前头根本不能比。” 香穗算是发现了,混迹于市井之间的南风简直就像是行走的情报网,什么小道消息隐晦秘闻她都知道,而且还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若不是碍于常青在场看他尴尬得脸上都快要滴出血来了,香穗定然要抓着南风好好细问清楚,譬如平时去找兔哥儿的都有哪些人,有没有她认识的公子哥儿。 许是知道不方面,南风挤眉弄眼地压低了声音说道:“东家沉住气,你爱听改天我再告诉你,那边来了一大帮人,瞧着也是直奔咱们铺子来的,东家看看可认识。” 香穗顺着南风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便见香秸带着七八个娇俏的作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那些人正是曾经买过五枝膏的白家婢女,其中一人与香秸聊了一路也算相熟了,上来就娇笑着问香穗打趣,“哟,今日怎么穿得如此英伟不凡,害姐几个都差点认不出来了,怎么样可还记得我们吗?” “怎么能不记得呢?诸位姐姐是城西白家的,姐姐们见谅,开门做买卖嘛还是穿男装方便些。”香穗笑容热情地回应,那几人也是两声称是。 220章 突发状况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又继续接话,“想不到小东家还真的这么快就把铺子开起来了,正巧先前买的五枝膏也都用得差不多了,当时买得少的早就用完了,正到处寻摸着想找你再买呢!” “就是就是,今日一到早喜鹊就在枝头喳喳叫,果不其然是有好事发生,你姐姐来找我们的时候我们都惊呆了呢!”另一人又上前搭话,她们今日都跟府里告了假,有大半天的时间可以好好玩耍。 香穗热情第说道:“诸位姐姐都是我的贵客,就按咱们先前说好的,待会儿一人送一盒香珠儿,是早早地就给姐姐们备好了的。” “哟,那感情好,小东家说话算话,咱们以后就都认准暗香坊了!” “好嘞,南风,快招呼贵客。”香穗将人指引给了南风。 南风特别有眼力劲儿,将人领进去之后介绍对象的时候故意引着白家婢女们说出先前五枝膏的使用感,于是其他人听见了买起来就更放心。 香秸满眼欣喜地看着自家铺子里买卖红火,不由得高兴得拉住香穗问:“小六,要是天天都能有这么好的生意,咱们是不是很快就要发财了?” “嗯,发财发财,四姐姐就等着数银子数到手软吧!” “去去去,我是说认真的你又开玩笑,好了,不陪你没正经了,那什么,他来了。” “呵呵呵……他是谁呀在哪儿啊我怎么没看见?”香穗是明知故问,臊得香秸根本抬不起来头。 代元启赶忙走上前来替他解围,“六妹妹,恭祝你开业大吉买卖红火,小小贺礼不成敬意。” “谢谢代大哥!晚上记得来吃酒,我在珍馐阁定了席,请代大哥赏光。”香穗高高兴兴地接过,转手就吧东西交给了香秸。 香秸被她塞了个满怀原本想发作,奈何心上人在眼前,她不敢放肆,只能娇嗔着跺了剁脚,扭头跑进铺子里去。 代元启也是脸上黑里透红的,目光依依不舍地追随着香秸的背影,老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香穗说道:“礼已经送到,我是真心贺你,至于晚上的喜宴我就不去了,只是跟告了半日假,待会就得回营。” “军中近来很忙吗?” “嗯,出征在即将士们都在加紧操练,少将军亦是每日都会到营地巡察,是以不敢松懈,六妹妹莫怪。” “怎么会呢正事儿要紧,只是大将军当真只拨给大公子三百亲兵吗?” 代元启点了点头,此事也不是什么机密军情,是以他也并不惊讶香穗怎么会知道,不过说到这三百亲兵,代元启却皱了眉头。 香穗察言观色,便细心地问道:“代大哥可是还有什么为难之事儿?” “倒还真有一桩事儿十分稀奇,最近营地里多了许多士兵无缘无故染上恶疾。” “是什么样的恶疾?”这话不是出自香穗之口,而是一旁的常青听见了赶忙冲过来问,不过他很快意思到偷听别人谈话又贸然插嘴唐突了,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好在代元启并不介意,他朝常青颔首致意,接着便说道:“近几日营地里已经连续病倒了好几个人,往常都是身强力壮一年到头也生不了一次病的。” “可不知怎地突然间就剧烈腹痛,指甲青紫,头晕目眩全身疲乏,有的甚至出现浑身酸痛的现象,好几名军医看了都查问不出缘由,是以也就无法对症,只能熬些解毒汤暂时应付。” “好在得病的士兵并不多,否则出征在即必定扰乱军心。”代元启说着脸上也还是难掩的忧心。 常青听完却忽然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好像是代元启所说的症状跟他担心的情况不同,香穗正觉着奇怪呢,常青的身子却晃了晃,脚下虚浮,整个人踉跄着就要摔下去。 “呀!”香穗尖叫了一声立刻眼明手疾地将他扶住,只是两人身高上的差距再加上又是面对面的近距离,香穗几乎是将常青整个人给抱住了。 常青一下子脸就更红了,偏偏香穗还浑然不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热了,师兄你在发热!” “没事,我只是,偶感风寒而已。”常青忙想挣脱开香穗的掺扶,毕竟男女有别,即使是师兄妹也不该有如此亲密的举动。 可是无奈他身体虚弱头晕脑胀,想要退开时却眼前一黑整个人昏了过去。 香穗大惊,代元启也赶忙伸手帮她把人扶住。 这时莲心也挤了出来,瞧见这情形顿时整个人都慌了,“小姐,这是怎么了?” “嘘,别声张。”香穗沉着声儿吩咐道:“快去把马车赶过来。” “好,好,奴婢这就去。”莲心急冲冲去找了曹鸣。 曹鸣也不多言,当即帮忙将常青扶上了马车,香穗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对代元启说道:“代大哥,我先带常青去医治,军营里怪症的事情回头我再找你详谈。” “好,放心去吧,香秸那儿待会我同她说。” 香穗对着代元启点了点头便将车帘子放下,曹鸣低声问了句:“东家,咱们去哪儿?” “玄武街街尾,走仓巷快一点,莲心你留下,若有人问起就说我接待朋友去了。” “姑娘放心,奴婢定然办好。”莲心原本是想跟着上马车了,听了香穗的吩咐赶忙放下了裙摆,乖巧地立在路旁目送马车离开。 待来到有道小院,曹鸣帮着将常青安置在客房,香穗这才静下心来再次为常青诊脉,方才在马车里她已经大概诊过,于是斟酌着写下了药方吩咐曹鸣去把药抓来。 常青烧迷瞪了满嘴胡话,一会子背诵《百草集》一会子又念叨《千金方》,看样子即便是在梦里也还怀揣着一颗悬壶济世的心。 香穗打了水来拎了帕子覆在他额前,忽听得常青念叨:“类痢疾,患者反复发热,腹泻呕吐不止,亲近照料之人三五日后亦突发此症,似有传播风险……” “什么?师兄你说什么?”香穗大骇。 221章 说症 “咳咳,咳咳咳……”常青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香穗连忙将他扶起替他细细地顺着气。 终于,常青悠悠转醒,可刚睁眼就发现自个躺在香穗怀里,他下意识想要逃开,骨子里常青迂腐守礼,处处不敢越雷池半步。 香穗知晓他的拘谨,便也赶忙起身去给他倒了一杯水,“师兄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吧,我瞧你人都快烧干了,怎么病得这么厉害还不好好地在家休息。” “谢,谢谢。”常青是真的渴坏了,连续喝了好几杯水才有力气同香穗道谢。 接着,他便神色大骇,脸色越变越难看,突然冲香穗喊道:“完了完了,我定然也是染上了,你快离我远点,别碰我别被传染了!” “什么传染?我正想问呢,师兄你方才说什么类似痢疾,似乎有传播风险,究竟怎么回事?” 常青面色不好看,清隽的眉头紧蹙在一起,似乎是遇到什么棘手情况,看他的样子是不想多说,不想将香穗牵扯进来。 可香穗却还记得那次在五里鄢偶遇,还有祛风散热药材紧缺的事情,“难道是上次那些病人引起的?可是师兄当时只说反复发热,并没有提及痢疾和传染啊!” “究竟怎么回事,师兄你快说呀,说出来让我帮着参详参详,兴许我能帮得上忙呢?你别怕拖累我,没有的事儿,但倘若真的是人传人的疫病可不得了!师兄难道还要将我瞒在鼓里吗?” “不,不是的,我仔细论证过了,只有日常生活起居都在一起,同饮同食才会被传染,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的。”常青急忙解释道:“这病目前也暂时还没有害人命。” “只是被感染的人会反复发热身体虚弱,饮食上稍微不注意就会腹泻不止,前前后后我已经换了七八张方子,情况还是不见好转。反而是照顾病患的亲人也全都跟着病倒了,症状一模一样。” 常青说着说着不由得哽咽,他是医者父母心,真心替受苦受难的病人感到难过。 香穗凝眸问道:“那病人有没有出现指甲青紫头晕目眩的情况?” “倒没有,师妹为何这样问?” “师兄有所不知,方才代大哥才同我说,近来军中有不少将士突发恶疾,表症便是剧烈腹痛,指甲青紫,头晕目眩兼之全身疲乏。我是担心与你这边发现的是同一种病,故而才有此一问。” “听着倒是挺像,只可惜我这副不争气的身子偏偏此时病倒了,不然真应该去军营里看看。”常青焦心不已。 香穗便安慰道:“我去看,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先看看师兄的病人,这样才能做到两边的病情我都心里有数,回来好同师兄参详。” “可是你今日铺子开张……” “没事没事,铺子里的人手是我早就安排好的,相信他们能够应付得来,倒是师兄你这边我放心不下。” “你放心,这病要不了人命,我追踪到最早的病人发病至今已有九日,除了精神萎靡了些并没有生命危险。你只管安心去调查,我还等着你回信呢,不过师妹一定要小心,切记不可接触到病人的血液,汗水同口水。” “我怀疑这病就还是靠这三种途径传播的,还有一项就是,就是如果是两口子行房,也,也会……”常青越说越小声,到后面直接说不下去。 好在香穗旁若无事坦然地点了点头,“好,师兄说的这些我都会注意的,放心好了。” 离开前香穗细心地将红泥小炉端到了屋里,炉上煨着热水,又沏好了一壶茶放在桌上,还将铜盆里用过的水换掉,重新打了一盆进来。 忙叨了一圈,正好曹鸣也抓了药回来,不过曹鸣的脸色有几分异样,似乎是出去抓药的时候遇着了什么事儿。 香穗想了下便问道:“可是我写的这个方子上头药材涨价了,我给你的银子不够用?” “不是的,小姐给的够!”曹鸣一时情急就大声了些,不过他又很快低下头去。 香穗只好再次问道:“那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曹鸣,有话直说,不用有所顾忌。” “小人遵命,是这样的,药材确实涨价了,姑娘给的银子勉强够用,只是小人去了好几家药铺都人满为患,大伙儿都挤破头要买风寒药。小人是抓药的时候同人起了些许小摩擦,争吵了几句。” “不过小人听外边传得邪乎,都说五里鄢爆发恶疾,还会人传人,一旦染上了就病得下不来炕,而里头那位小常大夫就经常去五里鄢给人看病,小人是怕他把病过给小姐。” 曹鸣真的从来没有一气儿不停歇地说过这么多话,说完他自个都觉得不可思议,顿时脸红脖子粗的。 香穗感激他一片好意,便柔柔地笑了起来,轻声说道:“不妨事,小常大夫说了,这病很有可能是通过汗水血液以及口水传播的。” “小常大夫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你也不要太担心,不会有事的,将这药帮我拿去厨房里煎了吧,煎好了就送进屋里给小常大夫。” “曹鸣,你不用担心,你把碗放下就走不用伺候小常大夫,他病得不重,尚且还能自理,不会把病过给你的。” 话虽这么说,可香穗到底还是担心曹鸣心里头介意却又碍于恩情不敢说出来,是以她又说道:“若你不愿意做也没关系的,直说就好,我再找其他人。” “我愿意的!姑娘放心,小人一定做好!”生怕香穗不信,曹鸣忙不迭地抓着药就跑进厨房里去。 可等他到厨房里冷静一想,却又急冲冲地跑出来,刚想问“那小姐你怎么回去?”结果就看见香穗轻轻松松将地车斗子卸了下来挪到一边。 曹鸣顿时傻眼,那斗子可重了平时都得两个年轻力壮的小厮才能成功套好一架马车,怎么到了六小姐手里就跟玩儿似的? 只见香穗利落地跳上马车,抓紧缰绳鞭子一挥扬长而去。 222章 常世昌态度的转变 曹鸣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都合不拢,他心里想着:乖乖,六小姐真是力大如牛。 可他又觉得用“力大如牛”来形容香穗这样的名门闺秀很是不恭敬,只是他肚里里边没墨水,挠破了头想了半天,也只是觉得六小姐与众不同而已。 这来自民间的千金果然就不一样,真正长在深闺内院的金枝玉叶哪儿会这些啊,不过也正是因为来自民间,六小姐格外体谅下人。 曹鸣正喜滋滋地傻笑着,忽然发现脖子有点疼,伸手摸了摸竟有些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才在药铺门口同人争吵,被那疯婆子给咬的。 当时没注意,只顾着赶紧买好了药赶紧回来,没想到这会子还挺疼的。不过曹鸣记挂着香穗吩咐的差事也就没多想,连忙回到厨房里替常青熬药去了。 此事揭过,再说说香穗这边,她先是来到济世堂,见到了常青的父亲说明了来意。 常世昌现在对香穗可不是从前的态度了,以前啊,香穗在他眼里就是个不入流的半吊子,如今可是连他都被常青哄了过去,认为香穗师从大家。 更何况香穗现在可是侯府千金,那是何等的尊贵,常世昌一改往日的嫌弃厌烦,笑容满面地将香穗奉为上宾。 “六小姐大驾光临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六小姐快请里边坐,吃杯茶水。哦,对了,老朽还来得及恭贺六小姐的香坊开张大吉呢!” “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将薄礼送到没有?六小姐可千万要收下,老朽本来也是要亲自前往恭贺的,偏犬子不让,说来惭愧,这几日药堂也确实忙了些,实在走不开,六小姐莫怪。” 面对常世昌骤然转变的太多,香穗自然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不过看在常青的面子上她还是像对长辈那样恭敬。 香穗看了看济世堂里并不是很多的人有些奇怪,来的路上她还特意看过,其他药铺可真是人满为患啊连大门外边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抓药的人走了一波又来一波。 原以为济世堂会被围得更加水泄不通,没想到情况却出乎意料,于是她忍不住问道:“今日看病抓药的人瞧着有些少啊?” 哪知常世昌却满不在乎地笑道:“无妨无妨,正巧我同你师哥这程子累坏了,也想着歇息两日呢,只是你也知道,打开门做生意的,不好说关门就关门,人少些我们也正好松快两天。” 既然如此,香穗也就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跟着常世昌进了内堂,不过她却没让下人摆茶,而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伯父不用招待,我来是有正事儿要办的,今日师兄本是去贺我开张之喜的,可却突然间昏倒了,不过伯父不用担心,我已将师兄安置好了。” 话虽这么说,常世昌还是急得站起来脸色都变了,香穗赶忙又说道:“师兄他并无大碍,方才我还差人来给他抓药了,只是不知是不是济世堂的药不全,他又去别的药堂才勉强把药凑齐。” “哦,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你家下人是不是黢黑黢黑瘦小瘦小的,瞧着约莫不到二十?” “嗯,正是他,他叫曹鸣。”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他拿来的方子上用的淡竹叶地血香这两味药材昨个就用光了,伙计就同他说要他去别家买,只帮他把其他十几味抓齐了。” 常世昌既担心又着急,猛拍大腿道:“你家下人嘴巴也真紧,怎么也不说一声,早知道我就同他一块去看看青儿了。六小姐,你把青儿安置在哪儿了?我这就去看看他把他接回家来。” “为了师兄着想,伯父最好还是不要去接,伯父你想啊,以师兄的性子,回到济世堂还能好好将养身体吗?只怕是既不能安身也不能安心。” “伯父还是让他在我那静心调养两天吧,再吃几幅药试试,师兄的症状比较轻,保不齐也就好了呢,伯父您说是不是?” 香穗妥帖地提出建议,她是真心顾念常青的身体。 常世昌自然也是心疼儿子的,虽然还是难免挂心,却也觉得香穗说的很有道理。何况香穗的医术他是信得过的,从前不知她师从程源挚只当她是邪门歪道,却也惊讶于她小小年纪就能治好那么多人。 虽然多是些妇人至今难以启齿的病症,算不上有多高明,却也已经是很难得了要知道从医没有数十年经验又岂敢轻易断症? 除非是像常青这样师从神医国手的,就算是这样,当初常青开堂坐诊,常世昌也是在一旁跟了得有一两年才安心放手的。 不过常青回来也说了,说六小姐的医道在他之上,常世昌就觉着可能是程源挚偏心了,瞒着他那实心眼的傻儿子多传授了些高明医术给香穗,否则她怎么敢将人开膛破肚取出婴儿? 多了这层疑心,常世昌也就更加信得过放心地把常青交给香穗去治疗。 香穗就又接着说道:“我听师兄说他把病情比较严重的几名患者全都接到济世堂安置了,此番前来正是想请伯父带我过去看看,也好帮着一块参详参详。” “哟,这是再好不过了,六姑娘医术高明又是个有福气的人,指不定你一瞧就能瞧出眉目来,实不相瞒,我们父子近日是被这症搞得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啊!” 常世昌忙不迭地就站了起来像是恨不得能将手里的烫手山芋赶快扔出去,他立刻就在前面带路。 不多时转入济世堂后院,这里有东西两处三间连在一起的厢房,里头是大通铺,以前是做仓库存放药材的,如今所有药材都被腾到了西厢房,东厢房就用来安置病人。 香穗心细,她先从怀里掏出香帕当做面巾系在脸上,又转身对常世昌说:“伯父想来也没随身携带帕子,就不用陪了,我自己进去看看就好。” “嘿嘿,那,那就有劳六姑娘了。”说实话常世昌紧紧治不好这病心里头也有几分怕,再加上如今常青也染上了,他不得不忌讳。 223章查症 因是冬日,门上罩了厚厚的棉布帘子阻挡寒气,不过估计屋里烧了火盆,因为两个窗户都细心地挑开了缝,香穗挑开了便信步走了进去。 实则屋里病人的情形还好,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确如常青所说,这病光从症状上看挺吓人的,但病人的精神头却都还好,一个个都静静地躺着,也有坐在自个床上同旁边人聊天的。 见香穗进来,精神好的还打趣道:“哟,今日的小药童还蒙着香帕呢,别是哪个小心肝甜蜜饯儿送你的吧?怎么也不贴着心窝子好好藏着,戴出来小心被大风挂了去!” “就是就是,要是风刮了落我手里,我可不还你,闻着好香呢,他一走进来就一股子淡淡的清香味,你们大伙儿闻到没有?定是美人送他的香帕上传出来的!” “哈哈哈……” “哈哈哈……” 哄堂大笑,便是原先静静躺着百无聊赖的病人也勉强撑起了身子起来凑热闹。 香穗看了看,患者的年龄是老中青三代都头,可这里只有男人,想来是安置女眷不方便,患病的女子应该都是在家养病,常青要时常去复诊,往来奔波得累了,身体透支抵抗力自然也就差了,一来二去这才染上了病。 “好了,你们都别笑了,说说今日感觉怎么样了,待会我好跟大夫回话,大夫会依据各位的情况酌情调整药方。”香穗刻意压住了嗓子,发出如同男子一般的声音。 “老常大夫呢小常大夫呢?他们怎么不来,莫不是我们的家眷有什么事儿吧?”一名身材魁梧的病人发问,其他人的神情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变得紧张起来。 香穗连忙解释道:“诸位不要担心,你们的家眷都没事,今日小常大夫有事出门去了,前头太慢老常大夫走不开,这才叫我来问问诸位的情况,如此而已,请各位不要多心。” “哦,原来如此,那我们就放心了,还以为家里老婆孩子有什么事儿呢。” 那人方才坐下,香穗照理过去挨个询问了病情,又以药童的身份给人切了脉,因这是济世堂内院没有老常大夫或者小常大夫的同意,外人根本不得入内。 再加上香穗询问病情详细,看起来也是十分精通医术的,是以众人并没有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 待差不多都查看过了,香穗便瞧见角落里有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正是崔金花的男人单大壮! 香穗立马走了过去:“单大哥,真的是你!是我,我,五里鄢安婆子家的田小六啊!” 单大壮愣了愣,上下打量着面前之人,只见那双眼睛灵动无比,他顿时变得激动起来,“是你!是你!” “嘘……”香穗眼珠子一转左右看了看,单大壮便明白过来,看她身着男子衣裳又以香帕覆面想来是不方便透露身份。 单大壮会意地点了点头,香穗这才关切地问道:“单大哥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感觉怎么样了?” 224章真相 “我是大前个来的,感觉嘛,就是身上没什么力气也不怎么想吃饭,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哎,六姑……”话到嘴边,单大壮噎了噎临时改口道:“六哥儿你不知道,其实我本来不想来的,是小常大夫非要我过来。” “我跟我那几个老哥哥都是北市城墙根底下干窝脖的有时候也给人跑跑腿什么的,小常大夫经常帮衬我,叫我给病人捎药什么的,是以他叫我来我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 单大壮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接着又猛一拍大腿道:“哦,对了,我家里那个贼婆娘这两日也有些头疼脑热,小常大夫就说叫我俩分开治。” “要按我说其实也没什么打紧的,风寒嘛不就这样,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好的就是慢,我来这两日看见大伙也都这样,除了严重点的会拉稀,其他的还真没什么。” 单大壮精神头还可以,一贯又是身强力壮的,是以没怎么把这病当回事。 “不介意让我搭一下脉吧?” “当然不介意,你搭你搭,尽管搭。”单大壮大大咧咧地就把手伸了出来。 香穗仔细地诊了脉,甚至左右两只手都诊了,常青断症确实没错,这脉案摸起来确实是仿佛只是风寒之症而已,可是单大壮的脉象却又与旁人略微有些不同。 香穗一时半会也没办法确定,只好更加详细地问道:“单大哥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热的?” “发热啊,那就早了,我想想啊。”单大壮歪着脑袋很认真地想了老大一会儿,才说道:“六哥儿你还记得那次我家贼婆娘肚子里长虫的事情嘛?” “自然是记得的,怎么,这事儿跟单大哥生病有关吗?” “不是不是,崔金花前头不是有两个儿子嘛,这不她病了一场两个儿子就回来了,他们回来那天是我去接的,估计就是那天晚上不小心着了风,第二日就有些头疼脑热了。” “但像我们这样的,糙活着习惯了,也就没当回事,算起来到现在怎么也得有十一二天了,金花那俩儿子今个都准备走了呢,我还想着跟小常大夫说一声,回去送送他们呢。” “十一二天?”香穗惊呆了,因为常青说他查明的病人最早发病是在九天前,若情况确如单大壮所说,那目前已知最早发病的就应该是单大壮啊! 香穗心惊肉跳,又接着追问道:“家里边是单大哥最早开始发热的吗?” “这个,这个……”单大壮支支吾吾地移开了脸,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香穗便有些急了,“单大哥不要瞒我,要知道自古以来讳疾忌医最可怕,有什么事儿说出来咱都可以商量,你不是家里第一个发病的对吗?” 渐渐的,香穗已经大概捋清了头绪,可正是这一缕才让她越发生出某种不详的预感来。 单大壮从她忧虑焦急的神情上意思到事情的严重性,咬了咬牙,他说道:“崔金花的两个儿子回来的时候身上就带着病了……” 225章 人心乱象起 这话一出香穗差点倒地,她身形晃了晃脸色也跟着白了几分。 单大壮见状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六哥儿怎么了?你该不会是怀疑是金花那两小子过了病气给我吧?不会的不会的,我觉着就是巧合而已。” “是这样的,那天晚上我帮人扛活儿累得全身汗湿透了,夜风又凉,肯定是冻着了才会感染风寒的,绝对跟他们兄弟俩无关。” 听了单大壮的解释,香穗却只问道:“金花大嫂呢?她病得怎么样?” “她嘛,她估计是身体虚弱些,除了跟我一样反复发热,就是有些拉肚子。但是她那两个儿子都好了,要不然你金花大嫂也不能答应让他们走啊。” 单大壮像是抓住了强有力的证据,又语气肯定地补充道:“对对对,他们都已经好了肯定不关他们的事儿,真的就只是巧合而已。” “单大哥,你方才说他们今天就要离开襄北城是吗?为确保不出任何纰漏,我还是去看一看吧。”香穗无声叹息,不亲眼见过她还是不能放心。 说实话单大壮心里也是有疑虑的,于是他也同意,只是提出要同行,香穗也需要他领路,便出去与常世昌商议,找来了斗笠和蒙面巾给单大壮用上。 临走前香穗又看了看病人现在服用的药方,除了另外提出两味滋补养胃的药给常世昌做参考,要他酌情加给已经出现腹泻的病人之外,其他的并无异议。 常青医术高明,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唯有弄清楚这病真正的源头才能彻底对症下药。 香穗看了看日头,晌午都已经过去,她从早晨到现在滴水未沾难免饥肠辘辘,不过此时却什么也顾不得,坐上了马车径直去往单大壮的家。 单大壮一家人已经搬去别处,而常青最早接触的病人就是在五里鄢,是以他顺理成章地将五里鄢作为发源地展开了排查,并且竭尽所能说服病人隔离开来治疗。 只是常青不知道单大壮一家虽然搬出了五里鄢可也还是时常往这边来,崔金花的许多老乡依然还是住在这边,她每日里一得闲准来串门。 还有她的两个儿子,出门那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回来了自然少不了要跟以前的左邻右舍相聚。 倘若崔金花的两个儿子真是感染源,那么一切自然也就全都说得过去了,可是他们又是从哪儿染上了这种病? 香穗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事情怎么好像处处透着几分诡异。 马车疾驰,待来到单大壮家门口,却见他家大门紧闭,门口围满了人全都骂骂咧咧。 单大壮挑开车帘子就要跳下去却被香穗伸手拦住,“等下,单大哥你先别露面,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香穗独自下了马车,走近了也学人好奇地踮起脚尖凑热闹,可瞅了老半天不明所以,于是就跟旁边的人问道:“这位大嫂,劳驾问一下,大伙都围在这家门口是干啥呢?” “哎,说出来晦气,这家里头的人得了瘟疫,你还不捂住口鼻,小心被传染了!”那大嫂就拿香帕捂着口鼻说话的声音都很含糊。 香穗费了老大劲儿才听明白,她就又问道:“大嫂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百草堂知道吧?白老神医铁口神断,他老人家说的话还能有假?”大嫂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两天左邻右舍染上风寒的人越来越多,大伙一开始也没多想,撑不住的就都老老实实看病去了。” “结果百草堂的白老神医却说我们这么多人同时染上风寒非比寻常,必定是被人传染了,一番顺藤摸瓜查下来,可不就是这家么!” “这家男主人姓单,跟他媳妇是半路夫妻,他媳妇叫崔金花,还有两个儿子常年在外干活,这不前阵崔金花两个儿子刚回来,我家就跟他家隔着一堵院墙,啥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家啊是这一片最早飘出药味的,陆陆续续好长时间,应该就是病了一直没好清,挨千刀的居然还把病过给了我们,就我家那口子这会子都发热发的浑身无力在床上躺着呢。” “所以你们大家围在他们家门口是想?”香穗假装不懂。 那大嫂生气地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这不明知故问么?当然是把瘟疫清出去啊,他们家是源头,不把他们赶走,我们这风寒什么时候能好?” 难怪古来发生重大传染性瘟疫,朝廷的做法都是掩盖镇压,这还没敢完全确定呢,人心就已经乱了起来。 大嫂的话才刚说完就有人叫嚣着骂起了单大壮一家子,“害人精还不赶快滚出来!” “这里不欢迎你们,一家子瘟疫灾星,都滚回五里鄢去!” “祸害!再不开门滚蛋大家伙儿可就砸门了!” “开门!开门!” 群情激昂,单大壮实在忍不住了冲了出来,大声吼道:“你们干啥?都堵在我家门口想干啥?” “他奶奶个熊,是想称老子不在家欺负老子的婆娘孩子么?哼,我告诉你们,门都没有,有我单大壮在一天你们就休想欺负他们!” “当家的,当家的你回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崔金花仓皇着跑了出来,泪眼盈眶紧紧地抓住了单大壮两只胳膊,将他上上下下细细打量,见他脸色虽有几分憔悴,精神头却还好,这才放下心来。 “呜呜呜……吓死俺了,小常大夫也真是的,把你一带走就是好几天,也不派人回来传个口信,俺都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的,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哎,谁要看你们两口子臭不要脸地腻歪,姓单的你回来得正好,赶紧带着你婆娘和她那两个儿子滚蛋,解溪埔不欢迎你们在这儿住。”有人叫嚣。 崔金花也不是吃素的,单大壮回来了她就敢撒开了跟人干,自听得她狠狠地淬了一口掐着腰痛骂道:“呸!臭不要脸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腰,还不欢迎我们住,这宅子是我们家真金白银买的,凭什么赶我们走?” 226章崔金花使横 “还说我们全家的都是瘟疫,证据呢,我就问你们证据在哪里?”崔金花横眉一扫,恶狠狠地骂道:“上嘴皮子碰一碰下嘴皮子就想冤死人,门都没有!” “你们谁再敢在我家门前闹事,我就报官,告你们私闯民宅,告你们冤枉好人!要是以为我不敢的,那咱们就走着瞧!” 声声讨伐的人在崔金花滚刀肉一样不怕死的耍横气势下,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自觉理亏还是谁都不愿意强出头,顿时倒是安静了下来。 其中有个年龄比较大的,胡子花白的老人家,清了清嗓子走了出来,瞧着在这一带挺有人望的,四邻右舍全都敬着他,就连单大壮也拱了拱手。 老人家端着架子说道:“单家的,不是大伙儿有意为难你的, 只是你那两个儿子带着病回来又过给了不少人。” “咱们这一带都是拖家带口的,大伙也是为家里老人孩子着急,你也别怪。要不你看这样好吧,打个商议,你们一家几口先搬出去住几天,等病好清了再回来,你看这样成不?” “当然不成!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大冷天的让我们搬哪儿去?”单大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崔金花抢了先。 老者被这一噎顿时吹胡子瞪眼,脸也拉了下来,甩袖道:“单家的,看来你是油盐不进了,那好吧,大伙儿要怎么闹我也不管了,好心跟你商议你却半点不领情。” “哎哟喂你还好心?好心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里的人都瞧不起我都在背后说我坏坏,想把我们一家赶出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我还就告诉你们,门都没有!不,是连窗户都没有!房契在我当家的手里,我们就这房子主人,谁也没权利赶俺们走!谁要是再敢来招惹我,我就跟谁拼命!” “不都说我们全家是瘟疫吗?不是说是我儿子把病气过人吗?哼!告诉你们,现在我身上也有病,你们来呀,老娘倒要看看有谁不怕死!” 崔金花把脖子一横眼看着就要镇住场面,偏偏身体不济,脸色一白仓皇地捂着屋子拔腿就往屋里跑,动作太明显在场人谁能看不出来她是拉肚子了。 单大壮也担心地赶紧就往屋里去,临了快关门了才想起来香穗,赶忙招呼道:“六哥儿你快进来。” 这一喊可叫香穗暴露了与单家两口子相熟的身份,方才同她说话的大嫂立刻恶狠狠地瞪着她,还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呸!还敢进他家门,也不怕染上病!” 香穗无奈地摇了摇头,人心向来如此,威胁到己身利益时任凭谁也不能淡定理智去处理,更何况这些人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 看来百草堂的白老神医还真是有两下子的,不过也不见得他的医术就在常青父子之上,是他碰巧摸对了方向而已,只是奇怪从前只知济世堂,福康堂等几家药堂,怎么没听说过百草堂的名号? 227章 大事不妙 香穗边沉思边走上前去,她身上有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不迫,眉宇间的英气里透着威仪,根本不需要多说,众人便自动为她让开一条路。 而在单家门前不远处不起眼的巷子里一道鬼祟的黑影闪过,快速钻进了停在巷子口的马车里。 单家这所二进出的宅子还带前后院,估摸着是一片最大最气派的,翻遍整个五里鄢恐怕都找不出这样好的宅子,难怪崔金花总喜欢回去炫耀。 香穗突然鬼使神差的想起来听到的闲话,说单大壮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发了笔横财,但具体是因为什么而发了财谁也不知道。 崔金花神秘兮兮的就连最要好的同乡也不肯告诉,有段时间五里堰街头巷尾议论得厉害,走到哪都能听到。 如今看来,难怪人们忍不住好奇,这么大一座宅子少说也得四五百两,以单大壮的营生根本不可能买得起。 香穗也暗自存了疑心,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搞清楚这风寒异 症的源头。 她收敛了心神,在单大壮的带领下来到崔金花大儿子的房间。 崔金花前头的丈夫姓刘,大儿子名叫刘一福,年方十七尚未娶妻,性子相貌可能都随了他死去的爹,也是个一等一老实憨厚的本分人。 此刻正在床上趴着呢,倒也不是病的起不来床,只是浑身乏力松散,懒得动弹。 眼见有人进来,赶忙起身,张嘴就问单大壮:“叔,我娘呢?外边的事解决了吗?” 单大壮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叹气道:“你娘出去骂了一排,我刚才关门的时候有的人走了有的人还没走,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等天黑了我跟二禄立马就走,包袱都收拾好了。”说到这里刘一福才注意,到单大壮身后有人,忙问道:“叔,这位是?” “看我这脑子差点忘了介绍,衣服快来见过神医,这位就是救了你娘的女神医!” “原来是神医大驾光临,刘一福还没谢过神医的大恩大德,多亏了您的医治,才让我跟我弟不至于变成没娘的孩子。” 刘一福说着就要跪下,香穗伸手去扶,却发现他的手格外冰凉,不由得吃惊的问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身上冷吗?” “冷是有点冷,不过也还好,这不快冬天了嘛,就这样,没事的神医不要担心。” 刘一福不好意思的挠着头脸上满是憨厚的笑容,香穗刚想再问仔细,就听得崔金花的声音再度响起。 “哪呢人在哪呢?是不是去了老大屋里?二禄,快随娘去,你叔回来了,还把外面闹事的人全赶跑了,这回咱家可就安生了。” 只见崔金花挽着个瘦弱的半大少年郎从外头走了进来,应是逆着光,第一眼香穗下意识眯起了眼睛就没瞧清楚。 待到门上的棉布帘子被放下来,香穗看清那少年郎潮红异常的脸色,以及他眼白处的泛黄,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228章 查明病因 不对头,这病绝对不对头! 香穗又回过头看了看刘一福发现他的表症同他弟完全不同,一时间别提她心里有多么震撼了,可是她面上却无波无澜。 倒是崔金花见了她后立刻兴高采烈拍着手叫出声来:“神医!女神医!真的是你,你怎么到我们家来了?” “快快快,二禄快来见过这位女神医,要不是她妙手回春,娘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你快给女神医跪下,一福你也跪,谢谢女神医的救命之恩!” 崔金花张罗着要拖她两个儿子下跪,弄得香穗哭笑不得,急忙把她拦住。 这一接触就发现崔金花跟单大壮情况相同,身上都还在发热。 和他的儿子二禄也是手冰冰凉,脸色更像是被冬日里的寒风刮的,冻得通红。 香穗赶忙单刀直入切入主题,“我这次来主要是看看两位小哥的病情,不知你们是否介意让我诊下脉?” “不介意当然是不介意,女神医来了是再好不过。” “最近我还同孩子们说,要不是你现在贵为侯府千金,像我们这样的人不敢去打搅你。是真的想请你来给看看。” “旁人的医术说到底还是没有你好, 我肚子里那么大的虫你都能除了,这两个风寒发热肚子什么的对你来说还不容易么!” “不瞒你说,我们全家反反复复病了这么长时间,心里也是真害怕,而且这两天外头闹得厉害,所以说其他人的病是我们传染的。” “你来得正好,给我们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要真是我们家把这病传出去的,那恐怕我们在这真的就待不下去了……” 崔金花边说边抹眼泪,门口那场闹不是第一次了,打从单大壮被小常大夫带走之后,这些人就上面来闹了好几次。 崔金花回回都把他们给骂了回去,可是眼看来的人一次比一次多,她心里也越来越没底,不知道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去。 香穗并不知道这些,她只叫了崔金花两个儿子坐下抓紧给他们把脉。 可是随着脉案越来越清晰,她的心情也就越来越沉重。 “邪郁于里,气血阻滞阳气不畅,阴血衰少故而全身精气阻塞,体力不支容易乏累……” “什么意思?”崔金花紧张得双腿发软,单大壮亦是屏住了呼吸。 香穗便解释道,“他们两兄弟的脉象不同,以上我所说的是二禄的脉象,一福的情况要比他好一点,可能是跟他体质偏热有关系,这个病体质越寒的人,染上就会病的越重。” “也正是因为每个人的症状不太相同,所以很容易让人忽略它的传染性,以为都只是巧合而已。” “实际上,目前我已经差不多可以断定,他俩确实就是近期城里这些风寒病人被传染的源头。” 这定论就好像晴天霹雳打在单家四口的身上。他们全部目瞪口呆。 尤其是崔金花,这要是换了其他人说这话,她早就大棒子打出去了,可是香穗的医术她是绝对信得过的。 229章 麻烦大了 “那现在怎么办?这两天他俩都见好了,身上已经不发热了呀。”崔金花急得直抹眼泪。 香穗却摇了摇头,脸色凝重的说道:“不发热是见好,从脉象上看是进入最后阶段了。” 崔金花双腿发软身形一晃,若不是单大壮及时扶住了她,恐怕就要摔了下去,她颤巍巍的问道:“什么意思?女神医你该不会要告诉我,我两个儿子都要死了吧?” “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但就目前来看暂且还不致命,这病是轻症又比较缓,可如果长期拖延下去,人的身体迟早是会被拖垮的。” 香穗实话实说,又回过头来看着崔金花的两个儿子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得病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情?” 弟兄俩一脸茫然。 “或者我这么问吧,你们觉得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会染上风寒?譬如一开始单大哥总觉得他得风寒是因为那天晚上出了汗又着了风。” “凡事总得有个原因,好好想一想,这很重要。”香穗换了个更加直白的问法,试图顺藤摸瓜,找出这病的“幕后元凶”。 刘一福呆头呆脑的,实在想不起来,只好求助般的把目光投向了弟弟。 刘二禄苦思冥想,终于想起来件特别的事情,他说道:“我们哥俩回来的路上途经雀北城,赶巧城门关了,就在城外义庄过了一晚,大哥你想起来没有?” “对对对,想起来了当时看管义庄的老头原来是打更的,大晚上睡不着就拉着我们兄弟俩唠嗑。” “我当时是又累又困啊,可看在他收留了我们的份上又不得不应付几句,后来实在撑不住了也就睡过去了。” “二禄,我记得我睡的时候你还没睡呢,后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刘一福边想边娓娓道来。 大伙又都把目光投向了刘二禄,只听他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那老头看起来也是身体不太好,好像就是在发热,一会咳嗽一会擤鼻涕的。” 刘一福也想起来插嘴道:“对,没错,那老头肯定是病着,我们刚到义庄的时候他正熬着药呢,那股子难闻的中药味飘得哪都是。” “那你们与他同饮同食了吗?”香穗问道。 兄弟俩便同时重重地点了点头,刘二禄说道,“我们原本是要吃自己带的干粮,老头很热情要我们喝他烧好的热汤。” “我们还把随身携带的干粮分给他了呢,老头怪可怜,孤身一人住在义庄拿着微薄的粮饷,全靠打猎吃野味打牙祭。” “吃野味?”听到这三个字,香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福禄兄弟却不以为然地同时点了点头,还说道:“这有什么不妥吗?和这次的病有关系吗?” 香穗不敢武断下定论,因为对她来说,现在是找到了一号病人,却还没有接触到零号病人,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看来很有必要再走一趟雀北城了,只是在此之前必须将此事上报给大将军才行。 230章单家人齐心 香穗写好脉案,又替崔金花诊了脉,还查过他们之前吃的药方,不由得露出了疑惑,“这方子是在谁那里开的?” “百草堂新来了位老大夫,姓白,就是这个老不死的,替一福二禄看完以后到处去说这病是从我们家传出去的!” 崔金花说起来恨得牙根直痒痒,他至今都在后悔,早知道就不省那两个银子了也不嫌人多排队麻烦了,直接去济世堂看去,至少小常大夫的人品信得过,绝对不会到处去说。 这个姓白的老不死一点医德都没有,要不是自己的身子实在不爽利,崔金花早就去百草堂大闹一场找那老大夫算账了! 香穗看着手上这张几乎与常青开给其他病人如出一辙的药方,总觉得如此相似的用药用量,就像是师出同门似的。 然而这里面又多了几味常青没有用上的药,虽然没能做到彻底药到病除,可也正是多了这几味药,才让一福二禄至今身体尚且勉强康健。 由此可见开药方的老大夫医术确实高明,用药也比常青更加大胆,可见此人性情之豁达,不拘小节。 香穗放下药方说道:“这位大夫的药很好,暂时先这么吃着,回头等我禀明大将军召集城中所有的大夫,一起研究个更好的新方子出来,再换。” “但你们暂时就先别出城了,免得把这病再带到别的地方去。” 香穗神色凝重,见单家四口子都露出害怕的神情,怕他们铤而走险偷偷逃走,便放缓了口气。 安抚道:“你们也不用那么害怕,目前还没有出现死亡病案,情况尚且在可控的范围内。” “单大哥金花大嫂,你们要相信我,我用我的人格向你们保证,绝对不会让你们一家人有事的,只是你们也得答应我,留在家里等消息,一福和二禄绝对不能出城。” 香穗情真意切,单大壮与崔金花相视一眼,单大壮便开口道:“六姑娘的医术人品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让两个孩子离开家门半步!” 说着单大壮转向了刘一福刘二禄:“自打你娘嫁给我,咱们成为一家人,日子虽然苦点倒也平安顺遂,没遇着什么过不去的沟沟坎坎。” “如今正是考验咱们一家人是否齐心的时候了,我和你娘对六姑娘是绝对信任的,希望你们也能听六姑娘的话,好好留在家里。” “余下的事情,相信六姑娘自有安排,撇开这层不讲,既然咱们做了一家人,今天我也给你们个准话,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定然会尽一家之主的责任,护着你们护着你们的娘。” “请你们也相信我,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共度难关!”单大壮从未对刘一福刘二禄说过如此掏心窝子的话,一时间倒叫他兄弟俩震撼得久久不能言语。 末了俩兄弟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有泪光闪烁。 香穗见此情形稍觉安心,又交代了一些日常中需要注意的事情,这才匆匆赶回大将军府。 231章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事关重大,香穗甚至来不及等待通传就径直奔向了李崇光的议事厅。 而厅里几位武将连同李秉在内全都愁眉不展,香穗的出现虽有些唐突,李崇光还是和颜悦色的问道:“小六,你有什么急事吗?” 香穗点了点头,可却不知道能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于是看李崇光的眼神有些踌躇。 李崇光左右看看顿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摆了摆手道:“无妨,有事尽管说,这屋里没有外人。” 香穗便走上前一步,她先看了看李秉,想了想还是没先说军营里的事,而是从济世堂入手。 “不知道大将军有没有留意到近来城中多了很多风寒患者,反复发热,久病不愈,身体虚弱的还出现腹泻的情况。” “济世堂的小常大夫就收治了不少这样的病人,现在连他自己也感染上了病症,所以我们怀疑这病和普通风寒不同。” “传染性更强,而且虽然发病表症表证与风寒相似,实际上对身体的亏损却比风寒更加严重。” “若不及时加以干预,恐怕城中患病的人会越来越多,还请大将军尽早定夺,别让疫病席卷全城。” 香穗不是在危言耸听,可偏偏她年纪轻威望不足,不等李崇光李秉表态,就有人迫不及待的站出来指责她。 “六姑娘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区区风寒而已何至于说的这么邪乎?我襄北人哪个不是壮硕如牛,怎么会被这点小病小痛打倒。” 说话的人香穗不认识,可待他话音落地,立刻随声应附的却是冤家路窄的李世昭。 李世昭挑着眉不屑的说道:“身为闺阁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在家绣绣花,闲暇时多背背女训,把从前落下的三从四德全都学起来才是。” “偏偏六妹妹如此不安生,哪都有你的影子,身为堂兄,在下还是要尽兄长的责任提醒好心句,六妹妹这样子将来怕是找不到好人家的,还是尽早修身养性,不要总在外面抛头露面了。” “城里的大事小情自有大将军做主,何须六妹妹多此一举越俎代庖,还是六妹妹你觉得大将军处事不明,你想取而代之?” 李世昭所言尽是诛心之论,那么大一顶帽子就要往香穗头上扣。 香穗哪里会由着他,她早就受够了忍气吞声,步步退让的窝囊气。 只见她露出了怯生生的神情,似乎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可怜兮兮的咬着下嘴唇纠结犹豫,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上前。 “堂兄难道还在因为日前玉清观的事情记恨小六吗?小六都说了,绝对不会将你与越妙仪的事情说出去的,堂兄怎地还不依不饶?” “你!你你你!”李世昭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帮大老爷们面前提及男女奸情。 他原是打量着她羞于启齿才敢跳出来为难她的,这下可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232章被委以重任 李世昭尚且懊恼不已,香穗却毫不留情的乘胜追击。 她要故作柔弱,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惶恐地说道:“堂兄不要生气,那天我真的只是路过而已,不是有意窥探。” “你说的话我也记住了绝对不敢往外传。是大伯父说这里都没有外人,什么话都可以说。我才敢分辨两句。”香穗说着掩面而泣。 一屋子武将都是大老粗,差不多又都跟李崇光年龄相仿,家里孩子也如香穗一般大。 看见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明显就是受了危险又害怕又不安,顿时看向李世昭的目光都带着怒火,活像是欺负了他们家闺女似的。 更何况越妙仪声名狼藉,襄北城里谁不说她是人尽可夫的荡妇? 李世昭好好一个世家子弟,同这样的女人扯上关系,人品也着实是令人忧虑。 李崇光也投来不悦的眼神。 李世昭百口莫辩,他深知这种事情只会越抹越黑,倒不如什么都不说,乖乖的闭上嘴,退到一边去。 只是他暗自咬牙,在心里默默的记了田小六一笔。 香穗可不在乎这些,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他也知道,初夏早就在谋划着报复李世昭了,他可是很乐意推波助澜的。 顿了顿,缓和了气氛,香穗这才抽抽噎噎地又转回正题。 “小六知道在外奔波不成体统,可是请大伯父放心,我每次出去都是做男装打扮,绝不会拖累家中女眷名声的。” “而且大伯父这次的疫病真的不可以忽视,冬日里人的身体本就比较虚弱更容易得病,若是大范围的蔓延开来,年轻少壮的或许只是吃点苦头而已。” “但是老人孩子和妇女呢?尤其是怀有身孕的女子,很多药都吃不得,哪怕这病不致命,那也够受罪的了。” “咱们能够提早做足措施防范于未然的,为什么不呢?”香穗言辞恳切,所言又合情合理。 其他人也渐渐被说服,香穗赶紧趁热打铁呈上脉案,又细说病情以及调查到的所有情况。 李崇光越听,投向她的目光便越带着赞赏:“好姑娘,想不到你为城中百姓做了这么多,不愧为李氏子弟!” “此事既然是由你经手,不如就一并交给你去办吧,从府中调遣人手给你,并且我会交代下去让巡防营以及郡守府通通配合你,你看怎么样?” 李崇光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有意要培养香穗独当一面。 他是个开明有惜才的人,只要是有才干的,无论男女他都愿意委以重任。 在李崇光看来,香穗比自家那个不争气的臭小子能干多了,但看她之前处理的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就知道她是个张弛有度,有谋略,有心计的强悍之人。 更何况就事论事,李崇光手底下也确实没有比香穗更合适的人选。 营中的军医全都在处理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情,李崇光斟酌再三,决定把那件事也说出来,同香穗一起参详。 233章 军中 许是顾及到军机大事说给家里的女眷听难免要被人诟病,是以李崇光特意禀退了其他人,只单独留下了香穗与李秉。 李崇光目光幽深的看向了李秉,别有深意的朝他点了点头。 李秉便急忙转向香穗,“还有一桩紧急的事情需要六妹妹出出主意,军中近来也突发恶疾,已经有十数名将士染上了……” 香穗沉着气耐心的听李秉说完而没有打断,因为她不能露出一丝一毫已经知晓此事的表情出来,免得把代元启给害了。 等到李秉说完,她才装作惊讶的说道:“这些症状听起来跟城中的风寒疫情仿佛是没有关系,但是如果要确定,还须得两边经手的大夫互相对一下症才行。” “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一名医道济世堂去看风寒病人,而我去营地里看看营地里将士们的情况。” “到时候两边合诊起来才不容易出错,而且要和军医说,风寒病人会传染,看诊的时候要以纱巾覆面并且要提前吃一剂驱散邪风强身健体的汤药才行。” 香穗尽可能周全的安排,但她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毕竟到目前为止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大型的传染性疫病,欠缺经验只能摸石头过河了。 李秉对她的办法很是赞同,便将目光转向了上座。 李崇光点了点头,拿出了腰间的令牌,走下来交给香穗,“你拿着这块令在军中行走方便,去吧,李秉,你要好好照顾小六,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否则军法处置!” “诺!”李秉单膝跪下行了标准的军礼领命。 香穗被他郑重其事的态度一震,也恭恭敬敬的接过令牌,之后随他而去。 出了议事厅,香穗抬头看了两次天,皱着眉头一脸有心事的模样。 李秉不由得转过头来问道:“六妹妹是不是还有什么顾虑?” “倒也不是,我只是担心时间不够用。”香穗幽幽的叹了口气,这一日简直是疲于奔命。 来回的跑,来回的折腾,可最终的定论还没有下来。 李秉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便又问道:“六妹妹是还有什么要紧事要办吗?” “傍晚时分李秦不是要出城吗?大将军不让大伯娘去送,大伯娘又很不放心,我答应了她,要替她去送行的,顺便给李秦带一些路上用的东西。” “可是就怕在军营里耽搁了回不来失信于大伯娘,万一再让李秦误会了,以为大伯娘还在生他的气不要他了,那可就惨了。” 香穗忧心忡忡的样子倒让李秉有几分意外,他原以为她巴不得李秦被罚得越重越好呢,可是没想到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大度宽容。 小小年纪能有此心胸实属不易。 李秉也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问道:“你会骑马吗?若是一人一骑,应该能赶在日落前回来。” “我再人去打点下,请官差通融通融,尽量让李秦等我们。若是你不会骑马,两人一骑或者乘坐马车的话可能就真的来不及了。” 骑马?香穗心里咯噔一下…… 234章军中断症 骑马可与架马车不同,香穗还真没单独骑过马,不过她仗着现在力气大还是想试一试,于是就硬着头皮说道:“我会!咱们骑马走吧!” 李秉自然也是想让她去送李秦的,其实也没有细究香穗是何时学会的,只想着田岳原先在黑水庄侍弄着马场,她会骑马也在情理之中。 李秉牵来了他的疾风驹,又选了匹脚程快的白马给香穗。 香穗咬了咬牙学着李秉的动作翻身上马,骤然拔高差点让她吓的心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不过白马很温顺也很有灵性,像是知道她害怕一样,刚开始跑起来的时候速度很慢,等到香穗渐渐适应放松了腿没夹马背夹得那么紧了才快起来。 俩人出了城一路向北狂奔,很快便来到襄北大军驻扎的北山大营。 香穗可算开了眼界,十万大军的驻地,竟不见一丝嘈杂,营地里操练的,巡逻的,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完全看不出来军心有分毫动乱。 可见李崇光治军有方,难怪襄北铁其威名远扬。 香穗低着头跟在李秉身后来到收治伤患病人的军帐,只见几名军医正聚在一起讨论病情,个个都是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见李秉到来赶紧行礼:“见过少将军,您怎么又来了?现在还不敢断定这病会不会过人,少将军出征在即,还是少到这里为妙。” 军医们也是一片赤忱,李秉自然不会计较他们言语上的不恭敬。 只将香穗引到人前介绍道,“这位是侯府的六小姐,师从前太医院院首程源挚,事态紧急,大将军命她来同诸位合诊。” 李秉话落,众军医皆连忙拱手:“原来是国医圣手的高徒,六小姐妆安,属下等有失远迎。” “诸位客气了,小女子不敢当。”香穗也客客气气的回了礼。 照足了规矩,这才开口问道:“不知诸位可否容我为病人切一下脉?”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六小姐请便。”军医们退开,香穗便来到安置病人的小床前。 那位病人正处于昏迷中,香穗摸了摸额头,没有发热,她先松了一口气这才开始诊脉。 旁边一位军医主动上前解释道:“目前的情况已经暂时控制住了,除了这里的十五人,暂时没有发现其他人染上此病。” 香穗点了点头,继续看着,没了心中有数了才开口道,“从他们的脉象上看,倒不像是得病,反而更像是中毒,不知诸位有没有发现?” 几名军医当场异口同声地回答,声音又多又杂,为首的老军医边摆了摆手制止其他人。 他自个儿主动上前说道:“从脉象上看确实像是中毒,可我们已经仔细查过所有的饮食起居,几乎是将整个北山大营掘地三尺了,没有发现任何毒物,这才否定了中毒的假设。” 香穗听得皱起了眉头,又问:“水源呢?水源有没有问题?”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都是啼笑皆非的表情,香穗就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235章寻找共同点 李秉好心地解释道:“军中最要紧的便是粮草与水源,北山大营所用之水是落凤坡的山泉,有重兵把守,断然不可能被人做手脚。” “你若是疑心是水里有毒,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绝对没可能。因为事发之后军医也曾有所怀疑,早就去查过了,水源虽然没有任何问题。” “况且若是水源被投毒,那么中毒者应该是全部将士,而不是光你眼前的这十五个人。”李秉彻底否认了香穗的猜测。 香穗其实心里已经有个大概的底细了,可他仍然需要搞清楚中毒的源头,方才能佐证她的设想是对的。 至于她并不放弃,而是再接再厉的问道:“他们是十五个人有什么共同点吗?” 病榻上的人都已经变得脸色青白,有气无力,其中一人还强撑起身子抢着答道:“我们同在一军账下,十五人一组,最先病倒的是我们的伍长,他已经快不行了……” 说着那人指向了病情最严重的另一人。 那人香穗有印象,刚才诊脉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病得最久了,再不想办法解毒,恐怕就要命丧黄泉了。 叹了口气,即使会被质疑是无矢放的,香穗还是坚持说道:“他们是中了雷苫藤之毒,此毒无色无味,就连银针也试不出来。” “中毒者不会即刻就死,只会腹痛难忍精神萎靡,食不下咽日渐消瘦,最终慢慢死去。” “这是一种罕见的慢性毒药,因此表症与普通的肚子疼十分相似,所以经常会被误诊为病,而不是中毒。” “误诊”两个字一出,几名军医都变了脸色,香穗才多大年纪?便是国医圣手的高徒又如何,行医这种事可是讲究经验的。 更何况听闻她擅长的是千金一科,这钱在城里,不过也就是帮妇人看一些小病小疾,至多接个生什么的,重病大疾怕是都没见过几例,就敢在这大放厥词,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军医们的脸色变了又变,香穗已经大概能猜到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了,她很无奈,却不得不面对。 缓缓走向了方才答话的那位将士,香穗在他床边蹲下,和颜悦色地问道:“请想一想,你们是不是吃过营地里其他士兵没有吃过的东西?” “天地良心,绝对没有!六小姐可能不知道军中是绝对不允许从外面是带吃食进来的!” “就是休沐回家,从家里带来的吃的用的也都要经过专人检查,获得准许才可以带回营。” “不光我们这样,军中上下,连少将军在内都是这样的,属下们怎么敢违抗军令?” 小兵说着赶忙朝李秉投去急切的眼神,急于想证明清白又害怕受到惩罚。 另一个假设又被掐灭,香穗尚未开口,老军医便不悦地上前说道:“相信大将军指派六小姐来是帮忙治病的,而不是来审犯人的。” “还请六小姐不要无端猜测,妄下定论的好,军中无小事,绝不容儿戏!” 看样子刚才“误诊”两个字,真是把老军医得罪狠了。 236章中毒源头 香穗也知道这两个字对于一名大夫的杀伤力,她本无意冒犯,可事实摆在面前,不管是军医们给出的药方还是他们对病人的判断,确实都是错的。 不过她的世故圆滑也让她没有选择正面与军医们开战,而是回过头来笑一笑,委婉的说道:“您先别急,容我问完。” 接着便不理他,继续问小士兵:“既然吃的方面没有,那用的呢,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们十五个人都在用,但军中其他人没有的。” 在香穗坚持的神色下,小士兵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的神色渐渐出现异样,心虚的低下头去。 香穗见状,柔声问道:“没事的,你尽管说出来,便是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想想你的同胞,尤其是你的伍长,他已经命悬一线病,若是迟迟找不出毒物来源恐怕性命难保。” 小士兵唯唯诺诺,终是低声说道:“我们帐里还真有一样东西是旁人都没有的,就是伍长家的大嫂亲手给弟兄们做的护膝。” “伍长他的膝盖在战场上受过伤,每每到了冬日里疼痛难忍,大嫂心疼,年年都会给他做新的护膝。” “今年大嫂点灯熬油日夜赶工,终于赶在入冬前,给帐中的每位兄弟也都做了对护膝,这事是禀报过的,少将军不信可以命人去查,属下绝对没有撒谎。” “那对护膝在哪里,可否借我一观?” “自然是可以的。”小兵说着脸上起了可疑的红晕,神色拘束又尴尬。 快速地将手伸进被窝里,翻找出踢在床尾角落里的护膝紧紧攥在手里,却迟迟不敢掏出来。 低着头臊得耳根子通红,呐呐地说道:“病了许久不曾洗漱,东西都有些脏了,六小姐要不还是别看了……” “没事,医者眼里没有男女之分,病人也不应该对大夫有男女之分,你别把我当女的好了。”香穗说着便伸出去手。 小兵只好低着头将脏得发黄,甚至散发着令他难堪的汗臭味的护膝双手奉上,直后悔先前不爱干净,现在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香穗接过手,神情却没有任何异样,她很认真很仔细的查看了那对护膝。 老军医忍不住讽刺道:“区区一对护膝还能有什么名堂?” 这话刚说完,香穗就摸到了异样,她捏住的护膝的一角,顺着捋了下来就鼓起一个鸽子蛋大小的包包来。 “拿把剪子来。” 剪子到手之后,香穗将那鼓包的拐角绞烂潘平在掌心里,从棉絮中赫然找出了一团已经干枯的草药残渣。 香穗先凑到鼻尖嗅了嗅,又递给其他几名军医。 “看来这就是将士们中毒的源头了,雷苫藤之毒不好解,他们又被毒害了很长时间,毒性已经侵入心脉。” “想要彻底解毒,需得泡在药汤里连蒸三日,让毒性由内而外全部散发出来,再佐以温平缓和的解毒方,我可以写下来同诸位参详。” 香穗说着便信步走向了帐中的案几,拿起纸笔。 237章青出于蓝 从头到尾香穗没有对其他几名军医露出任何讥讽甚至不屑的敌意,医术以及人品立见高低,她将方子写下便递给了一名稍显年轻的青年军医。 而老军医早在刚才她写方子的时候就急匆匆去将伍长以及其他几名士兵身上的护膝取下,从他垂足顿胸的神色里不难看出他心中的自责与内疚。 难怪吃着同样的方子,有的人情况好些有的人依旧病势亢沉,老军医先前还以为是体质不同的缘故,如今看来,病情严重的都是戴着护膝没有取下来的。 香穗也没说什么,只是办好正事之后,又重新来到小兵跟前,问道:“你们伍长家的媳妇儿是哪里人?是他们成婚多久了?家中可有儿女。” 小兵愣了愣,说不上来。 李秉先是凛然的说道,“这事交给我,我去查,天黑之前定然能查个水落石出,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城吧。” 香穗点了点头,刚想要走,便被老军医喊住,只见他整理了衣冠,面带惭愧神色走了过来。 “六小姐医术精湛,先前是老朽有眼不识泰山,轻慢了,还请六小姐恕罪。” “大人言重了,先前是我失言在先,军医们经年累月在军中医治伤兵,劳苦功高,香穗是打从心底里敬仰诸位,诸位高洁。” 香穗谦和有礼,说的也是心里话。 当世医者,泰半进了太医院,只为王公贵族以及朝廷命官治病。 另一部分则开起来医馆药铺,如同常世昌一般。 当军医可以说是最累最苦最难熬出头的选择,行军打仗,他们也是要跟着去出生入死的。 所以即使他们确实是误诊了,香穗也没有落井下石冷嘲热讽,踩着别人来抬高自己。 老军医见她好说话,便斗胆问道:“老朽还有一事不明,雷苫藤冷僻,便是老朽行医至今也从未见过,敢问六小姐是如何识得此毒并熟知此毒中毒症状的?” 香穗莞尔一笑,“自然是跟师傅他老人学的呀。” 老军医噎了噎,随即心悦诚服的拱手道:“程院首精于医道又见多识广,老朽佩服。” “六姑娘小小年纪便尽得程院首真传,来日定能青出于蓝胜于蓝,前途不可限量。老朽谨记今日经验教训,日后一定勤读医书刻苦钻研,决然不会再出差池。” “承您老人家吉言,以后若有需要在下效命的地方,尽管派人来侯府找我,在下一定竭尽所能。”香穗行的是男子的拱手礼,仗义侠骨油然而生。 老军医目送她离开,不由得感慨:“江山代有人才出,想不到年轻一辈的医者如此厉害。只可惜她是侯府的千金身份尊贵,不能全心全意的钻研医道,否则将来成就必然在程院首之上。” “师傅也未免太夸张了,我看她这次也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嫌疑,不一定真的就是医术卓越,毕竟年龄摆在那里,能有多少从医经验呢?” 年轻的军医走了过来目光中透着不屑,其实他也怀疑过是中毒,只是苦于找不着证据,便不敢坚持罢了。 此时有种被别人摘了果子的窝囊气和委屈,再看对方还是个小女子,心里就更不服气了。 238章 疲于奔命 军医们如何议论如何看待她,香穗并不知情,她一路打马疾行,急匆匆赶回了将军府。 大夫人早已在后门处等候多时,远远的看见她过来便急忙冲上前迎接。 “慢点慢点,穗穗你慢点,仔细别摔着,怎么跑得这么快,看的我魂都要吓掉出来了。” 香穗连忙翻身下马拍了拍手,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孟氏的搀扶,只挠着头嘿嘿的笑着说道:“没事没事,我是怕耽误了时间这才急了些。” 说罢她又紧张的问道:“大伯娘,我没来晚吧没误事儿吧?李秦他们走到哪儿了?” 孟氏眼光湿润,连连说道:“时辰还早着呢,出发之前还有些结案移交的手尾要办,耽误不了,好孩子真是辛苦你了,让你为那个不成器的臭小子如此奔波,大伯娘这心里真过意不去。” “又见外了不是,我办的是自家事自然上心,着急赶路也是情理之中,大伯娘坐在如此客气,我可就不去了。”香穗佯装生气。 孟氏见状便赶忙哄道:“好了好了,是大伯娘的错,不应该跟你如此客套,好孩子你快来,这些东西帮我带给李秦。” 香穗被孟氏带到了马车旁,待孟氏挑开车帘子,她一看马车里堆得满满当当,顿时明白什么叫做可怜天下父母心。 香穗现在也知道为什么大将军不让孟四去给李秦送行了。 就这些东西,要是被外头人看见了还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李秦是风光远游呢,怎么会想到他是被流放。 香穗硬着头皮说道:“实在太多了,就是我送去官差也不一定肯让李秦收下。大伯娘不如我们多拿些银子让李秦在路上花用,您看可好?” 孟氏听了这话,再看看车里的东西,也明白确实太过,却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原也没想收拾这么多的。” “可想着边塞缺衣少食,李秦这孩子又从小没吃过苦,就忍不住想事事替他周全。” “要不你帮我看吧,要叫我说的话,我觉得这里头的每件东西都是李秦需要的,我实在挑选不出来,哪些应该留下哪些应该放弃,穗穗就再帮大伯娘一个忙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香穗也只好勉为其难上车去挑选。最后挑来挑去,还是剪出两个大大的包裹出来。 她对孟氏说道:“精细吃食就不要带了,金疮药风寒药等等,还有几身厚衣裳。这些都是要紧的,就让他都带着。” “其他的东西拿多了也是累赘,倒不如折换成现银,也好方便李秦,随机应变,上下打点。”香穗将包裹绑在了马背上。 说到打点,孟氏又忍不住抱怨:“李崇光这个狠心的,不让家里任何人去送李秦,还不许官差对他好,言明了就是要李秦受教训。” “谁要是敢偷偷对李秦好啊,他就饶不了谁,你说说这世上可有这么狠心的父亲?穗穗你说哪有这样当爹的,我真是恨不得跟他和离带着李秦出去单过!” 孟氏又是掉眼泪又是咬牙切齿。 年关将至,两个儿子都不能留在身边团圆,而且还都有危险,孟氏这个做母亲的颗心都要碎了,脾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香穗能够体谅也没有在意这些气话,反而贴心的宽慰道,“大伯娘不要胡思乱想,虎父无犬子,我相信经过这次教训,李秦一定会长进的。” “您现在送出去的是个淘气顽皮的儿子,将来回来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多好呀!大伯娘只管放宽心,尽管让李秦出去历练。” “经了事儿他才能长大,才能真正学会明辨是非。将来光耀李家门楣!” 香穗这番话,全都说到孟氏心坎里去了,她顿时心情好了百倍,忙亲热地拉住香穗的手想要表达感激。 结果这一触碰香穗立刻疼得龇牙咧嘴地把手缩了回去。 孟氏大惊失色:“穗穗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没事没事,就是回来的路上,马惊了摔了下,不碍事的又没受伤。”香穗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故作轻松。 孟氏紧张地拉住她翻开手掌一看,只见大片擦伤,两只手掌都冒着血珠儿,猩红一片。 看样子胳膊肘也受了伤动作有些不自如,难怪刚才下马时有意避开了她的接触。 “这……”孟氏心疼得直掉眼泪,“都是李秦这混小子惹的祸,也怪我只知道心疼自家的混账小子不知道心疼心疼你。” “你这样来回奔波,如今还伤着了,我这心里就跟刀割似的,好姑娘你的孝心大伯娘明白了,从今以后我就拿你当闺女待!” “不要去给那个混小子送东西了,大伯娘带你去上药,小姑娘家家的细皮嫩肉,肯定疼死了吧我看着都疼。” “没事的大伯娘,我先把东西送过去,回来再上药也不迟。”香穗坚持说道:“要是没能成功把大伯娘的心意传递给李秦,那我可就白摔了!” 说罢香穗淘气的眨了眨眼睛,挣开孟氏的手转身就走,一个利落的翻身上马,动作熟练。 香穗坐在高高的马背上爽朗地笑开, 对孟氏说道,“大伯娘我去去就来,你在家安心等我。” 说罢扬鞭策马,穿过街巷很快便来到发送犯人的西门。 西门外一处茶棚里,李秦带着枷锁,官差正把茶碗凑到他嘴边喂他喝。 李秦满脸倔强的别过头去,根本不领情。 押解他的两名官差都是四十多岁的青壮,当差多年,脾性心气自然是比二十出头年轻气盛的官差要温和上许多,包容性也更强。 那刚才被李秦甩了冷脸也不生气,却也没有上赶着巴结,而是将茶碗放到李秦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起身走向另一名同僚跟他一桌喝茶去了。 李秦不耐烦,跺脚嚷道:“还走不走了?这才走了几步路就坐下来歇脚,猴年马月能到漠北?像你们这样玩忽职守就不怕掉脑袋吗?” 两名官差面面相觑,都有种好心遭雷劈的感觉。说到底为啥不走,不是他们想躲懒,实在是拗不过少将军的情面。 239章送李秦 香穗的及时出现打破了僵局,她笑容明亮落落大方,“二位官差辛苦了,劳烦店家给这两位再上盏好茶再上几盘糕点,算在我账上,请二位通融通融,容我与李秦说几句话。” “在下也是受了他家里人的委托,请二位行个方便。”香穗拱手作揖间不经意露出了腰间大将军府的令牌。 两名官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等的就是香穗。二人皆是默契的走向一边,任凭李秦怎么愤怒嘶吼都不回头。 李秦气愤的像只炸了毛的狮子狗,若不是身上有伤,再加上戴着镣铐枷锁,瞧他那架势,只怕是又要冲过来同香穗干架。 香穗真是很瞧不上他这副幼稚的样子,这凉凉的睨着眼睛说道:“你也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一不是来羞辱你,二不是来跟你和解。” “只不过是看在大伯娘拳拳爱子之心的份上,替她跑一趟给你送点东西而已。” 香穗便将背在身上的两个硕大无比的包裹放下,道:“这里面一包是厚衣裳,一包是金疮药风寒药,衣裳里面还塞了银子,都是大伯娘给你的。” “事先声明,我只负责来送东西,你要是不要,有本事就扔了它,可别指望我还往回带!” 香穗冷着脸双手环胸,她也是有脾气的,李秦屡屡害她,她可以大度容忍一次两次,却绝对不可能再给他好脸色。 而同样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李秦,此时看着香穗则羞愤恼怒得咬碎后槽牙。 他知道他有错他被人利用了,可是无论如何当着香穗的面,打死他,他都不会承认的。 俩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赌气般的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李秦一把将包袱抢过,死死地抓在手里抓的,手上青筋毕露。 香穗看他那样不由得笑出声来,戴着木制的沉重两只手都被固定在上面,偏偏还要赌气,一左一右的抓着两个装的圆鼓鼓的包袱,那模样真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你笑什么笑!”李秦在她银铃般的笑声里臊红了脸,气呼呼的又将两个包袱全都扔了出去。 香穗看着他这些孩子气般的举动,想到李秦的年纪若是放在她以前生活的时代,肯定还在家里如珠如宝的当着小祖宗呢。 现在他却因为信错了人,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要被流放到边塞服徭役,这个年也要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边受苦,着实也是可怜得紧。 想到这里香穗缓和了神色,当然啦她也没有露出同情的表情,因为她深知李秦这种半大不大的少年郎最难搞,自尊心强的要命。 香穗只说:“东西给你送到了,我要走了,你自己好好保重吧。” “你!”李秦急急喊了一声。 香穗本来都已经转身要走了,却又停住了脚步回过头,面露疑惑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结果李秦憋了老半天却憋不出一个屁,最后只好愤愤地别过脸去。 香穗看他这样也就不再理他,毕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240章 究因 李秦站在原地目送着香穗骑马离开,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其实如果易地而处,事情都闹到这份上了,他是决计拉不下脸来送行,看谁的面子都不行。 更何况如果是他被这样污蔑,只怕他杀了对方的心都有了,怎么可能还不辞辛劳来这一趟。 那几十板子打在身上,皮开肉绽的痛苦让李秦明白了一个道理,看事情,有时候不能只看表象也不能只相信眼睛。 “田小六,谢谢你……”少年郎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被吹散在寒风里。 从西城门返回,香穗打马狂奔,所幸日落黄昏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 等她回到大将军府,门口侍卫见了她直接就让她进去,说是大将军同大公子已经在议事厅等候多时。 香穗进去的时候看见李崇光神情沉重,李秉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她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不过香穗没有表露出来。 她上前行礼,李崇光抬手道:“这里没有外人,自家人不必拘礼,快坐吧。” 瞧李崇光的神情,分明是知道她去给李秦送行了,就说嘛,天底下哪儿有不疼爱孩子的父亲。 大将军是面冷心热,不管嘴上说得有多狠,心里还是疼爱李秦的。 单从押解李秦的两名官差皆是退伍老兵,至今还带着襄北军佩剑,又不难看出来,这其中肯定少不了大将军的安排。 李秦这一路上有着两名官差的适当照拂,当然了,该吃的苦头肯定还得吃,但必然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想到这里香穗看向了李崇光,又看了看李秉,开口问道:“可是军中投毒事件有眉目了?” 李秉下意识去看李崇光,见他点头默许,这才说道:“起因是伍长媳妇长期与同村的鳏夫通奸,怕被发现才想了这么一条毒计。” “不对,既然如此,那她毒死伍长一个就行了,何必劳心费力多做那么多护膝?要知道身上背一条人命跟背十五条人命是决然不同的。” “况且她难道不知道死的人多了,更容易引起多方重视吗?这样一来她作为幕后凶手,岂不是更容易被揪出来。” 香穗理智分析,李崇光听着目光中满是赞许。 李秉这才接着说道:“这个理由委实说不过去,于是重刑拷打之下伍长媳妇梁氏才说了实话,早年间她曾在侯府做过烧火丫鬟。” “因为年纪小犯了错差点被活活打死,是老太太救了她一命。后来她家里来了人提亲,老太太便开恩放她出去嫁人并归还了身契。” “梁氏很是感激,只是她命数不好,嫁的那个男人是个脾气暴躁的,动辄把她打得半死,梁氏一直熬到那个男人上山打猎,失足摔落山崖尸骨无存,这才带着她的儿子改嫁给伍长。” “伍长为人厚道脾气又好,婚后夫妇二人也算恩爱,只是梁氏年轻时伤了身子二人便没能再生儿育女,于是一家人一条心,牟足了劲供梁氏的儿子读书。” “她儿子争气,今年秋闱中举,明春就可以上京赶考了。” 香穗听到这里就知道这个儿子定然是梁氏的致命软肋了。 241章布局第一步 若是有人以儿子的前程相要挟,要梁氏做什么她会不去做? 香穗关心的重点是:“梁氏招出幕后指使了吗?有没有确凿证据?” 李秉听她这话就知道她已然猜到幕后主使是谁,他皱紧了眉头略微显得有些无奈,沉默着摇了摇头。 香穗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目光转向上坐的李崇光,道:“大将军请恕香穗无理,只是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 “只管说,自家人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李崇光面色泰然,只是眉心处也有难掩的愁绪,可见此事的影响力。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大将军同大公子要集中心思全力备战,倘若自家后院起火,纵然未必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却也委实麻烦。” “咱们都知道从李秦下狱到军中投毒,皆是隔壁院那位的手笔,她也着实手段了得,每次都没有留下确凿证据,可是我相信如果大将军真的想处置,也不至于抓不住半点错漏。” “不管大将军是出于家族颜面的顾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再三容忍她,可眼下已经到了非常时候,还请大将军拿出雷霆手段以绝后患。” 香穗据理陈情,说罢目光灼灼的望着上首,眼眸中带着分外明确的执拗, 仿佛是在告诉李崇光,他若不有所行动,她可就要采取措施了。 显然,香穗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她才不管什么长辈不长辈的,死老太婆一再作妖,不除了她难道还留着过年呢? 李崇光面色凝肃,沉着声儿道:“小六,你不知道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复杂,这当中牵扯着许多前尘往事。” “老夫人已经上了年纪又无依无靠,即便是在折腾,也没有多少时日了。我不愿祸起萧墙家族内乱,平白叫外头的人看了笑话。军中之事,既没有实证,便止于梁氏吧,让梁氏依律伏诛以儆效尤。” 果然如此,香穗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是啊,她都这把年纪了,为何还如此放不下,每每作妖……”她自言自语般的嘟囔了一句,又将视线投向了李崇光。 李崇光避了避,显然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香穗无法,只好退而求其次的说道,“我并不是想将她怎么样,但至少让她乖乖的在侯府里颐养天年总该是可以的吧?” “好歹我也是她名义上的庶出孙女儿,做孙女的,孝敬长辈难道不是应该让长辈少操点心?” 香穗说着便朝李崇光郑重其事的福了福身子,恳请道:“请大将军借一百亲兵给我,在老夫人寿宴前,我保证解决隐患并且不会给大将军添任何麻烦。” “你要一百亲兵作甚?难不成还想把侯府围起来不成?”李秉直觉不可思议,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姑娘,若是带兵将整个威北侯府围了起来,只怕要不了半日就会恶名远扬。 虽然他知道香穗未必会把世俗眼光放在心上,可这么做无疑是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她这个庶出的孙女要夺权了,本来他们一家子就刚认祖归宗没多久,外头多少双眼睛紧盯着呢! 李秉赶忙反驳道:“即便是真的调了亲兵给你也是师出无名,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能掌军呢?” “大公子未免也太瞧不起女子了吧?先南疆古国素来都是女子掌权,女子可以当一国之君,可以封侯拜相,我不过是带领区区一百人而已,有何不可?”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李秉向来在乎李重光对他的看法,被香穗当着最敬爱的父亲的面前反驳,他觉得下不来台。 于是口不择言地怒斥道:“焉知南疆会灭国不是因为女子当权的缘故?自古女子多有妇人之仁目光短浅,叫女子掌军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大公子不要忘了你的母亲是女子,将来你的妻子也是女子。”香穗回过头,目光凌厉,“你看不起女人,可若没有女人哪来的男人?” “我,我绝对没有看不起女子的意思!只是有些事女人去做确实不合适……”李秉胀得满脸通红,他也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的就会和香穗争辩起来,大概是脾气性情相差太多了吧。 香穗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跟李秉这个愚蠢的直男计较,她深知最终决定权在李崇光手里。 李崇光看着她,经过一番考量,却说道:“李秉方才的话是不中听,可他有一句说得很对,师出无名,一百亲兵不多,可仍然需要一个光明正大,能够说服众人的理由。” “调查城中的风寒疫病起源以及防止疫情大范围扩散,这个理由够不够?”香穗胸有成竹,别看今日许多突发事件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可在来回奔波的路上她早已理清了头绪。 香穗朗声道:“托隔壁院那位背后下黑手的福,现在襄北城里人人皆知我乃国医圣手的女弟子,由我来主持疫病事宜,相信为郑郡守甚至是大将军都更为合适,毕竟你们都不懂医,而我懂。” “若是以这个名目确实能说的过去,可是人马调拨给你,既是为疫病所用,你若围了侯府又算怎么回事?”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大将军还是别问了,您是磊落君子,这些个阴诡算计之事就让我这个小女子来做吧。” 香穗说罢郑重拜首:“还请大将军相信我,我绝不会有辱李家门楣,也不会将她赶尽杀绝,总归一句话,我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断了她的掣肘之力而已。”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崇光凝眸,片刻之后写下了调令。 李秉还想再反对,却被他严厉的眼神制止。李崇光看着香穗说道:“本将军就信你一次,但事先言明,你若做得太过分,本将军有权将兵马收回。” “那是自然,香穗谢过大将军恩典,必不辜负大将军信任。”达成目的,香穗毫不掩饰脸上开心的笑容。 她欢欢喜喜地接过李崇光递过来的调令,得意洋洋的转向李秉说道:“有劳大公子带我去选人吧!” 242章落日楼庆功宴 李秉回过头看了看李崇光,见李崇光默许,也只好忍气吞声的在前头替香穗领路。 大将军府的府兵全都登记在册,每个人的生平也都详细记载在卷宗里。 香穗所谓的挑人就只能在这些卷宗里拣选,因为除去当值的士兵,其他人全都休沐在家,平常轮值是三班制,人手充足,即便是被香穗调走一百人影响也不大。 香穗很仔细地看了卷宗,斟酌再三,最终挑够了数。 李秉便命人重新制定了一本花名册,又派人根据花名册逐个去通知,要他们明日一早到黑石庄马场报道。 “府中后院有演武场,可容纳数千人,为何舍近求远跑去黑石庄?”李秉还是忍不住要问。 香穗也没故弄玄虚,直言道:“从黑石庄整出点动静,让外头人目光全都集中在我身上,江一来大将军府遭受的非议就会少很多。” “大将军戎马半生,为国为家出生入死,我是打从心里敬仰他的,所以绝对不会做任何有损大将军英明的事情。” 李秉怎么也没想到香穗会这么说,他不由得露出错愕的表情,在香穗歪头看向他时都来不及收起来,顿时尴尬得红了耳根。 香穗抿了抿嘴,憋住了笑,随手拿起一本卷宗无意识地翻看了起来。 等到李秉自行调节好情绪,才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能这么想,我替父亲大人谢谢你。” “不必客气,我自做我的,用不着你谢。”香穗已经不想同李秉有过深的交情,因为显然这个笨蛋是被孟清婉拿捏得死死的。 为免受他拖累又被孟清婉算计,以后还是离他远远的好。 李秉感受到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便也没再说什么。 是啊,他是世家贵公子,只有只有别人上赶着奉承巴结他的份儿,什么时候拿热脸贴过别人的冷屁股? 李秉生气地走开,也没来得及细看花名册,所以他并不知道香穗挑选的士兵都有些特殊。 处理好了大将军府的事情,华灯初上,香穗才姗姗来迟。 落日楼里,有大掌柜汪永年的殷勤招呼,倒也算宾主相宜,香穗的到来只是点燃了第二波高潮而已。 “少东家可算来了!” “东家,少东家!” 店里的伙计,老师傅们看见香穗都很激动,瞧他们每个人脸蛋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吃酒吃醉了还是白日客满盈门的兴奋还没过去。 汪永年更是一下冲到香穗跟前,难掩兴奋的说道:“少东家,你猜今日账面上结了多少现银吗?” “五百两?”香穗笑眯眯的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汪永年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眼睛里全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少东家再猜,往高了猜!” “难不成能有一千两?” “一千二百两,足足一千二百两现银!少东家的法子太好使了!”汪永年兴奋地一把年纪了还是控制不住手舞足蹈。 “那帮发传单的小乞儿又带来许多客人,街上闲逛的瞧见咱们铺子里挤满了人也都纷纷挤进来凑热闹。” “但凡是踏进咱们铺子里,又听说买一送一的,就没有空着手出去的。少东家,您是走的早,没瞧见后面可真是人山人海啊!” “等到了晚上,一结账大伙都惊呆了,原先珍宝阁每日账面上的流水也不过三四百两,年节时才能上千。” “咱们暗香坊开张第一日就如此辉煌,以后肯定芝麻开花节节高,我就先在这里预祝少东家日进斗金了,请少东家满饮此杯!” 汪永年说着便接过了黄三儿递过来的酒杯,双手捧着给香穗敬上。 香穗也不扭捏推辞,接过手便仰头饮尽,其豪爽引来满堂喝彩。 今夜宴请的没有外人,落日楼的大掌柜崔甫也来凑热闹,高举着酒杯对香穗说道:“落日楼上下恭贺暗香坊开业大吉,祝少东家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请少东家赏光满饮此杯!” “大伙这是不把我灌醉不甘心啊……”香穗笑着接过酒杯又是仰头饮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再次引来满堂喝彩。 暗香坊的人打从心底里有种自豪油然而生,少东家虽说是女扮男装,磊落豪爽却半点不输男儿。 刚一进门就连被灌了两杯,第三杯酒是香穗自己端起来的,她带着光亮带着浅笑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举杯敬道:“诸位都是我暗香坊的大功臣,今日辛苦诸位了,其他客套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 “只一句,各位跟着我,我保各位都能赚得盆满钵满!来,为我们即将到来的好日子满饮此杯!” “谢少东家!” 众人齐刷刷应喝,一时间热闹非凡。 香穗同几位老师傅说了一会儿话,又见过了汪永年请来的客人,那都是各府各院的采买,以往经常照顾珍宝阁的生意。 不过这些人路子都是正的,走偏门的那些都是绕过汪永年直接跟樊史结交的。 等好不容易穿过重重人群来到雅间里,南风已经陪着初夏,不知道吃了几盏酒,小脸红扑扑的醉态毕露。 见了香穗,张开双臂直呼:“小姐快来,小姐是我的恩人,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南风要嫁给小姐!不不不,南风要娶小姐做娘子,小姐长得美艳无双……” “这傻子是喝了多少?醉成这样……”香穗扶额,娇嗔的瞪了捂嘴偷笑的初夏一眼,生气道:“蓉锦姐姐也不拦着点!” “今个儿这么高兴我拦她作甚?你瞪我也没用,扫兴的事我可做不来。”初夏笑容可掬,淘气地戳了戳刚才一说完话就歪倒在桌上的南风。 南风不耐烦地拿手扫了扫,又换了个方向继续酣睡。 初夏被她这副模样逗得捧腹大笑,“小六,我发现你身边的人都跟你一样有意思,这姑娘可不是做男装打扮,而是打从骨子里就是货真价实的男子做派,她方才还调戏我来。” “哈哈……怎么调戏的,说来听听。”香穗来了兴趣,落座就拿起了筷子给自己夹了块烀得软烂的殷桃肉,摆明了要边吃边听。 243章落日楼宴席散 初夏被她这副架势弄得哭笑不得,不由得淬道:“你个小泼皮,你个小无赖,我就知道南风肯定是跟你学坏的。” “好了,快别扯这些了,我听到一桩事儿,想来得说给你听才能安心。”初夏给香穗斟了一杯酒,也不催促她喝,只将酒杯放在她手边,又的夹了几味她吃着好的菜放到香穗碗里。 整个过程自然而然,妥帖周到,而且香穗还注意到初夏拿的是干净的杯子,给她夹菜也是拿了一双没有用过的新筷子。 秦楼楚馆里有的人卖的是风行,有的人用的是知心。 初夏显然就是这么个知心的妙人儿,她担忧地对香穗说道:“我听到风声说城中爆发会传染的瘟疫,虽然症状只跟风寒相同,好像也不致命,可听着怪瘆人的,你怎么看?” “蓉锦姐姐真是消息灵通,确实有这事不假,不过大将军府已经着手处理了,不用担心,情况很快就会得到控制。” “有你这话我也就安心了。”初夏笑容婉约也不多在这事上纠缠,就好像果真如她所说,香穗的话能够令她信任令她安心。 这便是初夏的好处了,香穗笑意盈盈,又与她说了许多买卖上的事情,但关于疫病却是只字未再提起。 到了月上梢头,酒席便也散去,众人各自归家。 元葵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可还是把南风扛了回去,其他人却不知南风实际上是女娇娥,便也只以为元葵同她是那种关系。 香穗瞧出误会来可她就不解释,反而抱着隔岸观火看好戏的心情,因为在酒席上她就发现黄三儿对元葵格外殷勤,这一段爱恨情仇摆在面前,岂不比看南曲班子唱大戏还有趣。 南风实在是醉得一塌糊涂,不知道她家小姐的想法,要是知道怕是要跳起来鼓掌赞同。 只有元葵什么都不知道,竟还招呼黄三儿要他帮忙扛南风。 黄三儿把脸耷拉得老长,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可还是过来帮忙了,否则别看南风瘦巴巴的,元葵一个小女子也是弄不动的。 香穗站在原地看得起劲,她本来打算先送初夏回销金窟,结果就在落日楼门口看见了李家三房的马车。 车里的人虽然没有下来,但毫无疑问肯是李世昭。 初夏深深地望了香穗一眼,压低了声音附在她耳边说道:“今日永昌伯爵府的来买香,那时我正巧还在铺子里,撞见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这个时候才告诉我!”香穗惊呼:“蓉锦姐姐太能藏事了吧!” 初夏本来瞧见了那架马车还有几分愁绪,这会子却被逗得乐不可支,“你呀,有时候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有时候一点小事就一惊一乍的,可真让人看不懂。” “女人就是要像谜一样难解才有魅力呀!”香穗笑嘻嘻地追问道:“你还没说撞见越妙仪发生了什么事儿呢!” “我觉得李世昭肯定没瞒住她,越妙仪当时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她对李世昭并无情义,只是利用而已。” “而我显然是妨碍到她了,所以她对我的敌意不是出于嫉妒,而是出于利益。”初夏分析透彻,她自从死过一回遇事便格外清明,再不会被感情蒙蔽了双眼。 “哦,对了,当时越妙仪身边跟着一个人,我觉得十分眼熟,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 “男的女的?” “女的,妇人打扮,畏畏缩缩的,走动刻意低着头,好像生怕被人认出来。”初夏形容的仔细,可不管她怎么努力回忆就是想不起来那人是谁。 香穗稀奇地说道:“越妙仪出门不是一向喜欢带小厮管事么,什么时候竟变的口味,还对妇人感兴趣了。” 虽然说着笑,香穗却眯起了眼睛。 二人说着话,马车里的主人显然不耐烦了,过派了小厮来催促。 “姐姐要是不想坐他的马车回去,我同你一路。” “不用了,他显然就是来堵我的,还不知道在崔妈妈那里花了多少银子才打听到我的行踪,我又不去,只怕他是要恼羞成怒了。” “我了解的,他的耐心被消磨殆尽了”初夏幽幽地注视着马车,目光中透着打从内心深处滋生的刻骨铭心的憎恶,不过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又被清冷的眼神所取代。 “既然如此,你难道不怕有危险吗?”香穗有些担心。 初夏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我早已不是以前的我,他是伤害不到我的,正好相反,如今也是他李世昭求我的时候了!” 初夏信心满满,香穗也只好随了她的心意, 送马车离开,寒风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才发觉夜已深了。 奔波劳碌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回到侯府正想回房去暖和的被窝里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却意外收到一枚知道哪儿射出来的飞镖, 差点没给她吓尿。 香穗按着起伏不定的胸口,骂骂咧咧地走过去将飞镖上的密信取下,阅后随即投入火盆。 信上说沈逸洲出门办事了,现在大将军府里的那个人是他的替身,这事儿本来他本来没必要特意告知她的…… 难道是怕她无意间做出什么事情会拆穿替身的身份?那么沈逸洲究竟是去做什么事情去了? 这两个问题困扰了香穗一整夜,害她第二天眼下一片乌青。 香秀瞧着相当心疼,用早饭的时候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 “好啦,大姐姐,你再夹就要把我喂成大肥猪了!姐姐怕不是担心我出落得比你好看,所以故意要喂胖我吧?”香穗连忙捂住碗口,满脸夸张的表情。 本来气氛莫名有些沉闷,被她这一逗姐妹们全都乐开了。 香秀没好气地娇嗔道:“小没良心的,亏我们几个担心你昨个辛苦了一天。” “你四姐姐更是天不亮就亲自下厨做了你爱吃的菜,你居然还这么说!” “老四以后什么好吃的都不要给她做,饿扁她算了!”香秋也跟着凑热闹。 244章开局 只有香秸还站在香穗那边,笑着默默往她碗里又添了块开胃爽口的腌萝卜。 香穗看着姐妹们热热闹闹的,只觉得真好,不管她要面对多少麻烦,只要跟家里人在一块,总能生出无限勇气。 “有件事情我要跟几位姐姐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姐姐们要给我帮忙才行。” 自家姐妹自然用不着拐弯抹角假客套,香穗直奔主题地分派任务。 “爹娘要回黑石庄去暂住段时间,我希望大姐姐二姐姐能陪着一块回去替我们照顾爹娘还有小弟。” “没问题,不过爹娘是不是要在老太太寿宴前正式搬入侯府?”香秀满口应承,但她却还是有她的疑问。 香穗点了点头:“既已认祖归宗,爹爹搬入侯府,在老夫人跟前侍奉便是应尽的孝道。不过咱们家一朝得了富贵,也不能叫外面的人戳着脊梁骨骂咱们忘本。” “所以正好爹娘也想回黑石庄过几天轻松愉快的日子,毕竟以后正式住进侯府要守的规矩就多了,一举两得的事情。” “只不过毕竟如今身份有所改变,我担心爹娘独自回去应付不来庄上的人情世故,大姐姐在这方面是最擅长的,有你陪着回去我们都能安心。” 这话哄得香秀连连笑开。 但香穗注意到香稚情绪有些低落,便柔声宽慰道:“二姐姐入府时间早,离开娘亲的身边太久了,母女之间难免有些疏离,心意不通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正巧趁着这次机会好好多跟娘亲亲近亲近,说不定能说服娘亲成全二姐姐的心意,毕竟咱娘一直是真心实意疼爱咱们,满心为咱们打算,希望咱们姐妹都能过上好日子。” “我,我自然是理解咱娘苦心的……”香稚满面愁容,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气氛顿时又降到了冰点。 “二姐你就别哭了,听小六的,陪娘亲回去住段时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寻摸个好时机,通通告诉咱娘。”香秸也跟着劝。 香秋还出主意道:“实在不行就找咱爹帮忙,让咱爹先旁敲侧击替你探探咱娘的口风,你循序渐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咱娘又不是铁石心肠,不可能说不动的。” 姐妹们纷纷宽慰,香稚这才慢慢止住了眼泪。 香穗便接着说道:“三姐姐四姐姐还替我去照看暗香坊,记着,你们不需要到铺子前面去,偶尔询问下后头老师傅们的制香情况,和账上流水就行,其他的就全权交给汪掌柜处理。” “好。” “那小六你呢?” “从今天起,我要全心全意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不管谁来问姐姐们只管说不知情,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就行。” “这……” 姐妹几人面面相觑,纷纷露出震惊害怕的神情。 香穗不便多说,只能含糊其辞的宽慰道:“姐姐们只管信我,各自办好方才交代的事情,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拜托姐姐们了!” 说罢香穗放下饭碗起身,英气勃发地走了出去,今日她没有在做男子装扮,而是堂而皇之的穿了一身绫罗绸缎,十足名门千金的派头。 当然了,穿成这样就没有办法骑马了,香穗准备去后院要驾马车,结果在去的路上就被老夫人房里的人匆忙叫住。 “六小姐,六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老太太命奴婢来请六小姐过去叙话。” 张娘子彻底学乖了,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半点不见往日里的张狂。 不过香穗却不买账,她径直闷头往前走。 张娘子无法,只得拎起裙摆迈着小碎步追了上来,气喘呼呼的挡在她面前,“六小姐怎么不理奴婢呢?” “好狗不挡道,让开!”香穗横眉冷对。 张娘子吃了一惊,悻悻然地往后退,眼底全是不敢置信的神情,呐呐老半天张不开嘴。 直到香穗,大步流星走远了,她才又硬着头皮重新追上去,扑通一声跪倒在香穗面前。 “奴婢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六小姐,六小姐要打要骂奴婢都认,这是老夫人吩咐奴婢来请小姐到寿安堂叙话,小姐如果不肯去,就踩着奴婢这身子离开吧!” 说罢张娘子匍匐在地,竟真的作出一副要任香穗踩踏的样子来。 这有何难成全你便是。 话音刚落,张娘子还没来得及窃喜,香穗便一脚踩了上去。 张娘子只觉得后背上仿佛被压了千斤巨石,疼得她一声闷差点没呕出一口老血来。 香穗格外用力的从张娘子后背上踩着碾了过去,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张娘子趴在地上疼出一脑门的汗,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远了。 “她这是失心疯了吗?这是公然要与老夫人撕破脸吗?天哪不行,我得赶紧去回禀老夫人!” 电光火石间,张娘子脑海里已经连续闪过好几个念头,她用手按住胸口忍着痛,挣扎着爬起来,急忙往寿安堂的方向跑去。 而寿安堂里,安氏老夫人听闻这事儿,惊得金碎了手中的茶盏。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是不是咱们连番动作逼急了她,如今她这是意欲何为?苏嬷嬷,你可猜得到她的用意?” “老太太别急,那丫头一没人二没权,依老奴看,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凭她还能翻出什么浪来?事情还在咱们的掌控之中。” 苏嬷嬷担心老夫人惊得背过气去,连忙宽慰她。 安氏老夫人却摇了摇头:“不对,她肯定是已经想好了怎么做,否则绝没有公然叫板的胆量。” “苏嬷嬷,你发现没有,打从昨个后半晌,咱们听到外面的消息,就全都是一切如常。可你细想想,如今这样的光景一切如常,是不是就太不正常了?” “这……”看着自家主子拖着病体殚精竭虑,苏嬷嬷实在是心疼的厉害。 她咬了咬牙说道:“要不老奴亲自出去打听?” “不,若有异样,必定已经发生了,你此时出去怕是自投罗网,赶紧找个可靠的人,给三房递个信儿,让三老太爷来见我。” 老夫人凝眸,满是皱纹褐斑的额头上青筋毕露。 245章马场 曹鸣早已在侯府后门等候多时,见了香穗急忙跑过来禀报。 “六小姐,昨夜小常大夫有所好转,他坚持要回济世堂,小人拗不过便将他送了回去。小常大夫要小人告诉小姐,他想到了新的方子,应该能彻底治愈这次病症。” “真的吗?那太好啦!曹鸣,谢谢你特意赶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六小姐直煞小人了,都是小人分内之事。”曹鸣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也不邀功,也不请赏。 实际上他已经等了一整夜,昨晚送完常青之后他便直奔这里,只可惜侯府的人根本不让他进,连通报都不肯为他通报。 曹鸣别无他法,只能眼巴眼望的守着。 香穗看他脸色苍白隐约觉得不对头,转身去看后边的门房,只见看门的小厮鬼鬼祟祟地躲了起来。 “曹鸣,你该不是昨晚上就来了吧?” “这……” “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香穗的声音里隐含着怒火,后头看门的小厮吓得更狠了。 曹鸣怕给香穗惹麻烦,急忙说道:“小姐别生气,小人没事的。” “你可曾叫他们通传?” 曹鸣不知香穗问这话的用意,只能呐呐地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你等我一会。”香穗面上无波无澜,转身回去走向门房顺手就将门带了上去。 不一会儿从里面传出鬼哭狼嚎的求饶声音,香穗拍了拍手走出来,还冲曹鸣笑了笑,显然是心情很好。 曹鸣好奇的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够着门房上的小窗去看,只见昨夜为难他的小厮鼻青脸肿,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声声求饶。 “小人知道错了,小人长记性了,有人来找六小姐一定要通传,不可狗眼看人低不可看人下菜碟。” “只要是找六小姐的,见不见是小姐的事,小人没有权利决定,小人记住了,真的记住了。” “噗嗤……”曹鸣忍不住捂嘴偷笑,心里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小姐虽然嘴上什么都不说却会为他讨回公道。 曹鸣觉得他是跟对了人,从今往后要更加尽心尽力为小姐办事。 香穗让下人套了马车出来,本来想先顺道送曹鸣回去休息,无奈曹鸣怎么都不肯,香穗也只好让他跟着一路前往黑石庄。 待他们赶到时,被挑选出来的一百精兵已经整齐地在列阵在马场,两名伍长在山庄门口恭候。 “末将闫冲,末将赵长弓,参见六小姐!” 军中之人行的是军礼,两名伍长单膝跪地,佩剑于前,声音洪亮,震耳发聩。 若真是换个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只怕要被吓得腿软了吧。 还好香穗不是,她面不改色的下了马车,上前一左一右扶起两位伍长。 “二位将军多礼了,香穗只是个小女子,又无军衔在身,此番临时被大将军委以重任,还要仰仗二位多多照拂,小女子在这里先谢过二位将军了。” 有道是礼多人不怪,香穗把应有的尊重先给了对方,两位伍长先生心里那点不得劲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纷纷表态道:“六小姐不必多虑,既是大将军之命,我等必定全力协助,请六小姐随末将等一道检阅人马,请!” “二位将军请。”香穗让了让,见闫冲赵长弓不敢逾矩走在她前头便率先走了出去。 待来到马场士兵已经严阵以待。 香穗扫了一眼,发现不愧是大将军府的亲兵,即使天气严寒,即使骤然被调遣仓促集合,依然个个精神抖擞,整整一百人,没有丝毫懈怠。 “诸位想必都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香穗走到士兵们面前去,让他们能够近距离看清自己。 她朗声道:“没错,我就是威北侯府的六小姐香穗,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将与诸位一道控制城中近来频发的风寒疫情。” “诸位可能有人已经听说过,有人还毫不知情,不管你们有没有听说吧,在此我正式告知各位,襄北城里确实爆发了传染性疫病。” “目前染病的患者主要集中在五里堰与解溪埔,我奉大将军之命要将这两个地方封锁起来,防止疫病扩散,是以需要仰仗诸位相助。” 话音落地,纵然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也做不到无动于衷,有的士兵兴许是有亲人住在这两个地方,瞬间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惊诧惶恐不安,从众人面上一一闪过。 就连两名伍长也忍不住焦急地询问。 “封锁?六小姐确定要这么做吗?五里堰龙蛇混杂,实行起来恐怕不易,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城中动乱。”赵长弓黝黑的皮肤因为激动而变红。 闫冲也是忧心如焚:“赵伍长说的没错,六小姐慎重啊!眼下年关将至,五里堰住着许多外乡人,势必是要返乡去与家人团聚的,一旦他们闹起来咱们这一百人也镇压不住。” 香穗扬了扬手,示意众人安静,她首先看向两位伍长说道:“只要在场诸位全力信我辅助我,我就有办法不滋生动乱。” 接着她又面向士兵们:“各位可别小看了这风寒疫症,得此病者虽然目前还没有出现死亡的情况,可它对身体损伤极大,即便是痊愈了以后也得调养很长时间才能恢复从前的体魄。” “请诸位设想一下,若是满城的人无论老小,包括军营里的士兵在内,全都染上了此病,继而日渐虚弱。” “此时北胡人若是进攻,那咱们这座城岂不就成了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诸位想想是不是很可怕,我绝不是在危言耸听,这是非常有可能的事儿。” 一言惊醒梦中人,在场士兵包括闫冲赵长弓全都惊出一身冷汗。 香穗见他们听了进去了,便又开口说道:“看来各位已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了,那么接下来咱们就来说说正事。” “在此之前,诸位可能只是在我往来大将军府时见过我,并不了解我的为人。既然接下来咱们要共事,有些需要诸位遵守的规矩我必须先说在前头。” 香穗环视众人,目光如炬…… 246章任务分析 “首先,我乃女流之辈又无军衔在身,诸位可能打从心底里很难完全听从我的调遣,为了避免出现令出不随的情况,大将军特赐了我一枚令牌,见持令者如见大将军,请诸位无比听从号令。” 香穗单手高举令牌于人前,众将士见令无不颔首拜服。 “其次,此处任务与诸位往日戍卫将军府完全不同,在执行过程中诸位有任何疑问尽可以私底下来问我,但绝不许在人前反驳令我丧失威严。” “最后,我再与诸位强调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只要是住在五里鄢或者解溪埔这两个地方的,不管是你们什么亲人,都绝对允许徇私放他们逃出封锁。” “即日起襄北城也会四门紧闭,街上也会开始戒严,当然了,这是巡防营要做的事情,咱们只要把五里鄢解溪埔这两个地方负责好就行。” 话音落地,众将士皆是神情复杂,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试问谁又能真的做到铁石心肠,任凭自家亲人困于危境。然则他们是军人,军人铁血,唯军令是从。 两名伍长率先上前表态:“六小姐请放心,末将谨遵号令!” “谨遵号令!谨遵号令”百人山呼,声势浩荡。 香穗亮着眼睛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只要诸位与我齐心合力,相信很快就能控制住疫病,现下要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分成十人一队,每队推举出一名小队长,半炷香的时间,请两位伍长负责分队。” “末将遵命!”闫冲与赵长工领命而去。 香穗便径直去了庄上,李百川正在家中收拾后院几亩薄田,为春耕提前做准备。 马场的动静庄里早就有人来报他,只不过往常大将军府的府兵也时常有过来演练骑射,是以庄上的人都还以为这次也与以前相同,他们都只远远地避让,毕竟演练也是真刀真枪上阵的谁不害怕被误伤。 自从田岳的身份公诸于世后,庄上的人再见李百川无不是比从前更加恭敬的,当然啦,也少不了厚着脸皮想要通过他的关系谋取利益的。 譬如从前经常刁难程娘子的薛婆子,为了她儿子薛金贵,就三番两次来找李百川帮忙,又是巴结讨好又是赔礼道歉,甚至还不惜要委身给李百川。 这可把李百川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场就将薛婆子撅了出去,之后薛金贵又带着瞎了一只眼的宋连翘来他门上求了许久,李百川无奈,只得使了银子帮薛金贵调到庄上来。 这些个烂糟事儿,上回见面的时候李百川愣是半个字也没跟香穗提,对他来说只要香穗一家认祖归宗以后能平平安安地过上好日子,就比什么都强。 “爷爷,爷爷在家吗?”香穗推开篱笆踏入熟悉的院子里,大声高呼起来。 就听见李百川同样高声回答道:“后头呢。” “哦,爷爷在忙什么呐?”香穗提起裙摆一阵风似的的小跑了过去。 李百川蹲在院墙根下头薅草,头也不抬便疏离地问道:“六小姐有何贵干?” “爷爷,从前祭祀时用的青铜面具呢?都收哪儿去了,快找出来我有急用。” “那都是圣器,倘若没有府里的手令,请恕老奴不能从命。”李百川依旧固执地不肯抬头,即便是他心中很是疑虑很想知道香穗要青铜面具有何用,可就是嘴硬不肯说出来。 襄北人祭祀祖先时素有挑选百名青壮跳祈神舞的风俗,黑石庄因为有马场地方开阔,是以每逢大祭总是在这里举行,自然祭祀所用之物也多半是存放在庄上。 这也是香穗让士兵们全都到这里来集合的原因之一,她需要用到那些青铜面具。 “爷爷,城里爆发类似风寒的疫病了,而且会人传人,大将军命我带一百府兵控制局面,为了防止士兵们也染上病,我需要让他们全都带上青铜面具。” 香穗长话短说,李百川可算抬起了头,震愣地看了她片刻,之后便扔下手上干到一半的活儿径直大步迈开,还说了句:“你先回马场,我去取,待会同庄上的人一道给你送过去,需要多少副?” “一百副吧,谢谢爷爷,辛苦爷爷了!”香穗甜甜地笑开,李百川嘴角抽搐了下什么也没说只快步离开。 重新返回马场后,队伍都已经分好,闫冲张长弓将分队后的花名册拿给香穗审阅,香穗看完也没有意见,倒是张长弓越看花名册就越察觉出异样,他几次张口,欲言又止。 “张伍长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不必为难。”香穗收好了花名册面带微笑。 张长弓终是壮起胆子开了口:“末将注意到,咱们现在队伍里这一百人全是寒门子弟,不知是巧合还是六小姐有意为之?” “啊……被你这么一说,果然如此,难怪我怎么觉着全是平时相熟的弟兄。”闫冲后知后觉,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香穗瞧着有些好笑,这两名伍长一个仗义豪爽,一个心思缜密,倒还真是相辅相成,难怪当时她挑人的时候,李秉拿起笔一下就给她圈出这两个人的名字来,果然是没介绍错。 “张伍长觉得一百人全是巧合可能吗?”香穗微笑着反问。 张长弓心头就像被突然重击了一下似的,他目光灼热地望着香穗。 香穗便如他所愿说开了来:“自然是故意的,我自幼长在穷苦的环境里,自然比其他权贵更懂得寒门子弟想要出人头地有多么不容易。” “此番受命控制疫情,虽说存在着一定风险,可只要诸位凡事遵从我的指令,我敢以性命担保各位无虞,只要咱们能将疫病消灭就是天大的功劳,大将军必定会论功行赏。” “到那时各位肯定能更上一层楼,所以,不瞒两位伍长,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帮衬咱们寒门子弟的,因为抛却骤然得来的尊贵身份,我的内心是同你们并无差别。” “六小姐……” “六小姐!” 张长弓与闫冲俱是激动万分地跪地对香穗拜服。 247章 青铜面具 从来还没有哪一位权贵对他们说过这样的话,即便是大将军亦或者大公子,他们有的也只是礼贤下士而已,如此被礼贤的人就已经感激涕零了。 六小姐却说同他们是一样的人,而她原也只是这庄上的农奴之女。 赵长弓与闫冲越发坚定了要协同香穗办好这趟差事的心。 李百川恰巧此时带着庄上佃户抬了两只大木箱子过来,众人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香穗上前从李百川手里接过钥匙,打开大木箱子以后拿出一副面具来,“为了保障安全,请诸位都佩戴上青铜面具,并且牢记不可与风寒患者过密接触。” “这……原来面具是要给这些当兵的戴的?庄头,恐怕不妥吧这可是祭祀祖先用的圣器,岂容玷污。”被李百川叫来帮忙的张老汉一下就扑到了大木箱子上阻拦。 李百川黑着脸过去扯他:“你懂个啥,六小姐是奉了大将军之命而来,这么多兵都听她的,你敢不听?起来,再敢阻拦小心我不客气!” “你!李庄头你想仗势欺人是吧!”张老汉在黑石庄里也属辈分比较大的,庄子里人谁不看他几分薄面给他几分尊敬,他孤家寡人一个脾气又是出了名的倔,当场就要同李百川动起手来。 香穗即刻上前将俩人隔开,“张爷爷别生气,听我跟你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亵渎圣器等同于侮辱先祖,田小六你别以为你现在是金枝玉叶身份贵重了就了不起!明说了吧,别人怕你我老张可不怕!” “有本事你就从我老张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只要我活着还有一口气,我绝对不会允许你拿走这些青铜面具!”张老汉说着干脆整个人死死地趴到大木箱子上去,一副人在面具在的架势。 乡里乡间流传着一个不成文的传统,每个庄子里都会有个看庄人。 这人鳏寡孤独一生,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庄上所有的喜事丧事都要叫上他,他不吃席不坐桌子,可在开宴时主家鼻必需亲自捧了酒菜去敬奉他,每逢祭祀也是要由看庄人撒酒敬告天地,上头一注香才行。 这是自古便流传下来的风俗,而张老汉正是黑石庄的看庄人,是以香穗也能理解他视圣器如命的决心。 只见她扬了扬手制止了正准备上前来抓走张老汉的士兵,上前弯腰轻声像哄小孩儿似的地张老汉说道:“张爷爷也不问问我为何要用这些青铜面具就横加阻拦,真是不讲理。” 香穗从前还在庄子里的时候虽然淘气却也天真浪漫很讨人喜欢,张老汉每每在上山摘了野果子都要分些给她吃。 如今见她并没有因为身份的改变而瞧不起人,反而还用和从前一般无二的语气同他说话,张老汉心里的怒气顿时就散了五分,但他却还是冷哼着鼻孔朝天地说道:“我老张又不是半仙能掐会算,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张爷爷,城里爆发风寒疫病了……”香穗娓娓道来。 248章保长吴昭德,行头关思善 张老汉浑浊的眼睛里透着精明的光芒,他死死盯着香穗的眼睛看了半晌,最后才慢慢起身,松开了大木箱子。 “你说得对,为着活着的人,上苍与祖先势必不会怪罪的,面具你就拿去用吧,但事后必须完好无损地送回来,这些都是打从襄北王起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要是有任何损坏我老张饶不了你!” “张爷爷尽管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爱护这些面具。”香穗倒真没想到这些东西竟是襄北王时代的,因为她的态度又比方才珍视了许多。 张老汉见状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到一边去,另外两人立马忧心忡忡地围上来扯着他小声嘀咕。 “老张,小六,哦不,六小姐她说那疫病不会传到咱们这来吧?” “对呀,眼看着就快过年了,我家那口子昨个还说起这几日准备进城采买年货呢,今年收成还行,都答应了给孙儿们一人做身新衣裳过年,这,这还能不能去了?” “再等等吧,没看见大将军都已经命六小姐主理此事了么,过几天看看,离过年且得有段时间呢急啥。”张老汉虽说性子有些混不吝,但大是大非面前却还是很能拎得清的。 香穗听见了他的话,再望向李百川,便知道有这二位老人家在,黑石庄就不用她操心了。 待士兵们每人全都领了面具,赵长功清点完毕就走到香穗面前:“六小姐,面具是正好一百副,可是没有您的。” “那怎么行?要不六小姐用我的吧,我这身体壮得跟头牛一样没那么容易得病,六小姐可不能有任何闪失。”闫冲连忙把面具递了过来。 香穗很是感动,“两位伍长有心了,但我真的不用,至于原因,以后有机会我再与两位细说,时间不早了,咱们出发吧。“ “喏!” 一百人整装开拔,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回到了城里,头一站是五里鄢,香穗首先派人去找来了负责这一带的保长吴昭德以及北市的行头关思善。 “小人见过六小姐,六小姐金安。” “二位不必多礼,时间紧迫客套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来是为了近日五里鄢频发的风寒疫症,奉大将军之命,为免疫情全城扩散,暂时封锁五里鄢,严谨人员进出,请二位配合将街坊邻里们全都集中到大祠堂来。” 香穗简明扼要地说明了终点,吴昭德同关思善却满脸愕然,足足呆滞了三刻才反应过来。 “这,这……六小姐要把人集中起来倒不难办,可,可您说要封锁五里鄢不许人进出,这,这万万不可啊!” 保长吴昭德年过七十胡子花白,只听他颤巍巍地回禀道:“六小姐原先在这里小住过一段时间,想必您也知道这里的情况有多复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其中还不乏蛮横不讲理之人,贸然封锁,只怕他们不肯答应。” 吴昭德说这话的语气颇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意思,望向香穗时目光更是像是在看待不懂人情世故的年轻后辈。 249章集中 不止如此,关思善也连声附和:“是啊吴保长说得没错,不过是小小风寒而已,虽然得病的人却是不少,可这病又不致命,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吧?” “目前来看这病暂时是不致命,可二位难道没有发现这病比普通风寒顽固,不仅久治不愈且传染性更强,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香穗这两天光是解释就已经解释得精疲力尽。 她按了按眉心,说道:“二位还是先帮我把人召集起来吧,具体事情待会我同大伙儿一并解释清楚。” 说罢她回过头对赵长弓说:“请赵伍长安排两小队人分别跟着吴保长和关行头,随他们去召集所有人。记住了,已经染病的同还没有染病的要分开。病人全都集中到西边小衙口看管起来。” “其他人全都召集到大祠堂来,就说我有话要同大伙说,令派人围住牌楼,分散在各个街口,从现在开始不许任何人离开五里鄢,必要时可以采取武力镇压。” “这里的一人一户都是登记在册的,我已经知会过衙门,很快就会有人将户籍册子送过来,若是清点人数时谁家缺了人,唯你们是问。” “喏!属下等绝不放任何一人离开,六小姐请放心!”两名伍长率先遵令,士兵们也无所不从,即刻依令而行。 吴昭德同关思善相互对了一眼,迫于形势也只能认命地走在前头带路。前后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五里鄢的街坊邻里才全都被集中到了大祠堂。 众人不明所以议论纷纷,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 香穗合上了衙门送来的人口户籍册子,转身目光扫向在在场所有人,很奇怪,她也没说话,纷乱的场面便渐渐安静了下来,众人皆是缩着脖子噤声,只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来交流。 “突然把大伙全都叫过来,你们一定很不安。”香穗大步走到人前才开口。 这些人里面有原先她还住在安婆婆家时的左邻右里,仗着以前同她有过些许交情,便大着胆子问道:“六姑娘还记得我吗?我是七婶儿啊。” “当然记得,七婶好,家里怎么样?我七叔跟宗唐兄弟他们都还好吗?” “哟,没成想六小姐还真记得我们一家呢,好,好,他们就是都染上风寒了,除了没什么力气倒也没啥,六小姐啊,咱这事儿闹得哪一出啊?我瞧着外头好些当兵的呢,这是咋啦?” 七婶问出了所有人最想问的问题。 香穗便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接着她走到了祠堂中间,因着身量的关系,她拉了张板凳垫底爬到了四方桌上站起来,让后头的人也都能看见她。 “如同七婶家,近来诸位的亲人有很多都染上了罕见的风寒,这病会过人,咱们五里鄢原该有三百一十八口人,现下在这里的却不足一百人,可见其他人全都病了,可见这次的风寒不容小觑。” “我要告诉大家,这是一种顽疾,请大家不要马虎大意……” 250章 逐步控制场面 接下来香穗详细阐述了此次风寒疫症的危害,以及封锁五里堰的必要性,结果就是场面再次陷入混乱,众人越发惶恐不安起来。 “大伙请听我说,济世堂的小常大夫已经有了新的方子。”香穗是绝对信得过常青的医术才敢在人前这么说。 “待这边人员安置好之后,我会将城中所有的大夫召集起来,大家一起研究病情,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能够治愈此病的药方,到时候让大家全都一起痊愈。” “六小姐,不是小人驳你,你担心已经得病的人再将这病传播出去,暂时限制的出入也不是不可以。” “可我们之间没有得病怎么也要被关起来?难道不是应该趁现在都还没得病,赶紧将我们安置到别的地方去吗?跟这些有病的人一起都被困在这里岂不是很危险?” 说话的人是个青壮男子,香穗瞧着面生,但他的话却受到在场许多人的赞同,尤其是一家子都还没染病的闹得最凶。 “安静!”香穗一声暴喝并者使了个眼色,甲胄在身戴着青铜面具的士兵立刻上前,刹那间镇住了所有人。 香穗这才说道:“十天为期,我以威北侯府六小姐的身份向大家保证,十天之内拿出切实可行的药方来为大家治疗,若是不能实现,十天之后放大家自由。” “但在这十天之内,还请大伙儿无比配合,暂时还没有染病的人全部不能离开大祠堂,你们的吃喝会有专门伺候,至于已经发病的家眷也不用担心,他们会得到最好的大夫照料。” “来之前大将军已经说了,此次治疗所有费用全部由大将军府的私库出,大伙儿不用花自家银子就能治病,还有吃有喝,请你们对比下北胡人对待疫病的态度。” “难道你们都忘了,三年前的冬月,北胡爆发鼠疫,他们的单于立刻下令将所有染病的人集中起来烧死,好几个部落都被烧得灭族了,难道你们想逼大将军府也采取此等惨绝人寰的手段?” 众人骇然,北胡鼠疫虽已过去,可人们却还是谈之色变,往来襄北的胡人客商每每说起当年的惨况,纵然是铮铮铁汉也忍不住潸然落泪。 香穗的话算是在众人心中深深地埋下了恐惧的种子,更何况她说的十日之期又不遥远,有吃有喝人们还是能够勉强接受的。 努了努嘴,七婶率先走出来拍着胸脯膛说道:“我听六小姐的!封锁就封锁,左右不过十天而已,又不是要被关一辈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人出面,立刻就有人跟着卖好,众人纷纷表态,香穗这才松了半口气,可压在她心口的大石头却半点没减轻。 她挤出一抹宽慰人心的笑容,又详细与众人说了封锁隔离后各项需要注意的事宜,接着允许每人回家一趟收拾所需物什,当然啦,不能离开士兵的看管。 而香穗自己则去了小衙口,这里被集中起来的病人闹得更凶…… 251章常青毛遂自荐 闫冲满头大汗,不得已下令士兵拔剑戒严,那些人这才不敢往刀刃上冲了,可却越骂越难听,有力气的那些更是将衙内打砸得狼藉一片。 小衙口是官府为征兵征粮专设的,地方虽然简陋却很宽阔,尤其是后头用来存放粮食的三间大房,容纳几百人完全没问题。 香穗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将染病的人全部都召集到这里,她一出现就引起了骚动。 “来了!六小姐来了,这些当兵的说就是她要把咱们全都关起来等死!”人群里不知是谁嚷了句。 闫冲吓得连连摆手说道:“没有!绝对没有!六小姐千万别误会,我们谁也没这么说过,末将可以对天发誓!” “我知道。”香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接着便走上前去。 闫冲又是被吓得大喊一声:“六小姐要做什么里头危险!请别离开末将等的保护。” “没事的,我相信他们都是良善之辈,是讲道理的,绝对不会伤害我。”香穗摆了摆手便径直推开戒严的士兵进入到衙内。 病人们先是步步后退人人警惕地看着她,接着便有人忍不住质问:“六小姐真的是要把我们大家伙全都关起来吗?” “是的。”香穗并不打算美化,她只是据实相告:“诸位得的这病不同于往常普通风寒,它传染性更强对人身体的损害更大,为了防止全城蔓延,只好实行隔离治疗。” “其实诸位冷静下来换个角度想想,这不过是换个地方给你们大家治病而已,且我带来了大将军的承诺,此次所有人的汤药费,大将军自掏腰包来负责。” “我请诸位看在大将军的份上不要为难我,诸位越早配合治疗,就越早能重获自由,更何况么将你们与暂未染病的人隔开,也是对你们家里人一种负责任的保障。” 香穗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嘶哑,但也正是这几分嘶哑掩盖住了她原先软糯的声线,让她的话听起来格外威严。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关思善主动从人群里走出来,香穗看着他有几分疑惑,关思善便主动说道:“小人也染上了风寒,只不过刚染上除了有些头疼脑热倒也没其他什么毛病,不过我家的人都在这里面。” 香穗顺着关思善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他一家老小七口人全都聚在墙角里。 关思善拱手谦卑地说道:“六小姐要我们大家伙儿配合,大伙也不是不愿意,可您总得拿出个章程来,接下来咱们大家该怎么治这病?咱们当间可是有好多人一直都吃着药呢,就是不见好,不知六小姐打算怎么办?” “首先召集襄北城里所有大夫,以各家药堂为后盾,集众家之长全力研究病情,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治愈良方。”香穗刚说到这里就听得后头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济世堂常青前来向六姑娘报道,常青愿自请入小衙内与病人们同吃同住!” 香穗转身,只看见常青依旧是一身白色布衣,背着药箱,手里还抱着厚厚一沓医书脉案…… 252章 动乱前兆 “师兄你没事吧?”香穗紧张地看着常青。 常青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不用担心,我吃了新药方感觉好多了,你等着,我给你拿方子。” 取出小心翼翼收在怀中的全新药方,常青郑重其事的递给香穗,并且说道:“这方子绝对确实可行,只要把人全部集中起来治疗相信很快就能消灭疫病!” 香穗低头看了眼却有几分疑惑,只是身边太多人说话不方便,她拉住了常青想到一旁问清楚。 谁知常青却挣开了她,径直走到人前大声宣布了好消息,颇有几分不管不顾的势头。 可病人们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一听新的药方有效个个都高兴的不行,每个人眼睛里都闪烁着希望。 香穗骑虎难下,只好先将药方收起来。 有了五里堰打头阵,解溪埔的封锁也进行的非常顺利,百姓们几乎没有争议,香穗也尽量周到地照顾到每一家每一户。 尤其是单家。 也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封锁实行之后,单家人就被孤立了,邻里邻居们看他们的眼神都仿佛是在看杀父仇人。 香穗也不敢对他们照顾太过,毕竟这时候任何过多的照顾都会使单家招来嫉妒,反而火上浇油,她只嘱咐了看守的士兵密切留意着,免得有人要动手伤害上家人。 另外,香穗也依言召集了城中所有的大夫,更是从中挑选了两名青壮精干的,根据刘衣服刘二禄给出的地点去雀北城寻那义庄老更夫。 郑郡守派出衙役随行,一路护送,并且携带了公文去见武安侯,禀明了风寒疫病之事,提醒武安侯预防此病在雀北城扩散。 常青的新方子香穗也看了,基本上与她先前开出的房子大相庭径,只是里头有一味鹚金丸,香穗从未听说过。 问常青,常青也只说那是他家祖传配方,专门治疗邪症,恰巧正对此次风寒。 可是吃药的配方与成分,香穗再问常青便不肯细说了。 香穗也无法,毕竟常青说了那是祖传配方。 但是确实有很多人在换了新药方次日便没有原先那么疲惫,病情也开始逐渐好转。 而封锁的第三日,李秉便带着三百亲兵在晨曦的第一道曙光里开拔离开了襄北城。 原本应该有盛大的壮行仪式,百姓们也会争相前来相送,可是因为风寒疫病的原因一切只能从简。 孟氏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直到队伍消失不见了才抑制不住踉跄的脚步。 香穗赶忙上前扶了扶,“大伯娘要好好保重身子,切勿忧思过度,反而叫大公子不能安心。” “你这孩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什么大公子不大公子的,那都是给外人叫的,他是你表兄,你叫他大表兄或者兄长都行,做什么那么见外?” 孟氏责备地啐了一句,又拉住香穗的手说:“好孩子,可千万不要因为孟清婉就同你兄长生分了,说起来秉儿会上孟清婉的当,都是我这个当娘的引狼入室,秉儿他是被我给害了,你要怪就怪大伯娘吧!” 说起这事,孟氏几乎是悔断了肠子,尤其是昨日,她刚接到上京来信。 从前一起在宫里受教养的好姐妹章氏,如今已是镇国公府的掌家长媳,她有意将嫡女凤卿许配给李秉。 要知道大晋开国皇后就是凤家女,之后历朝历代的皇帝亦钟情从凤家选后,坊间百姓甚至默认更加凤家嫡女就是皇后正统。 只可惜到了凤卿这一代年龄就有些匹配不上了,当今天子大婚时她还没出生呢! 就算是奉家里有皇后命天子也不可能后位等她十几年,何况章氏同孟氏自幼便在宫里长大,见了太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阴谋诡计。 章氏只得一个独女,自然是巴肝巴肺想为她觅得良人度此一生。 而孟氏是从前之所以没敢往这方面想,是因为凤家女的名头实在太响亮。 如今既然章氏主动提及,与镇国公家接亲自然是比娶孟清婉更多的裨益! 更何况孟清婉秉性不堪,更是心里早就对她厌弃,如今再看香穗,明显就是因为她而对李秉格外疏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香穗并不知道凤家女的事儿,她只莞尔一笑应付道:“大伯娘多心了,我心里是敬重大公子的,他是铮铮铁骨保家卫国的好男儿。” “噗嗤……我这傻大儿啊就是太拿家国天下当回事儿了,其实像我们做娘亲的,只盼着自家儿子能在膝前尽孝,压根也没想让他去搏命去建功立业,只可惜他生在李家,逃避不了这样的命运。” 孟氏近来总是忍不住惆怅,心头没来由的不祥预感一日比一日深,她总觉得有很不好的事情即将要发生,夜里也时常被噩梦吓醒。。 这不,正忧虑着呢,忽然有一名小兵急匆匆跑过来禀报道:“大夫人,边关急报,北胡十万大军压境,大将军已调动岐山大营前往土城驰援!” “大将军特命属下来向夫人禀报,襄北城中一切大小事宜,请大夫人同郑郡守还有六小姐共同商议定夺,大夫人保重,属下即刻追上与大军汇合!” 小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只留下香穗与孟氏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来神。 北胡,北胡怎么就突然大军压境?这是连个安生年都不让过了吗? 孟氏是急急看向香穗。 香穗也是疑惑不解:“十万大军,若是对方没有虚报兵力,那应该就是清尽北胡所有兵力来犯我大晋国境了。” “这……往常每在入冬前,北胡人总会到边境来烧杀掳掠,今年却格外太平,想不到他们是在憋大招啊!” 孟氏恍然大悟,接着却不由得担心起来,“大将军此仗岂非凶险异常?” “大伯娘也不要太担心,咱们与北胡打了这么多年仗了,哪次不是大将军把他们打得有盔弃甲,这次也不会例外,大将军定能得胜归来!” 香穗赶忙开解孟氏,虽然她自个心里也是惶惶不安,总觉得诸多巧合结合在一起,这天下仿佛是要乱。 253章 惊马 乱世人命如蝼蚁,如果可以香穗希望永远天下太平,只可惜时局不是她一个小女子可以左右的。 香穗现在只想做好眼前的事情,大将军一走,城中势必人心惶惶,李家那些宗亲肯定也不会安生。 一边想着香穗一边扶着孟氏下了城楼,又将她送上了马车。 “大伯娘先回去吧,想必此刻正郡守也收到了消息,估计会过府相见。” “穗穗不一块回去吗?你大伯父说了,凡事叫咱们商议着来,况且我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说呢。”孟氏依依不舍地拉着香穗的手。 “不了,大伯娘先回去吧,我还得去趟香坊,昨个交代下去的要做的香囊,应该差不多了,我过去看看。” “香囊?”孟氏满脸不解。 香穗便解释道:“是以药入方做的,随身佩戴可以防止邪风入体,能够有效减少被感染风寒的几率,这是专门为城中没有染病的人准备的。” “等做好了我会让人往府里送些,大伯娘让下人们全都戴上,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总好过亡羊补牢。” “太好了,还是穗穗想得周到,那你去吧,我就不妨碍你做正经事儿了。”孟氏收回了手。 临走前又叮嘱道:“记着去五里堰的时候别和那些得病的人靠的太近。” “还有啊,侯府里那位已经绝食三天了,我每日都去可都被挡了出来,看样子你要是不把大门打开,她真的不会善罢甘休。” “要不就算了吧,说句不好听的,她也没有几天活头了,随她折腾去,咱可担不起苛待长辈的罪名。”孟氏忧心忡忡的看着香穗。 见香穗沉默不语,又紧接着劝道:“大伯娘知道你不拿世俗眼光当回事,可你也得为家里的姐妹着想。” “明年开春至少要将你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的亲事全都定下来,名门贵女都是十五及竿便开始议亲,你的姐姐们已经是耽误了的,可不能再因为这事被拖累。” “穗穗,大伯娘知道你眼里容不得沙子,可是有时候局势所迫不得不退一步,况且退一步指不定海阔天空呢?” “您是把她想得太好了。”香穗摇了摇头,十分肯定的说道:“棋局已开,即使我愿意退步,她也绝对不会让我全身而退的。” 香穗至今还记得三日前她以老夫人染上一并为由封锁侯府时,姓安那老太婆对她说的话。 老太婆说要让她后悔,听这话就知道她肯定是还留有后手,可是香穗等了几天,老太婆除了不吃不喝以死相逼,倒也不见其他动作。 不过香穗深知,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大伯娘,这事你就权当不知道,别掺和进来,交给我处理就好,您放心吧,姐姐们的名声比我的性命还重要,我有分寸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孟氏也只好不再相劝,坐上马车离开。 而香穗也上了马车,“曹鸣,走吧,去暗香坊。” “好嘞,小姐坐稳了!”曹鸣策马扬鞭,在地上卷起一阵飞扬的尘土。 马车径直前往东市,香穗有些疲倦了,曹鸣驾车又一贯稳当,她便放心的打了个盹,谁知才过没多久便被一阵哭天抢地的叫喊声给吵醒。 “怎么回事啊?”香穗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挑开车帘子高声询问,面前的景象却将她惊呆了。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纵身一跃跳下马车,迅速跑向瘫倒在道路中央,衣裙血淋淋惊慌尖叫的大肚妇人。 “别叫,别叫,留着点力气。”香穗急忙跪倒在孕妇身边,第一反应是伸手托住她的后腰,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孕妇之上去摸胎儿的方向。 “几个月了?” “九,九个半月……”妇人估计是看香穗身着华服,心知她定然不是一般人,于是强忍着痛回答问题。 “头胎吗?” “不,不是,生过两个闺女了,这怕是就要生了……”毕竟是生养过,妇人也能感觉出自身状况。 香穗点了点头安抚道,“不怕的,有我在呢,别看我年纪小,可我最拿手的就是给人接生了。” “我娘生我小弟就是我接生的,还胎位不正,小胳膊横着先出来,最后也是母子平安,放心,我会帮你的。” 说罢香穗抬头望下三魂丢了七魄的曹鸣,大声将他斥醒:“还愣着干嘛!快来搭把手把人弄上马车啊!” “哦哦哦……”曹鸣猛然回神急急就想上前。 谁知这时人群里突然冲出来个满脸横肉的老婆子,手里还抓着把带血的大砍刀,挥舞着叫嚣了起来。 “谁!是谁撞了我家隽娘花婆子我剁碎了他的骨头拿去喂狗!” “是他!是他架马车横冲直撞,我们大家伙全都看见了,就是他!”围观者纷纷厉声指认曹鸣。 香穗刚才一下车就看明白了,她也不是想推脱责任,只是人命关天,她第一反应肯定是先救人。 花婆子立刻挥舞着大砍刀:“我杀了你你个混账天打雷劈,挺身大肚的都撞,你简直不是人你!” 曹鸣急忙狼狈躲闪根本来不及解释。 香穗见状不得已只好先放下孕妇,快步上前抓住了花婆子的手腕:“老人家您先等一等先听他解释,他不是故意的。” “我呸!古往今来哪个杀人凶手会主动承认!小丫头你快撒开,要不然我老婆子领你一块劈!” 花婆子厉吼着挣扎,可是费了老鼻子劲儿挣扎了好久都没能挣脱开束缚,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小丫头片子看着弱质芊芊,想不到力气竟然这么大。 花婆子她家可是屠户,她身上又把子气力,扛半扇猪都不在话下。没成想今日居然栽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 “老人家你冷静一点,我是威北侯府的六小姐香穗,他是我的车夫,他的事儿我负责!但你儿媳妇快要生了,现在接生救人要紧!” 香穗一边按住了花婆子一边给曹鸣使眼色。 曹鸣愣了愣猛然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发誓道:“老人家,是我的马车撞的我绝对不会抵赖!” 254章 花婆子和隽娘 “不抵赖是吧,那好,跪好了不许动弹,花婆子我要先砍你一刀给我儿媳妇出气!”大喊一句,花婆子胡乱挥舞起了大砍刀。 不得已,香穗擒住花婆子的手腕强行夺走了她手中的利器,压制住她才皱着眉头说道:“老人家你怎么不听人分辨呢?我家车夫是撞了你儿媳妇可他定然不是故意的。” “我们愿意负责人,该怎么赔偿绝对不会抵赖,只是你儿媳妇她已经动了胎气马上就要生了,情况紧急你先让我救人行不行!” “你?就凭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你可生养过嘛?走开走开!”花婆子使劲把香穗推开,径直就朝她儿媳妇去。 这会子她才发现地上一大摊血,顿时老脸煞白怪叫起来:“天老爷啊这可怎么好?流了这么多血孩子怕是保不住啊!” “娘,娘你别吓我……”产妇本来就疼痛难忍,再听这话顿时疼得更厉害了满头满脑的冷汗。 香穗急忙上前去从背后托住她,一只手有规律地来回摩挲着她的孕肚,一只手伸过去让产妇抓着。 惊慌之下产妇抓得用用力,指甲都抠进肉里把香穗的手掌深深掐出血来。 然而香穗根本没去在意这些,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里这名陌生的产妇身上。 “别怕,别怕,深呼吸,你是生养过两胎的是有经验的,现下先不要慌,跟着我做,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吁出来,放轻松,有我在呢不会有事的。” 香穗的声音格外亲切,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信任,产妇依言照做,情况果然好了许多。 这时候人群里有人反应过来了高声说道:“她!她是国医圣手的女弟子!威北侯府流落在民间的六小姐!” “我知道她,她医术高明尤其是擅长给女子看病,听说有人落水淹死了她都能把那人肚子里的娃娃救下来!”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儿,六小姐还被大将军委以重任,负责主理五里鄢,解溪埔风寒疫病的事情,听说这两日关在那里的病人已经逐渐好转了,可见这位六小姐确实有两把刷子。” “是啊花婆子,你就让人六小姐试试嘛,现成的这么好的大夫咱上哪儿找去!” “瞧你媳妇儿疼得都撑不住了,快别扯这些了,等孩子生下来咱在细细找他算账,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六小姐都自报家门了,你还怕威北侯府不认账不成?” 人群里跑出来相劝的都是同花婆子有几分交情的,花婆子就在集市上买肉,为人虽泼辣却也爽利,不少人都认识她,这时候不管相熟不相熟也都七嘴八舌地劝说了起来。 花婆子的儿媳妇隽娘也实在是撑不住了,不由得痛苦地喊道:“娘,娘,就让这位小姐帮我,我,我要生啦……” “上马车!快上马车里!”香穗再也顾不得许多,一弯腰直接就将挺身大肚差不多快二百斤的妇人抱起,径直抱进马车里去。 255章忠烈门第 当下情况紧急,众人也没太在意,只听见马车里传出香穗的声音:“快帮忙找就近的商户准备热水剪子和干净的汗巾,再找些厚衣裳来待会好包孩子。再来个人帮忙准备下纸笔我需要写方子好让人去抓药!” “哦,哦!”花婆子反应过来后就赶紧张罗,也得亏她在这一带吃得开,四邻热心相助,东拼西凑地很快便把香穗要的东西全都凑齐,纸笔很快递进了马车里。 香穗奋笔疾书,不一会儿就掀开车窗将药方递了出去:“曹鸣,你骑上快马去济世堂找老常大夫,就说我说的,要他照这方子火速煎药,煎好了以后马上送过来。” “你也别在济世堂干等着,叫老常大夫取最好的百年人参,切成薄片让你带过来,记着得快,产妇这里需要用人参吊着气儿才能有力气生孩子,全都托付给你了。” “小人,小人……”曹鸣只觉得手中这张薄薄的纸沉甸甸的重如千斤,他闯下这样大的祸事,小姐不仅不怪罪,还在拼命帮他收拾烂摊子。 曹鸣原先做活儿的那家,有一回铺子里的伙计就是不小心撞到了客人一下,客人也没有怎么样,只是蹭破点皮却不依不饶,结果不仅让伙计跪下磕头道歉还克扣了三个月工钱作为赔偿,不然就要将他赶出去。 碰上黑心的主家又赶上倒霉,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认栽。 说实话方才看见妇人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曹鸣就觉得他完了,彻底完了。没想到小姐竟这样心善…… “小人一定办妥!”曹鸣咬着牙转身离开时步伐异常坚定。 香穗重新回到马车里安抚产妇,“你叫隽娘是吧?” “嗯。” “你男人是……” “他,他是当兵的,刚,刚刚我也是听说了大军紧急集合,我当家的和我公爹都要随大将军出征了,我,我着急想,想给他们送些厚棉袄去。” 隽娘满头汗水,她发现乖乖地配合着有规律地呼气吐气,再加上六小姐的按摩,疼痛确实减轻了不少,要不哪儿有力气说这么多的话。 “原来是军户人家,父子同上阵,真是忠烈门第。”香穗面上温柔地笑着,心里却越发沉重了,这孩子的爹和爷爷刚奔赴战场,生死还难以料定,她无论如何都得保下这大人小孩才行。 隽娘咬着牙憋着不敢使劲儿,强撑着紧紧抓住香穗的手含泪恳求道:“其实先前是我,是我太着急了突然冲出来才惊着了马儿,不干你家车夫的事儿。” “刚才我,我没顾上说出来,小姐别见怪,我求小姐,待会万一有什么差池,保孩子,一定要保住我肚子里的孩子,好多人都说我这一胎肯定是个男娃!” “我当家的他一直就盼着能有个儿子呢,小姐一定要帮我保住孩子,我怎么着都不要紧,只要能给赵家留后,就算为隽娘对得起相公了……” “胡说!胡说!”不等香穗说话,守在马车旁听见了这话的花婆子已经着急忙慌地钻进马车里来。 256章马车里接生 “娘可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才叫你误会老赵家要孩子不要你?儿媳妇啊,你说这话不是拿刀往我心窝里扎嘛!”花婆子声泪俱下,她是又气又恼。 气的是隽娘不爱惜自个,恼的是儿媳妇面临危险她却一点忙也帮不上,花婆子只得一个儿子,她年轻时又壮得跟头牛似的,生孩子轻轻松松就生下来了,压根也不知道动了胎气难产该咋办。 哭着哭着花婆子转向了香穗,在马车上就给她磕头:“我老婆子糊涂错怪了人,小姐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个粗鄙老婆子一般见识,求求小姐了,一定要保住我儿媳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我儿子男人全都上了前线,家里边就我跟隽娘两个人,隽娘还有两个女儿其中一个才刚学会走路,孩子们不能没有娘啊!” “若,若真到了那一步,保大人!求小姐帮我保住隽娘,我老婆子答应过儿媳,一定要照顾好隽娘的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啊!” 花婆子咬着牙下定了决心,虽然她做梦也盼着能抱上大胖孙子盼着老赵家有后,可隽娘过门以来勤劳孝顺,花婆子早就把她当成亲闺女看待了。 “不,不,娘,保孩子,保住孩子不用管我……” 婆媳二人的对话催人泪下,香穗都忍不住湿了眼眶,然而此刻她是一名医者,医者在救治过程中应该只有理智而不能被情感左右。 吸了吸鼻子定了定心神,香穗对花婆子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老人家你先出去,马车里窄容纳不下那么多人。” “要不,要不咱架起车子回家吧,我们家离这不远。” “不行,她和腹中的胎儿此刻都受不得颠簸。”香穗褪下了隽娘被鲜血浸湿透的裤子,若不是出血这么厉害随时会有生命危险,方才她就恳请路边的铺子里的人帮忙让隽娘到屋里生产了。 可是民间自古以来就认为妇人产子有血光之灾是大凶,跟何况开铺子做买卖的都讲究极力,既然见了血,就算有人愿意收留恐怕也得浪费许多口舌去说服,是以香穗才当机立断将隽娘移到了马车里。 “老人家,你先出去看看热水准备好没有,还有剪子,必须先用火烤烤或者用烈酒洗干净,否则待会剪了脐带对大人小孩都不好。”香穗看花婆子迟迟不肯出去便想了个由头将她支开。 待到花婆子急慌慌下了马车,她才对隽娘实话实话道:“你收了惊吓宫口开得不是很好,但失血过多是等不及宫口慢慢开了,这时候吃催生汤药也来不及,待会我会拿剪子帮你从侧边剪开一点点,你得忍着点疼哈。” “剪,剪开?”隽娘闻言脸色越发苍白了,可她只犹豫了一下下就立马咬着牙说道:“只要能让孩子平安落地,什么痛我都能忍!小姐你只管动手,不用管我!” 这便是母爱的伟大,做母亲的为了孩子可以忍受这世上最惨烈的痛,也可以付出所有一切。 257章怕什么来什么 曹鸣不负重托,很快便打马归来,因为太心急下马时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摔得满脸血他也顾不得擦,只慌得去查看装着人参片的小盒子有没有摔坏。 看东西好好的又立刻抓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向马车,喊了句“小姐”便把东西递了进去,“老常大夫说药熬好了马上送过来!” 香穗接过立刻打开拿出两片薄薄的人参放在隽娘舌根底下,这时候花婆子准备好的剪刀也递了进来,因为没有能够进行缝合的条件,是以香穗侧剪时需要特别注意。 既要让胎儿能顺利通过产道又要让过后伤口能自行愈合,这就特别考验医者的医术了,没有足够的接生经验和过硬的心理素质根本做不到。 香穗仔细观察摸索确定了位置,没有犹豫,抬了抬头对隽娘说道:“我要开始了,你一定得忍住,千万别乱动,否则剪刀这么锋利,一不小心戳到孩子的头可就麻烦了。” 隽娘根本听不出来香穗是在故意严重化吓唬她的,她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两只手抓着衣服连呼吸都不敢有太大富都。 香穗的动作很快,直到她下完了剪子隽娘才后知后觉地疼得撕心裂肺叫唤起来。 “别喊了快用力,孩子快出来了你再加把劲儿,隽娘,你忍着点,一鼓作气把孩子挤出来大人小孩就都平安了!” 香穗一边把手伸了进去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抚着产妇,在她脸上看不到丝毫慌乱,她成竹在胸,好像有她在一切都能变得轻而易举。 隽娘大汗淋漓,她已经疼得麻木了,此时脑子里全是空的,只能木然地照着香穗的知指挥去做,约莫三刻之后,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声让马车外的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继而陆续响起了欢呼声儿。 “生了!生了!” “哭声这样大定然是个大胖小子!” “花婆子,你们老赵家有后啦!” “有后了,有后了……”花婆子呐呐地重复了两声接着有吊高嗓门冲马车里喊道:“隽娘,隽娘怎么样了?” 香穗没有立刻回答,她用汗巾大概地将孩子擦了一遍又用后衣裳包裹好,便挑开车帘子递了出去,“是个男孩,身体健硕,快抱进屋里去别着了风就行。” “哦,哦!”花婆子接过孩子转身就要走,可步子还没迈开就又转了回来,想了想,当场就把孩子递给了熟人,叮嘱道:“老姐姐帮帮忙照看一会儿,我,我得进去看看隽娘。” “哎,放心去吧,孩子我替你看着。”集市上米铺的大掌柜娘子一向跟花婆子要好,替她抱了孩子立马就往家去。 而花婆子刚目送孩子离开转身过来,就问到浓重的血腥味,人群里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喊了一声:“天哪!马车在滴血!你们看,你们快看,车板子直往下滴血,是不是隽娘不好了呀!” 大出血了,香穗举着血淋淋的双手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258章救人 “天爷啊!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么!隽娘,隽娘!”花婆子大声叫嚷着哭哭啼啼地就要扑进马车里。 香穗沉声吩咐了句:“曹鸣,拦住她别让她进来!” 马车里血腥味重得就连香穗都皱了没有,花婆子要是闯进来肯定控制不了情绪要干扰她的治疗,香穗此时正按在隽娘身上几处要穴上,人身体里的血液流通速度是可以通过穴位来控制的,香穗要做的就是止住血崩之势。 “喏!”曹鸣应声挡在马车前,任凭花婆子怎么抓怎么挠就是寸步不让。 花婆子急得到处找她的大砍刀还破口大骂:“挨千刀的要不是你,隽娘会落到这般田地?” “你他娘的大街上这么多人撞谁不好,偏偏撞个挺身大肚的,隽娘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老婆子就跟你拼了!” 花婆子激烈地骂着还嫌不解气,恨极了干脆使劲用撞在曹鸣胸膛上,曹鸣被撞得闷哼一声愣是没挪开半寸,脸上更是挨了好几个响亮的耳光。 人群里也有人赶忙挤出来相帮,情急之下还大声说道:“快,花婆子快去把你家隽娘弄出来,带回家倒着吊在房梁上就能止住血了!” “十里八乡的稳婆接生时碰见血崩的情况都是这样干的,你想啊,人倒过来血就流不出来了,只要不流血了命就能保住,你快点吧晚了隽娘就没命了!” 香穗在这里听得娇躯一震,吓人,坊间愚昧无知的所谓偏方可真是骇人听闻。 可偏偏花婆子还就信了,她急忙喊人来帮忙,街坊邻里齐心,眼看着曹鸣就快要撑不住了,这时候济世堂的伙计带着煎好的止血药来了。 “让一让让一让,小心别碰着,这里头可都是名贵药材,我们掌柜的特意吩咐了千万不能打烂,打烂了要扣我半年工钱呢!”跑堂伙计将抱着棉套子的药罐紧紧护在怀里,生怕出现任何闪失。 香穗喜出望外:“来得正好,快,快把药送进来!” 外边的人听说这药名贵一个两个也都停了下来,尤其是花婆子,再不敢闹了,只搓着手在马车跟前焦心地走过来走过去。 而马车里,香穗捏着隽娘的下颚强行撬开她的嘴正准备灌药,想了想,咬破食指滴了两滴鲜血在药汁里,这才给隽娘灌了下去。 约莫过了三刻,就在众人等得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马车底板滴滴拉拉往下滴的血珠子越来越少,到最后彻底停了,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香穗却一点也不轻松,她给隽娘收拾好,又扬声吩咐道:“曹鸣,你快去找些牛皮纸来将整个车厢的缝隙全都糊起来,产妇现在身子虚弱得很,不能着一丝风寒。” “喏,小人这就去办!”曹鸣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将东西采买了回来,众人合力,片刻功夫便将马车车厢封得密不透风。 待将隽娘平安地送回了家安置,香穗这才从车上下来,她衣裙上沾满了血两只手更是血淋淋的。 259章预感 花婆子赶忙引她去打了热水梳洗,还满怀歉意地捧来了隽娘以前穿过的粗布衣裙让香穗换上,束手站在一旁,低眉顺眼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老人家不用如此,我虽是威北侯府的小姐,却也是在民间长大,不讲究那么多规矩,我再去看看隽娘吧。” “哎,好嘞好嘞。”花婆子立刻引路。 老赵家住得离集市不远,家里有三间厢房院子也收拾得格外利索,男人常年待在军营,家里全靠花婆子可隽娘婆媳俩支撑,日子却也过得还算红火。 香穗瞧着她家院里老柿子树下的秋千架愣了神,她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从纷乱的深渊里脱开,有一处自己的家,也安个这样的秋千架,闲暇时便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日子平静而安逸,那才是香穗真正想要的。 “小姐,小姐?” 花婆子的声音让香穗抽回了飘远了的思绪,她将目光收回掩去愁绪,淡笑着随花婆子入内。 隽娘的两个女儿围在床边,听见动静便扭过头来傻傻地看着香穗。 花婆子立刻过去拉着两个孩子齐刷刷跪下磕头:“我老婆子有眼无珠先前怪错了人,还动了手,得亏小姐您大人有大量不止没计较还救了隽娘母子俩。” “大丫二丫,快快快给恩人磕头,就是这位菩萨心肠的大小姐救了你们的娘还救了你们的弟弟,你们记住了,这是威北侯府的六小姐,将来你们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六小姐的恩情!” 祖孙三人重重地磕下了响头,香穗连忙将她们扶起来,“您老言重了,我不过是尽了医者本分而已,谈不上什么恩情不恩情的,更无须报答。” “不,一定要报答的,孩子她爷爷常常说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六小姐救了隽娘救了我老赵家的孙子,这样的大恩大德怎么报答都不为过!” 花婆子抹了把眼泪,两个孩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懵懵懂懂地看着香穗,叫大丫的那个用软糯糯的声音指着香穗的手说道:“恩人姐姐的手受伤了。” “哟,这是怎么弄到的。”花婆子也唬了一激灵。 香穗从容地掏出赶紧的手帕熟练地将手指头包扎起来,不知怎地,心头总有几分不详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事儿即将要发生。 而且香穗还有个很奇怪的预感,她总觉得好像打从往隽娘家来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有双眼睛躲在暗处盯着她,这个感觉毫无依据,却偏偏真实得让香穗不得不戒备。 定了定心,挤出一抹亲切和蔼的笑容,香穗弯腰在两个小女孩面前蹲下,举着包扎好的手指头对大丫说:“你看,现在好了,不用担心,你们的娘亲也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嗯呐,大丫不怕,爷爷和爹爹说过,他们不在家,大丫要照顾奶奶和娘亲。”小女娃奶声奶气,滴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灵气。 香穗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又说了几句夸奖的话便起身给隽娘查脉,一番诊断下来,她的脸色却不轻松。 260章药囊 隽娘失血过多身子孱弱气若游丝,可她刚生产完也不能大补,还得慢慢调理。 香穗据实以告,“老人家……” “哎,六小姐叫我花婆子就行,集市上的人还有左邻右里也都是这么叫的,嘿嘿……”花婆子并不知道隽娘的情况不容乐观,还当她是生孩子生累了才一直睡着呢。 实际上隽娘是近乎昏迷与沉睡之间,是以香穗叮嘱道:“再过三个时辰便可以将隽娘叫醒了,一定要叫,得让她起来喝点水吃点东西,哪怕只是一两口也行,不能让她一直这么睡下去。” “好嘞好嘞,老婆子明白。”花婆子点头如葱。 香穗想了想,又要花婆子找来纸笔,她给隽娘开了益补中气的养血方子。 “老人家,我身上没带什么银子,待会回了侯府会派人送过来,毕竟是我家的马车惊了隽娘的胎才叫她遭了这么大的罪过,赔偿也好补偿也好,请允许我尽一点微薄的心意。” 香穗没有将药方递给花婆子,而是直接收进怀里,接着又说道:“这方子我拿回去抓了药会让人送过来,到时候我会请老常大夫替我走一遭,请他替隽娘再扎上几针以确保无虞。” “至于调理身子的补品,我会派人送些过来,是我的一片心意,请您一定不要拒绝。”香穗诚恳万分。 花婆子推了又推最后还是推不掉,只好再三谢过。 香穗从赵家离开后直接就去了暗香坊,后头院子里的老师傅是早就等急了,因为安婆子也是住在五里鄢,虽然她没有染上病,但为了显示官府一视同仁的立场,她老人家便主动留在了五里鄢而没有趁着香穗的关系躲开封锁。 眼下疫情有所好转,百姓们的惶恐不安也驱散了不少,街道上渐渐也有了行人。 暗香坊的生意还算不错,香穗径直来到后院,只见老师傅们已经将一千个药囊做好了。 香穗拿起其中一个凑到鼻子根下嗅了嗅,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虽然是临时赶工但这香包做的还是挺别致的,小巧玲珑方便随身佩戴。” 说着香穗拿起一个就戴在身上,又对老师傅说:“大家伙儿辛苦了,每人按照各家人口到汪掌柜那登记一下,家里有几口人的就拿几个,要是想帮亲戚朋友拿一点也可以,从今天下午开始,分文不取送给有需要的人。” “不,不收银子?”老师傅们满脸错愕。 汪永年恰巧进来听到以后也是十分震惊,赶忙上前相劝道:“万万不可啊六小姐,眼下的这药囊正好是城中最急需的,咱们可以计算着本钱便宜点卖,可这分文不取万万不可啊!” “六小姐请三思,这一千个药囊光是本钱就已经将开张以来账面上能弄的银子全都使完了,倘若真的分文不取,很快咱们暗香坊可就周转不开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说实话,打开门做买卖当然是利字当先,可是有些时候却不能光盯着利益而完了百姓生计。”香穗垂眸看着手中小小的药囊看得入神。 261章三房老太爷要见老夫人 “行商者应该有长远的目光以及广阔的胸怀,要时时刻刻顾念百姓生计,唯有如此方能稳稳地将买卖长长久久经营下去。”香穗抬眸看着众人,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明早我会再送些银子来,这药囊要继续做,襄北城里有八千民众之多,咱们的药囊至少要做到人手一个,倘若不是分文不取,我只怕穷人家的还是舍不得花银子来买。” “到时候疫病还是有潜在传播的风险,那不仅对咱们,是对城中所有商户都不好。”香穗放下了手中药囊,她主意已定绝无转变余地。 汪永年一边是作为大掌柜的替东家心疼银子,一边却又忍不住由衷地感到高兴,想不到六小姐如此恩义,竟肯为百姓们做到如此地步! “接下来还要辛苦大家再多做些药囊,要是人手不够,我再从侯府里抽调几名伶俐的小厮丫鬟过来打下手,至于药囊上的针线活儿,还是一样交给侯府的绣娘来做,老师傅们只管照我的方子配制调香就好。” 香穗拱手作揖,众人纷纷称是回敬,她又说道:“这阵子辛苦大家了,待此事了却,暗香坊上下,每人多发一个月工钱!” “谢谢东家!” “东家真大方!” 众人欢呼雀跃,做起事情来浑身是劲儿。 香穗巡查完毕便返回了侯府,不过她却没去看绝食了几天的安氏老夫人,而是率先去了绣娘们住做活的小院。 “二姐姐,药囊做多少了?”刚一只脚迈进门还没见着人香穗就高声询问。 香稚专心致志地正缝制着呢突然间被她吓了一跳,针都差点扎着手,不由得娇嗔道:“小六啊,你能不能温柔点别老是说话这么大声,放心吧误不了你的事儿,我们日夜赶工,已经又做了三千个了。” “二姐姐不愧是最好的绣娘,手艺好得没话说,即使是火急火燎地赶工,针脚也依然这么细密。”香穗拿起放在筐里,已经缝制好只差往里头塞东西的就能成药囊的小布包真心赞美道。 接着她又看了其他绣娘做的,虽说针线明显比她二姐姐的粗糙,可她也是赞不绝口,夸得大家伙儿心里头都美滋滋的。 侯府里拢共养着八个绣娘,再加上从其他府邸临时借过来的,拢共二十名绣娘在做这小布包,是以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这么多来。 不过绣娘们做活儿的时候百般无聊,难免就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说起了悄悄话。 香稚听了几耳朵非常担心,她把香稚拉到里屋关起了门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询问道:“小六,你同二姐姐说实话,老太太她真得风寒疫病了吗?” “嗯呐,不过二姐姐放心,寿安堂已经隔离开了还有士兵把手,保证不会让病气过给任何人的。” “我,我还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说这病是北胡人恶意散播的,为的就是趁机攻打我们?” “以讹传讹而已,二姐姐当笑话听就行了别放在心上。”香穗刚安抚好香稚,这时下人急冲冲跑进来禀报,说是三房老太爷来了,而且还口口声声要见老夫人…… 262章 大逆不道 “这,这……”香稚有些慌乱,“小六,这不会有事吧?三房老太爷他是想干啥?” “干啥我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二姐姐不用担心,你就只管做好你的针线活儿,其他事情我来处理。”香穗笑容甜蜜,神色轻松,香稚便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只是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香稚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散去,忍不住叹了口气,嘀咕道:“小六她太累了,我要是再有本事点能帮上忙就好了。” 可是除了针线活儿她什么也不会,于是香稚只能加快速度越发埋头苦干起来。 而香穗在下人的带领下已经来到西花厅,三房老太爷因腿脚不便,是以常年坐在轮椅上,香穗一进去,好家伙,七八个宗室族老齐刷刷朝她望了过来,三老太爷更是四稳八方,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香穗见过三老太爷,见过诸位长辈,诸位安康。” “行了,别整这套没用的繁文缛节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几个是听说老太太病了,特意来探病的。”许是身有残疾的缘故,三老太爷的眼神格外阴翳,语气也十分不善。 香穗却不是被吓大的,她丝毫没犹豫直接拒绝:“既然长辈们如此消息灵通,想必你们也该知道,老太太得的病同五里鄢解溪埔的人一样,风寒疫症,是会过人的,不适合探望。” “你,你说是就是啊?”三老太爷不耐烦,挥了挥手他身边的管事立刻推动他的轮椅,一副要硬闯的架势。 “且慢!”香穗立刻上前拦住了他们,“三老太爷可知这风寒疫病,一旦染上了,回去以后可能就会传给家里的其他人?” “嘁,听你个黄毛丫头信口雌黄,不过是区区风寒而已,外头那些贱民穷得买不起药吃才会被你唬住,我跟他们能一样吗?” “就算是真的染上了,什么名高贵的药我吃不起?治就是了用得着你在这儿废话!让开!”李崇兆这辈子就没怕过谁,他要做的事情也从来没人敢拦他。 香穗差点被糟老头的唾沫星子喷一脸,然而她不怒反笑,还边笑边鼓掌:“三老太爷这份英勇若是用到战场上,只怕是胡人早就被吓跑了,哪里还用得着大将军辛辛苦苦地打什么战啊!” “你,你是在讥讽我?”李崇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活到如今这把年纪,还没有谁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因为腿脚不便的原因,他自幼便被断了所有出路只能窝囊地活在大房二房的庇护下,而人人都知道他脾气暴躁人人都让着他三分。 没成想一个死丫头片子居然敢挤兑他! 李崇兆怒了,他左右张望,随手抄起桌子上的茶盏直接对准香穗的头,使尽全身力气砸了过去,“混账东西!没教养的山野村姑,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长辈了!” 香穗灵巧躲过,笑眯眯地说道:“我眼里自然是有长辈的,只不过你这个一辈子趴在大房二房身上吸血的臭虫还进不了我的眼!” 如此大逆不道之语让堂上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263章撕破脸皮 李崇兆更是气得差点儿当场吐血,他瞪大了浑浊的老眼哆嗦着手指指着香穗,“你,你!” “大逆不道,目无尊长,简直无法无天!”其他长辈也看不过去纷纷站住来讨伐。 香穗冷哼一声,睨着眼睛扫了一圈,冷着脸说道:“大将军既将防止疫病扩散的重担交给我,我就不能辜负他的期许。诸位今日若是非要看望老夫人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们入了寿安堂就别再出来,我随便你们看望个够!” “你什么意思?外头人都说你专横跋扈把老太太软禁了起来,我们几个还不信,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了!” “你一个庶出的山野丫头居然胆大包天地囚禁长辈,当真是以为李家没人了由着你横行霸道了吗?” 众人讨伐声切切,香穗却根本不放在心上,干脆直接撕破脸皮:“我横行霸道又如何?说到底要不是老夫人纵容刁奴作恶,我爹爹会流落民间吗?” “我爹爹如果不是流落民间,而是自小就有机会习文习武,威北侯府又何至于是今日这般光景?我们一家人都不计前嫌,尊着她敬着她还有黑心肝的要在外边传瞎话,我有什么办法?” “再说了,得了风寒疫病本就要封锁隔离,难道五里鄢和解溪埔的老百姓就可以老夫人就不可以,这是什么道理?” “哼!我看你们这么闹分明不是想来探病,而是诚心想坏我们二房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你们是想将老夫人陷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啊,我又岂能让你们如愿!” 香穗的伶牙俐齿让众人切身体会到了她的难缠,他们都纷纷扭头看向三老太爷。 李崇兆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刚想张嘴,香穗却根本不给他机会,又抢先说道:“三老太爷,你可知道叔嫂避嫌?今日你将事情闹得越大,传出去就越难听!” “你,你!死丫头竟敢编排我,我都这把年纪了,你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是你一个大家闺秀该说的话吗?简直恬不知耻!”李崇兆被气得死去活来,其他人也纷纷被臊得老脸通红。 香穗梗直了脖子一副滚刀肉的模样,“大家闺秀该说什么样的话我实在是不知道,毕竟我自小长在农庄里,作为农奴之女,学得这身粗鄙的乡野之气怕是这辈子都很难改掉了。” “所以呢,你们这些个有学问有教养的长辈就别为难我了吧,否则我一个不高兴,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样难听的话来,弄得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何必呢?” “莲心,送客吧,哦,对了,诸位长辈要是实在不愿意走,你就到门口知会一声,自然会有人将他们送去跟老太太相见。”香穗根本不愿意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 “诸位长辈也请放心,你们入了寿安堂以后啊一应衣食住行都会有下人妥帖照顾,寿安堂的下了们都对老夫人忠心耿耿,全都留在里头伺候呢一个也没有出来的呢。”香穗说着眸子里全是冷笑。 264章 要不要去看看他? “威北侯府有这样的忠仆又有诸位这样重情重义的长辈,真是家门之幸,就有劳诸位替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好生陪伴老夫人了,我就先告辞了。”语毕香穗潇洒地转身大步离开,留下错愕的长辈们面面相觑。 因她乱刀斩乱麻不留任何周旋的余地,摆在李家宗亲长辈们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灰溜溜地走出侯府,要么就是真的去寿安堂陪老夫人。 不等李崇兆发话,立刻就有人臊眉耷眼地向告辞了,有了一个人开头,其他人也都纷纷效仿,顷刻间就都走得干干净净。 李崇兆气得发狂无从发泄,干脆带着他的心腹砸碎了花厅里所有东西,结果隔日香穗就做主停了公中对三房额外的接济,更是拿出历年来三房以各种名目从公中借走银子的借条,派了人上门讨债。 香秸得知此事之后就在香穗临出门前急匆匆拦住了她,搓着手纠结了老半天还是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六啊,你说咱何必得罪三房呢,本来敌人就不少,这下子又多出来一波岂不是自找麻烦?” “四姐姐这话说的不对,明明是三房的人先来欺负我的,他们砸坏了那么多东西我派人去索要赔偿,结果他们还把我派去的人也给打了一顿,我要是不反击岂不是软弱可欺?” 香穗拉住了香秸,含笑半是恳求半是撒娇地说道:“这事儿四姐姐就别管了,也不许跟爹娘还有大姐姐告我的状哦!” “唉,你主意就是正,三房的人岂会善罢甘休,就算我不说他们肯定也会找到黑石庄去找咱爹娘讨要说法,算了算了,上辈子欠你的,我替你挡着去。” 香秸嘟嘟啦啦一大串,最后不甘心地捏了捏香穗日渐长开透出倾城绝色的小脸蛋,气鼓鼓地说道:“以后你可别这么霸道了,让南风去要债,亏你想得出来。” “嘻嘻,我是知人善用,四姐姐就放心吧,南风出马一个顶俩,保证三房以后老老实实地不敢惹我!”香穗任由香秸在她脸上揉圆搓扁,。 还不止,她还主动敞开怀抱腻腻歪歪地抱住了香秸,嘴甜地说道:“嘻嘻,还是四姐姐对我最好,谢谢四姐姐!” 香秸被她灌了迷魂汤也只好任劳任怨,但是分开前香秸却又忽然想起来问道:“对了小六,听说二公子旧疾发作了好几天都没出过房门,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经过上次的事儿,香穗完全不知该如何与沈逸洲相处,她现在的心态就跟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一样,不愿意面对现实,能拖一天是一天。 顿了顿,香穗终究是摇着头说:“不了,我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他的事儿就算了,也不是我该管的。” 香秸听着话苗头不对,便又赶忙将香穗拦住,见她逃避自己的眼神,心里便有几分明白了,“赌气了吧,你要是心里真的厌烦他,又怎么会没人的时候时常望着嘉应院的方向发呆呢?” 265章南风要债 香穗被戳中心思不由得老脸一红低下头去,却还嘴硬地说道:“没有的事儿,四姐姐别瞎胡说。” “小六,不是你一直说的吗,人生在世最要紧的是遵从本心活得开心自在,其他的皆是过眼云烟不比在乎,怎么到了你自个身上就分不清了呢?” 到底是有了心上人,香秸在情爱上也算是开了窍了,就拉着妹妹的手细细劝说道:“我瞧着你心里是有他的,只是不肯承认罢了,虽说家里人都不看好他,尤其是咱娘,肯定觉得二公子风流成性配不上你。” “可这种事情,究根结底还得你的心说了算,就听姐姐一句,别拧着了,找个时间去看看他。我听说真的病得挺厉害的。” “嘉应院的管事李长福都开始上蹿下跳了,托关系都托到侯府里来了,双瑞小哥又不知怎地随军伺候大公子去了,现下二公子身边连个使唤得力的人都没有,又重病缠身,处境实在凄凉。” 香穗本来还有几分心软的,结果她四姐姐显然是用力过猛了,倒叫她可怜不起来。 “噗嗤……”香穗失笑出声,娇嗔着拿肩膀头撞了撞香秸说道:“四姐姐你也说得也太夸张了吧,大伯娘那么疼他怎么可能看着他生病不管?” “行了行了,我答应你,有空就过去看看他,好了吧,求四姐姐高太贵手放我走吧,我真的快来不及了,小常大夫说这两日是关键,有的病人就快要痊愈了,我得去五里鄢和解溪埔了!” 香穗边说就边拎起裙摆拔腿往外跑,而莲心也快步紧随其后。 无奈地叹了口气,香秸自言自语道:“怎么人人都是说别人的时候一张利嘴,到自个身上就犯糊涂了呢?” 小六心里是有二公子的,这点全家人可能就香秸看得最明白。 再说说李家三房府门外,前来要债的南风刚说明来意就吃了闭门羹,之后不管她再怎么敲人家就是不开门。 南风叼着一根草蹲在高大的石狮子脚下,手里攥着厚厚一沓欠条,其实上面的字她没一个认识的,但是香穗告诉她这些款项的总数额时,她就来了精神,浑身是劲儿。 “老大,这门叫不开呀咋弄?”台阶上飞奔下来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直接就跑到南风身边跟她一块蹲下,连姿势都一模一样。 南风挑了挑眉,“呸”地一口吐掉了嘴里的草,还站起来踩了两脚,回过头看了看紧闭的大门,骂了句“缩头乌龟”,接着便压低了声音在小乞丐耳边嘀咕。 小乞丐听完兴奋地跑来了,大概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他领着七八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乞丐又一窝蜂跑了回来。小乞丐们手拉着手站成一排,童音清脆大大声地喊了起来。 “三房老太爷李崇兆亏欠公中十万两白银,现下城中疫病肆虐急需用钱,请三房老太爷体念百姓疾苦,速速还钱!” 小乞丐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几句话,顿时吸引了无数人驻足。 266章三房龌蹉账 百姓们议论纷纷。 “乖乖,十万两白银,这是怎么花的天天吃山珍海味日日穿绫罗绸缎吗?” “哎,少见识,人家三房虽说一没爵位二没官身,可也是世家贵族,自然是花钱如流水。” “三房人又多,老太爷,老爷和几位孙少爷,哪个屋里面不是妻妾成群奴仆成堆,光是这个小妾今日要吃燕窝,明日又多添个美婢,这些不都得花银子。” “唉,真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咱们老百姓几辈子都没见过十万两银子长啥样,不过你们说好端端的,侯府怎么会派人上门要钱来了,好弄得这么难看,这是要和三房彻底撕破脸啊?”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侯府老夫人也染上疫病了,现如今府里是六小姐做主,六小姐是好样的,她和咱们一样都是吃过苦的,自然分外体谅咱们老百姓的难处。” “没听讲么,是为了风寒疫病之事公中银钱紧张了,这才来向三房要钱的,你们可不知道,来讨债那小哥吃了闭门羹,在府门前蹲了老久,我看是实在没辙了才想出这招来。” “嘁,就没见过这样的天潢贵胄人家,经年累月靠公中补贴接济,居然还有脸欠钱不还,呸,人活一张皮,有些人啊偏偏连皮都不想要!” 南风听着这些窃窃私语越发得意,而三房屋里头却已经闹翻了天,李世昭的弟弟最是沉不住气,听了外边那些话气得在屋里团团转。 “爷爷!您说说您干什么不好,非去招惹田小六那个泼皮,她自小养在乡野没半点教养规矩,现在好了吧,平白惹一身骚,催债的都堵到家门口,传出去儿子还怎么做人!” 来回踱步脸色铁青的是三房排行老二的庶子李世晖,他的生母殷小娘最早是李世昭父亲的通房大丫头,只因抢先将庶长子怀在了肚子里才得以被抬举为贵妾。 不过此举却让后进门的正妻,也就是李世昭的母亲钱氏脸上无光,是以这么多年来李世昭同他这位庶长兄一直势如水火。 此刻听了他的话自然要讥讽反驳,“大哥,注意你跟爷爷说话的态度,爷爷再怎么说也是长辈,长辈就算有错也轮不到你一个晚辈来教训!” “再说了,爷爷是一家之主,他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咱们三房考虑,你怎么就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外边那些疯话,就觉得是爷爷做错了事情?” “哼!我看分明就是田小六栽赃陷害,咱们三房何时亏欠公中十万两白银?三房在外头也是有铺子有田地的,哪用得着侯府接济?” 李世昭之所以硬气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三房的真实情况。 三房老太爷本身就风流成性,斗鸡走狗享乐无极,也算是这二年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才稍出去消遣。 他就一个儿子,也就是李世昭的父亲,自小就被捧在手心里疼,那花起银子来更是没个限制,反正只要手头紧张了就上公中支取,侯府向来没有二话的。 267章识趣的李崇兆 也正是因为欠了公中太多银子,老夫人托人带话来,三老太爷才不敢不去。 没成想田小六这个泼皮,竟敢命人上门要债! 三老太爷满是褶子的脸上青筋毕露,吹胡子瞪眼地嚷道:“崇兆呢?死哪儿去了?就由着人在外头这么闹,他个窝囊废就不敢出去将来人打死!” 李崇兆此刻正火急火燎地赶往解溪埔,早在小乞儿们喊起那不伦不类的口号时就有人到如意楼报他了。 要说这三房里谁最识时务,李崇兆认第二绝对没人敢认第一,他当下就决定要来找香穗和解,打听了一圈听说她在五里鄢处理疫情,赶忙就去了。 结果还是没见着人,五里鄢的人说六小姐去了解溪埔。 李崇兆临走前刻意观察了一会,发现封锁线内井井有条,百姓们出入都以纱巾覆面,街道上墙角边全都撒了石灰,既没有恐慌也没有混乱。 五里鄢虽然不大,可是能做到这份上也确实不容易,当时封锁的消息刚传出时,多少人都说田小六迟早得被暴动的乱民生魂活剥了。 可如今在她的治理下疫情逐渐好转,百姓们只怕对她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各府各院都等着看的好戏怕是落空了。 李崇兆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对他而言半生已过,只要接下来的日子能顺顺当当地过往,能保住他在如意楼的秘密,这辈子也就算圆满了。 莲心过来禀报说三老爷李崇兆求见时,香穗愣住了,因为不久前她才收到关于这位三老爷的“黑料”,也是相当震撼。 如意楼的头牌兔哥儿就是这位三老爷的姘头,这事儿可是相当隐晦。 香穗勉强挤出笑容,没有摆架子等李崇兆过来面见,而是乖巧地走了过去,还行了晚辈的礼,“香穗见过三老爷。” 行的是晚辈的礼用的却是再生疏不过的称呼,个中深意不言而喻。 李崇兆脸色悻悻然,只好赶紧说道:“六姑娘见外了,咱们都是一家子亲戚。” “别,三老爷还是别扯这些了,这话要是被你家老太爷听见了怕是要气得吹胡子瞪眼,昨个他才带着人上门闹事,到最后砸了我花厅里多少好东西,一家子亲戚可不会如此行事,我看倒是更像仇人。” 香穗一番话让李崇兆脸上越发难堪了,可是没办法,谁叫三房的把柄被她捏在手里呢? 李崇兆陪着笑脸道:“我瞧着六姑娘不是小气的,何必跟一个老人家斤斤计较,我爹他是老糊涂了,六姑娘要是气不过,我替他向你赔不是可好?” 说着李崇兆还真要作揖真要弯腰,香穗赶忙侧身让过连声道:“别别别,我可受不起,大庭广众之下,三老爷这是要陷我于不义?” “六姑娘说的哪儿的话,我是诚心诚意来求六姑娘高抬贵手放我们三房一马的,只要六姑娘肯把要债的人叫回来,我保证以后三房绝不给六小姐添乱。”李崇兆搬出了他自以为很有诱惑力的条件。 268章到底还不是真识趣 只可惜这条件在香穗眼里啥也不是,她冷着脸说道:“三老爷的话我才听不懂哩,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么?怎么又扯上什么添乱不添乱了?” 这就是不打算给他面子了,说实话,李崇兆活了这几十年还没对谁这么低声下气过,何况对方还是个不识抬举想的黄毛丫头。 可偏偏就是这个黄毛丫头被大将军委以重任,不止拿着大将军府的令牌,还能调动大将军的亲兵,如今这襄北城里,要说是她田小六能只手遮天丝毫不为过。 而三房除了李世昭在军中任职掌握着不大不小的权利,其他的便再没半点助益。 思前想后,李崇兆还是决定不拿玉璧去碰瓦砾,不是他怕了,而是实在没有那个必要,在他心里,他们三房仍然是玉璧,而田小六这个泼皮无疑就是瓦砾,不值当的。 李崇兆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们三房?” “你们三房究竟要怎样才肯还钱?十万两不是小数目,五里鄢和解溪埔的病人们吃药要用银子吃饭也要用银子,大将军的私库又不是金山银山,能有多少银子填这窟窿?” “三老爷与其在这跟我扯皮,倒不如回去看看能凑上多少银子了,实话跟你明说了吧,这银子,不管多少,你们三房总要先还上来点吧?现如今可是特殊时期!” “十万两银子就想赖着不还半个字儿,三老爷就不怕百姓们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们三房的人吗?我可不是要逼死你们,我只是替五里鄢还有解溪埔的百姓们恳请三房给他们一条生路,能还多少还多少。” 香穗把话说到了这份上,还故意扬高了声音引来四周百姓纷纷侧目,李崇兆已然是骑虎难下,他没有想到他放下身份拉下面子来求,却是这么个结果。 一时间心中升起了汹涌恨意,咬牙切齿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威胁道:“田小六,我警告你不要也太过分了,真当我们三房是吃素的吗?” “不敢不敢,三老爷多威风啊,家里贵妾美婢数不胜数还包了如意楼头牌,一家子从老到小都是此等做派,又岂会是吃素的呢?”香穗是什么话都敢说。 可她这几句却让李崇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不住地打量香穗,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来,如意楼的事儿她究竟是只知道个皮毛还是连内里怎么回事都知道? 香穗波澜不惊,挑眉睨着眼睛说道:“三老爷打量着我从小没见过什么世面,以为吓唬我两句我就会怕得唯唯诺诺了?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这个人素来是受不得气的,别人越是吓唬我越是要对着干。” “三日,我给你三日时间,期限到了要是你们三房还的银子不能让我满意,我就写信给朝廷哭穷。就说公中实在养活不起你们三房这一大家子,需要朝廷接济。哼,到时候你们三房可就真的扬名天下了!” 李崇兆闻言差点被气得背过气儿去。 269章南风被威胁 香穗油盐不进,说完转身就走,独留李崇兆在寒风中凌乱,他有心再争上争,可是又碍于香穗走进了解溪埔和病人们在一起,李崇兆害怕惜命,想了想还是急忙赶回家中去。 当他回到家门口,只见府门前已经乱成一团,百姓们全都一边倒站在讨债的人这一边,帮着声讨。 李世昭想跑出去叫军中的弟兄来帮忙却挤不出人山人海,李世晖更是被这阵仗吓得脚底抹油,没命地往自个院里跑,还叫下人紧闭门窗,就生怕城门失火,他成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眼瞅着群情激昂的百姓就快要大打出手了,李崇兆急忙高声喊道:“别冲动,都别冲动!还钱!我们三房愿意还钱!” “只是这么大一笔银子一时半会儿也凑不齐,这位小哥,方才我已经同你们六小姐商议过了,六小姐也答应了。”李崇兆边说便往里挤,百姓们也纷纷默契地退让到两边去,只是个个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李崇兆被瞪得心里发慌,但越是此时他越忍不住想田小六区区一个乡野丫头如今在襄北城里的威望,俨然已经快要比肩大将军了,这叫他如何能不胆战心惊。 “爹去哪儿了总算是回来了!”李世昭不耐烦地扯过他没出息的亲爹,眸子里满是嫌弃。 李崇兆白了他一眼,真不怪他偏疼庶长子多些,这个嫡子成日里只知道忤逆他何尝有过半点孝顺。深吸了一口气,李崇兆知道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只好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牵强笑容面向众人。 “敢问哪位小哥儿是六小姐派来的?” “我,南风,见过三老爷,三老爷安康。”南风拱手说道。 李崇兆心道:安康个狗屁,你带着人在我家门口闹得如此难堪,居然还有脸给我请安!果然主子泼皮下人也是个无赖! 心里骂得再难听,李崇兆也不得不低声下气地陪着笑脸说道:“南风小哥,你家六小姐答应了,宽宥我们三日,三日之后三房必定还钱。南风小哥定然也有许多事儿要忙,我就不留你了,请回去跟你家六小姐复命吧。” “且慢,三老爷空口无凭,还是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写张字据来吧,否则南风恐怕回去交不了差。”南风哪里会容他一张嘴轻轻松松就把她给敷衍了。 “可恶!你个刁奴欺人太甚,我杀了你!”李世昭气得拔剑相向吓得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 南风滞了滞,接着流里流气地笑起来指着脖子上:“来来来,往这儿砍,使劲儿砍下去没关系,小人贱命一条,死了能有你这个世家贵族公子哥儿陪葬,呵呵呵……不亏不亏。” 李世昭看南风笑得跟个疯子似的不由得心生惬意,可当着众人的面儿他不能示弱,于是就把剑往下压了几分。 南风脖子上顿时血流如注,她却满不在乎地伸手摸了摸,摸出一手血高举过头向众人大声说道:“大家伙儿看好了,李家三房要杀人灭口啦!” 270章民心所向 比无赖,李世昭哪儿是南风的对手,只见她滚刀肉般梗直了脖子对众人说:“自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李家三房仗势欺人,今日他们杀了我一个小小的下人不要紧,可他们耽误的确实五里鄢同解溪埔无数病人的命!” “难不成他们世家贵族的命是命,咱们平头老百姓的命就都不是命了?六小姐为风寒疫病操持了心,暗香坊更是分文不取给大伙儿发放药囊,我请大伙儿睁大眼睛看看,看清三房贪婪自私的丑陋嘴脸!” 南风义正言辞,李世昭就在众人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下被逼得节节败退,就连手中的剑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身为贵族子弟,李世昭何时受过这等屈辱?大军出征他装病留在了家中,本就有不少耻笑他怯战的闲言碎语传到他耳朵里,让他心烦意乱,眼下又在人前失了面子,李世昭是真的起了杀心。 李崇兆害怕儿子骑虎难下到时候真的失手伤了人,或是冲动之下杀了人,那可真是闯了大货了,于是他赶忙出面阻止,一把按在李世昭手背上,大声训斥道:“逆子!还不快住手,滚回屋里去!” 接着又赔起了笑脸:“这位小哥不就是想要张字据么,我写我写,来人啊,笔墨纸砚伺候!” 李崇兆一声令下,三房的下人们跑进跑出,南风终究是将字据拿到了手,她转身面向众人深深鞠了一躬,道:“今日多谢大伙儿仗义执言了,否则我这儿差事儿还不一定能办妥呢!” “诸位听我说,侯府六姑娘开的暗香坊做了一种药囊,就是我腰上这种。”趁着人多,南风赶紧将药囊从腰间解下来递给众人看。 详细地解释道:“大伙儿别小看这小小的药囊,上头的针线活儿全都是侯府二小姐香稚领着绣娘们亲手做的,二小姐啊本来都跟老爷夫人回黑石庄小住了,六小姐一句话就把她叫回来了。” “点灯熬油地做了这些药囊袋子,至于这药囊里头装的东西可就更不得了了,是咱们六小姐亲自配的,对预防风寒疫症可是有奇效的!” “最要紧的是药囊暗香坊是分文不取的,六小姐发话了,为了使城中人人都能用上这么好的东西,情愿把账面亏空情愿自掏腰包,也要让大伙儿都远离疫病!” 南风舌灿莲花,一番话下来在场众人无不亮起了眼睛,这当间也有一两个已经领过药囊的,赶忙出来现身说法,于是百姓们全都一窝蜂地往暗香坊去。 不少人还边走边说,六小姐仁义不能让六小姐吃亏,既然药囊分文不取,就多买些其他香,横竖过年也要用。而且六小姐医术高明制香更是没话说。 李崇兆听着百姓们口中之言,再看看南风临走前挑衅似的眼神,又看看自家儿子愤恨得拂袖离去,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一片浆糊,气得他摇头晃脑,赶紧回屋去传了两个美妾来伺候。 271章进寿安堂 而香穗承诺的十日之期很快便到了,在她和城里所有大夫的努力下,风寒疫病被彻底治愈,威北侯府六小姐的威望在民间是一浪高过一浪。 香穗终于走进了寿安堂,果然如她所料,老太婆根本就舍不得死,否则哪有人绝食十日依旧还活在这世上的。 不过老太婆衰败了很多,缠绵病榻,就连香穗来了她都起不了身,只能拿怨毒的眼神瞪着她,死死地瞪着她,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香穗气定神闲,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捧在手里捂着,也不喝,目不斜视地与安氏老夫人对视。 老夫人起先还能沉得住气,到后来终究忍不住磨着后槽牙奋力撑起身子吼道:“你是来看老身笑话的吗?咳咳咳……” “老太太,老太太,您别动气,当心身子。”苏嬷嬷是真的忠心耿耿,担心得都红了眼眶。 香穗看她们主仆情深,不由得感慨道:“老夫人真是好福气,都落到这种境地了还没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满院子都是你的人,都只对你忠心,我可真是好羡慕。” “呸!洗脚婢一脉相承的贱种,凭你也配在老夫人跟前耀武扬威!”苏嬷嬷反唇相讥,彻底扯破了假和气的脸皮。 香穗冷笑着拍了拍手,立刻进来两名带着青铜面具的士兵,二话不说就将苏嬷嬷拿下。 老夫人急忙吼道:“作甚?田小六你大胆,竟敢动我的人!我可是朝廷亲封的一品诰命,你就不怕我到上京敲登闻鼓告你么!” “那得老夫人你到得了上京,就您这副身子骨,我看还是别了吧,免得客死他乡,哎哟,不对呀,安氏也曾经是上京望族,只是后来没落这才迁出上京,算起来,上京也是老夫人的半个故乡了。” “那老夫人是想落叶归根?啧啧啧……恐怕熬不到上京吧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襄北了,等您百年之后,我保证风风光光地将您葬入李家祖坟。” 香穗刻薄起来是不分老幼的,今日她是新账旧账一并发落,才有这满腔的怒火,打从她奶奶田氏那一辈儿开始,她们这一脉屡屡被暗害,可都是面前这病入膏肓的老太婆的功劳。 她心如蛇蝎害人不浅,即便是羸弱年迈,香穗也可怜不起来,“老夫人害的是风寒疫病,苏嬷嬷贴身照料也染上了,你们将她带出府好生看管起来吧。” “喏!”士兵领命而行。 老夫人激动得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枯瘦的手指着香穗恶狠狠地诅咒道:“你!你不守孝道,苛待长辈,田香穗你不得好死!” “老夫人,你错了,我如今光明正大地姓了李,不止如此,你不是老说让我爹娘搬进来住么,告诉您一个好孝心,再有两日吧,我爹娘就会如你所愿搬进来的。” “到时候还请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儿,将这管家的权力交给我娘,毕竟您这身子骨,没了苏嬷嬷等一干得力助手,想继续把持着家里也不大可能。” 香穗说着便掏出了一本小小的名册,上头记录的全是安氏老夫人的心腹。 272章陈年旧事 “你!你!”安氏老夫人深吸了几口气又重重吐出来,磨着后槽牙说道:“你以为拿住了这些人就能扳倒我?田小六,你到底还是太年轻啊!” “我在侯府经营几十年了,就算没了这些人我也断然不会受制于你,更何况下月就是我的生辰,请帖全都散出去了,你难道还敢在这个节骨眼毒死我不成?” “哼,除非我死了,否则寿宴当天我一定在众人面前揭穿你歹毒的真面目,叫全天下人都看看你是怎么刻薄嫡祖母的!”安氏老夫人满眼歹毒。 她心里是恨极了,要不是身子骨不争气,可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不管怎么绞尽脑汁都打听不到外头一星半点消息,而她在这里的消息也递不出去。 安氏老夫人暗想着,看小贱人耀武扬威的样子,只怕是三房的来过了不顶用罢了,也怪她从前被名声所累,既想斩草除根就不该投鼠忌器,担心事发之后遭人非议。 “老夫人真是病糊涂了,这么好的谋算怎么好当着我的面儿说出来,你就不怕我让你的计划付诸东流么?”香穗笑语晏晏。 若无其事地翻开了手中的小册子,看着上边的一个名字说道:“这位吴嬷嬷自打搬去了黑石庄,庄上好些人都说她对庄子里的一切熟悉得很,哪家哪户家里几口人她都知道,说是了如指掌一点也不为过。” “哼,无端端扯一个犯了错被罚出去的老婆子就以为能掀出什么风浪来?”安氏老夫人是佯装镇定,实则她的呼吸已经变得急促起来。 香穗听觉敏锐,分辨出来后她却没当面戳破,反而继续凉凉地说道:“根据我爷爷回忆,我爹小时候曾多次遭人暗害,而每一次恰巧都赶上这位吴嬷嬷奉了老夫人你的命令外出采买。” “天底下竟有这么凑巧的事儿?哦,只要吴嬷嬷一出门我爹就必遭横祸命悬一线,是吴嬷嬷奉了老夫人的命令私下里做了些什么吧?” “胡说!你血口喷人,证据呢?田小六,你这些歹毒的猜测拿得出证据来吗?”安氏老夫人像被人触动了逆鳞,暴怒之下她本就病重的身子越发厉害地咳嗽了起来。 香穗深表“同情”,不由得感慨,“唉,从前听人说这人啊,越老越不中用,我还不信,印证在老夫人你的身上可不就真真的,瞧瞧你,从前多厉害精妙的手笔,如今怎么老得净说些蠢话了?” 香穗冷笑着望了过去,直言:“老夫人你也不想想,若是没有真凭实据,我在这里同你浪费什么口舌?一个人只要做过坏事,就不可能完全抹去痕迹,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等待着真相大白于天下。” “吴嬷嬷再怎么精干得用毕竟也是个女流之辈,杀人灭口这种事儿自然是要找帮手的,而侯府里的人老夫人你自然不会用,能找的不过就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 273章了结 “想不到吧,你让吴嬷嬷去找行踪不定的亡命之徒,为的就是不让任何人抓住把柄,可她却眼馋赏金想据为己有,所有背着你找了她娘家的兄弟,也就是后院养马的吴大。” 此言一出,安氏老夫人的脸色霎时间便成了死人一样白,强撑着的精气神儿也彻底垮了下来。 香穗继续说道:“吴嬷嬷什么都说了,吴大也招供了,其实他们都是聪明人,看我手里头有兵,你又病得快要不行了,自然懂得良禽择木而栖。” 香穗神情淡漠地走了过去,在安氏老夫人面前蹲下,给她下了最后的通牒,“我奉劝你一句,为了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过几天舒心的,你还是少折腾为妙。” “否则我别怪我揭穿你伪善的脸皮,让天下人都看看你是怎么算计老侯爷血脉的!老侯爷同先头那位原配大娘子生下的嫡子也是折损在你手上,你的庶妹安婆婆可还活着呢,她早就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了!” “你信不信就凭着这两桩事儿我就能让你晚节不保,死后也没有资格葬入李氏祖坟!”香穗眼神毒辣语气更是凌厉强硬。 安氏老夫人犹如濒临死亡的鱼,大口大口的吐着粗重的气息,良久良久,她才发出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田小六,你究竟意欲何为?” “我嘛,不过是想过几天清净日子,只要你乖乖配合,表面上的和气我也可以维持,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大公子和大将军都在前线打仗。” 说到这里香穗停顿了下,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她的不甘心,深吸一口气她才冷冷地说道:“你真应该感激这个特殊时期,否则我断然是不可能容忍你这个老毒妇一再作妖的!” “好赖话我都已经跟你说尽了,这寿安堂里的人我会悉数换一遍,吃喝嘛自然少不了你的,但你也休想再像以前一样手握权柄!” “哈哈哈……哈哈哈……”安氏闻言状若癫狂地大笑了起来,直笑得浑浊的眼睛里淌出泪水来。 “田小六,不得不说你年纪轻轻的算计人心算计得真透彻,我这把年纪了,什么权势富贵,不过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过眼云烟罢了。” “倒是这晚节不保,死后不如祖坟,呵呵呵……好,威胁得很好……”安氏仅存的理智已经被击垮,不由得絮絮叨叨说出当年真相。 “安如意这个小贱人,竟还有脸面跟你勾结,当初要不是为了她怎会阴差阳错让姓田的贱婢怀上老侯爷的骨血!”安氏歇斯底里,至今仍不见丝毫悔意。 “老侯爷一生坦荡是个磊落君子,田氏肚子里的孽障生下来就是老侯爷的耻辱是李氏门楣抹不去的污点!这叫我如何能容?我只恨没能成事儿,养大了你这条毒蛇!不!你们一家子都是毒蛇!” “如果我们是毒蛇,那你又算个什么东西?”香穗目露凶光,自怀中掏出一包香粉打开些在帕子上,接着她便用手帕捂住了安氏的口鼻。 274章 局面 安氏没挣扎几下便沉沉昏了过去,这香并不会断送她的性命,只是使她如同每日十二个时辰里至少沉睡八个时辰以上而已。 香穗觉得她还算仁慈的了,至少给老太婆留了些醒过来的时间,没有让她彻底变成植物人。 然而这香到底违背了她的初心,让她心头千思百绪,以牙还牙以暴制暴到底对不对,从古至今都没有定论,说到底板子没有打个自个身上,谁都可以慷他人之慨。 一旦自己以及在乎的人受到威胁伤害,便是宽宥也没有了慈悲也没有了,只一心维护自家人罢了。 香穗叹了口气,她的日子过得十分沉重,不知为何,近来总是不免生出想要逃离的心思,她想远远地躲开襄北城里的一切,可又放不下姐姐们舍不得爹娘和小弟。 人在红尘中挣扎,大地都是如此的吧。前后大约用了半炷香的时间,香穗便从寿安堂里走了出来。 之后对外就便宣称老夫人年迈,风寒疫病虽痊愈身子骨却被彻底拖垮了,得好生静养段时间,否则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 这个理由一出便等同于谢绝了所有访客,而三房为了筹钱还债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来给老夫人当枪使儿。 香穗终于如愿以偿搞定了所有麻烦,又过了三日,五里鄢与解溪埔的病人悉数痊愈了便也解除了封锁禁制,四个城门大开,百姓们欢欣鼓舞,纷纷走上街头庆贺,简直跟提前过年了一样。 田岳与程娘子夫妇二人也在大夫人孟氏的操持下光明正大地入主侯府,全家人总算和和美美地团圆了。 为了答谢络绎不绝上门祝贺的族亲,次日侯府便设下流水席款待众人,是孟氏带着香秀操持的,宴席上有人询问起了安氏老夫人,不用香穗出面,孟氏同香秀笑语晏晏便搪塞了去。 而香穗的目光全程都停留在对面的沈二公子身上,直到香秸实在看不过去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说道:“别看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儿这么多人呢,你怎么说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虽说大伙儿都知道你同二公子的事儿,可你就这么直勾勾地一直盯着他看也不好吧,没瞧见咱娘脸色都变了,回头又该念叨你了!” “四姐姐,你没发现沈逸洲有什么不同吗?” “哪儿有什么不同,他不还是他,不过小半个月的功夫,还能换了个人不成?” “没错!就是换了个人!”香穗惊觉猛地拍案而起,动静之大令席上众人纷纷侧目。 意识到失态,香穗干笑了两下赶忙落座,香秸被她唬得一脑门冷汗,不由得扯着她小声嘀咕道:“怎么回事,这是正席又是咱大姐第一次操办这么大的场面,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 “四姐姐你别问了,我去去就来。”说着香穗刚想起身。 适逢此时下人急冲冲跑了进来:“启禀大夫人,雀北城武安侯到访,此刻车架已经在府外求见等候。” 尧景兴来了,这可真是前所未料…… 275章逼婚 香穗又重新坐了回去,横竖对面的人一时半会跑不掉,还是先见见尧景兴要紧。 因是在香秀面前提起过这门亲事的,是以香秀一听武安侯来了立刻羞臊得满脸通红,找了个借口就赶紧躲到内堂去,惹得姐妹几个全都捂住偷笑。 尧景兴在下人的带领下信步而来,他穿着便服,拜见了大夫人又与田岳程娘子一一见礼,接着便直接表明了来意。 “大夫人,在下今次前来是归还两位大夫的,多亏了襄北城特意派人告知,在大夫们的协同下,雀北城加强了排查与防范,这才免了城中百姓被病痛折磨之苦。” “为表谢意,在下谨代表百姓们向襄北城送来了谢礼,这是礼单,还请大夫人过目。”尧景兴拍了拍手,立在他身边的侍卫立刻上前双手将礼单奉上。 大夫人本想着先意思意思翻阅一下再婉拒,毕竟不可能真收下尧景兴的礼,可谁知礼单上的东西却令她咂舌。 “这,举手之劳而已,武安侯忒客气了些,我襄北城岂敢担此厚礼。” “大夫人容禀,这份礼单实在不单单是谢礼。”尧景兴顿了顿,郑重其事地整理了衣冠,忽然转而面向了田岳与程娘子。 “大夫人,二老爷,二夫人,伯良此来其实是登门求亲的,这份礼单既是谢礼又是聘礼,伯良听闻侯府大小姐秀外慧中温婉贤良,愿聘为妇,托付中馈绵阳后嗣,万望各位长辈成全。” 满堂寂静,就连助兴的丝竹也全都停了下来,尧景兴一番话令宴席上安静得仿佛掉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田岳像个木头人似的,直到手中的酒杯不慎掉落,“哐当”一声像是魔咒,碎片满地也唤醒了众人。 女使赶忙上前收拾,为了掩盖田岳的失态,大夫人连忙圆场道:“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二弟这是舍不得女儿!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大家都能理解。” 说着,大夫人又乐呵呵地转向尧景兴:“武安侯家世显赫一表人才,前来求情是我们香秀的福气,这门亲事要是能成那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吧,这还得容我们几个长辈好好商量,尤其是二弟跟弟妹,香秀是他们头生的女儿,一直以来都是跟爹娘最亲近的。” “这突然之间就说要把她许配出去,他们夫妇二人啊心里头肯定万般滋味,武安侯别急,先在府里小住几天,也看看这襄北城的风光嘛,哈哈……” 大夫人这是在给众人台阶下,幸而尧景兴也没有再进一步让大家都下不来台,而是从善如流地跟了女使下去安置。 举凡世家贵族,两家议亲都是私底下互通有无,待到双方就聘礼陪嫁什么都谈妥了才会将事情摆到明面上来,为的就是万一不成,外界不知道,两家也能好说好散。 像尧景兴这样的身份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规矩,他今日这么做,与其说是求亲,倒不如说是逼婚! 276章 怎么回事 田岳夫妇二人面面相觑,连同孟氏大夫人在内都将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了香穗。 香穗忍住怒气直朝对面之人望了过去,可沈逸洲眼神空洞,宛如行尸走肉一般,人明明是坐在那里,心思却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香秋与香秸也都默默凑到了香穗身边,之后香稚还不明所以,不知道宴席上的气氛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凝重。 直到姐妹几个先后离席回到了内堂,香稚看着怒气腾腾的众姐妹,傻乎乎地问道:“怎么了,你们怎么都生气了?” “武安侯来求亲不是好事情嘛?小六,最早不是你同娘亲提起这么亲事的么?怎么人来了你们却又都不高兴?” “二姐,你真是绣花绣傻了,亏你还是自小待在侯府里。”香秋气不打一处来地说道:“武安侯此举与逼婚何异?” “你说他要是真心想娶咱们大姐,是不是应该私底下托人来跟咱爹娘通通气,让爹娘心里也好有个数,不至于像刚才那样,咱爹咱娘都被吓傻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还有啊,二姐你想过没有,武安侯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张嘴就求婚,咱爹娘和大姐还有考虑的余地吗?如果不应的话外头人会怎么想我们?” “哦,一朝富贵就得意忘形了,连武安侯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风评一旦形成了,以后咱们大姐还能嫁给谁去?谁还敢来求亲?”香秋越说就越生气,真是恨不得跑去找尧景兴算账。 香稚这时候才茅塞顿开,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紧张地问道:“那,这怎么办?刚才宴席上虽然都是李家的族亲没有外人,可也难保他们不把这消息传出去啊……” 说着,香稚又赶忙拉住香穗的手问道:“要不咱们请大夫人出面,交代一下亲戚们别出去乱说,小六你说这样行不行?” “肯定是不行的。”香穗摇了摇头,她眉头深锁,看了看姐姐们,面前挤出一抹笑容安抚道:“姐姐们也别太紧张了,我先出去想想办法,你们等着我我很快回来。” 说完香穗就急冲冲地转身离去,这时候前头宴席也散了,大夫人便命人过来请她们姐妹几个说是有要事商议。 姐妹几个面面相觑,还能有什么事儿呢大伙心知肚明,几人便赶忙去了大夫人院里。 而香穗说是要出去,实际上却直奔嘉应院。 双瑞不在,院子里迎出来的便是近来蹦跶得欢畅的二管事李长福,“六小姐来了,贵客贵客啊,六小姐快快屋里请,二公子更衣去了,很快就出来。” 李长福狗腿巴结,又是奉茶又是瓜果,就连屋里的炭火盆他都亲自动手搬得离香穗近些,嘴里更是不住地说些赞美之词,香穗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最后干脆不耐烦地催促道:“快去请二爷出来,不然我就要撞进去了!” “哈哈哈……早知如此本公子就跟应该姗姗来迟了。” 人未到声先至,沈逸洲至外间走了进来,星眸璀璨,再不见方才宴席上的空洞无神。 香穗愣住了,这怎么回事? 277章处置李长福 那双桃花眼是熟悉的轻佻放荡,香穗毫不掩饰她的疑惑,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沈逸洲失笑出声,走上前来伸手戳了戳香穗的额前,道:“这么,刚才在宴席上还没看够?本公子的确长得丰神俊朗,你爱看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你的眼神如此直白可是很容易勾出火来的。” “小没良心的,本公子病了这么久你也不说来看看,侯府与大将军府一步之遥而已,一步,你也懒得走动,不过看在你为百姓做了那么多好事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原谅你。” 沈逸洲的语气肉麻腻歪得让香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嫌恶地后退了两步脸上满是警惕,“沈逸洲,你究竟在耍什么把戏?” 不是他,先前在宴席上的人绝对不是他!香穗相信自己的直觉即使听起来没有任何理由。 沈逸洲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接着便转向了李长福,语气凉凉地说道:“听说本公子病的这几日二管事你连下家都找好了,怎么样,是不是想挪去清风阁伺候?” “二公子折煞老奴了老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生出异心啊!”李长福忙不迭地跪下,不住地磕头解释道:“老奴不知是哪个黑心肝儿的在二公子您耳朵边乱嚼舌根污蔑老奴,这都没有的事儿,还请二公子明鉴啊!” “明鉴?呵呵……”沈逸洲冷笑了起来,“李长福,爷是病了不是死了,你真当你干的那些丑事没人知道?来人呐,将这个碍眼的贱奴拖出去乱棍打死!” 沈逸洲骤然发难,嘉应院的下人都吓得不敢动弹,李长福更是瘫软在地上,紧接着反应过来以后又连滚带爬地爬到沈逸洲脚边以头抢地。 “二公子饶命!二公子饶命啊!” 这位活阎王喜怒无常,做事全凭好恶杀人更是从来都不眨眼睛。 李长福都快要吓尿了,他苦苦哀求。 “二公子就放过老奴吧,老奴好歹也是在府里伺候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二公子您不能随便一句话就要老奴的命呀!不公平,这不公平,老奴究竟犯了什么错儿?我要见总管事我要见大夫人!” 李长福哭求着猛地一下又站了起来,拔腿就想往外跑,谁知下人们早已将外头团团围住,他连二道门都没能迈出去跟别说出嘉应院了。 李长福这才意识到主子是真存了杀心了,可他实在想不通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沈逸洲双手环胸凉凉地看着他,只一个眼神,立刻有人上前一脚踹在李长福后膝盖处将他压制在地上擒拿住。 “她是我的女人,可你却伙同隔壁院的老太婆背地里使坏,将名字中带香字的丫鬟发卖到妓馆里,只这一条,就够爷杀你千百回了。” 为了让李长福死得明白,沈逸洲居高临下地俾睨着他,凉凉地道出了缘由。 香穗倒还真是没想到是这原因,她呆呆地看着沈逸洲,心情复杂不知该作何反应。 278章浪荡子归来 不,他说的话不能当真,半个字都不行!这家伙惯会油嘴滑舌,没一句靠得住的!香穗在心里默默地给自个提了个醒,于是很快收回了神思。 李长福显然也没有想到是为这事儿,他忙不迭地招供道:“二公子饶命啊!老奴也是被逼的,是老太太逼迫老奴这么做的,老奴人微言轻又岂敢违背老太太的命令。” “二公子放过老奴吧!老奴真的知道错了,老奴可以当人证,只要二公子放过老奴一条贱命要老奴做什么都行。求六姑娘慈悲,求您帮老奴向二公子求求情吧!” 李长福看沈逸洲不为所动就又求到了香穗跟前。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香穗看着他就想起元葵受的委屈,心中不断地生出愤恨与厌恶来,干脆冷漠地转过身去,半句话也不说。 沈逸洲看她生气了便再也不敢耽搁,摆了摆手立刻就有人上前利落地堵住了李长福的嘴,叫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紧接着便将他拖了下去。 “慢着!”就在快要拖出院门的档口,香穗急忙转身喊了句,下人们即刻停在原地,她望向沈逸洲,问道:“就这么打死了他,你不怕大管事的有意见吗?再怎么说也是他也是大管事的骨肉兄弟。” “那又如何,李长泉还能反了天不成?”沈逸洲睨着眸子冷冷地摆了摆手,下人们便再也不敢耽搁,直接将李长福拖了出去活活打死。 就在院墙外,香穗能听见棍子落在皮肉上沉闷的声音,起初李长福还挣扎了几下,可是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再一次,她切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命如草芥。 随着沈逸洲的靠近,香穗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渴望,还是因为巫灵蛊的缘故,猝不及防,香穗忽然想到她对沈逸洲的种种复杂情愫,会不会也是因为蛊虫的缘故? 是蛊虫,对的没错,一定是蛊虫让她喜欢上了他,否则她得多喜欢受虐啊才会对沈逸洲这样的人动了心。 香穗深吸一口气,有了这个理由她便能更好地面对沈逸洲了,她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不是离开过襄北城?那个装病的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是你的替身对不对?” 沈逸洲不说话,深邃的眸子里亮着精光。 香穗便明白了,“我就当你是默认了,我也不过问你的行踪,但有另一件事儿我要听你亲口说实话!” “尧景兴不是我找来的。” 不待香穗发问,沈逸洲已经给出了答案。 可是香穗还是不相信,她带着怀疑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沈逸洲,“真不是你?” “爷做事什么时候敢做不敢认了?”沈逸洲挑眉步步逼近,“许久不见,你对我当真就没有半分思念,嗯?” “滚!”香穗磨着后槽牙脑门上青筋毕露,面对沈逸洲这个浪荡子,她真是脑袋被门挤了才会觉得能从他嘴里听到真话。 “让开!”既然得不到答案,香穗毫不犹豫地推了沈逸洲一把就准备离开。 可这一推她就闻到了强烈的血腥味…… 279章沈逸洲重伤 “你受伤了?”香穗看着手上沾染的血迹,呆呆地问出了口。 沈逸洲一个旋身落座,捂着正在不断渗出血来的胸口说道:“小没良心的,你难道不知道你现在手劲儿有多大吗?这么用力,是想要爷的命不成?” “怎么回事?”香穗不由分说地扑上去扯开了沈逸洲的衣襟,只见他胸前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显然伤口是处理过的,只不过被她一推又裂开了而已。 一股内疚的情绪从心底里滋生,香穗默默地解开了缠绕着的纱布,可她却被眼前的伤势震得呆滞住了,“这,这是怎么弄的?” 沈逸洲的左胸膛像是被猛兽恶狠狠地剜走了一大块皮肉,剜走,不是撕裂伤,因此也没有办法缝合,只能用上大量止血药粉先止住血再等它慢慢愈合,可这样的伤最难好了。 香穗心头闷闷的很不舒服,看着伤口不由自主红了眼眶。 沈逸洲叹息着轻声说道:“诓你的,不是你推的,骑马回来裂的。” “伤成这样你还骑马,是不要命了吗?”香穗愤恨地猛甩开沈逸洲伸过来准备抚摸她脸庞的手,结果这一甩差点没把他整个人甩飞出去。 沈逸洲闷哼一声,俊美无涛的脸庞上顿时就起了一层薄汗。 香穗下意识回过身去扶他,又给他扶回了内室,翻箱倒柜找到了止血药帮他重新出处理了伤口,整个过程,香穗没再说半句话。 沈逸洲也一直隐忍着,直到最后香穗起身要走,他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柔声哀求道:“再陪我一会儿好吗?” 香穗回过来头,这一刻她看见了那双迷人的桃花眼里露出了罕见的脆弱,他不知是出去做了什么,仿佛耗尽了毕生心力,回来时伤痕累累心力交瘁。 一定是巫灵蛊的原因! 香穗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她一言不发地坐在了沈逸洲床前的脚踏上,虽然陪着他,心里想的却全都是武安侯的事情。 沈逸洲可能是失血过多了,枕着香穗的胳膊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香穗等了很久,等到确定他真的睡熟了才轻轻抽回了手,蹑手蹑脚准备离开,结果却在快要踏出房门的时候,突然听见沈逸洲说了句:“谢谢。” 她狐疑地回过头,床上的人双目紧闭,就好像刚才那声谢是她的错觉。不过香穗还是回了句:“不谢。”这才关上门离开。 离开嘉应院以后她就直接去找了尧景兴,因着男女有别,下人们特意为香穗准备了屏风,可她却没去管这些繁文缛节,而是直接从屏风后走出,并且还屏退了左右与尧景兴单独相处。 “六姑娘此举不符合礼数,难道不怕下人们说闲话?”尧景兴率先发问。 香穗清冷地回答道:“武安侯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贸然当众求亲,难道就符合礼数了?怎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情况不同,在下是为六姑娘的名声考虑。” “我谢谢你了,可你怎么不为我大姐姐的名声考虑考虑呢?”香穗上前一步气势汹汹地比质问道:“武安侯是真心想要娶我大姐姐吗?” 280章尧景兴求亲的目的 “还是你想通过我大姐姐利用侯府或者大将军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香穗言辞犀利,态度更是冷酷强硬。 尧景兴先是吃惊了一把,虽说早就在线报里得知侯府的这位六姑娘年纪最小却最出格,从前还养在农庄里头就没个姑娘家的样子,认祖归宗以后也常常有惊世骇俗的行为。 可亲眼所见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尧景兴怔了怔才回过来神,坦坦荡荡地说道:“既已当众求亲自然是真心想成这门亲事,六姑娘多心了。” “哦,那请武安侯说说你为什么要娶我大姐。” “合适。”尧景兴毫不避忌,直言道:“如今战事四起,我雀北军又岂能龟缩后方?可我要去参战家中却无人照料,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急需迎娶一位当家主母。” “若是求娶上京或是其他城池的名门贵女,至少得花小半年的时间才能促成一门亲事,我等不起,仓促之间唯有威北侯府的千金最合适。” “你!”香穗简直气了个绝倒,尧景兴说的都是大实话,可这样的实话却很伤人,尤其是对她这个一心盼着姐姐幸福美满的妹妹来说。 香穗重新调整了呼吸控制住胸膛里的怒火,目不转睛地看着尧景兴说道:“若是我们家拒绝呢?” “为什么要拒绝?”尧景兴满脸不解,但他思忖了下便又解释道:“六姑娘是觉得我不堪令姐托付终身?” “其心不纯。”要不是看见了尧景兴眼底的赤诚,再加上亲自去过雀北亲眼见识过他在百姓们心中的威望,香穗真是不想同他浪费口舌。 “男女之间若不是两情相悦谈何婚嫁?哦,你觉得我大姐姐合适我们家就得巴巴地把闺女嫁给你?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六姑娘你误会了……”情急之下,尧景兴变得笨嘴拙舌起来。 想了半天他解释道:“我是诚心求娶,成亲以后一定会善待你家大姐姐,而且我府里人事简单,你大姐姐嫁过去虽是续弦却也是正头大娘子,尊容和荣华富贵我都会给她。” 话不投机半句多,香穗觉得她没有必要再对牛弹琴了,尧景兴是不会懂的,于是她冷冰冰地说道:“好,武安侯的心意我会如实向我爹娘转达的,至于最后这门亲事能不能成,那就还有待商议。” 说完香穗转身就要走,哪知尧景兴竟又补了句:“六姑娘等一下,还请你转告两位长辈,请尽快下决定,我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可以的话,三日后我想迎令姐过门。” “尧景兴!你究竟是来求亲的还是来抢亲的!三日后!三日后这么仓促,亏你说得出口!”香穗被气得是耐心也没有了好脾气也没有了。 尧景兴面上带着几分歉意,却还是如实说道:“时间上确实仓促,但来之前我已做足了准备,婚礼绝对不会委屈令姐,万望成全。” “你!”香穗无话可说,气鼓鼓地拂袖离去。 281章因为亲事不睦 而孟氏大夫人院里,田岳夫妇俩对这门亲事的态度截然不同。 程娘子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当然啦,她最满意的还是武安侯的门第,雀北与襄北距离又近,香秀如果嫁过去,回娘家多近啊,当娘的,自然是希望闺女嫁得越近越好。 可是田岳知道尧景兴还有两个儿子之后是坚决不同意,理由是不忍心自家闺女去给人当继母,自古继母又岂是好当的? 况在田岳心里尧景兴就是个兵鲁子,他位高权重,将来要是闺女受欺负了他这个老丈人没本事上门去讨说法。 田岳私心里还是希望香秀能嫁个读书人的, 读书人温文尔雅,最起码闺女不得挨欺负。 这两口子意见不同,大夫人夹在中间便不好说话了,几个女儿就更不敢开口了,香秀自己呢,依规矩,长辈们商议她婚事的时候她是不能在场的,是以香穗寻过来的时候,香秀还一头雾水,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香穗便拉着她大姐姐出馊主意,结果香秀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立马反对:“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他既然有胆量上门来逼婚就得通过咱们的考验,大姐姐,女子嫁人就好像第二次投胎,第一次投胎,生在怎样的人家咱们没得选,可第二次投胎,夫家是可以选择的。” 香穗抓着香秀的手给她灌输新的观念,香秀却固执地说道:“可是,自古亲事都是父母做主,哪儿有女儿家自个挑选的,说出去怕是要被人嘲笑不知廉耻的。” “为什么非得说出去呢咱悄悄挑不行吗?”香穗算是知道了,封建女子的那些糟粕思想在她大姐姐心目中根深蒂固,她是没本事扭过来了,干脆来个曲线救国。 香秀果然上当,单纯地问道:“怎,怎么悄悄地呢?” “很简单,大姐姐附耳过来。”香穗在香秀耳边一阵嘀咕听得香秀心惊肉跳面红耳赤,末了捂着脸直跺脚。 香穗一看这情形当下就乐了,“哈哈哈……大姐姐害羞了,既然如此我就当你答应了,走走走,快跟我换衣裳去,我得给你好好打扮打扮才行。” 这边姐妹二人已经商定,香穗将香秀安排好才匆匆往大夫人院里去,一进屋就感受到气氛承蒙,田岳板着脸,程娘子偷偷抹泪,大夫人则左右为难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众人见香穗来到就像看到了救星,香秸急忙冲了过来拉着她往里走,嘴里还不住地抱怨:“小六,你可算来了,咱爹咱娘都吵起来了。” “为了武安侯求亲之事儿?” “可不是咋滴,咱娘觉得这门亲事好,咱爹不同意,乖乖,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咱爹在咱娘面前这么硬气,说不答应就是不答应,你看都把咱娘气哭了。”香秸压低了声音在香穗耳边说悄悄话。 田岳板起脸来训斥道:“鬼鬼祟祟的没一点规矩,还不赶快进来。” “好啊你,如今你是身份尊贵了便看我们娘几个都不顺眼了可是?”程娘子最护犊子,连自个的丈夫教训孩子都跟拿针扎她的心一样。 282章治愈 田岳以往是最见不得程娘子掉眼泪的,可是今日当着大夫人还有女儿们的面儿,他心里却升起了几分怨气,觉得程娘子不给他面子,让他下不来台。 于是便收回了本能伸出去想哄程娘子想给她擦眼泪的手,冷着脸说道:“孩儿他娘,你别太过分了,越说越不成体统。” “体统?田岳你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你跟我讲什么体统?”程娘子气得手都直哆嗦。 都说吵架没好话,香穗一看爹娘这样立马给几个姐姐使了眼色,香稚和香秋赶忙一左一右掺住了田岳将他哄了出去。 大夫人见状便识趣地起身告辞,香秸连忙去送,只留下香穗同程娘子母女二人在屋内。 不等香穗开口,程娘子便带着哭腔说道:“我晓得,在你们眼里我这个当娘的是个势利眼,贪慕虚荣就想让女儿嫁入高门,你们同庄上那些人一样,打从心里就瞧不上我,呜呜呜……” “娘亲这是说的什么胡话,我们从未如此想过。”香穗转身点燃了安神香才来到程娘子身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顺气。 程娘子是经历过变故的是以心思特别敏感,尤其是对儿女们的前程格外着重。 她委屈地哭着说道:“我想让你们姐几个都嫁好点,将来不用吃苦,我有什么错儿?你爹他是身份尊贵了就要变心了吗?方才,小六,你看他方才对我的态度,他是不是,是不是嫌弃我了?” “娘亲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爹爹他不会的。”香穗看着她娘哭成了泪人忍不住心疼,赶忙安抚道:“好了好了,别想这么多了,爹爹他也是心疼大姐姐而已,不管怎么样,你们的出发点都是为大姐姐好。” “嫁给武安侯有什么不好的?这样的亲事搁在从前是做梦也轮不到咱们头上的,方才你也瞧见了,武安侯一表人才,你大姐姐嫁给他究竟有什么不好的,小六你说说。” 程娘子固执地拉住香穗的手想让她跟她同一阵营,香穗深知有时候跟女人是不能够将道理的,譬如此时,跟程娘子讲道理无异于自取灭亡。 于是她乖觉地什么都顺着程娘子的心意说,深知还帮着她数落了田岳几句让她出了心中那口恶气,可算哄得程娘子破涕为笑。 “你呀,惯会哄娘开心,不过娘知道你的心意。” 程娘子逐渐恢复了理智,柔柔地握着最懂事的小女儿的手说:“好孩子,委屈你了,家里这么些事儿都压在你肩膀上。爹娘无用,不止帮不上忙还经常给你添乱,难为你了。” “娘亲别这么说,家里人就是我的动力。”香穗将脸凑在程娘子手掌里亲昵地磨蹭着。 尽管她的爹娘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可他们对她的爱是真挚的,尤其是程娘子,香穗每每觉得丧气都能在程娘子温暖的怀抱里受到鼓舞。 程娘子也差距出女儿满身疲惫,于是她调整好了姿势,让女儿的头能舒服地靠在她的大腿上,母女二人相互治愈。 283章小厮议论 良久之后,香穗才将方才的安排悉数说了出来,程娘子一听差点儿跳了起来,“小六!你,你你……怎可如此胆大妄为?万一被武安侯发现可怎么收场?” “娘亲别急,坐下坐下,先听我说啊。”香穗拉着程娘子冷静地给她分析,而另一边香稚跟香秋也劝服了田岳。 就在全家人一起努力的这个时间里,香秀在香穗的安排下换上了小丫鬟的衣裳,来到了武安侯的下榻之处。 她端着火盆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刚将火盆放下,就听见尧景兴用略微有些低沉的嗓音说了句“谢谢。” 香秀赶忙毕恭毕敬地回道:“贵客客气了,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若是武安侯觉得还有什么不妥之处,请尽管吩咐奴婢。” “没有了,你下去吧。” “喏。”香秀弯腰躬身退了出去,整个过程她的心砰砰直跳得好像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根本不敢抬起头来仔细去看尧景兴。 而尧景兴果然没有识破她,只是将她当成了普通的婢女而已。 “侯爷。”尧景兴的贴身护卫自外间走了进来,像是有要事禀报。 香秀也没敢窥探,赶忙离开了廊下,待她来到茶水间,就听见尧景兴带来的两名小厮躲在院子里偷懒闲聊,隔着茶水间的窗户,香秀正好听得一清二楚。 其中一名小厮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咱们侯爷家世显赫人品贵重,就是尚公主都是没说的,可我咋觉着威北侯府的人好像还不大乐意?” “哼,不乐意,那他们还想上天嫁玉帝不成?”另一名小厮更是没好气地说道:“要不是为了两位小公子着想,咱们侯爷能将就着求娶这么个当过奴婢伺候过人的庶女?” “嘘!你不要命了,这可是在人家的地头上,说话注意点,别给咱们侯爷惹麻烦!” “嘁,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她李香秀八岁就进了威北侯府当丫鬟,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就算将来她真的有福气嫁给咱们侯爷,我也还是会这么说的。” “唉……只可惜世家贵族不能与平民通婚,否则就要丢官罢爵,不然咱们雀北城里多的是好闺女想嫁给侯爷,别的不说,就说云来客栈大掌柜家的明珠小姐,她不就痴痴地等咱侯爷等到现在还没嫁人呢么!” “是啊,明珠小姐多好啊,长得美心底还善良,二位小公子也喜欢她,就是咱们侯爷太固执了,其实氏族虽不允许与平民通婚,但如果悄悄纳为小妾也不是不可以的嘛!” “要不怎么说咱侯爷是正人君子呢,有违礼数的事儿是绝对不会做的,此番贸然上门求亲就算是咱侯爷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了。” “要不是看在大将军曾经提携过咱侯爷的份上,我是真想出去骂上一骂!呸,什么人,一朝得了权势就得意忘行,竟敢跟咱们侯爷拿乔摆架子!” 两名小厮说的话虽不怎么好听,可香秀却觉得一字一句都是在为尧景兴打抱不平,可见他很得人心。 284章香秀激动的心情 当主子的若是不得人心,下人们在背后还不知道要骂得多难听呢! 这些事儿香秀心里都是有数的,方才她虽不敢抬起头来看清尧景兴的长相,可听声音中气十足又温和宽厚,香秀心里是满意极了的。 从前终身大事对她而言,最好的出路无非是作为贴身丫鬟给四小姐陪嫁,之后无非三种可能,一是被未来姑爷看上收房做个小妾,如此便是吃穿不愁了,可也得一辈子小心翼翼地在主母手底下看脸色讨生活。 二是跟过去伺候个几年,由四小姐做主配给府里的得力干事什么的,可将来他们生的孩子一落地就是入了奴籍的家生子。三是四小姐格外开恩归还身契发送外嫁,嫁得个普普通通的平头老百姓,粗茶淡饭了此一生。 此三种如何能与如今摆在眼前的机会相比?现在她是有机会嫁入高门成为当家主母,香秀的心别提多火热了,再一听下人们私底下对尧景兴的评价,更是安奈不住激动的心情。 经过几次深呼吸之后,香秀好不容易安奈住了雀跃的少女情怀,亲手沏了两盏清茶捧了出去,佯装方才什么也没有听见,还轻咳了几声给那两名小厮提了个醒。 “咳咳……” “何人!”朱超兆康面面相觑。 香秀笑容甜美地走出来道:“天气冷,二位小哥吃盏茶暖暖身子。” “你是?” 见二人有疑惑,香秀便按照事先编好的假身份说道:“奴婢莲心,是大夫人安排来照顾各位贵客的,二位小哥不必拘束,快吃盏茶吧!” 说着香秀便笑眯眯地将托盘向前递了递,俗话说伸手不打,更何况他们方才还在背后说人坏话,朱超和兆康都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将茶盏端了过来。 “多谢姑娘了,只是小的们也只是下人而已,以后姑娘可别这么客气了。”朱超比兆康口齿伶俐,喝下两口热茶之后通体舒畅,他再三道谢。 香秀长相温婉笑容亲切,又擅长交际,几句攀谈之后,朱超与兆康都觉得她只是个心机单纯的小丫头,忍不住开口打听。 “莲心姑娘,恕我们哥俩冒昧,我们想问问侯府的大小姐,她性情脾气怎么样啊?” “二位小哥相询本不该有所隐瞒,只是侯府里规矩森严,从不允许下人们妄议主子,是以请二位恕罪,奴婢实在不敢冒犯。”香秀料到他们定然会打听,也早就想好了说辞。 婉拒之后,她又说道:“不过二位若是真想知道大小姐的为人,不妨到外头去打听打听,像朱雀街的胭脂水粉铺子,城西白家的绸缎庄,城中的珍馐阁,这几个地方大小姐还在四小姐身边伺候的时候经常去。” “那里的掌柜伙计都是见过咱们大小姐也跟她打过交道的,再不然就是黑石庄了,庄上的许多佃户都是看着咱们大小姐长大的,他们也都了解她的品行。” 香秀不怕被打听,因为她猜想这些事情,武安侯前来求亲之前就该已经做过了。 285章 尧景兴与香秀 果不其然,尧景兴从柱子后边慢慢走了出来,朱超与兆康立刻诚惶诚恐地工躬身不敢抬头。 香秀这次没有低眉顺眼,而是挺直了脊梁,面上挂着恬静的微笑,朝尧景兴行了礼,但行的却不是下人礼数,这下子可把朱超兆康惊呆了。 尧景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道:“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就是侯府大小姐李香秀了。” “嗯,正是小女。” “大,大小姐?”朱超与兆康脸都绿了,相互对了一眼立刻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可也不知她先前是听没听到那些话,是以也不敢不打自招,一时间为难得脑门上全都是汗。 尧景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 香秀笑容不变,尽管竭力想做到落落大方,可目光却还是含羞带怯,那种小女儿家的心思,即便是捂住了嘴巴也会从眼睛里泄露出来。 尧景兴站在离她十步开外的地方并没有上前的意思,只磊落地拱手道:“伯良今日求亲实为局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大小姐海涵。” “侯爷多虑了,男婚女嫁,理之自然,香秀蒲柳之姿能得侯爷青眼,实乃三生有幸。”香秀柔柔地福了福身子,她知道这是她这一生当中最好的机会了,若是错过怕是再也遇不上这么好的婚事了。 于是香秀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表明了态度:“不管侯爷为何前来求亲,香秀倍感荣幸,这门婚事……这门婚事……” 终究还是太过于羞于启齿,香秀涨红了脸头都快要低到了地上去,她平生从没说过如此出格的话,可她想表达的意思已经昭然欲揭。 尧景兴大喜过望,不由得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多谢大小姐成全,三日后你我礼成大军便可开拔支援前线,伯良替雀北城摩拳擦掌等不及想要建功立业的二郎们多谢小姐高义了!” 香秀闻言愣在当场,她呆呆地看着尧景兴不由自主问出来:“三日?这么快吗?” “是的,军情紧急刻不容缓,还望小姐体谅。”尧景兴看着香秀因为错愕而苍白的脸色心中升起了几分愧疚,虽说原本他急于续弦就是为了能带兵出征,可对于女子而言,新婚丈夫奔赴前线无疑是残忍的。 香秀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实话,她感到了屈辱,可这份屈辱是她不得不承担的,是啊,堂堂武安侯,若不是有这些个内情,凭什么娶她? 香秀吸了吸鼻子忍住了没让眼泪落下,取而代之的是深明大义的笑容,她点头说道:“侯爷放心,香秀必定竭尽全力帮助侯爷达成心愿。” 语毕香秀转身离开,既不解释她为何假扮下人混进来,也没对尧景兴表现出更多的热情,这倒是让尧景兴对她起了几分难得的兴致。 尧景兴看着她娇俏玲珑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个李香秀倒是与寻常大家闺秀有几分不同,希望她却如某人所言值得托付吧!” 某人,哪个某人? 286章 痕迹 香秀离开尧景兴住所之后便直奔锦园,田岳与程娘子正式搬入侯府便是住在这里,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是精心挑选信得过的,是以在锦园里说话便可以畅所欲言。 香秀得知父母意见不同,便将几个妹妹全都叫上了,一齐到了田岳跟前。 “爹,我愿意嫁去武安侯府,请您成全。”罕见的,香秀丢掉了所有女儿家的矜持与礼仪规矩,屈膝跪在田岳跟前袒露心迹。 田岳先是怔了怔,而后又急忙伸出手去扶,“秀儿,你先起来听爹说先别急着答应,这门亲事咱可以再商量商量。” “还商量什么呀闺女自个都愿意,以前你不总是说,女儿们的亲事只要她们自个觉着好就行吗?现如今怎么反悔了?”程娘子心急,没好气地淬了句。 田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得十分下不了台,便赌气道:“那是一过门就要给人当晚娘,秀儿,你怎地如此不自爱?一听武安侯的门第就非要去高攀不可了?” “我呸!胡说八道什么呢!”程娘子听了这话只觉得丈夫是在指桑骂槐,接着数落女儿的由头讽刺她,她顿时气得浑身发抖,“田岳,你太过分了!” “这种话都能说出口,香秀可是咱们头生的闺女,现如今咱们的身份也不一样了,她想匹配怎样的人家不成?不过就是武安侯府而已,怎么就是高攀?” “你就是诚心不想闺女嫁得好,难道还要让她像以前一样,嫁个小厮嫁个管事你才满意?”程娘子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被挑了起来,要不是当着女儿们的面她早就不管不顾将所有事情全都说出来了! 香穗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从前爹娘感情深厚,田岳更是巴心巴肺地将程娘子捧在手心里疼,如今这是怎么了,两口子说不到几句就要吵架,就好像彼此心里都有根刺似的。 趁着几个姐姐相劝的功夫,香穗给香秋使了个颜色,拉着她偷偷躲到了外边廊下才说起了悄悄话。 “三姐姐,咱爹娘回黑石庄小住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儿?我怎么觉着爹娘这状态不太对,以前咱爹都是让着咱娘的,咱娘也会给咱爹留面子,如今怎么动不动就吵起来了?” 香秋也很是困惑,她回忆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呀,除了中途你派人来叫二姐回侯府帮忙那天爹娘吵了一次,之后就再没有其他呀。” “为什么吵三姐姐你知道吗?” 香秋摇了摇头,“我问了,可是爹娘都不让我管,那天吵得挺厉害的,一大早就开始吵,还打碎了屋里的东西,直到你派去的人求见才算停下来,可是当天晚上爹娘就和好了,所以我也就没当回事。” “三姐姐难道不觉得咱爹对咱娘的态度变了吗?”香穗眯起了眼睛,不是她疑神疑鬼,而是女人的直觉,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可有一点可以肯定,爹爹对娘亲的心变了…… 287章武安侯就是良配 男人一旦变心,从前可以包容的一切在他眼里就会变成无法容忍。 田岳现在就是处处跟程娘子对着干,仿佛对她的耐心已经耗尽。 香穗仔细想了想,这几十年的苦日子早就将程娘子熬得不成样子,她没了年轻时的美貌也没了年轻时的小意温柔,变得斤斤计较甚至有些势利眼。 再加上生了这么多孩子,即使现在有条件调养了,可她的身体也恢复不到从前了,何况程娘子一心都扑在闺女儿子身上,时常会忽略田岳的感受。 香穗控制不住胡思乱想于是就猜测道:“三姐姐,你说咱爹不会是有别的女人了吧?” “啊!怎么可能呢!”香秋震惊不已,甚至激动得伸手捂住香穗的嘴巴,连声道:“可别胡说八道了,咱爹不会的,咱爹一直对咱娘那么好怎么会变心呢!” 那可不一定,男人有钱就变坏。 香穗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于是固执地问道:“三姐姐真的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吗?比如咱爹跟哪个女的走得比较近,又或者在黑石庄的时候有没有哪个居心不良的接近咱爹?” “没有。”香秋摇了摇头,边回忆边说道:“真的没有,小六你快别胡思乱想了,这世上像咱爹这样的好男人已经很少了,几十年了,咱爹都是听咱娘的话,怎么就不允许他有不同意见了?” “哦,爹爹一跟娘亲意见不合,就要被误以为是变心了,这也太不公平了吧!小六,我知道你心里疼咱娘,可是也不能这么无端猜疑咱爹呀,他可是咱们的亲爹!打小最疼你!” 香穗挨了一通教训脸上有些悻悻然,或许真是她想太多了吧,可是不管怎么样,香秀与武安侯这门亲事看样子是板上钉钉了,为免爹娘闹得越发不可开交,香穗便收起了疑心赶紧进去相劝。 香秀是难得的坚持,她目光殷切地望着田岳说道:“爹爹认为女儿不孝不听话也好,觉得女儿为了权势富贵攀附高门也行,可是雀北城,女儿是去定了,求爹爹成全!” “你!你!好,好得很!你们都跟你娘一条心,真不愧是你娘的好闺女!我管不了也不管了,以后你们姐妹几个的亲事都不用来问我,反正我也做不了主!”田岳大发雷霆,气得拂袖离去。 程娘子见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妹几个面面相觑。 香穗看着只觉得心头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让她喘不过来气,所谓家和才能万事兴,这家里面乱遭的,外头的事儿又怎么能顺利呢? “大姐姐,你真的决心要嫁给尧景兴了吗?”香穗在香秀身边蹲下,也不去管哭哭啼啼的程娘子,率先解决的便是此次吵架的根源。 香秀哭着点了点头,香穗便又问道:“为什么?不过方才那一小会的功夫,大姐姐就倾心尧景兴了?” “也谈不上倾心,只是他很合适,小六,你懂吗?武安侯对我而言就是良配。”长这么大从未为自个拿过一次主意的香秀,这一次态度异常坚决。 288章顾虑 合适,尧景兴也是如此形容这门亲事的。 香穗吃了一惊,突然之间她也真心认同了“合适”这个说法,合适的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也许没有轰轰烈烈,可日子必定不会差。 幽幽叹了口气,香穗说道:“大姐姐放心,我替你去劝劝爹爹,你就好好宽慰宽慰咱娘,让她别哭了,而且……” “而且什么?” “算了,没什么。”思量再三,香穗到底没说出口,毕竟有些话作为女儿,香穗觉得香秀肯定问不出口,是以便也没给她平添烦恼。 问了几个丫鬟小厮才知道田岳去了后花园,香穗赶到时只见父亲的背影有些萧条,他独自站在栽满梅树的矮坡上,出神眺望的正是黑石庄的方向。 察觉到她的到来,田岳重重吐出胸中一股浊气,没回头,只是如同小孩子使性子般赌气地说道:“小六,你不用来劝我,我知道你们姐几个都跟你娘一条心,但无论如何,你大姐姐这门亲事我是不会点头的!” “我知道我拦不住你们,但你大姐姐出嫁那天我肯定不会去送嫁的,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我也不是一家之主,说话也不顶用。” “爹爹怎么能这么说呢,您不是一家之主那谁是呀!”香穗深知她老爹这是自尊心作祟,得给足了面子让他顺着台阶下,事情才能圆满解决。 于是她笑眯眯地上前挽住田岳的胳膊,摇晃着撒娇道:“爹爹快别生气了,从前不是您老跟我们说的么,说娘亲千辛万苦生了我们害了一身病痛,要我们多孝敬她。怎么如今爹爹自个却是忘了?” “我没忘!”田岳虽然还是板着脸但神色已经缓和了不少,看着一向最伶俐的小女儿,想到她这段时间忙里忙外,小小年纪就承担了许多原本应该由他来承担的重任。 田岳心中惭愧,于是叹了口气,拍了拍香穗的手背说道:“小六乖,爹刚才说的那都是气话,你别跟爹一般见识,爹不是冲你,只是实在……” 实在什么呢?田岳有口难言,明知武安侯是一等一的门第,尧景兴也是一表人才,可他就是喜欢不上来,总觉得香秀嫁过去以后是不会幸福的。 这种没有根据没有来由的直觉,田岳无法堂而皇之的宣之于口,他觉得即便是说出来也只是被当成胡思乱想而已。 香穗察言观色,深知田岳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于是便体贴地问道:“爹爹可是有什么顾虑,不妨说出来女儿跟您一块参详参详。” 田岳踌躇了一会才干巴巴地说道:“晚娘不好当,我是担心你大姐姐嫁过去以后处境艰难,以武安侯的权势地位,他要是欺负你大姐姐,爹都没本事替你大姐姐讨个说法回来。” “这要我说啊,还是低嫁的好,找个门户差不多的,就在威北侯府的庇护下,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多好呀,何必非要去攀高枝呢。” 田岳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然而香秀已经坚定了决心。 289章婚事落定 人各有志,强求是强求不来的,更何况成亲这种事情,香穗觉得始终还是应该尊重当事人的心意。 她挽着田岳的胳膊说道:“爹爹顾虑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大姐姐对武安侯已然倾心,我瞧着这门亲事若是不能成,大姐姐恐怕会很难过。” “一时难过也好过一世受苦……” “不是的爹爹。”田岳的话还没有说完,香穗便抢着说道:“情伤这种事情因人而异,有的人可能很快便能渡过去重新开始,有的人却有可能一辈子也走不出去。” “武安侯虽然是有两个儿子,可我相信以大姐姐的人品,她是绝对不会苛待这两个孩子的,日久见人心,只要大姐姐真心实意,困难总能解决。” “至于爹爹说的低嫁,虽然有好处可也有坏处啊,若是人家只为攀附侯府的权势才娶的我大姐姐,没有真心,那么成亲以后大姐姐也不会快乐的。” “总之一句话,爹爹,女儿们已经长大了,就像雏鸟羽翼丰满,总会有离巢的那一天,总不能因为担心会摔着便放弃翱翔万里长空的机会吧!” “对大姐姐而言,武安侯便是那片长空,即便未来充满未知的危险,我大姐姐她还是鼓足了勇气想试一试,咱们作为家人应该支持鼓励她,而不是在这个关头反对打击她。” 香穗充分运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成功地把田岳给说服了,之后她又将香秀找来父女之间把话都说透了心中也就再无芥蒂,香秀的亲事也就此敲定。 继接二连三的变故之后,襄北城里终于迎来了一件大喜事,香秀出嫁当日百姓们纷纷走上街头庆贺。 而尧景兴也说到做到,虽然时间仓促可该周全的礼数他一件也没缺,香秀坐在梳妆镜前任由插戴婆子给她梳起了高高的妇人发髻,她神情恍惚,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嘻嘻,你们瞧瞧大姐姐都高兴傻了,待会新郎官进门的时候按照咱们襄北城的风俗,她还要哭嫁哩,看她这样怕是哭不出来了吧!” 香穗凑到跟前打趣,还拿起红盖头就往香秀头上罩过去。 香秀急忙躲闪,弄得好不容易梳好的头发又散乱了下来,惹得满屋子人捧腹大笑,香秀羞得满脸通红根本不敢抬起来头,更别说反驳了。 香秋跟香秸看不下去,忙上前解围,姐妹俩一左一右地架起香穗的胳膊,拉着她往后靠。 香秋没好气地淬道:“你个小皮猴没个正行,大喜的日子,快别闹了。” “就是就是,乱新嫁娘是男方那边才会干的事儿,你到底是哪头的?”香秸边帮腔就边把香穗往边上带,等到了角落里才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人在哪儿呢?” “就在花厅,佩蓉支应着呢,虽然三房的人不怀好意,可来的都是女眷,又是带着贺礼打着替大姐姐贺喜的名目来的,咱也不好将她们撵出去,但又怕她们当着满场宾客的面乱说些不该说的话,搅了大姐姐的喜日子。” 香秸为难得直搓手。 290章三房女眷 “四姐姐在这儿陪着吧,我去瞧瞧去。”香穗冷笑着说道:“三房的女眷是吧我倒要看看她们想干什么。” 香秸急急伸出手将妹妹拉住,神情紧张地叮嘱道:“小六你可千万别打人!” “噗嗤……四姐姐把我当成母老虎还是女土匪了?”香穗没好气地掰开姐姐的手,叹气摇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虽说只是小女子一枚,但也不会随便打人了,除非……” 除非她们实在是太过讨打! 后半截话香穗没有说出来,她只是笑笑离开,待来到花厅刻意不让丫鬟们通报,而是悄悄站在门外看了会好戏。 三房来的是李崇兆的贵妾殷小娘还有庶长媳蒋氏,说白了就是李世昭追不待见的庶长兄李世晖的老娘跟媳妇。 “你是叫佩蓉是吧?”蒋氏坐半天坐不住了,放下了茶盏挑眉看向佩蓉语气更是不耐烦。 佩蓉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奴婢正是,蒋娘子有什么吩咐?” “人呢?你们六小姐人呢?我跟我婆母茶都吃了三盏了怎么还不见她的人,哼,难不成我们三房已经沦落到要坐冷板凳的地步了?” 蒋氏这话说得显然不得体,殷小娘却老神在在,丝毫没有想管的意思。 佩蓉忙赔笑道:“蒋娘子误会了,六小姐与大小姐姐妹情深,今日大小姐出嫁,想必是有许多姐妹间的体己话要说,迟来了些还请娘子见谅。” “蒋娘子再吃些糕点,这个芙蓉酥可是我们四小姐亲手做的可口得很呢,外边其他地方都吃不着的。”说着佩蓉忙躬身奉了糕点过去。 蒋氏却连看都不看,冷嗤一声道:“我们三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少拿这套说辞拖延时间了,我看分明就是你们那位高高在上的六小姐不想见我们!” “既知我不想见又上赶着来,蒋娘子你可真有趣。”香穗看得差不多了就直接走了进去。 蒋氏与殷小娘唬了一大跳,尤其是蒋氏,脸上那叫一个五颜六色那叫一个精彩啊。 香穗冷眼瞧着,殷小娘穿得是雍容华贵身边还带了七八个丫鬟女使,蒋氏也是衣着华丽,手腕上的翡翠玉镯还有脖子上带的那串东珠全都是价值不菲的。 想想大夫人孟氏是上京高门出身的贵女,平日里衣食住行都没三房女眷这般招摇张扬,真不知三房这帮蛀虫是哪儿来的底气如此骄奢淫逸。 “六小姐来了。”老神在在的殷小娘给蒋氏使了个眼色,看得出来这位儿媳妇平日里很是为畏惧婆母的威严,蒋氏立刻闭上嘴退到一旁去。 “今天是大小姐大喜的日子,三房略备薄礼前来祝贺,只是不知为何被带到这偏厅里来?”殷小娘一张嘴就想兴师问罪。 香穗却只是眸色清冷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三老爷是有正室大娘子的吧,怎么你家大娘子不来却偏偏让你一个小妾来给我大姐姐贺喜,你们三房是想侮辱我们二房呢还是看不起武安侯?” 291章雷厉风行 “你!你竟然侮辱我婆母!大胆!”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殷小娘虽然也已经变了脸色,可她至少没像蒋氏这样恼羞成怒地拿手指着香穗,一副泼妇骂街的模样。 香穗冷冷地挑了挑眉,“蒋娘子好规矩,你称一个小妾做婆母,真不知是你自甘堕落呢还是三房宠妻灭妾已经到了完全不讲规矩不遵从礼仪的地步。” “你!你!”蒋氏气急败坏却偏偏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三房里殷小娘最得宠,后院所有事情也都是她再管,李世昭的母亲虽然名义上是正室大娘子,实际上却根本没有半点实权,就连每个月他们母子俩院子里的分例都还要从殷小娘手里支取。 久而久之,府里的人见风使舵,越发高看殷小娘。蒋氏就更不用说了,她嫁的是殷小娘的亲生儿子自然是跟殷小娘一条心。 只不过照着氏族大家森严的嫡庶之分,蒋氏的丈夫李世晖应该归入三房大娘子白氏名下,而蒋氏也绝对不可以在外面称呼殷小娘为婆母。 香穗本身不是在乎这些鬼东西的人呢,可是呢,打蛇打七寸,对付敌人嘛,自然是往她最痛的地方打。 殷小娘以妾侍的身份却在三房院里做着当家主母的事儿,她怎么可能不在乎这些。 果不其然,殷小娘脸上虚伪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六小姐着实厉害,这才多长时间就把持住了侯府,以前老太太管事的时候体恤我们三房人丁单薄,多有照顾提携。” “现在六小姐管事,先是拿出陈年烂账逼我们三房偿还,如今连席面上一碗饭都不让我们三房吃,如此苛待同宗同族的亲人简直闻所未闻!” “你们是真心来吃席的么?”香穗拍了拍手佩蓉便心领神会,招呼了人将殷小娘带来的人以及蒋氏全都不由分说地“请”了下去。 殷小娘一看这雷厉风行的架势当场就有些慌了,可想到她在家中信誓旦旦保证,一定能让三房度过难关,不用偿还剩下的钱款。 殷小娘不得不继续强装镇定地质问道:“六小姐究竟想干什么?大喜的日子,难道你还想见血光不成?” “谁说杀人就一定得见血的?殷小娘没听说过么,我呀,略通医术。”香穗信步走到上首施施然地落座,按照氏族大家的规矩,即使她是二房庶出的血脉,身份仍然是比殷小娘这个妾侍要尊贵。 是以香穗故意端起了架子凉凉地说道:“我知道你今天根本不是真心来给我大姐姐贺喜的,咱们都是聪明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殷小娘,你一定是打量着大喜的日子,我家肯定想和和美美地送我大姐姐出嫁,而你呢正好拿住这点来要挟我们,若是我们不同意免了三房剩下的债务,你肯定就要撒泼打滚闹死闹活搅了这场子让我家下不来台。” “是也不是?”香穗目光灼灼,直如利剑般锋利逼视得殷小娘无从躲避。 292章三房后院起火 殷小娘也是深宅内院摸爬滚打半辈子的人了,香穗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再抵赖也没什么意思,只是要她当面承认却也拉不下脸来,于是只能咬着牙沉默不语。 香穗也不逼她,反而是好心地提了个醒,“殷小娘这样上蹿下跳地强出头又有什么意义呢?三房的后院本来就在你的掌控之内,白大娘子本来就不管事儿,你是在争什么呢?依我看,不过是给她人做嫁衣罢了。” “六小姐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殷小娘其实已经慢慢觉察出不对味了,只是嘴硬不肯承认罢了。 香穗干脆揭穿她的伪装,“这些年殷小娘在外偷偷置办的那些产业,有哪一项不是用三房从公中支取的银钱置办的?三房趴在侯府跟大将军府身上吸血,而你则是趴在三房身上吸血。” “你以为你干的那些事儿全都瞒天过海了?哼,真是可笑,只怕你家那位白大娘子早就全都一清二楚了,可怜你蠢笨看不透。” “我虽不知道你是如何被架到火炉上被人当枪使来找我们二房麻烦的,可有一定我敢肯定,来之前你肯定已经夸下海口了,事情要是办不成,敢问殷小娘要如何自处?” “我,我……”殷小娘终于醒悟过来意思到大事不妙,霎时间脸色苍白,失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哆哆嗦嗦地说不出来话。 半晌之后,殷小娘又突然猛地抬起来头目光紧紧盯着香穗,“只要我能将这件事儿办成……” “呵呵,你觉得可能吗?”香穗冷冷地戳破殷小娘最后一丝希望,“白花花七万两银子侯府凭什么不要?还有,殷小娘以为我是如何会知道你在外边偷摸置办了产业的?” “实话跟你说了吧,早就有人将你在外边置办的那些产业全都归纳整齐送到了我面前,根本不用我去调查,至于这个人是谁,想必殷小娘不至于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吧!” “你为了私蓄田产而驱赶庄户闹出人命的事情我也知道。虽然受害人被拿钱封了口,可这桩丑事若是被抖落出来,据我所知你们三房的这位老太爷可是最忌惮别人背着他搞小动作的,到时候三房还能容得下你吗?” “哼,你要是敢在我大姐姐的婚宴上闹事儿,我是不介意被人利用将计就计,让你这几十年的谋算经营付诸东流的。”香穗厉声疾色,丝毫不给殷小娘喘息的机会。 殷小娘彻底绝望了,磨着后槽牙喃喃自语:“大娘子,是大娘子她利用我!” 此时时刻,若是白大娘子在场,只怕殷小娘会控制不住扑上去生吞活剥了她。 香穗看殷小娘构不成威胁了也就不继续痛打落水狗了,而是差了人将她们婆媳二人好模好样地给三房送回去。 佩蓉和莲心同时走了进来,莲心还天真地问道:“就这么把她们送了没事吗?三房不会再过来找麻烦吗?” 香穗笑而不语,只是将目光投向了佩蓉。 293章白大娘子的算计 这段时间侯府表面上看似平静,实际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现在谁当家。 佩蓉是个伶俐的,自然真心实意为香穗办事,只见她低声地跟莲心解释道:“殷小娘显然是被算计了,她们三房后院起火,接下来该斗得昏天暗地了,哪儿还有功夫来找咱们麻烦。” “这,这……”莲心还是想不明白,“三房白大娘子不是常年病着么,听说她每日里吃斋念佛从不管事,家里都被殷小娘把持着呢谁跟谁斗啊?” 显然,李世昭的生母白大娘子是个会经营的,不然怎么就连莲心这种不大和外头打交道的内院小丫鬟都知道她吃斋念佛不管事? 香穗深邃的目光淡淡望向了花厅外,深宅内院里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别看三房势弱,可实际上他们院里也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白大娘子只得李世昭一个儿子,殷小娘却有一儿两女,而且其中两个女儿还都养在白大娘子房里,大女儿娴姐儿也到了议亲年纪。 香穗猜测殷小娘肯定是想亲自给女儿物色人家,可毕竟是在白大娘子名下的她没有个正当的理由根本没法插手,于是这才急着想替三房立功。 说起来,还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就冲白大娘子能从既得宠又管家的殷小娘手里生生抢走她两个女儿,就这一点,这位白大娘子就绝对不简单。 这样的事儿天真单纯的莲心是万万想不到的,佩蓉只好细细地解释道:“自然是白大娘子跟殷小娘打擂台了,你还没看明白么,除了她三房其他人绝没这个能力,白大娘子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殷小娘能让咱们姑娘免了三房的债务,对白大娘子来说也是桩好事,毕竟她亲生的昭哥儿尚未娶妻,三房要是为了还债把家底掏空了,哪家还敢把闺女嫁给他们?” “要是殷小娘办不成事儿对白大娘子就更有利了,因为办不成殷小娘就只剩下两条路,要么就是自掏腰包也要把面子撑住了,要么就是灰溜溜回去让白大娘子趁机收回管家权。不过我想殷小娘多半是会选择第一条路的。” “为什么!”莲心大声惊呼,“那么多银子呢!管家权有什么好的?老话说管家三年猫狗都嫌,哪儿有银子来得实际?” “噗嗤……”香穗忍俊不禁,笑着敲了敲莲心的额前,佯装生气道:“我现在就管着家呢,是不是我也很讨人厌啊?” “不是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莲心着急忙慌地想解释,才发现香穗眼里满是笑意,一下子就明白是被捉弄了。 此时外头已经热闹了起来,佩蓉便笑着说道:“听着像是迎亲的队伍来了,六姑娘咱快到正厅观礼吧!” 香穗被推搡着来到正厅之上,出于礼数的约束,她和几个姐姐只能躲在屏风后面,而田岳与程娘子端坐上首,大夫人次之居左,李百川就坐在大夫人对面,几位长辈正在接受新人敬茶行礼,喜婆声声唱和。 294章嫁女 可偏有那不开眼的交头接耳小声嘀咕了起来。 “哎,厅上坐着的,可是黑石庄的李庄头?” “可不是咋滴,听说,喏,堂上坐着的那位虽然认祖归宗了,可还是管李庄头叫爹,几位小姐也依然喊他爷爷,啧啧,这不是自降身份有辱李家门楣么!” “尊卑有别,李庄头不过就是侯府里一个小小的家奴罢了,今日这样的大场合竟还请了他来当成长辈敬着,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我看多半是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忘恩负义这才故作姿态,你们想想看嘛,古来哪个飞黄腾达了还愿意提起从前落魄时的穷酸事儿?” “嘘,小点声音,告诉你们,如今府里管事的可不是慈祥的老太太了而是他们家小六,听说只位张扬跋扈的主儿,虽然尚未及笄可脾气大手腕硬,要是倒霉落她手里了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就是就是,你们是没瞧见她带着大将军府的亲兵围了侯府时雷厉风行的模样,当真是威风得很呐!唉,可怜老夫人缠绵病榻,真真是阎王不在小鬼当家啊!” 听着外头拈酸刻薄的言语,香秸气呼呼地捋起袖管就要冲出去找他们理论,香稚和香秋赶忙将她拉住。 香稚胆子小,尽管心里头也很生气,嘴上却还是装作不在乎地说道:“理他们干啥!都是些嚼舌根的,让他们说就是了咱别跟他们一般计较。” “二姐这话不对,背后说人坏话等于传谣,咱们要是一直置之不理只怕谣言会传得越来越厉害。”香秋显然想得比较长远。 “那三姐姐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香穗实际上已经有了主意却故意考验香秋。 香秋也不犯难,偷偷地又往屏风外看了看,认清楚说闲话那几人的长相才说道:“那几个人我认得,都是李家的远方亲戚,平素跟三房走得最近。” “据我所知他们好像都在李世昭手底下当差,仗的也不过是李世昭的势儿,这要是李世昭倒霉了,这帮人自然也就跟着倒霉。” “而且李世昭就是个混账,跟他臭味相投的也多不会是什么好人,咱可以查一查,保不齐还真能找着他们的把柄,到时候,哼!” 好歹在大将军府待了近十年,香秋还是知道一些内幕的,她胸有成竹的样子让香穗毫不吝啬地朝她投去赞赏的目光。 “三姐姐说得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人家都跑到咱们家里来说闲话了咱也不能一味隐忍,不然人家还以为咱们都是软柿子随便拿捏呢!” “既然小六也觉得可行,这事儿就交给我去办吧!我保证做得滴水不漏,咱就用这帮人杀鸡给猴看,叫那些个背后胡乱嚼舌根的从此以后全都乖乖闭上嘴!”香秋自告奋勇地说道。 香穗笑着点了点头,姐妹几个商议的这会功夫,新郎新娘已经向长辈们敬完茶起身正准备出门子了。 只听前头田岳急急喊了一句:“秀儿……”便哽咽着哭了出来。 295章香穗被挟持 程娘子原本是满心欢喜的,田岳一哽咽惹得她也呜咽起来,夫妇二人紧紧地抓住了女儿的手舍不得放开,香秀也是哭成了雷人。 大夫人见状赶忙擦拭了湿润的眼角上前相劝,尧景兴拱手作揖朗声保证一定会善待香秀,态度之诚恳语气之真切,直让躲在屏风后的香穗姐妹几个全都羞红了脸。 香稚满眼羡慕,想到己身姻缘的不顺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香穗看穿了她的心思便走到她身边小小声地说道:“二姐姐别急,最迟开春邵大哥便会回转,很快你们就能见面。” “不,小六,他回来也没用,咱娘不会答应的。”香稚低头绞着手帕,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 虽说上次回黑石山庄小住她还没来得及怎么试探程娘子的口风,可是她心里头明白,香秀高嫁了如此显赫的门第,对比之下,程娘子肯定更加看不上邵九郎了。 香稚是真心替香秀感到高兴,也是真心为自己感到难过,这一悲一喜之下,她的情绪复杂得无法言语。 “二姐姐,真的就非他不可吗?”香穗从未问过这话,也从没想过要这么问,是此时香稚浑身散发着的绝望气息令她很是触动。 于情爱上香穗一直是没怎么认真放在心上的,因为她爱情不该是生活的全部,充其量就是让平淡的日子锦上添花而已。 说实话,邵九郎的为人香穗还是很认可的,毕竟南下贩茶的风险那么大他都肯去,一来说明邵九郎是个有胆魄有远见的,二来也足以证明他对香稚的用心。 香稚抬起来头眼底泪光闪闪地望着香穗很是坚定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讽刺而绝望地在唇边绽放一抹苦涩的笑容,轻声道:“若不是他我情愿终身不嫁,可是我也不愿意让咱娘伤心……” “唉,要我说二姐就是太多愁善感了,咱娘嘛,不同意肯定是不同意的,但只要你成亲后日子过得好,时间长了咱娘还能一直不认你?”香秸凑上来说话,她比香稚有胆气。 香秋呢,认真论起来她心里头的人身份比邵九郎还不如呢,邵九郎好歹也是平民,双瑞同她如今却是主仆之别。 想到这里,香秋的神情不由自主地也跟着黯淡了起来,比起香稚的难过,她更多的是担心,担心双瑞的安危。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咱们都想别想不开心的事儿了,赶紧的,大姐姐出门子了,咱看看去!”香穗打破了僵持的低迷气氛,推搡着几个姐姐偷摸地混在送亲的人群里。 可是忽然却有人悄无声息地凑到她身边拿刀抵住了她的后腰,“别出声,六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香穗还来不及反应便看见沈逸洲那厮逆着人群朝她走来,眼底似乎有几分紧张面上却像是千年寒冰,冷得直叫人心惊胆餐。 他动了动唇,隔着拥挤的人群,似乎是在对她说:“别怕。” 香穗定了定神没有抵抗,反而若无其事地笑着让几个姐姐先走,而她则被挟持着转身去往了相反的方向。 296章北胡大单于的虎符 来人显然对侯府的一切都十分熟悉,香穗被推着往前走,径直奔向了寿安堂,她下意识以为是安氏老太婆又作妖了,可仔细一想,寿安堂被她围得铁桶似的,这人绝对不可能是老太婆派来的。 和安氏老太婆没关系,沈逸洲又隐匿行踪跟在后头,香穗顿时就明白了几分。 等到躲入了堆放杂物的库房里,那人才转到了面前该用匕首架在香穗脖子上,香穗也因此看清了对方,竟是个面生长相平平无奇的小姑娘,看起来年岁和她不相上下。 香穗静静地看着她,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慌张,不过对方开口的时候她还是有几分诧异的,因为那人脸面五官还有打扮甚至是身量,分明是女子,说话时却是男子嗓子。 “六姑娘好胆魄,死到临头了还能如此淡定。” “你,男扮女装?”香穗认真地打量挟持她的人,其实以她现在的力气,一反手就能将那人掀翻在地,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想知道对方挟持她的目的。 那人眯起的眼睛里藏着杀意,他将匕首往香穗脖子上用了压了压,急切地威胁道:“少废话,快把东西交出来!” “什么东西?”不是装傻,香穗是真不知道,她一脸蒙圈。 “前段时间在城门口有人暂时寄存了些东西在你这儿,还请姑娘交出来。” 城门口?香穗快速地收刮记忆终于恍然大悟:“是那东西!” “对没错!交出来!”对方迫不及待。 香穗却说道:“不在我身上,那种没用的东西我怎么可能随身携带呢。” “哼!你是有眼无珠不识货,北胡大单于的虎符你居然说是没用的东西?” 香穗闻言心里头咯噔一声面上也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来,那人立刻就察觉到了,“可恶!你敢诓我!” “我确实不知那东西的用途,如今虽然知道,可它对我来说还是没用的,可是你冒着生命危险混进侯府,就算被你拿到了,难道你就敢保证能够安全离开?” “你又想套我的话是吧?”那人上过一次当便提高了警觉,他将匕首快速地在香穗脖子上划了一下,香穗躲闪不及,顿时鲜血四溢,她赶忙伸手紧紧地捂住了伤口这才勉强止住了血。 那人还没有达到目的自然不会真的取她性命,这一刀割得不深只是警告而已,香穗暗自咬牙,目光灼灼地瞪他。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再不老实我就杀了你!说,虎符在哪儿?” “五里鄢,当时我进了城暂时住在了五里鄢,因不知那东西如此重要离开的时候便没有拿,而是随手放在了柜子里,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哈哈哈……人人都说侯府的六小姐聪慧过人,我看你也不过是个蠢货而已,这么容易就招供了,难道不知道如此一来你对我便没有任何作用了?” 那人眼中盛满了杀意,香穗嘴角上扬,冷笑道:“我不是说给你听的。” “不是说给我听的?”那人话还没说完就感受到了可怕的杀意,下一刻他已经身首异处,掉落在地上的头颅瞪大了眼睛满是不敢置信。 297章对你来说也无所谓 香穗按着胸膛大口大口地呼吸,因为恐惧,眼睛里不受控制地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沈逸洲闪电般冲到她身边迅速出手连续点了她身上几个穴位,脖子上的伤口顿时就止住了血。他漆黑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痛色,呼吸声儿也越发沉闷。 “别动。”沈逸洲掀开衣袍撕下了布条温柔地缠绕在香穗脖子上,替她包扎好了伤口,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了两个不知道是什么的药丸强行捏开香穗的下颚喂她服下。 整个过程,香穗一言不发,就如同扯线木偶似的任由沈逸洲摆布。 沈逸洲起先有些诧异,但他已经完全敛去了平时的玩世不恭,眸子里是掩藏不住的怜惜,“疼吗?” 香穗没有回答,她跟丢了魂儿似的,直愣愣地站着,良久之后心情才平复下来,随即伸出手将沈逸洲推开,神情淡漠。 沈逸洲怔了怔,看着她眼底的痛色脱口而出道解释道:“此事我并不知情……” “呵呵。”香穗轻笑了两声将内心深处翻滚的酸涩压了下去,冷冷地说道:“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虎符早就在你手里了,对吗?” 沈逸洲不说话,香穗就当他是默认了继续说道:“我知道之所以会机缘巧合住进安婆婆家是你故意安排的,以前我以为你是因为知道了我爹的身份所以才会如此。” “现在想来,只怕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虎符吧!当时城门口发生混乱的时候你也在,你当时就可以将虎符拿走。可你没有这么做而是静观其变,让我傻傻地做了饵儿替你引蛇出洞,沈逸洲啊沈逸洲,你不止心机深沉机关算尽,还从来没有把我的性命当回事儿。” “刚才,就算我被人抹了脖子对你来说也无所谓,不是么?你甚至都不会为我掉半滴眼泪。”香穗一步步往后退,她抿紧了唇不肯泄露出半分脆弱。 沈逸洲深深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心疼,急急地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是想解释似乎是想触摸她,可最终却什么都没说便决绝地转身离去。 香穗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痛一阵阵袭来,她笑自己才痴傻,早该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了不是吗,为什么还会心痛为什么还会流泪? 香穗痛恨心底里这种卑微的感觉,她拼命地深呼吸努力地调整着情绪。 这时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当着她的面儿往一个走向了头颅一个走向了尸身,分别倒了些不知名的药水下去。 “呲啦,呲啦”尸体上直冒白烟,顷刻间化为了血水,香穗怔怔地看着,知道黑影处理完尸体后消失不见她才冲到屋外狂吐了起来,“呕,呕……” 香穗吐得昏天暗地,双腿发软让她控制不住心中的委屈,呜咽着正要哭出来却听见前头起了不小的骚动,于是急忙擦干净泪往前头跑去。 “怎么回事?”香穗来到府门前,只见花轿还停着呢迎亲队伍也都还在,新郎官却不见了踪影。 298章嫁与不嫁 田岳脸色难看,当着诸多宾客的面儿拂袖怒吼道:“不嫁了不嫁了,下轿!稚儿秋儿,去,快去把你们的大姐从花轿里扶出来,这么亲事不作数啦!” “孩子他爹……”程娘子早就慌了神,急急地就想阻止田岳可又不知道该以何种理由来反驳。 香穗不明所以赶忙抓着香秸询问,“发生什么事儿了四姐姐,武安侯呢他去哪了?” “刚才斥候来报,西洲,大公子在西洲遇刺身亡,大将军惊闻此噩耗怒火攻心,于对阵北胡人时不慎落与马下受了重伤奄奄一息,此刻前线告急,武安侯带着他身边的人赶回去了,说是要点兵出征支援北线。” “什么?四姐姐你有没有听错?” “没错了,好多人都听见了,大夫人,大夫人当场就晕了已经被下人抬进去救治了,小六,这可怎么办,咱大姐这亲事还算不算数啊?”香秸虽然慌了神,可她想不到家国天下那么长远,香秸担心的只是家人而已。 香穗迅速地反应过来,事情比她已知的发生得要快,也许跟她闯进来打乱了这世界的节奏有关系,可是不管怎么样,既然发生了蝴蝶效应,就得更加小心地应对。 “大姐姐!”香穗提起裙摆一阵小跑冲到花轿边,偷偷地掀开花轿窗口的红布帘子,瞧见了里头惶恐哭泣的香秀,压低了声音说道:“姐姐快别哭了,事关终身,大姐姐得赶快拿个主意出来,这婚仪还要不要继续?” “继,继续……”香秀抽抽噎噎地却没有丝毫犹豫,“小六,已经这样了不嫁不行,你帮我跟爹爹说一声,就说女儿不孝,今日出门去,请爹爹不要伤心。” “大姐姐好样的,我以你为傲!”香穗往前探了半个身子进花轿里紧紧地抓住了香秀的手,给与她鼓励和勇气。 香秀泪眼婆娑,可她决心已定,就算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个没有新郎就肚子上门的新娘,她也要踏进武安侯府的大门,因为方才当着满屋子宾朋的面儿,她已经被许配给了尧景兴。 尧景兴虽将独自撇下,香秀却做不出临阵反悔的事情来,尤其是尧景兴是为了保家卫国此等大义才不得已而为之的。 在香秀心里,她觉得自个嫁给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她虽然委屈,可对尧景兴不止没有怨怼反而又多了钦佩和仰慕之情。 香穗在姐姐眼里看到这些便知道了她的心意,无需多言,她返回到田岳身边刚准备拉他到旁边相劝,谁知田岳却冷哼一声甩开了手,黑着脸大吵大闹 。 “小六你不用再劝我,今天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大姐姐蒙受此等奇耻大辱嫁过去的,你让她下花轿,她要是不肯下从今以后就不再是我的闺女了!” “孩子他爹你别这样,秀儿已经嫁给武安侯了咱不能出尔反尔啊,况且今日你让她下了花轿以后怎么见人呐!”程娘子哭哭啼啼,柔弱地扶住田岳的肩膀头。 299章婚仪继续 毕竟是几十年的恩爱夫妻,看程娘子承受不住打击身体摇摇欲坠的模样,田岳立刻心疼地将她扶住,可他虽是缓和了态度却依然固执地说道:“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是他尧景兴毁约在先,这世上哪儿有成亲成到一半新郎官跑了的?这还没进他家门呢他就这样怠慢咱闺女,秀儿嫁过去将来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孩子他娘,你不能光看门第,门第再高也架不住人混账啊,咱不能为了面子上好看就误了闺女一辈子!秀儿现在下轿还来得及,就说这门亲事不作数了,以后再慢慢为秀儿物色好人家再嫁。” “今日之事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咱秀儿压根就没进他尧景兴的门,重新再说一门亲事合情合理,谁还能说什么不成?”田岳越说就越觉得有道理,一派理所应当的模样。 这时候人群里有个娇媚地声音嗤笑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武安侯不顾生死奔赴前线,后方新娘子却不乐意了,不知武安侯在战场上与胡人搏杀时该作何感想?” 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耳熟,香穗寻声望过去,就看见越妙仪带着家丁,笑得如同春风拂面,她站在人群里与香穗对视,眼底里藏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田岳被大义压得开始觉得四周围人看他的目光都变了,确实,襄北民风尚武,漫说是身为侯爵的尧景兴了,就是普通军户在民间也有很高威望。 此时退亲,威北侯府必定尽失民心,更何况香秀的意愿也是想婚仪继续下去。 “我大姐夫作何感想,不劳妙仪娘子费心,你还是多关心关心李世昭吧,最近他好像手头有点紧,妙仪娘子要是闲得没事干,不如去支援支援他。” 香穗几句话就将李世昭与越妙仪的龌蹉关系公之于众,在场的大部人并不知情,可此时看越妙仪的眼神也已经变了味。 小部分知情的多是李氏族内近亲,平日里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谁刚把这段违背世俗伦理的关系给摆到明面上来。 这部分人脸上那叫一个精彩,青红交替,不过再怎么样也比不上越妙仪,她就如同被旱天雷劈中,原本以为香穗多少会顾忌永昌伯爵府的颜面,再怎么样也不敢在大庭广众揭穿她的情事。 可是万万没想到,田小六一个未出阁的小闺女,竟然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 越妙仪愣住了,等她反应过来刚想说话,香穗已经转身面向了众人,扯开了嗓门大大声地说道:“诸位请听我一言,方才我大姐姐说了,婚仪继续!” “我大姐姐与武安侯两情相悦是天作之合,即便是发生了意想不到的状况,可这桩婚事仍然作数,在场的都是襄北人,我大姐姐嫁去雀北,大伙儿便都是她的娘家人,请大家为我姐姐祝福给她勇气和鼓励!” 香穗朝四方行礼态度真挚,而在场众人无不感慨武安侯成亲半道上奔赴战场的忠义,也为新娘子的坚贞动容,在香穗的带头下周围渐渐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300章惊天噩耗 田岳气得吹胡子瞪眼,然而鼓乐已经重新响起花轿也开始上路,眼见阻止无望,他干脆拂袖离去。 一场本该欢天喜地的婚仪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冲击着,就连花轿里的新嫁娘脸上也没了喜色,俱是泪痕。 目送迎亲队伍离开,香穗放心不下,于是赶忙拉过了香秋与香秸,小声商议道:“三姐姐,四姐姐,不如你们换上男装悄悄跟过去。” “若是武安侯府那边有人为难咱大姐,你们就可以酌情出面解围,虽然照理说送嫁是娘家兄弟的事儿轮不着咱们女孩儿,可小弟太小,指望不上他替大姐姐撑场面。” “况且今日情况特殊,两位姐姐去也不算师出无名,我这边着急想大伯娘处找斥候了解前线的情况,就拜托给二位姐姐了。” “嗯,我们去,大姐姐这边就交给我们俩好了,你放心,只管去办你的事情去,爹爹那边,走之前我会跟二姐商量,让二姐先过去安抚爹爹,你就不要操心了,赶快去吧。”香秋郑重其事地保证道。 香秸也接着说道:“是啊小六你快去看看大夫人,刚才她直接倒在地上了,那么多奴仆都没接住,大夫人的后脑勺是直接砸在地上的,恐怕伤得不轻,你快去看看。” “那我去了,叫上几名护卫随行,两位姐姐一切小心。”香穗深知事态严重便不敢再有片刻耽搁,提起裙摆赶忙朝大夫人院里飞奔而去。 孟氏在扎针灌药以后已经醒了过来,一看见香穗便立刻挣扎着想要起来。 “大伯娘快躺下,快躺下!”香穗连忙坐到床边去,她抓起孟氏的手紧紧握在手里,一时间千头万绪,相顾两无言。 最终,还是香穗率先打破了僵局:“大伯娘暂且放宽心,待我去问过斥候再来向您细细禀报。” “叫进来,叫到外间来问,我要听。”孟氏脸色煞白神情已经颓败到了极点,可她仍旧强打起精神来。 香穗既心疼又无奈,只好扶着孟氏往她后腰处多垫了两个软枕,让她能够舒服些依在那上头,接着便出去传了斥候进来问话。 孟氏在里间卧榻上,隔着一道屏风,外头人说什么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香穗免了斥候见礼干脆利落地直奔要事问道:“大公子究竟是如何遇刺的,西洲那边现下战况如何?” “回禀六小姐,根据末将获悉的情况,乃是西夏国主派出了三波暗杀细作在大公子行军途中进行劫杀,两拨人充作敢死队引开了大公子身边的护卫,真正的杀手趁虚而入,大公子血战不敌,终是以身殉国。” 斥候已是铁骨铮铮的热血男儿,言及此处已然语不成调几度哽咽,低低地垂下头去掩面而泣。 香穗却急急地追问道:“尸首呢?可曾验明正身,大公子身边的双瑞小哥,他呢?他身手不凡是贴身保护大公子的,他又如何了?” 说着,香穗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301章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西夏贼人辱我太甚!”斥候怒目夺眶哑着嗓子说道:“他们,他们掳走了两具尸体,正是大公子跟他的贴身护卫的。” “什么,连双瑞小哥也……”香穗激动得差点儿站立不稳,可下一刻她却又满心怀疑地问道:“会不会有诈?” “六小姐何出此言?”斥候不明所以。 香穗便稳住了心神冷静地分析道:“既然尸体被贼人掳走,又凭什么肯定大公子已经身亡呢?或许,是西夏人狡诈,故意放出假消息来迷惑咱们的。” “对了没错,这消息一传开,就连身经百战的大将军都受到了影响,父子骨肉乃是人伦亲情,敌人兴许打的就是这么一个如意算盘。”香穗越想就越觉得大有可能。 孟氏仓皇地起身扑了出来抓住斥候的肩膀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连声追问道:“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像六姑娘说的那样?” 天底下最难的无非是告知一位母亲她儿子阵亡的消息,什么英烈追封什么无上荣耀,怎可能抵消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斥候呐呐地说不出口,就在僵持之间,沈逸洲悄然出现,只见他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孟氏身边,低声唤了句:“母亲……” “逸儿,逸儿你来啦,他们说,说你大哥死了,我不信,你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孟氏全身无力地被沈逸洲扶住,虚弱而无助地望着他,“你的人怎么说,你大哥他究竟是死是活?” 香穗眼皮子直跳,她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下一刻事实便证明她预感的没有错。 沈逸洲从袖中取出一份密信以及半块染满血的玉珏,孟氏只看到那玉珏便瞪大了眼睛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昏死过去,她强撑着,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接过破碎的玉珏捧在手心里,眼泪如同山洪决堤。 “这玉珏是一对儿的,是秉哥儿满月时他外祖父亲手替他系在腰间的,也是他外祖蒙先皇赏识擢升为首辅宰相时,先皇加恩赏赐的,本是皇族之物珍贵无比。” 孟氏神情恍惚,像是想起里李秉出生时的情况,只见她将碎玉贴在脸颊上恋恋不舍地来回摩挲着,任由锋利的裂口将她的脸颊划破流血也毫无察觉。 香穗看在眼里心疼地忙上前去,可她不敢动作太大,孟氏此刻犹如陷入绝望困境里的惊弓之鸟,任何一点点的动静都有可能将她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香穗温柔地伸出手试探性地去触碰,阻止孟氏无意识的自残行为,孟氏却一边抓住她的手一边含泪带笑道:“穗穗,你入府晚不知道,大将军与我,乃至秉哥儿远在上京的外祖父,我们,我们都对这孩子给予厚望。” “他,他是两个家族里年轻一辈里最有出息的孩子了,将来,将来他还要出将入相,光耀两家门楣,他还这么年轻,应该有肆意畅快的人生,秉哥儿不能死也不会死,你说是不是?” 原来悲伤之极是再也流不出眼泪,香穗看着孟氏,只觉得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根本安慰不到她。 302章危局来临 沈逸洲托住了孟氏,木然地说了句:“母亲,请节哀。” 接着孟氏连打开那封密信的力气都没有了,白皮素封是报丧用的,根本不用打开就已经知道里头写了什么了,孟氏就像被妖怪吸走了全身的精气神儿,她双目空洞只剩下一副行尸走肉的躯壳。 香穗心焦地一把夺过那份密信阅览了起来,看完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密信消息来源是沈逸洲的暗网,即便南疆已经灭国,可散落天涯的南疆人依旧还存有一颗报仇灭国的心,这些人都掌握在沈逸洲手里,孟氏是知道的。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在沈逸洲也承认李秉死讯后彻底绝望的原因,孟氏很清楚,沈逸洲的暗网遍布天下,就算是皇宫大内的秘辛也逃不过他的耳目。 “戚将军死后是谁暂代西洲守将之职?他为何要让远道而来,人困马乏且不熟悉地形不熟悉兵力部署的大公子当先锋打头阵?”香穗攥紧了手中的信气愤不已。 “大公子可是奉兵部调令统管戚家军的,他们,他们怎敢让主帅只率一只八千人的轻骑绕远道去偷袭敌后?这不是分明想置大公子于死地吗?” 沈逸洲那双平日里总闪着轻佻浪荡笑意的桃花眼很难得地暗沉了下来,他哑着嗓子淡淡地说道:“李秉若胜,戚家军五虎将颜面扫地。” 一言惊醒梦中人,香穗竟无言以对,沈逸洲说得没错,早就听说过戚老将军英雄盖世,只可惜五个儿子并不齐心,戚老将军还在世的时候就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戚老将军一走更是没了顾忌。 他们争得头破血流想坐上的位置却被李秉占了去,如果还被李秉打了胜仗,保不齐戚家军主帅的位置他便能长长久久地坐下去。 到时候李崇光李秉,父子俩手握重兵,从南到北皆是李家的天下,只怕朝廷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吧! 可既然如此,一开始兵部就不该下那道调令! 对了,那调令还是他从中使劲儿才下来的,战火四起天下大乱便是他们南疆旧人的夙愿吧,唯有如此他们才有可能实现复国理想,而沈逸洲便是仅存于世的南疆皇族,香穗想得越多看他的眼神就变得越复杂。 沈逸洲亦察觉到了,他眸子里闪过一抹痛色,冷若冰霜的脸庞越发显得俊美惊心。 孟氏已然听不进去任何话语,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挣扎着说了句:“修书,修书上京。”便彻底昏死过去。 “大夫,来人呐快请大夫!” 房内又是一阵兵荒马乱,香穗看大夫人身边有成群的女使婆子照顾,便一只手抓住了斥候一只手抓住了沈逸洲,将他们拉到外院,显然是还有话要问。 香穗先面向了斥候,“邸报上有没有说大将军的具体伤势?前线战况如何?” 漯河已经结冰,漯河向北的土城便是襄北城与北胡之间唯一的一道屏障,土城如果失守,那么首当其冲遭殃的便是襄北城里的无辜百姓。 303章终究上了心 斥候脸色凝重地说道:“暂时未见北胡人有任何异动,大将军震慑北境多年,即便是受了伤余威也还在,现下武安侯带兵前往支援,想来应该暂时无碍,不过……” “不过什么?” “末将来之前军中粮草已经开始出现短缺的情况,据说是粮道被前几日的风雪摧毁后方粮草运不过来,行军打仗没有粮草可是大忌。” “粮道坏在哪一节了?” “距离襄北城三百里的落英山,山道本就崎岖,再加上风雪摧毁了许多树木便将路都堵死了,押运粮草的车队迟迟过不来,大将军出事前已经调遣了一队人马回来支援了,只是不知怎地这几日失去了联系。” “好,我知道了,将军辛苦了,请先下去稍事休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香穗送走了斥候,转而面向沈逸洲时态度便没有方才那么友好了。 “敢问二爷,如今这桩桩件件是否出自你们南疆旧人的手笔?” 香穗毫不掩饰她的怀疑,沈逸洲却忽然仰天大笑了起来,他笑得张扬癫狂,笑得令人心惊。 “南疆旧人?呵呵呵,这世上恐怕也就只有你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将这四个字宣之于口,小六,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天下大乱颠覆朝廷难道不正是你想做的吗?”香穗满眼警惕,可不知怎地,在沈逸洲看似癫狂的笑容里,鬼使神差的,她竟看出了几分苦涩的意味。 难道说不是他?那会不会是他身边的人干的,譬如司徒静,她可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在你眼里,我便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丝毫没有良知更没有人性的恶棍,对吗?”沈逸洲漆黑的眸子里仿佛住着一只受伤的小兽。 香穗怔怔地看着他又有几分不确定了,“真,真不是你?” “不是我,我倒真希望是我,那么我会做得再干净些,不会让这些罪名都扣在南疆旧人头上。”沈逸洲沉下了眸子,他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 香穗看不穿也猜不透,心情难免烦躁了起来,她抓着沈逸洲的胳膊追问:“究竟怎么回事你同我说清楚!” 沈逸洲先是受宠若惊的怔了怔,因为他在香穗眼底看到了让他不敢相信的关切,继而心中泛起无尽的苦涩,他只是摇了摇头,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要走了,有些事情该去了结。” “走?走哪儿去?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不要命了吗?”情急之下不以自主流露出了关切的神情,香穗不由得耳根子发烫眼神开始躲闪。 “小六,有你的关心胜过这世间所有良药,放心吧,我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重新回到你身边。”沈逸洲长臂一探揽住了香穗纤细的腰肢将她揽进怀里,耳鬓厮磨,有些东西在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香穗无力拒绝,以她现在的力气完全可以毫不费劲儿地将沈逸洲撂翻在地,可一想到他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她就心软,连推开他的动作都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大抵,在劫难逃吧,她对他,终究是上了心。 304章后果不堪设想 情之一字半点不由人,直到沈逸洲走后,香穗才真正意识到内心深处对他真正的感情,从前她总是找理由,总是认为是巫灵蛊的缘故,可直到思念泛滥,她才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 然则实际情况却根本容不得香穗儿女情长,孟氏一病不起,城内百姓人心惶惶,香穗带着三百府兵与郡守府勉力维持着城内治安,总算没出什么大乱子。 可就在这时候出乎所有人意料,就在短短半月之内,西夏人势如破竹般连夺西洲十六城,朝廷颁下紧急军令,要在土城支援的武安侯带兵前往西洲支援。 郡守府接到邸报的时候雀北军已经出发两日了,郑云初连忙赶来同香穗商议,“按照以往的行军速度,武安侯此时应该已经快走到这儿了。” 香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地形图,瞬间瞳孔收缩:“怎么又是这里。” “六姑娘也觉得此地有问题是吗?”郑云初看着地图上的落英山焦心地皱着眉头。 “之前粮道就坏在这一节差点误了前方军情,后来算是勉强修好了可毕竟不牢固,朝廷调雀北军整整五万,军令要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武安侯非走此路不可,怕就怕山道禁不住这么大一批人马。” “这是其一,郑大人别忘了,落英山北面可是连着赫连山脉的,而赫连山的尽头就是胡人的地界,若是胡人事先得知武安侯要带兵途径此地……” 香穗没有继续下去,因为从郑云初恍然大悟继而又瞬间煞白的脸色可以看出来,他也想到了可怕的后果,二人视线相交,俱是脸色凝重。 若是雀北军行至又陡又窄还随时有可能会塌方的山道时遭遇敌军偷袭,后果将不堪设想! “应,应该不会吧。”郑云初这话说得丝毫没有底气,连他自个都心惊肉跳地直盯着地图看,像是自我安慰似的喃喃自语道:“不会的,这是军情机密,北胡人不可能知道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香穗可不敢把什么都往好的方面想去,武安侯可是她姐夫,大姐姐才出嫁多久,香穗可不想让她有守寡的危险。 “襄北城离落英山近,我骑上快马即刻出发,应该还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六姑娘想做什么?” “当然是给武安侯报信,不管怎么说咱们既然想到了这层危险,自然是无论如何也要去提个醒也好让武安侯有所防备。” 香穗说着就要转身,郑云初立刻叫住她,“不妥,六姑娘一个女儿家弱质纤纤,即便是真的要去报信,待下官派出得力属下去,六姑娘不必要去以身犯险。” “弱质纤纤?”香穗笑了笑,随手就把桤木长桌厚实坚固的拐角掰了下来,也不见她怎么费力,就是随便往前一扔,结果那一小块木头拐竟直接把青石地面砸出个大坑出来,木头拐也碎得四分五裂。 这可不是什么神兵利器,能做到如此地步,唯一的解释就是力气大。 郑云初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305章孟清婉出逃 香穗很坦然地承认道:“郑大人也看到了,我是女子不错,可弱质纤纤却跟我没半点关系,相反的,我力大无穷,一般男子还打不过我哩。” “还是我去吧,毕竟我是侯府的六小姐也是武安侯的小姨子,我这身份前去求见比较方便,毕竟他们是在急行军途中,若是郑大人派人去很有可能见不到武安侯。” “可是……” “郑大人别可是了时间紧迫,我先行一步,城中诸事就全都拜托给大人了,万望大人替我照顾好家人。” “六姑娘!” 香穗是边说边往后退的,最后一拱手对着郑云初作完揖她就立刻转身跑了出去,片刻也不敢耽误。 郑云初只能望着她的背影感慨良多,“六姑娘高义,为满城百姓不辞辛劳奔赴险地,本官也不能懈怠,放心吧六姑娘,本官一定会守护好侯府的。” 天边一道惊雷响起,连续阴沉了许多天的襄北城里下去了刺骨寒凉的瑟瑟小雨,一骑轻骑疾驰而出,途径城门口时直接亮出了大将军府的腰牌免去了停留检查,绝尘而去。 而排着长龙等待进城检查的队伍里,几名壮汉压低了蓑帽拢了拢蓑衣,遮盖住了凶狠的脸庞。 “小姐,咱们真的要走吗?”出城队伍里一架毫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路旁,里头坐着的竟然是孟清婉跟她的贴身丫鬟巧儿。 巧儿满面愁容,孟清婉看到不免心烦地咒骂道:“做出这副哭丧的样子给谁看?已经出了大将军府了,还让不让人有片刻清净?” “奴婢,奴婢错了。”巧儿赶紧低下头去,自从李秉的死讯传来,孟清婉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温柔贤良的假面具她也不戴了,刚开始昏天暗地地哭了两天,接着便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伤心到了第三天,孟清婉就像突然想通了似的又重新打起来精神,人前还是装作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毕竟先前她跟李秉打得火热,大将军府里是人尽皆知的。 可是人后……巧儿打了个冷颤,想着许是伤心坏了才性情大变,兴许回到上京以后就会好的,但是同时,她也是提心吊胆的。 大夫人在病中都不忘交代府里上下看紧孟清婉,此番出逃若是被抓住,孟清婉怀着李秉的遗腹子呢自然没事,巧儿的性命可就堪忧了。 “呕……”通关排查得仔细,马车停了许久才得以前进几步,随着车轮子的滚动,孟清婉抑制不住五脏六腑的翻江倒海,迅速挑开车帘子狂吐了起来。 老大一会儿,直到最后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才算面前止住,巧儿赶忙掺扶着她做好,又捧了水壶让她漱漱口,一番体贴伺候,最后却还是惹了孟清婉不快,被她掐住胳膊恶狠狠地拧了一圈。 “死丫头笨手笨脚的,刚才差点儿撞死我。” “呜呜呜,奴婢知道错了下回一定注意,小姐,好痛,小姐……” “哼!”孟清婉烦闷地甩开手,她心里怨气冲天。 306章孟清婉的歹毒 李秉一死,孟清婉所有愿望便都落空了,什么高门诰命什么富贵权势,全都没有了,她又怎么能不满心怨怼呢?可是偏偏这些都无法宣之于口。 孟清婉只好拿巧儿来撒气,恶狠狠地戳着她的额头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偷偷看我的笑话,你也和田小六一样,恨不得见到我落魄的可怜样,对吗!” “是啊,我孟清婉如今可不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么?终身依托错了人,清白错付,还大了肚子,你是打量着我这辈子没指望了便也想来糟践我!” “不不不,奴婢不敢,奴婢没有。”巧儿唯唯诺诺却又不敢躲闪,只能生生受着打骂。 孟清婉又是掐又是拧折腾了一通才总算出了口恶气,事后她扶了扶有些凌乱的发髻,冷冷地睨着唯恐引人注意而不敢大声哭出来的巧儿,道:“坐起来!别给本小姐摆脸色!” “奴婢不敢……”巧儿忙捂着疼得钻心的手臂重新做好,她低着头神情恐慌,犹如惊弓之鸟。 孟清婉横眉冷声道:“好好的闭紧你这张嘴,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别往外搂,否则休怪我不顾这么多年的主仆轻易,巧儿,你要知道,回了上京我孟清婉自然有锦绣前程,只要你忠心,是绝不会亏待你的。” “小姐放心,奴婢就是小姐养大的一条狗,绝不敢有异心。小姐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绝对不敢违抗小姐您的命令。” “这还差不多,出来之前要你交给听雪的东西都交给她了吗?” “交了交了!依小姐的吩咐加了鸩毒,听雪只要用了立刻就会暴毙身亡,不过最近府里事儿多她又日夜守在大夫人床前照顾,恐怕没什么机会用到那东西。” “不怕,这东西用时间长了会上瘾,听雪用的时日可不浅,早在不知不觉间她就有瘾了,早一天晚一天的,始终她是要用的。” “只可惜没有达到我想要的效果,那合香里掺的鸢尾蛇毒可是只有在已经灭族的南疆古国的深山老林里才能找到,与下在李秦身上的丝萝藦相辅相成,只要他们俩在一起,李秦便会变得越来越狂躁。” “到最后彻底迷失心智,即便是神医来了也决计查不出任何痕迹,这两样只有凑在一起才是慢性毒药,分开来没有丝毫毒性,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还没怎么正经派上用场呢。” 说这话的时候孟清婉满眼毒辣并且下意识地捂着肚子,也不知是不是不想让腹中孩儿听见此等歹毒的话语。 原本,她是将李秉看作她一生的归宿,不惜狠毒心肠替他的将来筹谋,别看孟清婉平素与李秦犹如亲姐弟般亲密,可她下起毒手来丝毫不会手软。 在弄清楚李秦与听雪的情义后,孟清婉便命巧儿去接近听雪并将掺了鸢尾蛇毒的合香送给她。 孟清婉还收买了城里与李秦交好的一位世家公子哥,以孟氏的地位权势作为诱惑,让他在约李秦外出饮酒作乐时下毒。 307章离开伤心地 这桩桩件件,孟清婉计划得滴水不漏,她唯一预料之外的就是肚子这块肉,不过很快这个孩子也将成为她的一枚棋子,最终让她能够达成心愿。 马车缓缓前进,离开襄北城的那一刻,孟清婉挑开车帘子向后望去,当初她怀揣着期翼不远千里踏上此地,不成想黄粱一梦竟成空。 “姨母,你不要怪我,婉儿不能白来这世上走一遭,富贵荣华我都想要,我知道你想让我留在府里把这孩子生下来,可如此一来我就成了不知廉耻与仲谦无媒苟合的下贱之人,我会遭到千万人唾弃的。” “这孩子存在也会成为仲谦身上抹不去的污点,世人会诟病他的作风诋毁他的英名,姨母,婉儿也是为了仲谦着想,您若想得通,当体谅婉儿的一片良苦用心。” “仲谦,婉儿是真心爱慕你也是真心想与你恩爱白头的,可你已经死了我还是如花般的年纪,婉儿不甘心,凭什么别人得到一切就那么容易,到我这儿就崎岖坎坷。” “老天爷不公平,婉儿也想当个视金钱权势为粪土的清高女子,可我一生下来就没有那样的好命,没有人帮我,我只能自己争气。” “你们都不要怪我,永别了襄北,但愿此生再不踏入北境……” 孟清婉滴下了几滴伤心泪随即便放下车帘,嘱咐车夫快马扬鞭,一路疾行离去。 而大将军府里,孟氏已经哭干了眼泪,丧子之痛击垮了她的心智,再加上腰伤复发又感染了严重风寒,起初几日孟氏病得水米难进,还是香穗请了常青过来行针,二人合诊,开了方子拿了药。 当时孟氏已经灌不进去药汁儿,是香穗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地说些宽慰开解的话,又前行撬开孟氏的嘴接连几天不得已采用了粗暴的方式灌药进去,孟氏这才渐渐恢复了生机。 听雪敢说,若不是有六姑娘在,只怕大夫人早就去地底下陪大公子了。 “听雪姐姐已经好几元没合眼了,主母也见好了,不如姐姐回去休息下,这里暂时就先交给奴婢们吧。”忠厚伶俐的小丫鬟看听雪眼下乌青神情疲惫至极,便上来劝。 听雪也确实有些吃不消了,便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说道:“那我先回去梳洗一番,晚些再来,你们全都警醒点,六姑娘送来的安神香要是快没了的话就赶快点上,现下主母就指着这安神香才能勉强瞌睡一会儿。” “奴婢们晓得,听雪姐姐放心,前几日六姑娘在这儿是怎么照料主母的,奴婢们都亲眼瞧见了也都留心学着呢,绝不会出差错的。” “是啊听雪姐姐,趁着这会子主母睡下了,你赶快回去也眯一会吧,不然待会主母醒了就该寻你了。”小丫鬟们说着就把听雪往外推。 听雪看了看屋子里还有两名一等女使也都候着呢,于是便放心回道住所,多日未离开过大夫人床前,她只觉得全身酸臭无比,于是便拿了衣裳往澡堂子走去。 308章听雪命大逃过一劫 府里供下人们洗漱的澡堂同有两处,一处是在外院是小厮杂役们用的,内院这里当然就是女眷,因是白日时间也不对,灶间便没留人,听雪去到之后先往炉灶里添了柴火,守着锅在等热水。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听雪照理带上了巧儿送给她的合香,这香她是每次沐浴都离不开了,因着赶时间,是以她就先随手拿了个水瓢舀了锅里一点还残留有余温的热水,将合香放进去搅拌了搅拌先化开。 巧儿送给她的这合香虽然很好用,可唯一的缺点就是很难融化,比不上六姑娘开的暗香坊制作的合香,那可真是放进冷水里都入水即化,而且味道也很多种多样,清淡的浓郁的,全都有。 听雪想着等这些香都用完了就再也不收巧儿的了,去暗香坊买也好给六姑娘捧捧场,可许是她太累了许是她命不该绝,搅拌着搅拌着,听雪一不小心就打了个瞌睡,结果就把水瓢打翻了顿时水洒了一地。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走到外间去取笤帚回来准备打扫一番,结果刚回来就看见地上躺着两只黑黑的小老鼠正在吱吱吱地叫唤。 听雪吓得尖叫起来花容失色,她的叫声也引来了许多人,其中有位年纪大的老婆子上前看了一眼就说道:“没事没事,都死翘翘了,不用怕。” “死,死了?”听雪有些不敢相信,她小心翼翼地伸长了脖子看了看又赶忙缩回来,疑惑道:“怎么会死呢刚才还叫得欢呢!” “对呀,府上一贯是不让放置耗子药的怕养的猫儿狗儿什么的不小心误食了会中毒,这两只老鼠又是怎么死的?”老婆子好奇地蹲了下去,伸手捡起死耗子仔细端详。 接着又看了看地上那摊水,猜测道:“该不是吃了洒在地上的这水才中毒的吧?” “怎么可能呢,那原是我化了合香准备沐浴用的,怎么可能有毒?” “呀,听雪姑娘,你的手,你的手指头怎么了怎么发黑呢?”老婆子怪叫起来。 听雪这才惊恐地把手举到眼前,结果她一看食指果然变成了黑中透紫的骇人颜色,差点儿两眼一翻白昏过去。 “毒,有毒,巧儿给我的合香有毒……”听雪站立不住,断断续续地说了这么一句便面如菜色,身边人赶忙将她扶住,又是要请大夫又是要去禀报大夫人。 听雪还留有三分神智,她挣扎着说道:“请大夫就好,别,别去打搅主母休息,要是,要是主母找我,就说,就说我累得病倒了暂时不能前去伺候。” “听雪姑娘,你这中毒可不是小事,瞧你这手指头乌黑的模样,还是剧毒呢,有人在咱们府里投毒,这是天大的事儿,不禀明大夫人找谁主事儿?” “去,去隔壁院请六姑娘,快,快去……”听雪此时尚不知香穗已经离开了襄北城,她奔袭在报信的路上一刻也不敢耽误,就连越下越大还夹杂着冰雹的冷雨都没法阻挡她的脚步。 309章得见尧景兴 香穗满心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尧景兴遇险,否则香秀的终身幸福就毁了。 一路疾驰,傍晚时分她便来到落英山脚下,此时天色昏暗,整座落英山在凄迷的寒雨里显得格外阴森,宛若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等待着将上山的人悉数吞下。 香穗看着地上因为数量众多且一个踏一个错综复杂的脚印,马蹄印,便知道紧赶慢赶她还是晚了一步,雀北军已经上山了。 山道狭隘崎岖,骑马难行,于是她干脆就徒步前进,如今她的脚程很快,约莫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见到了尧景兴的队伍。 “威北侯府的李香穗求见武安侯,这是大将军府令牌,请代为通穿,香穗有紧急军情相告!”香穗急急上前表明了身份。 小兵见她蓬头散发满身狼藉,只一双眼睛犹如皓月般明亮灼热,又见她脸上似乎是被方才下的那场冰雹砸上了,红的青的紫的有许多淤伤,还有些地方擦破了皮正冒着血珠儿。 下意识里,小兵就觉得眼前的姑娘很勇敢,最后听清她的话顿时肃然起敬,反应过来以后立马接过令牌前去通报。 香穗心急如焚地在原地来回踱步,若不是雨一直不停山风强劲,上山又树木繁茂四面八方的嘈杂声音实在太多,凭她现在的听觉,只要距离不是太过遥远,就能分辨出是否有敌人正在悄悄靠近。 不一会儿尧景兴打马而来,而他的马在泥泞的上刀山也是艰难前进,到能看见香穗身影的时候尧景兴干脆也下马步行。 香穗等不及了连忙迎上去,不过她也知晓不能用尚未确凿的消息动摇军心,是以即使紧张得额头上豆粒大的汗水都并着雨水一并留下,她也闭紧了牙关,生等到近前了才急急说道:“大姐夫,借一步说话。” 尧景兴先是一滞,“大姐夫”这个称呼让他有些应接不暇,但他很快就想当他率军抵达土城之后便收到府里的来信,说是当家主母已经入府,府里一切安好。 尧景兴心中宽慰,此时见了香穗便直接拿她当自家妹子对待,依言随她走到一边避开众人,尧景兴便脱口而出道:“六妹妹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快下山回去!” “先不说这个了,落英山有危险大姐夫知道吗?”香穗急得恨不能抓住尧景兴的手比划,她说道:“郑郡守收到邸报,说大姐夫奉命驰援西洲要途径落英山,我便担心得立刻赶来。” “大姐夫,落英山可是连着赫连山脉的,北胡人若是提前得知消息,穿山而来在此设伏,那咱们的人可就遭殃了!” “军情瞬息千变,北胡人又不是天上神仙,他们怎么可能提前知道我会被调动驰援西洲,除非是提前半个月得到消息,否则他们根本不可能在此时出现在落英山更别说伏击了,你说的这些大军动身前我就已经想过了。” 尧景兴显然是没将香穗的警告放在心上。 310章落英山伏兵 “可是……” “别可是了,六妹妹赶来警醒我感激不尽,可军机大事你不懂,还是赶快回家去吧,我还要继续行军,没办法照顾你。”尧景兴说着就摆了摆手准备要招呼人过来护送香穗离开。 士兵立刻牵来了一架运送辎重的马车,山道狭隘,只能勉强允许一辆马车通过,而山道两边,一面是因连日雨雪而松动的红土坡,一面是陡峭的悬崖峭壁直通山底。 这样的地势根本不利于行军,不过军令如山,就算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为了保家卫国他们也依然义无反顾。 可就在此时,山间刮起一股非比寻常的冷风,毕竟是阵上搏杀过的,尧景兴敏锐地察觉到了四周的杀气,他顿时就警惕了起来,下意识地将香穗护在身后,“先别动,有敌情!” 香穗已经瞧见了山林树丛草丛间的暗影,除了明白危机降临,她还想到一个惊天的大阴谋,显然朝廷上有奸细,否则北胡人又怎么可能提前得到消息埋伏在此地。 更可怕的是有可能先前粮道被毁根本就不是天灾而是人为,还是北胡人所为,也就是说,北胡人很有可能已经悄无声息地潜伏在落英山里很久了。 香穗额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默默暂开了防御姿势。 说时迟那时快,山野间突然摇起了北胡左贤王苍狼旗,密密麻麻的箭矢从草木间凌厉地呼啸而来,而行走在狭窄山道上无遮无拦更无处躲闪的雀北军就成了活生生的靶子。 更可怕的是雀北军人数众多在山道上拥挤不堪,士兵们就算要逃命也逃不了,除非纵身跃下悬崖方才有可能博得一线生机。 尧景兴大骇,拼命地挥舞着长剑抵挡四面八方射来的利箭,同时也在不停地张望试图找到突破口带领士兵们突围。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香穗抓住山坡上的藤蔓三两步蹬了上去向发出巨响的方向张望,只见前路已被翻滚下来的山石堵死,更可怕的是在相隔百丈的地方,北胡人正在如法炮制。 山道上的雀北军犹如一条长龙,而北胡人的作法就好比是将这条长龙切成一小节一小节,他们是打算分而食之,全歼雀北军! “武安侯,快让你的人抓起地上的尸身当挡箭牌,一人负责掩护三人一组,合力向山坡上突围!”香穗见形势不妙赶忙扯开嗓子大喊。 可就是她这嘹亮的大嗓门引来了山上队伍中为首之人的注意,那人满头黑发编成了无数长长的小辫子,左耳带着北胡皇族独特的耳饰,目光锐利,犹如沙漠里的孤狼。 “那小丫头有点意思,怎么晋军里竟还有女人?去,下去把她抓来,今晚的庆功宴一结束,本王要在帐篷里好好尝尝大晋女子的滋味。” “得令!” “呜呼!呜呼!” 山上有士兵扑杀而下,瞧他们穿梭在山野间的架势看样子是十分熟悉地形,香穗没有猜错,这伙北胡蛮兵已经在落英山埋伏了很长时间。 311章香穗被掳 尧景兴在片刻的震愣之后迅速反应过来,身为军人对于战场上牺牲的同袍尸体自然是万分崇敬的,可只要能给活着的人带来一线生机,即使再残忍也不得不为。 “照六姑娘的话传令下去!”尧景兴劈开一只利箭,抓来自己的传令官咬牙下令。 传令官双目赤红依令而行,“喏!” 利箭呼啸间腥风血雨,得令的雀北军开始突围,可红土坡土质松散,尽管他们拼尽全力在身后同伴以牺牲性命为代价的掩护下爬了上去,也很有可能会再次滑落下来甚至被溃散的红土掩埋。 就算躲过这两劫,上了山迎面而来的便是北胡人闪着寒光的弯刀,他们就在上山以逸待劳,手起刀落砍下雀北军的头颅犹如斩草。 香穗仗着蛮力一时半会倒是没人能伤到她,可当她看到七八名穿着打扮有别于普通士兵的彪型大汉,挥舞着弯刀呼啸着笔直地朝她而来,且他们还是从苍狼旗下出发。 香穗咬了咬牙,在对方将她包围住时用匕首扎伤其中一人试探了一下,那人当时差点直接将她反杀却被同伴拦下了,他们叽里呱啦地说着北胡人的蛮话。 可是奇怪的是,香穗竟然奇异地能够听得懂,她这才想起来小时候马场里曾经请过胡人来养马驯马。 那人叫做伊犁奇,很年轻,和通常满面络腮胡子身形魁梧的北胡人不同,他身上有一半胡人血统也有一半晋人血统,因为他的父亲是胡人,母亲是晋人。 香穗小时候因为觉得好玩就经常缠着伊犁奇教她蛮胡语,不过伊犁奇走了太久了而她一直待在黑石庄里也没机会用上胡人的语言,时间一长倒吧这回事儿给忘了。 被扎伤的北胡士兵暴跳如雷地夺走了香穗的匕首,直说等他们左贤王享用过后要让香穗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另几人拦着他说着什么等左贤王享用过了兄弟几个一起上等等不堪入耳的肮脏话语。 香穗顿时就明白了,看来是北胡左贤王注意到雀北军里有个女子,于是起了歹意,香穗当即决定放弃抵抗任由他们挟持着她上山。 尧景兴见状拼命地往这边杀过来试图解救,只可惜挡在他面前的北胡士兵就如同海浪一般,一波紧接着一波,饶是武安侯再怎么勇猛无敌也照样被缠得脱不开身,只能心急如焚地冲着山涧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六妹妹!六妹妹!” 至亲危急却施救不得的焦虑不断冲击着尧景兴的心防,而他的厮杀也变得越来越不要命。 香穗被撸到山上,山道上的战况在她眼底一览无余,雀北军果然是这世上最好的儿郎,没有一个临阵逃脱或者投降的,他们都豁出去命,明知是死也要在临死前拉上一两个胡人垫背! 依稀还记得那日在雀北城征兵处的盛况,这些人的家里有多少双殷切期盼的眼睛,倒下的,那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又是谁的父亲? 香穗无声地流着眼泪,此刻落英山上的红土里渗入了多少英烈的鲜血,天若有灵,天也该哭泣! 312章挟持耶律齐 香穗的眼泪被顺理成章地认为是胆小懦弱的表现,士兵才把她带到跟前,左贤王便皱着眉头很不满意地嚷道:“你们这群混账,对待美人也不知道温柔点,她可不是草原上膀大腰粗的悍妇,对孤的对人好点,别伤着她!” 士兵们个个发出不怀好意的坏笑,哄笑间就将香穗恶狠狠地推了出去。 香穗脚下崴了两下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掌心撑地霎时间就被地上的砂砾咯破了皮,鬓发散乱她又下意识伸手揽了揽于是血便抹了不少在脸上。 左贤王耶律齐看到以后越发心疼了,他亲自上前拉起了香穗,用两根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学着中原文人骚客怜惜美人的模样,摇头晃脑地说道:“摔疼了吧孤的小美人?” “走,孤立马带你回去好好疼你一番,尧景兴败局已定,小美人就别跟着他受罪了,只要你把孤伺候得高兴,孤保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香穗眼波流转,慌张与惶恐一一掠过,继而她又怯生生地问道:“大,大王不杀我?” “不杀不杀,小美人这般花容月貌,杀了多可惜,孤疼你还来不及呢。”左贤王耶律齐帐中美人数不胜数,从变成掳掠的晋人女子也有,不过这般姿容绝色眉目间含羞带怯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再加上大局已定,耶律齐已经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对香穗这么一个被缴了械手无寸铁又娇滴滴的小女子,自然就是没有防备。 而香穗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就在耶律齐将她揽进怀里的瞬间,香穗反手就将耶律齐两只手擒住,猛然向下用力,耶律齐的手肘关节处立刻被折断使不上劲儿。 在他发出撕心裂肺惨叫的同时,香穗已经疾如闪电般抽出了他腰间的弯刀架在了耶律齐脖子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即使耶律齐的护卫近在眼前也来不及反应,应该他们刚才都正在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的左贤王调戏女子呢! 香穗满面寒霜,她不会武功,之所以能够侥幸得手,不过是仗着身上的蛮力还有巫灵蛊带给她常人无法匹及的速度。“收兵!鸣金收兵,否则我要你的命!” “哈哈哈……你个狗胆包天的小女娃,有种就砍下孤的头颅试试看孤会不会皱一下眉头!”耶律齐轻敌以至于遭到挟持,可他是狼王的子孙,要他摇尾乞怜根本不可能。 香穗之所以上来就先将耶律齐双手折断,就是怕他发了横寻机反抗,而在方才说话的时候她就已经扯着耶律齐步步后退,挑了个视野开阔的高地。 在一颗参天大树下,香穗将自己的后背抵在了树干上,确保不会被弓箭手从后边偷袭,手上的弯刀依旧牢牢架在耶律齐脖子上。 “呵呵,呵呵……”突然间,香穗就像疯了似的发出一声声渗人的冷笑。 耶律齐是个暴躁脾气,顿时勃然大怒,“你要杀要剐只管来,少在那阴阳怪气故弄玄虚!” 313章你都注定是没活路的 “听闻北胡跟我们大晋不一样,不止有大单于还有左贤王右贤王,今日左贤王你如果折损在这落英山中,不知右贤王会不会高兴得放炮仗?”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军情邸报线人情报香穗都不敢错过分毫,自然对于北胡王庭的事情,她是了然于心的。 左贤王耶律齐与右贤王耶律津向来不睦,而北胡大单于正是利用他们的窝里斗来达到制衡目的。左右贤王不管是谁先在战场上丧命,毫无疑问活着的人肯定会将另一方的兵权土地吞并,而其族人家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香穗的话戳中了耶律齐内心的致命软肋,他跟右贤王斗了十几年,怎么可能甘心死在他前头? 更何况香穗又说了:“我知道大晋朝堂上定然是有人与你们北胡勾连,是以你们才会提前得到消息在落英山设伏,可我猜想,与我大晋朝堂上通敌卖国之奸贼往来的,肯定不是左贤王殿下。” “哦?何以见得?” 耶律齐心里虽然惊讶于香穗的明察秋毫,嘴上却硬气地不愿承认,还反过来套她的话。 香穗本来也没打算隐瞒她的想法,她语气平静地说道:“素闻北胡右贤王足智多谋,尤其擅长运筹帷幄,想必是右贤王得到了消息,再使了不知道什么法子,让左贤王你心甘情愿地当了这马前卒以身涉险。” “此番左贤王若是全歼雀北军凯旋而归,那么在北胡大单于面前,右贤王依然是最大的功臣,想想看,如果不是他事先得到了可靠消息,左贤王又怎么可能取得如此辉煌战绩?” “若是左贤王败了那右贤王就应该更高兴了,他终于有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攻击你,降位夺权,不正好和了他的意?” “最好就是左贤王你在战场上发生点什么意外,英勇牺牲之类的,那右贤王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你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势力全部揽入他的羽翼下。” “届时,右贤王剑指王庭,成为北胡新的大单于也不是不可能。左贤王怕是只能在地底下吹胡子瞪眼干着急咯!”香穗以一句看似揶揄的俏皮话结尾。 耶律齐却被气得脑门上青筋毕露,他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着香穗说道:“都说晋人狡诈,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你以为凭借你这三寸不烂之舌就能挑拨离间了?” “我说的是不是实情,左贤王心里比谁都清楚。”香穗语气凉凉,像是真的已经看淡了生死:“横竖我们败局已定,我冒死挟持你也不过是想替残存无几的雀北军求得一线生机而已。” “左贤王若是不肯成全,我雀北军数万英灵有你陪葬也不亏,大不了黄泉路上咱再打一场,到时候谁胜谁负还说不定!” “姑娘好胆魄,只不过你想没想过,无论孤放不放过残存的雀北军,你都注定是没活路的。”耶律齐眼底燃起了勃然杀气,看得出来,他恨不得亲手将香穗碎尸万段。 314章还是我们大晋划算 “从我下这个决定开始就没想过还能有活路。”香穗眸色清冷,眼底深处掠过一抹苦涩,但更多的是坦然,坦然面对眼下危急,坦然面对死亡。 “左贤王您对北胡来说举足轻重,而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如果说用我的命能换你的命,这笔买卖还是我们大晋划算!” 耶律齐戎马一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明明有恐惧却又那么地无畏,明明很害怕却又那么地勇敢,如此矛盾却又显得合情合理。 “黄毛丫头,你叫个什么名?孤今日折在你手里,不能输得不明不白,来日报仇都没处找去。”北胡人性情直爽,耶律齐更是个有恩必偿有仇必报的性子。 今日香穗在阵前折辱他,此仇不共戴天,耶律齐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即便明知如此,香穗还是磊落地自报家门:“我乃威北侯府六小姐李香穗,左贤王刚说来日要找我报仇,看来是已经有了主意了。” 耶律齐冷哼一声,只抬头对副将下令收兵。 香穗说的话尽管有挑拨离间的嫌疑,可也句句是实情,北胡王庭现如今就是三分天下,只要其中一方势力稍弱,毫无疑问就会被另外两方吞并。 耶律齐确实有勇无谋可他也不是傻子,不会在此时逞不必要的意气。 号角在山间回荡,九死一生的雀北军得以喘息,可来时浩浩荡荡的五万人马几乎被全都命丧于此,即便侥幸活下来也多是身负重伤,一时间士气低迷到了谷底。 尧景兴要部将迅速清点人数,加上重伤不能行走的,一共只剩下两万残兵。 “噗……”尧景兴闻此噩耗当场吐血,身上也受了不少伤的部将忙将他扶住,雀北军从未吃过如此惨烈的败仗,幸存者无一人脸上有侥幸,他们都恨不能以自己的死去换回同袍复生! 香穗站在高高的山涧上对下眺望,扯了嗓子喊道:“武安侯快带人先走,胜败乃兵家常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耻辱总有洗刷的那一天,武安侯莫要迟疑,快快撤退!” “六妹妹,六妹妹!”尧景兴直到此刻才发现原来是香穗挟持了耶律齐这才迫使北胡人收兵,否则就雀北军残存的这两万人马恐怕也得被屠戮殆尽。 她能在身陷困境时迅速想出力挽狂澜的对策,这份心智这份勇气,着实令尧景兴心惊。他双目赤红,视线紧紧追随着香穗的身影片刻不敢移开。 “妹妹?”耶律齐玩味地重复着尧景兴对香穗的称呼。 香穗根本不理他,只管把弯刀又往下压了压,耶律齐感受到了危险自然闭上嘴。 转而面向山下,香穗朗声说道:“武安侯,快带人撤,切勿停留!” “六妹妹!”尧景兴不肯轻易离去,显然放不下香穗的安危,“你下来,咱们一起走,我不能把你留下!” “大姐夫……”香穗突然换了个亲昵的称呼,因为她发现威北侯府六小姐的身份根本劝不动尧景兴,那就让让她以家人的身份来劝吧。 315章雀北军撤退 “我不懂什么家国大义,我只知道你是我大姐姐新婚的夫婿,是她终身的依靠,如果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大姐姐就得守寡。” “这世道对女子有太多的不公平了,男人如果死了妻子光明正大地就可以续弦,可女人呢,女人死了丈夫就得守节,改嫁会被千万人唾弃,我不能让一向最疼爱我的大姐姐落入这样的困境。” “大姐夫,我不是不怕死,其实我怕得很呐怕得浑身发抖,可是比起死,我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那就是家人,我们家的每一个人在我心里都比我自己还重要!”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姐姐后半辈子要过孤苦无依的日子,所以姐夫你必须得活着回去你明白吗?回去以后好好对我大姐姐,她是个宜家宜室的好女子,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香穗的声音不大只是有几分哽咽,和着山风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山道上铮铮铁骨流血都不会流泪的二郎们红了眼眶。 尧景兴更是握紧了手中宝剑,恨不得即刻冲上山去与北胡人拼个你死我活,可他不能,香穗眼底闪着泪光望着他。 “所以大姐夫你快走吧!除了我,你还有这么多的部下,他们家中也有人在殷切地期盼着他们能够平安地回去,今日落英山里雀北军的血流得已经够多了,切勿为了我再做无畏的牺牲!” 香穗声音嘹亮,尧景兴只觉得心像被千万只利箭射穿了似的,钻心的疼,疼得他额头上青筋毕露。 众将士亦是自下而上仰望着香穗,他们从未见过这个小女子,她明明身份尊贵她明明那么娇弱,应该是他们这些当兵的去保护她才对啊,怎么反而是她在为他们拼命? 眼泪从将士们脸颊上滑落,他们都在无声地哭泣。 终于,尧景兴咬着牙下令撤退,可他身边的部将却情急劝道:“将军,那可是威北侯府的六小姐,咱们冲上去救她吧!” “冲!冲!冲!”将士们齐声山呼震慑云霄。 香穗见此行此竟心中感动不已,然而她隔空与尧景兴遥遥相望,眼神坚决,尧景兴亦是深知以雀北军此时的兵力,就算拼死营救也只是徒添伤亡而已。 作为主帅,他不能枉顾将士性命。 “撤!”尧景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儿,他转身面向众将士高声说道:“二郎们!全都抬起来头,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记住这张脸,就是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是她以一己之力救了咱们雀北军全体将士们的性命!” “她叫李香穗,是威北侯府流落在民间的六小姐,她长在农庄里当了十几年农奴之女,所以,她比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更懂得民间疾苦,所以,她不惜以她的性命来换取雀北军的生机!” “请你们记住她,永远也不要忘了今日落英山里雀北军蒙受的奇耻大辱,我们要活着回去,我们要卷土重来,我们要报仇!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替六小姐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随着一声声山呼铺天盖地,雀北军行动迅猛,顷刻间便如退潮般散去。 316章制衡,谈判 耶律齐看着撤退时整齐有序的雀北军,不由得眯起眼睛陷入了沉思,俗话说哀兵必胜,其实早在他被挟持前山道上的战局就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许是雀北军眼见脱困无望,于是全体采用了不要命的打法,宁可临死前多拉两个垫背的也绝不让北胡人讨着便宜,更妄论缴械投降。 耶律齐当时就觉得将雀北军全歼的代价将会比他预想中的大,此次随他来落英山中设伏的是他手底下最强的精兵,稍有折损他都肉疼。 况且北胡王庭形势复杂,耶律齐摆明了就是不想顺耶律津和大单于的意,他手下精兵是整个北胡最强悍的战斗力,只要晋军不灭,耶律齐就有筹码跟右贤王大单于谈条件。 香穗行动之前已经将这些所有的盘算全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不是莽撞地将自己置身险境,而是有把握力挽狂澜才会这么做。 看着雀北军快速而井然有序地离去,香穗仰天大笑:“队伍整齐步履坚定,军心更是拧成一股绳,好,好,好!雀北军必将有一日如他们所言卷土重来,到那时,左贤王你恐怕就不是对手了!哈哈哈……” 耶律齐沉下脸冷言道:“还得看你有没有命活到那一天,李香穗,孤已经依你所言放了雀北军一条生路,现在该轮到你履行承诺了吧!” 香穗抬眸看了看面前张满弓对准她的凶悍胡兵,再望了望身旁的万丈悬崖,此时饶是她再有急智也已然无计可施,咬了咬牙,香穗一脚踹在耶律齐后背上将他踹了出去。 与此同时弓箭手就准备放箭却被耶律齐一声爆喝制止:“住手!不许放箭,孤要抓活的!” 香穗长身而立,闻言将弯刀反手架在了自个脖子上,她横眉冷对豺狼虎豹,面上不见丝毫畏惧。 “李香穗,你真的不怕死吗?”耶律齐被部下掺扶着,厉声质问香穗时眼底填满了狠辣。 香穗深知被他生擒会比死还痛苦千万倍,于是她冷笑着说道:“这世间有谁是真正不怕死的?我只是一个平凡人,死,自然是怕的,可我更怕生不如死。” “左贤王要生擒我,不就是为了让我生不如死么?与其落在你手里受尽屈辱折磨,倒不如自行了断来得 痛快,只是左贤王想好了,今日我一死,你的半世英名可就毁于一旦了!” “哈哈哈……小女子伶牙俐齿,你以为凭你的三寸莲花舌就能让孤饶了你命?那孤倒是很想知道,何以你死了孤的英名就不保,你若是能说出个说服孤的理由来,孤便放你走。” 耶律齐说话间随军的军医已经在替他医治手肘关节处的伤,香穗能听见他们用蛮胡话说着“是骨折不是脱臼,无法立刻归位复原,得用续骨膏精心调养一两个月。” 听着这诊断耶律齐脸都青了,转而看向香穗的眼神也变了样,大概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看着娇滴滴的一个小女子,居然能将男人的胳膊生生捏骨折吧! 317章虎符 香穗面色如常,声音平静地说道:“左贤王先是使了卑鄙无耻的手段伏击了雀北军,即使战胜亦是胜之不武,这是其一。” “其二,你在两军对战时被我一个小女子制服,传出去难道左贤王的名声会好听?我如果死了定然会成为大晋所有人心目中的英雄,青史也会为我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至于雀北军,我是为了救他们而牺牲的他们必然会为我报仇,以后战场上相见,雀北军必然会死咬着左贤王的队伍不放,更何况,我姓李。” “左贤王别忘了,大将军李崇光可是我大伯父,他难道不会为我报仇吗?所以说,我死了对左贤王你是百害而无一利,但倘若我能够活着回去,咱们可以做一笔交易。” “交易?你有什么资格跟孤谈交易?今日在这里的是你堂兄李秉还差不多了,至少他手中握有兵权,他来跟孤谈交易孤还勉强看得上眼,李香穗有什么?” “我有虎符,你们北胡王庭号令各部落兵马的虎符。” “什么!” 较之香穗的平静,耶律齐就显得激动多了,只见他脸色数变瞳孔收缩,屏住呼吸连声道:“小丫头片子,你该不会是为了活命故意在那儿编瞎话骗孤吧?” “你们北胡王庭崇尚武力,如今这位大单于是屠杀了那溪部全族,结束了萧氏家族对北胡长达三百年的统治,可他没有得到虎符,没有名正言顺号令各部族兵马的权利。” “此次侵犯我大晋国土,除了左贤王你是真的出兵了,刚问北胡其他部族的人马在哪里?就连右贤王不也只是口号喊得响亮,至今未见任何动静,可见虎符的重要性。” 香穗边说边慢里条斯地将虎符从怀中掏出,这是沈逸洲临走前留给她的,说任凭她处置。香穗很难说清当时看到这枚虎符的复杂心情,因为她才刚为这事儿和沈逸洲翻脸,结果人家一转头就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留给了她。 而现在,她正指着这东西保命。 耶律齐见到虎符的一瞬间眼睛都直了,贪婪之色根本掩饰不住。 “虎符,真的是虎符,怎么会在你手里?” “怎么到我手里的左贤王就别管了,你只管看看这是不是真的。”香穗干脆地将虎符的一半朝耶律齐扔了过去,虎符是赤铜打造,一共两瓣儿,合二为一时才能调动各部落兵马。 耶律齐双手无法举起,早就有属下将一半虎符捡起递到他面前,耶律齐仔细地辨认着,“没错,确实是随着那溪部灭族而消失的虎符,是真的,是真的。” “凭这枚令,左贤王觉得我有资格同你谈条件了吗?” “哈哈哈……李香穗,孤笑你太天真,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四周围吧,你已经被包围了,孤下令杀了你,照样能得到虎符!” “呵呵……”香穗冷笑了起来,她都不用开口,只举着虎符往悬崖边上挪了挪脚步,只要她一松手,那半边虎符便会掉下去,想要找回它可就犹如大海捞针了。 318章天降神兵 耶律齐脸色数变,急急喊出声来:“住手!快住手!” 山崖下地势辽阔且又是在大晋境内,落英山一战之后晋军必定会加强此地的戒备,耶律齐确实没有把握能将虎符寻回,而缺失了一半的虎符就如同废铁,握在手里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香穗已经看出耶律齐对虎符的重视,她言辞犀利说道:“左贤王不要忘了,你之所以能在土城之战中取得胜利,完全是因为大将军李崇光惊闻丧子噩耗,悲痛过度才让左贤王占了便宜。” “可是后来武安侯驰援土城之后战局如何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左贤王殿下也是铮铮铁骨的勇猛之士,若是正面对敌能取胜,你又怎么会猫在这山里搞这种不光彩的背后偷袭呢?” “但如果虎符在你手里,以左贤王的才能完全可以调动北胡各部落兵马为你所用,到那时左贤王便能将整个北胡王庭牢牢掌握在手里。” “哈哈哈,小丫头片子你说得倒是简单,大单于在位,即便孤拿到了虎符也只会用来效忠大单于而已,你巧言令色形离间之计,不就是想活命而已,孤可以答应放过你,但你必须交出另一半虎符!” 说话间,耶律齐手底下的人又虎视眈眈地往前进了一小步。 香穗危在旦夕,然而此时山风里传来几声怪异的低吼声,像是有什么猛兽在靠近,北胡士兵纷纷四下张望,意识到危险的他们全都提高了警惕。 香穗嗅到阴冷的山风里夹着着几分熟悉的气味,那味道是,是神农山里的野人!自从沈逸洲离开之后她就总是若隐若现地能闻到这股独特的味道,可每次待她想要深究气味就又彻底消失不见,害她以为是出现了错觉。 “啊呜……啊呜……”低沉的吼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北胡士兵只见一个壮硕的黑影在头顶的树干上迅速蹿过来蹿过去,弓箭手毫不犹豫地放箭,然而黑影移动迅速,箭雨飞去依然伤不着他分毫。 香穗心跳加速,野人直奔她而来,沿途但凡有阻拦的士兵全都被他徒手撕开,霎时间血腥味盖过了一切。 “保护左贤王!”北胡士兵惊呼着护住耶律齐。 而香穗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疾如闪电般扑过来的野人揽住了腰身,冲劲儿之大让她连同野人一块掉向了山崖。 “耶律齐,接着!”电光火石之间,香穗用力扔出了手中的半枚虎符。 北胡士兵急忙冲上前,山崖下的迷雾却遮挡住了他们的视线,香穗与野人已然消失不见。 耶律齐看着突如其来的虎符,突然意识到李香穗的险恶用心,他惊出了满身的冷汗,“都说晋人满肚子花花肠子,果真是不假,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子心机竟然如此深沉,不,她是将人心算到尽头了。” “管她呢!现在虎符在咱们手里,殿下拿着它号令各部落谁敢不从?”耶律齐身边一员猛将眼睛都亮了起来,他捡起虎符送到耶律齐跟前,亢奋得脸上的肌肉都颤抖起来。 319章形势变化 耶律齐怒道:“你懂什么!这虎符就如同烫手的山芋,咱们握在手里了,大单于跟右贤王又岂肯善罢甘休?李香穗这是想让我跟大单于右贤王他们争得头破血流。” “如果北胡内斗不止,他们大晋就能不战而胜。这小丫头片子,她是算准了即便孤识破她的险恶用心也断然舍不得放弃到手的兵权。” “这……殿下,那咱们怎么办?” 耶律齐眯起眼睛打量着部下手中的至尊之令,虽然心中早已下定决定,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下令撤出落英山,退出大晋国境直接返回部落驻军之地。 而落英山脚下,吃了败仗的雀北军撤到安全范围后便开始原地休憩,尧景兴独自站在山脚的小土坡上回望落英山的方向。 部将上前给他送水:“将军,您休息一下吧。” “老耿,你说六姑娘她……”尧景兴好像被人掐住了嗓子眼,他这辈子从没如此难受过,战场上厮杀,哪怕败得再惨烈,哪怕受再重的伤,都不至如此。 先锋官耿怀义叹了口气,视线也不由自主朝落英山上望去,“六姑娘真乃奇女子也,巾帼不让须眉,雀北军上下将毕生铭记六姑娘的救命之恩。” “将军,您也不要太过自苦了,今日战败完全是因为北胡人提前窥探到了军情,咱们得快马加鞭将此事告知大将军。” “嗯,你去写一封邸报,详细阐述落英山一战,尤其是六姑娘的事情务必交代清楚,写好了以后命斥候加急送完土城。” 尧景兴收回了目光,他将痛藏在心底,面上近乎无情地说道:“大军原地修整之后将重伤者留下,另派一对人马将重伤者护送回雀北城,其余人等随本将军继续出发。” “可是将军咱们只剩下不到两万人……” “军令如山!别说还有两万人了,就算只剩下两个人,一个人,爬也要爬到西洲战场上去!”尧景兴态度坚决不容置疑。 耿怀义闻言凛神行礼:“末将遵命!” 寒冷的山风吹过,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被鲜血然后的土地上,红的白的交相辉映,衬托出悲壮的惨烈。 香穗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只隐约记得野人扑向她将她扑下悬崖,但他们却没有一落到地,在下坠的途中野人抓住了藤蔓,然后带着她荡入了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 野人速度丝毫不减,香穗这才想起来沈逸洲似乎说过野人能够在黑暗中视物。 “喂!你要带我去哪儿?”香穗睨着呼啸而来的山风询问。 可野人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他只顾着往前跑一刻也不肯停歇。 香穗身上虽然没受什么伤,可她在来报信的路上淋了雨,又遇上人生中第一场血战。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的精神高度紧张,获救之后紧绷着的那根弦慢慢松下来之后,她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到最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320章野外金蛇现 香穗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一堆闪烁着的篝火,而她就躺在山洞里,身下是一堆干枯的树叶,她离火堆很近,可以说是被火给烤醒的。 “这是哪儿?”她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紧接着才看到蹲在角落里两只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篝火的野人,看得出来,他似乎与山中的猛兽一样,对火有着本能的畏惧。 可是也许他作为正常人的那一部分常识还没有彻底丧失,因此知道昏睡中的她需要烤火取暖,所以才有了这堆篝火。 经过短暂的相处,香穗可以确定野人对她没有恶意,所以她做起身后就朝他招了招手,温柔地说道:“过来,你过来,火其实一点也不可怕。” “呲。”野人似乎听懂了,他呲着牙比划了两下是,虽然很不情愿,可他还是按照香穗说的话,乖乖地来到了篝火旁。 香穗看他不安地背过脸去的样子忙又让他往后退了退,待到野人自在些了她才试探性地问道:“是不是有人让你来救我的?” “啊呜……”野人长啸了一声,之后艰难发出两个字的声音:“主,人。” “你是说,是你的主人让你来救我?” 野人重重地点了点头,香穗发现他和上次在神农山里第一次碰见时有很大的区别,当时野人是完全没有人的神智,既疯狂又嗜血。而现在他似乎是清醒了,除了话说不清楚,精神状态要比之前稳定许多。 香穗又尝试着问道:“那你的主人是谁?” “啊呜……”野人无法准确表达。 她干脆换了个问法:“是沈逸洲吗?你的主人是不是沈逸洲,如果是,你就点点头,不是就摇摇头。” “嚯嚯。”野人重重地点了点头,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提到沈逸洲他似乎很激动。 香穗想到上次在神农山相遇之后野人就消失不见了,如今看来是被沈逸洲带走且还调教了一段时间,不止神智清楚了许多,还能执行命令替他做事儿。 “你能带我回襄北城吗?” “呜呜!”野人又是重重地点头,接着他就转过身去背对着香穗,似乎是想让她爬到他背上去,还和之前一样。 香穗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虽然野人能够在黑暗中视物,可毕竟连夜赶路有可能会碰到山中其他猛兽,太过危险。 “等天亮吧,天亮咱们再走。”香穗说着就站了起来,刚才醒过来以后她就老觉得山洞深处的一闪一闪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一样。 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干脆点了燃了火把照明,向着山洞深处走了过去,野人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待香穗来到山洞尽头看清岩壁上的东西,顿时激动得全身的热血都涌上了脑门。 “金,金蛇……”她连说话都结巴了,香穗伸手去摸岩壁上的一小条蜿蜒得犹如小蛇般的曲线,在岩壁的土色衬托下,金灿灿地格外耀眼。 这山洞,竟是一处废弃的金矿! 321章 沈二爷大手笔 沈逸洲!难怪他那么喜欢送人黄金! 香穗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沈逸洲,他人虽然不在她身边,却让野人救了她还顺便送了她一处金矿,香穗整个心扑通扑通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有了这金矿,她做买卖还用得着束手束脚? “是沈逸洲故意让你带我来这儿的是吗?”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香穗还是忍不住明知故问。 野人如同先前一般低吼了两声,肯定地回答了香穗的问题。 香穗一时间感慨万千,目前她需要花银子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远的不说,襄北城里守军将士们的粮草已经所剩无几,郑云初向朝廷请求援助的折子已经接连上了三道,全都是石沉大海。 出发来落英山之前她就已经预感到危急,是以私下里开始想办法四处筹措粮草,最快的方式便是从个后方的鱼米之乡永城购买,但这就需要一大笔银子。 香穗想得很清楚,不能让守城将士饿肚子,否则北胡人一旦渡河而来,他们哪儿有力气抵挡? 一旦城破,生灵涂炭老百姓受苦,威北侯府同大将军府的家眷更是守当其冲,必定会成为北胡人首要的攻击目标。 这也是香穗在跌落山崖的最后一刻拼命将虎符扔出的原因,没错,她就是想激起北胡的内斗,但现在她不能仅仅寄希望于此,城中该做的防备还是要尽早打算。 “沈逸洲,我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你了……”香穗喃喃自语。 而远在繁华锦都的沈逸洲此刻正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眺望遥远的北方,身后是万家灯火,而他长身而立,满身寂寥。 “少主。”一道消瘦的身影从黑暗中走来,走到沈逸洲身后,低声回禀道:“今夜,华宁公主第七次向狗皇帝进贡丹药,再有两次,狗皇帝便该下地狱了。” “观主辛苦了。” 那人并未穿道袍,但倘若此刻有城中百姓路过,必定能认出来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天星观观主无涯子,其人生得是仙风道骨,最擅长卜卦预知前尘后事。 然而在沈逸洲面前,仙风道骨的无涯子卸下了伪装,他的眼底不再有看超凡脱俗的平静,而是隐忍的仇恨,忍得连声音听起来都格外低沉。 “属下不敢言辛苦,少主星夜兼程千里奔袭而来,属下恳请少主为我南疆旧民珍重。” “无涯子,锦都城中还有多少咱们的人?” “八千,八千死士化整为零已经潜伏锦都多年,只要少主一声令下,他们将会前仆后继为少主死而后已。” “呵呵,我要他们死做什么?”沈逸洲唇边扬起一抹苍凉而悲怆的笑容,“我巴不得他们一辈子就这样隐匿下去,安稳地过完此生。” “不!少主,灭国灭种的血海深仇未报,我们不管任何人都不过是一具苟延残喘的行尸走肉而已,只有少主带领着我们杀了狗皇帝,让晋人也尝尝灭国灭种的滋味,南疆旧民的仇恨才能平息。” 无涯子重重跪地,匍匐叩首久久不肯起身。 322章棋子与棋局 良久,伴随着一声无奈的叹息,沈逸洲抬了抬手:“起来吧,一切照原计划进行,另外,安置在天星观的人明日该遇见太子了,再耽搁下去她的肚子就藏不住了。” “喏!”无涯子面露喜色领命而去。 沈逸洲临风而立,本该在西洲战场上的双瑞悄无声息地靠近,低声回禀道:“六姑娘将虎符顺利交到了耶律齐手里,且公子准备好的金矿六姑娘也已经发现,明日晌午头里,六姑娘就能回到襄北城。” “耶律津的兵马走到哪儿了?” “已临近漯河,只是冰面还不够厚,耶律津的人马暂时无法渡河。” “今年襄北真是格外冷呢……”沈逸洲目视北方陷入了沉思。 双瑞再三踌躇还是壮起胆子上前说道:“公子,孟丞相秘密派出了三队精锐人马悄悄前往西洲,看样子是对大公子殉国之事儿有所怀疑。” “孟骞这只老狐狸倒不一定是怀疑李秉之死的真假,估摸着他是不甘心最有出息的外孙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死了,他是想找戚家军的晦气。” “那公子咱们怎么办?” “将孟骞遣人入西洲的消息透给戚家军,其他的不必理会。” “喏!”双瑞躬身领命,可转身离开前却还是忍不住担忧地问道:“公子,您身上的伤……” “不妨事,玄麒乃天下奇毒之首,中者神智全失以年轻女子的鲜血为食,但同时玄麒也使中毒者体魄强于常人百倍,即使跌落万丈悬崖深受重伤亦能顷刻复原,想要驯服他为我所用必然是要付出代价。” “公子以自身血肉为饲任凭野人啃食,为的就是他能听令去救六姑娘。”双瑞竭力平静了语气,然而尾音却还是忍不住颤抖,因为他从未想过一向冷情冷心游戏人间的沈逸洲,有朝一日会为一个女子做到如此地步。 沈逸洲也没有想过在他的生命里会出现李香穗这个变数,明明开始只是利用,结果一颗小小的棋子却搅乱了整盘棋。 “双瑞,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喏!” 双瑞叹息着退去,沈逸洲寂静而立,疲惫的身影与身后繁华的锦都形成了鲜明对比。 次日清晨,香穗是笑醒的,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开金矿开玉矿毫不费劲就成了叱咤风云的大晋女首富,然而醒来以后嘴边流着的哈喇子残忍地提醒她那不过是一场梦。 “哎!”香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人生要是跟做梦一样容易就好了,只可惜她没法儿活在梦里,该去面对的事情还是得去面对。 首先,野人这副“尊容”实在太过吓人了,直接带他回城恐怕会引起不少的骚动,现阶段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香穗头疼上半天。 于是乎,她决定给野人改造改造! “你叫个什么名呢?问你你肯定也不知道,不如我替你取一个吧!”香穗看着刚从外边疯跑回来,身上都被山间露水打湿了的野人喃喃自语。 323章当归 “你在吃什么?”见野人将几个小土疙瘩不断地往嘴里塞,香穗赶忙走了过去。 “当归,生当归,你从哪儿挖的,都是土不能吃,而且生当归有滑肠作用,你呼哧呼哧混着泥吃了这么多,会拉肚子的!” 情急之下,香穗伸手就将野人手里的土疙瘩拍掉,哪知他却护食,呲牙咧嘴地表达着他的愤怒。 香穗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害怕得戒备起来,但野人只是恨恨地张牙舞爪胡乱扑腾了一会,丝毫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 “你,你是饿了是吧?”香穗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篝火旁,指了指,尝试着跟野人沟通。 “咱们是人,吃东西要用火做熟了再吃,你要是饿了,不如出去看看能不能逮到野鸡野兔子什么的。不过这个时节应该很难找了,外边那么冷。” “鸡鸡鸡!”野人兴奋地喊出来。 这是香穗第一次听到他清晰的吐字,香穗惊喜得连连点头,“对没错!长满羽毛的,色彩斑斓的野鸡,捉来在这火上烤一烤,香喷喷地好吃得很!” “吼吼!吼吼!”野人激动地飞奔了出去,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他还真的就捉了只野鸡回来。 香穗接过发现鸡脖子的地方已经被咬破,再仔细一看,野人嘴角还有可疑的血迹,她当下便板起脸来,用教训的语气说道:“你不乖哦,才说了不能吃生的,又喝生的鸡血!” “算了,先原谅你一次,等你吃过我烤的鸡,保管你再也不爱吃生的东西了!”大清早就能饱餐一顿,香穗心情大好。 指挥着野人外出砍了些空心竹来当容器,又用火烧融了雪水,利落地拾捣好了野鸡就用树枝串好了放在火上烤。 香穗随身带着一个小巧的盐罐子,烤鸡的时候均匀地在两面全都撒上,根本无需过多的作料,原汁原味的鸡肉香味就足够诱人了。 野人抵挡不住香味的诱惑慢慢地往火堆旁挪,待来到跟前时“出溜”一下伸出手就去抓火上的烤鸡,结果被烫得当场蹦得三长高! 香穗一点也没夸张,野人从原地蹦起来直接撞到了山洞顶,直撞得头顶上不断有碎石滚掉落。 野人迅速回落,张开双臂牢牢地将香穗护在了身下,一声闷哼从他口中溢出,直到四周围安全,野人这才木讷地退开,脸上升起了几分异样神色,似乎是在为他刚才的冲动而感到愧疚。 香穗这才知道野人并没有完全丧失人性,在他内心深处还残存有作为正常人的记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你,疼不疼?”香穗比划着后背。 野人摇摇头,两只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落了些许山石尘土的烤鸡看。 香穗没好气地笑着摇了摇头,循循教导道:“烤鸡要从火上拿开稍微放凉一小会才能吃,等下,我弄掉这上面的土,你刚才啃生当归吃进去的土就够多了可不能再吃土了,哎对了!不如你就叫当归吧好吗?” 324章你是人,你有名字 野人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香穗手里的烤鸡看,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馋的,只一个劲儿地点头,名字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饱餐一顿之后香穗就用烧热了的雪水给当归洗了把脸,还用小刀将他长得跟荒草一样的头发胡子修了修,当然了,她并不很擅长,所以修得也不怎么好看,但是好歹比原先强多了最少能看见脸面五官的轮廓。 修完了络腮胡子之后香穗才发现当归面上有刺青,虽然那一块的皮肉已经被割去,但依稀还是能辨认出来一个“盗”字。 只有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被官府抓获后才会被处以黥面之刑…… 香穗心里咯噔了一下,当归的过往难料,不过沈逸洲既然将他送到自己身边,想必,不会有大问题。 突然间又想起那个人,香穗怔了怔,片刻之后她回过来神便笑眯眯地对当归说道:“以后要经常刮胡子,胡子头发全都乱七八糟的,走到大街上会吓到小孩儿的。” “嗯,我家里有几个姐姐胆子也比较小,你要跟我回家就不能吓到她们,所以以后生的东西也别再吃啦,记住了,你是人,你有名字,叫当归。” “当,当,当归……”粗粝的声音艰难地从唇间溢出,当归傻傻地看着香穗,那种眼神就好比一条及其听话的大狼狗在望着自己的主人。 香穗不知道沈逸洲用了什么法子让当归对她认主,可是她绝对不会用驯服猛兽的态度来对待当归。 幽幽地叹了口气,香穗收拾好心情又和当归一块捡了许多枯树枝回来将山洞的洞口仔仔细细地遮挡好,确保金矿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二人才开始返程,香穗这才发现昨夜她昏睡过去之后,竟不知不觉被当归背到了猫儿岭,这里离襄北城的距离比落英山还要远上二百多里地。 不过她和当归都算是天赋异禀的,在深山密林里穿梭好不费劲,速度更是让猎豹都逊色几分。香穗一开始不知道她的速度也能达到这么快,因为她从来也没像这样跑过。 是当归背着她,跑着跑着她突然感觉到身体的血像是被点燃了一样,骤然间沸腾起来,于是就从当归背上下来也跟着他奔跑了起来。 刚开始香穗是被远远甩在了后头,可是她心底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儿,提起一口气拼了命往前跑,渐渐地,就能以差不多的速度跟当归并肩。 许是从来也没遇到过跑起来能跟他一样快的吧,当归显得格外欣喜,回头看香穗时两只眼睛全是亮晶晶的。 二人一路无拘无束地奔下了猫儿岭,等到了官道上就开始受拘束,官道上人来人往,香穗忙拦下跑得比马儿还快的当归,“停停停,咱不能再跑了,那边有官府的驿站,咱们过去要两匹马。” 当归似懂非懂,不过小主人让他不跑他就不跑了,因为不听小主人的话就会被杀掉,出于求生本能,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香穗身后。 325章家里全乱套了 香穗进了驿馆即刻亮明了身份,她身上带着大将军府的令牌,要来两匹马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但困难发生在要着马之后。 许是当归曾经在山里与猛兽为伍茹毛饮血的缘故,马儿见到他靠近便发了疯地乱踢,一声声嘶鸣划破长空。 驿馆小二啧啧称奇,“怪哉怪哉,小人给小姐挑的这两匹马是最温顺不过的了,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它们似乎是很害怕这位朋友。” 驿馆小二将目光转向了当归,然而当他在看到当归脸上的疤痕时不由变了脸色。 香穗忙挡在当归身前解释道:“我的这位朋友身份比较特殊,不过他并不是坏人,许是身上有些凶煞之气才令马儿受惊了吧。小二哥直接把马交给我就行,我有办法。” “哎,哎,好嘞!”驿馆小二深知有些事儿还是不知道比较安全,所以他忙不迭地就将缰绳递到了香穗手里。 香穗将马儿牵到了无人的地方,让当归强行跃上了马背试了几次都不行,马儿就是怕他怕得要死。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香穗只好说道:“当归,咱们兵分两路吧!你走僻静的小路我走官道,目的地是襄北城的威北侯府,对了,你是靠什么追踪到我的?” “香,香味。” 当归的回答着实让香穗吃了一惊,原先她还以为只有曾经也是巫灵蛊宿主的沈逸洲才能闻到她身上的异象,没有想到当归也能闻到,并且还能寻着香味的气息找到她的踪迹。 “嗯,那你就还照着香味来威北侯府找我,记住了,一定要避人耳目不能被人发现,否则你会被当成妖怪烧死的。” 像他们这样天赋异禀的恐怕很难不引起百姓们的恐慌,而百姓们面对未知事物从来只有一个态度: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当归听到被当成妖怪烧死的时候眼神有了不一样的变化,香穗细心地注意到了,不由得想起有段时间黑石庄里流传着山里有妖怪的谣言,为此庄上还专门请了大将军调拨精兵搜山巡逻。 如果那时候当归被抓到,恐怕真的会被当成妖怪烧死,难怪他吭哧吭哧地好像很愤怒。 香穗踮起脚尖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安慰道:“你也不用怕,只要别让人发现就不会有事,到了侯府我会保护你的,放心吧!” “好,好。”当归总算平静了下来,他站在原地,看着香穗利落地翻身上马,有了上一回骑马赶路的经验,这一次她骑一匹牵一匹还显得游刃有余。 两匹马香穗一路替换着骑,当天深夜就回到了襄北城下,照例亮出了大将军府的腰牌才让城门在下钥以后破例为她打开。 进了城香穗直奔侯府,结果却在入府之前就被大夫人身边的孔嬷嬷见了她就像见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一把就将她的手臂抓住声泪俱下。 “六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家里全乱套了,听雪姑娘中了毒至今还昏迷不醒,表小姐偷偷跑回上京去了,大夫人知道以后当场吐血,到今日竟是连汤药都灌不进去了,眼瞅着就快要不成了呀!” 326章你这个细作! 香穗脸色凛然,一边急冲冲地捉起孔嬷嬷的手往大将军府走起,一边冷静地说道:“嬷嬷你先定一定,别慌别乱,跟我好好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六姑娘。”孔嬷嬷抹了把泪才细细地说了起来,“听雪姑娘中毒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那日刚刚毒发,听雪姑娘就说不要惊动主母,差人来请六姑娘,谁知道六姑娘您出城去了。” “奴婢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还是四小姐去请了小常大夫过来,小常大夫替听雪姑娘施针,还割破她的手指头给她放血排毒,可是听雪姑娘还是没有醒过来。” “小常大夫是如何诊断的?”常青的医术香穗是信得过的,如果说连他都治不好,恐怕听雪就真的危险了。 孔嬷嬷回禀道:“说是听雪姑娘身上有两种毒,一种是见血封喉的鸩毒,不过所幸她中毒不深,小常大夫已经帮她把毒全都排出了体内。” “另外一重是慢性毒药,是日积月累的,原本还没到毒法的时候,是被这次中毒诱发且加深了,是以发作起来越发厉害了。” “小常大夫说听雪姑娘中的慢性毒药一时间还查不出来是什么,所以只能暂时用每日行针的办法先将毒性压制住,不让其侵入听雪姑娘的五脏六腑。” 孔嬷嬷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掉眼泪,她在大将军府里伺候了大半辈子,经历的事儿都没近来这几个月的多,也不知道李家是不是走了背字儿,竟一桩麻烦事儿接着一桩麻烦事儿地来。 “大夫人的病情又是怎么个情况,孟清婉什么时候走的?”香穗早就知道襄北城这座小庙容不下孟清婉这座大佛,原本,她也是防备着的,只是尧景兴之事儿太过紧急又事发突然,她当时根本来不及多想。 没想到却让大夫人受了罪,香穗心里内疚极了,她觉得她应该想得更周到,应该要顾虑到,大夫人对她那么好,自责内疚让香穗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孔嬷嬷忙关切地问道:“六姑娘没事吧?你脸色这么白,是不是生病了,这几日六姑娘你究竟是去了哪里,府里找你都快找疯了。” “恐怕,真正着急找我的就只有你吧,你这个细作!”香穗反手就将孔嬷嬷擒住,掰着她的胳膊将她按到地上去,单膝跪压在她后背上。 孔嬷嬷惶恐地挣扎了两下却发现香穗手劲儿之大远远超过她的想想,她根本挣脱不开,“六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呀?奴婢实在是不明白。” “哼,大夫人身边除了听雪便是孟嬷嬷林嬷嬷比较受用,再不济还有听雪的老子娘张娘子,自从李秦被流放她就回到大夫人院里伺候了,来向我报信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会不是她们而是你?” 说话间香穗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孔嬷嬷立刻狼哭鬼嚎起来:“六姑娘饶命,饶命啊六姑娘,你想知道什么奴婢统统都告诉你!” 327章大夫人怎么样? “你想把我骗哪儿去?”这是香穗首先要弄清楚的事情。 孔嬷嬷神情古怪,犹豫着不肯回答,香穗冷笑了一声,单手撕下了一块裙摆塞进孔嬷嬷嘴里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接着便调转方向将她带回了侯府。 侯府有大将军留给她的亲兵把手,最起码是比如今跟渔网似的哪儿都是漏洞的大将军府强。 香穗就近将孔嬷嬷押进了门房里审问,同时还吩咐看门的小厮去给府里人报信,说她平安回来了。 赵长弓和闫冲原本在侯府四周围例行巡逻,一听说香穗回来了便急冲冲赶来想跟她禀报,结果香穗却只是让他们找来了绳子帮忙将孔嬷嬷绑了起来,之后便示意他们先等等,而她则关起门来审问。 孔嬷嬷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香穗伸手拿掉了她嘴里的布条,凉凉地说道:“现在不怕你叫了,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 “六姑娘饶命,饶命,奴婢就是,就是鬼迷心窍了而已。” “说罢,怎么个鬼迷心窍法儿?” “是,是三房的李世昭,他,他……” 香穗立刻就想到:“他控制了大将军府?” 孔嬷嬷不得不为六小姐的聪慧惊叹,“是,是,六小姐英明,正是如此,是李世昭,是他逼迫奴婢这么做的,他还说奴婢要是不答应就要杀了奴婢,奴婢如果能将六小姐引到他提前设好的圈套里就赏银千两。” “奴婢在大将军府里伺候半辈子了,一直忠心耿耿,这次也不是奴婢故意要叛变的,是李世昭他杀人不眨眼,大夫人身边的孟嬷嬷都被他杀了,呜呜呜……” 孔嬷嬷害怕极了,边招供边哭得仓皇失措,“太可怕了,不只是孔嬷嬷,李世昭还把小常大夫关了起来不让他给听雪姑娘针灸,张娘子只不过是想让听雪得到医治而已,李世昭竟然命人活活打死了她!” 从前真是小瞧李世昭了,以为他只是个色厉内荏的货色罢了,想不到他竟然还有如此心狠手辣的一面。 香穗沉下了眸子继续问道:“刚才在府门前你没能把我诓进去反而被我带进了侯府,现在就算放你回去,你觉得李世昭他会放过你吗?” “六姑娘饶命,不不不,六姑娘救命,奴婢从来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今日此举也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求六姑娘救救奴婢。” “那你就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是是是,六姑娘尽管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将军府里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李世昭正在逼迫大夫人当着阖族宗亲满城百姓的面宣布他作为大将军府的继承人,他要大夫人将襄北城的统辖权交给他。” “大夫人怎么样?” “病得很厉害,大夫人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听雪姑娘中的毒就是表小姐身边的巧儿下的,表小姐就在六小姐你离开襄北城那天也偷偷离开了,奴婢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反正大夫人知道此事之后就当场吐血了。” 孟清婉,还真是为了权势富贵六亲不认。 328章出了什么事儿? 香穗将事情问清楚之后便让小厮将孔嬷嬷带了下去,这时她才让赵长弓与闫冲两位将军进来。 “二位将军请先受香穗一拜。” “六姑娘万不可如此,末将不敢当。” “六姑娘这是为何?”闫冲迷惘地看了看赵长弓,见他眼底似乎有几分明白不由得心急起来,闫冲远不如赵长弓心思细腻。 香穗拱手道:“隔壁大将军府已经沦陷,侯府至今无恙,无需多问必定是二位将军的功劳,香穗铭记五内,深谢两位将军。” “原来如此……”闫冲脸黑,憨笑起来就露出满口白牙,他挠着头腼腆地说道:“戍卫侯府本就是末将等职责所在,六姑娘不必客气!” “不过六姑娘真是料事如神,李世昭那厮这两日软硬兼施,就是想请老爷夫人和几位小姐过府,其实今天早晨本来实在推脱不过都要去的了,但是夫人抱着七少爷,刚走到门口,七少爷就哇哇哇地大哭了起来。” “哭得呀那叫一个厉害,怎么哄都哄不好,可是很奇怪,夫人抱着他迈回门槛里他就不哭了,几位小姐和老爷都关心七少爷,以为他是得了什么怪病,于是便没去成。” “万万没想到将军府里竟出了这个大的事情,李世昭这个败类,同室操戈,狼心狗肺的贼人,六姑娘只要你一声令下,末将立刻冲过去杀他一千刀一万刀!” “闫将军不要冲动。”香穗虽然年轻却与因为心智的成熟而显得格外冷静从容。 赵长弓拉了一把闫冲,方才孔嬷嬷说的话他与闫冲全都一字不差地听在耳里,说实话这两日赵长弓确实怀疑过大将军府里出事儿了,可毕竟将军府也是有府兵的。 再者,赵长弓也没有料到李世昭居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控制大将军府,毕竟大将军还在,难道说李世昭收到什么消息,是大将军遭到了什么不测不成? 赵长弓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怔怔地抬起头来与香穗对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担忧。 猛虎虽老余威还在,大将军即便是受伤了也还有康复的那一天,如此李世昭断然不敢胡来。 但倘若大将军伤重不治,李稷又尚在襁褓之后,田岳就不用说了,他断然是个指望不上的,李世昭想趁机取而代之便就合情合理了。 香穗脸色凝重,此时她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是当归来了,有他一人,李世昭跟他手底下的乌合之众便绝无胜算! 可若李世昭那个无耻之徒挟持了大夫人做人质……香穗正担心着呢,就看见她三姐香秋和莲心一块急冲冲地赶来。 “小六你可算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儿?”香穗语气平静,脸上却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疲惫泄露了出来。 莲心忙站到她身旁去,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只是默默拉了把椅子想让香穗坐下。 香穗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便继续望向了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的香秋。 329章送人头 “是爹娘又吵架了吗?” “天哪,小六你又没在家你怎么知道?”香秋惊讶得合不拢嘴,不过下一刻她却又尴尬得忙把嘴巴捂起来。 家丑不可外扬,何况还有外人在场,作为儿女不该妄议父母的是非。如果是从前香秋也许不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可现在她每在外人面前说一句话都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落人口实。 赵长弓是个有眼力劲儿的,马上就拉了还傻站着的闫冲告退。 香秋这才吁出一口气,说道:“其实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三房的李世昭不是来给大夫人侍疾么,这两日都来请咱家的人过去看望大夫人。咱爹要去咱娘不同意。” “可咱娘也说不上来什么好理由,只说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咱爹就说她迷信,今天就是因为这点小事吵起来的。小六,你说咱爹咱娘以前感情那么好,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香穗也想不明白,从对大姐姐的婚事持有不同意见开始,田岳跟程娘子就越来越不对付。 莲心看着两位犯难的小姐,接着香秋的话补充道:“刚才二老爷气冲冲地从后门出去了,奴婢瞧着正是绕道去了隔壁院。” “什么?莲心你说什么?”香穗闻言脸色巨变,险些站立不住。 莲心吓坏了,白着脸又重复了一遍。 “我爹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去了隔壁院?”这不明摆着是去送人头么!香穗捶胸顿足,都快要被气疯了。 香秋也意识到事情不妙了,“怎么了小六,大夫人病情不太好,都找了三房的李世昭来了,咱爹去看看不是很应该吗?” “二姐姐你不知道,李世昭狼子野心,他控制了大将军府控制了大夫人,想借此来获得襄北城的军政大权。” “什么!”香秋闻言脸色比香穗刚才还难看,“那咱爹岂不是羊入虎口?” 香穗忙伸手将她踉跄的身子扶住,出言安慰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着急担心都没有用,不如冷静下来赶快想想对策。” “对策,小六,咱们去请郑郡守调兵来帮咱们吧!” “不。”香秋的提议立刻被否定,“时局不稳,侯府与大将军府的一举一动传出去都会在满城百姓之间掀起波澜,咱们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香穗大步走了出去,赵长弓与闫冲果然还没走,不过他们比先前审问孔嬷嬷时站得远了些,显然是听不到刚才香穗姐妹俩之间的对话。 “赵将军。”香穗走了过去直言道:“我爹他刚才从后门离开可能去了隔壁院,赵将军有没有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帮我弄清楚李世昭手底下有多少人马跟兵器?” “六姑娘请给末将一炷香的时间,末将一定可以弄清楚!”赵长弓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他脸色凛然地领命而去。 香穗扭过头目光幽幽地投向了院墙的另一边,直觉告诉她,李世昭之所以没能拿下侯府,原因肯定不只是有赵长弓闫冲等大将军亲兵戍卫那么简单。 330章你居然会缩骨功? 大将军府被控制,赵长弓等人并不知情,李世昭必定也是不想弄得满城风雨,是以没有强攻侯府,而是打算引诱田岳程娘子等人过去,再把他们统统抓起来,如此一来他便同时控制住了两座府邸。 可几次三番诓骗不成,李世昭为何不敢铤而走险,难道是他还有什么忌惮么? 香穗绞尽脑汁将所有细枝末节全都联系了起来,香秋与莲心见她陷入了沉思便连忙出去将闻讯而来的其他家人全部拦住,留给她单独思考的时间与空间。 门房外墙上的小窗户此时被偷偷打开一条缝隙,香穗注意到了,可她却没有过多地去关注,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直到当归以一种极其扭曲怪异的姿势从小窗户里挤了进来,香穗这才惊讶地走了过去:“你,你居然会缩骨功?” 缩骨功令身体各处骨骼移位,能够让一名成年男子顺利通过之后稚龄孩童才可以通过的地方,修炼此法的多半是为行盗窃之事所用,而当归脸上正好有江洋大盗的刺青。 这么一想,也不用他回答了香穗便已经明白了过来, 而当归也只是傻傻地挠着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看得出来重新回到香穗身边让他很高兴。 “当归,待会我要把你介绍给我的家里人,你要记住她们,她们都对我很重要,以后要是发生危险,请你也要好好保护她们。” 香穗看着当归的眼睛,见他似乎是听懂了,便伸手替他理了理散乱的鬓发,随即打开门带他出去。 姐妹几个全都聚集在门口,原本看到香穗的时候急急忙忙地想上来说话,可当看到她身后还多了个蓬头垢脸衣衫褴褛的男人,顿时又吓得不敢动。 “别怕,他叫当归,此次我去落英山报信就多亏他救了我一名,只是他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神智不太清楚,心智更是如同孩子一般,不过他跟在我身边是为了保护我,没有恶意。” 香穗解释完,香秋和香秸下意识就伸长了脖子往门房里看. 房四四方方,除了她们在的这道门便只有对着外墙的那个小小天窗,可那小天窗是向上朝屋顶上开的,高就不说了还狭窄,小孩子想钻进去估计都困难,人身材魁梧,他是怎么钻进去的? 香稚素来脑子没有那么活泛,是以她就没有这个困惑,而是听完香穗简单的介绍后便急急忙忙抓着她问:“刚才你三姐把所有事情都跟我们说了,小六啊,现在可怎么办?咱爹,咱爹他会不会……” 香稚胆子小,说到这儿便哽咽着哭了起来根本说不下去了。 “不会的,此刻李世昭应该已经知道我回来了,而且不管他是挟持大夫人还是挟持咱爹,目的都只有一个,李世昭想要襄北城的统辖权,并且他还想名正言顺地得到这些权柄。” “既然如此,李世昭必定不会轻易伤害咱爹跟大夫人,毕竟他们两位就是他手里最有力的筹码了。”香穗目光灼灼,她心中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331章狂风骤雨前夕 “小六,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主意,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上忙的,你只管说,不要有顾虑。”香秸上前来拉住了香穗的手,紧张地看着她,香秋也赞同地点点头。 “姐姐们好好看着家里,照顾咱娘跟小弟就已经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了,李世昭的事情就交给我吧。”香穗一如既往地在姐姐们面前表现得胸有成竹。 这时香稚却踌躇着说道:“小六,还有件事情不知道要不要紧。” “什么事儿?” “李稔从玉清观将柏夫人带回来了,就在昨天夜里。” 自从田岳一家入主侯府,李稔便气得干脆搬到玉清观后山去与柏夫人小住,除了隔三差五地差人回来,一会子要银两一会子要东西,倒也还算相安无事。 而且据香穗所知,此次还是柏夫人主动邀请李稔去和她同住的,难怪她会撇下老夫人不管,屁颠屁颠地就跑上山去。比起自小对她不甚疼爱的祖母,李稔自然还是想多跟母亲亲近。 香穗凝眸,只问道:“李稔回府后有什么异常吗?” “这个,我,我没注意到。”香稚惭愧地低下头,她至今还保持着做绣娘时的习惯,整日只喜欢窝在房中绣绣花。 要不是她现在的小院跟李稔的院子是连在一起的,昨晚上起夜是无意间发现她们母女俩回来了,香稚根本就不会去管这些事情。 “四姐姐,要不去你看看吧,李稔跟柏夫人跟咱们不是一条心的,还是得多留意点她们的动静。” “嗯,这事儿就交给我,我马上去办,大将军府那边,小六你准备怎么办?” “我准备去会一会李世昭。”香穗如是说,可把姐姐们全都吓得呆住了。 香秋最先拦着她说道:“不行不行太危险了,小六你不能去,隔壁院现在就是虎狼窝,你不能去自投罗网啊!” 香稚香秸也是满脸紧张,恰巧赵长弓去而复返,香穗用眼神示意他暂且稍后,便对软下声音来对几个姐姐说:“没事的,我又不会傻乎乎地单枪匹马去,姐姐们放心吧我自由安排。” 说罢香穗径直地朝赵长弓走去,当归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六姑娘,末将查清楚了,李世昭已经完全收买了大将军府的八百府兵,再加上他从巡防营召集过来的人马,现如今大将军府里大概有一千精兵。” “巡防营的人末将不敢说,可大将军府的府兵都是跟末将在战场上同生共死过的手足兄弟,末将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出于何种原因背叛了大将军,但末将觉得他们很有可能都是被李世昭给蒙蔽了。” 赵长弓言辞恳切地说道:“不管六姑娘准备怎么做,末将必然追随到底,但是末将恳求六姑娘给这些人一次辩解的机会,倘若他们真是为权势富贵所动而做出反叛之事,末将绝不徇私,任凭六姑娘处置。” “好,我答应你,但也请将军答应我一件事儿 。”香穗面色平静,提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要求。 332章 家里就跟一团乱麻似的 “赵将军可以随我一同进入大将军府,届时如果我不幸落入李世昭之手沦为人质,请将军不要犹豫,一箭将我射杀,同样,如果是赵将军落入李世昭之手,我亦不会为你而向贼人低头。” 香穗脸上尽是冷酷神色,语气更是冷血到了极点。 赵长弓呆了呆,他做梦也没想到六姑娘提出的要求竟然如此惊世骇俗,这完全颠覆了他以及满城百姓对李家的认知。 李氏一族世代驻守襄北城,向来是以仁义治军,大将军大公子都是心甘情愿为百姓抛头颅撒热血的盖世英雄,他们从来不会放弃同袍手足。 六姑娘这是在将丑话说在前头,赵长弓毫不怀疑真到那一刻,六姑娘肯定会这么做,可他竟也说不出什么来。 “末将遵命!”赵长弓拱手。 香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又说道:“还有一点,无论到时候发生什么时候,我希望赵将军可以保密,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要告诉,将军可以做到吗?” 香穗的这个要求在赵长弓听来虽然有些匪夷所思,可他转念一想却又能理解,此事毕竟涉及到李氏一门同室操戈的丑事,传出去只会让天下人耻笑。 赵长弓郑重承诺道:“末将必定守口如瓶。” “请赵将军清点府兵勒令戒严,从此刻起侯府紧闭门户,不许任何人进出,另外去库房取几桶黑火来,先在水里浸泡三刻钟再取出,命人围着大将军府的墙根埋下,引线提前割断。” “六姑娘难道想跟李世昭同归于尽想炸了大将军府?”赵长弓失声喊完便觉得不对劲。 黑火在水里浸泡过以后根本没法产生爆炸,更何况六姑娘也说了要将引线割断,如此双重保险之下,黑火必定是不能发挥其应有的威力的。 那六姑娘这么做,只是想吓唬吓唬李世昭逼迫他就范?想想也是,李世昭这种没上过战场只会窝里横的公子哥儿怎么可能不怕死? 香穗见赵长弓已经想明白了倍感欣慰,不由得流露出赞赏的目光,之后一通安排,便准备动身去往隔壁院。 然而这时程娘子却不知为何抱着李稷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香稚跟在她身后手忙脚乱。 “娘亲别乱,没事的。”香穗一猜就是香稚说漏嘴了,否则程娘子不会满面泪水,果然向后望去,就见香稚惭愧地低着头不敢与她目光对视。 危机关头程娘子倒还有几分镇定,她忙擦干脸上的泪水对香穗说道:“娘亲没乱,是有件事儿娘亲觉得必须先告诉你,免得你,免得你措手不及。” “这……”香穗有几分错愕,她怎么也没想到才离开几天的功夫,家里就跟一团乱麻似的,好像怎么理也理不清。 “娘亲,咱们进来说吧。”香穗伸手将李稷抱在怀里,又掺扶着程娘子,母女二人进了门房便将门关了起来。 香稚傻傻地看着,不知程娘子是想告诉香穗什么秘密,居然连她都不能听。 333章我爹外边有人了?” “小六……”程娘子犹豫再三,看着女儿清亮的眼睛,有些话真是难以启齿。 香穗一看这神色便已经猜到了几分,不过她还是不敢相信,便问道:“娘亲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咱们母女之间不是一向无话不谈的么!” “是关于你爹。” 短短一句话印证了香穗的猜想,她目光紧紧地追随着程娘子,等待她的下文。 程娘子神情悲苦,可悲苦之中又带着愤怒,“都是娘麻痹大意,这么些你爹对我一直情深义重,可娘忘了,你爹他也是男人,男人只要有了权势有了金钱就会变心……” “我爹外边有人了?” “不是外边,是家里。” “家里?”香穗脑海里迅速闪过侯府一干下人的名单,可不管她怎么绞尽脑汁仍然想不出这个人会是谁。 在女儿面前说这种事儿,程娘子的心情复杂地难以言喻,她停顿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道:“是乳母,稷儿的乳母王林氏。” “什么!”香穗如闻晴天霹雳顿时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怀中的李稷似乎是在无声地询问,李稷也仿佛懂得她的意思,挥舞着肉嘟嘟的小手一个劲儿地点头。 程娘子忍不住委屈地哭出声儿来,“这王林氏还是咱们搬进侯府以后才寻来的,娘的奶水不够,白日里便让稷儿吃王林氏的奶,她在城里有家室有孩子有夫婿,原本晚上是回家去的。” “坏就坏在前一段娘忙着替你几个姐姐物色人家,每日里都是你爹跟王林氏在照顾稷儿,一来二去的,这俩人便不知羞耻地勾搭上了!”程娘子满目悲愤掩面而泣。 香穗竟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从香秀出嫁前后开始,她就老感觉爹爹对娘亲的态度好像发生了变化,原来这不是她多疑,反而是大家都疏忽大意了。 田岳是出了名的惧内,从前老婆孩子热炕头便是他最大的追求,想不到竟然变得这么快。 “我就不问娘亲您是怎么发现的了,娘亲在这个节骨眼上特意赶来和我说这件事,是不是我爹之所以会偷偷从后门出府,跟这个王林氏有关?” 程娘子忙止住泪水抽抽噎噎地说道:“一开始隔壁院来人说大夫人病情加重了请我们过去见一见,娘也觉得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的。” “是因为你爹无意间说漏嘴,说王林氏也觉得此时去看望大夫人对咱们有好处,指不定大夫人会将隔壁院也交到咱们手上,娘这才知道你爹竟然还跟她有来往!” “当日,王林氏的丈夫找来,说王林氏攀附上了你爹,回家以后死活要他写休书,这两口子都不是什么好人,姓王的还讹了娘几百两银子,本来他已经答应回去以后一定会看紧王林氏,绝不让她再有机会来纠缠你爹。” “可是谁知道这个王林氏竟然这么有手段,娘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她男人的,总之她后来又跟你爹纠缠在了一起,你爹虽然还没有正式提出要纳她进门,可是娘觉得离这一天也不远了。” 334章一只活苍蝇 原来人生百年,真的要到盖棺那一天才可以下定论。 得知田岳跟有夫之妇纠缠不清,香穗就像吞了一只活苍蝇,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只把她恶心得通体生寒。 不管外边有多少麻烦她都不怕,一桩一件只要沉住气总有解决的时候,可是家里乱了起来,还是从小到大最疼爱她的亲爹做出了这么令人不齿的事情,香穗只觉得心里堵了一口恶气。 她气鼓鼓地打开门,也顾不上还有人了,径直拿出沈逸洲留给她的骨哨吹响了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哨子。 不一会儿一道暗影从天而降,飘飘荡荡地落在香穗面前,匍匐在地无声无息犹如鬼魅一般,惊得所有人都合不拢嘴。 “帮我查王林氏的底细。” 香穗只说了这么一句黑影便起身离去,一如他来时那般疾速。 如果不是好几个人同时看见,香稚都要怀疑是她大白天地见鬼了,只见她腿软得跌跌撞撞地扶着柱子才能勉强站定。 程娘子更是胆战心惊地跑出来抓着香穗的胳膊问道:“小六,刚刚那是什么?你,你,你……” 大半身都困顿在农庄里的程娘子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啊,她吓得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香穗便说道:“那是沈逸洲的暗桩,负责收集情报的,我想知道这个王林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公子,小六你……”程娘子闻言越发担心了。 然而香穗刚刚经历过生死考验,许多事情她看得比以前更加透彻了,尤其是自己的内心,于是便直言不讳地说道:“我知道娘亲觉得如今我是侯府六小姐了,身份比以前尊贵,将来想找个好婆家很容易。” “而沈逸洲就是个麻烦精,跟他在一块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可是娘亲,我跟他的纠缠从一开始便存在了,到现在已经扯不清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放心吧女儿心中有数。” 香穗拿定主意的事情从来没有人可以更改,程娘子也深知她如今俨然成为了整个威北侯府的主心骨,像她如此早慧的孩子,作为娘亲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她的了,便不应该再端着长辈的架子过多干涉她的决定。 程娘子被田岳的背叛弄得心力交瘁,在这个档口上,她自然是想女儿们都跟她一条心的,况且她也知道做不了香穗的主,干脆通情达理一回,“娘听你的,你决定的事娘都支持。” “嗯,二姐姐,送咱娘和小弟回后院去,没事别再往前院来了。”香穗低下头充满怜爱地在李稷肥嘟嘟的小脸蛋上亲了两口。 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好弟弟,你也看见了,咱们家破事一堆,所以你快点长大帮帮姐姐,要不姐姐就要累死了。” “还有,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咱们不是穿越到古代,而是穿进了一本古书里,而根据古书记载,本来是没有你的,是因为我你才顺利出生,估计是因此而产生了蝴蝶效应,所有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香穗的声音很轻,李稷却瞪大了眼睛,这个时候跟他说这些,难不成是怕万一发生意外以后没机会告诉他了? 335章就说我愿意入府 一滴温热的眼泪从李稷的脖子上滑过,尽管香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李稷还是知道她哭了,六姐姐太难了,此刻的李稷恨不得他能被风一吹就长大。 “哇呜,哇呜……”李稷扯开嗓子不要命似的大声哭了起来,小手死死地拽住香穗的衣襟,他还不会说话,可意思也表达得很清楚,就是不想让香穗以身涉险。 然而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根本左右不了大人的事儿,香穗抬起头来,眼底闪烁着泪光却对他灿烂地笑了笑,接着便将李稷交给了香稚,而她则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香穗也不是莽夫,她做事之前向来想得周全,赵长弓将她吩咐的事情安排好之后便陪着她一直等到日落西山,大将军府始终大门紧闭,不见任何人进出。 香穗居然一点也不着急,还叫下人抬了张太师椅来放在府门前,落座以后又吩咐人准备了不少山珍海味,吃饱喝足了以后她就用帕子盖住脸,身子向后仰,就躺在椅子里大大咧咧地闭目养神。 期间曾有一道犹如鬼魅般的黑影出现,一直立在香穗身后野人一般的魁梧男子在所有人发现之前就已经察觉,杀气腾腾地朝那黑影飞了出去,眨眼间就已经连拆数招,最后还是被香穗大声喝住这才停了手。 赵长弓被震撼得一颗心砰砰直跳,他虽然不知道六姑娘与黑影去到旁边小巷子里说了些什么,可看见那野人汉子了不起的身手,赵长弓顿时觉得接下来危险的不是他们,而是李世昭跟他的同党! 直到华灯初上,香穗才拿掉了盖在脸上的香帕,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对赵长功说道:“去敲门吧,就说我愿意入府。” “喏!”赵长功精神抖擞斗志昂扬,然而叩门以后他却急冲冲跑了回回来,“六姑娘,里头的人说,只让您带一个人进去,且不准带武器。” “赵将军陪我走一趟吧。” “可是……”赵长功踌躇着说道:“不是末将贪生怕死临阵逃脱,实在是末将的身手比不上姑娘身后这位壮士的十分之一,姑娘如果带上他应该会更安全。” “赵将军错了,我带上你,当归自有办法进去,若是带上当归,敢问赵将军有办法在不必要的时候冲进去吗?” “这个……”赵长弓很聪明一点就透,当场明白过来以后立时眉目舒展,再无二话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香穗回过头看了看当归,轻声吩咐道:“找个地方躲起来别被人发现了,我喊你名字的时候再出来,记住了吗?” 当归呆呆地点了点头,刷一下蹿起来便消失不见,身法虽然没有先前黑衣人那般飘逸,速度却一点也不逊色。 香穗收回了目光慢慢朝大将军府走去,此时将军府的中门未开,只是右侧小门打了了一条缝隙。高门府邸,开中门迎贵客,左侧小门是由妾侍出入,右侧小门则是留给下人进出的。 李世昭此举无疑是不肯承认香穗乃李氏血脉,嘲讽她不过是个卑贱的奴才。 336章死一般的沉寂 然而李世昭的这点小伎俩香穗根本没放在眼里,什么名分身份,对她来说根本无足挂齿,她迈着磊落坦然的步伐从侧门进入,直到垮过那道门槛才察觉出异样。 死气沉沉,大将军府里一片死寂,安静得近乎诡异。 “六姑娘小心,末将觉得很不”赵长弓毕竟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军人的警惕让他对藏在暗中的危机有着敏锐的嗅觉。 香穗吸了吸鼻子,她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且是散发着腐烂恶臭的血腥味,心往下沉了沉,大将军府里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赵将军也小心,刚才给我们开门的人呢?” “跑了。” “嗯,赵将军有没有闻到带着腐臭气息的血腥味?” “啊?”赵长弓闻言使劲吸了吸鼻子,仔细辨认以后却满脸疑惑地说道:“没有啊,末将没闻到。” 香穗瞳孔收缩,看样子只有她能闻到,还是巫灵蛊的原因。 “哎,奇怪了,府里怎么不掌灯,六姑娘你看,不止院子里的,就连廊下灯都没有点上,幸而今晚的月亮还够大,不然可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许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吧。”香穗沉吟了一句,可她说的便是字面上的意思,赵长弓却以为是在讥讽李世昭的卑鄙无耻。 香穗走在前头,她虽不能如同当归般做到在黑暗中也能视物,但视力也比一般人强,再加上月光的辅助,面前的小小困境对她来说便不算什么。 香穗带着赵长弓顺利地通过了无人把守的前院,越往后腐臭的血腥味便越重,直到她被熏得不得不捏紧鼻子的时候赵长弓才总算也闻到了。 “真的有血腥味,好臭!”赵长弓干呕了几声越发警惕地看着四周。 香穗上前朗声道:“李世昭,出来吧,躲起来当缩头乌龟算怎么回事?” “哈哈哈,田香穗,你终于来了!”随着一声阴戾的声音响起,议事厅六扇大门被齐刷刷地打开,里头冲出来人身着黑甲手执长矛黑纱蒙面。 赵长功愣了愣,一时间竟辨认不出面前之人谁是谁,他着急地上前喊话:“弟兄们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能跟着李世昭这个贼子犯上作乱?你们是不是被这个贼子给胁迫的?” 无人回应,死一般的沉寂。 赵长弓不死心又接连喊出了好几个相熟之人的名字,可他们谁也没有回应,月光下站着的仿佛是一具具行尸走肉。 香穗暗自心惊,她将赵长弓往后拉了拉,目光灼灼地望向李世昭。 李世昭嘴角挂着阴戾的冷笑满眼狠厉,他根本不往前走,而他的面前有八名黑甲士兵在戍卫,显而易见,他是对香穗防备到了极点。 “几日不见,三房长出息了。”香穗挑了挑眉语气不屑。 李世昭已胜券在握,对于这点挑衅根本不放在眼里,只听他冷冷地说道:“田香穗,你一个下贱的农奴之女几次三番侮辱我,今夜,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337章听说过南疆圣药吗? “就算是死你也得让我死个明白么不是,李世昭,说说你究竟是如何控制住大将军府的?”香穗将目光转移到黑甲士兵们身上,她注意到这些人呼吸的频率都及其低,比正常人要低得太多了。 李世昭冷嗤一声道:“田小六,死到临头了你还在逞口舌之能?你想知道我还就偏不告诉你,除非你跪下来求我!” “都说你们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虽是女子可我的膝盖也不是没长骨头,想让我对你下跪,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香穗打定了注意是要激怒李世昭,是以言语上越发不留情面。 李世昭本来就不是多能沉住气,被这么一激顿时火冒三丈,“贱人!你个出身低微的小贱人,竟然蹬鼻子上脸踩到我头上来了!田小六你等着,有你哭的时候!” 李世昭拍了两下手,便有人抬了一张四出头官帽椅出来,而椅子里坐着的人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上了布条头不能言语,只剩一双泪眼凄惶地看着香穗。 “大伯娘……”香穗脸上数变急急地向前走了两步,哪知李世昭立刻将长剑架在了大夫人脖子上。 “哼,嚣张啊,田小六你怎么不继续嚣张?” “李世昭,你是在自寻死路!”香穗停住了脚步不敢再上前。 “哈哈哈,我自寻死路?田小六,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整个大将军府都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中,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奉劝你还是早点认清楚形势的好 。” “你若是跪在地上磕上三个响头好好地求我,说不定我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些!否则我不止要让你痛不欲生,连隔壁院里那群混淆我李氏血脉的杂种,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呸!就凭你?”香穗凝眸讥讽道:“你以为满城军民都是瞎的吗?就算你挟持大夫人控制了大将军府,那又如何?出了这道门谁会听你的?” “你们三房既没有显赫军功也没有为百姓做过任何贡献,而你竟然犯上作乱,就凭这些,哪怕你手里拿着兵符也没有人会追随你的!” “那我就把他们统统变成傀儡!”李世昭阴恻恻地冷笑着,眼睛都不眨一下便挥剑削下了面前黑甲士兵的整条胳膊。 香穗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赵长弓更是急得破口大骂,可是失去整条手臂的士兵却依然笔直的站着,从头到尾甚至都身形都不曾晃动一下。 “他们,他们……”香穗抑制住心中恐惧,但声音仍旧有几分颤栗,“你把他们怎么了?” “哈哈哈,哈哈哈……”李世昭仰天长笑,笑得畅快淋漓,自从懂事起他从未像现在这么痛快过,为了获得权力,为了光耀门楣让三房把大房二房踩在脚底下,这些年他一直忍辱负重,如今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 “田小六,听说过南疆圣药吗?” “圣药?”香穗凝眸,想不到南疆覆灭多年,可对当今天下的影响力还是这么大,不,应该说是对她的影响。 338章无稽之谈 如果不是她的身世已经确认,香穗真要怀疑她跟这个神秘的南疆古国有什么渊源了,因为由始至终她都跟南疆古国的事情纠缠不清。 不过仔细想想,真正的结症还是在沈逸洲身上,因为他是南疆皇室如今唯一的血脉。香穗无奈地在心中叹息,兴许,这就是她逃脱不了的宿命吧! 此时李世昭粗鲁的拽出塞在大夫人口中的布条,大夫人嘴角撕裂地渗出血,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咳得香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冷静,吸气,呼吸,大伯娘莫怕,我来了,有我在您不会有事的。”香穗红了眼眶,声音里有几分哽咽。 孟氏咬着牙强逼自己冷静了下来可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穗穗……” “大夫人,眼下可不是叙旧的时候,你要不要田小六好好解释解释,什么是南疆圣药?”李世昭犹如毒蛇般阴恻恻地笑着,眼睛里尽是得意神色。 “呸!不肖子孙,家门不幸出了你这样的败类!” “啪!”李世昭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抽在大夫人脸上,直扇得大夫人眼冒金星满口鲜血。 “李世昭,别太过分了,我劝你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香穗磨着后槽牙双手紧握成拳。 李世昭却没有丝毫的畏惧,仿佛胜利已经在他脚下,他捏着大夫人的下颚冷笑道:“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讲你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的好。” “喏,你最喜欢的田小六来了,那些事儿你不是不想告诉我么?那就说给田小六听吧,难不成你还想带进棺材里去?哈哈哈,哈哈哈!” “大伯娘,事已至此,你就说吧,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事的。”香穗沉下了眸子面容肃静,“有些秘密越是掩盖越是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祸事,倒不如破釜沉舟,大白于天下。” 孟氏看着她恍惚间仿佛看见了故人,突然间她就明白沈逸洲为什么会对香穗情有独钟了,她身上的大无畏,那份生死完全置之度外的果毅,那份奋不顾身的勇气,真真像极了那位灿如皓月般的南疆长公主司徒箐。 “南疆古国之所以会被我朝覆灭,究其根本原因就是为了这圣药……”孟氏的目光透过香穗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她的声音也从痛苦哽咽渐渐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那是个巫蛊盛行的皇朝,上至皇室下至黎民百姓无一不精通巫蛊之术,而关于圣药的传说更是由来已久,传得最多的便是得圣药者得天下。” 香穗听见这话时便忍不住打断反驳道:“无稽之谈,子虚乌有,如果真是得圣药者得天下,那么南疆就应该是统一天下而不是被灭国灭种了。” “哈哈哈……”李世昭闻言仰天大笑,笑得捧腹不止,最后才猖狂地说道:“还不是因为妇人之仁?由心慈手软的妇人执掌家国大政,放着大好的圣药不敢去用,南疆不灭国谁灭国?” 孟氏神色凄惶,仿佛是被戳中了心中痛事儿,不由得泪洒衣襟。 339章曲折离奇的内情 香穗已经隐约猜到了凤毛麟角,她看着孟氏追问道:“大伯娘,这圣药究竟是什么?用了会有什么后果?” “圣药原是南疆先民为了抵御外敌入侵专门研制的,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强化军队作战能力,使得士兵们能够一一挡百勇猛无敌。” “可是这圣药有缺陷,它会使服用者的五感逐渐丧失到最后彻底地沦为杀人利器,这样的人活着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南疆皇室认为此药太过残忍有违天道,所以从未使用过,只是偷偷藏起来了而已。” 孟氏说到这里忍不住叹息道:“其实这药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司徒箐当年为了毁掉这药不惜被皇室除名,被穿透琵琶骨废掉了一身精绝武艺,还为此损了身子以至于生逸儿时体弱难产而亡。” “所以当年的南疆长公主并不是为男女之情被逐出古国的,是因为她毁了南疆的圣药?”香穗想不到这当间还有如此曲折离奇的内情。 不过听到这里她对这位长公主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想来她是个真正顾念苍生之人,否则不会如此无畏地不计较个人得失。 “没错。”孟氏望着香穗点了点头,她嘴唇干裂起皮,嗓子眼里更是干得冒烟,却还是坚持着说出真相。 “小沈将军当年是为了救司徒箐一命才将她收留在府里,有了沈家的庇护,守护圣药的南疆秘军才不敢贸然出动,可那时他们二人皆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一个是心怀仁慈明辨是非的落魄公主,一个是意气风发精干勇武的少年将军,二人在朝夕相处间动了心动了情,司徒箐曾经写信告诉过我,嫁给小沈将军的那段时日,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只可惜好景不长,不久之后边境陆陆续续出现有百姓离奇始终,而这些始终的百姓不久之后在一处废弃的兵营被找到时俱是全身发臭腐烂,他们似乎被召集起来进行过训练。” “司徒箐很快就辨认出来那些惨死的百姓身上有服食过圣药的痕迹,只不过却又不完全相同,她推测是有人想让南疆圣药重现人间。” “当时是不是因为边境百姓无故失踪且死相离奇惨烈的缘故,大晋与南疆便发生了冲突?”香穗猜测道。 孟氏很快便印证了她的猜想,孟氏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且冲突越演越烈,南疆军民虽都擅长巫蛊之术,可无奈皇室积弱已久且国中军民加起来尚不足十万之数。” “大晋挥军三十万压境,南疆国中无论男女老幼悉数披甲上阵,就连当时已经身怀六角的司徒箐也不惜一切地跑到两军阵前试图阻止这场战争,只可惜她未能如愿。” 李崇光当年也是接到朝廷命令,要他带兵南下辅佐老沈将军灭了南疆,孟氏苦苦哀求以死相逼才让李崇光同意到了战场上一定想尽办法保下司徒箐。 只可惜李崇光去得太晚,当年的疆场上血流成河,尸体堆积成山,他只来得及从死人堆里将沈逸洲刨出来。 340章这种丧心病狂的东西是谁给你的? 夜色如沉水,孟氏的声音极低,她诉说着那段不为人知的惨烈往事,目光中是无穷无尽的沉痛。 “所以,最后南疆灭国了,那么当初试图再令圣药重现人间的那伙人最后找到了没?这事儿跟李世昭这白眼狼又有什么关系?”香穗毫不避讳地直言追问。 孟氏打了个冷噤,惶恐地张望了四周围的士兵,恐惧地说道:“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到了药,竟丧心病狂地掺在酒里哄骗士兵们喝下。” 香穗恍然大悟,赵长弓忍不住惊呼道:“大夫人,您是说弟兄们并不是真的背叛了大将军,他们只是被药物控制了,那解药呢?有没有解药?” “哈哈哈……蠢货!”李世昭猖狂地挑眉道:“圣药无解,就算当年最精通巫蛊之术的南疆人再世也照样做不出解药来,否则沈逸洲那个狗杂种的母亲,堂堂一国公主又怎么会不惜一切去毁掉圣药呢?” 赵长弓仍旧不肯相信,他趁其不备迅速擒获了一名黑甲士兵将其控制住揭下面具,可接下来的一幕却吓得他大叫一声连连后退。 “不自量力,呵呵,既然你这么想看,那便看个够吧!”李世昭一声令下原本木然躺在地上的黑甲士兵便以僵硬诡异的姿势爬了起来,借着月光众人这才看清。 士兵脸上死人一样的苍白,眼珠凸现气孔流血,且他仿佛完全感知不到疼痛也完全没有任何意识,目光呆滞而空洞,没有焦点。 赵长弓方才为了擒获他将他的胳膊扭脱臼,此刻正耷拉地挂着,他竟像是丝毫没有感觉,此人身上散发着强烈的恶臭,就好像他的身体已经从内里腐坏了一般。 饶是身经百战的赵长弓此时也忍不住从心底里一点点滋生出寒意,就仿佛他面前站着的已经不是人,而是怪物。 李世昭得意洋洋地说道:“看清楚没?这是一支无往不胜的军队,他们可以不眠不休日夜狙杀敌人,他们没有痛觉永远也不会后退,只会不知疲惫的厮杀,直到完完全全将敌人消灭干净。” “李世昭,这种丧心病狂的东西是谁给你的?”香穗凝眸。 “这就要问你可亲可敬的大伯娘了,你要问问她都做了些什么好事。”李世昭毒蛇般的目光转移到孟氏身上,阴恻恻地说道:“当年司徒箐在书信往来中详细介绍了她对仿制圣药的研究。” “配方比例写得一清二楚,并且还交代孟氏从北境召集名医一并研究,时隔多年,那些名医虽然很多已经不在这世上,仅存的也早已年过古稀连人都认不清,” “可雁过有声,总有那么一两个知情者会在重金引诱或者死亡威胁下吐露实情,说到这儿还得多亏咱们这位大夫人的帮忙,她将药方保存得很好嘛!” 孟氏悔恨无极,只见她痛苦的闭上眼睛,绝望地说道:“当年司徒箐在信中再三嘱托,要我在事情过后如论如何一定将药方毁掉,可是我,我……” 可是大夫人起了私心。 341章救命! 香穗略微沉吟便已经明白了过来,李氏一门世代从戎,大将军大公子甚至是三公子,他们父子随时都有可能会在战场上牺牲。 一支无往不胜的军队是多么可怕的诱惑力啊! 孟氏没有将药方毁掉也不是代表她真的就想让如此违背天道人伦的毒药重现人世间,可能她只是想留有筹码,危急关头兴许能够派上用场。 香穗目光复杂地看向了孟氏,孟氏愧疚得抬不起来头,悔恨的泪水留了满面。 “大伯娘身边有奸细,且还是您最信任的人。”香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责怪无用。 “哈哈哈,哈哈哈……田小六,想不到在这偌大的两座府邸里,就你一个人聪明人!”李世昭猖狂地笑着拍了拍手,在他身后施施然地走出一名弯腰驼背的老妇人。 香穗却是满脸疑惑,大夫人的亲信她都认识,却唯独没有见过此人。 “六小姐用不着这样看着老奴,老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老妇人不慌不忙地走向了孟氏,弯腰捡起地上的布条就又重新将她的嘴巴塞住,显然是不想让孟氏对香穗说出她的身份。 老妇人冷笑着对赤目欲裂的孟氏说道:“大夫人也用不着生气,怪只怪你迟迟不肯兑现承诺,这几十年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一直龟缩在你房中密室的方寸之地内,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我履行承诺替你在隔壁院老毒妇的手里保全了你两个儿子的性命,一次又一次,不管老毒妇派人暗杀也好设法投毒也罢,要是没有我,你那两个儿子坟头上的草早就比人高了,哪儿能活到现在?” “可你呢,你迟迟不肯兑现承诺,孟挽月,是你失约在先,不要怪我走别的路子。”驼背老妇满脸褶子跟老人斑,头发花白稀松,看样子已经年过古稀。 可香穗却敏锐地注意到她说话时呼吸平稳绵长,半点也不像垂垂老矣,尽管已经发现破绽,香穗还是开口道:“老人家,你既已现身又何妨亮明身份?” “嗤。”老妇鼻孔朝天并不受香穗的激将法,只是坦言承认道:“没错,是我将孟挽月收藏的书信交给了李世昭,这才让他得了圣药。” “横竖六小姐今夜是断然走不出这道门了,老妇人什么身份又何须惦记呢?六小姐如果真那么想知道,不妨下到地府以后去问问阎王爷吧!” “哈哈哈,哈哈哈!说得没错,田小六,你去问阎王爷吧!”李世昭一挥手八名黑甲士兵立刻出动,急急朝香穗同赵长弓攻来。 香穗仗着蛮力还能抵挡一二,赵长弓胜在临战经验丰富也能勉力维持,只是双方恶斗了一会儿他们二人便渐渐现出颓势,赵长弓是体力不支,香穗则是没有真正学过武功的缘故。 “当归,救命!”香穗揪住一名黑甲士兵高举过头用力地扔了出去,可那人倒地之后又即刻爬起又冲了过来,逼得香穗不得不大声呼救。 342章究竟想干什么? 夜色下一道黑影急速闪过,紧接着重重落在了庭院中,徒手抓过一名黑甲士兵奋力一扯便将人撕成了两半。 可令人胆寒的一幕发生了,地上的两半身子,没有头颅的那一半戛然而止地停下了一切动作,另外一半带着头颅竟还在不停蠕动! 香穗能听见孟氏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便被吓得昏了过去,就连赵长弓也忍不住通体生寒双腿发软,一时间鼻息间全都充彻着可怕的恶臭。 香穗强忍着作呕的冲动大声朝当归喊道:“头!只有把头拧下来才有用!” 当归旋身踢去,一脚就将黑甲士兵的头颅踢得离体,果不其然,没有了头颅身躯果然就不再动弹了。 赵长弓见状便将目标也对准了头颅,在他和当归的配合下,八名黑甲士兵全部被解决掉了。 然而此举却彻底激怒了李世昭,只见他就要冲动地来个玉石俱焚,这是一直站在角落里冷眼旁观的驼背老妇人,突然走了出来将他扯住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 李世昭冷冷地笑了起来,“小贱人,想不到你身边还有这样的高手,不用问,肯定是沈逸洲留给你的吧?这个非我族类的异国狗杂种,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只是我真想不到他竟然会看上你,这大概就是物以类聚吧,你们两个都是血统不正卑贱的野种!别以为他留了高手保护你,我就束手无策了,来啊,把人带上来!” 果不其然,很快便有人将田岳带了上来,而此时的田岳被五花大绑,当他看见香穗的时候只能瞪大眼睛干流泪,地上尸横遍野,田岳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爹爹……”香穗无奈地喊了一句,直言道:“王林氏就是李世昭布下的鱼饵,目的就是让爹爹沦为他手中能够威胁我的筹码。” 香穗说着便将目光投向了驼背老妇人,先前她还在诧异王林氏这步棋布得如此精妙,不像是李世昭那种人头猪脑能够想出来的,如今看来必定是这人手笔了。 毕竟她先前也说了一直在暗中替大夫人保护李秉李秦,想来不管是侯府还是大将军府都已经早就被她渗透,否则以侯府用人选拔之严苛,王林氏如何当得上李稷的乳母? “六小姐慧眼如炬,王林氏确实是老妇人照着你爹的喜好找来的。”驼背老妇施施然走了出来,冷笑着瞧了瞧田岳,讽刺道:“别看你爹是个窝囊废,可在他心里还是和天底下其他男人一个德行。” “当年你爹之所以会看上你娘,还不是因为你娘身世可怜,如果不是嫁给你爹,她肯定是会被卖进勾栏里任千人骑万人枕,是以,即便你爹再无能,彼时对你娘来说他都是救她脱离苦海的大英雄。” “因此早几年你爹娘必定是恩爱有加的,只可惜贫贱夫妻百事哀,你娘又是大户人间出身怎可能甘心一辈子如此凄苦下去?你爹娘之间的间隙早就有了,王林氏的出现只不过是让这间隙扩散成无法弥补的巨大裂痕而已。” 驼背老妇洞察人心之细令人直觉仿佛在她面前无所遁形,禁不住后背一阵阵发凉。 香穗神色复杂地看向田岳,无声地质问道:爹爹,你听见了吗?这一切都是阴谋! 驼背老妇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没错,就是阴谋,可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蛋,你爹要不是打从心底里就认为你娘没有以前小意温柔了,那边即便王林氏再使劲浑身解数,也是不能完全获取田岳的信任。” “你煞费苦心机关算尽,究竟想干什么?”香穗咬牙双手紧握成拳,她在脑海里不断地搜索可惜还是对驼背老妇的身份一无所知,这样一来她就很难猜到她的动机与目的。 驼背老妇冷笑道:“想不到向来聪慧过人的六小姐也有猜不透的这一天,呵呵,你越想知道我就越不告诉你,六小姐还是好好想想如今你还有什么筹码吧,毕竟你爹的小命可是在人家手里。” 皮球又被踢回了李世昭手里,香穗第一次在面对对手时产生了恐惧,这个不明身份的驼背老妇人是前所未遇的强敌,即便是当时面对耶律齐和他残暴的胡兵,香穗都没向此刻这般害怕过。 “李世昭,究竟要怎样你才肯放了我爹跟大夫人?” “求我呀!你跪下求我,给我重重地磕八百个响头,磕到我满意为止!”李世昭将刀架在田岳脖子上疯狂大笑。 香穗当然知道即便她当真照做李世昭也不可能兑现承诺,可此刻她别无他法,因为她不能激怒李世昭。 “原来只是要我跪下磕头而已,这未免也太过容易了吧,不如这样吧李世昭,用我来交换我爹,你看怎么样?” “哈哈哈,呸!”李世昭翻脸无情直接就用刀柄在田岳后背上狠狠砸了一下,直砸得田岳口吐鲜血,鲜血顺着口中布条一点点渗透出来。 香穗瞳孔收缩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李世昭咒骂道:“小贱人,你以为刚才我没看见你对抗黑甲士兵时那副力大如牛的样子?你当我是傻子吗?用田岳来换你,然后你再把我给杀了,对吗?” “小贱人你的如意算盘打得未免也太响了吧!跪下!再敢耍滑头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田岳!”李世昭发狂般红了眼睛。 “好,好好,我跪,我跪,你别伤害我爹。”骨肉至亲香穗没有办法置之不理,何况田岳虽然糊涂可他这么多年了一直是位慈爱温和的好父亲。 “六姑娘!”赵长弓急急上前,然而此情此景之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当归浑身杀气,恶狠狠地瞪着李世昭,如果不是香穗用眼神制止,只怕他早就忍不住冲出去将李世昭撕开两半了。可人的速度再怎么快也不能快过架在脖子上的刀,香穗不能拿田岳的性命冒险。 “李世昭,我给你跪下了,求你,放了我爹吧。” “呜呜,呜呜……”田岳此刻悔青了肠子。 343章光脚不怕穿鞋的 如果不是田岳糊涂短见上了别人的当,如果不是他既无能又不肯承认,得了富贵权势之后心中那点个大男子主义作祟,就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看着最疼爱的小女儿被迫跪下,田岳像是被万箭穿心,他这一生至今为止从未有过这样的愤怒,一个清晰的想法在脑海里来来回回不断的重复着:田岳看看你,活着就是累赘,倒不如去死吧省得拖累儿女! “不!爹爹你别冲动别胡思乱想!”香穗看出了田岳眼底必死的决心,就在他要将脖子使劲往刀口上撞的时候,香穗急得大喊出声儿。 “爹爹,不管怎么样您都是女儿的父亲,有父亲有母亲有兄弟姐妹的家才算完整,我不能失去任何人,任何一个都不行!” “爹爹,人除生死无大事,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您千万不要钻牛角尖,一家人总是互相拖累互相亏欠,这很正常的!”香穗声声切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更何况田岳是被人算计的。 可偏偏她越懂事越体谅田岳就越发悔恨自责,只见他泪流满面地对香穗说道:“小六啊,是爹对不起你们娘几个,你是个最聪明最孝顺的好孩子。” “爹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优秀的女儿,是爹的骄傲,起来,你起来,堂堂威北侯府六小姐,用不着给这种人跪下。” “大将军跟我说过,其实他们三房老太爷也是庶出,所以真要论起嫡庶尊卑来他们比咱们也强不到哪儿去,更何况你心地善良从不害人,不知道要比李世昭这个狗东西高贵多少倍!” 田岳是铁了心激怒李世昭,果然他的话让气得李世昭暴跳如雷,当场就朝他后背上狠狠踹了一脚,直踹得田岳摔在地上口吐鲜血半天起不来。 香穗眯起了眼睛,只见她慢慢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眸子里已然没有了刚才的惶恐与不安。 “小贱人,你,你想怎么样?”李世昭总算意识到香穗跟刚才不一样了,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李世昭,你当着以为我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来送死?”香穗挑眉冷笑着说道:“实话告诉你吧,刚才我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你不妨派人出去看看,大将军府的外墙下已经被我布下了黑火!” “黑火?你想干什么!” “反正今晚你是绝对不会让我活着走出这里的,与其平白无故送死,倒不如拉你当个垫背的!”香穗满眼决绝,面上更是看不到丝毫惧怕,显然她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李世昭不肯相信,立刻派了人出去查看,果不其然,下人回禀后李世昭顿时变了脸色,“田小六你这个疯婆子!” “只要你肯放了我爹放了大夫人, 等到他们安全离开以后,我保证乖乖地束手就擒,就不反抗。” “我凭什么相信你?” “呵呵,李世昭你还有得选吗?” 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李世昭又是个贪生怕死的,下意识就去看那不明身份的老毒妇显然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344章你是? 原来真是这老毒妇在背后捣鬼! 香穗暗自咬牙,就说李世昭这个色厉内荏的蠢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竟有勇气围堵大将军府,还计划得如此周详。可关于老毒妇的身份香穗完全没有半点头绪。 “六小姐胆识过人,我们可以放了你爹跟大夫人,只是还得请六小姐服下这颗药丸。”老毒妇眼见李世昭不抗事儿便也不躲在背后了,干脆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她对香穗说道:“六小姐不用怕,这不是致命的毒药,只不过吃下去以后会让六小姐全身松软使不上力气而已,刚才六小姐的力气之惊人大伙都是有目共睹的,为免待会六小姐食言,还是请吃下这颗药丸吧!” “不要!小六,你别听她的!爹爹没事!爹爹是罪有应得,你快走吧快走啊!”田岳拼命挣扎,李世昭打了个响指他手下的黑甲战士便将田岳的嘴巴紧紧捂住,让他再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香穗没有犹豫,她上前拿了老毒妇手中的药丸便直接服下,可就在刚刚刹那间的接触,却让她惊讶地发现老毒妇的手明显与她故意呈现出来的年龄不符。 看她满头凌乱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老人斑,加之驼背弯腰,一副七老八十的模样,可她的手背肌肤细腻有光泽,根本不可能有那么老! 香穗因此断定老毒妇绝对是乔装易容了,“药我已经吃了,放了我爹跟大夫人吧!” “放人可以,还请六小姐身边的这位朋友也吃下一颗药丸吧!” “你!”香穗怒目相视:“你是故意说一半留一半的!” “哈哈哈……”老毒妇仰天大笑,“如果老身一开始就要六小姐和你的朋友都服药,想必六小姐断然不会答应。可是现在六小姐已经吃下软骨散了,如果你的这位朋友不肯吃交易便取消,形势只会对你们更不利。” “好计谋,你将人心算计到这种地步也着实令人佩服,这次是我大意,我认栽,来,当归,服下吧!”香穗接过药丸递给当归,说时迟那时快,她趁着接药的空档一把将老毒妇扯住,用力拖拽过来。 当归疾如闪电般五指成爪死死地扣在了老毒妇咽喉处,这一套动作行如流水,只在片刻之间,待到老毒妇反应过来已经为时晚矣。 “你!你没吃软骨散!”老毒妇失手被擒先是震惊,不过很快却又恢复了平静,不知她是无畏生死还是认为香穗不敢杀她。 香穗上前仔细端倪,果然看到下颚处有诡异的干皮翘起,她毫不留情地伸手撕开,而人皮面具之下赫然是一张风韵犹存的脸,瞧着年纪应该比大夫人小几岁。 “你是?”香穗疑惑了,即使撕开了她的伪装还是认不出来。 对方挑眉冷笑着说道:“六小姐如此聪慧,不妨猜猜看。” 香穗扭头去看大夫人,很想从大夫人处得到答案,只可惜大夫人口不能言,她又重新回过头,看着面前这张精致美艳的脸庞竟隐隐觉得有几分眼熟的感觉。 345章她是李青黛 “直说吧,我又不是半仙能掐会算,怎么知道你是谁?”香穗失去了耐心语气也跟着暴躁了起来。 “李世昭,还是让大夫人来给六小姐介绍我的身份吧!” 即使被擒这人却已经在对李世昭发号施令,而李世昭居然还真听她的! 孟氏嘴里的布条被拿掉后一阵猛烈的咳嗽,虚弱地抬起头来看着香穗断断续续地说道:“青黛,她是李青黛。” “青黛郡主!”香穗瞳孔收缩,急急追问道:“她不是去北胡和亲了吗?” “哈哈哈,黄毛丫头,你还是太年轻了,自古以来哪儿有真的高门贵女去和亲的道理?我李氏一门英烈,即便父兄战败,难道祖上配享太庙的赫赫战功便不作数了吗?” 李青黛虽是徐娘半老眉眼间却别有一番美艳风情,且她的这种美艳不似风尘女子般不入流,李青黛的美艳是高冷的,宛若天上皓月,美得令人不敢冒犯。 即便她身上穿的是老妇人的衣裳,即便是满头白发,也依然无损她的美艳,反而平添了几分要令人心惊胆战的妖冶。 香穗今夜实在是太过意外,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当年襄北军战败,临危之际是李青黛挺身而出自请和亲,这才平息了战火保住了威北侯府的爵位,否则襄北军连失数城之罪责必定是要主帅担当的。” 而当时的襄北军主帅有两人,先是老侯爷,老侯爷阵亡后便是老夫人的嫡子李崇允接任主帅之责,可他比老侯爷还不如,执掌襄北军次日便全线溃败,还惨死在北胡人手上。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香穗急忙望向孟氏,“大夫人,不管前尘往事牵扯了多久秘密,现在都不是守口如瓶的时候了,您快告诉我!” “穗穗……”孟氏脸上尽是凄苦,按说当年她尚未嫁给李崇光,对襄北军之事应该所知不多才对,可偏偏孟氏的神情里充满了愧疚,这让香穗觉得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呵,呵,六小姐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俗话说子不言父过,作为女儿,孟挽月又怎么可能告诉你多年前的祸事不过是孟太傅与天子在幕后下的一局棋而已!” 李青黛满眼讥讽,冷笑着说出残酷真相。 “当年我父亲执掌襄北军其威势天下闻名,如今的李崇光连望其项背的资格都不够!可朝廷素来忌惮臣子功高,尤其是北境军民只知威北候不知朝廷的谣言传到了天子的耳朵里。” “狗皇帝是个多疑的人,又有孟太傅这么好的狗腿子给他出谋划策,你们谁能想到堂堂天子当朝宰辅,这两个大晋权势最高的人,他们为了削弱威北侯府的力量,竟然不惜出卖军情给北胡人!” “可怜我父亲一生都在为国征战,戎马半生从无怨言,可他直到死的那一刻都不知道他是死在了他效忠的皇帝手里!”李青黛冷冷地看着孟挽月,此刻她的眼底是不再掩藏的刻骨铭心的血海深仇。 346章既可悲又可笑 “既然你对孟太傅如此憎恨,又为要保护李秉李秦,他们可是孟太傅的外孙。” 香穗刚说完就被李青黛反驳道:“他们身上是孟狗贼的外孙不假,可难道他们就不是我李氏血脉了吗?” 一时间,香穗竟无言以对,李青黛便又冷笑着说道:“我李青黛就算再憎恨狗皇帝跟孟狗贼,我也不会将怒气发泄在两个稚子身上!” 突然间香穗又有些明白当初大夫人为什么会留李青黛在身边了,“所以你是得知了父兄惨死的真相,想为他们报仇?但你当年去和亲又是怎么回事?” “狗皇帝生性多疑,只要威北侯府还有一丝血脉,哪怕是我这样的女儿身他都不能安心,我如果不去和亲可能现在坟头上的草都半人高了!” 李青黛讽刺地说道:“他们自以为计划得天衣无缝,事后还故意引导我那头发长见识短的母亲,让她以为我大哥惨死是二房的罪过。” “焉知当年如果没有李崇光从战场上将我父兄的遗体背回来,他们早就是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我母亲那个蠢货,几十年了,连真正的仇人是谁都没搞清楚。” “安氏老夫人一直以为是李崇光大将军为了威北侯府的权势害了老侯爷和世子爷。”香穗语气虽然平静,内心却早已经是波涛汹涌。 人这一生何其短暂,困于仇恨之中蝇营狗苟,还要报错仇,光是想想就觉得既可悲又可笑,但…… “你为什么不体现她?这么多年你一直就藏在大将军府不是么?” “提醒她作甚?难道她还能有胆量像我似的把天捅破?”李青黛冷哼一声说道:“只有她不停地向李崇光一家子复仇才能为我引来朝廷的目光。你当真以为李崇光求娶孟挽月仅仅是想攀附孟太傅的权势?” “你错啦!这个秘密实在太可怕了,就是李崇光也背负不了,为了保住襄北军,为了保住李氏的兵权,他只有成为仇人的女婿,向仇人示好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 “不,不是的!大将军不是你说的那样!”孟挽月仓皇呐喊,脸上满是泪痕眼底满是不敢置信。 香穗猜测她其实早就知道了实情,只是一直不肯相信,如今李青黛狠狠地撕掉了那层粉饰太平的伪装,将真相血淋淋地呈现在她眼前,孟挽月半生都生活在巨大的谎言里。 “哼!李崇光他是二房的人,我们大房的血海深仇在他看来自然没有兵权也没有所谓的天下太平重要,所以啊孟挽月,这几十年我是看在眼里,成亲之后,李崇光待你确实是有几分真心的。” 李青黛犹如毒蛇般阴恻恻地说道:“你比我幸运多了,你我同是出身高门,可你安享荣华富贵之时我只能如同老鼠一般多在暗处苟延残喘,静待着时机颠覆这朝堂,以告慰父兄在天之灵。” 说到颠覆朝堂,香穗猛然瞪大了眼睛,北胡人来势汹汹,难道是与李青黛有关? 347章就为我的家人! “为了复仇,你都做了什么?”香穗忍下心惊,怔怔地看着面前容颜艳丽却因为仇恨而显得格外面目狰狞的女人。 “六小姐太聪明了,有你如此,威北侯府后继有人,呵呵,呵呵……”李青黛突然发了疯似的大小起来,笑得眼底泪光闪闪,她看着香穗说道:“按辈分你应当叫我一声姑母,叫吧,叫我一声姑母,我把什么都告诉你!” “姑母。”一句称呼而已,香穗不止叫了还朝李青黛福了福身子。 李青黛双目赤红,怔了怔才失神地说道:“当年还是父亲身边忠心耿耿的副将最先发现疑点,他拼死将证据教到我手上。” “可当我带着证据找到李崇光时他却怂了,说什么顾全大局,其实还不是没把我们大房的死活放在心上!人性便是如此可笑,板子不打到自个身上永远不知道疼。” “既然他不肯挺身而出,我只好用我的法子,可年少轻狂的我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李青黛渐渐陷入了痛苦的回忆,“我以为嫁去北胡假以时日再掌握住北胡王庭的权势,便能利用他们为父兄复仇。” “可是没有想到孟狗贼跟狗皇帝如此狠毒,他们竟然早就准备好一个假的青黛郡主来代替我!其实我从来没有去过北胡王庭,被送去和亲没两年就暴毙身亡的不过是个卑贱的宫女而已。” “而我……”说到这里李青黛突然顿住了,香穗微微皱起了眉头,对于女子来说那样的神情意味着什么她已经隐约猜到了。 果不其然,李青黛声音了充满了屈辱:“你可知我是如何活下来的?十三个人,当年奉命杀我灭口的禁军共有十三个人!” “我将原本准备带到北胡王庭争宠用的情药悉数用在他们身上,呵呵,呵呵,其实既然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复仇,是北胡大单于一个人还是禁军十三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香穗,知道么,男人在享受极乐时是感受不到疼痛的,他们一个一个全都死在了我身上……”李青黛眯起眼睛,她空洞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停留在孟挽月身上,紧接着便又冷笑了起来。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没什么的,毕竟我当时就已经杀了他们为自己报仇,孟挽月,你真是太幸运了,天知道有多少次我都差点忍不住想让你也尝尝我当年的痛苦。” “可惜李崇光把你保护得太好了,我心想既然无从下手倒不如卖个人情给他,指不定有朝一日就能用上,这不,果真没错,这次就用上了。” “什么意思?李青黛你什么意思?”孟挽月脸色惨白急急追问。 李青黛凉凉地说道:“以李崇光的心智,但凭丧子之痛何至于让他失控,可如果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同时又丧偶呢?” “两军对阵,主帅心智最能影响全局,此番多亏了你对我毫无保留的信任,让我能有机会将你们夫妇二人缔结鸳盟的信物交到北胡人手上。” “你!你!”孟挽月生生怄出一口老血,“李青黛!你竟如此狠毒!” “我狠毒?比起你远在锦都的那位老父亲,我的这点微末伎俩又算得了什么呢?哈哈哈,哈哈哈,孟挽月,要怪就怪你父亲跟那狗皇帝作恶多端,对你,我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李青黛面向香穗挑眉说道:“不妨实话告诉你,李崇光已经时日无多,这消息绝对不会有假,否则你想想看三房这般无胆匪类又怎么敢跳出来犯上作乱呢?” “就算大将军身负重伤,襄北城未必就能任由你摆布,李青黛,难不成你想引狼入室放北胡人进来让他们一路打到宫墙根下不成?”香穗迎上李青黛没有丝毫退缩。 李青黛冷笑着说道:“怎么,你认为不可行?别忘了如今西洲可还乱着呢!北境如果此时反了朝廷腹背受敌,狗皇帝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龙椅上吗?” “六小姐,我的好姑娘,你我同出一门本该同气连枝,此次姑母的计划如果成功,那这大晋的万里山河可就全都掌握在咱们李氏一门手里!”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难道你会甘心碌碌无为平庸如泥尘?难道你不想闯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谁说女儿不如男?哼!我李青黛偏要颠覆乾坤,做那留名青史的巾帼英雄!” “我没有你那样的野心。”香穗无情地打断李青黛的“宏图霸王”,平静地说道:“我只想守着一亩三分地跟家里人过平静的日子,最好什么意外都不要发生。” “什么轰轰烈烈,什么青史留名,我从来没想过,因为姑母口中的这些从来都是建立在无辜者的鲜血之上的,我不稀罕。” “无辜者?来来来,你来说说,难道我那精忠报国的父兄不无辜?难道我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子不无辜?可我们有谁逃过了上位者的摆布?” 李青黛冷声质问:“李氏一门的热血早就应该凉下来了,听我一句劝,千万不要妄图螳臂当车,为那多疑的狗皇帝为这早就从内里烂透了的朝廷,根本不值得!” “我不为皇帝不为朝廷,就为我的家人!”香穗目光灼灼。 “襄北城里有我的家,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一定会誓死守卫她!姑母还是快让李世昭放了我爹跟大夫人吧,我知道你定然是用毒物之类的控制住了李世昭,否则他不会对你言听计从。” “哈哈哈,你倒是果真聪慧过人,可是小丫头啊,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慧极必伤?”李青黛冷冷地看着香穗说道:“在我看来,他们二人加一块也没有你的份量,有你在留着他们也没用,放就放了吧。” 李青黛朝李世昭处看了一眼,李世昭虽然不情愿却依然照着她的指示去做,很快田岳跟孟氏便重获自由,只是孟氏已经病得起不来根本无法脱身,且她也不愿意离开。 348章本来也没想逃 “穗穗,哀大莫过于心死,秉儿殉国大将军又……”孟氏哽咽着潸然泪下,“你就别为我浪费精力了,李青黛说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我的衣物中投毒,是慢性毒药,最忌大悲大喜。” “得知秉儿殉国的消息之后我之所以一病不起,便和李青黛下的毒有关系,穗穗,大伯娘已经时日无多,不管你想要做什么都不用顾忌我。” “大伯娘……”香穗心头苦涩忍不住红了眼眶,继而愤怒地转向李青黛:“大伯娘收留了你那么多年,即便你再憎恨孟太傅也不该迁怒于她,枉费她对你那么信任!” “这世上哪儿有无缘无故的信任?如果不是我那愚蠢的老母亲一次又一次加害李秉兄弟俩,而我想尽办法保着他们平安长大,你以为孟挽月会对我放松警惕?” 李青黛冷漠地说道:“即使土城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封锁了消息,甚至还放出假情报说大将军只是堕马轻伤而已,但终究是挽回不了危局。” “只要李崇光一死,北胡人即刻便会渡河而来,到时候以襄北城作为翘板颠覆整个大晋便指日可待!如果真到了那时候,李香穗你再想投降可就晚了!” “首先,你们得先过了襄北城这一关!”香穗凝眸给赵长弓使了个眼色,他便同田岳一块将大夫人抬了出去。 当下庭内就只剩下香穗跟当归被黑甲士兵团团围住。 李世昭满脸阴戾,他咬牙看了看李青黛又看了看香穗,不耐烦地说道:“姑母跟她说这么多前尘旧事有何裨益?倒不如直接杀了她!” “只要杀了她就能拿下威北侯府,到时候侯府跟大将军府都在咱们手里,我就不行满城军民敢不听从咱们号令!” “听你号令又能如何?李世昭,你当真以为咱们这位可亲可敬的姑母是想扶你上马?”香穗走到李青黛身边,她与当归一同展开了防御架势。 “李世昭清醒点吧!就算最终真能如她所愿让她推翻了朝廷,然后呢?她会立你为王吗?与其做着不切实际的帝王梦,倒不如好好想清楚跟李青黛一块犯上作乱你究竟能得到什么?” 香穗指了指旁边的黑甲士兵问道:“你看着她的手段难道就不害怕吗?南疆圣药这种可怕的东西李青黛都能做出来,并且狠心用在这么多人身上,可见人命在她眼里卑贱如同草芥。” “当你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自然不会怎么样。可如果有一天你失去利用价值了呢?难道你就不怕她把你也变成这样吗?” “哈哈哈,诛心之论!”李青黛笑得猖狂。 可当她看到脸上明显已经蒙上恐惧的李世昭时又忍不住气愤地淬道:“呸!没出息的怂蛋,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几句话吓破胆!我看就算真把你推到龙椅上你也当不成皇帝!” “好了李香穗,你就别在这儿挑拨离间了,好好看看四周围吧,你已经插翅难逃了!” 本来也没想逃,香穗心道。 349章不用手下留情 赵长弓把田岳跟孟氏一带走,香穗跟当归便没了顾虑,毕竟今夜注定要发生在这院子里的事情必定不能传出去,否则引起哗然惶恐只会对接下来的形势更加不利。 “他们都已经是活死人了,当归,一会儿真要打起来不用手下留情。”香穗压低了声音,当归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青黛意思到情况不妙惊诧地叫出声儿来:“难道沈逸洲把巫灵蛊给了你,所以软骨散才会不起作用……不,不可能,巫灵蛊可是他半条命,怎么可能给你?” 半条命!香穗心头一紧目光也随着沉了下来。 李青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巫灵蛊乃是南疆皇室的秘宝,上一任女王临终前才会传给下一任女王,南疆灭国后巫灵蛊便随着他们最后一代女王殉国而消失了。” “李崇光自战场上把沈逸洲捡了回来,他身上流着一半南疆皇室血脉,狗皇帝怎么可能让他平安无事地长大成人?且不说这么多年各种诱杀暗杀,当年沈逸洲尚在襁褓之中就被狗皇帝下了玄冥寒毒。” “中此毒者断然活不过及冠之龄,如果不是他身边忠心耿耿的南疆遗民费劲了千辛万苦替他寻来巫灵蛊续命,沈逸洲早就已经化作一堆枯骨了!” “巫灵蛊如此秘辛你都知道,想必这些年也没少和南疆旧民暗中联络。”香穗眯起了眼睛,她朝当归挥了挥手,当归当即便将李青黛放开,没有丝毫犹豫。 重获自由的李青黛面上闪过几分错愕,紧接着才冷哼着说道:“看来六小姐是胸有成竹了,就算你体内有巫灵蛊又如何,当知双拳难敌四手!” “你不敢杀我。”香穗凝眸,有恃无恐地说道:“既然你跟南疆旧民有联络,既然你知道我体内有巫灵蛊,我就赌你不敢取我性命!怎么样姑母,我猜得没错吧?” 不待李青黛回答李世昭就先跳了起来:“什么蛊不蛊!今夜绝不能让这个小贱人活着出去,否则功败垂成,死的可就是我了!” “显然你的命没有我值钱。” “呸!”李世昭暴跳如雷,“姑母,你该不会真的如她所言不敢下手吧?沈逸洲算个什么东西何况他现在又不在!” “他不在,可他留给我的人还在,姑母既然知道巫灵蛊的重要性便该知道沈逸洲是绝对不会让我身陷险境的,毕竟巫灵蛊世间南寻,我如果死了对他而言可是天大的损失。” “难道他竟然把暗卫留给你了?”李青黛面色凝重。 香穗灵机一动忙接着她的话说道:“不错,暗卫的厉害想必姑母是知道的,这些黑甲士兵能够抵挡得住吗?” “怎么抵挡不住,他们服了圣药就是这世上最强悍的精兵!”李世昭眼见形势对他不利便从背后用剑抵在李青黛腰间上,恶狠狠地威胁道:“解药!把解药交出来!” “呵呵呵,三房果真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居然这么沉不住气儿!”李青黛峨眉一挑唇边尽是充满杀气的冷笑。 350章姑母真够狠心的! “李世昭,我记得告诫过你,不要对我起异心!”李青黛从怀中掏出一只朴实无华的短笛放到唇边吹奏起来,当独特的旋律响起,原本戒备在李世昭周围保护他的黑甲士兵,齐刷刷地转身奋力将手中的剑插进了他的身体里。 毫无防备的李世昭嘴角溢出鲜血,手上一软宝剑掉落,他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被扎成刺猬的身体,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姑母真够狠心的!”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李世昭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留着他也没用,倒是你小丫头,看在沈逸洲的面子上我确实不能杀你,但不知你想过没有,如果巫灵蛊落在我手里,沈逸洲以及他身后的南疆势力……” 李青黛把玩着她纤长的手指,阴冷地目光投向了香穗。 香穗恍悟:“难怪你这么痛快就杀了李世昭,原来是打起了我的主意。” “怎么样,你我联手如何,反正我和沈逸洲的最终目的是一样的,推翻这个腐朽的皇朝,将狗皇帝赶下龙椅!”李青黛循循善诱道:“只要我大仇得报,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报完仇呢?姑母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你根本看不到随之而来的可怕后果。”香穗深知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已经不想再跟李青黛掰扯。 而李青黛也起了杀心,只见她退到黑甲士兵的保护圈内重新吹起了短笛,便立刻有一群黑甲士兵朝香穗与当归扑杀过来。 许是李青黛给的命令是要将香穗活捉,是以黑甲士兵攻击她时还留了几分余地,可他们在攻击当归时却是招招致命,饶是当归体魄异于常人在此等前仆后继的车轮战下也渐渐变得吃力起来。 “当归,你再支撑一会儿!”香穗奋力将一名黑甲士兵高举过头顶狠狠扔了出去,将正面冲过来的敌人全数撞倒她便拔腿朝内院跑去。 凭借着敏锐的嗅觉,香穗很快找到了府里下人们被关押的地方,她将人悉数放了出来,“女眷先从后门出去,门外有人接应!” “年轻少壮的去库房把府里所有火把全都取出来点上,灯笼烛台,所有能照亮的东西全都点上,记住了你们只要手中执有明火,那些中了毒疯魔似的黑甲士兵就不敢靠近你们,他们害怕火光!” 香穗早就发现了这个弱点,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说法,就在她说话间已经有不少黑甲士兵追击而来,可他们悉数止步门外不敢入内,因为香穗刚才一进门就先将几处烛火点燃了,此时屋内灯火通明。 “原来是畏光畏热”常青低声呢喃,“难怪这几日给我们吃的全是冷食,到了夜晚也不准掌灯。“ “师兄!师兄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香穗满眼关切。 常青心头一软连声说道:“我没事,只是听雪姑娘中了毒,我尚未找到解毒之法我们就都被关进了这里,不得已……” 常青滞了滞神色怪异,香穗便顺着他的目光朝角落里望去。 351章兵分两路 听雪奄奄一息的躺在角落里,香穗走过去才发现她的左手袖管里空荡荡的,当下便猜到为了保住性命,常青定然是截去了听雪的手臂,以防止毒素蔓延到心脉。 “我的药箱被他们抢走了,只能勉强用银针令她陷入昏迷状态,否则这断臂的剧痛,她是承受不住的。”常青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他满身疲惫,连眼神都是黯淡无光的。 “我知道师兄一定已经尽力了,不必自责,眼下还是先逃出去要紧!”香穗并没有附身去查看听雪的伤势,她虽然心痛却知道时间紧迫,多耽搁一刻便会让这满屋子的人多一份危险。 “来两个力气大的帮忙将听雪姑娘带出去,其他人跟我去取火把!” “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师兄替我送这些女眷出去吧!”香穗不想让常青留下了冒险,他虽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可毕竟连日为听雪医治,看得出来早就已经是身心疲倦体力不支了。 常青眼神黯了黯,虽然放心不下却还是照着香穗的话去做。 他们将屋内的烛火分成两拨,众人兵分两路。 掩护女眷撤退的小厮更是在香穗的授意下,一路逃生一路点燃回廊下挡风用的纱帐,纱帐易燃,点着以后火光冲天黑甲士兵果然不敢追过去。 香穗则同掌灯的人一同掩护其他人去往库房,待到火把到手众人便四散开来将府里各处能够取到的灯笼烛火全都聚集到了一起,随着香穗重回议事厅。 “点上!全部点上,越多越好,最好是亮如白昼!” 香穗一声令下无数火光燃起,黑甲士兵顿时痛苦地鬼哭狼嚎起来。 “你!你是何时发现的?”李青黛放下了短笛磨着后槽牙问道。 香穗举着火把像在山林里驱逐野狼似的赶走了还在攻击当归的黑甲士兵,这才冷笑着回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 “大晚上的整个府里连一掌灯都没有,如此异常,除了是这些人吃了所谓的圣药之后害怕畏光畏火,还能有什么原因?放弃吧,你已经无路可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李青黛笑得癫狂,她冷冷地看着香穗一步步往后退。 “不好,她要跑!当归快拦住她!” 香穗已经很快反应了过来,然而当归冲出去的那一刻却还是被黑甲士兵绊住了腿,李青黛吹奏着短笛下了玉石俱焚的命令,逼得香穗不得不狠下决心。 “泼火油,放火!” “六姑娘!”安置完大夫人跟田岳的赵长弓仓促赶来,听到这命令时明知不理智却还是冲出来阻止:“万万不可啊六姑娘,请容末将去调兵过来镇压,只要他们擒住……” “擒住也没有用,赵将军,他们已经无药可救了,现在死亡对他们来说反倒是解脱。”香穗反手裆下一名黑甲士兵砍过来的大刀,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上去揭开了他脸上的面具。 赵长弓顿时被眼前骇人的一幕惊得通体生寒。 352章祸起萧墙 面具之下,那人脸面已经肿胀腐烂,眼珠突出脸色青紫,俨然已经没有半点活人生气。 赵长弓这才意识到香穗说得没错,这些士兵已经全都变成了行尸走肉,赵长弓强忍着心痛从香穗手里夺过火把,咬牙道:“六姑娘请退到一边去,让末将来送兄弟们最后一程!” 下人们取来了火油纷纷泼在黑甲士兵身上,火光冲天而起,在场众人穷极一生也忘不了那骇人场景。 香穗的嗅觉比常人灵敏百倍,那些夹杂着腐臭的烧焦味呛得她泪流满面,她后背挺直,目光始终注视在全身着火的人影身上,仿佛要将他们一个个刻进脑海里。 郑云初带着潜火队匆匆赶来时大将军府已经被大火夷为平地,逃出生天的下人们被问及此事皆是一问三不知,讳莫如深不肯作答。 香穗身上有几处皮肉伤已经被常青处理过,此时的她狼狈不堪,脸上更是好几块斑驳的黑污。 “六姑娘,这,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儿?”郑云初心急如焚,赫赫扬扬的一座大将军府就这么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作为襄北城郡守他怎么说都难辞其咎。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郑大人如果要问话,我可以随你回衙门一趟。” “不,下官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意外走水……”冬日里天干物燥,各府各院都会在院墙下备下蓄水的大缸,为的就是在走水的第一时间可以自行灭火。 大将军府里有府兵戍卫又有下人轮值,再怎么疏忽也不可能任由火势蔓延到整座府邸!郑云初深知这里头必有隐情,尤其是看香穗身上还有不少刀剑伤痕,他就更觉得事情不简单。 “我只有两件事情可以告诉郑大人。”香穗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吁出来,这才说道:“其一,今夜这场火乃是祸起萧墙,家丑不可外扬,请恕我不能与大人说明详情。” “其二,请郑大人立刻派人上京求援,大将军重伤难治,土城一旦失手北胡人很快便会兵临城下,襄北城已经无兵可受,到那时满城百姓危在旦夕。” “什么!”郑郡守震惊得不自觉提高了嗓门,可下一刻他又立马意识到事态严重,连忙压低了声音,“六姑娘的消息可靠吗?可下官昨日才收到军情邸报,说经过军医会诊,大将军并无大碍啊!” “我倒希望我的消息是假的,郑大人的消息才是真的,可是如果贼人不确定大将军已经……”香穗不忍,哽咽着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大将军如果无碍,贼人怎敢猖狂作乱?” “郑大人好好看看你眼前的大将军府吧,如果咱们不想办法力挽狂澜,很快整座襄北城都会变成眼前这副景象!” 香穗伸手将脸上的泪水胡乱擦去,心智坚定地说道:“无论如何我必须去一趟土城亲自面见大将军,要不要向朝廷求援郑大人自行斟酌吧。” 语毕香穗决然地转身离去,她不想坐以待毙将希望全部寄托在援兵身上。 353章父皇何意 北境这摊水被搅成今日这般混沌,香穗不相信朝廷一点也不知道,就在她快马加鞭奔赴土城的同时,一封八百里加急密报送进了乾清宫。 元帝已致暮年,年轻时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早就已经被无声的岁月消磨殆尽,如今的晋元帝一心只想追求长生之术,他手握天下至尊的权利却依然摆脱不了病痛折磨,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服食华宁公主进献的灵丹。 这不,今夜又是华宁公主进宫献药的日子,赶上北境军情密报,晋元帝也不避讳,大手一挥就让心腹太监首领常延寿将密报交给了手捧参汤的华宁公主。 华宁公主转身将手中参汤交给了身边小宫女,接过密报不解地问道:“父皇何意?” “刚吃过灵丹朕觉着有些昏昏欲睡,宁儿念给朕听吧。” “喏!”华宁公主也不顾忌后宫不能参政,当真就将密报打开细细阅读了起来,不过她没有照本宣科,而是看过一遍之后直接对元帝说:“女儿瞧着事关重大,要不父皇还是先屏退左右吧。” 能在乾清宫伺候的哪个不是人精,尤其是首领太监常延寿,华宁公主本不需要开口,只要她稍稍一抬眼,常延寿立马知道该怎么做。 可在元帝面前,华宁公主从来没这么做过,她向来不管有什么事儿不管合不合规矩都会对元帝直说,且只在元帝面前如此,到了外头华宁公主的礼仪规矩便是礼部也挑不出过错。 这也是为什么她生母位分不高且不得宠,她却能破格成为这座宫城里最受宠的公主的原因。 常延寿在元帝的示意下带着宫女太监们悄然离去。 等到退回西暖阁常延寿的小徒弟汪长生才堆起满脸狗腿子笑,一边给常延寿捶背一边趁机问道:“师傅,您说华宁公主在众位公主里又不是最优秀的,陛下为何独独对她喜爱有加?” “且徒儿观察了许久,华宁公主对陛下并不是千依百顺言听计从的,她还经常跟陛下怄气使小性子,好几次惹得陛下雷霆大怒,徒儿都捏了把冷汗。” “您说这宫里又不乏乖巧听话的公主,华宁公主她难道就不怕有一天当真惹恼了陛下被陛下说厌弃么?”汪长生琢磨了很长时间都琢磨不透,今日终于逮着机会问出口。 常延寿敲了敲他的额头嗤道:“你呀你,当差不好好当差,竟敢妄自揣测圣意,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 “师傅教训得是,可徒儿这不是天资愚钝,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师傅的脸这才多想了些嘛!”汪长生不过十几岁,拍马屁的功夫却已经练到炉火纯青。 小小年纪就能在御前伺候,除了常延寿的提拔,便多得了他那张比小女儿家还要娇俏讨喜几分的小脸蛋。 这不,常延寿笑着在他白净细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脸上掐了一把,这才心满意足地解释了起来。 “天底下有哪个当父母的会真因为一点小事就个儿女离心?咱们这位公主殿下可是个极聪明的人,她可算是将陛下的脾性摸透了。” “师傅这话怎么说?徒儿实在愚钝,师傅您老人家就行行好给徒儿解释解释吧!” 在这森严的宫墙里面,所学本领既是晋升所用也是保命之途,汪长生竭尽所能地巴结逢迎,为的就是让常延寿多传授些东西给他。 常延寿怎么会看不破小徒儿的这点心思呢? 不过他是自小跟在元帝身边长大的,现已日渐老迈,如果不扶持个接班人,等到将来有一天退下来,可以想见必定是晚景凄凉,因为在这宫里从来都是捧高踩低人心势利至极。 “徒儿啊,别看华宁公主只比你年长没几岁,可她的心机她的聪慧,就连师傅我也每每心惊。”常延寿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感慨。” “咱们这位公主殿下可是在冷宫里出生的,十岁之前更是在这宫里尝尽了欺凌与白眼,都说自小吃过苦的人早慧,华宁公主便是如此。你想想看,其他皇子公主见到陛下哪个不是诚惶诚恐?他们为何如此?” 汪长生越听越糊涂了,他挠着头问道:“陛下是九五之尊至高无上,皇子公主们是臣陛下是君,臣下敬畏君王不是理所应当吗?” “正是因为理所应当,宫里已经有太多太多将陛下视作君上的皇子公主,华宁公主的真性情才显得越发难能可贵。你想想看,华宁公主与陛下相处时是不是与民间普通父女相似?” “其实说相似吧也不全然,咱们这位公主殿下可是当真把分寸拿捏得分毫不差,什么时候可以骄纵任性什么时候应当恭顺服从,华宁公主真可谓是深谙其道,她从没出过错儿。” “即便是陛下最初时对她并没有完全的信任,可华宁公主将这份真性情十年如一日完美地维持着,渐渐地就连陛下对她也是越来越毫无保留地信任了。” “说穿了无非就是生在帝王家本来不应该存在的普通老百姓的父女之情,华宁公主却让陛下如愿以偿地体验到了,你说陛下怎么会不对她另眼相看宠爱有加?” “原来如此……”汪长生恍然大悟,乍一听他只觉得常延寿说得好生离谱,可仔细一想再结合多年来华宁公主的种种行为,汪长生又觉得常延寿不愧是只老狐狸,眼光毒辣心思更是缜密。 “师傅,刚才的密报上插着黑色羽毛,这可是北境紧急军情的标记,陛下就这么让公主看了,万一传出去岂不是又有言官要参华宁公主后宫干政了?” “嘁。”常延寿笑得意味深长,这就是帝王的制衡之术了,华宁公主得到了原本不该属于她的盛宠,但她手中并没有实权,只能紧紧地依附元帝。 有道是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这回常延寿并没有耐心的解疑答惑,而是老神在在地闭上了眼睛。汪长生见状立马识趣地闭上嘴,殷勤妥帖地服侍,待到常延寿躺下小憩他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354章你怕什么? 乾清宫内,年迈的元帝也在连下三道明旨后终于安心地进入了梦乡,华宁公主守在塌前并不曾离开,于是伺候茶水的东暖阁里小太监小宫女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哎,你们说这宫里礼仪森严,华宁公主每次都选在晚上进宫,又时常在宫门下钥之后拿着陛下的令牌出宫去,每每惊动得阖宫不得安生,皇后娘娘竟也不曾说过她什么。” “人家可是唯一能够进入乾清宫还能议论朝政的公主,皇后娘娘是继后刚入宫未满三年,年岁与华宁公主相仿,莫要说深受陛下宠爱的华宁公主了,就是这宫里头其他贵主儿又有几个听从皇后号令的?” “噗嗤,你这话可是大逆不道!” “怕甚,这是阖宫皆知的事实,关于华宁公主和皇后娘娘还有桩隐晦旧事你们必然不知情!”掌握着大秘密的小太监满脸骄傲。 其他人果不其然全都按捺不住好奇心,纷纷众星捧月似的围着要他快把秘密说出来。 小太监吊足了众人胃口才慢里条斯地说道:“皇后娘娘来自已经日渐没落的荣国公府这你们都知道吧?” “废话,这事儿谁不知道?我听人说陛下空悬后位多年,那么多名门贵女全都不选,单单挑了荣国公府的嫡女萧氏,正是因为荣国公府人丁凋零,手中更是无兵无权,立萧氏为后不会重蹈当年程皇后母家乱政的祸事。” “对啊,你们好好想想,我朝立国数百年,锦都的国公府数都数不过来,可为什么偏偏是明明已经没落的荣国公府嫡女在陛下跟前露了脸?” “你是想说……”一名眉目清秀看着就很机灵的小宫女似乎已经领悟到了什么,她略微沉吟便大胆猜测道:“难不成萧皇后能进宫和华宁公主有关系?可从来没听说过啊!” “没听说就对了,如果人人都知道还算什么隐晦旧事?”小太监神秘兮兮地说道:“我也是听宫里的老人无意间提起的。” “就说啊,华宁公主曾经受过萧皇后大恩,所以为了报答她便将她引荐给陛下,且在陛下面前为她说了不少好话。至于具体是什么样的恩情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听说那时候华宁公主还同她的废妃母亲住在冷宫里。” “嘘!嘘!真是越说越无谱,不要命啦!”机灵的小宫女忙去捂住小太监的嘴,华宁公主最痛恨旁人谈论冷宫过往,这事儿可是犯忌讳,众人皆是吓得缩起了脖子,后怕地朝内殿望去,待见到内殿一切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经历这一番惊吓过后众人也不敢再围在一块偷懒了,忙各自散去各司其职。 然而一道黑影闪过,不多时华宁公主躬身从内殿退出来时满脸阴翳。 早在一旁等候的汪长生立马堆起满脸笑容迎了上去,“殿下辛苦了,此刻宫门已经下钥,殿下不如今夜还是回永乐宫歇息吧。” “你是……”华宁公主顿了顿。 汪长生马上伶俐地禀报道:“奴才汪长生,是乾清宫首领常延寿的小徒弟,常总管命奴才好生伺候着公主。” “既如此便替本公主去办件事儿。” “殿下只管吩咐,奴才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今夜东暖阁当值一干人等悉数杖毙。” “啊,啊……”汪长生脸色数变,最初的震惊过后他脸上满是惶恐,更是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其他宫人虽不明所以但也纷纷跟着跪了下去。 “东暖阁晚上值事的有两班人,一班十二人,两班便是二十四人,悉数杖毙,殿下,殿下……”汪长生战战兢兢地察言观色,后半截的话随着口水咽下根本不敢说出来。 华宁公主波澜不惊,只是淡淡地问道:“怎么,同样的命令还要让本公主再说第二遍?” “不不不,奴才不敢,奴才遵命。”汪长生匍匐在地,他原是想着送走了华宁公主再赶快去找他师傅常延寿汇报的,谁知华宁公主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在廊下站着,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汪长生不敢再耽搁,即使再腿软也马上爬起来带了內侍去拿人,不会儿他便将人悉数带到慎刑司准备行刑,谁知华宁公主凤驾亲临,竟是要在现场观刑。 “殿下,处置这些卑贱之人场面血腥,您,您身份尊贵……”汪长生战战兢兢地相劝,他今夜本来是想趁着常延寿不在面前好好巴结巴结华宁公主的,哪知会碰上这种倒霉事儿。 被內侍拖来的小宫女小太监们此时已经软成一滩烂泥,他们当间有的人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儿有的人却还全然不知,然而死亡的恐惧清楚明白地就摆在眼前。 华宁公主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了起来,冰凉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并不言语。 汪长生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下令慎刑司的人行刑,伴随这一声声闷声血肉翻飞,身体娇弱些的小宫女没挨几下就已经断气,身强力壮些的也撑不过百丈之数。 二十四个人同时杖毙,流淌下来的鲜血犹如汪洋。 华宁公主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差事办得不错,汪长生是吧,本公主累了,回长乐宫吧!” “喏!”尽管汪长生已经腿软得几乎走不动道了,可他还是挣扎着在前领路,如今他是骑虎难下,就算明知前头是死路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永乐宫长夜如水,华宁公主将汪长生单独留下,她画着远山眉脸上略施粉黛,五官并不出挑眉眼间却有几分寻常女儿家没有的英气。 汪长生早就已经被吓破了胆,他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公主殿下饶命,饶命啊,奴才,奴才……从今往后奴才一定唯公主之命是从,绝不敢有丝毫违逆。” “你怕什么?难不成你也和他们一样在背后嘲笑本公主是废妃之女了?” “不不不,奴才不敢,就算把天借给奴才做胆奴才也不敢啊!公主殿下英明!”汪长生肝胆俱寒,直觉今晚小命休夷。 355章汪长生你想不想更进一步? “公主殿下既不打算杀他又何必吓唬他呢?”一袭白衣自内室屏风后转出,低沉的嗓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魅力。 汪长生战战兢兢地偷瞄了一眼,只见那白衣如谪仙般的男子长衫而立,面上带着半片黑色面具仅露出坚毅的下颚线,已经入夜,巍巍宫墙内,堂堂公主寝殿里竟然还藏着个神秘男子! 窥见如此机密,汪长生越发觉着他今夜是要命丧长乐宫了。 华宁公主却只是冷嗤一声,挑眉望向男子:“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他?” “比起常延寿那只老狐狸,还是他比较好控制,不是么?”沈逸洲居高临下地睨着眼睛,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耐心。 华宁公主见状收敛了脸上冷笑,轻移莲步走到汪长生面前吐气如兰,语气听起来却格外阴森,“常延寿老了,汪长生你想不想更进一步?” “公主殿下……”汪长生瑟瑟发抖,要说他没有野心那是假的,可他也还从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毕竟以他现在的资历去取代常延寿恐怕无法服众。 可汪长生明显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华宁公主如果听到的是她不想听的答案…… “殿下明鉴,小人原是掖幽庭罪奴,蝇营狗苟十几年才有今日之地位,自然是不甘心止步于此的,若是能够承蒙殿下青眼,小人必定肝脑涂地,唯殿下之命是从!”识时务者为俊杰,汪长生想来聪明。 华宁公主对他的答案很满意:“既如此,吃下这颗丹药。” “殿殿下……”汪长生瞥见华宁公主摊在手心里的那颗丹药吓得魂飞魄散,他迟迟不敢伸手去接。 “良禽择木而栖,本公主以为你是个识时务的,没错,这颗丹药确实有毒,但只要你对本公主忠心不二,每隔十五日本公主就会给你一颗续命解药,保你不会有事。”华宁公主循循善诱。 汪长生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全锦都都知道华宁公主在这禁宫之中的地位,就连不得陛下欢心的东宫太子也得给她三分薄面。 且元帝长期服食丹药,表面看上去龙精虎猛甚至最近几个月还能令后宫好几位嫔妃怀上龙种,可实际上内里早就掏空了,汪长生是近身侍奉的他比谁都清楚! 只犹豫了片刻汪长生便颤抖着接过丹药,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仰头服下,“汪长生从此以后就是公主殿下您跟前的一条狗,不管殿下有任何吩咐,小人必将竭尽所能去完成!” “甚好。”华宁公主笑了笑,温柔而凉薄地说道:“这是银杏芽儿里淬炼出来的汁液,无色无味,不管是银针还是事后验尸,绝查不出来任何蹊跷。你找个机会投入常延寿的饮食中,乾清宫首领太监的位置便是你的了。” “殿下!”汪长生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华宁公主,可仅仅是片刻,片刻之后他便底下头去,毕恭毕敬地伸出双手接过华宁公主手里的白玉瓷瓶。 356章你只需要守城 走出长乐宫时汪长生双腿乏力,软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宫墙下。 那人究竟是谁?为何连华宁公主似乎都在听从他的命令?明知这是他不可窥探的,汪长生却还是忍不住暗自在心中猜测。他扶着朱红宫墙爬起来站定了喘息,半晌才稳住心神重新恢复了镇定离开。 长乐宫内,华宁公主凝视着沈逸洲月下的背影,幽幽叹息过后忽然突兀地说道:“少主自从来了锦都没有一日不对襄北城牵肠挂肚,既然如此又何必进京?” “锦都这局棋十几年前就已经安排妥当,先主高瞻远瞩智计无双,不管少主在不在锦都,一切计划都会顺利进行。” “哦?”沈逸洲没有回头。 华宁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压力,这令她不得不低下头:“少主息怒,是属下僭越了。” “先主确实睿智,南疆尚未覆灭她便已经察觉到了危机,因此安排了许多暗桩潜伏在大晋各处,彼时恰巧冷宫里的华宁公主病死,先主安排你进宫冒名顶替,这些年你很尽力。” 沈逸洲的声音无波无澜更没有丝毫情绪,对南疆旧民来说刻骨铭心的国仇家恨,似乎没怎么被他放在心上。 华宁公主却是从有记忆以来便被灌输了血海深仇,她的人生只为一件事情。 “少主赞誉属下愧不敢当,只是少主此番进京身边居然没有暗影卫,实在是太过冒险。”华宁公主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在这繁华锦都里稍有不慎可就是万劫不复,他们所图谋的又是险中之险。 沈逸洲并没有就暗影卫的事儿多做解释,他眸色深晦如海,声音缥缈得令人尚且听不真切便随风而去。 “我冒险,总好过她冒险……” 寒风席卷着落叶,而此刻千里之外的北境,香穗终于星夜兼程赶到了土城守军驻扎之地。 “六姑娘您怎么来了。”见了令牌匆忙赶过来迎接的是李长泉,他面容憔悴仿佛这段时间苍老了许多。 “我想见大将军!”香穗直接开门见山表明来意。 李长泉眼眶微红湿润,忙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六姑娘来得正是时候,大将军今早醒过来的时候还念叨着要见您呢,您随老奴来。” 香穗心里头咯噔一声,看李长泉的神色便知李崇光的情况确实不好,她紧跟其后,面上虽没露出什么情绪内心里其实早已经是波涛汹涌。 整个北境这几十年来多亏了李崇光震慑,否则以北胡人的狼子野心早就生灵涂炭了百姓何以安居乐业。 等到通过层层守卫终于进入到大将军的军帐内,李长泉这才说出了实情:“六姑娘,大将军的时间不多了,北胡人手段阴险,射中大将军的剑上涂有剧毒,军医说,说……” “大管事先让我看看大将军吧!”香穗心急如焚,等她走近一看才发现李崇光嘴唇乌紫眼窝深陷脸色铁青,他躺在那里毫无生机,仿佛已经死去。 “大伯父!”香穗哽咽着跪在床边,仍然不死心地替李崇光诊脉,但结果却让她不禁泪流满面。 “军医,军医!”李长泉拉过守在床边的一名军医激动地说道:“大将军吩咐过,如果六姑娘来了一定想办法让他清醒过来,大将军有话要对刘姑娘说。” “这……”老军医满脸为难,连声叹息后才说道:“也罢,从天灵百汇二穴行针可强行令大将军清醒过来,只是大将军身上的毒已经进入心脉,强行催醒只怕回光返照过后便……” 便会毒发身亡。 后半句的话老军医怎么也不忍心说出口。 李长泉对此显然是早已心中有数了,他带着哭腔坚定地说道:“这是大将军的心愿,也是不可违背的军令!” “好,老朽这就行针。” 香穗退到一旁,等老军医行针过后她才近前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李崇光看。 他可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戎马一生保家卫国从未懈怠,如果说是堂堂正正地战死在沙场上,马革裹尸还便是他最好的归宿,可如今是遭阴谋暗算! 这是对一代名将的侮辱!香穗心底燃起熊熊怒火,这些该死的北胡人,她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是,是你……” “是我大伯父,我来晚了。” “接到密信了?”李崇光挣扎着想起身,这两日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看样子这一关是闯不过去了,今早李崇光便下令派人秘密前往威北侯府里香穗送信。 香穗是连夜出发的,路上确实有一名斥候快马与她擦肩而过,但她并不知道那名斥候正是奉命去给她送密信的。为免李崇光忧心,香穗决定对李世昭的所作所为只字不提。 “大伯父不要动,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六听着呢!” “六丫头,既然你已经接到信,想必对军中的情况已然了解。” “这。”香穗顿了顿,她很快明白了过来,忙接话道:“了解,大伯父只管安心养伤就好。” “呵呵。”李崇光爽朗一笑,面上没有对死亡的半分畏惧,他直言道:“我的身体我清楚,我已命不久矣,李秉命丧西洲,李秦心智不熟谋略不够,担不起守卫襄北城的重任。” “六丫头,只有你了,只能靠你!”李崇光突然将大掌重重地搭在香穗的肩膀头上紧紧地捏住,力道之大,像是要生生扣入她的血肉里。 李崇光费力地提起一口气说道:“大伯父知道你只是一个小女子,将此重担放到你身上实属勉强,可朝廷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背景沦陷的。” “且,且,凛冬将至,只要你能在我死后收住襄北城,守城,你只需要守城,北胡人的粮草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了,等到他们粮草耗空必定就得撤军,在这期间朝廷一定会派援军过来的!” “六丫头,我要把襄北军的军令传给你,这十几万军民的身家性命,大伯父就交到你手上了!”李崇光将枕头下的锦盒拿了出来费力塞进了香穗手里。 357章临危受命 “我不会领兵打仗……”香穗第一反应就是想将重如泰山的军令塞回去。 李崇光仿佛用尽了最后力气,“不,现在只有你能担此重任,六丫头,大伯父也知道为难你了,可你想想满城无辜百姓的性命,咳咳,咳咳咳……” “大伯父您慢点,慢点。” 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李崇光胸膛前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触目惊心的黑血。军医慌忙想过来处理却被李崇光挥手制止,“没用的,你们都先下去。” “大将军……”李长泉红着眼眶,但看李崇光神情坚决,他忙带头躬身退出军帐。 香穗抿紧了唇屏住呼吸,凝肃地静候着。 李崇光脸上掠过一抹苦涩而略带些许无奈的笑容,“你也看见了,我时日无多,但凡是还有一丁点别的办法,我都不会将如此重任强加在你一个小女儿家身上。” “尧景兴领军驰援西洲,军中有资历担此重任的将领大多出身寒微难以服众,此诚危机之际,需要一个能镇得住的人出面。” “大伯父知道难为你了,可是六丫头,别忘了你姓李,你的身体里流的是李氏血脉,守土卫民乃是我李氏一族的天职!” 李崇光深深地望进香穗的眼睛里,语重深长地是说道:“如果不能在北胡人的屠刀下保住襄北城,你的爹娘你的姐姐还有你小弟,他们又如何保全?六丫头,一旦城破首当其冲受难的会是谁,不用大伯父多说你也知道吧!” “你既然已经来到我这里,想必心里也早就有数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将实权掌握在手里,如此你才能按照你的想法去保护家人啊!” “大伯父……”香穗无法反驳,来的时候她想了一路,怎么想都觉得面前是一盘死局。 就算是她现在带着家人逃离襄北城又有什么用?他们一家老小逃亡目标如此明显,且不说如果城破北胡人轻而易举就能追上他们。 单说逃往哪里?雀北城肯定是不能去的,那里的情况就跟襄北城一样,恐怕同样也是保不住的。 南上需要跋涉五百里才能到达下一座城池,且作为威北侯府的主人,丢下满城百姓独自逃离,香穗觉得她没有勇气踏入弦南城去。 如此,除了守城,摆在她面前的已没有第二条路。 “大伯父放心,小六必定竭尽所能,势与襄北城共存亡!”香穗下定决心,神色毅然地从李崇光手中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她将那枚巴掌大的军令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李崇光老怀欣慰,“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九泉之下见了李家列祖列宗,我必定会告诉他们,李家出了个了不起的女娃娃!先人的英灵会保佑你的,好孩子,只管,只管放开手去做,大伯父相信你!” “大伯父您先躺下,深呼吸平心静气,其他事情您就不要再操心了,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大伯娘没死,她好好的,所以大伯父您也不能有事!” “真的吗?”李崇光激动得两眼放光,他呼吸急促,连声道:“好啊好啊,太好了,挽月还活着,六丫头你回去以后告诉她,要她一定好好活着,将李秦培养成才!” “好,好,我一定照做,大伯父您躺下吧。” “不,没有时间了,来人呐!”李崇光骤然大喊。 李长泉立马入内,“大将军有何吩咐?” “击鼓传令,召集三军到校场集合,本将军,本将军有话要说。” “喏!”李长泉躬身领命而去,这时军医入账,一边叹气一边又给李崇光再次施针。 香穗看那强行提气的银针深入李崇光颅内,忍不住红了眼眶。 李崇光在军医的帮忙下重新穿上了铠甲,他朝香穗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道:“走吧,大伯父领你去见识见识襄北军,这支兵在李家人手里传了几代人,是他们成就了李家人军功和荣耀,六丫头,你要记住了。” “嗯。”香穗走到李崇光身旁,扶着他走出军帐,这一刻寒风扑面,她的心却奇异般地火热了起来,仿佛潜藏在身体里的热血正在一点点苏醒。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威武!” 当李崇光出现在点将台上时三军振臂高呼,香穗见此情景精神一凛,不由得肃然起敬。 “二郎们!”李崇光大声呐喊,回应他的是一浪过一浪的山呼,直到他将手慢慢抬起,台下立刻寂静得鸦雀无声。 “本将军已经时日无多。” 话音落地无数人脸上全是焦急惶恐的神情,原本安静的校场一片哗然。李崇光一个眼神扫过,那些躁动便又瞬间平定。 “你们追随本将军出生入死,本将军以为无论是何种情况都不应该对你们有所隐瞒。是本将军大意中了北胡人的奸计,可如今北胡人虎视眈眈,襄北军不能群龙无首。” “在此本将军郑重敬告诸位,即日起李香穗将正式代替本将军执掌三军。本将军已将军令传与李香穗,从今往后她说的话便是军令,二郎们谨记,军令如山,不可违!” 最后一句似乎花光了李崇光仅剩的所有力气,只见他如山般的身躯便要轰然倒地。 香穗疾如闪电般上前紧紧地托住了他的后背,稳住了李崇光的身形,但她另一只手悄悄摸了摸脉,脸色瞬间惨白无比。 “三军原地待命,各营主将随我入帐商议紧急军情!”香穗将玄铁军令高举于人前,她的声音铿锵有力,语毕便径直地扶着李崇光离去。 将士们面面相觑,尤其是各营主将,三军骤然易主且还是被交到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手里,他们任凭谁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飞羽营主将包成,就属他在军中资历最老,其他年轻将领全都眼巴眼望地看着他,等着他拿主意。 包成年过五旬天生黑脸,他也是寒门子弟,早年曾有幸在老侯爷帐下听令,然而真正得到晋升机会却是在李崇光执掌襄北军之后,是以包成对大将军的忠诚无人能比。 358章什么来头 “这个李香穗什么来头?”包成本来脸就黑,此时神情凝肃就越发吓人,被他揪着衣领询问的小兵蛋子已经吓破了胆儿。 还是墨羽营主将关翰汕出面解围道:“是威北侯府的六小姐,前一阵刚刚认祖归宗,襄北城里有不少关于她的传言,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 “是什么!你小子别学老娘们支支吾吾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包成是个出了名的急性子,他目不识丁,在军中对待属下从来不是打就是骂,但他的飞羽营是骑兵,还是军中唯一能与北胡骑兵相抗衡的最强骑兵。 关翰汕是士族子弟,虽然家道中落但他也是自幼熟读诗书熟知礼仪的,听了包成的粗鄙言语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解释道:“听说这位六小姐和大将军最宠爱的义子沈逸洲,关系,关系匪浅。” “就说他娘的这个李香穗她是沈逸洲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的女人?”包成来了个简单粗暴的神总结,总结完之后他的脸更黑了,“你们几个跟我进去,老子倒要看看她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有什么能耐!” 不同于各营主将之间的议论纷纷,军帐里鸦雀无声,李长泉,老军医,李香穗,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是无尽悲伤与沉痛。 饶是包成这样的粗人一入账便察觉出不对劲,他急急快步上前大声质问:“是大将军的伤情又恶化了吗?” “大将军,大将军离世了。”军医忍不住落泪。 李长泉跪地不起,隐忍着整个身体都在颤栗,无声的哭泣悲伤至极。 “大将军!”各营主将纷纷跪地,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此时个个红了眼眶。 包成不肯相信,他鲁莽地上前伸出手就去探李崇光的鼻息,也顾不上什么冒犯不冒犯了,“不,不可能,大将军一定能挺过来的,以前那么多次遇到危险,那么多次伤得比这还重都没事!” “刚才在外边还好好的,怎么可能呢?军医你快过来给大将军治伤,他不可能死,一定是你个庸医无能,神医,不行我要去给大将军找别的神医!”包成浑浑噩噩地嘟囔了一大串,猛然惊醒跌跌撞撞地想往外去。 香穗大步拦在他面前:“这位将军请冷静些。” “去他娘的冷静!哪儿来的野丫头,老子凭什么听你的!闪开,不然休怪老子一刀砍了你!”包成说话的同时已经将手按在腰间宝刀上,他虎目瞠圆满面怒火,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香穗眯起了眼睛,脾气上来了干脆指着自己的脖子说:“来呀往这儿砍!胡人的弯刀还没有砍过来,先让我见识见识自己的刀剑长什么样!” 包成被噎得够呛,怔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香穗恶狠狠地瞪着他,直瞪得包成悻悻然逃避她目光这才作罢,“情况紧急,我请诸位来就是共同商议大将军的身后事,还请诸位暂压悲痛,当务之急是如何才能稳住军心。” 359章怎么不比你一个黄毛丫头强 “大将军的死讯一经传出,北胡人必定发起疯狂攻击,土城现在兵力如何,能不能守得住?”这是香穗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可她的冷静在众将士眼里却近乎无情。 包成痛心而愤怒地质问道:“亏你也是姓李的,论辈分大将军怎么说也是你大伯父,现在他刚刚咽气你就急着揽权!” “哼!我不知道你这个野丫头是怎么哄骗大将军把军令传给你的,可我飞羽营不认,大公子虽然不幸殉国了可还有三公子呢,我们现在就去把三公子接过来,怎么不比你一个黄毛丫头强!” “李秦?”香穗刚一开口却猛然惊觉更加重要的事情,“对!还有李秦,快派人去把他接过来以防万一。” “什么以防万一。”关翰汕当场便琢磨出香穗跟包成说的不是同一件事情。 香穗连忙转向他着急地说道:“眼下李秦是大将军唯一的后人了,我不确定敌人会不会对李秦下手,还是赶快把他送回襄北城比较安全。” “而且因为大公子的死,大夫人已经病了很长时间,李秦如果回去说不定能重新点燃大夫人的求生欲望,让她的病慢慢好起来。” 众将士你看我我看你全都震愣着反应不过来,最后还是关翰汕站出来说道:“六小姐说得有道理,此番攻打我土城的是主帅萧猛是北胡右贤王耶律津的人。” “耶律津此人阴险狡诈不折手段,两军对垒在箭上涂毒这种让天下人唾骂的事情他都能做得出来,说不定还真的会对三公子下手。” “有危险接到军营里来不就行了?老子就不信胡人又能耐在咱们这么多人眼皮底下伤着三公子!为什么要送会襄北城去?李香穗说白了你就是想夺军权!”包成厉声疾色,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 香穗脾气也上来了,她从来不是别人恶语相向还要小心翼翼陪着笑脸的性子,只听她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讥讽道:“这位将军说大话也不怕闪着腰!” “如果你的本事跟你吹的牛皮一样大,此刻我大伯父怎么会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你说呀!难道大将军不是在你们眼皮底下惨遭北胡人暗算的么?” “你现在在这儿说大话充老大,早干嘛去了?如果大将军没死,我一个女流之辈会跑到这军营里来?你们以为军权有多抢手是吧?” “还就告诉你了我李香穗根本不稀罕!如果因为不是大伯父临终遗言,你以为我会愿意待在这里跟你这么个蛮不讲理的蛮牛浪费口舌?” “你!说谁蛮牛呢!”包成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众人生怕他冲动之下当真动起手来,纷纷上前劝架。 香穗却梗直了脖子用及其嚣张讨打的语气挑衅道:“谁接腔谁就是蛮牛!蛮牛!不讲理不识大局,不止是头蛮牛还是头疯牛呢!” “小丫头片子!老子今个非替大将军教训你不可!”包成在极度悲痛之下彻底丧失了理智,掀开众人论起拳头就朝香穗砸了过来。 360章传得越玄乎越好 就在众人都以为接下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就要血溅当场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包成的拳头来不及落下就被小姑娘单手接住。 香穗侧身而立纹丝不动,面上更是波澜不惊,可包成却已经是一脑门子汗珠儿,额头上更是青筋毕露,可以看出他是使出了全身力气。 “这,这……”众人面面相觑,惊得合不拢嘴。 “将军还想继续较量吗?我虽然年纪小可天生力气大,不过好在我力气大,否则今天就要把命交代在这里了!”香穗凝眸,反手用力一扯直接就将包成摔出账外,摔得他老半晌爬不起来。 “诸位将军也瞧见了,我跟普通小女子可不一样,大将军把军令传给我不仅仅因为我姓李,而是大将军相信我能够带领襄北军走出这次困局。” 香穗清亮而凌厉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位将领,她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场,饶是身经百战的将领们也都纷纷被她逼得不敢直视。 香穗斩钉截铁地说道:“都说大将军治军严厉,襄北军是一支所向披靡的精锐之师,可今日大将军尸骨未寒,你们就不肯遵从他临终遗命,这就是襄北军的风骨么?” “不,六小姐误会了,末将等誓死遵从大将军号令!”关翰汕率先走了出来,他带着悲痛也带着对李崇光至高无上的敬意,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在香穗面前表明了态度。 香穗赶忙伸手去扶,“快快请起,这位将军是……” “末将关翰汕,是墨羽营主将,哦,墨羽营是箭弩营,通常负责为三军开道或者断后。”关翰汕生怕香穗不懂军情,解释得既详细又得体。 香穗现在最需要军中将领的支持,“关将军是吧,劳烦将军赶快去接李秦,将他安全地送回大夫人身边去,墨羽营总共有多少士兵?” “神箭手一千,强弩手三千,共有四千人。” “好,好,关将军调五百神箭手两千强弩手一同回防襄北吧,襄北城的城墙足有三丈高,如果土城不幸沦丧敌手,届时还要靠关将军死守保住满城百姓。” “可是……”关翰汕没想到三军易主后第一道军令会来得这么快,且还是给他的,犹豫了下他还是开口道:“此刻就将人马调回去是否太过草率了?” “北胡人攻打土城以来我军还从没败绩,如果不是他们用了卑鄙手段毒害了大将军,此刻我军应该早就已经将北胡人赶到天边去了。六小姐下此命令,是打算要放弃土城吗?” “如果是大将军亲自下令,关将军是否还会质疑?”香穗收起了刚才缓和的好脸色,眯起了眼睛再次变得严肃起来,她将手背在身后,走到了大账中央。 “我知道让一个小女子执掌三军,诸位心里必然是不服了,可我眼下没有更多的时间用来收买人心,我所依凭的不过是掌中这枚军令,以及诸位对大将军的忠诚。” “你们如果真的是对大将军忠心耿耿的部将,必定不会怀疑大将军的决定。倘若你们有所犹疑不肯执行军令,就证明大将军在你们心目中并没有那么重要。” “胡说!你胡说!我等向来唯大将军之命是从!”包成按着胸口气喘呼呼地挑开帘子进来,军中都是尚武之人,强者在这里有着绝对的地位。 香穗那一摔算是把包成摔得不服也得服三分,虽然依然鼻孔朝天直哼哼,但显然已经软和了不少。 “既然大将军选了你接掌军权,就请你拿出点真本事来让末将等心服口服。旁的暂且不说,末将想请问六小姐,大将军的身后之事该怎么处理?” “秘不发丧。” “什么!”包成再次怒目瞠圆,又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香穗直面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止秘不发丧,大将军还要继续在军中坐镇,待会出了军帐,诸位将军必须统一口径对士兵们说大将军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是因为服用了我带来的灵丹妙药。” “我乃国医圣手程源挚的关门弟子,家师医术精湛活死人肉白骨不在话下,大将军服用的正是家师穷尽毕生精力研究出来的解毒丹,可解天下所有奇毒剧毒!” “就这么说,诸位将军一定要将我说的话悉数传出去,一定要在军中引起波澜,最好是在将士们之间以讹传讹,传得越玄乎越好。” “可是……”包成刚想说话就被关翰汕拦下。 关翰汕看了看其他年轻将领,众人皆是满脸不解,于是他出面问道:“不知六小姐此举何意?” “猛虎虽老余威还在,自从大将军中毒以来北胡人就一直在等,大将军一日不死他们便一日敢轻举妄动。如果此时发丧咱们军心必定不稳,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可如果形势逆转,那么军心受到影响的就会是北胡人,他们会更加忌惮大将军,毕竟已经使了龌蹉手段却依然没能把咱们大将军怎么样,如此,大将军会越发成为令北胡人闻风丧胆的传奇。” “来土城之前,我曾与北胡左贤王耶律齐在落英山上有过一面之缘。”香穗刚说到这里便有一名长相清秀的年轻将领忍不住打断。 “日前雀北军传来的消息原来是真的,真是威北侯府的小姐被俘之后反擒了北胡左贤王,解救了雀北军剩余人马!” 众将领茅塞顿开,他们都听过这消息可他们谁也不相信,可刚才亲眼见识过香穗的力气,众人忽然又觉得有如此神力,倒也未必不可能。 香穗并不打算将她在落英山的“丰功伟绩”过多描述,她直奔主题地说道:“机缘巧合,北胡王庭失传多年的虎符落到了我手里,当时为了保命我就将虎符交给了耶律齐。” “如今的北胡大单于,他的王位是如何得来的相信诸位将军比我跟清楚,而北胡王庭之上,左右贤王积怨已久也是人尽皆知之事儿。” 361章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我相信这块虎符必定在北胡王庭掀起惊涛骇浪,只要他们内斗咱们就有机会反击,所以眼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将军的死讯传出去,诸位将军听明白了吗?”香穗目光灼灼。 包成明知她的决定没有错,可内心里还是过不去那道坎儿,忍不住嘟囔着说道:“除此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大将军已然为国捐躯,就不能让他入土为安吗?” “能,一定能,只不过还得耽搁几天,所幸正值寒冬腊月,如果是盛夏此计再好也没有办法执行,大管事,还得请你强忍悲痛,接下来几日一应出入日常起居都要像大将军还活着的一样,千万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香穗赶忙走向李长泉,李长泉叩在地上的头缓慢地抬了起来,郑重其事地应道:“喏!老奴一定办妥!” 除了秘不发丧除了派人去送李秦,香穗又细细地跟其他将领交代了许多事情,其中交代得最多的就是走出军帐以后如何应对将士们的相询。 士兵们有可能会问道的问题,香穗尽可能面面俱到地跟各营主将对好了口供,之后便是让他们各司其职,而她则留在了军帐里查阅军情档案。 李长泉端着热了三次饭菜进来时忍不住再次开口提醒:“六姑娘还是先停一停吧,这些旧档一时半会也看不完,姑娘要保重身子,先吃口热饭吧。” “泉叔放那吧我待会吃。”香穗伏案连头都不曾抬起。 李长泉心疼地叹了口气,接着又走到床边细细地看了看李崇光的遗体,最后才摇头叹气地走了出去,结果刚出军帐就遇到了关翰汕。 “关将军是准备出发了吗?”李长泉满眼关切,如果不是他的身份一离开军营必定会引起将士们的各种猜测,李长泉是真的很想亲自去护送李秉。 关翰汕察觉出他的心思,连忙说道,“先头小队四个时辰前就已经出发,大管事放心,他们都是墨羽营里身手最好的,一行二十人。” “咱们军营距离土城也就是二三十里地,估摸着这会已经接到三公子且准备就绪了,就等末将带人前去汇合。三公子是大将军仅剩的血脉了,末将同墨羽营上下,就算粉身碎骨也一定会保三公子毫发无损!” “好,好,好……”李长泉感激涕零,“关将军辛苦了,六姑娘还在里头翻阅旧档呢,关将军稍后片刻。” 李长泉说着便大声通报了一声,得到允准这才挑开帘子让关翰汕进去。 “关将军是准备出发了吗?”香穗依然没有抬头,时间紧迫,此刻她只能竭尽所能地去熟悉更多军情。 关翰汕拱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参拜道:“正是,末将是来跟六小姐辞行的,墨羽营剩余人马已经交给副将连渊统管,末将已经吩咐过,墨羽营上下必将遵从六小姐号令。” “如此,香穗在此先谢过关将军了,还有一事我须得先跟你透个底。”香穗终于从堆积如山的旧案中抬起来头,她很平静地看着关翰汕,将李世昭作乱之事娓娓道来。 关翰汕直听得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香穗幽幽吁出胸中一口浊气,目光中带着几分恳切站起来走向了关翰汕:“近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大夫人的身体恐怕承受不住,还请将军……” “末将知道,末将一定守口如瓶!”关翰汕站着的方向正好能看到李崇光的遗体,这让他不由得红了眼眶。 香穗也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幽幽感慨:“大将军戎马一生,保家卫国从未有丝毫懈怠,如今惨死敌手,这仇咱们是一定要报的!” “可六小姐真的要放弃土城吗?大将军说过凡我大晋国土,寸土不让!”关翰汕还是忍不住追问,可见在他心中对于被调回襄北城有多么介怀。 墨羽营的作战能力在军中有目共睹,尤其是用强弩手对抗北胡骑兵更是威力强大,大将军也时常用墨羽营作为致胜奇兵。 “关将军应该比我跟熟悉土城的地形。”香穗将目光转向了沙盘,淡淡地指着土城外一望无际的平原说道:“土城外地势平坦,土城城墙不够高也不够厚,城中百姓因为不堪北胡人常年滋扰几乎已经搬迁得差不多了。” “说土城是一座空城毫不为过,既然如此,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又何必耗费大量兵力来守一座空城呢?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某种特殊情况下保存实力才是上上之策。” “可土城是襄北城与北胡之间唯一的一道防线,一旦土城被拿下,北胡人就会如潮水般地涌向襄北城,到那时城中百姓岂不是更危险?” “末将等跟随大将军多年来坚守土城,便是不想让战火蔓延,六小姐三思啊!”关翰汕急得脸红脖子粗,他在边关常年风吹日晒,皮肤早就变得粗糙而黝黑,急起来也就成了黑红黑红的颜色。 香穗看了看他脖子上爆出来的青筋,反而有几分慰籍,不由得缓和了态度,可她说的话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狠厉,“豺狼既然敢来,咱们又怎么能让他们全乎着回去?” “六小姐是说……” 关翰汕还没说完便被香穗摆了摆手打断,“我知道一时半会的很难让将军相信我,可关将军只需要时刻牢记,是大将军选中了我,关将军要对大将军有信心。” “末将……”关翰汕踌躇着,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告辞退去。 到达军营的第一夜,香穗就守着李崇光的遗体看了一晚上旧档,等到次日凌晨,第一道曙光划破长空,军帐里便悄无声息地多了一道暗影。 暗影毕恭毕敬呈上了密信,随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一如从没来过。 香穗看完密信即刻投入火盆内,亲眼看着信在火中化为灰烬,这才转身走向了床边,“大伯父,安心去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362章土城,不可守 军帐外各营主将翘首以盼,等待的同时也有人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老葛,你说让一个小丫头片子领军真的可行吗?” “可不可行的,军令现在在人家手里,服从军令是军人的使命,你我难道还能谋权篡位不成?” “哎,你也别说气话来给我添堵,我这不是,这不是心里没底嘛!六姑娘是天生神力没错,可打战又不是只靠蛮力就能解决的,难不成两军对阵的时候把六小姐拉到阵前,让她一手一个把北胡人全都扔回草原去?” “嗤……你呀你,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没正行,要知道现在……” “嘘!慎言!”苏木忙将葛京墨的嘴巴捂住,慌张地四下张望了下,确定没人在偷听他们的谈话这才松了口气。 葛京墨悻悻然,他咽了咽唾沫才改口道:“算了算了,你的辎重营还有我的玄羽营向来都是上不了前线的,咱们还是跟以前一样,老老实实看着别人大展神威建功立业吧!” “嘁,这可说不准,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大将军看不上你的玄羽营作战能力太弱,说不定新来的六小姐跟他不一样呢!”苏木笑得一脸蔫坏,也不知道他趴在葛京墨耳边说了些什么悄悄话,直把葛京墨臊得抬脚就踹他。 香穗走出军帐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其他将领全都纹丝不动地站着,只有队伍最后头的两位将军在嬉闹。她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诸位将军,大将军正在休息,即日起请诸位到中路军帐中与我商议军情。”香穗朝左侧做了个请的姿势便率先走在前头,诸位将军自然跟随。 入账以后她端坐上首,其他人等依次入坐,香穗首先将目光投向了赤羽营主将李深,开口问道:“昨夜北胡人可曾有是什么异动?” “回禀六小姐,探子来报,北胡军营一切如常,并未见异动。” 赤羽营是主要负责打探消息以及与各营之间联络的,香穗在看旧档的时候就已经将各营主将以及各营主要作用牢牢记在了脑海里。 诸位将领一看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基本熟悉了军中事务,不由得纷纷亮起了眼睛,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但是香穗接下来说的话却又给了他们重重一击。 “我昨天晚上看完了所有已经归档的战况实录,再结合我军当下实际情况,得出一个结论,土城,不可守。” “什么!”包成勃然大怒,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横眉倒竖直瞪着香穗看,其他将领也纷纷发起了讨伐。 “居然要弃城?” “战还没打呢六小姐就要当逃兵吗?果然女流之辈就是靠不住!” “难怪昨日安排关翰汕带走了一半墨羽营,原来你早就想弃城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面对群情汹涌,香穗面容恬静,在她眸子深处是胸有成竹的波澜不惊。 葛京墨原本还想加入讨伐的队伍却被苏木拉住了,苏木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363章该当何罪? 香穗敏锐地注意到这一小细节,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在意,只待气势汹汹的包成等人在她始终淡定的目光中渐渐安静了下来,她才起身走向沙盘。 “我知道土城每一寸土地都凝结着襄北军上下所有人的心血,大将军与诸位几十年如一日地驻守在这里,未曾敢有一日懈怠,诸位守土艰难,自然是对这片土地有很深的情结。” 香穗的目光如同和煦春风在每一个人脸上拂过,而在她灵动的眼眸里有理解有痛惜更有感同身受,顿时便令众将士浮躁的内心得到了不少抚慰,大伙儿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都等着她的解释。 香穗直言不讳:“以往大将军还在,雀北军离得又近,敌人攻打土城时就会有顾忌,而现在……” 顿了顿,香穗才敛去沉痛的心情接着说道:“现在情况不同,雀北军在落英山遭遇伏击,折损了三万人马,如此光荣战绩,相信左贤王早已通告北胡全军上下了。” “此时双方再交手,敌人必定会如同疯狗般不遗余力地发起攻击,我军想取胜必定伤亡惨重,而撤离土城却可以很好地保存襄北军实力。” “当兵的就是要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一味保存实力有什么用?难不成敌人还会主动撤出我大晋国境吗?”包成听到这里就已经没有耐心继续听下去。 他站出来端起老资历的架子命令般说道:“你个小女娃懂什么战法,要按我说咱们就跟他个狗娘养的胡狗血战到底!杀一个垫背杀一双黄泉路上不寂寞!” “杀!杀他个狗娘养的,让这帮畜生见识见识襄北汉子的刀法,他们不是自诩北胡弯刀独步天下么,老子偏就要用我大晋的刀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包成几句话便点燃了儿郎们的热血,军旅之人从来没将生死放在眼里,尤其是李崇光帐下的兵,更是没有人是怕死的怂蛋! “杀是肯定要杀的,但不是在土城,而是在这里。”香穗纤细的手指指向了沙盘上的襄北城。 包成立马蹦出来反对道:“不行!我等为何誓死守卫土城,不就是为了让战火止于土城不要波及襄北城内的无辜百姓嘛!小丫头片子你究竟动不动行军作战,不懂别在这儿瞎指挥!” “包成,这是你今日第二次当着诸位将领的面儿驳我了。”香穗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她伸手拔下插在沙盘土城上的小旗帜,巴掌大的襄北军军旗被她放在手心里凝视着。 此举无疑是刺激了包成,他气得头顶冒烟,刚想一把抢过却被香穗飞来的一记凌厉眼刀子镇住了。 “目无上级在军中该当何罪?” “视乎情节轻重,丈责十到五十不等。”苏木出列躬身回禀。 香穗挑眉看了看他,沉声道:“丈责十五以儆效尤,传令三军观刑,本姑娘倒要看看大将军麾下的襄北军究竟是不是军纪涣散,人人都如他一般藐视军法!” 364章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葛京墨苏木等人愣在当场,包成更是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香穗望向苏木,目光锐利,苏木这才硬着头皮上前,“包老将军,军令如山,请恕末将冒犯了。” “呸!黄口小儿也配来碰你爷爷!本将军自己会走!”包成怒甩衣袖将火气全都发泄到苏木头上,他挺直了脊梁骨赌气般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其他将领也纷纷跟上。 不一会儿账外便传来了三军集合齐刷刷的脚步声,随后是棍子落在血肉之躯上的闷声。 香穗并没有露面,包成受罚不过是敲山震虎,想将襄北军带回襄北城去,就必须这么做。 十五军杖行刑完毕,包成是被两名同袍一左一右掺扶着进来的。 罚过就算,香穗并没有再多加责难,而是继续旁若无事地说出她的撤军计划,“土城要弃但敌人想要得到它却也没有那么容易。” “昨夜我翻阅旧档,在我军之中就属飞羽营与北胡人正面作战次数最多,甚至可以说北胡人一看到包老将军的飞羽旗帜就会杀红了眼,此番将由飞羽营负责断后,掩护大军撤退,包老将军可敢领命?” “他奶奶个熊,只要能杀敌我包成有什么不敢的!”包成急得大跨步走出,一下子牵扯到后背上的伤,顿时疼得呲牙咧嘴。 香穗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走向了包成,脸上仿佛冰霜融化,展露出淡淡清甜笑容,只见她主动伸出手去扶住了包成,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瓷瓶塞进他手里,“这是上好的金疮药。” “小六与包老将军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我知道包老将军不信任我,可是不管怎么样,我手里握着军令,包老将军就必须无条件服从命令。等度过眼下这个难关,过后包老将军想怎么找我算账都可以,香穗随时奉陪!” “你,你……”包成被噎了噎,霎时满脸通红,想他如果年轻时候不是穷得叮当响早点成家,说不定现在孙子辈儿都有香穗这么大了。 刚才挨打的时候他嘴里头可不干净,骂骂咧咧的全是不堪入耳的话,难为人家竟然不计较,还主动递了台阶给他下,难不成他这把年纪了心胸还能比不过一个小女娃? 包成清了清嗓子,板着脸说道:“六小姐的话末将记住了,只要你让我的飞羽营上阵杀敌,怎么都好说!” “杀敌是杀敌,但包老将军要服从军令,我让你佯败撤退的时候你就必须得撤退。”谈判是一步步来的,香穗这话一出包成顿时又瞪圆了眼睛,直呼上当。 “佯败?你要老子故意输给胡狗?不!绝对不可能!他们用卑鄙无耻的手段害了大将军,老子恨不得杀到北胡王庭去杀光他们北胡上下每一条胡狗,你还想让我输给他们?” “意气用事,逞强斗狠要真的管用,我就由着包老将军去,只是你能保证带出去多少飞羽营将士就给我带回来多少吗?”香穗觉着包成简直就是一头倔驴,对付他还得软硬兼施才行。 365章此战,只能赢! 包成果不其然反口就说道:“这谁能给你保证?战场厮杀死伤难免,我飞羽营没有一个怕死的孬种!” “不是将士们怕死,我是害怕他们死伤。”香穗后退了一步面对帐中众人,有感而发道:“落英山里尸横遍野的场景是我亲眼所见,对诸位将军而言可能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但对我来说终身难忘,我知道打起战来死伤是谁也没有办法避免的,可我真的不忍心再看到咱们大晋的大好儿郎再这么毫无价值地牺牲性命。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不能做无畏牺牲。” “包老将军,请问你是愿意忍一时意气,循循善诱以图将敌人全歼,还是付出惨烈的代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香穗问得直白。 昨夜她绞尽脑汁,初步作战策略已经全部都在脑海里,虽然没有十分把握,可此刻她表现出来的就是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模样,唯有如此才能镇得住场子。 包成果然被她这气场给唬住了,一愣一愣地挠着头问道:“全歼?六姑娘不是在说笑吧?” “军情大事岂容儿戏?”香穗指向了沙盘,言道:“北胡人为什么不折手段想要拿下土城?” “土城之后的漯河,冰面已经三尺厚,北胡大军踏冰渡河而过轻而易举,襄北城的富庶一直就让这帮胡匪眼馋得不行,只要他们攻破了襄北城就可以劫掠足够过冬的物资。”葛京墨忍不住站出来说话。 苏木也跟着说道:“并且襄北城之后再无天险,北胡人便能一路长驱直入,直达我大晋繁华锦都,到那时我大晋大好河山尽将沦丧与胡匪铁蹄之下!” “葛将军,苏将军说得没错,所以啊,漯河,绝对是北胡人的必经之路,只要咱们能在冰河上拦住他们将其全歼,长远了我不敢夸口,十年之内北胡人绝对是没有能力再来进犯我大晋边界的!” 香穗目光中燃烧着熊熊烈焰,众将领都为之一震,可众人又不禁想了,李氏一族戍守北境,历经了几代人都未能彻底杜绝胡患,难不成真的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完成如此震惊天下的丰功伟业? 可她又不像是在夸口,仿佛早已经成竹在胸,这份气度足已与大将军比肩。 “你快说说具体有何良策!”包成也是被点燃了热血,心急得什么也顾不上了就伸长了脖子等香穗发话。 “计划暂时还需要保密。”香穗卖了个关子,只对包成说道:“我现在能告诉包老将军的就是,你想杀敌我一定能让你过足瘾,但前提条件就是必须完全听从我的命令,不允许再有半点质疑。” 自从大将军中毒后军营外就挂起了免战牌,胡人日日来骂战,包成早就憋了一肚子窝囊气正愁没地儿发泄了,只要是能杀敌,让他干什么都可以。 葛京墨见状低声与旁边的苏木交头接耳道:“看吧,就说没有我玄羽营什么事儿。” “那不一定,军中就属玄羽营人数最到,撤离时应该是重头戏……”苏木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李香穗正朝他哥俩的方向走了过来,于是赶忙闭上嘴。 香穗走到二人跟前看着过葛京墨说道:“玄羽营乃是步兵营,人数最广,此次撤离就由玄羽营打头阵,辎重营紧随其后,希望苏将军与葛将军默契配合。” “末将遵命!”二人拱手。 墨羽营副将连渊一看众人都有了安排,独独他们营被落下,正心急着想上前却见香穗摆了摆手。 “既然已经决定撤军,我要求三军做到一声令下便可即刻开拔,还请诸位务必安排妥当。尤其是赤羽营,李将军务必密切留意胡人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来报。” “末将遵命!”李深上前行礼。 香穗走向了地形图又向几位将军亲口证实了不少军情,最后才说道:“今日就暂且到这里,连副将,葛将军,李将军留下,其他人可以先回去做准备了。” “末将得令!”众人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被叫到名字的全都留下待命。 香穗首先看向了赤羽营的李深,单刀直入地问道:“北胡人宣称此番他们出动了十万大军,果真有这么多吗?” “先前原本是左右贤王两路人马,却有十万之众,但左贤王自从在落英山取胜之后便撤到了后方,耶律齐上报他们北胡王庭的说法是他身负重伤,而他麾下人马又在落英山中伤亡惨重,需要时间调整休息。” “探子来报,耶律齐只调了两万老弱残兵给萧猛,这还是右贤王耶律津力争而来的,加上这两万老兵,萧猛麾下人马七万有余。” “咱们只有三万人,加上襄北城内的剩余人马尚不足四万,四万对七万倒也不算悬殊特别大。”香穗自言自语了句,“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例子比比皆是。” “六小姐不要忘了,耶律齐和他的三万人马就在后方,随时有可能支援萧猛,不管他们北胡王庭如何内斗,在他们眼里咱们大晋都是一块诱人的肥肉。” 李深性格沉稳心思缜密,统领赤羽营以来虽不见什么赫赫战功却从未犯过错。 墨羽营与飞羽营一向都是作战主力,连渊和包成一样,提到打战就激动,他上前拍着胸脯膛说道:“只要六小姐一声令下,末将必定让这帮胡狗有来无去!” “连副将克可知我为什么要让你们的关将军先行带走墨羽营大半主力?” “这……”连渊被问得一愣一愣,挠了挠头只好如实回道:“末将不知,还请六姑娘明言。” 连渊对香穗的态度十分恭敬,可见关翰汕特意叮嘱过。 香穗其实做梦也没有想到她能如此顺利地在军中发号施令,但由此也可见李崇光治军有方,三军上下能够严格地做到令出必行,这就是一支能打胜仗的精锐之师,也是整个北境最雄厚且唯一的家底。 香穗能感到肩上担子沉甸甸的,此战,只能赢! 366章只有我去才更有说服力 “不管是强弩还是弓箭,立于高耸的城墙之上威力倍增,之所以没让墨羽营全部先行撤离只是为了保持我军建制的完整性,以此来迷惑敌人的眼睛。” “关将军临走前我已经与他制定过完整计划,等回到襄北城,墨羽营将担负四处城门的安全,可以说满城军民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你们墨羽营身上,连副将,请先忍耐吧为大战储存实力。” 香穗一番话令连渊茅塞顿开:“末将明白了!六小姐放心,就算强弩等器械有运输困难,撤离时我墨羽营绝不会拖后腿!” “有连副将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还有一事想请教李深将军。”香穗转身指了指沙盘上北胡人驻扎的地方,看向李深问道:“此处是不是北胡人囤积补给的粮仓?” “根据探子收集上来的情报确实如此,六小姐莫非是打他们粮草的主意?”李深上前一步解释道:“此地名曰葫芦堡,因其地形神似葫芦而得名。” “六小姐请看,北胡人的粮草营就在葫芦腹部深处,而葫芦口处有重兵把守,此地荒无人烟不利于藏匿踪迹,大将军也曾想过奇袭敌人粮草营,只是怕咱们的人得付出惨重代价。” 李深的意思很明显,想攻入葫芦沟就必须组建一支敢死队,秉着有去无回的信念拼死一搏,但就算是这样也不敢保证一定会成功,这与香穗再三强调要保存实力的初衷便相违背了。 “葫芦堡是在他们北胡地界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曾经是达奚落的领地。”香穗陷入了沉思。 当初在五里鄢安婆婆家中她接生的那个产妇,叫达奚姗月,那个叫“狼毫”的称呼她为“大阏氏”,由此可见她接生的孩子必然是北胡前朝皇族澹台氏的后人。 怪不到现如今的大单于掌权后急着想要开疆拓土,他是跟西夏国主一样得位不正急着想立威吧! 达奚部落与混入襄北城那伙那溪部落细作一样,他们的祖先追随澹台家族统治草原长达数百年,如今的萧氏王庭崛起后,澹台氏被灭族后达奚氏那溪氏所有族人沦为奴隶,如同牛羊一般被分配给其他各个部落。 至于曾经属于他们的领地自然也是被各部落瓜分了,不过葫芦沟遍地黄沙寸草不生,听说除了个别老朽不堪用而没被各部落带走为奴的达奚人之外,葫芦堡就像个毫无生机的鬼城。 “确实是达奚部落领地没错,根据咱们的探子打听回来的情报,葫芦堡约莫还生活着十数名年迈的达奚族人,且因葫芦堡与我大晋相邻,住在这里的达奚族人多数能与晋人沟通无碍。” 李深不愧是统管赤羽营的,他已经隐约猜到香穗的用意。 香穗朝他投去了赞赏的目光,随即问道:“我曾有缘碰见过一个达奚部落的人,她叫达奚姗月,李深将军知不知道这个人?” “达奚姗月!”李深激动得吊高了嗓音,“这可是个很重要的人!六小姐有没有听说过,北胡前王庭笃信占卜之术,更相信他们的真主遣派了天女转世来护佑他们。” “难不成达奚姗月就是曾经被认定为天女转世的人?” 李深重重点了点头:“没错,也叫神女,神女入王庭成为大阏氏,所生嫡子就是草原未来的主人,澹台氏便是一直靠着神女血脉来统治草原各部落的。” “嘁,无稽之谈,如果神女血脉当真这么了不起,高高在上的澹台氏就不会被马奴出身的萧氏所杀了。”葛京墨嗤之以鼻,他对鬼神之说从来不信。 香穗本着尊重不同信仰的态度,理智分析道:“咱们先撇开这些,我想问李深将军,关于神女是不是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她们死后遗体必须葬在草原上,北胡人相信只有这样真主才会继续庇护草原。” “确实如此,六小姐为何有此一问。” “达奚姗月的遗体是我葬的。” 此话一出众将士脸色数变,李深最明白这其中深浅,他赶忙上前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很好的筹码,只是在萧氏铁腕下,如今的北胡人已经甚少还敢再提及神女之事了。” “其他人不提,但达奚族人肯定想让他们的神女魂归故里。”香穗凝眸沉思了一会便将目光转向了墨羽营的连渊,“强弩攻击射程远,伤亡也相对小很多,我需要你的强弩营打掩护,今晚,我要夜探葫芦堡。” “末将愿领一小队精兵随行保护六小姐!”葛京墨主动请缨。 香穗点了点头,道:“十人便好,咱们必须悄悄溜进去,决不能让敌人有所察觉。” 葛京墨一听随行人数如此之少不由得便担心了起来:“这恐怕不妥吧?六小姐现在身负重任,带这么少的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万一有什么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李深也皱着眉头说道:“葛将军说得有道理,六小姐潜入葫芦堡是想说服仅存的达奚族人为我所用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末将可以代劳,保证不辱使命,六小姐就不要以身犯险了。” “不,不行,你们谁都没有见过达奚姗月,只有我去才更有说服力,况且如果不出意外,北胡人暂时还不知道是我在执掌襄北军,即使不幸被俘我也有办法脱身。”香穗心志坚定态度坚决。 李深等人见她已经拿定了主意也无法再劝,只能尽力将此行策划得更加周全。 大事议定以后香穗便独自在帐中写信,她一共写了三封书信,一封是写给郑云初的命人快马送回了襄北城。一封是写给北胡主帅萧猛的,还有一封是写给武安侯尧景兴的。 安排好这些事情香穗便走出军帐,在李深的带领下开始熟悉军营,今日她已经换掉了女装,穿的是军中普通士兵的铠甲,不过因为身量关系铠甲罩在身上大了许多,越发衬托出她娇小,走到哪儿都能引来将士们的目光。 367章打架 尽管各营将领已经三令五申,可还是有不少士兵在香穗经过之后忍不住窃窃私语。 “你们都听说了吗?就是她去落英山被雀北军报信,而且被北胡左贤王俘虏之后还奋起将耶律齐反擒,这才在胡人弯刀下救下了雀北军。” “可她,她看起来比我家中小妹还要小上几岁呢,如此娇弱……” “小是小,但六小姐天生神力,单手就把包老将军扔出军帐了!” “嘶,这事儿我也听说了,还以为是假的呢!” “假不了,那么双眼睛都看见了!而且六小姐给大将军带来了灵丹妙药,大将军的伤势已经有所好转了,咱们昨天不都看见了,大将军精神头好了许多,就是可能还有些虚弱,这才将军令暂且交给了六小姐。” “胡狗以为使了卑鄙手段就能打赢咱们,哼,做梦去吧,大将军战无不胜!” 香穗虽然走远,可她听力过人,士兵们的议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李深显然也听见了,他略微显得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才说道:“六小姐请恕罪,军中都是些莽汉,将士们都是有口无心的。” “没事,说句心里话,大将军将军令传给我的时候,我原本以为想让将士们接受我且得费上一番功夫,现在这样的情形,已经是超乎寻常的好了。” 但是吧,这人就是不禁夸,香穗刚满怀欣慰地说完这些话,恰巧路过一顶帐子,从里面传出了骂街的声音。 “去他娘的,越想越窝囊,你们说咱这儿哪位将军不比一个小女娃强,女子掌军,传出去咱襄北军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我也觉得让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娃执掌军令不靠谱,可各营主帅似乎都没有异议,咱们这些无权无势的有意见又定什么用?” “听说那个小女娃可是会医术的,莫不是她给诸位将军们吃了什么迷魂药,弄得将军们神魂颠倒全都听她在那儿瞎指挥?” “哈哈哈……神魂颠倒不是这么用的,平日里叫你多读书就是不肯听,闹笑话了吧!” “你懂个啥,老子就是那意思!你们没看嘛,小女娃长得可水灵了,听说她尚未及笄呢,啧啧啧,小小年纪都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再过几年可还得了,翻遍整个北境怕是没有比她再好看的了吧!” “我看呐不止北境没有,怕是锦都那些名门贵女也比不上咱们这位六小姐的花容月貌,可长得好看顶什么用?她懂兵法吗?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吗?” “我不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可背后嚼舌根的长舌妇是怎么回事我一清二楚,诸位要是不服,出来打一架!”香穗声音响亮清脆,着实让账内之人吓一大跳。 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过后,五名士兵低着头缩着脖子从军帐里走了出来,眼角余光偷偷瞥见李深比锅底还黑的脸色,顿时吓得大气不敢喘。 香穗双手环胸,朗声道:“军中之人崇尚武力,瞧不起弱者,我这都可以理解,可听你们的言语间不仅仅是瞧不起弱者,还瞧不起女人,我就忍不住好奇想问了,诸位难道不是从女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这种赤裸裸的侮辱军中汉子哪个能忍得住,五名士兵无不握紧了拳头。 香穗却还在冷笑着继续挑衅:“你们瞪什么眼睛,有本事真刀真枪比试一场,你们一起上,我李香穗要是找别人帮忙算我输!” “你!” “六小姐欺人太甚!” “李将军你也看见了,属下等虽身份低微,可我等也是堂堂男子汉,岂能当缩头乌龟?六小姐别怪属下冒犯了!” 其中一人叫嚣着扑了上来,香穗侧身迅速来到那人身后,照着后背上去就是一脚,将那人踹得摔了个狗啃泥。还不算完,她仗着力气大速度快,主动出击又把剩余四人揍得鼻青脸肿,动静之大引来了无数人围观。 围观者全都吓傻了,看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五人纷纷觉得好疼。 李深老谋深算的眼睛越过一抹光彩,接着他带头鼓起掌来。 “六小姐威武!”不知是何人起了个头竟渐渐形成了山呼之势。 香穗面带薄愠,眉眼间尽是飒爽英气,她走向那五人,伸出手将他们一一从地上拉了起来,严厉的目光环视一周,面上更是肃穆得令人窒息。 “是真汉子就都统统给我闭上嘴少在背后学那长舌妇人嚼舌根!从今以后服从军令好好操练,今日你们输给了你们口中长得好看没卵用的小女娃,来日上了战场就会死在胡人的弯刀下!” “属下,属下等知错,六小姐教训得是!”五名士兵纷纷低下头去。 李深皱着眉头说道:“他们几个口舌生非,还请六小姐责罚。” “责罚就不用了,相信他们已经受到了教训。”香穗挑眉大气地扯开嗓子说道:“弟兄们都听着,以后你们不管是谁对我李香穗有意见,尽管到我面前来说。但如果像他们几个一样在背后偷偷议论我决不轻饶!” 香穗语毕大步流星离去,留下士兵们面面相觑,之后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六小姐撂倒五个壮汉的消息就在军中炸开了锅。 李深也解开了他刚才的疑惑,一开始他还有些看不透,李香穗看着不像是小心眼的人,怎么就会因为士兵们私下里的几句议论而发怒,且她分明是刻意挑衅就先借机动手。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震慑人心,露这一手相信以后军中再没人敢小瞧她了吧! 李深眸色深深,包成在苏木的陪同下前来相询时他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结果二人听完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包成猛拍大腿激动地牵扯到后背的伤,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可他还是由衷赞赏道:“都说将门虎子,我看李家这回是将门出了个虎女!原以为那小丫头将我扔出去是侥幸,如今看来她是真有两下子,不错不错!” 368章奇怪的苏木 “包老将军真乃奇人,挨打受罚之后竟然能笑着夸奖对方。”苏木的话听起来有些像是在挖苦。 包成却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压根就没听出来苏木的话外音,反而大大咧咧地摆手道:“只要是有真本事老夫就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威北侯府的六小姐确实厉害,难怪大将军会将军令传给她!” “我干儿包打听,干爹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这儿有没有关于六小姐更多的消息?咱常年在军中对襄北城里的情况也不了解,不过隐约听说过,六小姐跟沈逸洲那个浪荡子打得火热,有没有这回事儿?” 李深扶额,包成就喜欢占他便宜,因为他赤羽营是负责收集情报,以往包成有什么想知道的都来找他打听,一来二去就给他起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花名。 起完了以后又自说自话,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包”字来,从此就以他干爹的身份自居,弄得李深很无奈。 不过无奈归无奈,李深还是把幽深的视线转向了苏木,包成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打听李香穗的事情,这不像是他的性格,倒像是在苏木撺掇下干的事儿。 苏木坦然面对李深别有深意的目光,甚至还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似乎是在无声地澄清,不关他的事儿。 “哎,包打听你倒是快说呀,直看苏木干啥,他要是知道老夫也就不用来问你了!”包成心急,一把扯过李深,揪着他的胳膊大有他不说清楚绝不放开的架势。 李深使劲甩了两下没能挣脱开,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是六小姐的私事,莫不是包老将军也要学那长舌妇搬弄是非不成?” “老夫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沈逸洲那个浪荡子顽劣不堪是出了名的,老夫这不是担心六小姐跟他过从甚密会被他带坏了嘛!” 包成心急如焚地解释道:“你想啊,沈逸洲什么荒唐事儿没做过,万一撤回襄北城,六小姐什么都听他的咋办?” “不可能,二公子已经离开襄北城有段时日了。” “什么?”包成很是吃惊,随口便问道:“那他去哪儿了?” “不清楚,我收集到的情报只显示二公子离开了襄北城,具体去了何处不得而知,此事先前我也禀报过大将军,但大将军说不用管,我就没再深入调查。” “哦,原来如此。”包成一脸释怀,接着有脱口而出道:“他不在更好,省得到时候打起仗来还要分神保护他,兖州沈氏满门英烈却出了这么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软脚蟹,真真是有辱家门。” 早年间沈逸洲曾被李崇光带到军中来历练,而当时跟他最不对付的就是包成了,且包成被他折腾得够呛,以至于多年过去了依旧耿耿于怀。 李深是知道这段渊源的,是以他对包成提起沈逸洲时咬牙切齿的态度也能理解。 倒是苏木一点也不诧异有些不正常,毕竟苏木是后来才被调到襄北军中来的,而且他是锦都人士,管辖军中粮草辎重也是直接跟兵部对接,在襄北军中颇有几分神秘意味,李深至今还看不透他。 “苏木将军,我军目前剩余粮草随军撤离是否有困难?”李深忍不住发问。 “困难嘛自然是有的,想必李深将军也知道,雀北军前来支援的时候带来了三万担粮草,再加上咱们军中原本剩余的,消耗至今仍然还有粮草七万担,一旦上路,运送粮草的车队将会成为很显眼的目标。” “既如此早前你为何不在六小姐面前据实禀报?”李深眉头紧锁语气严厉颇有几分责怪意味。 苏木却摊着手说道:“既然撤军是势在必行的,这事儿提与不提又有什么区别?李深将军放心吧,苏木自会办好分内之事,绝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这不是添不添麻烦的事儿,你且说说这七万担粮草你准备怎么带回襄北城去?”俗话说未行军先行粮,足见粮草在行军打仗中的重要性,李深此刻可谓是心急如焚。 苏木却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态度,“这就不劳李深将军费心了,苏木保证一定会将粮草完好无损地运回襄北城去!” “你!”李深勃然大怒,可想到他和苏木是平级关系,他并没有权利对苏木发号施令,胸膛里的怒火李深只好忍下来。 军帐内三个人,除了包成老将军还浑然不觉气氛已经变得剑拔弩张,另外两人早已经是针锋相对。 香穗这边大略巡视完军营就回到自己的营帐,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合过眼了身体有些吃不消,于是就交代了守卫的士兵,除非要紧事儿不要打扰,之后她和衣躺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外头的天已经彻底黑透,包括葛京墨在内的十名将士全都换上了夜行衣,香穗也是一身黑色劲装,不过她并没有用黑纱蒙面。 葛京墨再次尽职劝说道:“六小姐真的确定要以身犯险吗?” “葛将军不必再说,连副将早就已经出发埋伏好了,咱们也赶快出发吧!” “末将等必定会拼死保护六小姐!”葛京墨弯腰拱手侧身让开,香穗便昂首挺胸地都在前头。 黑暗中一支小队骑着快马飞奔出营,约莫一个半时辰之后葫芦堡的轮廓便出现在了视线里。 葛京墨按照原计划射出了穿云箭,不会儿远处便传来了接连不断“嗖嗖嗖”的声音,葫芦堡的城墙上狼烟燃起,火光霎时间照亮了半边天。 “六小姐,咱们的时间不多了,连副将撑不了多长时间,咱们必须速战速决。” “嗯,趁现在正乱着从李深将军勘实过的缺口走。”香穗扬鞭策马奔腾,待他们一行人来到葫芦堡防守最薄弱的缺口处,轻而易举便杀了进去,且没有惊动其他人。 这时堡内的胡兵已经被彻底惹毛了,他们点燃了无数柄火把,出动大部队朝着墨羽营所在方向厮喊着杀了过去。 369章生存不易 葫芦堡守军比李深情报中显示得还要多,香穗心头一默,不过她没有时间细想,葛京墨与另外几人在前面开路,她被保护在队伍中间。 葫芦堡内死气沉沉,除了城门口有光亮,城中所有房屋全都是一片漆黑,香穗等人逐门逐户找了许多,耽搁了不少时间。 葛京墨急得脑门上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儿,“在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葫芦堡人口曾有数千之众,屋舍之间又相隔甚远,咱们就是找到天亮很有可能也碰不到一个活人。” “李深给的地图呢?” “这儿呢。”葛京墨从怀里将地图拿了出来,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只能接着月光,通过地图勉强辨认方向。 “是西南方向,如果李深将军的情报准确,达奚部落的祭坛离这儿不远。”香穗凝眸望向西南方向。 葛京墨也不再多言,带头在前,一行人一路上小心翼翼终于是抵达了曾经的达奚部落大祭坛,可面前却是一派破败荒芜的景象,根本不像是还有人在的模样,葛京墨等人难免有些气馁。 香穗却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四周,接着她突然走向了祭坛,葛京墨等人刚想跟上却被她摆手阻止,“有人吗?出来吧,我向你们的真主发誓绝对不会伤害你们。” 寒风呼啸而过,无人应答。 香穗的目光被祭坛正北方一根独特的圆柱所吸引,整个祭坛是个圆月形状,瞧着地上痕迹,曾经应该耸立有其他圆柱,只是损毁得厉害,就连仅剩的这一根也像是被拦腰砍去了大半截。 香穗不由自主走了过去,就在她伸出手快要触碰到雕刻着奇怪图腾的圆柱时,一道苍老却又充满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别碰!除非你想被厄运缠身。” 黑暗中一道佝偻的人影走了出来,待他走到月光能够照射到的地方,众人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脸上布满了深深的沟壑,眼窝深陷面色蜡黄,嘴唇上的干裂起皮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很长时间没喝过水了,难怪声音听起来既嘶哑又虚弱。 香穗第一反应便是解下腰间的水囊递了过去,“老人家,先喝口水再说吧。” 老者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做,震惊得连身形都晃动了下,香穗眼底快速掠过一抹担心,那是刹那间最真实的反应,饱经沧桑的老人深知这是做不了假的。 香穗又把水囊往前递了递还用眼神示意,老者终于在她的坚持下颤巍巍地伸出了手,他真是渴极了,葫芦堡的几处水源都有重兵把守,不让任何人靠近。 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气,老人这才停下来将水囊递出还给香穗。 香穗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您留着吧,在这里生存不易。” “远方的客人为何来这死地?”老人一直直视着香穗的眼睛,关于水囊他也没有再推辞,因为对于一个仅靠雨水生存的人来说,一滴水很有可能就是活下去的机会。 香穗转身对葛京墨等人使了个眼色,他们便在到一旁戒严。 “老人家,我叫李香穗,是襄北城威北侯府的六小姐,来此是寻找达奚部落幸存之人的,冒昧问一句,除了您以外,葫芦堡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老者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悲怆,“都死绝了,年轻少壮的早就沦为其他部落的奴隶,草原上的规矩向来是弱肉强食,达奚部落早已不复存在。” 香穗闻言难掩悲伤,停顿了半晌才说道:“不久前我遇到过一位达奚部落的人,她叫达奚姗月。” “什么?你说什么!”老者骤然瞪大了眼睛。 “达奚姗月,她好像是被什么人挟持了,我遇到她的时候,是一个叫狼毫的人救了她,可她当时动了胎气命悬一线,是我帮她接生,只可惜我能力有限没能保住她的性命。” “死了,她,她死了……” “不过她的孩子活下来了,是个很健壮的男孩儿,狼毫把他带走了。”香穗看老者悲痛万分,急忙说了个好消息来宽慰他。 老者闻言先是不敢置信,接着才颤巍巍地望向香穗,似乎是想从她的神情里辨别真假。 “晚辈听闻草原上有个流传数百年的规矩,就是神女死后必须葬在草原上,此次晚辈冒险前来,就是为这件事儿。”香穗没有回避,她目光坦荡,甚至不等老者逼问,便主动说出实情。 “我想找到达奚部落的幸存者,请他们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我会将达奚姗月的尸骨送回故里,让她能够在草原上安息,世世代代守护草原上的人们。” “远房的客人知道神女的传说。”老者颤巍巍地走到乱石堆上坐下,他似乎久病缠身,每说一句话就会重重地喘息。 香穗坦白地将一切娓娓道来:“初遇达奚姗月时并不知道……” “原来是如此奇妙的渊源。”老者听完之后似乎直接就相信了。 这下便轮到香穗诧异了,“老人家难道不担心我是编故事骗您的?” “远方的客人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前来,你我相遇,必定是真主的安排。”老者衰败的面容隐隐透着死气,可他浑浊的眼睛却仿佛藏着看透世事的睿智。 “远方的客人请明言,达奚族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令神女魂归故里?” 这话一出直让香穗觉得她自己既卑鄙又无耻,竟然利用死人的遗骸来进行谈判,可她已经来了这里,即使良心再不安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葫芦堡乃是北胡囤积粮草的地方,想必老人家已经猜到,我此来是打粮草的主意。”香穗直言不讳道:“此物乃是断枯草所制,无色无味寻常医家手段检查不出来,我需要有人将它混进粮草里。” “你是要投毒。”老者幽深的目光紧紧盯着香穗的眼睛,仿佛正义之人在审视宵小之辈,直逼得香穗心中越发愧疚起来。 370章谶言 可只要能减少襄北军的伤亡,香穗情愿背负阴诡骂名,更何况是北胡人对李崇光下毒在先,她这么做不过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而已,没错,就是这样的,她没做错! 香穗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又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面对老者饱经沧桑的目光,她心志坚定。 良久,老者终于将目光从香穗身上移开,他幽幽地望向北胡驻军所在方向,“远房的客人啊,你怕是打错了主意,不管怎么说,达奚部落也是草原上的一份子,而你却是敌国之人。” “大晋没有在葫芦堡屠杀!”香穗厉声力争,情绪激昂。 “请您回忆下,李家镇守北境以来,几代人经历了无数场战争,先不论两国之间是谁先挑起战火,单说葫芦堡作为北胡与大晋之间的第一道防线,多少次被晋军占领了,可晋军从未坑杀过任何手无寸铁的达奚族人!” 老者在她既愤怒又带着几分同情的复杂情绪感染下渐渐收回了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香穗想用尽可能多关于达奚姗月的信息来打动老者,她又说道:“达奚姗月直到最后一刻还念念不忘要替达奚部落平反,她让狼毫把孩子带去给你们大单于。老人家,我想这位大单于必定不是如今的草原霸主萧氏吧?” “既然你们曾经效忠的澹台氏留有后人,达奚姗月又为他生下了带有神女血脉的继承人,老人家难道您就不想让达奚部落的族人恢复往日荣光吗?” “哈哈,哈哈……”老者闻言仰天大笑起来,可他身体虚弱,没笑几声就咳得撕心裂肺。 香穗连忙上前帮他轻拍着后背顺气,又自然而然地搭了搭老者的脉象,一时间脸色数变。 “远方的客人还懂医术?” “略通皮毛,老人家您这脉象……” “已是油尽灯枯之相。”老者毫不避忌,目光中是对生死的看淡,只见他慢慢抽回了手还朝香穗释然地笑了笑。 这让香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明白,面对将死之人任何威逼利诱都是枉然,“是晚辈唐突冒犯了,达奚部落已经蒙受了天大苦难,晚辈不该在您的伤口上撒盐。” “不,是萧猛暗算在先,你的做法也只是以牙还牙。”老者深明大义,可他接下来的话却令人意想不到。 “远方的客人啊,你的忙我可以帮,但我不需要你归还神女骸骨,无论神女最后葬身在何处,我相信她一定会守卫她的故乡。比起已经逝去的神女我更关心的是活着的人。” “您是说散落草原各处沦为奴隶的达奚族人?” 老者含泪点了点头,提起苦难的族人声音沉痛:“如果你能答应帮助达奚族人恢复自由身,你手里的东西就一定会出现在你想让它出现的地方。” “这……”香穗不敢轻易答应,北胡之事她如何能插得上手? “老人家,我明白您的心情,可您提的这个要求我没有办法答应。”香穗无奈地说道:“我只是临危受命,等度过了这个难关,大晋朝廷肯定会指派其他人接管襄北军。” “到那时我的身份就仅仅是威北侯府六小姐而已,我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答应一些以我的能力根本做不到的事情,老人家,请恕我没有办法这么做。” “远方的客人很坦诚。”老者艰难地平稳了呼吸,虚弱地喘着气,他深深地凝视着香穗似乎透过她看到了些什么,沉默了良久才再度开口,“把东西留下吧,最晚明日,远方的客人便能得尝所愿。” “您真的愿意帮我?”香穗怔住了,她甚至下意识便按照老者说的话去做,将断枯草递了过去。 老者接过也不多说,颤巍巍地转身离去,直到葛京墨撞了撞香穗的胳膊才将她中震愣之中唤醒过来,“六姑娘,事情办妥了吗?时间不多了咱们得赶紧撤,否则出城追击的胡兵回转咱们很难再突围出去。” “应该,应该算是办妥了。”香穗心里其实没一点底,但她不能露怯于人前,只好怀着忐忑的心情跟随葛京墨等人迅速撤离。 他们走得仓促,是以并没有留意到在他们走后,黑暗中缓慢地走出几道同样佝偻的身影,声音听起来仿佛来着炼狱。 “大祭司真的相信这个晋女有朝一日能够解救我达奚族人?” “是啊大祭司,此女的面相虽贵不可言,却又与我达奚族人毫无干系,怎么能相信她会尽心尽力替我族人办事?” “大祭司刚才不如问清楚她神女葬在何处,或者如她所言让神女魂归故里也于我达奚族人有所裨益。” 被称为大祭司的老者此时依旧凝视着香穗离开的方向,他似乎是对身旁之人所言置若罔闻,寒冷的夜风吹过他满头凌乱的头发,此时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隐隐透着迷蒙的灰绿色。 大祭司的声音虚无缥缈得犹如来者亘古深处,“真主显灵,就是她了,不会有错,她就是预言中的人,她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大晋。” “大祭司是说咱们达奚部落世世代代口耳相传的谶言:终有一日天外来客会拯救达奚族人脱离苦海,她能使死灰复燃,她能让黄沙开出最美的红花儿。” 此言一出周遭全是倒吸凉气的声音,紧接着死一般的沉寂持续了良久良久。 大祭司达奚钴喇听着远处葫芦口传来了厮杀声,慢慢合上了眼睛。 不等他发话,在他左近一名身穿黑袍的驼背老人慢慢走上前去,路过大祭司身边时没有停留,而是视死如归般径直走了出去,其他人的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双膝跪地口中唱颂着古老而神秘的咒语。 而葫芦口处,香穗等人撤退时遭遇了一小队胡兵,打斗之中不慎让一名垂死的胡兵掷出了蹿天猴,因此引来了胡兵大队人马的追击。 葛京墨等人拼了命护住香穗,且战且退,眼看被逼进了死胡同无路可退。 371章不想看到那么多破碎的家庭 将士们杀红了眼,香穗被护在最后,胡兵使用了车轮战术,袭击一波紧接着一波席卷而来,虽说葛京墨连同其他九名士兵全是军中身手最好的,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每个人身上都负了不少伤。 “六姑娘,末将等杀开一条血路,你只管向东突围而去,切不可耽搁更不可回头!”葛京墨趁着其他人顶上的档口后撤回到香穗身边。 香穗将他右臂被砍伤二话不说就撕下了裙摆衣角为他包扎伤口,“将军不必说了,我与诸位同进退。” “糊涂啊!六姑娘若是有什么闪失,咱们好不容易稳定的军心必定再次起动乱,末将恳求姑娘为大局着想,切勿顾虑末将等区区性命!” “不!夜探葫芦堡是我的决定,连累诸位与我一同身陷险境本就心有愧疚,独自逃生我无论如何做不到!”利落包扎好葛京墨的伤口,香穗抽出他腰间配剑横与胸前,一副势要与胡兵玉石俱焚的架势。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阵阵诡异而尖锐的胡笛声,众人闻之瞬间头痛欲裂,个个痛苦地抱住头,然而这笛声仿佛有针对性,只有胡兵听了会痛苦不堪。 香穗葛京墨等人仅仅是觉得聒噪刺耳,并没有严重不适。 有人在暗中帮忙! “走!快走!”香穗奋力砍倒一名胡兵,扭头冲自家人大喊。 葛京墨等人这才反应过来,众人一路狂奔,直到与前来接应的墨羽营汇合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香穗回过头朝葫芦堡望去,只见先前他们被围困的方向此时火光冲天,且那火光闪烁着令人心惊的幽蓝。 “相传历代草原大祭司都出自达奚部落,大祭司是真主留在人间的使徒,有着能与神明沟通的力量,备受草原各部落敬仰。”香穗低声低喃。 葛京墨皱着眉头也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末将也曾听闻过此事,还有传闻说他们最后一位大祭司已经两百岁了,他身边的三名护法也都是百岁老者,不过传闻多半是假的,人生七十古来稀,哪有人能活到二百岁。” “二百岁……”葛京墨的话让香穗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位老者的脉象,油尽灯枯之人应该神志不清,躺在床上连呼吸都困难,可他不仅能走动意识更是清楚,且那位老者处处透着玄机。 难道,他就是大祭司? 香穗心神一凛,目光越发幽深,出神了许久她才回过来神,拱手对众将士说道:“回营吧,今夜辛苦诸位了,回去好好治伤,军功簿上给各位记上大大一功!” “多谢六姑娘!”众将神采奕奕,此行香穗的胆魄勇毅彻底征服了众人,他们在她身上仿佛看到了大将军李崇光的影子。 飞奔回营一夜无话,次日凌晨天灰蒙蒙亮,撤军便在浓雾里静悄悄地进行着,为了不让胡兵发现异常,大军是分散撤退,沿途急行军待到晌午时分,大部队已经顺利渡过了漯河,并且在河边安营扎寨。 香穗跟随飞羽营断后,他们一行没有渡河而是在河畔紧锣密鼓地布下了陷阱机关,准备给追击而来的胡兵来给迎头痛击。 包成看着士兵们在河畔小树林里忙忙碌碌地走过来走过去,忍不住抱怨道:“奶奶个熊,晃得老子头晕,胡狗敢来一刀砍了他们便是,何苦耍这些无用的小把戏。” “大概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女子,不如包老将军您这样身经百战的大英雄心肠硬。”香穗策马上前与包成并肩,没好气地翻着白眼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对包老将军来说可能早就是家常便饭,但对我来说却不是,这些士兵,他们是谁的父亲是谁的夫君又是谁的儿子?” “伤亡在包老将军眼里可能只是一个数目,但不知老将军可曾想过每个数目背后都有好几双望穿秋水的眼睛。”香穗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才慢慢吐了出来,她的声音明明很轻,却重重落在了在场每一个人心上。 “我竭力追求的就是在击退北胡人的同时减少我军伤亡,老将军,失去家人的滋味太难受了,我不想看到那么多破碎的家庭。” “小丫头……”包成怔住了,脑海里尘封的往事一下就被卷起,还记得大将军初入军营时最关心的也是伤亡人数,他总是亲自核对阵亡将士的抚恤金,这个习惯几十年不曾改变。 刹那间,包成似乎有些明白李崇光为何会将军令传给李香穗了。 “你,你说得对,你,你很像大将军。”包成腼腆而尴尬地挠着头撂下这么两句话便翻身下马,快步走进小树林帮忙去了。 香穗忍俊不禁,军中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只要是强者只要能打胜仗就能服众。 “报!报!报!” 斥候快马飞奔而来,直至香穗面前即刻下马跪地禀报道:“胡人发现我军异常已前来追击。” “何人领军?” “是北胡主帅萧猛亲领八千精锐骑兵在前,后方尚有三万人马压阵。” “好,再探。” “喏!” 斥候迅速折返,香穗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她握紧了缰绳平复了心情,这才翻身下马也钻进小树林里帮忙,“诸位将士加快速度,敌人很快就来了!” “得令!得令!”众将士精神一凛,飞羽营上下皆是骁勇善战的精兵。 胡人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而来,黑底金绣锦边的旌旗飘扬,上头赫然是露出满嘴獠牙怒火着的雄狮。 苍狼是左贤王耶律齐的标志,金狮就代表了右贤王耶律津,萧猛虽然是当今北胡大单于萧独同父异母的胞弟,但他倒向右贤王已经天下皆知之事。 香穗单枪匹马挡在了小树林前,她目光清冷,面对狂奔而来的千军万马没有丝毫退却。 “吁……”萧猛勒紧了缰绳,打马原地踱步,嘴角噙着嗜血狂傲的冷笑,他歪着脑袋将悠然出现在阵前的小姑娘细细打量。 372章 你只说应与不应? 香穗也在看着他,萧猛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北胡人大多数身形魁梧长相凶悍,萧猛也不例外,他眉眼间尽是凶狠戾气,对比之下,之前见过的左贤王耶律齐倒还多了几分身居高位的王者气度。 萧猛,就是暗夜中一头目露凶光的饿狼,一旦被他咬住了不死不放。 “大晋男人是死光了吗?竟然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挡在阵前。”萧猛收回了打量的目光,锋利的大刀横在肩上,一句不屑的调戏引得胡兵们阵阵哄笑,甚至还有不少人流里流气地冲香穗吹起了口哨。 香穗并不恼怒,她清冷的目光淡淡扫过一众北胡士兵,傲然而凌厉,最终定格在萧猛脸上,“想必阁下就是萧猛萧将军了。” “正是爷爷没错,小娘子哪儿来的,大晋的男人是打算派你来使用美人计吗?”萧猛仰天大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派你一个不够我手底下这么多兄弟享受啊!” 胡兵又是一阵哄笑。 “呵,也得你们有命才行!”香穗冷笑着眯起了眼睛,“两军对阵,萧将军不觉得侮辱对手也等同于是在侮辱自己吗?” “对手?凭你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也配成为本将军的对手?李崇光呢,告诉他爷爷来了叫他赶紧出来跪迎,爷爷看在他恭敬的份上兴许还能让你们襄北军死得痛快一点!” “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早的好,今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香穗横眉冷对,剑锋在前。 萧猛被她凌厉的眼神震慑,不由得认真起来,“本将军不杀无名小卒,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李香穗。”桀骜冷峻的神色镌刻在眸子里,香穗紧紧地盯着萧猛的眼睛沉声说道:“萧猛,记住这个名字,从今以后李香穗这三个字将会成为你毕生的噩梦!” “哈哈哈,哈哈哈……”萧猛就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直接笑得前俯后仰差点儿从马背上掉下来。 “小丫头片子口气倒不小,李崇光这个手下败将被本将军打得挂起免战牌当起了缩头乌龟,如今还让一个黄毛丫头替他出面,哈哈哈,难道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你个阵前投毒的卑鄙小人都不怕,我们大将军有什么可怕的?”香穗挑了挑眉,剑锋直指萧猛,“你既然这么看不起我这个小女子,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萧猛一听便知这是激将法,他冷笑着应道:“本将军为何要跟你赌?别以为本将军不知道,李崇光已然时日无多,而你接掌襄北军后下更是直接放弃了土城,你们败局已定,本将军不日便能拿下襄北踏平大晋!” “呵呵,好大的口气,萧猛,大晋有句老话叫做骄兵必败,没错,我们大将军是遭了你的暗算,可你探子难道没有告诉你,我可是精通医术的,有我在大将军迟早会好起来。” “就算被你们强行度过了漯河,你能保证七日之内攻破襄北城吗?如果不能,届时朝廷派来的援兵一到,再加上大将军痊愈,你觉得你和你手底下这帮人还有几个能活着回到草原?” 香穗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模样着实让萧猛吃了一惊,早在收到襄北军易主的消息之后他就想尽办法收集关于李香穗的所有情报。 小女子不简单,连眼线冒死送回来的消息都说李崇光吃了她带来的解毒丹之后病情确实有所好转。 萧猛对于李崇光的忌惮是深入骨血里的,他不仅骁勇善战还对兵法了如指掌,最重要的是李崇光在军中威信极高,一声令下将士们无所不从。 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萧猛嫉妒得发狂,他手底下的兵真正听令的并不是他这个大将军,而是右贤王耶律津,就连他自己本身也得处处听从右贤王号令。 萧猛急于建功立业来压制王庭上下对他暴虐性情的不满,也急于向大单于证明实力,更重要的是萧猛一心想摆脱右贤王,真正掌握兵权。 “你想怎么个赌法?”后方大军未到之前萧猛决定继续斡旋。等到大军压境,漯河旁一无天险可守二无退路可逃,打得襄北军丢盔卸甲简直轻而易举。 “瞧见河畔这片小树林了吗?不瞒你说我在树林里布下了伏兵还有陷阱,萧将军敢不敢带着你的人闯一闯?” 萧猛滞住了,香穗身后的小树林横于漯河前,即便她不说,胡兵想渡河也必须穿过小树林,那她此举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发现襄北军弃城撤退他就第一时间领兵追击而来,前后不过半日功夫能挖多少陷阱,她肯定是虚张声势。 但如果是真的呢?就算小树林里当真有伏兵又如何,襄北军有多少人马他了如指掌,何惧之有? 转瞬之间萧猛已经几番权衡,只见他冷笑着说道:“既是打赌就必须有彩头,你要是输了就跟本将军回草原吧,本将军帐中正好缺个暖被窝的!” “呵,真希望将军的本事跟你的口气一样大,既然你提出了彩头,是不是我也得提一个呢?” 香穗不怒反笑,“一个时辰内萧将军同你的人马如果穿不过小树林就此休兵明日再战如何?” 萧猛见香穗至始至终淡定从容,渐也收起了狂妄。 “小丫头你可想好了,此处林子不过是块弹丸之地,被说一个时辰,我北胡雄狮半个时辰便能踏平这片林子。” “不劳萧将军替我操心,你只说应与不应?”香穗挑眉,盲目挑衅。 “狂妄!既然你一心寻死,本将军就成全你!”萧猛说话间挥刀砍来。 香穗毫不犹豫调转马头就往林子里钻,匹夫之勇她可不逞,她的人生信条是好女子不吃眼前亏!进了林子即刻弃马,一溜烟钻进半人高的荒草里消失不见。 紧追而来的萧猛见状也勒住了缰绳,犹豫了片刻,他也翻身下马,给后头士兵打了个手势,随即谨慎地在小树林里展开搜索。 373章设伏反击 “都准备好了吗?”香穗来到包成身旁低声询问。 包成重重地点了点头满眼亢奋,他们掩藏在荒草丛里,清晰地听见不远处开始传来胡兵的惨叫声,起先是三三两两,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接连不停。 香穗仔细地侧耳倾听,“听动静他们应该已经快到了,兄弟们准备好。包老将军,待会只管冲出去杀个痛快!” 包成眼冒金光,后背上的伤也不疼了,只握紧了手中红缨枪,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前方看。 “阴险狡诈的晋人,本将军饶不了你们!”萧猛灰头土脸地冲了出来,刚才他不慎掉进了捕猎的陷阱了,如果不是眼明手快地扯住了一个小兵垫背,恐怕此时被尖刺扎得穿肠破肚的就是他了。 可恶!萧猛咬牙切齿,除了地上挖坑林子里还有不少精妙机关,士兵稍有不慎便会触动,四面八方暗箭齐发,甚至还有粗壮的树桩呼啸着撞击而来。 这些都还不算什么,真正让士兵伤亡惨重的是树行之间又削铁如泥的金蚕丝!阳光下细如牛毛的金蚕丝肉眼根本无法发现,只有等到人走近了被割断了脖子,血珠儿顺着蚕丝流淌才能发现! “早就听闻襄北军中有一批极其锋利的金蚕丝,堪称传家宝,李崇光攥在手里几十年不舍得用,李香穗这个疯子竟然全部用上了!” 萧猛脸上也被金蚕丝割出了长长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流进嘴里,他擦了一把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沫,满眼阴翳。 “将军,咱们的人折损得厉害,要不还是等援兵来了再做打算。” 壮着胆子前来劝说的属下被萧猛一脚踹在心窝上踹出气老远,萧猛气急败坏地指着他骂道:“区区一片小树林本将军要是拿不下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继续前进不许停!”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冲天呐喊,荒草丛里冒出了不少襄北军,他们举着火把点燃了四四方方的油纸包,呐喊着投掷了过来。 胡兵慌忙躲避,很快他们便发现燃烧着的油纸包落地之后即刻升起了呛人的烟雾,就在他们慌乱之际喊杀声四处响起,襄北军杀气冲天地扑了过来。 “有毒!捂住口鼻!”萧猛大叫一声带头七手八脚地踩灭燃烧着的油纸包,紧接着便是和襄北军展开厮杀,可打着打着眼前越来越模糊,不到三刻的功夫眼前完全变成了黑暗一片。 “烟雾,是刚才油纸包散发出来的烟雾……” “萧将军,被人暗算的机会如何啊?”香穗施施然地从荒草丛里走了出来,萧猛此时已经完全看不见,只能从她幸灾乐祸的声音里听出来讥讽。 “卑鄙!无耻小人!” “我从来也没标榜过自己是正人君子啊?萧将军,我劝你还是别太生气的好,要知道大动肝火容易可是很容易毒气攻心的哦!” 香穗看着将士们犹如斩草一般砍下胡兵的头颅,鲜血四溢触目惊心,这让忍不住想起落英山中的场景。 不管到了何时,亲临战场都让她内心底里肝胆俱寒,她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死死地控制住全身的颤栗,逼迫自己面不改色,表现得临危不乱。 这不是给北胡人看也不是想震慑北胡人,是给飞羽营众将士看的,香穗知道她想收服人心真正做到令出必然有人执行,就不能露出丝毫胆怯。 果不其然,厮杀中的将士们不少人偷偷用眼角余光扫射而过,见他们身量娇小的主帅犹如千年松柏般傲然屹立阵中,将士们全都受到了鼓励,下起手来越发凶残了。 胡兵眼睛看不见只能胡乱挥舞着弯刀,萧猛听见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也不断有人用胡语求救,他一咬牙干脆把手指头放进嘴里吹响了口哨。 “哒哒,哒哒。”一匹训练有素的黑马飞奔着穿过人群,很快就来到萧猛身边。 萧猛抓住了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丝毫没有犹豫就撇下他的人调转方向策马逃离。 “不好,萧猛狗贼要跑了!”包成大叫一声拔腿就想追,唬得香穗犹如猎豹般快速蹿出去阻止。 被拦下的包成连声大叫:“小丫头你快让开,待我追上去杀了萧猛狗贼替大将军报仇雪恨!” “嘘!”香穗死死拽着包成的胳膊不肯撒手,紧接着便扯起嗓子冲厮杀中的胡兵喊道:“萧猛跑啦!萧猛跑啦!” 此话一出胡兵军心大乱,立时丢盔卸甲地溃败。 香穗满意地看着战局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包成却还是跳脚拼命想挣脱她的禁锢。 “撒手!小丫头片子你再不撒手我可就一刀砍下去了!现在追还来得及,只要你让我去杀了萧猛狗贼,从今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穷寇莫追,包老将军且留那狗贼多活几日吧。”香穗压低了声音仅容二人能听见,“萧猛活着比死了对咱们更有用,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亲手砍下他的头颅!” 祭奠大将军…… 后半句没有宣之于口,但香穗从包成怒红的眼睛里能看出来,他明白。 包成恨恨地收回了目光,扭过头看着战局又急得直跺脚,“姑娘快放开我,胡狗都快被这帮小崽子杀光了,哎,哎,你们下手别那么快给老子留几个!” 唉!香穗叹了口气默默松开手,待到包成等人收拾完残局,不少胡兵最后都选择了缴械投降。 “共有多少俘虏?” “全须全尾的还有九百人。” “捆起来,把黑火绑在他们身上,动作要快,萧猛这种小人肯定不会遵守约定的。” 包成这才知道原来事先准备好的黑火是这用场,他见香穗的神色比刚才还要严肃,便知道比起侥幸取胜,接下来要面对的战况将更加艰难。 北胡人已经上过一次当绝不可能再吃第二次亏,且前方陷阱多数也已经被破坏掉了,后方就是漯河,飞羽营无论如何也要坚守阵地到天黑。 374章右贤王亲临 “小丫头,说句老实话,你怕吗?”安排好俘虏事宜之后包成见香穗站在大树下背影萧条,单薄的肩膀似乎有些颤抖,忍不住走近想跟她说几句话。 香穗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迷,“恐惧和眼泪都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包老将军,以前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上战场,可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 下意识回望后方,襄北城内高耸入云端的神农山已经清晰可见,为了满城百姓的安危,有些事儿就算再违背本心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小小年纪心思如此之重,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想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娃合该天真浪漫,每日里绣绣花耍弄耍弄胭脂水粉,可偏她担上了千斤重担,包成刚想开口安抚几句却听得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正在靠近。 “果然来了!萧猛这个出尔反尔的狗贼!” 不同于包成的咬牙切实,香穗至始至终都显得平静淡定,她整理了衣冠,深呼吸抛却了低迷,重新打起精神来说道:“意料之中,包老将军不必动怒。” 语毕大步迈开来到阵前。 “来将何人,报上名来。”这回香穗先声夺人。 敌方阵营里带头之人踏马上前,与其他牛高马大的北胡人不同,此人身形消瘦面容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似的。 “想必姑娘就是有勇有谋的威北侯府六小姐李香穗了。” 来人语气平平,说话间气息有些不均匀,似乎还身体不太好。 香穗稍加沉思,立刻上前拱手道:“不知右贤王亲临,香穗失礼了。” “哦,小姑娘你是怎么看穿孤王身份的?” 此话一出飞羽营将士们无不吃惊,要知道他这就等于是默认了香穗的猜测。 “听闻北胡左贤王骁勇善战,是大单于麾下不可或缺的一员猛将,而右贤王智计无双深受大单于倚重,被视为北胡王庭的智囊。且坊间还有另一则传闻,据说右贤王自幼体弱多病,恐天不假年。” “哈哈哈……”耶律津大笑三声,对于如此直爽的小丫头他越发感兴趣,不由得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香穗说道:“小姑娘你很有意思,不如跟孤王回草原吧!” 香穗想也没想便回怼道:“右贤王与萧猛将军真不愧是一对好主仆,刚才萧猛还在阵前叫板,大言不惭地要掳我回去,右贤王你又邀请我去草原,果然狗随主人性,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 “你!小贱人本将军杀了你!”萧猛从士兵的掩护后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抓狂地叫嚣着却根本分不清方向。 香穗冷眼道:“临阵逃脱,丢下自己手底下的兵,萧猛,你也配称将军。” “你懂什么!本将军这是弃车保帅顾全大局!”萧猛使劲地瞪大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心急如焚地他忍不住伸手揉了又揉,可他越揉眼睛就越痛,甚至还还不受控制地流出许多眼泪来。 375章有何不可? 萧猛的样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香穗看了看他又把目光转向了耶律津,带着几分挑衅意味。 耶律津轻咳了两声立刻有胡兵将萧猛带了下去,他含笑望向香穗,“姑娘好手段,孤王着实佩服,只是不知眼下这种情形你打算如何应对。” 耶律津单手向后侧了侧,顺着他的方向望过去可以清晰地看见密密麻麻的大队人马,其数量之多令人心惊胆战。 香穗不慌不忙,故意模仿耶律津的动作也单手向后让了让,“听闻右贤王素有贤名,不知这九百俘虏在右贤王眼里有何分量?” “哦?姑娘是打算用他们来跟孤王谈判了?” “有何不可?” “大晋向来以天朝自居,你们襄北军更是号称仁义之师,怎么到了姑娘手里却变得如此残暴不仁,难道不怕被天下人唾弃吗?” “哈哈哈,哈哈哈……”香穗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想不到右贤王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被天下人唾弃又如何,如果右贤王当真觉得身外之名这么重要,又怎么会指使萧猛暗算我们大将军呢?” “可见在右贤王眼里胜利远远比名声要重要上许多,不过时移事易,如今恐怕右贤王再不看重名声也得顾忌上一二了,我说得对吗?” “孤王为何要顾忌?” 面对耶律津挑衅似的反问,香穗敛去了笑意,“大家都是聪明人,右贤王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孤王确实不知姑娘你是哪儿来的自信,我北胡男儿铁骨铮铮,他们既然效忠于大单于,那么为大单于牺牲性命又何妨?”耶律津安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冷酷无情地俾睨着被俘的胡兵。 此话一出不止被俘的胡兵开始慌张起来,就连站在香穗身后的包成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里的大刀,目光紧紧盯着耶律津,做好了随时拼命的准备。 香穗依旧气定神闲,双手环胸扬起下巴朗声道:“左贤王手握虎符,在这个特殊时期右贤王难道要自毁城墙?” “不,你不会的,右贤王是个着眼大局运筹帷幄的人,必定不会为了眼前小小胜利去舍弃多年经营的贤德名声,为了这名声,左贤王无论如何也会把这些俘虏救回去的。” “哈哈哈,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纪竟是有胆有谋,孤王真心羡慕大晋能有你这样的人才,如果你生在草原,必定能闯出一番丰功伟业。只可惜你生在墨守成规迂腐成性的大晋,姑娘,你的聪明迟早会害了你。” 耶律津一副别有深意的口吻,只可惜香穗根本不吃这套,当场反驳道:“那是后话,不劳右贤王费心,右贤王还是看清楚俘虏身上都有什么吧!” 香穗一声令下包成便推了一小队俘虏上前,他们每十个人被捆在一根绳上,每个人身上都绑着黑火。 “我只要求今日暂且停战,右贤王若是不肯就休怪我不讲道义点燃他们身上的黑火,这些可都是你们北胡的士兵,是你们北胡的子民!” 376章休战 “右贤王如果不怕你身后的兵心寒就尽管来,大不了玉石俱焚,反正自从大将军惨遭你们暗算之后,襄北军的每一个人都摩拳擦掌正等着报仇呢!”香穗扯过俘虏强压着他们跪下,横眉相对。 耶律津面上温文尔雅的笑意一点点敛去,目光也变得越发冷酷起来。 自从落英山设伏之后耶律齐跟他的军队就撤到大后方保存实力,不仅如此,耶律齐还派人私下里接触草原各部落首领,妄图凭借他手里的虎符联合草原各部落。 此事不仅耶律津收到情报,大单于萧独更是了如指掌,耶律津原本以为大单于会有所行动,可根据今日所获情报来看,萧独明显是打着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的如意算盘。 饶是明知如此耶律津也无法袖手旁观,因为一旦真的让耶律齐凭借着虎符成功笼络草原各部,他就再也没有好日子过。 “姑娘心肠可真够硬,真不知将来得是怎样的男子才能收服你这样的奇女子,也罢,休战就休战,左不过是让襄北军多苟延残喘半日罢了。” 耶律津终于松了口,可他又问道:“孤王已经答应了休战,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归还俘虏,还有萧猛双眼解药呢?” “不用解药,让萧将军回去以后拿清水好好洗洗眼睛,两个时辰后必定能重见光明。这回算是给你们个小小的教训。以后战场上还是真刀真枪的来吧,真要用毒,恐怕你们北胡人还不是我大晋的对手!” 香穗冷嗤一声不屑地说道:“至于何时归还俘虏,鉴于你们北胡人毁约已经是家常便饭,我不得不妨,这样吧,明日晌午,如果右贤王信守承诺我会亲自将俘虏送回你们的营地。” “亲自送回?”耶律津吃了一惊,“姑娘不担心到时候孤王趁机生擒了姑娘做人质?” “擒我有何用?大将军已服下解毒丹,最迟明天早上必定会醒过来,到时候自有大将军坐镇,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右贤王就算抓了我又有什么用?”香穗笑容笃定。 耶律津怔了怔,随即眯起了眼睛紧紧盯着香穗看,似乎想从她细微的神情里看出破绽,可他发现小姑娘满眼倨傲,这倒叫耶律津拿不准真假了。 “撤军。”耶律津摆了摆手,调转马头缓缓走出了三步却又扭过来头望着香穗:“请容孤王冒昧问一句,当初姑娘决意将虎符交出借此挑起我王庭内斗时,是否考虑过将之交于孤王?” “没有。”香穗据实以告,目光中透着精明与锐利,“虎符如果在右贤王手上,想必用不了一年北胡王庭就会只剩下一位并肩王,到那时右贤王真正整合了草原各部势力,局面将会对我大晋非常不利。” “哈哈哈,哈哈哈……”耶律津朗声大笑,这笑声发自真心是以格外爽朗动听,大笑过后他朝香穗拱手道:“孤王还要多谢姑娘如此高看,明日晌午,恭候姑娘芳驾光临。” 北胡军来得快退得也快,香穗凝视着他们的背影久久回不过来神。 377章以不变应万变 半晌,香穗才转过来头问道:“包老将军,您有没有觉得方才耶律津的队伍里有些蹊跷?” “什么蹊跷?”包成愣了愣,认真想了想才回答道:“这个真没看出来,不过从刚才的阵仗来看,恐怕又增加了不少兵马。” “嗯。”香穗点了点头,她突然明白包成性格莽撞却为何会坐上飞羽营主将的位置,老将军身经百战,他的作战经验赋予他非比寻常的明锐直觉。 “老将军,咱们还是照原计划行事,以不变应万变。”香穗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开。 包成原本正皱着眉头看着她的背影,这时小树林里突然蹿过一道黑影,疾如闪电,如果不是已经发现两三次了,包成一定会以为是他的错觉。 “什么人阴魂不散跟着六姑娘,老子倒要看看是谁的下作手段!”包成咬牙切齿地追踪黑影而去。 香穗只身来到漯河站了没多久河对面便有人踏马而来,此时的河面冰层像石头一样僵硬,不多时李深就来到香穗跟前,他大喜过望地说道:“六小姐果然厉害,成了,葫芦堡的粮草全被胡兵自个烧光了!” 此时鸠占鹊巢占领了土城的耶律津等人也正好得知此时。 正在用冷水洗眼睛的萧猛气得打翻了铜盆,不敢置信地怒吼道:“怎么可能?葫芦堡里只剩一群苟延残喘的老废物了,他们怎么可能投毒?” “好,就算是真的也不可能每一袋粮食都有毒,葫芦堡守将为什么把粮草全都烧光了?他疯了吗?烧光了粮草我们吃什么!” “这,这……”前来报信的小兵战战兢兢地说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混在粮草里的毒药无色无味,我们将军一发现就请了好几名军医去查看。” “是,是军医建议烧毁粮草的,因为根本检查不出来哪一袋粮食有毒哪一袋粮食无毒,可那毒性非常猛烈,一旦不小心误食了不消三刻就会口鼻流血当场毙命,就算军医在跟前也没有办法救治。” 报信小兵冷汗淋漓,萧猛将军暴虐成性,他带兵出征每每攻陷一座城池都要屠杀当地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报信小兵害怕被迁怒一命呜呼。 怒火攻心的萧猛确实起了杀心,但屋子里除了他还有别人,萧猛只能强忍着怒气骂骂咧咧。 “该死!真该死!早知道当初就把那帮装神弄鬼的老家伙全部杀他个干干净净!想不到他们竟然真敢通敌叛国!” “达奚部落通敌叛国的罪名,不是澹台氏还执掌王庭大权的时候就被你们萧家扣上了么?”耶律津慢里条斯地放下了手中的建盏,他很喜欢晋人的文化,尤其是礼仪规矩还有诗词歌赋。 但这套崇尚晋风的做派也让他在王庭上饱受诟病,尤其是宿敌耶律齐更是常常以此攻击他。素来爱惜羽毛看重名声的右贤王只有在这件事情上固执得不可思议,非议越呈鼎沸之势他就越发我行我素。 378章难道那个女人就是李香穗? 萧猛也看不惯耶律津这做派,只见他气愤地黑着脸说道:“右贤王也不必说风凉话,我确实大意被姓李的小丫头摆了一道,可右贤王亲自领军前去,最后不也被姓李那小丫头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么!” “萧将军慎言,你不将俘虏的性命当回事孤王跟你可不一样。”耶律津冷冷地警告道:“说起来萧将军临阵脱逃有损我北胡威名,这笔账孤王还没跟你算呢!” “我……”萧猛语噎,北胡民风彪悍,素来只有战死的汉子没有贪生怕死的软蛋,如果他不能打一场大胜仗只怕无法挽回颜面,从今往后王庭将再无他的立足之地。 耶律津收回了目光不再理会萧猛,又向报信小兵询问了许多细节,最后才下令道:“葫芦堡守将处理得很合理,粮草里既然掺进去了毒药肯定不能再食用。” “回去告诉你们将军,此时孤王给他记功,待到班师回朝再对他另行封赏,至于现在嘛,自然还要劳烦你们将军派人去向大单于禀明情况,请大单于火速调些粮草来支援,大战已经迫在眉睫。” “小人遵命,小人告退。”报信小兵连忙领命离去,片刻也不敢耽搁。 萧猛却忍不住追问道:“那帮老家伙难道不处置了吗?” “如何处置?”耶律津挑眉看向萧猛反问道:“当年萧将军在葫芦堡大展神威时几乎屠杀了达奚部落所有的青壮男子,只留下尚且不足马背高的孩童。” “就算如此萧将军也没有放过他们,达奚部落的女人和孩子被你用来跟草原各部落交换粮食和马匹,如今他们全都成了奴隶。” “孤王不知道萧将军究竟跟达奚部落有什么什么深仇大恨,可饶是如此将军你不也没敢动大祭司和三大护法么?怎么,萧将军不敢杀的人就想借孤王的手除去?孤王在你眼里就那么蠢吗?” “右贤王你误会了……” 萧猛还没说完就被耶律津摆手打断,“萧将军不用解释,大祭司不过就是把当年强加在达奚部落的罪名坐实了而已,孤王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帮着外人。” “且你没听刚才报信的人说么,大祭司并没有隐瞒,他说了,是李香穗夜探葫芦堡与他达成了协议,萧将军不妨来猜一猜,他们之间的协议究竟是怎么样的?” 此时的耶律津撤下了温润和煦的假面具,他冷酷无情,眼神更是犹如毒蛇一般阴恻恻地。 萧猛被他看得后脊椎阵阵发冷,想起当年大祭司对他的诅咒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那个装神弄鬼的老家伙说我会死在一个女人手里,难道,难道……” 难道那个女人就是李香穗? 这些年因着忌惮大祭司的诅咒,萧猛几乎可以说是不近女色,在听闻襄北军易主且掌军者是个女人之后他还没想起来这事儿,如果经过耶律津的提醒再加上今日差点丧命,萧猛不由得打从心底里生出恐惧来。 不,一定要杀了李香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她! 379章取胜 耶律津见萧猛果然起了杀心,不由得想起当初选择跟萧猛结盟的时候,帐下谋士还曾向他进言,说萧猛有勇无谋杀心太重,扶植他不如选择忠于英明睿智的大单于。 可不就是因为萧独英明太过,在萧独眼里他和耶律齐永远只是相互制衡的棋子而已。 既然连继承了神女血脉的澹台氏都能被从马奴出身的萧氏从王座上扯下来,他耶律津出身名门血统高贵,凭什么王座不能是他的呢? 耶律津大步流星离开了房间,之后无意识地登上了土城的城楼,此时心腹侍卫靠近,压低了声音回禀道:“小树林未见异动,眼线还没有消息传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没有消息进来,我们的人恐怕已经被她发现,李香穗这小丫头很不简单。” “那要不要属下去把她杀了?”侍卫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满眼狠辣。 耶律津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别忘了我们跟他可是有协议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其实殿下不必太过在意,属下可以保证,绝对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让沈逸洲查到殿下头上。” “呵呵,你恐怕是忘了沈逸洲的手伸得有多长,当年要不是他,萧独能当场大单于?”耶律津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南方,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一切飘到了千万里之外,连带着声音听起来也虚无缥缈。 “谁能想到所有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少年人的阴谋,如果不是萧独这几年越发刚愎自用,违背了当初的约定,沈逸洲又怎么会找上我呢?” “可是殿下,他既然选择了您却又为何将虎符交给了左贤王?”心腹忍不住替耶律津打抱不平,愤恨地说道:“李香穗是沈逸洲的女人,她将虎符交给左贤王肯定是沈逸洲授意。” “未必。”耶律津摸着消瘦的下巴别有深意地说道:“孤王倒是觉得李香穗未必是受沈逸洲控制,或者换句话说,沈逸洲未必能够控制得了她。” “殿下的意思,咱们还得多防备着这个小丫头片子了?” “哈哈哈,拓跋余,你不觉得很有意思么?孤王是很多年没遇见这么有意思的人了,你说天底下的奇才怎么就都生在大晋地界上?沈逸洲是如此,李香穗也如此。” “不,殿下错了,您难道忘了沈逸洲是南疆人?” “哈哈哈,孤王错了吗?”耶律津冷笑凛凛,半晌才传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但愿孤王真的错了……” 当日无话,可等到深夜里寒月当空,萧猛却突然召集三万兵马直奔小树林,打着奇袭的名头要对襄北军痛下杀手。 好在香穗早就已经料到北胡人绝对不会信守承诺,一开始她真正想争取的时间就不过是半天。 萧猛带兵冲到白天令他受辱的小树林时,找到的只有一些挂着襄北军头盔的木桩,和一些穿着襄北军士兵铠甲的稻草人。 “狡猾的小贱人!本将军今晚非亲手杀了她不可!”再次被戏弄的萧猛怒火冲天,二话不说便带兵冲向了漯河。 漯河冰面早在几日前就已经达到了十五寸的厚度,萧猛早就已经派人探查清楚,大军在冰面上行进完全没有问题。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当两万兵马走到河中央的时候四周围会接连不断地发生爆炸! 期初只是隐约从河对面传来零散的火星子,北胡人还没反应过来,轰隆巨响便一声紧接着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北胡人的狼哭鬼嚎。 “轰隆隆,轰隆隆……”巨响震天。 此时冰面上形成一片火海,在火光照耀下可以清楚地看见冰面裂开,胡兵一个接一个全都掉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 他们身上穿着厚重的棉衣还有铠甲,再加上渡河前为了防滑每个士兵腰间都系了绳子跟其他人绑在一起,有一人掉进河里跟他绑在同一根绳子的人肯定跑不掉,一时间哀嚎冲天。 这还不止,此时河畔亮起了无数火把,襄北军严阵以待,神箭手跟强弩手万箭齐发,胡兵就算侥幸没被炸死没掉进冰河里淹死,也被射成了筛子。 三万人马顷刻间变成了三万孤魂,就连萧猛也不例外,耶律津带领援兵赶到时一切都太迟了。 河边趴着呈现爬行姿势已经冻僵的胡兵尸体,接着月光还能依稀看见破碎的冰河上密密麻麻飘满了死人,而在河的对岸,一女子临风而立,她单薄的身形落在北胡士兵的眼里却成了魔鬼死神般的存再。 “殿下,咱们要不要杀过去报仇?”拓跋余看到惨死的同胞双眼几乎都要滴出血。 耶律津也是用几个深呼吸才平复了心情,他冷静地说道:“不行,冰面一体机支离破碎,强行渡河只会加重伤亡。” “且目睹如此惨况,我们的军心已经受到了严重打击。而襄北军正好相反,这一战赢得如此漂亮他们必定士气高涨,形势对我军不利,鸣金收兵吧。” “可是殿下,那是三万人马!这样的血海深仇如果不报,我们的军心一样会被动摇。”高原人身上都有一股子狼性,而狼是不畏死的。 耶律津心中又何尝不是杀意滔天,他一方面是痛恨萧猛的胆大妄为,一方面是懊恼自己用错了计,原本以为萧猛最多带几千人悄悄来暗杀李香穗,谁知道他竟然私自调动了三万人马! 此一战是耶律津输了,并且还输得一败涂地,亏他自负心智无双能洞察先机也能将人玩弄于鼓掌,这次却阴沟里翻了船 ,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耍得团团转。 “晋人有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用不了十年,传令三军原地扎营,等到明日一早河面冰层冻结实了立刻渡河!到时候杀进襄北城去,孤王允准屠城三日!” “遵命!”拓跋余下去传令,北胡人滔天的恨意直达九霄云上,他们当中不知是谁率先唱起了草原上祭奠亡者的歌谣,那凄厉泣血的歌声渡河而过,传进了临风而立的女子耳朵里。 380章大战起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鼻腔里充彻着烧焦的糊味,骇人的血腥味,寒冷的夜风吹在身上让她忍不住发抖,看着河中央渐渐没了动静,香穗心口就像被压了块大石头,堵得她快要喘不上来气儿。 “六小姐,时辰差不多了。”葛京墨原本不忍心打扰,当香穗立在河边时他才意识到这姑娘有多娇小。 虽然打了一场大大的胜仗,可身上的悲伤忧愁浓得化不开,葛京墨知道小女儿家心肠软,即使身处敌对阵营,但亲眼目睹这么多人惨死对她来说必然是噩梦一般。 尽管如此,香穗转身过来时并没有露出任何不安神情,她淡淡说道:“今夜咱们是彻底把北胡人惹怒了,明天他们肯定会发了疯地攻城,咱们还得赶紧回去多做准备。” “要不末将骑马带着六小姐吧,六小姐已经连续两夜没合眼,这样下去身体可吃不消,与末将共乘一骑还能闭上眼睛歇会。” 葛京墨脱口而出完就后悔了,因为他觉着多少有些冒犯,别说李香穗是侯府千金,就算寻常女儿家也得遵守男女八岁不同席的礼仪规矩。 “葛将军的心意香穗心领了,不过共乘一骑难免拖慢赶路速度,咱们现在就是在跟北胡人比快,快一刻钟就多一分取胜的把握。” 香穗自然而然地化解了葛京墨的尴尬,随后带着人星夜兼程赶回了襄北城。 第一道晨曦的微光穿透浓雾,北胡人再次来到漯河边,此时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河中央被冻成冰雕形状狰狞的士兵尸体,马儿尸体。 耶律津倒吸一口凉气,等到属下回禀勘察完毕,冰面经过一夜已经重新凝固得足够结实,他毫不犹豫就下令渡河,士兵们一鼓作气直接冲到了襄北城外十里处大部队才停下来。 李香穗穿着襄北军特制的银色铠甲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在她身边整齐地排列着飞羽营精锐,而她身姿傲然风华绝代,犹如翱翔于九天之上绚烂夺目的凤凰。 “右贤王,我们又见面了,虽然你们北胡人习惯出尔反尔,但我们晋人向来是信守承诺的,俘虏就先还给你。”香穗一声令下,士兵将俘虏悉数带了上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二话不说就给放了。 两军之间还隔着不短的距离,可当俘虏们兴奋地跑向北胡阵营时,耶律津却冷着脸下令弓箭手将他们全部射杀,一个不留。 此举不止令香穗与襄北军大为震惊,就连北胡士兵也乱了阵脚。 耶律津却扬起弯刀在三军阵前喊话道:“草原上从来之后站着死的勇士没有跪着求饶的孬种,这些俘虏从他们投降那一刻起就是草原上的耻辱!” “孤王下令杀了他们就是在替北胡洗刷耻辱!晋人设计屠杀我三万精锐,如此血海深仇,勇士们,你们说报还是不报!” “报!报!报!” 士气一下子就被点燃军心凝结,耶律津甚至不肯再多说半句话当即下令攻城。 381章取胜 “退回城内,死守城门,快退快!”香穗随即下令,当下北胡人已经进入强弩的射程范围内,城楼上密密麻麻的弩箭射倒了第一波冲杀过来的敌军,为故意出城诱敌的飞羽营回撤争取了最佳时机。 耶律津此时也已经明白过来,不由得为李香穗的心智感到恐惧,她明知北胡人此刻最痛恨地就是她,故意出城来交还俘虏目的就是为了激怒他,让他在愤怒冲动之下下令攻城。 “殿下,他们的强弩实在太厉害了,强攻必定会令我军伤亡惨重!” 听到心腹下属回禀耶律津却只是冷笑着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传令下去,有畏死胆敢后退者杀无赦!” “殿下!”心腹下属还想再劝,在他印象里右贤王从未如此冲动过,不知今日怎地如此反常。 “只要能拿下襄北城,伤亡再多孤王在所不惜!”耶律津已经被逼急了,只见他一马当先地冲入阵中厮杀了起来。 后方大本营按兵不动的左贤王耶律齐,收到这个消息直高兴得仰天大笑,“太好了,耶律津这个卑鄙无耻的阴险小人终于阴沟里翻船了!即刻下令大军开拔,咱们也去襄北城下凑凑热闹!” “可是殿下,晋人不是有句老话叫坐收渔翁之利么,咱们何不等到右贤王跟襄北军拼得鱼死网破再去?” 下属忠心建议却换来耶律齐一记窝心脚,“蠢货!届时如果李香穗那个小丫头片子挡不住,襄北城当真落入耶律津手里,那他从此以后还不得骑到孤的头上上去?” “此刻发兵最为合适,到了以后见机行事,如果是耶律津赢了。我们就以支援的名义跟他们一起进入襄北城分一杯羹去。” “如果耶律津战败,那我们就更加可以光明正大地接手战场,到那个时候已经刚经历过大战的襄北军难道还挡得住我们吗?” “殿下英明!是属下目光短浅了,属下这就去召集兵马!” “快去!”耶律齐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战场上去,他发现自从得到虎符之后所有事情都特别顺利。 先是草原各部落纷纷对他表示了臣服,之后王庭里又传来消息,大阏氏难产,已经成型的小王子没能生出来就一尸两命,大单于悲伤过度一病不起。 对耶律齐来说此时就是天赐良机,只要能除去耶律津这个绊脚石他就能再进一步,到时候整个草原都是他的了,又何愁拿不下小小的襄北城? 被胜利冲昏头脑的耶律齐带着他的人马急行军奔赴战场,可他不知道的是,前方等待着他的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惊天的阴谋背后从头到尾他都是那只待宰的羔羊。 八年后,襄北城的老百姓偶然间提起此战仍旧会惊叹于侯府六小姐惊人的神力,她立于高高的城楼上,面对着千军万马淡定从容,跟墨羽营的神箭手默契配合,只一箭就将北胡左贤王射落马下,奠定了决胜的战局。 382章威北侯府小侯爷李稷 李稷每次上街总会听到关于此战不同版本的传闻,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小侯爷您慢点跑!”满脸圆润稚气的小书童怀里抱着的书堆得比他人还高,不得已他只能探出身子一边冲前面大声喊一边使劲儿追。 大街上往来的行人还有做买卖的商贩对此全都见怪不怪,倒是有那初入襄北城的按耐不住好奇心就打听了起来。 “难不成刚刚跑过去那孩子就是去岁春闱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前不久刚在圣旨加恩下袭爵的威北侯府小侯爷李稷?” “嘘,可不敢这么直呼其名,要叫小侯爷。” “那……听说这位小侯爷在金銮殿上面圣的时候提出了废除奴隶制度,还写了一篇什么《废奴疏》,其文笔被天下读书人奉为瑰宝,有这事儿不?” “当然有,这事儿不止我们襄北人知道,全天下早都传遍了,贵客是打哪儿来的呀,这几年北境开通了南北贸易的桑茶之路,天南地北的客商小人也算见过不少了,怎地没听过您这口音?” 路边茶肆小二哥殷勤地给贵客又倒了一碗热茶,还奉上了这个很难见到的紫葡萄。 “哦,我们几个是从西边来的,离你们这儿远着呢!”贵客只是简单地敷衍了句便拿起一颗葡萄啧啧称奇:“葡萄不是夏天才有吗怎么这个时节就出了?” “客人不用觉得稀罕,正是去年夏天的葡萄,只不过呀我们城主建了冰窖可以保鲜,所以您才能在这春暖花开的时候提前吃着葡萄。” “城主,对了,听说你们城主是女的,还是威北侯府的六小姐,而且今年二十有一了吧亲事还没找着落,她的几位姐姐早都嫁出去了。” “嘘!贵客您又犯忌讳了不是,咱们城主最讨厌别人在背后议论她的亲事。”茶肆小二哥儿这回有些不乐意了,按理说买卖人和气生财,无论到什么时候不能开罪客人。 可小二哥儿为了维护城主的名声却拉下脸来对客人说道:“谁说姑娘家就一定得家人?我们城主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之所以没成亲那是因为还没遇到能够与她匹配的人!” “等我们城主将来找到了就一定会成亲的,咱襄北城的老百姓能过上如今这安定富足的日子,全都是托城主的福。客人以后可莫要再乱说了,否则碰上个把性子急的怕是要把你拖出去打一顿的!” 小二哥儿说完扭头就走,明明看见桌上的茶杯又空了可他就是不给添了。 客商身边的随从生气地想找店小二理论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客商看着手里的紫葡萄意味深长地说道:“想不到这里的人如此拥戴这位女城主,看来传言果然不假,李香穗深得民心,如今整个北境都是她的天下。” “国,不,主人,那现在我们怎么办?”随从一开口口音更重。 客商是位美髯公,他捋了捋长长的胡须站起来,目光眺望的正是长安街尾的有道小院,襄北城女城主住的地方。 383章城主她不做城主啦? 八年前临危受命,一战名扬天下的李香穗成为了襄北城第一位女城主,不,应该说,是李香穗让朝廷为她专门开辟了城主这个位同君侯的头衔。 曾经赫赫扬扬的大将军府在李崇光死后日渐败落,李香穗有射杀北胡左贤王和与北胡签订十年和平盟约的功劳,适逢先帝驾崩东宫太子继位急需笼络人心,册封女城主之事儿便顺理成章地水到渠成了。 当然了,这都是朝廷愚弄老百姓的说法,上位者皆知李香穗一个远在天边的乡野丫头之所以圣眷优渥,不过是因为太子傅的缘故。 太子傅沈逸洲,曾经是大将军李崇光的养子,世事变幻莫测,有谁能想到大晋最出名的纨绔子弟竟会成为朝堂上只手遮天的权臣。 “走,我们去会会这位女城主。”美髯客从怀中掏出一腚银子放在桌上,带上了斗笠便离去。 小二哥儿过来受死茶碗时看到客人出手这么大方露出了几分懊恼的神情,似乎是在后悔刚才对客人的态度不好,但他将银锭子捡起来交给掌柜的以后就径直去了茶肆后院。 不久之后一只鸽子从后院飞出,小二哥儿又若无其事地重新回到了前头热情招呼客人。 有道小院里,香穗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春困春困,这两年一到春天她就总是特别容易犯困,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什么都不要干,就光在被窝里睡觉好了。 也不能怪她这两天太懒惰散漫,实在是弟弟太能干了几乎将她的活儿全都包揽完,于是乎她就只能安心隐于幕后提前享受“老年生活。” “七姐姐,七姐姐!” 当然啦,要是弟弟不一天来找她八百遍生活就更完美了! 听着二道门上传来的声音,香穗扯住被子往上拉了拉,整个人都躲进了被子里,还紧紧地捂上了耳朵。 “小侯爷您不能进去,咱们城主还没起呢!”莲心尽责尽职地挡在门口。 现在也只有她敢拦了,其他女使婆子见着李稷那都吓得两腿发软,就生怕小侯爷也又要拽着她们谈什么人人生而平等没有贵贱之分之类大逆不道的话。 还有小侯爷动不动就要拿出身契还她们自由身,女使婆子们吓都吓死了,因为她们当中大多数人在来有道小院之前受尽了苦难。 有的是打小就被花拍子拐了卖给人伢子,有的是饱受战乱之苦为了口饱饭将卖身给了人伢子,总之城主是在牙行里重金将她们买回来的。 来了有道小院之后很多人终于才知道衣食无忧的日子是个什么滋味,城主仁慈从不摆架子,更不会动辄打骂处罚,这院子里的人啊都恨不得一辈子留在这里。 李稷被拦住了以后横眉倒竖,佯装生气地板着脸掐着腰,可下一刻却古灵精地喊了句:“莲心你快看有鸽子飞进来了!” “小侯爷,您又来这招,奴婢才不上您的当。”莲心娇嗔地了句,虽有些无奈可还是张开了双臂忠心耿耿地挡在房门前,就是不让李稷进去。 这几年城主有多忙莲心是看在眼里的,八年前那场大战虽然赢了却也让襄北城元气大伤,战后从大将军的丧事到满城百姓重建家园恢复生计,一切的一切全都压在城主肩头上,她时常几天几夜不合眼。 莲心觉得城主这两年会这么嗜睡就是前几年累的,所以她巴不得城主可以多睡一会儿多休息,可是偏偏小侯爷每天都要来捣乱。 这时旁边人小声提醒道:“姑娘,是真的有鸽子飞向了鸽房,瞧着方向是从前街过来的。” “你看,我没骗你吧!快去快去,万一是有什么紧要消息你也好赶快取来禀报城主啊!”李稷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他虽然已经九岁可生得粉面桃腮,五官精致得像年画里的小金童,时常会让人忘了他的身份。 莲心正左右为难呢就听见屋里传来懒洋洋的声音,“你去吧让老七进来。” 李稷立刻嘚瑟得扮起鬼脸大大咧咧地推开房门,进去以后还顺手给关上了,惹得老婆子们忍不住低声非议。 “小侯爷也太放肆了,咱城主也由着他胡来,男女八岁不同席这是规矩,寻常老百姓家尚且遵守呢何况是高门显邸。” “城主家里就这么一个弟弟,小侯爷又争气,外头人人夸他是百年不遇的神童,八岁金科及第,从古到今第一人,任性些也没什么的。” “这倒也是,不过我怎么听说朝廷今年有意要招城主入京,为圣上的万寿节庆贺呢?” “岂止如此,我还听说过皇帝陛下要为咱城主选婿呢,不知到时候城主会不会就留在上京了。” “留在上京?那咱们院怎么办?城主她不做城主啦?” “这你问问我哪儿知道?反正我觉着吧以咱们城主的人品,就算将来她成亲以后要留在上京也肯定会安顿好我们的,无需担心,咱好好当差就行。” “嗯,你说得有道理,能伺候这么好的主子是咱的福分,咱都得好好干。”婆子们一声议论着离开。 这些话却全都一字不差地传进了香穗的耳朵里,她躺在床上百般聊赖,近来不只是嗜睡还时常觉得冷,可外头明明已经春暖花开。 “七姐姐怎么又在睡懒觉?你这样可不行啊,咱姐俩的宏图霸业还没全部实现呢!”李稷毫不顾忌男女之防,大大咧咧地搬了梳妆镜前的凳子就坐到了床边,双手托腮定定地看着床上的人。 香穗气结,自从李稷11个月的时候学会了走路就喜欢黏在她屁股后面当跟屁虫,刚开始她还很能体谅,毕竟在这世上只有她俩同是天涯沦落人,一样是用现代人的思想在古代顽强生存。 可是这熊孩子对她的迷恋越演越烈,而且随着长大他也越发肆无忌惮,丝毫不肯隐藏锋芒,别人十年寒窗他八岁及第,就这还是她死乞白赖拦住的,要不人家三岁那年就已经要去赴京赶考了! 384章人家还是个孩子呐! 香穗真心累,她觉着被熊孩子这么折腾下去,迟早有一天就得露馅,到时候保不齐他们姐弟俩就得被老百姓当成妖怪活活烧死! 想到这里香穗没好气地拽了个枕头朝李稷脸上砸去,吓得李稷东躲西藏。 “饶命,饶命,女城主手下留情,人家还是个孩子呐!” “孩子个屁!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李稷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给我惹事儿我就,我就……”毕竟是从小抱在怀里的亲弟弟,气归气,香穗总归还是撂不下狠话,最后只能又拽了个枕头扔过去。 这回李稷可稳稳接住了,还贱兮兮地在枕头上揉了两把欠揍地说道:“七姐姐这枕头是照着咱们现代人的方法在里面塞了棉花吧,软绵绵地真舒服!” “其实我也睡不惯他们古代人硬邦邦的玉枕。说什么玉枕有定惊安眠的作用,依我看啊要是能带回现代还差不多,到时候可就是古董了价值连城!” “啧啧,别说玉枕了,小时候看见奶娘喂我吃糊糊的小碗我都想带回现代去,这些东西在这儿不显眼,可随随便便哪一件在咱们那边都得轰动全世界!说真的六姐姐你就没想过要回去么?” “别做白日梦了,咱在这儿都多少年了,根本寻不着回去的办法。”香穗没好气地掀开被子坐直了起来。 不知 是真被李稷的异想天开气到了,还是起猛了一时间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香穗忙抓住床沿深呼吸,所幸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以后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不然小心我饶不了你!” “好啦知道啦,七姐姐,我觉得还是小时候好些,想想那时候你对我多温柔啊,早知道长大了你这么凶,还不如不长大呢!” “怎么不说说你干的那些好事!有一件让人省心的吗?”香穗差点没把白眼翻到后脑勺上面去。 李稷尴尬地笑着挠了挠头,又厚着脸皮凑上来笑嘻嘻地讨好道:“好啦好啦,我以后会改的,七姐姐你就别生气了,不是说今天咱们去雀北城把爹娘接回来吗?” “咱娘去给大姐姐帮忙带孩子也有小半年了,这马上二姐姐就要生了,要是咱娘不回来只怕二姐姐又要多想,以为咱娘到现在都不肯原谅她,更不认同她和邵九郎的婚事。” 李稷嘴快,经常说完不等别人答话自个就又接了起来,他又摇头晃脑地感慨。 “其实要我说二姐姐就是想太多了,咱娘以前确实对邵九郎不满意,可有七姐姐的提携,邵九郎的茶庄买卖越来越红火,二姐姐把天心绣坊打理得有声有色,咱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只不过是有些摆老丈母娘的架子罢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二姐姐这都第三胎了。”香穗由衷地感慨,兴许是想起了姐姐们出嫁时的情形,她有些出神。 香秀香稚出嫁时李稷还在襁褓里,等到了四姐姐香秸出嫁时他已经会跑会跳能去送嫁了,还有五姐姐李稔, 385章难言之隐 还有五姐姐李稔,哦,李稔也已经改名李香稔了,因为她就是程娘子当年丢的那个孩子。 想到这里李稷有些忧心地说道:“五姐姐产期和二姐姐差不多,府里昨个还收到柏夫人差人送来的口信,说是已经下山前往迦南关了,等五姐姐生产的时候咱娘不还得去一趟么。” “那是肯定要的,这是五姐姐第一胎,咱娘自然格外看重,不过她对柏夫人的心结至今未解,只怕到时候五姐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香穗无奈地叹了口气。 李稷却说道:“当初要不是姓安那老太婆使坏,逼李百川把尚在襁褓里的五姐姐抱来充当柏夫人与先世子爷的遗腹子,咱娘也不用平白遭受锥心之痛。” “虽然说姓安那老太婆已经死了,可柏夫人隐瞒了那么多年咱娘肯定恨她,还有李百川也是,我看咱娘心里这个疙瘩啊怕是这辈子都解不开咯!” “臭小子没大没小!”香穗赏给李稷一记暴栗,没好气地教训道:“谁让你连名带姓叫的,别忘了你是出生在黑石庄的,就算没有血缘关系,看在他辛苦养大了咱爹的份上,你小子也得给我老老实实叫他爷爷,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李稷再不敢抬杠,七姐姐是个金刚萝莉,力气大得天灵盖都能给他掀开! 李稷龇牙咧嘴地揉着脑袋上肿起的大包,还是忍不住抱怨道:“其实爷爷当年完全可以不听那老太婆的,直接找大将军帮忙不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把五姐姐交给她呢?” “这里头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先侯爷还有先世子爷接连离世,眼看着威北侯府后继无人,安氏老太婆当时逼柏夫人假孕,原本是想从外边寻摸个男婴回来顶替的。” 香穗慢里条斯地说起她从李百川处了解到的情况,“当时咱娘也有身孕在身,柏夫人是不忍侯府的血脉被混淆,所以才去找爷爷商量。” “爷爷说,是柏夫人暗中找了算命先生还有大夫四处散播谣言,说咱娘肚子里的是男孩,而她呢就等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再去找安氏老夫人提议,与其收养来历不明的孩子,倒不如让老侯爷真正的骨血认祖归宗。” “那如果但是安氏老太婆当时狠下心来害咱娘呢?”李稷反驳道:“柏夫人这个办法其实是将咱娘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全都陷入了危险境地。” “也正因为如此,咱娘知道真相以后便一直心存芥蒂,不止对柏夫人恶语相向,就连对爷爷也是没有好脸色,这几年爹爹每次去黑石庄看爷爷,回来咱娘都得闹一场。” “至于五姐姐这边,咱娘更是见不得她跟柏夫人亲近,但毕竟五姐姐不是在咱娘跟前长大,要她知道真相以后就立马跟柏夫人断绝关系跟咱娘亲近,根本不可能。” “那咱也得想办法,五姐姐命苦,新婚没多久她的夫婿就因为当街拦住惊马救人发生了意外,现在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五姐姐唯一的指望,咱们作为她的家人要是还不能一团和气,只怕五姐姐心里就更苦了。” 李稷边说边叹气,他本是个乐天派,但在香稔这件事情上就连他都忍不住埋怨命运不公,真是一眼误终身,香稔与澜州节度使柏宣恒只是在锦都上元佳节的灯会上见过一面,回去以后双方便念念不忘。 柏宣恒多方打探最后求到了柏夫人跟前,柏夫人看在同族份上出面为他牵线,程娘子原本是死活不肯答应的,一州之节度使等同封疆大吏位高权重是不假,可澜州距离襄北城千里之遥,这叫程娘子如何舍得? 更何况程娘子本就对柏夫人有心结,再让好不容易认回来的香稔嫁去柏夫人的家乡,当初程娘子也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可女儿心有所属,还是她最亏欠的女儿,被迫无奈,最后程娘子还是只能勉强答应,谁又能料到不久之后便有噩耗传来…… 提起此事香穗也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她家的似乎一直就特别难念,有时候她都忍不住想逃避。 这些年来她一直过得很辛苦,襄北城的战后重建更是耗费了她无数心血,不过幸好李稷已经长大可以独当一面了,她也是时候该停下来歇歇了。 “好了,不说这些琐事了,臭小子,从你还在吃奶的时候我就盼着你赶快长大来帮我分担了,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想出去走一走,看看外边的世道,正好去澜州帮香稔接生。” “七姐姐终于舍得让位啦!”李稷深知香穗的疲倦,于是嬉皮笑脸地缓和气氛道:“我等这一天等得脖子都快比长颈鹿长了!去吧去吧,七姐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至于家里只管放心,有你小老弟在绝对不会出乱子!” “切,先别把话说得那么满免得出了岔子不好收场。”香穗移步走向了书房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账簿开始交代内务,“这些呢是有道小院还有侯府每月开支的账目,虽然有账房先生打理但你心里也要有个底。” “另外就是城里的铺子城外的庄园,每月也要按时巡查,虽然咱们用的大多数都是信得过的人,但我如果不在,你又还是个小孩子模样,没事还是多去晃悠晃悠,也好让底下人警醒着办事儿。” “知道啦七姐姐,我发现你现在啰嗦得很呐,我虽然是小孩子模样可身体里却是装了副老芯片的……”李稷刚说到一半就接到香穗飞过来的眼刀子,于是悻悻然地改了口。 “行行行,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说,哎呀七姐姐你就放心好了,赶紧出发吧咱去把爹娘接回来,然后呢你们就可以商量一起去澜州看五姐姐的事情了。” “不了,你去接爹娘,回头给他们挑选最好的护卫随行,这次我想单独出门一趟。”香穗目光深深,她的语气似乎藏着什么难言之隐。 386章孟清婉是永远不知足的 李稷敏锐地察觉到了,急忙拉住香穗的手关切地问道:“七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傻瓜,没事。” “不,肯定有事,我直觉很准的!”李稷充分发挥了“小盆友”外貌的优势,又摇晃胳膊撒娇又拽着衣角耍赖,软磨硬泡来了全套。 奈何香穗根本不吃这套,她轻轻松松就扒开了李稷的手还顺道甩他一个大白眼。 李稷气得直跺脚:“不公平!七姐姐你这是持强凌弱,明知道我没你力气大!” “那我还没你脸皮厚呢!”香穗一句话就给怼了回去,又接着道:“说正事儿你少转移话题,我走以后不止满城军民生计你要尽心尽力去打理,大将军府也要好好照料,保不齐大伯娘跟李秦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嗯。”李稷也不含糊,收起了玩笑郑重其事点头答应,“自从大伯娘回京养病,李秦也在孟氏的扶持下弃武从文仕途一片光明,每每送回来书信都是好消息,姐姐不用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你难道忘了母凭子贵的孟贵妃?” “这……”李稷变了脸色,去岁春闱时他进京赶考还有幸承蒙孟贵妃召见,孟贵妃不止对他封赏有加还让他给七姐姐带了封书信回来,七姐姐看过以后足有半个月脸色没有半点笑容。 要说这个孟清婉作为一个土生土长自小接受三从四德洗脑的古代女子也真是够大胆的了,当年她可是“带球”跑路,而且还在皇家道观与东宫太子苟且,将肚子里的孩子硬生生栽到了太子爷脑袋上! 彼时东宫太子论年纪都可以给孟清婉当爹了却还是膝下空虚,东宫妃嫔们迟迟生不出皇长孙也令太子饱受言官诟病,是以当时孟清婉有孕立刻就就被太子爷纳为良娣。 现如今的皇长子魏渊便成了孟清婉手中威力最猛的利器,一方面她利用魏渊在后宫争宠一步步走到贵妃的位置,一方面她又利用魏渊来钳制孟氏与李秦。 香穗不由得接二连三地叹气,有些烦躁地说道:“当年大伯娘知道孟清婉怀着李秉的遗腹子成为太子良娣时,悲喜交加之下几度昏厥。” “李秉右后大伯娘是极致欢喜的,可孟清婉这个该死的竟然将绿帽戴到了东宫头上,她这么做等于把孟氏李氏全都绑在了她的船上。” “混淆皇室血统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一旦东窗事发,孟氏首当其冲肯定会被抄家灭祖,咱们李家必定也会受牵连,所以就算为了咱们自己,咱也只有帮着她保守秘密。” “何止如此。”李稷紧皱着眉头说道:“孟贵妃要的可不止是咱们保守秘密,我看她分明就是想让魏渊被立为太子将来能继承大统。” “孟清婉是永远不知足的,她的眼里只有权势富贵,李家如果不能趁早跟她划清界限,迟早会被她拖累。趁着这趟出远门我再想想办法。” 香穗是遇事儿一定要解决绝对不逃避,李稷却觉得这件事儿根本无解。 387章姐弟日常 如果她李香穗是那铁石心肠的人,那么这件事儿就好办多了,随便寻个什么眉目让大房与二房断绝关系,这样一来作为大夫人娘家的孟氏自然也就跟他们大房更加不相干了。 如此有朝一日真的纸包不住火了他们大房还能推说什么也不知道,以香穗平定北胡之战的军功还有她在北境的威望,绝对可以保住威北侯府。 但这样的事儿提都不要提,七姐姐肯定不会答应。李稷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虽然他觉得七姐姐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无益,没有从根源上解决隐患。 可李稷不忍心再让香穗承担更多的压力,于是面上就笑嘻嘻地说道:“那一切都拜托给七姐姐了,我知道有姐姐在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就算天塌下来姐姐也会顶着绝对压不着我!” “呸!没脸没皮,你把你耍嘴皮子的功夫拿去多看看账本不好吗?别跟我说看不懂哈,全天下没人不知道你是神童!”香穗说着就把一摞账本全都塞进李稷怀里。 李稷嗷嗷地直呼救命,这时莲心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城主,奴婢有要事禀报。” “进来吧。” 莲心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见李稷在场也没有避讳,因为李稷几乎就是有道小院里长大的,在侯府待的时间连这边一半都没有,城主像是想从小培养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他。 “晌午前从北门进来一支商队,在云来客栈落脚,之后分成三波人分别在城中各处打听,且这些人很擅长旁敲侧击,是咱们密布在城中各处的眼线将消息汇总到一块才发现他们的目的。” 莲心说到这里顿了顿,下意识抬起头察言观色,末了才定了定心说道:“他们在到处打听城主您的喜好,似乎是冲着您的亲事来的。” “哦,又有不知死活的打我七姐姐主意?”李稷啧啧称奇:“这些年那么多的前车之鉴居然还镇不住这帮人,为了权势富贵真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咦,这话说的,难道他们就不能是贪图我的美色?”香穗佯装生气地拧住李稷的耳朵,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好好看看,你七姐姐我除了有权有钱,还有美貌好不啦!” “疼疼疼,七姐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天下第一美人就是你!”李稷急忙讨饶,不怪他没出息,问题是李香穗的手劲儿天底下有几个人受得了的?而且最可怕的是明明别人已经疼得要死她却还觉得她没用力! 这不,刚被松开李稷就摸到他的耳朵滚烫,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肯定红得像要滴血似的!都怪那些该死的图谋不轨之徒! 想到这儿李稷气鼓鼓地问道:“这帮人什么来头底下查清楚没有?” “暂时还没有眉目,只有长街茶肆送来的飞鸽里提到,说有一主一仆的生面孔在他那儿歇脚,听说话的口音似乎有些像西夏人。” “什么?”李稷一听立马激动了起来,义愤填膺得在屋里来回踱步:“这群海贼怎么还到咱襄北城来了,难不成又想挑起战火?不行,本侯爷得亲自去会会他们!” “慢着。”香穗一记眼刀子就把李稷吓得一动不敢动,接着她罕见地沉着脸严肃到近乎苛刻地责备道:“这么沉不住气要我怎么放心把襄北城交给你?” “我……”李稷语噎,八年前大晋的北境西线同时燃起战火就是一场惊天的大阴谋,寻常老百姓不知情,李稷却知道得一清二楚,是以他才会在金銮殿上当众拒绝皇帝封赏挂冠而去。 上位者为剪出功高盖主的隐患不惜牺牲无数将士的性命,这样的朝廷在李稷眼里狗屁不是。 “我知道你对西夏人没好感,可鲁莽冲动只会误事,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要我来教你妈?” “姐姐别生气,我知道错了。”李稷最大的优点不是他过目不忘的本领,而是认错认得特别快态度还诚恳,从小就这样。 香穗也拿他没办法,只好缓和了脸色拍了拍他的肩膀头,“算了,你还小呢也不用事事冷静处处克制。人都是在错误中成长起来的,有时候犯错吃些苦头也没什么。” “既然你那么想去会会这波西夏人,就去吧。但记住了,不管怎么样不可以伤害他们的性命。只要你不伤人命,闯了再大的祸事七姐姐都能给你摆平。” “欧耶七姐姐你太棒啦!爱你爱你爱你!” 李稷蹦着跳起来搂着香穗的脖子激动得朝她脸颊上狠狠亲了好几口,那股子兴奋劲儿简直就跟要疯了一样。亲完了以后转身撒丫子就跑,速度之快就好像晚去了西夏人就跑了似的。 莲心看得面红耳赤,尽管李稷刚摇摇晃晃会走路那会也很喜欢亲她的脸颊,但毕竟那时候他还小呢,侯府的年轻小丫鬟还有这院里的几乎都叫他亲了个遍,大家不止没觉得不合乎礼仪,反而会觉得粉雕玉琢的他十分讨喜。 可现在不一样了,李稷一年大似一年,姐弟之间还是不宜太亲密,这一点城主打从李稷袭爵之后便也开始注意了,怎么今日…… 贴身伺候的时间长了,莲心也对城主的心思越发了解,想到最近城主对各处商号的安排,还有她早早准备下的马车…… 莲心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未曾开口泪先流:“奴婢不知道城主接下来想去做什么,可打从奴婢伺候您的第一天开始,奴婢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今生今世绝对不离开您身边!” “不管您要去哪里都请带上奴婢吧,奴婢虽然愚笨很多时候都帮不上忙,可照顾城主您的饮食起居是奴婢做惯了的,求您不要撇下奴婢。” “快起来莲心,这是干什么,明知道我最不喜欢动不动就下跪的,有什么话站起来好好说,我又没说不带你去。”香穗一把就将莲心拽了起来,拉她手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她掌心的胎记…… 388章八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漫长了 香穗愣了愣,莲心的身份…… “城主是答应要带着奴婢了!”一声兴高采烈的欢呼将香穗的思绪拉了回来,莲心满眼憧憬地问道:“那接下来咱们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出发?” “先去澜州看看我五姐姐,她快生了。”香穗有些犹豫,顿了顿她试探性地问道:“莲心,你有没有想过寻找你的家人?” 莲心怔住了,她定定地看着香穗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难道是找到她的家人以后让她回家去跟家人团圆?那……是不是就不能留在城主身边了? 见莲心神色凄惶,香穗忙解释道:“你别多心,我没别的意思,更不是想赶你走,只是想着你与家人失散多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寻找亲人。” “不。”莲心坚定地望着香穗说道:“关于故乡关于家人奴婢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可是留在城主身边这几年是奴婢这一生当中最幸福的日子。” “您不嫌奴婢愚钝什么都愿意教给奴婢,小到衣裳首饰如何搭配,大到府里的内务,甚至连最要紧的鸽房,城主都交代奴婢来打理,是您让奴婢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也只有留在城主身边,奴婢才会一直是个有人的人。” “不,莲心,不是这样的。”香穗有些难过,一股子辛酸涌上心头,她紧紧地拉着莲心的手说道:“是你本来就很能干,学什么一点就透,否则就算我手把手教你也是学不会的。” “这么多年一直是你在帮我,并不是我让你成为有用的人,反过来我还应该感谢你,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莲心,你和南风就是我的左膀右臂,你们一个在生意上帮我一个在家里帮我,都是我最好的帮手和最好的朋友。” “呜呜呜……城主待奴婢恩重如山,只要能够留在城主身边,莲心根本不需要家人,因为您在奴婢心里胜过所有家人!”莲心哭得既伤心又委屈,像极了要被抛弃的小可怜。 香穗见状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好了好了快别哭了,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莲心,你记着,作为朋友,我是不会强迫你去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情的。” 莲心呆呆地擦干净眼泪,抽噎着后退了一步站定,毕恭毕敬地拜倒:“奴婢永远都会对城主忠诚。” “快起来,不是说了么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不必拘泥这些小节,去收拾东西吧,咱们傍晚动身。” “啊?这么快?”莲心有些诧异,可下一刻她赶忙改口道:“奴婢遵命,奴婢这就去办。” “嗯,你去吧,临走前我得先去见几个人。”香穗信步走出。 莲心急忙追在她身后喊道:“城主是要去玉清观见三小姐么?可是今天……” “正是今天这日子特殊我才要去。”香穗头也不回,她想八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漫长了,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也要把香秋从玉清观里带出来。 389章失去挚爱的痛苦终身难愈 自从得知双瑞的死讯,香秋的心也跟着他去了,刚开始她想寻死,可全家人不分昼夜寸步不离的看着她,香秋根本没有机会。 到最后她妥协了却坚持要出家,果不是爹娘苦苦哀求,只怕她就决绝落发了而不仅仅是如今的带发修行。尽管如此,八年来香秋从未离开过玉清观半步,她是真的打算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香穗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玉清观,果然被小道姑拒之门外,“无量天尊,城主请留步,了尘师太说了,今日不是十五团圆日,她不想见客。” “客?”香穗闻言顿感心酸凄凉,忍不住扬声冲院内喊道:“亲妹妹什么时候变成客人了?三姐姐为情自苦,真的连家人都不要了吗?” “嘘,城主莫高声,道家重地,还请城主不要大声喧哗。”小道姑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城主位高权重不是她能得罪的,可玉清观有玉清观的规矩。 正在僵持不下之时里头终于传出了香秋平静如水的声音:“静安小师妹,请城主进来吧。” 名唤静安的小道姑如释重担般松了口气,悻悻然侧身让到一边去,她不过是八九岁年纪,修行日短,每个月最害怕的就是城主一家人来看望了尘师太。 如果是了尘师太的爹娘来,必定是哭着来哭着走,了尘师太的母亲每每还要劝她还俗劝她回家,先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接着软磨硬泡苦苦哀求,到最后就会变成训斥甚至以死相逼不欢而散。 如果是了尘师太的姐妹们来了那还好点,多半只是游说她,唯恐她过得清苦,总是给观里添上丰厚的香油钱,又或者在衣食住行上打点。 不过了尘师太的其他姐妹们都已经成家,来的次数就比较少,真正让静安害怕的是城主! 玉清观里收养了十几名孤女,她们的家人都是在八年前那场大战中去世的,静安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她从小就是听着城主徒手撕碎数千北胡人的传说长大的,可想而知心底里的阴影有多大。 尤其是三年前的八月十五亲眼看见城主苦劝了尘师太回家吃顿团圆饭无果,气得拍案而起结果却把凉亭里的石桌当场拍成了碎片,从那以后静安越发害怕这位明明长得娇滴滴却力大无穷的女城主。 香穗也注意到了,不过她气小尼姑脑瓜子不开窍不懂得变通,害她吃了好几次闭门羹,所以故意在她面前端着架子,不过今日她却难得和颜悦色地问了句:“你们静字辈的师姐师妹们近来可好?” “好,好……多,多谢城主关怀。”静安磕磕巴巴地答上话就又是沉默。 香穗便接着问道:“我记得当初送过来最大的孩子现在应该已经年满十六了,可有想归家的?” “家?”静安神情黯淡,垂下头去小声说道:“可我们除了玉清观根本没有地方可去,师姐们就算想见见山下的世面也没有勇气跨出这道山门。” “那倒也不难,回去告诉你的师姐们,如果有想下山的可以先到天心绣坊做活儿,以前邵夫人不是专门来教过你们刺绣的手艺么,这几年你们师姐妹们做的绣品在天心绣坊卖得很好。” “其实女孩子跟男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有手艺,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养活自己,至于家嘛,一步一步慢慢来,总会有的。” 静安第一次发现城主的声音很温柔,她有些反应不过来,震愣了许久才回过来神激动地回答道:“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师姐们这个好消息,师姐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高兴起来什么清规戒律都记不得了,香穗望着静安欢天喜地跑开的身影,不由得有些羡慕。 “红尘疾苦无数,她们难得机缘巧合来这一方净土,你又何必再让她们泥足深陷呢?”香秋一身道姑打扮,身上的道袍洗得发白,面上更是犹如清汤挂面且双鬓已经生出华发,上次来明明还没有…… 香穗一颗心又往下沉了沉,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曾经想取悦的人都不在了自然就不在乎外表如何了。 “三姐。” “小六。” 姐妹二人相对无言,香秋的眼睛犹如一潭死水,八年来不见丝毫生机,香穗每每见了总是忍不住心痛,最终依然是她率先别过脸去,彼时已经控制不住红了眼眶。 “三姐真的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你知道的,只要爹娘还在我就会在,等爹娘走了我也就走了,这一辈子不会很长的,小六你不用为我难过,我心里清楚早晚有一天会得到解脱,所以并不觉得日子难熬。” “如果不难熬这又是为何?”香穗既愤怒又心疼地上前撩起了香秋雪白的头发,她还不到三十岁,还有大好的年华,作为家人怎么忍心见她如此自苦。 “如果当初爹娘同意我落发那如今你就见不到这三千烦恼丝,也就不会心疼了。”香秋淡淡地按下妹妹的手,她面容恬静,无波无澜。 然而香穗却很清楚,八年了,整整八年她根本没有走出来! “三姐,你平心而论,如果双瑞小哥还活着,他会愿意看到你这么苦着自己吗?” 提及心底那人的名字,香秋眼底的痛苦依旧怎么也藏不住,“小六,如果你今天还是想来劝我回家就不必再开口了,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不是回家,是出去走走,三姐,外边的世界很大,你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离开襄北城,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好吗?” “不了,心死之人在哪儿都一样。” “对呀既然在哪儿都一样又何必非要留在玉清观呢,而且三姐,难道你不想去看看双瑞牺牲的地方吗?” “什,什么?” “西洲啊,我带你去西洲找他好不好?” “小六……”香秋哽咽住了,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因为这八年来她无数次在梦里去西洲寻他,无数次醒来以后越发痛不欲生。 390章三个“静” 香穗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骨瘦如柴的香秋,满心怜惜地说道:“跟我走吧三姐,就这一次,相信我,咱们尝试着走出去,相信双瑞小哥在天有灵也一定很想看到你过得幸福。” “如果最后你还是想回观里来清修我保证绝对不会再阻拦你不止如此,爹娘那边我也会帮你去说服他们,让他们接受并且随了你想出家的心愿。” 香秋眼睛里透着刻骨的哀伤,她缓缓闭上眼睛落下两行清泪,最终点了点头。 香穗喜极而泣道:“太好了,那我帮三姐收拾东西吧,咱们立刻出发,先回城里一趟跟二姐姐道个别再走。” “为何如此仓促?”香秋微微皱了眉头,但她又想到香穗向来雷厉风行便也不觉有何不妥了,不待香穗回答便接着说道:“既然急着要走也不用收拾了,都是些身外之物带多了反而累赘。” “嗯,也好,莲心应该在家里收拾得差不多了,那咱们走吧。” “且等等,我去同主持道个别。” “应该的应该的,三姐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不知怎地每次见到主持我这心底就犯怵。”香穗说着缩了缩脖子。 玉清观的主持法号残空,她有一双勘破红尘的睿智眼睛,香穗总觉得在残空主持面前她的那些秘密似乎都被看透了,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让她下意识忍不住想逃避。 香秋淡淡笑了笑,只是轻声叮嘱道:“那你就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吧,我很快回来。” “好。”香穗如释重担,可香秋前脚一走,静安就在门外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有什么事儿进来说吧。” “城城主……”静安被身后人推搡着怯生生走了出来,可她一直低着头不敢开口,身后两名稍微年长些的小道姑忍不住焦急地偷偷扯她的衣袖。 看得出来,静安完完全全是硬着头皮,她深呼吸鼓足了勇气这才上前一步大声说道:“这两位是我的静怡师姐和静心师姐,她们,她们想下山。” “嗯,如此你们应该先去禀明主持,主持如果答应我这边不成问题,天心绣坊随时可以收留你们。”香穗把目光投向了静心静怡,如花般的年纪满眼都是对红尘俗世的向往,又怎么甘心一辈子留在道观里清修。 当初将孤女安置过来的时候香穗就说过,有朝一日这些女孩子们长大,如果想下山玉清观绝对不能强留。 残空主持答应了,因为最初是她亲自下山拜访侯府,将香穗原本打算送进天心绣坊学刺绣手艺的孤女们全都带上了山,原因是可怜她们小小年纪就已经饱受亲人死别之苦,玉清观能给她们最好的庇护。 三个“静”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有些为难。 静安年纪最小,碍于两位师姐的威严只好继续硬着头皮对香穗恳求道:“能不能请城主您出面帮我两位师姐去跟戒律堂的了悟师太说说。其实主持很少管事儿,观里都是了悟师太说了算。” 391章怎么是她在管事儿? 香穗愣了愣,她还有些不习惯越妙仪的法号。 八年前李世昭谋逆身死,事后郑云初查实越妙仪曾出资帮李世昭暗中收买人心,于是本应该被以同党论处的越妙仪就赶在郡守府给她定罪之前跑到玉清观落发出家,借此逃脱了律法的惩罚。 越妙仪的法号如同香秋的法号一样,都是残空主持亲自取的,个中深意香穗倒是能领会一二,但看静安提及了悟时慌张畏惧的神色,只怕越妙仪是辜负了残空主持的一番苦心。 顿了顿,香穗故意用疑惑的语气问道:“了悟师太不是八年前才入门吗?你们观里难道就没有比她资历更深的人了,怎么是她在管事儿?” “是了悟师太主动请缨,戒律堂也是在她的提议下成立的。”名唤静怡的小道姑似乎有许多话想要说,但她犹豫再三,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静心也忍不住埋怨道:“自从成立了戒律堂以后我们的日子就更难熬了,了悟师太制定了许多苛刻的规矩,稍有不慎就会被她和戒律堂的弟子以犯戒为由狠狠惩罚。” 香穗听得更疑惑了,“主持就由着她?” “主持时常闭关我们也见不着她,‘了’字辈其他师太又在主持的指引下外出云游四方渡化有缘人了,观里只剩下了尘师太,可了尘师太她……”静安怯生生地偷瞄香穗的神色,停住了不敢再往下说。 静心与静怡俩人你看我我看你像是在互相推诿。 最后还是稍稍年长的静怡行了个合十礼对香穗说道:“修行之人本该六根清净,不能生口舌之非,可了尘师太虔心修行也不过问观中诸事,了悟师太只手遮天,她……”虽然鼓足了勇气,静怡到底还是说不下去。 香穗看着面前二人羞愤难以启齿的神色顿感事情不简单,于是她上前一步和蔼地轻声道:“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女子,在我面前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静心静怡听了这话便知道香穗已经隐约明白了她们的难处,踌躇再三还是将本该烂在肚子里的话小小声说了出来。 “竟有此事!”香穗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再三问道:“你是说了悟师太要求你们全部带上贞洁带?” “嗯,那东西是用铁打造的,而且还上锁,带上了以后只有去如厕时才可以由戒律堂的师姐来开锁才可以取下,师姐妹们一旦来了葵水就意味着必须带上贞洁带了。”静心咬紧了下唇深深地低着头羞臊得抬不起来。 静怡见状便补充道:“自从我们师姐妹来到观里了悟师太就一直针对我们,她对其他弟子都很友善,大到冬日添置棉衣道袍,小到一日三餐,了悟师太都是拿自家银钱出来补贴给观里,可只有我们这群孤女没份。” “不仅如此,在了悟师太的带领下观里其他弟子也孤立排挤我们,粗活重活都是我们‘静’字辈的师姐妹们来干,稍有错漏,了悟师太非打即骂。” 静怡等终于说出了藏在心底多年的委屈,这让香穗自责不已。 392章说曹操曹操到 静心静怡见香穗满眼愧疚便赶忙争着说道:“其实累一点苦一点倒也没什么,我们都能忍受,只是这贞洁带戴在身上实在难受……” “我们当中只有静怡静心两位师姐在今年来了葵水,所以也只有她们俩戴了那东西,这种事情我们也不知道该对谁去说,而且戒律堂的弟子日日看得紧得很,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告诉主持。” 静安说着便不由得小声哭了起来,她满脸害怕的神色,因为论年纪,静心静怡之后下一个就该是她了! “了悟师太说我们这些带发修行的俗家弟子六根不净,只有戴上贞洁带才不会同男子苟且,坏了观里的清规戒律。” “越妙仪她是变态吗居然想得到这么变态的手段!”香穗愤怒不已。 “呵呵,城主,背后议论他人是非可是犯了口业的。” 说曹操曹操到,一身藏蓝道袍的越妙仪带着两名生得牛高马大的女弟子施施然走了过来,弟子来报说被静心静怡给跑了,她就知道要坏菜。 在玉清观这些年,越妙仪早就混得如鱼得水,自从她的老父亲去世后永昌伯爵府算是彻底败落了,不过在那之前越妙仪早就已经偷偷将府里值钱的东西全都转移了出来。 虽然当年瞎了眼看错李世昭为他砸进去不少银子全都打了水漂,可剩下的部分也足够越妙仪后半生衣食无忧了,只是她暂时还不敢离开玉清观而已。 今日原本不是了尘会客的日子,要不底下人也不会松懈,静安小贱人也就没用那么容易使出调虎离山计。越妙仪得知此事之后风风火火追了过来,但看情形她还是来晚了。 不过已经沦落成今天这副鬼样子的越妙仪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她已经是方外之人,就算是李香穗当上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城主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能杀了她? 想到这里越妙仪越发有恃无恐起来。 香穗瞧她眼底神色与从前并无不同,可见这八年什么都没参透,着实辜负了残空主持的一片苦心。香穗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她甚至觉得如果用“了悟”来称呼简直玷污这方外之地的清白。 是以,她寒着脸语气冷傲:“越妙仪,你的戒律堂该解散了。” “城主虽然位高权重,可你恐怕也管不到这清修之地吧?”越妙仪不改笑意,李世昭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如果不是他失败了她也不会被拖累,不得不躲进姑子庙苦苦熬日子。 而且最让越妙仪记恨的是李世昭出事前就已经背叛了她!为了初夏那个下三滥的妓子不惜跟她反目成仇,不然有她在身边出谋划策,怎么可能一败涂地? 而初夏不就是她李香穗救活的么,李香穗不止救活了她还帮她东山再起帮她赎身让她远走高飞,初夏小贱人现在过得怎么样越妙仪不得而知,但她对香穗的憎恨却根深蒂固,只是她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报仇。 393章一切听从城主安排 想到这里,越妙仪眼底燃起了熊熊怒火。 香穗瞧见了她的恨意却丝毫没有放在眼里,只十分平静地说道:“方外之地确实轮不到红尘中人来管,可我相信你那些毫无人道的做法残空主持必定不会赞同,否则你也不会处处防备着不让静怡她们去告诉主持。” 这话果然让越妙仪有了几分畏惧,她眼珠子不停地转动,脑子里飞快地想着究竟还有什么办法能将此事按下来,因为她暂时还不想失去玉清观的庇护。 郑云初明年开春就要升官回京了,襄北城郡守一换人就没有人会刻意针对她时时刻刻盯紧她,她就可以还俗还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去。 “就算告诉主持又如何,我可是一片苦心,这些带发修行的孤女六根不净,如果没有贞洁带的约束难保她们不会做出什么丑事来,到时候不净玷污了道家重地的清誉,更是让人在背后笑话城主你识人不明。” 越妙仪死鸭子嘴硬,还在一个劲儿地颠倒黑白,自说自话到最后又拐个弯说道:“城主,我这也是为你好,毕竟你也是女子,你说你送进观里的这帮孤女要是不检点,连带着城主你的名声也会受损的。” “如此说来,我还要谢谢你?”香穗信步上前一把揪住了越妙仪的衣领,其他的话她也不多说,只睨着眼睛看了看戒律堂的女弟子,“把钥匙拿出来。” “城,城主饶,饶命,我们,我们也是被逼的。”一名小道姑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双手将钥匙奉上。 香穗接过直接就把越妙仪拖进了禅房里,并且把静心静怡也喊了进去,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香秋从主持处道别回来,就看见越妙仪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香秋很是疑惑,“她怎么了?” “没怎么,自作自受而已,三姐你回来啦,巧了,我正准备过去见主持呢。”香穗将贞洁带的钥匙交到了静安手里。 静安吓得连连摇头:“不,不,钥匙还是城主您保管吧我,我可不敢拿。” “有什么不敢的,我这就带你去见残空主持,向她说明情况,到时候有主持给你撑腰,你还怕她越妙仪不成?说实话真正六根不净的是她才对,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她不过是假借落发出嫁逃避应有的惩罚而已。” 香穗拍了拍静安的手背,安抚道:“我又不住在观里,拿着这钥匙多有不便,你不用怕,从前越妙仪是怎么对待你静心静怡两位师姐的,你就只管怎么对她好了,她绝对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你们在说什么?”香秋不明所以,静安等人太过害臊,香穗便出面将事情的首尾解释得清楚明白,香秋听后直愣得不知该作何反应。 目瞪口呆了许久她才猛然想起来说道:“难怪刚才主持让我回来告诉你,不必去找她,一切听从城主安排。” “三姐是说主持已经知道这件事儿了?可她是怎么知道的?”香穗感到无比震惊,残空师太就好像能够未卜先知似的。 394章生儿生女都一样 “主持是世外高人,自然能参透咱们参不透的事情。”香秋双手合十,不由得想起最初她坚持想要落发出家的时候,主持就说过她尘缘未了,给她取法号“了尘”也是希望她能早日跳出红尘束缚。 方才去道别时主持也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切,不止对她下山之事丝毫没有阻拦,还托她转交东西。 想到这里,香秋赶忙抓着香穗说道:“小六,主持让我把这个给你,说等你走投无路时方可打开。” “我走投无路?”香穗着实吃了一惊,伸手接过锦囊就忍不住想打开来看。 香秋急忙阻止:“不,小六你要相信主持,残空主持是得道之人,这个锦囊不到万不得以的时候绝对不能打开,答应我,不然我就不跟你下山了。” “好好好,我听三姐的,保证不打开。”香穗无法只能暂时按下了好奇心,之后又像静安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静心静怡下山去。 等到了天心绣坊,香稚便妥善地将静心静怡安置好,这才领着姐姐妹妹回屋说起了家常。 “嗯,胎象很好,孩子已经入盆,生产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七弟已经去接爹娘了,最晚到天擦黑也该回转了,到时候估计会先回侯府休息两天再上二姐姐你这儿来。”香穗诊完脉又摸了摸香稚的孕肚,满脸宠溺和温柔。 香稚眉眼间却有难掩的愁绪,不过她很快就打起精神来,女人嘛,听到匪夷所思的事情总是忍不住刨根究底:“小六,你是说后来你把贞洁带让越妙仪戴上了,那她现在岂不是很不方便?” “她既然能想出这么灭绝人伦的方式就该亲自试试是个什么滋味才合理,这就叫自食其果。”香穗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不见两个小外甥女忍不住问道:“姝姝和珠珠呢?” “哦,被你姐夫带出去了,你姐夫说这俩孩子得照着她小姨来培养,不能被圏在家里当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的娇小姐,所以最近谈生意带着她们去,巡茶庄带着她们去,就连去乡间收租子日晒雨淋的也要带着她们。” 提起两情相悦的丈夫和可爱懂事的女儿,香稚眉眼间的惆怅总算彻底消散,甜蜜地抱怨道:“要我说,邵九郎就是痴心妄想,这世间便是男子也没有几人能有我家小六厉害的!” “就姝姝珠珠这俩蠢丫头啊,我可不指望她们将来有多能干,就希望她们平平安安地长大,将来得遇良人,一生幸福顺遂。” “难得二姐夫如此开明,肯教两个女孩子也学生意场上的东西,女孩子家比不得男孩子,可以科考入仕可以沙场效命,我倒是觉得学做生意就很好。” 香穗笑眯眯地挽住了香稚的胳膊,借机宽慰她道:“俗话说技多不压身,二姐姐你就别管了让她俩学吧,其实生儿生女都一样,二姐姐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话虽如此……”香稚还是想给老邵家添个男丁,否则难保邵九郎的姑父姑母不会动什么坏心思。 395章烂糟事儿 虽说以现在的身份,只要香稚不想就根本不用跟高青山夫妇俩打交道。 可邵九郎毕竟是他们一手养大的,香稚也不想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盖房子买田地,甚至还多番寻找,帮着邵九郎的姑母寻回了两个被高青山当成赌资输出去的女儿。 就这样,邵九郎的姑父姑母过上了十里八乡都羡慕的好日子,只可惜他们并不知足,邵九郎的姑母还好一些,他那个姑父高青山是一如既往地混账。 撺掇着邵九郎的姑母来当说客,上个月竟然领了他高家门里一个娇滴滴的小闺女上门来,话里话外就是那姑娘腚大腰粗能生儿子,想让邵九郎收做偏房。 邵九郎与香稚是两情相悦的,自然不可能答应,一口回绝了以后高青山那老货竟然退而求其次地说那姑娘可以当外室,养在外头,生了男孩直接抱进府里来给香稚当儿子。 香稚当时气得脸都绿了,此时虽然在她动了胎气的兵荒马乱中暂且搁置了,虽然过后邵九郎再三对天赌咒绝对不会听他姑父姑母胡乱安排,可香稚心里到底扎了一根刺进去。 偏这门亲事是她自个死活争来的,遇上这样的烂糟事儿,香稚也没脸叫娘家人知道,唯有捂得严严实实地,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咽。 思前想后,香稚还是决定隐瞒,堆起笑脸来岔开话题:“好了,别光顾着说我了,我这边没什么,小六你和三妹是打算先去澜州看望老五吗?” “说到这事儿我还想请二姐姐原谅呢,虽说五姐产期比二姐姐你要晚一个来月,可澜州路途遥远,这又是五姐姐第一胎,我们不得不提前赶路,我想亲自为她接生。” “应该的应该的。”香稚一只手摸着孕肚一只手请拍着香穗的手背,善解人意地说道:“姝姝和珠珠都是你接生的,大姐家的宝哥儿也是,还有老四家的甜姐儿睿哥儿,老五的孩子自然也不能例外,更何况她……” 香稚鼻尖发酸顿了顿才带着哽咽的声音说道:“老五命苦,要不是肚子里这个孩子来得及时恐怕她早就追随五妹夫去了。” “咱们姐妹之间本就应当相互照顾,我这都是第三个孩子了你不用担心,只管安心去,好好照顾老五,替二姐姐告诉她,待我做完月子就带着孩子们去澜州看她,要她好好的,照顾自己,照顾孩子。” “嗯,二姐姐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我和三姐就是来看看你,一会就出发了,天黑之前应该能进迦南关。” “这么匆忙?要不先我这儿住两天,姝姝和珠珠上个月就念叨要去找小姨,你姐夫看你当时忙着东山玉矿的事儿就把她们哄下来了,这几日天天问小姨什么时候来,要是知道你来了又走了指不定得哭闹成什么样呢!” 香稚正说着外头院子里却传来了一阵吵闹,她侧耳一听竟是邵九郎姑父姑母的声音,顿时脸色铁青。 396章凭什么要受他家的闲气? “二位真不能进去,我家夫人在接待贵客……”佩蓉的声音格外响亮,像是故意在给屋里人提醒,但她却没将所谓“贵客”的身份明说,如果她说了,就算借高青山夫妇十个狗胆也不敢造次。 “什么贵客?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我可是你家老爷的姑父!你家老爷可是吃我老高家的米喝我老高家的水长大的,天底下还有比我更尊贵的客人吗?” 高青山一把掀开阻拦的丫鬟婆子,气冲冲地就要往里进,高邵氏唯唯诺诺地跟在后头满脸为难。 香穗与香秋隔空相望,刹那间便已了然于心,佩蓉精干老练,当初选她给香稚陪嫁也正是相中了她的能力跟忠心。 佩蓉跟过来以后又许配了人家,她男人如今就在茶园里当庄头,将来孩子也能进侯府的私塾读书,且还是香穗亲自为她家孩子脱了奴籍,若是孩子争气长大了便能参加科举。 这些都是无上的恩典是对佩蓉忠心的嘉奖,是以她没有理由会对香稚不利。 唯一能够说得通的解释便是佩蓉故意为之,听着高青山嚣张的语气,看样子没少在香稚面前撒野。 香稚还想隐瞒,连忙挤出笑容来对两个妹妹解释道:“是邵家姑父来了,兴许又是喝多了说醉话呢,你们不用在意,我出去处理一下很快就回来。” “二姐姐打算如何处理?”香穗眼里不容沙,她伸手拦住了香稚的去路。 香稚在她清亮的目光下自觉无处躲闪,顿时委屈心酸全都涌上心头,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说道:“这一家子混账左不过就是想要些银钱罢了,我给他们就是,权当买个清净了。” “如此说来这不是第一次了。”香穗语气里酝酿着汹涌的怒火,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不过她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二姐姐就打算一直拿钱了事?” “他们毕竟养大了邵九郎,高青山虽是个混账,可他姑母却是个可怜人,小六你不知道,高青山要是没银子使了就会把气都撒在姑母身上,你说她都一把年纪了还能挨多少次拳打脚踢?” 香稚瘪着嘴红了眼眶,对于胡搅蛮缠贪得无厌的高青山她确实恨得咬牙切齿,可她有什么办法,邵九郎是把姑母当成了亲娘看待,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也只好跟着邵九郎一起孝敬。 而且香稚本就不是硬得起心肠的人,她看姑母也是充满了同情,是以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高青山的种种过分行径。 “二姐姐你搞错了,他们是在二姐夫年幼时抚养他了不假,可你呢?你没吃他老高家一口饭凭什么要受他家的闲气?”香穗不依,但她真正的心意是想让香稚挺起腰杆来。 要知道香稚是下嫁可不是高攀了邵九郎,虽说邵九郎也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但如果没有香穗给他机会没有威北侯府做他的靠山,他也挣不来今天这份家业。 这些年顾及着邵九郎的自尊,包括香穗在内的娘家人从未在任何场合任何人面前流露过这个意思,可明眼人谁还看不出来?唯独高青山这个狗东西不识好歹,香穗越想就越气。 对于自家姐妹的愤愤不平,香稚只觉得心里充满了温暖,可同时她又更加不想让娘家人操心,“好了小六,姐姐心里有数,姐姐会处理好的,你先陪你三姐坐一会儿,让我自个出去应付他们。” “咱不值当为这种人动怒,尤其是你三姐是清修之人,别让这些乱糟事儿污了她的眼睛。”香稚连忙将香穗推到了香秋身边,又给香秋投去恳求的眼神。 香秋道了声:“无量天尊”便将香穗按下,待到香稚出去她才摇着头说道:“小六,你不能事事出面,有些事儿还是应该让当事人自己去处理,哪怕吃点苦头吃点亏,至少她能吸取教训。” “可是二姐姐还大着肚子……”香穗担心的是万一不小心动了胎气。 香秋又何尝不担心呢,只听她说道:“咱们先看看,必要时在出面,我想有佩蓉在应该不会有事。” 此时院子里的高青山一见香稚走了出来立马激动地上前舔着脸喊道:“侄媳妇啊你可算出来了,这帮不懂事的刁奴竟然拦着不让姑父去见你,要我说啊你这府里的规矩也太松散了。” “尤其是这个叫什么佩蓉的管事娘子,哪儿有个管事的样儿啊,以下犯上连姑父我都敢顶撞,就该狠狠打她几十板子再拿了身契打发人伢子卖出去!” “改明儿姑父给你找个更能干的管事娘子送进来,保管比这个佩蓉妥帖上百倍!”高青山不改他滥酒的本性,今日又是喝得不少,一张口就满嘴令人作呕的酒气。 香稚下意识用香帕捂住鼻子往后退了退,脸色当场白了几分。 高邵氏见她如此急忙关切地上前来伸出手想要掺扶香稚,此时佩蓉扶着香稚不着痕迹地避开,高邵氏的手落了空,只好悻悻然地问道:“九郎媳妇你没事儿吧?莫怕莫怕,你姑父他也没别的意思。” 佩蓉忍无可忍,不等香稚发话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知道夫人心地善良耳根子软,可高家三番两次上门来胡闹,上回还害得夫人动了胎气,这才过了多久他又喝得醉醺醺就跑来,这回又不知是因着什么事儿。” “奴婢斗胆恳请夫人硬气一回不要理会他们,奴婢替您把他们撵出去,回头老爷要是怪罪下来奴婢甘愿受罚,但求夫人不再受这家人的腌臜气!” “你!你个刁奴贱货!”高青山气得上蹿下跳,一脚踹在佩蓉后背上毫不留情,纵使被其他婆子拦下依旧指着佩蓉破口大骂,满嘴的污言秽语。 见此情形香稚气得浑身发抖,她脸上布满了泪痕,但此时的泪水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香稚握紧了拳头刚上前一步,就见外头冲进来一个人,照着高青山拳打脚踢。 397章打秋风 定睛一看,出手教训高青山的不是别个正是程娘子! 程娘子气得浑身发抖边打边痛骂:“不长眼的狗东西,我说我家香稚怎么好端端的会动了胎气,原来是你害的!好啊你高青山,你以为香稚娘家没人了是吧!我今天不打死你出不了这口恶气!” “娘,娘您怎么来了……”看着高青山在院子里抱头鼠窜,香稚赶忙将程娘子拦下。 程娘子气得满脸通红,忍不住用恨铁不成钢地语气对香稚训斥道:“我再不来闺女就要被人欺负死了!你个不争气的,平白担了侯府千金的尊贵身份,你说你这些年究竟受了他们多少窝囊气?” “你爹每回见你你都说家中诸事顺遂,这叫顺遂?动了胎气这么大的事儿你回到家愣是一句也不提,怎地你嫁出去了有事就不用跟爹娘说了吗?” “娘,娘……”程娘子严厉的语气让香稚潸然泪下,她知道娘亲一直对她坚持要嫁给邵九郎之事耿耿于怀,这些年母女之间也因为这个心结渐渐疏离。 可是没想到娘亲竟然会为了她大打出手,香稚隐忍了许久的委屈顿时排山倒海而来,她呜咽着扑进程娘子的怀抱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把心中所有的困顿辛酸全都哭了出来。 程娘子被她哭得心都碎了,这门亲事她虽然不满意,可时过境迁,外孙女儿都有两个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只不过是有些拉不下脸而已。 没想到香稚在邵家过的竟然是这样的日子,凭什么?邵九郎这个混账是干什么吃的?程娘子心中怒火冲天,看向高青山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气。 香穗与香秋见状连忙走了出来,程娘子见她姐俩一起出现,虽然香秋身上依然穿着道袍,可至少她肯走出玉清观,程娘子眼底掠过一抹欣慰,不过很快又被愤怒取代。 高青山见了程娘子自然是不敢再放肆,虽然挨了打心中有气,可在侯府的威势面前也只好忍气吞声,龟缩在一旁试图偷摸着离开。 香穗又怎么会让他跑了呢?一摆手便让下人们将他按住,堵上了嘴押到一边,高邵氏见状立马想上来求情,香穗一记凌厉的眼刀子就让她缩着脖子唯唯诺诺地站到高青山旁边去。 稳住了场面,香穗才走向佩蓉将她扶起来轻声问道:“今日我们都在这儿,你只管说实话,高青山是不是经常来闹事儿?” “嗯!”佩蓉重重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便将这些年高青山干过的污糟事儿全都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出来,今日她鼓起勇气揭穿这泼才的真面目,总算出了口恶气。 一桩桩一件件,程娘子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只怪刚才下手轻了,“腌臜的狗东西,竟敢这么对我闺女,早知道把你脸挠烂眼珠子扣下来!” “娘,跟这种人不值当动气,更不值当脏了你的手,我二姐姐还怀着孩子,仔细又动了胎气,您还是带她先进屋休息,这里交给我就行。”香穗给佩蓉使了个眼色,佩蓉立刻会意过来妥帖地将程娘子等人带走。 待到众人离去,香穗这才冷冷地看向高青山与高邵氏。 高青山的嘴巴被下人死死捂住,他急得满头大汗想求饶,只可惜根本没有机会,不得已只能拼了命给自家婆娘打眼色,只可惜高邵氏素来胆小怕事,在城主面前根本张不开嘴,香穗看她一眼她都忍不住腿软想跪下去。 “直说吧,你们这趟来是为了什么?”香穗一摆手下人便将高青山放开。 高青山刚挣脱了束缚,立马就想到他如今算是把侄媳妇儿的娘家人得罪透了,既然如此倒不如捞点实际好处,于是他搓着手舔着脸上前。 “嘿嘿,小人其实也没什么要求,就是今年地里欠收,家里十几张嘴要养活,实在揭不开锅了这才想找我家九郎拿两个银子顶着用。” “也怪我晌午多喝了两杯,这一进门正经事儿没说净说些醉话,城主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小人一般计较了吧?九郎呢?城主你让他出来把银子给我我立马走人。” “他下乡收租子去了没个三五天回不来,你不就是瞅准了这个时机才上门的么?”香穗毫不留情地揭穿高青山的谎言。 “瞧城主这话说的,小人没有……”高青山眼神躲闪着否认。 可他承不承认根本无关紧要,香穗睨着眸子双手环胸沉默不语,气压霎时就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高邵氏偷偷扯了扯高青山的衣角满眼恳求,想求他快走不要再闹事儿,可高青山没有达到目的根本不会罢休,他眼珠子转了一圈终于想到了怎么讨价还价。 “城主你看,侄媳妇儿过门这么多年了,也没能给我们家九郎生个男娃,九郎这么大的家业,老邵家的香火,这些我这个做姑父的不能不为他们考虑。” “思前想后吧,原本是想从本家里挑选个性子软好生养的来给老邵家传宗接代的,可这九郎吧他对侄媳妇儿情深义重,愣是不肯答应,就算收在外头当外室也不愿意。” “所以呢最后这姑娘还是小人给领了回去,可原先家里都说好的,左邻右里也都知道,没能留下小姑娘回去以后也没脸见人,寻死觅活了好几回!” 高青山越说越觉得理儿是在他那了边,后背也不驼着了,甚至还连踹了邵氏几下,示意她帮腔。 邵氏唯唯诺诺地应了句:“没错,没错。” 高青山便趾高气扬地接着说道:“城主你不知道,小人我为了摆平这事儿可是足足花了三千两白银,又是安抚那姑娘的爹娘又是替那姑娘另寻一门亲,还奉上了丰厚的陪嫁,这不才让他家消停了没来影响侄媳妇儿安胎。” “所以城主你看着小人为这事儿垫进去的银子是不是……”高青山说到最后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言外之意非常明确,无非就是想要三千两。 398章难得鼓足了勇气 狮子大开口还寻了这么个恶心人的理由。 “高青山啊高青山,你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要自寻死路啊……”香穗冷笑连连,正准备吩咐人动手就听见香稚高声制止。 “慢着,小六。” “二姐姐你怎么出来了……”香穗怔了怔,但当她看见站在香稚身后的程娘子时便已经明白过来,香稚这是大彻大悟,准备亲自处理这些污糟事儿了。 可笑高青山还在洋洋自得以为逃过一劫,忙朝香稚喊道:“侄媳妇儿啊你快来救救姑父,城主她怕是对姑父有些误会。” “姑父真是为了你跟九郎的名声跑断了腿,忙前忙后的里里外外倒贴了三千两银子,要不然家里也不至于断了花销要厚着脸皮来向侄媳妇儿你开口。” “你也知道,九郎一向是最孝顺的,他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跟你姑母挨饿受穷的,侄媳妇你看你们现在家大业大的,三千两又不算什么,对你们来说九牛一毛而已。” “哼!”香稚只觉得可笑至极,这么多年来她再三地忍让,得到的却只是别人的得寸进尺而已。 香稚一只手捧着肚子一只手扶着腰,在佩蓉的掺扶下走到高青山面前,睨着眼睛傲然地看着他,毫不掩饰心中的嫌恶与鄙夷。 “姑母,姑父,看在你们收留过邵九郎的份上,我最后一次把你们当作亲戚来看待,但今天你们绝对不可能再从我手上拿走半个铜板!” “侄媳妇儿你这……”高青山从没见过香稚如此强硬的态度,他有些震惊,可反应过来以后立马怪叫了起来:“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这是邵九郎的家,啥时候轮到你一个妇道人家说了算!” “哼,你敢不给我银子,那我就不走了,九郎不可能一辈子不回来,我就在这儿等他,等他回来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报答我的养育之恩的!” “养育之恩?”香稚就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笑得到最后眼泪都出来了。 “这些年就凭着养育之恩你是怎么欺负我跟九郎的!要不是看在姑母的面子上,高青山,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你也配来跟我们称亲戚?” “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从我和九郎身上剥削的还少吗?给你置办了田地请了长工,盖了三进出的大宅子,买了奴仆甚至还给你买了两个小妾,高青山,要是没有我们,你八辈子也过不上这样的好日子!” 香稚是把积压在心里多年的窝囊气全都一股脑发泄出来了,老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也是有脾气的! 高邵氏见香稚真的发火,忙跑过来软言哀求:“你姑父就是喝多了犯浑呢,侄媳妇儿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晚了姑母,高青山不会听你的。”香稚难得鼓足了勇气做出决定,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再退缩! 399章从未出现过一次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算是看透了,有些人就算对他再好再忍让也没有用,他只会蹬鼻子上脸变本加厉!”香稚把目光投向了真正的家人。 程娘子和香穗满眼鼓励,尤其是香穗,身为最小的妹妹,本应该是要她做姐姐的来照顾,可这几年无论是她的终身大事她的天心绣坊她的孩子出生,没有一样不是香穗在替她操心。 原本这次香稚也打算逃避,把一切都丢给妹妹去处理,可程娘子一句话就将香稚点醒。 香稚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推开了邵氏,满眼冷漠地说道:“你们现在就走,家里的田地屋子我全都要收回来,这几天接济的银两就算了,我不会问你们要,但是从今以后我家没你们这门亲戚!” “你说没有就没有啊!她可是邵九郎的亲姑母!”高青山脑门上青筋毕露,真要被断了接济那还不如直接要他的命呢! “姑母如果愿意不必跟他回去,您可以留下来,我和九郎愿意奉养姑母终老,但这个高青山,我是断然不会再允许他踏入我家大门半步了!” 香稚一声令下,仆人立刻冲进来二话不说就将高青山压下,他们也早就看不惯这厮的所作所为了,是以下手格外狠辣,只扭得高青山的胳膊咔嚓一声好像脱臼了。 高青山还来不及惨叫就被仆人塞住了嘴巴强行押了出去,邵氏见状自然是哭着跑出去追。 香穗看着邵氏嶙峋的背影不由得有些感慨,“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高青山这样的混账狗东西死心塌地,要是我的夫婿敢动我半根手指头,绝对休夫没得商量!” “噗嗤……”香稚忍俊不禁,走到香穗身边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笑话道:“你呀你,一直就这么不害臊,头几年没及笄也就算了,如今可是早该谈婚论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没正行,难怪没人敢来说媒。” 虽是姐妹间的几句玩笑话,可程娘子却变了脸色,几个闺女里最让她操心的就是老三和老六了,老三是情路坎坷,老六却一直以军务繁忙生意脱不开身等等理由故意拖着不肯议亲。 难道到现在还在想着那人?但那人除了每年按时送来生辰礼还有在她及笄时送来震惊天下的贺礼,至今整整八年,从未出现过一次。 程娘子很想问清楚香穗究竟怎么回事,可每每刚一提及就被她岔开话题,今天正好趁着老二老三都在,非得问个明白不可。 香穗敏锐地嗅到了微妙的气息,再看程娘子的脸色顿觉不妙,催婚嘛自打过了十八岁家里人隔三差五轮番上阵,她早就皮实了也知道该怎么转移火力。 “哎对了娘亲您怎么回来的这么及时,不应该啊七弟不是去接您跟爹爹去了么,难道你们错过了?” “没有,正好半道碰上了,稷儿说想去马场看看,你爹就跟他一块回去了。”马场在黑石庄,而程娘子一想到黑石庄心里就堵得慌。 400章你会不会去见他? “哎,死丫头差点又着了你的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别扯开话题,快说,这趟出远门准备走多长时间,去不去锦都?” 上的当多了程娘子也学精了,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当场抓住香穗的手腕生怕她跑了,连拉带拽地给她弄进了屋按在椅子上坐下,就紧紧地盯着她追问。 香穗悻悻然地笑了起来,很难得地撒娇耍赖道:“娘亲干嘛这么凶嘛!出门多长时间我也知道,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一年吧,锦都可能会去,我想去看看大伯娘现在怎么样了。” “看望大夫人是应该的,那他呢,你会不会去见他?” “我不知道娘亲在说什么。”香穗眼神躲闪,她的心就好像一根紧绷的琴弦突然间被人拨了一下,“铮”地一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直震得她几乎摇摇欲坠。 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她立马又试图岔开话题:“好了别光顾着盘问我了,我有个问题倒是很想请教一下娘亲,就刚才那么一小会的功夫,娘亲跟我二姐姐说什么了让她突然变得这么硬气?” “不是我说的,是你三姐姐点化的。”程娘子唉声叹气地转过去呆呆地看着香秋,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其实这八年她之所以每次劝说香秋还俗都无功而返,无非是在香秋眼底看不到活下去的勇气。 知女莫若母,程娘子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是爹娘还在,不忍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香秋早就不肯苟活于世了。比起殉情,留在玉清观里她好歹还有这个女儿在,正是抱着这个想法程娘子才不敢采取强硬的手段去逼香秋。 香秋站在原地目光无波无澜,看样子是不打算开口了,香稚只好主动开口接话,免得气氛僵持令程娘子越发沉浸在悲伤里。 “小六啊,你三姐姐她说高青山这个隐患只能我亲自除去,如果由你出面,将来传出去外头不知情的人还不定编排成什么样呢!” “你以一介女子之身成为襄北城城主,又统管整个北境所有军政要务,本来就遭人诟病,如果再被人握住持强凌弱欺压平民的把柄,搞不好很有可能会被朝廷降罪。” 香稚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鼻尖发酸,惭愧地朝着香穗的方向福了福身子:“都怪我太软弱了,差点连累了你,小六,是二姐姐对不起你。” “二姐姐千万别这么说,一家人哪儿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只是二姐夫回来以后,你俩会不会吵架啊?”香穗确实有些担心。 “他姓邵的要是敢给我闺女脸色看,我立马把香稚带回去!忘了当初他是怎么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让香稚幸福的吗?结果这么多年纵容着姓高的老王八胡搅蛮缠,让香稚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泪!” “我不找他算账就已经很客气了,他还想怎么样啊!”程娘子一如既往地护犊子,越说越激动,真跟要把邵九郎狠揍一顿才能解恨似的。 401章李稷父子 香稚见状忙替夫婿说好话,母女俩好不容易关系破冰都是有意弥补这些年的疏离,话匣子一打开根本就停不下来。也是有意替香穗解围,香稚右手背在身后偷偷摆了摆。 香穗立马会意过来,趁着程娘子没注意,蹑手蹑脚地就带着香秋一并离开。等出了邵家大门姐妹俩这才松了口气,相视一眼忍俊不禁。 笑了一会儿香穗才开口道:“三姐,你发没发现,咱娘这几年越来越厉害了,还记得以前在黑石庄的时候咱娘最是小心翼翼了,一个庄的谁也不敢得罪,就怕别人拿她的身份做文章。” “嗯。”香秋回头看着邵家大门有些出神,“小六,你说如果二姐这胎还是女儿会如何?” “我是觉得儿子女儿没区别,可这事儿得二姐姐自个看得开,就好像咱娘一样,当初不也是拼了命想生儿子么。”说实话,香穗根本不在意邵九郎的看法,她真正关心的是香稚。 香稚的身子还可以,前两次生产完以后都有好好调理将养,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是自古以来生孩子就是女人的一道鬼门关,什么样的危险都有可能会发生。 可担忧也没法子,关键还是得看香稚怎么选。 “三姐,你觉得咱娘会劝二姐生完这胎就封肚,还是跟她说就算这胎还是女儿也不怕再接着生?”虽然已经离邵家越走越远,香穗却还是安奈不住好奇心跟香秋讨论了起来。 而邵家花厅里,程娘子果然正在和香稚说着这事儿。 “老二啊,你听娘的,不管是男是女,生完这个就别生了。” “娘……”香稚怔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程娘子紧紧拉着她的手,神情严肃地说道:“娘一共生了七个孩子,娘比谁都清楚女人怀着身孕有多辛苦,生孩子的时候又有多危险,娘当年是没得选。” “你爹可以说是娘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替他生个儿子,娘觉得对不住他。可你不一样。香稚,你可是威北侯府的千金小姐,你的命还有你的身体都是很金贵的,只要你不想生了娘有办法让邵九郎不敢有怨言。” 谁的闺女谁心疼,程娘子确实是不想香稚走她曾经走过的老路,生一个不是儿子就再生,还不是儿子接着生…… 一个女人一生之中能有多少美好的时光,全拿来生孩子了,程娘子觉得不值当,她不想让香稚再受苦也不想她再冒险,毕竟生孩子生多了身体亏损得厉害。 “娘,你,你……”香稚心乱如麻,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程娘子会对她说这番话,原本以为最支持她拼儿子应该是程娘子才对,毕竟程娘子是吃过没有儿子被人嘲笑的苦头的。 可现在,就连小六这个最是离经叛道的都还不曾叫她生完这胎就封肚,万万想不到程娘子竟然提了出来。 如果不答应,恐怕好不容易缓和的母女关系又要陷入僵局,香稚思前想后,终是点头说道:“娘亲心疼我怕我受累怕我有危险,我知道,我听娘亲的。” “好,好,这才是娘的高闺女,要是老三跟小六也像你这么听话就好了,尤其是老三,唉……”程娘子在短暂的欢喜过后又陷入了忧愁,没办法,儿女是前世债,父母没有一刻能不为他们操心。 这边香穗带着香秋回到有道小院,莲心已经打点行装,很快,一匹骏马一架马车肩并着肩离开了襄北城,守城将士瞧见了还以为是他们的城主外出例行巡察而已,并没有多想便放行。 等到天擦黑城主出远门的消息一传开,刚从城门口换防回来的士兵才一个劲儿地懊恼当时没跟城主多说几句话,好好道个别。 是夜,李稷在书房里盘点着这几年收集上来的密报。 白天原本他是打算亲自会一会胆敢潜入襄北城的西夏人的,可是还没走出有道小院的大门他就改变了主意,是以直接去了雀北城才会正好在半道上跟爹娘遇到,否则等他会完西夏人再去肯定就扑空了。 李稷一边想着白天的事情一边整理着情报,突然间他发现了好几处蹊跷的地方,当即动手将那几份情报全都集中了起来,不经意间竟发现了其中的关联。 “七姐姐知不知道这事儿?”李稷心绪大乱,他在书桌前来回踱步烦躁得抓乱了头发,此时书房外亮起了烛光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稷儿,是爹爹,你还没睡呢吧?” “爹您怎么来了,可是儿子吵着您了?”李稷边高声接话边将密报归置妥当,又快速整理了衣冠,这才走出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老父亲笑呵呵地站着,手里提着食盒,看样子是又专门给他做了夜宵。 “就知道你小子肯定还没睡,来来来,尝尝爹的手艺,这是照着你上回的说法做的烤鱼,至于你说的那什么啤酒?爹问过很多酿酒的老师傅都说没听过做不出来,不过你还小,也不能喝酒,就光吃鱼吧!” “爹,大晚上的您还专门给儿子做烤鱼啊。”李稷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别说田岳跟程娘这还真是把他当成宝一样宠着,经常他随便说说的话爹娘都特别上心。 伸手帮忙接过食盒,李稷已经闻到麻辣鲜香的滋味了,肚子里的馋虫立马就被勾了出来,他亮着眼睛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不用尝就知道一定很好吃,闻着喷香!” “嘿嘿,别贫嘴了,来来来,放桌上,爹专门找铁匠打的你说的那种烤盘,就照着你画的图纸,咱爷俩今晚好好喝一盅!” “爹不是刚说过我年纪小不能喝酒么。” “哈哈哈,瞧我这记性,真是老了,前脚说过后脚就忘。”田岳猛往脑门上拍了拍,又乐呵呵地对李稷说道:“那你喝葡萄汁,葡萄榨汁这个办法还是你六姐姐想出来的,她可最喜欢喝葡萄汁了。” 田岳回府时香穗已经离开了襄北城,他没能赶上跟闺女道别。 402章李稷的烦恼 “爹是不是放心不下六姐姐和三姐姐。”李稷察言观色,见老父亲实际上兴致不高,连忙安慰。 “其实根本不用担心,我六姐姐多厉害啊大晋独一无二的女城主!从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谁敢欺负到她头上啊,爹你说是不是?” “我倒不是担心你六姐姐受欺负,是你三姐还有你五姐,唉……”提起这两个姻缘不顺的女儿,田岳就愁得胡子花白。 李稷梗直地脱口而出道:“三姐就更不用担心了,女子活在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嫁人生子这一条路可以走,只要三姐姐内心平和满足,就是真的落发做姑子又有何妨?” “呔!小孩子家家不懂就不要乱说,青灯古佛多苦啊,亏得小时候你三姐姐还经常抱你呢,臭小子没良心,一点也不知道可怜你三姐!”田岳气得吹胡子瞪眼,狠拍了李稷胳膊几下才算解气。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爹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在咱们看来去玉清观清修可能很苦很,但对三姐却不一样,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三姐内心平和满足,咱们作为家人就应该支持她。” 李稷有着超乎孩童外表的成熟,这些年他展露的聪慧早已震惊世人,家里人更是对他的一些惊人言论早已习以为常了。 田岳看着儿子眼底闪过一抹骄傲,不过他还是很惆怅,“好,就算爹不提你三姐,可还有你五姐姐六姐姐呢,你说老天爷怎么这么残忍,老五她打小就没在爹娘跟前,年纪轻轻地又守了寡,爹这心就跟油煎似的。” “正如爹爹所说,五姐姐还年轻,人生百年方能盖棺而论,日子还长着呢,五姐姐一定会再遇到合适的,到时候改嫁就是了。” “改,改嫁?”田岳磕磕巴巴惊讶得下巴都合不拢了。 李稷理所当然地摊了摊手说道:“那当然了,难不成我五姐姐就得一辈子守寡吗?爹,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您就别操心了,反正船到掐头自然直,现在愁也没用。” “可是……”可是什么呢,田岳也不想让亲闺女后半生孤苦无依,只是改嫁又谈何容易?听说澜州柏氏的祖训本就不让族中子弟迎娶外族女子,而且他们还有丈夫亡故妻子殉葬的风俗。 田岳不敢想象如果不是香稔恰好有了身孕她的命运会是如何,现在他只盼着香穗去了以后能好好照顾香稔,有侯府的威势在,想来柏氏族中长老应该不敢提起殉葬之事儿。 对,对,他们一定不敢的。田岳赶走了心底里晦气的念头,将烤鱼从食盒里拿出来摆放到桌子上,又把底下的炭火点燃,不一会儿温度上去了托盘里的鱼便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焦香味扑鼻。 父子俩连忙动筷,李稷吃得满嘴流油,忍不住赞叹道:“要是六姐姐不那么忙就好了,去年她就答应帮我一块研究怎么酿啤酒,结果可倒好,一整年过去了没半点动静,估计是忙忘了。” “那什么,什么啤酒,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喝吗?你小子就去了一趟锦都,回来天天念叨啤酒啤酒的,可我也托人去锦都找过啊,压根就没人听说过啤酒。”遍寻不得,田岳也对这啤酒越发好奇起来。 李稷怕穿帮了连忙编了个故事出来,说是他上京途中偶遇陌生客商有幸尝过一次,是那客商家里祖传的酿酒配方外头根本买不到。 田岳这才没再追问,不过他喝了两杯酒又忍不住唉声叹气。 “爹,您又怎么了?怎么老是叹气,你看你现在,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比起以前挨饿受穷好多了吧,怎么还总是愁眉苦脸的,白天去黑石庄的时候爷爷都说你了,叫你想开点凡事顺其自然。” “怎么顺其自然?你六姐都二十一了,满城风雨,都说她是威北侯府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爹知道你们怕爹娘担心,从来不让这些流言蜚语传到爹娘耳朵里,可是稷儿啊,就算外人不说爹心里也有数,你六姐不能再耽搁了。” 田岳仰头饮尽杯中酒,实际上他今天晚上来找儿子吃夜宵的真实用意,是想问他一些事情,“稷儿,你跟爹说,去年春闱的时候你见了沈逸洲,他是怎么个意思,到底会不会娶你六姐?” “爹,如果他想娶的话您真的要把我六姐姐嫁给他吗?”李稷反问道。 田岳很是惆怅地说道:“你六姐是个拿定了主意八匹马都拉不回的倔脾气,爹的话她也不一定听,爹就是希望她能嫁给她想嫁的人,这么多年看来看去,我想除了沈逸洲,再没有别的男人入得了你六姐的眼。” “我倒是觉得六姐跟沈逸洲之间不是良缘而是孽缘,爹你想啊,沈逸洲身世复杂,如今又手握重权深陷权利争斗的漩涡中心,六姐要是嫁给他以后肯定有数不清的明枪暗箭,那与其这样倒不如一直单着呢!” 李稷是真的不想让香穗再和沈逸洲有任何纠缠,因为八年前权力更迭背后的真相他心知肚明,如果可以,李稷希望这世上有一种药,吃下去以后就能让香穗对沈逸洲忘情。 不管香穗装得有多不在乎,不管她有多刻意地不去提及不去想起,其实这八年来她无时不刻不在思念那个人,那个不能给她幸福,只会源源不断给她带来麻烦的人…… 李稷有些懊恼,如果他现在不是孩童般的年纪和模样就能做更多的事情。 田岳似乎察觉到儿子的烦恼,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也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往好处想,沈逸洲现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太傅,小六又是城主,他俩要是真能在一块可就真是强强联合了!” “爹你想得太简单了,算了算了不提这些烦心事儿了,吃鱼吃鱼。”李稷岔开话题,很快田岳便被他带跑偏了,父子俩点着烛火边吃烤鱼边侃大山,不知不觉间竟也将烦恼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403章怪事不断 与此同时在锦都北上的官道上,一行人星夜赶路,马不停蹄人不离鞍,终于赶在天亮前抵达了迦南关。 望着高耸的城楼,马背上的白衣男子薄唇溢出一声叹息:“八年了,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 风卷落叶,呼啸而过的声音就像树的哭泣。 迦南关内闲云客栈,香穗几人已经收拾停当,用过早饭后正准备动身时却听得一桩怪事,不由得驻足倾听。 客栈内路人甲神秘兮兮地对众人说道:“咱迦南关最富裕的乡绅覃员外大伙都知道吧,前几日他家不是刚纳了小妾嘛,又出事儿了!” “不会是又死了吧?” “没有,这回没死,不过疯了,造孽呀,人家都说这是为富不仁的报应,所以覃员外才娶一个死一个,至今膝下空空,纵使有万贯家财又有何用,后继无人啊!” “怎么疯的?老兄你可知道内情,快给我们大伙说说呗!” “嘘,小点声音,本来这事儿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你们可都要保密啊!” “放心放心,保管不说出去,就咱几个人知道。” “我有个同乡在覃员外府上喂马,听他说的,好像是巫蛊……” “啥!” 一阵阵倒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可见众人真是被吓坏了。 路人甲也是一颗心砰砰直跳,只听他又接着说道:“最近南疆人复辟的消息不是传得沸沸扬扬么,也不知道这个覃员外是怎么得罪南疆人了。” “反正这两年他娶的原配妻子突然暴毙了,续弦过门三天也莫名其妙死了,后来连续纳了两房小妾也是没过几天就离奇死亡,到现在已经是第五个女人了,如今疯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死呢?” “或许,或许是覃员外八字不好克妻呢?”有人忍不住插嘴,这个推测一出其他人纷纷觉得也很有道理。 路人甲大手一摆立马否认道:“不可能,你们是不知道从覃员外家后花园里挖出来什么东西了。” “什么什么,你快说呀别卖关子!” “毒虫!一匣子散发着恶臭的毒虫,还有一个贴着新人生成八字的木偶,上头密密麻麻扎了无数根小针,你们说这不是南疆人的巫蛊妖术是什么?” “可,可南疆人不是早就死绝了么?当初咱们大晋的军队都打进了他们的都城,他们是灭国灭种早就消失了呀。” “谁敢担保没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否则他们怎么会闹着复辟。” “唉,这世道是怎么了,八年前北胡兵乱就闹得够吓人的了,这南疆妖人要是真的复辟了,咱老百姓还有活路吗?” 南疆,巫蛊……香穗一颗心没出息地砰砰砰跳了起来,明知不该去理会可她还是忍不住关心。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怎么不走了?”莲心没有香穗的耳力,是以没听清旁边那桌人的议论。 香穗脸色微变,忍了忍,决定不要多管闲事,她挤出一抹淡笑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事,你去结账退房吧我去后院把马车前牵过来,三姐,待会你跟莲心直接到门口等我就行。” “好,那你小心点。”香秋依然穿着朴素的道袍,这身装扮引来了不少人注目,香秋的面色却很坦然,甚至在别人用探寻的目光紧盯着她时,她便用清冷的目光波澜不惊地回望回去,直到那人悻悻然收回视线。 后院马厩里,店小二已经将两匹马儿都喂饱了,香穗赏了些碎银子店小二千恩万谢,套马车时不止殷勤利落还变着法儿给贵客逗趣解闷儿。 “瞧着小姐是从北边过来的,这是打算南下出远门啊。” “嗯。”香穗还忍不住在想刚才听到的消息,对店小二的热络不免有些冷漠。 店小二也不介意,依旧热情地说道:“这时节出远门正好,不冷也不热还不受罪,就是小姐如果不赶时间,往南去就别走丹阳十八寨,听说那儿最近又不太平。” “丹阳十八寨不是接受朝廷招安了么?” 见客人终于来了兴趣,店小二更来劲儿了,忙不迭地绘声绘色说道:“是被招安了不假,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听说是有一小股山贼叛出了丹阳十八寨,独立了山头又干起了从前杀人越货的勾当。”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没收到消息……后半句香穗没有说出口,但她确实震惊,这几年天下时局她一直在密切留意,各地任何风吹草动都有消息送进襄北城,怎么南疆人复辟和丹阳十八寨的事儿她竟然完全不知情。 店小二停下了手中动作认真想了想才回答道:“也没多久,我也是三天前听路过的客商说的,自从襄北城的女城主打通了南上的茶马道,北下的桑茶路,我们迦南关过往的客商便多了起来,经常能听到各地最新的消息。” “听客商说当地官府已经出面处理,原来丹阳十八寨的大寨主蒙释天正任都指挥使,是朝廷正三品武将,听说他跟襄北城的女城主交情匪浅,小人想他们都不会眼睁睁看着茶马道乱起来不管的。” “三天前,难怪……”香穗略微沉吟,丹阳官府估计是封锁了消息先将事情内部处理,而她之所以没有收到消息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想来也就这两天消息应该就会送进有道小院,李稷看到了自会处理。 香穗稍稍放下心,店小二套好了马车还不忘热心地向她叮嘱道:“贵客待会出城的时候别走青云街,今日那有出殡的,碰上了不吉利,您出了街口往右拐,从后街绕一下也能出城的。” “好,多谢小二哥提醒。”香穗接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她骑着马儿在前领路,店小二则帮她把马车赶了出来。 莲心与香秋早就等在了客栈门前,等她们上了马车以后香穗便带着她们依店小二所言从后街绕行,不是她怕晦气,而是死者为大,冲撞了未免不敬。 谁知这一绕就绕出了个大麻烦来。 404章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后街处不知为何被老百姓堵得水泄不通,莲心下车前去查看,不一会儿便急冲冲地跑回来禀报道:“奴婢打听了一圈,好像是说本地乡绅覃员外新纳的小妾昨夜发疯逃跑回娘家了。” “今早娘家人发现她身上有许多伤痕就带了乡亲上门来讨要说法,结果两边人言语不和动了手就把路给堵了。而且奴婢瞧见有个穿嫁衣的女子倒在血泊中,好像,好像快不行了,要不姑娘过去看看?” 香穗闻言翻身下马,人命关天的大事她不能坐视不管,等好不容易挤进人群里,果然看到一名年轻女子倒在血泊里,香穗二话不说便赶忙上前查看。 “莲心,快回去取我的药箱来。”香穗很快找到了出血的伤口,年轻女子看样子是不慎向后滑到,后脑勺正好磕在了青石台阶上这才造成了大量出血。 香穗将那女子抱在怀里,一只手紧紧捂住她后脑勺的伤口,抬头环视一周却在人群里看到了令她脑袋一片空白呼吸骤然停止的人——沈逸洲! 沈逸洲,沈逸洲,沈逸洲…… 空气好像凝固了就连时间也停滞了,香穗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得如此突然,可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带着点点笑意,深情宠溺得令人不自觉沦陷。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来找我的吗?为什么找我? 香穗心底涌上无数个问题,她全身都在发抖,怔着片刻的时间却仿佛是一生那么漫长,终于,她缓缓低下了头专注于怀里的伤者,全当没有看见他。 沈逸洲炙热的目光却没有移开,香穗能够感觉到,于是内心越发小鹿乱撞地不安起来。 “姑娘,药箱来了。”莲心挤开人群来到香穗身边后不用她吩咐就迅速地将药箱打开,取出了纱布和止血药。 香穗深吸一口气接过以后便利落地包扎起伤口来,可就在她救治伤者的同时有人上前厉声质问,“你是谁呀?快放开我妹妹!” “这位大哥别误会,我家姑娘懂医术,她是在救人。”莲心赶忙解释,众人见香穗动作娴熟,片刻的功夫就止住了血,不由得都露出了钦佩的目光。 厉声质问的男子此时才慌张地蹲下追问道:“也就是说我妹妹还没死是吗?可是覃家的人刚刚明明说她断了呀!” 孙二牛一个堂堂的七尺男儿此时此刻泪流满面,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摸一摸自个苦命的妹妹,可又怕弄疼了她,不得已以头抢地,拼命地哀求了起来。 “大夫,大夫,求求您一定要救活我妹妹,只要她能活过来我孙二牛愿意一辈子给您当牛做马,求您了我妹妹她才十六岁啊,她不能死,不能死……” 孙二牛把脑袋砸在地上,磕得额头上鲜血直流,可他一点也不在乎,苦苦哀求道:“都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不争气,家里老人孩子都病倒了,实在没银子抓药,我妹妹她是破不得已才来给人当小妾的。” “谁知道这个天杀的覃员外,表明上看着道貌岸然的内里却是个禽兽!我妹妹过门没几天就被他折磨得疯疯癫癫,而且身上到处都是伤,我们只不过是想来找他要个说法,他家恶奴竟动手打人!” “都怪我,都怪我这个当哥哥的没能耐,大夫,我求您了一定要治好我妹妹,家里老爹老娘病得只剩一口气了,他们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啊,大夫我求您了,一定要救活我妹妹啊……” 男人哭喊得撕心裂肺,衣着光鲜的覃家奴仆却趾高气扬地朝狠狠吐了口唾沫,恶毒地嘲讽道:“该!活该!叫你们这帮死穷酸到我们覃家大院门前来闹事儿,老天有眼,让你们这些想讹人想疯了的穷酸遭报应!” “哎你怎么说话的,人家娇滴滴一个小姑娘嫁进你们覃家没几天就成了这样,已经够可怜了你们还落井下石!”周围人看不过去仗义执言。 孙二牛气得攥紧了拳头又冲动想跟他们拼命,他本来就是个目不识丁的莽夫,遇到这种事情也只会用拳头解决。 眼看着又要打起来,香穗一声爆喝:“住手!统统给我住手,迦南关还有没有王法?光天化日之下聚众持械斗殴,都闹成这样了官府人呢?” “覃家的恶仆早就去报官了,孙二牛,我看要不咱们还是走吧,他们覃家有的是银子上下打点,官府来了也不会替咱们穷人主持公道,说不定还会把咱们全都抓起来下大狱。” 孙二牛的同乡上来劝说,看得出来他确实有些害怕,四周围百姓脸色也都不约而同地变了变。 迦南关守将吴钊吴将军是位磊落耿直的汉子,郡守柳汉升柳大人风评倒是不怎么样,但也没听说过他贪污受贿欺压百姓的风声啊,怎么提起他百姓们的反应如此复杂。 香穗在众人眼里看到了对强权的畏惧和痛恨,可见柳郡守为官实在不怎么样,于是她换了个说法:“官府来不来得且是后话,可这里有伤者就应该以救治伤者为第一要务,你们都先别吵了。你是叫孙二牛是吧?” “是,是是,大夫您有什么吩咐?”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如意,我妹妹叫如意。” “嗯,如意后脑勺的伤口已经包扎好止血了,可我摸她的脉象不对劲儿,你跟我详细说说之前她是不是得过什么病?” “没有啊!”孙二牛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妹妹身体可好了,劈柴挑水下地干活都没有问题,给覃员外说媒的媒人说覃员外正是看上如意身体强健才选她做小妾的。” “她没有心疾吗?”香穗一边搭脉一边发问。 孙二牛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肯定没有,别说心疾了我妹妹从小到大连风寒都很少得过,就连同村的人都说她壮得像头小牛犊子,大夫您是不是查什么了?会不会跟我妹妹突然失心疯了有关?” 失心疯?怎么可能呢这脉一点也不像。 405章究竟是什么人如此丧心病狂 “她脉象孱弱短促而无力,是心疾之相无疑,可……可心疾多半是一生下来就有的,她的这个脉象很奇怪。”香穗忍不住皱了眉头,她本想说如意这脉象看起来像是被药物导致了心脏快速衰竭,但这话听起来太吓人。 为了不引起恐慌,香穗转而向孙二牛说道:“至于你说失心疯单靠脉象无法下定论,还得等她醒来观察她的神智和行为举止才知道。” “莲心去把马车赶过来,这里人多不方便,我想在马车里为这位姑娘做个详细的全身检查。”香穗说完久不见有人回答便抬起头来张望。 只见莲心错愕地盯着沈逸洲,两只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就像见鬼了一样,在香穗连喊了几声之后莲心才总算回过来神,赶忙转身跑了出去。 沈逸洲依旧一脸痴汉似的紧盯着香穗不放,这时就连四周围的百姓也都注意到了他,香穗有些懊恼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激动,不可否认,即使八年未见,沈逸洲的一举一动依旧能够轻而易举地影响她的心绪。 香穗努力平复了心情,接过马车还没来就听见有人高声喊道:“慢着!” 覃员外在奴仆的簇拥下慢慢走了出来,香穗定睛一看竟是个相貌堂堂的青年男子,她不由得露出几分惊讶来。 “不知这位小姐要把孙小娘带到哪儿去?” 覃衡看着面前容貌绝尘的陌生女子有几分失神,迦南关何时来了这样的大美人,尽管周身并没有华丽的装饰面上甚至未施粉黛,可她精致的五官美得清丽脱俗,任谁见了都舍不得移开眼睛。 突然间,覃衡感觉到一股可怕的杀气,后背好像有股阴风扫过,死亡的气息仿佛近在咫尺,他下意识朝那杀气迸发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俊美无涛的白衣男子犹如鹤立鸡群般立在人群里。 覃衡立刻明白过来,这一男一女都是他惹不起的狠角色。 “你是此地乡绅覃员外?” “不敢当不敢当,鄙人覃衡,几日前孙家已经收了鄙人五十两白银,已经将孙如意卖给鄙人做妾侍,还请小姐将孙小娘还给鄙人也好让鄙人带她回去医治。” 覃衡拱手作揖,态度既诚恳又谦和,再加上他长相斯文,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会虐待妻妾的人,周围人见状便开始议论纷纷。 “依我看呐这覃员外也不像是坏人,保不齐是这孙家想要更多银钱才闹这么一出。” “不会吧这都快出人命了,为了银子能闹这么大?”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前头死的那个小妾,覃员外不就赔了她娘家人一大笔银子嘛,搞不好这孙家就是想效仿呢,这人为了银子什么做不出来?” “啧啧啧,如果真是这样也忒狠心了些……” “你们胡说些什么!”听了那些议论,孙二牛气不过握紧了拳头站了起来理论:“我们孙家是穷,可我们也是人不是禽兽,怎么可能为了银子就舍弃我妹妹的性命呢!” “覃员外,你当着这么多父老乡亲们的面说清楚,我妹妹为什么会疯?她身上为什么全都是伤,青的紫的红的肿的连一块好肉都没有!这才几天,一个好好的闺女进了你们覃家大院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孙二牛越说越气,到最后激动得鲁莽起来,竟当着众人的面儿一把撸起了孙如意的袖管子,将她青紫交错伤痕累累的手臂露了出来。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覃衡显然也没想到孙二牛会这么做,他脸色数变,不过很快却又稳住了,面不改色地反咬一口道:“这些伤痕都是在她失心疯发作以后,下人们为了阻止她伤人不得已将她捆绑起来才造成的。” “至于孙小娘失心疯的原因,孙二牛,我还想找个时间让媒婆上你家里问清楚呢,你们孙家的女儿有这种病怎么不早说?我覃衡虽然在姻缘方面多有不顺,可我不至于要纳一个有狂症隐疾的女子做妾。” “你,你,你是说妹妹本来就有失心疯?”孙二牛不敢置信,看他看周围人的神色似乎是都已经开始相信覃员外的说法,孙二牛越发心急起来。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扑向覃衡找他算账时,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响起,莲心赶着马车及时出现。香穗以伤者为重,即刻就想动身将孙如意挪到马车里去,不料覃衡竟再次横加阻拦。 “放下,这位小姐你来历不明,请恕鄙人不能相信你更让你带走孙小娘,她既入了我覃家大门便是我覃家的人,不经鄙人同意,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将她带走。” “我只是想为她检查身上的其他伤口并不是想将她带走。”香穗已经察觉出覃衡不对劲儿,孙如意身上肯定有他想要隐瞒的秘密。 “素昧平生不敢劳小姐大驾,小姐还是把孙小娘交还给鄙人吧,鄙人自会为她延请最好的大夫医治。”覃衡一挥手家丁就上前抢人,谁知这帮狗腿子的狗爪子还没伸到香穗跟前就一个个全都被扔了出去。 一袭白衣的男子动作迅猛,根本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覃家仆人们全都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狼哭鬼嚎,仔细一看,他们不是左胳膊断了就是右胳膊折了。 沈逸洲长身而立,他并没有言语,奇怪的是在场众人莫不噤声,就连覃衡也下意识后退了几步,胆战心惊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香穗见状便趁机将孙如意抱上了马车,车帘子放下隔绝了外头的纷纷扰扰,只隐约听见孙二牛焦急地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小六,这,这……”香秋帮着把孙如意的衣裳掀开,结果被她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吓得完全僵住了,当即就红了眼眶。 香穗的心也揪成了一团,孙如意胸口有好几处骇人的咬伤,全都密布在乳儿上,看齿痕是成年人所为,究竟是什么人如此丧心病狂地虐待一个如花般的少女? 406章重点 “三姐你帮我把她的裤子脱下来。”香穗沉着眸子,原本她没把在客栈听到的传闻当回事,可沈逸洲出现在这里却又让她不得不怀疑此事确实跟南疆巫蛊有关。 香秋依言照做,果不其然,孙如意下身处撕裂严重已经开始溃脓,双腿密布青紫淤痕,难以想象她当时遭遇了多么可怕的侵犯。 一股熊熊的怒火在香穗心底燃烧,几乎就要击溃她的理智,可她拼命地逼迫自己冷静,毕竟名节对女子来说大过天,孙如意身上的伤如果闹得人尽皆知,恐怕她以后会觉得没脸活下去。 “三姐……” “小六,你准备怎么做?”香秋虽未经历过男女之事,可看孙如意身上的伤就是傻子也能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她心里充满了无尽的同情。 “麻烦三姐照顾好孙如意,我出去和覃员外交涉,如论如何不能再把孙如意交给他了,至少在孙如意没有恢复意识之前不行。” “可她毕竟是覃家的小妾,想必覃员外手里必定握有她的身契,即便你亮明身份恐怕强行将人带走也不合理。” 香穗闻言不免有些懊恼起来:“早知道当初就该帮着七弟废除奴隶制,而比奴隶制更可恶的就是妾通买卖,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却要被当成货物一样交易,还要被当成男人的所有物,真是太不公平了。” “这世道就这样,你抱怨也没用。”香秋软言宽慰,刚才透过车厢里的窗户也看到了沈逸洲,她的心情至今都没平复,更何况香穗呢,也难怪她会乱了分寸。 “小六,你没事吧?”香秋有些担心。 香穗深呼吸压下了心头的烦躁,总算恢复了平静,“我没事,三姐放心我自有办法应对。” 很快香穗写下了救急的药方唤来莲心让她去抓药,孙二牛见状便忍不住焦急地追问:“大夫,大夫,我妹妹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香穗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眼角余光瞥见沈逸洲莫不做声地立在一旁,从出现到现在,深邃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这让香穗忍不住心跳加速,她在心中暗笑自己没出息,藏在袖子里的手握得紧紧的。 香穗佯装镇定,只当沈逸洲是空气,她给孙二牛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接着便径直走向了覃员外,拱手道:“请借一步说话。” 语毕香穗径直走开,覃衡无法只得跟了上去,约莫三刻之后,香穗率先走了回来,“孙二牛,你领路,覃员外答应让你先把孙如意带回家,由我来替她医治。” “好,好,我家离这儿不远,大夫请随我来。”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讨回公道的事儿可以以后慢慢来,孙二牛忙不迭地在前领路。 他们一走百姓们看没有热闹可瞧了自然也散得干净,只有覃家大院的人还留在原地,尤其是覃衡,他呆滞地望着孙二牛等人离去的方向,额头上后背上全都是冷汗。 “老爷,咱们真的就由着他们这么把人带走了?”家丁上前询问却见他家老爷脚下一软当场跌坐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却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 家丁们急得团团转,就在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郡守府的房师爷到了,覃衡一见到他立马从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慌里慌张地冲了过去。 房师爷眼神凌厉,当即伸出手捂住他的嘴,阴沉地喝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事儿进屋再说。” 覃衡这会子才回过来神,脑门上的汗珠儿比豆粒还大,忙不迭地将房师爷引到府里去。 另一边孙家庄孙二牛家里又飘出了浓浓的中药味儿,莲心守着火炉子熬药时忍不住打量四周。 这孙二牛家里是真穷,灶房破败得连扇门都没有,堂屋的窗户破了也没钱补寒风直往屋子里灌,孙家老两口病得根本下不来炕,更让人揪心的是孙二牛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也是病得面黄肌瘦走路都不太稳当。 一家子老的小的全都病倒了,看样子病得时间还不短呢,难怪家徒四壁,怕是值钱的东西都拿去换药了吧。 莲心先前还有些责怪孙二牛,她想到底是多狠心的哥哥,明知覃员外好几房妻妾都死于非命还让孙如意去给他当小妾,现在看来孙二牛也是迫于无奈。 堂屋里,两个懵懂的稚子害怕地哭了起来,孙二牛被他们哭得心烦意乱却又不忍心责怪,只好一个劲儿地哄道:“别哭了,小姑她没事的,里面有位女神医在给小姑治病,你们再哭就打扰神医了。” “呜呜呜,那我们乖乖不哭了神医是不是就能把小姑的病治好?爹爹,爷爷奶奶说不吃药了让爹爹把银子都留给我跟弟弟吃药,现在小姑病了,我和弟弟也不吃药了,爹爹把银子留给小姑吃药吧。” “嗯,没错,小姑吃了药就能好起来,爹爹不要再把小姑送给覃员外了,小姑说覃员外家有妖怪,妖怪要吃她,她好害怕,呜呜呜……” 孩子说完哭得更凶了,孙二牛没有办法只能将他们抱了出去,香穗在屋里替孙如意处理身上的伤时却将这话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 妖怪……孩子口中的妖怪应该就是对孙如意施暴的人,只是那人究竟是覃员外能还是另有其人,香穗暂时不敢断定。 “小六,你刚才和覃员外说什么了为什么他会同意咱们带走孙如意?”香秋皱着眉头递过拧干的热毛巾,看着孙如意身上的皮开肉绽的伤口只觉得好像有块大石头压得她根本喘不过来气,不得不转移注意力。 “我告诉他我是有道小院的女医官,是城主派我外出为襄北军筹措药材,如果他不让我为孙如意医治我就去找吴将军出面做主,让我在他府里替孙如意医治,这样一来他也就没有理由阻拦了。” “如此说来,这个覃员外家里必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香秋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407章孙二牛家的厄运 香穗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这件事儿可以比咱们能够预想到的还要复杂,我怀疑覃员外前头几房妻妾的死也有蹊跷,看样子事情的关键还在孙如意身上,但愿她能挺过来。” “真人庇佑,我这就为她诵经祈福。”香秋别的忙也帮不上,看香穗把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她就在一旁盘膝坐下,虔诚地乞求上苍垂怜。 香穗也没有阻止,人各有信仰,如果这么做能让香秋心里好受些她自然是赞同的。待到将伤口全都处理完香穗又起身去隔壁看了孙二牛的父母。 “咳咳,咳咳……大,大夫?”老孙头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隐约看见似乎是个女子背着个药箱走了进来,紧接着又替他搭脉,他有些不敢相信,待到神志清楚些又急忙收回手。 “爹您这是干啥?大夫还没诊完脉呢,您别闹。” “不,不,家里哪儿还有闲钱给我们两个老东西糟蹋?大夫求你去看看我那两个乖孙儿,他俩也病了,大夫你一定要治好他们,我们两个老东西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大夫的恩德。” 老孙头挣扎着想起身来磕头,可他身上根本没有半点力气,香穗先是制止了他,紧接着朝旁边老太太鼻子底下一探,顿时变了脸色。 孙二牛在刹那间就明白了过来,可他不肯相信,“不,不,早上走的时候我娘还有气的,我,我,我其实是没有办法了才想带着如意去覃家讨个公道,让覃员外赔偿些银两,也好给他们治病抓药……” “什么,你带如意去了覃家如意没事儿吧?”老孙头显然是对老伴儿的死早已知情,也是,俩人躺在同一张炕上,老太太的身子已经冰冷僵硬,老头子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孙二牛跪倒在床边泪流满面,他胡乱揪着头发无助地质问苍天:“老天爷啊我们家到底是糟了什么孽?一家人突然全都得了重病,孩子他娘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块去了,如今老娘又没了……” “老天爷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给穷人留条活路,如果不是为了给老人孩子看病,如意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天哪,我该怎么办?难道真要我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吗?” “你是说你家人是一起得病的?”香穗连忙相询:“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今年春耕之后,原本我娘子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她是最先发病的,之后便是我娘和我爹,在后来两个孩子也病倒了,就是咳,不分白天黑夜地咳嗽,咳得狠了还会咳出血来。” 孙二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未到伤心时,他抽噎着说道:“我们也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过,为了治病花光了家底,连田地牛羊都卖了,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如意就提出她去给覃员外做妾。” “原本家里是不同意的,可如意瞒着我们偷偷去找了去给覃员外物色人选的媒婆,还答应事成之后从覃员外给的银两里拿出十两答谢她,媒婆这才答应做成了这门亲事。” “可如意的卖身钱换来的药吃下去也不见效,昨个晚上她疯疯癫癫地跑回来,问什么也说不清楚,苦恼了大半宿才算安生,早起我娘发现了如意身上的伤,她老人家是又气又急又心痛,揪着我要去覃家讨个说法。” “我们家虽然穷可也是清白人家,好好的黄花大闺女进他覃家没几天怎么会遍体鳞伤,这口气娘家人怎么咽得下去?我娘她兴许就是怒火攻心才会,才会……” 香穗仔细检查了老太太的遗体,情况确实与孙二牛说的一般无二,可全家人同时患上救治难愈的咳疾实属罕见,于是她又让孙二牛去把两个孩子抱了进来,香穗对爷孙仨做了一番仔细的诊断。 “孙二牛,你好好想想,春耕的时候他们可曾接触过或者吃过什么东西是唯独你和如意没有的吗?” 香穗的意思很明显,但凡是病就会有起因,而只有找到根源才能真正做到对症下药,才有希望药到病除。 孙二牛怔怔地想了想,最终却茫然地摇头说道:“没有,我们一家人吃住都在一起,大夫,你看有没有可能是我和如意身体都比较健硕所以才没染上病?” “也不排除有这个可能,他们病了这么长时间你和如意都没事儿,可见这古怪的咳疾是不会过人的,孙二牛,我有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大夫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照搬不误。” “你娘子的尸骨埋在哪里?我想请仵作来开棺验尸,还有对你娘的遗体进行解剖检验,兴许能够找出病因。” “什么!”孙二牛闻言刷地一下站了起来,震惊得不止该作何反应。 床上的老孙头虚弱地开口道:“大夫,二牛媳妇去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娃娃,一尸两命已经够可怜了,就不要再去打扰她的安宁了。二牛他娘才去,如果剖开她能找出病因治好两个乖孙孙,我想老婆子她不会怪罪的……” “不不不,不行,我娘一辈子操劳还没享过一天福就去了,做儿子的怎么能让她在死后还被开膛破肚呢,不行我不同意。”孙二牛头摇得像拨浪鼓坚决不肯答应。 香穗只好如实说出病情:“刚才诊脉的时候我发现他们的病情很复杂,这咳疾是由心肺残缺引起的,可一个人好端端的又没有明显的外伤,心肺怎么可能会残缺?” “唯一的可能便是在他们的身体里有某种类似于虫子的东西一直在蚕食他们的心肺,可这种假释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会是你的娘子最先过世,所以我才想尽可能详细地调查出真相。” “孙二牛,如果再找不到办法医治,你的父亲还有你两个儿子最多再撑半个月,半个月后可就……”香穗不忍心再继续说下去,眼睁睁看着亲人相继离世,那种痛苦难以想象。 408章悔不当初 “二牛,快答应,快答应,咱老孙家不能绝后啊!”孙老头见孙二牛慌了神拿不出主意只好狠心拍板道:“大夫你把我剖开吧,我都活到这把年纪了,只要能救两个乖孙孙,就是把我活剖了我老头子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不,不,爹您别这么说,大夫,我答应我答应,我媳妇就埋在后山腰我这就带你去。”孙二牛在活人与死人之间做出了艰难的选择,他们这一家人面临的困境任何人见了都忍不住落泪。 香穗把两个对大人的谈话似懂非懂的孩子拉到面前,蹲下身子认真地跟他们叮嘱道:“好孩子,你们都是小小男子汉,你们的小姑也生病了正在隔壁屋睡着呢,不要去打扰她。留在这里好好陪爷爷。” 嘱咐好了孩子又怕老人家想不开,香穗便抬起头来看着他:“老人家,,如意伤得不轻她没有办法照顾孩子了,二牛要跟我上山,家里可就剩下您能看着这俩孩子了,千万不要做傻事,相信我,总有办法解决的。” “我,我……”老孙头原本已经没有了活下去欲望,可香穗一席话又让他重新打起了精神来,老孙头费力地将两个孩子揽在身边,重重地朝香穗点了点头。 “孙二牛,咱们合力将老人家的遗体搬出去吧,你家还有空屋可以安置吗?” “只能,只能委屈我娘暂时住在后院牛棚了。”孙二牛边说边抹眼泪,上前一步就连老娘的尸身背了起来,他也不让香穗帮忙,迈着沉重的步伐将老太太的尸体背到了后院去。 香穗跟在孙二牛身后走出房间就看见沈逸洲施施然地站在院子马车旁,她顿了顿,最终没忍住主动走了过去。 沈逸洲见她走来眼底笑意越发深了。 “岁月催人老,想不到太傅大人竟然有白头发了。”香穗行的是男子的拱手礼,她的语气更是在调侃中充满了冷漠疏离。 沈逸洲却一点也介意,他上前一步语气宠溺:“八年未见,我的小丫头不止出落得亭亭玉立还愈发伶牙俐齿了。” “我呸!谁是你的小丫头,沈逸洲我警告你少来招惹我!”香穗气愤不已,可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沈逸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了个满怀。 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令香穗震愣了足足三刻才反应过来,结果她刚想用力推开却听到沈逸洲抵在她颈窝处低声呢喃。 “我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 “你,你。”短暂的头晕目眩过后香穗又恢复了冷静,她并没有做出任何激烈的反应,只是语气平静地说道:“八年前你走得莫名其妙,八年后你又回来得莫名其妙,沈逸洲,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自然是共度余生的人。”沈逸洲笑意盈盈,他伸手抚上梦里出现过无数遍的眉眼,心底的幸福顿时就满得快要溢出来,原来回到她身边是如此美好,美好得令人不觉沉沦。 “呸!太傅大人骗死人不偿命,别以为我远在北境就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跟华宁公主打得火热么?” “哈哈哈,你果然放不下我一直在默默关注我!”沈逸洲后退了一步满眼欢喜,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地令人头晕目眩。 香穗别开了脸坚决否认道:“你少得意,身为襄北城城主我关注的是朝廷上的一举一动,跟你没有关系!” “穗穗,我花了八年的时间处理好一切,为的就是能够回到你身边,从前你不是总说想过平淡的小日子么,现在可以了,我已经把该处理的全部处理好了,真的,你我之间再无阻拦。” 沈逸洲很认真,眼角眉梢更是难掩的激动,香穗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一面,明明是个心机深沉满腹算计的人,此刻却像个愣头青一样。 理智告诉香穗不该和沈逸洲纠缠,可她的心却叫嚣着想去靠近,脑海里天人交战,香穗混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尽管如此她依旧表现得波澜不惊,八年的时间已经让她学会了即使在心爱的男人面前也保持冷静。 “沈逸洲,去帮我找仵作,一会后山汇合。”沉默不过片刻香穗便转移了话题。 难得是沈逸洲丝毫没有纠缠,而是自然而然地接着她的话说道:“好,我这就去。” 转身离去前他在她额前印下轻轻的一吻,像个滚烫的烙印,直让香穗震愣得如同一座雕塑,她忍不住摸着额头疑惑:“他身上寒毒解了吗?” 没错,刚才他的怀抱不再像从前那般冰冷了薄唇也有了温度,这让香穗诧异不已。 覃家大院里,房师爷同样诧异得合不拢嘴,他再三确认:“覃员外,你真的敢肯定那女子的身份不假?” “哎哟我的好师爷哦,有道小院真正的主人是襄北城的女城主李香穗,试问这世上有谁敢冒充她的人,难不成是不要命了吗?”覃衡大声怪叫了起来,烦躁又慌张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她手里的令牌确实是有道小院的不会有假,我跟他们的商号打过好几次交道,绝对不会认错的,房师爷,为今之计咱得赶快想办法把这事儿遮掩过去,不然真传到襄北城去,咱俩可就人头不保了!” “慌什么!”房师爷好歹是衙门里的,论胆魄自然是在覃衡之上,只见他老神在在地端起了茶杯慢悠悠地喝起了茶来。 覃衡可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办呐房师爷,您倒是快帮着拿个主意。” “当初你要办这事儿的时候老朽可就跟你说过了,走外头悄悄地寻些穷苦人家的年轻姑娘豢养起来得了,是你不听,非想让落地的孩子能名正言顺继承你覃家的家业,现在把天捅破了倒是想起来问老朽了,哼!” 房师爷板起了脸故意拿乔,因为他深知越是要命的紧要关头就越能捞到油水。 覃衡是悔不当初,可事到如今,只要是能将这事二平了甭管花多少银子他都愿意! 409章以错掩错 “房师爷,只要你能助覃某度过此劫,覃某愿拿出一半家产来答谢师爷的救命之恩。”覃衡毫不犹豫地跪下,态度既诚恳又真切。 房师爷忙上前掺扶他,“覃员外言重了不是,你我早就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我怎么可能不帮你呢?你让我想一想,想一想。” “师爷你得抓紧时间快帮我想个法子出来,我看那女子医术很是高明,被她弄清孙小娘身上的伤究竟怎么回事可就惨了。” “覃员外,都到这一步了,不如……”房师爷阴恻恻地比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覃衡立刻往后倒退着反对道:“不,不行,绝对不行!不能杀了我兄长,覃家还没后……” “可是不杀他迟早会露出破绽,覃员外,这已经是第六个了你认亲现实吧,你兄长那副样子根本没有办法给覃家传承香火,你就认命吧,从你们覃家旁支里过继几个孩子过来不也是一样嘛!” “不,不是的,大夫说可以,大夫说过我大哥有生育能力。”覃衡脸色铁青,而他口中的兄长正是八年前得了急病暴毙的覃家长子覃徇。 覃家世代行商家底颇厚,覃徇与覃衡兄友弟恭本是一段佳话,偏偏两兄弟有隐疾不能人道也无法替覃家传宗接代,他们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就不惜重金遍寻名医,只可惜砸进去大把银子却连个水漂都没有。 老父亲死不瞑目,临终前还把他们两兄弟叫到床前殷殷嘱托,要他们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要给覃家留后。 直到八年前,覃衡在机缘巧合下遇到了一名神秘的老妇,花了一万两白银从老妇手里买来了灵药,原本应该是由他来试药由他承担风险的,兄长怕他有危险便抢着试药…… 覃衡被勾起了回忆忍不住红了眼眶,所有一切都应该怪那老妇人骗了他!覃徇吃了那所谓的灵药就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八年来只能被铁链锁着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 直到今年春天,由于下人们看管不力覃徇偷跑了出去,覃衡找了房师爷塞了大笔银子这才让郡守府的官差出动帮忙寻找。 房师爷见覃衡执迷不悟气得直跺脚,当场翻脸道:“当时找到覃徇是个什么情形你难道忘了?要不是那女子正好是个孤女没有亲人来寻,你以为那么容易能封锁住消息?” 怎么可能会忘?覃衡是第一个发现覃徇的,当时他亲眼看着发了狂的覃徇趴在女子身上折腾发泄,硬生生地将那女子折磨至死! 这也是覃衡后来不断娶妻纳妾的原因,他迎进家门的女子实际上全都被送进了地窖里,可是这些女子没有一个能令他兄长满意所以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地窖。 孙小娘是个例外,覃衡原本以为有希望了,谁知道孙小娘竟然疯了,而看管她的老婆子见她可怜便偷偷放她回家去,这才惹出了后来的麻烦。 “不……只要孙小娘死了一切就还有可能瞒得过去。”走投无路的覃衡眼底迸发出杀气。 房师爷大惊:“你想干什么?别胡来啊,你也说了,有道小院背后是襄北城的女城主,那可是咱们能得罪得起的?你不要命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房师爷刚才也说了,咱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要是我栽了必定会把你供出来,可只要你肯把人手借给我,只要杀了孙小娘灭口,事后再推脱到流寇头上,我就不信堂堂的襄北城城主会来插手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覃衡充分发挥他作为一名商人的能说会道的特点。 房师爷显然在他的说服下有些动摇,稍作沉吟,房师爷捋着山羊胡子说道:“借调人手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不能用衙门里的人,他们每一个都是登记在册的,很容易被查出来。这样,先说说你府里多少可靠的?” “负责轮番看守地窖的十二名家丁都是跟我家签了死契的,都是青壮会些拳脚功夫。” “我这边还有七八个能用得上的,丹阳十八寨出了乱子你知道吧?” “知道,房师爷莫不是跟那反叛的山贼有联络?” “哎,话别说得这么难听,人家是江湖侠客,无拘无束惯了不喜欢被朝廷约束,不瞒你说,如今独立门户的驼首峰大当家镇山虎和老朽颇有些交情,前日他的几名精干手下正好路过迦南关,现在还在老朽家中暂住呢。” “师爷是说请他们出手?”覃衡心跳得很快,镇山虎的大名他早有耳闻,听说此人加入丹阳十八寨之前就已经是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了,杀人越货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这样的人,他的手下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善茬。 房师爷却分析道:“咱们必须做好最好的打算,万一襄北女城主当真插手了呢?她可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如果不是真的有江湖中人出手,难保不被她查出破绽。” “而镇山虎的手下向来是拿钱办事从不多问,只要你出得起银子,由他们主攻,再让你的家丁也打扮成江湖中人的模样从旁协助,就算那女医官身边有高手相助又如何,双拳难敌四手,孙如意必死无疑!” “可是万一……”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房师爷打断了覃衡的话接着说道:“咱们只管跟底下人交代清楚,只要孙如意的命绝不伤那有道的人分毫。” “嗯,师爷计划周全,我听你的,此事宜快不宜迟,还请师爷出面牵线,咱们今夜就把这事儿给办了!”覃衡转身进屋取出了一沓银票,毫不犹豫地塞进房师爷手里。 房师爷当场两只眼睛都直了,一百两面值的银票这么厚一摞少说也得上万两,他把银票忙不迭地塞进袖子里,打着包票说道:“行,此事就交到我身上,今夜三更直接到孙如意家汇合。” “一切就拜托给师爷了!”覃衡亲自把房师爷送到了府门前,又叮嘱下人用马车好生将他送走,这才转身去了后花园地窖。 410章回阳蛊现世 与覃家大院里暗无天日的潮湿地窖不同,孙二牛一边挖开坟堆上的黄土一边惊讶,香穗弯腰蹲下,伸手捏了一小撮泥土在指尖揉搓。 “土怎么会这么干?”香穗很是疑惑,于是便起身在周围查看了一遭,可她发现周边泥土的水分都是正常的,唯有二牛媳妇的坟里的干枯龟裂,香穗立刻便想到可能是和让二牛媳妇丧命的古怪咳疾有关。 孙二牛也在边挖边说道:“今年并没有旱情,照理说土不应该这么干的,而且好生奇怪,原本越往下挖泥土应该越湿润才对,可现在情况却是相反的,这底下的土干得像大旱三年一样。” 孙二牛正疑惑着呢恰好就挖到了棺材,于是他的动作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不一会儿完整的棺材便呈现在眼前。 七尺男儿红了眼眶,孙二牛喃喃道:“双他娘,二牛对不住你,自打你嫁到老孙家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为了大双小双又不得不来打搅你的安宁,双他娘你别怪,等将来到底地底下二牛再给你赔不是。” “孙大哥,你上来吧让我下去看看。”语毕香穗还来不及有所动作,棺材竟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自动裂开了! 一时间尘屑漫天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小心!”香穗本能地伸出手挡住口鼻,随着一声大喊她只觉得双脚腾空天旋地转回,等到烟尘消散,她已经为稳稳落地并且亲密地窝在沈逸洲怀里。 “你,你……”香穗怔了怔又急忙回来神抓着沈逸洲的胳膊追问道:“你回来得正好,仵作呢?” “小人韩耿听候差遣。”来者是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可他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来到以后视线就迫不及待地投向了那口裂开的棺材。 香穗忙上前介绍情况:“韩仵作请随我来,死者生前是名孕妇,不知因何缘故得了很古怪的咳疾,现在她家的老人和孩子也有同样的病症,我想通过尸体的检验看看能不能找出病因。” “小人明白。”韩耿背着他的工具箱利落下墓,香穗紧随其后,然而俩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那是一具干尸! 香穗震愣过后很快就让开,“我只是略通些医理,还请韩仵作多费心。” “不敢不敢。”韩耿一面谦逊地拱手一面取下了身上的工具箱,他先是将尸体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接着又翻过了一面详细检查,之后用细长的镊子夹起因为干枯而断裂在一旁的一根尾指指骨。 韩耿将指骨放到阳光下仔细端详,又开口问道:“这名死者下葬多长时间了?” “七个月又十八天……”孙二牛哽咽住了,他的视线也紧紧地盯着韩仵作手中的骨头,尽管不懂医理看不出异样,可他还是心痛极了,因为在他眼里那不是死人的骸骨,而是他的妻子,他孩子的娘。 香穗皱紧了眉头,“照理说尸体下葬后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就会腐烂糜化直至消失,七个多月时应该是只剩下一副白骨。” “小姐说得没错,这尸骨看起来极度缺水,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水分。”韩耿抬起头看着香穗禀报道:“小人发现这具骸骨腹部处有异样,请求将腹部剖开做个详细检查。” “还,还要切开肚子?”孙二牛失魂落魄地失力跌坐在地上,脸上布满了心疼和愧疚的泪水。 香穗同情地叹了一口气,上前柔声解释道:“孙大哥要不你先回避一下,都到这一步了还是让仵作查清楚吧,查得越清楚越有希望能救下还活着的人。” “呜,呜……”孙二牛痛苦地捂着脸,他咬了咬牙狠心爬起来,一口气冲到旁边的大树后躲了起来,他确实是没有办法再看下去了。 孙二牛一走香穗立刻当机立断说道:“韩仵作继续吧,务必小心。” “小人遵命。”韩耿熟练地拿着小刀划开了干尸腹部,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韩耿突然大叫道:“小姐,小姐你快看!” 香穗附低身子看过去,只见在干尸的腹部内壁出现了诡异的花纹,弯曲地盘旋着,竟像是某种蛔虫类干化以后的尸体。 “回阳蛊……” “什么?沈逸洲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香穗扭头一看沈逸洲苍白的脸色便知道他肯定知道内情,情急之下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质问道:“这是不是你们南疆的某种巫蛊,你快说清楚!” “穗穗你先听我说,当务之急是赶快下山回到老孙家,孙老太太的遗体必须尽快火化,回阳蛊吸附在人的腹部吸食人体内的水分,一旦宿主死去停止了水分的补给,回阳蛊极有可能会穿体而出寻找新的宿主。” “走,走,赶快回去。”香穗下意识抓住沈逸洲的手臂,甚至来不及跟孙二牛说一声便一路以常人不可及的速度狂奔下山。待她来到孙家后院牛棚却已经晚了,孙家老太太的尸身上破了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触目惊心。 “回阳蛊真的跑出来了,现在怎么办?”香穗第一时间冲进屋里去看香秋和莲心,确定她们无恙后又跑去看了孙老头和孩子,见众人都没事儿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当她重新回到牛棚,只见沈逸洲已经划破了手臂,鲜血流了满地,她快速冲过去想握住伤口止住血,谁知沈逸洲既然一个旋身躲过。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猩红的影子闪过,就见一条如同蚯蚓般大小浑身沾满了粘稠血液的长虫从角落里爬了出来,长虫目标准确,疾如闪电般爬向了沈逸洲。 千钧一发之际,香穗掏出随身弯刀对准长虫砍了下去,可就在她以为成功了,地上扭曲的长虫却又蠕动了起来,且由原来的一条变成了两条。 不能用兵器,香穗脑子里嗡地一声,就在她怔住的片刻之间,沈逸洲单手取出火折子点燃了牛棚里的干草,随手抓了一把就朝两条长虫扔过去。 411章你心里有我 “呲啦”一声长虫顷刻间就被烧成了灰烬。 手臂上鲜血横流的俊美男子却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的血对所有蛊虫都有致命吸引力,它们只要闻到就会疯狂扑向我,蛊虫是最好操纵的,因为它们不会思考。” “沈逸洲,如果你下次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我就,我就……” “就怎么样?”沈逸洲眉眼含笑,尽管他双鬓掺杂了不少白头发,可那不仅无损他的俊美反倒平添了几分邪魅,让他在笑起来的时候更加致命,他欺身贴近呵着热气说道:“你心里有我。” 香穗气结语噎干脆不接话,只默默地走到外头马车上取来止血药,一言不发地给他包扎伤口。 沈逸洲却不知好歹,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穗穗,你说我每次见你不是受伤就是流血,你该怎么回报我才是?” “闭嘴。”香穗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两个字作为回答,沈逸洲知情识趣,果然不敢再惹她。 莲心听到后院动静急冲冲前来查看时,就看见自家杀伐果断威风凛凛的城主大人,竟像个寻常女儿家似的,眉眼间写满了柔情与心疼。 莲心从未见过城主有过这样的一面,于是她忽然就明白自家城主为何在这八年间从未正眼瞧过任何男人,她的心早就被填满了,她的眼里自然再也容不下别的男人。 莲心不忍打搅便悄悄退去,香穗耳力过人怎么可能没发现,只不过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沈逸洲,“好了,祸害遗千年,这点小伤你死不了的,快说回阳蛊究竟怎么回事?” “李青黛应该来过迦南关,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保有南疆皇室遗留下来的蛊虫,非她莫属。”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香穗心里头十分不舒服,这几年她几乎是掘地三尺在寻找李青黛,可偏偏这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竟连半点蛛丝马迹都寻不着。 “她为什么会有南疆皇室的蛊虫?”香穗刚将不解问了出来下一刻却已经有了答案:“是大伯娘……” 沈逸洲的眼睛沉了下来,声线迷离:“母亲当年代为保管了许多南疆旧物,其中就有一些皇室密不外传的蛊虫,你也知道,南疆皇室向来人丁单薄,回阳蛊本是为皇室的绵延所制,应与阴蛊同用方才能不出差池。” “且阳蛊入体后若没有阴蛊压制便会使人丧失理智,沦为狂暴的野兽只想与女子交欢繁衍后代,而回阳蛊的蛊虫喜好阴冷潮湿的环境,培植蛊虫初期是将幼虫放入鱼塘之中,任其依附在鱼儿体内吸食水分。” “待到幼虫成熟后制成回阳蛊,蛊虫便会进入休眠期,这期间只要保持水分不断蛊虫便可一直存活,但如果重新投入水中,回阳蛊便会依照幼虫的习性进入鱼腹。” “所以……”香穗脸色微变,分析道:“孙家人很有可能是误食了体内寄养着蛊虫的鱼儿了!” 沈逸洲默默点了点头,继而又说道:“这事儿很好查证,找孙家人一问便知。” 香穗连忙转身准备去找孙家人问清楚,恰好此时孙二牛连同韩耿也下山来了,韩耿继续为孙老太太进行尸检,香穗则同孙二牛一起进了屋。 老孙头听完香穗的话愣了愣。 倒是孙二牛猛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今年春耕的时候雨水特别多,有天我下地干活回来在地头的小溪里逮到一尾大青鱼!” “回来以后就交给双他娘,双他娘那阵子正馋着呢就想吃口鲜的,于是将鱼肉做成了生鱼片,鱼骨熬成了鱼汤,当时我和如意没舍得吃,难道,难道就是……” 说到最后孙二牛彻底变了脸色,他黝黑的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可答案已经很明显,于是痛苦和悔恨悄然爬上他的脸上。 香穗回头望了倚在门口的沈逸洲一眼,只听他平静地说道:“据说回阳蛊的幼虫在鱼儿体内会不断繁衍,且虫卵是如同虱子般遍布鱼儿全身。” “而他们吃的是生鱼片,想来是虫卵进入他们体内之后孵化出了幼虫,幼虫不断蚕食心肺,这才使他们患上了久治不愈的古怪咳疾。” 香穗怔怔地分析着,她话音一落屋里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四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孩子和老人艰难的呼吸和不间断的咳嗽声儿。 “回阳蛊怕火,对水分要求很高……”香穗并没有放弃,在她眼前的是活生生三条人命,她脑海里飞快地想辙,可她擅长的是女子千金一科,对付这种疑难杂症不免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心烦意乱之际忍不住低声嘟囔道:“要是师兄在这儿就好了,他现在的医术堪称国手,他肯定会有办法。” “呵……”沈逸洲冷笑一声,那双桃花眼里满是讥讽,只听他不屑地说道:“常青有什么了不起?巫蛊之事他能知道多少?” 香穗一听这话里的语气就知道有门,情急之下急忙抓着沈逸洲的胳膊追问:“你是不是有办法?快说!” 沈逸洲不语,只将他包扎着纱布的胳膊放在香穗眼前晃了晃,香穗顿时就明白了过来,可她的眼底闪过一抹不舍,突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件重要的事情,刚想脱口而出却被沈逸洲捂住了嘴。 他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如同下命令般不容抗拒:“出去说。” “老人家,孙大哥,你们先不要担心,我和他出去商议治疗办法,相信我,一定会有办法的!”香穗临出门前还不忘给孙家人安慰。 沈逸洲见她如此忍不住有几分责备:“这世上苦难者众多,穗穗,你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救下来。” “我没看见就不说了,就在眼前的难道见死不救吗?沈逸洲,你看那两个孩子多可怜,他们还那么小,已经没有了娘又被病痛折磨了这么久,要我怎么忍心不管他们?”香穗鼻尖发酸,心中是又急又气。 412章怎么会这么凑巧? 孙二牛已经失去了妻子和老母亲,妹妹命悬一线能不能挺过来还是未知数,如果老人和孩子再有什么意外,那可真就是家破人亡了。 香穗平复了心情,目光灼灼地看着沈逸洲说道:“你说你的血对所有蛊虫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才肯定是因为巫灵蛊的关系,现在巫灵蛊在我身上,也就意味着我的血同样能吸引回阳蛊。” “不,你不能……”沈逸洲欺身而上将她逼在墙角退无可退,弯下腰在她耳畔低语。 香穗听得面红耳赤,眼神也逐渐变得躲闪起来,到最后彻底脸红到耳朵根,连着后退了三步才呐呐地说道:“既然如此便听你的吧,算我,算我再欠你个人情。” 沈逸洲闻言乐不可支,也不像以前一样趁机纠缠香穗要怎么回报他了,只是笑意盈盈毫不掩饰眼底的宠溺。 香穗被他炙热的目光看得越发加速,八年的分离让她原本以为再见面彼此之间应该会变成陌生人,亦或者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可沈逸洲的态度却又让她觉得他们之间好像从未分开过,看着他,香穗总有些恍惚,最终强逼自己静下心,抿了抿唇说道:“虽然弄清楚了孙家人的病情,可那尾大青鱼为何会被蛊虫吸附?根源还没有找到。” “兵分两路,替孙家人引出蛊虫之事儿交给我,韩耿虽然是仵作但他也是通医理的,他可以帮我,让孙二牛带着你顺着他说的小溪溯流而上,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沈逸洲提出了建议。 香穗有些怀疑,她总觉得沈逸洲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偏偏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妥,想了想眼下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照他说的做,毕竟人命关天耽搁不得。 “那好吧,就听你的,我这就去找孙二牛。”香穗转身进屋去说明了情况,不一会儿就见孙二牛先走了出来,他两只眼睛哭得肿得跟山核桃一样,看得出来是强打起了精神。 二人脚步匆匆,很快便来到了孙家庄水田的小溪流处,孙二牛介绍道:“就是这儿了,我就是在这儿逮的鱼儿,那条青鱼少说也得有一斤半,以往是很难见到这么大的鱼儿的。” “我现在仔细想想其实那天也很奇怪,抓那条大青鱼的时候一点也不费劲儿,它就在这水里游得无精打采,我一下就抓着了。” 孙二牛越说越懊恼,哽咽着落泪:“都怪我蠢,当时抓着鱼了只顾着欢喜,根本没仔细去看鱼儿是不是有病,如果不是我,双他娘也不会,不会……” “不,不是这样的,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能想到乡间小溪里的一条鱼会有问题呢,不是你的错,千万别这么想。”香穗边安慰孙二牛边在小溪旁蹲下,忽然指着溪水问道:“这小溪的源头在哪?” “源头是在王家庄后头的猫儿岭,溪水是经过王家庄再流到我们庄的,哦对了,说到王家庄,突然想起一桩怪事,大概是在我逮着大青鱼的前几天吧,王家庄走失了一个小闺女到现在还没找回来。” “怎么回事,说具体些。”香穗立刻站了起来。 孙二牛虽然不明所以可他看香穗神情凝肃就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连忙将他所知详细说了出来,“失踪的王家闺女和如意差不多一般大,名叫春芽。” “听王家庄的村民们说春芽那天是早起上山挖野菜,大夫您也知道我们穷苦人家靠山吃山,春耕的时候地头没有收成,农户家里就靠打猎或者挖野菜来接济。” “与春芽同去的王家庄妇人们都说,当日春芽挖完了野菜之后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掏几个鸟蛋回家打牙祭,所以就往深山里蹚,结果这一去到天黑都没回来。” “王家庄的村民们连夜举着火把上山去寻还碰上了郡守府的官差,哦,还有覃家的家丁,说是有人看见他家逃奴躲进了猫儿岭,覃员外请了官府出面亲自来找呢。” 香穗听得眉头彻底拧在一块,“怎么会这么凑巧?覃员外也在……” 孙如意身上的伤明显就是中了回阳蛊的人所为,可覃员外神智清楚并没有中蛊的症状,可见伤害孙如意的另有其人。 “那后来覃家要找的所谓逃奴找到了吗?”香穗急忙追问。 孙二牛非常肯定地说道:“找到了,王家庄好多村民都看见了,说那逃奴似乎疯了,覃家的家丁是用大铁链把他锁在笼子里带走的。” “那人披头散发根本看不清容貌,但又有人说恍惚间看见逃奴模糊的轮廓,像极了覃员外多年前忽然得急病去世的大哥覃徇。” “这么说覃家原本有两兄弟,那覃徇去世前有没有娶妻,有没有留下子嗣?”香穗隐隐抓住了某个模糊的轮廓,直觉告诉她,这个覃徇在所有一连串的事件中是个至关紧要的人物。 “没有,覃员外的大哥去世时正值壮年,听说覃员外跟他大哥自幼感情深厚,所以覃徇去世后覃员外一蹶不振,也是耽误了许多年才娶妻。”孙二牛如实回答,他并没有察觉出来什么不妥。 香穗略微沉吟,目光幽深地望向了小溪上流的猫儿岭,半晌沉声道:“我的那位朋友此刻正在家中替孙爷爷还有孩子们取虫,想必孙大哥肯定很担心,不如你先回去,我沿着溪流去王家庄再看看。” “不,不,我还是陪着您吧,大夫菩萨心肠,不止救了我妹妹现在还为我爹和孩子们操心,我不能让您一个人去冒险。”孙二牛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他虽目不识丁却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香穗却摆了摆手说道:“我就是去王家庄打听打听春芽的事情,能有什么危险?孙大哥还是回去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我的朋友们毕竟对你家不熟悉,万一有什么要用的东西他们找不到岂不是耽误事儿?” 413章骸骨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孙二牛很快就被说服了,他朝香穗深深地鞠了一躬感激涕零,“再往前走二里地就是王家庄了,大夫小心着些,那我就先回去了,说实话家里我确实放心不下。” “没事,去吧。”香穗站在原地目送孙二牛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村口这才低声唤道:“当归……” 一道魅影闪过,身着蓝衫的当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 香穗无奈地边摇头边转身过去,伸手理了理他散乱的鬓发,没好气地说道:“当归,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一下蹿到我身后,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 当归没有说话,此时的他已经不是八年前茹毛饮血的模样,香穗说蓝衫适合他他便一直只穿这个颜色的衣裳,头发也学着束起了玉冠,飞檐走壁时俨然一副江湖豪侠世外高人的模样。 这几年香穗把他带进了有道小院,给了他贴身侍卫的身份,教他说话教他吃煮熟过的东西,慢慢地,当归已经融入了人群,除了不爱说话不喜欢热闹,其他的看起来都与正常人无异。 连带着对香穗的称呼,当归也随了其他侍卫,只见他端正地拱手致礼,一字一顿:“城主。” “好了,不必拘礼,瞧见前头的山没?”香穗指着猫儿岭说道:“这山不算太大,一会我负责东面你负责西面,仔细找着,如发现异样便用暗号联络。” “领命。”又一拱手,当归像猎豹似的蹿了出去。 来去匆匆惹得香穗啼笑皆非,不过她也同时想到了初见当归时,在那山洞里可是有好些女子的骸骨,这让她不得不怀疑当归是不是也中了回阳蛊。 可惜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香穗打定主意过后再追查,沈逸洲肯定知道情况,事关当归,无论如何也要找他问清楚。 正值四下无人之际,香穗也加快了速度飞奔出去,她在山间巡查一会子山坡上一会子大树上,其速度正常人根本无法比拟。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香穗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她胸口起伏不定气息紊乱,就好像身体柔弱的人剧烈运动后的心悸反应。 这时候香穗真正意识到异样了,近来她的身体大不如前,难不成是巫灵蛊带给她的强大力量是有期限的?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忽然听到暗哨响起,真是西边的方向,看来是当归有所发现了,香穗几个深呼吸稳住了气息,再次提起一股气以最快的速度朝暗哨发出的方向跑去。 等到的时候她却因为跑得太快体力消耗严重忍不住恶心干呕了起来,当归被吓得手足无措,只围着在香穗身边团团转,焦心地直挠头。 香穗连续干呕了几声这才慢慢定了下来,一只手剧烈跳动的心口一只手搭在当归肩头上,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安慰道:“不,不怕,我没事,别,别担心。” “城主,喝水。”当归神情焦急,满心满眼都是香穗,他心思简单犹如孩童,情绪全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 香穗接过水囊喝了几口才将恶心干呕的感觉压下,“当归,你发现了什么?” “骸骨。”当归侧身让了让。 香穗这才看见在他身后的大树下,枯叶掩着一只人手的骸骨,不等她吩咐当归便走过去徒手三两下就将整副骸骨刨了出来。 “从这些还没有彻底腐烂的衣裳上来看,死者应该是位年轻女子,我想很有可能就是王家庄失踪的春芽了。”香穗弯腰上前查看,“手骨腿骨还有肋骨都有不同程度的断裂骨折迹象,死者临死前定是遭受了非人折磨。” “覃家,覃家……”香穗忍不住重复,她陷入了沉思,过会儿才抬起头来对当归说道:“我需要你潜入覃家大院帮我找到真正服食回阳蛊的人,找到以后立刻将他带到我面前。” “领命!”当归转身离去,可他方才奔出几步却又担忧地停下,回过来头深深地看着香穗。 香穗本想将女子的骸骨还有遗物带回去再找她家人来认领,忽然察觉到幽深的目光下意识抬起来头,便将当归眼底的担忧看了个清楚。 她心头一暖,当归从前不懂人的情感,喜怒哀乐是他这几年在有道小院里学会的,香穗对此很欣慰,于是她展露轻松的笑容,温柔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赶快去。 当归见她笑了便以为她没事,立刻咧着嘴傻傻地笑开,再不犹豫转身飞奔离去。 香穗见状忽然感慨:“如果能一辈子保持七八岁孩童的心智,永远单纯快乐其实也挺好,做大人实在太累了……” 感慨归感慨,发完了牢骚以后香穗还是小心翼翼地收拾起了地上的骸骨,等到她起身准备下山天已经擦黑,于是她抓紧加快了脚步。 然而紧赶慢赶,当她回到孙家的时候门外围满了人,村民们都举着火把踮起脚尖往孙家院里瞧,议论纷纷之间个个义愤填膺。 香穗赶忙挤了进去,孙家此时已经是遍地狼藉,堂屋的门窗上射满了箭,屋顶上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房梁都烧得乌黑,看样子是有人放火想置孙家人于死地。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莲心最先瞥见了香穗,她带着哭腔急忙跑过来。 香穗看她脸上像只大花猫似的白一道黑一道,忙紧张得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姑娘不用担心,孙家人也没事。”莲心挽着香穗的胳膊往里走,待进了屋亲眼见到孙家人安然无恙,香穗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怎么回事,沈逸洲呢?” “在后院。”香秋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此时见到香穗才总算回过来神,急忙跟她说明情况:“是覃家想杀孙姑娘灭口,这次多亏了有他在,否则孙家人这一家老小恐怕早已是命丧黄泉了,你快上后院看看去。” 香秋说着就把香穗往外推,恰好此时后院传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凄厉叫喊声…… 414章真相 围在孙家院外的村民皆是缩起了脖子往后退,目光中透露着畏惧,只有年过半百胡子花白的里正走上来拦住了正准备往后院去的香穗。 “姑娘请留步,老夫乃是孙家庄的里正,敢问姑娘这二牛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大晚上的来了这么多穷凶极恶来历不明的土匪,又是杀人又是放火的,为了不让村民们人心惶惶,姑娘若是知情还请告知一二。” 老里正不止态度友善目光也很毒辣,先前指挥着村民们把火扑灭后,见二牛家已经乱做一团,便按耐住心里疑惑没上赶着追问,但从刚才见到了香穗就立马认出,她是村里人说的那个在覃家大院外帮二牛主持公道的女大夫。 “里正您老来得正好。”香穗喜出望外,忙说道:“我有一事急需您老帮忙。” “二牛这儿……”老里正满脸担忧,不过他刚才也确定过了二牛家没人受伤,住在他家的贵客身份很是不简单。 里正来得晚没有亲眼目睹,可根据其他村民所说,这伙土匪刚冲进孙二牛家里就被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侍卫打得落花流水,他们放火也只是想趁乱逃走保命而已。 此刻听着后院的凄厉喊声,里正心头一凛,方才兵荒马乱之际有一名白衣男子衣不沾尘,他虽没出手可临风而立却令人望而生畏。 而面前这女子呢,旁的不说,就光是她这倾国倾城的容貌,还有那份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雍容华贵气度,就让人感觉她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老里正凛了凛神,忙改口说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言,只要能帮得上忙,老夫必当尽心竭力。” “事儿不难办,是这样的,我在追查二牛全家人怪病起因的时候从猫儿岭上找到一副骸骨,根据现场的衣物和骸骨的特征来看,初步判断死者是个年轻女子。” “孙二牛跟我说过,邻村有个叫春芽的年轻小姑娘走失大半年了,我想请里正派人去通知春芽的家人,让他们过来辨认遗物,看看遇害者是不是春芽。” 香穗说着就把背后的包袱解下了放到了地上,骸骨被包裹在她脱下的外衣里头,之所以没有当众打开是怕吓到村民们。 饶是没有亲眼见到阴森白骨,孙家庄的村民还是被吓得够呛,一个个白着脸直腿软,有些胆小干脆就直接跑掉了。 里正好歹经历的事儿毕竟多,惊吓过后很快便镇定下来,“这事儿好办,老夫这就安排人去。” “有劳里正,这里就先交给你了。”香穗留下骸骨,起身去了后院。 后院牛棚里乔装成江湖人模样的覃家家丁全都被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 沈逸洲面前跪着八个青壮男子,高矮胖瘦各不一,与牛棚里的覃家家丁不同,他们身上有很重的江湖气息,让人不敢小觑。 虽吃了败仗还失手被擒,为首的一人却还是装起胆子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说道:“好汉身手了得,我等技不如人,输得是心服口服,不知好汉是何门何派?” 沈逸洲根本不屑回答这种问题,他只睨着眼睛神情冷漠至极。 那人下不来台,只好嘿嘿地笑起来继续自说自话:“我等俱是驼首峰镇山虎的手下,借道贵宝地受人之托不小心冲撞了好汉,还请好汉高抬贵手结下善缘,改日我们大当家必有重谢!” “驼首峰?”香穗面露疑云,目光幽幽地望向了沈逸洲。 只听他说道:“宵小之辈,成不了气候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可让镇山虎的狗腿子们极其不满,其中有个身形魁梧的立马刷一下站起来怒吼道:“你敢看不起我们大当家,我跟你拼了!” 大块头挥舞起了拳头,只可惜气势汹汹的他连沈逸洲的衣角都没挨着就被后方飞来的一只冷箭射穿了膝盖,噗通一声摔下去脸先着地,当场昏厥过去。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剩余山贼全都被吓破了胆儿,牛棚里覃家的家丁中有几个胆小的,见此情形也吓晕了过去。 果然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有人在暗中保护沈逸洲,香穗再次确认了这件事情,可她很是疑惑:“丹阳十八寨的叛徒怎么会出现在迦南关,又怎么跟覃员外扯上了关系?” 沈逸洲只回答了四个字:“买凶杀人。” 香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么想必伤害孙如意的人对覃员外来说非常重要,否则他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买凶杀人,看来那人很有可能真的是覃员外的大哥覃徇了。” “你们几个是跟谁联络的?”差不多捋清了头绪,香穗再次把目光转向了驼首峰的土匪,他们当中身手最好的已经变成一滩烂泥摊倒在地上,剩下的人自然不攻而破,很快就将房师爷招认出来。 香穗愣了愣,不过很快她就将所有细节全都串联了起来,拼凑出真相。 “孙二牛说在他捡到有毒的大青鱼之前,隔壁王家庄的小闺女春芽在猫儿岭失踪了,村民们进山寻找,遇到了郡守府的官差还有覃家人。” “覃衡对外宣称是有逃奴躲进了猫儿岭,这才不惜出动官府帮忙寻人,这显然是个借口,我想他想找的人应该是他大哥覃徇。” “而春芽正是在山里碰到了发狂的覃徇才惨遭毒手,掩埋春芽尸骨的地方离水源不远,回阳蛊必定也是那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混入水源里被大青鱼误食的。” “然后大青鱼顺流而下,最终在被毫不知情的孙二牛逮会了家,继而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至于孙如意,我想可能是为了传宗接代……” 越分析香穗的脸色便越难看,但她没有错过任何细枝末节,只见她弯腰在驼首峰的土匪们面前半蹲下,平视着他们咄咄逼人地追问道:“刚才你们说途径迦南关,那么原本的目的地是哪里?” 土匪们被她这一问全都怔住了,脸上逐渐流露出恐惧的神情,谁也不肯开口回答。 415章还请城主发落 “驼首峰的镇山虎原名关金彪,论辈分是丹阳十八寨里的老资历,只可惜不管是武功还是威望都远不及后起之秀的蒙释天。”沈逸洲凉凉开口。 “人心不足蛇吞象,实力不足却偏偏野心勃勃,驼首峰宣布脱离丹阳十八寨以后镇山虎便频频联络江湖势力,这几个废物北上,无非就是想与北胡人结盟。” 北胡什么时候也掺和到江湖中了? 虽只是心中疑惑没问出口,不过香穗确实有些吃惊,接二连三的事件让她发现以往她所掌握的情报并不全面,这感觉就像有人刻意拿着个筛子过滤,想让她知道的情报就放给她,不想让她知道的情报便都拦下。 普天之乡能有这样能力的人,除了沈逸洲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吧!可他在外八年,这就意味着她身边必定有沈逸洲安插的奸细,如果不是里应外合绝对不可能做到如此天衣无缝。 香穗心里头堵得慌,原来她不管怎么努力依然还是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而她与他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他真正地站在了权利的中心掌控全局,而她只不过是游走于外围而已。 许是香穗的脸色逐渐变了,沈逸洲玲珑心思,很快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于是笑眯眯地上前摇晃着受伤的手臂说道:“别胡思乱想,你只需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长长久久地与你在一起就行了。” “呸,不要脸,谁想跟你在一起?”香穗翻了个大白眼,怒气冲冲地躲开沈逸洲伸过来的手,冷着脸说道:“你好好看着这些人,我回去看看孙家老小。” “不用看,虫子已经取出来了,老人毕竟上了年纪身体恢复得慢,估计得花三五年的时间来调理,两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了药要不了半年便能恢复如常。” 明知她在生气,沈逸洲哪里肯轻易放她走,也不管面前还有没有其他人,长臂一揽,当即就将香穗拽进了怀里,香穗本能想挣开结果他却吃痛低声喊了句:“别动,我身上有伤。” 果然,香穗如同条件反射般本能地停止了所有动作,甚至眉头都因为心疼而下意识皱了起来,这让她在心中暗自咒骂自己没出息,不管平时多么雷厉风行,碰上沈逸洲就只有被吃得死死的份! 哀怨了许久,香穗才有些认命地说道:“差不多就行了,松开,你应该已经派人通知过官府了吧,是找了迦南关守将还是找了郡守府?” 沈逸洲亮着眼睛宠溺地伸出手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笑意盈盈地说道:“我的小穗穗可是一战名扬天下的女城主,位同一品武侯,自然叫了吴旻前来参见。” “滚,谁是你的小穗穗,肉麻不肉麻!”香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虽然这几年她的脸面五官彻底褪去了未及笄之前的青涩稚嫩,眉眼精致绝伦,身段也越发婀娜多姿起来,可骨子里却是个钢铁直女。 男女之间亲昵的情话,温情脉脉的眉目传情等等等,她是完全遭不住,起鸡皮疙瘩就算了还一个劲儿大冷颤。偏偏沈逸洲见她这样越发拿肉麻当有趣,嘴角渐渐上扬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香穗闹了个大红脸,幸好此时前院传来一阵骚动,她立马借机离开沈逸洲的怀抱飞奔出去。 “末将吴旻参见城主。”满身甲胄的青年将军单膝跪地,在他身后的官兵纷纷整齐而庄重地跪了下去。 被一并押解过来的房师爷面色如土,他做梦也没想到在覃家大院门前自称有道小院女医官的人既然就是赫赫有名的襄北城女城主! 孙家庄的村民们也都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霎时间齐刷刷跪倒一片。 香穗忙让他们起身,吴旻上前躬着身子压低了声音双手奉上一枚令牌:“这是太傅金令,末将已经依令抓捕了房师爷覃员外等人,还请城主发落。” “他的令自然是交给他,你神秘兮兮地递给我做什么?”香穗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吴旻顿时既尴尬又局促,既惶恐又不安,额头上都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香穗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先拿着,一会儿再转交给他,太傅在此的消息……” “末将绝不外传,城主请放心!”吴旻立刻拱手,他深知太子太傅位高权重,朝廷既没有明发谕旨宣布他的行踪,必定此行乃是绝密,绝不可泄露出去。 “嗯。”香穗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惊讶,由来武将多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想不到迦南关的守将却是个粗中有细心思沉稳的人。 “一路上吴将军问过口供了吗?” “问是问了,只是末将无能,房师爷与覃员外二人拒不招供,并且声称他们不知所犯何罪。” “二人?将军只说之抓了房师爷与覃衡,覃徇呢?怎么没一起抓来?” “这……”吴旻犹豫停顿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启禀城主,末将依照太傅的指示仔细搜查过覃家大院了,并没有找到覃徇的踪迹。” “末将也仔细审问过覃家的下人,下人们众口一词,全都说他们的大老爷覃徇八年前就抱病离世了,城主您看是否需要末将去覃家祖坟开棺验尸?” “不用了,我想平时负责照顾覃徇的下人应该就是覃衡最信任的心腹,是以今天晚上来杀孙如意灭口的任务也只会交给他们,吴将军可以到后院牛棚里去将那些人提出来审问审问,听听他们怎么说。” 香穗从吴旻身边迈过,这时有人急冲冲挤开了人群,带着悲痛哽咽的哭腔,是一对老夫妻和一对年轻夫妻,询问之下才知道来者正是春芽的爹娘和兄嫂。 他们刚看见遗骸上残破的衣物就一眼认出那正是春芽失踪当天穿着的,春芽爹娘当场哭晕了过去,她兄嫂也是跪倒在香穗面前以头抢地,不停地哀求她主持公道。 416章招认 房师爷见状急忙哭喊道:“城主大人饶命,小人愿意招认只求城主开恩,小人只是一时糊涂被钱财所惑才会帮着覃衡隐瞒真相。” “当日覃衡找到小人,给了小人二百两银子要小人带着衙门里的兄弟过来猫儿岭帮忙寻人,小人也是到了以后才发现覃徇兽性大发残害了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覃衡为了掩盖罪行便又另外给了小人一千两银票,当时跟着的其他兄弟也都拿了覃家的好处,我们便将这事儿掩盖了下来。” “至于今夜的刺杀完全是覃衡的主意,是他,是他重金诱惑小人替他买凶杀人,而且他还居心叵测地对小人隐瞒了城主您的身份,否则小人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房师爷不顾一切地将罪名推到覃衡头上,为的就是求得一线生机。然而他没有想到他的话落进在场之人耳里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你!竟然是你!”春芽父兄闻言赤目欲裂,他们发了疯地冲过去扭打房师爷,“狗官!禽兽不如的狗官,还我家春芽命来!” 官兵许是义愤填膺并没有真的拦着,而是任由春芽父兄出气出得差不多了才出面将房师爷救了出来。 房师爷被打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可对于失去至亲的春芽家人来说他们的痛苦却依然没有减轻半分,香穗叹息着将春芽的老母亲和嫂子扶起,安抚了几句之后交给里正,之后径直走向了囚车。 囚车里覃衡神情呆滞,似乎是被什么事儿给吓掉了魂。 香穗下令让士兵将囚车打开,显然是想单独审问覃衡,吴旻却紧张地上前低声禀报道:“城主有所不知,末将等在抓捕覃衡的时候遭遇了顽强抵抗。” “覃衡似乎在家中地窖内豢养了什么怪物,那怪物嗜血凶残,末将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仅没能将他抓捕反而有不少将士被其重伤,如果不是后来不知打哪儿来了一位蓝衫侠客震慑住了他,末将等根本不是怪物的对手。” “而且根据末将观察,那怪物似乎将覃衡认为主人,一直在保护他,城主如果将覃衡放出来恐怕会有危险。”吴旻可不想让襄北城的女城主在迦南关有任何闪失,这个罪过他和他手底下的兄弟们都承担不起。 然而香穗还没来得及说话囚车里的覃衡就先开口了,只听他阴冷冷地磨着后槽牙说道:“他不是怪物,他是我的兄长覃徇,他是覃家大院的大老爷,你们这些人胆敢侮辱他,你们统统都该死!” “大胆覃衡,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本将军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吴旻爆喝一声反手用剑狠狠地朝囚车上劈去,虽然带着剑鞘造不成实际伤害,可力道之大足以令囚车震了三震。 覃衡眼神阴郁,看得出来他的理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香穗沉下了眸子,回身对吴旻下令:“我有分寸,将犯人放出来吧。” 话已至此吴旻也不敢违背命令,毕竟以香穗的身份别说是给他下令了,就算调动迦南关驻军也没人敢不遵从号令,更何况在她身后还有个太子太傅! 吴旻当即便将覃衡放了出来,且周到地寻了处避人之处,又亲自带着官兵守在近旁戒备。 香穗也浪费时间,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覃衡,回阳蛊是谁给你的?” “不知道。” “此时顽抗没有意义,覃徇杀人已是铁证如山,而你为了给你们覃家传宗接代,或以妻或以妾的身份先后迎娶了五名女子进门,到现在除了孙如意,你跟覃徇身上已经背了五条人命。” “大晋铁律杀人偿命,即便你有万贯家财也逃脱不了律法的制裁,若是你肯将回阳蛊的来历说清楚,我向你保证无论如何都会抓到此人,替你们兄弟俩报仇雪恨。” 香穗语气坚定,这坚定之中更透着几分明显的憎恨。 覃衡立刻就察觉到了,“看来城主大人是认识将我们兄弟俩害到如今这种田地的歹毒之人。”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一名佝偻老妪,又或许老妪只是她的伪装,说实话八年前我跟这个人有过短暂的接触,我也在她手里栽了跟头,这八年一直在找她,只可惜至今唯一的线索便是你们兄弟俩和这回阳蛊的牵扯。” “她说,她说那是南疆皇室密不外传的灵药,能够令不能生育的男子恢复传宗接代的能力,而我和我兄长都没有办法替覃家延续香火……” 覃衡痛苦地捂住了脸,身为男子,这种隐疾本就难以启齿,如今当着一个陌生女子的面儿说出来更是让他的尊严彻底粉碎。 然而到了这种地步,覃衡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他知道他已经死到临头了,可他不甘心就这样让害他们兄弟俩的人逍遥法外,所以,覃衡决定说出来。 “我们给了她盘缠还替她伪造了照身令,让她混在覃家的商队里躲开了官府的追查,可是万万没想到我兄长吃下那药之后就开始发狂,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将他锁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 “这几年我也一直在找她,可她显然是预料到了覃家会找她,于是在出了迦南关以后就离开了商队,并且此后没再用过覃家替她伪造的照身令。” “城主,娶妻纳妾是我的主意,我兄长被回阳蛊毒害,他已经丧失了理智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愿意招认愿意伏法,只求城主放我兄长一条生路,他已经失去了神智他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是故意杀人的,求城主开恩!” 覃衡跪地叩首,一下接一下直磕得额前鲜血直流,见香穗没有动容,情急之下覃衡跪着爬行到她脚边想要继续哀求。 这时吴旻生怕覃衡会铤而走险伤害香穗,急忙上前一步将他拖开,然而就是吴旻这个粗暴的动作刺激了潜伏再暗中的人,只听得一声犹如猛兽般的咆哮响彻云霄,紧接着一道黑影蹿出直奔香穗而来。 417章意想不到 电光火石之间另一道藏蓝色的身影疾如闪电般蹿出,很快就跟狂暴的黑影交上手,一开始二人的力量几乎是势均力敌,打斗激烈难解难分。 但慢慢地黑影落了下风,被当归一个旋身制住,当场扭断了手脚按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吼声,犹如困兽一般。 覃衡见状立刻不顾一切想要抱住香穗的腿,只可惜被吴旻无情地阻隔,于是覃衡只能以头抢地苦苦哀求:“城主饶命,一切罪孽都是我做的,放了我兄长,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都是我害的!” “不应该鬼迷心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灵丹妙药能够治疗我们的隐疾,我更不应该为了给覃家传宗接代枉顾那么多条活生生的性命,城主你杀了我吧将我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我都认了,放过我兄长吧……” 香穗心中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她走到神志不清的覃徇身边,俯下身去摸了摸他的脉象,最终默默起身,深深地看了看覃家两兄弟,继而转身对吴旻下令道:“将他们二人押解至郡守府交由柳郡守依律处置吧。” “末将遵命!”吴旻片刻不敢耽搁便领命而去。 香穗则独自在夜色中站了许久,直至次日天光大亮她才往回走。 孙二牛家的房子被火烧坏,一家子又全都是病人,柳郡守便连夜亲自来将他们接去官家驿馆安置,还请了最好的大夫为孙如意医治。 莲心回禀时特意再三强调:“那个柳郡守一看就是个糊涂官儿,房师爷在他眼皮底下干坏事他都不知道,还舔着脸想要拜见城主,最后被二公子一句话就给打发了。” “二公子……”香穗默了默,沈逸洲怕是许久没听过别人如此称呼他了吧,曾经大将军府的养子,如今已经高高在上的太子太傅。 “莲心,他已经不是二公子了,以后要叫太傅大人,哦,若是有外人在就叫大人好了,他可能还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 “嗯,果然还是穗穗知晓的我心意。”沈逸洲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折扇走了过来,那双桃花眼里的笑意让人看了忍不住想扁他。 其实昨晚上香穗在风口里站了大半宿,沈逸洲就在不远处默默陪了大半宿,既不曾上前打扰也不曾离开过半步,这些香穗心里都清楚,她五感异于常人的灵敏,沈逸洲也心知肚明。 所以此刻面对面,他们之间便多了一分外人不能理解的可疑情愫。 香穗清了清嗓子,冷着脸完全无视沈逸洲厚颜无耻的调戏,转身回过头去却发现香秋神情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略微思索,她便明白了过来。 “有什么想问的就勇敢地过去问吧,三姐,我想他应该不会骗你的。”香穗先是走过去紧紧地握住了香秋的手给与她力量与支持,继而深深地望向沈逸洲,虽然没开口,可她的意思已经全都写在了眼睛里。 沈逸洲当即收敛了玩世不恭的轻笑,神情既严肃又认真。 香秋深吸了几口气这才鼓起勇气上前,先是见了见礼,继而未曾开口泪先流,终究是没撑住,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没出息地问不出口。 “算,算了,我还是不问了……”香秋痛苦地捂住了耳朵步步往后退,最后逃似的转身跑开了。 “城主,了尘师太她这是怎么了?”莲心不明所以,她对香秋带发修行的真相并不知情。 当年为了顾及侯府声誉,香秋迫于无奈答应了爹娘关于她清修一事要对外宣称是为北境百姓祈福,乞求真人庇佑北境再也不会重燃战火。 正是有了这个借口遮羞,香秋与双瑞的事情才没有变成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否则以程娘子对名声的看重,恐怕早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硬生生逼着香秋离开玉清观了,哪里会由着她任性这么多年。 香穗凝视着姐姐落荒而逃的背影,似是对莲心的回应又似是由衷的感慨:“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可对女子来说,情之一字又何尝不是无法跨越的难关呢?” 说罢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沈逸洲沉默不语,莲心察觉到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奇怪赶忙找了个借口识趣地离开。 “沈逸洲,你和我说句实话,双瑞小哥真的死了吗?” “你以为如果他还活着我会瞒着你吗?”那双总是带着调笑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沈逸洲上前一步无奈地说道:“穗穗,我明白家人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所以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三姐为情所困。” “这么说,双瑞小哥真的不在这世上了……”其实见到沈逸洲之后香穗心底还抱着一丝侥幸,她希望双瑞还活着,只有双瑞还活着香秋才更有可能走出来。 可如今希望破灭,就好像重新经历一遍噩耗一样,那滋味难受极了,难怪刚才香秋鼓足了勇气到最后却还是不敢问出口。 “我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当年的战报上说双瑞小哥是为了保护大公子才牺牲的,可这么年为何独独寻不回他和李秉的尸首?”这疑惑深深地埋在香穗心里,直到今日才终于有机会向最清楚事情真相的人问出。 沈逸洲目色深沉,沉默了良久,直到香穗以为他不会开口了却听得一声叹息,“八年前西洲与北境同时燃起战火,其实不过是先帝为了除掉大将军布下的一局棋。” “先帝疑心深重,当年大将军违背先帝的格杀令执意收养了我,从此便在先帝心中深深地扎了一根刺进去,后来大将军所向披靡,军功震慑天下,朝堂上更是有南疆旧人趁机煽风点火,令先帝越发忌惮大将军的势力。” “所以,是先帝与西夏人还有北胡人私下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协议……”尽管心底早有疑惑,可亲耳听见震撼力却半分不减,那些浴血沙场马革裹尸的将士们怎么可能想到,真正的叛国贼竟是先帝! 418章你怎么就不明白 综合这些年收集到的情报,香穗缓缓说道:“先帝忌惮李崇光功高震主,设计除去了他们父子二人,从此大将军府一蹶不振,那么你呢,沈逸洲,你在这当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穗穗……”沈逸洲闻言再也掩盖不住心中沉痛,“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忘恩负义之人么?父亲不仅对我有养育之恩更有救命之恩,我与李秉虽然性情不和,可你难道真的觉得我会害他性命?” “不是我觉得你忘恩负义,而是全天下人都这么觉得。” “就算全天下人都这么觉得,你也绝对不行!”沈逸洲眉眼凌厉,上前一把抓住香穗的肩膀不自觉用力。 香穗却像是可以激怒他,她冷着眼说道:“如果不是踩着李家的两条人命,太傅大人会爬得如此之快?皇帝昏庸无能,朝廷上下唯太傅大人马首是瞻,首辅内阁形同虚设,沈逸洲,你一定很得意吧?” “你!” “我怎么了?我不过是说了句大实话,沈逸洲,别拿这种受伤的眼神看着我,八年了,我早已不是当初被你骗得团团转的小姑娘了。” 香穗甩开了沈逸洲的手后退一步,脸上尽是冷酷眼底全是无情,“不管你这次回来有什么目的我都绝对不会再让你的奸计得逞的,离我远点!” 语毕转身离去,不带分毫犹豫,只留下沈逸洲落寞地站在原地。 “傻丫头,你不明白,你怎么就不明白……” 自从遇见你,我的目的就只有你……冷风中,有些话梗在心里没有说出口,徒留一声叹息久久回荡在原地。 随着孙家怪病的真相浮出水面,迦南关的事情便告一段落,可就在香穗等人准备启程离开时,仵作韩耿却找了过来。 “卑职人微言轻本不该来打搅城主大人,只是卑职想将孙老太的尸检结果交给大人过目,还望大人不要怪罪卑职耽误了您的行程。” “韩仵作言重了,可是尸检有什么特别发现?”香穗接过韩耿递过来的小册子当场打开来看。 韩耿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躬身回禀道:“检查孙二牛妻子骸骨的时候卑职就觉得有些蹊跷,孙二牛妻子死时腹中胎儿已经成型,可卑职找到的却是胎儿残缺的遗骸,大部分头骨脊骨腿骨几乎都不见了。” “当时卑职便疑惑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胎儿骸骨的缺失,直到为孙老太验尸之后,卑职大胆推断,蛊虫虫卵一开始是寄生在死者肺部,通过肺部吸取所需水分之后逐渐成长。” “当其生长成熟以后便会脱离肺部向下游走,如果是在女子体内,蛊虫便会直接来到子宫处,以子宫为食。这也是同时误食蛊虫之后为什么孙二牛妻子最先离世的原因。” “因为对蛊虫来说,怀有胎儿的子宫无疑能够给它提供更多的营养,所以在孙二牛妻子之后第二个去世的是孙老太,也就是说回阳蛊对女子更为致命。”香穗恍然大悟。 419章抵达澜州 韩耿便立刻接道:“城主英明,小人学识浅薄,通过孙老太的尸体与孙二牛妻子的遗骸能够得出的结论也就这么多,所以小人斗胆,想请城主大人允许小人对同样服食了回阳蛊的覃徇进行研究。” “可以,待我传信回襄北,令一名医术精湛的大夫前来与你协作,有结果了及时汇报。” “小人遵命,小人恭送城主,一路顺风。”韩耿后退一步让到路边,毕恭毕敬地躬身相送。 香穗颔首,翻身上马,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因为猜不透李青黛究竟清不清楚回阳蛊的威力,这个女人很可怕,她太善于隐藏身份与行踪了,一日没把她找出来就好像头上悬着一把剑,香穗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威胁。 “小六,接下来咱们是直奔澜州吧?”马车里传出香秋的声音有些沉闷低哑,想来是没忍住哭过一场了。 香穗不免有些揪心,然而为情所困之人除非她自己想得开,否则旁人再怎么做再怎么劝都是徒劳无益。 “嗯,出了迦南关,快马加鞭的话大约十日左右便可抵达澜州,三姐姐放心,咱们一定能敢在五姐姐生产前到那。”提前也正是为了能够去多照顾香稔几天。 香穗语毕又补充道:“五姐姐的预产期是下月初,咱们照顾完她的月子再从澜州出发,穿过丹阳直接去往西洲,这前后时间加起来,大概也就是十一月初左右咱们就在西洲了。” “嗯。” 低沉的回应后马车里变得异常沉默,一行人连日赶路,虽然途中不见沈逸洲相随,可所到之处总有人提前打点好一切,周到妥帖,节省了香穗不少时间。 九月二十,一行人提前抵达澜州,身怀六甲的香稔带领着柏氏族人出城十里相迎。 远远瞧见骑在高头大马上英姿飒爽的妹妹,香稔有些恍惚,想当初她跟香穗就好像生死仇敌,心里头憋着劲儿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谁又能想到她们竟然是血亲骨肉,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姐妹。 “澜州代理节度使柏宣怀率领柏氏耆老澜州军民特来恭迎城主,城主莅临,澜州上下不甚荣幸。” 香穗方才靠近面前便跪倒一片,她是一品君侯,而澜州正节度使也不过是二品武将更何况二房柏宣怀这个暂代的呢。 “诸位免礼。”香穗直等他们参拜完了之后才翻身下马,其实平时她根本不在意这些礼节,可作为娘家人,她是有意在替香稔撑场子。 与柏宣怀寒暄了几句之后又见过了柏氏耆老,最后香稔才在婢女的掺扶下红着眼眶上前来,可香穗一看她的肚子不由得大吃一惊。 嫁为人妻即将为人母的香稔在经历了诸多磨砺之后,不仅性子平和了许多还比以前更懂得察言观色。 只听她温柔地笑着解释道:“六妹妹是不是被我这肚子吓着了?其实就是我这几个月胃口好多吃了些,肚子才格外大,不妨事的。” 420章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五姐姐,我在给你的书信里不是强调了么,怀孕五个月以后胎象坐稳了,这时候千万要注意饮食,切不可大肆进补,否则将来孩子太大会增加生产的难度。” 香穗看着香稔明显比普通孕妇大了一圈的肚子露出了深深的担忧。 香稔却完全不当一回事儿,拉住了妹妹的手轻拍着说道:“好了好了,给姐姐一点面子,别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儿数落我,怪难为情的,走走走,府里已经摆好了接风宴,咱们赶快回去。” 一个转身,香稔觉着有些头晕目眩以至于身形晃了晃,不过她极力地用温柔的笑容掩饰住,牵着香穗的手钻进了香秋的马车,一路上许久未见的姐妹三人说了许多体己话。 香穗几次提出想为香稔把脉都被她转移了话题,待回到节度府,见过了柏氏几房女眷,香穗这才硬拉着香稔回到房间里为她做了个详细的孕检。 香秋见香穗拿着她从没见过的软尺在香稔硕大的肚子上横着度量竖着度量,之后又拿手在她肚子上摸过来按过去,到最后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小六,你五姐姐的胎有什么不妥吗?” “太大了,五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保守估计最少得有八斤左右,这么大,生产的时候我五姐姐肯定很受罪。”香穗叹了口气,她心里隐约有个很不好的猜测,只是顾及香稔的心情硬忍着没有说出口。 香稔扯起衣裳盖住满是花斑的肚子,满不在乎地笑着说道:“没事儿,六妹妹就是太紧张了,我听人说有的孩子一生出来就是九斤十斤的,孩子个头越大以后越好养活。” “再说了,府上备了好几个有经验的接生嬷嬷,现在六妹妹也亲自来了,就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香稔起身时眼前一黑,不过她已经习惯性地用平淡温柔的神情掩饰过去,叫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香秋毕竟没有生养过,再加上对香穗高明医术的信任,很快就接受了香稔的说法,可香穗却没那么好糊弄,她借口骑马累了,留下香秋陪着说话又佯装要先回房休息,实际上确实去了解香稔的三餐饮食情况。 一战成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襄北城女城主大驾光临,不管是掌勺厨娘还是烧火丫鬟,一干人等全都瑟瑟发抖地跪着行礼,眼角余光偷偷瞥着一双乌云锦描金长靴走过来走过去,众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喘更别说抬头搭话。 “花胶鹿茸,燕窝鱼翅,冬虫夏草鸡鸭鱼牛羊肉……你们夫人每日三餐都是吃这些大补之物吗?”香穗检查了一圈食材眉头皱得越发深了。 灶房里管事的关娘子跪在最前头,忙恭敬地回话道:“是嘞是嘞,我们夫人有身孕的前几个月几乎是食不下咽,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可叫长辈们担心坏了。” “老夫人和二房三房四房夫人们时常陪伴安慰,更是请了无数有经验的大夫来为我们夫人诊治,直到四个月慢慢开始显怀以后,我们夫人的胃口也渐渐好了起来,这才开始进补。” “不过奴婢们谨记大夫叮嘱,饮食上及其注意,都是荤素搭配的,从不敢给我们夫人大肆进补,只是夫人怀了身孕以后口味大变,从前喜欢吃的清淡小菜现下是一口也不碰,倒是酱肘子红烧肉这些荤菜吃得多些。” “再有就是炖汤,夫人时常要喝老母鸡汤鱼汤等等,每每饭后呢还会进些糕点果脯之类的,最近这两个月都是每日五餐,加了下午茶和夜宵进去。” 关娘子回答得详细,伺候孕妇饮食可不比当其他差事,稍有不慎出了差错可就是天大的罪过,更何况夫人腹中是节度使的遗腹子,是柏氏长房唯一的香火,更加容不得有任何闪失。 “知道了。”香穗只说了三个字便转身离去,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好像她真的是单纯地过来小厨房看一眼而已并没有什么用意。 等她走后关娘子等人才如释重担地从地上爬起来,几名厨娘急慌慌凑到关娘子身边问都问西。 “关娘子你说这位城主大人她什么意思啊?莫不是怀疑厨房里有人要害咱们夫人?” “不会吧,夫人胎象稳定并没有任何不适啊。”关娘子也是摸不着头脑。 另一掌勺厨娘凑上前说道:“我听说这位城主大人她是懂医术的,你们别看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没出嫁,听说夫人几位姐姐生产时都是她去接生的呢,这次来也是准备给咱们夫人接生连带着照顾夫人的月子。” “嘁,没出嫁倒是真,黄不黄花大闺女可这说不准,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咱们夫人这位娘家妹子早年间还是农庄上当田舍女的时候,就被大将军府的养子收在身边了,那位人家现在可是身居高位的太子太傅了。” 说话的老婆子姓阎生了一脸刻薄相,她夫家是柏氏族亲,而她原本在府上也是个体面的管事嬷嬷,却因为当差不尽心得罪了夫人而被打发去最苦最累的脏活。 阎婆子是来小厨房倒泔水的,刚才香穗在的时候她一直把脸埋在地上缩着脖子跪在最后头,这会子倒是神气地抖落了起来。 澜州距离襄北路途遥远,深宅内院的女眷消息又闭塞,众人一听阎婆子这语气便都以为她知道些什么内情,不由得全都朝她靠拢了过来。 阎婆子就喜欢这备受瞩目众星捧月的滋味,只听她洋洋得意地说道:“你们这些人啊就知道捧臭脚,这是哪儿?澜州!节度府!你们知道不知道!” “有道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任她襄北城女城主如何威风凛凛,来到澜州也只是客人,在澜州地界上一切自然都是柏氏做主,而这府上也当然是老夫人当家。” “夫人娘家姐妹今个闹这一出,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老夫人照顾有孕的儿媳不周到,否则她李香穗为何巴巴地跑到小厨房来检查,还不是放心不过。” “好了阎婆子,闭上你的嘴吧快别胡说八道了,你如今是破罐子破摔没了忌讳,我们跟你可不一样,刚才那些话都是你一个人的事儿,跟我们可没有干系,快快倒了泔水滚出去,大家伙儿可不想被你拖累。” 足等阎婆子过完了嘴瘾关娘子才出面制止,而她话里话外更是让小厨房里众人对自家夫人和她的娘家人充满了畏惧,仿佛她们就是蛮不讲理的人,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狠狠处罚。 众人不安地各自散去,很快流言就在奴仆间悄悄传递。 而离开小厨房的香穗并没有回房,她在院子里截下了正准备去送牛乳的月蓉,将她带到了僻静的湖心亭。 月蓉自小跟在香稔身边长大,是她最信任的心腹大丫鬟之一,从前香稔不知身世几次三番跟香穗作对的时候,月蓉也有份出馊主意,是以此刻见了香穗,月蓉就好像老鼠见到猫儿一样,吓得胆儿都快破了脸色苍白。 香穗见她如此惶恐,于是按耐住性子和颜悦色地说道:“你不用这么害怕,那点小事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更何况主仆一心,当时你也是一心一意帮着我五姐姐,我是不会怪罪你的。” 月蓉一想也是哈,如果当真怪罪,当初就不会同意让她陪嫁到澜州来,要知道作为贴身丫鬟给自家小姐陪嫁是无上的荣耀,这是作为家生子的月蓉内心里根深蒂固的想法。 “奴婢多谢城主大人有大量,原谅奴婢从前的过错,不知城主有什么话想问奴婢,奴婢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作为贴身大丫鬟,月蓉自然是很懂察言观色的。 香穗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问道:“我五姐姐和府上老夫人婆媳关系如何?” “好呀!”月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们姑娘刚嫁过来的时候确实不怎么受老夫人待见,是因为柏氏由来不与外族女子通婚的缘故,我们姑娘的出现打破了这一规矩,故而老夫人时常要我们姑娘晨昏定省站规矩。” “可是后来姑爷英年早逝,姑娘肚子里又有了长房唯一的骨血,老夫人就对我们姑娘好得不得了,不仅不要姑娘请安了,就连平常走动都怕我们姑娘有所闪失,总是叮嘱姑娘多多卧床休息。” “不仅如此,老夫人怕我们姑娘静养安胎太过无聊苦闷,时常请二房三房四房的夫人小姐们过府来陪咱们姑娘叙话解闷儿,更是逢人就夸我们姑娘的好,说她对柏氏有恩,替长房延续香火。” “嗯,除此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香穗并没有直言心中疑惑,只是在话题上引导月蓉。 月蓉却有些不明白,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本想脱口而出说没有,可在香穗清澈英明的目光下,不知怎地却犹豫了下,正是这一犹豫便叫香穗的目光越发深邃起来。 421章蹊跷 “月蓉,不管你想到多么微不足道的事儿,哪怕只有丁点蹊跷也一定要告诉我,这对我五姐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很重要。”香穗神情凝肃。 月蓉再不敢隐瞒,踌躇着说道:“倒也说不上蹊跷异常,只是奴婢无意间听到稳婆去向老夫人回话,说姑娘的肚子比寻常妇人大了许多,怕是肚子里的小公子个头太大了,到时候生产会很艰难。” “稳婆提议要我家姑娘少食多餐多走动,老夫人也觉得稳婆说得有道理,因此还亲自到我家姑娘房中殷殷嘱托,只可惜我家姑娘吃习惯了每日五餐的份量,骤然减少实在撑不住,被饿哭好几次还动了胎气。” “老夫人实在不忍心我家姑娘怀着孩子还要挨饿,到最后便还是由着姑娘的性子去吃,只是命人多寻了几位经验丰富的稳婆在府里备用。” “这事儿原本就这么过去了,可今日城主您一提,奴婢忽然想起来,一开始照看我家姑娘的稳婆王林氏就在去向老夫人回话没多久以后就因为手脚不干净,偷盗我家姑娘陪嫁的金银首饰被府里管事送进大狱了。” “奴婢听下人们提起,说王林氏入狱没多久就得了急病暴毙了,老夫人仁慈,得知此事之后还命人去将王林氏的尸首领出来归家安葬,还给了她家一笔相当丰厚的丧葬费。” “要说我家姑娘来了澜州以后有什么非比寻常的事情,也就这一件了,奴婢愚昧不知此事要不要紧,只是既然城主问了,奴婢自当如实回禀。”月蓉不止恭敬还带着几分畏惧。 香穗略微沉吟便说道:“你来澜州时间比较长,而我对这里人生地不熟不好施展,这样吧,我交给你一项重要任务,你去把这个王林氏的家世摸清,她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人,这些统统都要搞清楚。” “奴婢遵命。” “行,没别的事儿了,你回去吧,我找你问过话这事儿不必告诉我五姐姐,现下离她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还是让她安心养胎吧。” “奴婢晓得了。”月蓉躬身褪去,她转身时偷偷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有城主在万事不要紧。 香穗独自在府里转了一圈,她虽不会武功可胜在速度快,这八年来又一直在刻苦训练,是以做到来去无踪不惊动任何人还是可以的。 只是这一圈转下来并没有什么收获,此时天已擦黑,专为她准备的接风宴也已经快要开始了,香穗赶忙回到房间,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梳洗打扮了一番。 “六妹妹你好了吗?三姐说她是清修之人,唯恐出现在宴席上搅了大伙儿的兴致,所以她不去了。”香稔人未来到声先至,看得出娘家姐妹的到来让她很是开怀。 自从夫君过世以后香稔便再没这么高兴过,即使肚子里怀着孩子她也总是愁眉不展,下人们见她这样也没人敢在她面前展露欢颜,是以府中一片死气沉沉。 422章大红人 自从娘家姐妹来了以后夫人脸上也就有了笑容,小人们也轻松了许多,屋里的小丫鬟连忙跑去开门,服侍香穗梳妆的女使更是红着眼眶感激地说道:“城主您来了真好,我家夫人开心了许多。”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漫儿,是这院里的一等女使。” “听你口音不像是澜州本地人,老家哪里的?” “城主英明,奴婢本是西洲渔女,八年前战乱时举家逃亡来了澜州,承蒙节度使大人收留这才入府当了婢女,后来又因为奴婢会的梳头样式多便被提拔到了夫人身边来。”漫儿身材曼妙,举手投足间带着别样风情。 香穗微微一笑没再多问,起身迎了出去,“五姐姐来得正好,咱们走吧,想必今夜柏氏的长辈应该都来了,我可不想去晚了被他们觉得我是在摆架子。” “那又如何?你可是堂堂一城之主,便是摆架子也摆得!”香稔说这话时眉眼间恢复了几分骄横,颇有从前还在威北侯府的架势。 香穗看在眼里心里头高兴,忍不住挽住挽住她的胳膊淘气地问道:“既然如此,要不咱们再吃盏茶在过去,最后压轴出场。” “那倒也不好,我婆母还等着想见你呢,六妹妹巾帼英雄,我婆母对你是久仰大名,只是苦于她老人家身子不好不便远行,你呢这几年都在忙着襄城百姓的生计脱不开身,以至于你们到现在还铿锵一面。” 香稔亲热地拉着香穗的手,当初她如愿以偿嫁给柏宣恒,香穗为她准备的嫁妆直至今日还让澜州百姓们津津乐道,不仅是感慨威北侯府的家世财力,还羡慕侯府上下对她的疼爱。 柏氏族中的女眷更是没有人不知道她李香稔嫁妆丰厚的,而香稔很清楚,那么大的手笔侯府根本拿不出,肯定还是香穗暗中补贴了她。 姐妹间从前的那点矛盾早就烟消云散,更何况现在的香稔珍惜每一天每一个时辰,尤其是跟娘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她眼睛里满足柔和的光彩,嘴角是幸福温情的笑容。 很快,在丫鬟们的带领下姐妹二人便来到了宴席上,只见身形消瘦难掩病态的长房老夫人端坐上首,左右两边分别做了二房老太太和四房长媳。 柏氏三房四房的老太太去世得早,四房长媳虽然坐在了右手边第一位,不过她的位置略微比二房老太太低了一节,以此彰显长幼尊卑有别。 由此可见柏氏一族入晋之后渐渐被大晋的风俗以及文化同化了,规矩礼仪也在渐渐向着世家大族靠拢。 香穗以及香稔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宴席上所有人的目光,众人皆是屏住呼吸,就连丝竹也不由自主纷纷停了下来,一时间四周围安静得仿佛掉下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长房老太太在两名婢女掺扶下连忙走了下来,对着香穗就要行大礼参拜。 就官职而言香穗当然完全承受得起,因为即便是老夫人的夫君前任节度使再世,见了她也是要行礼的。不过当着满场宾客的面儿,香穗要给香稔足够的体面,于是她在老夫人屈膝弯腰之前就已经眼明手快地将她扶住。 “亲家母折煞晚辈了,今夜是家宴,来的都是亲人家人,您老人家切不可如此多礼,如果真要行礼,该死晚辈拜见您才对。” 一声“亲家母”既亲切却又显得不卑不亢,香穗是故意没有口称“老夫人”,因为一个“老”字儿下去会让人打从心底里误以为有多尊贵。 实际上呢,两家既为姻亲,那么对香穗来说,香稔的婆母也不过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长辈而已,甚至娘家小姨是娇客是贵客,柏氏阖族上下才不可怠慢失礼呢! 长房老夫人的动作僵了僵,不过她很开就慈祥地笑开,和蔼地拉住香穗的手不住地夸奖道:“想不到名扬天下的北境之女既然生得如此倾国倾城,不止容貌绝世还毫无架子,真可人疼。” “既然城主说这是家宴那咱们就照着家里的规矩来,我老婆子就倚老卖老托一回大,不叫城主大人了,叫你一声亲家小姨如何?” 既然不受她的礼那就别怪她用身份压一头,长房老夫人的意图是再明显不过了,在场那么多人精谁能看不明白,大家都在等着看威风八面的女城主会作何反应。 香穗不急不躁,面上依旧挂着和煦如同春风般的迷人微笑,只听她温柔而谦虚地说道:“家里长辈都叫我小六,这样显得亲切,亲家母不如也叫我小六吧!” “好好好,都依你,你远道而来辛苦了,快请上座。” “这么多长辈们在这儿晚辈又怎好坐到那上头去,我还是跟我五姐姐做在一块吧,自从五姐姐远嫁之后我们姐妹已经许多年未见了,有许多体己话想说,还望亲家母莫怪。” “不会不会,是我老太婆上了年纪想得不周全,你们姐妹难得相聚自然是坐在一块才能更加尽心,如此就请赶快入座吧,席面马上开始了,请六姑娘好好尝尝我们澜州的菜肴,看看是否合你的胃口。” 第一个照面不见刀光血影,稍微迟钝点的人甚至嗅不到此间弥漫的硝烟味儿。 众人入座丝竹重新响起,美艳胡姬入内献舞,仆人们鱼贯而入逐一奉上美味佳肴,宴席上一片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的景象。 在长房老夫人的带领下众人举杯连敬了香穗三杯,见她面色不改又好一阵夸起了她的酒量,推杯换盏间奉承巴结络绎不绝。 酒过三巡老夫人忽然站起来说道:“其实今夜除了为城主接风洗尘,蔽府还来了另外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这位贵客对我儿宣恒有知遇之恩,来人呐,快快有请太傅大人。” 太子太傅沈逸洲,当今朝廷的大红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满场宾客皆是诧异得合不拢嘴,只有香穗面无表情地继续给面前空杯斟满了酒,仰头一饮而尽。 423章旧相识 “太傅大人为何会来澜州,那不成是朝廷对节度使一职有所安排?”柏氏族亲窃窃私语。 香穗听见另外有人说道:“应该不会吧,祖先归顺的时候是于朝廷签订有盟约的,澜州之地世世代代归柏氏统辖,朝廷可以加恩却无权干涉节度使的交替。” “你们瞧二房老太太那吃惊的脸色,竟像是被长房摆了一道。” “什么意思?难不成太子太傅还能对二房的柏宣怀继任节度使一职有什么威胁?” “咦,你难道没听说过那件事儿?” “哪件事儿啊快说快说!” “就是……” 香穗本来还在侧耳倾听,可惜话题到此戛然而止,因为万众瞩目的沈逸洲正朝她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城主大人别来无恙啊。” “太傅大人客气了。” 二人拱手见礼,然而众人谁也没有留意到刚才香穗与柏氏族亲见礼时行的是男子的拱手礼,可是当沈逸洲微笑着走到她面前,她忽然就慌了神,行的竟然是女子的福身礼。 沈逸洲在那一瞬间亮起了眼睛,嘴角上扬掩不住笑意,香穗也是在他猫儿偷腥成功般的得意笑容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下意识红了脸。 “哈哈,倒是老身老糊涂了,忘了太傅大人同六姑娘乃是旧相识,久别重逢必定有许多话想说,来来来,儿媳妇你快过来,坐到老身这边来,把位置让给太傅大人吧!” 长房老夫人乐呵呵地招呼着,香稔为难地站起来,犹豫地看着香穗,大有她要是不愿意绝不离开的架势。 香穗心里感动,冲她轻轻地笑了笑示意无碍,香稔这才在婢女的簇拥上去到上首坐在长房老夫人上边,众人只见婆媳二人有说有笑的,犹如母女般亲密。 “沈逸洲,你大张旗鼓地出现在替我接风洗尘的宴席上是想说明什么?”香穗不愿让任何人看出破绽,于是友善地为他倒了一杯酒,心里想的却是这厮果然是只老狐狸,他这样堂而皇之地亮明身份倒叫她不好发作了。 “自然是说明我沈某人分外迷恋城主大人,你走到哪儿沈某人就跟到哪儿。”沈逸洲接过酒杯没有丝毫犹疑便一饮而尽,这让香穗不由得想起一则传闻。 大约是五年前,那时他成为太子太傅的消息刚刚传出,简直比她以一介女流之身当上襄北的城主还要令天下人震惊,可震惊之余还有许多不服气的政敌明理暗里下狠手。 香穗就曾收上来一则情报,上头记载着一次预谋已久的毒杀,是东宫用了几十年的老人亲自对沈逸洲的起居做了手脚。 他倒是安然无恙但他身边伺候的人死了十好几个,从那以后沈逸洲的衣食住行都又专人照料仔细验毒,民间小道消息还说他从不吃没有专人验过毒的东西。 只有香穗知道,这厮作为巫灵蛊曾经的宿主,压根就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可惜旁人不知情,见他喝了她递过去的酒个个目瞪口呆。 424章怼人诛心 香穗也懒得解释,她赏了个大白眼毫不客气地甩了冷脸给他,再不说话,只专注地欣赏着美艳胡姬们婀娜的舞姿,一杯接一杯喝着澜州特有的美酒。 沈逸洲微微皱了眉头,在香穗倒第三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伸手抢走了她手里的酒壶。 “干什么!”香穗双颊绯红有些微醺,娇憨的模样分外惹人怜。 沈逸洲知她这八年过得有多辛苦,不由得放软了语气拿着酒壶亲自为她满上:“你想喝就喝我不会拦你,喝醉了大不了我照顾你,只是别喝得那么急,先吃点东西垫垫免得一会胃里难受。” “要你管,挺大个老爷们,喝个酒还罗里吧嗦。”香穗压根听不进去,她刚伸手摸酒杯就听见有人凑过来说话,转身一看原来是柏宣怀。 “城主海量,宣怀代表柏氏全族再敬城主一杯。” “节度使客气了。” “哎,宣怀只是暂代节度使一职,城主如果不介意,宣怀虽然出身二房却比你五姐夫还要虚长两岁,城主可以称我一声怀兄,宣怀也厚着脸皮叫你一声六姑娘可好?” “随意。”香穗举杯将酒饮尽,她站得笔直身形更是没有一丝晃荡,任谁也看不出来她实际上已经醉了。 柏宣怀一番寒暄客套后便切入主题,“说起来正如长房老太太说言,六姑娘与太傅大人年少相识,不过这么多年了六姑娘与太傅大人都并未婚配,不知……” “不知什么?”沈逸洲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脸上更是没有任何波澜,就连香穗也没有任何表情。 柏宣怀第一回试探落了空,可他还不死心依旧在作死的边缘试探,“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六姑娘这样倾国倾城的巾帼红颜,试问天下男子谁不心生爱慕。就是不知道最终是哪位青年才俊有幸能得六姑娘垂青?”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沈逸洲站了起来睨着眼睛傲慢地说道:“柏宣怀,知道当初本太傅为何极力向朝廷举荐柏宣恒接任澜州节度使之职而不是你吗?” 提起这事儿柏宣怀就来气,当年他们二房几乎是倾家荡产为他上下打点,为的就是让他能够继承节度使,“下官确实不知,老实说这个问题也确实困扰了下官许多年,太傅大人如果肯为下官指点迷津那就再好不过了。” “还能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左不过就是在咱们这位太傅大人眼里,你二房柏宣怀,不如长房的柏宣恒罢了,只可惜天妒英才。”不等沈逸洲说话香穗便抢先开口。 只听她有感而发地感慨道:“我五姐夫不在了怀兄好不容易有机会上位,可得好好撑住了,毕竟三房四房也都有男丁,且听说有文成也有武就的,还有那文武双全人人称颂的,相比之下怀兄除了占个年长已经成家立业的优势,其他的也没什么嘛!” 论怼人论诛心,她李香穗认第二没人敢在她面前认第一! 425章想干什么,我帮你 柏宣怀被噎得下不来台,一时间脸上五颜六色霎是好看,沈逸洲见状仰天长笑,开怀的笑声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长房老夫人更是满脸慈爱地说道:“别看沈大人身居太傅高位,实际上却与宣怀他们年龄相仿,都是年轻人能说一块去,宣怀,你可要好好地替老身尽地主之谊,务必使沈大人还有六姑娘宾至如归!” “是。”长辈都当着众人的面儿发话了,柏宣怀再怎么样也要顾全大体,更何况北境势力也不是他能得罪起的,讨了个没趣儿柏宣怀只能悻悻然离去。 香穗重新入座,沈逸洲不知死活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你为何至今待字闺中,是在等我吗?” “呵,沈大人未免太过自负,天底下好男儿多的是,我等你作甚?再说了,你又何曾给过我任何许诺?”香穗再次将酒杯斟满,眉眼间通透太过,以至于多了几分凉薄的意味。 “你不过是仗着与我年少相识,沈逸洲啊沈逸洲,那对我来说不过是一笔糊涂账在我心里早就翻篇了,我劝你也别太当回事儿,该干什么干什么事儿,少再我身上白费心思。” “哈哈,多谢忠告,不过我应尽的责任都已经尽完,该办的事儿也都已经办好,余生唯一想做的事情便是重新回到你身边。” 沈逸洲目光灼灼,香穗只能不自在地躲避,心里虽然知道此举太过没出息,可她也没有办法不丢盔弃甲,幸好此时柏氏几房女眷轮番上来打招呼敬酒,香穗来者不拒,直到接风宴结束已经是醉得一塌糊涂。 “来来来,再喝一杯,没醉,我没醉!”迈着踉跄的步伐高举着手里的酒壶,香穗在两名婢女的掺扶下被送回了房间。 香稔放心不下,又是吩咐人熬醒酒汤又是亲自在床边照顾,折腾了一通,直到床上的人安静乖巧的睡去她才起身离开。 可她一走香穗就睁开了眼睛,体内有巫灵蛊她又如何能喝得醉?一切不过是个幌子罢了,香穗换上了夜行的劲装,刚想用暗号召来当归,岂料暗哨还没响起就被人制住,香穗只觉得双脚腾空一阵天旋地转。 “想干什么,我帮你。”沈逸洲抵在耳畔低吟。 香穗打了个冷噤,不过转念一想有他在岂不是更方便?于是很快改变了态度,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啊,既然你那么想去就一起吧,我想去柏宣怀府上看看。” “怎么,你怀疑柏宣恒的死跟他有关?”沈逸洲不用点都通,这点让香穗不得由衷佩服,可惜他说的话她不爱听。 沈逸洲见她默认便好心规劝道:“当年出事之后不止是你,就连我也亲自调查过,柏宣恒的死确实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穗穗,你知不知道你的怀疑没有任何依据。” “没有就没有呗,你就当我是在发疯,去不去一句话。”香穗奋力挣开,她想做的事儿谁也拦不住。 426章柏氏二房里 柏氏二房府上,老太爷老夫人还有几名心腹齐聚书房,如今是柏宣怀当家是以他坐在书桌后的主位上,老太爷以及老夫人分别坐在两旁。 香穗到的时候他们显然已经议事有一会儿了,她没听见开头说了些什么,只听得二房老夫人惴惴不安的声音。 “怀儿今夜在宴席上实在不该去招惹沈逸洲跟李香穗,他们俩都是位高权重之人,尤其李香穗,她手里可是握着北境二十万大军的,就连朝廷都得让她三分,你又何必平白得罪他?” “娘你以为我不去李香穗就会放过我?她跟沈逸洲什么关系你难道没听说过?”柏宣怀脸色铁青,冷哼着说道:“不早不晚,她前脚刚到澜州沈逸洲后脚就来了,保不齐二人是早就约好的!” “沈逸洲这个贼子为何总跟我们二房过不去?当年朝廷本来已经属于我来接任节度使一职,我明明在比试中赢了柏宣怀,可他居然在最后关头让华宁公主改了主意,实在太客气!” “唉……也怪咱们当初对锦都形势了解不够透彻,谁能想到枝繁叶茂的累世大族竟然会栽在华宁公主手里,可我到现在也不弄明白,沈逸洲不是由孟氏女抚养长大的吗他怎么会舍弃孟氏投靠了华宁公主?” “娘你好好想想,有李秦在,沈逸洲就算再厉害难不成孟太傅还能舍弃亲外孙而将手中权力移交给他?哼,如果不是投靠了华林公主,沈逸洲他能坐上如今的位置?”柏宣怀满脸不屑,态度更是嚣张傲慢说话也没任何顾忌。 闭目养神的二房老太爷此时却忍不住睁开眼打断道:“不可轻敌,怀儿,你要知道他沈逸洲能安然无恙稳坐太傅之位这么多年,绝不可能单靠裙带关系,光看他出使西夏单枪匹马平定了西洲之战就知道此人绝对不能小觑。” “嘁,爹你也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要我说沈逸洲就是家里祖坟冒青烟而已,当初西洲战事陷入了僵局,西夏国主继位不久,国库空虚根本耗不起。”柏宣怀桀骜不驯地分析着当年的形势。 “彼时恰逢沈逸洲出使提出盟约,此举无疑是给西夏国主递了个台阶,这不,西夏国主果然顺着杆子下,这才有了他沈逸洲的泼天功劳。” “要不是当年他横插一杠,华宁公主又如何会知道咱们二房投靠了孟氏,也怪孟氏子弟不争气,老太傅死后竟然无一人能够承继门楣,要不怎么会便宜了沈逸洲。” “主君也别太过在意过去的恩怨,眼下沈太傅和李城主都来了澜州,咱们还需尽快弄清楚他们二人的目的,莫不是朝廷对柏氏一族治理澜州有什么变动?” 总算有个清醒的人说话,香穗透过屋顶瓦片的缝隙朝说话人的方向望去,那是个幕僚打扮的白面书生,看着挺年轻的,只是眉宇间有股抹不去的愁绪,就仿佛内心深处有什么解不开的死结。 427章闻师道后人闻堰靖 “闻堰靖,依你看朝廷此举意欲何为?”柏宣怀的神情开始变得紧张起来,看得出他很是器重这个门客,对他的话更是上心。 闻姓在大晋可不常见,香穗的眼睛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缝隙,下意识回过头去看身边的沈逸洲,果然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肯定。 香穗猜得没错,闻堰靖正是废太子心腹能臣闻师道的后人,闻师道曾身居六部之首史部尚书的高位,手中掌管百官的任免,课考,升降,调动,勋封等大权。 而先帝在位时立过两位太子,被废黜的东宫是先帝的嫡长子,只可惜他与先帝政见不同以至父子离心,到最后被贬为相王病死在前往封地的路上。 香穗的母亲程娘子家里也是在废太子案中被牵连才落得阖族男子流放充军,女子没为官妓的下场。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东宫虚设,文武百官再不敢提及立嗣乃国之根基。 而先帝之所以选定如今的皇帝入主东宫,可不是因为他有治国之才,只不过如今的皇帝在当皇子的时候是出了名的听话。 没错,正是听话,先帝想要的太子就是对他唯命是从,因为有传闻先帝笃信道法丹药长生之术,估计是觉得他能在皇位上坐个万万年,立太子自然就得选听话没有野心也没有能力篡位的。 要不是大晋家底厚,前面几代明君为国家留下了雄厚的财力和强大的军队,就先帝在位期间的所作所为早就让这个国家山河破碎了。 几十年混乱的朝局已经让这个国家岌岌可危了,只可惜有危机意识的人少之又少,不管是在野还是庙堂,大多数人都只看到了表面上的繁华锦绣。 香穗的视线重新回到书房内闻堰靖身上,闻堰靖的话实在是令她耳目一新。 面对柏宣怀的问题,闻堰靖神色庄严地说道:“澜州有别于其他郡县,军政大权皆在节度使手里,这种情况可是朝廷大忌。主君以为西洲的戚家还有襄北李氏,这两个昔日赫赫扬扬的世家大族是怎么没落的?” “不是八年前西夏与北胡同时挑起战争引起的么?”柏宣怀的看法与全天下的人不谋而合。 闻堰靖在这府上待了三年,自然知道柏宣怀不是明主,在这件事情上他也不愿意做过多的解释,只是单刀直入地说道:“纵观天下大局,举凡将军政大权集在一家手里的多数没有好下场。” “不管朝廷在打澜州什么主意,在下都建议主君上书朝廷主动让出节度使手中的兵权,从此以后柏氏就只管澜州百姓的生计,还如同以前一样不直接受朝廷管辖,柏氏可自主澜州统辖范围内官员的任命。” “你说什么?”柏宣怀怒发冲冠拍案而起,“大胆!姓闻的你究竟是谁的人?漫说现如今朝廷还没有任何举措,就算皇帝真的下令交出兵权,作为幕僚,你应当尽心竭力地为我出谋划策保住兵权才是!” “我儿说得没错!”二房老太太同样怒不可遏,养尊处优的她指着闻堰靖破口大骂:“你个吃里扒外的奸佞叛徒,吃着柏氏的住着柏氏的还敢帮着外人来企图坑骗我儿,叫我说就该拖出去活活打死!” “主君明鉴,闻堰靖的提议实是在为柏氏阖族考虑,难道戚家与李氏的前车之鉴主君还没看明白吗?” “一派胡言,戚家没落是因为戚老将军战败身死后祸起萧墙,几个儿子窝里斗最后反倒便宜了外人,戚家军也被朝廷强制改换旗帜,变成了如今代元启麾下的西洲军,听命于当今陛下。” 柏宣怀怒火中烧地反驳道:“至于襄北李氏,世人谁不知李崇光父子二人战死后,仅剩李秉一根独苗苗,他母亲孟氏说什么也不肯再让他上战场,再加上当年李香穗挺身而出一战成名,这才导致了北境易主。” “可如今的李香穗不也同样是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况且她手里的兵马远胜我澜州节度府,全是精兵猛将不说了,光是人数就已经比我们多出三倍,就算朝廷有意夺兵权,那应该是先拿李香穗开刀,凭什么要我主动上缴?” 自古以来手握重兵诱惑谁能抵挡得住?别说向来目光短浅心胸狭窄的柏宣怀,就算是前任节度使柏宣恒还活着,也不一定会同意交出兵权。 闻堰靖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是个耿直之人,尽管已经竭力克制,可有些话还是不吐不快,“主君此言差矣,哪怕朝廷明旨昭告天下要收回地方兵权,最先动的也绝对不会是李城主。” “在这八年的时间里襄北军先后经历了三次大规模扩充,如今人数已然达到浩浩荡荡的十八万之众。这当中还不包括李香穗以有护卫之命蓄养在有道小院的私兵。” “堰靖可是听说这股私兵虽然人数不到一万却个个是能以一挡百的好手,实力不容小觑。除了私兵李香穗手里还有一支接近万人的护城军,是襄北王留下了世世代代守护襄北城的神秘力量。” “传闻当初也正是这支从天而降的队伍解了围城之困,悉数盘点下来,李香穗手里可是足足握有二十万大军!这意味着什么主君可曾想过?” 柏宣怀听着这直戳要害的剖析逐渐冷汗淋漓,手握如此重兵还能意味着什么?无非就是朝廷就算有心解除李香穗的兵权,也没有能力在不动摇国本的情况下兵不血刃地达成目的呗! 闻堰靖说得对,自先帝起这些年朝廷确实没少传出收拢地方兵权的风声。 襄北是块硬骨头啃不下,柏氏手里却只有区区不到六万人马且这当中大多数人遏今为止还没真正上过战场,毕竟澜州地处中原腹地,不像西洲襄北是地处与敌国交界的前线边城。 柏宣怀越想越心惊肉跳,可让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让出兵权他却万万做不到,经过一番思索,柏宣怀想到个绝世妙计! 428章蠢材 “当初长房的柏宣恒为何不顾族规不顾长辈耆老的反对,执意要娶李香稔为妻?”柏宣怀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出来,而闻堰靖眼底竟也掠过一抹了然,可了然之后却是令人看不透的悲悯。 “主君既已想到这一层就该知道澜州局势不容乐观,朝廷派人来接收兵权是迟早的事儿,与其等到时候被迫上缴,倒不如主动出击,反而能取信于皇帝陛下,获得朝廷上下的好感。” 闻堰靖秉持着幕僚应尽的忠义,仍旧苦口婆心地相劝,只可惜利欲熏心的柏宣怀根本听不进去,他黑着脸让闻堰靖先退下,独留另几名由始至终尚未开过口的幕僚在书房内。 香穗在上头瞧着倒是越发对闻堰靖感兴趣了,难道说他也认为柏宣怀是个蠢材?既如此又为何要成为他的门客辅佐他?真是让人疑惑。 香穗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沈逸洲那厮则兴趣缺缺,仰面躺在屋顶悠闲自在地闭目养神,一点也没有作为梁上君子的直觉,既不紧张也不警惕,就好像被发现也无所谓似的。 书房里二房老夫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接话道:“不是说他们俩在上元节假的灯会上一见钟情,柏宣恒被儿女之情冲昏了头脑才枉顾族规,就因为违背了族规迎娶外族女子为妻柏宣恒才会死于非命,怀儿你忽然问起这事作甚?” “柏宣恒违背族规遭天谴是真,但他迎娶李香稔的初衷肯定不仅仅是因为儿女之情。”柏宣怀阴险地眯起了眼睛。 二房老太爷也忍不住开了口:“怀儿怀疑当初长房是为了得到北境势力的助益?” “没错!”柏宣怀神色肯定语气更是不容置疑,“你们好好想想,柏宣恒少年老成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在族中耆老长辈们眼里,他一直是柏氏年轻子弟中的翘楚,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意气用事?” “当初柏宣恒与李香稔在灯会上相遇彼此钟情之事为天下人所津津乐道,再加上柏宣恒不惜为她公然违背柏氏族规,此事俨然成为一段流传天下的佳话,以至于所有人都忽略了娶李香稔的好处。” “首先是李香稔带来的丰厚嫁妆解了节度府的燃眉之急,当初要不是有这笔嫁妆,柏宣恒刚刚接任就要面对十万两白银的亏空,他上哪儿弄钱去?” “怀儿说得有理,听说李香稔一直没养在亲爹亲娘跟前,是以她出嫁时威北侯府给出了前所未有的丰厚嫁妆,也幸得有这笔银子,要不然咱们二房三房四房恐怕就得砸锅卖铁去平那个大窟窿,那日子可就苦咯!” 二房老太太满脸庆幸,柏氏不擅经营,族中子弟也多半声色犬马耽于享乐不思进取,渐渐地各房各府便入不敷出了,一旦手头紧张,自然是去向执掌节度府的长房求助。 长房唯有将朝廷拨下来的军饷先挪出来接济,日子长了,竟不知不觉亏空了整整十万两白银! 429章为权势富贵不折手段 柏宣恒的父亲也是因为此事日夜忧心食不下咽,最后因病含恨离世,留下一个烂摊子。 二房当年想争节度使之位也是因为在那十万两的亏空里,他们二房欠下的就足有七万两之多,可如果节度使之位掌握在他们二房手里,这欠多少,有没有欠,可就都是他们说了算了,只可惜二房的愿望最终落空。 柏宣怀满脸阴戾地说道:“要不是柏宣恒意外横死街头,二房如今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要知道他当初可是六亲不认地逼着咱们立了字据的,三年内还不清七万两就要将咱们二房从族谱中除名。” “哼!幸好老天有眼将柏宣恒收了去,不然别说三年了,就是十年咱们也还不清。”作为长辈,二房老太太没有半点慈祥,反而语气既刻薄又恶毒。 这时其中一名身材矮小长得尖嘴猴腮的门客,上前拱手溜须拍马道:“主君英明,小人愚昧,就是想破头也绝想不到这层,不过方才听主君的意思,李香稔带来的丰厚嫁妆还只是其中之一的好处?” “那是自然。”柏宣怀被奉承得分外舒坦,只见他洋洋自得地摸着下巴说道:“你们想想看,如果此时柏宣恒还活着,朝廷想从他手里夺走兵权,难道威北侯府会袖手旁观?” “小人明白了,主君的意思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咱们自身兵力不足以让朝廷忌惮,可若是有襄北在背后撑腰,朝廷想动澜州便得再掂量掂量。”尖嘴猴腮的门客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眼睛里满是不怀好意。 柏宣怀也流露出猥琐笑容,恬不知耻地说道:“他柏宣怀能迎娶县襄北李氏女,难道我就不行?” “不可不可!怀儿万万不可!”老太太一听这话立马神色紧张了起来,连连拉着柏宣怀的袖子劝阻。 “咱们柏氏族规不可迎娶外族女子,你说要是纳个妾或者收个外室,娘绝对不拦你。可襄北李氏如今待字闺中的也就只有女城主李香穗了,难道她能愿意给你做妾?迎为正室是万万不可的,会遭天谴的!” “再说了,怀儿你已成婚多年,正室大娘子生有嫡子嫡女又侍奉为娘跟你爹至诚至孝,此事全澜州人都知,族人更是对她多有赞许,咱们就算想将她休弃也没个能说得过去的正当理由啊!” “娘,我何时说要娶李香穗了?她可是只母老虎谁能驾驭得了?”柏宣怀满脸忌讳,甚至嫌恶地甩了甩衣袖,看老夫人的眼神就好像她是个愚不可及的蠢货。 二房老夫人悻悻然地收回了手,会专营的门客适时地上前一步说道:“李香穗排行老六,长房少夫人李香稔在家排行老五,她们还有个在姑子庙里带发修行的姐姐,好像是排行老三,论年岁,倒是与咱们主君相仿。” “姑,姑子庙?”老夫人磕磕绊绊神色复杂。 二房老太爷也忍不住开了口:“既是清修之人必定不眷恋红尘,又岂会答应怀儿你的求亲?再者说了,就算她肯答应肯还俗嫁到咱们二房来,但这名分,怀儿你可曾想过?” “老太爷不必犯愁,实际上此事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又是那名尖嘴猴腮的门客上前抖机灵,与他相比另外一名门客就显得异常安静,从头到尾都没开过口,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香穗的目光被他吸引,忍不住仔细打量,许是她看得太入迷连沈逸洲都忍不住凑过来,“怎地,对我的人感兴趣?” “你的人?”香穗难掩惊讶,不过也只是片刻而已,很快她便露出了然神色,淡淡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澜州的?当年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帮了柏宣恒一把是蓄谋已久的吧?” “我的穗穗果然聪明,一切当然都是在计划之中,不过我也同你说过,柏宣恒的死确实是一场不幸的意外,不止二房,就连安插在三房四房的眼线皆没有找到疑点。” 沈逸洲的视线也落在了书房内不言不语的门客身上,轻声对香穗说道:“他叫苏纵辕,澜州暗网便是有他负责,至于一旁那个蠢货,他叫吴良辅,之所以能成为柏宣怀的心腹乃是投其所好的缘故。” “你还不知道呢吧,柏宣怀可是个急色鬼,且贪财无度,澜州城中所有妓馆赌坊都是他以吴良辅的名义私设的。” “朝廷明令禁制文武百官勋爵世家以官身开设妓馆赌坊,柏宣怀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就他这样的还想当节度使?柏氏是气数要尽了吗竟然出了他这种败类。” 香穗气愤不平,如果不是因为香稔的缘故,她才不管柏氏将来会如何! 可一想到香稔肚子里的孩子也姓“柏”,她就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柏氏一族自寻死路,香穗烦躁地朝沈逸洲撒气,甩给他个大大的白眼才接着往下看。 书房内尖嘴猴腮的吴良辅在二房老夫人和老太爷急切的目光下,流露出得意的笑容,“启禀主君,老太爷老夫人,根小人所知,北境自古以来就有平妻的风俗。” “平妻两头大,又有对房之称,与原配平起平坐见到原配夫人更无须行妾礼,若是主君能够求娶李氏女为平妻,自是无须将大娘子休弃,岂不是两全其美?” “吴先生这个办法好!”二房老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要知道她到现在还眼红李香稔带来的丰厚嫁妆,更何况平妻虽然名义上跟正气没什么差别,实际上后进门的就是后进门,是妻是妾还不是看他家如何拿捏? “若能如此倒也不算违背柏氏不娶外族女子的规矩,毕竟怀儿的大娘子就是本族女子,足以堵住族里人的悠悠之口。”二房老太爷也满意赞成。 老夫人更是在金钱的诱惑下蔑视道:“又不是咱怀儿先破坏了规矩,族人想说嘴让他们有本事下地底下找柏宣恒去!” 果然,富贵权势乱人心。 430章四房柏宣惟 香穗将二房的谋算看在眼里,唇边勾起一抹薄情的冷笑,虽未宣之于口,可杀心已经凛然眼底。 沈逸洲见状忍不住打趣道:“看来是有人要倒霉了。” 家人是她的底线,任何人触碰了肯定不会有好下场,沈逸洲对此了然于心, 自书房屋顶一跃而下落在寂静的街道上,二人轻而易举便离开了柏宣怀府上,从头到尾没惊动任何人。 当然了,柏宣怀府上也是有护卫值夜巡逻,只是香穗如今已经完全掌握了巫灵蛊带来的速度与力量,来去无踪自然轻而易举,至于沈逸洲这只老狐狸,他本就身手不凡,柏宣怀府上这点人手他还没放在眼里。 才一落地,沈逸洲便分外体贴地提议道:“二房既已看过,不如顺道把剩下两家也探了?” 香穗却陷入了沉思,她无意识地踢着地上的石子缓缓说道:“柏氏三房老太爷老夫人皆已过世,当家人柏宣慷有痨病在身常年不见人,娶妻多年只得一女,其妻怯弱。” “今夜在接风宴上跟着其他女眷一道过来敬酒竟连句寒暄都说不全,倒是她闺女又几分聪明,只可惜到底是年轻,算计都写在脸上。” “三房如此我原先也没打算去看,放倒是四房,老太爷还活着柏宣惟也是精干之人,何以四房是长媳当家?我倒真是有几分好奇了。” “既然你感兴趣就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惊喜呢?”沈逸洲亮着眼睛兴致勃勃地怂恿。 香穗有些怀疑他居心叵测,不过当下她并不想追问免得他嘚瑟尾巴翘到天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穿梭在夜深人静的街头,一路上异常顺利,虽然有几次差点和巡逻官兵遇上,不过都被二人默契躲开。到最后香穗都不得不嫌弃道:“城中防备如此松懈,若是真有敌军入侵,恐怕许多人要被斩杀在睡梦里。” “澜州远离边疆,自柏氏举族迁徙至此先后历经了三代人,几十年来再没经历过战争,渐渐地军纪溃散警惕下降,也是情理之中。” “嘁,说到底还是上位者耽于享乐不知居安思危的缘故,底下人都是看着上头怎么做,有样学样。”香穗根本不接受沈逸洲的说法,她大步流星迈过,很快便来到柏氏四方柏宣惟府上。 寻着大宅格局二人很轻松就摸到了主院,这让香穗觉着她很有当江洋大盗的潜质,要是哪天不当城主了就去行走江湖劫富济贫,快意人生想必也十分痛快。 此时本该是夜深人静熄灯睡觉的时候,主院却是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见隐忍抽泣的声音从院中传来。二人相互对了一眼,沈逸洲就用眼神示意院子西边漆黑的死角。 香穗看了看,那地方有茂密的湘妃竹遮挡,确实是个很不错的藏身之处,二话没错她便跟在沈逸洲身后悄没声地藏了过去。 二人借着湘妃竹悄悄攀上了墙头,院中景象此时便全部收入眼底了。 431章是谁指使? 周遭灯火通明,正当中,四房长媳燕氏正面若寒霜地端坐在太师椅上,而她面前跪着的是在柏宣恒书房伺候的两名大丫鬟。燕氏本就是浓眉大眼偏硬朗英气的长相,再加上不苟言笑,周身便有股子震慑人的威严。 据香穗所知,迁徙来澜州的北胡部落原本是由三大姓氏组成,其中柏氏人丁最为旺盛是以一直担任部落首领的位置,燕氏则次之,且柏氏与燕氏通婚几乎已经成了传统。 从前在草原上对他们这支部落甚至还有这样的童谣,大意就是说柏氏的男子在草原上闯荡,燕氏女子住在柏氏男子的大帐里。 香穗只见燕氏面含薄愠,冷声说道:“你们二人若是还不肯老实交代,可就别怪我将你们统统都送到长房老夫人手上,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胆敢谋害恒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老夫人会不会饶了你们。” 恒夫人,那不是她五姐姐么!香穗当下变了脸色,也同时明白沈逸洲刚才说的“意外惊喜”是什么意思了。再次望向院中的目光骤然带了凌冽的杀气。 只见两名身着粉裙的娇俏婢女哭得梨花带雨,连声求饶:“夫人明鉴,就算给奴婢等天大的胆子,奴婢也绝不敢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啊!” “呸!小贱人,人赃俱获还敢狡辩,目无尊卑胆敢期满当家主母!”燕氏一个眼神她身边的管事嬷嬷立刻上前去,将两名粉裙婢女各扇了几个大嘴巴,力道之大,就连香穗隔着老远都觉得疼。 院中众人吓得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喘,纷纷惶恐地低下头去,由此可见往日里燕氏治家之严。 燕氏生就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此时睨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平时日将丈夫迷得神魂颠倒的骚狐狸精,冷酷地晃着手里的东西挑眉道:“如果不是本夫人早有防备,命人暗中监视着,今夜还真叫你们两个小贱人得手了!” “说!究竟是谁指使你们用麝香熏衣物还将天花粉撒在手帕上的?如此精妙的设计可不是你们两个小贱人能够想出来的,幕后之人可是想将罪名栽赃嫁祸给我们四房?” “夫人,夫人……”眼见奸计被戳破,粉裙婢女脸色惨白,其中一人已经瘫软在地。 另一人犹自强撑嘴硬地辩解道:“奴婢,不,不知道什么麝香。对了,奴婢等的衣物都是由下等粗使婆子浆洗的,洗干净晒干熏好了香才会送回来,肯定是她们动了手脚,奴婢冤枉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粉裙婢女连滚带爬地想上前,燕氏身边的管事婆子一脚就将她踹了回去,还恶狠狠地咒骂道:“小贱人不见棺材不掉泪!” “夫人早就命人搜查过了,你俩屋里挂衣裳的木架子还残留着大量麝香,至于你俩身上这两套新做的绯萝轻纱裙更是从来没有送去浆洗过,还有天花粉,到现在你俩指甲盖里都还有呢,死到临头了还想抵赖!” 432章四房柏宣惟 麝香,天花粉皆是能使女子滑胎的虎狼之物,单是其中一样便足以让李香稔失去腹中的孩子,更何况两样同时用上,这是非要李香稔滑胎不可啊! 且不说李香稔的娘家人也在场,单是长房老夫人便不可能放过幕后凶手,届时盘查起来,四房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燕氏越想越后怕,吓出的冷汗湿透了衣裳,于是咬牙切齿地对站在管事婆子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另一名老妇人说道:“既然她们不肯说,就有劳房妈妈出马。” “老奴遵命,燕夫人请放心,再硬的嘴老奴也能撬开,最多半个时辰,您请稍后。”走出来的肥胖老妇脸上带着毒蛇般阴狠的笑容,就连管事婆子见到了都不由自主给她让开道儿。 这位房妈妈从前专门在妓院里帮着老鸨调教姑娘的老手,甭管啥样的贞洁烈女,经她手调教立马乖乖接客! 粉裙婢女显然也是知道这位妈妈的底细,见她走过来吓得花容失色,拼命地扯开嗓门求救:“主君救命,救命啊主君!” “喊什么喊!你们几个都是死的吗?还不快些上去帮房妈妈堵住她们的嘴!”管事婆子急得胡三喝四,只可惜为时晚矣,显然是有人悄悄替粉裙婢女给柏宣惟通风报信。 “慢着!”男子清朗的嗓音先至。 粉裙婢女立刻就像看见希望的曙光似的,拼命挣扎想逃出去,燕氏见状目光变得越发深沉。 柏宣惟在几名小厮的簇拥下施施然走了出来,香穗瞬间愣了愣,下意识回过头冲沈逸洲问道:“他多大?” “十八。” “才十八岁?”香穗很是惊讶,“可燕氏看起来要比他大很多啊!” 沈逸洲含笑刮了刮她小巧圆润的鼻头,道:“确实,燕氏比柏宣惟年长九岁,在与柏宣惟之前其实她已许配过人家,只是未婚夫婿体弱多病未及成婚便早夭了。” “原本按照礼法规矩,燕氏是要过门去守望门寡的,可她是家中独女,父母将她视作珍宝般疼爱,自然不忍心她如此断送一生,故而燕氏的父母不惜被千夫所指,背负背信弃义的骂名退了原先那门亲。” “然燕氏重情重义,故而坚持在娘家为她死去的未婚夫婿守节三年,三年期满再谈婚论嫁时却无人敢娶,她父母便扬言将家产悉数陪嫁,这才陆续有人上门提亲。” “所以四房迎娶燕氏也是为了她丰厚的嫁妆。”香穗做了最后的总结,目光再次转向了院中,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说,燕氏既没有姣好的容颜也没有体贴入微的温柔,比其娇滴滴的粉裙婢女,她就显得木讷乏味许多。 可奇怪的是柏宣惟入院以后目光却始终停留在燕氏脸上,不知道的还当他不是为了粉裙婢女而来呢。 “夜已深,主君不在雅音院好好休息,来这做什么。”燕氏迎上前见礼,可是不管是她僵硬的动作还是她生硬的语气,都有种拒人于千里的冷漠疏离。 柏宣惟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睛也黯淡了下来,心头像被泼了盆凉水,干脆赌气般说道:“大姐好威风,动了我的人还不让我过问。” “我说宴席上怎么不见我心语解语前来伺候,原来是被大姐你给捉了去,不知我的这两个美人犯了什么错,惹得大姐你三更半夜的如此兴师动众。” 面对柏宣惟一口一个“大姐”,燕氏的脸彻底僵住,这冤家就是故意的,每每同她置气就故意拿她年长几岁的事儿来戳她的心,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燕氏只觉得难堪得下不来台,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主君容禀,实不是主母无理取闹。”燕婆子是燕氏从娘家带过来的心腹,又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奶母子,她对燕氏的脾气秉性自然是非常了解的,唯恐燕氏会按耐不住又跟柏宣惟争犟起来,燕婆子忙出面解释。 “是这两个小贱人企图在今晚的接风宴上毒害恒夫人,主君您请上前问一问,她俩身上的衣裳是专门用麝香熏过的,被抓获时袖子里藏的这手帕里头更是包裹了不少天花粉,她二人至今指甲盖里还留有呢!” “主君明鉴,天花粉和麝香都是狠毒之物,若不是主母英明,早在半月前发现这俩小贱婢行踪诡异,时常在后门与倒夜香的腌臜婆接触,主母留了心吩咐老奴等密切留意这俩小贱婢的一举一动,今夜恐怕就被她们得手了!” 燕婆子说到动情处更是忍不住恶狠狠地回过头用眼刀子剜了二人一眼,继而才又弯低了腰继续陈情。 “倘若恒夫人真被小贱婢所害,长房唯一的血脉不保,咱四房又如何能逃脱得了干系?老奴恳请主君明察秋毫,主母她是真心实意为四房为主君着想。” “如此说来四房上下还都得好好感激感激大姐的苦心了?”柏宣惟挑眉大步流星地越过燕婆子,径直来到燕氏身边,以仅有俩人能听见的音量问道:“你说实话,是不是早就看心语解语不顺眼了?” “荒谬!绝无此事!”燕氏骤然拔高了音量,美目瞠圆,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柏宣惟,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地否认。 柏宣惟先是滞了滞,紧接着脸色越发难看,只见他阴阳怪气地冷笑了起来:“呵呵,大姐还真是贤惠,说来也是,你我成亲三年有余,大姐又何曾善妒过?” “我还记得成婚之日从你们燕府抬出来的可是三顶轿子,大姐从正门进,你们燕家替我觅的两名贵妾从小门进,新婚第二夜大姐便贤惠大度地将我的东西都送到雅音院殷小娘那里。” “再之后,大姐无所出,为了延续我四房的香火又前后替我买了不少良妾美婢,心语解语不就是大姐买来送到书房伺候我读书的么?倘若她俩真有什么问题,那也是你燕氏乃至你们整个燕家包藏祸心,与我四房何干?” 433章悔恨 “夫君……”燕氏震愣得如遭电击,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柏宣惟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柏宣惟像是有些懊恼,他急急地刚想开口,却见燕氏红着眼眶咬着牙说道:“这俩小贱婢是妾身自作主张从外头买回来的,与妾身的娘家人无关!请主君不要无端猜疑,更不要将如此严重的罪名扣在妾身娘家人身上!”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柏宣惟情急声音却很低,正在气头上的燕氏根本没听见了他说了什么。 燕氏面若寒霜下令道:“将这两个小贱人带进去审问,本就是签了死契的贱婢,打死也不要紧,不需留活口。” “老奴遵命。”房妈妈得了这话眼神越发狠辣,与另外几名老婆子一道三俩下便将两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五花大绑,接着就要弄进屋里去审问。 柏宣惟从头到尾没讨到半点好脸色,不由得怒火中烧,一气之下便跑出来阻拦:“慢着,她们是我的人,就算要审问也应该由我来审问,你们这群刁奴敢动心语解语半根汗毛,我绝饶不了你们!” “主君这是要替她俩撑到底了?”燕氏怒红了眼声音也骤然拔高八度。 眼看着就要和柏宣惟吵起来燕婆子急忙扯住了她的衣袖,拦下她在她耳边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燕氏含泪强压下了怒气,来回几个深呼吸,极力控制住脾气,这才上前低声下气地软言相劝。 “不过是两个婢女而已,妾身还可以给主君寻觅姿色更为美艳的侍奉左右,主君放心,妾身明日就去办,澜州城里寻摸不着妾身就托人南上北下,无论如何都一定会让主君满意。” “燕瑾娘你可真贤惠,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出像你这么贤惠的正式夫人了吧,别人都是提防着夫君纳妾,你可倒好,隔三差五就往夫君床上塞人,至于你的夫君在不在你院里留宿你是半点也不在意!” 柏宣惟气急败坏地来回踱步,连名带姓地指着燕氏嚷嚷道:“你越是大度我就越不顺你的意!燕瑾娘,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是冷血无情的怪物吗?” “心语解语陪伴在我身边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我是人,我是有感情的男人!你以为她们俩对我来说就像阿猫阿狗一样吗?燕瑾娘,你有没有想过我很有可能会爱上她们?” “如果她们俩是我心爱之人,你要拿她们发落我又岂会坐视不管?当下你又该如何?是要连我一并处置了吗?” 柏宣惟已经愤怒得毫无理智可言,不仅口不择言还推开下人径直冲向燕氏,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凶神恶煞地质问。 燕氏犹如被卷入狂风骤雨里,又仿佛掉入了冰窖,全身由内到外地冷出来,虽然年长许多岁,可她毕竟是女子,身量与力气自然比不上身为男子的柏宣惟,更何况柏宣惟才十九岁,正是最年轻力壮的之后。 仰面凝视着怒气冲天的柏宣惟,燕氏心中好像打翻了一碗苦黄连,她满脑子都是柏宣惟刚才那几句话,来来回回地回响着,震得她心碎。 他说那两个贱婢是他心爱之人…… 他说她是冷酷无情的怪物…… 燕氏失魂落魄,偏她骨子里的骄傲倔强不允许她在众人面前失了体统。 咬紧了牙根,燕氏不紧不慢地说道:“主君若是觉得妾身审问这两个贱婢不合符规矩体统,不妨请公爹他老人家出来评评理。如果公爹也说妾身处置不公,妾身立刻自请一纸休书下堂去!” “你,你要我休了你?”柏宣惟怔怔地松开手,一瞬间就好像疯魔了似的,整个人都呆呆的,过了老大一会儿,看着燕氏心硬如铁的模样,他呐呐道:“你果然心里还有他啊!” “燕瑾娘,当初你嫁给我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吧!因为至始至终你的心都不曾放在我身上!你还想着前人,你想为他守节所以不愿意与我亲近,所以你塞了一大堆妾一大堆通房丫鬟给我!”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燕瑾娘?三年了,整整三年,不管我怎么做都不能让你忘了他对吗?想让我休了你,然后你好名正言顺地回家去继续为他守着,是吗?是吗!” 随着歇斯底里的厉吼,柏宣惟怒不可遏地甩了一巴掌出去。 “啪”地一声巨响,燕氏被扇得天旋地摔倒在地。 燕婆子急忙扑过去护在她身前,哭着喊道:“主君息怒主君饶命,您要杀要剐只管冲奴婢们来,天爷啊,主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老爷夫人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从小到大不管我们姑娘做错了什么从不舍得动她半根手指头,主君您怎么能动手打她呢?主母她真的是实心实意为主君着想啊,主君您不能是非不分啊!” “滚开!老刁婆,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撺掇着瑾娘往我身边塞人!岳丈岳母之所以会寻觅两名贵妾随着瑾娘一道嫁过来,也是你这个该死的老婆子出的馊主意!” 柏宣惟今夜是彻底撕破脸了,他气得跟疯了似的,上去一脚就踹在燕婆子心窝上。 如果说刚才打燕氏的时候还用残存的理智收住了几分力道,这一脚可绝没半点克制,力道之大,燕婆子当场喷出一口老血,两眼一翻白就昏了过去。 “阿母,阿母!”燕氏不顾脸上的肿胀嘴角的鲜血,慌张地扑过去抱起了燕婆子,凄惶地哭着不停摇晃她:“阿母你快醒醒,快醒醒,来人啊快来人,请大夫,快去请大夫!救救我阿母,我不能没有她!” “妾身不敢审问她们了,你只管把她们带走吧,妾身再不敢多管闲事了,求求你快请大夫救救我阿母,她上了年岁,是她从小把我带大,是她陪着我在这冷得跟冰窖一样的深宅内院里日复一日熬下去,求你了救救她吧!” 柏宣惟怎么也没想到燕婆子会对燕瑾娘如此重要,此时他已经在燕氏的哭喊中清醒过来,一股无尽的悔恨跃然心头。 434章两不相知蹉跎年华 看戏看到这会儿香穗再也沉默不下去,刚准备转身沈逸洲就已经识趣地让开,嘴角上扬含笑看着她,仿佛猜到了她准备做什么。 香穗施施然地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吓得满院子人仓皇失色,最后还是柏宣惟率先反应过来急忙迎上前毕恭毕敬地见礼:“不知李城主沈太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柏宣惟拱手跪地参拜,他是士族却没有任何功名官职在身,拜见朝廷命官自然是行三拜九叩之礼,在他之后下人们也都齐刷刷惶恐地跪下,唯有燕氏仍然失魂落魄地搂着她的乳母摇晃。 香穗并未让柏宣惟等人起身,而是径直绕过众人直接来到燕氏身边弯腰蹲下,先是伸手翻了翻燕婆子的眼睑接着又把起了脉。 “不妨事,只是急火攻心一时情急才晕了过去,没有性命之忧,扶下去好好休息,再叫大夫来开几幅清心火的药来吃就好,不会有大碍。” “真的吗?我阿母不会死?” “不会。”香穗神色坚定,燕氏这才跟回魂儿似的喜极而泣。 柏宣惟见她失了礼数连忙小声提醒道:“还不赶快拜见李城主和沈太傅。” 香穗面无表情地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冷冷地说道:“拜见就不必了,将方才那两名企图谋害恒夫人的婢女交出来,我要带走。” 此话犹如一道惊雷炸起,柏宣惟的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满院子奴仆亦是吓得瑟瑟发抖,有胆子小的都忍不住低声抽泣了起来。 鬓发凌乱半边脸还肿得老高的燕氏也已经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只见她将燕婆子交给身边人之后便快速地整理了仪容,跪倒在香穗面前。 “妾身不知方才之事儿李城主听到了多少,但妾身有一事必须向李城主禀明,还请您给妾身片刻时间。” “瑾夫人尽管直言。” 听这称呼还有这语气,燕氏判断香穗似乎对她似乎有几分好感,许是同为女子的缘故对她又几分同情。 虽然拿不准,可燕氏还是咬了咬牙,壮起胆子回禀道:“心语解语二人是妾身从人伢子手上买来的,入府后也是由妾身亲自教授的规矩礼仪,之后才送进我家主君书房内伺候。” “她们二人并没有被我家主君收房,在这府上仍旧是下人身份,不管她们做了什么归根结底都是妾身识人不明的错,与其他人无关,还请李城主明鉴。” “哦?”香穗挑眉看了看燕氏,又将目光投向了柏宣惟。 柏宣惟显然是没有预料到燕氏会这么做,他震愣了片刻才急忙大声否认道:“不!不!李城主不要被燕瑾娘蒙蔽了,她说得不对!” “心语解语二人虽然是她挑选入府的没错,可她们平时都是待在我身边,她们有罪最应该受牵连的应该是我才对,一切都与燕瑾娘无关!” “柏宣惟!都到这步田地了,我求求你了别再任性了好吗?”燕氏泪流满面,她真的累极了。 夫君不知心,柏氏人事复杂,府上一大堆事情都要她去处理,这几年她过得心力交瘁,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拼了命在勉强维持一家子和乐美满的假象,偏偏这一切就在今夜全都被柏宣惟无情戳破了。 燕氏意识到这几年其实都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而柏宣惟过得并不如意,既然如此又何必苦苦强求相互折磨呢?不如趁此机会让她领了罪名下堂去,柏宣惟还如此年轻,相信续弦必定不是什么难事儿。 “任性?燕瑾娘,三年了,从你我成亲时开始你便一直将我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是吗?整整三年,你从未当我是你的夫君,更从未正视过我对你的情谊。” 柏宣惟红着眼眶尽显狼狈,生平第一次他血淋淋地将真心剖了出来,哭着喊道:“我根本不想要什么贵妾通房,我只想与你做一对恩爱白头的夫妻!可你呢?燕瑾娘,你一次次用别的女人来敷衍我!” “以前那个男人他就阴魂不散压根没从你心里离开过!燕瑾娘,既然你对我没有分毫情谊又何必在这种时候继续施舍?你是圣人吗?还是你觉得我柏宣惟乃至四房上下没了你就不行?” 歇斯底里的控诉让燕氏呆若木鸡,她从未想过柏宣惟会这么想,不,准确地说是她从未想过柏宣惟会对她有情谊,可是记忆里新婚之夜青涩的他极尽温柔,耳鬓厮磨时也曾一遍遍地喊她“娘子”。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燕氏翻开已经蒙尘的记忆,骤然间惊醒。 出嫁前家中母亲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说她夫婿年纪小,要她在房事上多节制万不可掏空了他的身子,否则免不了要被外人唾骂她淫荡不守妇道。 母亲还说她已经过了花样年纪,想要拢住夫婿的心除了大度贤惠便再没有其他法子,他这么年轻迟早要找别的女人,既然如此倒不如由她来挑选,一来选进来的人知根知底好拿捏,二来也能为她在外挣个贤惠大度的好名声。 燕氏牢记母亲教诲,过门之后处处为柏宣惟着想,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打从一开始就错了,她和她的母亲都没有想过,柏宣惟会真心喜欢她,而她的贤惠大度却恰恰伤了柏宣惟的心。 “夫,夫君,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燕氏已经彻底明白过来,她哭成了泪人连句完整话都说不上来。 柏宣惟被她一句“夫君”喊得整颗心都化了,再也顾不上许多,当即扑过去将燕氏拉到了身后,一副老母鸡保护小鸡崽儿的架势。 “府上下人险些犯下弥天大祸,幸得内子精明才及时将她二人擒获,作为四房的当家人,李城主要顶罪要下大狱尽管冲我柏宣惟来,请饶恕内子,她真的无罪。” “不不不,夫君你别……”燕氏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柏宣惟捂住了,柏宣惟坚定地看着她,流着泪的眼睛里全是义无反顾的神情。 435章杀人了 香穗打了个冷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着人家夫妻二人凄风苦雨,沈逸洲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直到香穗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才停下来。 香穗知道,沈逸洲是笑柏宣惟夫妇二人傻,明明朝夕相处却不肯将心里话说出来,反而却让误会日渐加深,相互折磨了这些年,今夜他们夫妇二人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想必此刻都已经知晓彼此心意。 “两位就别在大庭广众下秀恩爱了,把人交出来吧,今夜我只想带两名罪魁祸首回去审问,若你们夫妻二人属实没有参与谋害恒夫人,放心,我李香穗绝对不会无故牵连你们,毕竟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柏宣惟与燕氏哪里还敢阻拦,忙不迭地便命下人去将两名贱婢提上来。 然而下人刚跑去打开了房门就吓得尖叫起来:“啊!杀人了杀人了!” “不好!”香穗神色一凛快速飞奔过去,当她赶到时只见两名粉裙婢女死不瞑目地倒血泊里,房间里的后窗敞开着,那位房妈妈已然不见了踪影。 “沈逸洲,快让人追!”香穗急得大喊,同时脸色白了几分身形也有些不稳。 “别急,已经有人追出去了。”沈逸洲也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态度,及时上前托住了她的腰身,压低了声音在香穗耳畔低声问道:“你近来是不是时常感觉身体虚弱?” “现在问这个干嘛?松手!”香穗心急地挣开沈逸洲的掺扶,大步流星走到两具女尸跟前蹲下,开始着手检查死因。 “是被利器割破了喉咙失血而亡,且尸体面部还留有明显的勒痕,应该是当时被死死捂住了嘴外面这才没人听到任何动静。” 香穗沉着眸子面色凝重,心中暗咒大意了,万万想不到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房妈妈竟然如此狠辣,不动声色地杀了两个人,还能在她和沈逸洲的眼皮底下逃脱。 “抓到了直接送到方便审问的地方去。”香穗抬起眼皮看着沈逸洲,丝毫不怀疑他的人能不能将凶手抓到。 沈逸洲颔首致意,柏宣惟与燕氏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饶是夫妇二人也算见过不少大场面的,可一看遍地的鲜血和骇人的尸体,还是腿软得撑不住得靠互相掺扶。 香穗在尸体上摆弄了几下,确认收集不到任何有用信息了这才拍了拍手起身,此时她指尖上也沾染了不少鲜血,不过她却全然不在意,寒着脸迈过尸体,在柏宣惟夫妇二人面前站定道:“那位房妈妈是什么来历?” “是,是……”燕氏牙关直打颤儿连话都说不利索,脸色更是苍白得仿佛随时就要晕过去。 柏宣惟见状忙上前替她回话:“房妈妈原先是春意阁老鸨身边的得力助手,专门帮老鸨驯服不肯接客的窑姐儿,是年纪大了才被妓馆撵出来。” “那她又为何会出现在贵府?”香穗目光锐利,柏宣惟夫妇二人无从逃避。 436章如此精妙的布局 但收留房妈妈的真实原因柏宣惟确实不清楚,他张了张嘴说不上来,只好为难地望向燕氏。 燕氏挣扎着强打起精神来,然而声音听起来却还是在发抖,“是,是妾身娘家母亲命人将她送来的,说让她,让她……” 燕氏脸色一会子青一会子白,低低地垂着头声音仿若蚊蝇,“因她原本是调教女子闺中秘术的,妾身母亲知妾身与夫婿多有不睦,便,便想着让房妈妈来教教妾身如何,如何在床笫之上笼络夫君的心。” 磕磕绊绊地说完这些话,燕氏的脸几乎都要滴出血来,就连柏宣惟也是神情诡异,浑身不自在地抬起了头干巴巴望着天,院中其余下人出于害怕全都没有上前,是以这话也就香穗他们四个人听见。 可即便如此燕氏还是感觉无地自容,她羞愤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直到柏宣惟细心地掺扶着她的胳膊,藏在袖子里的手又往她胳膊上用了用劲儿,给与她无声的安慰,燕氏这才回过来魂儿仿佛有了主心骨。 “房妈妈平时在府里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跟心语解语也没有什么过节,这点妾身可以肯定。”燕氏恢复了镇定,头脑也变得清楚起来。 她说道:“妾身原本是让房妈妈去审问她们的,而且刚才房里也只有房妈妈与她们二人,心语解语都捆绑住了手脚,如果房妈妈想将她们杀害是完全很有可能的,妾身斗胆推测,房妈妈杀人是为了灭口,此时恐怕还是与毒害恒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有关,很有可能房妈妈就是在背后教唆她们二人用毒的人。” “如此精妙的布局,必要时杀人灭口的狠毒决心,这位房妈妈必定不是普通人,只怕她来自春意阁的身份多半也有蹊跷,区区一个妓院里的老妈子,如何能做到杀人不眨眼。” 香穗面若寒霜,她此刻已经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于是便沉着声儿宣布道:“此时牵扯到两条人命,更涉及到恒夫人与她腹中孩儿,即刻起还请贵府紧闭门户,务必做到一只苍蝇也不要飞出去。” “二位如果配合,我以襄北城城主的身份向你们保证绝对不会对贵府的任何人屈打成招,更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当然,府外我是必定要派兵把守的,事情的真相一日没有调查清楚,贵府便摆脱不了嫌疑。” “这……”夫妇二人犹如遭遇晴天霹雳,柏宣惟下意识就想反对,燕氏立马一个眼神将他按住。 燕氏对着香穗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应该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城主您没有大发雷霆之怒已经是四房上下之大幸,妾身夫妇感激不尽。” “妾身向城主大人保证府上众人必定全力配合调查,妾身也相信城主大人英明,绝不会放过罪魁祸首,也不会让无辜者蒙受不白之冤。” 一番恭维多过真心实意的说辞让香穗倒是对燕氏有几分刮目相看,别看她只是个深闺妇人,应变能力倒是不错。 437章案中案一环扣一环 燕氏话里话外极力想为四房陈情,看得出来她是当真将柏宣惟放到了心尖尖上宝贝着。 香穗今夜被秀了一脸,临走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在燕氏耳畔低声说道:“他们男子可以老夫少妻,六十岁的老头纳十六岁美妾世人都不会觉得奇怪,只要那老头有钱就行。咱们女人为什么就不能嫁给比自己小的玉面郎君?”、 “燕瑾娘,自信点,据我所知你经营有道,不止将陪嫁过来的铺子经营得风生水起,还另外又为四房增添了不少产业,柏氏全族里也就只有四房是最富裕的,所以,你没有哪里配不上柏宣惟的。” “城,城主……”燕氏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等她反应过来香穗已经扬长而去。 柏宣惟急得一脑门汗,直拉着她问道:“现下咱们该怎么办啊?要不要想办法差人出去送信?” “送给谁?” “就……就二房三房啊,长房老夫人那儿肯定是不行的,要是被老夫人知道咱府里的人想害长房唯一的独苗苗,只怕老夫人比李城主还可怕。”柏宣惟悻悻然。 长房老夫人在柏氏族中向来威望很高,因为她处置事情从不拖泥带水更不讲情面,别看她老人家平时慈祥得跟座弥勒佛似的,这些年但凡触犯族规交由她处置的,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想到这里柏宣惟越发心寒,他又拉着燕氏的手焦急地说道:“不然咱们向二房求救吧!论辈分现如今也就只有二房老太爷还有老夫人能与长房分庭抗礼。” “再者说了,怀兄长不是很快就要接任节度使一职了么,他应该能帮咱们,没错没错,就向二房求救,咱们找个信得过的人从后门出去送信,李城主去调兵肯定还需要些时间,现在还来得及,大娘子快快快。” “夫君莫慌莫急。”比起犹如热锅上蚂蚁的柏宣惟,燕氏就显得要镇定许多,只听她从容分析道:“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听从李城主的安排,她让咱们紧闭门户咱们就紧闭门户。” 说着燕氏快步绕过柏宣惟打起精神来对院子里的下人们朗声吩咐道:“刚才你们也看见了,咱们府上出了两条人命,这当中还牵扯到毒害恒夫人一事,李城主和沈太傅亲自莅临,事态有多严重,相信不用本夫人多说。” “小人等明白。”下人们悉数神色凛然,都知道大祸临头了,主君主母如果保不住,那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断然没有活路。 燕氏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她又接着说道:“清者自清,本夫人与主君绝没有参与任何谋害恒夫人的计划,相信李城主很快就能查明真相还清白给我们。” “即刻起关闭前门后门已经东西两侧的小门,派人日夜看守,院墙根底下也不要放过,找人十步一哨地给我站岗去,还有就是府里众人相互监督,一旦发现有谁想偷着出去,立刻来报,本夫人重重有赏!” “喏,小人等即刻就去办。” 燕氏御下有术又当家多年,府里的下人们更是对她唯命是从,个个听从她号令,一时间院子里走得干干净净。 柏宣惟却依然忧心忡忡,燕氏见状便回过头来安抚他道:“夫君放心吧,妾身相信李城主不会冤枉咱们的,她比任何人都想找到真正的幕后元凶,因为只有将真正心怀不轨之人铲除了才能消除对恒夫人的威胁。” “妾身听说这位李城主对她的姐姐们都很看重,其中她的二姐低嫁寒门,李城主就提携她二姐夫做茶叶和丝绸生意,妾身手上的布庄就与他们天心绣坊时常有生意上的往来。”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为咱们四房洗脱嫌疑,妾身认为非李城主莫属了。”因为临走前的最后那几句话,燕氏如今是将香穗引为知己了,更是对她的人品与能力无比坚信。 然而迫切追查真相的香穗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境。 “又死了……” 僻静的小巷死胡同里,房妈妈也同样被割破了喉咙倒在了血泊中,并且死状与心语解语一模一样。 “你的人发现什么没有?”香穗忍不住有些烦躁,原本她是想带着香秋来澜州散散心的,没想到澜州这弯看着平平无奇的浅水下,竟暗藏惊涛骇浪,一夜之间三条人命! 沈逸洲凝眸,上前亲自检验了尸体,半晌才抬起来头说道:“这是绿林中惯用的脊梁,穗穗你过来再仔细看看这具尸体的伤口。” “嗯?”香穗满心疑惑地走了过去,在沈逸洲的指引下果然注意到了不同。 “大意了!方才竟没发现这伤口是二次造成的。死者应该是被某种很快的刀法一道毙命,事后凶手为了掩盖原本的伤口才故意用笨拙的手法再次将伤口割开,让人没有办法根据伤口分析他的武功路数。” “没错,穗穗真是聪明,一点就透。”沈逸洲毫不吝啬地夸奖,那双轻佻的桃花眼里更是写满了赞赏。 只可惜香穗根本不吃这套,她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双手抱胸道:“沈逸洲,你还能不能有点正行?就在咱们眼皮底下知情者接二连三地被灭口了,咱俩就跟二傻子似的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头绪,你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么?” “一个太子太傅,一个襄北城主,就这么被人耍得团团转,大晚上地从城东到城南,幕后黑手这是看不起你啊还是看不起我啊?”香穗心情烦躁,越说语气和态度便越不好。 可沈逸洲却丝毫不在意,甚至他眼底还泛起了几分异样光彩,这样鲜活有脾气的小丫头才是沈逸洲想见到的。 “别急,你看这是什么?”沈逸洲手里拿着一枚毫不起眼的盘扣,瞧着款式应该是男子衣裳上的。 香穗往前凑过去看,有道小院的买卖里也涉及到布庄绣坊和成衣裁制,她自问对衣衫首饰这一块也有不少了解,可就沈逸洲手上那枚扣儿,还真瞧不出来什么名堂。 438章发泄 “咳咳……”研究了个寂寞什么也没发现的香穗清了清嗓子后退了两步,翻着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行了,别卖关子了,发现什么了快说。” 沈逸洲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他捏着扣子说道:“这枚盘扣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可它上头有股子鱼腥味,你想想看,什么人的衣裳会沾染鱼腥味,还严重到连扣子都侵入进去。” “菜市街上卖鱼的小贩或者幽江上打鱼的渔夫。” 香穗终于发现了线索,不由得亮起眼睛来,可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扣子上的鱼腥味为何沈逸洲能闻到她却闻不到?难道说体内巫灵蛊给她带来的超乎常人的五感正在逐渐丧失吗? 不,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香穗定了定心,转而开口道:“你的人能不能帮我盘查澜州城里所有嫌疑人?” “为李城主鞍前马后,是他们的荣幸。”沈逸洲只轻敲一下合上了手中折扇,黑暗中便有无数道矫健的身影掠过。 香穗瞧着忍不住拈酸地挖苦道:“太傅大人的贴身侍从可真多,怎么,难道是公主殿下担心你出门在外有危险,特意为你加派了人手?” “穗穗,你是不是吃醋了?”沈逸洲挑眉,眼底满是揶揄的笑。 “呸!吃个毛醋我跟你犯得着吃醋吗?”香穗闻言差点蹦起来,她掐着腰气鼓鼓地说道:“天下人尽知你是做了公主的裙下之臣才平步青云的,我闲着没事干了才会去吃你的醋!” “看你这恼羞成怒的模样分明就是吃醋了!”沈逸洲不管不顾地欺身上前将香穗紧紧地抱住,不顾她的挣扎迅速控制住她的双手,自后向前将下巴抵在她颈窝里亲昵磨蹭。 “穗穗,你看到柏宣惟夫妇了么,他们因为误解对方的心意而白白浪费了大好光阴,并且相互痛苦折磨,我知你心里有我,可你怎么就愿意相信我心里同样有你呢?” “心里有我你一走就是八年!”许是今夜诡异之事太多,惹得她心烦意乱,香穗虽然被禁锢住了却还是忍不住大声吼道:“沈逸洲你骗鬼吧!” “每一次你接近我都是有目的的,就不用我一一列举了吧,你我都心知肚明,这些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手中的权利,别打着心里有我的名头再欺人欺己了!” “沈逸洲,你是不是觉得我就得一直等着你?这八年我难道就不能喜欢上其他人,就不能和别的男人厮守终生?哼!我倒是觉得上大街上随便找个男人都比你好,因为你从来没有纯粹地爱过我!” “没有,你没有……真心实意地,不掺杂任何利益关系的,纯粹地爱我……你有吗?你有过吗混蛋王八蛋!白痴!天字第一号大白痴!混账!不要脸的臭男人!” “穗穗……”随着香穗越骂情绪越激烈,沈逸洲眸子里越上了无尽的痛苦,无奈之下他只能一掌将怀中暴跳如雷的人儿劈晕。 “从今往后无论在何种境地之下,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穗穗,安心睡吧,我一定会救你的。” 寂寥的夜风和着一声男子低沉的叹息呼啸而过。 昏迷之后香穗十分难得地睡了个安稳觉,等到次日睁开眼睛已经快到用午饭的时间,香秋和香稔都守在她房内。 香稔正一脸满足地摸着她硕大的孕肚,不知是香秋问了些什么,只见香稔捂着嘴娇笑着又把香秋的手拉了过来也放在她肚子上,姐妹二人说了一会子话,这时候好像肚子里的孩子动了。 香秋惊得直接蹦了起来,瞪圆了眼睛惶恐得直看香稔的肚子,又是担心她疼又是怕肚子里的孩子有事。 “莫怕莫怕,不碍事的这是正常反应,可能是孩子在我肚子里伸懒腰呢,倒是把姨母吓坏了,三姐你快坐下,我真不疼,等将来你自个怀了娃娃就知道了,孩子越是在肚子里闹腾得欢就证明他长得越结实!” 香稔本想站起来拉香秋坐下的,可惜她的肚子实在是太大了,站起来特别费劲没人扶根本不行。 香秋见状赶忙将她扶住,复又坐下,低声道:“五妹妹慎言,我是清修之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嫁人生子了。” “三姐……”一说到这个话题姐妹之间的气压骤然降了下来,二人面面相觑,一个是有心相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一个是存心逃避,既不想亲人因为她的拒绝而伤心,又不能为了顾念亲人而还俗。 香穗见气氛尴尬及时开口打圆场,“三姐姐五姐姐,我是怎么回来的,沈逸洲人呢?” “噗嗤,六妹妹这刚睁眼就急着寻人,我看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在你这儿应该改成一个时辰不见如隔三秋才对!”香稔捂着嘴偷笑打趣。 香秋比她好些,只是冲香穗轻轻笑了笑,倒有几分老怀欣慰的感觉。 “姐姐们总说我没正行,我看你们才没正行哩!好了好了,快别拿我取笑了,我找沈逸洲有要事商议。”香穗略微有些无奈地按了按眉心,起身走向姐姐们。 香稔也在香秋的掺扶下略显笨拙地起身,这一幕无疑又让香穗更担心,她忍不住叮嘱道:“五姐姐你已经临盆在即,不能有事没事老在屋里躺着,得起来多走动走动,哪怕让丫鬟们扶着都行。” “这样吗?可不是身子越重越应该卧床静养,免得动了胎气么?”香秋关切地问道。 香穗却摇了摇头:“不是的,得分情况,如果是胎像不稳自然要卧床静养,可我五姐姐这胎象稳极了反倒是担心肚子里的孩子个头太大,到时候生不好生,适量地走动更有利于生产。” “原来是这样,那往后我每天陪着她监督她,小六你就放心吧,交给我。”香秋信誓旦旦地打着包票,可她没有看到香稔复杂的神情。 她的眼底有痛苦挣扎也有不舍,可却唯独没有了生机。 439章风声起,见端倪 虽是一闪而过,可香穗还是看到了,她忍不住心惊同时也升起了深深的内疚之情。 柏宣恒去世以后香稔不哭不闹,甚至在灵堂上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彼时还被柏氏族人指责她无情,可是到了将柏宣恒送入祖陵的时候,香稔竟然不顾一切地冲进陵墓甬道里要永生永世陪伴在柏宣恒身边。 还是她及时出手才将香稔救了回来,也是她在那个时候发现香稔有了身孕,这个犹如上苍恩赐般的遗腹子算是长房上下唯一的欣慰了,同时也是香稔活下去的支撑。 原本大家都以为有了这孩子香稔就会好好地过下去,总有一天她会从丧夫的悲痛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现在香穗却觉得不会,她的直觉告诉她香稔很有可能是故意的,她明明知道胎儿过大会对产妇造成危险,可能就是想利用难产顺理成章离开这个世界! 想到这里香穗越发心惊胆战,不过她深知香稔如果真的有此计划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谋划周全的,在一切都还没有苗头之前,她如果贸然揭穿只会“打草惊蛇”让香稔隐藏得更深而已。 深吸一口气,香穗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不动声色地扶着香稔说道:“五姐姐,我肚子都快饿扁了,你陪我到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吧。” “好啊好啊!”香稔不疑有他,开开心心地在姐姐妹妹一左一右的掺扶下前往小厨房。 柏氏长房人丁单薄,老夫人只得柏宣恒一子,其他妾侍生的也只有庶女,庶女也早都打发嫁出去了,故而府上人事格外简单。 其实这也是当初被娘家看重的优点之一,几个姐姐和程娘子都一致认为,只有婆母没有姑嫂妯娌,香稔嫁过来以后必定不会受气。 况且程娘子也命人细心打听过,香稔这婆母是澜州城里出了名的大善人还很明辨是非,柏氏族中有纷争多请她出面调停。 但在香穗看来,她五姐姐的这位婆母像只笑面虎,慈祥和蔼的面具下还不知道藏着什么样的心肠呢。 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小厨房门口,正好听见里头厨娘杂役们正在悄悄议论。 “四房出事儿了你们知不知道?” “啊?四房能出啥事?莫不是瑾夫人又替她夫君纳妾了?哎你们说说这事儿多有趣,别人家的正室嫡妻防备妾侍那都跟防贼似的,偏就瑾夫人大度得没边,不止主动给惟老爷纳妾还一纳就是好几个呢!” “这有什么稀奇?小丫头片子看事儿不透彻,你以为瑾夫人真有那么大度啊?她也是女人,只要是女人就没有不善妒的,瑾夫人那是没办法,谁叫她比惟老爷大那么多岁呢?” “就是就是,惟老爷正值年轻少壮的时候,瑾夫人却已经徐娘半老了,可不就得多选些年轻貌美的女子来帮她笼络夫君的心,自个挑了养在家里,总好过惟老爷到外头去采野花吧!” “哈哈哈,你这话说得有道理,路边的野花倒还不要紧,最怕的是那些暗门子里的,万一惟老爷沉迷烟花柳巷再招惹什么不干不净的脏病回来,瑾夫人岂不是更窝火,所以说瑾夫人的做法才是最聪明的。” “打岔了打岔了,你们都扯到哪儿去了我说的不是这事儿!”眼看着话题被带跑偏了急得直拍大腿的白胖妇人,平时专门负责小厨房的采买,是以她的消息一向最灵通。 众人立刻将她围住急切地催促道:“那还能是什么事儿你倒是快说呀!” “今早出去采买,我发现菜市街上多了很多官兵在盘查,鱼贩子们都被归拢到了一处挨个问话,而且被叫走的人回来以后个个口风都紧得很无论,问什么都不肯说,全部统一口径,就说官府交代了泄密要砍头!” “乖乖,这么严重?”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掌握新鲜热辣独家小道消息的白胖妇人对此很满意,只见她继续神秘兮兮地说道:“除了这个还有另外一桩更加令人震惊的事情,四房被重兵包围了里头的人一律不许进不许出!而且听说还是沈太傅亲自下的命令!” “啊?这又是为何?” “四房是怎么得罪沈太傅了吗?” “不会吧,惟老爷虽然年轻可也不是任意妄为的人,这么多年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更何况四房跟沈太傅八竿子打不着,惟老爷就算想得罪沈太傅恐怕也够不着,也没有机会吧?” “哎哟莫要忘了还有李城主呢,你们难道没有听过李城主与沈太傅的事情?李城主又是咱们恒夫人的嫡亲妹子,保不齐就是这里头的关系。” “你这越说我越听不明白了,就算此时跟李城主有关系,可不还是同样的道理,四房做什么要开罪于李城主,毫无道理啊!” “我问过了,这里面的水深得很,隐约还牵扯着人命官司呢!” “竟然如此……” “这也太可怕了咱们还是快别说了,恒夫人临盆在即,可听不得这些骇人的消息,别说了都别说了。” 至此,小厨房内沉默了一小会儿,香稔担忧地皱着眉头转过脸来看香穗,香穗刚想跟她解释几句,就听得小厨房内又开始议论了。 “唉,要我说当初咱们大人就不应该违背族规迎娶外族女子为妻,如果不是恒夫人,咱们大人兴许也就不会英年早逝了。” “你不要命了么!忘了老夫人三令五申不让说这种话!”有人厉声呵斥。 嘴碎那人便顿了顿,最后还是不服气地嘀咕道:“以前老夫人自个不也说么,大人还没去世前,老夫人就因为不满意这桩亲事从不接受恒夫人晨昏定省的请安问候,恒夫人连老夫人院里都进不去,这都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要不是看在恒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份上,老夫人才不会跟她冰释前嫌呢!”最后一句是吊高了音量说的,语气之中不难听出对香稔的怨恨。 440章没了悦己者 对主母心怀怨怼的人怎么还能留在小厨房伺候?要知道就算是平时饮食这一块也该多加防备,更何况香稔有孕在身呢! 即便是香秋这样要遵守清规戒律的都一肚子火,更何况香穗呢?她给香秋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将香稔扶回去,最后才信步走进小厨房。 “李,李,李城主……”一人惊觉忙不迭跪下,接着小厨房众人也都诚惶诚恐跪地磕头。 李城主亲自过问恒夫人饮食的事儿已经早都在府里传开了,小厨房众人也是心惊胆战,虽说她们平时只负责为恒夫人做些小食而已,除非是私交甚笃的好友来访才会请入后院来用饭,有或者娘家人。 恒夫人的娘家人来了以后一日三餐也都交给了小厨房,是老夫人特别吩咐的,要恒夫人好好陪陪娘家人,不必到前厅陪她用饭。 小厨房的管事娘子正是前头大厨房关娘子的亲妹子,府上人都叫她小关娘子。 小关娘子是听姐姐提过李城主的精明厉害的,此时又是在这种情形下相见,更是紧张得牙关直打颤,“奴婢等拜见城主,不,不知城主您有何吩咐?” “方才说话的是谁?” “啊,啊?”小关娘子愣了愣,继而立马明白过来,脸上也顿时惨白得毫无血色,战战兢兢地指着后头跪在一旁的烧火丫鬟说道:“是,是她,就是她。” 众人此时已经知道了刚才说的话显然是全都被李城主听见了,人人吓的面无血色瑟瑟发抖,尤其是那个烧火丫鬟,当场两眼一番白没出息地晕了过去。 香穗不慌不忙,上前弯腰蹲下看了看,继而站起来揪着她的衣领就这么一路将人拖行了出去,拐去了柴房,进去以后还关紧了门窗。 不多时只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传出接着便没了动静,又过了会儿柴房的门被打开,李香穗施施然走了出来,还拍了拍手,大声地从小厨房里还跪着的众人说道:“我饿了,将饭菜送过来吧。” “喏。”小厨房了一阵兵荒马乱,众人全都吓破了胆儿谁也不敢去看看柴房里的烧火丫头怎么样了,直到她自个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可瞧她落荒而逃时的情形竟又不像是受过什么酷刑,一时间众人皆摸不着头脑。 不过李城主说她饿了谁敢怠慢呀!不多时一桌美味佳肴便呈现在香穗姐妹三人眼前。香秋是在清修之中,是以小厨房专门为她另做了斋菜且她不与香稔香穗同席,而是在房中用饭。 “我姐姐你说老实话,我没来的时候你也顿顿吃这么多么?”香穗看着满桌子大鱼大肉惊讶得合不拢下巴,最令她震惊的是摆在香稔面前的还有满满一海碗猪油拌饭! 倒不是说节度使夫人就不能吃猪油拌饭,而是香稔的情况真禁不起这么折腾啊! “那,那什么,这不是六妹妹你来了所以小厨房才做得丰盛些么!平时,其实,其实我不这么吃。” 这毫无可信度的解释香穗是半个字都不信,她叹了口气,摆手道:“大鱼大肉都撤下去,留几个清淡小菜就行,尤其那碗猪油拌饭,快些给扔得远远的,以后再不许给恒夫人吃听到没有!” “喏!”婢女们诚惶诚恐,忙不迭开始照吩咐做事儿,不一会儿桌上大鱼大肉就被撤了个干净。 香稔眼巴眼望地看着也来不及阻止,偏偏事情还远没有结束,香穗又下达了新的命令。 “还有,叫小厨房待会派个人来我房里拿菜单,以后恒夫人一日三餐要严格按照我所制定的菜单执行,不管是分量还是菜式,如果被我发现有人阳奉阴违偷偷给恒夫人吃些大荤油腻的东西,仔细我扒了她的皮!” “可是……”月蓉到底是香稔的心腹大丫鬟,尽管惧怕香穗的威严,可为了自家主子还是忍不住上前分辨几句:“我们夫人身子这么重若不吃些好的怎么承受得住?寻常人家的女子有了身孕尚且不会清汤寡水……” “月蓉,你记住了,不是大鱼大肉等荤腥之物就是好的,若要说好,每日里一碗血燕不好么?难道不比东坡肉酱肘子强?”香穗只一句就噎得月蓉无法反驳。 月蓉转念一想,城主说得对呀燕窝鱼翅不是跟好么?那为什么老夫人总是送些大荤之物过来却从不曾给过半盏燕窝? 而且大灶房小厨房也从自家夫人有孕之后就再也没做过燕窝,以前大人还在的时候可是隔三差五地就会吩咐厨娘炖燕窝或者东阿阿胶来给夫人补补身体的。 月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只能抬起头朝李城主投去求助的眼神。 香穗见她如此便知她实际上并不愚笨,想来都怪该死的安氏老太婆,以前肯定是她故意使坏,先是对香稔放任不管,打从根底下就想把她养歪。 其次就是送到她身边伺候的人不是一肚子坏水就是只会巴结逢迎的小人再不然就是故意不肯好好调教使得其愚笨不堪重用,显然月蓉就是这样的,不过香穗看她还有得救,只要还需要见识更多的险恶人心。 “起来吧月蓉,记得,以后不管谁跟你说要给你家夫人补养身体,你就告诉她,你家夫人身体好得很不能再补了,以后每日饮食你须得更加尽心,务必确保任何食之能使人肥胖的东西坚决不能再掺进来。” 香穗这话就说得很明白了,月蓉在她别有深意的眼神下骤然想到子大难产,顿时冷汗淋漓。 直到月蓉躬身退下,香稔看着满桌子清淡小菜忍不住托着腮帮子抱怨道:“就这些东西哪儿有什么吃头?我看着都寡淡得很!六妹妹你就饶了我吧,我真的一顿吃肉心慌慌,你还要我多走动呢肚子里没油水哪有劲儿。” “五姐夫如果还活着五姐姐还会放纵自个吃成这样吗?女为悦己者容,五姐姐这是没了悦己者就自暴自弃了吗?”香穗面容恬静,眼底甚至还有几分揶揄,然而香稔却整个人呆若木鸡。 441章撕破脸 这世上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香稔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柏宣恒离世后她从未有过一日不煎熬,至于容颜自然是不会再去在意了。 被说中了心思的香稔唯恐被看出来更多的秘密,连忙笑着岔开话题:“好了好了,大不了都听你的就是了,快别总是揪着我不放了,赶紧用饭,你不是还要找二公子呢么!” 香稔没改口,在威北侯府的时候她对沈逸洲可没什么好感,不过因为柏宣恒对他极其推崇,夫唱妇随,香稔便也跟着对沈逸洲有所改观。 “我是要找她,不过五姐姐难道对方才小厨房里众人议论的事情一点也不好奇?” “哦,你说官兵搜查卖鱼的和二公子派兵围住了四房这两件事儿啊?”香稔端起了碗筷,看着寡淡的青菜一筹莫展,戳了戳筷子又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与四房一向不亲厚,也甚少留意他们的事情。” “不过我倒是觉得四房被围可能是跟六妹妹你有关,外人兴许不知道,但我这双眼睛是雪亮的!二公子摆明了是为你而来,四房又不曾与他结仇更不可能有胆量得罪他。” 香稔将筷子往旁边一放,拉着香穗的手忧心忡忡地说道:“我这马上就要生了,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四房要是犯下的罪过不是很大,不如就算了,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们。” “记得以前在侯府的时候五姐姐可是眼里不容沙的,要是看谁不顺眼就要整谁,没得商量,怎么如今变得如此胆小怕事了?” “呵呵,看样子六妹妹还记得当年被我欺负的事情。”香稔抿嘴笑了笑而后感慨道:“你是不知道当年我有多讨厌你,首先,不可否认你是咱们姐妹几个里长得最好看的,尚未及笄便已经是让人移不开眼的美人坯子。” “你也知道,我呢,在侯府里不受重视,祖母她是刻意冷待我的,也不许下人们与我过分亲近,母亲她其实心里是疼我的,只是不敢对我过多关心怕祖母会伤害我。” “周围人都对我漠不关心,看到你的时候,你有姐姐护着,二公子也替你撑着,爹爹和娘亲也对你疼爱有加,然后我还觉得祖母也很喜欢你,但其实现在想想那时候真傻,其实祖母是故意的,就是想让你我针锋相对。” “幸而你帮我见到了母亲,母亲其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明白了,她知道咱们是亲姐妹,是在玉清观小住的那段时间母亲化解了我对你的敌意,同时也将真相告诉了我。” 提起这段过往,香穗也有几分恍惚,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过去了八年。 “六妹妹,从前我也不敢相信有一天我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可是现在,我很满足,这一生有真心疼爱我的家人,又有幸遇见了知心人,上苍垂怜,还让我能为他在这世上留下一点血脉,足矣。” 香稔说着低头看向硕大的肚子,眼底尽是甘之如饴。 看她越是如此香穗便越是心慌,刚想再开导几句就听见院子传来了仓促的脚步声,接着月蓉急急忙忙跑进来禀报道:“夫人,城主,老夫人来了。” 姐妹二人俱是眸色一沉,香稔还带有几分慌张,直到香穗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才回过来神,姐妹二人起身到院中相迎。 “婆母万安,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若是有事想要吩咐儿媳差人过来说一声就是了,何苦亲自跑一趟。”香稔挺着个大肚子就想上前掺扶,老夫人身边一左一右的两位嬷嬷却不着痕迹地将她挡下并且掺扶住。 老夫人这才满脸慈爱地开口:“儿媳你就放心吧,我老婆子还没有老到几步路都走不动的地步,我是听说小厨房的人惹了六姑娘生气,就赶紧过来瞧瞧怎么回事。” 说着老夫人转向香穗,依然是慈眉善目:“六姑娘可是平时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如果下人们有什么伺候不周的地方,六姑娘只管来与我老太婆说,我定将她们狠狠责罚为六姑娘出气。” “亲家母多虑了,时至今日,敢给我李香穗添堵的我当场就发落了,要是还得劳动别人来给我出气,那我这八年城主岂不是白做了?” 香穗实在看不惯香稔在婆母面前低声下气的样子,她冷着脸往前走了一步,虽说在内宅之中,照理她应该对长房老夫人执女眷之礼,毕竟她是晚辈。 可香穗实在气不过,不仅没有行礼还大步流星走过去睨着眼睛瞟了一左一右扶着香穗的老婆子一眼,直到把老婆子们吓得缩回手才满意。 老夫人脸上的慈爱笑容僵了片刻才生硬地接下去说道:“六姑娘快人快语,若是个男儿身行走江湖,必定会成为名震天下的侠客!只是不知今日小厨房众人究竟是怎么热闹了咱们这位侠义心肠的六姑娘?” “我听说六姑娘一气之下把菜都撤了,还说以后要小厨房照着你制定好的菜单给恒哥儿媳妇准备一日三餐?这又是为何呢?六姑娘你尚未为人母不知道,这女子有孕啊最重要的就是得滋补……” “滋补没错。”老太婆绕来绕去终于说到了重点,香穗却直接抢过了话题,“但亲家母难道也认为大荤之物就是滋补吗?恐怕只有一天三顿都见不着半点油水的人才会这么认为吧!” “我瞧着我五姐姐这些油腻容易使人肥胖之物倒真是吃了不少,可燕窝鱼翅等温和滋补之物去从未得见,府上如果有困到导致我五姐姐吃不到这些真正的好东西,尽可以大大方方地讲出来。” “毕竟亲家母不心疼儿媳,我家母亲确实将女儿当成心头肉的,漫说只是燕窝鱼翅了,再珍贵的补品我们都能为我五姐姐弄来,绝不会每日里用油腻之物糊弄!” 这一番话真可谓是不留情面,长房老夫人怎么也没想到李香穗会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竟然当众扫她颜面让她下不来台! 442章人活一世不能只顾着自己 香稔吓得了面无血色,急忙上前扯住妹妹的衣袖,“六妹妹误会了,老夫人不是那个意思。婆母您别生气,我家小六性子急说话直,她不是有意顶撞您的。” “呵呵,说什么顶撞不顶撞,我老太婆可不敢担。”长房老夫人冷笑往后让了让,摆出一副极低的姿态,“李城主位高权重,威北侯府更是名门望族,又岂是我位卑势弱的节度府能比的?” “不过李城主方才说的话实在太过伤人,你五姐姐肚子里的是我恒哥儿唯一的血脉,我这个做祖母的只有拼了命想孩子好,怎么可能会存半点坏心呢?” “哼,您老人家自然是想让孩子好,估计您是觉得孩子越大越好,将来生下来好养活嘛!至于胎儿过大会对产妇有什么影响,恐怕不在您老人家的考虑范围内。”香穗横眉冷对,她如今是没有什么可顾忌的。 长房老夫人被戳中了心思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她不敢对香穗怎么样于是便把怒气撒到了香稔身上,老夫人冷声问道:“恒哥儿媳妇,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不婆母,儿媳万万不敢。”香稔急得直掉眼泪,一边是亲妹子一边是长辈,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香穗见状便上前一步将香稔扶住,轻声对她说道:“五姐姐不必如此伏小做低,你从未做错过什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五姐夫英年早逝更与你是外族女子的身份无关。” “小六……你,你竟然知道……”香稔错愕得伸手捂住了忍不住张大的嘴巴,眼泪就顺着手指缝流下。 “若不是对五姐姐钻了牛角尖儿对五姐夫的死心怀愧疚,又如何会放任别人如此害你?我明明在书信里将孕期注意事项与你说得那样清楚,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胎儿过大对母亲的危害?” 香穗眼底满是痛心,叹了口气才有继续说道:“我看这虚伪的和睦就不用再继续维持了吧,再继续演下去都学南曲班子搭台唱戏算了,与其浪费时间倒不如开诚布公谈一次,亲家母,不知您是想在这儿谈呢还是进屋说?” “既然李城主执意如此,老身倒是想听听你对柏氏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老夫人冷哼一声当即大步走向屋内。 而她身边两名心腹嬷嬷其中一人早已经将下人们全都带了出去,估摸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要么一个字也传不出去,要么便会按照老夫人的意愿传得满城风雨。 这一点香穗心里有数,可凭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对这些根本不用在意,她真正在意的是香稔的心思。 花厅里,老夫人端坐上首满脸威仪,香穗也没客气,直接走了过去也在上首落座,这意思便是很明显了,此时堂上坐着的可不是亲家晚辈,而是堂堂的襄北城城主! “老身实在不知究竟做错了什么会引得李城主如此误会,以至于将老身乃至柏氏全族的体面悉数踩在脚下,李城主今日若不给老身一个合理的解释,老身便要亲自上威北侯府问一问了,你如此欺人太甚究竟意欲何为!” “亲家母何须如此动怒?”屏退了左右关上了门香穗反而更自在,她不用再顾及身份,干脆漫不经心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其实从我五姐姐入门至今,你从未真正接纳过她,不是么?” “荒谬!她是恒哥儿明媒正娶的嫡妻,腹中又怀着我恒哥儿唯一的骨血,老身又岂会不认?” “是么,老夫人刚以死去儿子的名义赌咒发誓么?发誓你从未害过我五姐姐!”香穗语气凌冽,眉眼间更是杀意勃发。 香稔见她如此忍不住泪流满面,急急地上前软言哀求道:“好了六妹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求你别闹了,我婆母没害我,都是我自己愿意的,是我,是我故意的……” “六姐姐!”香穗此时真是恨不得一棒子敲醒面前人。 可香稔紧绷着的情绪已经决堤,她再也装不下去了痛哭流涕地宣泄道:“是我,小六你知道吗?宣恒他如果娶的不是我,他就不会死!” “不,不是这样的……” “别说话!小六你听我说完!”香稔用力地甩开香穗伸过去想要掺扶她的手,步步后退,泪洒衣襟,“上元佳节,一眼万年……” “可如果上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情愿与他从未遇见,这样一来他就不会死了,婆母也不会失去她唯一的儿子,澜州百姓也不会失去他们年轻有为的节度使,我是罪人你知道吗小六!” “这世上可有一人是你的全部?若是失去了他你便连气都喘不过来……小六,你放手吧别再管了,我已经把自己交给了天意,生产那日若是上苍肯让我去找地底下找他便是对我最大的怜悯。” “算姐姐求你了,别再管了成全我吧!”香稔已经魔怔了,她哭着求到了最后竟然抱着香穗的腿跪下。 “所以你真的是故意的……”香秋姗姗来迟,可她也听到了香稔刚才那一番令人痛彻心扉的话,其实姐妹之中就属她二人际遇最为相同。 香秋满眼心疼地走到了香稔身边蹲下,她身上素净的道袍让香稔奇异般地平静了下来。 “三姐能明白我的是吗?” “我懂,可是五妹妹有没有想过你的离开会对活着的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香秋怜惜地伸出手温柔擦拭着香稔脸上的泪水。 “初闻噩耗时我没有一刻不想死,哪怕至今,我承认我从还是没有走出困境。可是五妹妹,人活一世不能只顾着自己,父母尚在,你难道就忍心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提及父母香稔眼底有片刻动摇,可是很快她又摇头说道:“爹娘还有你们还有小弟,我不重要。” “不!你很重要!五姐姐是不知道你丢的那些年娘亲流了多少眼泪,每年一到你的生辰娘亲就会去涡河边的小木屋住上一段时间,还有咱爹他也是想尽办法四处托人寻找你。” 香穗的话让香稔愣了愣,其实虽然认回了爹娘,虽然程娘子待她千般好万般好,但她毕竟不是在爹娘身边长大的对他们始终亲昵不起来,是以当初才会逃避才会跟着孟氏大夫人一起去了锦都。 到了锦都一住三年,期间不管程娘子如何催促她回家她都想尽办法不回去,而程娘子跟田岳因为思念好几次跋涉千里到锦都去看她…… 思及此处香稔的心一阵阵揪疼起来。 香穗见状赶紧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来之前娘亲还说了等二姐姐生产以后她跟爹爹也要来澜州,娘亲说她一定要亲自照顾你坐月子,把你跟孩子照顾得好好的,弥补这么些年没能陪伴你长大的遗憾。” “还有二姐姐,二姐姐说了,等她做完月子就带着三个孩子一道来看望你,五姐姐,难道你想让他们来的时候只能在灵堂上看见你冷冰冰的棺椁吗?” “小六你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香稔的情绪已然崩溃,她的心就像被扔进了油锅里煎熬。 长房老夫人见状眼底闪过一抹狠辣,很快她轻轻吁出一口气紧接着便低声抽噎着颤巍巍站了起来,“香稔我的好儿媳,都怪老身无用,只顾着你肚子里的孩子了全然忘了照顾你的心情。” “好儿媳,你听婆母说,恒哥儿的死不是你的错,他与你两情相悦,我早在佛前发过宏远,恒哥儿破坏了族规,老天要降罪,求菩萨将报应转移到我老太婆身上……” “婆母……”香稔怔怔地都忘了哭。 老夫人立刻上前挤开香秋捉住她的手动情地说道:“好儿媳,以后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了,恒哥儿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下人们将他抬回来的时候他还强撑着一口气,拉着我的手嘱托我,要我一定好好照顾你,这些你难道都忘了吗?李城主疑心我对你有坏心,她错了,哪怕为了我儿临终遗愿我也不会对你起歹意啊!好儿媳,你信不信我?” “信!信!我自然是相信婆母您的,夫君在临终前也要我代他好好尽孝……”香稔哽咽着说不下去,每每想到柏宣恒临终前的场景她就心如刀绞,痛苦万分。 婆媳二人为了柏宣恒抱头痛哭,香穗姐妹二人也只能暂时退到一边,香秋皱着眉头似乎想说些什么,香穗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制止她,并且率先悄然走了出去。 香秋紧随其后,待回到房间才急急追问道:“我看老夫人没那么容易改变态度,咱们怎么就走了,应该再劝劝的。” “劝什么?三姐姐难道没看出来了么,不管老夫人说那番话的动机是什么,至少五姐姐现在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想死了。” 香穗眸色幽深,从一开始撕破脸她真正想要的便是让香稔重燃求生欲望,而她也深知解铃还须系铃人,无论娘家人怎么劝,始终不如夫家婆母一句话。 443章真相浮出水面 香秋也终于明白此间深意,她有些无奈地说道:“有时候真不明白女人这一生究竟是为谁而活,五妹妹如此在意她婆母的话,显然是遵从了出嫁从夫,将自个完全交托给了夫家。” “难道我们就不能单纯地为自己而活吗?”香穗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桌上的茶盏,轻声说道:“三姐和五姐姐都在情网中苦苦挣扎,看你们这么痛苦,我真是觉得还不如断情绝爱来得痛快。” “小六,你这就是气话了。”香秋叹了口气悠悠说道:“就打个比方,如果沈逸洲不在这世上了,试想一下你会如何?” “我?自然是该吃吃该喝喝凡事不往心里搁。” “你就嘴硬,这要是有那么一天只怕你会做出比我和小五更惨烈百倍的事情。”香秋想也不想便说出了心中真实想法, 可是说完了以后她却又后悔了,急忙补救道:“呸呸呸,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没事儿,人生自古谁无死,他沈逸洲又不是千年王八万年龟,难不成他还能长生不老了?是人就逃脱不过生老病死,不过是又一个轮回而已。”香穗故作轻松,可她话音刚落房门便被人推开。 沈逸洲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睨着桃花眼笑道:“好啊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在外头为你的事儿跑断腿,你却在这里咒我?” 香穗一脑门黑线,下意识扭头去看她三姐,香秋从前就看不惯沈逸洲放浪形骸的模样,总觉得有他这样的主子双瑞劳心劳力,不经意再次想起,又一次揪心,香秋赶忙避了出去。 “查出结果了吗就来邀功请赏。”香穗没好气地用力推开,然而这一推她就发现身上力气有些使不上来,心中虽然大骇可她面上却掩饰得很好,丝毫没让沈逸洲察觉出异样。 沈逸洲含笑说道:“自然是有结果了才敢来见你,否则你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我呢!穗穗,不妨你来猜一猜这幕后黑手什么来历。” “左不过就是柏氏这几房的谁不想让长房留有血脉罢了。”香穗收敛了玩笑的神情,眉眼间沉着冷厉,她分析道:“虽然看起来长房后继无人二房得益最深,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儿。” “哦?哪儿不对劲,说说。” “柏宣怀太过扎眼,四房的柏宣惟年纪尚轻于是个富贵闲散人根本无心仕途,三房的柏宣慷体弱多病,纵观柏氏全族里,似乎也就是他出面挑大梁才能顺理成章了。” 香穗从容不迫地分析,从前她对澜州关注更多的是长房院内,只因担心香稔过得不幸福的缘故,至于其他三房她也只是对女眷做过比较详尽的调查而已,也真是因为如此昨夜才会对燕瑾娘格外另眼相待。 但如果有些事情是她以前忽略了的呢?又或者有些众所周知的事情其实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假象呢? “依稀记得昨夜你好像说过叫我去看看三房来着?”香穗挑眉,心道这事儿肯定不简单,要不沈逸洲这只老狐狸不会专门提一句。 “可你不是当场拒绝了么,还说柏宣慷是个痨病鬼,其妻怯弱上不了台面。”沈逸洲唇边是奸计得逞的得意笑容,眼底更是满满的揶揄。 香穗顿时便知道她猜得没错了,“果真是柏宣慷么?难道他是在装病!” “倒也不是,此人确实不久于人世。” “什么?”香穗有些惊讶,沈逸洲却故意说一半不说一半吊她胃口,直等到她快要发毛了才端着架子缓缓开了口。 “柏宣慷久病伤身不是长寿之相,府中也只有一名嫡女而已,可世人不知道的是柏宣慷年轻的时候曾经离开过澜州到锦都闯荡,他先是参加科举想要考取功名,只可惜名落孙山。”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柏宣慷意志消沉,整日里沉迷烟花柳巷,便是在那时他与一位花魁娘子纠缠不清,直到当时还在世的三房老太爷亲上锦都将他绑了回来,且火速为他安排了如今这门亲事。” “但奇怪的是柏宣慷离开锦都以后,曾经被他包养起来的那位花魁娘子便消失不见了,而柏宣慷也在成亲三年后忽然遣散了府中通房妾侍,紧接着便传出他得了痨病的消息。” 又是青楼又是花魁娘子,香穗眉头一皱,脱口而出地问道:“难不成痨病是假的,柏宣惟得的是羞于启齿的病症?” “没错。”沈逸洲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是花柳病,柏宣慷这些年一直靠珍贵药材续命,可他病在家中久不理事儿,底下庄园铺子的人欺上瞒下,渐渐的三房便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柏宣慷连续命的药都吃不起。” “所以他也打起了朝廷军饷的主意?但即便如此,十万两亏空二房仍旧占大头啊!就算出了事儿也还有二房在前面挡着,更可况我五姐夫已经死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再向他讨要这笔银子了,他这个时候来害我五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不明智啊。” 越是抽丝剥茧香穗便越觉得疑惑,沈逸洲却笑着问她:“如果柏宣慷当初与那花魁娘子生有一子,多年来养在外头,延请名师精心教导呢?” “什么!”香穗先是震惊了片刻接着便恍然大悟:“如此三房有所图谋便合理了……花魁娘子,春意阁,难道说那位居心叵测的房妈妈就是柏宣惟的人?” 沈逸洲点了点头,赞许地摸了摸香穗的头顶,低声说道:“杀死房妈妈的正是往日里专门为三房送河鲜的渔夫,而此人早年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武艺甚是了得,年轻时无恶不作以至于结下了不少仇家。” “落难时是柏宣慷机缘巧合救了他,之后此人便一直留在别院替柏宣慷教导他那个庶长子武艺,江上渔夫的身份也是为了方便掩人耳目,带那庶长子入府去与柏宣慷相见,共叙天伦。” 沈逸洲说到此处香穗已经全然明白,但她同时想到的是柏宣恒的死会不会也与此人有关系? 444章访闻堰靖 无论如何此事不彻查清楚香穗绝不会善罢甘休,略微沉吟当即她便下了决定:“想必杀死房妈妈的凶手已经在你手上了,接下来就看三房会如何应对了,沈逸洲,你的人暴露身份了吗?” “自然没有,我办事你难道还不放心?”那厮笑得奸诈,香穗没有理会,而是转身向外走去,沈逸洲连声问道:“你去哪儿?” 香穗头也不回,莲心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出了节度府主仆二人径直上了马车,香穗下令吩咐前往柏宣怀府上,莲心并没有多问,直等来到二房府门前,她起身想下车去叩门,香穗才开口。 “莲心,递上我的拜贴,就说我想见一见二房府上的幕僚闻堰靖。” “啊?啊?”莲心错愕得合不拢嘴,继而又为难地说道:“姑娘,照礼数,咱们是不是应该先见一见主人家?” “不同,我跟柏宣怀无话可说,倒是这位叫闻堰靖的幕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要是能说服他前往襄北城辅佐小七,我想小七肩头的担子必定能减轻不少。” 香穗凝眸,她从不是甩开挑子就能什么都不管的人,尤其是重担现在是在自己亲弟弟身上。 莲心并不懂这些,她只知道姑娘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姑娘放心。” 不多时莲心去而复返,跟随她一道前来的还有二房府上的管事。 “城主大人驾临,小人等有失远迎,罪过罪过,还望城主大人恕罪。”管事儿的先是跪倒在马车旁,继而躬身回禀道:“还请城主大人稍候,下人们已经进去禀报我家主君,主君很快便会亲自出来迎接城主。” “你叫什么名字?”马车内传出一道清冷的嗓音,听不出情绪。 二房管事忙不迭回禀道:“小人全忠。” “全忠是吧,你倒真是人如其名对你家主子忠心耿耿,不过想必刚才我的人也已经说得很清楚,本城主此来不是见柏宣怀的。”随着声音落地,香穗从马车上施施然地走了下来。 全忠尽管好奇得很想抬起头来去看看名扬天下的女城主究竟长得怎么样,可他又真切地感受到了强大的威慑力,这股凌厉的威慑力压得他抬不起来头并且不受控制地冷汗淋漓。 “小人,小人知道,故而也已经命人去请闻先生了,城主大人,不如,不如移步花厅先喝杯茶?”全忠原本是不想接这个烫手的山芋,他怕贸贸然将李城主请了进去,回头主君要找他算账,毕竟府上正在…… 没有办法了,比起被主君找后账,此时李城主的怒火可是他承担不起的。 待到跨入大门见到前院大箱小箱的东西,香穗才明白方才一个区区的小管事为何会不顾礼数地将她拦在门外,瞧着满院下人忙碌着张灯结彩的身影,莲心很有默契地上前问道:“大管事,府上是要办喜事吗?” “嘿嘿,嘿嘿。”能坐在总管事的位置上全忠自然是柏宣怀的心腹,自家主君准备向李城主提亲,求娶李城主的三姐香秋入府为平妻,下人们准备的都是聘礼。 当然这些全忠只能偷偷地在心底里嘀咕,他可没有胆量说出来,当下人的最重要就是要懂得察言观色,尽管李城主面上无波无澜,全忠还是敏锐地感觉到她看院中那些聘礼的眼神不对。 未及花厅行至半道儿便见闻堰靖在小厮的带领下迎面而来,廊下相遇彼此皆是一震。 香穗毫不客气地打量着闻堰靖,昨夜作为梁上君子光线和角度都不是很好,白天再看,只觉得闻堰靖身形更加单薄,面上更是有几分难掩的病态,瞧着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眉眼间却是历经了沧海桑田的疲惫模样。 闻堰靖同时也在打量着香穗,不过他的目光很是含蓄,紧守着谦逊君子的礼仪,只短暂停留很快便移开,继而不卑不亢地行礼。 “学生闻堰靖,拜见李城主,城主大人万福。” “闻先生无需多礼。”香穗伸手虚晃一托。 闻堰靖也不再多礼,当即直起了身子目光与香穗平视,并且拱手问道:“学生与李城主素昧平生,不知城主大人找学生有何事?” “先生虽说只是这府上的门客,可好歹也算半个主人,怎么,先生不尽地主之谊请我进去喝杯茶?” “学生惭愧,虽为府上门客实则却是寄人篱下,实不敢以主人自居,还望城主大人见谅,若是城主大人有事儿吩咐,不如请随学生到街上一品居吃杯薄酒,慢慢聊?” “大胆!一品居那种地方你怎敢邀我们城主去!”莲心双颊绯红面露薄愠,怒视着闻堰靖就像是在看待登徒子。 偏闻堰靖根本不当回事,他直视着香穗目光清隽,眼底却有几分让人不易察觉的挑衅。 原来在这副朗月清风的外表下也是一颗争强斗胜的心! 香穗了然,嘴角升起一抹淡笑,主动侧开了身子让道:“人生难得遇知己,虽只是初次见面,但我与闻先生真可谓是一见如故,既得先生诚挚邀请,莫说只是有名的清倌儿艺馆一品居了,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随先生去定了!” “好,好!城主大人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哈哈哈,您说得对,人生难得遇知己,李城主请!”闻堰靖朗声笑开,此时他身上那股子文弱书生的迂腐气便不自觉被豪爽侠义给取代了。 相见甚欢的二人才一并行至前院柏宣怀便急冲冲赶来,“瞧这事儿闹得,下人们不懂事儿,城主大人来了也没请到正厅上座,实在是下官管教不严,失礼了失礼了。” “无需客气,我本不是来找你。”香穗满眼冷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柏宣怀一看她这态度便觉得不对劲儿,可他震愣了许久却也想不出来眉目,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洽媚地说道:“城主大人既然来了便请赏光入内喝杯茶水吧,也让下官好好向您陪个不是。” “哦?”香穗挑眉,心道你自个送上门的可就别怪我了。 445章试探 “既是要赔不是便跪下吧。” “什,什么?”柏宣怀面上一僵,很快便又悻悻然笑开,舔着脸套近乎道:“城主大人真是性情中人,就喜欢开玩笑。” “谁和你开玩笑,柏宣怀,你够格么?”香穗横眉冷对,接下来的一字一句更是不留分毫情面:“论官职,你不过是个暂时代理的节度使,足比我低了两阶,怎么,属下见到上司不用下跪行礼么?” “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许是她身上的杀伐之气太过骇人,不过片刻柏宣怀便被吓破了胆儿,腿软得噗通一声跪下。 主君都跪了下人们哪儿还敢继续站着?一时间满院的人除了闻堰靖和莲心,竟是诚惶诚恐地跪倒一片。 香穗凝眸环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上,她缓缓走了过去,莲心伶俐地打开了其中一口,箱子里赫然是嫣红的布匹绸缎。 嫣红,不是正红。自古以来唯有正室嫡妻才有资格身着正红色的衣裳,而嫣红虽与正红接近却是贵妾所用。 想到昨夜在书房顶上听到的话,香穗伸手拿起了一匹布料,这鲜艳夺目的嫣红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脸上,直打得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可她又岂是忍气吞声的人? 只可惜柏宣怀是养尊处优被人吹捧着逢迎着长大的,他根本看不到香穗眼底藏着的怒火,还不知死活地上前接腔。“城主您喜欢这布料吗?这是上等的湖绸,是下官精心准备的聘礼。” “下官仰慕令姐香秋已久,正打算亲自前往襄北登门提亲呢,这些东西都是下官的诚意,如若侯府肯将令姐嫁与下官为平妻,下官保证迎亲之日定然操办得轰动全城,让令姐一雪前耻!” “哦?敢问我三姐姐有什么前耻需要雪的,我怎么不知道?” 这话听着苗头就不对了,管事全忠拼命擦着冷汗,偷摸扯了扯自家主君的衣袖。 然而向来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柏宣怀哪里听得进去,在他心目中,香秋嫁给他可是高嫁,虽然威北侯府确实比节度府高那么一头,可她李香秋是包了头发去做姑子的呀! 什么为百姓祈福自愿清修,骗鬼去吧,寻常老百姓不懂难道同样出自世家的他还不知道吗?不用说,肯定是李香秋做过什么伤风败俗有辱家门的事情,威北侯府狠不下心杀她成全名节,就只好借着清修的名义掩人耳目罢了。 不过这些话柏宣怀也就只敢在肚子里嘀咕而已,就算借他十个狗胆他也绝对不敢当着香穗的面儿说出来。 堆起满脸讨好的笑容,柏宣怀悻悻然地说道:“刚才只是下官一时失言而已,还请城主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婚姻大事不外乎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官既仰慕令姐,自然会亲去与令堂商议,城主毕竟是晚辈且还未出阁,于情于理这事儿您都不应该过问。” “呵呵,呵呵……”香穗忽然间乐不可支,这世上愚蠢之人不少见,可蠢到柏宣怀这种地步倒还真是绝无仅有,“柏宣怀,你听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做人啊最要紧的是认清自己,痴心妄想也要有个度,像你这般蠢出生天的当真是没有必要继续活在这世上浪费米粮。” “把你吃的那些粮食节省下来喂吃给猫儿狗儿,猫儿还能抓耗子狗儿还能看家护院,你会干什么呢?一把年纪毫无建树,或者都是多余。” 随着一声声冷言冷语,香穗单手掐住想柏宣怀的脖子将他高高举起,柏宣怀顷刻间便涨红了脸,满院子奴仆俱是吓得瑟瑟发抖无一人胆敢上前求情。 唯有闻堰靖焦急地喊道:“李城主手下留情,我家主君虽然愚钝多有冒犯,可罪不至死,城主如果杀了他又与滥杀何异?世人必定会指责李城主你性情暴虐,这对城主乃至襄北城乃至威北侯府的名声都是大大不利啊!” “闻先生可能还不太了解我,我这人从来不在乎外人怎么看怎么想,名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更加影响不到襄北,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我杀他是为民除害。” “不,不是这样的。”闻堰靖还在竭力劝说,但他能感觉到凌冽的杀意,且这杀意已经不仅仅是针对柏宣怀了,她似乎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带着强烈的憎恨,只是长久以来一直被压抑着。 骤然想到此处的闻堰靖禁不住冷汗淋漓,这样的人偏偏还手握重兵,若真有一天她看不惯这世道了起兵反一反,试问当今朝堂之上还有谁能与襄北军抗衡? “李城主,杀人可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这一点相信学生不讲您心中也定然比任何人都明白,放了柏宣怀吧,我相信他已经吓破胆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冒犯威北侯府了。” 闻堰靖挺直了后背目光灼灼,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心境几经变化,从最早的不安惶恐到最后的了然,闻堰靖显然已经明白面前女子是故意的了。 其实,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想真的要了柏宣怀的命,不过是想借机试探他罢了,并且人家还不怕会被他识破,不,不,如果他不能识破,恐怕在李香穗心目中的形象便会大打折扣了吧。 瞥见闻堰靖眼底的清亮,香穗心道还真不枉费她辛辛苦苦地演这么一场戏,果然是个聪慧机敏之人,更难得的是闻堰靖虽心中对愚蠢的柏宣怀是极其不屑的,可他仍然会为了救他性命而屈膝。 这样的人,情义在他心中贵比万金。 “好,我敬佩闻先生才华横溢,今日便看在先生的面子上,饶柏宣怀一条狗命,不过……”香穗拖长了尾音同时将人慢慢放了下来。 随着“咔嚓”一声响起,柏宣怀当场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叫,两眼一翻白瘫软着昏了过去。 香穗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继而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眼也不眨地扔进了装满名贵布匹的大箱子里。 446章二房下场 二房老太爷和老夫人急冲冲赶到时院子里已经火光冲天,原本不惜血本备下的聘礼全都付诸一炬,柏宣怀昏倒在地,李香穗早已潇洒离去。 “苍天啊,李香穗她眼里还有王法吗?竟然在我澜州节度使府上伤人纵火!老爷咱不能就这么算了,告她!咱们上锦都去敲登闻鼓告御状!”二房老夫人扑在儿子身上哀嚎不断,眼睛里满是愤怒和不甘。 二房老天爷还来不及反应,府门前当值的小厮便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大喊大叫道:“太,太傅,太傅大人来了!” “快,赶快大开中门,阖府外出跪迎!”二房老太爷话音刚落地另一冷漠的嗓音便响起。 “老太爷不用忙,沈某不过闲来无事闲逛到此。”沈逸洲俊美得犹如谪仙般的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深邃的眼眸瞧着燃烧的火光似乎格外满意。 “老朽不知太傅大人深夜到访,有失远迎,太傅大人恕罪,恕罪。” 二房老太爷掌家时虽然没能让二房出过什么风光,却也从未栽过大跟头,想不到老了老了却对野心勃勃的儿子盲从过多,以至于造成如今这局面。 看着不省人事的亲儿子,二房老太爷悔得肠子都青了,偏死老婆子还不识好歹,见了沈逸洲就像看见仇人分外眼红,立时三刻就要恶语相向,老太爷吓得魂儿都没了,急忙给心腹下人使眼色。 下人也顾不上冒犯了,赶忙上前捂住老夫人的嘴将她强行拖了下去。 正欣赏着香穗杰作的沈逸洲对于被打搅很是不满,只见他凉凉地收回目光,信步走到柏宣怀身边,似无意又似刻意,一脚堪堪踩在了柏宣怀咽喉处。 二房老太爷立时面无血色,噗通一声重重跪下且一路跪行着来到沈逸洲脚边,当下也顾不上体面和尊严了,在满院子奴仆众目睽睽之下就以头抢地。 “太傅大人脚下留情,请饶小儿一命,从此以后老朽必定严加管束绝不再让小儿给李城主添任何麻烦!” “呵呵,看来你们二房还是有明白人的。”沈逸洲挑眉冷笑,大概扫了一眼便发现柏宣怀手肘脚踝都呈现着不正常的扭曲状态。 啧啧,下手还真重,柏宣怀下半辈子只能当个废物了,真不愧是他的女人! 沈逸洲终是缓缓收回了腿,二房老太爷吊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稍微松了松,然而下一刻却是个晴天霹雳。 “澜州本不是柏氏一族的故乡,既然你们二房对天子赐居的这方水土毫无敬畏之心,依我看还是回你们的草原去吧。” “这,这……”二房老太爷肝胆俱寒,若是他们的故土能够活得下人种,他们的祖先又何必阖族归降? 柏氏一族故居的草原土地贫瘠,水草远不及其他部族的属地肥美,是以部族世代积弱,族中女子时常被其他部落强行掳掠沦为取乐的玩物,成年男子不是横死在马背上就是拴上铁链枷锁变成猪狗不如的奴隶。 虽然举族归降后故土也归入了大晋版图,可那地方依然贫瘠,对于在澜州过惯好日子的二房众人来说,归故土无异于被流放边疆去受苦。 二房老太爷把头磕得更深了直接在地面上碰出血,他苦苦哀求:“太傅大人开恩,太傅大人开恩啊!” 沈逸洲从不喜欢浪费口舌,他只打了个响指立刻便有身着锦都禁卫黑袍的士兵鱼贯而入,这些人全都戴着斗笠看不清容貌,可他们身上那口寒光闪闪的宝剑却透着冲天的凌冽杀意。 锦都禁卫在地方有先斩后奏之权,二房老太爷是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支本该只效忠于皇族的精锐竟然会掌握在沈逸洲手里,若是早知道,那就是把天借给他做胆他也不敢纵容儿子如此行事啊! 不,不止是他,恐怕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沈逸洲竟然可以调动黑袍禁卫吧! 沉重的大门缓缓关上,之后澜州柏氏再无二房的名号。 彼时正在一品居请闻堰靖吃酒的李香穗,并不知道沈逸洲亲自出马替她收拾了烂摊子,直到莲心不着痕迹地将密信塞进她的手里。 香穗也没避着闻堰靖,当场大大方方地便打开来,阅后投入炭火中烧成了灰烬,还兴致勃勃地看着闻堰靖问道:“先生不妨猜一猜方才送进来的是什么讯息。” “柏氏阖族在澜州根深叶茂,二房也苦心经营多年,城主你烧了聘礼事小,可不该一时意气伤了柏宣怀,学生瞧城主下手的狠劲儿,只怕柏宣怀的手脚已经废了,这样的仇怨本可以不结。” “没错,若是倒退几年我确实不会采取这么激烈的手段。”香穗颔首,毫不避忌地说道:“只是此时非彼时,先生再猜这又是为何?” “彼时城主大人方才展露头角,根基不稳且身边要顾虑的人太多,故而行事多有隐忍圆滑。此时城主手握重兵且富甲天下,行事自然可以随心所欲。”闻堰靖说的是实话,但同时他脸上的不赞同也毫不掩饰。 香穗挑眉,心道此人若不是心机深沉极擅伪装,便是真正心怀家国的赤诚之人,虽没完全把握,可私心里香穗觉得还是偏向于后者,故而她愿意消耗时间与之结交。 “先生觉得不妥?”香穗有意试探,于是便明知故问。 岂料闻堰靖当场愤怒起来,文弱书生的脸上本是苍白毫无血色,此刻却涨得通红,“强权凌驾于律法之上,城主大人觉得妥当吗?我本以为你不一样,冠绝古今的襄北城女城主,你应该不一样的!” “学生不才,小侯爷在金銮殿上的一篇《废奴疏》令学生折服至今,原本以为能将小侯爷教导得如此杰出的城主大人你也应该是英明睿智之人,可城主今日所为确实令学生失望透顶,想不到竟然连你也是这样的人……” 慷慨激昂的陈词说到最后竟然声音一点点弱了下去,闻堰靖心中失望之深可见一斑。 447章还人情 闻堰靖落寞地坐着,自顾自斟满了一杯又一杯。 香穗并没有阻止,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有八九,若是遇到不顺心便只会借酒浇愁,这样的人即便胸怀经天纬地的大才华也是无用,毕竟没有那点个心气再是才华横溢也没用。 闻堰靖喝得酩酊大醉,足足吟了十几首哀悼人生无知己的酸诗之后才举起酒杯看着香穗:“无论如何今日学生都要敬李城主一杯,好歹这八年来有你镇守北境再无战事。” “且李城主当年与北胡人签订的盟约为我大晋争取了十年和平,而今虽然已经过了八年,相信这期间狼子野心的北胡人早已经厉兵秣马磨刀霍霍,可是,可是……” 真是醉糊涂了,闻堰靖说话开始颠三倒四,“可我大晋在干什么呢?当权者昏聩,锦都的富贵繁华已经蒙蔽了人心,贵人们穷奢极糜,文武百官全成了阿谀奉承的小人,君不像君,臣不像臣。” “若是战火重燃国库可还有银子支撑一场战争?若是你李氏生出逆反之心,纵观朝堂之上,谁还有能力与襄北军抗衡?朝局何以沦落至此?何以,何以!究竟是谁之过?” 闻堰靖痛心疾首,不顾文人的风雅做派当场捶足顿胸。 香穗见他如此故意问道:“先生以为是谁之过?” “始帝开国立朝一来我大晋先后经历几代明君,励精图治方才有这强盛的国力,然而自先帝起整个大晋便开始走下坡路,不怪北胡人和西夏人狼子野心觊觎中原沃土,是我们自己将头颅伸到了别人的刀锋之下。” 闻堰靖跌坐在地上,手里提着酒壶仰头饮尽,继而目光灼灼地盯着香穗,似糊涂了又似清醒无比,他忽然厉声质问道:“李城主而今已经有了改换乾坤之力,学生请问,李城主想将这天下怎样?” “没想好。”香穗耸了耸肩,她说的是肺腑之言。 可偏偏闻堰靖听了这话勃然大怒,当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撸起袖管好像要跟谁打架似的。 就在闻堰靖醉醺醺地嚷嚷着快到香穗跟前时脚下却被人一绊,哐当一声摔下去顿时不省人事。 香穗抬眸望向笑眯眯做了坏事却还满脸无辜的沈逸洲,并不曾生气同他争辩,而是优哉游哉地给自个斟了杯酒,浅酌品尝,继而又将杯子放下,拍了拍手召来莲心。 莲心垂手低头,既不去看吊儿郎当倚在栏杆上的沈逸洲,也不去看昏倒在地上的闻堰靖。 这些年她在香穗身边已经锻炼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过这些当然仅限于有外人在场,与自己人独处时莲心还总是一样笨手笨脚做错事儿。 “把他绑了送去襄北给老七,顺道带句话给他,就说闻堰靖是个人才,让老七看着用。” “奴婢遵命。”莲心应声上前,虽说闻堰靖也是个成年男子,可他多年来穷困潦倒导致身子单薄瘦弱得只剩皮包骨,将他扶出去对莲心来说也没多费力。 柏宣怀当初正是因为差点饿死街头,碰巧受了柏宣怀的接济这才报恩入府成为他的幕僚,柏宣怀代理节度使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能将澜州上上下下打点得这么好,其中闻堰靖功不可没。 香穗默不作声地起身,拍了拍衣裳抬步准备离开,沈逸洲却厚颜无耻地伸出手拦住了她,戏谑地问道:“我替你收拾了烂摊子,难不成连杯薄酒都混不上?” “太傅大人想喝酒请自便,我还有事儿做,借过。”香穗之前收到的密信正是沈逸洲对二房的处置,可以说深得她心。 她与二房的梁子已经结下,以柏宣怀的心胸绝不可能放弃报复,可澜州毕竟不是她的地盘,如果有一天离开,难保二房会不会将仇恨转嫁到香稔和她的孩子身上,到时候后患无穷。 香穗本来就想着动用武力将二房逐出澜州,哪怕顶着弄权专制独裁的骂名也在所不惜,想不到沈逸洲抢先一步替她做了,且是动用了黑袍禁卫如此大张旗鼓,只怕以后她与他的关系在天下人面前就更加解释不清了。 解释不清就解释不清吧,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香穗也懒得去计较了,而且她也懒得搭理沈逸洲,都说烈女怕缠郎,这话真是一点也没错。 自打重逢最后他真的是腻歪得要命,总是拿那种宠溺,看不够的痴汉眼神赤果果地看着她,无论在任何场合都不见收敛! 香穗无语到极点,刚迈开腿腰肢就被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缠住,沈逸洲含笑挟持着她旋身拾起了酒壶,先是仰头饮了一口接着附身嘴对嘴渡给了她…… 猝不及防香穗被烈酒呛得猛烈咳嗽起来,沈逸洲这才将她放开,大掌顺理成章地搭上她的后背,温柔地替她拍打顺气。 “混账王八羔子,你想把姑奶奶呛死!”香穗骂骂咧咧地边翻白眼边拼命擦嘴。 “得,既然你占了我的便宜,善后的人情我就算还清了,姑奶奶我只当是被狗啃了下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以为我会害羞吗,还是会心猿意马?呸!沈逸洲你想太多了。”香穗冷眼相对。 一品居虽也是烟花场所,这里的姑娘们却全都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 方才这出孟浪的大戏早已羞煞了所有人,尤其是这出戏里的主角身份非同小可,想到这里所有人又都纷纷默契地抬头望天低头数手指头,只当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香穗愤怒地推开沈逸洲,瞪着眼转身离开,她面无表情,方才那对于天下所有女子来说都是失节的天大罪过,在她眼底好像很无所谓。 沈逸洲恋恋不舍地摩挲着薄唇,忽然内心一片荒凉,这丫头的心越来越硬了,逗也逗不动,再不像从前那般容易害羞容易动怒,可这样的她好似行将朽木的行尸走肉,周身没一丝活人生气。 “看来路还长着呢……”沈逸洲略微有些感慨,接着便又厚颜无耻地追着香穗而去。 448章柏氏三房府上 二房已然构不成威胁,香穗出了一品居便前往三房府外,她很有耐心,也不着急上门兴师问罪,反倒是在门口的茶寮里优哉游哉地喝起了茶。 可她一没易容二没换装,整个澜州城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传得满城皆知,三房许多年不曾动用过的中门被仆人们手忙脚乱地打开。 痨病鬼柏宣慷虚弱地倚在罩满轻纱的软轿上,由下人们抬出来,柏宣慷的夫人和嫡女也忙不迭地跟随着一阵小跑出来。 “草民柏宣慷协家眷拜见李城主,草民身患恶疾不便近前,还请李城主恕罪。” 柏宣慷挣扎着从软轿上下来,仔细一看上前掺扶他的下人全都用的手帕包裹着手掌,看样子还不止包裹了一层,而他本人更是用黑纱蒙面,任谁也看不清容貌。 三房所有人都跪在了离香穗十步之遥的地方,柏宣慷下跪以后更是不住地咳嗽,一副病若游丝的模样,他这一公开拜见,不管是茶寮里的伙计还是路过的行人,哪个还敢站着? 一时间又是跪倒了一片,百姓们俱是压低了头恨不得找条地缝遁走,谁人不知襄北城女城主手握重兵,生杀予夺只在她一念之间。 香穗眼皮子都不曾抬起来一下,她慢里条斯地放下手中茶盏,别说这路边的粗茶虽然苦涩,解酒却是很不错的,沈逸洲那一口之前她已经同闻堰靖喝了三四杯,近来不止速度和力气有所减退,就连酒量也浅了不少。 可仔细想想在被放入巫灵蛊之前,她这副身体的酒量本来就不怎么好,如今这是被加强过的体质渐渐要回到平常了。 香穗已经很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其实她如果想知道得更多完全可以直接询问沈逸洲,可香穗偏不想问,她明知这种小孩子赌气的行为很幼稚,但就是控制不住。 一遇沈逸洲就乱了分寸,兴许是前世欠他的吧。 香穗挥去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腰包里掏了块二两的碎银子放在桌子上,茶寮伙计瞧见了着急忙慌地摆手道:“不不不,小人不敢,李城主来喝茶歇脚是小人的荣幸,小人怎么敢收您的银子呢。” “拿着吧,我李香穗杀人不眨眼的恶名在外流传多年,可不想来一趟澜州探亲还多个喝霸王茶的骂名。”许是今日的阳光格外温暖怡人,香穗难得又有兴致说起了俏皮话。 茶寮伙计先是怔了怔,待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远了。 香穗大步流星地走在前,三房的人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不一会儿便全都入了府,这时四周百姓才敢起身才敢小小声议论。 “我还以为能将北胡人打得丢盔弃甲的女城主肯定长得凶神恶煞呢,万万想不到竟然是个娇滴滴的绝世美人。” “真好看,咱们澜州还没出过这么好看的美人,原先以为前节度使府上的恒夫人就够美的了,跟李城主一比,还是妹妹比姐姐好看些。” “哎,你们这帮老娘们就知道关心长相好不好看,人李城主又不用你们给说婆家,惦记这干嘛,比起李城主的长相,难道不是更应该好奇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三房府外吗?” 有个中年男子实在看不过去,但他说得有道理,于是众人越发激烈地讨论了起来,有人说李城主是来三房探病的,也有人说李城主是来找三房麻烦的。 一时间众说纷纭,只有茶寮伙计握着那二两银子一直在发呆,奇怪,刚才这银子怎么会跟被火烤过一样,烫手得很。 柏氏长房当家人历来担任节度使的重职,府上自然是庄严肃穆的,相较之下二房府上便显得有些奢靡,而四房虽然才是真正财力雄厚的,不过燕氏管家,她作风低调,府上自然也简约了些。 三房这边则更与众不同,一进门便让香穗感觉到死气沉沉,不管是下人们灰败的脸色还是院里屋内的装饰,到处无不显示着这家既不繁荣也不昌盛。 柏宣慷被下人们掺扶着站在堂中,他的妻子女儿站在了他的对面,显然是有些忌讳,怕被他过了病气。 堂上很安静,安静得似乎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柏余欢在她母亲的示意下低着头,可她到底年轻沉不住气,还是忍不住拿眼角余光偷偷看看这个,偷偷看看那个。 柏宣慷用力地咳嗽了几声,唯唯诺诺的三房夫人看实在推脱不过了,这才干巴巴地上前搭了个话,结果说的却是:“城主大人,您请喝茶。” “夫人不知方才在外头我已经灌了一肚子苦茶水了么?” “民妇不知,民妇,民妇惶恐……”三房夫人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而且她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全身更是止不住瑟瑟发抖。 柏余欢当下只觉得既心疼又丢脸,咬牙跺脚极尽女儿家不满的姿态,更是不怕死地瞠圆了杏目直勾勾瞪着香穗。 香穗只觉得好生冤枉,她可什么都还没做呢! “论亲戚间的辈分,我应该称二位为兄嫂,然而我这身份特殊,二位怕是也不敢受我这称呼,既如此这些虚礼不如就都免了吧。”香穗慢悠悠地开了口。 柏宣慷忙撑着病体连声道:“三房无官职在身只是区区一介草民而已,万不敢在城主大人面前托大,城主您大驾光临寒舍,已令三房蓬荜生辉。” “客套话就不要说了吧,我这个人不喜欢浪费时间,不知你是想当着夫人和小姐的面儿同我说一说江上渔夫的事儿,还是想让她们回避?”香穗眼神疏离,语气更是冷漠得犹如冬日寒冰。 柏余欢听到这里就忍不住咋炸毛了,她爹虽然没有一官半职,可柏氏一族在澜州历来德高望重,她是三房嫡女,走到哪儿谁不高看一眼? 自小被骄纵得心高气傲又自诩聪明的柏余欢,哪里能忍受她爹娘如此卑躬屈膝?她气鼓鼓地站到堂中,掐着腰指着上首的女城主。 449章为母则刚 “李城主,这里是澜州不是襄北,如果你想耍威风就回你的地盘去,少在这里对我爹娘颐指气使,他们胆小怕事,我可不怕你,哼!” 哟,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香穗挑眉冷嗤一声,三房夫人立刻吓得仓皇磕头赔罪:“城主大人恕罪,恕罪,都怪民妇平日里疏于管教,余欢她不是故意要顶撞城主的,还请城主大人原谅她。余欢,快,快跪下给城主大人磕头赔罪,快点,快点。” 柏余欢没防备猛地被她母亲扯住了衣裙,她母亲往日里连大气儿都不敢喘此时却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竟强硬地按着她跪了下去,且是重重地,狠狠地往下跪,柏余欢膝盖磕得生疼,当场叽歪乱叫直掉眼泪。 可奇怪的是作为父亲的柏宣慷却连视线都不曾扫到女儿身上,对比母亲的惶恐不安,亲生父亲的泰然自若便显得既冷酷又无情。 香穗注意到,柏余欢跪摔下去以后下意识的反应也是偷偷去看她爹,似乎是想看柏宣慷会不会紧张心疼她,然而她却没有看到任何痕迹,于是乎难掩失望的柏余欢越发愤怒了。 “我有什么错就要磕头赔罪?娘你自个骨头软别拉着我一起,我好歹也是柏氏三房嫡出的大小姐,她李香穗就是再神气难不成还能滥杀无辜?我才不怕她呢!” 柏余欢趾高气扬地说着这些话的同时视线始终停留在柏宣慷身上,不难看出她是想引起她爹的注意。 香穗将这一切揽入眼底,只觉得兴趣缺缺,便摆了摆手:“夫人若是还想有机会亲眼看着女儿出嫁,便带回去好生管教吧,今日我心情不错,也不想跟一个有头无脑的小辈计较。” “是是是,民妇一定,一定好好管教,多谢城主大恩,多谢城主。” 三房夫人本也是燕氏女,闺名燕语娘,只是她出身在了燕氏旁支,家世自然不如嫡系的燕瑾娘高贵,且她还是个庶女,能嫁到柏氏三房来当正室嫡妻可是无上的荣耀。 如蒙大赦的燕语娘不顾女儿的挣扎抗议,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强行将女儿拖回了闺房,一进屋房门便被“砰”地一声狠狠关上,紧接着里头便传出“啪”地一声巨响。 柏余欢怔怔地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的母亲。 “娘,你,你打我?” “余光,你扪心自问,从小到大娘可曾碰过半根手指头?我那么疼你,一辈子都在为你而活,可你怎么能这么鲁莽?那李城主是咱们这种身份开罪得起的吗?” “咱们这种身份”这话就像一根刺扎进了柏余欢心里,她顿时就像只炸了毛的小野猫似的张牙舞爪,口不择言地嚷道:“娘你是庶出我可不是,我是堂堂正正的柏氏三房嫡女!” “三房嫡女又如何?咱们三房一没钱二没权,傻女儿啊你还当真以为你这个嫡女当得有多风光呢?”三房夫人虽不忍,可时至今日她不得不亲手将残酷的事实翻到明面上来,让糊涂的女儿看清楚。 “咱姑且不说三房在柏氏族内的处境有多卑微,娘跟你说说今日刚发生的另一件事儿。往日里你可最喜欢往二房跑了,长房人丁单薄,二房风光无限,这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可如今二房就要被逐出澜州城了你可知道?李城主来咱们家之前刚在二房院子里放了一把火,接着沈太傅便亲自登门,调动了锦都禁卫,顷刻间就将二房所有人全都逐出了澜州,说是要放逐回柏氏故地去。” “你如果不信现在就可以骑上快马到城门口去看看,算着时辰,二房的人应该刚出城不久,现在去兴许还能看见,娘收到消息,他们可是连细软都来不及收拾,一家子老小就这么上路了!” 燕语娘越说脸色就越苍白,就好像亲眼目睹了二房悲惨的下场。 柏余欢怔怔地摇着头不敢相信:“不,怎么可能呢?二房的大伯父可是节度使啊!虽,虽说是代理的可,可在澜州已经是他最大,李,她,她怎么敢?” “有何不敢?咱们澜州才多少兵力襄北城又有多少兵力?更何况还有权倾朝野的沈太傅为她撑腰,女儿啊,娘这辈子别无他求,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地嫁个好人家,日子过得舒心惬意就好。” 燕语娘紧张地抓着柏余欢的胳膊,力道之大似乎手指甲都抠进了她的肉里,柏余欢吃痛地叫了一声,这要是换作平时燕语娘肯定心疼得嘘寒问暖了,可是此刻她只关心女儿到底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柏余欢只觉得天昏地暗,她从没想过风光无限的二房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以至于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她那一向懦弱上不得台面的母亲,何以会是整个三房最先知道消息的人? 燕语娘确实是最先知道的,谁能想到一贯与世无争默默无闻的她,多年来都用自个的私房钱打点各房下人,这些银子花出去以往看着就像全都打了水漂,可到了紧要关头可就派上用场了。 燕语娘做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柏余欢,若不是想为柏余欢的亲事打算,她也不会费尽心思去留意长房二房四房的消息。 当然,这次她之所以也能提前得到消息,自然也是在人家默许的情况下,燕语娘不会蠢到以为在这档口她平时笼络的那几个人还能派上用场,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通李城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柏宣慷从香穗口中得知二房的遭遇后咳嗽得更加厉害了。 香穗却只凉凉地说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何没有收到风声,对吧?” “不稀奇,想来是城主你已经将草民在外头的人手全都控制住了。”好不容易平稳了气息,柏宣慷竟从容冷静,似乎对眼下的这个局面一点也不担心。 香穗想了想,也是,他本就不久于世,拖着病躯苟延残喘,是因还有未了的心愿吧。 450章有自知之明 “你那养在外头的小儿是叫俞叡吧,这名字倒是起得真好,是早早就为认祖归宗做好了准备吧,只是不知他一个娼妓所生的庶子,要如何入你们柏氏的族谱?”香穗飞刀的功力又进一层。 柏宣慷果然没有办法继续面不改色,只见他露在面纱外的那双狭长的眼睛瞬间紧盯着香穗,眼底的紧张焦急与方才柏余欢在时截然不同,可见在他心中有多么重视这个养在外头的儿子。 女儿如草芥,儿子比珠玉?香穗放了白眼,虽说不干她的事儿,柏余欢也不是个讨喜的姑娘,可她就是看不惯这种重男轻女的做派。 柏宣慷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抬起头来直视上首之人的眼睛,紧接着不慌不忙地走向了旁边的椅子,落座之后才说道:“草民体弱多病,城主不会怪罪草民失礼吧?” 香穗并不接话,只是凉凉地睨着眼睛,眸底浅藏着轻蔑与不屑。 不可否认,柏宣慷确实被这眼神刺痛了,毕竟他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年轻时为了能闯出一番天地还不惜离乡背井,只可惜终是一事无成,只能拖着这病弱残躯躲在阴诡地里谋算。 “李城主是做大事的人,想来也不会为这等小事跟草民计较。”香穗不开口,柏宣慷只好生硬地接下去,他话锋一转,忽然说道:“李城主大驾光临,想必也不只是想知会草民二房的事情。” “有什么想问的李城主尽管问吧,草民知道自己现在就是案板上的鱼,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绝无翻身可能,是以草民绝不会在城主面前撒谎。” “呵。”香穗冷笑着摇头说道:“想不到三房的当家人竟然这般有趣,都到这时候了还往自个脸上贴金呢?你倒是想在我面前撒谎,可是有没有用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柏宣慷掩盖在面纱下的脸青红交替,胸中更是有一股无名火蹭蹭蹭地蹿了起来,直逼脑门,差点儿逼得他丧失理智。 在柏宣慷看来,堂上坐着的不过是个绝美的年轻姑娘,可她却站在了他穷其一生都不可能到达的高位上,且这年轻女子此刻正威胁着他所苦心经营的一切,柏宣慷已经时日无多了如何能不焦急恼怒? 但不管内心如何,明面上柏宣慷可不敢拿鸡蛋去碰石头,只见他咬了咬牙伏小做低地说道:“在李城主面前草民那点个微末伎俩确实无所遁形,但既然李城主你什么都知道了,为何不直接发落?” “柏氏一族里如今最风光的莫过于二房了,可李城主轻轻弹了一下手指头二房便顷刻间灰飞烟灭,想要收拾我们三房岂不比随手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又何必在这儿跟草民浪费唇舌呢?”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香穗挑眉,深邃的目光望向了远处。 柏宣慷顿了顿,略微思索便猜到了一二,“李城主对我三弟柏宣恒的死依旧耿耿于怀。” 柏氏这几房堂兄弟里,二房的柏宣怀是老大,三房的柏宣慷是老二,而长房嫡子则排行老三,年纪最轻的便是四房的柏宣惟了。 “不是我杀的。”柏宣慷生怕香穗不信,解释时已经激动得握紧拳头站起来。 香穗淡淡扫了他一眼,声音很轻却带着凌冽的杀意:“如果是你,那你连与我说话的机会都不会有。” 柏宣慷禁不住冷汗淋漓,脑子里飞快地盘算,可不管他怎么绞尽脑汁,眼下都是死路一条,与其如此倒不如坦白一切,至少能期盼她动一点点恻隐之心。 “三弟还活着的时候我从没打过长房任何主意,因为他是我们这几房堂兄弟之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只有他才能挑动大梁。” “可是他死了,恒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尚未出生,连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即便是个男孩,即便是他传承了长房的香火,可谁又能保证他长大以后就一定会是个英明睿智的人呢?” “我的儿子不一样,俞叡明年开春就该行冠礼了,及冠以后他就是大人了,而且这十几年来我偷偷找了多少名师暗中教导,俞叡不管是文采还是武功都绝对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在这样的境地下,李城主啊,你叫草民如何能不心动?如何能不为我儿谋划,取代恒夫人肚子里未出世孩子的位置。” “澜州还没有稚子掌权统管节度府的先例,你怎就把个未出世的孩子当成最大的威胁来铲除,若是想为你儿子争夺节度使之职,难道不是应该先铲除二房跟柏宣怀吗?”香穗脸上无波无澜,目光尖锐得犹如开了封的宝剑。 柏宣慷根本无从遁形,只好如实说道:“柏宣怀虽为众兄弟之长,确实最蠢的一个,他以为节度使之位已经是他囊中之物,实际上不过是辛苦一场,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说到此处双方便已经是心知肚明,根本无需再多言。 其实从头到尾看不破的就只有二房了吧,什么暂代节度使,朝廷如果当真有意让柏宣怀接任节度使一职,何以会让他名不正言不顺地暂代了这么长时间? 距离柏宣恒死去也足有八个多月了,这是在等什么?还不就是等香稔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么! 香穗深知觉得,朝廷巴不得香稔生个闺女,女子入仕为官已有先例,且先例还是这孩子的小姨,想要推她上位多么容易?如果香稔生的是男孩那一切就更加顺理成章了,子承父业,本来节度使之位就一直掌握在长房手里。 至于不管是男是女都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这不就正是上位者就喜闻乐见的么?朝廷立刻就会派人来澜州,美其名曰辅佐节度使,实则渐渐将柏氏手中权势架空,直到节度使一职形同虚设。 到那时澜州再不会成为朝廷的隐患,而香穗如果想为香稔的孩子打抱不平,则势必会与朝廷起冲突,而文武百官正个个睁大了眼睛想发现她身上的错漏! 451章三房柏俞叡 对此香穗早就习以为常了,毕竟当年她解下朝廷封赏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会有这些麻烦,其实以当朝皇帝的昏庸,多半是想不起来要对付她的,真正对她有敌意的是朝中那帮老臣,还有锦都那些根深蒂固的氏族。 “你既然看得如此通透,为何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我五姐姐下手?” 香穗沉下了眸子,要知道柏宣慷得罪的可不只是他,如果他的阴谋得逞,最终由他的儿子上位,朝廷必定也不乐意见到这样的局面,毕竟襁褓中的婴孩长大需要时间,而柏俞叡已然成年。 对此,柏宣慷解释道:“草民自然知道此间风险,可自古富贵险中求,想要手握一方重权,出人头地光耀我三房门楣,怎么可能不冒一点险?” “父母之爱子则为止计深远,我早已为俞叡盘算过,心语解语这对姐妹花如果得手,不管怎么查都只会追查到四房头上,届时就是一箭双雕,既铲除了柏宣惟的威胁,又给朝廷送了个发落柏宣怀的名目。” “在他暂代节度使期间,前任节度使的遗腹子遭人谋划,这种事儿怎么会不引人猜想?更何况就算最后查实与柏宣怀无关,但他失察之罪肯定是逃不过的,朝廷肯定会借题发挥,撤去他继任节度使的资格。” “而我儿虽也已经成年,可他只是个常年养在外头的庶子,身份卑微且此前名不见经传,我再让他认祖归宗以后藏拙一段时间,等到朝廷上放松警惕让他接任节度使了,到那时再大展宏图。” “有朝一日澜州如同襄北一般羽翼丰满,朝廷便再也不敢轻易在我柏氏头上动土,而这一切都是我们三房的功劳!是我,是我苦心经营拯救了柏氏数代人的基业!” 柏宣慷越说越激动,竟连眼眶都染上了潮红,可见心中之激荡。 香穗冷眼瞧着他,他倒也不算是痴想妄想,若不是低估了燕瑾娘的警惕,搞不好还真就让他称心如意了呢。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柏宣慷怎么也没想到他费尽心思送去四房的那对姐妹花早已改变了心意,如果不是心语解语按照柏宣慷的命令老实本分地待在四房,而不是挖空心思想上位,想必燕瑾娘也不会对她们多加防备。 此间种种弯弯绕绕,归根结底皆因贪念而生。 香穗挑了挑眉,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面上更是无波无澜,“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如今你还有什么条件可以跟本城主谈条件?” “草民不敢,但草民确实知道一件事情,可能跟三弟之死有关,城主大人若是能答应对我儿俞叡网开一面,草民必定如实告知。” “哦?”香穗眼底的光彩忽明忽暗,大祸临头了柏宣慷想的却只有养在外头的儿子,至于家中与他朝夕相处几十年的妻女,当真半点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柏宣慷一瞬不瞬地盯着香穗,生怕错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因为他知道他已经无路可走,堂上坐着的,年纪比他小几十岁的小姑娘掌握着三房上下所有人的性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柏宣慷不惜一切地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为的便是摆脱这种命运,只可惜到头来他还是失败了。 堂中静谧得可怕,柏宣慷能感觉到后背一阵阵发凉,而此时的堂外忽然冲进一队井然有序的私兵,虽然未着甲胄,可每个人腰间都佩戴着宝刀甚至还有十几名弓箭手已经拉开了阵仗。 柏宣慷侧脸偷看了一眼,在转过来头的同时已经弯着膝盖跪下:“草民愿将所知如实告诉城主,只求城主大人开恩,留我儿俞叡一命。” “你对你的儿子倒是十分看重,但柏余欢难道是外头捡来的?”香穗面无表情地把玩着纤纤素手,在外人眼里这双手恐怕早已经沾满了鲜血吧。 柏宣慷没想到李香穗竟然会这样问,他先是滞住了,继而很快明白过来,她是女子,自然会更偏向于女子。 想到这里柏宣慷便自作聪明地说道:“余欢是草民的亲生骨肉,草民自然也是疼爱她的,只是她未曾涉及到草民的计划中来,草民想,以李城主的仁慈,应该不会迁怒于她。” “俞叡则不同,草民图谋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若李城主盛怒之下俞叡说不准就没命了,两厢衡量,草民这才只为俞叡求宽恕。” “这话倒是说得挺合情合理的,不清楚你底细的人大概也就被你骗了。”香穗向外望去,外头都是她的私兵。 这些人化整为零,先后以普通老百姓的身份进入澜州,若不是她今日将他们集结在此,即便是沈逸洲只怕也不能将这些人的行踪全部找出来。 对付柏宣慷其实原本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只是香穗另有深意。 “你已经没有选择,亲眼目睹过前任节度使惊马当日情形的并不是你,把人押进来。”一声令下,即刻有两名衣着和面容都十分普通的青壮汉子押着一名布衣少年走了进来。 柏宣慷敏锐地察觉到那两名青壮汉子虽是扔在人堆里毫不起眼的模样,可二人眼底隐匿着凛冽的杀意,连带着外头那些私兵也一样,只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便能让人知道他们个个都是不能招惹的狠角色。 “爹爹……”柏俞叡已然知晓了所有事情,他青涩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羞愧与自责,直直地望着柏宣慷渐渐红了眼眶,转过来惨白时却已经坚强地将眼泪逼了回去。 “学生柏俞叡参见李城主,学生这就将当日在街上所谓所见悉数告诉城主大人。” “怎地,你不先提提条件?”香穗冷笑着挑了挑眉,这一路抽丝剥茧下来,越发让她觉得柏宣恒的死不是意外。 “不,当日发生之事本就是压在学生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学生只是不知道还能对谁去说。”柏俞叡抬起了头挺直了后背,琥珀色的眸子底是一片坦荡磊落的赤子之心。 452章牵扯 这倒是让人有些惊讶了,香穗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了柏宣慷,只见他急切地望着儿子,似乎很想跟他说些什么,只是碍于她在场不方便开口。 柏俞叡直勾勾地望着上首,如实禀报道:“那天本是乡试揭榜的喜庆日子,前任节度使大人也是为了到场亲自为中榜的学子道贺,学生侥幸拿下了解元,于是被安排站在长街尽头的第一排,为的是方便节度使大人接见。” “节度使大人是骑着白马来的,但到长街中央的时候从他身后又蹿出另外一匹白马,那马儿一路狂奔一路嘶鸣,竟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以至于发狂。” “学生亲眼所见,疯马冲撞行人,节度使大人为救街边的稚子策马狂追,之后又飞身扑到疯马的马背上试图将它拦下,当时节度使大人抽出短刀扎进了疯马的脖子里,但同时他也支撑不住摔了下来,不幸被疯马踩踏拖行。” “你说的这些与我收到的情报并无区别。”香穗眉眼清冷,这件事儿她从头到尾查了无数遍,确定没有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柏俞叡却说道:“那匹疯马失血过多倒下时正巧是在学生跟前,当时节度使大人尚存一息,学生听见他说了一句话。” “什么!”香穗瞬间屏住了呼吸。 “大人当时眼睛瞪得很大,似乎至死仍不敢相信,他说:娘你为什么……”柏俞叡知道他这话意味着什么,他忍不住胆战心惊地咽了咽口水,继而又坚强地挺直了后背。 “虽然节度使大人当时的声音不大,四周围也很嘈杂,可学生确定听到的就是这五个字,绝对不会有错,李城主如果不信,不妨回去问一问恒夫人,事后我爹暗中调查了,那匹疯马本是恒夫人的坐骑。” “我记得官家给的通报,说那匹疯马是在驿馆暴走的,驿馆马倌不小心将会使马儿癫狂的龙幽籽儿掺进了草料里,马儿吃下去以后就发狂了,之后仵作检验,被柏宣恒拦杀的疯马腹中确实有龙幽草的草籽。” “而那日我三姐姐本来是要出城踏青的,都已经上马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恶心晕眩而作罢。莫不是当时我三姐姐骑的就是那匹疯马,幕后处心积虑之人真正要害的是她……” 一番抽丝剥茧,真相浮出水面,而香穗已经想到为何事后真相会被掩盖,就连她和沈逸洲的人都没能发现。 “柏俞叡,多谢你将真相告知,这份人情我李香穗记住了。” “学生深知家父罪孽深重,不敢奢求李城主网开一面,只求您法外容情,准许学生代父受过。”柏俞叡言罢俯首叩地,纯然一片仁孝之心。 柏宣慷当即激动地冲过来跪在儿子旁边,使出浑身力气将他拉起,“啪”地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全然不顾儿子的震惊错愕,指着他的鼻子痛骂道:“你个没出息的混账东西,枉你老子为你苦心经营,筹谋半生!” “我本来就是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你大好年华前程无量来替我受过?会不会算这笔账?小孽障,老子平日里怎么教你的?” “爹爹教孩儿忠孝仁义,孩儿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爹爹命丧黄泉?”柏俞叡泪流满面,他青涩的眉眼里充满了对人世间残酷真相的困惑和恐惧。 数月前凑巧撞见那一幕,柏俞叡当时就想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可是他爹却不让,还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连老天爷也是站在他们三房这一边。 长房嫡子死了,还是死在长房老夫人的阴谋下,而长房老夫人原本想杀的是恒夫人,也就是她的儿媳。 这几个月柏俞叡一直被这些事情来来回回地折磨,明明开春要参加春闱,可他读书却根本读不进去,柏俞叡试过想违抗父命将真相说出来,可一如刚开始所说,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告诉谁。 “李城主,家父所有筹谋都是为了我,学生才是那个罪孽深重的人,对上不能及时察觉家父的图谋没有事先阻止他,对下,恒夫人腹中孩儿也是与学生血脉相连的亲人,学生没能尽为兄之责保护他,实在惭愧。” “你也不用惭愧,我知道,外间对我有诸多传言,但今日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李香穗从不滥杀无辜,冤有头债有主,不管你怎么说,我绝对不可能放过柏宣慷,他既做得出那样的事儿,就该承担应有的后果!” 香穗冷酷无情地起身,稍微整理了下衣襟,犹如宣判般说道:“律法昭昭,柏宣慷的所作所为自然会大白于天下,这不仅是为我三姐姐讨回个公道,还有惨死的那三条人命。” “她们原本死罪可免,是柏宣慷私自凌驾于律法之上将她们杀了灭口,柏俞叡,难道你父亲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话已至此,香穗不愿再多说,她大步流星离去,后续事宜自然有人接手处理。 走出三房,沈逸洲迎面而来,看他眼底通透的神色,估摸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他已经悉数得知,故而香穗也没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沈逸洲立刻很上道地上前一步,体贴无比地轻声说道:“围着四房的人已经撤了,多亏了你这招声东击西,先是佯装对四房发难,让柏宣慷误以为阴谋得逞,降低了警惕,我的人才能顺利抓住渔夫。” “那渔夫倒也仗义,刚开始受尽了酷刑也不肯开口,最后还是为了柏俞叡才妥协,他一招供便什么都明白了,原来柏宣慷不止是和二房一样侵吞军饷,私底下他还是贩卖私盐的天下盟在澜州的头目。” “私盐?”这一层香穗倒是没想到,自古盐可铁便是国之重器,悉数是收归朝廷所有的,但这个活跃在西洲一带的天下盟却是个异数,不禁大晋朝堂对它束手无策,就连西夏也颇为头疼。 听说天下盟的盟主神龙见首不见尾,至今还没有任何人见过他,或者是她的真面目。 453章谁要跟你归隐? 也难怪闻堰靖会对朝局失望透顶,近几年风气一落千丈,官员们贪污腐败,个个都想着捞油水,香穗毫不怀疑,天下盟能壮大至今,上头肯定有人罩着。 只是这人是谁,又或者她应该问这群贪官是谁? “既然牵扯到私盐,柏宣慷就更不能随便发落了,我要他好好活着,接受最公正的审判。”香穗面色不悦。 沈逸洲先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继而又很不正经地笑开,半真半假地说道:“其实你我大可快意人生,何必趟这浑水?不如等你三姐姐产子之后,咱们就归隐田园,从此再不过问世事,你看可好?” “好什么好,谁要跟你归隐?走开,离我远点。”香穗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只见她再不理会沈逸洲,大步流星径直离去。 沈逸洲又碰了一鼻子灰,可他却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还认命亲自去为香穗跑腿。 当日傍晚,四房柏宣惟与燕氏夫妇二人便备上了厚礼登门求见,香穗不待见柏宣惟,便只令莲心将燕氏带进了她住的小院花园里,而柏宣惟自然是留给长房老夫人去招待,毕竟他们才是正儿八经的亲戚。 燕瑾娘一路提着心吊着胆儿,二房被逐出澜州还惨遭族亲落井下石,柏氏族人生怕受牵连,竟由几位耆老出面将二房从族谱上除名! 而三房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燕瑾娘是怎么也没想到病秧子柏宣慷心肠竟然如此毒辣,四房与他无冤无仇,他居然为了达成目的不惜拖四房下水,幸好李城主查明了真相才还四房清白。 当来到花园里时,燕瑾娘对香穗的心情已经从畏惧转换成了感激,她二话不说便跪下行了大礼。 “燕氏代表四房上下三十余口,深谢李城主大恩,城主英明,城主就是妾身的再生父母,从今往后燕瑾娘愿供李城主差遣。” “想不到澜州这方水土还养出了你这么有意思的人,你年长我几岁,又是私下里见面,不用动不动就下跪,起来吧。”香穗抬了抬手,莲心立刻伶俐地上前将燕氏扶起。 “承蒙城主不弃,瑾娘深感荣幸。”燕氏依旧恭敬而谦卑,就连香穗示意她落座她也不敢坐下。 香穗也没勉强,只是和煦地说道:“我三姐姐既嫁到了澜州,余生便要生活在这里了,可她至今还没从失去丈夫的悲痛中走出来,恐怕以后还要劳烦瑾夫人多多照顾。” “不敢不敢,一家子亲戚,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城主大人请放心,妾身虽然尚未生养没有经验,可澜州城里有几个经验丰富的稳婆,妾身一清二楚。” “妾身会亲自去为恒夫人请来,等恒夫人生产时妾身也会来府里帮忙照料,绝不会再让心怀叵测之人有机可乘。”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既然瑾夫人已经知晓我的心意,就有劳你了。”香穗淡淡地笑了笑,“待我三姐姐平安生下孩子,我会亲自向朝廷上书,推荐柏宣惟接任节度使一职。” “妾身夫君继任之后立刻会奏请朝廷收回兵权,裁撤节度使一职,效仿其他地方设立郡守府,由朝廷指派官员管理,柏氏一族从此以后将安分守己地做澜州城里的普通百姓。” “嗯,如此甚好,瑾夫人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妾身告退,城主您多保重。” 燕瑾娘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大局拟定。燕瑾娘忽然有些懂男人们为什么削尖了脑袋争权夺势了,这种掌握全盘大权在握的感觉实在是让人血脉喷张。 然而燕瑾娘同时也深深地认识到,从前柏氏自诩封疆大吏,手握一方重权,实际上都是虚假幻象。 从举族归降开始,柏氏几代人就如同在温水煮青蛙一般,在不知不觉间被荣华富贵消弭了血腥,他们再也拿不起弯刀再也不能在马背上驰骋,落在今日这副田地全都是咎由自取。 若是从今以后恪守本分安心做大晋的子民,便也不会有什么事儿,可如果还试图恢复往日荣耀,只怕到时候连长房和四房都保不住。 燕瑾娘心有余悸,她觉得回去以后有必要和柏宣惟商议商议,定下几条家规出来,顶顶要紧的便是让四房后世子孙绝对不可走仕途,从戎投兵也不行,就老老实实从商吧,做个富贵闲散人。 比起见了香穗一面便将长远的事情都想好了的燕瑾娘,从长房老夫人房中回来的柏宣惟脸色显得有些难看,直拉着燕瑾娘快走,待回到四房府上,夫妻俩关上门,柏宣惟这才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趴在妻子膝盖上寻求安慰。 燕瑾娘是个聪慧的女人,她敏锐地察觉出异样,连忙问道:“夫君,莫不是长房老夫人撺掇你去争节度使一职吧?” “嗯。” 柏宣惟点了点头,他不过二十岁且生得唇红齿白,又是在锦绣堆里长大的,虽然早已娶妻纳妾,一身稚气却尚未脱去,且自从夫妇二人敞开心扉以后,柏宣惟对燕瑾娘的态度便又回到了新婚时的依赖与亲昵。 瞧着夫君一副为难的模样,燕瑾娘脸色数变,不过稍加思索她便已经明白了一切,可她的夫君是个小孩子心性,对他说多了反而复杂不利。 燕瑾娘换了个方式,她温柔地抚摸柏宣惟的眉峰,纤纤素手滑至太阳穴,力道合适地替他按着,才问道:“那夫君究竟想不想当节度使?” “自然是不想,当官有什么好的。”果然如同燕瑾娘所料,柏宣惟对争权夺势不感兴趣,这点四房老太爷也是如此,父子二人都是闲云野鹤的心性。 只听柏宣惟抱怨着说道:“我也寒窗苦读过,考取了功名在身,又不愁吃不愁穿,如今还和娘子心意相通了,日子正是过得得劲的时候,为什么要去给长房老夫人当马前卒使唤?” 这话倒是让燕瑾娘大吃一惊,她完全没想到柏宣惟竟然会这么想。 454章有恃无恐 “说到底如果恒夫人这一胎生了儿子,那我不过就是个替身,现在老夫人怎么把我扶到那个位置上去,将来肯定就会怎么把我给拉下来,我又何必去惹一身骚呢,娘子你说是也不是?” “是,夫君说得对。”燕瑾娘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出乎她的意料,原来柏宣惟只是看着孩子脾气而已,实际上心里早就有数了,于是乎,燕瑾娘全盘托出。 “还有一桩事儿,妾身方才去见李城主时,李城主说她会向朝廷举荐,由夫君接任节度使一职。” “啊?不会吧,那这个烫手的山芋我还丢不掉了?怎么人人都想往我怀里塞,我可真是流年不利啊!”柏宣惟呜呼哀哉,满脸不情愿。 燕瑾娘忍不住取笑他,“瞧你怕成什么样了,放心吧,李城主的意思和长房老夫人的意思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她们不都是想把我往火坑里推!”柏宣惟越想越生气,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怎么他想守着娘子本本分分过日子就是不行? 燕瑾娘见他气鼓鼓的模样又滑稽又好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腮帮子戏耍一番才接着往下说。 “夫君无需烦恼,朝廷想收回澜州兵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夫君就只管去跟老夫人说你愿意接受节度使一职,咱们来个暗度陈仓。” “如何个暗度陈仓法?” “就是夫君明面上答应长房老夫人,实则呢,等继任之后就主动向朝廷交出兵权,再上书效仿其他地方,撤销节度府设立郡守府,由朝廷调遣官员管辖澜州,柏氏一族彻底放下权利,安生做个平头老百姓。” “什么?”柏宣惟脸色数变,心情更是复杂得难以言喻,毕竟从他出生以来,柏氏就掌握着澜州一方大权,如果撤销节度使一职,柏氏一族变成平民,柏宣惟几乎不敢想象那样的日子。 燕氏却柔声安慰道:“双拳难敌四手,螳臂如何挡车?妾身姑且不说柏氏如今还有谁能挑得起大梁跟朝廷讨价还价,就说眼前澜州这局面。” “夫君好好想想,沈太傅当真是无所事事恰好到澜州一游来了吗?若真如此,天底下那么多名川大川他为何不去?依妾身看,柏氏一族能够全身而退就算不错了。” “如果坚持霸占着权势却又无法与朝廷抗衡,那么柏氏的下场肯定是阖族倾灭,如今主动退隐,朝廷为了面子也会对柏氏诸多安抚,加封个世袭的爵位什么的,怎么也不会让柏氏真去当平民。” “夫君你看太和县的宣平候,他家不就是世袭罔替的爵位,食邑五千户,虽然没有实权,可子孙后代依然高人一等,就连出了五服的远亲也跟着沾光。” “这话倒是不假。”柏宣惟现在可是对燕氏言听计从的,燕氏的话他自然很容易就听了进去,还忍不住嘀咕。 “以往跟诗友们吃酒畅谈的时候没少提及宣平侯府,五世荣华了,比起锦都那些起起落落的人户,宣平候祖上急流勇退倒不失为明智之举,至少福荫后世子孙。” 燕氏闻言笑意盈盈,猛地一拍手,激动地说道:“夫君这么想就对了,咱们呐本就不指望什么高官厚禄,逍遥自在地过咱们的小日子多好呀!” “争权夺势稍有不慎便会连累全家人丢了性命,以后咱家的孩子也不要入朝为官,就如同夫君这般通理明达,平安顺遂,妾身就心满意足了。” “呵呵呵,娘子这意思是愿意跟我怀娃娃了?”柏宣惟眼睛亮晶晶的,瞧着温柔体贴的燕氏心里就跟抹了蜜,又像是吃醉酒,忍不住心猿意马,当即伸手搂住燕氏的脖子,二人向床榻上滚去。 窗外更深露重,屋内春光无限旖旎。 而另外一边,柏氏长房老夫人院内可就没有这般美好的氛围了,一屋子下人捆的捆,绑的绑,还有两个老婆子被活生生打死的,此刻正横尸堂中。 长房老夫人独坐上首,也不知是受惊过度还是恐惧太深,老夫人全身抖得跟筛糠子似的,就连嘴皮子都在哆嗦。 香穗双手背在身后,睨着眸子凉凉地瞧了眼地上的尸体,只一声冷哼空气便如同凝固,下人们全都吓破了胆儿,恨不得能当场死去免得受折磨。 “三房柏宣慷已经全部都招了,老夫人是打从我三姐姐入府那一刻便开始谋算了吧,你处心积虑地养了两匹肉眼根本看不出区别的白马,一匹放在官家驿馆,一匹借柏宣恒之手以礼物的名义送给了我三姐姐。” “但你机关算尽,却没有想到当时香稔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因为害喜恶心作呕而逃过一劫,你更没想到,本应该是香稔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此验证枉顾族规嫁入柏氏的报应,结果却害死了你唯一的儿子!” 残忍真相被堂而皇之地搬到明面上来,长房老夫人呲目欲裂,当场吼道:“不!你胡说!害死恒儿的是李香稔!如果不是她个狐狸精迷恒儿的心窍,让恒儿非要打破族规娶她,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哼!死不悔改,不知所谓。”香穗只觉得可笑至极,想来柏宣恒当日便已经知道了真相,据说他被抬回节度府时还有一息尚存,就是不知道湮灭证据掩盖真相这件事儿他参与了多少。 亦或者,这一切原本就是柏宣恒临死前的遗愿,虽然意外死于亲生母亲精心设计的阴谋,可他还是想保住老母亲的性命。 死去的人心愿如何香穗已经不关心了,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铲除香稔身边的威胁。 长房老夫人悲痛至极,她用阴毒的目光紧盯着香穗,咬牙切齿。 “早就听闻你李香穗心狠手辣,当初威北侯府的老夫人就是被你弄死的,嫡祖母你都可以弑杀,我老太婆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李香穗,若杀了我,你要如何跟我那好儿媳,你的三姐姐交代?” 哟,看来有人是死到临头反倒恃无恐起来了。 455章杀人不如诛心 李香穗不怒而威,她凉凉地睨着眸子说道:“人吃五谷杂粮哪儿能避免头疼脑热?你都这把年纪了,着个风寒继而一病不起再一命呜呼,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 “放心,我手脚很干净,肯定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香稔永远都不会发现,她会顺顺利利地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好好地陪在孩子身边,看着孩子长大,将来这孩子会很孝敬她这个母亲。” “至于你这个祖母,我保证孩子对你不会有半点印象,而且我会将你的尸身剁碎了扔到后巷里去喂野狗,不会让你入葬柏氏祖坟。将来清明寒食,这孩子祭拜的时候你也享受不到香火,知道这么安排,亲家母满不满意。” “毒蛇!李香穗你就是一条彻头彻底的毒蛇,世人还赞扬你忠君爱国心怀天下,他们都被你骗了,统统被你骗了!”长房老夫人脸色彻底颓败下来,本就已经是暮年的她此刻更像是油尽灯枯的活死人。 事已至此,长房老夫人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她紧盯着香穗说道:“你欺世盗名,总有一天会被揭穿真面目,恒儿的孩子也是我柏氏血脉,他才不会愚蠢地相信你!” “哼,李香稔现在就像一头待宰的大肥猪,我就不信她能撑过生孩子的鬼门关,只要她死了我就是这孩子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将由我来教养,将来他会承继恒儿的衣钵,将长房发扬光大!” “而你,李香穗,你就等着你那个愚蠢的三姐姐跟你决裂吧!一旦我死了,香稔肯定会想到是你下的毒手,到时候再由她这个亲姐姐向天下人揭露你毒如蛇蝎的真面目,我老太婆就算死也瞑目了!” “那你就赶快去死吧。”香穗嘴角噙着冰凉的笑意,刻意拱手承礼,仿佛刚才听到的不是辱骂而是称赞。 “你说我欺世盗名,亲家母不也是,外边的人都以为你对我三姐这个儿媳妇有多好,只可惜呀,他们不知道你的心肠有多毒,看在死去的三姐夫面子上,我没将真相公诸于世,你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呸!要不是李香稔这个狐狸精临时反悔,当日死的就应该是她,你去说呀,最好让李香稔知道,是她,是她害死了恒儿,克夫的扫帚星,天杀的小娼妇,我诅咒她,老婆子就是死了也要到阎王爷那告她!” “你能告她什么呢?两情相悦是男女双方的事儿,难道当初是我三姐姐非要赖着嫁到你家来吗?”香穗凝住了眸子,周身凌冽的杀意,她的声音冷得就像来自寒冰地狱。 “是柏宣恒苦苦纠缠,是他非香稔不娶,可怜我三姐姐为了他千里远嫁,离乡背井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劳什子地方,柏宣恒却护不住她!” “作为男人作为夫婿甚至作为儿子,柏宣恒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先是不能洞察你对香稔的敌意,继而疏忽了你的歹毒,最终不仅让香稔置身险境,还让自己丢了性命。” “我的姐姐因为嫁了他,年纪亲亲就要守寡,还要遭受你这个死老太婆的迫害,临盆在即危险重重,老毒妇,你知道我有多想把柏宣恒挖出来鞭尸吗?” “疯了,你这个疯子!恒儿何其无辜,他都死啦!” “死人了不起吗?他无辜难道我三姐姐就不无辜?明明是两个人相爱,却因为你这个死老太婆的偏见全毁了!他们本来可以做一对恩爱到老的神仙眷侣!” 香穗掐住了老毒妇的脖子,只要她手上再用点力,咔嚓一声就能将老毒妇的脖子扭断,送她下地狱,可这样未免也太便宜了她。 慢慢地,香穗老毒妇快要喘不上来气的最后一刻松开了手,任由她跌落在地,“我要让你看着香稔平安生下孩子,我要让你看着节度府一点点败落,你好好活着吧死老太婆。哦对了,有件事儿忘了告诉你。” “听说柏宣恒死后你怕触景生情,便将他生前用过的所有东西全都送去别院库房锁起来了,我这人呢也没别的优点就是善解人意,所以呢,以后每一天我都会让人送一件柏宣恒曾经用过的东西来给你。” “可能是他穿过的衣裳,用过笔墨纸砚,也可能是他常用的武器喜欢的字画,相信这些总能触动你这个老毒妇的冷硬心肠,让你想起曾经母慈子孝的美好时光。” “你,你,不……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呢?杀人不过头点地,我李香穗要的是诛心。” “毒蛇,疯子,恶鬼!你简直不是人!李香穗,你杀了我吧!让我死,让我死!” 任凭长房老夫人的声音如何凄厉都阻挡不了香穗离开的步伐,她的哀嚎甚至喘不过院墙,更加不可能落进香稔耳朵里。 香稔这几天心情激动,因为程娘子托人快马加鞭捎了书信来,说二姐姐香稚终于如愿以偿地生了个男孩,因为香稚身边有诸多人照顾,再加上香秀也专程去照顾她坐月子,程娘子与田岳便已经动身往澜州来。 还有柏夫人也提前到了,本来她出发得比香穗一行人早,只是路上不幸生了场小病,不得已耽搁了些时间,故而反倒是比香穗她们更晚到达澜州。 眼看着临盆的日子将近,香穗什么都不做了就守在院子里,每日亲自监督香稔的饮食起居,并和香秋一道强迫着她做一些有助于顺产的锻炼,而柏夫人则主要负责给香稔安慰宽心。 就这么平安且温馨地过了七八日,田岳与程娘子终于进了澜州城,柏夫人还是一如既往地避开,她这一生如同飘萍,虽然有根却哪儿也扎不住,只能随波逐流,对于柏氏几房的遭遇她更是无能为力,也无心过问。 饶是如此,已经草木皆兵的香穗还是让人暗中盯紧了柏夫人,只要香稔肚子里的孩子一天没有平安落地,香穗便一天不会放松警惕。 456章香稚得子 还是城门口,只是这次就没有柏氏阖族跪迎的盛大场面了,毕竟威北侯府的爵位已经被李稷承袭,田岳现在就只是个普通人。 而且柏氏现在风声鹤唳,除了四房,其他的旁支全都恨不得缩起头来当乌龟,谁还敢在香穗面前现身啊! 燕瑾娘和柏宣惟倒是来了,客客气气地将田岳夫妇迎进城。 程娘子现在最关心的就是香稔的肚子了,刚进马车就抓着香穗的手追问:“你五姐姐怎么样了,一切可都还好。” “好,娘亲不用担心。” “可我瞧着有些不对头啊,照理说我跟你爹来了,亲家母应该亲自来接啊!” “老夫人偶感风寒,怕把病气过给五姐姐,这程子正闭门养病呢不方便出门,娘亲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先说说我二姐姐吧,她和孩子怎么样?” “挺好的挺好的,你二姐姐是夜里发动的,我赶到的时候孩子都生出来了,是个九斤八两的大胖小子,刚下生眉眼就全都舒展开了,白白胖胖的,可招人喜欢了!” “九斤多?”香穗疑惑了下,“不会吧,我二姐姐的肚子看起来没有那么大呀,孩子怎么会这么大?” 经验丰富的妇科圣手是可以通过产妇的孕肚横向距离和竖向距离,还有在孕肚上摸骨等一系列操作来大略估算胎儿大小的。香稚从最初怀上到整个孕期她都在啊,怎么可能会估错? “这就叫人不可貌相,可能是你二姐姐怀相好不显吧,别忘了她上头两个闺女个子也不小,这一胎刚怀上的时候算命先生就说肯定是个男娃,以你二姐姐的性子,肯定养得很精细,孩子大些也很正常。” 程娘子又一次当上了外祖母,心头的欢喜是藏不住的,香稚终于生了男孩,也算让她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 “孩子这么大生的时候肯定没少受罪,我二姐姐身体怎么样?”顺产九斤八两的孩子可不是件容易事儿,在现代胎儿过大医生一般都是建议剖宫产,降低产妇生产时的危险。 香稚上头两个女儿一个五斤多一个六斤多,个头都在正常范围内,况且香稚怀孕期间的饮食都是严格按照香穗制定的食谱来进行的,她越想就越觉得孩子不可能那么大。 程娘子却很心满意足地说道:“你二姐是受了点苦头,听稳婆说孩子太大生的时候晕过去几次,不过你二姐她自个倒是记不清了,还说这次生孩子就像睡了一觉,醒了孩子已经呱呱坠地了。” “小六,你就别操心了,香稚现在好着呢,儿女双全得尝所愿,她还说以后不生了,就好好把这三个孩子养大就行,等出了月子就来澜州看香稔,小六,你快跟娘说说,这段时间香稔究竟怎么样?” 对于这个不在身边长大的女儿,程娘子总是心有亏欠,尽管当年的事儿她也是深受其害,但毕竟作为母亲没能保护好孩子,那份负罪感是永远抹不去的。 香稚远在襄北,此时再多问也无意,只能先传讯回去令人暗中留意着了。 收敛了心神,香穗将近来澜州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程娘子,当然,她隐去了最重要的部分,就是长房老夫人这个婆母对香稔的歹毒谋害。 天底下大约没有任何一位母亲能够忍受女儿在婆家受委屈,更何况香稔这个婆母是想害她的性命! 饶是如此,程娘子依旧听得心惊胆战,阵阵后怕瞬时就红了眼眶,“早知澜州如此危险,当初无论如何也要拦着香稔了,哪怕被她记恨,总好过看她今日落到这副田地。” 一想到香稔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世丈夫就没了,将来她要独自抚养孩子,终身无依无靠,香稔还这么年轻……程娘子越想越心碎, 偏偏柏氏与威北侯府这样的人家比不得乡间小户市井小民,寡妇改嫁顶多被人指指点点几句,倒也不至于是什么天大罪过。 可高门大户视名节大过天,程娘子一来是担心香稔的婆母不肯放她离去,二来是怕香稔死心眼,真要为柏宣恒守一辈子寡,家里已经有一个香秋不省心,要是再加上香稔,程娘子可真要愁死了。 但这些做母亲的心思不足以对外人言,不,就算是对待最能干的小女儿,程娘子也难以启齿,要她怎么说呢?难道让做妹妹的去劝姐姐别守节,赶紧趁着年轻改嫁? 唉,算了,一步步慢慢来吧,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让香稔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不等香穗开解程娘子就收起了伤心,拉着小女儿的手柔声道:“娘知道事情已经成今天这个样子无力改变了,放心吧,娘也就是在你面前抱怨几句,” “待会见了你五姐姐,娘一个字也不会提的。小六,娘还有件事儿要问你,二公子……哦不,是沈太傅,既然他也在澜州,那这段时间你们……” “我们什么事儿也没有,娘亲您就别瞎想了,沈逸洲是沈逸洲,我是我。”香穗不自在地侧身别过去脸,耳根子热热的,就想逃避话题。 这八年来程娘子一直由着她,因为知道她心里一旦拿定了主意就算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可眼看着一年大过一年,尽管她深受百姓爱戴,坊间也很少流传关于她婚事的非议,但程娘子心里的焦急却日益加深。 尽管知道女儿不喜欢听,可她还是忍不住说道:“这样下去算怎么回事?姑娘家能有几个八年,你把最好的年华都虚耗了,将来如果后悔哭都没有眼泪。” “娘亲,女子不是只有嫁人生子一条路可以走,除了香秋和香稔,我的其他姐姐们现如今也都过上了相夫教子的美满日子,您就将心思放在她们身上就行,不要操心我,我心里有数。” 香穗脸色暗淡了下来,其实终身大事她真的从没考虑过,不知为何,这些年除了与沈逸洲纠缠的孽缘,竟无一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457章不速之客 假使这世间曾有那么一个人出现过,后来者再优秀都会变成将就,此生唯此心而已,又岂肯将就? 香穗沉着眸子不再言语,程娘子其实也拿不定主意,在来的路上她与田岳便听到了沈太傅出现在澜州的风声,夫妻二人也就此事详谈过几次,但每次谈到最后都是找不出解决办法。 一方面程娘子与田岳满心期盼着最小的女儿赶紧找到幸福归宿,另一方面他们也都看出来了,除了沈逸洲,香穗对其他任何男子都不感兴趣,甚至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然而沈逸洲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夫妻二人都拿不准,是以程娘子打算趁着这次机会单独与沈逸洲好好谈谈,问清楚他的心意。 倘若他也有意,便将婚事提上日程,如此一来他们夫妻俩的心愿也就算完成得差不多了,唯有香秋…… 母女二人心思迥异,后半程默默无话,很快便回到节度府,香稔已经在香秋的掺扶下,挺着大肚子在府门前等待多时了。 尽管在路上已经先和程娘子透露过了,可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还是让程娘子合不拢嘴,不过她的震惊也就维持了片刻,在香稔面前,程娘子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讨好。 “娘。” “稔儿你怎么出来了,在屋里等着就是了,你如今身子重不方便,来回挪动且得小心着些,千万别动了胎气。”程娘子温柔慈爱,上前掺扶香稔时更是小心,还忍不住数落香秋。 “秋儿你也真是的,陪着你妹妹在屋里安心等着就是了,怎么还带她出来。” “娘亲别怪三姐,是我自个要出来等的,而且这几步路也不算什么,小六说我现在就是要多走动,到时候生孩子才好生些。” 再次相见,香稔对待程娘子的态度比以前熟络了许多,香穗与香秋相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明白,这是因为柏夫人的缘故。 这段时间柏夫人的宽慰确实让香稔打开了不少心结,尤其是在如何与亲生父母相处这件事情上柏夫人更是功不可没。 然而程娘子心眼小,她对柏夫人至今还是充满了敌意,故而姐妹三人很有默契,谁也不在程娘子面前提及。 当晚的接风宴谁也没请,只一家人相聚小酌,谁知方才落座便有人不请自来。 也不知是早有预料还是怎地,家宴开始前香穗就一直在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回廊方向,果不其然,沈逸洲尚未走近便被她发现了。 “爹爹,娘亲,我忽然想起有件重要东西落在房里,我去拿一下。” “马上开席了,什么东西这么着急?要不爹爹让人替你回去取?” “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去吧。”香穗面不改色地起身,只是转身离开时略微有些仓促的步伐泄露了她的内心。 田岳与程娘子不由得顺着她离开的方向望过去,瞧见来人后夫妇俩相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担心与焦急的复杂神色。 “沈逸洲,你来干嘛?”香穗没好气地扯住那厮的袖子,强硬地拽着往反方向拖去。 “哎哎哎,轻点,使这么大劲儿,你想谋杀亲夫不成?” “呸!嘴巴放干净点,再胡说八道我扒了你的皮。” “呵呵呵,穗穗,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特别暴躁?莫不是……” “滚!后边的话不许说!” 拉扯间俩人已经来到了回廊尽头,瞧着不远处花厅里的温馨灯火,香穗毫不犹豫地将沈逸洲拽出了二道门,左臂压在他胸膛上,右手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地警告。 然而二人身高的差距让这警告的威力大打折扣,尤其是碰上沈逸洲又是一贯脸皮比城墙厚的,他怎么会把这点威胁放在心上啊。 那厮不知死活地说道:“莫不是阴阳失调?求求我,我帮帮你。” “滚!”一个字还没说完已经被强大的温热包裹住。 香穗当下完全可以确定了,沈逸洲这混账身上的寒毒必定是已经解了,怎么解的她虽然不知道,可他的薄唇再也不像从前那么冰凉,隔着衣裳甚至都能感觉到他徒然升高的体温,如此种种,哪儿还有寒毒的定点迹象? 明知如此,换气的间隙香穗还是急切地追问道:“你身上的寒毒是不是解了?放开,让我把把脉。” “噗嗤……”原本沉迷得不知此间何处的沈逸洲成功被唤醒过来,又懊恼又好笑地刮了刮香穗圆润小巧的鼻尖,失笑道:“你呀你,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如此不解风情。” “难不成你还亲过其他特别解风情的女子?来来来,说给姑奶奶听听。”香穗脱口而出,这话全然是没有经过大脑的,所以一说完她就后悔地迅速捂住了嘴。 可沈逸洲最想要的莫过于是让她做最真实的自己,吻她的时候她震愣青涩的反应是最真实的,现在这突如其来的醋味也是最真实的。 如此,才是他小心翼翼藏在心尖尖上那个鲜活而倔强的小姑娘。 “穗穗,你该知道,早些年我那个浪荡子弟的名头只是空有虚名而已,在这世上除了你,再没有任何女子能入得了我的眼,更别说,近我的身。” 说着,气息又变得迷离。 香穗还是那般不解风情,伸手抵住滚烫的胸膛阻止某人靠近,面上更是无情地嘲讽道:“沈太傅莫不是吃了益阳之药?若是气血翻腾得厉害我可以勉为其难地给你扎两针,保证一针下去定然解你这水深火热的痛苦。” 不解风情还是其次,真正要命的是,对于精通医术的人来说,床笫之欢不过是为了传承香火,香穗冷着眸子,挑衅似的看着沈逸洲,似乎是看准了对方不会拿她怎么样。 沈逸洲也确实不舍得强迫她做些什么,手上没舍得松开,只是稍稍往后拉开了一点点距离才哑着嗓子低声说道:“穗穗,我发现你真的是越来越顽皮了,怎地,还怕我在家宴上做些什么不成?” 可不就是,香穗有种很不妙的预感。 458章香稔发动 通常不速之客的出现都会伴随着不好的事情发生,香穗隐隐觉得沈逸洲今天晚上要有大动作,果然还没等到他回答,就瞧见府里的下人行色匆匆,猛然撞见他们二人时还吓得脸色苍白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太,太傅,城,城主,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什么也没看见……” 这话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香穗早就已经不在乎外人如何看待她跟沈逸洲的关系了,她脸上无波无澜身子纹丝不动,甚至任由不知为何心情大好的沈逸洲堂而皇之地将她揽入怀。 沈逸洲的胳膊锢在香穗后颈处,力道正好合适,既不会让她轻易跑了也不会弄疼她。 “李城主在此,有什么事儿便直接禀报吧。” 一听沈逸洲这话香穗下意识打了个冷噤,心里刚认准肯定没好事儿,下人便验证了她的预感。 “回禀城主太傅,府外来了个伶俐的小童,手里拿着在野大儒庄熹庄老先生的拜贴,小童说老先生想要求见田老爷和夫人。” “你说的可是四十年前便同隐退田园,门生故旧遍天下的博学鸿儒?” “持拜贴叩门的小书童是如此说的没错,不过那拜贴小人也未曾见过,已经由管事的亲自送去给田老爷了。” 小厮难掩激动,别说是在大晋,庄老先生的名头即便是在重武轻文的北胡,亦或者在并不崇尚儒家之道的西夏,亦是能响当当叫得响的。 庄熹老先生一身著书无数,且他从不拘泥于国境之分,当年老先生开私塾教书育人的时候,远从被北胡西夏前来投学的人络绎不绝。 大晋开国以来,这位老先生可以说是独领风骚至今还无后来者可以匹敌的大文豪了。 不知为何,刚消化完震惊,香穗下意识便朝沈逸洲望去,目光灼灼。 沈逸洲耸了耸肩,深邃的眸子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香穗看了半天也没得到最终答案,只能冷着脸沉声说道:“你别跟着我,我出去看看。” “我为何不能跟着?” “大路朝天各走一遍,你要是想见识见识庄老先生的风采就随便去见,总之先放开我,勾肩搭背成何体统?” “哟,我们穗穗也有在意体统的时候?” “滚!”香穗真的是忍无可忍了,好好说话他不听可就别怪她下手无情,手肘向后猛一用力,以沈逸洲的反应能力,只要将她放开便能毫发无损地躲过这一击。 可让香穗意想不到的是,那厮不按常理出牌,竟然情愿生生挨下她这一击也不肯松开手! 无奈之下俩人就这么干瞪眼地瞪了一会,最后还是香穗先妥协,换了个方式,先是放软了语气,继而放低了身段。 “你别胡来,有什么事儿咱们晚点说,我得先到门口看看,我爹他们还没见过庄老先生这样的大人物,恐怕应付不来,若是失礼慢待了老先生可就不好了。” 沈逸洲一动不动,噙着笑意亮晶晶地眼睛紧盯着香穗,很好脾气的模样说道:“话虽如此,但我觉得你还是不宜出现,庄老先生是我请来向你爹娘提亲的,你过去恐怕不合礼数。” “提,提亲?”香穗一个踉跄差点栽下去,反应过来后却被沈逸洲搂得更紧了,他满脸理所当然的神情。 香穗却像见了鬼似的,方才被轻薄占便宜都没这么强烈的反应,只见她奋力一推,彻底挣脱沈逸洲的束缚,冷若冰霜地睨着眸子瞧他,声音里满是危险意味。 “沈逸洲,你闹着玩儿也要有个度,别太过分了。” “穗穗,你这么说太伤我心了。”沈逸洲将眼底那抹痛色夸张地放大,绵延到俊美的眉眼上,尽是痛心,“终身大事岂容儿戏?若不信便亲眼去瞧瞧我的诚意。” “你!”香穗咬呀,莫名觉得耳根子发烫,未免在那厮面前露出端倪只好仓促离开。 急冲冲往前门赶去,结果刚到二道门上就被告知庄老先生已经被爹娘迎入府奉为上宾,香穗只好急冲冲折返。 谁知刚行至东侧回廊下便瞧见香稔正在小桥上等着,已经隐隐猜测到什么的香穗下意识朝西侧回廊望去,果不其然看见香秋的身影,看来两位姐姐是“奉命”前来阻拦她到厅上去了。 其实也不难理解,别说世家大族了,便是外头小老百姓也没有媒人上门说亲,待字闺中的姑娘家亲去打照面的理儿,但香穗不一样,她才不管这些,只一心想到厅上去看看情况如何了。 “五姐姐,是不是娘亲让你来拦我的?”香穗一路面便先发制人地说道:“如果是的话就不用说了,我是不会任由沈逸洲那混账肆意妄为的。” “小六……”香稔急急往前走了一小步,忽然感觉小腹处沉甸甸的略微吃痛,不过那感觉很快便过去,她也没多想,而是温柔地笑开,伸手捞住香穗的手。 “看你这副样子想必是已经爹娘和庄老先生这会子正在商谈什么了,那你还要过去,羞不羞?” “不一样,那混账没安好像,我不能让他的奸计得逞,五姐姐你快让我过去。” “别呀娘特意交代了要我无论如何都得拦着你,庄老先生是圣贤典范,咱爹咱娘于市井之中过得时间长了,礼数本就生疏,这会子不知道心里多犯怵呢,你要是这么直愣愣地冲过去了,我看咱娘非得羞愧得背过去不可!” 言语不成干脆上手拖,香稔使出了浑身解数,偏偏香穗根本听不进去,一根筋就想往厅上去,逼得香稔实在没办法了,只好皱起眉头,捂着肚子痛苦地喊了句:“小六,我,我疼……” “哪儿疼?肚子吗?”香穗立刻回身将她托住,关切地问道:“是一阵阵的疼呢还是揪着揪着不断地疼?” “我,我说不好,就是,小六,我想出恭,你快,快扶我去。” “有的女子临盆时确实会有想要如厕的感觉,五姐姐不怕我在呢。”香穗说这话时已然将香稔扶着往她房间的方向走去。 459章决意赴死的生产 刚走了没几步只听得骤然一阵哗哗的水流声儿,香稔整个人都怔住了脸色骤然煞白,她下意识低头看,继而呆呆地抬起头来看着香穗说道:“小六,我,我好像尿在裤子里了……” “傻姐姐,是羊水破了不是尿裤子,莫怕莫怕,我会帮你的。”说着香穗招手唤来几名丫鬟搭把手,刚才她暗中试了下,以她此时的力气根本没有办法将香稔抱起来,巫灵蛊的力量果然流失得越来越厉害了。 许是这边动静太大,西回廊的香秋也注意到了,她连忙急匆匆地穿过园子,待她赶到时香稔已经在屋里痛苦地叫起来了。 “吩咐灶上赶紧把热水烧好拎过来,再把我原先准备好的凝神香点上,去个人用小炉子吊口参汤来,都给我稳住了,一个也不许慌,有我在这儿绝对不会有事。” 香穗的声音格外沉静,这让原本已经手忙脚乱的下人们又都找回了主心骨。 “小六,小六……”一波阵痛将将缓和下去,香稔身上刚恢复了几分力气便焦急地喊了起来。 “我在呢五姐姐,放轻松,深呼吸,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守着你,姐姐你知道吗,这八年里襄北城几乎过半的孩子都是经由我的手接生的,那些个半吊子稳婆还都说被我害得她们全都丢了饭碗呢!” 为此香穗特意在处理公务的空档召集了襄北城中的所有稳婆,进行了统一的培训,她将她所知的一切与妇人产子有关的知识全都倾囊相授,毫无保留地将那些半吊全都教成了真正具备一定医术的稳婆。 而这些稳婆学以致用,故而这些年来北境妇人难产而死的少之又少,老百姓们对李城主的义举更是赞不绝口。 香穗紧拉着香稔的手说:“我接生过很多孩子,经验丰富,再加上这些年下了苦心搜罗医书古籍,竭力专研,而今这世上医书比我高明的大夫可没有几个了,所以五姐姐只要放宽心,好好配合我就好,绝对不会有事的。” “嗯,嗯……”香稔在的一波阵痛的冲击下脑门上已经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儿,她无意识地伸手擦了一把,忽然又瞪大了眼睛。 “小六,我是说万一,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你一定要帮我保住孩子,一定要保孩子,我的性命无关紧要……” “小五你胡说些什么!大人小孩都要保,你必须好好的,不然孩子一落地就没爹没娘,难道你真的忍心吗?”香秋刚一入内就听见如此令人心碎的话,不由得整张脸都白了。 她始终记得香穗曾和她说过,人的求生欲在濒临死亡时往往会起到关键作用,求生欲望强的可以凭借着活下去的信念创造奇迹,相反有的人一心寻死,郁结于心,便是再轻微的病痛也有可能葬送了性命。 香稔本就想追随柏宣恒,产子这个生关死劫原就是她打算用来解脱的最佳时机。 “三姐,我,我只是说万一……”早就已经打定主意的事情又岂会轻易改变?香稔此时眼底早已没了生气,但她嘴上却不肯承认。 香穗见状便对香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五姐姐,你趁这会先喘口气休息下,我出去看看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香穗也不说其他的,只将被子掖好,起身离开前还伸手探了探香稔的体温,细细诊了脉,确定暂时无碍才拉香秋一并离开。 “小六,这事儿得去告诉爹娘吧?”刚走出来香秋便着急询问。 香穗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又宽慰道:“我已经派人去叫过了,爹娘应该正往这儿来呢,别着急。” “不,我忽然又觉得不该叫爹娘来,他们本就对小五心怀愧疚,万一真出现什么意外,恐怕爹娘承受不住!” “有我在就不会有意外,便是拼上这条命我也定然会保住香稔同她的孩子。” “混说些什么呢!难不成你有事儿爹娘就能承受得住?小六你给我听好了,如果说死是一种解脱,那我早就想解脱了,可是我始终舍不得让爹娘伤心,你和小五也一样,谁都不许那么自私!” 这是香秋带发修行以来香穗听到她说的最激动的话了,抬眸望过去时香秋已然泪流满面。 香穗连忙安抚道:“我就是打个比方姐姐怎么当真了呢,莫慌莫怕,要是连咱们都乱了阵脚底下人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对了,月蓉呢?这阵子怎么总不见她?她可是五姐姐身边最信任的人。” 话刚说到这儿香穗猛然一震,脸色骤变拔腿往屋里跑。 “住手!月蓉你干什么呢!”疾如闪电般的香穗大步流星冲到床边,一掌击落了月蓉手里的药碗,褐色的药汤洒了一地。 月蓉惊慌失措地扑过去又是用衣袖擦拭地上又是急忙藏起药碗。 “拿出来。”香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这三个字。 月蓉吓得面无血色,可她仍旧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不肯交。 香秋紧追着进来见到如此情形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急忙上前追问:“这是怎么了?” “那就要问五姐姐了。”香穗咬牙切齿,她气急了浑身都在发抖。 而躺在床上的香稔刚想开口解释便又被另一波骤然袭来的阵痛折磨得死去活来。 无奈,香穗只好竭力克制住失控的情绪,连忙上前为香稔检查,“宫口才开了两指,五姐姐,我不问了你也什么都不要想了,如果你不想孩子有事儿就集中精力,听我的,调整气息,别一门心思寻死!” “什么!”香秋惊闻此言,再看看撒在地上的药汁和哭成泪人瑟瑟发抖的月蓉,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她急得上前一步像是恨不能揪着香稔的衣领质问,可却又被香穗用眼神制止了。 “三姐,小六,你们就放我走吧,小六,五姐姐知道你本领大,可以将死人肚子里的孩子取出来,我好疼,你现在就把孩子给我取出来,我受不了了……”香稔两只手抓着床单青筋毕露,疼得脸色苍白叫声凄厉。 460章双喜? “姑娘……”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月蓉被这痛苦的哭声唤回了神智,连忙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边,哭着劝道:“您别再说这不吉利的话了,奴婢求求您了,活下来吧,姑娘难道不想看看你的孩子是男是女吗?” 临盆日子越近,月蓉便越被香稔支出去甚少在屋里伺候,无非就是想降低香穗的注意,待到生产时再偷偷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破血药弄进来给香稔服下。 香稔去意决,月蓉日日夜夜陪伴在她身边,自然知道在娘家来人之前香稔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她就像个活死人,没有丝毫生气,月蓉本是不忍心她继续受苦才昧着良心帮她,可现在她后悔了…… 月蓉哭着给香穗磕头,将隐情一一说明。 香穗是已经猜到了,故意只是眸子闪了闪,神情并无太大变化,香秋却是痛心疾首,忍不住怒吼道:“小五你也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就想着自己解脱,可曾想过我们?” “我,小六,爹娘还有柏夫人,我们都陪在你身边,还有你的孩子,难道我们就不值得你留下来吗?你知道不知道,如果你有事爹娘和柏夫人得多伤心!” “我不知道!”疼昏了头的香稔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你们伤心,只是伤心而已,可我呢?我的心早就随着夫君死了!若不是为了替他留下这点血脉,我还用痛苦到现在?” “你们谁也不是我,谁都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只想,只想去找夫君,去晚了夫君就过了奈何桥,饮下孟婆汤,他就再也不记得我了……”香稔哭得歇斯底里,她苍白的面容因为狠心而变得格外狰狞,语气更是绝情。 “月蓉,刚才要不是你磨磨唧唧的,我早就解脱了,你走吧,去妆匣子里将你的身契拿走,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你我主仆情分今日尽,此生再不相见!” “不不不,奴婢听话,奴婢什么都听您的姑娘千万不要赶奴婢走……”月蓉哭成了泪人,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就在场面一度混乱的时候,香穗依旧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接生事宜,无论香稔如何不配合,她都沉着地进行着检查,最后香稔绷不住了,心急如焚地扯住了她的手厉吼。 “你能不能看在姐妹一场的情分上成全了我?” “不能。”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六妹妹,我好痛苦,没有夫君我根本活不下去,你就高抬贵手让我随他去吧……” “李香稔,你不想活可以,但我绝不允许有产妇死在我手上,等你平安生产之后,你是上吊抹脖子还是服毒撞头,我都不会再管你!” 香穗的耐性也几乎被耗尽,她解开了束在腰间的缚带,取出银针,几下手起针落香稔便不能再胡乱挣扎,只能平静地躺在床上默默落泪。 “小六,你把她怎么了?” “三姐姐别担心,没事的,我只是让她镇定下来,生孩子是场力气活儿,她发疯似的大喊大叫把力气都耗光了可不行。” 香穗收回了银针,这几年找来了许多针灸医书,一有机会也与行医多年的老大夫交流经验,与针灸之术上大有精益。 “月蓉,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等下老爷和夫人来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想必你心里有数,赶快把这里收拾干净吧。” “奴婢,奴婢遵命。”月蓉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忙不迭地擦干净眼泪,收拾好地上的狼藉之后她便寸步不离地跪在床边,按照香穗的吩咐,不时给香稔按摩着孕肚。 程娘子与田岳来时神情分外焦急,尤其是田岳,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当外翁了,但香稔对他来说意义不同,更何况他虽然平时看起来软弱木讷,可作为父亲,他从香稔眼里早就已经看出她的心思。 反倒是程娘子没有注意到,她满心还在为香稔的以后打算呢。 “小六,你五姐姐怎么样了,你一个人能不能应付得过来?要不还是让下人出去请几位大夫跟稳婆过来给你搭把手吧。”田岳焦心忧虑,看香穗的眼神被有深意。 香穗当场便领会过来,故而给田岳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程娘子却兴冲冲地说道:“天底下难道还有比小六医术更好的稳婆?老头子你别开玩笑了,有小六在这儿担心什么,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竟然双喜临门!” 双喜?香穗先是愣了下,很快却又明白过来,不由得冷下眸子,然而此刻香稔的情况不容乐观,她也就没有心思去理会旁的事儿。 “五姐姐刚发动,估摸着至少得到后半夜才能生产,爹爹和娘亲不如先回去歇歇,要生了我再让下人过去通报。” “哎呀不用了,我进去陪着,大老远来这一趟不就是为了陪着她么,放心吧,娘这几年身子调养得好,倒觉得比年轻时还要好些呢,撑得住。” “对对对,还是让你娘陪着吧万一……”田岳将后半句快要到嘴边的话悻悻然地咽了回去,看得出来他很焦急,只是碍于程娘子在场,有些话不方便说而已。 香穗见状便给香秋使了个眼色,说道:“要不这样吧,她这会子好些了正休息着呢,三姐姐陪娘亲进去看看,不亲眼看看她也不放心,要是娘亲看着五姐姐好好的,就听我的先回去休息,后半晌再来。” “娘亲,咱们听小六的。”香秋也觉察出妹妹是有话想单独对父亲说,于是便帮忙将程娘子支开。 果然程娘子刚进去田岳就立马紧张地问道:“稔儿她心情怎么样?她可是,可是……” “嗯。”香穗点了点头,承认了田岳不忍心说出口的猜测。 田岳顿时红了眼眶,哽咽着,既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神情是痛心无比。 “爹爹先不要难过,既然我已经知道香稔的心思便不会由着她胡来,我一定留住她的。”香穗将手背在身后,眺望着漆黑的夜幕脸色凝肃。 461章接生 程娘子入内探望时香稔正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看起来平静又祥和,程娘子询问了月蓉几句,接着便被香秋和月蓉一块劝说得暂时先回房休息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密集的阵痛让香稔从镇定中疼醒过来,又开始歇斯底里的惨叫并且胡乱挣扎,既不配合调整呼吸也不肯乖乖躺好接受检查。 香穗被逼无奈,只能命人将她四肢捆绑住,双手高举于发定绑在床头,双腿弯曲打开分别绑在两边。 这近乎羞辱的手段让香稔越发抓狂,可无奈口中塞了布条,她只能双目赤红气血带泪地瞪着香穗,活像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五姐姐受委屈了,等孩子平安落地,我再向姐姐赔罪,到时候随便你怎么出气都行,但是现在我必须先保证你和孩子的生命安全,其他的便也顾不得了。” 说话的同时香穗已经用麻沸散调好了一碗浓浓的药汤,经过她方才的检查,香稔肚子里的孩子保守估计得在十斤以上,这么大的孩子,又是头胎而且产妇还不配合,唯有侧剪才能让孩子赶快落地。 附身到床上伸手揽在香稔脖子后面,又给去而复返的月蓉使了个眼色,月蓉立刻明白过来,伶俐地上前搭把手。 改换成月蓉托住香稔的身子后,香穗便快速取下塞在香稔嘴里的布条,不等她嚷嚷着骂人就已经将药碗压了上去,强行灌下汤药,边灌边柔声安抚,“五姐姐听话,这药喝下去待会侧剪的时候才不会疼。” “咕噜咕噜……” 香稔被迫咽下汤药,她趁着药力发作之前再次恳求道:“你就让我去吧,恒哥哥一定等急了,我苦苦熬了这么久,为的就是替他留下这点血脉,等孩子一落地我亏欠柏氏的就算还清了,该给我一个解脱啊!” “你欠柏氏的还清了,那娘亲怀胎十月生你的恩情呢?”香穗真是被冥顽不化的香稔逼得一肚子火,忍不住脱口而出痛斥道:“若不是顾及到爹爹跟娘亲,就你这三番五次求死的德行,我真气得不想管你!” “李香稔,我知道你将柏宣恒视终身依靠,没了他不能活,但你这么折腾,就不怕伤到肚子里的孩子?万一孩子有什么意外,黄泉路上见到了柏宣恒,你要怎么跟他交代?” “不,不会的,我吃了那么多好东西,孩子一定会长得很壮实,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有事的。” “谁告诉你块头大就不会有事?刚出生的孩子太过肥胖容易引发内脏疾病,婴儿的心和肝都是最容易的受影响的,之前没告诉你是不想让你自责难过,而今你若是还继续不听劝,哼,那我可就撒手不管了!” “别别别……”一听孩子有事儿香稔立马变得紧张了起来,偏生这个时候麻沸散的药劲儿上来了,她只觉得周身无力,头更是昏昏沉沉的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只能虚弱却又固执地重复道:“保住孩子,一定要保住孩子。” “睡吧五姐姐,做个好梦,等你醒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伴随着香穗温柔的声音,香稔渐渐失去了知觉。 月蓉见状心急得满头大汗,忍不住装起胆子追问道:“城主大人,我家姑娘昏过去还怎么生孩子?奴婢以前见过别人生孩子,那是要花力气的,可,这,这……” “情况不同,若是香稔愿意配合,自然还是有她自己来分娩比较好,可你家姑娘哪儿有半点要配合的意识?她醒着还不如睡着省事。” 香穗边说边净手,接着掀开了搭在香稔膝盖上遮羞的床单,附身下去伸手探了探宫口,确认全开了便又检查了一遍所需物件,之后深吸一口气,面色严肃。 “月蓉,你听着,待会我会为香稔行针催产,等孩子的头出来的时候你要用手托住,轻轻地往外拉,就像是这样,两只手这么托着后脑勺……” 香穗示范得仔细,就连要使多大劲儿都跟月蓉讲解得清清楚楚,并且同她一起演练了几遍,确认无误之后才蹬掉鞋子,爬上了床。 香穗先是用手在孕肚上按压以确定胎儿的方向,接着在行针促进胎儿入盆往下,最后才用手在香稔硕大的孕肚上按压,精准恰到好处的力道作用下胎儿逐渐往下。 在产妇全无意识的情况下将胎儿以挤压的方式分娩出来,过程中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否则容易挤伤孩子,亦或者造成产妇血崩。 “看到头发了,城主大人奴婢看到孩子的头发了!”月蓉激动得满脸通红。 香穗歇了一口气,倾身过来查看,她先是用手指抵住已经露出的胎儿头顶测量,继而估算出孩子的大概头围,然后才接过已经按照她的吩咐消毒过的剪刀,谨慎地避开胎儿的头剪了下去。 侧剪之后香穗又重新爬到床上,毫无知觉的香稔无法用力,想将胎儿娩出全靠她在腹部的挤压…… 约莫又过了三刻钟,一声嘹亮的哭声率先刺破了黎明前的薄雾。 “好了,派人去禀告我爹爹和娘亲母子平安。”香穗额前密布着薄汗,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因为孩子的到来而渐渐红润,她是在替香稔缝合止血并且替孩子做完了全身检查,才敢发话。 月蓉喜极而泣,颤抖着将孩子交给旁边早就等着的乳娘之后,擦了把眼泪说道:“奴婢亲自去告诉老爷夫人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们家姑娘有儿子了,老爷夫人又添男孙!” “儿,儿子……”麻沸散的作用渐渐过去,香稔悠悠转醒,听见这话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恒哥哥,你听见了吗?我为你生了个儿子,你有后了。” “生下来只是个开始,你得把孩子养大,好好教养,让他将来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这样才算对得起柏宣恒,否则孩子在没爹没娘的情况下长歪了,变成十恶不赦之徒亦或者庸碌无能之辈,可都是五姐姐你的责任。” 香穗洗干净了手上的血迹,刚转身回头,忽然眼前一暗,竟什么也看不见了。 462章我不愿意 五感渐失,巫灵蛊留给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额。 香穗怔了片刻便不着痕迹地继续转身,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她却完美地掩饰了过去,语气依然锐利:“该说的不该说我都已经说过了,把孩子抱过来,五姐姐,如果你亲手抱了他还想去追随柏宣恒,我便不拦你。” 乳娘立刻抱了孩子上前,香稔却像是受到了强烈刺激似的,发了疯似的尖叫起来:“不,不要抱过来,我不看,离我远点,求求你了小六,快让人把孩子抱走,我不想看到他!” 香稔不断地摇头,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十月怀胎,打从孩子第一次在她肚子里动起来开始,她就已经知道这孩子对她的重要性,可是她舍不得柏宣恒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孤苦无依,她想去陪他。 孩子没了母亲还会有疼爱他的外祖父外祖母,几位姨娘也必定会将他视如己出,尤其是香穗,香穗肯定会倾尽心血将他好好地培养成才,就像她对待李稷一样。 香稔不断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香穗却选择残忍地打破她的美梦。 “不,是五姐姐选择把他带来人间的,即便是你决意奔赴黄泉你也应该还他一个来自母亲的温暖怀抱,虽然他还什么都不懂,可至少等他长大了问起来,我能告诉他,你母亲当年也抱过你,她也很爱你。” “别说了,小六我求求你别说了……”香稔痛哭流涕,香穗不顾她的反对,从乳母怀里接过孩子,亲自塞进了香稔的臂弯里。 那一瞬间香稔立刻停止了撕心裂肺的哭泣,她就像被武林高手定身了一样,纹丝不动地躺着,干巴巴瞪大了眼睛,鼻子里闻到的是从孩子身上传来的独特气息。 “啊呜,啊呜……”似乎是对母亲僵硬的怀抱感到不满,孩子突然大声地啼哭起来,肉嘟嘟的小胳膊胡乱挥舞着,一下接一下像是撞击在香稔心坎上,她呆呆地低下头,怔怔地看了片刻便呜咽起来。 孩子的眉眼像极了柏宣恒,只是看了一眼香稔便在了没有勇气将他扔下,她痛苦并且悔恨,可又怕吓到孩子,于是只能拼命地捂住嘴不让哭声发出来。 床边的人亲眼目睹,香稔就像是在面对稀世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了孩子,脸上是既隐忍又委屈的表情,见者无不跟着伤心落泪。 香穗的眼睛也在此时恢复了光明,她看见了香稔的动容,也知道她不会再寻短见了,孩子已经成功地拴住了她,但愿在往后的日子里这个孩子能够一点点温暖她的心。 转身走出产房,田岳与程娘子还有香秋,正好在月蓉的带领下迎面而来,香穗跟他们简单地说明了情况便让程娘子与香秋先进去,田岳遵循着男子不能进产房的规矩,直搓着手在外间等着月蓉将外孙抱出来给他看一看。 香穗独自站在廊下吹着夜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一身淡紫色衣裙在晨曦第一缕阳光的照耀下,越发衬托得她冰肌玉肤,细腻润滑如同丝绸。 沈逸洲在院外守了一夜,见她露面视线便一直胶着在她身上,此时更是忍不住走近。 “累了一夜,回去休息吧。” “沈逸洲,你到底想干嘛?” “娶你。” “我不愿意。” 短暂的对话截然而止,香穗一直背对着沈逸洲没有转身,而沈逸洲也没有追问为什么,就像是他早已成竹在胸,势在必得。 沈逸洲欺身上前,将披风搭在了她身上,香穗没有躲避,她只是目光幽深地凝视着远方,仿佛周围一切都与她不相干。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娶你,趁现在你爹娘都来了,我们就在澜州举行婚仪,你不是想带香秋去西洲么,正好,成亲之后我带你们去。” “哦,难不成沈太傅还打算强取豪夺?你当我还是八年任人宰割的农奴之女不成?”香穗睨着眸子满脸冷色,她伸手无情地扯掉了沈逸洲的披风,面无表情地扔在地上,挑衅似的看着他。 沈逸洲眼底闪过一抹痛色,但稍纵即逝,即便是香穗就在他对面也没捕捉到,他很快轻佻地笑开,眉眼间尽是浓情蜜意。 “李城主自然今非昔比,可是你不嫁我天底下还有谁敢娶你呢?穗穗,难道你不想在临死前完成你爹娘的心愿?他们可是一直期盼着你成亲的。” “你知道……”香穗怔了怔,继而又笑自己傻,还会有人比沈逸洲更了解巫灵蛊吗?她定了定心,冷静地质问道:“我还有多长时间,说实话。” “巫灵蛊可使濒临死亡之人回阳十年,而今已过九年之期,即便是成亲,你我也不过是做一年夫妻而已,穗穗,我着实是在为你打算。”沈逸洲循循诱导。 “你爹娘肯定是无法接受你命不久矣的真相,难道你忍心让他们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可如果我们成亲,有我替你圆谎,我可以在不用见面的情况下不断给你爹娘制造你还活着的假象,支撑着二老安度晚年。” “穗穗,你好好想想,这事儿除了我没有人能替你办到,大不了我答应你只做名义上的夫妻,你若不愿,我便不碰你。”说到最后沈逸洲放出了大招。 香穗果真听了几分进去,但她却反问道:“这么做对沈太傅又有什么好处?” “你权当我是贪图北境势力罢。”沈逸洲笑意盈盈,可他眼底的自嘲与讽刺却怎么也藏不住。 香穗心头揪了揪,他们二人走到今天这步无非是因为性子倔强,谁也不肯先将心中的话说出口。 “给我点时间。”拖着满身疲倦,香穗转身欲走,岂料沈逸洲却跟人来疯似的忽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惹得她惊呼连连:“你干什么!撒手,快放我下来!” “下人们都看着呢,别动,我送你回去休息。” 许是累极了,许是沈逸洲的声音有着某种魔力,香穗窝在他怀里竟然撑不住越来越重的眼皮,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463章赴西洲 这一觉睡得十分亢沉,期间迷迷糊糊睁开过眼睛,每次都能看将沈逸洲那厮守在身边,原来,在以为她看不到的情况下,他眼底情绪如此显而易见,香穗心头颤了颤,可她实在是撑不住眼皮。 再次醒来已经是躺在了马车里,并且是在离开澜州的路上。 “小六,你醒了。” 宽敞得足以容纳十人的豪华马车里,除了香秋与莲心,竟还有三名低眉顺眼的婢女,一人用红泥小炉煮着参汤,一人正捧着拧干的温热汗巾跪着高举于头顶,还有一人捧着漱口的杯盏同样高举与头顶。 再看看马车内饰,金碧辉煌穷奢极糜,一看这架势肯定是沈逸洲那厮的手笔。 香穗不动声色地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汗巾,一番梳洗之后又喝了几口参汤,才开口问:“我睡了几天?” “七日,整整七日。”莲心说得大惊小怪,要知道这七日里香穗连口米汤都不曾进,要不是气色明显一日比一日好起来,莲心怕是早就急疯了。 想到这里,莲心赶忙问道:“姑娘饿不饿,奴婢给你拿点糕点先垫垫肚子吧。” “不饿,你出去问一下这是走到哪儿了,看看前面有没有驿站,我想停下来沾沾地。” “好,奴婢这就去。”莲心果然轻而易举就被支了出去。 香穗挑了挑眉,将参汤一饮而尽后又对三名婢女说:“你们也下去吧。” “奴婢遵命。” 屏退了所有人,香穗才目光灼灼地望向香秋,无他,此时的香秋已经换回了寻常女儿家的装束,不再包着头发穿着道袍。 能让她有如此改变的只有一个可能,尽管不太敢相信,香穗还是脱口而出问道:“双瑞小哥还活着,是吗?” 香秋怔了怔,还未开口泪先流,几番挣扎,她只能定定地点了点头,情绪竟已失控到说不出话。 “既然双瑞小哥还活着,那李秉……” “其实,其实他也没明说双瑞还活着,他只是要我换回钗裙,说,说西洲有人在等着我,还说他必定不会想看到我……” 后面的话已无需多言,香穗只是追问道:“沈逸洲呢?” “昨天夜里在圩镇驿馆留宿时来了几名黑衣人,之后二公子便过来与我说他有要事需要先行一步去处理,让我天亮以后带着你继续赶路,约莫还有三日路程咱们便能抵达西洲了,届时他会去与我们汇合。” “哦,对了,二公子将他身边的护卫全都留下了,说是保护你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儿,小六,你先冷静冷静……”香秋越说声音越小。 某种不详的预感跃然心头,香穗已经隐约猜到了,她磨着后槽牙问道:“沈逸洲是不是成为昏睡期间将亲事敲定了?爹娘都答应了?” “嗯。”香秋心惊肉跳地点头解释道:“小六,你也别怪咱爹跟咱娘,他们也是为你好,沈逸洲不仅请来了庄老先生,他还送来了数目惊人的聘礼,堆了满院子。” “咱娘看过礼单册子,说仓促之间根本不可能准备那么多东西,必定是早早就备下了,天南地北的奇珍异宝想搜罗得如此齐全,即便皇家采买,没有三五年的功夫也做不到。” “由此可见二公子想娶你着实是真心实意的,况且咱娘一直以为你和他早就,早就……”香秋顿了顿,莫名红透了脸,沉默了半晌才呐呐地接着道:“二公子还请出了皇帝赐婚的圣旨,爹娘就算想不答应都难。” “皇帝赐婚?”香穗敏锐地抓住了终点。 香秋重重地点了点头:“嗯,二公子说早在他离开锦都之时就已经向皇帝陛下请了赐婚圣旨,之所以一直没拿出来就是在等你答应,他还说你已经答应他了,爹娘这才……” “呸!撒谎不打草稿,我什么时候答应他了!” 香穗气不打一处来,她明明答应的是考虑考虑,沈逸洲那混账果然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一把熊熊烈焰在胸膛中燃烧,那混账跑得倒快,是算准了她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吧! “算了算了,横竖就是个名分而已,随他去吧。”香穗生性豁达,她看香秋的样子就知道,沈逸洲并没将她只剩一年寿命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许是“闭关睡觉”让身体得以调养生息,香穗醒过来以后感觉全身都舒服多了。 接下来的几日她带着人昼夜赶路,中途只在城中休息了一晚,仅用了不到两日的时间便赶到了西洲。 要说六姐妹之中谁的日子过得最顺心,莫过于香秸了,她与代元启相识于微时,成亲之后夫唱妇随,香秸不远千里跟着代元启到西洲来,彼时代元启在西洲军中还不是今日这般威望地位。 “小六,你四姐姐肯定还不知道咱们已经到了,要不咱们先派个人去通报一声?” 临近西洲城门时,香秋挑开了车帘子目光复杂地望着外边,她此时是近乡情怯,心里既盼望着早日到达西洲离心上人近些,却又害怕当真面对面时,相顾两无言。 香穗将手搭在姐姐近年来越发消瘦的肩膀上,轻声安抚道:“别怕,沈逸洲没露面之前咱们应该见不到双瑞小哥,至于四姐姐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自莲城开始便属于西洲地界,咱们一路走来关卡无数,如此声势浩荡的一支队伍怎么可能不惊动官府?想必四姐姐昨日就该收到风声了,估算咱们的脚程,我想这会子她应该正在城门口等咱们。” 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地,便听见马车外的婢女柔声禀报道:“城主,前方有一小队人马正在向咱们靠近,来人身着西洲军服饰。” “停车吧。”香穗略微整理了衣冠,朝香秋笑了笑便拉着她走下马车去。 “三姐!小六!” 一身骑马劲装的香秸英姿飒爽,隔着老远她就激动得不断挥手,结果马儿蹄下一颠簸差点儿将她摔了下去,所幸代元启及时飞身扑到马背上,从后向前地将香秸紧紧箍在怀里,这次安安稳稳地将她带到姐妹们面前。 464章淳哥儿 “三姐夫好,三姐姐好。”香穗作势福了福身子眼底满是笑意。 惹得香秸失笑连连,忍不住娇嗔着淬道:“小皮猴,都这么大了还老没正行,明知你三姐夫脸皮薄。快,快让姐姐看看我们家小六有什么变化。” “三姐姐别看了。”香穗张开了双臂,上前紧紧地拥抱住了数年未见的香秸,姐妹中就属香秸跟她脾气最相投,从前无论她做什么,香秸总是第一时间站出来支持,不管别人怎么反对。 “好了好了,都这么大了难不成还要哭鼻子?仔细你两个小外甥取笑你!”香秸拍了拍妹妹的后背,继而紧紧地拉住她,右手又伸过去牵住了香秋,引着她们往正朝这边来的马车望去。 不多时,两名长得一团和气的嬷嬷先走下了马车,之后马车里先是探出一个淘气的小脑袋,他长了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充满灵气,只一眼香穗便十分喜爱他。 “你是淳哥儿吧,快过来让姨母抱抱。” “嘻嘻,小姨,小姨。”五岁多的淳哥儿正是最调皮捣蛋的时候,可他从小是听着襄北城女城主大战北胡人的睡前故事长大的,自然对香穗打从心眼里崇拜。 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蹦蹦跳跳冲了过来,可快要到香穗面前的时候却又及时停住,并且还有模有样地整理了衣冠,端端正正地迈着小短腿走过来,恪守礼数,拱手作揖道:“淳儿拜见两位姨母,姨母妆安。” “好孩子你真乖。”香穗可真是喜欢极了小鬼头这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她笑着从腰间解下玉佩塞了过去:“姨母来时睡了一路,也没给你准备见面礼,这块玉珏我戴了很多年,现下送给你。” 代锦淳肉嘟嘟的小短手刚伸出去立马又缩回,他歪着头用询问的目光去看站在香穗身后的爹娘。 香秸一眼便认出了那块玉,惊讶地说道:“这不是当年沈逸洲送给你的碧玺天官蝠佩么?为了这块玉淳儿他爹还挨了一顿打呢。” “他既给了我便是我的,我喜欢淳哥儿就想送给淳儿,别啰嗦了四姐姐,你快让他收下,瞧这孩子多乖巧,你没点头他就不敢收。” 香穗说话时已经将淳哥儿抱在怀里了,她跟香秸最是亲厚,自然爱屋及乌更加疼爱她的孩子。 “既然如此,淳儿快谢谢你小姨。”香秸不想让妹妹扫兴,妹妹不远千里来看她,她要做的就是尽最大可能满足她的一切心愿,让她在西洲过得开开心心。 “淳儿谢谢小姨。”得了母亲同意,肉嘟嘟的小手这才将玉佩接过。 香穗喜笑颜开,兴冲冲地问道:“沐哥儿呢?是不是还太小了没带过来?” 成亲之后香秸一共生了两个儿子,并且每次都是等到孩子出生以后才派人去给娘家报喜。 一来是西洲路遥,香秸不想让娘家人奔波操劳,二来是她身体强健,和代元启又夫妇和睦且家中人事又简单,有孕在身也无需各种防备。 提到小儿子,香秸眼底闪过一抹焦心,不过很快就被她用笑声掩盖过去:“来了来了,两位姨母千里迢迢地来到西洲,沐儿怎么能不出来出城迎接呢,大概是年纪小在车里睡着了吧,赵嬷嬷,把小公子抱下来吧。” “别,城外风大,既然睡着了就被折腾他了,万一着了风就麻烦了,我跟三姐姐一块过去悄悄看看他就好了。” 香穗抱着淳哥儿一个劲儿地笑,看他小脸肉嘟嘟皮肤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细腻,忍不住用脸挤着他亲昵地 蹭了蹭,淳哥儿护痒,立刻“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叫人心旷神怡。 待走到马车旁,乳母伶俐地挑开了车帘子,香秋便钻了进去,香穗因舍不得放下淳哥儿便抱着他站在车窗的位置往里看。 马车里的小人儿眉眼几乎跟淳哥儿一模一样,只是脸颊没有淳哥儿圆润,脸色也透着几分病色的苍白,香穗忍不住皱了眉头,下意识往香秸的方向望去。 香秸与代元启并肩而立,夫妇二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美满的笑容,并不见有什么烦心事的迹象。 可能是她想多了,香穗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车里的小人儿,沐哥儿今年才三岁,睡着了以后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这要是醒着肯定也是个充满灵性的孩子。 “好了,等回家再看吧,淳哥儿你是想坐小姨的马车还是跟娘一起骑马?”香秸走了过来,伸手在宝贝儿子鼻子上刮了刮。 小小的淳哥儿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才说道:“娘亲还是坐马车吧,你骑马骑地不好,我们已经接到两位姨母了,就不用着急了,娘亲和两位姨母坐一架马车,你们肯定好几年没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淳儿和弟弟也很久没见,淳儿也有很多话想跟弟弟说,虽然弟弟睡着了,但是没关系,淳儿很小声很小声地跟他说话,他能听见但又不会吵醒他。” “我的天哪,咱们淳哥儿竟然这般口齿伶俐,可不得了!”香穗惊喜得眼睛都亮了起来,这孩子她真的越看越喜欢,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都是一副小大人的神气模样,懂事得让人心都要被他暖化了。 沉溺对孩子的喜爱里,以至于香穗明明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却没有抓住。 香秸遭遇亲儿子的无情吐槽,只好无奈地妥协道:“好好好,娘亲听你的安排,那就快走吧,赶紧回去给你两位姨母接风洗尘。” “嗯!” 怀里的小人儿像个泥鳅似的,骨碌一下滑了下去,上了马车还朝香穗挤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甜甜地挥了挥手才钻进去,既机灵软萌的可爱样子彻底把香穗俘虏了。 香穗几人共乘一架马车,回去的路上久别重逢的姐妹仨有说不完的话,直到香秸不小心说漏嘴才让热络的气氛骤然降到了冰点。 “戚小娘是什么时候进门的,四姐姐怎么在往来书信中未曾提及半个字?”香穗冷下了脸看得出来很生气。 465章贵妾戚芳月 偏偏当事人自个不当回事,香秸先是悻悻然地笑了笑,继而十分大度明理地说道:“自古男子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小六你就别大惊小怪了。” “而且你四姐夫虽然为了顾全大局不得已纳了戚小娘,可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她院里几次,待我吧还更甚从前浓情蜜意了,戚小娘在府里就如同不存在一般,对我根本造不成威胁,小六你就别替我生气了。” “好了好了,咱们不说她了,你和三姐千里迢迢来一趟多不容易,让我好好招待你们,尽一尽地主之谊,西洲可大可好玩儿了。” “比起北境风沙的酷烈,西洲有浩瀚无边的海天一色美景,不管你有什么烦心事只要往海边一盏,看着无边无际的蔚蓝色大海,吹着温暖的海风,准保心旷神怡。” “对了对了,这里还有很多好吃的,我保证你们以前见也没见过更别说吃过了!三姐,小六,接下来你们就听我的,我天天带你们出去玩儿,吃遍西洲珍馐美味!” 香秸眉飞色舞地说了一大通,激动得唾沫横飞,香穗与香秋对视一眼,姐妹二人都觉得香秸倒是比从前在家的时候还要开朗许多,脸上洋溢的幸福也不像假的,可见代元启对她是真的很好。 因着代元启骑马在前领路,入城时队伍很顺利便通过了,代元启如今是西洲军统帅,正一品武官,去岁上京朝拜时代元启还未香秸求得了一品夫人的诰命,算起来香秸也是姐妹几个当众最争气最让爹娘省心和得意的了。 入城以后穿过了车水马龙熙熙冉冉的街道便来到代元启的将军府,出人意料的是这只是一处三进出的普通宅院,乡绅富户都能置办得起,根本不符合一品武官的规制。 然而香穗一下马车便抬头看见“代府”低调简朴的牌匾,顿时了然于心,从前只觉得代元启虽然出身寒门却有一腔报效家国的热血,志向远大脚踏实地,不为富贵权势折腰。 而今看来代元启也不全然是个武夫,他是粗中有细,难怪虽然西洲兵力与襄北不相上下,这些年来却甚少被人提及,估计是代元启有意为之吧。 树大招风,低调生存才是王道,代元启是将当年她千里送嫁临别时对他说过的话牢记于心,并且落实到底了。 香穗默默地回过头朝代元启笑了笑,眼底满是赞赏,代元启面上一红,略微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腼腆憨厚的神态跟八年前如出一辙。 “将军和夫人回来了?想必这二位便是娘家来的贵客吧!妾身已经等候多时了,请两位姐姐赶快入府吧,宴席早已准备好了。” 贵妾戚氏芳月堆起满脸巴结讨好的笑容,殷勤地上前招呼,态度热络亲昵得仿佛来的是她十分相熟之人。 香穗微微皱了皱眉,冷着脸转头过去看了香秸一眼,仿佛是在眼神说道:不是说戚小娘在府里就像不存在么?怎么看着她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 香秸干巴巴地笑了笑,连忙上前端着架子说道:“戚小娘逾矩了,何时轮到你来迎接贵客,还不赶快退下!” 本不是苛刻之人,即使故作严厉也装不像,可香秸就这么说了一句,戚芳月霎时红了眼眶,既委屈又可怜兮兮地解释道:“妾身只是想为大娘子略尽绵薄之力,大娘子你不要生气……” “生气?我何时生气了?”香秸很明显是一头雾水,她和戚芳月是当真说不到一块去,以往见面也只是照着礼数打个招呼而已。 “罢了罢了,你快下去吧,我家六妹妹最是眼里不能容沙子的,接下来这段时间还请戚小娘恪守本分,老实待在你的栖凤阁,不要随意走动。”香秸性子直爽更不想当着想香穗与香秋的面儿与戚芳月纠缠。 而这个戚芳月倒也算识时务,娇滴滴地踮起脚尖怯生生地望了后头的代元启一眼,柔情百转千回,最终懂事乖巧地躬身退去。 戚芳月此举显得既恭敬又卑微,倒是让人觉着香秸这个当家主母不够大度,毕竟戚小娘是府上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抬进门的贵妾,和一般妾侍可不同。 跪在府门前的下人们唯唯诺诺,实际上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人都是站在戚芳月那边的,毕竟都是土生土长的西洲人,曾经也是生活在戚家军的庇护下。 香穗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揽入眼中,刚准备动身大腿便被一个软绵绵的肉团子抱住,淳哥儿不知何时也已经下了马车,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亲热地抱着香穗的腿不撒手,还抬起头直冲她笑。 香穗的心都被萌化了,赶忙弯腰将肉团子抱起,看着天真美好的孩子,方才所有阴霾一扫而空,“小淘气你怎么来了,弟弟醒了吗?” “醒了,弟弟在吐泡泡玩儿,小姨要不要去看?” “好啊……” 香穗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香秸阻止了,“要不咱们还是先进去喝口茶吧,沐哥儿还太小什么也不懂,有的是时间看他,淳儿乖,你两位姨母舟车劳顿肯定累极了,快带姨母回房休息。” “好!小姨,姨母咱们走!”肉团子窝在香穗怀里还把白胖胖的小手伸出去拉住了香秋,两位姨母谁也不冷落。之后每行到一处小人儿便有模有样地介绍起来。 三进出的院落很快便能走到主家起居的内院,香穗被带到了府上最好的房间,屋里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很干净,陈列古朴,入目没有奢华贵重之物,却给人一种很温馨的感觉。 “小姨你以后就住在这,淳儿每天都可以来找小姨玩儿,对了,还有姨母,淳儿也喜欢姨母。” “噗嗤……”香秋被小家伙的机灵劲儿逗乐了,心头那缕孤苦愁绪也渐渐散开,她伸出手将孩子抱了过来,笑着说道:“姨母也喜欢淳哥儿,以后你每天都带沐哥儿过来玩。” “弟弟来不了,弟弟只会躺在床上吐泡泡,不会动。”天真的代锦淳如是说。 466章可怜的孩子 不会动是什么意思? 香穗变了脸色,“淳哥儿,你说什么?” “嗯,娘亲叮嘱过,不让淳儿乱说话。”小人儿惶恐地瞪大了眼睛还紧紧捂住了嘴巴,显得好不可怜。 姐妹俩对视一眼,香穗放柔了声音,轻轻地哄道:“淳哥儿莫怕,小姨不会告诉你娘亲的,再说了,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家人和家人之间是不应该互相隐瞒的,对吗?” “嗯,可是娘亲说如果告诉了姨母,姨母会很伤心的,淳儿不想让姨母伤心。” “怎么会呢,姨母又不是纸糊的,你忘了,我可是大晋开国立朝以来第一位女城主,小姨很厉害的,不止不会伤心还能帮忙想办法呢!” 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再聪慧也比不过大人的心智,几句话下来就已经可以看出淳哥儿动摇了。 香穗趁热打铁,温柔地伸出手抚摸淳儿乌黑浓密的头发,“好孩子,你想想,如果小姨能想到解决办法,你娘亲她是不是也会很开心?” “嗯!娘亲总是守在弟弟床边掉眼泪,娘亲还求菩萨保佑,说她愿意折寿二十年让弟弟好起来,姨母,小姨,你们说菩萨会帮我娘亲达成心愿吗?折寿是什么意思?” 淳哥儿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继而又歪着脑袋十分惆怅地说道:“要是折寿能让弟弟不要再软绵绵的了,淳儿也愿意折寿。” “软绵绵?”香穗怔了怔,已经猜出了大概却还是忍不住心惊胆战地追问道:“淳哥儿,你告诉小姨,弟弟能不能坐起来,能不能站起来走路?” “弟弟不会。”淳哥儿皱着眉头撇了撇嘴,眼泪汪汪地说道:“大夫说弟弟是残疾,身上的骨头跟我们不一样,他软绵绵地连翻身都不会。” “什么!”香秋震惊地合不拢嘴,就保持着张大嘴巴的姿势震愣了老半晌说不出话来。 香秸就在此时兴冲冲跑了进来,还欢天喜地地说道:“看好了吗?宴席已经准备好了,咱们过吧,你四姐夫还请了一些军中将领过来,他们都很仰慕小六你的风采,老早就嚷嚷着要见你了。” “先不说这个,沐哥儿的身子究竟怎么回事,四姐姐你与我说实话。” 香秸滞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淳儿,是不是你跟小姨,姨母胡乱说话了,娘亲是怎么交代你的!” “不关淳哥儿的事儿!”香秸竟然把气撒在孩子身上,此举对香穗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她气得直接把香秸拽了出去。淳哥儿被这一幕吓坏了,立刻哇哇大哭起来,香秋赶忙抱着他细心的哄起来。 院子角落里,确定距离足够远,淳哥儿听不到她们之间的谈话,香穗才暴跳如雷地大声吼道:“四姐姐觉得能瞒多久?难不成你打算之后再也不让我和三姐见沐哥儿了?” “不是小六你听我说,淳儿还小他什么都不懂,你别听他的,其实沐儿的情况没有那么严重,我和你姐夫会遍寻天下名医来为他医治的,你不要担心。” “四姐姐难道忘了我也懂医?若是你实在不肯说,我现在就去给沐儿把脉!”香穗红了眼眶,一想到香秸的孩子有问题,而她之所以瞒着家里所有人便是不想让人担心。 香穗的心就像被谁捏在手里肆意把玩似的,一阵阵地揪疼,她甚至觉得如果她对香秸的关心再多些就能早点发现,早发现早治疗,不管对任何病症都是。 很快,自责与内疚取代了愤怒,香秸能明显感受到香穗情绪的变化,她的情绪立马就收不住了,先是隐忍地咬了咬下嘴唇,继而一发不可收拾,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般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呜呜呜……小六,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杀人放火罪孽深重老天爷才这么惩罚我?沐儿刚出生的时候明明好好的,可是渐渐地,我便发现他全身软绵绵的就像没有骨头一样。” “淳儿五个月就会翻身了,十一个月的时候就能扶着大人的手走路了,可沐儿他,他……”香秸呜咽着语不成句,她心中的痛苦如同山一般沉重又如同海一般浩瀚,若不是有强大的心智支撑着,恐怕早就崩溃了。 “沐儿一岁多还不会翻身,我越看越不对劲儿,便请了大夫来看,这才知道,知道他,他是娘胎里带来的残疾,不管多有名的大夫,见了沐儿都只会摇头叹气,说他,说他治不好,只能一辈子躺在床上,离不开人照顾。” 见香秸哭得肝肠寸断,香穗原本一肚子指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叹了口气,心疼地上前将香秸拥入怀,任由香秸靠在她肩头上哭得昏天暗地。 直到香秸哭得力竭虚脱才将她扶住,温柔地擦拭掉泪水,一下接一下地顺着她的一颤一颤的后背,等到她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才开口说道:“带我去见见沐哥儿吧,我要为他诊脉。” “可是前厅宴席已开,你四姐夫还有他的同僚们……” “让他们等着。”香穗主意已定不容拒绝。 香秸只好无奈地吸了吸鼻子,带着她往两个儿子居住的小院走去,一路上还巴巴地解释道:“你别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那几年压在你身上的担子就够重了,西洲离襄北山长路远,我实在是不想麻烦你。” “你我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你的孩子就等同于是我的孩子,别说山长路远了,就是为他上九天揽明月下五洋捉鳖我都愿意!四姐姐是嫁作代家媳而便要与我生份了吗?” 香秸不提这茬还好,一提香穗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烧到了眉毛。 “我,我……”香秸自认有错,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结结巴巴了老半天才猛然转身,紧紧地抱住了香穗,哽咽着说道:“我把沐哥儿交给你了,小六,求求你一定要想办法治好他,孩子实在太可怜了,哪怕不那么走路,至少争取让他能够坐起来……” 467章诊脉 这卑微的愿望听着都揪心,试问天底下哪个做母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的? “别哭了四姐姐,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香穗怜惜地摸着香秸的头发,目光坚定。 姐妹二人很快便来到孩子们的住所。 西洲冬日湿冷,两位小公子屋里早早烧起了地龙,香穗一进门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潮热,环视一周,果然看到屋里几个窗户都关得死死的,而且在她们入内之后,丫鬟们忙不迭便把房门也关起来了。 “四姐姐,是大夫说沐儿不能见风么?”别说是孩子了,就是大人长时间生活在密闭,空气不流通的环境里也不好,香穗忍不住眉头深锁。 香秸不愧与她心意最为相通的,只一个眼神便明白她心中所想,立马解释道:“沐儿身子弱,特别容易害风寒,尤其是一到冬天,每次吹着冷风就会高烧不退,我这才命人务必将门窗关好,不叫冷风灌进来。” 然而今日城外风大,香秸还是让两个孩子一同出城相迎了,她真的是不想让香穗为沐儿的病操心,只想娘家姐妹在她这儿渡过一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香穗默然于心,转过屏风进入内室便瞧见沐儿正躺在乳娘的臂弯里痴痴地笑着,这会子睁开了眼睛,滴溜溜竟比他哥哥还显得灵气,一点也不像身患残疾的样子。 “沐哥儿会说话吗?” “不会。”香秸又被提起一件伤心事,她颤了颤才说道:“沐儿不是一生下来就不会说话的,其实他小时候也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饿了或者渴了也会放声啼哭,可是后来他哭的次数越来越少。” “刚开始我和乳母们都还以为是沐儿变乖变懂事儿了,直到有一天淳儿拿着小木剑逗他玩儿,结果手上没拿稳,小木剑直接砸在沐儿脸上了,他疼得长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才,我才觉察出不对劲儿……” 香秸说到后来再度泣不成声,她痛苦地往自个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自责道:“都怪我,是我这个当娘的太粗心,没有早点发现,小六,我实在太无能了,害沐儿受这么多苦。” “别哭了,先让我把把脉吧。”香穗走向了床边。 伺候沐哥儿的乳娘姓宋,是个比较年轻的小娘子,二十岁左右,五官周正带着股小家碧玉的清丽,见着有人过来立马红着脸拢住了衣襟系上了扣子。 香穗再次皱了眉头,开口问道:“沐儿还在吃乳汁吗?” 宋氏家里还才一个孩子,且孩子落地以后她便入府来伺候沐哥儿了,头尾算起来也不过才成亲一年多,脸皮便格外薄些,再加上被贵客撞见她方才袒胸露乳的模样,即便同为女子也很难为情,一时间竟答不上话来。 香秸便替她回答道:“不,沐儿一岁多就断奶了,只是他睡觉时喜欢摸着宋娘子。” “哦。”香穗了然,每个孩子都会有各自的小习惯,有的孩子可能会对从小盖到大的小被子小枕头特别眷恋,沐儿这习惯虽然不好。 但香穗能理解,对待这样一个特殊的孩子,做母亲的必定是竭尽所能地去对他好,绝对不会向要求淳哥儿似地去要求他。 香穗坐到了床边,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她进行得无比细致。 切脉时左右手都切了,还起身检查了孩子的四肢,又用手指头在他眼前晃动,发现沐儿的眼睛和头都能够跟随手指的方向移动,初步判断,他是唤了失语症,以及脖子以下全身瘫痪。 孩子还小,自主意识比较弱,可他总有一天会长大,到那时恐怕会觉得这样活着生不如死…… 香穗眼眶湿润,就算是对待普通病人她也忍不住伤心,更何况这是香秸的孩子,是她的小外甥。 “从前给沐儿看过诊的大夫可曾留下脉案?有没有从前的方子?沐儿的饮食起居都是谁在照顾?” “小六,你这一下问这么多问题,我,我……”香秸定了定神,止住了哭泣刚想开口回答,门外边便响起了婢女的通报声儿。 “大娘子,前厅来人催了,问大娘子与李城主什么时候过去吃席?” “你去回禀将军,我们马上就去。”香秸吩咐了一句便转过身来拉着香穗的手说道:“沐儿这病也不急在一时三刻,客人们已经都在等着了,咱们还是先去应酬一下吧。” 香穗直接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气冲冲地甩开香秸的手说道:“什么劳什子客人能比沐儿还重要?” 这话一出便见香秸面色诡异,略微思索香穗立刻明白过来,“是戚家的人来了?” “嗯。” “得,那便去会会吧。”见姐姐一提到戚家神色变得很复杂,香穗也没多问,横竖任凭他们是什么牛鬼蛇神,过去打个照面便知道。 八年前戚老将军惨遭西夏人暗害,之后戚家五虎为争军权同室操戈血流成河,一度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五兄弟中的大哥戚威,老二戚戬以及老五戚战。 而戚芳月正是戚氏长房嫡女,她已故的生母还是锦都下嫁来西洲的贵族之女,原本以她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给人做妾,由此可见戚家人为了笼络代元启真是下血本了。 一路上香穗毫不费力就从姐姐口中得到了她想知道的信息,待来到前厅,只见代元启端坐上首,戚家兄弟便坐在左手边的位置上依次往下排,而右边几个空位显然是为香穗留的。 “将军请见谅,都怪我,太久没见妹妹了,只顾着拉她说体己话却忘了看时辰,让客人们久等,失礼了失礼了。” 甫一入内香秸便微笑着说明了来迟的缘由,礼数周到态度更是没将在场者当外人看,这反倒让想挑她理儿的人显得太过刻意。 要知道香秸从前最是不愿意受礼仪规矩束缚的,要不她怎么会放弃入府故意留在自由自在的别院,而今竟也学得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了,这让香穗不免感慨。 468章老虎不发威你偏惹 “嘿嘿,我等都是军中莽夫,只因仰慕李城主风采这才厚着脸皮求得将军开恩,叫我们哥仨也来参加今晚的家宴,既然是家宴自是没有外人,大娘子太客气了,快快请入座吧!” 起身接话的是戚家老五戚战,兄弟三人里就属他最年轻也最没架子,其实他大哥的女儿做了代元启的贵妾,照理说他们哥仨在香穗等人面前倒也算得上半个长辈。 半个,不能再多。世家大族里妾的卑微,妾的娘家人根本算不上长辈,只能等同于下人,若是主母不高兴了,吩咐一声大棒子打出去谁也不敢置喙半句。 不过人家既然没上来就打肿脸充胖子,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香穗与香秸便朝戚战露出了友善的笑容,接着在婢女的带领下入座。 作为主家,代元启率先介绍了起来,“这位便是内子娘家的六妹妹了,六妹妹,这是戚威将军,戚戬将军以及戚战将军。” “三位将军好,香穗来迟,自罚一杯。”落落大方地举起酒盏,豪气干云地仰头饮尽,言行举止比起男儿毫不逊色。 戚家三兄弟连声恭维举杯饮净,此时厅中鼓乐之声响起,比起锦都丝竹的靡靡之音还有襄北肃杀的琵琶古埙相比,西洲的大鼓配合着敲击的青铜铙奏出来的曲子更加令人心旷神怡。 一曲奏罢已然是酒过三巡,戚威左手执着酒壶右手拿着酒杯就朝香穗走了过来,“李城主,老夫再敬你一杯,当年襄北护城之战打得实在漂亮,李城主巾帼不让须眉,实是军中之人理应效仿的典范!” “戚将军过誉了,穗不敢当。”嘴上虽然谦虚地说着客套话,眼神却不乏杀气,碰杯时更是没客气,不仅与戚威平齐还略高了些,摆明了并没有将他当成长辈。 但襄北城主的身份位同君侯,而戚家无爵,即便是戚老将军在世也不敢在香穗面前妄自尊大。 戚威脸色微变,然而他很快便将那抹不悦掩过,依旧笑着饮下了杯中酒,“说起来着实惭愧,当年少将军千里驰援却不幸惨遭西夏人毒手,年纪轻轻便为国捐躯,实乃我朝一大损失。” “少将军当年来西洲时便常常与老夫商讨兵法,老夫与他十分投契,那时他便曾经提起,说家中有个六妹妹聪慧过人,常常有些出人意料之举。” “少将军还对老夫说,若是他这位六妹妹是个男子,若是六妹妹从军,必定能成为用兵如神所向披靡的亘古名将。说句心里话,当年老夫确实没把少将军这话当成真的听,只觉得他实在吹嘘过头了。” “而今亲眼所见李城主的绝世风采,方才知道少将军所言非虚,只可惜啊,少将军他看不到李城主今日之成就,不过他九泉之下有灵,必定会为李城主感到骄傲的。” 与人相处不揭伤疤不碰逆鳞是最基本的原则,李秉虽还称不上是逆鳞,可对他的英年早逝,李氏中人无不痛心。戚威可倒好,不仅刻意提起还婆婆妈妈絮叨了一大堆。 代元启曾在李秉麾下听命,此时已经是满脸痛色,香秋虽然与李秉没见过几面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堂亲,想起他来自然也是难怪伤怀的。 唯有香穗面无表情,她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锐利的冷笑,挑了挑眉,将酒杯扔给身后的婢女,以兴师问罪的语气冷着脸质问道:“穗实在不知是何故,你们戚家军的人竟还有脸提起我家兄长。” 兄长……其实一开始对待李秉,香穗只是冷漠疏离地称呼他为“堂兄”,因为膈应孟清婉,她当年是打定主意不跟李秉过多来往的。 李秉衣冠归故里入葬祖陵时,香穗在他坟前斟了三烈酒,彼时襄北城中满目苍夷,北胡人虽然未能得逞攻入城中,可他们的流火箭雨几乎烧光了城中屋舍,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老人和孩子烧焦的尸体。 襄北军几乎死伤殆尽,将士们的尸体历经数月才全部入土安息,香穗对着李秉的墓碑轻轻喊了句“兄长”,然她未曾宣之于口的是一道烙在心中的誓言。 兄长,从今往后襄北城交给我,这一方水土这些个百姓,我替你守着。 一诺既出,万死不悔。 “大晋立朝以来,李氏世代镇守襄北,戚家军守卫西洲之境,当年战火燃起,戚家五虎将好大的威风,不仅被西夏人打得屁滚尿流火急火燎地向朝廷请求救兵,还在我兄长千里驰援之后继续争权夺势。” “戚威,这天下人皆是心知肚明之事我本可以不摆到台面上来,可你真的不应该一错再错,先是不要脸不要皮地将嫡女塞给我四姐夫做妾,今日又故意提起我兄长在我心窝子上又捅了一刀,我岂能容你?” “府上亲兵何在!”香穗爆喝一声,掏出怀中一品武侯的令牌高高举起,戍卫于厅外身穿甲胄手携兵刃的府兵即刻冲了进来,齐刷刷跪地听命。 “戚威以二品武将之低微身份侮辱我堂堂一城之主,以下犯上乃是军中大忌,将他给本城主拖下去责打三十军棍!若遇反抗,就地格杀!” “你!你!” 此令一出不止戚家兄弟三人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置信,就连代元启也猛然站了起来,可他站起来之后却呆若木鸡,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知道香穗清冷地质问道:“怎地,你们是聋了还是怂了?看清楚,我手中所持可是当今天子亲赐的一品武侯军令,有权调动大晋所有郡县的兵力,难不成你们西洲军要蔑视天恩?” “末将不敢,末将等遵命!”代元启府上的亲兵全都是当年李秉从襄北带过来的,他们早就看戚家人不顺眼了,只不过代元启为了大局稳定,多年来对戚家人多有忍让,他们也就跟着退避。 而今竟然来了个这么好的机会,三十军棍啊,这哪儿是在打戚威,明明是狠狠地扇了戚家军一记耳光! 469章良苦用心 不出半个时辰,此消息必定会在西洲不胫而走,接着便会传遍整个天下,戚家军想来自视高人一等,即便如今被归入西洲军的编制内,可依然还有不少旧部唯戚威马首是瞻,时常不听从代元启的军令。 代元启执掌西洲军以来大大小小经历了多少次戚家军与襄北军的纠纷,他们戚家军以老军自居,将原先追随李秉前来驰援的幸存襄北军和代元启上任之后招募的新兵合成新军。 自古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有老军从中作梗,新军自然举步维艰,受窝囊气都是小事儿,更可气的是被老军压住了晋升之路,很难出人头地,为此新军满腔怨气,就连他们这些在府亲兵都能时常听到军中手足的各种抱怨。 早就听闻李城主嫉恶如仇铁腕雷利,有她在说不定能改一改新军的困境,府兵首领想到这里只觉得胸膛中的热血悉数被点燃,他咬着牙一挥手,亲自上前去与另外几名侍卫一同将戚威拿下。 此时戚家兄弟终于反应过来,戚戬与戚战慌乱地上前阻拦,打从刚才就一直没开过口的戚戬大声吼道:“李香穗你欺人太甚!我大哥这把年纪都能当你爹了,你竟然如此折辱他,是当我戚家军没人了吗?” “哦?”香穗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霎时间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戚家兄弟被她这喜怒无常的表现弄得一头雾水,越发地如临大敌。 戚战是兄弟之中最圆滑世故的一个人,生平总是爱充当和事佬两头讨好,只见他堆起满脸和气的笑容走出来说道:“误会,误会,李城主肯定是误会我大哥的意思了,大家都先消消火,都是自家人切不可伤了和气。” “当年我大哥真的是将少将军视若子侄的,李城主如果不信可以去问问军中旧人,当年少将军中了西夏人的圈套,我大哥亲自带兵拼死救援,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李城主你当时远在襄北,不了解情况,为兄长英年早逝而气愤是人之常情,可李城主如果将少将军不幸遇难的罪责全部推到我戚家军头上,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戚战一番话说得既合乎情又合乎礼,几乎是无懈可击,而且他脸上情真意切,就差为李秉挤出两行眼泪了。 可香穗是什么人?她会被这种虚情假意所蒙蔽?戚战也不知是高估他自己的演技还是低估了香穗盛怒的威力。 只见她双手背在身后,止住了笑,冷冷地睨着眸子盯了戚战足足三刻,直到他逐渐沉不住气,冷汗淋漓,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才凉凉地开口。 “戚五将军八年前临阵逃脱,导致戚家军在余家湾折损了两万精兵,事后被罚连降三级,想来如今是已经升上来了,不过即便你再有手段升迁得再高,西洲境内也只有一位正一品的上将军。” “你想在本城主面前说话得看本城主的心情,我若不高兴,你且得跪到厅外去,是谁借你的狗胆让你在这儿大放厥词?” “李香穗你欺人太甚!”饶是戚战素来将与人为善的虚伪戏码演得入木三分,然而此时此刻他再也戴不住那张假面具,凶相毕露咬着后槽牙,一瞬不瞬地盯着香穗看,像是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偏生香穗不止毫无惧意反而越是在这样的形势下越是变得更加强悍,她的眼神既傲慢又鄙夷,仿佛戚家兄弟在面前卑贱如蝼蚁。 “欺你又如何?若是本城主没记错,戚家军早就便朝廷裁撤了番号,西洲军的成立可是受命于天子的,你们一口一个戚家军便是在公然挑衅朝廷的威严!本城主惩罚你们是在维护天子的颜面,若有不服大可上锦都告我去!” 话已至此侍卫们再无犹豫,当即便要将戚威拖将下去。 戚戬看形势不妙,立刻朝代元启嚷道:“大将军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吗?就算不顾念我大哥将嫡女委身嫁给你做妾的情谊,也请看在军中共事多年的同袍之情上速速来相救啊!” “这……”代元启确实不赞同香穗如此大动干戈,他是倾注了无数心血才面前维持住西洲表面上的平静,若是戚威受此奇耻大辱,那么新军与老军之间的微妙平衡必将被打破,届时军中大乱,实不是代元启想看到的。 “六妹妹息怒,且听我说两句。”代元启赶忙上前阻拦,在人前香穗还是给他这个姐夫几分薄面的,不止没有当场冷脸,还随他走到一边,细心倾听他的理由。 代元启力陈制衡全局的种种困难,可他看香穗始终无动于衷,最后才无奈地说道:“我知道,其实你心里有气,因为戚小娘的存再,可你也看见了,我对她并无感情,只当是家里多双筷子多养活一个人而已。” “香秸也明白的,我与她心意相通,我们才是真真正正的夫妻,这一生我都不可能会辜负她!六妹妹要是不信我可以发毒誓!” “呵呵,呵呵……”香穗被代元启突如其来的“表忠心”逗乐了,这要是不了解代元启的性格,肯定会以为他是个油腔滑调的人。 但香穗太了解他了,这位四姐夫啊就是急眼了。 “四姐夫难道不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契机么?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恶人我来做,你趁着这次机会彻底整肃军中的歪风邪气,将西洲军变成你最初想要的样子。” 这话算是彻底说到代元启心坎里了,他怔怔地看着香穗,只见她卸下了眼底的肃杀之气,神情温和地说道:“你我皆是执掌一方重权之人,谁不希望令出如山,麾下将士同仇敌忾。” “可西洲军既然有新军与老军之分,人心便永远不齐,人心不齐又谈何士气谈何上阵杀敌?四姐夫,你当真以为一个戚芳月就值得我发这么大的火?” 话说到这里,代元启才总算彻底明白香穗的良苦用心。 470章戚小娘真是家学渊源 片刻之后众人只见二人似乎意见相左争执不下,可以看见代元启一直在竭力解释着什么,李香穗刚愎自用完全听进去。 不多时香穗归来,仍旧是满面怒火,代元启则是满眼焦急地看着戚家人,一副爱莫能助左右为难的模样。 “哼,别以为找我四姐夫求情就可以免于责罚,我李香穗做事儿还轮不到二旁人置喙,来人啊行刑!” “喏!” 侍卫们早就摩拳擦掌了,几人雷厉风行地将戚威押了出去,紧接着噼噼啪啪棍棒抽到皮肉的声音便传来。 一开始戚威还死扛着不肯发出声音来,毕竟他在军中多年,饶是没什么大建树却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但毕竟年过半百早也没了当年之勇,约莫打到二十军棍的时候就撑不住惨叫起来了。 三十军棍打下去人已经晕厥,戚家俩兄弟连忙将人抬回去医治,一场本该其乐融融的接风宴最终不欢而散。 听闻当晚代将军回房后迁怒与大娘子,成亲多年素来恩爱有加的夫妇俩争吵了半宿,代将军一气之下搬去了书房,竟也没避人,府里一下便沸腾起来了。 戚芳月的栖梧阁本就是个消息灵通的所在,可偏偏她爹在大庭广众之下挨打的时候她没露面,第二天早上还按时来到主母院里应卯请安。 彼时香秸正在陪香穗香秋吃早饭,原本是不想见她的,香穗却放下了碗筷说道:“叫她进来吧,礼不可废,妾侍伺候主母是她的本分。” “小六,这又是何必呢?我不乐意见她,更何况咱们姐妹难得相聚,我是一刻也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无所谓的人身上,咱仨清净地吃顿饭多好,她来了谁也不自在。” 昨晚上她枯坐了一夜,实在想不明白结发多年的丈夫怎么会突然翻脸不认人?她是亲眼见证了代元启制衡西洲军的种种不易,也知道他为了维持今日和平的局面付出了多少,可香秸不明白代元启为何会迁怒于她? 确实是小六打破了平衡,可她也不想啊!小六做的决定又岂是她能够左右的?香秸觉得她被夹在丈夫和妹妹中间左右为难,代元启没错,小六也没错,难道真是她错了? 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干脆天不亮就亲自去小厨房准备早饭,面前这一桌可是香秸精心准备的,只可惜戚芳月一进来所有人都没了胃口。 “妾身是代替家父来向李城主请罪的,家父只一介武夫生性鲁莽,言语间的冒犯实在不是有心的,还请李城主大人有大量,妾身给您磕头了。” 俗话说人要俏一身孝,大清早的戚芳月一身素服,未着钗环未施粉黛,一副死了亲爹来吊孝的模样。 可细看之下便会发现,她脸上还是涂了薄薄一层脂粉的,只不过故意弄成苍白的病色,柳叶眉也画得淡些,樱桃小嘴估计是用粉扑过,盖住了血色显得苍白可怜,鬓角散落下几缕的头发为她平添了几分凄美的韵味。 这副模样若是被任何男子瞧见恐怕都难免会生出怜惜之情吧! 香穗挑了挑眉,目光扫向了香秸。 香秸也不是傻瓜,要是连这等狐媚子手段都识不破,那她这几年当家主母岂不是白当了?当即拉下脸,不等香穗开口便发话了。 “戚小娘,我记得昨日告诫过你,要你这段时间留在栖凤阁安分守己,怎地,如今我这个大娘子说话不好使儿了?还是你故意生事,想挑战我的底线?” “不不不,大娘子误会了,妾身万万不敢,妾身真的只是来向李城主请罪的。”戚芳月梨花带雨,娇滴滴怯生生地匍匐在地,一副既谦卑又恭敬的模样,看起来真是像极了被强势悍妒的当家主母磋磨的可怜小妾。 瞧她这副模样,香穗暗暗想着: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动,戚芳月和她爹这演技炉火纯青,不去草台班子唱戏真是埋没了人才。 香秸最是看不惯这副做派的,当即怒火更盛了,只是满院子下人无数双眼睛瞧着,昨夜又才出过那样的事儿,她不得不将怒气压下来。 “姑且不说你将我的话当成耳边风胡乱走动,就说你这身晦气的打扮,戚小娘,咱们府里是死人了吗?你在给谁戴孝呢?” “妾身,妾身……”戚芳月抽噎着委屈极了,弱弱地解释道:“大娘子恕罪,是妾身失礼了,只因早起听闻了昨晚上发生的事儿,情急之下来不及梳洗打扮便跑过来了,这副模样,实在是让大娘子和两位姐姐见笑了。” 戚芳月比香穗还要小上两岁,套近乎叫上一声“姐姐”也并无不可。 可惜香穗从不按常理出牌,只见她慢里条斯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到戚芳月面前,弯腰俯身过去,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托起了她的下巴,很是认真地观赏了一番。 “姐,姐姐……”戚芳月被盯得头皮发麻,但她一动不敢动,尽管自幼养在深闺,但她毕竟是将门之女,香穗眸子里的肃杀之气已经让她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戚芳月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快要冒出来。 “戚小娘真是家学渊源,你父亲惯会做戏,你也不遑多让,实不知你平时照不照镜子?想给我们当妹妹,够格么?”香穗嫌恶地甩开手直起身子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戚芳月。 强大的压力令戚芳月无处逃脱,只能唯唯诺诺地跪着不敢说话。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滚回你娘家去好好伺候你爹吧,说不准还能挣个孝顺女儿的名声,看我多为你着想。” “可是,可是……”戚芳月哪里肯在这个时候回娘家? 别说昨夜她家人就已经悄悄派人送消息进来,要她务必趁着代元启与李香秸生了嫌隙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想尽一切办法获得代元启的怜惜,最好是能趁机怀上个一儿半女,皆是自然有戚家人替她撑腰。 471章希望 戚芳月给代元启当了三年贵妾,可是到现在还是完璧之身,这对她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况且戚家给她的压力也不小,她亲娘不在了家里由继母把持,继母又连生两名嫡子,她弟弟作为原配留下的嫡长子日子当然不好过。 如果戚芳月的肚子再没有动静,别说戚家其他人了,就是她那位继母恐怕都要忍不住参一脚了吧?他们既然能逼代元启纳她过门,如何不能如法炮制再送进来一个戚家女? 尽管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可戚芳月却是实是想不出什么好理由赖着不走,照理说她娘家父亲受了伤,府上肯放她回去伺疾已经是天恩,她自个不愿回去倒显得不孝了。 香穗正是看准了这点,她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眯起眼睛说道:“看戚小娘这意思是不想管你亲爹的死活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既然不是,那事不宜迟,赶紧回去吧,你爹伤得可不轻,一把年纪了别回头你们父女俩见不上最后一面,抱憾终身。”香穗的嘴巴够毒也够辣,说完眼神一瞥,下人哪儿还有不懂的,即刻上前,该干嘛干嘛。 气势汹汹而来却被杀得片甲不留,戚芳月是被下人硬生生拖走的,甚至没来得及回栖梧阁收拾两身换洗衣裳,就直接被人塞上了马车,强制性送回了娘家去。 香秸连声叹气,不由得忧心忡忡地说道:“小六啊,你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戚家人可不是省油的灯,我担心他们会反击。” “难不成四姐姐当真以为姐夫能够将这虚假的平静一直维持下去?戚家人就像街巷里一群饥肠辘辘的恶犬,四姐夫如今还能勉强填饱它们的肚子,可它们的野心绝对从来没有消亡过。” “一旦有一天四姐夫再也没有办法满足他们的要求了,四姐姐觉得他们会怎么样?”香穗重新回到饭桌旁坐下,多少年没吃到香秸亲手做的菜了,一桌子美味可不能浪费,她眨巴眨巴嘴,吃得真欢快。 香秸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妹妹一副狼吞虎咽的饿死鬼模样,又忍不住淬道:“吃慢点,没人跟你抢,死丫头都这么大了还没个吃相,多跟三姐学学,人家吃相多斯文。” “她那是没胃口,四姐姐你不知道,三姐她心里有事。” “小六你别胡说!”香秋被戳中了心思难免有些难为情,脸上当即升起了一层红晕。 “难道……”香秸已经联想到了,“三姐是来找双瑞小哥的,他,他真的还活着吗?谁给的消息,可不可靠?” 说到最后一句香秸已经后悔了,因为香秋瞬间变了脸色,刚才的小女儿家娇羞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与心痛,香秸明白希望落空的滋味有多难受,只怪她口不择言,平白惹得香秋难受。 但香秋只是难受了片刻,很快就又打起精神来,目光灼灼地说道:“二公子说的,我想不会有假。” “沈逸洲?”香秸怔了怔,随即道:“既是沈太傅给的消息,十有八九便是真的了,只不过他有没有说清楚双瑞小哥这么多年藏身何处?” “三姐,不瞒你说,其实我看你为情所困清修自苦,实是不忍心,所以来了西洲以后便求将军多番明察暗访,可是无论怎么调查,得到的消息总是不太好。” “这些年肯定不止你们找过他,二公子和小六也在找,来之前二公子并没有跟我说清楚,但我相信双瑞一定还活着。”香秋的执念深入骨髓,那不仅是一段旖旎情愫,更是她全部的精神寄托。 “三姐姐别想太多了,沈逸洲那厮虽然不靠谱,但也绝对不会拿这么重要的事情当儿戏,咱们就在府里等着,等他来的时候一切自然见分晓了,眼下最要紧的是给沐儿治病。” 吃饱了当然要干活,香穗昨晚上已经想出了一整套的治疗方案,她拭干净嘴角,站起来说道:“首先是把给沐儿看过病的大夫都给我找来,能找到几个算几个,越全越好。” “其次就是药方,这些年沐儿都吃过些什么药我也要了解清楚,还有就是饮食起居了,找个熟知的人来给我回话,最后再去把当年接生沐儿的稳婆找来,我有些话要问她。” “这么多事儿今天办不完吧,小六你不知道,西洲所有大夫几乎都给沐儿看过病,要是把他们全都找过来,恐怕得颇费些功夫。”不是香秸对亲生儿子不上心,而是她素来低调,如此劳师动众的事情从没做过。 “这有何难?四姐姐让府里管事去将耳房的出入记录拿过来,一一对照,列出所有来为沐儿看过诊的大夫名册单,录好了以后再交给侍卫,让侍卫去将人请过来,到时候我再问话。” “稳婆也是,打发个丫鬟带上侍卫去请吧,我先去沐儿房里问问日常饮食起居,顺便给沐儿再扎几针看看能不能有助于疏通经脉。” “小六,你的意思是说,沐儿是因为经脉堵塞才会变成残疾的吗?不是娘胎里带的?”香秸霎时间瞪圆了眼睛,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香穗见状连忙放柔了声音,安抚道:“四姐姐你先别紧张,经过昨日的诊断,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沐儿的经脉只要能疏通,还是有希望能够享受正常人的生活的。” “至于你从前给他请的那些大夫为何一个个都说得像绝症那般严重,这就要等他们来了再细细审问了,另外就是沐儿这怪病的起因,我现在确实无法肯定究竟是天生的还是被人谋害了。” “被人谋,谋害……”香秸也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她与代元启也费心竭力地调查过,然而请来为沐儿看诊的大夫们众口铄金,这又让他们夫妇不得不信。 而今听到孩子有希望能够站起来,香秸已经喜极而泣了,她再也顾不上其他,提起裙摆就冲出去照香穗吩咐的去安排。 472章淳儿要保护弟弟一辈子 “若是沐儿的病有古怪,戚家人八成脱不了干系。”香秋沉着地分析着,脸色却格外凝重。 “嗯,他们既然能把戚芳月送进来做妾,要说他们对四姐夫没有图谋是绝不可能的,而今就看戚家人究竟是想与四姐夫平起平坐,还是想串权夺位,但我看多半是后者。” “小六你说得没错,他们戚家人是尝过手握重权的滋味的,怎么可能甘心屈于人下?既有不甘心,必定会有所动作,咱们静观其变就是了。” “三姐姐,很多时候静观其变与坐以待毙无异,既然已经发现了隐患,自然是先发制人来得痛快。” “你准备怎么做?谨慎些,千万别惹得他们两口子起嫌隙,我一大早便听到下人们议论,说代元启搬到书房去睡了。”香秋满面忧心。 香穗实则早已了然于心,但她表现得就像刚刚知道一样,怒不可遏地瞪圆了眼,还大声嚷道:“岂有此理,代元启竟然敢这么对我四姐姐,我找他算账去!” “别别别,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好去找姐夫说这种事情?小六,你听我说,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儿咱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代元启向来对香秸很好,应该不会有事的。” 香秋急忙将香穗拉住,心里却暗暗觉得奇怪,香穗明明不像是容易冲动的人,怎么来了西洲以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这么容易急躁可不行。 “三姐姐别担心,我有数的。”香穗就势往香秋身边靠,低声在她耳边解释了一句,之后很快退开,信步走了出去。 淳哥儿今日穿了一身深紫色的锦衣,团云锦斑斓的色彩衬得他粉雕玉琢的小脸蛋越发地贵气,比起皇宫里尊养的皇子皇孙不遑多让。 小人儿昨夜就知道小姨今早要过来,于是早早地起来练功,扎了半个时辰马步耍了半个时辰拳头,练完出了一身大汗,忙不迭地又跑去沐浴,特意换了过年拜见长辈才会穿的华服,巴巴站在廊下伸长了脖子等着。 香穗一只脚刚迈入院内就见一个风风火火的小团子撒着欢朝她冲过来,她含笑往前走了几步便将他抱了个满怀。 “小姨小姨!” “嗯,淳哥儿乖,早饭吃了没?” “吃了,爹爹说男孩子要多吃饭才能长高高长大大,淳儿刚才吃了两碗莲子粥呢!”小人儿眉眼弯弯地笑开,模样可爱极了。 大姐姐家的孩子,二姐姐家的孩子,香穗也都喜欢,可要说真正让她疼爱到心坎里的,淳哥儿便是独一份了,不知怎地,这还是就是特别合她眼缘。 “我们淳儿真乖,走吧,小姨带你看弟弟去。” “嗯……”淳哥儿抱着香穗的脖子连连摇头,瘪了瘪嘴将头埋在她颈窝里,似乎很伤心的模样。 香穗忙问道:“怎么了?淳儿不想去见弟弟吗?” “不是的,娘亲说淳儿不能去打扰弟弟睡觉,爹爹也说淳儿要用更多的时间来读书习武,长大了淳儿要保护弟弟一辈子。” 香穗一愣,四姐姐四姐夫这是将照顾沐儿的重担都寄托在淳儿身上了,可,他也还只是个孩子呀!就算将来长大他也应该拥有自己的完整人生,若是一直背负着弟弟那该有多沉重? 香穗实在不忍心,这么可爱的孩子就应该开开心心地,无忧无虑地。 “好孩子,不怕,小姨一定会想办法治好弟弟的,等弟弟的病好了他就能跟你一块读书习武了,好不好?” “好!好!”小孩子的伤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下淳哥儿已经咧开嘴笑得很开怀了,他欢欢喜喜地抱住香穗的脖子,亲昵地往她怀里挤了又挤。 “呵呵,呵呵,痒痒,淳儿别闹。”香穗连连躲闪,一大一小玩闹了好一阵才想起来去办正事,“淳儿乖,下来吧,一会儿就跟在小姨身边,什么都别怕。” “好。”淳哥儿听得这话便立马收起了玩闹之心,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严肃。 他能感觉到小姨要做的事儿不简单,以往这种场面爹爹和娘亲是绝对不会叫他瞧见的,爹娘怕吓着他,可是小姨不一样,小姨把他当成了大人,这让淳哥儿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梁,他不能辜负小姨的信任。 内室里丫鬟女使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地,香穗无视众人,径直走到床边为沐儿行针。 沐儿年纪小,银针入穴要拿捏的分寸自然比成年人要谨慎更多,香穗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在沐儿周身要穴上走完一遍银针,此时她额前已经布满了汗水。 淳哥儿默默地掏出怀中的手帕给香穗擦汗,小人儿满眼心疼的模样,小嘴巴抿得紧紧的。 “小姨不累。”香穗朝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接过手帕自己将汗擦干净,继而摆了摆手,示意跪在面前的丫鬟女使退到屏风外去。 “淳儿乖,小姨出去处理点事情,你就在这里守着弟弟,刚才小姨用针灸的方式帮助弟弟疏通了经脉,不过这法子不是一次就能见效的,粗略估计至少得连续针灸十日才行。” “所以呢,还要麻烦你照顾弟弟,因为每个人在针灸之后反应都不同,你可要好好看着弟弟,如果他有什么异常反应,立刻告诉小姨。” “什么是异常反应呢?”不懂就问,淳哥儿疑惑地歪着脑袋。 香穗瞧他模样可掬便在他鼻子上刮了刮,又摸摸他的头发,语气温柔地说道:“一切与平时不同的反应都属于异常,记住了,再细微也不要放过,小姨就将弟弟拜托给你了好吗?” “好!小姨放心,淳儿给小姨立军令状,一定好好看着弟弟,我睁大眼睛,我不眨眼!” “噗嗤,那倒也不用,就多留意就行了额。”香穗简直被这孩子逗得不行,拍了拍他才走将出去。 屏风外下人们瑟瑟发抖地跪着,尤其是贴身照顾沐哥儿的乳母宋氏,宋娘子一贯胆小,昨夜听说了戚威将军挨板子的事儿就做了半宿噩梦,今日脸色更是差到了极点。 473章盘查 “是哪位妈妈负责沐儿的饮食,上前来答话。”香穗一边优雅地放下袖子一边走向椅子旁坐下。 人群中一名眉目和善讨喜的老嬷嬷连忙躬身上前来:“回禀城主大人,是老奴负责两位公子的饮食。” “你是……”香穗顿了顿:“赵嬷嬷?昨日在城外见过。” “没错没错,城主大人好记性,正是老奴。”赵嬷嬷恭敬而圆滑,生怕香穗了解得不清楚,还特意解释道:“昨日随行伺候两位公子的,正是老奴和老奴那不成器的闺女。” “老奴的闺女府里人都唤她一声赵娘子,原本府上是觅她来给大公子当奶母子的,后来大公子不吃奶了,夫人仁慈还将老奴母女二人留在府里做事儿。” “平日里,老奴管着公子们的饮食,赵娘子打理公子们的起居,我们娘俩都是府里用老了的人,最是忠心耿耿的,请城主大人明察。” 赵嬷嬷说着就给一旁的中年妇人使眼色,那人努了努嘴,视乎有几分憋屈不愿意,可还是顺从地上前福了福身子,没说话,只是同赵嬷嬷跪在了一处,显然是同意赵嬷嬷刚才所说之事了。 香穗并未正眼打量,只是眼皮子稍稍抬了抬,赵嬷嬷的模样与赵娘子似乎没差几岁,二人虽说看着都十分和气,然而赵嬷嬷的和气里透着几分圆滑,赵娘子倒似总有几分愁绪挥散不去。 “一人饮食,一人起居,然沐儿的异常却生等到半岁之后才发现,两位当的好差啊。”香穗语气凉凉。 两个“赵”却吓得脸色刷一下就白了,赵嬷嬷连忙磕头请罪:“老奴失职,城主大人恕罪。” 赵娘子是个闷葫芦,平日里只管低头做事,在府里的人缘自然比不上隔三差五便请人吃酒赌钱的赵嬷嬷,可她也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人,比起色厉内荏的赵嬷嬷倒显得沉着许多。 清者自清,赵娘子自问在府上这么多年忠心日月可鉴,然而疏忽失职这事儿她是认的,更加从心底里悔恨,“奴婢甘愿领受责罚,请城主大人降罪。” 一个是自请降罪一个是请求恕罪,母女二人截然不同,这倒让香穗来了几分兴致。 “赵娘子倒实在,只不过在治你们的罪之前我得先了解清楚沐儿的饮食起居细节,赵嬷嬷,你先说说两位小公子平日里三餐都吃些什么吧。” “回,回禀城主。”赵娘子的表现差点儿让赵嬷嬷咬碎银牙,然而她不敢在香穗面前失礼,只能暂且忍耐。 毕恭毕敬地回道:“夫人立下过规矩,两位公子的饮食都是记录在册的,即便是在外边吃了什么东西身边跟着的人也都会留意,回府之后再记上,历年来的小册子老奴早就备好了,城主一看便知。” 赵嬷嬷说着便赶忙将准备好的簿子全都搬了出来,厚厚一摞,足有七八本。 香穗随意拿起翻开扫了几眼,她有一目十行的本领,在旁人看来她可能只是漫不经心地在翻着,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看清上面的字,但她是确确实实看进去了。 接连翻看了三本,心里就大概有数了,看来问题不是在饮食上。 “带我去看看大公子的房间。”沐儿这里昨日便检查过了,并无异常。 香穗方才动了动,赵娘子立马伶俐地站起来躬身在前面领路。 淳哥儿住的西厢房,香穗去转了一圈,除了发现这孩子屋里布置得就跟书房似的,两大排大大的书架上密密麻麻全是书,桌案上还有不少字帖,她随手拿起一张看了看,淳儿这手字,不止是她,就连李稷看到了也得脸红。 因为习武的缘故,淳哥儿手劲儿比同龄男孩子要大上许多,写出来的字也格外苍劲有力,隐隐透着股凌厉的锋芒。 别看李稷是天下公认的神童,可他那手字实在惨不忍睹,虽说当年她也是费尽心思请来当世书法大家苦心教导了很长时间,但最后还是没有长进。 不止如此,那几位书法大家还都被李稷在诗词上的才华所折服,竟然同意了他“人无完人”的谬论,认为他是因为在诗词上天赋异禀亘古烁今,所以才写不好字。 香穗就是在想不通了,这两件事儿有半文钱关系吗?也亏得李稷舌灿莲花,竟然能给几位迂腐刻板的书法大家强行洗脑。 顿了顿,收回了飘远的思绪,香穗随意地把手伸向了桌上的砚台,“这是青州黑山红丝石洞出产的红丝砚吧,下墨发墨均佳,素有诸砚之首的雅称,极其珍贵。” “城主好眼力,确实是红丝砚没错,这是大公子去岁生辰时得的礼,具体是何人相赠奴婢不知,只知是将军亲自带回来了,而且每年两位公子都会收到来自锦都的生辰礼,每次都是价值不菲的稀世珍宝。”赵娘子如实说道。 来自锦都,这么大手笔…… 香穗立刻便想到是谁如此“财大气粗”了,但从前他与代元启的关系并不好,难道是在做戏?察觉出不对劲心中明明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香穗脸上却还是无波无澜,她将手收了回去。 “淳哥儿与沐哥儿平日里见面的机会多吗啊?” “回禀城主,小公子时常生病,夫人大概是怕大公子过了病气,是以很少让大公子和小公子见面,再加上大公子课业紧……”赵娘子噎了噎,她不是口齿伶俐之人,说话时常常词穷,要再三斟酌才能接着往下说。 “这是临近年关了,教导大公子武艺的付师傅还有授业的晏夫子都回乡去了,大公子才多了些时间,不然他每日习武读书,时常连玩的时间都没有,故而同小公子玩耍的机会也就少了。” “不过大公子很疼爱弟弟,大公子经常说想把他的腿和胳膊分一半给小公子,这样他们兄弟俩便能掺扶着一块走路,”说到这赵娘子哽咽住了,眼眶霎时间发红。 淳哥儿真是个懂事得令人心疼的孩子,香穗几乎是脑海里立刻便有了这对难兄难弟互相掺扶的画面。 474章 代府人事 赵娘子平素虽不像赵嬷嬷似的在两位公子面前露脸,尤其是淳哥儿断奶之后她更是安安心心地退居到幕后了,可毕竟是她奶大的孩子,在赵娘子心里对淳哥儿的感情自然是不一般。 然而她谨记自己的身份,从不敢越规,日子长了,倒让原本仗着她的关系才被重用的赵嬷嬷踩在脚下。 香穗对赵家娘俩的微妙关系留了心,但她并没有严明,而是又询问了许多淳哥儿的起居细节,赵娘子一一回答,细致且无错漏。 “行,我知道了,去叫宋娘子过来吧。”香穗在淳哥儿的书桌前坐下,看似随意地翻阅起案上的书籍。 赵娘子虽然对香穗的命令感到奇怪,可她并没有多言,领命躬身退了出去,可等她在众人面前宣布了命令却引起了一阵骚动。 宋娘子白着脸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脚下犹如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开,其他人议论纷纷。 “李城主为何要单独审问宋娘子?难不成是要将沐哥儿生病的事儿都怪罪到宋娘子头上吗?” “不会吧,大夫不都说了么,沐哥儿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关宋娘子什么事儿。” “可是李城主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问沐哥儿的事儿为何把宋娘子叫去淳哥儿屋里?这里头莫非有什么深意?” “唉,咱们还是少说嘴为妙,李城主可不像夫人那般心慈手软,这才来多长时间,不仅打了戚将军听说还将戚小娘送回娘家去了,这跟扫地出门有什么区别?恐怕戚小娘以后再想回来就难了。” “戚小娘可是正儿八经入了族谱的贵妾,李城主再位高权重还能有拦着不叫她回来的道理?” “这可说不好,横竖咱们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吧,别一不小心倒了霉。” 众人七嘴八舌,宋娘子越听越慌,等来到香穗面前时已经是害怕得撑不住,未及开口便软则腿跪下了,赵娘子见状只好陪她一同跪下才不会显得那么突兀。 “回禀城主,奴婢将宋娘子带过来了。” “你到门外守着,没有本城主的命令不许让任何人靠近,宋娘子进来回话。” “奴婢遵命。”赵娘子依旧没有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宋娘子全身软绵无力,她挣扎了许久才战战兢兢地走进内室,“奴婢,参见城主。” “宋娘子不必如此紧张。”香穗稍稍抬了抬眼皮便又低下头去,她手里捧着的是《废奴疏》,李稷震惊天下之作,不说能够倒背如流,但里头都写了些什么玩意儿她可以说是一清二楚的。 之所以看得这么入迷,是因为上头有淳哥儿的批注,字体隽秀干净,香穗仿佛能看见那个小人儿伏案时认真专注的模样,而且真正让她惊喜的是淳哥儿对于《废奴疏》的理解。 当初李稷提出废除奴隶制,还奴籍贱籍等贫苦大众自由身的时候,天下人的反应几乎可以说是两极分化的。 以世家大族为首的贵族被直接损害到了自身利益,自然是穷尽所能地诋毁《废奴疏》,甚至一度联名上书朝廷,要求朝廷严惩蛊惑人心的李稷。 而被一纸籍契束缚了自由身的寒门子弟自然是对此极力推崇的,若不是李稷当时年纪小且不肯入仕,只怕如今他已经成为天下寒门之首,与贵族们的斗争自然也是不死不休。 香穗细看淳哥儿的批注,发现这小人儿很有想法,他不问废除奴隶制的利与弊,只问为奴者恢复自由后何以为生?还有自出生起饮食起居皆由人精心照顾的贵族们又该如何生活? 小人儿还以己身为例详细阐述了府里众人各司其职的重要性,但同时从文字间也是能看出他有一颗慈悲的心,对待下人们十分关爱。 其中一处例子,便是沐哥儿生病宋娘子受罚。 淳哥儿觉得他母亲有失公允了,因为父母爱子是人之常情,当时宋娘子家中的孩儿害了风寒,她丈夫托人递进来消息她放心不下便偷摸擅离职守回去看望,可就是在那夜沐哥儿踢了被子也同样感染了风寒,险些丢了半条命。 事后宋娘子被罚了月银,淳哥儿看见她偷偷躲在院子里伤心哭泣还上前去安慰了,更是将随身佩戴的银锁送给宋娘子了。 香穗看到这儿便合上书本,抬起头来定定地打量着宋娘子。 宋娘子冷汗淋漓,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上方的人。 “沐儿是何时断奶的?” “周岁生辰以后,夫人听大夫说沐哥儿日渐大了,光吃奶水不行,可沐哥儿吃奴婢奶的时候旁的东西是一口都不肯吃的,夫人便下令戒了,沐哥儿闹了几天,最后便开始吃肉糜粥,鸡蛋羹了。” “嗯,沐儿戒奶之后还是每夜由你哄着入睡吗?” “回禀城主,是的。”宋氏又想到哄沐哥儿睡觉时的窘态被李城主看到过,不知李城主是不是因此对她生了芥蒂,一时间又羞臊又害怕,单薄的身子也跟着发抖起来。 香穗起身从书桌后走向窗边,望着院子里寒风席卷过的萧瑟,似是无意地说道:“宋娘子照顾沐儿辛苦,你家孩儿应与沐儿同岁吧,如今正是淘气的时候,你一直待在府里,家中孩儿可有人照料?” “奴婢,奴婢福薄……”宋娘子红着眼眶艰难地说道:“孩子八个月大的时候害了一场风寒,久治不愈,便,便夭折了。” 香穗闻言转身,眼底有几分错愕和痛惜,默了默说道:“是我失言,提及你的伤心事儿了,宋娘子节哀。” “多谢城主关怀。”宋娘子垂下头默默掉眼泪,丧子之痛是难以承受的。 香穗没再多问,宽慰了两句便放了她回去。 宋娘子走后屋内凭空出现一人,正是许久不成出现的当归,只见她悄无声息悄无声息地垂手站在香穗身后 。 “我要知道宋娘子家中的所有情况。” “好。”当归应声离去,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守卫森严的府邸里竟无人能发现他的踪迹。 475章赵氏母女 “城主城主不好了,大公子说小公子有异常,让老奴赶快来请您!”赵嬷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随后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道闪电般的身影疾驰而过,赵嬷嬷目瞪口呆,怔怔地望向赵娘子,此时其他人都往沐哥儿房里奔,赵娘子原本也想去的却而被赵嬷嬷一手拉住。 赵嬷嬷满眼凶狠,“小娼妇你给老娘过来!” “干什么!”被扯进屋还关上门,赵娘子瞬间变了脸色,警惕地紧盯着赵嬷嬷,实际上赵嬷嬷只是她的晚娘而已,自古晚娘对原配子女能有什么好心肠? 当年赵娘子之所以抛下襁褓中的孩子入府来当乳娘,就是娘家父亲生了重病,赵婆子逼上门,让她这个已经嫁出去的闺女出钱给她爹看病,还扬言她这个亲闺女不出钱就让她老爹活活病死算了。 不仅如此,黑心的晚娘还怂恿她的夫婿,将来代府当乳娘说得千好万好,赵娘子的夫婿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心思也简单哪里想得到后岳母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她自己! 当初是赵婆子得知代府刚建需要大量下人,她跑来想卖身入府却未得录用,可府上给的月钱高得令她眼馋,再加上代府雇人签的又是生契,只需要做满一定期限便可恢复自由身,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进。 赵娘子奶水好,成功被录用了,等她在府上站稳了脚跟便将晚娘也弄了进来,赵嬷嬷是个会来事儿的,不仅在主子面前争着表现还和府里众人相处融洽,很快便越过了赵娘子去。 此时揪住赵娘子就是想让她为先前说的话付出代价,赵嬷嬷脸上完全没有半点慈祥和蔼的痕迹,咬牙切齿地揪住赵娘子的衣襟警告道:“你个小娼妇自个想死可别拖着老娘,再敢在主子面前乱说话,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撒手!” “哎呀,腰杆子硬了反了天了是不是?小娼妇别忘了你爹还在老娘手里呢!”赵嬷嬷有恃无恐地冷笑着:“哼,那老东西就是个药罐子,一旦断了药就得去见阎王。” “你,你敢谋杀亲夫!” “我呸!他都病多长时间了?街坊邻里谁不知道是老娘为奴为婢辛辛苦苦养着他,你倒是出去说我谋杀亲夫,看看有没有人信?”赵嬷嬷早就把人前那一套做足了,自然什么也不怕。 赵娘子只能恨恨地握紧了拳头,半晌,妥协道:“我会听你的话,只要你别断了我爹的药。” “哼,这还差不多,小娼妇,你说咱娘俩相互扶持这么多年不是挺好的么,你不爱与人交际脾性又古怪,时常得罪人而不自知,老娘替你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至于我从小厨房那捞点油水,这么小的事儿只要你不说主子们决计不会知道,反之你要是说出去,老娘固然要受罚,可难道你逃脱得了干系?” “女儿呀,咱娘俩签的是十年生契,可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咱娘俩很快就能熬出头了,这些年攒下的月银再加上主母的赏赐,后半辈子可就衣食无忧了,你好好想清楚。” 赵嬷嬷敲打了一番便径直离去,她还得赶快回到沐哥儿房里献殷勤呢,否则露脸的机会都叫别人占了去,要是有什么赏赐肯定也没她的份。 沐哥儿房里,香穗正在竭力施救。 “小姨,弟弟……”淳哥儿眼泪汪汪地站在床边,紧张地看着床上凌乱抽搐口吐白沫的弟弟。 香穗一边在沐儿身上几处要穴行针试图让他镇定下来,一边还要安抚惊吓过度的淳哥儿:“莫怕,有小姨在弟弟不会有事儿的。” “弟弟的四肢长久以来都处于无力状态,这是针灸疏通经脉的正常反应,慢慢适应就好了,不会有事儿的,淳儿是男子汉,不要怕。” “不怕,淳儿不怕,小姨你别管我了,照顾弟弟要紧。”小人儿懂事极了,唯恐香穗看见他的眼泪再分心,赶忙拿袖子擦去,还主动退远了些,生怕打扰到香穗。 二度施针耗费了香穗更多的心血,整整两个时辰,她片刻不离地守在床边,直到沐儿的情况有所好转才松了口气。 “是不是好多了?我瞧着脸色不像刚才那般青白了,渐红润了些。”香秋拧了块干净的帕子替香穗擦汗,她来了老半天也帮不上忙,这会子见香穗总算停下来了,便赶忙倒水给她喝。 香穗牛饮几口,歇了口气才说道:“第一关已经熬过去了,明日再行针反应便不会这么大了。” “啊?还要扎针啊,沐儿还这么小,身上扎得都是窟窿,难怪你将香秸支了出去,我瞧着都心疼,她要是在这儿说不定就不让你施针了。”香秋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香穗又何尝不心疼呢?此时沐儿还没回复知觉,行针时他是感觉不到痛的,真正难的是全身经脉逐渐疏通以后,针走要穴那种蚂蚁蚀骨般的疼痛怕是要让孩子吃更多苦头。 “实在没有办法就避着四姐姐,别让她看见。”香穗伸手摸了摸沐儿的额头,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走到桌子旁边拿了个小碗兑了点温水进去,用勺子按压着化开再给沐儿喂下。 “好了,这药有安神定惊的作用,接下来沐儿能睡个好觉了,三姐你哪儿也别去了,就在这儿守着他。”香穗叮嘱了几句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儿,“对了,要是淳儿过来也让他在这陪着,今日就尽量别让他到外边去了。” “是……”香秋顿了顿才又接着问道:“你的意思是别让淳儿上前面去?” “嗯。” “好,放心把两个孩子交给我吧,我保证守好他们。”香秋也不多问,外头其他事儿不是她能够干预的,唯一力所能及的便是照看两个孩子了。 香穗歇息了片刻便起身出去,行至二道门上的时候便听得府外传来一阵阵急促脚步声,听动静怕是得有二三百人。 476章闹剧起 “小六站住!”香秸脸色不大好看,急冲冲地从前门赶了回来,果不其然看见香穗迎面而来,急得她大喊了一声,喊过之后又觉得太突兀,于是连忙挤出笑容。 “嘿嘿,你往前面来干啥,都晌午了,走走走,咱回去看看小厨房做什么好吃的。” “府外出事儿了。” “没有没有,别胡思乱想,都好好的能出什么事儿?四姐姐亲自下厨,你想吃什么?” “府外出事儿了。” 无论香秸如何打岔,香穗都只是淡淡地重复这句话,然而她眉眼冷厉,显然香秸是拦不住她的。 “小六,别出去,你四姐夫能处理好的。”香秸无法,只得据实以告:“戚家军的旧部得知戚威受了处罚,纠结了百十人上门来讨要说法,你四姐夫正在安抚着呢,不会有事的。” “我下的命令自然是我来承担后果,四姐姐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香穗掰开香秸的手大步流星便往府门口走去,香秸只能连忙追了上去。 “将军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论公,戚将军是百战不殆的老将,他老人家戍卫西洲时代将军恐怕还没出生呢!论私,戚将军将嫡女下嫁给将军为妾,怎么着他也是将军您的岳父老泰山,您如此对他岂不叫天下人寒心?” 出面兴师问罪的人正是戚威副将钱彪,此人战场搏杀勇猛无敌,可也鲁莽成性冲动易怒。 代元启还没来得及回应便听得身后一道清冷淡漠的嗓音响起。 “百战不殆却差点儿让西洲沦为西夏国土,嫁女为妾不过是为了保住权势,而自古妾通买卖,妾的娘家人对夫家来说不过是等同于下人般的存再,你们可真有意思,替主子来上门求辱。” “何人竟敢如此放肆!”钱彪怒不可遏地爆喝一声,便见代元启面色为难地侧身让开,一名身着紫色罗裙的绝美女子走了出来。 那女子十分年轻,个头比一般女子高些,她眉眼生得绝色,肌肤胜雪,仿佛是从画上走下了的一般,媚而不俗,美而不自知……不,不是美不自知,而是她仿佛没将她的绝世容颜当回事儿。 不止钱彪如此想,今日来的戚家军旧部全是有品级的将领,他们比起普通士兵自然见过更多世面,然而在这样绝世的美貌前无人不看痴了去。 香穗不屑地瞧着众人,摊开方才暗探交到她手上的名单册子,扫了一眼便望向出头之人,“你叫钱彪是吧。” “没错,正是末将。”钱彪被突如其来的杀气激得灵台清明,他稳住了心神,极力掩饰内心的恐惧,不想一上来就落了下风。 香穗继续施加压力:“钱彪你参加过大小不下百次战役,每次冲锋在前勇猛杀敌,是戚威的左膀右臂,可同时你曾因失手打死了人而被褫夺品阶,降为白丁,最后是戚威替你赔了一大笔银子才平息了此时,我有没有说错?” “你,你调查我!”钱彪几乎不敢置信,他打死人的事儿连官府都不曾留下案底,苦主早就拿了银子举家搬迁远走高飞,且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事儿,瞒到如今可谓是滴水不漏,而她才来西洲多长时间! 钱彪打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子寒意,冷津津的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香穗不慌不忙,正大光明地要挟道:“想替别人强出头首先自个底子得干净,钱彪,我这个人呢不喜欢跟小喽啰浪费时间,滚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有本事自个来找我,借刀杀人算什么本事?” “还有,你如果真的愿意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给别人当刀使,那我倒是要夸你一句仗义,可你如果不想明日便被苦主告上公堂就趁早滚蛋,别在我跟前碍眼。” 香穗直接了当地举起了手中的小册子,扬声道:“不止钱彪,你们这些人以前犯过什么事儿全都记在本城主手里这本小册子上,我给你们一个机会,立刻从本城主面前消失,本城主既往不咎。” 戚家军的旧部多年来仰仗着戚家在西洲的势力作威作福,谁的屁股也不干净,李香穗手段之狠辣办事之雷厉风行,他们都已经见识过了,戚威老将军此刻正在家中躺着下不来床呢! 谁敢拿前程和身家性命做赌注? 人群最后已经有人脚底抹油,缩着脖子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了,其他人见状也顾不上脸面了纷纷效仿,顷刻间,原本声势浩荡上门来兴师问罪的众人便作鸟兽散尽。 唯有钱彪怒红了眼,攥紧了拳头:“读书人成日里酸腐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直到今日见过李城主,末将才知道这句话说得一点也没错!枉费天下人对你诸多赞扬,原来你不过就是个心肠歹毒手段卑鄙的毒妇!” “呵呵……”香穗冷笑出声,运了运力,果然如她所料,昏迷期间不知沈逸洲对她做了什么,总之是减轻了巫灵蛊对她身体的反噬,但之前的神力还有灵敏异常的五感已经显然是无法恢复了。 尽管她已经变回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香穗还是毫不犹豫,使出了全部力气一巴掌扇了上去。 “啪!” 钱彪被打得侧过脸去,他是没有预料到李香穗竟然会大耳光抽他,所以没有防备,这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反应过来后一股奇耻大辱涌上心头,钱彪赤目欲裂不顾一切地拔刀奋力对着香穗的脖子砍下,速度之快,尽管代元启离得不远却也来不及阻止。 眼看着香穗危在旦夕,就在寒光闪闪的大刀即将要砍下的瞬间,一只穿云箭呼啸着穿过了钱彪的胸膛,他闷哼了一声,惊恐地瞪大眼睛低头去看,紧接着轰然倒地,兵器掉在地上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香穗却不曾多看地上的尸体半眼,她的目光朝远处望去,手持弯弓的沈逸洲正坐在高大的马背上,发黑肤白,深邃的眸子因杀虐而格外明亮,俊颜动人心魄,犹如天神降临。 477章是想引我心疼吗 “杀,杀人了……”一切发生得太快,香秋尖叫了一声便两眼翻白昏死过去,得亏代元启就站在旁边立刻眼疾手快地将她接住。 香穗皱着眉回过头看了看,只见代元启神情凝重,显然香秋只是吓晕而已并无大碍,真正让代元启担心的钱彪的死,这是突发情况,他和香穗相视一眼,彼此之间很快有了默契。 代元启抱起香秸二话不说地转身入府,香穗回身,定定地看着沈逸洲翻身下马,敛去周身煞气,面上带着宠溺笑容朝她走来。 “怎地,我不在身边你就让自己陷入险境,是想引我心疼吗?” “你想太多了。”香穗嫌他凑得太近,不由自主便想向后退,岂料沈逸洲就像能预知她的一举一动似的,竟抢在她后退之前便揽住了她,大掌贴在腰肢上,炙热得十分惊人。 香穗微微皱了眉头,虽说西洲的冬日不似襄北那般滴水成冰的严寒,却也依然冷风习习,怎地沈逸洲却像个火炉似的? “你……”香穗噎了噎,想问却又觉着不知该从何问起,干脆板着脸说道:“放开我,烂摊子你自己收拾。” “小没良心的,我杀他还不是为了你。” “沈太傅有百步穿杨之神,那一箭射在膝盖上,手肘上亦或者肩膀上相信也是分毫不差,伤了他亦可以解我危局,可你偏偏一箭毙命,这下我与戚家军可就是牵扯到人命的血仇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香穗倒不是忌惮戚家军的势力,只是沈逸洲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也就意味着她不得不花更多的心思来布局,这才是让她满脸不爽的根本原因。 沈逸洲深知她脾性,唇边勾起一抹凉薄冷笑,睨着眼看向地上尸体,不紧不慢地说道:“任何企图伤害你的人,死上千百次都不足惜。放心吧,这个狗东西既然是我亲手料理的,戚家人要报仇也是来找我。” “嘁,这一向你干了坏事别人把账算到我头上的还少吗?”香穗极其不屑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尝试着推搡了一下,果不其然没能推开,这会子她真的很想念以前的“大力出奇迹”,想把这厮摔多远就能摔多远。 不知已然被惦记上的某人居然还厚脸皮地顺杆子往上爬,“为何旁人要将我干的坏事算到你头上?穗穗,你倒是说说为何?” “为何为何,你去写一本十万个为什么算了,麻溜地撒开手滚蛋!” 香穗怒不可遏,沈逸洲见她真的生气了便不再嘻闹,而是从善如流地退开,随即拍了拍手,便有侍卫上前将钱彪的尸体拖了下去。 香穗也不问他要怎么处置,只是自顾自地准备转身回去,可这时府里的管事急冲冲跑了回来,满头大汗神情焦灼。 “代管事儿,怎么了?” “回,回禀城主。”代元石咽了咽口水,压抑着狂跳的心脏却仍旧止不住颤音,脸上毫无血色,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小人奉夫人之命去请从前为小公子看过病的大夫,可是小人一大早连续跑了七八家,大夫们都不见了!追问其家人,家人也都是焦急万分却说不清去处。” “不仅如此,其中有三名大夫昨晚惨遭歹人杀害,小人亲去瞧了,几位大夫都是被凶徒当胸杀了一刀,血淋淋的死状狰狞可怖。”代元石是代元启的本家堂兄,深得他们夫妻二人的信任。 “杀人灭口?”香穗着实有几分吃惊,但同时她更加确定了,沐儿的病根本不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而是中毒!一开始诊脉时便发现了古怪,之所以没有直接对香秸明言是怕刺激到她。 “有意思。”香穗嘴角上扬,眼睛里是蠢蠢欲动地杀气,“方才我四姐姐受到了惊吓,晕过去了,这会子将军正忙着照顾她呢,你就别进去通报了,这事儿本身就是我让你家夫人办的,直接带我去现场看看吧。” “小人回来时官府的人已经将尸首全都抬走了,城主大人若是想去查看,恐怕得去西洲府衙才行。”代元石也认为以自家夫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足以应对这样可怕的人命案,当即决定听从李城主的吩咐。 沈逸洲却毫无征兆地横加阻拦道:“些许小事,我替你处理,正好刚才杀的那狗东西须得送到衙门备个卷宗去,省得将来有不开眼的参我草菅人命。” 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香穗满眼写着这句疑问,沈逸洲明明领会到了却没有回答,而是宠溺地笑着伸出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戳了戳她嫩滑的额头,轻道:“回去吧,你不是挺喜欢代锦淳么,多陪他玩玩,等西洲事了就该启程回锦都了。” 语毕沈逸洲潇洒地转身大步流星离去,代元石很有眼力劲儿地跟了上去。 香穗愣在原地良久才反应过来,撇了撇嘴淬道:“谁要跟你去锦都?姑奶奶就在这儿一辈子陪着淳哥儿!” 与此同时,大夫失踪与被杀之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霎时间引起百姓恐慌,街上许多商铺全都不约而同的关上了门,之后也不知是打哪儿流传出的谣言来,一传十十传百,引得老百姓人心惶惶。 戚家长房府上,戚芳月此刻正跪在老父亲床前,低着头绞着丝帕,隐忍地聆听继母大娘子的训诫。 “芳月啊,虽说你是家里金尊玉贵娇养着的女儿,可如今毕竟是给代元启做妾,尽管有娘家给你撑着,但你自己也得学会忍耐,不能一味耍大小姐脾气。” 戚夫人生得极其美艳,她足足比戚威小了二十岁,老夫少妻,且娇妻之妩媚勾魂夺魄,尽管如今已经年过三旬,徐娘半老却别有另外一番韵味与风情,戚威也是男人,自然难以免俗地对她宠爱有加言听计从。 让戚芳月去做妾一开始便是这位继母大娘子出的主意,而今她又有了别的盘算,戚芳月对她来说就更加像眼中钉肉中刺了。 478章戚家长房 “大娘子教训得是,芳月记住了。”正所谓打碎了牙齿和血吞,已经被代府送回娘家来,还得依靠娘家的力量才能重新回去,戚芳月想得很清楚,以往继母如此端着长辈的架子狐假虎威地教训她,她断然是不会一味忍让的。 “是了是了,大小姐明白我这个做母亲的苦心就好,世人都说晚娘难做,那是不知这世上有芳月你这样通情达理的孩子,快起来吧芳月。” 戚夫人已经数落了半个时常,期间戚芳月就一直跪着,摆明是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了,她也不是个傻子,挑衅了几次不奏效,再来可就过了火候了。 戚威能够容忍家里的继室妾侍还有子女们明争暗斗,只要不触碰到他的底线,继续维持着表面其乐融融的假象,他才不管私底下争得有多头破血流。 见好就收是戚夫人的常用手段,只见她扭着腰婀娜多姿地上前扶起戚芳月,还满脸关切地出言宽慰道:“大小姐也别心急,既然李香秸将你给赶出来了,这段时间你就先在家里好好照顾你爹。” “你爹虽然勇猛不输当年,可毕竟是上了年纪,硬生生地扛了三十军棍下来,伤筋动骨的,昨晚上发了一夜高烧,可真叫母亲我吓坏了,呜呜呜……” 说到此处适当地掏出帕子掩了掩面,肩膀还配合着一抽一抽的,做足了伤心欲绝的戏码,尽管刚才戚威吃过药已经沉沉睡去,估计是瞧不见这出好戏的,戚夫人却还是一名小娇妻对丈夫的深爱演得惟妙惟肖。 戚芳月差点没忍住出言反驳她,这个继母是乐府歌姬出身,自小长于风月场所根本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听听她说的那叫什么话,谁家的长辈会当着女儿面儿说她父亲“勇猛不输当年”? 下流,无耻,千人骑万人枕的老娼妇!戚芳月银牙咬碎,嘴角抽搐却也只能暗暗在心中咒骂。 做过乐妓周旋与达官贵人之间的戚夫人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柳叶眉轻轻挑了挑,便知道戚芳月这小贱人肯定在心里咒骂她呢! 戚夫人也不生气,她最喜欢的就是看别人恨不得撕了她却偏偏又不敢动手的憋屈,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止住了抽噎才悠悠说道:“昨晚上我一整夜没合眼,现在肯定很憔悴,大夫说你爹差不多这个时辰就该醒了。” “这样吧大小姐,我先回房去梳洗打扮一番,你留下了守着你爹,待会他要是醒了问起我,你可千万别告诉他我守了一夜,我怕你爹心疼,不利于病情。” “知,知道了。”戚芳月被恶心得不行,继母这副做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在做戏,偏偏戚威还就吃这一套,府里更年轻貌美的妾室通房好几个,竟无人能分得了大娘子的宠! “凝霜……”戚威早就醒了,只是懒得应付继室与长女之间的争斗才没睁眼,刚才她们说的话他可听得一清二楚,这要是放在平时倒也没觉着有什么,可人在病人总是格外容易被感动。 戚威已经感动到唤起了继室多年前还在乐府当歌姬时用的名字。 王凝霜立马热泪盈眶地回过头,迈着小莲步急切地向前走了走,突然却又惊呼着捂住脸扭过头去,娇嗔地跺着脚说道:“夫君快别看了,霜儿眼下乌青脸色苍白,丑得很。” “没事,凝霜什么时候都好看,你快过来。” “我不,夫君惯会哄人,霜儿不想让夫君看见不好的一面,待我先回去梳洗一番,马上就来,夫君先跟大小姐说说话吧,李香秸将咱们家大小姐给赶回来了,夫君快想个办法送她回去,不然大小姐在这儿也待不住。” 戚夫人捂着脸跑开前还要挖个坑给戚芳月跳,戚威在下人的掺扶下坐起来之后看向长女的脸色果然不善。 戚芳月再次如同哑巴吃黄连,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咽,她恨恨地咬了咬牙,上前恭敬地福了福身子。 刚行完礼还未问安戚威就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安心住两天,你是他代元启明媒正娶的贵妾,我不信他能把你扔在戚家一辈子不管。” “父亲,女儿不是那个意思……”戚芳月着急着想解释却发现无从说起,难不成让她去把继母揪过来当面对质?说她刚才根本没说不愿意待在娘家照顾父亲? 不行,论口舌她根本争不过继母,况且戚威已经认定了继母说的话,再多解释恐怕也只会越描越黑。戚芳月此时才彻底明白她吃了个多大的暗亏,眼波流转,她也很快想到了应对办法。 “请父亲原谅女儿无能,栖凤阁被围得跟铁桶似的,女儿的一举一动都在李香秸的监视之下,昨夜父亲受辱,女儿本该为父亲拼死抗争,可女儿却……” 戚芳月红着眼睛心疼地望着病床上的老父亲,他已双鬓斑白,常年养尊处优更使他身材发福,一虚弱便越发显得老态龙钟,早已不复当年英姿。 尽管如此,戚威却依然还是戚家军的主心骨,一众旧部唯他马首是瞻,戚芳月试图唤醒她父亲的一点点怜爱之情,唯有如此才能帮她重新回到代府站稳脚跟。 “行了,那种情形下你明哲保身才是正理,本来此时你应该在代元启身边,好生利用他们夫妇二人之间的嫌隙,争取让代元启的心转移到你身上,可你倒好,竟然被人家扫地出门了,不争气的东西!” 戚威被送回来治伤之后三兄弟一商量,立马派人去给戚芳月送信,为的就是助她把握住机会,谁知戚芳月竟如此无能,此时她在戚威心目中的地位大打折扣。 戚芳月着急,连忙说道:“女儿知错了,女儿真的知道错了,求父亲帮我……”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门外管事难掩喜色地禀报道:“将军将军,姑爷来了,带了许多礼物说是来给将军赔礼道歉的,还说要接大小姐回去呢!” 戚芳月闻言彻底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与她一样满脸意外的戚威。 479章演戏父女档 “代元启特来向戚将军请罪。” 管家的声音方才落地,门外又响起另外一道强劲有力的声音,令戚家父女二人精神一凛,戚威忙摆手说道:“快起来,有点戚家长房大小姐的样儿。” “女儿遵命。”戚芳月忙不迭起身,快步躲到屏风后边整理好了仪容才出来。 代元启在管家的引领下入内,方才见面便拱手称道:“昨夜令老将军受辱,实乃元启之过,老将军身体无恙吧?” “一点小伤不妨事的,元启快快请坐。”以往相见都是以上下级的关系,戚威几次三番想在代元启面前摆起老泰山的架子都没能摆起来,说到底他的女儿只是妾,他便也没了理直气壮的底气。 可今日代元启话里话外竟有以晚辈自居的意思,戚威哪里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使了个眼色,戚芳月已经接过奴婢手里的茶盏,亲自捧着为代元启奉上。 代元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直看得戚芳月心头小鹿乱撞,禁不住红了脸。 “咳咳。”戚威清了清嗓子,就势说道:“芳月是我头生的女儿,自幼在家便娇惯了些,元启你且念在她生母早逝我又常年忙于军务,对她疏于管教的份上,多多包涵。” “这孩子也是孝顺,挂心我的伤才巴巴回来亲自照料着,其实战场上刀剑无眼,比这严重百倍的伤老夫都经历过,真的不碍事,待会走的时候将她带回去吧,府里来了两位娇客,身份又尊贵,让她回去替夫人分忧。” “不忙……”代元启一开口便让戚家父女变了脸色,而他也意识到了于是连忙解释道:“元启不是不想带戚小娘回去,实在是府上现在情况比较复杂,元启还是觉得戚小娘待在老将军这儿比较安全。” 见戚家父女似乎不信,代元启又继续详细解释着。 “老将军可能在病中有所不知,就在刚才,以钱彪将军为首的一众戚家旧部来我府上为老将军讨要说法,争执间发生了点意外。沈太傅见钱彪挥刀要伤李城主,情急之下一箭射死了他,此刻尸首已经被送到衙门里去了。” “沈太傅?沈逸洲?”戚威瞪大了眼睛,见代元启神情笃定,他的脸色又顿时变得很复杂。 早就听说襄北城的女城主背后是锦都沈太傅的势力,朝廷之所以能够容忍李香穗权倾一方,也正是因为有沈逸洲从中斡旋。若是他也掺和了进来,事情恐怕就没有原先想的那么简单了。 难道朝廷要动西洲? 李香穗与沈逸洲去澜州转了一圈,柏氏便主动向朝廷提出归还兵权,并且提议朝廷效仿各地在澜州设立郡守府,从此军政分离,皆由朝廷管辖。 而今这俩人又来了西洲,戚威不得不多想,电光火石间他脸色数变,最后却都化成老父亲般慈祥的笑容:“芳月是后宅之人,不过是与世无争的妇道人家,前头这些事儿和她根本没有干系。” “再说了,芳月入府这么多年,夫人待她一向亲厚,此番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才会将她赶了出去,就让她回去跟夫人好好赔礼道歉,请求夫人原谅。” “元启你家中只有一妻一妾,对于妇道人家的心思你可能没有我清楚,有误会就应该及时解开才不会真正伤了姐妹间的情分,她们姐妹相处和睦,你的后宅才能安宁,老夫也是真心实意为元启打算,希望你别嫌老夫唠叨。” “元启岂会如此不识好歹?不瞒老将军说,元启年少时父母双亡,家中从没有长辈会如此殷殷嘱托。” 说到这里铁骨铮铮的男子汉眼眶微红,看得出来代元启似乎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苦于没有办法解决,整个人显得异常惆怅和落寞。 戚威目前唯一能想到的便是钱彪的死让代元启与李氏姐妹翻了脸,代元启奉命成立西洲军之后有多呕心沥血地在平衡军中形势,戚威都是看在眼里的。 想当初他不就正是利用这一点让戚芳月站到代元启身边去么,这些年因为戚芳月不受宠并没有为戚家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可眼下好机会来了! 戚威动容地回应道:“只要你不嫌弃,往后老夫乃至整个戚家就是你强有力的后盾,老夫既然将长女许配给你,便是相中你的人品,咱们是一家人,共同进退!” “老将军说得真好,眼下元启真的有一件非要要紧的事儿求到老将军跟前,原本这话不该我来说,可您也知道,西洲军有今日不容易。”代元启接连叹气,仿佛一夕之间这位年轻有为的大将军已经焦头烂额了。 戚威是个聪明人,根本不等代元启先开口便主动说道:“你是为钱彪之事发愁,担心此事引起军中动荡?” “正是,元启想请老将军出面安抚戚家旧部,但这请求也确实强人所难,钱彪本是您最得力的心腹,且又是为您奔走出头才殒命,若是您不为他讨回公道只怕会让部下寒心。” “可是老将军此事非您不可,元启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求到您跟前,若是戚家旧部与新军积怨颇深,元启担心的是钱彪之死会让老军与新军彻底决裂。” “父亲,父亲,女儿求求您,就帮帮大将军吧,他真的很不容易……”戚芳月已经听得潸然泪下,她为代元启揪心,柔弱地哭着跪倒在戚威面前求情。 戚威情急伸手搀扶牵动了后背的伤势,顿时疼得满头大汗却还是十分明事理地说道:“快起来,别让元启笑话你失力,说什么帮不帮的,都是一家人。” “芳月,瞧你哭得头发都乱了,成何体统,快快退下去别在元启面前失礼了,正好我们爷俩说点军政上的事儿,你也不方便在场。” “女儿知道了,只要父亲应允帮大将军一把,女儿什么都听父亲的。”戚芳月临走前还痴痴地望了代元启一眼,女子的柔弱与神情在眼波流转间袒露无疑。 480章长房庶女戚菲月 戚芳月刚随手关上房门便见继母打扮得花枝招展迎面而来,脚步匆忙且身后还带着金小娘的女儿,戚芳月的庶妹,三小姐菲月。 金小娘年轻时容貌清丽脱俗,也曾被戚威宠爱过一段时间,只是她性子太过清冷,刚开始新鲜感在还行,日子长了便也渐渐被冷落了。 后来金小娘失足落井,尸体捞上来后经仵作检验,说是已经怀了三个月身孕,一尸两命,戚威倒是十分痛惜,只是没多久就将这事儿抛到脑后了,而戚夫人为了彰显她的正室胸怀,主动提出抚养庶女,戚威欣然应允。 戚菲月便是从那时候起被养在继母院里的,打小那身狐媚子功夫可以说是得了戚夫人真传。 且不知戚夫人平日里都给她吃了些什么,胸膛前那两团鼓鼓囊囊,衣裳扣子都要绷掉了,真是羞啥旁人,偏她自个还若无其事地顶着那对大胸脯到处晃荡。 一看这母女二人都是盛装打扮,戚芳月立刻意识到了危机,她去给代元启做妾时庶妹尚未及笄,长房是没有别的选择了,而今戚菲月已然出落得令男子垂涎三尺…… 戚芳月不敢往细了想,此时她后背上已经全是冷汗,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不能让代元启看见戚菲月! “大娘子留步,父亲正与我家将军商议要事,已经吩咐了任何人不许进去打扰。” “哎哟喂,大小姐还学会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四下无人之际,戚夫人可就没有方才那么“慈爱”了,她冷着脸极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继续嘲讽道:“瞧大小姐这架势是准备杵在这儿当门神了?” 戚芳月被气得咬牙启齿,然而代元启就在屋里,她不愿与继母撕破脸皮闹得难堪,于是便只能咽下这口气,恨恨地说道:“大娘子不必管我想做什么,总之你们现在不能进去。” “我也没说要进去呀!”戚夫人有恃无恐,回过头对戚菲月说道:“咱们去偏厅候着,再要紧的大事儿总有商议完的时候,到时候呀,母亲替你引荐引荐代将军,那可真是一表人才,比你父亲那些部下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大娘子你什么意思!”戚夫人话音刚落地,不等戚菲月回答,戚芳月便先急了起来。 “急什么?菲月可是你妹妹,也是代将军的小姨子,我这个做母亲的让他们见见面怎么了?”戚夫人不仅得寸进尺,她是直接踩到戚芳月脸上了。 可戚芳月出嫁前在府里就处于下风,自保尚且艰难,更妄论与继母对抗,出嫁多年不得宠,对娘家毫无裨益,而今处境更是艰难。 戚芳月十指扣入掌心,用尽了浑身力气才控制住脾气,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母亲,这回女儿是彻底把大姐姐给得罪了,要是代将军看不上女儿怎么办?”看着戚芳月怒气冲冲的背影,向来有些胆小懦弱的戚菲月忍不住忧心忡忡。 戚夫人没好气地淬道:“怕什么,瞧你这点出息,如何能成大事儿?代元启要是对她有意思,她早就母凭子贵了,哪里还会被李香秸扫地出门?菲儿,只要你肯听母亲的话,母亲保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母亲辛苦养大女儿,又费尽心思替女儿筹谋,女儿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母亲。”戚菲月小鹿般滴溜溜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显得既无辜又让人心生怜惜。 论容貌才情,戚菲月属实比不上戚芳月,可她的一双眼睛生得楚楚动人,再加上就连女子看了都会脸红的身段,有这两样就足以大杀四方了。 戚夫人满眼慈爱地说道:“母亲不要你报答,只是你爹毕竟上了年纪,母亲全部的指望都在你四弟身上,代元启是西洲军统帅,你若是能在他身边站稳脚跟,将来可别忘了多多帮助你四弟。” “那是自然,四弟是女儿抱着哄着长大的,女儿与他最是亲厚。”戚菲月神情真挚,说话时还故意将留有烫伤伤疤的左手搭在戚夫人手臂上。 这疤痕是为救戚夫人的亲生儿子留下的,当时戚夫人的亲生儿子阑珊学步,一不小心撞翻了火盆,眼看着烧红的木炭就要落到他身上了,是戚菲月奋不顾身扑过去救人,而她也因此手背上留下了丑陋的伤疤。 戚夫人也是打从那时候起彻底对戚菲月放松警惕,撤了安插在她身边监视的眼线,甚至爱屋及乌善待她的生母金小娘。 被伤疤触动了心肠,戚夫人和蔼地牵着戚菲月往偏厅里走,心中更加笃定一定要让她嫁给代元启,且不是做妾,必须风风光光地成为正室大娘子! 再说另一边,戚芳月憋了满肚子窝囊气直接去了亲弟弟院里,作为原配留下的嫡长子,戚苍月在这喏大的府邸里毫无存在感。 继母早早地就为她的亲儿子打算,尚不足十岁的稚子已经开始议亲,西洲境内所有名门望族筛选了个遍,如此还不能满足继母的野心,她甚至求着磨着戚威往锦都递名帖去物色人选。 士族联姻无非就是强强联合,继母这是铁了心要为她儿子寻一位家世不菲身份贵重的妻子,如此殚心竭力图谋的是什么?还不是争这掌家人之位? 偏偏戚苍月似乎对此危机毫无所感,就知道沉迷风花雪月,他小时候害过一场大病,伤了身子不能习武,可他在诗词歌赋上也没有天赋,但就是沉迷,成日闭门不出,就窝在书房里临摹名家画作。 “二弟!你快别描了,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大姐姐来了,稍候稍候,这幅前朝山水大家的《寒江雪夜》图我已经临摹了半月有余,就差这最后几笔了。”书房屏风后传出一道斯文温润的男子声音。 戚芳月一听却暴跳如雷,她捋起袖管子冲了进去,一看自家弟弟连头也不抬登时火冒三丈,二话不说便扑上前去抢过桌案上的画轴,直接就给撕了。 481章走向陷阱的猎物 “大姐姐你做什么!”戚苍月很是震惊,心疼无比地夺过被撕烂的画轴摆在桌上重新拼凑,试图挽回这半个多月的心血。 戚芳月怒红了眼,扯着嗓子骂道:“就你这天赋,即便临摹一辈子也不会有任何长进!二弟你能不能争气点?与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就快要被人逼得没有活路了!而你居然还有心思这儿消磨时间!” “大姐姐究竟怎么了?好端端地发这么大脾气。”一头雾水的戚苍月总算意识到严重性,他错愕地看着发疯似的戚芳月,长姐生性要强他知道,可是他不喜争权夺势也是府中人尽皆知的事情啊。 戚芳月正是怒其不争,她愤怒地将桌案上所有东西全都扫到在地,一时间笔墨纸砚散得满屋狼藉。 “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姐?若不是母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殷殷嘱托,要我好好照顾你,我会为了你替在府里争得一席之位而委身去做妾吗?” “外祖父在世时为我在锦都物色了多少好人家,可我为了你不肯远嫁,因此惹得外祖父伤心,更让舅舅们失望,从此失去了母亲娘家的庇佑。” “而你呢?就知道画这些狗屁不通的玩意儿,你说你,身子骨没法习武,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不也一样能争口气么?父亲早些年为你请了多少名师来指导,可你呢,既喜好风花雪月却又不喜欢读书,弄到如今一事无成!” “二弟啊,难不成你甘心一辈子窝在这四方小院里,庸碌老死?”戚芳月又气又急,脸上布满了泪水,紧紧地抓住亲弟弟的肩膀使劲摇晃,仿佛想将他摇醒。 只可惜谁也不可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尤其是戚苍月这种胸无大志的,什么读书考取功名,他真的受不了十年寒窗之苦,只见戚苍月局促地红着脸,很是羞愧地出言安抚道:“大姐姐先别激动,咱们有话慢慢说。” “再慢王凝霜那个老妖妇就要把她养大的小狐狸精送到代元启床上了!”戚芳月满腔委屈终是化成了泪水,“若是我不惜委身为妾最终还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不是活成了天大的笑话?” “二弟,你帮帮我,看在咱们一母同胞的份上,快想办法帮帮我,眼下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李香秸与将军起了嫌隙,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机会落到菲月小贱人头上!” “可是将军府的家事,我,我也没有办法……”戚苍月面露难色,话刚说到这里就见戚芳月眼神越来越狠厉,吓得他只好唯唯诺诺地说道:“不然,我去找姐夫谈谈?” “去!你去找他,让他带我回去,还有就是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菲月那个小贱人勾引将军。” “长姐,菲月是咱们的妹妹,她应该不会的,前不久父亲还说想把菲月许配给钱副将呢。” “钱彪是吧?他可是个老鳏夫,菲月小贱人心比天高,她才不可能嫁给钱彪做续弦,更何况钱彪已经死了,就在代府门前被沈太傅射杀,将军正是为了这事儿来求父亲帮忙的。” 戚芳月之言令戚苍月震惊,他错愕地追问道:“钱副将真的死了?怎么可能呢,他和菲月的亲事只差戳破那层窗户纸了。” “所以呀,代元启仪表堂堂又年轻,前途无量,和他相比,菲月小贱人肯定不会愿意嫁给钱彪的,这人已经死了咱就别说他了,二弟你快想办法阻止他们见面,绝对不能让小贱人有机可乘。” 这话刚落地,便听见门外有下人通报的事情,戚苍月扬声让那人进来。 来者正是戚苍月的贴身小厮云舒,他身份特殊,母亲是戚芳月生母最信任的管事嬷嬷,主母去世后云舒的母亲便被王凝霜寻了个错处打发出去,而今正在庙里吃斋念佛,供奉着戚芳月母亲的牌位。 云舒是自小陪伴在戚芳月姐弟身边长大的,忠心耿耿之外,云舒对戚芳月之心又深了一层,尽管他已经竭力隐藏,可进门的瞬间眼神还是出卖了他。 戚芳月本来撕闹得形若疯妇,瞥见云舒的身影立刻迅速地躲到屏风后面整理起仪容来。 “二公子,外头出事儿了,城中许多大夫全都失踪了,听说是因李城主追查沐小公子的病因而起。” “沐儿不是胎里不足天生残疾么?” “回禀大姑娘,现在坊间有了新的传闻,许多人都在私下里说,失踪和被杀的大夫们既然全都是为沐小公子看过病的,由此可见沐小公子的病肯定是有古怪,而且百姓们都在说……” “说什么?”戚芳月对云舒十分了解,深知若是与他们姐弟二人无关的,他断然不会贸然禀报,其实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却还是难免存了几分侥幸。 然而云舒彻底断了戚芳月的期翼,云舒说道:“大姑娘先定定心,不知是什么人起了歹毒念头,竟然散布谣言,说代府只一妻一妾,嫡妻的孩子被人谋害,肯定跟妾室脱不了干系,因为妾室才是最终获利者。” “污蔑!岂有此理,这是污蔑!”戚芳月气得七窍生烟,她急躁得团团转,直骂道:“究竟是如此陷害我?两位小公子我平常连面都见不到如何去害沐儿?再说了我又没有孩子,害了沐儿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大姑娘现在是尚未生养,可将来总归是要生的,老百姓们便都议论,说您是在为还将来的孩子作打算,因为您不甘心将来孩子一生下来就变成庶出,无力与嫡子争长短。” “我呸!这帮人是亲眼看见了还是怎么着?我怎么想的他们怎么知道?愚昧,蠢货,只会一味跟风,人云亦云!谣言真是害死人不偿命!”戚芳月急昏了头,脑门上已经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儿。 戚苍月与云舒面面相觑,显然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便是戚芳月的致命缺陷了,她身边没有能够帮她的人,而她自己也不够聪明。 482章定策 “大姑娘先定一定,既然流言已经传开了,眼下急也没有用,须得赶快想办法自证清白才是。”云舒垂着头掩盖着眼底的心疼与着急,继续进言道:“咱们必须尽快找出最初造谣之人才能挽回大姑娘的名声。” 戚芳月此时却根本听不进去,她焦急地说道:“外头人造谣事小,最怕的是将军听信了这些谣言,那我可就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应该不会吧,大姐夫瞧着不像是那么糊涂的人,大姐姐你与他成婚多年,他应该了解你的脾性,无论如何大姐姐是绝对不会对无辜的孩子下手的。”戚苍月本意是想安慰和开解,可他的话却令戚芳月更加难受了。 代元启没拿正眼瞧过她,谈何了解?戚芳月是有苦说不出,神情越发复杂。 同样心情复杂的还有李香秸,她正枯坐在窗台下双目空洞,既没有哭也没有闹,香穗来时她甚至还回过来头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小六,坐吧,桌上有南边来的蜜桔,吃吗?吃的话我给你用炭火烤一个。” “不用了四姐姐,淳儿刚歇午觉,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我没事呀,好好的。”话虽如此,香秸却还是眼眶红彤彤的,看样子是哭了。 香穗很是心疼,抬步走了过去将姐姐拥入怀里,轻声安慰道:“别难过了,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 “小六,代元启他竟然凶我,成亲这么多年,他从没跟我说过一句重话,可是这两天他动不动就冲我发火,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没错,四姐姐,永远别怀疑自己。”香穗紧了紧手臂,让香秸贴得她更近,有些事儿她暂时不方便透露,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安慰了。 “之前你不是在家书里提到过,说你在海边渔村买了个小院,不如你带着我三姐还有淳儿去小住几天,接下来我要为沐儿进行的诊治可能会让你很就揪心,我担心你撑不下去。” “不不不,我不走,这个时候我怎么能离开沐儿呢!”香秸连连摇头,她仓皇失措地问道:“小六,你要怎么给沐儿治病啊?会让他很受罪吗?” “会。”香穗将病情与诊治方式如实说明了一番,这下香秸更加不愿离开了。 “不行!这么要紧的关头我必须寸步不离的陪在沐儿身边,小六你别赶我走,就让我留下吧。” 香穗叹了口气,不得不更加详细地解说道:“这治疗的最后关头须得用七七四十九根银针摄入沐儿体内,以磁石为引游走于他周身所有穴位。” “我只能用药让沐儿全身无法动弹,可却不能让他失去知觉,因为我必须通过观察沐儿的反应来确定当下那个穴位有没有打通。反应是什么四姐姐知道吗?就是痛,穴位通才能感受到疼痛,那将是一场地狱般的煎熬。” “四姐姐绝对是看不下去的,若是在最紧要的关头,我因为分心去顾虑你的情绪而有所差错,届时可不止是无法帮沐儿恢复,很有可能还会断送他的性命。” “不不不,不要治了……”香秸崩溃了,她害怕地捂住耳朵泪流满面,胡乱嚷道:“太遭罪了,不治了,不给沐儿治了,他就这样也挺好的。” “我和他爹会照顾他一辈子,我们百年之后淳儿也会继续照顾他,沐儿的命已经够苦的了,别再让他冒险受这样可怕的折磨了。” “四姐姐你冷静点,这两日我就一直想和你说来着,你跟代大哥让淳儿去背负沐儿活着,其实是很不公平的。”香穗蹙眉紧紧抓住香秸的肩膀,试图说服她。 可香秸只要一想到诊治过程的煎熬就心如刀绞,更何况这治疗方式危险无比,她拒绝去想其他,“没有什么不公平的,淳儿是哥哥,哥哥照顾弟弟是天经地义,符合人伦纲常,淳儿很懂事,他肯定能理解我跟他爹的。” “难道懂事的孩子就活该被亏欠吗?淳儿才多大,他也正处在爱撒娇的年纪,可他太懂事了,总是处处为弟弟着想,将爹娘的疼爱关怀全都让给弟弟,自个默默地承受冷落。” “四姐姐,就在方才我哄淳儿睡午觉的时候,你知道那孩子同我说什么吗?”香穗顿住了,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哽咽,“淳儿说他总是见你将沐儿抱在怀里哼着童谣哄睡,可他从未被抱过。” “他就那么,那么地,眨巴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我,怯生生地问我能不能抱得动他?他知道他长大了不该要抱抱,应该要独立勇敢自己睡……” “淳儿,淳儿,呜呜呜……”香秸捂住了嘴拼了命也没止住泪,照顾幼子占据了她所有精力,让她几乎都快忘了长子也尚且年幼。 还记得以前淳哥儿也是个极爱撒娇的孩子,可自从沐儿生病,她整日以泪洗面,淳儿便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处处懂事处处不需要大人操心。 不仅如此,香秸很清楚,淳哥儿之所以对学文习武异常用功,也是为了将来能够有本领照顾弟弟,“小六你别说了,这不是拿刀剜我的心头肉么……” “我也不想如此残忍,可是四姐姐,就算先不提淳哥儿,单说沐儿吧,若是他将来长大了得知曾经有个痊愈的机会摆在面前,可因为你不忍他受罪便放弃了,沐儿会怎么想,他会不会埋怨你?” 香穗想逼香秸面对,于是不给她逃避的机会,继续残忍地说道:“你要让他一辈子躺在床上想个废物一样,那样活着有什么滋味?” “治!你给他治!”香秸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她强忍着剧烈的心痛,咬着牙说道:“小六,我把沐儿交给你,其余的便不说了,你尽人事,我听天命。” “四姐姐放心吧,我有把握的,沐儿一定会好起来。”香穗如是说,可她眼底却有浓得化不开的沉重。 483章神秘客 “西洲城里这两日被议论得最多的莫过于两桩人命官司了,小老儿先来同大伙儿磕磨磕磨这第一桩。” 临街的酒楼里客满盈庭,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讲解得起劲儿,丝毫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那桌客人与旁人不同。 旁人进了店便取下斗笠,而这桌客人显然是一主一仆,随从身材魁梧一看便是练家子,主人瞧着身形比较单薄,然而偶然间露出的下半张脸可以看见,胡须生得乌黑浓密,料想这人必定是个美髯客。 主仆二人显然是对说书先生所说之事十分感兴趣,正全神贯注地侧耳倾听。 “要说这第一桩事儿啊还真是令人唏嘘,戚威老将军的得力副将钱彪,想必大伙儿都有所耳闻,想他生前也算是军中响当当的大人物了,谁成想竟能干下如此卑鄙无耻之事儿!” “强行霸占属下妻女,将母女二人凌辱至死,属下想为妻女报仇雪恨却反遭杀害,最令人不齿的是钱彪竟然利用在军中的人脉,将这人神共愤草菅人命的恶心做成了失手杀人,事后还逼迫死者家眷离开西洲。” “这厮又人模狗样地活了这些年,真要小老儿说,一箭穿胸实在是便宜太便宜他,这种禽兽不如的恶棍就该千刀万剐受那凌迟或者五马分尸之极刑!” “好!说得太好了!” “解气!说得好!” 老先生将手中折扇合起,重重地往桌上拍去,第一段便讲完了,他说的是慷慨激昂,底下雷鸣般的掌声一片,看客都快把手掌拍烂了。 有那心急想到知道后事的便连声追问道:“那这桩命案官府是怎么判的?老先生快讲讲。” “自然是沈太傅为民除害,替苦主申冤无罪当堂释放,钱彪已死便让其尸首挂到菜市口曝尸三日以儆效尤,勒令查封他所有家财赔付给苦主亲眷,还令其得以返乡安度余生。” “好!判得好!官府公正廉明!” 赞扬声又是一片,群起喝彩之后便有那喜欢抖机灵的率先叫破了说书先生的包袱,“下一桩想说的命案必定是三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被歹人残忍杀害一事吧!” “这位看倌说得对,正是此事了,此事闹得那叫一个沸沸扬扬啊,官府至今毫无头绪,不仅如此,据可靠消息,除了这三名老大夫,另有十三家医馆的坐堂大夫毫无征兆地失去行踪。” “有的大夫是出诊后不见踪迹,有的大夫外出采买药材时被人掳去,最离谱的是在自家屋里关着门睡觉呢,第二天人不见了,枕边人竟没听到半点动静,官府问话时一问三不知。” “这事儿处处透着古怪,细想还挺渗人的,这些大夫都有一个共通点,便是他们都为代将军府上的小公子看过病,且一致诊断,都说小公子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可现如今又有些别的风声,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老先生语调抑扬顿挫,案件在他口中被阐述得扑朔迷离,他又恰到好处地在此收尾,留给台下看客去议论。 看客们众说纷纭,谈论得最多的便是襄北城女城主来了西洲以后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有人压低了声音嘀咕,说这位女城主命中带煞,走到哪儿都会引来血光之灾。 西洲人不曾受过李氏庇护,对于李香穗此人自然是贬低多过褒扬的,世人诟病得最多的便是她以女子之身执掌重权,且不守妇道,与沈太傅纠缠多年的关系令人不齿。 角落里的一主一仆将所有一切悉数听去,随从为主子倒满了茶,压低了声音说道:“主人,您说代家小公子的病是不是真有古怪?” “若是没有这些大夫何以会被杀人灭口?” “可这么大的动静,死了三个始终十三个,西洲境内谁有这么大的势力,难道是戚家?” “而今所有人怀疑的目光都集中在戚家人头上,就是不知李香穗下一步会做什么,咱们与这位女城主铿锵一面,我倒是真想早点见见她。” 随从闻言连忙说道:“主人若是想见,属下可以想办法替您做个假身份混进代府去,据暗桩回报,李香秸与李香秋带着代锦淳去余家湾别苑小住了。” “李香穗留在府中为代锦沐治病,据说她日夜寸步不离地守在代锦沐身边,想必没空理会府中人事儿,属下有把握绝对不会被发现。” 美髯客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斗笠下那双乌瞳闪着异样的光彩,是棋逢对手的亢奋,是迫不及待却又不得不暂且按耐住的悸动。 主子没再开口,随从便知提议被否决,他识趣地闭上了嘴,只是内心忍不住暗想:李香穗不知会如何应对这棘手的局面。 隔着几条长街,正处于流言蜚语漩涡中心的代将军府上,李香穗正全神贯注地研磨着极其珍贵的罗炳草,这种药材生长在百年榉木数丈高的树梢上,采药人须得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才能将其采摘。 罗炳草活血化瘀疏通经脉的功效是所有中药材中最温和却又最有效的,只是百年榉树不多见,罗炳草便也十分稀缺,普通药堂根本不会花费重金购买这种药材,香穗现在用的这些可都是通过有道商号的渠道弄来的。 鉴于沐哥儿年纪小,香穗不敢下猛药,可若药力不够又达不到最佳治疗效果,是以如今这张药浴的配方是她花了好几个晚上,绞尽脑汁,每一味都再三斟酌过后才确定的。 琢磨药方的时候香穗不由得有些想念常青了,襄北城的济世堂已经聘了掌柜打理,请的坐堂大夫也是医术精湛经验丰富的,也遵从常青在时定下的规矩,每月初一十五便义诊,施医赠药造福贫苦百姓。 可常青父子五年前就进京了,常青考入太医院发展顺利,一路从医官做到了如今的副院首,在太医院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一开始香穗和他还时常有书信往来,逢年过节也会为对方送去精心准备的节礼,直到常青娶妻。 484章从未如此紧张过 不是他们师兄妹之间的关系不够磊落,只是香穗打听了一番。 常青的妻子董氏出身名门望族,其父执掌戍卫宫廷的皇家御林军,其兄于锦都北郊统帅虎豹骑,这两只军队自从大晋开国立朝以来便建立,世代只效忠于天子听从皇帝号令。 即便沈逸洲与华宁公主如今在朝堂上只手摭天,也染指不了这两支军队。 常青娶的董氏是家中独女,原先也是许配过人家的,未婚夫便是前任锦都禁卫军统领,只可惜这位前任禁卫军统领卷入党政试图谋反,事发后被判凌迟处死九族连诛。 董氏在初见苗头的时候便火速接触了婚约,并且大张旗鼓地操办了常青与董玉环的婚事,这才勉强从谋逆案中抽身出来,躲过株连。 香穗收到的消息,常青这位娘子自幼习武,精通骑射,治家手腕颇有些军中风范,且董氏擅妒,既不许常青纳妾也不准他收通房,这事儿在锦都还曾被热议一时,许多人为常青抱不平,辱骂董氏悍妇。 后来人们见常青只醉心医道对三妻四妾也毫无兴致,夫妇二人相敬如宾便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了。 香穗之所以主动避嫌,还是因为沈逸洲的缘故,听闻董娘子与她那位未婚夫婿青梅竹马情谊深重,若不是为挽救家族,当年是决计不肯接触婚约的。 而沈逸洲就在董娘子的未婚夫婿下台后立马接手了锦都禁卫军,大刀阔斧地改易番号,裁撤旧部培植心腹,成就了今日听命于他的黑袍禁卫,要说这当间没有猫腻,恐怕没人会信。 碍于这层关系,香穗便主动减少了联系,而此时骤然想起倒是十分怀念从前跟常青讨论医术的时候。 沈逸洲进来时看见的便是她震愣着神游太虚的模样,“想谁呢这么入迷。” “关你屁事。”香穗回过来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继续研磨。 沈逸洲嬉皮笑脸地凑过来,难得挨了骂也没有还嘴,而是特别有眼力劲儿地帮起了忙,不一会儿所需药材便全都研磨成粉末了,香穗将这些粉末按照一定比例装进纱袋里,系上口子再投入特制的浴桶中。 这浴桶是照着她画的图纸找工匠加急,为沐儿量身定做的,因为要让药浴充分发挥效力,这浴桶还专门做了盖子,沐儿坐进去只会露出个小小的脑袋在盖子上,身体全部会被覆盖在底下。 现在还不能够依靠自身的力量坐直身体,是以浴桶坐的地方经过特别设计,能将人不偏不倚地卡主,以便保持直立姿势。 药包放进去以后香穗又往里头加水,试了试水温,又观察了浴桶之下隔着红瓦的兽金炭,这炭是烧过一遍的只留余温,且炭火与浴桶之间还隔三层红泥瓦片,余热能够使用浴桶中的水一直保持最合适的温度。 “月蓉,去将沐哥儿抱过来。” “奴婢遵命。” 香穗扬声吩咐,月蓉就一直在外头恭候呢,得了命令立马就去,结果还没走几步却又折返,为难地在门口举起了手想敲门,却又不知道合不合适。 沈逸洲听见了动静便用眼神像香穗示意,香穗于是扬声道:“有事就进来说。” “城主。”月蓉这才如蒙大赦地推开门,要知道以前还在威北侯府的时候她就怕二公子怕得要命,外头人都传二公子生性风流,是以两家府里正儿八经做女使的都躲着他。 而现在二公子成了大权在握的沈太傅,眼神也比从前更加阴戾,月蓉胆子小,在他面前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刚才沈太傅要入内,只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禀报,她便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月蓉忍下内心的恐惧,战战兢兢地回禀道:“奴婢刚走出去就遇到代管事儿,他要奴婢代为通报,说是戚威将军的继室带着礼物上门来赔罪了,此刻正在府门前候着呢。” “我四姐姐去了别院,代管事儿没说么?” “说了,可戚夫人说她想求见城主,还说城主若不肯见她便一直在府外等着,等到城主愿意见为止。” “既然如此便让她等着吧,给沐儿治病要紧,我没功夫理见这些阿猫阿狗。” “可是……”月蓉犹豫再三,还是壮起胆子将代管事儿交给她的话完整转述出来,“代管事儿说戚夫人带来了许多礼品,府门前足足停了七八辆马车,要是停的时间长了,只怕外人会胡乱猜测。” “怎地,你们将军还怕担上收受贿赂的污名?”香穗急着给沐儿药浴,便干脆摆手道:“告诉代管事儿,来日若有流言传出去,尽可告诉所有人,戚威的继室是来见我的,带的礼物也是想送给我。” 许是不耐烦的缘故,嗓门一下子吊高了许多,守在外头的代元石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冷汗淋漓,忙在门外请罪:“小人知罪,不该在此时打扰城主,城主您安心替小公子治疗,戚夫人那边小人这就去回拒。” 月蓉也赶忙退了出去,沈逸洲这厮却忽然间说道:“穗穗,你如今是越发不着重在外名声了,怎地,做了当朝太傅的未婚妻便仗势抖落起来了?” “滚!”香穗咬牙切齿,她发现无论她修炼得如何心平气和,这混账总是有办法将她惹毛。最可怕的是这混账无比热衷于于惹恼她,每每看她发怒就乐不可支。 忍住,忍住,忍无可忍重头再忍,你越生气他越开心,千万不能让他的奸计得逞! 默默地做好了心里建设,香穗将后半截想骂娘的话咽进了肚子里,沈逸洲也还算识时务,估计是看出她的精神其实十分紧张了,也没再胡闹,反而是将手搭在了她的肩头,轻声道:“别怕,以你的医术,绝对万无一失。” 然而这世间哪儿有什么万无一失?即便是华佗再世也不敢如此保证。 那可是沐儿,可怜的沐儿,四姐姐的亲生骨肉,万一,香穗不敢去想万一,从医多年,自问经历的疑难杂症不在少数,可她从未如此紧张过。 485章至死方休! “沈逸洲……” “嗯?” 香穗忽然唤了一句,之后便再也没有下文,她只是深深地望着门口的方向,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 如果连日来的治疗有效,今日药浴之后沐儿的四肢就应该有反应了,也就是说接下来真正到了这孩子受苦的时间,香穗的心就像被丢进油锅里煎熬一般,但她面上依旧竭力克制。 “我在这。”沈逸洲的大掌往下滑,最终定格在了腰身处,香穗能感觉到,他将她的身子揽入怀里,让她的后脑勺依靠在他的胸膛上,一瞬间,她绷直的脊梁便放松了下来。 唇齿见溢出一声幽幽叹息,躁动慌乱的心仿佛寻着了依靠,渐渐安定了下来。 “你来得正好,待会给沐儿药浴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用真气加持,如此方才能到达最佳疗效。” “哟,那你怎么事先不通知我?若我没来,你岂不是傻眼了?”沈逸洲忍不住打趣。 香穗却漫不经心地回道:“沐儿这么大的事儿你怎可能不来?” 这话一出二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旖旎了起来,沈逸洲亮着眼睛,脸上满是宠溺的笑,香穗则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一时间耳根子发烫。 所幸月蓉抱着沐儿走了进来,香穗赶紧吩咐下人将门窗紧闭。 她将沐儿接过,亲手为他脱去衣裳,沐儿底子孱弱,身体也比同龄孩子要消瘦许多,衣裳一脱便看见皮包骨头的胸膛,就连本该肉嘟嘟的肚子也是瘦骨嶙峋。 香穗很是心疼,这孩子连日来与她同吃同睡,已经对她非常熟悉,虽然还是口不能言,可每每看见她总是能第一时间认出来,瞬间亮起了眼睛。 香穗亲昵地用前额抵住沐儿的额头,温柔地笑着哄道:“沐儿乖乖,小姨给你洗澡澡,很快咱们沐儿就能像哥哥一样跑跑跳跳了,到时候小姨带你去放风筝,小姨教你骑马。” 沈逸洲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香穗疼孩子的模样,眸子里的宠溺逐渐转换为深邃的痛色。看她这么喜欢孩子,若是知道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 不,即便如此也要将她留在身边,至死方休!上苍亏待他多年,唯一这束光,谁也不可能让他放手,即便是她李香穗也不行! 沉痛转换为近乎疯狂的执拗,即便是山河倾覆,天地毁灭也绝不放手! 香穗似乎是感应到了某种炙热的情绪,下意识回过头望去,却见沈逸洲淡淡笑着,眼底闪着微光,引人沉沦。香穗即刻收回视线,将所有精力全都集中到沐儿身上。 脱光了衣裳刚入水的时候沐儿并没有什么反应,大概是在药汤中浸泡了三刻钟之后,沐儿额头上开始渗出汗水,此时他的小脸皱成一团,眉头拧起来,眼睛一直看着香穗,似乎是想要她将他抱出来。 但香穗只弯腰观察了一下红泥瓦片下的炭火,沐儿见她没有回应便着急了,小嘴张了又张,开始发出一些破碎的声音,紧接着他自个好像被吓到,圆溜溜的大眼睛干瞪着。 “小,小公子……”月蓉简直不敢置信,但她的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城主,城主,小公子刚才是,是发出声音了吗?奴婢,好像听见了!” 香穗没有直接回答,她在浴桶前面蹲下,伸手抚摸着沐儿乌黑柔软的发顶,满心怜爱地说道:“沐儿本来就不是哑巴,他会说话的,沐儿乖,我是你小姨,叫声小姨来听听。” “咦……娘……”破碎的声音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紧接着便是“哇哇哇”的放声大哭,下人们全都惊呆了,人生头一次,他们竟然觉得这世上没有比啼哭声更美妙的声音了。 “好了,小公子会说话了!”月蓉哭成了泪人。 香穗也是忍不住热泪盈眶,但同时她更专注于沐儿身体其他部位的反应,小心翼翼地将浴桶盖子掀开,将手伸进了热水里,先是在小腿要穴上按了一下,没有反应,便又往上移动,牵过小手按压虎口,依然没有反应。 香穗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凝眸回忆着所有治疗步骤,企图弄清楚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忽然感觉到掌心里轻微的痒痒,低头一看,竟然是沐儿的手指头动了动,不偏不倚正好挠了她的掌心。 “城主,小公子的手指头动了,奴婢瞧见了,刚才,就在刚才,动了一下,奴婢可以肯定,真的动了!”月蓉激动得捂住嘴才没有尖叫出声。 香穗却不敢松下心头那口气,她硬下心肠吩咐道:“将瓦片下的炭火换成新的,重新封盖儿。” 下人们依言照做,约莫又过了三刻,沐儿彻底受不住了,他的哭声从嘹亮到歇斯底里到最后越来越弱,嘶哑虚脱。 期间小腿小胳膊也慢慢有了挣扎的痕迹,起先动静很小,到后来扑腾得浴桶都快稳不住,还得几名下人上前强行按住才没有连人带桶翻滚下来。 “娘,娘,娘!”沐儿浑身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每一处的血肉都而啃食,疼痛折磨得小小的人儿几乎是发疯似的嘶吼着,到最后昏迷前他已经能完整地喊出“娘”这个字来了。 “小公子晕过去了,城主,奴婢求您了把他放出来吧……”月蓉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哆哆嗦嗦地想上去将沐儿从浴桶里解救出来,却被香穗一把拉住。 “非如此不能彻底治愈,眼下正是最后一刻的紧要关头,你要是实在看不下去就捂住眼睛退到一边去!”香穗厉声疾色。 月蓉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她抽噎着心碎地往后退,不经意将却发现衣袖上染了血迹,想起方才李城主正是抓住她胳膊的这个地方,月蓉望过去才发现李城主十指紧握成拳,衣袖上这些血迹应该是她的指甲抠进了肉里留下的。 是啊,她是沐哥儿的嫡亲姨母,眼见沐哥儿如此受罪,怎么能不心疼呢? 486章干什么,你起开! 香穗根本感觉不到手心血肉模糊,真正疼的是她的心,她甚至连无意识咬破了下唇都没察觉,然而沈逸洲却嗅到了一丝微弱的血腥味,骤然睁开了眼睛,目光灼灼地朝她看来。 香穗这才后知后觉,忙松了手上的劲儿,还怕沈逸洲分心,连忙说道:“我没事儿,沐儿正是紧要关头,你别走神!” 沈逸洲责备地瞪了她一眼才合上眼睛,香穗转身在铜盆里洗干净了手,拿起事先准备好的银针扎入沐儿头顶几处大穴,约莫又过了三刻钟治疗才算结束。 香穗打开盖子,弯腰将沐儿从热水中抱出来,孩子全身就像被煮熟了的虾米一样,红彤彤的,直冒热气,月蓉拿了柔软的棉布将沐儿全身包裹住,又另外拿来汗巾将他的头发一点点擦干。 折腾到中途沐儿幽幽转醒,不过他的嗓子已经喊哑了,暂时发不出来声音,而且精神也疲倦极了,只看了看香穗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城主,这便是成了吗?小公子以后就能翻身,能坐起来,能走路了吗?”月蓉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满眼期待地看着香穗。 可香穗却往她头上浇了一盆冷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恢复如常也不是一日之功,沐儿的四肢现在仅仅是恢复了知觉而已,想要达到正常人的程度,不仅要继续药物针灸治疗,还得进行相应的复健。” “复健?城主,复健是什么意思?奴婢怎么好像从未听说过?”月蓉一头雾水,夫人临去别院前嘱咐她一定要好好听城主吩咐,照顾小公子务必完全按照城主大人的意思来。 “哦,就是医道上的常用词,主要是指针对一些丧失肢体功能或者行动不便的病人而制定的康复治疗过程,后期我会将复健过程详细地写下来,到时候由你来帮助沐儿复健。” “奴婢遵命,只要是能让小公子好起来,奴婢一定照足城主的话去做。”月蓉虽然有些失望,可是她也知道就算是夫人在这里,看到小公子现在的样子也肯定会满心欢喜充满感激的。 给孩子收拾完以后香穗便觉得周身困顿,最难的一关已经熬过去,再之后针灸时沐儿虽然也会受苦,可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 许是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整个人便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蔫的只想找个地方窝着好好睡上一觉。 沈逸洲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身边,忽然伸手将香穗打横抱起,惹得她惊呼连连,不停挣扎。 “别动,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只是想送你回房休息。”沈逸洲微蹙着眉头,垂眸瞧见香穗自个咬破的下嘴唇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下人们感受到肃杀的怒气,纷纷识趣地避让。 唯有香穗依然胆大包天地嚷道:“我自己可以走,松手放我下来!” “你若不肯安生让我送你回去,保不齐我还真就对你做点什么了。” “你” 对上那双酝酿着怒火的乌瞳,香穗竟打从心底里生出几分畏惧,不知怎地,近来沈逸洲的气势越来越骇人,就连她都常常不敢违逆。 一路疾行来到房中,香穗被直接扔到了床上,沈逸洲黑着脸转身出去,不多时折返,手上端了盆热水,默默走到床边,先是拧干了汗巾轻轻擦拭她的嘴角,之后又处理她掌心的伤。 沈逸洲不发一言,这些伺候人的活儿原本不该是他这种身份的人来做,但他却做的得心应手,不仅神情自若,就连动作都十分自然,倒让香穗不禁怀疑这八年间他是不是去锦都伺候人了? 人有的时候是真的很奇怪,嘴巴永远比脑子快,等察觉时不该问的话早已经问出口。 “我记得从前你连吃颗葡萄都要美人剥了皮喂到嘴里,现下连照顾人都会了,是被华宁公主调教的吗?” 沈逸洲手上一滞,僵硬地抬起眸子,视线如同岩浆般炙热。 香穗后悔了,悔得直拍脑门,连声道:“一时嘴快,当我没说哈!” 话一说完立马往被窝里钻,拉起被子把头蒙住,就像鸵鸟把头扎进了沙子里。 良久之后,听得一声叹息,接着便是起身的声音,香穗以为沈逸洲出去了,那一刹那心头涌上万千莫名的情绪,可还没等她捋清楚头绪就觉得身上仿佛有一座大山压过来,沉得她透不过来气儿。 香穗急忙将被子掀开脑袋露出来,这才发现是沈逸洲压在了被子上,此时俩人近在咫尺,他滚烫的呼吸碰在她脸上,让她顿时脸红脖子粗。 “干什么,你起开!” “华宁公主乃是南疆旧人……” 沈逸洲如是说,香穗便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他,显然是在期待下文,一时间倒忘了让他从她身上下去的事情。 不过沈逸洲只是一开始惩罚性地重重压了一下,之后便用两只手撑住了身体,没舍得继续给她施加强大的压力。在香穗期待的目光下,沈逸洲将本该是本朝藏得最深的秘密娓娓道赖。 “真正的华宁公主早就在冷宫中病逝,现在的华宁,她的父母曾是南疆重臣,国破时惨死在晋军刀兵之下,年幼的华宁被属下拼死救出,之后又被送进冷宫潜伏多年。” “如此说来这位华宁公主与你目标是一致的,你们都想颠覆大晋,复辟南疆。”香穗眸子里暗了暗,说实话,如今这个腐朽的朝堂她也不喜欢,可改朝换代从来都是血流成河的事情,最终苦的还是普通老百姓。 然而百姓何辜?他们辛劳一生,所图不过是一日三餐的温饱,至于金銮殿那把龙椅上坐的是谁,对老百姓来说根本不重要。 香穗冷静地分析道:“先帝虽然疑心深重,可他将所有目光都集中了在你身上,你在明,华宁公主在暗,许多事情便可水到渠成。那么八年前的阴谋,你……” 八年前的阴谋害死了李崇光和李秉,而他们对沈逸洲从未有过恶意。 想到这儿,香穗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487章胸口碎大石的感觉 “不要胡思乱想。”忽然,沈逸洲捂住香穗的眼睛,她眼底的深意太过分明,刺痛了他的心。 眼前的黑暗让香穗噗通直跳的心反而沉寂了下来,她的声音有些飘忽:“有时候我真希望八年前的一切都只是噩梦,不管怎样可怕的噩梦,总归有醒来的时候。” “梦醒了,一切都没有变,李大将军依然镇守北境,与大伯娘举案齐眉,而李秉也完成了他的心愿,向世人证明了他不是依靠父荫的纨绔子弟。有他们在,襄北城的重担便不会落到我或者小七身上。” 八年了,香穗太知道背负着无数人的生计甚至性命是怎样沉重的枷锁了,她身心俱疲,这一次心血来潮地甩手离开襄北,又何尝不是她近年来做的最任性和疯狂的决定。 “穗穗……” 炙热的手掌将她眼睛捂得更紧了,她能感觉到沈逸洲的唇落在了颈窝处,轻轻舔抵,若有似无的游离,就像经验丰富的猎人,抛出了诱饵,正在等到猎物心甘情愿掉入陷阱。 这不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肌肤之亲,虽说过往都是点到即止,可今日的氛围明显不一样,香穗能感受到,她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可紧张之外有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花了八年时间披荆斩棘,铺了一条锦绣华道,你只需要走上来,走向我。” 耳鬓厮磨间沈逸洲忘情低吟,他心中藏了千言万语,恨不得立刻剖开来给她看,可是有些事儿一个人承担足以,何必非要强加到另外一人身上? 如是想着,千言万语便化作了无声叹息,流连在娇嫩细滑的肌肤上,沈逸洲却忽然停了下来,闷闷地说道:“赶紧解决完西洲的事情,回锦都成亲吧。” “成亲为什么非要去锦都?”被引领着颤栗的感觉戛然而止,香穗有些茫然,可听了沈逸洲的话她却急忙扯下他的手掌连声追问。 沈逸洲被她这副“猴急”的模样逗乐了,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像哄小孩似的哄道:“自然是办一场轰动天下的婚宴啊?届时八方来朝举国来贺,多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香穗义正言辞地拒绝道:“我性格孤僻,最喜欢热闹,还轰动天下呢,我根本不想办婚宴!” “不办婚宴怎么向天下人昭告你李香穗是我沈逸洲的女人呢?” “呸!谁是你的女人!”尽管处于劣势,香穗依然很硬气,她直勾勾地盯着沈逸洲说道:“你明明知道我命不久矣,也说好了咱们之间的婚约是假的,又大张旗鼓地弄这些作甚?” “自然是……”沈逸洲拉长了尾音,到最后十分无赖地说道:“千金难买我愿意!” “嘁。”香穗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谁知沈逸洲这混账竟然翻脸比翻书还快,上一刻明明还在正儿八经地谈论婚宴的事情,下一刻竟然又重新欺身而上,这一回唇落在了她的眼皮上,逼得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这厮是风月场的老手,香穗每每对上他总是丢盔弃甲,这不心里气得直骂娘嘴巴却跟不上,一句问候刚到嘴边便被他咽下。 沈逸洲似乎是有意提前熟悉战场,极尽缠绵,香穗根本招架不住,就在她快要彻底沉沦时外头响起了下人禀报的声音,二人俱是骤然间灵台清明。 香穗是惊觉后怕,沈逸洲却勾起了嘴角,恶劣地伸出舌尖舔了舔,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气得香穗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不过她很快恢复了镇定,扬声询问来人,“何事?可是小公子出了什么状况?” “回禀城主,小公子没事儿,是将军回来了,此刻正在花厅陪戚夫人吃茶,将军命奴婢过来请城主出去见一见,将军说请城主给他一个面子,别让他在戚夫人面前下不来台。” “你们将军这几天不是住在军营里么,怎么那么巧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香穗一眼就看穿了这里头的猫腻。 香秸与香秋去了别院之后,府里就剩她这个小姨子了,虽说内院屋舍众多,她和代元启若是不想见面是怎么也不会碰着的,可毕竟是在同一个屋檐下,难免有些心思肮脏的人要胡说八道,为了避嫌,代元启便去了军营。 给沐儿治病之事儿代元启所知不多,这几天光是军营里的污糟事儿就够他焦头烂额的了,戚家又不是躺在砧板上任人鱼肉,怎么可能不反击呢? 私下斗殴,挑衅滋事儿,西洲军已呈分崩离析之态。 戚威的继室这个时候上门必定是得了他默许的,可能是想来试探试探她的态度,也饿可能是想接机摸清楚她和代元启的关系究竟如何。 香穗其实很困又很累,但她想了想,还是打起精神来去见一见,兴许有不一样的收获。 “作甚?别动,好好睡一觉,我替你去。”沈逸洲发现她想起身干脆将撑着的两只手撤去,庞大的压力再度袭来。 这回真让香穗有种胸口碎大石的感觉,她立马就暴躁地嚷道:“混账王八羔子,姑奶奶最后警告你一次,起开!再不起开打爆你的狗头!” “哈哈哈,我就算是狗也只对你一个人摇尾巴。” “滚!说的什么混账话,天下人知道你这个大奸臣居然是这副德行吗?”香穗气急败坏地伸手去扒拉,但她还没把沈逸洲推开就觉得眼前一暗,然后彻底失去了知觉。 沈逸洲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她挣扎时凑到了她耳边,如同下命令的语气说了两个字:“睡觉”。 香穗便真的睡了过去,此时若是她的姐姐们在,便会再次惊讶,因为当年香穗为救沈逸洲而受伤,昏迷时还被蚀骨的疼痛折磨得又哭又喊,当时沈逸洲一句话便让她彻底安静了下来。 巫灵蛊的前任宿主与现任宿主之间,其实是主仆关系,若是沈逸洲有意,他能令香穗完完全全听命于他,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488章好戏开锣 “好好睡上一觉,如今已然不是八年前那番困境,一切有我。” 沈逸洲从未将巫灵蛊宿主之间的这种主仆关系告知香穗,而他也从未想过利用这种关系去达成目的,当年司徒静就是为这件事儿耿耿于怀,最终不惜背叛他。 细心地掖好被子,放下香帐,沈逸洲才慢里条斯地走出了房间。 奉命而来的下人显然是没有想到他会在李城主屋里,惊讶得合不拢嘴,沈逸洲清冷地说道:“还不快领路?” 下人明明是来请李城主的,现下却换了个人,可他哪儿敢置喙啊忙不迭地迈着小碎步躬身在前头带路。 花厅里,代元启端坐上首,眺望到门外走来的沈逸洲时变了脸色,连忙起身走出来相迎。 “末将见过沈太傅,大人万福。” “多年不见,代将军风采更胜从前。” 拱手见礼,一番寒暄客套后,代元启将沈逸洲引入了花厅,谦虚地让出了上座,沈逸洲却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说道:“沈某来府上做客,承蒙代将军盛情招待已经倍感荣幸,还是代将军请上座吧,沈某坐这儿就好。” 不偏不倚,沈逸洲坐在了戚夫人对面,而戚夫人身边依次坐了戚芳月与戚菲月。 权倾朝野的沈太傅,天下皆知,传言说他生性风流倜,长得更是俊美异常,若非如此又怎么能得华林公主的青眼呢? 戚家三个女人无不偷偷打量,戚夫人惊叹于沈逸洲的年轻,戚芳月则是感叹李香秸生来命好,不仅有个城主妹妹还有个太傅妹夫,有这两股势力做后盾,她如何能斗得过? 比起戚芳月既复杂又不安的心情,戚菲月则是如遭电击,这世上怎会有男子生得这般好看?俊美犹如谪仙,一眼便让她的一颗芳心悸动不已。 代元启长相周正,若是没有沈逸洲这般珠玉,他倒也还称得上英武,可见过了沈逸洲,戚芳月忽然觉得代元启的眉眼没有沈逸洲英俊,鼻子也没有他高挺,沈逸洲身上那股子“唯我独尊”的高贵气质更不是代元启能比的。 一个是当朝太傅,一个不过是寒门出身的武夫,高低立见。 电光火石之间,戚菲月已经有了新的想法,她装作不经意地调整坐姿,将侧身玲珑曼妙的曲线完美地展露在沈逸洲视线所及的范围内。 戚菲月深知她的面容不够精致,尽管来之前已经精心打扮过了,也要说容姿绝色她是深知谈不上的,不过她的柳叶眉画得细长妩媚,额前饱满青丝如同黑色丝绸般光泽动人。 为了扬长避短,戚菲月时不时地便用香帕拭下口鼻,尽量遮住下半张脸,只展现她认为最美的上半张脸。 而且她心细如尘观察入微,总在捕捉到沈逸洲的视线有可能会扫过了的前一刻便迅速反应过来,做那套小女儿家含羞带怯的动作,做得太投入,以至于厅中人都说了些什么她完全没有听见。 直到戚夫人王凝霜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要不是中间还隔着个人,王凝霜都恨不得偷摸拧她一把,小丫头片子想啥呢?发浪也要找准目标,沈太傅是她能肖想的吗? 幸亏代元启好像没发现,否则…… 一想到后果可能是功亏一篑,王凝霜就怒火中烧,不过当下她没办法发作,还得堆起满脸和蔼笑容,继续扮演善待庶女的继母大娘子。 “女儿啊,刚才大将军说了,让你大姐姐带咱们在府里四处逛逛,你大姐姐嫁过来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请娘家人过来做客呢,咱们可不要失礼了,免得你大姐姐难做。” 王凝霜说完便起身,自然而然地走到戚菲月面前,根本由不得她不跟着站起来离开,尽管戚菲月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舍得走,但继母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 戚菲月朝上首盈盈福身,声音娇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菲月先告退了。” “嗯。”作为主人,代元启不得不应了一声,但其实他的神情有些窘迫,因为戚菲月说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粘在了沈逸洲身上。 就连迟钝的戚芳月也察觉到了,顿时忍不住暗暗窃喜,原本王凝霜厚着脸皮说要在府里四处逛逛,还要让她陪着,戚芳月是极其不愿的。 但走出花厅以后,戚芳月便将拉下脸的王凝霜与满面娇羞的戚菲月带回了栖凤阁。 刚一进屋王凝霜立马寻了个借口将戚芳月支出去,戚芳月也不生气,因为她知道继母必定没有好果子给庶妹吃,而她就等着看好戏呢! 果不其然,戚芳月刚关上门就听见屋里传来打碎杯盏的声音,她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拐弯走到了左边暖房,这里与隔壁只隔着一排书架,王凝霜没来过,根本不知道此时她们的谈话全都被戚芳月听了去。 “戚菲月,你是鬼上身了吗?刚才在花厅里朝谁搔首弄姿呢?知不知道母亲我费了多少苦心才说服你爹同意,今日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不照我吩咐的去做?”王凝霜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越看戚菲月便越觉得不顺眼。 偏偏戚菲月还一脸无辜地辩解道:“母亲先别生气,其实女儿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既然是要为四弟的将来寻个强有力的后盾,那沈太傅自然是比代元启更加位高权重的。” “若是女儿能攀上沈太傅嫁到锦都去,说不定等四弟长大以后若是厌倦了西洲,还可以到繁华的锦都另谋一番天地呢?到那时女儿必定会尽心竭力帮助四弟的。” “你!你!你!”王凝霜气得手指头发抖,她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戚菲月,厉声数落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养了你这么多年,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你有多愚蠢!” “早知你如此水性杨花见异思迁,当初我就不该费心为你谋划,而今白白得罪了戚芳月,若是被她得了代元启的宠爱,一朝得势,我还能有什么好下场?该死!真该死!”王凝霜忍不住骂骂咧咧。 489章戚家姐妹摊牌 可已经一见钟情许出去少女芳心的戚菲月根本不觉得她有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攀上代元启留在西洲便得依仗王凝霜的势力,这种被人扼住咽喉的感觉戚菲月真是受够了。 但现在羽翼未丰,戚菲月也不敢当面顶撞王凝霜,只是被她骂了以后低着头不说话,紧接着便开始低声抽泣起来,一副娇柔可怜的模样。 王凝霜立马嫌恶地皱起了眉头,“别在我面前扮柔弱,这些招数哪样不是我教你的?现如今倒是拿来对付我了?” “母亲,女儿不敢,女儿只是……”戚菲月不是空长了一对大乳儿没长脑子,她知道想让王凝霜改变计划是千难万难,但事关终身,戚菲月决心放手一搏。 吸了吸鼻子,戚菲月抬起脸来,泪眼婆娑地恳求道:“女儿承认是对沈太傅动了心,可母亲您想想,戚芳月不惜自降身份委身为妾都得不到代元启垂怜。” “女儿的生母金小娘只是寻常人家出身,母亲又何以见得女儿能够得到代元启青眼呢?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女儿真的与戚芳月共侍一夫了,但这府里除了她可还有个正室夫人。” “李香秸与代元启夫唱妇随多年,他们夫妻感情深厚,就算女儿真的嫁进来了也不定能得宠。到时候落得跟戚芳月一样的下场,对戚氏毫无裨益,自然也就帮不上四弟的忙,那样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你就是见了沈逸洲便走不动道儿了,被他的美色和权势冲昏了头脑才会有着诸多说辞!”王凝霜可不是三言两语就会而被绕进去的,她想要什么心底里跟明镜儿似的。 眼见戚菲月执迷不悟,王凝霜不得不下猛药,狠狠地泼她冷水,“可笑至极,难不成代元启一介武夫都看不上你,沈太傅这种千帆阅尽的反而会对你垂青?” “戚菲月,醒醒吧!人活一世谁不想过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人可以为自己图谋,哪怕不折手段,只要最终能达成目的便在所不惜,可你有没有听过,有句话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还说什么这府里有李香秸,我倒是要问问你了,杀人不眨眼,双手沾满鲜血的襄北女城主李香穗难道不比李香秸一介妇道人家更可怕?” “你可知前不久沈太傅跟李城主才在澜州定亲?现在你惦记的男人他可是李城主的未婚夫婿!你有几个头够她李香穗砍的?” “什么!他,他竟然定亲了?”戚菲月脸色霎时苍白了几分,既惊诧又不安地抓着王凝霜的手臂追问:“母亲,这事儿真的吗?沈太傅和李城主定亲了?他们为什么会定亲?” 戚菲月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惶恐伤心又楚楚可怜的样子终究是让王凝霜动了恻隐之心,毕竟是在她跟前长大的孩子,既然是养只阿猫阿狗,这么多年了也有感情,更何况是一口一个“母亲”叫她的人呢。 一声无奈的叹息,王凝霜拍了拍戚菲月的手背放柔了语气安抚道:“别难受了,他们定亲不过是最近的事情,你被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这事儿实属正常。” “至于沈太傅同李城主的渊源,这便要追溯到八年前了,那时沈太傅还是大将军李崇光的义子,而李香穗尚未认祖归宗,不过是黑石庄的农奴之女……” 书架后的戚芳月也正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王凝霜详细讲述沈李二人的渊源,这些事儿她同样不知情,不同的是戚菲月至少还有王凝霜会告诉她,而她呢,想到自身无依无靠,戚芳月心中不免升起几分凄凉。 王凝霜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说到最后口干舌燥,戚菲月脸颊上还挂着泪珠儿呢立马关切地说道:“母亲口渴了吧,我出去给您弄杯茶喝,您先在这儿歇歇。” “去吧去吧,今日起早了清点那些礼品,还真叫我累着了,这会子乏得很。”王凝霜皱着眉头按着太阳穴的位置,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戚菲月便妥帖地扶着她在靠在椅子上歇息,随后转身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可她并没有像她口中所说的去倒茶,而是径直走向了旁边的屋子,推开门便走了进去,把戚芳月吓了一大跳。 “大姐姐偷听墙角听得可还满意?” “谁,谁偷听墙角,我,我就是想随便找本书看看。”戚芳月眼神飘忽,明显做贼心虚。 戚菲月倒是显得异常镇定,她甚至反客为主径直在书架前的椅子坐下,勾着眼睛含笑望着从小到大便以嫡女身份自居的长姐,眼神中意味深长。 戚芳月被看得心底直发毛,印象中这个庶妹总是躲在继母身后扮娇柔,若是没有王凝霜给她撑腰便什么都不是。像此刻这样带着刺儿,阴恻恻恶毒的目光,着实令戚芳月惊讶。 “大姐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不打算和你争代元启了,但你得帮我成为沈逸洲的女人。” “什,什么……”戚芳月难以置信,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戚菲月,震惊过后,戚芳月急忙扭过头去,透过书架的缝隙她看见另一边的王凝霜似乎是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这儿可不是自家府上,以王凝霜的性格怎么可能如此放心地安睡,可瞧戚芳月这一脸无所畏惧的样子,分明是笃定王凝霜绝对不会听见这边的动静。 霎时间戚芳月彻底明白过来,她指着戚芳月底气不足地质问道:“你对继母做了什么?” “大姐姐不必紧张,我只是想和你说些体己话所以用了点迷香让王凝霜睡着了而已,毕竟有她在咱们姐妹很难做到开诚布公,不是么。” “迷,迷香?”戚芳月咂舌,震惊到无以复加,这时她才知道原来胸大无脑只是戚菲月的伪装而已,真正的她让人肝胆俱寒。 戚菲月勾起嘴角,眼神中带着阴恻恻的冷厉,让她原本寡淡的五官平添了几分妖冶。 490章你想做什么? “大姐姐也看见了,当年王凝霜之所以放任你嫁给代元启,是因为我尚未及笄,而戚家当时急需攀附代元启以保住在军中的地位,现在可不一样了。” “对王凝霜来说用我来取代你是势在必行的,毕竟我是她养大的,她还指着我帮她亲生儿子取代你弟弟成为当家人呢,可我今日发现了更好的选择,既有珠玉在前,谁又会愿意要瓦砾?” 大宅内的狠毒算计谁不是拼尽全力地捂紧?偏偏戚菲月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摊到了明面上来,还夸下海口。 “你我好歹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再怎么说也是骨肉至亲,若是大姐姐肯帮我,我保证将王凝霜拉下马,也保证帮你在代府站稳脚跟。” “我凭什么信你?”戚芳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心机不足,但好在生性谨慎,凡事皆是瞻前顾后地再三衡量,绝不会轻易下决断。 戚菲月则是截然不同的性格,表面上她装作娇弱毫无主见,实则心性坚毅,一旦认定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 “我可以做一件事情来像大姐姐证明我的诚意。” “你想做什么?” “大姐姐跟代元启至今尚未圆房吧?” “你,你!”被提及最隐晦之事儿,戚芳月既羞臊又恼怒,顿时满脸通红。 戚菲月这个尚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却丝毫不以为然,说起来还得多亏王凝霜这个“好母亲”,别家女儿打小学的是琴棋书画,而王凝霜早早便让戚菲月钻研春宫图,学习伺候男人的功夫。 故而戚菲月在这方面可谓是经验丰富了,稍作试探便让戚芳月无所遁形。 “大姐姐不必羞臊,若你我是打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姐妹,自然无话不谈,闺纬之事也不例外,而今虽说隔了层肚皮,可既然要联手自然还是开诚布公的好。”为了取信于人,戚菲月敛去了眼底的冷血,重新展露笑颜。 可她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却越发渗人,戚芳月有种与虎谋皮的感觉,她觉着显然所有人都被戚菲月骗了,就连精于算计的王凝霜也不例外。 如此心机深沉之人,跟她联手被她卖了都不知道,戚芳月强装镇定,黑着脸拒绝道:“我不想听你这些污言秽语,这里是代府,我再怎么说也是这家的贵妾是这家半个主人,你若是再胡闹,休要怪我不顾姐妹之间的情分!” “半个主人?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戚菲月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足足笑了得有三刻之后戚菲月才从袖子里掏出香帕,试了试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戚芳月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偏偏有人还在火上浇油地出言讥讽。 “大姐姐真是无可救药,我怎么也没想到以你的出身,自甘堕落做妾也就算了,居然还偏安一隅,当半个主人就心满意足了?你说自个是半个主人是在往脸上贴金,谁家主人会被赶出去?大姐姐快别自欺欺人了。” “戚菲月你太过分了,信不信我现在就过去叫醒继母,在她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 “然后呢?”面对威胁,戚菲月不止没有丝毫胆怯还有恃无恐地用手托了托胸前那坨肉,扭正了身子看着戚芳月冷笑道:“大姐姐可真有意思,到现在还弄不清楚状况。” “金小娘死后我在戚家就是孤家寡人,而你和王凝霜不一样,你要顾虑戚苍月,王凝霜的儿子就是她的软肋,我比你们谁都豁得出去。” “大姐姐尽管过去叫醒王凝霜,可你在她面前揭穿我以后呢?若是我说是你为了阻止我进代府故意挑拨离间,以王凝霜的心性和你们之间以往的过节,大姐姐觉得她是会信我还是信你?” 戚菲月眼睛里闪着毒蛇般的寒光,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戚芳月说道:“即便是王凝霜信了大姐姐的说法,于大姐姐又有何好处呢?难道你们之间能够化解隔阂?难道王凝霜能不帮她儿子抢苍月当家人的位置?” “得了吧大姐姐,认清楚形势,你和王凝霜之间是非得斗个你死我活的关系,跟我却不是,而今我是真的只想去到沈太傅身边,大姐姐愿意帮我呢,咱们之间便可以互惠互助,不愿意呢这事儿我也是非做不可的。” “言尽于此,大姐姐好好掂量掂量,我给你两日时间,当然,还是如同一开始所说的,为表诚意,我会给大姐姐一个见面礼。” 说着戚菲月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荷包塞进戚芳月手里,并且在她耳边如此这般地低声耳语了几句。 随后戚芳月脸红得跟深秋枝头挂的红柿子似的,头更是低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不过手里的小荷包却是攥得紧紧的。 戚菲月见状很安心地离开,她先是去找下人沏了一壶茶,接着便亲自捧进去,趁着四下无人之际拿出小巧的鼻烟壶在王凝霜鼻子底下晃了晃,又摇了摇她的胳膊轻声唤道:“母亲醒醒,茶来了。” “哟,我,我怎么睡着了,本来只是想打个盹儿而已……”王凝霜刚睁开眼睛,面上还迷迷瞪瞪的心里却十分诧异,不过仔细想想,她这好打盹儿的毛病前几年就有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喝了茶醒过来神之后王凝霜又问道:“咱家那位尊贵的大小姐呢?不是说好了带咱们逛逛园子么,怎地把人晾在这儿就不管了?” “大娘子说笑了,女儿只是出去打点了一番。”戚芳月生怕被王凝霜看出破绽,脸上的表情僵了又僵,她甚至还偷偷看了看戚芳月,只见她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在隔壁屋里说过的话全是错觉。 然而雁过留声,戚芳月不信抓不着戚菲月的把柄,她按耐着心中不悦不表,反而耐着性子对王凝霜说道:“大娘子若是歇息够了就由女儿带你在园子里四处转转吧,府上不大,很快就能逛完。” 代府何止是不大,简直小得离谱,根本不符合西洲军统帅应有的规制。 491章枯木逢春 此举原本是一石二鸟的用意。 王凝霜一来是想让戚菲月亲眼看看未来她将要生活的地方,借此让戚菲月提起斗志,准备好在这方庭院里翻云覆雨。二来是想膈应和刺激戚芳月,王凝霜已经不打算藏着掖着了,摆明了叫阵,就看戚芳月会有什么反应。 只可惜事情注定要偏离王凝霜原本的计划,一圈园子逛下来,不管是戚芳月还是戚菲月,二人反应平平,谁也不肯先开口,都只是在她说话时敷衍两句,显然是各怀鬼胎。 王凝霜是什么人,很快便察觉到了,眼珠子转了一圈,指着面前的院子说道:“这是什么地方?瞧着里头景致不错,咱们进去看看。” “别!大娘子别进去,李城主住在这里面。”戚芳月吓得直接一把拽住了王凝霜,差点给她拽个趔趄摔下去。 王凝霜顿时满脸不悦地扬声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亏你母亲生前还是名门出身,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动辄扯到亡母头上去,这也是戚芳月最痛恨王凝霜的地方,当年她母亲还在世戚威便在乐府里将王凝霜包养了起来,后来她母亲尸骨未寒王凝霜便登堂入室了。 被勾起往事,戚芳月脸都气绿了,若不是戚菲月及时出面圆场,只怕她就忍不住要和王凝霜争吵起来了。 戚菲月装出一副吓坏了的模样,白着脸扯住王凝霜的袖子,低声说道:“母亲,这里既然是李城主住的地方,咱们还是不要进去了,免得惹李城主不高兴,她可是连父亲大人都敢打的。” 作为依附大树的菟丝花儿,王凝霜深知戚威体面她便体面,反之戚威面上无关那她在西洲贵眷圈子里也就成了笑柄。 戚菲月这两句话无异于激将法,王凝霜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哎,一家子亲戚岂有过门不入的道理?回头传出去了外头人该说是咱们不懂礼数,来到门口了都不知道进去拜见一下远道而来的城主大人。” “大小姐,劳烦你请人进去通报一声吧,就说我和你妹妹被代将军接到府上来作客,顺道拜访一下,请李城主出来相见。”连日来戚家兄弟一直在密谋如何反击,王凝霜都看在眼里。 再加上刚才在府门前代元启对她是前所未有的客气,可见戚家旧部的施压确实有用,王凝霜狐假虎威惯了,此时怎可能不仗势抖落起来? 王凝霜倒也没想怎么着,只是同为女子,她对李香穗的大名如雷贯耳,机会摆在面前,自然是想亲眼见一见,日后也好作为跟其他贵夫人吹嘘的资本。 不过她的话戚芳月根本不敢听,“大娘子恕罪,李城主不喜欢外人打扰,女儿实在不敢差人通报,况且这几日李城主一直在为小公子治病,怕是操劳过度,咱们还是不要进去生事的好。” “大小姐你怎么说话的?”王凝霜怒了,“我不过是照足礼数规矩想去拜访一下李城主,怎地到你嘴里就成了生事儿?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继母你的长辈,你竟将我想得如此不堪!” 撒泼打滚无理取闹是王凝霜的拿手好戏,她这人就像疯狗似的,不能被她逮着一点点由头咬上,否则她绝不会轻易撒口。 戚芳月生怕闹起来动静太大,最终还是惊扰了院子里的人,好不容易才回来,李香秸又不在,而她又刚得到戚菲月给的好宝贝,自然是想不动声色地跟代元启做成夫妻之实,保不齐还能一举得男从此母凭子贵。 为着全盘计划不被打乱,戚芳月赶紧服软:“大娘子恕罪,是女儿一时失言,不过咱们还是赶快走吧,李城主喜欢安静,夫人之前还交代过,要女儿千万不要过来打扰。” “李城主正在歇午觉,戚夫人不想跟戚将军同一个下场的话,最好还是不要进去打扰。” 一道低沉带着骇人威慑力的男子嗓音传来,戚家三个女人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王凝霜精神一凛,转过头看见来人后面色有几分难堪,悻悻然地笑着,福身尊了声:“沈太傅。” 戚芳月则是看到了同沈逸洲站在一处的代元启,她的眼睛亮了亮,心道好险刚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而且似乎她的表现令代元启对她有所改观,此时望向她的眼神带了几分难得的赞赏,这可让戚芳月心花怒放了。 同样心花怒放却极力掩饰的还有戚菲月,她还没转身便认出了沈逸洲的声音,顿时整个人就像踩在云朵上一样,轻飘飘的脚尖都不着地了,戚菲月做梦都没想到今日竟然能见他两次,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他们之间有缘分! 同时被三道目光注视着的沈逸洲却旁若无人地走了过去,大步流星,径直迈进院子里,惜字如金,从头到尾不屑与戚家的三个女人啰嗦半句。 代元启就没有办法像他那么潇洒了,毕竟面前一个是他的贵妾,一个算是他名义上半个丈母娘,更要命的是还有一个眼睛粘在沈逸洲身上的名义上小姨子。 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代元启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咳咳,芳月,你带戚夫人去演武场看看吧,冬日里花木凋零,也没什么景致,倒是最近刚来了几匹小马驹,异常骏丽,你们瞧瞧去。” 昨夜露水重,演武场全是泥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了妇道人家不善骑射,谁愿意去看什么劳什子小马驹。 可代元启一个称呼便让戚芳月整个人像是枯木逢春,她脸上难以掩饰的惊喜,急忙笑着福了福身子道:“妾身听从将军安排。” 这话说完立马回头走过去半是掺扶半是威胁地挟制住王凝霜,面上还挂着笑却磨着后槽牙在王凝霜耳边低语。 “大娘子最好还是听从将军的安排,跟女儿到演武场去,否则女儿就当着李城主的面儿揭穿你想让戚菲月也入府的龌蹉心思!大娘子不妨猜一猜,李城主会不会动怒?” 492章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王凝霜被震得骤然瞪了大眼睛,今日这是怎么了,平时一个两个见到她就像老鼠见到猫儿一样,就算是心里在不满也得屈服于她的淫威下不敢表露出来,何时敢像现在这般忤逆? 王凝霜犹自惊讶得合不拢嘴,戚芳月却还在趁热打铁继续威胁道:“若是李城主一个不高兴杀了你,怕是我父亲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吧?大娘子难道真以为父亲对你有多痴情?” “我可不信他会为了你不顾大局,大娘子若是死了,父亲至多难过几天,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加年轻貌美并且出身高贵的女人来做我的继母。” 这下彻底踩中王凝霜的尾巴了,这些年她表面风光独占戚威的宠爱,实际上自从生了儿子以后她的身子对戚威的吸引力便没有以前那么大了。 戚威那两个混账兄弟也提过好几次,要戚威另寻一个出身高有家族可以依仗的贵女,如此一来对他们戚家军也有好处,王凝霜使尽了一百零八般武艺才将戚威的心勉强挽留住。 话又说回来,若非如此王凝霜也不会费尽心思想将戚菲月塞到代元启身边去,为的还不是在戚家的。 一番衡量,王凝霜堆起满脸笑同代元启客套了两句道了别便顺从地随了戚芳月去,一场硝烟消弭于无形,戚芳月走到园子尽头回过头看时,竟然意外地发现代元启还站在原地目送着她,这可让戚芳月内心无比窃喜。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院子里香穗睡得很踏实,时间虽然不长可因为睡得沉,倒是解去了一身疲乏,沈逸洲和衣躺到床上来时,她已经醒了。 “冷不冷?” 香穗没说话,沈逸洲便自顾自地钻进被子里从后边将她紧紧抱住,从前冰块似的一个人,如今像个火炉,胸膛滚烫得诡异,香穗忍不住嘟囔道:“青天白日你如此轻佻的行径,看来是没将我的名节当回事儿。” 沈逸洲失笑,伸手掰过她的脸来轻轻地啄了几下,“瞧,这才叫轻佻,不过你我之间早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八年前天下人便以为你是我沈逸洲的女人了,我喜欢这些蠢货这么以为,否则怎么能安心你一个人在襄北。” 香穗翻了个白眼,挣扎着将头扭了回去,沈逸洲怕弄疼了她很快便松开了手,任由香穗抱着被子往里挪了挪,直挪到床角,距离他有一定的距离,才背对着他问道:“烦人精走了吗?” “似乎往演武场去了。” “嗯。” “戚威的继室将她养在院子里的庶女也带来了,瞧着是有意想用她取代戚芳月的位置,代元启倒是艳福不浅。” 香穗闻言直接坐了起来,目光清亮地看着沈逸洲。 沈逸洲便报以迷人的微笑,还厚着脸皮大言不惭地说道:“不过那个庶女好像被风流倜傥的本太傅迷昏了头,竟不顾王凝霜的心意,对着本太傅搔首弄姿,穗穗,你会不会打翻醋坛子?” “我会打爆你的狗头信不信!”香穗凶狠地撸起了拳头朝沈逸洲打过去,俩人就像三岁孩子似的在床上滚来滚去,撕闹了好大一会,直到精疲力尽了才仰面躺下,大口大口地喘息。 这时一声寻常人不易察觉的暗哨响起,香穗手脚并用地正准备爬起来却被沈逸洲偷袭,他大掌挥过扫落她撑着床板的手,让她整个人失力朝他胸膛里栽下下去。 下巴磕到结实的胸膛,沈逸洲情不自禁从唇边溢出的一声闷哼被淹没在香穗的吃痛声中,紧接着又是一顿暴揍,握紧拳头一下接一下落在精壮的胸膛上。 沈逸洲只宠溺地笑着并不还手,甚至为了方便她捶打更是直接躺平,香穗直锤到手疼了才肯停下来。 她的眼底因为疼痛酝起一层水雾,嫣红的唇瓣娇艳欲滴,轻轻地吐着兰草般芬芳的气息沈逸洲心口涌起一股暴虐的戾气,恨不得欺身而上,是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不断地敲响警钟。 这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疼了八年的人,容不下一丝冒犯要不得分毫勉强,八年都忍了就再忍忍吧…… 沈逸洲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侧了过去,香穗这才回过来神,察觉某人定是起了男子的正常反应,顿时老脸一红,急忙下床去,鞋袜都没来得及穿戴整齐就直接逃了。 门外来的不是别个,正是前去调查宋娘子的当归,当归警惕地望着屋里的方向,如临前敌。 香穗不由自主想起多年前初次遭遇当归袭击之后,沈逸洲便将他带走了,再次出现时当归已经稍微恢复了人的意识,懂得听从主人的命令,只是不知沈逸洲当年是使了什么手段让他恢复的。 “当归?当归。”香穗唤了两声当归才回过来神,可他紧接着便把香穗跟拎小鸡崽似的拎了起来,疾如闪电般蹿到了屋顶,公然在青天白日下飞檐走壁。 香穗只觉得耳边有风呼啸而过,眼前景色根本来不及看清,待到双脚再次沾地,已经来到一处安逸的农家小院,灶房有炊烟袅袅升起,里头忙碌着的身影正是被打发回家的宋娘子。 自从起了疑心,香穗便不让宋娘子在沐哥儿屋里伺候了,而是借口要给沐哥儿治病无需宋娘子照顾,放她一个月假回家团聚。 可奇就奇在,宋娘子出府之后便不知所踪了。 先前当归调查回来香穗才得知宋娘子已然孑然一身了,她丈夫几年前暴毙,家里的田地屋舍全都被无良的族亲强占了去,离开代府后宋娘子便无处可去了。 而且当归还调查到宋娘子的丈夫死时全身没有任何伤痕更没有中毒迹象,只是不知为何七孔流血,且在仵作验明正身后尸体便不翼而飞了,至今老坟里埋的还只是她丈夫生前穿过的衣裳而已。 这件事儿在当年还曾轰动一时,就连李香秸都以主母的身份出面,发散了府上亲兵帮忙寻找,只可惜一无所获。 493章诡异的宋娘子 且宋娘子软弱可欺,香秸曾想为她做主替她讨回房产天地,偏宋娘子觉得她是外姓人,且没为丈夫留下一儿半女,房产田地留给夫家族亲才是天经地义。 当事人如此,香秸便也没有理由再出面了,只暗中交代了管事儿,无论宋娘子的身契是否到了年限,只要她不想走便一直让她留在府里,将来老了府上养她老送她终。 这些香穗都已知悉,她派出当归寻觅宋娘子的踪迹,果然还是当归没让她失望,这么快就找到了人。 “除了宋娘子,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当归摇了摇头,打从刚才开始他的眉心便一直拧得紧紧,满脸心思的样子。 香穗偏过头去看了看他,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事儿想和我说?” “有……”第一次,当归说话拖长了尾音,他似乎是在进行某种艰难的抉择,其困难程度是心思和头脑全都简单的他无法克服的,犹豫再三,当归还是固执地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香穗见他如此为难顿时于心不忍,怜惜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顶,语气像哄小孩子似的,“没事儿,等哪天想说了再告诉我,横竖你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保护我,有的是机会。” 当归不语,尽管这些年有好多人故意逗他想要教他说话,但其实他只对主人的声音敏感,别人说的话他记不住也听不大明白。 主人说没事儿,当归便下意识咧开嘴憨憨地笑了起来,接着他伸手指了指屋里,一字一顿地说道:“尸体,里头有尸体。” “难道是宋娘子丈夫的尸体?”香穗从不怀疑当归的判断,因为巫灵蛊还没有失去效力,她还在全胜时期,五感,速度与力量也不能与当归匹敌。 故而香穗对当归的探知深信不疑,可她实在想不通宋娘子怎么会藏着她丈夫的尸体,平时看着那么唯唯诺诺的一个人老实人,难道还有恋尸的古怪癖好? 宋娘子的丈夫约莫是两年前暴毙的,现在差不多只剩一副白骨了吧?然而香穗还没惊讶完就见当归伸出了两根手指头,又重复地说道:“尸体,尸体。” “两具尸体?” “嗯。” 香穗震惊得瞪大眼睛,当归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堂屋,屋里简单地陈列着一张老旧的八仙桌和三张木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是一处十分寻常的农家小院,东西两间厢房,一间堂屋一间灶房,进门以后前院小,透过窗户能看到后院倒是挺宽敞的,还有牛棚和两亩薄田,只是都荒废了,牛棚顶上全塌了,田里长满了野草一看便是常年无人居住。 可是越过后院,山脚下的矮坡上竟有三个同样长满杂草的坟堆子,坟前还立着无字碑。 香穗正看得出神,忽然当归将她往怀里一带迅速转入了西厢房里,下一刻便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宋娘子端着热腾腾的饭菜,笑颜如花般走了进来,紧接着来回几趟,总算将饭桌上摆满。 四菜一汤,有荤有素,香气扑鼻,只是她一个人哪儿吃得了这么多?况且她还将米饭盛满了三个海碗…… 难道是给她过世的丈夫孩子?下一秒印证了香穗的猜测。 宋娘子解下了身上的围裙,捋了捋头发整理了衣裳,笑容温婉地扬声冲东厢房喊道:“相公,木儿,出来吃饭了,我做了你们父子俩最爱吃的藤椒醉嫩鸡,是用童子鸡做的,这回木儿绝对不会咬不动,快来趁热吃吧!” 说罢宋娘子走进了屋内,不一会儿抱了什么东西出来,等她放到椅子上整理好再次进屋去,香穗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副穿着男子衣裳的成年人骸骨。 随后,宋娘子又抱了一个婴儿的骸骨出来,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竟将细小的婴儿骸骨粘黏成了坐着的姿态,还像模像样地穿着贵气的深紫色云锦华服。 这衣裳淳哥儿也有件一模一样的,看尺寸,如今披在婴儿骸骨身上的应该是沐哥儿那件。 沐哥儿无法行动,这华服虽美穿着却十分繁琐,平日里不常穿戴,估摸着是锁在哪个箱子里却被宋娘子偷摸地带出来了。 当下香穗已经看得后背一阵阵发凉,偏偏宋娘子还有更疯魔的行为,只见她将骸骨摆好,动作轻柔举止亲密,望向骸骨的眼神更是充满爱意,口中还不停地念念有词。 “吃饭了吃饭了,今日我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菜,不全部吃完可不许下桌,冬儿以前肉嘟嘟的多可人疼呀,自从会走路了以后就刹身子了,小脸都瘦尖了也不爱吃饭,相公待会可得帮为妻好好管管他。” 香穗峨眉微蹙,宋娘子亲口说的,她儿子八个月大的时候就夭折了,何来会走路?难道是在已经疯了的宋娘子心里,她的儿子是正常长大的,难怪会将婴儿的骸骨做成坐直的姿态。 疯癫至此已然药石妄灵,香穗看着宋娘子将两具骸骨摆弄好以后便殷勤地布菜,语气神情就像是在对待大活人一般。 “来,冬儿张嘴,娘喂你吃口鸡蛋羹垫垫肚子,藤椒醉嫩鸡里头用了陈年花雕酒,还辣得很,你还小不能上来就吃这个,不然肚子里该难受了,先吃点清淡的,等肚子里没那么空了再吃,娘把鸡腿给你留着。” 宋娘子脸上挂满了慈母殷切的笑容,眼睛里全是温柔的光彩,一只手捧着碗一只手用小勺子挖了一口鸡蛋羹作势就往婴儿骸骨头部嘴巴的位置送。 送到一半又扭过头来朝她丈夫的骸骨娇嗔了句:“相公你可别觉得为妻偏心,两个鸡腿你跟儿子一人一个,不过你可别喝太多酒了,下午还得翻后院那两亩地呢!” “这趟回来为妻就不走了,以后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府上小公子跟咱儿子一样都长大了,早就不用吃我的奶水了,要不是我想了个法子,让小公子养成只有我哄着才能安睡的习惯,府里肯定不会留我。” 494章谋杀亲夫 果真如此! 香穗第一次无意间撞见沐哥儿拽着宋娘子的胸脯膛睡觉的时候就已经起了疑心,婴儿就像一张白纸,所有行为习惯的养成都与大人有关,断然不会无缘无故便养成如此古怪的习惯。 许是在自家比较自在,宋娘子打开了话匣子:“相公也知道,为妻要是不能留在府里可就断了月例银子,要是没有月例银子相公可就合不上这么好的酒吃不上这么好的菜了,咱家这日子也红火不起来。” 宋娘子絮絮叨叨说了一箩筐,面上始终是温柔恬静的笑意,可就在她低头将勺子里的鸡蛋羹放回碗里的瞬间,眼神忽然冷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诡异又僵硬,声音也变得幽怨了起来。 “其实咱家要是一直受穷也不错,至少相公就不会沉迷烟花柳巷了……” “相公啊你可知道为妻割舍下冬儿去奶别人的孩子时心里有多痛?为妻这么做都是为了咱家将来能过上好日子呀!可你,你为什么拿着我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去眠花宿柳?” “你嫖娼也就算了还把妓子领到家里来,冬儿才多大,寒冬腊月的道旁都有冻死的人!可你只顾着跟妓子颠鸾倒凤,冬儿踢被子了都不知道……” “原本只是一场小小的风寒而已,吃几幅药就能好起来,可冬儿偏偏摊上你这么一个黑心烂肝的爹!什么猪狗不如的禽兽会将给自己儿子治病的银子拿去跟狐朋狗友喝花酒?” “为什么?为什么我可怜的冬儿就这么没了……” 手中盛满鸡蛋羹的海碗被狠狠扔在地上,瞬间摔成了碎片,宋娘子猛地起身揪着她丈夫骸骨的衣领,双目赤红犹如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嘶吼着来索命。 可她想要报复的人已然化身白骨,香穗得知了前因后果只觉得心中悲凉,以宋娘子的个性,想必也曾经是温婉贤良宜家宜室的好妻子,只可惜遇人不淑,终究被活生生逼疯了。 但至此沐儿中毒之事究竟与宋娘子有没有关系还难以确定,香穗正想耐心看下去,却见宋娘子做出了更加惊人之举动。 “咔嚓,咔嚓。”宋娘子趴在她丈夫的头骨上张开嘴恶狠狠地咬了上去,露出一口白牙在森然的头骨上来回磨蹭。 不一会儿便有些头骨被她用牙活生生磨成了粉末,宋娘子亮着眼睛迫不及待地舔了上去,以风卷残云之姿将头骨粉末全都咽进了肚子里去,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呵呵,呵呵,死鬼,你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把你杀了吧?哈哈哈哈……你以为冬儿没了我还会向从前似的对你千依百顺逆来顺受?呸!痴想妄想!我不止要杀了你为冬儿报仇,连代锦沐我都不会放过!” 香穗听到这里倒吸一口凉气,脑门上青筋暴起,十指紧握成拳怒气铺天盖地。 当归对香穗的反应异常敏感,察觉到她的不悦顿时腾起满身骇人的杀气,不等香穗吩咐便如闪电般冲了出去。 宋娘子只觉得眼前一晃,下一刻便被人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等她看清眼前人时已经喘不上来气,一张脸涨得如同滴血一般。 “当归,别杀她。”香穗信步走出,当归这才稍稍松了手头的劲儿,不过他依然勒住宋娘子将她高高举起。 宋娘子瞪圆了眼睛,她仿佛骤然从幻境里回归到现实,震惊,恐惧,一一从她脸上闪过。 香穗没有直接开口审问,她绕着八仙桌看了看两具骸骨,婴儿骸骨既没有中毒迹象也没有外伤致命的痕迹,基本可以排除他杀嫌疑。 但那具成年男子的骸骨……刚刚宋娘子已经亲口承认谋杀亲夫了,那么她又是使了什么手段瞒过仵作的眼睛呢? 香穗走了过去弯腰在骸骨面前仔细端详,片刻之后直起身子,只一个眼神当归便知晓她的心意,虽不是很情愿却还是将宋娘子放了下来。 在鬼门关前捡回半条命的宋娘子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得心肺管子都快炸裂。 香穗清冷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脸上,直等到她稍稍平定了气息,才语气平静地说道:“你是趁着丈夫酒后熟睡之际,将细长的钉子直接钉入他的鼻子里才造成他无故暴毙的假象吧。” “咳咳,咳咳……”宋娘子面如土色,脖子上火辣辣的疼时刻提醒着她,李香穗想要杀她就像碾死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不过是抬手之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事已至此,宋娘子便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其实自从儿子夭亡后她便无时不刻不想着去地府里跟他母子团聚,后院矮坡上那三个坟堆便是她为自己和家人准备的。 即便是到眼下这一刻,明知绝无生机了,宋娘子还是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她丈夫的骸骨,目光中有哀怨亦有缠绵,似乎是在担心香穗方才查看时不知有没有将她丈夫的骸骨弄坏。 看完了丈夫宋娘子又将视线转向了儿子的骸骨,带着怜惜与慈爱痴痴地看了看才梗着嗓子说道:“李城主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巾帼女英雄,果然见多识广。仵作验尸都没能检查出来的死因,你居然只看了一眼便猜中了。” 香穗对这种夸赞并没有什么反应,她清冷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宋娘子的眼睛。 正是这仿佛能看透世上一切阴谋诡计的透彻眼神刺激得宋娘子再次发疯抓狂:“可你即便是看出来了又能如何?大不了我就是一死!我死了就能去跟相公和儿子团聚,我们一家人会永远在一起!” “不会,你的冬儿未及成年便夭亡,他的一生尚是张白纸,没有任何业障,死后必定早早入轮回,重新投胎做人,而你的丈夫不是什么好人,此刻必定在地狱十八层的不知道那一层受刑受罚。” “至于你,谋杀亲夫,以奴身害主,害的还是沐儿这种无辜的孩子,死后必定堕入阿鼻地狱用是不得超生,也就是说,等你死了连和你的冬儿再续母子前缘的机会都没有,更妄论团聚。” 字字句句皆是诛心之论,顷刻间便将宋娘子癫狂的神智击得粉碎。 495章为什么有的人命这么好 “不,不会的,绝对不会!”宋娘子厉声嘶吼,心底里支撑着她如同苟延残喘到现在的唯一信念摇摇欲坠。 香穗窥见了一丝裂痕便开始猛地追击:“难不成你希望你的儿子一直待在阴森冰冷的地狱里,不能再世为人?”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冬儿,冬儿他……”宋娘子的意志已经彻底土崩瓦解了,她失力跌坐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一眨不眨地望着婴儿的骸骨,眼底难掩的痛苦。 香穗与她始终保持着距离,刚往前一步便被当归挡住,他就像一面刀枪不入的盾牌,始终尽职尽责地将危险隔绝开来。 “没事。”香穗把手搭在当归手臂上轻轻地按了按算作安抚,当归这才顺从地让开。 走到宋娘子跟前的香穗弯腰蹲下,与她目光平视,极力安奈住内心暴虐的冲动,十分冷静地问道:“你的丈夫辜负了你,你的冬儿不幸夭亡,可这一切跟沐儿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害他?” “沐儿可是吃着你奶长大的孩子,他那么可爱,他什么都不知道,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你心里有恨想要报仇,杀了你丈夫也在情理之中,但你怎么忍心对沐儿下手?沐儿可是无辜的!” “无辜?我,我又何尝不知道小公子无辜,可不这么做怎么能让李香秸那个小贱人尝到失去儿子的痛苦呢?”宋娘子状若癫狂地说出骇人真相。 “一切都是李香秸这个小贱人害的!她的儿子生病了她着急,我的冬儿病了我却不能回家来看他一眼?凭什么?李香秸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早不罚我晚不罚我,偏偏在冬儿急等着钱治病的时候罚没了我的月银!” “要不是她,相公即便是去吃花酒也还能剩下银子来给冬儿看病,那冬儿就不会死了!知道吗?你知道吗就是李香秸害死了我的儿子!杀之之仇不共戴天,我就是要她也尝尝失去儿子的滋味!” “你疯了。”香穗干脆利落地起身,因为与疯子沟通谁也没那个能力。 偏生宋娘子触及她眼底带着几许同情的鄙夷情绪却越发癫狂起来,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伸出手颤巍巍地指着香穗歇斯底里地吼道:“你知道什么?” “像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贵女怎么会知道贫苦人家的日子有多难?李香秸她手指缝里流出来的都够我们全家吃一年了,可就算是这样,她还要克扣我的月例银子,就是少了这笔银子冬儿才没的!” “所以都是李香秸的错,我没有错,哈哈,哈哈……你不知道我看着她为小公子以泪洗面的时候心里头有多痛快!报应,这就是李香秸的报应!” “说,你用了什么方式令沐儿中毒?”若不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奇毒有这样的功效,香穗早就掏出腰间的弯刀将不可理喻的宋娘子千刀万剐了。 “呵呵,想知道吧?可我偏不告诉你,死很容易,小公子在我怀里就像只小猫儿一样,多乖呀,我只要轻轻地这么一用力就能扭断他的脖子。” “可李香秸有两个儿子,她跟我不一样,冬儿是我的全部指望,李香秸还有淳哥儿,小公子要是没了她肯定会伤心,但日子一长,有懂事儿的淳哥儿日日承欢膝下,很快她的心就不会痛了。” “我怎么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呢?李香秸给我的可是穷尽一生都难以愈痊的伤害,我自然也要她永远不能好过!所以呀,让小公子活得像个废人一样,而且还要让李香秸以为是她的原因,这样才能毁了她的一生!” 宋娘子痴痴地笑了起来,笑得嘴角张开,口水全都顺着淌了出来,她疯疯癫癫地将婴儿骸骨抱在怀里,一边在屋子里踉跄踱步,一边温柔地哼着童谣。 香穗见状灵机一动地说道:“宋娘子,你以为你是在替冬儿报仇吗?殊不知你是在害他!” “害他?不不不,我怎么会害我的冬儿呢,为了冬儿我什么都能做,哪怕化身厉鬼,哪怕黑了心肝去害小公子,小公子哦……”宋娘子皱着眉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说起了颠三倒四的话来。 “我的冬儿和小公子长得真像,可冬儿连为娘一口奶都没喝过,小公子跟前有七八个人伺候,冬儿呢,他爹就给他喂冷了的米糊,若不是我花钱请隔壁婶子帮忙照顾,冬儿怕是连米糊都吃不上。” “一样是再世为人,冬儿就是没托生在贵夫人的肚子里头,小公子的命太好了,好到我都替冬儿妒忌,为什么?为什么有的人命这么好,李香秸夫妻恩爱,代将军从不去外头沾花惹草……” 谁能想到一贯胆小怯弱和人说话都得低着头的宋娘子,她的心中竟然藏了而这么多事儿,同为女子,在她的孩子没出事前,她对李香秸应该也只是羡慕吧。 后来孩子一出事儿,羡慕便转换成了抓心挠肺的嫉妒,继而从嫉妒延伸成了刻骨铭心的仇恨。 香穗冷眼瞧着,用死或者用酷刑来威胁宋娘子已经是没用的了,她早就疯了,一个疯子怎么会怕死怕疼呢?唯一能够抓住的软肋也只有她的儿子了。 “你既信人死后会有魂魄会入轮回,便也该会有信因果报应,沐儿分明是无辜的,可你自以为是地替你儿子报仇,殊不知是在给他增加业障。沐儿此生因你而受的苦将来必定会报应在你儿子身上,这就叫一报还一报!” “不!是我害人,老天爷要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不要伤害我的冬儿!”宋娘子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双目瞠圆几乎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香穗故作不着紧地说道:“那便要看你肯不肯为你的冬儿减轻罪孽了,若是你肯将沐儿中毒的由来说清楚,供出幕后主使,我便请高僧来为你的冬儿诵经超度,保佑他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这话但凡任何正常人听来都会觉得是无稽之谈,可对神智疯癫的宋娘子却异常有效,她脸上立马有了不一样的神情。 496章 什么是天仙散? 是急切的,是渴求的,宋娘子将信将疑地看着香穗,警惕地追问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自然,我李香穗一言九鼎。” “可你怎么知道还有幕后真凶的?这一切就不能是我自个的主意么?”宋娘子时而清醒时而癫狂,对某些细节更是比正常人还要执着几分。 骤然被勾起许多刻意遗忘的往事,宋娘子胸膛里那颗心一会子像是被丢到油锅里煎熬,一会子像是掉进了冰窖,随着心情的起伏,脸上的神情也是变幻莫测,一会子哭一会笑,骇人可怖。 香穗想从她口中得知真相,便按耐住性子详细解释道:“你出府之后应该是直接来了这儿了吧,此处偏僻,周围荒无人烟,想必你还不知道城里发生的事情。” “在我发现沐儿的病有古怪之后便想将曾经替沐儿看诊的大夫全部集中起来问话,结果这些大夫不是无故失踪便是惨死在家里,凭你之力,断然是做不到如此地步的。” “李城主果然慧眼如炬。”宋娘子亮着眼睛,神情异常亢奋,“当初我苦于报仇无门,幸亏恩公及时出现,是他帮我将相公的尸身从衙门里弄了出来,也是他替我寻了这处安身立命的所在。” “什么?幕后之人知道你藏身于此?” “自然知道呀,这就是恩公的小院。”宋娘子正满脸感激地说着,忽然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心口好像有些疼,她低头一看顿时软下脚去。 不知打哪儿飞来的一只暗箭直接贯穿了宋娘子的身体,而几乎是在暗箭飞过来的同时,当归便迅速地将香穗揽在了怀里,抱着她旋转了几圈将她安置到了遮挡物后边,紧接着飞身追了出去,。 香穗顾不得危机尚未解除很快反应过来扑了出去,她将八仙桌一脚踹翻,用来挡住她和宋娘子,“撑着点,我替你止血。” “没用的,我看见冬儿了……”人之将死,宋娘子似乎恢复了神智,她向着半空中伸出手,努力挤出一抹慈爱温柔的微笑,“冬儿别怕,娘这就来陪你了。” “不行!别死,你还没告诉我沐儿中的究竟是什么毒!”香穗把手死死地按在宋娘子的胸膛上,试图止住汹涌澎湃地涌出来的粘稠血液,可血流如注且混杂着剧毒的恶臭,此时便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 “天仙散,我,我日日都吃天仙散,沐哥儿,对,对不起……” “什么是天仙散?”香穗情急追问,宋娘子眼神溃散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伸向半空中的手失力掉落下去。 香穗整个人笼罩在深沉的狂虐戾气之中,眸子一点点往下沉,当她放下宋娘子的尸体起身往外走的时候,每一步都踏出了毁天灭地的气势。 当归顾虑着她的安危不敢追出太远,香穗刚走出堂屋当归便立刻回到她身边警戒。 “看得清楚歹人什么路数吗?” 当归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惭愧,不过他摊开掌心露出一枚令牌,上头赫然刻着个“戚”字,香穗瞳孔收缩,浑身戾气再次暴涨。 “走吧,带我回去。”沉默了良久,香穗才敛去周身戾气,回过头最后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面无表情地离去。 三日之后西洲城里又出了一桩惊天动地的命案,原先失踪的十三名大夫的尸体被上山砍柴的樵夫无意间发现,那樵夫被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下山敲响了府衙前的大鼓。 西洲府衙本就形同虚设,衙内只有一名师爷暂领职务,师爷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立刻差人去向代元启汇报。 香穗听闻此事时已然过了半日,代元启已经下令将尸体收敛,并命人告知这些大夫的家属前来辨认尸体。 这起牵连十六条人命的惊天大案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不仅在西洲引得人心惶惶,就连锦都也传得沸沸扬扬,没几日朝廷的旨意便下来了。 圣旨前半段,自然是龙威震怒不留情面地训斥了寒门出身毫无根基的代元启,这时便看出士族出身的好处,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士族根深叶茂,朝堂上的人脉更是盘根错节,关键时刻总能从中斡旋。 而朝内无人的代元启却只有听天由命的份,圣旨后半段勒令他十日内破案,如若不能抓住真凶便将他夺职下狱。 这事儿传到了想香秸耳朵里,急得她连夜从别院赶了回来,谁知刚进府便听见丫鬟们聚在一处偷偷议论。 “哎你们说戚小娘算不算因祸得福?” “当然算了,栖凤阁以前就跟冷宫似的,咱们将军从不往那去,可最近夜夜留宿栖凤阁,你们没瞧见戚小娘走道儿都扶腰了么!” “哈哈哈……死妮子你真不害臊,这种话都能说出口!” “还不都是在栖凤阁当差的姐妹告诉我的,说咱们将军时常跟戚小娘折腾到后半宿,动静大得偏房都能听见,难怪不留人在屋里值夜。” “那咱们夫人怎么办?我还挺想她的呢!” “夫人嘛,其实夫人性情磊落为人直爽,对待府中众人也是恩威并济,从不轻易苛责下人,不过呢,戚小娘跟咱们一样都是土生土长的西洲人,况且她的父亲还是戚大将军。” “戚大将军戎马一生保卫疆土,对咱们西洲老百姓是有恩情的,咱们自然心底更向着戚小娘一些,况且戚小娘可比夫人阔气,每次打赏的银子就够咱们半个月月钱了。” “对对对,我也盼着戚小娘更得将军宠爱,这样一来保不齐下次打赏就更丰厚了!” “呵呵,死妮子钻进钱眼里去了……” 几名丫鬟嬉嬉闹闹地走远了去,全然不知身后的香秸脸色铁青。因着是要赶夜路,香秸便让香秋留在别院照顾淳哥儿,等天亮了再出发,她是骑着快马先行一步才赶在天刚亮就进城。 不成想却听到了这样的烂糟事儿,香秸是个烈性子,当场提起裙摆便朝栖凤阁奔去,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497章妻妾交锋 栖凤阁内,戚芳月蹑手蹑脚地起身梳洗穿戴,离开房间前还偷偷看了眼床上躺着的男人,眼角眉梢全都染上了喜色。那日在演武场,王凝霜对她发难时代元启及时赶到替她解了围,让她在娘家人面前挣足了面子。 戚芳月一咬牙一狠心,便将戚菲月给她的催情散偷偷混进了代元启的茶水里,二人终于将生米煮成了熟饭,之后代元启便像是食髓知味,夜夜都来栖凤阁与她缠绵。 戚芳月相信再这么下去她很快就能怀有身孕,只要肚子争气,一举得男,将来凭借着戚家的势力,为她儿子争取西洲军统帅之位就如同探囊取物,兜兜转转,西洲终究还是戚家人说了算。 心满意足的戚芳月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身旁婢女准备扬声询问还被她用手势制止,“嘘,将军还在睡觉,别吵醒他。” “小夫人。”这几日栖凤阁的下人们都已经改口,原先是称“小娘”的,如今已经堂而皇之地称“小夫人”了。 这称呼改得异常合乎戚芳月的心意,更令她心花怒放的是有一次下人在代元启面前不小心说漏嘴了,可代元启并没有反对,似乎是默许了。 最得戚芳月信任的贴身婢女红荔直说将军有此改变,皆因从前被李香秸把持着,不晓得小夫人的好,如今知道了自然对小夫人着迷,毕竟不管是论人品家世还是相貌才华,小夫人都不是她李香秸比得上的。 尽管戚芳月也知道这些都是恭维的话,下人们想巴结自然挖空了心思说好话,可她听在耳里还是很受用,且代元启的态度也确实让戚芳月觉得她翻身的时候到了。 这么想着不禁喜上眉梢,戚芳月掏出香帕掩了掩嘴角甜蜜的笑意,转身就想往小厨房去。 “大娘子回府了!”院子外头的小丫鬟惊叫了一声,震得戚芳月不由得停住了步伐,脸色也跟着白了几分。 红荔见状忙上前扶了戚芳月一把,给她壮着胆子,“小夫人莫怕,您本就是将军光明正大抬进门的贵妾,将军歇在咱们栖凤阁是天经地义的,就算是大娘子也不能说什么。” “不怕,嗯,走,我出去会会她,别叫她闯进来搅了将军的清梦,待会你伺机而动。”戚芳月稳住了心神,急忙小跑着出去,结果刚到院外就瞧见沉着脸来势汹汹的李香秸,而且李香穗也正从另一方向朝这边走来。 若是单单面对李香秸,戚芳月倒没什么可怕的,毕竟在同一屋檐下待了这么些年,她自问还是能摸清李香秸性子的,可李香穗也来了…… 戚芳月心里犯怵,但她身后是满院子下人,要是今日撑不住场子,以后也甭想在这府里走动了。 “大娘子回府了?怎么没派下人提前通知一声,妾身也好到府门前相迎啊。”唯恐李香秸闯进院子里,戚芳月也来不及多想了,急忙接着问候将她拦下。 香秸脸色难看,冷着眸子沉声问道:“将军在里面吗?” 戚芳月脸上立时浮现出一抹可疑的红晕,含羞带怯地低下了头,也不直接回答,然而答案已经无比清晰。 香秸脸上闪过一抹痛色,她像是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看向戚芳月的眼神就像在看杀父仇人一样。 “妾身是惹大娘子生气了吗?如果是的话还请大娘子明言,妾身恭听教诲。”戚芳月放低了姿态福身请罪,此举果然让下人们愤愤不平。 将军在戚小娘院子里留宿是再天经地义,大娘子独占将军多年,可她既然是正室嫡妻,就该有容人的胸襟和雅量才对,刻薄善妒可不是当家主母该有的样子。 红荔悄无声息地往后退,等进了院门才急冲冲小跑了起来,瞧着是朝主屋的方向去。 这一幕其他人可能注意不到,香穗却尽收眼底,她在廊下站定,似乎不打算过来掺和。 戚芳月一直留心着呢,但她想,无论李香穗再怎么霸道蛮横,在这府上她就是个还没出阁的小姨子,掺和姐夫的家事有失体统,只要她能沉住气不跟李香秸正面起冲突,李香穗也没有理由出面。 打定了注意,戚芳月直接跪了下去,泫然欲泣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我不想跟你废话,让开。”香秸扫了一眼周围下人们的脸色便已经猜到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了,她勃然大怒,甩了袖子便想往前。 戚芳月像受到了惊吓,“呀”了一声失态地拽住了香秸的袖子,“大娘子做什么?将军连日累坏了,好不容易睡了个踏实觉,大娘子有什么事儿就让妾身代为转达吧。” “滚开!”香秸怒甩衣袖,黑着脸坚持要进院子里。 戚芳月顺势往旁边摔去,以掌撑地,摔得手心磨破皮全都血,但她忍气吞声,只苦苦哀求道:“无论妾身做错什么,只要大娘子指出来妾身一定改。” “将军为军中之事焦头烂额,妾身无用,不能替将军分忧,便只能尽心侍奉让将军能好好休息,大娘子与将军也是情义深厚的,必然也是心疼将军的,求大娘子就让将军多睡会吧,您如果有什么气尽管朝妾身撒。” “大娘子息怒,小夫人再怎么说也是八抬大轿抬进门的贵妾,求您看在将军的面子上放过小夫人。” 绿幼说着便像个护主的忠仆似的冲出来扑到戚芳月身上,瑟瑟发抖地将她挡住,活像香秸是个疯妇,手里拿了把菜刀随时会乱砍人似的。 直把香秸气得头发丝儿都竖起来了,她上去一脚就踹在刁奴心窝上,大声痛骂道:“你叫她什么!是当我死了吗?戚芳月,你少在我面前扮娇弱,代元启这个混账莽夫会上你的当,我可不会!” “下人们一时口误,不是故意的,妾身代她向您赔罪,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个蠢笨的下人一般见识。”戚芳月眼角余光瞥见了院子里那道身影,越发卑微地哀求了起来。 498章 反目 自幼长于深闺见惯了妇人之间争宠手段的戚芳月,此时将她所知所学发挥得淋漓尽致,满院子下人瞧着都为她抱不平。 香秸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梗得发慌,当下脸色越发不好看,“戚芳月,我最后警告你一次,识相的就快让开,我找代元启是我的事儿,还轮不着你来管!” “妾身自知身份卑微自然不敢管到大娘子头上,可妾身对将军的真心不比大娘子少啊!”柔弱哭泣的戚芳月骤然挺直了身体,抬起头来执拗地诉说着满腔痴情。 “大娘子忽然去了别院,府里和军中之事全都压在了将军一人身上,妾身只是心疼将军辛劳想让他多睡会儿,如果这都是错,大娘子未免太过苛刻了。” “你!”香秸骨子里带着不输男子的直爽英气,对于这种口舌上的争辩她向来是不擅长且不屑的,是以明知戚芳月是在算计也不想辩解,只气得直接上前揪住她的衣领想将她从门前扯开也好进去。 谁知香秸刚伸手还没扯到戚芳月的衣领她就被人扶起了,代元启满面寒霜,毕竟是征战沙场的武将,只冷冷地扫了一眼满院下人便都缩起了脖子,再不敢瞧主子的是非,纷纷乖觉地悄声褪去。 “呜呜呜……妾身无用,到底还是吵醒将军了,您昨夜歇得那样晚。”戚芳月顺势依进代元启怀里,说这话时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偏偏脸上却升起可疑的红晕,叫人难免不浮想联翩。 香秸一瞬不瞬地看着代元启,尚未开口已经抑制不住浑身颤栗。 一声叹息,代元启目光复杂,拍了拍怀里的戚芳月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继而才将她推开,好声好气地对香秸说道:“有什么话咱们回房说,别在这让人笑话。” “笑话?”这两个字仿佛刺痛了香秸,她冷笑连连,眼底满是讥讽的神情:“代元启,恐怕我早就成笑话了吧?当初你是怎么跟我承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必不负我,这话原不是我逼着你说的吧?” “可如今你是怎么做的?代元启,你明明说过纳她进门只是为了顾全大局,你说过一辈子都不会碰的,只是府里多养个闲人而已……”香秸越说越激动,望向代元启的目光也由讥讽变成了憎恨和厌恶。 代元启被这目光刺痛,脸色铁青,“好了,别在这儿说,和我回去。” 他始终心疼她是发妻,不舍得伤她分毫,即使被当众如此指责…… 戚芳月脚下有些无力,李香秸的话也同样伤到了她,即使这么多年她心知肚明,可被这样明晃晃地搬到面上来,戚芳月还是像被人打了好几记耳光在脸上,但她深知此时不方便出面,于是给红荔使了个眼色。 红荔会意,立马做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请恕奴婢斗胆,实在忍不住要驳一驳大娘子的话,自古男子三妻四妾乃是人伦纲常,您身为正室嫡妻怎能如此狭隘善妒?” “我们小夫人出身名门,只因仰慕将军风采才委身做妾,入府以后处处以大娘子为尊,从未有过不敬之举,可是大娘子您不仅一直霸占着将军害我们小夫人没办法为府上开枝散叶,还无端指责我们小夫人,实在太过分了!” “刁奴!你敢辱我!”香秸一声爆喝,刚扬起手想抽下去就见戚芳月自个不要命地凑了上来,动作之快,瞧着像是在保护她的婢女,实际只是虚晃了一下,香秸那一巴掌若是落下来,照样还是打在红荔脸上。 只是香秸的手腕落到了代元启手里,被他紧紧箍住动弹不得,“好了!无理取闹也得有个度,跟我回去!” “我无理取闹?代元启你混蛋,我跟你拼了!”香秸已经彻底疯狂,代元启将她扛在肩头上她又是挣扎又是撕咬,直到瞥见廊下的香穗才哭着喊道:“小六快救我,救我!” 李香秸凝眸,二话不说便往戚芳月的方向走去。 代元启看清了她眼底的杀意顿时如临大敌,放下香秸便折返挡在瑟瑟发抖的戚芳月面前,“六妹妹想做什么?” “让开。”香穗也没有别的话,只是不知何时手里多了把精致的弯刀,她用纤细的手指把玩着,漫不经心地说道:“代将军若是觉得府里染血晦气,我可以将人提到外头去杀。” “救,救命,将军救命……”戚芳月真正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她长这么大从未如此恐惧过,就连红荔绿幼也饿同样被吓破了胆。 太可怕了,这就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女城主! “六妹妹,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府里的妾室,又是戚家人,因钱彪之死西洲军已经如同一盘散沙,新军与老军之间势同水火,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行不行?” “代将军未免太抬举自个了。”香穗挑眉,清冷的眸子里薄情寡义。 代元启这才注意到她变了称呼,若是撇去亲戚间的关系,单轮军中品阶他确实要矮一截,代元启脸上青白交替,身为男子的自尊显然是被踩得粉碎。 香穗依然肆意妄为地睨着眸子,脸上的轻笑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当着我这个娘家人的面儿你们尚且如此欺辱我四姐姐,真不敢想象,今日我若是不在此她会被欺负成什么样。代将军可还记得我当年送嫁时说过,有朝一日我四姐姐要是在你这儿受一丁点委屈,我必然不会放过你!” “你,难不成你还想连将军一块杀了?他,他可是西洲军统帅!”戚芳月忍不住插嘴,说了一句便把头深深埋在代元启后背,根本不敢与香穗有任何目光接触。 可她的话却引来一阵轻笑,香穗桀骜不羁地当众摊手反问道:“有何不可?” “你!”军中之人怎堪如此折辱?代元启冷下脸拂袖道:“末将自知军阶比不上李城主,可不管怎么说末将也是朝廷命官,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李城主就算要杀末将至少也得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嗤,你负心薄幸,这理由还不够吗?”电光火石之间香穗骤然发难,待众人反应过来,她的弯刀已经架在了代元启脖子上。 499章我想听听他的理由 “小六!”未等其他人作声香秸便先尖叫着仓皇地跑了回来,神色紧张地看着香穗。 香穗唇边勾着凉薄的笑意,回头看了看她神色才渐渐缓和,“四姐姐生气归生气,心底里果然还是舍不得他,不如你们夫妻俩回去平心静气地谈谈,至于这位贵妾戚小娘,交给我吧,我保证只动口,绝不动手。” “不不不,将军救命,妾身害怕。”戚芳月深知落在李香穗手里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当下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就像藤蔓一样纠缠在代元启身上。 这一幕让香秸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她生气地别过脸去,香穗便将手中的弯刀又往前压了压。 代元启的脸色简直比死人还难看,他一言不发,梗直了脖子十分硬气。 作为西洲军统帅,今日他在自己家里被小姨子用刀挟持,起因还是妻妾不睦此等贻笑大方的内宅琐碎事儿,传出去他还有何颜面立足人前?代元启虽然是寒门出身也不堪如此奇耻大辱!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人锦衣飘然而至。 “哟,这是谁把你给惹恼了,竟然连刀剑都用上了。” 沈逸洲那双轻佻的桃花眼从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上漫不经心地扫过,他并没有过多的言语却让人感受到强大的压迫力。 与李香穗身上勃发的凛冽杀意不同,沈逸洲的眼神犹如在人临死前施展的凌迟酷刑,直叫人感受到生不如死的可怕。 香穗回过头看了看,只见香秸满面为难,而沈逸洲那厮眼底竟然闪烁兴奋狂热,活像下一刻便要摇旗呐喊给她助威,看她宰了代元启。 许是觉着没什么意思,许是不想让沈逸洲看热闹,香穗收回了弯刀转身走向了香秸,轻声道:“四姐姐,你如果不想理他们,我带你走。” “不小六,走是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的,我想听听他的理由。”香秸这会子总算恢复了理智,拉了拉香穗的勉强挤出一抹安心的笑容,随后深深地看了代元启一眼,紧接着拂袖离去。 代元启站在原地震愣了片刻才抬起步子跟上去,戚芳月原本是想阻拦的,可她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李香穗一个眼神吓得缩起了脖子步步往后退。 “走吧,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姨子不好太过干涉你姐姐的家事,于名声无益。”沈逸洲拦了拦,换来香穗一个差点翻到天上去的大白眼。 “我发现你最近很在乎名声,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不能怪香穗多疑,沈逸洲肚子里的肠子七弯十八绕,她实在是不得防。 沈逸洲忍俊不禁,折扇合起点了点她的发顶,语气宠溺:“放心吧,即便我的阴谋将全天下的人统统害死,也断然不会伤你以及你看重的人分毫。” “额……”这厮最近甜言蜜语信手拈来,且不管是在何时是在何地,颇有几分从前纨绔子弟的意味。香穗摸不透他的心思,不过她已时日无多,不想浪费时间在瞎猜上。 憋了许久才没好气地淬道:“省省吧,你在乎名声我不在乎,反正任何算计我四姐姐的人都别想好过。” 这话说完便又转身回去准备收拾戚芳月,真不知是戚芳月运气好还是命大,紧要关头月蓉急冲冲跑来,尚未走近便带着哭腔大喊道:“城主城主,小公子不好了您快过去看看呀!” “沐儿!”香穗拔腿就跑像一阵风一样,沈逸洲也紧随其后。 戚芳月看着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整个人才瘫软在地上,红荔与绿幼本想将她掺扶起来,只可惜心有余了不足,掺了一下二人反倒跟着摔了下去。 “太,太可怕了,李香穗竟然连咱们将军都敢威胁……”红荔一阵阵后怕,额头上冷汗淋漓。 绿幼倒是比红荔镇定些,咽了咽口水,费力地掺扶起戚芳月,体贴宽慰道:“李氏女越是蛮横不讲道理,越发衬托得咱们小夫人温婉贤淑,试问哪个男人会喜欢悍妇而不喜欢温柔似水的女子?” 戚芳月受到了鼓励,总算回过来神,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可眼睛里已经重新燃起了斗志,“绿幼此言有理,快,命人去给戚菲月送信,我要尽快跟她见一面。” “小夫人,您真的已经确定要跟三小姐联盟了吗?奴婢总觉得她没安好心。”红荔忧心忡忡。 绿幼却抢着说道:“不是有句老话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三小姐固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帮咱们小夫人必定有她的目的,但咱们小夫人也是聪明绝顶的,未必就算计不过她。” “绿幼说得没错,互相利用罢了,只要戚菲月能助我将这夫人前头的小字去掉,我便与她合作。”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任凭谁尝过了都不想再体会,戚芳月彻底下定了决心,对她来说眼下正是稍纵即逝的良机。 “红荔,你继续盯着小公子,他的病情有什么变化随时来报,绿幼,换身衣裳,你亲自替我去请戚菲月过府来相见,也别等了,告诉她我很着急,就今日傍晚后门侍卫换班的时候过来吧。” “喏,奴婢这就去。” 红荔与绿幼各自领命而去,然而俩人心情却各不相同。 以往红荔最得戚芳月信任,要紧差事都是她来办,现下绿幼却隐隐有后来者居上的苗头,瞧那小贱人刚才走的时候满面春风的得意样儿,红荔暗自咬牙,其实她们做心腹大丫头的无非就两条出路。 一嘛,就主子做主许配个小厮或者管事儿的,继续留在主子身边伺候一辈子,将来生了儿子女儿也是做小厮做婢女的命。 二嘛,承蒙主子开恩放了身契嫁出府去,宽宥的主子往往还会念及情分给上一笔丰厚的陪嫁,到了外头置办田地,后半生便能过上平头老百姓的小日子。 红荔在外头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已经等了她三年,她就想攒多点金银首饰也好风风光光地嫁她表哥去,这一心思便促成了她身上最致命的弱点——敛财。 500章内鬼 贪财并不为大过,但红荔贪财却是损他人之利。譬如巧立名目,私自克扣栖凤阁其他下人的月例银子,又譬如偷偷挪用公中用度给她表哥去放印子钱。 这些事儿都见不得光,红荔必须保证在放出去嫁人之前一直深得戚芳月重用,否则秘密就很有可能会被揭穿。 一想到绿幼近来拼命在主子面前抖机灵,红荔就恨得直咬牙,“小贱人果然不安分,想取代我的位置,门都没有,看姑奶奶怎么收拾你!” 在去公子所的路上,红荔先回了趟房,她与绿幼都是一等女使,依例本可以单住的,不过代府规制低房间少,红荔与绿幼也只能凑合着住在同一间屋。 红荔进屋前四下张望了下,确定周围无人这才鬼鬼祟祟地溜了进去,约莫过了三刻她才从屋里出来,慌张地掩上门离开,满脸心虚的样子。 莲心从廊下拐角的阴影中走出,弯着腰伏小做低跟在她身后的不是旁人,正是本该去找戚菲月的绿幼! “莲心姑娘瞧见了,奴婢没有撒谎。”绿幼眼底愤愤不平,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了拳头,幸亏她多了个心眼,这程子总觉得红荔看她的眼神不对劲,想不到还真被她猜中了,果真是要害她! 若论资历,绿幼与红荔都是自小便跟着戚芳月的,且随她一同陪嫁到代府,二人本该情谊深厚相互扶持才对,但红荔却处处刻意打压绿幼,尤其是在戚芳月面前更是时时刻刻跟防贼似的防着她。 绿幼早就心存不满了,这段时间她也看明白了,如今这府上真正说了算的既不是代将军也不是夫人,更加轮不到戚小娘。 李城主才是真正手握生杀大权之人,因为她身后不只是襄北,还有沈太傅的势力。利弊权衡,绿幼决心投靠李城主,不仅是自保,更是求富贵。 莲心也不直接表态,眼底闪过罕见的精明,与往日里在香穗面前的娇憨不同,独当一面时的莲心神情坚毅,深邃的轮廓越发显得坚硬,隐约透着几分彪悍的胡人神情。 只见莲心直大跨步往前,进屋搜查了一番,将红荔留下的东西取出,便带着绿幼回到了公子所。 此时的公子所人仰马翻,下人们神色悲怆,绿幼虽然一直垂着头,但这些都没逃过她的眼睛。莲心将她带到了书房,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李香穗才姗姗来迟,且她满面寒霜,眼底似乎有难掩的悲痛。 绿幼抑制住心底的恐惧,屈膝跪下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绿幼求城主大人救命。” “哦?我为何要救你?” 那双清亮的眸子冷厉而充满威严,绿幼只觉得心底发虚如芒在背,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可以为城主大人效犬马之劳,奴婢知道戚小娘许多事情,统统可以告诉城主大人。” “呵,焉知你所知我便不知?”香穗负手背对着绿幼,对她所言不仅不感兴趣还有几分不耐烦的意味,偏过头看了莲心一眼,带了几分责备。 莲心忙躬身称道:“绿幼说戚家三小姐原本是要给来代将军做妾的,如今相中了沈太傅,似乎是有了什么计划企图接近沈太傅。” “是的没错,城主大人有没有他听说过天仙散?” 最后三个字总算提起了香穗的兴趣,但她心智非常能比,情绪更是不容易外泄,只不咸不淡地问了句:“没听说过又如何?” 绿幼心里七上八下,得了这话才算看到几分希望,急忙解释道:“天仙散是从南边流传过来的,西洲的烟花柳巷几乎全都在用,原先戚小娘为了得到代将军的宠爱,曾命奴婢打听过。” “前几天戚夫人携带三小姐过府,三小姐生出了攀附沈太傅的野心后便与戚小娘密谋,为表诚意送了一小包蓝散给她,戚小娘便是用了此物才使代将军对她动情。” “蓝散?”香穗略微偏过头。 莲心立刻会意,详细地追问了起来:“难不成天仙散还分为好几种?你快说清楚。” “天仙散虽在秦楼楚馆广为流传,但也仅限在妓馆内过夜的嫖客,外头人出再高的价钱也买不到。天仙散以颜色区分,共有七种,每种颜色都有不同功效。” “奴婢听说有的能使人暂时忘却烦恼沉浸在欢乐的幻象里,有的能夙夜无眠之人酣畅淋漓地睡上一觉,而蓝散千金难求,便是各家妓馆的花魁娘子所使用的也只是青散而已。” “据说蓝散有坐胎药的功效,因为许多想要母凭子贵的深宅妇人都挖空了心思想要得到它,但天仙散的卖主很是神秘,至今无人知晓他是男是女,也没有人能够联络到他。” “既如此,各家妓馆的天仙散又从何而来?”香穗踱步走回书桌后坐下,眸子里总算起了几分兴趣。 绿幼忙回禀:“奴婢细细打听了,这位神秘卖主神龙见首不见尾,出没全无规律可循,各家妓馆即便是短了药也无处去寻他,只能被动地等他出现。” “且这位卖主从不与生人交易,他在每家妓馆都指定了交易的人选,奴婢见过其中一人,是个在灶房里烧火的粗使丫头,不止口风严谨心智也肯坚定,戚小娘出两千两她都不肯卖药。” “原本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也不知道菲月小姐是如何得到蓝散的。”绿幼说到此处难掩困惑,她甚至偷偷抬起了头试图从香穗脸上得到答案。 可惜香穗至始至终面无表情,淡淡地将视线转向了莲心。 莲心连忙奉上先前在绿幼房里搜出来的东西,是个妆匣子,打开里头装了几件贵重首饰,并不是当下时兴的样式。 “这,这都是戚小娘压箱底的陪嫁,是她已故的亲生母亲留下的……”绿幼错愕得合不拢嘴,紧接着冷汗淋漓,“红荔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想不到她的心居然这么狠,完全不顾这些年的姐妹情谊。” 501章野心 “以奴身偷盗主人贵重财物,若是告到官府是要黥面流放的,即便私了也免不了打板发卖,瞧着红荔是不打算给你留活路了,绿幼,单凭方才那点情报,可不足以要城主大人保你性命。” 莲心合上匣子,束手站到一旁不再言语。 绿幼绞尽脑汁,终是咬了咬牙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奴婢愿意听候城主大人差遣!” “你先下去吧,照戚芳月的命令做,有需要你的地方,莲心自会同你联系。”。 “可是城主大人,戚小娘要奴婢去请三小姐过府,定是想密谋如何取代夫人的位置。”绿幼急着表忠心。 香穗神色淡漠,径直转身走出了书房,莲心上前将绿幼扶起,像对待自己人一般语气亲密地说道:“你无需担心,城主既然应了便一定会保你无虞,走,我带你出去,往后有事禀报可直接来我房里,切记避人耳目。” “奴婢省得,多谢莲心姑娘了。”绿幼低眉顺眼,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但她回到戚府却熟门熟路地进了二公子的书房。 “你们几个都下去,屋里不需要伺候。”云舒屏退了下人,亲自守在院门口,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隐约能听见书房内的旖旎。 绿幼满面桃花,鬓发松散,乖巧地起身为塌上之人斟了杯茶,奉到他跟前时双膝跪下,模样既谦卑又惹人怜爱,声音更是娇得能掐出水来。 “二公子喝口茶润润嗓。” “呵呵,该是绿儿需要润嗓子,方才叫得真浪。”戚苍月长臂一探便将美人揽在怀里,就着她的手饮下茶水。 绿幼娇羞得抬不起来头,眼角眉梢全是甜蜜而满足的笑意。 戚苍月一改往常与世无争的文弱公子模样,眸子变得漆黑深不可测,“绿儿确定已经取得李香穗信任了?” “二公子料事如神,奴婢都是照着您的吩咐去做的,李香穗断然想不到奴婢是您的人。” 绿幼痴痴地望着戚苍月阴翳的眉眼,这是她打小就喜欢的男人,她做梦都想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二公子说过的,只要她听话,迟早会给她名分。 戚苍月面容消瘦,常年关在书房里装窝囊让他的肤色比寻常男子要白上几分,看起来像极了勾魂的白无常。 “既然一切照计划进行,便去禀报戚菲月吧。” “公子……”绿幼难掩失落,片刻之前分明还亲密无比,此时却是冷声冷气。 但戚苍月已经冷下了脸,绿幼也不敢有丝毫违逆,忙不迭捡起四处散落的衣裙,迅速穿戴好,不敢有片刻耽搁便朝戚菲月院子的方向赶去。 云舒弯着腰目不斜视地进屋低声问道:“公子可需要汤浴?” “传吧,下贱的女人,本公子觉得恶心。”戚苍月嫌恶地从踏上起身,阴翳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杀人冲动。 云舒屏住呼吸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亲自提了热水进来,戚苍月赤足站在窗前,身上一丝不挂,似乎是陷入了沉思,苍白的面容显得格外空灵。 “水好了,请公子沐浴。”云舒照旧把腰弯得头差不多快迈进膝盖里,戚苍月摆了摆手他才敢略微直了直腰杆,不过眼睛始终看着脚尖,待戚苍月躺进水里,云舒才赶忙上前伺候。 “云舒啊,你会不会背叛本公子?” 戚苍月毫无征兆地开口,吓得云舒立刻扑通一声跪地:“小人不敢,请公子明鉴!” “呵呵,你看你,本公子随口一问,何必吓成这样?”恰到好处的水温让戚苍月身心愉悦,脸上也恢复了几分文质彬彬的笑容。 即便如此云舒依然浑身颤抖,匍匐在地上根本不敢起来。 戚苍月也没再叫他起身,闭着眼睛泡在水里,就在人以为他舒服得快要睡着的时候却又毫无征兆地开口。 “去,将那画像取来。” “公子是说哪幅?”云舒不敢妄自猜测戚苍月的心意,只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询问。 许是想起了画中人,戚苍月的心情好了许多,阴翳的眉眼舒展开,声音也变得分外柔和:“就是那日在城郊见过她之后回来画的那副,本公子往日里都是临摹山水花鸟,唯有那次画了人。” “喏。”云舒连忙起身,将画轴取回来时双手奉上,还特意用熏了香的手帕包裹着,他的手没有直接接触到画轴。 戚苍月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伸手接过将画轴徐徐暂开,含笑问道:“云舒,你觉得本公子画得像吗?” “公子妙笔丹青,自然是画得栩栩如生。” “错!”戚苍月一声爆喝,吓得云舒浑身直哆嗦,然而他的目光在画像之人的脸上痴痴流连,深深蹙起了眉头,思绪有些游离。 良久之后才听得一声幽幽叹息:“未能画出那双眼睛万分之一的风采,美目盼兮巧笑嫣然,以前只觉得这些诗句多有夸大其词的嫌疑,遇见她之后方才觉得古人诚不欺我。” “公子说得是,李城主风华无双,当世女子无人能出其右,也唯有公子这般人才方能与之匹配。”云舒俯首,隐去了眼底的胆战心惊。 在李香穗出现之前,戚苍月的目标一直都是李香秸,不,准确地说,凡是代元启有的,戚苍月都立志要抢过来!万万想不到那日在城外惊鸿一瞥,他竟改变了目标。 像是窥见了他心中所想,戚芳月怜惜地将画轴卷起,自水中起身,慢里条斯地说道:“云舒啊,你也别觉得本公子花心,用情不专,二女共侍一夫乃是常态,若是西洲掌控在本公子手里,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是李城主与沈太傅已有婚约……”云舒终究没忍住,但脱口而出那一刻他便后悔了,戚苍月喜怒无常,人命在他眼里就是儿戏。 不过云舒到底命大,沐浴更衣后的戚苍月心情格外愉悦,哈哈大笑道:“沈太傅的野心可不止一个小小的西洲,只要本公子手中有足够的筹码,他一定会跟本公子做这笔买卖的!” 言谈之间,已然是将堂堂的襄北城女城主当成了交易的货物来对待。 502章西夏国主夏侯仪 然而真正在进行交易的却是西洲军营地粮仓里。 两拨人皆是黑衣劲装黑纱蒙面,而从黑色夜行衣不慎散开的缝隙里可以隐约窥见里头俨然是盔甲。 率先开口之人官话说得不是很流畅,带着些许西夏口音:“公平交易,你们扣押货物是几个意思?” “银钱数目不对。”回话之人拢了拢衣襟,盖住里面的甲胄,桀骜不驯地斜着眸子。 对方被这挑衅的眼神一激,立刻抽出了腰间长剑,剑锋所指杀意滔天,“你们晋中有句老话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留下货物带上银子赶快滚蛋,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哈哈哈,一群海上盗匪也配学晋人精髓?爷爷再好心教你们一句吧,东施效颦有没有听过?” “你!该死的晋狗,我看你根本不诚心交易!” 买卖谈绷了两拨人瞬间剑拔弩张,西夏人的队伍末端有一人毫无征兆地取下了蒙面的黑纱,信步向前,那人似乎是这帮人的首领,其他人纷纷低下头带着敬畏退避两边,给他让出一条道儿来。 站到人前的是一名中年男子,面容清隽双目炯炯有神,留着长长的胡须,温文尔雅中又不失威严。 “尊驾既然来了又何妨亮明身份?”夏侯仪拱手作揖,行的是晋人之间平辈的见面礼,以他的年纪身份,此举足见尊重。 沈逸洲灿若繁星的眸子熠熠生辉,偏不按常理出牌,而是挑衅地挑了挑眉,吊儿郎当地说道:“久闻西夏国主足智多谋,不仅见事至明还能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不如猜一猜,我是谁?” “大晋人才济济,阁下若不是一语道破孤王身份,还真不好猜。”夏侯仪捋了一把乌黑柔顺的胡须,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折射出睿智精明的光芒。 只见夏侯仪依旧拱手作揖,礼数周到地含笑见礼:“八年前匆匆一别,沈太傅别来无恙啊?” 身份既已被识破再戴着面纱便也显得矫情,沈逸洲大大方方地将黑纱取下,俊美得如同谪仙般的容颜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对面阵营里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西夏弹丸之地,百姓常年在海上飘摇,饱受日晒雨淋,别说俊美男子了,便是夏侯仪的后宫之中也难见几个美人。 不怪西夏人惊叹,沈逸洲的俊美放在人杰地灵的大晋也是绝无仅有的,只听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国主亲自莅临本该鼓乐相迎,可您这乔装打扮藏头藏尾的,请恕沈某眼拙没能事先认出来。” 大晋与西夏两国议和,结成兄弟邦交,依照礼数,沈逸洲见了夏侯仪须得行君臣之礼,可他不仅没有反而从头到尾都是吊儿郎当的态度。 君辱臣死,西夏人对沈逸洲的不敬个个愤恨难平,握紧了剑柄赤目欲裂。 偏偏沈逸洲还有恃无恐地扬起了嘴角,似乎是恨不得双方立即打起来才好。 夏侯仪回过头一个眼神便让身后之人全都畏惧地低下头去,他自顾自笑开,熟络地将目光重新投到面前人身上。 “白驹过隙,岁月似乎待沈太傅格外优厚,太傅大人不仅同八年前一样潇洒倜傥,且还是那么爱说笑。但说笑归说笑,买卖不是这么做的,坐地涨价可要不得。” “呵呵呵……”沈逸洲轻笑了起来,他那双桃花眼天生多情,含笑时顾盼流连讲美得雌雄莫辨,“西夏多年来从西洲军手中低价购买粮草兵器,囤积起来蓄势待发,分明是意图再次挑起战火。” “沈某既识破了国主如此险恶的用心,又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夏侯仪,不知你出门前有没有翻过黄历?今日可是诸事不宜的,就怕你有来无返。” 明晃晃的威胁,一众西夏人皆从心底里生出恐惧,仿佛死亡在逼近。 夏侯仪此生被人连名带姓叫过的次数寥寥可数,至于被威胁的次数那就更少了,他擅谋专伐,自问生平还从未遇到旗鼓相当的敌手。 沈逸洲便是遏今为止唯一令他如鲠在喉的敌人。 “太傅大人想要孤王的命,八年前你我相见时大可行刺,何须等到今日?” “非也非也,当日我是孤身入西夏,就算行刺得手也没有办法保证能全须全尾活着回来,人生一次,沈某人还没活够呢。” 沈逸洲伸手摸向英挺的眉骨,一只手环胸来回踱步,眼底是不可一世的戏谑。 古有布衣之怒,伏尸二人,血流五步却令天下缟素。然而在沈逸洲眼里,夏侯仪显然还不够格,他毫不掩饰地将这一切写在脸上。 毕竟手握一国军政之人,面对再三的挑衅,夏侯仪终是敛去了温厚和煦的笑容,沉下眸子威势迫人:“看来太傅大人今日是不打算卖孤王这个面子了,非要见血不成?” “毕竟相识一场,要是在下能做主的话肯定会送阁下这个人情的,只可惜在下做不得主啊!”沈逸洲百般无奈地耸了耸肩,桃花眼轻佻地往一旁瞥去。 夏侯仪这才注意到人群之中有一道身影格外窈窕,虽也是一身劲装黑纱蒙面,却并没有打算隐瞒女儿家的身份,身段曼妙得令人移不开眼。 黑衣女子显然是不想出面,有些气恼地翻了个白眼才慢慢走上前来,夏侯仪未等她摘下面纱便盯着那双灵动的眸子,激动地脱口而出:“李城主!想不到孤王今日如此幸运!” “国主要能全身而退才称得上幸运。”香穗并没有打算摘下面纱,夏侯仪的眼神诡异得热气,直觉告诉她还是蒙着面儿为妙,以免节外生枝。 果不其然,见她没有露出真颜的打算,夏侯仪忍不住出言道:“孤王久闻李城主大名,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睹芳颜?” “在下粗浅陋质还是别污了国主您的眼,说回正题,今日这批兵器粮草您带不走,至于国主,在下还想请您留下做客,如何?” 香穗眼神锐利,口中明明说着威胁的话,视线却坦荡地与夏侯仪在半空中短兵相接。 503章牵扯 “哈哈哈……李城主胃口倒是不小,不止扣押了货物还想留下孤王,这份心胸和胆魄非常人能比,只是不知你们有什么本事能将孤王留下?” 夏侯仪仰天大笑了三声,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他拍了拍手,顷刻间便有无数黑衣人涌进,刀枪剑戟齐上阵,将香穗等人包围得水泄不通。 沈逸洲轻笑着挑了挑眉,感慨道:“看这阵仗,今日你我要死在一起了,怕不怕?” “滚一边去,本姑娘还没活够,谁和你死一起。”香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她只是下意识的举动,从没意识到每次这样娇嗔的眼神有多妩媚。 沈逸洲无比受用,笑意盈盈地凑上前在她耳畔轻呵一口热气:“没活够继续陪你活,夏侯仪你是想要死的还是活的?” “好歹也是一国之主,死在西洲必定会惹来不少麻烦,活的吧。” 这二人一个敢问一个是真敢答,且还都是正儿八经的神情和语气,声音一点也不低丝毫不避忌,直叫对面的西夏人恼得头发丝都竖了起来。 夏侯仪面色不虞,目光沉着在李香穗身上,抬手示意黑衣人收起兵器,端出一番贤明君王礼贤下士的和蔼可亲。 “前不久孤王去了趟襄北,亲眼见识了李城主的治理下北境繁荣昌盛的景象,孤王由衷钦佩,若是李城主愿意到西夏来襄助孤王治理国家,孤王定当举国相托,许卿大相国之位!” 西夏大相国总览全国军政,乃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高位。 香穗怔了怔,很快便联想到先前收到的情报,看来那伙伪装成客商的神秘西夏人就是夏侯仪无疑了,难怪她的人自始至终都没能查明这伙神秘人的真实身份,一国之君的手段果然高明。 “国主大驾光临在下却未能尽地主之谊,实在惭愧,难得今日有缘在西洲相见,不如趁此机会让在下好生招待一番,略略弥补先前的疏忽。”香穗不慌不忙地接上话,刻意避开了后半段不提。 夏侯仪锲而不舍,眼神更是越发真挚,“若是李城主肯答应辅佐西夏国政,孤王便是将性命交托给你又有何妨?” “哎,沈某人可还在这儿呢,夏侯仪,你当着我这个未婚夫婿的面儿,对沈某即将过门的妻子说这些不合适吧?”沈逸洲语气不善,左臂伸开上前挡住了夏侯仪灼热的目光。 香穗似乎嗅到了浓浓的醋味,不由得唇边勾起淡淡的笑意,不过很快便被她克制下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在下不想要国主的性命,也不可能反叛大晋效忠西夏,国主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良禽择木而栖,你们大晋的朝堂只是外表锦绣,实则内里早已腐朽,李城主身怀济世之才,这样的朝廷不配让你效命。”夏侯仪搅动风云多年,骨子里有股越挫越勇的倔强。 香穗却是想也不想,直接无情拒绝:“大晋再不济也拥兵百万,多撑个三五十年绝对没问题,谁又能说这三五十年间我泱泱大国就不能出一位贤明的中兴之主呢?” “哦,差点忘了,西夏寸土尺地,你们的百姓又多在海上飘荡,国主想必是不能理解晋人故土难离的情结。在下感激国主青眼,但还是那句话,我李香穗绝对不可能背叛大晋。” “既如此,李城主便怪不得孤王失礼了,我要带你去看看西夏的风土人情,你会喜欢的。”夏侯仪眼见李香穗心意如铁,立时改变了主意。 周围黑衣人再不耽搁,立时举起兵刃杀了上去。 香穗一行不过七人而已,但个个都是顶尖高手,当归也混在其中,他出手毒辣招招毙命,厮杀不过片刻黑衣人便伤亡惨重。 “想不到二位身边竟有如此顶尖的高手,难怪有胆魄以身犯险,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即便是高手也禁不起车轮战。李城主,孤王着实无意伤你,是诚心实意邀请城主到西夏小住几日,孤王可以保证你一定会喜欢西夏的。” 夏侯仪抬手暂时休战,依旧苦口婆心地相劝。 若不是时日无多,香穗还真想到这个令人谈之色变的海之国去看看,听闻西夏深海里有价值连城的红珊瑚,还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国中无论男女老幼人人擅泅,歌喉婉转的渔女更是别具一番风情。 可惜啊,她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了,香穗凝眸,幽深的目光望进夏侯仪的眼睛,郑重其事地拱手道:“再次感激国主相邀,但在下确实没时间,还是请国主留下来吧!” 说时迟那时快,粮仓里忽然四处腾起淡淡的烟雾,夏侯仪反应很快,他迅速捂住了口鼻并且大声喝道:“是迷烟!快闭吸!” 然而香穗亲手调制的迷烟又岂是屏住呼吸就能抵挡的?不过眨眼之间,黑衣人悉数倒地不起,哐当哐当的声音在粮仓里此起彼伏。 夏侯仪不惜划破手掌,试图利用剧痛来支撑,看着属下接连昏迷过去,意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李香穗,直到最后一刻才不省人事。 香穗解下了面纱,走上前弯腰在夏侯仪身边蹲下,想也没想就准备伸手搜他的身,结果沈逸洲一把就将她手腕抓住,不由分说地用力拉起,将她整个人拽进了怀里。 “乖,这点小事何须你亲自动手。”一个眼神向后示意,属下立刻上前将夏侯仪全身上下翻了遍,不仅如此,其他昏迷的黑衣人也都被搜身。 最终从一名带着袖箭的黑衣人身上搜出了通关文书以及刻着“戚”字的令牌,抛开这两样,其他的便是些不打紧的东西。 香穗大概齐地用眼角余光扫了扫,忽然却被其中一样吸引了注意力,沈逸洲立时察觉,示意属下将那枚小小的指环拿了过来。 “这是孟清婉的东西。”香穗细细端详了片刻便得出结论,可久居深宫的孟贵妃为何会同西夏人扯上关系? 504章逐渐收网 强烈的不安从心底升起,香穗将目光转向了沈逸洲,带着困惑与质问,直勾勾地盯着他,摆明了他不给出个合理解释绝不会轻易罢休。 沈逸洲一向厚脸皮,只见他耸了耸肩,多情的桃花眼里满是无辜:“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孟贵妃育有本朝唯一的一位皇子,盛宠多年在后宫之中只手遮天,有些个人脉不奇怪。” “人脉?本朝贵妃暗中联络外邦,你称之为人脉?”香穗心中腾起一把无名火,明明知道不能指望沈逸洲对朝局有多上心,可还是压不住愤怒。 朝局动荡最终受苦的还是普通老百姓,然而百姓何辜? 许是看她眼眶微红,单薄的肩膀轻轻颤抖,沈逸洲软下了心肠,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眼角眉梢带着无限宠溺。 “怒气伤身,为这么点事儿不值当的,孟清婉翻不出大风浪,你若是想知道她与西夏有什么交易,问问夏侯仪不就知道了?” “沈逸洲,我很认真地同你说一遍,有生之年我不想再看见八年前生灵涂炭的景象再重演,不管你想做什么,等我闭上眼睛看不见了再去做吧,也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话落大步越过,李香穗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粮仓。西洲的乱局乃是冰冻三尺之故,往回追溯,应该是戚老将军在世时便已经有了苗头。 “当归?”一声轻唤,黑影飘然而至,香穗偏过头问道:“查到天仙散的源头了吗?” “西郊万佛塔。” “竟是在方外之地?”香穗暗暗诧异了一把,但细细想来又觉得这制药之人足智多谋,试问谁能想到如此圣洁的所在会藏污纳垢呢? “陪我走一趟吧。” “我同你去!”几乎是香穗话音刚落地的瞬间沈逸洲便厚着脸皮凑了上来。 当归很是忌惮他,只要他一出现立马躲得远远的,当然,还是在能够保护到香穗的范围内,竭尽全力地隐藏,降低存在感。 香穗皱了皱眉,心想:让这混账跟去也并无不可,正好在路上套套他的话,趁机弄清楚他当初究竟对当归做了什么。“要去就赶快走,一会儿还要回府看好戏呢。” 代元启府上确实正上演着一出好戏,堂前下人们跪了满院,个个屏住了呼吸恨不得找条地缝遁走逃出去。 李香秸脸色苍白,骨子里的倔强不允许她放低姿态,于是便咬着牙掷地有声地嚷道:“代元启,你速速写了和离书来,我要带着两个孩子回襄北去,此生与你不复相见!” “香秸,你冷静冷静,别再无理取闹了行不行?”夫妻恩爱多年,代元启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妻离子散,更何况威北侯府也不是寻常人家,两姓联姻事关重大,岂容一时意气。 可李香秸不依不饶,她已经被刺激得如同疯妇一般,眼眶里蓄满泪水,咬牙切齿地指着代元启骂道:“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负心薄幸!” “自古男子三妻四妾,我李香秸自问不是不能容人,可你为何要在一开始骗我说只是府里多双筷子而已?代元启,是你说的不会对戚芳月动心,如今呢?如今你与她郎情妾意,全然没将我放在眼里!” “香秸……”代元启很是无奈,解释了老半天结果妻子半句也没听进去,军中今日还有要事要处理,再加上被香秸闹了这老半天他真的身心俱疲,只能摇着头说道:“算了,你先一个人静一静,等你冷静了我再来。” “走可以,先写和离书。”李香秸张开双臂挡在门前,冰冷的眼神盯着代元启,就像在看待仇人一样。 代元启再次被这眼神刺伤,火气也上来了,黑着脸单手就将香秸扯住,利落地打开房门厉声对院子里的下人吩咐道:“大娘子心智大乱,你们好生照看,别让她出这院门也别让人进来打扰她休息,包括李城主在内!” “记住了,这里是西洲,是我代元启的府邸,其他人就算再位高权重也无权置喙本将军的家事,你们若是有谁胆敢违背本将军的命令,一律拖出去打死!” “代元启!你敢软禁我?”李香秸听到这命令形容越发癫狂起来,当着满院下人的面儿便如同疯妇般对夫婿又抓又挠,全然不顾当家主母的威仪。 代元启毕竟是习武之人,再怎么也不可能真的被伤到,只是他心情异常烦躁,粗鲁地将李香秸推进了屋里并且迅速关上房门,不管她在屋内如何嘶吼,依旧冷漠甚至流露出极度不耐烦的神色。 “是本将军太过纵容你了,以至于你都忘了以夫为天的伦理纲常,李香秸,你自个好好闭门思过,想想你作为当家主母这么多年究竟为我代家做过些什么?” “我体谅你作为妻子的不易,从不忍指责你半句,今日却不得不说一句,沐儿的病难道不是你疏忽引起的吗?就在你眼皮子下,亲生儿子被人毒害,你竟全然不知!” 代元启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这些话脱口而出不过片刻他便面露悔色了,可身为男人,他的自尊心与颜面不允许他在此时放低姿态,于是最终只能拂袖离去。 下人们面面相觑,诚惶诚恐地各归其位各司其职,谁也不敢去理会屋内哭闹不休的当家主母。 这一切悉数传入了栖凤阁。 绿幼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精致荷包打赏给前来报信的老嬷嬷,亲切笑道:“有劳您老人家跑这一趟了,这几日正是最要紧的关头,辛苦您老盯着些,任何细微之事儿都不要放过,统统来报,小夫人必不会亏待您。” 老婆子接过手便掂出了荷包的重量,先是神色微妙地看了红荔一眼,随即眉开眼笑,忙对绿幼毕恭毕敬地巴结道:“姑娘客气了,能为小夫人效命乃是我老婆子的荣幸,姑娘放心,一切都包在老婆子身上!” “这荷包做工如此精致,想必是绿幼姑娘亲手绣的吧,姑娘这手艺可真是没话说,姑娘对小夫人的忠心也是日月可鉴!” 505章各自的如意算盘 “呵呵,嬷嬷过奖了,咱们身为下人深受主子恩典,自然要粉身碎骨去回报,时候也不早了,想必那边院里还离不开嬷嬷照应,奴婢送送您?” “这可使不得,绿幼姑娘留步,老婆子自打这府邸建成便进来伺候了,还能不认得路不成?”老嬷嬷笑呵呵地将荷包塞进怀里,绿幼面带笑容目送她离开。 红荔看得直咬牙,等人走了以后立刻上前揪住绿幼的胳膊,扯得她一个踉跄还不罢休,继续恶狠狠地质问道:“小贱蹄子反了天了!最近处处与我作对,难道忘了是谁手把手教了你规矩?还敢跟姑奶奶抢风头!” “哎呀好痛,红荔姐姐别打,绿幼没想同你争,绿幼只是尽心竭力帮咱们小夫人做事儿而已。” “呸!又没有外人在,都是千年的狐狸精谁也别想在谁面前装成人样儿,小贱蹄子,姑奶奶可警告你,少在主子面前抖机灵,否则姑奶奶就将你同二公子那点破事儿全都抖落出来!” 红荔能在戚芳月身边深得重用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绿幼还在戚府的时候就与二公子不清不楚,被破了身又不收房,还巴巴陪嫁过来,这其中有何深意,傻子都能想明白! 原本以为能用戚芳月陪嫁的贵重首饰栽赃嫁祸,谁知不过是出去了一小会,回来竟怎么也找不着事先藏好的妆匣子了。没了赃物自然没办法做局,红荔更担心会被反咬一口,干脆祭出了最后的撒手锏。 绿幼脸色数变,心中惊诧难掩。 红荔便冷笑着讥讽道:“哼,你以为纸里能包住火?从前还在府里的时候你每次三更半夜偷偷跑出去,次日必定会喝你那什么劳什子强身健体的滋补药,姑奶奶早就起了疑心。” “实话告诉你吧,我将你倒掉的药渣悄悄拿出去找郎中看过,郎中一口咬定那是避子药!绿幼,你倒是说说二公子为何让你跟着陪嫁到代府来,是想监视小夫人的一举一动还是监视代将军?” 既然已经撕破脸,红荔便直接要挟到底了:“你我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地过下去,我是迟早要嫁出去的,只要你不在小夫人面前戳破我的那些事儿,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 “红荔姐姐既然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了,妹妹也不好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绿幼收起了往日里唯唯诺诺的做派,眼神变得精明而刻薄。 绿幼信誓旦旦地说道:“你我都是出身卑贱之人,毕生所求也不过就是过上好日子,只要红荔姐姐不再为难我,妹妹向你保证,在你出嫁时二公子定会额外再送上一份丰厚的嫁妆,必定不会亏待了姐姐。” 红荔闻言立刻亮起了眼睛,热切地上前拉住绿幼的手,笑着说道:“你我姐妹情深义重,自然是要彼此成全的,妹妹你就把心装进肚子里!” “小夫人已经得到了代将军的宠爱,指不定哪天高兴起来就开了恩典,放我出去嫁人,到时候小夫人身边心腹大丫鬟的位置自然就是妹妹你的了。” “承姐姐吉言,小夫人那边还等着回复呢,姐姐看是你去还是……” “我去吧,妹妹出去一趟也挺累的,你好好休息,我去禀告就行。”红荔当仁不让,装模作样地安抚了绿幼一番便笑眯眯地转身出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绿幼,此时眼中盛满了杀意。 主屋里戚家姐妹难得平和地围着桌子坐在一处,不知是说了些什么,红荔进来时见二人脸上俱有笑意,似乎是心情大好。 红荔连忙添油加醋地将老婆子通风报信的内容说出来,原以为戚芳月知道以后应该更高兴才对,谁知她竟当场发起火来,随手便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哐当一声碎了遍地。 “小夫人息怒。”红荔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应声跪地,诚惶诚恐地匍匐着不敢抬头。 戚菲月不轻不重地问道:“大姐姐这是生的哪门子气?代元启跟李香穗闹掰了你不正好趁虚而入吗?好事啊应该高兴。” “有什么可高兴的?李香秸究竟有什么好的?她都提出和离了将军为何不答应?”戚芳月满腹怨气:“难道在将军心里我就真的配不上这当家主母的位置么?” “襄北远在千里之外,只有戚家才是最好的助力,将军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认清现实,只有我戚芳月才是真正能帮到他的人!” “大姐姐此言差异,先不说代元启与李香秸感情深厚,就说她李氏女的背后可不止襄北势力,锦都的孟夫人可是她们的大伯娘,后宫之中权势最高的孟贵妃也是与李氏女有闺中情谊的。” 戚菲月遇事冷静,只听她直戳要害地分析道:“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真是半点不假,李香秸到真是个狠角色。” “这话怎么说?”戚芳月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大姐姐还真是陷在浓情蜜意里昏了头脑,难道忘了朝廷斥责你家将军的圣旨?” “你说这事儿啊。”戚芳月显然没怎么放在心上,落座拍了拍桌子,红荔忙不迭地起身出去奉了重新沏好的茶水进来,戚芳月抿了两下润了润嗓子才再次开口。 “不就是十日之内破案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到最后真的实在抓不到真凶,便从死囚里或者街上的乞丐里,随便挑个出来当个替死鬼结案,给朝廷一个交代不就行了。” “这点小事,只要最后将军向父亲大人求助,他老人家难道还会坐视不管么?”戚芳月十分笃定,因为她深知戚威的为人。 “大姐姐倒是还挺聪明的,只是李香秸估计想不到这一点,她现在急着想在朝廷降罪之前合理,无非就是想跟代元启撇弃关系,以免到时候受牵连。”戚菲月点到即止地提了提。 戚芳月果然就想到该怎么在代元启面前对李香秸落井下石了,她的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 506章世外高人 红荔察言观色,忙上前逢迎,“三小姐说得对,咱们将军可能一时还没想到李香秸的用意,可只要将军认清她自私无情的本性,定然会对她心生厌恶的。” “届时小夫人您的不离不弃可就显得格外珍贵了,将军肯定会被小夫人的情义感动的,只是这事儿呀,奴婢觉着由小夫人出面揭穿李香秸的真面目不太妥当。” “红荔说得没错。”戚菲月难得露出赞赏的眼神,以往她在人前装着小白兔的模样,对待下人也是温和宽厚,然而内心里谁也瞧不起,迄今为止真正能令她佩服爱慕的也不过一个沈逸洲而已。 “越是在这种时候大姐姐越是要表现得大度,在你家将军面前只可为李香秸求情,千万不能说她半句不好,否则很有可能适得其反,反叫你家将军厌恶你争风吃醋,落井下石。” “可我若是不说,谁还敢在将军面前戳破李香秸的无情无义?”戚芳月烦躁地起身踱步,走到窗前时忽然灵机一动,摆手将示意红荔过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通。 红荔欢喜地拍手赞叹道:“小夫人足智多谋胜过女诸葛!” “噗嗤,你这丫头最近嘴甜得哟,放心吧,你的事儿我记着,好好当差,必定亏待不了你。” “夫人惯会取笑奴婢,奴婢不跟您说了……”红荔娇羞地捂着脸一阵风似的跑出去。 戚菲月起身,面带微笑地说道:“既然大姐姐的麻烦也解决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是不是该为妹妹筹谋筹谋了?” “呵呵,呵呵,那是自然,只是姐姐愚笨,这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好主意,不知妹妹你可有什么打算?” 戚菲月早就料到戚芳月压根不会将她的事儿放在心上,听到如此答复也不气恼,反是早有准备地开口道:“沈太傅如今就住在府上,妹妹也知道姐姐这些年不受宠,实在是能力有限,是以也不会逼大姐姐帮到什么份上。” “只要大姐姐能让菲月得个近身伺候的机会,其余的事儿菲月自由安排,大姐姐就等着当朝太傅变成你的妹夫,变成你家将军的靠山吧。” 戚菲月的意图很直白,她既然能将天仙散给戚芳月,自个断然是不会缺了这味奇药的。 可她的决心还是吓坏了戚芳月,虽然戚芳月也是靠着差不多的手段上位,但她毕竟已经有了名分在先,而戚菲月可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女儿家,倘若事后沈太傅翻脸不认账怎么办? 到时候可不止丢了贞洁的戚菲月名声扫地,戚氏门内所有女眷都会受到牵连,就连她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踌躇再三,戚芳月还是小心看着戚菲月的脸色,尝试着劝说道:“你这一招未免也太冒险了,若是没能成事儿可就闯了大祸,不如我们从长计议。” “要不我同你一道回家,求父亲大人出面,若是父亲肯出面,说不准沈逸洲会愿意纳你为妾呢?这几日我瞧着沈太傅与李城主倒有些貌合神离。” “说不准他们之间纯粹是因为利益而联姻的,即便是像外界传言般从年少时便纠缠至今,但也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深的情义也消磨得差不多了。” “妹妹不如循序渐进,先让沈太傅注意到你,继而对你心生爱意,到时候父亲再出面,一切就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了。”戚芳月越说就越觉得她的主意更加靠谱,脸上也因此格外欢喜。 戚菲月却垮下脸不满地沉声质问道:“大姐姐莫不是想过河拆桥?呵,可没那么容易!”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心为妹妹好。” “真心还是假意,大姐姐心里清楚,我也不想浪费口舌,有消息称今上近来不大好了,沈太傅必定不会在西洲久留,上天留给我的时间和机会可不多了,大姐姐可别逼我翻脸不认人!” “听你的,就找你说的法子,你容我安排安排。”戚芳月心惊胆战,直到戚菲月离开她才怔怔地坐下喝了口茶压压惊。用了那药虽然使她得宠,可也落了个天大的把柄在戚菲月手上,如今只有任由她拿捏的份儿! “将军,妾身为了你可真是什么都豁出去了,只求此生你不负我……”戚芳月喃喃自语,出神地呆坐了一会便强打起精神,重新振作起来,传了绿幼进来听吩咐。 西洲城外西洲万佛塔,始建于雍朝万历年,迄今为止经历了三朝更替,数百年风雨飘摇,塔尖依然高耸于云端,西洲人皆说此乃佛光普照,祥瑞之象。 香穗站在塔下仰头凝视了许久,直到脖子酸痛才收回目光,此时迎面走来一位白白胖胖的小沙弥,许是年纪尚小修行日浅,小沙弥乐呵呵地脸上全是童真笑容。 “小僧不求,奉主持之命在此恭候二位施主多时了。” 香穗怔了怔,他们是忽然到访,但对方却像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他们会来,难道真的有世外高人?香穗下意识偏过头朝沈逸洲看去,他似乎是被塔身的各式佛像吸引,神情专注移不开视线,对小沙弥的到来完全没有反应。 “咳咳。”香穗轻咳了两声提醒。 沈逸洲这才回过来神,“听闻无寐主持乃是得道高僧,能窥见人的前世今生,锦都有多少贵人不远千里前来求见都被拒之门外,穗穗,你我可真是三生有幸,还不快走?” 说着沈逸洲便推搡了起来,举止轻浮得如同十几岁的愣头青。 佛门重地,香穗不想同他撕闹有失体统,就只好由着他推搡着往前走,二人在小沙弥的带领下很快便绕过巍峨宏伟的万佛塔,穿过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来到了后院禅房。 这是一方古朴素净的小院,一砖一瓦,一花一草都透着禅意,令人莫名地心旷神怡。 香穗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异常清新的空气,可就在这清新的空气里却夹杂着淡淡的药香,她连忙警惕地捂住了口鼻,不仅如此,下一刻还回身迅速捂住了沈逸洲的口鼻。 507章猛虎有二 “施主莫惊,只是礼佛的净香而已,没有毒,阿弥陀佛。”无寐主持面容祥和,给人一种超脱红尘羁绊的感觉。 香穗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放松警惕,倒是沈逸洲满不在乎地拉下了她的手,笑着上前见礼,“久闻无寐大师乃得道高僧,今日得见三生有幸,想必大师已经知晓我二人身份,就不必在下白费口舌了吧。” “远道而来皆是客,二位施主不妨坐下品一盏庙里的粗茶,兴许能解心中困惑。” 大抵世外高人说话总是喜欢模棱两可,叫人以为处处透着玄机的吧。 香穗放下了捂着嘴巴鼻子的手却依然警惕,视线往四周围扫了一圈,默默地将小院以及禅房的格局记在心里,并且她这些事儿的时候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故意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小沙弥已经变了脸色,有种被冒犯的愤愤不平。 无寐主持依旧带着充满善意的微笑,慈爱的目光令人如沐春风。 “李施主乃是有缘人,无论你心中有何疑惑,老衲愿尽绵薄之力为施主解答。” “既如此请恕我省略客套话,请主持告知究竟是何人在寺中制作天仙散。” 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此一问,高僧眼底依旧波澜不惊,“阿弥陀佛,李施主快人快语,不过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想先请李施主为老衲解疑。” “主持恐怕高看我了,在下尚且纠缠在这万丈红尘之中,何德何能回答连您都想不通的问题?” “李施主切勿过谦,放眼当下天下,手握颠倒乾坤之力的也不过就是老衲眼前的二位,山中有一猛虎世人尚且不能安枕,而今一雌一雄,世人堪忧。” “这便是主持的疑惑么?”香穗眼神讥讽,含笑望向了沈逸洲。 他果不其然不顾形象地捧腹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横飞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想不到得道高僧也这么爱说顽笑话,穗穗你听见了吗?无寐主持亲口说了,你是一只母老虎,哈哈哈,哈哈哈……” 这厮的笑点竟然在这儿,香穗没好气地把白眼翻到后脑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滚”字就把沈逸洲扯到一边去,抬眸直视老主持。 “猛虎虽然天性凶残,但倘若敌人不冒犯它的领地不试图伤害他,猛虎也不会轻易出击,毕竟跟人比起来还是林子里的小动物更合猛虎胃口。” “小动物也是生命。” “佛说众人平等,难道小动物是生命猛虎就不是了吗?”香穗心中升起一股执拗的愤怒,多年来她默默承受着世人误解的目光,满朝文武甚至连龙椅上的皇帝,有哪个不在忌惮襄北势力的? 可那又怎样,难道她要表明对这个国家的忠诚就必须放下手中利刃吗?放下了引颈就戮,对她而言不过一死而已从不曾畏惧,可襄北城里手无寸铁的无辜老百姓怎么办? “主持方才不肯回答我的问题,许是我问得太过世俗了,当下香穗心中便有一个与佛有关的困惑,真心希望能够得到您这位高僧的指点。” “既与我佛有关,李施主尽管问来。”无寐主持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 香穗想也不想,张嘴便粗鲁地问道:“经书里说佛祖拈花一笑继而悟道,我想问,既然众生平等,为何是拈花一笑而不是拈牛粪,拈鸡屎一笑?” “是因为花儿又美又香,而牛粪鸡屎又臭又脏吗?既然如此区别对待,是不是就可以证明众生平等只是一句空谈?盘古开天辟地至今,众生其实从未真正平等过,人世间由来便是懦弱强食!” 无寐主持慈爱的目光顿住,原本睿智看透世事的眼睛仿佛被蒙上了三千层灰,骤然就混沌了。 香穗的问题虽然不着调,可她却是用一本正经的语气问出来,脸上神情也是分外较真,直叫无寐主持起了心魔。 “为何拈花悟道?众人其实从未平等过……” “主持,主持……”小沙弥急得眼泪哗哗流了满面,愤怒地朝香穗厚道:“你们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出去,出去!” “主持这是怎么了?”眼见无寐老迈的脸上神情诡异,香穗哪里肯轻易离去,她下意识上前想查看清楚,谁知小沙弥竟然捡起了一旁地上的扫帚,横在胸前,气势汹汹地将她隔开。 “不用你管,都是你还得主持又犯病,他本来已经好很多了,都是你的错,走开,你们统统走开,不然我就要喊人了,等貔貅林的人过来你们想走也走不掉!” “貔貅林是什么地方?什么人在那?”香穗三两下就夺走了小沙弥手里的笤帚并且将他控制住。 到底还是年纪小修行日浅,眼见抵不过小沙弥竟然呜咽着哭了起来,哭得凄惶无助,鼻涕眼泪抹了一脸。 香穗嫌弃地松开手,后退了一步没好气地说道:“行了行了,我不杀人,你也不用吓这么狠。” “呜呜呜……你,你们俩都不是好人,主持为了保持清醒见你们一面,已经连续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了!你居然提了如此刁钻古怪的问题,害主持再次陷入魔障!” “嗯?”香穗满心疑惑还来不及问出来,就见双目空洞的无寐主持径直走向了院墙根下栽着莲花的大水缸,他像是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呆滞地将头插进了水缸里。 这一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沈逸洲是反应最快的,疾如闪电般冲了过去将主持拉起。 “不好,水里有古怪!”沈逸洲喊了一声便运功为主持吊住最后一口气。 无寐主持幽幽睁开了眼,混沌被驱散,睿智的眸子里恢复了清明,心中还念念不忘香穗的问题,“李施主问得好啊,老衲自问熟读经书通晓佛理,却依然无法回答,惭愧,实在惭愧。” “主持言重了,我就是随口一问,您不必放在心上。” “不,佛法深奥精妙,凡人一生不过须臾几十年,参悟不透也是常有,李施主切不可因为老衲的愚钝而对我佛的慈悲产生质疑。” 508章悲伤惨烈的过往 无寐主持眸色祥和,面容却是油尽灯枯的灰败之色,先前应该是遮盖了病容不想让香穗跟沈逸洲瞧见,方才魔怔时被缸子里的水洗掉了。 香穗心情沉重,嫣红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不言不语地拉起无寐主持的手腕为他诊脉。 无寐依旧平静得无波无澜,“李施主不必费心了,老衲中毒已久,毒性早已经侵入心脉,大限将至,不如请二位听老衲讲一个故事。” 话落也不等香穗二人回答便自顾自往下说。 “从前有一位王子,他爱上了敌国的姑娘,可是那姑娘不仅是敌国之人还是青楼女子,这样的女人怎么能进入皇宫呢?” “彼时王子深陷情网难以自拔,为了和那姑娘在一起不惜抛弃王子的身份,与她远走高飞之后,他们在一个僻静的小渔村里也过了几年舒心惬意的日子。” “只可惜好景不长,咳咳,咳咳……”无寐主持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宽大厚重的僧衣下其实是早已经骨瘦嶙峋的残破身躯。 香穗看他咳得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实在不忍心便施针为其减轻痛苦,一开始小沙弥还以为她要伤害主持,尖叫着扑过来撕扯,被沈逸洲毫不留情地一掌劈晕。 还美其名曰:“我是为他好,无寐主持这故事应该不太适合小孩子听。” “呵呵,沈施主真是妙语连珠,你说得没错,不求还太小了,没有能力分辨这世间的善恶黑白,可是那位皇子当年已经做了父亲,他不应该,不应该……” 无寐主持喘了喘气才平静了下来,睿智透彻的眼睛却变得浑浊起来。 直接告诉她这个故事肯定跟貔貅临或者天仙散有关,香穗忍不住追问:“皇子做错了什么事儿?他们一家人后来怎么样了?” “皇子跟心爱的姑娘育有一儿一女,日子虽然清贫了些但他们夫妻恩爱,硬是将那苦日子过出了甜滋味,那是他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岁月。” “可皇族并没有放弃寻找他们,因为皇子是皇位最正统的继承人,但其余觊觎皇位的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铺开了天罗地网,贴出皇子的画像重金悬赏。” “终于,小渔村的村民们还是发现了皇子的身份,村民们被高额赏金蛊惑了心智,蒙蔽了双眼。他们捉住了皇子的妻子,女儿和儿子,用家人来威胁他就范。” “村民们以为等待他们的会是泼天富贵,岂料却是灭顶之灾。皇子的敌人屠杀了村里所有男女老幼,连古稀老人和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 “皇子眼睁睁看着妻儿被杀死,救兵来时他已经奄奄一息,是滔天的恨意支撑着他留下最后一口气,他要回去,他要复仇,向所有伤害过他的人复仇!” “僻静小渔村,皇子出走……”香穗猛然反应过来,惊诧地脱口而出:“主持说的是西夏国主夏侯珏的故事!” “没错,正是这位以一己之力使得江山变色血流成河的暴君。”无寐空洞眼神里渐渐升起了无边的痛苦,声音也越发低沉:“夏侯珏为了争夺皇位弑兄杀弟,几乎将整个夏侯皇族屠戮殆尽。” “夏侯珏似乎是开启了一个魔咒,在他之后西夏皇族同室操戈骨肉相残变成了家常便饭,如今的夏侯仪也是弑兄篡位,种下什么因得什么果,因果循环谁也逃不过。” 听到这里香穗还是找不出这件事儿跟天仙散的关联,不免有些心急:“既然主持觉得这世上当真有因果报应,为何对天仙散一事袖手旁观?” “有人利用乳娘用天仙散毒害我四姐姐的孩子,包括乳娘和大夫在内,目前已知的就有十七条人命和天仙散有关了,佛法慈悲,主持难道忍心看着死者含冤吗?” “后来啊,一位云游四海的高僧在机缘巧合之下点化了夏侯珏……” “你就是夏侯珏!” 香穗跟沈逸洲异口同声,饶是二人见过了无数大风大浪,此时也满心震撼,惊讶得合不拢嘴。 “我大晋的史书记载,西夏暴君夏侯珏是暴毙,停灵时灵堂遭天雷击中从而引起大火,灵柩以及尸骨都被烧成了灰,最后只能以衣冠入葬皇陵。想不到竟然是假死遁入空门,点化你的是万佛塔前任主持六合大师吧?” 无寐淡淡地看向香穗,点了点头算是默认,继而道出她最想知道的真相。 “寺后的貔貅林便是当年的偏僻小渔村,在西夏兵的残杀下绝大部分村民都死了,有幸承蒙六合大师搭救死里逃生活下来的也因为伤势过重而落下很严重的后遗症。” “有的人每逢刮风下雨就会浑身骨头疼得死去活来,有的人夙夜难寐,一入睡就会梦见沾满鲜血的屠刀,有的人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六合大师不忍心看幸存的村民遭受如此非人的折磨,便做出了天仙散,一开始天仙散只是为村民们缓解痛苦,可是后来村民们学会了制作天仙散,事态便不受控制了。” “你是说是幸存的村民在利用天仙散谋取暴利?既然如此主持为何不向官府揭发他们?”香穗很是不解。 沈逸洲却一下子就想通了,“自然是为了保全六合大师的名誉,天仙散乃是六合大师发明的,此事若是宣扬出去,恐怕大师坐化的舍利子都会被移出万佛塔吧。” 人命竟再一次败给了虚名…… 香穗既觉得愤怒也感到深深的无力。 “这些村民的手肯定没有那么长,他们肯定跟西洲城里某些位高权重的人有联系,看来我们得去一趟貔貅林,找个人来问清楚。” 话音刚落地,香穗又想起一事,于是赶忙问道:“主持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为何小沙弥会说您为了见我们已经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了?” “神农尝百草方得《本经》,从而令后世之人受用不尽,老衲资质愚钝,试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做出天仙散的解药来,实在六合大师。” “解药?天仙散为何会需要解药?”香穗闻言心急如焚,因为就目前来看,除了沐儿的特殊情况例外,天仙散似乎没有什么副作用啊! 509章被俘 “六合大师制作天仙散的初衷是为了缓解幸存村民的痛苦,可村民们尝到暴利的甜头后苦苦相逼,要求六合大师交出配方。大师心怀大仁慈,效仿佛祖以身饲鹰,亲入小渔村渡化众人。” “六合大师恐怕低估了人性的贪婪凶残。”香穗直接了当道心中所想,人可以过苦日子,但若是有大发横财的机会摆在面前,试问有几人能抵挡住诱惑? 香穗笃定永远不要去试探人性,因为那是最经不起推敲的。 “李施主说得没错。”无寐主持只剩最后一口气,是心中的执念支撑着他坚持将故事讲完。 “幸存村民为了得到配方不惜将六合大师囚禁起来,大师坐化后他们又以舍利子要挟老衲,当年老衲修行日浅心中魔障尚未彻底消除,再次做出了悔恨终身的错误决定。” “难道……”香穗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沈逸洲神情一凛,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主持莫不是改动了天仙散的配方?” 无寐主持不语,神色却已经回答了一切。 香穗顿时心急起来:“你改动后的天仙散最终会导致什么后果?是不同颜色不同后果,还是最终后果都一样?” “殊途同归,服用天仙散者会死于上瘾后的第十年,老衲留了幸存村民十年寿命,而今他们早已经死绝了,小渔村也变成了貔貅林,有人利用起那张邪恶的配方,重新开始制作天仙散。” “是谁?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戚,戚,戚……”无寐主持眼神溃散,七窍流血,话还没说完便撒手人寰。 香穗急得团团转,“究竟是戚家哪一个?怎么偏偏卡在最后关头?沐儿怎么办,宋娘子吃了天仙散,再透过乳汁对沐儿投毒,使得沐儿全身骨骼软化。” “她吃的是青楼老鸨拿来调教烈女的软骨散,这东西本来就会对身体造成损伤,所以当时我对宋娘子的脉象并没有起疑心,现在看来沐儿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可我诊脉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异常?” “你先别自己吓自己,沐儿毕竟不是直接服用了天仙散,经过宋娘子的身体过了一层,毒性肯定有所姜荣,再说不还有我呢吗?放心吧,你那么喜欢沐儿,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沈逸洲的声音很平静,但他眸子里的神色却非比寻常。 香穗怔了怔,随即问道:“你和无寐主持有什么渊源?” “亡母曾受过主持恩惠,等我们除了天仙散这毒瘤,也算是替母亲报答无寐主持了。”沈逸洲凛然正色,深邃的眸子里漆黑一片。 香穗很少看到他如此正经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看呆了,直到沈逸洲敛去了正色,含笑用修长的手指戳了戳她的眉心才回过来神。 “走水了快来人救火啊!貔貅林着火了!” 寺庙里的僧侣慌张地奔走相告,西北方向火光冲天,不等香穗开口,沈逸洲便疾如闪电般朝貔貅林的方向掠去。 与此同时四处渐渐弥漫起了白色烟雾,当归骤然从天而降,周身迸发着凛冽杀气,一把揽住香穗的腰带着她就想冲出去。 只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犹如雨点般密集的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当归为了保护香穗不得不挽起剑花抵挡,如此一来便失了先机。 紧接着一张布满尖锐刀片的大铁网甩了过来,当归毫不犹豫地选择将香穗推了出去,而他则被罩在了网里,随着巨网的快速收缩,上面鱼鳞般密密麻麻的锋利刀片悉数肉里,当归全身顷刻间血流如注。 “当归!”香穗惊呼着就要扑过去,无奈却被黑衣人团团围住。 “西夏国主好手段,一招诈降使得出神入化,李香穗今日被俘心服口服,还请陛下不要为难我的侍卫,他只是尽忠职守而已。” “哈哈哈……不愧是本公子相中的女人,果然聪慧无双,只是不知李城主除了猜到西夏国主之外,有没有预料到区区不才的本公子?” 戚苍月从层层黑衣人身后走出,苍白消瘦的脸上,独独一双眼睛亮得吓人,里头藏着的野心昭然若揭。 香穗蹙眉,显然是对来人的身份不解。 这可不得了,只能说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自以为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中正万分得意的戚苍月,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浇得他透心凉,脸上虚伪的温柔贵公子笑容立刻僵持住。 夏侯仪忍俊不禁,含笑走了出来,“又见面了李城主,看样子你的处境不太妙啊,要不要再重新考虑一下原先孤王的提议?” “国主若是想跟我谈判,最好留住我侍卫的性命。” 收拢着大铁网的人不断加大力度,当归维持不住站姿了只能单膝跪地。 从前心智不全的时候他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的,可为了让他能够拥有人的七情六欲,像普通人一样去生活,这八年里香穗不断替他针灸药浴,随着心智的逐渐复苏,五感也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 如果说香穗做过什么最后悔的事情,此时此刻肯定就是这件了! 看着当归咬着牙不肯发出丝毫痛苦的声音,香穗内心的自责翻江倒海,遍体鳞伤,如此庞大的失血量,换作一般人恐怕早就昏死过去了,可是当归还在奋不顾身地挣扎。 “不许动!当归,我命令你停下来!”香穗忍不住吼了一嗓子,已然紧张得破音。 夏侯仪最擅长操纵利用人心,见此情形立即抬了抬手,示意他的人暂且停止收网,原本他是看出当归对李香穗的重要性,想利用他来要挟香穗就范。 岂料刚一有了喘息之机,当归立即不要命地疯狂反扑。 眼看着就快要被他挣出突破口,接连几批黑衣人犹如潮水般涌来,大铁网再次被收紧,这一次足足缠绕了三圈,无数刀片深深扎进了当归身体里,他全身都是窟窿,全身的血都快流干了。 “放了他!快放了他!夏侯仪,只要你放了他我就跟你去西夏,绝不反悔!”香穗泪流满面,死死地瞪大眼睛看着地上的血流到脚边。 510章联盟 当归已经奄奄一息,他的身体被扭曲成诡异姿势,眼睛固执地望着香穗的方向。 “主人,不要去。” “当归你听我说,别动了千万别再挣扎了,我没事的,夏侯仪不会杀我,你要活下来,说好保护我一辈子的,少一天都不行!”香穗嗓子里带着颤音,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 戚苍月看呆了,不由得感慨道:“女子终究还是成不了大气候,本以为名扬天下的李香穗会与众不同,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妇人之仁的小女子而已。” “什么巾帼不让须眉,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世人以讹传讹罢了。”戚苍月越说越失望,不过对李香穗没将他认出来一事,还是耿耿于怀。 清了清嗓子,戚苍月双手背在身后,神色得意地说道:“李城主入西洲至今,铿锵一面,实乃本公子人生中一大憾事儿,故而今日本公子原可以不用出面,但为了近距离目睹李城主的绝世风采,苍月还是来了。” “戚苍月……” “没错,正式区区不才的在下,戚家长房嫡长子,戚苍月,表字宥悟,李城主可以直呼本公子的表字,这可是自家人才有的特权。” “疯子。”香穗透过表象直接看到了戚苍月的本质,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哈哈哈,李城主果然眼光独到,不愧是本公子相中的女人。” “呵,戚苍月,现在这里轮得上你做主吗?口口声声我是你相中的女人,怎地,你当西夏国主是死的吗?” 香穗满眼讽刺,语气更是不屑,她的目光至始至终都停留在夏侯仪身上,说明这不是激将法,而是她打从心里就认为夏侯仪才是真正发号施令的人,而戚苍月不过是个马前卒。 这轻蔑的态度可让戚苍月气红了眼,“李香穗,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清楚了,这里既不是西夏也不是你的襄北,在西洲地界上,始终都是我戚家说了算!” “李城主慎言。”夏侯仪见戚芳月起了杀心忙出面阻止,“二公子,说好的生擒李香穗之后,先给孤王半个时辰与她相谈一番,二公子莫不是想毁约?” 戚苍月闻言总算收回了几分神智,眼睛里可怖的红血丝也渐渐消散,面色恢复一派雍容贵公子的模样。 “本公子一言九鼎,国主请自备吧,不过半个时辰后希望国主能如约将李香穗交给本公子,本公子对待毁约的盟友会使用什么样的手段,国主您是知道的。” “孤王领教过,自当警醒,先行谢过二公子了。”夏侯仪话落上前,拉着李香穗往旁边走。 香穗原本不肯,夏侯仪却低声说了句:“如果想保住你侍卫的性命,就随孤王来。” 只一句话便拿捏住了她的软肋,这世上她在乎的人太多了,就算自身刀枪不入,可一旦有人用她所爱之人的生命来要挟,香穗便不得不就范。 夏侯仪看出了这一点,来到僻静之处便单刀直入:“孤王是真心欣赏李城主的治国之才,举国托付也非虚妄之语,实乃发自真心。” “国主现在说这话有意义吗?你不都已经答应戚苍月,半个时辰后将我交给他,若是你违背了对他的盟约,又有何信服力,再让我去相信你的诚意?” “戚苍月就是个疯子,他隐忍谋划多年,为了夺权可是不惜亲自策划暗杀了自己的祖父,如今更是连他父亲和继母都不肯放过,如此冷酷心肠,就连孤王都不得不忌惮三分,但李城主不一样。” “实不相瞒,孤王很欣赏李城主的重情重义,这世上人心大多都是冷的,别说去在意一个侍卫的生死了,就算是骨肉至亲,牵扯到利益同样可以毫不留情地舍弃。” “方才李城主有机会孤身脱困的,如果不是想救你的侍卫,也不至于成为阶下囚。”夏侯仪炯炯有神的眸子里腾起厚重的浓雾,身居高位之人大多冷情冷心,李香穗手握重权多年却仍会为一个身份低微之人不顾一切。 夏侯仪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若是这样的人为他所用,若是这样的人心里装的是西夏朝堂,那将是百姓之福社稷之福! “只要李城主肯随孤王去见见西夏的风土人情,孤王保证救下你的侍卫!” “让我亲手杀了戚苍月,国主若是能满足我这个要求,我便随你去西夏,绝不反悔。”香穗红着眼,尽管不顾一切想救当归,可她心里很清楚,就算能平安脱困,当归活下来的可能性也不大。 一个全身都是血窟窿的人,流了满地的血…… “孤王可以答应,但不是现在,孤王还需要戚苍月,暂时不能杀他。”夏侯仪倒是坦诚。 香穗凝眸,如今摆在她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拼个你死我活玉石俱焚,要么跟夏侯仪合作,至少当归还有一丝生机,而时间每多流逝一刻,活下来的希望也越发渺茫。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香穗当即下定决心,与夏侯仪达成约定。 “如此还要暂时委屈李城主了。”语毕夏侯仪出其不意地一掌劈在香穗后劲处,将她敲晕了过去。 不远处戚苍月看到这一幕立刻紧张得风风火火冲过来,横眉倒竖地质问道:“国主此举何意?莫不是你也看上了李香穗,想跟本公子抢?” “自然不是,在西洲境内,若是没有二公子的帮助,孤王自知还没有本事全身而退。” 夏侯仪将昏迷的李香穗安置在一边,出言道:“二公子听孤王一句劝,李香穗性格刚烈,最好还是留着她侍卫的性命,否则难保她醒了以后不会玉石俱焚。” “一个小小的侍卫?”戚苍月冷嗤着满眼不信,不过时间紧迫,沈逸洲虽然被他用调虎离山之计骗得团团转,可一旦埋伏在貔貅林的死士发动攻击,他立刻便能察觉中计,届时必定会赶回来营救李香穗! 二十载磨一剑,已经走到这步田地了,戚苍月容不得任何闪失。 511章西洲收网 “收网,撤退!”戚苍月没有下令绞杀,而是任由当归自生自灭。 夏侯仪暗自松了口气,给心腹属下使了个眼色。 心腹会意,故意在撤退时放慢脚步,趁没人注意时往血快流干的当归嘴里塞了颗救命灵丹,面对留下来替他打掩护的同伴时不禁发起了牢骚。 “国主究竟怎么想的,这可是稀世珍药,用来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侍卫未免可惜,何况他还是敌国爪牙,真让他活下来,说不定两军对阵那天,我们的人得有不少死在他手里,这人武功路数毒辣,招招毙命。” 从极眼底密布杀意,同时也懊恼保命丹喂早了。 重戟与他同朝为官多年,又都深受国主倚重,且重戟正是一路陪同夏侯仪乔装打扮潜入大晋之人,他自然比从极更懂夏侯仪心意,立时将重伤昏迷的当归踢到一边,挺身而出阻挡在前。 “从极,你应该知道违背国主命令的后果,切勿鲁莽。” “忠臣之道就该为君纠错!”从极性子刚烈为人很是一根筋,当他钻牛角的时候是八匹马也拉不回。 重戟深知这一点,当下不再废话,立刻喝道:“你好好看看,这人身体里的血就算流干了,就算吃了保命丹也是必死无疑,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任他自生自灭就是了!” “快走,否则沈逸洲回来了谁都走不了,你我被俘被杀不打紧,国主多年筹谋,正值最后关头,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你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拖后腿,国主还有要紧任务要交给你!” 最后一句彻底说服了从极,他彻底放弃了杀死当归的念头正准备撤退,只可惜他们已经错失了最佳良机,沈逸洲一身白衣从天而降,身后跟随着无数黑甲士兵。 西洲城内,戚家长房,香穗被浓浓的血腥味熏醒,再次睁开眼睛时才发现全身都被浸泡在冰冷的冰水里,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脚踝处也锁上了沉重铁链,动了动身子极度不适,这才发现腰身处也被手腕粗的大铁链拴住。 这是一处地下水牢,看来应该是戚家长房的黑狱了,与一般水牢不同的是,这里水位极高,直接没到了脖子。 “戚苍月,你还真看得起我。”香穗冷笑着讥讽,眉眼间没有丝毫惧意。 “啪啪,啪啪。” 黑暗的角落里零碎的掌声响起,戚菲月风情万种地走了出来,一瞬不瞬地盯着李香穗打量。 “城主大人可能还不认识小女子。”良久之后,戚菲月才幽幽开了口,带着几分胜利者耀武扬威的语气。 香穗其实已经大概猜到她的身份,不得不说,戚家姐弟三人尽管同父异母,却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按照相貌年龄推断,你应该就是亲娘身份卑微且早死,之后又被在继母院里仰人鼻息长大的三小姐戚菲月了。”香穗毒舌且眼神锐利,就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时刻准备好饮血。 戚菲月虽然有些心机城府,可她的战场毕竟只是在后院,面对真正经历过沙场厮杀的李香穗,气势上立刻弱了大半截,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李香穗此刻只是阶下囚,心中畏惧也就渐渐散去。 “想不到声名显赫的李城主说话竟然如此刻薄。” “怎么,有人规定声名显赫的人说话就不能刻薄吗?再说了,就算真有这规定,难道我李香穗看起来像是守规矩的人?戚菲月,你难道是专程来找骂的吗?既然如此何不给我松绑,也好让我尽情发挥。” “你!李香穗,初次相见你为何恶语相向?”戚菲月被怼懵了,气急败坏得维持不足风情万种的娇媚,渐渐露出了真面目。 香穗冷嗤一声凉凉地勾起嘴角,满眼不屑道:“这就吃不消了?沈逸洲的嘴可比我毒多了,就你这样的居然还痴心妄想敢打他的主意?戚菲月,古人有句话,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送给你。” “你,你如何知道……”这下子戚菲月不只是恼羞成怒了,她惊讶得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水牢冰冷刺骨,香穗其实全身都难受极了,不过脸上依旧神色平平,甚至还鄙夷地把白眼翻上天,显然不屑回答如此愚蠢的问题。 戚菲月生性多疑,立刻恍然大悟道:“大姐姐,一定是她告密!小贱人,竟敢出卖我!” 香穗依旧不说话,她们姐妹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最好狗咬狗。 “哼!即便是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城主大人好好看看目前的处境吧!你已经是阶下之囚,就算我仰慕沈太傅的才华,倾心与他,你又能如何?” “不如何,你自个找死难不成我还要拦着?”香穗挑眉,目光寒冷刺骨。 戚菲月彻底被激怒,气急败坏地走向了水牢的机关所在,恶毒地笑起来,“城主大人如此轻视菲月,可曾想过会死在菲月手里?” “不瞒你说,这水原本只是没到你腰身而已,是我看城主大人睡得太香太舒坦了,忍不住打开了机关,你猜怎么着,一不小心放多了呢,看看这水都快没到头顶了,啧啧,城主大人怎么也不长高点呢?” 戚菲月满心杀意,她是跟戚苍月做了交易才进了水牢,别看她吓唬人的架势做得十足,实际上她顶多也就敢让李香穗吃些苦头,当真要了她的命,戚芳月绝对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给李香穗陪葬! 香穗当然知道这些,但她就是故意使出激将法,“要杀要剐痛快点,别跟戚苍月似的,娘们唧唧的,不过即便你杀了我,沈逸洲也断然不会看上你这种货色。” “你凭什么这么说!”戚菲月气得咬牙切齿浑身发抖。 偏偏香穗无视了她的怒气,还一脸好心地解释道:“你一没权二没富可敌国,勉强有几分姿色吧还满身风尘味,终究是落了下乘。” “像你这样的去给沈逸洲当洗脚婢估计他都要嫌弃得一脚把你踹到西天去,又怎么可能容忍你爬到塌上呢?” 话说多了香穗都有些口干,心里不禁想:那混账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来? 512章真相浮出水面 再不来就玩脱了,别的不说,这水是真他娘的冷啊,香穗觉得全身骨头都快冻僵了,神智也有些游离,可她不能露出任何破绽,还得强撑着继续拖延时间。 戚菲月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曼妙风情,竟被当面讥讽成了风尘味,李香穗竟然将她比作人尽可夫的下贱妓子,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是你找死,做了鬼也别来找我!”戚菲月磨着后槽牙按下机关,水位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顷刻淹没口鼻。 香穗闭上眼睛屏息闭气,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骤然重新获得了新鲜空气,水位褪去,她呛了一口水猛烈地咳嗽起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骗我。”戚苍月脸上带着几分病色,眼底笑意却十分诡异,只见他踱步上前,戚菲月瑟瑟发抖,步步后退。 “二,二哥哥……” “闭嘴!你生母身份卑微,你身上有一半血液是低贱的,有什么资格做本公子的妹妹?”戚苍月冷酷无情,发起疯来更是六亲不认。 戚菲月此刻悔青了肠子,软着腿跪下哭得梨花带雨,“我错了,我错了,求二公子别杀我……大姐姐已经打点好了,我一定有机会接近沈逸洲的,我一定能取代李香穗的位置,求求你别杀我……” “戚菲月,你以为就凭你这点不入流的伎俩真能成事儿?李城主说的没错,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就是你。”戚苍月修长的手指略显枯瘦,但他却似乎十分迷恋,举到眼前细细把玩着,眸子里是近乎癫狂的神色。 戚菲月肝胆俱寒,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若不是外头还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台阶上血迹斑斑仍旧未干,她还是不敢相信戚威与王凝霜还有四弟已然身首异处。 可怕,戚苍月实在太可怕了,他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不仅弑杀亲夫虐杀同父异母的胞弟,还命人将继母在他面前凌辱至死! 戚菲月若不是及时说出了她所密谋之事让疯子觉得她还有一丝利用价值,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 “不,不,我不想死,二公子,我有天仙散,无色无味绝对不会被人察觉的赤散,沈太傅也是人,只要中了赤散就必须与人合欢,如若不然就只有爆体而亡。” “只要你给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成功的!而且赤散是天仙散中毒性最强的,它能使中毒之人对合欢之人言听计从,到时候沈太傅的权势就会为我戚家所用,求求你了千万别杀我!” “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若办不成事儿也必定会死在沈逸洲手里,二公子不是嫌弃我身体里留着一半卑贱的血脉吗?何苦让我的血脏了你的手!” 为了活命,戚菲月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戚苍月却根本不予理会,放倒是回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李香穗,“怎么样,这出好戏李城主还满意吗?” “嗯,就凑合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时半会你又不会杀我,看看戏又何妨?” “李城主是故意激怒这个小贱人的,因为你很清楚,本公子不会让你死,所有你有恃无恐。” “倒也不至于,在下自问还没那么大魅力,能把残暴冷血的戚苍月迷得团团转,毕竟你可是个六亲不认的禽兽,杀不杀我不过是一念之间。” “哈哈,哈哈……”戚苍月闻言仰天大笑起来,因笑得太厉害身子不住抖动,以至于鬓发凌乱地散落下来。 “从前竟不知李城主如此有趣,若是早知,本公子早就跑到襄北登门拜访,说什么也要与李城主成为知己。” “不敢不敢,我可不想和一个闲着没事儿专门设计杀害亲人的冷血狂魔扯上任何干系,何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戚苍月,你小时候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导致了心灵扭曲暴虐嗜血?” “嘶……”话音落地,戚菲月倒吸一口凉气,继而惶恐不安地死死捂住嘴,瞪大眼睛瑟瑟发抖地防备着,好像随时都有生命威胁。 幼时经历是戚苍月最大的心魔,骤然被提及使得他整个人仿佛被笼罩在无边的黑暗里,周身腾起阴郁杀气唇边勾着癫狂笑意,气压骤然下降,压抑得可怕。 偏偏捅了马蜂窝的人却怡然自在,李香穗神色坦荡,目光锐利,似乎只是提了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既没有刻意讽刺更没有坏心挖苦。 死寂般的沉默持续了许久,久到戚菲月快要窒息,就连香穗也以为不会有回答,戚苍月却骤然撤了满身阴戾,痴痴地笑出眼泪来。 “李城主生了一双慧眼,难得,真是难得,这世上刍狗万千,却唯独你真心令本公子刮目相看。”戚苍月依旧神情癫狂,可在他的眸子里却有深藏的记忆逐渐翻腾起来。 “我母亲系出锦都名门,想必李城主也有所耳闻。” 见对方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她不放,香穗只好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戚苍月这才肯接着往下说。 “西洲戚家其实从来都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架子,戚老将军当年挑中我母亲成为戚家的长房长媳,真正看重的其实不过是我母亲丰厚的陪嫁。” “我母亲的嫁妆是外祖父从她出生起便备下的,一年一年,岁岁累积,到她出嫁时十里红妆声势浩荡,我虽无缘目睹,却也能从贴身伺候母亲的老嬷嬷口中隐约窥见当年盛况。” “可惜丰厚的嫁妆并不能为她带来美满的姻缘,反倒成了别人坑害她的由头……李城主,你知道我母亲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香穗凝眸,隐约听说过,戚威的原配嫡妻是在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难产胎死腹中,之后身体严重亏损,缠绵病榻数年才逝去,如今看戚苍月这副鬼样子,可见其中另有隐情。 “是戚威为了丰厚的嫁妆害死了你母亲?”香穗平静地阐述出真相,不管过程有多少隐瞒手段,真相始终有一天会浮出水面。 513章疯子 “是整个戚氏一族!这群蝼蚁,是他们合谋害死了母亲!”戚苍月发出阵阵阴森冷笑,眸子里癫狂肆虐。 “李城主以为戚氏亏空军饷是近年才起的?呵呵……滑天下之大稽!” “曾经的戚家五虎多威风啊,可有谁知道这些威风是踩在我母亲的白骨之上?我母亲性子刚烈,不肯用全部嫁妆来添戚氏的无底洞。” “我那几位好叔叔啊他们竟然给我戚威出点子,让戚威趁着我母亲生产之际去母留子,如此一来那些嫁妆便能顺理成章地归戚威使用。” “老天偏不让这帮卑鄙小人称心如意,我母亲活了下来,强撑着一口气苟延残喘多年,亲口对我说出了真相,我永远忘不了她的眼神有多恨……” 戚苍月陷入了魔障,这些年午夜梦回,母亲那双布满红血丝,带着不甘与憎恨的眼睛,始终挥散不去。 “若不是我故意藏拙,窝囊地躲在院子里与世无争,戚威恐怕早就痛下杀手了吧毕竟他可不止我一个儿子,当然了,现在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已经跟他一起踏上了黄泉路,我要所有人都到地底下向我母亲赔罪!” 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戚苍月甚至没有回过头,左臂一挥从袖子里发射出暗器,准确穿过戚菲月的咽喉,她瞪着眼睛,怔怔地向后倒去,连挣扎都来不及便死去。 香穗神色微动,戚菲月固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消失在她面前,心情难免还是有几分复杂的,她静静地看着早已经神志不清的戚苍月,眸底闪过一抹悲悯。 “戚苍月,你是否也食用了天仙散?” “这么好的东西不亲自试试怎么对得起本公子千方百计地将配方拿到手?” “小渔村幸存的村民逼迫六合大师交出制香配方时,你至多不过十来岁……”香穗暗自心惊。 戚苍月却带着几分傲慢眯着了眼睛,得意洋洋地说道:“十来岁又如何?有些人生下来就是注定要撼天动地的,有些人到了而立之年仍然一事无成,蝇营狗苟。” “如此说来,当年戚老将军的死,戚家军的溃败,都与你有关了。”香穗凝眸,掷地有声地问道:“李秉之死是否也与你有关?” “唷,少将军都死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能得李城主如此惦念,真是好福气。”戚苍月眼角眉梢皆是阴阳怪气,这人已经彻底疯魔,心思与常人迥异。 “说起来他也不过是你族内堂兄而已,且据本公子所知,当年你在农庄忍饥挨饿时,他可是在大将军府里锦衣玉食的,如此不公待遇,李城主心中难道没有任何不甘?” “与你何干,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香穗眼底酝酿着杀气,西洲的诡局她从一开始就已经料到幕后黑手必定是出自戚家,但她也确实没有想到会是戚苍月。 戚苍月实在太善于隐藏和伪装了,这多年他在戚氏一族中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不止香穗小瞧了他,就连戚威眼睁睁看着一贯无用的亲生儿子在他面前大开杀戒,直到最疼爱的继室和最器重的幼子惨死,他都不敢相信。 “少将军确实天纵奇才,来西洲不过素日便发现了战局之中最微妙之处,当年的西洲之战,不过是我与夏侯仪联盟的开始。” “我给了他西洲的军事布防图,而他答应替我铲除那几个碍眼的人,如果不是李秉的出现打乱了我们原本的计划,戚老将军,戚家五虎,本应该都在大战之中以身殉国,也算是为我戚氏一族洗刷战败的耻辱了。” “如此一来,交到你手中的便是个干干净净的英烈门第,你作为长房嫡长子,甚至还有可能会被朝廷加封侯爵,继而顺理成章接掌戚家军,继续在西洲地头上一家独大。” 香穗略微皱了眉头,所有一切豁然开朗,“不仅是李秉的千里驰援出乎你意料之外,沈逸洲也是这盘棋里最大的变数,是他瓦解了你跟西夏国主的联盟。” “代元启接掌戚家军后原本也是遭到了你的暗中掣肘,鏖战多日濒临弹尽粮绝,却又在最后关头以西夏军全线撤退而引来胜利,是以,你心中定然不忿,认为代元启的权势地位全都是抢了你的。” “绿幼是你的人,你让她给戚芳月陪嫁就是为了监视代元启的一举一动,可能不止绿幼,府里还有其他你的眼线,若不是得知我开始调查沐儿的病,你又怎么会铤而走险一气杀了所有的大夫灭口?” “戚苍月,不得不说你这招既阴险又毒辣,杀了人还要四处散播流言,引得人心惶惶还不满意,锦都之所以会这么快收到讯息并且降下圣意,也是你一手促成的吧?” “没错,李城主猜得一点也没错,这是一石二鸟之局,不仅成功阻止你顺腾莫怪查到本公子身上,还能趁机将代元启拉下马,何乐而不为呢?” “人命在你心中竟如此轻贱。”香穗面若寒霜,全身衣裳湿得直滴水,就连头发丝都冒着寒气。 “哈哈哈……”戚苍月再度仰天大笑,笑得猖狂,“这世道弱肉强食才是硬道理,弱者不过是强者的脚边泥,自然是可以肆意践踏。” “李城主竟还为那些无良大夫打抱不平么?要知道他们都是收了本公子的银子才众口铄金误诊了代锦沐,本公子原本可以不动声色,逐个逐个将他们清理得干干净净,绝不留任何痕迹,李城主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那么做么?” “疯子的想法,我如何知晓。” “自然是为了你呀!原本宋娘子残害代锦沐这一步棋实在没什么必要,可本公子听闻李城主精通医术,忍不住就在想,如果李香秸的孩子得了怪病,你会不会来看他?” “可惜啊,李香秸太出乎本公子意料了,你们姐妹一直有书信往来,可她竟然对你只字不提,害本公子一直无缘见你。”戚苍月边说边摇头叹气,仿佛真的很惋惜。 514章西洲事毕 “就为了见我,你便顺水推舟,利用宋娘子给沐儿投毒?”被绑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毕露,香穗眼底的杀心再也藏不住。 与此同时,水牢外传来阵阵厮杀声儿,有人狼狈地飞奔进来禀报,“二公子大事不好,西洲军杀进来了!” “混账!”戚苍月一脚踹在来人的心窝上,暴怒厚道:“哪儿来的西洲军?新军和老军势同水火,人心溃散如何成军?” “真,真的是西洲军,代将军亲自带兵杀进了府里……” “不,不可能!”电光火石之间戚苍月已经想到了中计,可他根本不肯承认,回过头惊悚地瞪着李香穗,指着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栗。 “是你,是你跟沈逸洲合谋做戏,从代元启与李香秸夫妻不和便是做戏,不,不,还要更早,从西洲城外开始,你便一直在做戏!好手段好心机,好,好得很呐!” 戚苍月意识到大势已去,但他怎么甘心一败涂地? “李城主难道不担心本公子识破你的计划,恼羞成怒杀了你?”说话间戚苍月一跃而下跳进水牢里,举刀逼近。 香穗手无寸铁眼底却没有丝毫惧意,唇边无尽冷笑,“凡人皆有一死,惧如何?” “戚苍月,你若伤她半分,我必将你挫骨扬灰。” 一道疾如闪电的身影飘然而至,未及反应长刀便被隔开,戚苍月当胸吃了一掌当即被击飞出去,生生呕出一口老血来,心脉俱损,趴在地上挣扎着起不来。 “呵呵,呵呵……胜者为王败者寇,沈逸洲,李香穗,败在你二人手下,我戚苍月心服口服,只是难道你们以为除掉我,捧代元启上马,朝廷就能轻而易举放过他?” 不甘让戚苍月疯狂,他苦心经营多年,为的就是在西洲称王称霸,万万想不到竟溃败得如此轻易。 沈逸洲没有回答,他转到香穗身后解开捆着她双手的麻绳,目光触及手腕处勒出的青紫红痕时满眼心疼,不悦数落道:“区区一个戚苍月,大可不必你亲自出马,非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是存了心想叫我心疼么?” “还有人呢,你能有点正行不?”香穗无奈叹气,动了动手脚,被绑久了手腕和脚踝都有些发麻,浑身也都湿透了此刻只想速战速决。 沈逸洲旁若无人地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又将她紧紧箍入怀里,这才转过脸来,居高临下地俾睨着戚苍月,犹如催命阎王般冷血无情地下了判决。 “你戚氏一族久沐圣恩却不思报效朝廷,亏空军饷暗中勾结西夏贩卖粮草兵器,这些罪名无论哪一桩都够灭你戚氏九族了,更何况你通敌叛国,害死了前线无数将士,如此滔天大罪,绝无可恕!” “来人,将戚苍月羁押,即刻送往锦都等待圣裁。”沈逸洲一挥手,训练有素的士兵鱼贯而入,戚苍月根本来不及挣扎,直接便被拿下。 香穗艰难地喘了几口气,立刻追问:“当归如何了?” “放心,死不了。”沈逸洲神情冷漠,显然是不满意她对当归太过上心。 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沈逸洲这厮虽然不靠谱,可在重要的事情上他还是有分寸的。 香穗最担心的莫过于当归的伤势,忍不住又追问:“他的伤不要紧吧?咱们事先不是跟夏侯仪通过气吗?他为何还痛下杀手?” “不如此何以取信戚苍月?”沈逸洲满脸不悦,揽着她的臂弯猛然收紧,勒得香穗喘不过气,鬼使神差地想到他应该是吃醋了。 心底念头一动神色便有几分不自然,挑眉望向旁边尸体,意味深长地笑道:“可惜了,戚苍月这个疯子出手太快,我没来得及阻止,害你损失了一位风情万种的小美人。” 沈逸洲不语,弯腰打横将她抱起,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水牢外,冲天的厮杀声已经渐渐低了下去,代元启砍下顽固抵抗的死士头颅,收了剑走了过来,眸子里满是关切担忧,“六妹妹你没事吧?” “没事。”香穗身上乏力,干脆肆无忌惮地窝在沈逸洲怀里,昏昏沉沉地说道:“四姐夫不用担心,戚苍月没拿我怎么样,倒是我四姐姐那边……” “很好,一切都是照原计划进行的,香秸和两个孩子已经安全抵达别院,爹娘和七弟也来了,有他们陪着你就放心吧,不会有事儿的。” “我们做这个局为了逼真一直瞒着四姐姐,如今事情虽了,只怕四姐姐还没消气,姐夫可能要吃些苦头了。”香穗带着几分歉意,但之后话锋一转,又变得意味深长。 “容我多问一句,四姐夫准备如何处置戚芳月?” “六妹妹无需担心,我与她从未假戏真做,待我与香秸解释过后,自然是将她交给香秸处置,毕竟她是当家嫡母。” “有四姐夫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剩余收尾之事儿便拜托给四姐夫,我有些累了……”话到最后精神已经完全支撑不住,香穗只觉得身上一会子热一会子冷,难受极了。 “穗穗,别睡!” 耳边是沈逸洲焦急的声音,香穗觉得有些聒噪,闭上眼睛前忍不住嘟囔了几句。 “累死了就不能让人歇会儿?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哪能这么黑心?” “就要睡,最好一睡不起,再也不用勾心斗角再也没有阴谋诡计。” “沈逸洲,你当真心里有我么?” “我们,我们成亲吧……” …… “六妹妹这是怎么了?”代元启瞧着沈逸洲怀里的人儿,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说胡话,直觉很不对劲儿,“莫不是在水牢里沁了冷水着了风寒,这会子起热了?” 说着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探香穗的额头,沈逸洲迅速往后退了一步,不仅避开了代元启的手,更是霎时间满身煞气。 代元启骇然,连忙收回手,看着沈逸洲抱着李香穗离开的背影,心中不安就像湖面上泛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 515章李稷 是夜,西洲城内家家户户门户紧闭,百姓们嗅觉敏锐,从白日里街道上多出的巡逻士兵便看出了端倪,西洲的天是要变了,不想受牵连者自然是夹紧尾巴做人。 寒风掠过卷起落叶,四处透着肃杀之气,就在破晓之际,一架豪华马车慢悠悠驶向了城门,守城将士见了令牌立刻放行。 城外十里亭,李稷单人一骑,少年郎的身躯在马背上显得有些单薄,可他挺直了脊梁,眸子里不可一世的气势让任何人都不敢轻视。 “沈太傅,我们又见面了。” 沈逸洲挑开帘子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从容不迫地看着怒气腾腾的李稷,只淡淡说道:“七弟,你该改口了。” “沈太傅未免太过自负,我爹娘虽然答应了这门亲事,但对我来说不算数,除非六姐姐亲口说出愿意嫁你。”李稷冷着脸,视线往马车里飘,心头越发堵得厉害,不等沈逸洲答复就自顾自往下说。 “把我六姐姐交出来,我要带她回家。” “七弟岂不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六姐姐已经许配给我,就算要回家,也是回我跟她的家,你又何苦来做这棒打鸳鸯的拦路虎,更何况,凭你也想拦住?” 沈逸洲笑语晏晏,前半截态度还算和蔼可亲,多少带着几分亲姐夫的慈爱。可到了最后一句,李稷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迫人的杀气。 “拦不住也得拦,难不成你还能把我杀了?”李稷自有他的底气。 “我知道,你一直在监视威北侯府和有道小院的一举一动,所以应该很清楚我在六姐姐心目当中的位置。太傅大人若是伤我一分,六姐姐定然会心痛十分,你如果真将她放在心上,自然投鼠忌器。”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此话果真不假,几年未见,七弟很有长进嘛,还学会要挟人了。”沈逸洲笑容不变,只是眸色沉了沉,回头朝马车上深深地看了一眼。 李稷沉不住气,急忙往前一步焦急地抓住沈逸洲的胳膊,“你就放过她吧,她想要的安稳人生你根本给不了!再这样纠缠下去,会耗尽她所有心力的!” 沈逸洲垂首,眼神冷若寒冰,李稷察觉到鲁莽冒犯,悻悻然地松开了手。 “李香穗是我的女人,八年前我便已经打定主意,这一生便是坠入阿鼻地狱,我也绝不可能放手!”沈逸洲周身弥漫着毁天灭地的煞气,眸色宛若漆黑的深渊,似乎要将世间所有活人屠戮殆尽。 “若不是为了她,我早就将这大晋的江山倾覆,任凭它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建立在我南疆子民累累白骨之上的腐朽王朝,早就应该灰飞烟灭!” “是她想要太平世道,为此我离开了她八年,苦心筹谋,为的就是兵不血刃达到目的,如今你让我放手?呵呵,滑天下之大稽!” “可我六姐姐不会喜欢锦都的,权利的中心,人人披着一张假面皮,更何况华宁公主跟孟贵妃也断然不会坐视不管,她们肯定会伤害六姐姐!” 李稷只要一想到香穗即将面临的明枪暗箭就担心得夙夜难免,西洲之事儿是早就定好的策略,他与香穗皆有参与,但有些事情,香穗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斟酌再三,李稷还是装着胆子说道:“沈太傅若执意要将我六姐姐卷入险境,可就别怪我将你隐瞒多年的秘密揭露出来!到时候我六姐姐恐怕不会原谅你!” “哦?沈某人倒是好奇,小侯爷是抓到了我什么把柄?”沈逸洲挑眉满眼讥讽。 李稷被激得脑子一热大声嚷道:“代元启是你的人!他是你安插在李秉身边的眼线,打从一开始你就有意让代元启取代李秉在军中的位置!扶持代元启不止能削弱大将军父子的权利,还能笼络所有寒门的将领士兵。” “这些人在必要时就会成为你手中的利刃,李秉的死纵然是戚氏所为,可也少不了你的推波助澜!六姐姐如果知道这些,你猜她会不会恨你?” “恨又如何?”沈逸洲冷漠的声音里带着骇人的决绝,他睨着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李稷,神色肃然却带着近乎疯狂的执拗:“就算是恨,我也要把她留在身边,这一世,即便是生死也不能将我们分离!” “李稷,你可以试着阻止,但我绝对不会因为你在她心目当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便对你手下留情。世人万千,我只要一个李香穗,有了她,我才能饶了这万恶的人世间!” 沈逸洲不再多言,转身上了马车便令车夫扬长而去。 李稷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来神,直到闻堰靖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继而上前相劝:“预料之中的事儿,小侯爷无需在意。来之前我便说了,沈太傅处心积虑想要得到李城主,如今根本不可能放手。” “可爱一个人难道不应该希望她过得好吗?沈逸洲不顾我六姐的意愿,如此自私自利,根本不是爱!”李稷愤怒不已,两只手掌紧紧地攥成了拳头,磨着后槽牙说道:“不行,我一定要把六姐姐抢回来!” “抢回来之后呢?小侯爷是否考虑过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闻堰靖忧心忡忡地说道:“襄北如今的局面乃是李城主呕心沥血经营多年得来,小侯爷难道想眼睁睁地看着大好形势毁于一旦?” “李城主不惜以不光彩的手段将靖送到小侯爷身边,她是对小侯爷寄予厚望,我们都盼望着有朝一日你能带来真正的太平盛世,让老百姓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 闻堰靖眼底有光芒在闪耀,亲眼见过襄北城的繁华景象,让他彻底明白李香穗真正的用意。 襄北城只是一弯浅滩,而李稷不可能永远困于其中,一早风云际遇,天地都将为之变色,而他闻堰靖将有幸留在他身边辅助,是李香穗送给他名垂青史的机会,也是助他完成造福万民的毕生所愿。 516章锦都东宫 锦都,东宫寝殿内宫女太监跪了满地,老太医们正焦头烂额地商议着药方,年纪轻的药童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孟清婉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丝毫不见当朝贵妃的雍容华贵,她木然地转过身,哆嗦着嘴唇,从干裂的嗓子眼里发出嘶哑至极的难听声音。 “怎么样,给太子服用的新药房能否定下?” 现任太医院院首黎臻虽不及圣手国医程源挚那般名扬天下,可他在宫中效命多年从未出错,这一点便是刚直不阿不识变通的前院首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众太医你看我我看你,身为院首的黎臻自然责无旁贷,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答话,“启禀贵妃,太子此症来势汹汹,下官等已经尝试过七八张不同的药方,仍未起效,恐怕……” “恐怕什么?” 孟清婉双目赤红,她已经连续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寸步不离地守在病重的太子床前,熬得眼下乌青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这会子听见黎院首的话,渐渐回过来神,瞳孔收缩,手中丝帕攥紧。 黎臻躬身拱手,态度谦卑且极其敬畏。 “贵妃娘娘恕罪,为今之计只有广招天下名医,集天下奇人异事之力方才有可能令太子殿下逢凶化吉,下官等学识浅薄,倾尽了毕生所学依然无法对殿下的异症确下定论。” “黎院首的意思,是太子殿下得的顽疾,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孟清婉犹如遭受晴天霹雳,唇上没半点血色,脸色也苍白得吓人。 她猛然从床边站起来,登时眼前一黑,雷霆之怒还没来得及骂出口就晕了过去,寝殿内顿时兵荒马乱,已经被擢升为东宫掌事女官的巧儿立刻上前将孟清婉扶进内室,之后又请了太医诊脉。 “大人,贵妃娘娘如何了?” “娘娘只是惊惧交加怒火攻心,再加上连日来衣不解带照顾太子殿下,累坏了,并无大碍,只需好好休息一番,下官这有些安神香,劳烦姑娘替娘娘熏上。” 黎臻双手将香奉上,巧儿却给一旁內监使了个眼色,低眉顺眼的小太监立刻上前,“大人将东西交给小人吧。” 年轻的小太监身上有股子书卷气,压得很低的头依稀能窥见清秀的眉眼轮廓,与那些贫苦人家送进来净身的內监有着云泥之别。 黎臻脸色微变,挺直了脊梁,双手奉送也改成了单手递出。 小太监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细微态度的变化,只见他毕恭毕敬地将香料接过便当面打开,先是仔细查看,继而用指甲盖儿挖出丁点来,凑到鼻下细细嗅了起来。 经过一番严密的检查,最终才将香料重新包好,躬身奉给巧儿,且用眼神示意香料没问题。 堂堂太医院院首奉上的东西竟被如此怀疑盘查,黎臻面子上挂不住,难免不悦。 巧儿察言观色,不卑不亢地朝黎臻福了福身。 “院首大人莫怪,这是陛下亲自为贵妃娘娘定下的规矩,说起来,小安子还算是黎院首您半个徒弟呢,当初他考入太医署学医,还是黎院首慧眼识珠向陛下举荐。” “虽说当初黎院首举荐小安子的初衷是为了替德妃安胎,无奈德妃福薄留不住龙裔,辜负了陛下与天下子民的厚望,陛下雷霆震怒,原本是要将伺候德妃的宫人全部处死的。” “是贵妃娘娘菩萨心肠,冒死恳求陛下才保全了阖宫性命,之后小安子为了报答娘娘的救命之恩,自愿效忠我们娘娘,想必以黎院首的心胸,应该不会介意?” 黎臻曾奉命为德妃安胎,让医术高明出身寒门的太医院年轻弟子净身进宫当內监,协同医女一道近身照料龙胎,正是黎臻首创的谏议。 只可惜如此无微不至地照料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德妃母子,黎臻也因此得罪了权势滔天的孟贵妃,如不是他身后有华宁公主撑着,只怕院首之位早就坐不住了。 巧儿言外之意黎臻听得是一清二楚,登时冷汗淋漓,原本他就是孟贵妃眼底的一根刺,如今太子要是有个万一,别说孟贵妃不会放过他,就是陛下从皇陵祭天归来也必然会降罪。 “巧儿姑娘多虑了,小安子尽忠职守,与下官无异,下官将他视作同僚,又如何会介意,贵妃娘娘这边情况暂时稳定了,太子殿下跟前离不开人,下官就先告退了。” “大人辛苦,殿下可就托付给大人了。”巧儿再次福身,这回多了几分恳求的真切。 后宫之中向来是母凭子贵,陛下已过壮年,饶是孟贵妃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也很难再有子嗣,更何况巧儿很清楚,孟贵妃根本不想生陛下的孩子,她只一心想将留着李秉血脉的魏渊推上龙椅。 黎臻告退后巧儿并不敢放松警惕,她既要在贵妃榻上伺候,又要时不时地过去太子寝殿内看看,来回奔波,熬到三更天终于撑不住想到偏殿歇一歇,结果路过小花园廊下却听到了大逆不道之言。 几名值夜的宫女內监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要说殿下也是福薄,自打册封东宫后大病小病就没断过,此番病症更是凶险万更,太医院倾巢而出,至今束手无策,连药方都定不下来!” 众人噤声,神色凝重,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内殿里伺候的人露出来的口风,说太子殿下白日里全身寒冰似的,嘴唇都冻得乌紫,可到了夜里又忽然发起高烧,癔症了直在梦里哭喊热得难受。” “太医们实在没法子了,只好吩咐宫人们,白日烧地龙加火盆取暖,等到了夜里就取雪用冰,这么一冷一热地激着,好些伺候的宫人都遭不住,接二连三地病倒。” “怪,实在太怪了,天底下怎么会如此古怪的病症?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也难怪太医们个个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太子殿下可是我朝唯一的储君,若有闪失朝局必定动荡不安。” “前朝的事儿咱们管不着,你我且担心担心自个的身家性命啊!” 这话一出就像当头浇下一盆冷水,在场每个人,就连巧儿在内俱是阵阵心惊胆战。 517章太子病危 能在东宫当差的绝不会毫无根基,众人面上不显,实则心里都有各自的小算盘,大厦将倾,谁不想独善其身? 背后私自议论主子乃是大忌讳,要是换在平时巧儿早就发作了,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送入慎刑司打板子做苦役,全都跑不掉。 但在多事之秋,巧儿便不想将事情做绝,多留条后路说不准在某个关键时刻就能保命,她佯装咳嗽了两声提醒众人,宫女和內监立刻吓得脸色苍白双腿发软。 “寝殿那边都忙得乱套了,你们几个还不快过去帮忙!再被我撞见偷懒,绝不轻饶!” “奴婢们万万不敢了,多谢巧女官饶命。” 众人如同惊鸟般飞快地散开,巧儿这才默默叹了一口气,回到偏殿进内室里和衣躺下,刚闭眼就被人掐住了下颚,强行往嘴里灌进去一大口又臭又苦的毒药,猝不及防,毒药顺着喉咙一股脑全都吞了下去。 那人随即松开,巧儿慌张得剧烈咳嗽起来,拼命抠喉咙想把毒药吐出来,只可惜根本吐不出来。 李秦从黑暗中走出,解下脸上的面纱,薄唇微抿眉峰凌厉。 “奉劝你一句,毒药已经入体,你越激动就越快毒入心脉,届时必将七窍流血爆体而亡。” “你!你……”巧儿惊恐地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这些年孟氏与李秦虽然也在锦都常住,可他们低调得仿佛不存在一样,整整八年,巧儿都快忘了当初是她投毒想害死听雪,结果听雪没死,只是丢了一条胳膊。 孟清婉当初做太子良娣的时候举步维艰,孟氏历代清贵高风亮节,执意不肯施以援手,逼得孟清婉没办法了,只好以腹中骨血威胁大将军夫人站在她这一边。 虽然孟老太傅已经去世多年,可他生前门生遍天下,孟清婉正是靠着这些势力一步步走到贵妃的位置。 皇帝登记后并没有册立皇后以及皇贵妃,孟贵妃在宫中的地位行同副后,巧儿也日渐势大,听雪之事儿早就被她忘到脑后了,更何况这些年李秦与听雪从未来找过她麻烦。, 当然了,巧儿也没有心大到完全置之不理,李秦母子初入锦都时她也找了人暗中留意,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可平静地过了好几年,只听说听雪与李秦已经成婚,不过至今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巧儿心里很清楚,听雪中的慢性毒药,不止是会让跟她时常接触的李秦发狂失去神智,还会让听雪丧失生育能力,这一点就算是普通大夫也能准确无误地诊断出来,李秦与大将军夫人必然也已经是知情的。 但让巧儿不由得心生艳羡的是,李秦没有因为断臂以及不能生养就将听雪弃之如敝履,监视他们的眼线每每报上来的消息都是他们夫妻如何如何恩爱,巧儿听了烧心,干脆把眼线全都撤了回来。 此刻看李秦憎恨的眼神,巧儿害怕得缩起了脖子,战战兢兢地退到角落里。 “别,别乱来,听雪的事儿,是我对不起你们夫妻,可,可我也是身不由己,是孟贵妃让我这么做的。” “我今日来不是为这事儿。”李秦皱着眉头满身杀气,说实话他恨不得将毒害听雪的凶手千刀万剐,要是按着他八年前的性子,必定早就手刃仇人了。 可李秦已经今非昔比。 “渊儿的病究竟如何了?”那是他大哥的遗腹子,李秦理所应当地如此称呼。 巧儿却吓了个半死,脸色霎时白成了纸,颤巍巍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三公子慎言,怎可直呼太子殿下名讳。” “少废话,直说吧,究竟是什么病,拖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见好。” 东宫太子因病不能参加年终尾祭,此事早已经在锦都传得沸沸扬扬,孟挽月一开始还能坐得住,想着太医署名医云集,应该不会有事。 谁知近日频频传出太子病危的消息,孟挽月心急如焚,日夜以泪洗面,李秦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冒险潜入东宫来弄清楚情况。 要说这世上有谁最盼望太子殿下平安无事,李秦母子必定是其中之一,巧儿如实回答道:“太医们连个药方都拿不出来,太子殿下病势古怪,白天全身如同寒冰似的,到了夜里却滚烫得吓人。” “如此反复冷热交替折磨,就算是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都熬不住,何况太子殿下年幼,奴婢,奴婢实在是怕殿下会撑不住啊……” 说到最后巧儿已经忍不住低低抽泣起来,太子不止是孟贵妃的指望,也关系着她的荣华富贵,更何况如果没了太子这层关系,她恐怕早就被李秦大卸八块了,更别妄想从他手中讨要解药。 “为何会如此?太医们难道查不出病因吗?是不是有人投毒?”李秦神情焦急,渊儿不仅是大哥的遗腹子,更是二房唯一的血脉,还是支撑着母亲继续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巧儿无奈地摇了摇头,悲切地说道:“贵妃娘娘也也有所怀疑,可宫中和东宫都已经彻查,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倘若真有人在暗中毒害太子,绝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 孟清婉把持后宫多年,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彻查无所获,连她自个都开始在心底里怀疑魏渊是否真的无福消受太子的宝座。 巧儿当然也这么想过,不过她却不敢劝说,因为深知孟贵妃视权势为性命,况且皇帝膝下只有一子,魏渊如果不当太子,除非过继旁支宗室子弟成为皇子。 但此举无疑是在昭告天下人,皇帝陛下生不出儿子,后宫三千佳丽也全都成了笑话,大晋的颜面何在?皇室尊严扫地。 巧儿心虚且惶恐地朝李秦望过去,李秦当然也知道太子牵涉到江山社稷,否则他早就想尽一切办法带着人远走高飞了。 “常青,常太医呢?” “常太医是陛下最信任的,自然随侍圣驾左右。” “孟清婉为何不派人将他请回来?”李秦怒气冲天,握紧了腰间宝剑。 518章锦都诡局 巧儿当真是被吓破了胆儿,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难保李秦不会一时冲动杀了她。虽然她是孟贵妃的心腹,可到底只是个奴婢,倘若李秦当真要了她的命,孟贵妃断然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好不容易熬到今日地位,巧儿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她连声解释:“请了!贵妃娘娘早就命人去请了,可去的人被华宁公主拦下了未能面圣。” “之后陛下传来旨意,说是要在太庙为太子祈福,乞求先祖庇佑太子平安度过此劫,娘娘命人暗中打听了,劝说陛下继续留下的正是华宁公主,她一向与贵妃娘娘不和,此番更是落井下石。” “圣驾不回銮常太医便回不来,贵妃娘娘心急如焚,奴婢也是日夜为太子殿下悬心,三公子开恩,求求您看在奴婢侍奉太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奴婢这条贱命。” “你想要解药就必须帮我做一件事情。”李秦开门见山,语气更是不容拒绝的强硬,“我母亲要见渊儿,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必须满足她老人家的心愿,如若不能,就等着七日后毒发身亡吧!” “七日?”巧儿震惊得目瞪口呆脸色刷白,足愣了得有三刻才苦苦哀求。 “不行时间太仓促了,东宫守卫森严,平日里尚且不容易安排,如今太子寝殿里更是时刻都有人守着,贵妃娘娘也是寸步不离,奴婢实在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排孟大夫人进来探望,还请三公子多容我几日。” “你所中之毒名为七日绝,七日一到,没有解药便是大罗神仙也无路回天,自己看着办吧!”李秦黑着脸横眉冷对,语毕不再耽搁,迅速跳窗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巧儿瘫软在地,心中苦楚以及委屈霎时间翻江倒海,不由得捂着脸痛哭了起来,此时门外响起了细微的动静巧儿惊呼出声。 “谁!是谁在外头鬼鬼祟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吧!” 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发泄的,这就有不长眼送上门的,巧儿一把擦干净眼泪,捋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往外去。 “巧儿姐姐恕罪,小人不是有心冒犯,只是见姐姐连日劳累,特意到御膳房取了燕窝羹来想让姐姐补补身体。”小安子恭敬地把腰弯得极低,额头几乎都贴在膝盖上。 巧儿打眼一瞧,见他手中确实拎着食盒,脸上的怒气这才消散了些,只是神情依旧不悦,冷哼着说道:“算你有心,东西放下,出去吧。” “是,小人这就告退。”小安子一直很谦卑也很恭敬,不止是对主子恭敬,就连对待其他宫女內监也是毕恭毕敬的态度。 许是因为他曾经伺候过德妃,而德妃又是孟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虽然已经拔除,可心里多少还是有膈应,不过所幸原先从德妃宫里出来的人都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至今还留着小安子,不过是看重他的医术罢了。 想到这里,巧儿急忙喊住小安子:“等等!先别走我有事儿问你。” “姐姐尽管吩咐,小人愿为姐姐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噗嗤……”巧儿忍俊不禁,不由得捂着嘴偷笑,眉眼间写满了小女儿家的娇俏,深宫寂寞,而她知道太多孟贵妃的秘密,这一生都别妄想放出宫去嫁人生儿育女,巧儿也早就死了那条心。 可在这高耸的宫墙内,除了內监,身为宫女的她们根本接触不到其他男人,久而久之,对食之事儿也就渐渐传入巧儿耳朵里,以她的身份,想要攀附的內监数不胜数,只可惜巧儿一个也看不上眼。 不知是今夜惊惧过后内心更加脆弱,还是因为生命垂危而神智错乱,总之巧儿带着探究的目光绕着小安子走了一圈,心底已经有了主意。 “你在太医署学医时,可曾学过毒?” “不瞒姐姐说,自古医毒不分家,小人自然是学过的,姐姐有所不知,这世上有许多剧毒之物都是可以入药的,只要配伍得当,毒物毒药也一样可以救人性命。”小安子回答得十分实诚。 巧儿很满意,还反过来用自己人的语气,压低了声音,凑近前说道:“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好,毕竟我深知你的为人不会怀疑你有坏心歹意,可在外头可千万不能乱说,小心惹祸上身。” “小人知道了,多谢姐姐提点。” 依旧是低眉顺眼,但就是这恭敬的态度让巧儿越看越满意,她娇笑着挽住小安子的胳膊将他按到椅子上坐下,殷勤地倒上一杯茶,期间小安子惶恐地想要起身却又被她按下。 巧儿笑意盈盈地说道:“你我同在东宫伺候,就如同一家人,不必如此拘泥见外,小安子,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吗?” “小人命苦,父母兄嫂皆死于三年前承东门那场大火。”小安子神色黯淡,背过身去偷偷擦了把眼泪。 巧儿却愣了愣,当下心惊肉跳,三年前的元宵灯会,因花灯布置不合理而导致了城门楼走水,在加上天干物燥夜风强劲,火势很快便蔓延开来。 巡防营连同救火队倾巢而出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城东门下昔日繁华的长街被烧成一片废墟,无辜遭殃的老百姓流离失所,亲人离散。 巧儿是亲眼见过长街上被烧焦的尸体,一具一具,如同焦炭,而她也同样清楚那场大火究竟因何而起! 归根结底不过是孟贵妃的执念罢了,只是万万没想到,小安子的家人竟然也在那场大火中丧生,太医署选拔人才时难道没有提前摸清家底吗? 承东门大火的受难者,这么能弄进宫里来?还是说,黎院首是知情的,甚至是故意安排小安子去照顾德妃! 巧儿越往深处想就越是手脚冰凉,心虚得不敢看小安子的眼睛,可是转念一想,当年之事儿做得滴水不漏,就连华宁公主都没能抓住孟贵妃的把柄,小安子区区一介平民,他又怎么可能知道真相? 519章血海深仇 不,根本不可能,一切只是巧合而已!巧儿定了定心,记起小安子是如何得到重用的。 去年春猎,太子殿下被毒杀咬伤,小安子当机立断为太子吸出了毒液,这才让太子殿下能撑到太医前来救治且最终转危为安。 小安子却因为蛇毒差点儿没命,他死里逃生连太医都说命大,但蛇毒侵入心脉始终还是伤了身子,小安子终年离不开药罐子,虽然得到了孟贵妃的赏识被委以重任,可拖着这样一副孱弱的病躯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如果知道真相,当初任由太子毒发身亡不就替他全家报仇了吗?巧儿越想就越觉得小安子绝不可能知道真相,僵住的嘴角再次舒展开,宛如解语花般温柔地将纤纤素手搭在小安子肩头上。 “你别妄自菲薄,既入了东宫咱们就都是一家人,以后万事有我呢,我会替你在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面前多多美言,等将来太子继位,你一定能坐上內监首领的位置。” “多谢巧儿姐姐,自从亲人们不幸离世后,小人尝尽了这世间的白眼,还从未有人待小人这般好过,姐姐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往后小安子定然唯姐姐之命是从!” 说着小安子站起来,郑重其事地弯腰拱手,再抬首时满眼诚恳。 巧儿本是刻意拉拢示好,然而此刻看着小安子清澈的眸子竟有些恍惚,震愣良久才回过来神,笑容里渐也多了几分真心。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互相扶持就是了,哎对了小安子,你知不知道一种叫七日绝的毒药?”巧儿克制着面部表情,以为终于不着痕迹地绕到了正题上,可毕竟性命攸关,说话间还是控制不住漏了颤音。 小安子神色依旧稚嫩天真,可那抹天真却未达眼底,他像是没有发觉巧儿的异样,回答得十分认真。 “小人也只是在太医署的记录里见到过,七日绝乃是慢性毒药,中毒者七天后才会暴毙身亡,且此毒是用七种不同的剧毒之物,按照不同顺序调制而成,故而解药也只有制毒之人才能做出来。” “那,那其他医术高明的大夫,譬如太医署的各位太医,就,就做不出来解药么?”巧儿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小安子这才露出几分诧异,一边皱着眉一边摇头说道:“如果没有详细配方,就算是常太医在也做不出来,巧儿姐姐你怎么了,脸色忽然这么白,为什么忽然问起七日绝?” “没,没什么,我,我就是好奇,随口问问。”巧儿掩饰不住眼底的恐惧和绝望,干脆转过头去,只是身子止不住颤栗,双肩更是抖动得厉害。 小安子见状忙关切地上前追问道:“巧儿姐姐怎么哭了,可是碰到什么难事儿了?小人虽然人微言轻,可只要巧儿姐姐有需要,小安子愿意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姐姐快别哭了……” “呜呜呜,小安子,你人真好……” 巧儿痛哭着倒进小安子单薄的胸膛里,她虽然不敢将心中恐惧一一告知,可此刻害怕至极,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更何况小安子眉眼清秀,后宫之中在相貌上能压他一头的也就只有乾清宫总管汪长生。 然而汪长生是华宁公主的人,各为其主,巧儿自然也不可能对他有什么想法,但她不知道的是,小安子离开偏殿后便径直去了御花园里最僻静的千秋亭。 千秋亭旁的荷花塘曾经有宫女失足落水溺亡,从那以后便时常有人在夜里听到女子哀怨凄凉的啼哭声儿,渐渐便没人敢往这边来。 小安子行至亭子中央,周围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可他面上却没有丝毫害怕的神色,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扫空了平时胆小懦弱的伪装。 “小人如约而至,汪总管还不出来相见吗?” “呵呵,你倒是大胆,难道没听过千秋亭闹鬼?” “鬼有何可惧?既看不见也摸不着,这世上的人心比厉鬼还可怕千万倍,汪总管不必再费心试探小人的底线,若是没有诚意结盟,小人就算孤身一人也要将想做的事儿做成。” “好,好得很!” 汪长生缓步走了出来,內监总管的锦袍无论是花纹还是颜色都很显老气,毕竟历年来能熬到这个位置的几乎都是两鬓斑白,像汪长生这么年轻就坐上这个位置的绝无仅有,由此可见华宁公主的势力。 小安子原名安邑,家中世代从医,在承东门下小有名气。 汪长生睨着狭长的丹凤眼,唇边勾起一抹阴柔狠毒的冷笑,“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勇气可嘉,但本座却更欣赏你这种不怕死迎难而上的。放心吧,只要你好好地替华宁公主办事儿,公主殿下必然会让你得偿所愿。” “殿下为何要让太子活着?”小安子眸里恨意铺天盖地,丝毫不掩饰他的愤怒与杀心。 汪长生唇边冷笑越发加深了,翘着兰花指从袖中掏出香帕拭了拭鼻尖,才道:“公主殿下自然有她的用意,又岂是你我这等卑贱之人可以随意揣测的?” “并非小人有心揣测,而是眼下机会难道,至今为止所有太医都没能诊断出太子究竟是何恶疾,可若是拖到圣驾回銮,圣手常青回来,难保不起变数。”小安子沉不住气,心烦意乱地紧盯着汪长生看。 汪长生凉凉地挥了挥手帕,轻慢地敷衍道:“急什么,公主殿下自有安排,喏,这是今日的解药,拿去吧。” “多谢总管。” 再心急也没有办法,万箭穿心的滋味可不好受,小安子连忙将解药接过仰头服下,说来也好笑,“医者不能自医”这句话真是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华宁公主居然掌握了失传多年的南疆巫蛊秘术,说出去根本不会有人信,是以小安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但他早已经下定决心,就算最后落了个万劫不复的下场也为家人报血海深仇! 520章局中局,扑朔迷离 三年前承东门那场造成人家破人亡的大火根本不是意外! 小安子也是无意间得知的,家人遇难后他并没有意志消沉颓废不起,而是决心完成父兄生前最大的心愿,考入太医署成为一名能够光耀家门的太医。 他拼命专研医书研究药理,甚至不惜以身试药以身试针,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顺利考进太医署还成为同届年轻太医中的佼佼者,圣手常青都对他青眼有加。 直到撞见乔装打扮成內监的巧儿偷偷溜进了宫中禁地——朝辞轩。据说朝辞轩里住着先帝的一位美人,从异域而来,是妖女化身,拥有蛊惑人心之术,曾经搅弄得后宫鸡犬不宁。 后来碍于满朝文武的极力反对,先帝才渐渐疏远了这位美人。美人在锦都毫无根基,位分又低,仗着先帝宠爱四处树敌,落魄之后自然是被各方打压得再也无法翻身。 不过这么多年太医署一直奉命往朝辞轩送药,就连新帝登基后也依然如此,听说先帝的这位美人不食人间烟火,每日就靠太医署送进去苦汤药续命。 但前去送药的人只允许将食盒放在朝辞轩门口,敲三下门,里头的白发宫女便会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门洞里探出一只手来将食盒拿进去,同时将昨日盛汤药的空碗连同食盒一道塞出来。 小安子毫无根基,初入太医署时又因极力想完成父兄遗愿而处处拔尖,自然是引来很多人的不满,遭到排挤的他就被安排去给朝辞轩送药,起初并没有什么异样,直到巧儿的出现引出了惊天秘密。 “本座可警告你,切勿意气用事,坏了公主殿下的全盘计划。”汪长生见小安子脸色阴沉,眼中恨意更是藏都藏不住,当即冷着脸出言警告。 小安子回过来神,恨意难平却不得不极力忍耐,磨着后槽牙低声道:“孟贵妃害得那么多人家破人亡,不叫她尝尝丧子之痛,如何对得起泉下冤魂?” “太子必定是继位登记那天的,这点你大可放心,公主殿下答应你的事儿绝不会食言,只要你继续留意,及时汇报东宫的一举一动,自然有你得尝所愿那一天。” “小人明白,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你想让安记药铺的金字招牌永远蒙尘?你父兄若是知道三代人的心血就此断送在你手上,将来你有何颜面下到九泉之下去见他们?” 打蛇打七寸,汪长生太清楚小安子的软肋在哪儿了,果不其然,小安子立刻偃旗息鼓,不敢再有异议。 敲打过后自然又是如此这般的一通吩咐,送走小安子,汪长生特意回去沐浴熏香,褪去大总管的锦袍,换了身干净的素衣才动身前往长乐宫。 华宁公主随驾出行,并不在宫中,可这阵子汪长生往长乐宫跑得却比以前还勤,不过却从未像今夜这般隆重。內监不是完人,故而身上总是带着股淡淡的难闻气味,饶是用再好的香也掩盖不住。 为了不在公主殿下面前失礼,汪长生打从昨夜开始就没喝过半口水,身子更是洗了六七遍,反复确认没有任何异味才敢来觐见,岂料,如此精心准备却被挡在了寝殿外。 “汪总管请留步,殿下方才见过西洲来的密探,这会子心情不大好,吩咐了任何人不准打扰。” 长乐宫的掌事女官张嬷嬷如是说,她虽然品阶比汪长生低,但在宫中却是老资历,更何况身后还有华宁公主这座大靠山,宫中谁人不看长乐宫的脸色? 张嬷嬷与汪长生说话时却斜着眼睛,不见半分客气,汪长生即便是被怠慢也不敢有任何怨言,反而一改在其他宫人面前小人得志飞扬跋扈的态度,搓着手舔着笑脸巴结起来。 “西洲的密探,可是局势有变化?小人日前看到威北侯府递上来的奏折,沈太傅已与李城主定下鸳盟,不日便会返回锦都成婚,公主殿下是否在为此事忧心?” “嘁,你一个阉人对男女之情打听得倒是起劲儿。” 张嬷嬷在这深宫里过大半辈子了,早就没了小宫女的娇羞与矜持,说起话来荤素不忌,尤其是当她的目光紧盯着汪长生阴柔俊美的面孔,唇边笑意便不言而喻。 汪长生敢怒不敢言,强压下心中反感,继续虚伪地陪着笑脸,“嘿嘿,瞧您这话说的,咱那儿是对那事儿起劲儿,咱是做奴才的自然时时刻刻关心主子的心情,毕竟主子的心情对咱们来说可是攸关性命。” 说着,汪长生俏摸往张嬷嬷手里塞了块玉佩,即便是被就势攥住了手趁机占了便宜,他也依然笑得洽媚狗腿,甚至还配合地凑上前去,方便张嬷嬷上下其手。 “知道你对公主殿下一片忠心。”张嬷嬷笑眯眯地收下玉佩,继而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待沈太傅与旁人不同,虽说沈太傅与襄北女城主联姻也是有助于稳固长乐宫的势力,可公主殿下这心里还是过不去。” “方才密探详细汇报了西洲的大小事宜,大抵是沈太傅与那女城主浓情蜜意,太傅府这边近日也在大肆采买婚嫁之物,听说光是给新娘子做四季衣裳的绫罗绸缎就买了整整十车,金银玉器名贵首饰更是数不胜数!” “沈太傅如此大动作,恐怕不是单单在为公主殿下笼络襄北势力。”汪长生不着痕迹地从张嬷嬷的魔爪里抽回手,托着下巴佯装沉思的样子,趁机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 “听说沈太傅与李城主纠葛颇深,当年李香穗还是小小的农奴之女,沈太傅便对她宠爱有加,而今只怕成亲之后,襄北势力成了沈太傅的势力,而不是咱们公主殿下。” “以公主殿下的聪慧,即便是沈太傅起异心,必定也能早早察觉,根本无需咱们担心,你只要别在殿下心情不好的时候进去送死就行了。” 张嬷嬷话音刚落地,大门紧闭的寝殿内就传来了阵阵惨叫声,随后夜风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521章长乐宫 汪长生脸色数变,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恐惧闪过,张嬷嬷见状将他拉到怀里柔声安抚:“习惯就好,殿下只有见了血才能平息怒火,一会儿你进去的时候切记不要流露出害怕的神情,眼睛不要乱看,千万别自己找不痛快。” 毕竟是看着华宁公主从小长大的人,张嬷嬷对她的脾性还是十分了解,之所以好心提点,也不全是贪图那丁点温存,更多的是怕汪长生不知道分寸,无故做了刀下亡魂。 紧要关头正是用人之际,张嬷嬷也是南疆旧民,自然是希望计划生变的。 “多谢嬷嬷提点。”汪长生咽了咽口水,才稳住心神便听得寝殿内传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张嬷嬷立马松开他凑到门边恭敬地回禀道:“殿下,汪总管来了。” “进。” 华宁公主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倦。 汪长生入内后只见她赤足坐在殿内的台阶上,而她身后横七竖八地躺着五六具尸体,有小宫女也有年轻的內监,瞧着最大的也不过八九岁,且个个都是粉雕玉琢可爱可掬的模样。 只是死状太惨了,每具尸体胸前腹部都是千疮百孔,不知死前究竟被捅了多少刀,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到死都合不上。 汪长生几乎吓得魂不附体,可一想到张嬷嬷的话又迅速低头跪下行礼,台阶上有鲜血潺潺流下,浸湿了他的膝盖以及衣袖,但他依然神色如常,毕恭毕敬地请安。 “奴才拜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东宫如何。”魏华宁身上的杀气还未褪尽,骨子里暴虐嗜血的恶念逼红了她的眼睛,挑眉看向汪长生时眼神冷得像毒蛇一样。 汪长生胆战心惊,几乎控制不住全身发抖,掩在袖子里的手指狠狠扣进肉里,抠到血肉模糊才稍稍抑制住了恐惧。 “公主殿下圣明,一切都在您的计划之中,今日孟贵妃已经晕过去三次,李秦也在暗桩的严密监视下顺利与巧儿接触,相信要不了多久李秦母子就会潜入东宫偷偷探望太子。” “届时孟贵妃混淆皇室血脉的恶行必定会大白于天下,锦都孟氏的门生故旧,襄北李氏,雀北武安侯,澜州柏氏以及西洲代元启,他们一个也跑不掉,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滔天大罪!” “襄北李氏……”魏华宁低声呢喃,想到沈逸洲离开锦都之前决绝的神情,眸色一沉,用杀戮平复下去的心情再次翻江倒海。 “李香穗已经在来锦都的路上了,告诉小安子尽快促成李秦母子探望太子之事儿,本宫可不想夜长梦多。” “可太子出事儿以后孟贵妃将东宫围得铁桶一般,就算巧儿是她最信任的人,恐怕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地安排两个大活人进入东宫。” 汪长生显得有些为难,东宫守卫如何他是再清楚不过的,确实找不着机会。 巧儿中的七日绝正是华林公主给的最后期限,这毒几经转手才去到李秦手里,就算是有人查,也绝对查不到长乐宫,反而会让整个孟氏全都牵扯进来。 华宁公主把每一步都算得又狠又绝,汪长生甚至觉得若是公主殿下对皇位有意,她必定能成为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女帝! 可汪长生很清楚,华宁公主根本无心帝位,她唯一在乎的是那个人。 “拿去。”魏华宁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面无表情地掷了出去。 汪长生连忙匍匐着跪爬过去捡起,阅过之后难掩震惊地叫出声儿来:“李秉竟然没有死!这,这……” 这是一封密报,信中写道李秉已经逐渐恢复记忆,在无双的帮助下逃出了囚禁他们长达八年的黑牢,正在往襄北城逃窜,暗桩已经放出消息,引他们二人来锦都自投罗网。 迄今为止一切皆在华宁公主的掌握之中,李秉逃脱也是她埋下的一步棋而已。汪长生稍加思索便能明白,少了李秉这个生父,又如何能坐实孟贵妃的罪名,将东宫打入十八层地狱用是不得超生。 但出乎汪长生意料之外的是华宁公主的深情。 “他毕竟是在大将军府里长大,李崇光之死已经触碰了他的底线,我又怎敢真要了李秉的命……” 魏华宁抬起沾满鲜血的双手,痛苦地捂住脸,她眼底没有泪水,因为眼泪早就在许多年以前就流干了,可心还是会像针扎一样地痛,痛得她几乎发狂! 一想到沈逸洲和那个女人在西洲卿卿我我,一想到沈逸洲心里眼里只有她,魏华宁加缪嫉妒得面目全非,恨不得毁天灭地! 冷宫十年,活得像阴沟里的烂蛆,费尽心思地算计尽这世间的一切,为的不过是将锦绣江山捧到他面前,可他竟然为了区区一个李香穗舍弃霸业! 魏华宁的心就像被人扔进滚油里煎,八年前沈逸洲来到锦都时,她满心欢喜,以为从此以后便有了依靠,纵然要她在史书上留下祸国殃民的骂名她也在所不惜,只一心想将他推上九五之尊的宝座,还南疆一个公道。 可他竟然全不顾南疆旧民的心愿,执意不肯颠覆大晋,若非如此,昏庸无能的啓帝怎么可能登基? 魏华宁还是失算了,从前她将全部心力都放在争权夺势上,忽略了千里之外的襄北。不,是沈逸洲带着纨绔子弟的假面具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她在内! 他可以眠花宿柳,他可以放浪形骸,他甚至可以三妻四妾,但他怎么能动真情? 魏华宁无法忍受,当然她也尝试过要铲除隐患,当年得知沈逸洲竟然用巫灵蛊去救李香穗,她便不惜动用了十殿的势力,只可惜功败垂成,若不是没被抓住切实的把柄证明是她在背后捣鬼,恐怕她早就被沈逸洲亲手杀了吧! 无尽的苦涩从心底里泛起,魏华宁捂着脸的手指张开一条小小的缝隙,发出若有似无令人听不真切的叹息。 “李香穗,本宫可真是等不及了想见一见你……” 522章可以嫁给我吗? 距离锦都百里之外,官道旁的迦南关驿馆内,香穗昏昏沉沉地醒过来,只觉得全身骨头松散,仿佛被巨石碾压过一样,闭目调息,再次睁开眼睛便看到莲心喜极而泣。 “醒了,终于醒了,城主终于醒了,呜呜呜……” “别哭,太傅说了,只要醒过来就没事,出去看看炉子上吊着的参汤好了没。”香秋是有意支开莲心,她有许多话想对香穗说。 莲心会意,即刻躬着身子温顺地退了出去并将门带上,警惕地立在廊下,看着满院子黑甲护卫,心中虽然充满了惶恐不安,后脊椎却挺得笔直。 屋里的香秋径直走到床边,叹了口气才坐下,“东宫太子竟然是李秉与孟清婉的孩子,这么大的事儿你究竟还想一个人背负多久?” “沈逸洲告诉你了?” “嗯。”香秋神情凝重,姐妹二人默默相望,无言地沉默了半晌,香秋才怜惜地倾身上前,将虚弱憔悴的妹妹拥入怀里。 “小六,这些年你背负得实在太多了,都怪姐姐无用,不仅帮不上你的忙还反过来要你操心,往后不会了,等你和沈逸洲大婚之后,我便回家去,听从爹娘的安排嫁人,相夫教子过完这一生。” “三姐姐!”香穗惊呼着追问:“发生什么事儿了?沈逸洲那厮与你说了什么?他满嘴鬼话,千万别信他的。” 香秋拭去眼角泪水,艰难地说道:“双瑞还活着,李秉也还活着。” “既是如此,这些年他们在哪儿?”香穗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是以并没有表现出十分的震撼。 香秋深吸了几口气,稍稍平复了心情才接着说道:“详情如何,还是等沈逸洲回来向你解释吧,他只告诉我,双瑞也是南疆旧民,年幼时被种下情蛊,终其一生不能动情,否则将会有性命之忧。” 虽已竭力平定情绪,可说到最后还是控制不住带了颤音,苦等八年,等来的却是这么一个结果,倘若是其他阻拦,香秋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走到他身边去,可动情毙命,这叫她又能如何去争取? 香穗听完也是沉默了良久,最终才将手搭在香秋颤栗的后背上,温柔轻抚,“天无绝人之路,你先别着急下定论,等我见了双瑞小哥亲自为他诊脉,确定情况后咱们再说。” “哪怕以我的医道不能解,不还有常青么,他现在可是名扬天下的圣手名医,我想他肯定会有办法的,而且巫蛊出自南疆,沈逸洲必定十分了解,三姐姐放心,我一定找他问清楚。” “娘子想知道什么,为夫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果真白日不能说人夜里不能谈鬼,沈逸洲人未至声先到,且对香穗的称呼比以往还要放肆。 莲心自然是拦他不住的,房门被打开时,透过缝隙,香穗注意到满院子护卫,看那架势,与其说是要保护她不如说是想软禁她。 眸色暗了暗,脸色越发不好看。 “小六,想必你有很多事儿想问沈太傅,我先出去了,有事儿叫我,莲心和我都在门外不会走远。”香秋吸了吸鼻子掩盖住失态,自然而然地起身离开,临走前还深深地看了沈逸洲一眼,似乎有托付之意。 沈逸洲轻轻颔首,待她们二人走后便径直走向床边,伸出手打开握在掌心里的小盒子,取出一颗尾指大小的药丸送到香穗嘴边,低沉的嗓音温柔地哄道:“吃了它。” 香穗不肯张嘴,只冷冷地睨着眸子,眼中深意再清楚不过。 “还是那么倔。”沈逸洲妥协,收回了手,理了理衣摆,坦然道:“想知道什么问吧,绝不虚言。” “情蛊如何解?” “无解。” “……”香穗语噎,想到香秋的一腔痴情便难掩心疼,爱而不得有多苦她几乎不敢想象,但好在天生乐观始终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过几个瞬间便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香穗又问:“李秉之死究竟怎么回事?这些年他和双瑞小哥是不是都在华宁公主手里?” “是。”沈逸洲难得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三日前他们二人已经逃了出来,华宁想利用李秉揭穿孟清婉混淆皇室血统的罪行,正在暗中将李秉与双瑞往锦都引。” “那你想怎么做?”香穗着实好奇,说实话即便是过了八年,她已经成长为手握一方重权的上位者,可依然猜不透沈逸洲的心思。 他想推翻大晋吗?他要报灭国之仇吗?他会枉顾苍生吗? 一切的一切,香穗心里从来没有答案,人性是最禁不起推敲的,尤其是在至尊之权与血海深仇面前。 沈逸洲含笑挑了挑桃花眼,又是一副没正行的模样,可偏偏眸子里认真得令人心悸。 “我想怎么做不打紧,重要的是你想要我怎么做,娘子,你我夫妇一体,为夫唯妻命是从。” 香穗满脸不信,身子靠在柔软的锦被上,斜斜地倚着,极力掩盖住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八年前襄北子弟流的血就够多了,十室九空家破人亡的惨况有生之年我不想再见到。” “好。”轻轻的一个字重若千斤,沈逸洲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神情真挚得让香穗彻底怔住了。 “妻命不可违,我以亡母的名义起誓,竭尽所能达成你的心愿,如此,你可以嫁给我吗?李香穗。” 这是沈逸洲第一次连名带姓呼唤她,香穗震愣得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他越凑越近,炙热的气息扑打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香穗这才反应过来往后退,只可惜腰肢却被某人不依不饶地揽在怀里。 “可是你先提的成亲,如今想来赖账了?穗穗,可不能这样,薄幸女子痴心汉,可怜则个吧,我可为你守身如玉至今。” “滚,谁信你的鬼话!”香穗奋力挣扎,可无奈她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大有油尽灯枯之象,挣扎起来也似猫儿挠似的,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523章成亲便成亲吧! 沈逸洲在她耳边用低沉的嗓音诉说着绵绵情话,仿佛要把上至云霄九天下到碧落黄泉的甜言蜜语都说尽了才肯停歇。 香穗大汗淋漓地白了他一眼,忽然豁达地说道:“罢了罢了,若是以我残躯能换天下太平,成亲便成亲吧,反正来这世道上走一遭,什么都要尝试一遍。” “呵呵,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农女嘛!”沈逸洲掩眸底的一闪而过的痛色,嬉皮笑脸地凑上前说道:“我不会让孟清婉或者华宁如愿的,你且安心在官道上慢慢走,欣赏欣赏沿途大好风光。” “我先回锦都打点,十里红妆十里锦缎,我会为你准备这世上最美的嫁衣,我要让万民敬仰你无双的绝世风采,天下女子都会向你投来艳羡的目光!” “哟,这套说辞说得这般流利,是习惯了逢人就说呢还是为了哄我专门练习过?”香穗最是不解风情,也最会煞风景,尤其是当沈逸洲拿肉麻当有趣的时候。 沈逸洲知她脾气,只宠溺一下脉脉不语,二人躺在一起难得和谐地说了会子话,香穗便再次沉沉睡去,可在沈逸洲替她掖好被子离开后,她又再次睁开了眼睛。 李香穗目光空洞,呆呆地盯着屋顶看了许久眼底的光彩才渐渐汇聚回来,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周围低声下了两个命令。 “联系李稷,找到当归。” 劲风扫过,屋顶似乎有人影晃过又似乎只是个错误的幻觉。 莲心蹑手蹑脚地捧了参汤进来,刚想开口却被香穗一个眼神制止,主仆二人有着特殊的沟通方式,香穗特意教会了莲心认唇语,为的就是在严密监视下能够做到无声交流。 苍白的薄唇一张一合,莲心立刻会意,一边不动声色地将碗里参汤用身子挡着悄悄倒进青花瓷花瓶里,一边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空碗递上,并且大声说道:“姑娘,参汤好了您赶紧趁热喝吧!” “好。”香穗接过空碗佯装里头有参汤,细心地吹了两下才一口气喝下,但其实她是通过碗底的气味在分辨参汤里究竟被掺进了什么东西。 “莲心,咱们这事儿到哪儿了。” “回禀姑娘,现下咱们在迦南关,距离锦都约莫还有三日路程。” “哦,迦南关呀,我记得负责南来北往押货的老把头曾经说过,迦南关有一座琳琅山,山里盛产野生的红灵芝,入药是最好不过。” 提到珍惜药材香穗便亮起了眼睛,顺势说道:“要不是身上实在没力气,我定然是要入关一趟,看看能不能有好运气在药行收几株上等的红灵芝回来。” “姑娘莫要伤心,奴婢替您去。”莲心虽然在用欢快的声音自告奋勇,实际上她望着香穗的眼睛已经蓄满泪水,莲心知道,主子这是想替她谋个逃出包围圈的机会。 现在也只有她了,三小姐那边肯定也被人盯得很紧,而且三小姐身份尊贵,就算走出这院子也肯定会被继续严密监视的。 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婢女,以买红灵芝的名义入关,找机会摆脱盯梢的人就能去有道商号的联络点替主子送口信! “如此甚好,红灵芝品相的好赖你也是早就学会分辨了的,正好买几株回来让我看看有没有把我教你的东西忘到九霄云外!” 香穗笑着揶揄,接着又伸了伸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疲惫地说道:“快去快回吧,我乏了。” “奴婢先伺候姑娘歇息。”莲心上前扶着香穗躺下,期间并无任何异常,尤其是当她离开房间时脸上也是很寻常的神情,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一道矫健的黑影快速闯入香穗房内,惊得周围暗桩个个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李城主,在下奉孟贵妃之命前来送信,请李城主阅后即焚,切勿给敌人留下任何实据。”黑影以暗器的姿势将信祭出便飞速离去,似乎是奉命不用等香穗答复。 而香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手捡起落在被子上的那封信,只摸了一下就知道信封已经被人悄悄打开过。 也就是说,这封信里的内容,要么已经被人篡改成想让她看见的内容,要么就是信里本身写的就是魏华宁想让她知道的事情。 来送行的黑衣人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驿馆,这点香穗心里很清楚,她强打起精神,支起虚弱的身子靠在枕头上,展信细细阅读了起来。 恰好就在此时,香秋仓皇地跑了进来还紧张兮兮地关上了房门。 “小六,刚才侍卫在后院抓到一个黑衣刺客,那人牙缝里塞了毒药,被俘后立刻自尽了!也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你没事吧?莲心呢,我不是让莲心在门口守着吗她人上哪儿去了?” “三姐姐别紧张,沈逸洲留下了最好的护卫,有他们保护我不会有事的,莲心是被我打发去买红灵芝了,虽然是一时兴起想要这味名贵药材,但错有错着,说不定红灵芝还能派上大用场呢!” 香穗晃了晃手中的书信,示意香秋过来看。 香秋阅后立刻惊呼:“太子病危?怎么会呢,太子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染上不治之症?会不会是有人暗中下毒想要害死太子?” “嘘……”香穗示意香秋别那么激动,“三姐姐低声些,事关朝廷机密,一不小心宣扬出去就是灭门之祸。” 香秋脸上青白交替心中更是焦急,忍不住在床前来回踱步,“这可怎么办?孟贵妃要你入东宫治好太子,呸!她是仗着权势强人所难!宫里那么多太医难道都是摆设?” “你精通的是千金一科又不擅长疑难杂症,她凭什么来刁难你!小六,要不咱们原路返回,回襄北去,看她孟贵妃的手有没有那么长!” “不,锦都我是一定会去的,就在刚才,我已经答应与沈逸洲成婚。”香穗神情温柔,眉眼间甚至还夹带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娇羞,因为她知道,此刻就算是她脸上再细微的表情,都会一字不差的传到华宁公主耳朵里。 524章故人相见 果不其然,马不停蹄赶回太庙的华宁公主刚翻身下马就收到了密报,而她读罢摔碎了皇帝御赐的一柄玉如意,吓得身边人连夜奔波回锦都去找能工巧匠修复。 次日早晨,雍容华贵的华宁公主照旧用右臂拖着玉如意陪皇帝给祖先们的灵位敬香,又在大殿内随皇帝祈福。 直到皇帝陛下饥肠辘辘精神头也实在撑不住,被宫人们掺扶去后殿歇回笼觉了,华宁公主才淡淡起身,拍了拍华服上沾染的些许灰尘,凝视着大晋历代皇帝的灵位满眼怨毒,像是恨不得一把火将太庙烧成灰烬。 “公主殿下实不必着急,相信您的心愿不日便能达成。”夏侯仪一身道袍手里还握着拂尘,配上他长长的胡须,倒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采。 魏华宁冷嗤着讥讽道:“国主好胆量,竟敢孤身潜入大晋都城,难道不怕有来无回吗?” “有公主殿下您这么好的盟友,孤王何惧?”夏侯仪朗声笑开,南疆西夏原本就是世代邦交的关系。 “本宫已经许给国主西洲之境,不止国主答应本宫的何时能做到?” “并非孤王有意毁约,实在是有人从中掣肘,再加上李城主也不是泛泛之辈,孤王如果真将她掳回西夏,恐怕沈逸洲会不顾一切发兵攻打我国,据孤王所知,大晋的兵权可不在公主殿下手里。” 表面上华宁公主权倾朝野,满朝文武似乎都听命于她,实际上真正掌握兵权的是沈逸洲,这一点夏侯仪也是近来才真正打探清楚,否则一开始他就不会答应与华宁公主联盟了。 既然已经上了贼船,自是不可能轻易下得去的,夏侯仪没有别的选择,魏华宁心里十分笃定,只见她满不在乎地将玉如意随意放在脚边,屈膝盘腿坐在蒲团上,气定神闲地闭目养神,不屑回答夏侯仪方才的问题。 直到夏侯仪抛出另外一件事情,“沈太傅已经星夜兼程赶回锦都,据说是提前回来筹备婚仪的,想必公主殿下也已经收到了消息,不止殿下准备如何应对?” “没有新娘子,哪儿来的婚仪?”魏华宁并不是对消息本身感到震惊,这消息她早就收到了,真正让她吃惊的是西夏在大晋搜罗情报的能力,这消息原本夏侯仪是不该知道的。 “没有新娘子?”夏侯仪反复咀嚼这句话,立时脸色大变,仓皇地转身,不顾伪装的身份,卷起道袍慌里慌张地跑了起来。 魏华宁在他身后发出咯咯咯的惊悚笑声,“国主不必谢本宫,好好珍惜机会吧但愿你能抱得美人归,而不是抱着美人冷冰冰的尸体后悔莫及!” 深宫高墙内,悠悠转醒的孟清婉正悔青了肠子,她披头散发地从塌上跳下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就朝太子寝殿奔去,一个踉跄撞倒了青花瓷福瓶,碎片满地她失魂落魄地踩得满脚是血依然没有感觉。 一路发了疯地狂奔,原先被她嫌弃不够气派还试图动用国库大张旗鼓扩建的东宫,此刻却好像大得她怎么跑也跑不到太子寝殿,好不容易来到却发现殿内一片漆黑。 孟清婉跌跌撞撞冲进去,只见太医宫女內监悉数倒地不省人事,她惊得死死捂住嘴不敢叫出声音来,蹑手蹑脚地摸到床边,借着月光看清床上的小人儿还有微弱呼吸,这才松下半口气。 “尊驾是何人?不管是谁在背后指使你,本宫愿意出比他高百倍的价格,本宫还可以许你封侯拜相,只求尊驾手下留情,别伤害我们孤儿寡母。” “陛下尚未龙驭宾天,孟贵妃就自称孤儿寡母,莫不是在诅咒陛下早死?” “你,你,是你!”孟清婉错愕得瞪大眼睛,战战兢兢地转过身,看着披着夜色走来,身形单薄的男子。 “多年不见,外臣参见孟贵妃,贵妃娘娘万福金安。”李秉常年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山洞中,不仅面容枯槁不复当初世家贵公子的风采,就连脸色也如同死人般苍白。 孟清婉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八年前,乍一看被吓得不轻,反倒忽略了李秉话里的讽刺之意。 “是你,真的是你,你没死,这些年你到哪儿去了?”孟清婉总算反应过来,柔弱无骨地捂着嘴哭泣,神情既伤心欲绝又万分委屈。 纵然她已经背叛了他,纵然明知眼泪不过是她惯用的武器,李秉的心却还是忍不住揪疼起来,他硬着心肠别过脸去,冷眼冷语道:“孟贵妃宠冠六宫,外臣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已死之人罢了,不劳惦记。” “你怪我,你在怪我?”孟清婉有些不敢置信,她踉跄地站起来,泪眼婆娑地望着昔日良人,再也压抑不住藏在心底多年的愤怒与委屈。 “又不是我害的你!当年我是满心满意盼着能够嫁给你,与你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做一对神仙眷侣!你出征后我日日夜夜跪在佛前为你祈祷,盼着你能平平安安凯旋归来,可我等来的却是你的死讯!” “你说你,好好的非要去挣什么军功,本来威北侯府的爵位稳稳当当就是你的,只要你袭爵我就是一品侯夫人了,还有谁再胆敢轻看我?可你偏要去自寻死路!” “彼时我已经失了清白之躯,珠胎暗结,你想让我怎么做?等着被孟氏扫地出门,还是隐姓埋名躲到天涯海角去,独自生下你的遗腹子再吃尽这世间所有的苦头把他抚养长大,多年以后再把他送回去继承你们李氏门第?” “珠胎暗结?你在说什么!”李秉闻言瞳孔地震,不敢置信地将视线投向床上的东宫太子。 孟清婉似是报复又似是骄傲地扬起了下巴,冷嗤着讥讽道:“怎地,你能闯到这里来却没有人告诉你,太子魏渊其实就是你李秉的亲生骨肉吗?” “疯了,你一定是疯了。” 混淆皇室血脉是大逆不道,株连九族的重罪,除了失心疯,李秉想不到还有其他任何可能性会让孟清婉如此胆大包天! 525章你好好守着孩子 “我是疯了……”孟清婉脸颊上泪痕斑驳,她的妆容还是几日前上的,自从太子病危她就再也无心装扮,整日以泪洗面蓬头垢脸。 此时看着死而复生的李秉,心中除了凄苦愤怒,竟莫名多了几分安定,仿佛身上的重担忽然卸掉了一半似的。 “我乃士族闺女,自幼饱读诗书深谙规矩礼仪,如果不是失心疯,如何能与你无媒苟且?李秉,问问你自己,当日占了我这清白身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是不是疯了?” “事到如今你倒充起道貌岸然的君子来了,怎地,是我天生下贱恬不知耻么?若非对你倾尽了真心真情,我又怎么会赌上一生!” 孟清婉厉声疾色,言辞之间更是心绪激昂,她红着眼睛一步步走上前,将憔悴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彻底摆在李秉面前。 李秉竟被逼得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原本他是带着满腔愤怒和仇恨来兴师问罪的,万万没想到孟清婉竟然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且这孩子如今还命悬一线。 “太,太子究竟得了什么病,是真的很严重吗?” 后宫争宠时常会用些常人想象不到的非常手段,李秉看向孟清婉的眼神很复杂,他不能确定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东宫病危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终于想起来关心你儿子了吗?” 孟清婉满腔的怨怼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她的眼泪就好像永远也不会流干,转身跌跌撞撞地走回床边,期间李秉试图伸出手掺扶都被她狠狠地甩开了。 李秉悻悻然地束手站在原地不敢靠近,他此刻的心情复杂得无与伦比,明明想靠近却又很害怕靠近,八年的囚禁似乎已经彻底磨灭了他身上的锐气,他再也不是那个冲锋陷阵勇往直前的少将军了。 “渊儿就是我的命根子,他若是有事儿,我也断然不会再苟活于世,李秉,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为了荣华富贵不折手段,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看了渊儿是无辜的……” 孟清婉泣不成声,几度不得不停下来歇口气才能继续哀求:“救救渊儿,他不仅是你的儿子还是李氏二房唯一的血脉,李秦和听雪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你父亲这一脉现如今唯一的香火就是渊儿了!” 唯恐李秉不信,意识不到渊儿对李崇光这一脉的重要性,孟清婉又将她当年如何为了争夺爵位而暗中对听雪下毒的事情全盘托出。 “你,你当年竟然如此歹毒,令人发指!”李秉手指发抖地指着孟清婉,仿佛不认识她了一般。 即使知道孟清婉没有为他守节,而是为了权势以不光彩的手段爬到今天的位置,在他内心深处仍然觉得她也是走投无路了,是情有可原的。 但原来打从一开始他钟情的便不是真正的孟清婉,这个女人在他面前带上了假面具,而藏在面具之下真正的她,根本不配得到他的真情! “孩子是无辜的,我一定会救他,但他必须跟我离开这里!” “你要带渊儿到哪儿去,他可是堂堂的东宫太子!”孟清婉是既想要保住儿子的命也想要保住东宫太子的宝座。 她忽然擦干净眼泪,慌张地将散乱的鬓发捋到耳后,露出保养得宜的姣好容颜,温柔地上前挽住李秉的手臂,被嫌恶地甩开也不生气,继续深情脉脉地唤出了从前的称呼。 “大表哥别恼,你不知道我和渊儿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这八年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时刻提防着渊儿身世暴露,外人只当我这个贵妃娘娘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谁也不知道我的日子过得有多苦。” “我常常因为思念你而独自流泪到天明,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听到你的死讯,我绝不可能走这步险棋,但如今成功就在眼前了!” “皇上的身子骨早就被华宁公主的丹药掏空了,他撑不了多久了,到时候由渊儿继承大统,你们李氏一门忠烈,李家的孩子怎么就不能坐上皇位了?” “大表哥你好好想一想,如今还有什么人能阻挡渊儿继位?咱们有襄北,西洲,澜州三地兵力,朝堂之上还有许多孟氏的门生故旧,他们都会支持东宫太子的!” “你着实是疯得不轻。”李秉冷冷地往后退,在他眼底再无半分旧情。 “既然他是我的儿子,我就一定不会让他在这勾心斗角的地方过一辈子!孟清婉,我李秉此生已别无所求,只想好好把孩子养大,让他过普通人的生活。” “究竟是我疯还是你疯?你怎么不想想,这个时候把渊儿带走能有什么好处?皇帝难道不会派人寻找吗?到时候渊儿的身世一旦被公诸于世,李氏与孟氏会有什么下场你想过吗?”孟清婉深谙打蛇打七寸的道理。 她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威胁道:“倘若你真的要把渊儿带走,除非先杀了我,再放一把火把整个东宫都烧了,再把知道渊儿身世的人也都杀个干干净净,兴许渊儿还真能如你所愿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别以为我不敢!” “你敢呀,少将军李秉有什么不敢的?不过可能也用不着你动手,渊儿这病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罢了罢了,凡人如何机关算尽,都争不过贼老天,就让我陪着我儿子一块死吧!” 孟清婉伤心欲绝,她纵使有再多的诡计再狠毒的心肠,此刻也不过是一位无助且绝望的母亲罢了。 李秉拧紧眉心,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几经挣扎,终是幽幽叹息道:“你好好守着孩子,我去找沈逸洲和李香穗,说不定他们会有办法,至于以后的事情,等孩子好了再说。” “沈逸洲和华宁公主就是一丘之貉!说不定就是他们害了渊儿,你还指望敌人会施以援手?”孟清婉对李秉的天真嗤之以鼻。 李秉并不多加解释,只是走时心中暗道:即便沈逸洲见死不救,六妹妹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526章对峙 但李秉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救兵六妹妹此刻正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香穗被暗卫护在中央,弓箭手将他们团团围住,不只是地面,就连屋顶也密布着无数暗箭,如果当归在身边那她还有可能突围出去,可惜不仅当归不在,连她三姐也在包围圈里。 “李城主还是放弃抵抗吧,末将敬你曾驱除胡人保境安民,不愿你死得太难看。”杀手中走出一人,他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之人。 “北郊虎豹营统领董遏,说起来咱们也算是半个自家人呢,呵呵……”香穗强撑着身子笑容有些无奈。 虎豹骑在华宁公主手里确实出乎意料,不过仔细想想,沈逸洲用黑袍禁卫架空了董统领对御林军的实际掌控,董氏父子必定怀恨在心,而满朝之中唯一能与沈太傅抗衡的也就只有华宁公主了。 董氏父子投靠魏华宁,可董娘子却是她师兄常青的妻子,说来也怪,明明是她处于下风,可脑海里却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如果杀了师兄的大舅子,不知道师兄会不会生气? “小六,你让他们带你突围出去,不用管我,他们肯定会想着将我生擒用来要挟你,因此肯定不会伤我性命的!”香秋捂着负伤的手臂,凑上前在香穗耳边低声相劝。 这话她当然也知道有道理,但香穗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姐姐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呢?她勾起唇角挤出一抹安抚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敛住某种精光,目光灼灼地盯着董遏。 董遏乃血用之人,虽然执掌虎豹骑至今未曾亲临前线抵御外敌,可他收下精兵悍将能人无数,否则怎么能在沈逸洲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取代他留下来保护李香穗的黑袍禁卫。 “英雄至死傲骨,李城主又何必再做无畏抵抗,如此岂不有损你李氏一门英烈的清誉。” “呵呵,董将军可真有意思,你想让我心甘情引颈就戮,难不成是怕我心怀怨恨地死去,死后化成厉鬼来找你索命?”香穗笑得放浪形骸,倒颇有几分沈逸洲的不着调。 视线扫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全都是黑袍禁卫,董遏的命人混在其中又在水源中下毒,忽然发难里应外合。 黑袍禁卫失了先机才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否则以沈逸洲的部署,别说来的只是区区三百人的小队了,就是一千精兵都不一定能攻进驿馆。 但事到如今再骂沈逸洲那厮混账也于事无补,香穗刚才的话显然是引起了董遏的反感,他是端正的世家子弟,即使不悦也不曾在言语上侮辱对手。 相反,董遏着实打从心底里觉得偷袭是胜之不武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个病弱的女子。 “李城主,末将最后再奉劝你一句,此时你就地伏诛,公主殿下念在过往功劳,只会对外宣称你是突然恶疾暴毙身亡,绝不株连你的家人,也还能保全威北侯府和李氏一门的荣光。” “但你若是负隅抵抗,说不定公主殿下盛怒之下会将李氏夺爵,且殿下让末将告诉你,她手中握着能将你株连九族的证据,是以一己自身保全家人,还是阖族倾灭,李城主自个掂量掂量吧!” “不用掂量,我们全家人都跟小六同进退!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香秋怕香穗真的被说动了,不等她回应就急忙表态。 还扯着她的胳膊大声喝道:“你可千万别听信他的鬼话!好好想想,你活着的时候如果都不能从华宁公主手里保全家人,等你死了,难道她就一定会履行诺言吗?” “别激动别激动,三姐姐你弄疼我了。”香穗惨笑着呲牙咧嘴,香秋这才发现她左肩到手腕,整条胳膊有一处骇人的砍伤,血流不止,浸透了她半边身子。 “这,这……什么时候伤的……”香秋再也撑不住眼泪刷刷往下掉,慌张得六神无主。 “别担心,皮外伤而已,死不了。”香穗撕烂裙分别扎在手臂手腕两处要穴上,立时止住了出血。 董遏见她如此行为方才确信李香穗不是一般的女子,登时喝令同他一样起了轻视之心的手下提起警惕来。 这倒让香穗有些哭笑不得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开始拿出生意场上的看家本领,舌灿莲花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起来。 “自古良禽择木而栖,董将军投靠华宁公主却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要知道若是论正统,虎豹骑该效忠的也是当今陛下或者东宫太子,你为何要倒戈,攀附祸国殃民的妖女呢?” “大胆!放肆!”董遏一声爆喝脑门上立刻青筋暴露,看得出来他对魏华宁不仅仅是因为利益的投靠,而是真正的忠诚。 香穗倒有些好奇了,这位人尽皆知善权弄专的公主殿下,究竟是怎么收服董遏跟虎豹骑的? “李香穗,本将军念你久在边境不知情,对公主殿下有所误会,便原谅你这一次的出言不逊,但你若胆敢再侮辱殿下半句,休怪本将军翻脸无情!” “能得董将军如此忠心,不知这位伟大的公主殿下究竟是做了什么伟大的事情?”香穗对魏华宁根本没半点好感,又怎么可能会说她半句好话呢? 虽然明知她是阴阳怪气,董遏却还是控制不住,赌气地说道:“你可知三年前承东门大火烧死了多少无辜百姓?你可知当侥幸生还的百姓们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时是谁变卖所有家产倾囊相助?” “哼!据我所知,有道商号开在锦都的典当行还趁火打劫,低价收入了公主殿下的珠宝首饰名贵字画!可怜公主殿下拿着贱卖宝物的这些银两,转过头还要向你名下的粮行高价买粮才能接济百姓。” “里外里,你李香穗赚得盆满钵满,我大晋朝堂堂的公主殿下却素衣素食了整整两年!李香穗,问问你自己,羞愧吗?” 打开门做买卖就是要挣钱,这有什么好羞愧的,不过华宁公主的这些壮举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527章大火因何而起? 做好事不留名可不像公主殿下的风格,香穗的疑惑未解,董遏又冷笑连连,“至于承东门大火因何而起,李城主应该比我还清楚!” “哎,这我可真不知道。”香穗耸着肩膀摊摊手,一脸不耻下问的表情。 董遏愤怒不已,握紧的拳头青筋毕露,逐字逐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城主可真会装糊涂,李氏与孟氏早已经是密不可分的关系,你们襄北依仗着盛宠不断的孟贵妃还有东宫太子的势力,这些年在北境佣兵为重自立为王,使得北境百姓只知威北候而不知当今皇帝,这些李城主不否认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北境百姓即便绝大多数终其一生都无缘得见圣驾,可难道他们就不是大晋子民了吗?”香穗也不甘示弱地反驳道:“董将军方才都是诛心之论!” “李氏与孟氏确有姻亲关系,但我李香穗敢指着天对着地发誓,襄北从未与孟贵妃有过任何瓜葛,威北侯府更无意卷入朝堂之争!” “你说无疑便无疑了么?承东门的大火因何而起?”董遏眼底满是嘲讽,唇边笑意更是冰凉刻骨。 “三年前钦天监夜观星象,察紫微星降于东南方向,主皇子罹难,当时宫中只有一位皇子,后边的事儿,李城主应该不难猜到了吧?” 香穗错愕地怔了怔,随后慢慢眯起了眼睛,隐下心中震撼,语气却仍然抑制不住带了几分不敢置信,“孟清婉该不会是信了所谓钦天监的谬论,认为天象不利皇子,便用承东门下无辜老百姓的性命来为她的儿子化劫吧?” 董遏冷哼一声,看向香穗等人的眼神就像在看十恶不赦的罪人。 香秋颤巍巍地上前,不敢置信地看着香穗,像是在等她拿出证据否定这可怕的真相,因为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孟清婉竟然敢如此作孽,难道她儿子的命是命,承东门下的百姓就都是蝼蚁吗? 香穗一瞬不瞬地望着董遏的眼睛,似乎有些明白一贯只效忠皇帝的虎豹骑为何会倒戈了。 “孟贵妃所为,董将军认为我威北侯府是参与其中的,是么?” “即便没有参与也绝不可能毫不知情,旁人不知情,可本将军清楚得很,你李城主神通广大手眼通天,锦都任何风吹草动,何时能瞒过你的眼睛?”董遏神情凛然,以正义之士自诩。 自古奸佞小人从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被人当刀使的忠臣良将。董遏显然是把华宁公主当成这腐朽王朝的救星了。 香穗无奈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言道:“据我所知孟清婉在钦天监中并无可用之人,反倒是岳大人王大人早就投靠了华宁公主,不知当初是这二位大人中的谁勘破了如此诡异的天象?” “岳大人怎么可能呢?”董遏显然是吃了一惊,继而拼命摇头道:“岳大人与公主殿下可是有血海深仇的,当年公主殿下的母妃正是因为岳大人勘破的天象而被打入冷宫,之后染病而死。” “公主殿下也屡次在朝堂上刁难岳大人,这么多年可以说是势同水火,不!岳大人绝不可能是公主殿下的呢,李香穗你休要含血喷人!” “殊不知往往看似最不可能的偏偏就是实情。”香穗深吸一口气,再次抛出更加残忍的真相。 “方才你说魏华宁为赈济受灾百姓变卖了家产,还说我挣了黑心银子,可惜董将军看到的不过是些皮毛,当年当铺收入的来自华宁公主府上的宝物至今还在库房里落灰,知道为什么吗?” “魏华宁典当的东西其实没有一件是真品,她带着府兵如同强盗般冲进我的当铺,以伙计的性命威胁掌柜高价收下她那些破烂玩意儿,转头又大张旗鼓地去了粮行,说是买粮实际上一个铜板也没花就搬空了粮仓。” “为何这些事儿不偏不倚落到你眼里的时候就颠倒了黑白?”香穗眸子里升起寒意,冷嗤着说道:“董将军怎么不动脑子好好想想,然若真相确如你所见,朝堂上下怎么一丝风声都没有?” “公主殿下不是沽名钓誉之辈!”董遏实际上内心已经有些动摇。 当年他奉命带领虎豹骑救受灾百姓,所知关于华宁公主之事都是来源于一名十分信任的心腹属下,但那名属下在灾后没多久便离奇地落水溺亡,此事一直是董遏的心病,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可他不敢往深处想。 从前不敢如今便更加不敢了,不管是董氏全族还是虎豹骑上下,如今已同华宁公主在同一条船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李香穗,你以为凭你的一面之词就能让本将军倒戈?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无论如何本将军都不会让你活着走出驿馆!” 话落董遏举起了手,凝眸咬牙一声令下便应该是万箭齐发,李香穗等人插翅难逃。 “放箭!” 董遏举起的手尚未落下便被一只冷箭穿胸而过,顿时喉咙一腥鲜血从嘴角溢出,他瞪大了眼睛艰难转身,命令模糊不清地含在嘴里根本来不及发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到了虎豹骑的兄弟一一倒地。 “你,你,竟拥兵入京,你,你要造反……”董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至死都合不上眼睛。 一道身影如同闪电般飞奔而来,霎时扑了满怀。 “小七……”眉眼间的冷厉悉数敛去,香穗紧紧地抱住李稷,终于卸去了满身防备。 李稷抬起头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自责地说道:“我来晚了,让六姐姐受惊了。” “不怕,咱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不过小七,你不该取董遏性命,他其实也是个忠良之士,只不过被魏华宁蒙蔽了而已。”香穗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尸体满眼惋惜和心痛。 李稷却只是冷冷地睨了一眼,愤怒道:“这世上但凡敢伤你半分的,我李稷必不会放过他!让他死得这么痛快已经是便宜他了!” 闻言香穗心惊,她的小七何时变得这么暴虐? 528章尾声 李稷稚嫩的脸上眸色深沉,今日之事筹谋多年,他很清楚每一步该怎么做。 “两位姐姐都负了伤,先让大夫看看,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六姐姐无需担忧,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李稷神情笃定,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香穗无言地看了他片刻,终是决定放手。在她走后李稷神色冷漠地砍下了董遏的头颅,亲自领兵前往东郊虎豹骑营地。 与此同时,在太庙祈福足有七七四十九天的圣驾终于急冲冲地回銮,与前往祭天时百官出城相送浩浩荡荡的阵仗不同,回来的紧有一小支队伍。 入城的主道被提前肃清,街道两旁的商铺路时不时有几双战战兢兢窥探的眼睛。华林公主甲胄在身,弃了车驾打马在前,面若寒霜的模样令人心惊。 要变天了…… 这个念头就像瘟疫一样,随着华宁公主一声封城令下,迅速在锦都每个人心底扩散。各处朝廷官员的府邸纷纷了勒令家眷轻易不许外出走动。 香穗乔装打扮,由承乾门而入,孤身一人走进了某处不起眼的小院。 深冬雨雪交替,宫门下钥之后高墙内一片寂静,唯有长乐宫灯火通明,汪长生左臂鲜血淋漓,虚弱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像一尾离了水的鱼,而被他舍身相护才躲过一剑的华宁公主却未曾看他半眼。 “太傅大人有话好好说,公主殿下千金之躯……”汪长生挣扎得伤处挣开,猩红的血液就如同外头的暴雨一般往外涌。 沈逸洲手执长剑,眸子里是俾睨天下的冷漠孤傲,然则视线扫到汪长生时竟奇异地柔和了几分,薄唇勾起玩味的冷笑,似是讥讽又带了一丝怜悯。 “想到不到汪总管竟如此忠心耿耿,倒是比某些成日将忠诚挂在嘴边的人强了不少,可惜呀,可惜你这满腔痴情被视作脚底泥,你效忠的人,她绝不会有半分动容。” 魏华宁皱了眉,总算将目光转移到汪长生身上。 汪长生忙不迭地叩首,诚惶诚恐,“太傅大人误会了,小人绝,绝不敢……” 不敢什么呢?沈逸洲的话说得模棱两可,主动否认便等于主动承认,华宁公主是明月般的人物,自然是心高气傲的,汪长生那点卑微的小心思就算是梦里也不敢轻易梦见,又怎么敢宣之于口。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魏华宁眉头皱得更深了。 “主上深夜至此,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肯给便挥刀相向,可曾想过华宁身死大局会有什么影响?” “呵……”沈逸洲闻言挑了挑眉,骨子里那股不可一世的傲气跃然眉梢上,他冷笑着说道:“当年你动用十殿杀手狙击她,便该想到会有今日的下场。” “主上知道了?”魏华宁险些站不稳,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声音更是带着不敢置信的震惊,冷静了片刻之后才想通了所有事情,“主上早就知道了,是吗?” 沈逸洲不语,算是默认了。 “八年前主上来锦都便是为了稳住华宁,让华宁不要再对李香穗出手,这八年间主上所有的筹谋都不是为了复国大业,而是为了终有一日能与那个女人双宿双飞,对吗?” “是又如何?”沈逸洲冷冷地看着魏华宁,“我怜你是故国同族,对你所作所为多有忍让,可你不该一再试探我的底线。”话落染血的刀锋架在纤细的脖子上,只需要手腕轻轻一用力便能索命。 魏华宁眼底没有丝毫惧意,她只是像个被心上人狠心辜负的痴情女子,绝望地流着眼泪。 “灭国之恨,血海深仇,竟都敌不过李香穗在你心目中的位置?主上可以杀我,但华宁想知道之后的事儿主上准备怎么办?狗皇帝的尸体我已经带回来了,接下来皇帝驾崩的消息一旦走漏出去,必定会引起惊天动荡。” “与我何干?”沈逸洲眼底是真正的冷漠,“天下苍生在我这儿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她不喜见刀光剑影,我才尽力周全。大晋覆灭已成定局,天下纷扰自会有天下人去平。” “主上真的从未将至尊之位放在眼里?”魏华宁仍旧不肯死心,只要沈逸洲对权势还有丝毫眷恋,她就还有赢面。 “我的男人如果想当皇帝,我自会帮他将万里河山打下来,就不劳公主殿下操心了。”李香穗穿戴着一品武侯的整套朝服,头发梳成男子的发髻,清丽绝尘的精致五官美得雌雄莫辨,甫一出现便夺去了满室光辉。 魏华宁瞬间面无血色,她从未想过会在此情此景下见到李香穗。 “你,你们……”犹如晴天霹雳一般,魏华宁明知道答案却仍旧不死心地追问:“你们是早就串通好的,驿馆!虎豹骑已经落入你们手里了……” “串通多不好听,夫妇一体,我们夫妻二人自然是同心协力,公主殿下还不肯放弃吗?” 香穗慢里条斯地走到沈逸洲身边,先是与他对了一眼,继而径直走向上首的贵妃榻,就在魏华宁不敢置信的眼神下,准确无误地转动了位于枕头底下的机关,露出一条可容三人并行的密道来。 一阵阴风从密道深处透出,带着令人作呕的臭味,香穗眸子里有一丝沉痛闪过。 “你,你!主上,竟连这密牢都没瞒过主上的眼睛……”魏华宁彻底绝望,想也不想便说道:“既然如此,想必李青黛与养在牢里的药人也都在主上手里了。” “烧了。” 沈逸洲轻描淡写的两个字令魏华宁瞳孔剧烈收缩,陷入了彻底的绝望,浑身止不住的颤栗,“八千药人,整整八千人,烧了?” “失去神智沦为傀儡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死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李香穗,你听见了么?枉你常以医家自称,整整八千人的性命难道在你眼里分文不值?”魏华宁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假思索便试图挑拨离间。 529章大结局 香穗神色复杂,只是凝视魏华宁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恶痛绝。 “是李青黛一把火烧的,与沈逸洲无关,况且你也太看得起我,以我的医术,自问没有办法让药人恢复神智。你与李青黛才是真正丧心病狂的人,谁能想到偌大一个朝堂,竟被你们二人搅得腥风血雨。” “为死去的亲人复仇有错吗?”魏华宁说这话时渐渐低下去了头,她已经意识到无力回天了,虎豹骑与药人就是她最后的底牌,如今悉数被除去,她是彻底走入了绝境。 “公主当年千方百计将我送入冷宫,耳提面命,要我牢记复国复仇使命,要我永远效忠主上,她到死都合不上眼,是因为知道主上早就舍弃复国大业了吧!” 魏华宁始终低着头,而她口中的公主便是当年的司徒静,她已逝世多年,死于旧伤发作,认真算起来,这又是大晋皇室欠南疆的一条性命。 沈逸洲冷峻的神色有了些许变化,香穗见状不动声色走到他身边,悄悄将手放入他掌中。冰冷的触感让沈逸洲眉眼一柔,心意再次坚定。 “故人故国从来只在梦里,怎及身边人重要?华宁,你若肯放手,我可以留你一命。” “主上肯,她肯吗?”魏华宁终于抬起来头,这位视人命为草芥的公主殿下露出了罕见的脆弱,她泪流满面,声音哽咽。 “你们根本没有给我留活路,主上,一直以来我就像江上的鱼鹰一样,其实鱼鹰不管对鱼儿多凶残,都不过是想博得渔夫欢心而已,我这一生,终究活成了笑话。” 魏华宁生无可恋,决绝地挺身向前,锋利的宝剑涌上了鲜血,她红着眼握住了剑刃,用力扯过自刎于沈逸洲面前。 “不!公主殿下……”汪长生失声痛哭,艰难地拖着失血过多的身体爬了过来,他将魏华宁的身体扶起,可她的目光至始至终都停留在沈逸洲身上,带着决绝,无怨无悔。 香穗轻叹了一口气,将头轻轻倚在沈逸洲胳膊上,随即而来的便是寂静的深宫内顷刻间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 汪长生惶恐地瞪大了眼睛,颤巍巍地望向面前二人,“襄北,反了?” 沈逸洲懒得回答,香穗倒是好心地满足了一个将死之人的好奇心。 “先帝多行不义,先是撕毁盟约屠戮南疆,其后又因他的多疑而残害忠良,八年前我当上城主的那天便发誓,一定要推翻这腐朽的朝廷,还天下人一个朗朗乾坤,所以,你说得没错,襄北反了!” 夜空中一道惊雷劈下,随后雨点越来越密集,伴随着飞雪将整座宫城四处的血迹隐匿,尚未及冠的始帝李稷便是在这一夜横空出世,建立了巍巍天朝,其后三征北胡收服草原各部解放奴隶,使得北胡各部悉数归入天朝版图。 始帝加冠典礼上,西夏递上降表,自愿成为天朝属国,至此四方臣服,岁岁来朝,但唯有南边十万大山遗世而独立,朝堂上时常有激进的年轻武将提出要收服十万大山,始帝只是淡然一笑,英俊的眉眼里骤然升起无限柔情。 每每这时候当朝宰辅位列三公身为开国功臣之一的闻堰靖,便会面带神秘莫测的微笑,站出来顾左而言他地圆场,散朝之后再邀那年轻武将到他府上一日游。 一日游不行就两日游,总而言之游到年轻武将放弃攻打南边的念头为止,久而久之南边不能染指便成了天朝文武百官心照不宣的秘密。 遥远的崇山峻岭里,一处金碧辉煌处处透着奢靡的宫殿仿佛与四周围的深山老林格格不入。 再一看穿梭其中的有两拨人,一波是身形窈窕穿着绫罗绸缎宛若天上仙子的美貌宫娥,另外一波则显得格外放荡不羁,同为女子,她们不仅穿着露胳膊露腿的奇装异服,就连头发也都是奇形怪状。 生活在此地的女子既没读过四书五经也没有三从四德的观念,她们就像山间的风一样自由。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可,不可啊……” 宫殿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胡子花白的老夫子连为人师表的仪态都顾不上了,追在一群嚷嚷着天太热了要剃光头的总角稚子身后,鞋子都跑掉了一只。 香穗从硕果累累的百年荔枝老树上跳落,袖管子捋得老高还用带子扎上露出两条白皙胳膊,胡子花白的老夫子立刻捂住眼睛大声喊了起来。 “不成体统!不成体统啊!夫人快快将袖子放下,如此衣不蔽体实在是有违礼法!” “今年雨水充沛,树上结出来的荔枝格外甜呢,周夫子吃吗?”香穗不止袖子捋了起来,裙摆还被她提起来当成了口袋,里面装满了饱满的红通通的荔枝。 可怜周老夫子根本撒开捂着眼睛的手,他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又是翰林院阁老,李稷谋朝篡位被他视作罪不可恕的路乱臣贼子,周老夫子本是抱了必死之心,穿戴着大晋的朝服金銮殿上的触柱,谁知道一觉醒来竟然被困在深山里,这儿的人还谎称此地乃是世外桃源,荒谬! 刚开始头几年周老夫子想尽办法想离开这里,直到不断有失去父母亲人的孤儿或者没有儿女赡养的孤寡老人进入这里,他看着曾经名震天下的女城主放下屠刀,给一帮孤儿办起了学堂,不遗余力地给病弱的老者治病…… 十万大山深处,精妙且杀人于无形的机关密布,不止隔绝了外人的闯入,同时也在阻挡里面的人出去,而曾经令风云变色的俩人,一个终日在奢华的宫殿里享乐,一个乐此不彼地在误人子弟。 周老夫人看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将书斋接过,晃眼间便过去了好几年,许是成日里追着这帮小皮猴的缘故,身子骨竟然越来越硬朗了! “唉!老夫不吃,夫人还是赶快回宫殿看看吧,老夫刚才就听见后殿丝竹声响起了,白日宣淫也太不成体统了!” “哦,应该是他把失传的《霓裳曲》补齐了正召集歌姬排练呢,这次的舞衣可是我亲自设计的,露腰露腿露胸前,性感妩媚得很,夫子您可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儿才让歌姬们同意穿上,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香穗眉开眼笑,抓了一把荔枝强行塞给老夫子便迫不及待地朝宫殿狂奔去。 老夫子吹胡子瞪眼,本想教训几句,可听着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看着自由自奔跑的身影,世俗的话语便全都咽了回去。 世外桃源,原是真的有神仙眷侣。 530章番外盛世繁华 天朝元历六十三年,太平宫内,满头白发的始帝已是油尽灯枯之迹,他的一生可谓辉煌至极,年少时甘受千夫所指敢担千古骂名,任凭史官在流传后世的史书上写下“威北候李稷谋朝篡位”九个大字。 始帝的皇位确实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可他呕心沥血,殚心竭力地创下了如今之盛世,比起贪污舞弊成风的前朝,而今郎朗乾坤的天朝显然更得人心。 “陛下,您就再歇歇吧,夜还长着呢。”內侍首领宋承恩自幼随侍圣驾,他亲眼看着始帝从壮年走到暮年,而人世间最悲伤的莫过于美人迟暮英雄白发。 毫无疑问,始帝是这天地间一等一的英雄豪杰,他收服四方整顿吏治,虽身居九五之尊之位却从未耽于享乐,在位期间微服私访走遍了大江南北,始帝常说民生疾苦不在奏折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就是这样一位圣明贤达的好皇帝,今夜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尽管人生七十古来稀,始帝早已经是常人所不能及的高寿,但太平宫内仍旧充彻着痛彻心扉的哀伤。 “承恩,南边有消息了吗?” “陛下请放宽心,快了,快了……” 这样的对话近日发生过无数次,只是今夜似乎更加频繁了,始帝浑浊的眼睛始终凝视着同一个方向,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正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在等着一位极其重要的人。 忽然,绵延的风铃声响起,宋承恩顿时热泪盈眶,激动得爬到塌边哽咽着回禀道:“来了,陛下,您等的人终于来了……” “传令下去,望南门至太平宫沿途所有人退避,调开巡逻的羽林郎以及各处暗哨,天鹰卫也撤下!”浑浊的眼睛骤然亮起了耀眼的光芒,已经数日无法进食的始帝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然坐直了身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宋承恩叩首,惶恐道:“陛下三思,天鹰卫的存在是为了保卫陛下的安全,南玲虽然响起可来者身份尚未确定……” “不!一定是她!”李稷眼底满是期翼,苍老的声音里藏着毕生的温柔,“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只有她知晓的旋律,一定是她来了……快!传朕口谕,勒令所有人火速退避,承恩你也退下!” “喏……”宋承恩再不忍有丝毫违逆,只因他从未在富有万里河山的皇帝眼里看见过这样的憧憬,原来这天下的至尊之人也会有渴望。 “叮,叮铃……” 清脆的风铃奏响着独特韵律,本该守卫森严的深宫里此刻却空无一人,一袭白衣飘然而至,缓缓进入了灯火通明的寝殿。 “六姐姐,你来了。” “嗯,小七。” “就知道你肯定会来送我……”李稷动了动身体想下床,可他实在太老了,老得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一双温暖的手落在他佝偻的肩头上,有着倾世容颜的女子脱了鞋袜,爬上龙榻,自后向前地环抱住他,李稷舒服地窝在眷恋了一生的怀抱里,眼角滑出一滴满足的泪珠儿。 “我出生时,六姐姐是第一个抱我的人,如今能在六姐姐怀抱里离开,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小七,你怕吗?” “不怕,有姐姐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李稷沧桑的脸上似乎每一条沟壑都在诉说着别样的故事,他这一生何其精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用他的学识重制了社会秩序,他用他的观念清除了腐朽,完成了千古大业。 “这一世你辛苦了,黎民苍生皆因你而得享太平,好好休息,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白衣女子温柔地抚摸着始帝的头顶,在她眼里这不是执掌江山的君王,这是她最疼爱的弟弟。 时值新春万物复苏百花齐放,然则天下缟素,天朝始帝龙御归天,百姓们纷纷在家中设下灵堂吊唁,国丧期间举朝禁乐,唯有遥远的南方十万大山里频频传出动听的梵音。 附近猎户亲眼所见,山中有佛光照耀,一名白衣仙子脚踏七彩祥云落在了山中,而她身后跟着的少年俊美得宛若谪仙,猎户细看,惊讶得发现那少年竟然像极了当年微服私访的始帝! 有关南方十万大山的种种传奇,排行十一的朝瑰公主李幼澄自小便耳熟能详,她出生得晚,不似皇长兄那般受上天偏爱,得以在始帝膝下长大,文治武功,治国方略更是深得始帝亲传。 不过十一公主有十一公主的福气,她是民间常说的老来女,亦是阖宫至宝。 如今的六宫之主虽是以贵妃身份扶正的继后,却也是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且皇长子生母先皇后早逝,彼时年幼的皇长子便是养在贵妃膝下。 说起来这当间还有一段佳话,据说贵妃为了专心抚育皇长子一直未曾生育,直至皇长子成年,封王建府迎娶王妃,继位为后的韦氏才在四十高龄诞下十一公主。 灿若朝阳,国之瑰宝,皇帝陛下在六位皇子的簇拥下抱起刚出生的十一公主时便脱口而出这两句,朝瑰公主的封号便由此而来。 皇长子为嫡为长,贤明聪慧,尊为东宫协助陛下执政多年,朝野上下无不归心,而满朝文武皆知,皇太子犹如圣人般完美得无懈可击,他似乎没有任何世俗的喜好,唯独对一人例外。 李幼澄第八百次赤足飞奔进东宫,甩开了身后一众随从后,欢快的笑声里又多了几分阴谋得逞的小得意。 就为了这位公主殿下喜欢光着脚到处乱跑的奇怪癖好,一向主张节俭杜绝奢靡普涨的皇太子,破天荒地拿出多年积蓄,将皇宫到东宫的所有通道全都铺上了细软的黄沙,确保不会伤及朝瑰公主的玉足。 “皇长兄,求您了,就和父皇母后求求情,放澄儿出宫看看吧!”同样第八百声哀嚎响起,不同的是再没了从前的奶声奶气,少女独特的嗓音伴随着一抹娇滴滴的身影,给宁静的东宫带来了一丝热闹的人间烟火气。 531章番外朝瑰公主的娇宠日常 伏案批阅奏章的皇太子还未抬头唇边便已经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身边內侍见状忙上前接过太子手中朱批,恭敬地代为放好,继而笑眯眯地福身说道:“小公主真是不禁念叨,殿下方才刚说起新得了几摞宣纸,要送些去给小公主作画用,喏,这不就来了么,可省了老奴跑一趟咯。” “大宋公公可真真懒到家了,从东宫到本公主的萃英殿才几步路的距离,本公主一口气都能跑上三个来回,您老可倒好,竟然还嫌远哩!” 粉雕玉琢的可人儿跑得脑门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腮帮子气鼓鼓掐着腰走进来,结果一看到桌上的冰镇甜瓜眼睛瞬间就亮了,生气也装不下去了,立时伸出手拿上一块就往嘴里塞。 春末夏未至,天气本没有多炎热,皇太子更是从不食冰镇之物,即便是在酷热难耐的盛夏里也未曾破解。 然而东宫的书房里却早早摆上了各式冰镇瓜果,每日里不重样,无论朝瑰公主来没来,宫人们都知晓冰镇的瓜果绝不能缺。 一气儿吃了三大块甜瓜,再一看盘子里剩下的便不是当间最甜的那截了,李幼澄就不喜欢吃了,她自幼便被金尊玉贵地娇养着,吃食方面当然是无比挑剔。 心满意足地由宫人们伺候着净了手漱了口,李幼澄这才提起裙摆,娇嗔着上前依偎在太子身边。 虽说男女八岁不同席,但宫人们都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皇太子不苟言笑,打从骨子里便透着无形的威严,就算是太子妃和三位皇孙,在太子殿下面前也依旧恪守君臣之礼。 听说就算是朝堂上,每每遇到政见不和之处,皇太子据理力争,就算是当今陛下也要退让三分。 宋承恩是两朝元老了,先帝龙驭归天前便将他遣派到皇长子府上听用。新帝继位后也曾透露出让他回宫继续统领內监,被他以年迈为由婉拒了,建武帝便也没再勉强,如今坐在大内总管位置上的正是宋承恩的义子刘让。 自从跟随皇长子从王府迁入东宫后,宋承恩便不再总管东宫大小事宜,而是将权柄移交给年轻人,自个只在太子殿下的书房内听用。 满头白发一团和气的宋承恩笑眯眯地上前,跪立一旁,轻轻摇晃着手中的团扇,一下接一下地扇着铜盆里晶莹剔透的冰块,让凉滋滋的微风为娇贵的小公主带来丝丝凉爽气息,嘴上还不忘打趣。 “小公主教训得极是呢,老奴这把老骨头啊正是越老越松散,往后还得多学学小公主这健步如飞的本领才行,只不过殿下又不穿鞋袜便跑了出来,难道不怕皇后娘娘又要打您脚底板吗?” “嘶……”某人闻言吓得脖子一缩,慌张地扯起裙摆盖住玉足。 皇太子一边安抚地拍了拍妹妹细弱的肩膀,一边责备地看了宋承恩一眼,道:“您老何必吓唬她,又不是不知道她分不清真假,什么话都会往心里去。” 宋承恩一阵心疼,忙自个打了个自个几下嘴巴子,跟哄小孩儿似的哄道:“老奴说笑的,皇后娘娘怎么舍得打小公主呢,您可是娘娘的心头肉。” “不,才不是,皇长兄才是母后的心头肉。”李幼澄吃味地撅起了嘴,不过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前一刻还因为皇后的偏心有些不高兴,后一刻就已经喜笑颜开了。 “澄儿十五岁的生辰就快到了,皇长兄曾经答应过,等澄儿及笄就和父皇母后求情,让澄儿出宫玩几天,皇长兄可不要说话不算话哟!” 皇太子眸色一沉,继而宠溺地笑着揉了揉妹妹乌黑柔顺的发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等你行完及笄礼选完驸马以后,便由驸马陪着你游历天下可好?” “驸马?”李幼澄微微有些脸热,不过她几乎可以算是由皇长兄带大的,兄妹之间向来都是无话不谈,婚嫁之事于其他小女儿家兴许难以启齿,可对从不懂何为禁忌的朝瑰公主来说,倒也不至于让她羞得张不开嘴。 韦皇后高龄生下公主后便缠绵病榻,十五年来无一日离得开药罐子,尽管有心却是在没有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爱女。 建武帝忙于前朝事务,彼时皇长子尚未及冠亦尚未参与前朝政事,于是乎照顾幼妹便成了他义不容辞的重任。太子如兄如父,对幼妹的终身大事倒比两宫还要上心。 “嗯,皇长兄要为澄儿挑选一位文武双全才华盖世的驸马,由他护着你,再加上天鹰卫,定能保你安全无虞。” “不不不,我不要……”李幼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拒绝,“皇爷爷在位时经常微服私访,彼时天下初定还没如今太平,就算这样也不曾出过什么岔子,我也要微服私访,不要驸马更不要天鹰卫随行!” 李幼澄越说越坚定,明亮的大眼睛里升起一抹罕见的执拗,满脸不高兴地说道:“皇长兄要是非让澄儿选什么劳什子驸马,澄儿就再也不理你了,哼!” “好好好,不选,不选。”谁能想到在朝堂之上连君父都照样顶撞,说一不二无人敢违逆的堂堂东宫皇太子,竟然在幼妹面前随意改口,毫无原则可言。 李幼澄水汪汪的眼睛里原本已经酝酿起雾气,这会子才转晴,亲昵地赖在兄长可靠的肩膀上,真心实意地赞叹道:“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皇长兄对澄儿还好的男子了,澄儿不要驸马,只要永远和皇长兄在一起。” “好,不要驸马,澄儿说得对,世间男子,没有一个能配得上你。”李旌行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偏执,快得令人恍惚,似乎就连他自己都从未觉察到。 可宋承恩却将这一切全都尽收眼底,经历过无数风浪的他不慎掉落了手中团扇,仓皇地想去捡起,便听见外头侍卫们高声呐喊。 “有刺客,保护太子,抓刺客!” 532章番外神秘刺客 “皇长兄快进密室里去,澄儿在这儿引开刺客!”电光火石之间,娇滴滴的小公主已经亮出袖箭,她神色凛然,一副不怕死的模样。 李旌行若不是瞧见她控制不住直打哆嗦的腿肚子,还真就被她骗了过去。偏偏就是这么一个自己个都怕得不能行的小人儿,危难来临之际,不假思索,义无反顾地挡在了他面前。 心中软得一塌糊涂,长臂一探毫不费劲就将小人儿揽进怀里,斥了一声“胡闹”,再不由分说,李幼澄被凭空出现的天鹰卫带进了密室里。 “不,放我出去,我要保护皇长兄!”李幼澄不甘心被困,拼命捶打着青铜打造的密室大门,可任凭她使劲浑身气力,大门依然纹丝不动。 不得已,她只能转向身着黑甲全副武装的天鹰卫,“本公主命令你们把门打开,随本公主冲出去保护皇太子!” 八名天鹰卫犹如石像般一动不动,对朝瑰公主的命令置若罔闻。 李幼澄何时受过此等漠视,她气疯了,冲上前扯住为首天鹰卫的衣襟,恼羞成怒地质问道:“本公主的话你听不见吗?快把门打开,有刺客闯入东宫,你们天鹰卫的职责就是保护太子,你们怎么能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 “公主,是太子命我等保护你。” 话音未落,不止另外七名天鹰卫即刻拔剑砍来,就连李幼澄也大惊失色地往后退。 天鹰卫从来不回答问题,他们只会执行命令。 这人是谁? 李幼澄还来不及想清楚就看见其他天鹰卫纷纷倒地,来人武功之高强简直世所罕见,也难怪他能不动声色地假扮成东宫天鹰卫的首领混进来,想必真正的首领已经如同面前这些人一样命丧他手了吧! “你以为抓住我就能威胁太子吗?呵呵,那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李幼澄已经意识到形势不妙,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来救她,而她是决计不肯沦为人质的。 思及此处,金尊玉贵的娇柔公主毅然决然地转动袖箭,将箭尖对准了自己心口,没有丝毫犹豫便扣下了机关,她咬紧了下唇闭上了眼睛,慷慨赴死,无畏无惧。 可想象中的剧痛久久不至,她不由得又偷偷睁开一条眼缝,这才发现手臂上袖箭的机关处正卡着一枚了薄如蝉翼的暗器,正是这枚暗器阻止了发射。 李幼澄骤然失力,虚脱腿软地瘫了下去,可她很快便反应过来,挣扎着哆嗦着纤细的小手拼命想将那枚暗器给拔下来,但她毕竟只是个养在深宫里被宠坏了的小女孩儿,一鼓作气势如虎,衰了之后便再也提不起劲儿。 “天朝最尊贵的小公主,听说你是两宫心头肉,更是皇太子的命根子,不知你若有不测,两宫以及皇太子会如何?”歹人缓缓取下天鹰卫的玄铁面具,露出一张与他低沉嗓音丝毫不符的稚嫩脸庞,皮肤虽然有些黝黑。 但不可否认,是个俊美得蛊惑人心的少年郎,他浑身上下透着她从未见过的野性,像极了十万大山里最凶猛残暴的百兽之王。 李幼澄来不及细想便觉得眼前越来越黑,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挣扎着揪住了那人胸前衣襟,断断续续地咬着牙质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李旌行偷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南陵人崇尚有债必偿,他欠我的,自然是要用最宝贵的东西来偿还。” “不,你,胡说!皇,皇长兄绝不会,不会偷东西……”李幼澄彻底失去了意识,她做了个亢长的梦,梦里有一只凶猛的白虎在她身后紧追不舍,她光着脚丫在崇山峻岭里拼命跑呀跑,可不管怎么跑就是逃不出虎口! 想到要被白虎撕碎了吃进肚子里去,死相会很难看,她就忍不住委屈得嘤嘤嘤哭了起来。 “行了行了,醒醒吧,哭一路了,也不嫌累,老王上说得没错,女人真是麻烦。”木戈语气极不耐烦,动作却是出人意料的温柔。 他将水囊凑到尊贵小公主略显苍白的唇边,尝试着灌了一下,只见水全都从唇边流了下来,半点进去嘴里。无奈,木戈只好伸出手。 可当他满是老茧粗糙不堪,还因长途跋涉而显得变得脏兮兮的手掌快要触及尊贵小公主娇嫩的肌肤时,又悻悻然地顿住,继而从腰间掏出干净的帕子绕在手掌上,这才再次靠近,用力掐住下颚撬开牙关,将水灌了进去。 “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李幼澄咳得眼泪汪汪的,待她回过来神才发现周遭一切有多不对劲儿。 四周透着阴森气息,耳边是她从未听过的聒噪虫鸣蛙叫,因她自幼睡觉浅,稍微有点动静就会被惊醒之后彻夜无眠,是以初春万物复苏之后宫人们便会将园子里一切蛇虫鼠蚁悉数除去,夏天就连树上的知了也沾得干干净净。 是以对李幼澄来说,从外头的一片漆黑里传来的声声怪叫,她根本分不清是来自于那种动物,甚至她觉得动物根本发不出这样可怕的声音,也许是鬼魅,也许是妖怪…… 这么一想,寒意便从心底里滋生,后脊椎更是阵阵发凉,李幼澄哆嗦着嘴唇一开口便带了哭腔,“这,这是哪儿?” “义庄。” “什,什么?义庄是什么地方?” “天朝最尊贵的小公主竟不知道义庄是什么地方?你比我这个深山老林里不开化的野人还没见识。”木戈难掩嫌弃,眸子里甚至还有几分懊恼闪过。 李幼澄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竟来不及细想其他,而是要强地直接反驳道:“可不就是因为尊贵所以才娇养在深宫里,受尽保护,什么也不知道么!” “我母后说了,女子这一世最好什么都不用懂,事事有人为你周全,样样有人替你操心,这样才是最幸福的!母后说了,有皇长兄庇护,澄儿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 话音落地,木戈骤然变了脸色。 533章番外大大不同 “一个小偷有何颜面忝居高位?别在我面前提起他!” “你!你出言不逊,竟敢侮辱皇长兄!我跟你拼了!”李幼澄怒红了脸,两只小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一副想跟人拼命的样子。 木戈定定地看着她,眸子里忽明忽暗,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当下便决定不跟一个小女孩一般见识,只见他冷漠地转过身去,回到篝火旁,熟稔地转动着架在火堆上烤得焦香的野兔子。 李幼澄惊魂未定,既不知身在何方也不知此时何时,但有一点非常肯定,那就是五脏六腑唱起了空城计!这个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宫里一饮一食均有人按时奉上。 李幼澄第一次感受到肚子饿起来有多难受,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偷偷去瞄正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食物,虽看不出来火上烤的是什么东西,但香味告诉她,一定很好吃。 可朝瑰公主有朝瑰公主的骄傲与尊严,李氏皇族有祖训,无论身处何种境地,绝不与贼人谈判! 李幼澄自知身无所长,但她身为公主自然是不能丢了皇室的尊严跟脸面,是以即便是再饿,也决计不会主动开口讨要吃食。 木戈早就注意到某人饥肠辘辘的眼神,他只当没看见,清了清嗓子,好心并且细致地回答起刚才的问题来,“义庄是由地方乡绅富户出资建造的地方,用以暂时寄存以及停放棺木。”“ “你好好看看,周围这些棺木可都不是摆设,每一具棺材里都是真的有尸体,你们中原人不是讲究人死之后要入土为安么,停放在这里的棺木,大多都是一时还未曾找到安葬的地方。” “或者客死他乡,家人在将其运回故土安葬之前会先在这儿寄存一段时间,又或者是穷得无以为殓,便也只好停棺于此。总的来说,义庄就是专门收容死人的地方,尊贵的小公主,请问你怕不怕?” “岂不闻,君子不语怪力乱神!”李幼澄倔强地反驳,脸上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可实际上内心却慌成一团乱麻,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不怕……皇族受上苍庇佑,本公主一点也不怕!” 不知是说给木戈听还是安慰自己,可这话还没说完,一阵大风刮过,呼啸着吹得篝火渐渐弱了下去,在加上外头奇奇怪怪的声音,李幼澄仅存的胆魄彻底被吓得烟消云散。 “啊!啊!” 她尖叫着捂着耳朵,慌张地站起来拔腿就要往外跑,可惜还没跑出义庄的大门就哐当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向地面,这时李幼澄才注意到在她的脚踝上拴着铁链,而链子的另一端,不偏不倚就锁在木戈脚上。 “小心思还挺多的。”木戈冷嗤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把形状怪异的黑铁钥匙,坏笑着晃了晃,又用眼神示意拴着二人的链子。 “你们中原人时常炫耀你们用玄铁打造的兵器有多么锋利,还大言不惭地号称你们的兵器无坚不摧,怕是你们中原人都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真是蠢得滑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管是北胡还是西夏都早已经归入天朝版图,你张口闭口中原人中原人地叫着,难不成你就不是我天朝子民?”佯装惊恐趁机逃跑的计划落空,李幼澄恼羞成怒,干脆赖在地上对着贼人破口大骂。 “还有你这什么劳什子铁链,黑不溜秋的有什么了不起?哼!你也就是欺负我手上没有趁手的兵刃,告诉你,从军营里随随便便拿出来一把刀就能将这破铁链砍得稀碎信不信!” “喏,拿去。”木戈依旧面无表情,转身拿起地上的长剑便随手扔了过去。 李幼澄一眼便认出那是东宫天鹰卫首领的兵器,玄铁打造且是出自铸剑大师之手!她毫不犹豫迅速将剑捡起,拼上了全部力气砍下去。 “哐!” 伴随着铁器相互的碰撞,一声巨响炸起,可接下来的景象却让李幼澄彻底愣住了,毫不起眼的铁完好无损,而她手中的玄铁长剑竟应声断成了两截! “怎,怎么会这样……”李幼澄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不死心,扔了手中断捡又跪到地上将铁链捡起来仔细端详,链子上竟连一点缺口都没有! 玄铁一直是天朝的致胜法宝,正因有了玄铁兵器,天朝军队才能所向披靡收服四方,若是有比玄铁更加厉害百倍的兵器横空出世,这世道还能不能继续太平下去? 活了十五个念头,李幼澄第一次有了恐惧和忧愁,她哆哆嗦嗦地拽紧那摸起来有些冰凉却比想象中轻上许多的链子,目光灼灼地转向篝火旁的少年。 “请问,这是什么?” “哟,难得,堂堂天朝公主竟也有请教我这蛮夷之人的时候。”木戈将烤好的兔子从篝火上移开,徒手撕下了一块,也不嫌烫,直接便塞进了嘴里,吧唧吧唧地嚼了几下便渐渐松开了眉眼,露出几分心满意足的滋味。 这时候他身上的野性减轻了不少,李幼澄发现,这人和她以往见过的皇孙贵族子弟大大不同。 帝都的世家子弟虽也擅骑射,可近年来儒雅之风盛行,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平民百姓,粉面桃腮的少年郎是越来越多,而阳刚勇武的少年却犹如凤毛麟角。 便是李幼澄的几位皇兄,除了皇太子文武双全,其余皇子也都是崇文不尚武,朝堂之上也渐有了文治天下的趋势。可眼前的贼人不止孔武有力,能将她从守卫森严的东宫之中掳掠出来,还握有比玄铁更坚固的兵器…… 李幼澄越想越胆战心惊,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整理了衣冠,将散落的鬓发捋到耳后,继而才端正地福身行了见礼,“是,朝瑰诚心诚心请教,还望侠士告知,此为何物,来自何处?” 木戈还真被小公主这举动弄得措手不及,片刻的恍惚过后,他终是据实以告:“乌鳞铁,旧时南疆十万大山遍地都是。” 534章番外在逃公主 “南疆古国?”李幼澄疑惑得秀气的眉心拧成一团。 她长相娇媚,又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鼻梁高挺鼻尖圆润,五官无一处不精致绝伦,尤其是眸子里不谙世事的天真灵气,只稍微微蹙下眉露出几分为难的可怜模样,就让人恨不得将全天下都捧到她面前。 木戈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睛,冷漠地解释道:“前朝灭南疆,你以为当真如同史书里记载里的,只是单纯为了扩充疆域?还是晋人忌惮巫蛊的威力才不惜屠灭南疆消除隐患?” 史书上确实是这般记载,李幼澄打小便背得滚瓜烂熟,在她心里也确实一直以为这就是真相,然而今夜她曾经坚信不疑的真相却注定要被颠覆。 木戈沉着声儿说道:“前朝发兵的真实目的是抢夺乌鳞铁,只可惜他们不懂开采以及锻造技艺,南疆灭国后,面对漫山遍野的至宝,晋人束手无策,耗费了数十年,最终无果。” “而你们天朝始帝到比晋人聪明多了,他没将光阴虚耗在十万大山里,而是退而求其次,发掘并使用了大量玄铁来打造你们天朝的军队,当年北胡与西夏还在使用落后的青铜兵器,自然不是你们天朝的对手。” “打不过就只能在灭国与灭种之间做出选择,显然大部分刚烈的草原人为了捍卫尊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所以原本北胡有二十八个部落,到归降你们天朝时仅剩八个。” “对比之下,西夏人就孬种得多了,战还没开始打就举国来投,始帝辉煌的一生北上草原与胡人作战无数次,唯一遗憾的便是没能与西夏人在海上真刀真枪地较量过吧。” 听到此处,李幼澄惊讶地发现,贼人提起如今的天朝满是不屑,可对她的皇爷爷却不难听出满满的敬仰与尊重。 还记得大宋公公曾经无意间提起,说始帝在位时最喜欢南下,十万大山里有他最深的眷恋,而当年朝廷之所以能容忍南陵自成一国,也正是因为始帝的一意孤行。 幼时学李氏祖训,第一条便是后世子孙,举凡登临帝位者终其一生不得对南陵发动战争,若有违逆者,其余皇室中人可行废黜皇帝之权。 看来面前的南陵贼子也是感激始帝恩德的,李幼澄再次轻轻地咽了咽口水,稳住了心神,这次她问的是另外一件迫切需要知道的事情。 “朝瑰还未请教侠士尊姓大名。” “木戈。”话落,见对方一脸茫然便又补充道:“木头的木,止戈为武的戈。” “木戈……”李幼澄跟着念叨了一句,只觉得这名字起得似乎很随意,可细细品来,止戈为武,又似乎带着很深的期许。 她时常会深深地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去,于是便没有留意到木戈在她叫出他的名字后,黝黑的脸上透出可疑的红晕。 “行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干脆趁我此刻心情好,赶紧全部问出来吧,省得后面一路上啰里啰嗦。”木戈大手一挥,语气很是不耐烦的样子。 李幼澄从小到大就没被谁这般呼呼喝喝过,起先是吓了一跳,接着便有些不高兴,不过小公主很清楚现在的处境可由不得她使小性子。 顿了顿,李幼澄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朝瑰是何处得罪了木侠士,你将我掳出东宫,是要带我去哪里?” “公主殿下难道不担心我对你有不良企图?”木戈不答反问。 李幼澄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轻轻摇头,声音不大语气却异常坚定。 “我不知昏过去多久,但此处必定距离帝都路途遥远,否则你不会如此轻松。既然已经远离帝都,侠士若是有不轨之意大可趁我昏迷不醒时动手,又何必等到现在。” 虽然不谙世事,可李幼澄跟随宫中女医学过几年医术,女医尤其教导了她女子而被侵犯后会有何反应,尽管羞于启齿,可她方才一醒来最先去注意的便是自己的身子,确定未曾受到侵犯后这才敢装起胆子与他对峙。 木戈闻言未置可否,只是神情不屑地睨了她一眼,粗狂地掰下整个兔腿,也不往嘴里送,反而带着几分挑衅意味盯着她。 李幼澄很清楚这是激将法,可她腹中确实饥饿难忍,想想只有吃饱了才能有力气逃跑,皇长兄说过,无论何种境地,只要她能活着回到他身边就好。 皇室的颜面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更何况此地乃是荒郊野岭,将来逃出去以后只要她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骄傲的小公主终于在肉香四溢的诱惑里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李幼澄红着脸上前,小小声地请求道:“我很饿,可以给我一些吗?” 木戈本来就没打算饿死她,自然从善如流地将兔腿递了过去。 李幼澄实在是太饿了,她甚至来不及问清楚烤的是什么肉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原来人在饿急了的时候,什么端庄的仪态优雅的吃相,统统是会被忘到九霄云外的。 然而有些东西还是镌刻在骨子里的,李幼澄刚吃第一口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待到腹中饥肠辘辘的感觉稍有减弱,她就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烤过头了皮子上略微有些苦,盐巴放多了有些咸,这若是能用上等的红缨木来烤肯定会更美味,红缨木自带特殊的香气,烤全羊烤鱼烤什么肉都很好吃。” “呵,你们中原人有句话,从前我一直不能理解是什么意思,如今亲眼所见,算是彻底明白什么叫做要饭的还嫌饭馊了!”木戈冷嘲热讽。 李幼澄有些脸热,羞涩地放慢了咀嚼吞咽的动作,目光却顿时被木戈手里的东西给吸引了,这时候她才注意到烤肉的形状不对劲儿,忍不住战战兢兢地问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兔肉。” “呕……”伴随着木戈的话音,小公主惨白着脸仓惶地扔掉手中快要啃得精光的兔子腿,捂着胸口歪倒在一旁吐得昏天暗地。 535章番外帝都风云起 “兔子,我吃了兔子,呜呜呜……”小公主边吐边哭,瞬间面无血色。 木戈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该不会这是你第一次吃兔肉吧?” “呜呜呜……为什么要吃兔子,兔子那么可爱,你怎么下得去手!”李幼澄痛心疾首,脸上的眼泪更是止不住。 天底下谁不知道朝瑰公主最喜欢的小动物就是兔子,宫里还专门辟了一处院子养了灰的白的各式各样的小兔子陪她玩耍。 面对小公主的控诉,木戈一言不发地转过脸去,就着剩下的烤兔子大朵快颐,举止粗鄙眼神更是充满挑衅。 李幼澄不由得悲从中来,她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帝都,更不知此时父皇母后和皇长兄该有多担心,抽噎着止住了哭泣,小心翼翼地打起了商议。 “木侠士……” “别,直接叫木戈,你我同年生人,侠士两个字实在担不起。” 看少年冷了脸,小公主有些委屈,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顿了顿,她从善如流,温柔唤道:“木戈,你究竟与我皇长兄有何过节?” “哼!他是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我一介乡野莽夫高攀不起,谈何过节!” 李幼澄敏锐地发现,只要提起皇长兄,木戈眼底的愤怒便掩饰不住,再联想到先前他口口声声说太子是小偷,难不成…… “我皇长兄自幼受教于皇爷爷膝下,文治武功,礼仪规矩皆是无可挑剔,若非要说他身上有什么污点,迄今为止也就是越良娣之事。” “听说越良娣本是待嫁的田舍女,去岁春猎时她进山采药误闯围场,皇长兄对她一眼钟情,回宫后便不顾两宫和群臣的反对,将其纳入东宫册封良娣,之后便一直宠爱有加,连锦心姐姐都比不过。” “哦,锦心姐姐就是太子正妃,她待我很好。”李幼澄说着说着便解释了起来,就好像将木戈当成了多年老友,在他面前说起皇家秘事来毫不避忌。 木戈还是冷着脸一言不发,李幼澄只好妄自猜测。 “我听宫人们四下里议论,都说赵良娣入东宫前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如意郎君,二人本来已经谈婚论嫁,是我皇长兄横刀夺爱,你总说我皇长兄是小偷,难不成你就是赵良娣原本的心上人?”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如此,木戈将她掳出东宫也就情有可原了,李幼澄越想就越觉得她的推测很合理。 然而木戈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二傻子似的,赵良娣的心上人就是普普通通的农家汉子,哪儿来的本事闯进守卫森严的东宫,还在天鹰卫的眼皮底下掳人。 但木戈根本不屑解释,小公主自顾自说得口干舌燥,他只答了三个字:“睡觉去!” “睡,睡觉?”这可让李幼澄犯难了,不是她胆肥不听话,而是环视一周,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更何况睡觉。 木戈似乎也看穿了她的难处,扔下啃得干干净净的兔骨,抹了一把嘴上的油,起身粗暴地掀开一块棺材板放倒在地上,接着便在小公主惊恐的目光下抓了几把干草铺了上去,继而用眼神明明白白地示意。 李幼澄拼命摇头,“不不不,这样不好,死者为大,我,我宁可睡地上,也不能亵渎逝去之人。” “随便你,不过我可告诉你,山里的夜本来就冷,外头刚还下过雨,蛇虫鼠蚁什么的肯定都要往屋里钻,你睡在地上要是被咬了我可不管。” 木戈说着拍了拍手和衣躺到了棺材板上去,胳膊枕在后脑勺下面,特意留出了一侧空位。 李幼澄讷讷地看着他合上眼睛,很快便传出了平稳的呼吸声儿,看样子好像是睡着了。 难道他就不担心她趁机逃跑吗?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里冒出来便被打消了。 李幼澄看了看外面漆黑的一片,说实话,她觉得跑出去就算木戈不追她也跑不远,以她的体力和脚程,恐怕不出半个时辰就要晕倒在林子里,况且她既分不清方向也不认识路,跑出去说不定还会被山里的猛兽叼去果腹。 “唉……”叹息声落,小公主在篝火旁坐下,她托着腮帮子,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是迷茫,既不知身在何方也不知将去何处,一时间彷徨无措。 千里之外,华灯初上的帝都却已经封城三日,海捕文书十万火急地发往天朝每一个角落,乾坤宫里韦皇后已经昏过去数次,直至今夜连汤药都灌不进去了。 已是垂暮之年的建武帝先去看望过皇后,紧接着便将东宫天鹰卫首领秘密宣进了御书房。 赫连铮身着布衣,双膝跪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直起身子时双手紧握成拳,以超乎常人的定力忍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痛呼,而他胸前后背的衣襟都已经渗出血来,顺着上半身缓缓流下,不多时便染红了地上一大片。 “太子责打你了?” “是臣失职在先,太子殿下已经法外开恩。” 除却赫连铮,其余八名天鹰卫已经被处死,建武帝得知此事时已经来不及阻止。 自始帝开国立朝以来,天鹰卫一直都是皇室的终极武器,他们是从百万大军中筛选出来的,精英中的精英,不仅个个武艺高强还人人天赋异禀身负绝技。 每年天鹰卫的选拔都是建武帝亲自把关,戍卫东宫的天鹰卫更是万中无一的好手,太子的冲动让建武帝扼腕不已,他望向赫连铮的眼神带着难掩的痛心。 “先宣太医为你止血,待会朕有话问你。” “陛下请问吧,臣无事。”赫连铮跪得笔直,他的祖父是跟随始帝建立天朝的五员开国大将之一,他的父兄也在朝堂之上赫赫有名,而他被建武帝亲自选入天鹰卫更是家族的无上荣耀。 可这一切都在三日前被粉碎了,赫连铮自觉辜负了太子的信任,更对不起命丧九泉的同袍,此刻他的眼底是滔天的愤怒,此生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他也要将闯入东宫劫走朝瑰公主的贼人千刀万剐! 536章番外兄弟与妻 建武帝揉了揉眉心,天朝四野太平,先帝爷为他留下了一片繁荣昌盛的江山,作为盛世君王,他大半生都过得相当顺遂。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见不得世人安享富贵,近年来天灾不断,先是鱼米之乡国之粮仓的苏南一带连续三年大旱,河流干枯土地干裂颗粒无收,国库拨出大量赈灾银却依旧有人饿死在路边。 接着属国西夏境内暴雨数月,飓风和海水摧毁了田地庄园,数万人流离失所,朝廷不仅要赈灾还要派出军队安置以及帮助当地百姓重建家园。 再有就是北方胡匪成患,他们肆意劫杀过往商队,更在茶马道上设立关卡阻断南北货物流通,造成了不可估量的经济损失。 且胡匪此举不仅是公然与朝廷叫阵,更挑动着草原各部落不安的心,朝廷若是不能及时派兵镇压,恐怕不就之后草原各部都不会继续臣服在天朝的威严之下。 年迈的建武帝过惯了风平浪静的好日子,应对最近几年的形势难免有些力不从心,所幸太子从旁协助,替他分担了不少。 可朝瑰被掳后太子便彻底丧失了理智,不仅盛怒之下亲手斩杀了八名天鹰卫,还一意孤行地下了封城令,不分昼夜亲自带队四处搜罗歹人踪迹,将整个帝都闹得人仰马翻。如此行径,实在是有违一国储君德行。 短短三日,建武帝的案头上已经多出厚厚一摞弹劾太子的奏章,太子太傅为止住非议不惜拖着病体在各个朝臣府邸间东奔西走,忙得脚不沾地。 然而出事至今太子未曾入宫面圣,替建武帝前去宣召的内官甚至连太子的面都没见上就被打发了回来。凡此种种无一不在昭示东宫的反常,作为一国之君,建武帝忧上心头。 “赫连铮,你和歹人交过手,可曾看出对方的武功路数?” “禀陛下,臣无能,被歹人三招击败,未能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三招?”建武帝惊诧不已,赫连铮可是公认的天朝第一高手,自成名以来至今从无败绩,能将他击败的,只怕武功已至化境。 “对方显然极其擅长易容术,不仅如此,他连声音都可以模仿得惟妙惟肖,根据东宫掌事呈上来的奏报,在击败你之后,此人换上了你的衣裳还与其他天鹰卫共处了一个多时辰,期间太子还召见过他。” “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伪装成你却不露丝毫破绽,此人不仅武艺高强,心机城府也是深不可测,值此艰难时局,骤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来,只怕背后还有更深的阴谋。” 建武帝捋了捋灰白的胡须,幽幽叹了一口气,目光眺望着殿外的繁星点点的夜空,陷入了沉思。 赫连铮神色微动,心中疑惑不已,世人谁不知朝瑰公主乃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幼女,掌上明珠被贼人掳去,亲生父亲怎地不见问上一句? 陛下心系天下,他着重的是大局,只要弄清贼人来路,便能顺藤摸瓜找到朝瑰公主的下落。是的没错,肯定是这样的,陛下怎么可能不关心朝瑰公主呢。 赫连铮如此想着便也能理解了,他重重叩首,言辞真切地恳求道:“求陛下恩赐出城令一枚,臣愿以赫连家族的荣耀以及臣的性命立下军令状,三月之内臣一定将贼人缉捕归案,将公主殿下平安带回!” “天朝富有万里河山,人海茫茫,卿要何处寻去?”建武帝惜才,忠君爱国之人本就难得,何况赫连铮的父兄皆是朝廷重臣,若他有所闪失,只怕伤了赫连家的士气。 “朕知你勇武,但抓捕贼人非你强项,卿家还是好好养伤,将来东宫还要仰仗卿家戍卫。” “陛下,恕臣不敢遵旨,若是不能寻回公主殿下,怕是太子殿下不愿再见到微臣,殿下已经下令,不准臣再踏入东宫半步。”赫连铮刀刻斧凿的坚毅面容上掠过一丝痛苦,太子的责难脊髓了他所有的骄傲。 但同时太子得知朝瑰公主被掳走时,仓惶得仿佛失去全天下的表情也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这几日赫连铮不断地被自责愧疚折磨,食不下咽夜难成眠,倘若真的寻不回公主,他决然没有颜面继续苟活于世。 建武帝倒吸了一口凉气,赫连铮与太子自幼相伴亲同手足,坊间传闻,二人及冠之年同时爱慕一世家贵女,太子直言君子有成人之美,不仅将心仪女子相让还亲自为二人主婚,给了赫连铮极大的体面。 如此深厚的情谊而今却到了反目的地步,朝瑰在太子心目中的份量令建武帝心惊,然他毕竟掌权多年,无论心中多么震撼,面上依旧不见波澜。 “皇后体弱,公主自幼便跟在太子身边,他们兄妹情深,爱卿受苦了。” “微臣不敢,公主落难实微臣罪不可恕,只求陛下给微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如果不能亲手将胆敢冒犯我天朝威严的贼人抓捕归案,一雪前耻,微臣终身难安。”赫连铮决心已定再难更改。 建武帝也只好随了他的心意,先召来太医为他医治,而后赐下出城令牌,又召来三十名天鹰卫听从赫连铮调遣,一行人连夜冒雨由望南门而出,直奔西南方向而去。 雨点密集,滴滴答答地从雕龙画凤的屋檐流下,东宫太子妃的寝殿里,灯下有一面容端庄温婉的女子,正借着灯光缝制着一双朴实无华的男子长靴。 这长靴乍一看平平无奇,实际上却是用特殊染料染制,能够防水,使人在雨中行走不会浸湿鞋袜,像这样的长靴太子妃已经亲手缝制了不知道多少双,耗费了她无数时间跟心血。 “太子妃歇歇吧别熬坏了眼睛。”掌事嬷嬷柳氏是东宫的老人了,当初刚册封太子的时候她便被韦皇后钦点过来主里东宫内务,这些年一直恪守本分,从未行差踏错,一整个东宫里,也就只有她会心疼太子妃的不易。 537章番外东宫漩涡 “嬷嬷去睡吧不必陪本宫。”太子妃出身并不高,她是翰林院张阁老的嫡亲孙女,闺名张宜欢,家中世代清贵,在天下文人间颇有美名,除此之外太子妃并无任何出众之处。 论相貌,她既比不上天朝明珠朝瑰公主的娇媚,也不及赫连铮之妻上官氏的才情,但偏偏就是如此平凡的张氏入主了东宫,且接连三年为太子裆下三个麟儿,最为建武帝喜爱的皇长孙便是张氏所出。 将来太子继位,太子妃自然会顺理成章地登顶后位。 柳嬷嬷在这深宫内院里沉浮半生,早就练出了一双精明的眼睛,她并没有听从太子妃的命令退下,而是妥帖地上前取下灯罩,用银针挑亮了灯芯,继而默默地束手站在一旁,不再打扰。 太子妃手法娴熟,不多事儿便将剩下的活计全部做完,温婉的脸上露出一丝欢喜的笑容,“这雨看着不小,兴许明日还会继续下,嬷嬷快将这双连同之前做好的那些一并送到吴尚服处吧。” “喏,老奴先伺候太子妃安寝,等您睡下了老奴立刻去,指定不耽误殿下明日穿。”柳嬷嬷柔声上前扶起太子妃,恭敬而谦卑。 太子妃拿帕子掩面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稍稍伸了伸懒腰,她已经连着好几天没睡好,这会子确实困得睁不开眼,便依言卸了钗环宽了外衣上床安寝。 柳嬷嬷不假他人之手,凡太子妃贴身事务俱亲力亲为,待到从寝殿中退出来,全身老骨头也有点吃不消了。 “嬷嬷快坐下喝口茶歇歇。”一等宫女银环向来是逮着机会就巴结,且她将洽媚都写在脸上,引得很多人看不惯。 柳嬷嬷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点微末的小伎俩早就被她看穿,不过她也乐得顺水推舟,伸手接过茶盏饮了一口,便听得银环絮絮叨叨地抱怨起来。 “太子妃也真是的,嬷嬷都这把年纪了她也不体谅,要您伺候到这么晚,外头人知道定要说她苛待下人。”银环生得明眸善睐,不说话时满脸都是明艳的美丽,就连太子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也正是因为这几眼,银环便生出了攀龙附凤的心,毕竟有田舍女出身的赵良娣在前,怎能不令人想入非非。 嘟囔了几句见柳嬷嬷没有言语银环的胆子便越发大了起来,“嬷嬷您说太子妃何苦来哉,殿下的衣物自有宫里的尚服局负责,太子妃何必点灯熬油地为殿下缝制靴子,做这些还不让殿下知道,岂不白白浪费心血?” “结发为夫妻,太子妃是正室,对殿下的情谊自是与其他侧妃不同。”即便是在四下无人之地,柳嬷嬷言语间对太子妃依然充满尊敬。 银环却不屑,撅着嘴不甘地反驳道:“可殿下对太子妃并无不同!在这东宫之中,要说受宠,非赵良娣莫属了,殿下也可有小半年没来太子妃这儿了,可西华堂却是夜夜承欢,其他侧妃都分不走半分宠爱。” “你见到赵良娣了?”柳嬷嬷这话听着有些奇怪,可只要是在东宫内行走的,听来便不觉有怪了。 银环闻言立时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下来,她绞着手帕小声嘀咕道:“西华堂的掌事宫女文鸢倒是收了奴婢不少好处,可一说到请赵良娣将奴婢要过去,文鸢便支支吾吾地推诿。” “嬷嬷,您说奴婢的银子是不是打水漂了?文鸢是不是担心奴婢去了会分了赵良娣对她的宠爱,所以才迟迟不肯帮奴婢引荐。”银环虽然愚蠢却还没透顶,随着被敷衍的时间越长,渐渐她也琢磨出来不对味。 柳嬷嬷适时点拨道:“赵良娣被殿下喜爱却甚少在人前露面,即便是出席宫宴也多以白纱蒙面,可以说即使是你我这样在东宫行走多年的人,实际上谁也没见过赵良娣的真容,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是很奇怪。”银环点了点头,一只手环胸一只手摸着下巴说道:“但坊间盛传,说赵良娣生得花容月貌,正因如此殿下才在猎场对她一见倾心,不顾群臣阻挠执意将她纳入东宫。” “也是因为赵良娣太过美貌,殿下不喜她的倾世容颜被外人瞧见,所以才令她以纱覆面,且不许她轻易离开西华堂。”银环说着说着满脸艳羡,真恨不得她能成为赵良娣。 柳嬷嬷脸上的表情却很耐人寻味,只见她缓缓地将手中杯盏放下,沉默了一会儿才低着头说道:“赵良娣的福气确实令人羡慕,不过银环你也不差,老天爷既然给了你这样一张脸,必定不会埋没了你。” “呵呵,嬷嬷惯会拿奴婢打趣。”银环明明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还要故作矜持。 柳嬷嬷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继而笑着起身,“好了,我还要去替太子妃办差,夜已过半,你快去睡吧,想必要不了多大会儿殿下就该回来了,到时候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想睡也睡不好了。” “嬷嬷急什么!”银环听了柳嬷嬷的话灵机一动,急忙将她拉住,“您老人家上了岁数腿脚本来就不方便,外头正下着雨路又滑,不如奴婢替您去送靴子,奴婢保证不辱使命。” “这,不太好吧,近几日你也辛苦了,殿下已经不眠不休地在外头找了三天,府里也是人仰马翻,人人都休息不够,还是你去睡,我去送。”柳嬷嬷向来尽忠职守,尤其是太子妃交代的事情,从来办得一丝不苟。 “嬷嬷就给奴婢一个为您老人家效力的机会嘛!正巧奴婢可以将靴子直接送到文鸢姐姐手里,殿下回来了肯定会去西华堂的,这靴子送去殿下明早肯定能穿上,如此才不辜负太子妃的一片苦心。” 为达目的,银环脑子转得飞快口齿也变得伶俐起来。 柳嬷嬷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踌躇了片刻才答应,银环立刻喜笑颜开,用木质托盘捧着三双长靴欢天喜地地朝西华堂方向去。 538章番外童言无忌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浪蹄子,蠢出生天,白费了贤妃娘娘一番心血。”柳嬷嬷注视着银环离开的背影,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此时一道身着月白色女官服制的身影从屏风后悄无声息地转出,奇怪的是柳嬷嬷似乎早就知道此人的存再,面上未曾露出半点惊讶之色。 来者穿着尚食局尚宫的服饰,带着戏剧脸谱,看不清容貌,那人声线幽幽开了口。 “娘娘早就看出银环这步棋是费棋,只是想要长相酷肖又与她年龄相仿的,着实不好找,这多年就一个赵良娣一个银环,可惜了。” “也不尽然。”柳嬷嬷反过来安慰来者,“这几日殿下心智大乱,连天鹰卫都被他亲手斩杀,赫连铮更是被逐出东宫,此时东宫防卫松懈,兴许今夜会有意外惊喜。” “最好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娘娘让我提醒你,务必抽身,切不可让人抓住任何把柄。” “请娘娘放心,老奴是韦皇后钦点的人,即便身份暴露,受牵连的也只会是乾坤宫。”柳嬷嬷躬身于胸前执礼,那是异邦礼数,来人回敬,二人密谋了良久才分别退去。 寝殿之内,本该在迷香作用下昏睡得不省人事的太子妃此刻却眸色清明,值夜的宫女里有一人悄悄起身,先是摇晃了摇晃其他值夜宫女,确认她们都被迷香迷倒,这才取下了塞在鼻子里的棉花。 小宫女偷偷转入后殿打开了一扇平时专门运送恭桶的小门,门外另一名小宫女早已等候多时了,待进到寝殿内,微弱的烛光映照出二人一模一样的脸庞。 五官平平无奇,说不上丑也谈不上美,总之混迹在人群里丝毫不起眼,身量也是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像这样的小姑娘,绝对不会给人留下任何深刻印象。 太子妃要的就是这效果,她平躺在床上没有动,只微微侧过头。 双生姐妹花小宫女立刻惶恐地拜倒。 “秋果秋朵拜见太子妃,太子妃万福金安。” “起来吧。” “奴婢不敢……”二人似乎是做了什么错事儿,拜倒在地上时全身瑟瑟发抖。 太子妃伸手捏了捏眉心,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她只淡淡问道:“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太子妃英明,确实如您所料,柳嬷嬷引着银环去西华堂了,外头的来报,殿下已到前街,不出三刻便会入府。”躬身答话的是双生姐妹里的姐姐秋果,平时她负责在外头打探消息。 值夜的是妹妹秋朵,府里的事儿由她负责,“回禀太子妃,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今夜送入西华堂的药减量,赵良娣必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全身毫无反抗之力。” “内室里可有利器?” “没有!”秋果秋朵异口同声。 秋朵一口咬定:“殿下原先就吩咐过西华堂里绝不能出现剪子一类的利器,奴婢也细细检查过了,就连平日里给赵良娣用的珠钗都是磨钝了的,年前的事儿决计不会再发生,太子妃请放心。” “既如此便照原计划进行。”话落太子妃疲惫地拧了拧眉心,为了抵抗迷香的作用,她暗中服用了提神的汤药,以至多日无眠,而此时稍微松懈了些便觉困顿不已。 秋果秋朵察言观色,伶俐地起身服侍太子妃安寝,继而两人走出内室,秋果披上厚重的披风照例从小门离去。 秋朵则回到原位,佯装与其他值夜小宫女一样不小心睡着了,但她实际上一直竖起耳朵,密切留意着寝殿外的动静。 三刻之后确实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太子回宫了,但同时寝殿外响起了一阵奶声奶气的呼唤。 “母妃,母妃,儿臣怕怕,母妃抱抱……” “小殿下!天哪,乳母跟宫女们都跑哪儿去了,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出来!”柳嬷嬷心疼得立马冲过去半跪在三皇孙面前,见他只穿着单薄的亵衣还被雨水打湿了,顿时怒火中烧。 三皇孙李玄安年仅四岁,天性纯良的他一看柳嬷嬷板着脸立马吓得哭了鼻子,糯糯哀求道:“是我自己偷偷跑出来的,嬷嬷不要怪乳娘和涟漪姐姐。” “小殿下,老奴不是和您说过么,涟漪只是个宫女,小殿下您是天潢贵胄,叫她姐姐是要折她的寿的!” 柳嬷嬷心疼得掏出帕子一点点擦拭李玄安头发上衣服上的雨水,又哄着他进内室换了身干净衣裳,喝了姜汤,这才抱在怀里细细询问。 “小殿下快告诉老奴怎地半夜不睡觉偷偷跑出来了?明日可还是有早课的,万一小殿下起不来误了时辰,太傅可是要打手板的。” “太傅已经三天没来授课了,大哥二哥都在宫里,安儿一个人害怕得很,就想要母妃抱抱。”李玄安眼眶红通通的小模样可怜极了,惹得柳嬷嬷越发心疼,她将怀抱紧了紧。 “小殿下乖,太子妃连日操持东宫诸事,累坏了,方才入睡没多久,殿下不要去打扰,让太子妃好好休息,老奴陪着您。” “嬷嬷。”李玄安顿了顿,似乎是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拉着柳嬷嬷的胳膊认真追问:“我听宫人们偷偷议论,朝瑰姑姑被贼人掳走了是吗?” “是谁胆敢在背后乱嚼舌根!”柳嬷嬷眸色冷厉,片刻却又换上了慈爱笑意,连声音也比刚才温柔了不少,“小殿下年纪还小,无需担心这些事情,您啊,只要每日里开开心心地就行,大人的事情自然有大人处理。” “可是安儿喜欢朝瑰姑姑,父王为了找姑姑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眼睛都熬红了还长了白头发,嬷嬷,安儿很害怕,父王不会和皇爷爷一样变成老头子吧?” “不会不会,小殿下快别胡思乱想了,殿下只是为朝瑰公主担心,没事的,等寻回公主就好了。” “可如果找不回来呢?”童真的稚子问出了东宫所有人都不敢想的事情,巨大的阴霾笼罩在每个人心头,人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539章番外西华堂赵良娣 话一说完李玄安就后悔了,急忙解释道:“安儿不是不想把姑姑找回来,只是,只是……” “只是天下太大了,小殿下是担心一时半会找不回公主,殿下的身体会熬坏了,是吗?”柳嬷嬷柔声宽慰,“小殿下心地善良,又常常和朝瑰公主一起玩耍,老奴相信小殿下一定也是非常希望能把公主找回来的。” “嗯!嗯!”李玄安猛点头,甚至为了证明心意还着急忙慌地说道:“明日一早嬷嬷把我送进宫吧,我要求见皇爷爷,当面求他老人家调动军队寻找朝瑰姑姑,天朝有百万雄狮,全部派出去找,姑姑很快就能回家了!” “家……”柳嬷嬷怔了怔,大抵也只有天真的稚子才会把东宫和皇宫称之为家吧!念头一转,柳嬷嬷哄着说道:“这事儿老奴可不敢做主,不如小殿下问问太子妃?” “嬷嬷不是说母妃在睡觉,不要打扰她?” “没关系的,老奴悄悄把小殿下送进去,明早起来小殿下再亲自问问太子妃同不同意您进宫。”说着柳嬷嬷便将李玄安抱了起来,蹑手蹑脚进入内殿。 “咦,她们怎么都睡着了?” “嘘!”瞧见睡得东倒西歪的值夜小宫女之后,柳嬷嬷不止没有发难,反而示意李玄安不要出声。径直来到太子妃榻前,柳嬷嬷将李玄安放下。 孩子见到母亲自然是欢天喜地,李玄安脱了鞋袜爬上床,开心地贴着太子妃沉睡中的脸庞,奶声奶气地叫道:“母妃母妃,安儿要抱抱。” 太子妃没有反应,柳嬷嬷站在一旁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看得真切,香炉里还有残留的迷香,不一会儿李玄安也睡着了。 柳嬷嬷见状这才安心地转身出去,直到她走后良久,太子妃才睁开眼睛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没有人知道此刻她恨不得将所有算计他们母子的幕后黑手统统揪出来处以极刑! “孩子别怕,母妃就算豁出去命也会保护你,还有你的两个哥哥,很快母妃就能将他们接回来,咱们一家人就要团圆了。” 团圆是太子妃的执念,而西华堂里的赵良娣只想离开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 “良娣赶快起来沐浴吧,殿下就快到了,要是被殿下瞧见您这披头散发的模样,奴婢等可吃罪不起,求良娣可怜可怜奴婢,就让奴婢伺候您梳洗打扮吧!” 文鸢跪在贵妃榻前苦苦哀求,讽刺的是银环还当在西华堂服侍是什么美差,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来,殊不知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贵妃榻上的年轻女子一动不动,她脸上覆着纱巾,殿内烛火昏暗,看不太清她的模样,但横陈在塌上的玉体玲珑有致,肌肤也被养得早细嫩白皙,分外诱人。 文鸢见赵良娣又是不为所动,咬了咬牙,拍了拍手召进来两名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二人只看了一眼便颔首会意,熟稔地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赵良娣,将她弄进木桶里沐浴,之后又是梳妆打扮。 文鸢和两名婆子手脚麻利,伺候梳妆的速度几乎无人能及,赵良娣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表情,她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就连眼神也是空洞麻木。 “太子殿下驾到!” 外院传来一声唱和同时也是给内院的人提醒,文鸢连忙带着两名粗使婆子退下,太子殿下来时内院不能留任何人,这是鲜血积累下来的教训。 “慢些慢些,已经出了二道门,姑娘不用这么慌张,我老婆子腿脚跟不上。”走着走着气喘吁吁放慢速度的粗使婆子身形富态,且她刚来没多久,实在不懂西华堂里这些奇奇怪怪的禁忌。 文鸢回过头看了看,确定已经远离寝殿,这才敢稍稍松下半口气,不过她的神情焦灼不安,心底明明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却拿不出主意。 肥胖的老婆子心里早就好奇得跟猫抓狗挠似的,连忙趁机打听道:“文鸢姑娘,为何每次太子殿下一来所有人就得回避?这不合规矩呀,万一殿下渴了或者饿了,身边伺候茶水的都没有,岂不是不成体统。” “哼,不该你打听的最好少问,否则就算你跟猫儿一样有九条命也不够用。”文鸢能在西华堂伺候到今天,什么话该说什么事儿半个字都不能提,心里自然是有本账的。 胖婆子被她甩了个冷眼敢怒不敢言,直等她走远了才狠狠地淬了一口,“呸!有什么可神气的,还不跟咱们一样都是卑贱的奴才!莫不是她以为能有赵良娣的好命,有朝一日上山鸡变凤凰?” 另一名粗使婆子身形魁梧,比胖婆子足足高出半个头有多,她神秘兮兮地将胖婆拉到一边,低声警告道:“少说两句,这几日东宫都乱成一锅粥了,你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惹祸上身,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嘁,外头只管乱,和咱内院不相干,再说了,赵良娣受宠,林侧妃白侧妃她们都比不上,咱们在西华堂有赵良娣照着,还怕什么?” “哎,你不知道就不要胡言乱语。” 另一名身材魁梧的老婆子是有口难言,想当初她刚进来到赵良娣身边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作为外院的粗使婆子,平日里干的都是些杂活,既捞不着油水还时常要被管事的苛待。 刚进西华堂的时候高婆子都以为是她家祖坟冒青烟了,直到她亲眼见到赵良娣身上斑驳的各种伤痕。最近小半年其实已经好多了,一来是赵良娣意外小产之后就一直卧病不起。 二来是朝瑰公主及竿在即,隔三差五就会跑到东宫来缠着太子殿下,要太子替她向两宫求情,放她到民间去游玩,太子殿下被缠得脱不开身,往西华堂来的次数渐也少了。 但今夜看情形可不妙,高婆子胆战心惊地望着后方的寝殿,暗暗在心中祈祷:可千万别出事,赵良娣的命已经够苦了! 540章番外聪明反被聪明误 “世人都羡慕我命好,可有谁真的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赵良娣像条死鱼一样瘫软在地上,鬓发凌乱青紫的嘴角还挂着血丝,身上斑驳的痕迹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她费力地抬起手,挣扎着抓住一件散落在旁边的衣裳想拿来盖住身体,可好不容易抓住了却发现那衣裳被撕成了破布,即便是盖在身上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赵良娣彻底死心了,她绝望地想着,人要是孑然一身就好了,生死皆由自己。 李旌行扣上了象征着东宫身份地位的蟠龙玉带,捡起地上披风,俊美得神圣不可侵犯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就仿佛连日搜寻无果对他来说并没有任何影响。 至于方才在这殿中失控得险些令赵良娣命丧黄泉的恶魔,此刻已经不在太子爷身上了,他又恢复了温润如玉刚正不阿的一国储君气度。 赵良娣已经习惯了太子无视她的话,她静静地躺在地上,直等到尊贵的太子爷无情地离开,才忍不住低低哭出声儿来。 文鸢同两名粗使婆子一道走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她便带着太医调制的特效药悄悄折返,太子爷不喜欢赵良娣身上留下任何疤痕,她必须白璧无瑕,否则文鸢的人头可就保不住了。 “良娣别哭了,眼角这儿裂了一道,奴婢才给您涂上膏药,眼泪这一流又得重新涂,您身上还有那么多伤,再不赶紧抹上凝脂露可就要留疤了。” 文鸢心急得手都在不停地发抖,但她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都不见半分同情,似乎是对眼前的惨状司空见惯了。 赵良娣从前都是任凭她随意摆布的,可今夜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力气,竟强撑起身体,奋力甩了文鸢一巴掌,直扇得她眼冒金星,手里的青花瓷药瓶也随着掉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文鸢甚至顾不上痛,只见她惊慌失措地扑到地上,惨白着脸想将膏药捧起,可凝脂露本就是粘稠的水乳状,瓶子一旦碎了就再也捡不起来。 “呵,呵呵,呵呵呵……”赵良娣空洞的眼睛里渐渐地升起了狂喜。 那一耳光抽空了她身上所有力气,但她还是趁文鸢不注意,悄悄捡起了一块碎瓷片握在手里,为了不被发现,赵良娣挣扎着蜷缩在角落里,把头深深地迈进膝盖里。 “这是最后一瓶凝脂露了,怎么办?怎么办?”文鸢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直让偷偷躲在外头的银环再也沉不住气。 “姐姐这是怎么了?赵良娣出了什么事儿?”殿内烛火昏暗,银环一路来的时候没碰到任何人阻拦,本就觉得奇怪,这会子总算进来了,见着一地的狼藉,愈发惊诧不已,左看右看,好奇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谁准你进西华堂的?出去!快出去!”文鸢慌张得手脚并用,爬起来就想把银环往外推。 银环早就防着她了,转身一闪,轻巧地躲过文鸢之后又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来替太子妃给殿下送雨靴的,赵良娣都还没赶我呢,文鸢姐姐凭什么赶我出去?” 说着银环迫不及待地朝赵良娣跪拜,“奴婢是太子妃身边的银环,拜见赵良娣。” 话落,赵良娣没有反应,银环忍不住又往前挪了挪,这才看清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赵良娣竟然全身未着片缕!且她身上骇人的伤痕,就算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也能一眼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银环顿时面红耳赤,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了,杵在那儿像块木头一样。 文鸢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揪住她使劲往外拖,嘴里还不停地咒骂:“小贱蹄子,失心疯了你!西华堂是你可以随便进的吗?滚出去,不想死就快点滚出去!刚才看见的要是敢往外露半个字,仔细你的狗命!” “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银环拼命挣扎,最初的震撼过后她已经逐渐恢复了理智,脑子瞬间转得飞快。 太子妃是出身书香世家,另外两名侧妃也都是名门之女,床笫之间想必也是矜持放不开的…… 银环似乎领悟到了赵良娣受宠的关键,一时间喜不自胜,不就是让太子爷尽兴么,赵良娣能做的她也可以啊!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银环说什么也不会错过了,她奋力推开文鸢,一鼓作气重新跑进了内殿,对着角落里的赵良娣噼里啪啦地磕起了头来。 “奴婢常听人说赵良娣品性纯良善待下人,奴婢做梦都想到良娣身边来伺候,求赵良娣收下奴婢,奴婢定然忠心不二当牛做马报答您!” 银环说到激动处豁然起身冲向床边,随手抓了件长袍替赵良娣披上遮羞,还忙不迭地说道:“奴婢这就去药铺抓药,良娣您放心,奴婢在外头还是有些关系的,保证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等良娣调理好了身子,奴婢还可以从外头给您弄几副坐胎药进来,到时候您母凭子贵日子自然就会好起来的。”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银环使尽了浑身解数。 可不管她如何舌灿莲花,赵良娣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文鸢气得咬着牙都控制不住浑身发抖,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恶狠狠地揪住银环的头发,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倒在地上,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扇了上去。 “小贱人不知天高地厚,你嫌命长不想活了就找口深井跳进去,何必来连累我?枉我平日里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竟然想飞上枝头想瞎了心,我打死你!” “救命,赵良娣救命啊……”银环猝不及防挨了好几下,不过她和文鸢身量差不多,力气自然也不相上下,待她反应过来以后文鸢的巴掌实际上就落不到她脸上了,只是银环想用苦肉计引起赵良娣的注意。 “呵呵,呵呵,又一个被荣华富贵迷了眼的,天下人大概都以为东宫是个福窝窝吧……”一声泣血般的苦笑响起,赵良娣缓缓抬起了头。 银环看清了她的容貌顿时如坠冰窖…… 541章番外火烧西华堂 “你想爬上太子的床榻,跟我一样麻雀变凤凰……”赵良娣在银环震惊的目光注视下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像是遍尝了人世间百般苦楚,楚楚动人的眸子里不见半分生机。 银环跌坐地上,直勾勾地盯着赵良娣的脸,仿佛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原先我也以为自己命好,卑微之身蒲柳之姿,竟能得太子青眼……”赵良娣木然地转过脸去,视线没有落到任何实处,甚至连银环的脸面都没有看清,兀自陷入了刻骨铭心的记忆里。 “建武八年,我娘病得很厉害,可家里的银子都被我奶奶把持着,她觉得我娘没治了,根本不愿再在她身上多花半个字儿,我爹懦弱不管事,为了给我娘治病,我甚至求到未婚夫婿家里去,可他家也是拿不出银子……” “最后听乡亲们说皇家猎场里有血灵芝,只要采上一朵拿到药铺去,至少能换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就可以为我娘续命了……就是为了十两银子,我的命运就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赵良娣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始终幽幽地望着窗外,破晓的第一缕眼光洒进来,意外地落在她身上,她似乎有些不适应,就像常年生活在暗渠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光。 赵良娣又往角落里挪了挪,再次陷入黑暗里,不管外边是如何雨过天晴,似乎都与她毫无关系。 “初入东宫时我是真心欢喜的,太子殿下可是清风霁月般的人物,他身份高贵他俊美无涛……可他从不与我说话,甚至不许我在他面前开口,我以为是我的嗓音不够娇媚肚子里又没有墨水才叫太子厌弃。” “直到我怀了孩子,太子殿下命人给我灌下了红花,我眼睁睁看着还没成型的孩子化成一滩血水从我身体里流出来……就算在那一刻,我仍然不觉得太子殿下有错,是我,是我的身份太卑微了没有资格生下皇室血脉。” 赵良娣怔怔地回过头,女子以夫为天,更何况她的夫婿是当朝太子,如果不是无意间撞见了那一幕,赵良娣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你知道太子为什么不让我以真面目示人吗?好好看看我这张脸,像不像拙劣的赝品?” “良娣,你……”银环已经震惊得说不出来话,她瞪大了眼睛面色如土。 赵良娣忽地亮起了眼睛,指着她癫狂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文鸢,你好好看看她,是不是和我长得有点像?不,不,不是像我,是像她……我们都是她的替代品,她才是天朝太子真正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良娣定是被这个贸然闯进来的贱婢吓着了,您神志不清,奴婢扶您先去歇息,待会再来处置这个贱婢!”文鸢是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上的,见事态已然发展得不可收拾,干脆下了歹毒的决心。 赵良娣与她相处日长,一看脸色不对劲儿便知道文鸢起了杀心,不过她自个尚且是泥菩萨过江,又有什么能力去可怜别个呢? “我累了,世上女子万千,多一个我不多,少一个我不少,太子殿下定然还能寻到其他赝品……”赵良娣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而她的手腕上被瓷片划开了一道骇人口子,此刻正血流不止,地上周围染红了一旁。 “良娣!你,你……”文鸢面无血色地冲过去奋力抓住赵良娣的手腕死死捂住,企图为她止血,可地上的血迹触目惊心,仿佛是人身体里的血全都流干了。 “良娣竟敢自戕,难道忘了殿下是怎么说的吗?”文鸢气急败坏地撕烂衣裙粗鲁地包住伤口,但不管她包了几层,依然还是会有鲜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赵良娣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眼底却满是狂喜,“没有用的,我快要解脱了……父母兄弟亲族耆老,我背着太累太累了,而你……你我虽名为主仆,可你待我也谈不上好,所以啊,连累你我一点也不觉得过意不去。” 抱了必死之心,赵良娣下手决绝,她的左手手腕处皮肉翻飞,失血过多让她眼前越来越黑,还没挣开文鸢的束缚便撑不住倒了下去。 “不不不,赵良娣你不能死!”文鸢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平日里西华堂外都是有侍卫把守的,可为了寻找公主的下落就连小厮杂役都出动了,此时就算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贱婢!”文鸢一把将吓掉了魂儿的银环扯过,强行拽着她的手压在赵良娣伤口上,把她自己的手腾出来紧紧抓住银环的肩膀,“听着,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好好压住伤口,我去找人。” “只要赵良娣能活下来,你我兴许还有一丝生机,如果赵良娣死了,不止你跟我都得给她陪葬,外头的家人必定也会受牵连!贱婢,现在我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你自个好好掂量掂量!” 文鸢噼里啪啦地说完也不管银环究竟有没有听进去,起身拔腿就往外跑,迈出门槛时还因为太过着急而狠狠摔了一跤,摔得鼻青脸肿。 可她根本顾不上,爬起来就想继续向往跑去,岂料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当胸一把滴血的利剑从后向前贯穿,文鸢艰难地回过头,瞪圆了眼睛。 “你,你……” “去死吧!”来人一身夜行衣黑纱蒙面,凶狠地抽出剑一脚将文鸢踹翻,又在她肚子上连续刺了几剑,直到确定地上的人断气,这才提起血迹斑斑的长剑,缓缓走向银环与赵良娣。 “别,别杀我……”银环已经吓得便溺,杀手嫌恶地皱起了眉头,手起刀落便结果了根本来不得逃跑的银环,之后他跪地强行撬开赵良娣的下颚,喂她吃下了一颗药丸又点了她身上几处要穴,很快便止住了手腕上的出血。 杀手将文鸢与银环的尸身拖到一处,快步走到床边扯下锦被将赵良娣包起来背在背上,接着拿起烛台点燃殿内的香帐,一把火烧了西华堂。 542章番外民生疾苦无处不在 继公主被掳满城风声鹤唳之后,东宫走水,太子最宠爱的赵良娣不幸葬身火海一事再次引得帝都人心惶惶,民间甚至渐有非议太子失德上天示警的流言传出。 李幼澄对这些一无所知,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难题是如何填饱肚子。 “木,木戈……” 昨夜至今滴水未进,李幼澄声音沙哑,嗓子眼里干得好像要冒烟,可对着手中的瓜瓢,她还是下不去口,转过身,红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正和老妇人攀谈的某人。 木戈露出一丝丝不耐烦,皱着眉头粗声粗气地问道:“你又怎么了?” “我,我渴……”话音伴随着控制不住的泪珠儿滚落,小公主委屈得低下头去。 木戈只好没好气地说道:“渴了就喝水呀,不是给你水了吗?哭什么!” “可是这水里飘着好多小虫子,根本没法喝……” “哈哈哈,小娘子看错了,那是晒干的甜花儿沫。”脸色蜡黄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放下了手中编到一半的竹筐,笑容和气地走了过来耐心解释。 “咱们这儿地方缺水,唯一的水井打上来的水也带着苦味儿,别说人了就是牲口喝了也咽不下去。小娘子别嫌弃这甜花沫看着污糟,撒上它苦水就变甜了,不信你喝喝看,老妇保证这绝对是你喝过最甜的水!” 李幼澄将信将疑,在老妇人淳朴的眼神示意下她还是尝试着喝了一口,小心翼翼,浅尝即止。 “甜,真的是甜的!”意外的惊喜让小公主亮起了眼睛,接着又将漂浮在面上的碎沫吹开,一口气喝完了半瓢,“婆婆,谢谢您。” “小娘子无需客气,远来是客,这会子日头正猛呢,你和你夫君就先别慌赶路了,在老妇家中歇歇脚吧,等凉快了再走,你这还大着肚子,招了暑气可不得了。” 老妇人的话让李幼澄羞得满脸通红,不过木戈也不知道在她脸上涂了什么东西,现在她的皮肤变得跟他一样黑,这还不止,为了不被人认出来,木戈还在她腰上绑了足以以假乱真的孕肚! 见李幼澄神色尴尬答不上话,木戈大步走回她身边,伸手搭在她肩膀上,笑着对老妇人致谢:“出门遇贵人,如此便多谢婆婆了,这是我们夫妻一点小心意,赶了半天路,晌午恐怕要在婆婆这儿叨扰一顿了。” “哎,小郎君不必如此客气,只要你们不嫌弃老妇家中的吃食粗鄙就行。”老妇人说什么也不肯收木戈手里的碎银,她忙不迭地去了灶房,很快便张罗出一桌吃食来。 李幼澄被热情招呼手里塞了一口大海碗,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子,这边她还端着海碗傻站着,那边木戈已经在道了一声谢便在墙角蹲下,埋头吃得津津有味。 “吃,小娘子快趁热吃,不够锅里还有,你身子重更要多吃些才行,来来来,坐这儿吃。”老妇人热情和善又亲切,还专门拿来了家里唯一的一条板凳,贴心地扶着她坐下。 李幼澄实在不忍心违逆对方的好意,可碗里粘稠的绿得发黑没有半点油光的羹汤她又实在是下不去口,当下咽喉一紧,五脏六腑再次翻江倒海,小公主又稀里哇啦地吐了起来。 “呕,呕……” “哟,还害口呢!”老妇人连忙帮着轻拍李幼澄的后背,一下接一下替她顺着气息,还不忘安慰:“不妨事儿的,每个人怀相都不一样,有的人从怀到生一口没吐过,有的人就是会害喜很长时间。” 老妇人的话还没说完,木戈已经大步流星从灶房里舀了一瓢水过来,贴心地吹开浮沫才喂到李幼澄嘴边让她漱口。一通折腾下来李幼澄唇色苍白,只得虚脱地靠在木戈怀里喘息。 “不知婆婆可方便让我娘子进屋谢谢,许是赶路太急累着她了。” “方便,老妇就一个人住,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小郎君快扶小娘子进屋躺会儿吧。” “多谢婆婆。”木戈拱手道谢,随即弯腰将李幼澄打横抱起,惊得她差点儿惊呼出声。 老妇人体贴地带了二人入内便知趣地退了出去,将房间留给小两口休息,这时李幼澄的肚子才叽里咕噜地叫起来,臊得她连忙转过身去。 “方才你喝不下去的野菜羹是特意加了高粱面在里头的,估计这已经是婆婆家中最好的吃食了,想必她平时定然是舍不得吃的。”木戈语气平平,似乎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李幼澄却听得惭愧难当,今早天未大亮她就被叫起来乔装打扮,之后离开义庄在集市上买了马车,一路向南疾行,她都不知道浑浑噩噩地被颠簸了多久才来到此地。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宫人们常说天朝四野富庶百姓安居乐业,他们还说天朝是古往今来第一盛世,为什么,为什么婆婆家里这么穷?” 李幼澄是真心想不明白,从刚才下马车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这里是在天朝疆域之内,而那些面黄肌瘦饿得只剩皮包骨头的村民也是天朝子民。 木戈听她声音哽咽,蜷缩着身子在角落地低低抽泣,当下那些忍不住要脱口而出的愤恨之言便又默默咽了回去,只剩一句模棱两可的宽慰。 “此地黄沙遍野土地贫瘠本就不是宜居之所,方才我们进村时没看见一个年轻人,估摸着年轻点的都到外边谋生去了,只剩些眷恋故土不愿离去的老人,他们大多数没有劳作能力了,所以才会这么穷。” “朝廷不能想办法帮帮他们吗?”小公主是真的很天真,她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转过身,一闪一闪地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叫人不忍心击碎她美好的愿望。 木戈顿了顿,最终只是淡淡说道:“那是朝廷的事儿和你无关,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会日头弱了还要赶路。” “不!我要去找这个村的里正,请他帮忙联络此地官员,一定有办法让这里的村民们老有所依的!”小公主异想天开,竟然一时间无比博爱了起来。 543章番外小公主遇险 木戈当即冷下脸,附身上前霸道地捏住她的下巴,毫不留情地戳穿道:“公主殿下是把在下当成傻子了吗?” “我没有!”李幼澄吃痛得拧紧了眉心,挣扎着想逃离木戈的禁锢,谁知被他反手一压,直接按到了床上。 “你!你……快放开我!”小公主快要哭了,她的身子被压住,男子凌厉的脸庞近在咫尺,从小到大从没和任何男子如此亲密接触过。 木戈冷峻的眉峰微微像上挑,他的唇生的极薄,都说薄唇的人最薄情,偏细看之下他生就一双含情眼,即使是在如此孟浪的举止下也依旧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幸亏易了容,否则此时李幼澄脸红的窘迫可就暴露无遗了。 “老实在这儿待着,我去附近集市买点干粮,后面要走的路还很长,公主殿下若是一再挑战在下的忍耐底线,哼哼!”威胁的话才说到一半木戈便豁然起身,黑着脸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李幼澄在他走了之后好大一会儿才长长吁出一口气,不是她胆小不敢逃跑,而是来的路上遍地黄沙且荒无人烟,与昨夜在荒郊义庄一样,即便是逃跑出去,她有多半是活不下去的。 “皇长兄,父皇,母后……澄儿该怎么办?” 凄惶和无助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击碎了李幼澄心里的城墙,她绝望地想到今生今世很有可能都回不了皇宫了,一时间悲从中来却又不敢大声痛哭,只得紧紧地捂住嘴任凭眼泪从脸颊滑落,浸湿了鬓发。 不知无声痛哭了多久,李幼澄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再次睁开眼睛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军爷,军爷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老妇一把,老妇就剩下这间屋子了,被您收了去,老妇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佘婆子惶恐地跪倒在地上,一会磕头一会求情,蜡黄的脸上布满了泪水。 闯进来的是一队官兵,四人一行,个个趾高气扬,为首的正气定神闲地坐在院子里唯一的板凳上把玩着随身携带的兵刃,对佘婆子的哀求充耳不闻,最后还是站在他身边的副手开了口。 “不想屋舍被收缴就拿银两来赎,规矩,朝廷的规矩你懂不懂?死老婆子别说那些没用的了,拿不出银两就趁早收拾铺盖滚出去,一整个佘家坝都被朝廷征用了,你还想造反不成?” “朝廷,朝廷为什么要征用佘家坝?”佘婆子委实想不通,不光是她,闻讯而来的其他村民也都是一头雾水。 “老朽是这个村的里正,军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零散的村民中走出一人,拄着拐杖,比起其他衣衫褴褛的村民,这位里正穿得倒还算体面,虽然身上的袍子也是洗得发白,可至少没有满是补丁或者脏得看不出颜色。 副手与首领对了一眼,只见首领端着架子微微颔首,随后才起身弹了弹身上的尘土,扬起了下巴态度嚣张地说道:“没什么好说的,三日之内,要么按数缴纳土地税,要么查封整个村子!” “你们可以去最近的刘家坡王家沟打听打听,刘家坡的刁民不肯交税,整个村一把火烧清光,土地查封谁也不准在旧址上重盖屋舍。王家沟的村民就识趣地凑上了银两,对比一下,就看你们余家坝怎么选择了。” 话音落地官兵一行就准备离去,忽地听得一声呵斥,那声音宛若山间百灵鸟般空灵,又带着几分小女儿家独有的娇媚,直教人忍不住心猿意马。 官兵四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迫不及待地转身,眼角眉梢甚至还升起了下流猥琐的笑意,但下一刻看清站在门口,大肚便便皮肤黝黑的女子时顿时大失所望,其中二人还骂骂咧咧地朝地上吐起了口水。 李幼澄知道她现在的样子肯定很丑,但面对此情此景自尊心还是狠狠被刺伤了,好在她分得清什么更要紧。清了清嗓子,回忆起太子妃嫂嫂怀孕时的模样学起来,李幼澄扶着腰走上前,艰难地福了福身。 “不知几位军爷在哪个衙门当差?这征收的土地税是照着那一条律法,民妇怎么从未听说过?” 碰上懂行的了?副手与首领相互对了一眼,他们冒充官兵在这一带行骗还从来没有被拆穿过,当地老百姓目不识丁,只要看见他们身上这身“皮”就吓得屁滚尿流,要知道自古民不与官斗,谁有胆敢质疑? “呔,从哪儿冒出来的刁妇,爷几个在哪儿当差轮得着你来问?要不是看你怀着身孕,官爷我就治你个以下犯上,将你拖出去重打八十大板!” “不对,我朝早就废除了以民告官必须先打板子的不平等律例,且明文规定,官府执法时必须对百姓出示可以证明身份的凭证,也就是各地方衙门特有的腰牌。” “几位从刚才到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与官府的规定大相庭径,民妇心有疑虑,问一问难道不是很应该吗?”李幼澄放在假肚子上的手被她死死地控制住,可背在身后那只却因为害怕而止不住发抖。 与她对峙的一行四人都带着兵器,长得凶神恶煞,以前她在宫里看到身材魁梧面容肃毅的羽林郎都要害怕得扑进贴身宫女怀里去,更何况现在面对的是明显不怀好意的歹人,可李幼澄硬是挺直了腰杆没有露出半分怯意。 村民们被她的话惊醒才琢磨出来不对劲儿,这时老里正拄着拐杖上前低声下气地问道:“几位是漠南关的军爷吧?咱们这儿属于漠南关管辖。” “没错!爷几个就是漠南关衙门里的,刁妇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爷几个的身份?”副手咋咋呼呼,他名叫彪子,为人确实也挺彪的,说着话呢就气势汹汹地抽出大刀架在李幼澄脖子上。 锋利的刀刃带着死亡的气息,李幼澄心里害怕极了,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胸口起伏不定,但这些也仅仅是片刻之间,因为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544章番外布局脱困 “不是怀疑,我是确定,你们几个假冒官兵可知该当何罪!”一声爆喝,李幼脸上升起了难掩的愤怒,她的眼睛格外明亮,通透地散发着与黝黑的皮肤还有塌鼻梁肉鼻头完全不符的王者之气。 彪子惊呆了,下意识朝他大哥望过去。他们四个是流窜在关内的土匪,被官府抓捕追赶得实在没办法了才跑到这荒无人烟的穷乡僻壤来,至于他们身上的官兵衣袍,那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 “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说,你是怎么看穿爷几个的?” 刘闯烦躁地磨着后槽牙,语气不善脸色更是阴沉得可怕,他是这几人中的老大,此时他不装了,其他人自然也就不再虚伪地端着官兵的架子,个个凶神恶煞地露出了土匪的真面目。 村民们惊呆了也害怕极了,李幼澄扫了一圈,几乎所有佘家坝的村民全都来了,可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人,且他们全都年迈又手无寸铁,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电光火石之间,李幼澄已经想到了唯一的解决办法,那就是拖延时间,尽管很不想承认,但此刻她真的迫切盼望木戈赶快回来,以他的身手,别说这帮乌合之众了,就是一队训练有素的精兵也照样撂下。 木戈只是去采买干粮况且他定然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这里的,所以他一定很快就会回来。脑子里有了这个念头,李幼澄开始想方设法拖延时间。 “兵器,你们的兵器不对。” “嗯?”刘闯疑惑地抽出他腰间的配剑,这身皮还有这些兵器都是从尸体上抢来的,不过当时他们哥几个搜了一圈,死活没找着官府的腰牌,要不直接就上富庶的城镇去了怎么会上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难不成那些尸首生前也跟他们一样,是冒充官兵四处招摇撞骗?不,不可能…… 刘闯淬了一口恶狠狠地将刀也架到李幼澄脖子,“这刀有什么不对,把你脑袋砍下来轻而易举,爷只需要动动手而已!” “我朝官兵皆用玄铁打造的兵刃,且由兵部统一打造,每一件比兵器都刻有九个圆环环环相扣的标准,象征着九州大地,九九归一,生生不息。” 李幼澄纹丝不动,说实话,两把大刀一左一右地架在她单薄的肩膀上确实让她有些吃不消,可她显然已经把对方惹恼了,此时任何细微的举动都有可能害得自己命丧当场。 “什么九环什么玄铁,你个乡野村妇满嘴胡诌,信不信爷一刀砍了你!”彪子凶相毕露。 吓得佘婆子冒死上前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官爷手下留情,小娘子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上天有好生之德吗,求求你千万不要杀她,她只是和夫婿路过在我这儿歇歇脚而已,不是我们佘家坝的人,放了她吧!” “夫婿?人在哪儿呢?”刘闯到底比其他三人更有头脑和城府,敏锐地抓住了重点立刻起了杀心。 李幼澄连忙抢先说道:“我夫君到二十里外的军营报道去了,他是漠南军中的一名百夫长,你们不信可以看他留给我防身的匕首,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官制兵器。” “不许动!”刘闯根本不给李幼澄掏出怀中匕首的机会,他将大刀往下压了压,李幼澄脖子上被划破了立刻渗出血来。 若是换在以前,身骄肉贵的小公主早就哭天抢地地喊疼,嚷嚷得阖宫都知道,可此时的李幼澄只是“嘶”了一声咬紧牙关,忍着疼还飞快地开动脑筋。 “好好好,我不懂,让婆婆替我拿出来给你们看总可以了吧?” 这提议很快就被接受了,毕竟佘婆子那把颤巍巍的老骨头踹一脚都能散一地。 李幼澄真是无比庆幸她生平不惜宝石珠玉等奢华之物,否则皇长兄必定会依照她的喜好命人在匕首的剑鞘上镶嵌上宝石点缀,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平平无奇。 然而说是平平无奇却还是暗藏了玄机的,剑鞘是用比赤金更罕见的乌金打造,乌金色泽与青铜相仿,寻常人不识常常会将两者混淆,实则乌金一钱便可兑换十万两白银。 李幼澄这把匕首说价值连城都说轻了,最起码价值三座城!得亏木戈看不起她,深知就算她带着兵器也绝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不屑于将匕首收走,否则就算李幼澄再聪明,此刻恐怕也束手无策。 匕首被贼首拿在手里端详,看得李幼澄心惊胆战,但为了继续拖延时间,她还是鼓足勇气佯装镇定地说道:“我不会骗你们的,你们别看我其貌不扬,可我与夫婿情深意笃,尤其是如今我还怀着他的孩子。” “我夫婿家中九代单传,他可是将我和腹中孩儿当做命根的,你们若是敢伤我分毫,我夫婿必定不会放过你们!别小看他只是百夫长,漠南军重情重义可是天下皆知的!” 确实没错,天朝有三支赫赫有名的军队,镇北军以迅猛的骑兵名扬天下,平西军以水师闻名,而漠南军最为世人所熟知不是其作战的如何英勇,而是上到大将军下至小兵丁,一人有难全军襄助。 曾经漠南军中有个小将家人惨遭流匪杀害,上将军凌云赫闻听此事愣是卸甲挂冠,亲自带着属下千里追杀,直到小将手刃仇敌为家人报仇雪恨方才罢休。 堂堂上将军任意妄为,为报私仇竟枉顾军纪未得朝廷准许便擅离职守,本该是杀头的重罪。凌云赫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属下大仇得报后他便入帝都负荆请罪,甘愿领死受罚。 此事当年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天下人几乎分成了势如水火的两派,一拨人主张依律斩杀凌云赫以正军纪,一拨人为凌云赫的义薄云天所感动,极力替他求情。 据说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为此事争论不休,足足议了三月有余,建武帝被吵得日日头疼夜夜不能安寝,龙体憔悴不已,朝瑰公主不忍心便提出了一个极其聪明的建议。 545章番外好好的姑娘让养成了什么傻样 割发代首,夺爵抄家,降为白丁。这惩罚重得主张杀凌云赫的人都无话可说,但同时又保全了他的性命。 彼时朝瑰公主方才五岁稚龄,被太子殿下抱在怀里,于文武百官面前说话还奶声奶气,此后其聪慧无双的美名便由此而起。 尽管许多人都在私下里议论,定然是太子在背后授意,否则以朝瑰公主的年纪根本想不到如此两全其美的办法。 事实如何世人不得而知,但刘闯也听说过凌云赫有仇必报的威名,且十年前他以白丁的身份重新应征成为漠南军中的一名小卒,时至今日又重新坐上了大将军的宝座,同袍有难全军襄助也成了漠南军不成文的规定。 眼前这刁妇的夫婿如果真是漠南军中的百夫长,属实惹不起。 刘闯生了退意,不过在其他三人面前不好轻易表露,只得强撑着继续装模作样地逼问了起来。 “就算这匕首真是官家兵刃也不能证明你夫婿就是漠南军的人,哼,别以为爷几个好糊弄,漠南军的人个个心高气傲,能瞧得上你这丑婆娘?” “丑又如何?算命的说我旺夫还能生儿子,都说了我夫婿家中九代单传,他爹娘定然还是要替他寻一个能生儿子的媳妇,相貌好看却生不了儿子的花架子有什么用!” 小公主真是被那一声“丑婆娘”给气坏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快速反击,等怒气腾腾地回怼完以后却又觉得后脊椎发凉,一阵阵后怕从心里升了起来,腿软得就要站不住。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膝盖微微弯曲的同时两颗石子从院外射来,精准无比地打在了刀刃上。 彪子大叫一声往后退,定睛一看大刀已经断成了两截,他登时双目赤红,不管不顾地就要向李幼澄冲过去。 只可惜彪子的速度不够快,下一颗石子从后脑勺贯穿而过直接印出镶嵌在了他的眉心,其后血丝伴随着乳白色的脑浆从缝隙中缓缓流出。 村民们先是错愕呆滞了一刻,紧接着惶恐的尖叫响了起来,周遭顿时乱做一片。 “呕……”李幼澄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咬紧后槽牙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捂着胸口歪到一边再次吐得昏天暗地,可她五脏六腑空空如也,吐到最后就差点儿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好不容易止住,才想起身却只觉一阵呼啸的劲风扫过,接着她双脚腾空离地,一对铁臂锢住了她的小腿,将她整个人高高抱起,犹如猎豹般快速蹿入了屋内。 “别看,别想,老实待着。” 木戈周身散发着凛冽杀气,尽管语气已经尽量放柔,可小公主还是吓得不轻,看着僵直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的小女子,木戈心里有说不清的烦躁,他胡乱抓了一把头发拼命想着办法。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习惯直来直去的飒爽男子憋了老半天只得这么一句,说完还不知所措地跑了出去,留下李幼澄独自躺在床上拼命开解自己。 他杀的是坏人,他是为了救我…… 不知碎碎念了几万遍,小公主僵直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了些,此时外头的血腥味已经淡了许多,想必是尸体被挪走了。 “起来,喝水。”木戈大步流星走到床边凶神恶煞地递上一个水囊。 李幼澄忙不迭起身接了过去,在亲眼见过他如何杀人快过斩草之后,她真是无比庆幸没有妄图用匕首刺杀他。 “咕噜咕噜……”顺从地接连灌了几口之后李幼澄才发现这水和先前喝过的不同,尽管佘婆子给她的水已经是想尽办法去除了苦味的,但她还是喝不习惯,当时如果不是真的渴得不行,她根本咽不下。 但手里这水囊,不仅是水质与余家坝的不同水里还掺了甜丝丝的蜂蜜,想来是木戈去采购干粮时专程带回来的,难道他看出来她当时把水咽下去的为难了? 李幼澄的思绪很乱,她理不清也抓不住头绪,最终只能归咎于惊吓过度,是啊,平生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那到死都合不上的眼睛…… 想到这里五脏六腑又要再次翻起风浪来,正巧木戈开口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村民们已经报官了,此地不宜久留,再歇一会儿我们就出发。” “木戈,你究竟要把我带到哪儿去?”经此磨难,李幼澄的心智仿佛成熟了许多,自从醒过来以后她一直稀里糊涂地被拖着走,如今眼神里透着股坚毅的韧劲,摆明了不说清楚她决计不肯走了。 “南陵。”木戈提起这个两个字语气和眼神都变得不一样。 李幼澄震撼不已,虽然先前就隐约有此猜想,可亲耳听到还是不敢相信。 “你,你真是南陵族人?”李幼澄激动得坐起身子亮起眼睛追问:“南陵真的有十万大山吗?传说南陵族人是天神的后裔,族中之人个个天赋异禀,有人背生双翼有人能日行千里,你呢?你是不是会飞?” “额……”木戈定定地看着忽然变得很兴奋的李幼澄,直觉皇宫可真不是什么好地方,看看这好好的姑娘让养成了什么傻样,竟连荒诞的话本故事都相信。 许是他看她的眼神太过直白太过奇怪,李幼澄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疯子也不是傻子,只好急忙说出证据来。 “大宋公公年轻时就见过你们南陵来的人,皇爷爷龙驭宾天当夜,南陵的仙女姐姐来皇宫了,大宋公公说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美丽之人,后宫三千佳丽,天下女子在她面前全都黯然失色!” “大宋公公还说了,皇爷爷是跟仙女姐姐去了南陵,对了,你有没有见过我皇爷爷?他长得,长得……”李幼澄说着说着便蔫了下去,懊恼得腮帮子都鼓出奶腮来,因为她根本没见过始帝。 说来也怪,这位成就非凡的千古帝王生前竟然没留下半张画像,且这是始帝亲自下的禁令。 546章番外离开佘家坝 李幼澄一直想不通皇爷爷为何不肯留下画像供后世子孙瞻仰,不过眼下她全副心思都在十万大山上,“早说你是去南陵啊我跟你去!” 木戈嘴角上扬,说起故乡眸子里满是柔软,“嗯,是该回去了,我离开时正值花期,大山里遍地花开,五颜六色好看极了,现在回去,脚程快些应该能赶上丰收大庆。” “丰收?你们南陵的山里也种田吗?” “果然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这个季节丰收的是荔枝不是谷物。” 木戈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心道看不出来娇滴滴的小公主恢复得还挺快,刚刚还全身抖得跟筛糠子似的呢这会儿又神采奕奕了,不过算了算时辰,从昨夜醉梦的药效过去到现在粒米未进。 “吃了。”木戈从怀里掏出一块油纸包着的烙饼,脸上是冷漠僵硬的表情。 李幼澄小心翼翼地接过,指尖刚碰到便觉得有些烫手,将油纸打开来烙饼果然还冒着热气,而他贴身放在胸口处…… “烫,烫不烫?”李幼澄眼神躲闪不敢看,可她生性善良又忍不住去关心。 木戈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并不回答,反而不耐烦地催促道:“赶紧吃,这是用白面烙的饼子,不像粗粮不会咯嗓子的。” 李幼澄闻言乖巧地咬了一小口,面饼子松软,细细咀嚼下来麦香味在唇齿间溢开,令人不自觉露出满足的笑意。此地位于漠南西北方向,大范围黄沙土地,能耕种的田地少之又少,精细的白面对寻常人家来说金贵无比。 倘若能将此地百姓全都乔迁到宜居之地去,岂不就能解决所有难题? 野史里记载着,南陵本是被前朝覆灭的南疆古国旧址,后来才成为一方净土。如果寻一处适宜之地如法炮制,建立一个安乐家园,收容所有困顿艰难的人,使幼有所养老有所依…… 李幼澄越想越心热,不由自主亮起了眼睛就着手里的烙饼大口大口吃起来,仿佛那是世上最好吃的美味。 木戈眼角的余光将她所有细微的举动全都尽收眼底,心底无端升起一股莫名的自豪感。 二人气氛正融洽,佘婆子战战兢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军,军爷……” 李幼澄迅速反应过来,想到木戈还不清楚前因后果,她忙扬起声说道:“婆婆请稍后,我们马上就好。” “不急不急,小娘子慢慢来,老妇到外头候着。” 一阵脚步声响起,李幼澄脸红得诡异,窘迫地支支吾吾了好大一会儿才将事情的首尾说清楚。 木戈来时只见她身陷险境,想也不想便出手了,虽然混乱之中担心伤到无辜的村民而被其中一名歹人侥幸逃跑了,不过那人也没讨着便宜,他伤得很重,若不能及时医治必定见不到明早的太阳。 “漠南军的驻地在这附近你是如何得知的?”木戈在李幼澄磕磕绊绊的阐述中迅速抓住了终点。 李幼澄心中一紧,脸上却绽开了灿烂的笑容语气更是带着几分可爱俏皮,“我随口瞎编的,其实只是想唬住贼人,该不会瞎猫碰上死耗子,真被我说中了吧?” “哼!”木戈不置可否,双手环胸大步流星走了出去,李幼澄也赶忙跳下床跟了上去,佘婆子连同佘家坝其他村民一见他们二人露面立刻诚惶诚恐地拜倒在地。 “婆婆快起来,乡亲们快起来,不用如此……” 李幼澄眼眶红彤彤的鼻尖有些发酸,在她心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就应该儿孙绕膝颐养天年,可在佘家坝这一切都不存在,贫困的已经让老人们的日子过得万分艰难,竟还有贼人冒充官兵来勒索他们! 一想到这里李幼澄便心痛不已,原来她从小看到大的繁荣景象并不是每个地方都回头,天朝的子民也不是人人丰衣足食。 “草民等都要感谢这位军爷的救命之恩,今日若是不军爷仗义出手草民等还不知该如何是好呢!”老里正带领着村民们真诚致谢,木戈被他们围在中央说着话,李幼澄便和佘婆子站到了一块。 “小娘子跟我来。”佘婆子面带笑意,神秘兮兮地将李幼澄领进了灶房里,她步履瞒珊地走向靠着墙根摆放的木柜,踮起脚打开柜门,费劲地取出一口小土瓦罐来。 “这是老妇攒下的干枣,从前我这门口有颗老枣树,年年挂满枝儿,那时候孩子们都还小,最喜欢攀到树上去把枣子摇下来了。” “近几年不行了,坝上都干了,井里能打上来的水也越来越少,还苦得不撒甜花沫儿都喝不下去,老枣树枯死了孩子们也都走了,只剩这一罐,没多少,小娘子拿着路上吃,老妇牙口不好也吃不了,放家里也是糟蹋。” 许是怕她推辞,佘婆子解释了许久,最后捧着瓦罐望向李幼澄时眼底更满是期翼,是发自真心盼望着她能接纳这一片心意。 李幼澄心肠软成了一滩春水,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抹甜美的微笑,伸出手温柔地接过瓦罐还朝佘婆子福了福身,“婆婆美意澄儿不敢推脱,如此便多谢了。” “嘿嘿,红枣补气血,小娘子吃正好。”心意被欣喜地接受,佘婆子高兴极了,农家人热情好客,有朋自远方来自然是竭尽所能地拿出家中最好的一切来招呼。 直至坐上马车,李幼澄还卷起了车帘子,依依不舍地与佘婆子挥手道别,最后人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她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起先木戈还默默忍耐,可聒噪的哭声响起了没玩没了,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他终于受不吼了一声:“别哭了想怎么样你说!” “帮帮他们,木戈你想办法帮帮佘家坝的村民,我求你了。”小公主抽抽噎噎地抱着个丑不拉几的土瓦罐探出脑袋来,如同小白兔般红彤彤的眼睛里蓄满晶莹的泪水,委屈地拧着眉头。 五官以及肤色可以通过易容的手段改变,唯有眼睛无法更改,但偏偏就是这样一双楚楚可怜的灵动大眼睛,就足以要命。 547章番外一国储君怎能如此? 木戈心里一阵乱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黑着脸勒住了缰绳,跳下马车在道路旁的枯树上钉下一枚独特的暗器,指着它说道:“瞧好了,这是信物,见此物自然会有人妥善安置佘家坝的村民,你不要再哭了。” “可是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会如何安置?” “别问!反正你只需要知道佘家坝的村民会得到很好的照顾就行了,再哭我就把信物拔出来让他们继续孤苦去!”木戈被那双泪目弄得心烦意乱,仅有的耐性也烟消云散。 李幼澄看木戈不像信口开河之人,于是勉强止住了抽泣,小心翼翼地问道:“接下来是不是要经过漠南城,可以不可以让我去官家驿馆给宫里捎个口信报个平安?” “我失踪了这么多天,父皇母后肯定急坏了,尤其是母后,她身子不好,伤心着急怕是要加重病情。你放心,我不会暴露咱们的位置的,如果实在不放心,你可以看着我写。” 小公主自以为她的要求提得合情合理,不料木戈勃然大怒,咬牙启齿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厉声警告。 “公主殿下别总是异想天开,你是被我劫持来的是我的阶下囚,认清自己的身份,那些没用的小心机就不要拿出来贻笑大方了,否则只会越发让我觉得你愚蠢可笑!” “你,你!”一股强烈的屈辱涌上心头,李幼澄再次掉下了眼泪,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在放声痛哭,而是倔强地往脸上抹了一把,默默地钻回车里去。 其后一路二人一言不发,当天深夜便来到漠南城城外,然而城里宵禁城门早已关闭,二人只能在城外找了间破败的土地庙暂且将就一夜。 李幼澄因为生气一路上都没再开过口,她顺从得像个提线木偶,木戈让她下车就下车,让她坐就坐,让她吃,即便是干粮明明难以下咽,但她还是听话地小口小口吃完,最后赌气似的睡在了又脏又破的蒲团上。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睡着了以后木戈的眼神变得有多复杂,剑眉星目的英俊少年眸子里桀骜不驯的张狂敛去,放下手中如同嚼蜡般的干粮,起身走到了李幼澄身边,不禁幽幽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你也是无辜受牵连,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好委屈你了。” 话落少年怔愣了许久,最后才转身从包袱中取出零零散散许多奇怪的小玩意儿,有条不紊地替李幼澄洗掉了脸上的易容,露出她那瓷白细腻的肌肤和绝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的五官。 她的唇瓣不薄不厚,有着最好看的弧度,且娇嫩欲滴,木戈看着看着便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忽然间仿佛有一股苏苏麻麻的暖流从指尖蹿入很快便流遍了全身。 木戈只觉得喉咙干涩,他不自觉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随着喉结的滚动也迅速将手收了回来。 之后停顿了许久才重新整理好心绪,替李幼澄将绑在腰腹上的假肚子取下,并且将她抱起,放在了一旁铺着松软干草和干净披风的门板上。 终于身上所有的束缚全都卸掉,小公主紧蹙的眉心这才渐渐舒展开来。 李幼澄根本不知道,自从离开东宫,为了掩人耳目木戈便替她易容,可到了晚上他又会细心地将她脸上的东西全部洗掉,为的就是不伤害她细腻的肌肤。 当然这么做的代价便是次日天不亮木戈就得起来再次替她易容。 朝瑰公主的画像此刻已经遍布天朝每一个角落,且那画像惟妙惟肖,连神态都画得分毫不差,恐怕只有跟李幼澄朝夕相处对她十分了解的人才能画得这么逼真。 想到那人,木戈的眼神便又冷了下来,破窗外的夜色映照在他深邃的眸子里,宛若一弯深不可测的寒潭。 是夜,漠南城内上将军凌云赫府上,八百里加急的密旨正摆在案头上,副将刘有成忧心忡忡,焦急得忍不住按住腰间宝剑来回踱步。 “将军,太子殿下这道旨意咱们是遵还是不遵?发兵南陵可是公然违背了始帝定下的铁律,且我们真的没有理由出兵啊,太子殿下这旨意上连个子丑寅卯都没有,咱们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殿下恐怕是怀疑掳走朝瑰公主的是南陵族人。”凌云赫面容俊毅,十数年的军旅生涯锻造了他非凡的心智和一身浩然正气。 副将刘有成万分吃惊,“这,这恐怕不太可能吧?南陵族人偏安一隅与世隔绝,好端端地怎么会闯进东宫劫走公主,这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有成,当年你没入帝都是以未曾亲眼见过咱们这位贤名满天下的东宫皇太子,你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凌云赫至今回忆起十年前于大殿之上初见太子时的情形,仍觉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当年的太子与他年龄相仿,凌云赫以为在天朝年轻一辈里他已经算得上人中龙凤的了,可跟太子爷一比,才知道无论是论谋略还是洞察人心的能力,他都远不能及。 这样一个殚精竭虑步步为营的人竟会下如此荒谬的旨意,再结合帝都传出来的消息,凌云赫即使很不敢相信,却仍旧忍不住感慨一句。 “人唯有丢失了心头的至宝才会如此方寸大乱,太子殿下不仅是将朝瑰公主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甚至于在咱们这位太子爷眼里,恐怕万里江山都比不上一个朝瑰公主。” “一国储君怎能如此?” 刘有成难以置信,但细细想来,太子爷连那样的密旨都下了,只怕真是被上将军说中了。 “将军可千万要三思啊,太子殿下可以荒唐,可咱们二十万漠南军的兄弟却荒唐不起,大军一旦真的奉旨开拔,恐怕陛下降罪的圣旨也就跟着下来了!” 不奉东宫密旨是忤逆犯上之罪,奉旨出兵却同样人头不保,一时间,凌云赫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548章番外路见不平 不仅是家国大义,东宫对凌云赫有恩,朝瑰公主更可以说是凌云赫与漠南军的恩人。 刘有成最了解其中的恩怨纠葛,他就是当年那名家人惨遭流匪残杀的小将。 凌云赫入帝都负荆请罪时刘有成暗中联络了漠南军其他将领,还集结了来自五湖四海惊艳凌云赫的一帮仁义之士,准备好了,朝廷要取上将军性命这帮人就要高举反旗。 得亏最后凌云赫得以保全性命,漠南军中都是豪情万丈的真汉子,只要留得青山在,他们不怕一无所有从头再来! “朝瑰公主落难,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漠南军都不能坐视不管。”凌云赫不曾犹豫,他将东宫密旨揣进怀里眼神坚定,“调查军中最擅长勘察追踪的精兵,三十人一组,集结一百支队伍,分散全国各地进行搜索。” “漠南军要尽全力营救朝瑰公主,至于南陵方向,本将军亲自带队,有成你留下来暂代本将军之职,切记,漠南一带所有关隘都要严加盘查,切不可让贼人从咱们眼皮底子下将公主殿下带出去!” “末将遵命,将军请放心,有末将在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漠南是去往南陵的必经之路,李幼澄浑浑噩噩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颠簸的马车里了,这时候她察觉到不对劲儿了,就算再累也不可能被弄进马车里还丝毫没有察觉。 木戈定然还是给她使用了迷香一类的东西,李幼澄既愤怒又不安,她现在就像砧板上的鱼,是清蒸还是红烧全都由别人说了算。 正想得入神便听见车外隐约传来女子哭泣的声音,起先只是隐忍的低泣,再之后好像是受到了什么人的攻击,女子的哭声夹杂着害怕变得大声起来,李幼澄连忙起身挑开车帘子往外看。 只见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老百姓们有的背着从山上砍来的柴火准备进城去卖,有的带了些山货,还有些人可能是要进城探亲的手里拎着礼品。 但不管是什么人,想进城一律要排队接受官兵的盘问和检查,方才的骚动便是在排队的人群里。 一名年轻的小妇人身边还跟了个瘦弱的小女孩,而她脸上鼻青脸肿,矮胖油腻的中年男子应该是她的丈夫,此刻正戳着她的额头破口大骂。 “天杀的丧门星,老子倒了八辈子才娶了你,我老丁家九代单传,你可倒好,过门五年就给老子生这么给赔钱货,进趟城竟然还把送子符给弄丢了,没用的废物,养你们娘俩有什么用?” 丁瓦匠本来脾气就爆,昨夜在友人家中吃酒又因为没儿子这事儿惨遭嘲笑,心里头窝囊,喝得是酩酊大醉。 偏生今早是要到城中的送子娘娘观音庙上香的,他找算命先生看了,说是只要求了送子符给大女儿带在身上,再接连七七四十九天,日日到庙里上香,以诚信感动菩萨,菩萨必定会赐给他麟儿继承香火。 今日正是功德圆满之期,丁瓦匠顶着宿醉后疼得快要炸开的脑袋,天不亮就来城门口排队,谁知道大女儿竟然把比性命还要紧的送子符弄丢了,丁瓦匠当即气得抡起大拳头。 孩子娘知道他下手黑,怕女儿被打坏了便上前哀求阻拦,丁瓦匠就将全部怒气都撒在她身上,众目睽睽之下就将她打得鼻青脸肿。 这还不止,真正让李幼澄感到震惊不敢相信的是围观百姓们的反应,众人似乎习以为常,有人指指点点有人交头接耳偷偷议论,就是没有一人出手相助! 眼看着中年男子的大拳头又抡了起来,李幼澄心急得就像冲出去,木戈却快她一步呵斥了一声:“住手!只会对女人动手算什么男人?” “谁?是谁在多管闲事!”丁瓦匠满脸横肉乱颤,一只手揪着妻子的头发,不顾她吃痛的哭喊揪着她转过身四下张望开。 李幼澄再也看不下去,当即使出浑身气力推开了木戈跳下马车,急冲冲跑了过去按在丁瓦匠手上想将他扯开。 “你弄疼她了快放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你凭什么打人?” “就凭她是老子花钱娶回来的婆娘!”丁瓦匠虎目瞪圆,泥瓦匠担担抬抬本身力气就大,再加上他身材魁梧,反手上去没怎么使劲儿就把李幼澄推得倒退出去老远。 幸亏木戈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的腰,否则李幼澄必定会被绊倒狠狠摔一跤。 “多,多谢……”她声音怯怯,虽惊魂未定却也赶忙站好。 事情发生得太快,围观众人这才发现她挺着个大肚子,丁瓦匠也同样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之后眼神变得有些不自在,怀有身孕的妇人不好惹,不小心闹个一尸两命就很难收场了。 丁瓦匠悻悻然,突然,一道凌冽的杀气逼得他胆战心惊,下意识凭自觉朝杀气源头望去,只见大肚便便的妇人身后站了一名年轻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桀骜不驯的野性,目光像狼一样。 “你,你们休要多管闲事,她,她是我婆娘,做错了事儿我教训她天经地义!”丁瓦匠已经意识到妇人身后的男子不好惹,当下便不想再纠缠,只想寻个由头离开。 李幼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看他想走还急得张开双臂上前阻拦,“胡说!她是你的娘子,可你不仅没给她应有的尊重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殴打她,而且还是当着孩子的面儿,你这么做是不对的!” “这位大嫂,你快带孩子过来,我带你们去治伤,这个男人你以后要离他远点,再也不要让他有机会伤害你和孩子了!” “啥?你要让我婆娘和闺女跟你走?你谁也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吧!别以为挺着个大肚子就能无法无天,老子再说一遍,这是老子的家世,你一个外人管不着!” 丁瓦匠愤愤不平,周遭百姓也开始窃窃私语,听着竟然大多数站在了丁瓦匠那边,这下子他可更理直气壮了。 549章番外虎毒还不食子 “小娘子这话好没道理,人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你又何必掺和呢?” “就是就是,老话说宁拆一座庙莫毁一桩姻,素来只有劝和哪儿有往分了劝的,知道的说你是好心想带她们母女俩看伤去,不知道的还当你是花拍子呢!” 率先站出来说话的是两名上了年纪的老妇,看穿着打扮家里日子应该还能过得去,不至于像佘婆子那般孤苦,可她们二人皆不如佘婆子慈眉善目。 李幼澄第一眼便觉得不合眼缘,越发看俩人越觉得刻薄刁钻,但她以前就时常被皇长兄教育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兴许她们只是长得像坏人心还是好的呢? 压住了内心反感,李幼澄不耻下问道:“什么是花拍子?” “这……”长着吊梢眼的老婆子有些错愕,但看对方眼神真挚不由自主的便又说道:“就是拐子。” “什么是拐子?”李幼澄真真是越听越不懂了。 老婆子不悦,睨着吊梢眼淬道:“花拍子拐子三岁孩童都知道,小娘子莫不是拿老妇耍着玩儿吧?哼!缺德的玩意儿,我看你啊八成还真是想趁机将她们娘俩拐了去卖!” “天朝明令禁止贩卖奴隶,凡不是自愿为卖身为奴者官府都需查明真相为其主持公道,且开国以来我朝便取缔了各地所有伢行,没有流通买卖的渠道,我能她们拐哪儿去?” 这几句话牙尖嘴利,就连木戈也忍不住刮目相看,毕竟小公主刚刚还糊涂到连“拐子”是什么都不知道。 老婆子被噎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原本还想掐腰破口大骂,可这时木戈不着痕迹地往前迈了一步,警告的目光凶狠而凌厉,老婆子吓得悻悻然缩着脖子往后退。 李幼澄不想管其他人怎么看,她的注意力都在可怜的母女俩身上。 “大嫂,你别怕,我没有恶意,只是你女儿眼角的伤口很深还在流血,就这么一直捂着不行,必须得找大夫看一下,万一留疤可就破相了。” “济世堂在城内有分号。”木戈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小公主到底还是太过善良,许是她根本不敢相信一个父亲会对女儿下手那么重,小女孩捂在眼眶上的皮包骨头的小手微微隆起,可见掌心下的整个眼眶已经肿起来。 若是不能及时医治,恐怕不止破相,左眼很有可能会失明。 孩子娘亲既心疼又害怕,捂着嘴彷徨无助地直掉眼泪,既不敢答应李幼澄的好意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女儿伤不闻不问。 小女儿四五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脸色蜡黄,打从刚才开始便一直乖巧地用自己的手捂住受伤的眼睛,此时看见母亲哭泣便懂事地上前安慰。 “阿娘别哭了,孩儿不痛,看大夫抓药要花许多银子,孩儿不去,等回家了阿娘给孩儿敷点草药就好了。” 安慰完了母亲,小姑娘又转向李幼澄与木戈,捂着还在不断往外渗血的左眼,端端正正地弯腰鞠了一躬,乖巧地致谢。 “招弟谢谢大姐姐的好意,姐姐别担心,招弟没事儿的,你们快走吧别和我爹争执了,他,他……” 小姑娘提到亲生父亲就忍不住浑身发抖,可见她真的被打怕了。 李幼澄心急地上前拉起了小姑娘右边的手,本想跟她说几句话,谁知道她竟然疼得叫了一声慌张抽回手,李幼澄先是怔了怔,继而沉着脸再次拉过小姑娘的手臂,这回她动作很轻柔。 脏兮兮的衣袖被缓缓揭开,露出里头瘦弱纤细的小胳膊,小小的胳膊上没一处好肉,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令人触目惊心。 李幼澄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串似的,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不知怎地,她难过到无所适从,竟下意识回过头眼泪汪汪地望着木戈。 木戈宽阔的肩膀微微抖动,目光沉着而坚定,漆黑的眸子里酝酿着难以掩盖的愤怒。 李幼澄仿佛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她回过头看着小姑娘,鼓起勇气,带着哭腔柔柔地哄着。 “别怕,我们虽然萍水相逢,可我绝不会看着你受苦不管的。听话,你的伤真的需要找大夫好好医治,否则一不小心落下残疾,这只眼睛看不见了怎么办?” “不,招弟不能落下残疾!否则长大了就说不到婆家,说不到婆家就不能换来聘礼,爹他肯定又要打阿娘。” 小姑娘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满是惶恐,她不安地回过头看着母亲,但她母亲软弱无主,除了哭还是哭。 丁瓦匠见此情形灵机一动,竟然洋洋得意地大笑了起来。 “小娘子想做活菩萨?这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这闺女养这么大可不容易,你要真喜欢她,三十两银子我便让你带她走,如何?” “天朝严禁贩卖奴隶。”李幼澄通体发寒,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碰到如此可怕的人,骨柔亲情在他眼里一文不值,当着亲生女儿的面竟能说出如此禽兽不如的话来! 丁瓦匠急忙澄清:“我可没说将招弟卖给你当奴隶,不是看你喜欢这孩子嘛,我家里穷她跟着我也是受苦,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她跟着你享福去!” “大伙刚才可都听见了,我的意思呢就是这样,至于三十两银子,可不是孩子的卖身钱,就是一点点补偿费,我这么大个闺女也不能白给她啊!” 漠南城也不知是什么风气,围观百姓竟对丁瓦匠的话毫无反应,人心冷漠至斯,直如寒冰地狱。 李幼澄只觉得一股子烧心灼肺的怒火从脚底板一直燃烧到了头顶,她一手温柔地牵住小女孩,一手五指扣入掌心紧紧握成了拳头,站直了身体挺直了脊梁,语气平直得就像以往当众下达公主的懿旨似的。 “我要带走招弟,但我不会给你半文钱,而且我还要让你受到应有的惩罚!” “哈哈哈,哈哈哈……这臭婆娘疯了……”丁瓦匠刚张开嘴狂妄地大笑起来,顷刻间便被人一脚踹飞了出去。 550章番外初尝人情冷暖 木戈疾如闪电,飞身上前当胸就是一脚踩住了吐血的丁瓦匠,他浑身杀气,围观百姓立刻作惊鸟状尖叫着四散逃开。 这边的骚动引起了城门口官兵的注意,两名穿着铠甲的守城官兵拔剑走了过来。 “何人胆敢在此闹事!” “官爷,官爷救命啊打死人啦!”丁瓦匠挣扎着断断续续呼救。 原本被李幼澄牵在手里的小姑娘惊慌地挣开了她,哭着飞奔了出去,“大哥哥不要伤害我爹!大哥哥饶命!” 木戈滞了滞,眸子里掠过一抹不忍,寒着脸收回了脚杀气逐渐退去。 丁瓦匠刚从鬼门关抽回一只脚来就开始恶人先告状。 “官爷要为草民做主啊,草民乃是城外丁家屯的泥瓦匠,今日本是想进城到送子观音庙上香的,哪知突遭横祸,这俩人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上来就要抢草民的婆娘和闺女!” “草民不肯他便将草民打成这样,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二人目无王法,分明是蔑视漠南军军威!”附近百姓都知道,漠南军神圣不可侵犯,丁瓦匠此话是有意引起官兵的敌意。 果不其然,两名官兵先入为主,脸色变得很不好看,打量李幼澄与木戈,眼神不善。 “你!你血口喷人颠倒黑白!”李幼澄气极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憋了一肚子火奈何打小就没说过骂人的脏话,此时明明很想破口大骂,搜肠刮肚却压根不知道该怎么骂才有威力。 丁瓦匠却见他二人是乘坐马车而来想必有些家底,李幼澄虽然易了容其貌不扬,但骨子里透着一股非比寻常的贵气,而且她怀有身孕受不得惊吓,必定不愿惹上官司到牢里寻晦气,况且还是他们先动的手。 越想丁瓦匠就越觉得“理”字儿是在他这一边的,于是越发理直气壮起来,“官爷明察,草民跟这个两个人根本不认识,他们却蛮横地插手草民的家事还将草民打伤了,大伙儿全都看见了官爷您不信可以随便找个人问话!” 说着丁瓦匠就将招弟推了出来。 “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招弟你快告诉官爷这两个人是不是要带你走还打伤了爹?” 小姑娘不知所措,只捂着眼睛低低抽泣。 丁瓦匠怒火中烧当即往她后膝盖处踹了一脚,恶狠狠地咒骂道:“没用的赔钱货,问你话呢哑巴了?快告诉官爷,就是这两个人打伤了你爹还要带你走,再不说可有你娘受的!” “是,是!爹你别再打我娘了……”小姑娘惊慌失措地抱住丁瓦匠的腿,在她幼小的心里保护娘亲是第一位。 李幼澄心如刀绞,她迫切地上前对官兵说道:“他打孩子!你们看见了吗?孩子是被打怕了才顺着他的话说的,我们刚刚路过这里,就看见他把这位大嫂打得头破血流,还有这孩子,眼睛也被伤成了这样。” “我只是想带她们去医治,并不是想要拐走她们,可他要我拿三十两把孩子买下来,木戈看不下去了才会出手的,你们能听明白吗?不是我们的错,是这个男人,快把他抓起来!” 小公主心里乱了,忘了自己现在身份只是一个普通民妇而已,民见官一定要尊敬,即便做不到像丁瓦匠那般低三下四点头哈腰,至少也不应该用命令的语气。 木戈扶额,心中暗道一句糟糕,不等官兵开口他已经大步流星回到李幼澄身边,拉开了架势,不着痕迹地将她圈在了保护范围内。 两名守城官兵果然很不高兴,彼此对了一眼,目光又扫到李幼澄笨重的大肚子,脸色虽然不悦但看在她有身孕的份上倒也没说什么重话。 其中一名官兵秉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说道:“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既然是你们小两口先动手的就赔他点汤药费,至于你,往后少动手,家务事儿自家关起门来解决,闹到外边也不嫌丢人。” 官兵的话彻底将李幼澄打入谷底,丁瓦匠还没说话呢她就忍不住了。 “你们什么意思?他把人打成这样就算了?难道还要让大嫂和孩子再跟他回家去吗?” 这话一出不止周围百姓看李幼澄的眼神怪异,就连两名官兵也觉得她肯定是心智有问题,当下便把目光齐齐投向木戈。可令人震惊的是木戈神色如常,好似对李幼澄的话并不反对。 小两口怕不是心智都不齐全吧? 官兵面面相觑,带着几分讽刺意味反问道:“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谁家还没个哭啊闹的,听你的语气是不让大嫂和孩子跟他回家,那以你之见又该如何啊?” “和离!必须和离!”李幼澄没有听出官兵的反讽,还在认真地说道:“这孩子身上有很多伤痕,可见不是第一次挨打了,想必这位大嫂身上肯定也有许多伤痕。” “这个男人出手如此之重,若是再让她们母女跟他回去,早晚有一天她们母女会被他打死的!所以只有和离,让大嫂带着孩子单过才有活路。” “小娘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哈哈,哈哈哈……”两名官兵捧腹大笑,这下子李幼澄在他们眼里真的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可她不明所以,迷茫地往周围看去,众人看她的眼神也像是在看疯子一样。 木戈薄唇抿了抿,压低了嗓音在她耳畔解释道:“好像你们天朝只有下嫁的名门贵女才有资格提出和离,寻常女儿家嫁人之后若是想离开夫家,除非是被休弃。” 被休弃的女人会有多惨李幼澄还是听说过的,宫人们有时会私下议论,谁家府上的无所出被休弃,不为娘家所容无处可去,最后只能去庙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正因为被休对女子很不好,所以刚才李幼澄才提出了和离,但她确实不知道平民女子是不能和离的,因为天朝的律法也没有哪一条是这样规定的啊! 所以,这不平等破规矩究竟是哪儿来的? 551章番外一顿分析很合理 不等李幼澄提出质疑,招弟娘就已经哭哭啼啼地跪下来磕头。 “娘子,我不能被休弃,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你真的别再掺和了,我不能被休弃……” 本是路见不平仗义相助,可苦主却不站在她这边,李幼澄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做里外不是人,她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退而求其次地说道:“不管怎样,大嫂和孩子的伤必须找大夫看一看。” “可不止她俩,还有我呢!官爷刚才已经说了,让你们赔偿汤药费!” 丁瓦匠痛苦地捂着胸口和肋骨,他深知木戈必定武艺高强,否则那一脚的威力绝不会这么大,是以不敢再造次,不过是仗着官兵在场想讹几个银子罢了。 李幼澄恨不得亲自打他一顿哪里肯赔银子,漫说现下她手里连一两银子都没有,就算她还是公主金银珠宝花用不尽,那她也不想拿出一文钱来让丁瓦匠得逞! 气得晕头转向的李幼澄生生被逼出了急智,她扶着腰往身后的木戈怀里道,又恼怒又柔弱地哭诉道:“真是好心没好报,我夫君动手还不是因为你先推了我一把,他是为了保护我!” “哎哟,这会子怎么觉着肚子好疼呢,夫君,我会不会是动了胎气?啊……好疼,这可是咱们盼望了许久的孩子,万一真的动了胎气可怎么办?” “别怕,胆敢伤你分毫者我必将他碎尸万段!”木戈的眼神凶狠得李幼澄都被唬得一愣,还以为他说的是真心话,并不是为了配合她演戏。 丁瓦匠冷汗淋漓立时躲到官兵背后去,官兵则是烦躁无比,本来沿途加设了关卡盘查人手就严重不足,他们近来都忙得脚不沾地,碰上这事儿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双方各执一词,究竟该让哪方赔偿一时间便僵持不下。 正好此时刘有成巡逻至此,瞧见了这边的骚动便亲自过来查问,两名官兵汇报得也还算不偏不倚,李幼澄便没在说话,只是虚弱地依偎在木戈怀里。 不知是不是方才气极了怒火攻心,此时她真的觉得很不舒服,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劲儿,头更是疼得厉害。 “一点小事实不必闹得不可开交,这样吧,本将军做主了,你们双方都到药堂请大夫瞧瞧,有伤的治伤,动了胎气的就让大夫开几幅安胎药,汤药费本将军负责,你带他们去。” 刘有成平生最好仗义疏财,他的作法属下显然已经司空见惯了便也没说什么,而是领命走到丁瓦匠等人身边。 丁瓦匠更不敢有异议,小民见了大官向来是有理也要怕三分,更何况他心里也清楚继续纠缠下去百害而无一利。 木戈搂紧了怀中人儿的肩膀,察觉到她脚下无力站立不稳便越发撑着她的身体,微微皱着眉头不卑不亢地婉拒道:“多谢将军好意,不过我们就不去了。” “你娘子不是动了胎气么,看她好像挺虚弱的,还是请大夫看看吧。”刘有成刚才听完了事情的经过,打心底里是对仗义出手的小夫妻有了好感的,此时更是真心实意为他们着想。 可惜木戈却不领情,只拱手道:“不必了,我娘子我自会照顾,不知我们是否能先行离开?” “这是自然,来人,先行查看这位壮士的车架,若无异常便放行吧!” 刘有成大手一挥行了个方便,等马车通过以后,少将郑遨忍不住上前说道:“刚才那人傲得很,对咱们没有半分恭敬,你又何必做烂好人?又要替他们出银子还先放他们过去。” “他娘子怀着身孕,动了胎气可不是小事。”刘有成拧紧眉心,说到这里不得不停下来平复心绪。 郑遨脸上一僵,后知后觉地想旧事来。 当年刘有成的妻子正是身怀六甲要前来军中投奔他时不幸遇上了流匪,刘有成年迈的爹娘为了保全儿媳惨死在流匪刀下,而他的妻子虽然当时万幸逃了出来,可却动了胎气,最终时在他怀里时一尸两命。 这份惨痛的经历让刘有成至今不敢再续弦娶妻,也让他家断了香火。 “对不住,我说错话了。”郑遨满脸愧疚,但内心里更多的却是心疼,漠南军上下不分你我,都是手足兄弟。 刘有成摇了摇头甩开悲痛,道,“也不仅仅是怕他娘子动了胎气,我是觉着这小两口挺仗义的,明知掺和别人的家事不是明智之举,但他们还是出手了。” “你看刚才那么多人都袖手旁观,可真让人寒心,世风日下,倒越发显得那对小夫妻难能可贵,而且我瞧着那男的步伐稳健气息平稳,定然是个练家子,保不齐将来他也有可能来投军跟咱们做兄弟呢!” “这倒是不假,募兵令一出五湖四海许多义士便奔咱们漠南而来,只是没想到与碰上朝瑰公主被掳这事儿,眼下再发出告示宣布推迟征兵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辛苦兄弟们打起精神严加盘查。” 郑遨心思敏锐细腻,军中内务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的话刚说完却又猛然惊醒,“有成,你看刚才那女的多大?” “啥?”刘有成被问住了,一脸茫然不明所以,不顾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你怀疑那女的有可能就是被落难的朝瑰公主?不,不可能,你我都看过画像,那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好吧,完全就是天壤之别!” 郑遨疑心重,眯着眼睛反驳道:“天下能人异士何其多,难道你没听说过易容术?” “好吧就算是易容,但你听我来给你分析,如果那女的真是公主殿下,那她见了官兵为何不求救?刚刚不是没有机会。”刘有成分析得有理有据。 “咱们也都看见了,那男子未曾胁迫她,而且她口口声声称那男子为夫婿。再者说,公主殿下才被掳走半个月,不可能这么快肚子就那么大的。” 郑遨赞同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而且如果那男的如果真是掳走公主的贼人,怕是他巴不得越低调越好,又怎么会在城门口做出如此引人注目之事儿?是我多虑了。” “就是你想太多了!”刘有成下了最后结论还不忘打趣道:“老郑啊,你这疑心病可真是越来越重了,再这么下去恐怕你要把上至八十岁的老妪小到八岁的女娃娃都认成朝瑰公主!” “唉,还不是东宫密令给闹的,咱们将军现下也不知怎么样了,南陵十万大山神秘莫测,将军只带了八个人,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咱们将军可是天朝第二高手,这世上能伤着他的人还没出生呢!”刘有成是将凌云赫奉为神明的,在他心里自家将军天下无敌。 郑遨却偏偏务实地打破了他不切实际的念头。 “你可别忘了,贼人正是在天下第一的赫连铮眼皮底下生生掳走了朝瑰公主,东宫守卫之森严绝对超乎你我的想象,可贼人却来去自如还杀了八名顶尖的天鹰卫,如果他果真来自南陵,咱们将军可就危险了。” “不,一定不会的,将军不止勇武更擅谋略,他肯定会平安无事地归来!”刘有成下意识摸向了腰间宝剑,紧紧握得手背上青筋毕露。 繁华帝都,天鹰卫首领赫连铮府上,太医将滴血的纱布扔进一旁的铜盆里,看着眼前皮肉翻飞的伤势有些无从下手。 “老夫还是建议首领大人卧床静养,您虽然年轻身强力壮,但这伤是万万不能再裂开了,后背上的皮肉烂得厉害,对疼痛的感知已经降低了许多,万一伤口再裂开只怕血流不止你也感受不到,届时必定危及性命。” “太医只管上药,其他莫问。” 遇到如此不听话脾气又臭的病人,温太医也是无计可施,只得一边对伤口进行第二次缝合一边叹气。 太子罚得也太重了,这伤一看就是用带着铆钉的软鞭抽打的,那种阴毒的兵器,每一下都会勾着皮肉撕裂,寻常人不到十下就扛不过去,而赫连铮后背上少说五十道。 一起长大的情谊终究比不过血脉相连的骨肉之情,东宫真真是将朝瑰公主当成了命根子,听说被陛下禁足在宫内还不停地闹着想要出来继续寻找公主的下落。 温太医还听太医院其他太医说,太子殿下被强行灌了三碗安神汤还不肯睡下,竟生生用意志力抵抗着安神汤的作用,最后陛下实在无法了,只得趁其不备一掌将他劈晕,连日不眠不休的太子这才安静了下来。 说句大不敬的话,三碗安神汤都能放倒两头牛了,想不到太子竟为朝瑰公主做到如此地步。 整整缝合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将赫连铮后背上的伤处理妥当,但他的皮肤却变得滚烫起来。 “怕什么来什么,伤口再次撕裂果然免不了要发高烧,哎,哎,首领大人起来作甚?你正发烧呢哪儿都不能去!” 温太医喊破了喉咙,赫连铮充耳不闻,披上衣袍大步迈开头也不回。 552章番外酒肆昭娘 李幼澄也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地出了一身汗,小公主娇气,哼哼唧唧地把被子踢开,但很快又被盖住而且捂得更紧了,仿佛有人压在了身上,难受得她呜咽着哭了起来。 “热,好热,嬷嬷快去地窖取块冰来,放到床上让我抱着,好热呀!” “呜呜呜……皇长兄,澄儿头好疼。” “渴,好渴呀我要喝冰镇的酸梅汤……” 李幼澄烧糊涂了小嘴叭叭说个不停,昭娘很是担忧地询问道:“她这个样子,真不请大夫来瞧瞧吗?别回头把脑子烧坏掉了,带个傻媳妇回去可是要被族人笑话的。” “你先出去吧,这儿交给我就行。”木戈脸上升起了可疑的红云,幸亏李幼澄烧得神志不清,否则被她听了去,木戈估计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昭娘芳龄二十八尚未婚嫁,寻常女子在这个年纪早就在家相夫教子了,可她在长街上开了一家酒肆,长年累月与三教九流打交道,正儿八经的人家瞧不上她,不正经的吧她自个又瞧不上,一来二去终身便耽误了。 不过所幸昭娘来自南陵,自幼受的是与俗世截然不同的教养,她既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也不拘泥礼教,一直都是率性而为活得轻松自在。 见木戈窘迫地红了耳根她也不再打趣,敛起了玩笑的神色,真诚建议道:“你若担心她这身孕被大夫瞧出来是假的,不如先去了假肚子,再给她另外易一副容貌,由我带着到药堂去。” “对外就只管说她是来投奔我的远房亲戚,将来即便有人追问起来,我也只说她做不来酒肆的活计兀自回家去了,如此前后合情合理,必不会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昭娘此话可见是对李幼澄的身份十分了解,木戈显然没对她隐瞒,作为同族这倒也不出奇,可奇怪的是掳走公主乃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昭娘脸上却不见丝毫害怕,甚至还隐约透着几分欣慰与高兴。 木戈再次压住了又开始不老实想要踢被子的那只小手,轻轻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昭娘离开家乡日子久了,难道忘了南陵族人血液里流淌的便是巫蛊之术。” “我虽资质愚笨不是可造之材,却也还治得了这点伤寒发热的,你只管忙你的去,请人帮忙烧些热水吧,等发完汗散了热,让她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一路奔波到现在,想必她早就想沐浴了。” “行吧,既然你能搞定那我可就走了,院子里留了人,有事儿吩咐一声就行,等她好了带到酒肆来,我请你们喝最好的忘忧酿!” 昭娘笑呵呵地拍了拍木戈的肩膀,心道这小子不就是嫌她杵在这儿碍眼么,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了就撂在一旁,先前佘家坝方向传讯过来她便忙不迭地腾出了这处院子,还安排了靠谱的人进来。 现下城中风声鹤唳,她做这些可不容易,偏生木戈这混小子还不识好歹!不过昭娘早就得了南陵王的密令,不惜一切代价襄助木戈,这便意味着,哪怕要她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昭娘离开后木戈便脱了鞋袜上床去将李幼澄拉着坐直起来,双掌贴在她背后为她运功驱逐体内寒气,她的伤寒乃是昨夜在义庄不小心着凉引起的。 再加上方才在城门口情绪起伏太大,牵动了体内残存的醉梦余毒,几下相加,小公主本就娇弱的身子自然承受不住,只要渡给她足够多的真气,自然能将寒气驱逐出去,身上的高热也就退下了。 木戈集中精神将真气运行了一周天,半个时辰后李幼澄终于安稳地进入了梦想,既不说胡话了眉心也舒展开来。 木戈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盖上被子,正准备起身离开时手臂却忽然被人抱住,回过头一看,李幼澄已经睁开了眼睛,半梦半醒间正用闪着水光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她。 “那个,小姑娘,招弟,她怎么样了……”一开口,高烧烧得干裂的嗓子顿时疼得飙泪,李幼澄不敢再说话,只是难受地望着木戈。 “刘有成不是命人带他们一家去医治了吗,放心吧应该不会有事的。”木戈掰开了她纤细手指头,转身倒了杯温水过来,“喝吧,刚退烧要多喝点水。” “咕噜咕噜……”李幼澄一口气饮尽才觉得嗓子眼里舒服了些,她松了一口气向后倒去,忍不住嘟嘟囔囔地抱怨了起来,“你说漠南军为什么不把那个混账抓起来下大狱?他凭什么打人?” “公主殿下出身高贵,自小便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只怕在此之前都从未有人对你说过半句重话,更加不会有人胆伤你分毫,是以公主不知道民间夫妻之间,丈夫殴打妻子实乃再寻常不过之事。” “就算是妻子的娘家人一般也不会多数些什么,除非女方娘家门第要比男方高,如此才有资格过问一二,否则就算被打得再惨女方娘家人也只能好言相劝,漠南一带崇尚武力,民风彪悍,下至百姓上至官兵早都习以为常。” 木戈难得说得如此耐心如此详尽,李幼澄感觉他好像心情还不错,于是便大着胆子继续追问道“可这样是不合理的,夫妻之间应当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他怎么能打人呢?” “而且你看见招弟身上伤没?虎毒还不食子呢,他怎么能对一个孩子下如此毒手?还是他自己的亲生骨肉,简直令人发指!”李幼澄越说越激动,像是恨不得冲出去找丁瓦匠算账。 木戈瞧她这嫉恶如仇的样子不由得放软了语气,“行了,你听话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我带着你,你拿上麻袋,咱们摸到那厮家里去,拿麻袋给他套上扔进山里喂野狼,让他再也打不了人!” 这以暴制暴的办法让李幼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惊恐地看着木戈,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搭话了。 553章番外帝都御书房 “你,你这方法太也野蛮了,不,不太好……” 李幼澄怯怯地抱住被子转过身去,但说实话,木戈的办法除了残忍却也一劳永逸,李幼澄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从前她可是连踩死只蚂蚁都不忍心,如今怎么说要把活人喂狼她竟觉得解气? 心里一团乱麻她干脆闭上眼睛逃避,很快大病过后的虚弱便让她再也撑不住重重的眼皮。 木戈守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直到听见她气息平稳才自言自语道:“李幼澄,南陵是个好地方,我带你去看看,若是你不喜欢便放你回去,若是你喜欢,往后世间的一切便与我们无关,我们一辈子留在南陵,可好?” 李幼澄并不知道她和木戈的缘分早在出生的那一天便已经注定,而木戈将她带出锦都也不是一时兴起,他深思熟虑谋划多年,否则怎么能凭一己之力搅得帝都风云变色? “三年了,从前还在山里的时候我总是向往着繁华的人间,可当真来到人间才发现山中的宁静岁月有多幸福,小公主,有些真相太过残忍,希望你永远不用知道。” 木戈温柔地伸出手,脑海里是三年前初入帝都的那一幕,也是个春末夏未至的屋后,细雨撒满大地,黑压压的天空不见一丝光亮,彼时他刚得知真相,愤怒冲昏了头脑,于是他乔装打扮,单枪匹马混进了皇宫里。 南陵子弟自幼修习三十六艺,木戈筋骨奇佳,是百年不遇的习武之才,八九岁上头就已经难逢敌手,他在皇宫里悄无声息地待了整整三个月,重阳殿,乾坤宫,朝瑰公主的寝殿等等,他的足迹遍布皇宫大内每一个角落。 木戈化成了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他只旁观从不插手任何事情,朝堂上风云诡异,后宫中勾心斗角,一切的一切,年少不谙世事的他全都看在眼里,也是自那时起,木戈便觉得人间还不如山里,他想回家了。 可偏偏在这时发生了一件让他改变主意的事情。 “睡吧,好好睡上一觉,漠南以南便是南陵地界,族人们都在等着我们回去……”木戈漆黑的眸子底升起了一层雾气,迷迷蒙蒙叫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傍晚,落日的余晖照进御书房里,皇长孙李玄宁同二皇孙李玄宸正跪在太子榻前侍疾,太子妃抱着三皇孙匆匆赶来,虽同在宫墙内却许久不曾见面的一家人终于凑齐了。 “母妃,父王怎么睡在了皇爷爷的御书房里?”李玄安远不及他两个哥哥稳重,只见他前一刻还在摇晃着太子妃的胳膊,后一刻看见两个哥哥便迫不及待张开双臂飞奔了过去。 “大皇兄二皇兄,安儿好想你们啊!” “二皇兄也想安儿。” “安儿,谨言慎行,宫人们都看着呢,父王身体有恙,身为人子怎可嬉笑?” 两位哥哥是截然不同的反应,皇长孙性子十足随了太子,少年老成,说话做事向来恪守规矩从无半分逾越。二皇孙与三皇孙年纪相仿,素来亲厚些。 太子妃难得见着三个孩子聚在一起,怕他们兄弟之间起了口舌之争,于是赶忙上前圆场,“宁儿,宸儿,你们守了多久,累不累?” “回禀母妃,父王有恙孩儿侍疾乃是身为人子的本分,不敢言累。” 皇长孙刚满百日便被抱进宫里来养,那时太子妃初为人母,对孩子自然是难以割舍,尽管明白建武帝是出于疼爱才会将孩子接进宫来,也知道作为皇室的长子嫡孙,李玄宁注定要肩负天下重任,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 可作为母亲,太子妃仅有在年节下才能见到自己的孩儿,这对她来说是何等的煎熬,虽然后来生下的二皇孙是养在她身边,但养到启蒙的年纪就又被接进宫里。 眼下连三皇孙也在她身边待不长了,因为皇子皇孙四岁启蒙是不成文的规矩,数月前韦皇后就已经吩咐宫里为三皇孙准备宫殿,只等钦天监挑选吉日为三皇孙举行拜师礼,过后便可以他也接进宫。 然而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从前是没有的,太子年幼时虽然也是养在始帝膝下,但那是情有可原的,太子生母早逝,始帝亲自抚养除了栽培之意更多的恐怕是出于对太子的保护! 如今的局面完全不同,太子妃温婉贤淑,完全有能力抚育三位皇孙,偏偏三个孩子都没能逃开与她骨肉分离的安排。 “宁儿真懂事,你父王醒来知道你的孝心肯定会很高兴,不过你们到底年纪还小,只怕身体吃不消,母妃来守着吧,你们俩先带弟弟到偏殿休息,你们兄弟三个也许久未见了,肯定有很多话想说。” “太子妃这话真是让哀家惭愧……”门外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接着便是一阵低低的咳嗽声,韦皇后在贴身宫女和掌事嬷嬷的掺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太子妃立刻拜倒:“臣媳参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孙儿参见皇祖母,皇祖母千岁千千岁……” “快,快起来,都是一家人,私下里不必拘泥于礼节,小安儿快过来给皇祖母瞧瞧是不是长高了?” 韦皇后犹如行将朽木的濒死之人,她本该雍容华贵的脸上此刻蜡黄干瘪,眼下乌青深重眼窝凹陷,唇上更是没有半点血色,发髻略微有些凌乱,散落下来的全是白头发。 如此仪态对一个四岁的孩童来说委实有些可怕,李玄安不安地直往太子妃身后躲,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挤出笑容朝他不断招手的韦皇后,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韦皇后脸色一僵,气氛骤然变得很尴尬。 太子妃忙将三皇孙往跟前拽,连声责备道:“安儿不可无礼!皇祖母是喜欢你的,快过去给皇祖母赔不是。” “算了算了,是哀家这副样子吓到他了,安儿还小,太子妃不要怪她。”韦皇后黯然神伤地收回了手,建武帝恰好在此时也来到书房外。 554章仪和宫德妃 “明理要从小教起,太子妃还是尽早将安儿送进宫来吧。”建武帝的忽然出现让书房内的气压越发低了,众人依次拜见,建武帝伸手将韦皇后扶起。 “你病成这样样子不在乾坤宫好好休息,来这作甚?” “陛下……”韦皇后枯槁的脸上神色温柔,她虚弱地扶着建武帝的手臂,努力挤出一抹宽慰人心的笑容。“听说太子病了,臣妾不亲眼过来看看实难心安,还请陛下莫要怪罪。” “你自己的身子要紧,太子这儿有的是人照顾,皇后,朕知道澄儿丢了你心里着急,不过也要保重身体,澄儿孝顺,如果回来以后看到你的这样她会难过的。” 建武帝拍了拍韦皇后的肩膀,他们虽不是揭发夫妻,可这多年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韦皇后拖着病弱的身子将后宫搭理得井井有条,更是让建武帝打从心底里对她多了几分钦佩。 夫妻之间不完全要靠情爱维系,到了韦皇后这个位置,她所求的便再也不是恩宠了,但是面对建武帝偶尔的亲昵,韦皇后还是自然流露出了几分欣喜,不过只是短暂的片刻,之后眼底的哀伤便浓得令人揪心。 “让陛下担忧实乃臣妾的罪过,让太子如此兴师动众地寻找澄儿亦是臣妾之过,若上苍垂怜,臣妾愿意折尽所余阳寿换澄儿平安归来……” 韦皇后鲜少在建武帝面前落泪,上一回哭得如此悲伤还是太子生母难产离世时。 “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澄儿是天朝最尊贵的小公主,始帝同诸位列祖列宗的英灵也会在天上保佑她的,太子还未醒来,这儿有太子妃看顾,皇后就别进去了,朕送你回去。” 建武帝怜惜韦皇后的病体,但同时也对太子以及太子妃很失望,临走前板着脸嘱咐了几句。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太子妃要尽皇家儿媳应尽之职,照看好东宫内务,像西华堂走水之事绝不可再发生,有伤太子声誉!” “臣媳遵旨。”太子妃惶恐地拜倒,宫里个个都是人精,建武帝不喜太子妃一事大概是无人不知了吧。 “皇爷爷已经走远了,母妃快起来吧。”李玄宸上前拉了太子妃一把,比起皇长孙,他与太子妃更加亲厚。 “宸儿乖,听母妃的话,带弟弟去偏殿吧,母妃想单独跟你父王待一会。” 不仅支开了三个孩子,两宫圣驾一走,太子妃便屏退了左右,痴痴地跪在榻前仰望着床上昏睡不醒的太子,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目光缱绻缠绵,满腔的深情也唯有在这个时候敢露出来。 很快,建武帝留宿乾坤宫亲自照顾韦皇后病体一事便传到了各宫耳朵里,德妃代氏闻听此事扫落了棋盘上的所有棋子,章尚宫连忙跪下,俯首不敢言语。 “哼!这么好的一步棋竟然废了,究竟是谁劫走了赵良娣?” “咱们的人送回来的消息,说劫走赵良娣的人是在东宫附近消息的,会不是太子又把人抢了回去?”章尚宫正是那日出现只东宫与柳嬷嬷里应外合的神秘人。 德妃手里捏着最后一颗黑棋,看着散落在地上的棋子,凝眸摇了摇头,“不,不可能是太子。” “这是为何?奴婢愚钝,还请娘娘明示。”章尚宫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 德妃便慢里条斯地说道:“你看太子现在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漫说是太子了,换作旁人,谁会在珍品丢了以后还去在乎赝品,现在对太子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找回朝瑰,他哪儿还有心思去管赵良娣的死活?” “从我们手里劫走赵良娣的人必定也是知晓那个秘密的,如此他与太子便是敌非友,说不定对方劫走赵良娣的目的和我们是一样的,这世上多了个想把太子拉下马的人,对我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德妃机敏,她育有一位皇子两位公主成年,在后宫中的地位仅此于韦皇后。 且德妃的祖母乃是当年威北侯府的四小姐李香秸,论起来她还是建武帝的表妹,而且她的哥哥正是执掌西洲水师的大将军,有如此显赫的娘家德妃怎么可能甘心一辈子屈居人下? “章尚宫,你即刻通知宫外的眼线,密切留意城中所有药铺,赵良娣伤势严重,劫走她的人定然会想方设法保住她的性命,盯紧了药铺,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奴婢遵命。”章尚宫躬身退出,待到走出德妃所居的仪和宫才长长吁出一口气,章尚宫缓慢地回过头,华灯初上,一盏盏丹红色的宫灯照亮着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可章尚宫很清楚,皇宫里最黑暗的是人心……她在月下站了片刻便深深了吸了一口气,打起将精神办差去了。 次日清晨,李幼澄被院子外头嘈杂的声音吵得皱起了眉头,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嘟囔道:“流韵,好吵……” 话刚说完便回过来神,李幼澄睁开了眼睛,怔怔地自言自语:“我怎么忘了这不是在宫里……” “起来了。”木戈毫无征兆地推门而进。 吓得李幼澄惊慌失措地抓起被子捂住了胸口,“你,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醒了就过来用饭。”木戈冷冰冰地将早饭放到了桌上,接着便准备离开,急得李幼澄直接从床上跑了下来,这时她才注意到身上的衣物已经换过了,而且还透着淡淡的合香味道。 合香只有在沐浴时才会用! “我,你,你……”李幼澄瞬间羞红了脸只觉得无地自容。 “放心吧,院子里有使唤婆子,是她们给你洗的澡换了干净衣服,不是我。” “我,我也没说是你……”得知是一场误会,李幼澄尴尬得赶忙转移话锋:“刚才外边是什么声音,好吵。” “好像附近发生了命案,官府正在查勘,左邻右舍全都跑去看了,一时动静有点大,不用管,快吃了早饭我带你去见昭娘。”木戈说罢不由分说地将李幼澄按在了椅子上,她定睛一看,桌上竟然有她最喜欢的玉兔莲花! 555章番外湘子桥下的酒肆 这可是宫里御膳房大师傅的绝活,必得苦练几十年刀工才能用白萝卜雕刻出栩栩如生的玉兔,白菜被剥掉了外边的叶子,只留下比巴掌还小的嫩芯子。 御膳房的做法是取甘泉寺里的甘泉水将白菜芯子焯熟,火候须得掌握得刚刚好,熟过头了白菜芯子太软不止影响口感还摆不成莲花模样。不够熟的话口感会偏硬,菜汁里的微甜也带不出来。 至于雕刻成玉兔形状的白萝卜,须得放入高汤里小火慢慢煨软,如此才能让高汤的鲜美渗入到原本平平无奇的萝卜里。 李幼澄看着眼前熟悉的玉兔莲花,迟疑地抬起头看向木戈,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木戈什么都没说,只是用眼神催促,李幼澄咽了咽口水,连日来她几乎没怎么进食,看到喜欢吃的菜肴确实胃口大开,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口白菜试探着尝了起来,顿时眼睛发亮。 “唔,好吃,和御膳房大师傅做的一模一样,这是哪谁做的,手艺真好!” “好吃就赶快吃,少说废话,见过了昭娘继续赶路。” “昭娘是谁?” 小公主是真的饿了,腮帮子塞得圆鼓鼓,木戈看着她不由自主便想去了山里的小松鼠,神情也在不知不觉间放软了许多。 “昭娘也是南陵人,不过她在成人礼之后便离开了南陵,如今就在城中长街上开了一家酒肆。我们想顺利出城还需她打点。” “成人礼?”李幼澄好奇心旺盛,当即追问道:“南陵人可以随意离开吗?为什么之前从未听说过?” “族中规定女子十六男子十八行成人礼,成人礼后参加每年一度的夜猎,胜出者便可获得山河布阵图,此图在手便可避开密布在十万大山各处的玄妙机关,来去自由。” “至于外界之所以没有南陵人入世的传闻,也是族规不允许我们向外人透露身份,更不能对外人泄露南陵的任何消息。” 木戈解释详尽,李幼澄心想可能是离他的故乡越来越近了,冰山一样的人也渐渐变得好脾气起来。 吃过早饭后,二人乘坐早就停在门前的马车前往昭娘的酒肆,一路上李幼澄忍不住挑开车帘伸长了脖子领略漠南的风土人情,看到好玩儿的稀奇的便兴奋得手舞足蹈,轻松自在的模样半点也不像落难的公主。 马车约莫走到半炷香功夫便来到城内最繁华的长街上,昭娘的酒肆开在长街尽头的湘子桥旁,依着气势辉煌的山海阁,值得一提的是作为漠南城内最大的酒楼,山海阁竟然不卖酒! 迎客的伶俐小二在门前唱和,领人进门前总会先提醒客官到一旁毫不起眼连个门头都没有的小酒肆里,买上一坛忘忧酿,卖酒的小娘子风情万种,尤其是那张利嘴能说会道荤素不忌。 李幼澄刚下马车便听见一串银铃般清脆响亮,引得她忍不住好奇。 待到走近才看清一明眸皓齿风情万种的美貌女子正抱着酒坛子同客人说笑,客人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肚子简直比李幼澄的假孕肚还要大,肥头大耳流里流气,一看便不是什么正经人。 李幼澄忍不住皱了眉,怯生生地往木戈身后躲。 女子似是发现了他们二人,又与那名客人说了几句便将他打发走,这才笑着朝他们走来,几人在桥上相逢。 “哟,你们来了,小娘子可好些了吗?早起我的人巴巴跑过来说木戈将她们都撵出来了,这混小子可真不懂事儿,厨娘女使都赶走了,谁来伺候小娘子?” 昭娘笑容亲切态度更是热情得像老朋友一样,李幼澄怔了怔,从前别人对她多是奉承巴结,亦或者是敬畏,即便是太子妃被她亲切地称作锦心姐姐,也从未真正拿她当妹妹看待过。 至于其他后妃所出的公主更是不与她来往,几年前平乐公主还因为一些琐事将她从城楼上推下,害她掉进了护城河里随波逐流地飘到了郊外,至今路过桥上看见底下的河流还会瑟瑟发抖。 木戈似是看出了她的恐惧,径直牵着她的手大步流星走下桥去,害得昭娘只得迈着小碎步赶紧追上来,她跑快了李幼澄才发现异样,昭娘的右脚似乎有些不太方便,正常行走时看不出来,但跑起来却一高一低。 “小娘子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昭娘爽朗的笑声再次响起,李幼澄赶忙收回了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姐姐叫我一声澄儿吧,我,我不是什么小娘子。” “哟,还害羞了呢,就要跟着木戈回家了,迟早不都是他的小娘子!”昭娘笑着打趣却引来某些人不满凌厉眼神,于是连忙改口:“行行行,叫澄儿反倒显得亲切,你也不用叫我姐姐,就叫我昭娘吧!” “快进来坐,本来早上我是不开门做生意的,不过昨日跟木戈说好了,等你身子爽利了便叫他带你过来给我瞧瞧,早起几个婆子便过来同我说,昨夜你的烧就已经退了,我想着你们可能早上就会过来,这才开了铺子。” 昭娘八面玲珑最擅长与人打交道,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自来熟得李幼澄都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木戈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及时打断:“忘忧酿呢,拿出来吧我们带走在路上喝。” “路上风尘仆仆岂不糟蹋了我这美酒!”昭娘板着脸掐着腰,秀美倒竖起,瞪圆了眉目讨伐木戈:“怎么说她也是病了一场,这才刚好点又要赶路,你是铁打的可人家不是!” “此去前方再无城镇只有茫茫荒草地,万一又把她累病倒了可如何是好?听我的,在城里歇息一日再走,你们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不急这一时三刻。” 他们以后的路?是指出了漠南再往南吗?李幼澄不明所以,但她总感觉她和木戈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尤其是昨夜一场高烧勾起了藏在她记忆深处已经模糊不清的往事。 李幼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她和木戈很早之前便认识…… 556章番外悲剧 正想着呢却被一阵喧闹转移了注意力。 “噗通!”一声落水的巨响吓得李幼澄一激灵,紧接着惊慌的呐喊声响起。 “有人跳河了!有人跳河!” 三人齐齐转身朝桥上跑去,只听河边有目击者大喊:“在那呢!那妇人是抱着孩子跳下去的,造孽呀一下子两条人命!” 李幼澄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不远处的水里有人不断在挣扎,她紧张地抓住木戈的手臂,尚且来不及开口,木戈便掰开她的手,脱下靴袜毫不犹豫地从桥上跳了下去。 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浮起之后迅速朝落水之人游了过去,不一会儿便将那人从水中捞起。 “走这边,我带你过去!”昭娘拉起李幼澄的手快步跑下桥,很快二人便来到河边,此时周围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昭娘拉着她硬生生挤了进去。 “人怎么样了?”昭娘心急,一挤进去就连忙弯腰去查看落水之人。 李幼澄却愣住了,面前脸色青紫嘴唇发白的女子不正是昨日在城门口被丈夫殴打的小妇人么!而她怀里紧紧抱着的,昏迷不醒都不肯撒开的正是当时眼睛受伤的小姑娘,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正是她昨日见过的。 李幼澄只觉得心不足往下沉,刚开口却发现破音,“木,木戈,你,你将她们分开呀,孩子捂在怀里会喘不过来气的。” 木戈缓慢地抬起头,深邃的眸子注视着李幼澄惊慌的眼睛,淡淡地摇了摇头。 “你,你什么意思?”李幼澄有种不祥的预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想将孩子解脱出来,但她的手还没触碰到便被木戈抓了过去。 “冷静点。”木戈紧紧地搂着她,像个坚固的囚笼。 “这孩子全身都僵硬了,应该是落水之前就已经死了。”昭娘神色凝重,又探了探妇人的鼻息才抬起头对周围人说道:“赶快报官吧,这妇人还有救,等她醒了官府肯定要查问孩子是怎么死的。” 语毕昭娘又转向木戈,眼中意味分明。人已经救上来了并无大碍,只是呛晕了过去而已,很快官府就会来人,昭娘是想让木戈带着李幼澄先走一步,避免被官府盘问节外生枝。 偏这时候招弟娘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将呛进去的水全都吐了出来,她神情呆滞地睁大眼睛,片刻之后又重新抱起招弟的尸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我苦命的孩子啊是娘对不起你!” “孩子你等等我,娘这就去陪你!” …… 刚被救起就又寻死觅活,招弟娘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李幼澄控制不住满腔的愤怒与悲痛,忽地生出一股蛮力,强行挣开了木戈的怀抱,扑过去揪住了招弟娘的衣襟,脸上挂着泪痕,心碎地质问,“怎么回事?昨个不是找大夫医治了吗?孩子怎么会死?” “呜呜呜,呜呜呜……”招弟娘哭成了泪人,断断续续地说道:“他爹,他爹问官兵要了银子,不让我们母女看病还把我们扔下,他,他拿着银子喝花酒去了……” “招弟的眼睛一直在流血,我,我想跟好心人乞讨几个碎银然后再带她去看病,谁知道误了出城的时辰,回不去了,我们身无分文只能流落街头,后半夜招弟就发烧了,呜呜呜呜……” “都怪我,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是我害死了招弟,求求你们就让我去陪招弟吧,黄泉路上她一个人会害怕的……”招弟娘说着说着又寻死觅活。 李幼澄满腔的愤怒直冲脑门,别看她从小到大被娇养成什么都不会的柔弱性子,可骨子里却是嫉恶如仇的刚烈,当下愤怒和悔恨在心中不断地纠缠,将她的心撕扯得鲜血淋漓。 如果昨日她能坚持将招弟带走,兴许这孩子就不会死了。 “别胡思乱想!”木戈似乎是与她心意相同,一看李幼澄的脸色不对,长臂一探立马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低头凑在耳畔坚定不移地说道:“不是你的错,不准往自个身上揽!”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特的霸道,语气更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李幼澄被愤怒冲昏的头脑这才恢复了几分神智,偏偏此时有人怪叫了一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臭婆娘,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带着孩子回家么,咋还在这儿给老子丢人现眼?”丁瓦匠浑身酒气冲天,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周围人不禁全都皱了眉。 招弟娘一看见他便浑身发抖脸色发青,她真的是被打怕了,心里的畏惧让她根本说不出任何话。 李幼澄却忍不住破口大骂:“混账!你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居然拿孩子看病的钱去喝花酒,老天爷怎么不降一道雷劈死你!” 她真的太生气了,什么宫规教养什么礼仪风度,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李幼澄拳打脚踢地拼命想要挣脱木戈的禁锢,冲过去跟丁瓦匠拼命。 木戈不想让那种人的血脏了她的手,又见她情绪如此崩溃不忍心再用力怕弄疼了她,投鼠忌器之下竟差点落得狼狈万分。 丁瓦匠听说招弟死了,先是怔了怔,继而揉了揉宿醉后有些睁不开的眼睛,摇摇晃晃地弯腰俯身,伸手在孩子鼻下摸了摸,确实感觉不到气息。 丁瓦匠二话不说反手就抽了招弟娘一耳光,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一脚踩在被扇得倒地的招弟娘心窝上,语气恶毒地咒骂道:“你个丧门星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 “都养这么大了再过几年就可以嫁人收聘礼,你可倒好,竟然让她死了,你这么不去死?嗯?问你呢,闺女都死了你这当娘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哼!不会生儿子的废物,老子回去就休了你!” 人心哪怕再冷漠,百姓们哪怕再对男人打女人如何地习以为常,听了丁瓦匠的话却还是个个义愤填膺。 李幼澄再也忍不住,使出浑身气力,一脚踹在了丁瓦匠后背上,踹得他摔了个四仰八叉。 557章番外徒增波澜 丁瓦匠挣扎着回过头,看清背后偷袭他的人,顿时火冒三丈,“怎么又是你们,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俩算什么东西,一天到晚多管闲事!” “枉为人父!我打死你!”李幼澄这会子直后悔没让木戈弄个麻袋来,她要亲手将这亲手扔到上山去喂狼! 丁瓦匠畏惧地缩着脖子往后退,心里直呼出门没看黄历,晦气得又撞上了这两个好管闲事的凶神恶煞。木戈的身手他昨天是领教过的,可不想再招惹他们。 受了气没地儿撒的丁瓦匠又将怒火发泄到了招弟娘身上,他粗暴地抓住她的胳膊,厉声厚道:“老子都快被人打死了,还不赶快回家,待在这儿找死吗?” “你们走不了,已经有人报官。”木戈语气平平,如果不是围观百姓太多,众目睽睽之下怕露出破绽,丁瓦匠早就没命了。 偏他还蠢不可及地怪叫了起来:“报官作甚?招弟是病死的,我们是她的爹娘,自个带她回家安葬就是了,何必要官府白跑一趟。” “不,她是被你打死的!你是杀人凶手!”李幼澄咬牙启齿,眸子里像是能喷出火来。 丁瓦匠犹自不知死活地狡辩了起来:“小娘子可不要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她了?再者说了,这世上有哪个当爹的没打过闺女?” “自古棍棒底下出孝子,我打她是在教她做人的道理,是为她好!看你也是即将为人母了,等你的孩子生下来,不听话你也照样会打的!” “这位壮士,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我好心奉劝你一句,你娘子怀有身孕,这可有死人呢,也不怕冲撞了,赶紧带她回去吧,免得为管别人家的闲事而动了胎气,岂不是得不尝试?” 丁瓦匠就想赶快把两个难缠的打发走,也好赶在官府来之前回家去,省得惹出诸多麻烦来。 木戈冷着脸收紧了臂弯,按下李幼澄的同时又朝昭娘使了个眼色,他们二人不方便出面,但昭娘已经在漠南城扎下了根,周围围观的百姓当中就有许多认识她的,也都知晓她最喜欢打抱不平。 “你这混账倒是挺会颠倒黑白的,实话告诉你,是我让人报官的,官差来之前你休想走,大家伙儿都听着,给我把他围起来!等官差把他抓走,昭娘请你们喝酒!” “好!昭娘一个弱女子都如此仗义,咱们这群大老爷们更不能袖手旁观了!” “对,对!” “没错,别让这混账跑了!” 应声的热心百姓多数是平时就喜欢喝忘忧酿的客人,众人齐心协力围成一圈,丁瓦匠双拳难敌四手,根本逃不出去,就在他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档口,官差来了。 漠南城的军务由上将军凌云赫统管,内务则由郡守府治理。 官差例行询问清楚之后便要将丁瓦匠夫妇以及招弟的尸首带走,这时丁瓦匠急切地辩驳道:“几位爷听小人说啊,我家这孩子自小就体弱多病,她真是病死的绝对没有冤情。” “你们看,你们平时当差也挺忙的,尤其是最近全国各地官府都奉命在寻找朝瑰公主的下落,那找着了可是天大的功劳,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这事儿连我等平头小老百姓都知道,几位爷难道想为这点小事白白错失平步青云的天赐良机?我就是这孩子的亲爹,我说孩子是病死的她就是病死的,这里根本就没有苦主,都是这帮人多管闲事!” 人在情急之下万万会生出意想不到的高超智慧,丁瓦匠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滴水不漏,就连被他打傻了的招弟娘都怔怔地抬起了头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了一样。 丁瓦匠只觉得灵台前所未有地清明,上仙的灵丹果然管用,不仅治好了他被木戈踹翻摔出来的内伤,还让他变得口齿伶俐头脑清晰,除了从刚才起后脑勺就有一点点涨涨的不舒服,他现在的状态真可以说是人生之中的巅峰! 木戈敏锐地觉察出异样,眸色一下便冷了下来。 李幼澄唯恐官差真被丁瓦匠说服,刚想开口,却见招弟娘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指向丈夫:“他在撒谎!孩子,孩子是被他打死的!我,我才是苦主,官爷,我要状告亲夫!” “民妇自打生下招弟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丁家五代单传,丁瓦匠觉得是民妇和招弟断送了他们家的香火,平日里对民妇母女俩不是打就是骂!招弟小小年纪就经常被他打得遍体鳞伤!” “这个畜生还抢走了给招弟看病的银两,跑去喝花酒,要不是因为他招弟根本不会死!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啊把这个害死亲生女儿的凶手抓起来砍头!” “丧门星你快闭嘴!老子打死你!”丁瓦匠赤目欲裂,叫嚣着就要扑过去殴打招弟娘。 郡守府的一名衙役上前想将他拦住,哪知丁瓦匠不知为何突然力大如牛,反手一甩,竟生生将衙役甩得接连倒退了好几步,其他同僚将他接住,衙役们齐齐变了脸色。 “大胆,你敢公然袭击官差!” “不不不,几位爷听小人解释,小人不是故意的,哎,我的头好疼……”丁瓦匠忽然捂住了后脑勺。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人瞪大了眼睛发出疯狂的尖叫:“虫子!有虫子从他脑袋里钻了出来,啊!啊!啊!” “真的是虫子,天哪!” 丁瓦匠在惊慌的尖叫声中下意识转过身去,本能地将手举到面前,只见手掌上染满鲜血,可奇怪的是他根本没感觉到疼。 转身后的丁瓦匠便是背对着木戈等人,李幼澄只隐约瞧见在丁瓦匠的后脑勺处破了个核桃般大小的血窟窿,来不及看清里头蠕动的白色究竟是什么东西就被紧紧捂住了眼睛。 “别看!”木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前所有为的严肃冷峻,李幼澄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从被他掳来到现在,李幼澄第一次在木戈身上感受到了恐惧的气息。 他在发抖! 558章番外她为什么不求救? 刘有成反复询问三遍,听完衙役回禀完整个过程,亲自查看了尸体后脑勺上的血洞,又叫了仵作过来细细询问了尸检结果,还是不敢置信。 但是相比之下他的情况还是要好很多的,至少没像郑遨似的,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 “行了行了,好歹也是当兵的,别给漠南军丢脸,差不多得了,啥也吐不出来了还吐!” “都怪你,一大早非拉我去喝豆花,跟那脑浆多像,呕,呕……不行了我得再吐会。”郑遨连都吐白了,好不容易止住,结果属下递过来的水囊喝了一口漱漱口,这才恢复了几分平静。 刘有成若有所思地站在桥头,而他目光所在的方向正是山海阁前平平无奇的小酒肆。 “怎地,惦记忘忧酿了?”郑遨握着水囊走到刘有成身边,不怀好意地打趣道:“我记得以前你可是跟昭娘打得火热,怎么这几年绝口不提了?” “过去的事儿不说也罢。”刘有成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一掌拍在郑遨肩头上,用下命令的语气坚定地说道:“案发当时昭娘也在现场,你去找她问话。” “哎,将军是把漠南城的安危托付给你了,又不是给我,要问也是你自己去问!” “郑遨,这是正经事儿,别闹了。” 见刘有成罕见地板起了脸,并肩作战十几年,郑遨深知他的脾气,赶忙收敛了玩笑神色,“放心吧昭娘那交给我,不过根据衙役们刚才的描述,同样也在现场的那对小夫妻,我看很有可能就是咱们在城门口碰到的那对。” “应该是,女子皮肤黝黑其貌不扬还怀着身孕,男子精壮俊美眉宇间器宇不凡,貌似还同死者有过节,绝对是他们错不了,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的下落。” “当时场面太混乱了,别说是郡守府的衙役了,就算是咱们在这儿估计也不能镇定到那儿,活人脑袋里钻出来一条大虫子,这事儿谁看见了能不惊慌失措?衙役们没留意到那对小夫妻的去向很正常。” “展开全城搜捕吧,我开始觉得那对小夫妻不简单了。”郑有成脸色沉重,上将军前脚刚走就出了这样诡异的事情,当时围观百姓皆是亲眼所见,只怕很快便会传得沸沸扬扬引得民心不安。 郑遨沉默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激动得团团转。 “我知道昨天在城门口为什么老觉得哪儿不对头了,当时就是一种直觉,现在想想也不是全无依据!有成你仔细回忆回忆,想不想得起来那个怀着身孕的黑脸小娘子眼睛长啥样?” “当然记得啊那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眼睛,都好看到跟她的脸完全不匹配!”刘有成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紧接着他错愕地震愣住了,如遭雷击。 一个可怕的想法同时掠过俩人心头。 据说太子曾经称赞朝瑰公主的眼睛比漫天繁星更加璀璨,帝都内但凡见过朝瑰公主本人的,无不盛赞她的眼睛,说那无双的倾世风华便藏在那双千古难得一见的美目里。 “你的意思那女子很有可能是被易容了。”虽然只是推测,可刘有成已经冷汗淋漓,脸色更是很不好看,“难怪当时不愿跟咱们的人一块去看大夫,估计身孕是假的怕被大夫拆穿。” “不不不,你先等一下。”郑遨心思细腻,他又想到了无法解释的疑点:“假设那女子真的是易容过的身孕也是假的,哎呀算了,直接假设她就是被歹人掳走的朝瑰公主,可她为什么不求救?” “且不说昨日在城门前就有的是机会,就说今日,根据衙役们的描述,那女子并没有遭到胁迫的痕迹,而且看起来还和那男子很恩爱,衙役可是形容他们夫妻同心一致对外,这又怎么解释?” “会不会公主殿下误以为绑架她的人真的是她夫婿?”刘有成还是听过不少江湖传闻的,他大胆猜测道:“据说有那种可以令人言听计从的邪药,说不定朝瑰公主便是这种情况,怎么办老郑,咱们要不要派人通知将军?” “仅凭你我的推测便贸然告知将军,显然不妥当,有成,立刻下令封锁四个城门,即日起禁止进出,我想想那对小夫妻此刻必定还在城里,咱们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找出来,到时候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郑遨神色凝重,他预感到漠南城可能要被卷入波涛汹涌的诡局中,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刘有成也赞同他的提议,二人相互对了眼便各自办要紧事儿去了。 酒肆内,昭娘罕见地换下了颜色鲜艳的七宝珞裙,将故意散落一旁勾出无限风情的长发挽起,洗尽铅华,穿着荆钗布裙便出来迎客。 “贵客到访小店蓬荜生辉……”脆生生的话才说到一半便在看清来人后顿住了,“老郑,怎么是你。” 眼神里的失望难过根本掩饰不住,尽管昭娘已经很快反应过来随即一如往常般笑开,但郑遨仍然清楚地看到了她的失落。 “不然昭娘以为会是谁?”郑遨只当什么都没察觉,面带微笑由衷感慨了句:“多年不见,昭娘风采依旧啊,岁月仿佛不曾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反倒给你平添了不少年轻时没有的韵味。” “老郑啊,你倒是没变,这张嘴还和当年一样甜,树上的鸟儿都快被你哄下来了吧!” “不行,道行不够,想哄的人一直没哄到,可见有时候嘴甜也不顶用。” “哈哈哈,哈哈哈……快进来喝酒吧!穿着一身铠甲杵在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抓我的呢!”昭娘爽朗地大笑了几声便如同招待其他老熟客一般,亲切地上前,毫不避忌地挽住郑遨的胳膊将他往里待。 恍惚间郑遨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他和刘有成还只是漠南军中不起眼的千夫长,既无军功傍身也没有显赫的家世底蕴,刘有成好歹还有家有室,而他已到而立之年却仍孑然一身。 559章番外尘封的往事 最初相识,郑遨便是一见倾心,他也对昭娘袒露过心迹,只可惜没有得到回应。 可惜呀,昭娘偏偏与刘有成脾气相投,也独独待他与众不同,别看她此时挽着他的胳膊举止放浪,若是换了刘有成在这儿,昭娘只会以礼相待。 落座之后郑遨收回了心思,直接将桌上盛酒的海碗反过来倒扣,叫住了正准备去酒来的昭娘:“别忙了,正当值不能喝酒,规矩你是懂的,坐下吧,我是替官府来问话的。” “郑大人可别吓唬民女,民女胆子小得很,打雷都怕杀鸡都不敢听,吓着了晚上会做噩梦的。”昭娘虽如此说着,人还是乖乖在郑遨面前坐下,且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连眼神都变得正经起来。 这便是最让郑遨欣赏的地方了,昭娘极其聪明,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分得清轻重缓急懂得顾全大局,知情识趣温柔体贴,不管是哪一面都曾经十分让郑遨着迷。 昭娘顾盼之间带着独特韵味,凝眸主动开口说道:“好了不开玩笑了,想必你是来问桥上那命案的,事先声明,我与那家人素不相识,只不过恰好碰上了抱打不平罢了。” “那么……”郑遨拖长了尾音,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昭娘的眼睛,意有所指地问道:“另外一对小夫妻呢?昭娘与他们是什么关系?” “哦,你说那个怀着身孕还抱打不平的小娘子呀!”昭娘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双手托着腮帮子靠在桌子上,顿了顿才十分认真地说道:“小两口看着面生,约莫十七八的年纪。” “小郎君倒是长得十分俊美,皮肤是很有光泽的健康小麦色,不似他娘子那般黑黢黢的,若是单从相貌上来看,那位小娘子可配不上她夫君,不过姻缘这事儿不好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说道这儿昭娘猛地一拍脑门,连连说道:“瞧我这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扯远了真是不好意思,言归正传,那对小夫妻我也不认识,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倒是好像跟死者相识。” “没错,昨日在城门口发生了些小过节。”郑遨直言不讳,一如当初往来密切时那般无话不说,就好像再大的机密,到了昭娘面前也无需隐瞒。 郑遨详细地将城门口发生的事情转述了一遍,虽然当时他并没有看到整个经过,但从他口中娓娓道来时却生动得犹如亲眼所见。 昭娘还没听完就骂起来了,“呸!真不是东西,像他这种人就活该遭报应!官府还查什么呀,世上少了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不是挺好的嘛!” “话虽如此,但丁瓦匠的死状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官府若是不能尽快查明真相,只怕会引起百姓恐慌,朝瑰公主被掳一事已经让朝野震荡了,漠南军不能在这个档口出现什么差池,你也知道我们将军在朝中处境微妙。” 说到底凌云赫在朝堂上的处境为何会如履薄冰,还不都是因为十年前的那场祸事,昭娘与刘有成蹉跎至今也是被那场祸事牵连。 被郑遨的话勾起了尘封的回忆,昭娘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定定地不再言语。 郑遨却明知故问道:“怎地,你这心结还没过去?难道至今还忘不掉那段有缘无分的情谊吗?” “老郑,这你就别问了,既然今天你是以官府的身份过来问话,便只管问你该问的问题,民女保证好好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提起刘有成,昭娘就像被人踩到尾巴的猫儿一样,顿时全身的毛悉数炸起,张牙舞爪地要吃人。 郑遨见状忍俊不禁,不由得摇头笑道:“昭娘啊昭娘,十年过去了,你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和当初一模一样,稍有不顺你心意的便即刻翻脸。” “我实在是好奇,你这酒肆是怎么维持这么多年还没搞砸的,难道客人们都受得了你这怪脾气?” “客人们来酒肆自然是冲着杯中之物,只要忘忧酿能令他们念念不忘,就算我脾气臭又如何,不还是照样客满盈门忙不过来!”提起看家本领,昭娘满脸自豪。 郑遨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说道:“既然你说不认识那对小夫妻,以咱们的交情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不过命案发生后,那对小夫妻往哪个方向去了,昭娘有没有看见?” “当时现场那么乱,而且我也没按耐住好奇心上前瞅了一眼,吓得手脚发软不停作呕,哪里顾得上去看他们。”昭娘说着便又补充道:“不过我看那对小夫妻不像是坏人。” “小娘子嫉恶如仇的性子倒是很对我的脾气,有机会真想跟她结交一下,老郑,都劳动你前来查问了,莫不是官府怀疑那对小夫妻是凶手吧?” “眼下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毕竟他们昨日在城门口先结下了梁子,那对小夫妻便是嫌疑人,不过官府也不会贸然下定论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他们查问清楚。” 郑遨神情严肃,眉头皱在一起露出几分沧桑的老气,他今年已经四十岁了,寻常男子娶妻生子早的,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抱上孙子的,可他先后娶了一妻两妾,直至今年才如愿以偿添了男丁。 看着眼前照样美丽动人的昭娘,郑遨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男人嘛,没有吃到过的永远最惦记。 清了清嗓子,郑遨正准备开口却被昭娘惊叫一声抢了先。 “哎呀瞧我记性多差!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到现在才想起来!老郑,我觉得你应该去花柳巷盘问一下,当时将那跳水自尽的妇人救上来后,她好像说过,说她男人拿着本该给孩子看病的银两喝花酒去了。” 说到这昭娘又忍不住追问:“昨日不是你们的人送他们一家三口去看大夫的么,怎么闹到最后那孩子的伤没治,白白丢了性命?” 这话可真把郑遨问住了,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有人阳奉阴违没有执行刘有成的命令罢了。 560章番外城外大昭山 郑遨一猜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昨日负责带丁瓦匠一家去看大夫的正是他家中小妾唯一的弟弟,那厮不务正业成日惹是生非,若不是小妾给他生了儿子,郑遨也不可能硬着头皮把她弟弟强行塞进漠南军。 可进了军中张术也不消停,隔三差五回家哭诉军中操练又苦又累,郑遨又被小妾张氏磨得没办法了,便将张术带在身边,平日里他只要不太过分,郑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他。 万万没想到昨个竟然胆大包天阳奉阴违,回去后必须找他问清楚,眼下出了人命,只怕刘有成追究起来会连累到他。 郑遨脸色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此事等回去后我会仔细查问的,至于你说的喝花酒,确实是条线索,昭娘,谢谢你。” “老朋友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哈哈哈,除非你不把我当朋友!” “怎么会呢!昭娘在我心中永远占有一席之位!”郑遨急忙表态,但这话一说出口气氛顿时变得很尴尬,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昭娘沉默了片刻,随即重新抬起头时眼底虽然闪烁着泪光,嘴角却噙着灿烂的笑容:“得了吧你们男人的话没一个字可信,你赶紧回去吧,以后有时间可以常来看看我这个老朋友。” “我请你喝忘忧酿,人世间的所有忧愁,一杯忘忧酿解决不了的就干一壶,一壶不行便干一坛,总归一醉解千愁!” “好,有时间我会过来,希望到时候昭娘可不要舍不得佳酿,再像从前一样偷偷往我的酒壶里掺水。” “嘘!嘘!这老底儿你都揭出来我还怎么打开门做生意!”昭娘老脸一红,难得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娇羞,压低了声音柔柔问道:“当年你尝出来了?” 郑遨含笑点了点头。 昭娘便越发不敢相信了,“既然尝出来了你怎么从未说过?” “当年在昭娘的眼里只看得到某些人,就算我说了,除了惹来一通白眼又能落得着什么好呢?难道昭娘会不再卖给我兑了水的假酒?” “自然是不会,我只会往你的酒坛子里多兑些,让你喝水喝饱了去!”昭娘掐着腰一脸凶巴巴的样子,她素来便是这副性情,无理也要压人三分,得理更是不饶人。 郑遨噗嗤一下笑出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你,还是那么喜欢出其不意,昭娘,说真的,十年了,难道你就没想过往前走一步吗?” “走哪儿去?面前就一条宽宽的大河,再往前可就掉下去了!”昭娘明知郑遨的意思却故意东拉西扯,满不在乎地摆手说道:“行了,我好着呢,老郑你就别替我瞎操心了!” “对了,听说你家添丁了,还没来得及给你道喜呢,不过现在也来得及,回头我酿几坛状元红送你府上去,讨个好彩头,权当是我这个当姑姑的对孩子的一点心意。” 姑姑……至始至终昭娘对郑遨没有丝毫男女之情,她天性爽直率真,骨子里却又带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烈性,郑遨很清楚,除非昭娘自己愿意,否则旁人做得再多也不过是无用之功。 譬如当年他未娶她未嫁,刘有成早已娶妻,昭娘却宁可委身给刘有成做妾也不愿嫁他为妻,这事儿犹如扎在郑遨心里的一根刺,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即使他如今妻妾成群,可只要一提及,心头依然隐隐作痛。 “既如此,我便替孩子多谢你了,军中公务繁忙,我先走了,改日再来喝酒。” 郑遨掩去了心中失落,没再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潇洒离去,昭娘扬起的嘴角这才慢慢放了下来,苦涩在心底里泛起涟漪,十年的等待似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心气。 接连深吸了几口气昭娘才重新打起精神来,挂上了“歇业”的牌子关上门,径直进了内院。 忘忧酒肆表面上看只是坐落在湘子桥下一处不起眼的小铺子,前头大堂内摆放着七八张桌子,往后一方天井,东西两间厢房中间一间堂屋,在加上后院酿酒的小作坊和藏酒的地窖便是全部了。 然而昭娘在这儿经营了十年,除了对外宣称的天井里那口出活水的泉眼特别适合用来酿酒,真正的秘密其实藏在后院里。 绕过堂屋来到后院,昭娘带着早就准备好的两个包裹进了酒窖,酒窖里存着几百坛忘忧酿,都是她的心血,平时每次进来都要仔细地一坛坛检查,唯恐出现什么纰漏。 但今天昭娘直接穿过酒坛子,来到最后方一面疙疙瘩瘩的土墙前面,转动了左手边一个不起眼的酒坛子,土墙顿时分开两半,露出里面的密道来。 昭娘没有拿烛火,密道里每隔数十米便用夜明珠点缀,约莫走了半炷香的功夫眼前便豁然开朗。 “干粮盘缠换洗衣裳,全都收拾好了,你们现在就走吧。”昭娘风风火火地两个包袱塞进木戈手里。 木戈却皱着眉头望着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李幼澄。 “她还是不说话?” “嗯。” “要不,我劝劝?” 昭娘刚想往前一步就被拦住,木戈用眼神示意她出去说话,二人离开密室外商谈了起来。 “我瞧着她不对劲儿啊,别是吓掉魂了吧,要不请个法师给她叫叫魂什么的,或者找几个高僧来诵经?” “昭娘,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木戈不悦,冷下眸子周身散发着迫人的威仪。 昭娘咂舌,缩了缩脖子很是委屈地说道:“哪儿是开玩笑。你不知道三年前城外大昭山来了一位道行高深的上仙,不止能为人指点迷津逢凶化吉,还开了善堂接济百姓。” “据说那位上仙最擅长治小儿夜啼,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夜哭郎,一到晚上整夜整夜啼哭闹得人不能安生那种,还有就是惊吓过度后失魂落魄举止异常的,只要请上仙叫叫魂,立时三刻恢复正常!” “我看澄儿现在这副样子,八成就是吓到了。”昭娘越说越肯定,摸着下巴不停地点头。 561章番外小妾张氏闹事儿 木戈沉着眸子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刚才是不是官府的人来找你?” 昭娘并没有隐瞒,详细地将郑遨的事情说了出来,至于他们之间的前尘往事,便用两三句话概括。 “照目前的形势官府必定会封锁四个城门寻找我们的下落。”木戈淡淡地将目光转向了密室。 昭娘以为他在担心安全问题,赶忙解释道:“密室的后门可以直通城外,出了城便是大昭山下的月泉寨,到了那自会有族人接应你们,只要翻过大昭山,不用经过荒原也能回到南陵,这条路天朝人绝对不知道!” “咱们的人送回来消息,太子给凌云赫下了密令,要求他发兵,凌云赫派出了精兵分散各地搜寻朝瑰公主的下落,而他亲自带着人往南陵去了,算了算脚程,估计明日便能抵达边境。” “你放心,我已经送了消息回去,族人们自然会好生招待漠南军这位上将军的,但是还有另外一件比较棘手的事情,赫连铮也带着天鹰卫直奔南陵而来,咱们的人没能拦住。” 昭娘越说脸色便越凝重,赫连铮刚出帝都时,暗装在他饮马的驿馆动了手脚,致使他的马儿在赶路途中发狂将他甩下马背,造成赫连铮后背上的伤口二次撕裂,寻常人伤势如此之重必定无法继续赶路。 偏赫连铮是个异类,他命天鹰卫先行,独自快马加鞭赶回帝都请太医延治,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上了先行一步的天鹰卫,此时已然汇合。 原本只是赫连铮与几名天鹰卫,昭娘并没怎么放在心上,真正让她担心的是,赫连铮原本是向西南方向而去,可当他追上天鹰卫后便又重新调整了路线,直奔南陵。 昭娘不由得怀疑赫连铮是察觉到了什么,折返帝都找太医治伤只是个幌子,实际上他得到了某位高人的指点,否则怎么会豁然开朗直击要害? 此事必须查清楚,否则可能后患无穷。 昭娘在心里拿定主意面上却没有表露,只是对木戈说道:“赫连铮的事儿你也别管了,交给我,从始帝起咱们的族人便不是彻底与世隔绝,天朝各地都有情报网和暗桩,你只管带澄儿回去,未免夜长梦多,最快尽快上路。” “嗯。”木戈点了点头,随即又与昭娘吩咐了几句,最后才伸出手:“此番若是能顺利返回南陵,估计我便不会再出来了,别后昭娘兀自珍重。” “珍重,好好照顾澄儿,这世上能终成眷属的有情人可不多,好好珍惜。”昭娘笑着伸出手与木戈的手掌相握在一起,这是南陵独特的礼仪。 昭娘看着木戈回到密室里才转身走出密道,然而才刚将酒窖的门锁好就听见外头一阵打砸喧闹,昭娘连忙提起裙摆向前头跑去。 “街坊邻居们都快过来看呐!这儿有个暗娼借着卖酒的名义勾搭有妇之夫!可怜我当牛做马地为夫婿操持家务,偏偏被这个暗娼搅得鸡犬不宁!” 掐着腰一边哭诉一边指使人往招牌和大门上砸臭鸡蛋烂菜叶死鱼的不是别人,正是为郑遨生下儿子的小妾张氏。 早起原本她高高兴兴地吩咐下人备好了马车和贵重礼品,想到城外的大昭山去拜见上仙,求上仙替她算算儿子将来是不是飞黄腾达的命。 谁知道刚走到城门口便被告知封城了不许进出,张氏当下便不乐意了。 要知道能得上仙接见可不容易,漠南一带的达官显贵豪掷千金都不得见,当初她能怀上儿子可全都多得上仙指点,如今孩子都会跑了她还才有幸能见上仙第二面,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张氏生怕上仙怀疑她的诚心,更觉得骤然封城无疑是上天对她的考验,于是便执意要出城,正与守城官兵闹得不可开交时,她亲弟弟张术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 张术这厮其实是听说了湘子桥下的命案,唯恐有人要找他算账,于是赶忙跑去想找郑遨求情,谁知无意间撞见了郑遨与昭娘举止亲昵,这厮便在张氏面前添油加醋地搬弄起是非来。 正巧他一说完郑遨也闻讯赶来了,不止亲自将张术抓了回去还甩了胡搅蛮缠的张氏一巴掌。 自从生下老郑家唯一的儿子,张氏的尾巴就恨不得翘到天上去,骤然被当众下了面子她心中怎能没有怨气?头发长见识短的泼妇便将所有事情都怪到了昭娘头上,觉得是她惹得郑遨的心长了草。 也不怪张氏会这么想,就连家里的正室大娘子都知道,在她进门前郑遨便曾于一名当街抛头露脸的女子打得火热,只是大娘子一气生了三个闺女唯恐被休弃,哪里还敢对此事过问半句? 张氏也生了两个闺女,不过好在肚皮争气总算盼来了被全家当成宝的儿子,母凭子贵且她还是名正言顺的贵妾,自然有理由来讨伐外边臭不要脸的野女人。 如此想着,张氏便越发都将怨气发泄了出来,光看下人打砸还不解气,左手右手齐齐开弓,一手抓了烂菜叶子一手抓了臭鸡蛋就往门板上砸,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不要脸的野女人你出来!有本事勾搭有妇之夫却不敢出来见人么?出来呀,让大伙儿都看看不要脸的野女人长什么样!” “啪,啪啪……” 门里的人仿佛能看清门外的清醒,单等东西都砸完了才气定神闲打开了门,吱呀声吓了众人一个激灵。 昭娘面若寒霜,只听方才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便已经猜到了个大概,此时若是换作寻常女子必定会急于辩解,力证自身清白。 然而昭娘特立独行惯了,区区污名她压根就不放在眼里,睨着琥珀色的眸子挑了挑眉,风情万种的目光在现场众人脸上一一掠过,看得每一个人心里直发毛才满意收回视线。 “啪啪,啪啪!”尚未开口,昭娘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快步上前抽了张氏四个大嘴巴子,直甩得张氏眼冒金星。 562章番外打脸不留情 “你,你竟敢打我!”张氏反应慢了半拍,傻傻地瞪大了眼睛,才伸出手还没摸到自个火辣辣的脸就被人揪住了头发。 昭娘直接拽着张氏的头发将她的脸按在地上摩擦,单膝狠狠地跪在她后背上差点压得张氏当场吐血。如此还不解气,袖管里滑出锋利的匕首,刀尖抵在张氏脖子上顿时吓得她汗毛倒立一动不敢动。 凶狠的目光扫过蠢蠢欲动的下人,昭娘磨着后槽牙威胁道:“你们最好都别过来,否则就等着给她收尸!” “别过来!都别过来!呜呜呜……”不等下人们反应张氏已经惶恐地鬼哭狼嚎起来。 来的两名小厮本就不是情愿的,说实话府上大娘子性情温和,可比张氏更得人心,小厮本就不愿意掺这种妇道人家拈酸吃醋的烂糟事儿,此时得了张氏亲口说的话,更是忙不迭往后退。 二人对了一眼,其中一人便急冲冲离去,估摸着是跑回去禀报了。 昭娘眼底掠过毫不掩饰的厌恶,秀气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与往日调笑时热情洋溢的模样不同,此刻她脸上冷酷残暴狰狞。 “想来你就是老郑的小妾了。” “你,你怎知我是妾,就,就不能是正头大娘子么。”张氏这话说得她自个都心虚,不过自打生了儿子她就没有一天不想扶正。 昭娘根本不管她是怎么想的,略微回忆了下以往收集到的情报淡淡地说道:“张氏是吧,虽不知你抽的什么疯跑我这儿来找死,不过你若是当真急着去见阎王爷,我大可以好心帮帮你!” “别别别,别杀我……”张氏几时见过这阵子,原以为妇道人家争吵不过是比谁更牙尖嘴利,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再不然顶多是互相扯头发。 昭娘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张氏从没想过这女人竟然敢动刀子!她才刚过上好日子没几天,可不想把命搭在这里。 “呜呜呜……别杀我,别杀我……”张氏实在太害怕了,颠来倒去只会说这几句话。 旁边围观百姓中有不少妇人早就看不惯昭娘的浪荡行径了,虽都被她狠辣的手段吓到,不过刀毕竟不是架在她们脖子上,她们自然敢站出来说风凉话。 “嘁,有本事你就动手啊别在那儿虚张声势,吓唬谁呢?” “就是,那位,你是郑将军府上的家眷吧?别怕别怕,莫说你男人是当官的了,就算只是平头老百姓的身份,我相信她也绝对不敢真的对你下手的!” “这不摆明了想吓唬你,让你不敢找她算账么!我和大伙儿说啊,这女人可厉害着呢,挂羊头卖狗肉,谁不知道她明面上开酒肆暗地里干的却是腌臜的皮肉生意!” “就她这样的,成日抛头露脸行为不检,郑将军怎么会看得上她?” “不用问,肯定是她够骚够浪呗,伺候的男人多了功夫自然了得,估计郑将军也就是拿她当一件消遣的小玩意儿,不然认识这么多年了,怎么不见娶回家去,还让她在这外面不三不四地勾搭别的男人。” “什么,他们认识很多年了?”妇人们原本是在讨伐昭娘,说着说着却又八卦起陈年往事来。 昭娘深知平时不肯循规蹈矩,泯然于众人之间而招致的恶果,今日算是找上门来了,她忽地笑了,起先只是淡淡的荒凉笑意,接着渐渐高声,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地捧腹大笑起来,笑得飙出眼泪。 “你们这帮凡夫俗子,在你们眼里只要稍有不同便是异类!可笑,简直可笑至极,我为什么要去在乎不相干的人对我是什么样的看法?” 昭娘晃动着匕首在张氏脸上游离,眸子里闪烁着泪光,唇边却扬起笑意,可她声音里却带着旁人无法察觉的哀伤,就掩盖在那惊世骇俗的言论下。 “你不就是怀疑我跟你男人郑遨有一腿么?呸!就算这是真的,我如果是你也绝对不会来找女人的麻烦,有本事你问郑遨去啊?” “问问他我有什么地方这么让他着迷,问问他我比你好在哪里,也好让你能有机会改进改进么不是。往我门上砸臭鸡蛋有什么用?回头不还是你男人屁颠屁颠地来替我收拾干净?” 昭娘的话让张氏彻底丧失了理智,她不顾脸上还有把尖刀就大叫了起来:“不要脸!野女人你臭不要脸!这么多年了老爷只要一喝醉酒就会喊你的名字,说,你究竟使了什么妖术迷惑了他!” “狐狸精!你肯定是个狐狸精,不然老爷怎么会对你念念不忘,这多年他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大娘子都是冷冰冰,只有在喝醉酒以后提起你的名字才会有几分柔情!” “可你竟然这么说我家老爷,可见他在你心里根本没有半点位置,狐狸精,你个人尽可夫的狐狸精,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让我家老爷看清你的真面目!” 不得不说张氏也不全然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大概是在宅子里斗久了吧,她还是有几分聪明才智的。 眼角余光扫到人群里出现的那双熟悉的黑色军靴,立马叭叭地说个不停起来,且话里话外都表达着她对她家老爷的一片真情。 昭娘从张氏的眼神里也注意到了,不过她根本不在意郑遨对她的看法,反而笑得更加猖狂起来。 “张氏,就你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也敢拿到我面前来显摆?不觉得可笑么,还是说,你认为郑遨对你深情厚谊,就算你毁了容他也不会介意。” 话音落地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便响起,昭娘翩然起身任由张氏痛苦的蜷缩成一团,而她手中的匕首正在缓缓滴血,众人这才看清张氏脸上的伤,从左边眉尾起斜着划过鼻梁,竟然延伸到右边脸颊的下颚线。 这还不止,方才起身时昭娘手起刀落地割断了张氏衣襟上系着的带子,随着张氏的不断挣扎里面贴身的红色鸳鸯肚兜便渐渐露了出来。 女子最在意的无非就是容貌与名声,昭娘一举毁掉了张氏的全部,其心之歹毒令人发指。 563章番外一避十年 围观者皆变了脸色,尤其是先前说三道四那几人,此时更是吓得脸色苍白腿脚发软,生怕昭娘回过头找她们算账。 刘有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昭娘本是背对着他,不知怎地却鬼使神差的转过身去,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十年生死两茫茫,有太多的说不清道不明。 原以为来的人应该是郑遨,冷不丁地见到刘有成出现在面前,昭娘震愣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可那只握着染血剪刀的手已经下意识藏到了背后去。 刘有成神色复杂,心口就像压了块大石头。 漠南军的军靴是统一定制的,上至将军下到小兵丁,全都是一模一样的款式,方才张氏误以为是郑遨来了才想着用苦肉计博取郑遨的怜悯。 万万没想到昭娘出手如此歹毒,张氏绝望地哀嚎起来,看见刘有成就像看见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哭喊着扑过去跪倒在他脚边。 “刘兄弟你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这个女人她不仅勾搭你郑大哥,还将我的脸伤成这样,你把她抓起来千刀万剐!” “嫂子……” 刘有成虽然军阶比郑遨高一级,但郑遨年长他七岁,私下里他们都是以兄弟相称。至于张氏,刘有成也见过几次,郑遨治家还算颇有规矩,正席都是由大娘子主持,甚少让妾侍露面。 张氏一听这句“嫂子”立马更加有底气,“刘兄弟你快动手啊,你们漠南军不是最看重兄弟间的情谊,一人有难全军襄助,怎地妾身都被伤成这样了你还无动于衷?” “嫂子你先冷静冷静,我差人先送你去医馆治伤。”刘有成甚少跟妇道人家打交道,即便是在正常情况下他都很难应付得来,更何况眼下这局面实在太过混乱。 但是出于好心,刘有成还是权衡着轻重缓急,第一时间想将张氏送去疗伤,避免让她容貌尽毁。 只可惜张氏根本不领情,反而抓狂地叫嚷了起来:“难道你也跟这个野女人有一腿?怪不得我家老爷醉酒后总说是你抢了他的!原来是指这个女人!” “闭嘴,再含血喷人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割下来!” 昭娘可以容忍任何人栽给她的污名,但绝对不允许张氏往刘有成身上泼脏水,这个男人就像是她身上的逆鳞,不能碰,不能提,一旦暴露出来便能轻而易举地击溃她所有的冷静与理智。 刘有成唯恐昭娘真的动手,电光火石之间已经闪身到她面前,迅速度过她手中的兵器且将她控制住。 昭娘心头一颤,不敢置信地侧过脸质问道:“你为何要帮她?” 难道看不出来我是为了你才威胁她的么? 后面的话虽未说出口却全都写在了眸子里。 刘有成神色一僵,动了动嘴唇最终却一言不发,只冷着脸示意属下将地上的张氏扶起。 “嫂子,我向你保证一定会给你个公道,现在先让兄弟们带你去治伤吧,想必你也不想留下丑陋的疤痕。” 透过被血液模糊了的眼睛,张氏能看到刘有成擒住了昭娘,脸上的伤又实在疼得受不了且她也害怕毁容,这才肯听话离开,只是走的时候嘴巴也没闲着,一句句怨毒地诅咒昭娘不得好死。 刘有成叹了一口气,命属下遣散了众人,之后又将一言不发明显生着闷气的昭娘丢上马背,二人共乘一骑很快便回到了军营。 “刘将军不把民女送进郡守府大狱反带到这儿来,恐怕不合规矩。” 昭娘只扫了一眼便知这里本该是凌云赫的军帐,她懂兵法布阵还识得堪舆图,更能看懂图上标注的漠南军暗号,但这些却从未在刘有成面前露出蛛丝马迹。 “近日城中事多,你暂时先待在这里,待我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便带着你亲自登门赔罪,请老郑从中调停,只要嫂子肯原谅你,这事儿自然可以消。” “嘁,像那种女人低头,我情愿去把牢底坐穿!”昭娘性情刚烈,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任何人都没办法勉强。 刘有成深知她的脾气,可他仍然觉得如此性情,过刚易折,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了起来。 “昭娘,不要意气用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该成熟起来了。做事儿应当三思而后行,而不是随心所欲肆意妄为!你这样很容易伤人伤己,得不尝失又何必呢?” “用不着你来管,你是我什么人?”许是等待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不知不觉将积压了一肚子怨气,再加上今日诸事不顺,昭娘的情绪有些崩溃。 她红着眼睛拼命仰起头不让眼泪滑出眼眶,话落之后果然迎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昭娘的心便彻底跌入了谷底。 “十年了,同漠南,刘有成,你是怎么做到十年不露面的?就算你的心是块大石头,我用了十年的时间也应该焐热了吧?” 昭娘一瞬不瞬地看着苦苦等待的心上人,许多年前她情窦初开,遇上了一生挚爱,原本以为最大的阻碍不过是相遇太晚,他早有家室。 当年昭娘也曾经为此挣扎苦恼,可最终她却发现比起名分,对她来说更痛苦的是不能跟情投意合之人共度余生,于是她退了一步,情愿委身做妾。 刘有成自然是万分欣喜的,原本男子三妻四妾就是常事,而且他和昭娘相识相知时家中发妻已经怀有身孕,刘有成既不能薄幸辜负发妻,又对昭娘情根深种,只是不敢开口要这么一个皓月般的女子给他做妾罢了。 当时昭娘主动提出来,刘有成觉得那是他一生之中最高兴的一天,谁知当日却又惊闻噩耗,发妻更是一尸两命地惨死在他怀中。 之后报错雪恨便成了刘有成心中唯一的念头,而报仇之后又是为上将军洗刷罪名奔波,待到一切尘埃落地,重新返回漠南,刘有成才发现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昭娘了。 人在不知如何面对时往往就会选择逃避,而他这一避就是十年,一个女子最美的年华悉数耗费在了无声无息的等待里。 564章番外有恃无恐 昭娘被耗光了所有心气,蹉跎至今她只想要有个清晰的答案。 可是面对她的目光刘有成却始终说不出心里话,因为在他心里是一团十年来一直捋不清的乱麻,每当他想往前走一步,重新走到昭娘面前,就会忍不住想起发妻惨死时的模样。 为了保全发妻死后清誉,刘有成只是对外宣称他身怀六甲的妻子是受到惊吓难产而死。但当年昭娘也在场,她是亲眼所见,刘有成的发妻生前分明遭到过粗暴的凌辱,贼人心肠歹毒,分明是故意将她放回来的。 尽管刘有成已经手刃凌辱仇人,可这十年昭娘并没有停止调查,她一直觉得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普通流匪见财起意从而行凶,手法怎会如此残忍? 不止杀害了刘有成的爹娘还侮辱了他身孕的妻子,如此行径,分明像是跟他有着深仇大恨。 只可惜这十年来费尽了心血也没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没有结果的事情昭娘自然不会拿到刘有成面前来说。 而同样,无法给出的答案,刘有成也只能继续逃避,“昭娘,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保证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不用了。”哀大莫过心死,单看刘有成的脸色昭娘就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她垂下头任由眼泪滴落在尖叫,闷着声儿说道:“要么你就把我送进大牢里,要么干脆送我回去,总之我不能待在这里。” “可你待在这儿才是最安全的!”刘有成焦急地解释着,但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强行闯进来的人打断了。 “有成,我都听说了,这事儿与昭娘无关,你快把她放了!” 郑遨一只手拎着被纱布包着脸的张氏,一只手拖着被责打了八十军棍的张术,怒气冲冲地将姐弟二人扔在了刘有成面前。 “昭娘你没事吧?” “无碍。” “实在对不住,都怪我治家不严连累了你。”郑遨惭愧地望着昭娘,眼底是掩藏不住的爱意。 刘有成怔了怔,继而移开了视线,此举就如同一把尖刀捅进了昭娘的肺管子里,血肉模糊令她痛不欲生。 郑遨看她脸色苍白慌忙将她扶住,也不知是赌气还是怎地,昭娘破天荒地没有推开,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刘有成。 “有成你听我说,是张术贪财违背了你的命令,没亲自看着丁瓦匠一家延医,而是拿走了诊金的一半,将另一半直接交到了丁瓦匠手里,这才有了丁瓦匠拿着银两去喝花酒却不给孩子看病一事。” “追究起来正是张术间接害死了那孩子,他怕被问责便想找我求情,正巧碰到我在向昭娘问话,这厮心思肮脏,便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龌蹉,是他误会了我同昭娘的关系,然后跑到张氏面前胡言乱语这才引起了误会。” 郑遨长话短说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清楚,最后拍板道:“既然是误会,张氏受伤也是咎由自取,便不干昭娘的事了,有成你就别再为难她了。” “我……”刘有成无语凝噎,本想辩解他从未想过为难昭娘,可又觉得此事解释起来甚是无趣,顿了顿,只是轻轻颔首:“既如此便权当这误会解除了,不过张术是这么回事?” “行了军法,他违抗军令自然要受军法处置,依律责打八十军棍并逐出军中用不录用。”郑遨脸色沉重,说到这里郑重其事地拱手在刘有成面前单膝跪下。 “张术乃是末将家中小妾的胞弟,当初保举他的人正是末将,如今他犯下如此大错末将也理应受罚,恳请将军降罪!” “老郑你快起来!”刘有成急忙将人拉起,正色道:“咱们漠南军没有连坐的说法,更何况八十军棍军中除名已经是重罚,可以了,你将他们带回去吧。” 郑遨感激不尽地拜道:“末将多谢将军开恩!” 说罢拍了拍让属下进来将张氏与张术拖走,而他又将目光投向了昭娘,其中深意自然不言而喻。 军帐内的气温骤然下降,三人僵持了良久,终究是刘有成僵持不下去,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老郑你顺道送昭娘回去吧,军中事务繁忙,我还有事。” 说着刘有成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可直到跑出老远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可去,回过头再看向军帐,竟不知方才究竟为何要逃跑。 昭娘心痛难忍的看着他的背影,只巴不得赶快离开此地。“老郑,咱们快走吧,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 “好,我这就送你回去,只是你那酒肆最好这几天先不要开门了,毕竟附近刚出了命案,百姓们多少有些忌讳,再加上张氏刚去闹了一场,还是先缓一缓,等流言过去了再说。” 郑遨一边领着昭娘往外走一边细心地替她考虑,甚至安慰道:“如若你担心生计问题,大可直接跟我说,昭娘,你是知道的,任何时候只要你开口,我郑遨为你上刀山下火海,绝对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世人唯有被偏爱才会有恃无恐,轻易得到的从来都不会珍惜,她的一腔深情之于刘有成是如此,郑遨对她的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昭娘心中一片荒凉,抬了抬眼皮看着郑遨,只觉得他这份心意十分难能可贵,而她真真是累极了,就好像在海上漂泊了许久的一叶扁舟,经历了无数风浪,末了只想找一处可以依靠的港湾。 “郑大哥,多谢你的好意。” 这是昭娘第一次改口,从前她跟着刘有成喊“老郑”时其实郑遨心里是不舒服的,只是他从未说过。 而此刻对于突如其来的惊喜,他憨厚地咧着嘴笑开,年过四十,可以说是已经过完了半生的人,竟露出了少年人的狂喜。 这在历尽沧桑的昭娘眼里便越发显得难能可贵,然而她还是准备婉拒郑遨的美意,直到她看到停在军营在等候的马车,立时改变了主意。 565章番外掀开尘封的记忆 从张氏姐弟找茬到意外被刘有成带至军营,表面上看起来一切都出人意料,可郑遨怎么会提前准备好两架马车? 张氏姐弟显然是乘坐其中一架马车过来的,张术身上有伤,马车上必定沾染了血迹,而昭娘是最厌恶血腥味儿的,不仅人血,便是杀鸡宰鱼她也要离得远远的。 郑遨爱慕她多年,对昭娘的喜恶自然一清二楚,他妥帖细致,不想昭娘有丁点的不适,可偏偏就是这份周到露了马脚。 昭娘心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不表,莞尔微笑着在郑遨的指引下上了马车,这令郑遨大喜过望,多年心愿达成就在眼前。 酒窖密室内,木戈也正在劝李幼澄改变主意,不,准确来说他是想阻止她继续胡思乱想! “还要我说多少次招弟的死跟你无关?公主殿下,咱能不能说句话,别钻牛角尖了好吗?” “李幼澄,你说话,再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好了好了,如果实在伤心你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乖,别在心里憋着,会把人憋坏的。” 软硬兼施,木戈什么办法都想了,甚至连他自个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肉麻话也说了出来,可李幼澄就是纹丝不动,她的眼睛再没有往日的光彩,呆呆地注视着一个方向,明明人就在眼前却又让人抓不住。 木戈急得挠心挠肺,不得已只能上前抓着她的肩膀摇晃起来。 “你说,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能不钻牛角尖?只要你说出来,哪怕是要我现在就送你回宫里去,我也照做,这总该可以了吧!” 李幼澄一动不动,早前尽管木戈迅速捂住了她的眼睛,可她还是匆匆一瞥,见到了永生难忘的景象,可这却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骇人的情景三年前她便已经经历过一遍,可那段记忆却被抹去了。 长久的沉默以后,尘封的记忆被开启,李幼澄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木戈的眼睛,神色前所未有地认真,一开口却露了颤音。 “木戈……你不是为了赵良娣,对么。” “嗯。” “三年前你救过我。” “你想起来了?”幽深的眸子里迅速掠过一抹震惊,继而逐渐变得深沉,其实他并不想让她想起,只愿她永远天真无忧无虑。 可惜呀,天不遂人愿,该来的总归回来。李幼澄吸了吸鼻子站起来,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我们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丁瓦匠的死状已经足以说明玄衣重出江湖,你我皆经历过当年之事,亦是亲眼见过玄衣歹毒的手段,如果我们不能及时阻止他为祸苍生,后半辈子何以安心?” “不!将你送至南陵,我自会带领族人出山与玄衣抗衡。”木戈凝眸上前一把抓住了李幼澄的手腕,神色霸道不容拒绝。 “放手,你弄疼我了!”李幼澄吃痛挣扎,惹得木戈心痛将抓改成了握,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放柔。 “既你已想起过往,便该知道我绝不会将你置于陷境,听话,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心无旁骛,澄儿,我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无用的少年了,你信我。” “我信,所以才要与你一起并肩作战。”李幼澄突兀地扑进木戈怀里,这一刻他不再是莫名其妙将她掳出东宫的歹人,而是三年前救她爱她护她的木哥哥。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当年掉进护城河是你救了我……” 尘封的记忆被一层层揭开,露出本来面目来。 三年前,上元佳节,帝后连同东宫太子,太子妃携文武百官于承乾门上接受百姓朝拜。 彼时正在议亲的平乐公主穿上了提前八个月,耗费百余名绣娘无数心血赶制出来的云锦华裳,本想艳压群芳,让天下百姓都来瞻仰宜安宫十公主的风采,谁知却被戴着面纱尚未及笄的朝瑰抢了风头。 木戈至今都忘不掉那夜皓月当空,她一袭紫衣临风立在城楼上,眉目缱绻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美好,美目顾盼流,连皓月都逊色几分。 当晚是朝瑰公主第一次出现在百姓们面前,天朝瑰宝之名她当之无愧,更有无数世家贵族子弟表示愿意等到她及笄再来求娶。 被冷落的平乐公主心生怨怼,竟将朝瑰骗到无人处退她落水,木戈当时根本没有任何犹豫便纵身一跃随她跳了下去。 李幼澄想起她当时是在帝都郊外一处平静的小村庄里醒来的,之后她和木戈在那里生活了一月有余,直到当地百姓不断有人患上头疼欲裂的怪病。 木戈略通医术,他竭力为村民们医治,起先是奏效的,村民们的症状逐渐减轻,健壮的年轻人更是痊愈了起来。恰逢庄稼丰收,村长带领着村民们办起了庆丰收的流水宴。 就在大家欢欣鼓舞庆祝时,举着酒杯大口吃肉的村民们却忽然一个个痛苦地捂着头倒地不起,顷刻间痛苦的哀嚎一片,从村民们的后脑勺里硬生生拱出一条条白色蠕虫来。 李幼澄当时吓得全身宛如僵硬的石头雕塑,明明害怕得想闭上眼睛却根本控制不了眼皮,明明听见临危不乱还在想方设法救人的木戈一遍遍呼唤,可她就是无法动弹。 当时骇人情形至今回忆起来仍旧控制不住全身颤栗,李幼澄拼命挤进木戈怀里才稍稍平静,声音虽然还在发抖心意却无比坚定。 “作为皇族,我生来便享受着寻常百姓无法企及的锦衣玉食,可皇族有皇族的使命,木哥哥,原谅我不能听你的躲进南陵的十万大山里去,玄衣祸世是因我而起,便该由我来解决。” “胡说!”木戈紧张地捧住李幼澄的脸颊,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坚定地告诉她:“你只是救了一个奄奄一息的落难人,至于救活他以后他造的孽,根本不应该算到你头上!” “澄儿,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个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的毛病?”木戈心疼得拧紧了眉心,若非如此三年前他也就不会下蛊抹去她的记忆了。 566章番外毒阎罗玄衣 绝忧蛊让她忘记了宫外那段惨痛可怕的经历,同时也抹去了木戈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但木戈却从未后悔过,这三年他是亲眼所见无忧无虑的小公主过得有多快活。 而他之所以会选在这个时候想将她带回南陵,全因无意间发现李幼澄的饮食被人动了手脚,那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且对身体无损,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杀死她体内的绝忧蛊,使得尘封的记忆重新苏醒。 如此高明的下毒手段,除了玄衣恐怕不会再有别人。 木戈原本的计划是在李幼澄恢复记忆之前将她带回南陵,族人自会有办法减轻她体内的毒性,从而保住绝忧蛊的作用。没想到丁瓦匠的死却直接刺激得她恢复记忆,此时再用绝忧蛊已然于事无补。 木戈只好收紧双臂将她不住发抖的身躯更加亲密地搂紧在怀里,轻拍着后背不住地柔声安抚。 李幼澄想了那双犹如毒蛇般猩红的眼睛,三年前是她将掉落在山崖底下命悬一线的玄衣背回家中,苦苦哀求木戈救活他。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人竟然就是用一手无双毒术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后,被名门正派联盟围攻的毒阎罗玄衣! 玄衣天资过人,竟在木戈为他治疗期间偷学了巫蛊之术,其后更是丧心病狂地用活人试验,致使全部村民蒙难。 可当年木戈拼死一战明明已经亲手将长剑刺入他的心口,那等重伤断然不可能活命,为何丁瓦匠又会死于玄衣研制的可怕蛊虫之下? 李幼澄想不明白,木戈同样也想不通。 当年若不是伤势过重实在没有办法将她带回南陵,也不至于无奈之下给她服下绝忧蛊,让她忘却前尘往事重新回到宫里去。 木戈花了整整两年才续上被玄衣震断的心脉,恢复了武功,其后又用一年时间清除了残留在体内的剧毒,这才敢重新走到李幼澄面前,然而整个过程之艰辛痛苦,他永远不会在她面前提及。 李幼澄思前想后,从小到大她甚少做决定拿主意,可一旦她认准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更改。她坚定地扬起了下巴仰望着木戈,语气轻柔而坚定,“回帝都,玄衣的目的是颠覆天下,帝都是天下之重,我有一种感觉,玄衣必定在那等着我们。” “澄儿……”木戈着实不想将她卷进来。 李幼澄踮起了脚尖,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捧着他的脸庞,缓缓闭上了眼睛让身体本能地去靠近,红唇为启。 “答应我,带我回去,否则我余生难安。” 木哥哥,既已想起,澄儿又怎能让你独自去面对险境? 此情此景之下木戈根本无力拒绝,只能哑着嗓子答应。 于是千难万难长途跋涉而来,故乡近在眼前却又要重新回到漩涡中心,二人心情俱是沉重无比,木戈给昭娘留下了信息,之后便带着李幼澄从密道中离开。 一路上见她好奇地东张西望,便详细地解释道:“南陵依山傍水物产丰饶,但唯有一样日常所需之物不得不从山外采购,你猜是什么?” “盐,是盐。” “呵呵,我的小公主果然聪慧,正是食盐,现在咱们走的这条密道便是往南陵运盐的。”得知李幼澄恢复了记忆后木戈便不再刻意与她保持距离,而是回到了三年前的亲昵状态。 “你瞧那边的车斗子跟玄机轨道,皆是初代族长沈逸洲亲自设计,他是真正的南疆旧人,而他的妻子便是始帝最尊敬的六姐姐,曾经的巾帼红颜,大名鼎鼎的襄北城女城主。” “嗯,宫里的藏书楼里有这位女城主的传记,是皇爷爷亲笔,我小时候读过,只觉得她好生厉害,不过很可惜,藏书楼里没有她的画像,只有皇爷爷洋洋洒洒几千字的描述,说她是天人之姿,人世间最美的女子。” 李幼澄亦步亦趋地跟在木戈身后,表面上看起来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可实际上内心却泛起了无边的恐惧。 二人约莫在密道里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见到光亮,走出密道才发现正身处某处荒山的半山腰,而山脚下有袅袅炊烟升起,想来那便是昭娘口中的月泉寨了。 木戈远眺了片刻才回身对李幼澄说道:“此处往南翻过大昭山便可回到南陵地界,若是向西北方向折返,大概三日路程便能抵达襄北城,到了襄北城如果亮明你的身份,由官府护送,不出十日便可返回帝都。” “澄儿,何去何从,我听你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跟我回南陵,不要插手玄衣之事,我不想你有任何危险。” 千里迢迢,搅得天朝上下动荡不安,为的不就是确保她安全无虞么!木戈此刻的眼神写满了盼望,他真心希望李幼澄能改变主意。 李幼澄却被眼前景象深深吸引,她指着不远处山脚下的小村庄说:“木哥哥,你有没有觉得那儿的屋舍看起来很眼熟?” 木戈闻言转过脸去,仔细一看顿时脸色骤变,李幼澄亦是同时变得面无血色,哆哆嗦嗦说道:“好,好像三年前的楚家村……” “看屋舍坐落的范围布局确实很像,你看斜对面那座山叫做大昭山,先前昭娘说这山里有位能卜吉凶祸福的上仙,还开了善堂接济百姓,因此在漠南一带颇有威望,澄儿,我忽然有个不详的预感。” “你,你怀疑那位上仙就是玄衣?” 此话一出二人俱是如临大敌,木戈上前握住李幼澄的手腕说道:“情况不明,不如你先回密室里等着……” “不!”木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幼澄打断了,她固执地抱紧了他的手臂,本是要强烈反对,可转念一想却又放柔了态度,眨巴眨巴无辜的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撒娇。 “别把我一个人留下,我害怕。” “行行行,一起去!”明知她耍了小心机,木戈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答应,其实打从三年前相遇开始他就早已经沦陷。 567章番外陷入幻境 二人向着未知的危险前行,不多时便从村后悄悄溜进了月泉寨。 寨子里炊烟袅袅,家家户户都在生火做饭,不时还能听见孩童嬉戏的声音。 李幼澄皱起了眉头,远处飘来的香气钻进了鼻子里,她只觉得眼前景象好像变得越来越模糊,于是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就在她揉眼睛的空档,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殿下您跑哪儿去了,叫奴婢一通好找!”流韵手里还拿着披风,一阵小跑过来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儿。 李幼澄傻乎乎地看着贴身宫女圆润白皙的脸颊,有片刻的震愣,她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可一时半会却又说不上来,记忆里有些地方模糊不清。 “我,我这是在哪儿?”李幼澄怔怔地发问。 “殿下又说什么胡话?今个可是上元佳节,小祖宗,快快回宫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吧,十公主可是五更天就起来准备了,阖宫上下忙得脚不沾地,牟足了劲儿要在今晚接受百姓朝拜时抢风头,咱们可不能输给她!” 听得这话李幼澄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看,只见胸前一片平坦,她觉着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只能任由流韵拉着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皇城内外所有人都知道,朝瑰公主的无极殿是正座皇宫里最奢华的所在,红砖黛瓦金碧辉煌,太子辅政后几乎将全天下所有珍宝都送进了无极殿,而其他公主却从未得到过如此明目张胆的偏爱。 十公主李平乐便一直生活在李幼澄的阴影下,原本她也是建武帝膝下最年幼的公主,自然是备受宠爱,可这份宠爱却因李幼澄的出生戛然而止。 生母贵为皇后,又被太子捧在手心里,想想太子将来继承大统,必定会给李幼澄更多的恩宠,难道这一生都要屈居于李幼澄之下了么? 李平乐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呓语般低吟道:“你们说我生得美吗?” “殿下何止是美,您分明是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放眼望去,能令后宫粉黛无颜色的也就只有殿下了,任何人在殿下面前只有自相形愧的份儿。” 身为李平乐的贴身大宫女,掌管着永和殿所有大小事宜,玲珑察言观色的本领可谓是登峰造极。 可是偏偏今日她的马屁拍在了驴嘴上。 李平乐眯起了狭长的丹凤眼,挑高了柳叶眉,这神态像极了她的生母良妃,良妃是因毒害韦皇后而获罪被打入冷宫,她相貌并不出众却常因性子刻薄而惹口舌之非,并不得建武帝欢心。 瞥见了铜镜里自己的神态不免想到下场凄凉的生母,李平乐气急败坏地将手中象牙梳砸向铜镜,转身冷着脸阴恻恻地说道:“知不知道什么叫言多必失?越临近上元佳节你口中奉承的话就越多!” “其实你是打从心底里就认为我比不过无极殿那位吧!哼,不止是你,阖宫里只怕都是这想法,觉得我李平乐一个不受宠的落魄公主,竟然异想天开想同天朝明月争辉!” 李平乐妒红了眼,霍然起身烦躁地走向窗台前,从窗口向南望去,不偏不倚正是金碧辉煌的无极殿。 无极殿的屋顶用的是炫彩夺目的琉璃瓦,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不仅如此,琉璃瓦在太阳照耀下的光线正好折射到李平乐的寝殿里,每每东方浮白,第一抹日光升起,她的寝殿里便是罩上三层纱帐都没有用! 李平乐让玲珑去找统管后宫的內监总管宋承恩控诉此事,得到的却只有无情的嘲笑,此事最后还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至今还是宫女太监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一个废妃所出又无庞大家族可依仗的不受宠公主,夹紧尾巴在宫里老老实实仰人鼻息就是了,竟还想与朝瑰公主相提并论? 这样的以下犯上大不敬的话,李平乐光是亲耳听到便不下十次,那些她没听到的还有多少就可想而知了。 同为皇室血脉,凭什么李幼澄便是天上的明月,而她只能做被人践踏在脚底泥烂泥! 李平乐不停地搅动着手中香帕,两只眼睛里恨得快要喷出火来。 玲珑咽了咽口水,虽万分不情愿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殿下千万沉住气,武安侯世子已经下榻官家驿馆,今夜也必定会现身。” “武安侯于当今陛下有伴读之谊,仙逝的老侯爷尧景兴论辈分还是先帝爷的大姐夫,是以陛下待武安侯世子格外不同,且雀北襄北如今已并称北郡,武安侯手握二十万精兵猛将,真可谓是权倾朝野。” “殿下若是能与武安侯世子结上一段良缘,将来风风光光嫁到北郡去,您可就是连陛下都不得不高看三分的武安侯夫人了!放眼朝廷上下,可绝没比武安侯世子更位高权重的良配了!” 最后一句算是说进李乐平心坎里去了,她冷哼着说道:“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玲珑你说得对,朝廷上下的青年才俊里,再没有比武安侯世子地位更崇高的了。” “出嫁从夫,即便是金枝玉叶也不例外,只要我能顺利嫁给武安侯世子,等将来他承袭爵位,李幼澄若是嫁一个地位低于武安侯的人,哼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对对对,殿下卧薪尝胆,将来必定能达成所愿!现下还是请殿下继续梳妆吧,一会儿奴婢领着您到永巷旁的腊梅园候着,武安侯世子入宫面圣必定会经过永巷,届时奴婢想办法引世子过去与殿下相见……” 玲珑一边扶着平乐公主回到梳妆镜前,一边摆手招呼小宫女近前来伺候梳妆,她又溜须拍马了几句,直把平乐公主哄得高高兴兴才悄声退了出去。 避人耳目地离开永和殿后,玲珑轻车熟路地来到宫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冷宫,只见她在冷宫门前有节奏地敲了几下,冷宫破败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隙,刚好能够容她侧身闪进去。 冷宫里荒草丛生,四处透着破败腐烂的气息…… 568章番外冷宫秘辛 太子妃从破败的内室里走了出来,她身着玄墨色的披风,步履缓慢且笨重,待到彻底离开阴影之地才看清她的一只手正扶在硕大的肚子上。 宫里人人都说太子妃出身不高肚皮却争气,接连生下了皇长孙以及二皇孙,如今瞧着怀相多半还是个小皇孙,母凭子贵这事儿在太子妃张氏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张氏是母家无人可提携,否则就凭借着接二连三为皇家开枝散叶的功劳,怎么也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家人跟着飞黄腾达。 不过也正因为张氏母家人丁单薄且世代清贵,而她本人端庄恬静不争不抢,各方势力才都将她低估了去。 玲珑恭敬地福身行礼:“奴婢拜见太子妃,太子妃万福金安。” “交代你办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张氏一概平素温文尔雅的宽和态度,冷硬的眉眼显得格外无情。 “奴婢已经全都安排妥当了,太子妃放心,一切定会照计划进行。”玲珑躬着身子回话,紧张得冷汗淋漓,踌躇许久才鼓足勇气卑微恳求道:“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做了,太子妃能否放了奴婢的表兄。” “奴婢的表兄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子小得很,还请太子妃看在奴婢一直以来忠心耿耿的份上,就放了他吧,奴婢保证一定会继续尽心竭力听候太子妃差遣。” 太子妃闻言眸子里的寒意更深了,可脸上却反倒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玲珑啊,其实你根本不用担心,本宫可是精心挑选了一处很是清幽的宅子来安置表兄,且安排了一干奴仆伺候衣食住行,沾你的光,他现在可是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上等人生活。” “本宫许给你荣华富贵,事成之后绝不会抵赖,只要你照足本宫吩咐去做,后半生可就不用再为奴为婢,看人脸色过活。” “奴婢,奴婢绝不敢违背太子妃的命令,只求您体谅奴婢一片孝心,让奴婢见表兄一面。”玲珑扑通一声跪下不住地磕头,太子妃心狠手辣,连平乐公主的生母良妃都敢杀害,她实在是担心表兄的安危。 玲珑的这位表兄自幼就跟她定有婚约,虽然是个落榜举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家中也甚是清贫,但玲珑与他情深义重,一直想求平乐公主的恩准,出宫去嫁给表兄为妻。 谁知半年前太子妃竟然将表兄软禁了起来!玲珑收到消息的时候原是想向平乐公主求救的,可她根本不敢拿表兄的性命冒险! 且不说平乐公主根本不可能帮她甚至还会反过来对她生疑心,就算平乐公主愿意帮忙,但她一个废妃所出的不受宠的公主又如何与再度怀上身孕的太子妃相抗衡? 玲珑除了老老实实按照太子妃吩咐的去做,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一开始太子妃只是让她在平乐公主面前说些挑拨离间的话,这倒也不难,毕竟平乐公主一向对朝瑰公主有怨气,可是后来渐渐地,太子妃要求她做的事情越来越过分。 譬如故意污了平乐公主心心念念了许久的新衣裙,让她去不了名流闺秀的诗酒会,再把罪名栽赃到朝瑰公主头上。 又譬如往毒死朝瑰公主心爱的小兔子再故意露出马脚,让无极殿的人查到平乐公主身边的二等宫女身上,那宫女被送进慎刑司不到两个时辰便屈打成招,平乐公主百口莫辩只能认错领罚怀恨在心。 诸如此类,挑唆两位公主之间的关系,让她们势同水火的事情半年来玲珑可没少干,她无一日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里露出了蛛丝马迹让人抓住把柄,毕竟真的出事儿,太子妃根本不可能保她! 玲珑甚至觉得万一真要出事儿了,头一个想让她死的肯定是太子妃,杀人灭口这种事儿在宫里可是很常见的。 太子妃对玲珑的话很是不满,只见她彻底冷下脸,手掌习惯性地覆盖在肚子上轻揉地抚摸,每当她要行歹毒之事儿时便会这么多,就好像蒙住了腹中孩儿的眼睛和耳朵,让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她这个母亲在作恶。 “玲珑,本宫看你也是个聪明人,怎地光办糊涂事儿?本宫与你之间的交易是建立在诚信之上的,你为何不相信本宫?” “奴婢万万不敢,奴婢只是许久未见表兄了很是思念,求太子妃开恩,看在奴婢对您忠心耿耿,念在奴婢一片痴情,就让奴婢见表兄一面吧!” 玲珑苦苦哀求,半年全无消息,她实在是担心表兄的安危! 当初为了震慑她,太子妃身边一个其貌不扬的婢女就在她眼前掐断了良妃的脖子!玲珑至今都忘不了良妃死不瞑目的样子!那可曾经是宫里的主儿,就算打入冷宫可也还是平乐公主的生母啊! 太子妃丝毫没有顾及,事实也证明在这宫里不得势的人就如同蝼蚁,被捏死了都没人知道! 良妃的尸骨就草草掩埋在了墙角那株海棠树下,至今没人发现,尚食局每日命人来送饭食都由太子妃安排的人接了进来,尚食局也没发现异常,就连平乐公主也不知道时常被她埋怨的生母早就化成一堆白骨了。 堂堂后妃都落得如此地步,何况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掌事宫女,玲珑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绝望。 可是谁知道太子妃却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硕大的孕肚一颤一颤。 玲珑也不敢问也不敢问,只是把头磕得更低了。 太子妃笑了许久才停下来喘息,最后摆了摆手说道:“既然你如此痴情,本宫就成全你,只要今夜之事能照着本宫的计划进行,明日一早便会有人来接你出宫去见你表兄。” “奴婢叩谢太子妃,奴婢保证一切一定按计划进行!”玲珑感激涕零,又重重地磕了好几个响头才躬身退了出去。 在她走后,秋果从黑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低眉顺眼地上前掺扶着太子妃,只是她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往墙角的海棠树瞥去。 569章番外逐渐靠近真相 第一次杀人的经历总是很难忘记,秋果屏息收回了目光,低声说道:“殿下真的打算让玲珑去见她表兄?原计划不是今夜事成之后就将她……”秋果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阴翳。 太子妃冷冷地笑了起来:“计划随时可以更改,本宫只是觉得让玲珑去见她表兄比杀了她更有意思,咱们还能看上一出好戏。” “确实,殿下说得有道理,玲珑为了她表兄甘愿为咱们卖命,可她的那位好表兄却早就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恐怕早就忘了,要不是因为玲珑有利用价值,他根本不能像现在这样逍遥快活。” 秋果眼底掠过一抹狠厉,玲珑的表兄是她负责安置的,那厮纯属斯文败类,一次落榜便颓废得整日借酒消愁,住进别院之后更是只会卖弄酸臭文章,勾着伺候派去伺候的小丫鬟风花雪月。 秋果看不过去,有一次故意将玲珑之事透露给他,谁知那厮竟全然不放在心上,反过来洽媚表示愿意为太子妃效犬马之劳,可真真是无情无义。 太子妃由衷感慨道:“天底下负心薄幸的男子多如过江之鲫,为何这些女子却一个个还要往会火坑里跳?玲珑如此,东宫里那些侧妃良娣又何尝不是?” “秋果,你发现没,不管她们是家族出于何种目的塞进东宫来了的,到最后都会爱上太子殿下,无一例外。可她们谁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心底真正爱的是谁。” “只有本宫知道,但若时光可以倒退,本宫情愿一直被蒙在鼓里也不想知道这么残酷的真相。”张氏扶着腰扬起了下巴,逼迫差点儿夺眶而出的眼泪倒流回去,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但一字一句却又透着坚定。 “不过没关系,本宫也想明白了,从今以后就守着三个孩子过活,旁人只要不挡着我儿的路,怎么样都与我无关。” 是夜,风不停息,正值万民同庆的上元佳节,建武帝带领着文武百官登上了城楼接受百姓朝拜。 平乐公主果然没有白费数月的精心准备,当她在城楼上出现时不止是底下百姓赞扬声不绝,就连文武百官世家贵族子弟眼底也都露出了惊艳。 可平乐公主还来不及高兴,便听见一片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世家子弟们倒吸气的声音更是震耳发聩,她怔怔地回过头去,脸上得意洋洋的笑容立刻僵住。 李幼澄一袭清丽绝尘的淡紫色云萝轻纱裙,白纱覆面看不清容颜,只露一双眼睛便令人直觉倾国倾城,她款款而来,每一步都踩在当晚所有人心尖上,让每个人都由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殿下,您快看武安侯世子,他的眼睛都快长到朝瑰公主身上了!” 玲珑适时上前挑唆道:“朝瑰公主明明答应过您今晚不会抢您风头的,可是您看看,奴婢觉得她之前答应分明就是缓兵之计,想趁机打殿下一个措手不及!” 为了能够顺利吸引武安侯世子的目光,李平乐曾放下骄傲低声下气地去找过李幼澄,她议亲在即而李幼澄尚未及笄,李平乐以为已经成功说服她将武安侯世子让出来了,可是没想到李幼澄竟然是假意答应! “殿下,您瞧武安侯世子看朝瑰公主那眼神,只怕一会儿入宫饮宴他就会向陛下提出求娶朝瑰公主!谁都知道世子此番来帝都就是求亲的!”玲珑继续煽风点火。 李平乐本就是个急性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低声对玲珑吩咐了几句。 玲珑眼底闪过一抹即将大功告成的窃喜,随即急冲冲离去,不多时两位公主便在城楼上的僻静之处相见。 李幼澄着急忙慌地解释道:“皇姐,不是我要盛装而来的,是母后亲自下的懿旨,说今夜有西夏的使臣,母后要我打扮好看点不要在外臣面前失礼。我真的已经尽力了,你看我都戴上了面纱,他们根本没看到我的样子。” “从前听宫里的老人说,前朝的襄北女城主是位奇女子,不仅上马武能驰骋疆场,下马文能济世安邦,且她生就一副花容月貌美艳不可方物,却偏偏美而不自知,从未将容貌当回事儿。” 李平乐淡淡地说着前朝旧事,只是转过身时眸子里的怨毒却与她冷静的语气很是不符。 李幼澄有些害怕,心里也懊恼无比,先前她答应时是真心实意的。 流韵带她回去梳妆打扮的时候她也想好了一拖到底,反正她平时也懒散惯了,宫里人都知道她不爱打扮,玩闹拖延一番,只等到了时辰再随便换身不失体统的衣裳到城楼上应个卯,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先是母妃下了懿旨派了掌事嬷嬷亲自看着她梳妆,之后皇长兄亲自迎她上城楼接受文武百官以及满城百姓的朝拜。 有皇长兄在,李幼澄一举一动便都照足了刻在骨子里的礼仪去做,因为她不能让皇长兄有失体统…… 李幼澄满心焦急,虽然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巧合,可她怎么也解释不清楚,越是解释不清楚就越着急,仿佛陷入了死局。 而眼前李平乐眸子里的怨毒越来越深,只见她突然毫无征兆地伸出手用力推了过来。 李幼澄毫无防备,身子向后倒去,下坠,下坠……护城河的河水冰冷刺骨,她被呛得无法呼吸,濒临死亡之际只见一少年朝她游了过来。 好冷,好冷……李幼澄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在不断下沉,脑海里浮现出混乱的片段,让她分不清究竟身在何方…… “澄儿!澄儿你醒醒,那是幻境不要相信,听我说,我是木戈,不管你在幻境里看到什么全都不是真的,快清醒过来!”木戈拼命地摇晃她的肩膀,李幼澄吸入了大量迷烟陷入了幻境。 “是真的,我看到的全都是真的……” 终于,李幼澄从幻境中解脱出来,记忆也全部恢复,许多从前想不明白的事情此刻豁然开朗。 570章番外执念成魔 昭娘到了郑遨家里也觉得一切豁然开朗,许多细枝末节的事情全都串联了起来,让她更加笃定在军营门口的猜想。 尽管胸中已经波涛汹涌,昭娘还是沉住了气,表现得一如往常。 “老郑,既然我来你家中做客,依礼是不是应该先拜会你家大娘子?” “哎,不用,你是我的贵客,她见识短招待不好,别说这个了,昭娘你先看看这住处满不满意,要是有哪里觉得不如意的地方,一定告诉我,我马上让下人换!” 郑遨难掩内心狂喜,原本十年前买下这处院子就是准备和昭娘成亲之后住的,虽然晚了十年,但终于是要得尝所愿。 昭娘看着屋内的构造与陈设,郑遨大概是以为她被今日发生的事情吓得脑子都不清楚了,根本发现不了以这里的格局应该是当家主母住的院子才是。 又或者郑遨是故意为之,有意以此来让她心中感动?昭娘不得而知,她只佯装柔弱地扶了扶额头,谎称道:“老郑,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有些不舒服,想歇歇。” “好,好,快进去躺一会儿,我到外面等着,等你睡醒了再陪你吃饭,家里的厨子是我专门从帝都请回来的, 做得一手好菜,你一定会喜欢的!” “嗯,既如此,昭娘先在这里谢过郑大人了。” “你看你,不是说不舒服么,还不赶快进去歇歇还这么调皮。”郑遨嘴上责怪着实际上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走的时候更是贴心地把门关上,丝毫没有察觉里面的昭娘转入屏风后便一直在警惕地偷听着外头的动静。 确认郑遨已经走远了之后,昭娘毫不犹豫地走向了后窗,果不其然,窗户被人从外边锁死了!所幸她自幼生长在南陵的十万大山里,最擅长的莫过于各种逃生之术。 昭娘取下藏在发髻里的细长铜丝,将其拧直了从缝隙里伸出去,不多时便撬开了窗户外的锁头,她撕烂碍事的裙摆,蹑手蹑脚地从后窗跳了出去。 离开郑遨府上之后昭娘一路向南,穿过僻静的小巷子抄近道准备出城重返军营,谁知就在必经之路的城门口遇到了正与守城官兵站在一处的郑遨。 郑遨眼底掠过一抹痛色,心痛难忍却又明显是意料之中,他朝一旁的官兵摆了摆手,官兵们即刻领命拔剑冲了过来将昭娘团团围住。 郑遨缓缓地走了过来,他的鬓角已经长出几缕白发,确实比不上正值壮年风头无两的刘有成,可是一片真心十年痴情被人无情践踏,即便那个人是他一生中最爱的女人,郑遨仍旧怒火中烧。 “昭娘,你这是要去哪儿?” “嘿嘿,好巧啊,行,在这儿遇到你也省得再跑一趟了,老郑,我刚才想起来有件急事要出城去办,能不能劳烦你跟守城官兵打声招呼,放我过去。”昭娘和往常一样笑容甜美,语气也是轻松自在。 郑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直觉心如刀绞却还是忍不住追问:“我自问行事缜密,究竟是哪儿露了马脚?昭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话从何说起?” “你我都是聪明人,事到如今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究竟是何处看出了破绽?”郑遨再三逼问。 昭娘看了看他,视线又扫向周围官兵,其中好几个熟面孔,是酒肆常客,昭娘记得曾经听他们喝多了以后谈论起刘郑两位将军,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刘有成不近人情,而郑遨更加能体恤下属,可见他早就开始邀买人心了。 “老郑,你追问这个有何意义?”昭娘自知插翅难逃,干脆撤下脸上的假笑,静静地看着郑遨反过来问道:“其实当年的悲剧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对吗?” “哈哈,哈哈哈……”郑遨仰天大笑了三声,神情悲痛且癫狂,原以为他会抵死不认,谁知他竟然快步走过一把抓住昭娘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扯到了马背上。 “你若真想知道当年真相就乖乖随我回去,到家后我自会把你想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昭娘原本还想挣扎,听见这话后随即放弃了抵抗,即便明知前面是火坑,为还逝者一个公道,她也要往里跳。 二人共乘一骑,很快便又重回郑遨府上,只是这一回昭娘不再被奉若上宾,而是一下马就被双手反绑在身后,粗暴地拖进了柴房,郑遨气急败坏地将房门反锁之后便一直满脸阴郁地看着她。 昭娘冷下了眸子,语气更是如同寒冰,“郑遨,我已经落在你手里,现在可以说了吧?当年的惨案究竟是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是!就是我买凶杀人!”郑遨虎目瞠圆,神色癫狂得令人惊心,他一步步逼近,抓住昭娘的肩头用力地摇晃起来,“是我雇人半道劫杀,而且你肯定想不到,玷污刘有成妻子的就是我!没错,全都都是我做的!” “昭娘,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可是为什么我始终走不进你心里?你可知这些年我无一日不在后悔,当年千不该万不该,就不应该带着刘有成到你的酒肆去!” “是我!明明是我与你相识在先,有道是兄弟妻不可欺,刘有成却全然不顾多年兄弟情谊,竟然抢走了你!昭娘,昭娘……你说我如何能甘心?” “郑遨!你我虽相识在先没错,可我对你从来没有半分男女之情,何来兄弟妻之说?”昭娘直至今日才发现在郑遨内敛敦厚的假面具下,竟然藏着如此疯狂的性情。 她着急地辩驳道:“是我对刘有成一见倾心,起先他并没给我任何回应,是我苦苦纠缠之后我们二人才有了交集,郑遨,就算你要恨也应该恨我,怎么可以迁怒刘有成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刘有成硬生生从我手里抢走了你,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也尝尝我心痛如绞的滋味罢了!” 郑遨早就已经因为执念而困在了自己的心魔里,根本听不进任何道理。 571章番外何尝不想 昭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深知郑遨已然无可救药,被捆绑在身后的双手悄无声息地活动了下,一枚刀片落入掌心,她一边说话转移郑遨的注意力拖延时间,一边悄悄地用刀片割断麻绳。 “郑遨,你已经疯了,当年我与刘有成之间你是悉数看在眼里的,分明是我一直在撩拨他,有什么怨气你应该冲我来才对!” “我又何尝不想呢?”郑遨失魂落魄地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红着眼眶怔怔地看着昭娘,眼底是近乎疯狂的执拗。“昭娘,你可知爱之深刻骨铭心,就算你拿刀捅进我心窝里,我都舍不得伤你半分。” “这世上既然已经有了我郑遨,为何偏偏还要多一个刘有成?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昭娘,你是被他骗了,刘有成家中明明已经有妻室却还来招惹你!” “昭娘你是个多么难得的好女子,你应该被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抬进门,怎么可以委身做妾呢?我是在帮你啊昭娘,当初我杀刘有成的妻子,一则确实是想报仇泄愤,二则是为了帮你啊昭娘!” “帮我?”昭娘泪流满面,神色既愤怒又不敢置信,她痛苦地摇着头吼道:“你误了我十年却说是帮我?滑天下之大稽!郑遨,别再为你造的孽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了,我一个字也不会相信的!” “又是这样,十年前我说喜欢你,要光明正大地娶你为妻,你一笑置之说不信,而今过了十年,还是不信……”郑遨整颗心彻底跌入了谷底,看昭娘的眼神也从执拗痴迷渐渐转化为深切的恨意。 郑遨忽地一巴掌甩在昭娘脸上,力气之大直接扇得昭娘嘴角溢出血丝来,这还不止,昭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郑遨死死地掐住了脖子掐得她喘不上来气。 “咳咳,咳咳……” “我将你视若珍宝,你却总是无情地践踏我的心意,够了昭娘,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就别怪我不客气,实际上十年前我就应该这么做了,只有让你变成我的女人才能让你彻底对刘有成死心!” 郑遨嘶吼着便用另外一只手去扯昭娘的衣襟,双目赤红兽性大发。 说时迟那时快,昭娘早已悄然割断了绑住双手的麻绳,握着刀片奋力一击,刀片刺入郑遨的左眼眶顿时鲜血四溢,他痛得抓狂嘶吼松开双手蹲在地上死死捂住受伤的眼睛。 昭娘得以脱身却还没来得及喘息便随手抄起一旁的木棍照着郑遨的头狠狠敲了下去,一切发生得太快,郑遨根本没有预料到昭娘会有如此矫健的伸手,不设防备的情况下,一个堂堂二品武将竟然被一个卖酒女放倒了。 把人打晕以后昭娘丝毫不敢松懈,只见她飞快地捡起捆绑她的麻绳反过来将郑遨牢牢绑在柱子上,她用了特殊的打结方式,郑遨的双手是被捆在胸前根本没有机会像她一样悄悄挣脱。 昭娘用柴房里的干草塞住了郑遨的嘴,确保他无法喊叫,接着又撕下一块裙摆将他血流不止的眼睛胡乱包扎了一下,让他不至于失血过多而亡。 处理完了人,昭娘又将柴火全都搬了过来,以郑遨和柱子为中心摆了一圈,泼上灯油点燃火把。 做完了这一切她就扯起嗓门喊道:“外边的人听着,如果不想让你们的郑将军没命就快去请刘有成过来!昭娘在这儿等着他!” “郑将军!”士兵们破门而入,见到柴房内的情形俱是吓得脸色大变惊慌失措。 昭娘已然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决心,她将火把移动着靠近堆在郑遨脚边的柴火,睨着眸子风情万种地笑了起来。 “好生瞧着,柴火上可都是泼了灯油的一点就着,你们郑将军已经负伤,若是不想害死他就赶快去找刘有成过来,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被郑遨收买了,既认了他当主子,想必也不想他有事吧?” 士兵们面面相觑,挣扎了半晌之后终于达成了一致,其中一人转身向外跑去,剩余人等则将柴房团团包围住。 昭娘手上还沾着郑遨的血,但她的心境竟前所未有地清明。 月泉寨里,李幼澄已经彻底从幻境中抽身出来,木戈给她戴上了从南陵带出来的香囊,确保她不会因为吸入迷烟而再次陷入幻境。 李幼澄却急了起来:“木哥哥将香囊给了我,你怎么办?” “放心吧,我虽然不能说是百毒不侵,但一般迷药对我无效,南陵子弟自幼便接受迷障险阵的训练,这点迷烟还难不倒我。” “木哥哥可真厉害,你们南陵子弟从小学得真多……”李幼澄的由衷感慨里多了几分惆怅,她已经想起来当年落水的残酷真相。 兴许正是因为真相太残酷了才会被她刻意遗忘,而她所说的残酷,并不只是指平乐公主因为嫉妒而谋害她,而是指平乐公主的下场。 当年她流落宫外三个月,回宫时又失去了记忆,只依稀在宫人们口中得知平乐公主被送去西夏和亲,结果却不幸遭遇风浪葬身海上。 流韵总说那是她动了歹念的报应,可李幼澄心底还是难过的,而今她更是知道根本没有所谓的报应,一切不过是太子妃掩埋证据的手段罢了,太子妃竟然如此恨她…… 李幼澄心痛如绞,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木戈说道:“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我总觉得这儿古怪得很,一个人也没有……” “哈哈,哈哈……” 李幼澄话音未完就听见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由远及近,空灵而阴森,虚无缥缈得令人后脊椎一阵阵发凉。 “是,是他……”李幼澄脸色惨白腿软得站立不稳,整个人都依进了木戈怀里。 而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后背靠着的胸膛里,木戈的心跳得很快,尽管他的神色镇定如常,眸子里透着坚毅不拔的强大气势,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就算被深埋也依然存在。 而这一切只因他们都意识到那个声音的主人是玄衣…… 572章番外玄衣现身 “许久不见呀,尊贵的小公主殿下。”玄衣一身布衣飘然而至,脸上带着半张狰狞猩红的恶鬼面具,但他的声音听起来温文尔雅,宛如最受女子青睐的贵公子一般。 然而李幼澄却控制不住全身抖得跟筛糠子一样,三年前村民们惨死时的可怖景象再次跃然眼前。她想说话,可是张开了嘴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别怕,有我在。”木戈扳过她的头让她的脸能埋进他胸膛里,他精壮紧实的胳膊紧紧地圈住了她,不让她扭头去面对,李幼澄只能听见木戈冷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玄衣,我虽不知你这妖孽为何三年前侥幸不死,不过既然捡回了这条狗命,你不缩在阴沟里好好活着,又出来送死,这一次我一定确保你死透了再走。” “呵呵,呵呵呵……”玄衣闻言捧腹大笑起来,直笑得差点岔了气儿才勉强停了下来。 玄衣双手背在身后悠然踱步,恶鬼面具下露出的下颚线条冷厉僵硬,皮肤更是白皙得近乎病态,他扬了扬下巴,像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似的,笑嘻嘻地开了口。 “二位对月泉寨的环境还满意吗?可是花了我孩儿们好几天的功夫才改造完的,完全按照当年楚家村的一砖一瓦来改的,二位可惊喜?” 李幼澄一听“孩儿们”三个字心就沉到了谷底,木戈也变了脸色。 三年前玄衣试图操纵楚家村村民们的心智时也将他们全都称作孩儿,视为他最得意的作品。 “你,你将月泉寨的百姓……”木戈愤怒地握紧了拳头,如果不是顾忌到怀里的人儿,他早就冲出去与玄衣厮杀了根本不会多半句废话。 玄衣嘴角上扬阴恻恻地笑了几声,继而拍了拍手,迷雾竟像通人性似的渐渐散去,露出在他身后整齐地站着百十人,男女老幼统统都有。 而他们双目空洞神情呆滞,看身上的尘土像是刚刚经历过辛苦的劳作,好些人十根手指头指尖都在滴血却全然不觉。 李幼澄战战兢兢地想扭过头去看个究竟却被木戈紧紧地按住,然而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清楚情况有多糟糕。 玄衣洋洋得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木戈,你就放开她吧,相信我,娇贵的小公主殿下远比你想象中更坚强,否则当年看见一个血迹斑斑的人奄奄一息地躺在路边,应该跑得远远的才是,我可是至今还记得她是怎么把我背回去的。” 玄衣想起了美好的往昔,嘴角越发不受控制地往上扬,只听他啧啧称奇道:“谁敢相信被天朝子民奉为天上明月的朝瑰公主,竟然会屈尊降贵去救一个满身血污形如烂泥的陌生人。” “啧啧啧,咱们不得不承认,皇族将小公主养得太好了,她就像暖房里的花朵,从来都不知道这世间还有狂风骤雨烈日暴雪,她以为人性本善,殊不知人心乃是万恶的根源。” 玄衣优哉游哉地踱步,一边愉悦地笑着一边歪着脑袋不住地看木戈怀里的李幼澄,甚至还像招呼老朋友似的,欢快地招着说说道:“尊贵的小公主也是时候长大了,木戈,你应该让她好好看看人世间的险恶。” “一味地粉饰太平无异于掩耳盗铃,终于有一天真相暴露的时候,她只会手足无措,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如此,岂不枉费你的一番苦心?” 玄衣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可他说话从来不会毫无依据。 李幼澄听到这里已经起了疑心,她不顾木戈的阻止奋力挣脱开来,待到眼前一片清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月泉寨老老少少百余人,全都变得和她三年前见过的一模一样! “玄衣,你丧心病狂!”李幼澄气得浑身发抖,她看着那些行尸走肉般的村民,心里一点点被绝望淹没,声音也变得撕心裂肺起来。 “当年我就应该任你死在路边,我不应该救你……你,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楚家村的村民们是无辜的,月泉寨的百姓也是无辜的,玄衣,你有什么仇什么恨冲我来不行么?为什么偏偏要害他们?” “啧啧,小公主果然是被宠坏了,如此天真,如此不谙世事。”玄衣那双隐藏在恶鬼面目后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似乎很亢奋,就连唇边的笑容都不自觉加得更深,“我的公主殿下,你还不明白吗?” “人世间纷纷扰扰,而人心就像一片鬼蜮,唯有真正地统一起来天下才会彻底太平,我的小公主,你好好瞧瞧这些人。你看他们现在这样,还会争权夺利还会勾心斗角吗?不会了,永远不会了,他们只会听从我的号令。” “我让他们夫妇相敬如宾,他们夫妻俩便一辈子不会吵架,我让他们兄友弟恭便永远不会有同室操戈的惨况出现,你看看这多好呀!” “我的小公主,你好好想想,如果所有的天朝子民全都服用了这种蛊虫,是不是就可以缔造一个真正的繁荣盛世?呵呵呵,这可是千秋万世的功绩!” 玄衣笑得越来越大声神色也越来越疯狂,他还急忙地解释道:“哦,对了,小公主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呢,这一次的蛊虫可是我花了整整三年的心血才培育出来的,与上回在楚家村仓促养出来的那批不同。” “这次的蛊虫不止可以使人心统一还能强化他们的身体,他们不仅可以不眠不休却感觉不到任何疲惫,寿命也将会是普通人的数倍。” “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加以改良,我保证到时候给所有天朝子民使用的将会是能令人长生不死的蛊虫!”玄衣一边说着一边撸起袖子,露出左臂半截胳膊来。 李幼澄的视线扫了过去,将将看清那只胳膊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续血肉模糊的小洞洞,而每个洞洞里都有一条蠕动着的白色小虫,她立时“呕”地一声吐得连胆汁儿都吐了出来! 玄衣丧心病狂,竟然以自己的身躯饲养蛊虫! 573章番外玄衣的来历 木戈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眸子一凛态度坚定:“你非我族类。” “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真是想不到……”玄衣兴奋得哈哈大笑起来,忍不住上前了一步,面具后的眼睛更是带着无比激动的神情。 “我来到你们这个世界已经数不清多少年了,就是你们南陵最赫赫有名的那夫妇俩也没认出我的真实身份,且李香穗还是天外的一缕幽魂重生,而你,你是真正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出生的人,想不到竟然是你!” 玄衣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说话也变得颠三倒四,毫无逻辑。 李幼澄听得似懂非懂,她只知道无论如何都必须阻止玄衣的灭世之举! “丧失意志形同牵线木偶,纵是真的能长生不死又有什么意思?你根本就没有问过他们愿不愿意,而是直接将你的意愿强加在他们身上,做出如此令人发指的行径竟然还以救世主的姿态自诩,狂妄可笑至极!” 李幼澄声音很轻却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她已经强行忍下了恶心和恐惧,按着胸口后退了一步,坚定的目光落进木戈眸子里。 木戈心领神会,转身再看向玄衣时已然充满杀气,他抽出了缠在腰间的软剑,挽起剑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玄衣刺去。 速度之快令玄衣躲闪不及只能生生抗下这一剑,但这一剑似乎对他不起作用,玄衣不仅没有受伤反而笑得更猖狂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木戈啊木戈,你可真真有趣,枉我刚才还夸你聪明,觉得你是这世上唯一能认出我与你们这些还在被生老病死困扰的凡人有所不同的聪明人,怎地就在这片刻之间你又变成凡夫俗子大蠢材了?” 玄衣低头看着左边胸膛的位置,三年前木戈刺的那一剑直接从前胸贯穿到后背,同样的错误他已经犯了第二次,这对末世半机械克隆人来说是绝对不允许的! 没错,玄衣代号1227,来自末世,在她的世界里地球早就已经在人类的战争中毁灭,幸存的人类为了能在宇宙空间站更好地生存便不断地将自身机械化,直到后来更是发展成为以优秀基因克隆出人类再以机械优化的模式。 而机械化的克隆人会被加快生长速度,他们的童年只有短暂的几天,而成年之后则必须执行上级分配的各种任务才能获得生存资源。 1227在一次执行任务期间意外卷入时空漩涡,醒来时就已经在这个世界,而她的前世就是曾经仿造出南疆秘药试图颠覆天下的李青黛! 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1227只是一缕残存的意识,只能附着在李青黛身上与她共存,起先1227很虚弱,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沉寂修复,这也正是李青黛行为怪异一会精干狠厉一会无用无能的原因。 1227彻底恢复之后就直接夺了李青黛的身体加以改良,化身玄衣入世勘察这个世界的生存环境,玄衣也不知以旁观者的姿态游走了多少年,他既见过前晋的腐败民不聊生,也亲眼见证了始帝打破黑暗,为世人引入一丝光亮。 可仅仅如此远远不够,人心不齐终究不是真正的统一,没有真正统一便会一直存在忧患,终有一日如今的天朝也会步上前晋的后尘,繁华落幕战火再起,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玄衣想要缔造一个真正的和平盛世,他寻找了很多种办法,最终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木戈,从他身上学到了古老的南疆巫蛊之术。 对于来自末世的半机械克隆人来说,那种充满生机活力的神秘小虫子无疑是致命的诱惑,玄衣甚至如果不是蛊虫在古时候就失传了,后世的人类一定会将它运用得更好,说不定还能改变人类的命运。 但玄衣不会做那种不可能的假设,当他第一次接触到蛊虫的时候就决心要将其发扬光大,最好的法子不就是让这世间人人都能受益于蛊么! “不!不……” 为何会突然想起如此久远的事情? 当玄衣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儿时已经太晚了,木戈右手持剑刺入他的左边胸膛,左手袖中滑出匕首狠狠地扎入玄衣右边胸膛,声线冷厉。 “三年前犯过的错误我怎么可能今日再犯一遍?人的身躯精奇玄妙,当年你受致命伤而不死,唯一的解释便是你的心与常人有异。寻常人的心长在左边胸膛里,而你则是右边。” “呵呵,呵呵……”玄衣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心脏严重受创导致全身供血不足,而寄生在他手臂上的蛊虫正处在繁殖时期,需要大量的新鲜血液来提供营养才能顺利产卵。 玄衣为了加快蛊虫产卵的进程服食了自制的丹药加快全身血液流动的速度,这原本就让心脏不堪重负,再加上三年前的旧伤虽然并未直接刺穿心脏却也给胸腔里的血管造成了大面积损坏。 此次再受重击,加上蛊虫反噬,玄衣可以说是毫无反抗之力。 木戈狠狠地将匕首按进去按到只剩下刀柄又奋力抽了出来,霎时间鲜血如同喷泉似的从玄衣胸膛里喷射出来,而寄生的蛊虫被鲜血吸引竟纷纷拱起弹了出来。 产卵的母蛊一旦离开宿主的身体立刻便会死去,落在地上僵直发黑。 玄衣竟不顾胸膛上血流不止的致命伤而是发了疯似的试图捂住手臂阻止母蛊离体,他的声音就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一般。 “不,不!愚蠢的虫子,回来,全都给我回来!你们竟敢离开我的身体,回来,快回来!” “你们肩负着盛世的使命,不能走,不要离开我的身体!” “我是救世主,我才是真正的救世主,真正的盛世只有我才能缔造!” “……” 李幼澄战战兢兢地看着玄衣倒在地上依然挣扎着去抓那些已经死透了的蛊虫,最让她意外的是玄衣挣扎时脸上的恶鬼面具意外脱落,李幼澄便看到了一张她曾经在画像里见到过的脸…… 574章番外你们究竟有何渊源? “你,你……”恐惧直达心底,李幼澄从未如此慌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里闪过,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 玄衣手臂上的母蛊几乎已经全数离体死绝了,遭此意外重创令她越发癫狂,玄衣放弃了无谓的挣扎,挣扎着爬起来将身体靠在一棵老树下,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李幼澄痴痴地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公主殿下是不是瞧着我这张脸眼熟?” “你,你是前朝的和亲公主李青黛,出身威北侯府,可,可你,怎么,怎么可能没死还这么年轻?” “有什么不可能?”玄衣嗤笑着反驳道:“娇贵的公主殿下,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在我身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吗?你说是不是,木戈。” “澄儿,咱们别跟她废话,我看着她,你去找些柴火来,这一次我要亲眼看着她烧成灰烬,绝不给她任何可乘的逃生之机!”木戈眉目冷峻,尽管已经占了上风但毕竟面对的是玄衣,他依然握紧了软剑丝毫不敢松懈。 李幼澄闻言忙不迭地转身跑开,不多时便从就近的屋子里抱了一捆柴火出来,往返三趟,直到木戈发话说柴火够用了她才停下来。 此时已经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可在木戈点火之前她却还是抢着问出了心中疑虑。 “我皇长兄为何要命朝中载史的小吏和宫中藏书阁的內侍寻找你的画像?你们,你们究竟有何渊源?” “太,太子啊……”玄衣似乎被勾起了回忆,只见她微微皱起了眉头,眼睛眺望向帝都的方向,面上露出了难得的祥和神色,“数年前曾与太子相遇于须止山脚下,不过萍水相逢而已。” 玄衣的语气神情很难让人相信她的话,李幼澄看着她,只觉得皇长兄与她之间的渊源绝不止于此,但显然玄衣不肯透露,她收回了远眺的目光,视线落在李幼澄身上。 “说起来我这条命是你救的,如今被你男人伤成这样,也算是还你的,可别人欠我的呢,还没来得及讨回来呢……” 李幼澄被一句“你男人”臊红了脸,她与木戈虽然两情相悦,但毕竟还没有禀明父皇母后也没有征得皇长兄的同意,名分上还是有所欠缺,被玄衣当面点名不由得便生出羞臊的感觉来。 木戈却是因玄衣的话陷入了沉思:“须止山是南陵的第一道屏障,数年前李旌行就已经到过了,族中竟然没收到半点风声……” 南陵人的眼线遍布天朝上下,对东宫的一举一动更是密切关注,太子能完全避开南陵势力悄悄靠近须止山,可见他对南陵早已起了戒心。 木戈的眉心越拧越紧,但并不妨碍他点燃了火把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大限在即的玄衣:“你肆意残害无辜百姓作恶多端,今日下场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咯咯,咯咯咯……”玄衣毫无征兆地大笑着从地上弹起来,脸上挂着阴森恐怖的笑容,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不明物体放在掌心。 那半圆形的不明物体开始发出幽蓝色的光芒,起先光芒很弱很柔和,可就在玄衣用力按压了一下之后幽兰色的光芒越发强烈起来,顷刻间便逼得人睁不开眼。 “李幼澄,我欠你的已经用这身伤还了,别人欠我的我得去讨回来!” “如今这个情况你们也不可能即刻躲进十万大山里避着,就让我送你们一程,也算是临死前做件好事儿了!” 在刺眼的幽蓝色光芒下玄衣疯狂的大笑响起,李幼澄只觉得忽然间天旋地转,她拼命地想睁开眼睛看清木戈在那里,可在强烈的幽蓝色光芒下即使睁开了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 “木戈!” “澄儿!” 幽蓝色光芒中二人凭借着直觉摸索着触碰到了对方的手指,木戈立即将她抓住用力扯进怀里,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李幼澄能感觉到木戈胸膛里炙热的温度和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她的惊恐渐渐被安抚,随后慢慢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只觉得浑身轻飘飘地没有半点重量,李幼澄本能地伸出手想揉一揉眼睛却发现她的手根本碰不到自己的脸! “啊!啊……”李幼澄失声尖叫,她的手能看见却根本感觉不到!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就在一道身影急冲冲闯了进来,竟然从她的身体直接穿过! “木戈,木戈……呜呜呜,我好害怕,你在哪里?”李幼澄失声痛哭起来,可诡异的是她的声音根本没有人听见。 眼前场景她十分熟悉,这是御书房,父皇每次散朝后都会在这里与太子商谈政务,小时候她总是悄悄躲在隔壁的暖阁里百般无聊地等着皇长兄协助父皇处理完政务回来陪她玩儿。 李幼澄来不及理清头绪就被御书房内龙庭大怒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抽噎着想要往屋里去,结果却发现脚下一挪动整个人竟然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吓得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李幼澄能清楚地看见她的眼泪落下之后直接消失于无形,根本不会掉到地面上,御书房里跪满了宫女和內监,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到她的存再。 建武帝是盛世里的守成之君,虽不及始帝那般英明睿智,可登基几十载也从未犯过任何动摇国本的大错。 反倒是被始帝给予厚望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太子,竟然做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大逆不道之举!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建武帝的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宫人们把头俯得更低了,都恨不得能找条地缝钻进去遁走。 终于,內监总管刘让悄悄地摆了摆手,宫人们这才如释重负,一个个轻手轻脚地保持着匍匐在地上的姿势缓慢而整齐地往后退。 等到彻底退出御书房才捏了把冷汗,宫人们面面相觑,别说开口议论了,他们一个一个都已经吓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赶忙各自散去。 575章番外御书房内父子相悖 李幼澄怔怔地飘了过去,当看到跪着的那个熟悉背影她连忙加快了速度,飘到那人面前焦急地喊道:“皇长兄,是我,我回来了,皇长兄你看看我呀,澄儿回来了……” “父皇,父皇您能看见儿臣吗?儿臣回来了,儿臣就在您面前呀,父皇,求求您了看看儿臣吧!” “救命,皇长兄快救救澄儿,澄儿这是怎么了,呜呜呜呜……父皇,儿臣好害怕……” 无论李幼澄哭喊得有多撕心裂肺,无论她如何不顾一切地冲到太子和建武帝面前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都是无用之功。 李旌行脸上带着几分病容,毕恭毕敬地叩首拜俯下去,朗声回禀道:“儿臣确实以储君之名下了密旨给凌云赫,命令漠南军南下陈兵边境,对南陵人施压,要他们交出澄儿。” “你,你,你竟然!”建武帝火冒三丈,盛怒之下完全丧失了往日的帝王风度,犹如民间被忤逆不孝子激怒的老父亲一般,随手抄起桌上的一方砚台就朝太子砸了过去。 李旌行微微侧开身子避开了要害,若不是朝瑰还没有寻回来,他必定躲也不躲,生生接下这一记。可就算是偏了一下。 李旌行的额角还是被砚台磕烂了一大块,鲜血顺着眉骨划过他刚毅的脸颊,大滴大滴地滴落在地上,衣裳上,眨眼间便染出一大片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 “皇长兄……”李幼澄心疼得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拼命地伸出手却根本碰不到伤口更止不住血,只能无助地回过头焦心地呐喊:“皇长兄流血了,父皇您快点宣太医啊!太医,快,快来人宣太医!” “刘总管别跪着了快点去宣太医,太子受伤了,你快去呀!”嘶吼得破了嗓门也无人听见,李幼澄无助而凄惶地跪在李旌行身边不住地掉眼泪,呐呐地自言自语。 “皇长兄快跟父皇陪个不是,父皇一向最器重你,只要你诚心诚意地服个软认个错,父皇一定会大人有大量原谅你的,皇长兄别惹父皇生气了,呜呜呜……” 然而李幼澄的声音根本没人能听见,倒是太子清冷的声音在死寂的与书房内显得格外掷地有声。 “父皇息怒,儿臣早就不止一次地向您进言,南陵的存再无疑是天朝最大的隐患,北胡与西夏虽然臣服且国土也归入我天朝版图,然则这两方势力并不安稳,他们复辟的贼心不死,只要我天朝稍有动荡便会蠢蠢欲动。” “归根结底无非是因为南陵遗世而独立削弱了天朝的威严,父皇不用说儿臣也知道李氏皇族与第一任南陵王南陵王后的渊源,我们本是一脉相连,儿臣原不该动此杀心。” “然则白驹过隙一晃几十载,第一任南陵王与王后早已长眠在地宫之中,当年儿臣可是以孙辈子侄的身份去为他们守过灵堂的。二位先人已然故去,可他们却给南陵人留下了受用无穷的宝藏。” 李旌行刚毅的面容上透着深入骨血的执拗,他心绪难平,额头上的伤口更是因为青筋的暴起而流血更厉害,但他丝毫不在意,骄傲地抬起了下巴目光灼灼地看着掌握生杀大权的九五之尊,不卑不亢地表明心迹。 “父皇没有去过南陵,儿臣却是亲眼见到过十万大山深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繁荣景象,南陵子弟个个文武双全,精通兵法医术,他们还有许多令儿臣大开眼界的兵器。” “那些奇形怪状的兵器无坚不摧,比玄铁更加锋利百倍,即便是老弱妇孺拿着这样的兵器也能轻易取下成年男子的性命。” “父皇,面对全民皆兵且兵器比咱们厉害百倍的南陵,您难道不觉得就像在头顶上悬了一柄锋利的剑,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掉下来吗?” 建武帝闻言怒不可遏,颤抖的手指指着太子气喘吁吁地质问道:“所以你私自命凌云赫调兵还是从大局出发,为天下百姓考量?” “儿臣不敢在父皇面前妄言全然是为了百姓,儿臣承认对方掳走澄儿才是令儿臣真正痛下决心的原因,可这隐患早已存在多年,早一日解决我天朝子民便少一分危机。” “可你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朕倒是想问问你,南陵表现出要侵犯天朝疆域的意图了吗?” 建武帝年轻时也曾无比向往十万大山,只可惜始终未能成行,心里正有意等太子继位后去领略一番南陵风采呢,不成想太子竟然起心要灭南陵! 难道忘了始帝的殷殷教诲了吗?还是想做个违背祖训的不肖子孙遭千万人唾弃,在青史中留下千古骂名? 建武帝心痛地看着昔日最冷静最让他骄傲让他省心的太子,强压下心中怒气,抢在太子再次反驳之前说道:“南陵人隐居深山对天朝秋毫无犯,无端出兵名不正言不顺,便成了强盗般的侵略者,有损我泱泱大国气度!” “父皇此言不对,与在外虚名相比儿臣更看重的是切实利益,只要能彻底消除南陵这个隐患,实现真正的天下一统,儿臣愿意背负侵略者的骂名。”李旌行再次拜倒,意志比之前更加坚定。 建武帝一时语噎,怔愣了片刻之后才沉声开口:“所以太子以为,南陵之罪,罪在将来。他们现在不见得有侵犯我天朝的意向,但是将来一定会有,所以我们应该未雨绸缪,先下手为强,剪除祸患。” “是,知子莫若父,父皇说的便是儿臣心里的真实想法。”李旌行直起身子毫不犹豫地承认,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心口便挨了一记。 盛怒的建武帝从桌案后冲了出来,一脚踹在太子心窝上,如此还不解气,如果不是內监总管刘让拼死拦着,建武帝盛怒之下抽出的宝剑就砍在了太子身上。 李旌行的身体本就虚弱,再加上左额处的伤口流血不止,盛怒的建武帝这一脚又使尽了全身力气,倒地之后李旌行几次挣扎,最终才艰难爬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杆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576章番外最毒妇人心 看着这一幕李幼澄震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她从来都不知道皇长兄竟然想灭了南陵,可他们从小就被要求背熟的祖训里分明清楚地记载着天朝不可对南陵用兵。 皇长兄为了找她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宁受千夫所指…… 李幼澄心头百味陈杂,呆滞地看着兄长熟悉的面容,恍惚间竟然好像有些不认识了。 就在此时太子妃抱着年幼的三皇孙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建武帝面前凄惶地喊道:“父皇快救救安儿,他方才攀到假山上玩耍,结果一不小心摔下来了,臣妾怎么摇晃他都不醒,父皇救命啊!” 太子妃哭喊着将孩子一下就塞进了建武帝怀里。 俗话说爷孙隔辈亲,建武帝原本就极其疼爱三位皇孙,乍一看安儿小脸刷白昏迷不醒,抱的时候又摸到后脑勺老大一个包,吓得差点站立不稳昏倒过去。 幸亏刘让眼明手疾地掺扶住了,反应很快地大声喊道:“来人,宣太医,快宣太医!” 一时间御书房内外兵荒马乱,很快三皇孙摔伤的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 李幼澄本来心急地想凑上前去瞧瞧安儿的情况,结果不知被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拽了出去,她像闪电一样在宫里来回乱蹿,最后画面定格,竟然是在韦皇后的乾坤宫内殿。 韦皇后端坐在铜镜前细细地端倪着镜子里的自己,接过一旁宫女递过来的浸了玫瑰花露的手帕,轻轻擦拭脸上的脂粉,待到脂肪擦干净才露出原本真实的脸色。 李幼澄惊讶地看着韦皇后慢慢地转过身来,韦皇后脸色红润双目有神,与她从记事以来就一直见到的苍白病容完全不一样! 而更让李幼澄吃惊的是站在韦皇后身边的竟然是无极殿的掌事大宫女流韵! 此时的流韵一改在她面前天真单纯的模样,眸子里满是深沉的心机和精明的算计。 “三皇孙果真摔伤了?” “回禀皇后娘娘,确实如此,要说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太子妃这一手可真狠,若真叫她得逞,可就是一石二鸟了,既帮太子在陛下面前解了围又能叫咱们乾坤宫栽个大跟头,啧啧啧,真是最毒妇人心!” 流韵躬着身子低着头毕恭毕敬,然而提及太子妃时却还是按耐不住愤恨不平。 一心为主的奴才谁会不喜欢?只见韦皇后凤目里流露出几分满意赞赏的神色,继而摆了摆手示意流韵平身。 流韵虽然大小就被韦皇后派去太极殿伺候朝瑰公主,但她刚过世没多久的娘亲便是韦皇后从娘家带到宫里来,在韦皇后身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一辈子的亲信韦嬷嬷。 不过流韵与韦嬷嬷的关系在宫里除了韦皇后和她们母女俩,绝无第四个人知道,当年负责替韦嬷嬷接生的医女也早就被韦皇后灭口了。 以往每次母女俩私下里偷偷相见,韦嬷嬷总是竭尽所能地给流韵传授经验,故而流韵虽未在乾坤宫伺候过一天却对韦皇后的习惯了如指掌。 眼角余光偷偷看到韦皇后轻轻地摆弄着手指,流韵立刻捧了洒满玫瑰花瓣的铜盆跪在地上高举过头,供韦皇后净手。 韦皇后细细地洗掉手上沾染的脂粉之后,流韵又立刻奉上干净的汗巾,并且细心地躬身上前轻柔地替韦皇后擦干了每一个根手指头,真诚地赞扬了起来。 “皇后娘娘的手生得真美,奴婢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不过心里想着,古人常说的纤纤红酥手,肤若玉凝脂,该当就是皇后娘娘您这般。” “呵呵,你这丫头不仅会伺候人,嘴巴还跟抹了蜜似的,本宫这些年没把你放在身边真是可惜了,不知少了多少乐趣。” 韦皇后轻移莲步到外殿高位上坐下,外殿的烛火比寝殿内多,此时李幼澄才看清,洗去了病容的韦皇后竟比印象中年轻了不少。 李幼澄这才想起,当年皇长兄被韦贵妃抚养时仅比韦贵妃小了十岁,后来为了防止心怀叵测之人编造流言蜚语,建武帝便命人篡改了韦皇后的真实年纪,往上抬高了十岁。 故而她后来被天下女子视为典范的事迹,为将皇长子视若己出,多年来服食避子汤,最终才在四十岁时以高龄之身冒死诞下朝瑰公主。实则所有事情打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谎言之上。 只不过韦皇后生下朝瑰公主之后便一直以病容似,久而久之,不仅是宫里的人,就连建武帝也渐渐忘了实际上韦皇后并没有那么老,她姣好的容颜依然还在,发髻上那几缕白发更是刻意用了特殊的药水染就的。 自从朝瑰公主出生后建武帝便没在乾坤宫留宿过,一开始韦皇后是以产后病痛缠身难以侍奉圣驾为由,到后来建武帝看着她脸上日渐加重的病气便也没再主动表示出要留宿乾坤宫的意思。 哪怕是按照规定,每月初一十五皇帝必须留宿在皇后宫中,建武帝也只是来与韦皇后一同用个晚膳,晚膳过后便以国事繁忙为由回御书房批阅奏章。 故而就连建武帝这个本该是最亲密的枕边人都没发现韦皇后的秘密,从来她的病态妆容只需要覆盖在脸上,脖子上,藏在衣裳下的身子依然是保养得宜,风韵犹存。 得了几句夸奖的流韵心里明明乐开了花,觉得效仿她娘韦嬷嬷的脚步,爬到这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指日可待了,可面上流韵竭力控制,不敢流露出半分,唯有声音倒是有几分窃喜和幸灾乐祸。 “得亏皇后娘娘圣明,早就料到太子被陛下问责,太子妃必定会设法相救,加派了人手密切留意,也不可能发现太子妃的险恶用心。” “奴婢真是想不到,太子妃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虎毒还不食子呢,可她竟然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将亲生儿子从假山上推下!也不怕真把三皇孙摔出个好歹来,世间还有她这样狠心的娘,恐怕说出去都没人会相信!” 流韵的话再次让李幼澄如遭电击,她拼命捂住嘴巴不敢哭出声了,明知没有人能听见却还是因为恐惧做出了本能反应。 577章番外致命的软肋 韦皇后唇边勾起了一抹冷漠的笑意,一边观赏着自个引以为傲的纤纤素手,一边睨着丹凤眼说道:“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历来有哪个心慈手软妇人之仁能成事儿的?” “太子妃今日这步棋倒是让本宫真心佩服,看来从前还真是小瞧她了,不过阴差阳错,她也算是帮了本宫一把,改日有机会本宫可得好好还她个人情。” “皇后娘娘心怀宽阔,这要是换了奴婢呀,定然饶不了太子妃,毕竟她真心想陷害的可是咱们乾坤宫,如今掉进陷阱里的变成了仪和宫,不知太子妃会作何反应?” 流韵捂嘴偷着乐,又继续洽媚逢迎道:“要论手段高明还得是咱们皇后娘娘,什么德妃太子妃,在娘娘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呵,你且瞧着吧,仪和宫那位绝不会轻易就范,她能在本宫眼皮下生有一位皇子两位公主成年,儿子还封了亲王。”韦皇后提及此事时脸上的神情却越发松快了,狭长的丹凤眼里充盈着笑意,连声音听起来都是愉悦的。 “虽然被本宫使了些手段打发到贫瘠苦寒的封地,不过听说近年来在治理民生上颇有建树,陛下也有意召他回朝恩赏加封,只是不知已然是亲王的皇子还要如何加恩封赏?难不成入主东宫取代太子的位置?” “呵呵呵,怕是不能……”流韵到底是年轻了几岁,而她娘韦嬷嬷又死得太早,有些事儿没来得及点拨她,譬如韦皇后脸上的笑容越盛心里杀意就越浓。 流韵还在自作聪明地巴结道:“宫里人谁不知道,不管德妃再如何煞费苦心都没有用,煜王天生跛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我泱泱天朝四海臣服,怎么可能让一个身有残疾的人登顶九五之尊之位?” “德妃再怎么钻营也没用,陛下是绝对不可能不顾及朝廷的和皇家的脸面,将皇位传给煜王的,德妃呀,注定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咯!” “德妃再如何也是个有儿子的人,本宫膝下亦无子,如此说来,本宫谋算多年,到头来岂非落得个比德妃还不如的下场?” “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太子殿下孝顺,一贯将皇后娘娘视作亲生母亲,德妃她怎么能跟皇后娘娘相提并论。” 流韵意识到失言慌忙跪下以头抢地,没几下就将额头磕红了一大片,若不是韦皇后摆手阻止,她恐怕要生生将额头磕出血来。 “瞧瞧你,本宫不过打趣几句,又何必如此拘谨?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娘又是本宫从娘家陪嫁过来的人,一辈子对本宫忠心耿耿,看在她的面子上,即便你当真有什么行差踏错,本宫也不会跟个孩子一般计较的。” 韦皇后和颜悦色,流韵却不敢再造次,只诚惶诚恐地谢恩,起身之后也是将腰弯得极低,低眉顺眼地束手站在一旁。 內侍在殿外通禀:“皇后娘娘千岁,仪和宫代德妃求见。”韦皇后露出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凝眸给流韵使了个眼色。 流韵便忙不迭的一阵小跑出去,不仅亲自迎了代德妃入内,还将殿外悉数打点,确保殿内的谈话既不会被不知死活的人听了去,过后也绝不会有人知道今日德妃来过乾坤宫。 德妃一路疾行也顾不上整理仪态,待来到殿内看见上首之人一改往常的面容,她先是震愣在当场,眼底闪过一抹疑惑,很快却又豁然开朗了起来。 “皇后娘娘城府之深手腕之高明,臣妾一向佩服,可臣妾也是到了今日才发现,原来皇后娘娘不止心机深沉行事毒辣,就连恒心也是常人所不及。” “如果臣妾没记错的话,皇后娘娘是从朝瑰公主出生之后便一直在装病,这一装竟然装了整整十五年,阖宫上下这么多双眼睛,竟然没有人能看出破绽,臣妾不得不为皇后娘娘做戏的本事拍手叫好了!” 德妃说着便“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她已然意识到困境无解,干脆破罐子破摔连表面的谦卑恭敬都不肯再维持。 韦皇后含笑不语,流韵立刻上前呵斥道:“仪和宫代德妃休得无礼,见到皇后娘娘既不问安还如此放肆,以宫妃之身冒犯皇后之尊可是大不敬之罪!” “嘁,乞丐头上的虱子不嫌多,事到如今本宫难道还会害怕再多一桩罪?冒犯继后而已,与谋害皇孙相比简直就是小儿戏,本宫全然不在意。”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德妃便不再客气,于口舌之上怎么痛快怎么来。 流韵气得差点蹦起来,韦皇后这才慢里条斯地开了口,“罢了,仪和宫巨变,德妃姐姐必定是吓着了,流韵你快去将太医院敬奉给本宫的上等安神丸拿温水化开,沏上浓浓的一碗拿上来让德妃姐姐定定心。” “喏,奴婢告退。”流韵心领神会躬身退了出去。 沉寂的大殿内只剩下花容失色的德妃与气定神闲的韦皇后面面相觑,无言了片刻之后,还是韦皇后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德妃姐姐行色匆匆,想来是有急事来找本宫,就是不知何事能劳动姐姐大驾,平时德妃姐姐可是不愿意踏进本宫这冷清的乾坤宫呢!” “是啊,本宫旧病缠身不似姐姐身强力壮,虽已养育三个孩子成年,煜王也去了封地两位公主也早已经出嫁,可德妃姐姐隔三差五还总能承蒙雨露,试问阖宫上下谁人能不羡慕?呵呵,呵呵……” 韦皇后说到最后便从怀中掏出香帕半遮着脸不怀好意地偷笑了起来。 德妃被羞臊得无地自容,若是换在从前她少不了要一番唇枪舌战,反唇相讥几句来为自己辩驳,可是落在今日这般田地,德妃早已丢了大部分心气,而今趁着她的唯一信念便是外嫁的两位公主和远在封地的煜王了。 无论何时,孩子就是母亲身上致命的软肋,天底下所有的母亲都会为了孩子的前程而放弃骄傲,甚至不惜放弃性命。 578章番外潜邸秘辛 德妃忍下心中屈辱,仰面望向高位之上的胜利者,含恨道:“皇后娘娘是聪明人,臣妾自问也不是愚笨之人,既然如此不妨开门见山,不必浪费时间。” “今日臣妾栽在皇后娘娘手里,输得心服口服,不过皇后娘娘若是想要臣妾心甘情愿认罪,必须先答应臣妾几个条件,否则臣妾必将拼死反击,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横竖臣妾已经是将死之人了,何惧之有?” “德妃姐姐这是说得哪里的话,莫不是吃醉了酒跑到本宫这儿撒酒疯了来了?本宫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德妃时间不多了,可她越是想速战速决韦皇后就偏不让她如愿,故意做出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迷茫模样,语气生动神情更是配合得跟真的一样。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德妃已步入绝境根本没有回头路可走,尽管心中有再多的愤怒和仇恨也不得不咬牙咽下,隐忍地耐着性子周旋。 “三皇孙从假山上摔了下来至今还昏迷不醒,羽林郎检查现场发现在假山上除了三皇孙的脚印之外,还有另外一对脚印,顺藤摸瓜查到了章尚宫身上。” “臣妾来之前章尚宫已经被慎刑司的人抓走了,相信不久之后就会一份口供摆在陛下面前。章尚宫是臣妾的人,这些年她为臣妾办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必定全都会被牵扯出来。” “不仅如此,经太医鉴定,三皇孙身上的锦袍沾染了仪和宫独有的合欢香的气味,太医禀明陛下之后羽林郎奉命搜宫,抓住了一名形迹可疑的宫女,在她身上搜查出大量使用在闺阁床笫上的猛药。” “此宫女乃是臣妾使唤了多年的心腹,臣妾最了解她,她必定扛不住慎刑司的酷刑,届时臣妾最大的秘密也保不住了,两位公主以及煜王的名声也会被臣妾拖累。” 交锋多年,德妃自然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最大限度地令韦皇后满意,她将姿态放得极低,撩开裙摆屈膝跪下,行了宫妃觐见正宫娘娘的跪拜大礼,继而软言哀求。 “臣妾自知脱身无望,臣妾可以到陛下面前认下谋害皇孙的罪名,只求皇后娘娘给臣妾留点体面,合欢香之事还请皇后娘娘替臣妾瞒下,无论皇后娘娘提出什么条件臣妾都答应。” 德妃的三个孩子皆因合欢香而来,是她自己太过贪心,贪图与陛下的温存迟迟不肯销毁那一旦暴露,不关会害死她还会毁了两位公主的名声以及煜王前程的东西! 此刻德妃后悔得肠子都青了,然而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后悔药可卖。 李幼澄作为旁观者是又羞又怒,羞的是想不到德妃既然是如此表里不一之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地为六宫品德典范,因此才获封德妃,实际上手段却如此卑劣! 须知自古诸如此类的药物必定会对身体造成损伤,德妃竟为一己私利损害龙体,此为滔天大罪,李幼澄心痛父皇的龙体更是愤怒不已。 但她想着,以母后的性子必定不会答应德妃这种无耻之人的请求,而且德妃方才言语之外的有些意思,李幼澄着实想不明白,可她心底却升起了深深的恐惧。 韦皇后并不知殿内除了她与德妃二人,另外还有一缕幽魂,她苦心经营多年,好不容易就要赢得这盘棋,作为胜利者怎么可能忍得住不炫耀一番。 不过韦皇后的炫耀却不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她要逼迫她敌人匍匐在她的脚下,亲口说出她的丰功伟绩。 “想不到德妃姐姐竟然翻下如此多的过错,本宫这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不过你倒是说说,为何出事之后直奔乾坤宫而来呀?难道你真以为凭借着从潜邸到宫里的多年姐妹之情,本宫就一定会帮你?” “可是本宫至今还忘不了当年在潜邸姐姐是怎么仗着出身处处刁难妹妹的呢,你家里是皇亲国戚身份尊贵,而我韦氏不过是个没落的世家门第,本宫当年真可谓谨小慎微伏小做低到了极致,姐姐却还是不满意。” “不过说到底上苍是公平的,既给了姐姐尊贵的出身却没给你一颗七窍玲珑心,姐姐始终啊,得不到陛下的真心宠爱,不管你如何挖空心思讨陛下欢心也没有用。” “这世上唯一得到过陛下真心宠爱的恐怕就只有先皇后了吧……”德妃见韦皇后东拉西扯,不知道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还是存心报复想羞辱于她。 不过德妃并不是只会一味挨打不还手的软脚蟹,她已经走投无路,更有破釜沉舟的决心,“皇后娘娘已经如愿当上了一宫之主,光耀了母族门楣也提携了母族子弟升官发财,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哦,臣妾倒是忘了,当年皇后娘娘就是以侧妃的身份嫁给陛下的,在先皇后入府之前,皇后娘娘倒是比陛下有过一段两情相悦心意相通的缠绵恩爱时光,臣妾对皇后娘娘的憎恨便是从那时候的嫉妒开始的。” “你我同为侧妃,且臣妾出身高贵又有强大的母族势力可依仗,凭什么殿下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你一个人霸占了陛下还不止,还要抢在所有人里面最先有孕,此等福气,怎能不叫人眼红?” “可惜啊,本宫的皇长子没能来这世上瞧一眼便离本宫而去……”韦皇后被勾起了久远的记忆,真的过去太长太长时间了,长到她原本以为可以忘记丧子之痛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那是个成年的男婴,生下来时遍体乌青,人人都说是韦氏门楣太低不够尊贵,不足以诞下皇长孙,也是你韦氏福薄才保不住龙嗣。” 德妃也想起了当年惨况,韦氏受惊早产生下死胎之事如今早已无人知晓,可当年在潜邸却是闹得沸沸扬扬,因为韦氏早产之时便是先皇后以正妃之身嫁入皇府当日。 一个是洞房花烛人生幸事,一个是痛失爱子永世难忘。 579章番外临近尾声 正因为如此,后来先皇后才会在入府未满一年就因难产而亡,据说是产褥血崩,都没来得及看当时的皇长孙如今的太子一眼就撒手人寰了。 先皇后逝世时不过二八年华,世人除了知道她姓沈,估计也就只有将她带回来的始帝知晓她真正的来历。 如今的陛下对她一见倾心,短短三日便奏请迎娶她为正妃,当时真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满朝文武反对声一片,皆是以沈氏来历不明为由,还对她一些异于常人有违礼仪有失体统的举动口诛笔伐。 最后还是始帝出面澄清,不过关于来历依然含糊不清,始帝只说沈氏是他的故人之女,蕙质兰心堪为太子正妃。如此,沈氏便风风光光地入了府,陛下与她情投意合,不论走到哪儿都带着她,夫妻恩爱得可真是羡煞旁人。 也正因为先皇后独宠过甚,她死时几乎所有人都在心中暗自窃喜,要知道以陛下对先皇后的情有独钟,她若不死只怕皇室根本不会有如今枝繁叶茂的景象! 德妃不用想都知道先皇后的死肯定不简单,也必定与韦氏有关,否则先皇后仙逝后始帝怎么会不顾当今陛下的反对,仓促地将尚在襁褓中的皇长孙接进宫里亲自抚养? 早些年德妃并不知道先皇后之死究竟与谁有关,毕竟当今陛下年轻时是个十足的多情种,未曾迎娶侧妃之前府上通房就不断,迎娶侧妃之后更是接连又纳了好几个良娣,潜邸时后院的女人争起宠来可一点不比宫里简单。 直到后来德妃渐渐看清形势,先皇后之死最大的受益者是韦氏。 首先,当年陛下为发妻之死黯然神伤,唯一能慰籍的了便是知情识趣且熟悉他心意的韦氏。 其次,后来皇长孙交由韦氏抚养,入了她名下,算起来,她虽然失去了亲生的皇长孙,却始终占着皇长孙之母的名分。之后始帝龙驭宾天,陛下继位登基,后位自然顺理成章地落入了韦氏手里。 德妃也是眼看着后位旁落之后才回过头去盘点,这才惊觉韦氏不显山不露水地便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德妃自然不甘心屈居韦氏之下,这么多年她从没停止过寻找证据。 然而直到今天德妃还是没能掌握什么真凭实据,否则此番她也不会甘心引颈就戮。德妃手里有的不过是几则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因为当年传播消息的人早就已经化成了白骨。 韦皇后也是正因为如此才有有恃无恐的吧!只见她从久远的记忆中抽身回来,冷冷地瞧着狼狈不堪的德妃,眼底升起胜利者的得意。 “本宫确实福薄,比不上德妃姐姐育有皇子成年,只不过天道好轮回,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潜邸时姐姐对本宫百般看轻,可后来见了本宫不也一样要乖乖下跪行礼?” “可见啊,人生百年方能盖棺而论,生养了皇子又如何,本宫手握凤印,又有太子以及三位皇孙承欢膝下,而姐姐你即将身败名裂,本宫着实是想不明白你还有什么资格来同本宫谈条件。” 德妃闻言暗自咬牙,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就凭臣妾知道先皇后之死的蹊跷,皇后娘娘觉得如何?” “哦?”韦皇后睨着丹凤眼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只是眼底掠过一抹杀气,语气也更加冰冷了,“德妃姐姐可真是破罐子破摔了,宫里谁不知道,先皇后乃是陛下的逆鳞,谁提及,谁就得死。” “呵呵,皇后娘娘过奖了,臣妾横竖是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还怕触及陛下逆鳞么?不过娘娘若是不肯答应臣妾的要求,在臣妾死后自会有人将先皇后当年怀有身孕时的起居录送到陛下面前!” “臣妾愚蠢,这么多年想尽办法也看不出那起居录的破绽,不过既然皇后娘娘当年大费周章地杀了记载先皇后起居饮食的女官,连她家五服之内的亲戚都不肯放过,可见这本起居录有多要紧。” “你……那本起居录在你手里?”韦皇后雍容华贵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丝变化。 德妃大喜过望,急得往前跪行了一步,道:“只要皇后娘娘答应帮臣妾保住合欢香的秘密,臣妾愿将起居录双手奉上!” “倘若真在你手里,这么多年为何不向陛下揭发本宫?”韦皇后冷笑着反问,她做事儿素来谨慎,从不留任何痕迹,否则怎么稳坐后位这么多年? 这话可真叫德妃糟心,曾经无数次她都想把起居录交给陛下,可总也寻不着由头,首先是韦皇后一直称病避居乾坤宫,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姿态,德妃根本无从下手。 再加上韦皇后久病难遇,建武帝便赐予德妃协理六宫之权,虽说是协理,实际上整个后宫早就以德妃马首是瞻,至少在这次出事之前德妃自己也是一直这么以为的。 况且韦皇后说得也没错,先皇后就是陛下身上的逆鳞,无人敢轻易提及,德妃是怕弄巧成拙,扳不倒皇后反而引火烧身,一再迟疑便拖到了今天。 “皇后娘娘又何必明知故问呢?臣妾已经无法翻身,所求也只不过保全三个孩子的名声罢了,只要皇后娘娘肯稍稍抬抬手,臣妾可以给娘娘省很多事儿。” “皇后娘娘若是非要赶尽杀绝,臣妾就算死也会化成厉鬼来这乾坤宫日日夜夜纠缠你!韦氏,你也是做母亲的人,应当知道母亲为了保护孩儿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更何况我祖父乃是配享太庙的开国将军,西洲军如今虽然不是代氏领兵祖辈福荫仍在,臣妾若是不肯甘心就死,看在代氏一族的面子上,陛下少不得也要听上臣妾两句辩解吧!” 德妃双目通红紧紧咬住了下唇,抬起了头跪直了身子眼睛一瞬不瞬地瞪着韦皇后,眼底满是玉石俱焚的决绝。 不以玉璧之金贵去碰瓦砾,韦皇后虽然不是生意人,却一直很精明,只见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起身缓步走下座位,来到德妃面前弯腰将她扶起,和颜悦色地看着她,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姐妹情深”的时候。 580章番外收尾 “德妃姐姐言重了,本宫岂是铁石心肠之人,既然姐姐已经求到本宫跟前,本宫自当竭尽全力周全。” 明知今日之祸幕后主使就是面前这位,德妃去不得不哑巴吃黄连,心底恨毒了她嘴上却还要再三感激。 “只要皇后娘娘信守承诺,稍晚起居录便会送入乾坤宫,为免娘娘麻烦,臣妾就先告退了,今日一别他日相见便是在黄泉之下,臣妾先走一步。” 也好到阴曹地府向阎王爷告发你韦氏的累累罪行! 后半句德妃和着泪和唇边的血咽下,她这一生心高气傲,想不到最终却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场,一字落错满盘皆输,但愿还来得及,信使已经十万火急向着煜王的封地而且…… 德妃走后,乾坤宫再次冷清了下来,流韵捧着一盏小厨房秘密料理好的紫车河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韦皇后常年用厚厚的脂粉掩盖真实的红润脸色,为了保持容貌不被特制的脂粉损害便以紫车河入药保养肌肤。 “娘娘该用驻颜汤了。”流韵知道这汤里的秘密,她娘还在世时紫车河悄悄送入宫后便是由她料理,而今她娘不在了,这份“重担”自然是落在她身上。 今夜是流韵第一次处理这东西,说实话她到现在还想吐,这东西腥得呀,难怪以前总觉得韦皇后身上有股子奇怪的味道,说也说不上来,还以为是为了装病故意弄的。 如今想来应该就是常年服食紫车河的缘故,因为那怪味就和紫车河一模一样! 韦皇后伸手接过流韵手中精致小巧的白玉汤碗,碗里盛着九分满的,黑漆漆腥味扑鼻的汤药,除了紫车河以外还加了几十种名贵药材,味道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本草纲目》中记载,儿孕胎中,脐系于母,胎系母脊,受母之荫,父精母血,相合而成。虽后天之行,实得先天之气,虽然非他金石草木之类所比。其滋补之功极重,久服耳聪目明,须发乌黑,容颜永驻,延年益寿。” 韦皇后语毕一饮而尽,擦拭嘴角时淡淡地说了一句:“火候欠缺了些,以往韦嬷嬷都是熬到只剩八分满才呈上来。” “是奴婢的疏忽,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下次一定注意。” “起来吧,别动不动就下跪,本宫只是在教你韦嬷嬷来不及传授给你的东西。” “皇后娘娘宽宥,奴婢下次绝不会再出错。”流韵偷偷捏了把冷汗,转身将空碗送到殿外后又折了回来,恭听吩咐,韦皇后果然有事交代。 “吩咐底下人手脚干净些,仪和宫的人一个也不能留了,至于德妃说的那本起居录,八成是送出宫去了。哼,她自以为聪明,想将本宫玩弄于鼓掌?呵,德妃啊德妃,这多年还是没长进。” “皇后娘娘是说德妃是假意投诚,她根本没打算真的将起居录送到乾坤宫来?”以流韵的年纪自然不可能知道起居录的秘密,不过她知道那必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甚至有可能关系到乾坤宫的荣辱兴衰。 韦皇后杀心四起,眼神也冰冷到了极点,只见她走到窗台边眺望着无尽的夜色,淡淡地说道:“送是必定会送过来,毕竟她还指着本宫替她隐瞒合欢香之事。” “不过德妃肯定还留了一手,她只会将誊抄的副本交给本宫,真的那本肯定快马加鞭给她那残废儿子送去了,她以为是给煜王留了张保命符?哼!殊不知若是没这一出,本宫压根就没将那坡脚的残废放在眼里。” “德妃可真是个好母亲,估摸着是怕黄泉路上孤单,临死前还要给她的好儿子送一张催命符!既如此,本宫便发发善心让他们母子到地底下团圆吧!” 韦皇后摆了摆手在流韵耳边吩咐了几句流韵便快步走出了乾坤宫。 夜风凛凛,变成一缕幽魂的李幼澄泪流满面,她看着眼前的韦皇后,从前的母女相宜都好似幻影一般,原来她从来没有了解过真正的母后。 “澄儿,澄儿你在哪里?”木戈的声音毫无征兆地落在院中,李幼澄吓得一个激灵魂魄差点散去。 “木哥哥是你吗?我在这里呀!” 李幼澄拔腿跑了出去,可就在寝殿门口的时候却跟迎面而来的木戈撞了个满怀,木戈径直从她身体里穿透过去,一如其他人一般,对她的毫无察觉。 “木哥哥你能看见我吗?我在这儿呀!我就在你面前,你快看看我……”李幼澄忍不住哭出声来,但下一刻她便意识到不对劲儿。 这里是皇宫大内,乾坤宫更是皇后的居所,外臣尚且不得进入更何况木戈一介布衣。 李幼澄着急地喊了起来:“快走快走,木哥哥你不能来这里,羽林郎会把你抓起来了,快离开这儿!” 木戈根本听不见,他大步流星地闯入寝殿内,放肆地大喊大叫寻找李幼澄的踪迹,可奇怪的是韦皇后看见他不仅没有露出丝毫惊讶,反而是欣喜若狂。 “戈儿你来了,母亲派了那么多人出去寻你,你究竟到哪儿去了,真是让母亲担心坏了。” “母,母后,你,你在说什么……”李幼澄不敢置信,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母后怎么可能认识木戈?他可是来自南陵啊!母后从未离开过帝都…… 不,不,一定是她听出错了,脑海里某个怪诞的想法一闪而过,李幼澄只觉得通体冰凉。 木戈根本不理会韦皇后的话,他几乎翻遍了寝殿内的每一个角落,遍寻无果便径直转身大跨步准备离去,不料却被韦皇后一把抓住。 方才还在搅动腥风血雨心狠手辣的韦皇后,此刻却变成了这世上最卑微的人,只见她堆起满脸讨好的笑容,语气更是小心翼翼到了极点,一字一句极其谨慎,唯恐惹恼木戈。 “你先别走,想找澄儿是吧,我,我派人去找,虽不知你是怎么跟她走散的,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亲自捧到你面前的。” 东西?李幼澄不敢置信地看着韦皇后,她甚至转到韦皇后面前直愣愣地站着,为的就是能够看清楚她脸上的神情。可惜她注定要心碎绝望,此刻韦皇后的眼睛里只有木戈。 可木戈至始至终面无表情,甚至不屑开口与她说半句话,生硬而用力地甩开了她的手之后再不停留,大步流星往外走。 韦皇后毕竟只是个妇道人家,木戈武艺高强,她自然是抓不住也追不上,只得不顾仪态地跑出去冲着他消失的背影喊。 “回来,戈儿你快回来,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能在宫里乱跑,到处都是羽林郎,母亲既然答应帮你找澄儿了就一定会说到做到的,你快回来!” 母亲…… 她的母后为何对木戈自称母亲? 李幼澄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等梦醒了就还能回到以前无忧无虑的生活,她的头很痛,痛得她不得不抱住头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韦皇后慌张地吩咐宫人们四处留意,一旦发现有外来者的痕迹不许声张先回来禀报,之后又命人去给从前收买的羽林郎送消息,要他一旦设法保护木戈不要被羽林郎发现。 做完了这些韦皇后才重新回到殿内,坐在铜镜前重新将病容化到脸上,她似乎是有未卜先知的异能,就在她脸上的病容刚画好之后,內监便在外唱和。 “启禀皇后娘娘,太子妃求见。” “宣。” “皇后娘娘恩准太子妃觐见……” 內监尖锐而细长的声音落地,太子妃便出现在了内殿。 韦皇后脸上早已没了方才的激动情绪,只见她焦急地抓住太子妃的手连声追问道:“安儿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伤得重不重,好端端地怎么会从假山上摔下来呢?” “有劳母后挂心,儿臣听闻因为安儿受伤之事,母后惊惧交加数次昏厥,太医院又要照料安儿又要照顾母后病体,忙得是人仰马翻,刘赵秦几位堪称圣手的老御医更是悉数在乾坤宫为母后请脉。” “儿臣着实担心母后的凤体,所以过来看看,未曾事先禀报就匆匆而来,还望母后不要怪罪儿臣失礼。”太子妃面带微笑礼数周到,实际上她现在杀人的心都有了。 煞费苦心,甚至拿出亲生儿子去拼,万万想不到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就在刚刚不久前,仪和宫的德妃已经认下谋害皇孙的罪名,太子妃当时就在现场,她甚至来不及问上两句德妃就一头撞在柱子上血溅五步,太医还没来就已经断气。 德妃说她残害皇孙是出于嫉妒,因为她的亲生儿子煜王至今尚未婚配,更别说开枝散叶了。 德妃还指责陛下偏心太子,也怨恨陛下因为煜王身有不足便看轻他,不肯给煜王一个好一点的封地,多年来更是未曾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建武帝自然是勃然大怒,人证物证俱在,德妃又对其罪行供认不讳,这谋害皇室血脉的罪名自然就死死地扣在了仪和宫头上乾坤宫摘得一干二净。 不仅如此,韦皇后还反手送了一份厚礼。 整个太医院医术最精湛的太医如今都被她扣在乾坤宫里,就算放回去,只怕太子妃也不敢再用他们,毕竟她也分不清究竟谁是韦皇后的人,万一用错了人,当真害了安儿性命可就后悔莫及。 太子妃恨得直磨后槽牙,韦皇后脸上担忧的神色不变,甚至还掉出了几滴伤心内疚的眼泪。 “都怪本宫这身子骨不争气,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拖后腿,不过太子妃你放心,都是底下人办的糊涂事儿,本宫都是半个身子躺在棺材里的人了,太医们自然是全力医治皇孙要紧,本宫一醒就让太医赶快回去了。” “母后误会了,儿臣不是那个意思。” “本宫知道,太子妃与太子情深意笃,太子从小就孝顺,太子妃自然也是夫唱妇随,本宫不会疑心你是来乾坤宫抢太医的,本宫也绝对不会允许这样有损太子颜面的风言风语传出去。” 太子妃脸上一僵,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韦皇后这么一说,相信用不了半炷香的功夫,流言蜚语便会传得沸沸扬扬。 这一步棋输得很彻底,但不到最后一刻,谁输谁赢还尚未可知! 太子妃柔柔拜道:“儿臣代太子殿下谢过母后怜惜,既然母后凤体无恙,儿臣就先告退了,安儿的情况不大好,至今还未醒……” 说到最后太子妃适当地呜咽了起来,一位心碎的母亲,着实令见者落泪闻者伤心,想必要不了多久,太子妃不顾重伤的皇孙还亲自到乾坤宫看望韦皇后的孝心也会在宫里传遍。 婆媳俩再一次交锋,显然韦皇后还是略胜一筹,毕竟她收获了切实的利益。 李幼澄一刻也不想和韦皇后待在一起了,她泪眼婆娑地跟着太子妃离开乾坤宫,倒不是还像以前一样被太子妃的虚伪友善蒙蔽了,而是真心担忧安儿的病情。 正阳宫中兵荒马乱,建武帝站在床边看着迟迟醒不过来的小皇孙,忍不住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离床边最近的太医。 “废物!一群废物,食君之禄不能为君分忧,太医院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再治不好小皇孙,朕诛你们九族!” 一个活蹦乱跳调皮可爱的孩子,忽然变得奄奄一息,不管怎么摇晃他眼皮也睁不开…… 建武帝已到暮年,如何能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更何况太子妃将孩子塞进他怀里的时候,小小的身子还软绵绵的,香香的,眼珠子也在眼皮子底下微微地动了动。 可是现在呢?孩子的身子越来越冷,明明已经盖上了三层厚厚的锦被。眼珠子也不转了……这一切的一切可都不是什么好征兆,太医们还束手无策! 建武帝就像被人狠狠剜去了一块心头肉,此时他不再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九五之尊,而是一位因为爱孙命悬一线而伤心暴怒的无助老人。 581章番外太子太子妃反目 李幼澄与其他人不同,她能看见躺在床上的安儿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而光芒越来越亮,安儿的脸色却越来越白。 鬼使神差,李幼澄伸出手去,可是她没想到居然能碰到那束光!几乎是出于本能,李幼澄将光束往下压了压,安儿的脸色随即有所好转。 她想,这大抵便是人的魂魄了吧,安儿受了重伤,魂魄即将离体,所以迟迟醒不过来,可只要让魂魄回到身体里,安儿一定就能好起来! 这么想着,李幼澄就拼命地将光束往下按,可她发现不管她用了多大的力气,始终没有办法将魂魄全部压回安儿身体里,而且只要稍微松开手,魂魄便又往上升了。 李幼澄别无他法,只能飘在床上一直压着安儿的魂魄。 建武帝盛怒之下伤了神,不多时便支撑不住被太医扶下去休息,太子妃屏退了左右守在床边,颤巍巍地拉着安儿的小手不停地摩挲。 “好孩子,都是母妃的错,母妃不应该那么做的,好孩子,只要你能醒过来,母妃愿意一生如素,母妃愿意折寿十年,不不不,十年不够的话就二十年,苍天呐,作孽的我,要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放过我的孩子……” 为人母者纵使再铁石心肠也不愿孩子有半分受伤,太子妃哭得不能自以。 秋果连忙递上了手帕,“太子妃慎言,这里可是正阳宫,小心隔墙有耳。” “本宫的孩儿都快死了,本宫连哭都不行吗?”多年来积压的心酸与委屈在这一刻扑山倒海地席卷而来,太子妃几乎崩溃。 秋果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劝道:“太子妃且莫要太过着急,奴婢瞧得真真的,小殿下摔下来时还用手撑了下,又翻滚了几圈后脑勺才磕到石子,照理说应该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势。” “民间的小娃娃都是这么磕磕碰碰地长大,小殿下兴许是这几日刚入宫不适应,夜里没睡好觉这才困顿,这会子只是睡着了而已,太子妃千万别乱了阵脚,您多年的心愿就要达成了。” “倘若安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宫就算真当上皇后又有何用?殿下的心从来不在本宫身上,他以后会有很多很多的皇子公主,而本宫就只有这三个孩子,他们是本宫后半生的全部指望……” 太子妃的声音哀伤得令人心碎,她痛苦地惭愧道:“我不该拿孩子冒险,我不该那么做,如果可以我情愿代替他,哪怕是让我去死我都愿意……” “你确实该死!”一道冷漠无情的声音响起,李旌行身上仿佛带着狂风骤雨,只见他愤怒地上前一把掐住太子妃的脖子,咬牙切齿,“贱妇,你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太子妃她也是想替您解围啊!” 秋果不停地磕头求情结果却被李旌行一脚踹出去老远,身子撞在墙上吐出一口老血,再想挣扎着起来却根本无法动弹半分。 男人和女人原本就有先天的强弱之分,太子妃被掐住了脖子双脚离地,根本喘不上来气,她的脸迅速涨得青紫通红,眼睛瞪得滚圆,忽然她看到了震惊的一幕! “你,你……锦心姐姐能看见我?”李幼澄惊呆了,她的两只手还在压着光束,可视线却和太子妃正面对上了,那一刻她确定太子妃是能看见她的。 只不过太子妃的声音支离破碎,“朝,朝瑰……” 李旌行闻言脸色大变,不由得松开了手迫切地揪着太子妃的衣领追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咳咳,咳咳咳……”太子妃磕得撕心裂肺,但她不顾一切地挣脱开太子的束缚,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床上只有昏迷不醒的安儿,根本没有李幼澄的影子。 “贱妇,竟敢用澄儿来诓骗本宫!”李旌行意识到上当受骗,怒不可遏地扇了太子妃一耳光。 张氏摔在地上头昏脑涨,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太子吼道:“殿下干脆打死臣妾吧!事到如今臣妾也不想活了!” “只是刚才臣妾确实看见朝瑰了,安儿如今奄奄一息,朝瑰就在那儿,就在安儿身边,这说明什么?说明殿下捧在心尖尖上,恨不得日日夜夜用心头血去供养的珍珠,她已经死了!” “是!肯定死了,否则怎么刚才臣妾明明能看见她,这会子却又看不见了呢?朝瑰这个挨千刀的小贱人,自己死了就算,为什么还要拖上我的安儿?” “安儿是无辜的,朝瑰,你有本事儿冲我来!是我,是我泄露了天鹰卫的布防,是我故意让那人把你掳走的,你要报仇冲我来!千刀万剐我都接着不要祸害我的孩子!” “贱妇,内奸竟然是你!”李旌行愤怒到了极点反而平静了下来,漆黑的眸子闪烁着地狱厉鬼般的阴森森光芒,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张氏已然被摧毁了心房,她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倾尽所有去爱的这个男人,曾经,她也怀揣着美好的憧憬,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试问天下女子哪个不想? 只可惜她爱上的是一个没有心的男人…… “殿下觉得很奇怪吗?”张氏一把甩开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爬起来就小跑过来准备相劝的秋果,凶狠地回过头瞪了她一眼。 秋果咂舌,缩着脖子低下头,明知此时应该规劝,太子妃已然崩溃,丧失了所有冷静与理智,在这种情况下只会自毁城墙,可是出于内心里的畏惧,秋果还是退怯了不敢再近前。 李旌行从未见过张氏如此强硬威严的一面,在他的印象里,洞房花烛夜红盖头底下的张氏是一副宜家宜室的模样,之后她连生三子性情又恬阔,再加上没有外戚隐患,李旌行便渐渐放心地将东宫内务悉数交由她打点。 张氏也没让他失望,这么多年将东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后宅安宁确实让李旌行少了不少后顾之忧。 而且从前李幼澄每次来东宫都去找张氏赏花品茶,弹琴作画,李幼澄是真心喜欢张氏,“锦心”这个表字便是李幼澄替张氏起的。 殊不知,张氏最痛恨的正是这个表字,她视之为奇耻大辱。 “殿下必定是觉得很奇怪的,夫妻多载,可你其实一点也不了解臣妾,外人只道太子与太子妃相敬如宾,殊不知你我夫妇同床异梦,太子殿下更是从始至终都未正眼看过臣妾!” “臣妾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殿下一无所知。可朝瑰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却能牵动殿下整个情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天朝储君,在丢失了心头挚宝之后,也与常人无异。” 张氏冷冷地笑了起来,一开始只是轻蔑的讥讽,可是到后来却变成了狂笑不止,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直到上气不接下气才勉强停下来。 捧着笑疼了的肚子,看着太子阴戾的眼神,张氏的心依然不可避免地揪疼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用苦涩的笑容掩过。“殿下对臣妾漠不关心,只当臣妾是替皇室开枝散叶的工具,可臣妾却是将一片真心托付给了殿下。” “殿下知道么,臣妾最讨厌的就是锦心这两个字,每次朝瑰来的时间总是开口闭口锦心姐姐,锦心姐姐,全然没有半点体统规矩。可是殿下偏偏觉得她天真浪漫,这是她的真性情。” “殊不知锦心姐姐这个称呼对臣妾来说有多么讽刺!臣妾可是太子妃啊,是您的结发妻子,将来死了入皇陵,臣妾是棺椁可是要和殿下合葬在一块的!” “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小贱人,凭什么给我起名字?好,就算臣妾不计较这事儿,可她那称呼对吗?我明明是她皇嫂可她偏要叫姐姐,难道不是早就存了心要跟臣妾共侍一夫么?” “呵呵,殿下觉着朝瑰心无城府,如长空皓月般明媚,在臣妾看来她却是天底下心机最深沉之人!如果不是她与乾坤宫那位合谋,陛下又怎么会夺走臣妾的孩子!” “疯妇!”对于张氏的控诉,李旌行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是啊……”太子妃失魂落魄地笑开。 “臣妾早就疯了……原本以为终身得托良人,哪知殿下根本没有心。臣妾认命,臣妾就想了,余生的日子就指着孩子过活儿吧,好好地把孩子养大,看着他们成器成才,臣妾这一生也不算白活。” “可是你们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孩子从我身边夺走!寻常民妇村姑尚且不用受骨肉分离之苦,为何臣妾贵为东宫主母,未来的皇后,已然是天下女子最尊贵的位置,为何臣妾还要遭受这一切!” 李旌行闻言眸色一沉,声音里都透着恨意,“将皇长孙接入宫中由父皇教养乃是祖宗规矩,与澄儿何干?当初澄儿不忍你受骨肉分离之苦,冒着烈日跪在与书房外向父皇求情!” “就在父皇快要动摇时,是你自己进宫表明心迹,自惭无才无德,不足以教养皇长孙,主动奏请父皇将宁儿接入宫中抚养,而今却又将一切罪名全都推到了澄儿身上,贱妇,本宫从前竟不知你生了一张颠倒黑白的利嘴!” “呵呵,呵呵……臣妾方才就说过了,在臣妾身上,殿下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可是臣妾呢,臣妾对殿下却是了如指掌,从殿下衣食住行上的喜恶到殿下挑选女人的标准,臣妾无一不知。” 张氏全然顾不得以后了,此刻她的心底早就被愤怒与仇恨填满,唯有狠狠地伤害眼前这个自己最爱的男人,撕开他的皮肉生饮他的骨血,看他痛苦看他绝望,才能满足她。 张氏痴痴地望着太子,眼睛里流露出癫狂的神情:“殿下始终照着一个模子在挑选女人,不管是侧妃还是良娣,甚至是忽然飞上枝头的通房丫头,有的人是鼻子像她,有的人是嘴巴像她,有的人是性情像她……” “西华堂赵良娣,殿下明知她所谓的误入皇家猎场不过是被人暗中策划,用来接近你的拙劣把戏,可殿下还是将她带回了东宫,从此宠爱不衰。” “殿下敢让人看见赵良娣那张几乎与朝瑰一模一样的脸吗?不,殿下不敢,朝瑰是你一手养大的,可你却偏偏对她有了乱伦的非分之想!” 太子妃的话让李幼澄如遭电击,今夜她承受了太多打击,可不管哪一样远没有眼前的致命。 皇长兄竟然对她……李幼澄根本不敢往下想只能拼了命地摇头泪如雨下。 李旌行竟然当面承认了,他清隽绝尘的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疯狂执拗,“澄儿并非皇室血脉,本宫虽然不知你个贱妇是从何处得知的,不过既然你早就知晓,本宫爱她有何不可?” “就算你们不是亲兄妹可她也是你养大的,殿下真的就不怕天下人戳着你脊梁骨骂?”太子妃痴痴地看着眼前眉目清冷的男人,心痛到面目全非,可藏在骨子里的深深爱慕还是让她忍不住放低了姿态服软起来。 “醒醒吧殿下,她永远也不可能属于你,臣妾可以容忍殿下身边有无数容貌酷似她的替代品,就如赵良娣一般,真的,殿下请相信臣妾,臣妾从来没有欺骗过您。” “韦皇后与德妃都想用赵良娣这个致命软肋来要挟殿下,她们想让您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只有臣妾是真心为殿下好,臣妾愿意为殿下做尽天底下所有的坏事,臣妾也可以为殿下去救人。” “赵良娣已经被臣妾救下来了,她还活着,殿下以后还是可以向从前那般宠爱她,臣妾绝不会吃醋的。只要殿下不要再找朝瑰了,就让她去吧,让她跟着木戈回南陵去。” “居然连木戈都知道,看来本宫真是瞎了眼,竟然不知太子妃还有通天的手腕。”李旌行已经彻底狠下了杀心,原本他还念在多年夫妻且张氏为他生养了三个儿子的情分上准备饶她一命。 可现在看来,张氏绝对留不得! 582章番外无极殿里母子相争 太子妃本就是个狠角色,如何能看不出当一个人痛下杀心时会是怎么样的情形,只见她苦涩地笑开,一步步往后退,哭着哭着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来殿下是不会答应臣妾了……” “告诉本宫,你是从何处得知澄儿的身世。” “殿下现在问这个有意义么?” “有没有意义是本宫的事儿,轮不到你过问,若是你不肯好好说,本宫手底下有的是有本事让你开金口的人!” 李旌行冷漠地眯起了眼睛,视线飘过张氏落在了她身后的秋果身上。秋果只觉得全身如坠冰窖,一股深深地恐惧从心底里升起,所幸太子妃还算仗义,张开了双臂挡在她面前隔绝了李旌行的目光。 “她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下人,殿下有什么只管冲臣妾来,何必为难一个忠心侍主的奴婢!” “回答本宫刚才的问题。” “既然殿下非要知道,臣妾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三年前朝瑰从城楼上摔下,落入护城河中却蒙神秘人搭救,侥幸不死,之后流落民间三个月,便是在那时一名叫玄衣的相士给臣妾送了一封密信。” “信中所写正是朝瑰的身世,她不过是韦皇后寻来的一枚棋子,木戈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如此荒谬之事,如此惊世骇俗,臣妾原是不信的,可是后来臣妾亲眼见到了木戈,在他身上看到了韦皇后的信物……” “什么信物?”李旌行拧紧了眉心,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张氏所说与他所想一般无二。 “封后大典时陛下亲赐的六宫之主的象征,白玉铸就雕有飞龙在天凤凰在地,二指宽二指方,被木戈拴上了红绳戴在脖子上,臣妾知道,那必定就是韦皇后对外宣称丢失的凤玺。” “如此重要的宝物怎么会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可见那位名叫玄衣的相士所言非虚,臣妾也是从那时起才又重新对殿下燃起希望。” 张氏回想起从前,最初识破太子对朝瑰的心思她恶心得不行,恨不得马上除掉朝瑰抹去太子身上最大的污点,这也是她百般谋划,最终借平乐公主之手行事的原因。 张氏早就安排好了,事后要是有人追查也只会查到姐妹相妒的份上,绝不会被窥见太子那见不得光的心思,可惜她的计划遭遇了意外,李幼澄只是失去了记忆却没死。 不过得知李幼澄的身世还是让张氏释怀了不少,可新的担忧又接踵而来。 韦皇后当年费尽心思瞒天过海,调换了两个婴儿,而且李幼澄的真正来处还是南陵,如此煞费苦心处心积虑,要说她对皇位没什么想法,张氏打死都不信! 觊觎本该属于太子的皇位,对张氏来说就是她一定要除掉的敌人! “本宫不需要你的希望,鸩酒白绫,你自行了断,看在三个孩子的份上,本宫留你全尸保你死后哀荣。”李旌行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张氏再无价值,他甚至不屑让自己的双手沾染上张氏的脏血。 “殿下果真要如此绝情么?” 太子妃话音还未落地周围便连空气都凝结了,李幼澄再次见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眼前出现了无数清澈湖面般的漩涡,里头倒映着各种各样的场景,不同的人不同的楼台宫殿,一切都被无限放慢,她仿佛能看见时间的流逝。 最终李幼澄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幕场景里,那里是无极殿,是她从小撒欢长大的地方,木戈孤零零的背影出现在寝殿内,他的肩膀一颤一颤,大掌紧紧地捂住眼睛,似乎是哭了。 韦皇后急赤白咧的声音响起。 “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快起来别哭了!澄儿一定不会有事的,母亲既然答应了帮你,就一定会将她安然无恙地送到你身边。” 韦皇后苦口婆心地相劝,甚至伸出手想将木戈从地上扯起来,可她的力气根本拉不动木戈。 木戈一只手捂着眼睛,一只手伸到脖子上将红绳扯下,连带着象征无上权利的凤玺一起扔在了地上。 “哎哎哎,你这孩子……”韦皇后忙不迭地扑过去捡起来,见凤玺磕坏了边上的一块小角,顿时心疼得脸上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这可是唯一能证明你身份的信物,怎么能扔呢!”韦皇后心疼得念叨起来:“这些年母亲因为丢失了凤玺可没少被人诟病,承受了多大压力才将这信物留给你,你怎么能如此不知道爱惜。” “戈儿啊,母亲真的是为你操碎了心,当年失去第一个孩子,母亲就知道自己在后宫立足之地,若不是设法将你调换,送出宫去,送到南陵学艺,你如今也不可能平安长大。” “毒妇生下的妖孽又岂是好惹的?李旌行表面上仁慈贤明,实则内心狠毒像足了他的生母!戈儿,你要相信母亲不是不爱你才将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到南陵去,母亲正是因为太过爱你了不想让你有任何闪失才这么做的。” 韦皇后握紧了凤玺,焦急地向木戈解释。 木戈不为所动,只冷冷地问了句:“李旌行生母沈氏之死是否与你有关,我要听实话,但凡半个字虚假便让山神降罪在我身上,让我万劫不复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你怎么能如此赌咒?”韦皇后不敢置信,震惊过后却又是痛心疾首,含恨得泪流满面,“你怎么能在母亲面前发这样的毒咒,戈儿是在用自己要挟母亲吗?你也知道母亲爱你之深视你如命,所以才发这样的毒誓……” 韦皇后抽噎着止住了哭泣,干脆以胜利者的语气坦白承认了起来。 “没错,小贱人沈氏确实死在我手里,不过她是罪有应得,当年她用狐媚子功夫迷惑了陛下,让陛下不顾一切迎娶她为正妃,可那本该是属于我的位置!” “陛下当年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能为皇室生下皇长孙便将我扶为正妃。可沈氏那只狐狸精不仅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太子妃之位,还克死了我的孩子!” “戈儿,那是你兄长,他在母亲肚子里已经成型了,戈儿,是沈氏害死了你哥哥!杀之之仇,母亲只恨让她死得太痛快,母亲只恨没能亲手将她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韦皇后的恨意满得几乎快要从湖面漩涡里溢出来,李幼澄傻傻地看着,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原来从小到大那种感觉都是真的。 母后不爱她……是啊,并非亲生,母后又怎么会爱她呢? 自小韦皇后便在人前对她表现出无限的宠溺,可她的笑意从来未达眼底。而每每私下里母女相见,韦皇后总是以身体不适为由将她打发出去,在李幼澄的记忆力,韦皇后从未亲手抱过她,父皇也没有,难道父皇也知情? 李幼澄的脑子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混沌,她甚至分不清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只觉得长辈们之间的这些纠葛像只凶狠的魔兽,张大了血盆大口正在不断地吞噬着她。 湖面镜像里,韦皇后还在试图获得木戈的谅解,可木戈受教于南陵,虽然在世人眼里那里不过是一片蛮荒的深山老林,可实际上南陵的文明远超天朝水平,而南陵子弟心中的浩荡正气更是无人能匹敌。 木戈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起身时眼底已然是决然的义无反顾。 韦皇后瞧他这副模样顿时乱了分寸,急忙伸出手将他抓住:“戈儿你要去哪儿?听母亲说,胜利就在眼前了,咱们母子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你千万不要再冲动胡闹,不要让母亲功亏一篑。” “世人皆知你生下的是公主,天朝瑰宝名扬天下,请问你要怎么让世人接受我的身份?”木戈忍不住反问,薄唇勾出一抹讥讽的冷笑,韦皇后的计划在他看来就是天荒夜谈。 韦皇后却误以为木戈终于开窍对皇位感兴趣了,连忙兴致勃勃地解释道:“母亲十五年前就想好了,当年接生的医女以及在产房内伺候的宫女嬷嬷都被母亲分批安排出宫。” “她们隐姓埋名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出面证实你的身份。至于这将皇子调换成不明来历的女婴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自然是顺理成章地落在李旌行头上。” “皇室之中唯有他去过南陵,说他和南陵人私下里偷偷往来,南陵人要保李旌行登上皇位便答应帮他换婴,这一切都是合情合理,澄儿身边还有南陵子弟独有的印记,只要用特殊的药水变能让那印记显现。” “而你,我的戈儿,你身上有一出生母亲便亲手替你带上的信物为凭,到时候再揭发李旌行对澄儿畸形乱伦的爱意,如此这般必定能让他身败名裂,将他从太子的宝座上拖下来!” “后宫之中可以母凭子贵,自然也可以子凭母贵,母亲贵为六宫之主,陛下的身子也早就在仪和宫代德妃合欢香的蚕食下日渐不济,我儿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便指日可待了。” “从你还在母亲肚子里,母亲便开始为你谋划,历经千辛万苦,总算为你铺平一条锦绣大道,我儿只需要按照母亲的吩咐,一步步走上去,这天下,这万里江山便是你囊中之物!” 韦皇后越说越眉飞色舞,狭长的丹凤眼更是亮得可怕。 木戈不屑一顾,彻底冷下了脸,“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对你的计划没有丝毫兴趣,对皇位更是如此,我只想找到澄儿,带她回南陵,终此一生过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话落不再停留,木戈再次准备甩开韦皇后的手。 岂料这一次韦皇后早有准备,她知道硬拦拦不住,于是便藏了把匕首在袖子里,木戈刚走出一步她便掏出匕首架在脖子上。 “走,你走吧!只要你敢走出无极殿一步我立刻就自尽!” 一声爆喝果然止住了木戈的脚步,他艰难地转身,皱着眉头看着如同疯妇一般的韦皇后。 “就算现在在你面前的只不过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看在她性命有危险的份上,你也不应该无情地离开,否则以后你怎么能安心去过你的日子,戈儿,母亲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韦皇后泪流满面,她一辈子的心血就是将皇位捧到亲生儿子面前,可他竟然说他不感兴趣,竟然说他要碌碌无为地终老于山林!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心碎的吗? 韦皇后不由得怨毒了起来:“南陵究竟是个什么魔窟?当年从那出来一个沈氏害死了我的第一个孩子,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太子妃之位,也夺走了本该属于我孩子的皇长孙名分。” “如今又多了个李幼澄,她虽然是南陵血脉,可她是在宫里,是在我的眼皮底下长大的,自小便被娇惯得什么也不会,可她还是勾走了戈儿你的心。” “难道南陵的女子个个都是狐狸精转世吗?难道他们害我害得还不够吗?戈儿你说母亲究竟做错了什么?母亲只不过是想活下去!在皇室这种地方,想要活下来就必须踩在他人的尸骨之上,就必须双手染满鲜血!” “可母亲为了活下来而反击有错吗?为什么,为什么你始终不肯认我?难道在你心里母亲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毒妇吗?别人都是可怜可爱的,唯有你母亲面目可憎,是这样吗?” “我没有母亲。”木戈的话彻底将韦皇后打入谷底,只见他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对我来说也不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你是我讨厌的人。” “我讨厌你不折手段,我讨厌你争权夺势,我更讨厌你以为了我好为名去伤害澄儿,真为我好的人,定然舍不得伤我心爱之人半分,而你显然不是那样的人。” “你要死便死,要活便活,与我毫不相干,还是那句话,找到澄儿我们俩便会远走高飞,从此不再踏入天朝半步!”木戈毫不留情地转身而且,这一回便是韦皇后血溅当场他也绝对不会再回头。 583章番外篇一结局 果然不出木戈所料,韦皇后只是虚张声势,根本不舍得死,她筹谋多年眼看着胜利在握,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放弃性命。 李幼澄看都这里已经彻底明白了所有的事情,然而心中悲戚更甚,一切的根源仿佛全都围绕着她,她的存再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祸害。 “咯咯,咯咯咯咯……” 阴森可怖的熟悉笑声响起,李幼澄被吸引了注意力朝其中一个闪着幽蓝色光芒的湖面镜像望了过去,只见浑身是血的玄衣从湖面上的涟漪里缓缓走了出来,目光越过静止得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的众人,直接落在了李幼澄身上。 “你,你也能看见我……” “怎么不能,你我处在一个维度,这个事情说来话长,很复杂,以你们古人现在的智慧再加上娇贵的小公主你这颗迷糊的小脑袋,根本没有办法理解。” 玄衣每一步都走在血泊里,她身上的血就好像永远不会流干一样,却又好像快要流干了。 李幼澄怔怔地看着她不知该作何反应,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玄衣摆弄着害李幼澄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奇怪物件,然后大手一挥便有一阵狂风将李幼澄还有李旌行席卷而去。 待到天旋地转的感觉一消失,李幼澄勉强睁开眼睛,却发现她正处在悬崖上往外生长出去的一株枯树上,而她脚下是万丈悬崖。 玄衣身上的伤奇迹般地恢复了,她穿着一身粗布烂衫,头发扎成男子的发髻,脸上甚至还抹了黑乎乎的锅底灰,乱糟糟的模样就像街边的小乞丐似的。 李幼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她能感觉到身体已经有了重量,不再轻飘飘了,但这对她现在的处境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救,救命……”虚弱而无力的呼喊最终只是消失在嗓子眼里。 “澄儿,澄儿乖,别动,千万别动,别往下看,你看着皇长兄,皇长兄在这儿呢,这儿,看过来,看着我……” 李旌行几乎魂飞魄散,全身的汗毛倒立,他发誓他这一辈子活到现在从未如此害怕过。看着李幼澄的处境,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不敢大口喘气。 李幼澄闻言呆呆地望了过去,一瞬间眼泪便如雨下,不到一日的功夫她几乎流光了这一生的眼泪,昔日里皇长兄的百般疼爱历历在目,尽管心境已经改变,可李幼澄根本无法否认皇长兄对她的好! “皇,皇长兄……”曾经亲昵无比的称呼叫出口,心却像被丢进了油锅里煎。 “在,在,皇长兄在,澄儿你乖乖的,千万别往下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皇长兄一定会救你。” “咯咯,咯咯,咯咯……”玄衣古怪而阴森的笑声再次响起,令人直觉心底发毛。 玄衣就站在悬崖边上,脸上带着习惯性的讨好笑容,与李旌行初次相遇时她便是这般模样,俗话说做戏做全套,当个小乞丐自然要学小乞丐各种卑微低贱的模样。 一开始李旌行还真以为玄衣是个小乞丐,不仅分给她一半干粮和水,还带着她一块到山中废弃的猎户小屋里躲雨,好心地告诉她下山的路,看她脚上有伤,更是不管她身上有多脏就拿出大内名贵的金疮药为她疗伤。 玄衣来这世间走一趟,从未感受过如此温暖,再加上她当时记忆错乱,在宇宙空间站过着朝不保夕的末世克隆人生活的记忆被她自己强行积压成碎片尘封了起来。 而属于李青黛的记忆也是混乱不堪,不得已便只能彻底清理记忆,而清理的空隙玄衣整个人就像是一张白纸,遇到什么便会映照出什么。 玄衣遇到了李旌行,爱上了李旌行……过后当记忆恢复,末世人的理智选择便战胜了那片刻情动的感性。 不过玄衣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对末世半机械克隆人来说,爱情根本不存在,不仅爱情,就连同亲情友情等等等,人类的七情六欲早就在不断的进化过程中被淘汰。 末世半机械克隆人有的只是一颗恒温恒动始终保持同一跳动频率,能维持全身供血还能无限循环利用的心脏,所以,动心动情根本不应该存在。 既然不应该存在自然是要被摒弃,只可惜玄衣还是低估了在她身体里属于人类那部分的情感。 尽管爱情被摒弃,但李旌行对开创一个繁荣太平盛世的向往却深深地影响到了玄衣,于是玄衣才有了灭世继而创造盛世的执念。 “太子殿下,阔别多年,风采依旧啊。”玄衣语调阴阳怪气,她的目光在李旌行身上来回游走,眼底忽暗忽明,分不清是何情绪。 李旌行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李幼澄身上,也顾不上许多了,直接开门问道:“玄衣,要如何你才肯放过澄儿?只要你肯放过她,无论什么条件本宫都答应。” “若是要太子殿下亲手毁了这天下,殿下也肯吗?” “你……”李旌行滞住了,收回了目光落在玄衣身上,虽然不知道当下是什么情况,可他一直都知道玄衣绝非寻常人。 三年前玄衣被木戈重伤之后逃进了东宫,那是他们之间第二次相见,那是李旌行便发现了玄衣的疯狂,只是他太过自负,总以为能运筹帷幄,将玄衣当成手中的一颗棋子来利用,没想到养虎为患最后自食恶果。 “玄衣,你若是对本宫有怨恨,只管冲本宫来,澄儿她是无辜的,请你放了。” “听太子殿下这话,好像不太愿意为咱们娇贵的小公主放弃天下呢。”玄衣歪着头转身去看李幼澄,笑眯眯地拍了拍手说道:“不知道木戈会作何选择,小公主,你期待他的答案吗?” 随着玄衣的话音落地,木戈也出现在了幻境了。 “澄儿!”木戈刚一站定便朝李幼澄冲了过去,丝毫没有犹豫,哪怕玄衣挡在他面前,哪怕冲过去之后便是万丈悬崖! 玄衣始料未及,她不能理解人类这种奋不顾身的做法,可她的心却莫名地一阵阵揪疼起来,玄衣觉得很不可思议,她震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木戈越过了她,攀爬到枯树上去。 “别,别,你别过来,危,危险……” 李幼澄小时候调皮,爬到树上去掏鸟窝结果不小心摔了下来,打那之后她一登高就会腿软,所以此时其实李幼澄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眼泪也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疯狂地往外涌,可她还是一个劲儿冲木戈摇头。 木戈只有一句话:“要死一起死,要生一起生,别怕,我都陪着你。” “为什么……”玄衣也顾不上李旌行了,怔怔地往前走了一步,眼底满是不可思议。 “为什么你可以为她不要命?你们人类的寿命不过短短几十年,你们人类还有句老话叫做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你为什么能如此无畏无惧,木戈,难道你真的不怕死吗?” “怕!没有人会不怕死。”木戈头也不回,他的目光始终专注地停留在李幼澄身上,底下的万丈深渊根本不能动摇他的心意,木戈坚定不移地往前,就算是死他也要将心爱的女人抱在怀里。 “玄衣,你非我族类,自然不明白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但我可以告诉你,并非我不怕死,而是比起死亡,我更害怕失去她,人世间如果没有李幼澄,我木戈活着也没有意思。” 历尽艰辛,一对有情人终于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一贯骄傲的李旌行忽地重重跪了下去,他双目含泪,哽咽着哀求:“我李旌行生来尊贵,这一生只罚过天地君父,玄衣,今日算我求你了,放澄儿一条活路。” “你不是看这天下不顺眼么?可以,我帮你毁了它,你想看战火四起想让生灵涂炭江山变色,都可以,只要你把澄儿救上来,我都可以做到。” 玄衣再次遭到了暴击,她思维里属于机器人的那一半理解不了这样矛盾复杂的感情,以至于整个逻辑系统开始崩溃,幻境也摇摇欲坠。 “太子殿下,难道当年你对我说的都是假话?明明是你说可以为了创造太平盛世付出一切,我,我不就是在帮你实现心愿吗?” 玄衣的思绪开始混乱,她不解地回过头看向李幼澄,急切地追问道:“他们两个,一个愿意为你付出生命,一个可以为你访求理想,小公主,在他们之间你会选谁?” 李幼澄死死咬住了下唇,努力地压制住崩溃的心绪,想尽量使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谁知道一开口却还是露了颤音。 “皇长兄不该如此,澄儿一人何足挂齿,皇长兄也不该对澄儿有别样眷恋,澄儿心里真正爱的人是木戈……”李幼澄用尽全力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可心意却很分明。 李旌行从一开始便知道他的心意不能为世俗所容忍,而他也从未想过要占有更没想过强求。 “澄儿你不用解释也不用觉得有负担,一切都是皇长兄的错,只要过了这一劫,你只管随着你的心意肆意洒脱地去过你的日子,皇长兄只想你好好的,绝不会做任何让你不开心的事情。” 李旌行也终于鼓起勇气直面内心真实的感情,这时才发现,原来比起将她永远困在自己身边,他更希望他的澄儿能够自由自在地生活。 玄衣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痴痴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说道:“罢了罢了,来这世上一趟还会参不透你们人类的七情六欲啊!” “娇贵的小公主,虽然我是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可就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你的运气真好,他们,都很爱你,这份爱对我这种从未得到过的人来说难能可贵。我就要死了,临死之前做件好事吧……” 话落玄衣挥了挥手,处在木戈和李幼澄身体下方的枯树“咔嚓”一声毫无征兆地断开,他们二人急速下降,顷刻间就掉进了充彻着迷雾的万丈深渊里。 “不……”李旌行撕心裂肺的呼喊尚未停止眼前的景象便再次改变,他被卷入了迷雾中,而玄衣的身影就在他眼前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最后李旌行只能在浓浓的迷雾里看见一双无怨无悔的眼睛。 “太子殿下保重,玄衣走了,请最后相信我一次,你的澄儿好好的,木戈一定将她照顾得很好,不要去找她,安心完成你的大业,玄衣会在天上看着……” “抱歉了,来人间一趟还给你闯了这么多祸事,不过玄衣相信,以太子殿下的聪明才智,定然能够收拾好烂摊子的,最后,玄衣祝殿下余生能得逍遥自在……” 玄衣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到最后李旌行只能听见个模糊的大概,他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不过等他再次能看清眼前场景,却发现眼前还是太子妃张氏可憎的面容。 李旌行额头上大汗淋漓,他不知道刚才是不是做了一场噩梦,可梦里的场景如此真实是…… 就在他急着想出去探寻究竟的时候床上的安儿醒了,小手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摆,奶声奶气地撒娇道:“父王抱抱,疼,头好疼,父王呼呼……” 李旌行转身,忽然好想看见了当年那个爱撒娇的小姑娘,脚下的步子便止住了。有时候放手是成全自己也是成全别人。 而此时掉入万丈深渊的李幼澄与木戈正站在一片茂密的林子里发呆,四周围鸟语花香生机盎然,木戈率先反应过来,激动得拉着李幼澄的手在林子里一路狂奔。 往前跑了没多久,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便赫然出现在眼前,李幼澄彻底怔住了,木戈却紧紧地拥着她朗声大笑了起来。 “回家了,我们终于回家了,虽然不知道玄衣用的是什么旁门左道的法门,可是她将我们送回家了!澄儿,答应我,从此以后咱们再也不要理会人世间的纷纷扰扰,我们就在这片世外桃源过平静的生活!” “可是……”李幼澄犹豫了下,但转念一想,皇城里的许多纷扰皆因为她而起,若是她不在了,对所有人来说应该都是一种解脱吧。 想到这里李幼澄坚定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深山里的楼台殿宇,心中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584章番外武安侯府太夫人 盛夏的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扫空了连日燥热,混夹着泥土与青草芬芳的微风吹进南山堂。 满头银丝面容和善雍容华贵的老妇人正躺在廊下的太师椅上惬意地闭目养神,人生七十古来稀,李香秀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回首这一生,夫妻和睦儿孙绕膝,倒也称得上圆满。 从腐朽的前晋到如今海晏河清的巍巍天朝,武安侯府始终稳坐北境,李香秀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是上苍的偏爱,老天爷给了她一个极好极好的妹妹…… “起风了,老太太快进屋里来吧,切莫再贪凉了。”同样是满头白发的佩蓉拿了件披风从屋里走了出来,现如今整个武安侯府也就只有她敢在老夫人面前这么说话了。 佩蓉是老夫人娘家陪嫁过来的,从最初老夫人最为新妇刚嫁到武安侯府时经历的种种艰难,到老侯爷领兵出征时几次遇险,再到十年前老侯爷仙逝,须臾半生,佩蓉始终跟在老夫人身边尽心出力。 只见她一边将披风盖在老夫人身上,一边弯腰在太师椅旁边蹲下,没好气地嗔怪道:“您老难道忘了前年也是这时节,燥热了许久好不容易盼来一场大雨,电闪雷鸣地可吓人了。” “偏您老人家就跟三岁孩子似的,非要在廊下听雷声,可不就着了风寒,光是养病就养了大半年,您老人家倒是满不在乎,可急坏了咱们侯爷,每日早晚问安亲奉汤药,前头事儿都丢开不管,专心在家伺候您。” “末了,您老人家病好了还养得白白胖胖,跟个小猪崽儿似的,倒是苦了咱侯爷,唯恐您老人家出个一星半点差池,生生愁出了不少白头发来!” “他那是到了该长白头发的年纪,侯爷也是当外祖的人了,可不是当年还在咱们怀里抱着的奶娃娃,长几根白头发怎么了,我倒觉得挺好,白头发显老,也好叫那些个心术不正的少往他院里塞人。” 李老夫人依旧闭着眼睛,嘴上虽然说得有些生气,实则内心里还是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很是同情的。 外边几乎人人都知道,现任武安侯啊什么都好,传闻他年幼时曾拜高人为师,习得一身文武全才更深谙统兵治军要术,且少时被始帝钦点入东宫为太子伴读,与建武帝结下了深厚的兄弟情义,手握重兵却从未遭到猜疑。 可武安侯唯独有一样不好,就是脸皮子薄耳根子软,当年他的老子尧景兴可是不被族人所喜,浴血沙场闯下了武安侯府偌大的家业。 李香秀执掌中馈时武安侯府还未到达鼎盛时期,饶是如此也阻挡不了尧氏族人前仆后继挖空心思来占便宜,等到她的儿子尧通承袭爵位,李香秀自然而然地把管家之权移交给了儿媳妇元氏。 天朝大好河山,她与尧景兴操劳了大半生,晚年夫妇二人结伴而行,发誓要走遍所有名川大山,那几年日子过得真是有滋有味,以至于乐不思蜀了,一走八九年,再回来时府里已经乌烟瘴气。 彼时尧景兴的身体已经不太康健,年轻时在战场上受过的伤成了老年痛苦的折磨,李香秀自是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后院如何完全无暇顾及。 老侯爷故去后老夫人更是搬去文庙清修三年,为老侯爷供奉长明灯。 三年后在儿子的苦苦哀求下归来,办的第一件事儿便是撤了儿媳元氏的管家之权,之后又将尧氏塞进来的莺莺燕燕逐个清理出去,劳心劳力地操持了好几年,总算还了府里一片清净。 过完八十大寿后,老太太便彻底不管事儿了,元氏再次接过管家权,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事无大小必定先来南山堂问过才敢下决定,如此倒也安安稳稳地过了几年阖家平顺的日子。 只是近来元氏的身子骨不大好了,去年冬天染了一场风寒,之后便隔山差五地缠绵病榻,今春又染上了咳疾,常常一整夜一整夜咳得合不上眼睛,有时还会咳血,请了多少大夫来看吃了多少名贵药材,始终不见效。 当家主母无力再继续料理内务,自然就有人忍不住蠢蠢欲动,长此以往可不是什么好事儿,须得今早想法子让那些人死了那条心才行! 可这事儿谈何容易?武安侯府最大的问题就算是无人可用,佩蓉无奈地叹了口气,替老夫人拢好了衣襟,思前想后还是忍不住出言相劝。 “夫人身子骨弱,您老又上了年纪,这府里上上下下诸事繁杂,还真得有个精明强干的人来料理才行。瞧着世子爷去了一趟帝都回来以后郁郁寡欢,显然是心有所属,短时间内很难娶妻。” “何况就算娶了少夫人进来,婆母尚在,新妇过门就管家,不知情的人难免要说闲话,于名声无益。依老奴看,您老不如就在侯爷几位贵妾里抬举一位出来暂领管家之事。” “一来您老能少操些心,二来夫人也能安心养病,咱们再趁着这个时间好好替世子挑选挑选,兴许娶个新妇进来冲冲喜,夫人的病也就好了呢,到时候岂不一举三得皆大欢喜!” “佩蓉,我发现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冲喜这种无稽之谈竟也相信?”老夫人微微睁开了眼皮,经历了无数明枪暗箭之后,她的眼睛变得格外通透睿智。 “不,不只是老糊涂,还越老越啰嗦了,从前打点上下那股子说一不二的爽利劲儿哪儿去了?莫不是急着回家抱乖乖重孙儿,就在这儿给我胡乱出主意,也好让我早早地放你回家去。” “哎哟,您这说的哪里的话,可真是冤枉死老奴了,老奴早就说了,这一辈子呀,不到临终前咽气,绝不离开老太太身边,老奴生是您的人,死了也要做您老人家的鬼!” 佩蓉一边费力将老夫人扶起一边打趣,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就像小姐妹儿似的相互打趣。 585章番外拒绝的意思是摆到明面上了 丫鬟们见状捂着嘴偷笑,佩蓉严厉地瞪了她们一眼,几个小丫鬟纷纷缩起了脖子。 老夫人坐直了身子,视线落在屋檐下的雨滴上,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 “姐妹之中属我最年长,可偏偏阎王爷就是不肯收我,这些年她们一个个都去了,现在全家人在那边也该团圆了,就差我了。” “您老终有一日也会去的,到那时老奴还陪着您,多少年不见其他几位小姐了。”佩蓉笑呵呵的,到了她们这个年纪,身边人或许还会避讳这个话题,但她们却是早已经看透了。 “哦,说到这个,云歌快去把表小姐特意差人送来的龙脑薄荷香点上,表小姐在信里头说了,这香最适合午觉醒来以后用,能提神醒脑令人神清气爽。” 老夫人先是怔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悟,道:“你是说邵九郎的孙女儿……” “可不就是么,绮清小姐自小便显露了经商天赋,如今执掌锦绣布行以及邵记茶庄所有买卖,难为她在那事儿之后还肯如此大方地同咱们来往,您老少到外边去,可不知道绮清小姐被人编排了多少闲话。” 佩蓉打抱不平,愤恨得激动了起来。 老夫人眯起了眼睛,她不用亲自到外边去也能猜到流言会有多难听,原本武安侯府与皇商邵氏是有意联姻的,这门亲事还是邵家老夫人再世时两家商议的。 邵家老夫人李香稚也是个颇为传奇的女子,她以无双女红在徐娘半老的年纪赢得天下人的尊敬。 想起这段陈年往事老夫人至今仍然耿耿于怀,当年香稚因为接连生下了四个女儿致使邵家香火无人继承,生意人头脑活泛,邵九郎便想了个法子,他在外头养了几个外室,还让外室与李香稚同时怀上身孕。 到产子时,若李香稚如愿以偿生下男孩,邵九郎便准备将外头生的孩子送去别处养大,可如果李香稚还是生了闺女,便从外室生的儿子里替换一个进来,名正言顺地作为嫡子栽培抚养。 当年这事儿原本做得滴水不漏,后来又正巧赶上改朝换代,真相便被一日日掩盖下去,直到十年后香稚偶然在街边的意外发现一个眉眼像极了其他三个闺女的小乞丐,她将她带回家才发现原是个女孩。 许是母女天性,香稚第一眼就喜欢上那女孩,自然是将她留在身边,运送茶叶入草原离家半年之久的邵九郎回来后,香稚还十分激动地将那女孩领到他面前,彼时她并不曾多想,只觉得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偏邵九郎在见了女孩后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没等香稚开口便将整件事儿和盘托出,当时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连归隐多年的小六都惊动了。 事情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她嫁得最近,自然是怒气冲冲跑去兴师问罪,也正因为如此得罪了邵绮清的父亲,也就是当时外室所生却被替换进府的那个孩子。 且李香秀当时是支持小六的观念,要让香稚休夫将邵九郎扫地出门,否则不足以弥补亲生母女多年来的骨肉分离,偏偏香稚选择了忍辱负重,不仅没休夫还大度地原谅了邵九郎,继续养着外室生的便宜儿子。 此举可真是让人火大,李香秀责怪香稚窝囊,总之那些年两家闹得很是不愉快,几乎没怎么往来。 直到邵九郎天不假年,还有他那个外室生的儿子英年早逝,李香稚不得不以妇道人家的身份撑起邵氏整个家业,作为长姐,李香秀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妹妹苦苦支撑。 起先只是在背地里疏通关节邵氏商号大行方便,后来被发现,李香稚抱着作为遗腹女出生的绮清小姐上门,姐妹俩终是冰释前嫌,化解了多年隔阂。 大概就是越想要什么老天爷偏偏越不肯给,当年邵九郎费尽心机,到头来邵氏如今还是只剩下个女娃娃顶立门楣。 佩蓉还在打抱不平,“真叫老奴说呀,绮清小姐性情疏阔眼界高远,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自是一般闺阁女子不能比的,且听说她治家的手段也很高明,刚柔并济,未及笄便管家到现在,从未出过什么大乱子。” “只可惜咱们世子爷打小就把她当成了姐姐看待,从帝都回来后,更是直接将绮清小姐历年来送给他的荷包香囊,名贵字画什么的全都还了回去,拒绝的意思是摆到明面上了。” “唉,不是老奴说嘴,世子爷这事儿办得着实不地道,就算要归还东西,悄悄命人送过去就是了,何必大张旗鼓惹人注目,弄得绮清小姐下不来台。” “……”老夫人一阵沉默,说实话她还是膈应当年邵九郎的无耻行径,也依然为香稚在邵家操劳一生感到不值,但对邵绮清,老太太打心眼里是喜欢的。 那孩子是最像她的,聪明且自律,要强却不盛气凌人,大方却不烂好人,别人投之以桃她必报之以更加珍贵的珠玉,爱财却从不昧着良心挣银子。 可惜啊可惜,通儿这傻小子不识货,他被帝都那轮明月迷住了眼睛,再看不见唾手可得的夜明珠的光彩。 “说起来,上回志儿失了礼数,我还没给绮清那孩子赔礼道歉呢,难为她还有如此孝心,来来来,快把香拿过来我瞧瞧,这孩子的制香手法还是从小六留下了的秘笈里学的呢。” 老夫人来了兴致,小丫鬟们自然忙不迭地把盛着香的紫檀盒子奉上,谁知老夫人接过手之后一哆嗦,整盒香便倒了出去,再一哆嗦,连盒子都摔了下去。 不偏不倚,全都掉进了廊前的水坑里,所有香都被雨水浸湿透了,小丫鬟慌忙跑出去捡,佩蓉老眼昏花的眼睛却忽然亮了起来,她摆着手制止。 “行了,随它去吧,全都势头了捡起来也没用,真是太可惜了,你们快些差人去告诉绮清小姐一声,就说老太太不小心打翻了盒子,想用她的龙脑薄荷香用不上了,常常歇了午觉起来就头疼。” “这……”小丫鬟们面面相觑。 586章番外还真是可以为所欲为 “快去呀,傻愣着作甚?”佩蓉连声催促,小丫鬟们虽然疑惑却一贯听命于她,忙躬身退了出去。 直到丫鬟们全都走远了,老夫人才忍不住捧腹大笑,拿手指了指佩蓉,边笑着边摇头晃脑。 “你啊你,旁的事儿稀里糊涂得过且过,单就对儿女之情这种事特别来劲儿,得亏楚庄头走得早,不然怕是要日夜提防你这支老红杏出墙咯!” “哎!老奴算是发现了,您老这几年越发地为老不羞起来了,动辄拿老奴打趣,若不是老奴早就被您笑话得脸皮比城墙还要厚了,只怕早就去神农山上找颗歪脖子树自尽了!” “呵呵呵,还是别了,瞧你那身段,往好听了说是老了享清福了圆润了起来,实际上就是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可别为难神农山上的树了,人家又没得罪你。” “嘿!没法活儿了现在,老太太您这见天变着法儿地损人……” 两个老人家相互掺扶着往屋里进,边走还不忘边斗嘴,此时大丫鬟云思进来通禀,说长房夫人宁氏在外求见。 老夫人脸色一沉,心道:下雨天打狗都不出门,宁氏又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这样的天气过来肯定没什么好事儿,想到这儿老夫人还真是有些头疼起来,忍不住拧紧了眉心。 佩蓉见状便凑上前低声询问道:“要不老奴替您打发了去,只说天气不好您身子不爽利,叫她改日再来。” “罢了罢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烂糟事儿该来的是铁定避不开的,叫她到花厅候着,佩蓉你服侍我去换身衣裳去,我这头发啊也乱了,得好好梳一梳,不然可就失礼了。” 武安侯府的老夫人肯定不能失礼,既然老夫人都说了要好好梳梳头,那就得花费不少时间。 宁氏在花厅足足喝了七盏茶,喝了一肚子水,老夫人总算姗姗来迟,宁氏慌忙起身,堆起满脸笑意,恭敬地行礼。 “儿媳拜见婆母,婆母万福金安。” “快快免礼,老大媳妇儿,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嘛,在家人私底下见面,无需如此多礼,你看你,总是如此见外。”老夫人慈眉善目,平时跟谁说话都是笑呵呵地。 宁氏察言观色,发觉老夫人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方才走过来时她也仔细瞧了,那步伐稳健得,分明再活百八十年都没问题! 她不由得就在心里嘀咕了,寻常人家多年媳妇儿熬成婆,她可倒好,瞧这情形,只怕她先没了老太太都不带合眼的!身子骨硬朗就算,还耳聪目明,武安侯府上下由她把持着,真是手指缝都流不出半点东西。 宁氏是老侯爷原配所出的长子迎娶回来的正妻,虽无直接血缘关系,可名义上依然是武安侯府的长媳。 不过这个长媳的身份也没什么作用,老侯爷原配所出的长子次子心智都有问题,自幼痴傻,全靠老夫人含辛茹苦地拉扯长大,后来还给他们寻了小门户的女子成亲,如今两房也都开枝散叶了。 所以说,宁氏当初是知道要嫁给一个傻子的,只不过嫁给傻子就能安享荣华富贵,还能提携娘家飞黄腾达,她是心甘情愿的,毕竟出嫁之前,她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采茶女,过着的也是日夜劳作,吃不饱穿不暖的贫苦生活。 宁氏自知如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皆因攀附着武安侯府的权势,所以一直以来让她深谙忧虑的便是她的儿孙如今都不太能和侯府挂上干系。 早些年老侯爷还在的时候,宁氏就削尖了脑袋想将她儿子尧怀恩在军中某个一官半职,可老侯爷铁面无私,一点不顾及他们长房的难处,更不疼惜尧通这个长房长孙,竟直接将怀恩扔进军营里去,要他从小兵丁做起。 尧怀恩的父亲在他咿呀学语时便不幸掉进井里溺亡,宁氏只得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儿子,是她余生所有的依仗,自然打小捧在手心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可想而知尧怀恩怎么可能吃得了军营里的苦头,虽说四方臣服海晏河清,天朝多少年都不曾再用兵,可北郡铁骑的操练却从未有过一日松懈。 苦苦支撑了半月,尧怀恩就当了逃兵,也正因此事为老侯爷所不喜,本该地位崇高的长房却一直被人看不起。 宁氏今日既不是来诉苦也不是来翻陈年旧账的,她热切地笑开,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聆听老夫人絮絮叨叨地闲扯了半晌,总算逮着机会切入主题。 “婆母您说得真是一点也没错,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是当长辈的操心就能求得来的,不过儿媳瞧着世子爷近来仿佛好些了,也肯走出家门了。” “前天不还上神农山的马场去了么!恰好那天我们家怀恩也在,哥俩玩得可好着呢,到底是骨肉至亲,即便是许久未见,兄弟情谊也不减分毫!” 宁氏说着便用香帕半掩着面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仿佛是真的很开心。 人嘛,活到一定的年纪且地位崇高,还真是可以为所欲为,老夫人想也不想便当众揭穿了宁氏的谎言。 “可我怎么听说志儿跟怀恩因为一匹小马打起来了,志儿下手没轻重,怀恩鼻梁骨被打断了两只胳膊也都脱臼了,回去以后你很生气,差人抬着他上军营里去找侯爷讨要说法。” “侯爷治军严厉,志儿既是武安侯府的世子爷也是北郡铁骑的少将军,虽是在休沐期间与同族兄弟发生了点小误会,侯爷却还是以军法重罚,志儿被当众责打了五十军棍,至今还下不来床呢,这兄弟情谊可真真是深厚!” 宁氏被这一番话呛得脸上青红交替,她万万没想到老夫人会如此不讲情面,作为晚辈,她已然递了台阶想让马场之事儿揭过不提,偏偏老夫人不依不饶还让她下不来台! 愤怒,屈辱,委屈,心酸……一一从心底里升起,宁氏瘪了瘪嘴,眼泪立刻像珠串似地落下,只见她刷地一下猛然起身,紧接着“咚”地一声重重跪了下去。 587章番外确实应该怪你 “婆母息怒,都是儿媳的过错,怪只怪儿媳太过宠爱怀恩这个逆子,惯得他无法无天,竟连世子爷也敢得罪……” 宁氏抽噎着以头抢地,跟在她身边伺候的老嬷嬷慌忙带着哭腔扑过去苦苦相劝,唯恐宁氏磕坏了脑袋。 南山堂上下却表现得很淡定,眼神里甚至还有一丝丝不屑,众人就差在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爱磕磕呗谁也不会拦着你,这种小儿科见惯了,还有没有新鲜点的? 宁氏是真的舍得卖力气演苦肉计,脑袋磕在青石地板上磕得咚咚响,没几下就磕得破皮出血了,也要不是她带来的人拦着,这戏还真没法唱下去。 柔弱地晃了晃,宁氏虚脱地靠在心腹嬷嬷怀里掩面而泣。 “千错万错都是儿媳的错,儿媳一个无知短识的妇道人家,早年丧夫独自一个人撑着长房的门楣,每每总是盼着怀恩快快长大也好接过儿媳身上的重担,也指望着他能够令长房振作起来。” “公爹在世时也对怀恩给予厚望,毕竟他是长房长孙,重振家威本就是他的责任,没成想儿媳却养出个忤逆不孝的纨绔子弟来!” “枉他年长世子爷几岁,竟不知道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要让这才弟弟……呜呜呜……这都是儿媳不会教的过错,婆母要怪就怪儿媳吧……” “确实应该怪你。”老夫人直接了当毫不客气。 宁氏又被噎得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脸上还挂着泪痕,但在老夫人那双洞察世事的精明眼睛注视下,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了。 老夫人可没忘记宁氏是如何在老侯爷弥留的那段时间里可劲儿作妖的,说来道去,宁氏无非就是想趁老侯爷还活着为长房多谋些家产,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武安侯府的锦衣玉食也没能真正开阔她的眼界! 宁氏打从心底便觉着长房二房非老夫人所出,一旦老侯爷去世,老夫人这个继母必定会将所有香的好的全都留给她亲生的儿子。 因为心智缺失,长房二房已经无缘爵位了,若是不能多霸占些家产,恐怕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老夫人心里本就存了气儿,只是估计侯府的体面一直隐忍不多,世子被坑害的这一顿毒打,算是让她彻底下定决心清理门户了。 宁氏却是个没有眼力劲儿的,见老夫人不说话了,便以为是像以往一样,顾忌着侯府的体面不想伤了一家人的和气,这么多年宁氏正是拿捏住这点兴风作浪。 只要她豁得出去脸皮便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虽然二房的傻子二叔还活着,可他那大娘子是强娶进来的,至今都不肯替尧氏延续香火,更不可能来跟她争。 至于武安侯夫人元氏,没有主心骨的软柿子的一个,年纪轻轻就咯血可不是长寿之相,等她咽气,老太太再一闭眼,尧氏一族的女眷可就以她为尊了! 宁氏越想越心热,她边抽噎着擦拭着眼泪,边装作很为难很不安的样子。 “儿媳自知资质愚钝不讨婆母欢心,虽然有心晨昏定省早晚问安却不敢来,唯恐惹得婆母不快。儿媳为此寝食难安,冥思苦想之后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说到此处宁氏顿了顿,眼角余光偷偷看了看,见无人有要接话的意思,只好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又接着往下说。 “儿媳为婆母物色了一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带在身边精心调教了许久,还花费重金请了从宫里退下来的医女教导她医术,为的就是将她送到婆母跟前,替儿媳尽孝。” “盼兮你快进来见过老夫人,老夫人是这世上最和善的老人家,将来你可一定要代姑母好好照顾老夫人的身体,鞍前马后端茶倒水,一样都不能偷懒,知道没!” 宁氏自说自话地拍了拍手,又忙不迭小跑出去将早就在廊下等候多时的宁盼兮牵了进来,这还不止,一边往里走宁氏就一边殷切叮咛,仿佛老夫人已经答应了要把人留下。 老夫人与佩蓉相视一眼,宁氏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根本逃不过她们的眼睛。 宁盼兮乃是宁氏胞弟家的长女,宁氏的娘家靠着她的提携早就过上了吃穿不愁的好日子,只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显然他们对现状并不满意。 老夫人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 宁盼兮面容姣好身段窈窕,迈着莲步走路都走得摇曳生姿,可见真是下了苦功夫去学大户人家的礼仪,只可惜用力过猛,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刻意,失了灵动反倒给人东施效颦的感觉。 “盼兮拜见老夫人,老夫人万福金安。”年轻女子柔弱无骨般拜倒,随着她的动作,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幽香飘来。 老夫人不发一言,只静静地将目光转向了佩蓉。 佩蓉会意,转身进了内室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做工精美的小荷包,荷包鼓鼓囊囊地,里头塞了不少银子。 “头一次见面,这是老太太给宁姑娘的见面礼,姑娘收下,以后有空常来玩儿。” 熟悉老夫人的都知道她有个保持了很多年的习惯,合眼缘的打赏自个心爱的首饰,不合眼缘的便用银子打发。 宁氏看着佩蓉手里的荷包脸都绿了,宁盼兮并不知道老夫人的习惯,正喜滋滋地想伸手去接却被宁氏粗鲁地扯住了手臂。 宁氏黑着脸狠狠剜了她一眼,责怪她眼皮子浅没出息,随后又转过脸堆起洽媚的笑容故意装作不知情婉拒。 “盼兮自小是儿媳看着长大的,就跟儿媳的亲生女儿一般,也就算是婆母您的孙女,都是自家人用不着对她这么客气,婆母您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她,盼兮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对吧盼兮。” “是,是……”宁盼兮答应得其实有几分勉强,她来是想嫁给世子爷坐上武安侯府未来当家主母的宝座的,可不是真的来给老太太当奴婢使唤,真要那样她才不乐意呢! 588章番外机灵用错了地方 小姑娘毕竟年轻,想来家中也是娇养着的,不乐意的情绪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不过应该也是被千叮咛万嘱托过的,宁盼兮很快又做出一副懂事乖巧的模样。 单看她满头华丽的珠钗还有脖子上手腕上的名贵首饰,不难看出宁氏这次是下血本了。而且看她们姑侄这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恐怕图谋的还是正室大娘子的位置。 不得不说宁氏还是有几分头脑的,也很会盘算,只可惜她把机灵用错了地方。 武安侯府的世子爷可是多次进宫饮宴的,后宫三千佳丽,帝都的名门闺秀,他连被誉为天朝瑰宝的十一公主都见过,又怎么会对宁盼兮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吸引? 老夫人当场不留情面地明确拒绝道:“南山堂的人手够用,我一个半条腿都伸进棺材里的老太婆哪儿使唤得了那么多人?你娘家侄女一看就是个娇小姐,来了只怕我还得安排人伺候她去。” “何况世子已经从帝都回来,这孩子孝顺,每日都会来请安,陪我用饭,虽说是沾亲带故的亲戚,但毕竟男女有别,时间长了恐怕遭人诟病,也是为你侄女的名声着想,毕竟她将来还是要嫁人的。” 老夫人这几句话堵死的可不是宁盼兮进南山堂的路,而是直接扑灭了她嫁给世子爷的希望。宁盼兮脸色难看,嘤嘤嘤地红着眼睛偷偷去扯宁氏的袖子。 宁氏暗自咬牙,只觉得自家侄女儿跟个傻子似的就知道杵在那碍眼,倒是把她在家里提前教过的手段都拿出来啊! 宁氏射出一记凌厉的眼刀子,宁盼兮这才反应过来,忙就转身准备给老夫人跪下磕头,岂料一旁低眉顺眼的小丫鬟竟齐刷刷簇拥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宁姑娘第一次来,奴婢们领着您上后院花园子里逛逛去,咱们府上的花园子可好玩儿了,姑娘一定会喜欢的!” “就是就是,老太太和大夫人也许久未见了,长辈们肯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姑娘在这儿也是无趣,倒不如随奴婢们去吧!” 丫鬟们七嘴八舌,银铃般的笑声响起,簇拥着就把宁盼兮拉走了。 宁氏有心阻止却发现老夫人不知何时已经满面寒霜,她吓得缩起了脖子,畏惧地低下头去,外头明明已经雨后放晴,花厅里的气压却很低,就像有一团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在头顶。 沉默了许久,老夫人才慢里条斯地开口说道:“老大媳妇,军中最大的忌讳便是临阵脱逃,怀恩当年因为吃不了苦就当了逃兵,按照军法可是杀头的大罪。” 宁氏不知道老夫人为何要重翻这些陈年旧账,难道想为嫡亲的孙子出气,敲打敲打她。这么一想宁氏忙不迭认错。 “怀恩无能都是儿媳的罪过,婆母可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否则儿媳万死难赎其罪。婆母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这些年若是没有您,儿媳根本撑不起长房的门庭。” “儿媳常在佛前祷告,求佛祖保佑您老人家长命百岁,保佑您老人家身体康健,将来怀恩的孩儿也还要靠曾祖母庇护,婆娘您别为怀恩这个不懂事儿的笑出声动怒,若是心情不好只管打骂儿媳出出气吧!” 一番东拉西扯下来,宁氏又开始哭哭啼啼地演苦情戏。 老夫人眯起了眼睛,不慌不忙语气依旧不见任何情绪的起伏,兀自接着往下说道:“怀恩当了逃兵本该杀头,可你不顾长房长媳的体面,带着下人跑到府门前撒泼胡闹以死相逼。” “最终逼得一生铁面无私的老侯爷不得不违背良心徇了私情,也正因怀恩之事,老侯爷无言面对军中将士,只得向朝廷上了请罪奏折,自请削爵夺位自降大狱,长房长孙当了逃兵,这事儿成了老侯爷永远洗刷不掉的污点。” 宁氏一听立马止住了哭泣,心道今日她过来原本是有时想求的,怎么老婆子却没完没了地翻起了旧账?难道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叫她看出了端倪,故意想拿那些不光彩的事儿来堵住她的嘴巴? 这么一想宁氏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说话也渐渐变得硬气。 “婆母您这话就说得太严重了么不是,这,这……”宁氏极力辩解道:“姑且不说这都是老黄历了,婆母您现在再翻出来也没什么意思,就算是当年事发之后,公爹不也已经原谅了怀恩么!” “说到底怀恩也是公爹一脉相传的嫡亲骨肉,若不因为怀恩的父亲是个傻子,我家怀恩可就是长房长孙,这么多年哪里用得着看他人脸色谨小慎微地过活。” “大夫人说这话也不怕天上的雷公降下个雷劈死你!” 佩蓉低一直眉顺眼地站在旁边,任凭宁氏如何东拉西扯,她都始终恪守尊卑有别的本分,不曾插嘴说半句有违身份的话。 直到宁氏言语之间开始对老夫人不敬,佩蓉立刻冷着脸上前了一步,挺直了腰直勾勾地看着宁氏的眼睛,一副咬牙切齿要吃人的模样。 宁氏错愕,继而脸上青白交替,一改刚才与老夫人说话时虚伪的谦卑,像变了个人似的,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佩蓉破口大骂:“老刁奴!主子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 “我看就是老太太平日里太和气了,惯得你们这帮刁奴不知道骨头几两重!” “这还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呢就敢以下犯上欺辱我,背地里还不知道要把长房作贱成什么样!” “来人呐,上去给我撕烂老刁奴的嘴,今个要不狠狠罚他,我长房的颜面何在?”宁氏一声令下她身边的亲信还真准备动手。 南山堂哪里轮得着他们来撒野? 老夫人只轻轻扫落了手边的杯盏,“哐当”一声巨响,立刻冲进来七八名专门到军营里训练过,有拳脚功夫在身上的粗壮婆子,她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宁氏的亲信全部拿下,且不顾宁氏的阻挠粗暴地将人全都拖了出去。 花厅里重新恢复平静,只剩下宁氏受惊过度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589章番外大灾星 欧阳楚楚越想就越觉得生气,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日情形。 清儿刚去乡下收租子回来,从猎户手里救下了一只漂亮的白狐,兴高采烈地想给武安侯府送去,谁知半道上却撞上了尧怀志亲自带着人来送东西。 欧阳楚楚不知道他们俩人在小河边上说了些什么,她只看见清儿面无表情地目送失魂落魄的尧怀志离开,之后便将承载着历年来她送给尧怀志礼物的马车推入了河里。 听闻至今小河下游的百姓隔山差五还能捡到夜明珠白玉佩等名贵之物,捡到的百姓每每将东西送进当铺里去,欧阳楚楚都急急忙忙去将东西偷偷藏起来。 也得亏整个北郡范围内所有当铺都有邵氏一半干股,否则她也无法对每个当铺大朝奉都交代清楚,要他们收到下游百姓典当之物先通知她过来辨别。 欧阳楚楚绝对不会再让那些东西出现在清儿面前,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清儿如此失态! 邵绮清依旧闭着眼睛,她的下颚棱角分明,不似其他女子那般柔美,且她十三岁接掌家业,别的女孩还在发愁今日是戴什么颜色的头花时,她已经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见惯了魑魅魍魉阴诡人心。 经历得多了,邵绮清越发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性子执拗,想要的东西就算是死也不会撒手。 “楚楚姐,有句话叫做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我堂堂邵氏商号大东家,那在生意场上也算是叱咤风云了,被他尧怀志这么摆了一道,要是不连本带利收回来,岂不是以后要让人笑话个没完?” 邵绮清缓慢地睁开了眼睛,襄北和雀北虽合二为一,统称北郡,可两地百姓还是习惯以旧称区分,城防与官道也是保留着原先的模样。 这条官道邵绮清早就已经记不清走了多少遍,雀北城里头有她惦记的人,她甚至还在城里买了一处别院。 欧阳楚楚显然是还想再劝,不过她知道这头倔驴根本不会听的,于是便只能生着闷气,打定主意一定要为上次的事情在老夫人面前讨要个说法。 因为她母亲年幼时流落在外受苦的缘故,认祖归宗之后,不仅外祖母对她母亲倾尽所有地补偿,几位老姨奶奶也是宠爱有加,武安侯府这位老夫人对欧阳楚楚的疼爱更是胜过邵绮清。 很快,邵家的马车便停在了侯府门前,刚刚停稳就见一容貌妍丽的年轻女子正气鼓鼓地在门前来回踱步,几次三番想要冲进去。 邵绮清与欧阳楚楚相互对了一眼,立刻明白那女子的身份。 欧阳楚楚努了努嘴是以邵绮清好好打量一番,还压低了音量说道:“想必这就是长房宁氏那娘家侄女儿了,实在很一般嘛,宁氏怎么想的,就算真想往侯府里塞人,也该找个更好看的才是。” “好看的不一定听她的话,对宁氏来说听话才是最重要的,毕竟她想要的是真实惠。” 邵绮清其实早就见过宁盼兮的画像,不只是她,宁氏娘家所有适龄的年轻女孩的画像全都在她的密室里摆着呢。其实也不止是宁氏,所有可能会与武安侯府联姻的家族,她连人家祖宗十八代都摸了个底清! 邵绮清很庆幸她从小就养成了走五十步看一百步,未雨绸缪的好习惯,事先摸底还真让她发现了几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譬如宁氏这侄女,闺阁趣味可不老少。 欧阳楚楚是最了解邵绮清的,一看她耸了耸眉头眼底满是坏坏的笑意,立马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这不,不知死活的还真主动找上门了。 宁盼兮本来就已经气得不行,姑母被扣下了而她被下人们毕恭毕敬地请了出来,好说歹说甚至都发火了,人家就是不肯再让她进去。 长这么大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正一肚子火呢,好嘛,扭过头一看,只见两个身量高挑的年轻女子站在马车旁看着她指指点点。 宁盼兮顿时就炸了,她可不管对方什么来头,在北郡,武安侯就是最大的官儿,分量相当于土皇帝,而她就是皇亲国戚!居然还有人敢笑话她?简直是大不敬! “咚咚咚……”三步并作两步冲下了青石台阶,宁盼兮指着满脸不怀好意的邵绮清破口大骂道:“你个不长眼的贱皮子刚是不是在背后嘲笑我?哼!你知道我是谁吗?” “告诉你们,姑奶奶姓宁,满大街扫听扫听,尧氏长房当家大娘子就是我姑母!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背后说姑奶奶坏话!” “宁盼兮姑娘说过了三件事儿,第一,显然我知道你是谁,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连你的生成八字都在我手里。” 邵绮清不慌不忙,甚至脸上还带着生意场上经常露出的和气微笑,随之下一刻她竟猝不及防地抬脚狠狠踹在了宁盼兮的膝盖上,一脚就把她踹了个狗啃泥。 宁盼兮抬起头时鼻子上嘴巴上全都是血,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只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傻乎乎地望着邵绮清。 一般闺阁女子发生口角顶多推搡两下,谁都会顾忌仪态和体统,谁也不会像邵绮清这样出手不留情。 偏偏欧阳楚楚还助纣为虐,“噗嗤”一声忍俊不禁,直接竖起了大拇指。 邵绮清上前一步在宁盼兮面前蹲下,左手抄住她后脑勺的发髻拽在手里猛地用力,逼迫她扬起下巴。 “第二,我长眼睛了,又大又水灵,只不过是长在头顶,所以根本看不见你这种,靠着打秋风过活破落门第养出来的蠢东西。” “第三,刚刚我们不是在背后说你坏话,而是光明正大地在嘲笑你,就算现在你爹你娘你祖宗十八代来了,我邵绮清也照样踩在他们脸上,信不信?” “邵,邵……你,你是襄北邵氏商号的女东家……”宁盼兮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碰到这个大灾星,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在侯府里碰了钉子就够倒霉了,怎么还惹上她了! 590章番外老夫人决心帮他一把 宁盼兮有个不争气的老爹和弟弟,父子俩贪杯好色还烂赌,游手好闲全靠飞上枝头的姑母接济。 可宁氏一个妇道人家,既没有生财之道又不擅经营,而且她自己的儿子也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主儿,渐渐也就满足不了宁家父子的胃口。 这父子二人欠了一屁股赌债,逼债的人找上门了,迫于无奈他们便去借了印子钱,而放债的正是邵氏商行,原先是借了三千两白银,如今利滚利息滚息,早就债台高筑了! 宁盼兮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爹跟她说了实情,还要她无论如何都要攀上武安侯府这根高枝,唯有如此一家人才有活路。 邵绮清可是他们家的大债主,她一个不高兴逼着他们家还钱……宁盼兮根本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而且她出手这么狠,宁盼兮已经清楚明白地意思到,她根本惹不起。 “是,是盼兮有眼不识泰山,求,求邵东家高抬贵手,放过盼兮吧。” “宁姑娘说什么?我听不清。”邵绮清哪里有那种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圣母情怀呀,她奉行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百倍奉还的教条。 宁盼兮屈辱得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脸上泪挂满了泪痕,府门前的侍卫还有小厮全都看着,街上更是人来人往,她已经认错服软,邵绮清却在咄咄逼人! 老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宁盼兮也是耀武扬威横行霸道惯了的,她抹了一把嘴上的血,梗着脖子把手举到面前,一副滚刀肉的模样。 “是你先动手打人的!我都已经低头了还想怎么样?邵绮清你不就仗着有两个臭钱吗?天朝可是有王法的,不是你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的!” “确实。”邵绮清对宁盼兮的说法表示很赞同,甚至还摸着下巴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可她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人哭哭笑不得。 “单单只是有两个臭钱当然不可以为所欲为,不过私以为富可敌国是可以的,楚楚姐你说呢?” “那是自然,说吧,你是想让这碍眼的玩意儿从此消失在这个世上,还是想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姐替你办,她还资格脏了你的手。” 欧阳楚楚配合得天衣无缝,话刚说完宁盼兮就吓得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邵绮清皱着眉头起身,接过欧阳楚楚递过来的香帕嫌恶地擦了擦手,最后还将香帕扔在地上那条臭咸鱼脸上,迈出一步直接从她身上跨了过去。 府门前众人可是从头到尾全都看在眼里的,别说是小厮了,就连侍卫都被这位表小姐的狠劲儿吓傻了眼。 于是乎,比表小姐被世子爷拒婚颜面扫地更劲爆的消息不出三刻就传遍了整座府邸,姐妹二人在掌事女使的带领下还没从前院走到后院,消息便传进了南山堂。 佩蓉自个都惊呆了,跟老夫人禀报完半晌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沉默了良久,之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的沟壑都挂着飙出来的眼泪。 佩蓉一头雾水:“您这,老太太,您是被气疯了吗?” “嗯。”老夫人一边摇头一边说道:“我为什么要生气,说实话,佩蓉你不觉得很过瘾吗?” “过,过瘾倒是过瘾,可……”佩蓉顿了顿,最后无奈地叹着气说道:“做人可不能光图过瘾,尤其是女子!这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平,彪悍蛮横凶狠等等诸如此类的骂名要是被钉在女子身上,名声可就全都毁了!” “可你也不想想,她一出生母亲就因为难产而死,之后父亲,祖父又相继离世,人人都说是她命硬刑克亲人,后来跟祖母相依为命,我的妹妹我知道,香稚不管再怎么强撑着,骨子里都是个软弱没有主见的。” “十三岁掌家,四周围全都是豺狼虎豹,人人都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啃她的骨头,她如果不彪悍蛮横凶狠,如何能走到今天?” 提起邵绮清,老夫人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心疼,虽然她嘴上从来不说,但在她心里,邵绮清就是孙媳妇的最佳人选。甚至说句良心话,自家这个还没开窍的浑孙儿跟清儿比差远了! 他若不是占了个自幼青梅竹马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宜,清儿能看得上他?就这还不识好歹,偏要去攀天梯挽月,不珍惜身边人。 为了避免自家傻小子将来后悔莫及,老夫人决心帮他一把。 “佩蓉,快把我脸上这脂粉再抹白一点,哎,瞧我这脸色红润得真愁人,怎么上了两层珍珠粉了看着还是不像病人?” 人马上就要到了,老夫人有些焦急,不耐烦梳头小丫鬟慢慢弄了,自个上手抓乱了鬓角,让几丝银发散落下来,接着又把头巾扎上。 佩蓉也捧着粉扑往老夫人嘴唇上又多拍了几下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嘴唇白得没有血色,这回就像了,老太太您快上床上躺着去吧,我上外头迎迎清儿小姐。” “记着,领她从宁氏面前过。”老夫人意味深长。 佩蓉先是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老太太的用意,颔首躬身退了出去。 侯府主母院里,元氏在得知消息之后差点吓晕了过去,好不容易定下来些。 心腹管事娘子却忧心忡忡地说道:“这会子那只母老虎八成是进了南山堂,只怕老太太重提旧事,到时候真让那只母老虎进了门,咱们世子爷可就受苦了呀!” “不,我儿不能娶她……”元氏挣扎着按住心口,可嗓子眼里实在痒得厉害,饶是她已经竭尽全力,最后还是压不住一阵猛烈的咳嗽。 荣娘子忙拿丝帕去接,又是一滩血,且血迹的颜色发黑,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快,端水上来伺候主母漱漱口,你们这些死丫头,一个两个都杵在那儿不知道动弹,没看主母正难受着么,药熬好了没呀!” 荣娘子一边将染了血的丝帕捂住藏进袖子里,一边起身胡三喝四地直嚷嚷,元氏只觉得烦躁得头痛欲裂。 591章番外那只母老虎 “行了,那些琐碎事儿就让丫鬟们去办,你快进来我有话问你。” 元氏胡乱摆了摆手遣散近前伺候的小丫鬟,强撑着病弱的身体坐直了起来,眉眼间尽是焦急。 荣娘子忙又转身折返。 “邵家的是自个一个人来的?” “回禀主母,欧阳家的也来了。” 荣娘子生就一对招风耳,平素就最喜欢打听这打听那,对于方才在府门前发生的事情她更是添油加醋在元氏面前搬弄得起劲儿。 不过她没偏帮哪一方,无他,宁氏小家子气,从来没给过她什么好处,她自然不会帮宁氏的娘家侄女儿说话。 清儿小姐倒是出手大方,动辄打赏金叶子金瓜子,不过元氏不喜欢她,觉得她在外抛头露面跟男人一道做生意,不成体统,荣娘子自然不会傻到得罪自己的主子。 是以不管是宁盼兮还是邵绮清,此刻在元氏心里的形象都是差到了极点,因为荣娘子不遗余力地贬低了她们。 “要奴婢说,邵家这个不愧是买卖人,精明着呢,来咱们府里十回有八回是要扯上欧阳家的一道的,主母您仔细想想这是为什么?” 荣娘子擅长钻营,元氏在她的提醒下却还是摸不着头脑,荣娘子卖够了关子才直接把话挑明。 “主母您想啊,欧阳家的老夫人一向是偏疼的,邵家的带上她老太太总归会给几分薄面,且奴婢听说她们姐俩感情好得跟同一个人似的,有欧阳家的帮忙说说话,哄着老太太,说不准老太太一心软就答应了。” “不不不,不行……”元氏头摇得像拨浪鼓浑身都在拒绝,病恹恹的脸上也全都是惊恐,“邵家的身上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矜持和端庄,我儿可是堂堂武安侯府的世子爷,她一个商贾出身的野蛮女子怎么配得上?” “就是,以咱们世子爷人品贵重文武双全,就是尚公主也能匹配得上,邵家的要不是搭着老太太这层关系,连咱们侯府的门槛都没资格迈进来!” 荣娘子这话元氏倒是不敢接,邵家毕竟也是皇亲国戚,当今皇帝陛下还要唤邵绮清的祖母一声皇姑母呢! 虽说她家以经商为本,在朝中并无根基,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邵绮清手里还有一块她家老太太传下来的入宫令牌,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入宫面圣。 人在病中难免思虑万千,元氏又想到邵绮清性格果敢,仿佛这世上就没有她不敢做的事情,倘若她真对世子情根深种势在必得,到时候拿着她祖母留下的令牌进宫面圣请求陛下赐婚…… 到时候赐婚的圣旨一旦下来,武安侯府又岂敢不从?违抗圣旨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元氏越想越不安,急忙一把抓住荣娘子说道:“你可想到什么法子能阻止邵家的?快,快说出来本夫人重重有赏!” “主母您这话说得,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为您分忧是应该的,哪儿会贪图什么赏赐?”荣娘子自然是要装模作样地推辞一番,因为她太了解元氏的性格了,她越是推辞,元氏便越大方。 元氏果然没让荣娘子失望,颤颤巍巍地掀开了枕头,拿出底下珍藏的和田玉手镯说道:“我知道你一向忠心,这就是嘉奖你的忠诚的,眼下火烧眉毛了,快替我想想法子!” “嘿嘿嘿,主母别急别急,快躺下,您这身子骨可禁不起怒火烧心,奴婢一定想方设法替您赶走那只母老虎!” 荣娘子信誓旦旦地保证着,还体贴地扶着元氏躺下,至于价值连城的和田玉手镯,自然是顺手接过迅速揣进了兜里。 接着又说道:“不过那只母老虎太过精明不好对付,奴婢可能会使用些非常手段,具体详情您就是别问了,万一将来出了差池,您就直接推说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所有罪责都由奴婢来承担!” 元氏感动得直抹眼泪,“不必如此,你是替本夫人办事儿谁敢责怪你?不过咱们也不好太过,毕竟两家是血脉之亲,你要注意分寸,别伤了亲戚间的和气。” “奴婢省得的主母放心,奴婢不让您掺和进来也正是因为两家沾亲带故,您毕竟是长辈,有些事传出去不好听。” 荣娘子的话让元氏越发感动了,忍不住紧紧抓住她的手说道:“这些年多亏有你在身边,我这身子骨怕是撑不了多长时间,往后你可得继续尽心竭力效忠世子。” “对了,我记得你家莺莺去年就及笄了吧?找个时间带进来给我瞧瞧,旁的不说,世子房里用的人我还是能做主的,虽说有爵之家迎娶正室之前不让纳妾,但几个通房大丫头还是得有的。” “主母,这……”荣娘子诚惶诚恐地跪下婉拒道:“莺莺是在外头庄园里长大的,她爹大字不识成日就知道替主母打理田庄,这野丫头没学过一日规矩,怎么敢高攀世子爷。” “别说当通房了,就是让她入府当个粗使丫鬟伺候世子爷都不配,主母可别再折煞奴婢了,奴婢从来不敢有这种非分之想!” “你忠心耿耿,莺莺是你生的必定也不差,以前你不就老说她有一双巧手,做什么绣品全都活灵活现,性子恬静,温柔小意最会服侍人了。” 元氏可不止一次听荣娘子夸她闺女,是以替儿子收进来当通房这念头动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眼下提出来也有想让荣娘子更加死心塌地地替她办事儿的意思。 推辞一定要适可而止,过了就会变成拿乔。 荣娘子凭着对元氏脾性的了解,当即转变了态度,感激涕零地说道:“能得主母抬举肯定是莺莺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别说是给世子爷做通房了,就是无名无分,能伺候主子一场也是莺莺的福气!” “不会无名无分的,放心吧,只要莺莺的肚皮争气,能赶在我闭眼之前让我抱上大胖孙子,我必定为你们母女撑腰,让莺莺母凭子贵,抬为良妾。” “奴婢叩谢主母深恩,奴婢这就到南山堂打听消息去。”荣娘子恭恭敬敬地行完礼才招呼丫鬟进来伺候元氏,而她自己则径直去往后院。 592章番外烂账 侯府后院的小门有小厮看守,朱莺莺已经来了好大一会儿,小厮塞给她的瓜子都磕了两把,这会子才瞧见老子娘过来,忙不迭地就把瓜子丢掉飞快跑了过去。 “娘,娘!总算来了,可真是叫女儿好等!” “哎,你个没规矩的死丫头,忘了娘是怎么教你的?”荣娘子气得横眉倒竖,佯装扯住女儿的耳朵就要揪起来。 朱莺莺被吓唬得连声讨饶:“别拧别拧,下次再也不敢了!” “滚回去重新再来一遍。”荣娘子撒开了手一脸不高兴。 朱莺莺满心不乐意,但屈于荣娘子的淫威又不敢不从,只得哭丧着脸走回小门边,转身时脸上已经挂着温柔恬静的微笑,迈着端庄优雅的莲花步款款走向前,到了荣娘子面前照足规矩福了福身子。 “女儿拜见母亲,许久不见,女儿十分想念母亲。” “母亲也时常想念你,嗯,不错,这才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荣娘子终于露出了笑容,谁知立马就有人泼她冷水,她的男人朱庄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要我说咱就别装了,咱连小门小户都算不上,你是伺候人的奴婢,我也是卖了身契给主母的,咱们这种出身,女儿再怎么装也不可能真的变成大家闺秀,还是趁早死了攀高枝儿的心吧!” “住嘴!谁让你进来的?这里可是后院,你一个外男随随便便闯进来,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非得自个找死!” 荣娘子气得浑身发抖,这男人全靠她才当上庄头,结果可倒好,这负心薄幸的臭男人竟然嫌她是个黄脸婆,舔着脸娶了小妾进门,如今那个家里就成了小妾的天下,连她的儿女都要看小妾脸色! 要不是元氏病一直缠绵病榻,她也不会无瑕顾及家里,让外边的狐狸精钻了空子!荣娘子越想越气,她既恨自家男人,同时也埋怨元氏身子骨不争气。 朱庄头被她呵斥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后却也不敢翻脸,毕竟荣娘子说得有道理,内院可是最忌讳外男的。朱庄头赶紧扭头拔腿跑了出去,等跑到小门外边才探出头冲里头撂狠话。 “臭娘们别以为老子是怕了你!哼,有本事一辈子别回家,回家有你好受的!” “你,你!”荣娘子气得咬牙启齿,但想到大事要紧她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朱莺莺却很担心地说道:“娘,爹说的话虽然难听却也不是全然没道理,世子爷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就我这样的,真能入得了他的眼?别回头高枝攀不成再坏了名声,一辈子嫁不出去可就全完了。” “是谁跟你说的这些?是不是那个狐狸精?”荣娘子可不糊涂,一下子就察觉出来不对劲儿。 朱莺莺知道撒谎骗不过,只得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荣娘子顿时勃然大怒,狠狠地拧住女儿的耳朵大骂道:“你个不长脑子的蠢东西!狐狸精是你娘我是你娘?” “枉我替你辛苦筹谋,你可倒好,竟情愿相信那狐狸精居心叵测的鬼话,也不相信你亲娘的话!你是我十月怀胎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能害你吗?” “疼,疼,娘别揪了女儿知道错了还不行吗?女儿以后什么都听娘的!” 朱莺莺吃痛得呲牙咧嘴,荣娘子劈头盖脸地训了她一顿,最后才消气,想起来看门的小厮什么都看在眼里,忙又笑眯眯地走过去塞了腚银子给他。 “又来麻烦小哥了,还请跟以前一样守口如瓶。” “荣娘子可是主母跟前的红人,莺莺姑娘更是前途无量,小的知道怎么做,毕竟小的将来还要靠荣娘子跟莺莺姑娘提携。” 小厮神色猥琐,这些年他可没少得荣娘子的好处,至于荣娘子一家的闲话,他也只有在酒桌上吹嘘的时候才会避重就轻地捡出一些来说。 目送荣娘子母女俩消失在二道门上,小厮又转过头来跟朱庄头攀谈起来。 “我说朱庄头刚才泼那盆冷水何苦来哉,莺莺姑娘要真能当上世子爷的女人,你们全家不就跟着飞黄腾达了么!” 其实,朱庄头也不是全然没那个想法,否则他也不会同意让闺女过来了,只不过家里那位吹的枕边风真是吹进了他心坎里。 老朱家现在的日子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可他替主母管着田庄荣娘子更是搭理着偌大的侯府内院,这可都是肥得流油的差事,要不他一个入了贱籍的人还能纳小妾喝花酒逍遥快活? 若是能更上一层楼自然是好事儿,怕就怕弄巧成拙连累得全家跟着倒霉!而且荣娘子记恨他娶烟花女子做小妾,早就巴不得一脚蹬了他,如果真让她成事,岂不是从此以后都要骑在他脖子上拉屎拉尿了? 朱庄头越想就越觉得刚才真应该把人拉下,小妾都说了,莺莺的长相平平无奇,放在窑子里顶多也就算个三流货色,世子爷绝不可能看得上她的。 这可怎么办?朱庄头越想越着急,搓着手冲小厮讨好地笑道:“飞黄腾达什么的就先不说了,别惹上祸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嘿,要不怎么说还得是咱老爷们见事儿清,不瞒你说,世子爷这块香饽饽惦记他的人可多着呢,你是来得晚了没看着,刚才啊府门前都打起来了!” “大夫人娘家的侄女儿被表小姐给打得哟,那叫一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二女争夫这出好戏府里上上下下都传遍了!”小厮说得绘声绘色唾沫横飞。 朱庄头脑子一下就绕了过来,府上人人叫表小姐的绝没有二旁人,肯定是襄北邵家的,他打理的田庄年年入不敷出,可没少向邵氏银庄借银子应急。 当然这些事儿不仅主母不知道,就连荣娘子他也是瞒着的,毕竟他以田庄名义借的那些银子大部分是进了他的口袋,被他吃喝嫖赌挥霍了去。 万一莺莺跟表小姐对上,再把那些烂账扯出来可就彻底玩完了! 593章番外默契配合虐渣渣 朱庄头脸色剧变,双腿软得差点站不住,打定主意一定不能自找晦气,他眼珠子飞快地转动着,一时间竟然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只能急冲冲离去,想着赶紧回家问问他那位聪明伶俐的小妾。 有的人是拼了命想躲开晦气,可世事奇妙变幻无常,有的人却偏要往倒霉坑里跳。 邵绮清笑眯眯地看着眼前拦她的人,好心提醒道:“大夫人不妨先考虑考虑自个的处境再去操心其他人,作为晚辈,我本不应该数落长辈的不是,更不应该好奇你为什么会被老太太罚跪,可我看你这……啧啧啧……” “你啧什么啧!果然是不入流的商贾出身,没有教养不懂规矩!”宁氏怒目相对,被一个小辈看了笑话她是既屈辱又愤怒,虽然不敢违背老夫人的命令站起来,却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 “士农工商,嗯,没错,在世人眼里,行商者满身铜臭味确实不入流,不过在这里绮清好心提醒大夫人一句,真金白银可是好东西,大夫人如果不信,不妨回家问问你的好儿子还有你娘家的兄弟。” “你,你什么意思?”宁氏脸色巨变,眼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忽然想到了儿子的种种可疑行径,明明没给他多少花用,可他却能去秦楼楚馆里一掷千金…… 宁氏一下子就想到了邵家的钱庄,因为先前她也向邵家钱庄借过银子周转,数目虽然不大不过至今也没还,但正因数目不大,宁氏才觉得亲戚之间用不着如此算得那么清,以邵家的财力也根本不会在意这点小钱。 但如果家里那个不争气的为了挥霍大笔借债呢?宁氏根本不敢往深处想。 可她不想并不代表邵绮清就必须不提呀,只见她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沓契约纸,摊开来刚想当众念出来就被欧阳楚楚一把抢了过去。 欧阳楚楚幸灾乐祸地扬了扬手中的纸,大声宣扬了起来,“大伙儿知道这是什么吗?借据!这些年尧怀恩向后向邵家钱庄借了十万两白银,还有宁氏的娘家兄弟前前后后也跟邵家钱庄借了将近两万两银子。” “什么!”宁氏大叫了一声猛然挺身站直了起来,眼珠子瞪得都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声音更是尖锐刺耳得令人直想捂住耳朵,“怎么可能?怀恩怎么可能欠下这么多银两?十万两!不,不,绝对不可能!” “一定是你们在话说,怀恩他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跟你们借这么多银子!况且家里从来没短过怀恩花销,他可是尧氏长房嫡孙,怎么可能没有银子用!” “大夫人说这话难道是想赖账吗?”邵绮清气定神闲,她是精明的商人,从来不做赔本生意,只见她双手环胸,绕着宁氏走了一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像是在打量货物一般,看得宁氏毛骨悚然。 “楚楚姐,咱们钱庄一般怎么对付赖账的鳖孙来着?” “抄家呀!先抄家收来房屋天地,看看能追回多少损失。” 姐妹二人一个敢问一个是真敢答,欧阳楚楚认真地分析了起来。 “咱柜上的掌柜事先调查过的,长房住的是老侯爷还在世时专门给置办的五进出大院,再加上大夫人手里头的铺子田产,满打满算也值个十五万两白银左右。” “照理说尧怀恩早就及冠成年了,他才应该是长房的当家人,大夫人不过是个外姓人,不过看在八竿子勉强也能打到的亲戚份上,咱们做晚辈的还是应该事先知会她一声,免得她被扫地出门时无家可归太过狼狈。” “嗯,楚楚姐说得有道理,那就……”邵绮清拖长了尾音,亮着眼睛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但她说的话可就没有小狐狸那么可爱了。 “择日不如撞日,大夫人只管看好了,这借据上不仅有尧怀恩本人的亲笔签名,还按了手指印,盖了你们长房的章,而且尧怀恩请的担保人正是尧氏的族长,哦,就是大夫人还要尊称他老人家一声大伯公的那位。” “大夫人也向我们钱庄借过银子,不过因你当时借用的数目小,不过区区三千两,看在亲戚一场的面上,钱庄伙计便破例没让大夫人去请担保人,故而大夫人可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事儿,今个我就一并同你说了。” “如果不信我的话,大夫人自可去问你们尧氏的族长,保人也是要签字画押的,字据也在这儿呢,大夫人可以看一眼。”说着,邵绮清就转身将欧阳楚楚手里的借据全都拿了过来,一股脑塞给宁氏看。 宁氏一开始死活不相信,但翻看了几张之后脸色越来越白,到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副被雷劈得外焦里嫩的模样。 弥天大祸!宁氏只觉得整个天都塌下来了,不说娘家兄弟的,就是她亲儿子这十万两白银要怎么才能还得上?难道让她砸锅卖铁,再去过从前的穷酸日子吗? 不!绝对不!宁氏宁肯死也绝不再过苦日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方面她心知肚明。 宁氏做出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只见她愤怒地把几张借据全部撕掉迅速塞进嘴里,噎得眼眶都红了却还是死命咽了下去。 姐妹二人面面相觑,邵绮清耸了耸肩,有点无奈的样子。 宁氏好不容易才把借据全部咽进肚子里去,甚至来不及使唤奴婢给她弄点水喝就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一抹嘴,梗着脖子做出一副滚刀肉的模样。 “哼!谁欠你十万两白银,无凭无证,我可不承认!奸商有本事你就闹上衙门,我倒要看看官府的大门究竟是朝着你一介商贾末流开,还是朝着我堂堂武安侯府!” “首先声明一点,如今海晏河清历治清明,官府的大门自然是向着理字儿开,这一点绮清是十分相信的,我朝威武,陛下圣明,大夫人可不要随意抹黑官府的名声哟。” 邵绮清素来比较淡定,欧阳楚楚却是忍不住了,早就笑得肚子疼,还是邵绮清娇嗔地瞪了她一眼才有所收敛。 宁氏可真真被这姐妹俩惹毛了,但她还没来得及端起长辈的架子教训她们就被抢了先。 邵绮清很是好心地解释道:“其次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老侯爷临终前大夫人就已经闹着分家了呀,现如今长房是长房,侯府是侯府,欠我们钱庄银子的是长房,跟侯府可扯不上半点干系。” “大夫人放心,我可是个很拎得清的人,绝不会将二者搞混淆的,哦对,还有最后一件事儿,容我给大夫人提个醒。我们钱庄写借据用的墨水里头都是掺了朱砂的,就是为了防止某些泼皮想抵赖销毁解决。” “这可不是专门针对大夫人,我主要是为了防止那些小人钻了空子,行业内众所周知,上回大夫人借那三千两的时候伙计必定也特别声明过了。想不到大夫人竟然这么有勇气,朱砂吃多了可是会死人的哟!” “你!你下毒!” 宁氏闻言吓得魂飞魄散,又是抠喉又是扯着嗓子喊救命,全然顾不上长房大夫人的威严和体面了。 一通折腾之后总算吐了个昏天暗地,宁氏虚脱得面色如土,目光如果可以像箭一样邵绮清早就被她射得万箭穿心了! “邵家的,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歹毒,对长辈下毒这种事情你都能做得出来,我要到衙门告你!告你谋害人命,告你诱骗良家少年郎大举借贷!你假借钱庄之命放印子钱,这是违法乱纪!” “哟,楚楚姐有没有听见,大夫人说尧怀恩是良家少年郎呢!” “狼是狼,只不过是急色狼,都说知子莫若母,可她这个母怎么跟被猪油蒙了心被屎糊了眼睛似的,自己儿子是个什么货色都不知道,吃喝嫖赌,尧怀恩哪样不沾?” 欧阳楚楚满脸嫌弃,说完了以后又自己轻轻地打了两下嘴巴,忙朝束手站在一旁仿佛不存在一般的佩蓉嬷嬷投去了歉意的笑容。 “晚辈失礼了,实在是没忍住才用了不文雅的字眼,有损南风堂的高雅了,一会儿晚辈就去老太太的小佛堂里多多抄写几遍《金刚经》,去去口业。” 佩蓉嬷嬷微微颔首,继续老神在在地眺望远方,摆明了不想掺和主子们的是非,要知道宁氏可是不止一次当众斥责过佩蓉嬷嬷不分尊卑以下犯上的,这回人家可不就将尊卑拎得清清楚楚了么! 宁氏一看周围没人肯帮她,气得咬牙切齿地将阴郁的目光从众人脸上逐个扫过,一副过后就要找众人算账的模样,但首先她儿子欠的账得先算清楚。 仗着已经销毁了借据,宁氏有恃无恐地冷笑了起来:“哼,别以为往我儿子头上泼脏水就有用,就算他平时是纨绔了些,那又如何?试问世家子弟有哪个不纨绔的?就算是世子爷不也迄今为止毫无建树么?” “我们怀恩啊,他就是没托生在元夫人的肚子里,没落在侯府的院里,否则怎么会被你们这起子满身铜臭的贱皮子糟践?呜呜呜……说来说去,你们不就是看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么!” “夫君啊夫君你怎么去得那么早啊!夫君你怎么不把我们娘俩一块带走,看看我们都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到底不是亲生的,到底不是一脉相传,老太太根本不管我们母子俩的死活呀,夫君你在天上看见了吗?” 抬出亡夫的名头可是宁氏的杀手锏,当年她就是靠着这招在老侯爷比眼前争得了比二房三房都要丰厚的家产! 只可惜呀,宁氏并不知道,跟邵绮清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她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而且讲理起来非常讲理,不讲理起来还是显得她很讲理。 “大夫人你这个张嘴乱咬人的毛病该不会是以前家里穷被狗咬过,没钱买药吃留下的病根吧?” 看看,多讲理,还先关心关心对方的身体,只不过被关心的人脸都绿了,邵绮清继续发力。 “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把你那不成器的儿子摘出来,大夫人不惜一竿子打到一船人,刚才那些话要是传到帝都去,不知道其他世家子弟会作何感想。” “大夫人以前家里穷也没接触过什么达官贵人,可能不知道,举凡根深叶茂的世家贵族呀,最看重的就是名声了,你这一下子可真是把他们全都得罪了,尧怀恩以后想要有什么贵人相助贵人提携,恐怕是不可能了。” “用不着以后,现在就不可能。”欧阳楚楚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 她们姐妹俩向来是一个来文的一个来武的,因为是在南风堂,邵绮清还是不已太过,黑脸便由欧阳楚楚来唱,姐妹俩根本无需事先商议,一个眼神便能知晓彼此心意,配合默契。 只见欧阳楚楚气势汹汹地掐着腰,大声喝道:“大夫人少在这儿哭天抢地扯些没用的,你以为把借据吃了销毁了就不用还钱了?呵呵,真是好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脑壳里怎么还跟塞了稻草一样?” “都要像你这么干就能赖账,我们家钱庄早就关门大吉了,我好心给你挑明了吧,钱庄开出的借据是一式三份的,一份呢,在借钱的人手上,一份交由东家保管,还有一份自然是在钱庄秘库里押着。” “刚才你毁掉的那份是清儿手上的,想要彻底销毁证据,有本事就到襄北去把邵家钱庄一把火烧了,哦,就这恐怕还不行。” “秘库里保存的都是我们钱庄最值钱的东西,有的是雇主寄存的,比如金条啊名贵首饰珍贵字画什么的,还有就是我们钱庄的现银银票,这些东西全都是存在秘库里的。” “所以啊,秘库的位置十分隐秘,具体在哪里连我都不知道,你想放火烧恐怕是找不着地儿的,所以,还是死了那条心,老老实实把银子还上吧!” 594章番外拙劣的演技 宁氏面色如土,手里的香帕都快要被她搅碎了,心里明明慌得快要晕过去,面上却还在死鸭子嘴硬地狡辩。 “就算有借据又如何?怀恩他还只是个孩子怎么就能花掉十万两白银?你倒是说说这么多钱都花哪儿去了?家里还给他呢!” “呵,呵呵……”欧阳楚楚直接无语了,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要不是刚才大声说话说得有些口干舌燥的,她是真想一口唾沫吐宁氏脸上啊! “大夫人这问题可真好笑,你儿子来我钱庄借钱,你问我钱都花到哪儿去了?”邵绮清倒没有生气,只不过看她的楚楚姐快要忍不住挥拳头了,这才出面开口。 “怎么不能问?你开钱庄的心这么大吗?别人借钱花哪儿去了你都不问就敢往外借,对了我还没说你了,谁让你把银子借给怀恩的?经过谁同意了?” “邵家的,我看你想钱想疯了吧你!算计到自家亲戚头上了,对!一定是你欺怀恩年少无知,诓骗他向你借钱,想吃小利子!邵绮清你是人吗自家亲戚都坑害!” 宁氏倒打一耙还理直气壮的模样就连邵绮清看了都忍不住给她拍手叫好。 “啪啪,啪啪……”邵绮清眼底的笑容更深了,“大夫人说我欺负尧怀恩年少无知,可我怎么记得他好像还年长我两岁呢?而且你口中年少无知的这个孩子三年前就强行撸了名良家女子给他当通房,还搞大了人家的肚子。” “过后又因为大夫人你相信算命先生的话,觉得那位通房生下的孩子八字刑克你们长房,于是活生生地将孩子扔进河里溺死,还将因为失子而失心疯的通房扫地出门,任由她冻死在街上。”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事儿!”宁氏倒吸几口凉气瞪圆了眼睛,意识到不打自招后又惊恐地捂住了嘴巴。 邵绮清不再给宁氏喘息的机会,她目光如炬,带着生意场上谈判时压人一头的强大气势,语气冷冰冰。 “大夫人口中的这个孩子劣迹斑斑,不过既然你执意想知道他把十万两白银都挥霍到哪儿去了,我也可以大发善心告诉你。” “尧怀恩是烟花柳巷的常客,这一点想必大夫人心里清楚,不过他为花魁娘子争风吃醋不惜与人对赌,顷刻间就输了五万两白银,这事儿恐怕大夫人就不知道了。” “还有他强行凌辱了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因其刚烈反抗便将其虐杀,还将尸体扒光了衣裳挂在梁上凌辱,过后又花两万两白银平息此事,这恐怕大夫人也是不知情,否则也不会舔着个大脸咄咄相逼了!” 邵绮清神色冷厉,嗤笑了一声满眼不屑,“就这两桩丑事就花了足足七万两,剩下三万两又是如何挥霍的,大夫人不妨回家问问你的好儿子,我实在是不想再多说半个字了。” “若不是脚踩着南风堂的地板头顶着南风堂的瓦片,真的,我连看都不带看你们母子俩半眼,脏,实在是太肮脏了!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砸锅卖铁变卖家产还钱,要么洗干净屁股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楚楚姐我们走,老太太还等着呢。”说罢邵绮清毅然转身,老神在在的佩蓉嬷嬷此时反应无比敏捷,立刻带了几个婆子拦上去,根本不给宁氏继续纠缠邵绮清的机会。 行至廊下,欧阳楚楚忍不住拍手称好:“痛快,实在是太痛快了!总算狠狠出了口恶气,看宁氏那天打雷劈的样子,着实解气!” “噗嗤……”邵绮清忍俊不禁,娇嗔着白了她一眼:“平时就叫你好好读书,偏不听,天打雷劈是这么用的么?” “哎呀就别挑我的理儿了,这不是太高兴了么!你都不知道当时知道他们母子俩的恶行我有多生气,真是恨不得天上雷公电母开开眼,劈死他们母子俩!” “雷公电母开没开眼不知道,今日你们姐妹俩倒是叫老身开眼了!” 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从厅里传来出来,紧接着便是杯盏落地支离破碎的声音,丫鬟们诚惶诚恐的请罪声四起。 姐妹俩迅速对了一眼,欧阳楚楚耸了耸肩吐了吐舌头,眼底多少有些害怕,老夫人虽然一向偏疼她,但她还是对老太太有种莫名的恐惧,说不上缘由,从小就有。 反之,侯府这位老太太因为祖辈父辈们的恩怨对邵绮清从来就没什么好脸色,隔三差五就是严厉的批评和各种刁钻的为难,偏偏清儿根本不当一回事儿,每每见了老夫人总像是见到自家亲祖母那般亲切。 欧阳楚楚相信人的眼睛,人的下意识本能反应是不会骗人的,邵绮清对老太太是只能的亲,虽然她不明白原因,但估摸着可能是清儿心里揣着尧怀志那个混账,爱屋及乌的缘故。 邵绮清大步迈入花厅,她倒是坦荡,连背影都是磊落的,没有丝毫害怕的意思。 事到如今欧阳楚楚也不能临阵逃脱了,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不过她一直缩着脖子躲躲闪闪,恨不得老太太没有看见她。 “清儿给老太太请安。” “楚楚给老太太请安。” 方才见礼尚未直起身子就听得有一阵“乒乓”巨响。 老太太不仅摔碎了杯盏还连立在上首座位旁的一只半人高的青花瓷大摆瓶推倒了,碎片溅了满地,其中一块飞过来扎在了邵绮清做出见礼姿势的手背上,皮肉撕裂的痛让她微微皱了眉头,但她很快就不动声色地用袖子掩住。 “肝火伤身,清儿有什么错您只管言明,清儿甘愿领罚,还请老太太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清儿于心难安。” “你还有心?”老太太这回是真的气坏了,浑身都在发抖。 佩蓉嬷嬷处理完外头的事儿便紧赶慢赶,没想到还是回来晚了,看着地上铺满了碎片,再看老夫人的样子,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果不其然,老夫人气昏了头脑又像年轻气盛时那样,脱口而出说了狠话。 “出去!滚出去,我武安侯府这间小庙可装不下你邵绮清这么大一尊佛,滚,你现在就给我滚,以后别再来了,我不想见你!” 欧阳楚楚闻言气不过,梗直了脖子反驳道:“老太太您怎么不听人分辨?就算是皇帝老儿要砍臣子的头也还容许臣子分辨几句呢!” “哼,老太太您真是越老越蛮横不讲理了,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吗?知道清儿为什么要这么做吗?不知道,您什么都不知道就先入为主认定是清儿的错,这不公平!” “楚楚姐!”欧阳楚楚还想再说却被邵绮清一把扯住,她一向平静得死水般的眸子里也起了波澜,声音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别说了,长辈训话咱们做晚辈的就乖乖听着,你别为我再冲撞老太太,这是忤逆尊长,是大逆不道。” “什么什么?”欧阳楚楚是个炮仗性子一点就着,又素来爱憎分明眼底容不得半点沙子,性格刚烈更受不得半点委屈,一听邵绮清的话立马炸了起来,“清儿你傻了吧?我是在帮你呀,你反过来说我大逆不道?” “我怎么就大逆不道了,是你还说的,为老者自尊自爱才敬之,为老者不尊就一脚踹沟里去!现在这是怎么啦?就因为她是尧怀志那混账的嫡亲祖母吗?所以你爱屋及乌,就连她无端指责也要认亲吞声?” 欧阳楚楚痛心地甩开了邵绮清的手,力气之大,无意间扯得邵绮清手背上的碎瓷片扎得更深了,剧痛的袭击下她忍不住皱了眉头。 可这个神情落在欧阳楚楚的眼睛里却被误解,她变得更加愤怒了。 “凭什么?他们武安侯府凭什么这么欺负你?就因为你心里有尧怀志那个混账,他们就可以肆意践踏你的尊严,不听你的解释随意扣给你罪名吗?” “清儿你能不能争点气?世间好儿郎千千万,就非得是那个混账么?忘了他是怎么伤透你的心的?忘了他是怎么害你被人耻笑至今的?走吧,人家都叫咱们滚了,能不能有点骨气,跟我回去!” 说着欧阳楚楚就要去拖邵绮清的手,当下正好就按在了碎瓷片上,碎瓷片彻底扎进了肉里。 邵绮清忍着痛用力甩开,大声吼道:“好了!这儿已经够乱了你就别跟着你闹脾气了,要走你自己走,老太太无论怎么对我都是我的事儿,不要你管,走吧走吧,挺大个人了遇事儿一点也不冷静,我可没时间哄你!” “你,你!好啊!邵绮清你竟然说这样的话,我,我要跟你恩断义绝!” 话落欧阳楚楚还没来得及更进一步扮演决裂就被当场戳穿了。 “行了行了别演了,这点拙劣的伎俩也就在你们家那位老太太面前能蒙混过关,想骗我,哼!” 老夫人毫不留情地拆穿,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一开始确实是被唬住了,可是邵绮清的性子她了解,冷静自持那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流淌在她血脉里的! 而且邵绮清最重感情,八岁上头她和欧阳楚楚一道被恶奴绑架,恶奴拿到赎金后却要杀了她姐俩灭口,当时就是八岁的小清儿拼命抱住恶奴的腿为欧阳楚楚争取了逃生的机会,而她自己后背上生生被恶奴扎成了血窟窿。 当年如果不是老侯爷不眠不休地骑上快马赶到南陵取了灵丹妙药回来,邵绮清根本活不过八岁那年,过后虽然九死一生活了下来,但后背上还是留下了丑陋的疤痕,这些年寻了多少珍贵膏药去淡化。 那么小的时候就可以为姐妹豁出去命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因为几句话就赶欧阳楚楚走?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这姐俩在演戏,想借机平息她的怒气。 老夫人活到这把年纪什么样的鬼点子没见过,看了看满地狼藉,再想想自己原本的计划悉数被大乱,心中不由得憋闷了起来。 佩蓉嬷嬷连忙上前一下接一下地顺着她的后背为她捋气,嘴上还不停宽慰:“老太太可别再生气了,这阴雨天的本来身上就不爽利,再动这么大的火气病倒了可怎么好哟!” “老祖宗耶就算老奴求您了,咱平心静气地,有什么话想问两位姐儿的咱就慢慢问,别生气了千万别生气了,这青花瓷瓶是一对的,您说您,生气就生气,淬它干啥呀!老奴这心耶就像刀割的一样!” “当初侯爷可是千辛万苦,水路陆路来回交替,折腾了好几个月才将这么一对宝贝瓶子弄回来贺您老人家八十大寿。” “咱就别说这对花瓶上头的仙鹤还有题字全都出自名家之手价值万金,碎了一只凑不成对儿身价可就大打折扣了,咱就说说这对瓶子可是代表了侯爷对您老人家的一片孝心,再怎么生气也不能碎瓶子呀!” 本来是给老太太顺着气,结果顺着顺着佩蓉嬷嬷开始心疼起碎了的东西,没完没了地抱怨了起来。 老夫人自然不肯由着她说,虽不占理儿却也硬着头皮驳了几句,两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人了,拌起嘴来就跟小孩儿似的,一时间倒是让厅里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欧阳楚楚忍不住面露喜色,偷偷给邵绮清使眼色,意思是这一关过去了。 邵绮清却没她那么乐观,她心里很清楚老太太有什么打算。 不慌不忙,不卑不亢,有谋略有手断,更难得的是心志坚定是非分明。 老夫人重新落座以后再次看向厅中的邵绮清,只觉得这两年她又成长了许多,本就少年老成如今更是长成了人精,若是有朝一日不想对志儿好了,真不敢想象志儿的下场得多凄凉。 是啊,欧阳楚楚说得没错,武安侯府不过是仗着她的喜欢在欺负她……老夫人由衷地从心底里发出感慨,但同时也犯了愁,今日之事儿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安排好了。 595章番外大结局 邵绮清将欧阳楚楚拉到了一旁,看丫鬟们手脚麻利地将地上碎片全都收拾干净,又有条不紊地依次退了出去。 刚想上前向老夫人解释长房一事的缘由,就听见世子贴身小厮慎行的声音在厅外响起,顿时精神一凛,不由得向外望去,眼底是难掩的期待。 欧阳楚楚看她这没出息的样儿直接冷嗤着故意别过头去,摆明了不想看见即将要来的人。 “不问拜见老太太,世子求见。” “哦,他不在屋里好好养伤到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还嫌南风堂不够乱我这把老骨头不够散么?”老夫人没好气地摆着手说道:“不见不见,让他回去。” 慎行很是为难,不过他还没答话便见谨言已经掺扶着世子爷走进了院子里,慎行干脆退到一边去。 “祖母为何不愿意见孙儿。”尧怀志是真的被打得很惨,再加上心里对他爹有怨气,这几日故意折腾着不肯好好吃药也不肯好好养伤,把自己弄得病恹恹的。 见他在谨言慎行的掺扶下踉跄地迈进了花厅的门槛,许是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的,邵绮清本能地上前了一步伸出手想去帮忙掺扶,可滞了滞,还是收回了脚步,垂手被在身后。 尧怀志打从刚刚一进来视线就忍不住偷偷地往左边飘,从帝都回来之后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那日在小河边,其实他又重新折了回去。 邵绮清崩溃痛苦将所有宝物全都扔进河里的样子,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原来一向比男子还要强的清儿姐姐也会哭,原来冷静得近乎没有人的七情六欲只是一个假象,原来她对自己用情至深…… 尧怀志说不上来当时心里有多震撼,只知道邵绮清每拿起一样东西往河里扔,他就能清楚地想起那件东西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情景下,用了什么由头送给自己的。 他突然就心痛了,痛到无法呼吸,可尧怀志也说不清究竟为什么会心痛,所以他不敢上去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邵绮清嚎啕大哭着扔完了所有原本属于他的宝物。 自从憋屈地受伤以后,尧怀志因为伤口溃脓发了几场高烧,倒是把他稀里糊涂的脑袋奇异般地烧清楚了,于是他差人留心打探要邵绮清过往的种种事情。 对于长房的事情尧怀志了解了不少,他推开两名小厮的掺扶,毕恭毕敬地给上首的老太太行礼,继而直接表明了来意。 “祖母不要生气,如果祖母信得过孙儿,长房的事情就请交给孙儿和清儿一同处理,孙儿保证不会辱没尧氏一族的名声,更不会损害武安侯府的清誉。” “清儿?”老夫人敏锐地注意到自家笨蛋孙子在称呼上的不同,她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边,眼神也变得别有深意。 尧怀志有些脸红,他这一生过得实在是太顺风顺水的,人人都以为他是在帝都的城楼上一见倾心,从此生出了不该有的贪念。 实则不然,他当然惊艳与朝瑰公主的美貌,可真正让他着了迷似的收不回目光的是公主殿下身上那件紫罗纱裙,因为那件衣裳还没成型的时候他就见过图纸了! 在邵绮清位于雀北长街后巷的小院里,当日尧怀志还顽劣地改动了几处地方,正因为他的改动也让邵绮清直呼低调奢靡,还说若是改用华丽的红色绸缎来缝制,便可直接做新娘子的嫁衣了! 邵绮清当时明明信誓旦旦地说就要用那图纸做一身嫁衣,将来就穿着那身嫁衣嫁进侯府来,可一转头就做成了朝瑰公主身上的紫罗纱裙! 尧怀志特意差人去打听了,邵绮清通过织造局向东宫太子进贡的这件衣裳,足足得了五千两赏银。 而且因为朝瑰公主穿着它出现在了城楼上,次日便引起了帝都贵眷们的疯狂追捧,邵家的绸缎庄门槛都快要被人踩烂了,邵绮清又狠狠赚了一大笔。 尧怀志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介意,总之回来之后他越想越气,最后气到看满屋子都是邵绮清送给他的东西,越看越碍眼生气,脑子一热一冲动,就做出了后悔莫及的事情。 但年轻人犯错并不可怕,尧怀志从小就被教育知错就改,于是他再次毕恭毕敬地拱手拜道:“主母没有听错,清儿是孙儿未过门的妻子,孙儿如此称呼她合情合理。” “好一句合情合理,怎地,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世子爷了不起呗把人当猴儿耍!”欧阳楚楚能忍住不揍尧怀志却是在忍不住不讥讽他几句,讥讽完了以后她还要恶狠狠地瞪了邵绮清一眼,不许她插手帮腔。 尧怀志知道自己犯浑在先,不过他也知道欧阳楚楚吃软不吃硬,于是连忙给她作揖,态度诚诚恳地认错:“楚楚姐教训的是,从前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是我让清儿伤心了。” “不过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至于人人口耳相传的,说我爱慕朝瑰公主,那其实只是个空穴来风的谣言,当晚我一直看朝瑰公主是因为她身上穿的衣裳,时候派人四处打听的也是那件衣裳,清儿知道怎么回事。” 不得不说尧怀志开窍以后会的是一套一套的,上来就让厅里所有人措手不及。 老太太对他态度的转变提前没有收到半点风声,便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这死孩子也学会耍心眼了,还有他院里的人也打理的不错,知道应该对谁效忠也都很有分寸,看来以后可以少操些心了。 邵绮清的感受更猛烈,她心里本就装着尧怀志,再被他一口一个“清儿”这么亲密地叫着,色令智昏这事儿可不单单是对男人,对女人也是一样的。 再来就是尧怀志解释的关于朝瑰公主那件紫罗纱裙的事儿,说起来她确实有些愧疚,说什么要做成嫁衣之类的不过是她当时图个嘴皮子痛快,随口一说罢了,显然尧怀志当真了所以他才会生气,最后演变到退礼物的事情。 邵绮清可是生意人的头脑,瞬间就转得飞快,不过也正因为她是生意人,所以很懂得讨价还价,也很懂得拿乔。邵绮清故意做出一副不明白的样子吊着尧怀志,不过她也偷偷扯了欧阳楚楚一下,让她适当注意着分寸。 但就是轻轻的这么一扯让尧怀志看出了破绽,只见他不顾伤势一个箭步冲到邵绮清面前,着急的抓起她的两只手左右查看,果不其然看到了嵌入肉里的碎瓷片,霎时间满眼心疼,语气里却忍不住夹杂着责备的怒火。 “你受伤了怎么不说出来,简直胡闹!”尧怀志将是邵绮清的手心疼地轻放在掌心里。 转过身对上首的老夫人说道:“祖母恕罪,清儿受伤了,孙儿先带她回去包扎一下,稍晚再来找祖母商议我们俩的婚事。孙儿也老大不小了,很应该早日让祖母您抱上重孙,享受四世同堂儿孙绕膝的欢愉。” 说罢尧怀志牵着被他的话震惊得呆若木鸡的邵绮清一同离去,而且很明白邵绮清被牵着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就回去来神了,看她的背影像是想挣脱来逃回来。 可偏偏尧怀志在这个时候哎哟了一声,好像身上的伤口不小心又裂开了,这可把邵绮清心疼坏了,也顾不上拿乔了也想不起来什么心机手段了,立刻着急忙慌地随着他去。 花厅里众人一愣一愣的,尤其是欧阳楚楚,根本摸不着头脑:“这,这就和好了?” “不止是和好,世子爷开窍了,呵呵呵,呵呵呵……”佩蓉嬷嬷高兴得直捂嘴偷笑。 被老夫人不满得白了一眼,老夫人没好气地指着她数落道:“你呀你,为老不尊,儿孙们也拿来打趣。” “老奴说得是实话呀,看咱们世子爷这模样,定然是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思了,老奴就说嘛,清儿小姐这样难得的好女子,容貌秉性样样上乘,又跟世子爷是打小青梅竹马一块长大,世子爷怎么可能不喜欢她?” “是是是,就你精,但你倒是说说,志儿之前那么糟蹋清儿的心意,清儿真的会这么容易就原谅他么?”老夫人这话是看着佩蓉嬷嬷问的,实际上她真正想听的却是欧阳楚楚看法,因为她才是最力了解邵绮清的人。 欧阳楚楚看着小情侣消失的方向,回过来头,认认真真地整理了衣冠,看着老夫人的眼睛正色道:“楚楚可以用生命乃至欧阳家全族的声誉向您老人家保证,清儿从来没有恨过世子。” “虽然她在我面前说过很多违心的狠话,但我知道,其实她心里从小就爱着世子,清儿这个人很重感情,世子是她认定的人,她永远也不会做出伤害世子以及侯府的事情。” “楚楚也是在刚刚才明白老太太您为什么从小就对清儿比对别人严厉,因为在您心里早就将她认定是未来的孙媳妇了,您是在为武安侯府培养未来的当家主母,自然要格外严厉。” 欧阳楚楚也是个脑子活泛的,这会子已经什么都想通了,她说道:“好在清儿一直比我这个姐姐聪明,她从小就对老太太您的各种刁难甘之如饴,必然也是早就领会到老太太您的用意。” “不过请允许楚楚站在娘家人的立场上问上一句,侯府这趟浑水危机重重,不仅是来自的长房的麻烦,元氏夫人身边也有小人作祟,我们清儿嫁过来,会不会要受婆母磋磨啊?” “元氏的身子骨怕是磋磨不了清儿。”老夫人也不避讳,就实话实说:“至于她身边那个刁奴,咱们都知道,清儿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区区贱奴不足挂齿。等她过门后想要碾死她还不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老夫人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打从心底里升起的欣慰,一想到孙儿的婚事很快就能提上日程,老人家脸上皱纹都舒展了不少。 堂外和风吹散了乌云,久违的阳光倾洒在南风堂的每一个角落,武安侯府又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一个属于传奇女东家邵绮清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