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科学家过来洗碗》 分卷阅读1 书名:喂,科学家过来洗碗 作者:江月初照 文案 赵宁静有一个绝望的前半生 家庭破碎,情感不顺,努力奋斗多年,最后只得到一个抑郁症。 她像一株野草,卑微而倔强,在阴暗贫脊的土地上,拼尽全力活下去。 直到她遇到了黎若谷,她强大而自信,犹如太阳一般耀眼灿烂,强势地照射进了她灰暗的人生。 角落里的含羞草小心翼翼地舒展她的叶子,触碰她此生的第一缕阳光。 ① 救赎向 ② 小白花女主X霸道科学家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婚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宁静,黎若谷 ┃ 配角:徐培宇,陶正南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最好的爱情是治愈 立意:男主纯粹温暖,女主有创伤,爱情是一个治愈的过程。 ☆、Chapter 1 “问我爱情是什么?”赵宁静拨了一下额前的短发,对隔着一张写字台的男人噗哧笑了出来,“好无聊的问题。” 男人并没有计较她不屑的态度,任何时候他脸上的神情都是温柔包容和理解的,就像布上面的印花一样,这个表情几乎是印刷在上面的,让人一见到他就会对他产生信任。 “聊天嘛,”他扔掉手中的笔,双手抱在胸前,靠在他那张舒服的进口皮椅上,“可不就是随便聊聊?” 赵宁静一听这话立刻转头翻起了白眼,过了几秒钟,她转回头,朝写字台上的钟呶呶嘴,“如果这个问题不算时间我就和你聊。” “依你!”男人微笑,“现在可以聊了?” 赵宁静往后倚在椅背上,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以我自己的经历来讲,爱情就是想克服一切障碍嫁给那个人。” “障碍是指什么?” “比如太年轻,比如一穷二白,比如竞争者,比如长辈碍事,又比如法律……” “法律?”男人语气微讶,但表情依然温柔包容。 “我18岁时想结婚。” “这没什么,女生对婚姻的憧憬都产生得比较早。” “我不只是憧憬,我偷过户口本——是对方的户口本,”赵宁静瞄了一眼男人,他的嘴角轻轻动了一下,“我趁他父母上班的时候,溜去他家,他当时正在备考,没空理我,我在他父母卧室翻箱倒柜,终于把他家的户口本找到了。” “然后呢,他跟你去领证了?” 赵宁静摇了摇头,“他不知道我偷了他的户口本。第二天,我一个人去了民政局,把两本户口本递给一个正在埋头戳十字绣的阿姨,说我要结婚。” 男人的嘴角又抽动了一下。 “那个阿姨抬头看我,又看我只一个人,就问我:你和谁结婚?我翻开他们家的那个户口本,指着他的那栏信息说:和他结婚,这个叫陶正南的人。阿姨终于放下了十字绣,又问:他人怎么没来?” “你怎么回答的?在家学习?”男人颇好奇地问。 “我说他正在医院化疗,胃癌晚期,只能横着出院。再说他不想耽误我,要跟我分手。所以我拿了他的户口本来,求您成全我们。” 男人左手支着右手手肘,抹了抹额头。 赵宁静又接着说“我就哭了起来,哭得很神经。办事员都围了过来,阿姨说:丫头,我也不想挡着你做这个自我牺牲。可法律保护你,所以我也不能给你盖这个戳。你回去好好照顾人家,能活到法定年龄再来吧。” “你觉得这个阿姨信你的话吗?”男人真心有些好奇。 赵宁静耸了耸肩,“管她信不信,我很忙的,这招行不通,我还得想其他的办法。” “为什么那么急切地要结婚?” 赵宁静咬住自己的嘴唇,神情变得有些飘忽地望着窗外。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因为要失去他了。” “因为他要去的地方,我去不了。”赵宁静自嘲地笑了一下,继续说,“他会来这个城市上最好的大学,而我的成绩大概只能留在当地随随便便混所学校。” “后来呢?” 赵宁静摇摇头,从包里摸出半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一仰头咕咚咕咚喝得见了底,“后来还是分手了。我以为只要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就可以了。却从没想过我会有掏空的一天,再也给不了他什么,那时就只能放他走了。” 她说话时的语速正常,神态平静,眼里也没有泪光闪烁,只是手上的小动作泄漏了这段回忆带给她的痛苦,她放在包上的右手握着左手大拇指,而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盖用力掐着虎口。 这是个难搞的患者。男人想,太会忍耐,太能承受,太善长掩饰内心的痛苦。以致于她虽然肯每周来诊所一趟,却没有大的进展。 别的患者到他这儿都会抹着眼泪一吐为快,而她却一直很平静,平静地跟他叙述自 分卷阅读2 己可能抑郁,列举各种症状,理智得就像自己也是个专业的医生一样,对自己一阵剖析后,来找他讨论的。 并不是说她不配合心理辅导,只是她还没有发现那些藏在内心深处的细腻微妙的负面情绪,更不知道这些情绪得不到疏导的危害。 不过,她是个听话的病人,所以,因为按时服药,她的情况一直在好转。 “药还在坚持吃吗?”他问。 赵宁静点点头。 “睡眠呢?还做恶梦吗?” “睡得很好。” “食欲呢?” “我嫌它太好。” “心情有没有时好时坏?” “没有。” “很好。”男人点点头,接着面向电脑,“看样子你已经进入稳定期了——” 正当他打算结束这次治疗时,赵宁静突然打断他。 “我好像看到他了。” 男人停止操作电脑,转过脸来盯着她,“看到你刚说的那个人?” 赵宁静又点点头,有些苦恼地抓抓自己蓬蓬的短卷发,“有三四次了吧,在我工作的地方,每天中午吃完饭我会在商场一楼的咖啡店打个盹,然后外带一杯咖啡回店里上班。这段时间经常在迷迷糊糊要醒的时候看到他坐在桌子对面的沙发上,但等我彻底清醒过来,对面座位上根本没人。” 男人沉吟了一下,“如果不是很频繁的话,应该是梦吧。人在浅眠时大脑皮层是非常兴奋的,会产生一些你认为是真实发生的梦境。最近工作忙吗?” “我呢,除了睡觉和来你这儿能够关机以外,平时连关机的权力都没有。 “你有多久没休假了?” 赵宁静想也不用想就回道:“从我上班起就没休过假,今年是我工作的第六个年头。” “休个假吧,”男人真心的建议,“虽然你已经进入稳定期,但如果你的压力一点得不到释放,随时会反复,身体和心情都健康了才能更好的工作。”他看了下时间,“我再给你开一个月的药。” “我还要吃多久的药?” “一年吧,”男人在开处方,头也不抬地说。 “一年得花我多少钱。”赵宁静嘟着嘴,不满地说,“药虽然贵,还可以用医保,但来你这里聊一小时就得300,我随时可能因为你一穷二白。”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男人笑问,“你知道抑郁的危害。所以我这是在拯救你,你不能只把我当成是散发铜臭味的商人。” “既然不是商人,那心理辅导就免费吧。”赵宁静逮住机会讨价还价。 男人把处方给站起身的赵宁静,仰起头问她:“你病好后会嫁给我吗?不要聘礼不要钻戒不要房子不要车子不要存款,嗯?” 赵宁静瞪圆眼睛,“我凭什么?” “就是说——你看,你治好病就走了,可我还得娶老婆,那为什么不收了你的钱买钻戒买房子买车子,嗯?” 赵宁静一把抢过处方,“算你赢,我去交钱!哼!” 微笑着目送她开门出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才收回视线准备接待下一个患者。 淅淅沥沥的雨声突如其来,他走到窗前,拉起百叶窗,窗外的树叶被雨水洗刷得翠绿干净。 他拿了一把伞就追出去,果然就见她两手空空地站在医院的落地窗前,等着雨势收住。 他轻轻走过去,跟她并排站着,望着雨水溅到地面上的水花,直到她发现他。 “你怎么出来了?”赵宁静问。 他把伞递给她,“借你的。一把伞也没多重,以后出门记得带着。夏季来临,每天都会有几场雨,总等着雨停多耽误事。” 赵宁静微笑着接过伞,“谢谢!下次我会记得。” 说完撑起伞,对他挥挥手,便走入雨中。 雨雾中她的身影纤细而瘦弱,肩和脖子挺得笔直,令他想到了非洲草原上的站着睡觉的长颈鹿。 2 请假 热带海岛性气候就是阳光还照耀着,就下起暴雨。 四周都是顶着雨奔跑的人,赵宁静撑着伞,不时抬头看看阳光飞舞的雨丝,和流淌在叶尖的雨珠,阳光在雨珠里闪着光芒。 回到商场,雨早就停了。 她看了眼时间,直接走进咖啡厅,约的人还要一小时才到,这之前还可以吃点东西,养会儿神。 照常要了一份金枪鱼沙拉,一块牛角包和一杯拿铁,在角落里她常坐的位置坐下。 吃完翻了几页杂志,困意就上来了。 沙发的靠背有点矮,她不得不侧身蜷在沙发上睡。虽然很不舒服,没一会儿她就做起梦来。 隔着那张矮矮的小圆桌,他又来了,坐在对面,低头盯着桌子看,边看边皱眉,“资料是翻译完了,只等结婚登记拿到结婚证,一起交去领事馆。可这样被拒的风险还是很高,如果去年结婚就好了……” 他停了一会儿,手撑着桌子,把脸凑过 分卷阅读3 来。 “你还睡得着?”他开口了。 他的脸离得越来越近,挡住她面前的光线,温热的气息扑到她的脸上,柔软的唇碰到她的嘴角。 她紧紧地皱眉,在心里不停地叫醒自己,别傻了,怎么能为了签证结婚? 她挣扎着,想快点醒来跟他说清楚,再不说就晚了。 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牢牢地盯住对面。 还是个空沙发。 她立刻坐直起身体,神智慢慢清明,望着对面的空沙发,她用手摸了一下唇,真实的梦境令她心里一阵恐慌。 这到底是幻觉还是梦? 那句“你还睡得着”明明就是他的声音和语气,她慌张的四处张望,在后门处,她的余光捕捉到一个身影,心脏砰砰直跳,然而当她定睛去看时,那里却什么都没有。 “赵经理!” 有人叫她。 她连忙回头,看到来人,露出一个微笑,“刘小姐你好。” 刘小姐瘦得像竹竿,黑纱上衣,深蓝百褶长裙,握着一个比烟盒大不了多少的手包。这个业内闻名的超级买手曾是她的顾客,刚加盟了一家新兴的时装集团,正四处挖人。 开始都是闲聊叙旧,刘小姐顺便就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个大致。 “我第一个找的人就是你,”刘小姐说,“我们的待遇比这里只会好,不会差。晋升空间就不用说了,再怎么都比你在这里好,过来了就不分高低。你知道,这里一线很难再上去。” 赵宁静的手指在咖啡杯的杯沿上划来划去,这个行业本来都是熟人挖来挖去,找她的人不少,以前她都谢绝了。 “我下周给你答复,到时再具体谈可以吗?” 刘小姐露出意外的笑容,“当然可以,等你好消息。” 又随意聊了几句,刘小姐便匆忙离开。 赵宁静把冷掉的咖啡喝完,心里又松了口气,下周回去开会就请假,如果公司不批,那就只能辞职了。 她闭上眼睛,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就回到眼前。失去一份工作不算什么,再找就是了,可抑郁绝不能再回来,看不到光明的痛苦,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出了咖啡馆,走几步就到了店门口,刚进门就被人拦住了。 “赵经理。” 赵宁静听到这个声音,心里一紧,脸上却露出笑来,“午安,江太太!” 江太太拿着她上周刚买的拼接皮手袋,指着侧面的一道缝合处说道:“你看看,看看,我对你们家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失望了,几万块的包,这线走得歪歪扭扭的。” 赵宁静笑着解释:“手工走线不可能和机器一样直,您到那边坐,我慢慢跟您解释,”又对旁边的店员说,“把我昨天买的小泡芙拿出来。” 江太太吃着小泡芙,脸色好看不少,“虽然有点冰,但是味道不错,奶味很浓。” “里面的馅是奶油冰淇淋,”赵宁静说,“昨天逛进口食品超市看到的,想到您喜欢甜食,就买来给您尝尝。” 江太太先是一笑,然后又怀疑地盯着她,“你是不是对那些猫啊狗的都这样上心啊?” “这怎么可能?”赵宁静明白她指的谁,“您太多心了,不是谁都能和您一样大手笔。” “你老实说,真的没有?我可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让我知道你拿话骗我,我可饶不了你。” “没有,您花的是自己的钱,那些人怎么和您比?” 江太太神色黯然,泡芙也不吃了,拍拍手站起来说:“走!给我选几件短袖去。” 赵宁静跟在后面,江太太的声音比训话还要大,几乎整个店的人都听得见她在告诫赵宁静做人要脚踏实地,别想着坐享其成。 送走江太太,林熙对着她的背影连连咂舌,“也就你能受得了她,陪她买个东西太难堪了。” “她心里不好受。”赵宁静说道。 “是那位怀孕了吧,前两天才来过,手一直放在小腹上,”林熙说,“啧啧,老公风流没关系,风流债就麻烦了。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合法继承人。” ☆、chapter 2 赵宁静斜睨她一眼,“你能少在这种八卦上用点心吗?” “我心里也不好受啊。”林熙哭丧着脸说。 “你怎么了?” “上季的员工特卖刷爆了我所有的卡。” “你不是回父母家住了,残羹剩饭总会给你一口,不至于让你饿死,”赵宁静补了一句,“虽然你饿死也是活该。” “我妈昨天发话,说她不会再养我了,叫我赶紧找下家。”林熙说,“太绝了,昨天我上厕所发现没有手纸。我妈把手纸都藏起来,不交生活费就不给我用。” 赵宁静肃然起敬。 “你要见死不救?”林熙揪住她。 “小君,”赵宁静叫住经过的店员。 “什么事经理?” 分卷阅读4 赵宁静说:“去把店里所有的卫生纸都锁起来,林副经理一天不还我的一万块钱,一天不准她用免费的纸。” “知道了。”小君清脆地回道。 “靠!”林熙白她一眼,又去挽小君的手。 赵宁静眼睛一眯,又叫住小君:“新的超V顾客资料整理完直接发给我,不准给林副经理看。” 林熙站住,猛地一跺脚,“你把我往死路上逼是吧?” “想找饭票你给我辞了职再找,”赵宁静说。 林熙泄了气,往试鞋凳上一躺,“借我20块钱买百草枯。” 赵宁静踢了下她的小腿,“借你2000吃饭,但是这三个月你老实点,我不在你别出什么纰漏。” “三个月?你要干嘛?” “我要休假。” “怎么可能给你三个月假?” “不给我就辞职,”赵宁静坚决地说。 林熙爬起来,“你说真的啊?” “你以为我不敢辞?” “我是问你2000块钱,是不是真的借我?” 赵宁静瞪着她半晌,叹了口气,“你是真能作妖!哪天把自己作死。” 她说完就去柜台,拿着要邮寄给VIP顾客的新款名录看,身后响起林熙吊儿朗当的声音:“死就死,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 赵宁静闭了闭眼睛,睁开眼睛后严厉说道:“乱说什么?还不去赶紧去准备邮寄的事。” “不就是你提到了,随口一哼嘛。”林熙咕哝着起来,走开了。 赵宁静拿手啪啪地拍着额头,心想这算是乱发脾气了吧?只是一句话而已,太敏感了。 3 顶级VIP的好意 周一回到公司,讨价还价的结果出乎她意料,压上辞职的法码,赵宁静拿到两个月的假期,林熙暂代店长事务。 假期前的半个月,她忙着与林熙交接,给所有的VIP发函,买了份礼物送给刘小姐,婉拒了她的好意。 她选了几个热门的地点,亚庇,帕劳,芽庄,普吉岛,毛里求斯……出于安全考虑,去掉了帕劳,芽庄。毛里求斯太远,被她用黑笔涂成一个煤球。 一周后,她敲定了计划,先去亚庇和普吉岛,回来后再报一个希腊圣托里尼岛的团。 她拿着这份计划,对着自己的脸,“啪啪”扇了几下。 选定的地方全是海,花的钱多不说,还奔波劳累,尤其圣托里尼岛还要倒时差。 假期前三天,赵宁静对于自己的假期旅行还没有一个头绪。 她的要求只有三点,有海,长住,便宜。 “你想的大家都想,”林熙说,“你知道你的要求是什么?对有钱人来说就叫度假,在海边修幢别墅,建个码头,再锁一串儿穿比基尼的辣妹,牵上豪华游艇就可以兴风作浪了。” “噗——”赵宁静一口水喷旅游产品宣传彩页上,“你这语气酸得。” 这时,门开了,小君把头探进小办公室里,找到桌子后面的赵宁静,“方太太找你。” 赵宁静立即放下吃得只剩一口的三明治,抹完嘴拿起手机,快步走了出去。 她以为方太太是来购物的,谁知一见面,她就问赵宁静,“你现在有空吗?” 赵宁静当然不能说没空,和她一起走去隔壁的咖啡馆。 等候取咖啡的时候,她朝坐在窗边的方太太看了一眼,纳闷地想,到底找她有什么事? 她把低因的那杯拿铁递给方太太,在对面坐下。 方太太问;“你怎么知道我只喝低因咖啡?” “店里的咖啡您都不喝,有次问了您,您说您对□□不耐受,只喝专门的低因豆。” “那都好久以前的事,你还真细心。” “应该的。” “我收到你休假的信息了,”方太太说,“休假的时间还挺长的,是有什么事吗?” 赵宁静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想休息一段时间。” “那是准备出去旅行?” 赵宁静点头,心里再次纳闷儿,方太太怎么会突然来关心她的事。 “只是有这个打算,还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成行。” “如果你没有特别的计划,你不妨听听我的建议怎么样?” “好——”赵宁静说,“您请说。” “你听说过玉景湾吗?” “好像听过,是一个小岛对吗?” 方太太微笑,“听过就好,我家在玉景湾有一栋老宅子,从我曾祖父时起,不管我们在不在那里住,那栋房子都没断过翻修和养护,也一直都请了人精心看顾着。” 赵宁静知道当地有一族人的传统是这样,祖屋是根,不管穷人富人,不管移居多远,都会把祖屋建得好好的。 她随口问道:“您家?应该不是指方先生家吧?” “是我们黎家,”方太太特意加重了语气,“我爷爷是侨商,过 分卷阅读5 世前回来,就为了落叶归根,之后我父亲也在这边投资,没再回去马来。” 赵宁静想起了一些传言,方太太本名黎若冰,她的母亲很早就病逝,现在的母亲是继母,嫁进黎家时很年轻,但很快就生了一个儿子。黎家这种底蕴深厚的华侨家庭,有了弟弟后,黎若冰的处境可想而之,也许这就是她很年轻就嫁人的原因? 好在听说她比弟弟大了十多岁,就算家人偏心,继母不好相处,处境也不会太坏就是了。 她听到方太太,不,黎若冰继续说,“我父亲好多年前就长住美国,老宅子一直是我请人在照管。之前照管的阿姨,她的孙子出生,没给我一点准备时间就辞了职。我明天又要去新加坡,来不及慢慢找人。” 赵宁静已经猜到她来找自己的目的了,她没说话。 黎若冰踌躇后挤出一个微笑,“老宅子的环境很好,有个小海滩,虽然是野生海滩不能下水,但下山走远一点,有个公共海滩,去那里度假你有兴趣吗?” 赵宁静听着她的话,意思很清楚,黎若冰缺人看房子,而她又正好要度假。 似乎没有理由拒绝,不过,换一个人,赵宁静百分百会拒绝,她的原则是不跟顾客保持私交。 “如果您相信我的话,我当然求之不得。”她说。 黎若冰笑了笑,“不相信就不会找你了,稍后我把地址和门锁的密码告诉你。” “我一定用心照管。。” “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赵宁静笑了一下,“比起您帮我的,这不算什么。” 黎若冰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你是说在你店里的消费是吧?那算什么,我在哪儿都是买。” “您还记得,有次您给我打电话,让我在两个小时之内给您送一件衬衫去的事吗?” 黎若冰想了一下,恍然道:“是两年前的事吧。” “记得您当时在电话里说,事关您孩子升学的事,很紧急对吗?” “是是,多亏了你,我弟弟及时换上衣服在母校做了演讲。我小儿子去了他想去的学校。” 赵宁静却对她露出感激地微笑。 那个电话,把她从16楼的窗台上拽了下来,走过半个城市,去成全一个孩子的愿望。 就像黑暗中亮起的星光,虽然很微弱,但那是一个开始。 下班后,赵宁静直接去“钟记云吞面”解决晚饭。 桌上摆着一个大碗,里面是馅儿料鼓鼓的鲜虾云吞,和卷曲的竹升面。碗前还有一钵清汤牛腩,一盘烫青菜。 头发花白的钟伯从后厨出来,又往桌上放了碗艇仔粥。 “我能吃得了多少啊?”赵宁静嘟囔完,从包里拿出两张自助餐券递给他。 钟伯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又乱花钱,那些大酒店的自助餐全都好看不好吃。” “就是让您和朋友换个地方吃个饭,聊聊天,不好吃就少吃点。” “我哪有时间去?” 赵宁静环顾了一下店里,晚饭时间就两三台的客人,倒是墙上泛黄的明星海报更热闹,□□十年代的明星肩擦着肩地挤在一起。 “要不就干脆狠狠心,把店关了,”她说,“喝喝茶,打打麻将,过几年要帮忙带孙子,又有得辛苦了。” 钟伯没说话,过一会儿,他问:“你去的那个地方叫什么?” “玉景湾,”赵宁静戳起一个云吞,醮了醋才下口咬。 “十年前去过一次,出海去看海豚。”钟伯说,“听说现在越来越多的富人往那里去了。” “我就是去帮富人看房子的。” “干什么要答应,给自己找事做,”钟伯说,“放假就好好去玩。” “我本来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赵宁静说完,“还好也离得不远,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也能马上回来。” “你上次给我买的那个体检套餐,结果出来了,都好得很,你不用担心。” 赵宁静点了点头,埋头专心吃东西,吃完又帮忙收拾,离开时已经八点了。 她跳下车,走两步就到了楼梯前。 她仰头望着那一坡又密又长,看不到顶的楼梯。每天至少要爬上爬下一次,几年过去,她爬到顶上的那颗长满胡须的大榕树下,大气都不喘一口。 大榕树的树根狰狞地长进墙根,空气根像胡须笔直垂路。 赵宁静经过大榕树,过了一条衣带宽的马路,进入一栋老楼里。 她的家位于16楼,30平米大,是她六年前租下的。租了两年,她卖了家乡100平米的房子,跟房东把这套房子买了下来。 极简装修风格,家具也是朴素的大地色。她一个人住,打通了客厅卧室,原来两个房间的窗户并列在一面墙上,视觉上显得空间大而开阔。 她走到窗前,瞥了眼窗户外结实的防盗铁窗。仿佛又看见自己站在窗台上,俯瞰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嘴角浮出笑容。 “刷”地一下 分卷阅读6 ,窗帘拉严。 接着她又走到另一扇窗户前,装着一模一样的防盗铁窗。 窗帘都拉严以后,她坐在电脑前,查找玉景湾的信息。 令她意外的是,玉景湾是个自然风光很美的小岛,不止是可以坐船,还通陆路。之所以没有成为热门旅游胜地,是因为那里有个帆船俱乐部,一年还会举行几次国际赛事。玩帆船的富人在那里建了别墅,一艘帆船少则3、500万,每年几十万的泊船位,再加上船的养护费和船队的工资,平民百姓当然就不会去那里凑热闹了。 赵宁静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黎若冰的那个弟弟,黎若冰今年45岁,那么她的弟弟怎么也是30多岁了,估计也是个享乐高手。 ☆、chapter 3 时差六小时的瑞士日内瓦,下午三点。 每年一度的GRC会议,台上站着是一个印度裔的物理学家,正在讲他的最新研究Ground state of the spin1/2 Heisenberg model on the Kagome lattice。巨幅幻灯片播放着他制作得乍看相当漂亮的PPT,图也画得很艺术。 他的目光扫过一众熟悉的面孔,这里汇集了全世界最顶尖的凝聚态物理学家,然而会上的人对他所讲的内容均显得意兴阑珊。 他的目光停在一个年轻的华人面孔上。 那个人懒懒地靠着椅背,手肘支着下巴,视线朝下看,灯光照得他的神色有些模糊,别人只能从他指间慢慢转动的笔,推测他没睡着,只是有些漫不经心。 印度人远远地望着他,目光变得阴险。 他走回台前,用他口音极重的英文说道:“我们证实了Ruogu Li提出的自旋液体基态是错的,真正的基态应该是一个磁有序态。” 安静会场响起了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那位年轻的华人,印度人也装模作样地停顿了一下,紧张地注意着他的反应。 然而这个年轻人只在初时抬了一下眼皮后,就又漫不经心地垂下,指间的笔仍在慢慢地转动着,仿佛此刻的难堪与他无关。 参会者都打起了精神,印度人见他那么沉得住气,没有跳起来理论,连意外的表情都没有,有些失望。 他不说话,就说明他知道自己做的东西是错的,这样更好。 想到这里,他接着说道:“PRL杂志已经接收了我的文章。” 会议结束时,暮色已染上窗户。 蔚然的来蒙湖渐渐黑沉,湖面掠起飞鸟,挥着翅膀冲入清寂的夜色里。 黎若谷站在窗前,长腿交错,倚着书桌的边沿,手掌仍支着下巴,眉宇间透出思索时才有的凝重。 他的对面,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在伯克利物理系就职的同门师弟耀宗。说是师弟,其实比他还年长两岁。 “Vijay这人怎么能这么恶心?当着那么多人说你是错的,一点面子不留。” 黎若谷只是沉默。 耀宗更急,“你怎么不说话?他这样让你难堪,你以后还怎么混?我听说你tenure考核时,他也是说什么东西做错了,害你差点没过。” “但我还是过了,他就算是踢了我,换个印度人替我,起码也得找个水平和我差不多的,”黎若谷说,“评审又不是他一个,当大家都是傻子吗?我没想到的是,那件事情都过去一年了,我没有追究他,他竟然还得寸进尺。” “印度人可不就是这样,热衷政治,擅长忽悠,拉帮结派。”耀宗说,“只要有一个印度人得势,他们就会把周围的人全换成印度人。” 黎若谷听完,脸上浮现出厌倦之色。 耀宗见他仍不说话,站起来,抬脚重重地跺了一下地板,“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他的那篇烂paper在arxiv都挂了快五个月了,我会一点准备没有?明天会议结束后,我就直接回国内了,”黎若谷说,“师兄那边应该快有结果了,这次我要把他的脸打肿!” 耀宗眼睛一亮,“真的有可能算出拓扑纠缠熵?” “八九不离十。” “难怪他忌惮你,普林斯顿就你们两个是做凝聚态理论的,你做得越好,就越没他什么事。” “这就是我喜欢做理论的原因,滥竽充数的迟早要现形。”黎若谷的脸上带着不屑,只有水平烂的人,才会为了一席之地想尽办法排挤别人。 黎若谷懒得再说这件事,“我那个博士后宁辉你认识吗?” 耀宗点头,“当然,研究做得很好,我们都说你眼光独到。” “让他去你那儿待两年,怎么样?” 耀宗遗憾地摇摇头,“我那儿三个学生,一个博士后,没有钱了。” 黎若谷愕然,“你今年不是申请到基金了?” “没申请到我就得毕业两个学生了,不然连薪水都发不 分卷阅读7 出。”耀宗说,“你问问张印,他在圣塔芭芭拉日子过得还不错。” 黎若谷眨了下眼睛,“他的学生全转成了助教,自己一毛钱不用出,那叫不错?” 耀宗嘿然不语。 黎若谷想了一下说,“幸好早有准备,我让他去科大和中大面试过了。实在不行,他就回国找位置吧。难得收到一个这么有潜力的,本来想多留他两年,让他专心研究,现在我也没办法了。” “不一定啊,”耀宗嘿嘿笑道,“也许教会还会给你送钱呢?” 黎若谷脸一沉,“再说这个翻脸了。” 耀宗闭紧嘴,还忍不住说道:“就问一句,我太好奇了——那时他们给你钱,你随便糊弄个东西交差就好了,干嘛非要去跟教徒辨论。” “这种差你能交?”黎若谷的语气很冲,“你去把上帝给找出来。” “好好好——”耀宗投降,突然想到什么,又说道,“你干嘛不把你那个学生给开除了?每年养着她的钱也不少吧?听说她还跟学校投诉你了?” 说到这里,黎若谷头疼地按了按额角,“那已经是老黄历了,最新的花招是律师信,告我性别歧视。” 耀宗噗哧一声笑出来,“你还真是犯小人。实在不行,你让她毕业得了。” “说得容易,你告诉我,一个连平均场都算不好的学生,得怎么昧良心才能同意她毕业?” 耀宗吃惊地张大嘴,“有这么差?” 黎若谷苦恼,“就是这么差。” “你当初干嘛选她?” “第一个学生,没经验,选了个成绩单漂亮的。” 耀宗点头表示理解,却爱莫能助,便转开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国?会议结束后要先回一趟新泽西吗?” “本来要回去一趟,发生了今天的意外,我先回国,尽快把paper写出来。” “可是你刚回国哪能清静做事,天天都有访问报告的邀约。” 这倒是提醒了黎若谷,他沉思了一下,抬头说道:“我有地方去,不会受到打扰。” “你这样拼命会死人的好吧?”耀宗说,“你从美国过来这里,开一周的会,时差还没适应,马上又要回国。” “我的时差早就混乱了。”黎若谷说,“没人打扰的话,就可以尽快投稿,到时就轻松了。” 耀宗放下心来,又问:“Vijay发了PRL,到时你打算投到哪里?” “Science。” “咳!”耀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一定要搞那么大吗?PRX和PRL也可以让他被嘲笑一辈子,何必花那么大的力气发Science。” 黎若谷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舌尖萦绕着他习惯的酸涩味道,“我杀鸡就喜欢用牛刀不行吗?。” “……行。”耀宗又说,“你整个Sabbatical 都要待在国内吗?” “正要跟你说这个事,我有个学生今年应该可以通过资格考试,后半年我带她去你那里做点事情。” “这当然好,”耀宗顿了顿,“不过你知道我——” “不用你出钱。那时宁辉应该要入职了,不用给博士后发薪水,我不但不缺钱,还应该有剩。” “只要别让我出钱就行,”耀宗尴尬地笑了笑,看看时间,“晚宴要开始了,你去吗?” “不去别人会怎么说?我真是没脸见人了?”黎若谷放下杯子,和耀宗一起出门。 下楼来到灯光明晃的餐厅,桌上的餐具锃亮反光,众人仍在小声议论会上突发的事,黎若谷走进来的瞬间,气氛突然静默了一下。 黎若谷恍若未觉,目光寻到一个空位,朝着那里走去,途中却被拦住去路。 黎若谷都懒得正眼去看那张小人得志的脸,垂着眼皮,忍耐地听着那极重的口音。 “胃口不错啊?” 黎若谷悠闲地把手揣进长裤的口袋里,“水平这么烂,你的自信到底从哪儿来的?” “你什么意思?” 黎若谷没有兴趣跟他多说,只是压低声音说道:“就一句话,到时候可别仗着自己的脸皮厚不撤稿。” 说完,绕过他走去位子上。 ☆、chapter 4 火车钻出隧道,窗外是一片蔚蓝的海。 沿到海滩一路急驰,不用半小时就到了尖山站。赵宁静在码头换乘了去玉景湾的船。 船靠岸时已经是下午一点。 赵宁静拖着行李箱,抱着一满袋法棍面包下了船。 站在岸上回头一看,桅杆密集的竖立,船尾红旗招展。 顺着石砌的栈道,走到一棵参天的古榕树下,她右拐往山上走。 黎若冰给她的地址只有四个字:山顶黎家。 这个小岛就是一座山,环山路铺得平整油亮,两旁错落建着一些建筑。 这些建筑都占 分卷阅读8 据背山面海的有利地势,门禁森严。 绕到山的另一边,透过树枝的间隙,可以看到蓝色大海上的白帆。 然而,她越往上走,建筑就越稀疏。 当她直觉到前方无路时,赵宁静举目四望,才终于明白黎若冰的地址为何那么地简短霸道。 面积阔大而平坦的山顶,就只有一户人家。 她站得远远的,可以看到灰色的楼顶尖角,除此之外,就只见筑高的围墙和黑色厚重的铁门,将楼房包围得固若金汤,外人难以窥见一斑。 找到密码锁,输入黎若冰告诉她的密码。“嘀”一声,笨重的门缓慢无声地往旁边滑开,隐密的世界在赵宁静的眼前开启。 花叶繁密的花园,曲折的石板小径,还有那幢复古的三层小楼。 小楼用复古的砖砌墙,窗户明亮而宽阔,错落有致的露台即使放在今天也仍属于经典的设计。 屋内的设计也是低调却奢华,家具繁多却不乱,摆设细致讲究却不琐碎。 赵宁静顺着中间的实木螺旋梯上到二楼,也没有特意去选,就决定在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住下来。 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赵宁静不由得怔住。 窗外的远处是阳光挥洒的海平线,越近的的海面越是湛蓝,到了近处,近到她的脚下,便是峭壁与银沙滩,沙滩的旁边修建着一条木头栈道,栈道那头又延伸向大海。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那里原来应该是个泊船的码头,船当然不会停在这里任海风和海水的盐份腐蚀。 赵宁静咂咂舌,船能停靠自家后院的有钱人。 她楼上楼下地参观了一遍,厨房,餐厅,客厅,以及三楼阁楼和大露台,阁楼的窗户在屋顶上,摆着一张大床,和一柜子的英文原版书籍。 她在这个房间恋恋不舍地待了很久,最终还是忍痛放弃了。这间房铺了地毯,地毯已经发霉,如果要住进来,得花费很大的力气。 这栋华屋果然如她所料,没有可吃的东西。上山的路上,她也留意过了,没有餐馆店铺或是超市菜场之类的。 幸好她未雨绸缪,带来了一袋子法棍,今天先对付着,等把整栋房子收拾出来,再到处走走看看,就算是富人,也得吃饭吧。 她没作多的停留就回到了二楼,沿着走廊逐个房间看过去,每个房间的景致都差不多,其中面积超大的那间房,赵宁静猜想应该是原来的主人房。到了倒数第二间房,也就是她隔壁的房间,她转动门锁,推开门走了进去。 和其他房间差不多的布局,复古的铁架床,旧式家具……她的目光落到灰色的地毯上,到处散落着纸张和书籍,还有一些即食品的彩色包装纸,用过的浸着油脂的纸贴。最恶心的是,地上丢着一个马克杯,杯底留着乌黑的类似咖啡的液体。 赵宁静蹲下身,捡起其中的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她看不懂的公式。 她转开目光,在床和墙的间隙里,露出一撮黑色的头发—— 她吓得松开手,纸飘落到地上。 她按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大胆地往前跨出一步,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俯趴在地毯上,他的头边有一大滩干涸了的褐色污渍。 赵宁静的双手捂到了嘴上,惊恐地睁大眼睛,后背一阵一阵地发寒。 她死死地盯着那里,一瞬也不敢转眼。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倒退,到了门边,才转过身,飞快地夺门而出。 安静阴暗的老宅子里,她听到脚步声,心跳声和她急促地呼吸声。 她的眼前开始闪过大片大片的樱桃红,即使她闭上眼睛,那一块块的红斑仍撞入她的眼睛里,在她的大脑快速的分裂成更多的红斑。 她的呼吸一声比一声长,视线逐渐模糊,在她快要晕过去前,拉开了那扇大门。 阳光照到身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冷得僵掉的四肢可以动了,才打了电话报警。 站在路边等警察的那段时间,她的脑子一直是空白的。 没多久,警车呼啸而至,两个警察从车上下来,为首的中年警察神情肃敛,走到赵宁静面前,确认了她是报警人。 又回到那个房间的门前,赵宁静站在门外,低头看着脚尖,眼睛不敢乱看,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警察从房间出来,高大魁梧的身躯挡在门口,“你怎么确定里面的人已经死了?” “啊?”赵宁静一愣,望向警察,发现他目光锐利地看着自己。她来不及多想,就脱口而出,“那个样子,除了死——还能是什么?” 警察说:“他只是睡着了。” “睡着?”赵宁静惊呼,“这怎么可能——” 她的话还没说话,房门透出的光被遮住,一个人逆光站在房门口,看不清脸。 赵宁静惊骇地连连后退,直到背抵着栏杆。 “你们是什么人?”那人说话了。 “警察。” “警察来这里干嘛?” “ 分卷阅读9 有人报警。” “报警?!” “报警说这房子有尸体。” “尸体???” “别紧张,真的尸体是不会说话的。” 赵宁静听着警察和那人的对话,恐惧渐渐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头皮发麻,好像是闯了大祸了。 “谁报的警?” 警察指向她,赵宁静连忙低下头。 “你是谁?” “房子的主人请我来照看这里。”赵宁静又扬起头。 “我是屋主。” “什么?” “我是房屋持有人。”那人加重了语气,“这么说你是不是明白了?” “不——我——”赵宁静很混乱。 “两位跟我到下面,出示一下证件。” 那人转身进里面,拿了钱包出来,赵宁静跟在警察后面下楼,还听到那人在后面不满地咕哝,“不会又要搞各种证明吧?睡个觉也没招谁惹谁的,怎么把警察给招来了,真是祸从天降——” 赵宁静真想拿手把耳朵堵起来。 到了一楼,赵宁静把身份证递给了警察,然后看向那人,一楼是大落地窗,光线充沛,那人对着光,慵懒地倚着沙发靠背,最常见的白衬衫黑长裤,却如安静的夏夜里,那种风轻云净的感觉。 这样的人,干嘛要睡在垃圾堆里吓人啊? “我只找到绿卡,如果让我找护照的话,那你们可有得等,”他把绿卡给警察,“身份证也一样,跟船票一起,不知道被我丢到哪个角落了。” 警察接过来看了眼,“中文名字。” “黎若谷,虚怀若谷的若谷。” 赵宁静的头像被两面锣敲过,“咣呲”一声,她脱口问道:“黎若冰是你什么人?” “同父异母的亲姐。” 这是故意让人不好接话吗?赵宁静说,“方太太托我替她短期看房。” “方太太?”黎若谷想了一下才明白,“你说的是我姐?什么方太太?还好我及时想起小外甥的名字,这才反应过来。” 姐弟间的亲情真感人!赵宁静差点鼓掌,“还好不用我帮你介绍。” 警察把证件还给他们,“既然没事,我们就先走了。” 赵宁静惭愧万分地道歉,“真不好意思,害你们白跑一趟。” 话说完,一阵静默。 “白跑一趟?”黎若谷哼笑一声。 赵宁静拿手挡住额头,跟在警察身后,“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警车呼啸而去,沉重的金属大门也缓缓关上。 赵宁静回到客厅。那个人还站在原处,接连地打着哈欠,见她回来,连忙说道:“除了吃饭叫我以外,其他时间尽量别打搅我。” 赵宁静抱着手臂,“不不,放心,不会有人打扰你,我取了行李就走。” “走?” “既然有人,就不用别人来照看房子了吧。” “别闹了,我可没空管这个房子。” “你刚说你是屋主。” “这能说明什么?” “屋主本人也在这里。” “这又能说明什么?” “你是主人都不想管,谁还想管?” “我姐爱管啊,”黎若谷笑了一下,“我爸的话对她来讲是圣旨,你不想管了可以,自己去跟她说。” “好,我会说的。”赵宁静拿出手机。 “提醒你一下,现在这个时间,我姐应该是陪着她的宝贝小儿子,去新加坡做国际数竞的暑假特训,只要事关她的神童小儿子,她都很神经质——” 赵宁静放下手机,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挤出一个笑说。 “我其实也有点神经质,”她说,“我宁愿丢掉工作,也要出来度假的原因,就是我不能让我自己变神经。所以,我不想在假期里还要伺候你们这些有钱人。” “我没钱。” “啊?” “你不是不伺候有钱人吗?我很穷,”黎若谷说,“给穷人饭吃就不是伺候了,那是善良。” 赵宁静拿手狠狠地搓了几下脸,用力瞪着他。 他闭了闭眼睛,“请帮助饥寒交迫的我,即使只是一块面包——” “大热天的,你哪门子的饥寒——” 她说着话,觉得这气氛不太对。抬头去看,才发现他低垂着头,一点一点地。走近去确认,是睡着了无误。 她一只手指戳到他的脑门儿上。 “唔——”他睁开惺忪的睡眼,举手摸了摸脑门儿,“嗯——”转头看了眼沙发,倒下闷头就睡。 赵宁静站了两分钟,看着沙发上睡得像尸体一样的人。 如果他睡觉不是这么安静的话,她也就不会报错警了。 赵宁静可以确定,黎若冰以前请的人只是把这里当成一个住所,根本就没有真心实意地管理这栋老宅;而黎若冰大概也从来 分卷阅读10 没看过她请的人到底尽没尽责。 房子的主人,更不用说了。 她朝二楼看了一眼,来了三天了,如果不是面包的数量在减少,她根本觉察不到这栋房子里多了一个人。 他不止擅长隐身,作息也很奇怪,完全没规律。 三个晚上,有两个晚上被他那边拖椅子的声音吵醒。第三个晚上,她睁着眼睛,等着他那边的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一响起,就过去警告他。 然而等到天亮,隔壁都静悄悄的。她顶着黑眼圈下楼,就看到他精神奕奕地在厨房啃面包。 赵宁静几乎是每天打扫一层,高效超负荷地在清理这栋积尘已久的房子。 也不知道以前的人是怎么对待这里的,地板和楼梯上铲掉几处黑色的口香糖,卫生间的水龙头上长了绿锈,窗帘折褶里的灰大块大块地往下掉…… 说什么老宅子被精心照看,黎若冰为了对父亲有所交待,请个人就算交差;拿人薪水住人家的房子的人,根本不爱护这里;而房子的主人…… 不管她在做什么,他都是隐形的。 太阳逐渐西沉,赵宁静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一走进厨房,却只有那些已经变硬的法棍,胃里一阵阵泛酸。 她抽出一根,怔了半秒,又按回去。 她敲着隔壁房间的门,力度从轻到重,频率从慢到快,只听到里面说了声:“进来。” 推门进去,目光搜巡一圈,在床上发现一团拱起的被子。 她再次确认时间,傍晚六点,什么人在这个时间睡觉的? “那个——”她提高了声音,“我不想再吃面包了,你告诉我哪里可以买菜?” 半晌,被子里发出一个含混的声音。“菜市。” “菜市怎么去?” “走着去。” “我是问菜市在哪里。” 等了一会儿,她把声音又提高了些,重复问了一遍:“菜市在哪里?” “在哪里不会去找吗?答案长了脚会自己走到你面前来?”他一摔被子,坐起来,“你们这些人真是越来越没救了,遇到问题只会来问别人怎么办怎么办?就不会试着自己去解决问题?” 赵宁静怔愣了一下,眉头紧皱,忍耐地望着那个坐着都快睡着的人。 她正要说话,却见他突然睁开眼睛。 “出去!” 她差点被他吼得跳起来。 “没想出结果前,不要再来浪费我的时间。” 赵宁静鬼使神差地,竟然就老实地走出去了,还乖觉地帮他带上了门。 走廊上光线暗下来,赵宁静坐在地板上,抱着栏杆,两腿穿过栏杆的空隙,悬在半空中。 那就继续啃面包吧。 ☆、chapter 5 1 法棍面包 黎若谷握着鼠标,在提交界面点下最后一个按钮。不到一秒,收到自动回复的Email,确认投稿成功。 他合上笔记本,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心情松快地下楼,看到餐桌上那袋法棍时,他一阵阵地反胃。 随口调侃一句给他块面包,还真的顿顿给他面包—— 他拎起那袋面包回到房间,数一数还剩下4根。正好手机响了,他开了衣柜的门,随手抛进去。 “Hello!”他斜躺在床头,用脚踢拢柜门。 “若谷,你在国内?” 黎若谷立即坐起来,挺直脊背,“您好!我刚回来几天。” “放暑假了吗?” “Sabbatical,今年不用教课。”【注1】 那边沉默一会儿,说道:“一晃都六年了,时间过得太快。” “是啊,”黎若谷问,“您和师母身体都好吧?” “都好,你最近怎么样?”老师问道,“最近怎么样?Kagome晶格上的自旋液体有结论了吗?” “那个题目做完了,已经投稿,刚给您发过去了。” “我过会儿看,你投到哪里?” “PRL。”【注2】 “结果出来告诉我一声。” “好的。”黎若谷又问,“年底科大的workshop您会参加吗?” “我会去,你那时还在国内吗?” “我计划是在一宽这里待半年,后半年去耀宗那里。如果您到时要来,我去耀宗那里的时间就再往后延一延。” “好的,到时见。” 刚挂掉电话,房门口就出现一抹“倩影”,一脸欠她钱的样子。 “交出来!”她说,目光很凶。 黎若谷又斜躺回去,“要我交什么?” “面包!”她说,“放在餐桌上的。” “我赔给你,多少钱?” “四根面包,40,我不接受现金赔偿。” “那你要什么?” 分卷阅读11 “你得负责面包能代替的三餐。” “嗯?”黎若谷看着她,“总共几餐?” “四根面包至少可以吃两天,六顿。” 黎若谷轻轻地放下手机,翘起腿,慢慢说道:“你那么会抢怎么也没发家致富?” “诶?” “你刚也说了,四根面包价值40块钱,两个人要吃两天,六顿,算下来平均每人每顿3块钱,” 黎若谷说道,“你每顿3块钱的伙食虐待了我几天,接着我还得好吃好喝地照管你对吗?” “那你就别管好了,”她的嘴瘪着,一脸委屈,“我们就看看谁更能挨饿!” “我不能挨饿!那会死人的。” “你以为我会管你吗?” 说完,她的眼睛一眨,挤出两滴眼泪。 黎若谷错愕,用得着哭这么严重吗?他连忙说道:“至于吗?不过就是一顿饭多做一个人的份量,这对你来说那么难?住在一个屋檐下,就不能友好一点?” “不过就是一顿饭?你天天蒙头睡大觉,下午六点还在睡,醒了就只管吃,当然就那么简单啦。” “下午六点,是纽约的早六点,瑞士的中午12点,我在睡觉也说得通吧,”黎若谷说,“你难道不知道地球上有时差这个东西?” 她愣住了。 黎若谷忽然想到,这也不是他的学生,不能对人家用这么严厉的语气。缓冲了一下情绪,再去看她,才发现她的样子,就像是被人欺负得很惨。 她的眼角挂着泪,嘴唇委屈地紧抿着,唇边有粒小小的痣,像钢笔落在白纸上的墨点。 再看她的穿着,上身穿着丝质的深蓝色睡衣,领口走了圈白边,下身却穿着牛仔裤,睡衣的衣角一半扎进牛仔裤里,一半露在外面。 “有人欺负你了?”他立即警觉起来,“难不成有人闯进来过?” “啊?”她刚回神,又是一愣,“谁闯进来?” “那你换衣服换到一半为什么不换了?”黎若谷指着她的牛仔裤,“不是么?你看你睡裤换掉了,睡衣却还穿着,不是有突发状况,你干嘛不连睡衣一起换了?” 她一连舔了几下嘴唇,“你去街上看看,今年有好多穿成我这样逃命到街头的人。” “我听着像是在讽刺我?” “你想多了,”她说。 “我们来谈谈吃饭的事。” 她冷哼,“好,谈谈,谈一谈,饭菜就长脚跑到你面前了。” 黎若谷一愣,这语气怎么像是他常用的? 他是个不耻下问的人,“要怎么做才有饭吃?” “先得买菜,买米,买肉,以及所有的调味品。” “那走吧,”他站起来,揣起手机。 她似乎没反应过来,呆头呆脑地问:“去哪儿?” “买菜啊,米啊,肉啊,以及所有的调味品,”他说,“不去买,难道它们还能长脚跑面前来。” 走出大门,黎若谷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人,没忍住说道:“你真的要穿着睡衣去街市?” 他的好心,换来她冷淡而简短的三个字:“要你管!” 山下有一条街市,卖新鲜水产肉类,蔬菜调味品。最多的还是干货,沿着海岸建出一条长弧的居民楼,楼外是海,楼内是道路和集市。 黎若谷把她带到这里后,就一路跟在她后面,掏钱,拎东西,掏钱,拎东西。 一开始,她买完东西,也都要付钱的,然而不知道是她长得漂亮的原因,还是她穿着睡衣的原因,一条街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他很高兴地看到,她从一开始的从容,逐渐局促,到后面脸上终于有些挂不住了,一路低着头,付钱和取东西都由他来。 不到半小时,她检查了一遍买好的东西,发现没有遗漏就打道回府了。 黎若谷把一堆东西放到厨房,以为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正想回到房间,才转身就被叫住。 “等等,”她倒拎起塑料袋,把里面的韭菜哗哗倒进一个盆里,连盆丢出来给他,“你负责洗这个。” 黎若谷站在水槽前,不耻下问,“怎么洗?热水洗还是冷水洗?热水洗会不会导致韭菜里面的什么成份变质,或者说冷水的温度不足以促发韭菜的某些成份引变有益的变化?” “用手洗!” 她说完挤到他旁边,拧开水龙头接水淘米。 黎若谷看了眼韭菜里的烂叶子,又看了看白净的米,“要不我来淘米?” “说说米怎么淘的?” “用水冲干净就行了,应该就是这样吧,”他想,还能多复杂。 她抬头,“洗你的韭菜。” 她继续淘米,每次都把水滤干后,再接水洗,反复了有十几次,淘米水从米白变成了清水,她才倒进锅里,也不接电煮。拿了个碗出来,把熟的咸蛋黄剥出来捣成粉碎,又不断地加各种 分卷阅读12 不明液体和不明粉末进去,混合成一个碗黏黏糊糊的不明浓稠液体。 做完这些,她的身体不自然地僵了一会儿,脸颊似乎有点红。 很快,她又恢复如常,转头对他说道:“给你个简单的事。” “什么事?”只要别让他去碰那些腐烂的叶子,怎么都好。 她埋头将碗里包了浆的鸡翅抓匀,锅里倒油,点着了炉火,“注意锅里的油,如果油滚了我还没回来,你就把鸡翅放进去,其他就不用管了,够简单吧——哦,记得要筷子不要沾水。” 黎若谷望着锅里的冷油,还有那一碗粘粘糊糊的液体不像液体的鬼东西,惊骇地连连摆手,“不,不,这个太难了!” “这还难?那什么简单?吃最简单,对吗?” “我说过了,这种事我不擅长。” “你是不是打算以后还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赵宁静说,“我不管你以前是过的什么日子,但是力所能及的事,你必须要做。” “我说过了,做饭我不在行。” “那你什么事在行?你说!” “说了你也不懂啊。” “多高难度?说来听听!”她叉腰转身。 黎若谷被迫说道:“自旋液体,弦网凝聚,量子场论,张量范畴学……” 只听她冷哼一声,“有没有简单一点的。” “简单一点的?” “比如拖地,换灯,修马桶煤气等等。” “简单的就是大爆炸。” “……什么东西爆炸?” “宇宙,”黎若谷说,“宇宙最初是个奇点,爆炸后炸出各种粒子,粒子温度降低,又变成原子,原子再变成分子,分子组成了一切物质,然后就有了星系……” “讲完了吗?” “讲完了。” “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那么厉害,会光和作用吗?” “当然不能,我又不是植物。” “既然不能,就站到这里来!”她站在一旁,指着油锅前面,“做不好这件事,就不给你饭吃!” 黎若谷还想垂死挣扎的,可她着急地跺了几次脚,警告地瞪他一眼,就一阵风一般地跑了出去。 厨房只剩他一个人,和一口正在受热的油锅。他对着锅,紧张地舔着嘴唇,“你最好慢点传热,一会儿她就回来了。” 他的大脑因高度紧张而空白,当锅里的油开始从底部冒起一串白色的汽泡,他开始搓手,不停地搓手,并回忆她说的话,把鸡翅夹进锅里炸。 他的手松了握,握了松,反复几次,才拿起了搁在碗上的那双筷子。然后他满怀希望了看了眼厨房的门口,她还没有回来,而锅里的气泡越来越多,从底部往上冲开。 完了完了,油沸腾了! 这代表油温超过了200度,不能再耽搁了,硬着头皮去夹鸡翅,谁知道包浆滑溜溜的,刚夹住就“哧溜”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2:Sabbatical,学术休假。美国高校的福利之一,教授工作6年可以有一年不用教课,带薪去其他学校进行学术访问。 注1:PRL,Physical Review Letters 国际一区物理学术刊物。 ☆、chapter 6 黎若谷竟然就靠在门边不转眼地看着。 当她在捞水槽里的食物残渣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她身后,伸手穿过她的腰侧,在台面上摸到一个金属圆钮,按下去,水槽的底部打开来,像是张开了黑洞洞的大嘴一般。 她一时没明白,他翻过她的手腕,盘子里的菜叶和骨头又掉了下去。 “你又捣什么乱?这些又脏又油的垃圾我捞了半天,你倒好——”她气呼呼地转过身,一抬头,眉心不轻不重地撞到他的下巴。 瞬间两个人就像被高压电牢牢吸住了一样,保持着这个距离再没动过。 黎若谷甚至有短暂的四肢发麻和心脏痉挛的错觉,他的手臂穿过她,机械地把水槽里的那些残渣扫入黑洞洞的大嘴,但他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 她的眉毛,眼睫毛和挺翘的鼻尖,还有她唇角的那粒小痣。 一直大嘴塞满了残渣,被卡在他和水槽中间的她始终垂着眼皮,一动不动。 厨余处理机开始工作,发出巨大的轰鸣。 她像被惊醒一样,迅速转过身去,盯着水槽出神。 黎若谷仔细地看,才发现她的耳朵很红,他的头微微一侧,又看到她就连脸颊也是红的。 他抽起一张厨房纸来擦手,“有一年回来这里小住,妈妈说没有这个不习惯,我就装了一个,”他指着圆形金属按钮,“以后你用的时候按这个——” 气氛尴尬得他快说不下去了,手机铃声却在这时响起,各自假装忙碌地寻找手机。 她先在一堆的空 分卷阅读13 袋子下面,找到了正在响着的手机,拿起来看,神色闪过困惑。 黎若谷从她手上取回自己的手机,“之前就发现了,我们的手机是同一款。” 他说完,接了电话,“师兄,结果怎么样?” “按照你说的方法,我们用DMRG做了一些初步的计算,感觉直接算拓扑纠缠熵确实是可行的。根据目前的结果,这个模型的基态应该是个Z2自旋液体。不过,我们还需要做更大规模的计算,看看scaling的情况。” “辛苦了。你应该知道最近比较新的tensor network这种计算方法吧。也许我们可以用这个方法来对这个模型进行研究,然后进行对比,等我想清楚点和你讨论。” “知道了,我再仔细想想。你什么时候过来,公寓我已经先给你留着了。” “不用了,我暂时住这里。” “你那里生活不方便吧?是不是因为外面那些议论——” “外面怎么议论的?”黎若谷问。 师兄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还能说什么,不就是在议论你怎么会犯了这么大的错误。Vijay又在到处做报告,每次都把你提出来说。” 黎若谷食指支着太阳穴,没有说话。 “若谷,你要不要先写个comment,或者来学校先做个报告,讲一下我们先做的东西。毕竟投稿后还得等上几个月才有消息,Science又不准挂出来,别人也不知道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没关系,”黎若谷说道,“真错了的人才怕别人说。既然我没错,为什么要怕人议论?这次是他自己蠢,撞到我枪口上,我非要发Science,别的杂志不考虑。” “可是——现在环境对你很不利。” “就让Vijay到处去宣传吧,大家关注度越高,Science接收后才更轰动,是不是?” 那边沉默了一秒,笑了起来,“我原来还担心你呢,现在看来真是多余。等我回头去找你讨论,先这样吧。” “嗯——”黎若谷突然想到还有事,连忙说道,“关于你推荐的——” 那边已经挂了电话,他也只好收起手机,等见面再说吧。 “你工作很忙吗?” “嗯?”黎若谷愣了一下,才发现是她在问,也许是刚刚的气氛太紧张,他罕见地对她解释起来,“有一个大麻烦。来的头几天,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总算把最重要的部份完成了。现在已经投完稿,轻松了不少。” “投稿?杂志吗?”她问。 “嗯。” “什么杂志?” “你都看什么杂志?” “Co□□opolitan,Vogue,Elle……” 黎若谷想了想说,“我投的杂志,听说过的人很少。” “哦,”她有点惋惜的语气,“没关系,多练练,以后就可以投大杂志了。” “可能有点误会,我投的杂志不能说是小杂志。” “那稿费多吗?” “……不收我钱就不错了,”黎若谷说,“不是钱的问题,肯接收我的文章就很好了。” 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年过而立还怀才不遇的人,目光饱含同情和鼓励,“别气馁!总有一天人家会认可你的。” 黎若谷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我才不需要别人认可,水平高低也是不可能弄虚作假的。” “我真是偏见了,原来你这么努力,”她望着他一会儿,低头说道:“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批评你懒。当时是在气头上,你原谅我吧——” 黎若谷愣了下,她这么一道歉,他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又说:“你有事就先去忙,不用站在这儿了。以后你如果要赶稿就跟我说一声,饭好了我再叫你。” 嗯?!黎若谷又是一愣,饭前不是还在威胁他,不做事就没有饭吃,后面又把他嫌弃得像一只饱食终日的饭桶,怎么转眼又变了?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有理由拒绝吗? “嗯,那就辛苦你了!”黎若谷感动地说,只要不逼他进厨房,怎么样都好,“我先去忙了。” “好!” 黎若谷刚出了厨房,就又接到师兄的电话,原因是他心知肚明,为他毙掉的那个学生。 “你毙了他的原因是什么?他是我这里的第一名,我才推荐给你的。差的我会推给你吗?这个学生既努力对研究还有很大的热情。” “努力和有热情就可以做理论?”黎若谷说,“凝聚态是卖包子吗?起早贪黑就可以?” “若谷,你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你知道我拿到点钱有多难,雇一个学生当然是要万里挑一。”黎若谷说,“实话跟你说,今年到我这儿的全毙了。” “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老板推荐的呢?你也毙了?” 分卷阅读14 “老板当年比我还绝情,何况他老人家只写了封Email。你不是不知道老板的原则,这几年除了你我以外,还有人拿到过他的推荐信吗?” “这倒是。”师兄又说,“你那边不缺人吗?” “缺!”黎若谷说,“为什么缺,你要听实话就是我没钱了。” “噗——也太悲惨了吧。” “说得你好像不知道国外的情况似的,”黎若谷冷哼,“每次就那点钱,还不是年年都有,一分得掰着两分花。你以为跟你一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最不能忍的是你居然还有秘书!” “那你回国啊。” “你以为我不敢回?” “别别,你在国外还可以骗上帝的钱。” 黎若谷脸都绿了,“你们要揪住这个梗到几时?” “到我们说起这件事笑不出来为止,哈哈哈,连上帝的钱都敢骗——” 黎若谷简直想摔电话,可手机是自己的,于是他直接把电话挂了。 马上手机又响了,那边一迭声道歉,“好了,我笑够了,说正事。” 黎若谷低哼一声,“你这个学生是很勤奋,成绩也好,但缺点也很明显,灵性不够,也不独立。这种风格跟着我做科研就是死路一条。如果他愿意去普渡大学,我可以推荐他去,那里我有熟人。” “知道了,我再跟他聊一下。”那边又说,“你最近不去别的地方吧?” “我能有什么地方可去?” “那就好,我有空过去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人在看啊?聊会儿呗! comment 是学术刊物上的评论回复之类的意思,一般对文章内容的正确性有质疑的地方,就会comment Science 《科学》杂志,世界顶级学术刊物,一般实验物理,生物,材料专业文章比较多。男主是理论物理学家,要发Science很难,不过他这么拽的人,费这么大劲捶个阿三确实是他干得出来的事。 ☆、chapter 7 赵宁静听到他去了外面还在跟人争执和解释着什么,心里叹了口气,听他打电话的内容,不是被行业里资深的人欺负了,就是别人不赞同他,谁对他都一点不客气的样子。 这个年纪,还这种遭遇,要么是怀才不遇,要么是志大才疏,怎么说都算不上好事。 正想着,她的手机也响了,她在厨房的小圆桌上找到自己的手机,仅看外观,他俩的手机是同款白色,看起来一模一样。 铃响越来越大声,她连忙接起了手机,“喂!小熙?” “宁静姐,你还在那个岛上吗?” “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我妈去泰国旅游,带了些榴莲干回来,特别嘱咐我拿一些给你。” “替我谢谢阿姨,等我回去你再给我吧。” “你回来还要很久,万一受潮了怎么办?你把你的地址给我,我寄给你,明天就可以收到了。” “好,那你拿笔记一下吧。” 陶正南看到对方在使眼色,立即递出了纸和笔,等她一写完,趁她还在讲电话,他拿过纸条,折起来收好。 她埋怨道:“我干嘛要说是我妈,回头她们一碰面就露馅儿了。你真的只是她高中同学?” “真的。” 陶正南说着掏出名片。 她接过名片一看,脸色又大不同,执着名片在脸颊旁扇了扇,“我的名片你有了吧?” 陶正南点头,心里很明白,他要不是穿着一身名牌,她才不会信他,更不会帮他打这个电话。 这样的女人见多了,也简单多了。 “谢谢你!下次有空一起吃个饭!” 她的双眼冒光,“下次什么时候?” “希望我能尽快抽出空来,再联系!——”他望着朝他伸来的那只手,不知如何是好,而这个长相平平的女人笑得仿佛自己多有姿色似的。 他想到了赵宁静,狠狠心握住了那只手。 “下次见。” 丢下这句话,他匆忙离开,在尽头找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仔细把手洗了一遍。 把擦手的纸扔进废纸筒里,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语气生硬,“喂,琪琪。” “正南,我刚学校请了假,下礼拜回国。” “这个时间你怎么有空回国?” “我那个变态老板回国了。只要他不在,学校也没人管我了。” “你还想不想毕业?” “我想啊,可是他不给我学位,我有办法吗?”那边抱怨道,“我可能真的得换老板了。他最近犯了个很大的错误,被系里一个印度人抓到了。现在最热门的八卦就是他这个事。到目前为止,他也没有动静,八成这个错误是坐实了。” “就算这个错误坐实,他也还是你的老板。” “但 分卷阅读15 是他的研究生涯肯定也完了,你不懂这个圈子,尤其是在国外,这种错误很要命的。” “他完了,你怎么办?” “不知道,反正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坏事。我之前一冲动给他发了律师信,告他性别歧视,正后悔不知道该怎么办呢。现在出了这么个事儿刚好,他肯定是顾不上我了。” 陶正南听到这里,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这世上最愚蠢的事,就是挑战权威。 况且,导师完蛋了,她认为自己还可以独善其身? 陶正南想起薛琪的老板是个很年轻的中国人。26岁就拿到普林斯顿的offer,也就比薛琪大4岁。薛琪是他的第一个学生,现在6年过去,那位已经在去年通过了tenure track,拿到终身教职,升职副教授。而薛琪在第二年通过博士资格考试成为PhD Candidate之后,就再没有以后了。 导师不认可她的水平,不肯给她学位。而薛琪不知道想点办法,只会一个劲儿地干蠢事,跟学校的人事部门投诉,没有用;现在又发律师信。 “你为什么不考虑转去做别的?” 他这一句话,立刻引起薛琪的尖叫,“我就要做理论,我不信我不能做!” 陶正南直接挂了电话。 薛琪这个女人实在让他喜欢不起来,一大把年纪了,还一身公主病。当初跟她交往的目的,仅仅是想证明,他可以找到比赵宁静好一百倍的。 3 海岛访客 一大早的,门铃就响了。 赵宁静刚起床,想到也许是林熙的快递,正要换下睡衣了去开门。门铃却一声急过一声似的,与此同时,有人开始重槌她的房门。 她刚拉开一道小缝,就见一张睡眠不足的脸,急兀地探了进来。 “你怎么还不去开门?!” 不是询问,是指责。赵宁静非常确定,但是她也不想一早跟一个有起床气的人吵架,“我换了衣服就去开。” “换什么衣服?”黎若谷满脸暴脾气,指着她的斑马纹睡衣,“你这不好好地穿着衣服的吗?” “你没看见这是睡衣吗?” “睡衣?你不都穿着睡衣大摇大摆地去逛过市场了,现在就穿过花园去开个门,你还要正式着装?” 赵宁静正要不客气地关门,楼下的门铃又响了。 他一听到铃响,就像是被人弹到神经似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你不能给你的访客打个电话,叫他别按了。” 赵宁静见他越发暴躁,反倒是悠闲地抱起手,“你怎么知道是我的访客?” “因为我的客人到访,一到码头就会打电话。不会不约而至,更不会这么无理地去按别人家的门铃,这叫礼貌。” 赵宁静不高兴地抱怨道:“你不在这里胡搅蛮缠,我早换好衣服了。” 说完带上门,往楼下去了。 奔跑在花园小径上,赵宁静的火气后知后觉地烧到了嗓子眼儿。本来以为可以独自霸占一栋华屋,还有一个阳光海滩比基尼的假期。结果却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真正的主人,阳春白雪得什么事都不会也就算了,最要命是明明一事无成还自我感觉良好的烂性格。 赵宁静越想越郁闷,“啪”地拍到墙上的开关,铁门缓缓开启。 蓦然抬头,门外正在张望的人,这时转过了脸。 她的心仿佛重重地被撞了一下。 这张脸,她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此时出在她眼前,不是在做梦,也不是长得相似,而是切实实的他。 她突然间感到惊慌失措,想掉头逃走,却在他那冷漠而阴沉的目光下,硬生生地挺住了。 他的身后,还停着一辆黑色豪华轿车。 他是陶正南,一个崭新的,看起来更加冷酷和喜怒无常的陶正南。 “你就穿成这样来开门?”陶正南扫过她身上的斑马纹睡衣,“这么多年过去,越活越像菜市场的摊主了。” 赵宁静垂下眼皮,“你走错门了,这里不卖菜。” 说完,她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却被陶正南抓住手腕,她用力的挣,却挣不脱,瘦削的手腕被他掰得很疼。 “换了衣服出来,”陶正南说,“你帮别人看房子,尽量别节外生枝。” “既然知道这是别人的房子,你马上退出去!”赵宁静抬起眼皮,冷漠地与他对视,“你来时上山的路旁边,有个街市入口,麻烦你在那里等我。” 等他的手一松开,赵宁静抬手拍到开关上,背过去往里走。 回到房间里,她磨了半小时洋工才决定出门,并私心希望陶正南因为等得不耐烦而主动离开了。 刚出房间,却遇到隔壁那位正在关门。 他照旧白衬衫黑长裤,看似和平常没什么分别,赵宁静却呆呆地望他,连魂魄也丢掉了一样。 “这件衬衫——”她卖出去很多件,绝对不会认错。 这是一件正装,120支的意大利面料, 分卷阅读16 白碟贝纽扣,穿在他身上,领口,袖长,腰身都刚好。 他拉了拉领口,“是不是觉得我穿着它很古怪?” “不,不是。”赵宁静说,“穿着很好。” “不是在正式场合穿上它,还真是很别扭。” 赵宁静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她当初从窗台是下来,亲自挑选了这件衬衫,烫好后穿街走巷地送去,竟然是穿到了他的身上。 “你第一次穿这件衬衫是在哪里,还记得吗?”她急切地想跟他确认,“是不是在一所中学里?” “你怎么知道是中学?” “你姐的司机在学校门口等我把这件衬衫送去。”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就在他家的车里换的衣服。” “听说是为了方太太小儿子升学的事。” 他点了点头,“我的小外甥比较特别,放着国际学校不肯去读,非要读他自己选中的学校。他也没告诉任何人,自己去找了校长谈。校长的条件是,他如果能请到一个校友去学校演讲,就收下他。” “然后呢?”赵宁静也听说黎若冰的小儿子很不一般。 “当时我已经去机场了,小家伙一个电话就害我把机票改签到了晚上,急急忙忙地跑去学校,做了个临时演讲。” “为什么是你?” “不是说了要请个校友演讲吗?我是那所初中毕业的。” 难道随便请个校友就可以?肯定不是这么简单的。赵宁静很想知道,可再追问下去就有冒失了。 她忍住了刨根问底的渴望,又听见黎若谷问道:“这件衣服很贵吧?” 她点了点头,“顶我当时半个月的工资。” “算是我姐给我的酬劳了,正式场合就拿它来对付,”他说。 “你今天有约会吗?”赵宁静想,穿得这么隆重,约会对象一定是他相当重视的。 她垂下视线,越过他下楼。 ☆、chapter 8 “约会是有,不过大热天的穿件长袖可不是我愿意的,”他的声音落在她背后,“我只剩这件衣服还没穿过。其他的衣服昨天晚上丢洗衣机里洗完,烘干的时候才发现烘干机太久没用,已经不工作了。” “气温这么高,昨天晚上晾起来,今天早也干了啊。” “晾干?也太麻烦了,”他快步走到她前面,替她拉开了门,“我连夜下单买了台新的烘干机,今天会送货。” “你的衣服不会还堆在坏的烘干机里吧,这种天气会臭的。” “在美国我从来不晾衣服,浪费时间不说还违法,”黎若谷说,“而且习惯了一个月洗一次衣服,洗完烘干,立刻就可以穿。” 赵宁静叹为观止,一个月洗一次衣服得有多邋塌。 “你已经回国了,偶尔晾一次衣服不会有人报警抓你的。”她说。 他们才走出门。黎若谷的手机就响了,他走到她前面,接起了电话。 “没货?没货你还挂上面卖?……出货前检查出有毛病,什么毛病?边缘有个小凹痕,影响使用吗?不影响你们就赶紧给我送货……不能送?为什么?因为你们注重品质……我知道你们品质好,不然我花几万块买你家的烘干机。我现在赶着急用,你们赶紧发货……不发?你知不知道你们的行为是违反信用,在美国是要吃官司的……你别跟我道歉,我说了我不在意那个小凹痕,就是壳掉了一块,只要不影响使用你就给我送过来……你们的品质信誉重要,那我的衣服在洗衣机里快发臭了难道不重要……不,你别道歉,知道给我造成不便,那就赶紧给我方便……” 赵宁静在后面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没注意忽然撞上他的后背,鼻子一疼,正要埋怨他走路走得好好的,干嘛说停就停。她捂着鼻子抬头,却见他已经摁了门的开关,然后等在一旁,让她先出。 赵宁静将埋怨吞回去,心想美帝虽然剥夺了他晒衣服的权力,却培养了他的绅士品格。 黎若谷紧跟在她后面,继续对着手机说:“你们今天必须送货……如果不送到,我一定会告你们……” 赵宁静听不下去了,对他招招手。 他愣了一下,把手机递给她。 赵宁静接起电话,跟对方直截了当,“你们想解决问题吗?……想的话就叫个说话管用的人来,嗯,谢谢……”她等了一会儿,那边换了个人,“这件事情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你不用跟我道歉,直接跟我说解决方案,就是把你们已经商量好那个的方案说出来,我们能接受的话,大家也不用费那么多口舌……” 她在跟人谈条件时,黎若谷一直看着她。刚刚他打那么久的电话,那个客服就一直跟他道歉,求谅解,道歉,求谅解……他不自觉地就被拉着打转,威胁还是说好话都不管用。直到她接了电话,他才明白,那种一线客服没有处置权限,却可以一直把人挡在门外莫可奈何。 赵宁静说了不到一分钟就挂了电话,将手机还 分卷阅读17 给黎若谷说:“他们同意给你九折,免费保修期延长至第三年,后天送货。” 黎若谷听完说道:“后天送货,你不也还是没解决问题?” 赵宁静深吸一口气,“一台烘干机可以卖到四万,这样的品牌绝对不可能砸自己招牌,把有瑕疵的产品送过来。而且他们肯定是没有库存,不然谁愿意又打折又送保修的,利索地把送货上门不好吗?” “我说了不在意——” “你不在意,但是别人也有规定,谁让你一买就买台四万的,如果台四千的,有个小凹痕人家也给你发了。” “我买它只是因为它一次可以烘干很多的衣服。” 赵宁静摸头,“你就把衣服晾一下,后天不就送到了。” “要不你帮我晾,你谈下来的折扣和延保的钱我折算给你。” 赵宁静望着他,愣了半晌,才张嘴说道:“这种时候,我真想位置互换,也体验一下把钱砸到你脸上是什么滋味。” 说完,她丢下黎若谷,快步走了。 “不就是个小忙,不帮就不帮,”黎若谷在她背后大喊,“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认为这点小恩小惠是侮辱人,凭什么我就必须被这点小恩小惠收买呢?” “我不是不能帮你,”赵宁静转过身,倒着边走边说,“而是不想帮你!” 赵宁静攒了一肚子火,下山的路上,心里不停地埋怨自己多事,刚刚让他被那个客服耍得团团转好了,关她什么事?非要看不过去了,还帮他争取到最大限度的赔偿,可人家一点不在乎就算了,转眼就摔到她脸上。 她低下头,闷闷地把路上的一块小石子踢飞,用了狠劲儿,她当拖鞋一样穿的乐福鞋也一起飞了出去。 因为心里有气,踢出去那一脚是拼了狠劲儿的,那只鞋在被抛到高高的空中,只见鞋面上装饰的金属圆扣金光一闪,就落入路边的灌木丛中。 这双鞋可不便宜,既好看又好穿,她才咬牙买下来的。千万别掉到路外,或是皮被树枝挂破。 她光脚踩到地上,柏油路被太阳晒了一个早上,脚底像踩到铁板上一样,烫得她发出一声尖叫。 连忙收起脚,踩到另一只脚背上,身体又失去了平衡,整个身体往后仰。 后面的人却接住了她。 站稳后不用回头去看,也知道扶她的人是谁。 黎若谷把她扶到路边的树荫下。 “在这等着。”他走到前面,在鞋落下的地点,一次又一次地扒开灌木丛寻找,终于找到了那只鞋。 赵宁静望着提着鞋回来的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到他的身上,明明树叶纹丝不动,却仿佛有微风拂到她的脸上。 “谢谢。”她穿上鞋子,仔细看了一下,没有挂破的地方,抬头对他露出感激的笑容。 “你要真是知恩图报,”他顿了顿,“那就帮我把衣服也晾了吧。” 这就是一耳光打掉笑容的最直观感受。赵宁静立眉楞目地望着他,要求不算过份,可就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让她现在不但不感激,还怒火更甚。 黎若谷看她一眼,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我就随便一说,你以为我还真这么打算啊?连几千块折扣都不能打动你,就帮你捡个鞋,你说声谢我已经很意外了。” 说完就干净俐落地走了。 赵宁静气得心口疼,可又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惹到她了,单望着他的背影,就一股真气在体内乱撞乱冲。 这么被他一惹恼,一直到山下的牌坊,才想起了陶正南。连忙调回头,往街市的方向走去。 她故意慢悠悠地,经过中间的一条岔路。她停了下来,退后两步,回到路口。 那条路其实是一个很老很老的古巷子,随着村民的逐渐迁出,如今残垣断壁,蔓草横生,早已经荒废了。 早上十点,逼仄的巷子里挤进了不能更充足的阳光,白光流淌过黑硬破败的墙体,像老照片里的光与影。 在那帧老照片里,一个人身姿笔挺,背着阳光的方向站着,却比光还耀眼。 曾经,在放学回家必经的小巷里,赵宁静看到这样的陶正南时,心里想的是。如果他这时能转身,给她一个微笑,或是跟她说一句话,那死也值得了。 少年的爱情总是极端到生生死死,不说死就不够深刻。少年的情感也如此,十几岁或二十出头阳光顶在头上,却非要把一颗心弄得苍凉无比。 十年过去,赵宁静站在巷子口,透过陶正南看十年前的自己。 那个浅白无知,头脑擅长发热的少女,跟在陶正南身后,踩着他在河滩上走出的足印,怕他发现,却又失落于他没发现。 那时候,父亲还在,即使陶正南不喜欢她,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的眼里浮起泪光,被陶正南转身时撞见。 隔着温暖明亮的阳光,她的眼里泛着水光。 陶正南似乎愣了一下,走到伸手就可以碰到她的距离,小心地抬起手来。b 分卷阅读18 r   赵宁静见他的手指离得越来越近,她仓促地低下头,粗鲁地拿手背抹眼睛。 “你走错地方了,我说的是街市入口,这里是废墟。” “嗯。” 赵宁静又冲他微笑,“这里风景不错,我带你走走吧。” 今天风小浪小,海面平静,船只多数已经驶出港。连接栈道筑起的避风港空空的,成了一条长长的,延伸到海里,可供散步的防护堤。 防护堤的尽头是白色的灯塔。黎若谷背靠着灯塔的墙,端着下巴略一思索,对坐在护栏上的师兄说道:“我想了想tensor network这个事情,是不是可以引入虚时演化,再结合RG,就可以用了。” 师兄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架,思考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虚时演化?类似投影了。应该可行,我回去试试。” “嗯,有问题我们再讨论,”黎若谷顿了顿说,“我已经写Email给宁辉了,叫他把手边的事忙完后,来你这儿待一段时间。我听说你们给他的条件很不错。” “还行,毕竟他的水平摆在那儿,工资当然就比一般入职的助理教授要高,有房补或者选择以低于市场的价格租住学校的房子,6年后tenure。” “他说中大给的条件差不多,但是你们有超大面积的海景房。” 师兄挺了挺脊背,“那他可得先熬着,海景房我还没住上呢。” “我来的话,你们学校肯给吗?” “你来的话当然没问题。” “我考虑一下。” 师兄镜片的一双眼睛瞪着他,“你是拿我寻开心吗?” 黎若谷知道师兄的心结,当年他的母亲病重,博士刚毕业就被迫回来,进了科大入职。即使握着老板的推荐信,也还是只能从助理教授做起,熬了几年,比别人拼一倍,才通过了tenure考核,升了正教授。 “这怎么是拿你寻开心?只不过是人生多一个选择,”他说,“对我而言,多一个可能性当然是件好事。” “可是你好不容易才拿了tenure。” “tenure我本来就能拿到,”黎若谷说。 “也就你敢这么说,国外那些tenure之前卖命干活连婚也不敢结的数不胜数,年近四十还光棍。” “我tenure了不照样光棍?” “你也该把研究放一放,先把这事儿解决了,老板上次来,还跟我们说起这事,问我们知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顾不上,”黎若谷低头看了看脚尖,再抬起头,叹一口气,远远地望向海堤,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趴在石栏上,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他隔着海水,望着她出神。 “顾不上,然后呢?”师兄催促地问道。 “啊?”黎若谷还盯着海岸边的两人,说道,“除了女秘书,女学生,女faculty这常规的三大类,我们身边还有别的女人吗?” “当然有,我老婆和我女儿。” “我身边最近出现一个——”黎若谷顿了一顿,没再继续说。 “什么时候的事?” “可是我还不知道她是不是单身。” “……” “结没结婚也不知道。” “……” “住在一栋房子里,她每天做饭给我吃,我以前也没想那么多——” “那你为什么偏偏今天又多想了?” 黎若谷朝对面的海岸伸手一指,“因为她和一个男的在那边。” ☆、chapter 9 站在海岸边,赵宁静低头看了眼海浪冲击石堤,再抬起头,目光却正好看到黎若谷的遥遥一指。 耳边响起陶正南的说话声,“你这几年怎么样?” “还好。”她随口答道。注意力却在那远处的灯塔下面,居然不是和女孩子约会,而是个男人。 她心里诧异。 “这几年回过家吗?”陶正南问。 “没有。” 陶正南对她的心不在焉很恼火,他已经尽量温柔友好,然而她仍然是一副懒于应付的样子,他忍不住说道:“你就这样对待旧识吗?” 赵宁静觉得他说话的方式又刺耳起来,不得不将注意力从灯塔那边转回来,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陶正南冷哼,“这么没诚意的一句道歉,我要来有什么用?” “那你就不要吧。” 陶正南瞪着她,半晌,“你是在试探我的底限?” 赵宁静颇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觉得是就是。” “你是不是已经有别人了?”陶正南问。 “是。”赵宁静说。 “他是做什么的?你找的对象,应该很有钱吧?” 赵宁静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远处的灯塔,“给杂志写稿的,目前还没有稿费。” 分卷阅读19 陶正南忽然笑起来,“原来有钱人也不那么容易找到的对吧?” 赵宁静神情淡然,“嗯。” “那你考虑一下我,”陶正南说,“跟那种没什么出头之日的废物在一起,不如还是跟我在一起。” 赵宁静垂眸说道:“我们不合适,几年前就知道了。” “不合适?”陶正南大笑起来,“又不是结婚过日子,还要看看性格观念合不合。我有女朋友,在美国读博,短期之内不会毕业。” 赵宁静不解地望着他。 陶正南笑完后,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能装出一脸听不懂的样子。我一个人在国内,你漂亮,厨艺也好,我们可以各取所需——” 赵宁静愀然变色,下意识地退开两步,与他保持距离,“你有病!居然有这么恶心的想法。” 陶正南冷酷地走近她,心里升起一抹残忍的痛快,“你装什么?陪那么个废物也是陪,陪我也是陪,陪我至少有钱——” 他步步紧逼,赵宁静连连退后。 情急之下,她看准他的膝盖下方发力踹去,只听到清脆地“咔”一声,陶正南弯腰捂着痛处,疼得脸都扭曲了。 赵宁静再次退开,眼里充满泪水,“想到我以前还那么喜欢你,真是让我恶心。” 她丢下他,转身即走。 陶正南望着她的背影,不甘心地咬紧牙,跨前两步扯住她的手腕。 “恶心?”陶正南盯着她,“我都没嫌你恶心,被那个西餐厅老板甩了以后,这些年你又找过多少男人?” 赵宁静试图摔开他的手,“我什么时候被一个西餐厅老板甩过了?你有妄想症啊,放开——”她拼命地挣也挣不开,右手只好死死地住栏杆上的圆柱。 “你当初打工的那家餐厅。”陶正南皱着眉,“你连记都记不起他了,看来你的男人还真不少。” 赵宁静拧眉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人是谁,当初她在那家餐厅做了三个月兼职,辞职后就再没见过那个老板了。 她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令她陌生的人,冷漠地说道:“我有多少男人都不关你的事,既然彼此都恶心,就当做从来没认识过好了。” 她的话刺激到陶正南的神经,他的手一点没留情地用力一扯,却没料到赵宁静死死地抱着柱子,这一拉,连他都好像听到了关节处“咔嚓”的声音。 赵宁静突然尖叫,嘴唇因为疼痛而咬紧。 陶正南大惊之余,却忘了松手。呆怔地望着赵宁静,见她除了最初叫疼之后,尽管疼得眼泪直掉,却死咬着唇,倔强地忍着不发出一丝声音。 陶正南的心忽然一阵撕裂的疼,他又伸出手,想去触摸她的脸庞,快要碰到时,她嫌恶地扭开脸。 他的心又硬起来,扳过她的脸,狠话才到嘴边,看到她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泪水,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软弱和绝望。 “别再犟了,”他说,“你只要跟我服软,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赵宁静只是摇头,言语的羞辱和身体的疼痛,让她原本就脆弱的意志垮掉了。 即使每天服药,可她清楚,那令她痛苦的黑影从未远离过她,只是盘踞在脚边,想伺机回到她的身体。 她的脑中一片死寂。 忽然,一股力量出现在她身后,她仓促往后跌了好几步,才落进一个稳稳的怀抱里。 她的眼睛轻轻一眨,再定睛去看,那距她只有一步之遥的黑影不见了。 耳边响着一个很轻很温和的声音,“要帮忙吗?” 赵宁静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在回答以前,她身体的反应更快,蓦地转身抱紧他。 需不需要,不言而喻。她抱着自己的行为虽然看似很大胆,其实已经抖得像枝头的枯叶一样,这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吧。 黎若谷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背,目光投向对面的那个男人。当他盯着一个人看,却不说话时,无形中就有一种令人大气都不敢出的威严感。 陶正南在他的目光下,怔愣了一瞬,这种感觉奇怪地熟悉,竟然不自觉地就产生了聆听教训的错觉。 随即他就感到很荒谬,不禁摇了下头,不就是个自费写稿的,朝不保夕,哪来的威严。 当这种感觉过去后,另外一种让他浑身难受的感觉来了。赵宁静被别人抱着,和细菌沾满双手的感觉一样,他的神情浮现出无法忍耐的焦虑。 他的神情显出一些病态的偏激,“你竟然当着我的面——” 黎若谷刚要说话,赵宁静却捏了下他的手,跟他说道:“别理他,我们走。” 说完扣紧他的手指,拉着他便走,从头至尾根本没看陶正南一眼。 黎若谷被她拉着,只好抱歉地对师兄说道:“不能送你去码头了,慢走。” 人都各自散去。 只剩下陶正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手拉手走远。 心里已经决定放弃。 这么个女人, 分卷阅读20 就算她回来,他也不会要她了。 他记住了那个男人的脸,只要和她在一起就会想起来。他会控制不住地去拷问他们在一起的细节,又因那些细节而疯狂地折磨自己。 他知道会是怎么回事,所以,他不会再要她了。 他在衣服上用力地擦着手,强忍着心里的不舒服,四处寻找水龙头。 一直到码头,他才找到洗手间进去,拧开水龙头,将手放到水流下,逐个抠着指甲的缝隙,抠得指尖的皮肤通红,才又去搓手背。 十几分钟过去,他从洗手间出来,神色才不复刚才的焦虑。 4 女人的身份 回山顶的路上,两个人并排走着,却都保持着沉默。 黎若谷几次想开口询问,但一看到她心事重重的样子,那口怎么都开不了。 快到山顶时,赵宁静突然说道;“谢谢你帮了我!” “也没帮到什么,”黎若谷终于找到机会,“以后别贸然跟人见面,至少别一个人,不然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 赵宁静愕然,“你以为我是去见网友的?” “如果是认识的人,你应该知道他的危险性啊。” “他以前不是这样,”赵宁静皱起眉头,“说实话,他变成这样我也没想到。” “以后尽量不见吧。” 赵宁静听后沉默了,心想这算是交浅言深么?他到底生活在怎样一个环境里?如此随意地给人意见,却又好像很习惯似的。他难道从来不怕别人对他产生误会,甚至于反感他么? 想到这里,她还真有些羡慕。 但她也没有再去深想,现在的她,处在一个相当危险的状态,她的内心平静不下来,自责悔恨的情绪正在汹涌冒出。如果不做点什么,迟早会被这种负面的情绪淹没。 此时她最需要的是床头柜里的药,二是医生。 一走进大门,她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拨出了电话。 随后,黎若谷听到她的手机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喂!” “我现在很需要你——” 黎若谷的脚下一绊,扶着墙才站稳,等他再去看,赵宁静已经离他两三米远。 她全神贯注地等着对方的回复。 “需要帮助?”那边顿了下,紧接着问,“你怎么了?” “我现在很不安,焦虑,有点要变得严重的预感,”赵宁静走着走着,跑了起来。 “你在哪里?带着药吗?” “带着的,你稍等一下,”赵宁静拉开门,一口气跑回房间。 “我给你开的阿普唑仑,你先吃一粒。” 赵宁静跪在地板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手刚伸进去,就顿住,“那个药我没带,我以为那是睡眠不好才吃的。”她害怕依赖成瘾,开来就没吃过。 “没错,但是也能在这种时候缓解你的情绪。” 赵宁静委顿在地板上,心里的不安越来越严重,胸口发紧,连呼吸也开始变急促。 “别担心,没药也没关系。”那边连忙安抚,“说说是怎么回事?” “前男友刚来找过我,不是幻觉,是真的来找我了,”赵宁静靠着床,用手盖着脸说,“他有女朋友在美国,还提出要我跟他——总之,我觉得受了很大的侮辱,想杀人——” 她说着说着,委屈的眼泪又出来了,“我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人?真是看不起我自己。” “听我说,如果你在房间里,先去把窗帘拉开。”对方的声音温柔却有着安抚的力量。 ☆、chapter 10 赵宁静缓缓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破窗而入。 她抬起手掌,温暖的阳光穿过指缝,落进她眯起的眼睛里。 手机里响起温暖的声音:“你的窗外是什么?” “蓝色的大海,还有航行的船。”赵宁静说。 “再多说点,我的窗外只有一株比我还老的榕树。” “我的脚下是一面峭壁,有一条路通往沙滩和泊船的码头——”赵宁静的目光又回到那面不曾去留意的峭壁,生长着石楠花和朱砂根这种常见的小型灌木,也有在石头与乔木树干上攀附寄生的薜荔,枝蔓横生,却显出茂盛的生机来。她出神了许久,对着手机轻轻说道,“我能看到阳光,也能看到美好的事物,所以我还是正常的对吗?” “正常人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不是持续很长时间就不用焦虑。” “谢谢你。” “不客气,”那边说,“现在说说看,都是什么事让你看不起自己。” 赵宁静轻轻放下手,说道:“我去过半湾酒店顶楼。” 那边沉默了会儿,“有钱人!” “没有盖的顶楼。”赵宁静说道,“跟着一群很厉害的人上去的,他们找到一个可以上去的秘密通道。” “你上去做什么?” 分卷阅读21 “因为有人做梦都想去那里,”赵宁静顿了顿,“只有在那里,才能把这个城市的摩天大楼踩在脚底。” “那你呢?” “我?那时我十八九岁,以为世界的中心就是喜欢的人,正义就是围着喜欢的人打转。” 赵宁静又伸出手去接住照进窗户的阳光,跟着那个人来到这个地方。相对于阴冷潮湿的家乡,这里的阳光稀松平常,而且绝对体会不到那种浸骨的寒冷。 陶正南坐在宽大的进口皮沙发里,脚下踩着手工编织的纯正波斯地毯,右手拎着酒杯,桌上摆着快要空瓶的酒瓶,瓶身上印着的酒庄说明了这瓶酒的不凡出身。 这是个以地段论英雄的城市,在半湾酒店的弧形落地窗前,喝着酒,望着窗外云走日落,黑夜轮替,直到摩天大楼的灯都亮起来。 这是成功的感觉。 繁忙的港口,发光的高楼丛林,都在他的脚下。 他的手指夹着一张照片,同一个角度,却比他所在的位置更高,更为广阔。 拍摄者的镜头角度倾斜得很厉害,照片里的城市,仿佛一个角落卷翘而起,密林一般的高楼向海面倒去。 在那个卷翘的角落上方,却悬着一双白色的帆布鞋,给照片增添了一种被掐住喉咙的窒息感。 陶正南每次看都屏息敛声,仿佛只要一出声,白鞋的主人就会被吓得从高空跌落。 不止如此,分手以后的很多个夜里,他还会做这样的梦,坐在高楼楼顶的赵宁静,像纸片一样被风刮下楼。 醒来以后,现实却更残忍。 那时的赵宁静,已不知身在何方。 十九岁时,赵宁静总是缠着他。 某天他带她来了这里,指着半湾那接连天际的楼顶说:你知道那里面的电梯都要刷卡吗?没有卡,你就去不了任何一层楼,而我一定要去那里,最高的地方。 当赵宁静把照片给他时,他想嘲笑她两句,却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他想看的风景不是高楼,不是港口,不是车流……而是那个繁华之巅,物欲横流的世界。 这句话在嘴里打转,面对她清爽的笑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嘲笑换成了另一种令他哽咽的情绪。 他从没有被谁感动过,从来没有为谁心潮起伏。 可是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撩拨他。 他突然走近她,在她嘴角的笑容还没消失之前,低头吻住她。 去到巅峰,和拥有她并没有冲突。 不管要去多高的地方,大不了都带着她就好了。 赵宁静吃过午饭后睡了一觉,醒来时晚饭也迟了将近一个小时。 窗外的天空墨蓝,夜色正在浸染着空气,再过一时半刻,蓝色的大海变得墨黑,树枝在晚风中晃动着青影。时间越走,夜越发地寂静深沉。 赵宁静走出房间,就看到在走廊上徘徊的黎若谷。 “你总算睡醒了,”黎若谷见她出来,脸色很不好,“再晚点我就去敲你的门叫你了。” 赵宁静轻轻地带上门,“有什么事吗?” “等你吃饭啊。” 赵宁静眉头一皱,“我今天不舒服,不想做饭。” 黎若谷本来已经率先往前走的,听到这话,脚下一停,转过身来,望着赵宁静,神色严肃,“你以为我等你到这时,就是为了等你去做饭?” 不然是什么?赵宁静心想,总不会是关心她。 黎若谷见她不说话,更生气了,“认识你之前,没人给我做饭,也没见我饿死。” 赵宁静对他的脾气沉默以对。 黎若谷看了她半晌,没再说什么,最后也摇了下头,“算了,你反正也不可能知道,这世上有人是不能挨饿的。”他顿了顿,“我现在要去吃饭,你要不要一起去?不想去我也可以给你带点吃的回来。” 赵宁静听他说完,脸上浮现出不敢相信的神色,“你是在等我一起去吃饭?” 黎若谷越发的不耐烦,“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去!”赵宁静的嘴巴动得比脑子快。 他俩一同走到山下,热出一身汗来,气候突然变得闷热异常,即使是夜里,也一丝风都没有。 街上晚上都收档了,只有几家餐厅的玻璃门还透出暖黄的灯光。 他们找到一家搭了水上露台的海鲜餐厅,在延伸到水面的露台上刚坐下,空气中带着一股咸腥的潮热气,海面竟然没有一丝风过来。 两人立即换到了开了冷气的室内。 “外面有没有40度?”黎若谷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一颗,敞了敞领口。 赵宁静翻着菜单,“实时温度没有,最高温度不一定。” “这么热,会不会是台风快来了?” “那就太好了,台风雨一下,天气就凉快了。” 黎若谷一愣,“你是不是从来没经历过台风?” 赵宁静想了一下,“都是过境,登陆的台 分卷阅读22 风还没有。”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赵宁静认真地看着菜单,“清蒸斑鱼和虾怎么样?辣椒膏熬制的花螺也不错,你喜欢什么?” “不太费时间的就可以,”黎若谷随口一答,又说道,“你知不知道台风可以刮走屋顶,大树连根拔起,房子里面淹水,外面汪洋泽国……” “虾不费时间,一两分钟就好。” “懒得剥,”黎若谷接着说,“这些都不是台风最可怕的地方,台风过后,会断水断电,有钱都买不到一口热汤……” 赵宁静合上菜单,望着他,“你刚不是说没什么可说的?” 黎若谷噎住。 老板走到桌前,“可以点菜了吗?”从围裙口袋里抽出纸笔,“有傍晚刚上岸的青龙虾,要不要来一只刺身?” 赵宁静正要微笑拒绝,却有人已经爽快地答应,“不错,来一只。” “等下,”赵宁静挤出笑说,“少吃冰的,鱼虾和贝类就可以了。” “龙虾不是虾?” “……都是虾,何必非要吃龙虾?” “龙虾不用剥皮。” “那你吃鱼好了。” 黎若谷原本支着太阳穴的手放了下来,暖黄的灯光下,脸色仍显得有些苍白,“问我喜欢吃什么的是你,我就点了一个菜,你还一直反对——”他仿佛说不下去了,转过脸对老板说道,“先去给我拿罐可乐。” 赵宁静翻开菜单最后一页,随便指了一个两人套餐,“要这个套餐——”抬头看向脾气很恶劣的黎若谷,接着对老板说,“和一只龙虾刺身。” 老板记好离开,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一罐可乐,黎若谷勾开拉环,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半罐。 赵宁静则盯住老板留下的帐单,金额合计那一栏里的四位数,想着出来吃顿便饭,结果大腿肉被割了一块。 两人之间仿佛有一根绷紧的线,表面却如镜湖一般平静。 老板再次过来,拎着一对杯子和一瓶红酒,“点龙虾有送。” 赵宁静盯着红酒,有得赠送,总算是点安慰。 “谢谢,我们不喝酒。”黎若谷说道。 正要开酒的老板意外地怔了半秒,随后把开瓶器揣进围裙的大口袋,又去收杯子和酒时,被赵宁静抬手制止。 “给我们留下吧,谢谢。”她堆着笑说。 老板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扫了一遍,又摸出开瓶器,钻进软木塞,“啵”的一声响,空气中弥漫着酒的甜香。 给他俩分别倒上酒,老板仍旧一个字也没有就离开了。 赵宁静正要去端酒,却见黎若谷的手拿到桌面上,将面前的酒杯推到一旁。 “你不喝?”她问。 “我不喝酒。” “为什么?”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抽烟?” 赵宁静顿了一下,“少量的红酒对健康没坏处。” “对我来讲,除非是有必要,否则我不会去做这件事。” “所以也不管扫不扫兴,比如团队聚会上。” 黎若谷想了一下,“我的团队里应该没有谁活腻了,敢让我喝酒给他助兴的,”又用力地深想一下,“借给他们十个胆也不敢。” 赵宁静怔了一下,所以别人才暗算你。 她把酒杯往他面前一推,“今天你不扫我的兴,洗衣机里的衣服,我帮你处理。” ☆、chapter 11 黎若谷正色,“说话算话?” 赵宁静端起酒杯,跟他在空中碰了一下,杯口压到唇边后就像被施了定身术,再没动过。 黎若谷喝药似地把酒咽下去,见她没动,“你怎么还不喝?” 赵宁静猛一回神,着急地拿起手机,一边解锁一边说:“还好想起来了,我得先确定一下,我能不能喝酒。” “你跟谁确定?”黎若谷望着起身到隔壁桌打电话的她,心里突然腾起一股火,而赵宁静断断续续说的话更是火上浇油。 “不能吗?是红酒哦,也不能吗?……只喝一点,大概小半杯吧……嗯,你要是说不能喝的话,我肯定就不喝了……太好了,小半杯是吗?我不会超量的——” 赵宁静打完电话回来,脸上漾着笑意,连忙端起酒杯,“我只能喝一点,来——” 她举着杯子,黎若谷却沉着一张面孔,冷冷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举了两秒,在他目光的压迫下,尴尬地放下杯子,手藏到桌子下面,竟然有些忐忑地问:“你又怎么了?” 黎若谷盯了她几秒钟,就转开脸,“我不想喝了。” “那你的衣服——” “你之前拿吃饭威胁我,现在又拿晾衣服威胁我——”黎若谷说,“你是不是觉得男人就吃撒娇威胁这一套?” “你——”赵宁静深呼吸几次,“威胁你我得到多大好处了是吗? 分卷阅读23 ” 黎若谷不善争辩,“总之,我不会再跟你喝酒,要喝你自己喝。” “你是嫌这酒太差对吧?” “赠品能有多好?” “赠品再不好,也是一种超出预算外,需要付出更多的钱才能得到的商品。” “我不喝并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 黎若谷本来就烦闷,被她一追问,随口说道:“我早说过了,我不喝酒,也不会为谁破这个例。” “如果是很好的酒,你也不喝?” “多好的酒?比半湾酒店从世界各地最顶级的酒庄搜罗来的名酒还好?你能找到比那里更好的酒,我就陪你喝。” 赵宁静听他说完,慢慢地靠回椅背,自嘲地笑了一下,“真是奇怪,我怎么总忘记你跟我是处在不同的阶层。”她把软木塞塞回瓶口,端起茶水低头闷声不响地喝着。 黎若谷把头转到一边,看也不去看她。 老板端了一个小船般的大食盒过来,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碎冰上,铺着切得像花瓣一样的龙虾肉,虾头昂扬,虾须像京剧里武将头冠上的两根雉翎。 黎若谷根本没去欣赏,夹起一块莹白如玉的龙虾肉,醮了芥末酱油就吃了起来。 赵宁静盯着这身娇肉贵的龙虾,神色不忿,在心里把自己和他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他自己点的龙虾,他一个人吃,一个人付钱。 她只吃她点的套餐,付套餐的钱。 黎若谷埋头潦草地吃完这顿饭,叫了老板来买单,他对了下账目没有出错,正要掏钱,却听到赵宁静说:“我们各付各的。” 他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臭着脸说:“一共2200,每个人应付1100。” 赵宁静狠狠瞪着地板,把钱包里所有的现金都翻了出来,凑齐了也还不到1000,统统给他,“还差150,回头补给你。” “用不着,折算成一顿饭给我。”黎若谷冷哼,“怎么样?比你用一根面包折四顿饭厚道。” “厚道怎么会一点不知道尊重人?” “不尊重你还等你一起吃饭?” “你再多等我两次,我就只吃得起土了。” Chapter 3 台风登陆 1 风暴 连续几日的酷热,谁也没有勇气在户外待上十分钟,毒辣的日头威风八面吓得所有的活物都躲了起来。 草叶树枝间的虫子啾啾叫着,明晃晃的白光不见了,黑黑的云层压向大海。黎若谷推完了最后一个公式,看了眼手表,午饭时间又过了。 他丢开笔起身,关门时踮起脚朝隔壁虚掩的房门看去,缝隙中隐约看到赵宁静坐在床头正在跟人打电话。 看来也怕热,这几天不但没出大门,连露台也没有去过。 那天她一声不吭地帮他把衣服晾了,干衣机也在隔天送来。然而两人一墙之隔,却都当对方不存在。 黎若谷听到她和风细雨的说话声,“你不用专门跑一趟的,那样太麻烦了,我抽时间去找你吧……要封闭培训?多久?……其实就算没有也没关系,以前不是也没吃……已经上船了吗?那好吧,太谢谢你了……” 黎若谷撇开眼,下楼到了厨房,圆桌上摆着饭菜,每个圆盘由直径分割成两个半圆,一半留着菜,另一半……大概她盛出去早已经吃完了。 他回头看了眼门外的餐厅,长餐桌的桌椅整齐陈列。以前开着冷气,面对面坐着吃饭的情景有点虚糊了。 幸好她懒得帮他把菜摆出去,在没有冷气的厨房,菜放了一段时间还有点余热。 他吃得很快,把每个圆盘都变成空盘,才搁下碗筷走到冰箱前。 一拉开门,就见冰箱灯幽暗地照着透明搁板,空空的冰箱里只剩一瓶奇怪的腐乳和一瓶冰矿泉水。 他拿出冰水喝了一口,待冰箱门关上,撕下那张新贴上去的便笺条。粘在食指上,又看了一遍,确定她写的内容是一张长长的采购清单,最末是一句她相当擅长的威胁—— 晚饭前没有买回来,就没有晚饭这回事了。 他把便笺条贴在空的矿泉水瓶上,一起投进了垃圾篓。 回到客厅,正好撞见赵宁静从楼梯上下来,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没停留到半秒就移开,走到他身旁,也是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 黎若谷也直楞楞地望着前面,猜测她是要去见电话里的人。他的目光故意变得傲慢,不把她放在眼里。 大门开了又关,黎若谷却没有上楼,而是破天荒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起电视来。 遥控器按了个遍,最后还是停在本地新闻台。 望着屏幕里那个油头粉面的男主播,他心里在想,跟她打电话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就长成这样?衣冠楚楚,巧舌如簧,一看就靠不住,但偏偏很受女人欢迎。 黎若谷忿然转台,又按了一遍回来,那个男主播不见了,换成一个正在解说卫星云图的长发美 分卷阅读24 女,美女长得美不美他全然没印象,注意力全集中在她的声音上。 “超强台风娜莎中心风力15级,已经接近——” 他走到窗前,海仍是是原来那片海,灰蓝的天空下,延伸到海平线,也不见一艘航行的船只。 难怪这几天高温不退,一丝风都没有,他忙着工作,竟然没留意到近几天无风无雨的高温天气应该是台风来临前的平静。 走出门外,才知道早就起风了。 他一路奔跑下山,长长的避风港里泊满暂避的船,街市逐一地收摊,居民家的门窗紧闭,岛上秩序井然。 黎若谷出了一身的汗,才在他们前几天吃饭的餐厅,看到了赵宁静,她和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他们坐过的位置上,那个男的不像男主播,是那种温和体贴的类型。 她的神情也不像对待他时,动不动就表示出挑剔和不满。 看来她也不缺人关心,就用不着他多事了。 回到山顶,他着手收拾自己的物品,衣服,笔记本电脑,一大叠算稿,一个登机箱都装不满。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像踩在他的心上。他盯着行李箱,片刻后,脚步声经过他的房门,他没捺住,还是走了出去。 “你不走?”他问。 “去哪儿?”赵宁静一头雾水地问。 “当然是回市区,”黎若谷说,“台风预警信号升级了,我算了一下,如果在这里登陆,大概就是今天半夜。客船很快就会停航,我们要趁早离开。” “在这里登陆的可能性不大吧。” “如果登陆,就是百分百的灾难。” “只要待在房子里不出去也还是安全的。” “在房子里就安全?”黎若谷瞠目过后,说道,“根据预告,台风登陆时风力有可能达到15级,风速大约50米每秒,按照空气密度1.3来算,风压是3.2kPa,我们的窗户上的玻璃要承受6.4千牛的力,到时玻璃会‘嘭嘭啪啪’像放鞭炮一样,全部碎掉……你还觉得安全?” 赵宁静嘴张着好几秒才合上,“所以,危险在哪里?” 黎若谷深深地吸了口气,吐出来后,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是不是我说什么,不管是好意还是恶意,你都一律反驳?” 赵宁静摇了下头,“不是,就算台风真的会登陆,我也不会走。” “为什么?” “你姐把房子托给我照管,我怎么能台风一来就跑掉。”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栋房子真正的主人是我,”黎若谷说,“爷爷的遗言就指定这栋房子是留给孙子的,所以我一出生,房子就转到我名下了。” “不管这房子是谁的,我接受的是你姐的嘱托,就只对她负责。” 黎若谷急得上火,“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不走。” 他盯住她的两秒,“随你。” 说完他进去,拿了行李出来,走到她的房门口,她坐在床上,看着手心出神。 他一出现,她就捏起手,放到被子下面。 “你怎么还没走?” “马上走,过来跟你说一声。” “路上小心。” 黎若谷听着这话,有道别的意味。也对,他回了市区,就没有回来的必要了,“这段时间,谢谢你!” “认识你很高兴!”她说。 他垂下视线,看了看自己的鞋尖,才又抬起头说道:“万一台风真的登陆,就躲到杂物间里去。” 说完他就转过身下楼,一路穿过花园,手掌拍到开门的按钮上。 门在面前缓缓滑开,他回过头,看着那幢灰砖红窗的楼。 ☆、chapter 12 他离开后,赵宁静捏起手又重新摊开,掌心里是一个透明的小药袋,装着几粒白色的小药丸。 医生的话又响在耳边,出现上次那种焦虑难受的反应时就吃一粒,睡不着也可以吃。 她拉开抽屉把药放进去,关门关窗开冷气,钻进被子里连打了几个哈欠。 现在的她,不用吃药也能马上睡着。 闭上眼睛,房间里好安静,他应该已经走远了。 她揪着枕头的一角,以后,这栋房子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这一觉睡得竟然很安稳,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坐起来,心里充满了不好的预感。 窗外漆黑得不能视物,风裹着雨四处乱撞,发出呜呜惨叫。 她开了灯,站到窗前,自她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这样的暴风雨,雨水一泼一泼地撞到窗玻璃上,她戚戚地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飞快跑出房间。 走廊上的壁灯一盏一盏地亮起,她跑到一楼,开了客厅那盏巨大的水晶灯,每个角落都亮堂起来。 她心里稍安,手掌揉搓着手臂,准备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一会儿。 还没坐稳,一股不可抵抗的重力高速 分卷阅读25 撞上这个岛,她惊跳而起,感觉到整栋房子都在风雨中摇晃了下,随后就陷入黑暗之中。 她僵直地站着,大脑一片空白。 风的呼啸声,惨烈得不忍耳闻。 大门发出卟嗵卟嗵的响声,仿佛有许多人接连在撞门。黎若谷说的话应验了,玻璃先后碎裂,尖锐的声音响起后,风雨声越来越清晰。 这些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之内,赵宁静的大脑还没有从空白中恢复过来,一阵轰隆的巨响撞倒了客厅的大门,风裹着雨扑到她的身上。 那扇厚而结实的实木大门倒在地上,上面压着硕大东西,赵宁静远看着像是花园里的藤编秋千椅。 门破了,急风骤雨疯狂地扑进来,扑到昂贵的进口沙发上,扑到那些不知价值几何的收藏品上,噼哩啪啦噼哩啪啦—— 赵宁静不时感到有什么东西砸过来,一次又一次,惊险地擦过她的身边。 就在她不知道下次会不会被什么东西砸得头破血流时,她突然想起了他走之前说的话。 她猛地转身,穿过厨房,推开了夹在阳台墙壁之间那扇矮矮的隐形门。 杂物间很狭小,充斥着灰尘的霉味,堆积在墙角的工具被手机的光一扫而过,那高高低低,或宽或窄的黑影像丛林怪物一样。 赵宁静瑟缩在黑影前面,抱膝坐在地板上。手机提示电池电量低,她看了眼屏幕,运营商的信号也断了,显示无服务状态。 恐惧这才从被忘却的深处苏醒,像一只手慢慢升上来,升到了心脏的位置,才张开手掌紧紧地掐住。 她像是蜷缩在巨兽面前的猎物,抱着双膝瑟瑟发抖。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一些声音,一些像是来自黑暗深渊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带着嘲笑,带着兴灾乐祸。 她堵住耳朵,把露在外面的脚尖藏起来,往里缩了又缩,仍然觉得害怕,便把整个身子也往后蜷了起来。 然而却响起了脚步声,她也本能的往后挪,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在这扇门前消失戛然而止。 她怕得想尖叫,却发现自己屏住了气息,根本发不出声。 门锁被转动时,她已经没有能力去分辨是真实还幻觉。 冰冷的泪水淌了一脸。 门外一道光束照了进来,不同于手机闪光灯微弱的光,这是专业的应急照明灯,顿时赵宁静的周遭全都亮了起来。 “你没事吧?”来自光源后面的声音,带着焦急和关切的询问。 她几乎是没作任何思考地跳了起来,扑到那个人身上。 黎若谷被扑得一个趔趄,单手扶着门才站稳。 一个有着柔软身体,却可怜得如同小动物的女人,紧紧贴着他。 他的手按在她的背上,听到她的啜泣声,无言地收紧手臂。 “别怕——”他的话还没说完。 “咣咣呲啦——”又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几乎是在他们的耳边响起。 疾风骤雨贴着黎若谷的身后扫掠而过,他拎着灯往外一照,阳台上的那扇玻璃门也碎掉了。 他当机立断地闪身进来,将杂物间的木门锁上,灯照在地上,门缝下有水迹渗进来,拉着赵宁静席地而坐,关掉了应急灯。 丛林怪物的黑影,又在寂静的黑暗中显现。呼啸的风,穿梭的暴雨,暴击岩石的巨浪。赵宁静的神经又绷紧了。 “不能开着灯吗?” “只有这一盏灯,电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只能应急的时候用一下。” “哦。”赵宁静不能再说什么。 “怕黑吗?”他问。 赵宁静没有回答。 他迟疑了一下,坐得离她更近了些,“这样还怕吗?” 他感到身边的人像根弦一样地紧绷起来,默默地叹了口气,准备挪回原来的地方,手被握住了。 黑暗中终于响起她的声音,“这样你介意吗?” “你都不介意,我有什么可——”他聪明地及时住嘴,改口说道,“台风已经登陆,最坏也就这样了。” 两人掌心贴掌心地握着,外面的风雨似乎减弱了些。 “你不是走了吗?”赵宁静问道。 “本来是要走的,”黎若谷想了想说,“走到大门口,突然又不想走了。” “为什么不想走了?” 黎若谷没有回答,感觉到她的手还有些发抖,忍不住问道:“吓成这样,不是白天振振有词地跟我逞强的样子了?” “我不是怕台风和灾难。” “那你怕什么?” “怕黑影。” “那就是怕鬼。” 赵宁静摇了摇头,“这世上根本没有鬼。” “你有证据证明没有?” “如果人死后都会变成鬼,那么就不应该只见到那种躲在浴帘后吓你的鬼,也能见到你想念的鬼对吧?” “按照一些流传下来的说法,好人死后都转生了。” 分卷阅读26 “按照一些流传下来的说法,人在转生以前会在亲人身边盘桓一段时间,逢七就会回来,窗帘会动,或是铺平的床上有折痕,一直到七七,才会听到亲人离去的脚步声。” 黎若谷听得背后有点冷飕飕的,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什么都没看到,窗帘没动,床上一点折痕都没有,七七那天一直等天亮,也没有听到脚步声。”她低声说着,“那时我就跟自己说,别傻了,这世上根本没有鬼,人一旦死了,就别想再见到了。” 黎若谷透过黑暗,看到她伏在膝盖上,肩膀剧烈的耸动。 他的手抬了几次,几经斗争,最终落到她的肩膀上,将她揽了过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 这样的举动多少有些冒失,她突然不哭了,靠着他虽然没动,身体却僵得像块木板。 他抿了抿唇,有些大义凛然地说:“你不要多想,这只是一个正派的人,用国际通用的形式安慰你而已。” 赵宁静愣了一下,悲伤的气氛消失得干干净净,她破涕为笑,心里又有点奇异的震荡。 黎若谷见她并没有挣脱开,想了想,就开始安慰起她来,“这世上其实是有鬼的,只是和人类幻想出来的鬼不太一样,类似量子纠缠——” 他顿了顿,终于在大脑里搜寻到一个相对容易理解的说法,“你可以理解为那是一种像电波一样的存在,你之所以看不到他,是因为他接触不到你,只能在一边旁观你的一切。” “那鬼到底是量子还是电波?” 黎若谷语塞,心想,也许跟她说是平行世界的投影,只能看到,不能相互作用这种瞎扯更好。 “嗯,都可以,你喜欢哪个就哪个。”他慷慨道。 “你知道吗?”赵宁静闷着声音说,“本来我是打死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的,现在我觉得,这小屋子挤满了盯梢的小鬼。” 一直到了后半夜,狂风暴雨歇住,他们才从杂物间里出来,把整栋房子巡视了一遍。 大门被暴风刮来的秋千撞毁,秋千的金属底座也变形了。他们一起把秋千扔出去。 赵宁静还想整理客厅损毁或完好的物品,被黎若谷制止了。 “什么事都等天亮以后再说吧,现在先休息。” “可是休息——”赵宁静欲言又止,整栋房子的玻璃都碎了,被子床褥全被灌进的雨水浸湿。只除了阁楼那间房,玻璃在房顶,没有受正面的作用力,所以还完好着。 只剩一间房,他们有两个人。 “你还有别的办法吗?”黎若谷看着她,“还是你愿意在杂物间睡一晚上?” “不要!” “我也不要,”黎若谷说,“我提示一下,现在我俩的身份都是灾民。你想想在受灾的情况下,人家会发我们一人一顶求灾帐篷吗?既然一顶帐篷也得挤,现在有个宽敞的房间可以住,你还别扭什么?” “说得也是。”赵宁静觉得不能再矫情下去,“但是只有一张床。” “把你的心思收回去,”黎若谷傲慢地抬头,“一,我不会睡地板;二,睡哪里我或许还能凑合,但睡的对象可不能凑合。” 赵宁静忍住了没理他,掉头就上楼去了。 ☆、chapter 13 揭开防尘布,一阵呛鼻的灰尘味钻进鼻孔,赵宁静和衣躺在距黎若谷很远的床沿,本来还有些紧张的她,一沾着床竟疲劳得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第二天,赵宁静才真正地见识到了什么是灾难。 她从起床没有停止收拾和清理房子,把损毁的物品一一记录,看着满满几页的清单,她不免同情地对某个遭受到严重的财产损失的人说:“别太难过!” 黎若谷正在清理那些泡了水的算稿,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我为什么要难过?” 幸好昨天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该发的Email发了,该跑的程序也跑完了,该备份的也备份了。 赵宁静撇撇嘴,“嗯,你财大气粗。” 黎若谷从纸上已经看不出清晰的字迹,又扔回水里,直起身说道:“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个行业叫保险业?” “呃——”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这世上有那么多一份保险都没买,却活得很从容的人?” “呃——” “要知道,保险就是让你能活得从容的东西。”黎若谷确定了房子里再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后,才摊摊手,“比如我,现在只等着通讯恢复,就可以去跟保险公司要钱了。” “也许人家的从容就刚好够买一份保险,比如我,”赵宁静跟在他身后,“我问你,人在面对什么样的困难时最能展现出乐观的心态?” “什么样的困难?”黎若谷站住,不舒服地撑了撑额头,“每一场战乱,饥荒、疫病传播都有不少积极正面的例子流传下来。” “错,是在面对别人的困难时。” “这 分卷阅读27 算是脑筋急转弯?” “这算是个话头,”赵宁静站住,望着厨房的方向,“在这个房子里,除了一瓶腐乳以外,什么吃的都没有了。我们面临断水断电断粮的困境了。” 正饿着的黎若谷猛地转过身,“泡面呢?” “早就没了,昨天叫你去采购,你不去,”赵宁静扶着额头说,“现在就剩一壶我从昨天从滤水器里接出来的水。” “我昨天没走成,当然要先备份和发Email了,哪顾得上买东西。”黎若谷心有戚戚焉地问,“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赵宁静苦笑地牵起嘴角,“我是想不到一点办法了。” □□雨过境 赵宁静坐在倒掉的门板上望着外面的花园,一株长了很多年的大树菠萝拦腰断裂,合欢树的枝叶都被吹没了,光秃秃的树杆和断枝惨裂地立在路边。 “昨天跟你说回市你不听,你看,我要饿死在这里了——” 赵宁静不无烦恼地托着腮帮,这个时候谁有功夫听他抱怨。 “你知道人为什么会饿死吗?”黎若谷的声音有气无力,“当血糖浓度很低时,脂肪会分解成甘油和脂肪酸,其中甘油变成糖原维持生命,而脂肪酸氧化会产生酮体,如果身体一直没有糖份补充,酮体就会在血液中堆积,引起酮血症……最后酮中毒进入重度昏迷,我说的你明白吗?” “……不明白。”赵宁静从他说到分解处开始就没有再听,即使她听也听不懂。 “重度昏迷是死亡前的重要征兆,因为血糖浓度不够维持脑细胞所需。” “你总说这些人家听不懂的东西做什么?”赵宁静不耐烦地转过脸,顿时大惊失色,“你怎么啦?” “你这个人,怎么跟你说,都说不明白!”黎若谷勉力说完这句话,就再撑不住地倒在门板上。 “谁让你说一堆没用的。”赵宁静嘴里责怪他,心里却方寸大乱。 黎若谷的上半身蜷在门板上,弓着后背,膝盖和小腿却露在下面的冰冷地砖上,他的头像驼鸟一样,深深地蜷进了胸口。 怎么会突然这样呢? 赵宁静尽量冷静下来,有用的信息大概都在那几句她认为无用的话里,可是那一堆的XX油,XX酸,XX酮,她根本不懂啊。 “你还能说话吗?”她焦急地拉着他手臂问,“如果能说话,直接告诉我怎么做好吗?” “糖——”他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虚弱的颤音,“或者含糖的食物。” 可是只有一瓶腐乳,不但含糖低,还有酒精——她连忙问:“如果现在你补充不了糖,或者吃错的东西会怎么样?” “会昏迷,然后——”黎若谷越发的难受,他的双手抖动的幅度更大,即虚弱又沮丧地语气 “我说过我会饿死在这里,你不信。” 赵宁静听到“死”这个字,抓着他的手蓦地抠紧,脑中突然闪现一片又一片的樱桃红。 她的心缩起来,无助的情绪冒出来捆住她。她下意识地去寻找安全的地方,却在这时,一声呼痛将她拉了回来。 樱桃红不见了,她低头看着黎若谷。 “手——手——”他艰难而缓慢地抬起手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她看到自己的手还紧紧掐着他的手臂,骨节处都有些泛白。 她连忙松手,掀开他的袖子,皮肤被她掐出几条血痕。 “我真的讨厌到——让你在这种时候都不忘趁机整治我么?”黎若谷费力地说,嗓音颤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赵宁静愧疚地说完,突然胸口一堵,井喷的情绪上来,眼泪喷薄而出。 “我是怕你死——”她哭着喃喃,“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她看着他,首先不能让他这么躺着。她的双手从他的后背,穿过他的腋下,勉力将他支撑起来,却立即又跟着他一起跌了回去。 他自己一点力气没有,所以她不可能支撑得起他。 跌回去的他应该是摔疼了,他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她的身体还压着他,赵宁静觉得自己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可那无助的情绪正在远离她,她逐渐冷静。躺着更省力,她没再去动他,而是贴在他耳边问:“你一个人可以吗?我马上去山下,就可以拿到吃的。” 黎若谷却的把食指竖在唇边,皱着眉头苦思的表情,“让我想想——刚刚被你打断的——” 赵宁静没再打扰他,心里却抱着很大的希望,他肯定能想出比她更好的办法,即使他现在浑身发抖,也比她有用。 “我想起来了,”黎若谷的说话声气若游丝,“我房间的衣柜里,还有几根长棍面包。” 赵宁静几乎是喜极而泣,“我就知道是你藏的——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去拿。” 她飞奔上楼,在衣柜里找到那四根变得硬梆梆的面包,是名副其实的法“棍”了。 赵宁静切了薄片,掰碎后用食盐水泡软了 分卷阅读28 一些,喂给黎若谷吃了一小碗。 虽然进了食,黎若谷还是很虚弱,赵宁静扶不动他,而他也不想动弹,就只枕在她的腿上休息。 “喂!”他闭着眼睛,小声喊道。 赵宁静的神经又紧绷起来,着急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不是,我感觉好多了,”黎若谷说,“所以跟你说一声,如果一会儿我反没应,你别担心,我只是在睡觉,不是昏迷了。” 赵宁静鼻子一酸,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 “吓到了吗?” “你没事就好。” 黎若谷有点感慨地说,“你是怎么想到要带满满一袋来的?” “因为可以保存很久,也很方便,”她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以你的性格,这个时候不应该怪我吗?都是我没听你的劝告,才害得你今天——” “你又没有不准我走。而且,没走也不全是坏处,”黎若谷说,“这样的经历至少让我想清楚了一些事。” “什么事?” “以后再说,我想睡一会儿,”黎若谷说完,“十分钟后叫醒我。” 赵宁静并没有叫醒他。 黎若谷睡了快一小时,赵宁静的大腿神经根本不能被压迫那么长时间,但是她又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坚持寸步不离,连离开去拿个枕头都想法都否决了。 她很饿,厨房近在咫尺,却没有进去给自己泡一碗面片碎片给自己吃。 她躺在他的旁边,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直到手臂的神也经受不住压迫,她收回手臂,缓一会儿,又再让他枕头。 他睡了整整一个小时才醒过来。 “不是让你十分钟就叫醒我?你怎么就听不进别人的话呢?”黎若谷抬头又看了一眼挂在墙上复古的德国布谷钟,“都快中午了,你都在干什么啊?” 赵宁静神情呆滞,这个人只要稍微有点精神就非要气人吗? “都这时了——”黎若谷正说着,厨房的灯忽然亮了。他转头跟赵宁静对视一眼,有些欣喜地说,“看来电缆都抢修好了。” 两人跑到厨房,黎若谷扭开水龙头,一滴水也没有。 “有电总是好事。”赵宁静说。 黎若谷点点头,转过身说:“有电的话,面包可以烤一烤,水也可以加热,你能稍微吃得好一点。” “我?” “你也没吃东西,难道不饿吗?”黎若谷说,“让你十分钟叫醒我,结果你连时间都能忘。” ……那叫好心,懂吗?赵宁静撇嘴,蹲下预热烤箱,然后把面包切成椭圆形的厚片,放进烤箱里。 ☆、chapter 14 厨房飘出面包的香味,赵宁静端出面包,问他:“你还要再来点吗?” 黎若谷看着烤得金黄的面包片,比刚刚用冷水泡的好多了,便拿了一块,往外走。 “你又去哪里?” 黎若谷指着倒掉的门板说,“只有坐在那里,我才能记得我的灾民身份,让大脑保持清醒。” 赵宁静白了他一眼,从冰箱里拿出腐乳,跟了上去。 两人又重新在门板上坐下,分食一盘烤面包片。 赵宁静用餐刀把腐乳抹到面包片上的行为,极大地刺激了黎若谷。 “要吗?”赵宁静抹匀一片后递给一脸震惊的黎若谷。 “不要!” 赵宁静耸耸肩,喂到自己嘴里,拿起餐刀,继续抹下一片,“刚刚才差点饿昏过去,稍微好点就又开始嫌弃食物了。” “……”黎若谷盯着她几秒钟,夺过她的手腕,一口咬掉她吃剩的半片面包。 赵宁静傻眼,手就那么任他抓着。 黎若谷根本没去注意她的反应,因为口腔里充满了奇怪的味道,也忘了放手。他很认真的咀嚼,而每一次咀嚼都会把那股浓郁而奇特的味道翻搅上来,实在受不了了,他的舌尖尽量躲着,然而,仍无法避免地让他的味蕾受到刺激。 他喝了好几口水,才把嘴里的东西送进食道。 “不错不错!”赵宁静挣开手,拍着他的头以示表扬,“这才叫同甘共苦。” “我可以挑别的苦头吃吗?” “我猜你根本没有吃过苦头吧?” “我家有两个恋父情结的人,我妈和我姐,你觉得我生在这样的家庭,会没有苦头吃吗?” “……”赵宁静只是低头嚼着面包。 “不是吃糠咽菜流血流汗才叫吃苦头,”黎若谷丝毫不当稳秘的事来说,“我们家的情况比较复杂。我爸比我外公小不了几岁,我姐夫又比我爸小不了几岁。” 赵宁静依然垂眸不语。 幸好黎若谷很习惯别人听他长篇大论,却不喜欢一问一答,他的讲座最烦的就是自由提问环节。 “不管是我姐还是我妈,她俩的共同点就是喜欢年长的男人。我姐对待 分卷阅读29 我简直是随心所欲,心情好了就带我出去玩。等到了外面,稍有不顺心就把我丢下,让我自己回家。” “真的让你自己回了?” “当然是真的,我小时候的图像记忆很强大,自己回去就自己回去,有什么了不起?” “……你那时多大?” “三岁,四岁?记不清了,我姐应该有十四五岁了。” “后来呢?” “我腿短,走路也慢,还没走到家,就已经有人找到我了。”黎若谷说,“回到家才知道家里已经翻天了,我爸给我喝了口水就把我关了起来,我才知道我姐回家跟他说,我太顽皮不听她的话,趁她不注意跑丢了。” “你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赵宁静说,“你妈妈怎么说?” “妈妈什么都听爸爸的,再说这种事她又有什么办法?”黎若谷揉了下鼻子,“她跟爸爸结婚,外公外婆强烈反对,所以我爸是她唯一的依靠。” “那这件事罚了你就完了?” “什么算是完?几年后我姐就嫁给了姐夫,又过了几年,我也离家去上高中了。”黎若谷说,“敷衍地解决问题,只是因为问题无法解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更何况还有我爸那个没有难处也要制造难处的人。” 赵宁静把水递给他,“没有难处也要制造难处?” “没人可以改变我爸的想法,改变他的观念,他的要求等等,”黎若谷说,“他为了磨练我的意志,让我在冰天雪地里穿着单衣。为了煅炼我的胆量,他给我腰上拴根绳就扔进海里。知道我恐高,他把我拎到顶楼,逼我背靠着玻璃站着。” 赵宁静倒抽一口冷气。 “但是没什么用。最后我也还是贪生怕死。” “传统的父子关系都这样,”她鼓励他,“你一直坚持的话,哪天成功了,他就不会小看你了。” “不,我选择脱离他的影响。” “那你就得想办法经济独立,以后别动不动就点龙虾了。脱离可不是离开家就算。” “这我知道,不然我离家上高中那年就算脱离了。” “也不用那么着急吧,16岁就独立也太早了点。” “是12岁,”黎若谷说,“我上学比别人早一年,小学连跳两级,所以上高中是12岁。” 赵宁静目瞪口呆,“12岁的高中生活是什么样子?” 黎若谷想了想说:“高中快毕业时,我对高一的小师妹产生了好感,但是被拒绝了。” “为什么?因为你快毕业了?” “因为她不能接受姐弟恋。” “……”赵宁静睁大双眼,“后来呢?”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我19大学毕业,24岁博士毕业,”黎若谷说,“人家在谈恋爱,我在写文章;人家结婚了,我在写文章;人家生孩子了,我还在写文章。最后我成了发文章最多最好的一个。” “你都写什么文章?” 黎若谷想了一下,“我的文章只有很少数人才看得懂。” “多少?” “全世界大概不超过1000人吧。” “这么小众?”赵宁静皱眉说,“难怪赚不到钱。” “……”黎若谷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地说道,“我发的很多杂志,别人就算倒贴钱,也别想发。” “那又说明了什么?犯傻的人并不多。” “我怎么有一种你不想看好我的感觉?你好像希望我越差越好。” “你很差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有什么理由要这样想?” “可你就是给我这种感觉,我越差就对你越有利。”黎若谷说。 “随便你怎么想!”赵宁静拔高了声音。 “都说在想掩盖什么的时候,声音就特别的大。” 黎若谷犀利地盯着她,赵宁静却转过脸去,气氛又一度紧张起来。 “我没有。” 她的声音乍听之下冷静了,却薄弱得一出口就消散在空气中。 Chapter 4 1 烈性暧昧 远远的,陶正南已经看得到港口。 弯月形的山凹里,满坑满谷的船只。船身涂着各种颜色,但最多的还是蓝白为主。`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看到这个港湾,上次来走的是公路,虽然路远,却不用在码头等到准点船才开出。 台风过后,山路封闭,到了码头,他只好临时托人安排了一艘快艇,追风赶浪地往玉景湾赶去。 昨天晚上,台风登陆时他在邻市开会。 确定了台风登陆后,他当时大脑一片空白,立刻拨了手机里那个从存储以后就没打过的号码。 手机里响起的是无法接通和一阵急促的忙音。 几乎是没做任何思考的,他开着车往回赶。 车子刚开上高速,他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冲动。 狂风暴雨的夜晚,能见度连半米都不 分卷阅读30 到,灯光照着朦朦的雨雾,隔得很远,才能见到一辆车的尾灯。 疯子才会在这种天气赶路,陶正南在心里想,他也是疯了,但他还是会去。 在这样的灾难性的天气里,他要赶到赵宁静身边,让她知道,不顾一切赶去找她的人只有他。 车速只能以每小时20公里行进,倾盆的暴雨里,雨刮器失去了它的功用,陶正南的胸口几乎快贴着方向盘,高度紧张地注视着前方。 这简直是开在一条死亡之路上。 他怀疑根本走错了路,漆黑和下不完的暴雨不是人间的路。 他悲观地想着,也许今晚他会因车祸死在这条路上,永远也到不了赵宁静的身边。 开到两个城市的交界处,荧光黄的反光条醒目地出现在前方的雨雾里。陶正南踩下刹车,车子缓慢地滑行到警察执勤的点,穿着黑色雨衣的警察在暴雨中屹立着,透出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临时的告示牌上写着:前方道路封闭,请在此出口下高速! Shit!陶正南猛地捶了一下方向盘,只能顺着车流往出口开去。 其它的道路也因安全问题暂时封闭。陶正南拗不过天灾,他在附近的小镇上找了一家相对干净的旅馆住下,等候恢复通行的消息。 这一等就睡过去了,天亮后下楼,他向老板打听,老板表示没有新的客人来住店,他也没得到更新的消息。 陶正南要了一份三明治打包,再次把车开到高速路口,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本想切断,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但语气可没有太好,“怎么了?” “正南,听说有台风,你怎么样?” “我在别的城市开会,还好。” “那就好,因为有台风,我在东京多停留了一天。机票改到了今天,一会儿我就要登机了,你来接我吗?” “高速路封闭,我会派助理去接你。” “哦!”那边失望地说,“那你尽量早点回来,我给你带了礼物。” 都说高速封闭,他还怎么早点回去?陶正南不耐烦地应付一句,匆匆挂了电话。 这时入口的液晶屏已读取完数据,道闸抬起,陶正南把油门踩到底,车像是离弦的箭飞驰到了宽阔的高速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收藏我文的那位天使,真心谢谢你! ☆、chapter 15 山路的入口果然已经封闭,他只能调头原路返回,总共开了两百多公里,中午才到码头。 在这个不熟悉的地方临时找船很不容易,基础设施抢修、运送伤病员物资的船优先使用码头,而客船仍在停运中。他转了几层关系,才找到一个在玉景湾有度假产业的人,同意将帆船借给他使用。 帆船停进私人船位。陶正南下船后一秒不耽搁地往山顶赶。 路上不时有横倒在道路上的树,以及吹断的树枝,偶尔抬头,也能见到头顶有悬着,被一层树皮薄弱地连着的断枝,只要再来了一阵风,它就得离开母树了。 他心急如焚,恨不得能立刻飞到赵宁静身边。 她此刻也许已经慌乱很无助了,还有可能受伤。 终于到了那扇冰冷厚重的门前,门竟然敞开着。 他站在门外,望着疮痍的花园和大门及玻璃都不翼而飞的楼房,情绪变得异常紧张。 目睹这样的惨状,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会不会已经受伤了? 鲜血淋漓的赵宁静,说不定以后都无法正常生活,他想着心就像被割了一刀。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丢下她不管。 再怎么变,她都还是那个爱穿着牛仔裙,在书包上挂很多金属小挂件的赵宁静。 高三整整一个学期,她都跟在他的身后,书包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却自为从来没被他发现。 他也假装没有发现,直到有天,他的身后再没有响起声音。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他突然回头,看到她也猛地收回脚,脸上满是紧张和无措。 那天的天也晴朗,风也舒服,树叶洒满阳光。站在灌木丛旁边的她,竟然没有逃跑,而是闭上眼睛,豁出命一般地对他说道:“陶正南,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 说完,趁他发呆时,她从他旁边一溜烟地跑到了他的前面去。 他回神后转身看着,她默默无声地跑得极快。 他的目光移到她的书包上,崭新的雪白绒球挂件在阳光里飞一般地扬起。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拧绞着,半刻也等不了,必须马上见到赵宁静。 他疾步穿过花园,来到楼前,却看到她正在喂一个男人吃面包。 他的脑中,仿佛响起石头砸中瓦罐的碎裂声。 十年后的赵宁静,在残破的景象里,也依然美得明媚,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忧郁,即使她温柔地微笑着。 她被那个男人握 分卷阅读31 着手腕,眼睛里满是开心。 黎若谷艰难地咽着嘴里的东西,抹了腐乳的面包片,简直比生嚼苏打片还要恶心。 他见赵宁静端起水要喝,一伸手就劫走,灌了半杯水,才生吞硬咽下去。难吃的东西真能降低食欲,他吃了这一块,短时间内不想再进食。 他从盘里抓起一块烤面包,趁赵宁静不备,塞到她嘴里。在她诧异的目光下,他认真地说道:“正经吃点东西,刚刚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赵宁静拿下面包,垂眸看着,没有说话。 “最迟明天,如果不能恢复正常,我会叫人送食物过来。”黎若谷说完,抓起那罐腐乳,手腕一翻就扔了出去。 玻璃罐落到草坪上,却将两人的视线带到了陶正南身上。 赵宁静一看到他,便如惊弓之鸟般瑟缩起来。 陶正南走了进来,对着黎若谷说:“能不能回避一下?” 黎若谷当然想回答不能,可他有什么立场这么回答?他去看赵宁静,让她做出决定,谁知道她却出起神来,眼睛直直地望着前面。 “我是来接她的,”陶正南又说。 黎若谷又去看赵宁静,低声说道:“我在外面。” 见赵宁静还是没什么反应,他站起来,准备去花园。刚迈出一步,赵宁静也跟着起来,伸手勾住她的手臂。 她仰起脸,恳切地望着黎若谷。 “你没听见吗?我是来接你的。”陶正南朝她吼道,“担心你我才来的。” 赵宁静被他一吼,往后退一步,站到黎若谷身后,“我先去阁楼。” 黎若谷明白她的意思,“去吧。” 赵宁静得到确定的答复,立即飞奔上楼。 陶正南本能地想去追,却被黎若谷一步拦下。 黎若谷可不会跟他客气,直接拨了电话报警,“这里是山顶,有人非法入侵——”见那人已经退到门外,黎若谷又说道,“侵入者刚刚已经退出,谢谢。” 他收起手机,走到门口,站在台阶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陶正南。 “我借了朋友的船,可以带你一起出去,”陶正南开始谈条件。 “我还用不着你来带出去,”黎若谷说,“而且她见到你就躲,你有信心能接走她?” “外面都停航了,她不回去,难道继续留在这里陪你啃面包?” “是她不肯走,我才留在这里陪她。” “说得你很忙一样,”陶正南说,“又没份正经工作,待在哪里不一样,何况如果不是她,你这辈子也没机会踏进这种房子里吧。” 黎若谷睁大眼睛,目光震憾。 “被揭短了很不舒服吧?抱歉,我并不是针对你,像你这么落魄,有个漂亮的女人愿意支持你,你肯定是抓着不放的,”陶正南想了想,下了决定,“这样吧,我愿意资助你,给你提供机会,这样你就没必要拉着她一起吃苦吗?” “你资助我?”黎若谷很感兴趣地问。 “前提是你从她身边消失。” 黎若谷把手掌贴到额头上,差点笑出来,“在今天以前,我一直以为,当年教会给我的那笔钱,是我拿到的最荒谬的一笔赞助。” “教会的赞助?”陶正南一愣,“教会给你什么赞助?你是孤儿还是特殊人群?” “他们要我证明上帝的存在。”黎若谷说,经费短缺的时候,有钱不拿是傻子。拿到钱以后,他就带着学生跟那些教徒辩论根本没有上帝,吃饭砸锅这种事虽然是头回干,可是相当顺手。 “你是第二个非政府组织提出给我赞助的,不过我做人再没底线,也不会要你的钱。”黎若谷说,“这比他们让我去找出上帝更不能忍受。” “没本事还眼高手低,所以到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陶正南说,“你没手没脚吗?就算去超市搬箱子也能赚到钱,非得到处拿救济?” “救济,等等——”黎若谷似乎终于找到重点了,“你怎么会这么确定我就是个要饭的?” “你女朋友跟我说的,说她男朋友是给杂志写稿,目前连一毛钱稿费都没有。” “给杂志写稿?这话怎么有点熟悉?”黎若谷皱眉努力地去回想,但他对于生活琐事的记忆力实在是太差劲,一时想不起来,却抓到了重点—— 男朋友?! “你以为我是她——我明白了,”他及时住口,总算将来龙去脉都厘清楚,“原来这么半天,你的意思是我落魄潦倒配不上她,识相点就应该爽快点把她让给你这样的有钱人是吗?” 陶正南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神智不清的人。 黎若谷问:“你有钱就可以抢别人的女朋友?” “这不叫抢,当你没本事守住一个东西的时候,就不要说是你的,比你有钱有本事的时候随时可以抢走。这就是丛林法则。” “如果要按照丛林法则,就更没你什么事了,”黎若谷双手插进裤袋里,傲慢地睥睨着他,“你就是蹿到最高,能 分卷阅读32 不能够到我的膝盖还很难说。” 赵宁静待在黎若谷住过的房间里,书架上摆的是一本又一本的英文原版书籍,她拿出来,看一眼标价,乍一乍舌又放回去。 中文书都是科幻小说,也很无趣。 绕着书架走了一圈,赵宁静仍旧避免不了地想起了陶正南的粗谩和羞辱,她往床边一坐,将头扎进膝盖中间。 自从抑郁过后,她连悲剧电影和小说都不能看,陶正南那天已经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医生跟她强调过,她不能接触这些的负面诱因。 “总算走了。” 赵宁静听到声音抬起头,就见黎若谷从门外走进来。 “不好意思,又麻烦你帮我。” “你为什么跟他说谎?” 赵宁静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指的什么,“那天他来找我就是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我不想节外生枝,就——” “就拿我当挡箭牌?” “对不起!”赵宁静脸颊发热,一直热到耳根,“以后我也可以帮你挡——” 她一急又说错话,还说得有些荒谬。余光看去,他的脸孔虽然模糊不清,嘴边的笑意却很明白。 马上就响起他的声音,分不清是认真的,还是在嘲讽她,“我应该是没什么机会去麻烦你了。” “这怎么说得准?”赵宁静小声说,“说不定哪天你的前女友就突然冒出来了。” “冒出来也没用,她甩了我以后,不到两个月就结婚了。” “这么狠?”赵宁静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黎若谷叹了口气说:“说不准就是什么很委屈她的事。” “你都没问过她?” “我当时在印度开会,没有网络,会议餐还大肠肝菌超标,我患了严重腹泻,药吃了没用,只差写遗书了。平安回到美国,收到她的Email,只有一句话。” ☆、chapter16 “什么话?”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珍重!” “你是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 “不管我做过什么,都不重要,”黎若谷平静地说,“她是有夫之妇了。” “你也一点不想知道吗?”赵宁静不禁着急起来,“也许她有说不出的原因呢?” 黎若谷走到书桌前,抬手去推了下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赵宁静看着他的后背,知道他是不想回答,忍不住又说道:“那么容易就放弃,你们在一起时,她也肯定没有安全感。” 黎若谷转过身来,望着她,“你们要的安全感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是要让我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放弃我。” “好。” “这是回答你的问——”赵宁静住口,闭上眼睛,又缓慢地睁开,定定地看着他。 他靠着书桌,也在看她,目光沉着。 她一动不敢动,害怕动一动,也许她就在自己家里的那张床上醒来。 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做了一个梦。 许久,她才低头问:“你不回市区吗?” “你回吗?” 她摇了摇头。 “什么时候你想通要回去了,再来问我这个问题。” 黎若谷说完,拉开椅子坐下,开了笔记本电脑。 赵宁静见他要工作,不好再留下来,“我先去收拾了。” 晚饭还是只有烤面包,她来时抱着的一大袋法棍,只剩下最后一根。 供水也已经恢复,明天早上就应该有店铺开门,餐厅也应该会供应一些简单的食物了。 赵宁静一直收拾到深夜,洗完澡回到阁楼,黎若谷还坐在笔记本前忙碌。 她坐在床头,从他的背后观察他。 书桌上亮着一盏台灯,照在他的笔记本屏幕上方。屏幕上的窗口是深蓝底色,密集的数据不时地从窗口底端刷新。但他很久都没有去看过那些数据,而是伏在桌上用笔在纸上算着什么东西。 赵宁静经过的时候瞄了一眼,纸上满是她看不懂的公式,旁边零散着资料也是全英文的。 她皱着眉,心里对他既定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可她实在是判断不出他做的是什么工作,她隐隐有个的感觉,他的工作不止超出人们对常规职业分类的认知,甚至可能是她这辈子都弄不明白的。 正出着神,他突然动了一下,原本一直支在额侧的手拿下来,端起杯子送到嘴边。 水杯里应该没水了,他晃了晃杯子,咂咂嘴又放回去。手依旧支着额侧,右手在纸上运笔如飞。 赵宁静下床,拿走了他的空杯子。 他抽空看她一眼,目光又回到纸上。 赵宁静倒了满杯水回来,他说完谢谢,迫不及待地灌了一大口,立刻就喷了出来。 “怎么了?”正在 分卷阅读33 脱鞋的赵宁静急忙问。 “热水——”黎若谷指着杯子说,“怎么是热水?” “房间里开着冷气,热水比较好吧。”赵宁静望着他单薄的衬衫说。 “我习惯喝凉水或者冰水。” “那就习惯喝热水,”赵宁静说,“养成一个习惯只要三天。” “但是改掉一个习惯要21天,而且改掉了也没有人给我烧热水。” 赵宁静愣了一下,带着点小情绪趿上鞋,拿走水杯,又楼上楼下跑了一趟。 让他终于喝到了凉水。 “谢谢,你早点睡吧。”他说完,把台灯的灯光调暗了些,埋头继续干活。 赵宁静从下午到晚上都一直在收拾整理,连跑了两趟一楼,肌肉开始酸痛,头也有些昏昏沉沉,撑不住裹上被子睡了。 黎若谷忙完时已经接近三点,洗漱回来站在床边,看着把被子裹得紧紧的赵宁静,他瞥了一眼空调,是26度没错,至于冷成这样吗? 他扯起剩下的一个小被角,随随便便地往身上一搭,关了灯准备睡。 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他就热得掀开了被子。过了会儿,又觉得冷,只好又把被子搭上。 反复几次,折腾得越来越清醒。睁着眼睛,总觉得有股热源似的。 黑暗中,他转过头,就见赵宁静的被子已经盖到了鼻孔,只留着一双眼睛紧闭着,明明没有动,却能察觉到她睡得并不安稳。 他伸手拉下她的被子,掖在下巴下方。手指不小心划过她的皮肤,觉得不大对劲。拿手去试她额头的温度,高得有点烫手。 他试着叫醒她,只听她答应一声后,发出一两句呓语。 他坐起来,开了灯,才发现她的意识并不是很清醒,因为体温升高的原因,她的脸颊明显发红。 他几乎是没考虑地拿起了手机,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刹那,他深深地吐了口气,通讯还没有恢复。 他只好去书堆里拔出那台蒙尘已久的固定电话,但他并不抱希望,且已经在飞快地盘算如果座机不能用怎么办。 “嘟——嘟——嘟——”通讯声间隔均匀地响起,黎若谷在心里舒了一口气,但是等到盲音响起也没人接。 黎若谷忽然想起这是半夜,手机有可能扔在客厅之类的地方,他又拨出一个座机号码。 响了两声就接了,一个有些年迈却清朗的声音响起,“喂!” “喂,我是若谷。” 对方仿佛有些意外地沉默了一下,最后也只是淡淡地回道:“嗯。” 黎若谷叹了口气,所以说他不想求人,这位姐夫的态度真让他难以启齿,但是他更不想惊动别人,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我被困在岛上了,朋友生病,需要你帮忙。” “嗯。”又是这个反应。 “还有——不要告诉我姐。” 黎若谷说完就耐心等着。 过了一会儿,那边慢悠悠地说:“我知道。” 黎若谷松一口气,挂了电话。转头看向窗外,天空就像一块巨大的黑板,黑得密不透风。 3 半明半昧 陶正南的面前摆着一碗云吞面,他的目光看向洞开的店门外,街道上很久都没有人经过,夜已经很深了,路灯和便利店的灯光还亮着。 他的目光又回到店里,扫过墙上泛黄的明星画报,以及玻璃下压着的手写菜单,以及桌上的半瓶胡椒粉。 这间经营了几十年的面馆,老板一如既往的固执,即使沦落到一个客人也没有,也依然不屑于迎合新时代的评价体系。 他吃一粒云吞,馅是饱满晶莹的虾仁和鲜竹笋。穷学生时期,他感恩于老板的善心和仁慈,让囊中羞涩的他也可以有尊严地饱餐一顿。 然而如果不是出于某个特殊的原因,在他出人头地以后,他是不会再来光顾这种腌臢小店的。 他的胃里装着半瓶酒,看到面汤上浮着的一层油花,再也吃不下去。 放下勺子,他睁着微醺的眼,看到钟伯端着一碗粥从后厨走出来,往他面前一送,雪白的粥上浮着撕碎的油条,冒出一丁点儿灰色的肝尖。 陶正南把粥推开,“您知道我不吃内脏。” “我要打烊了你才来,就剩这点材料了。” “那我不吃了。” “阿宁就爱吃这种粥,你一口也不试下?”钟伯说完,把粥要回来,准备自己吃。 陶正南却把住碗边“这么烫怎么吃?我放凉一点。” 钟伯望着他,眼中透出感慨,“好多年没见,你果然有出息了。” 陶正南又看了眼空荡荡的店,“生意怎么变得这么差了?” “老主顾病的病,走的走,年轻人又看不起我这样的小店,”钟伯叹了口气说,“当年经常来的那些少年仔,除了阿宁还经常来,别的都没见过了。” 陶正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其实我也做不动了,压面的竹竿抬起来都费 分卷阅读34 力,我儿子去了写字楼上班,说什么也不接手我的店,嫌后厨肮脏。三十几年前,我开这家店,一分一角养大他,今天穿上一身干净的西装,立刻就嫌弃起他老豆了。” 陶正南不太自在地接过话问:“为什么不找个学徒?” “找过,没有合适的。我自从开了这店,除了过节,就没关过门,一辈子哪儿也没去过,”钟伯说,“年前找个日子把老主顾给叫来吃顿饭,封上大门,往后就跟街坊饮茶打牌,也到处走走。” “赵宁静知道吗?你关店她肯定很难过。” “她怎么会不知道?就是她劝我要想得开。” 陶正南心想,这还真像她会干的事。爱管闲事,爱唆使别人做决定。 “她说得有道理,”他拖过那碗从来都避之不及的粥,用匙羹舀起一勺,在嘴边顿了一会儿,豁出去一般地倒进了嘴里。 味道很鲜,吃不出内脏的腥味,他拨开那些肺片肝片,又盛起一勺净粥。 钟伯高兴地问:“怎么样?” 陶正南望着他,笑了笑,“好吃!” “你啊,就是眼光不好,”钟伯望着他,一阵长吁短叹,“阿宁那么好的女孩,你把人家害得那么惨?” “我害她?”陶正南脸上飞着六月雪,“我要说是她对不起我,为了跟有钱人在一起,说好的结婚不肯结,您肯定不信。” “我就信我眼睛看到的,阿宁不可能跟别人有什么。你们读书的那几年,哪次不是阿宁先来这里等你,少则半个钟,多了两三个钟都有。就有一次她丢了钱包来晚了点,你还跟她发火。” ☆、chapter 17 “不会吧?” “什么不会?”钟伯冷哼,“你以为我们老两口怎么就跟她特别好,因为她每次来这里等你没事做,就给我们帮手。” 陶正南的手指在嘴唇上慢慢划过,仔细地回忆,似乎真是每次都是赵宁静先来等他。 “还有啊,”钟伯说,“哪来的什么有钱人?她把所有钱都给你出国了,回来穷得连去医院的钱都没有。” “她没给我钱。”陶正南的脸色阴晦,真好啊,分手后都到处说他吃软饭了。 “她辞职后来我这儿还跟我说,她终于攒够钱,够买你们俩人出国的机票了。” “她的钱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机票是家里给钱买的。” 钟伯纳罕地挠了下头,“那就奇怪了,她回家一趟,钱都用到哪儿了?回来后得了病都是一直拖着没钱治,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找了我。” “她什么病?”陶正南的手捏紧了勺柄。 “胃溃疡。” 陶正南的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神情,不知道是安心还是失落,他握着勺柄的手慢慢松开,“很小的病啊。” “很小的病!”钟伯一掌拍到桌子上,“我们去接她,我老婆一看到她就哭起来,瘦得骨头能戳人,T恤挂身上,空空荡荡的。送去医院,医生问她吃什么,她说她有一个多月吃不下什么东西,后来能进食了,每顿吃半根面包。” 陶正南听得又捏紧了勺柄,手腕微微地发抖,“怎么会这样?我让她辞职她不肯辞,拿到工资加上她的存款也有不少钱,怎么会——”还有那个西餐厅老板,那个人的正职可是和他一样,不同的是,那个人早年就趁势而起,身家巨万,西餐厅只是他的玩票的性质。难道赵宁静对他来说也只是玩票,到手后就抛弃了? 他又听钟伯说道:“病治好以后,她也没钱。我老婆借钱给她,她低着头去接的钱,连我老婆的眼睛都不敢看。” 钟伯一边说一边摇着头,“其实就一点点钱,我们也没把她当外人,她那么羞愧干什么呢?让我们看着心里难受。” “她的性格就是这样,比谁都犟,自尊心又强——”陶正南说到这里,神色一震,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钟伯手指对着准他点了又点,“你说我信你的话吗?她为了钱背叛你,不肯跟你结婚?” “可——可是,她当时为什么要躲我?怎么都找不到她。” “你是真不知道她多重感情?”钟伯叹了口气,“我老婆突然过世,她当时哭晕过去了,连亲生儿子也没她那么伤心。回去以后差不多有一个月,她连班都没法去上,躲在家里连门都不出。她家里的备用钥匙放我这里,去敲门不开,我用钥匙开了门,进去里面,大白天的她家就像夜里,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一点光都不透。她就被子蒙着睡着,手机没电了也没充电,桌上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吃的,这个咬一口,那个吃了半袋,胃溃疡又犯了。” 陶正南听得既难过又心疼,“她也太想不开了,人死不能复生,她这么折磨自己只是让关心她的人担忧而已。” 钟伯摇了摇头,“阿宁当时的情况并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我说不出个所以然,她那时有点像我们常说的中邪,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缠上了一样。” 陶正南自然不会去相信这种 分卷阅读35 歪门邪说。 太晚了,钟伯也熬不住,他把粥喝完要结账,钟伯却坚决不收。 回到酒店的房门前,陶正南抬头看了一眼黑色门牌上房间号——7507。 5月7号是赵宁静的生日,原来也没有刻意,但自从那次碰巧住到这个门牌含这两个数字的房间,他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笔巨额交易后,就强迫地每次都要住进带这两个数字的房间。如果订酒店时正好有人住着,他就迷信地觉得诸事不顺。 后来酒店在他的信息里添加了一条记录,房号必须含有5和7,前后顺序不能乱。 这在陶正南心里如同一个重要的仪式,隐密而神圣,绝不能被破坏,即使那个人是他的女朋友。 一踏进房间,他就敏感地嗅到不寻常的气息,这令他非常不快。当他看到白床单上的玫瑰花瓣和蜷在花瓣中央的人时,他半秒都不能忍地退出了房间,乘电梯往上到行政酒廊,对着穿黑制服的酒店工作人员说道:“再给我一个房间,马上!” 工作人员很快就将制作好的房卡交给他。 陶正南的皮肤上像有密集的小虫子在爬,他的左脚摩擦着右脚的脚踝,仍免不了地开始焦虑,把火都发在工作人员身上,“以后没我的同意,不准任何人擅自进我的房间!谁都不行!” 工作人员唯唯喏喏地应着。 陶正南回到房间,抱起已经在床上睡熟的薛琪,转到隔壁房间。 刚进门,薛琪就清醒了,睁眼看到他,脸上带着欣喜,“你终于回来了,我为你准备的你看到没——” 她朝雪白的床看去,露出疑惑。 “我换房间了,”陶正南放她下来,手往后推上门,“今晚我们睡这边。” “为什么?”薛琪脸上的欣喜已经不见了,神色带着质询,“怎么每次我到酒店找你,你都会另开一个房间,让你原来住的那间空着?” “你刚到,那边的床单被子都是还没换过的,所以就干脆再开一间。” “你每次都是这个理由,我知道你有洁癖,连床品都是你专属的。而你却偏偏要另开一间,睡人家用过的——” “别说了!”陶正南打断她,望着那张床,身上又痒得难受。 他忍耐地咬了咬牙,在女友一个字也不信的质疑目光里,他的心一横,一把扯过她,抬起她的下巴就吻上她的嘴唇。 他的唇辗压着薛琪的,粗鲁还带着一股发泄,薛琪像从前一样,一秒钟就沉醉了。他却睁开了眼睛,余光瞥着那张床,在薛琪要睁眼前,他带着她一个转身,将她抵到门上,唇也离开她,得到暂时的喘息。 薛琪缓缓睁开眼,目光迷离,“正南,我好想你——” 她抓着他的领子,踮脚凑上来。 陶正南却如被雷劈一样,别开了脸,望着落地灯罩的光晕,眯起眼睛出着神。 然后他转回头,无视薛琪的错愕,伸手格开她,拉开门踉跄而出。 在走廊上急走,那个声音却对他紧追不放。 “正南,我好想你——”这个声音像尖刀剖开了那黑色混沌的回忆,将包裹在里面的真实露了出来。 那个电话是真的。 赵宁静真的给他打过电话,不是做梦。 那晚他睡前吃了药,接起电话,只听到她一连串的絮絮叨叨,这熟悉的梦境令他心头一暖,好久没有梦到她,也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了。 她说她偶遇了他的室友,得到了他的电话号码。 她说她没人可以打,就干脆打给他,说到欠费为止。 她说她很想他。 他的呼吸很轻,怕梦马上醒过来,却听到她一阵幽幽的啜泣声,然后她说道:“正南,我可能活不下去了。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了,还是没有一点好转。每天晚上做梦,总是梦见鲜红的东西,然后就一直哭到天亮——白天也很紧张,连窗外突然响起汽车的喇叭声都会吓得我心慌出汗,有个表弟为了逗我开心,在我身后突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就吓得躲到桌子下面,亲戚们都以为我疯了。我吃什么都会吐出来,最近胃疼得厉害,而且一天比一天疼。晚上还是睡不着,爸爸留下的药也吃完了……” 他听到哭声越来越大,想问她怎么了,又突然想起这是在做梦,就怕一出声梦就惊醒了。 那时他刚到美国,老板很严厉,还没有适应环境,口语障碍也使他压力巨大。很快就被诊断为神经官能症,到了必须依赖吃药才能睡着的地步。 后来他在看手里时,通话手机那个不显示号码的记录并没有让他多留意。那晚她的求救,就被他当成一个梦忽略了。 他一路乘电梯,到了顶楼,却没有通道可以上去。 赵宁静当年怎么上去的,至今是个谜。 他转而下楼,出了大堂,夏夜的风挟着喷泉的湿雾扑面而来,一汪潮热覆在脸上。他绕着喷泉转了几圈,望着映在池底的粼粼灯光,不时地抹脸。 他翻出了手机里的通讯录,名单太长,只能 分卷阅读36 用搜索功能,锁定了其中一个。 陶正南拨出那个号码,“我有个长辈,以前对我有些成见。你去一趟我家乡,找个有用的人,能替我说得上话的,转达一下我想跟他老人家见个面。他是我高中时的数学老师,找教育系统的人就行……” 挂掉电话,他转身在喷泉池边坐了下来,那双和赵宁静有几分相似的眼睛就在眼前,阴郁寡淡,盯着他时却像瞄准的刀尖。 最后一次见到那双眼睛,是在赵家,赵宁静去买菜了。 在赵楠的房间里,赵楠坐在书桌前,叫他坐在床上。 ☆、chapter 18 “不管阿宁是跟你结婚,还是跟你去美国,我都不同意。六年前我没有坚持让阿宁复读,重考本省的大学,已经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现在让她这么仓促地跟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我死也不会允许。” 听完赵楠的话,他的两手都握紧了,指甲刺破手背的皮肤,“您一定要清楚一件事,当年是赵宁静自己填的志愿,现在结婚也是她希望的。您总这样极端地反对我简直毫无道理,这是偏见。” “偏见?阿宁以前虽然不能说多优秀,起码自信开朗,古灵精怪。跟你在一起几年,对你唯唯喏喏,凡事以你为主,她自己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遇到事情她也毫不犹豫地作出牺牲,这样的感情既不正常,也不健康。” “这也不是我的错。” “这就是我反对到底的原因,你不会认为你有错,错的都是我们阿宁,”赵楠望着他,目光森寂得令他发冷,“你是我的学生,我还是了解你的,在你眼里,强势的一方没有错,谁弱谁才有错。阿宁为了感情牺牲付出,在你看来,只是因为她弱所以她应该牺牲而已。” “我没有这么想过。” “你没这么想,但你这么做了。”赵楠说道,“阿宁这几年的变化我看在眼里,她再这么下去,就彻底被毁了。你们不止不能结婚,还必须分手。” 陶正南听到分手,霍地站起身,那些只在心里想想,从不敢出口的话也脱口而出,“您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不就是怕女儿离远了,您自己一个人没人照顾。家长权威的好处就是,您可以随意给孩子捏造一个世界,即使那个世界是畸型的。您一定不知道自己的个性过于喜怒难测,没人比您更难以讨好!赵宁静也许就是想喘口气,才宁愿读个烂学校也要逃离您的。” 赵楠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像慢动作回放一样,在陶正南眼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他顿时紧张得不敢出气,眩晕的头脑里,只有赵楠紧迫盯人的目光,像刀尖一样对准他。 “出去!” 他听到赵楠失控地朝他大吼,“我家的门,不准你再踏进来。” 一阵潮热的夜风吹过来,陶正南竟然打了个冷战。紧接着他的手机短促地连响几声,他的心差点跳出胸腔。 他发软的双手捧起手机,屏幕显示一条新信息:“我知道你在哪里!” 他的瞳孔在幽光里惊恐不安地放大。 紧接着,又有一条短信发来。 “我知道你还没离开酒店,一分钟之内回到房间里来,我就不跟你计较。” 他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啪”地摔落回去的声音,然后才急促有序地跳动起来。 他举起手,想把手机朝后抛到喷水池中,突然又收了回来。 望着被清澈的水波微漾,紧张的情绪逐渐缓解。他走到街边,拦了辆车去了另外一家酒店。 天大亮时,黎若谷才拿到赵宁静的检查结果,被诊断为急性肺炎。办完住院手续,转移到病房,黎若谷连闭会儿眼睛的功夫都没有,充上电拨出一个电话。 那边睡意正浓,听到黎若谷的声音立刻清醒过来。 “老板!” “刚收到你的邮件,你人已到科大?” “是的。” “很好,有件事需要你上班后去帮我办。” “什么事?” “去找下江一宽老师,跟他说我需要一套公寓。” “好的,一会儿我就去。” “还有,你的文章我昨晚熬夜看过了,还没来得及回信。里面有几个问题,一会儿我发个地址给你,你把钥匙带过来,我们可以当面讨论。” “您几点方便?” “上午我应该都在。” 挂掉电话,他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儿。再醒过来,就见赵宁静躺在病床上,睁大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望着他。大概是退烧药起了作用,她出很多的汗,额头汗湿的发一缕缕地粘在脑门上。 “感觉怎么样?”他问。 赵宁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出来时,你是不是什么都没带?” “要带什么?”黎若谷一脸茫然,“医院并不需要身份证,只需要填上你的名字和出生日期就好了,刚刚填病历的时候我问过你了。” 赵宁静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 分卷阅读37 ,“医疗保险卡呢?” “我刚问过医院了,这种病房并不在医保范筹内,”黎若谷说,“至于药嘛,只是一点小钱。” “这种病房——” 黎若谷见她环顾着四周,目光从沙发,茶几,电视,独立盥洗室……最后停在门上的VIP门牌时,她好像虚脱得又要昏过去了。 “你哪里不舒服?”他连忙问。 “肺炎有多大概率致死?” “这个时代百分百不会!” “我要转普通病房,”赵宁静哭丧着脸说,“这样我出院后还能笑着活下去。” “没床位了。”黎若谷说,“这间病房还是我找人帮忙才拿到的。” 跟她相处这些日子,他多少了解了一点她的悭吝,也准备好了要大费唇舌跟她解释来龙去脉。 昨天半夜吵醒现任院长,他是过世的外婆的门生,不由分说就给了他这间病房——他真是没得选择,而不是她以为的奢靡成性。 “谢谢你了。” 他兀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盯着她看。 她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说:“费了那么大劲才把我送到医院,还为我去求人帮忙。” “没——没什么,”黎若谷意外得有些结舌。 “虽然不好意思,可是还有事得麻烦你。” “什么事?”黎若谷义不容辞的语气。 “我需要一些换洗衣物和生活必需品,”赵宁静抬起头,望着他迟疑了一下,随即下定决心一般,“我办公室放有一把备用钥匙。如果你方便的话,去找我同事拿下钥匙,然后到我家帮我取点东西。” 黎若谷一愣,“你是说要我去你家?” 赵宁静的脸颊兀地一红,故意用豪爽的语气说道:“这有什么?我们现在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黎若谷见她那羞赧得泛红的脸色,还有那清脆的语气,胸口就像有一团被两根竹签搅动的麦牙糖,拉起长长的糖丝,晶莹剔透如黄玉一般的糖缓慢地淌落—— 他舔了下嘴唇,“你把地址给我,要拿的东西列个单子。” 赵宁静写好地址和清单,他拿了就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却被赵宁静叫住。 “等一下。” 他回头,“还有什么事?” 赵宁静抿了下嘴唇,才又开口,“记得吃了早饭再去。” 黎若谷嘴角那抹含蓄的笑意,此时在脸上漾开来,“我知道了。” 赵宁静对上他的笑容,仓促间低下头,脸颊红到了耳根。 黎若谷又多看了她一眼,才轻轻地带上了门。 4 冲突和共存 林熙支着腮,一脸花痴地望着正在付账单上签名的男人。随后目光又看向戴着白手套的同事,正一丝不苟地将新款小羊皮手袋装进防尘袋里,她的十个脚趾头不自觉地蜷起,牢牢地抓地。 随着他一起往店外走时,她听到身旁脸孔堪比绝色的男人,用低沉悦耳的声音说道:“虽然这么做有些冒犯,却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我知道你并不在意这些,所以也请你别放在心上。” 林熙陶醉地差点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跟着他进了一楼的咖啡厅。捧着温热的咖啡纸杯,眼前还朦朦胧胧地美得她头脑发晕。 突然,她的个性手机铃声激昂地响起,对方微微的皱眉。她顿时后悔当初下载了这个铃声,尴尬地朝他笑了笑,接起了电话。 “宁静姐!” 她的余光注意到对方喝咖啡的动作一顿,接着把咖啡杯放回桌上。 听到赵宁静说她住院时,她就专心讲起电话来,“住院?你怎么了?”听她交待完事情,又回答道,“姓黎是吗?好的,我知道了,下班我就去看你。”果不其然又招到拒绝,“我不怕传染……好了,我知道了。” 正要挂电话,对面的人却把一张纸推过来,上面写着:问清楚哪家医院。 “等一下——”她对手机说道,目光却盯着桌子对面的人。短暂的犹豫过后,她对着手机从容说道,“你还是把医院和病房的信息给我,我留着以防万一。” 挂掉电话不久,她收到了赵宁静发来的信息。 对方神情迫切,她却不慌不忙地收起手机,慢悠悠地盯着他问:“说实话吧,你跟宁静姐什么关系?有什么目的?” “交往五六年,差一点结婚。” 林熙面露惊诧,“你是她前男友?” 问完她便见他伤心地垂下眼睑,流露出旧情难忘的痛楚,她立刻就忘了他的敏感身份,以及他的目的性,转而顺其自然地同情起他来。 “她跟你们说起过我?”他问,“怎么说的?一定没什么好话吧?” 林熙轻轻摇了下头,“她没有说起过。” 他的神色突然变得阴沉,“那她说起过谁?” “谁都没说起过,”林熙说,“经理一直是单身,有不少顾客约过她,但没有人约成功过。” “她有男朋 分卷阅读38 友,你们只是不知道而已。” ☆、chapter 19 “我可以确定没有。有男朋友的人不可能连续一个月叼着冷三明治蹲在库房里,也不可能加班忘了时间被锁在商场里,她不只没有男朋友,除了工作,她什么都没有。” “别那么确定,在见到我之前,你们也并不知道她还有个差点结婚的男朋友。” “不,我们知道。”林熙见他一愣,又加强了语气,“我们店里好几个老人都知道。” 他的眉头困惑地蹙起。 林熙从手机里调出一个音频文件,放到他面前,“这是三年前愚人节,我们几个人的恶作剧。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她顿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换了两次手机,还一直保留着这个——算了,你自己听吧。” 她调好手机音量,放到桌面上,对方立即俯下头来,在离手机比较近时,侧起耳朵准备倾听。 她按了播放键,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是一个去年升职调去其他店的老同事,按照她们的计划,由她假扮电台主持人。 “你好!这里是XXX交通台,情感连线的小敏,您是我们今晚成功连线的第二位嘉宾。” 那个人听到这里,不解地用目光询问她。 随即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他神色专注地听了起来。 “你好……呃……不好意思,我没听过你们节目……” 林熙记得当时听到平时干练的上司,这么局促的回答时,心里还有些成功捉弄到她的小开心。 通话畅通地继续着。 “没听过也没有关系,我们只是想和您聊一聊这一期的话题,当感情陷入困境时,怎么处理是正确的。请您先回答我,目前您是单身还是有一段稳定的感情?” “单身。” “上一段感情结束多久了?” “两年。” “你还爱前男友吗?” 短暂的沉默,林熙趁空去看对面,他神色紧张地等待着。 “嗯。” “那为什么会分手?他移情别恋的原因吗?” “不是,当时发生了无法逆转的变故,我应付不了。而他赶着出国,时间紧迫,就那样了。” “如果他回来找你呢?你会给他机会吗?” “呵!”手机里响起一声自嘲的笑,“我其实是那种,只要他勾勾手指,就会立刻回到他身边的那种女孩。” “我明白了。” 到这里,林熙她们几个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份了,草草挂了电话。 她跟陶正南说道:“我会给你听这个,完全是因为最后一句话,这么几年,我们都知道这是她拒绝所有人的原因。其中有不少人条件很好。你虽然回来得太晚——但还好赶上了。” 她说完站起身,“刚刚那个皮包,我会替你办理退货。以后好好地对她。” 林熙说完离开,走到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他仍然低着头,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安慰自己命里没有就不要强求了。 回店里的路上,她删掉了那个音频文件,正为自己做了件好事而老怀大慰,抬头就见店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小君正在跟他交谈,一见她回来就赶忙说道:“这位黎先生说他是来帮宁静姐拿钥匙的。” “怎么是个男的?”她在这人身上来回打量,电话里听说姓黎,她还以为是女人。 “男的怎么了?” “没怎么,哈哈——没,没事,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去拿钥匙。” 林熙逃一般地往里走,越走越发地纳闷,宁静姐几年来都清静得很,今早却接连冒出来两个,关键是她刚刚—— 想到刚刚在咖啡厅里发生的事,她慌张起来。 转念又想,姓黎的虽然气质卓然出尘,衣着却很随意,也许就是个普通的上班族。那么宁静姐跟旧爱和好也不算坏事,姓黎的—— 姓黎?! 林熙拿好钥匙,握在掌心里,这一用力,被钥匙尖戳得一疼。 宁静姐在帮黎若冰照看祖屋,这位也姓黎,年纪也和她背景里那个年龄相差很大的弟弟相符。 她走到店门口,递出钥匙,状似随意地问道:“不好意思,还得跟您确认下,您的尊姓大名是——” “黎若谷,虚怀若谷的若谷。” 林熙脚下差点打跌,“黎若冰女士的弟弟吗?” “是的。呃……她一个人在病房里,所以我拿了东西要赶快回医院,”黎若谷接过钥匙,“不好意思,下次有空了再聊。” 林熙望着他疾走的背影,心里惴惴不安地期望他永远别有空。 赵宁静吃过护士送来的早餐后,立刻又烧了起来,蒙头睡了一觉,醒过来时,迷迷糊糊地看到沙发坐着一个男人。 起初她以后是黎若谷,但是瘦瘦高高的黎若谷 分卷阅读39 没有那么多的脂肪。而且黎若谷不用电脑时也不戴眼镜,最重要的是黎若谷并不像书呆子。 她的眼睛却突然睁开,一骨碌翻身坐起,盯着沙发上的陌生人问:“你是谁?” “您好!”那人说,“我叫宁辉,来送钥匙的。” 竟然还对她用“您”?赵宁静看着他光光的脑门儿,心想他怎么都过三十了,怎么对她这么尊敬? “送什么钥匙?” “公寓钥匙,老板叫我拿来的,”他又抖抖手上的纸,“顺便讨论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关于交换两个anyon之后的相位定义的交换统计和填充anyon后Hilbert空间变化得到的排斥统计,由于这两者在分数统计情况下的关系并不清楚,我们想弄清楚。” 一个整句说完,都不喘气的。 这个感觉好熟悉,熟悉到让她感受到一种亲切。赵宁静的脑中顿时灵光一现,“我知道了,你是来找黎若谷的。” “哗,一猜就猜到。” “这屋里就我和他。” “那也是50%和50%的概率啊,” 赵宁静望着他,只是望着他。 半晌,她说道:“我知道你来找我的概率为0,求你千万别问我是怎么算出来的。” “……” 屋里充斥着尴尬的沉默。 赵宁静对宁辉露出友好的微笑,“我叫赵宁静。” “我叫宁辉。” 赵宁静托腮看着紧张得偷偷捏衣角的宁辉,他已经是第二遍自报家门了。她的样子很吓人吗?他怎么那么小心拘谨? 她微笑地问:“你是黎若谷的同事吗?” “他是我老板。” “啊?老板?”赵宁静有点反应不过来。 “嗯,是老师,”宁辉连忙改口,还站了起来,彬彬有礼地回答,“我叫宁辉,是老师博士后。” 第三遍自报家门。 赵宁静忽然觉得大脑有点缺氧,“谁是老师?奇怪,我怎么有点晕——” “怎么了怎么了?” 她捧着脑袋,就看到黎若谷从门外进来,拎着几个袋子,走到床边,袋子往柜子上一扔,手掌就贴到她的额头,“怎么又这么烫了?我马上叫医生——” 说完他就要去摁呼叫器,赵宁静一把扯住他,抬头对上他焦急的面色,她的心一紧,一沉,差点哭出来。 “我没事。” 黎若谷也端详了她两秒,然后才移开目光,望着沙发上的人,叫道:“宁辉,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啊,”宁辉涨红了脸,“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反复地问,我也反复地答——” “问什么了?” “问我是谁,找谁,干什么,是不是您的同事——” “好了,我知道了——” 黎若谷刚转过头,赵宁静立马就低下头去避开了和他对视。 “是我叫他来的,有些东西要跟他讨论,你先休息一下。” 他笼罩在她头顶的气息一离开,赵宁静就又抬起头来,目光紧紧地追着他。 他往沙发上一坐,把桌上的一摞资料摊开,从中拣出几页单独放在一边。右手拿着笔,将纸上的某部份内容划了出来,“先说这篇文章,这部份的推导没有问题,但表述不够精确。” 那个叫宁辉的人立刻站到他的身旁,弯下腰认真地听着。 “你可以换个写法——” 后面他再说出的话,赵宁静就一个字也听不懂了。中英文频繁切换,还全是些陌生的词汇。 桌子离她并不远,宁辉带来的资料被他翻得这里散落一张,那里散落一张。此时看来和他在阁楼书桌上的纸上内容很相似。 公式,图形,全英文…… 她黯然地垂下眼眸,不去看他,他的声音却不时地传入耳朵里,每次响起,她的心就禁不住怦然一跳。 突然,病房门被大力推开。像巨石滚进寂静的山洞。 赵宁静愕然抬头,就见脸色阴沉的陶正南走了进来,一直走到她面前。 “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赵宁静望着眼睛血红的他,对他的质问一时间茫然无措,竟然下意识地朝沙发那边望去,正对上黎若谷的视线。 他已经停止了讨论,手指捏着纸的一角,向她投来了沉稳的目光。 她忽然就心安了。 病房里的气氛很紧张,却又异常的安静。 门再次被推开,一个身材偏瘦,却仿佛揣着炸药的女孩走了进来。 “陶正南,这又是哪个女人?” ☆、chapter 20 Chapter 5 1 真实的你 宁辉看到来人,惊得差点跳起来,“薛 分卷阅读40 琪,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琪转身面向沙发,看到黎若谷时,她的趾高气扬全收了起来,神色萎顿像一只病猫,两手在身前交错,“Bos———老师——!” 黎若谷只是挑了下眼角,表示了一下意外,连答应也未有一声。 “他是你老板?”陶正南问薛琪,目光却是看着宁辉。 宁辉连忙往边上挪了挪,站得像卫兵,突出老板与老板的宝座。心想什么眼神?发钱的和领钱的,气势一看就不同。就算看不出气势,一屋子人,看谁坐着谁站着还不明白。 薛琪捏紧了腰侧的衣料,也忽略了陶正南的问题,亡羊补牢地向黎若谷解释,“我回国是因为有急事要处理。” 宁辉听了这么糊弄的解释,也不禁睁大了眼睛。这位年方三十的小公主真当老板是纸人啊?去年跟学校投诉老板性别歧视,害老板被学校约谈。前几个月老板忙着对付Vijay那个印度人,她竟然又发律师信来添乱。 每次做完这些事后又躲起来,连组会都不参加。现在还擅离学校回国,真是没什么是她不敢干的。 他转头去看老板的反应,却见他仍旧低头看文章,头也未抬地说道:“不用解释,你就是留在学校也是浪费时间。” 薛琪委屈地辩解,“我也不是没干活,但是每次做出来的东西您都不满意。” “我早说过了,你可以换个老板,或者转学也行。”黎若谷说,“连个平均场都算不好,谁能给你毕业,你去找谁。” 薛琪辩解:“我反复做过很多次,那个自洽方程就是不收敛,你就没想过这有可能是你的想法有问题?” “啧——”宁辉听到这里不禁插话,“薛琪,这怎么也不可能是老板的问题啊?” “老板就不会出错吗?”薛琪不服地说道,“那Vijay说的你们算的自旋液体不对,基态应该是反铁磁态怎么说?” “有意思!”黎若谷将手上的文章摔到桌上,似笑非笑地说,“平均场都算不好的人,居然懂得J2 自旋液体——不说这个,Vijay那篇发在PRL的文章你能看得懂?真能看懂,我马上给你毕业。” 宁辉望着脸憋得通红的薛琪,不禁擦了擦自己的脑门儿,“作为组里的一员,你连导师近期在做什么题目的都不知道?” 薛琪一脸茫然无知。 宁辉摇了摇头,真是无药可救了,“所以你就和外面不知情的那些人一样,以为老板真的错了?” “我——”薛琪听了这话,又不确定了。 “不扯远了,既然你怀疑是我的问题,宁辉——”黎若谷突然点名,“你来告诉她为什么自洽方程不收敛。” 宁辉正要说话。黎若谷却又抬起手制止他,“不不,你再怎么也是个博后,让你纠正这种低级错误是在侮辱你。上次多体理论考试晓辰是不是拿了个B+?” 宁辉想了一下,“是的。” 黎若谷说:“给她打电话,用免提。” “那边是凌晨……” 宁辉说到这里识趣地闭嘴,立刻拨出了电话,那边接起来睡意正浓,他连忙说道,“晓辰,老师要跟你通电话。” “老师?!”手机响起忐忑的声音。 黎若谷一句多的话也没有,考校功课一样地问道:“你的师姐算平均场时自洽方程不收敛,问题出在哪儿?” “啊?这个很简单啊,首先考虑是程序有问题,如果程序没问题,就尝试变化一下自洽方程的形式。” “没事了,你接着睡吧。”黎若谷说完,看向一脸恍然的薛琪,“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我一时没想到,”薛琪说,“我回去就重新写程序。” “没想到?这个回答真是没让我意外,”黎若谷说,“重新写完程序还是不收敛呢?是我的想法有问题?以后你的哪步推导出错,也是我的想法有问题?总之,你做不好一个东西,都是别人有问题。” “你就是偏见,”薛琪声音尖细,“谁不知道你把门槛设得很高,只肯收聪明的学生。像我这样不能给你发paper的,你当然看不起也不闻不问。” 黎若谷说:“你读了五年理论物理的PhD,到今天才知道理论物理的门槛高?” “怎么说我也是名校第一名进来的。” “名校第一?”黎若谷看了一眼宁辉,“做理论物理的中国留学生有没拿过第一的吗?高考状元,保送,世界奥数金牌……你反正也不干活,就多去翻翻人家的简历,也好见见世面,就不会总把第一第一的挂在嘴边。第一名,只不过是给了你一个站在我面前的机会而已。” 薛琪眼中的泪花直打转,却找不出话反驳。 黎若谷揉了揉太阳穴,对她挥挥手,“不是有急事么?去办你的事吧,别在这里打扰病人休息。” 薛琪早就无地自容,拉了陶正南就要走,谁知他手臂一抬,轻松地绕开了她。 陶正南面向病床,脸上带着被愚弄的愤怒,“自费写稿原来 分卷阅读41 是这么一回事?你故意误导我,就是为了给我难堪是吗?” 赵宁静本来就难堪得想死了。陶正南这一问,把众人的目光都拉到一直被忽视的她身上。她拉起被子,紧紧蒙住了头。 黎若谷把手从太阳穴上拿下来,对薛琪说,“你把你刚进门时说的那句话再说一遍。” 薛琪想起来了,偷瞄了一眼床上的人,小声说道:“我是问我男朋友,这是他什么人?” 陶正南盯着那裹得严实的铺盖卷儿,没理会她。 薛琪的娇横劲儿又上来,质问陶正南道:“你昨天明明在高速上,却跟我说高速公路封闭,不能来机场接我。昨晚夜不归宿,今早起来就去商场给一个女人买包,你到底想干什么?” 陶正南额头的青筋暴突,仍旧是一语不发。 黎若谷对薛琪正色说道:“虽然你的科研水平很水,感情上倒是很努力。你这位男友曾经表示要赞助我。那时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关系,既然你有一个这么慷慨的男友,不如让他给学校捐一百万刀,你的学位也能拿到了。” 陶正南目光轻蔑地转向他,“一个出差连公务舱机票都没法报销的人,简朴点低调度日就好。如今教授的社会地位和海市蜃楼一样,你自己感觉良好罢了。” 薛琪脸色一变,低声斥责他,“你别乱说话。” 陶正南冷笑,“你平时不是跟我说得不把这个老板放眼里么?这样受他奚落,大气都不敢出。” 薛琪难堪地咬着唇。 “啧!我这位高徒还真不是你可以轻视的,”黎若谷说,“她当年怎么也是GRE满分,考试也经常拿A,做的也是真正的自然科学研究,品味不知道比你高到哪里。我真心建议你,趁她拼命犯傻还没人拦着的时候,你好好把她抓牢了。错过她,就凭你,再想找这种条件的可没那么容易了。” 薛琪惊讶地望着他,似乎没想到老板会帮她说话。 黎若谷却根本没去留意她,目光停留在病床上那拱起的被子上。接着对陶正南说道:“至于别的人,你还是不要肖想了。就你这身铜臭,别熏到人家。” 他根本不给人喘气的机会,又对薛琪说:“如果你男朋友不肯捐一百万给学校,你还是趁早想开。色衰爱驰,等到他的啤酒肚凸起来时,你就知道学位拿到手才是最实际的。不然就找个背双肩包又寡言忠实的物理男,还能帮你写写论文,性价比不比这个对你不忠的男色强?” 薛琪不敢说话,趁着陶正南不注意,把他拖了出去。 “哈哈——” 两人出去后,下巴戳着胸口一直偷笑的宁辉终于抬起头来,大笑出声:“老板你太毒了——” 黎若谷正在收拾桌上的文章,准备接上被打断的工作。听到他的话,把那些纸哗哗地丢了回去。 “你说我毒?” “呃……”宁辉的笑僵在脸上。 “你去年干的事儿,还以为我真不知道?” “不,不,过去的事不提了吧。” “我的钱!你知道我拿点钱多不容易,多数都给你发工资了,而你呢?”黎若谷说道,“整整三个月,你白拿我给的薪水,读完那个伊朗人所有的文章,抓到一个小把柄就comment人家。” “那不也是在工作啊。” “工作吗?” 宁辉在老板的目光下低头,“他想约我老婆吃饭,不让他成笑柄,难解心头之恨。” “你有脸说我毒?” “这不也是,也是……”宁辉硬着头皮,“名师出高徒嘛。” 黎若谷又往病床看了一眼,拣出几页纸,找到最后的图形说道:“我建议你把两个图放在一起,加个示意图更直观。” 说完把文章“啪”地拍到他的胸口,顺带轻轻一推,“你还有问题吗?” “我们还没开始讨论。”宁辉坐着不动。 “这里是病房,”黎若谷又说。 “知道啊。” “病人需要休息,怎么讨论?”黎若谷压低声音,咬着字暗示道。 “可是是您叫我来这儿讨论的啊。” 黎若谷挑了挑眉,压低声音,“回头我有空了再找你讨论,快走!” ☆、chapter 21 宁辉离开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寂静。 黎若谷一秒也等不了,走到病前,霍地扯下被子,“你发烧别这样捂着——”话没说完,一个东西在他扯被子时抖落出来,掉到地板上。 “啊!”赵宁静紧张的趴到床边。 黎若谷比她快地蹲下身,捡起地板上的手机,正要递还给她,却在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他收回手,看了一秒,又看向赵宁静,“你在网页上搜索我?” 赵宁静索性翻过身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 “你怎么不说话?想知道什么你直接问我就行了,这上面的信息都不准,”黎若 分卷阅读42 谷看了一眼,“这是谁编辑的?我什么时候做过量子引力了?外行!” 他往床边一坐,拍拍赵宁静的肩膀,“你怎么还捂着自己?” 赵宁静的肩膀一耸,抖掉他的手,嗡嗡的鼻音从枕头缝隙里泄露出来,“别管我,太丢人了。” “丢什么人?”黎若谷说,“丢人的都走了。” “我是说我!”赵宁静憋不住了,翻过身坐起,两手捂着脸,“我居然以为你是写那个稿——你当时是不是在心里说我是草包?” “我没有,那时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 “你跟我解释我也不会懂,我读书时最好的老师也就是个博士——”赵宁静呜咽地说,“一屋子人,谁能比我更丢人。” “你别这样,你又没学过,丢人的是跟在我身边学了几年还什么都不懂的学生。” “你再说下去,我真的——” 黎若谷等了一会儿,她还是捂着脸没反应。不由得伸出手去,把她的手拿下来,露出一双晶莹湿润的眼睛。 他不由得一愣,“你哭什么?” 她也不遮了,眼睛泪蒙蒙地问:“UCSB是什么学校?” “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我在那里的一个研究中心做了两年的副研究员。” “MIT呢?” “这个你不会也没听说过吧。” “我是问你在那儿做什么?” “博士后。” “这不和网页上编辑的一模一样,哪里不准了?” 黎若谷盯着她,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我怎么觉得,你希望从那个资料上找出虚假不实的信息。我很差劲你才高兴吗?” “我没有。” “那就好。实话告诉你,我真正厉害的地方,这上面一个也没写。” 赵宁静打了个响亮的嗝。 然后她像被自己吓到了一样,坐着一动不敢动,脸色不安地紧绷着,突然身体又猛地一抽,打嗝声比上次还大。 她崩溃得又喷出眼泪。 黎若谷连忙把水杯递过去,她并不接,脸颊红得让他怀疑她是不是烧过四十度了。 他没多想就倾过身,拿手去贴她额头,有点烫,换了额头去贴。 鼻尖相接,仿佛有一块磁石紧紧吸着两人。 黎若谷的眼皮缓慢地向上抬,视线从她的鼻尖移开,脸往后退开了一寸,视线停留在她的唇上。 这么近的距离,她闭着双眸,紧张的呼吸,急促的心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抿了下唇,脸往前凑了一下,嘴快要贴到她的双唇时,却犹豫地停住了。 她睁开了眼睛,一语不发地望着他。 黎若谷退开来,敞亮的光线进入两人之间。他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口罩,一个罩到赵宁静的脸上,一个挂到自己耳朵上。 “昨天晚上护士就发了这个,我给忘了。做好传染预防,我可不能也倒下。” 赵宁静被口罩遮住了脸,只剩一双漂亮水润的眼睛露在外面,幽幽地注视着他。 黎若谷被她盯着有些无所适从,局促地起身,“我跟博后还要讨论点东西,所以得去趟学校——” 2 得意门生 黎若谷一到学校,就撞上师兄和宁辉在科大的中餐厅里吃饭。就餐的人虽然很多,却显得很安静,大家都习惯了低声交谈。 “周末我想要回办公室加班,只需要在家里显得很烦躁就行了,老婆一走近,就抓紧时机长吁短叹,坐立不安,过一会儿就可以顺利出门。”师兄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为什么要过一会儿?”黎若谷问。 “我老婆的脾气很好,一般骂我个十来分钟气就够了,”师兄说,“而且她很善良,不忍心把我的枕头扔到沙发上。” “我这个就难搞了,脾气古怪,也不好糊弄。”黎若谷说,“还好我跟她解释过了,是有问题要讨论才出来的。” 说完扫了旁边的宁辉一眼。 宁辉干笑两声,把脸藏到饭碗里拼命扒饭。 师兄说:“有事又怎么样?我周末到办公室也是去加班的,那还不是得老婆点头后,我才敢去。” “……你这脊椎骨弯得,钢钉都支不起来。”黎若谷说。 “但我老婆已经娶到手了,受法律保护。你的脊椎倒是笔直,八字还没一撇吧?” 黎若谷把筷子插进饭碗里,“你赢了!” “你那是上香吗?”师兄盯着饭碗里竖起的筷子,白他一眼。转向宁辉道,“不对啊,你那篇文章有那么急吗?” 宁辉眼角往下一垂,“不急。”说完又被老板盯了一眼,他连忙改口,“有点急!” “还不是想快点把问题搞清楚,怕耽搁了他。”黎若谷说。 “呵呵——”宁辉只能再发出两声干笑,“是啊是啊。” “非得在吃饭的时候?”师兄斜睨他一眼,“那你还在这里闲扯什么 分卷阅读43 ,不赶紧讨论?” 黎若谷盯着碗片刻,沮丧地往后重重一靠,“逼得我承认是找借口,对吧?” 师兄和宁辉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色。 黎若谷提起一根筷子,在桌上笃笃地敲了两下,看向师兄,“宁辉肯定把早上的事都跟你说过了吧?” “咳——”师兄瞥了眼整个头都快伸进饭碗里的宁辉,“早上什么事——” 黎若谷打断他,“总之就是她先是把自己捂被子里,又捂枕头里,”他百思不得其解地说,“然后就发现她居然在哭,怎么会是在哭呢?” “那你原本是怎么以为的?”师兄问。 “我原本以为她在撒娇——” “噗——”宁辉从饭碗里发出一声笑。 “她为什么要哭呢?”黎若谷皱着眉头,“我又没有像对学生那样对她过。” “这个问题你不可能搞明白,所以你还是别想了。”师兄说。 “为什么?”黎若谷不服,“你难道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原因,但是也理解不了。” “你能不能说得明白点儿?” “等你哪天经受了挫折,或者是对谁产生了“望尘莫及”的心理,你才会明白。” “我为什么要对别人产生那种心理?就算有这样的人,比如爱因斯坦让我望尘莫及,可我也不会对着他的照片哭啊。” 师兄长叹一口气,“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换什么话题?” “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差点就亲到了。” 师兄愕然,“我问的是你和宁辉的新题目。” “我现在没心情讨论物理。” 师兄流畅地切换到了新的频道,“为什么会差一点?” “她得的是肺炎,我要是被传染了,谁照顾她?” “你就没想过,也许在你的潜伏期她就痊愈了,然后她会来照顾你?”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 “因为我老婆就是趁病毒感冒追到手的。” 黎若谷双目睁圆,直楞了几秒钟,突然起身,“我回医院了。” “吃完饭再走——” 师兄的目光从他的背影收回,和宁辉嘲笑道:“这种行为是不是就叫刻舟求剑?” “哈哈——”宁辉的脸终于从碗里抬了起来,畅快地笑出声音,“那种时候,老板居然在纠结肺炎传不传染——” “我一点不意外。你的老板,从学术水平上来说,是当之无愧的大神;但说到恋爱经历,他连新手村都还没出。” 赵宁静吃完饭正在收碗盘,抬头就见黎若谷从外面进来。面上不禁露出诧异的神色,等他垂首贴耳地坐在床边,显出不一般的乖觉,她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纵观他从前咄咄逼人的历史,犯错还要强占三分理的傲慢性格,这么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你怎么了?” “没怎么。”黎若谷盯着她的脸看,越看神情越懊悔,“就是有这么个感觉。我正在看一部电影,遇到缓冲出去了一趟,回来还想接着看,却发现已经缓存记忆被清空了。” “什么电影?”赵宁静问。 黎若谷犹疑了一下,表情很不自然地说道:“爱——爱情片吧。” “你还看爱情片啊?” “头一次……”黎若谷面向她,严肃地跟她说道,“有个事要跟你坦白。” 赵宁静的心头莫名一紧,“什——什么事?” “其实我刚刚是出去跟人吃饭了,并没有讨论物理。” “你出去吃饭还是工作,干嘛要跟我坦白。”赵宁静心一松,抽出一张湿巾,去擦吃饭的活动矮桌。 “你不生气吗?” 听到这么问,赵宁静纳闷地想,她为什么要生气?擦桌子的动作却一顿,抬起头看他,“心虚理亏”简直写在他脑门儿上。 赵宁静这才想起他一个从来没被提起的信息。 ☆、chapter 22 她把湿巾推到桌脚,眯眼看着他,“除了职业以外,你还隐瞒了其他的重要信息没有?” “肯定有你不知道的事,但我不是刻意隐瞒。” 赵宁静的胸口像被人打了一拳,脸上血色褪尽,“还真的有?” “你又没有什么事都问过我,”黎若谷说。 “我不问,你就不说吗?” “别人不问,我主动说不是很奇怪吗?” “有些事就应该主动说清楚的啊,”赵宁静的脸已经由白转红,她愤然道,“发生了什么误会多不好?” “能发生什么大不了的误会?” 赵宁静望着他,把手从桌上拿到桌下面,十指相互紧紧扣住。心里有一万个自责的念头闪过,怎么就从来没想到过呢?他在美国工作和生活, 分卷阅读44 家也应该在那边,而且以他这么完美无缺的条件,怎么可能—— 天啦! 她艰难地问道:“你们男人是不是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就没想过会伤害到别人吗?” “我也不是故意隐瞒,只是没来得及跟你说。”黎若谷说,“谁想到你竟然就哭了?你到底为什么要哭啊?我想着这个,连饭都没吃好——” “你自己心里有愧吃不好饭,还推到我头上来。” “不是推到谁头上,感情这种事,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感情不是你违背道德的借口。” “怎么又扯到道德上了——” “你这样对得起自己的家人吗?” “这跟我家人有什么关系?我喜欢谁难道还要看家人的脸色啊?” “一个有家室的人,当然要——” 赵宁静激愤的话还没说完,就因黎若谷死死地盯住她而咽了回去。 沉默了一会儿,她被黎若谷盯得发毛,不禁想到早上他训学生那一幕。 她有些心怯怯地看着黎若谷,只见他拿出手机按了两下,“啪”地拍到她面前。 她低头去看那部同款手机,屏幕锁已经解开,页面是通讯录,一连串她陌生的名字。 然后她听到黎若谷严厉的声音,“从里面选一个。” “干什么?”赵宁静不肯。 “懂随机概率吗?” 赵宁静先是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不是很明白。” 黎若谷越发地生气,“那就别问那么多,快选一个。” 赵宁静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手指往上划了下屏幕,随便指了个名字,“就他可以吗?” 黎若谷顺着她的手指一看,意外地睁大了双眼,“你竟然知道他?” 赵宁静摇摇头,“不知道啊。” 黎若谷脸上明摆地写着不信。 赵宁静加重语气,“我只是看着名字挺有文化的。” 黎若谷脸上生气的神色不见了,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你愿不愿意换一个——” 赵宁静正要重选,却听到他说,“算了,换一个更洗不清——” 黎若谷的手指移到那个名字上方,闭着眼睛点下去。 赵宁静望着手机屏幕上那熟悉的通话界面。 黎若谷随即按了扬声器,通讯接通的信号一声一声地响起,他的神色少见地显出紧张。 等了一会儿,手机里响起一个慈祥的声音:“若谷?” 黎若谷立刻看向手机,恭敬地说道:“老师,您好!您还在国内吧?” “是的。” 黎若谷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担心会打扰到您休息。” “你去远平那里了吗?” “还没有,”黎若谷顿了一下,“我打算过十天再去科大报到。” “这样好,你给他省钱了。” 黎若谷笑了一下,“他又不是我,不缺这点钱。”说完,他又紧接着问道,“您的身体还好吧。” “还好,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问候一下您,还有就是——” 赵宁静听到这里,就见黎若谷停顿了说话,抬头看了她一眼,“请您替我向我旁边的人证明一下,我还是单身。” 赵宁静慢慢地睁大了眼睛。黎若谷也抬起眼皮看过来,他的目光纯粹坦荡,直直地闯入她的眼底。 手机里响起一阵笑声,“这是今年我听到的,最让我高兴的一个消息。这样吧,年底我去科大开会时,你带她来,我请你们吃饭。” 赵宁静望着黎若谷,眼也不眨。 直到通话结束,黎若谷收起手机。她才问道;“这是你什么人?” “博士时期的导师,”黎若谷说,“你也搜搜这个名字看看?” 赵宁静茫然后回神,抑制不住好奇心,搜了这个名字,页面刷新后,她的手机“啪”地掉到桌上。 越伟大的人,生平越简炼,举世闻名的成就只需要寥寥几字就能说清楚。 她正惶恐着,听到黎若谷阴风阵阵般的声音响起:“你总不会怀疑,我买通了他老人家来替我说谎吧。” “你就为了这么个事儿,去打扰老先生!” “这个怪不到我,明明是你选的!”黎若谷说,“我的通讯录上带僵尸号有132个,你点到我老板的概率是1/132,相当于扔七次硬币,都是正面朝上。 赵宁静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诚惶诚恐”,她绞着十指,“你这样太过份了,怎么能这样?我现在心里好不安。” “不安什么?没听到老师说,他很高兴吗?” “我——”赵宁静嗫嚅道,“我刚刚听到的真的是他老人家的声音吗?” “你觉得我骗你?” “不,不是,有点不敢相信。” “嗯,他还说了要请你吃饭。” “咳咳—— 分卷阅读45 ”赵宁静剧烈地咳嗽起来,“太受宠若惊了,如果有机会能跟他老人家合个影的话。” 黎若谷坐到她后面,替她拍着背,“只是吃个便饭而已,你可别去要合影啊,太丢人了。” “那能要个签名吗?” “没有!”黎若谷很不高兴地说道,“只有一个得意门生,你爱要不要!” 半湾酒店的客房里,薛琪的电脑屏幕上又刷出一个新的地点。 陶正南又去了趟赵宁静工作的商场,在那里喝了杯咖啡,然后去店里找到林熙,消费了一笔钱就离开了。 一上车,陶正南就关了手机。 车在一个废弃的商业区附近停了下来。 陶正南穿过生锈的收停车费岗亭,助理落后他半米跟着。 楼房的窗户早就被盗走,黑洞洞的像陈旧的伤疤一样,墙上画满张扬的涂鸦画。 “这里一年前就完成搬迁了,马上要兴建一个大型滨海商住圈。” 陶正南听着,没有说话。一直往前走,到了一栋临街的商业楼房前停下,楼前的空地上已长满了野草。 楼房是上世纪广州骑楼的建筑风格。墙面的黄色外漆已经驳落,窗户上的铁条也已经生锈。廊道上堆着垃圾,两扇积满灰尘的玻璃门被一把大锁锁住,里面暗得什么都看不清楚。 陶正南站在楼前,指着那扇被锁的门说:“几年前,那里面一到晚上水晶灯就亮了,刀叉和餐盘反光,还有雪白的餐巾,和菜单上供应波士顿龙虾。我连站在门外都很不安。” “那时候您还在国内读书?” “嗯,后来去了美国,才知道波士顿龙虾竟然是那么廉价的东西。” “有两个大钳子的龙虾怎么能和澳洲龙虾比?更不用说本地的青龙虾了。” “那时我总想跟一个人说这件事,过后又立即想起来,我们已经分手了。” 助理谨慎地问:“这个人不是薛小姐吧?” 陶正南嘴角讽刺地一扯,“是一个我唯一想娶,却没有娶到的女人。” 助理回想了一下,神情恍然,“上次我陪您去的那个岛上,是那位吧?” 陶正南眼前又浮现赵宁静被别人抱着的一幕,眉间露出一抹忍耐的痛苦,“这个西餐厅的老板,那时的年纪比我现在还大一点,自从我的女朋友来这里打工后,每天晚上都会来,开着他那辆银灰色的奔驰车,”他说着,脚跺了跺地,“就停在这里。” “那时候您毕竟年轻,现在肯定不比他差。” “但那时候面对这么强大的情敌。我只能叫我女朋友辞职,”陶正南挤紧眉头,“她一直都让我很放心,虽然不情愿,最后一定会答应。” “不答应的话,您会和她分手吗?” “不知道,她从来没当面拒绝过我的要求。” 助理咂舌。 “但是不妨碍她跟我撒谎,当面顺从,背后依然在这里上班。”陶正南说,“我知道以后,她才说出实情,她跟老板提出辞职时,老板立即给她的薪水提高了50%。她为了那点钱,就学会了欺骗我。” 助理的嘴角动了动,最终却没有说话。 陶正南血海深仇一般地盯着那扇门,“那天晚上打烊后,我也是站在这里,身后是他的车。店里敞亮的水晶灯都关了,光线昏暗,他站在我女友身后,弯着腰,看她着按计算器。他的下巴几乎都放在我女友肩膀上,隔着门看到在外面的我,他不但没有一点心虚,还对我满不在乎地笑。” 助理听得直摇头。 “当时我的签证刚拿到。一开始,我没有想过要结婚,并且给她申请F2签证的事。一是拿不出财产证明,十之八九会被拒签;二是出国后生活来源成问题,奖学金和老板发的钱肯定不够两个人生活。”陶正南说,“出了这事以后,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国内,不管怎么样都要试试。” ☆、chapter 23 “她不能申请全奖留学吗?”助理问。 “她的成绩,GRE都不可能过。” “我跟她说先结婚,再申请签证出国。她起初是不赞成,也不反对。过了没两天,她就话里话外地表示让我先出国,她想留在国内。” “她也许是觉得出国负担太重,也不现实吧。”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就好了。那时她应该对签证具体事宜一概不知。” “那是谁告诉她的?” “还能有谁?”陶正南的脸色阴沉,“我后来去找了那个人,他全都承认了。还给我上了一堂课,让我以后都受益匪浅。” “您怎么还听起他的课来了?” “说得对的为什么不听?”陶正南冷笑着说,“他跟我说,他的行为不叫抢,叫收割,自古以来,强者可以收割弱者拥有的任何东西,因为成本很低。反过来,弱者想要接手强者的东西,倾家荡产也未必能得到。” “这个……好像的确如此。”b 分卷阅读46 r   “他说我这么弱,即使他不从我手中收割,也还会有别人。谁让我拥有的东西,别人都想要。” “那是人,并不是物品啊。” “可人心难测,”陶正南说,“谁不想依附强者,因为可以不劳而获。” “难道她就真的见异思迁了?” 陶正南摇了摇头,“我想不出别的理由,突然就找不到她了,说好的结婚不结了,人也找不到。过了一个月,我快出国了,终于在她家楼下找到她——” 他说着痛苦地皱了几次眉,“她一句话都不说,问她什么都点头承认。树上掉了个橡子,打到她头上,她突然伸出双手用劲推我,然后厌恶地看我一眼就跑掉了。” 助理脸上的嘴张开,一脸有话要说的急迫,却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小江,您家那边的事应该有消息了。”助理说着接了电话,刚讲了一句,就把手机递给陶正南。 陶正南把手机贴到耳边,听着电话,准备往回走。刚抬起脚,身体猛地往前一晃,还好被及时扶住。 他转头望着托着他手臂的助理,望得眼珠发直,直到泪水涌出来。 “再说一遍,是怎么死的?”他试图去咬紧哆嗦的牙齿,却撞得咯咯响。 “烧炭自杀。”手机里响起清晰的声音。 陶正南的两腿瘫软得站不起来,只能靠在助理身上。 手机里还响起说话声,“具体的请周局长跟您说吧。” 那边换了个人,条理清晰地说道:“这件事正巧我清楚得很。事发后,我任临时调查组的组长,在学校里调查了一个月,没有调查出领导和同事排挤压榨等丑闻。同时警察在他家里找到了一些精神方面的药物,最终确定他生前患有多年抑郁,是自杀无疑。” 3 应激事件 黎若谷去办出院手续了,房间里就剩下收拾行李的赵宁静。 沙发上堆着穿过的衣服,有她的,也有黎若谷的。为了节省行李包的空间,不分是谁的,她都一件件地折好,叠到一起。 做这些事时,她的心里划过微妙的幸福。 住院这些天,黎若谷生活起居都在这张沙发上。白天在这里工作,晚上也在这上面睡。 门口响起脚步声,她飞快地转过身去,看到门口站的人是陶正南时,她捏着衬衫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陶正南盯着她手里那件男式衬衫,原本青影浓重的眼睛,此刻显得更加地吓人。 她连忙把衬衫藏到身后,不安地朝门外看。 陶正南似乎知道她在盼着什么,随手把门关上。 黑影仿佛随着他一起到来,病房里突然变得暗沉,她被一股恐惧慑住,一步步地退到了沙发后面,背抵着窗户。 陶正南走到一把椅子跟前,停了下来,他的神情带着扭曲的痛苦,“我很多天没法睡了——” 赵宁静绷紧的双肩微微一松,却仍是防备地盯着他。 他们之间,隔着一把椅子,一张茶几还有一张长沙发。 赵宁静冷静地说:“门诊八楼是心理科,失眠应该去那里。” “我不需要看心理医生,”陶正南阴沉地盯着她说。 “我没有讽刺你。” “这个不重要,我知道那时发生的事了。” “那时的——我赶着出院,还要收拾行李,”赵宁静的手指抠着沙发,“有事以后再说吧。” “我想知道,那时你爸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他留下什么话没有?” “今天真的不巧,”赵宁静慌乱中拿起一件衣服来折,折起袖子又打开,打开了再折,“改开我们再约时间,下周可以吗?——” 她抬起头,看到陶正南抽出双手,垂到身侧,像眈视猎物的野兽。 “然后你又消失?” 赵宁静的嗓子顿时发干,她吞咽了一下,盯着床头的呼叫器,并开始挪动脚下。 “你爸留了遗书没有?他是不是写了要你跟我分手?” 赵宁静接近床边,陶正南却先一步察觉到她的意图。他拔腿扑过来,一脚踢翻了椅子。 椅子倒地,摩擦地板的尖锐响声,像一根针扎进了赵宁静的神经。 她看到朝她扑来的陶正南,下意识地使出全身力气去推他,然而他就像野兽一样,可怕且无法撼动。 当她意识到不但不能自保,还被他紧缚住双手时,她在心里发出了撕裂的尖叫。全身的血管仿佛快被胀破一样,血液倒流到了脸上,爆裂的痛感挤压着她的大脑。 她就像一只被人揪住翅膀的蜻蜒,无助地挣扎。 樱桃红又在脑中闪现,越来越多,淹没了她—— 世界突然寂静了,她的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胸口绞痛,喘不上气,手脚冰凉,浑身颤抖,心脏像故障的机械,疯狂地跳动后停摆—— “谁让你进来的!” 一声含着怒气却依然稳沉 分卷阅读47 的呵斥响起。 赵宁静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一个身影挡住,眼前眩目的雪白,是他的白衬衫。 她看到他把双手插进口袋里,双腿分开闲适地站着。 她渐渐能够均匀地呼吸,心跳也慢慢平复。 “我有要紧的事情要问她。”陶正南说,“麻烦你回避。” 赵宁静紧张地盯着黎若谷的后背,刚要开口恳求他,就听见他讽刺的笑声,“回避?” 他的手伸到后面,把她拉到身边,“看懂了没有?如果你以后再接近她,和上次你非法入侵我家一样,我不会对你有半点客气。” “你家?”陶正南抬头,神情微妙地望着他。然后看向赵宁静,冷笑,“原来如此。” “别多管人家的闲事,”黎若谷说,“看来你挺健忘的,有些事我必须得提醒一下你。” 他说完,拨出一个电话,“宁辉,叫薛琪暂时不用回学校,下午去科大报到。” “你想干什么?”陶正南问。 “作为导师,总是希望学生感情顺利,婚姻美满。” “你这是公器私用。” “是不是公器私用,可不是你说的算的。” 说到这里,他的手机又响了,“去找物理系的秘书办手续,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宁辉……住处么?给你一笔钱,你自己找住的地方怎么样?……我知道你那个男友,投行的嘛……你去跟江老师沟通……” 再次挂掉电话,他的手机一扬,对面前的人说道:“祝你们早日终成眷属!” “导师权威很好用吧?” “男人为了自己的女人,财产,发动战争都稀松平常,何况我只是在合理的范围内,做了个小的调整而已。” “什么调整?” “怎么都得让我的那位高徒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了,你那么想知道,私下里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女友。” 沉默持续了几秒钟。 赵宁静看到陶正南转身,往门口走去。 她的心一松,提高声音说道:“爸爸什么都没跟我说过,也没有留遗书。” 陶正南停住,突然仰起头,站了一秒钟,才又落寞地走出门外。 他一离开,黎若谷立即就转过身来,问她:“你还好吧?刚看你的样子,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赵宁静摇了摇头,担心地说:“你那么做,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能有什么影响?我师兄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他说,“别管那个了,你刚刚怎么了?能跟我说吗?” 赵宁静抬起头,他的关切与担忧落进她眼里,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在胸口酸酸胀胀地蔓延开来,有点暖,也有点刺痛。 她的眼泪簌簌地落下,“就是一些不敢去想的事情,还是想起来了。” “是什么事?——算了,当我没问——” “爸爸死了——”她哭着说,“是自杀的,几年了,我都不敢回想。”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伸手扯进怀抱里。他的手按在她的头顶,在她耳边说道:“好了好了,别去想了。” “可是刚刚已经全部都想过一遍了,”她靠在他的肩上,“我一个人站在停尸间里,进来两个警察,他们说爸爸的皮肤上有樱桃色的红斑,是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他搂着她的手收紧了一些。 “他们让我见了爸爸。他的脸上真的有很多红斑,樱桃的红色,”她痛苦地回想,泪水汹涌,“后来,只要一睡着,我就会梦到大片大片的樱桃红,总是哭着醒来。白天也极度惊恐,楼上响起拖椅子的声音都会把我吓得躲进衣柜里。那时我每天想的事就是,我还要不要活着?还要活多久?” ☆、第 24 章 黎若谷的双手按在她的肩上,退后一些,膝盖稍弯,与她的眼睛平视,“如果他知道你这么难过,他一定不会那么做。” 赵宁静摇了摇头,“他计划了五年。五年前他租下了城郊的房子,经常带碳过去。其实死也不是那么容易,有两次中毒时他醒了,及时开了窗。最后一次,他吃了足剂量的安眠药。他走后,他的床底下扫出大把大把的头发;他的床头柜里放着几十粒安眠药,是一粒一粒攒下来的。这些我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抑郁。然而,我靠着他留的药,熬过最痛苦的时间。” “你是说他策划过多次自杀?”黎若谷不可思议地问。 “虽然对我来说,这是种无法面对的痛苦。对他来说,死却是一件他极度渴望的事。” “渴望?” “抑郁症的痛苦,只有得过抑郁症的人才知道。” “你——” “每天被抑郁折磨,就渴望得到解脱,”赵宁静说,“也许死后的那个世界,没有冰冷和阴暗,没有腐烂和潮湿,没有漫漫无边的绝望,没有自责与悔恨。所以,我再痛苦也没有关系,起码他获得了平静。” 她的手被握进 分卷阅读48 黎若谷的双掌之中,抬起头,才看到他的眼睛里藏着深深的担忧。 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刚刚甚至还有点怕死。” 他环顾了下病房,“别待在医院里了,我们回去吧。” “我还要去个地方,”赵宁静说,“我得去找下我的心理医生。” 徐培宇集中注意力听完赵宁静的叙述,眉间轻轻地皱了一下,“具有攻击性,极度惊恐,闪回的情况持续了多久?” “不到两个月。” “身体方面呢?” “得了胃溃疡。” 徐培宇往前翻她的病历记录,确认了她并没有创伤性应激障碍的相关症状,他松了口气,只是遭遇了应激事件后,产生了急性应激障碍。虽然当时没有及时治疗,但也没有发展成创伤性的。 既然她已经可以面对创伤,就没有必要再去考虑应激障碍的症状,把情况弄得更复杂。 “如果以上症状没有超过三个月就没关系,”他说,有些心神不宁看着病历。 “我——我以前其实策划过自杀。” 徐培宇蓦地抬起头,以从未有过的锋利目光注视她,“是有过念头,还是实施过?” “实施过。”赵宁静心虚地垂下头。 “为什么一开始没说?”徐培宇的语气也少见地含着指责。 “说不出口,很鄙视那么懦弱的自己。”赵宁静吸了下鼻子,低头拿出来纸巾来擦眼睛。 “你只是生病了,”徐培宇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罪恶感,一天一天比加深。刚开始是不敢快乐,到后来吃饭都会想,啊,你这个废物怎么还能吃得下饭呢?又过了很久很久,就觉得自己连空气都不配呼吸,”她平静地说,“到了那样的程度,就会想死了。” 她的声音开始不太稳定,“很多人结束生命,都会选择从高空坠落。据说触地的那一瞬间,会听到自己的颈椎“咔嗒”折断的声音,但是一点不疼,温热的血从后脑汩汩流出,开始感到疲倦,疲倦到眼皮都抬不起来,只想沉睡——” 笔尖戳进了肉里,徐培宇才从悲伤中回神。 他用手遮住额头,做着深呼吸,很快便让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 赵宁静继续说道:“别问我为什么会那么想不开?就是我自己,回忆那段时间,也不可思议。准确的说,是药起效后,我经常为那时的自己捏了把汗。” “你说的实施,”他竭力发出正常的声音,“后来——” “那时手机响了,”赵宁静说,“当时有个奇怪的念头,想知道最后一个跟我通话的人是谁,就接了这个电话。” “是很重要的人?” “不是,是一个VIP顾客。”赵宁静说,“她要我送一件衣服去一个地方,我要她找其他同事,但她说事关她儿子升学的事。我想我不能耽误了她儿子那么重要的事。” 徐培宇说不出心里有多难过,这就是抑郁,天天活在自责当中,死都不怕,却怕耽误和拖累别人。 “幸好当时有人需要那件衣服。” “那件事,让我相信一些以前觉得很荒谬的东西。” “什么东西?” “命运挑选的人,”她说,“当命运把挑选好的人送到你面前时,你没有理由不去爱他。” 徐培宇愕然抬头。 “找不出一个不爱他的理由,也找不出一个离开他的理由,”她强调说,“他一出现,你就知道他是最好的,不可能再有更好的。” “你知道对方什么想法吗?”徐培宇担心地说。 “他只要有一点点喜欢我就够了,”她的眼里闪着泪光,“那一点点喜欢,就能够让我平凡人生发光了。” “你想过坏的——”徐培宇摇了摇头,没再继续问,“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中午有别的安排。” 他和赵宁静一起出去,走廊的坐椅上,有一个清隽的男人立刻站起来,走向赵宁静。 “好了吗?”他问完,抬手去揽了一下赵宁静的肩,马上又绅士地放下来,和她说着话,一起离开。 徐培宇顾不上注意更多,快步下楼,走到洗手间里,拧开水龙头,捧着水泼到脸上。然而脑子里还是一片浓烈的血红,躺在那粘稠的血泊之中的,是早上还微笑着送他出门的女友。 他一连抽了几张纸巾,擦干脸后,镜子里照出的脸,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他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陈主任吗?午休时可以吗?……是的,那就麻烦您了,谢谢,一会儿我去找您。” “心理医生原来也是需要做心理疏导啊?” 徐培宇往镜子里一看,他的旁边,站着刚刚在诊室外等候赵宁静的男人。他把擦过手的纸巾投进废纸篓里,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我想问一下,抑郁症的亲属都要注意些什么?” 徐培宇走到门边,转对对那个人说道:“要么一开始就离得远远的,要么 分卷阅读49 就永远陪在身边。半途而废的话,你会害死她。” 他说完。那个人轻松的神情,逐渐转为凝重。 他掉头就走。 Chapter 6 未爱先逃 1未爱先逃 回到玉景湾半个月,赵宁静才把受创的黎家老宅子复原。 订做新的大门,安装窗户玻璃,损坏的物品暂时都堆到了车库里,三个车库塞得连门都关不上。 赵宁静把一个残缺的水晶花瓶扔进车库,又把那些卡在门缝里的软垫被褥用力踹进去,手臂上再用力,将门一拉到底。 回到厨房,就见黎若谷一手打电话,一手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冰矿泉水。手机扔到橱柜台面上,摁了免提,腾出手来拧瓶盖。 手机里响起劈头盖脸的抱怨:“你以为我钱多是吧?我想建一个工作站,至今钱都不够,你还来替我糟蹋钱!你这个学生,涂着指甲油,十个手指头,二十种颜色,敲键盘还翘个兰花指……” 黎若谷喝下半瓶水,悠闲地说道:“师兄,你这是性别歧视。别以为在国内,她就不敢告你。” “她根本就是为了拿个名校学历,对物理一点兴趣都没有。你把她扔到我这儿来怎么办?” “也不是什么活都不能干,你叫人写好程序,让她去算算数值,她还是可以做。” “你是说她吃饭,我帮她拿筷子?晓辰呢?上次我去你那儿跟她合作,很聪明的一个小姑娘,你叫她来,这个给你退回去。” “晓辰我另有安排。我来的时候把最好的学生都带过来了,再给你个差的,你等于得到一个中等水平,也不亏,就当是为我分忧了。” “分忧?我老婆昨天还跟我说到你,王绪那么刻苦的不要,尽收些女学生,不知是什么居心——” 一阵乱咳盖住了后面的话。 赵宁静飞快地朝那边看了一眼,黎若谷用手捂着嘴,边咳边手忙脚乱地关了免提。 厨房里顿时清静下来。 眼看他要把那滩水渍擦干净。赵宁静连忙低下头,装作认真地擦着桌子,却仍用余光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黎若谷把手机贴到耳边,经过她身边往外走,镇定自若地说道:“什么尽收女学生?我总共就收过两个,如果那个正常毕业,就只有一个。一个女学生,这比例不是相当正常……”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赵宁静的笑也消失在嘴角。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她一眼。 从医院回来以后,他的热情也像潮水一样退了。倒也不是无视她,还像从前一样绅士,还像从前一样什么活都不干,还像从前一样吃饭时看文章……看似都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他的目光一直在逃避她。 其实他已经摆出态度,那么她只要摆正自己的心态,以前不管他说什么,做过什么,全部作废,然后平静无事地过完假期就行了。 她扔掉抹布,失落地坐到椅子上。 ☆、chapter 25 可是她却总冒出任性的念头,扔掉这个老宅,扔掉这个让她不敢喜欢的人,走得远远的,换个地方过完剩下的假期。 去内陆的大草原,或是去文艺的清迈,要不干脆刺激一点去沙漠? 只要别可悲地留在这里,做饭,洗碗,洒扫……若有似无地盼望着什么。 她低落地走到客厅,空荡荡又安静的客厅,她站在中央往上看,不知道他又在哪里躲起来了。 她有点被小瞧的火大,躲谁不会?那她也躲到假期结束好了。 其实她也不用刻意躲,除了烹煮三餐和睡觉,她也没什么空闲可以待在房子里吹冷气。 她利用车库里留下的隔板搭了几个临时的置物架,把破损的物品分类陈列整齐,并编了号。 她不肯去黎若谷那里要白纸,就干脆拿出自己新买的手账本,手绘出十几页表格,把损坏的物品名称,种类,破损的部位,以及陈列的位置登记造册。 吃饭前,她把手绘账本放在黎若谷的坐位上,就要去整理房间。 刚走出去两步,她又走回去,翻着那个精心制作的手账本,为了好看,她还画了一些漫画风格的水果和冰淇淋,喜欢的心情都隐藏在里面。 合上本子,她想了一想,拔下一根短头发,放在封面上。 等黎若谷吃完饭,她已经收拾好他的房间,坐到餐桌前,拿出给自己预留的饭菜开始吃。 手账本还放在原处,仿佛没有人动过,但封面上的头发已经不见了。 赵宁静觉得自己应该要收起那些妄想了,她阻止自己再去观察,试探,故意在他房门口走来走去这些小动作,这让她内心感到羞耻,却又抑制不住。 她希望出来一个人,可以把她关起来,什么时候她淡忘这段感情了,就什么时候放她出来。 没人来阻止她,她就会继续采取行动。她不但找机会去他房间里拿了几张白纸,还用硬纸 分卷阅读50 板重新画了表格。 再次走进隔壁黎若谷的房间,她已经进来过很多次,明明是偷偷进来的,他不在又很失落。 她把新制好的表格放到黎若谷的枕头上,失望地环顾了整个房间,转身要出去。阳台的门却开了,黎若谷走进房间,看到她愣住了。 “我来给你这个,”赵宁静拿起枕头上的表格,慌里慌张地说。 黎若谷接过来,展开匆匆看了一眼,随便一折,还给她,“以后不要再费劲做这些事。” 赵宁静接过来就藏到背后,手指紧紧抠着纸,“嗯。”她低着头,绕过他,逃一般地往外走,一低头,眼泪就顺势流了下来。 还没走到门口,她的手臂被拉住。 她不敢回头,像驼鸟一样,下巴戳到胸口,很怕被他看到她哭了。 “再给我两天时间。”他说。 她的心冷到底,抽回手,匆忙地跑出他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冷气,窗户大开。海风拂动窗帘,吹到黎若谷身上,白天风里的潮热没有了,清凉的水气扑到脸上。 他正在凝神阅读一封又一封的Email,内容都是他从前不熟悉的求学求职的信息,因而读得有些费劲,时不时还会被干扰,比如这一阵阵的风。 又一阵风吹进来,桌上散乱的文章被吹得哗哗响。 他从电脑前站起来,走到窗前,抓到金属把手,正要关窗,一片幽蓝的光映入眼睛。 他怔忡了两秒钟,去了阳台。 在离栏杆半米的地方站住,漆黑的夜空,漆黑的海,海滩上却亮起了蓝色的荧光,像繁密的星空坠落到这里,在沙滩上,岩石的缝隙间流淌。 这是传说中的荧光海? 他大胆地往前又踏了半步,伸出手臂,远远地够到栏杆上,小心地向前倾了倾身,看到了脚下的整片海滩,闪着幽幽的蓝色荧光。 他首先想到的是叫她来一起看,转过头,却看到她跟他一样,站在栏杆前面。 幽暗的夜色里,她的脸也转过来,看到他立即就扭过头去,望着海面。 这样明显的无视,让他极为火大。 他穿过自己的房间,又穿过隔壁的房间,到了隔壁的阳台。 她的眼睛在夜色中泛着明亮的柔光,静静地看着他。 安静的夜里,他的心突然躁动起来,手摸到她的脸庞,低头凑到她的唇边。 鼻孔钻入刺鼻的酒味,“你喝酒了?”他问。 她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你知不知道你不能喝酒?”他的另一只手也放到她的脸颊上,捧着她的脸,让她仰起来面对他,“这次算了,下次别喝了。” 说完,他低下头,吻住她柔软的双唇。 他的身体贴近她,立刻就感到她急骤的心跳,隔着衣服,就像在他的胸口上跳动一样。 他激动不已,紧紧地吸着她的唇,手指轻抚着她的脸,却触到一片湿凉。 他松开她,才发现她在哭。 “怎么了?”他问。 她没回答他,刻意压抑似的,她哭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到底怎么了?”他心急地又问了一遍。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她吸了吸鼻子,“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你想去哪里?” “随便哪里都可以,只要我能走出去,只要不是在这里。” 他扳过她的双肩,让她面向荧光海滩,“去哪里?哪里能比这里好?” 她挣开他,情绪忽然变得激动,“我讨厌这些。没错,你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那又怎么样?我一点都不想要这些,因为这些会让我得不到你。”她捂着脸,然后往两边用力抹了把泪水,“我不想要这些,不管是占据一个海角的大宅,还是一个名校的教授,我只想要那个怀才不遇,一把年纪还单纯地追求梦想的人,那个在台风夜里来到我面前安慰我的人。” “可我还是我,”他说,“我对你的感情是一样的。” “不一样,现在的你总让我相形见拙。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跟你说话,我不知道做什么才能让你看得起我。你随便的一句话,都能让我感受自卑难堪,”她呜咽地说,“但这都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错了。我从前不够努力,我没让自己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人,所以连喜欢你这种话,我都没资格说出来,是我活该。” 黎若谷惊愕地睁大眼睛,他没有多想,就把她拉到身前,“你为什么会想这么多没有意义的东西,我既然喜欢你又怎么会看不起你,我又没有人格分裂。” “但你还是要想啊,躲起来想了半个月,白天还说要再想两天。”她说,“喜欢还要想,这算什么喜欢?” 黎若谷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他退后一些说道:“喜欢的确不用想。但是在一起呢?要不要想?” “胆小鬼!自私!”她嗤之以鼻,“算来算去,算着怎么对自己有利,结果一出来,低分的话掉头就走。明 分卷阅读51 明是冷血无情,还拿理智当借口。” “我还需要你来加分?”黎若谷看着扶着栏杆,歪歪扭扭地去够桌上酒瓶的赵宁静,气恼地说道,“要在一起生活,能不考虑周全些?你愿不愿意跟我去美国?——” “不要!”赵宁静扶着栏杆,回过头来说,“我的英语刚够卖出一个包,去美国干嘛?” “就算你想去,你是要继续读书,还是直接找工作?读书的话你能读什么学校,适合什么专业?工作的话,你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美国的法律,儿童是不能独自在家的,你能不能接受当家庭主妇?如果你不想去美国,那我就得回国,回国我去哪个城市?你喜欢哪个城市——” “我就喜欢这里——”赵宁静一手扶着栏杆,手伸到最长,还是差一点才能够到酒瓶,“这里一年四季阳光最多,城市三面都是海洋,美食小肆多得吃不过来,除了这里,我哪儿也不会去。” “你喜欢这里,我就得考虑在这里找工作。去哪个学校?首先考虑的是制度是否和国外哪些一样,哪些不同;还有学生,最优秀的学生跟国外差距有多大;收入,福利——考虑这些,都是为了将风险减到最低——” 赵宁静还没够到酒瓶,手掌在空中上下挥舞半天,这时她停了一下,说道:“你回国?为了我这么个人?我有抑郁症啊——” “你还知道你有抑郁症。抑郁症是什么病,我们要一起生活,难道我不去了解?我能不能照顾好你,能不能承担得起这个病带来的影响,这些难道不用考虑?——”他顿了顿,“以上我说的每一条,都可能成为我们分手的风险,你说我能不考虑清楚?就这样草率地在一起,因为以上哪个原因分手,最后受伤的是谁?何况我才花了半个月时间考虑这些——” 赵宁静一直够不到那瓶酒,不禁急躁起来。她先是松开了紧抓栏杆的左手,右手刚碰到酒瓶,身体却重重地往前一掼,扑到地上。 酒瓶也被她扫落在地,滚到黎若谷脚边,一滴红色的液体缓慢地滴到地上—— 他愣了一下,扶起空瓶,然后看向趴在地上的人,才明白他一直在跟一个醉鬼理性地分析了半天。 ☆、chapter 26 再仔细地往回推,他刚过来时,她虽然在哭,那时大概是刚干完一瓶酒,酒劲还没上头。 一股火蹿上心头,他这么小心仔细地珍视她,却总是换来她的漫不经心。 他像提米袋一样,把赵宁静提起来。却没想到,刚直起身,就被她猛地一扑,他连跌退几步,幸好身后有一把藤椅。 他抱着她顺势坐下,坐稳了再去看赵宁静,已经瘫得像烂泥了。 他叹了一口气,抱她在腿上坐好,让她的头靠着他的胸口,双手圈着她的腰。然后望着荧光海滩,鼻子里钻进她身上的阵阵酒味。 “难得一见的自然奇观,你就这么错过了。” 他摸出手机,把荧光海滩照了下来。 赵宁静这一觉睡得很甜,梦里的心动很真实,还有那种满足,就像空虚的胸口被塞满了棉花,酸酸胀胀的感觉,似乎人生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她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有点不对,睁开眼睛,就见她的左手被握在一个掌心里,两只手放在白T恤的胸膛上。 她的大脑顿时警觉起来,身体没动,眼珠却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 已经是大早上了,阳光从忘记关窗帘的窗户照到床上,她侧躺着,头枕在一个人的肩膀上。 她在心里深吸一口气,刚想偷偷摸摸下床,脚才动了一下。睡着的人突然翻了个身,朝她压了过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压在下面,睁大眼睛一看,这个人翻到上面后,闭着的眼睛就睁开了。 “知道我为什么没回自己房间睡?”他问。 赵宁静不自然地躲开他的目光,不说话。 “就提防着你不认帐。” “认什么账?医院的钱不是还你了。” 黎若谷捏住她的下巴,不准她躲,“我是可以被白睡的人吗?” “咳!”赵宁静被口水呛道,脸顿时发烫,偷偷瞄了一眼,两个人明明穿得整整齐齐的。 “既然睡了,总得贴个标签。”他悠悠地道。 “贴什么标签——” 话没说完,他的唇就压了上来,轻轻吸住。舌尖扫过她的唇缝,她的身体一颤,就被他趁势挤了进来。 她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而他的手掌早就等在那里,拇指摩擦过她的脸,她没出息地哼了一声。 “贴完了,以后这里除了我以外,不准别人碰。” 他的手指在她唇上来回轻抚。 这么个小动作,立刻把她撩拨得四肢紧绷住,脑子一空,紧接着,她的嘴被他的拇指撬开,她来不及惊呼,他的唇又压了下来,她的舌头连同她的喊声一起被他含进嘴里。 她的舌尖被他紧紧地纠缠,他的气息不断涌入她的鼻尖 分卷阅读52 。心一阵狂乱地跳动,她惶惶地伸出手去,却被他的手压住,十指插入她的指缝紧扣在柔软的床上。 她不安又躁动地扭了一下身体。 他却在这时停住了,抬起头,漆黑而明净的眸子注视着她,拇指又点住她的唇,“还有就是,这里,以后我有权想亲就亲。” 赵宁静瞪着他,张嘴去咬他的手指,他也没退,任她咬着,看她是不是真能忍下心咬。 他看她那下不来台的样子,不禁低笑出来,在她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同样的权力,我对你也适用。” 赵宁静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她有些不敢相信,怕最后是自作多情,是一场空欢喜。 然后,她的眼中浮出忧虑。 “你怎么了?”他看出来了。 赵宁静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出神。半晌,她摸到他的脸上,手指滑过他的眉毛,又沿着他的鼻梁往下。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好像捡到了一大笔不义之财。” 她说完,趁他还在怔愣时,一举掀开他,下床穿上鞋,说道:“我去做早饭了。” 匆忙下楼,直到站到厨房里了,她的心还在狂跳。 手机的信息提示音响起。 她划开屏幕,短信里只有一行字。 “早安,赵宁静,我是你的男朋友黎若谷,虚怀若谷的若谷。” 她把手机贴在胸口,对着窗外的阳光傻笑。 2那就恋爱吧 确定关系以后,赵宁静才知道黎若谷有多粘人。 每天晚上都赖在她房间不走也就算了,白天只要她在房间里,他也不工作了,拿几页paper往她床上一躺,半页没看完,就忙活起别的事来了。 赵宁静本来以为他很快就会突破那一步,但每次不管进行到了哪里,即使是临门一脚,他也能及时刹住车,去冲一顿冷水。 以为他多有自制力,回来没多久,又—— 赵宁静整理好衣服,看了眼盯着天花板发呆的黎若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下床去开了电脑。 早前小君说新的客户资料已经整理完毕,给她发过来了,她下载了文档,打开刚要看,就听到黎若谷说:“这最后一道关卡,你什么时候才给通行啊?” 赵宁静脸一热,没有说话。 “每次这样,真的生不如死。” 她闭了下眼睛,心里回了句活该!眼睛又盯着屏幕,集中注意力去看资料,还没翻到两行,面前的光被头顶罩下来的阴影遮住。 黎若谷从后面抱住她,又改怀柔策略了,“你看,我们就这么点儿时间了,等你上班,我们离得那么远——” 赵宁静叹了口气,抓起一个硬币,转过身说:“要不抛硬币?正面通过。” 黎若谷思索了一下,鄙夷道:“我不喜欢这么简单粗暴的办法,”他看了一眼她的电脑屏幕,“玩点别的。” “玩什么?” 黎若谷敲着屏幕,“从里面选50个人,如果有两个以上的人生日相同就算我赢。” 赵宁静想了想,这个似乎悬念更大,便答应了。却没想到,在同一页里,就有两个生日相同的人。 这运气也太背了。 她连忙说:“这个不算!” 黎若谷眯起眼睛,“想耍赖?” “你刚刚肯定看到了这两个人生日相同,才故意要跟我赌的。”赵宁静想到刚刚他在背后站了那么久,第一页的资料早被他看过了,“为了公平起见,我们赌下一页的!” 黎若谷揉了揉太阳穴,赌气说道:“干脆三局两胜,三次,每次还是50个人,我必须要赢两次才行,不然就算我输,这总可以了吧?” 赵宁静看他有点赌气了,而且三局两胜,风险更高,赢面更小,没理由不答应。 两人埋头找了三次,三次都是黎若谷赢。 怎么可能?赵宁静又回头去翻了一次,结果正确无误。 黎若谷把手插在口袋里,看战利品一样的目光看着她。 她的脑中灵光一现,忽然就想起在住院时,他问她懂不懂概率? 她站起身,抱着双臂问他:“如果只赌一次,我赢的概率多大?” “百分之3。” “三局两胜呢?” 黎若谷嘴角牵起一抹笑,“百分之0.26。” 赵宁静望着他,嘴用力一瘪,眼中泪花儿直打转,“……太欺负人了你。” “把奖品给我!”黎若谷把她抱到书桌上坐着,摸着她的脸颊吻了下去。 赵宁静昏昏沉沉地揪着他肩上的衣料,含混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以后再跟你赌,我跟你姓。” 他吻着她的耳垂。 她身体一颤,抱紧了他。 和往常一样,一声重重的叹息后,他又退开了。 赵宁静神智回笼,就见他双手撑在自 分卷阅读53 己两侧,不满地盯着她。 “你输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非得让我——”她还是有些说不太出口,“你自己没长脚吗?” “你还在吃药。”他说。 赵宁静一怔。 “不能有任何意外,”他挑开了说,“医生没嘱咐过你吗?如果不是在服药期间,就算是有意外我也承担得起。但是现在,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 赵宁静心里涌动着奇怪的情绪,医生在第一次开药的时候的确跟她说过。但是时间太长,吃药早变成了一种习惯,没再看过说明书,渐渐的她也忘了。 “你——”她抿着嘴,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不是非要你准备,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是在等你。”黎若谷停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说,“我能等,等到你心理上都完全准备好——” 赵宁静不等他说完,就吻住他,“在抽屉里。” 他太意外,反而愣住了,“你什么时候——”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些,“昨天。” 说完眼前景像一个倒转,后背就陷进柔软的被子当中。睁开双眼,黎若谷的脸在她上方,目光危险地注视着她,“昨天?——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你就一声不吭地看着我——这本账你等着我慢慢跟你算。” 说完斯文面具也撕下了,从前脸上的温柔和斯文荡然无存,眼中燃烧着迫切的火焰。 头顶的灯光渐渐模糊,赵宁静被他的双手紧紧抱住。恍惚之中,她似乎听到他在她的耳边,一遍遍地呢喃她的名字。 最后留在赵宁静脑中的只有一个刻入骨髓的认知——她真的很爱这个人。 很爱。 ☆、chapter 27 离开的前几天,赵宁静开始了楼上楼下的彻底清扫。 黎若谷好不容易才在书房找到她,见她站在□□上,搬出书来擦拭每一格。 他往门边一靠,两腿交叠,“你卖力打扫它的意义在哪儿?反正离开两天又会落满灰。” “擦过一次灰尘总会积得薄一点,我一走,你姐会马上安排人来接手。” “那留给别人擦不是更好?” 赵宁静没空回答他,小心把书摆回去,抽出一本来,“居然还有潮汐有关的书,你家的书种类也太繁多了。” “这里大部份的书都跟我无关,但这本的确是我的,初中的时候对月球引力感兴趣,就买了这本书来研究潮汐的规律,”黎若谷快速说完,又问她,“你要打扫到什么时候?” 赵宁静快手把书推回去,“书房打扫完,还有阁楼——” 话没说完,黎若谷已经掉头出去了。 快到中午,黎若谷特意提前下楼,却看到赵宁静已经在厨房里洗菜。 “出去吃吧。”黎若谷说。 “很快就做好了。”赵宁静背对着他,说话间,她捞起菜沥干水,拿到案板上开始切。 “你忙一个早上了,不累吗?” “还好啊,”赵宁静随口答了一声,又专心地切菜去了。 黎若谷摇头叹气,然后离开了厨房。 回了几封Email,又没事可做了。程序跑完,数值已经得到了,推导也赶着做完了,特意留出几天,他看了眼空洞而安静的门口,收回目光,一边叹气,一边去摸手机。 两边口袋都空空的,他在桌上翻了一会儿,也没找到。 又去了隔壁房间,晚上她不肯过来,他就过去,直接就把那间客房当成了主人卧室。 一进门就看到手机摆在床头柜上,他顺手拿起,拇指摁到主控键,指纹锁没开,按了几遍,提示输入密码。 他一愣,退回锁屏状态,屏幕上几枝毛茸茸的芦苇闪着细碎的阳光。 他正要放回去,手指不小心按了一下,又提示他输入密码,随手按了几个数字,解锁快得让他猝不及防。 这人怎么能简单得一点乐趣都不给别人? 他把手机放回去,提起枕头往床上一躺,从昨晚睡前就塞在枕头下的手机露了出来。 他翻着自己的手机,余光却总在注意床头柜上那部手机。 注意力总被干扰,他又抓起那部手机,不费吹灰之力,把账号也解锁了,然后他才满足地又把手机回归原位。 楼下响起赵宁静叫他吃饭的声音。 他走到餐厅,就看到长桌上摆着丰盛的食物,有海鲜,有肉类,还有甜品,甜品是布丁,布丁上还有树叶的花纹。 他接过赵宁静递来的筷子,说:“两个菜就好了,做这么多既花时间又麻烦。” “只是鱼和肉,吃起来都不麻烦。” 黎若谷吃两口,抬头看一眼,又吃两口,又看一眼。 赵宁静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主动问道:“怎么了?” 黎若谷想了想说:“国外的餐食很单调,汉堡,披萨,肉排,鸭胸 分卷阅读54 肉,意面……每天都是这些。” 赵宁静嘴角带着浅笑,等他说完。 “我其实已经习惯了,也不是很讲究,”黎若谷看到笑在她的嘴角消失,有些着急地说,“你随便做个菜,对我来讲都是很大的改善,真的不必要花这么多的时间精力。” “嗯。”赵宁静低下头,沉默地用筷子去夹米饭,几次都没有真正夹起来。 “我是说真的,”黎若谷说,“有好吃的我当然很高兴,但是没有也无所谓,做物理需要很多的专注力,而生活方面就不那么在意了。” “我知道了。” “我的标准很低的——”黎若谷见她把脸埋在碗里,挫败地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 吃完饭后,黎若谷没趣地回房间待了一会儿,又到处找人,想到她早上说要打扫阁楼,他又爬楼梯到了顶楼。 赵宁静正拿着一个奖牌在擦,见他进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 黎若谷接过来,看了一下,“应该是初中奥数竞赛的。”又递还给她,小心地看了眼她的表情,说道,“你生气了?” 赵宁静转过脸,冲他一笑,“没有啊,”又问他,“这是金牌?” “嗯,只是个全国金牌而已,不过因为这枚金牌我免了高考——你真的没生气?” “你没高考过?” “初中时保送的,我上的高中不是普通高中,是全国理科实验班。”黎若谷说完,“我仔细想了想,你很可能误解我的意思了——” 赵宁静把擦得闪闪发光的奖牌恭敬地摆回去,又去擦别的,“你还能在国内待多久?” “原计划是半年在科大,然后去剑桥我的一个合作者那里,但现在有了变化,”黎若谷挡到她面前,“还有,我的原计划是一个月前就应该去科大报到的,一直没去的原因就是在等你。” “等我?”赵宁静愕然,“为什么?” 黎若谷抹了抹脸,忍住脾气道:“还能为什么?” 赵宁静沉默了一会儿,背过身去,没说话。 黎若谷气恼道:“吃饭时,我说的那些话,意思就是就剩几天假期了,你能不能不要忙这些没用的事,陪陪我不行吗?” 他拉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转过来,刚想拥抱她,视线却看到她那落满灰和斑渍的围裙,一整天在胸口涨得要满溢出来的柔情不翼而飞。 他松开她,故意踩着重重的步子出去了。 黎若谷一个下午大概都待在房间里,晚饭赵宁静煮的意面,酱是外面买回来的,热水泡一会儿剪开淋到面上就好。 也许是因为待遇和中午差了很多,他愣了一下,坐着默默地吃完就上楼去了。 赵宁静一直忙到晚上,洗完澡回到房间,以前黎若谷早就在她床上躺着看书或者手机,今天却不见踪影。 她掀开被子躺下,浑身累得酸软,大脑却还很亢奋。 等得又晚了些,已经过了零点,是他平时睡觉的时间,他还是没过来。赵宁静说不清楚心里是失落还是忧虑,堵上耳塞,关了灯,她透过黑暗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拿出眼罩戴上。 睡得半梦半醒间,她迷糊地感觉到房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床边似乎沉陷下去。 她忽然清醒,正要伸手去摘眼罩。一双手却紧紧压在她的眼罩上,形成一种令她恐惧得战栗的压迫感。 她有一瞬间的连动弹都不敢,黑暗中,感觉却奇异的灵敏。一根手指按到了她的唇边。 她本能地想喊叫,立刻被吻堵住,熟悉的气息灌了进来,她轻轻地哼出一声。 “你还真睡得着?”他的声音明显还生着气,“这么没心没肺,我还不如书架上那些灰尘重要!” 他刚说完,赵宁静就感觉到他躺到了自己旁边,动作很快的除掉障碍,不用两秒就重重地撞了进来。 虽然已经有了点准备,可他还是太急太粗鲁。赵宁静疼得手往后推了他一把,“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急?” 他倒是没再动了,只是从后面抱紧了她,在她耳边闷闷地说道:“不这样你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吗?” “你真是——”赵宁静摘掉眼罩,生气地丢在旁边。 他的手在她的手臂上讨好地来回轻抚,“很疼吗?” 赵宁静没默一会儿,“还好。” 等他够了后,气也消了。 赵宁静像往常一样蜷在他怀里。 “我是受邀来这里访问的,”他说道,“前一个月待在这里,只是为了躲掉一些讲座报告等邀约,可以清静地做点事情。” 赵宁静的身体一僵,轻轻地“嗯”了一声。 “后来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我想多点时间跟你相处,就一直拖到现在,”他说,“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要离开这里,跟你分开住,我就莫名地急躁。” 赵宁静抬起头,在黑暗的光线里,露出惊讶的目光,“为什么?” “说不出来,”他皱着眉,“可 分卷阅读55 能是闲下来的原因。” “你不工作吗?” “你还说!我把工作赶完就是为了陪你,你倒好,整天把自己忙得灰扑扑的。” “我答应过你姐的事,就一定要做好啊。而且,这还不是你的房子?” “你明天还打算这么过?” “你想怎么过?” 他撑起身到她上面,吻着她暧昧不清地说:“明天睡懒觉——睡醒吃泡面,吃完还回这张床上,”他说话的气息开始紊乱,“看不到你的时候,我真的很烦躁……” 第二天意料之中的起晚了。 吃完早餐后,赵宁静在厨房收拾完毕,上楼时习惯性的去摸手机。口袋里空的,她返回到厨房,找了半天没找到,又去卫生间卧室,只要是她会去的地方都找了,没有找到。 她站在走廊上纳闷得很,见黎若谷的房门关着,她习惯性地敲了两下才推开门,向坐在电脑前的黎若谷问道:“你看到我的手机了没?” 黎若谷很忙碌很专注的样子,连头都没转,答了一句,“没看到。” 赵宁静的视线移到放在桌面的手机上,找了半天手机的她眼睛一亮,正要去拿,黎若谷却突然转过脸来,目光紧盯着她。 赵宁静又看向那部手机,数据线连着电脑,不禁失笑,“我总是忘记我们俩的手机是同一款——你先忙吧。” 说完,她退了出去,替他关好门。 ☆、chapter 28 找不到手机这种事经常发生,过会儿没准儿就在哪儿冒出来了。 她去把干衣机里的衣服都抱出来,一件件地叠好,就听到黎若谷在楼上说:“这不是你的手机吗?” 她丢上衣服上楼,接过手机问:“你在哪儿找到的?” “洗手间的盥洗台上。” “咦?我明明就找过了。”赵宁静收起手机,没再多想,“算了,找到就好。” 转身正要下楼,却被黎若谷从后面抱住。他把脸埋在她的后颈,呼吸出热气痒痒的。 她觉得自己越发地没出息,一被他碰就敏感得全身绷紧。 “赵宁静,”他突然很严肃地喊她的名字,“突然消失,或者趁我不在就嫁别人这种事,你不准做,我也不准这种事发生。” 赵宁静愣了一下,“怎么突然说这个?” “如果你这么做了,我可能受不了这个刺激,”他在她的背后说道,“我会想各种办法防止这种事发生。” 赵宁静“噗”地笑出来,转过身,搂住他的脖子说道:“你也太杞人忧天了,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他垂下眼睛,“不会发生最好。” “我们之间,该担心这个问题的人,难道不应该是我,”她踮起脚,凑到他的唇上,“我经常会想,你是有多倒霉才会遇到我?” “倒霉?” 他搂着她的腰,“如果是倒霉才遇到你,那我该早点倒霉的。” “不准你乱说,”她捏住他的嘴,“快把刚刚这句话吐出来,快!快!” 他见她急得跳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3 假期结束 离开的时候,赵宁静是一个24寸的行李箱,而黎若谷是一只登机箱。 来接的车早上准时到达,赵宁静一上车就睡了。 醒来的时候,车已经驶过跨海大桥,进入市区。 窗外阳光依旧热烈,触天入地的屏风楼,繁忙的地铁出入口,闪烁的红绿灯,是她熟悉的城市。 她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黎若谷,他翘起腿,一叠文章摊在膝盖上,阅读得正入神,左手翻动纸张,右手十指紧扣地握着她的。 上车后她睡觉,他则赶着看一篇杂志社委托他审的文章。 她的张望四顾影响到了他。 他从文章里抬头,视线移到她脸上,“醒了?” 赵宁静点点头,“我睡了很久?” “还好,”黎若谷说,“等会儿到了先吃饭,吃完饭再好好休息。” 赵宁静摇了摇头,“家里一个多月没人住,要花时间打扫——” 黎若谷刚想说他可以帮忙,手机却在这时响了,是师兄打来的。赵宁静见状要松开手,却被他扣紧,丢下文章用右手去接了电话。 “若谷,安排的车接到你了吗?”师兄问。 “已经到市区了,”黎若谷说,“我下午有点事先不去学校。” “说什么呢?全系的人都在等你吃饭。” 挂掉电话,黎若谷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忘了有饭局。” 赵宁静不在意地摇摇头,回来之后不可能还像在玉景湾那样朝夕相处。 黎若谷先送她,车子才又调头开往学校。 赵宁静在楼下站了一会儿。 她住的这个街区是城市繁华的背后,旧楼房如同沉默的庞然巨物,整齐地夹道矗立在衣带般的马 分卷阅读56 路上,半空中纷乱交错的电线和握手的广告牌。 可就是这么个狭窄拥挤的小街道上,有一家十年如一日播放粤语老歌的音像店,一家每天早上七点法棍面包准时出炉的西饼店,还有一家令众多餮客闻香而至的烧鹅铺。 岁月在这里好像停住了。街坊都住在十年前铁皮条防盗窗的房子里,楼底的大门旁边钉着铁皮信箱,铁皮早已锈蚀,被一把小巧的挂锁锁牢,信箱细长的嘴里被塞满了广告和帐单。 回家的她,内心的感觉很复杂很微妙,就像是十二点后被打回原形的仙度瑞拉,虽然她希望自己是冒险后回到农场的多萝西。 日子又过得和从前一样,上班,下班,定期去医院复查。 尽管她已经做好了不能常见面的准备,却也没想到,一个月过去,她和黎若谷才见上两面。 就这两面,也是匆匆忙忙的。 除了报告和听报告,讨论,中间还去了趟北方开了一周的会,晚上下飞机后就直接去了她家,进门才刚抱上。手机就响了,提醒他查看一封邮件。 他只要一开电脑就没完,赵宁静睡醒一觉了,他还在趴在书桌上推公式。 他忙完,又轮到赵宁静忙,商场周年庆,她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几天下来,她瘦得差点脱水,接连几天在家休息,有事给她打电话。 黎若谷翘腿坐在椅子里,举着手机发出一条信息:在哪里? 发完抬起头,看了眼在黑板上写公式的学生,又听他说了两秒便低下头,手机上就收到一条新信息:在家,躺着。 他打开了地图,放大了看,嘴角带着满意的微笑,又回到信息页面,输入:乖!组会结束后我过去。 正要收起手机,头顶上方传来师兄凉气十足的声音:“你这么卑鄙你女朋友知道吗?” 黎若谷扬起眉,“她知道了我还怎么卑鄙?” “她知道了你可能就被甩了。” “这是防止被甩才上的保险杠,”黎若谷看了眼黑板前的学生,简短的说道,“计算的结果不对,回去重新算,后天晚上再接着讨论。” 学生点头,收起电脑走了。坐在前排的宁辉却没有动,转过头来跟江远平打招呼。 江远平说,“你一周开几次组会?” “看情况,”黎若谷说,又去看手机,没有新信息。再次打开地图,她仍然在家,没有动过。 “真能压榨学生,”江远平左右看了看,“你那个涂指甲油的学生没来开组会。” “说是跟男友有约会。” “你就不管?” “我又不是她爸,约会我也管?” 江远平说:“她再这么胆大妄为下去,不但毕不了业,连转学都成问题。” 宁辉这时插话进来,“她最近的状态很有问题,我上次意外看到在查她男朋友的信用卡消费记录,貌似她的男朋友出轨了。” 江远平挑眉,“你连这都知道?” “意外,意外,”宁辉干笑。 “就这么三心二意还想做物理,”江远平摇摇头,又替自己的钱心疼。 “她在感情方面动的脑筋还是不少,”黎若谷扬了扬手机,“这个就是受她启发。” 宁辉脱口而出,“您不能学点好的?” 江远平噗嗤发出一阵大笑。 黎若谷黑着脸,盯着恨不得把说出去的话再一个字一个字抠回来的宁辉,盯得他的脸涨成紫色,才不咸不淡地说道:“翅膀硬了是吧?” 江远平对宁辉说:“别理他,他幼稚!” 宁辉正不知道该逃还是该干笑的时候,三个人的手机同时响了。 三个人的动作一模一样,都低头快速地查看Email。几分钟后,几个人先后抬起头,面面相觑。 宁辉咽了咽口水,说:“Science接收了——” 江远平激动地拍着黎若谷的肩说:“你能发Science,幼稚点没什么。” 薛琪切开牛排,雪白的盘底立刻淌出一滴血水。 她拿着叉子送进嘴里,正好对上陶正南嫌恶的目光,差点忘了这个人有洁癖。 换作以往,可能她就妥协了换一份。但今天—— 一想到帐单上,他在那家店里产生的大额消费,却没有一样东西送到她手里,是怎么回事显而易见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餐刀,“你如果真不喜欢她,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去她那里买东西?都送她了吧?” 陶正南神色平静,“我跟她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你当我三岁两岁。” “喝个咖啡,聊聊天,我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陶正南抹了下嘴,从容地说道,“这样的解释,我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就冲她的姿色,我的确想不出你会对她那么费心思,那你到底想干嘛?” “我喜欢和她聊天,她说的内容我很感兴趣。” “都是什么内容?” 分卷阅读57 薛琪问,“说出来,让我分享一下。” “你不会喜欢听。” 薛琪把刀叉往盘子里一扔,叮当刺耳的响声,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极其突兀,周遭都投来了视线。陶正南一脸从容自得,薛琪本来还有些后悔的,这下却被彻底激怒了,“你这种人到底有没有道德廉耻,就算想搞外遇,也先跟我分手了再去——” “那就分手吧。” 薛琪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你喜欢啊,分手!” “我们在一起两年——”薛琪的眼里浮出泪水,“就为了她?” “我说了,我跟没有任何关系,你既然不信,我们就干脆分手,别再相互折磨了。” “就这样?”薛琪呆滞地问。 “反正你也不信——” 陶正南的话还没说完话,就被手机的信息提示音打断。 薛琪回过神,抓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怔了半秒,连忙擦去眼泪,打开邮箱,快速地读完那封英文邮件,目光比刚刚听到陶正南提出分手还要惊讶。 “老板——”她睁圆眼睛说,“Science刚刚接收了老板的一篇paper。” 陶正南正要起身,听到这句话却坐了回来,“这代表什么?” ☆、chapter 29 “那个印度人才是错的,”薛琪忽然激动起来,“他真的太厉害了。我连他这段时间在做什么题目都不知道,我真是——” “所以他不会完蛋了?”陶正南问。 薛琪飞快地摇头,抓住他的手说:“你看,你还是关心我的。他还这么年轻,以后的成就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了不起,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陶正南如同木雕泥塑。半晌,他才脸色难看地抽回手。直到离开餐厅,也没再说过话。 送薛琪回酒店后,车沿着港口往西边开去。 陶正南拿出手机关掉,望着窗外的景色一路变化。车子钻出隧洞,上了高架桥,又经过昏黑的马路和绿化带,在灯光密集的居民区停稳。 他下车后步行了一小段,开始爬□□。 记忆里这些楼梯光滑明亮,反射着路灯的柔光,他一扭头,就能看到身旁的她。 真实却并不如此。 这半坡的阶梯,灰暗粗砾。长年的风蚀雨注,水泥楼梯不是残角就是裂痕。楼梯两旁的树冠茂密,路灯的灯光些微地透下来,辨路都有些费力。 爬到顶上,他站在那株大榕树下喘气。 大榕树长满胡须,树根狰狞,从前他站在这里等赵宁静的情景重现。 他停留了一会儿,凭着记忆往前走,找到了那家西饼店。虽然已经打烊,但是漆字铁皮招牌还在。 西饼店街对面的楼就是赵宁静住的,他仰着头一楼一楼地往上数,16楼的那扇窗户里亮着灯。 不知道里面住的是什么人?男的女的?单身还是未婚?这条街什么都没变,唯一变的是,赵宁静不住这里,他也不会再来这里等她。 想到这里,他觉得很没意思。那么多事要做,却来这里浪费时间。 正要离开,对街的那扇门却被推开,暖黄的照明灯光从门缝中泄露出来,门里的人站到外面,锁上门后靠着门张望。 陶正南隔着那条衣带般的马路望着她,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她穿着一条到膝盖的T恤裙,裙子上的图案是一只黄色的玩偶熊,脚下趿着一双黑色皮革拖鞋,简单的衣饰仿佛时间还在几年前。 她偶尔往楼梯的方向看一眼,又低头看手机。 他看着她,问自己到底该怎么办?过马路,还是继续站在这里犹豫。 他脚踩下路肩,才走到马路中间,一个人却从另一个反向,更快地走向到她面前。 他只能停下脚步,看着她笑着被人搂进怀里,然后两个人一起走进那扇门。 他退回路肩,仰头望着那扇窗户。 她不可能留他下来,再等一会儿,那个人就会拿着要取的东西下楼。她不会爱上别人,她怎么能爱上别人,她原来是要跟他结婚的—— 他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等到腿发麻,那扇窗户的灯光终于熄灭。 十月的深秋,夜里的温度依然很高,偶尔一阵凉快的风。 他走下楼梯,坐进开着冷气的车里,才察觉到呼吸一次,心就会被牵痛一次。 每一次,他都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底限了。 但是嫉妒,痛恨,想毁灭一切的情绪还是会出来,一次比一次强烈。 这次,他的心终于因绝望而痛了。 这次,应该是最后的底限了。 他开了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现在方便过去你哪里吗?” 赵宁静觉得自己好像根本没怎么睡,天就亮了,紧接着桌上的手机响了。 睡 分卷阅读58 在旁边的黎若谷听到铃响,紧皱起了眉头。赵宁静连忙摁了静音,下床走去卫生间接电话。 接完电话,又顺便洗漱化妆出来,就见黎若谷半躺半坐地发着呆。 “还是吵醒你了?”她坐在床边问。 黎若谷摇了摇头,伸手把她拉过来抱着,“你的手机响之前就睡得不太熟了。” “我得去趟店里。” “不是说要休息两天?” “一个顾客刚开门就来了,闹着要查消费的商品名细,现在店里一个能做决定的人都没有,”她边换衣服边抱怨,“那个家伙越来越不像话,这么晚了还没去上班。” “哪个家伙?”黎若谷问。 “店里的,一直当成储备店长在培养。如果她在店里,我也用不着去了,”赵宁静说完又去梳头发,从镜子里看到黎若谷也在穿衣服,又问,“你不睡了?” 黎若谷戴上手表,“快十点了,送你去上班。等你处理完事情,差不多可以一起吃个午饭。” 赵宁静的拿梳子的手放下来,转过身问:“你要去我上班的地方?” “附近有咖啡厅之类的吗?我在那里算点东西。” “咖啡厅倒是有,你不会无聊吗?” 话没说完,黎若谷已经走到她身后,搂着她的腰,下巴放到她肩上,郁闷地说,“我有办法吗?昨天晚上快睡了才见到你,难道一睁眼又分开?” 赵宁静反过手,搓了搓他那张哀怨的脸,“好了好了,让你去。” 到了商场的咖啡厅,赵宁静买了杯拿铁,放到黎若谷面前,正想拿了手机去店里,却被黎若谷伸手一勾,嘴就堵了上来。 她挣脱出来,眼睛一扫,果然那些脸熟的店员都在好奇地看她。 她埋怨地瞪了黎若谷一眼,“你真是——”见他还悠然自得的样子,说了也是白说,连忙离开咖啡店。 快走到店门外时,她才想起手机落在桌上,正要返回去取,店里却响起女人尖细地骂声。 “他昨天明明在你家过夜,你还不承认,你是住金湾花园没错吧?” 赵宁静听得心脏一拧,金湾花园不是林熙——跟着就响起林熙的声音,“金湾花园一千多户,你就知道他是在我家?” “你是要我连你家几栋几号都说出来吗?他又不是第一次去你那里,你家楼下的街景我都看烂了,哪条路是你们必经的,我比你还清楚。再不承认,还有照片——” “你——你太可怕了——” “可怕?他在这里消费的商品明细查出来,再看看谁更可怕。” “他说那只是送朋友的礼物,我跟他只是朋友关系。” 赵宁静听到这里,再不敢耽搁。转进店里,就见顾客围着疏疏落落地站着,店员明显也没有及时判断出情势的紧急,都围着争吵的两人劝解。 她沉下脸喝斥:“都站在这里做什么?眼里都没有客人吗?” 店员都望过来,松了口气。小君反应最快,立即走到一个顾客面前,说:“店里刚上了新款,我带您去看看?” 顾客总不能说还想看热闹,只好跟着小君走了。 其他的顾客也陆续被拉走,休息区只剩下三个人。 赵宁静走到兴师问罪的顾客面前,礼貌地说道:“您好!我是这家店的负责人。如果对我们的商品或服务不满,可以向公司投诉。如果是私人恩怨,请两位到外面解决,不要影响其他客人购物。” 说完,她看向眼前的人,不禁一怔。 对方也认出她来,“是你?你刚说什么?你是——你还记得我吧,我是薛琪。” 赵宁静冷漠地说道:“我是这家店的负责人。” “就是店长?”薛琪说,“老板怎么会——” “请不要扯到别人。”赵宁静说。 薛琪咬了咬牙,“既然是认识的就更好办了。你们的店员跟我男朋友不止关系不正当,还让我男朋友买很多昂贵的奢侈品送她。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林熙从后面站出来,“我跟他真的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你不信我打电话给他——” 赵宁静心说不好,正要阻止林熙,有人比她动作很快。 薛琪的身影从她面前一掠而过,扑去抢夺林熙的手机,却只抓到林熙的袖子。 手机里响起电话接通的通讯声,接着响起陶正南的声音,“你好!我正要给你打电话,房租已经打到帐上,麻烦你查收一下。” 薛琪大概没想到是这么生疏礼貌的语气以及这样的内容,不禁愣住。 林熙看了她一眼,对着电话说道:“不客气!你的女朋友在这里,你还没有告诉她,你要租我家的房子吗?” “正南?”薛琪紧张地喊道。 “咔嚓!”那边无情地切断了通话。 “你们串通好了的是不是?”薛琪死死地盯着林熙,“租房子?他需要租房子?他想一直住酒店,或是买房子都可以,还需 分卷阅读59 要租?” 林熙耸耸肩,“你只信你想信的,我也没办法——” 话没说完,她被薛琪猛地一推,她的身体往后倒,砸到了金属茶几上。 茶几被砸翻,林熙被按在下面。薛琪左一个耳光,又一个耳光扇着,店里顿时一阵骚乱。 赵宁静一边让店员叫保安,一边去拉薛琪。 然而薛琪像头被激怒的幼兽,攻击性大增,赵宁静才刚碰到她的肩,就被她推得后跌撞到人。 赵宁静焦急中往后看了一眼,竟然是黎若谷。 他把手机塞到赵宁静手中,走过去一把将薛琪拎起来。薛琪见是他,倒没敢再像刚才那样撒野,站在旁边,用吃人的目光瞪着林熙。 赵宁静扶起林熙,对黎若谷说:“去里面办公室。” 黎若谷正捺不住脾气要训斥薛琪,听到她的话,扫了一眼薛琪,“过来!” 小办公室里。黎若谷坐在椅子上,赵宁静半倚着桌沿,林熙靠门站着,薛琪站在黎若谷面前。 ☆、chapter 30 “我问你,”黎若谷往椅背上一靠,指着赵宁静问薛琪,“刚在外面,你认出她没有?” 薛琪点了下头。 “你在这里闹事前,知不知道这是她上班的地方?” 薛琪看了赵宁静一眼,“虽然很意外,但她确实跟我介绍过。” “然后你还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在这里大打出手?”黎若谷问。 薛琪连忙辨解:“但是是她们有错在先。” “谁有错?” 薛琪指了下林熙,“她破坏我跟我男朋友——” “那跟我家人有什么关系?”黎若谷问。 “家人?啊——”薛琪反应过来,又看向赵宁静,才明白过来,“我也没为难她啊。” “你在外面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最为难的不是她这个负责的人?” 黎若谷说完,林熙马上接话,“就是,回头公司又会——” “你闭嘴!”赵宁静瞪了林熙一眼。 薛琪委屈得哭了出来,“明明我才是受害人——” 黎若谷的食指点着太阳穴,“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他叹了口气,“自从你通过博士资格考试以后,你难道一次都没反省过自己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吗?” 薛琪停止了哭,睁着一双泪水迷蒙的眼睛,却没有说话。 “你其实自己也知道原因,更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只是你就放任不管,”黎若谷说,“当年面试时,你跟我说的话你还记得?” 薛琪低下头。 “你说你不信女的做不好理论,现在你再想想自己说的这句话,你不惭愧吗?” “我现在告诉你,不是女的做不好理论,像你样的态度对待科研,男的女的都做不好。你不是告我性别歧视吗?有谁比你那句话更有歧视性?比起男人,女faculty更不容易,生育养育教育花去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而研究本身就是一个要比其他工作更耗时间和精力的工作,你口口声声女的做不好?谁告诉你女的做不好了?”黎若谷说,“我问你,你一周有多少个小时用在研究上?” 薛琪算了一下,“50个小时。” “你知道晓辰一周多长时间?”黎若谷说,“100个小时。” “怎么可能?”薛琪问,“平均一天14个小时,那就是除了睡觉她都在做研究。” “能睡七个小时顶多了,她还没参加过资格考试,还要上课和做作业,”黎若谷说,“你以为别人物理为什么做得好?谁都是牺牲了业余时间,牺牲了家庭为代价的。” 薛琪错愕地瞪圆了眼睛。 黎若谷看着她,目光中带着警告,“你投诉我,给我发律师信,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如果你敢不尊重我的家人,那就好好看看我是不是还那么好说话。” 薛琪这次连余光都不敢往赵宁静那边瞄。 黎若谷又说道:“最后一次警告你,再这么混下去,等我回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开掉你。”见薛琪吓傻了站着,他烦躁地说道,“还站着干什么?江老师让你算的数值算出来了吗?学校找不到你人,他都只能来问我。” 薛琪连忙出去。 黎若谷等门关上,才站起来,走到赵宁静面前问:“今天的事对你没影响吧?” 赵宁静摇了摇头,趁黎若谷不注意,用目光警告了要接话的林熙,才又对黎若谷说:“你其实也不必要——” “我难得苦口婆心,平时我才懒得跟人说这么多。” 赵宁静看到林熙出去,才说道;“我底下的人问题更大。但说到底,这是私事,在这里闹是肯定不行的。” “看到就心烦,”黎若谷说,“一天到晚就没想过要好好干活,心思就全用在这些事上。” “好严厉!”赵宁静笑着说。 黎若谷拨开她掉在额前 分卷阅读60 的发,突然很认真地说道:“刚刚的每句话都是真的。跟我在一起,你会很辛苦。” 赵宁静愣了一下,说:“我不怕辛苦。” 她只怕刚才薛琪的那种反应。 仿佛她在这里工作,是多不合常理似的。 4 前女友 圣诞节前后,是各大商场打折促销的黄金节日。 由于国外的院校放假,同时也是各大院校研讨会召开的高峰期。 赵宁静在周年庆后喘了半个月的气,又开始忙碌地准备圣诞促销。 黎若谷更不用说了,Science接收他的文章后,报告和讲座的邀约像雪片一样的飞来。能推的都推掉了,推不掉的他也只能去。 一个多月,飞了两万多公里。 飞机的舱门一打开,他立即开了手机打电话。 “我刚下飞机,晚点了,绕去接你可能来不及,你能自己去酒店吗?” 赵宁静站在路边,一边接电话,一边拦出租车。下班高峰期,既叫不到车,更没有给她捡漏的空车。 她朝地铁口跑去,“我这里拦不到车,只能坐地铁再换乘公交,可能要晚一点,怎么办?” “晚点没关系,老师会理解的。我从机场过去更近,到了我先不进去,在酒店门口等到你了再一起进去,这样你不会担心了吧。” 赵宁静到达那个位于半岛上的酒店时,离约定的时间已经晚了十五分钟。见到黎若谷,她自责地说道;“我要是能早点走就好了,可是橱窗今天一定要布置完——” 黎若谷坐了近5个小时的飞机,精神还算好。揽过她的肩,边走边安慰她,“只是顿便饭,你不用那么紧张,而且师兄和他太太也刚进去。” 酒店大堂人多热闹,会议接待台都摆了好几个,赵宁静的扫了一眼入口处的海报,不自觉地把自己认识的字的都念了出来,“基因工程国际论坛……你参加的会不在这里开吗?” “科大的会议后天召开,明天才开始注册——”黎若谷脚步一顿,回头往那张海报看去,看了有一会儿,眉头也轻轻皱起。 赵宁静见他有些怔忡,忙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奇怪,我刚刚进出两次竟然都没有注意,”黎若谷松开眉头,轻描淡写地说完,拉着她转身离开。 赵宁静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以他的个性,进出几次没有注意不是正常的吗? 不等她深想,餐厅已经遥遥可见,红褐色的桌椅,香槟色桌布,寥寥几桌客人。 选在这里,因为这是长者下榻的酒店,免去老人家的劳顿之苦。 赵宁静提着心随黎若谷走到桌前,她一眼就认出在玉景湾有一面之缘的黎若谷的师兄。他的右手边坐着一位面容和善,气质娴雅的女子,应该是他的太太。而坐在他左手边的,就是那位鬓发霜白的长者,他的身量很高,比一旁的师兄还高出半个头,瘦而矍铄,镜片后的眼睛清澈明亮,目光慈祥却透出智慧的能量。 赵宁静很意外,享有赫赫威名的科学家,生活中看起来就是一个慈祥的长辈。 长者站起身,与赵宁静握了下手。坐下后,才发现她还一脸目瞪口呆的犯傻,又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黎若谷轻轻撞了一下她的手臂,她回神才注意到师兄的手还顿在那里,她脸上带着歉意,连忙伸出手。 黎若谷简短的介绍,“师兄江远平和他的太太季琉双。” 赵宁静又连忙问好,抬头见师兄一脸难以琢磨的笑意,脸上立刻觉得有些讪讪地。 长者开始问她一些家常问题,多大,哪里人,做什么工作?所有的问题都是随口一问,点到为止,不深挖,自然也没有给赵宁静施加压力。 然而赵宁静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面对这样的人物,坐得像一张弓,心绷得像一根弦,回答时声音还因紧张时不时变一变调。 师兄忍不住笑着对妻子说道:“看看,看看,比你那时还拘束。” 赵宁静脸颊通红,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给黎若谷丢脸。 黎若谷挑了一下眉,“师兄你以后是不想周末去办公室加班了吧?” “什么意思?”季琉双敏感地问黎若谷。 黎若谷盯着师兄说:“没什么,作为我的师兄,他只是传授给了我一些生活智慧,例如周末——” “咳——”师兄咳了一声,把手机放桌上一摆。 黎若谷看到手机屏幕上,是打开了的地图应用。他张着嘴,顿了一下,微笑着改口,“师兄只是给了我一些感情上的建议。” “他给你建议?”季琉双说,“那你们俩竟然还没拆散?” 黎若谷斜睨师兄一眼,“他的建议还是很有用的,比如合法的重要性。” 赵宁静一个字也没听明白,神情懵憧。 还好季琉双细心,转过头对她说道:“他们这样的时候,要么是相互包庇,要么是揪着对方的小辫子。” 分卷阅读61 长者笑了起来,大家也都跟着笑了。 赵宁静偷偷地松了口气。 服务员开始上菜,都是经典的粤菜。 师兄说道:“Vijay没有撤稿。” “意料之中的,”黎若谷说,“一般谁会下决心去撤稿。” “那你要comment他吗?他肯定不会reply,这样所有的人都知道他错了。”师兄说。 长者温和的目光投向黎若谷,其他人也都注视着他,只有赵宁静的目光迷茫,她完全不懂他们说什么。 ☆、chapter 31 黎若谷摇了下头,“算了,懂的人都知道他错了。不懂的人,我也不想给他们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长者听完眼角露出一抹微笑。 师兄惊讶了半晌,被季琉双撞了一下,才回神,说道:“听说很多会议都没再邀请他,包括明年的GRC。” “物理就是这样,错了就不会有人再相信你——你看什么?”黎若谷问盯着他身后看的师兄。 他也转身往后看,随即像被定身。 赵宁静第一次在黎若谷脸上看到了紧张的神色。 季琉双说道:“那好像是贺敏。” 赵宁静最后一个转过头去。隔着一张圆桌的通道上,一行三四个人,边走边说,准确一些,是为首的那个女人一个人在说话,另外几个随行的都恭敬地倾听,最多点点头,没有人打断她的说话。 赵宁静的目光紧紧粘在那个女人身上,她的身材苗条,面孔也清丽秀气,只是脸上的神情带着不近人情的冷然。她的白衬衫扎在黑长裤里,干练的款式,只在领边有点花纹小装饰,戴一副半框金属眼镜,浑身透出一股沉淀经年的知性气质。 她说着突然停住,跟着那几个人也及时停下来。她转过头,朝这边看过来,微微一怔。 赵宁静很确定她的目光是落在黎若谷身上,两个像久别重逢的人,怔忡地对望。 她比黎若谷更快地恢复了冷然的神色,朝他们走过来,首先是跟长者问好,才又依次跟在座的人一一问候,到赵宁静时,她的目光里带着猜测和探询,多停留了一瞬。 最后,她微笑地跟黎若谷打招呼,“好久不见!” 黎若谷礼貌地站起身,把手斜插进口袋里,“你来开会的?” “是的,你们也是?”她问。 “我们后天,刚刚在大堂,我看到你们的会议接待台了。” “是吗?还真是巧——你们过来,”她招呼身后的人,“给你们介绍一下——” 众人都毕恭毕敬地问候长者,接着又一轮简单的寒暄。 她又介绍自己这边的人,“都是我组里的,带他们出来见见世面。” “哗!真阔气!”师兄赞道,转而对黎若谷说,“比起某些人一度穷到去骗教会的钱花,如何?” 她惊讶地望向黎若谷,“你不会吧?拿教会的钱去研究上帝吗?” 黎若谷低头没趣地咳了一声。 大家都笑了起来。 赵宁静依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注意力只在黎若谷身上,在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松了握,握了松…… 贺敏说:“不打扰你们吃饭了,有空再聊。” 又是一一告别,她带着一行簇拥从容离去。 师兄望着离去的方向,对黎若谷说道:“这几年势头强劲,和你一样,是年轻教授中的被寄予最多厚望的。” 黎若谷没说话,垂眸望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长者突然问:“最近几年很热的那项基因研究是不是和她有关?” 黎若谷抬头回道:“她是那个组里的,当时还是PhD,那项实验结果是她做出来的。” 季琉双说:“听我的一个师妹说,好像你们一分手,她就去了哈佛做博士后,并且和一个追她的师兄结婚了。” 她大概没察觉出自己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虽然很淡,更不是有意的,却像有一条沉重的机械手臂压在赵宁静的胸口。 正常人都只看得到那两个人,明月一般,而她是灰色的瓦砾。 “别提了,她过得好就行了。”黎若谷难得语气很重地说道。 他们又开始聊天,一会儿聊到物理,一会儿又聊到人。赵宁静已经不再去听。 灯光下的景像模模糊糊的显得虚幻。 赵宁静不知道她是在结界外观察他们,还是独自被禁锢在结界中。 终于,黎若谷的手越过界来,搭在她肩上,低声问她:“怎么都没吃什么?” 赵宁静咬住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摆在她面前的就一盘青菜,其他的菜都很远,她不想冒失地伸长手臂到别人面前去夹菜。 而他,从头至尾就只顾着聊天。 她把涌到喉头的委屈硬生生地咽回去,抬头勉 分卷阅读62 强地扯出一个笑,“我要去下洗手间。” 说完,跟大家致上歉意,带着包离开座位。 在马桶盖上坐了好一会儿,隔壁不断响起开关门和冲水的声音,她的心里渐渐不那么闷堵了。开了门出去,她差点又一个转身躲回去。 贺敏却透过镜子看到她了,她想了半秒,就转身跟她打招呼。 “我们刚见过的吧?”她问。 “你好!”赵宁静打完招呼,走到她旁边,放下包,把手伸到水龙头下。一边洗手一边用余光瞥她。 她胸前的白衬衫上污了半个拳头大一块的红酒渍。 她盯着那块污渍一筹莫展。 “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她沮丧地说,“服务员倒酒的时候我说句不要就好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拿手去挡——” “你住这家酒店吗?”赵宁静问。 贺敏摇摇头,“我住科大的访问学者公寓。” 赵宁静心里一跳,黎若谷也住在那里。 这个念头一闪,就又抛开了,她又问:“一楼有几家服装店,要我去帮你买件新的吗?” “刚刚叫学生去看过了,太贵!”贺敏咂舌,“一件衬衫卖好几千——” 她说完似乎下了决心,在水龙头下接起一捧水,抬手就要往脏处洒。赵宁静睁大眼睛,及时阻止了她。 “湿了就更麻烦了。” 贺敏苦恼地说:“晚宴马上要开始了,我要上去致词。虽然没有多隆重,可这猩红的颜色也太显眼了。” “你愿意让我试试吗?”赵宁静说,“不过不能保证能给你还原成底色,会有些色差。” “真的可以吗?只要没这么明显就行。” 赵宁静从包里翻出一支去渍笔,揪起她衬衫上的脏污处,仔细的擦拭。 不一会儿,贺敏望着镜子里雪白一色的衬衫口瞪口呆。 “太神奇了。”她的眼睛发亮。 赵宁静把笔递给她,“不嫌弃的话,你带着吧,应急时用用还不错。” 她说着,有些忐忑地等着她的反应,毕竟不了解对方的个性—— “谢谢啦——”贺敏直接揣到了口袋里。 快得赵宁静差点没反应过来,“呃——不客气。” “我们真有缘份。” “是,是啊。”赵宁静心想,当然有缘,你不要那个男人,才便宜了我。 “我也送你个东西吧,”贺敏说。 “不用——这个东西我家还有一打。” “说不定你以后用得着,”贺敏豪爽而热忱地说,然后掏出一张名片,废纸一般往淌着水滴的大理石台面上一压,指着空白处说,“来,在这里写上你的电话号码,会议结束后我去找你。” 赵宁静晕头转向地就写下了手机号码,再看一眼那张名片,竟然是某个生物科技公司CEO的。 托贺敏的福,她的名字有天竟然也能凌驾在这种大人物之上。 这个性格,和黎若谷不像情侣,倒像是孪生子。 贺敏收起名片,“你们结婚多久了?” “啊?”赵宁静脸一红,“我们刚在一起没多久。” 贺敏意外地怔住,然后竟然闯祸般地望着她,“呃——还没结婚啊——我看到他的老师,还以为你们已经——”她差点咬到舌头,顿了一下,下定决心般地说,“你们会结婚的吧,嗯,这也一样。好了,我说给就会给——” 赵宁静听她那奇怪的自言自语,有点傻眼。 贺敏又干笑两声,生硬地转了个话题,“你还要出去跟他们一起吃饭吧。” 赵宁静点头,“你先忙吧。” “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哪儿逛一圈了再回去。”她说,“他们吃饭时会一直讲物理,忘我到根本察觉不到你的存在,更不用说照顾你了。” 赵宁静愣了一下,脱口问道:“他对你也这样?” 贺敏不堪回首地叹了口气,“我从旧金山大老远飞去波士顿,就像是去物理补习的,量子涨落,拓扑序,熵个没完。” “国内现在要么是拓扑绝缘体,要么是二维材料,”师兄颇为落寞地说道,“现在还搞出引力波,我经常连个讨论的人都找不到。” 长者说道:“你们也是生不逢时,现代物理发展到今天,已经很难再有上世纪那样的重大突破。再加上门槛高,收入又很低,只能靠着热忱坚持下去。” 黎若谷沉默了半晌,突然对长者说道:“我想回国,想听听您的意见。” 师兄惊讶,“你在想什么?” 长者注视着黎若谷,神色洞若观火,“你想去哪里都能去。关键你自己想去哪里?” 黎若谷往旁边的空椅子看了一眼,“她说她只喜欢这个城市。” “她不想去美国吗?”季琉双问。 “没正式地说过,而且就算问也问不出实话,”黎若谷说,“当着我,不好她也会说好。” 分卷阅读63 “那你干嘛急着决定?”季琉双问,“休假结束后你要回美国一段时间,到时带她过去,看看她能不能适应再说。” 长者也点头,“这样比较稳妥。” “就是,回国这么大的事,你那么仓促。”师兄也说,“那么多人想去还去不了。” 黎若谷想了一下说:“为什么都觉得这不合常理呢?有那种为了找不到位置,宁可转行也不肯回国的人;为什么不能有我这种拿到终身职位后就回国的人,我这个人没什么信仰,哪里待得不舒服,我就会立即离开。” ☆、chapter 32 “你哪里不舒服?”师兄问。 “老婆不舒服,我还能舒服吗?”黎若谷反问。 一桌人默默无言。 季琉双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道:“那也得先结婚再考虑回来吧,万一分手了呢?” 黎若谷紧紧地皱了下眉头,“没有这个万一。” “这种事怎么说得准?”师兄说,“当时你不也是打算好了要跟贺敏结婚?” “不一样,”黎若谷说,“那只是纯粹地以结婚为目的。” “那你现在这是什么?” “结婚的目的是为了跟她在一起。” “唉,你那么理性的人——” 场面一度有些僵持不下。长者突然开口:“那你是已经想好去哪里了?” “这里就三所学校,宁辉找工作的时候我就帮他参考过,”黎若谷说,“科大虽然才20多年历史,也是高水平的研究型大学了,比较适合我。” “你想来我们学校?”师兄立刻从极力劝阻转变成热情似火,“我支持你,保证你不用惨到去骗教会的钱。” 黎若谷放下茶杯,“但是我会被你骗个精光。” 季琉双拧了一下老公,“你就不能收着点儿,等他入职拿到钱再说,万一拿少了怎么办?” 师兄恍然大悟,“说得对,他一回来等于是上岸的巨鳄。” “要吃鳄鱼掌吗?”黎若谷无语。 “一定要红烧。” 黎若谷摇了摇头,正色说道:“你先别算计,我还得看offer。” “要不我先去跟院长透个口风,他知道了肯定会主动来找你的。”师兄说。 黎若谷正要点头,一直只听不说的长者开口道:“先不用,我找个时间去跟校长说。” 这是老板要亲自出面?不是推荐信,也不是打电话——黎若谷跟师兄神色俱是一惊。 “这——”黎若谷不知道该说什么。 长者摆了摆手,“你不要有负担,我只是去谈,谈下来什么条件,你再考虑接不接offer。” 另外三个默默地交换了目光,都心知肚明,老板的一封推荐信都贵重无比,一个电话可以得以超乎寻常的礼遇,而亲自出面—— “可这太让您费心了。”黎若谷说着。 长者眉宇间已经显出些疲态,到底年迈,长时间的谈话都极其耗神。他对黎若谷语重心长地说道:“不管你在哪里,我都只希望你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坚持研究。” 黎若谷抿了下唇,“我一定会的,您放心。” “我累了,先上去休息,你们再聊会儿吧。”长者说完,叫人来买单。 黎若谷看到赵宁静远远地走了过来,连忙对师兄嘱咐,“这件事先不要让她知道。” 师兄惊讶,“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跟她商量?” “时机不成熟,现在什么都没有,我怎么跟她说?等具体offer拿到了才有东西说啊。” “这又不是给talk——” 赵宁静已经走到桌前,几个人都默契地没再说话。 黎若谷问她:“还要不要吃点什么?” 赵宁静摇了摇头,见席面要散了,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们在酒店门口和夫妻两告别,然后沿着海岸散步。 冬天的夜空,云层很厚,没有月亮。远处的海面上灰雾茫茫。海风阴冷,赵宁静捏紧了外套的衣领,防止风灌进来。 习惯了北美的冰天雪地,黎若谷只穿了件薄毛衫,把她揽得紧了一些,挡去一些风。 “十几度而已,你就冷得连背都直不起来。” “刚来这里的几年,冬天我也不怕冷。” “你就是承认怕冷又能怎么样?”黎若谷握住她双手,几乎是把她抱在怀里了,“老实说,晚上没有吃饱吧?我陪你去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 赵宁静想了下,说道:“想吃火锅。” Chapter 7 现实的面孔 1 烟火气 黎若谷从来不知道这个城市里那么多的市井食肆,几十年如一日地出品和贩售着各式廉价美味。烧鸭汤粉,牛腩面,日式手卷,挂在橱窗里的烧味……他一路听赵宁静说着,羊肠般的小巷子里的上空,仿佛漂着令人垂 分卷阅读64 涎三尺的香味。 这些小店都是漆字铁皮招牌,简易桌椅,手写菜单,却总是挤满了客人。 钟记曾经也是这样一家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老店,如今却门可罗雀,老板已经将铺子租了出去。不久后,一家三十多年的老店又悄然消失在都市的尘埃里。 黎若谷坐在小桌旁,看到朴实的燃气炉上架起一口锅,清澈见底的汤里漂着一些枸杞和药材,锅边除了几盘进口的雪花牛以外,还有一大盘码得高高的海鲜,虾蟹鱼贝都有,挤挤匝匝,塞了又塞,比起大酒楼那些铺着厚冰,稀疏地像样品一般插在冰上的海鲜拼盘,这个小店份量多得让他担心老板会不会太亏本。 赵宁静端了盘青菜出来,就再没进后厨,锅中的汤开始翻滚,她端起那盘海鲜,筷子一拨,下去了三分之一。 紧接着店老板也出来了,精瘦的身板,目光精明,尖下巴高颧骨,一看就是顽固不好打交道的人。 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手艺出色,一家店不可能开成老字号,也因为固执和坚持,他的店最终只能被那些擅长营销的店挤兑到无一席之地。 黎若谷对这样的人有些惺惺相惜。 来的车上,赵宁静说起过他,老伴过世,与儿子关系不睦,一直对赵宁静关照有加。 锅里汤再次翻滚时,赵宁静捞起锅里煮好的鱼鲜,分给三人。黎若谷不饿,却不知怎么也拾起筷起吃了起来。 赵宁静又烫了肉给他,“那么多人抗拒不了火锅和烧烤的诱惑,就是因为这种油烹烹的烟火气。” “说了多少遍,火锅是有红油辣椒花椒的那种,我们这个叫打边炉。”钟伯一板一眼地说道,把一罐冰过的啤酒扣在黎若谷面前。 “我不喝酒。”黎若谷说。 钟伯目不斜视地在锅里打捞,板着脸不理会他。 黎若谷悻悻地勾起拉环,把酒倒进玻璃杯里。 “阿宁说你在大学工作?”钟伯问,大概是见他倒了酒,又有攀谈的意愿,“什么学校?” “普林斯顿。” 黎若谷说完,这个从进门就没拿正眼看过他的老头,这时终于转过脸来,直视着他。黎若谷缩紧下巴,作出一副低调谦逊的样子。 钟伯看满意了才移开视线,“只要稳定就好。” “稳定?”黎若谷困惑。 钟伯想了想,放下筷子,面向他说道:“我这样的老人家呢,思想是很古板的,比较看不惯一些事。比如那些野鸡大学,起个英语名字,好像很厉害一样,骗学生进去读,最后给人家发个文凭,连个工作都找不到。” 黎若谷望着这位正直的老人,附和道:“您说得太有道理了。”转过头去看赵宁静,见她把脸埋在碗里,只能从她耸动的双肩看出她在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他很茫然。 黎若谷决定也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我认为这些学生家长的想法也同样有问题,比如孩子学习成绩不好的话就去读个技校,学一门专长,没必要为了面子非要上个大学。” 钟伯拍拍他的肩,甚是欣慰,“既然你都明白,还是趁年轻考去政府部门,也一样稳定。” “我为什么要考去政府部门?”黎若谷糊涂。 “没必要为了面子在那种野鸡大学里混,就为了当个老师说出去好听吗?”钟伯一口气说完,末了看向赵宁静,眼里流露出骄傲,“还好我们阿宁赚得不少。” 黎若谷张着嘴,“说了半天,您是以为我——”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措辞,“您——” 这和赵宁静最初的想法还真一致,都希望他差劲得不得了。 “那个学校很有名,您自己孤陋寡闻而已。”赵宁静说。 “本地的大学总共就那么五六所,有名的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钟伯想到一个可能,“要不然就不在本地,你们难道异恋?” “他在美——” “短期之内异地,”黎若谷连忙打断赵宁静的话,省得老头又多想,节外生枝,把他当骗子看,“我尽快在这边的学校入职,大概要一年吧。” 赵宁静夹菜的手一抖,肉片又掉回锅里。 黎若谷见状,把手伸到桌子下面,握住她的左手,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她的神色逐渐放松,羞臊地抽回手。 看她一点没纠结就知道,她根本没把他的话当真,以为他只是敷衍老头的。 钟伯提醒一般地“哼”一声,黎若谷老实的把手拿回桌面上,抱着啤酒罐喝了一口。 “这边什么学校?”钟伯问。 “科大吧。” 钟伯眼睛瞪得像铜铃,“讲师吗?” 黎若谷脱口而出,“科大是美国大学制度,不是英制,没有讲师。” “我就说——” “最低是助理教授起,当然我不可能是助理教授,我还得看看他们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哈哈——”钟伯指着他大笑,笑完嘴一横,“你今年多大?” 分卷阅读65 “34。” “34,又是个教授,还没结婚,肯定是有原因的——” 黎若谷对上那“关爱”的目光,忍着气说道:“我工作忙。” ☆、chapter 33 “那现在就有时间了?” “我们做物理的,时间永远不够用。”黎若谷说转头看了赵宁静一眼,“但如果愿意的话,也能抽出时间。” “物理都研究些什么?” 黎若谷有点为难地舔了舔嘴唇,最后还是据实说道:“我一般不跟人聊我的工作。” “为什么?” “因为说了人家也听不懂。” “瞧不起人是吧?” “不是——”黎若谷的手又伸到桌子底下去摇赵宁静的膝盖求救,嘴上又忙着解释,“我实话实说,您要跟我聊物理,至少得拿了个物理博士学位才能听懂些皮毛,不然我说的东西,您会觉得很无聊——” “切!不就是搞搞□□跟核电,你当我真不懂。” “那是多少年前就被研究清楚的东西,现在只能算是工程。” “那物理都研究什么?” 黎若谷按了按太阳穴,又转回来了,他只好答道:“研究的分类很多,比如天体物理,宇宙学,高能物理,核物理,凝聚态物理,原子分子物理,光学,声学,等离子物理,生物物理……” 钟伯目瞪口呆,“要研究这么多?” “这当然不可能,”黎若谷说,“我们家总共两个做物理的,研究的都不一样。我外公做的高能,主要研究量子场论;而我做的是凝聚态——” “什么态?” “如果您要让我跟您解释这个,就算解释到明年也难解释清楚——” 钟伯把啤酒罐重重往桌上一磕,“你平时对阿宁也是这么没耐心吗?” “她那么识趣的人,我说讲不清楚的时候,她就不会再追问了。 “你说谁不识趣?”钟伯吹胡子瞪眼。 “我不说话,我喝酒,喝酒总行了吗?”黎若谷深呼吸后,端起啤酒罐,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下半罐。 钟伯转过头又问赵宁静,“他平时是不是也经常这么跟你发脾气?” 赵宁静连忙摇头。 “那是还没结婚,”他开始苦口婆心,“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一定要听我的,他要是经常跟你发脾气,什么都他做主,还把你看得牢牢的……这种的十有八九婚后就会开始家暴——” “噗——”黎若谷一口啤酒喷出来。 接过赵宁静递来的纸巾,擦干净以后,他已经不敢再随便说话,随老头去吐槽。而他从桌上的铁筒里抽出一根吸管,插到啤酒罐里,感到生无可恋时就深吸一口。 桌上的盘子空得见底时,黎若谷大松了一口气。 钟伯没让赵宁静收拾,直接把他俩赶出店外。 黎若谷站在屋檐下,望着头顶漆黑的天空,顿时有种从大气层稀薄的高空回到地面的感觉,一连深吸了好几口寒冷的空气。 “走走吧,坐车太闷了。”赵宁静说着来挽着他的胳膊,用了些劲像搀着他一样。 “我没事。”他说。 风吹到他脸上,从海边到市区,夜空都一样阴沉。 “钟伯比较固执,不那么好相处,但是人真的很好。”赵宁静解释说。 “看他跟他儿子的关系就知道了,”黎若谷说着,顿了一下,“话说回来,大部份的父子关系都不好,天生的敌人和对手。” “你们家也这样吗?” 黎若谷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道:“相互看不顺眼吧。” 赵宁静有些担忧地问:“你对钟伯会不会——” “刚开始他总针对我时,有那么一点不舒服,”黎若谷坦白地说道,“后来我发现,我还挺喜欢这老头的。” “为什么?” “他是站你那边的,”黎若谷说,“只要是站在你那边的人我就没理由不喜欢。” 赵宁静站住,动容地望着他,“我不是故意不说话。而是只有这么个人,即使全世界都觉得我配不上你,但他会去挑剔你,怕你对我不好。只有这么一个人,我不想寒他的心。” “那你还让我寒心?”黎若谷气恼道。 赵宁静抿着嘴不说话。 “再说了,你怎么以为只有他一个人?”黎若谷一步跨到她面前,“我也是站你那边的。” 赵宁静呆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他,天上恰好下起了毛毛雨,在她仰头时,温柔细密的雨织恰好落入眼中。 黎若谷连忙把她揽进屋檐下面躲雨,还没站稳,赵宁静猛地扎进了他怀里。 昏灯微雨的夜巷,路灯照得路面湿润反光,灯下雨丝斜斜地飞扬。 在冷寂的夜里,他听她说:“如果时间能变慢就好了。” 他抬起手,缓缓落到她的发顶 分卷阅读66 ,“就算时间飞逝又怎么样,我不会变的。” 赵宁静的两手交放在扶手上,紧张地望着沉思了好一会儿的徐培宇。 他一会儿抽出病历放到上面,一会儿又拿起来压回去,反复几次,他的两手交握压在一叠病历上。 “开始试着减药。”他说。 赵宁静的手紧抓扶手,“减药?” “这个月先减去四分之一的剂量,”徐培宇说,“如果顺利,下个月就减到一半,再减至四分之一,直到停药为止。” 赵宁静没有立刻开口,她抬手摸了摸头发,又垂下来,十根手指绞在一起,“这是说我已经好了吗?” “你可以正常工作和生活,情绪也相对稳定,”徐培宇微笑地说,“和正常人一样了。” 赵宁静松开扶手,兀地站起来,想要说什么,临到嘴边又忘了。 她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几遍,又坐了回去,“好多次,我都以为我这辈子完了。” 她又重新抓住扶手,眼里浮起水光,“不止是孤独,卑微,更恐怖的是看不到一点希望——” 眼泪成串地淌落,她却露出了笑,“那时真的就以为,这辈子我都会活在自责愧疚和恐惧里,除死不能解脱。” 徐培宇望着她,怔忡起来。 很多人,很多很多人,最后都是死才获得解脱。 他的病人,有人只来过一次两次。 也有人每周都来,突然有天就不再来了。 他这间几平方的诊室里,面如死灰的人接踵进来,诊断,开药,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什么。 连他,也有不敢去面对的创伤。 女友离开的头一年里,几乎每天晚上,都能梦到她又站在面前,听到她痛苦的哀求,哀求他无论如何都要过得好好的。 然后她才能安心地寻求解脱。 他的眉头皱得死紧,及时地控制住情绪,抬头看向对面泪珠不断的人,至少她是好了。 他抽了两张纸巾,走到她面前,蹲下来递给她纸巾。 赵宁静接过来,擦了擦脸,微微有些窘困,“谢谢!” 徐培宇这才站起来,递给她纸笔,指着纸上的一处空白说道:“这里填上紧急联络人的电话。” “啊?为什么?”赵宁静凭着第一反应,填上了黎若谷的电话。 徐培宇接过来,看了一眼,就夹进资料袋里,“你一直服用的药,虽然效果好,但是在服药初期和减药期间,有一定概率会诱发自杀。” 他的话刚说完,赵宁静脸上的喜悦退去,十指又捏紧。 徐培宇立刻说道:“极小的概率,说明书上也有写。格外担心是不必要的,只是出现自杀念头一定要及时就医。” 赵宁静茫然地点了点头。 徐培宇见她目光发怔,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原本还想跟她说减药期和停药半年内极易复发。现在再说,只怕她会接受不了,反而产生心理压力。 “我曾经想不通,爸爸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赵宁静突然说,“后来再想想,其实他一直在跟我说,反反复复,只是我不知道那些话就是遗言。” “什么话?”徐培宇问。 “‘对不起,我是个没用的父亲,没有留住你妈妈,害你从小没有母亲,吃了很多的苦。我没什么资格教训你,但是一定要让你知道,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必须要慎重考虑。’——”她重复完,接着说道,“这样的唠叨是不是很耳熟?” 徐培宇点头,“后半句只要是父母都会说。” “我当时也觉得就是家常琐碎的唠叨而已。直到我也得了抑郁,才知道他抑郁那么多年,早就丧失了交流的意愿,说出这些话,对他来说太难了。” “他对你有很严重的愧疚心理。” 赵宁静却摇了下头,“他对妈妈的愧疚应该更多一些。” 徐培宇凝神,这是她第一次听起母亲。 “他们离婚的原因是思想传统的奶奶不喜欢妈妈,吵啊骂的都是家常便饭,有一次吵起来,奶奶心脏病发没再救过来。”赵宁静像说着别人家的事一样,“我那时候很小,奶奶也不喜欢我,我天真地以为她走以后,这个家就安宁了。却没想到,料理完奶奶的后事,妈妈竟然也要离开这个家。” 徐培宇回到了桌子前,抓起桌上的笔握在手里。 赵宁静接着说:“那段时间,我没去上学,妈妈走到哪里,跟到哪里,连觉也不敢睡太实。毕竟是小孩子,熬了两天,就睡死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了门响,可是太困睁不开眼睛。又想继续睡,又担心妈妈真的走了怎么办,终于从床上爬起来,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只见到爸爸一个人背光站在窗户前。我立即爬上书桌,开了窗子往外看,妈妈刚刚走过楼前的橡树。” ☆、chapter 34 “后来呢?” “她很快改嫁了,新的家庭不准她跟 分卷阅读67 我们来往。后面有关她的事都是听别人说的,”赵宁静说到这里,低头停顿了很久时间,诊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她刚嫁过去不久就怀孕了,查出子痫前期,那边的家庭却还坚持要她生下孩子,最后大人孩子都没保住。死前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以为逃出了牢笼,没想到又跳进了火坑。” 徐培宇握紧坚硬的笔杆,“你后悔当时贪睡没有起床?” 赵宁静抿了很久的嘴唇,“小时候什么道理都不懂,能不后悔吗?如果当时我没有多睡那么一会儿,她应该还在家里,每天早上还会买了豆浆和油条回家叫我起床。” “听到坏消息时,你也认为这是你的错?” “还是后悔,只是后悔也没什么用了。” “之前你觉得她还会回家?” “为什么不回家?她是我妈,我那时候理直气壮地这么想的,也这么问我爸。” “你爸怎么回答你的?” “他说我要是认真做作业,考试拿个好名次她就会回来。” 徐培宇在心里叹了口气,就这样随便的敷衍,作出不可能做到的承诺 “后来你的想法改变了吗?” “长大了,懂一些道理了肯定就想通了,但是有什么用呢?我已经长大了啊。” 徐培宇故意用笔尖微微刺着指头,稍稍用劲,却不怎么疼的力度。 她说得很对,即使懂了那些道理又有什么用?都已经长大了。 这些人在幼年时期,把遭遇到的伤害,都当作是自己应得的惩罚。等到长大明白道理时,惩罚的印记却积年累月渗入了性格里,潜意识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你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平等?”徐培宇问。 赵宁静想了一下,“有点印象。” “虽然不该,但我还是要说,”徐培宇说,“如果把你妈那段婚姻换到这个年代中来,那段感情里她的内心是平等的,她要么就选择结束离开,她不会失去生命;要么为了爱情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生下孩子,那么她最后也不会那样抱怨。” 赵宁静一愣,“我不明白,付出生命的人难道还错了吗?” “没错,”徐培宇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说,如果内心不平等,即使没发生那样的意外,那段感情的结局对你妈妈来说也可能还是很不幸。” 陶正南望着挑高的顶梁,垂下来的水晶灯射出刺眼的光。 他的目光往下移,又心不在焉地看着落地窗外起伏的的海水。服务员又开门进来,上了一道烤乳猪,皮烤得金黄,油香四溢。 “半湾酒店真是名不虚传,出品的菜每一道色香味俱全。” 陶正南的目光又落到说话的人身上,那人面对他坐着,六十上下的年纪,红脸半秃,典型的生活安逸的小官僚,发福的身材挡去了半扇窗户的海。 陶正南对他和他的家人斯文的笑了笑,“这家餐厅的菜色出品一般,好的是房间不需要提前预订。招呼不周,您别介意。” 红脸的眼珠惊讶地一突,又镇定下来,咂舌道:“这还一般?那好的——” 坐他一旁的女儿偷觑了陶正南一眼,焦急地打断父亲的话,“酒店的餐厅都是为下榻的商务人士方便用餐而附设,关键在于方便快捷。真正有名的是四季酒店的餐厅,提前两个月都预订不到位。” 她展现过自己的见多识广,对报以陶正南羞赧地一笑。 陶正南笑了笑,“需要提前那么久吗?都是助理订位子,我不太清楚。周小姐知道的真不少。” 他说完就垂下眼皮,险险躲过了娇媚的眼神,才又转向她的父亲,“下次您再来看望女儿请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提前安排,再这么仓促也太不像样了。” 红脸老人哈哈笑了起来,“怎么好意思总叫你破费?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事情想要问你,不然也来打扰你了。” 陶正南神色一怔,“是什么事?” “赵楠有个女儿,年纪跟你差不多大,你认识吗?” 陶正南突然一抬手,撞上瓷勺,瓷勺碰到碗沿,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慌忙捡起勺子放好,稳定心神后再看向那个老人,才发现这个看起来肥胖土气的小城官僚,一双眼睛却仿佛能洞察人心。 他不由得实话实说,“我们那时在交往。” 红脸老人了然地点了下头,“她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陶正南皱了下眉头,“您怎么知道那时我跟她已经——” “因为你看起来对她当时的情况一无所知啊。” “什么情况?” “她受了很大的刺激,有些神智不清,”红脸老人说着,神色自责,“说是什么声音都怕,也怕光,经常钻到桌子或者床下面,半夜里睡着睡着突然尖叫——” 陶正南突然想起上次钟伯说他的老伴过世时,她也是关在家里,窗帘拉严实,房间里白天也像黑夜。 老人继续说:“她的亲戚商量过后,把她关到一个房间, 分卷阅读68 每家负责看管一周,到了时间就送去下一家。大家以为她是伤心过度,熬过那段时间,想开了就好了,就最低限度地保证她不寻死。没想到她太难受了,有时候甚至会拿头撞墙。” “她怎么会那么想不开?” “我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少部份人创伤后会有这样的反应,而且是可以治疗的,不是只能痛苦地熬过去,”老人放下筷子,看了眼自己的女儿,“我也是当父亲的,也只有一个女儿,从小她淋个雨我都心疼,看到那孩子当时的处境,难受就不说了。当时我也做不了什么,过去这些年,现在也就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她——”陶正南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她现在很好。” “她现在在做什么?结婚了吗?” “她——”陶正南猛地起身,“对不起,我失陪一下。” 他走到洗手间,水流哗哗地冲着手,手指头被抠得通红,他才咬紧了牙去搓手背上的皮肤,没一会儿又红了一大片。 橡子打到赵宁静头上,她惊惧的反应一遍遍地闯入脑海。 原来那时候她不是讨厌他,如果他那时—— 那时离他出国的时间很近,他能留下来吗? 水流突然停了,把手伸到红外线感应的地方,水龙头却没有出水,他焦虑得浑身发抖,仿佛有只手扼住了他的脖了。 二十多分钟后,他才回到餐厅的包间。 结完账在酒店门外送走父女俩,他立即叫了车来,刚要上车,一个人影却挡住了他,是面如菜色,灰败憔悴的薛琪。 “让开!”他吼道。 “我真的知道错了,”薛琪想去抓他的袖子,却被他挥开。她只好两只空手捉在胸前,“我不应该随便怀疑你,想想都是,你怎么可能会看上她,你只是气我——” “你喜欢跟踪监视,我也不能让你白费力气,”陶正南讽刺地说,“查到我在别的女人家里夜不归宿,很有成就感吧?” “我不知道你那是故意的。”薛琪说,“我保证,以后再不这么做了。” “你跟你的下一任去保证。听你老板的话,找个寡言忠诚的物理男,还能帮你写论文。” 说完他想要上车,薛琪却用整个身体把门堵得死死的。 “不,我只爱你——” 陶正南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小心地捏起她的衣袖,揪住了用力一拽。在她惊讶之余,自己趁空坐上车,拉住车门吩咐助理落锁。 成功地甩开她,车子平稳地开上了马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沿着港口一路往西驶过高架桥,在老旧的居民区里停稳。 陶正南埋头一口气爬到楼梯顶上,站在那株狰狞的老榕树下时,他才察觉到双腿酸痛地打颤。他穿过那整齐垂落像胡须一样的气根,靠着粗壮结实的树干,听着一声急过一声的喘气声,问自己,还来得及吗? 六年前就应该在她身边的,现在才来,是不是太晚了? 他总以为,他是可以忘记的,区区一个赵宁静,根本不要花力气地在乎。 他不肯承认,不肯面对,可不管他多么自信,对赵宁静的爱恨都一直在那里。 一点一点地流进了被他忽略的深处,在那里悄悄形成一个堰塞湖,水满之前一无所觉,决堤了才发现,却已经太迟了。 这里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 街上的那家音像店还是播放着那些听腻的老歌。 他撑着树干站直,正要继续走,一抬头就看到赵宁静挽着那个男人走过来,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娇柔又依恋的样子,仿佛一个耳光重重地甩到他的脸上。 他们一起走过这棵树,没有看见树下的他,一直走到楼梯边沿,才停了下来。 “你真的不吃了晚饭再走?一会儿饿了又不舒服怎么办?”她说。 “来不及了,老板约了七点谈事情,我看好时间五点半出门,没时间耽搁了。” “那你为什么不中午走?这样就可以吃了晚饭再去。” “你说为什么?马上又都要忙上一段时间——” 她笑着说,“你就少点抱怨吧。我在你口袋里放了两块健达,上车记得吃——唔——” ☆、chapter 35 陶正南转过了脸,可声音还持续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你能不能别总在外面这样?” “天这么黑,又没人看——好了,我走了,你快回去。” 赵宁静痴望着早已走下楼梯的人,直到看不见时,才不舍般地转过身。 他一步踏出去,“你以为他会真的跟你在一起吗?” 赵宁静猛地退后一步,半只脚悬在楼梯边沿,她却好像根本不知道危险似的,垂头说道;“多谢关心,请慢走。” 说着想从旁边跨出一步,陶正南却又堵住了她的路。 她只好收回脚,“你到底想 分卷阅读69 干什么?”像被激怒一般地抬起头,“如果你觉得把我羞辱得不过瘾,你说个办法,一劳永逸行不行?” “我们重新开始。” “什么?” “你不是说一劳永逸吗?”陶正南说,“我们重新开始,我就不会再恨你。” “原来是这个?”赵宁静讽刺地说道,“你幼不幼稚?非要你再把我甩一次,你心理才平衡是吗?” “不是——” “那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想像以前一样,我们还在一起,我们从来没分过手,我们马上结婚——” “你疯了吗?不久前你还恨不得我悲惨落魄没人要。” “希望你悲惨落魄没人要。那是因为你走投无路了,才会回到我这里。” “你是不是忘了你一直有女朋友?” 陶正南冷笑,“女朋友?找一千个一万个有什么用?最终想要的,还是只有你一个。” “你真是不可理喻,那样羞辱我后,你还能说得出这种话。” “那你让我怎么办?去死吗?”他突然吼道,胸口情绪汹涌,“先说喜欢的人是你,说完转身就跑的人也是你;先说想要个家的人是你,结婚放我鸽子的也是你——我不找个理由去恨你,难道接受你不爱我事实吗?” 她的表情逐渐软化,“那时候我——” 陶正南张着嘴,只觉得呼吸都痛,“这么多年,我一直冷酷地活着。充满了欲望,充满了孤独和怨恨,没有心,也没有安全感。找到你以后,看到你跟别人在一起,我虽然愤怒,刻薄,痛苦,可至少我——”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至少我知道,我这里面是装得有东西的。” “你是真的不知道喜欢你的人有多痛苦吗?”赵宁静突然问。 “痛苦?” “除了不要命地去爱你,放弃自己的一切,忽略自己的感受,任你怎么轻辱,都忍受着,才不会失去你。” 他错愕地望着她。 赵宁静接着说道:“我坚持了几年,就一次没坚持下去,你就放弃了。那么多年后,你还是一点没变,轻易就放弃,发现放弃不那么容易,又来纠缠。反反复复,你心里只有你自己,只顾自己的感受。你不好过,就要把别人都弄得很难受。” 他张了几次嘴,脑子里拼命地苦想,却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我不会了——”他的话说出口便是一愣,随后黑暗的大脑仿佛亮起一点微弱的星光。那光逐渐地扩大,他的思维突然敞亮起来,只要她肯定回来,怎么都好。 他又接着说:“对,我不会了,我会对你好,你说什么我都听,我都答应你。” 他激动地往前跨了一步。 “我不要!”赵宁静大叫着摇头,感受到威胁她往后退,却一脚踩空,身体仰着向后面那坡楼梯倒去。 陶正南心跳暂停,一把拉住她,一股向下的重力拽着他俯倾,眼看两个人要一起摔落下去,他咬牙将她推上去,而自己却重重地倾倒下去。 眼前的景象不时的翻转,他身不由己地一级一级地滚落。 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怎么样?会不会死?会不会残废?但是他庆幸这些风险最终只会落到他的头上。 幸运的是,他很快撞上中间分隔方向栏杆,停了下来。 他睁开眼睛,靠着栏杆往上看,赵宁静穿的鞋掉在离他两级台阶的地方,黑色皮革上的金色装饰圆扣在黑暗中闪着光泽。 赵宁静看起来没事,光着脚跳下台阶,经过她的鞋时她也没停,径直冲到他的面前,焦急地拉着他,细心地察看他的身体和手脚是不是有伤。 她低着头,有几缕头发没扎到,掉到她的脸旁。不时在她嘴边的那颗痣上抚来抚去。那粒痣像钢笔笔尖留在白纸上的墨点,只有离得近了,仔细看才看得到。 他抬起手,捏起那一缕头发。 她垂着眼睛,动作一顿,身体紧张得僵硬起来。在她作出反应前,他将她拉近胸口,手臂紧紧勒住,不准她挣逃出去。 他期望她别动,安静的,任他抱一会儿。 他期望她跟他说话,不管是像以前他做作业时,她在旁边不小心发出的细碎声音;还是阳光洒向灌木丛的路边,她闭起眼睛大喊着喜欢他的声音。 没有声音。 她沉默地挣扎,与他对抗。 他什么都有了,却没有了那个大喊着喜欢他很久很久的人。 一道白光在他眼前亮起,他转过头,目光望进模糊的夜色中。 他松开了手臂。 她立刻站了起来,站得笔直的。 “一直没来得及恭喜你,”赵宁静说,“这么多年的努力,你终于活成了自己想成为的样子,也是我——最讨厌的样子。” “你喜欢的是什么样子?” “是你怎么努力也成为不了的。” 他仰起头,“他不可能真的跟你在一起,如果你非要试试,那我等你哭 分卷阅读70 着回来。” 赵宁静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她走上两级台阶捡起鞋趿到脚上,又继续走,直到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陶正南站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土,强迫自己去忽略心头的焦虑,往下一步一步,走到薛琪面前站住。 “你应该已经不能再用我的账号了,怎么还能找到这儿?” “你的车刚走,后面就来了辆出租车。”薛琪说话时,嗓子仿佛绷住的,异样的阴沉感,“真没想到,因为她是老板的女朋友,我一直不敢多想。” 陶正南再不否认,“现在才知道你错怪好人了?” 薛琪摁亮手机,举到他眼前给他看,正是他抱着赵宁静的照片,因为开了闪光灯颜色发白。 “亲眼见到才知道,原来你也不是对谁都那么冷冰冰的,这副深情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恶心。”薛琪说到这里,咬紧了牙,眼里却渗出水光,“她不就是漂亮一点,你们男人都疯了吗?” 陶正南盯着那张照片,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才抬头说道:“我喜欢她,这不是什么怪事。奇怪的是你那个老板吧,以他的头脑和智商,在他那样的年纪很难有敌手。他也看上她,这不正好说明了她有过人之处——” 薛琪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将牙齿咬得更紧。 陶正南又接着说道:“不过她刚刚拒绝我了,往后你见到她,说不定就得恭恭敬敬叫她一声师母。”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绕过她离开了。 3同类 薛琪坐在一个夸张的祖母绿沙发上。 她的背后是一墙的颜色张扬的包袋,左侧的小桌上展示着几双镶着宝石的高跟鞋,伸伸手就能拿来试穿。 她的目光穿过闪着宝石光芒的鞋,专注地望着不远处的柜台。 那个女人有时在那里,有时不在。多数时候她都在那间小办公室里,就是老板威胁要开除她的那间小办公室。 今天上午,她却一直在外面,一会儿站在货架前比比划划,一会儿又跟店员低声耳语,精彩的是,她有时候还得陪同客人购物,虽然一个早上只出现过一个。 那个客人一看就是个更年期妇女,头小身子壮,头顶很尖,颈背堆着厚厚的肉,她还披着一条黑白竖条纹的披肩,就像只在草丛中穿梭的獾,凶狠狡诈。 薛琪看着她一路紧跟着獾,笑脸相迎,卑躬屈膝,左一个江太太,右一个江太太。试鞋的时候,她甚至还要蹲下去系绊扣,或是用手去检查鞋的大小松紧。 薛琪的眼珠都快凸出来了。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拿着几件衣服,手指勾着一双鞋,边往柜台那边走,边接电话,看起来是去结账。 尽管她讲电话时声音很低,但这片无人的区域太安静,她说话的内容还是进入了耳朵里。 来电的人似乎让她很意外,她一连说了好几个知道,“我知道你,知道知道,没想到是你……你要过来吗?” 谁要来呢?薛琪想着,不会又是哪个男人? 那天以后,她急切地想了解这个摧毁了她所有的女人,所以她来了这里。 一连观察了几天,亲眼所见,她不止惊讶,甚至觉得荒谬。 老板肯定是被她欺骗了吧? 正想得出神,一只手突然伸到她面前。 薛琪吓得屏息,视线朝下,看清楚那是一只肥厚的手,手背上还长着粗黑的毛。 那毛手从挂架上取下一只玫红的高跟鞋,那感觉太怪异了,就像大猩猩握着粉红的蔷薇一样。薛琪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随着那只手,转移到了手掌的主人身上。 那只更年期的獾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坐到她旁边的,她把鞋子“啪”地摔到地上,一只同样肥厚的脚也挤了进去,鲜嫩秀气的鞋可怜地被撑开。 ☆、chapter 36 薛琪不忍再看,又盯着柜台。 “你看什么?”旁边的人问,“来帮我看看这双鞋怎么样?” “我不是店员。”薛琪头也不转,没好气地说。 “我知道你不是店员,帮忙看下,给个意见。” “好看。”她依旧没转头,丢给旁边两个字。 “你到底在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薛琪被问烦了,手往柜台一指。 “赵经理在帮我结账,”那人又说,“你也是觉得她漂亮才看的吧,脸蛋身材都好,人品更不用说,在这里这么多年没出过事。” “出事?”薛琪终于转过头来,望着这个人,似乎她被称作江太太,“出什么事?” “被包养啊,勾引别人老公啊,还不就是这些事。从来没听说过她跟谁有牵扯,顾客就顾客,漂亮还这么本份的少见。” “她不安份你也不知道啊?” “这不明摆着吗?谁搭上有钱人了还干这份辛苦的事?” “如果是刚搭上呢?” 分卷阅读71 那人扒掉鞋,抬起头很严肃地望着她:“你知道什么?” “你会跟她说吗?”薛琪说,“我在找证据,你跟她一说,就打草惊蛇了。” “我不说。怎么回事儿,你原原本本地跟我说清楚。” 她被江太太抓着手,委屈的情绪又急又汹地涌上鼻头,“我现在都快要疯了——” 她哭着把事情说完,又对江太太嘱咐,“您千万别让她知道,我男朋友已经不要我了,她再跟我老板乱讲,我可能都毕不了业。” 江太太拍着她的手安慰,“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告诉你,男人和女人可不一样。别说还没结婚,就算是结婚了,女人出轨,没有哪个男人能忍。” 薛琪一愣,抹去眼泪后,她像忽然被点醒似的,眼睛越睁越大。 她正要说什么,就见赵宁静微笑着向她们走过来,手里拎的是华丽的礼品袋。 “江太太,账已经结好了。您要的一件风衣,两双鞋——”赵宁静说着一顿。 薛琪察觉她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脸上。 “你的眼睛怎么红了?”她左看右看,似乎确认了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其他人,就盯着江太太看。 江太太粗鲁地接过那些袋子,冲她重重地冷哼一声,便扬长而去。 赵宁静又连忙问她:“是不是她给你气受了?” 薛琪盯着她的脸看,那神色还真是关心没错,只奇怪人怎么能假到这种地步,她忍耐着没说话。 “江太太最近家里有些心烦事,所以心情不太好。你选好了要买的东西没?” 薛琪摇摇头,一连待这里几天的借口,是说她要给一个重要人物挑份礼物。反正不管她给自己推荐什么礼物,她都一律摇头,不是贵就是别的什么理由。 赵宁静想了一下,建议道:“你在这里浪费时间也不是办法。我们这里有个店员跳槽去了一家主营餐具的店,就在同一栋楼,等我空了带你去那里看看,挑一对水晶酒杯,更适合送礼。” 薛琪觉得再听她说话,自己很可能会吐出来。还好这时一个店员过来:“经理,有人找。” 薛琪看了眼那个店员,视线就移到她后面的那个客人身上,不由得一惊。 尽管是初到美国时匆匆地见了一面,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薛琪却一眼认出了她,老板的前任女友贺敏。 她的相貌和打扮和几年前没什么变化,依然留着很短的头发,穿衬衫长裤,随意地挎着一个宽扁的单肩皮革书包,手上拖着一个小小的登机箱,脸上的神色照旧冷而疏离。 谁也看不出,这么一个人,平凡得就像背着包去赶地铁的普通上班族。当年却做出了一项价值数亿美元的研究成果,是数家生物科技公司抢夺拉拢的对象。 即使是被这样的女人甩掉,老板也一点不丢人。 丢人的是现任—— 赵宁静一见着贺敏,就把贺敏往沙发这边带,她指着薛琪对面的沙发叫贺敏坐,自己则坐到了薛琪旁边。 薛琪挪得离赵宁静远了一点,抬头见贺敏坐下来就朝自己瞥了一眼。薛琪激动地堆起笑,正想打招呼,贺敏已经转过脸去,压根儿没认出她。 “我考虑了几天,”贺敏有些尴尬地说道,“我给你这个东西的事,还是得让若谷知道,你看这样行不行——” 薛琪张着耳朵,全神贯注地听。 就在她急切地等待下文时,却被一声咳嗽打断。 薛有点恼怒地望着故意咳嗽的赵宁静。 赵宁静指着她,对贺敏介绍:“这是他的学生。” 贺敏望着她,那神色表示她还是没有认出来,只随意地一点头,“那我们换个地方?” 她说完这话。薛琪还没觉得什么,倒是赵宁静神情微妙。薛琪怎么觉得她像是对自己有点儿抱歉的意思? 薛琪刚想提一下之前跟贺敏的一面之缘,贺敏却一秒不耽搁地站起来,正要叫赵宁静。一个中年女人却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那个让薛琪讨厌得抓狂的林熙。 “在楼下看到你就觉得像,没想到还真是你,”中年女人对贺敏说,“在里面遇到,真是太巧了。” 赵宁静立刻站起来,对中年女人毕恭毕敬地问候:“方太太!” 方太太转过头,脸上带着优雅的笑对赵宁静说:“我才回来一个月不到,还没来谢谢你呢。” “不客气,”赵宁静说,“应该是我感谢您,给我提供了那么美的一个去处。” 薛琪盯着赵宁静看,发现她说话时视线往下垂,没有直视对方的眼睛,这样对待顾客不是很没礼貌吗? “你觉得好就行,我听说遭了台风,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一直没空去管。” “我把损毁的物品都列了清单,等我拿给您。” “用不着,坏了就坏了。那栋房子我弟弟说要自己管理,以后我也不再替他费那个心了。” 赵宁静显得很惊讶。 方太太接着说:“来给你介 分卷阅读72 绍一下,”她去拉了下贺敏,却被贺敏轻轻挣了一下。尽管有点尴尬,她脸上的笑容依然高雅,“这是贺敏,生物学家,哈佛的博士后哦。” 贺敏淡淡地说道:“那是老黄历了。” 薛琪连忙接话,“现在是伯克利的教授。” 方太太惊喜地连连赞叹几声:“若谷损失可大了,他到现在还单身,爸爸都急坏了。” 贺敏神色透露出一丝厌烦,“有什么可急的?女朋友不在这儿吗?” “啊?” 薛琪见方太太惊讶出声,然后竟是看向自己,她顿时明白了什么。 “我是黎若谷老师的学生,”她连忙往赵宁静身上一指,“这位才是。” 方太太又看向赵宁静,兀地一笑,转向贺敏,亲昵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说!你是不是跟若谷和好了,故意跟我兜圈子耍我吧?” 贺敏肩膀一抖,就把方太太的手抖了下来。她的表情本来就冷,此刻像被冻硬了一样,“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闲?不是找一群贵妇吃吃喝喝,就是逛街买东西,一点正事儿没有,才闲出功夫跟人兜圈子玩。” 方太太脸上的优雅再也挂不住了,“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是一吃了枪子儿的德性?” “我可不是看谁都呛,我见谁不顺眼才呛。” 薛琪见方太太的火正没处发。赵宁静又一脸想把自己藏起来的张惶,她一步走到她身旁,对方太太说道:“您还不知道吗?这位才是老板的女朋友啊。” 方太太又再看向赵宁静,一脸的不可能,“开什么玩笑?” 赵宁静重重地闭上眼睛。 薛琪心里忽然痛快起来,却听到贺敏冷漠的声音,“你是若谷的学生?普林斯顿的?” 薛琪点头,“我们以前见过的,那是老师去普林斯顿第一年,我也是刚到美国,您当时来找过老师——” “罗罗嗦嗦那么多干什么?就问你一句,回答我是或不是就行了。黎若谷的学生素质难道就这样?难怪这几年就吃个博士后的老本,”贺敏说着跨前一步,“刚刚谁让你多嘴的?” “啊?”薛琪不明白。 “这里谁问你问题了?你就插嘴?你跟谁学的礼貌,这么没大没小,啊?” 薛琪懵了。被人踩着脸教训,这是头一次经历,她的心里充满了屈辱,却又说不出话产。 “你干嘛教训别人的学生?”方太太问。 “因为她是别人的学生,所以我才只是教训。”贺敏冷着脸说,“要是我的学生,她这会儿早去我实验室捡老鼠屎了。” “我没说什么啊。”薛琪说。 “你还装?你老板跟谁交往,他姐姐用得着知道么?看到你那个打小报告的嘴脸就恶心。” “打小报告?”赵宁静似乎明白到了什么,转过来望着薛琪。 薛琪没有再掩饰心里的轻蔑和不屑,挑衅地望着她。 “亏你还对她客客气气的,她这种学生我见多了,不值得对她好,”贺敏说着,又扫了一眼方太太,接着对赵宁静说道,“我们换个地方。” 赵宁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贺敏一把拖走了。 薛琪盯着她俩的背影,视线随即被挡住,那位方太太坐在她的对面问:“我们聊聊吧。” ☆、chapter 37 咖啡厅里,赵宁静把美式咖啡递给看上去稍稍有些消气的贺敏,在她对面坐下。 “他家的人,还是怎么看怎么讨人厌,”贺敏说道,“每次看到他姐姐装模作样的就心烦。” 她说完,喝了口咖啡。 赵宁静的手指在咖啡杯的杯口,慢慢地划来划去。 “你跟他姐有过节吗?”她问。 “和今天一样,表面上很亲热,一边让你觉得她这人既善良又热心,一边在言语中透露若谷的各种不好。” 赵宁静皱眉,“你确定吗?” “说不好。”贺敏摇头,“没有真凭实据,就是一个感觉,我当时也没察觉,是后来发生一些事后,才有了这么个感觉。” “什么感觉?” “她一点都不希望亲弟弟好。反正她这个人心理很扭曲,明明有个很好的老公,孩子也大了,但她还是一副全天下都欠她的样子,又经常贴着娘家,”贺敏说,“当然,跟娘家近没什么不好,但她——” 赵宁静没想到在贺敏对黎若冰的评价是这样的。她想起黎若谷说过的话,“你是不是想说她有恋父情结?” “就是就是!”贺敏拍了下桌子,“就是这个感觉,我都不好意思跟若谷说。” 赵宁静沉默,黎若谷心里比谁都清楚。 “她跟我说话,都是一口一个‘我们黎家’。本来也没什么,我也不觉得我嫁给谁就是谁家的人,但放到黎若冰身上就很诡异,”贺敏说,“她就是她老公身上的寄生虫。” “她不是有自己的事业?” 分卷阅读73 “她的事业?如果你指的是她拿着老公的钱,一沓沓地打水漂也叫做事业的话。” 赵宁静仍旧沉默,她并不想对黎若冰有坏的评价。 贺敏叹了口气,“他们家最不容易的其实是阿姨,就是若谷的妈妈。后妈不好当这就不用说了,若谷跟他爸的感情割裂很严重,她只能经常两边跑。” 赵宁静想了一下,“我可以问你当年跟他分手的原因吗?” 贺敏思索了片刻,笑道:“这有什么不能问的?分手的原因是我跟他父亲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赵宁静心里清楚,肯定不只是‘一些’不愉快。 “我和若谷同年,26岁在一起时候,他拿到普林斯顿的offer时,我在哈佛做博后。”贺敏说,“我跟他一直异地,那时我老板正在做一个研究,一个全世界无数个课题组都在做的研究,谁也没想过会做出来,也不知道谁会第一个做出来。” 赵宁静听贺敏娓娓说着,那个世界的事离她太远,听起来就像天书一样。 “我那时就跟所有成绩还不错的学生一样,每天麻木又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实验。说得难听一点,我其实是很绝望的。” “绝望?”赵宁静不解。 “你听过‘生物老千’吗?” 赵宁静摇摇头。 “就是做不出东西,找不到工作,一辈子当博士后,永无出头之日。”贺敏说着,“我那时候甚至想过,不行的话,拿到学位就结婚,以后就当个家庭主妇。” “你当家庭主妇?”赵宁静错愕。 “不是愿意,而是如果实在没办法的话,”贺敏说,“我只想做研究,如果要去个生物科技公司就职,还不如把时间用在陪伴孩子身上。若谷那时已经拿到offer,肯定是不可能让他放弃的。所以我当时已经做好准备了。” “你说的准备是?” “毕业后就结婚。”贺敏说着神情唏嘘,“那真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直到研究终于有了一点进展,所有人欣喜若狂。这个时候他爸经常来看我,嘘寒问暖,给我很多的鼓励。” 赵宁静的手放到了桌子下面,两只手捏紧。 “刚开始真的觉得很温暖。直到有天,他跟我说了一番话。” “什么话?” “他跟我说,结果就算做出来,你一个学生能得到什么?功劳都是老板的,你甘心吗?”贺敏停了停,又说,“他说他可以出资给我开公司,一旦出了结果,就抢注专利,找个第三世界国家生产。” “你一定会拒绝的。” “我答应他了。” 赵宁静正要去拿杯子,听她这么说,诧异地忘了伸手要干嘛,又缩了回来。 “他觉得我们是一家人,我是可信的,那么他就不会再去找组里其他人。” “你是怕他收买别的人?” “组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做出结果,我不得不防着。” “他有没有可能,就真的只是想帮你呢?” “第一,这么做不是帮我。第二,我对这样的行为深恶痛绝。” “可是他呢?这件事里他不是很倒霉?”赵宁静困难地说道,“如果他父亲真的只是出于热心,你们也许就还——” “这是原则问题,”贺敏说。 “你对他——” “你是想问我对他到底有没有感情吧?” 赵宁静默认,听起来就是理智得冷血。 “没有感情的话,就用不着做那么绝了。”贺敏说道,“明知道会心软,会犹豫,那么干脆一点后路都不要留。” 赵宁静吃惊地望着她。 贺敏看了一下时间,“我得去机场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雪白的信封,推到赵宁静的面前。 赵宁静拿起信封,手指立刻摸到一块硬硬的东西。 “里面的东西你保管吧,对你也许有好处,至于信——”贺敏说,“麻烦转交给若谷。” 赵宁静直接放进包里。 “你不拆开看看么?” 她摇了下头,“不了。” 贺敏难得瞪大眼睛,你就不好奇是什么吗?” “好奇,”赵宁静说,“但我忍得住。” 3 信任 组会讨论提前结束,还剩下半小时,学生陆续离开。 江远平瞥了眼刚走出门的薛琪,转回头对黎若谷说:“你这个学生连讨论的内容都像听天书了。” 黎若谷问:“让她算的数值全算出来了吗?” 江远平对他耸一耸肩膀,什么话都没说。 宁辉皱着眉头,“应该在算最后一个,我那天去看了一下,电脑崩溃关机了。” “你怎么看?”黎若谷问。 宁辉摇了摇头,“如果以前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的话,还可以说是倒霉。但是之前也出现过,电脑关机几天的情况。她人都不在学校。还是我去开机,又重新设了参数 分卷阅读74 ,才又接着计算的。” 黎若谷问:“你为什么要帮她弄这种事?” 宁辉说:“我们自己组里倒好说,但这毕竟是给江老师做事,耽搁了不好。” “那你怎么也没跟我说。” “您都忙成那样,在地上的时间都没几天,我也不想您还为这种事心烦。” “她平时来学校吗?” “呵!”江远平夸张地发出一声笑。 “她的那张办公桌都被别人拿来码资料。” 黎若谷把笔摔回去,双臂抱在胸前,神色肃然。 “说真的,我也有头痛的学生,”江远平说,“但像这样的,真是第一次见,普林斯顿的学生水准有口皆碑,在那样极端严谨的氛围里,她到底是怎么变成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异类的?” “对物理没兴趣,当然就沉不下心来干活。”黎若谷说,“要命的是自己还觉得自己很厉害,这样的人我们见得还少吗?” 江远平说:“再怎么也不至于连个数值都算不好。” 黎若谷说:“不是算不好,是不屑算,天才怎么能来做这么简单的事?” 宁辉接过话,“这样的学生还真不少。” 黎若谷摇了摇头,“照目前的形势,只会越来越多,送到我们手里的,都是拼GPA的学生,连最基本的科研素养都没有。薛琪算是一个教训,后来每个学生我都要长时间聊过之后才会考虑收不收。晓辰就是个例子,成绩单不怎么好看,聊起物理却很有自己的想法。” 江远平说:“有耐心的话,学生从本科开始培养是比较保险的。” 宁辉撇了撇嘴,“费时费力培养出来,女朋友手指一勾,拍拍屁股跟着出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江远平说:“这个就没办法了。你看不见有那种女朋友还没勾手指,就急巴巴地丢掉几年打拼的一切,把女朋友守得牢牢的。” 宁辉说:“这倒是人之常情。” 黎若谷说:“物理不会跑,老婆可是长脚的。” 江远平问:“那你这个学生怎么办?” “随她去,最多两年,我可能就回来了。到时候毕不了业是她自己的事。”黎若谷开始整理桌上的东西,“数值我会让另一个学生算出来给你。” 宁辉见要散了,掏出耳机塞进耳朵,翻开本子开始算东西。 江远平问黎若谷,“你过会儿不是要跟院长吃饭?” “改到下周了,”黎若谷说,“这段时间校长副校长轮流吃饭,又是半个月没见了,之后我又得去美国待上一个月,这个周末怎么都得留出来陪她。” “你不是不去耀宗那里了?” “晓辰刚好通过了资格考试,我让她去那边待半年,过去就为了安排这件事。” “那你春节前回不来了?” “国外春节都是要干活的,”黎若谷说,“再说了,来日方长,以后几十年不都会一起过?” “倒也是,说到这里,”江远平抬头,脸上带着算计的笑,“口头offer谈妥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黎若谷一愣,这不应该是保密的吗? ☆、chapter 38 “年薪七位数?” “你不也快七位数了?” “听说你可是翻了快一倍。”江远平说,“不过不给到这个价,你还真没有来的必要。我关心的是启动经费——” “256。” “不可能!”江远平说,“宁辉都不止这么点儿。” “我是说给你建cluster,256个核。” “你再抠门儿点?我们好歹有同门之谊,”江远平退到门边,把虚掩的门拨开一点,“至少1000个核,全是胖节点,不然我在这里大喊一声今晚你请大家吃饭。” 黎若谷望着自家师兄,深呼吸又深呼吸,他还有脸说同门之谊—— 这个吸血鬼! “1000个核刚好是我所有的钱,全给你了,我要请人,雇学生博士后怎么办?” “你少装了,如果没有得到确切消息,我根本不会提。”江远平说着,脚把门缝又踢得大了一些,伸长脖子把脸探出去,走廊上鸦雀无声,他清了清嗓子—— “512!” “那我就笑纳了,”江远平朝他挥手,“快去约会吧。” 黎若谷站在没动。 江远平跟他对视一会儿,丧气道:“不走也行,但是不准说话。” 黎若谷见他说完就移动到宁辉身边,他也跟过去,不说话,只是抱着手臂紧盯着江远平。 江远平敲敲宁辉的桌板。 宁辉拿下耳机,抬头望着两人。 江远平起先还有点儿放不开,抬手抹一把脸,“你老板说我们总去蹭人家的cluster不方便,想自己建个1000个核的,他出512个的钱,剩下我们俩一人一半 分卷阅读75 怎么样?” 宁辉听他说完,看向黎若谷。 黎若谷挑了下眼角。 宁辉干笑,“江老师,蹭设备的是你,不是我们,我和老板又不是做计算的。” 江远平黑脸。 宁辉飞快地合上本子,卷起来就走,“算到一半又被打断了,我回办公室——” 他振振有词,为躲开这俩同门师兄弟,一脚跨到前面一排,正要继续往前,却看到桌板上放着一部手机。 “这是谁的手机?” 他边问边拿起手机,黎若谷和江远平一起倾身看去。 屏幕竟然还亮着,是一张光线很暗,拍摄时由于闪光灯而发白的照片,照片上两个人紧紧拥抱,男的脸对着镜头,很清晰,女的却因为被抱着,看不到脸和上半身。 “这人好像有点眼熟,”宁辉说,“想起来了,不就是薛琪的男朋友,抱这么紧,啧啧,年轻人——” “可这照片不像自拍啊,拍的人似乎离得有点远,”江远平说,“你看这男的表情明显意外——” 黎若谷的视线很快从手机上移开,落在两个抵头研究的人身上时,他冲口吼道:“不准看了!” 不能看了——黎若谷的手紧握着桌沿,突起的骨节发白。 不能让他看出来。 “你激动什么?”江远平不解地看着他。 宁辉也看向他,目光从疑惑逐渐转变成猜测。 黎谷若张了几次嘴,脑子却连一个熟悉的汉字都没有。 那两人的目光带着关切。 他迟疑了一下,闭上眼睛,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却立刻又有了芒刺在背的感觉。 他用牙齿去咬上唇,咬得用力,紧张的时候他经常这么做,疼痛可以让他快速地摆脱那些困扰自己的情绪。 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屈辱和愤怒却一点没有减轻。 她怎么能—— 背叛两个字出现后,就像被一根锋利坚韧的渔线绞住了柔软的心脏,一来一回地牵拉,缓慢却没有尽头的痛楚。 他微微地弯下腰,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 大量的空气进入肺里,他的愤怒稍稍平息,立刻问了自己一连串的问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背叛我的?她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她打算把我怎么办? 想到这里,就像半空中飞来一团雪球,不偏不倚砸中他的脑门儿。 “若谷,你先别急,这个照片不大对劲。” 师兄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猛地转头,不假思索地问:“哪里不对?” “光着脚的,大冬天的,光腿就算了,在外面还光着脚,鞋去哪里了?这一看就是当时发生了什么混乱。” 师兄边说边把手机递给他。 黎若谷抢过来,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后,再看向照片,仔细看才知道,这是张截屏的照片,连同时间一起截了下来。 他看了眼时间,正好是老板约他谈回国的事情那天。 约的七点,他五点半从她家离开,这上面的时间是5点36分。短短的6分钟,能发生什么混乱? 他再去确认,地点是在她家附近的那坡楼梯上,她穿的是一件在家里常穿的T恤裙,裙脚刚到膝盖,外面套的一件藏蓝色的飞行夹克。 她还应该穿着那双金属圆扣的黑色乐福鞋。 他会记得这双鞋的怪异分类是因为,他管它叫拖鞋,她纠正说这不是拖鞋;他管它叫皮鞋,她又不服地说比皮鞋舒脚多了。 此时这双她十天有九天都穿着鞋却不见踪影。 他把那天离开前的记忆再往前推了推。 她一直有午睡的习惯。午睡醒了以后,房间里太冷,他们就盖着被子没有起床。整个下午,他在看一个学生的毕业论文,而她在看杂志。一直到走之前,他们才下床。 他毛衣外套穿得严严实实,她从衣帽架上取件短夹克披在裙子外面,光脚趿上那双鞋就要出门。 “外面冷,别送了。”他就要关门。 她一步跳出来,挽住他的手臂就把他往电梯的方向拽,“下去一下就上来。” 他不肯走,“你回去穿厚点再出来,我等你。” 她还是把他拖进了电梯,“就那么一会儿,冻不死的。” 这些温柔的回忆,慢慢抚平了他冲动竖起的逆鳞。 黎若谷抬头,对宁辉和师兄说道:“你们等等,我打个电话。” 他拿出手机,走到角落里,拨出了赵宁静的电话,通讯连通后,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 赵宁静很快接了电话,清甜而柔软的嗓音,和以往没什么变化,“喂——”随即又响起一片嘈杂。 “你那边怎么那么吵?” “商场促销。” “怎么又促销?” “新年啊,新年后还有春节,节日多嘛,没办法。”她说完,又问,“你呢?忙完了吗? 分卷阅读76 ” “忙完了。” 这样跟她琐碎的日常对话,把他最后的一点怀疑和不安都打消。 他突然变得像个少年般,一边说,一边心砰砰跳着,脸上露出情不自禁的笑容。 “打电话有事吗?”她问。 “有很重要的事。” “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 “那你别卖关子了,快说什么事——”她催促,“我这儿好忙。” “我爱你!” “啊?” “一分钟前才发现的,”他说 ,“对你的爱多得有点超出我的想像了。” 听筒里响起四周嘈杂的声音,咕咕嘟嘟像煮沸的水。 她却再没有发出过声音。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他心急地问。 “听见了。”闷闷的声音。 “听见了你也不出声?” “这种话能在电话里说吗?”她劈头盖脸的训斥,情绪很激动,“能在电话里随便这么说说的吗?这里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在看我——害我丢脸死了,”她的声音带着颤微微的哭腔,“这是你第一次说这种话,为什么不在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当着我的面说——我想你!我现在很想你怎么办?——” “回家吧,赵宁静,”他说道,“回家等着我。” 他收起电话,转过身就往门口跑去。 离门只有一步之遥的江远平一脚踹上门,堵住门口,抬头老奸巨滑地一笑,“有句话叫什么?投以木瓜,报以什么?” 黎若谷的手按在门框,转过头喊:“宁辉!” 宁辉抬起头,哭丧着脸说:“我出256个核好了吧!” 江远平满意地让到一旁。 黎若谷一拉开门,就站薛琪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鬼祟还来不及收起,又立即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我来拿手机。” 黎若谷把手上的本子摔到她面前,吓得她连忙退后一步,惊魂不定地望着他。 “干得不错!”他沉着脸,“你霸占着一个顶尖学生的资源几年,成绩和贡献还不如一个国内普通学生的。我顾念你是我的第一个学生,虽然总发愁不知道要包庇容忍你到什么时候,闭着眼睛一天忍过一天。现在好了,你把这个忍无可忍的理由送到我手里,就当是你的谢师礼了!” 薛琪大惊失色,“什么意思?” “转硕或者转学,退学也行,我管不了你了。” 黎若谷说完,一脚跨出门,捡起本子离去。 4最好的时光,最坏的时光 节日促销的商场简直就像是灾后避难现场,空地,扶梯,角落浮动着黑压压的人头。 就连平时少人问津的名品店外也排起了长龙。 赵宁静擦掉小黑板上的一部份字,在末尾又加上两款,最下面用加粗的笔写上“sold out”,排队的人看到后,又散去了几个。 她转身要进店里,却瞥到一个眼熟的人,微笑着迎上去,“江太太!您怎么今天来了?” 江太太瞥她一眼,眼皮往下一耷,半睁半闭的,“怎么我不能来?” “当然能,只不过您没必要受这个罪,需要什么我们送去您家里就好了。” ☆、chapter 39 说着话往里走。排在队伍第一个的年轻女孩抓着赵宁静问:“为什么她可以进去?” 赵宁静正要解释,江太太却在这时转过身来,半睁的眼睛把女孩儿一打量,“等急了?” 女孩儿说:“我排了快一个小时了。” “攒钱不也得等大半年,这一小时就等不及啦?” “我等不及要买个礼物送自己怎么啦?阿姨!!” “送自己?说得好听,买这种虚荣玩意儿,不还是为了吸引别人的目光?” “阿姨您说得没错,我着急要去吸引别人的目光。因为等到您这个年纪,就是把整家店穿身上,也吸引不来别人的目光了。” “姑娘你真可悲,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不用排队,”江太太转头瞥了一眼赵宁静,接着对那个年轻女孩儿说,“因为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起早贪黑,从不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而你现在浪费时间在这里排队,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算你再怎么起早贪黑,你的人生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了。懂不懂?” 江太太说完走进店里,女孩仍被拦在线外,只能冲她的背影喊。 “您还是少操心别人的人生,多操心操心自己下垂的眼角吧——” 赵宁静摇了下头,赶紧跟上去。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了,总觉得江太太那话是在指桑骂槐。 江太太每次来都是她陪伴购物,算是很熟悉,她高傲爱训斥人,但那些大道理都是随口一说,只是提醒,并没有针对性。 这次赵宁静听着那些话,心里却隐隐的感到难受。 分卷阅读77 敌意虽然很容易感觉出来,但毕竟看不见摸不着,她想可能是自己多心,倒再没去深想。 她们走过展示区域,遇到拿着一卷包装用的红色扎带,正往柜台走的林熙。她见了江太太连忙点头打招呼。 “等等,”江太太叫住她,“你陪我逛。” 林熙一愣,看向赵宁静。 赵宁静怔忡了一秒,立刻反应过来,拿过林熙手里的那圈扎带,对江太太微笑,“有需要的话,您再叫我。” “不需要。” 赵宁静望着江太太的后背,这下不用再猜了,她得罪了这个年消费额超过50万的顶级顾客,以及江太太那些消费能力不逊于她的朋友。 她苦想着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江太太,坐上车,一直到家楼下,她也没想出个头绪来。惆怅地朝天空叹了口气,才发现她只能看到一块四方的,被擎天高楼包围的天空,流云仿佛被囚禁在那一片狭空里。 赵宁静突然想到了玉景湾的云。 总有那种云层很低很低的傍晚,厚实的,像棉花一样大块大块的云朵,压向海平线,那里的天很空阔,云很自在。 贺敏像那样的云,黎若谷像那样的天。 而她,被一条长长的锁链,锁在这个城市的一个凳脚旁,围着那个凳脚奔波忙碌,承受各种各样的不得已,却改变不了什么。 想想这样的人生真是没什么意义。 她随意的发着感慨,随即便仓促地停下脚步,内心变得警惕而担忧。 几秒钟过去,她剖析自己的情绪,并没有明显的绝望,才又继续走路。 她又开始去琢磨江太太的反应,一个表情,一种语气,反复地被想起。 拿钥匙开门她才发现,她的手里一直拿着那卷扎带,往床头柜上一扔,正好压到贺敏写给黎若谷的信。想到这个,她又一阵心堵,脸冲下重重地扑到床上。 也许是太累的原因,她很快睡着了,却睡得并不踏实,江太太的表情和语气断断续续的又出现了。 手机闹铃大响的时候,她醒过来。窗户上的最后一抹亮光消失,房间里光线幽暗,黎若谷还没有来。 她捻开灯,关掉闹钟,端了半杯水回到床边,从锡箔板上抠下一粒白色的小药丸。 她把药丸掰成两半,一半握在手心里。另一半又掰成两半,把一半放回药盒里。抬头看到床边的日历,红笔画圈的日子是一周前。 那天起,她开始减药。 她叹了口气,正要将药倒进嘴里。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她一心慌,药从手里抖落。 她急忙弯腰去看,药被掰得很细,掉下去就找不着了。她索性趴到地上,开了手机的手电在床底搜寻。 停下的敲门声又响起了,比刚才更急。 赵宁静满脑子都是要找到药,与此同时,她也越来越不安。 “你在干什么?还不开门!”黎若谷声音带着焦急。 她不得不从床底下爬出来,去开了门。 黎若谷进来,先把房子一眼览尽,把刚才在门外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刚在干什么?” “找东西,”赵宁静说。 “为什么不开了门再找?我还以为又——。” 他的后半句话说得含混,赵宁静没听清,“你以为什么?”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开始脱外套。 赵宁静这才注意到他额头上有汗,接过他的外套,问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会出汗的?” “一整坡楼梯都是跑上来的,”他说完走到床边,疲劳地往上一躺,“有水吗?” 赵宁静正要去拿他的杯子。但他已经看到床头柜上的水杯,端过来就一口喝光。 “还要吗?”她问。 黎若谷摇了摇头,半靠着床头。 “你为什么要跑啊?慢慢走上来不行吗?”赵宁静拿了个枕头,垫到他身后。 黎若谷转过头,望着她出了会儿神,才说:“我哪知道就算跑上来也没用,还是没接上。” “什么没接上?” “没什么。”他闷声回了句。 赵宁静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对了,有东西要给你,”她从扎带下抽出那封信,递给他,“这是你前女友给你的。” 黎若谷看着那封信,并不去接,“你是说贺敏?” “你还有几个前女友?” 他改口,“贺敏给的?” 赵宁静一点都不想听到他叫这个名字,草草地答应一声,“嗯。” “你怎么会认识她的?” “说来话长,我现在不想解释。反正她让我转交给你,你就拿去吧。” 黎若谷还是没有接信,“你看吧,看完把内容跟我说一下就好了。” “我不看,又不是写给我的。”赵宁静把信扔到他身上,背过身去。 “那就都别看了。” 赵宁静转过头,正好看到那封信轻 分卷阅读78 飘飘地落到地上。她绕到那边,把信捡起来,又听到黎若谷说:“分手都写Email人,多重要的事不能写Email,还非得你来转交。” 赵宁静把信放回床头,“说不定是想把误会解释清楚呢?” “她都结婚几年了,我也有女朋友了,现在来解开这个误会有什么意义?”黎若谷说,“当年既然做那么决,那就抱着那个误会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赵宁静听着很刺耳,想法也不禁变得尖锐,“结婚了不是可以离婚,有女朋友就更不算什么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不算什么?”黎若谷问。 赵宁静懊恼地跺了下脚。 黎若谷接着说:“这么看来,哪天你想回头跟你前男友在一起,我也不算什么?” “不是——” “结婚了也可以离婚,你的婚姻恋爱观就这么轻浮?” “不是这样——” 她的双臂被他握紧,眼前一晃,就躺到床上,他跪在她身体两侧,眼里带着怒火,“说清楚,你拿我随便打发时间是吗?是不是你从来就没想过要跟我长久地过日子?” 他的问题,让赵宁静心底深处的绝望冒了出来,温热眼泪渗出眼角,“我不敢。” “什么事不敢?!” “什么都不敢!你什么都敢想,敢做,而我什么都不敢想,更不敢做,”赵宁静说,“你可以把我的前男友骂得一文不值,而我见到你的前女友大气都不敢出,你明白为什么吗?” 黎若谷一愣,手松开,“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怕她?” 赵宁静坐起来,抱着膝盖,“因为你不明白,所以什么都是白说。” 眼泪一直在流,她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房间里安静又闷沉。 许久过后,床动了一下,他似乎移动了位置,坐到了她旁边。 “你拿封她的信来给我,到底想我怎么办?” 听起来是他妥协了。 她的视线垂下去,看着自己的赤脚,“我不管。” 他的身体很快地从她的视线里掠过,又很快回来,她的头抬高了一点点,视线刚好看到他的手。 他取来了那封信,撕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信展开来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赵宁静不知道那封信有多长,只知道他看得很专心,看完后折起信装了回去,就开始出神。 又过了许久,他突然问她,“我们晚上吃什么?” 赵宁静盯着雪白的墙壁,听到自己寡淡的声音响起,“都可以。” “叫PIZZA外卖吧,我不想出门了。” 赵宁静跳下床去找手机,打开页面正要下单,又听到他问:“还是你想出去吃?” “不用了。”她又低头下单。 “下周我要去趟美国,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外面。” 这算是解释吧。赵宁静停下按手机,“去多久?” “一个月,伯克利我一个师弟那里,很早以前就说好的。” 赵宁静想继续下单,再去看屏幕,模模糊糊的,每个字都分裂成三个字,“伯克利不就是你前女友的那个学校吗?” ☆、chapter 40 “她是那个学校的?我不知道。” “别装了。”赵宁静觉得自己也分裂成几个人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几年没联系,也不是一个圈子里的,她去了哪里我怎么知道?” “她明明就很有名。” “我从来不看除学术文章以外的杂志。” 赵宁静又能看清字了,“要海鲜还是培根,还是海鲜培根双拼?” “多久能送到?” “半个小时。”她又问了一遍,“要海鲜还是培根。”他只吃这两种。 “先不急。”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过去,睁眼就见到他的脸在上方,挡去了一部份光,鼻梁和眼睛在阴影里,嘴唇和下巴映着柔光。 他早上大概又懒得没剃须,唇边长出了短短的青色胡茬。 “一般的校园都很大,这个你知道吧?”他问。 “嗯。” “就算不大,我一向深居简出,也不会到处闲晃。” 这个她信,平时让他出个门比登天还难。赵宁静不知道他到底想说表达什么,又“嗯”了一声。 “就算是很不巧,跟她遇到,我保证,除了打个招呼以外,绝对不跟她多说一句话。” “嗯——嗯?——”赵宁静反应过来,刚转过脸,嘴就被堵上了。 他的嘴唇似乎还带着冬天室外的低温,轻轻地抿了一下她的上唇,那硬硬刺刺的胡茬刷过她的皮肤,有如密齿扎进皮肤里。 “你也一样,”他退开说了这句话,又贴了过来。细密的刺痛从她的唇移到脸颊,一直 分卷阅读79 到耳后,他终于肯停下来,“不准再跟他说话,也不要让他有机会接近你,就算我信你,但我知道了还是会不舒服。” “你知道什么?”赵宁静问,“知道什么了让你不舒服?” 她的话刚说完,手指就被他捏紧。 “没什么,随便说说,”他说,“我不会说谎,也不会骗你,我可以保证跟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我也不会骗你啊,”赵宁静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他在她耳边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赵宁静等了一会儿,以为他在闭眸养神,转过去看他,正对上他漆黑明亮的眼睛。 “你不看看手机?”她问。 “不用电脑?”她问。 “不看论文?”她问。 “我第一次见你一动不动地发呆了一分钟上,”赵宁静兴奋地说,“你连思考问题的时候手指都在转笔。” “我不是发呆。”他终于开口了,“傻子才发呆。” “是是,那天才眼睛发直是在干什么?” “在看东西。” “看什么?” “看我的心脏。” 赵宁静脸一热,戳着他的胸口,“那你应该看这里。” 他伸手把她抱过来,“那是颗假的,以前我从来不慌张,不兴奋,不激动,安静心率永远是每分钟6070次。”他抓着她的手贴到胸口,他的心脏就像在她的掌心里跳动,“你看,你在旁边,就算我一动不动,心率也过速了。所以你才是我的心脏,你在我就兴奋,发热;你不在我会心悸,胸闷——” 他的声音低哑,说出的每个字都刺激到她的兴奋神经。 她的手紧紧地揪住他的衣服,耳热心跳地咬住下唇,仰起脸,渴望地凑到他的下巴,发出的声音也带着轻颤。 “别说了你——” “以前是谁总抱怨的?” “我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她说着,又伸手去捞他 ,够到他后就将他拉回来,紧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别离开我。” “就这样,”他们的身体紧紧贴着。她用自己的脸去贴他的脸,又重复了一遍,“别离开我!” 吃过晚饭,黎若谷罕见地没坐到书桌前去推公式,也没有看手机。 她早就给他买过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以前过来,总是带着笔记本或是谁的论文。这次除了钱包以外,别的什么都没带。 他罕见地陪她看电视,尽管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体验。赵宁静盯着屏幕上的黑白数独游戏,只觉得眼睛发酸并重影。她翻了个身,头枕着他的胸,屏幕上又出现两个数字。 “很快就好了。”他说完,过了一会儿,又拿起遥控器,按了几下,屏幕上再出现两个数字。 她打了个哈欠,抬起头,把他胸口绉起的睡衣扯平。这一动,似乎挡住他的视线了,他的头偏得远远,继续盯着屏幕,就像里面有钱捡。 赵宁静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学习差了,她的专注力维持不到五分钟,这个人玩数独都能忘我地玩上一小时。 看着他聚精会神的样子,她成心逗逗他,手慢慢伸了过去。 “等会儿,真的再等一会儿就完成了,”他说着整个人忽地挪开,她的手也从他身上滑下来。 赵宁静吹着掉到眼睛前面的头发,屏幕里还剩下不少空格,怎么看都不像快完成的。 “我终于明白了一些事。” “什么?” “男朋友还是更喜欢朴素和内涵丰富型的,”赵宁静瞪着数独,“你们好好相爱吧,我不打扰了。” 她说完脱掉外套,戴上眼罩,滑进被窝里睡了。 又过了一会儿,听到一声叹息,跟着一连串的响动,大概是关电视,脱衣服,关灯…… 他的手臂从后面伸过来搂住她,几声长吁短叹,“真的就快完成了,你个醋坛子……” 她默默地笑了,转过身回抱住他,损失好大的样子,就安慰一下吧。 赵宁静并没有忘记贺敏的那封信。 周末两天,黎若谷都陪着她,却只字不提那封信。 他没看那封信时,态度就是他一贯的冷漠。她或看或扔掉,一副随她处置,他漠不关心的样子。 然而看完那封信,他的态度就转变了,不但保存起来,连贺敏说要给她的东西,他也没给。 不知道是贺敏信里没提,还是他不想给。 她能猜到信里写的是关于他父亲的所作所为,她猜不到有没有更多的,比如贺敏的态度,她更想知道黎若谷的想法。 她能感觉得到黎若谷对她的感情,就像他那时答应她的一样,他从来不做令她不安的事,然而她才更加地不安。 不管是他在旁边翻着手机吃饭,还是并排靠在床头他搂着她,还是在街道上牵着她的手……她望着亲密的他,越来越常出神,疑惑眼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她幻想出来的。 泡泡吹得越大, 分卷阅读80 就是越接近破碎的时候。 也许突然哪一天,她翻遍整个世界,也找不到一个叫黎若谷的人。 又或者她从未去过玉景湾,黎若谷跟贺敏并没有分手,他们顺理成章的结婚,各自的事业风声水起。 她怎么会认得他们这样的人呢? 她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中,不断地寻找,寻找黎若谷真的出现在她生活中的证据。 黑暗的房间,透出了一线昏暗的光,隐隐露出一些家具边角,她不用去看也知道,哪是衣柜,哪是书桌,哪是床…… 因为这是她住了几年的房间。 她站在床边,透过黑暗,注视着床上睡着的人,只有一个人,那么床上睡着的是谁? 她慢慢地揭开了被子,脸露了出来,床上是一动不动没有生气的自己。 她尖叫地逃开,胸口几乎被恐惧压碎。 眼前却突然亮了起来,寂静的夜里,她听到自己害怕的喘息声。 “你怎么了?” 她警觉地转过头去,是黎若谷。 他手上拿着她的黑色眼罩,两眼惺松地望着她。 只是梦! “梦到什么了?”黎若谷伸过手来拂开她额头上的头发,“看这满头的汗——” 赵宁静扑到他身上,抱着他两行眼泪就滚了下来,“梦到你跟贺敏结婚了,我们从来就没有认识过。” 她的话刚说完,就感到他楼着她腰的手加重了力度,“要我说多少遍,我跟她没有可能。” “我还梦到我没去玉景湾——”她心有余悸地说,“如果我当时去了别的地方度假……” “你怎么就不能想点好的方面呢?”黎若谷说,“这是已经发生的事,身为一个物理研究工作者,严肃地告诉你,时光不能倒流,人不可能回到过去。我们已经认识了,在一起了,就没有人能回到过去,改变那段历史,让我们错过。” 赵宁静退开一点,认真地问:“真的吗?” 黎若谷抚额,“真的!” “如果光速被超越了呢?” “所谓的超越光速是指虫洞,类似一条捷径,就像是盘山公路走完要两小时,在山中间凿出一个隧洞,一个半小时就能到。回到过去是不可能的。” 赵宁静还真安心了,转念又问:“你不觉得可惜吗?” “什么可惜?” “贺敏,”赵宁静说,“学识渊博,气质也好,又是名校教授。” “这种类型我身边有一打,”黎若谷说,“你要为她审我一个晚上吗?那天吃饭就见了一面,我什么都没做过,反倒是你,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提——” “我怎么了?” “算了,没什么。” “你能不能每次把话说清楚?” “不能,提起来是给我自己找难受。” 赵宁静疑惑地盯着他。 黎若谷说,“睡觉吧。” “你睡吧。” 黎若谷刚躺下去,又坐起来,“好好,不睡了。” “你下周什么时候走?” “星期二的航班,直飞旧金山。”黎若谷问,“你去过美国吗?” “没有,”赵宁静把下巴放到膝盖上,“你们生活的那个世界,完全是另一面,我不懂,也去不了。” “怎么叫另一面?” “你们在正面,而我在背面,就算我走到边界上,看到了你们的世界,也过不去。” 黎若谷坐到她的面前,皱着眉头,凝神半晌,似乎才明白她的意思,“我最讨厌的事之一,就是谁用语文的思维,得出数学答案。”他顿了顿,加重语气,“结果一定是错得离谱。” “数学答案?什么跟什么?” “这种19世纪就被解决的老古董问题,你还敢振振有词地提出来,”黎若谷说着,目光环顾一圈,最后落到床头柜上的红色扎带上。 他伸手捞过来,抓过她的手,扎带沿着无名指松松地绕了一圈,量出了长度后剪断。 他把剪断的一截扎带拉直了给她看,正面和反面。把两端往中间一连,指头捏住合成一个圆环,“这叫双侧曲面,”他顿了顿,“你的结论是,就两算两端连接,正面依旧是正面,反面依旧是反面。两个面无法连通对吗?” 赵宁静点点头,这么直观浅显的东西,有什么好一本正经的演示的。大半夜的拿她的智商寻开心? 黎若谷重新展开扎带。捏住一端,扭转半圈。两端再次连接后,扯下一段透明胶带粘好,成了一个像8又不是8的圆环。套进她的无名指,大小刚刚好,“这个叫莫比乌斯带,边界消失后,只剩一个曲面。” 赵宁静将信将疑地拿下来,手指沿着莫比乌斯环的面滑过一圈又一圈,却永远在一个面上。 她惊讶地说:“真的只有一个面,就这么简单?” “简单?”黎若谷难得出大声,连连点几下脑袋,“也是,总不能跟你讲拓扑,讲不可定 分卷阅读81 向曲面。好吧,就是这么简单,只要你高兴。” 赵宁静垂下头,盯着掌心中的莫比乌斯环出神。 黎若谷拉着她躺下,“在我眼里,你和伯克利的贺敏没什么差别。” “你拿我寻开心吗?” “真话。”他抬手关了灯,“反正都是没学过量子力学的。” ☆、chapter 41 Chapter 8 黑影 1 知情 赵宁静仔细想,黎若谷走的前一天晚上,那是她服用抗抑郁药两年后,第一次出现睡眠障碍。 梦魇过后,她很快就再次入睡。 在这之前,她两年内一天也没有忘记过服药,黎若谷来的那天却打断了。 她打电话给徐培宇。嘱咐她不要紧张,只要不是连续两三天都忘记服药就不会造成严重后果,但还是要坚持每天吃药。 她觉得是她过于紧张了。 失眠开始出现的时候,她依然认为这是偶然现象。 她很乐观,对于自己的病情一点不疏忽,但也不能一出现失眠和情绪低落就怀疑复发。 正常人也会偶尔失眠,正常人也会心情不好。这是抑郁症最狡猾的地方,它伪装潜伏起来,你并不能立即发现它。 焦虑也无济于事,赵宁静只能往好的方面想,毕竟坏的方面她不敢想。 如果抗抑郁药都没有用了,她不敢想。 但是却越来越常在半夜里醒来。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台,一直到那个鬼魅的影子消子。 她迅速捻开灯,窗台上只有软垫和方枕,并没有一个人在那里。 她浑身发冷,额头却渗着汗。 明明是她熟悉的房间,每到深夜就变得鬼影幢幢,阴气森森。 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待在这个房间里。拿起一件白色的飞行夹克披上,在门口换了鞋,坐电梯下楼。 手机显示是凌晨4点40分。 天还没亮,没有人,店铺的门都紧闭着。 她走下楼梯,来到下面那条热闹一些的街道,道路两边整齐地停靠着小汽车,流浪狗趴在路肩睡着了。 空气很冷,她把手揣在白色夹克口袋里,没有车经过,便在马路中央慢慢走着,一直走到便利店的门前。 她站在街上往里看,一个穿黄色工作服的店员在柜台前整理货架。有两个年轻男人推门出来,走到光线暗的地方才牵起手。 店里还有一个男的在冷柜前弯腰挑选食物。 赵宁静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她从冷柜里拿了一盒碗仔翅。 结账时,起初她还躲避着店员的目光,后来才发现,店员只是麻木地加热食品,算账,收钱,根本就懒得抬头看买东西的人一眼。 她松了口气,接过加热好的碗仔翅,坐到窗边。 那个男人最终选了一碗泡面,坐到她旁边,望着窗外的黑夜,目光呆滞。 面泡好后,男的唏哩呼噜地吃完面就走了。 赵宁静的碗仔翅早吃完了,望着玻璃窗的倒影发呆。店员偶尔会从柜台里出来,这里整整,那里扫扫,从头到尾没有朝她这里看一眼。 5点50分,天就快亮了。 赵宁静把空盒扔到垃圾筒里,走出了便利店。 黎明前的街道和老楼房染上了蓝曦。冬天起了晨雾,半空中交织的电线若隐若现。 她爬上楼梯,回到家里,不久天就亮了。 就像发现了对付失眠的独家秘方。连续一星期,半夜醒来后,她不再待在房间里干熬到天亮,而是去便利店或者麦当劳,吃点东西,或是坐一会儿。 从便利店里出来,天空开始下起毛毛雨,路灯都挂上了红灯笼,再过几天就是春节。 她把手揣进口袋,口袋里一阵振动。 她纳闷地拿出手机,屏幕闪着白光,来电是一长串数字,像极了诈骗电话,但也有可能是黎若谷通过skype拨打的电话。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打电话呢? 她想了想,决定当成诈骗电话切断。 手机第二次振动时,赵宁静才接起电话。黎若谷问她怎么没睡觉。 她反问,“不是你打电话给我的?” “这么说我吵醒你了?” 她含糊地答应一声,“还好。” 黎若谷的声音有点奇怪,嗓子像紧绷着一样,“那你接着睡吧。” 她连忙说“好”,正要挂电话,又听黎若谷叫住她,“等等。” “怎么了?”她忐忑地问。 “就没有话要跟我说?” 她的心颤微微的,“我白天再给你打。” “说一句‘想我’要很久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算了,你睡吧。” 手机带着脾气似的,挂断了。 分卷阅读82 赵宁静站在斜飞的雨丝里,望着那长长的一坡的楼梯,从来没有那么地讨厌自己。 什么样的女孩子会半夜跑到外面闲晃的? 如果是贺敏肯定不会,就连薛琪、林熙都不会,只要是正常的女孩子都不会。半夜的麦当劳和便利店里,她从来没有碰到过独自出来的女孩子,要么是成群结队的,要么是跟男朋友一起出来的。 她不敢让黎若谷知道,尽管她没做什么坏事,只是想在失眠后让自己放轻松一些,却又矛盾地觉得对不起他。 那晚以后,她再也没有在半夜醒来后出来,盯着天花板一夜熬过一夜。 春节前礼品采购的大单很多,不管她晚上睡得怎么样,白天都必须打起精神应付,全靠□□和茶碱撑着,心慌手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管她白天多疲累,一躺到床上,大脑就进入亢奋状态。 当她疲乏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时,她的大脑却在计划着吊起一架飞机。 赵宁静觉得那个大脑不是自己的。它已经独立出去,你累的时候叫它睡,它不肯睡,它在你斗大的头里翻跟斗;你要起床的时候,叫它清醒,它又软绵绵地昏昏欲睡。 难受的时候,赵宁静恨不得把这个不听话的头切下来。 □□和茶碱越来越过量,心脏没事儿就抖几下。 江太太这样的顾客还是会来,论效果,比□□和茶碱更显著。赵宁静只要看到她,心率嗖地就到最高,又从高处摔下来。 “你这样的女孩子,要学历没学历,没有一技之长,再不自爱,最终就是成为男人的玩物。” 赵宁静一声不吭地听着,去拿那些袋子。 “你别碰我的东西!”江太太喝止道。 她收回手,叫来林熙。 江太太接过林熙递来的袋子,又说道:“你这样的,找个踏实的男人,不管是开出租车的,还是超市里卸货的,别看不起人家,搞不好哪天就白手起家——” 赵宁静听到这里,“江太太,您就别操心我找什么样的了。” “我操心?哼,我是看在认识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怕你被人骗——你怎么不想想?人家放着高学历的女人不要,反而要你?你还是年轻,不知道男人啊,都爱哄漂亮的,真的找老婆,只会找个对自己有助益的。” 赵宁静闭了闭眼睛,这种话过去听得并不少,她自己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她听听就算,从不往心里去。 但她现在心里就像过不去那道坎,洪水一般的愤怒聚集在胸口。 “江太太,”她抬头,脸上没有半点的笑意,“您的宝贵人生经验,对我没有任何帮助,还是留传授给您自己的女儿吧。” “啪”的一声。赵宁静的耳根响起一阵嗡鸣,脸颊一阵热辣的痛。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提我女儿?” 店员都围了过来,林熙发出尖厉的叫声。 赵宁静报了警。 警察很快来了,调解的结果是,赵宁静得到一个江太太不诚恳的道歉,和警察走后的一个要让她丢掉饭碗的威胁。 她一个人去了码头。 沿着码头一直走,沉闷的汽笛声不时响起。船只接连泊进港,工人穿梭着装卸货。 走累了,她坐在岸边的石墩上,脚下翻滚着白色的小浪花,湿凉的水汽扑到身上,她一点没觉察。 一只海鸟从海面掠向天空,她颓唐地仰头,望着天空里扇动的黑色翅膀。 手机响了。 下午三点,旧金山23点。 铃声完整地响了一遍,又再次响起。响到一半,戛然而止。 这种时候,接他的电话,她一定会哭出来。 她站起来,望着那泱泱海水,每一次起伏回落都充满令人神往的力量,她有些目眩神迷。 “呜呜——” 轮船汽笛声突然响起,她像从梦中惊醒,目光再投向那沉沉的海面,仿佛看到了她扭曲的倒影。 她惊骇地摇着头,飞奔着离开了码头。 回到店里,两个小时后,她的手机又响了。 “你怎么还没睡?” 黎若谷的声音低沉而疲倦,“刚刚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太忙了,过年前都是这样,顾客多,杂事也多。” “赵宁静!” 她的心一抖,“怎么了?” “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都没睡?”他说,“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赵宁静深深叹了口气,“你别这样!我不喜欢你这样。” 又挂掉了电话。 她开门,就见林熙一脸快乐地站在门口。 “什么时候吃年饭啊?”她问。 “你安排吧,今年我有事不参加了。” 说完她又走回去,坐在桌子前,望着天花板出神。 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明明每个音符都准确,却弹出了一首糟糕的曲子。 分卷阅读83 接到黎若冰的电话时,她反倒松了口气。这一天迟早会来,不是初一,就是十五。 赵宁静来过很多次方家,黎若冰每次都对她笑脸相待。对于低人一等的人仍加以礼遇,这是一种修养与风度。 ☆、chapter 42 赵宁静来过很多次方家,黎若冰每次都对她笑脸相待。对于低人一等的人仍加以礼遇,这是一种修养与风度。 这次,她站在一尊石膏雕像旁,黎若冰的神情比雕像更加冷硬。 “把东西放下,跟我来。” 赵宁静把那些提袋放到玄关柜上,马上就有人来收走。 黎若冰脊背挺直,优雅的天鹅颈,昂扬着头走上楼梯。 赵宁静深吸一口气,追上去说:“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我不是故意——” “不是故意?”黎若冰说,“我该怎么回答你?你不是故意的,我回答说我了解,然后你就变成我弟妹,亲亲热热当一家人?” 赵宁静的手指捏紧扶手,“我没有这么想。” “那你跟我解释什么?识趣一点,离我们家远一点就行了。” “是您叫我过来的。” “并不是我叫你过来的,”黎若冰说,“真以为骗了我弟弟,就能进我们家的门,那栋房子以后也变成你的?” “我说过了,我没那么想。” “你没那么想,你只是那么做了。”黎若冰鄙夷地说,“敢做就要敢当,既然你的目的达到了。现在就看看,你会付出什么。” 她说完,在一扇门前停下。 赵宁静也站住。 “进去吧。”黎若冰说完,越过她离开了。 赵宁静走到门边,盯着自己的脚尖想了片刻,才抬起脚走进去。 在书房正西方的一隅,她见到了黎父。 午后阳光从窗外的树叶隙空间,照到沙发和地毯上。他坐在窗帘遮住的阴凉中,穿着一件藏蓝色的羊毛呢大衣。五官与黎若谷并不相似,神气却显出长年浸淫在权威中的专横与严苛。 一个年轻男人踞坐在矮桌旁,修长的手高低翻覆,行云流水般地冲茶。 赵宁静看了一眼时间,18点33分,旧金山2点33分,黎若谷正在做梦。 她走到黎父旁边,问了好。 “坐吧。”黎父说。 赵宁静正要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年轻男人立即在她面前放了盏茶。 她没有去动那杯茶。 “我也不吃人,你不用这么拘谨。”黎父说。 赵宁静依然垂着头。 “你的气色不好,工作很辛苦吗?” 赵宁静只能抬起头,中规中矩地回答,“还好。” “还好是个什么样子?” “服务有钱人还好。有钱人的顾忌比普通人多,掌握的资源也比普通人多,相对的,解决问题的途径也多。所以暴怒的普通人更可怕,看看航空公司的员工就知道了。” “呵呵,”黎父笑了一声,“我那个不食烟火的儿子终于找了个明白人。” “如果真的明白,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你看上我们若谷哪点?” 赵宁静翻了翻掌心,“为了工作,睡在垃圾场一样的房间里;为了不打断工作,忍着口渴也不去打水;所有玩乐享受的时间用来工作。” “不只是因为这个吧?” 赵宁静沉思了一会儿,抬头直视黎父的眼睛,“我书读得不多,家境不好,没有一技之长,除了自食其力以外,好像没有一样可以拿出来说的。” 黎父喝着茶,没说话。 “我这样的人,是最受歧视的,因为很多人都有资格来歧视我。”赵宁静说,“即便是没受过太好教育的我,也知道歧视是不对的。但是这话听起来可笑,我觉得不对,只是因为我是被歧视那个的而已。如果我高学历,家境富裕,还多才多艺,我也一定会歧视别人。在这样的观念体系中,我忍耐着别人的歧视,偏见,和他们傲慢粗暴的对待。我一直认为那是种无奈,直到认识他,他绝对有资格去歧视绝大部份的人——” 赵宁静顿了顿,“但是,他给了我一个完全没有歧视的两人世界。” “我相信这是真正的原因。”黎父说。 赵宁静说:“谢谢您愿意听这么多废话!” “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黎父说,“我可以给你一个位置,不敢有人再歧视你。” 赵宁静站起身,“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不考虑一下?” “对我来讲,只要可以待在那个两人世界里,就算外面处处是歧视,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孩子,你得知道,若谷要帮你撑起那个世界并不容易。” 赵宁静走出去,又返回来,“他怎么了?” “科大给了他offer,他 分卷阅读84 这次从美国回来就会接下这个offer。” 赵宁静的耳边“嗡”地一响,“不可能!” “他是终身教授,一旦放弃,回来几年不顺心,再想回去就没那么容易了。在美国,四十岁以后,是不可能还找得到位置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科大早就传遍了,他为了女朋友回来的。” 赵宁静还是觉得不真实,“这个消息肯定是错的,他从来没提过。” “他不提的原因还要我来说吗?若谷是个不挑地方的人,不只不挑地方,他什么都不挑,”黎父站起来说,“我给你的提议是双赢,你们各自都有好处。若谷还留在美国,你在这边也不用再看人脸色。” 赵宁静只是摇头,“我不要。” “你不要觉得我对谁都慷慨,如果不是你刚刚那些话打动我了,我也不会想补偿你,”黎父说,“你自己也很明白,那个小世界确实很美好,你在心里想想就够了,只能是想想。” 赵宁静还是摇头,“有了他,就什么都有;没有他,有什么都等于没有。” “至少也听听你能得到什么吧?” 赵宁静笑了笑,“说句恬不知耻的话,贪恋是能救我命的东西,可惜的是我没有。”她顿了顿,“您保重!” 除夕到了。 赵宁静并没有和往年一样去钟伯家过年。他的儿子头一年带女朋友回家过年,她是个没有血缘的外人,在场招致一些误会就不好了。 23点58分,旧金山7点58分,她的手机响了。 “怎么会这么准时?”她坐在床头问。 “当然是设了闹钟,”他说。 “你是不是还没起床?” “半小时前醒了,没起,你睡了吗?” “没有,准备睡。” “嗯,我还是跟以前一样,靠着左边的床头,手臂伸到右边的枕头上,你要靠过来吗?” 赵宁静戴上耳机,朝左边蜷起来,摸着左边的枕头角边,“好了。” 他叹了口气,“本来以为过个节没什么大不了,年年都有,可从昨天开始,就觉得很对不起你。” 窗外一束烟花在夜空里爆开。 “新年有什么愿望?”他补充,“我一定满足你。” “一定会吗?” “嗯,可以要房子,车子,我都会给你的。一定要想好,别浪费了。” “那我就要三个愿望好了。” 那边沉默了一下,“你知不知道许愿的正确方式?” “不知道。” “下次你要这么说,我要三个无条件满足我的愿望。否则,你提的愿望就是有限定条件的愿望。” “什么叫有限定条件的愿望?” “就是你提的愿望,我是有权限定前提条件的。”他说,“比如说你要一车钱,前提条件是,钱装在某辆正在行驶途中的运钞车上,你自己去取。” “就知道你是假慷慨!” “说你的第一个愿望。” “第一个——新的一年,我们俩都身体健康,嗯,精神也健康。” “……这个没前提,第二个。” “第二个——我要知道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限定的前提条件是,我回答你了,你就必须满足我提的愿望。” “好。” “我的愿望是,赵宁静用第三个愿望跟我要房子,车子,和我的存款。我再用限定条件把这些都变成夫妻共同财产。” “我的第三个愿望——”她没有说完,烟花的噪音越来越大,兹兹嚓嚓像沸腾的水在耳朵里嘈杂地响起。 赵宁静的手揪着枕头的边角,右脸压着的枕头濡湿了一大片。 新年还没过完,商场已经恢复营业。 一个春节过去,并没有淡去一些事。流言甚嚣尘上,赵宁静大部份时间都待在小办公室里处理一些事情,不再出去面对顾客。 一些悬而未决的事,结果也出来了。 从巍峨的大厦出来,顶头上司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影响还是太不好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你愿意去别的城市吗?” 她没有搭车,在满是摩天大楼的城市心脏踽踽行走。 穿过等红绿灯的人群,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她转身,望着那座圆形喷泉,白色的水柱变来变去,一会儿如瀑布倾泻,一会又细若珠帘。 她顺着那冰冷贵气的石砌外墙,仰望耸入云端的楼顶,一个半弧架在楼顶上。 手机开始振动,中午12点,旧金山前一夜8点。 “你在哪里?”他问。 “半湾酒店前面。” “去那里干什么?” “路过。” “我后天下午一点的航班,大后天的当地时间7点左右落地,”他说,“在家等我。” 分卷阅读85 “好。” ☆、chapter 43 2 怪物回来了 “我总是睡着十几分钟就醒,把我叫醒的是梦里色彩诡艳的巨大蜘蛛,是吐着红信的毒蛇……我最怕什么,就梦见什么,蜘蛛吊在我的头顶,蛇缠在我的腿上……我有一个月没怎么睡过觉了。” 徐培宇记录完,抬起头看着这位患有神经衰弱的男性患者,他急需要睡眠,并不知道缺少睡眠的背后,是一个活力正在日渐流失的自己。 他开了处方,叫了下位患者。 女患者形容枯槁,皮肤粗糙暗哑却渗出油来,她进来没坐椅子,往那张沙发一瘫,便拿出手机来看。 没人相信,这是个高中刚毕业的花季少女。 徐培宇问:“今天谁陪你来的?” 女孩很不耐烦,“我妈。” “多久没洗过脸了?”徐培宇问完,也没想要她回答,接着说,“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女孩回答一句,眼睛却没离开手机。 一个花季少女,不吃不喝,日以继夜地盯着手机,不肯下床,没有与人交流的意愿,起初父母认为可以骂醒她,直到他们发现女儿害怕出门,任何的公共交通工具,人流众多的公共场合都会引发她严重的惊恐,连气都喘都不过来,才带她来了徐培宇这里。 年轻女孩盯着手机出去,陪同她的妈妈进来,焦灼地说:“这次她有没有主动跟您说话?” 徐培宇遗憾地摇了摇头,又安慰道:“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她每周都能出一次门。” 妇人抹了抹眼睛,脸上又有了笑意,“对了,今天早上叫她出门,没像以前发脾气说不去,拿上手机就跟我们出来了。” 徐培宇也欣慰地微笑。 电话铃声尖锐地响起,徐培宇对妇人微微一颔首,转身去拿起听筒。 “徐医生,这里是急诊室,刚转过来一个割腕自杀的女性患者。目前情绪不稳定,查到是您的患者,年龄28岁——” 一失手,听筒掉了下去,还传出那头急速的说话声。 徐培宇镇定下来,才又接起电话,刚好听到那边报出名字,他这才得重重咽下一口唾沫,冷静地对电话那头说道:“我马上来。” 白色的病床上,没有出现影视剧里常演的,自杀被救者大吵大闹、寻死觅活的一幕。 一个瘦小的女孩儿坐在床上,手腕包着白纱布,脸色苍白而显得更加嬴弱,她不停地对床边的医生护士说:“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 那样小心与卑微,生怕成为别人的负担,被人讨厌。 护士和医生都回答说:“你没事就好。” “她没事,我们有事,”一个40多岁的家庭妇女掀了帘子进来,尖锐得令人不舒服的声音割裂空气,直冲天花板,“小姑子我难道亏待你了吗?竟然在我们家寻死觅活地,公婆知道了怎么看我啊? 女孩儿泪珠如断线的珠子滚落,点头如点蒜地向妇人道歉:“大嫂,对不起!对不起!” 医生好意提醒,“这位女士,您别这样,病人现在不能受到刺激……” “我怎么样?我难道害她了吗?她是我老公的亲妹妹,我会害她?你们问她,她大学毕业就住到我家,我是当成自己的妹妹照顾,每天早上煎蛋都多给她一个,我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话说得不好听,可哪一样不是为她好。你们来评评理,不就是失个恋,有什么了不起,天天人不人,鬼不鬼;因为一个男人不要你就不活了,对得起生她养她的父母吗?” 女孩哭着,歇斯底里地向她的大嫂道歉,却引得大嫂那张刀子嘴越发地锋利了。 徐培宇一直看着那个女孩的眼睛,自责内疚,越来越多的自责内疚,在她大嫂说着做人要坚强那套人生道理时,她心里愈加恨自己的脆弱,恨自己是个拖累,恨自己为什么要活在世上。 如果她死了就好了—— 那样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 徐培宇不会指望那个妇人懂得什么是“自我评价过低”,什么是“自罪感”…… 他只是挡在那位妇人身前,“麻烦请你离开!” “我家有人在你们这里看病,凭什么叫我离开?” “医院并不是只有你的家人是病患,你影响了其他病人休息,就必须离开。”徐培宇加重说道,“如果您拒不离开,我们只好强制驱离。” 妇人才懒得为这么个没出息的小姑子闹出动静来,但也不想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警告道:“我家人在这里看病,要是她出了事,我饶不了你们!” 她摔摔打打地走出去,徐培宇松了口气,转过身温柔地看着病床上的女孩。 脑子里不知怎么冒出一个念头,虽然赵宁静孤身一人,但没有这样的家人也算是幸运。 她有段时间没来了,减药进行得应该很顺利吧。 赵宁静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只衰老的狗 分卷阅读86 ,懒得就想趴在一个地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伸出长长的舌头喘气就好。 吃饭也尝不出味道好坏,索性每顿都吃啃长棍面包,机械地填饱肚子。 她不整理房间,不洗衣服,听到电话铃声会心悸…… 黎若谷回来的前一天,下午5点,她吃了半根面包。 拉开抽屉,角落里堆着很多透明的小药包,徐培宇偶尔会给她开少量的几颗,以备不时之需。两年以来,她一次也没吃过,就是怕需要的时候,药效不显著。 她找出日期最近的一袋,扯开封口,倒了两粒吃下。为了防止被电话吵醒,她把手机静音,放到衣柜顶上。做完这些,才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包到脚。 黎若谷的航班是旧金山时间13点的起飞,本地时间凌晨5点,知道她在睡觉,他不会特地打电话。 这一觉,她一定要蓄足精神,明早醒来把房间打扫干净,脏衣服洗了,再买些菜回来,准备明天的晚饭。 药效很快发挥,她的眼皮沉得抬不起头来。睡着前她在想,如果不靠吃药,大脑也能乖乖地睡着,会是件多幸福的事? 敲门声响起时,她睡得正熟,门外的喊声像梦里听到的一样。 她听出了是黎若谷的声音,沉沉的困意让她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她又想起了妈妈离开的、那个天刚刚亮的早晨,也是因为困得不想起床,妈妈走了。 “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我真的很累。” 她的眼睛动了动,大脑似乎慢慢醒了过来,怎么像是他真的在敲门似的。 她挣扎地坐起来,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去太开门。 门外没有人。 她松了口气,摔上门,浑浑噩噩地往床边走,经过窗户,她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开窗帘,跳到窗台上往外看。 昏暗的路灯下,他拎起行李箱走下楼梯。 她终于彻底清醒了。 跳下窗台,又跳上椅子,把衣柜上的手机拿下来,十几个未接来电。 一个小时前,从他下飞机就开始打。 她确认了一下时间,她吃药后睡了才三个小时。所以,是他改签过机票了。她连忙跳下椅子,要准备拨回去,脚却踩到一个塑料袋,“啪”地滑倒地板上。 她的腰像被摔断了一样,躺在地上,疼得直淌眼泪。 对面楼昏暗的灯光照进来,这个房间,半个月没洗的脏衣服扔得到处都是,食品包装袋,用过的纸巾,木地板上厚厚的灰…… 疼痛过去后,她没有再打电话。 口很渴,囤的矿泉水喝完了。走去厨房烧水,拎起水壶,里面还有半壶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烧的。 一股对自己的恼恨涌到胀疼的头上,她重重地把水壶掼进水槽里,坐在地板上歇斯底里的哭起来。 怎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她心里最后的一点侥幸都消失了,以后她会越来颓废,逐渐像行尸走肉。除了痛恨自己,贬低自己,恼恨自己,大脑将无法再思考虑别的。 上一次是抑郁了两年才到重症的程度,而这次从梦魇开始到丧失希望才短短一个月,快得以为痊愈的她根本反应不过来。 黎若谷第二次来敲这扇门时,是第二天早上十点。 房间看得到的地方都洁净得闪闪发光,刚洗的衣服挂了一个阳台,原来的计划中,只有买菜准备晚饭这项没有。 黎若谷显然也没有在这里久留的打算,站在门口,进都没进来,“现在有空吗?” 她看着墙,“等我一下。” 她转身去拿包,身后响起关门的声音。 房间里的光线立刻暗下来。她转过身,他突然挡在了她面前。阴暗的光线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大吃一惊,又连忙低下头去,怕他看出她的吃惊。 他伸出手来,搭在她的肩上。她的毛孔都惊悚地张开来,她的头越垂越低,戳到了下巴。 他用力搂着她,然后在她耳侧无奈地说道:“再怎么生气,一见到你,我又能怎么办呢?——” 听到他的声音,和熟悉的气息,她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可一切还是变了。 她没有激动,也没有热血不涌,被他抱着,她整个人极其平静。 他也感觉出来了。 过程中她总在分神,她试过让自己集中,越是这样,就越发的糟糕。 当他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她时,赵宁静想杀了自己。 她知道抑郁已经夺走了她所有的欲望,现在的她只是躯壳,想要杀掉那个盘踞在身体里的怪物,只能连她一并杀死。 “对不起!”她摸着他的脸,眼泪忽然就出来了,“我简直就是个废物。” “可能是我太急了,毕竟分开了这么久,”黎若谷穿上衣服,“别想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chapter 44 分卷阅读87 今天是阴天,天空是迷蒙的灰白色。 海面上没有雾,可以清晰地看到船行过时,拖出的长长白浪。 山里的风微冷,空气清洌,热带乔木的枝叶茂密地连成片,灌木与草生植物一年四季都在野蛮无序地生长。 爬上半山腰,黎若谷刚想停下来,就被一个跑步的男子撞了个踉跄。 他扶着栏杆,望着那长蛇一般沿着山道蠕动的游人,对追赶上来的赵宁静说:“哪来的这么多人?” “你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前天!” “前天这些人都在办公室里,”赵宁静说着越过他往前走。 黎若谷拖住她,“等等——” “爬到山顶至少得两小时,你走会儿歇会儿,什么时候才能到?” 黎若谷一愣,“去山顶干什么?” 赵宁静也是迷茫,“不去山顶,你来这里干嘛?” “散步!”黎若谷说着前后左右看了看,确定方向以后,握住她的手,“应该还在前面一点。” 大概走了十来步石阶,出现一条往下走的岔路。大部份人往上走,这条往下,不知通往何处的小径便无人踏足。 黎若谷带着她钻进密林,沿阶而下。 真是条人迹罕至的路,石阶两旁铺着厚厚的青苔,相思子藤叶攀援到了栏杆上。漫山的山蕨叶,叶子粗阔如芭蕉。 他们越往下走就越发的幽静,微风吹过山林,树叶沙沙响。 “我们去哪里?”赵宁静问埋头走在前面的黎若谷。 “是不是累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去前面看看。” 说着,他松了赵宁静的手,步伐矫健地跳下台阶。 赵宁静想叫住他,见他已经过了拐弯处就放弃了。 又一阵风吹过山林,树叶沙沙响过后,远远的风中却仿佛响起谁的低语。她望向声音响起的方向,却只有静静地树和草。不知道那声音是在树叶里,还是在蕨叶丛中? 低语却依然在耳边响起,越来越阴森诡谲。她往每个方向转身寻觅,寂静的树,寂静的草,低语声却越来越清晰…… 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能垂下眼皮,屏住呼吸,学着驼鸟,努力地把自己头藏起来…… 突然,有东西从她的视线中飞快掠过—— 她听到自己绷紧的神经,“啪”的一声断了—— 她一动不敢动,等到最深的恐惧过去。转过脸,才看到攀到栏杆上的相思子叶子随风颤动…… 轻柔地迎风而动。 赵宁静的眼泪不能抑制地滚落下来,为这样一个被风吹草动就吓得半死的自己。 她放弃了最后的希望。 最糟糕的、她无力面对的情况发生了。 她的眼睛,彻底被灰雾遮住,别人眼中的美好,她再也不能看见。 这时,寂静的树林里响起了黎若谷的声音。 “下来吧。” 她擦去泪水,一步步地走到他拐弯消失地方,视野豁然开阔,大海和白帆不远不近地又出现在视线中。 她往下看,这条通幽小径的尽头是平滑宽阔的车道。靠海的那一边是楼层不高的房屋,被树木掩蔽起来。 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大概少有人知道,这里有一个幽静的绿色森林。 在那一片青霁明净的碧绿里,穿着白衣的黎若谷站在一栋爬满常青藤的房子前面,笑容明净地朝她挥手。 “在这里!” 赵宁静仿佛灵魂出窍般,飘到一旁,观看着隔路两望的两人。然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她的身后,只有那条幽静的小径,小径上无人。 灵魂突然被这股巨大的悲伤打散,像一缕烟消失在空气中。 “发什么呆?快下来,过马路小心,这里时不时有车经过。” 黎若谷催促她。 房子位于四楼,落地窗户开着,海风吹进明亮的客厅,夹杂着湿润的凉意。 窗外是蓝天浮云和奔流的海水,水泥森林的城市,再没有比这更接近海的海景房。 黎若谷就像自己家一样,随意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是哪里?”她问。 “喜欢这套房子吗?” “好像很大。” “近200平米吧。”黎若谷说,“每年缴一些很低的房租就可以,你不喜欢我们也可以领房补买房。” “外面买不到这样的房子。” “房子一项是大家最看重的待遇,更何况是海景房。” “待遇?” “科大正式给我发offer了。如果你喜欢这套房子,我就接下offer。” “你不问问我想不想去美国?” “你说过你不想去。” “我什么时候说过?” “喝醉的时候。” “喝醉的话你也当真?” 分卷阅读88 黎若谷重重地吐了口气,目光深沉地望着她,“我们在一起之前,这些问题就全都考虑过。在美国小镇上,如果不读书,也不工作,生活是会单调得发疯的。你之前不是说过,喜欢这个城市的烟火气?” 赵宁静沉思了一会儿,抬头露出一抹笑,“这样也太吓人了。” “吓人?” 他的神情严肃得更吓人。 赵宁静还是讪讪地笑着,“我没想那么远,”她顿了顿,“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你有空回国的话。我们就在一起。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你就回去。” “没想那么远?”黎若谷问,“你想的是什么?” “谈恋爱能想什么?觉得不错就在一起,彼此都轻松一点,别太当回事,那样就没意思了。”赵宁静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说真的,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年头谁还会像你急成这样的。这样会给别人造成很大的压力。” “不该为你着想是吧?”他说,“那你跟我去美国吧。” 赵宁静摇摇头,“你刚把国外说得那么吓人,好像我晚上饿了想出去吃个宵夜都没有。” “的确没有,小镇一到晚上就是漆黑一片,商店也关门了。” “这种地方待着还真的会发疯,左邻右舍全是外国人,也没法沟通。” 黎若谷忍耐地皱了下眉,“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能怎么样?你一直都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还这么单纯?谈恋爱就一定会结婚吗?” “就是你说的那样,很单纯的圈子。” “再单纯,也还是要考虑很多现实的问题吧。现在我们的问题很清楚,我不想跟你去美国。你要是回来,一辈子我都像欠着你很多一样,我也不会舒服。” “你直说吧,”黎若谷说,“别再说那些废话!” “就到这里吧,再继续也没什么意思了。” 她说话时,眼睛望着墙壁,只是余光模糊地看到他忽地站了起来。 “你当初跟我在一起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教授啊,像我这种人,对你们这样的人总是很仰慕的,”赵宁静看了他一眼,又立刻移开目光,“在一起之后,才知道想像和现实差距很大。在一起真的很无聊,没什么时间陪我,什么家务都不做,也没什么情趣——你需要的根本不是女朋友,而是一个多功能保姆——” “够了!别说出更恶心的话。” 赵宁静笑了笑,“嗯,”拿起包起身,“总之,虽然最后不能在一起,但还是谢谢老天让我遇到你。” 说完,朝门口走去。 “说实话吧,”他在身后问,“什么时候开始的?半夜在外面,肯定不是你一个人;在港口不接我电话,却骗我说很忙;明明就在家里,为什么不敢给我开门?还有早上,你对我的敷衍……如果你还有点良心,跟我说实话。” 赵宁静紧紧捏着门把手,“你跟他不是都打过几次交道的吗?说实话,我跟他在一起,比跟你在一起面对的问题要少很多。” “哼!你也就这点眼界,”他讽刺,“你这样玩弄我的感情,看看会有什么好结果?” 她开了门,仰起头看向模糊的梁顶。 “就看看我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吧!” 说完这句话,赵宁静就带上了门。 到了楼外,一阵冷风,刮到她湿透的脸上。 她没有停下来,沿着车道狂奔。没一会儿,脸上的泪痕干了,皮肤紧得仿佛要绷裂一样。 她想起了小时候看完西游记,她这样问爸爸:我长大了是不是也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去西天? 爸爸的脸在阴影里,他的声音很模糊:不用,凡人去西天只用经历一个劫难。 直到他去世,她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凡人一个劫难就挂了。 她不理解这样的脆弱,直到她也抑郁。 那时她又明白了,对于总想杀死自己的抑郁病人来说,最美好的事是意外身亡。 她跑到了海滩上。 冬天的海滩上没有人,浅滩处有一个不知道谁用石头堆砌起的巨大的心形滩涂。 她涉过冰冷刺骨的海水,走到了滩涂中间,强风吹得她瑟瑟发抖。 身体得越难受,她的心里越轻松。 雨下起来,她剩最后一点力气,回到沙滩上躺着。 冰冷的雨水钻进毛衣里,身体再次感受到冰冷和难受,她的心里又轻松了一些。 不知不觉。 那曾经交手的黑影无声息地停在了她的上空。 她睁大被雨水冲刷的眼睛,看着它一点一点钻回自己空洞的胸口…… 风吹着,雨水冲刷到身上,浪花像大海张大嘴吐出的白色泡沫,她在风急雨骤中渐渐失去听觉和感知,天地间突然万籁俱静。 她翻过身,把脸埋进沙里。 沙子吃进嘴里,咸得发苦,热烫的泪,汩汩流进沙里。 她闭紧了双眼。黑暗中,仿佛 分卷阅读89 又回到了那个风劲雨急的台风夜,他提着灯,开了门。 一切从那里开始,却再也回不去开始的地方。 ☆、chapter 45 3 生不如死 宁辉走近办公桌时,江远平被他脸上的黑眼圈吓了一大跳,“你是多久没睡觉了?” 宁辉揉着眼睛说:“我刚把临界指数的结果Email给你了,快看看。” 江远平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这就算出结果了,不是昨天才开始,算这个怎么也得三五天,你怎么这么快?” “我这算什么快?”因为过度疲劳,宁辉的眼睛勉强撑开一条缝来,“老板才用三天,就把推导部分做完,剩最后的计算给我了,然后说明天就要开组会讨论。所以你赶紧看完,我们快点讨论,没剩多少时间了。” “那么着急干嘛?难道有人抢着发?”江远平撇嘴,“这么冷门的东西,怎么可能?” “老板说他发了就会变成热门了。” “他是不是脑子不正常?冷门了几十年的东西,他如果不是我师弟,我才不浪费这个时间做这个。” 宁辉撑着额头,哀求道:“能讨论完了再抱怨吗?你先看着,我趴会儿,你看完了叫醒我。” 江远平看他累成这样,忍不住说:“你就任他这么没人性地压榨你?” “那我怎么办?弑师吗?”宁辉趴在桌上,眼皮已经阖上。 “你赶紧到学校报到,甩掉他自己当老板不就行了?” 江远平说完,办公室里已经响起鼾声,他握着鼠标,开始查收新邮件。 “老板不大对劲,江老师你多留意一下……” 江远平盯着电脑屏幕,说道:“他不是说带女朋友去看房子,没有变化就接下offer吗——”思绪在这里断掉,他盯着屏幕,看了好几页,思绪又才接回来,“说起来,我都从新加坡开会回来了,他的offer怎么还没接?” 办公室里寂静得只有一长一短的鼾声,他的目光转向宁辉,睡得很熟的样子,刚刚他说过话了吗? 看完邮件,江远平走出自己的办公室。沿着曲折的走廊一直走,经过了三道防门火,才在走廊尽头那间办公室的门前停住。 推门进去,百叶窗的窗叶封闭得严严实实。大白天的,不开窗,却开着电灯,墙壁上的黑板乱七八糟地写满公式,一看就是写满一整块黑板后,擦出一片需要的空白来用,写满了又擦。 看来这家伙是没完没了地在办公室组会讨论,并且没有离开过办公室。 他走到窗边,拉起百叶窗,白光涌进了阴暗的办公室。 今天的天气不好,从早起就阴云压顶,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会真正下下来。云下的海面也兴风作浪般,不如往日的平静。 明晃的白光刺进疲劳的眼睛里,黎若谷条件反射般地挡住了眼睛,酸疼过后,泪液流出来,渗出他的指缝。 过了许久,他才适应了办公室的明亮,拿下手,看到来人是师兄,而不是冒失的学生,才没出口训斥。 江远平隔着办公桌坐下,“你搞什么,这么拼命?” 黎若谷双手仍捂着脸,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半晌过去,江远平在想他是不是跟徒弟一样累趴睡了,却响起他疲劳过度的沙哑声音,“就是找点事做。” “找事做?宁辉趴我办公桌上不到十秒就睡着了,你自己玩命,不要压榨博后和学生啊。” 江远平仔细看他。他捂着脸只能看到他乱蓬蓬的头发,东一缕西一缕地朝天翘着,办公桌上的咖啡杯底还残留着咖啡残渍。虽然每天有清洁工来收垃圾,室内还是一股散不去的泡面味道。餐厅不过100米的距离,他居然都不肯去。 “就一个量子相变,你用时间碎片就能做出来的东西,值得你这么熬几天几夜去做?”他说,“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看起来事还不小。” 黎若谷仍捂着脸,又是半晌过去,他才沙哑地说道:“能出什么大事?不就是女朋友跟人跑了。” 江远平刚要张嘴说话,口水就呛进气管,剧咳过后嗓子辣辣地疼,“你干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了?” “说了你不信,我走一个月,就没看住。”黎若谷说着心里针扎般地疼,“我对她那么好,还说什么我没情趣,什么活不干,跟我在一起很无聊,也不陪她,我只是想要找个多功能保姆——真该让她看看,你和宁辉怎么对老婆的!” “你娶到手了也一样。要是结婚后你还始终如一,我就服你!”江远平说,“听起来也没什么大的矛盾,至于分手吗?别是发发小脾气,你当真了吧。女人啊,都一样,她们分手或是离婚的意思就是叫你跪下。” “那你跪了吗?” “敢不跪吗?不跪我自己带孩子?不跪我自己洗衣服做饭?” “这么说,琉双在你眼里还真就是一个保姆。” “这话得反过来说,我 分卷阅读90 知道琉双为我付出得多,牺牲太大,我才跪得下去。” “我跪也没用,她跟她前男友和好了,”黎若谷说着,太阳穴胀疼得像要爆炸,“要是别的原因,我也不这么绝望了。” “这就过份了,”江远平义愤,“不会是你们在一起时,她就骑驴找马,把你当个备胎吧?” 黎若谷把手拿下,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你是安慰我,还是刺激我?要是刺激我,给我把窗户打开,我跳给你看。” “行行,我说错话了。”江远平说完,又咕哝一句,“都被人甩了,还护着不准说。” “不是护着她,这么个结果,我不是没责任。”黎若谷说,“这段时间我就不断地想,不断地想。确实陪她的时间少,在一起还是她迁就我多。我什么都没给过她,没送过礼物,没陪她看过电影,没出去吃过饭,早上起床,她连牙膏都给我挤好,从来不让我错过饭点儿吃饭……想来想去,全是她的好处。” “而你干的事儿,就是监视人家在哪儿?” “不是监视,起初我是怕她像贺敏那样,丢给我一封Email就消失了。”黎若谷拍了下桌子, “算了,我承认,是我懒,就想出这个最简单的办法看住她,这不自食恶果了。” “怎么回事?” “时差原因,在美国无聊,看了下地图。偶然发现凌晨5点,应该睡觉的时间,她却在外面。我打电话给她,她还给我装睡。” “你真是活该!”江远平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做出的事情比小学生还欠考虑。” “你没试过,试过一次就知道上瘾。”黎若谷说,“我现在已经后悔了,这么做结果还是没留住,白损我人品。” 江远平无语,“所以你后悔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没起到正面作用。” “我这么一后悔,说不定就有正面的用处了呢?” 江远平险些呛死,“我居然忘了,你是连上帝的钱都骗的人,根本没有信仰和底线。” “我现在连尊严都没有,”黎若谷说,“其实我给她打过电话,她不接。” “那你没什么希望了,”江远平同情地说,“我们学校的offer怎么办?你要拒掉吗?” “我现在考虑不了那么多,”黎若谷捧着头,“刚分手的那一个星期,我的脑子只能想到两件事,一是我还能做什么?二是我做什么才有用?” “结论呢?你又做了什么?” 黎若谷盯着天花板,盯得眼睛酸痛了,才说道:“我跟她认识时,正是我在赶着收拾Vijay的时候。为了及时发paper,我顶着时差,闭门不出,靠着泡面和咖啡撑下来。等我累得趴在地上睡着时,她来了,还报警叫来了警察,搞得我鸡飞狗跳……” 江远平沉默地听着。 黎若谷望着天花板,“我就在想,也许还是时间平移不变的,同样的情形再来这么一次。玩儿命地熬夜,用咖啡和泡面撑过去,我累得睡死,她就又出现了,欢迎她又来把我搞得鸡飞狗跳……” 江远平搓了搓鼻子,“比起这个,我觉得有更有效的办法。” 黎若谷猛地坐直,求知若渴地望着他。 江远平不急不徐地说:“从学校出去,拦一辆出租车,十分钟可到码头。坐二十分钟的船,在一个离岛登岸,岛上有个天后宫,你去求求天后娘娘……” “嗡嗡嗡……”桌上的手机响起振动的蜂鸣声。 黎若谷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顾不上生气,接起了手机。 “请问是黎若谷先生吗?” 黎若谷听到是陌生的声音,不冷不热地回答一声:“嗯。” “我是赵宁静的主治医生。她的紧急联络人是你,如果冒昧打扰到您,请见谅!” 听到赵宁静的名字,黎若谷激动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是这样的,她已经有一个月没来复诊,打电话也不接。她留了一个固定电话是上班地点的,那边说是已经辞职。如果她跟您在一起,麻烦您提醒她尽快来复诊。” 黎若谷皱起眉头,“你打电话她也不接吗?” “是的。” “她也不接我的电话。” 那边沉默了会儿,语气凝重地说道:“请您务必抽空过来一趟。” 黎若谷记下地址后,便挂了电话。 江远平问:“出什么事了?” 黎若谷抬头看向师兄,“开放系统居然是时间平移不变的,你不如改个研究方向吧,拿不到诺奖也能拿个巴克利奖。” ☆、chapter 46 徐培宇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悲剧总是以惊人的相似度重现。 同样是大家都以为病情稳定的时候,同样是痊愈的曙光乍现的时候,同样是紧张过后的松懈,最后还是没能阻止悲剧,最后天人永隔。 他的额头轻轻撞着冰冷的白墙,阻止自己往坏处想,也许只是去 分卷阅读91 了国外,或是信号被屏蔽的地方玩呢? 然而,他却摆脱不了那种毛骨悚然的不安。 门被冒失地推开。 他转过身,见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门口,是当初在医院问他抑郁症家属该注意些什么的人。他身上那股清隽的气质让他印象深刻。 他顾不上别的,急急地问:“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黎若谷走进来,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下,“我们分手快半个月了。” 徐培宇愣住,“分手?”心里的不安就更确凿了一些,神情也带着几分些责怪,“她在减药期你跟她分手?不怕她复发吗?” “是她甩了我,然后要去跟前任合好。” 徐培宇听了连连摇头,“不可能,她不可能跟前任复合。” “为什么?”黎若谷来了精神,“对了,你肯定知道她很多事,能不能告诉我?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她是怎么说我的?” 徐培宇冷冷地吐出一句:“无可奉告。” 黎若谷悻悻的,“算了,尊重你的工作。” “你知不知她前男友的电话?” “我为什么要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你说她要跟前任复合,那你确认过吗?” “确认?你告诉我怎么确认?”黎若谷说,“我打电话她不接,难道去她家门口死缠烂打?” “那你到底有没有电话号码?” 黎若谷气闷地垂下头,“如果你一定要的话,应该可以拿到。” “快快!”徐培宇摘下电话机的听筒,冲着他扬了扬。 黎若谷没理他,掏出手机,认命地拨出了电话。 许久,那边接起电话,声音含混,带着浓浓的睡意,“老师?” “把你男朋友的电话号码给我。” “您要他电话干嘛?” 黎若谷冷淡地说:“有事。” “我回美国前就把他的联系方式删掉了。”薛琪说。 黎若谷挑眉看了徐培宇一眼,表示爱莫能助,然后对着手机说道:“没事——” “哦,想起来了,还有个办法可以找到他,”薛琪说,“他现在应该还住在半湾酒店,您打去酒店电话试试能不能找到他,房间号是7507。” 黎若谷听到酒店名字先是一愣,再听到房间号怒火又蹿了上来。 挂断电话,气冲冲地对徐培宇说道:“连房间号都是她的生日!” 徐培宇查到酒店总机,拨出了电话,故意切换了扬声器。 电话一直到了快断线时才接,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时,黎若谷的心里屈辱地揪紧。 徐培宇礼貌地问道:“冒昧打扰您,请问赵宁静最近是否和您联系过?” 黎若谷看了看徐培宇,他的问话方式和刚刚给他打电话不一样,并没有自报家门,也没有表明他是赵宁静主治医生的身份。 那边迟疑了一秒,回答道:“没有。” 黎若谷一步蹿到桌边,盯紧了那部电话机。 徐培宇又问:“那请问您是否可以联系到她?” “打个电话就可以了吧。”那边说得轻松,提防地问道,“你是谁?” 徐培宇仍然没有表明身份,而是继续问道:“你们最近有联系过吗?” 那边沉寂了一会儿,发出两声讽刺地冷笑,“我知道你是谁了?搞这种把戏你还能更幼稚点吗?想从我这里套话?做梦吧,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那边粗暴地挂了电话。 黎若谷怔了怔,“他难道以为是我?” 徐培宇点了点头,“他们应该不在一起。” “那她去哪儿了?”黎若谷一时没法从这团乱麻中理出思绪,晕头转向地没法思考。 徐培宇考虑过后,才说:“她一个月前开始减药,那时我让她填了紧急联络人的号码,她填的是你。” “那她为什么还要跟我分手?” “我担心她可能复发了,而且情况还比较糟。” “什么意思?” “她的父亲是自杀的,”徐培宇说道,“两年前她有过自杀计划。” “她父亲的事我知道,可是她——”黎若谷说,“不可能,她一点不像。” “你看到的是她稳定时期的表现,就是她和正常人一样,积极,阳光,热情,充满爱心……”徐培宇说着,话锋一转,“但是抑郁一旦复发,她会失去所有的希望,会比以前更严重。而尤其在减药期,极有可能触发她强烈的自杀念头。” 黎若谷尽量叫自己的头脑恢复冷静,“我可以查到她的位置。” “快看看她在哪里。” “她的电话打不通,如果是关机就——”黎若谷说着,越是急切,手指却颤抖起来,导致他的动作几次都不成功。 “她应该只是开了勿扰模式,因为怕听到电话铃声,不想接电话,但是她离不开手机。” 黎若谷看着手机 分卷阅读92 ,心脏像被利爪撕碎一样,“她在半湾酒店,”他痛恨地眯起眼睛,“我就说她上次在半湾酒店干什么?原来就是去找他的。” 他摔了下手就往外走,却被徐培宇堵住了门。 “他们未必是在一起。” “什么停药反应,什么复发,什么顾不上——”他冷笑,“一次次地证明,我就是个可笑的备胎。” “你知道什么叫旁观者清?”徐培宇劝道,“我现在就是那个旁观者。相信我,她不可能去找他。” “那她去干嘛?”黎若谷咬牙说,“去开间房看海港风景?” 徐培宇想了一下,“她以前跟我提过这家酒店,说她去过那家酒店天台。” “酒店的天台根本上不去。”黎若谷不客气地说,“你是不是看我一身穷酸,住不起那么豪华的酒店,就随便哄我!” “她上去过。”徐培宇说,“你现在只能相信。” “凭什么?” “有时候,就是一个疏忽,一个阴差阳差,就再也挽回不了。” 黎若谷呆住。 “你不知道那是种怎样可怕的悔恨,”徐培宇悲伤地说,“在往后的日子里,只要一有空,你就会想起那件事,如果当时不那么绝对,如果那时再想得周全一点,如果当时……就这样,你的时间再也不会往前走,永远停在了她离开前的那一刻,你的大脑永远只会思考一件事,那就是,怎么做才能留住她。” 黎若谷猛地往后跌了一步。 徐培宇恳求,“你不用去,只要报个警,叫人去看看,就算是他们在一起,就是算是那样也没有不好,总比你看到她在血泊里——” “我马上去,”黎若谷说,“我马上就去!” 陶正南把听筒扔回电话机上,顾不上生气,扯了浴袍就去了浴室。 每次外出回来,第一件事必定是换下沾上各种味道的衣服,彻底洗过;如果在外面回不来,他也会找到水龙头一遍又一遍地洗手。 午饭被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在淋浴下冲了半小时,只有被水冲刷着,才会让他感到洁净和舒适。 别人都明白他已经越来越病态,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洗完换上干净的衣服,就像披上了战袍。他又出门征战了。 到了地面大堂,值班经理一见到他,脸上就带着恭敬的笑容,他对此十分受用。和往常一样,他也露出矜贵内敛的微笑。 可这次值班经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侧身等在旁边,直到他经过。而是仓促地抢到他前面,往酒店正门的方向跑去。 他顺着视线看去,值班经理已经到了正门,躬身和一个刚跨进门的客人在说什么。 陶正南看到那个客人,不禁出神,竟然是他! 他来这里干什么?难不成电话里不想理他,还找到酒店来了? 他愣神这几秒钟,几个级别更高的管理人员也围了过去。 众人簇拥着他往里走,那前呼后拥的排场,正好落入陶正南的眼中。却没有人留意过他的存在,包括那个一见面就把他当作眼中钉的人。 他站在原处,目睹一行人进入电梯里。值班经理站在电梯前,待门关上,便走了回来。 陶正南走回值班经理面前,“刚刚那个人经常来吗?” 值班经理微笑道:“不常来,我在这里上班快十年了,他一次没来过。” “怎么看你们都跟他很熟的样子?” “当然得熟,连你们这些常住客人的样子我们都要记熟,更何况是他,即使他永远不出现在这里,我们也要时时更新他的照片记牢,确保他一走进大门就能立即认出来。” “他是什么人?这么重要?” “他爷爷是我们酒店的创始人。” 陶正南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既然十多年都没来过,那他现在来干什么?” “这个我就不得而之了,似乎是严格保密的事。” 值班经理说着,又望着电梯的方向。 黎若谷的手肘支在胸前,指节撑着下巴,就这么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摆在桌上的那台对讲机,除了搜寻信号时发出的噪音外,始终没有响起过。 他一直保持沉默,挤在他身边的人也没有谁发出声音。 ☆、chapter 47 对讲机又响起“嚓嚓兹兹”的声音,每到这时,黎若谷的眼皮就会抬一下,看向门边。 一个头发半秃的中年高管说道:“您放心,无人机飞一圈很快,每个角落都不会遗漏的。” 黎若谷倚靠着桌沿,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他依然认为她在天台的概率很低。来这里,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万一都是不可能事件。 电话铃响,立刻被接起,又很简短地就结束了通话。 高管把拳头抵在唇边,走到黎若谷面前说:“无人机拍到的画面是 分卷阅读93 有人在天台。严格来说不是天台,是景观餐厅下面的一个平台。就在厨房和仓库外面,走员工通道就可以过去。” 黎若谷忽地离了桌沿,站直后又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我们马上叫人过去——” “等等——”黎若谷的手放到嘴边,又拿开,反复几次,“我一起去。” 再怎么觉得不可能。只要想到那个可能,他的心就怦怦直跳。 走在安静无人的通道上,偶尔会遇到一两个穿白色制服的厨工,穿着堆叠着餐具餐巾的仓库。 黎若谷的大脑里挥不去的想像,心里像淌血一般,她再怎么伤害他,他却连别人指责她都不忍听下去,更何况是…… 随即他又自嘲,她怎么可能真的在那里,她去那里干什么?难不成真的是想不开。 她对他那么冷淡和敷衍,看不出她脸上有一点痛苦的样子。 分手的时候,抱怨起他来,条理相当清楚。 正想着,他的头顶出现一个巨大的球状物,这是半湾的标志,从下面看,就是一个半弧。 绕过那个球,一个两百平米左右大的平台延伸出去,一个人坐在尽头的矮墙上。 黎若谷惊骇得看着那里,就像前面有一辆大卡车失控地朝他撞过来一样,他的身体被顶在半空,高速地后退,耳边风声呼啸,眼睛睁到最大也看不清东西,声嘶力竭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撞到墙上,一切才静止下来。身体里连空气都被挤出去,什么都不剩,只剩下一副空架子,和两条虚浮的腿。 有人来搀扶他,他才活过来了一样,双膝着地跪在地板上。他挥开来搀他的人,腿上用了力,膝盖却忽地一弯,又跌回去。 粗糙的地砖擦痛膝盖,再有人来搀扶他,他借了人家手臂的力站起来。 “你们回去,”他用很低的声音说,怕吵到墙上的人一样,“人多会吓到她。” 刚说到这里,她似乎察觉到了,转过脸来,就再没转回去。 “快走!”他低喝一声,又补上一句,“不会出事的。” 他又看向她,一定会没事。如果出事,就算整个人类被毁灭都不关他的事了。 人都陆续离开,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才一步步地朝她走去。 每一步都没有犹豫,反正如果她敢跳,和害死他没有区别。 他不相信她真的连他的命都不在乎。 惊吓过后,他的心里充满怒气,发不出去,也不敢发的怒气。 走近她了,站在墙脚,他仰起头,“你不是要跟他合好吗?他就住这家酒店里,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望着他,眼睛轻轻一眨,一串眼泪流了下来。 他的手紧紧握起,视线却掠过她指间的一抹红色,又急忙回去寻找。仔细看,她的手指上套的是那个他随意扭上的莫比乌斯环。 他身上的血液仿佛都冷了。 为什么是这个?偏偏是这个?她难道真的打算离开,什么都不要了,唯独只想带走这个?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又有了新的不明白。 “跟我结婚,跟我过一辈子,你为什么不要?”他问,“到底哪里不好?” 她的情绪却像突然激动起来,拼命地摇头,连身体也跟着发抖。 他紧张地盯着她,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个绝对不能提。 “对不起!”她突然转了过来,一开口,又崩溃地哭了起来,“对不起!” 他心疼地闭了闭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被她的情绪影响。 他尽量冷静地说:“说对不起?我现在就在你面前,你知道你应该怎么做的。你要我后半辈子,睡觉时都不断闯入你从我面前掉下去的片断吗?你知道那种痛苦是什么样子,你要我也体会吗?” 她又是拼命地摇头否认。 他顿时放心了,似乎只要他在,她就不会做出极端的行为。 他暂时不能无法去思考为什么。见她完全没有了那个念头,他朝她张开双臂,“下来,我接住你。” 她跳下来时,他的手臂接住她后沉重地一坠,两个人一起扑向墙边。 他紧紧抱住她一会儿,又松开了去摸摸她的头发,摸摸她的脸,确认毫发无损了再次抱紧她。 过了两秒,又去拉拉她的手,检查她的每个指头,连指甲都没断,再次放心地紧紧地抱住。 他这样反反复复,想抱着她,切实地感受她还在怀里;又想亲眼看着她毫发无伤…… 顾得了心就顾不了眼睛,顾得了眼睛心又满足不了。 他捧着她的脸,从她的额头,眉毛,眼睛,一直亲吻到嘴。 雨下起来时,他的眼泪也渗了出来,“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我现在才开始怕——” 她拿手用力地摸他的脸,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她的身体有些发抖,发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分卷阅读94 他察觉到不对了,“你怎么了?” 她只是摇头,好像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以为她是冷,把她抱得紧了一些,“我们进去——” 贴着她胸口的部份,明显地传来她急剧的心跳。 他心里大惊,心跳怎么这么快?不等他反应,她的身体已经软下去,人也失去了意识。 3 掌控 入夜的病房,窗帘拉上了,四壁洁白,灯光明亮却很清冷,走廊上还不时地响起喧闹声。 酒店员工送来了新的衬衫长裤,还穿着湿衣服的黎若谷,看了一眼服药后睡得沉静的赵宁静,这才放心地去卫生间,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卫生间里哗哗的冲水声响了一阵,就恢复了无声的寂静。 护士进来,四顾无人,量了赵宁静的额温,翻过她套在手上的腕圈确认了名字,便转身出去,却与正从门外进来的人撞个正着。 护士笑容温婉,“徐医生,还没下班?” “临时有事,”徐培宇走进来,见病房没有别人,“家属不在?” 护士正在低头记录,听到他问,随口答道:“不在吧,”不禁又有些怨愤,“咱们这里不是正常的么?家属把病人往这里一扔就不管了,巴不得我们能负责终生。” 徐培宇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也不全是。”抬头看到床上睡着的人,孤伶伶地在这个冷清的房间里,门外还时不时还传进来奇怪的尖叫声。他的笑僵在脸上,一股说不出的厌恶油然而生,不能原谅自己竟然还笑得出来。 护士匆匆离开,不知道从哪儿又响起一阵尖叫,他推上门,病房里又静得不像人间,没有一丝烟火气的温暖。 而同时,这又是一个私隐的空间。 病人的家属?他想起了白天对其苦苦哀求,如果他没有哀求,结果是什么? 现在她不会躺在这里,而是在浓稠的血泊里。 明明是她最信任最依赖的人,在险险地挽回她以后,竟然就这样把她扔在这里不管了? 他环顾了整个病房。 突然间,他满腔怜悯,如同一个卸甲后读着家信的士兵,软弱而感性。 或者,还有那一直隐藏的那“知其不可为”的感情。 徐培宇知道一个专业的精神科医生应该怎么做,只是这样一个环境让他猝不及防。 他的视线落在露出被子外的手。手指纤长,指甲修得很圆而短。他几经纠结,却仍伸出了手,微颤着接近,只覆到指尖。 指尖很凉,他放到掌心下捂着。视线往上移,原本红润的肤色现在苍白干燥,睫毛下方是青黑的阴影,头发也失去了光泽,纠结到了一起。 她这么注重形象的人,连每次来复诊都穿得很得体。等她病好了,看到自己这么邋塌的形象,不知道会多心疼自己。 他伸出另一只手,捡起颊边的粘成一绺的头发,拇指和食指的指腹轻轻摩擦,直到打结的地方松开。他本来要收回手的,却又停在了她脸颊旁边,食指曲起,伸直,在那里流连几次,既没有成功触碰到她的脸颊,又舍不得抽手离开。 像做坏事的人一样,坏事还没做成,心脏却已经紧张得快要炸开了。 “嘎吱” 他脑子里那根绷紧的线突然断掉,猛地缩回手。抬头四顾,依然是洁白的四壁,拉紧了窗帘,连身后的门也关着。 再看向床上的人,他才像是突然从梦中醒过来,往后连连跌了几步,转身逃出了房间。 走廊上,他靠着墙,顶灯射出的光圈令他眩晕,他听到自己的心跳逐渐正常。 远远的,有护士过来,到他面前时,他微笑地冲人颔首,就像戴着面具着一样。 ☆、chapter 48 赵宁静在第二天的中饭以前做完了所有的检查,之后就一直在徐培宇的诊室里。 黎若谷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一会儿,心情无端地烦躁,便走开去了外面的大厅。 墙上贴着科室医生的照片和介绍,就像各大学院系人员介绍一样,黎若谷来来回回视为一堵白墙。他评估一个人的水平,从来不看哪个学校,而是去读他的paper以及他的研究方向,一张照片和寥寥数语能透露出多少有效的信息? 可有些时候,寥寥数语也相当说明问题。 比如:徐培宇,主治医师,精神病与精神卫生学博士。 黎若谷眯起眼睛,想起赵宁静第一次提起这个人时说:他是我的心理医生。 现在总算知道她为什么只能读个三流大学了,常识简直差得离谱,连心理咨询和精神科医生都分不清楚,给人家可趁之机。 他又想起昨天晚上刺心的一幕。如果不是卫生间的灯坏了,他正好又在卫生间里换下湿衣服,他也许还什么都不知道。 又走回诊室外面。他目光危险地盯着门半晌,到底忍住了没有闯进去,这时候他还真恨自己能这么冷静。 正这么想,赵 分卷阅读95 宁静开了门出来。 “我要做一些检查,先去缴费。” “我去吧。”黎若谷接过那一堆处方,“你在大厅等我。” 赵宁静点了下头,跟着他走到外面,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便望着墙壁呆呆地出神。 黎若谷一边下楼梯,一边飞快地查看处方,遇到专业词汇还要现查,总算是在缴完费后,弄清楚了这堆检查的意义。 他握着那叠处方,指头的力度大到差点把纸抠破。 他从门诊楼的另一边上楼梯,绕开了大厅,直接走到诊室门前,刚巧一个患者走出来,他一脚踏进去。 徐培宇见黎若谷进来,低头找出赵宁静的病历,翻开后埋头写着什么,“缴费了吗?部份检查安排在下午。” 黎若谷将那堆处方摔在办公桌上,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 徐培宇把所有的处方单翻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不由得抬头,困惑地望着他。 黎若谷的怒火消了一些,背倚着窗,长腿交叠,“你打算对她做什么?” “脑部扫描的结果,她有重度抑郁和强烈的自杀念头,为保险起见,决定给她做电休克治疗。” 黎若谷紧盯着他看,心里却在疑惑,昨天难道他看到的那幕是幻觉,既然对赵宁静有特殊的感情,又怎么能如此冷静果决地给她开出这样的治疗方案? “我没理解错的话,电休克治疗就是电击是吧?”黎若谷说,“臭名昭著的治疗网瘾和同性恋的电击脑部疗法,电流通过脑部时,引发患者的全身抽搐。” 徐培宇有些意外他居然懂,“MECT是改良性的电击,不会引起抽搐。治疗前会给患者麻醉,减轻痛苦。” “减轻痛苦,痛苦就不存在了吗?”黎若谷质问。 徐培宇忍耐地解释:“这是没办法的,她现在的情况,MECT能快速有效地减轻抑郁症状,阻断她强烈的自杀念头。” “但那是以损伤她的大脑和记忆的代价来换取的。” “比起她再一次自杀,失去生命,和这样短期的损伤,你选择哪个?” “哪个我都不选择,”黎若谷问道,“你被电击过吗?” 徐培宇愣了下,说道:“没有。” “你没有,我有,”黎若谷说道,“为了阻止我小时候对电插座好奇,外公把我带去实验室,体验过在安全的电流电压下触电的感觉。一辈子的阴影。” “我说了会给她麻醉。” “那对大脑的损伤呢?记忆的丧失呢?” “我说过了,这些都是相对的。比起自杀的风险,这些损伤都是值得的。” “没有完美的治疗方案?还是你的水平不够?” 徐培宇把病历和处方放下,转过身来看他,“你是要一个完美的治疗方案,还是要一个完美的女朋友?” “作为患者家属,对你的治疗方案提出质疑是我的权力。而你是在做什么,干涉患者的感情和私生活?” 徐培宇的神情懊恼,“你当然有质疑的权力,但也请尊重医生的专业判断。” “我当然尊重一个专业的医生,但是——”黎若谷顿了顿,“如果这是个对患者有私心,且违背职业道德的医生呢?” 诊室忽然陷入难堪的寂静。 正在整理处方的徐培宇不得不停下手来,极其缓慢地转过脸,看向窗边,那里似乎飘浮着一团阴影。 他盯着那阴影无法转眼,那团阴影在他心中掩藏了太久,终于跑到了光线下面,逼迫他正视了它的存在。 这一瞬间,他是恐惧的,却又感到说不出的轻松。 “向上级部门检举我也是你的权力。”他说道。 黎若谷摇摇头,“你的职业道德,你的人品,我一点不关心。我关心的只是,你有没有为了私心,故意不治好她。电休克治疗,是不是也是出于私心,这么重大的治疗,起码得是一个信任的医生开出来的我才敢让她做。” “你的怀疑很合理,许多人都认为感情就是占有和控制,所以他认为别人也是如此,”徐培宇说,“以己度人,不就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这个世上为什么要有规则和约束?对我这样的导师,对你这样的医生,”黎若谷说,“因为我们手里握有枪。规则的存在,就是约束我们,不能随意地将枪口对准别人。” “规则是两者之间的一道隐形高压网,当你手中握的不是枪,而是玫瑰,规则就会一直隐形。” “不管你手里拿是什么,规则就是规则。网外的人看不到隐形的网可以理解,而网内的人还视而不见,那就说不通了。错误就是错误,辨解也没用,”黎若谷说,“按照规则,她应该转给别的医生负责。” 徐培宇扶了下额头,“能不能等这次治疗结束,她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很严重,不能有疏忽。” “严重我才会找最权威的医生,”黎若谷说,“经过他们的诊断后,依然开出这样的治疗方案,我会接受。” 分卷阅读96 “最权威的医生?”徐培宇说,“多权威都一样,治疗方案很有限。而且,她知道这些人与你认识,你认为她会怎么做?最后我也必须提醒你,抑郁症的人,除了强烈的自罪感以外,还会认为——” “什么?”黎若谷问。 “没有她,你会过得更好。” 黎若谷眯起眼睛看他,“你有心理咨询师的执照吗?” 徐培宇把手撑桌面上,“毕业后趁空闲考了一个,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黎若谷点点头,“我没什么说的了。” “你不了解,抑郁病人的情况。不靠药物和医疗手段,让他们自己想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药物现在对她来讲效果太慢,或者可以说是已经没效果了。” “MECT别的医院也有吧?”黎若谷说,“精神科医生别的医院当然也有。” 徐培宇把病历和处方都还给他,“自以为懂得多是吧?聪明反被聪明误。” 黎若谷抽过病历,忿然走出房间。一直到大厅,看到赵宁静情绪才有所缓和。 赵宁静走到他面前问:“缴费很多人吗?” “嗯。”黎若谷望着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赵宁静抽走他手中的处方,一张张地看完,见全部都盖章了,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些期待的神色,“医院快午休了,我们先去把心电图做了。” 她说着就走,大厅里病人穿梭来往。 他急忙跟了上去,她那么的期望。他开不了口阻止,陪着她,逐项做完检查。 下午拿到结果,全部合格。 晚饭在附近的寿司店吃的,回转台上的寿司被传送到他们面前,赵宁静什么都没拿,连她最喜欢的天妇罗炸虾经过也只是瞥了一眼,却一直帮黎若谷拿了不少他爱吃的生鱼片和甜虾。 见她没动筷子,黎若谷问道:“怎么不吃?不喜欢这里,我们换家店,附近还有家牛排。” 赵宁静笑着摇摇头,“治疗的前一晚不能吃东西。” 黎若谷的喉咙像被东西堵住了一样,他放下筷子,“我们换一个医生看看,怎么样?” 赵宁静的笑容倏的消失,疑惑地望着他,“为什么?” “这样的治疗和一场手术差不多,副作用也许比动手术还大。很少人被告知手术后就立刻去做,总要再多去几家医院确诊后再决定,”黎若谷说,“所以我们换个医生看看,嗯?” 他说得合情合理,无法拒绝。赵宁静出神地望着他,柔和的灯光映在他漆黑的眼睛里,像夜色中的星光。 不,就算他的话不合情合理,甚至是要多离谱有多离谱,她都不会拒绝。 她的嘴角僵硬地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好。” 黎若谷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找到她的右手握住了说:“相信我,我能处理好的。” ☆、chapter 49 连续几天,黎若谷都等在附属医院门诊8楼的走廊上。 诊室的门一开,赵宁静出来,冲他微笑,看不出任何不妥,而当他走进去,里面的医生都对他爱莫能助地摇头。 “她不肯说话,即使开口了,说的话也都是有意隐瞒。” 黎若谷第一次知道赵宁静的狡猾,去医院的路上,说得好好的。今天会配合医生,她看起来心情很好,一路上话说个不停。 可是她一进去诊室里,就闭紧了嘴。 今天是第五天,已经换过三个医生,来的路上,赵宁静跟他保证过,今天一定会配合。 他望着那扇关闭的门,希望今天能有点进展。 一个年轻医生从电梯里出来,他认出那是昨天接诊赵宁静的医生,见他拐弯往另一头去,他连忙跟上去,想再问些赵宁静的情况。 年轻男医生走到一间诊室间,正好撞上从里面出来的女医生,两人并肩往前走,黎若谷认得那个女医生也被叫去接诊过。 黎若谷刚要上前打招呼,却听到女医生问:“主任今天没叫你去?” “换了周清,”男医生说,“换他也没用,患者就是摆明了抵制。” “其实我们只是要诊断,但是她就是特防着我们,好像我们会出卖她似的。” “这就是我们科室的不同,别的科室都是医生越熟越好,我们这个科室都怕熟人。” “问题是家属也真固执,”女医生说,“我听主任的意思,准备让科室的人轮流过一遍。” “有必要吗?我看过她的病历了,她原先的主治医生是精神病院的,治疗没有问题。你说就一个抑郁症,还差点召集人会诊,最后还不是给了舍曲林。” “原主治医生建议MECT治疗,估计就是不想做MECT治疗才找来的。大家也都投鼠忌器,谁也不敢提。” “什么人啊?很显要的样子。” “我也是听说的,”女医生说,“可能是那位老太太的外孙。” “ 分卷阅读97 原来她老人家也有外孙的啊。” “这是什么话?” “学院的三大缔造者之一,居功至伟,过世以后,后辈却寂寂无名。” “不是寂寂无名,跟生物医学无关而已。” “难怪一个抑郁症能把他紧张成这样。” 黎若谷没想到会听到有关外婆的事,以至于忘了上前打招呼,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等他注意到周边都对他投来关切的目光时,他才仓促转身返回。 他一路向前到楼梯口,走到上面一层,来到院长办公室前,敲门后进去。 办公桌后的院长见到他,拿下眼镜起身,和蔼地叫他坐,又问道:“结束了吗?” 黎若谷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摇摇头说:“我想跟您了解一些事。” “想知道什么?” “是不是我这么大费周章一点意义都没有,”他挫败的说,“还给你们添麻烦。” “并不麻烦,但是她不配合,”院长说,“病人和我们的关系,通常是病人求助,我们就接收。如果她不配合,我们也不能强人所难。” “她最近看起来情况还好,是不是药物还是起了作用?” 院长想了想,摇摇头,“这个不好说。” 黎若谷无助地揪着头发。 院长安慰他,“不要着急,这个病就是需要耐心。” 黎若谷点了下头,没说话。 院长看他半晌,感慨地说道:“当年你外婆总喜欢把你带到办公室去,那时候你才五六岁,撕了我的笔记后,怕挨骂还藏到墙角的木槿花丛里。” 黎若谷有些赧然,最后还是东窗事发,被外婆用黑板擦打了手心。 那时候,面前这位桃李满天下的院长才三十出头,是外婆去了那所学校后招收的第一个博士生。 院长又说:“以后你的孩子大概做不了这种坏事了,信息化社会,大家都用电脑了,没有手写的笔记给人撕。” 说起孩子,黎若谷就想到他跟赵宁静的孩子,心里不免又想到赵宁静的状况,越发的揪心。 她再有一次想不开,他都承受不起,还敢去想孩子的事? 院长却好像没发现他的愁闷,闲谈着问到一些他现在的情况。 黎若谷即使明知这是一位长辈发自内心的关切,然而他却对于大家不重视赵宁静而有些任性地感到不满。 为什么明明他差一点就失去她了,别人却轻描淡写地说这只是小病? 心脏病会死,糖尿病会死,可抑郁症也有机率会死啊,同样是有概率致死的病,为什么大家一点不重视,也不害怕这种病呢? 黎若谷又随便聊了几句,看时间差不多了,问到了重点上,“MECT的治疗方案有没有过度治疗的问题?” “MECT?哦,就是电抽搐治疗吧?” “听说是无抽搐。”黎若谷纠正。 院长停了片刻,“MECT对重度抑郁和有自杀念头的症状时间短,见效快。但如果药物有效,也没有副作用的情况下,也用不着MECT治疗。” 院长顿了顿,有些爱莫能助,“我的研究方向并不是这个,根据他们汇报上来的情况,抑郁症目前就三种主要的治疗方法:药物、心理疏导和MECT治疗。我们医院主要是以药物和MECT治疗为主,没有心理疏导。” 黎若谷沉默,他当然知道院长不是研究这个方向的,只是以他的影响力,也许可以得到最安全有效的治疗方案。 没想到希望还是落空了。关于抑郁症的研究成果这么少,不管病因还是治疗。 虽然已是全球化的时代,那么有没有可能国内依然存在着信息滞后的可能呢? 他迫切地需要了解有关抑郁最新的研究成果。 他努力地在大脑中搜索相关行业研究的熟人,最后冒出的名字却让他皱了皱眉头。明明研究DNA的,与抑郁关系不大,但他总是抱着一线希望,她总比他了解的情况多一些。 想到这个人,心里又不禁叹气,不知道自己还有何面目去找她。 4 抑郁和快乐 医院离科大很近,为了方便治疗,黎若谷让赵宁静住到科大的访问学者公寓里。 公寓临近海滩,在公寓的阳台上,可以看到弯月形的银沙滩和远处的岩石群。 黎若谷认为海洋可以怡人心情,对赵宁静驱散内心的灰暗有所帮助。 但他却不知道,赵宁静曾在那片海滩上歇斯底里地奔跑过,想逃离追赶而来的黑影,想逃离不得不舍弃恋情的绝望,想逃离那令她颤抖的恐惧。 最终,她在那里被黑影捕获。 她不会拒绝黎若谷的好意,她也尽量让自己像空气一样,隐藏起来。 黎若谷带她到阳台上,跟她说海水阳光多么美好。 她看到的却是那日暴风雨掀起的白浪,与海面危机四伏的暗涌。她浑身发抖,想借口冷进去里面,黎若谷却体贴地给她披上毛毯。 分卷阅读98 她曾经想对他说出她害怕。可是她要怎么解释她在分手后独自去了海滩,提出分手的人是她,在那里病情彻底复发的人也是她,这样的矛盾如何解释? 说出来,只会让他自责和更牵挂而已。 如果她能好起来—— 她翻开病历,海风吹得夹在里面的单据哗哗作响,她用手按紧了,抽出里面一张处方。 上面盖着徐培宇的印章,那小小的一个方块,却是她的希望。 这个人曾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让她看到了阳光,看到了四季的色彩,让她像一个正常人一样。 电休克治疗到底有多痛苦?可再痛苦能有她现在痛苦吗?如果治疗后,她能和从前一样呢? 风呼呼地吹着,她紧紧压着那张处方,像压着即将会飞走的希望一样。 也许应该和若谷好好谈谈,说服他让她接受这个治疗方案。 她想到这里,一刻也坐不住,把病历抱在胸前,急步走到书房。 “若谷——”她站在黎若谷的背后喊道。 正在对着电脑屏幕敲打的黎若谷,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他连忙转过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身体刚好挡住了屏幕。 “怎么了?”他伸手将她一揽,带着她往外走。 赵宁静身子被扳过去,在转头之前看了眼屏幕,他正在写Email,本来很平常,他每天都要收上百封Email,需要回复也有几十条。 只是他为什么那么紧张呢? 她悄无声息地垂下视线,望着木地板上波浪一般的纹路。 在她进去的那一刹那,屏幕上的头两行字就已经清晰地进了她的视线。 贺敏: 别来无恙! 过去的事,我欠你一声抱歉…… 黎若谷带她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大约已经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平静地问:“这么急是什么事?” 赵宁静避开他的目光,低头说道:“我想找原来的医生——” 提到她的医生,黎若谷的反应就很奇怪。他似乎在努力克制,又不太成功似的,有点脾气地问她,“附属医院的医生也很好,你为什么不试一下?” 赵宁静想了想,小心地答道:“我原来一直在那里治疗,他很可靠,也许新的治疗方法真的有用呢?” 黎若谷继续劝说:“我问过他们院长,他们医院的精神科也是以MECT治疗为主。就算你想做那个治疗,就在附属医院做不行吗?” 赵宁静心脏莫名地因恐惧而一阵乱跳,她不知道那种治疗方案具体是怎么做。电击过脑部以后,会不会和催眠一样地会把内心的东西全说出来。 她拼命地摇头,态度坚决地拒绝,“我不要,我不要换医生。” ☆、chapter 50 黎若谷放在她肩上的手缓缓收回来,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过她的脸。他的嘴唇动了几次,才发出声音,“你知不知道,你复发以后,我不管提议什么,你都是既不点头,也不反对,一直是默不作声。这是你第一次反对,就这么激烈,是为了那个医生?” 赵宁静瞪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发火?不明白她又哪里错了,让他生这么大的气。 她只是太痛苦了,急切想通过治疗来减轻痛苦,而能够让她没有戒心的医生只有那一个。 他为什么要反对?太不讲道理了。 她控制不好情绪,胸口一有情绪涌动,眼泪便簌簌地流下来,“既然你这也不喜欢,那也不能接受,何必还要管我!” 为什么不干脆回美国?不是都写信去道歉了吗?为什么还要来管她去找哪个医生? 伤心的情绪像山洪爆发一样,她想收也收不回来了。以至于连站直也不能,痛苦地弯着腰捂着胸口,只有眼泪不停地涌出。 黎若谷见她这样,着急地伸出手去,“我没有不喜欢,也没有不能接受,这是有原因的——” 他的手刚刚碰到她的肩,赵宁静就激烈地躲开。 她透过模糊的泪目看他一眼,转身跑进了卧室,锁上门将自己关在里面。 她缩在五斗柜和墙角之间的空隙里,像只动物一样,把头埋了起来。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响起,又退出去。重新插入一把。几次过后,终于有一把可以转动。 门开了,她感觉到他的靠近,他的气息越来越近,最后完全被笼罩在里面。 她被他抱进怀里。 “对不起!”他在她的头顶说,“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她的情绪再一次崩溃,挣脱出来,“你为什么道歉?你又没有错!错的是我,你给我找那么好的医生,让那么多人围着我打转,我还不配合!我好讨厌自己这样,可是我没办法,当着他们,我开不了口。” “你怕什么?”他问。 她怕什么?她捂着脸,半晌才说:“我怕别人围着我,我怕给别人带来麻烦 分卷阅读99 ,”她抓着他的手臂,“别再这么做,求求你了,我不值得。” “那你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 她挫败地坐回去,摇了摇头,“什么都别为我做。你回美国去好吗?别再管我了,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我会去医院。你别再在这里为我浪费时间了。” “我能离开你早离开了,”他拉过她的手,翻开她的掌心,把自己的脸埋了进去,“这种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一点用都没有。减轻不了你的痛,又自私地怕失去你。你好的时候,包容我照顾我迁就我;你的病复发,我什么都做不了,做什么都是错——” 温热的泪液渗进她的指缝里,赵宁静像听到自己心脏滴血的声音。 她抽出一只手,手指插进他柔软的头发里。 他有什么错?她问自己,一个意气风发,势不可当的人,就因为倒霉遇到了她,现在得陪着她一起痛苦,陪着她一起备受折磨。 如果她没去玉景湾,没遇到他。他应该还是会找个贺敏那样的女人,有个完美的令人羡慕的家庭,直到他逐渐变老,蜚声海外,岁月再温和地赋予他成熟和豁达。 他这么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她成了他唯一的一个缺陷。 他慢慢地抬起头,拿手擦掉她的眼泪,“如果能钻进你的心里去看看就好了,看一眼就明白你在想什么,你需要什么。” “你会看到一个怪物,”赵宁静说,“像团黑雾一样的怪物。” 他睁大眼睛,认真的听着。 “这个怪物先是吃掉了我的情绪,又吃掉我的欲望,最后把我对外界的感知都吃掉了,”她低声说着,“然后它让我站到很高的地方,只让我看到一个灰暗和孤独的世界;然后它又指着我往下看,谷底却开满了鲜花。” “可那是假的。” “起初我也知道是假的。那个怪物每天都在暗示我。”她说,“它蒙住了我的心和眼睛,让我每天看到的世界都是灰暗和孤独的,我越来越绝望,只有睡着时才能享受片刻的宁静。然而只要我睁着眼睛,这个世界就一直是那样,除非那个怪物被赶走。” “这么久以来,你从来就没有好一点时候吗?” 赵宁静摇摇头,“只有更差的时候,坏情绪是没有预兆的,像泥石流一样,突然间滚滚而来,到达某个顶点后,就让人生不如死。如果熬不过去,就会渴望站到高处,摆脱这个痛苦世界,沉睡在开着鲜花的谷底。” 他放在她肩上的手用力地捏了一下,“那时候你没有想到我?” “想到了,但是我那时只有一个念头,没有了我,你会过得更好。” 黎若谷猛地瞪着她,“没有你,我怎么可能会好?!” 赵宁静闭上眼睛,“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抑郁就是会人这样的心理暗示,否定自我,评价自己一文不值。只会想到悲观负面的事,来加深自身的悔恨。”当悔恨的情绪到一个顶点时,甚至只有靠着伤害自己来寻求心安。 那种坏情绪到底会达到哪个点,只跟抑郁的程度有关,轻,中,重,极重……每种程度的表现递增或着递减。 “这些坏情绪的顶点,会不时出来,也会定时出来,”赵宁静说,“比如天刚亮,而我也刚好醒来的时候。我最怕的就是那个时段到来,因为真的会生不如死。” 黎若谷慢慢坐起来,除了看着她,他好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而这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我是重度抑郁,即使这次治愈,以后怀孕,生产或是劳累,也大概率的会复发,”赵宁静说到这里,一直被她竭力稳定住的情绪还是失控,她一手抱着膝盖,另一手去抹眼泪,“如果遗传假说成立,我的子女也可能抑郁。一旦以后我的抑郁复发,给他们带来的影响,也可能会成为触发他们抑郁的诱因。” “没有那么严重,”黎若谷摸着她的头发说,“你看你之前比我还健康开朗。复发了我们就治,一生中大部份时间,你都是好好的,那短时间的痛苦,难道我们还熬不过去吗?” 赵宁静泪眼迷蒙地望着他,心里回答着,每到那个时候,你都得放下手中的事来陪我。如果我一旦熬不过去,留给你的是无尽的痛苦。 更不用说在她复发时,她的反复无常,阴晴不定,都会让他感到痛苦。 如果天上真有神的存在,她诚心祈求,希望仁慈的神拿走她最美好的东西,换取他的自由。 Chapter 9 遗忘 1 电休克治疗 或许命运从来没有真正给过黎若谷选择。 他在纠结后痛下的决定,在强大的命运面前,显得那样无足轻重与可笑。 赵宁静睡着以后,他把每扇门的锁头都封住,包括卫生间的都无法上锁,才回到了书房。 晚饭她的食欲依然不好,吃了几口饭,喝了点汤,天擦黑就进卧室睡了。 她内心的痛苦他无法感同身受,但她身体上表现出的症状已经越来越明显,白天精力不济,连走路都显得疲倦吃力。而一进入 分卷阅读100 深夜,她就会醒来,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他没开书房的灯,黑暗之中,电脑屏幕亮起。敲入屏保密码后,那封未写完的Email呈现出来。 贺敏: 别来无恙! 过去的事,我欠你一声抱歉!我父亲的所作所为使我感到非常羞愧,对于过去的事,我早已释怀,也希望你永远幸福。 你给我女友提供了那么重要的东西,我很感激。但是,这事至今她仍毫不知情。 她的个性敏感,善良,也许你我都判断她一定会拆开那封信。结果是她并没有,她原封不动地转交给我。你给的东西,我想她也不会加以利用,目前是我暂时替她保管。 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向你咨询,我想要最新的关于抑郁症研究的…… 他刚写到这里,赵宁静就突然跑进来,他不得不中断。 下午的风波又在大脑里过了一遍,赵宁静的哭着大吼的声音仍在回荡: “我一直在那里治疗,他很可靠,也许新的治疗方法真的有用呢?” “我不要,我不要换医生。” “既然你这也不喜欢,那也不能接受,何必还要管我!” 屏幕的蓝光幽幽地照着他的脸孔,他闭上眼睛,轻轻摇头,将脑子里的那些东西甩出去。 再睁开眼睛,他的手指停在DEL键上方,叹息一声后,手指按了下去。 黑字一个一个的消失在屏幕上,那本就简短的一封信越来越短,最后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空白。 书房又陷入黑暗,他在漆黑中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回到卧室,轻手轻脚地在床的一侧躺下,望着熟睡的赵宁静,他忍了忍,没去抱她。 她的觉太轻,一碰就醒。 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了赵宁静半夜里醒来。她那边有动静,他也会立刻惊醒。 今天却好像睡得特别沉,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什么梦已经不记得了,从醒来后沉闷的胸口可以推测出,一定不是什么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  十天内完结 ☆、chapter 51 窗外的白曦从窗帘缝隙透了进来,他半睁着眼,纳闷赵宁静竟然一夜未醒,他抄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还六点不到。 彻底清醒的同时,他的神经也绷住了。转过身,床的那面是空的,伸手摸去,床单冰凉如水。 他顾不上穿鞋,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走廊上透出卫生间的灯光。 他一步步地走过去,客厅的落地窗户开着,海风吹着白窗纱鼓蓬起来,滚滚的白浪无声地冲向沙滩,撞击在岩石上。他经过海浪和海风,走向黑暗的走廊,在那昏黄的光旁边停住。 门已经无法上锁。 透过虚掩的缝隙,他能看到墙壁上的毛巾挂架,以及镜子,盥洗台和站在镜子前的人。 卫生间的光线并不亮,她穿着她最常穿的一套深蓝色睡衣睡裤,真丝质地的布料有些反光,领廓边缘走了一圈白线。 他会特别记住一套睡衣,是因为她在玉景湾的时候,曾把这套睡衣穿出门过。那时的她披头散发,睡衣扎进长裤,一片衣角还刻意掉在外面。他竟然和那样的她,若无其事地逛了一圈街市。 现在想想,那时的她,神采飞扬,明艳动人,哪有一点神经的样子? 此刻失去理智的样子才更像。 那苍白憔悴的脸,空洞呆滞的眼睛,紧皱的眉头里不知道夹杂着多少痛苦,而当她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时,那空洞的眼睛才有了情绪,满是嫌恶。 她的眼睛缓缓垂下,看着自己的手。 镜子里一道银光划过,他定睛看去,眼眸不由得惊恐地睁大。 在她细长的手指之间,夹着一叶削薄的刀片。 白色的盥洗台上,公寓配备的一次性剃须刀被拆过了。 锋利的刀刃立刻压在了她的手腕上,就如同架在他脖子颈动脉处,他一点不敢动弹,却汗如雨下。 时间的指针仿佛扎在他的心上,一秒一秒地过去,他的眼前随时会鲜血淋漓。 终于,她直起身,使出全身的狠劲将刀片投进垃圾筒里,两手支着盥洗台,开始急促地呼吸,眼泪也大粒大粒地滚落。 他听到她的喉间偶尔会响起一两声抽噎,接着她就会立刻捂紧她的嘴,另一只手拧开水龙头。 镜子里的她,捂着嘴嚎啕大哭,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站在黑暗中的他,两腿发软,身上像被汗水洗过一样,纯棉的睡衣已经湿透了,粘着后背的皮肤,一阵阵地发冷。 他往墙边一个踉跄,背贴着墙壁滑坐在地板上。 墙内依旧响着哗哗的流水声,可他却仿佛听到了她声嘶力竭的哭声。 他缓缓抬起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盖住了半边脸,肩膀开始一抽一抽地耸动。 阳光终于爬上了海平线,海面上反射着明晃晃的银光。 分卷阅读101 客厅的温度仍有些低,黎若谷拿了件薄毛衫套上,便坐在沙发上检查病历和单据,确认无错后,看了眼没有动静的卧室,不由得叹口气。 “你还没换好衣服吗?”他提高声音问。 “换好了,我在叠睡衣。”赵宁静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黎若谷又走回卧室门口,看到她站在窗边把她那件深蓝色的睡衣叠得方方正正的。 “回来再叠不行吗?车已经在下面等了一会儿了。”他催促。 “已经叠好了。”赵宁静说着朝他走来,手里还绷着根皮筋在绑马尾。 黎若谷率先往门外走,车是昨晚他做了决定后,就让师兄的秘书订的。约好8点钟来接,现在已经晚了十分钟了。 “等一下。”赵宁静在他身后喊道。 他猛地收住脚,转过身看到她又跑进了厨房。一秒,两秒,三秒……半分钟…… “你在干嘛?”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声。 “叮!”的一声,赵宁静的声音跟着响起,“再等十秒。” 黎若谷再叹次气,换好鞋后,靠着门开始在心里默数。 又是一分钟过去,其间听到了柜门打开又合上,打开又合上,然后是细碎连贯的脚步声。 赵宁静终于出现在客厅里,她穿的深蓝色线衫跟他是同一个颜色,只不过她是套头的,但仍像是刻意约好的情侣衫一样。 她一路小跑,经过沙发又拐了道大弯,手臂勾起扔在沙发上的手袋,才又一心一意地奔向他。 到他面前时,她把手上的花生酱三明治塞进黎若谷嘴里,空出的手扶着他的手臂,单腿站立着换鞋。 黎若谷拿下热乎乎的三明治,咬了一口,“你刚去厨房就是给我做这个。” “我不能吃早餐,你不能也饿着啊,”赵宁静趿上她那双常穿的乐福鞋,“走吧。” 黎若谷盯着她露在外面的光光的脚后跟,“这天热到了连袜子都不用穿吗?” 赵宁静格开他,先开了门,“你见谁穿这种鞋还穿袜子的?” 黎若谷跟在她后面,“除了你以外,我难道还会去关心第二个人穿不穿袜子?” 他刚要带上门,却不知为何,转身往门里看了看。 落地窗依然开着,皮沙发和矮茶几,不是他的房子,也不是他的家具,只是为什么此时看着,胸口竟有些奇怪地失落感呢? “刚刚你不是一直催我,现在你自己倒是慢吞吞的了!”已经走到电梯口的赵宁静冲他喊道。 “嗯,马上来,”他最后看了一眼安静无人的客厅,胸口的怅然已经有没有了,随手带上了门。 “都怪你那么突然,早上才告诉我,”赵宁静先一步出电梯,“昨晚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去医院治疗的事,幸好我晚饭后就没有饮食的习惯。” 黎若谷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慢悠悠地落在后面,见她因为专心看路而低垂着头,露出白皙的后颈。 “昨晚你睡得太早,忘了说。”他随口一答,又想起天刚亮时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现在看她的神情,却一点痕迹都没有。 自从他同意让她去做那个治疗以后,她的精神就变得很好。 他冲着她的背影发愣时,赵宁静已经走到了楼外,站在阳光下的她,转过身来,冲他挥手微笑,然后手指着右上方在说着什么。 他没去听她说什么,只是盯着她的笑容出神。 如果没有经过这段算得上是暗无天日的时期,他恐怕永远不会明白,此时她脸上的笑容,有多么的珍贵。 他的胸口涌上一股情绪,眼睛差点湿润。 这时的他,已经走到楼前的台阶上,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她等不及地伸手过来,一把将他拽进了阳光里,然后手指着右上方说:“你看,棕榈树开花了。”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像花瓶一样鼓鼓的棕榈树上,一串串金黄色的如葡萄般大小,像麦穗密实的花朵,在绿羽般的棕榈叶间垂下来,累累硕硕地绽放。 “就像金黄色的小瀑布一样,谁能开得有它壮观呢?”赵宁静又发出赞叹。 他转过头,看着她的脸,一阵微风吹过来,棕榈叶的影子在她脸上晃动。她脸上的笑容还在,嘴角牵起一条直线,那粒小小的痣也在直线上,活泼俏皮得一如当初他在老宅醒来时看到的,站在亮光里的她。 他伸手搂住她的后颈,低头吻到她微微抿起的唇上。 “这可是门口,你不怕熟人看见……”她含混提醒他,搂住他的脖子上,身体紧紧地贴了上来。 他微微一笑,离开她的唇后,又突然袭击低下头,飞快地啄了一下她的嘴唇,“又不是偷情,正大光明的女朋友,怕谁看?” 赵宁静瞪他一眼,却挂在他身上,只把脸深深地埋进他的颈窝里。 “嗨——是你们要的车吗?”粗犷的声音响起。 黎若谷转头,看到他们身后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连忙牵着她的手, 分卷阅读102 走过去打开了车门,“是我们,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司机留着大胡子,外表粗犷,内里却细致有条理。对于市里的道路极为熟悉,高峰期没怎么堵车就到了医院。 黎若谷又一次瞪着面前这扇紧闭的门,心里免不了地焦灼。毕竟自己的女朋友和一个对她有明显企图的人关在一个房间里,他却只能在外面等着,这个中滋味真是复杂难解。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这种情况还要一直持续,持续到赵宁静停药为止。 徐培宇扔开笔,盯着坐在对面的赵宁静,不敢置信地问:“你确定要这么做?” 赵宁静低着头,脑子里一直在回想上车前的情景,他看起来心情那么好—— 她轻轻甩了甩头,抬头看向徐培宇,坚定地说:“我确定。” “可是——”徐培宇欲言又止,最终他也甩了下头,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 “还有,拜托你,”赵宁静眼里浮起泪光,语气恳切,“跟他好好说。” 徐培宇想了想,“如果他看出来呢?” 赵宁静摇了摇头,“按照行程,他不久要先去德国开会,那个会议很重要,每年他都要参加。会议结束后,他就要必须回美国正常上班。他能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本来就不多。” ☆、chapter 52 “可是你呢?”徐培宇脱口而出,随后有些懊恼。幸好赵宁静沉静在自己的情绪里,没察觉到什么。 “我没关系,而且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徐培宇沉思了会儿,“但你并不是真的就忘记——这对你的病情没好处。” “我不太确定是不是,但想想,我复发的诱因其实跟他有关,”赵宁静讲起她见到黎父的事,“他家人是不可能同意我跟他在一起的,既然注定了是坏的结果,他的牺牲不是很没意义?” “也许他根本不在意家里的意见呢?”徐培宇说完,停止了记录,他的家人也曾经激烈的反对过,但是反对有什么用呢?如果她不离开,他们可能都有孩子了。 想到这里,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时女友选择离开,不就是为了让他可以解脱! “这真是——”徐培宇有些揪心地说,真是个死循环。 赵宁静却凄然一笑,“话说回来,要是没有抑郁,我有什么可怕呢?” 徐培宇默然无话,半晌,他抬头说道:“走吧,我带你去见见等会儿要给你治疗的医生。” 门一开,就见那个人满脸敌意地堵在门口。 徐培宇目光调开,完全无视他。 赵宁静却一头撞到他身上,晕头转向地退开几步,“你干嘛站门口?” 黎若谷扶住她,“我等了好久没见你出来,有点担心。” “这是医院,又没老虎。”赵宁静说。 “真老虎没有,虎视眈眈的人可未必没有。” 徐培宇懒得理这个浑身醋味的人,递出一张处方。 黎若谷接过来看了一眼,折起来对赵宁静说:“我去缴费。” 黎若谷缴完费回来,诊室的门开着,等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人。他走进去,找到赵宁静的病历本,翻开将处方夹进去,正要出去,视线扫过旁边摊开的小本子。 空白的两页上只有很短的两句记录,字迹缭草,来不及逐个辨认。黎若谷愣了一下,拿出手机拍了下来。 走到外面,没等多久,赵宁静就回来了。 “已经缴过费了,”他说。 “那我现在就去检查,”赵宁静说完,去里面拿了病历出来。 检查结果是她的生命体征正常,黎若谷心情很复杂,他希望赵宁静可以得到有效的治疗,同时又非常惧怕这项治疗。 至此为止,担不担心,怕不怕都没有用了。他们已经等在治疗室外面,除非是地震火灾等不可抗拒的外力出现。 “很紧张吗?”黎若谷握着她冰冷的指尖问。 赵宁静笑着说:“你看起来比我紧张。” 黎若谷不想承认,借着深呼吸来掩饰,结果却是吸了一鼻子的消毒水。 他有些挫败,“我尽量想像成是一个阑尾炎手术,但盲肠本来就是个没用的部位。”可是大脑有点太科幻了,那个神秘、重要、娇弱的部位,被电击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 他的手有些抖。 赵宁静反握住他,“你试试放轻松,想想等我们老了,再回忆这一刻,还会觉得好笑呢。” 黎若谷不想自己的焦虑影响到她,就转了话头,“你最希望等会儿你出来后是什么样子?” 心情好起来?彻底摆脱抑郁症状?最好的结果无非是这些。他想。 赵宁静翻过他的掌心,手指划来划去,抬头说道:“我希望出来的时候,已经变了个时空,我们都已经60岁了。” “那多划不来?这一下 分卷阅读103 就错过太多重要的时刻了,别的不说,婚礼和蜜月不能就这么错过了啊。” “怕我一下子变得又老又丑,所以失望吗?”赵宁静问。 黎若谷想了想,这种陷阱题,最好不回答,“身为一个物理研究工作者,我要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件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他又接着说,“你还是想些容易实现的,比如许个愿望,让我无条件满足你的愿望。来,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 他用手机的秒表计时,“开始!” “嘀嘀嘀——” 黎若谷收起手机,“时间到了,想好了吗?” 赵宁静点了点头。 “想要我做什么?” “出来再告诉你。” “那你可得想好,无条件满足的愿意,别浪费了。只有生病才有这个待遇。”黎若谷说,“小时候,我生病就意味着,可以不去上学,可以只吃我想吃的,向外公外婆提出的任何要求他们都会满足,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 “你都提过什么要求?” “每次都一样,”黎若谷低头沉默了会儿,说:“要求在他们家住满一个月。” 赵宁静的手放到他的脸上,轻轻地抚摸。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伤感,黎若谷眼睛与她平视,还没来得及确认,她的手已经放到他的肩膀,偏头过来亲到他的唇上。 四周安静得仿佛没有一点声音,耳朵里是对方的呼吸声,嘴里也满是对方的味道,整个世界被隔绝得彻底。 自从她复发以后,就再没有过这么主动的举动,她的感觉神经就像是沉睡状态,他只能忍耐和克制。 当她愿意吻他时,惊喜就像潮水一样涌向他。他不禁有些急切,咬到了她的唇,听到她痛得轻哼。他连忙问:“疼吗?” 她摇了摇头,舔着被咬痛的地方。 他的呼吸一窒,虽然很不合时宜,却控制不了,伸手就把她捞到腿上坐着,箍紧她的腰。 她一坐上来就发现了,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脸颊红到耳根。 “对不起,这么久以来——”她没再说下去。 黎若谷笑了笑,抓起她的手亲了一下,“没关系,延迟的欲望得到后会更美好。” 赵宁静低垂着头,脸更红了,正要说话,徐培宇却走了过来。 “可以进去了。”他对赵宁静说。 赵宁静仿佛很慌张的一样,望着那扇自动滑开的门,徐培宇率先走了进去。 黎若谷发现她忽然发起抖来,抖得很厉害。她抓着黎若谷的手,反复地握了松,松了握,仍然很害怕似的。 黎若谷见她脸上突然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六神无主一样,不禁吓了一跳,“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今天先算了?” “对不起,若谷!”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哭着说,“在一起这么久,尽管我那么不值得爱,尽管被你爱着是那么幸运,可我也没有对你付出更多,对你更好——” 黎若谷对她这样的情绪失控已经习以为常,捧着她的脸,给她擦着眼泪安慰,“说什么傻话?只要在一起就够了。” 赵宁静的眼泪喷出两行眼泪,拼命地摇头,哽咽着说道:“我爱你,却一直因为自卑和差距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对你好是有目的有心机的讨好,像是非要抓牢你不可。我时常想摆脱这样的心理,不顾一切地去为了跟你在一起而努力,可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就有人出来打我一个耳光,骂我痴心妄想。我知道你不能理解这样的心理,你没有过,也不懂,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不想拥有你,我也不是没有努力过,但是这真的太难了。” 黎若谷心痛地看着她。这就是她内心真正的想法?难怪他说什么,她都照做,从来不反对,也从不发表意见。经常让他有在唱独角戏的错觉,以为她对他以及这段感情都很淡漠。 这时看着满脸泪水的她,他突然想起他们确定关系以前,她总是和他针锋相对,毫不相让。那时的她神采飞扬,明艳动人,让他一个完全不懂女人心思的人,为了解她,靠近她,跌跌撞撞,事故频发,好不容易才把她追到手。 可是看看,自从跟他在一起后,她成了什么样子? 他从不来不知道,离开那个只有他们两人的老宅后,她的精神上便开始承受那么大的压力和痛苦。 “如果真的,我让你压力那么大的话,我——”黎若谷艰难地说着,然后停顿了一下,他怕话冲动地出口后,会造成一个他无法挽回的结果,“我不强迫——” 说着他的头阵阵的发疼,他摇了摇头,“不,不行,我们为什么要因为这个分开?我不愿意。” 赵宁静踮起脚吻住他,嘴里满是她泪水的味道,苦苦的,咸咸的,她少之又少的主动地咬他的唇,笨拙地乱舔乱啃,让弥漫在他胸口的愁云惨雾都散开,他专心地回应着她。 赵宁静退开来,抬头急切地说:“就在刚刚要进去时,我突然想通了。我原来不怕失去你,是因为我不怕死,失去你最坏的结果 分卷阅读104 也就是死。可是活着却没有你的生活我是无法想像的,如果我好了,又不能跟你在一起的话,这才是生不如死。” 黎若谷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你告诉我,跟我在一起,你到底在怕什么?” “怕别人议论你,怕别人因为我看不起你,”赵宁静哭着说,“你找了我这样一个人,别人怎么看?他们也许就会猜你是不是有缺陷,不然为什么要找我这么一个女人?跟我在一起,你一辈子都是别人的笑柄。” 黎若谷差点没撑住跌下去,“一直以来,你就担心这个?”他伸手捏住她脸颊上的肉,稍微用了点力,“你说的这种龌龊低劣的人,连我们的圈子都进不来,你担心什么?” ☆、chapter 53 赵宁静被他捏着,傻傻乎乎的样子,“为什么?” “科大怎么说也是亚洲顶尖学府,能考进来就很不容易,考进来还能跟着我做研究的学生,不说万里挑一,千里挑一是肯定的。这样的人素质暂且不评价,一周一百个小时的研究让他有闲功夫去想这些么?”黎若谷歇了歇,“就算他们有闲功夫,他们敢拿我的家庭生活闲磕牙?你放心好了,像薛琪那样的学生是很少见的,就算有我也不会再收了。” “你说得好像很简单。” “本来就这么简单,你自己想想,师兄和宁辉让你产生过这种想法吗?”他说。 赵宁静想了想,摇头。 “这个世界上,真正高人一等的人,他们不会觉得谁低人一等,”黎若谷说,“而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人,才是真正的低等人。我从不自卑。不是因为我读了多少书,做什么样的工作,拿到什么样的职位,而是我一向无视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低等人。” 赵宁静眼里闪着光芒。 黎若谷摸了摸额头,“你就一直因为那种人的想法,差点放弃我?就为了他们——你管他们怎么想?” 赵宁静突然扑进他怀里,趴在他的肩窝说道:“都怪我,我钻了太久的牛角尖,浪费了好多时间。” 黎若谷抚着她的头发,“没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 “可是我抑郁——” “我查过了,抑郁发病率是15%30%,这么高的比例。我就算再去找别人,也还可能是个抑郁患者,或是潜在患者。”黎若谷说,“再退一万步说,结婚前好好的,患了产后抑郁,难道就离婚?” 她的身体明显放松下来,嘴挨着他的耳边说道:“我真的好爱你!” 他一身紧绷,僵立了好一会儿,才苦恼地说道:“真的是太久了,等你好了,你得全给我还回来。” 他刚要凑过去亲,赵宁静却挣开出来,站到了治疗室里面,拉了墙壁上的制动阀,“你就是不分场合,在外面乖乖待着。” 黎若谷无奈了地笑了笑,“我在外面等你,结束了一起回去。”门就要关严,他忙走近一步,望着她低声说道:“我爱你!” 赵宁静两手在空中划了个心,将声音压到更低了说道:“今天晚上就还你!” 黎若谷正要问还什么,门却“咣”地跟墙壁合拢。 他瞪着那扇冰冷厚重的门,想明白她的话后,抓心挠肺地难受起来。 2 陌生人 冰冷的药水被推入血管,赵宁静望着头顶的灯,想着从公寓出来时照在身上的阳光,金黄色小瀑布般的棕榈花,还有黎若谷的手掌扶着她的后脑勺,温柔的吻。 他们已经很久没在夜里大汗淋漓后相拥着入睡,没有在清晨未醒时用吻来叫醒对方,他们很久没有一起去散过步,没有一起去看场电影,没有一起去旅行过—— 她的眼皮逐渐变重,脑子里却还在想,这段时间她完全陷在自己的情绪里,真的是太冷落他了。 “麻醉起效了吗?”有人在问,好像是徐医生的声音,对了,他也在。 “看样子是睡着了,再等两分钟看看。” “那我先回门诊了。” 他走了?啊!她改变主意的事忘记跟他说了——不,别走!等等—— 眼皮已经越来越重,睡意就像山洪袭来,再等一下,再等下,还不能睡。 “她的手指在抠床,难道麻醉还没起效吗?” 急促地脚步声又折返回来,有些焦急,“怎么回事?” 是徐医生,快告诉他,可是张不开嘴,也发不出声,算了,醒来再说吧,不过以那家伙的性格,知道她有过那样的想法,免不了要发一顿脾气——来不及想更多,山洪已经到了眼前,她的意识瞬间被淹没,彻底陷入黑暗当中。 好像过了短短的一瞬,就又醒过来了。黑暗中出现了一道亮光,她追着那道亮光,一直走一直走,头有点涨痛,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不过头好像变轻了一样,心情也很轻快,长久以来的压抑不见了,明明还在黑暗当中,但是却好像已经看到阳光了呢! 仿佛是束缚着她的绳子突然松了,她猛地睁开眼睛 分卷阅读105 ,好刺眼,又重新闭上。 这次慢慢地睁开,是洁净的白色灯光,还有雪白的天花板。 第一片记忆的碎片收集进大脑,她应该是刚做完电休克治疗,难怪心情变好了,应该是治疗起效了吧。 再次睁开眼睛,她勇敢多了,直剌剌地瞪着眼睛,把头转了个向,正好对上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 “看样子,你这次是睡够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张脸退了一些,斯文隽雅,神色温柔,好像安静的夏夜一般,风轻云净的感觉。 她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四舍五入以后接近这种感觉,因此她不假思索地表达感激之情:“多亏了你,我好多了。” 对方却是一怔,“你跟我还这么客气?” “哈哈——”她笑起来,“我是发自内心的啊,真的舒服多了。” “怎么个舒服法?” “起码不想去死了,”她说着,愣了一下,“我一点都想不起来想死的那种心情了,而且想想就好傻。” 他听了脸色相当地激动,往床边一坐,就扑了过来。 赵宁静瞪大眼睛,还没得反应,整张脸贴到他的胸膛,鼻子被压扁了堵得没法呼吸。 “太好了,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早点让你做这个治疗的。” 胸腔里发出的声音像闷闷的回神一声,她费力地将脸转了个向,让鼻子露出来,连吸了两大口空气,“你再激动也不必抱我吧,被人看到会误会的,放手,快放手——” 说着两手一张,把人推离到合适的距离。 说来奇怪,她怎么好像很习惯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唐突和尴尬的感觉呢? 这时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一边往兜里揣笔,一边问:“还没醒吗?” 赵宁静望着那个人。 他抬起头了,那张脸,不用四舍五入,刚刚好的就是他,却不是她记忆中那么深刻的感觉。 “你才是我的医生?”她确定地说。然后把目光转向坐在她面前的这张脸,一时间变得茫然。 “那你以为我是谁?”面前的人臭着脸问。 对了,这张臭脸也有印象,像大街上可口可乐的LOGO一样喜闻乐见,可是那LOGO是贴在哪个位置,周围有什么都不记得了。LOGO尽管那样地熟悉和鲜明,却像个孤岛一样悬浮在空白的背景上。 这张臭脸也是。 “你是?”赵宁静直楞楞地盯着这张脸,脑子里没有关联他的信息,名字,职业——白茫茫的一片。 可是又像提笔忘字一般,似乎马上就可以想起来,只要别打岔,过一会儿就可以想起来。 明明有碎片飘过去了,她刚想抓过来看,又起了一阵大风,把它刮远了。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到轻松了。 她的大脑就像被格式化了一样,许多内容都丢失了。 面前的人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陌生,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慢慢缩了回去,他温柔的神色不见了,眼里满是受伤后的惊异感。 “你说我是谁?”他放在被子上的手,紧紧地捏成拳头。 赵宁静看他这样很难过,更加着急地在脑子里搜索有关他的信息,然而越想就越想不起来,越想不起来就越怀疑自己或许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而她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陌生。 他就像似曾相识的情景一样,明明有些人是第一次见,有些事情也是第一次发生,有些地方是第一次去。却有种感觉是曾发生过的,曾经认识,或是曾经到过。 那种恍惚地透过轻薄的面纱去看的感觉,也像是梦里发生过一样。 这种感觉很短暂,再次去确认,用力去确认的时候,面纱不见了,熟悉的感觉已不复存在。 “赵宁静,如果休息够了,我们就回去吧。” 她抬起头看。他已经站起来了,伸手去拉她,抓到她手臂时,她察觉到了他的用力和怒气。 他的手指紧抠着她手臂上的肉,疼得她立刻掉了两滴眼泪。 她奋力挣脱出来,怒瞪着他,“你想干嘛?” “跟我回去,都治疗完了还不走,你要在医院过年?” 他的目光狠狠地将她钉住。 赵宁静的内心震动,这个人显然不是泛泛之交啊。可他是谁?跟自己什么关系?她的记忆东一块西一块的,完全没有头绪。 “她办理了住院,”站在一旁的徐培宇说道,“而且她还特别嘱托,她没有家属,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探视。” 赵宁静心想,原来她还特意交待过的,不准他探视,难道这个人曾经伤害过她? 她想着又看向那个人,他仿佛被人推了一把的样子,神情满是不敢置信。 “她进去以前,说得好好的——”他说着,都有些语无伦次了,“还说一起回家——怎么会办了住院?” “住院是划的她的卡,还有她的签名,至于不接受探视,这也是她自己提出的要 分卷阅读106 求。她亲笔写的,有签名在。”徐培宇说,“这些我都可以给你出示。” 说着他往外走,那人也跟上。 ☆、chapter 54 赵宁静皱着眉头,疑惑看着自己的手。大脑里不断有话一句一句地蹦出来—— “如果会造成短暂的记忆缺失的话,那就让他以为我忘记他了吧。” “不让他带走我,也不让他探视,他就会彻底放弃了回到美国。毕竟都想不起他了,那段感情即使存在,也不可能再继续了。” 这是她说的吗?是什么意思呢?没有前因后果的? 她要再去想,头却有些胀痛,只好放弃了。 说放弃她就真的没再去想了,跟以前陷在一个思绪里拔不出来完全不一样。 她望着走出去的两人,心情又松快起来。 黎若谷怎么也没想到,再看到赵宁静的字迹,竟然是这样冷酷无情的一句话。 声明 本人没有亲属,为了清静地治疗,本人不接受探视。 赵宁静 没有亲属?他们确实不是法律意义上的亲属,所以他被这样一张字条拒之门外。 黎若谷试图说动徐培宇,“你知道她生病,就是东一会儿,西一会儿。进去之前,她还说过要跟我好好过。” 徐培宇却想,如果她改变主意了,为什么治疗前没跟他说起过? 虽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他能怎么办?现在赵宁静已经记不起这个人了。 他纠结了半天,决定先按照她嘱托的办,“她只有一个疗程,总共六次,两天一次,所以住院是十二天。治疗当中,她的记忆有可能越来越差,但是随着治疗结束会慢慢恢复。等她出院,就不是我能管得的了。” 黎若谷算了下时间,神情显得异常焦灼,“我要不出现在她眼前,她就把我忘得更彻底了。下个月我就得回美国,然后去德国开会,这个行程已经定好不能改。” “抱歉,这个我帮不上忙。” 黎若谷两手拍到他的桌面上,“你不是帮不上,这样的结果你是巴不得吧。” 徐培宇的神情平静无波,“抱歉,这个你也管不着。” 黎若谷的头一乍一乍地疼,明明说好了一起回家的,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难受地摁着太阳穴,知道现在语气不能冲,不能得罪人。冷静下来想,赵宁静一直都想分手让他回美国,再加上抑郁,她的确会做出那样的决定。进去之前,她也说过,她是突然想通的。 意外就是,她忘记他了。 他想起以前师兄曾得意地说起他与老婆的关系受法律保护。 可是他跟赵宁静呢? 她单方面想要结束这段感情都是她的自由,更何况她失去了关于这段感情,关于他的记忆。 没有记忆,他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 急没有用,他要先得到一些重要的信息。 “多久她会记起来所有的事?”他问。 “应该不超过半年。” 半年!半年!他在这里能停留的时间不到一个月,GRC会议一定要去,而辞职也不是马上就可以走人。这半年里,她傻乎乎地又交一个男朋友怎么办? 万一脑子不清醒,还被人骗去闪婚了。 不不——这些都还好,不好的是,被遗忘真是个难以承受的痛楚。 而他现在必须去忽视这些强烈的感受,去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他再次回到病房,站在她面前时,她的眼神满是戒备,仿佛他随时会突然粗暴地扑上来一样。 “我只是来跟你说一声,我这就回去,”他消沉地说,然后掏出手机拨出电话,直到她包里的手机铃声响起,“刚刚这个的电话就是我的,有事就打我电话。” 他看着她一脸困惑的样子,自嘲的笑了一下,“一看你这样子,我就知道这句话是白说。” 她依然用陌生的目光望着他。 他心痛地闭了下眼睛,连告别都省了,转身仓促地离开。 等他一出去,赵宁静就立刻扑到床头柜上,从包里翻出了手机。 找到那个未接电话,手指一滑,就进入了对话信息,她一眼就看到最长的那一条: “早安,赵宁静,我是你的男朋友黎若谷,虚怀若谷的若谷!” 她反反复复地读着这条信息,眼泪一行一行地喷出,流了满脸,却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脑子里开始飞快地闪过一些飘缈不清的碎片。 隐隐约约的仿佛有海,有阳光,海面反射的光里,有一个清浅温儒的笑容;也有风声和涛声,有一个总在静夜中响在耳侧的声音。 她走进雾中,在那茫茫大雾中穿行,最后不但没有走出重雾,连回头的方向也迷失了。 那个人是她的男友,很亲密的关系,已知的只有这点东西,就像一座孤岛。 没 分卷阅读107 有相关他的记忆,就像是没有通向孤岛的路径,她远远看了一眼,对去探索孤岛,兴致缺缺。 她记得抑郁症的痛苦,以及为重获新生的自己感到欣喜。至于其他的,她的头很疼,逃避似地不再去深想,而她被重启的这个大脑总是很配合她,果然就不再去想了。 黎若谷走出医院大楼时形单影只,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是一副衰到底的可怜相。他觉得自己应该愤怒一下,要么把自己当成最不幸的人,找个人来同情一下自己;要么把别人变得比他更不幸,让他好去同情别人。 他可以给师兄打电话,或是去给博士后或者学生找点事,手机就在他口袋里,他却懒得一点心思都没有。 逼近极限的痛苦是累,身心俱乏,只想躺着,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她可以在沙发上一躺就是一天。他现在也只想回公寓床上躺着,让身体沉陷进床褥里,什么都不想。 可是大脑偏偏最活跃,木头一样身体里,大脑在亢奋地活蹦乱跳。 要分手就分手,要结束就结束,可为什么给他希望呢? 她因为麻醉而沉睡的时候,他少见的没有工作,没有看手机,而是握着她的手就盯着她。 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人,就一点不像病房。他反复回想着她治疗之前,突然想通的那些话。 反复地回想,一遍遍地体会那种少有的甜蜜。 明明是很美好的一天,早上体贴的三明治,公寓楼外的阳光,金黄色的棕榈花……进去之前,她还说今天晚上还—— 而到了晚上,他却一个人走出医院,一个人坐时出租车里,一个人在公寓楼前下车,一个人回到公寓。 睡觉吧,把今天过完,今天就没有了。 他躺在床上,黑暗当中,翻了个身,又翻个身。指尖却触到一丝柔滑的触感。 他像挨了一记闷棍,猛地坐起来,拉开了台灯。 在床的另一边,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套睡衣,深蓝色的,领廓边沿走着白线,它安然不动地占着主人平时睡的位置。 他的手伸过去,落到睡衣上,没有了主人的体温,睡衣如水一般冰凉。 早上她站在床边叠睡衣,在厨房给他做三明治,在楼下拉着他看棕榈花…… 一天发生的事,又在脑子里重放了一遍,那扇门关起来前,她说:“今天晚上还你。” 他把脸埋到睡衣里,鼻尖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真的能结束吗? 不能!她忘记了,总会再想起来。 他一定能想到办法。 他下意识地去摸手机,在手机解锁的那一刹那,有什么被忽视的东西也一并想了起来。 翻到最新的照片,他逐个辨认那潦草的字迹,幸好是笔很简短的记录,却令他如坠冰窖—— 与对方父亲谈话后,产生强烈的自罪感,或是复发的诱因。 3 重新认识 黎若谷大概快两年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妈妈去纽约时会顺便去他那里住几天,于是他除了工作以外,基本不去加州。 这栋房子也算是他的家,然而一进门,那种彻头彻尾的无奈便笼罩下来。如果这世上有什么难题是黎若谷解决不了的,那便是他无法为自己挑一个满意的父亲。 大概父亲也一样,没得到一个令他骄傲的儿子。 黎伯耀看到他,冷淡地说了一句:“你倒是还记得门在哪里。” 黎若谷坐到沙发对面,刚想像从前那样也冷嘲热地回两句,嘴才张口,就觉得很没意思。 他沉默了会儿,抬头望着父亲,目光恳切,“我想问,如果我求您,有用吗?” 黎伯耀张嘴就想说不可能,可当他看到黎若谷的恳切的神情时,他有些犹豫,极少看到儿子这个样子,没有一开口就嘲讽,没有自负得连他这个父亲都不放在眼里。 他不但恳求,神情还满是疲倦和无奈,是在外面受到什么挫折,还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 黎伯耀或许对别人铁石心肠,但对独生子绝对不是,“未必,看你求什么。” 话虽这么说,但他深信没有什么事是他解决不了的,起码也应该让受挫的儿子看看,虽然他逆反,可是家是一个永远会保护他的地方。 黎若谷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想求您,以后无论我做什么,交往什么样的人,与什么样的人结婚,您都不要再干涉。” 黎伯耀先还侧耳听着,到了后面,他的手拍到扶手上,眼皮一抬,目光冷酷而严厉,“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自己明白吗?” 黎若谷确定地点了下头。 “不要老子干涉,那就滚出这个家。我的一切,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黎若谷仍旧点了下头。 黎伯耀暴躁地捡起旁边的电话,摔到黎若谷脚边,“那你还坐这里干什么?这个家是你的吗?” 黎若谷难受地垂下视线,并没有动,“我还坐在 分卷阅读108 这里,不是想要您的什么东西,而是因为您是我爸。”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新坑,虽然背景是校园,但男女主是研究生,所以应该算职场文。 新文跟这篇是系列文,但新文只有黎若谷出现,其余的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还是算一篇独立的文。 祝大家新年快乐! ☆、chapter 55 他这话一说完,黎伯耀立刻撑着扶手,怒不可遏地骂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爸!我问你,我辛苦一辈子都是为了谁?” 黎若谷忍耐地将两手交握在膝盖上,“您是不是永远接受不了我们是两代人的事实,您的人生经验,您的观念,对我来讲毫无用处。如果您强迫我接受,只能招致我的反感。” “反感?”黎伯耀气极后笑出来,“我一没让你冻到饿到,二没让你遭人冷眼,反而是让你含着金汤匙出生,我这样的爹,竟然让你反感?” “您知道我说的不是物质。” “没有物质,你光着脚饿着肚皮去追求精神生活?” “我从来没说过物质不重要,但是没有重要到您认为的那个地步,”黎若谷说道,他的耐心已经差不多用尽了,再多说两句,估计又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您仔细想想,这应该是我十二岁上高中以后,第一次努力地想尝试跟您沟通解决问题。” “问题?问题难道不是你太不像话!” 黎伯耀说。说起上高中,当年就不该让他去那么远并且住校,三年高中读了回来,就像被洗脑了一样。 黎若谷尽量不去理会父亲的专横,无论如何,他今天必须把该讲的话讲完,“在我们父子不和这个问题上,我承认我也有问题,我对于矛盾视而不见,从来不尝试去解决,才让冲突一直存在,甚至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作为一个儿子,我确实很不像话,请您原谅!” 黎伯耀被这出乎意料的道歉给震惊了,这个一向目中无人的小混蛋居然会跟他道歉? 黎若谷再次抬起头,“同时,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成年人,我至少应该为感情负责,如果她没有离弃我,我也不会离开她。” 黎伯耀的脸色变得铁青。 “我知道我很贪心,既想要和自己爱的人建立一个新的家庭,又希望原生家庭接纳并支持自己的新家。我知道这是奢求,但也不想强迫您。”黎若谷说着,深深地弯下腰去,“如果我求您,您还不肯接纳,我只能求您和妈妈,以后多保重!” 黎伯耀惊讶地望着黎若谷,脸上的表情疑惑不定。他在迅速估量这番话的目的是胁迫他让步,还是他真的下定决心了。 在看到黎若谷起身,神情凝重地往外走时。黎伯耀终于看清楚,他生了个无情无义的兔崽子。 他还没想好对策,却已经率先开口叫道:“等等!” 黎若谷停住脚步,冷漠生疏地问:“您还有事?” 黎伯耀刚刚那一瞬间慌了神,现在冷静下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口挽留不可能,至于这个逆子,指望他良心发现,更没可能。心里正焦急,他的秘书走了进来,捧着他的手机,“LA来的电话。” 黎伯耀状似冷静地接过手机,对黎若谷说道:“你妈的电话,也许是有关你的事,等电话打完你再走。” 那语气轻快得,就像黎若谷刚刚说的是一句“我要出去玩了”一样。 黎若谷的神色难测,倒是没再往外走。 黎伯耀温和随和地与妻子说话,明明那边是一堆拉拉杂杂也无聊的事,他的语气却显得很有兴趣似的。 黎若谷不禁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全家福,那是父亲最满意的照片,年轻的妈妈抱着周岁的他,脸庞和五官显得有些天真稚气,气质却端静秀雅,落落大方。 这一切似乎显得理所当然,毕竟妈妈有外公外公这样的父母,以及著名女校的教育背景。 黎若谷又看向旁边的父亲,娶了妈妈这样的妻子,反倒衬得他平庸老相。任谁看到他们夫妻,都毫不怀疑妈妈嫁给父亲的目的是为了钱。 黎若谷却很清楚,一直到他上高中,外公外婆都还禁止女婿进门。掌上明珠嫁了个和自己年龄大了一倍的男人,这让夫妻俩不止受打击,怕丢脸甚至和女婿家断了往来,只允许外孙偶尔过去小住。 外公外婆教育出来的女儿,不可能贪钱。 他兀自想着往事,突然听到父亲说:“儿子在这里,你要跟他说话吗?” 黎伯耀切换扬声器后,递出了手机。黎若谷神色很不自然地走回去,接起了电话,“妈妈!” “你回国那么长时间,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我去新泽西找你,竟然扑了个空。” “我讲过,您忘了而已。”黎若谷面不改色地说。 “啊?是吗?唉,我记性越来越差了。那你什么时候回美国?” “下个月吧。” “太好了,到时你先飞LA,我有个朋友的女儿——” “妈,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分卷阅读109 “诶?什么时候的事?你爸见过了吗?” 黎若谷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已经见过了,”然后意有所指地说 ,“爸一贯是很着急地。” “他见过那我就放心了。唉,好可惜,我朋友那个女儿,我还挺喜欢的。不过你已经交了女朋友就没办法了。” 黎若谷挂完电话,刚刚那绝决的一页仿佛就这么揭过去了,谁也没提起。 黎伯耀见黎若谷又坐回原来的位置,心里踏实下来,“你妈说的那个,你回美国去见见吧。” 黎若谷拿手支着额头,眼睛在阴影里。半晌,他才拿下手,“您知道我刚刚差点产生一个什么想法吗?”他顿了顿,“我在想,如果妈妈知道您当初要求贺敏私下将研究结果告诉您,去抢注专利,她会怎么想?” 黎伯耀神色一变,随即便镇定下来,冷静地说道:“你随便听信别人说了什么就来怀疑你爸,你以为你妈跟你一样吗?” “如果有录音呢?”黎若谷说,“我不知道贺敏出于什么原因,她把录音文件给了赵宁静。” 黎伯耀显得很意外,“录音?她竟然还录音?”说着就骂黎若谷,“你说说你都看上些什么人?她是安心要跟你当一家人的吗?” “您提了不当要求,她录音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既然是不当要求,她直接拒绝我就行了。装作很高兴很感激我的样子,背后来这套。” “她要是不答应,您还会去收买组里其他人。她这样的做法难道不是很聪明?如果研究结果被窃取,这就是证据。” 黎伯耀盯着儿子出了好半天神,才开口说道:“贺敏当时是我未过门的儿媳,我把她当成一家人。她当时只是个学生,那项研究如果被做出来,功劳都是导师的。作为她未来的公公,我问她,你甘不甘心,不甘心的话,我可以给你资金,给你提供场地,结果一旦做出来,你就去抢注专利,那么巨大的利益都将是你一个人的。” 黎若谷激动地站起来,“怎么能这么做?” “不能就不能,这么回答我不就行了?”黎伯耀说,“你们聪明人怎么想的?我提出让她去做这件事,就是我想窃取这个成果。如果她不先答应下来,与我虚于委蛇,那么我可能还会去收买组里其他的人,索性一边答应,一边安抚,以防万一还录了音。” “难道不是吗?”黎若谷问,“您那个提议本来就不对,不,是有那个想法就不对。” “我不管对不对,我只管对家人是不是有利。” “这就是我永远无法和你沟通的原因。”黎若谷说,“只要是对自己好的,什么事都可以做,不论是非,不管对错。” “不是,只是你们这代人对亲情过于冷酷了。” 黎若谷简直不可理喻,“那您觉得,如果妈妈知道这件事,她会怎么看待?” 黎伯耀愣了片刻,整个人忽然变得苍老无比,“这是底线了,儿子!” 黎若谷摇了摇头,“您现在知道,我的底线被触犯时的心情了?” 黎伯耀狠狠瞪着他,“你拿你妈跟她比?” “为什么不能比?”黎若谷说,“因为外公外婆是教授,所以您对妈妈的爱就很高尚;而她的父母离婚,父亲早逝,所以我对她的爱就很低贱?” “你以为生活全是嬉笑怒骂,风花雪月?你根本不知道,家里有个人突然离开,会陷入一种什么样的混乱,即便你有的是钱。”黎伯耀说完,忽然感到很倦怠,“我不想再跟你说了,有句话叫虎毒不食子。你好自为之。” 黎若谷很烦躁,每次见面,永远是这个结果,谁也不会服谁,也争不出结果。 最后改变不了的事实是,父亲还是父亲,儿子还是儿子,父子依旧不和。 “您一点都不愧疚吗?当您知道她复发差点自杀的时候?” “我的目的只是要她离开你,”黎伯耀走到楼梯口,又转过身来,“我的儿子,不能娶一个有家族自杀史,还抑郁的女人。” “她那是病,谁希望自己生病的?”黎若谷说,“目前的医疗手段,对大部份人来说效果明显,并不影响生活。” “生活是什么?你活了30多年也不明白。”黎伯耀说,“生活说白了,就是平衡你身边各种的生活关系,原生家庭与新家庭的关系平衡,夫妻关系的平衡,与子女关系的平衡。你总以为自己什么都对,任何一种关系都能被你弄得一团糟。”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已开:追月亮的人 校园文,求捧场, ☆、chapter 56 这些话就像一块砖头直击黎若谷的脑门,在那里砸了个大洞,嗖嗖地被灌进凉风。 黎伯耀索性站在扶手旁,居高临下地说道:“我知道你长年以来的心结是什么,但是你首先要搞清楚,父母根本不爱你,和没用你满意的方式爱你 分卷阅读110 的区别。” 黎若谷用力抿着嘴唇,每次都是这样,说出的话字字戳心。起初听到也无奈,怀疑自己,渐渐地,他学会了逃避,情况才开始好转。 爱是这个世上最牢固的枷锁。 “总之,我们就各自尊重对方的底线吧,”黎若谷说,“我对妈妈保守秘密,您也不要再管我的事。” 黎伯耀听完前半句,就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这个和他外公外婆一样冷血无情的兔崽子,跟他说那么多就是白白浪费口舌。 4 爱和拥有 徐培宇在空空的病床前站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赵宁静回来。 他的身后是67床,一位刚进来不久的精神分裂患者。病情还没稳定,大部份时间正常,偶尔会病发。没有暴力倾向,只是喃喃自语,或者到处乱走,所以是乖巧型的,不断药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 只可惜—— 徐培宇想要不问问67床,赵宁静到底出去多久了,一转过头,就见67床坐着,垂着脑袋不知道在看什么,他只看到一个后脑勺。 “诶——” 他刚开口,67床就惊慌地抬头,金属的光芒在眼前一闪,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她已经将手藏进被子里。 徐培宇的眸色严厉起来,但语气仍然温和,“拿出来吧。” 67床的脸圆圆的,有些娇憨的样子,听他这么说,忙摇了摇头。 徐培宇换了个问法,“是谁给你的?还是你在哪儿拿的?” 67床还是摇头,坚决不说。 徐培宇不再说什么,这种危险的东西,一定得立即没收了。他直接去掀被子,67床却飞快地藏到了背后,徐培宇另一只手早在她背后守株待兔,待她一送过来,东西已经转到了他的手中。 他拿到眼前一看,不禁呆住了,不是剪刀,刀片一类的利器,而是一块简洁却很上档次的男士手表。 他眯起眼睛,立刻就觉得情况有异。以67床的背景,一个后妈和一个没出息的亲爹,都是低层贫民,医疗费都欠着。而这块表,不但够还上所欠的医疗费,一直治疗到她病情稳定出院都没问题。 徐培宇不想往坏的方面想,但是事情一定要弄清楚,“这是哪来的?” “我哥哥的。”67床嘟着嘴,理直气壮。 “你有哥哥?!”徐培宇并不是在发问,她如果有哥哥,也不会被后妈扔到这儿不管了。 但她的回答,不是捡的,就说明,这块表不是意外得到的。 “有啊,我有干哥哥,”67床有点被吓到了,生怕被怀疑是偷的,赶忙解释,“他昨天来看我,洗水果时摘了手表,就忘了戴回去。” 徐培宇看着她,不是在撒谎,难道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这时冒出个雪中送炭的亲戚来? 虽然是好事,也不能疏忽。 他看了眼空床,也不知道她还要办多久的手续,先去查探视记录,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刚走不久,赵宁静就从门外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人,似乎是在门口巧遇到的。 赵宁静一边走一边回头问后面的人,“你今天怎么这时就来了?还没到探视时间吧。” “我来接你出院。” 赵宁静愣住,连续的电休克治疗,让她的反应变得迟钝,记忆也更加凌乱,经常是前一天刚想起的事,被电一次又忘了。瞬时记忆也差,有时说了上半句,就想不起下半句了。 就在她愣神琢磨自己是不是听错的时候,这人已经走到病床旁边,跟隔壁床的巧文说起话来。 “今天怎么样?” “我说我见过轮船在天上飞,没人信我。” “那是宇宙飞船。”黎若谷坐下来,和往常一样,背对着赵宁静的床。 “宇宙飞船能探索到宇宙的奥秘吗?” “宇宙的奥秘得靠人脑去探索。” “人脑?”巧文愣住,“人脑有那么厉害?” “目前有关人脑的奥秘知道的可比宇宙的奥秘要少,”黎若谷说,“不然你的病就能治好了。” 赵宁静背对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聚集会神地听他说话。 “他们说我的大脑得了治不好的绝症。”巧文说。 黎若谷顿了一下,“到死都治不好,和治不好就会死是两个概念,后者才算是绝症。你只要一直吃药,就跟正常人一样,可以上学,可以工作,可以结婚,还可以在医生的帮助和指导下怀孕生宝宝。除了你每天要吃一小粒药丸一样,和我们没什么区别,寿命也不会比我们短。” 巧文眼里闪过泪光,随即娇憨地一笑,把手表递给他,“昨天你落在这里了。” 黎若谷戴好表,想了想,还是直白地说道:“以后我不能像这段时间天天都来看你了。” 巧文神色失落,却还是点了下头,本来也不是来看她的,她已经得到足够多的好处了。 “在我回美国以前,我尽量保证 分卷阅读111 每周来看你一次,”黎若谷说,“我走以后,有人大概也会经常来看你的,这样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你要回美国?” 声音是从背后响起的。黎若谷转过头,就见正在收拾东西赵宁静非常意外地盯着他,接着她的眉头蹙起,还要问什么的?又想不起来了,只好放弃了,埋头继续收拾。 黎若谷也转过头,背对着她,脸色很凝重。 巧文从枕头下拖出小本子,写了行小字给他看。 “你不带她去吗?” 黎若谷轻轻地摇了下头,她现在的情况,根本不适宜去任何地方。这次她的彻底遗忘,让他懂得了顺其自然。 “收拾好了吗?”他转头问,却正对上一张黑沉的脸。 “你还真是无孔不入啊。”徐培宇说。看到这张脸,就想起刚才查探视记录时护士说的话。 ‘程序是没问题的,监护人同意了他的探视,他还负担了67床的医疗费用——这是好事啊,你干嘛生气啊?——’ 他干嘛生气?他也不知道,但就是一股火在身体里乱蹿,又没有任何办法。 还冲他笑,徐培宇总算明白,不是自己有问题,而是这人就是招人恨的体质。 就是圣人遇到他也有火。 “我来接她出院,”黎若谷指着赵宁静,“不准探视,接她出院总可以吧。” “你来接我出院?”赵宁静转过头问,“为什么?” “昨天我来的时候你说的,”黎若谷身体斜,指着巧文问,“不信你问她。” 巧文连连点头,“你说怕迷路,哥哥就说他来接你,他不可能会忘记你家的路啊。” 赵宁静觉得有道理,既然是她的男朋友,还交往了快一年,就算分手了,来接她也是正常的。 她迟缓的大脑也就能想到这里了,再多她也不愿去想。被电过后,失去了太多的记忆,脑子也不如以前好用的感觉,所以她特别不喜欢动脑筋。 而徐培宇隐忍地看着一切,就像看着一个骗子,一个请来的托,一起哄骗一个大脑只剩下一半存储量的人,却不能吱声。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对赵宁静交待,“药一定要按时吃,睡眠不好就吃粒阿普唑仑,偶尔一次不会产生依赖。”他顿了顿,视线又转向黎若谷说道,“服药期间,注意不要怀孕。” 黎若谷呆滞了下,很气愤地说道:“这个我们一直都很注意的好吗?” 赵宁静脸颊一红,飞快地拉起拉链,对巧文说道:“我回头再来看你,”说完就拎着包,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病房。 黎若谷跟巧文挥了挥手,就赶紧追出去。赶上赵宁静,就去拿她的包,其实就是小小的一个包,装着拖鞋牙刷什么的,因为还有一个手袋,两手都没空。 黎若谷伸来拿,她猛地一扯,包又飞了出去。她觉得脸丢尽了,也顾不上捡那个包,飞一般地走向电梯。 黎若谷捡起包,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什么,就保持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赵宁静感到太不可思议了,他们曾那么亲密过,她却不记得他。可是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只要一想到他们亲密的情景,她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浑身都紧绷得像石头一样僵硬。 为什么她对他,只剩下了感觉。那些感官上的,内心深处的感觉,可是关于他的事呢?他为什么要回美国?他是在美国的吗?那他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他们为什么分手?因为分手才要回美国吗?他回美国了怎么办? 她好想跟他问清楚,可为什么她又直觉很危险呢? 她想着已经走进了地铁入口,随着滚滚的人流扶梯下沉,在闸口找出乘坐地铁用的卡,进闸后就紧张起来,还好只是怔愣了一下,立即就想起去她家的路线。 她回头往人群里张望了一眼,短促的一眼,像是怕被发现一样,然后她并没有发现那个怕看到的人。 不知为何,她又回头看了一次,这次时间稍长一点,依旧没有。她索性回头,踮起脚来张望,还是没有那个人。 ☆、chapter 57 其实在第一次回望时,她便确定了,他没有跟来。之后还频频回头,是下意识的,下意识地觉得不是这样。 她走向车厢时,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难道他是个咄咄逼人,总把人别到墙角无路可逃的性格? 只这么一想,马上又抛诸脑后了。 再次站到那熟悉的长梯前,有些恍若隔世。 心情轻松地爬着这些□□的感觉太好了,她的脚步轻快,爬完时小腿有些酸软。 站在那株树根狰狞的榕树树荫下,她伸手去碰那些垂得密密的长须,然后对着那一坡又长又密的楼梯大喊:“太好了!” 能好起来真是太好了! 很多人对她侧目,像看疯子一样,有认识她的老街坊走过来,七十多岁的老婆婆叫住她:“小声点啊。” 赵 分卷阅读112 宁静眼里闪着泪光,笑着说:“我知道了。” “傻子!”老婆婆鼻子里哼出一声,背着手走了。 赵宁静脚尖着地,旋过身就往自己住的楼跑去。到了家门前,从手袋里翻出钥匙,却看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包,是她丢了后被他捡起的那个。透明的袋子里,放着一张纸条。 今天你先好好休息,改天我再来看你。若谷。 她拿下包,焦急地开了门,趴到飘窗窗台上,把头伸到小窗口外,才看到那坡楼梯。 他穿着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双手插在裤袋里,望着那长长的楼梯一动不动地出着神。 赵宁静的眼睛轻轻一眨,脸颊上两行温热的眼泪。 她把头缩回去,飞快地扑出门外。 黎若谷出够神了,无奈地翘起嘴角,却又露出笑容来,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 是太好了!即使忘记他也太好了! 他低着头,眼前越发地有些模糊不清,有些道理不经历这些事永远不会懂,即使被滥用后显得是那样的浅显庸俗。 爱一个人和拥有一个人,并不是同一件事。 那些痛苦的折磨历历在目,回想起来都浑身战栗,所以她的快乐太珍贵,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他缓慢地往下,背影落寞而削瘦,却透出一股坚定。 赵宁静站在楼梯顶上,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到了楼梯最底,他侧过身,消失在墙后。 她慢慢地转过身,忽然间对自己闪过一丝厌恶的情绪,他看起来那么落寞,而她却没心没肺地快乐着。 然而只是一瞬,那负面的情绪已经烟消云散。 正常人的感觉太好了! 记忆力差对赵宁静产生了一些小的不便,比如她暂时没法做饭,放过一勺盐后,她或许就忘了,又会再放一次。这顿太咸,下顿不管放没放,只要想起放盐的事,一律不再往里放了,结果是淡得无法下咽。 这让黎若谷有了顿顿请她吃饭的理由。 又比如出门前放了把伞在包里,换好鞋,手里又顺手拿了一把,下雨的时候,黎若谷刚接过伞,借此和她贴近了共撑一把的时候,她自己又掏出把撑开,三两步就走到他前面去了。 终于到了餐厅,她吃饱抹着嘴,跟他说:“稍等一下。” 黎若谷目送她拎着包往洗手间方向去了。他先结了账,等来等去,这里是商业写字楼区,中午是附近上班族吃饭的高峰期。服务员一会儿过来收个碟子,一会儿过来问要不要加水。 黎若谷看了看表,快十分钟了,挥手招来个女服务员,“麻烦去洗手间找一下我太太。” 服务员很快返回,“洗手间里没人。” 黎若谷仿佛是意料之中的,道过谢后,立即查找她的位置。当初的一念之恶,现在是真的派上了用场。 这附近地形确实比较复杂,高楼密集,岔路和路口太多。不到两分钟,就找到了她,正没心没肺地趴在别人店家的装饰鱼缸前,盯着里面随着水波招展的海葵看。 好在见到他还知道心虚。 “洗手间靠着出口,我当时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走出来了。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你还在等我,可是这里的岔路实在太多了。” 黎若谷大感宽慰,这次起码还想起他来了。上次看电影,中途去完洗手间,就直接去了一楼的甜品店,蹭着人家店里的WIFI看视频,吃着她最喜欢的杨枝甘露,丢了他这么大个人都不知道。 他的视线收回来,“走吧。” 赵宁静跟他一起转过身,并排走着,“我又想起一点事了。” 黎若谷停下脚步,“什么事?” “吃饭的时候想起的,”赵宁静说,“我们是不是一起吃过龙虾,我一口没吃,可是你却要我付了一半的钱。” 黎若谷一时怔忡,“你一口都没吃吗?” 赵宁静先是点头,然后摇头,“就突然想起来有这么个模糊的印象。” 黎若谷心想可真有意思,为什么她记忆恢复的顺序是从坏的开始。前一次她想起来的事,是他让她做饭晾衣服,把她当保姆看待,没有一点尊重。于是她得出结论,他是个大男子主义,不尊重女性的直男。 “我想我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分手了。”她说道。 黎若谷正不知道要怎么阻止她乱下结论,正好一辆出租车过来,他连忙抬手,“车来了。” 出租车开到公寓楼下,赵宁静下车便看到金黄色的棕榈花,熟悉的感觉令她有些眼热,却依旧没有相关联的记忆。 一直进了公寓里,站在客厅里,远远地看到那个石头堆成心型的滩涂,远处的黑色巨岩,当她把视线转到沙滩上时,心里掠过一丝不舒服的感觉,却并没有停留多久。 “我在这里住过的吧?”她马上就猜了出来,在每个房间转来转去。 “嗯。”黎若谷开了冰箱门拿水。 赵宁静进了书房,书桌上凌乱地堆着演算稿,东一张,西一 分卷阅读113 张。她耐不住手痒,一张一张地捡起来,归置到一摞。 收拾电脑旁边的纸张时,不小心却了下鼠标,屏幕突然亮起来,她不禁看过去,白光射进她的眼瞳里,她手上的纸也飘落到了地上。 黎若谷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她出来,正想去看看她在里面干什么,就见她气冲冲地出来,脸颊因为生气而泛红。 她走到沙发前,勾起她的包就到了门口去换鞋。 黎若谷怔愣了一下,立刻堵到门边问:“怎么了?你要去哪儿?” 赵宁静望着他,神情说不出的气愤,“我要回去,在这里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黎若谷堵着门,“发生什么事了?让你这么生气?” 赵宁静瞪着他,“我想起我们分手的原因了。” 黎若谷身体一僵,鹦鹉学舌般地问:“想起来了吗?” “你给你的前女友写信去道歉,对吗?”赵宁静愤懑地说,“不止想起这些,你前女友还找过我,让我转交一封信给你。你们太过份了!” 黎若谷皱着眉头,“我那天给她写信,你看到了?” 赵宁静屈辱得眼泪都出来了,“那种感觉我一点都不想想起来,太讨厌了,你把我当什么了?” 她情绪激动地去推他,想要离开。可一碰到黎若谷,回忆里存在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她清楚地感受到了那天看到那封信时的压抑和绝望。 黎若谷把她抱回沙发前,“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没看到完整的信,我本来只是想写信找她索要一些资料。” “这种借口你自己信吗?”赵宁静根本听不进去,手推脚踢,迫使黎若谷松开后,就往门边跑,拉开门冲出去后,才回过头朝他大吼,“别再来找我了,找你的前女友去吧!” 黎若谷抹了把脸,追到门外又抓牢她,“我说了多少次了,她都结婚几年了,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你的意思是她没结婚,就有可能了?”赵宁静被他抓着手,挣了几次都挣不脱,“放开!” “我要真有这个想法,几年前就去找她了,用得着等到现在?” “谁知道!说不定就是经历过时间的考验后才——” “那我还找你干嘛?给自己找事做吗?” “所以你才要跟我分手!” “分手都是你提的!” “我不离开你这个脚踏两条船的混蛋,留着过年吗?!” 两人吵得一团混乱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声音多大,住在对门的人,终于在门后待不住了,开了门出来表达了关心:“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有点小争执!”黎若谷连忙回答,“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说着去拉赵宁静,想进屋关起门来解决。然而赵宁静一直挣脱,黎若谷也有点火大了,抱着她的腰,把她往里拖。 赵宁静一声尖叫,“你放开我!” 黎若谷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你要闹得整栋楼的人都出来看我吵架吗?” “你是怕整栋人都知道你出轨吧。” 黎若谷头皮都紧了,“原来你吃起醋来这么不可理喻,以前你倒是挺能压抑的,在我面前装得那么顺从还真是不容易了你。” “谁吃你的醋?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赵宁静一脚蹬到墙壁上,卡得死死的,黎若谷也转不过身,赵宁静在气头上,根本什么都不顾。 这一吵闹,那些不好意思露面的人干脆都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chapter 58 黎若谷看了眼围观的人,幸好公寓里住的都是全世界来的访问学者,各个系都有,应该没有认识的,不然他的笑话就闹大了。 正想着,他的余光掠过一个探头探脑的人物,正憋着火没处发的他冷冷地说道:“我已经看到你了。” 宁辉一脸倒霉相地走出来,挤出笑说:“我跟学生忙到这时,刚回来,哈哈。” 黎若谷横他一眼,“我现在有跟你寒暄的心情吗?还不帮忙?” 宁辉苦着脸,怎么帮?两个大男人对付一个女人像话吗? 可不帮就死定了。那么抓脚还是抓手啊?他思索着,不敢去看赵宁静,想来想去,还是抓脚吧。 他才伸出手,就听到老板阴恻恻的声音,“你碰她试试?” 宁辉抬起头,哭丧着脸,“那怎么帮啊?”人生最可悲莫过于找了个年轻未婚的老板。 黎若谷被他蠢得快崩溃了,“去开门,我们一进去,你就把门关上。” 宁辉连忙把门推得大开。 黎若谷转了个向,使出浑身的劲儿将赵宁静抱起来,倒退着进了屋。 宁辉眼疾手快地推拢了门。 黎若谷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了,进门就把赵宁静摁到地板上,跟着他的膝盖就挨了一脚。他来不及呼痛,赶紧将她两条腿都压住。 分卷阅读114 “你们想干嘛?”赵宁静又惊又怒地盯着他,要杀人分尸吗? 怒可以理解,惊是为什么?他顺着赵宁静的目光看去,就见宁辉那个死胖子站在门背后,一副要将大门严防死守住的样子。 黎若谷忍无可忍地说道:“我是叫你从外面关上门。” “哦哦,”宁辉正尴尬着,听到这话,拉开了门,“您有话好好说,不能动手,动手不对啊。”说完就像有子弹在追屁股一样闪了出去。 门“砰”地关拢。 黎若谷低下头,看着一脸不驯地赵宁静,“要我怎么做你才肯信,我没有对不起你,从来没有!” “你先让我起来。” “不行。” 赵宁静的后背蹭着地板,像条鱼一样地滑出去一段,但立刻又被拖回来。 黎若谷没有办法,力气也快耗尽了,只好趴下来,用整个身体压住她。 “那你说,要我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 “你先让我起来。” “不行。” 话刚说完,赵宁静气得咬紧牙齿,拼命地扭动身体,想脱离控制,却被压着没法动,伸手手被压住,抬腿他更快。 一团怒火迅速在她的胸口集结,她越来越激烈,而他的耐心和修养也逐渐耗尽,变得粗暴。 赵宁静突然扯住他的衣领,一用力扣子被扯落。 两人都愣住了,相互瞪着,时间的指针好像停住了一秒,再走动时,黎若谷低头咬住了她嘴唇。 出了一身又一身大汗,直到把吵架的精力耗尽。 和往常一样,过后赵宁静总是像只虾子一样蜷在他怀里。两人面对面侧躺在地板上。 黎若谷拂开她濡湿的头发,嘴唇印在她的额头上,“起来吧,地板太冷了。” 他刚抬起手臂,就被压了回去,“我不冷。” 黎若谷只好将扔在一边的衣服随便勾了一件过来,给她披上,连着衣服一起抱着。 “刚刚难过得喘不过气了,”赵宁静突然说道,“想起来的时候,就像幸福彻底被抢走了一样,有点气疯了,一刻都冷静不下来。” 黎若谷摸着她的脸,“我才知道,原来那天你那么绝望。是我对不起你!” 赵宁静仰起脸,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好奇怪的感觉,明明没想起什么,却很确定,我真的爱你爱到可以为你去死的。” “不许再这么想,”黎若谷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唇,接着说道,“那封信我最后没寄出去。我那时也找了医生,你当时的情况除了MECT治疗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我写信去只是为了问问她,美国的医疗手段会不会更先进。还有想跟她道歉,因为我爸以前做的事,让我很没有面子。如果不是你那时的情况把我急坏了,我要向她求助,也许我永远都没勇气去跟她道歉。” “你真的不喜欢她了?”赵宁静盯着他问,“不会不甘心吗?得不到总是最好的。” 黎若谷苦笑,这个醋坛子总算又正常发挥了,“如果你知道我有多爱你,我怀疑你还会三番五次地要跟我分手。” “我为什么要跟你分手?”赵宁静满脸不信,“原因是什么?” 黎若谷捏住她的鼻子,“这个就等你自己想起来吧。” “你什么时候回美国?”赵宁静问。 黎若谷迟疑了一下,才说:“明天晚上的航班,直飞纽约。” 赵宁静半天没动,然后就突然坐起来,一语不发地开始穿衣服。黎若谷没有再拦她,自己也穿戴整齐。 外面已经天黑了。 她走到窗边的沙发上拿包,看了眼窗外的海滩,视线就再没收回过。 漆黑的海上,漂浮着一颗闪着蓝色荧光的心。 她飞快地转过身,不太相信地盯着黎若谷,一边摇头一边说,“不,这肯定跟我没关系。” 黎若谷走到她的身后,“看到你还连自己的生日都忘,我心里又好受了点。” “今天是5月7号?”赵宁静说,“这么说,这真的是——” “我没做什么,都是学生帮忙弄的。”黎若谷老实说,“他们试验了防水夜光涂料和蒽,最终决定两种一起用。” 赵宁静望着他,说不出话。 “看起来是达不到天然的效果,”黎若谷说着,拉起她的手,“跟我来。” 赵宁静被他带到卧室,她的衣服叠在床上,上面放着一张白色边框的照片。 她拿起那张照片看,沙滩和岩石流淌着繁星一般的蓝色荧光。 “好美!”她惊呼一声,紧接着又皱起眉,“我好像见过似的。” “你喝醉了。”黎若谷说,“我抱着你坐到半夜,想等你醒来可以看一眼,可是你一觉睡到了天亮。” “我为什么喝酒?”她问。 黎若谷走到她面前,抬起手放到她的颈侧,拇指在她的颊边摩挲,“是我让你难过了,难过得那么美的景观都视而不见,”他凑到她的唇边 分卷阅读115 ,闭眼叹了口气,“你说得对,连喜欢都要考虑,不算是喜欢。所以,我们重来一次——” 他说完吻住她,含混地发出声音,“赵宁静,我爱你!” 赵宁静的攀上他的脖子,开始回应他,一些模模糊糊的情景不断地闪过。 他抵住她的额头,“这次不用考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管发生什么事。这辈子,我都要和你一起度过。” 赵宁静闭上眼睛,任他自眉毛吻下来。 “我等你回来。”她说。 尾声人生的进阶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突然已经记不清往事的远近,久到许多人,许多事已经变迁。 但日历上的时间,却也没有那么久。 赵宁静从办公室里出来,跟站在柜台后兼职的巧文说道:“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巧文把手上的礼盒包装完毕,正在扎蝴蝶结,总是扎得不好。赵宁静走过去,接过礼盒,捏着扎带的一端扭转半圈,另一条扎带也如此,才摁在中间粘好。 “为什么你每次都要扭半圈?“巧文问,也没有特别好看啊。 “这是个最美好的愿望,”赵宁静说,“永恒的单侧曲面,没有边界,相爱的人会永远在一起。” 巧文盯着那个像8又不像8的圆,眯起眼睛,“总觉得有点熟悉。” 赵宁静挥挥手往外走,“我走了。” 巧文盯着她挥动的手,手指上的戒指闪着银色的光,她的眼睛一亮,“啊,我知道了。” 赵宁静走到酒店大堂。举目一看,就见到林熙正在猛烈地朝她挥手。她笑了一下,这丫头性子还是没怎么变。 “就这么几个人,你不用那么卖力挥手我也能看见,”她走过去坐下,跟服务员要了杯红茶。 “哇,不喝咖啡啦?”林熙夸张地睁大眼睛,“不会是——” “没有的事,戒掉以后就不想再喝了。”赵宁静接过话,又抬头去看她,一身名牌,但是没什么精神,“你们怎么样?” 林熙有点别扭,“你都知道啦?” “听以前的同事说的,”赵宁静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而且很早之前就猜到一点了。 “他现在越来越严重,连浴室和卫生间都要分开用。他的房间我绝对不能进,他坐的位置我不能坐,他的东西我不能碰。他用过的餐具和杯子,我连洗都不能,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赵宁静听得诧异,“这怎么生活?” 林熙说:“划分隐形区域呗。即便是这样,以上我说的任何一条犯了。他就会严重焦虑,强迫症一样地一遍又一遍的消毒。” “这已经病态了啊。” “还有更病态的,”林熙说,“他有情感洁癖,接受不了我从前有过别人,所以他从来不碰我。” 赵宁静放下杯子,“这个得治了吧?” ☆、chapter 59 林熙摇摇头,“我开不了口,他那样的人,我一旦叫他去看病,他肯定是会以为我是在侮辱他。” “这就是病,看看精神科医生,电几下就好了。” 林熙张大嘴,像听天方夜谈,“这怎么——” 赵宁静叹了口气,正常人对精神疾病还是不能正视。等哪天神经病不再是句骂人的话,那时就会改观不少吧。 “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林熙还是摇了下头,“就互相折磨呗,先磨死一个算完。” “别这么想!” “按理说我也没什么好报怨的,曾经的毕生追求不就是‘想买就买,喜欢什么买什么’,现在已经实现了。”林熙自嘲地说道,“他那时天天来找我,其实就是为了问你的事情,反反复复地让我说给他听。就是从那时起,他变得严重了。” 赵宁静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头喝茶。 林熙又说:“他前女友后来又来找过他,大概也是看出什么来了,找了一回就没再出现过。哦,对了,听说她已经转去学别的了。” 赵宁静不感兴趣,当年的事现在想起来恍恍惚惚的,记得不那么清楚,偶尔想起也不会不舒服。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别光说我了,”林熙看了看酒店周围,“你为什么非得去个二线品牌呢?还是远离市中心的酒店里,人流量不大,你的压力不小吧。” “还好,专卖店只是为了做个形象,销量还是靠的几家高档连锁卖场,”赵宁静说着,“我是图离家近,再说二线品牌的顾客没那么难伺候。” 林熙点了下头,“刚刚你喝红茶我还以为——你还不打算要孩子。” 赵宁静的杯子刚送到嘴边,眼神一黯,抿了两口茶才放下杯子,“再等等吧。” 林熙没再多问。 赵宁静想了想,还是说道:“你要不试探他一下,兴许他自己也很痛苦,想解脱呢。去医院看看,总是个希望。” 林熙 分卷阅读116 胡乱地点了个头。 赵宁静又说道:“以后——以后别再做那么傻的事了,他再问起我,你不要理他。你要是安心想跟他过下去,以后我们就断了联系吧,你也别再来找我。” “这怎么行,我不是那种人,”林熙急忙说道。 “我知道,你别急。我们到了这个阶段,关起门把自己的日子过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重要,明白吧?” 赵宁静说完,已经叫来服务员结帐,她看了眼时间,“我还要去个地方,时间不多了,我的话你好好想想。” 说着起身,林熙也和她一起出来,走到酒店外面,一人拦了辆车离开。 坐上车,赵宁静给徐培宇发了条短信:对不起,也许会晚十分钟到。 徐培宇支着额头听着患者的自诉症状。 “我不能忍受她碰我,如果我碰她,我心理就会很反感,甚至反胃。我好像只能接受前女友,但是也没有可能,因为她后来也交过男朋友——” 徐培宇看着眼前这位衣冠楚楚,英俊非凡的病人,在本子上写下:“严重程度的强迫症”。 他又问了些关于前女友的事。 “总是晚了一步,”患者说,“当她单身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并没有那么爱她;当她只是交了男朋友时,我想她必须是单身才值得挽回;当她嫁给别人时,我每天都活在后悔中。” “后悔?” “如果在一起时多珍惜她一点,如果她独身时放下身架追她回来,如果她结婚之前跟她的男朋友抢一抢,如果——” 徐培宇说:“下一个阶段的后悔,是在她生孩子后。” 患者抓捏了几次衣角,起身走到窗下挂着医生消毒液的地方,泵了三、四管到手上,不停地搓着指尖,指缝,手背…… 徐培宇又问:“每天洗澡洗多久?” “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大概吧。” 徐培宇敲了几下电脑,打印机刷刷地吐出一张处方,盖章后连同病历递出去,“先吃一个月的药看看。” 患者出去后,他的手机响了,是家里打来的电话。 他连忙接起来,又是千篇一律的内容。 他无奈地说道:“父母都是银行系统的,她也是银行的;就和我们家一样,您和爸是医生,我也是医生,所以这样的女孩子适合我,您这个所以是怎么得出来的?……行了行了,怕了您了,把餐厅地址发给我。” 挂掉电话,短信又进来,原以为是发的地址,却是赵宁静的信息。 他有些好笑,这人永远都是这么一板一眼。病人每天都这么多,他晕头转向的,哪记得早十分钟还是晚十分钟。 笑完又立刻在心里对自己说,晚上还是准时去赴约吧。 连看了好几个病人,赵宁静终于来了,现在没有所谓的心理辅助治疗,只是来开药或复查时随便闲聊几句。 “我一直想问你,”徐培宇说,“你是什么时候全想起来的?” “他走了两个月后。”赵宁静说,“每天想起一点,每天想起一点,但很多的记忆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他走了两个多月,所有的事都想起来了,反应也不迟钝了——” 徐培宇点头表示明白,“最近有没有心情不好?” 赵宁静摇了摇头,心里有忧虑,但还是不说了,说了也没用。 “今天刚好停药半年,”徐培宇翻着病历说道,“药也应该都代谢完了。” 赵宁静抬起头,充满希望地看着他。 “现在应该很安全。”徐培宇把病历还给她,又嘱咐,“怀孕或是产后有抑郁症状要立刻来医院,不能再像上次减药那样了。” 赵宁静拼命地摇着头,“嗯,这次一定不会了。” 她紧紧地握着手机,想马上打电话的样子。 她在想什么,徐培宇一看就知道,可他还很想知道,赵宁静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行踪一直被某人监视着。 这种事不能说出来,还真是如鲠在喉一般。 赵宁静一走。他的手机又响了,是一条图片信息,妈妈这么热切,看来是很满意了。 点开照片,一张圆嘟嘟的脸霸着手机屏幕,喜庆得那么天然,完全符合妈妈的审美。 但完全不是他的类型。 他正要编造个理由,转念又想,他喜欢的类型究竟是什么样呢? 总被美丽而忧郁的类型吸引,就代表只会喜欢这个类型吗? 他丢开手机,直到屏幕逐渐黑暗。 物理系大楼在成片的棕榈林下面。 赵宁静在山底,沿着楼梯一路往上爬,耳边响着淙淙的流水声,源头却很隐秘,一丛绿竹瀑布般倾泼到小径上。 她正要往小径里走,那里可以通向大楼某层的电梯。 小径上迎面走来一个学生,看到赵宁静,微笑地喊道:“师母!” 赵宁静认出他是黎若谷今年新收的一个直博生,用他师兄的话说,回国以后就 分卷阅读117 阔气起来,所有的名额全都招满,连秘书都请了。 她也回了个微笑。 “您是不是去找老师的?”学生问,“老师不在办公室。” 赵宁静便没再往里走,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家算了。 学生又说:“他应该在一号报告厅,给大一新生的讲座,新生入学嘛,您知道的,老师也很无奈。” 他的语气让赵宁静差点笑出来,这两天在家里,他时不时要报怨两句,原来是又在准备讲稿。 她继续往上爬楼台,路过休憩的平台,一直到了顶上,进了右手边的楼里。 找到一号报告厅的后门,推开一道缝隙,耳朵里立刻灌入他的声音,不能更熟悉,然而她一个字都听不懂,是全英文的。 看来又是他把以前的演讲内容拿出来对付了。 弧形的大厅里挤满了人,每一级阶梯都站满了,都是20出头的学生。 本科生没人认识她,她很自在地空隙里钻来钻去,终于眼前豁然明朗起来。仔细一看,前排清一色的小女生。 赵宁静心里轻哼,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 再去看演讲台上的人,身姿挺拔,白衬衫黑长裤,袖子挽到手肘,一手抄在口袋里,一手拿着激光笔。 涉世未深的小女生们视线都粘在他身上,就这么被外表给蒙蔽了。 谁又知道,外表光鲜的他在家唯一会做的事,就是脱下衣服扔到脏衣篮里,而他的一身干净清爽都是来源于另一个家庭成员的做牛做马。 她出神地看着他,直到他也终于在人群里发现她,视线相交,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抿起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 她的眼神再次扫过一众小女生,黎若谷也刚好看见,几不可见的摇摇头。 只有她懂他的意思,不过又是在说她醋坛子。她低下头,不跟他眉来眼去,太幼稚! 垂下眼睛,却正好对上前排一个男生的目光。 男生偷看她被抓到,没有脸红,反而举起手机给她看。 赵宁静眯起眼睛一看,屏幕上写着一行字:姐姐,你是研究生吗? 赵宁静微笑地对他摆摆手,就听到黎若谷切换了中文说道:“今天先讲到这里,现在可以自由提问。”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最后一章,这篇文是几年前写的,很过时了。而且当时因为某个出版社的奇葩总编各种乱给意见,重写了三遍,已经基本没有最初构思的影子了。吐血的是最后还没要,导致我PTSD好几年,都没敢开新文。今年才开始写了系列二,算是把当时那个构思圆满了。 ☆、chapter 60 话音一落,无数条手臂在赵宁静眼前林立。 “我想问的是,您为什么没有继续研究量子引力?” “我想问,您对学生有什么要求?” “我想问的是,您为什么要离开普林斯顿,来我们学校?” 黎若谷在这里抬起手,大厅里一时静默,他斜靠着讲台,手里把玩着激光笔,“这个答案你们或许会失望,我和很多人回来的原因一样,是为了老婆。” “啊”提问的人明显对这个回答感到失望。 赵宁静挑高眼角,望着黎若谷,看他怎么说。 “我问你们,娶个老婆和发篇Nature,Science哪个容易?”黎若谷问。 “当然Nature,Science,多数人一辈子发不了一篇,但是人人都可以娶老婆。” 黎若谷笑了一下,“所以你们还太年轻,等你们交到女朋友再来说大话。我提醒你们,你们面临是男女比例10:1的严峻形势。” 他的话引起哄堂大笑,那个学生挠了挠后脑勺坐下了。 黎若谷又接着说:“别以为娶个老婆很容易。我和我太太恋爱两年,一直到她嫁给我的那天,我的心才踏实下来。那时我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已经别无所求。” 赵宁静知道他是意有所指,禁不住泪光闪动。 黎若谷看了赵宁静一眼,“今天就到这里了。我太太在你们中间,你们有序撤退吧,给我们留出空间,小心别踩到她。” 学生中间像炸开锅一样,开始嚷嚷,“这就结束了?您这自由提问环节太敷衍了。” “而且就是来显摆太太的。” “是谁您指给我们看看呗。” 黎若谷把玩着激光笔,好像没听见一样,也不回答,眼睛牢牢地盯着一处。 大家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立刻就发现,大家都在撤退,那个站直不动的人肯定是了。 那个在赵宁静前排的学生后知后觉地来回看了几次,才终于确定,立马抱上笔和本子,猫着腰蹿得比兔子还快。 大厅里最后只剩下几个人。 黎若谷跳下讲台,走到她面前,“你怎么会来听报告?” “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分卷阅读118 赵宁静在他耳边低语一句。 黎若谷惊喜地说:“真的吗?太好了!” 赵宁静拧着眉头,“你不是说你不在意?” “我是不在意,可你每天都在为这事焦虑啊,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黎若谷揽过她的腰,低声说道,“事不宜迟,你这块心病越快解决越好,我们赶紧回家。” “你不工作吗?” “出出汗我也能再工作。” 赵宁静被他拖着走。在楼外正好遇到江远平,两人牵着手,停下来打招呼。 江远平说:“你那个今年升上来的学生刚去办公室找过你。” “应该我让他做的东西做出来了,”黎若谷说,“你那边进展怎么样?” “我那个学生还不太行,手把手的教,太慢了。” “我招的博士后也一般。” “博后就那么回事,哪能让你次次好运气,招到个聪明的——我那个学生总有个问题解决不了,你过来看下。” “什么问题?” 赵宁静望着说着话就越走越远的两人,再看看自己空空的手,习以为常地转过头,往家的方向走了。 黎若谷和江远平一路思考着问题,不时交流两句,又端着下巴继续,一直到了办公室门口,江远平突然问道:“对了,你老婆呢?” 黎若谷猛一回神,“糟了!” “你现在要回去吗?” “回去要生一顿气,我讨论完再回去,也还是生一顿气——”黎若谷说着先进了办公室,拿起粉笔在黑板上行云流水地写起了公式,“我们开始吧。” 赵宁静到了家楼下停车场,正好遇到季琉双和另一个物理系教授的太太从车上下来,拎着大包小包。 “去超市了?”她正好空手,帮忙拿了两袋。 “是啊,孩子今天送外婆家去了,赶紧去把该买的买了。”季琉双说完,看她有点落寞,“你今天下班很早啊!难得下班早一点,干嘛不去逛逛街。” “也没地方去,干脆早点回家了。”赵宁静说。 “这么早回家干嘛,这些男人不到你把饭做好,是不会回来的。你呀,趁着现在还没孩子,自由的时候多出去透透气。等有了孩子,那时候你就等于带着一大一小,一点自己的空间都没有了。”季琉双说,“对了,尤其是周末,你别傻傻地陪着他在家干活,跟朋友出去吃饭逛街,看看电影什么的。” 赵宁静想了想,还是为黎若谷辩护一句,“他周末也是为了我才没去办公室的。他在家工作,我出去玩不太好吧。” 她一说完,那两人都笑了起来,笑得她莫名其妙。 那位太太比琉双更犀利,直白道:“他周末在家工作是因为你给他端茶倒水,吃饭走两步就到了饭厅,比在办公室上楼下楼还要走一大段路好多了。” 琉双也说:“等有了孩子以后,周末吸尘器轰轰响着,孩子隔几分钟去找一次,那时他保证找各种借口躲办公室去。” 赵宁静睁大眼睛,“不会吧。”不管怎么说,她还是相信若谷是真心想陪她的。 另外一位太太又说:“会不会啊,你试试就知道。明天就周末,你跟若谷说,冰箱里没菜了,要去超市采购,不然家里就没有吃的了。他要是说陪你去超市,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他要是说明天有事,那你再别被他骗了。” 说着话,就到了赵宁静住的楼,跟她们告别后,就一路琢磨着这事儿。她决定还是相信若谷,毕竟别人又没住他们家床底下,哪知道若谷的为人。 再说人怎么可能完全一样,就像若谷说的,他们俩多不容易才走到一起,跟别人能一样吗? 但那些话还是上了心,晚饭故意做得晚了一点。 黎若谷一回来就先钻进厨房,从背后抱住她,“对不起,师兄那个东西要得很急,我去帮他看看。你知道我一想东西就顾不上别的,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赵宁静翻着锅里的菜,不为所动,“如果我连这个都跟你计较,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 “嗯,你大人大谅!”黎若谷见没事了,放下心来,“我去洗手了。” “饭还没好。” “还有多久,那我先去审一些基金项目申请。” 赵宁静的锅铲一顿,将火关到最小了,转过身来,“明天你在家吗?” “当然在家,不是说好周末陪你。” “冰箱里没菜了。明天早上要先去买菜,不然中午就没东西可吃了。” 黎若谷脱口而出,“学校餐厅吃就好了!——当然,如果明天这些申请都审完,我就陪你去超市。” 赵宁静望着他,只是望着他。 过来人啊,真是过来人,不是别人住他们家床底下,而是因为她还是个刚晋级的超级新人而已。 “我明天不在家,你自己去学校餐厅吃。” 黎若谷回过头,“你要去哪儿?” “出去玩!” “那冰箱 分卷阅读119 里没有东西了怎么办——”他的话没说完,就见赵宁静拉开了冰箱门,里面堆得整整齐齐的食物。 他突然明白过来,都是陷阱。 赵宁静转过身,开大火接着炒菜。黎若谷望着她的背影,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敢去书房,靠在门框陪着她做饭,无聊得直打哈欠。 他又粘过去,贴在耳边亲热讨好,“我忙过这段时间了就陪你好不好?想不想去欧洲玩——” “那一定是你有个非得要去的会。而且去一周,有六天开会,半天跟人讨论,剩下半天陪我。” 黎若谷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你别被她们教坏了啊,我们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我们当初好不容易——” “连新婚蜜月旅行都是开会顺便,要别人教吗?” 黎若谷碰一鼻子灰,被翻了旧账,还都是他理亏,这下也不敢说话。 “这可能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赵宁静说,“其实这样反而让我更踏实。” 她的手盖在他搂住她的右手上,两个闪着银光的戒指挨在一起,简洁的设计,仅有一个曲面。 “我们不可能热恋一辈子,现在到了人生的下一阶段,虽然和以前不一样,我还是很幸福。” 黎若谷把她转过来,望着她的目光深情专注,“我们会一直幸福。” 说完低头要吻下去,赵宁静说道:“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什么?” “当初我居然害怕拖累你而寻死觅活地,现在想想真是傻透了。”赵宁静不可思议地说,“没有我,你现在只能住在臭气熏天的脏衣服堆里,跟蟑螂臭虫当室友。” 黎若谷碰着她的额头,低低地笑出声来,“你那时为了这事怎么折腾我还记得吧?” 赵宁静想,那时她是真的以为无路可走了,绝望到每活一天,不过是多痛苦一天的地步。 现在看来,也就是进阶比较难而已,恋爱到最后能不能结婚,就是人生中一次重要的进阶。 成功进阶的赵宁静偶尔回首过去,那些恶梦已经久远得模糊了。 现在的她有了新的期望,在未来哪天。她和黎若谷能各牵着一只小手,在沙滩上踩出他们的足迹。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谢谢在追看的人,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