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进乙女游戏后我翻车了》 分卷阅读1 《穿进乙女游戏后我翻车了》作者:蜂蜜糖霜 文案一 乙女游戏《大盛遗录》因其构架恢弘,制作精良,画风优美等许多优点迅速风靡。 RMB玩家姜听白在砸钱氪了三个月的乙女游戏后,把自己成功氪进了游戏里。 游戏助手笑嘻嘻:“亲亲您只需要完成游戏中所有角色的剧情线就可以回去了呢。” 姜听白傻了。 游戏里的男角色有:表面温柔体贴实则白切黑的美貌师兄,心思深沉控制欲爆棚的大盛权臣,心狠手辣偏执暴戾的州郡王储,还有一枚身份不明路边捡到的秀丽少年。 他们的花名:be制造机。 游戏里:我可以我可以。 现实里:警察叔叔救救我! 姜听白:“我真的能活着走完剧情吗” “亲亲,加油哦。” 文案二 传闻乖戾暴虐的扶风王储沉舟近日新得一佳人,爱不释手,日日抱于膝上赏玩,连人也顾不得杀了。 扶风州郡内无人不暗暗猜测其是如何的艳色无双,才能让阴晴不定的扶风之主为之低眉俯首。 然而,兽骑重甲层层护卫之下的扶风王城中,龙槛沉沉禁门深掩,弱步新妆锦堆绣砌的美人被堵在花柳帘幕之下,红着眼睛耷拉着眉目的秀丽少年小心翼翼抓着她的衣袖,没什么底气的问她:“姐姐还在生我的气吗?” 不远处的回廊,尊贵的扶风之主扔下了前殿的盛宴舞乐,正要去看望他的新宠,他身旁走着的,是从盛京远来位高权重的贵客。 年轻的丞相并不在乎扶风主人的轻慢,他只是轻笑,若有所指一般道:“正好,本相想来此寻一故人。” “故人?” “那倒巧了。”一旁名满五洲的少年看花拂柳,背上长刀清寒凛冽,不及他眼眸浮云碎雪,“我也想来此,找找我的师妹。” 苏爽甜 背景架空 HE 1v1 和谐看文,不要吵架,开开心心,从我做起! 觉得不喜欢的小可爱也不用委屈自己继续看,晋江好书千千万,希望大家都能找到自己的pick!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甜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听白 ┃ 配角:顾言昭;熙光;容淮;沉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只要我开的够快 翻车就追不上我 立意:阳光总在风雨后 1. 乙游女主 有人立在佛前,侧身点香,好…… 姜听白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抚弄着怀中的兔子。 怀中的兔子通体洁白,皮毛十分柔顺,一双眼睛红得好似琉璃,此刻被摸得半垂下耳朵,呼呼噜噜很是舒适的样子。 再往上看,是美人的一双手,腕白肤红玉笋芽,长在香罗翠袖中(注1),玉白细瘦的手指陷在兔子松松软软的绒毛里,更显得精巧玲珑。 房内的熏炉燃得正旺,偶尔有噼里啪啦的爆炭声响起,木门在此刻被轻轻叩响。 “翁主,一切都准备好了。” 抚在兔子上的手指下意识重了几分。 “知道了。”姜听白回过神来,朝门外应了一声,又低下头来轻轻揉了揉毛绒绒的兔头,诚恳的道歉,“对不起小软,差点把你的毛揪掉了。” “...不行,不能再吃点心了,你已经吃了很多了。” 被唤作小软的兔子舔了舔她的手指,有些不情不愿的哼哼唧唧,往怀里又拱了拱,埋进去不出声了。 “翁主。”木门被吱吖一声慢慢推开,贴身服侍的姑姑杭玉捧了熏好的斗篷进来,见姜听白低头逗弄着怀中的毛团,利索的行了个礼,口中说道,“外头起了雪,一时半会恐怕不得停,所幸这处厢房离长灯阁近,奴已命人打点好了,您去了之后给王妃上几柱香,续上灯油便好。” 姜听白应了一声,乖乖的站起来由着杭玉为她披上斗篷。 杭玉见她玉白精致的小脸上神情恹恹的,触景生情又想起当年肃王妃生产后不出一月便撒手人寰,心下怜她幼时失恃,便忍不住开口宽慰道:“翁主可是身子还不太爽利?盛京冬日难熬,不似云中温润养人,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奴得空便吩咐下人熬几例药膳,给您养养身子。” 翁主因着体弱,便自小离京,长在气候温润的云中修养,此次不得已仓促入京,一路上颠簸风霜,实在辛苦。 杭玉一片忧心忡忡,恨不能将自家姑娘揣在怀里打包带走,姜听白却有几分心不在焉,囫囵应了嘱咐,便抱着怀中的兔子往门外走。 推开门迎面是一阵凛冽的寒风,间或夹杂着细碎的雪花。天色已经暗了许多,杭玉撑开一柄伞,仔细的护着姜听白往前走。佛门之地古朴素 分卷阅读2 雅,梵宇深静,森罗有古色,小道上铺了平整的青石板,有新剃度的小僧人拄着垂丝扫帚,一下一下的扫着积雪。 到了长灯阁门口,杭玉收了伞为她推开门:“奴婢身份低微,不便入内,便去偏间的角房等您。”说着便伸出手来,作势要接过她怀里的兔子。 “我抱着.....可以吗?”姜听白看起来比方才更蔫了,小脸缩进风帽里,抱着兔子不撒手,巴巴的开口问道。 寒风吹得她鼻子红红,瞧着颇为可怜,那只兔子也从怀中探出毛绒绒的头来,杭玉被这一人一兔盯得没了脾气,半晌无奈道:“好吧,您仔细着便好。” 姜听白如愿了。 怀里揣一只毛团子,紧张的时候还可以撸一把。 木门被轻轻阖上,长灯阁内一室明灯,姜听白慢吞吞的磨蹭到了烛案前,将兔子放在自己脚边,双手合十比出一个虔诚的手势,闭上眼睛。 “叮”的一声,她眼前突然跳出了一个诡异的对话框,上面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初见场景1触发】 姜听白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辣鸡游戏,毁我青春,起先逼氪,现在逼肝。 举头三尺莲座高居,一丈高的金身佛像拈指正坐,垂首低眉,案上烛火辉映,照亮满室金光,却赶不走这见鬼的破游戏系统。 姜听白睁开眼,对话框还阴魂不散的在眼前闪了几次,迫切的说明眼下需要进行的任务。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姜听白怎么都没想到,在一个平凡的午后,宅在家里打游戏的她却莫名其妙被选成了什么狗屁幸运内测玩家,随后被丢进了自己一时兴起氪金玩了三个月的乙女游戏《大盛遗录》里,游戏助手笑嘻嘻给她指明前进的方向:攻略成功就可以回家了呢。 可问题是,她的攻略对象选了四个啊! 然而辣鸡游戏助手说完之后就神隐,任凭她怎么叫都不上线,把游戏客服的废物属性贯彻的十分到位。 姜听白没忍住,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她原本的世界里,《大盛遗录》这款乙女游戏因为其构架恢弘,剧情丰富,画风精美,自由度高等很多优点风靡网络,热度极高。姜听白跟风玩了几天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又因为懒得费脑子想那些弯弯绕绕的感情线选项,于是干脆连氪几个大礼包,直接跳过了培养好感度的部分,专心打怪升级走剧情。 .....当时是真的爽,现在也是真的惨。 且不说隔着屏幕指点江山和亲身上阵完全是两回事,就只说攻略部分,她仅仅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大致扫了一眼大佬整理出来的好感度攻略方法,就选择做人民币玩家一路高歌猛进了。谁知道现在却非逼着她肝完所有感情线,还是在四个攻略对象的基础上。 这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愈发雪上加霜。 脚边的毛团子似乎是待得烦了,哼唧了几声,姜听白回过神来,认命的取了两炷香点燃,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再一次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心里默默过了一遍,张口低声说道:“.....神佛在上,信女一愿先慈九泉安息,二愿家家父康健平安,三愿明水战事不起,我大盛海清河晏,无乱无灾。” 低回轻柔的女声响在佛堂里,风拂杨柳般。 ...... 姜听白睁开眼,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这样就行了吧? 按照游戏剧情,此时门外应该正好经过一名攻略对象,不经意间听到了她的话,“心中微微一动,闺阁女子竟也如此忧心疆域战事”,成功刷出好感度第一步。 等了片刻,仍旧无事发生,姜听白俯身把小软抱起来,像续命一般吸了几口。 在这冰冷的游戏世界,只有毛绒绒能给我温暖。想想之前她上课时摸鱼玩游戏,现在被逼专门玩游戏,她又开始一心偷摸撸兔兔了。 果然她就是传说中的生活支线玩家吗。 反正台词已经说了,打卡完毕的姜听白抱着兔子站起身来,准备往门外走去,回身之际不经意间瞥见窗外,倒是顿住了。 窗外是另一座灯楼,莲座托塔,鎏金华盖,供九九八十一盏灯火,在雪夜月色里巍然不动。 真...好看啊。 姜听白没忍住,绕过屏风,朝窗边走过去。 月光映衬的云层氤氲淡金,与金顶佛灯 分卷阅读3 交相辉映,寺中三楼九阁三十六殿,连同殿内那尊拈花的佛像,都不如这一座灯楼的佛性。 木窗合的不严实,落了她一肩的雪,姜听白又多看了几眼美景,才拢了拢斗篷打算离开。 “吱吖——” 寂静室内却突然响起了木门被推开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句轻飘飘的话。 “.....那便留他个全尸吧。” 姜听白一怔,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不该出去。 她在原地只是踌躇了片刻,原本门外的脚步声已经慢慢近了,说话那人的声音极其清淡柔和:“.....一击之下若成不了事便再无用处了,干脆舍了这枚棋子,将宗政万逼上一逼.....”他停顿了一瞬,似是偏过头轻咳了几声,再开口声音便更低了几分,“....今夜便去跟刑部通个气。” “是,属下明白。”另一个人沉声应下来。 姜听白僵在原地,往屏风深处又缩了缩,这两人说的话明显不是什么能见光的,但她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现在出去说句“对不起”然后跑路还来得及吗? 一阵衣料窸窣的声音,似乎是另一人弯腰行了个礼:“...绝不会留下活口。” ......要死。 姜听白只觉得自己冷汗都快冒出来了,怀里的小软此时也像是明白情况般一动不动,她勉强定下神来,放轻松,反正是在游戏里,就算是在游戏里被杀,应该也.....不会死吧。 怎么回事,这不是个乙女恋爱游吗!为什么到我这里就变成了极限求生。 姜听白抿了抿唇,留神听着殿内的动静,这两人似乎已经走到了佛像前面......她思索了一会,提起裙角,尽量无声无息的往屏风边移了移。 长灯阁这间佛堂进深很长,她所在的这个位置恰好在靠近阁门那扇窗前,又有屏风遮掩,是个不容易注意的视觉死角,所以她才敢这么作死,小心翼翼的从屏风边缘的空隙里看出去。 有人立在佛前,侧身点香,好似一幅水墨画。 他穿一身烟青墨绿的宽袍大袖,半点不似时下士子常穿的直领对襟,带着几分魏晋风流的散漫意气。侧着的半边脸玉意淡拂,长眉下是拖曳流长的眼尾,其下是晕墨一点泪痣,宛然如工笔点就。 姜听白愣住了。 这是.....《大盛遗录》里的角色之一,大盛左相,顾言昭。 那个十五岁春闱折桂金殿赋诗,十九岁出使南越杯酒平乱,二十三岁入内阁拜左相,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大盛权臣,顾言昭。 姜听白不自觉的又摸了摸怀中的兔子,原来,能亲眼见到屏幕里的纸片人,是这样的感觉。 可是不对啊,按照游戏剧情他不该进来啊! 顾言昭将点燃的两支香插进香炉,又开口问站在一旁的属下:“明水可有军报传进来?” “已有两月未有明水密信进城。” “将在外啊.....”他又轻咳了几声,烛火下面色有些苍白,但语气神情却十分温和,没有半分朝堂官员的骄矜自傲,反倒像个病弱风流的世家公子。 “也罢,此事自有人比我上心。”顾言昭将腕上绕着的小叶紫檀手串取下来握在掌心把玩,“其余的事暂不沾手,唯有我吩咐你的那件事。” 一旁的人俯首,正要凝神细听,窗边却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这声音极其细微,低不可闻,顾言昭却当即敏锐抬眼,目光锋锐如电,一旁的随侍见此立刻握住了腰间刀柄,长刀出鞘,满室铮然。 ——姜听白看着那半扇被风吹开撞在自己身上的木窗,想死的心都有了。 随侍横刀于胸前,朝着窗前走去,他脚步声很沉,是横练的外家功夫,被禁卫围攻也能以一当十。 屏风上绘着湖光山色,是再常见不过的花色,烛光熹微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随侍手腕一翻,刀尖正正的,对上了屏风。 2. 杯中盛月 金阙玉阶拥千官,公子翩翩坐…… 刀尖对上屏风,千钧一发之际,随侍眯起眼睛,整个人如一张拉紧了弦的弓,冷声开口道:“还不现身....咦。” 他愣住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只兔子,一阵窸窸窣窣后从屏风后跳了出 分卷阅读4 来,一溜烟的跳出门槛往外跑去了。 按理说应该松一口气,然而他却没有放下刀,仍然眉头紧锁着一转刀尖,就要使力将那屏风挑开—— “顾二。” 莲座上的佛像金身低眉含笑,顾言昭负手微仰着头,看得很专注,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玩意儿。 “冬日里大雪封山,想是这小东西没什么去处,才会躲进寺里取暖。” 长刀被顾二依命收回鞘中,顾言昭将紫檀手串重新戴回腕上,唇角牵起一点不达眼底的笑意来。 “佛前不见血,走吧。” * 杭玉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指,小跑着到了停在路边的马车前,隔着帘子低声道:“翁主,下山的路上雪已经扫开了,现在便可以出发了。” 马车的帘子动了动,递出来一个手炉来,姜听白把自己埋在斗篷里,瓮声瓮气的说道:“太冷了,姑姑快拿着。” 杭玉笑着接过来,又想起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凑过来低声说道:“方才奴婢已经让下人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小软,可要再去找找?” 姜听白抿了抿唇,小软是她刚穿到这里时救下的,精心养了好久,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像是通人性一般自己跑了出去,却不知跑去哪里了。 “.....罢了。”姜听白抬手抚开帘子,“冬日天寒,无须为了小软大费干戈,趁着雪停了,我们快下山吧。” “是。”杭玉从善如流的应下了,福身退了下去,召集家仆最后整点一遍行装。 姜听白又重新缩回斗篷里,拢着怀里的手炉,只觉得脑袋还有几分愣愣的,回不过神来。 “金阙玉阶拥千官,公子翩翩坐明堂。”这是《大盛遗录》里官方给顾言昭的判词,顾粉把这句诗当应援词喊得热火朝天,她当时也被这种清冷矜贵的病弱权臣人设迷得五迷三道。 然而.....姜听白回想起方才长灯阁内的所见所闻,只能说幸亏小软争气,不然她必出师未捷身先死,果然纸片人才是最完美的。 马车外一阵喧哗,大概是家丁们已经点好了行装,姜听白伸手将帘子挑开一条缝,见杭玉被一侍卫打扮的男子拦下来,正在说些什么。 只见两人说罢,杭玉似乎是从那人手上接过了什么抱在怀中,又低身端端正正行了两个礼,便转过身朝着马车小跑过来。 “翁主!”杭玉将怀里的小家伙取出来,“小软找到了!” 毛团子原本蔫嗒嗒的,一看到姜听白就精神起来往她怀里蹭,用小鼻子轻轻碰着她的手。姜听白知道小家伙这是在撒娇,于是伸手安抚性的摸了好几下后,一面手上不停的抬头问杭玉:“怎么找到的?” “说起来您可能不信,”杭玉面上的神色有些稀奇,“是顾相带来的侍卫送来的,顾相今日来寺内与苦禅大师手谈,也正打算在此时离开,底下人开路时在路上恰好捉到,又听闻我们漫山的在找,便明白这原是翁主您的爱宠。” 杭玉没注意到姜听白霎时不对劲的神情,一面低下身子上了马车一面给车夫做了个出发的手势,马车开始平稳的行驶后,她方才低声道:“这位顾相您还记得吧,他便是奴婢在回京途中与您讲的那位,如今大权在握的左相顾言昭。” 翁主从小就长在云中,被养的万分精细,从不多挂心盛京的朝政闱事,前些日子突然病重,痊愈之后对这些事更是糊里糊涂。此次急召入京,杭玉总是忧心出什么纰漏,因此得了机会便向自家翁主讲些必须知晓的人物。 “顾相是少年英才,性情一贯孤傲冷淡,即便是尊贵如帝姬也难得其稍降辞色,今日能出手相助是个难得的情面......”杭玉低眉寻思了一会,“待到回府后,奴婢便拟一份得体的礼单,以咱们王爷的名义送过去,也算还了人情。” 她又忍不住低声絮叨:“王爷远在明水,府中无人主事,实在是有几分不便....” 杭玉脑子里一时已过了好几份礼单,正要说出来斟酌斟酌,却见姜听白皱着眉头怔在原地,面色十分不好看,怀里的兔子也不摸了,不由得惊疑问道:“翁主,怎么了?” 翁主没怎么,翁主想死。 她就知道!一只兔子怎么可能糊弄得了顾言昭!这不,人家已经轻飘飘的把威胁送上门了:抱着你的兔子,等死吧。 “翁主?”杭玉见她不答,唯恐有什么不好,又出声询问道。 “... 分卷阅读5 ..没事。”姜听白艰难的开口应了一声。 她毕竟不是什么庶民黔首,游戏里女主的身份自然不会差,当朝亲王独女,宝印亲封的嘉平翁主也不是谁想杀就杀的。 对,我爹可是肃王,皇帝的亲弟弟,虽说他现在应该在明水仗..... 等等,刚刚顾言昭是不是提到了明水? 姜听白颦眉想了一会,方才长灯阁内她紧张的跟什么似的,什么话都只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 算了,想不到就别想了,浪费脑子。 况且顾言昭这等人,既然方才没有当场发作,想必也没那个时间与自己秋后算账吧,送兔子此举应该只是为了警告她管好嘴巴。 姜听白定了定心。 今日出师不利,先回去睡个觉享受下古代权贵阶级的糜烂生活,什么攻略任务就再行商议吧。 * 盛京,是大盛的都城。 八荒争凑,万国咸通,花光满路,箫鼓喧空。有幸得睹盛京者,皆称自己梦游华胥之国。 天子脚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春夏时节新声巧笑,柳陌花衢,寒冬腊月里也有灯宵月夕,箫鼓喧空。王公府邸,权贵人家的宅院都坐落在直通皇城南门的朱雀大街上,其中门庭肃穆,匾额高悬的,便是肃王府。 姜听白站在庭院里,规规矩矩的等着下人套好马车。 院内角落的梅树上还有未消的残雪,压弯了树枝,杭玉领了一列小丫鬟,一面偏了头吩咐事务,一面脚步匆匆的转过回廊。 “.....翁主”,杭玉福了一福,颇有些不赞同的说道,“方才消了雪天还冷着,怎么连手炉也不带。” 姜听白朝杭玉弯了弯眼,接过手炉,是个讨饶的神态。 眼见着马车准备停当,杭玉扶着姜听白上了马车,想起什么似的忍俊不禁道:“到底是什么点心铺,值得翁主这般惦念?” 姜听白挑起帘子看窗外的街市,闻言一愣,反应了好一会才接道:“啊.....是临行前,在涿光听那些小弟子说的,说是盛京有家点心铺,铺主三代传家,味道非常之好。” 说起涿光山(注1)。 仙人垂手下相招,遥望云中涿光山(注2)。 大盛分五州,盛京是都城,其余四洲分别是昭关,扶风,云中和南陵。 其间的云中境内,有座号称“天下第一仙山”的涿光山,山上大树华盖,灵鸟栖息,民间更有传闻称其上有碧玉,其阳有金,是求道者的栖隐之地。山上更有昔日剑术冠绝天下的青阳真人坐镇,天下人无不心向往之趋之若鹜。 理所当然的,幼时便体弱的姜听白,也被肃王打包送去了涿光山,拜在青阳真人门下,做个不记名弟子强身健体。 当然,强身健体是不可能的,姜听白回顾了一下自己后期狂氪金才拉上来的女主的攻击值和体力值,安慰自己,乙游嘛,不靠这些。 姜听白抬眼看杭玉听到解释后点了点头,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我哪知道什么点心铺,我就是胡扯的。 待马车拐了好几个弯快要走出内城时,杭玉看了看窗外有些不解的问道:“这家铺子位置竟如此偏僻?” 姜听白也有些心虚,心里默默又回忆了几遍,不确定道:“应该快到了?” 她挑起帘子往外看去,看到某处眼前一亮,“到了!” 此时的位置已经快出了内城,街市两旁不似方才粉墙朱户,青楼画阁,而是商铺渐少,街市冷落。路边有棵生得不甚密茂的杨树,杨树下有家门面简陋的铺子,什么招牌也无,只在墙上斜挑出了一面旗子,上书简简单单两个大字:打铁。 杭玉:“......” “翁主,”杭玉平心静气,“不是要买点心吗?” 反正自从来这瞎话就编了一箩筐,姜听白说的丝毫没有心理负担,一面兴冲冲的站起来,一面弯着眼睛哄杭玉:“来都来了,我的好玉玉陪我去看看嘛。” 杭玉被撒娇砸的晕晕乎乎,根本拿她没办法,只好护着她下了马车。 姜听白志得意满的看了看这间打铁铺。 她来这里当然是有原因的。 直面过上次的死亡威胁,姜听白痛定思痛,迅速将 分卷阅读6 忧患意识落到实处,开始思考如何在这冰冷的乙游世界里保命。 还真让她想到了。 虽然她血薄,但她有装备啊。 在穿进游戏之前,姜听白刚好又肝又氪,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把属性SSR的剑。 拾取的地点,就在盛京城内,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店里。 3. 杨花无影 他瞧着年纪尚小,生的肤色极…… 姜听白提裙跨阶,走进这家铺子。 和外头的门面一样,店堂里也是冷冷清清,掌柜的跑堂的皆没影子,只能隐隐听到屋后传来的打铁声和炼炉声。 堂内的柜台后边没有人,堂前却端端正正的立了一个人,他一身胭脂色襴衫,作寻常的男子打扮,乌发以木簪高束如流云,身形高挑更兼流丽,匀称不失挺拔。 寻常女子着胭脂色尚且容易流于俗套,这少年穿着却只见秀丽雅致。 姜听白悄悄打量这人时,对方也正回了眼去看她。 时人风气尚奢,盛京城内的贵家女眷更是如此,但凡出行,绮罗锦缎,青黛朱砂,样样都仔细妆点。姜听白不耐烦这些,临出门只在唇上薄薄点了一层胭脂,鬓角斜斜簪一支珊瑚钗,穿了颜色鲜亮的冬装,雪肤玉貌,稍抿了笑意便眼波盈盈,连带着鬓边钗环都光华流转。 寒意料峭里,俏生生宛如枝头待放的初春海棠。 好颜色谁人不爱,这少年回过眼来,也看得大大方方。他瞧着年纪尚小,生的肤色极白,一双眼眼尾稍稍下垂,显得极为无辜纯稚,含笑睇过来的眼神也通透明澈,半点没有寻常男子打量女子的不敬狎弄之意,就仿若小动物留意一株开得正好的花一般。 不知为什么,这少年给她的感觉很熟悉。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有一男子从堂后挑了帘子走出来,一身的粗布短打,瞧着大约不惑之年,面容端正,身材健壮,应该是这铺子的掌柜。 堂前那少年听见动静,先转过身去上前几步,一面从袖中取出什么东西放在了柜台上。 他声音清亮,一字一句说得不紧不慢:“长留山月圆之时开的碧桑花,九淮寺佛前的一盒烛泪,通体碧绿的公鸡尾羽还有一撮玄灵道长的胡须,都在这了。” ? 什么跟什么? 姜听白在后边听得瞠目结舌,公鸡这玩意儿还有绿的? 那少年郎一气说完,自己也觉得满意,于是含笑问道:“现在您可否愿意将那剑卖给我?” 剑?不会这么巧吧,这人也来找剑? 柜台后的掌柜一脸难言,根本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这些东西竟然还真有,愣了好久才顶着“让我想想该怎么忽悠你”的表情开口:“剑虽为器物,但亦有灵,我也无法随随便便卖出去,该让它自己寻它的主人......” 干巴巴说了几句自己都觉得奇怪,掌柜眼睛一转,看到站在那少年身后的姜听白,忙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招呼道:“这位客人要点什么?” 姜听白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她早该想到,当初游戏里她是到了后期氪金才拿到这把剑的,到了这里自然也没这么容易。这人天南海北跑满了寻宝任务,不是也还拿不到手吗,自己今天是肯定没戏了。 这么想着,姜听白探出个头来,对掌柜的干笑了一下,“我....我随便看看,您忙着。” 没事儿,游戏里装备多着呢,只要她广撒网多捕鱼,必能捞到一把。 打定主意,姜听白正打算从这间铺子出去,那掌柜却突然喊了一句“留步!” 姜听白一愣,回过眼去见那掌柜愣愣盯着她半晌,有些结巴的开口道:“且,且慢,客人稍等我片刻。”说完便一溜烟又掀了帘子往后堂去了。 只留堂前姜听白和那少年两人面面相觑。 不一会那掌柜又出来了,这次手上捧了个长盒子,动作颇为小心翼翼,将那盒子郑重的放在面前后,抬头说道:“小店机缘巧合得到一柄剑,在此蒙尘日久,实在可惜,今日便择一有缘人赠之。” 什么意思? 姜听白有些蒙,刚刚不是还怎么着都不愿意卖吗,怎么就突然开始送了。 掌柜的却已经自顾自开始了,一脸的高深莫测: 分卷阅读7 “器物有灵,二位可各自走几招剑法,若是真有缘法,必然有所昭示。” 没顾上那少年是何反应,姜听白先举了手,老实交代:“我不会用剑。” 掌柜一愣。 然而他很快又改口,十分好说话,“那便一人赋诗一首。” 这么随便吗? 姜听白仍然坦白从宽:“诗我也做的不好。” 掌柜:“......” “那便这样,”掌柜和颜悦色,“我这里有个难题,看看二位的想法。” 他说的这个问题,关于一株花。 那是前朝厉帝时候的事了,当时南境多瘴泽,瘴泽深处却有珍宝,长着珍奇罕见的九宫蕊。传闻此花是南境的圣花,能解奇毒拔百蛊。厉帝的宠妃萧氏曾误中寒毒,遍求天下名医不得解,最后得人献上九宫蕊方才解毒。 简而言之,是个好东西。 然而好东西总是命运多舛。 前朝之所以变成了前朝,纵观史书必然是因为有几个傻逼皇帝,厉帝就是其中翘楚,他一看这九宫蕊如此厉害,立马心中就起了主意,这天下所有的好东西自都应该是皇帝的,于是厉帝下旨,派人将九宫蕊从南境给移到皇宫来种。 只是橘生淮北则为枳,这九宫蕊一离了南境立刻便枯死,派出来的官员没了办法,又回禀给厉帝。 奏折千里迢迢呈上案前时,厉帝正在和宠妃玩闹,不耐烦听了几句就挥手打断,语气轻飘飘的:移不回来?那就都烧了。 就这样,举世罕见的奇花被付之一炬,南境的火烧了三天三夜,这其中有名随行的隐士高人,见此心下不忍,遂偷偷留下一朵施秘法以寒玉藏之,后来天下大乱,这朵花几经辗转,如今被珍藏在扶风州郡的王城内。 掌柜娓娓道来,问道:“二位猜一猜,这九宫蕊藏在扶风王城的哪里?” ....这怎么猜? 游戏里的扶风王城被兽骑重甲所护,是至今还没能开放的隐藏地图,神秘程度比盛京的皇宫还能打,想猜这个还不如退而求其次去天空数星星。 一旁的少年郎垂下眼睫,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有些奇异,只是含笑不言。 姜听白善于放弃,已经开始破罐破摔了:“藏在盒子里。” ...... 那长盒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 “你便是这剑的有缘人!”掌柜大喜过望,反应极其迅速,一把就将那长盒塞到姜听白怀里,随后一手一个,将他们二人推出了门外。 ...... ...姜听白晕晕乎乎的站在阶前,如同抱着炸药包一样抱着怀里的剑盒,和那个少年郎面面相觑。 那少年看了半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姜听白也没忍住跟着笑起来,反应过来后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也不知道这剑是怎么回事.....” “没事啊。”他低下眸看她,方才店内昏暗看不真切,现在天光之下才发觉他双眼眼尾泛红,轮廓精致,有种弱质温纯的美。 “名剑配美人,自当如是。” 真像个被养得干净通透的贵公子,姜听白想。 “不过,”他又突然开口,“城南安平街口有家糕点铺,梅花糕做的一绝,形如梅花,甜而不腻,每日只限售一百份。” “.....诶?” “姑娘不是觉得不好意思吗?”他笑得有些羞涩腼腆,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那就请我吃吧。” “我叫....哦,在下叫,熙光。” 4. 为君持酒 青锦帘隙间一线天光,只见一…… 暮色蒙蒙里,朱瓦飞檐上悬着的铜制铃铛,在朔风里慢悠悠的响。 顾言昭也慢悠悠的,从瑞王府邸拾级而下。 当今圣上膝下单薄,除了几个帝姬外无有子嗣,于是几个王爷俱都虎视眈眈,朝堂之上每每暗起波澜。瑞王是先帝晚年宠幸的一位才人所生,出身低微,为人却极为精明妥帖,长袖善舞,朝野之上颇有才名,交友甚广。 冬日里盛京城内无甚消遣游玩的项目,如瑞王这类的富贵闲人们便经常在府中小宴,美 分卷阅读8 其名曰赏梅品乐,吟风咏歌。 此时小宴已散,门前等待的车马走得零零落落,乐舞暂歇,瑞王亲自出了府门,将顾言昭送出来,态度殷切。 “....三日后便是殿试,顾相最近主持科举大小事宜,实在操劳。” “分内之事而已。”顾言昭淡淡笑着,回了一句,他在席间饮了些酒,此刻眼眸中有三分水光,神情里更带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倦态。 瑞王看在眼里,不由感叹这顾言昭出身平平,脸却着实生得好,当年金殿赋诗艳惊四座,多少人暗猜他凭着这张脸也能被御笔钦点一个探花之位。 府内的乐姬福身立在一旁,跟随主人一起恭送身份尊贵的客人,瑞王转眼一瞥,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府中这位乐姬出身云中,凤首箜篌弹得出神入化,便是梨园教坊也难有善才比肩。听闻顾相少时曾至云中游学,对这箜篌乐曲想必也有几分见解。本王倒愿意做个顺水人情,让这婢子去贵府讨顾相一个欢心。” 那乐姬被点名便轻轻跪在了地上,寒风萧瑟里,弱不胜衣的模样。 顾言昭合了合眼,有些不胜酒力,一个轻飘飘的眼神也欠奉,说话倒是十分温和:“我不好此道,王爷费心了。” 瑞王也不尴尬,从善如流的应了一声,招呼了车马来:“本王来送送顾相。” ..... 另一边,姜听白也直挺挺在马车里坐着。 她在思考人生。 方才那位少年,竟然真的只是想让她请他吃点心,点心拿到手二话不说就遁了。 这真不怪她多想,之前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她也谈过几段恋爱,这种“你请我吃巴拉巴拉”“我请你吃巴拉巴拉”之类的话,不都是搭讪约会常用语吗?更何况这是在乙游的世界啊喂!顶着那么一张小奶狗男主角的脸就是为了蹭吃蹭喝? 她都已经做好攻略新角色的准备了。 难道她长得不好看吗?姐姐这可是辛辛苦苦十几分钟捏出来的脸! 姜听白抱着剑盒,面色沉重的开始怀疑人生。 况且,他是熙光啊。 游戏中她选的四名攻略对象里,那个唯一一位拥有隐藏背景,还没正脸立绘的人。 她正想着,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却突然间停住了,没待她开口,一旁服侍的杭玉已经扬声询问道:“怎么了?” 车夫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进来:“还请翁主稍等片刻,车轮好像出了些问题,小人这就检查一下。” 等了片刻仍是没有好转,姜听白忍不住挑开了厚厚的绛紫锦帘,探出身望过去。 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孤月西斜,路旁各座府邸门前都点起了灯。 府邸门口悬着的一盏水红纱制宫灯下,顾言昭披着雪色鹤氅,轻轻敛着眉目,面容被灯光勾勒出清冷精致的轮廓。 姜听白愣愣的看着他。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停下与旁边人的交谈,回过眼去看她。 真是奇怪,明明他性子寡言又冷清,在夜色里看人的眼神却缱绻又多情。 姜听白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情不自禁的,抿了个笑出来。 瑞王见顾言昭看向别处,也跟着看过去,见姣姣如玉的少女从马车探身而出,发上一点玲珑红艳珊瑚,不及眼角笑意明丽盈盈。 瑞王算是个文人,此情此景下不自觉开了口,喃喃道:“...灯前玉面披相出...” .....雪后春容取胜回。(注1) 顾言昭在心里接上未完的后半句。 他轻轻挑了挑眉,神情有几分奇异,出乎意料的,他遥遥开口说道:“翁主可是要回府?” 一旁的瑞王眼角一抽。翁主?他方才一时嘴快,不会是差点调戏了他的哪位侄女? 姜听白也是一窒。 他怎么会知道我长什么样子?高岭之花竟然还主动跟我打招呼? “是.....车马出了些故障,下人正在检查。” “眼下天色已晚,多有不便。”顾言昭抬眼,阑珊灯影都落入他眼底。 “....我送翁主一程吧。” 那话怎么说来着,有便宜不占是小笨蛋。 分卷阅读9 姜听白还打算再开口客气几句,一旁的侍从已经依言将马车驶了过来。驾车的侍从将帘子挑了起来,对她比了个请上的手势。 这车夫有点面熟啊,长得好像..... 好像那天在佛堂差点一刀把捅她个对穿的侍卫。 姜听白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反射性的想打退堂鼓,干巴巴说道:“我还是....” 顾言昭却已翻身上了马,动作是出乎意料的行云流水,见她还未上马车便低眉看过来:“怎么了?” “.....无事。”姜听白反应过来,心念一转还是福身道了句谢,抱着自己的长盒子上了马车。 马车内的装饰清雅素朴,小几上搁了一本半翻的《临川拾遗》,是所存无几的孤本,姜听白却仍然垂眸回想着方才顾言昭上马的那一幕。 游戏里顾言昭的人设是典型的病弱多智的权臣,所有剧情里都拿的是轻描淡写运筹帷幄的戏份,方才那仓促一瞥,才能叫人恍惚窥见他当年春风得意,打马游街的少年模样。 马车徐徐行驶起来,姜听白见一向稳重的杭玉频频挑起帘子向外望去,有些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杭玉放下帘子,微微笑道,“翁主还记得奴从前给您讲的故事吗?关于前朝那位女帝的。” “记得。”姜听白点点头。 不过她不是听杭玉说的,是看游戏背景的时候记住的。 前朝国号为越,曾经出过一位女帝,一生经历都十分传奇,且不说政绩野心,就连感情方面也极为跌宕起伏。她十四岁那年和亲邻国西凉,当时的西凉少帝为表爱重,亲自横渡湘水以迎。 “.....后来从湘水一路返回西凉国都,少帝以国君之尊屈尊下撵上马,御马行于女帝轿前为其开道。”杭玉慢慢讲着,是她一贯说故事的语气,“时人传此佳话,民间便也逐渐兴起了风气,嫁娶之时新郎为表诚意,也都亲自驾马行在花轿旁护持。” 姜听白愣了愣,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窗外。 杭玉立刻如解语花一般道:“前朝的旧俗罢了,况且如今天色已晚,没有什么人在意的。” 姜听白想想也对,还是更在意没听完的故事:“后来呢?” “后来啊,”杭玉伸手为姜听白拢了拢披风,如同叙家常话一般,“西凉少帝如此做派,不过是为了示弱于当时国力强盛的越国,与女帝成婚三年后便将她囚于宫中,下令三军与越国开战。” “女帝为求自保,鸩杀西凉少帝于宫室中,又趁乱逃回越国,她的父亲,也就是当时越国的国君,因此特下嘉奖,越制将当时不过十七岁的女帝封为长公主。” 嚯,夫妻俩一个比一个狠。 故事也听完了,姜听白颇为上道的唉了一声,并且努力给出了一句高水平的读后感想。 “...长恨人心不如水...” 姜听白没能说完。 倒不是因为她忘记了下半句,而是因为她咬到舌头了。 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突然急停,姜听白被强大的惯性甩去前边,下意识咬到了舌尖。 她还尚是一头雾水,疼蒙了下意识想直起身来,就又被一旁的杭玉一把按了下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空气中响起了利箭破空的呼啸声,随即车身轻微一震,像是被箭射中一般。 紧接着便是一阵兵戈相击喊打喊杀的声音。 姜听白顿时人傻了。 她开始认真的审视自己的记忆,当初玩的到底是恋爱游戏,还是那个叫什么什么刀的一路打怪升级的武侠网游。 为什么鱼没养几条,雷倒是趟了不少,逢出门必有灾,无一例外。 所幸大树底下好乘凉,听着动静顾言昭的侍卫已经和对方干起来了,姜听白心中稍有些底,试探的想伸手挑起帘子,看看外面的情况。 然而却被拦住了。 帘子又被从外边拉了下去,青锦帘隙间一线天光,只见一截水色压银的衣袖明明暗暗。 是顾言昭,他仍是清清淡淡的声音,不紧不慢的扔下两个字。 “坐好。” 5. 且问花间 寒意料峭里,一汪 分卷阅读10 浅浅的水…… 大佬说坐好,那我就坐好。 姜听白老老实实的坐在马车里,一直到车外没什么动静,她才敢小心翼翼的挑起帘子。 外边的场景和她想得差不多,石板路面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和武器,之前在佛堂那位差点了结她的壮士正在给顾言昭报告情况,手中提着的刀还慢慢的往下滴着血。 顾言昭仍拢着那身雪色狐裘,低着眸子拨弄着手腕的念珠,他好似是在听,却又好似漫不经心,神情冷然疏离,立在一地横尸血泊中也像是立在宫墙柳苑旁。 姜听白有些踌躇,犹豫了几次才打算开口说句话,便听到道路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此时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去,长街上寂静无声,唯有这一群身着官服的人驾马而来。 到了近前,为首的中年官员从马上翻身而下,跌跌撞撞的行了个礼,模样很是惶恐急切:“臣,京兆府尹黄开颂,拜见顾相。” 这一跪就稀稀拉拉跪了一地人,顾言昭抬眼,换上一个清润的笑,淡淡道:“免礼。” 那黄开颂快速的扫了一眼当下的情景,右手背在身后不易察觉的比了个手势,面上仍是一副惶恐的请罪模样:“下官来迟,还请大人恕罪。京城地界竟出现此等当街行凶的贼子,惊扰了大人,实是下官有罪,下官这便将贼子带回衙门严加审问,必定查个水落石出,早日给大人一个交代。” 他话还没说完,手下人便已经起身准备将那几个仅剩的活口带走,只是没有顾言昭首肯,顾二等人自然不可能放人,都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仿若熟视无睹一般。 见此情景,这位京兆府尹的面色就有些微妙的不太好看了,然而他还是拱了拱手,道:“大人可是还有何示下?” 顾言昭掩着唇低咳了两声,久不见光的手指也是苍白的,看上去十分的没有攻击型,语气温和:“旁的倒是没什么了,黄大人差事也办的辛苦。” 他便说着话锋一转:“只是,这人却不能给你。” 那黄开颂僵了僵,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姜听白原本一直在马车里一边当隐形人一边偷听吃瓜,此时终于听出点意思了。 《大盛遗录》这款游戏的朝堂背景是架空的,把各种朝代来个大杂烩,姜听白是个文科生,对这些东西也说得上了解。眼前这位京兆府尹是个历史上真正存在的官职,下辖都城一十九县,且权力不同于一般的地方州府,可以不受逐级上诉的约束,自设刑堂,只要查出来证据确凿,就可以当堂诛杀,连刑部的三司会省也不用经过。 姜听白自己就是个离京十几年的小透明翁主,今天这场来势汹汹的当街暗杀肯定不是冲着她来的,顾言昭心里肯定更明白,这几个刺客身上有文章可做,所以他不会愿意将留下来的活口送出去。 还有这个京兆府尹也挺奇怪,急吼吼的生怕带不走证人一样,嫉恶如仇到这个地步了吗? 姜听白又往深想了想。 顾言昭在朝廷是一家独大吗?当然不是。 俗话说得好,当皇帝最重要的就是要玩一手好平衡,既然有了顾言昭这个左相,肯定就还有一个和他势同水火的右相。 那么大胆猜测,这个京兆府尹肯定是右相的人! 接下来就是小心求证了,姜听白兴致勃勃的往前凑了凑,打算继续听。 没成想话题很快绕到了她身上。 顾言昭并没搭理那个倒霉催的京兆府尹,而是朝马车的方向看过来,声音很和缓,像是有几分关切的问道:“贼人皆已伏诛,翁主可是受了惊扰?” 黄开颂愣在原地,下意识的看向了锦帘半掩的马车,硬是没反应过来哪门子的翁主。 姜听白也愣住了,但她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 讲道理,她方才在这里当背景板这么久,也没见顾言昭给她个多余的眼神,怎么就突然嘘寒问暖起来了呢。 众目睽睽下,姜听白只好缓慢的将帘子不着痕迹的放下来,一面惜字如金的回答道:“无碍。” 人间真理,少说少错。 见着黄开颂一头雾水,顾言昭笑了笑,十分好心的解释道:“这位是嘉平翁主。” 哦,嘉平翁主。 嘉平翁主是谁啊? 黄开颂仍然是一脸懵逼。 分卷阅读11 这倒是不能怪他,在盛京这个世家王族遍地走的地界,打街上扔块砖都指不定能砸到哪个王爷县主,骤然出来个极其陌生的封号,他还真是一时反应不过来。 然而很快,他就想起来了。 他的脸色变了。 此时已经快到宵禁,天上又飘起雪来,鹅羽飞絮,飘飘扬扬,路旁的乌色砖瓦全白了。 顾言昭垂着眉眼,银白色的狐毛拥在他颈侧,他一一看过地下横七竖八的尸体,温声道:“皇家宗族诸般事宜,皆不同黔首庶民,自有一套规矩所在。肃王如今尚在明水御敌,今日嘉平翁主便在朱雀大街遇刺,此事绝不可轻拿轻放,该着人将贼子送去青玉台,严加拷问才是。” 他轻笑一声,抬了抬手,声音像是落了雪一般冷寂。 “把人带走。” 黄开颂脸色极其难看,眼睁睁看着顾二等人将几个活口带走,到底是不能出手拦下。 大盛百年江山,皇威甚重,凡是皇亲国戚的一应事宜,哪怕是杀了人放了火,都不能走寻常的京兆尹和刑部的会省流程,而是由专门的机构青玉台□□督办,直接由盛帝朱批示下。 这是顾言昭玩的一手阳谋。 谁都能听出来他方才那一番话就是在胡扯,摆明了在说我就是拿这个当借口,你也知道我就是拿这个当借口,但是你就是拿我没办法。 本来好好的,无论如何这人都能被京兆尹合情合理的带走,谁能想到顾言昭仿佛是有预见之能一般,提早扯了一面大旗出来,光明正大的把人抢走了。 人也没了,任务也失败了,黄开颂站在原地想起宗相给自己的安排,面如土色,纠结了半晌,还是灰溜溜的告了退。 顾言昭见着人走了,面色才淡了下来,有些乏味的样子。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眼来说道:“肃王府就在前边不远,我安排人送翁主回府吧。” 过河拆桥得坦坦荡荡,半点没有乙游男主该有的春风拂面。 姜听白想到自己还得攻略他,忧愁的叹了一口气。 然而忧愁归忧愁,该有的礼节还是要做到位的。 乙游的通关秘诀是什么?不就是送礼嘛。 姜听白随身四下瞅了瞅,抱起方才买的点心盒子噔噔噔下了马车。 “今日劳烦顾相了,这是我方才在安平街口买的糕点攒盒,权当谢礼,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顾言昭有些微诧,眼神轻飘飘的睇过来。 站在一旁的顾二一脸正色,目不斜视,心中已经知道结局,无非是主子冷言拒绝,少女黯然而去。 见多了就。 此时雪下得越发大了,飘扬如乱琼碎玉,容貌清艳的少女立在灯下,鼻尖被寒风吹得薄红,眼睛里含着一汪水。 寒意料峭里,一汪浅浅的水。 顾二不自在的移开目光。 嗯...即便这样也..... 顾言昭打量了半晌,慢慢低下眼来,睫羽温然。 他说,“好。” 6. 渐行无书 妖精界女多男少 沉沉更鼓急,渐渐人声绝,王府钟鸣鼎食,彻夜点着角灯,灯下雪影重重。屋外只见积雪朔风,屋内一片红泥火炉。 姜听白缩在榻上的厚绒毯子里,双手捧着杭玉熬给她的甜汤,一面看着小丫鬟往香炉里添香,一面问杭玉:“父王....有没有传信回来啊?” 杭玉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 “冬日里各处路都难走,明水前线又战事吃紧,王爷就是有心写信也送不回盛京。” 姜听白只好点了点头,低下头又吸溜了一口甜滋滋的银耳汤,仔细回忆了一下游戏的人物设定。 肃王,也就是姜听白这个女主的父亲,和当今盛帝都养在太后膝下,只不过盛帝是太后亲子,肃王却是从出身低微的嫔妃那里抱养来的。虽然如此,兄弟俩感情却不错,只是幼年过得都有些凄惨。先帝不怎么待见太后,也顺带着不待见太后的这俩儿子。俩人眼见着在京城出不了头,就苦哈哈的跑去边关上前线攒军功。 当今盛帝少时就是个胸有丘壑之人,人虽在军中却从未断过筹谋之 分卷阅读12 心,后来几经周折,与在皇城的当今太后里应外合,终究登临帝位。 与此相反呢,盛帝的兄弟肃王,就是个皇族里难得一见的奇葩。对权谋政治全无兴趣,爱好是打仗,特长是杀敌,人生梦想是马革裹尸,把自己兄长送上皇位之后就自请回边关守城,平生不爱美色,不好管弦,不尚豪奢,半辈子连个正儿八经的王妃也没娶,身边就一个跟他南征北战许多年的侍妾,还是个命薄的,生下姜听白就撒手人寰,死后才被肃王追封成王妃。 杭玉见姜听白皱着一张小脸若有所思,想着自家姑娘没爹陪没娘爱的,心软去哄她:“翁主无需担心,来年三月便是您的及笄礼,王爷定能在开春之前赶回来。”又笑着逗小姑娘,“毕竟还得为我们翁主挑个好郎君做夫婿啊。” 姜听白脸更垮了。 大盛习俗,贵族女子及笄以后便要议婚。女主养在云中十几年,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得已千里迢迢赶回盛京。 姜听白着实闹心,懒得去吐槽游戏里这个狗血开头设定,转移话题道:“小软呢?我想与它玩一会。” 一旁的小丫鬟听了这话便出了内室,好一会才抱了只白团子进来弯腰递给姜听白,笑着说道:“小软今日不知跑去哪里玩了,晚上喂它吃东西它也不愿吃。” “诶?”姜听白把蓬松的如一团云朵一般的毛球揣进怀里,以为小家伙生了什么病,便伸手去摸它的肚子,谁知它不知犯了什么别扭,嘴里哼唧哼唧,动来动去的不愿意被摸肚肚,当然最终还是被武力镇压。 姜听白辣手摧兔,摸了半天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小傻兔,你今天偷吃什么东西了,肚子这么鼓?” 杭玉和几个小丫鬟见了也忍不住笑起来,室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氛,小软似乎是被笑得生气了,气鼓鼓的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只留了一个圆嘟嘟毛绒绒的背影。 姜听白这个毛绒控简直要横死当场。 把发脾气的小兔子又哄回怀里吸了好一会,姜听白才想起正事,开口让杭玉把今天捡漏得来的那把剑给她拿过来。 盒子接到手里分量颇重,小软仍赖在她怀里不出来,姜听白也不在意,一手圈着毛团子一手打开锦盒。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把剑。 这剑通体青蓝,剑身附着的萤光有如雨后雾霭般渺茫清寒,仿若剪裁了一段晚秋朝时的寒霜。 姜听白愣了好一会,才慢慢伸出手触摸这把剑。 “流—霜—”姜听白看着剑柄,一字一字的慢慢将剑柄角落雕刻的小字念出来。 小软也仿佛被吸引一般,将软乎乎的小爪子搭在剑盒边上探头去嗅。杭玉在一旁看到,也低低惊呼了一声:“这品相....”她早年因为会些拳脚功夫才被肃王买进府内,对兵刃一类也算了解,“翁主捡到大便宜了。” 姜听白深以为然。 流霜对吧,在游戏里还看不出来,现在亲眼见到,霜霜简直就是剑里边的大美人,冷兵器里的富贵花。拥有了它,谁还能不努力玩命好好练剑? 反正我不能,姜听白小心翼翼的将剑盒合了起来,兴奋得抱起小软一顿狂撸,简直想双手合十默默发誓,信女必定以后闻鸡起舞潜心练武,早日和霜霜大美人一起走上剑术巅峰。 杭玉见她和小软在榻上闹成一团,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强撑出一副正经样子:“好啦,再闹一会夜里又该睡不着说头疼了。”她挽起袖子端了漱口的清水过来,回头吩咐小丫鬟放下床帐,又问道“奴婢把小软抱走了?” 姜听白低头看了眼赖在自己怀里不走的毛团子,摇了摇头:“不了,我和小家伙一起睡!” 杭玉纵着她,只好无奈的应了一声,伸手替小姑娘理好长发,正打算放下床帐,又被喊住。 “姑姑!”姜听白拉住她的手耍赖,“今天的故事还没讲。” 杭玉这几日一直在跟她讲狐妖与书生的故事,今天刚好连载到大结局。 “啊,奴婢差点忘了。”杭玉想起这一茬,顺着坐在榻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好,那便接着讲。” “上次讲到那书生得了高僧的嘱咐,去了林中找那狐妖....” 故事并不有多新奇,还是老套的人妖相恋,但难得在杭玉讲起故事来十分有自己的一套,普通的情节也能讲的绘声绘色,活灵活现,还很会卡章放钩子,引得人欲罢不能。 杭玉一面低声讲着,一面轻轻拍打着锦 分卷阅读13 衾,小姑娘素净着一张莹白的小脸,和毛绒绒的兔子一起陷在柔软的引枕里。 “....原来啊,这书生年幼时曾救过一只受了伤的小狐狸,这只狐狸后来得了机缘修得人身,便去找书生报恩,这才惹出这些事情来。” 杭玉加快了故事节奏讲完了大结局,本来已经很困了的姜听白眨了眨眼,出声问道:“姑姑,真的有狐妖吗?” “当然有了。”杭玉不假思索,“万物有灵,这山里生了灵智的山精野怪一点也不稀罕。奴婢幼时就曾....” 姜听白震惊了,好家伙,这游戏还是个玄幻设定。 杭玉说得顺嘴,见到姜听白睁大了双眼又精神起来,立马停住口:“今日太晚了,以后奴婢再讲这些事情。” “好吧。”姜听白虽然想继续听,但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正要闭上眼睛又想起什么,“为什么都是女妖精找书生报恩,怎么没有男妖精呢?” 杭玉随口搪塞道:“兴许是妖精界女多男少,阴盛阳衰。” 骗小孩呢。 姜听白已经很困了,嘴里还坚持胡扯:“我以后也要去林子里救个动物,这样也有妖精来找我报恩,给我送好吃的。” “好好好。”杭玉被她逗笑,“必定也有个俊俏的男狐妖来找您报恩。” “我才不要狐狸呢。”姜听白闭着眼睛把头埋进兔子雪白柔软的背部,“我要兔兔,兔子多乖啊....” 轩窗外风雪不歇,廊下灯影明明暗暗,屋内声响渐息,杭玉轻手轻脚的,吹灭了几上最后一根红蜡。 然而同一城的风雪夜,也有人不眠。 寂静的静室里光线昏黄,只有墙角默默点着一盏灯,烛火自青玉的勾连云纹灯罩隐隐绰绰的倾泻出来,点点落在石砖上,若明若暗。 顾言昭坐在雕花隔窗下的小几旁,垂着眼睛把玩着一只杯盏。 那是只清透精巧的水红色瓷杯,烧制得胎薄釉润,几可透光,是上供到御前的稀罕物件,被顾言昭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便仿若佛祖拈花一般赏心悦目。 他淡淡垂着眉眼,带出几分恹恹的神色,突然地,他偏了偏头,指尖动作一停,随手将那枚精巧的杯盏掷在了木几上。 瓷器滴溜溜的在几上打转,不知何时室内已经无声无息的走进了一人。 顾二朝着窗边半跪于地,低声开口回禀道:“人已经全部押入青玉台。” 顾言昭点了点桌子。 他抬起手来,拿过一边的酒爵,向瓷杯里缓缓注入酒液。 “陛下呢?” “陛下独自在奉灵阁,拒了宗政万等人的求见。” 先皇后早逝,盛帝为了追忆爱妻,在宫中兴土木建了这座奉灵阁,常常独自一人待在阁内。 顾言昭闻言轻笑一声,他饮了一口烈酒,眉头还是轻皱着的,一面放下手中的杯盏,一面推开了身旁的这扇木窗。 屋外的碎雪顿时被寒风夹杂着吹了进来,顾言昭低咳了两声,却并不在意,将手臂靠在了窗棂上支着头,另一只手抬起,去碰窗外的那棵树。 那是棵枯树,看不出品种。冬日里树木都一副残枝落叶,这棵树却不知为何,比寻常的树木枯得更为严重,甚至连一支完好的枝桠都找不到。 院落内清冷寥落,冷清的不似当朝权相府邸,只有漫天的鹅羽飞絮,和这一园的枯木作伴而已。 顾二跟着抬眼看过去,他想,他知道原因。 这种树名叫赤霜,叶片棕红如花,只能长在气候温润的云中。 顾言昭用手指去碰那枯枝,眼神悠远,不知透过这棵树想起了什么,慢慢说道:“传闻酆都百鬼夜行,恶灵当道,却也尚有寻常花木可生。这百年尊荣的盛京....”他收回手来,寒夜里声线仍然温和,尾音却寂寂如冬雪,“尚不如一个鬼城。” 顾二垂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听见顾言昭又低低咳嗽了两声,大着胆子说道:“大人可要用吃食?也方便一会服药。” 顾言昭多病畏寒,一进冬日便要常常服药。 他闻言摆了摆手,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吩咐道:“去把那盒....点心拿过来。” 顾二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有些诧异的应了声是,将那个点心攒盒取了过来 分卷阅读14 。 顾言昭抬眼打量了半晌,伸出手掀开了盖子。 攒盒里整整齐齐码了四样点心,如意糕、玫瑰酥、酥糖并杏仁佛手。因着放了很久,已经有些冷了。 小姑娘似乎都喜欢食甜...? 顾二见自家大人低眸的深色,没忍住问道:“大人不是一向....不爱吃这些的吗?” 顾言昭正挑了一块玫瑰酥放进口中,刚尝一口就皱了眉,太甜了。 他放下半块糕点,用帕子擦着指尖,轻描淡写的说道:“曾听人提起过,便尝尝。” 视线移开,案上倾倒的玲珑瓷暗光潋冽,好似佳人一双盈盈含情目。 ....然而今夜宫灯阶前,他见过一双比这更美的眼。 像幼时在山间远远看见过的鹿,柔软的,澄澈的眼波。 顾言昭垂了眼,冷不丁问道:“....嘉平翁主,回盛京之前在何地修养?” 顾二回想着之前查来的东西,老实回答:“在云中。” 顾言昭擦拭指尖的动作一顿。 “云中?”他慢慢重复道,挑了挑眉,“倒是....巧了。” 7. 累奏流云 卖身葬父 大盛疆域辽阔,北端囊括半个拉善草原与茫茫的戈壁滩,同草原另一半的北越夷族遥遥相立,其中最北端的城池,也是地势最为关键的兵家必争之地,便是明水。 明水的地名来源于一个传说,传说当地有一口仙泉,泉水明澈清透,味道甘甜,喝了便可除百病。然而事实总与传说相差甚大,明水地处边关,气候恶劣,别说泉水了,春夏之际戈壁滩上总会吹起大风,夹杂着碎石沙粒,满天都是黄沙,百姓必须得戴着斗笠才能出门。秋冬则极为严寒,即便裹着厚厚的皮袄也常常会被冻裂了手脚。 更不必说,这漫天黄沙下,从古至今掩埋了多少枯骨。 肃王的军队已经在此驻扎了四个多月已久,却始终不能拔营回朝,实在因为是对面的北越军队死咬着不放。北越的子民都以畜牧为生,一入了冬,庄稼牧草都被冻死,他们无粮可吃,便合起来到明水烧杀抢掠,到最后逐渐演变成北越军队带头骚扰边境,年年如此,烦不胜烦。 然而几个月的蛰伏与筹谋并非做了无用功,副将抑制不住一脸喜色,手里捏着前方探子传来的线报,步履匆匆的穿过半个军营。 好容易进了主帐,副将已经按捺不住扬声说道:“王爷,成了!” “瞧瞧。”肃王正伏在案前看舆图,闻言将手上拿的狼毫丢了出去,“还是沉不住气。” 副将见他扬起眉毛还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忍不住一乐,从善如流的接住笔,应道:“您说的是,王爷如此智计,把那群蛮子打得节节败退是意料之中啊。” “行了行了。”肃王闻言眉眼都舒展了,嘴上仍然是,“戒骄戒躁啊,少扯这些马屁。” 这副将跟了肃王十几载,自然知道他是什么德行,于是便跟着应了几声,还是忍不住喜悦道:“终于能回盛京了。” 肃王也笑着拿眼睨他:“怎么?想你那几个臭小子了?” “倒也不是。”副将年纪不大,能有如此军衔在沙场上也是个不要命的主,此刻却有几分不自在,“部下那婆娘,不....内子身体弱,我担心家中那几个臭小子气着她。” 他想起什么,说道:“翁主如今在盛京,王爷想必也念着回京吧。” 肃王一愣:“对啊,我那丫头也回了盛京。” 他忙站起身来,指了个小兵出去跑腿:“你,就你,赶快去安排驿使往盛京送捷报,要快知道吗?” 他啧了一声,带出几分戾气来:“满盛京城就没几个好玩意儿,本王不在身边,也不知道也没有人给那丫头气受。” 塞外旅雁狼烟,边关饮马水寒,驿使跑死了几匹战马,终于带着一身明水的横笛萧条,把捷报呈上了盛京城中那些贵人的案头。 白玉阶紫龙阙里,尚不知有多少人为此喜为此忧。 然而这些,算是身处漩涡中心的姜听白都一无所知,她正靠在窗前,支着下巴翻一本小册子。软蓬蓬的小软窝在她怀里,也跟着晃脑袋,好似也看得津津有味。 这几日她没什么事干,咸鱼本质发作,就窝在府里和小家伙 分卷阅读15 一起看杭玉为她搜罗来的话本。 攻略这种事,当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成的,慢慢来吧。 不过话本看多了就没什么意思,剧情都大同小异,女主卖身葬父被男主英雄救美的梗重复用了好几次。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久雪初霁,冬日里稀薄的阳光如同金粉一样细细的洒在庭院内稀疏的花木上,廊下有小丫鬟正摇着扇子守着一壶茶水,嘟噜噜煮的正沸,苦涩清冽的茶香顺着轩窗钻进内室。 姜听白专心致志的,又翻过一页。 她正在看的这本册子,是流霜剑的说明书。 说是说明书也不恰当,这册子是今早她取剑时从盒子的夹层里翻出来的,里头被簪花小楷写得密密麻麻,应该是这把剑的上一任主人所写,内容从练剑心得、心法口诀到游历感悟,甚至还有青春期少女的恋爱日记。姜听白草草翻了几页,发现写这个册子的女侠经历十分丰富,不仅游遍了整个大盛,到了后期甚至还上过战场,行文措辞也生动有趣,简直就是一份可读性极强的《blog之我在大盛那些年》。 姜听白当即就有了兴趣,把练剑这个日程暂时性后移,兴致勃勃的开始看。 她只挑了有趣的部分看,一上午便看了一大半,剧情进度已经到了这位人美心善的女侠只身上了边关,遇到了一对兄弟俩,还都是英气勃勃的少年将军。 接下来就该进入恋爱篇了,是选哥哥还是选弟弟呢! 姜听白正兴冲冲的打算翻下一页,却听见廊下的几个小丫鬟不知发生了什么,兴奋的叽叽喳喳闹作一团,压着声音也能听出喜悦来。 下一刻杭玉便急匆匆的打了帘子进来,面上是罕见的喜色,她行了一礼,笑着说道:“翁主,明水传来军报,王爷打了胜仗!” 姜听白一怔,也被她的喜悦感染得高兴起来:“那父王是不是很快就能回京?” “不出意外便是了。”杭玉应道,又想到什么感慨道,“果然人们都说宝通寺灵验,翁主前些日子才去祈过福,今日王爷得胜的捷报就传进盛京了。” 因为剧情就这么写啊。 姜听白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面上仍然乖乖的点头表示认同。 杭玉双手合十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想起了什么说道:“不好,那日去的匆忙,忘了给寺中捐些香油。”她转眼看了看屋外的日头,“今日正巧天色尚好,奴婢陪翁主去寺中还愿吧,顺带着为主持捐一笔香油钱。” “.....啊?”姜听白愣愣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宅女打扮,“现在吗?” “是!”杭玉表情很严肃,“王爷是行伍杀伐之人,在这一道上可不能马虎。您先坐着就好,奴婢去唤小丫头进来给您束发.....” 姜听白就这么一脸懵的被打扮好送上马车。 杭玉看她在车厢里东倒西歪的样子,禁不住叹了口气:“过些日子王爷回京,您还得与王爷一起进宫拜见太后,那时可千万不能这幅样子。” 姜听白怀疑杭玉早就看这几天自己的宅女状态不顺眼了,于是努力坐直,郑重的点头道:“知道了。” 不过...太后? 游戏里好像没怎么提到这位太后,姜听白便往杭玉身边蹭了蹭:“姑姑跟我讲讲太后吧。” 杭玉替她整了整斗篷的毛领,慢慢说道:“当今太后啊,出身盛京四姓之首的宗家,当朝右相是她的兄长,如今的贵妃则是太后的侄女。” “其实宗家原本并不是四姓之首。”杭玉给她解释,“只是先帝驾崩之时尚未立嗣,朝野上下人心浮动,后宫栖栖遑遑。” “这等景况下,太后挑了个日子在宫中设宴,以商议立嫡的由头请诸位大臣及其家眷入宫,这其中多数官员都是盛京城中世家望族的掌权人。” 姜听白点了点头,这个她明白,游戏的背景设置很类似于初唐,虽然已经开设科举,但受前朝影响,还残余着世族把控官场的遗风。 “宴席中,一向作风低调的太后倏然发难,诘问在场的女眷。” “我今为寡妇,汝等岂可有夫?”(注1) 杭玉放慢了语气,一字一句的模仿道。 “说完这句话,早早埋伏在宫内的亲卫便上前杀遍了在场的所有官员,这些人根本未将多年无宠,皇子不在身边的太后放在眼中,于是也并没有提前准备,全都葬身于那场宴席。” 分卷阅读16 “经此一事,盛京城中各世族元气大伤,太后又雷厉风行的在金殿之上自断一指,自称以殉先帝,堵了群臣的嘴。与此同时,早接到消息的当今陛下自边关秘密入京,理所当然的登临帝位。” 姜听白人都傻了。 “太后真是....”好猛啊。 杭玉抿着唇,拍了拍她的手,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马车却渐渐慢了下来。 “到了吗?”杭玉扬声问道。 “还没有。”车夫隔着帘子回答道,“只是前头围了些人,一时过不去。” 他不确定的说:“好像....围了个人?” 围了个人? 乙游的世界里,路边的人那能是普通的甲乙丙丁吗!肯定是个重要人物,再不济也是个关键NPC。 杭玉则不怎么在意,保持着优秀丫鬟的自我修养,摆了摆手说:“那便换条路走吧。” “不行。” 见杭玉疑惑的看过来,姜听白一脸正经:“姑姑你想,我们此行是要去干什么?” “....去还愿上香?” “对啊。姑姑你再想,这去还愿的路上遇到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寻常的情况,我们下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特殊的缘法呢。” 杭玉是个业务能力顶尖的丫鬟,样样都挑不出毛病,但唯独有一点,她十分信佛,简直就是个迷信罐子。 于是杭玉肉眼可见的迟疑了:“翁主说的....有道理。” 姜听白心满意足的拉着她一起下了马车,挤进人群里,上前去看热闹。 .....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眼尾薄红的少年立在路边,神情温软无害,甚至还带着几分懵懂。 一旁立着个木牌,上书四个大字,简单明了。 卖身葬父。 8. 月明云妨 颜狗是每个人类的隐藏属性……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姜听白有点迷茫的重新读了一遍,和围观群众一样一头雾水。 熙光立在原地,被围观的路人围了一个圈,众目睽睽之下却没有半点的不自在,倒像是有几分心不在焉的垂着眉眼,仿佛在等着什么似的,和旁边卖身葬父的牌子一对比,说不出的古怪。 不过俗话说的确实对,人要俏,一身孝。他一身素衣,衬着泛红的眼尾,活脱脱就是个受了委屈的小美人。也难怪围了一圈人,好心是假,一饱眼福是真。 姜听白站在原地,仔仔细细的把木牌又看了一遍,总觉得一脑门的问号。 乙游男主,就算没个什么酷炫狂霸拽的身份,也不至于....这么穷吧? 恰在这时,熙光抬起眼来,视线慢悠悠的在人群中扫了一圈。 他的目光凝住了。 .....姜听白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然而晚了,红着眼眶的少年眼巴巴的看着姜听白,抿出个乖顺的笑来,嘴角两点小小的梨涡晃着,像个毛绒绒的小动物。 他眨了眨眼,似乎是有些苦恼的想了想,开口说道:“....你要,买我回家吗?” 吃瓜群众瞬间眼神放光,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这么一个秀丽少年立在街头卖身葬父,自然也吸引了不少人,之前经过了好几辆富家世族的马车,都曾下驾问询,这少年却怪是不答应,半点不含糊的给拒了。 眼下竟然却突然主动开口了。 ......这是在干什么 姜听白一脸麻木,在转身就跑和站在原地中间挣扎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怎么...卖?” 熙光一怔,似乎被这问题问住了一般,试探性的开口:“....五十两?” “失心疯了不是?”还没等旁人反应。一旁的杭玉没忍住低呼出声,“五十两都够寻常人家锦衣玉食过一辈子了。” 熙光脸顿时垮了下去,蔫嗒嗒的立马改口道:“那就五两,一两也可以!” “姐姐买我回去吧。”他抬眼看姜听白,长而黑的睫毛如扇扬起,眼眸剔透清澈,说着求 分卷阅读17 人的话也不惹厌烦,“我什么都能做的。” 颜狗是每个人类的隐藏属性。 围观百姓又开始叽叽喳喳的窃窃私语,眼睛在貌美玲珑的贵女和落魄秀丽的少年两人身上不停打转,还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妇人跃跃欲试,想来说服姜听白买下这可怜的少年郎。 就....多好的小伙子啊,生的俊俏嘴又甜,而且还....生的俊俏,那眼睛,水灵灵的。 姜听白此时骑虎难下。 买是肯定要买的,熙光可是她选的攻略对象,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流落街头最后被别的富婆买走吧。 可是....姜听白想了想游戏里他少得可怜的身份信息,还有官方隐约透露出关于他的隐藏剧情,心里预感他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算了,好感还是要刷的。 顶着众人期盼的目光,姜听白抿了个温柔的浅笑出来,点点头说道:“先拿些银子给你,将人安葬了吧。” 杭玉闻言靠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翁主,买他回去...做什么啊?” 姜听白用帕子掩住嘴,皮笑肉不笑道:“还能做什么呢。” “当然是,做长工。” * 车马辘辘向宫城,晌午的皇城,建制宏伟,风气整肃,一路夹道上的宫侍内卫见着了能直入内廷的马车,皆避拜行礼。 直至行到了荣寿殿前,这马车才慢慢停了下来,门前的内监看了眼马车壁上的家徽,上前伏着身,轻声唤了句:“相爷。” 宗政万身着紫色大科绫罗朝服,踩着小太监的背下了马车,保养得宜的脸上没什么神情,背着手匆匆朝着殿内走。 殿内空旷寂静,鼎紫香炉里燃着味道厚重的檀香,殿首案后端端正正坐着个人,一面由侍女服侍着捶背,一面低头不知看着什么。 宗政万沉着脸色,慢慢伏地跪了下去:“微臣参见太后。” 宗太后低低唔了一声,仍然支着额角看手上的军报,不过薄薄的一页纸,被她翻来覆去的看,像是要从上面看出一朵花来。 华贵开阔的大殿寂静无声,侍从们个个屏气凝神,连一丝呼吸声都不露,唯有只有纸页翻动的簌簌声,在殿中静静的响。 不知过了多久,宗太后才似乎是突然反应过来,抬起头皱眉道:“好端端跪着做甚么,兄长快起来回话。”她说起话来即便是故作了和蔼,却也带着几分久居上位的威严,“来人,赐座。” 宗政万不动声色,缓了缓跪麻了的双腿慢慢站起来,仍坚持着作了个揖道:“谢太后。” “哎呀。”宗太后悠悠叹了一声,将手上的军报搁在一边,转了转手腕,像是话家常一般,“小九能耐,这等劣势下都能把北越打得狼狈窜逃。又是一场胜仗啊。” 她抬了抬手,示意侍女换一边肩膀,接着说道:“哀家听说,明水一带的百姓十分爱戴肃王....”她微颦了眉头,闭着眼回想道,“那话怎么说,只知肃王,不知盛帝?” 侍女拿着玉锤的手不受控制的一抖。 宗政万坐在紫檀木的太师椅上,低眉不语。 宗太后也不以为意,另起了话头说:“那伙人被押入青玉台了?” 来了,宗政万眉头一动,起身请罪道:“是,微臣无能。” 宗太后没有说话,而是将案上摊开摆着的《资治通鉴》翻过一页。 “哀家年幼时初读这本书,每每读到此处,心中都有疑惑不解。” 她往前俯了俯,指着一字一句读道:“.....成侯邹忌恶田忌,使人操十金,卜于市。” 这个故事是个关于争权的故事。 齐国的成侯邹忌与田忌不和,有一天邹忌派人拿着十金招摇过市,找人占卜,自我介绍道:“我是田忌将军的臣属,如今将军三战三胜,名震天下,现在欲图大事,麻烦你占卜一下,看看吉凶如何?” 卜卦的人刚走,邹忌就派人逮捕了卖卜的人,并在齐王面前验证这番话。田忌无法解释清楚,于是率领私兵进攻齐都临淄,要求齐王交出邹忌,当面对质。 “.....不克,出奔楚。”宗太后上了年岁,眼力不复从前,因此读的很慢。 “为齐立下赫赫战功的宗室大将田忌,最终却落得个出走楚国的下场。” 分卷阅读18 她轻飘飘叹了一口气,倏然抬眼看向宗政万:“兄长可知,哀家不解在何处?” 宗政万不动声色,拱了拱手:“臣愚钝。” 宗太后长长的护甲点了点书页,眯起眼睛看着身旁香炉里飘出的袅袅烟气:“这想不明白的,便是邹忌使了如此拙劣的计谋,为何堂堂齐国的君主轻易便信了?” 小孩子做坏事也知道偷偷摸摸,谋反这么大的事,哪个傻子会去上街嚷嚷着算卦? 宗政万低下眼抿一口茶,热气袅袅掩住眼中讥诮。 为何? 自然是因为齐国的君主想让田忌反。 田忌是宗室领袖,军中宿将,三战全胜,又有名士孙膑的辅佐,声望威名横扫天下,不赏之功,万人之上。 罪不在谋反之心,罪在谋反之能。 田忌如此,如今那位屡战屡胜,威震天下的肃王,也如此。 脚步轻巧的宫侍俯着身换了新茶,宗政万想到之前被关进青玉台现在还没放出来的一伙人,沉沉开口:“顾言昭向来善谋狠辣,一贯明哲保身,滑不溜手,臣一计未成,恐怕他不会轻易做那个邹忌。” 自从高宗开科举,寒门庶子也可入朝为官,盘踞盛京高枕无忧的世袭郡望再也不能再如先前骄矜,四姓世族的影响力远不如前。 盛帝刚即位便着力继续分化世家,在朝中提拔重用以顾言昭为首的科举清流,又有意将四姓中的年轻子弟外放下县,坚持数年才有了些成效。 宗太后想到顾言昭也有些头疼,随手将那本《资治通鉴》合起来扔在一边,声音冷下来,“哀家自有计较。” 她揉了揉额角:“嘉平那丫头如今在盛京,肃王就这么一个女儿,不怕他不回来。” 宗政万不动声色的扬了扬眉,换了个话头。 “只是陛下与肃王手足情深…” “手足情深?”宗太后冷嘲一声,笑了起来,“皇帝忙着在奉灵阁跟那群羽流方士混,哪里顾得上他的手足!” 她提起这个便是一肚子火气,刚端起来的茶盏又重重搁在案上,倾倒一片水渍。 “…哀家第一眼见她,便知道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今死了也不安分。” 宗太后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但殿内侍奉的近侍,包括宗政万,都知道她在说谁。 是那位早已身亡,出身云中王族的,先皇后。 宗政万见惯了眼前这副景象,心下有些不耐,张口敷衍道:“陛下是重情之人……” 宗太后闻言扯了扯嘴角,越想越气,又是在自家兄长面前,嘴上便没了章程,“若不是那贱婢撺掇,皇帝何至于一即位便致力打压世族,半点不顾及哀家颜面!” 她闭了闭眼,放缓了语气说道:“皇帝既然情深,那也好,哀家便由着他整日守在奉灵阁,看他能守出什么花来。” “顾言昭如今手握户吏两部,翰林院那帮酸儒又为他马首是瞻,拖不下水便先作罢。只是肃王,这次必得把他的军权给哀家撸下来。” “自明水回京,一路山高水险。”宗太后半阖上眼,“他赶着回来看他丫头,必是轻骑先行。” “天赐良机,兄长莫要错过。” 茶盏里的茶梗浮了上来,宗政万低眼看了看,抬手泼了一半,应道:“臣明白。” 9. 犹恨梨花 他轻柔的捉着她的手,重新将…… 千金难得的玉锦绛绡如水一般铺陈迤逦,珠玉玛瑙制成的花钿步摇散在花梨木的梳妆台前,早春稀薄柔和的日光自菱花木窗疏疏的漏进来,落在嵌套碧玉的水墨屏风上。 屏风后,有美人更衣,影影绰绰。 茜色的云纹飞花烟罗绡层层叠叠,裙裾仿若云霞一般,这般贵重的裙子穿起来也得十二分的精细,杭玉半蹲在地上,亲自上手动作轻巧的系着织金锦的腰间玉带。 姜听白的发髻刚绾了一半,正低着眼睫专注的看杭玉的动作,软烟罗的领口因着尚未整理有些松散,露出大半个瘦削光洁的肩头,如细腻的羊脂玉一般。 一旁年纪小些的侍女捧了熏好香的云霏织锦羽缎的外裳,刚进了内室便不知眼睛朝哪放,只好红着双颊行礼,低着眼只敢看杭玉,问道:“姑姑您瞧, 分卷阅读19 是这条吗?” 杭玉分了个眼神过去,飞快一瞟后点了点头,又回头看着姜听白温声询问道:“您今日想戴哪套首饰,红玉还是珍珠?” 姜听白眨了眨眼,随口说了一个:“红...红玉?” 她一大早就被拉起来当成芭比娃娃一样换装打扮,此刻仍然是晕晕乎乎的。 杭玉得了答案却仍是有些不满意,眉头蹙起来思索着,像每一个热爱换装游戏的姑娘一样十分严肃谨慎。 姜听白见裙子已经穿好了,便如获大赦一般移到窗边的软榻旁坐了下来,懒洋洋靠在了引枕上,随手将小几上摆着的那封花笺拿了起来。 她之所以早起梳妆,就是因为这封花笺。 品相精巧的浣花笺上书数行寥寥的小楷,是封极为得体的请柬,邀她去盛京郊外的皇室林苑赏景。 但并不是只邀请了她,事实上,这其实是个盛京城内近几年约定俗成的宴会。 每年的早春,都会有身份尊崇或名望超脱的人设席摆宴,邀皇都内的勋贵子弟,世家贵女乃至高官显爵赏春游景,曲水流觞,对诗投壶,极尽风雅奢靡之能事。去岁是宗室里德高望重的老德王妃在自家的园子里设宴,前年则是素有芝兰玉树美名的谢氏嫡子在府邸宴请,个个都是寻常不得见的人物,因此满盛京的人都以能位列其间为荣。 而今年呢,姜听白望向笺纸的落款,设宴的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婉仪帝姬。 当今这位陛下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子嗣单薄的让人惊奇,满打满算长至成年的皇子一个也没有,皇女也只有这一个宗贵妃所出的婉仪。 虽说宗贵妃整日在宫中吃斋念佛,活的好似个隐形人,但毕竟有宗太后这个大靠山给她撑腰,这位婉仪帝姬在盛京活得还算十分风光。 姜听白支着下颔回忆着这些人物介绍,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睡着,只好懒懒打了个呵欠,望向窗外醒醒神。 春云吹散湘帘雨,絮黏蝴蝶飞还住。庭院里时有东风散入,画帘半卷层楼。 院内纷纷落了一地的浅白碎叶,这是一种盛京特有的名叫落棠的树,因其叶色浅白,纷扬如雪,常被种植于富贵人家的庭院之中。 而这落叶渺渺间,一身白衣的清瘦少年,正执了扫帚扫叶。 他扫得极为认真,流云一般的长发高束,额角散下来的几缕发丝微遮了干净精巧的眉眼。 姜听白一怔,抬手推开了木窗。 “熙光。”她支着下巴,笑意吟吟的唤他。 熙光闻声回过头来,见天光下美人倚窗,鸦鬓堆云眉眼粲然。 他立刻便丢了扫帚跑过来,模样乖得不得了,面上的笑干净又青涩。 “姐姐....”他开口叫道,又突然想到什么,眉眼耷拉下来不情不愿的改口道,“翁主。” 好乖啊。 姜听白忍住手痒,弯着眉眼应了一声。 又好看又听话的男孩子,软着嗓子叫你姐姐,谁不喜欢?有谁不喜欢! 姜听白这时候也不想自己是如何把人无情的赶去打杂,只是两手支着下巴看帅哥,完成今日份的能量补给。 看着看着发现了问题,熙光似是干了好一会的活,额际起了一层薄汗,姜听白回身将自己用的帕子取来,隔着窗递给他,见他乖乖的接过去拭汗,心下更是爱心泛滥。 简直像在给我家小软梳毛一样呜呜呜。 好久都没陪小软了,得找时间和小家伙玩一玩。姜听白一边想着,一边从小几上摆着的玉盘里捡出一枚樱桃来,像投喂小动物一样递给他。 熙光正低头认认真真的折帕子,见状自然的凑上来,张口接了那枚樱桃。 姜听白只觉得自己的指尖轻轻蹭过了他柔软的唇瓣,一时有些不自在,微怔了一瞬才将手收回来。 熙光却微微偏了偏头,一面慢慢嚼着嘴里的樱桃,神态有些懵懂,怔怔的抬起手来抚着唇,玉色的修长食指点在一线薄红唇角,就如玉盘盛着的赤红樱桃,极致的鲜妍亮色,若有似无的对比诱惑。 姜听白看着一愣,立时觉得有些脸热。 “...不一样。” 他低声说,蹙起眉头想了一瞬,突然伸出手来拉住了姜听白搁在窗棂的右手。 他轻 分卷阅读20 柔的捉着她的手,重新将手指点在了自己的唇角。 姜听白仿若被烫着一般,立刻收回了手,结结巴巴道:“你你你......” 熙光却眉眼舒展,好似十分满足一般,抿出个笑来,是卖乖的模样:“姐姐,我还要做什么?” 他又忘了,府里的丫鬟们见他生得好总是提点他,交代他见了姜听白得叫翁主不能叫姐姐,但他总是记不住。 也不知道是真忘还是假忘。 姜听白也就最开始为了探探他的底让他干活,之后都不忍心让他做什么,倒是他自己像个勤劳的小蜜蜂,到处在府里找活干。 姜听白只好随口说道:“去陪小软玩玩吧,我好久没有陪它了。听小丫鬟说小软这几日都不怎么动,整日在笼子里窝着睡觉,也不知道怎么了。” 熙光一愣。 不过只是一瞬,他很快点了点头,转身又跑远了。 姜听白满足的关了窗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又被杭玉按在了梳妆台前。杭玉最终还是舍弃了红玉和珍珠,转而选了做工雅致的金簪,用她的话说,是“翁主颜色好,旁的什么压不住,还得选金饰来称。” 杭玉的手很轻,挽起发来动作温柔,姜听白坐得昏昏欲睡,随手去翻桌上半开的妆匣。 匣子里盛满了步摇簪钗,金玉琉璃,姜听白刚穿来时还十分稀奇,现在看多了也没什么感觉,草草翻了两下,正要合上妆匣,却被一样东西吸引了视线。 姜听白微微颦眉,抬手从妆匣里取出了一枚坠子。 一枚用白玉雕成的,包子模样的小玉坠。 姜听白立刻被可爱到了,笑着问杭玉:“这个是哪来的呀?” 杭玉正在绾发,抽出空来看了一眼,也是笑了,回答道:“您忘了?这还是您自己拿回来的。” 嗯? 姜听白把坠子拿起来仔细的看了看,水头极好的白玉被雕成一个浑圆的小包子,上面的面褶都一道一道清晰可见,白生生圆滚滚的。 这么可爱的一个小玩意儿到底哪来的? 杭玉看她想不起来,便说道:“还是在云中的时候,您不知怎么的交了个朋友,整日跟人家写信,后来有天跑去找人家玩,结果哭丧着脸回来了,说是人没见到,就拿到了这个。” 她拿起一支金簪斜斜插入绾好的发髻,补充道:“似乎是那位朋友送给您的礼物?” 姜听白一头雾水。 这是游戏的隐藏剧情?女主的童年暗线?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重又低头看向手里的小玩意,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是个小包子呢?” “因为您爱吃啊。”杭玉自然的接道。 “啊?”姜听白愣住了,“我爱吃?” 乙女游戏的女主角爱吃包子? “对呀。”杭玉拿了桃木梳子在手上,“在云中的时候,您总把想吃灌汤包挂在嘴上,兴许您那位朋友就因为这样才送了这个。” 姜听白慢慢皱起眉。 不对啊。 那个喜欢吃灌汤包的人,是我呀。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每天早点必吃一笼小小的灌汤包,店主因此都认识她了,每次都要给“那个长得好看的小姑娘”留一笼。她也习惯了在店里一边吃一边打开大盛遗录刷日常任务。 姜听白有点懵了,难道游戏这么智能,自动把人物喜好调整为和她一样? 杭玉梳好了发,见姜听白神色怔然,便出声唤道:“翁主?” “嗯。”姜听白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又看了看手中的坠子。 算了,想不出来就别想了,而且这小东西还这么可爱。 “姑姑,帮我把这个戴上吧。” 10. 今栖兰若 “春日风寒,翁主还是别站在…… 这次的赏春宴,设在盛京郊外的一处皇家园林里。 园内一步一景,依山而建,楼阁轩台隐约在碧树褐石之中,一条溪流横穿过园林,供宾客曲水流觞之用。 从进了园子马车换软轿,摇摇晃晃一路,直到到了设宴的地方,软轿才停下来。 分卷阅读21 园内的侍女笑着掀起轿帘,低声道:“到了。” 姜听白搭着杭玉的手下了轿。 今日春光正好,宴席便设在了溪流畔的草地上,排着数十张紫檀案几,四周以楠木为柱垂下了层层鲛纱,一众貌美伶人在角落奏乐拨弦。时下民风开放,并不重所谓男女大防,便有早至的贵女公子结伴投壶对诗,言笑晏晏,一派富贵风流气象。 时下豪奢之风盛行,一场并不鲜见的春宴也要办得花光满路,繁华靡丽的不真实。 姜听白虽然不算社恐,但对这种场合也有些应付不来,所幸她身份算高,来的人一大半都得给她行礼,她只用微笑点点头,应付过去就行。 紫檀案几上玉盘珍馐,金箸银筷,杭玉没有让侍女沾手,自己上前来为她斟了一杯梅子酒,姜听白压低声音问道:“那位帝姬怎么还没到?” “听说是带着人往门外迎客去了。”杭玉小声回道,“赏春宴上并不重这些规矩,宾客们只管玩自己的就是。” 姜听白想到一路上穿梭来去的侍女,见了客也不多惶恐避让,只多娇笑着一行礼,的确自在很多。 “不过,”姜听白抿了一口甜甜的梅子酒,“什么客还要公主亲自去迎?” 杭玉颦了颦眉:“不好说,殿试将至,今日帝姬请了不少帝京内的儒生在外头对诗,前头园子里还有不少官员在弈棋,兴许来了什么贵客也说不定。” 姜听白点点头,不经意间瞥到案角摆着的小香炉,鎏金嵌玉的外罩,做成花树的形状,极精巧新奇的玩意。 她觉得好看,随口说道:“倒是还没见过这种样式的香炉。” 杭玉看了半晌,有些惊奇的扬眉道:“竟是做成了赤霜树的样子。” “赤霜?”姜听白一愣,觉得这名字很耳熟。 “翁主怎么连这个都忘了。”杭玉笑着给她解释,“是云中特有的一种树,树叶在夏秋两季深红如火,连绵十里漂亮极了。还因其叶片宽大,常有孩童在上面写下心愿,放进溪流里随流水而去以求实现。” 杭玉想到什么,提醒她:“奴婢记得您以前也常常写着玩。” 姜听白一怔,我以前也常常玩? 啊....她想起来了。 之前讲过,《大盛遗录》这游戏构架很大,各个层面上的大。好好的一个乙游,主线剧情一拖拖好几个月不更新,用来骗肝骗氪的小任务小活动却层出不穷,种地的练武的,养宠的做饭的,花样繁多到令人怀疑游戏策划是从4399跳槽过来的。 那个什么,没有说4399不好的意思。 而姜听白又好死不死是个典型的支线玩家人格,无数次被这种花里胡哨的小游戏勾着走,其中有一次限时活动,名字叫作流水折叶,用的就是这个赤霜树的叶子。活动性质有点类似于江湖漂流瓶,你可以在上面写点自己想说的话,会有同服的玩家看到并且回复你。当然,制作组为了增添趣味,设置了随机掉落礼包,特定话题悬赏,以及有游戏npc发出或回复的小概率事件。 姜听白那段时间学业压力非常大,每天丧的要死提不起精神,就干脆把这个当作碎碎念日记本了,幸运的是每发出一条就有回复,姜听白就干脆当交了个笔友,聊了蛮长时间。 那个包子模样的坠子,就是在最后得到的一个活动礼物。 姜听白才想起来的原因是,这条坠子她当时研究了一下,发现什么用处都没有,简介也只是“这是一条神秘的坠子”,她研究许久未果,就丢进游戏包裹里吃灰了。 没想到啊,姜听白隔着衣领摸了摸坠子,在这里又能碰到。 正想着,宴中又换了一批舞姬,彩衣银铃,作奔腾欢快的胡旋舞,回雪飘飖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注1),极其绚丽飞扬。 胡旋舞在后世早已失传,姜听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于是支着下巴看得十分入神。 然而美人以手支颐,眼眸凝睇间光华流动,别有一分动人颜色,在旁人眼里不知胜过席中胡旋多少。 姜听白正专心致志的看舞,从旁侧却来了个侍女,手中端着托盘,低下身来笑吟吟唤道:“嘉平翁主。” 托盘上斜斜搁着一支桃花,含苞带露,像是刚从枝头摘下。 那侍女侧了脸比了个眼神,吃吃笑道:“是那位公子送给您的。” 姜听白下意 分卷阅读22 识的顺着侍女的眼神看过去,是位端方雅正的年轻郎君,模样生的十分不错。见她看过来也不局促,淡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这是在搭讪吗? 用一朵花? 姜听白一时没有做出反应,身后的杭玉已经早一步出声道:“我家翁主今日裙裳颜色鲜亮,配不得桃花,烦请这位姑娘将这朵花送回去吧。” 那位侍女闻言也不多说,行了个礼从善如流的退下了。 那位年轻郎君的面上立时就有了遗憾的神色。 姜听白:“...?” 杭玉知道她不解,低声解释给自家白菜听:“前朝春日宴上,曾有世家的郎君借花传情,若是女方接下来簪在鬓上,便代表…” 姜听白有些惊奇的扬起眉梢,笑嘻嘻的低声说道:“还挺浪漫。” 杭玉看她面上一派天真,忍不住抬手顺了顺她发间细细的珠串。 还是个小姑娘。 姜小姑娘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回过眼去继续一边喝着梅子酒,一边看漂亮姐姐跳舞。早春尚寒,没一会便起了风,杭玉担心她受了冷,便起身往二门外去为她取备着的外裳。 姜听白喝了一肚子梅子酒,眼见着杭玉还没回来,只好抬手招了个园子里的侍女过来。 这位侍女是个玲珑心肠的,只是一眼便低声问道:“翁主可是要更衣?” 姜听白沉稳的点了点头。 ...... “人去哪了…”姜听白提着裙角,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道。 那名侍女说就在这里等她,结果现在人影都没了。 姜听白观察了一遍眼前平平无奇的树影回廊,尝试分辨东南西北。 未果。 算了,随便走吧,反正怎么走都在园子里。 她随便挑了一条顺眼的路走,半途还在路边看到一棵快要落尽的白梅,只剩了疏疏几株,碎玉残雪般凝在枝头。 姜听白停下来看了一会,又抬手折了一支给自己别在发间。 她就这么溜达溜达的走了一会,慢慢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好像越走越远了。 啧,好麻烦。姜听白站在一颗海棠树下开始抬头观察太阳,重新规划路线。 现在大概是未时刚过(中午一点钟),太阳应该在.... 诶!前边有人! 姜听白不经意间看到前边不远处的一个回廊下好像有人影,于是果断放弃了手动定位,上前去请求npc定位了。 “…家主听闻您素爱零陵僧的真迹,前些日子遍寻各处,终于得了自叙帖的残篇...想请您得空去往府上一同品鉴。” 姜听白还没走进,就断断续续听到了对话,脚下不由自主的步子一停。 这不会是什么行贿受贿现场吧,我还是快跑。 她有了上次在佛堂的经验,深刻领悟到偷听没有好下场这一真理,于是立刻打算跑路。 ....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多看了那一眼。 顾言昭立在廊下,低垂着眼拨弄手腕上绕着的念珠。他今日穿了玄色绣暗纹的常服,天光下更显得面色有些苍白,然而无论衣装颜色如何,都压不住他周身气韵深深,姿仪清俊。 先头说话的男子半跪在他脚下,等着他回话。 他慢慢开口,是那种极少听闻的倦怠乏味的语气,带着久居上位者的轻慢冷淡:“转告你家家主,少做那些自作聪明的事。” 顾言昭在这里!! 姜听白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她在纠结,虽然她自己是个乙游苦手,但也大概明白游戏剧情的套路,这种情况下如果不继续听,那肯定会错过一个大的信息点。 说不定就是顾言昭的什么隐藏剧情。 ...不过也有另一个可能,继续苟在这里偷听,然后被发现GG打出BE结局。 没关系!姜听白自我鼓励,真女人就要刚上去,煮熟的小顾难道还能放他飞走吗! 姜听白在这边左右互搏,那边的对话却仍再继续。男子听了这话,脸色难看下来 分卷阅读23 ,抬头大声说道:“大人,毕竟血浓于水....” 顾言昭抬起眼,淡淡的啧了一声,心中不多的耐性被消耗殆尽。 他似是轻笑了一声,深深寒意隐在温和低哑的一句话里,“.....不知死活。” 不知死活。 一句话尾还没落地,便有一点寒芒横出,极轻极快的一声兵刃与血肉相接的声音后,那人已重重倒在地上。 这一系列变故动作太快,以至于姜听白根本没看清从哪里窜出来的死士动的手。 然而还没完,顾言昭抬手在虚空里点了一点,唇角笑意薄凉。 “三次见您,次次都是特别的缘法。”他回过眼来,鸦羽长睫下的眼眸虚虚落在空里,“春日风寒,翁主还是别站在风口了。 11. 掌上珊瑚 一朵在他掌中,气若游丝的海…… !!!! 这次是真完蛋了,姜听白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 她僵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她知道自己向来不算个运气好的人,也知道眼前人温和表象之下是何等的深不可测,但无论如何,她也没想到会直接被他当场叫破。 顾言昭这种人,百转心肠善谋心狠,能放过她一次,会放过她第二次吗? 如果说在这一刻之前,姜听白对于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还保持着随便玩玩并不放在心上的态度,那么在这一刻,她才第一次清醒的意识到,真正的大盛,并不像一块小小的屏幕里那么安静祥和,而这个所谓的游戏,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轻而易举。 因为就在现在,她感受到了他的杀意。 说来神奇,这种感觉并不是通俗意义上那种,如同冬日寒潭,不化雪山一般刺骨的寒意,而是凉,像拂晓前天地结的一层薄薄的霜,又凝在了森然刀刃上那般。 这股凉意此刻漫上她的心头。 无声无息,一击致命。 姜听白蓦得想起,以前玩游戏时,收集过的一桩有关顾言昭的传闻。 顾言昭初入朝堂时,日子其实不甚好过,他没有根基,寒门士子,金殿折桂,在天下的清流文人眼里是传说,在满殿的高门权阀眼里,便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当时大盛与南越剑拔弩张,边境每每发生冲突骚乱,南越新即位的大皇,是个弑父屠兄得以上位的嗜杀之人,朝中选人出使南越时,已经位居右相的宗政万举荐顾言昭为使臣。 他们希望他死在荒凉芜秽的蛮族土地上,也省得他们亲自动手。 那是个冬天,满殿文武皆用各色隐晦不明的眼光打量着顾言昭,看他梁冠端肃,眉目隽秀,从容领命。 使臣离京那日,盛京的雪下得纷纷扬扬,厚得马车都走动困难。没有人来送他,没有人愿意把稀薄的一点点离情别绪浪费在将死之人身上。 乱山残雪,天地浩大,他出城前喝了城北阿婆的一碗热茶,仰起头时露出一线少年人棱角分明的下颌,一身缥色衣袍,是昏暗雪地里的唯一一抹亮色。 后来的事,史家工笔多少页,翻来覆去的写,也道不尽他那一路的传奇。 在那诡谲波折的一夜,南越王庭到底发生了什么,世人无从得知,只能从史书曲笔,草蛇灰线里品摸那一点机锋。 “南越宫人俱不动焉”,“刀斧手五十埋伏”,“摔杯为号”,“杯酒释怀”。 这些话就像是功成名就后的功勋,无法细究其中的缘由,然而聪明人都知道,事实当然不像这三言两语一般轻描淡写。 刀斧何来?私造,暗买还是偷运?人手何来?雇用,远调还是策反?如何摔杯?事前演练还是临阵应变?这一场下来,都已经真刀实枪的干了,还怎么和嗜杀残暴的南越君主“杯酒释怀”? 能想到这些关节,才能真正明白顾言昭多智近妖之名因何闻名大盛五洲乃至南越蛮夷。 这样的人…… 她站在原地不动,顾言昭却来了。 他被方才不长眼的储氏家臣搞坏了心情,此刻满心抑制不住的阴郁沉晦。 顾言昭走的漫不经心,一步一步将她逼至退无可退,袖摆上熏着的沉檀香温醇细腻,馥郁隽永,半点不似他眼底此刻的暗沉薄凉。 b 分卷阅读24 r   “几次三番与翁主相遇,着实是太巧了。”他口吻依旧如同平常一般平和,仿佛是与谁偶然相逢,低声絮语,寻常问话,“所以,翁主是得了谁的授意?” 姜听白一个激灵。 他怀疑自己别有用心,被人指使故意探听! “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姜听白抬起眼,活像被踩住尾巴一样,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据理力争,努力着一字一句平静的说道,“并没有被人指使,初次是贪看佛灯盛景,这次是被春光所迷,两次都是意外,绝没有别的原因。” 他听了这解释,微微低眼,仍是有些怠惰的样子,似是又轻笑一声。 完了,姜听白绝望的想,从他的脸上,她根本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顾言昭面上一派平静,心中的念头却转了好几番。 ....肃王大胜尚在返京途中,宗后不满其 战功许久,暗藏祸心,上次一计不成,没能拖自己下水,还是指使着宗政万暗地里手脚不停,而盛帝装聋作哑仍是想要表面太平。 可怜啊,他低低一叹。 不知是在说这朝野上下恶鬼抢食的纷争,还是在说他自己。 况且方才,竟还被她撞上了方才的场面,是有意?还是无心? 储氏,他在心里默念,心中涌上来的厌烦让他的眉目都冷淡了几分。 朝中暗潮汹涌的纷乱党争在他心下快速过了几遍,他这样想着,视线却不由自主轻飘飘落在了眼前女子的脖颈上。如玉的一段,仿佛载了春日里的万千光景明丽,其下是锁骨纤细,一线莹白,脆弱到仿佛稍凛冽些的风也会吹伤一般。 他微皱了眉,压下心底突然翻涌的陌生戾气。 紧接着,他抬起手,轻轻搭在了女子玉白的脖颈上。 那双苍白的,搅弄朝堂风云的手,扼住了她的脖颈。 姜听白一窒,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 此刻若是远看,他的姿态竟有些旖旎,身影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进去,仿若情人一般低语,是有些苦恼的,却又难以捉摸喜怒的语气:“女儿家闹些脾气倒也应该,臣再给您一次机会,重新说一遍。” “是肃王?还是....储家?” 姜听白已经说不出话。 窒息的痛苦让她难以开口,哪怕顾言昭现在的力度并不致命,也足以她呼吸困难,只能红着眼眶摇头。 顾言昭沉了眉眼打量她。 女子纤细玉白的脖颈就在他掌下,脆弱单薄的惊心动魄,仿如风急雨骤下支零的海棠。 生也由他,死也由他。 一朵在他掌中,气若游丝的海棠。 前所未有的,他心底倏然一动。 这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让他不由自主的放轻了手里的力道。 姜听白已经忍不住抬手捂着胸口,大声的咳嗽着,双眼因呼吸困难而眼眶泛红,荡漾着水光,下睫毛湿漉漉的。 顾言昭还在为自己生出的那一点不忍而哑然,见着姜听白这副模样,心里低叹一声,有些心烦意乱。 ......然而看着看着,他却突然目光一凝。 姜听白今日穿的裙裳样式很新,领口露了大半个锁骨,方才一番动作纠缠下来,衣领散乱,露出一枚她贴身戴着的玉坠子来。 正是那枚刻成包子形状的玉坠。 顾言昭心头不受控制的一跳,只疑心自己看错了,忍不住俯下身去扶她。 姜听白此刻已经咳的差不多,见他又靠过来,立刻打了一个机灵,躲过他的手就想跑。 …又被顾言昭拉着揽了回来。 她认命闭上眼,死就死吧,我不挣扎了。 等了半晌却什么都没发生。 她没忍住,又悄悄睁开眼,惊讶的看到顾言昭低着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脖子。 什么意思?掐死都不行了,要换个方法搞死我吗? 顾言昭停了一会,慢慢抬起手,似触未触的碰了那枚浑圆可爱的玉坠。 姜听白条件反射抖了一下。 “这枚坠子,你是哪来的?” 分卷阅读25 姜听白等了半天,听到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还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她顿时恶向胆边生:“关你...什么事啊!” “这是别人送给我的。怎么,顾相杀了人还要谋财吗?” 反正也要死了,说不定死了以后她又回现实世界了,于是果断放飞自我,先叭叭叭嘴他一顿再说。 顾言昭听了这话,不仅没恼,倒是仍然怔怔。 ...怔然片刻过后对她一笑。 他总是笑,朝中百官皆知他面上温和手段却狠辣,然而这一笑却与从前的任何时候都完全不同,宛如日光初升春晓粲然,其中隐了几分真正的欢喜怡然。 连姜听白都不禁愣了。 顾言昭此刻也生出些少有的无措来。 他幼时饱尝世间冷暖,年少入仕朝堂沉浮十载,智计卓绝心有七窍,几乎从未有过束手无措之感。然而此时... 他心乱如麻。 …这枚坠子的玉质白透细润,色如梨花,那是他亲手选的,云中特有的池间玉种,在盛京是挑不到的。 …细雨蒙蒙,斜风晓寒的日子里,他曾抛下写了一半的文章。倚在窗前借着日光,一点一点的去磨坚硬的玉籽,玉屑从他指尖簌簌而下,仿若冬日里并不凛冽的碎雪。 那是他年少时难得的一段璀璨安逸时光,游学求道固然清苦,然而那偶然随流水逶迤而来的红叶,那些琐碎稚气的女儿家心事,似他阴郁沉晦前半生里唯一一点亮色。 “…咳咳。”姜听白捂着胸口,又开始大声咳嗽起来。 顾言昭心下思绪尚未平息,已经先一步伸出手去,动作小心的抚了抚她的背。 他绘着雀羽暗纹的宽大衣袖拢着她,像黑沉沉的,簇着明月的乌云。 姜听白还是咳,单薄的身子要撑不住一般。 顾言昭眉头皱了起来,一颗心被她咳的无所适从,只能冷着脸沉声唤来近侍。 “顾二,去传医女来。” 不知隐在何处的顾二现了身,手上的长刀不尴不尬的停住,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医女? 不是杀人吗,为什么要找医女? 顾言昭对他可没什么多余的耐心,见顾二还愣在原地,便侧过脸递过去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还愣着做甚。” 顾二差点咬了舌头,急急忙忙的应了声是。 就在这一刻。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还咳的惊天动地的姜听白动作极快的从顾言昭的桎梏下逃了出去,似乎是早就看好了去路,她飞奔进了一片花影帘幕下,片刻间就已身影渐去。 像从笼里逃出,绽翅的雀。 顾二何等机变,在姜听白一跑开之时就打算追出去,却被顾言昭一个眼神制止。 “…罢了。”顾言昭低语一句,声音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愉悦。 洁白的残梅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那是女子刚刚惊慌逃跑时,从发间落下来的。 他低垂的长睫眨了眨,温柔的注视着掌中的花。 “我的花儿,就该我自己去摘她。” 12. 惊鸿宴上 他苍白的指尖拂过她有些散乱…… 姜听白回到席间时,一颗心还狂跳不止。 杭玉正在座旁捧着外裳等她,见她神色不对忙扶她坐下,压低了声音问:“翁主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被谁冲撞了?” 姜听白勉强定了定神,下意识的抚了抚颈间,回了句没事。 顾言昭下手并不重,这一路过来,颈间的红痕已经淡了下来。 ...好险。 她此时才有闲心后怕,只觉全身上下酸痛不已,没一点力气。 这是她方才为逃跑强行提气动用功法的反噬。 流霜剑的前任主人是位女修,于修道有一番自己的见解,她深知女子气力短板,于是独创了一种身形奇异如魅如影的身法,名叫“雪霁”。 顾名思义,便指人影如同雪霁一般悄然隐匿,瞬间出现,乃推塔必备之闪现隐身技能。 分卷阅读26 姜听白前几天宅在府邸,翻册子看到了这个闪现技能,深谙跑路速度的重要性,于是头悬梁锥刺股,练剑撸兔都放在一边,专心致志练技能。 无奈她的天赋点就不在修行练武上,练了半天也没能学到精髓,唯一进益的就是能在短时间内移动速度暴涨,有多短呢,两三秒而已。 然而这两三秒也有效果。 姜听白想了像刚才的事,有些头痛的皱了皱眉。 ...顾言昭为什么又不想杀她了? 她不自觉的抬起手来,隔着薄薄的衣领碰到了自己戴着的那枚玉坠。是因为他看到了这个,这枚玉坠到底代表什么,难道是个游戏的福利补偿,上面自带饶我一命的buff? 唉,姜听白又开始丧气,果然她在乙女游戏上一丁点的天赋值都没有,玩游戏时二选一回答永远选不到能加好感的选项,这下实景操作更是不得了,才见面几次就已经开始和攻略对象快进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了。 她又不禁回想起方才被扼住脖颈的窒息感,气得想磨牙。亏她玩游戏时还因为馋顾言昭的立绘,氪了好几个268大礼包,他竟然恩将仇报想掐死她! 果然还是纸片人最好。 姜听白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想攻略顾言昭的,她本来是更喜欢温柔大美人款。 实在是《大盛遗录》这个游戏太懂得怎么蛊惑人心了。 官方放出的游戏pv里,白玉阶,黄金台,一身绯衣的少年状元于深深宫阙回眼。 他这一眼,紫阙玉楼俱都失色,只余他眉间青山。 姜听白被这一下搞的垂直入坑,从此无怨无悔的给官方老贼送钱。 谁知这狗游戏害她到如此地步! 好女人要心怀四方,她宽慰自己,乙游女主拥有一整片森林。 杭玉自然看出了姜听白的不对劲,但她没有多问,这是杭玉诸多优点里并不特别突出的一个,她十分善解人意,并且会看眼色。 此刻,她只是俯下身来,压低声音提醒道:“翁主,您看那边。” 姜听白顺着看过去。 御撵重重,霓旌摇曳,一身华服的贵女一面与身边的人说笑,一面朝席间走过来。 是那位婉仪帝姬。 她微扬着下巴从姜听白身边走过,似乎是突然看到一般,又退了几步侧过身子: “嘉平......是堂妹啊。” 她面上妆容盛极,眉却生的上扬绵渺,看人时总带三分冷意,与她听起来柔婉的封号实在不像。 在游戏中婉仪帝姬算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背景npc,偶尔有她发布的任务用来给玩家练级刷材料,姜听白完全不了解这位公主的个性如何,于是只好尽量不出错的行了个礼作为回应。 婉仪帝姬偏了偏头,做出一副很是亲热的神色,“堂妹等下便与我坐在一起?” 天家公主自然地位尊崇,又是这场春日宴的主人,席位设在上首,姜听白寻思了一下她这句到底是不是客气,嘴上先推辞了一句:“您身份.....” “好嘛好嘛。”婉仪帝姬立刻皱起眉,像是不开心了一样,“嘉平倒是重规矩,一个位子也想这么多。肃王才打了胜仗,你哪里坐不得?” ?这姐姐在说什么? 姜听白一激灵,立刻就要一脸正色的赌咒发誓自己绝无不臣之心,婉仪帝姬却突然捂着嘴吃吃的笑了起来。 “瞧嘉平吓的,倒显得本宫欺负人一样。”她抬起手中团扇轻轻一摇,“本宫叫了戏班子,旁的地方可都看不到,待会好好看。” “....好。” 婉仪帝姬摇曳生姿的走了。 ....这位姐姐,有些神经质啊。 杭玉挽起袖子给她又斟了一杯酒,低声仿若闲聊道:“奴婢曾听说过一些旧事,这位帝姬的生母宗贵妃,自生产完不久,便自请出宫去道观祈福了。” 咦?这怎么跟某嬛传一样。 姜听白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杭玉笑着摇了摇头:“具体如何奴婢也不清楚,只是最后没能成,宗贵妃便在宫中的道观修行,便是逢年节也不曾出来,至于自己的孩子,更是从未照料过。” 分卷阅读27 言下之意是这位帝姬幼时没有母亲照料,性子难免左了些。 姜听白有些想不明白。 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这个宗贵妃连女儿也不管一心要避世不出呢?更何况后宫宗太后一手遮天,作为亲侄女的贵妃过得不要太舒服,毕竟皇后..... 不对。 这个故事里的皇后去哪了? “姑姑....”姜听白抬头便要问杭玉,一声高昂的琴声打断了她的话。 伶人们开唱了。 还未等得戏子亮相,便听到身旁有人暗暗咋舌,身后的杭玉也低声咦了一句。 水袖舞的满天飞花之下,体型纤长,有只尾羽颜色烈烈如火的鸟雀也随戏子一同从风回袖,映日转花。 就连姜听白也不禁在心底哇塞了一声,鸟类并不好训练,更何况这么美丽的大型鸟类,她在现代从来没有见过。 什么年代都有动物表演啊...... 不过显然,姜听白惊讶的点和其他人的完全不同,杭玉在一旁看着看着,慢慢颦起了眉头。 “这委实是......” “怎么了?”姜听白悄悄问。 “羽毛灼灼如火,这只鸟.....是当扈鸟,据说能飞百日横渡瀛海,栖息过的树木可终年长春。”杭玉为了掩饰,半跪下来为她布菜,压低声音说道,“异兽有灵,天生性野戾气,有悟性能得道德修炼成妖,其余不能的,也轻易不可能为凡人所训。数百年来不过也只有扶风王族一脉得法与异兽签订了血契,蓄养兽骑护卫王城,扶风王城因此固若金汤,比之盛京皇城还要易守难攻。 杭玉不禁称奇:“也不知道这位帝姬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一只当扈为宾客起舞助兴......” “咦?”杭玉似乎看见了什么,提醒姜听白道,“您看,那只当扈的爪上似乎捆了链子,怪不得,想必机关便在这链子上,也不知是什么链子,竟能捆得住.....” 姜听白也看到了,原本的惊艳也顿时没了,再去看那只尾羽华丽的鸟儿,羽毛颜色甚至比婉仪帝姬今日的裙装还要鲜亮几分,却像是只绣在悒郁富丽锦缎上的一只鸟,年深月久的,被钉死在上面。 她没什么心思去看,不久后歌舞慢慢歇了,宴上多了许多今年春闱新进的举人士子,婉仪帝姬坐在上首,提了提正红的披帛,笑吟吟的,朗声说道:“今日小宴,众位名士齐聚,各位不用拘泥俗礼,随兴赋诗即可,本宫先添个彩头。” 她扬起下巴点了点,“诗作夺得魁首者,本宫便将那只鸟儿赠予他。” 这算是大奖了。 侍者们及时地奉上了笔砚,一时间已有不少文人挽袖下笔,倒也不都是想要那只当扈的,更多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日赏春宴上尽是权贵,便是搏个美名也是好的。 大盛太平日久,八荒争凑,富贵风流景象让每个人都昏了头,才子文士们下笔的诗词也都是一派好景致,高台春色,烟柳画廊,一丝愁苦晦闷都不得见,否则便有作态之嫌。 白衣的文士搁下笔,满意的看了眼手上一气呵成的文章,正待要再做修改,忽听得身边一群同窗窃窃私语起来。 “快看,在那边......” “....那位来了。” 那位?这文士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手中半成的文章也不顾了。 人群的骚动越来越大,许多原本尚在颦眉思索的人也停下来张望。 “哦?” 婉仪帝姬脸上的神情变了几瞬,最后弯了弯唇:“.....本宫还以为这位贵客不会现身呢,顾相。” 下首的大多数人已经都站了起来,无论之前何等傲气的才子名士,此刻都心甘情愿俯首行礼。 姜听白原本一直在寻思那只漂亮的鸟儿是否在游戏里出现过,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没搞清楚状况的顺着人群看过去。 众人俯首间,有人穿花拂柳而来。 顾言昭换了烟青的衣袍,玉簪束发,春日十分盛景,不化他眉眼间浮冰残雪。 姜听白直愣愣的看着他的身影,看他拾阶而上,像停留在人间的神祇。 像一只鹤。 她在心里无厘头的打着比喻,一边又下意识的抚上了脖 分卷阅读28 颈。 .....仿佛是灼灼发热一样,又开始痛了。 她方才在心底狠狠骂了一刻钟的他泄愤,恨不得下一刻见到顾言昭就与他决一死战,此刻猝不及防真的见到他,她却没由来的想: 众人皆知,顾言昭出身寒门,是凭科举登临朝堂。 那么,他这一身满盛京世家子弟都无法比及的风流贵气,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顾相赏光....”,婉仪帝姬从座上站起来,摆出主人的架势,做了个下阶相迎的姿态,“蓬荜生辉。” 顾言昭轻笑,很奇怪,他似乎经常笑,却没有人将他与温和联系在一起。 “殿下言重了。春日宴上无需拘泥俗礼,诸位尽兴赏玩便是。” 去岁刚入了翰林供奉的卫家嫡子见状举杯,款款而笑,接话道:“顾相还请上座。” 顾言昭不置可否,继续拾阶而上。 姜听白眼见着顾言昭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默默的,默默的,低下了头。 这是什么天杀的世道,她一个受害者还得躲躲藏藏,万恶的统治阶级就能大摇大摆。 她正在内心疯狂输出,突然被身后的杭玉拽了一下。 她下意识抬起头来。 众目睽睽之下,顾言昭停在她的座前,回过眼来。 落雪一般的梅花被他拈在指尖,从姜听白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低垂的褐色长睫眨了眨,眼中出现了少有的,温和神色。 ......白梅?是那朵吗。 然而她无暇再想。 下一刻,姜听白屏住了呼吸。 ——“前朝春日宴上,曾有世家的郎君借花传情,若是女方接下来簪在鬓上,便代表…” 白梅被斜斜别在美人发间,他苍白的指尖拂过她有些散乱的鬓发,珍重的,小心的。 像鹤留下的一个吻。 13. 与月徘徊 “亲亲我,姐姐。”…… 轩窗外四五点斜雨,如织般打在回廊下。 廊前新换了帘幕,妃色的浣花锦被撤下,换上了产自江南的绉影纱,薄薄可透日影,天光下隐有暗光如水浮动。 姜听白嫌闷,令人挽起了帘子,穿堂的清风吹动她鬓边碎发,却半点没让她好过,仍是皱着一张脸,颇为头疼的把手中的册子扔在几上,长长的叹了一声。 “翁主再叹一声,这头场春雨也要被您叹停了。” 杭玉在廊下浅笑着逗她。 她正挽起衣袖,从面前的炉火上取下正沸的桑叶水,灌进白玉的小瓮里。玉瓮中数个红艳饱满的柿子,在汩汩水流里更显得鲜磊异常。 这是萧山方柿,成熟时皮红却坚脆如藕,生食如咀冰嚼雪,十分可口。只是现今初春,还没成熟,尝起来便有些涩苦。杭玉心巧,又念着姜听白最近食欲不佳,便从古书里寻了个方子,“桑叶煎汤,浸柿其颈,隔二宿取食”,可以去涩味。 姜听白趴在几上,把脸埋在胳膊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半死不活的拉长声音:“杭玉....姑姑...好难啊我怎么都学不会。” 她还在钻研雪霁。 悟道果然需要天赋,上一个让她如此迷茫不得其门而入的还是概率论与数理统计。 杭玉不紧不慢的取了粗盐倾入瓮中,一心二用安慰姜听白:“习武修道非一时之功,翁主何必如此心急?” 姜听白自然不能说她是害怕哪天死于非命所以练习跑路,只能打个哼哼转移话题:“等到阿爹回来,我想给他看看我的进步。” “对了。”姜听白想到正事,坐直了身子,“阿爹还要多久回京啊?” 从暮冬到初春了,也有小两月,肃王还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明水与盛京远隔千里,许多地方尚且冷着积雪未消,走起来是会慢些。”杭玉将瓮顶封好,慢慢说道,“估摸着快到了。” 姜听白听得迷迷糊糊,毕竟她对大盛的地理情况全然不知,只能点点头,抛开这一茬。 春雨打湿梨花,檐下珠箔飘灯,杭玉定了定神,暂且按下心底不知何处涌上来的不安。 分卷阅读29 她回头看向姜听白,语气认真了许多。 “翁主。” “唔?”姜听白含糊应了一声,正抬手取下髻上微松的牙簪。 杭玉偏了偏头:“奴婢知道您不想听,只是顾相春日宴上为您簪花,如今满盛京无人不....” “姑姑姑姑!”姜听白听了一半就呜哇呜哇的制止她,自欺欺人一般把头又埋进胳膊里,恨不得让自己原地消失,“就忘了这件事不好吗?” 杭玉这次没纵着她,走过来将这只小鸵鸟从自己的窝里揪出来,语重心长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您这次回京就是因为到了该指婚的时候,顾相这一出,明摆着就是对您有意....” “才不会!兴许他是认错人了呢。”姜听白蔫答答的反驳。 他就是想害我。 杭玉没理她胡说八道,继续说道:“...顾相权柄在握,王爷又执掌军权,此事非同小可。” 她正色:“顾相不可能没由来便有了这一出,翁主实话告诉奴婢,私下是否已与顾相有过接触?” “...没有。” “嗯?” 姜听白怂了,“有...有吧。” 杭玉有些无奈,神色也变得柔软,抬手将她的头发理好,低声问道:“翁主也对他有意?” “没有!”姜听白险些跳起来,就像被妈咪逼问早恋一样,心虚的要死,“也...不算有意。”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先暗自在心里把迷你版的顾言昭拉出来暴打一顿。 好端端簪什么花,簪什么花,她这一下从无名无姓小翁主立刻变成了盛京街头第一八卦女主角,街头卖菜的大娘都在跟王府下人打听翁主何时被赐婚。 顾言昭这个黑心黑肺到底想干嘛,难道是想祸水东引,让倾慕他的那些姐姐妹妹们动手解决了她?那她该怎么办,当场削发为尼宣布出家还来得及吗? 我可真棒,姜听白面无表情的称赞自己,短短几月,任务目标已经从攻略男人升级到了极限求生。 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她突然想起了些什么,颦了颦眉转头看向杭玉,问道:“姑姑,你知道储家吗?” 她想起那日春日宴她无意撞见顾言昭,他在逼问她时,提起了这个她并不熟悉的姓氏。 “储家?”杭玉也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这个,“当然知道。” “还记得奴婢与您讲过的四姓吗,储姓也在其中,是百年的清流世家,昔年也曾是道不尽的风光,只是近来的这些年没落了。” “为何没落了?” 杭玉笑了笑:“这富贵命数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说得准。” “倒是......”杭玉似乎想起了什么,“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储氏那一辈的嫡长女,是当时名满盛京的佳人,诗词歌赋无一不精,钟灵毓秀才气逼人,多的是求娶她的世家公子。” 姜听白听得满心好奇:“那这位最后嫁了谁?” 杭玉笑容淡了下来,摇了摇头。 “奴婢也只是听说,未曾得见。”她声音低下来,“据说是这位储家的小姐,对四姓中的儿郎并不满意,暗中倾心于一位在储氏族学求学的儒生。” 姜听白仿佛已经知道了这个故事的结局,也跟着小声说道:“难道说......?” 杭玉点了点头:“储氏最重规矩,自然是容不下这种事,也不知怎么处理的,此后便再没有那位小姐的消息了。” 姜听白听着皱起了眉,那位姐姐要是跟着心上人私奔了那还好,要是被逼的出家或是自尽,那可就太惨了。 杭玉讲完自己也唏嘘了一会。才觉得不对劲。 她出身于边塞的农家,后来又随着肃王到处征战,自是从心底不把这些所谓的束缚规矩当真,但她却不能明着将这种话讲给姜听白,于是立刻转了别的话题。 “翁主要是觉得闷,不如去门外透透气?” “对了,小软现在何处啊,我想和他玩。” 杭玉也顺着她说:“在偏房,奴婢让人抱过来?” “不用啦。”姜听白提着裙子站起来,“我自己去吧,正好走走,待在屋子里一整日了。” 分卷阅读30 这是在府里,杭玉便也放心由她去,想到什么又弯起眼睛笑起来:“听小丫鬟说,小软今早偷尝了奴婢酿的梨花白,睡了好久呢。” 傻兔子怎么什么都敢尝。 姜听白想到小毛团子可能醉成晕晕乎乎的样子,忍不住憋笑,扯了条披帛搭在身上,连木屐也没换,从廊下去往偏房了。 回廊外一帘春雨,银粉绘花的软烟罗披帛在行走间萦草拂花,姜听白停在偏房门口,抬手推开了门扉。 紫檀木的架子上铺着厚厚的裘毯,这是姜听白自己亲手做的小窝,小软平时会在这里睡觉,此时却空空荡荡不见兔影。 “咦?”姜听白疑惑的看了一圈房内,在靠近角柜的地上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杯盏。 姜听白顺着看了过去,顿时了然。 又藏进柜子里了。 这间房的衣柜做的很大,里边挂了些不能折放的布料锦缎,小软不知怎么的,隔三差五老是喜欢藏进衣柜里。 姜听白在衣柜前蹲下来,决定跟自己的小兔子玩玩躲猫猫。 她猛地拉开衣柜的门。 然后傻了。 柜子里没有毛茸茸的小兔子,但是有一位把自己蜷成一团可怜巴巴的少年。 层层叠叠堆积的花萝锦里,熙光一双眼水雾朦胧,眼尾红的宛如妖魅附身,昳丽非常。 衣柜里满是梨花白清浅醉人的香气,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心头,他身上也香,叫人醺醺然不知年月。 姜听白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想探探他的额头。公众号:梦中星推文 她还没碰到他,他已经主动靠了过来,乖巧的将脸贴近她的手心,还低着眼睛蹭了几下。 看起来又乖顺,又羸弱,惹人怜爱。 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姜听白这几日被顾言昭那一手搞得头大不已,整日锁在屋子里当乌龟,谁都不愿意见,也好久没有找过熙光。 她在不知不觉间早就被蛊惑,已经顾不得想熙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懵懵懂懂的,想要安慰安慰眼前被自己冷落的少年。 她抬手,轻轻的去捏他的耳垂,又手法温柔的顺着他的耳骨,就看到他抿了抿唇,眼眉间更是晚霞一般的红,像是被摸的舒服的小猫。 “熙光。” “嗯?” “....怎么喝成这么醉了?藏在这里干嘛?” 熙光抬起眼来看她,即使喝醉了,眼眸却仍是温润的黑色,看她时专心致志,带着几分温柔纯稚的柔软。 “…我只喝了一杯。” 他认真的一句一句回答她的问题,“藏在这里,想等你。” 姜听白被他逗笑,“藏在这里怎么会等到我。” “可以的。”他坚持道,身子却软下来,凑在她眼前,发丝蹭着她的颈窝,“我等到过的。” 醉的离谱了。 姜听白有些无奈,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脸,“清醒一点啊,我带你回你房间,总不能让我架着你吧。” 熙光轻轻握住她的手指。 下一瞬,手指便忽然被湿润的柔软拨开,然后陷入炙热的口腔,牙齿刮过指节,接着被轻轻夹着含吮。 姜听白宛如被雷劈中,立刻将手抽了回来,结结巴巴大声喊道:“你你你干嘛!” 熙光却一脸无辜,慢吞吞的抬眼:“你身上都没我的味道了,我要再加上。” 姜听白无奈望天,深感跟喝醉的人完全讲不得道理,只得嗔他一句出气:“...你以为你是小狗吗?” 不对,像兔子,小软整天蹭她,他也来蹭她。 诶,小软到底去哪了... 姜听白好不容易回到正事上,又立刻被门外传来的低声谈笑给打断。 是院内的扫洒丫鬟,正在打扫回廊。 姜听白正打算站起来叫人,腰上却揽住,她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膝盖一软,被腰上的力道快速拉进了衣柜。 啪嗒一声,衣柜门被严丝合缝的合上。 一个衣柜再大,被实打实塞进去两个人,也挤的够呛。姜听白几乎整个人 分卷阅读31 都靠在熙光身上,被他拉着半坐在他腿上,她只要一低眼,就能看到他长睫,一眨一眨,蹭得脸颊微痒。 衣柜里燥热逼仄,名贵香料的气味与梨花白的清冽混在一起,纠缠不清。 姜听白僵着身子,动都不敢动,脑子乱成一锅浆糊,压着声音一字一句道:“你发什么疯!” 熙光弯着眼,却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来,帮她把已经混进锦缎堆里的披帛拉出来,一点一点重新绕在腕上。 她腰间玉色系带与他的绯色腰带缠在一起,旖旎凌乱,难分彼此。 他抬起眼来,昏暗衣橱里眸光潋滟,恳求她道。 “亲亲我,姐姐。” 14. 雪霁云散 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杭玉看着姜听白像一阵旋风一样冲了进来。 然后撞到了桌角。 “翁主...” “我没事我不疼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哈哈哈。” “我说,”杭玉平心静气的说道,“您坐着我的绣活了。” “啊。”姜听白一僵,从屁股底下把杭玉没做完的香囊抽了出来,故作平静的递了过去。 杭玉微笑,贴心的把手里的杯盏递了过去:“冰的。” “您脸红得快着起来了。” 姜听白哑巴了,干巴巴笑了两声,抬头就把一杯冷茶灌了下去。 杭玉分了丝线,稀奇的瞧她,问道:“不是去看小软了吗,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姜听白萎靡不振,活像是被妖精吸了阳气。 那话怎么说来着,乙游特色,最纯的脸开最野的车,叫姐姐这种羞耻play,怎么说她都...... 停停停!她什么都没做啊! “…色字头上一把刀。”她沉痛的摇了摇头,低声给自己下了定义。 “您说什么?”杭玉没听清,偏过头问她。 “…没什么。”姜听白为了转移注意力,随手拿过几上摆着的话本,刚翻开第一行。 “....茶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 姜听白又黑着脸合上书。 “姑姑。”她捂着眼睛,痛定思痛,“把府里的酒都收起来。” “另外,给我找几本佛经过来。” ...... 姜听白仰躺在枕上,透过薄薄的床幔去看开了半扇的木窗,高高翘起的房檐上垂着风铎,风吹玉响,丁丁当当。 入夜以后,雨已经停了。 府里的奴仆们也都休息在下房,姜听白不习惯用人守夜,于是杭玉也退了下去,只给她留了两盏烛火。 她睁着眼,眼中一派清明,全无睡意。 待碎玉子相触之声慢慢停歇,她突然翻了个身坐了起来,随手扯下花梨木架上搭着的外裳,朝临窗的案边快步走去。 她如此辗转反侧,绝不是为了搞男人,是为了正事。 案上仍然摊开摆着那本册子,正翻到雪霁的功法口诀那一页。 姜听白一面取了簪子将长发胡乱挽起来,一面面色凝重的站在案前,盯着那几行字。 雪霁的功法很简单,只寥寥几行,姜听白早已把它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只换来个懵懵然不知所以。 然而所谓悟道,重要的就是一个机缘。 就在方才,春深夜雨渐歇,帘幕潇潇风铎,她似乎模模糊糊抓到了所谓的机缘。 雪霁乃是隐匿身法,一息百里的秘法,讲究的是身随意动,而意,要如雪霁云散一般,倏然外放。 姜听白犹犹豫豫的慢慢半阖上眼,努力抓住自己方才醍醐灌顶一般体会到的一点意味,按照心法运气,又低声默念了一遍口诀。 片刻后她睁开眼睛。 ....果然又失败了。 姜听白烦躁的在原地转了几圈,随手推开窗,勉强深呼吸几次平静下来。 她合上眼,努力让自己的神志沉静下来,又一次,慢慢的默念口诀。 分卷阅读32 对于自己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她向来执着到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一次,与之前的无数次都不同。 立在案前的她倏忽便如一阵雪雾,奇迹一般宛如化雪消失在原地,唯有木窗半扇,还在夜风里飘摇。 姜听白还没能睁开眼,就察觉到发丝上落下几滴细雨。 她不可置信的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已经不是她的卧房,而是空无一人的巷道,还带着雨后特有的潮湿腥味。 姜听白转过身,肃王府的大门紧闭着,正在她身后。 不可置信过后,就是狂喜。 讲真,任何一个在唯物主义世界长起来的根正苗红好青年,在尝试过闪现瞬移这种魔法之后,一定会有一长段精神错乱喜极而泣怀疑世界的时间。 姜听白现在就处于这个时间。 现在已经入夜,家家户户府门紧闭,街道上连只鬼都没有,姜听白激动之下为了验证自己是不是真的悟了,趁热打铁又试了好几次。 感谢佛经,感谢熙光,感谢这场雨。 无论是什么给了她灵感,她都真心的感谢他。 用了几次雪霁,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降落在了什么鬼地方,不过没关系,她已经不是之前普普通通的修行素人了。 她胸有成竹的闭上眼,逐渐熟练的调动体内的内息。 她这次打算用尽全力,试一试以她现在的状态,能不能一次直接回到府中。 经过几次的练习,她现在已经能察觉到运功时内息灵台的细微变化,现在的体质果然还是太弱了,只是试这么一次,她已经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枯竭,有些摇摇欲坠了。 不过她倒不是非常担心,因为她感觉移了很远,应该已经到府中了,她一面想着,一面强忍着头晕睁开眼。 .....不对,我要重新睁一遍。 姜听白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场景,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踏马是什么地方,我要回家。 姜听白凭借着强大的求生意志,黑着脸开始看自己所处的环境。 她降落在了一个室内。 莲青墨绿的飘摇帐幔,悬在墙上的瑶琴琵琶,横七斜八的酒桌棋案。 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姜听白沉着脸下了结论。 她现在全身无力,根本抽不出力气再用雪霁,又不知情况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争分夺秒靠着墙休息了片刻。 在这个过程中,她脑子飞快的运转。 她可能是搞错方向了。 按着她来的方向,若要回府应该朝着西北走,她最后一下用雪霁只集中在了运功上,忘记了辨别方向,似乎是朝着西南方向来了。 西南方向.....是长宁街。 十里长宁风月晚,欲买千金应不惜。大盛明令禁止官员狎妓,但权贵世族设宴往来,席间歌舞佐酒是寻常事,只是不许私侍枕席而已。盛京的风月之地,大都位于长宁街。 墙角的架子上搭了几件斗篷和披帛,都是女子的衣裳,还摆着一顶帷帽,姜听白拿起来戴在了自己头上,轻轻推开门观察外边的动静。 时下技艺高超的伶人乐姬,为表风雅,尝尝以帷帽遮面,倒给了姜听白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去的机会。 楼内管弦丝竹,笑语盈耳,倒没有寻常风月场所的靡艳颓然,姜听白一面装作自然的低着头,一面小心翼翼避开迎面碰上的伶人。 从这里绕下去,就可以从正门出去..... 不对,行不通。 这间乐坊似乎还是家正规企业,正门门口立着俩人高马大的小厮,没到下班时间员工不能随便出门,一位抱着琵琶的姑娘要随着客人出门都说了好大一会才放人。 可恶,社畜无论在什么时候都逃脱不了该死的打卡制度。 姜听白琢磨了半天如果被人发现“当朝翁主深夜流落乐坊”会有什么后果,还是决定自己还能再挣扎挣扎逃脱社死结局。 她一边想,一边不由自主倚在凭湖的栏杆上,说是湖也不恰当,似乎是人工开凿的一大片池塘,盛夏时有白莲锦鲤,供客人赏玩。 只是现在还是早春,池里寂静无声, 分卷阅读33 今夜又有细雨,没什么人凭栏赏景。 姜听白有个毛病,越到危急糟糕的关头反而越容易思想跑门,眼看是出不去了,她反而不着急了。 ....等到肃王回来,她就求他再把她送回涿光山吧,修道再怎么累也比待在规矩重重的盛京也好。回到涿光,走得就应该是师兄那条线吧...... 等等,她看到了什么? 姜听白直起身子,扶起半帘帷帽,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池中涳涳濛濛,尚有雨意,长芦高柳,因此看起来总不太分明,但是确确实实的,池边瘫倒了一只....动物?体型看起来不小,奄奄一息的样子,流出的血污将一小片水泽都染红了。 她尚未反应过来,又有两名男子从下方斜里走出来,奇怪的是皆作灰袍道服打扮,与风月之地格格不入,其中一人不紧不慢的捏了个诀扔过去,看似轻飘飘的,那只本就重伤的兽类却立时叫起来,像是痛苦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气若游丝的哼叫。 姜听白被这声音搞得心都纠起来了,简直想立刻送这两个虐待动物的修士上西天,无奈手边没有什么趁手的家伙,情急之下摘了帷帽用力的扔了出去。 在她的想象里,这个帷帽的作用主要是震慑犯罪分子,但没想到的是,那帷帽竟然直直的朝着其中一名修士飞过去,更神奇的是,也不知道那修士是没想到会有人偷袭他还是不专心,竟然被那顶帷帽正正砸上了后脑勺。 ......姜听白吓傻了。 难道她的女主光环终于发挥作用了吗? 眼见那两名修士面色不善的转过来,姜听白正要和和气气的解释一下,却见其中一名修士已经双手合十,快速的在手里捏了个诀。 靠! 姜听白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跌跌撞撞的跑离无人的栏杆处。 她跑得惊慌失措顾头不顾尾,只能感觉到身后凌厉破风之声似乎直奔自己而来,胸腔已然快要爆炸。 难不成她要死在这里? 猎猎破空之声似乎已经近至耳侧,姜听白有些绝望的,屏住了呼吸。 ....“叮”的一声,是武器相击的玉石之音。 她脚下一软,撞进一片天青色的怀抱。 ——“这般狼狈。” 柔和微哑的声音轻飘飘落在她耳侧,横在腰间的手臂松松揽住了她,既没有紧紧圈牢,又恰到好处的抱稳,是个温和又强势的姿势。 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姜听白仰头,看到他眼下那一点泪痣,不禁闭了闭眼。 .....吊桥效应。 15. 有美画眉 得寸进尺,恃宠而骄 姜听白提心吊胆的紧靠着门。 让她如此坐立不安的顾言昭此刻正坐在临窗的案前,垂着眼打量着手中的一封信件,苍白的指尖摩挲了片刻,他抬手将这封信件放置在了烛火之上。 火舌跳跃着吞噬了纸页。 ...这是在杀鸡儆猴? 姜听白倒抽了一口凉气,已经开始观察门窗,计算自己跑路的最佳路线和时间。 与其坐以待毙,她宁愿出门和那两个道士决一死战。 顾言昭平静的看着那封能搅乱朝堂的信件燃烧殆尽,抬眼看向姜听白。 只是一眼,他眼梢不自觉一动。 有些狼狈的小姑娘,面上尚有劫后余生的惊悸与不安,发髻也乱了,然而神色......仍然鲜活,粲然,灼灼如三月海棠。 ......姜听白察觉到他在看她,输人不输阵的,也瞪过去。 顾言昭哑然,垂下眼眸,棕色瞳孔里出现少有的温柔又苦恼的神色。 恶狠狠看人的眼光,也甜蜜柔软。 到底像什么呢?他有着上位者的通病,处事风格与心情挂钩,此刻他将其余事抛在脑后,带着几分兴致专心致志的想。 像幼时常常光顾他家的那只小狸奴,大摇大摆,理直气壮,每次来都要撞倒笔砚。 ——得寸进尺,恃宠而骄。 他想。 b 分卷阅读34 r   他难得的有这样的闲暇,河工,钱法,漕盐,党争,迫在眉睫的吏户整顿,耗羡归公,百年尊荣的大盛王朝积累下来的沉疴与弊病,是他肩上积雪成川匪石如磐。 胸膛一阵不适,他勉强忍了几下,仍是半掩着低声咳了起来。 咳嗽声一声高过一声,带着强忍的痛意。 姜听白不自觉愣住了。 顾言昭这个人,说像块冰都有些不恰当,冰冻三尺尚且有霁融之时,他更像堂前一尊青玉佛,渡水穿云,不顾江海。 可佛断世间因缘,他却不吝此身,在这浊浊尘世独行。 她一直以为,所谓体弱多病,只不过是他的一个人设。可是此刻他颦眉低咳,一声一声,摧折心肝。 姜听白在原地踌躇几步,下意识抬起手来做出了个拍背的动作,又惊醒一般尴尬地放下,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问问他有没有事,身后的木门却突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她吓了一跳,顾言昭却立刻强压了喉咙里泛上来的血气,哑着嗓子问道:“何事?” 门外传来顾二恭敬的声音:“瑞王得知您在此处,想要与您见上一面。” 瑞王?姜听白回想了一下,是不是上次遇到过,应该是她的叔父?不好,可千万不能被他看到。 顾言昭抬手扶着额角,眉目冷淡,颇有些不耐烦:“就说我身体不适,替我打发了。” “是。”顾二在门外低声应道,走了几步后又突然沉声道,“主上,瑞王他.....” 他还未说完,走廊上已经远远响起了瑞王因半醉而语调高扬的话:“本王今日启了一坛好酒,特来找顾相品鉴....” 屋漏偏逢连夜雨,姜听白已经认清今晚是倒霉到底了,开始左看右看如何跳窗,顾言昭见她慌里慌张的样子,唇角未动,眼睛却不易察觉的弯了弯。 “...来我这边。”他伸出手,说道。 瑞王晃晃悠悠的走在长廊上,推开扶着自己的侍女,心里一面寻思着顾言昭深夜来此的目的,一面暗地里打着自己的算盘。 待到转过回廊走到门口,瑞王朝守在门口的顾二挥了挥,“无需你通报了,本王亲自来请顾大人....”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推开了门。 “顾相这是在自斟自饮?这可确实.....”瑞王带着笑,语调是一向拿捏好的圆滑和善,刚转过眼来却是一滞,失态般的瞪大了眼睛,到嘴边的两字干巴巴的落下,“....稀奇啊。” 他怔在原地,几乎怀疑自己进错了门。 这间厢房名叫水云间,布置也取了飘渺迤逦之意,层层纱幔叠叠帘幕,就在这石青湖色之间,轩窗斜月之下,一盏烛火侧畔,素来清冷皎皎如高山之雪的权相,正俯下身,执一支细细眉笔,为伏在膝上的女子画眉。 明明没有任何多余的行径,却偏偏让人呆立当场,不由自主的浮想联翩。 从他的视角看去,半点看不到背对着自己的那女子的长相,只能看见顾言昭低垂着的眼,神色专注又缱绻,是任何人都未曾得见的,从未敢想象的模样。 瑞王愣在原地,恍惚想着,这人便是草拟圣旨批红时,也未曾有过这样的专心细致吧。 这时,顾言昭动作一停,像是才注意到她一般,清清淡淡的开口说道:“瑞王来了。” 瑞王注意到,顾言昭一边说话,一边将按在女子一侧肩膀的那只手收了收,将人揽进了怀里。 藏得真是严严实实,一点模样都不露。他在心里暗暗咋舌,宝贝似的,真是不可思议。 心里想着,嘴上忙不迭的说着:“看来本王来得不凑巧,搅了顾相雅兴。” 瑞王也算个半个文人,自然也能体悟画眉这一闺房之乐的意蕴,比之露骨的床笫帏事更具艳色,带着点隐秘风雅的香气。 他暗道顾言昭平日里一派清风明月,私底下倒颇为风流,一面又不由自主的顺着看过去。 .....只能看到那女子散下的长发,飘飘荡荡,宛转风中。 古书道美人无一处不美,诚不欺我。 “那便…” “…改日再去拜会王爷。”顾言昭抬眼,慢慢说道。 瑞王被这一眼看得一个激灵,嘴上忙不迭囫囵应了一句,急急 分卷阅读35 忙忙退了出去。 这真是…瑞王长吁了一口气,忍不住笑了起来,倒是自己惹人厌了。 …… 姜听白不自在的动了动,闷闷的开口:“还没好吗?” “好了。”顾言昭扶起她,从一旁又拿起了那支青黛,“已经走了。” 姜听白这个姿势使不出力,没办法自己起来,只好尽量不靠在他身上:“…还拿那个眉笔干什么,不是走了吗?” 顾言昭轻笑,示意道:“只画了一边。” 他重复道,“你现在只有一边眉毛。” “……我可以自己画!”姜听白愤愤道。 “不行。”顾言昭态度极好的否定了她的意见,“我不会把一件事情只做一半。” 你还挺有原则。 姜听白在心里大声抬杠讥讽他。 可是....太近了。 顾言昭身上淡淡的沉檀香,质地柔软微凉的蜀锦外裳,还有他俯下身来时,束发玉冠上的珠串轻轻擦过她的颈窝,像一片雪。 ....哪怕闭上眼,也能从四面八方感受到他。 顾言昭极仔细,极专注的描着另一边的眉,他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可是非常成功,远山含黛,细长舒扬。 往下看,是她的一双眼,半阖着,睫羽如秋冬瑟瑟无依的蝶。 ……怕我么? 顾言昭垂下眼,应该怕的。 姜听白等了半天,大着胆子抬起眼看他,只见他低垂着眼,像在看自己的脖颈。 ……对了,她今天有没有戴那个保命装备包子项链? “为何要回盛京?” 来了,要回答问题了,姜听白眨了眨眼,连选项都没有,那就按照最不会出错的答案来说。 于是她老老实实回答道:“要回来....成婚。” 这是事实啊。 顾言昭听了这回答,不禁挑了挑眉。 此刻要是顾二在场,他会知道这是顾言昭心情不愉时的表现。 “你想和谁....”顾言昭停了停,颦眉换了句话说,“京中没有人选。” “什么?”姜听白觉得自己有点没听懂。 “京中……”他理着思路,努力找出最简单最妥帖的描述,来向她说明世家、皇族之间的利害纠葛,隐晦的暗示她肃王如今的敏感不利处境,以解释她的婚事并没有那么简单,然而话到嘴边,他还是停住了,重复着直白的话,“没有合适的人与你成婚。” 姜听白头上升起一个小问号。 她是越来越搞不懂顾言昭话里的机锋了,他这句话是在暗示什么?还是在隐喻什么?还是单纯惋惜一下她的婚姻大事非常坎坷。 顾言昭仍在思索这件事。 今夜接到的消息一旦传到朝中,情况会愈加复杂,确实无人敢与肃王之女结下婚约,除了...... 除了,他。 他心中翻起惊涛骇浪,面上却更加平静,这是他数年宦海沉浮养成的习惯,眼见姜听白一缕发丝垂在她颈间,他有些心不在焉的,下意识抬手想拂去。 ———姜听白却在被触上脖颈的那一瞬,下意识的抖了一下。 这动作很快,只是一瞬,两个人却都察觉到了。姜听白不由自主咬了咬下唇,心里实在觉得自己丢面子,搞的气势差了一大截。 真女人被掐了脖子就应该掐回去啊!而不是得了ptsd被暴徒一碰还要发抖。 姜听白默了默,打算张口说点什么—— “抱歉。” ...姜听白瞪大眼睛,这次是真的傻了。 顾言昭平视着她,一字一句说道:“上次伤了你,是我的错。” 他说的平和真诚,一点也不觉得难堪。 姜听白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她是个很吃软不吃硬的人,对待伤害自己的人哪怕过了十年八年都记在心里,时刻警惕,可是如果对方突然低头,哪怕是只是一句对不起,她都会像突然没电了的机器人,心里的气不知不觉就散了。b 分卷阅读36 r 她也很不喜欢自己这样没出息。 可是...顾言昭这种人竟然会道歉?她不由自主的将视线移到了他的脸上,倒吸一口气后又立刻移开。 不行,太近了,这么近的距离看他.....太帅了。 顾言昭装作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继续诚恳的进行自己的道歉。 “…你喜欢什么,或者是想要什么,我去寻来向你赔罪。” 他回忆着,试探的说道:“琼华酿,如何?” 姜听白惊讶,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她想要这个。 这是玩游戏时,全服掉率极低的一个超稀有材料,她当初氪了好几大千都没能搞到手。 顾言昭弯了弯唇角,没有多说。 姜听白也静下来,一停下来便颇不自在,轻咳一声提醒道:“我该...回去了。” 顾言昭没有问她为什么夜里会在这,她也就乐得不说糊弄过去。 “好。”顾言昭颔首,却没有立刻动作,倒是从一旁的小几上拿起一面手镜。 “不看看吗?”他将镜子递给她,淡笑着示意。 姜听白反应过来,装作自然的接过镜子,匆匆看了一眼。 ....没歪。 “再多看看,”顾言昭支着头,“浓淡如何,形状如何?” 他怎么这么较真。 姜听白重新拿起镜子,也想仔细看看一晚颠簸之后她的脸状况到底如何,干脆对着镜子,好好整理了发髻。 顾言昭就在旁边支着下颌,一眼不瞬的看着她。 ...他少时读书,读到张敞画眉,相敬如宾的典故,以为世间夫妻情爱,便如书上记载一般,平和,端方,游刃有余。 然而不是。 他方才为她画眉时,心中全是难书的澎湃酸楚,正如他此刻看她对镜自照,心中只是在想: 要留下她,要困住她。 红叶悠悠随流水而去,去不复归,他不会再做那个守株人。 他要抓住她。 16. 西风惹恨 飞白卫 夜半无人的街巷,马儿轻快的蹄声与车檐挂着的风铃铃声相应,叮叮当当。 盛京城中虽没有宵禁,但此时已近丑时,街市巷道各处都十分安静,没有人影。 姜听白掀起车帘,从马车上跳下来。 顾言昭在另一驾马车上,从某些角度来看,他竟然该死的十分谨守所谓士子的礼教大防。 王府的大门紧闭,姜听白琢磨了一路,决定就这样正大光明的把门叫开,再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反正肃王不在,她就是王府里的头头。 不过还有杭玉.....她得好好想想怎么哄她。 雨后的石板路有些滑,姜听白刚站好,倏然间听到天边有扑棱之声,仿佛是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那声音并不大,只是因为夜里四周环境安静,所以才有些引人注意。 她下意识抬起头来,只能看到灰色的长长尾羽消失在飞檐残月之间。 ....是朝着王府的方向飞过去的? 脑中像是有疾电一般的思绪突然闪过,她抓不住,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睛。 “.....翁主。” 顾言昭从马车上下来,披了件薄裘,下过雨的春夜,总还是有些凉的。 姜听白连忙应了一声,想赶快把这尊大佛打发走,语气都殷勤几分:“您还有什么事?” 顾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恭敬的递给了顾言昭一个盒子,姜听白今晚看见他一刀就挡了两名修士的攻击,心中对这位壮士的武力值又刷新了认识,此刻便既谨慎又崇拜的近距离观察他。 顾·天下壮士·二目不斜视的递完了东西,就又退回去当背景板了。 顾言昭将那木盒拿在手里转了转,又伸出手交给她。 “若是将来有什么要紧的事,你无法处理,便摔碎这枚玉铃。” 姜听白下意识的接 分卷阅读37 过来打开,盒中是一枚玉质的铃铛,样子很精巧。 嗯…看样子是个好东西。 “……上次让你受了惊吓,这算是我的赔礼。”顾言昭见她有些犹豫,慢慢补了一句。 既然是赔偿的话……收下也很合理吧,不拿白不拿,更何况是她应得的。 别人玩乙游要给男主送礼,她姜听白就要反过来收男主的礼物,做最不一样的乙游女主。 于是她点点头,看着顾言昭的眼睛认认真真说了谢谢和道别。 嗯,果然拿人手短,顾言昭好像更好看了几分。 顾言昭侧过眼去,目送着她走进王府,才慢慢抬眼。 他负手站在原地,看向天边。 那是方才姜听白看到的那只鸟儿飞过的位置。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 他神色不明的默念,立在风口,衣袍飘飞,毫无烟火气的一笑,低声说道。 “回去吧,今夜风雨欲来,要做的事多着呢。” * 姜听白蹑手蹑脚的走在院内,门房的下人已经被她三言两语打发睡了,没有引起任何骚乱。 她一边快速朝着自己的屋子走,一边注意观察侧房的情况。 那是杭玉住的卧房,为了方便伺候,所以离她的房间很近。 ……屋子里的烛火黑着,看起来屋内的人正熟睡着。 姜听白顿时长出一口气,放下提了一路的心,看样子夜里杭玉不仅没有发现自己不在,也没有被刚刚她进府的声音吵醒。 杭玉平日里总会在夜间过来查看她睡得安不安稳,今天倒真是运气好。 毕竟自己修炼翻车降落风月之地这种事,一定会被杭玉念叨很久的。 鬼使神差的,姜听白又停了停,转头去看熙光的房间。 ……也黑着。 看来都睡了。 折腾了一晚上,姜听白已经很累了,此刻见一切正常便立刻溜进屋子,草草梳洗一番便睡了。 檐角垂着的风铎仍然在夜风里静静的响,如同每个寻常的夜晚一样。 ...... 姜听白是被吵醒的。 她昨晚一番折腾,睡下已经很晚了,好不容易沉沉进入梦乡,就听得门外一阵喧哗闹声,吵得她头疼。 实在是困,她睁不开眼睛,混沌的脑子慢慢反应着,难道天已经亮了吗,她对杭玉撒个娇能不能让她今天多赖一会床.... “翁主!翁主!” 一声高过一声的喊声强行把她拉回现实世界,她刚勉强睁开眼,就见侍女赤芍慌慌张张的跑进内室。 赤芍结结巴巴的,涨红了脸,话都说不明白,憋了半天挤出来一句,“您快出去看看”。 姜听白顿时清醒过来。 肃王府的园内植了许多的酒醉杨妃,据说是那位早逝的肃王妃所爱,每每暮春花盛,玉笑珠香,枝条柔软,花头下垂,纤纤醉态,美不胜收。这个时候园里的花苗已经打了苞,露出一点嫣红色态,惹得经过的人们总不禁驻足观赏。 只是今日,这点妍红被府中五步一岗的赤色重铠所慑,半分没有寻常的富丽风流了。 府内一众的丫鬟婆子和小厮,此刻都有些面带惶然的垂手立在院内,赤芍跟在姜听白身后,此刻小声提醒道:“翁主,是飞白卫。” 姜听白抿着唇。 她当然知道飞白卫。 这是独属于大盛皇族的一支私兵,传闻是一骑当千,斩神杀魔,只是行事风格十分低调,极少有人得见,但即就如此,百官庶民无一不闻飞白见赤甲而色变。 在游戏里飞白卫也被设置为极其阴间极其难打的关卡boss,她刚开始玩时还曾经好奇过为什么名字叫飞白铠甲却是赤红色。据说是曾经的飞白卫确实着白衣轻甲,但在百年前大盛的开国帝君垂暮之年发动的那场宫变里,四位皇子死于乱箭之中,宫城内喊杀火海三日不绝,叛军的血染红了飞白卫的白衣,自此以后,飞白卫便都着赤甲了。 而现在,这群赤甲的飞白卫,正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把肃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分卷阅读38 不过一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过就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菜鸡,已经轮上让飞白卫来剿灭自己了吗。 姜听白站在原地,感觉那太阳底下明晃晃的一排刀刃都快把自己眼睛给闪瞎了。 她张了张嘴打算问点什么,又闭上了嘴。 差点忘了,飞白卫不被允许与人交谈。 她深吸了一口气,察觉到不对劲,回头问赤芍:“杭玉呢?怎么不在?” 赤芍一张小脸更白了,抖着嗓子回答道:“杭玉姑姑....不见了。” “不见了??”姜听白差点尖叫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赤芍硬着头皮:“奴婢晨起转了好几圈都没见到姑姑,刚刚去姑姑房里寻,也没人.....哎,翁主您慢点!” 姜听白没等她说完,就提着裙子跑去杭玉的房里。 榻上的衾被叠的整整齐齐,不大的偏间里,一眼望完连个藏人的地方都没有。 姜听白此刻是真的慌了。 她从莫名其妙穿进这个天杀的游戏开始,就是杭玉陪伴她,照顾她,说句没出息的,她在杭玉身边就像一个充满着雏鸟情节的妈宝女。可是现在,屋外那一群死鱼脸的飞白卫还杵在院内,杭玉却突然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吉凶未卜,祸福不定,出了什么事也不一定。 这个世界有修士,有妖魔,有可以追踪定位的符咒,有可以遁地查探的法术,有可以通信传书的法器,想要找一个人,并不是难事。 可是,姜听白垂下肩膀, 这些东西她都不会。 她站在原地,束手无措。 赤芍见她脸色不好,忙凑上来小心翼翼宽慰道:“翁主不要着急,兴许是杭玉姑姑有什么急事出府去了。” 虽然这话谁都知道是假的,但姜听白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没有回赤芍的话,而是重新仔细打量了一遍房间。 房里没有什么不寻常的痕迹,榻上非常整齐,杭玉的寝衣也规整的叠放在榻角,看得出来应该不是什么在睡梦中突然被抓走被拐走的糟糕情况。 万幸,姜听白暗暗松了一口气。 赤芍观察到她似乎状态好了些,想了想开口小声道:“翁主,奴婢刚刚听到消息,熙光好像也....不在府中。” 姜听白有点心绞痛。 她真的只想好好睡一觉,为什么老天不肯放过她,烦人的事一件接着一件的往头上砸。 “....先不管他。”姜听白一面朝着自己的厢房走,一面尽量不去看院内的飞白卫。“熙光有时确实会自己出府,先找杭玉最要紧。” 熙光可是男主,身份背景还成谜,不可能出什么事,杭玉一个女孩子,要赶快先找到她。 姜听白隔着窗看了眼院子的飞白卫,她刚刚遣丫鬟试过了,这些人接到的命令似乎也只是看守王府,不允许有人出入,尚且没什么动手的意思。 她最大的靠山就是肃王,可是她并不知道肃王的位置,此刻书信也送不出去。 再则她昨晚用多了雪霁,此时仍然没有气力再用,至少还得等到再过几日才行。 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姜听白烦躁的在地下转圈圈,恨不得自己立刻变身剑修,扛着流霜剑出入刷刷刷把那群飞白卫结果了。 又走了两步,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 “赤芍。”姜听白唤她,指了指屏风一旁的多宝阁,“帮我把那方盒子拿过来。” 17. 花前病酒 眼眸含笑润泽,目光纠缠,是…… 前朝有妖妃喜闻摔玉撕帛之声,姜听白原本不明白这种高级爱好的乐趣在哪里,但就在方才她把那枚玉质铃铛摔碎在地上以后,她终于悟到了。 心情确实会变好那么一点点。 姜听白盯着地上那一堆碎玉残骸,这样想。 转机来得比她预料的快的多。 摔过铃铛不过一柱香之后,一名飞白卫从外递进来了一封书信。 是顾言昭的信。 纸笺是味道 分卷阅读39 清苦的辛夷笺,上书寥寥几行字,直截了当的解释了飞白卫驻守府内的原因,看得出是匆忙写就,却仍然宛丽飘逸,雍容有度。 “.....执金军有失,昨夜军报上达天听,然勿虑勿惮.....” 薄薄一张纸,姜听白差点没拿住。 执金军是肃王的此次出征所率的军队,几十年间随肃王征战四方,不是私军胜似私军。 ......有失是什么意思,姜听白下意识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不会是肃王一朝得胜志得意满,领着执金军造反了吧?那自己岂不就是被扣留在盛京的人质,等肃王一动作,立刻就被推上城门咔嚓斩首示众。 她此时脑子转的飞快,这么一想,她突然被打着适龄成婚的名头急召入京,也恰好是在肃王领兵出征后不久的时间,恐怕从一开始,她就是被拐进天子脚下当质子的。 这次真的是要被这便宜爹害死了。 姜听白只觉得自己大祸临头,一转头看见那名递信进来的飞白卫仍然挎着刀立在廊下,不由得头痛。 “他站在那干什么,监视我读信?” “似乎是.....”赤芍倒像是知道什么,“等着您回信。” 这该回什么。 顾言昭在信上说他已经入宫面圣,让她不要乱想,等着他的消息。 姜听白怏怏的提着笔草草在纸上写了“知道了”三个大字,觉得不合适又补了句“多谢”,便有气无力的将信递过去。 “送出去吧。” 顾二靠在肃王府门前的石墩上,顶着大日头,百无聊赖的将自己的宝贝刀又仔仔细细擦了一个来回。 从府门走出来的飞白卫远远扔给了他一封信,他捏在手里打量几眼,又想起飞白卫那帮千年不变的死鱼脸,心下不由得憋闷。 只是送封信而已,大人竟派他亲自来。 憋闷归憋闷,正事却不敢耽误,他取出随身带着的法器,尽职尽责的将信传了过去。 侍从给顾言昭奉上信时,他正在奉灵阁的外间喝茶,等着盛帝的传召。 白釉云纹的茶盏被轻轻搁在桌上,他从宫侍手中取了锦帕拭手,慢条斯理的拆开信笺,将那封不过一行字的信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久到待命的随侍不禁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他才合上纸页,吩咐道:“将这封信带回去,放在我书房案前的那方匣子上。” 顾言昭拢了拢腕间的紫檀手串,不放心一般,又淡声说道:“放着就好,不要打开。” 随侍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俯身退了下去。 “顾相。”盛帝身边的大太监从内殿走出来,朝着面前这位大权在握的年轻人毫不含糊的行礼示意道,“陛下传您进殿。” 顾言昭进殿时,看到盛帝正伏在案边作画,听到有人进来也未曾抬头。 他见怪不怪,立在原地腰背挺得笔直,一手慢慢拨弄着腕间佛珠,垂着眼不知想些什么。 盛帝提腕画下最后一笔,直起身来看了许久,这才将笔搁在一旁,半晌却是说道:“.....朕瞧着,还是这青金石上色顺眼些。” 执金军一事震惊朝野,聚讼不已,人心惶惶,各派各系都在暗中动作,等待着圣谕如何,然而盛帝好似全然不在乎一般。 他不在意这尊荣的皇城外安危如何,他只忧虑画中美人髻上一寸翠翘,如何才能画得出其三分颜色。 顾言昭面上看不出旁的神色,只从善如流的顺着论画风雅:“青金石色光辉灿烂,若众星丽于天也。” 盛帝满意的应了一声,这才将半成的画作由着宫人移去一旁晾干。 他近些年越发显现老态,半点不见当年南征北战的骁勇之姿,唯有这种时候,神情才明亮朗然起来。 顾言昭察觉到是时候了,颔首开口道:“陛下.....” “成了,”盛帝摆摆手,“朕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背过手去,神色晦暗。 得胜回朝,率一队轻骑先行的肃王行至扶风州内却突然失去了行踪。 这件事在不同人的心中,有不同的意味。 在推崇肃王的旧部武将心中,这是有人包藏祸心,怨怼功臣,肃王乃是为奸人所害。 在满腹弯弯绕的文臣心里 分卷阅读40 ,这是手掌兵权的宗室大将与州郡藩王勾结,所谋甚大。 而在以宗太后为首的世家的角度,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兵权终于有机会回到他们手中。 盛帝慢悠悠的,叹了口气。 昔年戍鼓雁声,沙场百战,尸山血海里与他同进同退并肩御敌的胞弟,还有..... 马蹄踏碎山河,马背上女子回眼,笑容比旗帜艳烈。 回不去了......通天路上无人和,最终也只剩下他一个人。 盛帝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便低了些许:“去通个气,朕已遣了精锐去寻肃王,务必要保证他的安全。” “这兵权,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宗家人的手里。” 顾言昭并不意外,颔首说道:“既如此,陛下不如撤了肃王府中的飞白卫?毕竟府中只剩嘉平翁主一人,难免有所惊扰。” 盛帝闻言回头看了他好几眼,有些稀奇的说道:“朕前几日听了几句风言风语,说你在春日宴上为嘉平簪花,这事竟是真的?” 顾言昭低下眼来,只含笑说道:“陛下见笑了。” 盛帝的眸光暗下来。 直到这时,人皇的威压才真正显现在他身上。 顾言昭仍然立在原地,像是毫无察觉一般。 帝王的倚重与猜忌向来并存,他恰好十分擅长处理这两者间微妙的平衡。 半晌,盛帝的面色缓和下来:“也好。” 他沉吟道:“按理说你的年岁,早该成家了,此番肃王若能平安回到京中,便让他松松肩上的担子,在府中操持他丫头的婚事......” 他停顿了一刻,像是满意自己的安排,肯定道:“也好。” 顾言昭听着,唇角不动,眼睛却弯了起来。 松松肩上的担子......? 他想起盛帝之前曾面斥宗太后心冷如石,不由得觉得有趣。 这对亲母子,谁能说谁心狠呢? * 碧玉妆楼,亭台花榭,胆子大些的丫鬟踩着高凳点起了檐下纱灯,照得满园花枝秾华,当然,若不去看那些驻守府中的飞白卫,便是一副极好的景致。 姜听白借着朦朦胧胧的灯影,踮着脚为花枝系铃。 这本来是赤芍的活计,被她抢来,手底有件做的事情,不至于坐立难安的在屋里转圈。 时人爱花,为避免鸟雀啄食花蕊,就用丝线在花枝上系一枚小铃,鸟雀来时铃铛叮叮当当,将鸟雀惊走。 这是个细致活,姜听白系得专心致志,手臂都有些发酸。还剩下几支生得高的,她试了几次都碰不到,正打算停下来,手中的小金铃却突然被拿走。 金铃响得叮叮当当。 姜听白下意识抬头,是顾言昭。 也是,层层把守的守卫,拦不住他。 真是不公平,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冒出来一个想法,哪里都不公平,即便是从下往上看,顾言昭下颌的线条也好看的不可思议。 周围无论是侍女还是守卫,都默默而立,没有敢出声的。 让她想起,那日春日宴上春风脉脉,他为她鬓边簪花那一刻,席上万人也静默。 他半低着眼,手上的动作轻柔稳定,似乎知道她急着问,一边系铃一边温声说道:“飞白卫已经撤回去了。” 还没等她松一口气,他又侧过脸来补充道:“但是宫中又派了另一队守卫来。” 姜听白被他卡的不上不下,皱着眉头:“您怎么说话只说一半。” 他轻声笑起来,灯影下竟显得神情柔和缱绻:“不要担心。” 他不想向她说明帝王家的母子兄弟之间见血的无声博弈,他希望那些污秽难言的腌臜诡谲,都被拦在院落以外,她只需要像现在这样,做个在灯下看花的小姑娘。 她可以一直如同在云中时一般,摘最完整最漂亮的赤霜叶写信,给对面未曾谋面的人抱怨师门的课业太重,欣喜新裁的衣裙合身。 她只需要依赖他。 于是他侧重就轻,用他惯用的讲话技巧,“肃王不会有事,传进京中的军报是 分卷阅读41 肃王与其亲卫先行,在回程的途中失去了消息,陛下已经派了足够的人手去寻。况且肃王征战多年,马背上辅佐陛下立业,无论是谋断武韬都非常人所能想象,不会轻易出事的。” 顾言昭顾虑她忧心父亲,又补充道:“征战杀伐之人,在外消息常有不通,这类事也并不罕见。你不要过分忧心,我会密切关注这件事,一有消息便告诉你。” 顾言昭说得轻描淡写,姜听白越听越觉得不靠谱,偏着头怀疑道:“就这么简单吗?” 他看着她板着小脸,只觉得这神情十分神气,含着笑应道:“是的,就这么简单。” “那那些守着王府的守卫呢?” “飞白卫已经撤走了,现在的不过是寻常的宫中侍卫,肃王是掌兵的人,一举一动朝野瞩目,总得做个样子出来,再一来,这些人留着也能护卫你的安危。” 他不欲在此事上多说,于是转了话头:“这些日子若是想要出府便只管去,守卫会在后边跟着,不会扰了你的心情。” “可是杭玉.....” 顾言昭眉心轻微一皱,声音却仍然低而温和:“已经遣了人手去寻,最多两三日便会有消息。” 他的每句话都条理清楚。 姜听白低下头抿了抿唇,手上无意识将希着金铃的丝线绕了几圈,这是她心绪不宁时的小动作,然而她还是扬起眼来,抿出一个小小的梨涡来:“多谢顾相。” 劳烦别人帮忙,谢谢是必须要说的。 “无需道谢。”他从袖中又取出一枚与先前相同的玉质铃铛出来,回过眼来递给她,“再有什么事,便用同样的法子唤我。” “仍然是赔罪,之一。” 他低下眼来,尽量平视她,放柔了语气,将话说得滴水不漏,听起来真诚又无法反驳。 姜听白没办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他在佛前点香,眉目冷淡,几句话断他人生死。 而他现在在她面前低眼,眼眸含笑润泽,目光纠缠,是恍恍然如梦的脉脉。 眉眼俯就的温柔。 但……不对。 姜听白接了过来,铃铛的棱角部分硌得她掌心生疼,她心中不由自主的,升起一阵奇异的感受。 虽然很牵强,很没由来,但...... “——这样,好吗?” 她这句低语声音极小,顾言昭没有听明白,睇了个询问的眼神过来。 “我......”姜听白顿了顿,“没什么。” 如果不想被驯养,那束手无措只能依赖另一个人这种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 “没什么事。”她重复道。 18. 香灯半卷 科学的重要性 姜听白整个人陷在柔软的金丝云被里,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怀中小软的绒毛,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在严肃的思考。 思考内容是巴普洛夫的狗。 在她的世界,很多人都听过这个实验。 心理学家巴普洛夫每次给狗送食物以前都会打开红灯,响起铃声。这样经过一段时间以后,铃声一响或红灯一亮,狗狗就会开始分泌唾液。 这是个关于条件反射的实验。 她想到这个实验的原因是,她突然发现,顾言昭也是一个优秀的心理学家。 因为就在方才,灯下花前,她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对他非常深的依赖。 理智告诉她这是不正常的。 他救她于危难,护她于困苦,他用温柔的姿态驯养她,用惯用的手段诱惑她。 他在处心积虑的,若无其事的,引导她依赖他。 一次又一次的铃铛,一次又一次的求救。 姜听白冷静的想,条件反射。 这样一次一次,只要遇到任何困难,她的第一反应都是向他求救。 她会彻底依赖他。 这和给狗狗按铃铛喂零食有什么区别?她恶狠狠的想。 分卷阅读42 右手指被湿热的舌头舔了舔,她回过神来,弯起手指轻轻挠了挠小软的下巴,又低下头来亲亲他的脑袋,将自己的脸埋在小动物温暖的皮毛里。 “......我是不是有些神经过敏了?” 她低声喃喃道,如同小时候每一次受了委屈不开心,白天时还能强装出笑脸,到了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就缩进被窝对着不会说话的玩具倾诉:“听起来好逊,我也知道…但我真的有些不安心。” 她又抬起头来,轻轻摸着小软的耳朵,像为自己安心一般:“我会找到杭玉的,对吧?” 指尖又被轻轻舔了舔,她弯起唇,像是被安慰到了一般。 窗外弦月西斜,又被乌云遮蔽,姜听白蜷着身子,慢慢闭上眼睛。 她太累了,因此维持着不舒服的姿势也能睡得很沉,不知是风大还是旁的原因,外间的菱花窗时不时吱吱的响,她因此慢慢睡得不大安稳,在梦里皱起了眉。 原本伏在她枕边睡觉的兔子动了动,从榻上轻轻巧巧的跳下来。 皮毛雪白的兔子在地上安静的走了两步,变成了面容秀丽的少年。 是熙光。 他轻轻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的样子,揉着眼朝着外间走去,随着他的走动,原本紧紧闭合的木门自动打开,又无声无息的关上。 原本还在吱吖的木窗,不知何时已然重回平静。 熙光经过桌边,从桌上摆着的攒盒里取了一枚松子糖含进嘴里,另一只手随意的,朝着木窗的方向,轻轻勾了勾。 若是有人旁观,可以看到,随着他这轻轻巧巧的一个动作,这一方不大的空间仿佛在一瞬间突然扭曲起来,像人在绝境发出的尖叫。 然而只是一瞬,下一瞬,他手里便提着一团墨色。 这是一种少见的魇。 这种魇一般附在年岁久的木质家具上,偷窃人的梦境为食,并且十分不好抓捕,许多大妖会寻找吞噬以提升修为。 不仅如此,这种魇性情也很恶劣,偷窃人的梦境的同时,还喜欢在深夜制造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有些本来就胆小的人们长久的听到这种声音便更容易疑神疑鬼,长此以往精神也变得不好,就又更容易被各种精魅缠身。 是个恶性循环。 熙光手上这只魇似乎还有些本事,快生出了灵智,被提在手里还妄想挣扎挣扎谈个条件。 然而熙光没给他这个机会,反手一握,那一团墨色的混沌便立刻四碎如烟,不见了。 “好不容易才哄她睡着......”他不满的低语道,“吵什么吵。” 没有这魇作怪,屋子里顿时变回了一片安静,姜听白恢复了沉睡,熙光看了看窗外,那些被派来的守卫仍然尽职尽责守在院内。 碍眼,他想。 她今日不开心,熙光站在原地想了想,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中九曲回廊,檐角处处挂着角灯,影影绰绰照亮了院中半地落叶碎花,前夜风急,吹乱了不少花叶。 他抬了抬手指,角房堆着的扫帚便一个一个排着队跳出来,勤勤恳恳的开始清扫院落。 这般不可思议的场景,院中守着的守卫却仿佛看不见一般,仍然直挺挺守着岗。 熙光靠在回廊上,夜色里秀丽面容显了几分妍丽,立在那里,像个大家族里金尊玉贵养出来的骄矜公子。 ……干完了活,会开心吗? 兔子和人的思考方式实在不同,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该如何让她开心,平日里她见到自己干活都会笑的,这次也会……吧 他转眼看向院中的守卫,手中起势的动作做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若不是他现在受制不能对凡人动手,他早就把这些人处理掉了。 折腾了好一会,熙光充分利用了自己的兔子脑回路进行思考,学着平时杭玉的样子为姜听白准备好了晨起的蜜水和点心,满意的看了一圈,心满意足的拍拍手回房了。 他刚抬脚跨过门槛,就听见内室传来一句有些软绵绵的命令:“……不许动。” 姜听白在现代的时候,喜欢看侦探小说,福尔摩斯的名言烂熟于胸。 当排除了其他所有的可能性,还剩一个时,不管有多么的不可能,那都是真相。 她刚睡醒的脑 分卷阅读43 子逻辑清楚得超常发挥。 她睡着之前:有小软,没有熙光。 她醒来发现:有熙光,没有小软。 已知:熙光和小软没有同时出现过。 那么…… 熙光=小软! 喜欢看人妖情未了的故事和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两回事。 良善乖顺的小兔子在一夜之间突然之间变成了充满秘密的危险男人。 姜听白拥着云被坐在榻上,因为是从睡梦中惊醒的缘故,声音还有些哑,组织了一下语言慎重的问道:“你是……小软?” “我不……”熙光被吓着了,慌的一塌糊涂,眼尾又红起来,听到问话下意识的便要反驳,顿了顿又闷闷的低下头,“…好吧,我是。” 房间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姜听白想起在现代她看过的所有关于美貌妖精的神话传说,问出了那个最为紧要的问题。 “你要吸我的阳气?” 熙光吓了一跳。 他紧张的支支吾吾起来,像个被人轻薄的良家妇女:“怎么,怎么可能…!我是正经的妖精,当然不会做那种事情!” 姜听白严肃的看了他半晌。 ……严肃不下去了。 好吧,她必须承认,熙光做兔子的时候是天底下第一可爱兔,变成人时也依然保持着这个名次。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熙光怕她生气,于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怕你害怕我,不肯养我了……以前听同族说,凡人不愿意与妖待在一起的。” “但是我真的不是坏妖。”他急切的自证,恨不得将自己描述成一朵干干净净的白莲花,不对,小白兔,“我不吃人的,也不吸人阳气。” “而且也不出手伤人。”这话说得他心虚,于是顿了顿,小心翼翼的觑她的神色,生怕她厌弃自己,又有些忐忑的低声补上一句,“在……一般情况下。” 他微微垂下头,散落的额发略遮住他的眉眼,可怜兮兮的,像犯了错的小软,耷拉着毛茸茸长耳朵的样子。 这只坏兔子,她想,故作无辜,明明是妖,却在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面前摇尾乞怜。 她的心软下来。 “……所以,卖身葬父也是编的?” 熙光察觉到她虽然还冷着脸,眼睛却微微弯起来,便立刻颇有眼色的的蹭去榻边,垂下眼睫低声回答道:“是……我不是故意骗姐姐,我想不出别的法子。” 他睫毛很长,弯弯如新月,声音小小的,“不想总是用……那副样子待在你身边。” “那也不能编这种话,”她故作声势的装凶,“多不好啊。” “反正我本来就没有爹娘。”熙光声音很小,“…以后不会再说了。” 姜听白的心尖,像被轻轻揪了一下。 没有爹娘……兔子本来就是无害的食草动物,弱唧唧的小可怜,没有爪子没有利齿,有无数的的天敌,被抓被吃被杀掉都是常有的事情。 熙光又是怎么长大的呢? 她这样想着,下意识抬起手来,想像之前很多次一样,摸摸他的脑袋,但顿了顿,还是换成了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眉梢。 他十分自然的,立刻顺着她的手指蹭了蹭。 姜听白突然想起件正经事来。 “既然你是…妖,那你知道杭玉去哪了吗?” “杭玉……”熙光正悄悄将她的手指勾进自己手里,闻言如实回答道,“她是自己出府的啊。” “自己走的?” “是啊,就是那夜,姐姐偷跑出府。”他瞧了她一眼,暗戳戳控诉她夜不归宿,“我不放心便坐在屋顶等,看见杭玉半夜出府去了。” 自己出府?姜听白有些迷茫了。 有什么事会让杭玉半夜出府,况且这么久了都不回来呢? “那你可以帮我找到她吗?” “我已经找过了。”熙光颇为认真的回答道,“可是找不到。” “要么是她已离开盛京,要么就是她不想让人找到,用了法 分卷阅读44 器隐藏自己。” 姜听白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熙光凑上来,用指尖轻轻按开她的眉心,姜听白看他一脸忧心忡忡,也和她一样皱着眉。 他只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兔子而已,干嘛要让他担心呢。 姜听白于是暂且放下心事,抿了一个笑出来:“不想了,都这么晚了,先睡吧。” 熙光闻言应下,作势就要乖乖躺倒在枕上。 “哎等等!” 姜听白下意识拽住他,“你不能睡在这里。” 熙光:兔兔疑惑.jpg “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现在变成人了啊。” “这样吗?”熙光很好说话,扬了扬眉毛,“那我变回去就是了。” “不不不,那也不行。” 姜听白艰难的措了一下词,“我们凡人之间,讲究一个男女有别,你能理解吗?就是……” “可我是姐姐你的兔子啊。” “是这样,但是……” 她但是不下去了。 深更半夜,你的床上,面容精致妍丽的少年说他是你的兔子。 …姜听白都想捂脸了,这是什么梦里出现的羞耻play。 “……屏风外有靠窗的软榻,你睡在那里,明日给你买点心吃。” “可是……” “你不去那就我去睡。” “……好吧。” 熙光怏怏不乐的应了一声,往屏风后边去了。 耳朵是不是耷拉下来了,姜听白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猜。 窗外似乎又下雨了,盛京的春日雨水格外多,春水悠悠,梨花沐雨,她枕在枕上,借着一盏未灭的烛火看到屏风上一幕剪影,熙光正抬手解了高束的发带。 她慢慢闭上眼,四肢像浸在温水里。 烦恼的事情留到明天去想吧,沉入梦乡之前,她迷迷糊糊这样想。 19. 帘外拥红 红豆包 这院子确实是有些冷清了。 顾言昭甫一进府门,府内的侍女迎上来除下他身上大氅,他朝着书房走去,匆匆看一眼自己的院落,头一回这么想。 他刚下朝,身上还穿着绛紫朝服,革带佩绶,梁冠束发,显出几分平日不常见的凛冽清冷来。 今日朝议拖了许久,散朝后兵部那一把年纪滑不溜手的老尚书与他在玉阶下打了一刻钟的哑谜,他垂下眼,一面仍思索着方才话里的机锋,一面忙里偷闲,认真考虑起要不要在园里栽几株花树。 海棠,白梅,亦或是宫里新培的金杯玉簪,虽然养起来娇贵了些,但很得人的喜欢。 直到顾言昭走过回廊,进了书房,他仍在考虑这件事。 等回过神来,他不易察觉的弯了弯唇角,觉得很是稀奇。 他似乎从来不曾在这些日常小事上费过心,读书时同窗写赋时总挑剔笔墨,他只觉得能用便好,从学的大儒不满馆阁体拘恭束缚,他却只是无言苦练,仅把它当作开科选士的工具看待。 万事似乎于他都是如此,有用者用之,无用者便弃之。 所以比起时下那些追求风雅的文人士子,他其实算是个极其无趣的人。学画学琴,铭文篆刻,诗词手谈,他无一不通,却都不怎么真正喜欢。 那到底喜欢什么呢,他也不清楚。 转眼看向书案一角的木匣,顾言昭伸手用指尖挑开锁扣,他忍不住侧头低咳了两声,手上仍然不停的,将放在木匣旁边的一封书信放进匣中。 与匣中原本厚厚的一叠红叶归在一起,像不为人知角落里长出来的累累红豆。 他没有花时间去看匣中的物品,像是有意识的,不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上面。 顾二在门外叩了叩门。 到顾言昭服药的时间了。 他端着盛药的托盘进来,知晓自家主上服药时一贯心情不佳,于是十分有眼色的捡出了好消息来讲: “属下已派人寻到了固青丸 分卷阅读45 ,明日就可以找善侍草木的药修,将园内那棵赤霜树起死回生了。” 顾二本以为顾言昭听到这消息会稍许展颜,却没想到他只是用指尖轻点了一点书案,不甚在意的唔了一声。 顾二皱起眉头。 不对啊,主上不是一贯将那枯树极为放在心上吗,怎么今日一反常态,看上去兴致缺缺。 于是他换了个方向,“前些日子派出的暗探传回了消息,肃王一事确有宗家出手,只是处理的干净,还没能找到铁证。” 顾言昭放下玉勺。 碗盏银勺相碰时清脆玎玲的声音不大,他有些倦怠的推了推药盏,取过一旁户部送上来的文书,很没有兴趣听这些在他眼中早就清楚明白的废话,淡声说道:“若你只有这些事要禀的话,现在就退下吧。” 好吧,我是废物,顾二微笑承认。 “嘉平翁主方才出府上街了。” 顾言昭翻开文书的手一停。 顾二十分敏感的察觉到顾言昭那一瞬的停顿,垂着头等了半晌,听到上首轻飘飘落下一句状似随意的问话:“人都跟着吗?” “都远远的跟着,保证翁主的安全。” 又静了半晌,但顾二已经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变成了现在的老神在在,果不其然,顾言昭拈起一页纸,要翻不翻的,过了一会又问道:“……出府去做什么?” 顾二诚实作答:“似乎…是买糕点。” 买糕点……顾言昭神色不易察觉的温和下来,他低下眼,手中的文书仍停在第一页,密密麻麻的赋税厘金,是他平日看惯了的,今日却让他少有的感到怠惰。 他干脆合上文书,带着些愉悦的、甚至是兴致勃勃的思索了一刻,素来含着昏昏雪意的眉眼此刻微弯,是个轻浅又温柔的弧度。 ……说起糕点,他想起幼年机缘巧合在南地吃过一次的桂花糖藕,小小一盅,赤红软糯,含进嘴里便立刻化在舌尖,桂香过后是莲藕的鲜甜回甘,连他这般不爱食甜的人也觉得很好。 那喜欢糕点的小姑娘,应该也会觉得好? “顾二。” 顾二见主上放下书思索了好一阵子才开口,心中暗道要来正事了,立刻严肃起来,沉声应道:“在。” “去寻几个出身南方的厨子来,要甜食做的好的,给肃王府送过去。” 顾二神情古怪的抬起头来。 “……找厨子,甜食?” 一个合格的手下,对于主上提出的任何要求,都应该立刻应是并且无条件的执行。 顾二一直将这句话奉为信条,并且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贯彻落实。 但眼下他真是一头雾水,下意识脱口而出。 而顾言昭也十分温和的点点头,丝毫没有介意手下的迟疑,还很好脾气的问道:“知道桂花糖藕吗?” 顾二痴呆:“……不知道。” 顾言昭点了点头,带着几分微妙的满意:“下去吧。” 顾二僵硬的弯下腰,从门口退了出去。 他是越来越搞不懂自家主上的想法了。 不过这其实不难想。 现世也不知道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有了在意的人后,便是在路上遇到一片好看的云,一场异常的雨,也想分享那个人看看。 顾言昭现在就处于这样的心路历程里。 他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想给予些什么,看过的一朵花也罢,听过的一场雪也罢,零落数十载人世里,妄图从泥泞污浊里寻出些沤珠槿艳,拭净尘灰送给她。 云中的赤霜树枯了一轮又一轮,然而他这些年观云观雨,心上红叶却未曾变过颜色。 * 姜听白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轻轻放下挑起一道缝隙的锦帘。 那群守卫缀在自己的车架后边,远远的跟着。 她有些闷闷不乐的叹了口气,虽然勉强能理解顾言昭讲给她的解释,但出行都有人监视,这种感觉确实让人开心不起来。 角落里摆着买来的点心攒盒,姜听白抿了抿唇,努力打起精神来,打算从盒子里取一枚莲花酥吃。 虽然说是给熙光买的,但她也 分卷阅读46 喜欢吃甜食。 甜品就是人类之光,拯救不开心的最佳良方。 这时候,坐在她身旁一直偷偷从帘子向外望去的赤芍轻轻诶了一声:“街边竟有人卖红豆包啊。” 她侧过脸来,赤芍年纪还小,是爱说爱笑的性子,“杭玉姑姑做这个最拿手了……” 她说到一半才觉得不合适,颇为仓促的停下来,下意识吐了吐舌头。 杭玉姑姑现在依旧下落不明……说错话了,不该惹翁主难过的。 都这么几天了,姜听白倒不会因为小姑娘无心的一句话再把时间浪费在难过上,只是也顺着赤芍看过去,想了想说道:“下去买几个吧。” “我们分着吃?”她弯起唇角,做出很元气的样子。 赤芍笑着说好,噔噔噔下了马车,颇为利索的与卖红豆包的阿婆讲了价钱,不一会便提着一纸袋的蒸包回来了。 自然是给了姜听白先挑,她随意看了一眼,下意识取了包子褶皱处露出一点点红豆馅的蒸包。 这是她的一个小怪癖,总觉得露一点馅的蒸包才是诚实懂礼貌的好蒸包。 虽然是在街边叫卖,但做出来的红豆包小小一个,圆滚滚白生生,十分可爱。 姜听白有了食欲,用指尖轻轻将蒸包掰成两半。 ——她动作忽然一顿。 赤芍在旁边,已经捡了一个咬下一口去,腮帮子鼓得嘟嘟囔囔。姜听白本来就是穿进游戏的,自然不可能对身边的女孩子立什么规矩,所以赤芍也十分放松。 她见姜听白停下手中的动作,连忙咽下口中的食物问道:“翁主怎么了?” “啊…”姜听白顿了一下,将手中的红豆包自然的放进纸袋里,又不动声色的将纸袋放在自己手边,“没什么,突然又不想吃了。” “……是。”赤芍本想提醒自家翁主,红豆包凉了就不好吃了,但想了想又咽下到嘴边的话。 杭玉姑姑说过了,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想通了,继续欢欢喜喜吃自己的红豆包。 姜听白垂下眼睫。 ……蒸包里没有甜甜蜜蜜的红豆沙,却有一张字条。 “四月初一寅时,嘉陵江,乘舟速归云中。” ……是杭玉的字迹。 直到回到府中,她仍然在想这张字条。 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这张字条是假的,一个清楚了解她现下所有状况的人伪造了杭玉的字迹,出于某种目的想让她在固定的时间地点坐船并回到云中。 但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杭玉只是照顾她的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女,好吧,可能就现在来说杭玉并不普通。但有人费这么大功夫假冒杭玉的可能性不大,因为除了杭玉,在这个世界没人知道她挑蒸包的怪癖。 那一袋红豆包里,只有她挑的那个有字条。 那就是另一种情况。 这张字条是真的,确实是杭玉写给她的。 姜听白一边慢慢在回廊上踱步,一边试着复盘这件事。杭玉在那天夜里自己偷偷出府之后,就没有再回府,连给她传递消息,都只能用这种隐晦艰难的方式。 她在防备些什么。 或者说,她在防备谁呢? 姜听白看向院内的守卫,无意识的眨了眨眼。 她并不笨,相反,她属于逻辑很清晰的那类人。只是所处环境天差地别的变化,让她的思维方式一时之间很难调整到与之相适应的那条路上去。 ——那只鸟。 那夜她回府时,在天边看到的飞出府里的那只鸟。 她可不可以这样假设,那只鸟为杭玉带来了一些让她不得不出府解决的消息,然而第二天天还未亮,飞白卫便将整座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杭玉没办法再回到府中。 她不仅不能回府,她还要用法器隐藏自己,不让人找到她…… 此时突然起了风,穿堂而过,将园内一园的繁花吹得轻摇,其上系着的护花铃也玎玲着响起来。 她倏然想起那晚宫灯斜照,沤珠槿艳,顾言昭抬手替她系上花枝金铃,夜色华灯里 分卷阅读47 向来冷清的眼角勾起多情的潋滟。 他为她俯身,为她低眉。 如此美好,如此……虚幻。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 20. 兔兔生气 文化冲突需要妥善处理 姜听白在回廊耽搁了许久后,才看到熙光从围墙上跳下来。 看样子是从外头回来的,长发没有好好的扎起来,松松垮垮的,发间暗红色的发带纠杂着几捋发丝垂在肩颈处。 他是没有笑的。 熙光在她面前,一直是温驯乖顺的模样,因此现在冷着脸的样子格外令人注目。 他微皱着眉,垂落的衣袖指间有暗红的光雾未灭,因冷着脸,在日光下便带出几分冰冷锋利的美貌来。 然而很快,他落地站稳,注意到她立在廊下看他,便立刻换了神色,弯起眉眼,仿佛刚刚一瞬的冷色只是错觉,朝她跑过来。 他仿佛并没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人形,还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过来便想黏着她,蹭蹭她的脖颈与手指,想用撒娇卖乖换来一个亲亲。 姜听白却在一瞥下注意到他眉心依稀有赤色的印记明明灭灭,下意识推开他想仔细看看。 熙光冷不丁被推开,有些不乐意,睁大眼睛抱怨:“…怎么了呀?” 虽然是抱怨,口气依旧是软绵绵的,充分说明着“他很乖很听话”。 像是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脚的小狗狗,连叫都不会叫,只是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你。 他眉间的印记已经慢慢淡了下去,很快便看不到了。 姜听白有些怔愣的看着他。 熙光长的好,是件已经不需要再说明的事了。只是方才他眉间赤红印记妖异,肤色又白,更衬出几分从未有过的风情,清亮透彻的一双眼,被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红,惊心动魄得不似人间颜色。 看久了便被引诱,引诱后便无处可逃。 ……是妖啊。 熙光见她神色不对,心下有些不安,双眸中出现了一瞬沉晦的色彩,很快又被牵起的细碎笑意所掩盖。 他小心翼翼的拉着她的手,问她:“姐姐,怎么了吗?” 姜听白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又牵起笑问他,“去做什么了呀?” “我去……”熙光想了想,拉长声音,故意将话说得有趣了些,“去做正事了!” “妖与妖之间也要交际嘛。”他回想了下方才发生的事情,努力用听起来比较可爱的话糊弄过去,“我去处理了一下亲人之间的债务。” 兔子之间的债务?谁欠了谁几捆胡萝卜不还还当老赖? 熙光的目的达成了,姜听白确实有被可爱到,忍不住笑起来。 看她脸色终于好起来,他心里方才松了一口气。 周身似乎仍有妖血腥咸刺鼻的味道,他虚虚握住手,强压下体内奔涌沸腾的修为。 ……方才从一场混乱的厮杀中脱身,他体内的血脉泛滥肆虐,便带出来几分平日专门隐藏着的妖相。 希望不要吓着姐姐。 他一边着迷的注视着眼前人的笑颜,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方才那一群死在他手里的妖物,是被千里迢迢从妖界派过来的大妖…… 确实是亲人之间的债务……不算说谎。 只是到底逼他动了手,恐怕这样一来会引起注意,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怕会有不长眼的东西对姐姐不利。 他这样想着,便不由自主的将她的手牵得紧了些。 得想个法子。 姜听白自己也一脑门子官司,故而没有察觉到熙光的情绪变化,只是又思索起那张字条,朝着内室走去。 给熙光买的点心盒子摆在小几上,她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拍拍木质的盒身,像是以前给自家猫猫开罐头一样唤他:“买了梅花糕哦。” 嗯,无论有什么烦心事,总得给自家崽崽吃好吃的。 熙光走了过来,却没有去看小几上摆着的点心,而是走到她面前蹲下来,仰头看着她。 他轻轻靠在她膝头,用清澈柔软的眼睛直 分卷阅读48 直的看着她,将她冷冰冰的一双手合在自己的手心,有些担忧的说道:“姐姐有心事。” 是肯定句,他对她的情绪变化敏感的不可思议。 姜听白眨了眨眼。 她觉得自己没有瞒着熙光的理由,于是压低声音悄悄告诉他:“我刚刚出去的路上,收到了一张杭玉写给我的字条。” 熙光又凑进几分,也学着她压低声音紧张兮兮的问:“写了什么?” 姜听白从一旁的纸袋里拿出那张字条递给他:“说是让我回云中…不过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杭玉写的……” 熙光将那张字条接到手中,快速的看了一眼后,轻轻闭上眼睛。 只是一瞬,他又立刻睁开眼,抬起头看她:“是杭玉写给姐姐的。” 姜听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熙光可不是自己心目中的小可怜了,既然能修炼成妖,肯定也有许多本领。 纠结了许久的问题终于得到了答案,她只觉得心头轻松了很多,忍不住用亮晶晶的眼睛看他,真心夸赞他:“熙光怎么这么棒啊,超级棒。” 熙光被她夸得眼睛都眯起来,若是有尾巴此刻肯定摇得欢快,隔了一会才问道:“那姐姐要回云中吗?” 姜听白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烦闷的低下头:“现在这里乱七八糟的,我是想回去的。” 只是肯定得偷偷跑路。 “那就按照字条上说得做就是!”熙光轻轻松松下了结论,“我保护姐姐回去。” 姜听白想了想。 她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得到答案。 “我还是很担心我的…父亲。”她解释给熙光听,“就是肃王,你知道的吧,在他打了胜战返回盛京的路上,大概是在扶风一带,突然失去音信了。我觉得无论是杭玉的离开,还是院子里这些看守我的守卫,都跟我父亲的失踪有关系。” “我担心他是否遇到了什么不测。” 一方面,肃王毕竟是她这个身份的父亲,她有关心他的义务。另一方面,说得实际些,肃王也是她最大的靠山,她不希望他出事。 要是她有修为就好了,姜听白有些沮丧,她就能扛着一把剑自己去扶风把肃王找出来。 “那我替姐姐去扶风吧。” 熙光听完了她的话,只思索了片刻,便立刻说道。 “嗯?”姜听白听他这样说,下意识要拒绝,“不行,扶风太远了,你一个人……” “是我一个妖。”熙光笑眯眯的纠正她,“我很厉害的,去扶风一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他撑着下巴伏在她膝上,将这件事说得极其轻松,弯着眼睛安抚她的忧虑:“就算是有什么危险,凡人而已,我都能应付的。” 姜听白还是觉得不妥:“你去过扶风吗?” “我……”熙光一滞,立刻从善如流的接上,“当然去过。” 当然没去过。 在这个世界里,妖界与人界的关系类似于两个平行的界面,虽然妖会因为各种原因逗留人界,修为高的修士也会前往妖界猎些小妖或寻些珍宝,但大部分情况下还是聚集而居,井水不犯河水的。 人界与妖界的通道,就在五洲北境,毗邻扶风的一汪寒潭之下。按理说,应该有不少妖会暂居或途径扶风。 但是事实并不是那样,因为存在一个问题。 扶风有那群被王族驯养得傻乎乎的腾云兽,五感敏锐又对主人忠心耿耿,将王城保卫得密不透风,连只精魅藏不住,妖族中少有妖去那里自找晦气。 熙光自然也懒得去那里。 但若是为了姐姐开心,他费点心思,倒也不是去不得。 他当然不理解凡人之间那些所谓的血脉亲情,父父子子。他只是不想看她皱眉,委委屈屈的,像个快要化掉的雪人。 也是正好,他正想着如何偷偷离开一段时间,今日那番厮杀让他泄露了行踪气息,他不想因此让秽物缠上姐姐。 姜听白被他说得有些意动。 这主要是因为熙光对于她的意义有些不同。 如果是别人,她肯定会因为不想欠人人情而拒绝,但熙光因为小软的双重身份,天然的在她这里有一层“自己人”的身份光环,界限感就没 分卷阅读49 有那么的强。 她琢磨了这么一会,觉得这事可以有。 但还有一些细节问题。 “我不放心就这么让你自己去……” 熙光这时已经转过头去吃梅花糕了,脸颊鼓囊囊的,听到这话皱着眉头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叮的亮起来:“那不如姐姐与我结契吧!” 结契吗? “不行。”姜听白想起来仙侠设定里这种人与妖结的主仆契,拒绝道,“主仆契吗?不不不,这对你不公平……” “不是这个。”熙光直起身子来,顶着一张如玉的脸凑近她,“是另一种,姐姐与我结了契,你就可以随时随地在心里联系我,还能知道我的方位与状态,我的灵力姐姐也可以用。” “…还有这种契吗?”姜听白不可思议。 “嗯嗯嗯。”熙光点着头,像个热切卖安利的狂热分子,“很简单的,只需要取姐姐的一点点心头血…我会施法,不会让姐姐痛的!然后再混着我的血,施咒就可以了。” 听起来操作好像很简单啊,能随时随地保持联系,更好的是还能共享灵力…… 熙光又凑近了几分,一双眼眼尾飞红,像是繁花错落。 她只觉得他眼神湿漉漉的,声音也水汽氤氲,“…姐姐,答应我罢。” “好……不好!” 姜听白一个不设防,答应的话已经顺着跑了出来,倏然反应过来才连忙改口。 她虽然玩游戏玩的不认真,但这种基本大设定还是有印象的,交融心头血结契,这是两人结为道侣时为表忠贞会结的同心契,契成后两人同生共死共享修为,而且还得……双修。 她看熙光仍然是一副光明正大的神情,半点没觉得自己说了怎样惊人的提议,没忍住敲敲他的额头:“坏兔子,这可是同心契,是能随便结的吗?” 熙光捂着额头十分委屈,理直气壮道:“为什么不能?” 他一桩桩一件件细数:“姐姐抱过我,亲过我,还摸过我的背。” 姜听白大惊失色:“可你那时候是兔子啊。” “兔子怎么了,”他眼睛水汪汪的,“难道是兔子就可以始乱终弃了吗?” ……已经上升到始乱终弃这个程度了吗? 熙光天生有些下垂的眼尾已经彻底红起来了,很有几分艳丽,然而神情又是委屈的,像是被主人抛弃了的小可怜。 “……都已经摸了我的背那么多次了。” 姜听白有点不敢说话。 因为她不太理解妖族的公序良俗,难道摸背在妖族那里是种非常过分非常流氓的行为吗?不能吧,聊斋里那些妖精姐姐不是都很风流倜傥吗。 正想着,她突然一顿。 她想起来了。 现世时她上网冲浪不知是从哪个冷知识bot上看到的,兔子的背好像摸多了,会比较…冲动,还会假孕…… 淦,不是吧。 那是母兔子啊,公兔子也会这样吗… 姜听白立刻坐不住了,心虚的从椅子上滑下来,小心翼翼的拍了拍他:“…熙光啊,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她绞尽脑汁措辞:“你听过文化冲突这个词吗?我可能是不太了解你们的……文化,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 她问不出口了。 怎样才能把“你假孕了吗?”这句话询问的更有礼貌些? 熙光虽然仍然低着眼睫,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但还是在姜听白靠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牵住了她的手。 他牢牢的握着她。 “……我没有生气。” “还有别的法子。”他一转手变出一册小小的竹简来,打起精神给她介绍,“这叫青鸟笺,我这里还有一册,这册留给姐姐,我走之后要是姐姐想要跟我讲话,就写在上面,我看到了就会回信。” 他想了想,又变出个芥子戒来,还是觉得不够,又哗啦啦变出一堆丹药法器,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基本上都是没有任何使用门槛的一次性道具,解毒的易容的各式各样,全一股脑塞给她。 “…不用这么多,给你留一些。” 分卷阅读50 “我不用这些。”熙光低着头给她把芥子戒戴上去,声音小小的,“本来就是给姐姐准备的。” 他没等到姜听白说话,又接着说道:“那我等到陪姐姐回云中之后,再去扶风吗?” 姜听白思索了一刻。 “你不用陪我,杭玉既然让我乘船,肯定是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不会有危险的。熙光准备好了就可以直接去。” 救人还是要趁早,把握好救援的黄金时间。 虽然有些无情,她都想让熙光天一亮就动身。 熙光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说话,但还是乖乖的。 ……像被雨淋湿的,毛都皱起来的兔子。 她觉得心中被怜惜填满,想开口说些什么。 熙光却在原地嘭的一下变成了一团毛球,像个小炮弹一样,跳进她怀里。 他将头蹭进她的层层叠叠的袖口,埋了埋,不动了。 ……还是在生气。 姜听白忍不住弯了弯唇,伸出手来打算向以往一样,顺顺毛摸摸背,又想到方才的乌龙动作一顿,连忙改变了手的方向,小心翼翼的去摸他软绵绵的耳朵。 毛茸茸的长毛覆盖下,兔子薄薄的内耳廓,慢慢的红起来。 21. 画中别意 远山近水都朦胧写意,墨色晕…… 熙光真的是在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便走了。 他动身的时候姜听白还在睡觉,睡意朦胧的,只记得他好似是揭开了帐幔,有些依恋的蹭了蹭她的手指。 少年在晨光熹微,檐上冷霜未消的时候便启程,其实很有几分闹脾气的意思。但他临走时到底没忍住,又悄悄溜进她的房间。 想做什么呢,他自己其实也不清楚。 他只是想看看她,或者是碰碰她,再或者,仅仅是在有她的房间里待一会也可以。 他生在混乱不堪的妖界,又没有亲者的抚养与教导,妖界弱肉强食的规则和他复杂的出身让他在颠沛流离里得到了一身高强的灵力,却半点没让他学会情爱这回事。 他只是依循着本能,想与喜欢的姐姐多一些待在一起的时间,最好是一直一直都在一起。 再找片阳光特别好的草地,没有别人来打扰,他会特别精心的搭一个窝,她如果不喜欢窝的话,那就搭一个房子,就他们两个人。 当然,他同时也很明白,自己喜欢的姐姐肯定是天下第一好,别人也会喜欢,想要跟姐姐在一起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付出很多努力。 ——毕竟是妖族嘛,不能期待他们有多高的道德水平,也不能苛求他们了解什么两情相悦,你情我愿,遇见中意的人就耍手段抢过来就是了。 所以很明显,他其实是在装可怜,就是想要姐姐心里觉得愧疚,这样的话哪怕他出远门,姐姐也会一直牵挂他想着他。 ……顺便得把那件麻烦的事解决了,熙光有些心烦,也不知道能不能速战速决,万一趁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又有什么野兔子野狐狸蹭到姐姐身边怎么办。 ……只要是有毛的,姐姐都喜欢的不行。 他这么想着,手指也不蹭了,有些愤愤的,把女子纤长细瘦的指尖拉到嘴边,恶狠狠咬了一口。 …… 姜听白醒了以后,对着自己手上的牙印发呆。 怎么回事?她在睡梦中被野兽袭击了吗。 她昨晚上好不容易才哄好了熙光让他回自己房间休息,又抓紧时间找了份盛京城郊的地图看,杭玉告诉她的乘船地点是嘉陵江,在夷华山脚下,离府中颇有一段距离 姜听白整晚都在研究那段路怎么走,因此睡得很晚,此时还处在刚睡醒时的懵懵阶段,赤芍已经打了帘子从外室进来了,她从前就对近身侍奉的活计跃跃欲试,现在杭玉不在,终于轮上她大展拳脚了,因此每天早晨都活力满满的。 赤芍一面将昨天晚上挑好的裙子递给她,一面指挥小丫鬟摆好洗漱的用具,献宝似的从一边的托盘上取下一方小小的描金盒子,展示给她看:“翁主,你看这是什么?” 还没等姜听白说话,她又迫不及待打开盒子:“这是皇商从海上带回来的稀奇物件,闻起来是满满的花香,触感又细腻,听说是清洗时涂在脸上,可以让肌 分卷阅读51 肤更加柔嫩,现在也只有宫中的几位贵人能用诶。” 姜听白打着哈欠看过去。 哦,洗面奶。 “这是哪来的?” 赤芍闻言笑出一对酒窝,圆圆呼呼的:“是顾相着人送来的那些物件里的。” 姜听白心里跳了一下。 诶,不是她说,如果谈起恋爱来,顾言昭真的很爹系男友。 因为工作很忙所以互动的方式就是砸钱砸东西,什么好什么稀有什么难搞就送哪个,今天送过来一个盛了水就转动作响的银盘,明天送过来几个能在头上飞饼的厨子,后天又送过来几箱blingbling闪瞎人眼的玉石珠宝。总之比她以前玩游戏时刷好感砸礼物砸的猛多了,仿佛她才是待攻略的角色一样。 她也不想拿人手短,天地良心她真的每次都有推辞拒绝的,只是送东西过来的顾二每次都顶着一张黑脸,面无表情的恳求她:“您要是不收下,我也不能回去了。” 她只好却之不恭。 赤芍悄悄觑她,她年龄还小,还是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姑娘,很想旁敲侧击的听听自家翁主的八卦,正打算开口问,却见有人从门外急匆匆走进来。 是另一个侍女白芷,她年纪虽然不大,但性子沉稳很多,快步上前来行了一礼,轻声禀告道:“翁主,宫中来人传旨了。” “听说是婉仪帝姬,邀您进宫去玩。” …… 盛京皇城外有一条护城河,名叫御河,弯弯绕绕护持皇城,每逢年节万寿,就有乘舟的宫娥捧着明烛在河上乘风飘摇,远看光影弥漫,煞是好看。 但是姜听白没有什么心情欣赏。 马车平稳安静的在宫道上行驶,一路上听不到任何声音,姜听白没有看窗外,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琢磨着婉仪帝姬叫她进宫的原因。 前些日子春日宴结束以后,她从杭玉那里听来了一些关于这位帝姬的信息。 用姜听白自己的话来概括,就是这位帝姬颇有太平公主遗风。 当然,现在盛帝仍然掌权,宗后仍然势大,还轮不上她这个帝姬展腰。只是她十分聪慧,于朝政一道也有自己的见解。大盛民风开放,她本人更是金枝玉叶,不将所谓礼教规矩放在眼里,时常与朝臣相交。 不过这其中也有别的原因。 倒并不是因为这位帝姬的人格魅力有多么大,而是因为盛帝年高无子,个别胆大又心思活络的便将宝押在这位唯一成年的帝姬身上。 哪怕做不成女帝,说不定也能挣个垂帘听政的长公主之位。 一直到她进了殿门,她还在想这些事。 婉仪帝姬坐在庭院内的琉璃顶小亭内,也不知道是不是专程在等她,见人到了便扬眉笑了笑,招呼她坐下。 “贸贸然便将你叫进宫来,吓了一跳吧。” 她侧过脸来,面上化了斜红妆。 斜红妆又叫晓霞妆,形如月牙,色泽鲜红,一般被画在面颊两侧,或者是鬓眉之间,有的还会故意描成残破状,犹如两道两道刀痕伤疤。 张泌《妆楼记》中记载:“夜来初入魏宫,一夕,文帝在灯下咏,以水晶七尺屏风障之。夜来至,不觉面触屏上,伤处如晓霞将散,自是宫人俱用胭脂仿画,名晓霞妆。” 夜来即是薛夜来,是文帝的宠姬,侍驾时不慎撞上屏风,伤处的鲜血晕染如同天边霞光,痊愈之后也留下了如同弯月的疤痕,却衬得她一张美人面更有韵味,因此更得文帝宠爱。 是个来历很香艳,很离奇的妆容。 婉仪帝姬眉眼生的偏冷,这样妩媚的妆容,描在她面上,只显出几分清冷的风情来。 她说的是客气话,姜听白也跟着客气:“…不敢,早就该进宫拜见您的。” 这话是真的,按理说她早该进宫来了,只是宫里的两尊大佛都没发话传召,她也乐得装不知道缩在府里。 今日日头很好,因此宫侍们忙进忙出的将殿内的藏书搬到院子里来晒,去去前些天连绵阴雨的霉气。婉仪帝姬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宫侍们的动作,突然侧过眼来问道:“…堂妹看起来,似乎并不如何着急啊。” 姜听白已经领略过这位姐姐的说话方式,因此很快便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肃王的事,傻白甜一般的回答道:“我每日都在佛堂 分卷阅读52 为父王祈福。” 婉仪帝姬眉梢动了动,没分辨出姜听白是真傻还是假傻。 “本宫劝你,与其求佛,不如求求人。” 她开始明示了。 姜听白已经在计划跑路了,因此不太想跟这位太能折腾的帝姬扯上关系,于是抿出个小梨涡来,特真诚特可爱的对着她笑:“堂姐能跟我说这些……您人真好。” 她一双眼睛里全是孺慕与依赖,倒把婉仪帝姬整的有些懵。 她忍不住回想起春日宴上顾言昭给自己这位堂妹簪花的场景,实在是想不通。 跟顾言昭那种狼子野心的人能搭在一起,不可能真是个傻子吧。 她觉得有点费劲,于是开门见山:“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肃王军中驯养的灰隼能飞数百里不止,难道没有被送出来给你传信?” 灰隼…… 姜听白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位飞出王府的有着灰色尾羽的鸟。 原来那只鸟是肃王用来送信的。 她在心里恍然大悟,面上却立刻做出吃惊的神色:“竟还有这种鸟?”她低下眼,有些怅然的样子,“我自小就被送出盛京,也没怎么见过父王……” 活脱脱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 这怎么还伤心起来了。 婉仪帝姬有些麻爪,她向来不怎么愿意应付这种软绵绵的傻白甜。 正巧这时候一名宫女抱着一卷画上前来,行礼请示道:“殿下,这卷画也要晒吗?” “这般没头没脑的来问。”婉仪帝姬正烦着,因此冷着脸,“本宫怎么知道这是什么画,展开来瞧瞧。” 宫女连忙应了一声是,小心翼翼的展开了手中的画卷。 姜听白坐在一旁,视线比较偏,还没能看到画的内容,只看到原本支着下颌懒洋洋的婉仪帝姬看到画时便坐直了,面上逐渐显出一种奇异的神色。 “……竟是这副画。” 她声音不大,像是在自言自语。 姜听白也跟着看过去。 画上是一位女子的背影。 这副画并不是时人所爱的工笔细描,而是颇随意的淡淡几笔勾勒,远山近水都朦胧写意,墨色晕染,唯有画面中心的女子长裙烈烈,正在翻身上马,高束的乌发飞扬迤逦在风中,既缠绵又凌厉的,拂过背上长剑。 这是…… 婉仪帝姬已经扬手让宫女将画卷了起来,示意她将画拿回殿中。 “知道这画中是谁吗?”静了一会,婉仪帝姬侧过眼来问道。 22. 城头杨柳 大骗子,她心里想。 姜听白被冷不丁一问, 下意识皱了皱眉。 她不知道这位帝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于是她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回答:“不知道。” 婉仪帝姬闻言勾起唇角,扬了扬眉:“莫说你了, 全天下认得她, 知道她长相的人,也不剩几个了。” “包括我, 也不知道。” 她用的香是馥郁浓重的月麟香,衬着宫内的琉璃瓦白玉盘, 有种藏在甜腻醇厚里的凉意。 婉仪帝姬侧过脸微微笑起来, 眼底有几分微妙的恶意:“她就是那位, 十几年前就因难产死了的, 先皇后。” “...…听说,是个成了形的男胎呢, 可惜了,也没活成。” 姜听白心里一突。 她没有冒然开口,因为婉仪帝姬有些诡异的神色, 也因为在她的认识里,这位先皇后于皇族的某些人来说似乎是个禁区。 只是一瞬, 婉仪帝姬已经换了神色, 十分自然的继续讲话, 像是闲聊家常一般:“这副画可费了本宫不少力气才弄到手, 结果也只是个背影。” 姜听白牵了牵唇角权当应答, 没有说话。 婉仪帝姬觑了她一眼, 正想开口说话, 一名内侍却上前来打断了她。 “殿下,太后传您前去侍奉汤药。” 姜听白注意到了,婉仪帝姬面色很快冷了一瞬。 “知道 分卷阅读53 了, 下去吧。” 她站起身来,由着宫女跪着替她整理裙角,随口说道:“你也同本宫一起去吧,正好去给太后请安。” 姜听白想起先前听说过的,有关这位太后自断一指的传闻,心里就是一突,是在不太想去,但又没话拒绝,只好先应了个是。 天地良心,她在刚听闻这位太后的传奇事迹时,心里是很有一番仰慕敬佩的。 但敬佩仰慕是一回事,近距离接触就是另一回事了。就像她以前玩游戏时嗷嗷的对着病娇黑化尖叫我可以,真放在她身上,她恨不得狂奔二里地都不喘气。 这位太后对自己的手指都能说砍就砍,万一她看自己哪里不顺眼,把自己拖出去处决了不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自己所谓的父亲肃王还背着疑似叛乱的头衔,她实在是不想多生事端。 兴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正在讲话的时候,殿外又由宫女引进来一位内侍,从衣着来看品级颇高。 是盛帝身边的大太监,婉仪帝姬看了一眼,笑着道:“今日倒是稀奇了,一个个都往本宫这里来。” 那名内侍弯了弯腰,口道不敢,却是转过来对着姜听白说道:“奴奉命来传陛下的旨意。” “方才陛下与顾相弈完棋,得知翁主您也在宫里,便吩咐您与顾相一道出宫,也好有个照应。” “顾相正在宫门口等着,翁主您请吧。” 这道旨意其实传的很暧昧。 传旨的大太监看似将话说得清清楚楚,但事实上很有些模糊,是谁得知姜听白在宫中,又是谁吩咐两人一起走? 盛帝一年到头连自己亲娘都不多看几眼,怎么就突然对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侄女这么热心肠? 婉仪帝姬自然也想到了这些,于是提了披帛似笑非笑,只是看她,也不说话。 姜听白也能想明白,于是她十分感激。 以至于她看到坐在马车里支着额角低眼读书的顾言昭,觉得他右眼下那一点泪痣,都可爱了几分。 * 春意正浓,风传花信,雨濯春尘。这些日子天气逐渐回暖,春阴垂野,花细树明,盛京城内的人们已经大半都换上了春衫。 但顾言昭仍然披着件薄薄的竹青色鹤氅,下人替姜听白打起锦帘时,他正倚在车窗边读书,眼下浮着一层淡淡的青色,更显得面色苍白,连低眼的情态也是孱弱的。 像支雨大风斜下,羸弱尊贵的青莲。 一个不合理的比喻,姜听白心想,这位就算是花,也是朵食人花。 修士用剑,他却提笔能杀人,一提一捺之间便是一条人命。 顾言昭听见动静,整个人看起来仍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但却主动开口说道:“上来坐吧。” ……就连声音听起来,也比之前低哑几分。 “…大人生病了吗?”姜听白没忍住问他。 顾言昭微顿,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微微笑起来。 “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示意下人开始赶车,侧过眼来很温柔的和她讲话:“今日进宫议政,听闻你被召进宫中,我想着你是初次进宫,担心会有什么不便,便自作主张请陛下传旨送你回去。没有事先问过你的意思,不会不开心吧?” “怎么会!” 姜听白连忙摇头:“还要谢谢您,我一个人在宫里,也不是……很自在。” 她在心里暗暗咋舌。 顾言昭真是一个,只要他想,就能和任何人交好的人。 明明是他神兵天降把她从不舒服的窘境里捞了出来,他却先对她致歉,话语周全,细致的体贴询问她的情绪与感受。 “那便好。”他倚在窗边,虽然同乘一辆马车,但很有分寸的与她保持了一段合适的距离,轻声提点她,“那位帝姬性情喜怒不定,并不好相与,不得已与她来往时须得留心。” 姜听白点点头,乖乖应道:“我知道了。” 看,即便她在内心做一千遍心理暗示告诉自己顾言昭不简单,她也会为他某一个轻描淡写的举动而动容。 马车驶过夹道时,因为狭道而骤然大起来的风轻轻吹起窗上的帘幕,姜听白被迎面的凉风 分卷阅读54 一吹,直起身来,下意识伸出手动作迅速的按住了飘起来的帘幕。 ——嗵的一声。 顾言昭微微愣了一下:“怎么了?” 姜听白做完这个动作才觉得自己蠢透了,此刻也不好意思放下来,有些尴尬的小声说:“风太大了……您好像是生病了,不能着凉是吧?” 顾言昭还愣着,半晌展眉笑起来。 他只觉得心尖最隐秘的那一点,像是被小狸奴用毛茸茸的尾巴梢轻轻拂过一般,令人难耐的痒。 用姜听白世界的大白话讲,他这叫,被可爱到了。 “倒也没有那般娇弱。”他伸手将帘子放好,看姜听白有些不自在的坐回原位,含笑道,“要谢谢翁主,这般为我着想。” 马车内杜若蘅芜的香气似乎越发浓了起来,姜听白觉得自己脸有点烫,尽量自然的说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她想了想,半是转移话题半是真的好奇,开口问道:“您的身体……没有请医者看过吗?” 虽然对于纸片人来说,体弱多病是个时髦人设,但对活生生的人来说,总归有些危险,健健康康才比较好。 顾言昭不意外她这么问。 相反,他一直在不着痕迹的引导她,对自己的事情产生好奇。 对一个人感到好奇,想要了解,是一切的开始。 只是向他人讲述自己的事情于他并不是个擅长的事情,于是他颇觉出几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思,沉吟了片刻,久到姜听白生出有些不安时,才开口道。 “我母亲生产时,很有些艰难。” 第一句话出了口,余下的就顺畅很多,顾言昭敛了敛衣袖,神色很平静。 “……因此早产,我母亲落了病根,我也身体不好,常常生病。” 他淡淡敛了眉眼,看不清神色,像是在讲旁人的故事。 “再加之少时家境贫苦,”他的口吻轻描淡写,“未曾好好将养,便落了些顽疾。” 他说完又轻轻弯起唇角:“不过这些年来一直在医治服药,已经好了许多,今日这样是因为前些日子夜里批折,忘了披衣,所以才有些不适。” 姜听白心有些揪,微微皱着眉。 她想起游戏的官方介绍里,是轻飘飘“出身低微,惊才绝艳”八个字落在纸上。 然而这批命一般的谶语,落在他身上,却是他伶仃难行的半生。 顾言昭察觉她神情慢慢低落下去,有些好笑,有意另起了话头逗她开心:“后日便是四月初一祷祝节,想好要去哪间寺庙了吗?” 祷祝节是大盛特有的一个节日,在这日,未出阁的姑娘家都会在父兄,或是未婚夫婿的陪伴下前往佛寺求签祈福。 其实也没甚么深远的节日意义,只不过是给了闺秀们一个光明正大出门游玩的理由,因此过得很盛大,无论是贵族还是民间的小姑娘都盼着这日的到来。 他想着她才回盛京不久,不了解盛京城旁的佛寺,便轻声说给她听:“……夷华山上的天台寺,素斋十分有名,只是路程远些。近处的话,玉佛寺也不错,寺后有片桃花林,应该开的正好,我从前寄居时看过,很有几分野趣。” 姜听白听到夷华山时,心中便惊了一下。 ...夷华山,不就是临着嘉陵江的那座山吗?那山上竟还有座佛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昨夜想了半宿都没想到该用什么理由正大光明的去那里。 “我选天台寺!”姜听白脱口而出。 顾言昭失笑:“因为素斋?” “....也不是啦。”姜听白自觉有点心虚,“就是想走远些去看看。” “确实不错。”他似乎真的把她当个小姑娘,认认真真的哄她开心,“夷华山并不陡峭,因此天台寺附近有很大一片平坦的空地,这些天日头好,到时候可以寻几个灵巧的丫鬟陪你放纸鸢。” 姜听白嘴上应了一声,心里仍盘算着当天的行程。 “...只是路程颇远,倒也不要紧,到时我送你过去。” “诶??” 姜听白冷不丁听到这句话,连忙推辞:“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 顾言昭 分卷阅读55 见她慌慌张张的拒绝也不急,仍然慢条斯理的说道:“肃王不在京中,你也没有兄长……” “我还有侍卫丫鬟呢。”姜听白努力说服对方,“非常安全,不会出什么事的。” 顾言昭偏过头低咳了两声,再回过头来声音就低了许多,但说话的内容却让人无法反驳:“肃王的事,风声尚未平息,出城游玩已是极限了,若是我不与你一道,恐怕连陛下也会应允。” 姜听白顿时萎了下来。 对哦,掌兵的父亲下落不明还背着疑似造反的黑锅,她尚是被扣在京中的质子,还没有自由出入的自由。 恐怕连这个出城过节,也是顾言昭给她争取来的福利。 没法拒绝了,她又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好先蔫巴巴的开口应下来:“好吧……麻烦您了。” 顾言昭见她蔫下来,原本鲜活的神情也灰暗了,不由自主的觉得掌心有些痒。 ……想摸摸她的头发。 他又拿起一旁的书卷,语调温和的说道: “对我,不必说这些客气话。” 顾二坐在车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驾着马。 他是修士,五感敏锐,听力更是尤其好,他已经很努力的转移注意力了,马车内两人的谈话仍然被风送进他耳朵。 他紧了紧缰绳,神情有些麻木。 每次当他以为这就是极限了的时候,主上总能荒唐的再次给他创造惊喜。 主上三月卅日早晨有朝会,四月初一午后还得去衙门点卯,更别提那些堆积的文书和排队等着见面的朝臣了,明明每晚都得熬到半夜才歇息,分身乏术殚精竭虑,怎么还非得陪这位翁主过节啊? 让他去不成吗?他保证把人看得严严实实,一根头发都不让掉。 问世间情为何物哟,顾二摸了摸怀里的长刀,决定和自己的宝贝刀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眼看着马车快要到肃王府了,姜听白琢磨了刚才在宫里发生的事情一路,还是决定开口问问顾言昭。 很多事情她并不了解,这是她的一个很明显的劣势。 “方才在宫里……”姜听白慢慢开口道,拧着眉有些踌躇,“婉仪帝姬给我看了一副画。” “帝姬说,画中人是先皇后。” 顾言昭也皱起眉。 他正执了小小一柄紫砂壶斟茶,闻言侧过脸来,正色问道:“她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没有。”姜听白摇摇头,“我也什么话都没说。” 顾言昭递给她一盏茶,示意她捧着捂手,同时低声与她讲话:“先皇后已仙逝多年,但宫中……宗太后并不愿意听人提起,因此为保周全,最好不要说起。” 果然,牵扯到了不可与人言的宫闱秘闻。 姜听白虽然好奇,但也知道不能问的太多,于是只是点点头,郑重的记下。 顾言昭右手虚虚拢在茶盏上,紫砂的杯盏更衬得其骨节如玉,他觉得稀奇,又问道:“帝姬竟然藏有先皇后的画像?” “只是一副背影,并没有正脸。” 顾言昭了然,轻笑起来,是他那种惯常的温和疏离笑意,“果然,先皇后的画像,恐怕满天下也只有陛下那里才有了。” 姜听白低头抿了一口茶,闻言便顺着问道:“陛下十分爱重先皇后吗?” “情深义重。”顾言昭转过眼,“…听说是这样,我入朝时先皇后已经仙逝了,因此不得而见。” 情深义重,阴阳两隔,所以才对着画像思念吗? 姜听白心不在焉的想着,点了点头。 * 夷华山离盛京很有一段距离,即便是早晨赶个大早出发,等到了那里也得是下午了。 天台寺的素斋过午便不再供应,姜听白也必须赶着杭玉告诉她的乘船时间之前去,因此便打着早些过去玩的由头,头一天午后便打算出发,在寺里借住一夜。 赤芍正领着丫鬟如火如荼的收拾行装,出身高的贵女们出门讲究极大,箱笼多的像是要搬家一般。 姜听白打算着跑路,因此看一群小丫头忙里忙外的收拾就有些心虚,可是又劝不下来,只好靠在窗边百无聊赖的看她们忙碌。 分卷阅读56 她手里正捏着熙光给她的青鸟笺。 这法器着实好用,并不需要笔,用手指在上边写字就可以,非常高端的触摸屏。 熙光走了两日了,硬撑着没有和她联系。 她怀疑这小孩还在生气,又有些无奈他到底生哪门子气,想着自己毕竟是大人(其实并不是),主动给他传话。 她打开青鸟笺,用指尖点点点,找出了几分以前玩手机的乐趣。 她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梯子过去。 几乎是下一秒钟,熙光的回信就亮了起来,速度之快仿佛她就盯着青鸟笺一般。 熙光:姐姐姐姐! 熙光:这是什么意思啊?我没有看懂。 熙光:姐姐吃过饭了吗?睡得好不好?你在做什么啊? 回信一条借着一条的亮起来,姜听白慢条斯理的写字回他。 ——“一个台阶” ——“一个用来让你下的台阶。” 对面停了一会,没有回信过来了,姜听白怀疑他没有看懂自己的意思,正想再解释一下。 青鸟笺又亮了。 熙光也发了一个自己画的小东西过来。 他画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憨头憨脑的,从台阶上跳下来。 呜嘤。 姜听白简直想抱着青鸟笺亲一口。 和喜欢没有什么关系,她的心情大致类似于铲屎官吸猫的心态,完全属于一种被可爱炸了的状态。 儿行千里母担忧,姜听白还处于可爱余震的脑袋想法逐渐离谱,亲切的对出远门的自家崽崽致以关心问候: ——“到哪里了呀?路上还顺利吗?” 像是迷上了画画一样,熙光又画了一个流泪兔兔头过来。 熙光:遇到一点点小麻烦。 嗯?姜听白有点着急,连忙问:“怎么了?” 对面似乎是写了好一会,才发过来回信。 熙光:没有什么大事!被一些仇人绊住了,我能解决的! 熙光:姐姐对不起,我可能得耽误一下才能去扶风了。 熙光竟然还会有仇人?这么乖的一只兔兔崽,谁会忍心和他作对? 姜听白觉得不可思议,更有些揪心,于是下指如飞,写的很快,殷切嘱咐: ——“不用说对不起,你的安全才最重要!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吧?去不了扶风就不去了,路上要是遇到麻烦,情况不好就赶快逃跑,不要怕丢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呀,那些外边的坏妖都是亡命之徒没有家人的,熙光可不一样的晓得吧,你还得安安全全回来找我。” 她在这边长篇大论,自然是没想到熙光那边是什么光景。 熙光正被困在一个幻境之中。 他微微喘着气,眉心的暗红印记明灭,与平时的样貌全然不同,妖相已经被方才的一场厮杀全部带了出来。 身上的衣袍沾了些血迹,他皱着眉,有些不开心的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这个幻境的阵眼已经被他找出来了,幻境中还有其他存活的妖族,他却并不急着赶去。 他捧着青鸟笺,一字一句仔细的将上边的话读完,又甜滋滋的重复看了几遍,才乖乖的写了回信。 ——“我知道了,姐姐真好。” 姜听白安心了,正巧这时赤芍进房来唤她更衣准备启程,她便匆匆跟熙光讲了一声,将青鸟笺收了起来。 赤芍虽然性子跳脱,但跟着杭玉学了一段时间,做事也十分细致可靠。她想着翁主此行要上山游玩,便替姜听白选了条藕荷色八幅湘裙,配了烟粉色的绉纱褙子,又担心山中夜里清寒,多备了几条披风大袖,准备的十分周全。 准备乘坐的马车停在外院,还有几名骑马的守卫跟在一旁,那是顾二遣人送过来的。他上午过府中来传信,说是朝议刚散,顾言昭还在宫中议事,随后再过去。 姜听白倒是很想劝他如果忙就真的不用去了。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害怕他阻止自己跑路的计划。 她说不清楚自己的心理,只能把这样的心情强行归在不想让他生病这个原因上。 分卷阅读57 她其实并不属于意志坚定郎心似铁那一挂的,尽管她认为那个样子非常帅,并且努力让自己变成那样,但实际上,她属于很容易心软的人。 虽然很多时候,她想起自己曾被他扼着脖子威胁,就恨得牙痒痒。也会因为他若有似无的隐瞒与控制,觉得不开心。 但是…… 但是,她也偶尔,会想起那朵被簪在发上的白梅,想起他很多次,回首看过来的眼。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乱我心曲。 她也不是从头到尾,都铁石心肠。 ……可是该跑还是得跑的。 姜听白只悲春伤秋了一分钟,就立刻让脑子清醒了起来。 盛京这地方是个人都能把她干掉,她一个战五渣的菜鸡再继续待下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还是赶快跑,跑回云中天高皇帝远,她也不用这么天天劳心劳力。 她坐在马车上,听着车轮骨碌碌的碾压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一边郑重的给自己做心里建设,一面咯吱咯吱的咬着松子糖吃。 启程之前,她又好好的看了一遍肃王府。 到底是住了好几个月的地方,廊下的灯笼是她看着杭玉挂上去的,园里的花枝,也是她修剪过枝叶的。 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赤芍在临走之前又跑过来问了她一趟,让她将行装过目一遍,看看有没有缺什么东西。 姜听白当时下意识的摸了摸手指上戴的戒指。 是那枚熙光给她的芥子戒,一般的修士佩戴芥子戒只是为了携带物品,并不追求模样款式,因此大多数的芥子戒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圆环。熙光给她的这枚却不一样,上面嵌了烟粉色的晶石,看上去很像女孩子为了好看佩戴的首饰。 姜听白将熙光给她的那堆丹药符箓,和一笔她偷偷攒下来的银钱,还有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流霜剑,都放进了芥子戒里。 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因此心情也愉快许多,想着这就要出城离开盛京了,便轻轻将帘子挑起了一个角,想最后看看盛京繁华的街景。 此时已经快走到了城南,正好途径那日买红豆包的铺子,姜听白专程留意了一下,那卖豆包的阿婆已经不在了。 ……她心里因此又有了想头,正打算放下帘子来,手却顿住了。 有只竹蜻蜓,落了她手上。 刚看到时,她以为是附近哪个小孩子与同伴游戏,飞竹蜻蜓时飞得高了些,不慎落到了她这里。 然而下一刻,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将那只竹蜻蜓捏在手里,放下了帘子。 姜听白想起了一个,杭玉讲给她的故事。 她刚穿进游戏时,因为心绪不宁,又整日都坐在马车里赶路,晚上休息时就总也睡不着,杭玉因此陪了她很久,天天晚上给她讲些民间流传的小故事。 其中一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位出身章台,姝色秀容的歌姬,名叫柳玉楼。 她因为生的花容月貌,又弹的一手好琵琶,性情温婉,言谈有物,因此艳名广传,许多人不惜千金见她一面,想纳她为妾的豪门权贵也大有人在。 但是柳玉楼都不动心。 她有自己的心上人。 伶人聚集的乐坊旁边是三教九流混住的街巷,街巷第二间屋子,住着位丧父丧母,伶仃一人的少年。 这少年虽然出身不好,但很有志向,每日都晨起练武,风雨不阻,夜里又苦读兵书,誓要做出一番功绩来出人头地。 于是他每日晨起在院中练武时,刚刚梳妆打扮停当的柳玉楼,就一边理着云发,一边靠在窗台上看他。 年少慕艾,红线牵的水到渠成。 柳玉楼会在临窗的回廊上,轻轻扔给自己的情郎一方锦帕,那少年也会在无人处,用自己攒的一点铜钱,买些姑娘家爱吃的点心果子,悄悄塞给她。 像所有的故事一样,好景不长。 柳玉楼被财大气粗的商户硬逼着要纳为妾室,少年气红了眼眶,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挑个晴好的早晨启程。 他要去边关从兵,为自己挣个军功,好娶心爱的姑娘。 分卷阅读58 霜露未消的青石板桥上,柳玉楼趿着绣鞋追出来,心里虽然明白这是势在必行,但对别离的恐惧却让她紧紧拉着情郎的衣角不愿意松开。 少年为了安抚她,慌张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一只竹蜻蜓,这是他早逝的娘亲做给他玩的。他告诉她,若是思念他想对他讲话时,便对着这只竹蜻蜓说。 柳玉楼将这只竹蜻蜓珍藏了起来。 和所有能流传甚广的爱情故事一样,这个故事的结尾也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圆满剧情,有天上的神仙为他俩的感情动容,便对那只竹蜻蜓施了法术,可以在两人之间传递消息,好让一对眷侣修成正果。 嗯,一个完美的happy ending。 但姜听白之所以能对这个故事这么印象深刻的原因,是杭玉再讲完后,为了教育她不要恋爱脑,又给她讲了所谓的真实结局。 那从军的少年在军中打出了名堂,娶了娇妻美妾,早忘了曾经年少时的一段风流往事。而守在乐坊等待情郎回来的柳玉楼,在商户又一次的强逼之下,不得已坠了楼,香消玉殒。 两版结局对比实在太过惨烈,因此才让姜听白记忆犹新。 她又看向了手上的这只竹蜻蜓。 她想起杭玉那时候似乎模模糊糊说起过,如今炼器的修士们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做一个能传音的竹蜻蜓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姜听白听了听马车外的动静,赤芍正笑嘻嘻的和小丫鬟讲体己话,她小心翼翼的将竹蜻蜓拿起来放在耳边,轻轻捏了捏它。 ——“翁主。” 是杭玉的声音,压低了声音说的,语速也比平常快很多。 “奴婢一切都好,您不要为我担心,王爷失踪一事牵扯甚多,我这般行事也是情急之下出此下策,待诸事妥当之后我再向您解释。” “顾相布置下的守卫甚严,我这些日子泄了行踪,没法与您一同乘船回云中,您按照我写给您的字条,在约定好的时间上船就没问题,船上有人照顾接应您。” 似乎是焦急,她语速很快,然而还是挤出时间嘱咐她: “水上风大,您记得要穿些保暖的衣物,治疗晕船的药物收在梳妆台的匣子里,您不舒服时就吃一点,不要……” 声音停了。 似乎是这小小的竹蜻蜓只能存放这样长的一段话,杭玉的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停止了。 姜听白听完之后才意识到,她的右手一直紧紧捏着自己的裙角。 她接收到了三个信息。 一,杭玉是安全的。二,杭玉是因为肃王的事才会离开,似乎现在还忙于处理。三,她必须得一个人坐船回云中。 ……似乎比她害怕的那些糟糕情况要好得多。 可是杭玉没有告诉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啊。 姜听白忍不住又挑起帘子,想看看杭玉是不是就在附近。 结果当然是没有。 马车都已经出了城门了。 她只好又缩回来,害怕自己错过了什么信息,便又捏着竹蜻蜓听了一遍。 听着听着,她皱起眉头。 杭玉说,“顾相布置下的守卫甚严,她不小心泄了行踪。” 也就是说,顾言昭的手下已经找到过杭玉了。 姜听白垂下眼。 顾言昭曾经答应过她,帮她找到杭玉,一有消息就会告诉她。 车夫打马从闹市过,城头杨柳,春暮絮飞,空余满地梨花雪。 姜听白将那只竹蜻蜓收进芥子戒。 大骗子,她心里想。 23. 惊鸿一瞥 顾郎最年少,芳草妒春袍…… 天台寺的景致要亲眼见到, 才明白确实如传闻一般,秀美如画。 据说天台寺始建于前朝,距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 香火一直旺盛不衰, 有五洲第一寺的称号。 前朝动乱不安,因此佛教盛行, 无论是皇族还是平民,都喜欢寄居梵刹参悟佛法。曾经有位前朝的皇帝, 就经常到天台寺里讲经说法, 先后四次舍身, 脱下龙冠穿上僧衣, 因此天台寺也隐隐有了 分卷阅读59 皇家寺庙的性质,如今来此参拜的多半是皇族宗室。 姜听白赶着午时上了山, 尝到了天台寺大名鼎鼎的素斋,菜色虽然简单,但味道确实鲜甜清爽, 她想着以后估计也难有机会吃到,因此贪嘴尝了很多。 用过饭后更是有现成的理由, 姜听白看似兴致高昂的拉了赤芍几个丫鬟, 去寺外一片平坦的山坡上放纸鸢, 可等到了地方拉开了架势, 她却坐在一旁被清扫干净的石板上, 由着几个小姑娘玩, 白芷怎么叫她都不愿动弹。 因为她在看山脚下那条嘉陵江。 不远处仍然有跟着她的守卫在守着, 因此她很谨慎,随手取了白绢绣孔雀的漆柄团扇掩着脸,装作看风景的样子, 认真的观察江面。 看样子这条江平时都在走船,山脚下有个渡口,此时正停着两只渔船,有背着行囊的赶路人正往渡口赶。 虽然这天台寺里来上香求签的贵人很多,但据说是因为寺中有不少修为颇高的佛修,因此在这座山上并没有布置专门的守卫。她明天只需要成功的逃出寺庙,就能毫无阻碍的成功上船。 姜听白觉得这事可行度很高。 实地考察结束,她那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地,终于能毫无负担的享受美景,于是立刻激情上线,加入放风筝的活动。 跟一群可爱妹妹们蹦蹦跳跳,比头脑风暴快乐多了。 玩了好大一会,赤芍见她头发都散了,才意识到自己身为贴身侍女的责任,连忙叫停了活动,严肃的拉着姜听白回房,替她整理发簪。 因为要在寺中过夜,所以寺中管事的住持便安排人打扫了几间厢房出来,以供休息。 姜听白有点意犹未尽,因此回了厢房之后也还在念叨:“山上除了僧人又没有旁的人,头发乱了也没事的,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 “此言差矣。”赤芍取了篦子拿在手里,煞有介事的反驳她,“杭玉姑姑说了,主子若是在外仪容不当,便是奴才的失职。” 姜听白无奈:“你记性真好。” “那当然啦。”赤芍欢天喜地的一支一支取下她发间的钗环,颇为得意道,“杭玉姑姑教导过的每一句话,奴婢都记得特别牢,倒着也能背出来!” 姜听白向来喜欢这种乐乐呵呵的小姑娘,又想着她明天就要跑路了,还是瞒着赤芍这姑娘跑的,因此生出几分不舍来,想和她好好说几句话。 “赤芍,”她撑着下巴,侧过脸去看她,“你一直都跟着杭玉吗?” 赤芍手底正一下一下梳着姜听白的头发,闻言睁大了眼睛,笑道:“奴婢哪有那福气啊。” “您不知道,奴婢刚进府的时候...八岁吧,那时候杭玉姑姑便是王府里的大管事,不说管着前院后院所有的事了,就连王爷出征上战场时,姑姑也是跟着杀过敌的,我们这些小丫鬟啊,在姑姑面前连句话都说不上。” 姜听白闻言大吃一惊,也睁大了眼睛:“杭玉还上过战场?” “当然啦。”赤芍放下梳子,手上有模有样的做了几个招式,“姑姑手上可是有功夫在的,就说这些年歇下来了,好些前院的小厮,看着人高马大的,在姑姑手下连几招都走不下来。” 姜听白还没消化成功。 她本来只是想随口聊聊天,没想到聊出一个大八卦,震撼程度堪比告诉一个小婴儿每天给你泡奶粉的妈咪实际上是个扛火箭炮打摩天大楼的女特工。 她憋了半天,和赤芍大眼瞪小眼,憋出一句:“...好厉害啊。” 赤芍点头如捣蒜,十分认同:“就是就是。” 姜听白更好奇了:“杭玉是哪里人啊?” “姑姑没与您说过吗?”赤芍放下木梳,正在盘算着要梳个什么发髻,闻言道,“…姑姑虽然厉害,但出身与我们一样,都是苦命人,她家应该是边塞一带。” 赤芍偏头想了想:“是个小地方,好像连名字都没有……总之日子过得很苦,她的爹爹不是什么好人,据说很早就扔下她们娘俩跑了,她娘亲独自照顾她,没钱治病,后来病死了。” “姑姑自己一个人上山挖草药,差点被狼叼走,还是当时正在外打仗的肃王无意中撞见了,顺手救了下来,后来肃王看杭玉姑姑能干,就指了姑姑去王妃身边侍奉,这才有如今的景象。” 姜听白皱眉:“身世怎么这么苦…” “是 分卷阅读60 呀!”赤芍也瘪瘪嘴,思维很跳跃,“一切都因为姑姑的爹爹是个负心汉,不然也不至于这样……反正奴婢是不打算嫁人的,您以后若是要嫁给哪个郎君,可得擦亮眼睛。” 她从梳妆匣中取了玉钗出来,眼睛亮亮的对姜听白说:“不然您就给姑爷种上相思蛊,若是他以后敢背弃翁主您,就叫他有得好受。” 相思蛊? 赤芍手下很麻利,嘴上也嘟嘟囔囔道:“……听说府中就藏了相思蛊的方子,翁主以后成婚时,定要带着当陪嫁。” “相思蛊是什么啊?”姜听白忍不住问道。 赤芍的性格属于很心直口快的那一类,说白了就是嘴比脑子快,此刻说完了她心里才犯嘀咕,但又转念一想,翁主是王爷的亲女儿,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理直气壮的跟姜听白解释: “相思蛊就是来自南陵的一种蛊啦,种了这蛊的人,若是有天移情别恋,就要受噬心之痛,能活活疼死人的那种。” 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可我们府里怎么会有啊?” 赤芍闻言想了想,压低声音告诉她: “奴婢悄悄告诉您啊,您就听一耳朵,别放在心上。王爷的生母,也就是那位早逝的太妃,您知道吧?” 这个姜听白倒是知道,虽然肃王名义上的母亲是宗太后,但只是因为他的生母去世了,才会被放在宗太后膝下, 于是她点了点头。 赤芍借着说:“那位太妃娘娘呢,听说是出身南陵的巫女,会些蛊术,因此府里还留了些她写下来的方子。” 姜听白:“……” 我身边的人都好厉害啊。 “我这位……祖母,太妃娘娘,她这么厉害,是因为什么原因那么早就去世了啊?” 赤芍笑起来:“蛊术只是蛊术而已,对着生老病死也是没法子的,据说太妃娘娘是得了急症殁的,御医都没来得及治。” 姜听白从赤芍这里收了一箩筐的传闻轶事,此时便支着下颌由着赤芍替她簪上玉钗,心里开始消化听来的故事。 正在这档口,外头的天色已经渐渐阴了下来,昏昏沉沉,黑云翻墨,卷地风来,待到赤芍放下木梳,门外已经有细雨淅沥声连绵不绝,回廊下雨脚如同缫丝,春风吹雨绕落残枝。 赤芍听到雨声,想到什么惊叫起来:“坏了,白芷姐姐她们还在外头。” 姜听白连忙催她:“去取几把伞送过去吧,寺中多有不便,万一淋了雨着了凉就麻烦了。” 赤芍应了一声,急匆匆翻出几把伞来,风风火火就冲出门了。姜听白自己坐了一会,觉得下雨时室内实在有些闷,就扯了一旁搭着的外裳,走到窗边。 她想打开窗,靠着吹一会风。 这间厢房的木窗搭扣合的很严实,姜听白仰着头弄了好一会,才将窗户推开。 厢房的窗前植着一棵柳树,长势很好,依依枝条在斜风细雨里映空摇飏,她忍不住支起身子,伸长手去碰,想摸摸它的枝叶。 然而伸到一半,她方无意识向远处看去一眼,便突然一滞。 山似相思久,推窗扑面来。 在青山脉脉间,有人长身玉立,轻衣玉冠,衣袂飘飞,天青色油纸伞下睇过来的那一眼,做冷欺花,将烟困柳。 顾郎年最少,芳草妒春袍。 是顾言昭。 更引人注意的,是他怀中拥着的数支桃花,枝干遒劲,花苞明艳,像拥了一怀的春色。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与他风流清雅的眉眼相比,不知哪个更胜三分颜色。 姜听白愣了愣。 顾言昭仿佛是将将赶到,一面走路一面还略偏了脸听身旁的手下禀报事务,不远处有合手等待着的寺内主持,似乎在等待着与他见礼。 他不仅被众人簇拥,也被春雨下的青山细柳所偏爱。 然而他很快回过眼来。 他朝她的位置看过来。 姜听白想,如果这是在玩游戏,那这一幕一定立刻响起了背景音乐,还会出现最精细美丽的画面立绘,人们会将这一幕拉长,放慢,成为回忆中极长的一帧慢镜头,无论什么时候回想,都会感受到第一次的心悸 分卷阅读61 。 因为她在他看过来的那一刹那,没来由的,很想关起窗子躲起来。 她开始疑心自己的发髻没有梳好,鬓边的步摇是否歪斜,担心方才在房间里闷了好一会,是不是面上起了红晕,有些不好看。 有人说心动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姜听白此刻才明白这句话。 即便她不久前才知晓顾言昭对自己的隐瞒,即便她早已坚定了明日离开的决心,在这一刻她依然,无法移开眼去。 24. 山寺夜雨 你敲敲我敲敲 天台寺的悟清主持正立在一边双手合十, 等着与顾言昭见礼,他们二人曾在两年前的一个雪夜对弈,有过一段颇为投机的对话。 身旁的手下正俯下身低声而快速的禀报事务, 朝堂, 六部,权谋, 他布置下的庞大又密布的关系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举一动都需再三斟酌反复思量。 顾言昭却有些走神。 当然, 这是不对的。若是有平时的顾言昭在场, 必定十分不以为意, 打心眼里不相信自己会在处理公事时走神。 不过,这个情况是可以理解的。 就好像家里养了只非常听话的狗狗一样, 他可能每天都乖乖吃饭,乖乖睡觉,适应无趣的生活并且习以为常。但总会有一天, 他从小小的窗户里看到了外边的草地和天空,他就会讨厌吃无味的食物, 讨厌做无趣的工作。 他会想像个坏狗狗一样离经叛道, 哪怕知道自己得不到, 也想坐在窗前, 好好的看一看自己很喜欢的那片草地。 他也想任性一小会, 哪怕会面临糟糕的情况也无所谓。 于是顾言昭心安理得的走神, 看上去是在听, 实际上却低下了眼,在认真的看自己怀里的桃花枝。 上茸下瘦,大枝繁朵, 不管是用来插供赏玩,都很合适。 他生出几分满意。 看了一会,顾言昭若有所觉一般抬起眼。 他打算去见的姑娘,正立在窗前,远远的看着他。 她梳着婉转弱质的堕马髻,碧玉簪,落梅妆,细雨迷蒙里眸色清凌凌如一江春水。 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 她也在看他,想到这一点,他不由得弯起唇角。 姜听白看着顾言昭朝她走过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离开盛京,身处山林,他含笑走过来的神情比平日要鲜活自然许多,再没有平日隐藏得很好的温和冷淡,仿佛高居明台的佛陀终于舍得俯首看向红尘。 顾言昭走到窗前,将手中的桃花枝隔窗递给她。 桃花枝下是莹白如玉的指尖,绣青荷暗纹的月白色衣袖,而他话语,比他身上云雾绡还要温软几分。 “怎么站在这里,小心着了风……你这趟没去成玉佛寺,我来时经过,听说桃林开的正好,便遣人上去折了几支。” 其实是他自己折的,吓坏了随行的顾二,但说起来实在轻狂,他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 姜听白接过来,垂眼看向那一捧桃花。 这三月春风迤逦缠绵,梨花香暖,桃花温存,一颗心都如同被浸入温水里。 姜听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顾言昭见她不语,便低下声来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姜听白摇摇头,绽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只是在想用什么插这些花。” 他听了她的话,真就这般站在窗前思索起来:“桃枝细瘦,选束颈小口的就不错……我那里有尊郎窑白釉的琵琶瓶,等会遣人送过来,清供在几案上,应该还看的过去。” 时人附庸风雅,瓶花、庭院种植之花乃至盆景,在士大夫看来,都是所谓“燕闲清赏”。顾言昭对此道没什么特别的喜欢,但因为想与她多说说话,此刻便也不嫌弃插花繁琐作态了。 姜听白这时候也生出几分奇奇怪怪的局促来,只觉得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听他讲话便想去看他的脸,又觉得不妥匆匆移开。 ……脸要烧着了。 明明只是收一束桃花而已,干嘛搞的像是准备告白一样啊,姜听白都服了自己了。 一定是顾言昭穿的太好 分卷阅读62 看了。 来佛门之地为什么还要穿的这么好看,明明是冒着雨赶路来的怎么连头发都没有乱,面色也还苍白……明明还生着病,为什么连眼角下那一颗小小的墨色泪痣,都勾得让人想伸手碰一下。 没错,不是自己意志薄弱,是他的问题。 姜听白完成了心理建设。 “……下着雨。”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您身体又不好,其实不用来的…” “不希望我来吗?” 嗯? 姜听白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在以往的相处里,在她的印象里,顾言昭是不会说这种话的,他好像永远从容,永远疏离,有分寸的如同一块冷冰冰的玉石。 他不会这样直白的发问……像是在抱怨,也像是在撒娇。 “当然不是。”姜听白连忙摇了摇头。“…很希望,您来。” 这么说好像有点太暧昧了? 头大,姜听白想补一句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徒劳的咬住下唇。 顾言昭弯了弯眼。 小姑娘睁圆眼睛认认真真看着人的时候,像是隐藏在山林间不曾遇过风雨的白鹿。 于是他温声安抚,想宽她的心:“已经大好了,整日闷在盛京才觉得不适,出来走走要好很多。” 他看她抱着那数支桃花不放下的样子,以为她很喜欢,便又说道:“如果喜欢这花的话,我让人去玉佛寺讨些苗来。回去以后种在府里,好好养着,最多两年便开花了。” 两年……顾言昭说出口后才觉出意味,也不知道那时是什么光景。 他竟然也开始期待将来。 姜听白也在想这个问题。 但她想的是,不要说两年了,明日她就要走了。 她心里泛起酸楚,突然没由来的低落起来。 顾言昭只是与她立在这里说了一会的话,就已经有几名随侍立在一旁等着禀报了。他面上神色并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抬了抬手,示意人站远些,又回过头来听她讲话。 姜听白觉得不好意思,就抱着怀里的桃花装作要去插瓶的样子,催他快去忙自己的事。 顾言昭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了句也好,又由着长随打起伞来,往细雨蒙蒙中去了。 姜听白站在原地,没敢多看,连忙把窗户关上了。 山中雨水多,断断续续一直下到了晚上,几个小丫鬟在高凳上亲亲热热挤在一起翻花绳,姜听白就撑着下巴,呆呆的坐在窗前吹风。 赤芍打趣她,说她活像要写篇惊天地泣鬼神的长诗出来。 姜听白心情复杂的想,等到明日你发现你家翁主跑了,这才真的叫惊天地泣鬼神。 烦啊,真烦。 她都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苦中作乐的天性让她此刻不合时宜的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那些霸道总裁/霸道王爷/霸道皇帝文,文中男主统一配置位高权重加甲亢患者,在发现女主跑路以后无一不露出嗜血的微笑,附带一句“女人,你逃不掉的”经典台词,顺便还得大发雷霆把在场的丫鬟下人统统杀光,才能完美展现男主的王霸之气。 她想到自己明天的逃跑计划,忍不住把自己往里边代了一下。 …… 不好意思,太搞笑了,已经在哈哈哈了。 姜听白觉得再任由自己放飞思绪下去指不定要想出什么妖魔鬼怪,于是为了让自己排除杂念,她从软榻上跳起来,将几个小丫鬟往她们自己的厢房赶,大声宣布自己要睡觉了。 赤芍一面替她把寝衣找出来,一面突然想起什么,神秘兮兮的说:“翁主,奴婢听说了一件事。” 姜听白已经不想听八卦了,于是秋风扫落叶一般拒绝她:“快去睡觉,故事明天再讲。” “不是故事。”赤芍连忙自证,“奴婢听说顾相今夜也留宿天台寺了,就住这间厢房的隔壁。” 住在隔壁? “那又怎么啦。”姜听白敲了敲笑意吟吟的赤芍的脑袋,“是住在隔壁又不是住同一间,很平常的事啊。” “奴婢是担心您难为情。” b 分卷阅读63 r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姜听白字正腔圆,就差脸上写四个大字堂堂正正,“快去睡觉,不跟你闹了。” 赤芍笑嘻嘻的搁下寝衣,嘴里应着是是是退了出去。 姜听白挑了玫瑰香膏点在手上,一边涂一边不经意看了看厢房的墙壁。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她在心里重复道,换好寝衣,窝进暖好的云被里。 一个时辰过后,她睁开眼睛,在黑暗里精神奕奕。 窗外还在下雨。 雨声潇潇,密密麻麻的打在窗棂上,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姜听白在榻上翻来覆去,一半是因为窗外连绵的雨声,一半是因为骤然换了床,合上眼睛又睁开,怎么都睡不着。 最终还是慢慢睁开眼,她无意识侧过身来,正正面向了贴着床榻的这面墙壁。 姜听白顿了一刻,想起了赤芍睡前告诉她的话。 隔着这堵墙,对面便是顾言昭住着的厢房。 ……非常近。 兴许是因为这晚山寺夜雨,朦胧迷离的如同一阙新词。又兴许是因为就在眼下的离别,让她意识到这可能是这一生唯一一次如此靠近的时刻。 鬼使神差的,她抬起手来,轻轻的在墙面上敲了两下。 那声音不大,响在姜听白耳边却如同炸雷一般,吓得她立刻缩回手来,将脸火速埋进云被里。 ——笃笃。 姜听白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眼睛。 他在对面……也敲了两下。 他也没有睡吗?这么想着,姜听白捏着被角,犹犹豫豫的,抬起手来又敲了两下。 ——笃笃。 又是两声。 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只是跟她在这玩敲敲敲的无聊游戏,也没有别的举动。姜听白想了想,又把头缩回柔软的云被里。 不想理他了。 房中静了下来,对面的人似乎是等待了片刻,紧接着,又是三声轻响。 笃—笃—笃,这三下比前面的慢得多,间隔也长,像是个不紧不慢的安抚。 “睡不着吗?” 25. 心事缱绻 “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啊…… 不知是因为隔着一堵墙壁的阻隔, 还是因为顾言昭已经歇下了,他的声音比寻常时候听起来更低了几分,咬字也似乎与平时不同, 模模糊糊的, 在夜雨的氤氲下很柔软。 ——像一句床笫间的情话。 姜听白无语于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做贼心虚似的, 悄悄往床边移了移,离墙边远了些。 她点了点头, 又反应过来对面看不到, 于是出声应道:“是的。” 对面停了一停, 这次声音大了些:“骤然换了寝具, 确实是不易入睡……我让人做碗安神茶送过来?” “啊,没事, 不用麻烦了……”姜听白无意识的用指尖点着墙面,心里动了好几下,鬼使神差的开口说道: “顾言昭。” 他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直接叫他的名字, 顿了一刻才沉声应道:“怎么了?” “……我们来聊天吧。” 顾言昭没有意料到这句话,闻言轻笑一声, 放下手中的文书。 窗外的夜已经很浓了, 他还没有歇息, 正坐在案前读堆积成山的公文。 这两间厢房相邻, 房内的布置也正好是相同的, 姜听白那里是靠墙放置的床榻, 顾言昭这面却正好是一方书案。 案前的一盏烛火如豆, 燃的明明灭灭,他挽起袖子用银拨子去挑弄烛芯,好声好气的问道:“好, 你想聊什么?” 姜听白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想说说话,也没想好具体要说什么,于是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干巴巴的:“……考上状元,难吗?” 顾言昭正要提起笔批示,闻言失笑,却仍然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回答她:“并不难。” 他合上一册公文,抬起手按了按眉心,语气里有难以察觉的倦怠。 “……其实读书做文章,是 分卷阅读64 最简单的事了。” 姜听白静了片刻。 “那……做丞相,难吗?” 顾言昭侧过眼去。 夜晚似乎能将人心中的软弱放大,无法看见对方的谈话也比面对面更让人感到安全。 于是他轻轻碰了碰这面墙,动作轻柔的像抚摸一朵花,语调也如同一声叹息。 “……不难,很累。” 不过功名半纸,风雪千山,后世史书工笔如何匆忙,他也只是纸页中的一行。 他仿佛是平生第一次向他人言累,说出口后也觉得不自在,于是掩饰一般的另起了话头:“这些话说多了愈睡不着了……讲些别的?” 讲些什么呢? 姜听白侧躺着,在黑暗里眨眨眼睛。 她想起她很久之前,还在现世的时候,在杂志上看到的一套问题,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心理学家所著,用来让两个人在最短的时间里增进了解。 她曾经仔仔细细看过那一套题,发现其中的很多问题都并不好答,换句话说,很适合谈心打发时间。 她现在也只能零星想起来几条,例如什么: ——“你曾预感过自己的死亡吗?” ——“如果你能改变自己被抚养成人的经历,你想改变什么?” ……总之就是很难搞的问题啦。 她此刻就是不想睡觉,于是连多蠢的话题都想拿来聊,所以不假思考的说道:“我以前看过一套测试问卷,你要不要试试看?” 顾言昭品摸了一下“测试问卷”这个新奇的词,嘴上仍然应道:“好。” 他好像对她经常说好,仿佛在正大光明的表达自己的纵容与偏爱。 “你的记忆里,最珍贵的一个画面是什么呢?” 问出口也觉得好蠢,一股浓浓的廉价心理咨询的味道。 姜听白偷偷损了一下自己。 隔着一堵墙,顾言昭却停手搁下笔。 他偏过头去,压抑着极轻的低咳了几声,然后慢慢的,仰头靠在椅背上。 ……如果回答没有,是不是会显得很无趣? 灰暗贫寒的幼年,柔弱美丽的母亲在他身边垂泪,用熬夜做出来的绣活换来的一点稀粥和铜钱,却又被邻居的恶霸抢走。 生死不知的父亲,在某一个晚上被用草席子卷着寥寥草草的扔在门口,垂下来的那只手臂,都是青黑发紫的。 一场不计后果的缘分,一段不合所谓宗法礼教的婚事,一件像是在话本里才会发生的才子佳人的戏码,终究在凉薄世事,高门权柄下支离破碎。 有珍贵的画面吗?或许有,他努力在找。 ……母亲支着病体,靠在摇摇欲坠的木凳上,从压在箱底的匣子里取出一支与整间茅草屋都格格不入的紫玉簪来,抬手簪在发间,回过头来笑着问还是稚童的他合不合适。 尽管病入膏肓,那一刻她眼底光辉,仍然有如惊鸿宴上,衔金咽玉的佳人。 ……但是,这画面并不珍贵。 因为在第二天天还未亮时,母亲就合了眼。 这对他而言就仿佛精细制作的碧梗粥里掺了砂石,再如何好的回忆,一旦知晓了背后痛楚难言的真相,便不会让人再愿去回想了。 所以,在他的记忆里,珍贵的画面…… 其实是有的。 他侧眼看着墙壁,慢慢开口:“有一个。” 姜听白睁大眼睛。 她等了好一会,又不敢出声催促,以为他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都已经打算放弃了。 “你想跟我分享一下吗?” “…好啊。”顾言昭抬起手来挡在眼睛上,只露出眼下那一点泪痣盈盈,声音很低。 他该如何描摹如何言说,那年南国春半,山色如娥,东风逐红叶随流水而来,便吹散眉间一点春皱。 “十四岁那年,我认识了一个人。”他说的很慢,像是在组织语言,“但我没有见过她的模样,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不知道模样,也不知道名字,那是怎么认识的?蒙着面? 分卷阅读65 姜听白缩在被子里,一面听一面想。 十三岁的顾言昭,那时他在做什么呢。是在读书做赋,寒窗临帖,还是年少春衫,骑马斜桥。 “她是个很……奇怪的人。”顾言昭半合着眼,润泽淡色的唇角确实弯着的,夜色灯火里神情温柔的不可思议。 “每天都生机勃勃,开心时也好,难过时也好,都像一只……探头探脑,欢天喜地的鸟儿。”他打着无厘头的比喻,自己也觉得荒唐,轻声笑起来。 他从她字里行间,如同透过狭缝惊掠桃源盛景,窥见她热烈又坦荡,可爱又真诚。 更因为不知道名姓,不知晓面容,才更让他觉得安全,得以放纵那一点点沉溺。 “其实……是有过一次见面的机会的。” “我因故要离开那个地方,因此准备了一份礼物。”顾言昭微微低下眼,看向自己的右手,手指指节处依稀还有打磨玉器留下的伤痕,“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我提前走了,没能亲手将东西交给她,只是留在了那里。” “啊?”姜听白听得专心,下意识脱口而出问道,“所以没有见到面吗?” 顾言昭抬起手,在墙上轻轻点了点。 “没有。”他听她疑问得颇真心实意,觉得十分有趣,“但我看到她了。” 那日东林来的大儒讲学,有意从学堂中挑一名收为弟子,便是再倨傲骄纵的世家子弟也趋之如骛,他没法提前离开,只能耐着性子答完大儒的问话,才急匆匆的扔下书跑上山。 他再没有体会过那日为了去见谁而奔跑的心情,少年尚意气,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炽热的。 她每日都会在那个时间,往溪中放赤霜叶,他去的太迟了,本以为见不到她了。 但她还在那里。 他下意识停下脚步,枝干茂盛的树木将他严严实实的遮了起来,他便借葳蕤绿叶的间隙看过去。 还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散着头发,独独簪了朵小小的栀子花,穿着水红的八幅湘裙,跪坐在溪边洗手。 说是洗手,其实是在玩水,隔一会便要捧一捧水扬起来,裙角都浸进了溪水里。 她玩了多久,他就站在原地看了多久。 至于站出去和她见面,他当时根本没想这回事,正如晴夜时见水中明月,他哪敢去捞,碰一碰都是惊扰。 “我看到她了。”顾言昭又重复了一遍,终于温声回答她那个问题,“那应该是,我记忆里最宝贵的画面。” 因为全然美好,因为全然纯澈,那一日的风和云,那一日他没有任何烦忧的心境,从此以后数年,他再未有过。 非要说的话,那个在溪边净手的姑娘,已经成为了一个意象。 在无数个让他觉得疲累飘零的瞬间,一个拯救他的意象。 所以失而复得,才如此珍贵。 他在墙上轻轻描摹,仿佛是想隔着冷冰冰的墙壁勾画她的轮廓。 他那年送出去的礼物,终于在独行踽踽数年后,有了回音。 姜听白在这边困惑的皱起眉头。 一个礼物…… 她忍不住将手伸向脖颈,那里还安安稳稳戴了一枚玉坠,是她戏称为保命道具的小包子样坠子。 刚开始戴着是觉得兴许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到了后来戴着它就是因为成了习惯,以至于打算明明此行打算跑路,还是将这枚玉坠戴上了山。 她摸着这枚坠子,脑中零零散散的信息仿佛有什么联系。 姜听白忍不住问道:“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啊?” 26. 雾失楼台 背影如同一个不可追的春日…… 顾言昭轻笑起来。 探头探脑的鸟儿, 终于懵懵懂懂,从窗户里挤了进来。 他笑的含混,因此话里都带出几分兴味:“想知道吗?” “当然了。”姜听白对着墙壁真挚点头。 “你猜猜。” “让我猜?”姜听白愣了愣, 不满的敲了敲墙, “你是不是假的顾言昭。” 分卷阅读66 顾言昭陪她玩笑,也敲敲墙壁:“既然你已经发现了, 就留不得你了。” 姜听白忍不住藏进被子笑了一会,才又冒出头来说道:“好好回答我嘛。” 她胡言乱语:“今晚是真心话时间, 你必须得回答问题的。” “好, 要回答。”他又取过一本公文来, 语调纵容的顺着她的话讲, “但是现在太晚了,还不睡的话, 你明日眼睛会痛。” “真心话时间延长到明日。”他提手干干脆脆在文书上写了个不允,嘴上却温声给她承诺,“先睡觉, 等你明日醒来,我就告诉你。” 嗯…… 好像也行。 姜听白确实困了, 眼睛都开始发酸, 意志也变得很薄弱, 想了想觉得可以接受, 于是应了一声好吧。 她差点立时就闭上眼睛, 想起什么又努力睁开眼睛:“明天一定要告诉我啊!” 顾言昭听出她困了, 语调都含糊起来, 于是拉长了声音耐心应她一声:“好。” “嗯…”姜听白心满意足闭上眼,恍恍惚惚还以为是以前与朋友外出野营的晚上夜聊,一边入睡一边下意识说道:“…晚安。” 顾言昭微怔, 半晌才学着她的说法说道:“晚安。” 屋内人声渐歇,屋外雨声不停,只欠孤篷听雨,恍如身在潇湘。 * 姜听白这一觉睡得出乎意料的好。 山间晨起时的空气格外的好,昨夜又下了一整夜的雨,此时深吸一口气都满是草木的芬芳清香。 于是她坐起来闭着眼睛醒神,直到听到屋外有低声的喧闹,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赤芍捧着铜盆和布巾轻手轻脚的推开门从外间进来,隔着一层纱帐见姜听白已经坐了起来,便连忙说道:“翁主快些洗漱吧。” 她手上麻利的动作,又补上一句:“顾相似乎是要急着赶回盛京,您快一点,还能送的上。” 姜听白打哈欠的动作一停。 …… 顾言昭正立在厢房前的廊下逗鸟。 其实只是只山中常见的小麻雀,翅膀不知道被谁用弹弓打伤了,被寺中好心的小沙弥救了回来,搭了个简易的鸟笼供它养伤。 顾言昭就拿了一支草叶,隔着笼子去逗弄这只刚吃饱谷粒的鸟儿,明明只是只羽毛灰蒙蒙的麻雀,被他漫不经心的动作一衬,便如同一只养在朱檐玉瓦下的金丝雀一般。 准备下山的车马已经套好了,随行的侍卫长随都在门外恭恭敬敬的等着。方才天刚亮时就有人从山下送上来了口信,摊丁入亩的折子被宗相一派极力压了下来,一把年纪的户部尚书没了主意,急等着见顾言昭与他面议。 朝中不缺花大心思盯着他一举一动的人,得知他昨日朝议散后还匆忙赶着去天台寺,一个个都恨不得削尖脑袋探查天台寺究竟藏了什么蹊跷。顾二昨夜一夜蹲在屋顶,放倒了无数个暗卫修士,此刻就被五花大绑堆在山脚,等着顾言昭的示意发落。 但顾言昭仍然不疾不徐,只是看着笼里的鸟儿拍拍翅膀,转动着圆圆的眼睛,用小小的喙部轻啄他拿着的那支草叶。 他在等没睡够的小姑娘醒来。 应该说等待和蛰伏,是他极其擅长的事之一,他凭借这一点熬过了曾经虎视眈眈的群敌环伺,赢下了胜算微茫的困局险阻。这也并非他生来冷情冷心,不为外物所扰,只是更能忍耐痛苦而已。 他曾在玉阶金殿前等过无数次的阴诡暗陷,却没有一次如眼下这般心神动摇。 他有些出神,唇角甚至牵起一抹淡淡的笑。 直到身后那扇门被推开。 姜听白急急忙忙的洗漱过后,就迅速从厢房里跑出来,想看看顾言昭是不是已经走了。 ……他还欠她一个承诺好了的答案呢。 而且昨日下午才急匆匆赶路上了山,昨晚直到她睡着他好像也没睡,今天一大早又要赶路回去,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明明身体还那么差。 顾言昭听见门响便回过眼去。 他确实几乎一整夜没怎么合眼,处理完公文已经快要三更天,他便索性没怎么睡,所以面色有些苍白,但他又着实生的好,因此 分卷阅读67 半点不损他的容色。 姜听白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的抬手虚虚挡住自己的眼睛。 顾言昭正在看她,见到此举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于是问道:“……怎么慌慌张张的,晃着眼睛了?” 姜听白支支吾吾:“没有……睡了太久,眼睛好像有点肿。” 急着要出来,她洗漱时也没顾得上照镜子,昨晚睡得那么晚,眼睛一定会浮肿吧。 顾言昭听了这话便放下了手中的草叶。 他走过来,却并不伸手拉她的手,只是微微垂下眼,低声说道:“把手放下来,让我看看有没有事。” 他是年纪轻轻就居高位的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过如此,因此哪怕是讲话时有意克制,姜听白也不由得下意识放下了手。 …然后又匆忙移开视线。 靠的太近了,她连他眼下那一点泪痣都看的格外清楚。 移开视线又觉得这反应太过没出息,姜听白好胜心上线,又回过眼去,盯—— …还是不行。 顾言昭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只是低着眼颇为认真的看了半晌,才伸手轻轻碰了碰她薄薄的眼皮。 ——有点凉,是他拇指上的玉扳指。 “并没有肿。”他弯起眼睛对她说,“如果还是觉得不舒服的话,等会让侍女用温水给你按一按。” “好。”姜听白抿着唇应下来,又快速的问道,“你要走了吗?” “是。”他点点头,并不多解释,只是柔声交代,“我留了侍卫在这里,你只管玩就是,若是待烦了随时都可以回盛京,若是觉得没有尽兴,再住一日等到明日下山也无妨。” 姜听白点点头,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含含糊糊的说道:“没有别的了吗?” “嗯?” 她磨蹭了半天开口道:“你说好……今天要回答我的问题。” 顾言昭笑起来。 “现在就要说吗?待回去以后说,可以讲的更详细些。” 可是没有以后了! 姜听白在心里大声说道,嘴上却只能不情愿的闷闷否决这个提议:“不要,你得信守承诺,说好要今天告诉我的。” “好。”顾言昭侧过眼去抬了抬手,他其实是在逗她,一点点不太好的恶趣味,但他很想看到她的神色生动起来。 顾二神出鬼没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向顾言昭呈上了一个不小的木匣,又消失了。 顾言昭接在手里,又递给她。顾二曾经私底下极其纳闷的琢磨过这个行为,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主上除了给盛帝呈奏折,就没有给谁亲手递过东西。 姜听白不明所以的将木匣接过来。 “所有答案都在这里。”他点了点木匣,又多看她一眼,“时间不早了,我必须要走了。” 姜听白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已经转了身拾阶而下,背影如同一个不可追的春日,姜听白才想起什么,下意识叫他:“…等等!” 顾言昭停下来,等着她讲话,即便是急着要走却被没头没脑的叫住,他也并不催促,看回来的神情仍旧平静,温柔。 像是永远都会包容她。 姜听白滞了半晌,像第一次学步的孩童,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序:“……杭玉,您有消息了吗?”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热切的观察他的神情,想找出一点点异样。 或者是说,她还有着也许不切实际的期望。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不要再…… 然而她失望了。 他只顿了一瞬,神色依旧平静,甚至清冷眼底都没有泛起一点波澜,连唇角弯起的弧度都仍然好看:“...还没有,别担心,等有了消息我会立刻告诉你。” 她的心慢慢沉下去。 “好。”她抿出个笑来,甚至伸手朝他摇了摇,“你快去吧,一路顺风。” * 天台寺求的签文,样子十分的好看。 兴许是请了手巧的工匠雕琢,薄薄的一张花梨木,上下两头皆刻了繁复绮丽的云纹雀尾,末端还系 分卷阅读68 了细细的红色络子,只拿在手里也颇为赏心悦目。 想必是因为今日祷祝节,来这里求签的都是高门贵女,所以特地用了这种模样的命签。 姜听白只看了一眼,就匆匆塞给赤芍。 赤芍如同捧宝物一般捧在手里,欢快的问道:“翁主要去哪位方丈那里解签呢?” “啊……” 姜听白正在分神想事情,听到这句问话,便在心里计划了一下,伸手拽了拽赤芍的衣袖,低声说道,“…我有点不太舒服。” “啊?怎么会?”赤芍睁大眼睛,连忙扶着她,也低声急促道,“您怎么了?可是昨晚着了凉?” 她们此刻刚出了求签的大殿,来来往往都是携伴而来的贵女,姜听白又只带了赤芍一个侍女,因此赤芍有些慌张,想扶着她先回暂住的厢房。 “先别急。”姜听白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不容易求到了这签,一来二回就来不及解了。” “你拿着这签去帮我解签好不好,我自己先回厢房歇一会。” 赤芍觉得这不太靠谱:“您都这么不舒服了,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回去?” “我只是有点头疼。”姜听白绞尽脑汁哄这姑娘,又不能做的太明显,“今日这寺里全是僧人和闺秀,我又已经住了一晚上早都熟了,只是短短一段路,我很快就回去了。” “快去吧。”她拉长声音,“给你家翁主好好算算财运。” 姜听白都这么说了,赤芍想了想也只能答应,临走前还不放心的多安顿了好几句,这才捧着签走了。 看着赤芍走远,姜听白才站在原地抬起头,看了看日头。 现在是午时一刻。 距离乘船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27. 朱颜辞镜 男人只会影响我出剑的速度…… 姜听白走进厢房时, 白芷和另一个小丫鬟正坐在外间做绣活,看到自家翁主一个人回来,忙起身迎了上去。 姜听白觉得自己今天编了太多瞎话了。 “我没事。”姜听白浅浅笑着摆了摆手, 仔看着白芷说道, “可能是昨晚睡得不好,所以有些头痛, 我就打发赤芍替我去解签了,我先回来躺一会子。” 小丫鬟机灵, 话音未落就已经跑去内间放下床帐, 白芷听了也一脸担心, 扶着她在榻上躺好, 说道:“奴婢替您煮些安神茶?” “不,不用麻烦了, 我睡一会就好了。”姜听白心里着急,又不敢表现出来,便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做出很困的样子,“你们继续忙你们的吧, 也不用进来看我, 让我安安静静睡一觉。” 白芷看她说话间已经闭上了眼睛, 听了觉得也好, 于是替她解了外裳, 放好纱帐后, 就合紧门退了出去, 还低声交代小丫鬟们别大声说话。 女孩子真是太贴心了。 听着外头没了动静,姜听白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然而她这个坏女人还是要骗她们。 她轻手轻脚的从箱子里取出一顶帷帽和几件形制普通的衣裳放进芥子戒,一面得小心注意些门外的动静, 一面还得快速的思考需要带的东西有没有遗漏。 收拾行李真的是一件很烦恼的事。 但跑路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人总是这样,在做决定的时候会格外纠结痛苦,患得患失,这个也舍不得那个也舍不得。但一旦做好了决定,状态就立马变得超酷,脚步都轻盈了。 虽然有人把这叫破罐子破摔,但姜听白更愿称其为,大彻大悟了。 她一个乙游女主,干嘛要把自己的心情搞的那么凄凄惨惨,不开心了就要跑!就要换地图!男人只会影响我出剑的速度。 姜听白又想到赤芍那几个小姑娘,发现她消失了以后估计会担心的要死,这可不行,让可爱妹妹提心吊胆是非常不对的。 于是她从书案上拿出笔墨来,快速写了一张“我很安全”的字条,仔细的吹干以后,将字条折好放进了白芷正做了一半的荷包里。 大功告成! 姜听白不敢再拖,于是从芥子戒中取出了易容丹药咽下去,眼见着自己变成了一张扔进人堆里找不出来的路人脸,这才闭上眼睛,默念心诀。 分卷阅读69 她已经可以用雪霁了。 片刻后雪霁影现,她已经落在天台寺后院的围墙外,周围除了林木与雀鸣,一个人影也没有。 姜听白松了一口气,从芥子戒中取出帷帽戴好,沿着之前计划好的小路朝山下的渡口狂奔。 她之前试过,那枚易容丹药虽然效果很好,但持续时间很短,维持不到下山就会失效,她又不想多用雪霁,担心自己仅有的一点灵力被耗完,于是只好选择戴着帷帽用双脚移动。 所幸这座山不是很高,小路虽然偏僻曲折但明显更短,姜听白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在原地踮起脚来就已经能远远的看到渡口。 看来不只是能准时上船,还得在渡口等一会。 于是她停下来,打算休息一会再继续走。 这条小路显然鲜有人知,一路上的草木都生的极其茂盛,在和煦明灿的阳光下,叶片都被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让看到的人不由自主就心情明媚起来。 有棵高大的杏树已经挂了果,生在阳面的杏果熟得更好,圆滚滚黄澄澄的,姜听白看准了一个,努力跳起来想摘下,打算一边吃一边继续下山。 她在原地蹦了好几下,终于成功的摘下来,扯落了好多因昨夜下雨而留在树梢的雨滴,簌簌的落在她肩上。 她被冰冰凉凉的触感激的一抖,继而忍不住一笑,然而这笑还未至眼底,她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说来奇怪,姜听白曾经在现世看到过的所有武侠类或是修仙类小说,每当要出现一个背景神秘深不可测几乎可以对在场所有人物进行降维打击的角色时,描写方式永远是什么“空气都凝固起来”,“四周突然变得极其安静”,主角甚至“连动都不能动。” 她曾经私下吐槽过这种夸张的写法,并且戏谑的将其称为大人物的凝固技能。 然而直到这一刻,姜听白顿在原地,那颗澄黄的杏果甚至还捏在她手中,被她掌心冷汗浸了一层,她才如此清醒的明白,原来真的会有这种感觉。 她僵硬的,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她身后不知何时,静悄悄站了一名僧人。 之所以说是僧人,是因为他穿了一身破破烂烂的缁衣,脖上戴着蜜蜡的一百零八颗挂珠,双手合十,远远看去身形佝偻,像年近古稀的老翁。 这山上唯一的建筑就是天台寺,因此出现个僧人似乎并不奇怪,但姜听白仍然很僵硬。 因为她正正看到了他的脸。与他看起来便风烛残年,伛偻衰老的身体不同,他的面容非常年轻,面白无须,眼睛细长,很明显正处于青年。 就差满脸写着邪性两个大字了。 姜听白立刻在心里默念雪霁的心法。 就是傻子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普通路人,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一面运转灵力准备跑一面还为了降低他的戒心试探着说话:“……我挡着大师您的路了吗…” 她话没说完,就不由得一滞。 她没法用雪霁。 说的准确一点,并不是不能用,而是没法顺利使用,就像是鼓足气去吹一个气球,还没等到它变大就被人用针刺破,顿时瘪了下来。 毫无疑问,肯定是因为眼前这个僧人。他甚至没有动一根手指,就把她困在原地无处可逃。 姜听白心头不由得漫起一层寒意,然而在这寒意之外,她还有一些恼怒。 ……她真是受够了这种谁来都能对她降维碾压的情况。 指节处的芥子戒硌得她掌心生疼,姜听白一点点摩挲过戒指上嵌着的晶石,紧紧的按着它。 这里边有能一击瞬杀的符箓,还有……流霜剑。 那名僧人却突然说话了。 他幽幽的看了她一眼,嘴里道了一句佛号,语气十分的慈悲:“罪过,竟然让你活到了现在。” ??? 姜听白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话说的,她难道做过什么罪大恶极伤天害理的事吗?这人简直跟他爹的魔教中人一样。 但是形势比人强,她还在不动声色的把手往背后背,因此没敢出声怒骂,只是小心开口拖延道: “…我与您未曾见过吧。” 他又道了一声罪过:“见 分卷阅读70 与不见,都是一样的,你都该死。” 姜听白此刻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她今天能活着脱身,有朝一日她一定要朝这个神经病脸上来一拳。 她藏在身后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火系的符箓扔出去就会燃烧起来,瞬发的灵力在一刹之间就能爆发出来,而在这一刻,流霜剑就能出鞘—— 三,二,一。 姜听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从芥子戒中取出来的符箓快速掷了出去,眨眼之间电光火石,剑鸣声铮铮,她已经握住了流霜剑的剑柄。 ……然而还是不够。 那几张符箓都威力极为惊人,掷出去瞬间爆出来的炙焰与冲击让她都险些没站稳,然而那名僧人动也未动,反而,站在原地,抬了抬手。 他从姜听白手里夺过了流霜剑。 通体清寒的流霜剑握在他手里显得格外怪异,他就这般握着端详了一会,才慢慢抬起手一挥。 这一挥流霜剑光凛冽,有青蓝掠影浮光,但只是一瞬,下一瞬流霜便从他手里脱手。 方才几张符箓都未让这僧人变色,流霜剑从他手里跌出时却好似让他受了一击,身形似乎踉跄了一下。 姜听白一愣。 僧人似乎也被这一变数所惊,立在原地很明显的思索了一会,又双手合十道了一句:“罪过,施主,打扰了。” 然后他如同一个普普通通的出家人一样,道了一句佛号,转身走了。 你吗的,姜听白站在原地,拳头都要硬了。 这什么精神病报社行为。 她气的要死,又没有办法,只好赶快将流霜剑捡回来塞进芥子戒,蒙头往山下赶。 这下也不舍不得灵力了,直接用雪霁降落瞬移,要是路上再遇到一个变态,她就走不了了。 所幸平平安安到了渡口。 杭玉为她找的这只船是只十分高大的客船,共上下三层,用以往南方搭载旅人和运输货物,在渡口处便人来人往上上下下,非常拥挤嘈杂,姜听白戴着帷帽,混在人群里,尽量低调的上了船。 她的易容丹已经失去效果了,因此只好严严实实的戴着帷帽,生怕在这即将出发的紧要关头功亏一篑。 也幸好大盛民风开放,女子独身乘船的虽然不多,但也不罕见。有几个梳了妇人发髻的姐姐,见她孤零零一个人,还特地提点她出门在外要万事小心。 正说着话,船慢慢的开动了。 姜听白的心此刻才终于放下来。 江面风清云阔,山隐水迢,姜听白摘下帷帽,长发被江风吹散,她隔着茫茫嘉陵江回头看去,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而她回看的那一眼眸底颜色,比湛湛云天更清澈渺茫。 ……她看向盛京的方向,像完成一场告别。 下一刻,她便推开厢门,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28. 江头故人 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 因为昨夜那一整夜的大雨, 因此下山的路并不好走,车夫驾着马儿尽量走的慢了些,好让马车能平稳行进。 顾言昭在马车内支了额角, 漫不经心的翻着手上的书。 他本该趁着赶路的时间睡一会的。 每年冬春两季他的寒疾都会复发, 密密麻麻如蛆附骨的疼痛阴冷要伴随他很多个日日夜夜。 但没事,他很善于忍耐。 喝一盏并没什么作用的汤药, 然后接着去筹谋那些仿佛永远也结束不了的谜局。 他已经习惯了。 所以昨夜,在他房间的那面墙被敲响时, 他也是这样的, 因为疼痛所以难以入睡, 索性坐在案前处理公文, 打算像以往一样熬到黎明,熬到天光乍现。 但是她敲响了他的墙, 像好奇又胆小的鸟儿,伸出爪子小心翼翼的试探。 即便看不见也能想象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清澈的, 明亮的,坦率而又温柔。 于是他不用再苦苦煎熬了, 天好像已经亮了。 理智告诉顾言昭他该睡一会, 以维持过会回京议政所需要的精力, 但人的心理是很奇怪的, 分卷阅读71 一旦越过了那条线, 就觉得多一次和少一次没差了。 反正最近也放纵过好几次了, 再随心一次又如何。 于是他干脆将手上的书放下, 更加心安理得的去想。 ……她应该已经看了那些信了吧。 她会是什么反应,什么心情呢?是早已经忘了年少时那段未曾谋面的往来,还是与他一样, 也始终谨记心中,难以忘怀?会不会生气,怪他直到现在才告诉她这一段缘分,甚至之前还对她,那么坏。 会不会…开心,和他一样为这一场失而复得而开心。 ……至于为什么不亲口告诉她,或是当面看着她读信,当然是因为这样更为妥当,让她能有一段慢慢接受的时间。 绝对不是因为他觉得难为情。 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要不要趁着今日进宫,请盛帝赐婚? 山路风急,似乎又要起雨,山风时不时吹起马车的锦帘,顾言昭一面透过忽有忽无的帘缝看着窗外林深水清,思绪却突然跑到九霄云外,这样想着。 把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娶回去,给她准备茜素红的嫁衣,像养一株娇贵无双的花一样,让她每一日都无忧无虑。 什么主掌中馈管理家事自然是不用的,她不用为这些杂事费心,孩子也最好不要,多少女子死在生产之痛上,他不会让她去受那样没必要的苦楚。 她只需要待在他能看到的地方,冬日雪夜时她靠在窗前看雪,他便坐在她身旁,为她画一幅小像。 还可以摸一摸她的头发,换来她回过头来对自己眉眼弯弯的一笑。 …… 不行,得先问过她的意思,万一她不愿意呢? 顾言昭少有这样患得患失,胡思乱想的时刻,此刻越想眉头皱的越紧,甚至想叫停马车当即掉头回去。 情爱能让杀伐果断者踌躇,世外清都郎坠凡。 他低着眼想了一会,总觉得心中有点微妙的不安,于是开口唤道:“顾二。” “是。”顾二在马车外,沉沉应了一声, “肃王留在京中的那些耳目,查的如何了?” “上次接到了线报,只是对方似乎早有所觉,没能捉到人,他们现在仍在追查。”顾二又补了一句,“是属下无能。” “无妨。”顾言昭揉了揉眉心,吩咐道,“无论是追查或是审问都记着,其中有个叫杭玉的侍女,不要伤着她的性命,明白了吗?” 方才还晴朗了一阵子的天边重又聚起层层乌云,风声愈大,似乎随时雨势便起。 顾二明白自家主上为何如此吩咐,于是连忙应下,又自己琢磨了一会,正掏心挠肝的想直言劝谏姑娘家可能不喜欢被情郎瞒着,瞒得过去倒也罢,瞒不过去那可是会出大事的,手下一名暗卫却递给了他一封夷华山下来的加急密信。 他拆开一看,差点都坐不稳了。 顾二还没想好怎么禀报,又来了一名暗卫匆匆奉上另一封加急密报。 是从盛京皇城送来的。 “主上,陛下急令,封锁整座夷华山,陛下要微服亲往夷华山。另外,天台寺传来消息,嘉平翁主…不见了。” 雨落了下来。 * 姜听白在自己的厢房里囫囵睡了一会短短的回笼觉,醒来后取了水洗漱一番,自己动手挽了一个清清爽爽的发髻,又从带的匣子中挑了一支样式活泼的发饰簪在发上,这才满意的看了看。 非常好,得好好打扮才对得起自己这张精心捏出来的脸。 出来玩就要开开心心,她好不容易离开了危机四伏的盛京,得趁此机会好好看一看大盛各处的风物美景。 客船再大,分给每个人住的厢房也都不会太过宽敞,姜听白打扮好了自己就不愿意继续待在逼仄的房间里,于是打算去船舷旁,看一看江面的风景。 临出门她又担心大大咧咧露着一张脸有些张扬,在芥子戒中取了一张面纱严严实实的戴好,这才安心出去。 千里澄江,翠峰如簇,江面风平浪静,因此船行的也很稳,姜听白立在船舷旁,撑着下巴吹风,舒服的眼睛都快闭起来。 她此刻终于有空思索方才出现的那名奇奇怪怪的 分卷阅读72 僧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于是一边心不在焉的看着江景,一边慢慢的琢磨着。 ……那个人好像是因为流霜剑,才突然走掉的。 那名僧人到底是认识她,还是认识流霜剑,还是……认识流霜剑的主人? 她依稀觉得以往那些她未曾留意过的细微之处此刻都串成了一连串的谜团,而她就被系在上面。 船上嫌厢房闷的不只她一个人,有许多人也都站在船舷旁三三五五的聊天,几名商贾正拿着舆图对着江面指点描画,计划着回程途中应该走哪条水路才能将南地的茶叶与绣品更快的运回盛京。 她旁边不远处站了三四名做普通修士打扮的男子,像是在给其中一名年纪较轻的少年指点什么一般,正一边比划一边说着,声音不小,姜听白并不怎么想听,但无奈风吹进她耳朵。 “……再过几月便是择天大选,你小子修炼若还是这副样子,师尊怕是连场都不让你上。” 那名少年像是被念叨的烦了,有些不服气的说道:“我知道了,这不还有好几个月吗?” “几个月能顶什么事。”其中一人哼笑道,“怎么,你以为你是涿光上面那位,想在择天选上一鸣惊人?” 姜听白听到此处,下意识看了那群人一眼。 他们在说涿光山? 其中一人原本并没有开口,听到这里顿时精神起来:“我这就不得不说了,当年那场面啊,我兄长可是亲眼所见…” “又来了。”其余几人都一脸无奈,由着开口的男子继续往下说。 “…那一年择天选办在孤月崖下,到了后程,那几位有名有姓的都已经有些气力难继了,鹿死谁手尚不可知,正在胶着之际……” …正在胶着之际,惊变突起。 那夜风起霜寒,天边正下弦月,有人凝气挥剑势如万钧,却被轻轻巧巧一指挡下。 白衣清冷的少年持刀立在月下,孤月崖下一刀霜寒,乌云蔽月狂风漫天,式毕回刀入鞘,天边明月失色。 孤月崖下斩月归,一式光寒五洲里。 “……故得此诗啊。” 那人感慨万千的叹了叹。 那名少年也不知第多少次的听完了这段讲述,沉默了半天才又问了一句:“您见过那把刀吗?” “啧,人家能上青云榜第一自然靠的不是那把刀!”中年男子习惯性的教训了一句,才又有些遗憾的说道,“我哪里得见,兄长也是只远远看了个影,不过是曾听人描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听说那柄斩月刀锋刃清寒,流光浮影,起势如天边皎月,与容淮那等人物配在一起,确实称得上是一式震五洲。” 姜听白方才听得入神,江风将发髻都吹得散乱,连同发上系着的面纱都一同松动起来,此刻容淮这名字让她心头一跳,下意识转头想仔细听,那薄薄的一方水红色纱幔便随着她的动作被风吹动,飘飘荡荡的飞出船舷。 眼看着面纱要随江风落下,姜听白下意识扶着船舷垫脚要捉,一刹之间,斜里突然刺出一柄长刀。 刀意清寒,却并不是对着她, 空中那一方柔软的水红色纱幔打了个悠悠的转,终于慢慢落在刀锋上舒展垂落。 红纱落于寒刀。 ……像天边那轮皎皎弯月,坠下人间凡尘。 姜听白不自觉的屏息,连忙转过眼去,撞进一片灼灼春色。 那春色不在两岸的青山湖光里,而是藏在一人眼底。 极致的美貌是有震慑力与杀伤力的,姜听白一直相信这一点。 所以这一刻她心跳加速,头脑空白,这是正常的。 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 是容淮。 他已经取下了那方红纱,在猎猎江风里低眉,眸光浅藏万里烟云,清越光艳,不可方物。 他俯首低眉的情态,会让人想起前人蹙金结绣的一切写尽少年风华的诗行,嘉陵江两岸所有的宜人春色,竟还不及他掠眸时那一瞬的琳琅耀眼。 甚至他都未笑,只是将那方红纱递给她,姜听白便已经有些晕晕乎乎了。 “姑娘,你的东西。” b 分卷阅读73 r 29. 郎艳独绝 荡漾木兰船,船中人少年…… “……师兄。” 姜听白抬眼看他, 还算镇静的介绍自己,“我是…听听。” 游戏里的师门是这么称呼自己的吧?她应该没记错。 容淮闻言,短暂的愣了一瞬, 他的眉轻轻扬起来, 浅浅一笑。 这一笑真的很淡,然而刹那间眼底笑意流转如波光涟漪, 恍如能驱散风雨夜里遮月的阴霾。 他仔细看了一会她,像是努力想亲近的, 却有些生涩的唤道:“…师妹。” 生分其实是很正常的。 虽然游戏背景设定下他俩是同门师兄妹的关系, 但容淮惊才绝艳, 年少成名, 青云榜上霸榜数年无人争锋,姜听白却是出身皇家被送来养身体的记名弟子, 虽说不知道为什么青阳真人对她还挺好,但她完全是在涿光山上给自己的舒适圈搭了一座大别墅,咸鱼了十几年, 和容淮这种传奇人物别说打交道了,连面都没怎么见过。 不过这也影响不了姜听白喊师兄喊得极其心安理得, 心安理得都不算, 她甚至还想拿着大喇叭对着嘉陵江乐滋滋的大喊十几遍师兄。 没办法, 美人会有谁不爱吗?她玩游戏时就为他氪的最多。 “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容淮刀已回鞘, 闻言看向她, 回答道:“我收到了师尊的传信, 说你要独自一人回云中, 师尊令我护送你回去。” 他声音十分清朗,便如曲水中沉落明亮玉石,有种少年特有的意气, 让人听之心喜。 师尊……难道是杭玉提前联系过了?姜听白心里这么猜测,面上笑吟吟的先感谢:“那麻烦师兄啦。” 她真心实意笑起来便露出颊侧两枚小小的梨涡,眼睛也弯弯,江风吹动她鬓边碎发,让她看起来像只毫无攻击性的小动物。 能一刀斩月的少年似乎并不擅长人情世故,更不会与女孩子单独相处,容淮只能也学着她的样子,努力的牵动自己的唇角。 淦,他笑起来怎么这么好看。 姜听白严肃的在胸前比了个双臂交叉的动作。 “…师兄笑的太好看了。”她胡言乱语,“会被妖怪抓走。” 她本身其实是个很爱说俏皮话的性格,只是之前在盛京难免要压着自己的性子,而现在身处去往云中的船上,面对着的又是官方盖章性格最好的师兄,于是她要比之前放松很多。 两人站在一起容色太盛,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因此船上几乎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的看着他们,那几个方才津津乐道容淮的也在装作不经意的看着,但无奈他们几个都没见过容淮的长相,因此此刻也并不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容淮本人。 女孩子生机勃勃,面上的神情都鲜活的花明雪艳,容淮收回目光,虽然没有笑,但眉眼间的神色很纵容,点了点头。 他说:“好。” 于是他就真的乖乖不笑。 姜听白发现,他身上有一种如水又明朗的温柔。如果说顾言昭是宛如白雪覆玉佛,无论如何温和也能隐隐感到无法掩盖的疏离淡漠,那容淮就是初春细雨里霞间云后那一弯月,照耀的姿态温柔又旖旎。 于是她试探着继续和他讲话:“师兄之前就在这艘船上吗?” 他听她说话时微微扬眉,似乎是个自己也不曾注意的小动作,极其秀逸的眉色烟青,像滟滟江波上青山含黛。 “是,我这次下山游历,接到信便直接上了船。” “师兄是打算待我上船后找我?” 容淮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是。” “可是师兄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和我见过面了。” “……我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 他像是比对着回忆看了看她,形状美丽的眼睛便不由得弯了弯,“…没怎么变。” 呜,美人做什么都好看。 姜听白被激发出了乙游的原始技能,想立刻翻翻自己的小包裹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能送给漂亮哥哥,好加一加对自己的好感值。 她想起她真的有东西可以送。 “师兄你看!”姜听白取出一枚掌心大小的贝壳来捧在手心里给他看,这是 分卷阅读74 方才一位梳着妇人发髻的姐姐看她独身一人,怕她路上闷送给她的小玩意,放在耳边能听到低声的海浪与风声,是她丈夫出海从异国带回来的。 姜听白巴拉巴拉的介绍了一堆:“我借花献佛送给师兄!师兄要是晚上睡得不好,可以睡前听一听。” 这就是标准的白噪音,助眠一级好物。 容淮猝不及防收到了多年未见的师妹的礼物直球,想到什么,面上不由得红了红。 “其实我也准备了……”他似乎是有些苦恼,“我买了能送给姑娘家的东西,不知道合不合适。” 他想着要与多年未见的小师妹见面,自己为长,总该准备一点礼物以表心意。 可是这个师妹并不修道,于是他多年来唯一的社交手段——灵石,送不出去。只好在来的路上转了许多家店,想买一个姑娘家喜欢的东西。 他取出来,有些忐忑的给她看:“……你喜欢吗?” 是柄小小的半月形玉梳。 形状刚好与他掌心一般大,梳齿规整,梳背上透雕了几朵盛开的莲花与半开的花苞,其间辅以缠枝枝叶,构图疏朗雅致,是件很精巧难得的物件。 姜听白没忍住偷偷笑了笑。 在大盛,男子会赠给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玉梳,有为君绾发的意思。 不过看样子容淮肯定是不知道这种事,想必是他在买东西的时候,店家以为他是要送给心上人的,便挑了这个卖给他。 姜听白觉得有趣,但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大大方方的接受了:“谢谢师兄,我很喜欢。” 容淮顿时放心下来。 能说的话说完了他便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他并不擅交际,因此平日除了闭关修炼几乎不与人交往,更何况是与姑娘家单独相处,但即便是沉默,他也不想离开。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侧眼看了看身边的人。 清清爽爽绾着发髻的小姑娘正拿着他送的玉梳左看右看,江风吹动她长发,温柔又缠绵。 他觉得很神奇。 为什么待在她身边,他心里的那个声音……就不见了。 不再吵嚷,不再叫嚣,不再扰乱消磨他的灵智,他终于得以拥有片刻的宁静。 到底是为什么…… “…师兄,我想要麻烦你一件事。” 容淮被打断了思路,闻言道:“你说。” 姜听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个请求可能有点…难为人,师兄要是觉得麻烦可以不答应的。” 容淮看着她仰着头一字一句的与自己说话,担心她会累,于是主动俯下身与她平视。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眼前的师妹就是金枝玉叶外加毫无修为,小时候似乎还经常生病,需要睡觉和吃民间食物,甚至连冷一点的风好像都吹不得,脆弱程度几乎超出了他认知里的所有人和物。 于是他认真说道:“没事,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帮你。” “……我想修炼,师兄可以教我吗?” 脆弱且毫无修为的小师妹这样说道。 容淮一怔,又下意识的扬起眉来。 姜听白见他没有作声,以为他不愿意,也算是意料之中,便又补上一句:“师兄别有负担,我其实也只是这样一说……” 哎,毕竟是青云榜第一的开挂人物,教她这个菜鸡入门确实有点难为人家。 “不是。”容淮出声道,“我没有不答应。” “只是,怎么突然想要……”他绞尽脑汁,试着问道,“受到别人的欺负了吗?” 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好像比较靠谱,于是顺着说下去:“如果你是想杀一个人的话,我可以去。” “诶?不是那样的。”姜听白连忙摆手。 “我只是想……变强一点。”姜听白觉得这句话有点中二,于是又补充道,“前段时间一直照顾我的杭玉不见了,我没法找到她,我想变得厉害一点,这样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还是有点中二。 但是容淮听懂了。 模样柔软又娇艳的小姑娘却说着想要保护别人的话,这种样子确实十分动人,他觉得这样子很好,但又说不出 分卷阅读75 别的话来,于是只能短暂的应一声“好。” 姜听白听见这句好睁大眼睛,惊喜道:“师兄你答应了吗?” 容淮有点疑惑。 难道他没有表达清楚? 看来和小师妹说话时,应该多说几个字,最大限度的清楚明确一点。 他记住这条相处准则,开始应用:“是的。我答应了,教你修炼。” 呜呜呜这是什么天使,人美还心善。 姜听白都想抱着他的胳膊摇一摇了,但到底还存有理智,就只是往他身边凑了凑,大力夸赞他,嘴甜的不得了:“师兄你真是太好啦,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的人啊——” 容淮之前还能应付,这下是彻底不会了。 可怜他前半生听过不知多少华光溢彩的赞美之词,却从来没有被小姑娘眉眼弯弯的当面这么简单又直白的夸赞过,当下脸都红了,本就生的精致美艳的眉眼更是潋滟,几乎要融了一江风春色。 他实在说不出话来,又觉得若是沉默会显得太过不近人情,于是只能尽量镇定的回答:“……谢谢师妹,你也很…善良。” 姜听白觉得自己被击中了。 是她不为人知的恶趣味被击中了。 大美人,温柔大美人,温柔还社恐并且被她夸害羞了的大美人。 天晴了,姜听白觉得自己又行了。 30. 水寒江静 毛茸茸的嫉妒心 这艘客船上竟还提供餐食。 有专门的小厮一一敲开厢房门送餐, 不过情理之中的质量很差,一小碗米粥并一碟甚至看不出来菜色的小菜,姜听白挑了几筷子就不愿再动了。 由俭入奢易, 由奢返俭难。 她已经被统治阶级的骄奢淫逸生活所腐蚀了, 姜听白痛心的开始自省。 也是在这时,她才意识到容淮这等修为早已辟谷了, 是不需要进食的,这更坚定了她要修炼的决心。 只是一餐不吃, 也没什么大碍, 姜听白自己都没往心里去, 倒是临睡前容淮得知她没有吃晚饭, 想了半天取给她两枚红艳艳的灵果,还十分贴心的向她解释道:“这种果子味道很好, 就算没有修为也可以吃的。” 味道怎么样姜听白还不知道,只是这两枚灵果样子着实好看,光泽饱满, 颜色红艳,美貌程度比现世加了七八层滤镜的果子还要高, 姜听白捧着看了半天, 简直想先为它俩画一幅静物练习。 容淮见她只是看着却不吃, 想到了什么。 “……对你来说太硬了吗?”他低下好看的眉眼, “我帮你切开?” “诶?”姜听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睁大眼睛。 她开始好奇自己在容淮心目中的定位了。 容淮对她, 简直就像曾经对宠物一无所知的自己突然得到第一只猫猫的样子, 喂零食怕咬不动,摸摸头怕不开心,猫猫爬个杆跑个酷她都要张开手臂在下面接着, 生怕小祖宗一个没踩稳掉下来,小心谨慎程度堪比对待一个纸糊物品。 容淮也是这么想自己的吗?给她果子吃都怕她崩了牙。 她觉得好笑,因此眼角眉梢便无意中带出隐隐的璀璨笑意来:“不是啦…我怎么可能咬不动,我牙齿非常好的!是因为师兄你给我的这两个灵果长的好,所以我才会多看几眼。” 灵果长的好…? 容淮未曾听过这么奇怪又…可爱的形容,他身边也从来没出现过会关注欣赏一枚小小灵果的人,于是只是觉得神奇,无意识的弯着唇角笑。 笑了一会他才觉得好像不妥,师妹既然夸了他送的灵果,那他也不能什么都不说,思索了好一会才回道:“你喜欢的话,回去之后涿光上面有很多。” 不对,这句话是不是有些歧义,像是自己在暗示师妹没有见识? 容淮像是研究心法一样思考了片刻,还没能想出补救的话来,姜听白已经干脆的把灵果放进嘴里咔嚓咬下一口。 “唔…好甜。”她嚼吧嚼吧咽了下去,对容淮笑着道别:“谢谢师兄的果子,我回房休息啦。” 容淮想了半天却被小姑娘这句话叫了停,慢慢眨了眨眼睛作为反应,迟半拍的应了声“嗯 分卷阅读76 ”。 姜听白当然不知道容淮心中所想,船上没什么娱乐活动,眼看着天快黑下去,她就想自己回房休息了。 但睡是睡不着的,今天下午已经睡了午觉,姜听白现在十分精神。于是她进了厢房便换了一身柔软松快的衣裳,又洗漱了一番,便清清爽爽的盘腿坐在榻上。 她一边咬着灵果,一边从芥子戒中取出青鸟笺来。 今日一整天都在绝命逃亡,她根本没空看,此刻翻出来,发现熙光给她写了许多条来信。 ——姐姐你在做什么呀? ——很忙吗,可不可以和我讲一句话呀? ——那好吧…我不打扰你了。 ——只是说一句话可以吗?姐姐给我写一个字就好! ——…这样也不行吗? …… ——姐姐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 ——我马上回来! 姜听白一条一条翻下来,看到这里吓了一跳,连忙写道:“我没事!你不用回来的!” 熙光仿佛真的是每时每刻都守在青鸟笺前的,下一刻他的回信就亮了起来: “姐姐终于理我了!我一直在担心你。” 姜听白原本还没什么感觉,现在立时愧疚了,连忙先道歉,顺带把不回信的理由原原本本的解释清楚。 “对不起呀熙光,我不是故意不回的。今天我累了一天,好不容易才从盛京逃出来,到了现在才有空闲下来。” 熙光更着急了:“姐姐离开盛京了?那你现在在哪里呀?那艘船上吗?只有姐姐一个人吗?” 呜果然只有自己养的崽崽最关心自己。 姜听白一个一个认真回答涌过来的问题:“是!已经离开盛京了,我现在就在杭玉让我坐的那趟船上。而且不是我一个人,我有个师兄,他人特别好,修为也很高,会陪我一起回云中。” 熙光又有问题了,不过这次只有两个字:“师兄?” “对。”姜听白养崽非常有耐心,“师兄是什么意思熙光应该知道吧?我们有同一位师尊,他来送我很安全的。” 就是那样才不安全! 熙光从树上坐了起来,眉心的暗红印记都亮了几分。 这是一棵年岁很大的树妖,长在妖界入口处,数百年来吞吃了不少初入妖界懵懂大意的小妖,因此枝叶蔓条生的极其繁盛张狂,往来人妖两界的修士妖物都会专门避开来走。 但那是之前了,熙光将那枚不小的墨绿色妖丹拈在指尖转了转,不甚在意的扔去了脚下。 他在想姐姐口中的这个“师兄”。 妖族是没有师门这种东西的,比起罗里吧嗦的拜师、学习和继承,连杀带抢才更高效有用并且符合妖族的妖生观。因此熙光对于师兄这个身份的了解,全部都来自于姜听白看的话本。 在所有话本里,师兄和师妹都感情很好,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哪怕是会有不长眼的坏人在中途破坏挑拨,结局也一定是两个人结为夫妻,双宿双飞。 熙光觉得自己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是不是长的很好看?” 姜听白刚啃完一个灵果,看到这个问题下意识写道:“你怎么知道?” 又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妖术?” 熙光控制了一下自己蠢蠢欲动要冒出来的耳朵,又借此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不行,不能生气,听那些狐妖说,人族都喜欢温顺不嫉妒不乱吃醋的类型。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手上还是控制不住的写道:“比我还好看吗?” 姜听白一脸疑惑。 这怎么比,你是兔子他是人啊。 但这话不能说出去,作为一个养过猫猫的人,姜听白很明白毛茸茸的嫉妒心理,她以前去趟猫咖都得再洗个澡才敢回家。 于是她照顾对面小兔子奇奇怪怪的攀比心,非常巧妙的回答道:“你比较可爱。” 小兔子开心了。 耳朵也不立了毛也不炸了,眼睛都没那么红了。 姐姐 分卷阅读77 夸他了,说他可爱。 师兄又怎么样,既然是师兄肯定年纪很大,怎么可能有他好看!而且他还可爱,他还有毛。 修为高也没用,还不一定谁高呢。再说人族修士不就是那几样,炼丹练剑的,舞刀弄枪,风吹日晒,姐姐才不会喜欢。 况且,这人竟然还陪姐姐两人一起回去,一路上免不了朝夕相对,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其心可诛,可耻,可不要脸! 姜听白在对面自然是不知道熙光复杂的心理活动,她慢慢啃完了第二个灵果,想起了今天的正事,于是又写道:“熙光呀,不说这个了,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熙光此刻被那个可爱哄的心花怒放,如果有尾巴早就摇得欢快,字里行间也能看出来积极:“姐姐你问吧,我知道很多的!” 姜听白回忆了一下,详细的写道:“……装束是僧人打扮,长着一副年轻人的脸,身体却如同垂暮老人一般佝偻衰老,修为深不可测,性情也…很古怪,你有听说过符合这种描述的,什么人或妖吗?” 她还是很介意今天下午碰到的那个人。 很快,熙光的回答就亮起来。 “我知道,听姐姐的描述,应该是伶仃僧。” 伶仃僧? 姜听白喃喃重复道,却没有再下笔追问,只是等着熙光给她解释。 “他不是人也不是妖,非要追究起来,应该算个堕了魔的半鬼,游走在阴阳两界,无法轮回。” “他曾经是个修为不低的佛修,却不太守规矩,杀了许多人,按照佛修的说法,是犯了嗔戒。据说猖狂了很久,最后败于当时的一个修士剑下,也不知道为什么侥幸没死,于是便不人不鬼的游荡在人界。” “听说是经常出没在佛寺附近,还是滥杀凡人,不过兴许是被那个差点杀了他的修士吓着了,凡是曾胜过他的人,他都会绕着走,不敢招惹。” 熙光把自己知道的关于伶仃僧的消息全都写了出来,写完才想起来问:“姐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姜听白还在看他写的东西,于是顺手回道:“今天我碰到他了。” “啊?” 熙光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姐姐有没有受伤?” “没事没事,他还没动手就跑了。” “都是我的不好,要是我在姐姐身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诶?”姜听白正在思考这个伶仃僧,却看到熙光正在委委屈屈的自责,连忙又抽出神去安抚,觉得自己活像个国事还没忙完又忙着哄美人的昏君。 “这哪里是你的错啊,熙光这次出去是帮我的忙,我该谢谢你才对。” 这一说估计就停不下来了,姜听白十分有先见的结束话题:“先不说了,我好困想睡觉了,熙光也快休息吧,我们改天再讲好不好?” 熙光虽然不太愿意,但又想着姐姐今天累了一天,也只好乖乖应了一声:“好吧,那姐姐快睡吧。” 31. 故人何在 花前失却游春侣,独自寻芳…… 姜听白仰躺着, 又想了一会伶仃僧的事情。 夜里江风有些凉,吹浪动云,夜船潇潇, 她方才开了半扇窗透风, 因此可以听见外边隐隐的行船水声。 琢磨了一会,她大概有了眉目, 正想从芥子戒中摸出流霜剑再看看,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停顿了片刻, 还是慢慢的, 将一方匣子从芥子戒中取出来。 ——是顾言昭给她的那个。 匣子模样做的精致, 用的木料是珍贵难得的降香黄檀, 匣身暗镂着溶溶缭绕的云纹,金属的搭扣设计的很巧妙, 看似是要用钥匙来打开,其实只需要指尖一挑。 风格很像是顾言昭会用的东西。 姜听白坐起来,将匣子放在榻边窄窄的小窗台上, 却没有急着打开。 ……可能真的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她在今日在天台寺时, 临走前行李收拾得慌乱匆忙, 百般踌躇之下却还是带上了这个。 匣子里会是什么呢? 她斜斜靠在窗台上, 撑着下巴, 专注的盯着面前的匣子, 心里胡思乱想。 分卷阅读78 宝物?法器?还是写着问题答案的一封信? 姜听白这样猜测着, 伸手挑开匣子, 金属搭扣发出很清脆的一声声响。 她愣住了。 ……不是一封信,是很多封信。 匣子里静静盛着满满的赤霜树的叶子,应该是施以秘法保存过, 叶片仍然饱满润泽,赤红如花,如同刚从溪边高树上摘下来的一般。 每一片红叶上,都书着密密麻麻的字行,字体清俊秀逸,是顾言昭私下惯用的天骨鹤体。 姜听白怔怔看了半晌,心中情绪复杂澎湃连她自己都难以辨明,只是下意识的拿起其中一片红叶,动作很小心,像是生怕碰坏了一般。 流水折叶,红叶传书。 竟然……果然。 姜听白抿起唇,想起昨夜山寺雨斜,沉沉暗室里,他隔着一堵墙纵容她心血来潮的问题,叙说的语调缱绻。 ——“十四岁那年,我认识了一个人。” ——“那应该是,我记忆里最宝贵的画面。” 她自始至终懵懵懂懂,甚至听得睡意昏沉,全把自己当局外人。那他呢? 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隔着一堵墙的她,娓娓道来曾经两人的过往。 那些只有他铭记于心的过往。 姜听白垂下眼,一字一句的去读手中的红叶。 “……今日整整下了一日的大雪,此刻我在书房写下这行字时,还能听见屋外积雪压垮枯枝的声音。 云中冬日温润,你应当无需受这样的苦寒,只是雪停后可以踏雪寻梅,取梅蕊上的一点雪水泡茶,据说可以使茶汤清冽,也算一点乐趣,你应该也会想试着尝尝。” 屋内光线暗,江风又渐渐大起来,姜听白生怕红叶被风吹坏了,急忙合了窗子,拿着这片红叶朝一旁亮着的灯盏靠了靠。 “…雪厚难扫,估摸着明日朝议不会举行。向你讲一件有趣的事,前几日也是大雪,新上任的礼部侍郎在上玉阶时没有踩稳,不慎摔了下去,又撞倒了年事颇高的郑大学士,被罚了御前失仪不算,自己心下也颇为难堪,待在府中一冬都未曾出门。 …不过背后言人总是不好,我已经多看了半个时辰的文书自罚,你觉得好不好? 屋外雪深,更响已过三声,搁笔至此,遥望珍重。” 叶尾后落了款,他只写了时间。 崇安十八年,冬。 崇安十八年……按照时间推算,是顾言昭初入朝堂不久。 姜听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无意识的,又拿起一片红叶。 她有意先看了看落款,是崇安二十年,冬。 匣子里赤霜叶的摆放原本应该是按时间来摆的,只是她今日收拾行李时匆忙,动作间不小心倾倒了匣身,因此红叶便乱了顺序。 ……只是随手取的两片红叶,这中间,就隔了两载春秋。 “…南越的冬日与大盛颇为不同,不见雨雪,只是湿冷难耐。随行的人都私下叫苦不迭,只是不敢在我面前显露,其实他们不知道,我也不喜欢这气候,因此每日要比平常多饮许多杯热茶,以此去去湿气。 今日于南越皇宫饮宴,无意中瞧见殿内安放了数个水瓮,瓮内养了莲花,是未曾见过的种类,花瓣的首尾两处颜色不一,淡匀浅抹,听人介绍是叫作胭脂塔。也不知是如何养的。在冬天也能盛放。 一同的礼部官员为家中幼妹专程去讨了种子,想回去以后植在自家庭院里,也分给我少许,我本想拒绝,又想到或许你会喜欢,说来也有些玩笑……总之是留下了,若能顺利返回盛京,便着下人丢进池子里,由它自己长吧。” 姜听白伸手将灯盏捻亮了一些,又仔细读了一遍。 ……南越,这是顾言昭身在南越时写的。 她一边读着红叶上看起来平静安宁的字行,一边忍不住分神去想,崇安二十年那个去国离乡,远赴敌国的少年使臣,是如何在群狼环伺朝不保夕的时日里,从容铺纸提笔,给一个不可能回信的人,写一封无人读的书信。 他不讲处境如何艰难,肩上责任如何重大,心中愁苦如何抒发,他只是风轻云淡的,平和而又温柔的,写一写在敌国王庭遇到的一株莲花。 姜听白 分卷阅读79 不禁闭了闭眼。 也许那场南越皇宫的宴席上便埋伏着暗卫修士,只等南越大皇一声令下便要将敌国来使斩杀,也许那场宴席上杯酒藏锋,斟饮间一来一往便是风云变幻夺城掠地。然而那位年少病弱的使臣,三言两语间夺定乾坤,和风细雨下力破万钧,言毕满座皆惊,他举金杯,从容饮下。 那一刻,他看向殿角,不在意席间人皆静默。 他想的是,那个年少相识的姑娘,会不会喜欢这株莲花。 姜听白又拿起一枚红叶。 落款是崇安二十四年,秋。 “……我试了许多次,可盛京城中总是种不活赤霜。 于是只好时常遣人去云中摘,再施以秘法千里迢迢的送回来,虽然用起来尚可,但总是不如从前在书院,我推开窗便能摘下一枚。 只是这样,云中当地的百姓之间恐会有传闻,有身份不明的人大肆采摘赤霜叶运去盛京,实在蹊跷。如果真有这样的传闻,想必你也会听到? 这几日盛京天气转凉,不知云中如何,想起你曾经抱怨秋日天气阴晴不定,让你穿错了衣服着了风寒,如今长大了,应该也不会再犯这种迷糊。 更响三声,行笔至此,望加衣加餐。” 姜听白放下手中的红叶,慢慢的,趴在了桌子上。 当时玩游戏时,流水折叶的活动,她做了将近一年。 她只把那个活动当树洞,因此什么不好跟人讲的废话都在那里写出来,因为收到的回信总是文绉绉的,她还赞扬了一番游戏设置的沉浸式体验,有时也会专门将自己的烦恼写的更符合游戏背景一点。 直到收到那枚玉坠,她以为是活动下线,于是也没有再放在心上。 但是有人放在心上。 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 姜听白低下眼,迷蒙烛火里她眼眸有几分水意氤氲,她翻过一枚红叶,在背面用指尖轻轻触碰,一字一字写下: 山高水远,也望你,加衣加餐。 * 姜听白这边厢房的灯火很久都没有熄,但不远处另一间厢房,一入夜就暗了下来。 容淮正靠在窗前,偏头听着那枚师妹给她的贝壳。 有没有烛火照明于他都无影响,所以他并没有点烛。 只是借着沉沉暗室里透过木窗的那一点月光,也依稀可见他眉骨精致,挺鼻秀唇,半阖着眼的那一点眼睫弧度,都是不可言说的风情。 贝壳里是绵长又无止境的浪涌风声,就如姜听白说的一样,确实十分助眠,只是容淮早就不需要用睡眠补充精力,因此他并没有理解这份礼物的意义所在。 但不理解归不理解,师妹送他的礼物便不能辜负。 其实他这许多年来受万人瞩目,收到的珍奇宝物不知凡几,也从未曾正眼好好看过一个。只是心里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念头,只觉得这位师妹年纪小,心思又单纯,对着他给的一个普通灵果也认为好看极了,诚心诚意下捧出来的一件礼物,他如果不认真对待,那也确实太不好了。 所以他便举着这枚贝壳,听了两个时辰之久。 直到夜已经很深,他才觉得可以了,将那枚贝壳妥善的收好。 手边的斩月刀在夜色里沉沉如流水,容淮垂下眼睫,指尖轻轻拂过森寒刀身。 ……又开始了。 他皱起好看的眉,旋身坐在榻上合眼修炼。 心诀运转过三周,他眉头皱的愈紧,周身灵力浮动汹涌如沸水,斩月刀也像是察觉到主人的状态,蜂鸣不已。 下一刻,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他倏然有些难支,向前斜斜倒去,一只手撑在榻沿。 长发散落,他低声喘息,慢慢睁开眼来。 这一眼再与先前不同。 如果说平常,他是天边明月一般的光辉皎洁,那么此刻他微微下俯的脸,斜斜逸飞的眉,都如同暗夜里雾渺烟气下的沉沉繁花,昳丽危险。 容淮抬起眼来。 黑暗里一双眸子微微上挑,惊心动魄的一段弧度,他斜斜一掠,将那枚贝壳又拿在了手里。 明明是与方才一模一样的动作,可他此刻面上神情奇异散漫,玉 分卷阅读80 白指尖拂过贝壳的动作,旖旎暧昧仿若抚摸美人颊侧。 他把玩了许久,轻轻笑起来。 贝壳中仍然能听到水声风声,他微偏了头举到耳边去听,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边朝着窗边慢慢走去,一边悠哉悠哉的用指尖轻点着贝壳。 窗外有滔滔江水,在弯月下粼粼波光。容淮低眼凝视片刻掌心的小小一只贝壳,像观赏上界神祇遗落的一点烟霞。 下一瞬,他反手一扬。 木窗随即被合上,只有贝壳无声无息,落入沉眠的嘉陵江。 32. 杨妃色 初阳照积雪,色如胭脂水。…… 姜听白果然晕船了。 她晨起以后就不怎么舒服, 头重脚轻的要命,用过早膳之后更是如此,半晌才想起启程前杭玉曾专门嘱咐过的话, 连忙翻出带的晕船药出来, 胡乱就着冷茶咽下去,又躺了一会才舒服许多。 姜听白一直躺到快晌午, 感觉自己又能满血复活。她是典型的记好不记坏,症状减轻很多后就又嫌房间里边闷, 待不下去了, 看着窗外日头正好, 便跑出去到外头透风。 正巧, 走廊上有名穿着石榴红罗裙的妇人正倚着窗看江,听到声响回过头来, 绽出笑来招呼道:“妹妹也在房里待着闷?” 是昨日那位送给她贝壳的好心姐姐,长得很漂亮,颇有种绣面芙蓉的美, 名字也很好听,叫程素怀。 姜听白连忙弯起眼笑着应道:“是的。”她走过去几步, “还得在这船上待七八天呢, 想想就发愁。” 程素怀住的厢房离她不算太远, 她很乐意在无趣的旅途中和好心的姐姐聊聊天打发时间。 “坐船就是这个样子的。”程素怀向来喜欢长的好的小姑娘, 因此很愿意与姜听白多说几句话, “找个有趣的玩乐便好过许多, 我小时候经常跟着我父亲伯父坐船, 南下去收购货物。我年纪小耐不住闲,撑了半天便哭着喊着要下船,婶婶们便抱着我打叶子牌, 很是有意思,时间便快多了。” “姐姐幼时家中便行商?”姜听白听完了她的话,好奇的问道。 “是呀。”程素怀应道。 其实大盛轻商贱商,对商贾人家的科举入仕都有限制,因此许多商贾出身的人有时是羞于提起的。但姜听白问得自然而然,眼神也清澈平和,程素怀本身更是直爽坦荡的性子,因此说得很爽快。 “我家从祖父那一代起便行商,这么多年经营下来,说句见笑的话,也攒下来不少家业。幼时每年初春时南下采买,算上随行的管事伙计,得包整整一艘客船。”她年纪不轻了,然而此刻说起小时候的往事,面上笑容仍然欢喜纯澈如小姑娘一般,“伙计们在船上喝酒聊天,点货记账,我便跑来跑去,在他们中间躲着玩。” 姜听白听着她的描述,也觉得有趣,便更专心致志的听她讲。 “不过说起来都是以前了,”程素怀笑着叹了一口气,“我也是好多年没能再坐船去南地了,这次竟然还有些坐不惯了。” 姜听白咦了一声,顺着问道:“这是为什么啊?” 程素怀摇了摇手中的团扇,风韵犹存的面上有些无奈,她低声道:“果然还是小姑娘,你说能是为了什么,年纪到了嫁了人,自然就不能再如小时候那般自由了。” 姜听白皱起眉来。 她心里觉得不太开心,但这种事她不开心也改变不了什么。于是她勉强笑了笑转移话题道:“那姐姐这趟是要去哪里啊?” “去给我外祖母贺寿,就在汝南。”程素怀答道。 汝南是云中洲境内的一个地方,据说盛产云锦。 “听说我的姊妹们都已经到了,就我去的最晚,估计到了后肯定要罚我。”她又举起团扇轻摇了两下,不经意间露出被长袖盖住的,缠着麻叶的指甲。 她看到自己的手指,突然想起了什么,凑过去看姜听白的手:“你的指甲可曾染过?” 姜听白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她拉了过去。 她确实是没染过,素着一双手,指甲干干净净。程素怀拉着翻来覆去看了好久,一边看一边点评:“妹妹的手长的好,手指又细又白,指甲也窄,不染也忒浪费了。让我想想……丹色不好,我那有杨妃色的凤仙花,染上去一定合适。” 姜听白受到了仿佛以 分卷阅读81 前现世时走进美甲店的热情招待,觉得又好玩又尴尬,连忙阻止她:“姐姐不用麻烦啦,我……” “一点都不麻烦!你在这等着,我去我房间里取来。”她根本不等姜听白回答,已经提着裙角往厢房跑了,团扇都扔在一边忘了拿,看着确实十分积极,没一会便带着东西回来了。 花瓣,石臼,白矾,麻叶,线绳……程素怀一样一样的将需要用到的东西摆好,又神神秘秘的跟姜听白低声说道:“你不知道,这是我前些日子才得来的方子,寻常用凤仙花染指甲,得整整包一夜才能好,可用我这个方子染,一刻钟便能好,一点也不会掉。” 她边说着,边解开自己指甲上的麻叶展示给姜听白看:“这是我方才出门时才染上的,就与你说这一会话的功夫便好了,怎么样?我没有诓你吧。” 她染的是鲜亮艳红的颜色,在灼灼日光下很是亮眼,姜听白找回了几分在现世和好姐妹互相分享好东西的感觉,忍不住捧着下巴星星眼:“好漂亮。” 程素怀也开心,磨花瓣磨的更起劲了,一边小心翼翼的替她染上,一边想起什么淡笑着说道:“我这个人于儿女缘上没什么福分,成婚这么多年也未曾有个孩子。” “…家里人都希望能得子,我却想要个小姑娘,等她大了些,便这样给她染染指甲,梳个好看的发髻,千宠百宠的养着她长大。” 她说完自己都觉得太沉重,于是手下动作快了些,一个一个仔仔细细的包好:“等一刻钟便能取了。” 说着话打发时间,一刻钟确实是很快的,程素怀掐着时间给她取下来,一看就满意的笑起来。 “瞧,我都要看呆了,水灵灵的。” 姜听白也忙探过身去看,确实染的好,颜色均匀,剔透玲珑。 果然,做美甲会让心情变好! 程素怀替她染完了指甲不久后就回房午睡了,姜听白因为才躺了好一会,因此完全睡不着,想了半天打算去看看容淮在不在房里。 嗯,说好要教她修炼的,她得做个勤快的学生去请教。 她一路小跑去了容淮的那间厢房,隔着门敲了敲却没有回应。 不在房间吗? 姜听白在原地踌躇一刻,正想着是回房还是留在这里等等,便见走廊外,容淮正朝着这边走来。 此时江上起了风,吹得他发尾散乱,天光明烈下他一身白衣,神情清冷,在风中像要随云浪江风而去。 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姜听白没由来的想起了这阙词。 容淮低着眼,眸中有晦涩情态难懂,待再抬眼,看见在面前站着的小师妹,便下意识长眉轻轻一扬,问道:“师妹,你怎么在这?” 姜听白没有察觉到他有些与平日不同的状态,只是抬起手来将指甲给他看,笑着道:“师兄你看。” 她玉白手指大咧咧亮在日光下,甚至有几分晃眼。 精致的过分的指尖上落了淡淡的杨妃色,如同初绽荷瓣上最剔透姝丽的一点粉,不,比作荷花都稍显匠气,更像暮色天边那一抹缭绕云霞,白夜间那一眼的短暂艳色。 容淮专注的注视了好一会,抬起头来对她说道:“很好看。” 他仍像初见时与她一样讲话一样,微微俯着脸,好让她能看着自己的眼睛。 姜听白满意了,又伸了一会才将手收回来,反应过来才觉得自己刚刚的动作好像小狗。 伸着爪爪求夸的小狗。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这才想起来问道:“师兄去哪里了啊?” “我……” “诶?”姜听白眼尖,注意到什么,“师兄怎么还拿着我送你的贝壳?” 容淮下意识垂眼看了看右手拿着的贝壳。 ……那是他用了咒诀,找了一早上才从江水里找到的。 他觉得有些歉疚,又无法与她言明,只好微微一笑,说道:“因为很喜欢,所以一直带着。” 诶?师兄怎么突然……这么说话。 姜听白竟然支支吾吾起来,忙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好东西啦……谢谢师兄这么喜欢。” 她想到正事,就接着说道:“对了师兄,你现在有空 分卷阅读82 吗,之前说的修炼的事……” 容淮了然,点了点头:“可以,去我房间吧。” 他一边推开门缓步而入,一边侧过眼来问姜听白:“修行门类繁多,且并无优劣高下之分,择一自己偏好的门类才最重要,师妹喜欢什么?” 姜听白认认真真的回答:“打人狠的,或者逃跑快的。” 容淮一怔。 他以为自己这个小师妹在盛京受了些苦楚与委屈,因此便有些不愉,嘴上仍然应道:“可以。” 无论是皇族还是高门,但凡是名重权高,便更有数不清的阴私鬼域。这一点,他十分清楚。 容淮一瞬间神色有些许飘渺冷意,然而转瞬即逝,他接着说道:“眼下简陋,只能用从简的法子,师妹将手臂伸给我。” 姜听白忙卷起袖子,依言将手臂伸给他。 容淮将些许灵力运于指尖,心无旁骛的沿着她细瘦的小臂按上去,思索了一会才点点头:“可以了。” 他心中过了一遍适合师妹修行的道,斟酌片刻挑出一个最为妥当的来,正打算向她说明,忽然不经意看到什么,微微一顿。 正专注的听着他讲话的小姑娘,仍乖乖的将手臂举着,连衣袖都没有拉下去,像是在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白如新雪的手臂上,有几点深深浅浅的红痕。 ……是他方才,试她根骨时造成的。 仿若初阳照积雪,色如胭脂水。 他正想说出口的话停了下来,心里只是下意识反省自己,自己刚刚……太用力了吗? 33. 南风知意 剑光清寒,被美人执在手间。…… 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还在等着他说话, 动作都没有变一下。 见他不作声,便又将手臂将前递了递给了低声问道:“还要再检查一下吗?” 容淮强行将心中那一点倏然冒出来的心悸压了下去。 他轻声开口:“你觉得……” 他又顿住了。 真是反常,容淮少有这种心神不定的时刻。 他只是忍不住觉得……她真像一株刚冒出头来的幼苗。 那种他曾经在灵气馥郁的秘境偶然得见的, 初初长成的灵草幼株, 充满生机,展现出凝露剔透的一点颜色。 他当时并未上前采撷, 只因为疑心要碰坏了它。 姜听白见容淮不继续说下去,以为又有什么别的考量, 便忍不住问道:“师兄, 怎么了吗?” “没事。”容淮回过神来, 神色恢复自然, 继续顺着未说完的话说下去,“师妹觉得修上清道如何?” 他解释给她听:“上清道讲究杀招迅疾, 行影莫测,入道的门槛也低。师妹你自幼未曾修练过,修上清道会更容易些。” 容淮思索了片刻, 又补充道:“只是到了日后突破时会更艰难些,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到时候我想些法子便好。” 姜听白捕捉到这个上清道的关键词, 意思是杀人能又准又快, 觉得十分符合自己的要求, 于是点点头:“好, 那就选这个。” 她跃跃欲试。 容淮也轻笑着点点头:“好, 那这几日我便先教师妹你一些基础的……”他顿了顿, 想到什么,回过眼来,“不过, 有件事……” 他想了想还是直接问了出来:“师妹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接触到什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姜听白一愣,她最近接触到的人都挺奇怪。 她于是先把最近遇到的那个伶仃僧讲了出来,着重刻画了一下那个神经病的丧病行为。 容淮不意料听到这个答案,微微皱起眉来:“师妹没有受伤吧?” “并没有,他倒是没来得及出手伤我。” 小姑娘笑吟吟的,像是很为自己的好运气而骄傲。 他心中很自然的产生怜惜,想像那些曾经见过的修士,安慰自己的师妹一样,轻轻的摸摸她的头,但又实在觉得唐突,只好认真的跟她许诺。 “别担心,送你回涿光之后我便下 分卷阅读83 山一趟,砍了那人的头颅。”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很平淡,仿佛对于他来说,杀一个在人界游荡百年都未被铲除的半鬼是一件极其轻易的事。当然,这对他来说也确实如此。 他是一刀斩月艳惊五洲的少年,青云榜上高居榜首,这么多年也无人可与争锋。 姜听白听他这样说,更觉得他有种……反差萌。 是这样,容淮的长相,绝对是艳绝天下大美人那一挂的,而且是那种清风明月,皎皎明媚的温柔大美人。 他对她这个师妹的态度也是,体贴入微,春风拂面。 然而这个美人,在外却扛一把大刀,砍人脑袋如割韭菜,咔咔咔完全不放在心上那种。 姜听白真觉得容淮是在她奇怪的萌点上跳舞。 她正胡思乱想着,容淮却又开口了。 他低下眼来,用他光艳璀璨的眼眸看着她:“但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伶仃僧,师妹还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姜听白怔了怔:“……没有吧,怎么了?” “你的身上…有妖气。” 姜听白吓了一跳。 她第一反应是难道她被什么山野精怪给缠上了,随即才反应过来,妖气……师兄说的是熙光? 原谅她,她老是没办法把熙光和妖立刻划上等号,在她心里,熙光的等号右边应该是什么小甜心,乖兔兔之类的标签。 于是她就有点犹豫。 在普世印象中,修士好像是要斩妖除魔的。 她如果如实告诉了容淮,她确实认识一个妖,这妖还是个兔妖,现在正远在扶风替她办事。那恐怕容淮送她回云中之后,下山的任务就从“砍掉伶仃僧的头”变成了“砍掉伶仃僧和一只兔妖的头”。 这可不行! 她家崽崽又不是坏妖,既不伤人也不做坏事,还爱好做家务,连以前欠的一点胡萝卜都不拖欠,这么善良的妖去哪里找。 姜听白犹豫了一下,打算装个糊涂,于是“啊”了一声,有些迷茫的回答道:“怎么会,我没有遇见过妖族啊。” 容淮微微颦眉。 他倒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位乖巧可爱的小师妹会编瞎话唬他,他只是觉得小姑娘涉世未深,心地单纯,又没有修为,因此很容易被妖族欺骗。 于是他柔声嘱咐她:“妖族狡诈,常常假扮人族混迹人界,可能是你没有察觉。所幸你如今没有什么损伤,以后可要当心。” 他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妖族常常以貌美迷惑世人,师妹要谨慎小心,万不可被骗。” 姜听白表面特别乖的点头,嗯嗯嗯的应下了。 貌美……熙光确实长的好看,但是倒也没有到迷惑人心的程度吧。 …不对。 她突然想起那日昏暗衣橱里梨花暗香,熙光睁着滟滟微红的眼睛叫她姐姐,向她讨要一个吻。 ……她收回前面的那个想法。 妖族确实擅长迷惑人心,这是他们的天生技能。 姜听白连忙把脑中的想法驱逐掉,真诚夸赞向自己告知宝贵建议的容淮:“师兄才是最好看的,我多看师兄几眼,就不会被妖族迷惑了。” 我真棒,我就是彩虹屁的集大能者。 容淮冷不丁又被她直球砸中,既想纠正她不能用好看形容男子,又觉得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自谦一番,只觉得不知如何反应,于是随便选了个由头转移话题道:“师妹方才说伶仃僧时,提到他夺了你的剑。师妹是打算用剑做本命武器吗?” 姜听白一听问起自己的剑立刻点头:“是的!师兄要看看吗?” 她虽然嘴上问着,手上已经将流霜剑从芥子戒中取了出来。 没办法,霜霜这么美,要尽量让它出来透透风。 剑光清寒,被美人执在手间。 容淮微一扬眉,叫出这柄剑的名字:“流霜?” “诶?”姜听白着实没想到,“师兄怎么知道这柄剑叫流霜?” “这柄剑是云中悬星门的长使,取长明雪山的寒铁所铸的,最后奉给了当时的云中王,云中王又赐给了王女步明昭。” “只是听说这位 分卷阅读84 王女成婚后便弃剑不再修行。”容淮示意她坐下来,“现如今你既得了这剑,便是你与这把剑有缘,中意的话好好用着便是。” 他是修士,因此格外信重机缘命理,向来认为无论什么东西在谁手里就是谁的,所以并不深究姜听白得到这柄剑的过程。 姜听白听完他的话,思索了好一会。 也就是说,这柄剑的上一任主人就是容淮所说的曾经的云中王女步明昭,所以那本小册子,也是她写的。 姜听白没想到一柄剑竟然兜兜转转有这么多的机缘,又不经意想起她看到一本的那本小册子上的内容,开口问道。 “师兄说那位王女成婚后便不再修行,她嫁给谁了呀?” 她实在是想知道女侠姐姐到底选了哥哥还是弟弟。 “姜珣。”容淮想到什么,又解释道,“就是如今的人皇。” 哦,如今的人皇。 等等!如今的……人皇? 姜听白大惊失色,下意识的站起来:“这位云中王女嫁给了盛帝?也就是说,她是……” 她就是那位早逝的……先皇后? 容淮不意她有如此大的反应,下意识扶了扶她:“是,据说她已谢世许多年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师妹与这位云中王女还有些亲属关系。 姜听白又坐下来。 这种兜兜转转又连成一条线的感觉确实非常奇妙,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流霜剑,不禁想到曾在婉仪帝姬宫中看到的那副画。 ——画面中心的女子长裙烈烈,正在翻身上马,高束的乌发飞扬迤逦在风中,既缠绵又凌厉的,拂过背上长剑…… 那柄剑,原来就是流霜剑。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连一个背影都明烈灼灼的女子,只是因为嫁了人,便不再继续修行。 实在是太可惜了。 容淮见她神色怔怔,以为她为自己这位早逝的伯母神伤,便开口轻声道:“命数因果一道,最是无常,人力无法违逆……” 他从未曾安慰过什么人,于是连一句简单的“师妹不要伤心”也没法直白的说出来,只是转了几个圈讲些晦涩枯燥的生死命理之说,希望她能不要再伤心。 但姜听白能明白他的好意,于是抿了抿唇微笑道:“我没事,谢谢师兄的安慰。” 她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师兄,女子即便是修道,在生产时也不免会因难产而死吗?” 容淮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问到这个,但仍认真的想了想,回答道:“通常情况下不会。” “修士的根骨与身体自然与凡人不同,寻常女子可能会有的难产血崩,一般是不会有的。但也会有例外,若是中了毒受了伤,或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身体虚弱亏空时,倒是有可能。” 姜听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34. 城下烟波 而下一刻,她就要坠入冰凉江…… 天边薄薄一层日光渐渐暗下去, 春日里头白日长了些,但黄昏时分仍然会冷,穿堂风游蛇似的钻进人骨头里, 在这皇城里更是如此。 大盛皇城几百年的规矩, 铁例如山,宫城里的灯酉时一刻便要点上, 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此时宫城里各处的夹道便有排成列的内侍,举着燃着的灯捻子往汉白玉的灯阁里点火, 暮色里明明暗暗, 风一吹便有灯油的刺鼻味道顺着宫墙传过去。 一名小太监点完了自己负责的最后一盏宫灯, 想着总算能松松胳膊, 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想站高些,再检查一遍灯烛都着的旺不旺。 这一退就坏了事。 宫里头当值, 把命拴在裤腰带上都是轻松的说法。别说是一行一走了,就连寻常的一抬头一弯腰都有规矩章程可讲。他这干完活心下一松忘了规矩,也没看身后有没有人就退了几步, 脚还没站稳呢,就被身后传来的尖细阴冷声音给喝住了。 “哪里来的野奴才, 没规没矩的, 在贵人面前也敢背着撞上来?” 这声音如惊雷一般, 小太监背上登时就冒了冷汗, 扑通一声跪下了。 他死命磕了三个头, 生怕磕不出血, 请罪求饶的声音都不敢大:“奴才失礼, 请大人 分卷阅读85 宽恕。” 提着长柄灯笼的内侍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在一旁的贵人面前弯着腰,面对着小太监的脸却是鄙夷的, 仿佛这个之前从未见过的小太监与他有多大仇怨似的。 这在皇宫里倒很是寻常,被作贱惯了的人侥幸爬了上去,自然也得作贱那些仍在底下的人。 他阴恻恻哼了一声:“还不自己去掖庭领……” 那小太监听到这话,跪在地上都一阵腿软,强撑着没继续求饶,心中只是一片惊骇绝望。 然而那内侍没能说完话,便被一旁的人打断了。 “罢了。” 那小太监一抖,下意识偷了眼往上看去,只能看到一角玄色雀纹的袍裾,迤逦在路面上,像是云一般,似触未触。 “下去吧。”顾言昭冷着眉眼,声音也倦怠,说出的话飘飘袅袅落不到实处,“还有你,你也下去。” 那小太监机灵,已然爬了起来不住的谢了恩退下去了,执着灯笼的内侍愣了愣,意识到这位大人不要自己引路了,也不敢多问,恭敬的行了礼告退。 顾言昭脚步不停的继续顺着夹道走,一旁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一名宫侍打扮的男子,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说。” 顾言昭没有朝后看,他脸色实在不好,朦胧暮色里面色苍白,半垂的眼睫沉沉如梦,载了这奢靡皇庭里所有的沉晦尊荣。 他方才在御书房与朝臣议了快两个时辰的政,因此疲累的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那名内侍打扮的男子弯了弯腰。 “陛下如此兴师动众围夷华山的原因尚不清楚,探出来的消息是那日整整一天只有一艘船在山脚渡口停靠过,飞白卫下辖的暗卫已经被派了出去追查那艘船。” “嘉平翁主极大可能就在那艘船上。” 顾言昭皱起眉来。 他的侧脸半隐半现的隐在暮色沉沉里,一刹那斜掠过来的眼神冰冷锋利。 “派人跟上去,要快。” 他下命令时字句越短便越紧急,一旁的人连忙沉声应下。 “我不管咱们那位陛下是发了什么疯要去千里迢迢追一艘船。”他在深深宫禁里说着大逆不道的话,没有半点忌讳,“你们只需要追上去,确保嘉平翁主置身于此事之外,完好无损的。” 意思是得赶在盛帝的人马之前追上那艘客船,这人皱了皱眉,觉得有些难办,但还是立刻应下。 “需要将嘉平翁主带回来吗?” 顾言昭正走到一盏汉白玉的灯阁下边,明亮的烛火照进他的眼眸,让他眼眸变成了晦暗、冰冷的苍色。 他轻轻闭了眼。 “不用。” 他这样倦怠,又平静的说道。 像一声叹息。 * 姜听白经过了两天容淮的名师辅导课,只觉得自己的修炼进度噌噌噌的往上涨,仿佛下一刻就可以提着剑去找那个神经病和尚,把他打个落花流水。 但事实其实是她只刚刚成功引气入体而已。 不过容淮的教育方式十分寓教于乐,怕她觉得枯燥,隔一会便挑一个简单的术法教给她玩,她很快便学会了引火诀,沉心静气,便可以在指尖生出一朵小火苗。 ……超神奇那种。 “今日便到这里吧。”容淮反手散了凝在指尖的灵气,含笑夸她,“师妹悟性很高。” “是师兄教的好。”姜听白习惯性的夸回去,觉得自己有些饿了,方才专心致志修炼时不觉得,现在才有感觉。 她便一边向容淮告别,一边收拾东西打算回自己的厢房吃东西。 那位程姐姐知道她吃不下去客船上提供的饭食,给她送了一些自己带着的,在家里烙好的奶汁鹿肉饼,虽然已经不像刚做出来时那般口感柔嫩,但仍然非常好吃。 她因此又燃起了吃饭的热情,想到容淮不能尝尝这样的美味,又觉得修士辟谷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容淮替她推开房门,送着她走出去,想起了什么微微沉下眼眸:“师妹。” “嗯?”姜听白回头去看他,“怎么了?” “有件事需得牢记。”他俯下身和她平视, 分卷阅读86 语气很郑重,“师妹你方入道,要知道修行需静心平气,不可生业障,不可被妄念所困。” “不然,就会生出心魔。” 心魔? “花开生两面,人生魔佛间。” “仇恨,妄念,执念,怨念,都是心魔。” 容淮低声慢慢说道,垂下的眼眸,像倒影在水中的一弯月亮。 姜听白琢磨了一下,认真点了头。 她其实觉得自己还处于入门级别,应该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暂且遇不到心魔这种高阶关卡,但容淮既然向她说了,她便似懂非懂的,记在心里。 吃过东西后,姜听白便自己在房间里休息。 客船今日经过一个渡口,方才停了小半个时辰下货登船,吵吵闹闹的,待在房间里都能听见。 她本想再花时间课后复习一遍今天的修炼内容,但她懒癌发作,不想再动了,便随手取了纸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打发时间。 她的书法水平就是小时候上少年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练了一年多的水平,属于跟好看不沾边但也绝不难看的程度。 信手写了几句诗之后,姜听白有点心不在焉。 她想了一会,慢慢的在纸上写下云中这两个字。 云中州如今的王,是上一位云中王的弟弟。 游戏背景里曾经有过对整个大盛详细背景设定的介绍,她当初玩的时候草草看了几眼,虽然印象不深,但一些大致的内容还是记得的。 几百年前,大盛的开国君主起兵造反,攻入皇城,鸩杀前朝幽帝后登临帝位,一统天下,但当时有个颇为棘手的问题摆在他眼前。 与他一道打下天下的,还有几位不好打发的人物。 不是每个皇帝都能成功在功成名就之后完成飞鸟尽良弓藏的完美结局的,当时的几个异性王手握军马,名高威重,这位开国君主权衡来权衡去,选了个老法子解决问题。 他将大盛分成五州,分赏给了四名势力最为强盛的异性王。 他们可以在自己的州郡里称王,蓄养兵马,制定律法,同时,也需要为君主镇守边疆,交贡纳奉,朝觐述职,守卫盛京。 昭关北拱大漠,相较而言存在感较低,扶风西临南越,军力强盛,兽骑重甲名震五州,南陵气候温和,重农重商,算是最为富饶,云中则灵气聚集,揽天下修士。 其余几个州郡暂且不提,她在想云中这一脉王室的事情。 因为姜听白想起她曾做过的一个游戏任务。 那个任务的内容是让她去找一柄伞,名叫烂柯伞,打上之后只需一瞬,便可看到数年以前身处的地方所发生过的故事。 算是取了烂柯人的典故。 她记得很清楚,因为她觉得这个道具作用还蛮拉风,所以仔细的看了这把伞的介绍,上边写的是上任云中王的宝物,本要留给其子嗣,但因薨逝时子女不在身边,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竟然流落出去,不知下场了。 这任务当然是没能完成,这种级别的宝物也确实不好找,但有一点姜听白当时就觉得有点奇怪。 一位诸侯,薨逝时竟然会没有子女在身边? 当时她不明白,现在知道了现任云中王是上一位的弟弟,她就有了点别的推测。 什么情况下,才会由弟弟继承王位? 在这个人没有子嗣的情况下。 也就是说,上任云中王只有先皇后一个女儿。 这样就说的通了,总不可能让已经嫁给盛帝的云中王女再继承云中王位,那不等于把云中州往皇族手里送吗,剩下的云中王室旁支都不会同意。 可是即便是做了皇后,自己的父亲去世,也应该是要赶回去祭拜的吧。 姜听白轻轻皱了皱眉,正在想着,房门却被轻轻敲响了。 她愣了愣。 * 容淮坐在榻上,慢慢睁开眼睛。 在灼灼天光下,他的眼眸在某个特定的角度下会呈现出那种有些淡漠温柔的烟蓝色,带着一点隐隐的灰,几乎会让每个看到的人感叹,真是一双美的惊心动魄的眼。 众所周知,美人无论是笑是怒,都是赏心悦 分卷阅读87 目的。 所以即使他此刻微垂着眉眼,神色里甚至带了些晦暗阴影,也不损他半点风情。 他强行按下身体内涌动的灵气,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情况越来越糟。 容淮站起来,不想再继续任由耳边那个声音扰乱自己。 他想去找找自己的师妹。 教她修炼也罢,听她说话也罢,哪怕只是不作声的待在一旁,他也想去找她。 这样想着,他推开门,动作却一停。 不对劲。 只是一瞬间,他就察觉到了这艘船上出现的蹊跷。 * 连接着厢房的这条走廊很长,尽头处有名男子靠在房门上,他穿着普通的青衫,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连靠在门上发呆的动作,也是人们最常做的类型。 他一边吹着江风,一边观察着四周的情况,袖中藏着的短刀,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虽然任务对象只是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女子,但暗营行事为确保万无一失,向来规矩繁多,哪怕是再简单的任务,也要有足够多的人在场调控。 他的职责,就是站在这里,保证没有人从这经过。 江风吹得人眼睛发酸,他没敢用手去揉,只是稍稍偏了偏头,眨了眨眼。 几乎与此同时,他感觉他喉间一凉。 那是他最后的意识。 他是暗营年轻一批最为出色的暗卫,曾经越阶挑战过高阶修士并成功反杀,五感敏锐,周身五丈以内连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清楚察觉,然而这一次,他甚至死前都没意识到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只是重重倒在地上,感觉到自己喉间似乎有血汩汩流出,慢慢闭上了眼睛。 容淮转过一个回廊,反手将指尖的血甩了甩。 第十九个。 从始至终,他的刀始终没有出鞘。 船上陡然多出了十九个高阶修士,容淮颦着眉,心有些乱。 他心中飞速回想这十九个修士的共同点。 容貌普通,内息驳杂,五感敏锐,擅长隐匿追踪…… ……皇族。 一刹间容淮回眼,眸光比冬日寒潭还要冷几分。 ……师妹! * 一刻钟以前。 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姜听白的思路。 她想不到这个时间谁会来自己房里找她,下意识以为是容淮,但又想到方才她离开时容淮正打算在房中凝神修炼,便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她边这样想着,边走过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竟然是程素怀。 她仍穿着那条石榴红的罗裙,门一开便笑了笑:“我打扰妹妹了吗?” 姜听白摇了摇头:“无事,姐姐有什么事吗?” 她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发现程素怀虽然性子直爽,但很重与人交往的礼节,若是打算何时来她房间寻她,必定会在上一次见面时提前问询说明,不会贸贸然直接上门。 姜听白以为她有什么急事。 “没什么急事。”程素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太闷了,想着叫你过去咱俩说说话,正好我带了几匹花色都十分鲜亮的绸缎来,你帮我挑一挑,看看哪个做褙子好。” 她语气十分热情,姜听白也不太好意思直接拒绝,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点了点头:“好呀。” 程素怀便欢喜的点了点头,亲亲热热的拉了她的手往她的厢房走。 虽然两人厢房在同一排,但也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要走。此时正是午后,也许是船上众人都在自己房中休息,走廊上空无一人,窗外的阳光被粼粼江水倒映的格外明亮,给人都镀了一层金边,姜听白借着这阳光又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指甲,清透水灵,真好看。 她满意了,正想收回视线,眼神却凝住了。 程素怀拉着她的那只手,指甲干干净净,没有颜色。 姜听白一怔。 这才 分卷阅读88 一天,颜色就掉了吗…… 她心头不知为何突然涌上了一层冷如骨髓的寒意,很没由来的,但是却让她心沉了沉。 走廊已经走了一半。 姜听白停了停,突然像撒娇一般拉着程素怀的手摇了摇,示意她看自己的指甲。 “姐姐你看,我染了杨妃色,好看吗?” “好看。”程素怀不得已也停下来,回过头来瞟了一眼,扬起唇角笑道,“我都想染一个了。” “染什么?”姜听白笑起来,清凌凌的眼波都荡漾潋滟。 “程素怀”被少女骤然绽开的笑颜晃了一眼,有一瞬的发愣,便听到了下一句。 “染你个大头鬼?” 姜听白冷下脸来:“你是谁?” 那“程素怀”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姜听白会突然发难,但怔愣只是一瞬,下一刻她便手腕一转,五指成爪直击向姜听白胸口。 然而姜听白比她更快。 话音刚落姜听白便抬手拔下发间金簪,心中默念引火诀,电光火石间金簪尖利的簪尾在空气中擦出火焰,直直冲着面前人的眼睛划去。 在危机关头,自身实力并没有强悍到足以高枕无忧的情况下,应该抓紧任何一个机会,予以敌人全力一击。 眼睛,咽喉,脉门,都是能一击制胜的部位。 那人一惊,似是没想到姜听白竟然会有如此凌厉一击,不得已停下手中的动作,狼狈闪身想躲开这凶险一击。 她修为不低,然而这一击距离实在太近,千钧一发之际金簪势如破竹避无可避,她只能勉力躲避,却仍然被簪尾刺中额头,划出长长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易容也因为这一击散了,变成一张极其普通的脸。 一击未中。 姜听白没时间惋惜,也不再恋战,立刻在心中催动雪霁,眨眼间已经转过一条回廊。 ......只要再上一层,便是容淮的房间。 她胸口心脏狂跳,没时间思索自己惹上了什么人,只是强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下一刻一抬眼,她愣住了。 前方的走廊,一个身披黑袍的男子站在走廊中央,顶着的,仍然是一张平平无奇最适合做暗卫的脸。 姜听白呼吸一窒。 身前身后都有人,而她身旁,是一江茫茫。 这种情况下她没法再用雪霁,一是雪霁这技能攻击前摇太长,二是雪霁本就胜在一个出其不意,如今一招用老,在使用时很容易被敌人中途截住。 她没办法,只好深吸一口气开口。 “……你们是什么人?” 那身披黑袍的男子往前走了几步,行走时利索敏捷,却几乎没有脚步声,声音也很平,一句话没什么起伏:“君上令嘉平翁主归京。” 君上……是盛帝? 姜听白着实没想到,她虽然预料到自己跑路的事情早晚会暴露,但也没想到这么快,盛帝还派人千里迢迢的追过来,她有这么重要吗? 那男子又向前了一步,以至于姜听白都能感觉到他周身聚起的灵力。 “翁主无需自寻麻烦,请随我等回京。” 他冷声宣告。 锦绣堆里长起来的金枝玉叶,一阵大点的风都禁不住,就算是有点危急关头的急智,但那点东西,实在是不够看的。 他只等了很短时间便不耐烦了,打算动手将这位翁主打晕带走。毕竟接到的命令只是将她活着带回去盛帝面前,再无其他要求。 然而眼前这位翁主却突然笑起来。 姜听白方才拔了金簪,发髻已经松动了,此刻江风吹得她长发散乱,眼眸却是明澈清亮的。 “这位…路人脸大哥,你知道吗?” 姜听白抬手将碎发别至耳后,语气特别真诚的说道。 “我年龄其实还挺小,按理说,我还在叛逆期。” 那黑袍男子皱了皱眉,不明白她在乱说些什么。 “啊…听不懂是吧。”姜听白又弯起眼笑了笑,慢慢的向船舷退了几步。 “意思就是,我真的很不喜欢受人威胁 分卷阅读89 。” 电光火石间,她话音刚落,黑袍男子便意识到了什么,眼瞳猛得一缩,抬手一击,灵力汹涌而出缠绕如绳索,想要将人抓回来。 可是却扑了个空。 姜听白已经倒了下去。 客船舟身巨大,嘉陵江苍苍茫茫,她从船上反身跃下,雪青色裙裾在空中旋出一朵流丽轻盈的花。 像天地间一片流羽,飘飘摇摇随风坠落。 从船头跌进江水里也许只需要不到三秒钟,她被呼啸的风吹得难以呼吸,只能完全凭下意识张开双臂,徒劳一般好让自己再落得慢一些。 姜听白当然不是想不开要自杀。 她的芥子戒中,有熙光送给她的避水符,能让人勉强在水下撑半个时辰左右,虽说从这么高的高度落入水中恐怕会受些伤,但总比坐以待毙被抓回盛京好些。 没办法,哪怕都是死路,她也更想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姜听白曾经也胡思乱想过,从高处坠下的过程中,人到底会想些什么。 此刻她终于实实在在经历过一回,下坠的失重感会搅得五脏六腑天翻地覆,而从耳边呼啸过的风,会夺走一个人所有思考的能力。 而下一刻,她就要坠入冰凉江水。 35. 逆水行舟 留下的那些故事还在传说 姜听白在玩游戏时, 曾经收集过许许多多的传闻。 《大盛遗录》这个游戏的世界观构架十分宏大,这种宏大落于细节之上也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无一细微之处不精细周全。 玩家在游戏过程中会随机得到来源诸多的各种传闻,有些是街头巷尾的杂传轶事, 有些则是细致详尽的江湖见闻。隐藏的暗线剧情, 不为人知的角色性格,都静静的藏在这些传闻背后。 不过姜听白属于咸鱼玩家, 热衷于收集传闻只是因为自己奇怪的收集癖而已。 在她曾经看过的传闻里,有一则让她印象很深刻。 那则传闻是出自一位喜好文墨的女修之口, 因此用语措辞也十分的雅致生动, 几乎是文学作品级别。 然而这故事的背景却不怎么雅致, 是发生在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 几个修为尚浅的年轻修士下山历练, 路途中碰上了正在屠杀一村凡人的魔修,责无旁贷之下几位修士自然是要出手降魔, 只是时运不济,遇上的魔修修为高深,几名修士用尽百般力气, 都没能在这魔修手下走上百招。 这其中就有那位女修,几个人绝望之际, 眼看着就要葬身于魔物手中, 甚至想要自爆金丹同归于尽。 然而转机忽至。 按照那名女修的说法, 是那一刻云破月出, 有白衣公子挑青灯而来。 生死方寸间, 他背上长刀未出鞘。 他只用了一指。 这一指惊风飒然, 这一指寒光掠电。 烟尘轮转间魔修沉重的躯体轰然倒塌, 惊起天边一群秋雁,天地间重归寂静。 而那白衣公子仍手执青灯,白玉为魂, 青竹作骨,残月下斜斜睇过清冷一眼。 火冷灯稀里眸光流转,他如来时一般,踏月而返。 留下这一则传说,仍口口相传。 姜听白第一次读到时就觉得,也难怪这名女修念念不忘,如果她在场,估计就算到了垂暮之年,也得精神奕奕的将这故事再向路人讲好几遍。 讲那夜月下,白衣少年。 可能真是上天有眼,在她将将就要坠入江水的这一刻,她无意识睁开眼睛,竟然真的如同那则传闻一样,眼前撞进一片雪白。 发尾已经沉入水中,千钧一发间,她被腰间突如其来的力道强行拉出了下坠的轨道。 容淮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将长刀入鞘,足尖在江面轻轻一点,反身借力飞出去极远一段距离。 姜听白恍恍半睁着眼,还未从方才电光火石一刻中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拉着他的衣角,呼吸间全是容淮身上淡淡的月华兰香。 她竟在这一刻不着边际的,想去抬头看看他的眼睛,只是因为疑心他其实并非凡人,而是云间世外谪仙。 分卷阅读90 容淮揽着怀中的人,轻轻落在一叶小舟之上。 “师妹。”他将她小心翼翼的扶着,微蹙着眉,眼神专注的看着她,“你有哪里受伤了吗?” 姜听白这时才反应过来。 “师兄……” 靠,她已经被帅的说不出来话了。 “我没有受伤。”姜听白不确定的转头看了看,“这艘船是哪来的?” “机缘巧合的来的一个法器。”容淮没有多说,仍然把关注点放在她身上,“师妹是被那些人逼着投江吗?” “啊,不是。”姜听白摆了摆手,向容淮好好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急中生智。 换来容淮不同意一般更加皱起好看的眉。 “江水湍急寒冷,船阁又高近数丈…”他面色很严肃,但声音仍然是温柔的,没有任何责难的意思,“我记得你幼时曾因淋一场雨便大病一场,数月都不见好,如今竟还能往江水里跳。” “师妹壮士断腕之心难得,但无论任何时候,也不要用自己的身体冒险。” 他说的很认真,姜听白于是不敢马虎,连忙点了点头。 “师兄,那那些人呢?不会再追上来吧?” “我已经处理了。” 他说得很轻描淡写,心里还是记着自己这位师妹是太平年岁里长起来的小姑娘,因此不愿细说。 “那程姐姐……”姜听白突然想到那暗卫假扮程素怀,不知道有没有伤害她,于是有些焦急,“方才我是被那人扮作一个与我相识的姐姐骗出来的,那位姐姐会不会有事?” “应该不会。”容淮想了想,“我方才探查了整艘船,没有察觉到血气。况且那些人行事隐秘,不会节外生枝,最糟糕也不过是将人迷晕过去。” 姜听白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才放心下来。 小姑娘抬起头来,就算是刚经过了一场生死关头的惊心动魄,面上神色依然干净清澈,眉眼弯弯的夸他:“师兄真不愧是青云榜上第一人。” 她好像格外擅长赞美别人。 他听着忍不住微微弯了唇角,眼睛无意扫过一处,却停了下来。 姜听白今日穿的裙子,为了方便行动,上身穿的是松绿的坦领窄衣,因此便露出一片洁白如玉的脖颈锁骨。 然而此刻这片玉白肌肤上,却沾染上一片暗红的血迹。 容淮一怔,才反应过来是方才他动手时心急意乱,因此不慎被血迹溅上了衣衫,揽着师妹之时血迹又被蹭了过去。 极致的白与极致的红,色彩搭配上就非常刺眼,容淮心中更觉得这不知是哪路贼人的血,实在脏污,简直就是玷污了眼前干干净净像一片雪地一般的小师妹,于是下意识抬起手来,想为她拭去那片血迹。 说来也奇怪,天纵奇才如他,此刻根本将那清洁术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姜听白见容淮眼神突然严肃起来,向着自己的脖颈处伸过手来,有些一头雾水,却依旧没有动。 虽说以前有过被掐脖子的阴影,但她对容淮本来就有滤镜,这几天的相处又让她将师兄划进了无危险的安全区,因此对他很信任。 容淮用指尖轻轻的拭了下,想擦去那点血污,但无奈时间长了,血迹已经有些干涸,这一擦没能擦下来,反而又晕了一大片。 “师兄?”姜听白才明白他在做什么,“有脏东西吗?” 容淮蓦然收回手来。 “是。”他微微侧过眼去,如梦初醒一般,指尖一动施了个清洁术,“蹭上一点血,已经好了。” 姜听白立刻明白是刚刚那些暗卫的血。 毕竟估计这世上还没有能让容淮流血的人。 劫后余生,姜听白放松下来,眼看着这艘小舟无需有人掌舵划船便能自己移动,更觉得神奇。 江水声滔滔,远处水云间烟浪暮云,姜听白靠在船蓬上,心中很沉静的想着接下来的行程。 不能再走水路了。 派出来的一队暗卫无人生还,盛帝大怒之下肯定会接着派人追捕。 得换条路走。 “师兄。”姜听白转过头去看容淮,他正低头微阖着眼,像是在想什么事,长长的眼睫沉 分卷阅读91 沉,垂下一段精妙的弧度。 “我们恐怕得换条隐蔽的路走。” 他轻轻点了点头,面上的神情很温柔:“我知道,放心,你不用担心这个。” 容淮反手一转,不知又从哪里变出一枚灵果来,像是安慰受到惊吓的小孩子一般,微弯着唇递给她。 这是他这些日子终于熟练掌握的示好方式。 接着,他抬起手,有些生涩的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力道轻柔简直像是在触碰一片雪:“师兄在,自然会处理好一切,你无需为这些事烦心。” 他触到她的发尾才觉得不对劲:“怎么湿了,还是沾上江水了吗?” 方才形势如此紧张,姜听白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头发湿了,闻言毫不在意道:“过一会便干了,没事的。” 他有些无奈的微叹了一口气,“这怎么可以。” 这艘小舟不大,容淮伸手拍了拍自己面前的座位,示意她靠过来。 “来这里,”他坐得略靠右了一些,替她挡住吹来的江风,“师兄帮你把头发弄干。” 他的口吻非常温柔,姜听白愣了一下,连忙点点头坐了过去。 船头偶尔有在江上飞过的水鸟停下来歇息,很轻巧的立在舟边梳理自己的羽毛。 容淮也在用他送出去的那柄玉梳,梳理身前小姑娘的头发。 玉梳下的长发细软,触感光滑,几乎像是在梳理一溪水一般。 容淮不敢用力,疑心会碰坏了她的长发。 他于是将灵力凝在掌心,烘出温热的温度来,一点点的以指为梳,拨弄着她半湿的长发。 他一边轻轻的抚摸她的长发,一边语调轻柔的问她:“今日遇到这样的事,害怕吗?” 姜听白眨了眨眼睛。 她背对着容淮,手中捧着颗灵果,因为发上轻柔温热的触感有些昏昏欲睡,眼睛都快要闭上了。 “不害怕的……”她下意识这样回答,又停下来想了想,不好意思的抿出颊侧的酒窝,“其实有一点。” 她小声笑起来:“这样说会不会显得我很胆小啊。” “当然不会。” 容淮试了试她的发尾,已经大致干了,但他仍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相反,向死而生,师妹比我平生见过的很多人,都要勇敢许多。” 他的语调非常轻柔,平静,温热的手指力度适中的拂过她的额角,天边晚霞余晖透过蓬船缝隙照在他侧脸上,照亮了他那双美丽清冷的眼睛。 姜听白微微侧了侧脸,趴在一边的桌上转过头看他。 “谢谢你,师兄。” 她心情好了许多,所以此刻突发奇想,心血来潮一般问道:“师兄,可以叫我听听吗?” “嗯?”容淮一怔,反应过来她是希望自己叫她的小字,还没张口就有些脸红,“当然……只是,不会冒犯师妹吗?” “不会的!”姜听白头摇得像拨浪鼓,干脆转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叫吧叫吧。” 容淮语塞了。 两个字在他舌尖转了百回,被他咂摸出不尽的亲昵宛转,然而被面前这双澄澈的眼睛,欢欣期望的看着,无论如何都叫不出来。 他有些无奈的轻笑起来。 注视着自己的这双眼睛又疑惑的眨了眨。 他于是动了动指尖,抬起玉白修长的手,用手背轻轻遮住她的眼睛。 “…听听。”他声音温柔的如同江面泛起的涟漪,用亲近的小字唤她,“谢谢你愿意让我这样叫你。” 晕,他的声音好好听! 即便被遮着眼,姜听白还是满意了,想到什么又问道:“师兄有自己的小字吗?” 说完觉得有歧义,又连忙解释:“我只是好奇,不会没大没小这样叫的。” “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容淮仍然轻笑着,但眼中眸光却慢慢暗了下来。 “……只是我没有小字。”他声音语调都未曾变化一分,依然清朗温柔。 “我是孤儿。” 分卷阅读92 36. 一星如月 太华城 姜听白愣住了。 孤儿……怎么会这样? 她其实并不了解容淮的身世, 或者说,这几位男主的身世她都不怎么了解。 乙游的套路嘛,这种关乎于男主身世秘闻的信息都是压箱底的底牌, 不会太早亮出的。只是容淮给人的感觉太光风霁月皎皎如玉了, 待人又如此的温和有礼,所以惯性思维下总会认为他的童年哪怕没有那么的幸福美满, 至少也是富足无忧的。 但按照他的说法,他的确是孤儿, 因为无父无母, 所以连个小字也没有。 容淮已经将手放了下来, 因此她能清楚的看见他面上的神色, 仍然自然,眼角眉梢都没有什么波动。 姜听白没有就这个话题贸然开口。 当然, 按照一些治愈挂言情小说的惯用套路,在男主角展露出关于童年成长的脆弱回忆时,女主角此刻的细语安慰一定能成为拯救他的光明, 男主即刻就能走出原生家庭的阴影伤害,并且马上爱上了这个能治疗他心理创伤的女人。 ……但那是小说。 姜听白不觉得自己有三言两语就能让别人忘记痛苦的能力, 因为人与人无法感同身受, 所以听起来再动人体贴的安慰与鼓励, 都像是带了些隐秘傲慢与不痛不痒的废话。 对于容淮这样的人, 他真的需要别人的怜悯与安慰吗? 姜听白只是顿了顿, 接着用力将手中的灵果掰成两瓣, 把其中一块递给他。 “师兄一半我一半?” 她仰起头来, 说得很认真:“一起把不开心的事都当作果子吃掉吧。” 奇奇怪怪的说法。 容淮低下眼,很配合的接过那一半灵果,应的认认真真:“好。” 姜听白便将自己那一半灵果举起来, 与他手中那一半碰了碰头,欢呼道:“干杯!” “…干杯?”容淮有些不解,“这是何意?” “庆祝的意思。”姜听白已经咔嚓咬下一口灵果,嚼吧嚼吧咽下去后又补充道,“可以当作两个食物碰面时互相打招呼,它们不会说话,那就由我们来说了。” 她说到这里又想到:“师兄,你说为什么世间万物都可能修炼成妖,花妖狐妖的,却没有果子妖啊?” 容淮捏着那一半灵果,忍不住慢慢笑了起来。 方才他念及幼时往事,便心神晦暗杂念丛生,勉力维持却也不得灵台清明。 这很危险。 对于一般人来说,念及不太美好的过往不过也只是心情糟糕,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如同行钢丝之险履悬崖之危时那最后一根稻草,将会酿成不可挽回的恶果。 但这次,身边有她在。 没头没脑,欢欣鼓舞的,用她天真笨拙的方式安慰他,像幼鸟用稚嫩的喙部轻啄人们的手指一般。 他于是慢慢平静下来,低眼看了看手里的半块灵果,很认真的想她提出的问题。 “万物皆有灵,只是果子没法自己移动,就算侥幸生了灵智,暗暗发誓要好好修炼,第二天就被路过的行人吃了,也就没了下文。” 他俯下眼含笑看她:“我是这么想的,不知道对不对。” “师兄说得很有道理。” 姜听白又看了一眼被自己吃掉一大半的灵果,犹豫了那么几秒钟,但想了想只剩一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修成正果了,心中便没有丝毫负担的继续咔嚓咬下一口。 她突然觉得修仙世界可真是步步危机,兴许你哪天不在意踩过的一株草,折下的一朵花,就是一个辛辛苦苦勤勤恳恳的修炼种子选手。 得处处留心,她严肃的下了结论。 “听听……”容淮在一边这样唤她,他说出口的时候还是有些生涩,但神情已经很自然了,“你看起来有点困了,要休息吗?” 姜听白下意识往船外看去,方才还有落日余晖,现在的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去,江面上的黄昏似乎总是格外短些。 她在现世时一直是熬夜能手,但自从到这里来,每天都被杭玉强制日落而息,已经养成了老年人的生物钟,再加上今天白天又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意外,因此现在确实十分累了。 分卷阅读93 她点了点头。 容淮便站起来,打算往船外走去:“困了便睡吧。”他又想到这艘船上并没有寝具,因此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 这艘船是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来的法器,名叫袖舟。不用时可以放在芥子戒中,需要使用时便取出来丢在水里,就能变成一叶小舟的样子,也不需要人去撑,自己便可行驶。 他并没有什么用上袖舟的机会,因此这艘船上什么东西也没有。 让师妹就这么休息,那肯定是不行的,会着风寒。 不过其实在他的认知里,师妹时时刻刻都处于要生病的潜在危险里。 容淮想了一会,终于想起自己的芥子戒中有颗火狐的内丹,滚烫的,他可以施加灵力让它的温度降一降,就可以充作女儿家夜间取暖的暖炉。 其实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应该乱用灵力,但他觉得这是很必要的事,一点也不算乱用。 姜听白倒是先疑惑了:“师兄你去船蓬外边干什么?” 容淮理所当然的回答道:“你不是要休息吗?” “那也不用出去啊,在船外待一晚上肯定要冻坏的。” 姜听白反应过来他在顾忌什么,连忙举起手来保证:“放心师兄,我不会偷看你的。” 容淮一怔,有些无奈的轻笑起来。 “……乱说。” 他憋了半天,含笑说出这么一句来。 又讲了几句话,姜听白便寻了一处舒服的角落,靠上去闭了眼睛。她确实有些累了,小舟在江水中飘飘荡荡,只能听到隐隐的水声与远处樵夫的渔歌,容淮则背对着她,正动作很慢的擦着他的刀。 姜听白恍惚觉得这像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了。 她慢慢沉入梦乡。 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此时小舟初初行过一处峡谷,江水潮起潮落,听在耳边空明而寂静。 容淮过了许久,才回过眼来去看已经睡着的小姑娘,他看了一会,将自己的外裳脱下来,仔仔细细的将睡成一团的她裹好,这才转过身去,继续擦自己的刀。 江风吹起他雪白衣袂,云舒一般铺开,在粼粼月色里翻卷出一层细碎的银光。 他是人间的月亮。 * 姜听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船已经靠了岸。 她懵了半晌,才发现自己怀里竟然抱了一颗热乎乎的球。 ……这是什么东西,有鸟半夜趁她睡着的时候往她怀里下了一颗蛋? 她正和这颗球两两相望之时,容淮从船外走了进来,抬手将那颗球变回指尖大小收回了芥子戒,又温声问她:“休息好了吗?” “…好啦。”姜听白点了点头,问出自己的疑问,“那是什么呀,师兄。” “火狐的内丹。”他将手递给她,示意她扶着下船,“昨晚你冷得缩成一团,我担心你着凉。” 火狐的内丹……拿来取暖。 这到底算废物利用还是铺张浪费。 姜听白从船上跳下来,正打算问问容淮接下来应该怎么走,他就又偏过头来轻声问她: “听听怕高吗?” 姜听白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回答道:“不怕。” 然后她就被容淮带着御刀飞行了。 怎么说呢,总之就很刺激,很快,店家服务也很好,如果有机会下次还来。 ……不对,不来了,落地的时候她脚都是软的。 “我们是已经到云中了吗?” 姜听白还沉浸在极限运动的余震里,扶着树一脸懵的问容淮。 “还没有。”容淮看她难受,便伸手过去轻轻拂过她的额头,只是一下,姜听白立刻就不晕了。 “只是到了太华城。”远处依稀可见城门巍峨,他淡淡挑眉斜掠了一眼,“只能走过去。” “有什么讲究吗?”姜听白听这里边有故事,便问道。 “是。”容淮把步子放慢下来,解释给她听。 “太华城上一任城主,是个魔修, 分卷阅读94 名叫姬越。” “魔修怎么能当上一城之主?” “他是后来堕了魔的,本来是名剑修,修为很高。” 能让容淮说出修为很高的人,想必不是一般的厉害。 “姬越为人乖张,但后来娶了位容貌美丽的妻子,极是心爱,为她筑高阁献金玉,连自己的本命剑也愿意让她拿着玩乐。” “但他那位妻子其实是名妖修,嫁给他只是为了窃取他手中的宝物,对他没有半点情意。姬越得知真相后魔障入心,便堕了魔。” 姜听白听得专注,又接着问道:“然后呢?” “姬越堕魔以后,自知会为害世人,更担心会无法自控伤了他的夫人,便自爆修为而亡。他临死时担心自己死后会有其他修士伤害他的夫人,便用毕生修为在太华城设下禁制,修士若是在城中动手使用修为,便会反噬自身。还在城主府中留下了他炼制的傀儡,以保护他夫人。” 因为心爱的妻子无意于他,所以便堕魔赴死。死前却还忧心自己去后,无人护佑的妻子会被人所欺,便化神炼骨为高阁之上的美人筑下屏障,好守她一生无忧。 “那他那个夫人呢?” 容淮摇了摇头:“没人知道去向,许是拿了宝物离开了。” 姜听白听完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太过极端的故事总是会让人哑然。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 她想了半天,觉得这样的情意如此收场是很可惜的,便低声这么说道。 “听听觉得这样不好吗?” 容淮听到她说的话,低下眼来问她。 “…也不是不好。”姜听白支支吾吾,“毕竟是别人的决定,但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觉得还有更好的办法吧。比如两人坐下来,好好聊聊,说不定还有转机。就算是做不成夫妻,也能和平的分手,买卖不成仁义在对吧……” 她说得干巴巴,意图将刚刚的血腥爱情故事往光明成熟的成年人恋爱上引。 容淮轻轻笑了笑。 他容色光艳,平常轻笑时眉眼舒展,就更添颜色。但此刻他只是低眼轻笑,眉目便有几分晦暗。 “听听…”他顿了顿,像是不知道如何言说,于是只是慢慢讲,“你年纪还小。” 所以不知道这世间情爱,并不都如你所拥有的那样清风明月,干净纯粹。 还有很多爱,藏在阴暗污秽的污泥下边,一旦得手便要拼了命纠缠拖拽,至死不休。 37. 寻郎去处 长得越好看越会骗人…… 听完了故事, 容淮并不主张立刻进太华城。 他的理由非常周全。 因为太华城之前那个疯批城主下的禁制,所以几乎没有修士会往太华城来,这也导致太华城城中并不太平, 到了夜里妖鬼横行, 城中的百姓在夜间都会早早紧闭门窗,一觉睡到天亮保护自己的安全。 造成的结果就是, 太华城中没什么在夜间营业的客栈店铺,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 他们若是现在进城, 便没什么地方可以去。 姜听白听到这里就觉得太华城中的百姓生活也太水深火热了, 这长此以往还有人愿意继续住下去吗? 容淮告诉她还是有的, 姬越留下来的那些傀儡,会在城中鬼怪张狂势盛时出手除妖, 也算是维持了城中环境的一个诡异平衡。 可是晚上总得休息,容淮念及师妹昨夜就可怜巴巴的在船蓬里将就着睡了一夜,今晚无论如何不能再委屈她了。 “不远处似乎有几户人家。”容淮指给姜听白看, “我们去借住一晚吧。” “好呀。”姜听白晃了晃自己的芥子戒,“我有银钱。” “哪里需要你来操心这些。”容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的钱就好好收起来吧。” 他这样说着, 无意识的扫过一眼, 看到什么一般问道:“说起来, 师妹一直随身戴着的这枚坠子, 是有什么故事吗?” 说完又担心显得唐突, 容淮又温声补上一句:“只是觉得这枚玉坠样式别致, 所以才有此一问。” 其实容淮很早便看到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开口询问。 分卷阅读95 姜听白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脖间的玉坠。 ……是顾言昭给她的那枚。 兴许是方才动作太大,所以才从衣领里掉了出来。 “啊……”姜听白没由来的有点心虚, 指尖不着痕迹的将玉坠重新塞回衣领里,尽量自然的回答道,“是我从前买的。” “模样很特别,所以就一直戴着,习惯了。” “原来如此。” 容淮点了点头,眼眸不经意掠过她的脖颈,又收回来。 “…我明白了。” 女孩子仰着一段霜雪似的脖颈,闻言还用力点点头,显得格外诚恳。 ……小骗子。 是一贯轻薄散漫的语调,响在耳边的轻笑也恶意轻佻。 他抬起眼,薄薄的眼皮折出一段精致的印痕,眼中刹那间半卷阴霾半卷冷月。 ……我的听听啊,在对我说假话。 ……她在骗我。 容淮忍无可忍的闭了闭眼。 ——够了。 “师兄?” 姜听白看容淮突然停了下来,以为有什么情况,便出声问道。 “怎么了?” “…无事。”容淮回过神来,淡笑着摇了摇头,“走吧。” 太华城外的人家并不多。 只有寥寥几户,勉强凑成一个小村子,村口竖了块不大的界碑,上面的字已经被风雨腐蚀的看不真切了,只能依稀看出个陈字来。 意思应该是这里叫陈家村。 不过这几户人家的房屋看起来倒不是十分的穷困潦倒,有几家还圈了不小的院落,此时快近黄昏,房屋上便已经飘起了袅袅炊烟,有老妇人端着簸箕,将鸡鸭风家禽往院子里赶。 姜听白看着选了个院落最大的人家,拉着容淮去借宿。 容淮已经施术掩了自己的样貌,没办法,他那张脸容貌之盛能烛陋室,而且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大大提升了借宿的难度。 现在一掩,就变成了长相清秀的少年,虽然还是容貌不俗,但已经正常很多了。 姜听白上前敲了敲门。 半晌一位老妇人推开门,看到门外的人皱起眉,颇有些戒备的问道:“什么事?” 容淮轻轻将正打算开口的姜听白护在身后,微笑着开口道:“贸然上门,实在叨扰您了,我与家妹途径此地,眼看天色渐黑,无处留宿,想在您府上借住一晚,您看是否能与我兄妹行个方便?”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袖中的银钱往出递了递。 那老妇人原本皱着眉,不太情愿的样子,看到银钱才慢慢转缓了神色,想了半天撂下一句:“你们等等,我去问问当家的。” 容淮含笑应了一声。 姜听白在后边看的惊奇,见老妇人走了便往前凑了凑小声说道:“师兄一心修行,我本以为师兄不擅长这种事呢……” 容淮回过眼来轻轻笑了笑,却并没有多说,只是淡淡说道:“总有用到这些的时候。” 又过了好大一会,门才又开了。 这次是一位拄着拐的老丈开的门,身后跟着原先的那位老妇人。老丈神情倒是很自然,神色和蔼的问他们要住几晚。 “一晚就好。” “行。”老丈很痛快的给他们开了门,拄着拐慢慢的引着路,嘴里安排着,“我家能住人的只有三间房,我们一间,我儿子一间,孙儿住一间,今晚我们便把孙儿抱过来,你们就住那间房,只能委屈你们二人住一间了。” 虽然是农户人家,但这方不大的院落布局却十分整齐用心,院内辟了一方土地作为菜畦,用篱笆紧实的扎了起来,还种了一棵樱桃树,只是看起来似乎最近无人打理,因此菜种果树都有些枯黄。 “乡里人家,各处都简陋些。”老丈笑了笑,“两位看起来都是好人家的少爷小姐,还请不要嫌弃。” 容淮口称哪敢,将银钱自然的递了过去,又客气了几句话,两人才被引着进了房间。 房间里布置虽然简单,但也很干净。姜听白觉得满意,心情都好了很多。 分卷阅读96 老妇人年纪大了,姜听白便不好意思让她动手,打算自己换一下床铺。 她正想弯腰去折床上的被褥,容淮却抬手唤住她:“我来吧。”他从她手里接过去,“今日赶了一整天的路,你去休息一会。” 姜听白哪里好意思:“不用师兄,让我来吧。” 容淮摇摇头:“你不是新染了指甲吗,当心折了,在一边休息等我吧。若是觉得无聊,我芥子戒中有几个小玩意,取出来拿给你玩?” 姜听白觉得他简直是把自己当小孩哄,更加不好意思了,想为自己找个活干,就溜溜达达从房间出去,打算去提点热水回来。 正好那位老妇人正在煮粥,见她过来就给她盛了两碗。 姜听白便乖乖站着等着锅里的水开。 “你们两个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老妇人一边用勺搅拌着锅里的热粥,一边像是不在意的问道。 姜听白想了一下,随口说了一个地名搪塞道:“是从汝南来的。” “那可是个远地方,你们到太华城来做什么?” “我与我哥哥来…探亲。” “探亲?”那老妇人笑了一声,像是不太相信,“隔了千里迢迢,就你们两人跑来探亲,真是唬我老婆子。” 她很是肯定的笑道:“年轻轻的哥儿姐儿,想必是背着家里私奔出来的吧。” “嗯?”姜听白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是,我们就是兄妹……” “好了。”老妇人将热水递给她,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不用与我解释,快回去吧。” 姜听白只好道了句谢,打算提着东西离开。 “等等。”那老妇人站在原地,踌躇半晌,解了腰间的围裙交代道,“这里不太平,到了夜间便早早睡,听到敲门声也别理会,知道了吗?” 姜听白虽不明白,但还是点点头应道:“谢谢大娘,我记住了。” 等到回了房间,姜听白便将这件事说给了容淮听。 容淮原本正坐在一旁修炼,闻言睁开眼睛,安抚她道:“这里在太华城边上,确实有可能有妖鬼出没,不过没事,有师兄在,你夜里安心休息便是。” 姜听白正坐在桌边喝粥,闻言便放下勺子问道:“师兄,所有的妖与鬼都会害人吗?” “…倒也不能说绝对。”容淮对她一直都很耐心,对每个问题都会非常耐心的思考,不会轻易作答,“万物万类皆有因果,有随意杀人为害一方的恶妖,也会有并无伤人之心的鬼怪。但妖鬼一类,终究不同于人,行事张狂诡异,不循常理,因此才危险。” “比如我在游历时曾见过的一种鬼,名叫破腹童子。是在母亲腹中便夭折的孩子所化的怨灵,相貌扭曲丑陋,很喜欢跟在自己母亲身后玩,但却常常钻进自己的父亲嘴里,接着破腹而出杀死其父。” 容淮停了停,又道:“不过这也有能说得通的原因,孕中的妇人落胎,孩子又怨气极深,多半是因为其夫薄情寡义而闯下的祸事,这类恶鬼也算是为自己的母亲报仇。” 姜听白听得微怔,问道:“那后来呢?” “恶鬼杀人,自然是要降除。”容淮说着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也是让他们早日轮回。不过也有母亲,拦着不愿让修士出手,自己偷偷的以血肉奉养这些已经化为恶鬼的孩子。” 姜听白听完,偷偷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眼看着天色要暗了下来,姜听白打算听从那位大娘的话早早休息,于是便将提前准备好的热水倒了出来,打算清清爽爽洗漱一番再休息。 她双手都伸进水里了,才想起来脖上的玉坠没有取下来,这玉坠的链子有些长,弯腰洗脸时很容易掉进水里。 她的手已经沾湿了,犯懒不想再擦干,这些日子又觉得和容淮已经非常亲近了,便开口拉长声音唤道:“师兄,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好啊。”容淮听到声音便走过来,“怎么了?” 姜听白手还泡在热水里,于是只朝着他扬了扬脖子:“我要洗漱了,师兄可以帮我将坠子取下来吗?” 38. 隙中火 像是在看着一只既想要豢养,又…… 容淮怔了怔。 很快他又弯了弯眼睛, 走到她身后,用 分卷阅读97 一贯温柔的语调应道:“好。” 链子设计的很精巧,在脖颈后方有个小小的暗扣, 一挑一抬便能解开。 容淮低下眼去, 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拈起细细的银链,尽量不去碰到女子柔软玉白的脖颈。 有散落下来的长发缠绕在银链上, 他不敢动,只是俯下脸来极认真的去解。 动作间他柔和绵长的呼吸, 轻轻打在她后颈的皮肤上, 战栗一般, 难以抑制的痒。 有诗曾言,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古人写美人, 写她衣袖轻拂间时而露出的手腕,白如霜雪一般,几可入画。 他读时不以为然, 今时方知不只是手腕,还有美人长发绾起时露出的脖颈, 如玉如雪的一段, 呼吸稍重些都怕要吹散。 姜听白察觉他动作小心, 以为不好解, 便问道:“师兄找不到暗扣吗?” “找到了。”容淮的声音轻而柔的从她耳后拂过去, 说话间热气柔柔的扑在后颈上, “…有发丝缠着, 我便解得慢了些,怕弄痛了你。” “没事的!几根头发嘛。”姜听白微微偏了头,想让他更方便解一些, “师兄就直接动手便是。” 容淮轻笑了一声。 “快解开了…”他低着眼,指尖一转将暗扣挑开,口中状似不经意一般问道:“为什么要将玉坠取下来?” “弯下腰洗漱时,掉进水里就不好了。” “这样啊…”暗扣已经解开了,容淮抬手绕到她脖颈前,捏住那枚玉坠取了下来。 像个从背后拥抱的姿势,但他动作很快,轻轻一触便分离,因此姜听白并没有产生不好意思的感觉。 “…师妹很珍惜这枚坠子呢。” 姜听白不知该怎么反应,可能是她心里有鬼,她觉得容淮这句话的语调古古怪怪的。 但容淮已经转过身去帮她把玉坠放在了一边的桌上,于是她也就没有再多想,俯下身去洗漱。 耽搁了这么一会,热水已经有些凉了,姜听白动作很快的整理干净后,用银簪将长发松松绾了起来,打算出门去,将用过的水倒掉。 本来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口,姜听白想起什么,透过窗户看了看外边的天色。 暗沉沉的,还没有完全黑下去。 还好,她想了想,还不算夜里。就将水泼在一边距离很近的菜畦里,然后很快回来。 心理暗示真的是很强大,她本来是能吃着零食面不改色看恐怖片的人,结果被容淮讲的几个故事搞的心里毛毛的,再加上那位大娘的嘱咐,她总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三流恐怖片里即将送人头的炮灰路人。 几个瞬息之间,天色好像又暗了些。 ……还是就把水桶放在门外吧,等明早天亮了再处理,虽然这样让主人家看到会显得有点失礼,但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她真的属于很怕死那类人。 不错,就这么干。姜听白决定了,便将门推开,提起水桶放在了门外。 院子里静悄悄的,几间房屋都黑了下去,只有老夫妻两人的房里还有昏黄微弱的烛火亮着,似乎是两人在说着什么体己话。 姜听白放好了水桶,直起腰来仰了仰脖颈,一只手已经搭在了门框上,正打算退回屋里合上门,手中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她机械的,有些僵硬的重新转过眼去,看向自己刚刚无意中看去的方向。 是那棵樱桃树,在夜风里沙沙的响,景象一派平常。 ……不对。 她刚刚明明看到,树下站了一个人。 * 姜听白急急忙忙跑进屋的时候,正好看到容淮情态有些懒散的支着头靠在桌边,低眼看着桌上的烛台。 下一瞬,烛台就被他吹灭了。 屋子里顿时一片黑暗,姜听白本就被外边灵异一幕吓得心神不定,此刻骤然黑下来更是心中一跳,下意识提高声音唤道:“师兄…!” “嗯?”暗室里她只能看见容淮似乎是往她这个方向转了转头,不慌不忙的应了一声。 她觉得有些奇怪,站在原地不确定的问道:“师兄怎么把蜡烛吹灭了?” b 分卷阅读98 r   说来可能有些荒唐,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眼前一贯温柔的师兄仿佛像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危险品一样。 “蜡烛啊……”他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但声音仍然如平时一般温柔清朗,“不知怎么,晃得我眼睛有些不舒服,便吹灭了。” “这样吗?”姜听白听到他一如往常的声音,眨了眨眼,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异常,但有些放下心来,连忙问道,“那师兄现在眼睛好一点了吗?” “好了。”姜听白隐约看见他扬了扬头,开口问道,“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说到这姜听白立刻严肃起来,摸着桌子往容淮的方向走了走,压低声音道:“我方才在门外,看见院子里那棵樱桃树下站了一名男子,直勾勾的盯着我看,但我一转眼,就看不到了。” “……应该不会是我看错了。”她回想了一下,不太肯定的说道。 容淮闻言勾了勾唇,在黑暗里一眼不瞬的看着她。 没有烛火照明对他并无影响,因此他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小姑娘此刻面上的神情,秀气的眉轻轻蹙着,因处于黑暗眼眸有些失焦,但仍然直直的看着他的方向,很依赖的样子。 他因此笑得愈发深了,暗室里眸光流转,斜斜逸飞的眉,和艳色如花的唇,都像黑暗里袅袅的迷离烟气,沉沉大梦中燃起的点点星火。 夜里烟,梦中火。 “听听害怕了吗?”他斜靠在床榻上,仍然姿态闲适的笑着,眼睛一刻不离的盯着面前的人看,说话的口吻却着意放缓,显出几分温柔旖旎来。 姜听白一怔。 她以为容淮会先解决她看到的那个不明生物到底是人是鬼,有没有危险的问题,却没想到他会先问自己害不害怕。 嗯…师兄倒也一贯很关心自己。 因此她点了点头,诚实作答:“有一点吧,刚刚突然看到确实吓了一跳。” “那到…师兄身边来。” 他在黑暗里伸出手,听起来口吻低而温柔。 “诶……好。”姜听白不明所以的搭着他的手,以为他要与自己说些什么隐秘的吩咐,结果刚凑过去就被拉着坐了下来。 容淮偏过眼看她,声音低了些:“害怕的话,夜里师兄便守着你,可能安心睡了?” “啊…?不用了不用了。”两人距离太近,在夜色里姜听白甚至都能看到他衣领有些松垮,露出一线精致玉白锁骨,连忙移开了视线,不自在的往一旁避了避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不至于害怕的睡不着。” “听听若没有看错,那便说明这屋子外有妖族或是恶鬼蛰伏,等着夜里作祟。”他抬起手来,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很慢,像是有些不熟练一般,“敌在明,我们在暗,只能等他们自己上门。夜里若出了什么事,你离我太远,我怕护你不及。” 有道理。 她自己现在还处于战五渣阶段,万一晚上真的有妖鬼趁她睡着突袭,她可能到死都还沉浸在梦乡里。 但是自己睡觉让师兄坐一边守着未免也太尴尬了些,姜听白于是坐直了些,努力眨了眨眼睛抖擞精神:“那我今晚就不睡了,我与师兄一起坐着。” 耳旁传来一声轻笑,容淮轻轻挑了挑眉,口中仍然柔声应道:“好。” 他应了声好之后便不再说话了,姜听白静静坐了一会就觉得眼睛开始发酸,想努力从脑海中挑出个话题来说一说,免得自己睡着。 平时师兄总会给自己讲讲故事的,今天不知为何却没有说话。 她想了半天,才开口说道:“从前在涿光山,我并没有什么机会见到师兄呢。” 说完她忍不住微笑起来:“恐怕师兄也没怎么注意到我吧。” 容淮闻言侧过眼来。 他此刻魔障入心,气质情态都与平时不同,带着股散漫轻佻的风流,看向姜听白的眼神,也透着淡淡奇异的意味。 像是在看着一只既想要豢养,又想要毁掉的,皮毛美丽的鸟儿。 “…时日长了。”他维持着一贯温柔的语调,慢慢说道,“我也记不清了。” ……这是假话,其实是记得的。 想要一式惊艳五州,可不是如同说书人醒木一拍讲的那般轻轻松松便行的,他从拜入涿光的那一刻起,便没日没夜,将 分卷阅读99 生死置之度外的修行。每一次下山历练,都挑那些旁人不敢踏足的万分凶险之地,不计其数的生死一刻命悬一线,才换得世人难与他比肩。 他记得很清楚,有一次他历练归来,元气大伤,一身的伤还没来得及养,还是先赶着去复命。 因为伤的太重,他无法御剑,便一路放慢步子走到师尊的洞府外,勉强站在原地缓了缓气息,正打算进去时,却看到一旁有人经过。 他便停了下来。 是传闻中他那个被送到涿光来养身体的最小的师妹,皇家的金枝玉叶,锦绣堆里长出来的姑娘。正提了一篮子灵果,高高兴兴的往师尊洞府前放。 她穿着他未曾见过的襦裙,裙身松绿与胭脂两色相撞,发间也绾着颜色鲜亮的花簪,很有小姑娘家的俏皮自然。 等放下了灵果,她又提着自己那只精巧的篮子,往别处去了,似乎是要给别的师兄师姐送。 他就站在一旁,面上是一贯的温和清朗,实则却冷眼看着她欢欢喜喜的来,又蹦蹦跳跳的走,心中什么也没想。 不对,是想了的。他那一刻在心里想,他真是嫉妒。 他莫名其妙的,嫉妒那些能被一个小姑娘记挂的同门,嫉妒能得到那一筐灵果的师尊,甚至嫉妒着那个,如同才从巢中爬出来的幼鸟一般的小师妹。 那个他从未谋面,从未有过交往的小师妹。 他嫉妒她怎么能如此优哉游哉,纯真又自然,衬得站在旁边的他这一身伤痕狼狈又可怜,愈发像一个游离人群披着画皮的怪物。 真是发了疯,不过好在他一直都在发疯。 容淮闭了闭眼,半晌睁开眼睛看过去,身边的人已经缩成了一团,闭着眼睛一下一下的点着头,困极了的样子。 虽然已经睡着了,但一只手仍悄悄拽着他的衣角,动作柔软的近乎依赖。 她像曾经依赖那些同门、师尊一般,也依赖着他。 他终于也变成了她所信任的大人。 容淮有些愉悦的弯起唇,抬手将已经沉沉入睡的小姑娘圈进自己怀里,一下一下的,顺着她披散下来的长发。 这样手法轻柔的摸了一会小姑娘的长发,他想起什么似的,手中动作一顿,抬起另一只手来,用指尖轻轻勾起怀中人脖颈间的那粒玉坠。 方才洗漱过后,她便又重新戴在了脖子上。 她对这枚坠子很是爱惜,容淮神色很平静的,压着骨子里蠢蠢欲动的疯狂,这样想着。 爱惜的一刻都不愿意离。 39. 暗影重重 就在她自己的影子旁边,和她…… 姜听白睡得不太安稳。 兴许是这几日的生活太过于惊险刺激了点, 又或者是她最近听的故事太多,她竟然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 梦里是琼楼华殿,沉沉禁庭, 帘幕深深, 博山炉飘出袅袅沉香烟雾,烟光忽凝忽散, 薄薄一层覆在了殿前半卷的珠帘上。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 惊鸿髻翠羽冠的女子正坐在窗前, 斜斜靠着软榻。 姜听白甚至很清醒的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可是从她的视角, 她看不到窗前那名华服女子的长相, 只能隐约看到她小腹微凸, 仿佛是有孕的样子。 怎么会梦到这个…… 姜听白有些抓不住思绪,梦中的这名女子却有了动作, 她扶着腰慢慢撑了起来,勉强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了什么东西。 是一块黑黢黢的木头。 女子将这块木头握在手里,拿了一旁的锉刀在手中, 低下头去,一下一下的雕着手里这块木头。 这场景其实有些奇怪, 没有哪个贵妇人会自己做起木匠的活。 但梦嘛, 总是光怪陆离没有逻辑的, 姜听白此刻也醒不过来, 便继续这么看着。 那女子低着头, 雕了好大一会。她的动作仿佛是不太熟练, 偶尔会用力不当将锉刀脱了手, 她也只是很平静的弯下腰去,将锉刀捡起来继续雕。 直到某一刻,她突然像是体力不支一般, 极大幅度的弯下腰去,开始一声高过一声的咳嗽。 分卷阅读100 开始还只是咳嗽,后来便变成大口大口的吐血,那真的是吐血,让姜听白都看得心揪了起来,不明白人的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可以吐。 她就那样勉强支撑着,某一刻突然手中无力,从软榻上摔了下去。 姜听白吓了一跳,正想跑过去扶她,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下一刻她便猛得睁开眼睛,从梦里惊醒过来。 不对劲。 姜听白平复了急促的呼吸,先不得已将梦中的内容先放在一边。 此刻仍然是黑夜,屋子里黑沉沉的。她正平平稳稳的躺在床榻上,被子也被掖好,严严实实的包着她。 她睡前明明是和容淮一起坐着的…… 可现在她身边没有人,容淮不在屋内。 心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些糟糕的预感,姜听白慢慢坐了起来,眨了眨眼睛努力让自己适应黑暗,抬手掀开了被子,打算站起来,先将桌上的那盏蜡烛点亮。 她摸索着,将桌上的火石拿起来,握在手中。 一下,两下,擦出微弱的火光。 她移过去,用小小的火苗去点燃蜡烛的棉芯。 蜡烛顿时亮了起来,照亮了原本黑沉沉的室内,姜听白甩了甩手中的火石,正要转过身去,将火石收进一边的盒子里,视线不经意一扫,还没来得及反应,心头已经像挨了一记重锤一般,剧烈的跳了一下。 她身旁的墙壁上,有一个巨大的,明显不是人类能有的影子! 就在她自己的影子旁边,和她并排站着。 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呼吸都要停止,额间的冷汗霎时就落了下来。千钧一发关头,她头脑却反常的清醒下来,没有耽搁片刻的,反手快速将桌上的烛台打落去了地下。 刚点亮的蜡烛又熄灭了,屋子内重新归于黑暗。 这一刻她虽然心中惊涛骇浪,心念千回百转,但距离她点燃蜡烛,其实也不过几息而已。 在黑暗中最危险的,不是看不见敌人,而是被敌人看见。 姜听白右手极稳的,将流霜剑取了出来,握在手中。 她甚至没给自己留下适应黑暗的时间,手腕已经反手一转,狠狠的朝方才那个影子的位置刺去。 扑了个空。 她剑势已出还没能收回来已经明白自己错估了位置,心中一凉暗道不好,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句低而柔的提醒:“右边。” 是容淮的声音。 姜听白根本没来得及思考,只是凭借本能的按照耳边的声音,斜斜向右刺去。 剑鸣嗡嗡,暗室里斜掠出流光华彩,直直一剑下立刻响起一声急促的嘶声,像是鬼怪困兽发出的吼叫。 黑暗里那个受了她一剑的生物像是被激怒一般,向她面门直冲而来,姜听白只觉得一阵腥气凌厉的恶风扑面,下意识横剑在前,耳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凝气于剑。” 姜听白感觉到直冲而来的恶力顿了一顿,似乎是被外力所拦,紧接着又是一句不紧不慢的提醒。 “定神,引诀,左前方。” 姜听白反手竖剑。 下一刻,滚滚火浪顺着剑尖席卷而出,青蓝色的剑意隐在火势里,被她抬手用尽全身灵力劈了出去。 这重重一击直直砸在了那隐在黑暗里的生物身上,暴击威力冲得它飞起来重重的砸在了墙上,下一刻又像是被更大的力量打了回来,继而又重重落回了地面,房屋都被震得摇了摇。 姜听白握了握有些颤抖的右手,慢慢的呼出一口气。 她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便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抱住了自己。 说是抱也有些不太恰当,更像是若即若离的贴着,淡淡又绵延的月华兰香顷刻间萦绕在她身边,而她执剑的那只手,则被另一只骨节修长的手轻轻握住,抬了起来。 屋内的蜡烛不知为何又突然亮了起来。 容淮微微俯下身来,偏头靠在她耳边,气息微凉,声音却很柔和。 他似乎是轻笑着的,声音很低的跟她说话:“听听做的很好。” 他继续说:“你看,是只恶妖。” 姜 分卷阅读101 听白顺着看过去。 地上瘫倒了一摊…说不清是什么的乌黑生物,形状如同鸟雀,身上又有鼠毛,气息奄奄的,周边一摊黑血,姜听白看了一眼就觉得实在伤眼便转过头去了。 她注意力还放在身后的容淮身上,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正想说点什么,容淮却握着她的手抬了起来。 他微凉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动作温柔又坚定的,将她手中的剑对准了那个已经受了重伤的恶妖。 “…听听。”容淮在她耳侧这样唤道,声音带几分氤氲雾气,“课还没有上完,师兄教你,斩草除根。” 下一刻他不待她反应,便握着她的手翻腕一刺,剑光凌厉直击那还在挣扎妄图逃命的恶妖。 立时,它便重重的又坠在了地上,没气了。 姜听白一怔,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回头看他:“…师兄?” 容淮已经放开了她的手,抬手朝着房门的方向轻轻动了动指尖。 立刻,那扇原本紧紧合着的木门便开了,正趴在门上偷听的那对老夫妻猝不及防摔了进来,倒在地上连痛都没敢叫,连忙跪在地上哭嚎求饶。 “仙人饶命,仙人饶命,我们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绝对不是故意害人……” 姜听白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整懵了,有些不明所以。 容淮倒没有对眼前的景象做出什么表示,只是侧过眼来轻声对她说明情况:“你睡着以后,我感觉不对,便去了屋外探查,发现这对老夫妻在这间屋子外布置了些东西,是个以生魂招引供养恶妖的邪阵。” “那东西便是这般出现的。”他斜掠过眼去看了看地上那个已经被杀了的恶妖,又回过来俯下脸凑近她,弯着眼睛低声道歉,“……吓着听听了,是师兄的疏漏。” “师兄…” 姜听白却没有注意他说的话,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你的眼睛……怎么不一样了?” 原本温润的棕黑色眼眸,此刻在暗沉烛光辉映下,显出一种隐隐的灰蓝色,像是被连绵的雾气笼罩着一般。 他的眼睛真的很美。 眼尾微微上挑,睫羽长而微翘,一低一抬间都会有温柔的媚意流转,平时眼眸是棕黑色时只觉得他温润如玉,眼下烟蓝色的虹膜在烛光下熠熠,便全然显出一种楚楚谡谡的迷离来。 更美了……但是也更危险。 容淮闻言,却双眉一挑,浅浅一笑,眼眸中刹那间光华流动如星火明灭,显出几分奇异光艳的神采。 他像是突然起了兴致,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然而下一刻,他倏然闭上眼,神色痛苦的皱起眉。 “师兄,没事吧?” 姜听白见状也顾不得什么眼睛的颜色了,连忙拉住他的手低声叫道。 容淮借着她的手,勉强站在原地撑了一会。 过了片刻,他慢慢睁开眼睛。 仅仅只是一睁一闭,几息之间而已,姜听白却觉得他的气质肉眼可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容淮微微蹙着眉,顾不得去压体内的灵力翻滚,先转过眼来弯起唇,对身边一脸忧心忡忡的小姑娘宽慰道:“我没事,别担心。” 他像是才意识到自己握着她的手,有些无措的动了动,却还是没有将手松开。 他就这样轻轻牵着她的手,没去理会地上的那对还在絮絮叨叨求饶的老夫妻,仔仔细细的将她看了一遍。 还好,没有受伤。 容淮这才放下心来,转过头去微微俯下脸,用清冷的声线问道:“你们二人,为何要设计以过路人的生魂喂养恶妖?” 40. 玄中记 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跪在地上的那对老夫妻闻言, 立刻直起身子,膝行几步大声解释道:“我们绝不是故意害人,实在是迫不得已, 竟冒犯到了两位道长头上, 实在有罪,实在有罪啊!” 老人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样子总让人看着心里不忍, 姜听白忍不住出声道:“迫不得已是何意,你们先起来, 讲清楚一点。” 老夫妻俩颤颤巍巍的对视一眼, 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 那名老丈想了想, 开口慢慢道来 分卷阅读102 这其中的原委。 据他所说,他们一家姓陈, 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个村子里,务农耕田,再老实不过。 陈老夫妻只有一个儿子, 到了年龄便为儿子张罗着娶妻生子,得了个聪明乖巧的孙儿, 本以为这一辈子便能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了, 可天不遂人愿, 前段日子, 儿媳妇突然得了急病撒手人寰。 一家子人痛哭一场, 斯人已逝, 也就罢了。本想就这么好好的将孙儿抚养长大, 可谁知祸不单行,这一家人又陷入了更大的灾难之中。 “您二位想必知道,姑获鸟吧?” 陈老丈抖着嘴唇说道。 姑获鸟是传说中的一种妖。 《玄中记》记载, 说这种妖“夜飞昼藏,盖鬼神类”,并且有个爱好,“无子,喜取人子养之,以为子”,于是便会在夜晚飞到有小孩的人家院里,将挂在院中的小孩衣服点上血点作为标志,偷走这家的小孩自己去养。 当然也有别的说法,是姑获鸟会偷走小孩子自己吃掉,以提升妖力。 “前些日子,我们发现我孙儿的衣服上被点了血点,夜里也能听到房顶上有鬼鸟鸣叫的声音。” 陈老丈面如土色,十分痛苦的皱着脸:“我们一家子人都吓坏了,但也没别的法子,只能托同乡的人去问十几里外的一个云游道士,得了个法子。” “说是姑获鸟非凡人所能对付,但可以布阵引来附近的恶妖与之相搏,只是需要...以生魂为引,我们实在是担心孙儿,这才鬼迷心窍,想等两个过路人投宿....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实在是罪该万死,还请两位道长高抬贵手,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这一回......” 两人作势又要跪下去,容淮抬了抬手,止住了他们的动作。 “这方法是假的。”他略抬了眼,看了看一旁的妖尸,声音十分平静,“恶妖怎可能供人驱使,若真以生魂血肉供养以后,还未等到姑获鸟来,你们一家人便早就共赴黄泉了。” 他向来说话温和如春风拂面,眼下却言语冷淡,是着实有些不满。 他孤身一人无论如何都不打紧,但此行有师妹,一点意外险阻,他都不愿发生。 两个老人唯唯诺诺的点头应下,又是一阵认错求饶,容淮皱了皱眉,又抬手止住他们。 他直接下了个禁言咒。 姜听白这才意识到容淮心情不太好。 他是很温柔平和的性格,无论面对的是修为高深的修士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都是一个态度。 有幸与他接触过的人都赞他“珠玉在侧,不见喜愠之色”。 不过这反过来,想得阴暗一些,也可以推测他这个人骨子里其实是很矜贵高傲的,以至于他把谁都没看进过眼里,自然也不会产生什么情绪波动。 他把那些人都看作所谓的“芸芸众生”。 从这点来看,容淮倒真的和顾言昭有一点点的相似之处。 只是容淮是一以贯之的出世一般的温柔,顾言昭则是阴云诡谲里磨出来的平和表象。 容淮没有察觉到她走神了,只是低下声来同她讲话:“如若此事为真,那我们恐怕得多留一天处理此事。” 他是正统大道出身的修士,撇开作祟的心魔不说,除妖降魔是他被刻在骨子里的天职。 但他有点担心姜听白不开心,毕竟杀恶妖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小姑娘应该不会喜欢。 他想起方才魔障入心时他竟然指导着师妹独自与那恶妖搏斗,简直都想立刻将自己打一顿,找一捆藤条来负在背上负荆请罪。 于是他放柔了声音,又补了一句:“我保证速战速决,处理完此事以后,我便陪你去逛逛太华城,好吗?” 姜听白自己倒还很期待。 当然,在一个诡异的小村庄等着和传说中会吃小孩的妖怪决一死战,绝对不是一件轻松愉悦的事情。 但是如果加上一个前提——和容淮一起,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整件事的性质都变了,立刻从玩命变成了玩票,从惊心动魄生死不明变成了游乐园里那种随处可见的新奇体验一日游。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她还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再锻炼锻炼自己的实战能力,反正有容淮指导兜底,就像刚才一样。 分卷阅读103 于是她欢快的点了点头:“好,我听师兄的。” 容淮觉得自己掌心有点痒。 他看到她乖乖点头,全身心信赖自己的样子,就想去摸摸她的头发。 但是不行,烛火亮着,旁边还有人在看,这会显得太轻狂孟浪了。 说起孟浪……他想起昨夜心魔作祟,他连哄带骗的将她搂在怀里入睡… 容淮觉得自己都没办法保持表面上的平静了。 这是心魔不是夺舍,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无论多出格的事,都其实是他心底最隐秘最不为人知的想法。 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 容淮许诺了要替他们解决此事之后,又换来那对老夫妻好大一阵的千恩万谢。到底还是半夜,他们也没有好意思再多叨扰,纵然心里着急,也还是先退了出去让两人好好歇息,明日再细细商量此事。 大半夜来了这么一趟,姜听白此刻精神奕奕的,一点睡意都没有。但容淮说她根基尚弱,方才动用灵力,晚上若还不休息,明日定会疲乏无力。她只好答应去睡觉。 她本打算继续向前半夜那样靠着将就睡一会,却没想到容淮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扇屏风,样式很老,应该是这户人家以前的旧物,严严实实的挡在了床榻前边,将一间屋子隔成了两半。 “听听若是有事便唤我。”容淮隔着屏风轻声与她讲话,“好好休息。” 姜听白有点不明白。 都靠在一起睡过了,为什么半夜又突然这么搞。 ……不对,这话说的有点暧昧。 总之师兄今晚太奇怪了。 她在心里默默得出结论,也不再纠结了,干脆脱了外裳,打算好好的睡一觉。 连续两夜都缩成一团睡,骨头都出问题了,还是抓紧机会舒舒服服的躺一夜。 她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在心里复盘了一遍今晚的事情。 所以,她临睡前在院内樱桃树下看到的那个影子,到底是谁? 是她杀死的那只恶妖吗,她总觉得不像,因为她印象中那个影子的的确确是人形的。 那会是什么人呢…… 对了,这对老夫妻的儿子,今晚闹成这个样子,他怎么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她皱起眉,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夜太深了,所以也只是想了想便停下来。 虽说隔了一道屏风,但姜听白还是没好意思换寝衣,只是脱了外裳打算钻进被子里。 她一边像毛毛虫一样往被子里钻,一边伸手想拉下被蹭得卷起来的袖子,中途却微微一顿。 她靠近肩膀的手臂内侧,有一条细细的红线,短短的一小截,但因为手臂内侧的皮肤很白,因此十分显眼。 姜听白愣了一愣。 她躺在床上直挺挺的看着自己的手臂,用指尖摸了摸又按了按,不疼也不痒,什么感觉都没有。 这是什么时候有的? 她记得她身体上并没有什么胎记伤疤之类的东西。 姜听白仔细的想了想,最终得出个不怎么靠谱的结论——这可能是因为自己今晚骤然动用修为的后遗症。 她想到这里便透过屏风看出去,但无奈烛火已经熄了,暗沉沉的室内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身影,应该是容淮在打坐修炼。 明日再问问师兄吧,她这样想,慢慢缩进被子里。 * 这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庄,晨起时村头竟然有阿婆摆摊卖豆花。 容淮等到她醒来时便出门去四周的密林深山里探查情况了,临走时交代她不要四处乱跑,若是无聊的话可以在村子里转一转。 她依言出了门,也是想看看这个小村子里的情况。见到有卖豆花的小摊子,便上前去买了一碗。 太华城的方位,算是大盛的南境,因此这里卖的豆花都是甜口的。听到她要买,阿婆便手脚利落接起锅盖,热腾腾的水蒸气与豆香扑面而来。阿婆一手取了浅铲将软嫩的豆花撇入碗中,又浇上煮了红豆粉圆的糖水,送上甜津津暖丝丝的一碗。 姜听白道了声谢接过来,也不过多讲究,站在原地捧着 分卷阅读104 碗用勺子吃了一口满意的弯起眼睛:“阿婆手艺真好。” 那阿婆笑着应了一声,一边收拾厨具一边和她搭话:“小姑娘是来这里投亲?” “不是……”姜听白摇了摇头,“赶路路过,在村子里借宿几晚。” “我说呢。”阿婆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就陈富那一家子人的德行,怎么可能出个你这么水灵的小姑娘。” 41. 隔墙送影 他们打算守株待兔 陈富, 好像是那位老丈的名字。 姜听白听出这位阿婆提起时语气似乎略带鄙夷,心里一动,想多从她这里听到些有关这家人的消息。 得套套话, 她心里琢磨了一会, 仍然捧着碗喝豆花,用不经意的语气说道:“借住了一夜, 倒是没有看到这对老夫妻的儿子……” “关起来了,肯定见不到。”那阿婆一摔布巾, 靠近她压低声音, 指了指自己的头, “那小子是疯病, 你住的时候可得小心点。” “疯病?”姜听白吃惊的睁大了眼睛问道,和年龄大一点的人聊天时, 你的态度越热烈越捧场,他们说得就越多。 “是呀。前几日大半夜在村子里又哭又叫的说见鬼了。”阿婆皱着眉,颇有几分怵然, “还可着劲往墙上撞,那血流的, 吓人的很。” “真是造下的孽。” 姜听白捏着勺子, 听这句话似乎有些言外之意, 便又靠近问道:“阿婆这话是怎么说啊?” “陈家那小子忒不成器。”阿婆一边用长勺搅着锅里的甜汤, 一边絮絮叨叨的讲, “眼看着他爹置了些产业, 便学坏了性子, 跟着那些五流三道的人去城里头玩六博捧戏子,把那戏子都带回家里来了,将他媳妇的脸往地上踩。” “那后来呢?” “还能怎么着?好像是闹了几起, 可能是伤了身子,陈家媳妇没过多久就得急病去了。” “都是报应啊……” 阿婆啧啧叹了一声,继续做着手里的活计。 * 姜听白回到借宿的人家时,容淮正略低了头正从一间屋子走出来,即便身处陋室,他那一低首转眸的情态依然仿佛身处月下瑶台,芝兰玉树,不坠青云。 紧接着他一转身,露出身后还不及他腰高的小孩子。 那小孩子神情怯怯的,亦步亦趋跟在容淮身后,也不敢伸手去拉,只是蒙着头走。 “师兄。”姜听白觉得这场景有些有趣,便笑着唤他。 “听听,你回来了。” 容淮朝她走过来,这几日他叫起她的小字来已经很自然了。 姜听白将自己专程多买了一碗的豆花捧出来给他看:“村口那位阿婆手艺特别好,听说还有太华城里的人专门来吃的,虽然师兄早就辟谷,但是真可以尝尝看,这次错过了可就太可惜了。” 容淮没想到她去吃早点都想着给自己带一份,不禁弯起唇来应道:“好,我这就尝尝看。” 姜听白买的时候倒是忘了这家还有个小孩子,于是弯下腰来对跟在容淮身后的小男孩温声说道:“你想不想吃啊,要不要我给你分一半?” 那男孩听到这话头都没抬,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不要。” 性格还挺内向。 姜听白就没再搭话,她本来就不怎么擅长和小朋友相处,因此便只是将一碗豆花多分出一份来放在一旁,免得这小孩子一会改变主意又想吃。 小院里的葡萄架下支着一张小桌子,姜听白便干脆将碗放在了上边,容淮见她分汤时衣袖宽大不怎么方便,便低下头去替她挽起袖子,指尖动作很仔细的没有到触碰她的手腕皮肤,一边又低声对跟着他的小孩子说道:“不用跟着我,去做你自己的事吧,入夜时再来找我。” 那小孩不知为什么倒是很听容淮的话,闻言点了点头,慢慢走掉了。 容淮拈起勺子喝了一口。 姜听白之前并未见到过他用饭,因此觉得很稀奇。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他做起来也比旁人也好看几分。 他尝了一口,像是有些不习惯这般红尘百味一般扬了扬眉。 “师兄吃不惯吗?” 分卷阅读105 “没有,很好吃。”他又低下头抿了一口,轻轻笑了笑,“很甜。” “我都快要忘记甜的滋味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另取了勺子递给她,示意她也再尝一点。 姜听白也没有推辞,接过勺子捏在手里,和他头对头挤在葡萄架下,亲亲热热的喝一碗甜豆花。 “师兄…未修道之前,喜欢吃什么呢?” 尚温热的甜汤含在口中,她咬着勺子,随口问道。 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容淮微颦着眉想了好久。 “我似乎……” 他本想说自己没什么喜欢的,但看到面前人正抿着唇浅笑,专注的等着他的回答,日影重重下眼波盈盈,如一泓春水。 他到口边的话突然就拐了弯。 “……有的。”他绞尽脑汁尝试想起很久以前曾吃过的菜品,“……糖蒸酥酪,我很喜欢。” “诶,师兄也喜欢吃甜的吗?” 他对甜这种味道早没什么概念,如果说她带给他的这碗豆花的味道就是甜的话,那么…… “是的,很喜欢。” 姜听白满意的弯了弯唇,放下勺子问起正事:“师兄早晨查探的结果如何?” 传闻姑获鸟会出没的地方,会在其周边的山林深处以人骨筑巢,容淮一大早便出门的原因就是为了探查这个。 “周边四处都没有发现姑获鸟的踪迹。” 容淮抬起眼来,瓷勺与碗沿碰出一声清脆的响,他将一小碗豆花都吃完了。 “究竟是不是姑获鸟也未可知,不过那孩子身上确实有些不同的气息,像是被妖鬼一类做的标记,我方才已经已经破了那标记,又把那孩子的衣服点上了他的血挂在门口,不出意外的话,种下阴气的邪祟之物今夜便会上门来查探情况。” 姜听白听完觉得有点不放心:“今夜会来的可能性有多大啊?” “七成。” “那若是他不来呢。” “不来的话便不来。” 容淮伸出手来,又轻轻的将她挽起的衣袖放了下来,低声说:“我会让他们搬离此处,再留下一道可以击退邪祟的符箓,等我送你回涿光之后再回来一次解决此事。” “你现在修为未成,我不能总是让你留在这种地方冒险。” 姜听白闻言笑了笑:“我没事的呀,师兄不是就在我身边嘛,哪里会冒险。” 容淮摇了摇头。 他仍是那张惊艳姝丽的美人面,面上的神情却很严肃,为她整理衣袖的右手停了下来,轻轻的放在她的手边。 他略低了眸,透过葳蕤绿藤缝隙洒落下来的细碎阳光压在了他浓密如羽的眼睫上,以至于她看不清他的眼眸。 是一段有点长的停顿。 “百密尚有一疏。” 他抬起眼,“我不能去赌那个万一。” * 小村里最后一缕炊烟飘起来的时候,天色终于慢慢暗了下来。 姜听白蹲在桌前,慎之又慎的将桌上放着的那盏灯往中间移了移。 容淮正靠在窗前闭目养神,像是能感觉到她的动静一般,轻笑着开了口:“听听好奇的话,可以拿在手中看一看。” “啊……”姜听白有点意动,但还是摆了摆手,站起身来一边关上了窗,一边说道,“还是不了,紧要关头,我万一给碰坏了怎么办。” 兴许是白天有人开垦了菜园,此刻空气里一阵土腥味,她闻久了就觉得不舒服。 他们正在房间里等着天黑下来,守株待兔。 容淮将那小孩子留在这间屋子里,陈家其余的人全都在他的安排下待在了最偏的另一间屋子里,听到任何动静也不能出门。 他还取了一盏灯出来放在桌上,就是姜听白眼前这盏,模样很旧,似乎是用藤条编织而成,其上灰蒙蒙的一层,名叫孤光,据说若是有妖现身四周的话,这盏灯就会亮。 明明从作用来看似乎是个捉妖的法器,但却有一个很文雅的名字。 听容淮说,是因为据传这盏灯有一个故事。 也不知是 分卷阅读106 几百年前的事了,江南一带有个出身富贵的公子,姓舒,好精舍华灯,耽于花柳风月,总之一副典型的纨绔子弟作风。某一日他深夜宴毕回府以后,正在亭中醒酒时,突然在自家花园中看到了一位姿容清艳的白衣女子。 玲珑玉髻生花样,飘飖风袖蔷薇香。 这位流连欢场的舒公子惊鸿一瞥之下惊为天人,根本顾不上探究这女子的来历,使了浑身解数去讨好那女子,绫罗锦绣珍宝珠玉流水似的送,终于得偿所愿,与那女子做了夫妻。 只是那女子有些奇特之处,常常夜半才现身,天亮便要离去。那位姓舒的公子也暗地里猜想自己的心上人恐怕非凡人,但因为实在喜爱,所以只装作不知。 时日久了,两人情意日渐深重,那女子便取了一枚蔷薇花纹的玉佩送给自己的情郎,告诉他随身带着此物,便如同她陪伴在侧,且叮嘱他佩着玉佩时万不能接近明火,不然便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男子自然是欣然答应,没过不久后其在风月场上结交的朋友便邀他前去玩乐,他这段时间为了自己的心上人收了性子,已经拒了这样的邀约许多次了,此次难以拒绝,便答应着去了。 舞姬罗裙飞旋,酒过三巡之后众人皆飘飘然,那位舒公子也醉的不知世事,身旁的人拿出烟袋与火石来递给他,他便自然而然的接过,倚在酒桌上点燃了烟袋。 一场大醉初醒,他回到府宅,如往常一般等在庭院里,等着入夜后再与心上人相会。 然而那女子再也没有出现。 他此刻方才如梦初醒,意识到什么,急急忙忙取了腰间佩着的蔷薇纹玉佩看,发现原本完好的玉佩已经碎了。 之后这男子千里迢迢去问了当时最有名望的佛修,如何能让自己的心上人重新出现。这佛修告诉他,那名女子是他庭院里的一株蔷薇成妖,以一生的情爱缠绵报他的培植雨露之恩,那枚玉佩就是她的精魂,然而花木惧火,他那夜无意中点燃火石,已经损毁了花妖的精魂,不可能再见了。 这位姓舒的公子不愿相信,于是此后半生散尽家财,四处寻访道人方士,颠沛流离,苦苦寻觅,终于制出这盏灯来,一直带在身边,只希望有朝一日心爱的女子再出现时,他能发现。 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他将这盏灯命为孤光。 可惜的是,直到他死前,那盏灯都从未亮起过。 42. 离人无泪 如何倾慕一轮明月,却不试图…… 容淮其实并不擅长讲故事。 他讲话用词向来很含蓄, 又因为修道出世,说起别人的事来没什么情绪起伏。但无奈他知道的多,讲的故事本身就实在非常有戏剧性, 因此姜听白每次听完都很意犹未尽。 她大概能明白为什么人们都喜欢看聊斋一类的故事了。 精怪鬼魅横行的世界观下, 人与人之间的爱恋仿佛就更加恨海情天。就像这个富家公子与花妖的故事里,花丛里惊鸿一瞥的美人, 夜半时分的暗香缱绻与耳鬓厮磨,如露如电的一段短暂情缘, 意外的诀别与至死方休的等待, 每个元素都让人觉得浪漫。 不过容淮虽然很早便机缘巧合得了这盏灯, 却从来没有用过。 这个倒很好理解。 就比如一个将军, 他手下有一万军马,要与敌军的一万军马交战, 那他势必要殚精竭虑仔细筹划,用尽各种兵法计谋来获取胜利。 但如果情况变一变,这个将军手下有一百万军马, 要打对面的一百人,那还哪里需要想, 闭着眼睛直接干就完了。 绝对的力量压制下, 其余的东西都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容淮从前几乎不用任何辅助类的法器, 只是因为今晚有她和那个小孩子两个拖油瓶, 为了保险起见这盏灯才派上了用场。 夜渐渐的深了, 姜听白坐的实在无聊, 回头一看那个小男孩比她定力还要强些, 只是低着头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玩着手指头,安安静静的一句话都不说。 兴许是因为年幼失恃,所以这孩子性格十分内向安静。 姜听白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时间, 已经三更天了,还是没有任何异样。 她估摸着今夜恐怕就这样过了。 困意泛了上来,但这种关头,她万万不敢犯困打盹,于是很努力的眨了眨眼,让自己 分卷阅读107 清醒起来。 容淮知道她有些困了,走过来为她倒了一杯热茶:“累了的话就去睡吧,没事的。” “不成的。”姜听白摇了摇头,“这种时候我怎么能睡觉。” 虽然她醒着也帮不了什么忙,但重在参与,这是个态度问题。 容淮忍不住弯了弯唇。 杀个把作乱害人的妖鬼,这种事于他而言再平常不过,但这次属实有些不同。可能是因为她坚持又郑重的陪在身边,一件本来很无趣很不愉快的事情好像就突然变得很有仪式感。他方才甚至在认真考虑,等会若是需要出手时要不要用刀,用刀的话是不是显得有些残忍,万一那是个很会魅惑人心故作可怜的妖修呢,听听在一旁看着,心软了怎么办。 不如就不用刀了,招式也更好看些,那邪祟若是现身便先将他制住,等到听听不在的时候再动手杀了他。 他正这样想着,姜听白却突然朝他的方向凑了凑,提议道:“师兄,我们要不要下几盘棋打发时间啊?” 再不找点事做,她就真的要睡着了。 “好是好。”他先应下来,“可是这里没有棋盘棋子。” “不用棋盘。”她用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轻轻画了个井字格,给他讲解这棋的下法。 不过这种井字棋基本上都是学龄前儿童的游戏,难度都快要为负了,也没什么好讲的,说一两句就都明白了。 容淮立刻就知道了这棋的意思,也用指尖点了茶水陪她玩,约定输了的人便给对方剥一把瓜子仁。 其实本来是说要弹额头的,但容淮弹她的手法就跟摸猫儿一样,只好换了一个惩罚。 换成剥瓜子也很有趣,放在之前她根本想象不出来容淮这么仙风道骨清风明月的少年会和这么接地气的举动联系起来,但容淮毕竟是容淮,做什么都好看,两只玉白的指尖微一使力,便捏出一枚饱满瓜子仁来。 他有意控制着棋局的输赢,为她剥了三小把瓜子仁之后便不再输了,因为他记得这类干果炒货吃多了会生心火,口渴咽干。 玩了几盘之后姜听白终于精神了不少,觉得屋子有些闷,就暂时停了下来,打算去将窗打开半扇。 坐在一边的小男孩已经睡了一觉了,他也站起来在原地轻轻伸了个懒腰,跑去一边的桌子上,想倒一杯冷茶给自己喝。 此时已经快要四更了,原本悬挂在天边的一轮弯月被飘来的层层乌云遮了起来。 姜听白踮起脚,一边将窗户的插销拔了出来,一边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师兄,我昨夜睡前,突然发现我的手臂……” 她停住了。 突如其来的,从屋外吹来的一阵风将窗户吹开了。 与此同时,原本紧紧合着的木门,伴随着一声尖锐瘆人的“吱呀”,也似乎被风轻轻吹开了一个小缝。 桌上的蜡烛被吹灭了。 但那盏孤光却并没有亮起来。 用来预警的法器并没有亮,但不知道为什么,木门被风吹开的那一刻姜听白心头便剧烈的跳了一下,几乎是在一秒钟之内,她的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一个举动。 她将自己准备好放在袖中的护身符箓,用力朝原本小男孩的方向扔了过去。 那是她下午时从芥子戒中挑出来以防万一的,扔出去后就可以撑起一层灵力屏障,阻隔任何外力。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并不是神经过敏。 说时迟那时快,她扔出去的那枚护身符箓立刻爆出一簇微光,那是符箓对外力侵扰做出的反应。 有不速之客冲着小男孩来了。 几乎与此同时,电光火石之间,容淮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同时另一只手翻腕抬指,向着一个方向狠狠一捺。 一指流光凛然。 那团混沌黑影被重重一击,发出一声尖锐森森的嘶叫,容淮眉梢动也没动,正要抬手将这邪祟制住,一旁的小男孩却突然大叫了一声。 他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是这一滞,一旁那开了半扇的窗户砰得一声响,屋内顿时又恢复了平静。 那个不速之客逃走了。 “是鬼,不是妖。”容淮反应极快,回过眼来在姜听白身上下了一个诀,低声嘱咐道 分卷阅读108 ,“别怕,在这里等我。” 姜听白一句话都没敢多说,生怕耽误了时间,连着点头“嗯嗯嗯”了好几遍。 “快来人!快来人啊!”这时陈老丈突然在院外叫了起来,对着容淮惊慌失措的喊道,“一个黑影从后山跑上去了!” 不待他说完,容淮已经纵身而上。 姜听白眼看着容淮已经离开了,便打算检查一遍小男孩有没有事,却没想到一回头就见那小男孩哭得稀里哗啦,走上前来抱着她的腿口齿不清的说道:“那不是恶鬼,那是我娘……” * 这一户小院的东北角,有个堆放杂物的瓦房,没有窗户,平日里除了取用东西,也并没有人待在这里。 可此时这间屋子里却亮着一盏蜡烛,正中间的地上横着一具用草席勉强裹着的尸体,似乎是已经死去许久了,早已开始腐烂发臭,屋中的人却仿佛浑然不觉一般,急匆匆的将这具尸身往一旁提前预备好的棺木里边抬。 陈老丈气喘吁吁的将棺木严丝合缝的合上,动作小心的从一旁的布包里取出数个一尺余长的骨钉来,一下一下的锤进棺木里。 “还愣着干什么?”他一边喘着气一边呵斥一旁站着的妇人,“还不把那盆子端过来!” 那老妇人被吼得一抖,连忙颤着手将满满一盆黑狗血端了过去,递给陈老丈。 陈老丈朝棺木啐了一口,抬起木盆来将满盆的黑狗血都泼在了棺身上,棺木立即便肉眼可见的震颤起来,时不时发出女子痛苦绝望的尖叫声来。 老妇人早已吓得瘫倒在地,陈老丈却阴狠着脸,拿过一边的黄纸仔细读了起来。 “……挟怨灵尸身,以桃木棺封之,定以碎魂钉,泼黑狗血,再封以手书符咒……” “只要再贴上这符咒就成了。”他拿起一旁被精细包了好几层的符咒,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他费尽心力花了许多银钱才弄到的这法子,终于能将此事了解了。 休怪我们无情,是你死了也不安生,非要来折磨我们。 他看向棺木,正要将手中的符咒钉在棺身,身后的木门却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哐啷一声,夜风从门口灌了进来,木门被刚刚那一脚踹的摇摇欲坠,姜听白提着流霜剑,先上前一剑挑飞了他手中拿着的东西。 剑尖又稳稳的移向了他的喉间,姜听白扬了扬眉示意道:“不管你想干什么,都给我先停下来。” 陈老丈被明晃晃的剑光吓得脸色煞白,连忙举起手来:“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这是在对付恶鬼,这恶鬼要害我们啊!” “你胡说!!”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这家的小男孩就从她身后冲了出来,指着陈老丈大声喊道。 她若有所觉的回了眼,看到容淮也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院内的天井处,眼神很柔和的看着她。 月光照着他隽秀的侧脸,他却并不给那轮明月分些许的注意力,只是目光专注的看着她执剑而立,明艳凛冽,明明平常开心时弯起来的眼睛就像只毛茸茸毫无杀伤力的小动物,但此时神情却冷清果决,像…… 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属于她的那柄流霜剑,温柔而又坚定,以和风细雨之态破眼前世间一切脏污魍魉。 月色皎皎,夜景霜重,中庭白树栖鸦,冷露哭湿桂花,都不如她方才反手挥剑时那一瞬的眼波泠然。 容淮轻轻扬了扬眉,不去管此刻院内凡俗闹闹哄哄哭天喊地,只是含了笑意继续看她。 他想要让自己学会,如何倾慕一轮明月,却不试图将她摘下。 * 小男孩狠狠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 哭泣是人类的本能,从降生到这世上的那一刻起便熟练运用,然而短暂又突然的成长过后,小孩子总会明白哭泣并不能帮他解决所有麻烦。 他于是咽下喉咙里泛起的酸楚,忍着哭腔道:“是你们……是我爹,我奶奶,和你……杀了我娘!” 陈老丈一惊,险些从地上跳起来,口不择言的骂道:“住嘴!你胡说些甚么呢!” “我没有胡说!” 小男孩拿出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勇气大喊,去反抗家中积威深重的祖父。 他虽然只有六岁,性子也被养的内向,但却 分卷阅读109 是个聪明的小孩,知道此时此刻该如何为自己的母亲鸣冤,便转身朝着姜听白容淮的方向跪了下去,又抹了一把眼泪开口道: “哥哥姐姐...不是,两位仙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姑获鸟要来抓我,他们是为了让我娘...魂飞魄散。” 姜听白已经收了剑,去和容淮站在一起,看到眼前小豆丁一般的孩子声嘶力竭的哭诉,不自觉的喉头有点哽,说不出话来。 容淮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 他没有回过头来,手上的动作极其温柔,温热的手指扣着她的掌心。他微微俯下身去,开口说道:“发生了什么,说出来。” 他的声线一如往常般清朗平静,正是这种平静,让小男孩慢慢一直在发着抖的身体也平复下来。 “我爹...一直对我娘很坏,平时总是骂她,喝了酒还打她。” 他努力让自己的小脑袋冷静下来,尽量流利的叙述出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有一天,我爹把一个唱戏的女人带回了家,我娘生气了和他吵架,结果却被我爹赶出了家,爷爷也没有拦。” “我娘无处可去,就去村里最北头没人住的草房子里过夜。” 小男孩说到这嗓子都哑了起来,小脸皱成一团,压不下喉咙里喷薄而上的酸楚。 “....我实在太想我娘了,家里爹爹也不理我,我就半夜偷偷跑出去找她。” “...我害怕我娘不跟我回家,我就...就骗她说爹爹领回来的女人打我,要她回家来护着我。” “我...我错了。” 他终于忍不下去,捂着脸大哭起来。 姜听白听到这里,忍不住慢慢别过眼去,小园角落里葡萄架上的藤蔓弯弯绕绕,缠得十分紧实,一看就知道种苗的人花了极大的心力。 她已经能想象出这件事情的大致脉络。 这个小男孩的娘亲,卖豆花的阿婆口里的“陈家媳妇”,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妇人。她承受着一些对于世间女子来说似乎很寻常的痛苦——丈夫的拳脚打骂,公婆的漠视冷待,从早干到晚也没个休止的家务农活。 她一直都很好的忍受着,小心翼翼在这个家中生活,包揽一切能看到的活计,养育孩子,伺候公婆,挑水耕田,蓄养家畜,将一方不大的院落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很有心的仔细架了葡萄架,种了樱桃木。 直到被丈夫赶出家门,她都在忍耐着,无助又可怜的缩在破败无人的茅草屋里,等着公婆发发善心将她接回去。 因为她无处可去,因为每一个人都告诉她丈夫就是她的天,无论打骂还是冷眼,给她什么就该受着什么。她就是那株被她亲手绕在木架上的葡萄藤,离了夫家一阵风都能把她吹散。 然而,当她的孩子夜半嚎哭着跑来她面前,向她哭诉自己被欺负时,她忍不下去了。 “……那天晚上,我娘她闯进屋子,和我爹吵起来了,他们声音特别大,我想进去…但门锁住了,我只能一直不停的敲门,喊爷爷奶奶救救我娘,可是没有,没有人理我…” 小男孩抽抽噎噎的,死死地攥着手,掌心快要掐出血来。 “……后半夜,房里就没声了。爷爷把我赶进了另一间房里不让我出去,我透过门缝,看见他们抬着……我娘,被用草席子卷着,从门口出去了…” 他的娘亲就这么静悄悄的死了,还没家里一头牲畜死时的动静大。 死时满心不平,死后便化为厉鬼,夜夜在害死自己的凶手床前显形,将杀害发妻后还高枕无忧的男人吓出了疯病。 但即便已经成了厉鬼,也放心不下自己唯一的孩子,因此得以让陈老丈得了机会,将当初草草埋下的尸身挖回来,取了阴毒的法子想让她魂飞魄散,永不得入轮回。 “你这个白眼狼!在这胡说些什么!你那个短命娘她是自己死的,跟我们……!” 容淮抬了抬手。 正在破口大骂的陈老丈立时就被迫闭上了嘴,后背重重的又撞在了门上。 他仍然松松牵着姜听白的手,时不时会用指尖很轻的蹭蹭她的手背,像一个小心翼翼的安慰。 他俯下身去,对着强忍眼泪的小男孩开口问道:“你想怎么做?” 容淮没有理会还在哼哼唧唧妄图说话的陈家人,像对待一个大人一样对待面前的孩子,询问 分卷阅读110 他的意见:“我可以帮你,你想要为你的母亲报仇吗?” “我……”小男孩愣住了,“我想,可是我该怎么做……” 容淮轻叹了一声,慢慢垂下眼去。 世间因果恩仇,无非以血还血,以杀止杀。 姜听白想了一会,轻轻摇了摇两人相握的手。 她不怎么会和小孩子说话,于是也学着容淮的样子俯下身去,语调轻柔的说:“不会的话,我给你一个建议,报官好不好?” “如果觉得很难的话,就让该做这件事的大人去审判吧。” 让官府去审判你那些无法割舍如蛆附骨的血亲,让冷冰冰的律法去决断不该让你承受的痛苦。 让本该受到惩罚的人们,走上他们应有的结局。 她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有些生涩的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小孩子的头。 “…不要害怕,不是你的错。” * 姜听白又一次感叹修士的方便与无所不能。 如果这是个普普通通的古代,那只是告官这件事就会难如登天。光是一条“诸告祖父母父母者,绞”就已经堵死了所有路,更不用提一应早已难寻的证据证词了。 但眼下,这些都不需要担心。 容淮已经将小男孩娘亲的尸身处理好了,生死之事难返,但至少那位妇人能安稳入轮回。 与此同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没过几个时辰便有官府派了衙役将陈家一家人都押了出去,连那个疯疯癫癫的陈家儿子都一并带回了衙门。 姜听白冷眼在旁边看着,才发现他就是那位站在樱桃树下的人。 …真疯还是假疯,谁知道呢。公众号:梦中星推文 偌大一个院落,便只剩下了小男孩一个人。 姜听白有点愁。 留这孩子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这么小活都活不下来,但又不能带着走,不然找户人家收养他?会有人愿意吗…… 还没等她想出个好办法来,那小孩倒先过来了。 还不到成年人腰际高的小孩,有模有样的跪在地上磕了三下,拉都拉不起来,抿着唇大声说:“谢谢哥哥姐姐两位仙人,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下辈子当牛做马,草环……报答!” 说到最后忘了那个有些难的成语,他囫囵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顿住,又接着说:“……我想去十里路外的那间慈恩寺里当沙弥,您能…送我一趟吗?” “做沙弥?” 姜听白睁大了眼睛问道,立在一旁的容淮闻言也回了眼看过来。 “对。” 小男孩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好看一点:“我想去替我娘祈福,让她下辈子投一个好一点的人家。” “不要再……当我娘了。” 眼泪又掉出来,终究还是个小孩子,他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 姜听白哑然。 她这时候才明白,原来说再多的“不是你的错”,也没法让这个孩子真正释怀。 她想了一会,蹲了下来。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平视着小男孩,声音很小的说着。 “是我自己发现的,那就是,伤心事总会让我们想要寻找一个答案。” “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猫,就是狸奴。它特别乖,每天都吃很多饭,总是很有精神,喜欢缠着我陪它玩。” “但是有一天,我照旧给它添了饭和水之后,它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瘫倒在地上打着抖,连叫的力气都没有。” “我非常害怕,抱着它去看…郎中,但它还是死了。那时我很伤心,没办法相信这件事情,所以我怀疑郎中诊治的方法出了问题,怀疑那天喂的饭食与水有毒,最后怀疑责怪我自己,是我自己没有照顾好它。” “因为我不能接受,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死了呢,我需要一个答案。” “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那种种类的狸奴生来就有的病,只是病发了而已。” 姜听白看着有些困惑的小男孩,轻轻弯了弯眼睛。 “……等再长大一些,你就能听懂我说的话了。” 分卷阅读111 小男孩终究还是决意去了慈恩寺。 容淮没有送他,而是用纸剪了两个小人,施了个诀扔在地上便成了两个高高大大的车夫,木愣着脸去驾车了。 临走时,姜听白回头看了一眼,拉着小男孩的那辆马车已经走出去了很远,只留下了车辙。 “听听。” 她侧过脸去,不意被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眉心。 容淮微微蹙着眉,低着眼看她。袖口雀纹飞鸟被春日里山间翠色的风吹动,与他的手指一同轻柔拂过她鬓角,和风都碎在他衣袂的每道流纹里。 “怎么还苦着脸。” 怏怏不乐的,像猫儿向来竖起的耳朵耷拉了下来。 “只是担心那个小孩。”她又叹了一口气,“这么小就经历这种事,以后也不知道该怎么长大。” 容淮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敛眉,露出几分平日里少有的清冷黯然神色,一贯温柔多情的眼睛此刻半合着,如同载了半生难言的心事。 他似乎是含混的轻笑了一声。 然而这轻笑声又没有丝毫笑意,他像是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只是轻轻的,他抬手将女子的碎发轻柔的顺去耳后。 “走吧。”他这样说。 43. 太华城(上) 领口再向下拉一点的话应…… 他们赶在正午时分进了太华城。 城内的景象和姜听白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因为前任城主姬越的疯批事迹以及围绕着这座城发生的许多鬼神故事, 导致姜听白对太华城的想象就是一座鬼气森森,破落衰败的冥城。 然而完全不是这样。 恰恰相反,太华城是南地数一数二的大城, 数任城主都不抑商, 因此花市,夜市, 鬼市,诸市繁多, 各色买卖者叫唱百端, 热闹非凡。巷陌坊间, 遍植桃李, 食肆繁多,商铺林立, 一路的客栈茶坊看过去,只让外地的来客看得眼花缭乱。 姜听白从前住在盛京时,以为盛京已经称得上民风开放。但眼下这么一比较, 才发现盛京到底有着百年王都独有的森严肃穆,骨子里的规矩是去不掉的。 太华城里住着的人们才真正称的上是民风开放。 街上有女子搭伴相游已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出入酒肆玩乐, 到街馆饭店吃饭也无人会笑话。情意正浓的年轻男子与姑娘牵着手买花, 着胡装持琵琶的番族人赤着脚在街头跳舞弹琴, 热热闹闹, 喜气洋洋的。 姜听白一直在忙着看, 眼花缭乱的不行。 容淮走在她身边, 有意护着她不被人群碰到,他本想牵她的手,但担心她会觉得不舒服, 于是便只是轻轻牵着她的衣袖。 姜听白并没有注意这些,她在看街上的行人们。 因为太华城修士不至的特殊性,因此在城内街头上偶尔可以看到一两个很明显的化为人形的妖修。没办法,他们的外貌实在太惹人注目了,尤其是刚刚从她身边走过的一个穿红纱的姐姐,很明显是个狐妖,看人时斜斜掠过的眼睛都带着媚,姜听白都快心跳骤停了。 呜呜呜真美,看美女就是最开心的事。 “听听。”周围太吵了,容淮因此俯下身来,贴在她耳边说道,“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师兄带你去吃东西?” 姜听白抬眼看向他。 晕,师兄怎么也这么好看,比那些妖修都要好看。 “好啊。”她也踮起脚,凑近他大声应道。 容淮带她去了一座名叫会仙楼的酒楼。 这名字虽然很土,但听说是太华城最有名的酒楼,许多菜色都只有这里才能吃的到,服务也很好,他们刚一进店就被引了入座,先摆上了几片果菜碟并酒具,不用多问,就替他们点好了许多特色招牌的菜肴。 姜听白坐着喝了一口甜甜的果酒,十分惬意的捧起脸。 他们坐了个好位置,靠着窗,一偏头就能看见楼下街头的人烟浩穰。 容淮正在替她剥着果子。 他并不用饭,因此只是看着姜听白吃。 分卷阅读112 红艳清透的果实慢慢从他指尖探出头来,他一边剥着,一边柔声与她闲聊: “……方才看到一家颇大的珠玉阁,那里应该有花簪,我等会去看看?” 他想替她把喜欢的首饰买回来。 这是方才在街上时发现的,似乎是太华城内的姑娘们最近兴起的打扮,将品相完好的花朵用秘法制成干花,再佐以珍珠宝石镶在簪上,流苏垂下簌簌碎花,簪在发上很有顾盼摇曳的风姿。 姜听白也不能免俗的喜欢上了,但一路的铺子都大多是她不怎么喜欢的深红浅粉,因此挑了好久都没挑到心怡的。 “不用啦师兄。”她摇摇头弯着眼睛笑,“一个簪子而已,哪里要让你专门跑一趟。” 虽然喝的是果酒,但她方才喝得急,因此此刻两颊粉扑扑的,眼睛也亮亮的。 容淮这次终于没忍住,伸出手来轻轻理了理她的头发。 他很想给她买一支她喜欢的首饰。 最好是,喜欢得日日戴在发髻,不愿意离身的那种。 “只是去一趟而已,听听难得有喜欢的东西。”他站起身来,含笑朝她说道,“菜还得一会才能上来,我很快便回来,陪你用饭。” 姜听白也没再好意思拒绝,只好点了点头,朝他摆手:“师兄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容淮下楼了以后,她突然想起什么来,抬手招来跑堂的伙计,问道:“你们这里有糖蒸酥酪吗?” 师兄说过他喜欢吃这道菜,正好看看能不能做。 “哟,这可没有。”伙计嘴皮子倒很溜,笑嘻嘻的回答,“姑娘您还好是问了我,要是问了别的人,恐怕连这糖蒸酥酪是啥都不知道。” “那是北地的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菜,咱这太华城是南方,一般人都没听过。我呀是从北方过来的,还是听以前在贵人府里头当过差的大娘说的,才知道这道精贵吃食。” 姜听白一怔,点点头让他下去了。 北地才有的吃食……意思是说,师兄出身北地? 她正这样想着,酒楼里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二楼正中心的台子上醒木一响,说书人悠悠呷了口茶,这就是要开讲了。 太华城内的文娱活动也是很丰富的。 方才一路走过来,各类瓦肆伎艺,烟馆歌楼层出不穷,街边甚至也有摆了摊子演皮影和杂剧的,城里的百姓们也喜欢看,砸钱叫好都十分爽快,因此说书的先生们一个个面上都笑吟吟的。 头发有些花白的说书人清了清嗓子,声音十分洪亮:“……上回说完了昭关连氏那位家主的婚事,这次可就要开始说说,这百年的修道世家究竟是如何蒙上了那灭顶之灾的。” “为了让今儿头一次来的客人们不至于听糊涂,老夫且简单两句再说一遍这昭关连家。” 姜听白本来没注意听的,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杯子里的果酒,但那位说书人功夫实在是好,不自觉就被他所讲的内容吸引住了。 昭关……是在大盛的北部。 听他的介绍,这个昭关的连家,是五州修道者中名望极高的一氏,因其数百年前曾出过好几位不世的大乘修士,此后也后起之秀不断,所以地位超然,在昭关一州几乎有只知连氏,不知王脉的说法。 但民间向来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说法,放在连家身上也一样,连家最后一位家主,天赋虽然不错,但无心修行,耽于享乐,娶了一后院的莺莺燕燕,走到哪里都有惹下的桃花。 这位家主的母亲尚在的时候,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做主为他娶了一位同样出身高门,性子冷硬的女子做妻子,希望能起些作用,让他稍加收敛。 可惜老人家的希望落空了,刚成亲时这位夫人还总是加以规劝,到了后头就被冷了心,只管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生下的那些庶子们她也不愿意花心思管教,便只甩手不管,由着那群半大孩子们自己去争去抢。 但凡有些根基的高门大户,都是从里头开始烂起的。此时的连家,已经有了破败衰落之相,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结局竟来得如此之快。 在一个雪夜,连氏被找上门来的魔修灭门。 老先生一展折扇:“此事已经过去了许久,昔年名震五州的昭关连家,如今也少有人提起了。但想必各位听到此处也会疑惑,究竟是何等丧心病狂的魔修能做下此事,又是用了 分卷阅读113 怎么样的法子,能将连氏一家灭门呢?” 姜听白听着也皱起了眉,手里的杯子都放了下去。 “若要追根溯源,这场祸事起因于连家家主的一桩情债。他曾与一女魔修春风一度,过后又是一贯的不告而去,将那女魔修啊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魔修本就乖张凶戾,毫无人性,这样一来更是由爱生恨,怀恶在心……” 姜听白原本还认认真真的听,不一会就听不下去了。 前半部分还算讲的靠谱,后半部分这老先生纯粹为了迎合观众,越来越扯,净往风流韵事上拐了。他的故事重点就不是昭关连家,而是狗血故事,灭门惨案加情杀再加人魔相恋,几乎集齐了太华城流行话本的所有狗血元素,坐着的人叫好声都响亮了好几倍。 说书人绘声绘色的讲完了这一人一魔是如何相识的,刚要讲到两人如何相恋后又决裂便停了下来,放了好大一个钩子,再干脆一拍醒木说了声且听下回分解。 听客们顿时惋惜的嘘起来,有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没听尽兴,想了想又喊道:“不如讲讲这几日妖族的事,听说他们的王还没定下来。” “管那群妖做什么,听人说扶风那位这几日又发疯了,杀了不少……” “那位发疯还是什么稀奇事不成。”有人按耐不住抢白道,“你说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杀了自己老子却还不继位……” 几人便你一句我一句的,低声说起来,姜听白正想挪过去听听,回过眼却看见容淮回来了。 “师兄。”她朝他招手,“快过来。” “怎么喝了这么多?”他走过来,看见桌上盛甜酒的杯盏已经空了,不由得担心,“万一头晕怎么办?” “没事的。”她自信满满,“这酒一点酒味都没有,喝多少都不会晕的。” 他只好随她,从袖中拿出匣子来,推去她手边:“打开看看,喜欢吗?” 姜听白忙伸手打开匣子。 鹅黄碎玉的花簪,缀了制干的琼花,还并了两枚同色的琉璃耳坠,精巧玲珑的不可思议。 她惊喜的抬起眼来:“好漂亮!” 容淮这才放心下来。 “你喜欢就好。”他少见的有些忐忑,“我没有买过这种东西,也不知道挑的对不对。” “师兄简直就像照着我的心意挑的一样!”她是真的喜欢,于是当即就将自己发上的一根玉簪拔了下来,想换上他买的这支。 “咦。”她手边没有镜子,于是只是凭着感觉簪,一动手便发现好像勾住了头发,“不对……” “别着急,我来。” 容淮见她眉头都皱了起来,连忙叫了停。坐过来到她身旁,示意她将手放下去。 他小心翼翼的先将簪进一半的发簪取出来,另一只手则试着轻轻的理顺她的发髻。 “勾痛了你的话,就告诉师兄。” 姜听白胡乱的应了一声。 她现在的处境有点尴尬。 因为面对着容淮还低着头,她几乎是整个人快要埋进他的怀里去的,而容淮为了帮她簪花簪,抬起了两只手,简直就像一个……拥抱的姿势。 因为身高差,她眼前正对着的就是容淮的脖颈,如玉如雪的一段,瘦削优美的线条向下延伸,隐隐约约露出一点锁骨的形状,看不真切,余下的被牢牢的束在白衣的领口里。 领口再向下拉一点的话应该就能看见……停! 姜听白简直要谴责自己了。 她在想什么啊!难道春天到了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了吗! 她做贼心虚的抬起眼来,把自己的视线从他的脖子上移开。 …抬起眼是他精致的下颌,薄唇一线,微微抿着的弧度也是精美的。 她不得已沉痛的闭上眼睛。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好了。”容淮突然出声道,收回手低下眼来端详她,“……很好看。” “是吧!我就说师兄挑的簪子很好看。” “我说的是听听你。”他仍然低着眼,专注的看着她,“…很好看。” 44. 太华城(下) “抱一下…可以吗?”…… 分卷阅读114 一记直球。 姜听白向来都是对别人打直球的, 没想到这次被砸中了。 “……谢谢师兄。” 她觉得自己脸都要烧起来了,于是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退,一边转移话题一边用手扇着风:“可惜没有镜子, 我看不到自己的样子。” 这个倒是难住容淮了, 他的芥子戒里确实没有镜子。 正好这时候菜上齐了,姜听白拿起筷子开始吃, 他便想了想说道:“今日便在城中找家客栈住一夜,明日再走, 客栈的房间里会有镜子的。” “好。”她点点头, 又问道, “师兄真的不吃吗?这道胭脂鹅脯很好吃。” 他只是挟了筷子为她布菜, 闻言笑着应道:“不了,我看着你吃便好。” 姜听白没办法, 也只好自己埋头苦吃。 说是埋头苦吃,但她毕竟饭量不大,菜又多, 她吃了一会就吃不下了,又小小抿了一杯甜酒, 便恢复元气说自己吃饱了。 容淮像带小孩子一样又仔细问了问她确定不吃了吗, 这才站起身来, 去招跑堂的伙计付账。 她乖乖站在原地等他, 垫垫脚跳一跳全当消食, 正无意识的打量这酒楼里各色的客人时, 眼睛不自觉扫过一处, 却愣住了。 这座会仙楼其实是有三层,但引客的小厮解释说三楼基本上都是给某些长期来这里的贵人的专门雅座,所以一般是不开放的。 而此时三层与二层的楼梯上, 正有一个人在拾阶而下。 他被数个戴玄铁面具的修士簇拥着,一副大人物的排场,但太华城里到处都是各色古怪的人,因此也不是很显眼。 他走的很慢,似乎手里还把玩着什么东西,漫不经心的,好一会才堪堪下了几级阶梯。 像是若有所觉一般,他下楼的动作突然一停,侧过眼来,目光锋锐如电,越过人群直直的朝姜听白这个方向看去。 她一愣,不禁屏住了呼吸。 怎么会是……熙光? * 熙光会出现在此处本来就已经很让她惊讶了。 更出乎意料的是,他斜斜睨了她一眼,面上的神情丝毫未变,又转身下了楼。 难道她认错了? 不对啊……那明明就是熙光的脸啊。 容淮走过来时,见她怔怔站在原地,不禁皱起眉头,低声询问道:“听听,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她如梦初醒一般回过头,“…没事,我只是想事情入神了。” “我们现在下楼吧,趁着天还亮着赶紧找间客栈。” 容淮看出她有心事,但也不愿拂了她的意思,只好顺着应道:“好,走吧。” 他们最终找到了一间很是不错的客栈。 老板服务态度也非常热情,看他们两人一进来立即就要开一间大房出来,被阻止了才半信半疑的开了两间小房。 “好儿郎。”他还在夸容淮,“还没订亲就该这样,世风日下,像你这样的少年可不多了。” 姜听白眼睁睁的看着容淮耳朵都红了。 她便去了自己的那间房间好生清洗整理了一番,途中容淮又过来了一次,给了她一盘他方才买回来的果子,又将那盏孤光交给她。 “城中夜里不甚太平,是百妖横行的时候。虽然一般来说只要不出门便不打紧,但也有万一,你将孤光放在床头,若是亮起来便立刻撕碎这枚通讯符。”他将一枚符咒放在她掌心,又柔声交代道,“或者是大声喊我也好,我就会立刻过来。” “好。”姜听白点了点头,忍不住说,“总是麻烦师兄照顾我。” 他愣了愣,随即抬手轻轻点了点她额头。 “乱说什么呢。”他低下声来,很温柔的纠正她,“哪里是麻烦。” 姜听白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只好像鸵鸟一样埋头嗯嗯嗯了几声。 她刚沐浴过,头发散着,整个人都暖暖和和的,因为怕冷,所以裹着一件有些宽大的藕色外衣,大大的兜帽也戴着,露出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来,像某种很乖的猫科动物。 眼睛也湿漉漉的,感 分卷阅读115 觉比白日里变小了很多。 容淮看的久了,眸子慢慢的弯起来,像被蛊惑一般,不自觉的开口说道:“听听,抱一下……可以吗?” 话音刚落,两人都愣住了。 容淮面色登时红了起来,慌张的不得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说出了什么话来,恨不得将时间倒流一刀砍了那个胡言乱语的自己。 他怎么能如此……如此孟浪。 说出来太不好了,但他只是一直记着,离开那个小村庄时,她曾经弯下腰去,很温柔的将那个小男孩抱进怀里。 那个瞬间,他在一旁驻足,心里控制不住的想,他幼时也曾经历剜心断肠的苦痛,为什么他就不能得到一个拥抱呢? “我,抱歉……” 姜听白其实也愣住了。 她以为自己幻听了。 说出来有点没出息,但容淮说出那句“抱一下”的时候,她胸腔里那颗本来正常跳动的心突然像吃了兴奋剂一样疯狂跳动起来,声音大到她怀疑面前的容淮都能听见。 她把这样的原因归结为容淮的声音太好听了。 毕竟只是抱一下这种要求,放在现世几乎算个并不如何亲密的社交礼节了,但看着眼前向来温柔平和的师兄此刻整个人都快要着了的样子,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古怪的豪气来。 怎么能让美人那么尴尬呢。 于是她快速的说了一声:“好!” 还没等容淮反应过来,她已经踮起脚来,有些莽撞的,伸手将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借着这股力气,她把自己往上送了出去。 容淮彻底愣住了。 一直到姜听白动作都有些僵硬快要退缩的时候,他才伸出手来,动作很轻的环住了她的腰。 他的一只手轻柔的按在了她后背凹陷的脊椎线上,试探着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很轻,像抱一颗本不属于他的星星。 容淮的手掌微微的发着抖。 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有过这么亲密的举动。 所以在他的认知里,这就是最好的了。 一只生下来就无家可归的猫猫,在被雨淋得湿淋淋之后,终于被人带回家去轻轻抱了起来。 因为没有经历过,甚至没有听说过,所以连想象都不敢有,在被温柔的抱住之后,他终于才明白,原来抱抱她,会是这么好的一件事。 那么,请给我吧。 付出什么都可以,请一直像现在这样,注视着我,依靠着我吧。 “晚安。”他听见她在自己耳边,这样轻轻的说道。 * 姜听白关上门之后很久,还觉得两颊有点烫。 看来环境是真的能影响一个人,到了古代她自己也变得纯情了,一个拥抱就能让她难为情这么久。 为了不再继续沉浸在这种古怪的情绪里,她用力摇了摇头,打算想点别的事情来转换一下思路。 这一想她才突然惊醒。 对了,熙光! 她手忙脚乱的从芥子戒中翻出青鸟笺来,翻开一看,果然是成堆的未读信息。 糟糕,她坐在榻上,忍不住扶了扶额头。 这几日又是捉妖又是见鬼的,她完全把青鸟笺这一回事忘在脑海了,再加上这几日又整日与师兄在一起,她根本没时间去看熙光给她写的东西。 难道是生气了,所以今天在酒楼才不理她……? 应该不会吧,熙光那么乖,不会闹这种脾气的吧…… 姜听白真觉得自己像个在新欢旧爱之间摇摆不定的渣女,顾了这个管不了那个,回头还要对最乖的弟弟说你这么懂事应该不会生我的气吧! 我错了,我有罪,她在心里深刻自我反省。 这几天积攒下来的消息太多了,一条一条根本看不完,她干脆直接拉到了最底下,看最新发的那几条。 是昨天发过来的。 ——“出了点意外,我没有在扶风找到姐姐的父王。” ——“不行,我这就来找姐姐。” 我的天。 姜 分卷阅读116 听白赶紧在青鸟笺上下指如飞,连着写了好几条,中心思想都是“你在哪快回我今天下午在会仙楼的人是你吗为什么不理我”。 然而没有回复。 她等了好一会,半截蜡烛都燃没了,青鸟笺都没有再亮起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难道真的生气了,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没办法回信? 她一筹莫展的坐在床榻上,心焦的不得了。 熙光毕竟是因为她才去扶风的,更何况熙光归根到底还是她的崽,因此她在心里完全把熙光的安危当成自己的责任。 万一受伤了怎么办?下午遇到的那个如果真是熙光的话,难道他失忆了? 就这么乱七八糟的想着,姜听白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时候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屋外渐渐起了风,今夜是十六,月亮非常好,将街道巷陌都照得很亮,偶尔有不知何处传来的嚎叫声回荡,是后山的狼妖在月圆之夜里召唤同伴。 她被吵得睡不安稳,皱着眉换了个姿势,迷迷糊糊的略睁了睁眼。 房间里仍然是一片安静,床头的角柜上一盏幽幽青灯,照亮了小小一方角落。 孤光灯……灯怎么会亮! 她僵住了,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是慢慢伸出手去摸角柜上睡前被她取下来随手放在一边的芥子戒。 容淮给她的那枚通讯符,就在芥子戒里。 该死……放去哪里了。 她缩在被子里咬着下唇,抑着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若有所觉一般,转过头朝窗户的位置看去。 木制的阑干上,有人正支着额头,斜斜倚靠在窗边。 他微偏着头,眼神轻飘飘的落在她身上,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45. 影落窗畔 美人血如烛下泪 姜听白一怔, 脱口而出道:“……熙光?” 面前的人闻言轻轻扬了扬下颔,隔了好一会才不急不慢的应了一声:“……嗯。” 他似乎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是逆着光坐的, 但今夜月光皎洁, 便浅浅明晰的勾勒出他微侧着的脸部轮廓,线条秀丽, 眼形柔和,的确是熙光的样子。 姜听白只觉得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见他只是坐在原地不过来, 不由得疑惑道:“熙光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 她忽然闻到房中淡淡的血腥味, 不由得睁大眼睛:“…你受伤了吗?快让我看看。” 她甚至顾不得披衣服,急着从床上跳下, 鞋也不穿,光着脚走过去。急急忙忙的伸手拽开他的披风,果然见他左臂的衣袖渗着血, 洇了好大一片。 姜听白气死了:“你傻不傻,受了伤怎么都不处理呢, 就这么放着, 也不叫醒我, 想等着它自愈吗!” 她一边低声埋怨, 一边连忙跑着去从芥子戒中取出伤药来, 又挑挑拣拣从药瓶里倒出一颗丹药, 抬手喂到他嘴边:“先把这个吃了。” 女孩子温热细白的手指点在他唇角, 他略低了眼,往一旁偏了偏:“这是什么?” “毒药。”姜听白没好气的回答,“你给我的东西你不知道是什么吗?” 他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 接过那枚丹药捏在指尖,转来转去的看着。 “别玩了。”姜听白已经低下身去替他处理他手臂上的伤来,血肉模糊的伤口让她的手不禁抖了抖,语气也软下来,“…喜欢的话,我得空给你做个球球,让你滚着玩。” 毛绒绒都喜欢这种圆滚滚的玩具吧。 他闻言勾了勾唇角,微微侧过眼去。 眼前的女子,正低着头为自己处理伤口,丝毫没有防备的向自己露出洁白柔软的后颈。 …真脆弱啊,也真蠢,将最薄弱的部位毫无戒心的露出来,甚至只要轻轻一指,她就会死。 披着黑衣的男子眉目冷淡,神色中带出了些与他这张脸不符的轻慢乖戾。 他动了动手,好整以暇的打量着面前人的脖颈,慢条斯理的想着。 杀不杀呢? 杀了的话,能给那只不知死活的兔妖一个教训。 他转瞬又兴致缺缺,觉得似乎没 分卷阅读117 那么有趣。 姜听白处理好了伤口,抬起眼来,正要开口问话,却突然像看到了什么一样,“咦”了一声凑了上去。 她与面前人贴的极近,却只是用指尖小心翼翼的取下面前人眼下的一根睫毛来。 “…掉下来了,好长哦。”姜听白将指尖拈着的那枚长而翘的睫毛展示给他看,又快速说道:“闭上眼睛,快点许个愿。” 他一怔。 紧接着,他眼中慢慢浮现出了一种兴致盎然难以言明的神色。 简而言之,神经病的眼神。 “许愿?”他兴致勃勃的重复,“什么都可以许吗?” 姜听白已经转身去收拾伤药了,闻言很轻快的应道:“对,什么都能许,快许吧,一会就不灵了。” 她纯粹当哄自家崽崽玩。 他扬起眉,懒懒散散的笑了笑,将指尖那枚丹药随手丢了出去。 胆子挺大,也可能是蠢。 他下了结论,挺有意思。 有意思的人应该多活一会,他弹了弹指尖:“……我带你走吧。” 带回去再杀,死在王庭的花园里,玉白脖颈流出来的血能染红几株白牡丹。 “走什么呀,你伤成这样。” 姜听白听眼前的熙光说话比平常语调都低了许多,咬字也慢慢悠悠,以为他是伤太重所以气力不继,心里有点担心。 “别坐在窗子上吹风了,去榻上睡一会。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伤成这个样子。” 她又觉得自责:“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去扶风的。” 委屈巴巴的。 他心底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自觉纡尊降贵,勉强开口演了演:“…没事,我是自己…疏忽才受伤的。” 姜听白又捧着他的手臂看了看,血还没止住,她不禁皱起了眉头,轻轻吹了吹。 “……你在干什么?” “吹一吹就不痛了。”说出口她自己也觉得有点弱智,但已经这么做了就特义正言辞的表示,“真的,相信我。” 她发觉出不对劲来:“怎么连姐姐都不愿意叫了…” “是我错啦。”她一边按着伤口一边认认真真的给自家崽崽顺毛,好话不要钱的说了一箩筐,“…不是故意不回你的信的,实在是这几日太忙了,抽不开身,我明日借这家客栈的后厨给你做莲花酥吃好不好,栗子糕也可以……找不到我父王就不找了,什么都没有你重要呀…” 女孩子絮絮叨叨的,因为刚从睡梦中醒来,因此嗓音很甜蜜,软糯糯的。 父王…… 他颇神经质的扬了扬眉,眼中又浮现出那种兴致勃勃的色彩。 花言巧语,像训狗一样,用一点点不过心的恩惠就让那只兔妖供她驱使,他漫不经心的想。 “找到了。”他突然开口,“找到……姐姐的父王了,我带你去看看。” “现在?”姜听白一愣,“他在哪里?” “就在城中,一处宅院里。”他面不改色。 姜听白有点迟疑。 于是他又补上一句:“……很安全。” “不是。”姜听白摇了摇头,“你的伤这么重,不急在这一时。” 啧,麻烦。 他抬手在伤口上一挥,伤势严重的手臂立刻止了血。 姜听白一愣。 下一刻她勃然大怒,狠狠在他额间指了指。 “自己能治好干嘛要放着,觉得自己血太多了吗!”她凶巴巴吼他,手上又忍不住心虚的摸了摸他的额头。 ……不好,下手有点重了。 他也是一怔,良久才颇觉有些荒唐的扬了扬眉。 …胆大包天。 姜听白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只是心里思索过一遍,觉得趁夜去见一趟肃王也好,把什么都问清楚,也能决定自己到底要不要立刻回涿光山。 “那就按照熙光你说的办,我们现在去一趟。”她想了想又强调道,“…还是悄悄地去,我师兄在旁边的房间休息。” b 分卷阅读118 r   姜听白倒不是要故意瞒着容淮。 她只是觉得皇家那一档子阴私事解释起来有点麻烦,熙光又是个妖,万一容淮发现她暗地里和妖来往,恐怕得先一刀砍了熙光。 冲突这种事情,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 方才一直都忙忙碌碌,此刻心思定下来才意识到冷,姜听白下意识抱起手臂来转过身去:“…先等一等,我披一件衣服。” 她从一旁的架子上扯下那条藕荷色的披风来,依旧将兜帽老老实实的带好,自觉可以出发了:“走吧。” 姜听白一边说一边仍如往常对熙光一样轻轻牵住他的衣角,又偏过头去低声讲话:“要怎么去啊,对了,我最近新学了浮空术…不过飞不了太久。” 她语气很雀跃,但声音又很小,像是在给自己很亲近的人分享秘密。 一个浮空术而已,他不明白眼前的人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 但“一个让他搞不明白”的人,确实能让他产生一点兴趣,这点兴趣勉强能支撑他做出一些举动。 于是他懒洋洋抬起腿,反身站在了窗外的走廊里,隔着窗户朝她伸出手:“过来。” 夜色下他的容貌分明是熙光一贯独有的秀丽弱质,然而看人时却目光斜掠,睇过来的神情隐在半卷帘幕半卷夜色后,说不出的冷淡张狂。 姜听白看着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品摸出一点纡尊降贵的味道。 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心里模模糊糊冒出这么个念头,却仍然伸出手搭了上去。 随即,她被隔着窗台抱了过去。 一身黑衣的男子低下头,不怎么愉悦的扬了扬眉,不咸不淡的吩咐道:“…抱着我的腰。” 姜听白反而往后退了退。 她确定有哪里不对劲了。 说来也有点不好意思,因为熙光的黏人性子,所以之前趁她不注意缠着要抱抱是常有的事,她虽然不怎么乐意,但又屡屡拜在他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所以她其实是对熙光的怀抱…很熟悉的。 熙光他……没有这么硬。 苍天为证,这句话绝对单纯说的是肌肉,熙光化形是很典型的少年款,一段时间吃得好甚至脸上还会带一点婴儿肥,总之身体还算比较柔软的。但是眼前这个人,完全不是…… 这个人的腰腹甚至小臂都硬邦邦的。 姜听白不动声色的又往后退了退。 “我突然觉得……”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对吧,要不熙光你先回去,等明天我装扮妥当,找辆马车坐着来找你?” “哦?”他手臂仍然横在她腰间,闻言微微俯下了脸,语气竟然诡异的很诚恳,“可我已经抱了你这么久,这男女授受不亲,该怎么讲?” 淦这哪里来的妖修好奇怪我该怎么办! 姜听白悄悄摸摸的去摸自己的芥子戒,嘴上仍然干巴巴的说:“那那……你就当没发生过,把这事忘了?” 他突然扼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很重,他面色却依然平静,只是抬起手来,慢慢悠悠的把她食指的那枚芥子戒取了出来。 看都没多看一眼,他就随手从高楼上丢了下去。 “聪明一点。”他语调如叹息一般,“让你多活几个时辰。” 46. 爱欲愚人 从来心硬,一见也留情…… 姜听白忍不住抖了一下。 然而下一刻她咬住唇, 没被制住的左手用力一转,指尖一点锋芒立显,她狠狠朝着眼前人的腰间捅去。 那是容淮给她挑的, 名叫指尖星。 名字很雅致, 实际上是一柄轻巧锋利的匕首,平时用术诀隐在指尖, 关键时刻就可出其不意。上次嘉陵江上那一次猝不及防的遇险,让她意识到自己应该为紧急关头做一些准备。 果然, 派上用场了。 只是这次却不像上次那样幸运。 他甚至没有去理会即将刺入腰间的利刃, 只是抬手在她肩上一按, 姜听白这一半手臂立刻就没有力气了。 她意识到自己在这人面前几乎如同弱小蝼蚁, 最好的选择便是不 分卷阅读119 再激怒对方,保存实力静待时机。 然而姜听白心念一闪, 一瞬间做出一个在旁人看来十分不明智的举动。 她紧接着身子一折,抬脚重重用膝顶了过去。 强弩之末的无用挣扎总是会让人烦躁,他果然不耐烦了轻啧了一声, 重重将她的一击按了下去。 姜听白瞬间收了力,顺着他的力道被甩过去, 狠狠的往回廊的栏杆上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 栏杆被她撞的震颤, 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她自己也一瞬间痛得呼吸都停滞了, 腰背剧痛站都站不起来。 ……成了。 黑衣男子见她痛得发抖的样子扬了扬眉, 好整以暇的弯下腰打量她几眼, 这才不急不慢的伸手打算将她拽起来。 然而下一刻,他眼神一冷,回身抬手重重一挥。 很响的一声金石相撞之声。 辉光如月的刀锋在夜色里寒意逼人, 飞转袭来之势宛如惊鸿空坠,杀意锋锐挟着破空之声,是极惊人的一刀。 转息间白影飘然风声猛烈,容淮已经将人拥在怀中。 姜听白这时才勉强从疼痛里缓过神来,喘着气小声说道:“……师兄。” 容淮没有回话。 飞出去的斩月刀已经回到了他的手里,他眉眼间的冷意比手中长刀还重。 他眼前仍然是自己方才出门时看到的那一幕。 方才在屋内他凝神打坐时,突然听到回廊上传来一声不小的撞击声,他立刻便起身出了门。 今夜月色皎然,但终究是夜里,视野范围内的所有景物都隐隐绰绰蒙了一层雾一般。 然后容淮就一眼看到了她。 明月危楼,翠绡香暖,散着长发的姑娘斜斜倚在阑干上,月色下雪肤红唇,更胜身上白裙绯衣三分。 在一旁看去,她是很柔弱无依的神态,眼角含泪,楚楚可怜状若无力的依在阑干,一半的长发已经飘飘扬扬散在了风里,仿佛这美人要随风而去。 也因此,她身前微俯下脸的男子伸手去牵的动作,就显得十分怜惜和珍重,像是要将这姑娘重新护在怀中。 黑衣与白裙缠绵迤逦,因此便更显得那男子俯身的动作暧昧不明,像是要牵手,又像是……要完成一个未成的吻。 要是姜听白知道他会想这么多,肯定要大喊脑补害人。 但是她不知道,所以容淮便只能一边自己这么想着,一边发了狠抽刀一斩。 那黑衣男子斜斜掠了一眼容淮,明明顶着一副温雅秀丽的皮囊,眼神却沉如寒渊,便生出几分违和来,但那点违和也依然从容,带出黑暗烟气里他独有的气韵。 远处不知哪个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烟炮声,他闻声抬起眼,兴致缺缺的望了一眼面前的人,反身毫不留恋的从高楼上跃了下去。 他走了。 容淮见势便要追,姜听白连忙拉了一下他,喊道:“…别!” 她半句话卡在口中,没能说出去,兴许是方才那一撞撞得狠了,她仍是觉得缓不过来。 容淮闻言有些不敢置信的愣了愣。 他动作很慢的回过眼来,一只手仍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顿了顿,却抬起来按在了阑干上。 他将她困在了自己与阑干之间。 姜听白一头雾水,下意识抬起眼去看他:“师兄,怎么……?”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她看到容淮眉眼间全是薄红。 她于是有些莫名的忐忑,小声问完刚刚说了一半的话:“…怎么了?” 容淮倏然抬起了眼。 姜听白说不明白他这时候的神色,像是被激怒了一般,但眼间眉梢又有很脆弱的神色。 他就这样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忍了数下都没能自抑,只是看着她声音很哑的开口问道:“……他就是那个送你项链的人?” 项链?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项链来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不是……”姜听白下意识动了动,却被他按着无法动弹,只好继续着现在的姿势回答道,“不是的。” 她这么 分卷阅读120 干巴巴的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够。 但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熙光的事本来就没有跟容淮讲清楚,更何况今晚的熙光还是个冒牌货,不管怎么说都是个说来话长。 况且她的腰真的好疼。 她也是觉得容淮一贯性子好,应该不会在这个问题上钻牛角尖,所以干脆也就不解释了,但今晚确实有些不一样。 容淮听了她这生硬的“不是”两字,只觉得骨头都开始冷,眼眶愈发的红了。他尚没清楚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只是不依不饶的追问:“……区区一个妖?他一见我来便逃了。” 他想说的其实是,为什么要将一只妖那么放在心上。 因为一副皮囊吗,他的脸也生的很好啊,他也可以送她许多的珠玉首饰,让她日日换着戴。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可以? 姜听白有点懵了。 她不太明白容淮为什么突然这么大反应,但直觉让她觉得他现在的状态有点不对劲,于是只好先好声好气的安抚道:“不是的师兄,我不知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但是这事有点复杂,我明天再跟你解释好不好?” 但此刻容淮根本听不进去。 他只是低下眼去,徒劳的想让自己冷静一点,却看到她右手手腕上一圈淤青。 因为她手腕太白,又细瘦,因此很显眼。 容淮觉得自己要气疯了。 他伸手,动作很轻的拉她的手腕:“他伤了你,你却不愿让我追他……?” 天地良心,她不让容淮追是担心他啊,太华城里有对修士的禁制他忘了吗。 姜听白有些难受,腰上的疼痛像是扩大了一样,她此刻半边身子都开始疼了,只能半靠着阑干,勉强拉着容淮的袖角说道:“…师兄,先不说这件事了好吗?我想先回房间,明日我再跟你解释,好不好?” 容淮看出她有些不耐。 因此更觉得心头都冷了下来,他想起小时候看到路边有小孩子拿了吃的喂流浪的野猫,喂了几下便没兴趣了,丢掉东西跑回家去,只剩下那只野猫,还蹲在原地等着喂自己的人回来。 他仍然固执的揽着她的腰,与那只野猫也没有什么分别。 只是几瞬,他慢慢抬起眼来,形状美丽的眼睛带着一点灰,烟蓝色的眼眸如同晨间岚雾亭瞳。 他低下脸来,声音很轻的问道:“…你厌烦我了吗?” 他看起来好狼狈,从来没有过的负面情绪全部冒了出来。 姜听白眼睁睁看着他的眼眸变了颜色,吓得睁大了眼睛,脑子里嗡嗡乱响,捏紧他的衣袖叫他:“师兄……?” 她没能说完。 眼前一黑,她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 姜听白就那么眼睛一闭倒了过去,容淮登时心头一慌,手忙脚乱的去接她,什么事都先顾不上了。 她奄奄一息的躺在自己怀中,怎么叫也不醒。 她晕的太突然,容淮以为她方才受了重,伤手都在抖,想把她的脉都把不准。 勉强沉下气来去摸她的腕脉,他停了一会便冷下脸。 他片刻都没敢耽误,小心翼翼的抱起她从楼上跃下去。 太华城中其实住着许多能人异士。 因为毗邻云中,城内又人妖混杂,往来流通的商品,信息都十分丰富繁杂,颇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意思,因此很多偏门左怪的修士都隐居在太华城中。 这其中就有一名医修,早几十年也是五州扬名的人物,说起怪医的名头来人尽皆知,这些年来逐渐销声匿迹,少有人知道他住在了太华城。 因为他近些年来是不怎么出手治病的。 除了早些年欠下未还的因果,就算是有人千里迢迢奉上灵石法器跪在他门前求诊,他也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因此这怪医的小院也很清净。 修为到他这个份上自然是不用休息的,于是大半夜的,他便拎着水壶走走停停,颇为悠闲的检查园中的草药。 半晌他听到什么响动,愣了愣转过头去。 传闻中难得一见的白衣少年从刀上落下来,怀里抱着一名女子,脸色很差的叫他 分卷阅读121 :“帮我,看看她有没有事。” 这位涿光山上惊才绝艳的少年终于来讨这桩因果了。 怪医前些年采一株灵草的时候,因为大意命悬一线,被当时初初成名的容淮所救,便许他一个回报,在他有生之年可以上门来求诊一次。 这么多年了,他还以为这桩因果还不了了呢。 怪医这么想着,慢慢踱着步子上前,嘴上还悠闲的招呼道:“…你是何时来的太华城啊?” “快一点。”容淮打断了他,眉眼间很冷,说出口的话也生硬急促。 怪医察觉到他状态不对劲,偏过头去打量了他一眼。 腰细臂长的少年仍是如同昔年斩月涯下一身白衣,浑身流畅线条说不出的风华秀逸,乌黑发丝沾了夜里的冷霜,便透出了几分凉意来。 只是一眼,怪医就挑了挑眉头。 “魔障入心……你的心魔已经很严重了。”他啧啧道,“先不说堕魔了,这么下去你的修为会大大受损的,你真要用这次机会治这个女子?” 47. 往生咒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容淮冷着眉眼看过去, 如同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没有丝毫停顿的重复道:“快些,她现在状态很不好。” 怪医自讨没趣的哼了一声, 声音很洪亮的喊他:“把病人带进房里去。” 容淮又小心翼翼的将昏昏沉沉的姜听白抱了起来送进房里。 古往今来大夫看病都是不怎么喜欢有人在自己身边杵着的, 因此他挥了挥手,很不耐烦的赶容淮出去。 “你又不是医修, 在这里杵着做什么,外边等着吧, 等会我就让这姑娘活蹦乱跳的出来。” 容淮这个时候心魔入体, 因此状态很不好,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脾气比平时恶劣太多, 但他闻言皱了皱眉,还是依言出去了。 没成想只过了一会, 怪医便捋着胡子出来了。 他有点讪讪的,兴许是觉得面子过不去,说之前先声明了一句:“……你先不要着急。” 一般人看病, 如果大夫不急着治人,反而是跑出来跟陪同的家属聊天, 开头还是安抚情绪之类的话, 那一半紧跟着的就是“没救了, 等死吧”。 容淮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他眼神很明显冷了下来:“…很严重吗?” “……也不是非常严重。” 怪医看着他的神情, 只感觉自己下一句说得不对容淮就要拔刀了, 只好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玉瓶里翻出一颗清心丸递给他, 示意他先吃下去。 眼看着容淮默了默, 还是勉强接过去吃了,他这才安下心来,示意容淮跟自己进房里来。 穿着白裙的姑娘仍然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 容淮略停了停, 上前脱下自己的外裳,蹲在榻边用外裳将她严严实实盖好。 “你将她左臂的袖子挽起来,看一看。” 怪医在后边说道。 他皱起眉,依言将她的衣袖挽了起来。 “这是……?” 玉白手臂上一条红线,极为刺眼,容淮一怔,倏然想起前几日她无意中未说完的那半句话。 ……是他的错,没有及早发现她身体出了问题。 容淮勉强压着心中汹涌喷薄的杂乱负面情绪,声音很冷静的问道:“这是什么?” “南陵的玩意儿。” “蛊?” “不是蛊。”怪医走过来,“是咒。” 怪医给他解释道:“南陵的那群邪修几百年折腾下来,也折腾出一些成果。蛊如今除了恶蛊,也出了不少能拔除寒气,疗养真修的所谓善蛊。路子虽然野了些,但用的对了也确实能救人。” “但咒不一样,咒便只有恶咒。这姑娘中的是凶名在外的往生咒,发作起来凶险霸道,一发作起来按理说是没几天好活了……但是!” 他一骨碌说的顺畅,眼见着容淮面色有异才急忙打了个转弯,差点咬掉自己舌头:“但是,这位姑娘情况有些特殊。” 怪医说到这里也皱起眉来:“我现在还不能判断,到底是给她下 分卷阅读122 咒的那人功力不纯,还是有人给她用了什么法子缓解,她体内的往生咒的咒力仅有一半,眼下倒并没有十分紧迫的性命之虞。” 他走过去指给容淮看:“这红线如今只是到了她的臂弯,等到了手腕处,才会……” 容淮冷然抬起眼看他。 怪医这才勉强将到了喉咙的“死”字咽了下去。 “要怎么样才能解了这咒?” 容淮微微低下眼去,动作很轻的去牵她的手。 太凉了,像一块冰一样,他不可自抑的心头一跳,近乎是有些慌乱的将她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 “…得找到那个下咒的人。”怪医回答的倒很简洁,“你知道谁给这姑娘下的咒吗,或者她有没有什么仇人之类的?” 容淮颦起眉,郁郁青青的长眉压在烟蓝雾蒙的眸子上,苍白精致的像一尊月下的玉雕。 “……不知道。”他低声答道。 他所知道的听听,是皇族中养出来金枝玉叶的姑娘,立在庭下干干净净的像一株莲花,笑起来时微弯的眼眸,柔软的长发,永远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然而她此刻命若悬丝的躺在自己眼前,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是谁要害她,是谁处心积虑对她种下了凶险万分的死咒? 他侧过脸去。 “找不到那个人的话,应该怎么解?” 怪医背着手想了一会,半晌才开口道:“……九宫蕊。” “扶风王城里那只?” “对。”他说完以后觉得不对,又补了一句,“你要是打算去求药最好准备准备,扶风那位可不是善茬。” 容淮想了半晌,摇头道:“不行,太慢了。” 听听应该是前几日才发现自己手臂上的这条红线,短短几日就已经到了臂弯,速度很快。他就算是立即动身前去扶风,也难保路上出什么岔子耽误时间。 “有什么法子,能先稳住她身上的咒不恶化吗?” “…法子也是有的。”怪医捋着自己的胡子,也觉得有些为难,“虽然难办了些,但费些功夫也能做到,只是得用药。” 他最终敲定下来方案:“得用寒水。” 寒水是一种很冷门的丹药,它的没名气并不是因为它没用,恰恰相反,它是很稀有珍贵的一种丹药,只是因为太稀有了,所以导致很多人压根就没有听说过。 但这其中不包括对太华城昔年的事情十分了解的人。 容淮恰巧也属于这类人,因此闻言扬眉,下意识问道:“姬越手里那颗?” 还记得那个故事吗?扶风城上那位堕了魔的城主,他的妻子是为从他身上骗得宝物才嫁给他。 这个故事里的宝物,就是寒水。 “是。”怪医点点头,“是同一种东西,但姬越那颗早就没了,要是想救人的话,现在抓紧时间找些人妖混杂的黑市问问,看能不能找到几颗寒水。”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头却已经开始念叨自己这桩因果此次怕是还不上了。 没头没脑的找一颗寒水,大海捞针也不过如此了。 容淮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沉默了片刻,手上仍然轻轻合着姜听白冰凉的一只手。 捂了一会终于捂热了,他便去换另一只手,口中淡淡道:“姬越死了这么多年,没人见过他那位夫人,不是吗?” 怪医没懂他的意思:“妖修那么能藏,说不定早都跑了。” “也有可能,仍在城主府中。” “怎么可能,宝物都拿到手了怎么可能不跑……”怪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你不会是打算闯城主府吧?” 现在的太华城是没有城主的。 姬越死后,他留下来的那些傀儡便死死守在城主府中,再加上太华城中修士出手便会被反噬的禁制,曾经打过城主位置主意的修士毫无例外全都铩羽而归。以至于这么几十年来,太华城的城主之位就一直诡异的空悬着。 怪医向来是没什么热心肠的,死在他面前的人多了,但他此刻也没忍住说道:“……怪不说美人乡英雄冢呢,那一颗清心丸还没让你冷静下来吗?” 分卷阅读123 “便是你现在单枪匹马闯扶风王庭,一人执刀屠太虚境万千修士,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但在这太华城中,顶着禁制闯城主府,是你砍出去两刀便会在你身上落一刀,若如此你还不如自爆修为求死来得快些!” 怪医说完才觉自己情绪激动,显得十分不潇洒不怪医,因此又赶快哼了一声,不冷不热的说道:“你自己掂量吧。” 他说得倒确实是个实情。 为什么全五州的修士都不愿意来太华城呢,就是因为姬越留下来的这个禁制实在是太恶心人了。只要一动手,每一招每一式都会反噬到自己身上,而且是修为越高反噬的就越重。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也是为什么太华城几十年来没有城主还能安稳运行的原因,这个禁制大幅度的拉低了城中的犯罪率,寻衅滋事杀人越货的案件几乎是绝种了,只剩下一些不痛不痒的民事案件,严重的时候还有城主府中的傀儡可以强制执行。 怪医觉得自己算是仁至义尽了,主要是容淮要是死了太麻烦,他就欠下一桩因果还不上了,会耽误修行。 容淮点了点头,动作轻柔的替姜听白盖好外裳,慢慢站起来。 怪医以为他听进去了,便说道:“行了,抓紧时间,去城中各处问问……” “麻烦您照顾好我师妹。”他站起身来,抬手抽出背上长刀,夜色烛火里刀光清寒如水,他风姿皎皎眉目如画,语气也很平静,“我去一趟城主府便回来。” 怪医:“……” 这人绝对有什么大病。 “我平生仅见心魔发作时屠杀旁人的,没见过自己可着劲送死的。”他皱着眉像在看疯子,“……莫非你的心魔就是想去死?” 容淮没有立刻说话。 他正透过窗望着西北方向,那里是太华城的中心,城主居住的院落。 半晌,他闻言轻轻笑了起来。 他眼眸仍然是蒙着灰的烟蓝色,心有魔障,但此刻含笑的神态却与平时一般清朗皎然。 “从前……或许是。”他声音很低,“现在不是了。” 话音未落,他已然走出门,向着西北方而去,天边树头有寒鸦嘶鸣,食人心肝的恶鬼正挨家挨户敲打窗棂,整座太华城还陷在沉睡里。 此刻,三更。 48. 吾道不孤 凌云上至几层天,这一刻他不…… 太华城的城主府, 已经矗立了数百年有余。 每一任城主入主时都会翻修,但到了姬越那里就不是了,他没有翻修, 他几乎把整个城主府推倒重建了。 是为了他的夫人。 他眼也不眨的奉上了数不尽的珍奢奇宝, 看不完的绮景秀致,明珠千斛金银万斗, 琉璃做瓦金玉为堂,七十年开一次的优昙折下来供美人簪发, 高门贵女用来制镯的玉料, 他命人整块整块的运来为美人铺阶。 姬越的夫人原身是条蛇, 冬日里畏寒, 他便铺了暖玉,好让她能赤足行走。 如此的情深, 如此的意浓,昔日五州里也曾流传过笑言,说是若哪天姬越他夫人要挖了他的心吃, 他恐怕也会笑吟吟剖出来送过去。 如今笑言尚在,白玉未冷, 昔人却已不在了。 曾经雕栏玉砌, 步步如画的城主府尘封多年, 只有留下来的不通人性的傀儡, 还听着屋檐下风铎叮当, 为主人守着这已死的府邸。 以至于府门被从外边打开时, 整座府邸似乎都静了静, 像是在震惊于不速之客的到来。 四散在府中各处守卫的傀儡快速聚了过来,一排排一行行,立在了院落中, 面容惨白诡异,没有任何神情,只是机械的,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兵刃。 他们是被用秘术炼制而成的偶人,不通人性,自然也不知道痛苦或恐惧,只会遵从曾经的主人下达的唯一指令,战斗到死。 容淮抬步跨过门槛,他走的很从容。 他一贯都是很从容的。 当年孤月涯下以一敌十,一式动五州时,他甚至都没有过什么欣喜若狂的神色,而现在只身闯禁地,面对着一群傀儡和制辖自己的禁制,他也没有一点惶恐担忧。 他并没有看眼前成群的傀儡,只是抬起眼,望向府中那最高的一座飞阁。 分卷阅读124 据说姬越将府中所有的稀世珍宝都藏在那座飞阁里。 他要的寒水,也在那座阁里。 长刀清寒握在他手中,他直指天边遥遥一笑,很轻的一声:“……姬前辈,得罪了。” 白衣猎猎于风中,他踏众傀儡飞身而上,斩月刀破空一挥,啸引九霄伏龙起,愁披天地冷霜吟,刀意如孤绝澎湃潮水汹涌而出,倒下一片欲直追而起的傀儡。 刀鸣锵然,呼啸迸射,一式若神明作怒,天罚乍降,在场若有修士旁观,必要惊呼这一刀精妙绝伦惊动天地。 马踏流星,刀斩月,衣扬飞起,惊落千里雁。 这是第一刀。 一刀出手,鲸饮未吞海,刀气已横秋,原本密密麻麻的傀儡阵营轰然缺了一大块,千钧一发间他心头剧痛,自知反噬,眉梢不可抑制的一动,几乎站立不住,然而却依旧面色如雪,眼神森冷,不退反进踏刀而起,回身又是抬手一式,浮在半空中穷追不舍的众多傀儡顿因这重重一击轰然下坠,去势猛烈,砸塌一片花墙柳苑。 第二式。 容淮嘴角渗出血来,已经看不清前路。 他所出的每一式,每一招,都会如数落在他身上。 一个人能否活过他自己的杀招?这是个悖论。 高楼飞阁近在咫尺,他从刀上跌落下来,跪倒在曲廊琉璃瓦顶,眼睫瑟瑟唇边染血,依然支撑着立起半身,电光火石间他眼神一厉,执刀反手未曾回头狠狠一斩,颗颗傀儡头颅落地。 第三刀。 与此同时他骤然喷出一口鲜血,残红爆裂,他几乎难以支撑,清越光艳的面容上眼眸隐有血光,他却只勉强让自己停着呼吸了一瞬。 下一刻,他便用刀支着立起身来,脚步很稳的朝阁内走。 他穿过尸身血雨,一身白衣早已不知被谁的血染红,此时夜中无星无月,府内残存的傀儡正齐集追赶,城内各角都传来喧哗,百姓妖鬼们纷纷不敢置信,数十载宛如冥府般沉寂无波的城主府竟然于今夜波澜四起。 容淮只是一步一步走着。 每一步,都如同踏在刀尖火海,丹田之处剧痛如烈火灼灼,灵台混沌不清若堕无底深渊。 他怀不惧死之心,执刀,藏剑,虽千万人,孤身一人入必死之局。 凌云上至几层天,这一刻他不再想往日所求飞升成仙。 他只想,一个人。 庭院芙蓉似她明眸笑靥,飞阁流水如她眉妩横波,传闻中七十年一开的昙花。 清绝秾艳,不胜她太多。 偌大一个城主府中没有任何生魂的痕迹与气息,容淮没有再多费力气寻找,只是踏进这座飞阁里。 第一层是金砖玉石,第二层是古籍藏书,第三层是神兵利刃…… 他支着刀,上到第五层。 每一步都是强弩之末,每一步有血迹滴落,他恍然未觉,不去想自己身上到底还剩多少热血可流,只是仓皇上前两步。 他微微抬了手,拭去眼皮上未干的血污,好让自己能看的清楚些。 第五层,藏着丹药珍材。 * 盛京。 外城旁的郊外有数十间连绵的房屋,不知何时盖起来的,平时也并不见人。听说是皇城中哪一户富商用来存放货物的宅子,曾经有贼胆包天的地痞趁着半夜翻进去想摸几件宝物换钱,最后却没了踪影,人们便道恐怕是被主人家留下来的守卫捉了去报官,更不怎么敢对这宅子打主意。 此时夜半,街道无人,这处向来冷清的府邸门口却停了一辆马车。 青布灰蓬的马车,既无家徽也无标记,十分不起眼。穿着灰布长衫的长随其貌不扬,对着马车深深一跪,口中唤道:“大人。” 马车内穿来轻轻两声敲击,长随再一拜站起身来,挥手招出两名家丁,将府门的门槛拆卸下来,带着马车驶进府内。 直到马车稳稳停在府内,随行的小厮等候在马车两旁,才从马车内伸出一只手来。 骨节修长,苍白细瘦,烟青色宽袖如重叠的烟云,其下腕骨伶仃。 那只手掀起帘幕的动作也是从容轻柔的,然而不知为何,却能让人联想到搅弄风云之态。 b 分卷阅读125 r   直到马车上的人下来,跪在地上的灰衣长随才敢起身。 他跟上去,一边走一边汇报:“大人,抓来的这个飞白卫骨头颇硬,属下们费了一段时日已经有所成效,今日便能撬开他的嘴。” 他这样说着,面容却慢慢开始变化,露出一张有着极长伤疤的脸来。 顾言昭步子很快,低头挽了袖子,闻言并没有什么表示。 灰衣长随见状小心翼翼请示道:“用刑的地方有些脏污,属下处理好后在将人带上来?” “不用。”他淡淡吩咐,“你审你的,我听着就是。” 长随应了一声,走在前方继续带路,七拐八弯的进了数道门又下了地牢,这才到了地方。 地牢的味道是不可能好闻的,正中的墙上吊着人,用了刑的样子,浑身上下没几块好肉,有人进来了也没什么动静,仍然垂着头奄奄一息。 顾言昭丝毫不在乎脏污血泥一般,只是负手立在原地,神色很平静。 灰衣的男子抬手从旁边的手下手里接过了一本册子,翻了几页,冷声念道:“元宁巷左数第十二户人家,一子二女……” “不要!不……不要动他们……”吊在墙上的男子听到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却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努力从嗓子里挤出嘶哑的话,“不要……” “藏的不错,可惜还是大意了。”灰衣男子看向他,“小儿子今年才六岁,我去看过了,口齿倒是很伶俐,可惜有点傻,与他说几句话便愿意跟着别人走。” “不!不要……我说,我什么都说,放过我的孩子,不要动他们。” 得了这句话,任务就算是完成了,灰衣男子一垂手,回头朝着顾言昭弯下腰:“大人,可以了。” “……丞相。”吊在墙上的人抬起眼,声音嘶哑到听不出情绪,“私杀飞白卫,这是谋反。” 顾言昭将手上那盏青玉茶盏搁下。 “两件事。”他上前,眉眼间凉意如冬雪,声音也很低,“我只问一次。” “第一件事,嘉平翁主如今是否平安?” 男子默然片刻,终究还是开口:“派出去的暗营都死了……无人归来,咳咳,所以不得而知。但既然,我们的人死了,那说明,对方肯定还活着。” 顾言昭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却仍接着问道:“第二件事,陛下下令对嘉平动手的原因是什么?”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直到顾言昭冷下眉眼之时,男子才颓然开口:“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因为……一把剑。” “陛下宫里的那把剑有了异动,因为这个……原因,陛下才下令的。” 一把剑…… 顾言昭轻轻蹙起眉头。 顾二打马入府,脚步匆匆奉上锦盒时,顾言昭正立在回廊垂眼静思。 “大人。”顾二弯下腰来,“拿到手了,请您过目。” 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长方形的锦盒,顾言昭点点头,翻开盒盖,拿起盒中画卷。 他轻轻展开卷轴,手上一边动作着一边还吩咐顾二: “明日去……” 他顿住了。 顾言昭扬起眉,直直的看着手中半展的画卷,未完的话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顾二都察觉到自家主上的失态,忍不住抬起头来问道:“…大人…?” 顾言昭仍是一眼不瞬的看着手中的画卷。 良久,他终于开口,语速极快的吩咐道:“将这卷画重新放回奉灵阁,万不可走漏风声。” “另外。”他抬起眼,眼底一刹那有万里江山波澜,说出的话却极令人意想不到,“……先皇后十几年前产下的那名男胎,去将那具尸骨找来。” 顾二一愣,没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跳到这,下意识出声道:“可那在……皇陵啊。” 皇族里未长至成年便夭折的孩子是不能入皇陵的,更何况是一出生就没气的死胎。但盛帝与先皇后伉俪情深,当时先皇后难产而死,盛帝自围猎场昼夜不停的赶回来,哀思难止,便一力将先皇后产下的一出生就没气的那个皇子下旨葬入皇陵,因此还引得民间沸议。 顾言昭已经将画卷严严实实放回了锦盒,闻言语气很凉, 分卷阅读126 回眼开口道:“那便去,掘了皇陵。” 49. 如露如电 美人垂死,便如明月坠空,灯…… 怪医正坐在廊下, 借着屋门悬挂的灯笼的光分药。 他虽然性情古怪,人也有些不着调,但还算具备一些基本的职业操守。往生咒发作起来会全身剧痛, 即便是昏过去也不好受, 他便也没干看着,施了针为姜听白止痛, 再琢磨着配几幅汤药下去。 天边已经隐有灰白一线,晨昏轮替阴阳交错之时天地最是冷清, 已经快要五更天了。 再向远些看, 城中西北方向隐约有火光冲天, 起势极大, 照亮残夜。 院中四下却仍是黑沉沉的,以至于院门被推开时, 怪医闻声抬头望去,差点以为是什么不长眼的妖鬼闯进了自家的门。 直到人走进了,他才看清楚来人的样子。 怪医:“……” 他吓了一大跳, 眉头都皱起来。 “你还……”他试探着开口,“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容淮微微抬起眼。 他带一身伤痕血污立在庭下, 长刀仍然被他执在手中, 精致狭长眼下都被溅上血点, 面容苍白, 便更显得乌黑的眉与睫鲜亮, 唇毫无血色, 但却是轻轻勾着的。 他衣袍如重羽, 像覆了这城池破晓前所有的寒霜。 “找到寒水了。”他声音里竟还含着笑意,很欣喜的样子,又紧接着问道, “我师妹还好吗?” “……挺,挺好的。”怪医看着他,平生头一回觉得语塞,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里憋出一句,“……你真是疯的没有药医了。” “…青云榜上第一的名字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变过了。”他啧啧说着风凉话,却暗藏了一点唏嘘,“如今能见着你这副狼狈样子,也是桩稀奇事。” 容淮根本没注意怪医的话,他已经抬步进了房间。 怪医还算是会照顾病人。 姜听白被移到了里间的软榻上,平平稳稳的躺着,床榻用屏风隔了,帘帐也放下来挡风,屋子里仅留了一盏烛火照明,因此光线便暗沉沉的。 容淮停在原地,慢慢的将刀收入鞘中,闭了闭眼重重的喘息一声。 他方才杀敌取药焚府,一气呵成,踏血浴火一路而返,并未觉得伤重痛楚难忍。待眼下亲眼看到人,意识慢慢回笼,这才感受到真气横冲在体内汹涌,丹田剧痛如针刺骨,大量失血让他头晕眼花,耳边都甚至有轰鸣难以止歇。 他咬着唇溢出一声破碎的喘息,手上不停的从芥子戒中取出一枚金丹送入口中,不去想此次重创后修为如何心魔又如何,只是勉强调息了一个周天,便撑着桌椅向前走去。 他心头挂念的小姑娘,正静静躺在榻上。 不会睁眼,也不会笑,长发如云宛转散在枕上,一张脸白得近乎透明,眼角却是洇红的——那是方才发作时痛出来的。 像瑟瑟寄于枝头,随时会被一阵风吹落的残梅。 这咒太过阴毒,发作时来势汹汹,即便是施了针也难以完全压制疼痛,因此姜听白即便昏昏沉沉意识不清,也时不时的会皱起眉来,被体内的剧痛逼出眼泪来。 美人垂死,便如明月坠空,灯花乍冷,别有一种惊心动魄凄美决然之感。 他静静的低眼看了她一会,烟蓝色的眼眸美如晨间雾气,又温柔又疯狂。 这一刻,谁都不知道他心中转过什么念头。 佛以世界为火宅,爱欲为劫难,只因十丈软红里,情爱最是短暂虚幻,留不住斩不断,如露如电,过眼皆空。 苦海难回,荒墟无返,他已坠这无间,再难两全。 心生魔障是他该还的因果,是业是劫,遇见她,也同样是。 他低下身来,一手支在榻上,从袖中取出那枚完好的寒水来,轻轻送入她的口中。 咽不下去。 容淮皱了皱眉,回身从桌上倒一杯温茶,坐在榻边将奄奄一息的姑娘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想用茶将药送下去。 她软的像一片云,拥在怀里仿佛随时都能飞走。 “听听,乖。”他在她耳边放轻声音,“师兄在这里,别怕,把药吃下去,就 分卷阅读127 不会再疼了。” 费了一炷香的时间,茶添了三四盏,才勉强将丹药送下去。 喂药时身上的血污蹭在了她身上,容淮凝神施了个清洁术,正想为仍昏迷着的她掖好被角,却无意中看到了她半握着的掌心。 白皙柔软的掌心上,几个深深浅浅的血痕,是她在痛极的时候无意识掐出来的。 容淮咬住唇,侧脸隐在灯花里,盯着那几个血痕看。 心中情愫汹涌澎湃难以抒发,堵在胸口便如同一蓬火焰,熊熊燃烧却又满含坚冰。一阵滚烫又一阵冰凉,横冲直撞又倏然坠落。 他想,若是…若是可以的话,他此生再也不愿让她多痛一次。 最终,他只是低下头,轻轻捧起她的手。 气息温热拂过她掌心,连同他唇角渗出的热血一起,珍重而又小心,如同轻触天边弦月。 他轻吻她掌心。 * 怪医进门来时,容淮正坐在榻旁,低下头修剪着榻上人的指甲。 他实在觉得伤眼,又觉得肉痛,但犹豫几下还是上前,语气很不耐烦的招呼道:“给,把这个吃了!” 他把一个圆圆的玉瓶塞给容淮。 容淮知道这是什么,也不推辞,一边打开一边轻轻一笑:“多谢。” “行了行了,少说这些废话。”东西都给出去了,怪医也不再心疼了,嘴上凶巴巴的嫌弃道,一屁股在旁边坐了下来。 兵荒马乱总算结束,有时间能休整,怪医凝神打量容淮几眼,又开始气不打一处来。 没办法,大夫的职业病。看着把自己往死作的人就来气。 他确实得承认,他是有点惜才的毛病。 怪医活的长,几百年了见遍了芸芸众生,惊才绝艳的天才总是凤毛麟角,人之常情,也不愿见他轻易陨灭。 想了半天,怪医选了个轻松的切入点,同时也是自己好奇的:“你和这姑娘结契了吗?什么时候生娃娃?” 容淮很明显一愣,眼睛都睁大了。 “没有。”他服下怪医递给他的药以后,面色明显好了很多,摇了摇头严肃否认道,“不要这么……乱说。” “有点惨。”怪医被惊着了,声音高起来,“都这样了,还是单相思?” “……不是。”容淮皱着眉反驳,神情虽然说不上是恼羞成怒,但也不怎么愉悦,“没有那么简单。” “这有什么复杂的。”怪医不明白,“我检查过了,这姑娘就简简单单一个凡人,除了这咒解起来麻烦点没别的问题啊。你看人姬越和一蛇妖都恨海情天的,虽然结局惨了点,过程也很美好啊。” 怪医出身药王谷,刚开始修道就一门心思扑在医经灵草上,几百年来也一直如此,因此对这类情情爱爱的事情一直属于门外汉看热闹的状态。 但他却很感兴趣,病人问起他病情时他一字千金爱理不理,说起这种八卦来却非常滔滔不绝。 他觉得容淮这小伙子就是太不知道变通了,因此从脑袋里扒拉出陈年听的那些轶事出来鼓励他:“几十年前吧,我还在青城山做客的时候,有个丹修抱着个怀孕的妇人求上门来,顶天立地一个汉子,哭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跪在地上砰砰砰磕头让我给那妇人救命。” “我呢,那时候年轻,心也软,就给救了,想着让他们一家人团圆。没成想我救了之后才知道,那个妇人原来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嫂嫂,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兄长的。” “好像是他兄长死了,留下了个遗腹子,我也没多打听。那男子成天的往自己嫂嫂那献殷勤,骂都骂不走,在我院子里住了三月,走的时候已经能牵上他嫂嫂的手了。” 怪医是没有什么所谓普世的伦理观念的,因此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说完一会还补充道:“我感觉他那兄长就是被他给杀了的,啧,我看这种事一向很准。” 最后他下了结论:“你看看,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怪医很满意自己得出的这一套理论,转过头去看容淮,一下子撞上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这才又皱起眉。 “不过你这个心魔确实有点麻烦。”他琢磨了很大一会功夫,“但也有办法,只要你配合。” 容淮闻言几不可察的顿了顿。 分卷阅读128 他很轻的摇了摇头,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不行的。” “心魔由我而生,我一日走不出我的业障,心魔便一日难以去除。” 怪医皱起眉,沉默几瞬,他还是开口道:“莫要自误。” 容淮弯了弯眼,他静了片刻,闲聊一般开口道:“人非草木。” 所以难以自渡。 那年雪夜肃杀,满门屠戮,只剩他一人独活。 而他这一路踏雪前行,身后脚印深深浅浅,碾碎一遍血肉骨骼,却没能重活出一个俯仰无愧的他自己。 爱一个人,不能把她拖进自己挣扎浮沉的沼泽。 容淮低下眼,看着自己手中她被修剪的圆润光滑的指尖,满意的放下手,回眼看向怪医。 他语气很郑重:“还要麻烦您,帮我照顾我师妹一段时间。” “我要去一趟扶风。” 50. 何处好风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 怪医以为自己听错了。 “以你现在的状态。”他皱起眉, 实在有几分恼怒,“不好好修养调息,还跑来跑去的作死吗?” 普天之下的任何一个大夫对于不好好治病且一门心思作死的病人都很愤怒, 怪医也不例外, 他都有点恨得牙痒痒,觉得容淮浪费了他刚刚给出去的那瓶珍贵的养神液。 “我师妹的咒仍然未解。”容淮语气倒很平和, 他魔障入心的状态下能有这么平和也十分难得,“我需得去将九宫蕊取来。” 怪医只觉得他是血流得糊涂了, 没好气的呛他:“都已经用了寒水压制, 哪有那么着急。九宫蕊又不会平白飞了, 等你将伤养好, 再与这姑娘一起去,不是更好?” 容淮闻言, 慢慢低了眼睫。 此刻天方破晓,日光乍现,沉了一夜的冷霜未化, 晨间凉风从廊下吹过,在他流水般的乌发间迤逦盘旋。 他尚年少, 模样又生的清越绝艳, 楚楚谡谡, 眉色烟青, 唇侧若三月枝头杏花初绽那一刹的艳色璨然。因此凡是见过他的修士, 都拿少年风流, 玉带春风这一类的词句来比拟他, 只觉得如此谪仙人物意气风发,自然是数不尽的得意道不完的乐事。然而此刻他敛眉低眼的神态,便如烟冷烛灭, 确是旁人无从想象的风晦雨暗。 “我这般模样。”他抬眼,微弯着唇,烟蓝色的眼眸如山间浮岚,声音甚至含笑,“…如何能与她一起?” 怪医一愣。 他没能理解这句话中的一些隐秘意味,于是不明所以的问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苦口婆心的,怪医觉得自己颇如西厢记中的红娘:“不就是心魔吗,渡过去就好了……” 容淮轻笑一声。 “姬越堕魔时,尚知自己了断不祸及妻子。”他声音一如平常,清朗似流水浮冰,“我如今的状况,我很清楚。断不能留在她身边。” “若真伤到了她,我百死难返。” 怪医哑口无言了。 毕竟修士之间的感情纠葛都很狗血刺激,他这几百年来耳闻目见的故事大概都是什么“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这种,一个个强制囚禁,挖心挖眼,杀妻杀夫的,眼下第一次遇上一个当事人为爱反而要远离的,就觉得超出了自己的知识范围,一时间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你现在就去扶风,确实不怎么明智啊。” “您无需担心,我自有分寸。”容淮扬了扬眉,神情很自然,看上去确实像是有所打算的样子,“只是麻烦您照料我师妹几日,我已向同门传了信,再过几日会有人前来接我师妹回涿光。” “等我取到九宫蕊,便送回涿光去。” 怪医一脸古怪,“那你呢,你人什么时候回涿光?” “等到……我破了这心魔。” 怪医叹了一口气。 他站起来,脸色变得严肃,一手搭上容淮的腕脉,仔细的琢磨了一会,才起身示意容淮跟上他,向外走去。 怪医的小院里植了各式各样稀有珍奇的灵草,有的是生在雪山之巅,有的是长在南陵沼泽,但都被他用了法子植在了这一方小小的院落里。 分卷阅读129 回廊上铺设的木板时日久了,人走在上面总咯吱咯吱的响,怪医听得烦躁,扬手施了个咒,又脸色难看的转过去对容淮讲话。 ——不过他脸色一贯不好看,这也不打紧。 “你如今的心魔已经很严重了。”怪医声音挺大,“若再不自救,耗及本源,积重难返,下一步就是堕魔,最后落得个身死道消。” 容淮点点头,并不惊讶:“我知道。” 怪医啧了一声:“这东西最是麻烦,你年纪轻轻的,难不成是修行走了弯路,练了什么邪门心法?还是闭关时出了意外走火入魔?” “…不是。”容淮原本在想什么,闻言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否认道,却也没有多做解释。 怪医纳闷:“你想什么呢?” “我一会就打算动身了,想在临行前去看看我师妹,您有什么要说的,快点说吧。” 怪医:“……” “去吧去吧。”他权当眼不见心不烦,别过头去摆了摆手。 容淮弯了弯唇,很恭敬的一拱手,转身往里间走去。 “等等。” 怪医开口唤住了容淮。 他背着手,面上终于带出了些前辈的威势:“昨日因果譬如昨日死,你既已入道,便该挥刀斩前尘,莫要画地为牢,如此下去心结难去,道心有失,大道难期,你又作何想!” 容淮顿了顿,极轻的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他想起那日农户门前,神色温柔的姑娘弯下腰安慰因自己之过丧母的小男孩,语气很诚恳。 她说,不是你的错。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世上的因果,哪能说得清楚。 “…我道心蒙尘。”他声音很轻,“恐怕此生,不得大道了。” * 容淮绕过绣着百鸟南归的水墨屏风,走到榻前弯下腰来。 服过药以后,姜听白的状态已经好多了。虽然面色仍然苍白,但总算恢复了一点生气,此刻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 他静静看了一会她。 “……听听。”他终于开口,两个字在他唇齿间蕴了一遭,含着融融的暖意。 他总是希望风刀霜剑拦在自己之外,好给她身边只留下一地春光。 容淮很想说些什么。 他也认为他应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然而屋内的一壶热茶渐渐凉透,他终究只是伸出手来,轻轻的替她将软衾盖好。 他的年纪其实还很轻。 前半生一直都潜心修道,因此容淮对于情爱一事,并没有什么概念与了解。只是在正道中耳濡目染了一些,隐约晓得要君子端方,要温和体贴,于是他也就觉得,真正好的爱慕应该如流水一般柔和缠绵的。 但他发现他自己好像不是这样。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那夜客栈回廊里,情急之下他无法自抑的嫉妒与委屈,还有他那一腔热烈炽热的爱慕,都如同火舌灼烧着他的心尖。 他想让她只注视自己,只关心自己,只……喜欢自己。 没办法,少年啊,少年就是这样的。对心上人爱的不顾一切,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剖出来与她证明。 他隐约知道自己这样的独占欲似乎并不对,至少并不符合他受到的教育,因此他很痛苦,这痛苦又很坦然。 他担心自己这样的情意,会伤害到他的小姑娘。 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 “不要害怕。”他声音轻如呢喃,“师兄不会再让你痛了。” 容淮是这日午后走的。 怪医没拦他,也懒得拦他,反正也只是去扶风取一回药而已,与容淮前半生踏过的险地相比起来并没有多特别,之前倒是他自己神经紧张了。 他只是继续分着药,纡尊降贵的去太华城的市集里雇了一个年纪小的丫鬟回来,照顾还昏迷不醒的姜听白,毕竟总不能让他这么个一把年纪的老头子去照看病人。 小姑娘这回是真的受了罪,躺在榻上人事不省的晕了几天。怪医老神在在,心里想着说不定没等这姑娘醒来容淮就回来了。 分卷阅读130 但姜听白比他想象中要顽强一点。 晕了三日之后,姜听白终于在一个早晨睁开眼睛。 她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有休克或者昏迷经验的人应该能懂这种感觉,就是所谓的“恍如隔世”,姜听白盯着榻前那扇素白绢布的水墨屏风足足有一刻钟,意识才慢慢回笼。 她努力起身,浑身无力所以没成功,只好手足并用以一个颇为狼狈的姿势从榻上爬起来,整个人依然是懵的。 这是在哪里,我怎么了,我是谁。 对了,腰,她被撞到腰了。不可思议,只是撞了一下而已,她就活活痛晕过去了吗? 淦,说起痛,真的好痛,她晕的时候都感觉到被痛的死去活来。 姜听白正想着,屋门却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有人进来了。 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男子提着一个小炉子走进来,面相生的有点凶,算不上友善,她对修士的年龄没有什么概念,但也能看出来眼前的人年龄不小。 她一时没说话,对面的人却开口了,声音很洪亮:“哟,你醒了啊。” 口吻倒是很和善。 姜听白还没搞清楚状况,于是只好点了点头,很谨慎的应了一声。 怪医一乐,把小炉子放在一边,四平八稳的坐在了凳子上。 “问吧!” 这是什么意思,姜听白一愣,没敢贸然开口。 “问啊。”怪医摆了摆手,“我知道你肯定有一肚子问题,快问吧,我都回答你。” 姜听白怔了怔,犹豫了半天开口问道:“那……我师兄呢?” “好问题。”怪医来了兴致,“你坐好,听我慢慢给你讲。” 然后姜听白就听了整整两柱香时间。 面前这个古古怪怪的人介绍了自己以后,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给她讲述了她晕倒后发生的所有事,重点主要放在了容淮如何置生死于度外的替她入城主府取药,以及回来之后没多久又远赴扶风。 姜听白听得头都要炸了,忍不住打断了他,有点结巴的问道:“所以我师兄……已经走了吗?” “对……哎!等等,你跑什么啊。”怪医把一骨碌就要冲下床的她拦住,示意她先冷静,“你师兄怎么说也是青云榜首,取一个九宫蕊那不就是探囊取物。” 他说完这话又自己嘀咕:“…也不能这么说,扶风那个小子好像挺邪门。” 姜听白在努力消化得来的信息。 她刚醒来,就被铺头盖脸的各种事砸了个措手不及,怪医给她讲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为了满足他自己讲八卦的爱好,并没有把前因后果讲清楚。 于是她决定自己问。 她先按照时间顺序来问,没来得及先关注自己,点还是放在容淮身上:“想请您为我解惑……我晕过去之前,看到我师兄的眼睛…变得不太对劲,这是为什么,他还好吗?” 怪医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心魔。” 姜听白差点跳起来:“心魔?” “是,问题不大,你师兄自己能解决的。”怪医摆了摆手,又另起了话头,“你都不想问问你自己怎么了?” 姜听白只好顺着问道:“想,我是怎么了?” “你中了一种出自南陵的咒,名为往生咒。咒纹显现之时就是发作之时,这咒发作起来剧痛无比,会心脉断裂而死。如今用了药暂且压制,但并没有解。” 靠。 果然,果然她没有娇弱到撞一下腰就能活活痛晕过去。 一醒来就被大夫判了死缓的姜听白勉强做了一会心理建设,又开口问道:“那我……” 等等。 “您刚刚说……”姜听白皱起眉,仿佛想到了什么,“……南陵?” 51. 戏文一纸 南陵巫女 “是。”怪医点点头, “确实是那地方出来的东西。 姜听白面色慢慢严肃起来。 她好像想起来,在哪里听过南陵这个地名了。 离开 分卷阅读131 盛京前,在天台寺暂住的那一日, 赤芍曾经一边为她梳着发髻, 一边与她讲些上一辈的故事。 那时赤芍似乎提到过,肃王的生母, 就是那位已经死了的太妃,是名出身南陵的巫女, 擅长巫蛊一道。 但是……不会吧, 这位太妃总不会闲着没事给自己孙女下这种恶咒, 更何况按照时间推算, 她应该是在自己出生前就离世的。 姜听白想了想,又问道:“还想请教您一件事……往生咒, 会不会通过亲缘关系,来遗传呢?” 她想不到更好的词,因此不得已只能用遗传这个很现代化的词去发问。 但怪医很聪明的理解了她的意思, 点点头回答道:“肯定会。” 难不成是这位太妃和肃王妃两个人的婆媳关系太恶劣了,所以才痛下杀手? ……那得多大的仇怨啊, 应该不会。 姜听白觉得人生好难, 现在的乙女游戏都得给主角加一个苦大仇深命悬一线的debuff吗。 怪医讲完这一大堆以后已经觉得爽了, 他只是比较享受那种冲在一线讲八卦的感觉, 这时候便恢复了一个合格大夫应有的高冷状态, 一抬手施了个术法, 让旁边的小炉子飘到了榻边。 “把药喝了吧。”他吩咐道, “你晕了挺久,听说容淮叫来接你的人,好像是你的大师兄, 已经快到了,估计午后就来了,到时候你就能回涿光了。” 姜听白模模糊糊对这个大师兄有几分印象,他的定位大概是涿光山的后勤与行政主管,修为并不拔尖,但为人处事很不错,总之是一个很可靠沉稳的男子。 怪医走了之后,姜听白没有继续在床上躺着。 晕了这么多天,错过了这么多事,她总觉得自己再躺就要废掉了,因此很努力的爬起来想抖擞一下精神。 怪医从城中雇回来照顾她的小丫头人很机灵,名叫阿桑。有很大很圆的一双眼睛,脸颊长了些小雀斑,但仍然很可爱,听说家中是在南市支了摊子卖阳春面的,这几日生意不忙,她便寻了活计想挣些零花。 见到姜听白下了榻,她便拉着姜听白替她梳发,并不是很精致复杂的发式,只是梳顺了长发编成辫子,还去园里摘了几朵小小的玉簪花给她别在发间,看得姜听白心惊胆战,总害怕她摘到什么稀有的药材。 “姐姐的头发真好。”阿桑放下木梳,“就是这几日遭了罪,发尾都有些干了。” 姜听白微笑了一下,没什么力气:“确实是有点累。” 她一醒来就接连喝了一堆药,晕倒的这几日也从来没用过饭,只是靠着丹药吊着,此刻整个人都是蔫的。 她这一说阿桑才想起来,连忙从外面的炉子上提进来一个食盒:“姐姐不说我都忘了,我给姐姐带了吃的。” 她盛出一碗粥来,放在姜听白面前,说道:“这是我阿娘熬的牛肉羹,可好喝了,我们平日想喝都没有的,只有年节时才能喝到。我阿娘听说姐姐你晕了好几日,醒来得喝些软和的吃食,专门熬了这个,放了好多肉丁呢。” 熬得软糯粘稠的一碗粥,牛肉与蔬菜都被切的细碎,混在米粒里,喝一勺就是说不出的鲜甜醇厚。姜听白这才觉得自己回到人间,扬起唇对阿桑道谢:“很好喝,替我谢谢你阿娘呀。” 阿桑摆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家都是粗人,不用这样……道长雇我时付了我许多银钱呢!” 阿桑看着姜听白专心致志喝粥,又害怕她觉得闷,于是拣了城中这几日的趣事来说:“这些日子各处的戏院和说书人都在排一出戏,名叫《破城》,姐姐你身子好了,可以去看看。” 姜听白现在自然是没什么心思看戏,但闻言还是顺着问道:“讲的什么啊?” “就是讲前几日那位侠客!”阿桑手舞足蹈的,“在夜里破了城主府的那位。” 姜听白呛了一下。 “……啊?” 阿桑以为着她刚醒过来不知道,于是就给她解释:“听我阿娘说,这么几十年来,再厉害的修士也不敢去城主府的。谁知几日前的一个夜晚,有个少年郎单刀闯了城主府,那么多傀儡都拦不住他,全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听说。”阿桑笑了笑,“那位少年郎是为了他的心上人去才去城主府求药的。” 太华城内三教九流的人很多,因此各种戏楼瓦肆十分热闹繁盛,那夜容淮提刀浴血出 分卷阅读132 府,因为受伤并没有隐藏行踪,于是被很多人都瞧见了,一时间接连几日街巷都是议论这件事的人。 毕竟云破月白,少年执刀自火光而出的场景,实在太惊人了些。 太华城的百姓其实对姬越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觉得他做城主时还算不错,另一方面又嫌弃他为了个女人堕魔发疯实在有点折腾,所以百姓们对姬越留下的城主府,也抱着一个很微妙的态度。如今一朝被破,也没人觉得愤慨和不能接受,再加之这闯府的主人公还是个十分年轻,十分貌美的少年郎,就更觉得感兴趣了。 于是戏楼的人紧锣密鼓,不过一日就排了一出名叫《破城》的戏来,写那夜残月,少年为自己身受重伤的心上人闯死地取灵药, 写这出戏的人,冥思苦想了许久,翻了几本诗集,将这少年心中的那位佳人取名为云端。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于是听这出戏的人们,都会在换场间隔暗中感叹那位少年是何等的风流传奇,情意又是如何的真切绵绵,同时还会偷偷猜度那位命悬一线病重垂死的美人,又是怎样的容色,才能让她的情郎为了她视生死于无物。 阿桑讲的很起劲。 姜听白听得好尴尬。 她觉得自己脸都要烧起来了,古往今来搞创作的人脑洞都开好大,简直快把她写成睡美人了。 不过云端这名字真好听,比她自己的名字好听多了。 喝完了粥,姜听白没再继续休息,而是让阿桑帮她取了纸笔来。 她得理一理自己的思绪。 真的要听师兄的话回云中吗,师兄状态那么差还远赴扶风去替她取药……扶风城并不好进的。 姜听白抿了抿唇,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在纸上轻轻写下往生咒和九宫蕊这几个字。 凭借她现在知道的很少的信息,她觉得自己身上的往生咒应该是上一辈传下来的,也就是说是她的生母身上带的。 解往生咒需要九宫蕊,九宫蕊则藏在扶风王城。 而肃王,她这具身体的父亲,也消失在扶风。 姜听白停下笔。 纸上重复出现的扶风两字,像是在沉默又固执的显示着自己的存在。 她并不是一个信命的人,但她同时又有些矛盾地认为,某些事情的发生是有它的必然性的。 姜听白还在皱着眉思索时,门外却传来了一阵人声交谈,一个十分沉稳的男声在和怪医来回的客套,怪医的话则显得十分不耐烦,中心思想就是别废话了快进去吧。 紧接着就有人打了帘子走进房间,身穿青灰色道袍身形颀长的男子不见一点赶路的风尘仆仆,一照面还没说话,就先十分和善的笑起来。 “师妹,感觉身体如何了?” 是容淮嘱托来接她回涿光的大师兄,名叫齐光。 乙游对于男主之外的男性角色自然是不会多废笔墨来刻画的,但从日常任务和背景介绍中也能看出来,在涿光时,这位大师兄和师弟师妹们相处的都很融洽,对她这个最小的师妹也颇为照顾。 于是姜听白连忙放下笔,笑着打了个招呼:“已经好多了,实在麻烦大师兄赶来。” 齐光忍不住笑起来:“师妹回了一趟盛京,说话怎么都生分了许多。” 青阳道人常年闭关修炼,其余的峰主又一个胜一个的脾气古怪,因此涿光大大小小的俗务往来几乎都是齐光在操持,下一趟山来也很不容易,于是他也不多耽搁时间,直接开口安排道:“师妹既然觉得好一点了,那师兄便帮你整理一下行装,我们即刻动身,还能赶在日落前回涿光。” “师尊尚在闭关,师妹回去后便好好休养,安心等容淮将解药取回来便好。” 齐光为人十分沉稳,但处事却很雷厉风行,说着已经想替她收拾东西了。 “……大师兄,等等。”姜听白连忙先喊住他,想了半天委婉的说道,“我有……一个想法。” 齐光一愣,半晌很无奈的笑起来,他年长姜听白许多,因此一直抱着如父如兄的态度看待她:“师妹一贯都有许多主意,说吧,你又想去做什么了?” 姜听白听了这话竟然有点羞耻,感觉自己特像不懂事的熊孩子,但还是开口道:“我可以先……不回涿光吗?我自己想去扶风一趟。” 分卷阅读133 齐光听完倒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问道:“你想去找你的容师兄?” 52. 留人不住 熙光的唇角慢慢抿了下来。…… “是……也不全是。”不知为何, 姜听白在这位大师兄的注视下,完全编不出瞎话来,只好如实的回答, “还有一些困扰了我很久的事情, 我想去那里寻找答案。” 齐光听到这里,并没有回答好与不好, 只是又问道:“涿光事务繁多,我无法抽身陪你, 即使需要一个人独自走这段路, 你也坚决要去吗?” 姜听白很认真的想了一会。 “是的。”她终于很轻的开口, 点了点头, “我要去。” 她不要总是留在原地,做那个等待王子千里迢迢来拯救她的睡美人。比起从别人那里得知, 还是自己找出的答案更吸引人一些。 齐光沉吟了一会,像是在犹豫一般,但还没等到姜听白惴惴不安, 他就已经抬眼,很干脆的答应道:“好, 那你去吧。” “啊…?”姜听白没反应过来, “大师兄同意我去了吗?” 齐光直起身子来, 说的很轻松:“师妹有自己的道, 师兄岂能拦你?” 他又问道:“听容淮说他在带你修行, 情况如何了?” 姜听白顿时觉得底气不足。 “……筑基了。”她又小声补充道, “我背了好多心法的, 也有在努力练剑。” “已经不错了。”齐光在她对面的圆凳上坐下来,“往生咒或多或少对你的身体都会有影响,在这种制约下能成功筑基, 说明师妹很有天赋。” 大师兄很会做人,同时也很懂说话的艺术,姜听白虽然怀疑这句话安慰她的成分占比较多,但仍然听得通体舒畅。 “到了后期用灵草丹药堆一堆,突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齐光轻描淡写的又提了一句。 姜听白这才隐约想起来,这位大师兄的身份设定似乎是出身一支十分豪奢富足的家族,修为都是烧钱烧上去的,不说视钱财如粪土,简直都快视钱财于无物了。 齐光紧接着话锋一转:“但若是要去扶风,你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摸出一枚芥子戒来递给姜听白。 “这里面有些用得上的东西,师妹随身戴好。” 姜听白连忙先道谢,忍不住笑道:“大师兄像是提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我来的路上起了一次小六壬。”齐光终于露出一点无奈的神色来,一边端起茶壶来细细给他自己斟了一盏茶,“……就知道师妹要出岔子。” 茶是敬安的绿雪茶,沸泉明瓷雪花飘,一斟出来就是满室的芳香。姜听白自己是俗人品不出什么好来,但此刻刚收了齐光送的东西,拿人手短顿时觉得自己这位大师兄实在是位高人,斟盏茶都有股不一样的风姿,可能这就是金钱的光环吧。 “我一定会保证自己的安全的!”姜听白特别郑重的指天发誓,“见机不对我就跑,我发誓!” 这点齐光倒是不担心,芥子戒里他专门放了关键时刻能保命的东西,只要师妹自己不作死,就不会出问题。 他修的是循平道,信奉万物循其道而行,因果自定,天制固然。说白了就是无为而治。因此对待想要出去折腾的师弟师妹们,哪怕他们本人再不靠谱,素来也基本上都是不支持不反对的态度。 反正他有钱,脑子又聪明,就算放出去闯了什么祸,他也基本都能帮着摆平。 摆不平就找师尊,师尊也救不了的,那就说明是命中该有此劫,旁人也干预不了。 逻辑缜密,内容自洽,非常完美。 齐光饮完了这盏茶,便打算起身走了,反正要接的人也不跟他回去,他自己又还有一大堆事情,就不想待在这太华城里浪费时间了。 姜听白直到看着齐光出门御剑走了,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实在是她自从来到这里,想去什么地方都得费尽心力苦心筹划着跑路,此刻经历了这么一场友好协商达成一致的告别,还有点不适应了。 沟通能力真是行走江湖的一个重要技能。 姜听白被雷厉风行注重效率的大师兄所感染,也觉得坐不住了,立刻整理起东西来打算即刻启程。 分卷阅读134 她正趴在桌上仔细研究大盛舆图时,桌角却突然被撞了撞。 下意识低下头,是一只元龟慢慢腾腾的停了下来。 这只元龟是怪医养的灵宠,但姜听白没看出它灵在哪里,就是平平无奇一只龟,每天都在院中凿出来的小池子里晒太阳。此刻爬过来撞了桌角之后,就慢腾腾的抬起头看她。 姜听白注意到元龟的背上驼了一方木匣,有些疑惑的偏了偏头,低头将匣子拿了起来。 匣中是一枚淡金色的丹药。 姜听白这才想到什么。 怪医方才遣了阿桑给她传话,说他要闭关试药,别去打扰,另外还补了一句他打算送佛送到西,既然姜听白决心要去扶风,他便送一枚能在紧急关头短期内提升修为的灵药给她,以免她走到一半就死了。 姜听白只踌躇了那么一秒钟,就立刻把这颗丹药放进芥子戒了。 这丹药肯定很珍贵,姜听白决定等身上的往生咒解了之后,就回来为怪医打工,偿还债务。眼下就先收下来,说不定就能用得到。 想到这里她又恨得牙痒痒,那夜假扮成熙光的坏人将她的芥子戒不知扔到哪里去了,里边有她存了好久的银钱,熙光给她的青鸟笺和各种符箓也都在里面,现在肯定是找不到了。 所幸有钱人大师兄作风一如既往的豪奢,给她的芥子戒里的东西简直可以说金光闪闪,好多法器符箓她根本闻所未闻。 姜听白第一次觉得自己变身为人民币玩家。 慢悠悠的元龟正艰难的在原地掉头,她忍不住弯下腰去,轻轻碰了碰它坚硬的龟壳。 “谢谢你,我要走啦。” * 虽说城主府被破,但太华城仍然是那个太华城。日头一换原本死去的傀儡又会复生,继续机械的执行主人留下的命令,维护这座城的正常运转。城中的居民也像往日一样,悠闲平淡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给自己家客栈当账房的宋掌柜刚睡午觉起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甩着钥匙从楼上往下走,今日客人少,因此客栈都显得有些冷清。宋掌柜寻思着要不要干脆关了店去城南听戏,反正也没生意来。 正想着,他顺着楼梯下到了一楼,还没来得及走进柜台后面去,冷不丁便瞧着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宋掌柜愣了一愣。 来人是位年纪很轻,容貌也秀丽的少年,虽说生的面善,但神色却不知为何并不好看的,眉心带着暗红的印记,跨过门槛时不经意斜掠过来的一眼都说不出的冷。 在这太华城里住了这么久,宋掌柜自然能看出来眼前这位少年并不是人。 而显然来人也并没有遮掩这一事实的意思。 熙光穿着一身绯衣,连戾气都显得光艳锋利,他心情前所未有的差劲,捏着那枚在这家客栈后院里找到的嵌烟粉色晶石的芥子戒,一抬步瞬间便移到了柜台面前。 “这位……公子,你…” “听着。”熙光不耐烦的抬眼,“我问,你答。” “好好好。”宋掌柜连忙点头,心中暗苦自己今日是倒了大霉。 “这几日有没有一个姑娘来住店,长的非常好看,讲话时嗓音也很软。”他想了想,又不怎么高兴的添上一句,“应该是和一个男子一起,是她的师兄。” 宋掌柜都不用想,忙点头:“有的!就是前几日的事。” “人呢?” “这我确实不知道。”宋掌柜急得额头都冒汗,“这两位入住的第二天人就不见了,小店都是先交的银钱再入住,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熙光皱起眉:“你没察觉到什么异常吗?” 宋掌柜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什么异常:“确实没有啊……一觉醒来人就不见了,房间里空空荡荡的。” 熙光彻底没耐心了。 他啧了一声,抬起手按在了眼前人的眉心上。 用的是搜魂术,能借他人的眼回顾之前看到过的人与事。 他一心想见姜听白,于是刚一按上去,便看到了几日前的景象。 穿着藕荷色襦裙的姑娘很有精神,抬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客栈的布置,身旁隽秀清越的白衣男子一边轻轻牵着她的衣袖,一边神色清冷的与掌柜交谈。 b 分卷阅读135 r   偶尔她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便会转过头来,弯着眼对身旁的男子讲话,鬓边鹅黄花簪垂下来的流苏簌簌,摇起一个很温柔的弧度。 她的姿态也是,似乎很依赖对方的样子。 熙光的唇角慢慢抿了下来。 他的心情更糟糕了。 和之前的糟糕不同,他因为那个硬生生塞给他的妖王之位被同族绊住了脚,在扶风又与沉舟那个疯子干了一架,以至于没能及时看到姐姐的回信,等到他再回信的时候,已经没有回复了。 他心急如焚的顺着自己给出的那枚芥子戒赶来扶风,却见到戒指孤零零的滚落在后院无人的角落里。 恐慌几乎填满了他的心头。 然而此时,借路人的眼终于看到了完好无损的她,在对着她的师兄眉眼弯弯,他又不可抑制的委屈起来。 那是……姐姐的师兄吗? 不要那么看他……熙光半闭着眼,手仍然很稳的按在面前人的眉心,心里却忍不住很小声的说道。 看看我,好吗? 53. 坠欢可拾 一觉睡醒,看破梦里当年。…… 熙光现在如果是原形, 耳朵肯定已经耷拉下来了。 他好委屈。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乖了,努力的按照妖界流传的人族择偶标准来要求自己,不吃醋也不黏人(只是他自己这么认为), 隐藏好自己可能不会被姐姐喜欢的那一面, 还是比不过那个见鬼的师兄吗? 但姐姐肯定是没有错的,她那么好, 别人喜欢上她也是正常的。 错的都是这个男的,居心叵测, 没有一点分寸, 靠自己的师妹还靠的那么近。 熙光简直就是一只出了意外与主人走散的毛茸茸, 走散后急的不得了, 想尽办法千里迢迢去追主人,结果到了才发现, 主人正抱着另一只碍眼的玩意儿在亲亲抱抱。 怎么会这样,那些亲亲抱抱不是原本专属于自己的吗? ……得杀了他,熙光很干脆的得出了解决方案。 这个想法很符合妖族的一贯逻辑。妖族是没有什么道德观念和廉耻心的, 因此这种因情而生的仇敌关系很普遍,自己的心上人那么好, 有多少人喜欢她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所以, 也只有最厉害的那个才能留下来。 不过怎么杀却很麻烦, 熙光自然认得容淮这张脸, 他当初受伤不得已藏在涿光山时就见过容淮, 因此也清楚容淮的修为。 但那又怎样, 他还是要杀。 熙光这只兔兔,会把自己最柔软最脆弱的腹部露出来给姜听白摸,会卖乖撒娇换得自己喜欢的姐姐的一个笑脸与拥抱。但与此同时, 他体内流淌着的妖族血脉,又注定了他对待外人冰冷锋利的态度与骨子里的凉薄极端。 熙光心里控制不了的拿自己和容淮比较起来。 长相……确实还凑合,修为…也挺高的,出身的话…… 不比了,熙光沉下眉眼,还是得杀了他。 他此刻心中各种糟糕的情绪混成一团,却还是重复看了姜听白两三遍,才依依不舍的继续看下去。 ……的确,这掌柜的没说假话,第二天人就不在了。 熙光停了停,想了一会,回过头去看掌柜之前的回忆。 接连十几日的见闻经历,他皱着眉快速掠过一遍,想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直到闪过一个画面时,熙光顿了顿,停了下来。 热闹拥挤的酒楼,一身灰布长衫的说书先生正放下醒木,悠悠呷了一口茶。看样子今日说的这回要告一段落,视角随即转了转,随意朝着一边的楼梯上扫了过去。 楼梯上,被一众戴玄铁面具的修士簇拥着的那个人斜斜掠过一眼……顶着他的脸。 熙光冷下脸来,眉间的暗红印记都亮了亮。 扶风这位半妖半魔的王储真是疯的要死,他怎么会顶着自己的脸…… 该死! 熙光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沉舟那双眼睛,该死,他就不应该和这个疯子正面对上。 所以他肯定知道姐姐了! 分卷阅读136 * 此时此刻二十里外的城郊,姜听白正从她雇的一辆马车上跳下来。 终于出了太华城,她戴了一顶锥帽,被风吹得飘飘扬扬,慢慢往无人的山林处走去。 她正在脑中过着大盛疆域的舆图。 扶风位于大盛的西北部,而太华城则在南部,从这里出发去扶风骑马得走整整三日,修士御剑也需要半日才能到达。 不过姜听白倒不用为如何赶路这个问题担心。 她低头打开芥子戒翻了半天,从里边拿出一张符箓来。 这张符箓外观上明显和普通的符箓不同,金光闪闪的,浑身都散发着“我很贵”的气息。 这张符箓名叫移山符,听名字就能猜出来用途,是一扇除了贵没别的毛病的任意门,不受地域与距离的限制,可以在短时间内让使用人到达想去的地方。 齐光知道她要去扶风势必会用到这张符箓,因此临走前特地对她交代了移山符的使用方法与一点小小的禁忌。 那就是修为不高的修士在使用时,很大可能会同时陷入符箓生效时灵气聚集而产生的幻境。 虽然许多幻境对于修士来说都十分危险,但这个倒并不是很致命,因为移山符产生的幻境只会重现一些过去的场景,也并不会出现什么陷阱与恶阵。 不过齐光又专门提醒了,虽然这个幻境并不危险,但毕竟幻境中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因此不要溺于幻境,那可能会导致一些并不美妙的后果。 就比如王质烂柯,黄梁一枕,现在的修士间普遍流传的说法,都是这些人可能无意中踏入了某个幻境。 姜听白心中过了一遍齐光教给她的使用方法,心中默默念诀,左手抬腕结印,朝着那枚符箓挥去。 几乎是立刻,她眼前便是一黑,猛烈的下坠感袭来,一阵并不舒适的强烈晕眩过后,姜听白强忍着恶心睁开眼睛。 她仔细看了看眼前的景象,微微一怔。 流水潺潺,青山白鹤,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 这正是涿光山的景致。 而她此刻正坐在一叶小舟上,微微俯下身,挽起衣袖露出手腕上晃荡的银镯,去捞入秋前池塘里那最后的一池莲藕。 莲藕炙美,莲子鲜甜,捧回去切了薄片与玉米排骨同煮,暖炉星火里可以得那一点香甜。 确实是她曾经在涿光上的腐朽悠闲生活,师兄师姐们一心修行仗剑五州,她则享受田园生活提前养老。 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她前期沉迷游戏中的做菜任务,将南地的美味试了个遍。 姜听白发现自己动不了,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于是干脆放松下来,就当回顾一下游戏情节。 直到装满了随身带着的小篮子,她才撑着舟靠了案,轻轻巧巧的从小舟上跳下来。新摘的莲藕清香水嫩,轻轻一揭一折便能将莲子剥出来,除去莲心后甘甜微涩,抿在唇里便化了。 穿着八幅湘裙的姑娘扬了扬唇,提着篮子向山上走去,却在经过一片林子时停了下来。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但她顺着声音看去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只好疑惑的偏了偏头,又继续沿着路上山。 藕汤味道果然浓郁清甜,她捧着碗回了自己的房间,先打算将外裳换下来再喝。 可打开衣柜时,她却愣了一愣。 “……怎么会有…?”她蹲下来,拂开衣柜中层层叠叠的纱绡,挖出一个白团子来。 涿光山灵气充沛,万物有灵,因此常常有白鹿晨至窗边乞水,青雀夜间飞进屋内顽皮,可一只小小的白团子竟藏进了她的衣柜,这还是头一遭。 “我看看……是兔子呀,咦…受伤了吗?”方才还惦记着藕汤的姑娘此刻也不惦记了,只是想将这只兔子抱出来。 姜听白原本只是默默的看着,这时才一愣。 兔子……熙光? 难道这时候就见到了吗?可她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靠早知道就不跳剧情了,这种关键节点她竟然完全不知道。 “……不愿意出来吗?” 姜听白自己疯狂吐槽,可幻境中的她仍然一无所知的想将窝在衣柜深处的兔子抱出来。 想了半天,她从桌 分卷阅读137 上取下一片云片糕来,那还是下山历练的同门替她带上来的,她自己都不舍得多吃。 “喏,我这里有好吃的,是甜的……不过兔子好像不吃糕点。” 她皱起眉嘟囔,却还是坚持着将小小的云片糕朝衣柜深处递过去,直到她蹲得腿都麻了,受了伤的兔子才放下警惕,慢慢的靠过来。 “对啦,我又不吃你。”她看好时机,将飞速嚼着糕点的白团子抱起来,轻轻托在手臂上,“……让我看看你受了多重的伤,怎么两只腿都有伤啊……别别别动,碰到伤口了。” 藕汤香甜的气息渐渐冷却下去,缩成一团的兔子慢慢露出了自己的伤腿,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 幻境并没有结束。 姜听白不明所以,又不敢轻举妄动,因此只是继续观望着。 直到画面又渐渐亮起来。 与方才不同,此刻眼前飞雪碎琼,青浦晚风寒,青山玉骨瘦,回看亭亭雪映窗,淡淡烟垂岫。 是不知哪一年的冬日雪夜。 雪夜里寒梅数支,苔枝缀玉,然而这梅树前有少年江楼上吹笛,呜咽宛转,身上雪色狐裘更胜雪色三分,泛着盈盈的暗光,水墨一般的眉眼沉敛又惊艳,宛如雪中玉树,与梅花作比,也不知哪个更应看一般。 是……是顾言昭。 姜听白思及大师兄说的是幻境中会重现过去的事,原来并不只是自己过去的事,还有……别人的事。 那是过去的顾言昭。 她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也分辨不出这是哪一年的事情,只是就这样看着。 顾言昭吹了一阵子,便将玉笛握在手中。时人都传顾相诗画乐书无一不精,却很少有人亲眼得见。他好似一直都是那般重权在握位居明堂的丞相,寻常士子的风雅乐事,于他都是无用的闲情。 可原来无人知时,他也曾在雪夜里,独自一人,赏雪吹笛。 无人和。 54. 扶风王庭 滥竽充数 他这个时候似乎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风雪里低咳几声,他却只是轻轻靠在阑干上,去看园里那数枝梅花。 横笛和愁听, 斜枝倚病看。 梅花凌风雪不败, 他也立在风雪里,落了一肩的寂寥。 他看梅一季初盛, 梅反过来,观他半生寒窗青灯命如浮萍, 半生玉堂金阙里挣扎倾轧, 权欲里淘洗, 红尘中打滚。 谁又道一句, 静里乾坤。 都是痴梦。 他立了许久,才有侍从匆匆自后而上, 小声请示道:“大人,要挂灯了,您可要题字?” 北地风俗, 冬至日门前悬挂红灯,题愿于纸附在灯上, 可祈求愿成。 顾言昭闻言没有动, 低下眼想了一会, 倒是开口道:“……准备笔墨。” 他要题愿。 侍从应声而退, 画面转至书房, 青花缠枝香炉嘴烟雾细细, 案上笔墨具备, 顾言昭立在桌前挽袖执起笔,将笔尖在砚台蘸了四五次,却始终都没有下笔。 久到姜听白都开始疑惑时, 顾言昭才微微垂了眼,下了笔。 他写的不是愿景,是一句诗。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纵然我没能再主动去找你,你就不能来找我吗? 纵然我没能再与你寄信,你便也半点不曾牵挂于我吗? 是一句直白的有些过头的抱怨,很有些不讲理。 顾言昭似乎也没想到,自己匆匆下笔竟然会写出这句诗来,愣了半晌自己都觉得失态的轻笑一声,将那张纸揉了扔在一边。 他眉眼生的冷清,偶尔掠眸时孤寒料峭,此时却轻笑着眉眼伏低。 换了张新纸,笔尖重新蘸满墨水,他提笔却没有写字,反而是笔尖轻轻勾勒,画出一溪流水来。 流水边有红裙一角,浸润水中,往上是少女素白的手腕,再往上,是她发间那一朵小小的栀子花。 渐忘岁月忽晚,依稀是少年一瞥。 他擅丹青,几笔水墨便淡淡成就那年春日流 分卷阅读138 水,用尽温柔笔墨,画下那一点残梦里惊鸿影。 画他心火灼灼,前尘灯火。 画中人在流水边浅笑,他满意收笔端详片刻,换了笔在旁边题字。 任他笔下皆锦绣文章,蹙金结绣,此刻思索千般,终究只落下岁岁安三字。 “……将它挂起来。”他搁了笔,仔细折好,吩咐一旁的侍从。 门外落雪纷纷,仍然寂静无声。 依稀是,少年诗文。 ……… 姜听白就这样看着,说不上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只是心中偶尔会倏然起念:要不要上前,去看看他写的那张纸。 ……还是算了,一个幻境而已,只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眼前的画面又慢慢暗了下去。 姜听白还没能反应过来,就又是一阵晕眩,等到她勉强缓过来,眼前便是一亮。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浩浩无边的一帘瀑布直下,洋洋万山,斜阳余晖撒在青山白水间,浮云掠影里白鹤飞天引吭,整幅画面都淡淡镀了一层金色。 山河广阔,潮来潮往,是她自来到大盛以来,从未曾见过的景色。 姜听白一睁眼便被这等壮阔景致吸引,怔了一瞬才回过神来打量自己身在何处。 她正身处一座凿山而建,北临大江的宫楼。 宫楼位于绝巅之上,一线飞檐,斜破长空。 之所以是宫楼,是因为楼内处处可见锁衔金兽,水滴铜龙,楼宇层层间有无数宫娥正来往穿梭,衣袂飘飘怀抱琵琶胡笳,脚步轻而灵巧,时不时有低声软语。 姜听白一瞬间难以置信。 不会吧……莫非她已经进了扶风王庭? 这就仿佛你本就信心不足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参加四级考试,结果司机师傅直接把你拉去了专八的考场。 万幸她是悄咪咪出现在这里的,这栋宫楼看起来应该算王庭的外庭,管理比较松散,目前还没人发现她,她头上的帷帽也还好好的戴着,赶快抓紧时间先出去再说。 就在这念头初起的几乎同时,她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女子的疑问:“你立在此处做甚……?” 姜听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无论在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王庭的可疑人物都是会被就地正法的吧。 她一边轻轻摸上了芥子戒,一边慢慢转过来,还想垂死挣扎一下:“我……” “啊……”穿着云英紫裙的乐姬长相清丽,还没等她说话,便想起什么一般开口道,“你便是宋大家推举的那位吧,来得倒很及时,快与我来,宴席马上要开始了……对了,既进了王庭便快些将帷帽摘了,知道你是从都城来的,但到了扶风就要随扶风的规矩。” 她说着又嘟囔几句:“要不是那几个丫头吃坏了肚子,也没必要从外边借梨园的人来……” 抱着琵琶的乐姬转过身去,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旁的人跟上她。 姜听白迟疑了一瞬。 在这一瞬她涌现出许多顾虑与惊慌,但浮现出的那个最为要紧的念头,便是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移山符只有一张,她也只会有这么一次进入扶风王庭,接近那只能救她命的九宫蕊的机会。 如果她现在仍然是在对着屏幕玩游戏的话,那么此时一定是一个决定人物命运的关键节点。 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支线。 第一条支线是跑,现在就跑,用雪霁烧符箓马不停蹄的跑出这个王庭。 客观评价起来难度中等,逃跑过程中有较小几率会打草惊蛇引起王庭守卫的注意,逃跑成功后可以保证眼下自身的人身安全,同时失去推进剧情线与获得重要道具的机会,只能寄希望于无法取得联系的师兄。 第二条支线就是冲,大胆的冲,鼓起勇气一往直前的冲进这个龙潭虎穴。 难度则极其变态高。 陌生地图,客场作战,前路未知,一步一个死亡点。 由于扶风王城在游戏时都是一个尚未开放的隐藏地图,所以姜听白对于扶风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完全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但此条支线成功后,奖励也很丰厚,极 分卷阅读139 大概率剧情线推进,真相线揭露,获取重要道具,延长人物寿命。 姜听白顺着这两个选择又往下想了一下。 虽然心中转过这么多念头,但其实也不过几瞬而已。 于是下一刻,她倏然抬手摘下帷帽,低下眉眼去,轻轻应了一声“是”。 她抬步,跟上了眼前的乐姬。 既然已经千里迢迢到了这里,那退出去未免太不划算了,先莽上去再说。 * 她被带到了一间颇为宽敞的阁楼。 顶上的海棠灯光影浅红,雾绡云纱堆积在木桁上,淡淡的脂粉花香弥漫氤氲,似乎是乐府的乐姬们作妆更衣的地方。 “不能再耽搁了,快些更衣。”那名带她来的乐姬嘱咐她,又转身朝外间走去,“我去给你取琴。” 取琴……要死,她根本不会弹琴。 还好她知道大盛好豪奢,为讲排场气势宴席素来只有乐姬齐奏这一种方式,南郭先生如何滥竽充数,等会她便如何充数吧。 衣裙是棠紫色的绉纱宫裙,裙摆朦胧可透灯影,乐姬的发髻与妆容都简单,姜听白速度很快的绾好了头发,薄薄上了一层胭脂,便对着镜中检查自己。 她并没有想法子改换容貌。 这是个既稳妥又冒险的选择。冒险在于他并不确定扶风王城里是否有人见过她,而稳妥在于,以她的修为维持的易容,很容易被修士看穿。 改换容貌进入王庭的人,就差把居心不良写在脸上了。 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决定赌一把,赌扶风没人见过她这个小透明翁主。 打理停当以后,她又将自己手上的芥子戒取下来。 走廊上已经隐隐有脚步声响起,应该是方才要去取琴的乐姬回来了。姜听白加快动作,点着芥子戒心中默念心诀。 芥子戒立刻变成了一条样式普通的素银链。 “准备好了吗……”门被应声推开,方才那位乐姬抱着把琵琶走进来,“喏,你用这把。” 姜听白将那条素银链戴在腕上,接过了琵琶抱在怀里,微微低下身去说道:“多谢姐姐。” 礼多人不怪,嘴甜一点总没坏处。 “嗯。”乐姬点点头,她本就该提点几句临时上阵的新人,此刻见眼前的小姑娘知礼,人长得也水灵,话就说得更顺了,“走吧,你跟着我,我与你说些该注意的事。” 几十名亭亭的乐姬此刻都抱着琴顺着领头的内侍臣匆匆走过回廊,姜听白混在其中,低着头听身边的姐姐低声吩咐她应该注意的事情。 “等会上了大殿,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便好,只管低头弹你的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都莫要抬头张望,尤其是不可去窥探殿下……记住了吗?” 姜听白谨慎的点了点头。 想了想,她还是小心翼翼开口,做足一个乐姬第一次进入王庭的神态,问道:“宴席之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在王庭乐府日久的乐姬抬了抬眼,下意识的四处看了看,只是轻声说道:“…别多问了。” 姜听白应了一声,也低下眼去,轻轻提起裙角,踏上阶梯。 不同于她概念里的任何一个皇城,扶风王庭依悬崖而筑,凿峭壁而建,重檐层层叠叠,深阁九曲飞天,金玉琉璃穿云岫而过,朱门华毯浸江水不歇,连迎面吹来的山风,都要比别处更猛烈一些。 这里是大盛最为强盛的州郡王庭,万丈高崖,一江洪流,皆居脚下。 姜听白回过头向远处望去,云海翻卷,松涛阵阵,难见真容。 她回过眼来。 仍然提着裙角,一步步朝着王庭金殿走去。 55. 酒盏深浅 王座之上,一只手拈起玉杯来…… 太华城中的妖修是很多的。 妖族野性难驯, 许多自恃妖力尚可的妖族很喜欢往人界来暂居游逛,早年间许多的人妖相恋、志怪流传也是因此而盛行的,但因为近百年来人族修士也逐渐增多, 因此妖族并不敢再像之前那般肆无忌惮, 即便偶有出没,也尽力混在人群中避免被修士发现。 不过如今, 姬越以一己之力使得太华城变成了妖族的旅 分卷阅读140 游胜地,因此街上甚至都能看见许多大大方方露出耳朵尾巴的妖族。 这让很多修士更懒得踏足此地, 但对于此时此刻的熙光来说, 却是件十分便易的事。 他在一棵槐树下现了形, 抬头打量着眼前这间宅院。 他揪了许多个居住在城中的妖修出来问话, 从他们口中得知姐姐来过这里。 而且……是被一名修士抱着进去的。 熙光蹙着秀气的眉,神情并不怎么好看。 他什么都感应不到。 因为分离的时间太久, 他曾经在姐姐身上留下的味道已经很淡了,但若是此刻姐姐在眼前这间宅院里,他应该还是能闻到的。 所以说, 姐姐已经离开这里了。 掌心暗红的光芒一明一灭,初盛又被压下, 熙光冷着神色, 在考虑要不要进去。 或者学习人类的方法, 友好的进去询问一番?也许这宅院的主人是姐姐的朋友, 动手总是不好的, 显得他很没有礼貌。 正在熙光这么思索的时候, 院门却从里边被人打开了, 怪医捏着元龟的脑袋开了门,冷飕飕扔出一句:“我这里不收治妖族。” 说完他就转头打算回去。 怪医本人对妖族倒并没什么意见,这只是因为懒所以列出来的众多规矩之一。 “…等等!”熙光忙开口叫住了他, 勉强抿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来,“我不是来求医的,我想找一个人。” “前几日夜半来这里的一位女子,她去哪里了啊?” “哦?”怪医这才回头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妖修,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认识她?” “是的。” 怪医又仔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熙光。 模样长得挺俊,修为也不错,千里迢迢的追过来…… 怪医顿时觉得情况有趣起来了。 “你是那小姑娘的什么人啊?” “我是……”熙光正心不在焉的打量着周边,说到一半想起来什么,很轻的眨了眨眼,笑起来,“她的心肝宝贝。” 怪医:“……” 几百岁高龄的老前辈遭受重击,一阵恶寒。 “……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怪医热闹看够了,作势要回屋,想了想又添上一句,“那个小丫头中的是南陵的往生咒,你若是想,可以去南陵找找。” 熙光一愣,面色终于变了:“往生咒?” 怪医已经闭了门,继续拎着手里的灵宠往屋内走了。 年轻人的世界真奇妙,他啧啧称奇了一会,又想起来正经事,连忙把手上的元龟提起来看了看。 “……你这是吃了什么东西?” 怪医施了个咒,捏出一张纸条来。 元龟只食不溺,因此吃进去的东西都原模原样存在肚里,怪医展开那纸条一看,只见上边赫然写着一行字:“此丹服下可瞬时增进修为,但期间口不能言,慎之”。 那是他专门写出来的叮嘱。 “让你去送药,怎么能把这个给吃了?”怪医拎着这孽畜看了半晌,只觉得糟心,眼不见心不烦的将它扔进水池,转身进屋了。 * 然而此刻远在扶风的姜听白并不知道,那颗她当作最后底牌的丹药,不仅能短时间内提升她的修为,还会让她暂时性变身哑巴。 她只是随着队伍,低着头穿过一层层的重重禁庭,心里默默记着方向。 前头的人慢慢停了下来。 宫娥行走间都是有讲究的,无论是停是动都从容安静,但这一停却显得有些仓促。姜听白察觉到了其中细微的不同,轻轻抬了眼去看。 适时的,一旁的乐姬开了口,声音又低又轻:“到了腾云门。” 这句小声的提醒飘入姜听白耳朵之前,她就已经怔注了。 她睁大眼睛,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入王庭这一路如此顺利,原来真正的难关在这里。 长长的玉阶之上,汉白玉拱门的前方,正齐齐立着两排身形庞大,凶猛狰狞的 分卷阅读141 异兽,每个要有过这道门的人,都需要从其中穿过。 这些就是传说中的腾云兽。 在玩游戏时,腾云兽是最阴间最难打的关卡boss,每一出现都会有人在官方评论里骂街,质问哪个脑残会在乙女游戏出这么难打的怪。 此刻真正出现在眼前,里边还隔了很远,姜听白才体会到什么游戏里的腾云兽立绘是多么的可爱。 身旁的乐姬抱着琵琶,看她愣着神情,心道这从来未曾进过王庭的人果然被吓到了,半是不耐烦半是好心的安慰道:“……只是规矩而已,你便寻常的走过去就是,腾云兽只会吃了贼人刺客的。” 姜听白:“……” 真巧,她就是那个贼人。 正在说话间,她前面的人已经开始动了,排成一列的宫娥内侍从拱门中低着头走过,偶尔会有腾云兽凑过去百无聊赖的喷喷鼻息,又不感兴趣一般扭过头去。 然而队伍走到一半时惊变突起,一个挑着宫灯的内侍刚踏上最后一层玉阶,一只腾云兽不知为何突然发怒,叼起他便将人高高一甩,从悬崖上甩了下去。 危楼深涧,便如一滴水落入深渊,什么声音都没有。 姜听白心都凉了。 身旁的那个姐姐也惊了一下,半晌才开口道:“……腾云兽会有不太喜欢的人。” 姜听白没再开口说话。 她已经踏上了最后一层玉阶。 紧握的掌心出了一层冷汗,姜听白仍然低着头,慢慢的摸上自己化成银链的芥子戒。 ……流霜剑,不在这里。 她闭了闭眼,身旁的人已经等不住暗暗推她,低声叫她:“……干嘛呢,快走啊!” 山风吹起她衣袂裙角,她静静踏出第一步。 阶前距拱门不过十丈,姜听白却感觉自己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 哪里的王庭都一个样,宫侍们静气敛息,静的如同死人堆一样,只能听见上首传来的腾云兽重重的呼吸声。 一下,两下,三下。 一步,两步,三步……五十步。 姜听白的手仍然紧紧按在手腕上,走出一大段路才敢慢慢回过头看去。 她走过来了。 身后跟上来的乐姬又推推她:“怎么又站着了,快点走。” 姜听白脑袋还木着,根本反应不过来,只是顺着话继续向前走去。 然而她也没时间再想了。 一入了这腾云门,便进了王庭的内庭,内侍臣执着拂尘急匆匆的领人,宫室重重深深,曲苑九折回返。宴席马上就要开了,乐姬被安排着从侧门进入九华正殿,由年龄大的女官一个人一个人的检查清点过去,规规矩矩的坐在了该坐的位置上。 片刻没耽搁的,舞乐便开始奏响。 弹琵琶的有百十来号人,各个都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自己眼前的三分地,姜听白混在其中,特别专心的假弹。 她暂时还没敢抬头观察四周,这座宫殿太大了,坐在高位上的人看底下看得一清二楚,她不敢立刻就有什么小动作。 但是余光能瞥到参宴的人很多,大都着官服,应该是扶风州郡的官员。 大盛各州郡的权力很大,都能有自己的军队,文武官员甚至律法。 她这么想着,手上仍然装模作样的弹着琵琶,上首却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玉器破碎之声。 几乎是立刻,舞乐声便停了下来,同时便是一阵整齐的推案起身的声音,宴席上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熟练流畅之度就像是做了千百遍一般。 姜听白也顺着跪了下来,正不明疑惑之际,便又是一声。 又一只玉杯被扔了下来,摔的粉碎。 大殿之首,王座之上,一只手又拈起一只玉杯来。 这次的玉杯是远渡茫水横跨邬山,以西凉出产的紫玉雕凿的,闻名大盛的宿清匠生前最后一件出手的器物,说句大逆不道的,是都城里那位都未必有的物件。 拈起这玉杯的那只手也是万般难得一见的稀罕,玄色重锦金纹的衣袖下指节修长,骨节如白玉,又冷又冽,执着杯盏的手便如拈一朵花。 分卷阅读142 这次在手里转了片刻,便又是一掷。 这一掷全然没有半点泄愤的意思,只因那手的动作都慢悠悠的,透着股漫不经心,招摇颓废,只是如同玩乐一般。 一殿的人跪得乌泱乌泱,官员们提心吊胆,腿都抖了起来,才听见王座上方传来声音。 “此次俘虏的北戎士兵……”话音顿了顿,似乎是说话人正在回想,“有多少?” 声线又低又冷,透着阵怠惰,语速要比平常人慢很多。姜听白骤然听到这声音,仍旧没敢抬头,眼睫却不由得一动。 这应该就是扶风那位王储,沉舟。 一瞬的安静,负责军务的官员连忙膝行了几步,大声回禀道:“有……五千人。” 北戎与扶风毗邻,边境时常有冲突。而扶风兵力强盛,因为有了腾云兽更是如虎添翼,前不久的一场仗便大胜北戎,斩北戎大将于马前,又生俘了五千军马。 上首的人似乎淡淡唔了一声。 “五千人啊……那便就地坑杀吧。” 56. 江山此夜 王座之上,有人正支颐扬眉,…… 殿内又是一静。 坑杀战败的俘虏本就为世人诟病残暴, 更何况是坑杀整整五千人。 但那原本回话的官员并未敢出声,只是沉声应了一声“是”。 不过这回应似乎并未让王储满意。 又是一阵令人呼吸不上来的寂静,半晌上首才又传来声音。 “…第三排左边那个, 就你。” 被点了名的倒霉蛋身子都抖了抖, 顶着同僚或同情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眼神爬了出来,颤颤巍巍跪在地上:“臣在。” “孤这个决议如何?” 官员慌张片刻, 连忙大声奉承道:“殿下雄才大略,英明神武, 北戎蛮子粗野狂妄, 臣以为比法可震慑北戎, 扬殿下之威, 实在是极好的。” 话音刚落,王座上的人便轻笑一声。 众人便以为这是满意了。 上首又传来话语, 那话音里也带了笑意,但也仍然是冷的,一开口却是:“巧言令色……拖下去, 斩了。” 这情势急转,姜听白听着, 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官员也是一愣, 求饶的话刚从嗓子里冒了一个音节出来, 便被堵了嘴拖下去了。 然而这还没完。 “后头…再后头那个, 对, 就是你。” “你觉得, 孤这个决议如何?” 又一个倒霉蛋诞生了, 堪称大型沉浸式《轮到你了》。 这次被点的这个咽了咽唾沫,勉强思考了一下:前一个顺着捧已经嗝屁了,他不能再这么来了, 得反着说。 于是这名官员膝行几步出列,跪下来回道:“臣以为……不妥,五千战俘不是一个小数字,俱以坑杀,有损殿下名威,可分而教之,驯以劳作。” 听起来说得倒还挺有道理。 上首的人似乎也是满意的,轻轻唔了一声。 然而陡然话锋一转:“忤逆君上……拖下去,斩。” 庭卫又一拥而上,很熟练的绑了人拖了下去。 满殿的官员瑟瑟发抖,心想这总该结束了吧。 可他们又失望了。 虽然眼下这九华殿立时成了刑场,但宫里头当差的宫女们早见惯了这一遭,仍然按部就班做着自己的活计。高大的缠金青玉螭兽熏炉被搬开盖来,投进香箓,袅袅缠缠的龙涎烟气立刻燃了起来。 王座上的人话音浸在这烟雾里,仍然慢悠悠的,透着股冷冽,像是正在挑人一样,半晌才开口:“抖得最厉害那个,对了,抬起头来。” “说说吧。” 这回连问题都懒得重复了。 这第三个抖得跪得跪不住了,前头那哥俩顺着不成逆着也不成,他了怎么办呢,于是哑着嗓子结巴了半天:“臣…臣……” “啧……拖下去。” 大殿彻底安静了。 不对,还有扑通一声,应该是有 分卷阅读143 人撑不住晕过去了。 姜听白也傻了。 她真傻,真的。她单知道沉舟疯批之名在外,不知道他疯的这么厉害。难不成他今天设宴就是为了玩随机杀人? 她真能在这位主眼皮子底下偷到九宫蕊还全身而退?姜听白觉得不能够,人可以莽,但不能不要命,他这都不是杀人当切菜了,他这是杀人当……当什么她也说不出来了。 求生的意志此刻占领了她全部的思维,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这场宴席赶快结束,结束以后她就可以自然而然的离开王庭。 就算是一时解不了咒就解不了吧,苟延残喘总比被拖出去斩了好一点。 果然是对比出幸福,她进来之前还在对着自己胳膊上那一条红线苦大仇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第一苦命人,但此刻跟刚刚被拖出去的那三位比较,她简直幸运的不得了。 她正想着,上首那位又开口了。 “乐声怎么停了……奏着吧,杀个把人便没声了。” 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接下来的话却话锋一转:“……弹琵琶的那堆。” 姜听白听到这便一凛。 不要,不要,老天保佑我一回,我必不能这么倒霉。 “……第三排中间那个,上来。” 草。 惊天大草。 姜听白不能相信,闷着头不死心的数了一遍,她就在第三排,中间。 身旁已经有乐姬低声提醒她:“殿下唤的是你,快!” 此刻整个九华殿的所有人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眼神与看前面那三个人一样,同情怜悯或是幸灾乐祸。 总之是看将死之人的眼神。 缓过了那股劲,姜听白反而平静下来。 她直起身,做出刚刚反应过来的样子,诚惶诚恐的弯身将琵琶放了下去。 就在这一刻—— 趁着弯身低首,前面的人挡着她的这一刻,她飞速从芥子戒中摸出那枚怪医给她的丹药来,立刻按进嘴里。 几乎是囫囵着咽了下去。 咽下去后丹田处有一瞬的不适,但怪医炼出的丹药的确效果卓异,姜听白立时便能感觉到身体内充斥着澎湃汹涌的修为。 她深吸一口气,沿着厚重的金砖地面一步一步上前。 她慢慢的,抬起眼来。 先映入眼帘的,是长长的玄色重锦衣袂,逶迤在金砖玉阶上,宛如流动的冥河一般,袖澜辉煌。 宫灯悬在头顶,泠泠的灯光倾泻下来,于是那搭在紫檀案几上的手也如同非人的器物一般,镀上了一层釉,瘦削纤长,又白又冷。 太美的东西便会同时失去生气,越美越是有距离。 姜听白终于完全抬起头来。 王座之上,有人正支颐扬眉,斜斜睇过一眼。 眼眸瞥过,滟滟王庭沉沉宫闱,似乎都因这一眼亮起来。 他一身重锦华服,在锦毯上层层如水波迤逦,却压不住他容貌之盛。从姜听白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微微侧过去的脸,线条精美,一双眉逸逸斜飞,自乌黑的鬓边收拢,其下鼻如玉雕,一点江山颜色,侧脸半露出薄唇一线靡红,也是惊艳的弧度。 而那双眼……以黑纱覆其上,看不真切。 王座上的掌权者并未戴冕旒,而是散着鸦色长发,铺满王座,衣袖垂委,繁复的袍裾在地上层叠铺散,凌波而起。说来虽有放浪形骸之嫌,却也半点不损其华贵尊荣。 殿内暖香浓郁,烛火曳曳,舞姬的裙角似乎还仍在摆荡曼回,姜听白凝着呼吸,慢慢跪下来。 沉舟支着下颌,眼神也轻飘飘的落下去。 “把头抬起来。” 姜听白捏着裙角,轻轻扬起下巴,眼睛仍然是低着的。 他似乎很含混的轻笑了一声。 “……叫什么名?” 不说姜听白了,底下跪着的官员都是一愣,这开天辟地头一回,杀人之前竟然还带问名的。 这是思维定式,但有脑子活泛的却转过弯来了,不会吧,这姑娘竟倒霉催的入了这位杀神的眼。 分卷阅读144 姜听白倒还算镇定,心里过了一遭,便打算张口说个假名出来。 然而甫一张口,她才愣住了。 她说不出话来。 危急关头脑袋都比平时要灵光许多,她第一反应就是刚刚吃的那枚丹药有问题,但此刻想明白了也没用了,回话的关键档口上哑巴了,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姜听白这一时不回话,满殿的人都起了一层冷汗,暗地里琢磨这姑娘是不是吓傻了,恨不得上去推她一把叫她开口。 沉舟等了半晌,眉眼不耐烦的冷下来。 “怎么……” 姜听白倏然直起身子来。 她做了一件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 绛紫浅粉绉纱堆里的女子跪在金砖华毯上,鬓惹乌云,裙拖湘水,像富贵里开出的一朵花一般,伸出去的那条手臂也是伶仃洁白的,似乎一折便能折断。 但这只手臂,却轻轻将那王座之上的人拉住了。 姜听白拉下了沉舟的一只手。 这大逆不道出其不意的一遭,谁都没有料想到,散着鸦发的男子扬了扬眉,竟真的垂了手。 姜听白抬起另一只手,指尖有些发抖的点上他的掌心。 她也怕。 但她还是抿着唇,用指尖一笔一划的写下字来。 沉舟微微偏了头,神情中看不出喜怒,眼神却轻飘飘的,落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胆大包天。 但……尚有用处。 王庭乐姬的服制是定好了的,棠紫的宫裙,浅粉的绉纱上衣,手臂处没有内衬,只是薄薄一层可透光影的绉纱,以他的眼力,能清楚的看到眼前人手臂肘弯的一条红线。 细细的,不长,甚至像是女儿家爱俏描出的装饰。 掌心有些痒,沉舟不耐烦的皱起眉来,嫌她力气用得小跟柳絮缠身一般烦人,但还是勉强耐着性子等着她写完。 终于写完,他忍不住一哂,另一只手轻轻点在紫檀案几上:“啊……原来是个哑巴。” 挺好,安静些,她上次实在是吵。 是受了什么伤真变成哑巴了……还是装的呢? 沉舟没有收回那只手,反而直起身子,往前俯了俯。 他身上也是华盛厚重的香,靡靡馥郁,宛如一个永不昼的长夜,与他那微微下俯的脸,轻轻上挑的唇一般,都是秾艳危险的。 他又问了一遍。 “所以,叫什么名字?” 方才想出来的那个假名早忘了,姜听白额上都是冷汗,低下眼匆匆一扫,看见他衣摆上银线暗纹绣的琼花,也顾不得俗不俗了,又用手指在他掌心轻写下“琼华”两字。 沉舟眉眼倏然冷下来。 然而很快,又被一种奇异冰冷的神色所取代,他慢慢抬起那只手,用手指漫不经心的拂过她的脸颊。 又轻慢,又怠惰,手指冰得吓人,仿若冷血动物吐信一般,被他拂过的地方都带起一片僵硬。 姜听白不敢抬眼去看他。 实在是他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无机质的非人感,虽然高居王座,但半隐没在阴影里,便如同从深渊炼狱里爬出来的魔物一般,阴鸷危险。 “……来人。” 沉舟收回手,又懒洋洋的靠回去,右手轻点着案几。 “把她带回去。” 他想到什么,突然挑起唇角,很兴致勃勃的。 “带回孤的寝宫。” 57. 招摇峰 扶风有高山,名曰鹤阙 在扶风, 王庭内的规矩是贵人移步要乘步撵。 八人抬的撵,覆南海出产的一寸一金的鲛绡于其上,隐隐绰绰可透光影, 四角缀金铃压角, 山风一过风铎作响,比名家乐曲更多几分意趣。 而与淡金鲛绡混杂缠绵的, 是美人绛紫的裙摆。 朱钿宝玦,天上飞琼, 比人间春别。 王庭曲苑回折, 但抬撵的宫侍手都极稳, 即使拾阶而上时, 都感觉不到一丝颠簸 分卷阅读145 。 姜听白坐在步撵里,心如死灰的看着远方的逴逴江流。 如果她现在暴起跳崖, 还能不能有一线生机。 答案很明显。 姜听白悔不当初,她根本没想到接下来的剧情发展会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完全超出她的预期。 沉舟真的是个神经病,做事情完全没有章法, 她一点都猜不出他的意图。 她已经把所有阴谋诡计利益纠葛的可能性想了个遍,都没能想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按理说, 她现在毕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乐姬。 或者说她被认出来了? 不能够啊……且不说她之前不是被藏在山里就是窝在府中, 更何况她只是一个远离权力中心的小透明翁主, 把她占在身边能带来什么好处吗? 那换一个思路, 难道他对她有意思? 姜听白跪坐的久了, 腿都麻了, 仗着在步撵里没人看到, 便大刀金马的舒服坐着,专心思考人生。 这个思路就更离谱了。 她这张脸虽然还不错,但应该还远远没到惊鸿一面春风一顾就能让一个热爱杀人的王储倾心的程度。 姜听白再次悔不当初。 她现在简直就是个被山大王虏回营寨的良家妇女, 等到了晚上一洗一涮,她就该完蛋了。 宫侍们似乎是不敢让她这位新鲜出炉的贵人颠簸,因此步撵走得很慢。姜听白想了一会,悄悄从芥子戒中取出一册玉简来。 这仍然是齐光给他准备的法器之一,是用来通讯的玉简,功能和熙光给她的那个基本一致,区别就是这个一看就很贵,充分展现着大师兄的人格魅力。 玉简里的联系人也只有齐光一个人。 姜听白郑重的在上边写下“大师兄,救命”二字。 齐光毕竟是个忙人,没空秒回,好一会才有了回复:“怎么了这是?” 对,听说大师兄是在北地长大的,讲话时有倒装的口癖。 “我现在情况非常危急。” “还能给我传信,那就说明一点都不危急。”齐光逻辑十分缜密。 姜听白沉默了,她如同所有不懂事的青春期小孩一样,第一次意识到开明放任的家长也并不总是好的。 于是她力图言简意赅的描述自己的困境:“我被扶风那个叫沉舟的王储虏进后宫了。” 齐光这次倒回得很快:“我知道,我刚刚起了一卦算到了。” 姜听白一惊:“卦象如何?” 齐光顿了一下才回道:“你在问你俩的姻缘合盘吗?” 姜听白:“……” 姜听白:“我是在问我会不会死!” 齐光立刻安慰她:“卦象里未见生死之虞。” 但大师兄的稳重可靠人设已经在她这里崩塌了,再加上她一贯认为是封建迷信的算卦,她觉得此话可信度不高。 “我好焦虑。”她忧心忡忡。 “师妹可以换个角度想,你眼下的状况,离九宫蕊便更进一步了。” “当然,也无需过于担心。我在给你的芥子戒中放了一件笔状的法器,名叫平芜,以你指间几点血为墨,画地以圈,可瞬时离开原地,一去几百里。” “我提前下了制,你可以用这个直接回云中。” 姜听白读完眼睛都亮了。 任意门! 危急关头可以跑路! “如果现在就想回来的话,那现在就可以用。” 姜听白鬼使神差的犹豫了一下。 讲道理,既然有了这个,那她可以不那么急赤白脸的跑路了,等到了时候再跑也来得及。 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再想想吧。” 齐光很气定神闲,回得也慢,姜听白甚至怀疑他可能正一边办事一边抽时间回她。 “按照你的想法来,做什么都行。” 姜听白又将自己暂时没办法说话的事情告诉了他。 分卷阅读146 齐光依然很乐观:“这也不是件坏事。你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你在云中待的时间久了,讲话时尾音上扬,有南地的语调,说话反而会被认出来。” 姜听白一愣,正想继续说,却感觉到步撵停了下来,便连忙兵荒马乱的将玉简塞进芥子戒里,整理好衣装。 因此她也没看到,被塞进芥子戒的玉简又亮了亮,齐光发来的一行话浮在上边:“容淮好像也到扶风了。” 侍女在步撵外弯着腰为她挽起了帘幕。 姜听白慢慢从步撵上下来。 远处江水迢迢,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 姜听白时隔许久又再一次体会到了统治阶层的腐朽生活。 她被送进一间宫殿之后,就被侍女簇拥着沐浴熏香,又换上了一件层层叠叠纱绡堆积的雪青色宫裙,然后被按在了妆台前绾发上妆。 几个侍女在她身后很小声的讲话,讨论到底要绾惊鸿髻还是凌云髻。 兴许是因为沉舟没有姬妾,因此她们的手艺无处施展,此时就很有些跃跃欲试。 而姜听白在望着窗外的山色。 扶风有高山,名曰鹤阙,岏岏逴逴,其首曰招摇,临于襄水,多水玉,多黄金。 王城就建在鹤阙之上,而扶风王所居的宫殿雁门殿,则筑在招摇峰。 姜听白想到了一件事情。 虽然沉舟如今掌扶风一州,但他其实是没有即位的。 换句话说,他仍然是王储。 那扶风王去哪里了呢? 这几乎是全五州都心知肚明的事,沉舟在他十六岁那年,持剑弑父,纵火焚雁门三日不竭。 这其实很奇怪,王族里弑父屠兄,亲者相戕的事并不罕见,不过为权而已,但沉舟杀了扶风王之后却并没有继位,依旧在王储的位子上坐的稳稳当当。 他似乎就是单纯想杀了他的父亲。 世人评价他时说得最多的也就是这件事,佐证他疯的要命。 这种事情虽然不合规矩,但扶风州郡无人敢触沉舟这个霉头,盛帝就算有心想干涉,但扶风势大,早已不受都城辖制,近些年关系更是剑拔弩张,因此也就这么名不正言不顺的将就下去了。 姜听白这么想着,宫女们已经替她绾好了发。 最终定了宛转的分髫髻,显得更柔婉和顺一些。 她现在根本没空在意发型,只是转过头去,微笑着朝宫女指了指自己的嘴,又动手做出了写字的动作。 要是会手语就好了。 派过来伺候的宫女倒很机灵,立刻取了笔墨过来放在桌上:“您写出来吧,奴婢认得几个字。” 姜听白想了想,努力代入了一下现在的人设,小心翼翼的写了几个字:“可以跟我讲一讲宫里的事吗?” 一个只会弹琴的哑女,一朝得幸入了王庭,必定十分不安。 宫女们对她倒都十分尊敬,半点不因她是乐姬出身怠慢她,姜听白觉得并不是因为自己有人格魅力,而是因为她们怕沉舟。 “您不用忧心,这里是殿下的寝宫。”一个脸圆圆的宫女出声说道,“殿下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稍降辞色呢,王庭也没有贵主,您便是唯一一个。” 心好累,她想听的不是这个。 姜听白继续用渴望的眼神看着这个宫女,希望她能再说点有用的。 宫女愣了愣,绞尽脑汁的继续说下去:“……殿下他…他其实非常好的。” 说到这自己都觉得心虚,宫女结巴了一下。 姜听白叹了一口气,做出眼泪巴巴的样子写道:“他会打我吗?” “不会的不会的。”宫女忙摆手,“殿下他从不打人的。” 哪因为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动手,而且他也只下令杀人。 姜听白还在努力把话题往王庭的布局位置上引:“我住在殿下寝宫里不太合适,王庭内女眷住的地方在哪里啊?” 小宫女偏着头想了半天,竟然有点不太确定:“应该是……南边那片宫殿?奴婢也不太清楚。” 姜听白皱了皱眉,怎么会不清楚?b 分卷阅读147 r 宫女也知道她说的这话有点不靠谱,有些慌乱的苦下脸,语焉不详的说:“奴婢进王庭进的晚,见得不多,当时……王上,便是与王妃同住的,并无其他妃妾。” 姜听白反应过来了,她在说扶风王。 看来如今,扶风王在王庭是个最好别提的禁忌。 但她又有点不明白了,听这个宫女这么说,扶风王还是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专情人,作为王族算合格了,沉舟又是他与王妃的独子,应该是个世俗意义上幸福的家庭。 那为什么,会走到弑父那一步? 她没能再想下去了。 门外有宫女急匆匆进来,俯下身快速道:“殿下来了,请您在门外接驾。” 姜听白又被宫女们簇拥着架出去了。 扶风王庭的建筑与盛京都城完全不同,盛京皆是殿宇平建绵延,扶风王庭却多是宫楼,明二暗三,重檐深阁,因此姜听白刚一出去,便见有人自宫楼拾阶而上,身后不远不近跟着许多侍卫。 是沉舟。 他似乎是刚沐浴过,新换了一件玄色赤纹的深衣,宽袍大袖迤逦在地,眼上仍然覆着黑纱。 58. 灯下美人   姜听白突然很不明白。 …… 姜听白突然很不明白。 从大殿上的表现来看, 他明明是能看见的,视力没有任何问题。那为什么要蒙着眼,为了好看? 凭良心说, 确实挺好看的, 这人的眉骨与颌线都生得惊艳,蒙着眼便更加夺目。 这种黑纱或是黑布蒙眼, 在她之前的观念里,一般都是和某种色气暧昧的情趣沾边的。 但沉舟显然不是, 他整个人就是个大写的不好惹, 对着他还能起邪念的那是勇士。 仍旧散着长发的男子走过来, 面上是一贯恹恹的神色, 直到看着眼前人盈盈拜了下去,他才扬了扬眉, 轻笑起来。 他好整以暇的打量了许久,才纡尊降贵的伸出手来。 “起来。” 姜听白看了一眼停在自己面前的手掌,慢慢搭了上去。 下一秒, 她就被狠狠一拉。 铺天盖地的华艳重香如同乌云一般笼罩住她鼻息,她整个人都被紧紧揽进了怀里, 男子冰凉的手掌扣住她的后颈, 另一个手则捏着她的脉门。 他制住了她最脆弱的命门, 如同蛇类捕食猎物一般戏弄。 然而他的下颌却轻轻贴在了她的鬓边, 从一旁望去, 便是一个无比缠绵缱绻的姿势。 想来是一贯冷硬乖戾的王储爱重新得的宠姬, 于是一见之下连殿门都顾不得进, 就要与怀中的美人亲近。 宫女们都默默低下了头,一眼都不敢多看。 姜听白半边身子已经麻了,但她完全没有挣扎的动作。 她微微抿着唇, 摆出很柔顺的姿态,听到耳旁男子缓慢的吐息。 他像是觉得有趣一般,着意让语调缱绻,但声音仍然是冷的:“……真令人意外,你一点修为都没有。” 雪青云绡里,簪星曳月的美人颦起细细的眉,一双眼眸水雾迷蒙,是很无辜的神色。 她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沉舟微微垂下眼来,语气中带了点戏谑:“又哑,又弱,你很容易死啊。” 你爹的,谁死她都不会死。 姜听白想了一会,不安的闭了闭眼,像是努力想讨阴晴不定的王储欢心一般,抿出一个楚楚可怜的浅笑来。 反正她现在是哑巴,笑就对了。 沉舟看见她的反应,很轻的挑了挑眉,微微扬起下巴。 他的脖颈线条生得十分之流畅精致,此刻一抬头,便是蕴着风流的一段。 他顿了顿,一时没有再开口。 打个比方,这就好比你和一个人起了冲突,你勃然大怒指天怒骂,对方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那战况一定会愈演愈烈。 但如果,你勃然大怒后,对方顶着一脸傻白甜只是朝你笑一句话都不说,那你就会立刻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从而拂袖而去。 沉舟 分卷阅读148 也拂袖而去了,不过人家可以拂袖而去,她现在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得灰溜溜的跟上去。 怪医给的那颗丹药是很珍贵的。 能短期提升修为的秘药并不稀罕,只是因为怪医那颗丹药,能同时隐藏修为,连大圆满的修士都试不出来,因此才能称的上珍贵。 正殿内立着一面很大的缂丝山水屏风,绕过屏风去,玄色的衣袍迤逦在厚厚的华毯之上,沉舟斜斜靠在软榻上。 他半晌伸出一只手来,很漫不经心的一勾,像唤一只宠物一般:“过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姜听白没有半点犹豫的便走上前去。 眼风一扫,他手腕又轻轻压了压,示意她再靠近一些。 姜听白:“……” 她干脆坐在了脚踏上。 沉舟轻轻笑了笑,似乎对她这个举动很满意。 下一刻,他抬起手来,很干脆的抽走了她发间用来固定的玉簪。 发髻本就绾得松,没了管束便倾泻而下,流云一般散在肩背。 玉簪已经被他扔去一旁,沉舟垂着眼,漫不经心的用手指卷着她的一缕发梢,像拨弄猫儿狗儿一般。 姜听白麻了。 什么叫卧薪尝胆,她此刻终于明白了。 她感觉自己可能要被薅秃。 沉舟一手支着额头,很倦怠的斜靠在榻上,似乎正在想着什么,另一只手却在用苍白的指尖拨弄她的发尾,像是从这个简单的动作里获得了什么乐趣。 他拨弄了一会,终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发现眼皮底下的人正乖乖缩在脚踏上,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样的安静让他觉得满意,但又微妙的觉出些不满意来。 于是他收回手,很慢条斯理的下批语:“……无趣。” “再这么无趣,我就把你扔给腾云兽吃。” 姜听白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因此很平静的在心里对他竖起中指。 但她仍然转过头来,抬着眼面对沉舟,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做出想说话的样子来。 “你要说什么?” 姜听白作势想站起来去拿纸笔,但沉舟又把她给按了下来。 他伸出一只手,饶有兴趣的示意:“写吧。” 姜听白只得轻轻点上他的掌心。 “啧,重一点。”太痒了。 她于是恶狠狠的写下了四个大字:我想吃饭。 她不是王储的新宠吗?怎么连饭都没得吃。 沉舟一怔,倒是轻轻笑了起来。 他不像顾言昭,身上并没有上位者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通病,甚至在情绪流露上很肆意,但显然他要危险的多,没人会愿意和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相处。 “好啊,来人,传膳。” 宫侍们动作很快,鱼贯而入排场十足,很快便摆好了膳,姜听白坐在案几边翘首以待,她真的好饿。 苦中作乐也罢,她想好好吃一顿饭。 身旁的宫女很尽职尽责,弯着腰一边为她布菜一边报名,先拣的第一筷子是一道燕窝“万”字锅溜兔肉。 姜听白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御厨的手艺无可挑剔,她开开心心的吃了下去。 第二道是八宝脍兔腰。 姜听白愣了愣,还是继续吃了。 第三道是玉兔白菜。 姜听白不得已搁下筷子。 一旁的宫女非常有眼色,见状立刻从摆得远些的笼屉里挟出一只模样可爱的兔包来,殷勤的给她介绍:“馅料是南地的风味,细细剁碎了的香菇、虾肉、瑶柱与青笋,再加了糖盐,您尝一尝?” 姜听白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抛开心理负担的吃了。 虽说她的崽崽是一只可爱的兔兔,但如今这种危急关头,来什么她都能吃得下。 她于是好好的享用了一番宫廷美食,又被宫女服侍着净手漱口,清清爽爽的回到内殿后,便看到沉舟正靠在窗前有一搭没一搭的饮酒。 那酒很烈,即便隔着不短一段距离,她都可以闻到酒香。 分卷阅读149 食物真的可以给人提供力量。 方才她饿着肚子的时候,觉得自己又弱小又可怜,心里丧到极致,但现在她填饱了肚子,便觉得精气神都好了几分,整个人元气满满,充满底气。 连带着看到沉舟的态度,都从原本的“我好怕这个疯子到底想干啥”,变成了“他好烦真碍我的眼”。 要不是为了九宫蕊,她才不会在这里演楚楚可怜小白花。 她这么想着,脚下还是上前走了几步。 沉舟听到声音,便支着额角回过眼来。 他挑了挑眉,意味不明的问道:“用完了?” 姜听白点点头。 “菜色如何?” 姜听白猛点头。 沉舟心下突然就泛起点微妙的不愉快。 眼前的姑娘还是方才那一身楚楚谡谡的打扮,雪青色宫裙衬得她孤意在眉,风情在睫,但一双眼却是光艳灵动的,看人时专心致志,偶尔眼神流动便如湘水滟滟随波。 她不是与那兔妖来往颇密吗,结果对着一桌子的兔肉也能吃得下去。 所以是在利用那只兔妖。 长得好、心又狠的女子,喜欢借着旁人的爱慕玩弄人心。 而且还胆大包天,敢潜入王庭偷东西。 沉舟俯下脸,一张脸秾艳如鬼魅,姜听白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他扣住她的手腕,语气很冷却带着一点戏谑,轻轻的贴在她的耳边,换了缱绻的声口:“怎么,都进了寝宫……没人教过你该怎么做?” 姜听白缓慢的眨了眨眼。 她刚刚已经退了一步,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再退第二步。 赌一下吧。 她于是轻轻捏住了他的袖摆,像是很听话一般,直起身子,以一个很温柔很小心的姿态凑了上去。 蝴蝶敛翼瑟瑟,是美人献吻。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宫外的回廊上架起了宫灯,被山风吹得烛芯摇晃,影影绰绰,隔着菱花木窗洒进来,便淡淡的落在女子如花唇角。 灯下观佳人,美无度。 然而沉舟却怔了一下。 他立刻动作很大的退后了一段,险些带翻了酒盏,皱着眉,几乎是有几分恼恨的说道:“你做什么?” 姜听白很无辜的眨了眨眼。 不是你叫我这么做的吗? 沉舟自然也读出了她的意思,于是那股恼怒更溢于言表了。 姜听白突然就觉得很有意思。 沉舟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很冷的。 这种冷与气质上的冷淡、清冷还不一样,而是那种即便他行事乖戾,做派张扬,也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怠惰。 可能是因为他低的完全不像正常人的体温,姜听白总感觉他像条蛇,静静的盘踞在黑暗里,又冷静又疯狂。 但方才那一下的反应,瞬间便暴露出来了一些他很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 他眉间有些红,不仅是因为醉意,恼怒,还因为一些其他的东西。 姜听白没能继续想下去,因为沉舟又起身拂袖而去了。 他衣袖迤逦在金砖地面,往层层帘幕后的床榻去了,现在已经是入夜时分,应该歇息了。 姜听白觉得自己也该找个地方睡觉了。 但正在她打算起身出去找个宫女问问的时候,沉舟又出声唤住了她。 借着一盏烛火,他似乎正抬手取下覆眼的黑纱,重重纱幕下在灯影里睇过来一眼。 他说:“到榻上来。” 59. 月出皎皎 雪里胭脂,是郎眼中色 姜听白一愣,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不妙,为什么事态会如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发展到眼下这个场景。 留在内殿的宫侍们此刻已经在很有眼色的跪地落帐,东山之上月出皎皎, 与殿内暗香浮动交缠, 正是最缱绻暧昧的时刻。 虽说乙游就是要搞男人,但要搞还是得搞 分卷阅读150 个安全的漂亮哥哥, 她这个时候要是上了这榻恐怕就下不来了。 姜听白企图自救,但无奈口不能言, 只好转头朝着一边立着的宫女做手势, 比划出自己还得洗漱的样子。 宫女很善解人意, 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很小声地隔着帘幕回禀:“殿下,贵主尚未沐浴更衣。” 因为位份不明, 王庭内又没有其他的姬妾,宫女们便都只用“贵主”来称呼。 七重纱幕后,沉舟似乎唔了一声, 很从善如流的吩咐道:“那就去,好了再过来。” 姜听白:“……” 能拖延一会便是一会, 她努力将步伐放的很慢, 随侍奉的宫女去了后殿沐浴。 殿后有几池开凿出来的浴池, 据说是以暖玉为底, 引了鹤阙后山的活水温泉来, 专门做成了殿内和半露天的两种形式。近来已经入夏, 夜里微风吹过时都是温热的, 因此便可以启用那几池露天的汤池了。 汤池四周都种了红萼黄蕊玉玲珑,是扶风独有的一种花树,只在夏季开放, 这段时日正是盛极的时候,因此落了一地一池的花叶,远远望去便宛如碎玉白雪,在夜色里是很美的景致。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而姜听白没有心情看风景,她正坐在池子里思考人生。 ……等会该怎么办,真的要和沉舟睡? 不管是简单的睡还是复杂的睡,哪种她都不想要,或者干脆装晕?泡温泉晕过去好像也不是稀罕事。 ……不行,她要是真装晕的话,沉舟说不定会把她掐醒,那个疯子看样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姜听白再一次感叹人生艰难。 正跪坐在后方为她按摩肩颈的宫女听见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以为她是紧张,又不知如何安抚她,只好寻了由头和她说话:“您觉得力道如何?” 姜听白比一个大拇指来肯定她的手法。 虽然是在沐浴,但她身上仍穿了一层薄薄的纱裙,又有覆了满满一池的碎花遮掩,因此一点都不尴尬。 月下池中,露着一半雪白肩颈的美人垂眼,容貌比玉玲珑更清艳几分,虽然不会说话,但口不能言的特质似乎更在某些不可言说的方面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宫女也是觉得这等佳人不愁王上盛宠,于是带着几分讨好的与她说话,想卖一个好。 “您生的真是好,想为您松松筋骨都不敢下重手。”宫女笑了笑,“奴婢之前有幸见过一尊白玉观音,是供在王庭的稀罕物件,好看极了,奴婢心心念念记了许多年,如今和您一比,那玉观音倒逊色几分。” 姜听白原本只是边听边抿出一个笑来,等到听完话却突然想到什么,侧过脸来做出一个好奇的神情。 幸好扶风王庭内的基础教育普及的还不错,这姑娘识字,姜听白在她手心写了半天,宫女才恍然大悟:“您是想问那白玉观音如今在哪?” 宫女琢磨了一会:“王庭内的宝贝大都供在鉴水楼……不过那尊白玉观音应该是不在了的。” 她声音低下来:“奴婢也是之前听年纪大些的姑姑说的,那尊观音似乎是被王妃摔了……” 鉴水楼……那九宫蕊会不会也在那里? 不过王妃?沉舟的母妃吗? 姜听白竖起耳朵,转过头去用热切的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但宫女似乎意识到了不该提这些事,神色不自然的用话岔了过去:“…奴婢也没有亲眼见过……奴婢去替您准备衣物吧。” 拖得再慢也有结束的时候。 姜听白迈着沉重的步子,如同上坟一样回到内殿。 进去之前她还在挣扎,眼泪巴巴的握着宫女姐姐的手不愿意进去,最终还是被强行送了进去。 殿内的烛火已经熄了一半。 姜听白站在原地吭哧吭哧了了半天,只觉得进退两难,估摸着是她在原地犹犹豫豫的身影太刺眼了,被烛火氤得微红的帐幔如水波涟漪一般动了动,传来一句轻飘飘的问话:“杵在那做什么?” “进来。” 要死,她要是耳聋就好了。 姜听白只得上前几步,轻轻掀起帐幔。 沉舟正斜斜倚在榻上,鸦色长发散在引枕,听到她进来,便微微抬起眼来。 分卷阅读151 姜听白不由得一怔,连呼吸都窒了一窒。 他已经去了覆眼的黑纱,而他的眼眸……是红色的。 在现世的时候,网上有很多人非常吃红眸的人设。 她当时不以为然,觉得一对眼珠子血红血红的总有点中二,实在是欣赏不来。 然而当下却立刻打脸。 说成红色实在是她词汇匮乏的锅,实际上他抬眼的那一刹那,眸色光艳流丽,只能让人想起雪里胭脂泪,大漠红纱血之类的场景,暗室沉沉半分不削减其艳色,反而带出了独有的沉沉气韵。 他好像更适合存在于黑暗里。 瞳眸宛如红烛昳丽,姜听白甚至一瞬间突发奇想:那么他流下来的眼泪呢? 是不是也会像烛泪一般滚烫。 沉舟神态很散漫。 他此刻身体状态并不好,夜间到来时他的体温总会骤降,与之同时来临的是数十年如一日如蛆附骨的隐痛。 像是摆脱不了的诅咒。 然而半生的折磨让他学会无视这种痛苦,于是他只是抬起眼来,面色甚至很平静的打量面前的人。 她刚沐浴过,洗掉了妆容,发尾甚至还是湿的,换了柔软的衣裙,身上还熏着沉水香。 清凌凌的立在堂下。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他很突兀的想起那首名叫《月出》的诗。 是为数不多几次的见面里,母亲读给他的。 那是首上古时候的诗,用词十分的柔婉缠绵,感情却直抒胸臆,讲的是月出之时美人回顾,拗拗折折,朦朦胧胧。 他倏然蹙起眉来。 “傻站着做什么?” 姜听白不明白他为什么语气又突然冷了下去,但她此刻又慌又乱,也顾不得了,只好慢腾腾的又往前移了移。 她还不死心,抬起手指了指床帐外的一处,那是宫女上夜时将就歇息的小床,努力表达出自己想睡在那里的想法。 沉舟不耐烦的挑了挑眉:“……磨蹭什么,还要孤抱你上来吗?” 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 姜听白用表情否决了这个提议,心如死灰的蹭了过去。 她上榻宛如上坟,磨磨蹭蹭了半天都没躺上去,果然被耐心告罄的沉舟一把拉了上去。 姜听白立时便是一抖。 不是吓得,是冻得。 如果是白日里沉舟的体温冷得不像正常人,那他现在就完全不是人了,简直就是一块冰疙瘩。 而沉舟拉她上了榻还不够,反而还将她搂在了怀中,动作却一点都不跟欢好缱绻沾边,就跟抱了一个暖水袋一样,死命箍着她。 姜听白觉得自己要被他勒死了,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了几下,才感觉到身上的力道松了几分。 “又闹什么?”他还很不耐烦。 小不忍则乱大谋,姜听白勉强深呼吸了一下,拉过他的手严正抗议:“您身上好冷。” 沉舟垂眸等她写完,才讥诮的一挑眉:“怎么,你还敢嫌弃孤?” 他又警告她:“不想死的话,就安安分分的。” 姜听白气结。 她也意识到沉舟似乎除了用她取暖,好像没什么别的心思了,干脆也不折磨自己,闭上眼睛就打算睡觉。 但沉舟看她安稳下来却又不满意了,直接伸手将她摇醒。 姜听白:“……” 等老娘把九宫蕊抢到手必连夜暗杀你。 他将她摇醒之后却又不说话了,只是微微阖上眼,神色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听白隐约感觉他似乎面色更苍白了一些。 沉舟身上绝对有些问题,她敢肯定。 比常人低许多的体温,用黑纱覆着的红眸,以及……他刚刚是不是在发抖? 不过这又关她什么事。 她对他到底有什么问题并不感兴趣,只要不对着她发疯就好,反正她也猜不着他将自己留在身边的意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这样吧 分卷阅读152 。 沉舟仍然将她箍在怀里,姿势很不舒服,但此刻也不能讲究了,她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又闭上了眼睛。 危急关头更需要养精蓄锐。 她随遇而安的性格优点此时发挥到了极致,不过一会竟然真的睡着了。 因此她也没有看到,枕边人衣衫散乱,露出一线的莹白脖颈,以及其下胸膛上,自心口而出凌乱诡异的红线咒纹。 沉舟一手按着胸口,慢慢睁开了眼睛。 怀中的女子已经睡着了,长发散在他的手臂上,静悄悄的,呼吸平缓,睡颜柔弱又天真,仿佛没有任何攻击性。 藏在云衾里的手臂,也细弱的像一束花枝。 他就这么看着,眼神很平静。 他的直觉告诉他,应该杀了她。 应该杀了她,应该杀了她,不然他总有一天会后悔。 然而……不能。 他得留着她,只有她,才能让自己摆脱半生的饮鸩止渴。 真傻啊,他轻轻又充满恶意的笑起来,孤身一人潜入王庭,想为自己的恶咒寻找解药,却不知道,实际是把自己送入了另一个死局。 同榻而眠,交颈而卧,帐幔床闱间的缱绻情热,在两个各怀鬼胎的人之间缠绵。 他用手指轻轻去摩挲她的眼睫。 他未曾有过女人,因此也不会用调情的姿态,这种触摸比起爱抚,更像是莽撞的试探。 姜听白终究是被他搞醒了。 但也没有彻底醒,只是半梦半醒,大梦初沉那一刻,意志最为薄弱。 表现出来的一切,也都是最不加掩饰的一面。 袅袅烟气里,他面容隐在黑暗里,轻轻低下头去,语气诡异的温柔,连手上的动作都轻了几分。 他轻轻的问:“…睡着了吗?” 姜听白往薄被里缩了缩,意识混沌之际耳边突然听到这样温柔的一句问候,下意识便要张口回答。 ……然而没能回答。 因为她现在真的没法说话。 下一刻,她惊出一身冷汗。 但她仍然维持着面色不变,眼眸甚至是睡意迷蒙的,茫然的从薄被里抬起头来,很疑惑的神情。 像是在询问同榻而眠的郎君,要与他说些夜间的耳语。 但姜听白此刻正在心里骂人。 这狗日的。 睡着还要试探她到底哑没哑。 60. 历历河川   她的演技从未有此刻这么…… 她的演技从未有此刻这么超神。 沉舟垂眸看了她半晌, 她也依然没有任何破绽,甚至还忍不住困倦的揉了揉眼。 “没什么,睡吧。” 他抬手顺了一下她的头发, 轻飘飘调笑道:“小哑巴。” 姜听白真的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眼看着他自己闭上了眼, 她才在心里嘟囔了几句,继续睡觉。 一夜无梦。 * 姜听白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她整整一夜都在做被巨蛇缠身的梦, 以至于第二天醒的时候,睁开眼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呆才让意识回笼。 帘幕层层, 但已经隐约能见天光。 她身边并没有人。 还没等到姜听白反应过来, 帘幕外已经响起了宫女小心翼翼的呼唤声:“……您休息好了吗?” 榻边悬了银质的铃铛, 姜听白抬手摇了摇, 以此表达自己已经醒了。 很快便有宫女挽起帘帐,捧着银盆布巾鱼贯而入, 笑着提醒她道:“殿下让您醒来后去找他呢。” 姜听白为了保持自己晨起的好心情,装作没听见,继续埋头洗脸。 但宫女坚持不懈:“…殿下正在前头的鹿鸣楼里议政…您今日想穿什么衣裙, 选水红的花笼裙如何,更衬您的气色……” 好烦, 她现在只想探秘王庭 分卷阅读153 , 然后把九宫蕊偷到手, 一点都不想穿什么花笼裙。 为什么沉舟盯她盯的这么紧, 一点让她自由活动的时间都没有。 姜听白无能狂怒了一整个早上, 最终仍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上了步撵。 这次坐的这架步撵要比她昨日坐的大许多, 姜听白合理怀疑是因为过了一夜, 所以她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了。 啧啧啧,真实残酷的宫廷生活。 她身旁坐了一名近身侍奉的宫女,姜听白见步撵摇摇晃晃走了一会, 便从一旁取过纸笔来写道:“……殿下所在的鹿鸣楼在何处?” 宫女以为她等得焦急,于是连忙向她解释:“在外庭一带,还需要再走一会。” 坦白说,王庭内的宫女们对于这位乐姬出身的琼华姑娘,是很敬佩的。 金殿之上惊鸿一瞥便得王储垂怜,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份了。 昨日那场宫宴上来人众多,因此宴散后整个王城都传开了,有在场的文官离宫后尚有闲情,聚在教坊酒楼中添酒重宴,案几横陈衣袂曼回间诗兴一起,挽袖铺纸席上献句,写这夜鹤阙峰上金殿玉颜。 写什么呢,酒过三回,方才落笔: 琵琶弦断再三弹,朱履金钗满座,帝廷槛,丹陛旁,美人何故凭玉郎? 当然,酒醒宴散后题诗的文官是如何惊慌失措,将诗稿毁尸灭迹的,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要往鹿鸣楼去还得走一会,为了打发时间,宫女便向姜听白介绍起王庭内的各宫楼高阁的布局位置。 姜听白撑着下巴,状似并不如何在意的样子,一边听着,一边漫不经心的用笔在纸上勾画。 她在按照讲述,画王庭的地图。 眼神轻飘飘的停留在纸上片刻,姜听白提起笔来,又在其上随手乱画,将一张纸画得黑墨团团。 鉴水楼也在外庭……想要不着痕迹的转去那里是不可能了,只能趁着无人时偷偷去一趟。 以她现在的修为,躲过王庭内的侍卫还是可以的。 她只顾着想事情,因此不一会步撵就停了下来,宫女一边扶着她下撵,一边低声的说道:“殿下正在宫楼内议事,奴婢去通传一声。” 姜听白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一边忙着观察四处的楼宇。 好不容易来一趟外庭,得多看看……北边那座最高的宫楼就是鉴水楼吗? 眼看无人注意自己,借着衣袖的遮掩,她指尖轻轻动了动,看准了向花木扶疏处丢出一枚定位符去。 “贵主,您请入内。” 姜听白其实不怎么能想象出来沉舟议政的样子。 主要是人设不符,他看上去只会咔咔咔砍别人的头。 因此她拾级而上,跨过丹陛之时,耳中隐约听到一些武臣慷慨激昂的回禀,中间夹杂了些“北戎”“月氏”“战事”之类的词汇,待到看见王座之上坐的竟十分规矩的沉舟,她便忍不住有些惊奇的扬了扬眉。 果然人不可貌相。 原本殿内正打口水仗说得滔滔不绝的几位官员立刻住了嘴,皆瞪着眼珠子回过头来看她,神情清一色的既震惊又疑惑。 饶是姜听白脸皮厚,现下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原本神情恹恹的沉舟,此刻终于直起身来,轻轻笑了笑。 “……小哑巴。”他微微抬起下颌,面容半隐在灯光的暗影里。他今日难得束起了发,玉冠垂缨悠悠荡在他脖颈,黑纱覆眼不见他眸光浮沉,只有那郁青长眉一挑,也是睥睨的。 “要不要我带你出宫去玩?” 满室的文臣武官皆缄默不敢言,张扬乖戾的王储便亲自提衣下阶,去迎他新得的美人。 * 北戎十六部去岁曾集兵进犯大盛边境,也就是扶风最北部的宛城,战事绵延不休一直到前不久扶风铁骑大胜,俘五千北戎士兵才勉强休战。 然而北戎却并未就此偃旗息鼓,据说其大皇与月氏单于达成盟誓,一东一西横渡雍水进击大盛。 这份军报被快马加鞭送进了扶风王庭,与此同时,也千里迢迢的,奉上了盛京君主的案头。 御书房内,大盛最有权势的数个官员,正为此事争的热闹。 分卷阅读154 盛帝靠坐在圈椅上,面容颇有疲态,只是捏着军报,不耐烦的点着案几:“一个个都愣着做甚,户部呢,出来说说。” 一贯讲究中庸之道的户部尚书被点了名,躲不过只好从座上站起来,一开口就是老一套:“北戎月氏蛮子,乃化外之民,难以教化,臣以为还需以怀柔镇抚为上……” “昔年我大盛曾以帝姬出降月氏,其单于因此对我朝恭敬趋同,边关百姓得以享太平数十年,如今亦可用其法,出降贵女,扬我国威……” 盛帝阴着脸,并没有说话。 这番话倒确实是老办法,只是如今皇帝膝下只有婉仪帝姬一女,前些日子还由着太后相看驸马,和亲是万万不能的,□□间女封帝姬以出降,又恐月氏不满,因此很是难办。 户部尚书只当完成了任务,又稳稳当当的坐回去,由着那几个武将争执。 上首坐的是顾言昭,玉冠缓带的打扮,此刻正低了眼打量手中茶盏,像是要把这青玉盏看出一朵花来一样。 他腕上绕了水沉迦南佛珠,隐在宽大的衣袖里,抬起手时方才依稀能看到。 户部尚书察觉他兴致缺缺,因此低下声去主动挑起话头:“大人实在心诚……下官那里有一串从西域回来的凤眼菩提,自然比不得您这串贵重,但也堪得赏玩,回头着人给您送去?” 顾言昭一只手虚虚拢在半盖的杯盏上,腕骨被缭绕的雾气氤氲的更加玉白,像只没有生气的瓷器。 他听着这话,抬眼斜斜睨过去,半点表情也没有,一双眼清清冷冷的一扫,便又转了过去。 一句话都没给他。 户部尚书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这这……这是谁又招了这位爷,他可什么都没做啊。 一脸络腮胡的右将军周齐晔此时正慷慨激昂:“臣也以为户部尚书所言极是,扶风兵马尚且能用,便由他们冲到前线去堵着,陛下您在以贵女和亲以示怀柔……没有帝姬也行得通,从宗室中挑出个贵女即可,那几位翁主郡主……” “叮”的一声,他的话被应声打断。 顾言昭放下茶盏,抬起眼来似笑非笑,口吻却是温和的:“……既总指望着遣女眷一身安社稷江山,不知又在何处用我大盛将军?” 右将军周齐晔被这话堵得气结,脱口便是反驳:“你倒是会掰扯,上战场的又不是你……” “这话连臣听着都觉得有失公允了。” 立在盛帝桌前研墨的翰林供奉笑着开口:“臣没记错的话,崇安二十年南越进犯,可是顾相孤身一人远赴南蛮之地的,那时候……” 原本作壁上观的大学士悠然开口,接着说道:“老夫也记得,不过这不怪咱们右将军,那时候前线吃紧,将军正在府里养伤呢。” 此话一出众人都忍不住低声笑起来,谁都知道,那一年右将军因为刚愎自用用兵失误打了个极臭的败仗,勤政殿前挨了一百军鞭,在自己府里躲了半年。 周齐晔被气了个倒仰,脸都憋红了,支支吾吾到底是没说出个什么来。 冷眼旁观的右相宗政万呷了一口茶,语气不阴不阳,却是笑着说的:“瞧瞧这样子,右将军不过开句玩笑,你们倒真是为了顾大人着急了。” “……行了。” 盛帝将折子往桌上一掷,颇为不耐的打断还纠缠在党争中的朝臣。 已显出老迈之态的帝王沉吟片刻,终究是开了口定下话音:“这仗还是得打。” 高居上首的盛帝慢慢扫视了一遍在场的诸人,沉下声来开口道:“周齐晔,姚山,各领三万军马分往扶风,南陵二州。” “是。” 他又沉默片刻,半晌抬起眼来:“……顾卿。” “臣在。” “朕要你往扶风监军。” 61. 旧时风月 一个蒙着眼睛,一个不会说话…… 盛京皇宫分了外廷与内廷, 内廷是皇帝与诸命妇的住处,外廷则专门辟了供外臣行走点卯的衙门处所,西四所是专供内阁草拟批红的地儿, 有时议政晚了宫门下钥, 甚至还得在此处过夜。 这些天入了夏,天热起来也就是一瞬的事, 夹道每隔百步都有宫人放置冰釜,西四所的廊下则由水瓮湃了瓜果, 取些清凉之 分卷阅读155 意。 顾言昭穿过游廊, 由着侍奉在旁的黄门取下披风, 有侍从躬身上前禀道:“……储尚宫在里边等您。” 宫中设六局六司六典, 皆用以协助皇后掌宫闱之事,虽说是官, 但到底被一个女字压着,不过管些营造汤沐之事,先皇后在时曾一力推行女官, 令掌纠察典综之事,稍有起色煊赫, 但先皇后薨后, 便又沉寂下来。 顾言昭淡淡应了一声, 转过影壁进入厢房, 果见一戴着花冠, 着绛紫圆领澜袍的女官福身等候, 年纪虽已不轻, 但面容仍可见少时清丽尔雅之姿。 顾言昭罕见的面上带出笑来,亲身上去扶她,话也说得恳切:“…您何至于行此礼。” 储尚宫这才直起身来, 面上的神情很和煦,很仔细的打量过一遍顾言昭,这才应道:“宫中耳目繁杂,您如今身居高位,一动一行都有人盯着,这种事上总不能马虎。” 眼见着侍从都退出去闭好了门,顾言昭扶着她坐在金漆木雕花椅上,这才开口又询问道:“您这些时日过得可好?” “我一切都好。”储慕青拂了拂琵琶袖,眼神仍然很关切的落在顾言昭身上。 她是出身储家的庶小姐,当年应诏入宫,有幸得皇后赏识,几十年摸爬滚打下来也坐上了尚宫的位子,管司令典综数人,掌宫中图籍彤史,名录记度。 后半生在禁庭中得皇后青睐,以至于少些艰难。而前半生尚在闺阁之时,则得嫡姐照顾,更是姊妹融洽。 以至于她这一生虽早已自梳不嫁,无有子嗣,却对嫡姐唯一的孩子放不下心。 “顾大人瞧着,比春日里又清减几分。”虽是血亲,但无奈不得明面上相认,因此只能仍呼以尊称,“可是进的不香?纵是有再多的差事,自己的身子总得当心的。” 储家的老妇人自失了嫡女便郁郁终日,早已故去,剩下的都是些钻营之辈,顾言昭唯一在心里承认的便只有这么一个长辈,因此应的也很耐心:“劳您记挂了,我都省得。” 储慕青心里记挂着正事,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递过去:“这是你要的东西。” 顾言昭坐在书案前,接过来却并没有急着翻开,只是别过头去低咳两声,这才缓缓顺了气息说道:“劳烦您了,这东西实在不好找。” “全天下就我手里这一册了。”储慕青叹了一声,面色也沉下来,“当年……我心里知道不好,于是偷偷的誊抄了一份。果不其然,那之后太后雷霆手段,将所有的名录造册都毁了。” 她站起身来,指给顾言昭看:“在这里……崇安十五年,十月廿二。” 那是大盛皇后薨逝的日子。 “如今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了…皇后并不是薨在宫中,而是在皇城外的行宫。” “那是暮夏的时候,皇后那时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子,陛下要往白苍秋猎。兴许是为着不让自己走后皇后受委屈,陛下便将皇后送去了城郊外的一处行宫。” “……你也知道,太后一贯不满皇后,既是因为陛下没有立她宗家女子为后,也是因为帝后齐心,皇后又出身云中王室,于是便是百般的为难。” “皇后也同意了这安排,离宫之前,娘娘曾召我入寝宫安排宫务……谁知道,竟是最后一面。” 顾言昭听着,低下眼去翻开了册子。 他看了一眼便微微扬眉,眸光浮沉变幻:“……这一日,所有御医都被调进了皇城。” “是的。” 一国之后在行宫难产,身旁竟无一名医官。 顾言昭低着头慢慢转着腕间佛珠,眉目越发冷淡下来。 他思索片刻,却是张口说道:“……时候不早了,您快回去吧,在我这里久了也耽误您的事情。” 储慕青知道她这位子侄是何等的多智近妖,因此也不再多言,只是站起身正打算走的时候,又回过头来突然开口道:“……你查这些,可是为了那位翁主?” 顾言昭一怔。 他一整日朝会议政,现在仍是玉冠紫袍的打扮,整个人也依旧是冷的,是那种沉浸在倾轧阴谋里淬出来的冷。 但此刻听到这话却立刻的皱起眉来,眸色仍然浅淡,神色却鲜活起来,嘴上很干脆的否认道:“不是。” 他否认的斩钉截铁,仿佛要把现在这个劳心劳力数日,堆积政务不处理也要查 分卷阅读156 清数年旧案的自己给抹杀掉。 方才御书房内盛帝钦点他赴边关监军,他却还不安排事宜早作打算,只是仍执着这已成禁忌的悬案,只为了那么一点可能威胁到她的猜想。 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都看得明白,储慕青笑了笑,并不把他的否认当真:“翻云覆雨,生杀予夺,走一步算三步,什么都用算计权衡来夺,这是你在朝堂上惯用的东西。” “但用这些去求得心上人的喜爱,那是万万行不通的……姑娘家可不喜欢这些。” 顾言昭无意识的将手中的佛珠放了下去。 他从来不曾信过佛,不过是将这菩提握在手中,使自己知晓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他垂下清冷如画的眉眼,少有的沉默了。 “我……”半晌他才启唇,头一回觉得难言,“我不知道该怎么……”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没人教过他,头一回遇见这样的姑娘,清凌凌像一汪水一样,重不得轻不得,留不住舍不下,捧出一颗真心去被人弃如敝履,下意识用了手段技巧,原来会被嫌弃脏污。 储慕青是他这世上唯一的长辈与亲者,因此他也很想说些什么,然而半晌却自嘲一般轻轻一笑,含混的说了一句:“罢了……是我合该如此。” ……是他活该。 老天尚待他不薄,赐他多年之后一场重逢,是在雪夜红灯下的街市,锦帘高卷,灯前潋滟,她遥遥睇过一眼。 那时他说了什么? 那时他不过一瞬的恍神,心里已经有了较量要借她破局,于是他说,由他来送翁主一程吧。 她就真的……只让他送了一程。 那一场山寺夜雨,那一匣子的红叶情思,原来只是他一个人的旧时风月。 * 沉舟说完了话,便亲自下阶,做出要牵她的姿势。 姜听白虽然没搞明白他的意思,但能出去总是好的,于是她连忙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沉舟却又不满意了,斜她一眼淡淡挑眉:“怎么,不愿意去?” 姜听白头上徐徐升起一个问号。 她明明点了头啊。 她立刻把这归结为这位半瞎眼神不好使,覆眼的黑纱影响了他的视力,但自己又是个哑巴说不出话,于是乎为了表达自己高涨的情绪,直接上手牵住了他,转身就朝外跑。 沉舟方才是习惯性阴阳怪气,完全没想到她敢主动牵自己,因此一时竟松了力气被她拉着跨出了门槛。 她跑的很轻快,层层叠叠如软烟轻云的裙裾拂过玉阶,半绾的长发也是飘飘摇摇的,拉着他绕过回廊暗阁,穿过珠帘簌簌,仿佛要立时便逃出这深深宫楼,离开这沉沉王庭。 宫楼侍立的宫女们都低下头,悄悄抬眼去看,那红裙妒杀芙蓉的美人正拉着王上的手,两人在高阁廊腰间穿梭。 太漂亮的场面了,像是寻常人家的一对小儿女偷偷相约着偷跑出去玩闹,王城里何时有过这样的光景呢。 她散落的乌发被迎面的风吹起来,丝丝缠缠的拂过他颊侧,于是沉舟下意识偏过头去。 太痒了。 他很不喜欢这种触感,或者说是不习惯,他更习惯疼痛,那忍受起来要简单很多。 他偏过头去,没一会又回过眼,看到前面的人偶尔侧过脸时,眼睛是弯着的。 她在笑。 沉舟皱了皱眉,她在笑什么。 姜听白其实还沉浸在刚刚自己讲给自己听的那个笑话里。 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俩现在一个瞎(不是真瞎,只是看着像),一个哑,笑死,残疾人互助联盟。 直到跑下了宫楼,她才停了下来,面上仍然是盈盈笑着的。待到回头对上沉舟的眼睛,她才暗道一声不好。 坏了,刚才得意忘形,哪里又惹着这个杀神了。 姜听白撑着心虚想先把手松开。 没想到沉舟却反手牵紧了,面色冷冷淡淡的质问她:“你在笑什么?” 诶…? 姜听白下意识的想摇头,但又见沉舟已经将另一只手伸了出来,只好在上面歪歪扭扭的写道:开心。 分卷阅读157 答非所问。 于是他不依不饶:“为什么开心?” 姜听白没办法了,不要脸皮的开始胡扯:因为见到你。 因为见到你,所以开心。 沉舟一怔。 荒唐……这是,这是什么话。 他皱起眉,近乎狼狈的开口斥道:“……聒噪。” 说完才觉得不对,他又有些匆忙的,声音极其冷淡的补上一句,“巧言令色。” 巧言令色,花言巧语。 谁会相信这些。 得多可怜的人才会相信这些。 他转头转得太急了,因此姜听白才注意到,他今日戴了长长凤羽状的金属耳饰,混在鸦色长发里,显得脖颈越发修长。 转头时动起来,也是一个很精美的弧度。 姜听白不明白他怎么看起来又突然生气了,但她已经习惯他的这种喜怒无常,因此很好脾气的点了点头。 行行行,她就是巧言令色。 沉舟已经先一步走在了她前面。 因为他恼恨的发现,原来刚刚那刻,他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62. 猎猎王旗 “孤瞧不上你。” 姜听白震惊了。 ……为什么一切都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沉舟所说的“出去玩”, 是坐着马车去王城里游逛一圈,正好可以让她借此机会熟悉环境,顺便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师兄的消息。 但事实与她所期待的截然相反。 沉舟抓着她上了一只腾云兽, 接下来便一路狂奔出了王城。 《志怪集》中记载, 说腾云兽状高大,通人言, 鳞甲覆身,虎齿豹尾, 奔行数万里不疲。其中有异种, 速度极快, 眨眼便可百步。 他们骑的这一只明显就是传说中的异种。 因为它跑得实在太快了, 姜听白都快被风吹下去了。 她整个人都被困在身后人的怀中,冷不丁吸了冷风进去, 只得低下头去难受地咳嗽起来。 待到她好不容易顺过来气,才感觉到身后的人低下了头,将下巴懒洋洋的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腾云兽还在狂奔, 因此迎面而来的风很大,将声音吹得破碎, 但也能零星听到他低而冷的取笑声:“……怎么连风都会把你变成这副可怜样子。” 姜听白气结, 又苦于口不能言, 只好回过眼去瞪他表达自己的不满。 但无奈她刚刚咳嗽, 眼睛又被风吹得通红, 盈盈含了一汪水, 因此就没了什么杀伤力。 沉舟低下眼瞧了她一会, 觉得那双水雾迷蒙的眼睛实在碍眼,眼不见心不烦的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姜听白一愣,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 下意识想拉开他的手,被他贴在耳边警告一番:“……别乱动。” 他并不多解释,只是催动腾云兽加速,继续向前奔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听白才感觉到身下腾云兽的速度慢了下来,沉舟在上方很轻的笑了笑,移开了捂着她眼睛的手。 “喏,瞧瞧,怎么样?” 姜听白睁开眼去。 眼前已经不是方才扶风王城的景象,而是茫茫无垠的浪阔草原,一抹斜阳远远悬在地平线上,风从终年冰冻的雪山上吹下来,又拂过草原,扑到脸上时,便带了清爽与凉意。 白草原头闻雁声,黄沙碛里马蹄轻。 那是北戎的草原。 只因那草原之上,北戎十六部的军马一字在岗下排开,金、赤、灰、玄、白等十六色各异的铠甲军马,皆持长枪弯刀,夕阳斜晖下兵刃泛起冷白锃亮的炫目之光,军容十分威严。 而他们此时正立在山头,隔着一条河与北戎大军遥遥相望。 沉舟在轻轻卷着她柔顺的发尾,像是勾着什么小动物一样,不去看眼前兵临边关的异族大军,只是兴致勃勃的问她:“怎么样,好玩吗?” 姜听白愣了愣,回过头去在他的掌心写道:要打仗了吗? 分卷阅读158 沉舟俯下脸来,勾着唇,长长的凤羽耳饰垂着荡过她的脖颈:“是啊。” “害怕了吗?”他像是发现什么稀奇事一样,笑起来问她。 “放心。”他悠悠叹道,“若真打起来,孤便将你带着上战场,保证你死在孤的前头。” 姜听白无语凝噎,这个疯子,死了都要拉她垫背。 但她仍然是回眼去瞧他,拉下他的手在掌心慢慢写道:我不愿意。 沉舟轻轻挑了挑眉。 黑纱下血眸暗了暗,他笑意更盛,说话间语气有种含混的凉:“不愿意的话,孤便现在……” 他的话被仍在自己掌心轻轻写字的人打断了。 姜听白认认真真的写:因为我现在没有名分。 你没有给我名分。 沉舟一怔,伸手将她低着的头抬起来:“……你想要名分?” 眼前的人竟然很诚恳的点了点头。 他觉得荒唐,笑得冷冰冰的,低下头去靠近她:“……要孤娶你为王妃?” 只是为了偷药才接近他的小骗子,花言巧语,虚情假意,竟然想要嫁给他吗? 姜听白真的歪头想了一会。 她又慢慢写道:“只有我一个人吗?” 她的发髻早被吹乱了,此刻松松的垂下来,眼睛仍然是明媚又迷蒙的,只是专注的看着他。 口不能言,因此只能用写下来的话来表达心迹。她甚至像一个全身心沉浸在爱慕里的姑娘,在询问她身份尊贵的郎君,能不能给她一个名分。 能不能此生,都只有她一个人。 她这双眼生得实在太好,一眼看去潋滟多情,再看便是楚楚迷蒙,叫人看不清她的心思曲折。 ……她还这样看过谁呢? 她看别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吗? 沉舟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简直恨不得当场转身离开,像是与自己较劲一般,他冷冷的开口,丝毫不给她面子:“当然不可能。” 小姑娘的眉眼耷拉下来。 她说不了话,但全身都在说明着瞬间低落下去的心情。 立时,一贯乖张暴虐的王储甚至有几分狼狈的移开眼去。 得寸进尺。 他在心里努力维持着冷淡的姿态斥道。 心怀不轨,还理直气壮,谁给她的胆子。 他恨极了她理直气壮的姿态,明明是个……骗子,却恃宠而骄的向他讨要喜爱与承诺。 他讨厌事态脱轨,他讨厌这样的难以把控。 于是他移过眼去,宣告一般:“孤瞧不上你。” 姜听白完全没所谓。 她习惯了这人的阴晴不定,因此例行的每日一演结束后,便回过头去继续看对面的北戎军队。 没人会希望战争发生。 沉舟察觉她又转过去了,后脑勺看起来委委屈屈的,于是斜睨她一眼:“你在看什么?” 姜听白好不想理他,便只是抬起手来敷衍的指了指远处的北戎大军。 “……在看那面旗?” 身下腾云兽懒洋洋的趴了下去,沉舟又来了兴致,声音低而哑的慢慢说道:“那是北戎的青马苍狼旗,听说是意味着他们大皇亲临,北戎人将这面旗看得比他们的头颅还要重要。” 他慢慢勾起了唇角,眼睛仍向着远方北戎军队的方向,调笑一般问道:“喜欢这面旗吗?” 姜听白怔了怔,摇摇头。 当然不喜欢。 “不喜欢啊……”他唇角的笑意冷下去,凝成一种奇异的神态,“那孤……便再不让你看到这面旗。” 他抬起手来。 暗红色流光在他手中慢慢凝结变为长弓,璨然光华比血色更惊心动魄三分,他俯下脸,握着姜听白的手按在弓上。 “……看准那面旗。”他淡淡吩咐,“日头太大,晃得孤眼睛疼。” 姜听白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此时距河对面的北戎军队足足有数十里,极目远眺 分卷阅读159 她也只能勉强看清对面王旗的一个影子,更不用说如何能射中了。 她下意识想回头,却被沉舟揽在怀里动弹不得,只能听见他慢悠悠的说道:“没事,一次射不准,那就再来一次。” 再来个鬼啊,对面北戎的十六部骑兵又不是吃素的,射一箭他们立刻就能发现,到时候弓弩火炮一架,他们就只有跑的份了。 姜听白的手被迫搭在弓弦上,简直骑虎难下,耳侧他还轻笑着催促:“三下之内再瞄不准,我就放了。” 这个疯子! 落日余晖霞光万丈,落进眼里便是明灿灿的一片,姜听白没了办法,迫于无奈只得先瞄准那面青马苍鹰旗,眼睛被刺目的日光晃得泪眼氤氲,她在一片雾气里努力睁大眼睛对准高扬的敌军王旗,抖着的箭尖终于慢慢定了下来。 沉舟还在不紧不慢的数数:“三、二、一。” “……到了。” 利箭破空而出。 箭羽带着汹汹火势与血色流光,横破长风,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出大盛疆域,直向北戎军前王旗而去。 天边鸿雁自格勒雪山而下,远处大漠野火纷燃,万马嘶鸣如千军雷绽。 而他们二人,在此岸。 孤箭破空,旗断。 飘扬在草原上象征着力量与霸权的青马苍鹰旗轰然倒断,河对岸原本列队整齐的北戎军马顿时烟销尘起,乱作一团。 尚未来得及开战,王旗便自断于阵前,北戎的将士还没来得及重整队伍,后方惊变却又起。 姜听白远远看着对面北戎军队的后方似乎有滚滚浓烟冲天而起,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军队后方……是粮草?他们的粮草被烧了! 沉舟却已经直起身来,扬了扬眉,并不如何愉悦一般:“……无趣。” “这群北戎人只知道喂他们的战马,却不知道长长脑子。” “走吧。” 暗红重弓又化作一抹流光隐在他手中,腾云兽应声而起,又调转方向朝着王城的位置跑去。 湛湛云天,风急草长。 沉舟低下头去懒洋洋看她一眼。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他抬手轻轻拂过她眼睫,将指尖凑在她眼前给她看:“……瞧,这是什么。” 指尖一点盈盈泪水。 他勾着唇,语气却很正经:“娇气,教你拉个弓而已,这便气哭了。” * 姜听白直着腰被宫女从腾云兽上扶下来。 沉舟早已神清气爽的去寝殿沐浴了,只留下一个被颠的七荤八素的她,缓了好大一会才勉强回过神来。 好晕,比她以前坐海盗船还要晕,腾云兽怎么能跑得这么快。 眼见着她下去了,腾云兽才慢吞吞的站起来,顿了顿又低下头拱了拱她的腰,像个撒娇的大型猛兽一样,这才回头跳下了玉阶。 被拱的一个趔趄的姜听白:“……” 旁边的宫女笑起来,连忙扶住她:“您别害怕,这是神兽喜欢您……” 姜听白勉强抿出一个社交微笑来,正想要抬起手紧一紧有些松散的发簪,眼神无意识扫过一处,不由得转过头又看了一眼。 长长的玉阶下是一道宫门,而宫门外便是外廷,此时正有一列着青衣长衫的人拾阶而上,为首的人乌发青衣,面如冷玉,携一身风流从容上明殿。 姜听白站在原地。 为首的那个人五官只能说得上标志,只因为一身气质极为出众,因此分外惹眼。 ……确实是一张姜听白从未见过的脸。 但为什么……总觉得有点熟悉。 身旁的宫女见她停了下来,也顺着望过去,这才想起什么解释给她:“那些是一天观的隐士,入王庭来举行祭典。” 63. 携月悬珠 你也怕打雷吗 扶风几百年的传统, 将士出征前应由王上在王庭举行祭典,以祈求上天护佑,战事得胜。 看起来沉舟似乎对这个活动并没有什么意见, 在他掌权时也依然在循着旧礼举行祭典。 分卷阅读160 这样说起来, 虽然沉舟行事恣意,疯名在外, 但扶风郡内的百姓对这位王储倒并没有太大的意见。可能是因为沉舟杀的大多都是州郡内的高官与贵族,再或是经常心血来潮亲身上阵去边关攻打北戎驻扎的军队, 领着一队兽骑重甲神出鬼没于草原与格勒雪山脚下, 突袭斩杀北戎的斥候和运粮部队, 更甚者有时还长驱直入夜袭大营, 鬼魅一般杀过瘾了便撤,毫无章法可言。 这种流氓式打法扰得北戎是苦不堪言, 提起沉舟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质问草原神这个疯子究竟何时才能去死。 不过折腾的不是他们,这位殿下也没做下什么天怒人怨劳民伤财的事来, 老百姓们因此心放的很宽,街头巷尾说起来还能笑言两句。 暴虐嗜杀又如何, 杀的都是高居明殿却无所作为的官员, 还有草原上那群总是烧杀抢掠的蛮子, 与其费那个时间害怕王储, 还不如害怕住在巷尾那个四处闹事的恶霸。 古往今来群众的眼神都是最雪亮的, 他们才不管你是大善还是大恶, 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吃饱穿暖, 那就随便你怎么疯吧。 不过……一天观? 姜听白问询一般看向身侧侍立的宫女。 几日的相处,她们之间已经产生了默契,宫女立刻便明白了她的疑问, 又开口解释道:“一天观是扶风州中最大的道观,取一天葭苇梦中看的意境,其中有许多的修士大能……” 姜听白大概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整个大盛的修士大都聚于云中,但也零零散散有许多定居在五州各处。假如把云中定义为总公司的话,那么位于扶风的一天观就是分公司的办事处,观内的修士们整日便闭关修炼,或是四处游历,若是州郡有需要他们出面的重大事项时,他们才会露面配合。 显然,眼下这与北戎战前的祭典,就是他们必须出面的重大事宜。 “听说观主尚在闭关,为首的这位想必是个修为很高的修士……” 姜听白又远远看了一眼那人,青衣少年已经过了宫门,正低着头听专门前来接驾的官员讲话,天水青的衣袖随风而起,显得他愈发清瘦挺拔。 鸢肩公子二十馀,齿编贝,唇激朱。 宫女开始催着她去回宫梳洗了,姜听白不得已收回视线,往内廷的宫楼方向走去。 负责接引一天观修士的是扶风的礼官,一行穿朱袍的官员姿态摆得极其谦卑谨慎,近前来恭敬的行了一礼,为首的人这才开口简要的介绍三日后祭典的流程。 终于讲述完毕,礼官在心里过了一遍流程确认没有什么纰漏,这才抬头问道:“……您觉得这样的安排如何,若是有什么需要变动的地方……” 礼官住了口。 面前青衫皎皎的少年修士并没有在听他讲话,而是偏过头去,遥遥望着远处的宫楼飞檐。 礼官也下意识顺着望过去,可重重楼阁处什么也没有。 代表着一天观的少年修士已经回过眼来,开口的声音清朗:“没有什么问题,就这样安排吧。” * 姜听白待在寝殿里,殷切的等待天黑。 她方才用晚膳的时候得到了一个好消息,沉舟晚上有事,并不会过来。 天赐良机,今晚无论如何都得去王庭转一圈。 她又不是真来这当宠姬的,催命的往生咒悬在她头顶,她得积极采取行动自救。 而且也真是老天开眼,二十四小时都对着沉舟那她真的会心力交瘁而死的。 用晚膳的时候她就在琢磨路线,因此没吃多少,半晌这几日一直贴身服侍她的宫女近前来,捧了一盅甜汤给她:“……午后便在炉子上吊着的,加了枇杷香梨与银耳,您尝一点?也能消消暑气。” 姜听白很开心的接过去了。 晚上得活动,需要大量甜份补给。 她一边喝着甜汤,一边想起杭玉来。 哎……她真的好想杭玉啊。 夏日的白昼变得很长,姜听白将那盏甜汤喝了许久,窗外的天色才慢慢暗了下去。 宫女们已经都退了出去,因为她专门表明自己睡觉很轻,身边不愿留人,连烛火都只剩了一盏。 姜听白取了案上的纸张,剪出一个小人来丢去榻上,又用软衾盖好,看着便 分卷阅读161 像是有人正在榻上沉睡。 这还是她当初看着觉得神奇,从容淮那里学来的。但她毕竟修为不够,剪出来的小人并不能自主活动,只是远观唬弄人罢了。 芥子戒中有上好的隐身符箓,姜听白给自己用了一个,催动雪霁从殿内出去。 王庭夜间的值守是很严密的。 上钥之后,禁军便在各处巡逻,一个时辰一轮换,发现任何一个可疑分子,都是可以当场射杀的。 也因此姜听白没敢自己用隐身咒,而是借助齐光给她的符箓,除非有修为臻破大乘的修士在场,不然谁都没法识破。 循着她之前丢出去的定位符,姜听白很小心的避着巡逻的禁军守卫,来到了鉴水楼下。 鉴水楼筑于外廷临峭壁处,飞阁虚堂,延骈如栉,在夜色中岿然不动。据说这座楼中还供了娑罗僧的舍利子,以铜塔贮之,五十年来曾有过三次在夜间放光,琉璃五采,百道迸裂,见过的人都奉为祥瑞。 楼门前设了一个并不如何复杂的法阵,姜听白想了想,并没有去尝试破解,而是用了浮空术飞身而上,直接落在了二层的回廊上。 琢琱狎猎,金银琳琅,不过如此。 姜听白对着这一层楼的珍宝简直忍不住咋舌,心中默默感叹沉舟真的好有钱。 怪不得民间常有把扶风王与大盛君主作对比的不敬言论,这确实可以比一比。 室内静静燃着降真华盖香,是所谓“烧烟直上,感引鹤降”的名香,阁内四处则立着悬珠以烛暗室,姜听白借着这点亮光,弯下腰去一个一个查探楼中供着的宝物。 ……没有九宫蕊。 她皱皱眉,不死心的又将放置灵草丹药的区域重新检查了一遍,倒是看到了另一样出乎她意料的东西。 药丸通体梧绿,有芬芳微凉气息……这枚丹药好像她之前吃过的寒水啊。 她是在昏迷的状态下服用的寒水,因此并没有亲眼见到过,只是听怪医向她简单介绍了两句,此时她便也不是非常确定。 可明明说全天下也只剩姬越那里有寒水了,怎么扶风也有…… 姜听白正这么思索着,余光却瞥到地上光影一瞬飘忽,心头一紧,连忙下意识转过头去。 王庭内的高阁飞檐处总悬着宫灯。 此刻窗外也有一盏,贵重华美,用烧珠剔纱制成,描金细画,外罩璎珞,美轮美奂如同烟笼芍药。 ……是起了风,所以吹动了宫灯吗? 姜听白本来就是在做亏心事,因此格外谨慎,连忙往窗旁走去,往下一望便看到一队禁军正朝着这里走来,似乎是要换岗。 她犹豫了一瞬,决定今天还是先撤。 飘摇的宫灯就像是一个预警,关键时刻人们还是很迷信的,就像是盗墓贼会在点起的烛火熄灭时及时退出墓穴,她也打算及时撤退。 毕竟还有隐身符箓,因此无需躲藏,姜听白准备直接从窗户上翻身下去,正要收回眼的这一刻,她不经意瞥到对面的一座宫楼,不由得愣了愣。 重檐深阁间,有少年正懒倚窗棂,斜剪烛花。 是白日里她在长阶前看到的那位青衣修士,他此刻仍是那副素衣的打扮,在夜色里清清冷冷的。 祭典要几日之后才会举行,这些修士是得在王庭中暂住一段时间。 姜听白突然想起白日里,不经意间听到王庭中乐姬新练的一首曲子。 曲名叫《携珠》,唱词大概是这样的:“自携明月移灯疾,为顾郎面,滟滟高烛不堪使,以随珠献。” 要匆忙摘下明月,急点烛灯,去见郎君一面。银烛再亮尚不足以与郎君相配,我便要取了随珠,再去将他看清些。 ……若是为了去见这样的少年,那携月悬珠,倒也确实值得。 虽是一番胡乱思量,但也不过一瞬之间,姜听白没有再耽搁,翻身跳了下去。 素白的裙裾在青琐红灯下纷飞一瞬,很快便如云霞一般散去了。 原本偏着头的素衣少年抬过眼去,遥遥的望了望对面那盏孤零零的宫灯。 他有些无奈的,轻轻叹息一声。 * 姜听白跃下去的时候,恰好听到交接的禁军正在聊天。 分卷阅读162 “瞧着云,恐怕快要起雨了,殿下正往内廷去呢……” “倒霉了,又是雨夜…” “……你怕什么,干好你的差事就行。” 靠,沉舟往内廷去了。 姜听白没敢再耽搁,立刻催动雪霁往寝宫的方向跑回去。 夏日里的雷雨来得格外急,明明方才只是微微起了风,眨眼间便已经下起大雨来了。 她紧赶慢赶总算是没被淋着雨,躲进了内殿的廊下,外殿此时已经有了脚步声,值夜的宫女正步伐急促的上前请安。 而寝殿中,她制出来的那个拙劣的傀儡还摆在床榻上。 姜听白抿了抿唇,低头看看自己为保稳妥穿的素白裙子,决定剑走偏锋。 她飞速的把脚上的绣鞋踢进殿内,提裙转身跑了下去。 内殿与外殿有极小的一块天井,姜听白跑进雨中,只觉得雨絮将将打湿她的眼睫,殿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 她撞进了一个怀抱。 在夏日里这个喧嚣又寻常的雨夜里,被雷声从梦中惊醒的美人,惊慌失措的投入了前来看望她的王上怀中。 64. 苦海回身 假作真时真亦假 王庭之中的每个人都不喜欢雷雨夜。 沉舟尤其是。 他方才在鹿鸣楼看边关的舆图, 天边第一声惊雷沉闷的响起时,骨血深处熟悉又尖锐的疼痛就已经悄然而至。 他闭上眼靠坐了一会,将手中的舆图扔远。 以往的这种雨夜, 他应该杀人, 或者试图杀了自己,温热的血迸射出来, 不论是谁的都能让他勉强好受一些。 雨终于下了起来,沉舟在夜间并不覆眼, 昳丽艳绝的一双红眸抬起来, 谁看到都会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有的人天生便该存在于黑夜里。 他很冷静的想了一会, 轻轻勾起唇角来, 朝内廷走去。 外廷往内廷的路很长,沉舟倚靠在步撵里, 鸦色长发散落,衣袍也乱着,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他想起白日里天光璀璨, 穿着红裙的姑娘拉着他跑下宫楼,偶尔侧过来的面容洁净美丽, 像是林中枝头最骄矜又珍贵的那一只鸟雀。 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身边的丑恶, 堕落与血腥。 ……美是可爱而不可信之物。 沉舟下了步撵, 抬眼望了望眼前的宫楼, 那只胆大包天的雀儿被他安排住在这里。 他挥开了想要上前为他撑伞的宫侍, 恍如不觉的走进雨中。 来找她做什么呢, 他没想好。兴许是杀了她, 或者只是看看她。 踏上第一级台阶的时候,他眼眸中的血色更浓了。 如果非要细究他的状态,那他现在已经很糟糕了。 但他的神色却很冷静, 冷静的出奇诡异。他慢慢的想着,他那位所谓的父亲曾经告诉过他的话—— “……你若是也倒霉爱上了一个女子,那千万不要心慈手软,不要暗存侥幸。” 记忆中和他有四分相似的男人笑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奄奄一息的他,神情诚恳如同世上任何一个教导子嗣的慈父:“……一开始,就要困住她。若是她想要逃跑,那就折断她的腿。若是她别有所求,那就毁掉她的期望。” 这样的人啊,可恨且该杀,荒唐……又可怜。 爱?他不会爱的,他才不会变得那般可怜。 于是踏上第二阶台阶时,他很满意的做了一个决定。若是进去时她睡着了,那他便杀了她,若是途中她挣扎醒来,他便给她一个杀了他自己的机会。 但显然,眼前的情况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撞进自己怀里的姑娘穿着柔软的白色衣裙,打扮与平日里很不同,头发也散着,像是刚刚从睡梦中惊醒,被忽如其来的雷雨吓到,因此惊慌失措的跑出寝殿。 “……怎么了?” 他垂下眼,慢慢问道。 雨夜里,连空气中似乎都漂浮着湿润的水汽,隔着氤氲的水雾,他那双狭长又瑰丽的红眸望过来,浓密长睫被雾 分卷阅读163 气沾湿,竟看不出眼底究竟是什么神色。 姜听白心底其实很虚。 她察觉出今夜沉舟的不同,近乎小动物一样的直觉让她意识到危险。但她的神情仍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又恍恍又惊喜,像是没想到面前的人会真的突然出现,双手还很亲密的轻轻拉着他的衣袖,透露出一点隐晦的依赖来。 她隔着衣袖慢慢写:雷声太大了… 沉舟淡淡唔了一声。 他此刻状态依旧很糟糕,整个人都如同一座随时可能倾覆倒塌的危楼,足以毁掉任何理智的疼痛与折磨让他下意识的想抓住些什么东西。 然而他一瞥之下,却看到立在面前的人是赤着双足的,足背白瘦,踝骨玲珑,一节小腿雪白伶仃,被地上的污泥溅湿了,很可怜的样子。 沉舟想了想,伸出手将眼前的人抱了起来。 姜听白一愣,身子都僵了。 他用的是抱小孩的姿势,一只手托着她的腿弯,另一只手则圈着她的背,把她硬生生塞进了怀里。姜听白自有记忆之后就没被人这么抱过,此刻羞愤多过尴尬,要不是害怕他发疯,她就得当场跳下来了。 沉舟将她抱进了内殿。 但姜听白非常镇定,刚刚在殿外耽误了那一会的空挡,她已经悄悄把纸人收走了。 因为只留了一盏灯,内殿的光线很暗,只有沉沉的暗香缭绕纠缠,姜听白僵着身子被沉舟放在了床榻边上,垂着腿乖乖坐了下来,不敢动了。 榻角的帐幕上悬着银制的铃铛,雕凿成莲花状,花芯则是空的,轻轻一碰便叮铃作响,很是好听。 床帐上悬这种铃铛,一般都是为了…… 姜听白此时的联想能力出奇的好,一瞬间心思就歪到了奇奇怪怪的地方。 淦,她有点焦虑。 但沉舟似乎一点都不焦虑,他正立在榻旁,就着刚刚将她放在榻上的姿势,微微俯下身,伸出手拂了拂她的头发。 姜听白不知为何脖子有点凉。 太不对劲了,这种雨夜简直就是屠夫的专属背景,而她就是那个即将死掉的可怜女主角。 与此同时,天边一道闪电顿时让整个暗室亮如白昼,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沉舟微微下俯的脸,高鼻乌鬓,冷艳的长眉下是一双滴露榴花的眼,唇也是红的,如同夜色里刚吃过人的艳鬼。 一瞬光亮之后便是惊雷,爆炸一般响在耳边,姜听白下意识一抖,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人的本能是远离危险,但她此刻反而需要凑上去。 她现在也不管什么害羞不害羞了,依赖又亲昵的牵出他的手来,在上面慢慢的写,细细的画:雷声好大,你会不会害怕啊? 沉舟怔了怔,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她写的是什么。 他疼得厉害,却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弯起唇来,轻笑出声。 姜听白:原来不是所有反派都“桀桀”这样笑的。 他笑着,话音都含混,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陪孤躺一会。”说话间原本摸她头发的手滑了下去握住了她的腰,就要拉着她躺下去。 姜听白一惊,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抬了抬自己的脚,示意脚被弄脏了不能上榻。 沉舟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抬手脱下了他的外裳,非常糊弄却又纡尊降贵的替她擦拭了一番,就抱着她倒了下去。 好冷,一次比一次的体温低,简直就像是一具尸体。 姜听白此刻终于好奇起来了,沉舟到底是怎么回事,身体状态这么奇怪。 “就是在这样的雨夜。”他突然出声,半阖着眼睛,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摩挲着姜听白的手腕内侧,“……我杀了我的父亲。” 他用的是“我”。 姜听白有点毛了,听完这种秘事是不是就该上路了,她真的不想听。 沉舟的鸦色长发散在她颊侧,有些痒,她没有动,只是装作很乖巧的听着,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摩挲。 沉舟懒懒的支起眼皮,瞧了她一眼。 她溜须拍马,讨好一般写道:您的手好冷,我替您暖一暖。 这种写写画画用来交流的方式真的很费时费力,同样的也很容易中断情绪,她这 分卷阅读164 费劲巴拉写字的时间,已经把刚刚沉舟那一句话营造出来的恐怖气氛给打断了。 沉舟也感觉到了,因此他甚至有点迷茫,睁开眼想了好一会,又放弃一般慢慢闭上眼:“……脖子,也冷。” 姜听白服务态度极好的又抬手捂了上去,一边轻轻哈气一边搓手,力求将自己变成一个人形暖炉。 这样凑了上去,她才发现沉舟的唇生得很好。 唇瓣饱满,唇珠挺翘,是很适合接吻的唇形。 姜听白毫无心理负担的这么想着,都成年人了,穿进游戏以后也不用考虑过审,想什么都可以。 沉舟却在此刻突然睁开眼睛。 凑的太近了,他的容色此刻是个极大的冲击,姜听白还没来得及向后退,就被他按住了后颈。 他轻轻凑过来,华艳厚重的香气铺天盖地,呼吸间的热气轻柔的扑在她的面上,而后颈按住她的那只手却很用力,指尖陷进了她脖颈的软肉里。 他正在恶狠狠的,却又犹豫的靠近她。 姜听白突然觉得,他此刻好像……很不好。 皱巴巴的,雨水好像冲去了他的伪装,露出了里边那些软弱又糟糕的东西。 沉舟低眼看着她。 看着这个懵懂无知跳进他陷阱的幼鹿,这个横冲直撞打破他筹谋的意外,一双盈盈的眼睛也灼人,像夏日里潮热的水汽。 “…骗子。” 沉舟突然出言讥讽,话音冷硬,原本隐藏在雨夜里的阴鸷戾气突然又明显起来。 沉积在他骨子里的毒,恶咒,半妖半魔的身体,在这个雨夜将他折磨的神志不清。 他用仅存的理智,或者说是下意识的想……别有用心的美人为了窃取宝物而接近,这种事情如同诅咒一般,又在他的身上上演。 早该杀了她不是吗? 但是……她那样依赖的,孺慕的,从眼角眉梢都透露出来的欢喜,全都是假的吗? 要保持警惕,要移开视线,要……要杀了她。 两人身上同样的往生咒导致他会渴望她的体温,蒙上眼睛也还能感受,他是江面上无依漂浮的浮木,要与自己的痛苦拉扯。 于是他低下头去,凑近怀中女子玉白柔软的脖颈,带着恼怒和崩溃,姜听白被咬得倒抽一口冷气。 嘶,这人属狗的,要活生生咬死她吗? 很快他又抬起头来,唇角带着血迹,是她的血。他面色很清冷,开口的语气疲倦,第一次叫她那个胡诌出来的假名:“……琼华。” 他含混的笑了一声,想问她她想要什么死法。 然而他没能说下去。 与他同枕一个玉枕的姑娘略略抬起身来,细瘦脖颈都被他咬破了,神情有些愤愤,因此眼神都明亮鲜活许多,但仍然咬着唇,向他凑过来。 她抬起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拭过他的眼睫,极温柔的一个动作,简直如同一个吻。 指尖一点盈盈水光,如同沉舟当时做的那样,她也收回手指给他看。 她开口,发不出声音,只是一个口型。软红的唇瓣与洁白的齿,软软的在舌尖转了一圈。 好像是笑,又好像没在笑,沉舟有些迷茫的,又烦躁的看着她的口型。 她说:……别哭。 65. 美色惑人 暗红衣袂之间,是玉白的光晕 沉舟愣了愣。 他十分不可置信的看向姜听白的指尖, 半晌才恼羞成怒一般按下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又急急忙忙的去盖住了她的眼睛。 他凶巴巴的,听起来很不耐烦的命令:“……别说话了, 快睡觉。” ……可她本来就说不了话啊。 姜听白有点想笑, 她当然也知道沉舟没哭,大抵只是生理性的眼泪而已, 但能让他吃瘪也确实有点开心。 她这么想着,不自觉弯了弯唇角, 极小的一个弧度, 但仍然牵动了脖颈, 刚刚被咬破的地方便泛出一阵细密的痛来, 让她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覆在她眼睛上的手停了停,然后便是一句低而哑的询问:“怎么了?” 分卷阅读165 姜听白眼睛被蒙着, 也说不了话,因此只能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向罪魁祸首示意自己很疼。 她当然也不知道, 对面的人此刻要比自己疼得厉害多了。 她是很坦荡的,理直气壮向他人表达自己的疼痛与伤口。沉舟今夜五感思维都被疼痛折磨的很不对劲, 因此此刻他忍不住去想, 为什么她不用去遮掩自己的痛苦呢? 为什么她会这么自然的, 毫无芥蒂的去向另一个人暴露自己的软处。 沉舟想不明白, 于是便更有些不耐烦了。他就这样心情极度糟糕的啧了一声, 另一只手却还是拂过了姜听白被咬破的锁骨位置。 他竟然还有闲心去给她治愈这么一个小小伤口, 明日清醒后他一定会觉得十分荒唐, 但此刻他却认为自己的理由十分充分:若是不治,她得寸进尺恐怕又要叽叽歪歪,看着实在碍眼。 治完了伤口, 窗外的雨声也在不知不觉间歇了下去,沉舟回想了一会自己今夜过来这里的意图,思维仍是混沌的,只抓住了一点点思绪,于是他凶神恶煞的出言威胁道:“再不睡,我就杀了你。” 姜听白闻言立刻闭上眼睛。 水窗低傍画栏开,枕簟萧疏玉漏催。 阶前檐上的残雨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姜听白闭着眼装睡,过了半晌才察觉到敷着眼睛的那只手放了下来。 紧接着,她被身边的人动作僵硬地,揽了过去。 * 那日早晨醒来后,沉舟就已经不在了。 不仅如此,接下来接连好几日,他连个影子都没露过。 姜听白对此没什么想法,毕竟现阶段少见一次沉舟她能增寿一个月,他不在自己行动也更方便一些。因此她趁着这几日难得的机会,白日里打着散心的名头在王庭里四处游逛踩点,到了夜里就鬼鬼祟祟前去作案,加班加点几乎走遍了所有供藏着宝物的宫楼殿宇,可连一片九宫蕊的叶子都没能见着。 姜听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她暂居的这座宫楼外引了一方小小的池塘,里头养了许多金鲫彩鲤,皆是印红七星一类的名贵品种。绿树荫浓,泓泓圆碧下一团团如胭脂彩霞一般游过,极为赏心悦目。 西边的回廊正临着这方池塘,用过午膳后姜听白便靠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向着池塘里丢饵料。 盛夏天光里美人凭栏,身后是池旁榴花映上窗纱,帐幕半掩里淡淡沉水笼着赤金博山,琉璃榻旁彩奁散落一案钗环。 而这美人漫不经心,隔一会,便偏过头去轻轻打一个呵欠。 没办法,姜听白一脸麻木,这几日她白日踩点,夜间行动,就没睡过几个时辰的安稳觉,黑眼圈都快掉在地上了。 她本来还担心近身伺候的那些宫女会怀疑她的状态不对劲,但这几位妹妹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自动将她糟糕的精神状态理解为被殿下冷落因此夜不能寐的苦恼,还把她白日里积极逛园子的奇怪行为合理化成制造偶遇的争宠把戏。 并且她们还每日都用理解关怀的眼神注视着她,旁敲侧击又宛转迂回,中心思想就是让她别担心,殿下一定没有忘记她的。 姜听白觉得这是个很美丽的误会,于是这几日也配合着没有好好吃饭,用尽全身力气演绎宫怨人设。 ……结果就是她现在好饿,又饿又困。 姜听白低头看了一眼争抢饵料的金鲫,觉得它们都要比自己幸福一点。 正想再叹一口气,回廊的拐角处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宫女提着裙角小跑过来,笑吟吟的朝她福身:“……方才来了内侍臣传话,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嗯?姜听白歪了歪头。 宫女给她解释:“今日在外廷的控鸾台举行祭典,殿下想必是要携您一同前去,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呢。” 祭典……她想了想,提不起什么兴趣。 但拒绝是没办法拒绝的,因此她半死不活的站起来,勉强笑了笑,极其敷衍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欣喜。 几个小姑娘比她情绪高涨多了,拉着她点了妆换了衣服,便开开心心的把她送上了步撵。 姜听白还处于睡眠不足的头疼中,支着脑袋眯了一会才发现正在走的路似乎不是去外庭的,有些疑惑的又仔细看了看,才在纸上写道:“不是去控鸾台吗?” 分卷阅读166 一旁侍奉的宫女探过头来,看完便解释道:“殿下还在寝宫,您得先过去一趟。” 都这个时候,祭典早就开始了吧,沉舟竟然还在寝宫,当老大真的好爽,想迟到就迟到。 不像她,穿进游戏竟然也还在当社畜,困的要死还得打起精神上工,气死了。 不能再想了,越想越生气。 待到步撵停了下来,姜听白没要人扶,风风火火的从步撵上跳了下来,走路带风一般冲进了寝殿。 没办法,情绪上来了。 可惜她没能一路冲去沉舟面前,这间寝殿太大了,层层帘幕回廊百折,她被引路的内侍臣带着转了好几个弯,才到了后殿。 姜听白原本的愤怒也熄灭了,整个人只剩下疲惫。 她提着裙子跨过门槛,决定见到沉舟时行礼时划个水,意思的弯一下腰就行了。 不能旷工,总能摸鱼吧。 她这么想着,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来,就感到一阵潮热的水汽混杂着华艳香气铺天盖地而来,她一怔抬起眼来,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冒着热气的涟涟水波。 以及浸入池水中的暗红衣摆,再往上看,是散着长发倚在案几上的人。 沉舟……看起来是刚刚沐浴过。 姜听白匆忙一眼便暼到他身上衣物松松垮垮,似乎仅仅是披了一身暗红的外裳,腰间玉带也是松松的系着。 暗红衣袂之间,是玉白的光晕,似乎让昏暗的室内都亮了些。 姜听白下意识就要退出去。 “跑什么?”斜斜倚在案几上的人不知何时看了过来,面色颇冷淡的斥道,“……过来。” 姜听白只好走过去。 走进了才发现,沉舟正借了一盏烛火的亮修指甲,一柄薄薄的刀执在他手上,雪亮又锋利的一点光辉。 那手指也白,比刀刃似乎更夺目几分,漫不经心的一转,血色眸中眸光便在刀影烛火间隙明灭。 姜听白想了想,规规矩矩的在离他远一点的地方坐了下来。 沉舟不满意了,斜她一眼,挑刺的话先出来:“孤让你坐了吗?” 啊西,烦死了。 姜听白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准备站起身来。 “……坐到这里来。”他没抬头,半晌又补上一句,语气还是冷的。 姜听白不明白明明好几日没见,他怎么看起来火气这么大。但又转念一想这人神经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因此还是认命的坐了过去。 “低头垂眼的做什么,哭丧着脸,孤饿着你了?” 尼吗的这人什么毛病。 可能是听多了,姜听白此时竟然生出一种诡异的优越感,就是那种正常人对疯子的优越感,因此她也不生气了,而是抬起头来很诚恳的点了点头。 沉舟皱了皱眉,也没预料到她的反应:“……点什么头,怎么,你宫里的人不给你饭吃?” 姜听白摇了摇头。 她凑过去,蘸了一边茶盏里的茶水在案几上写,小小的一排字:因为太想您了。 因为太想念,所以茶饭不思,觉也睡不好。 她面上的神情认真又坦诚,然而心里却在滚动播放一行字:姐姐只是嘴甜,姐姐心里没你。 沉舟又皱了皱眉。 他看了那行字一眼,手里的动作都停了,神情说不出的古怪,半晌才开口,语气又急又快:“……再说这种话,我就把你丢去喂腾云兽。” 姜听白非常无辜的抿了抿唇。 沉舟似乎是觉得烦躁,他自从方才看到她第一眼就很烦躁,甚至生平第一次开始后悔,为什么又要把这个人叫来眼前。 她做什么他都觉得不对,拘谨的跪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他觉得不对,凑在他身边说些亲昵放肆的话他又觉得不对。 或者干脆就不应该看见她。 但若是现在叫她出去……罢了,来都来了。 于是沉舟将手中薄薄的小刀扔给她,扬起眉来示意她替自己修甲。 姜听白下意识抬眼去看他。 他方才沐浴过,发尾还湿着,湿漉漉的 分卷阅读167 散在背后与颈旁,鸦发与红衣间隐约能看见肩颈的线条精致,苍白的肌肤此刻在灯下便像是被镀了一层釉,明洁光润。 而再往下,是半敞着的胸口。 姜听白本来不应该看的,但她被他赤裸胸膛上那凌乱诡异的赤红咒纹惊到了。 他他他……他胸口这个,怎么有点像她的那个咒纹啊? 66. 色授魂与 这个人……轻轻的,抚了抚她…… 说像有点不准确, 应该说是属于一种类型。 毕竟她胳膊上的只有一根,而他心口上的快成一簇了。姜听白回想了一下自己恶咒发作时的身体状况,又觉得沉舟的这个应该不是。 毕竟看这个咒纹的状态, 他应该早就死了才对。 或者不是咒纹, 就是个什么纹身?按照沉舟的性格,说不定挺喜欢这种非主流的东西。 她盯的时间太长, 沉舟抬眼瞧了瞧她,语气有些莫名的问道:“……看什么呢?” 姜听白回过神来, 有些心虚的摇了摇头。 沉舟却不依不挠, 在满室粼粼波光与烛影摇晃中靠过来:“想看的话, 就凑近一点看。” 他身上的香气与水汽混杂, 愈发浓郁一寸一寸的靠过来,却抬手握住了她的手, 力道很大的拽了过去。 他将她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那诡异凌乱的红纹就在她掌心,像开出的一朵花。 “……你在好奇这个?” 他胸前的肌肤也好冷, 姜听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练过什么邪功,但此时万万不是能胡思乱想的时刻, 她想了想, 没敢摇头, 担心他挑刺说自己撒谎, 只好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立刻用举起空闲的手来比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好奇也只有一点点。 于是沉舟低下眼, 循循善诱一般, 连语气都诡异般的放柔了:“想知道吗?孤告诉你。” 不不不不不,姜听白头都摇晕了,用全身力气表达自己的拒绝。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 警世名言她牢记在心。 沉舟低低笑起来。 兴许是方才沐浴完精神惫懒,他一边笑一边懒洋洋的倒在了她的膝上,半干的长发散落在她今日穿着的棠紫宫裙上,他半阖着眼,清清淡淡的吩咐:“……替孤按一按。” 姜听白好烦,消极怠工的抬手一顿乱按。 他不满的扬了扬眉,睁眼瞧了她一眼:“用些力气。” 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膳房还吊着汤,好好按,孤叫人给你传膳。” 姜听白顿时精神一振,勤勤恳恳的在他额角眉心按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看过去的角度,也或许是因为她闭着眼,沉舟此刻的容色并没有平日的锋利与冷艳,温泉水,红纱灯,他在其间眉目湿润,眉睫愈黑肌肤也愈白,多看一眼都觉得惊心动魄。 姜听白此刻却有点跑神,因为她突然想起来,在整个王庭,自己还有一个地方没有去搜过。 ——招摇峰上的雁门殿,扶风王所居的寝殿。 她的心慢慢沉下去,这确实是个难进的地方。 她正低着眼琢磨,面上突然却有了几点凉意,惊的她下意识睁大眼,便看到沉舟正淡淡抬眼看着她。 他的手还在半空中停着,是方才蘸湿了手指用水洒她,很洋洋得意的一个手势。 “你在想什么?”他还躺在她膝上,十分不满的指责她,“在孤身边,你竟然还能跑神?” “等会不许喝汤了,吃干的吧。” 沉舟真的没给她喝汤。 瑶柱鲜贝熬出来的汤,是北地难尝的风味,宫人们奉膳时与菜品一并上了,却面含难色的支支吾吾解释道:“殿下吩咐,让您瞧一眼就行了,不让您喝。” 姜听白:“……” 无语,这是何等的神经病。 用膳耽搁的时间久了些,姜听白差点都忘了自己今日被叫来是做什么的,沉舟换了衣袍覆了双眼,也慢悠悠的在内殿有一搭没一搭的饮着酒,见她用完膳才吩咐宫侍准备步撵。 姜听白怀疑他根本就不想去祭典上露面。 分卷阅读168 她上前的时候,看到沉舟刚放下酒爵,另一只手正拈着一只金属质地的耳饰把玩,仍是雀羽状的,很像他前些日子戴过的那只,只是流苏的颜色有些不同。 怎么说呢,每个人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癖好,对于沉舟有时散着长发戴羽状耳饰的样子,姜听白觉得非常……性感。 虽然他性格糟糕透顶,但实事求是,他脖颈线条特别好看,流畅玉白,金属质地的耳饰荡在颈侧,混在发中,就……有种细微之处难言的风流。 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实事求是。 但沉舟戴的少,多半是重锦大袖散着长发的打扮,因此她还蛮期待他今日戴的。 谁曾想沉舟把玩了半晌,抬眼看到她站在眼前,想到什么一般招了招手:“过来。” 姜听白对他这种招猫唤狗的手势很不满,但人在屋檐下,憋屈了一瞬还是过去了。 他支起上半身,指尖轻轻一扬,却是拨弄了一下她耳边散落的碎发。 耳朵是很敏感的地方,姜听白抑制不住一躲,只感觉半边脸颊都有些痒。 沉舟挑眉看她一眼:“躲什么……靠过来。” 姜听白只好僵着脖子靠过去。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抬手将那只雀羽耳饰拈了起来。 不会吧,这又是什么心血来潮,他要给她戴上吗。 姜听白好怕他把自己耳洞给搞破了。 但沉舟的动作竟然出乎意料的不重,甚至可以说得上轻巧,很快的一动作,他便收回了手。 姜听白便感觉到耳垂上多了一些重量。 他看她一会,弯了弯唇,是个很平静的,没有掺多少冷意的笑。 “走吧。”他已经起身,新换上的玄色衣袍迤逦金砖地面上,烟水万重一般。 * 祭典果然已经结束了。 耽搁的太久,此时天色都有些晚了,残霞散绮,新月将明,暮云重重锁连峰。 他们往无相殿去了。 举行祭典应该是在王庭中的大势至殿,称之为“大祭”,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在无相殿的是“小祭”。通俗解释就是前边那个是为将士百姓祭祷的,后边这个则专门供王族祈福。 小祭的气氛自然就不如前者那般庄严肃穆。 姜听白随着沉舟跨进无相殿时,几个修士正在凝神整理着签文,一边低声讨论着方才举行的大祭。 听他们交谈的内容,祭典应该举行的很成功,而且全仰仗于“宋迟”。 宋迟,应该就是为首的那位青衣修士。 一众修士见王储终于移驾,便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来迎,又躬身请他先行,往殿后的仰莲塔去。 祭祀的流程极其繁琐,光是礼乐一道就需许多的人手,因此此刻无相殿内人很多,沉舟自然不可能去收敛性子应付这些东西,因此整个小祭的关键环节都被压缩到最简,他只需去往仰莲塔上祈福祝祷。 按理来说往仰莲塔是只有沉舟一人以及诸位祭官能上的,因此姜听白便停了下来,倒是沉舟行了两步回眼看过来,扬眉道:“愣着做什么,还要孤牵你走路不成?” 姜听白一怔,满殿的祭官献官也都顺着看了过来,却无人发出异议,她也只好跟了上去。 要去仰莲塔,得去往无相殿的后殿,并且走一条长长的夹道。 夹道中光线很暗,身后的鼓声已经响过三严,姜听白亦步亦趋的跟在沉舟身后,余光隐约瞧见夹道的墙壁上似乎有壁画,正在分神去瞧的时候,脚下没踩稳不自觉踉跄了一下。 几乎是与此同时,有人圈着她的肩膀把她提了起来。 身后跟了一众修士祭官,所幸乐声渐响,应该没人注意到她,沉舟斜她一眼:“本来就哑巴了,如今怎么连走路都走不稳了。” 姜听白有点尴尬,因此连忙收回了视线,规规矩矩的走起路来。 沉舟回眼瞧了她一眼,睫羽轻轻阖了阖,又觉得有些烦躁。 他就这么臭着脸,颇为不耐烦的朝后递去一只手。 姜听白:“?” 他声音冷冰冰的:“愣着做什么?” 姜听白低眼 分卷阅读169 看到他玄色衣袖中伸出来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踌躇了一瞬,还是轻轻握了上去。 他的手要比她的大很多,温度仍是冷的,但曲起指节的力道很重,将她的手牢牢收进了掌心。 沉舟就这么牵着她往前走去。 姜听白在这一刻,突然愣怔了一瞬。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繁复庄严的大事,此刻他们身后跟着礼官修士,各色卤簿,雅乐郑重。环境的肃穆与光线的昏暗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安,然而此时此刻,他在众人之首,万丈荣光,眉眼冷淡,重锦迤逦之下,却轻轻牵住了她的手。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 上了仰莲塔,便是一系列的奠玉献礼,各个礼官修士都躬身就位,似乎是称之为“初献官”,姜听白耐着性子瞧了一会,觉得实在没意思,正要移过眼去,便看到有人执了一盏烛台从长梯上走了下来。 那场景是很惊艳的。 很多时候容貌带来的观感倒是其次,氛围才更能摄人心魂。青袍素衣的修士秉烛拾级而下,宛如雪竹独立,玉山将崩,清冷的眉目此刻并不显得寡淡,反而让人想起“皎皎白驹,在彼空谷”一类的美妙诗句来。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独我知津。写到天穷水杪,定非尘土间人。 姜听白看了一会,心中飘忽难以捉摸的念头却愈加强烈。 真的有一点……熟悉,可她确实之前没有见过这个人。 姜听白正想着,余光却暼到那名青衣修士的视线似乎轻飘飘的落在了沉舟与她相牵的那只手上,仅仅一瞬,便又移开了。 没能再想下去,祭官已经捧了青铜匜上前供以净手进巾。姜听白被沉舟牵着也不得已上前洗了洗手,看着周边祭官的脸色,估计这样很不合规矩,但也没有哪个勇士敢触沉舟的霉头,众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了。 净手之后便是献爵,那名青衣修士端起一只模样古朴的青铜酒爵来,先举至眉齐,再抬步走过来递给沉舟。 沉舟早已很不耐烦了,单手接过来意思意思便又将酒爵递给了一旁的初献官。 那青衣修士面色不变,又取了一只酒爵,转身递给了她。 诶嘿,竟然还有她的事。 姜听白连忙站直,双手抬起来打算接过酒爵。 然而下一瞬她心头一跳,动作不易察觉的一滞。 借着酒爵的遮掩,众目睽睽之下,这个人……轻轻的,抚了抚她的掌心。 67. 笑语檀郎 无声修罗场 姜听白彻底愣住了。 那一抚很轻, 干燥温暖的手指轻轻滑过她掌心,又停顿一瞬曲了曲指,像猫儿蓬蓬松松的尾巴轻轻蹭过, 挠的人心头发痒。 众目睽睽, 祭典肃穆,他却在无人知处, 如同献上一个吻一般,缱绻又缠绵的流连她的掌心。 一瞬间愣神, 她下意识抬起头去看眼前的人。却见他神色依然冷清无波, 睫羽低垂着, 仿佛正专注于祭礼的环节。 旁人去看, 谁能想到芝兰玉树仙人之姿的少年,会在雅乐祭堂之上, 向王上新宠爱的美人传情呢。 不会吧,这是……师兄吗? 姜听白一瞬间几乎是下意识做出了这个猜测,但苦于无法验证, 于是她按耐住神色,尽量自然的接过酒爵。 思绪百转千回, 实际不过一瞬而已。送上酒爵的青衣少年十分自然的退回去, 转身去准备启扉进馔。 剩下的环节本来应该由沉舟亲自进行, 但他不可能耐下性子去做这些, 因此全交由一天观的修士来做。 姜听白刚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来, 还有些愣愣的, 沉舟恰在此时伸了手过来牵她, 她便条件反射一般,下意识躲了躲。 沉舟一顿,像是没想到一般, 接着轻轻笑了笑。 他伸出来的那只手还停在半空中,薄薄冷白的肌肤覆在骨骼上,像被主人丢弃的华贵物件。 “你躲什么?” 他开口说道,声音很轻,却冷的吓人。 姜听白也愣了愣。 分卷阅读170 理智告诉她她此刻应该立即做点什么补救,但脑子就像是突然转不过弯一般,过了半晌她才抿了抿唇,慢慢凑过去。 她有些心虚,却还是强撑着做了个口型出来:…我头疼。 沉舟没有说话。 因为用黑纱覆着眼,因此姜听白看不到他眼底神色,只能感觉到他正冷着眉眼居高临下的打量她。 而且情绪好像很糟糕。 姜听白心里好苦。 她现在真的好手足无措,这是什么人间疾苦修罗场,疑似师兄的人正在后边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旁边还立着一个沉舟,她做什么都感觉不对。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要不现在就装晕,不对她为什么要这么心虚,靠她当然得心虚啊,几天不见她就把自己整成了扶风王储的新宠,师兄会不会气死了,完蛋,他俩不会打起来吧。 苍天啊谁能来救救她。 老天此时此刻似乎听到了她的请求,以一个比较错误的方式。 沉舟瞧了她半天,终于神色不明的开了口:“……停下来。” 他把祭典给叫停了。 几百年都没出过暂停祭典的事,正要进馔的一列初献官皆一头雾水的转过来。 姜听白也愣愣的看过去,发现沉舟皱着眉头,身上的戾气明显很多,一边吩咐侍从一边抬手拽住她的手腕力道很重的将她拉了过去。 “让医官去寝殿候着。” 他根本没有理会停下来等待的一众礼官修士,只是十分不耐烦的看着她,声音也冷硬,低声问道:“能走吗?” 姜听白一怔,反应有些慢,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就又很凶的啧了一声。 他没说话,一边等候的献官却终于按耐不住开口了:“殿下,祭典乃……” “塔中烟气确实重了些……” 献官的话没能说完,没人意料到那原本神情淡淡看向别处的青衣修士突然开口,语调很轻:“……人员众多,环节又繁杂,突有不适也正常,让这位姑娘略歇息一阵也好。” 在场的修士都忍不住一脸古怪的看了过去。 这怎么还能顺着这位王储乱来呢。 姜听白却不敢再耽误了,连忙凑过去点头,示意自己还能走。 她刚刚那一躲看来是惹恼了这位煞星,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重的吓人,见状神色也未动,只是转身牵着她下楼,扔下一室尚奏的礼乐。 姜听白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差点摔倒,他却突然转了过来。 此时他们正走在塔内的长梯上,沉舟比她站的略低两级,因此刚好能与她平视。 他略略扬了下巴,昏暗光线里能隐约看到他线条精美的下颌。 他声音里没什么温度,仍是不耐烦的语调:“上来。” 姜听白没反应过来。 于是沉舟又语气极差的重复了一遍:“……上来,孤背着你。” * 仰莲塔里一众礼官修士皆面面相觑。 尚在奏鸣的礼乐此时处境十分尴尬,按理来说祭祀未成雅乐是不能停的,但王储殿下都已经拉着他的美人跑了,这场小祭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 负责祭典的礼官人都麻了,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先咬牙叫停了礼乐,又连忙上前去向一天观的修士请罪。 “……今日这事,实在是…”礼官结结巴巴,也觉得荒唐的说不出话,半晌才憋出一个,“还请几位仙长勿要见怪。” 半晌,其中一位面相略友善些的修士才开口应了一句:“无事,殿下是不拘小节之人。” 这话一说就更尴尬了。 但在场的众祭官此刻回过神来,心里又觉摸出一点稀奇来。 祭典不搞便不搞了吧,反正重头戏的大祭已经完成了,再过几日等殿下又心情好了再举行小祭也不迟,毕竟自家这位殿下也向来是如此的张狂行事。 令人惊奇的是,王储竟如此怜惜他新得的美人,不仅亲携其出席祭典,还因其略有不适便匆匆离去,这要是传出去,整个扶风谁听了都会惊奇不已。 主礼官脑子便顿时活泛开了,之前听闻王储降宠一乐姬时他还以为不过是一时兴致,今日瞧着 分卷阅读171 倒像是确有几分心意。能哄得这位杀神对她如此上心,想来这位美人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于是他心念一转,打算先做出一点举动来示好。 他先说了几句客气话:“……恐怕还得烦请几位仙长另择佳日再举行小祭。” 这是肯定的,一天观中的修士受扶风州土供养,不理俗务,好几载也就这么一件需要做的大事,总不能扔下未成的祭典出宫。 主礼官絮叨了半晌,突然话锋一转:“……方才那位贵主体弱多病,又身有重疾,殿下怜惜佳人,吾为臣僚,也应当为殿下分忧。敢请仙长开先例,为贵主祈福。” 他说着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正听他讲话的修士们都不意他有此一言。 这当然是不合规矩的。 小祭之上本来确实应该为王族祈福,但这个王族特指的只是扶风王与王妃,而给一个只是颇受宠爱并无名分的美人祈福,实在是有些不妥。 因此诸修士都觉得有些难办,其中一位想了想问道:“身有重疾?” 主礼官忙压低声音解释道:“……贵主口不能言。” 他当然并不是一定要一天观的修士为那位美人祈福,只是将这个请求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因此他也不着急,只等着对面出言拒绝便行了。 没成想他并没有等来拒绝。 从始至终都站在一旁未开过口的青衣修士,突然放下了手中的那盏灯。 他回过眼来,眉眼间有云烟暗霭,开口道:“好。” 他应下了。 主礼官一愣。 这位少年是一天观的首席,此次代观主入王庭举行祭典,听说天资卓绝,人也是个貌如冰雪质为皎月的谪仙模样,可方才那一开口一应声,却带出些意料之外的柔和气息。 主礼官没敢再接着想下去,连忙行了一礼不住的道谢,突然想到什么又心血来潮抬起头来:“那不如请仙长算一算我们殿下与这位贵主的合盘?” 其中一位修士一听,暗地里一琢磨,觉得祈福都能做,起个合盘更不是什么大事了,于是打算开口应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好。” 嗯? 那名修士下意识看了过去。 青衣玉面的少年抬起眼来,冷冷淡淡的一瞥,便带出几分超出他这副皮囊的艳色来。 他又重复了一遍:“不好。” * 姜听白躺在层层帐幔中,有些焦虑的伸出了手。 被急召一路飞奔而来的医官气都没喘匀,便跪坐在榻边请病弱的美人伸出手来,为她诊脉。 姜听白好心虚,上一次这么心虚还是初中装病逃体育课的时候。 她身上的往生咒,寻常医官光凭把脉是把不出来的,可她身上除了往生咒以外整个人都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 为了等会场面不要太难看,姜听白躺在榻上,徒劳的开始憋气,力图让自己平静的脉象乱起来。 医官凝神静气把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 什么都把不出来。 这是自然的,医官不同于医修,只是凡人,也只能诊疗和医治寻常人族的病痛。 因此他的思维也比较局限,始终沉浸在王庭后宫姬妾之间的勾心斗角里,他一边把脉一边琢磨了半天,断定这位贵主在装病博宠。 宫廷戏里太医的身份一直都很尴尬,因为部分甲亢男主极其热衷于“治不好她你们就都去死”的医闹情节,导致医官们都极其谨慎,深谙说话的艺术,医术如何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能看懂眼色。 于是这位医官收回手,语气十分和缓的请姜听白继续安歇,转头恭恭敬敬的朝外殿走去了。 沉舟正斜靠在窗前饮酒。 医官不敢耽搁,忙上前回禀:“贵主并无大碍,只是夏日里闷热,贵主身体娇弱,头晕气短也是常有的,喝两剂汤药便可有好转。” 沉舟一时没有开口。 他的面颊半隐半现在窗外的宫灯辉光里,面无表情的转着手里那只琥珀杯,冷白的手指轻轻一动,他将那只价值连城的琥珀杯丢在了案上。 分卷阅读172 杯盏骨碌碌的在案上打转,倾出一片暗红的酒液。沉舟一手撑着额角,方要开口,一名内侍臣却脚步匆匆的从殿外进来。 “殿下。”内侍臣行礼禀报,“盛京来人了。” 68. 沉沉帐中 悄然有了几分只在床闱绣阁中…… 沉舟扬了扬眉。 扶风与盛京的关系如今很是微妙。 不只是扶风, 五州之间的关系都十分微妙。昔年权宜之下不得已分立的五州历经数百年终于走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君主与各州藩王之间互相忌惮彼此猜忌,扶风已经数十年未曾有王族亲入都城觐见, 而盛京同时也有数十年未曾派遣军队入扶风州内。 因此内侍臣此时的面色十分凝重。 沉舟唔了一声, 点了点案几,问道:“人在哪呢?” “大抵明日便会到了。” 沉舟兴致缺缺:“来便来吧。” 他站起身来, 长长的重锦玄色衣摆如水迤逦在金砖华毯上,神色很漫不经心:“孤也想看看, 姜珣到底想做什么。” 他是天生反骨的人, 敢提剑弑父纵火焚宫, 更不可能对所谓君主有半点的敬畏避讳, 直呼其名再寻常不过,王庭内的官员内侍也早已习惯。 内侍臣还待要详细禀报盛京具体的来人, 沉舟已经起身转去了内殿,只悠悠的扔下了一句“出去”。 内侍臣无可奈何,与同样立在原地的医官对视一眼, 只好都默默退下。 姜听白正跪坐在榻边。 她自己觉得装病有点尴尬,想下榻又犹豫, 因此僵在这里思考。 ……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师兄啊。 她分神想着, 师兄修为级高, 若是用心法改换容貌, 那整个五州也没几个人都看出来, 安全是不必担心的。 但她有点心虚。 眼下的境况好像她曾经看过的社会新闻, 她和师兄两个人里应外合, 合起伙来骗土大款的钱(当然沉舟并不土)。 她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冷酷的女人。 姜听白一瞬间良心发现,甚至开始考虑起能不能用比较和谐的方式来解决眼下的困境。 比如……她向沉舟诚恳坦白,自己其实是个在逃翁主, 父王疑似叛变,她身中恶咒命不久矣,因此不得已潜入王庭,哑巴是装的,甜言蜜语也是假的,就是想偷他的好东西…… 姜听白一脸麻木的停止了思考。 不用再想了,结局显而易见。 沉舟一定会当场把她拍飞。 她正满心悲痛的想着,眼前的光影倏然一晃,有人将帐幔掀了起来。 沉舟面色不怎么好看的抬手掀起层层的帐幔时,便看到穿着棠紫宫裙的美人正跪坐在榻沿,顺着动静抬起头来,因着距离很近,那一抬眼便像是猝不及防撞进她眼中一样。 她确实生了一双很美的眼睛。 澄澈清透,宛如春水云湿,注视着人的时候专注而又温柔。 很得天独厚的一双眼,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谁都会以为她只会看着自己一个人吧。 沉舟皱了皱眉,忍不住伸手用力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姜听白被薅的一愣。 她梳好的发髻彻底乱掉了,钗环松松歪歪的,但她此刻正心虚着,完全生不起气来,只是眨了眨眼疑惑的看向他。 沉舟却没再理她,转身半倚在了榻上。 床帐的材质是层层龙绡纱混了鞣制的云萝锦,很是隔光,挽起一半来床帐内的光线也仍然暗沉沉的,沉舟懒懒垂着眼,鸦色长发宣泄而下,百无聊赖的随手拿起了榻边垂着的一枚银铃在手中把玩。 姜听白发现他似乎很喜欢在手中玩些什么小玩意。 他不开口,姜听白又开不了口,因此便一时安静下来。 这种安静实在让人觉得不自在,姜听白踌躇了半天,越坐越僵硬,便直起身来,很殷勤的打算将床帐挽起来。 “放着。”沉舟终于开了口,斜掠她一眼,“……晃眼。” 姜听白只好将挽到一半的床帐又放了下来,下意识乖乖的看了过 分卷阅读173 去,像邀功的小孩子。 沉舟突然就觉得刁难她实在没意思。 他也不晾着她了,直起身子打算问问她头还疼不疼,刚动了动脖颈便略一皱眉,下意识抬手抚了抚脖颈。 姜听白原本就正在看他,见状凑过去做口型:您怎么了? 沉舟这几日读唇语的技能也日渐熟练,一眼便看懂了她在说什么,本想下意识说一句无事,然而顿了顿,鬼迷心窍一般,慢慢开口说道:“……昨夜睡得不好,崴着了。”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奇怪。 真是荒唐,自己为什么要学她的样子说这种话,说出来了又怎样,指望别人去减轻自己的痛苦吗。 姜听白闻言眼睛却亮起来。 这不就是落枕了吗!她有办法啊。 于是她兴冲冲的凑过去,牵起沉舟的手在他掌心写道:我可以替您按摩。 沉舟一怔,神情变得有些微妙,下意识拒绝道:“不用。” 姜听白以为他怀疑自己的手艺,非常激动,写字的速度都变快了:我按得很好的,一点都不痛,按完之后就舒服了。 沉舟慢条斯理的扬了扬眉。 他压根没去分辨她在自己掌心写的东西,只是神色很奇异的低下眼看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打断她:“你要按哪里?” 姜听白不明所以,下意识指了指脖子。 指完了才反应过来脖颈这个部位十分敏感脆弱,姜听白生怕沉舟以为自己有什么坏念头,连忙摆了摆手想否决掉自己这个提议。 沉舟却突然勾起唇角,摸猫儿一般拍了拍她的头,难得笑吟吟的:“那就来吧。” 姜听白看他突然这么笑,心里直打鼓,开始后悔自己何必要没事找事。 沉舟却已经慢悠悠在她身边躺了下来,见她僵着不动还颇为不耐的斜她一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 姜听白只好硬着头皮动手。 沉舟兴许是没让人近身按摩过,此时还仰躺在玉枕上,鸦色长发铺满云衾,姜听白罕有能这般由高到低俯视他的机会,因此匆匆一眼,竟从他脸上看出几分极其稀罕的柔和来。 姜听白抬起手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转过去趴着。 沉舟颇为怀疑的看了她一眼。 姜听白一脸诚恳,按摩当然得趴着按。 两人僵持了半晌,沉舟最终还是勉强耐下性子,转身趴在了玉枕上。 因此他声音也有些闷闷的,冲散了声线里一向的冷意:“行了吗?” 姜听白忙点点头,又意识到他看不见,便伸出手轻轻在他的手臂上点了点。 她没急着上手,而是膝行过去,先伏低身子,颇为谨慎的在他的手臂上写字:按的时候您得放松一点,不要躲。 想了想她又补上一句:也不要打我。 隔着衣袍写字不比在手掌上,沉舟分辨了一会才搞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微微支起头斜过去看她。 “…好好按你的就是了。” 因为姿势的原因,他斜睨的这一眼极是有风情,眼波横浸,眉梢斜掠,又因为带了笑意,在这夜色帐中,便悄然有了几分只在床闱绣阁中才能有的春意缱绻来。 姜听白也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愣,回过神来自己都觉得讪讪,偷偷在心里自言自语: 明明就是煞星在世,长的却跟个妖精似的… 她没再耽搁,凑过去跪坐在他腰际——本来跨坐在背上按摩起来才最顺手,但借她八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莽。 姜听白回忆了一下,伸出手来先放在了沉舟的后颈处。 几乎是立刻,她就能察觉到沉舟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姜听白甚至感觉下一刻他就要转过来反手扭掉她的脖子。 于是她连忙打算收回手,正要动却突然被沉舟叫住了。 他微微侧过脸来,可以隐约看到他浓密的睫羽:“按啊,愣着做什么。” 拜托他这一副要暴起伤人的姿势谁敢去按啊。 姜听白没办法,只好轻轻顺着他的头发摸了摸,力图让他先放松下来,察觉到他的身体没那么紧绷了,这 分卷阅读174 才动作极其轻柔的上手,去找他背部第一掌骨和第二掌骨中间凹陷的位置,慢慢的按压起来。 沉舟半阖着眼,感受到后背与脖颈处传来的酸痛与微妙的舒适,很不适应的皱起眉,声音很低的开口道:“重一点。” 他讨厌这样小心翼翼的力道。 姜听白一愣,伏低身子凑了过去,在他肩膀上写字:“重的话会有点痛。” 女孩子细白的指尖隔着布料在他肩膀出描摹,他眉头皱的越紧了,想要将她的手丢下去又不知为何忍耐了下来,只是用很不耐烦的语调去与她讲话:“照做就是了。” 姜听白只好放重了手上的力道。 背上的痛觉终于明显起来,沉舟轻轻闭了眼,这才觉得习惯。 他痛恨他这一生如蛆附骨的苦痛,同时又自虐一般对任何形式的痛苦感到安全。 就像他本应该杀了身后这个人。 这个满口谎言,却长着一双坦率而温柔的眼睛的人。 他本该毁掉她,像毁掉一个为他而设的诅咒,本该欺辱她,如同扼死一个他渡不过的苦果。 然而他留下了她,用王庭里华贵尊荣的一切去供养她,像培育一株本不该开在寒苦北地的花。 这是错的,他很清楚。 沉舟此刻突然支起身子,略回了头去看她。 她还在专注的替自己按摩,听到动静下意识也看了过来。小姑娘原本整齐的发髻已经散了,碎发垂落,便有了一种很温柔的情致。 她眨眨眼,询问一般看向他。 沉舟突然疑心她的眼睛里是否落进了什么东西,或许是晓星摇滟一类的玩意儿,但这么一想才突然觉得俗套,这种话原来千百年来早都被人说烂了。 于是他恍然大悟,终于对那些毫无意义的诗赋产生了那么一点认同。 他轻轻扬起下巴,带了那么一点微妙的恶意与死不承认的怜惜。 “……小哑巴。” 他开口,语气很淡,像是在亲手缠绕心头的荆棘。 “…你想不想当王妃。” 69. 夏夜榴花 有人也正遥遥望着她。 姜听白彻彻底底愣住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两只手还僵在沉舟的背上,于是她无意识的又眨了眨眼,想发出一个徒劳的“啊”。 沉舟就着微微支着头的姿势去看她, 不依不饶的:“愿意的话就点头。” 他说话的语调一贯懒洋洋的, 含着若有似无的含混笑意,此刻也是如此, 叫人听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姜听白不敢动了。 ……沉舟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难道她的按摩手艺已经好到能让人以身相许的地步了吗?搞帅哥原来这么简单。 不对,拉回来。 她该怎么回应? 答应肯定是不能答应的, 拒绝……也不敢拒绝, 姜听白想了半天才颤颤巍巍抬起手, 在他掌心慢慢写道: 您这是……在跟我求婚吗? 沉舟愣了一下, 抬眼去瞧她,慢慢的重复道:“……求婚?” 他气笑了:“你想让孤求着你做这个王妃?” 草文化隔阂害死人。 姜听白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口不能言, 这时候才恨自己是个哑巴,连忙直起身来打算比划着解释一下,一激动忘了自己正跪坐在榻沿, 动作快了便没能维持住平衡,身子一歪就往后倒了下去—— 沉舟早在她以危险的动作直起腰来时就已经皱起了眉, 见状直接伸手将她拽了回来。 用的力气很大, 因此姜听白结结实实撞上了他的锁骨。 姜听白被撞的眼前一黑, 鼻子酸痛的仿佛要断了一般, 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冷气。 沉舟闻声低下头去看她, 便见到她眼睛一片通红, 泪汪汪的, 像是下一刻就要流下眼泪来。 他觉得自己心头仿佛也突然起了一蓬火来,原本倒了口边的话都被这蓬火给烧了个干净,只等她那滴眼泪来灭。 这种 分卷阅读175 感觉让他本能的觉得不好, 于是他皱了皱眉,仍然坚持着他那种不冷不热的腔调,去过分的招惹她:“……怎么只是撞一下也要哭?” 她没有哭好不好! 她现在挥拳往这个人鼻子上来一下,他也得滴答滴答掉眼泪,这是生理反应,大罗神仙过来也得眼睛红一圈。 奈何口不能言制约了她的战斗力,以至于她只能在心里大声打嘴炮。 沉舟又打量她半天,这才低下头凑近了问道:“娇气……哪里疼了?” 姜听白拉着脸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沉舟觉得她这副样子实在很可怜巴巴,于是轻轻笑了笑,抬手并不温柔的顺了顺她的鼻梁。 “行了,没断。” 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实在是很可恶,姜听白有点愤愤的往后退了退,却又突然暼到他那双暗红色的眼眸正不易察觉的弯了弯。 那令他本来很是冰冷锋利的美貌,竟然有了些许柔和。 姜听白愣了愣,这才察觉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半坐在他的腿上。 离得太近了…她连忙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眼去,磨磨蹭蹭挣扎着想往旁边移动。 但这一蹭就坏事了。 事先要说明一点,《大盛遗录》这款游戏是十八禁的。 因此姜听白穿进游戏以后,也非常想当然的认为游戏环境依然保持着以过审为主旨的纯净主题。 但方才她跪坐在沉舟腿上不小心蹭的那一下,很明显感觉到他的状态立刻不对劲了,几乎是与此同时,他直接伸手把她拎开了。 方才一番折腾,他的外裳已经松松垮垮的散落了一榻,他便连外裳都没有空去拉一拉,匆匆忙忙的下了榻,一句话都没有留。 他的样子比姜听白要慌乱多了,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走了。 只留下姜听白愣在原地,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来。 那什么……都是成年人了,其实也…对吧… 呜呜呜不对,这好尴尬啊。 姜听白从榻上下来在原地连蹦带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也连忙逃命一般冲出了沉舟的寝宫,拉着门外等候的宫女就要回去。 她真的好想换一个城市生活。 守在门外的宫女与内侍也是一头雾水。 这都快要入夜了,怎么好好的待着,殿下先冷着脸色冲了出来,直接往王庭外去了,紧接着贵主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出来,难不成是闹什么别扭了? 天下竟然还有人敢跟殿下闹别扭?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不可思议,也不敢多话,都匆匆忙忙的跟了上去。 姜听白一路飞奔了回去,这才感觉到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她暂居的这座宫楼上挂了明角灯,隐隐绰绰洒在庭下,只叫人分不清是月光还是灯光。姜听白觉得这样的夏夜待在屋子里总会有些闷,因此便抬手示意身后的几位宫女先进去,她在回廊中略站一会吹吹风。 可能是因为沉舟一向行事张狂我行我素的风格,导致王庭内的宫娥内侍都有一个极其突出的优点——只执行吩咐,而不问为什么。见到姜听白这一示意,立刻便退至一旁,留她一个人立在回廊中赏夜。 夏夜的凉风让她彻底从方才的尴尬场面中走出来了。 月色侵花,姜听白借着廊下的一点光影,发现自己的发髻已经松的不行了,便干脆拆了钗环搁在一边,以指为梳轻轻的梳理自己的头发。 这一幕是很好看的。 美人对月理着云发,去看这夏夜里灯花,却不知道有人也正遥遥望着她。 朱红宫墙覆琉璃细瓦,有一身白衣少年模样的修士正姿态闲适的坐于其上。 月色下只能看见他微扬的下颌,泛着玉色的光泽,是极其精致绝伦的一个弧度。 他就这样低垂着长而微翘的睫羽,温柔专注的看着灯下的那个人。 姜听白终于理好了头发,又用一根玉簪很简单的将长发松松绾了起来。 用手绾的,自然很是费劲,她突然想到了师兄送给她的那柄玉梳,用起来很顺手,可惜随着那枚芥子戒一起丢掉了。 姜听白心里又可惜了一下,转了转脖子 分卷阅读176 想活动一下僵硬的肩颈关节,刚一转头便愣住了。 她她她……她看错了吗? 这座宫苑里植了一棵很高大的石榴树,前些日子方才开花,是烈烈如火的红色,而花树扶疏间有人含笑睇过来的神情,不知要胜过繁花粲然多少倍。 姜听白愣愣的直着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 是师兄。 长时间的愣怔过后又是一惊,姜听白意识到什么,慌慌张张的去看四周侍立的宫女内侍,这才发现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到容淮。 而容淮察觉到她终于看了过来,在接触到她视线的那一瞬,便弯了弯眼睛。 这一笑如同惊动夏夜的层层星火流烟,容色之盛比月色更好,榴花都因此黯然失色。 姜听白一瞬间什么都想不到了,就直挺挺愣在原地,看着容淮从高墙上跃下来,旁若无人的穿过宫苑,朝她走过来。 这一刻,她真的可以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以至于容淮真的走到她面前时,她竟然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 但她没能退成。 隔着阑干,容淮抬起手,很轻很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发。 “……听听。” 他亲昵的唤她的小字,如同仍身处那个在江面上漂泊的蓬船上,中间分隔的时日都化为无形。 他一向清朗的声线不知道为什么,开口时很有些缱绻不明的颤抖,但他的神色依旧温柔、平静,注视着她的眼神湿漉漉的,像不小心掉进水里的猫儿。 容淮很仔细的一寸寸打量过她,原本浅浅的笑淡了下去,低声开口呢喃道:“……好像瘦了许多。” 姜听白还是愣的。 但听到这句话时,她便一瞬间忘记了担忧是否会被人看到,只是抿了抿唇,想咽下不知为何从胸口泛起来的酸涩,还想开口唤一声师兄。 可她开不了口。 姜听白顿时更难过了。 容淮看到她蔫答答的眉眼,忙俯下脸去瞧她:“怎么了,见到师兄不开心吗?” 姜听白连忙摇了摇头,又有些着急的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她有好多话想说,但都说不出来。 容淮扬了扬眉,想到什么,有些无奈的抬手起了个诀,指尖轻轻点在了她的脖颈上。 姜听白一个激灵,下意识开口:“我……” !!! 她能说话了! “不要着急。”容淮抬手止住她,“……顺顺气再开口。” 他轻轻皱起好看的眉头,口吻仍然十分温和:“……真是太胡来了,怎么能让你吃这种药。” 他在责怪那位不着调的怪医。 “现在怎么样,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姜听白还沉浸在重获新声的喜悦中,闻言连忙开口道:“没有,我觉得我现在很好!” 说完才发觉自己声音好大,她又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转眼去看立在一旁的宫女。 “别担心,他们看不到。” 容淮浅浅笑着看她,忍不住又抬起手来轻轻顺了顺她的头发,摸一下便在心里说一句够了,可手上却仍然留恋的黏在小姑娘流云一般的长发上,怎么都放不开手。 姜听白闻言放下心来,转过头来眉眼带笑的去看容淮,声音甜软又欢欣:“我就知道是师兄!” 容淮的呼吸微微一窒。 他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听听怎么知道是我?” “我就是知道。”小姑娘洋洋得意,像是在炫耀着自己的眼力,“不过师兄怎么会变成什么……一天观的修士啊?” “倒也不复杂,不过在说这个之前,听听可以回答师兄一个问题吗……” 容淮低下眼,烟蓝色的眼眸被月华灯影侵染的水色迷蒙,很专注的看向她。 此刻王庭内的乐府梨园似乎排起戏来,宛转悠长的丝竹唱腔响在这良夜里,但这般的弦歌雅唱下,容淮清朗温柔的声线显得格外低哑,像是在他们两人之间隔出了一个独立的世界。 “听听…喜欢扶风那位王储吗?” 分卷阅读177 70. 胭脂红痕 像甘愿缴械的信徒。 容淮的记性很好。 修士本就五感通灵, 记忆力也比寻常人要好许多,容淮更是其中翘楚,心法念诀过目不忘, 许久之前匆匆暼过的行人, 也能在心里存留着大概的轮廓。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多好的能力。 容淮在修为尚低,还没能辟谷仍需要休息时, 常常为此所累,整夜整夜无法入睡。 他每次闭上眼睛, 便总能想起那年冬日大雪, 寒风砭骨, 他伶仃立在雪中, 远远望着高楼云阁火光冲天。 百年氏族,只剩他一人留存于世。 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人的血能那般热, 滴进厚雪无声无息,只洇出一地血泥。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所幸后来他便不用再以入睡维持精力了, 世人皆求大道, 无非是想将前尘旧梦抛之脑后, 他也不能免俗。 容淮却没想到, 如今他又多了几幕不愿回想的画面。 他低头看向眼前的小姑娘, 她仍穿着那身棠紫色的宫裙, 云绡纱的坦领显得脖颈白生生如盈盈开过的芙蕖, 而一侧耳上戴着的翎羽耳饰,则随风悠悠的荡在精巧细瘦的肩窝里。 ……白日里,她也是这副打扮, 弱步新妆,横波眉妩,由玄衣迤逦的王储牵着自步撵下架,瞧着十分依赖的样子。 容淮微微扬了扬眉。 说来荒唐,他自问虽算不上灵台清明,可也能说得上端方自持,但那一刻他心头起婆娑炽火,难以自抑,方才明白爱欲如逆风执炬,终究会焚他入炼狱火宅。 他那时立在阶上,听到周遭有礼官切切低语,说她是王储新得的佳人,日日不离爱重不已。 坊间有无数的戏文诗赋,去猜测描摹她究竟是如何无双的容色,谨小慎微的礼官亦敢在堂前私语,去啧啧称奇王上对这位美人的盛宠与怜惜。 容淮轻轻闭了闭眼。 一名修士心中是不该有恨的。 他可以有剑意,有不平,有杀心,甚至可以造杀孽,但不应该有针对某一个人的难以自抑的恨。 恨会让修士心生魔障,难堪命劫。 但他在那一刻,几乎是无法克制的,想要杀了牵着她的,这位半魔半妖的州郡王储。 杀意与嫉恨几乎逼红了他的眼睛,他那时只是冷静的想,听听也会像对着他那般,对着这个人笑吗? 姜听白此时非常慌张。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心虚。 主要是容淮问她时的语调太委屈了,眼神湿漉漉的,温柔又隐忍,再加上他那双烟蓝色的眼眸,姜听白一边心知师兄现在的状态可能有点不对劲,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像一个被逼表态的海王一样实在心虚的不行。 “师兄怎么会这么问……”姜听白就差举起手投降了,“我现在连活命都困难,哪有心思情情爱爱啊。” “乱说。”容淮听到这句话便轻轻皱起眉,也顾不得别的了,“如何便扯到活命了。” 姜听白说到这里就忍不住叹气:“还不是我这个咒……我这几日偷偷摸摸一直都在找九宫蕊,但怎么都找不到。” 她真的都想干脆和沉舟摊牌了,按正常的卖方市场走,无论多少钱他出个价就是了,就算她出不起她也可以按揭,打工一辈子还他。 她甚至愿意去给腾云兽梳毛,虽然腾云兽好像没有毛。 容淮见到她忧心忡忡的,忍不住抬手用指尖点了点她的眉梢,宽慰她道:“不用为此事烦心。” 他语调淡下来,口吻却依旧温和:“实在不成,我杀了他便是了。” ? 姜听白一愣,不明白怎么突然扯到杀人了:“杀了谁?” “……扶风的这位王储。” 容淮说话前停顿了一下,有意的控制了自己的语调,怕自己心中的负面情绪泻出一点,露出端倪来。 虽然这样不好,但他如鲠在喉。 他并不明白应该如何处理一场爱慕中斜斜杀出来的威胁,于是便从心选了最擅长的那一种。 杀 分卷阅读178 了他,只要杀了他,就好了。 听听说了,她不喜欢那个人的,所以这样子她应该也不会不高兴。 山月不知心底事,他此刻又在心里自虐一般问自己,如果听听的答案是喜欢,他就不会动手了吗? 如果听听真的心悦他人,他真的能做到君子端方,就此罢手吗? 他向来是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平生哪里有过这样的时刻,只敢将晦涩心事隐在寻常语句中。 姜听白却听的有点发怔。 她对容淮的滤镜还是比较大的,在她心里,师兄就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大美人,听到直白的夸赞还会害羞脸红,像是天上的明月一般。 但事实上这位美人武力值爆表,扛着一把大刀大杀四方。而且一般的剑修器修不同于佛修,并没有所谓的杀戒限制,甚至还有剑修以杀证道的,对他们来说弱肉强食便是规则,我想杀你便杀你了,造下的因果我自己承担,被杀的便是技不如人,不在乎旁的什么。 但姜听白还是觉得不太妥当:“没有到这个程度吧……毕竟是人家的东西,我来偷偷摸摸已经很不占理了,再动起手来不就…” 这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思维模式了,姜听白毕竟是在法治社会长起来的守法公民,本质上还是很怂的。 良性有效的沟通是可以消弭这种分歧的,但容淮现在的状态太糟糕了,简直就是一个醋的不行了的小可怜,表面上还清风明月的,实则整颗心都被面前的人搞得皱巴巴一团,她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主宰他的情绪。 从姜听白开口那一刻,容淮就已经不自觉轻轻低下了眼。 她不想让他动手。 她不愿意看到那个人死。 不好的情绪快将他整个人压扁了,于是他轻轻抿了抿唇角,仍然记得回应她的话,低低应了一声“好”。 温驯的,像甘愿缴械的信徒。 姜听白很及时的发现了他的低落。 有些不明所以,于是她停下没说完的话,上前一步踮起脚去看他:“……师兄?” 容淮触及她的视线,看到她清澈明净眼神里的自己。 低眉垂眼的,似乎并不好看。 于是他轻轻弯起烟蓝色的眼眸,说起一个愉快的话题:“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嗯?送命题? 姜听白下意识开口:“…师兄的生辰?” 容淮一愣,又忍不住笑开:“不是……忘记了吗?你告诉过我的,是七月七日。” 姜听白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大盛遗录》的游戏设定里是没有七夕这个节日的。 兴许是为了架空背景的设置,又或许只是单纯的产能跟不上,这个游戏自成了一套自己的节日历法。也因此之前在玩游戏的时候,过七夕节其他的乙游都在欢天喜地的发福利,《大盛》这边的则风平浪静无事发生,以至于许多玩家耿耿于怀官方放着好好的节日不过,非要搞那些个阴间节日。 姜听白也对这个非常不满,她就是一个俗人,七夕节多好,还能亲亲热热挤在一起看星星,没有这个节日简直是大盛人民的一个损失。所以之前和容淮赶路的时候,她想起了这个,就随口说了说七月七这个日子。 没想到容淮竟然记得。 可她那时候完全是在闲聊胡扯,说了什么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倏忽温风至,夏夜里云尽月练,容淮偏了偏头,像是有些踌躇一般的眨了眨眼睛,是很温柔天真的情态:“七夕快乐…?” “是这么说的吧?” 姜听白突然觉得他真可爱。 “是的!”她也积极的点点头,眉眼弯弯道,“师兄也是,七夕快乐!” 乱七八糟的祝福,带着些莽莽撞撞的欢欣。 容淮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方小小的盒子来。 圆圆的形状,不过掌心大小,掐丝珐琅上镂着雀羽流云,不用凑近便能闻到一阵清淡芬芳的花香。 “你上次说……”容淮有些苦恼的皱了皱眉,又是一个很甜蜜的神态,“在这个日子里,要送给小姑娘胭脂水粉和……荷包?” 他不是很肯定的复述道。 分卷阅读179 姜听白立刻想起来自己上次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那时候她赶路赶的无聊,谈天说地又扯的很远,因此谈起七夕节来就说的很俗,既没有解释七夕的由来,也没有介绍七夕的风俗,就只是非常市侩的提了一句送礼物这一茬。 容淮当时听得很认真,还问她要送什么礼物,她半点没过脑子,脱口而出就化妆品啊包包啊什么的,说出口才觉得不妥,打了几个补丁勉强解释了一下。 她有罪,她忏悔。 “瞧瞧这个……”容淮将手上的珐琅圆盒递过来,“加了榴花,重绛和苏芳,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还未打开便是馥郁的花香,姜听白欢欢喜喜的接过来,已经想往自己怀里揣了:“超级喜欢,我要把它供起来。” 总是说这种话…… 容淮有点无奈,很想抱一抱她,但还是克制住了。 殿门外远处似乎有内侍臣朝着宫楼的方向来了,容淮微微扬了扬眉,思索了片刻抬眼看向仍然在研究那盒胭脂的小姑娘,放柔了声音唤道:“听听。” 姜听白抬起头:“怎么啦?” “九宫蕊交给我来找……”他专注的看着她,试探着说道,“师兄送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71. 夜来南枝 醉翁之意不在酒 姜听白愣了一下, 无意识偏了偏头:“师兄打算怎么做呀?” “放心。”容淮口吻温柔的宽慰她,“师兄自然有法子,一定会将九宫蕊找出来的。” 他又斟字酌句, 像用小鱼干诱哄猫咪一般慢慢说道:“你这段时日提心吊胆的, 还得与旁人虚以为蛇,太过劳心了。听听要是愿意的话, 师兄今夜就可以送你去扶风州外的陵城,那里夏景很美, 四面垂杨, 十里荷花, 陵城中有与我相识的友人, 听听只需在那里暂居几日,师兄很快就来找你。” “很快的。”他重复道, 声音放的很软,“我向听听保证。” 姜听白想象了一下容淮讲的陵城,觉得确实很心动。 但……她忍不住有些无奈的弯了弯唇角, 语气软绵绵的抗议道:“师兄怎么一直把我当小孩子呀。” 容淮一怔。 小姑娘眨了眨眼,满溢着温柔的神色, 说出来的话却很坚定:“我不能总是让师兄去替我做这些事。” “可是……”容淮有些着急。 “师兄不要担心。”她伸出细白的食指抵在自己的唇上, 神秘兮兮的, “就让我试试嘛, 若是不行的话师兄再来帮我, 嗯?好不好?” 好不好? 当然好。 容淮觉得自己输掉了。 他很无奈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头一次微蹙着眉头低声抱怨:“怎么连说这种话的时候……” ……都这样甜蜜又柔软。 “嗯?”姜听白没听清他的话, 问道“师兄说什么?” 枝头的榴花在这样的良夜里慢慢落下了。 “我说,好。” “——你想做什么都好。” 他此刻又倏然想起当年涿光山上那个欢欢喜喜的小师妹,不由得带着纵容的神色弯了弯唇角。 ……小姑娘好好的长大了。 他正低着眼, 却忽然感到眼皮上被轻轻一触,一触及分,落雪一般,不由得下意识抬起眼来。 “师兄也该告诉我……”姜听白看着他烟蓝色的眼眸,“你的心魔…如何了?” “不用担心我。” 容淮接的很快,微微低下眼和她对视,哄她开心一般:“师兄自然有办法的。” 姜听白很不信任的看向他。 在她的认知里,心魔这个玩意有点像是人的阴暗面,并不好对人言,只能自己默默抗争。 于是她也不好询问,只能有点纠结的皱了皱鼻子,勉强应了一声。 容淮失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察觉到什么,弯起的唇角又放了下来。 “有人来了。”他低声提醒,“既然你打算继续下去,那就要记得万事小心。” 分卷阅读180 姜听白忙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师兄你也要当心,这些日子你还暂居在王庭吗?” “今日本应该离宫,去一天观了。”有飞絮流花随着夜风落在美人发间,容淮抬手细致的替她取了下来,一边轻而快的嘱咐道,“但别担心,进王庭对我不是什么难事。” 他声音温柔,轻轻响在她耳侧,像霞间青鸟拂过春水云岫,下一瞬便要隐在山水之间。 “……师兄陪着你,所以不要害怕。” 这是最后一句话。 皎皎明月隐进乌云,如月一般的少年也穿花拂柳而去。 姜听白尚未回过神来,身后便有内侍急促的脚步传来:“奴见过贵主。” 她虽然能说话了,但这些日子装哑巴已经装得炉火纯青,于是便点点头,伸出手虚扶了一把行礼的内侍。 内侍受宠若惊,惶恐一般连道了好几句不敢,这才起身说明来意。 “奴奉殿下之命而来。”内侍有些支支吾吾,也觉得不好说,“殿下要您今日戴的……凤翎耳饰。” 姜听白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半夜眼巴巴的跑过来就为了要这个吗? 她一面对沉舟的神经质啧啧称奇,一面又觉得好笑,很干脆的将耳上的耳饰取了下来递给内侍。 拿去吧拿去吧拿去吧! 内侍连忙接了在手上,眉开眼笑的拜谢,行过礼后便又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这一路半点没敢耽误,内侍捧着盒子进了寝殿,急忙呈了上去:“殿下,您要的东西。” 沉舟正绕过围屏,从后殿走过来。 他是方才沐浴过的样子,鸦色长发半湿着,只松松垮垮披了一件外裳,腰间玉带未系,走动间隐隐约约露出白皙的腰腹来。 这是近身侍奉的人都晓得的事,王储殿下喜洁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夏日里更是一日要沐浴三四回。 素白绸缎的山水屏风后,沉舟一面拿起搁在案上的军报随手翻看,一面唔了一声。 然后便没了下文。 呈着东西的内侍一头雾水,跪在地上没敢动弹,只是直挺挺的等着。 好一会,内侍余光才暼到缂丝屏风后光影绰绰,低而冷的声音无情无绪:“有什么话没有?” 内侍一愣。 殿下问的肯定不是他,那便是那位贵主。可人家口不能言,能带什么话呀。 于是他老老实实摇头:“回殿下,没有。” 沉舟啧了一声。 内侍被这淡淡的一声搞的出了一身冷汗,福至心灵一般没话找话道:“奴方才过去时……贵主正在…正在庭中赏月,古人都说对月怀人,想必是贵主正在挂念殿下呢。” 沉舟低着眼漫不经心的看着军报,闻言勾起唇,语气却不热不冷的嗤笑一声:“胡言乱语,你怎么就知道她在挂念孤?” 内侍这下悟了窍,忙笑得见牙不见眼给了自己两巴掌:“是奴轻狂,但贵主日日伴殿下于身侧,除了想着您还能想着谁呢。” 这奴才说的话倒是顺耳。 沉舟扬了扬眉,口中仍然淡淡:“……多嘴。” 他扔下军报,闭着眼倚在引枕上,玉白的一段脖颈在灯下越发如精笔雕出的一樽象,半晌又他又突然开口,声音很低:“庭中赏月……是觉得无事可做么?” 这…… 内侍结结巴巴,不太肯定的回道:“兴许是……贵主出身宫外,王庭内规矩森严,许是觉得闷了?” 沉舟轻轻点了点手边的紫檀案几。 他想起在太华城时,眉眼弯弯的小姑娘凑在酒楼里听书,夜间穿着柔软的白色裙子替他上药,絮絮叨叨的,嗓音很柔软。 嗯……那时候好像确实比现在看着机灵点。 不对,他为什么要替她想这么多,高兴不高兴又关他什么事。 “行了。”他略一抬手,颇有些烦躁,“下去吧。” 内侍又小心翼翼的请示道,“那这耳饰……” “放着。” “是。” 得,合着火急火燎取这一趟, 分卷阅读181 原来殿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 姜听白把自己圈成一团,哼哼唧唧的在榻上翻了个身,只感觉全身都没什么力气,又将脸埋进云衾里抵死缠绵了好一阵,这才懒洋洋的探出头来。 昨夜到了后半夜便落了雨,风急雨骤下了好一阵子,过后便凉爽了许多。 虽说宫楼内摆了许多的冰釜,但和这种雨后清凉的自然风总是比不成的。她向来有点苦夏,时隔许久终于睡了一个好觉,因此此刻格外的心情舒畅。 姜听白又多贪恋了一阵床榻,终于睁开了眼。 ——然后差点被吓到尖叫。 若不是她强大的意志力提醒她的人设还是个哑巴,她早尖叫出声了。 沉舟正在她榻边坐着,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神经病啊!! 她彻底毛了,惊魂不定的从榻上坐起来,用尽全身力气表达着自己的愤怒。 沉舟对她的状态熟视无睹,反倒是见她坐起来,便懒洋洋的倒在了她的榻上,很和善的问她:“睡得好吗?” 姜听白:警惕.jpg 她慢慢的点了点头。 沉舟心情很不错。 他从天刚蒙蒙亮时便来了,一直坐在榻边,在叫醒她和不叫醒她中间犹豫。 叫醒的话,她睡觉的样子确实挺……有意思。蜷成一团,软乎乎的陷在云衾里。 这么睡不会不舒服吗? 于是他越看便越觉得有意思。 而姜听白一点都不觉得有意思。 她感觉她就像一块碎冰冰,好脆弱,很快就要化成水了。 但沉舟的问题还没结束:“为什么你醒的时候,要在枕上蹭来蹭去?” 姜听白:生无可恋.jpg 她严肃的伸手在他掌心写道:“个人爱好。” 小姑娘头发乱糟糟的,细白的小腿跪坐在云衾里,垮起一张脸。 像被人类惹的恼了,气鼓鼓待在自己小窝里咕噜噜生闷气的狗狗。 沉舟看着她,都没注意她在手中写的什么,只是突然想将她抱在怀中摸一摸头发。 ——换句话讲,被可爱到了。 姜听白写完看他没有反应,更生气了,忍着火又用力点了点他的掌心。 沉舟突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松松的将她的手握了进去,他抬起手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很兴致勃勃的勾起唇角。 他今日难得的束起了长发,面容在天光花影下更是灼灼其华,即便那双最漂亮的眼睛被覆在黑纱之下,也能从眉骨唇角窥得其艳色。 “待在王庭里太闷了,我带你去打仗,好不好?” 72. 雁翎刀 如同一场最沉默温柔的对峙 姜听白沉默了。 即便她现在的人设是哑巴, 她也沉默了。 打仗?为什么要打仗?她玩的到底是乙女游戏还是急行军模拟器? 难道她暴露了,沉舟想借着这个上战场的由头将她干掉? 她懵了半天,犹犹豫豫想摇头, 沉舟却已经伸出手, 像挖一棵竹笋一样把她从云衾里挖了出来。 ——又是那个抱小孩的姿势。 姜听白:“……” 她的羞耻心已经被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给磨灭了,只是一脸麻木的挣扎了一下, 示意自己还没有梳洗更衣。 沉舟这次倒是很好说话,想了想便将她放了下来。 姜听白只好如同每一个被迫上工的社畜一样, 拖着沉重的步伐去梳洗。 说起打仗……她想起流霜剑的上任主人, 也就是先皇后曾写在册子上的杀伐征战, 她读的时候总觉得热血沸腾, 如今机缘巧合,也算是有机会亲历了。 她一边想着, 一边妄图从层层叠叠的云袖宫裙中选出一件适合打仗的装备。 ……寻找失败。 分卷阅读182 “…你在挑什么?” 沉舟不知何时又跟了过来,懒洋洋靠在窗旁,百无聊赖地看着她的动作。 ……怎么这么黏人? 姜听白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吐槽。 好像她曾经养的猫, 明明平时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一点都不愿意让人摸他, 可在她做自己的事时, 就总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 姿态严肃的盯着她, 生怕她背着他跑了一样。 姜听白想着想着不禁觉得好笑, 手上便指了指衣裳, 简单回答了一下这个明摆着的问题。 沉舟扬了扬眉, 溜溜达达的过来了。 ……更像猫了。 沉舟觉得很新奇。 之前他自然是不可能去注意女子的衣裙的,但此刻一看,便觉得这些衣裙实在都太不入眼了。 颜色似乎并不如何鲜亮, 样式也不够精巧,配她实在不够。 ——他没有觉得她很好看的意思。 总之是不行。 于是沉舟啧了一声,慢条斯理的吩咐一旁的宫女:“将这些都丢了,再命尚宫局新裁些过来。” 姜听白:“?” 这些衣裙不是前几日才送过来的吗?将近三分之二她都还没有穿过。 铺张浪费要不得,她连忙摆手拒绝。 晨间的天光里,小姑娘素着一张脸,鬓发被方才洗漱时不小心打湿了,湿漉漉的沾在颊侧,像殿外覆着残露雨水的榴花。 ……生机勃勃的,还很好养活。 这怎么行呢? 沉舟觉得,虽然她别有用心,心怀不轨,但到底进了王庭,那便也不能如此寒碜。 非要深究的话,这种观念大半是遗传的。 抛开那些糟糕透顶如蛆附骨的破事,他那个疯的要命的父亲在对待心上人的态度上更是疯出了新高度,摔玉撕帛供美人一笑都是基本操作,恨不得将所有钱财珍宝都捧上去。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沉舟在这个方面,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的好看,又大方,花钱不眨眼。 姜听白觉得自己要被敌人的糖衣炮弹腐蚀了。 尤其是昨晚她才还和师兄见过面,现在面对着沉舟,就着实有些心虚。 是非常心虚。 实事求是的说,沉舟虽然蛮疯,也经常心血来潮折腾她,但到底没有伤害过她。 ……当然,只是目前来说,以后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但她呢,就……那种她明明是奔着骗他来的,但人家却对她还挺不错…… 咦,这个剧情怎么感觉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此刻也不是能多想的时候,姜听白也不纠结了,随手从宫女托着的红木托盘里取下一件衣裳,便转去围屏后边换衣服了。 走进去才觉出不对,她又探出头来,对着沉舟做出一个捂眼睛的动作。 沉舟会意,却仍斜斜倚靠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低头饮茶,懒洋洋道:“怎么?” 啧,明知故问。 姜听白放弃和他扯皮,又钻回去看了看围屏,觉得保密性还是很高的,便快速的换了衣裙。 这是件剪裁相对利落的藕色流云裙,裙摆处则是渐深的燕尾青,颜色倒是低调,但动起来仍然不方便。姜听白现在还拿不准自己需不需要上阵杀敌,因此便只能随机应变,大不了上去之后就把裙摆挽起来打架。 实力果然是底气,要换成之前她肯定得慌死了,但她现在有被丹药催出来的修为,就觉得自己还是很勇猛的。 这几日北戎的部队一直在发兵试图奇袭扶风边境,但听王庭里宫女与内侍们私下的闲聊,北戎大概是始终没能取胜。 一边想着一边整理好腰间的玉带,姜听白低着头绕出屏风,一抬眼便看到沉舟正支着下颌看她。 他手里正捏着一支长长的孔雀翎,原本是插在一边博古架上的青玉瓶里的,此刻被他取了下来,捏在手里把玩。 而他玩的明显很漫不经心,因为他好像一直在看着她的方向,等着她换好衣服出来。 分卷阅读183 还……挺乖的。 打住!姜听白你在想什么东西!这可不是能想入非非放松警惕的时候! “怎么穿的这样灰扑扑的。”沉舟皱了皱眉,不是很满意的样子,“……过来。” 姜听白不明所以的挪了过去。 沉舟顶着一脸矜傲冷漠的神情,抬起手,将她方才因更衣而散乱的长发理好。 ……顺滑的,像狸奴懒懒垂着的尾巴。 真可……真碍眼。 他抬着头,在心里义正言辞的想道。 小姑娘的长发终于被理顺了,他心满意足的收回手。 英明神武的王储殿下很礼贤下士:“你想自己骑腾云兽吗?” 姜听白:疯狂点头。 他低低的哼了一声。 “不行。”沉舟冷酷的拒绝道,“……你会掉下去的。” “你这副灰蒙蒙的样子,掉下去了找都找不到。” * 扶风的兽骑重甲,是当今无数王公武将的心头大患,如鲠在喉,忌惮非常。 北戎为了对付兽骑,曾穷十六部之力,耗费数十年的时间,驯化规整出一支狼兵,期望虽抱得很大,但效果却十分差强人意。毕竟普通牲畜如何敌得过灵兽,若非此次求得月氏联盟,北戎也未必敢再次发兵。 此时北戎的先头部队仍兵临城下,气势汹汹要攻下这扶风最边境的一座城池。但细细观察才能发现这些北戎兵士都不过强弩之末,扶风地势易守难攻,城池固若金汤,主帅只需高居城中岿然不动,后方粮草源源不断,便是耗也要将北戎兵士耗死。 而此时雍水河畔,一支扶风铁骑方奇袭北戎大营而返,正在收束阵型,对残余的敌人做最后的扫尾工作。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晨间金灿灿的阳光破万丈长空流云而出,又被汹涌河水照得更亮,洒在将士们的铠甲与兵刃之上,只剩一片刺目耀眼的金光。 而在这万军阵前,璀璨天光下,只见一骑长驰而来,衣袂逴逴于风中,黑甲与金甲的将士如流水一般分开,只有那一骑踏草穿云而来,烟尘滚滚,激起一地带着血色的泥泞。 这一骑终于停下,立在万人阵前。 一瞬烟涌尘漫,万军人头攒动,齐齐仰首竖兵,沉声高喝:“殿下!” 沉舟淡淡回过眼来,唇色如血,比这烈烈日光更鲜亮几分。 他看了一会,便竖起手掌。 传令兵一路变换旗令,阵中人影闪动,军队立即快速归位整合队伍,继续稳定有序的向前行进。 姜听白裹着一身披风,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此刻看得有些呆。 她身后,将她抱在怀里的沉舟微微低下头来,很有几分厌倦的抱怨道:“你起的太晚了,他们都打完了。” 这哪里能怪她。 但姜听白此刻忙着见世面,也没心思反驳沉舟的无理取闹了。 沉舟却孜孜不倦的在烦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她的手指,一边开口问道:“不害怕吗?” 姜听白下意识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北戎人以游牧为生。”他将下巴搁在怀中人的肩膀上,淡淡说道,“每到秋冬两季,草原上苦寒无收,这群蛮子便只能烧杀抢掠。” “盛京城里那些人都是年少时还有几分血性,老了便懦弱的紧,装聋作哑只管纸上太平,不成了便塞几个贵女去和亲,再送上许多种子布料,也能换十几年安稳。” 北戎女子数量稀少,子承父妻之事常有,其中荒唐残暴之事更是骇人听闻,因此嫁过去的那些贵女,几乎个个都活不长。 姜听白听着,在他的掌心写字:您真厉害,护佑了一方百姓。 沉舟知道她拍马屁不过脑子,因此戏谑般勾了勾唇角,冷冰冰道:“孤只是喜欢杀人而已。” 姜听白原本还在看将士们清理战场,突然远远望到后方有一支队伍疾驰而来,看旗帜样式也并非北戎军队,正想再细细瞧一下,便有斥候极速打马而来,翻身下马跪地回禀:“报!盛京来人!” 打起仗来最重要的就是速度 分卷阅读184 ,因此斥候报也报的简洁明了。 姜听白听着却一愣。 盛京?是派兵前来支援的吗? 她是从盛京跑路的,因此对这个词十分敏感,总觉得有点心虚。 沉舟倒仍是那副懒洋洋的做派,浅浅散漫笑着:“倒是心急,直接跑这来了…” “……领兵的是谁?” “主帅康秦。” 寒门里爬上来的将领,从小兵干到千户再逐渐成了能领兵出征的主帅,实实在在尸山血海里趟过的人物。 沉舟了然的唔了一声,还是有几分兴致缺缺,眼看着长长的队伍越走越近,才想起什么一般漫不经心的问道:“……监军的又是姜珣哪个子侄?” 领兵出征时,主帅与监军必属不同派系,这是默认的规矩。既然点了个泥腿子出身的主帅,那监军便必然是位出身宗族的勋贵了。 所谓制衡一道,大盛的君主都玩的得心应手。 已经上了马的斥候听到这句问话,面色也变得古怪。 “回殿下,似乎是……” 万骑烟尘滚滚而来,斗大的赤红旗帜迤逦飘在空中,象征着都城派出的军队。 为首的将军勒马而停,神采飞扬的遥遥抬手,想与这铁骑阵前的扶风王储致意。 而他的身边,也有一人端立马上,轻衣缓带,未着重甲。眉目清秀,其下一点盈盈泪痣,便恍如隔了一岫的水墨云山。 烟青色衣袂猎猎响于风中,如同这尸山血海里长出来的青莲。 “是……朝中那位左相,顾言昭。” 塞上凛冽风声与兵刃相接,有人遥遥相立,如同一场最沉默温柔的对峙。 此时相望,不相识。 73. 心字成灰 男主互斥理论 人在巨大的震惊与冲击之前, 是会下意识逃避现实的。 因此姜听白骤然听到一个从未想过还能再见的名字时,本能的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不能吧,哪有这么巧, 盛京那么多官, 怎么会刚好就是他过来…… 姜听白整个脑袋都是木的,缩在披风里很缓慢的转了转眼睛, 朝那面赤红旗帜的方向看过去。 第一时间跃入眼帘的便是烟青色的衣袂迤逦。 草。 草草草。 杀了她吧,真的, 她到底犯了什么罪要面对这种场面。 姜听白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因为呼吸困难横死当场。 然而剧情的发展是不会因为她惊涛骇浪的心理状态而停止的。 高居马上的将领竖掌止住行军, 向着沉舟遥遥致意, 先唤了一声:“下官康秦, 见过殿下。” 沉舟却没顾得上搭理他。 他低下眼来瞧了瞧缩在自己怀里只露出一个发顶的人,扬了扬眉道:“……怎么了?” 姜听白缩在披风里发出几个气音, 勉强抬起眼冒出头看他一眼,又缩回去轻轻的在他掌心写字: 太多血了,不舒服。 她此刻编瞎话的能力极速下降, 想出来的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扯。 沉舟闻言皱了皱眉。 他想说她一句娇气,不知为何又没能说出口, 于是便只能有些烦躁的抬手将人又往自己怀里塞了塞, 半晌才低下头去说道:“忍一会……这就回去了。” 一旁远远看着的康秦此刻倒是一脸惊奇, 颇有兴味的低声朝身旁的人说道:“只听闻这位殿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厉害人物, 没想到倒是颇为怜香惜玉, 上了战场也如此缠绵, 还真有点霸王虞姬的意思了。” 顾言昭闻言没有说话, 只是不动声色一般微微弯了弯唇,是个并无一丝笑意的弧度,眼中神色沉静如深渊, 只是静静打量着眼前的人。 万军铁骑岿然不动,黑甲巨兽皆拥护着主帅大旗随风猎猎,而那帅旗之下,玄衣玉冠的扶风之主姿态闲逸,玉人一般的风姿,万里江河斑斓美景皆隐于他上挑如翎羽的郁青眉梢,而塞上长风万丈金光,不及他周身光华灼灼。 顾言昭淡淡的转了眼。 分卷阅读185 ……算得上不负盛名。 但很奇怪。 顾言昭眼神掠了一圈,又看了回去。 这位王储拥着怀中美人,神情难得的十分柔和,将怀中人也护得严严实实,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子燕尾青的裙角,流云飞花一般荡在风中,悠悠。 他微微蹙起眉,眼神仍然一瞬不移。 然而沉舟却倏一抬眼。 这一眼锋锐如电,越过千军万马,直射而来。 而顾言昭在这样的眼神下神情不变,唇角牵起淡淡又凉薄的笑意。 凝定似沉渊,纷燃如烈火,皆在这眼神相接的一瞬里。 屹在风中的权相不动声色的抬起眼,即使立在万人阵前,也是批风券月提笔成疏的风流模样,一开口声音温润低哑:“王储殿下。” “……久仰大名。” 轻衣缓带响于风中,他说得很慢,唇角噙了一点淡淡的凉。 沉舟也慢慢勾起唇来。 缩在他怀里的姜听白最先感觉到他情绪突然变得有点奇怪,不是那种“好烦好无聊”的糟糕,而是那种“我终于能杀人了”的疯批状态。 这难道就是男主互斥理论吗? 姜听白又不敢动弹,她总觉得顾言昭的眼神就轻飘飘落在她身上,因此只能继续老老实实的缩在披风里,呼吸不畅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沉舟听到她像个小动物一般蜷在披风里闷闷的咳嗽,下意识又低眼去看她,想伸手把她从披风里挖出来。 但越挖她越缩的深,像缩在洞里死活不肯出来的老鼠,软绵绵没骨头一样赖着。 沉舟都气笑了:“你这是怎么了?” 她要完蛋了。 姜听白紧紧抓住救命的稻草,朝低下眼的沉舟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 ……甜津津的,像一颗饱满的果子。 沉舟有点诡异的压下自己心里莫名其妙的比喻,放任她继续缩在披风里。 骑在马上的康秦觉得这气氛有点微妙。 他属于武将中心思比较细腻的那种,因此能隐约察觉到顾言昭与沉舟这一来一往之间有些怪异的氛围,但他的心思又没有细腻到那种程度,无法察觉出这诡异的气氛到底是个什么由头。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自觉此时需要自己出场了:“殿下见谅,休怪我等不请自来,实在是战事危急,兵贵神速,想着急忙赶来以供殿下驱使,这才未入城先上阵了。” 事办得不客气,话却说得有模有样,沉舟勾起唇一笑,心里明知这估计是那位左相的行事手笔。 啧,实在不顺眼。 “供孤驱使……那就往那边瞧。”沉舟漫不经心一指,轻飘飘的语调散在风中,“北戎大营便在对岸,孤已派了三十精锐前去奇袭,你还不快点跟上?” 康秦脸一僵。 还真够不客气的,顺着一句场面话不放,这不就是指着他的兵过去送死吗。 “……不敢违殿下之命。”顾言昭笑了笑,声音很和缓,似乎半点不沾这战场上的杀伐血气,“只是雍水难渡,必要借殿下兽骑一用,方可长驱直入,斩北戎大将以祭我大盛赤旗。” 康秦听着不经挑高了眉头,心里暗叹一声他爹的,这些个文官就是能说,一句话绵里藏针拐几十个弯。 凶睛怒目的扶风将士闻言手都按在了兵刃之上,沉舟却扬眉一笑,语气凉薄:“若是你领的这帮人能爬上腾云兽的背,那孤借给你们又何妨。” 说罢便不耐烦的一摆手,什么话都不留,一勒缰绳疾驰而去。 留下的扶风军队早已司空见惯,仍然有条不紊的继续行军,康秦看得啧啧称奇,忍不住笑了一声:“扶风这位果真行事张狂啊。” 他想起什么:“看来前些日子听说的也是真的了,这位王储确实得了个美人,日日相伴都不离身。” 顾言昭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淡淡垂了眉眼。 温然睫羽似沾了这塞上冷露远云,赤旗喑旧下他玉冠缓带立在马上,声音低不可闻。 “……是吗。” * 姜听白冒了一个头出来,在呼 分卷阅读186 啸的风声中朝后看。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迎着灼灼的红日,尚能遥遥看到远处草原高岗上两支队伍正齐头并进。 真的是顾言昭…… 她终于不得已面对现实。 “怎么。”沉舟在她身后似笑非笑的开口,“你又活过来了?” 姜听白尚处于劫后余生的状态,因此很心虚的点了点头。 但沉舟毕竟没那么好打发。 他低下头来,懒散的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处,声音很轻:“……你在躲谁?” “让孤猜猜。”他说得慢悠悠的,像是在玩什么猜谜游戏,“是那个主帅……还是,那位丞相?” 姜听白麻了。 她现在无比感激自己哑巴这个人设,最起码编起谎来,她还有一点时间可以铺垫和缓冲。 该怎么编该怎么编! 她的人设不是个琵琶女吗,要不就编一个被高官看中结果她抵死不从然后逃离盛京的身世? 姜听白飞速的思考究竟要选择谁当这个玩强制爱的所谓“高官”,沉舟却又开口了。 他轻轻侧过头来,轻柔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耳侧,肌肤之间似触未触,是很暧昧的情态。 他声音里似乎含着笑意,但仔细去听又只有冷意:“…编好了吗?” 姜听白觉得自己可能要完蛋了。 但她还是垂死挣扎了一下,努力平静侧过眼去看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明净清澈,水雾迷蒙的一双眼。 沉舟的唇角很明显的僵硬一瞬,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又把她的脸扭了回去。 他此刻身上有种很安静的戾气,因此说话间也带了几分出来:“再敢这么看我,我就将你的眼睛挖出来。” 他连自称都换了。 草她只是看了一眼他啊,普普通通的一眼他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姜听白此刻骑腾云兽难下,因此只好偷偷摸摸的去摸芥子戒,打算随时启动跑路方案。 但她又不敢轻举妄动,免得彻底激怒沉舟,只好僵硬着身体不动弹。 沉舟竟然又把她带回了王庭。 姜听白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安安静静的跟在他身后,脑子里一刻不停的在滚动弹幕自我安慰。 放轻松,放轻松。还没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又没有什么实际证据,俗话说捉奸要拿双……什么乱七八糟的。 555她好累。 她只是想好好的搞男人,搞到就是赚到,有过就是爽过,为什么老天总是要安排这种窒息情节给她! 干脆待会就死不承认好了,一口咬定她就是认生加晕血,沉舟要是不相信她就“你这样想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再不行就跑路,她行走江湖就这个练的最熟!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姜听白才意识到越走越偏,也不知道到了王庭的什么地方,肉眼可见的冷清与偏僻,连伺候的宫人都没有几个。 不是吧,沉舟不会打算在这里将她杀人分尸吧。 沉舟却已经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地的残花与废宫,断井颓垣凄凉景象,他立在天光灼日之下,明明是盛夏时节,却带了一身的森然冷意。 他一边向里走,一边抬手将覆眼的黑纱取了下来。 姜听白站在他身后,有些不明所以,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殷勤一点跟上前去时,沉舟却突然开口了。 他微微侧过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声音很冷,眼神也是睥睨的。 “跟来做甚么?” 姜听白下意识抬头看他的眼,彻底愣住了。 74. 总负多情 许听白与沉素贞 沉舟有一张可以说的上绮丽的脸。 平时覆着双眼已经是盛极的容色, 此刻除了黑纱露出那双暗红双眸来,便很是惊艳。 然而让姜听白愣住的不是这个。 他微微上挑的眼尾处,此刻不似平时的玉白肌肤, 而是从鬓边蔓生几 分卷阅读187 片细碎交错的绯色鳞片, 流彩暗红一般的光泽,隐隐融融的红, 与暗暗淡淡的黑。 这是…… 姜听白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沉舟微微弯着唇, 是个完全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侧脸半隐在阴影里便显得唇色淡淡, 苍白阴郁的脸上, 只有那双眼,以及眼尾的红鳞艳而冷。 他偏了偏头, 眼神轻飘飘的落在她身上,半晌才收回眼,乌沉睫羽垂落, 眼眸流转间是极冷淡的一瞥。 他面上突然出现了那种很疲倦的神色,这种疲倦似乎在一瞬间耗尽了他开口的力气, 于是他没有说话, 直接走了进去。 只留下姜听白愣在原地。 ……沉着点。 她勉强回过神, 拿出曾经玩剧本杀的专业精神, 自己给自己打气。 现在的线索非常清楚, 虽然有些…令人意想不到, 但…… 沉舟他长着鳞片。 姜听白冷静的顺着这个线索思考下去。 A.沉舟突然变异了。 B.沉舟本来就不是人。 姜听白寻思了一下, 划掉了第一个选项。 而长着鳞片的都有什么呢,龙、鳄鱼、蜥蜴、穿山甲、蛇…… 姜听白暂时叫停了心里的动物世界大聚会。 她突然想起沉舟低于常人许多的体温……心里有了一点模模糊糊的念头。 * 弃宫外一派断井残垣的颓败之态,宫内也是冷冷清清的破败样子, 但唯有侧殿一方汤沐,仍旧有水雾氤氲蒸腾,轻轻拢着陈旧褪色的深红帷幕。 而那帷幕半掩处,烟气悠悠,却能借这夏日天光,窥得隐隐绰绰间有人正解了玄色衣袍入池,水汽迷蒙拢着玉白肌肤,一眼瞥去便是晃眼的明月生晕,上半身线条流畅紧致,仅仅是半遮半掩的匆匆一瞥,便已是数不尽的风情。 沉舟撑着额角,倚靠在汉白玉的汤池边,散着鸦色长发,神情病恹恹的。 他快要气死了。 药浴蒸腾,他在这样的热气中面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向后仰了仰脖颈,轻轻闭上了眼。 姜听白就是在这个时刻进来的。 她在殿外做了好久的心理工作,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蹑手蹑脚的溜了进来。 一进来就又受到了冲击。 惊鸿一瞥中便是香池水雾间半露着的肩膀与胸膛,盛夏午间璀璨的光束自菱花窗与绡羽幔中洒落下来,落在池中人的鸦色长发与苍白肌肤上,便隐约泛出了细碎金光,让他整个人都充满了一种非人的精致与脆弱感。 仿佛他只能存在于这破落宫宇,水汽氤氲之间,一触便会消散在远风中。 而他长发散乱,神情惫懒,睫羽与唇角都隐隐沾了水汽,被日光一照,真是流光溢彩一般。 上半身是惊艳一眼,男色惑人,而下半部分…… 就是惊悚了。 水汽蒸腾间模糊难辨,但也能隐约看到浴池里有暗红鳞光闪动,再细细去看,便能看出大概是个尾巴的形状。 ……真的是蛇。 姜·古怪醒脾·听白此刻不知道是该狂喜还是该跑路。 可沉舟一个正经王族怎么会是蛇呢?难道和大盛的开国帝君一起打天下的藩王里边还有个蛇妖? 姜听白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沉舟却在此时睁开眼来。 他此时似乎尤其的惫懒与疲惫,因此连反应都比平时慢上许多,懒散的抬起眼后才微微一怔,下意识开口道:“你……” 话一出口他方皱起眉,脸色又冷下来,声音轻飘飘的:“…你还真够不怕死的。” 姜听白也觉得自己有点莽。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还是抿了抿唇,走上前去。 沉舟眉头蹙的更紧,一眼不瞬的看着眼前的人不仅没有退出去,反而慢慢走过来,又跪坐在了他身边。 氤氲的水汽也浸润了她的眉眼,眼珠清凌凌的,像浸在水中的一弯月。 沉舟眼睁睁的,看着她慢慢抬 分卷阅读188 起手,抚上了他的眼角。 很美。 她小心翼翼的弯起眼睛,慢慢的做着口型。 沉舟一愣。 他轻轻扬起眉,声音更低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姜听白发现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竖瞳。 于是她有点不安的低下眼。 她将手慢慢放下去,却仍然跪坐在他身边,没有动。 可怜巴巴的。 沉舟觉得自己可能出了些问题,于是他破罐破摔,放弃一般微闭上眼:“孤给你一个机会,现在出去。” 都走到这一步了,那肯定不能出去啊。 半途而废等于没做,姜听白深谙这个道理,于是一动不动。 沉舟很头疼的啧了一声,嘴上仍然冷冰冰的恐吓她:“再杵在这,孤就杀了你。” 他凶神恶煞的说完,却看到小姑娘仍然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活像他自己在无理取闹。 ……他真的要气死了。 姜听白仍然在悄悄观察沉舟的…尾巴。 离得近了,就更能清晰的看到,药浴的水面下,无机质的暗红色鳞片在氤氲水光中一动不动。 真的是蛇…… 姜听白在心里偷偷的想,沉舟怎么会突然现形了,他喝了雄黄酒吗? 完蛋,她对蛇妖的了解就只有《白蛇传》了。 于是她犹豫了半天,慢慢的抬起手,又不敢去碰他,只好胡乱比划了几下,意图表达出自己的关心。 沉舟臭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他现在处于一个破罐子破摔的状态。 过去他想的很好,若是有人真的看到了他现在这副样子,那无论如何这个人也必须得死。 但他没想到她竟然胆子这么大,敢跟进来…… 好吧。 沉舟嘲弄似的勾起了唇角,放弃一般在心里低语。 好吧,他根本不是没想到。 即使是在盛怒与糟糕的情绪之下,他也其实是在暗暗地希望,偷偷地期盼她能跟进来。 游荡在水底的水鬼,拖人下水也未必是在寻找一个替死鬼。 旧事钩沉人心岑寂,他在这因果罪孽渊薮里,等有人来救他。 沉舟的眼睫颤了颤,随即很轻的叹了一口气。 姜听白发现他整个人原本强撑出来的那些戾气顿时消散了。 紧接着他斜掠了她一眼,低声道:“……过来。” 姜听白立刻殷勤的挪了过去。 沉舟将头靠在了她的膝上,长长如流云锦缎一般的鸦发微乱,半掩住他的容颜。 “你完蛋了知道吗。”他平静又傲慢的开口宣告。 姜听白敷衍的点点头,还在看他的尾巴。 草颜色真的……好好看啊。 她是变态,她检讨。 沉舟一抬眼便看到她眼睛都直了,盯着池子一动不动。 “……你真的觉得很好看?” 他挑起眉头,不可置信的开口。 真的啊!姜听白疯狂点头。 沉舟的眉挑的更高了。 他快要绷不住自己的神色,因此只能有些狼狈的连忙合上眼。 清了清嗓子,他恩赐一般开口:“给你一个问问题的机会。” 姜听白连忙去拉他的手,在掌心慢慢写字和他讨价还价:三个可以吗? 沉舟丝毫不给她面子:“……得寸进尺。” 那两个,姜听白立刻让步。 沉舟都气笑了,正想问问她是不是真的不知死活,一睁眼却看到她还在盯着自己的尾巴。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尾巴。 无论是人还是蛇,还是什么其他的物种,雄性都是有一点微妙的虚荣心的。人类男子喜欢别人称赞自己的体魄,禽类会像中意的同类展示自己美丽的羽毛,蛇… 分卷阅读189 …遇到心上人这么喜欢自己的尾巴,有点小小的愉快也是蛇之常情。 沉舟因此心底泛上来一点不可言说的痒意,非要付之以行动的话,那就是他突然想用尾巴将这个觊觎他鳞片的小姑娘给卷起来。 要卷的紧紧的——当然也不能太紧,勒死了就不好了。 他刚想到这里,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惊住了。 “……不许看了。”他气急败坏,冷着脸不耐烦的应下来,“……就两个,不能再改了。” 姜听白砍价成功,心满意足的在他掌心慢慢写,问得很直白:您怎么会是蛇啊? 沉舟半阖着眼,一个字都不多说:“生下来就是。” “第二个问题了。” 姜听白:“……” 怎么这个样子,她开始谨慎的思考第二个问题应该怎么问。 “我数三下。”沉舟慢悠悠的开口,“……再不问就别问了。” “三、二……” 数的跟催命一样,姜听白也顾不得别了,胡乱从脑海里揪出一个问题就连忙飞快的写:这间宫殿是做什么的? 沉舟睁开了眼。 他此刻静静的躺在她膝上,长发与她腰间玉带交杂相混,因为俯视的角度,所以此刻姜听白看他可以称得上柔和的神情,心里便不自觉产生了一点很微妙的情绪。 美丽到极致,却又有些脆弱,当然会引得人为之怔愣。 沉舟慢慢开口,语气飘忽而又清浅:“……我以前住在这里。” 他用了“我”。 75. 缘木求鱼 原来她竟落下泪来 姜听白有些疑惑。 无他, 实在是这间宫殿的位置太偏僻清冷了,眼下还破败至此无人打理,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王储, 怎么幼时会居住在这里呢? 沉舟却已经懒洋洋的又直起身, 手肘撑在她的腿上抬眼看她,伸出手戳了戳她的脑门。 “去给孤将布巾取来。” 啧, 姜听白只好不情不愿的站起身,在这间宫室里转悠了一大圈才从红木托盘里找到叠好的干净布巾。 ……太奇怪了, 一个宫人都没有。 沉舟果然是偷偷跑来这里变形的吧。 她刚将布巾拿到手里, 便听得身后水声哗啦, 应该是沉舟从池子中出来了。 这这这……他怎么出来了, 那岂不是…尾巴也露出来了? 姜听白觉得自己正在犯罪的边缘挣扎。 她向来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因此此刻僵在原地犹犹豫豫不敢回头, 还是沉舟等得久了开口催促,她才敢转回去的。 沉舟已经坐在窗前的软榻上了,很遗憾, 没有尾巴。 看来是变回去了,姜听白自己在心里徐徐叹了一口气。 这间宫室内所有的摆设都十分陈旧, 借着从菱花窗洒进来的阳光可以看到空气中飞舞飘荡的微小粉尘。沉舟扯了一张长长的秋香色锦缎披在身上, 这般华贵尊荣的颜色, 迤逦在早已褪色晦暗的毯上, 便像是滟滟宫廷里那些早已开败的宫花。 鸦色长发与匀停肌骨, 便衬得那发愈黑肤愈白, 甚至泛出些冷色。姜听白慢慢走上前去, 尽量的控制好自己的视线,将布巾递给他。 沉舟看了一眼她伸过来的手,神情古怪的抬起眼:“递给孤做什么?” 姜听白:“?” 他不会是想让她来…… 沉舟偏了偏头, 慢悠悠的开口:“你怎么傻愣愣的,还不替孤拭发?” ……原来是擦头发。 姜听白有点憋屈的示意他侧过头,抬手用以前给猫猫擦毛的手法,开始大力的揉搓起来。 刚搓没两下就被摁住了。 沉舟顶着一头炸毛从布巾里探出头来,脸色黑的要命:“……你在做什么?” 姜听白十分无辜的举起手。 当然是擦头发啊,就要这样才擦的干。 沉舟眯起眼睛。 他现在 分卷阅读190 的眼瞳依然保持着竖瞳的样子,挺着脖子眯起眼睛的模样很像捕猎之前观察猎物的冷血动物,仿佛下一秒就要有所动作咬断猎物的脖颈。 下一秒他也果然动了。 他扯出了恃宠而骄的小姑娘手里的布巾,将它罩在了她头上,用力揉了揉。 救命救命救命,她很喜欢今天梳的发髻诶! 姜听白被兜头一顿乱rua搞得七荤八素,喊又不能喊,只能胡乱的伸手推他表达自己的抗议和愤怒,但没推几下就又被他轻轻巧巧的武力镇压了,姜听白甚至听到了耳边人轻笑时发出来的气声。 气煞我也。 她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想我打不过你我还撞不过你吗,直着脑袋就撞了上去。 沉舟被这蒙着眼睛的小姑娘结结实实撞在了胸口上,更是觉得好笑,一时松了劲顺着这股力道躺了下去。 姜听白也一个趔趄,连忙手忙脚乱的跪在了榻上,一拱一拱的从布巾里探出头来。 一抬眼便看到沉舟半躺在榻上,正支着上身仰着头,笑吟吟的看过来。 姜听白一愣。 她从没见过沉舟这样的神情。 他似乎一直都神色冷戾,勾起唇角时也显得惫懒又怠惰,初见时高居王座冷淡睥睨,此后也一直如此。 然而他此刻因这一场小儿女的玩闹言笑晏晏,眉梢眼角都是灼灼的笑意与柔和,盛夏时节里榴花欲燃,流萤轻悄,都不及他此刻唇角笑意明丽。 ……头发也还乱着,像只玩的高兴因此撒娇的狗狗。 姜听白抿了抿唇,也顶着一头乱发,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沉舟弯着的唇半晌才放下来,刚抬起眼便直直对上了姜听白的眼睛,自己也是一愣。 两人瞬间都慌乱的移开了视线。 姜听白是因为才意识到他没穿衣服,立刻尴尬地从软榻上跳了下来,左看右看就是不敢再往他那看。 而沉舟…… “……放肆!”她听见沉舟干巴巴的斥责她,声音既克制又狼狈,“…放肆。” 他又重复了一遍。 像被踩到尾巴一般虚张声势。 姜听白突然觉得他真的有点可爱,从一开始的“莫挨老子”变成了暗戳戳的“快挨老子”。 于是她憋着笑捂上眼睛,又弯弯腰煞有介事的行了个礼,表达出自己真诚的歉意。 沉舟好讨厌她现在这幅样子。 洋洋得意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成什么样子。”他没好气地说道,好像自己从来没有参与过刚刚那场幼稚的打闹,“去将头发弄好。” 姜听白决定不提醒他他的头发也还很乱这件事。 这间宫室看样子真是无人打理,案几宝阁都覆了一层厚厚的灰,她接连翻了几个箱笼与镜屉,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才找到一柄梳子。 姜听白弯下腰刚把那柄梳子取出来,尚未直起腰便余光瞥到箱笼下聚了一团黑压压的东西,她下意识定睛一看—— 银梳直直地坠在了地上。 惊吓之余她还有理智记得不要喊出声,只是慌乱地朝后退去。 “怎么了?” 沉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的身后,此时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一边问一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紧接着他便极轻的扬起眉,神色一瞬间阴冷下来。 “竟然还有……”他又轻飘飘看了那里一眼,才收回视线低眼看向她,低声问道,“吓着了?” 姜听白这时已经缓过神来了,闻言仍然下意识看了过去。 墙角堆放的箱笼下,数不清多少只毒虫正纠缠在一起互相啃噬撕咬,黑黢黢又诡异又可怖,看上一眼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太邪门了,这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虫子,王庭的宫殿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不解地看向沉舟。 沉舟正低眉浅笑,那笑意却绝对跟愉悦或柔和沾不上边。 “……它们可是我的好朋友啊。”他似笑非笑的,语气淡而倦地回答她的疑问。 分卷阅读191 什么……什么意思? 姜听白愣愣的,不明白他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她下意识拉了拉他的衣角。 “不明白?”他唇角笑意深了些,面上浮现出那种兴致勃勃的病态神色,“又让我吃,又陪我玩,不是好朋友是什么?” 姜听白脑子里“嗡”的一声。 沉舟的话却没有停。 他仍然盯着角落里那一团撕咬在一起的毒虫看,手上无意识的摩挲着姜听白的手指。 “……这间宫殿,很久之前被拨给了王庭中的巫医使用。” 扶风王族能驯养异兽,世人皆知。这种本领并非生而有之,而是来源于数代的尝试与实验,刚开始不过是查阅古籍寻访仙人,后来便开始实行,最开始试的便是毒虫。 后面的结果便都知道了,扶风兽骑名震五洲,最开始用来试验却失败的毒虫,却不知为何被弃在了一座废宫之中。 玉堂金马地位尊崇的王储,幼时竟然住在这样一间宫室里? 姜听白听得愈发糊涂,心底又隐约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沉舟却已经松开了她的手,走上前去俯下身,用指头从那一团纠缠在一起的毒虫中挑了一只起来。 狰狞可怖的毒虫被挑在指尖,他低着眼,看得很仔细。 “孩童都会犯错,犯错便要受罚。” 他说的很慢,声音像雾气飘在空气里,一口气便能吹散,他此刻的背影也像是疾风骤雨里的一张纸,单薄苍白的吓人。 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讲,最可怕的是什么? 是饥饿与黑暗。 被关在这间废弃的宫室里,没有食物,没有人声,只能听见毒虫彼此噬咬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求生的意志可以让一个孩子去暂时的战胜恐惧。 沉舟微微的侧过脸来。 那只毒虫还在他指尖,而他此刻侧脸苍白如纸,容色如血,唇角似抿了淡淡的血色。 红尘远在关山外,更去蓬山一万重。 他语气慢悠悠的,明明是夏日时节,却让姜听白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看向她,像是在与人分享童年趣事一般:“我吃了好多,才能活着等到这扇宫门被打开。” 小小的孩童骨节伶仃,身躯也细瘦,蜷缩在这宫殿的一角,一眼不瞬的盯着那些撕咬在一起的毒虫。 去捉的话会被咬,很痛。吃下去的话,肚子也会痛。可是不吃,太饿了。 宫角有被引进来做水池的泉水,已经废弃了,每日都可以等在那里喝一点,但是没有吃的,饥饿可以将一个人折磨得丧失任何情感。 更何况,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这样,捂着自己的肚子,一边干呕一边哭,蜷缩在小小的角落里,慢慢的睡过去。 祈祷醒过来的时候,会有人将他放出去。 暗无天日,不同的毒沉积在他体内,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 姜听白怔在原地。 她突然想起来初见时他高居王座,宝帐玉鼎,珠帘翠幄,周身熏的香也是华艳浓重的, 谁都不知道,原来他曾被困在逼仄恐怖的方寸之地,与毒虫为伴,以毒虫为食。 沉舟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微微俯下脸来,鸦色眼睫低垂,是一个问句:“你哭什么?” 姜听白愣了愣,下意识眨了眨眼。 啪嗒一声,原来她竟落下泪来。 沉舟终于变了神色。 他终于从方才那种倦怠又阴鸷的状态中出来,眼神复杂的看了正在慌忙拭泪的她许久。 “听着,我只说这一次。” 他抬手扣着她的后颈,暗红色眼眸如同琉璃玛瑙一般的鲜明剔透,一字一句的说道。 “不要骗我,不要背叛我。” “好好待在我身边,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76. 夜阑犹看 乌骨木 不要骗他, 不要背叛他。 分卷阅读192 ……姜听白有一瞬间的恍惚。 而下一瞬沉舟便伸出手来,轻轻拂过她的眼角,语气低柔如同诱哄:“好了, 别哭了。” 他流云一般的湿发散着, 玉般胸膛露出大半,秋香色华袍被懒懒散散的半拢, 比平日里重锦玄袍愈有风情。 姜听白不好意思的吸了吸鼻子,挪开了视线。 沉舟动作很温柔地替她拭尽眼泪, 想到什么又弯起唇角, 轻笑着说道:“还记得我这只手刚刚碰过什么吗?” 姜听白:“……” 他怎么这么幼稚! * 王庭的夜晚是很安静的。 梨园乐坊的宫娥会在入夜时分排戏练曲, 袅袅的宛转唱腔飘荡在王庭四处, 便会有各处没有活计的宫人立在庭下听曲闲谈。 此刻一处宫楼的庭院里,便有三两个宫女凑在一处编花环, 淡紫深红的小小花朵,衬着女儿家白皙圆润的手臂,格外的赏心悦目。 过些日子便要到扶风的拜月节, 姑娘们在这一天会在卧房的门扉上高挂花环,原意是求与郎君相处和顺, 得情郎眷顾, 但演化到如今不过就是博个彩头, 权当过个节而已。 其中一名侍女方拿起一支花束, 突然想起什么说道:“我们可要替贵主编几束?” “贵主肯定是要自己亲自动手的, 哪能轮得上我们沾手。”年纪稍小些的宫女接话道, 又低声感叹, “殿下这些时日对贵主多好啊,干什么都带在身边,正是最宝贝的时候呢。” “可殿下还没给贵主一个位份呢。” “位份不位份又有什么打紧的, 整个王庭里就这一位,开天辟地头一份,什么位份得不了。” “那过些日子的宫宴,殿下想必也一定会携贵主出席吧。” “……肯定的啊,那说起来今年的宫宴可十分热闹了,从盛京里来的那几位贵人必然也要来的。” 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越说越兴奋,正说到兴头上了,忽然听得二门外传来了小黄门大声清嗓子的声音,连忙站起身穿过回廊迎了上去。 姜听白没精打采的走了进来。 几个小姑娘连忙上来行礼,她勉强打起精神抬了抬手,就又怏怏不乐的往宫楼里走。 “厨下新做了冰碗,放了葡萄与荔枝。”一名眼睛圆圆的宫女小心翼翼的问道,“……您要尝尝吗?” 姜听白有气无力的看向她。 她本来完全没有吃东西的心情,但这姑娘描述的太细致了,她想了想又甜又凉的冰碗,觉得在这样的夏夜里吃一碗确实很爽。 于是她郑重的点了点头。 来一碗。 姜听白盘腿坐在榻上,一脸严肃的拿着银匙吃冰碗。 今夜月亮很亮,照得满室辉光,窗前摆了一尊白釉瓶,里面插了数支花束,是她白日里无聊随手摆的,此刻在月光清辉里便显得尤其美丽。 姜听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有点烦。 她不断回想着白日里沉舟说过的那些话,忍不住在心里慢慢琢磨。 能够那样对待沉舟,满扶风恐怕也只有他的父母可以了,再结合沉舟亲手杀了他父亲的传闻,那想必就是上一任扶风王了。 可是……为什么? 就算有怎样的纠葛错误,小孩子总是无辜的,为人父者怎么会这么对待自己年幼的儿子,这不是神经病吗? 姜听白在心里愤愤地骂了一声,又想到沉舟那条漂亮的尾巴,不禁歪了歪头。 蛇妖……扶风王是蛇妖的几率太小了,难道是沉舟母亲? 人妖相恋,女方还是蛇妖,姜听白将这个念头在心底转了一圈,突然想到了什么。 靠,这对cp的人设怎么听起来和太华城那对有点像啊! 但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姜听白很快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这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几个人,更何况姬越堕了魔都已经死了,又怎么可能会变成扶风之主。 姜听白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白日里沉舟说出那句话时,她其实 分卷阅读193 有一瞬间的动摇与恍惚。 但她忍住了。 一段根本就是以谎言为开始的相遇,她要怎么才能去向他说个明白? 一开始就是为了找解药才会来的,身世也好不能说话也好,连名字都是假的,她代入一下如果有人这么骗自己都觉得火冒三丈,更何况沉舟。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姜听白放下吃了一半的冰碗,拽着云衾在榻上滚来滚去了好一阵,才突然听到窗棂的方向传来几声轻轻的声响。 她愣了一下,连忙从云衾里探出头来。 卧房在二层,窗户外只有回廊,寻常人是不可能从外边上去的,她突然想到什么,赤着脚从榻上跳了下来。 “……师兄!” 姜听白推开窗,压低声音惊呼道。 窗外的少年青衫浅淡,依稀如那时江上初见一般风姿皎皎,月色清辉勾勒出他侧脸精致流畅轮廓,更衬得肤光晶莹如玉,而眸色粲然温柔,便碎了一夜的星辰霞光。 天心圆月高悬,而这明月一般的少年,此时正来到了她的窗前。 容淮弯了眼睛,也低下声来应她:“……听听。” “王城守卫森严,师兄又在宫外,进来一趟很麻烦吧。”姜听白先忙着鬼鬼祟祟的仔细观察了一圈庭院中的守卫,这才敢开口说话。 “不用担心,并不麻烦。”容淮瞧了瞧她的脸色,关心道,“怎么没精打采的?” 姜听白愣了愣,又不方便将实情讲出来,只好摇摇头:“没事的,天太热了,可能是有些苦夏。” “你身体素来不好。”他边说边用指尖点上她的眉心,不过一瞬,姜听白便立即感觉到周身清凉,“……夏日里确实会有些难熬,但也不能因为贪凉食冰,小心又腹痛。” 姜听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虚的保证道:“我不会多吃的!” “……这是怎么了?” 容淮却突然低下眼看着她的脖颈,声音很轻的开口问道。 嗯?姜听白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脖颈,才反应过来:“……是方才被小虫子咬了,当时有些痒,现在已经没感觉了,是红了吗?” “……对。”霜雪样的脖颈上一片红痕,容淮点点头,眼神轻飘飘的落在上面,“红了一大片。” 他声音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很低,面色也淡了下来,姜听白好一会才朦朦胧胧的意识到什么,结巴道:“不是,不是……” 不是吻痕啊。 两人都因为这一个小小的突发事件而沉默了,姜听白眼看着容淮的脸越来越红,觉得再不说点什么这位美人恐怕就要当场爆炸了,连忙随口扯了一句抱怨另起话题。 “……我真是又喜欢夏天又讨厌夏天。” 容淮闻言缓过来了,抬起眼很认真的看向她:“为什么呢?” 姜听白趴在窗棂上偏了偏头,这时突然起了夜风,带着潮热水汽的风轻轻吹起她颊侧散乱的鬓发,她想了想慢慢开口道:“不喜欢是因为太热了,太阳也很毒,虫子好多都会来咬我。喜欢的话……” “是因为好像有很多很珍贵的回忆都发生在夏日。”姜听白放松下来,夜风吹得她昏昏欲睡,说的话也没什么逻辑,“……感觉在夏日里,做什么事都很浪漫。” “浪漫的意思就是……”不等容淮疑问,她立刻开始贴心地做名词解释,“……很有诗意!” 容淮专注的看着她,忍不住轻轻笑起来,靠在窗棂上凑近她:“包括这样隔着窗子说话吗?” “当然!” “……不过就是太热了。”姜听白又蔫下来,突发奇想道,“要是造一个我的傀儡就好了,白天派她出去做事,我就舒舒服服躺在榻上。” 容淮闻言倒是真的很认真的替她打算起来:“这倒也不是难事,待此间事了我替你去寻乌骨木来,好好雕一具躯体,再费些功夫,瞧起来便如同常人一般。” “乌骨木?” 姜听白听到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东西,下意识问道。 “是。”容淮对她解释道,“是一种通体乌沉的灵木,可生骨塑脉,有医修拿它替经脉俱断的修士重塑筋骨,同样的,也可以用它雕一副躯体出来。” 分卷阅读194 好神奇。 姜听白在心里哇了一声,与此同时却又觉得有一缕思绪转瞬即逝,飘飘忽忽的抓不住。 ……奇怪,怎么感觉这个乌骨木有点…… 她琢磨了好一会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容淮见她神色恍惚,以为她困了,便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好了……”他声音温柔极了,“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自己扛,好吗?” 姜听白回过神来,连忙郑重的点了点头。 容淮又俯下身来,朝她递过来什么东西:“拿着这个。” “……贝壳?”姜听白以为自己看错了。 “对。”他微微扬起秀逸的眉,笑意深深,“……前些日子夜间忽有小雨,我修炼时觉得帘外雨声淅淅,落在草叶上的声音很动听,就想……让你也听听。” 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含混的低声说道:“夏夜闷热,你要是睡不着的话,可以听一听……” “师兄好贴心!”姜听白接过来,眉眼弯弯的夸他,“把这个贝壳也保存的这么好,这种小玩意很容易丢的。” 她没想到容淮听了她这句话,眉眼都突然耷拉下来,微蹙着眉开口道:“……说起这个,我还得向听听道歉。” “道歉?”姜听白一愣,“道什么歉?” 容淮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般空口道歉着实不好,还是得准备一点礼物哄她开心。修士中也有很多志同道合结为道侣的人,他曾见涿光的师伯,总是要买了许多的礼物,才敢去向他的道侣赔罪的。 想到一半他又突然觉得自己这么想实在唐突,眼前的小姑娘还在眼巴巴的等他说话,只好有些慌乱的抿了抿唇开口道:“……等再过几日,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姜听白有些疑惑,但看师兄的神情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便乖乖的点点头:“好,那师兄出王庭时要小心一点。” 高手就是高手,离开的背影都好好看。 姜听白趴在窗棂上撑着下巴,仰头看了好一会,还在自己脑海里重演容淮刚刚飞身而起踏月而返的景象。 什么时候她也能这么牛。 或者改天求师兄也带着她飞一把,练成高手之前先体验一下高手试用装也不错。 她一边在脑子里开火车,一边爬上榻躺了下来。 贝壳里淅淅沥沥的雨声果然如同师兄说的那样,既安静又动听,姜听白迷迷糊糊的躺着,在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事情…… ——不对! 她想到什么,直挺挺的坐了起来。 77. 槐安未醒 浮生一梦君同我 人这一生中会做无数个梦。 或离奇或甜蜜, 但能被记住的却寥寥无几,姜听白却始终对一个梦的内容难以忘怀。 在太华城外的那个小村庄里,她曾经在一个晚上做过一个很离奇的梦。 御柳如丝映九重, 凤凰窗映绣芙蓉。博山炉前有宫装女子坐在榻上, 雾鬟云鬓,螓首低垂, 低着眼专心致志地……在用锉刀雕着木头。 那木头似乎便是黑黢黢的……? 姜听白面色凝重的回忆起来。 她其实一直在思索梦里的宫装女子到底是谁。 既然是她梦到的,那必然和她有点什么关系。……她的母亲肃王妃?不大可能, 梦中的场景很明显不是寻常王府。 那么还有什么人, 难道是……先皇后? 因为她拿了先皇后的剑, 所以她老人家就托梦给自己? 姜听白想了想觉得也算有点可能, 但紧接着又更迷惑了。 就当她毫无根据的猜想全部都是真的,梦中的宫装女子就是先皇后, 她手里雕的木头也确实是乌骨木,身为一国皇后,她要乌骨木用做什么? 是要为谁重塑经脉, 还是说……要造一副躯体出来? 掌握的信息和线索太少,因此显得漫无目的的乱猜很是费脑子, 姜听白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什么所以然来, 只觉得每个猜想都太过离奇, 干脆又放弃一般倒回了榻上。 分卷阅读195 还是先操心自己吧。 …… 夏日的白昼似乎格外的长, 以至于总让人记不住日子。 夏日闷热, 姜听白这几日养成了习惯, 每日晨起总要先去沐浴一回再用早膳, 替她梳发的宫女也很贴心,为她绾了个清清爽爽的发式,又取了软笔蘸了朱砂, 俯下身去在她的后颈处点朱。 这是扶风宫廷女子特有的一种妆扮,以朱砂在女子后颈描画,谓之“枕霞”,意寓美人枕霞而眠,沉沉初醒时后颈沾染霞光的风姿。 姜听白之前一直嫌弃这个画上还得洗,太麻烦了,因此一直没搞过,但今日绾的这个发髻露出了后颈,替她梳发的小姑娘又一个劲的撺掇她,她便只好松口了。 没办法,她虽然钢铁直女,但也遭不住女孩子撒娇。 好不容易捯饬好了,姜听白便起身去了前厅去用早膳,一路上都能看到窗户庭院里的宫女们欢欢喜喜的步履匆忙,连布菜奉膳的宫人也瞧起来神采奕奕的。 姜听白有点疑惑,先低下头喝了几口冰过的银耳燕窝汤,这才招招手示意宫女弯下腰来。 她慢慢在宫女的掌心写: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她写了四五遍宫女才勉强反应过来,姜听白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快要摩擦起火了,不禁在内心感叹果真默契是可以培养的,沉舟如今甚至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她想说什么。 宫女看起来十分惊讶的样子:“您忘了吗,明日便是拜月节啊。” 姜听白恍然大悟。 她确实是没什么心思去记这些节日,看样子这是个十分盛大隆重的节日,仅仅只是节日前一天人们就已经这么期待了。 可她一点也不期待。 姜听白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低头去咔嚓咔嚓地咬酸酸甜甜的腌萝卜。 拜月节当天,王庭内会设宴摆酒,州郡内所有的官员贵族都会出席,理所当然的,从盛京远道而来的贵客也必然会来。 并且理论上,沉舟也会带着她在席上露面。 场面简直可以算得上灾难级别了,这不就是自寻死路自投罗网吗,她必不可能去送死。 本来她是打算去沉舟那里请个假的。 但说起沉舟她就头疼,自从那日废宫中说的那一席话后,他整个人就不知道怎么回事,跟一个步入青春期的问题少年一样,鬼鬼祟祟的躲着不见她。 不见就不见好啦,他自己躲着不见人,又嫌她不知道主动去找他,见了面对着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姜听白怀疑他可能有些恼羞成怒。 当日冲动说了一些话,事后再回头看好像是有点舔狗,于是他就通过这种方式来否认现实。 这也可以理解。 当面请假不成,她想了想打算曲线救国,还是用装病的老办法。 姜听白饮了一口茶,招手要来纸笔,潦草写道:听说小书楼前的芙蓉开了,用过早膳后,我想去外面走一走。 “确实是开了。”宫女凑过去看了看,有些为难道,“……但这几日暑气重,不如入了夜再去看?” 姜听白坚决的摇了摇头。 就是要暑气重,重了才能晕。 为了不让服侍她的几个小姑娘热着,她还很坚决的自己打了把罗伞打算出门,又被宫女们急忙拉住,好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双方才达成一致,由一名年纪稍大些的宫女陪着她出门。 小书楼是王庭内一处藏经的宫楼,用明二暗三的方式建筑,重檐深深隐在山腰,景致很是不错。 姜听白原意只是出来晃几圈,但此处有盈盈碧水,绿岸芙蓉花,花秾叶愈翠,她倒不自觉真的认真看起来。 看久了才发现花叶扶疏处,不知什么时候在楼宇重重间挂上了灯盏,形状样式与平常的宫灯十分不同,皆有长长的珠玉流苏簌簌飘摇,略一起风便吹皱碧波荡漾,更吹落枝头繁花,与灯盏流苏迤逦纠缠。 陪她出来的宫女十分有眼色,见她盯着远处盯得久了,便一边轻摇团扇一边开口解释道:“那些灯是为了拜月节才挂起来的。” “拜月节时,整个扶风都要悬灯,名曰问月灯,王庭中也不例外。在民间,主人家将问月灯摆了出去,游人赏灯时若是喜欢哪盏灯上绘着的花样,便会取了笔在其上填词。或是自己取了 分卷阅读196 未绘的灯盏描画,都是可以的。” “挂在王庭中,便是供诸位贵主以及前朝的大人们赏玩的。” 这种灯也是扶风出身的文人诗中独有的一种意象,以此来寓意如梦浮生,白驹过隙中烟云一般的缘分。 姜听白起了兴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打算走过去看看。 这些灯远看便如流云绮霞一般,近看更是精美绝伦,白日里并没有点起烛火反而更有别往的景致。姜听白仰着头看了几个,都是画了飞凤团花一类的吉利意象。这里已经是前庭了,估计是有官员经过,在其上题了许多歌功颂德的诗句,她才要觉得看得眼花之时,突然又看到了另一盏灯。 灯上不是方才千篇一律的喜庆物件,而是冬日里的街市,漫天的风雪与照了一地的红灯,寥寥几笔勾勒,在这节日喜庆的衬托下,便显得尤其清爽而寂寥。 她仰着头,一时不觉看得有些怔了。 为她打着罗伞的宫女见状也抬起头看了过去,下意识咦了一声,眯着眼睛慢慢的念着灯纱上题的一行字。 “怎么只有半句……” “……唯有知情一檐雪。”宫女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 唯有知情一檐雪。 还有谁会记得呢?那年冬日里风雪喑哑,红灯白雪,有人饮了酒曾在灯下淡淡回眸,窥得那一眼玲珑玉颜。 那时的心事沉沉,只有那一地的霜雪知道。 宫女见她还在看那盏灯,便猜测着开口问道:“可要奴婢去着人打探一下,是哪位题的这盏灯……?” 姜听白闻言回过神来,低下眼摇了摇头。 “那……您可要在上面题词?” 她又轻轻摇了摇头。 预备转身之际,她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那盏灯,轻轻在心里接道: ……曾为白梅醉不归。 * 姜听白仍然打算按照原计划装病。 回宫之后她就晕晕乎乎地躺去榻上了,问什么都说没事但就是头疼,侍奉的宫人忙去传了医官,陪着她看灯的那名宫女也急得不得了,一迭声的请罪,姜听白只好一边装病一边安慰她。 “……您脸色这么差,奴婢还是去向殿下禀报一声吧。” 姜听白闻言连忙用力摇了摇头。 不行不行,她刚才故意顶着大日头站了好久,好不容易有点晕晕乎乎的感觉,得赶快先来请医官把个脉,不然等会就自愈了。 于是她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用行动坚定了自己要先看医生。 宫女泪汪汪的,憋了半天才开口:“贵主您真是……人淡如菊。” ……真是个傻姑娘。 姜听白靠在堆高的软枕上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确实是有点烫,便解开了几颗珍珠盘扣,让呼吸更顺畅一些,免得还没等到医官来自己先晕过去。 外殿的宫门前,小宫女正提着在冰釜中凉好了的一壶瓜茶要跨过门槛,进内室里斟出来一盏端进去,便听得身后不远处的阶上响起了脚步声。 忙回过头去,便看到来的医官是一贯替贵主请脉的院首常医官,小宫女终于放下心来,连忙先停了手中的活计,正要招呼门口候着的其他人迎上去,便看到常医官身后还跟着一名少年。 咦,常医官今日带的药童怎么换人了。 小宫女短暂的一怔,脚下仍然不停的往前走了几步,又是微微一顿。 灰袍长衫寻常打扮的少年身姿濯濯如春柳,提着药箱正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此刻刚好起了风,夏日里清凉和煦的轻风吹起他高束的流云一般的长发,日光流金笼罩住他精致明丽的轮廓。 而他不经意侧过来的一眼,眉心暗红一闪,光彩流转,不可捉摸。 78. 小姜头大 你宫里是谁 小宫女一愣。 这药童长的这般好看, 她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与此同时她眼前似乎慢慢起了雾一般,心中也有些迷迷瞪瞪的,怎么看那少年都觉得看不清, 正想抬手揉一揉眼睛, 便心头一刺,感觉到眼前似乎有暗红流光一闪而过。 下一刻, 她便十分自然的放下了手。 分卷阅读197 她像是瞬间忘记了之前的想法一样,连忙走上前去, 如同看不见那位姿容秀丽的少年一般, 只向医官行了一礼, 焦急道:“您快进去看看吧。” 胡子花白的医官点了点头, 颤颤巍巍的走了进去。 而那少年则有些不耐烦的皱起眉头。 混进王庭费了他不少功夫,这里又全都是他很讨厌的腾云兽的气味, 因此他此刻心情很糟糕。 但即就如此,他也能闻到……姐姐的味道。 他抬起眼,眼底有暗红流光一闪, 随着他往殿内走去,守在一旁的宫人内侍皆眼神直勾勾的愣怔在原地, 仿佛痴傻一般, 走在前边的医官仿佛什么都未察觉一般, 仍是闷着头走路, 片刻后倏然一顿, 便摇摇晃晃晕倒在地。 姜听白正靠在榻上等得无聊。 头还是有些晕晕乎乎, 她便散了头发靠在枕上闭眼休息, 方才快要睡着之际终于听到守在榻前的宫女开口轻声提醒她医官到了,这才勉强打起精神。 宫女没有将榻上的帐幔全部挽起来,只是挽起了一层较厚的青莲锦, 留下龙绡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再将姜听白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从纱帐中放出来。 哪个地方的王族都规矩好多,姜听白只好安安稳稳的靠在枕上,等着那位年事已高的医官给自己请脉。 帘外突然静了下来。 半晌都没有任何声音,姜听白本来半闭上的眼睛都睁了开来,正想探出去看看情况,她便听到了一声放下药箱的声音。 姜听白想了想又作罢,病号不应该这么活跃,还是继续躺着吧。 手腕仍然伸在层层纱帐外头,姜听白伸的久了胳膊有些麻,刚动了动,便感觉到有手指轻轻地搭上了自己的手腕。 姜听白一愣。 熙光此时低下眼来,仔细地看着她搁在榻沿的手。 他好委屈。 一路的风尘仆仆,时隔许多个日子的未曾联系,姐姐是不是已经把她忘了。 负面情绪快把他压垮了,于是他只好委委屈屈的低着头,盯着她细白柔软的手指看,又看到她泛着淡粉色的指尖,心中又是喜欢又是委屈,直接抓起来吻了一下。 温热濡湿的唇舌触上指尖,带起的竟然是粗粝酸涩的触感。 姜听白被惊的差点从榻上跳起来。 隔着层层纱帐她隐约能看到帐外少年人流畅精致的轮廓,她尚未来得及反应,帘帐已经被揭了起来。 ……熙光?? 姜听白彻彻底底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怎么会……熙光怎么会在这里? 她被惊得哑口无言,完全不知道作何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熙光隐有水光的眼眸。 熙光明显要比她自在的多。 他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布长衫,但容色秀丽更胜以往,此刻眉眼水雾迷蒙,眼尾微垂更显得无辜又委屈。 “姐姐为什么要嫁给这条蛇?” 被伤透了心的小兔子发出了质问。 明明是他的姐姐,摸过他的背,还亲过他的耳朵,竟然一转眼就不要他了,还喜欢上了那条不人不妖的蛇,住着他的宫殿,还穿着他给的衣服,满身都是那条蛇的味道。 熙光恨得牙痒痒,但又很坚决的认为这不是姐姐的错。 蛇妖最是会魅惑人心,一定是他施了妖术。 姐姐这么善良,心肠又软,肯定是被那条蛇给骗了。 还是先杀了他再说,熙光眉眼冷下来,也不等姜听白回话了,直接站了起来作势要出去。 姜听白正被他那句问话问住了,不知怎么回答,眼看着熙光突然站起身来,连忙伸手拽住他,也顾不得满殿直愣愣站着的宫人是什么状态,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要去哪?” 熙光眼尾更红了,关注点也很恋爱脑:“姐姐与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这个!” “不是不是不是。”姜听白连忙顺毛捋快要炸了的小兔子,一边说好话一边把他往回拽,“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激动,听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妈妈救命,她为什么这么像一个左拥右 分卷阅读198 抱被当场抓包的渣男。 让她好好想想该怎么编……不是,该怎么解释。 “我不是……”姜听白想了想,觉得时间紧迫来不及从头详细讲,干脆直接把自己的袖子撸起来给他看,很小声的说道,“我中了一种咒,所以我……” “我知道,我去了一趟南陵。”熙光打断了她的话,说起正事也暂时放下了心里的委屈。 他本来就很好哄——只是对于姜听白而言。此刻见姐姐软着声音跟她解释,原本挤压在心头的委屈与愤愤立刻就不见了,如果是本体的话甚至连尾巴都摇起来了。 幸好姐姐并不喜欢那条蛇,只是为了他的东西。 真好,气死那条蛇,姐姐对他才是真心的。 熙光连忙先凑上来仔仔细细地看过了她臂弯处的那条红线,很殷勤的说:“我可以帮姐姐解咒。” “解咒?”姜听白眼睛都亮了,“你有九宫蕊?” “没有,但有别的法子。”熙光抬起眼来,唇色鲜妍,眼睛的轮廓既精致又昳丽,眉心暗红印记让他眉眼都秾艳起来,循循善诱一般,“姐姐与我结同心契,我将内丹分给姐姐一半,再用秘术把姐姐身上的咒转到我这里……” “这怎么可以!”姜听白听到一半就觉得不成,结契分内丹转咒哪件事听起来都不怎么靠谱,“我不能让你……” 她差点口胡,正要捋直了舌头再说话,不经意间从床榻旁半开的窗户望了出去,在庭院外不远处却暼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沉舟,正在踩着内侍的背低身下撵。 姜听白:“……” 天要亡她。 “……快。”姜听白感觉自己都要呼吸不上来了,紧张极了,也不觉得自己的台词有多像一个即将被抓奸的坏女人,“沉舟来了,你快走。” 原本整个兔还又甜又乖的熙光此时顿时皱起眉来,眉眼间的戾气压都压不住:“那条蛇?” 他冷着脸的样子也美貌的不像话:“姐姐不是想要九宫蕊吗,我杀了他就是。” 求偶状态下嗜杀和好斗的本能总是会被最大限度的激发出来。 姜听白满头问号,急的要死:“说什么呢……不说别的,你能打赢他吗?” 熙光回答得倒很诚实:“说不准。” “再打一架就知道了。” 熙光的本体虽然是性格很温顺很无害的动物,但他本人完全和这些特质沾不上边,也就是在自己喜欢的姐姐面前愿意装乖讨好,双标的吓人,整个妖都很坚决贯彻了妖族的价值观。 姐姐这么好,肯定有很多人喜欢,这是很正常的,只要他杀了那些碍眼的竞争者,他就可以和姐姐好好的在一起。 姜听白头都要炸了,也顾不得他说的那个“再”字是什么渊源了。 寝殿里侍奉的宫女都被熙光施了术,此刻呆呆怔怔什么都不知道,她便急着连哄带拉地将熙光往出送。 熙光却百般的不愿意,黏黏糊糊的拉着她的手腕不离开。姜听白今日穿的宫裙裙角缀了压角的环佩玉铃,与绕在手臂上的披帛绡纱相勾缠,动作行走之间逶迤轻响,此刻与熙光身上的长衫纠缠在一起,十分的暧昧不清。 而宫楼外,她名义上的郎君,扶风王庭的主人,正下了撵拾级而上,一步一步的靠近她的寝殿。 姜听白觉得自己的大盛一游可能要终结于此了。 沉舟懒懒散散的走了几级,突然又停了下来。 跟在身后的长长一列捧着托盘宝匣的宫侍见状也停了下来,垂肩低头的站着,谁也不敢多嘴问上一句。 沉舟觉得那小哑巴忒没有眼色。 凭什么又是他巴巴的跑过来,不都应该是姬妾主动去献宠于君上吗,哪有他这么没面子的王储,整天颠颠的跑来跑去。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捧着各色珍奇宝物的内侍,心气越发不顺了。 一旁近身服侍的内侍眼见着耽搁的久了,小心翼翼觑沉舟的脸色,不禁纳闷道这到底是进去还是进不去。 想了半天,内侍凑上前去小心翼翼的开口:“殿下,兴许贵主正在殿中等您呢,可要奴前去通传一声?” 正在等您,这话说的很讨巧。 闻言,半晌才听得沉舟 分卷阅读199 纡尊降贵似的唔了一声,很不耐烦一般说道:“那就进去吧。” “是。”内侍屁颠屁颠的正要先去通传,便见得沉舟已经先一步走了。 他一愣,只好又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 沉舟今日穿了绯色的外裳,宽袍大袖玉冠深衣,朱廊深处便有衣袍上的玄鸟迤逦。此时午后的阳光反而比晨起时稀薄,兴许是起了云,显得天光雾蒙蒙的,他的身影便在这灰蒙的日色下十分秾艳,未拢紧的衣领半敞,便露出那一片平直玉白的锁骨,半遮半掩,最是风情。 他踏上最后一级玉阶,心里慢慢的想,等会见到她,要不要笑。 还是不笑了,等她先靠过来再开口,这样显得……庄重一些。 他正这样想着,便看到穿着蜜合色流云宫裙的美人正提着裙摆从宫门跨出来,裙身的环佩玉铃叮咚作响,她注意到来人,触及视线的那一瞬展眉一笑,唇角笑意若层层星火,破开这夏日沉闷午后暗阳。 沉舟一怔,彻底将方才在心里做好的打算抛去一边。 他上前去几步,下意识扶了扶她的手臂,挑眉道:“你……” 他倏然皱起眉。 “你宫里是谁?” 79. 清酒杯深 可以给我你的心吗 来了。 姜听白在心里轻轻对自己说, 面上却只是轻微一怔,像是很不解一般微微摇了摇头。 然而下一瞬,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 凑过去拉起沉舟的手写道:对了, 方才我听到窗外有响声。 她慢慢的写,面上神情也很犹疑:我走过去的时候, 看到有身影一闪而过,推开窗户又没有人, 这才想出来看看。 沉舟低下眼。 面前的人似乎是午睡初醒, 长发披散了下来, 眼神也水雾朦胧的, 抬起眼看他时显得眼睛大而圆,眼尾微翘, 很像一只又矜贵又娇气的狸奴。 在掌心写着字的时候也像是在用尾巴蹭人,神情也自然极了,看不出一丝异样。 说的是真话, 还是假话呢? 他是半妖,自然能察觉到妖气, 此刻宫楼内外确实有一股淡淡的妖气。 ……是那只兔妖, 来找她了吗? 不知死活。 沉舟垂下眼睫, 想了想慢悠悠的开口问道:“你不知道来的是谁吗?” 姜听白一怔, 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又认认真真地写:我当然不知道啊, 都没看到人。 您进去帮我看看吧, 怪吓人的。 她又写道,抬起头眨眨眼看他。 沉舟对上她的视线,半晌意味不明的轻轻一笑:“好。” 他抬步跨进了宫门。 寝殿内的宫人见王储大驾, 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福身请安,一旁正坐在案几前写药方的老医官也忙站起身来,颤颤巍巍的行了个礼。 沉舟眼神仔仔细细地掠过一圈,将整个内殿都看了过去,口中仍然淡淡问道:“为何传了医官?” 姜听白跟在他身后有点心虚,但看了看觉得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勉强定下神来。 幸亏把熙光哄走了,她得给他做一百个栗子糕。 老医官这时上前回话道:“贵主着了暑气,略有些不适,但并不严重,喝几剂方子便无大碍了。” 沉舟皱起眉,回过眼去看她:“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姜听白跟了过来,面上神情有点心虚,一旁的宫女已经开口回答:“贵主今日贪看新开的芙蓉花,因此才晒着了。” 看芙蓉花。 沉舟扬起眉,完全没办法理解这个理由。 花有什么好看的,看它怎么修炼成精吗? 他又觉得好笑,因此轻笑着下定义:“作死。” “去把药煎了。”他淡淡吩咐宫人,又对着姜听白招手,“过来。” “头疼吗?” 姜听白想了想,点点头。 “晕吗?” 姜听白又点点头。 “ 分卷阅读200 ……活该。” 沉舟皱着眉头训她,手上又很诚实的将她牵在手里,慢悠悠的看了一圈内殿,发现此时的妖气已经很淡了。 唯一比较重的地方就是……窗户。 真的只是在窗外掠过,又因为他过来了所以没能进来吗? 沉舟眯了眯眼,又低下头去看她。 他眼前仍然覆着黑纱,因为幼时的一些事情,他的眼睛并不适合在白日里露出来。 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小姑娘的额角,他轻轻用力替她揉了揉,声音也低下来:“芙蓉花好看吗?” 姜听白被他揉得晕晕乎乎,顺着点点头。 “……那孤便命人去将那些花移到这里来,喜欢吗?” 芙蓉花不是很难活吗……姜听白心里嘀咕了一下,还是很乖的应下来。 “……所以,你有没有骗我?” 姜听白一怔,很坚决的摇了摇头。 他怎么还玩快问快答这一套。 沉舟得到了答案,眼里的神色却依然晦涩不明。 他本不该这么优柔寡断。 他大可以费些功夫对她施术,用他那双眼睛,去看看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但……瞳术霸道,她没有一点修为,会伤着她。 起初他不用是不屑,如今不用是不舍。 自欺欺人,粉饰太平,沉舟讥诮一般勾起精致的唇角,口中仍然应了一声:“……好。” “这几日不许再乱跑了,好好待在寝殿里。” 计划通,她可以不用去宫宴了。 姜听白在心里满意地给自己打了一个小小的对勾。 小姑娘细白的手仍然握在他掌心,他略俯下脸,玉冠上的碧色珠串从他发间垂落,轻轻落在两人交握的掌心,像寒露滴在掌心。 很凉,姜听白不自觉的动了动,便听到沉舟似乎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你推窗的是哪只手?” 姜听白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胡乱将左手伸出去。 身旁有察言观色的内侍躬身奉上一方锦帕,沉舟接过来很仔细地替她拭手,从指尖到手腕,一个地方都没放过,活像要擦掉她一层皮。 擦完了沉舟总算面色变得好了些,拽着姜听白靠在了临窗的软榻上,正巧此时汤药也煎好了,宫人小心翼翼地将玉碗银匙搁在了案几上,又躬身退了下去。 ……黑黢黢的一碗,姜听白已经开始觉得苦了。 “凉一会再用。”沉舟懒散靠在软榻上,肤光如冷玉一般,他像是想起什么抬了抬手,“…呈上来。” 原本静静侍立在门外的内侍此刻听到吩咐,终于轻手轻脚的慢慢入内,抬高了手中或重或轻的红木托盘,还有一些内侍则放下了抬着的厢笼,弯下腰将其打开。 姜听白原本还在盯着那碗苦药,听到动静不由得转过眼去,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现世时小孩子总爱看一些动画片,冒险类作品的主人公到最后打败了坏人赢得宝藏,打开宝箱的那个镜头绝对是充满了金色的光芒。 她觉得她此刻恐怕也快被照成金色了。 这都是什么啊我的天……明珠百斛金银千斗,翡翠白玉琉璃鲛绡,无论哪一个单拿出来把她卖了都买不起。 据科学研究表明,人类对贵金属的狂热和喜爱是储存在基因里的。 姜听白觉得自己心跳得好快,比她以前在现世谈恋爱的时候跳得都要快。 呜呜呜对不起她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人。 沉舟仍然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她的手指,见她愣在原地便开口问道:“瞧一眼,有不喜欢的吗?” 看看,看看人家问话多有水平。一般人这时候肯定会问喜欢哪个,人家问的是不喜欢哪个。 姜听白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有不喜欢的。 “那便抬下去收进库里面吧。”他抬手示意,又回过眼来和她讲话,语气难得的平和,像是闲来说些琐事,“……都是些寻常物件,只是那几斛南海供来的珠子品相还算过得去,让宫人穿成帘子挂在廊下,风吹时能听个响。” b 分卷阅读201 r   盛京贵女得了一颗便要好好镶在钗头的明珠,他用来整箱整箱的为她做珠帘。 他记挂着她总是觉得闷,叮叮当当听个响也算有趣。 ……穿帘子吗,果然贫穷限制想象力,姜听白没想到还能这样。 沉舟这时突然转过脸来,本就纤长的脖颈因这个动作更加好看,绷紧了的线条像是即将刺伤人的雪刃。 “……为什么不用孤送过来的香。” 他似乎有点不高兴,声音也冷了下来。 姜听白对他说的香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实在是沉舟每回都跟要把她砸死一样,流水一般的往来送,她都没时间细细瞧过,哪可能注意到什么香料。 于是她摇了摇头,做出忘记了的口型。 沉舟很不满,下了最后通牒:“明日就用上。” 既然是他的,那就要沾满他的味道。 药已经凉了,姜听白懵懵懂懂地应下了他这个奇怪地要求,勉强从方才的糖衣炮弹中回过神来,捧着碗大口大口的灌药。 沉舟仍然靠在引枕上,领口松散,凌乱又蛊惑的一点风情,他半闭着眼,轻轻的勾着小姑娘柔软的发尾。 “小哑巴。” 他忽然开口,脸上的神情很奇异,突发奇想一般,轻轻勾着唇,声音低不可闻,语调也轻飘飘的,恍如一个梦境一般。 “……如果我要你的心,你给不给我?” * 沉舟竟然会喜欢说这么土的情话吗? 姜听白靠在回廊上忍不住想到。 昨夜风大,落了一场小雨,因此晨起时空气便很清新,姜听白靠在回廊上透气时,便看到原本植着玉兰的庭院已经种满了芙蓉。 ……不过一夜的时间,竟然就已经移过来了。 此处的芙蓉开得静寂,但王庭里别处都是十分热闹欢喜的,今日是拜月节,佳节里人人都比平时要忙,也都比平时要喜庆几分。 她自己待在宫里不出去,又担心那些年龄不大的宫女们盼着去尚宫那里领花灯,便放了她们一日假,此时宫楼里便静悄悄的。 姜听白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臂弯处那一条细细的红线并没有再移动,只是很张扬地依然待在那里,像一个死亡倒计时。 芙蓉确实很好看……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殿中只剩下一个值守的宫女,正立在外殿候着,姜听白将榻上的帐幔放了下来,又挑出一枚符箓来给自己施了一个障眼法,匆匆从阶上跑下去。 雁门殿在招摇峰上,要去的话需经过前庭,走好长一段路,今日所有宫道回廊上都悬满了问月灯,长长的珠玉流苏飘摇渐欲迷人眼,姜听白很小心地避过进王庭来参加宴席的官员,低着头穿梭在人群里。 几个官员此时也在低声地聊天。 “……那位盛京来的丞相,果真名不虚传啊。” “打仗那是武官的事,今夜的宴上可就是我等的事了,若是再被这位顾相驳地哑口无言,这拜月节可就不好过了。” “……人就在前面的云起亭,过去看看吧。” 姜听白顺着他们的方向看过去。 要不绕道走?算了,反正也没人能看见她。 她继续向前走去。 云起亭中有曲水。 引他山清流而过,做士子清谈时曲水流觞之用。 亭外也悬了一盏问月灯,红玉的流苏,簌簌随风下是抱着古琴的伶人,正俯身奏潇湘水云。 而亭中有三两文臣把酒,低声谈笑。 其中有人最为惹眼。 鸦青衣袖上有雀羽暗纹,半褪手腕露一抹玉色腕骨,重庑雕梁锦帐深帘下有人执杯倚栏,饮尽一杯斜斜一举,道不尽的名士风流。 有人斟酒,酒液泠泠倾入杯中:“请满饮此杯,顾相为何不愿试一次这曲水流觞?” “流水无情。”顾言昭含笑回道,眼神却是清冷的,“……故而不试。” 有人又提议:“听闻顾丞相当年曾一赋动君王,不知今日可愿动笔?” 顾言昭轻 分卷阅读202 轻笑了笑,整袖起身:“有何不可?” 顾郎词笔今萧瑟,尚可从君赋牡丹。 有侍从上前铺纸研墨,他有些倦怠地低咳了几声,回过眼去。 他似乎是无意识的,轻轻掠过姜听白站在的位置。 姜听白不由得一窒,她心知自己用了障眼法,没人能看到自己,但还是有些慌张,因此不敢再多停留便回身继续走了。 在曲水中晃荡的酒杯此刻正好停下来,被不知那位酒深的士子打翻,暗红酒液倾倒在水中。 ……流水无情。 80. 梦遍罗衾 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蹙金结绣, 笔底风流。 左相一赋盛京纸贵的说法自然不是凭空捏造的,在场诸人皆拿着那纸张凑在一块通读了几遍,尽管面上神情不太自然, 但心底都是服气的。 顾言昭像是没有注意到众人的反应一般, 只是低着眼搁下了笔。 此时有清风吹过,掠起他流水一般的乌发, 他伸手轻挽,低下眼在心中确认:是东风。 他重又看向一个方向。 “……南海供异香, 名曰龙涎。”顾言昭突然开口, 语气慢悠悠的, “想必扶风只有王储一人能用此香?” “那是自然。”身旁一位扶风的文官接话道, 又想起盛帝应该也熏龙涎,以为顾言昭在与他打机锋, “殿下乃我扶风之主,熏什么香也是祖法。” “哦?”顾言昭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意味不明地重复一遍, “……确实是只有王储一人。” 文官听到这话自觉还差点意思,又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般补上了一句:“我们殿下性情宽和, 对于爱重的贵主, 也是会开恩赐香的。” 顾言昭轻轻扬了扬眉。 “……原来如此。” * 姜听白一路都走的很快, 虽然碰上了些棘手的情况, 但也将将躲避过去, 可以说是有惊无险。 越往雁门殿的方向走去, 夹道上的宫人就越发稀少, 一路上悬着的问月灯的数量也明显少了很多。 弯着腰避过最后一盏问月灯时,姜听白停下了脚步,看向了眼前不远处的建筑。 终于到了。 筑在招摇峰上的雁门殿并不大, 但构造精巧样式宏伟,山色青郁花树繁盛之间有朱瓦飞檐,便是这鹤阙山最为重要的处所,整个扶风的权力中心。 但……不是据传沉舟焚了雁门殿吗,怎么现在瞧着,只是因为无人居住而有些颓败荒凉,并没有焚烧过后的狼藉。 兴许是重修了? 姜听白只思索了一瞬就没再纠结,躲在一边的回廊拐角细细看了好一会,才发现雁门殿外有守卫轮值。 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她想了想,没有仗着有符箓直接大摇大摆的进去,而是催动了雪霁,直接进了内殿。 扶风王族豪奢之风在这所雁门殿展现的淋漓尽致。 白玉阶,黄金檐,飞凤廊柱,锦帐银灯,姜听白小心翼翼地踏着玉阶而上,回头看到自己水红色裙摆迤逦在如月华一般的皎洁地面,忍不住想兴许上一任的扶风王妃,也曾这样穿着宫裙拾级而上? 按照沉舟的长相来看,他的母亲容色也必然十分光艳。 听宫女们的说法,扶风王没有姬妾,只有王妃一人,那两人应当是感情很好的吧。 不过也不一定……姜听白想了想沉舟的事情,哪个喜爱自己的妻子的男人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呢,这家的故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内心这样的感叹不过一瞬,她脚步不停,思索之下没有敢推门,只是又用了雪霁进殿。 殿内自然是极尽华丽之能事,但熏笼宝鼎都被尘灰覆盖,又因为这殿中完全的寂静无声,□□里也显出几分诡异来。姜听白没有急着翻找,只是抬起手动了动自己右耳上的一枚耳坠。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师兄现在应该有空吧。 …… “……听听?” “师兄!”姜听白眼睛一亮,“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吗?” 这 分卷阅读203 个耳坠是有一次师兄来找她时给她的,用处按照大白话来讲就是一个即时通讯器,语音的那种,简直就是跨时代的神器,可惜是一次性的,只能用一次,因此姜听白想了又想,还是用上了。 “你进了雁门殿吗?” 容淮的声音若近似远的穿进她耳中,比起面对面的讲话,此时他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轻了些,还间杂了些轻微的喘息。 “…是。”姜听白应下来,一边观察着殿内的布置,一边察觉到什么问道,“师兄是在做什么吗?” 容淮在那头沉默了一瞬,才回答道:“方才去杀了一个人,有些耽搁了。” “杀人?”姜听白一愣,“杀谁?” “伶仃僧。”容淮这个时候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了,“昨日去了一趟别的地方,途中碰上了,便顺手杀了他。” 姜听白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伶仃僧是谁。 容淮话中说的十分轻描淡写,但姜听白记得那个伶仃僧并不是寻常人物,非妖非魔,不是那么好杀的,师兄如今还囿于心魔…… “师兄不用……”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师兄没有受伤吧?” “当然没有。”他很温柔地回答她,“不用担心我,跟我讲一讲雁门殿内的情况吧,我担心殿中布了法阵,听听你先不要出手。” 容淮这样说,姜听白也只好定了定神,一边观察殿内的布置一边仔仔细细地告诉容淮。 “……殿内的正西方向放了一面铜镜,很大。旁边是一架博古架,只在最高层供了一颗明珠,颜色淡青,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珠子。” “那是避火珠。”容淮听到这里解释道,语气很笃定,“算个稀奇的物件,可以保房屋不受焚烧。” “……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这间宫殿还在的原因吗。 “听听你从那面铜镜后边绕过去,朝北走,试一试走至墙壁需要几步?” “诶?那我走一步需要跨多长啊?” 容淮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按照你平时走路那样就可以了。” 姜听白依言老老实实地开始走路,走到墙根才报数:“五十四步。” “听听要受累了,试试另一边呢?” “好,我试试。”她又勤勤恳恳地走了另一边。 “六十六步!” “做的真好。”师兄很及时地开口夸她,“…应该就是这边了。” 他讲起话来实在是太温柔了,咬字语气都带着他独有的味道,又缱绻又耐心,因此姜听白被他简单一句话夸得飘飘然,半晌才反应自己就是走了几步路。 “接下来要看听听的了。”他低声说道,“仔细看看这面墙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姜听白“咦”了一声,抬眼看了看这面前寻常的一面墙,下意识点点头应道:“好,我试一试。” 她一寸一寸地在这面墙上探查起来。 这是个细致活,全凭耐心,也枯燥,她看得久了专心致志,突然听到耳边容淮轻声问她:“听听在唱什么?” 姜听白这才意识到她在无意识哼着歌,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才回答道:“是昨日听宫中乐坊的姐姐们排的曲子,似乎是叫《高阳台》,曲调很好听,我赖着多听了几次,就记住了。” “桥影流虹,湖光映雪,翠帘不卷春深……”姜听白轻声念了几句,便皱起眉,“我只记得这几句词了。” 没想到容淮顿了片刻,竟然轻声接道:“……重来已是朝云散,怅明珠佩冷,紫玉烟沉。” “师兄也知道啊。”姜听白一边继续摸索着墙壁,一边惊奇道。 “从前听过一次,听听知道这首曲子讲的是什么吗?” 姜听白闻言有了兴趣:“这其中竟然还有什么故事吗?” “是,我也是听人说起过,所以记得。” “…吴江叶元礼,少日过流虹桥……” 这位姿容出众的叶郎经过流虹桥时,恰巧隔岸绣楼上有女子惊鸿一瞥,“见而慕之,竟至病死。” 气绝之时,这位叶郎又经过此地,这位姑娘的母亲便将此事告诉了他,于是他便入绣楼垂泪大哭,这才“女目始瞑”。 分卷阅读204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爱恨一旦带血便让人觉得虽然荒唐但也浪漫,姜听白手中的动作都停了一下,叹道:“这样的故事确实值得做成曲赋传唱。” 她又突发奇想:“这位叶公子得长成什么样啊。” “不过若是长成师兄这样,那这种事情也很正常了。” 容淮不由得低笑。 笑声轻而短,似叶底有轻风吹过,一触便休的痒。 他含笑的声音低不可闻:“嗯……师妹与我心有灵犀。” 他想的是,少时她自林中过那一幕,胭脂色襦裙鲜妍,回眸鸦鬓有花簪绰约。 若此时有好事词人在场,她也该是曲中的流虹桥上人,谁家梦中客。 “师兄,我发现了!”她突然开口说道,打断了容淮的回想。 “层高有问题。”她方才一直将注意力都放在墙面上,没有发现比起刚刚在殿外看到的,殿内的层高明显不对劲。 “这底下还有一层地宫。” “很有道理。”容淮回她,“听听你……” “……是那壶酒吗?”姜听白没有注意到他的话,看向一个方向猜测道。 她左手边横着的案几上摆着一樽酒爵,一旁的杯盏都倾泻翻覆,唯有它好端端的立在那里。 有点奇怪。 “听听。”容淮思索了片刻开口唤她,“你猜的应该没错,但若它真是法阵开关,你此刻修为不稳,我不在你身边,法阵开启时更是会有很大的动静,此时不宜动手。” 姜听白想了一会,刚刚发现不对的激动也冷却了下来。 师兄说得对,今日太仓促了,既然已经踩好点,都找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间再动手。 “好。”姜听白答应道,“那我先退出去,选个合适的时间再来。” “今日王庭有宴,我会借着这个机会进来,到时候我再去找你。” “师兄也要参宴吗?” “是。”容淮应道,“我借了一天观的这个身份,被邀入王庭。” 简直是灾难,都齐了,幸亏她今天装病不去。 “我今日找了由头不去,师兄可以入了夜再来找我。” “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不是……”姜听白有点尴尬,还是解释道,“我在盛京时和那位顾相……见过几面,我担心他认出我。” 容淮在那头静了片刻,才静静应道:“……原来如此。” 姜听白又开始心虚,于是匆忙结束这次对话:“先不说了啊师兄,我要准备出去了。” “好,切记要小心。” 出来的时候要比进去熟门熟路很多,姜听白很快便下了招摇峰。 这一趟出来的太久,符箓的效力已经散了,幸亏姜听白还有准备,取了一顶斗笠戴在头上。 今日宫宴乐姬很多,她这般红裙斗笠的打扮并不罕见,因此她便低着头混迹在人群中,暗地里捏了加快速度的诀,走的很快。 她踏上了一条回廊。 这是从外庭去内庭的最后一道回廊,廊中每十步悬了花萝绡的纱帘,风乍起时帘幕重重,花光灯影,很好看,也很晃眼。 姜听白走到了这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刚放慢脚步打算缓缓。 她的修为到底是凭药堆上去的,很容易气力不继。 她刚放慢步子走了几步,便突然听到身后有声音响起,语调沉沉。 “……站住。” 那人说道。 81. 孤馆梦回 无望的爱慕像一场漫长的溺水…… 顾言昭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整袖起身。 一地案几横陈,酒香深深,有人扬声发问顾相何去, 他只冰泠泠扫过一眼, 含笑回道:“那处有树梨花开得好,我去近处一观。” 走了几步, 他立在梨花树下,眉眼疏淡似青山远水, 含着古意, 如同这薄雾梨花一般, 看不分明。 龙涎香…… 分卷阅读205 他初入朝时曾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翰林供奉, 陪侍君王笔墨,因此对龙涎的香气极为熟悉, 就在方才,他很确定自己闻到了龙涎香的味道。 不会是扶风那位王储,那么…… 有着灰衣不起眼的内侍低着头靠近, 伸手奉上拭手的布巾,低声应道:“属下远远的跟着, 中途跟丢了, 但是往招摇峰方向去的。” 他又补充道:“对方用了符箓隐匿身形, 又用了术法疾奔, 属下的法器只能感应到大概的方向, 因此才跟丢了。” 顾言昭闻言眉眼都未动一下, 只是动作自然的接过了拭手的布巾, 慢条斯理的擦拭过手指,这才低低说了一声:“……下去吧。” 来人依言退下。 顾言昭抬头看了梨花许久,这才轻轻蹙起眉。 他在回忆扶风王庭的地图。 王庭守卫严密, 地势复杂,这位地图是折了不少人才换出来的东西,他向来过目难忘,但也用了许久才能将这份地形复杂的地图记得分毫不差。 招摇峰上有雁门殿,若是想要返程再回内庭的话,要经过…… 顾言昭微垂着眼,在心中过了几条路线。 他是何等的智计卓越,拿捏分寸毫无谬错,朝堂之上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和风细雨之下筹划谋断,一步看三步血风里踏政敌尸首而上高居明堂,这般的思索不过只是花了一刻,他便抬起眼。 他本不应该因为一个毫无牵扯的人这般费神,但他心底里总有一种隐隐的猜测…… 还是去一趟。 隔着外庭与内庭的这道回廊叫做画角廊,帘幕重重掩了朱廊幽深,顾言昭立在廊柱之后,姿态闲适地仰头看着廊柱上暗镂的经文,面容半掩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有轻风送过,他时而转身低咳几声,面容在天光下更是苍白。 他这半年来清减得厉害,身体也被他自虐一般糟践得尤其不好,沾了血的帕子每日都能被洒扫的下人从案前拾掇出来,夏日时节,他宽衣大袖中仍然垫了夹棉,只是不愿被人察觉。 毕竟对于他这种人,想他死的人多的是。 顾言昭轻轻扬起眉,看着廊柱的眼神很认真,他此刻思索的内容也是很正剧的:看来这位扶风王储新得的美人背景并不简单,甚至还有修为。于是他开始琢磨这其中有没有什么文章可做。 他的从容心态只维持到了下一刻。 有穿红裙戴着斗笠的女子匆匆从回廊尽头跑了过来,水红裙摆上的莲花暗纹在淡金色阳光迤逦飞扬,白纱流云一般与叠叠玉带交缠,令人想起夏日里最秾艳的一枝繁花葳蕤。 她跑了几步,似乎是气力不继,停了下来,轻轻抬起手抚了抚腰,放慢了步子走着。 穿廊而过的风轻轻吹起她帷帽上垂落下来的纱帘,露出一点点精致脖颈,珍珠一般的光泽,只是一瞬,很快便放下了。 顾言昭难以置信地一怔,意识有所反应之前最先开始的是胸腔的闷痛,他甚至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当你将一个人记得很清楚时,她的身形,她走路的姿势,甚至是她的呼吸,你都会很熟悉。 熟悉到,只要在面前出现一次,就可以认出来。 一瞬间,他几乎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只剩一颗心烫的仿佛要炸裂迸射一般,只余仅剩的理智还让他能下意识上前几步,从嗓子里挤出来两个字。 “……站住。” 真可怜,他连声音都是抖的。 如同濒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他近乎狼狈的、鲁莽的,像被遗弃的野猫重新又见到了曾喂养自己的主人一样,上前死死地握住了眼前人的手腕,又抬手摘掉了她的帷帽。 瑶裾织翠,诗瞳点碧,花光日影下她惊慌失措回过身来,眉眼盈盈,盛妆玉容,眼晕桃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红叶成泥,肝肠寸断。 顾言昭强压下喉咙中的血气,声音哑得不像话,语句也是一字一字挤出来的:“你……” 你什么? 心绪激荡,到底是说不下去了。 姜听白大惊失色,已经彻彻底底被吓傻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就一眨眼顾言昭就出现了,她都这样了他竟 分卷阅读206 然还能认得出她? 只觉得死期将至,姜听白站在完全丧失了任何反应能力,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下意识地盯着顾言昭看。 看着看着,姜听白就更傻了。 他他他……他眼睛怎么红了? 顾言昭仍然扣着她的手腕,静了很久才开口,像是在压抑情绪一般,说得很慢:“……是他强逼你入宫的吗?” 姜听白一愣。 啥?谁强逼我入宫? 顾言昭看她只是惊慌又迷茫地看着自己不说话,突然想到了什么,眉眼倏然间冷了下来。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哪里有过这样的神色,平日温然羽睫此刻若覆了一层寒霜,冷得吓人:“他毒哑了你的嗓子?” 他快气疯了。 纵然……纵然她无意于他,避他唯恐不及,弃他心意如敝履,他也……认了。 他顾言昭这一生苦心绸缪,强自隐忍,自认若有所求必然要筹谋以得,然而她不喜欢,她讨厌他的谋划城府,她嫌他心思太重便失真意,那他便一点也不敢再擅自出手。 在她面前,他也觉得自己好脏。 她既然想离开盛京回云中,那他便也由她,尊荣又腐朽的皇城种不活一株赤霜树,也留不下她。 爱欲愚人,他这一生最不信所谓命数,却在此事上无能为力。 他甚至想过,若她有一日真的心有所属嫁于他人,那人也确实能够照顾好她,那他便…… …他还能怎么样呢,只能在每逢年节时借着拜会肃王的名头,远远地从廊下望一眼她的裙角。正巧他不是能长寿的命数,必会走在她前面,兴许她将来与夫君坐在天井中言笑晏晏,不经意间说起自己,还能惋惜怔愣片刻。 有这片刻已经很好,很足够了。 毕竟他这一生,也只为她写过月亮。 可是,可是…… 这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锦绣堆里长起来的金枝玉叶,干干净净欢天喜地何曾受过一点苦,如今却流落州郡被委屈成了一个弑父屠宫之人的姬妾,他沉舟便是跪着进盛京金殿以正妃之位相求,也要看他配不配得上。 顾言昭低眼看她的脖颈,记得她曾经笑起来时是怎样的甜蜜柔软,讲话时尾音上扬,缠绵又温软,如今却连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抬起眼,眼底神情冰冷森然。 姜听白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不由得后退一步,他却抬手轻轻抚过她长发 “……别怕。”前半句声音很低,语调温柔,似乎是怕吓到她一般。 他放下手,语气沉下去:“不过一个身份不正的王储,我如何除他不得。” 姜听白终于听明白顾言昭的意思了,这下误会大发了,顾言昭以为是沉舟把自己搞哑了然后强虏进王庭——也是,沉舟的名声也确实挺糟糕的。 一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危险,她实在是不想将自己装哑巴来扶风的原因说出来,但眼下是不得不说了,她只好急急忙忙摆手,试图让顾言昭先冷静下来,低声开口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哑。” 顾言昭微怔。 他现在的状态太糟糕了,因此听到她开口讲话甚至很罕见的迷茫了一瞬,睫羽轻轻的眨了眨,清透温润的棕色眼眸像漾开水波的深潭。 他顿了顿,反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张口问道:“那你是……心悦于他吗?” 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根本不像是顾言昭能问出来的话。 也完全不是他平时的姿态,他一生行事钢丝之险,漫不经心平和端方的样子是做惯了的,生死险地也从未变过神色,哪有过眼下这般难以抑制的情态。 姜听白心底突然微微一动。 她在这一刻有种很奇异的感觉,就好像顾言昭原本身上那一层极其坚固、极其冷硬的壳子碎掉了。 ——露出了里边柔软又脆弱的一部分。 他此刻的的神情让姜听白感觉到,他的心口处正抵着一柄刀,而刀柄,握在她手中。 插不插进去,全由她。 姜听白在心底轻声叹气,决定实事求是:“不是……跟这些没有关系,我……” 顾言昭一眼不瞬地看着她 分卷阅读207 。 姜听白“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说道:“这件事太复杂了,现在不方便说,您就当没看见我行不……” 顾言昭这会理智终于上线了:“所以你是在利用他?” 嗯……这么说好像也行,姜听白不是很确定地这么想到,还没等到开口,顾言昭便就又说话了。 “你要利用他做什么,我不可以吗?” 他低垂着眼,容色胜过山光水色,此刻神情也十分清冷,和说出的话全然不同—— “你可以利用我,你想做什么事,想要什么东西,我都可以做到。” 他的声音仍然是一贯的低柔微哑,语调也很冷静。 “就算是想要那个位置,我也可以帮你。”他说到这里轻轻笑了一声,“讨厌我也没关系,我这样的身体,不会活太久的,不会耽搁你太长的时间。” 不要再逃避,不要再离开,像注视其他人那样,也请注视他一会……不可以吗? 他没能说出口来。 不能说话的人不是她。 无望的爱慕像一场漫长的溺水,被变成哑巴的—— 是他。 82. 兰舟涉水 愿君眉间雪,皆化云中风。…… 此刻风声细细, 廊外玉兰束素亭亭,暗送清香,姜听白闻言眼睫轻轻一抖, 不明白顾言昭为什么要突然这么说, 蹙起眉来:“什么死不死的,您说这种话做什么……” 顾言昭只是轻轻弯了弯唇, 一个一点也称不上笑的弧度。 面对这样的顾言昭,姜听白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当初不告而别是我的不对, 只是现在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 你就当没看见我, 完事以后我有机会再跟你解释行不行?” 她心知顾言昭是很有分寸, 很知情识趣的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可以了, 但这次情况有些特殊。 顾言昭闻言却不依不饶:“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他皱着秀逸的眉:“…扶风这个王储不是好相与之辈,况且我前些日子接到暗报,肃王如今身在南陵, 我暂时按下未表,但时日久了总会走漏风声, 你现在一人在外太危险了。” 姜听白一愣, 肃王? 这个便宜爹太久没出现她都忘了, 他猫在南陵干什么。 瞎添乱, 姜听白这个时候忙着自救, 也没空思考肃王到底想做什么了, 只好说道:“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事情, 但……” “你不相信我。” 顾言昭打断了她的话。 他仍旧牢牢握着她的手腕,姿态摆得很低,很专注地看着她, 抬起手似乎想做些什么,又自觉不妥一般放下来,轻声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不喜欢皱眉,怎么现在一直皱着……是我让你不开心了么?” 姜听白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当然也记得,在曾经的流水红叶里,她对着他说过很多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都毫无逻辑地讲给了他听。 姜听白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她的父母很早就因为感情不和而分开,年迈的外婆抚养她长大。 爸爸妈妈并没有亏待她,生活费抚养费从来没有拖过,尽了该尽的责任,但也只有这些了。 他们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和真正喜欢的小孩,只有她这个错误的结果,被留在原地了。 因为种种原因,她其实是一个并不怎么会和人讲心事的人,许多事情无法分享,她就只能在游戏中对着自己以为的npc的打字。 不开心的时候哭一场,然后打开游戏对着屏幕敲敲点点,写自己再也不要皱眉了,留下皱纹心情就会更糟糕。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呢,红叶随流水悠悠而来,他在其上温然书就:愿君眉间雪,皆化云中风。 他本希望她这一生,都无需因世事烦忧。 他也真的曾经陪她,度过了那段潦草又压抑的少年时代。 姜听白顿了顿,终于忍不住说道:“……你也没有对我全然诚实,我要怎么去相信你?我又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顾言昭一怔,立刻想到什么:“你说陪在你身边的那个 分卷阅读208 侍女?” 他面上甚至带出了些慌乱,语速很快地解释道:“那个叫杭玉的侍女并不简单,当时肃王想反的心思便已经很明显了,这个侍女有修为,还掌握着肃王盛京的人马,是肃王留下的暗桩。” “谋逆一事牵扯巨大,要保全你便不能让你与此事有一点的干系,我知道你很依赖杭玉,我也从未让人伤过她,她早就已经逃出盛京了。” 他低着眼,神色甚至带着分几分温驯与惶恐:“我不该瞒你,可若是再来一次……” 他也,依然会这么做。 他不能将她置于危险之中,他太知道这阴诡朝堂明争暗斗下的刀锋是何等的锐利,生死方寸间便随时能斩下,他能从容下场拨风弄雨是因为他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可他却不能不在意她。 姜听白因他这样的神色与话语哑然。 顾言昭身上淡淡的清雅香气一点一点地笼罩住她,姜听白无意识地低下眼,看到他堆叠的墨青色袖摆下,腕骨如玉又伶仃。 ……他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姜听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那个匣子,我没有扔。”她抬起眼,突然说道,“里边的红叶我也都看过了。” 顾言昭下意识扬起眉,像是从未想过一般, 他以为……她肯定扔掉了。 姜听白此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但她还是抿着唇,试着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不能永远都是那个在叶子上写信的小姑娘,我也不能总被别人保护……我,你让我先做完我自己的事情吧,做完了以后再说其他。” 良久的沉默。 姜听白等得有些不安,顾言昭才终于说道:“……好。” 不能再说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再纠缠不休下去,她会觉得不耐烦的。 他这样想着,很平静地弯了弯唇,尽量温和自然的,不要让她感到压力的说道:“好,你去吧,如果有棘手的事,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 姜听白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再说下去自己会变得很奇怪。 还是不要再说了,这不是能长谈的时候。 * 前殿的宫宴已经开了。 说是晚宴,但天边残霞散绮之时便已经起了歌舞,官员权贵们低声谈笑,其乐融融地入了座。 ——这些日子沉舟心情很好,许久没有发疯砍过人了,他们赴宴的情绪也放松了不少。 由盛京而来的官员坐在大殿的右侧,左看看右看看,都低声问起来:“可知顾相去了何处?” 一名文官想了半天,回答道:“去看梨花……了?” 刚饮下一杯酒的康秦闻言啧了啧嘴:“想必是……那什么,诗兴大发,正在为梨花写赋呢。” 他是泥腿子出身的武夫,虽然性格还算圆滑,但心底总是看不上那些个文人的,平时又怵顾言昭,此时见人不在,便一时嘴快挖苦一句。 话音刚落,众人便听得一声清润含笑的话语,“……是我来迟了。” 众人连忙起身相迎,顾言昭轻抬手示意不必,也从容入座,漫不经心地掠过在场众人,像是无意一般开口:“方才本相似乎听到康将军说要写赋?” 他笑起来,一派的和煦:“还从未能见识到康将军墨宝,看来我等今日有眼福了。” 康秦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我这……大字不识几个,哪能写出什么赋。”他讪讪道,连忙转了话题,“顾相来,喝酒。” 顾言昭含笑,很好说话地端起酒盏饮了一口。 宴席的主人迟迟不来,听说是白日里去了百里之外的裕谷带兵奇袭北戎大军,估摸着现在方才回王庭不久。 可惜了,怎么没能死在战场上呢。 他面上仍然眉眼清润,这样有些惋惜的想到。 他这般低眉想着,手上仍漫不经心地转着酒杯,却不知殿中一大半人都在打量他。 无他,实在是他的名气太大了,盛京几百年来朝中都由门阀世家把控,只他这一名白衣卿相,春闱折桂金榜题名,绯衣玉带穿宫入殿,万人宴上执笔赋诗,一诗出引得帝王变色。 分卷阅读209 也只有他,高居明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顾言昭自己琢磨了一会,想通了一些关节,抬起眼时正巧有人入殿。 是名着青衣的修士,被引至上座,姿容出众皎皎宛若谪仙,行在这人声喧嚣金殿上便如同明珠置于闹室,不掩其光辉。 ……应该是这扶风境内那处一天观的修士。 顾言昭这么想到,执起酒杯,淡淡地朝殿中一名模样寻常的内侍递了个眼神。 总归是个难以把握的人物,先注意着。 他行事一贯信奉要百密不可有一疏,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细节,也会酿成巨大的苦果。 此时突然一阵骚动,殿中的扶风官员皆慌忙地站起身来,有内侍长长的唱报声响起,众人忙高呼道:“参见殿下。” 是沉舟到了。 他似乎是刚刚沐浴过,长发都散着,漫不经心地倚在王座上,轻飘飘一抬手:“起吧。” 殿门临碧波,有清风乍起吹皱一池水,锦绣宫殿深深,汉白玉阶前映上春水梨花,宫灯丝绦影影绰绰衬出舞姬飞扬裙摆,箫鼓喧,人影参差,满殿飘香麝。 而众人之上,沉舟很不耐烦地点了点案几。 侍奉在前的内侍都心知殿下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因此更是一百个小心,半点不敢上去触霉头。 但有人不知道。 康勤自饮了几杯,想起点什么,举杯站起身来朝着上首说道:“殿下掌兵神武,名震北戎,实在令我景仰啊,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敬殿下一杯?” 话都是套话,康勤也不是真想和这个杀神喝酒,不过是想全个面子。 沉舟闻言扬起眉,倒是勾唇笑了起来。 康勤一喜。 “……没有。” 康勤没能喜完。 他爹的,康勤下意识在心里破口大骂,瞧他阴阳怪气那个样子吧,牛什么牛。 沉舟仍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将一支小小的玉杯捏在指尖把玩,若有所思一般看了殿中一般,突然抬起手指了指。 “……你。”他像是随手指了一名内侍,“去给这位……顾丞相斟酒。” 被点到的内侍下意识一愣,连忙俯身应是。 顾言昭方低下眼,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那名内侍,正是他安插在殿中的暗桩。 然而下一瞬,他又淡淡弯唇,从容闲适地为自己斟一杯酒,语调听起来温和极了:“多谢殿下。” 身旁一名跟了顾言昭很久的文官闻声忍不住抖了抖眉毛。 没办法,下意识反应,上一个被顾言昭客客气气称殿下的瑞王才被设计赶去了守皇陵,那叫一个惨。 天边万丈晚霞,映上丹陛旁淡金地砖,顾言昭含笑,分明是说惯了的场面话,自他口中说出来便好听不知多少分: “浮云不共鹤阙齐,山霭苍苍望转迷。素来听闻扶风王庭建于名山鹤阙之上,宏大巍峨,华美精巧不似俗物,今日眼见更觉传闻不虚。” 他语气和煦,像是盛京与扶风之间并没有隔了什么嫌隙旧怨,他此次前来也不过拜访名山一般,很自然地说道:“不知您是否能允我在夜间一游王庭?白日里实在是没能看够。” 是个根本算不上请求的请求。 今日一整天盛京的使臣都在王庭里转来转去赏灯,也没去请求谁的允许,康勤想来想去以为顾言昭是在给自己方才的窘态结尾,心里不觉啧啧称奇,这位丞相做事倒真是令人如沐春风。 沉舟闻言终于从王座上直起身,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玉杯一掷,想了想倒是很好说话地应了。 顾言昭尚未开口,他已经似耗尽了耐心一般起身离席,重锦玄色依然迤逦在金砖玉阶上,流水一般。 锦绣南歌,丝竹盛宴留不住这位王储。 毕竟他总是想着夜色将至灯火阑珊,夏夜里芙蓉未眠,芙蓉旁有美人素妆病容,正倚在宫楼阑干望着前殿。 再多想一想,便一刻都坐不住了。 宴席的主人离开,参宴的人仍然醉在凉风歌舞里,康勤方要放开了喝酒,边看到身边的顾言昭起身整袖。 分卷阅读210 他一愣:“顾相要去做什么?” 顾言昭含笑:“去跟着这位王储,夜游王庭啊。” 康勤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您没听到扶风那些官员议论啊,人家是去看他新得的那位美人了,您跟着去干什么啊?” 顾言昭漫不经心地整好衣袖,闻言挑起眉,十分敷衍地做出了个惊讶的神色:“竟是如此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离席,等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人早已走了。 康勤又是一愣。 ……这都怎么了这些人,怪瘆得慌的。 83. 玲珑红豆 她必不可能翻车 姜听白真心觉得自己今日出门忘看黄历。 好不容易终于与顾言昭说完, 她站在原地缓了缓心情,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才打算朝内庭走去。 回去之前她想起什么, 用手背碰了碰自己微烫的脸颊。 ……她怎么情绪起伏也这么大。 姜听白叹了一口气, 扶着回廊的阑干探出头去,借着廊下的清澈池水去照自己。 脸有点红。 她今日用了师兄送给她的胭脂, 是很清透温润的浅粉色,因此此刻虽然她自己红了脸, 但影影绰绰从水中瞧起来脸色也还算自然。 还好还好, 姜听白放下心来, 又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裙角。 就在她低下头去扶正自己腰间的玉佩时, 一只毛茸茸的白团子,直直地撞进了她的怀中。 姜听白吓了一大跳, 下意识接住怀里的小东西,便被毛团子一顿蹭。 她被蹭得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手上还下意识地去摸毛绒绒的下巴, 摸了两下才觉得不对劲,皱着眉低声叫道:“……熙光?” 毛团子轻巧地跃到了地面, 变成了面容秀丽的少年, 熙光眨眨眼, 自知理亏地开口:“姐姐……” 他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十分满足。 姐姐今天真好看, 穿的红裙子也好看, 戴着的耳坠也好看。 姜听白心情却一点都不愉快。 “……我不是跟你讲要早点离开扶风的吗!”姜听白气死了, “你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那些腾云兽鼻子很灵的。” 今日王庭设宴,守备也愈加严格, 在四处巡守的庭卫都带上了腾云兽,就是防备有妖邪潜入王庭。 况且沉舟还是蛇,熙光一只兔子不是被人家分分钟解决掉吗。 姜听白忧心忡忡,急得不得了。 这其实实在是个误会。 以熙光的修为,他进出王庭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但谁让他为了撒娇卖乖耍心机,总是在姜听白面前装出一副嘤嘤嘤的样子,导致姜听白对他的实力产生了极大的误判。 姜听白在熙光面前一向都是温言软语的模样,哪像现在这般皱过眉头,熙光顿时慌得不行,连忙说道:“姐姐……你别担心啊,我很厉害的,他们发现不了我的。” 他有些委屈地反手转出一枚嵌着烟粉色晶石的芥子戒来,是他之前送给姜听白的那枚:“我只是想把这个戒指给姐姐。” 姜听白一怔,才想起来她的流霜剑还在这枚芥子戒里,她本来以为这枚戒指肯定是丢了,没想到熙光竟然替她找了回来。 姜听白原本就没有多严重的情绪顿时被安抚了下来。 这么乖的崽崽,她怎么能冲他吼呢,熙光他也是担心自己。 他们站的地方种了一棵花树,是扶风特有的玉玲珑,清冷稀疏地开在枝头,熙光抬眼看了看那树花,这树玉玲珑立刻便开得繁盛无比,将他们的身影掩得很严实。 熙光抿抿唇,小心翼翼地凑上去拽她的衣袖:“……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姜听白忙摇了摇头,正想开口道歉,熙光突然神色一变。 “等等。”他轻声开口,“……有人过来了。” * 沉舟抬手命人停下步撵,踩着内侍的背下了地。 “…顾丞相。”他似笑非笑,“你这是在做什么?” 此时已经入夜,天边云散月出水红宫灯浅金垂缨下顾言昭 分卷阅读211 抬眉浅笑,像是十分意外一般:“…竟然又遇到殿下了。” 他对着光秃秃的宫道睁眼说瞎话,神色温润:“如您所见,我在赏景。” 沉舟嗤笑了一声。 “你心心念念着孤的王庭不放。”他语调散漫,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去,“……在找什么呢?” 顾言昭闻言扬眉,声音低哑:“在找……” 他停了下来。 玉阶上有绯色官袍的礼官弯腰引姿容皎皎的青衫修士而来,见状十分恭敬的上前禀报:“殿下,一天观的大人前来送上命签。” 着青衫的修士穿花拂柳而来,夜色华灯下风姿绰约若明珠生辉,面目清冷不视凡尘,甚至一眼都没有将在场的人多看。 礼官又低声解释了一句:“就是上次小祭时,为您和贵主祈福的命签。” 这是一贯的规矩,祈福的命签尤为重要,需要由主持祭典的修士亲手送至祈福人手上,再由正主妥当供奉于香案前。 沉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十分不想让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去见他的小哑巴,但他可以将自己那枚命签弃如敝履不屑一顾,却不能这般对待她的。 ……真是麻烦。 他声音又低又冷,仍然继续了刚才的话:“孤刚才问的话,你说你在找什么?” “寻一故人。” 顾言昭仍然偏头看着宫道边的问月灯,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轻慢,含笑回道。 沉舟扬起眉,神情着实有些不太好看。 行在一旁的容淮闻言眼波也轻轻一动,不动声色地抬起眼来。 “……不过玩笑耳。” 顾言昭弯唇,抿出一个温和又冷沉的笑意,语气轻飘飘的。 “我耳闻扶风王庭玉玲珑花已久,心向往之,可不就是故人。” 明明是句带着雅趣的好话,但说出来总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跟在三人身后的宫人没事都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倒是有没看懂眼色的礼官开口凑趣:“这也是巧了,王庭钟灵毓秀,鸾翔凤集,方才听一天观的诸位仙长说星象有吉,要在王庭中觅一有仙骨的人入宫观呢。” 时人尚道,但于得道有仙缘的凡人毕竟不过寥寥,因此无论是何处的仙山门派愿意开山选徒,还是哪个地方出了被选中成为修士的凡人,都是当权者十分愿意看到的祥瑞。 “确实是巧。” 花前灯火不敌少年容色,容淮抬起眼,眉眼清透浸润冰雪:“我也确实想来此,寻一个我的师妹。” 礼官听着这话奇怪:还没选怎么就知道是师妹了呢? 沉舟却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他只是突然停了下来。 耳上金属质地的凤翎耳饰悠悠地荡在颊侧,他恍然未觉,只是抬着头看向不远处。 今夜月极圆,而月色下亦有美景。 廊前有宫灯,融融冶冶黄,暗暗淡淡紫。 其上是九曲回廊,有美人凭栏,夜风吹起鸦发如锻,红裙摇曳在空中,像开放在北地潮热夏风里的临水芙蕖。 可她却不是要被采撷的芙蕖,她是高楼上盈盈的摘花人。 穿着红裙的美人撑着阑干,有些大胆而又自在地探出身去,去抬手摘那一树开得正繁茂的玉玲珑。 深深禁庭,沉沉宫阙里,她是这歌舞靡靡夏夜里唯一的亮色。 太好看的景象了,以至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要摘的那一至花似乎长得偏,她够了好几下都没有够到,因此探出身的动作便显得有些危险。 容淮轻轻一皱眉,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拢在袖中的手指。 ——红萼白蕊的玉玲珑从枝头飘落,落入美人手中。 无一人察觉。 只有顾言昭见状,极快地转了眼看向容淮。 他一双眉眼生得如画一般,看人时也如隔了蒙蒙青山,一向不漏什么情绪起伏,这一眼却凝了淡淡的冷与睥睨,寒锋一般的尖锐。 ……看来这就是那位涿光的容淮了。 他并无任何修为,然而多智近妖,很多事情眼底一过便能看得清楚。b 分卷阅读212 r “……去将这树砍了。”沉舟却突然淡淡开口,视线并没有移开,吩咐身边的内侍,“移进内庭去。” 一回生两回熟,这种事已经很熟练了,内侍于是从善如流:“是。” 沉舟又看了一会,见人已经将那花拿在了手中端详,晴夜花著锦,更衬得玉人风姿,这才懒懒开口问道:“……又不喜欢芙蓉了?” 回廊上的美人一顿,惊诧之下看了过来,似是才注意到远处有许多人一般,连话也顾不得回,下意识回过了脸,往花影重重下藏了藏。 只让人想起“和羞走,倚门回首。”一类的美妙诗句。 人对于美的事物都有种本能的欣赏与宽容,因此此刻哪怕是重视规矩的礼官,也觉得这位贵主不回殿下话反而转过头去的情态十分自然生动,算不上没规矩。 反正殿下甘之如饴,怎么样都能看进眼里。 沉舟见状扬眉,他真正有些愉悦的时候反而是不怎么笑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行至回廊下开口,音调难得的很柔和:“……跳下来,孤接着你。” 姜听白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好家伙,这能跳吗,男主大荟萃,一个个都一眼不瞬地盯着她,她哪敢跳。 姜听白现在已经想通了,修罗场就修罗场吧,只要她跑得快,她就必不可能翻车。 于是她朝沉舟屈膝很敷衍地行了个礼,眨了眨眼睛—— 紧接着转身跑了。 香灯半卷流苏帐,梦见流莺时一声,红裙上莲花银纹明灭荡漾,消失在朱廊深处。 只余一株花树,在夜色里开得寂寞, 沉舟半点不以为意,倒是很愉悦地抬手拂去了肩上落下的碎玉花瓣。 这是一种很隐秘,又很张扬的好心情。 非要用大白话来讲,就是他自觉自己秀了一场恩爱。 他的人,穿着他给的红裙,还在众目睽睽下只对着他笑了(其实并没有笑)。 沉舟原本很不耐烦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 “喏。”他扬了扬下巴,态度轻慢,斜掠了一眼顾言昭,“……这是你要看的玉玲珑,瞧吧。” 顾言昭弯了弯唇,又是那种极其气人的和煦笑意。 “明珠在侧,顿失光辉。”他眉眼温润,说得很认真,“……已经得幸见过最好的,其他的便入不得眼了。” 砍了他,姜珣那老货会发疯吗? 沉舟终于忍不住考虑起来。 “……等等。”他看到什么皱起眉,“这人要去干什么?” 着青衫的少年已经穿回廊而过,礼官闻言连忙上前,很是不解的解释道:“您忘了吗?仙长要去给贵主送命签啊。” 沉舟:“……” 顾言昭:“……” 84. 不系之舟 墙头邀相望 “实在劳烦仙长了。”年长的女官毕恭毕敬地弯下腰去, 十分惶恐地领着所有宫人内侍相送。 青衫清绝的修士略一低颌,并未多言,便踏着月色下了玉阶。 有胆子大的小宫女低声与身边的人讲话:“这位仙长真是慈悲……以往一天观里的修士哪有一个愿意正眼看我们这些人的……” “多嘴!”女官回身斥道, “哪有你议论的份, 还不去做自己的活计!” 小宫女被斥得一抖,一群人都低下了头, 连忙散去了。 “……贵主正在做什么?” 女官和缓了神色,偏过头去问。 “贵主嫌殿中太闷, 因此此刻正在后殿外赏月, 不让我们伺候。” 女官闻言皱眉, 觉得这不合规矩, 但又想到整个王庭就这么一个主子,殿下又对其百依百顺, 哪还要什么规矩,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 姜听白此时此刻正在后殿鬼鬼祟祟。 天心圆月一轮,但奈何她是个俗人不解风情, 毫无心思看月亮,只是盯着高高的宫墙发愁, 努力回忆浮空术的心诀。 方才她和师兄在一众宫 分卷阅读213 人面前进行了一场和谐友好的迷信活动, 借着接命签的机会, 她悄悄往师兄手里塞了一张小纸条, 约他等会后殿见面。 但…… 她这些日子奋发图强, 白天敬业爱岗演宠妃, 夜里一三五去探王庭, 二四六搞修为,周日还得来个复习总结,为了眼下的安全着想, 练的全是能打架的杀招,却把浮空术这种简单的术法给忘了。 ……要不去搬个□□? 姜听白突发奇想,或者往后退一节,助跑一下试试能不能翻过去? 士别三日,她现在的身体素质早已非吴下阿姜。 跃跃欲试,姜听白往后退了几步,在原地蹦蹦跳跳热身的时候,忽然听到墙头传来含笑的声音:“……听听,你在做什么呢?” 姜听白下意识一抬头,便看到容淮正坐在墙头眉眼含笑地低头看着她。 “师兄!” 她眼睛一亮,噔噔噔跑去墙根抬起头。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容淮看着不觉得笑意更深了些,问道:“想上来吗?” 姜听白飞快点头,但想到什么又皱起眉:“……会被人发现的吧。” “不会的。”容淮循循善诱,听起来十分可靠,“他们看不到。” 姜听白顿时意动了。 容淮便伸出手,做了一个欲抱的动作。 ——他生得好,做什么动作都比旁人好看几分。 于是姜听白下一瞬就凭空坐上了墙头。 两人排排坐,姜听白新奇了一会就想起正事来:“师兄,雁门殿里那个地宫,是需要启动法阵才能开启的吗?” “大概率是这样。”容淮偏过头来和她讲话,“开启法阵时,法阵内的灵力极速汇集,便容易造成法阵的塌陷,修为越高反噬反而会越大,因此更要万分小心。” “修为越高反噬反而越大……”姜听白重复了一遍,皱起眉头,“那还是我一个人来吧,师兄你不要受伤了。” 容淮摇了摇头:“你一个人我怎么能……” “没事啦。”姜听白跟他耍赖,“到时候再看着办好不好,师兄可以等在我旁边,一有不对我就朝你大喊救命。” 容淮被她说得失笑,忍不住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姜听白注意到什么,“咦”了一声:“师兄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啊?” “……一片叶子。”容淮语调很轻快地问她,“想不想听曲子?” 她忍不住弯起眼睛,撑着下巴回答:“这么难得的事,我当然想啦。” 容淮于是低眼,眉目温柔地吹响青叶。 是一首十分悠扬的曲子,不同于南地的宛转多情,曲调苍茫渺渺,在这夜间听,更觉天地阔大,云高月清。 待到一曲吹毕,姜听白才撑着脸问道:“这是什么曲子啊?” “北地的一首小调,没有名字。”容淮用指尖拈着青叶,清清淡淡地说,“我母亲曾经吹给过我听,因此到现在还记得。” 师兄的母亲? 姜听白下意识直起身子来,容淮还从未说过这些事情。 如月如云的少年修士,仙骨无寒暑,相逢尤旦暮,谁能想象出他的曾经呢?姜听白有时都会突发奇想,或许容淮真的就是天边哪朵云变的。 容淮看出了她的好奇,语调仍然很温柔地和他解释:“我的母亲只是普通的凡人,去世的很早,我唯一记得的,也只有这首曲子了。” 姜听白听着,忍不住朝他的方向靠了靠。 “没事的……”她想了想,说道,“…我也记不得我母亲的样子了。” 无论是游戏里的,还是游戏外的。 面对心上人时总是如此的,一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能寻常处之,可发生在对方身上便觉得尤为怜惜,容淮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安慰她: “没事,师兄在这里。” 姜听白偏过头去,看到容淮烟蓝色的眼眸,再一次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这双眼睛的美丽。 她想起容淮不想让她操心的他的心魔,正想要开口询问,容淮却像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说道:“对了,听听……你知道你的生辰具体的时辰是 分卷阅读214 什么时候吗?” 姜听白不意他有此一问,想了一会才回答道:“知道的。” 肃王府有专门记载她生时的文书,杭玉还曾经取给过她翻看,姜听白回忆了一下:“是亥时三刻。” “师兄问这个做什么?” 容淮弯了弯眼睛,语气听起来自然极了:“……想来算算听听与我的合盘。” 嗯……嗯? 姜听白惊呆了,下意识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容淮轻声笑起来,眼中笑意如水,仍然在逗她:“啊什么?” 姜听白这才慢半拍反应过来容淮在逗她,但被他含笑望着,话没想好说什么,脸先轰一下红了。 容淮这个时候又变回了温柔的师兄,动作很疼惜的点了点她的眉梢,便转回去拿她的生辰拈指而算。 很神棍的一个动作,他做起来就显得很正经,姜听白还没领会到容淮想做什么,便看到他突然皱起眉来。 “不对……” 容淮疑惑地扬起眉,仿佛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又重新算了一遍。 “师兄?”姜听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道,“怎么了?” “听听没有记错时辰吗?” “没有啊……”她愣了一下,又回想了一遍,“就是亥时三刻。” 容淮的神色突然变得很严肃。 “可如果是这个时辰的话…”他说得很慢,也很谨慎,“听听你早在刚出生的时候……” 早在刚出生的时候,便夭折了。 姜听白听懂了容淮话里未尽的意思。 她也吓了一跳,下意识问道:“师兄你确定吗?” “我虽然并不十分擅长命理一道,但这样明显的生死相还是不会看错的。” 姜听白彻底愣住了。 按理说这个时辰是不可能错的,杭玉告诉过她,她的出生时辰是肃王妃生产时守在一旁的心腹记下的,杭玉也在一边看着,不会出错的。 那……难道是她出错了? 晕她不会还有什么身世之谜吧,一个往生咒她就已经够头大了。 容淮颦眉思量了一会,见她愣怔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开口道:“听听不要担心,兴许是我看错了,齐师兄尤为擅长此道,等他看过了再担心也不迟。” “正好我明日要回一趟云中。”容淮说完又连忙补上一句,“很快,有些不得不处理的事,只需一日便好,待后日我回来,再去破了雁门殿的法阵。” “夜长梦多,你身上的恶咒不能再拖了。” 他声音依然清朗柔和,但这句话语气淡淡,便带出了几分睥睨与决然。 姜听白听着有点心虚,建议道:“我觉得……是不是得低调一点?法阵破了会有很大的动静吗?” “或许会。”容淮低眼看她,“放心,被发现了也没事,师兄总会带着你出去的。” 盗窃和抢劫还是有一点区别的,姜听白理不直气不壮,总感觉正大光明这么搞道德层面好像有点站不住,但也还是支支吾吾应了。 “……听听不想让扶风那位王储发现?”容淮突然轻声问她。 “…肯定的呀。”姜听白有点懵,“不然多不好意思。” “为什么要不好意思?” “啊……因为,我这不是在做坏事嘛,有点对不起人家。”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容淮声音很柔和,像充满耐心的老师对着弟子循循善诱,“九宫蕊是天地灵材,无主之物,也是由人争抢才能进了扶风王族的手中,他们也是从旁人手中夺来的。” “……这样吗?”姜听白听得立场动摇。 “对呀。”容淮再接再厉,“后日我出手,他不过技不如人而已,听听你心性单纯,又太善良了,才会这么觉得。” 是……是吗? 长着这么一张脸的少年给你洗脑,还能坚持住立场的都是神人,姜听白不是,她脑子已经完全成了浆糊,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直到后边又说了许多的话,容淮将她从墙头抱下来送进宫楼,她洗漱完又躺在了榻上,姜 分卷阅读215 听白才回过神来。 不对啊,她还骗人家来着,跟沉舟说的什么话都是假的,连名字都是假的。 ……她真是个坏女人。 坏女人要睡觉了,不然明天有黑眼圈。 姜听白叹了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听到窗外天边隐约有叶笛声悠扬。 落进她梦里。 85. 百事非 还是得跑路 从盛京来的朝臣, 都暂居在王城的别院之中。 乌木地青纱帐,有人独坐在廊下低眉,膝上横古琴, 有一搭没一搭的试弦。 曲不成曲, 调不成调,只能隐约听得出来, 似乎是《关山月》的下半阙。 远处有随从步履匆匆行过天井至廊下,恭恭敬敬伏地禀报:“主上。” 一声清越勾弦。 顾言昭没有抬眼, 淡淡说道:“讲。” 他手下有遍布五州的庞大信息网, 瓦肆巷尾的下九流, 高居庙堂的朱衣客, 平时潜下去便像是静静沉在河中的渔网,一旦要用时, 便可从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灰衣男子平着声线回答:“肃王反了。” 顾言昭一顿:“何时?” “昨日亥时,南陵尉广道烽火台上,与众副官、武将立旗为号, 夜驰数城至南陵州郡边境,估计明日晨间, 盛京便能收到消息。” 南陵那位不安分了几十年, 如今可算是等到这场浑水了。 “打的是什么名号?” “朝有奸佞, 除佞勤王。” 战功赫赫, 名声颇佳的宗室将领, 大胜之后却在返京的途中为奸人损所害失去踪影, 沉寂了半年如今却突然在南陵横空出世, 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领兵入都城。 确实有点意思…也不知是哪个门客幕僚给肃王出的主意。 顾言昭突然想起什么,皱起眉:“不对。” “只有南陵沾手其中了吗?” 灰衣男子略一沉吟,回答道:“消息尚不准确……但, 肃王所率兵士中,似乎有扶风的军队。” “铮”一声嗡鸣,古琴弦断。 * 树阴满地日当午,石榴开遍透帘明。姜听白坐在开满紫藤花的亭中,正专心致志地低着头。 从远处看来,便是这弱步新妆的美人正在亭中读诗,姿容如风荷一般。 但其实……姜听白正偷偷摸摸在上面戳戳点点。 青鸟笺又回到了她手中,因此她正在和熙光聊天。 熙光:“我之前被那个怪医骗了,他说姐姐去了南陵,因此我便跑了南陵一趟。” “这一趟我了解到了一些事情。” “想要解往生咒,只用九宫蕊好像是不够的。” 姜听白大惊失色:“那还要什么?” 熙光:“我问了南陵所有了解往生咒的巫女和妖族,但只问出了这么模模糊糊的一句话,没人能说出一个具体的所以然来。” “会用往生咒的那一支巫族后代凋零,似乎只剩下了一对兄妹,妹妹很多年前去了盛京做皇妃不知下落,哥哥好像也在前几年去世了,就没人知道往生咒具体的解法了。” ……这个妹妹,应该就是肃王的母妃,那个因急病而去世的南陵巫女。 姜听白现在已经很确定,虽然不知道是否出自于这位太妃的本意,但她身上的往生咒就来自于这位太妃之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姜听白回想着曾经从几个小丫鬟那里听来的故事。 宗太后势强,因此先帝时宫中少有妃嫔能诞下皇嗣,听说这位南陵出身的太妃十分审时度势,投入了宗后手下以供驱使,这才生下了肃王。 姜听白在心里换位思考了一下。 如果她是宗后,手下有了一个会用蛊咒之术的宫妃,她会怎么做? ……她当然会好好利用,用来对付自己的敌人。 宗后的敌人有谁? 应该很多,成为太后之前有 分卷阅读216 宫妃,有朝臣,成为太后以后呢,还能有谁? ……盛帝与先皇后鹣鲽情深,结发夫妻,曾并肩领兵战场杀伐,登基后帝后相合,因此还破了一贯宗氏女为后的传统,即便是在宗后施压的情况下,盛帝也只将宗氏女纳为贵妃。 这样的情况下……宗后她对于先皇后这个身份贵重的儿媳,是否会有除之而后快的心思? 姜听白突然觉得心中一冷,感觉到抓住了什么电光火石间的纷乱思绪,但又因其太过不可思议,所以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青鸟笺上仍然亮着熙光写给她的话。 熙光前面说了那么多,目的是很明确的。 “姐姐,还是用我说的办法好不好,我又不会骗姐姐。和我结契以后我就可以把姐姐身上的咒移过来,我再把我的妖丹分一半给姐姐,想办法把咒逼出去就是了。” 姜听白听着就觉得悬:“不行,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妖丹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分出去一半呢。” “没事的!”最多就是掉掉修为,再养个几百年的伤,熙光觉得用半颗妖丹换一个姐姐他已经很赚了,因此极其殷勤的推销自己,“姐姐相信我吧。” “他们都不靠谱,真的,那条蛇是条坏蛇,根本没安什么好心,姐姐你千万不要被他所迷惑了。” 没安好心的好像是她自己…… 姜听白有点麻木地想道。 熙光仍在对面义愤填膺,决定自己当上妖王第一条命令就是去跟那些盘踞在隐丘的蛇族打一仗。 “…那蛇明明知道是我先认识姐姐的,这不就是…不就是人们常说的插足吗!” 熙光想起来了这个在话本里看到的词,很认真的生气。 姜听白看到这句话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什么叫沉舟知道我们认识…?” 熙光也愣了一下。 “姐姐不知道吗……我之前来扶风替姐姐找人的时候,和他正面对上打过一架,当时他胜之不武用了瞳术,应该是借我的记忆看到姐姐了……” 啊??? 姜听白脑子里“嗡”的一声。 “你你你…你确定吗?” 她慌张地手指都开始抖了,胡乱写道。 “确定……”熙光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姐姐难道不知道吗?那条蛇一直装模作样没有说吗?” 他跑了一趟南陵,耽搁的时间太久了,一来就已经看到姐姐和沉舟待在一起,便理所当然的以为是这条蛇顶着他的脸接近姐姐还勾引姐姐。 再加上两次见面都急匆匆的,他根本没有时间去说这件事情。 熙光突然想到什么。 “姐姐……你在太华城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一个顶着我的脸的人啊?” 姜听白已经彻底懵了,全凭本能地写了个“有”。 “你不要告诉我……” “那是沉舟。” 草。 草草草。 她就说,她就说!为什么感觉沉舟身体硬邦邦的,有点熟悉。 原来他就是那个差点把她薅死在楼梯上的神经病,她还间接因为他往生咒发作,痛成那副鬼样子。 完蛋了,姜听白坐在铺着狐狸毛软垫的石凳上,只觉得大难临头。 那她这些日子又装哑又装乐姬的有什么意义,简直就是跳梁小丑给人家逗趣,沉舟早就见过她了,说不定把底都给她翻了个遍。 靠靠靠,她还以为她在骗人,原来从头到尾她才是被骗的那个。 傻白甜竟是她自己。 姜听白心态崩了。 熙光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也就是说姐姐以为自己在骗他,但他明明没有被骗却还装出一副被骗的样子陪姐姐演?” 姜听白:“……对。” 她脑海里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沉舟真是个神经病,而她真是个傻子。 熙光此时也非常愤怒:这条蛇也太有心机了。 明明知道姐姐在骗他竟然还装出一副很深情的样子,yue,太不要脸了,以为装成这样就能让姐姐 分卷阅读217 喜欢上他吗。 姜听白已经没心思看青鸟笺了。 她现在整个人毛都竖起来了。 晨起时有宫女告诉她沉舟今日不在王庭,并没有具体说原因,沉舟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她也并没有在意。 所以……趁着人不在赶快跑吧。 姜听白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但……他图什么啊,配合她表演总得有个原因吧,他想干什么啊。 还是说单纯为了解个闷。 姜听白想了一下沉舟的个性,觉得他干得出来这种事情。 反正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姜听白匆匆忙忙跟熙光说了一声,便站起来往宫楼里走去,打算先回去点一遍自己芥子戒里的符箓和丹药。 步履急促地回了殿内,她正想推说自己困了要睡一会,就有宫女凑上来关切道:“贵主可是热着了,可要饮一盏枣茶?放在冰釜里冰过的。” 姜听白这时候正焦虑,闻言点点头,想喝点冰的清醒一下。 于是便有小宫女从一旁端起一盏茶,轻声慢不地上前奉给她。 姜听白伸手接过,动作却微微一顿。 她下意识抬起眼。 小宫女模样恭谨地低着头,瞧不出任何不对劲来。 姜听白不动声色地低头饮了一口茶,便起身进了内殿。 示意自己要休息一会后,原本守在内殿的宫女也都俯身退了下去。 姜听白严严实实放下了床帐,这才低头将自己手中的蜡丸掐开。 ——这是方才那个小宫女,趁着奉茶的动作塞进她手里的。 蜡丸里是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她非常熟悉,清俊秀逸,是顾言昭的字。 ——“肃王于南陵起兵,扶风或暗中以助。久留于此地绝非上策,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做,只希望你不要将自己置于险境……” 这一天的惊吓太多,姜听白已经没时间发愣了。 她这个便宜爹销声匿迹这么久,果然造反了。 姜听白琢磨了一下,觉得肃王应该可以解决她的大部分疑惑。 ……还是得跑路。 但跑路之前,还拿的东西还是得拿。 虽然师兄不在,但不能再耽搁了,今夜她就得离开王城。 86. 青衫憔悴卿怜我 血泪相合,衣袍纠缠…… 入了夜的王庭十分安静。 缺月挂疏桐, 桐花扶疏处宫阙重重,朱楼玉殿,烟拢琉璃, 夜间排戏的舞姬已经散了, 只剩一两乐姬仍宛转吊嗓,颂今夜锦屏春梦。 依稀能听出唱词, 是直白的愁肠: “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 “……今日美人弃我去, 青楼珠箔天之涯。” 夜色下有人亭亭而立, 扶开面前玲珑花蕊向前望去, 花压鬓云偏, 情态也是美的。 ……仿佛孤身夜至无人处,只为了寻白日里遗落于此的花钿。 姜听白仔细地看了一会在雁门殿旁的守卫, 确定是两个时辰一轮换,这才用了雪霁进殿。 无人居的雁门殿还是她上次来时的样子,华美寂寞的一座死宫, 在夜里更显得寂静无声。 只有宫殿檐角垂落的玉质风铎,风侵雨袭下仍然未减其声, 夜风吹过便叮铃作响。 ……怪瘆人的。 姜听白心里有点没底, 但毕竟之前已经踩过一次点了, 一回生两回熟, 便大着胆子进了内殿。 太黑了, 又没有烛火, 姜听白从芥子戒中摸出一枚珠子来照明, 又取了流霜剑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在殿中寻找那面不对劲的墙,以及能开启法阵的那个机关。 …找到了! 姜听白没敢轻举妄动, 先仔细回忆了一遍师兄曾经和她讲过的破解法阵的办法。 破解法阵的难度几乎都集中在找阵眼,只要阵眼找到了,那么接下来就很简单了,姜听白自己曾经模拟了几遍,基本上就是用灵力套公式。b 分卷阅读218 r 确定没有任何遗漏,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照明的珠子摆在一旁,慢慢地抬手将灵力会聚在手掌。 使用丹药强行提上来的修为就像是用不趁手的武器,很有几分不自然和力不从心,但她这些日子修炼没有松懈过,因此还算能控制。 阵眼处逐渐起了柔和的光芒,姜听白甚至能感觉到灵力聚集的波动,直到达到了某个临界值,她猛地感到身体一松—— 她掉了下去。 这是间比雁门殿更大的地宫。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殿中迷离璀璨,华彩奇异的暗光,姜听白下意识抬起头来,只第一眼便愣住了。 半透明的穹顶之上,有硕大的宝珠悬挂轮转,便如天心圆月一般,而其旁有碎光闪烁,仔细看才能发现是整片穹顶都镶嵌了斑斓绚烂的灵石,修士间用它来提升修为,在这里却被悬挂于穹顶以供赏玩。 ……这简直是用天珍地宝硬生生造了一片夜空。 交织辉映的暗光使人如同沉浸在一场华丽迷离的梦境之中,姜听白好一会才从这样的景致中回过神来,移开眼便又愣住了。 如果说外边的雁门殿是华贵尊荣奢靡非常,那这座地宫,便只能说是一步一金一寸一玉了,珍材珠宝堆叠,云绡锦缎抛置,而那成堆的金银之上—— 姜听白苍白着脸,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喃喃道:“这是什么……”。 是已经断裂了的,不知被谁破坏的粗壮锁链。 曾经有人,被锁在这所金殿。 一瞬间,突如其来的思绪像闪电一般击穿她的理智,她几乎是没由来的,有些慌乱的想到什么。 在这一刻—— 有低沉幽冷的声音响起。 “……吓到了吗?” 晴天霹雳。 姜听白不由自主一抖,巨大的恐慌让她僵在原地,几乎是逃避现实一般,她僵了好一会才慢慢转了过去。 殿角摆着一张琉璃椅,有人正坐在上面,面容半隐在黑暗里。 话音刚落,他便站了起来。 是沉舟。 他今日破天荒穿了素色的衣袍,长发披散,鸦发,素衣,红眸,在浮沉迷离的暗光中也像一个破碎绝望的梦一般,而他只是轻轻一抬眼,便如同夜里吃人的艳鬼。 艳鬼为何被囚于长夜? …只因今日美人弃我去,青楼珠箔天之涯。 他敛了眉目,一开口却是无关的话:“…上次在太华城时,我觉得你很吵。” “但声音……还算好听。”他神情竟然称得上平和,语调倦怠又冷,话与话之间也没什么逻辑,“知道我今日去做什么了吗?” 姜听白:“……” 她站在原地,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我去寻了一个医修,可以治你的嗓子。” 他突然轻轻一笑:“我以为你真的不能说话了。” 已经被撞破,话也都说白了,姜听白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手中还握着流霜剑,刚开口说道:“你……” 沉舟打断了她。 “你在太华城时,有没有听说太华城城主的那个故事?” 他边说,边随手取了放在一旁的镶着宝石的匕首把玩,姜听白下意识退了几步,仍然没有说话,只是谨慎地观察他的动作。 ……他不会是打算用这个砍死她吧。 沉舟也似乎不需要她的回答。 “……故事很动听,对吗。结发后才知道妻子别有用心,因而堕魔,权衡之下决定自爆修为……” 沉舟勾起唇,轻轻笑了起来。 “这种故事啊,都是骗骗世人而已。” “……我告诉你,在这故事背后,真相是什么。” 他往前走了几步,声音轻得不可思议:“堕了魔的那个疯子,将无意于他的妻子囚禁在了扶风王庭的地宫里。” “哦,忘了说了,姬越可不只是太华城的城主。” “就锁在你刚刚看到的地方,十几年,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她,就这样,甚至还生下了一个孩 分卷阅读219 子,被扔在王庭的废宫中猪狗一般的养着。” 姜听白已经完全听明白了。 即便是现在这样的紧急关头,她也不由得愣怔了片刻。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 沉舟低头很仔细地看了看手中的匕首。 他其实,是见过他的母亲的。 两次。 一次是很偶然的情况,“姬越”将她带上了雁门殿,他无意中闯入,远远地看到自己那个所谓的父亲正低头为怀中的女子梳发。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满心欢喜地认为那是他的母亲。 而那人无意中一个偏头,极美的眼睛,也极冷,漠然地看到他后,便突然变成了厌恶。 那种深深的,由心底而起的厌恶。 她厌恶自己的这个孩子。 后来他便被他那个所谓的入魔已深的父亲发现了,丢去了废宫。 第二次见到,便是在这地宫之中。 苦心的筹谋,日夜的修炼,毒里淬出来的根骨,让弑父闯宫这件事变得很简单。 “……大概就在这里。”他抬手虚虚一指,慢慢道,“我将锁链劈开,又把剑插进他的胸膛,血流了一地,他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只是在……他妻子,起身要离开的时候,动了动。” 何止是动了动,他拼命的挣扎,不顾已经插进他胸口的长剑,趴在地上顺着血泊,想爬过去。 想爬过去……拉住他的妻子。 “在那之前,我很恨他。”沉舟抬起眼,“但那一刻,我就突然觉得,他真可怜。” “可怜得,像一只没人要的野狗一样。” 沉舟仍然淡淡勾唇笑着,慢慢朝她走过去。 姜听白顿时脊背一寒。 他仍在说。 “我那一刻,在心里发誓,绝不要变成他这个样子。” “若真的有此劫,那我一定会,在意识到爱上一个人的时候……” 他手中握着那柄匕首。 ——“就杀了她。” 姜听白倏然出手。 流霜剑未挥起就已经被一股强劲的灵力击落,她停都没停,一瞬都没有耽误,利落脱手便聚气抬掌击了过去,沉舟反应极快地一避,反倒让两人都顺着前倾的力道倒在了地上。 姜听白失去平衡之际也惦记着打落他的兵刃,伸手一击未成反倒被沉舟反身压在了下面,顶膝腰撞的近身攻击都被轻松化解,她抿了抿唇,抬掌凝气击了过去,本是毫无希望的一招。没想到沉舟避都没避,直直地迎上了这一掌。 他没有用任何修为护体,因此便立刻闷哼了一声。 姜听白愣了愣。 他却伏在她身上轻轻笑开。 “……这么想让我死吗?” 匕首仍然握在他手中,沉舟低下眼,看向眼前的人。 ……还是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此刻因为方才的打斗轻喘着,连带着那双眼都生机勃勃得不可思议。 穿着他命人送过去的藕色衣裙……还算乖。 ……依稀是那时金殿,红裙斜曳露金莲,东池宴,初相见。 她提裙,自万人处一步步朝他走来。 “想解往生咒,不只是要九宫蕊。” 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语调甚至有几分缱绻,一边说着,一边突然牵起了姜听白的手。 ——“需要的是同中往生咒之人……” 他握住了她的手,交错堆叠的袖口之下,镶嵌着宝石的锋利匕首,被塞进了她的手中。 “……心甘情愿,奉上的心头血。” “哧”的一声,很轻,是匕首刺入血肉的心头血。 沉舟握着她的手,将匕首送入了他自己的心口。 姜听白吓得惊叫了一声,声音都在抖,拼命地挣扎抽手却也没能阻止他的动作。 他的血好烫。 沉舟仍然垂着眼,心口处汩汩的血液迅速染红 分卷阅读220 了他们两人的衣袍,他仿佛感觉不到一般,用专注而又温柔的眼神看着她。 昳丽红眸中隐有水光,血泪一般,他像初见时一样,含着散漫的笑意轻声说道: “……我本想,骗你一个心甘情愿。” “没想到,是我心甘情愿。” 他突然动手,近乎粗暴地捏起她的下巴,用手指将血液蹭进她嘴里。 血泪相合,衣袍纠缠,刀光与烛泪弥漫。 像谁心上长出的荆棘。 ……美人兮美人,不知为暮雨兮为朝云。 热血被压着灌进嘴里,姜听白呛得咳嗽起来,眼泪止不住,又混乱又狼狈,沉舟低眼看了她一会,轻轻闭上眼,没有去碰她。 血仍在流,他却像感受不到一般,倏然起身,扔给了她一个盒子。 “九宫蕊在里边。” 沉舟一身素衣都被染红了,眼角隐有血迹,如同泪痕一般,他捂着胸口转过身,声音冷下来。 “你不是想走吗?” “……走吧。” 87. 少年情事 跳入陷阱的麋鹿,委身刀俎…… 他说, 让她走。 姜听白轻喘着气,撑着从地上慢慢起来,她此刻的状态很狼狈, 藕色长裙染了血妖异万分, 唇角颊侧也都是未干的血迹。 全是沉舟的血。 ……一个人怎么能流出这么多的血。 她低下头,那柄匕首仍然在她手中, 就在刚在,沉舟握着她的手, 将刀刃送进了他自己的心口。 那一瞬的姿态, 竟然是温驯而又臣服的。 像虔诚疯魔的信徒, 跳入陷阱的麋鹿, 委身刀俎。 姜听白其实一直觉得,她自己给自己套了一层壳。 而她是缩在壳里的胆小鬼。 实在算不上和睦的家庭环境没能教会她到底如何去坦然接受感情, 更没能让她拥有相信别人的能力,以至于每当有人对她示好时,她总是习惯性的表现得很欢喜, 然后在心里悄悄的提醒自己—— 别觉得自己很特殊,别去真的依赖对方。 就像现世时父母定期打给她的钱款, 一年一两次的会面, 如果真的把这些当真, 去讨要关心和宠爱, 会给他们添麻烦的吧? 外婆教过她, 要乖, 不要去打扰爸爸妈妈。 于是她努力的学, 学着变乖一点,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对他人的好意或恶意全盘照收, 用温柔地外壳伪装自己,可怜巴巴地维持着心里那一道围墙。 即便有过似乎真的很喜欢她的男孩子,少年不吝啬言爱,情话里的热烈情意汹涌澎湃,像是夏日里的烟火与夜晚,美丽而虚假。 姜听白讨厌这样短暂又轻薄的东西。 就如同妈妈临走前给她买的甜筒,粉色的,上面有鲜红的草莓和果仁碎,很快就化在了她手里,留下了一手粘腻,还带走了她的妈妈。 她在自己的壳里,固执的奉行这一套理论。 ——在有人用心头热血将她浇灌之前。 姜听白丢开手里的匕首,撑着流霜剑,从地上站起来,低垂着的眼里水汽迷蒙,看不出思绪。 她冷静下来了。 她在这一刻很理智的想:沉舟和他的父亲完全不一样。 信徒向神祇奉上灵魂,他亦进行了一场近乎鲜血淋漓的献祭。 他投降了。 投降于这自欺骗而始的情动,投降于诅咒轮回一般的命运,投降于她。 他放走了她,却把他自己锁起来了。 进入地宫的法阵已经被破开了,因此只需要去到阵眼的位置,随便捏一个浮空咒便能上去,离开地宫。 姜听白慢慢走了过去,轻轻闭了闭眼。 今夜突然落起雨来。 横风吹雨入楼斜,锦帐银灯影,纱窗玉漏声。 沉舟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随即像没有任何力气一般,倦怠地倒在了一方白玉台上,仰着脖颈闭上了眼, 分卷阅读221 姿态如同濒死的雀,安静的几乎没有呼吸。 心口的伤他未做任何处理,放任血液汩汩地流,他似乎没有察觉一般,只是无所谓的,惫懒的躺在那里。 他听到了她离开的脚步声。 沉舟轻轻勾起唇,失血伤重的情况下他面容苍白,唇却愈红,是更加昳丽秾艳的一张脸。 ……是该走的。 他这样淡淡的想道。 殿内华彩流丽的暗光流水一般笼在他身上,鸦色长发倾泻如锻,他也安静的将自己沉没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宫里。 仿佛闭着眼,时间就可以慢一点。 仿佛闭着眼……她就可以回头。 他的思维也变慢了,迟滞得几乎不去想任何的事,以至于急匆匆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殿内响起时,他甚至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反应,才慢慢睁开眼。 然后他愣住了。 他精致眼尾甚至带了一点暗红,剔透眼眸上也覆了一层薄薄的水光,下意识半坐了起来,顶着一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脸上的脆弱神情,发怔地看着急匆匆向自己跑来的人。 姜听白抱着一怀的衣袍,噔噔噔地跑过来。 她的发尾与眼睫都有些湿了,是方才被殿外的雨淋到的。 ……是的,她刚刚真的走了出去。 本就该走的,她来扶风就是为了解咒,咒解完了自然要走…… …要走吗? 即便是夜间,殿外也比地宫中亮得多,琉璃宫灯将天井处照得亮堂堂,姜听白顶着绵绵细雨,神思不属地走到了庭中的花树下。 雨滴飘进了她眼里,她有些怔怔地抬起头,借一盏宫灯去看枝头繁花。 ……是芙蓉花。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姜听白怔怔地伸出手,本是想去碰那一枝芙蓉,却先看到了自己手上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她所思,真的在远道吗? 她在心里这样问自己,咬了咬下唇,转身又跑进了雨幕里。 雁门殿废弃太久,姜听白还是勉强扒出了一件干净的白色外袍,沉舟那身衣服都被血浸透了,还是换一身比较好。 ……好吧,她就是觉得有点尴尬,手里拿点什么东西总比空着手好一点。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着说辞,尽量想让自己言简意赅一点,最好表现得又得体又有距离,顺便再把心头血给他还回去。 既然是心甘情愿的心头血,那他们两个人就可以互帮互助,病友帮扶,最后不就双赢了吗。 她腹稿打得很好,可等到下了地宫,对上白玉台上姿容昳丽的人看过来的视线,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世人对于美的东西,都会有一点隐秘的期待。 想看他脆弱无依的情态,看他甘愿伏低的眉睫。 沉舟是那种连眼角风情也锋利的美貌,骨子里的尊荣像朱廊深处华艳的暗香,又带了漫不经心的倦意,那时王座上纡尊降贵的一眼太过惊心动魄,以至于姜听白从未想到他会有现在这样的神态。 这样……像是快要坏掉了一样的神情。 “你……” “你回来做什么?” 没等她说完,沉舟却突然开口,语速很急,硬邦邦的。 “我……”姜听白我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半晌才注意到他心口那处的伤,连忙道:“血怎么还在流?” 沉舟直起了身子,唇角抿得很紧,很固执地执着于这个问题:“你回来做什么?” 一点体面也不要了,像是露出自己柔软腹部的强大妖兽,非要红着眼睛往刀锋上撞。 姜听白说不出话来。 她尚能应对迂回宛转的试探与推拉,却不知为何对这样直白的问话张不开口。 “我……还是先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吧。” 姜听白抿唇,抬起手又不自在地放下,她技能点都点在了打架和逃跑上,完全不会什么治疗的法咒。 沉舟抬起眼看她。 分卷阅读222 他这会慢慢回过神了。 天份有时候比经验重要一点,他想了想,生出一点隐秘的欢喜来,抬手捂着心口,没有再问,反而轻声道:“……过来。” 姜听白一愣。 他神色很平静地抬眼看她:“我很痛。” 为她而刺的那道伤还流着血,姜听白没敢耽误,急忙坐过去:“要我…要我做点什么吗?” 沉舟面色依然很苍白,纤长鸦色的长睫无力一般的低垂,在轮廓秀美的眼下投下了一片淡淡阴影,便显出难得的弱质来,以至于盖住了他这张脸本来逼人的艳色,只剩下了一些柔和又脆弱的东西。 软乎乎的,像一片云。 他看了看她,终于抬起手捏了个诀,却是给她施了一个清洁术。 “我的血很脏。”他淡淡开口,“解了咒就别让它留在身上。” 姜听白下意识皱了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心里却还惦记着他的伤,开口催道:“你的伤口……” 沉舟没有再耽搁,随手点了点,动作很敷衍。 姜听白连忙将手里的衣袍递给他:“你换一下吧,都湿透了。” 沉舟低着眼看向她手里的衣袍,顿了顿,还是应了一声。 ……听话得吓人。 姜听白还没从他刚刚捅了他自己一刀的疯劲里回过神,心里又不知为何有几分古怪的不自在,便匆匆说了一句你换衣服吧,站起身来转了过去。 干站着就更是尴尬了,姜听白左想右想,想到了他素来低得吓人的体温,严重失血后恐怕就更冷了,便翻来翻去拖出一个铜套赤金的盆来,又拽了一些锦缎扔进去,抬手拈了个诀点起了火。 手里做着事心中便能自在一些,姜听白低头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火,听到身后也没动静了,觉得差不多了便回过眼去,想把火盆给沉舟拉过去。 她刚回过眼,便看到沉舟正在看她,不知道注视了多久。 沉沉地宫,靡丽暗光,他隐在迷乱而又痛楚的黑暗里,望着火光明灭旁的她。 那目光太过深切,仿若落了雪的深渊。 姜听白下意识屏息,却看到他突然弯了弯唇角,昙花一现般在这空寂又落寞的宫室。 “你不想让我死。”他微微扬了扬下巴,苍白的容色终于鲜活了一些,“是吗?” 姜听白:“……” 就只是不想让他死这件事,就值得他这么开心了吗。 姜听白没忍住,叹了一口气,起身将火盆拖了过去,坐在他对面认认真真地开口:“…对不起。” “我不应该骗你……虽然你也骗了我,但我总是有错的。”她诚恳地道歉,一边把放在袖中的匕首取出来,“我先取血替你把咒解了吧。” 沉舟不意她冷不丁取出一柄匕首来,怔了一下很快抬手夺了过去,皱起眉道:“你做什么?” “觉得自己欠了我的,想还干净再一刀两断吗?” 他换了白袍,衣衫宽松静垂,长发披散,这般洁净素雅的打扮下他红眸却依旧昳丽如暗火,语调淡而倦,语气却执拗:“想都不要想,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走的。” 像是被她的举动踩到尾巴一样,他炸毛了。 “不是…我……”姜听白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那你的往生咒总得解啊。” “不解了,我不想解。”沉舟拧着眉冷冰冰地开口,很直白地开始闹情绪。 姜听白被噎了一下。 她觉得自己也有点奇怪了,可能是沉舟干脆利落地那一刀也把她的壳子给劈碎了,于是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开口问道:“…你生气了吗?” 现在换成沉舟被噎了一下。 他眼睫尚有几分湿润,瑰丽瞳孔也如滴露繁花一般,不冷不热地扯了一下嘴角:“我没有。” 他这样说着,却又忍不住去看她,眼见她发尾依然有些湿润,便下意识抬手想替她顺一顺。 姜听白没想到他突然伸手,便下意识愣在了原地,察觉他冰冷手指轻轻蹭过她脸颊,她不禁皱了皱眉: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你头发湿了。” 沉舟也开口 分卷阅读223 说道。 这下变成了两个人都一怔。 殿外的雨似乎下得愈发的大了,在这里都能隐约听到雨声。雨夜总是让人觉得麻烦,但幸好他们待在温暖干燥的室内,身旁有跃动的火光,只让人觉得……心神宁静。 他们此前在这王庭里的猜疑,试探,回避,仿佛没由来得终于融化在这夏日的暴雨夜里。 “…躺过来。”沉舟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美人瑶裾织翠,诗瞳点碧皆映上他眼底,他于是恍然未觉地放柔了语调,“我替你将头发弄干。” 姜听白犹豫了一下:“…不用了吧。” 沉舟没说话,只是依然静静地看着她。 姜听白没底气了,干巴巴地说道:“……那就,行…麻烦您了。” ……奇奇怪怪的对话。 沉舟闻言,很轻地扬了扬眉,却没有开口,只是低眼示意她躺下来。 他是要让她枕在他膝上…?不不不,绝对不行。 虽然之前好像也这么搞过,但之前那是之前,现在是不行的。 …究竟哪里不行呢,她自己也含含糊糊不敢给出答案。 “…这样坐着不行吗?”姜听白试着给出其他方案,“就坐着吧,我转过去。” 她动作很快地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背影不会暴露情绪,背影不会被看出来不好意思。 半晌沉舟的声音才响起,很轻,带着气声,心口那一道刀似乎有些伤到了他的元气,以至于他这时候讲话总有几分气力不继:“…靠过来一点。” 平常睥睨张扬的人此刻虚弱成了这副样子,还都是因为她,姜听白没好意思再折腾,很听话地又往后移了移。 沉舟低下眼,抬起手去轻轻梳理她的长发。 他手指很冷,像是刚捧过常年不化的冷冽冰雪,动作却小心翼翼得不可思议,便显得这捧冰雪氤氲上了雾气,软绵绵得化了开来。 他的动作太轻,室内又太静,以至于姜听白眼睛都有些发酸,正用力眨了眨眼睛想让自己不至于昏昏欲睡之际,身后的人又慢慢开口问道:“…是谁给你下的往生咒?” 真心话时间吗? 姜听白一怔:“我不知道。” 沉舟轻飘飘地应了一声。 她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回答听起来实在敷衍又虚假,连忙又补充道:“我真的不知道,之前都好好的……就上次在太华城的时候,我因为你撞到栏杆上了,撞完之后就突然发作了。” 沉舟听到一半动作就停住了,听完了面色更是带出了几分不自然的慌张,下意识开口:“我那时……” 说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他皱起眉来又是不安又是慌乱,但奈何整个人生中就没人教过他如何道歉,以至于他哑然了半天,只能仓促地挤出一句:“那你……你要不要再捅我一刀?” ……说什么呢这是。 姜听白有点好笑:“…不用,回头你也去撞一次就行了。” 女孩子温软的话语里含了很明显的笑意,沉舟却很认真地应了一声:“好。” “往生咒的发作需要一个契机。”他慢慢地开口讲道,“剧痛或是其他的刺激,都有可能。” 姜听白却在想另一个问题:“你呢?你身上的咒……是谁下的啊?” 她担心这问题牵扯到什么隐秘晦涩的过去,因此问得很小心。 沉舟回答得却干脆,一边顺着她的头发一边开口道:“我自己。” “啊?” 这是什么意思? “我身上经年积下来的寒毒太重,寻了很多法子都不成,唯独往生咒可以勉强压一压。” 姜听白皱起眉来:“这不是饮鸩止渴吗?” “能多活一刻便自然要去试试。”他语调低而哑,想到什么又微微蹙眉,“…你既然已经喝了我的血,那往生咒便解了一半,所以不许折腾了,你的血对我没有用。” 姜听白这才反应过来。 果然没有双赢这种事,他俩就只能活一个。 她顿时惆怅起来,那该怎么办呢。 她良心难安 分卷阅读224 。 而沉舟弯折头颅捧出心头热血来,要的就是她的难安。 他敏感地察觉到她情绪不高,便低垂下眼睫转了话题:“…你身上都是那只兔妖的味道。” 姜听白“啊”了一声,心想她见熙光已经是前日的事情了,怎么会现在还有味道。 她有些怀疑地回过头去:“…你在诈我吗?” “诈你什么?”沉舟抬起眼看她,语调慢悠悠的,“你连告诉我的名字都是假的,我还能诈出你什么。” 姜听白:“……” “……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她转过来提议,表情很有些不自知的卖乖,“我这次保证好好的自我介绍。” 小姑娘的头发已经干了。 沉舟往后靠了靠,看着她细瘦手臂上套着的金蝴蝶臂钏松松垮垮,手很痒的想去替她扶一下,但还是忍住了,只是点了点从善如流道:“好。” 介绍吧。 姜听白卡壳了。 ”我……”她好尴尬,“…我其实姓姜。” 沉舟被气笑了,因为容色苍白显得这笑也虚弱:“是个好姓啊。” 可不是嘛,国姓。 88. 毒蛇与蝴蝶 你要救这条毒蛇吗 现在的场面很尴尬。 姜听白以前无聊的时候喜欢看《今日说法》, 里边那种诈骗团伙被一锅端了之后,首要分子不得已面对镜头交代案情的时候,状态和她现在很像。 都有种诡异的心虚和不合时宜的好笑。 姜听白在心里措了一下词。 沉舟却淡淡弯了唇角, 开口道:“……观沧不闻, 听白不语。” 他终于抬手,动作很小心地扶好了她手臂上的金蝴蝶臂钏, 声音很轻:“是你父亲给你取的吗?” 原来人家早知道了。 她的名字被沉舟用他那种低而冷的声线认真念出来,有种奇异又矛盾的感觉。 确实难以置信, 这竟然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姜听白抿抿唇, 用手指无意识地拨弄裙角的玉坠:“可能吧……听白不语, 他可能想让我少说话。” 一个干巴巴的玩笑。 说到肃王, 她又想到什么,犹疑了一下该不该开口询问。 沉舟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 见状便说道:“你想问什么?” “我那个父王,他好像……好像造反了。”姜听白不太确定地看向他,“你知道这件事吗?” 她犹豫了一会, 还是选择直白地问出来。 人家都挖心取血给她了,再藏着掖着拐弯抹角也太不地道了。 “我知道。”沉舟回答得也十分直白, 但下半句却转了话头, “……我现在好冷。” 他今晚坦诚得吓人。 就是在今夜, 他终于学会了如何示弱, 如何去扒开自己鲜血淋淋的伤口, 却换得那么一点点怜惜。 姜听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慌张道:“很冷吗?烤火也没有用吗……那该怎么办?” 她用手背去试他的体温, 虽然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冷。” 沉舟仍然很懒散地靠在墙壁上,殿内的流丽暗光融进了他眼底,便让他的眼眸看起来更透明, 更温柔了一些。 他稍微扬起了一点下颌,示弱一般露出自己线条美丽流畅的脖颈,声音也放轻了:“你身上好暖和。” 不能抱抱我,让我也暖和起来吗? 他完全没有碰她,只是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姜听白脑中顿时警铃大作。 蛇妖不愧是和狐妖齐名,占据了各种鬼怪志异故事中最高人气的角色。 沉舟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把她当火炉塞进怀里也不是第一次了,偏生眼下做出这样的姿态来…… 她觉得她此刻就是那个面临考验的许听白。 理智上觉得不妥,但…… 雨夜下的暗室,光线昏沉, 分卷阅读225 声音也温柔。 鬼使神差,鬼迷心窍。她犹犹豫豫看向他湿润艳色的眼底,迟疑道:“要我……” “要。” 他像是等着她开口,很慢地眨了眨眼,伸出手去牵她的手腕。 许听白于是稀里糊涂的被蛇妖骗进了怀里。 因为一直在烤火的原因,小姑娘的体温很高,身上暖暖和和,发间也有芬芳清浅的暖香。沉舟抱得很轻,只敢松松的揽着她,蜷着身子将脸凑近她的发顶。 这也太好了。 他有点恍惚。 他哪里经历过这么好的事呢。 就像是在冰天雪地被冻僵了的蛇,终于走了大运被好心的人族小姑娘捡了回去,小姑娘把他揣在怀里带回了暖和的屋子里,他恍惚着醒来,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农夫与蛇的故事太假了,都是不了解蛇的人族编出来的,真正的蛇才不会这样呢,他会死死缠在小姑娘的身上,装乖也好,哀求也罢,即便是剜心截舌也绝不放开。 沉舟闭了眼,动作很轻的低下头,去悄悄地闻她发间的香味。 姜听白动作很僵硬。 她觉得哪哪都有问题,哪哪都不对劲,沉舟的呼吸太轻了,扑在她皮肤上便立刻会起了令人战栗的痒意。动作也太轻了,小心翼翼的,像是怕碰坏了她一样。 她好不自在,又不好意思看他光裸洁白的脖颈,只好干脆闭上眼睛。 可惜她不会念金刚经,只能在心里默念一声阿弥陀佛,佛祖救我。 她可能要被这个蛇妖勾跑了。 沉舟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又不敢去碰她,只好轻声开口,希望能分散她的注意力:“肃王的事……我有参与其中。” 他唤盛帝都是直呼其名的,现在能老老实实称一句肃王,也都是因为怀里的人。 说起了正事,姜听白立刻停止了心里的胡思乱想,抬起头来问道:“为什么呀,你们俩结盟了吗?” “…没有。”沉舟想了一会该怎么说,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她,“我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姜听白:“……” 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说呢,确实是非常“沉舟”的答案。 她笑得眉眼弯弯,原本僵硬的姿态也软了下来,乐不可支之际几乎软倒在了他的怀里。沉舟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句话就能惹的她笑成这样,但心里总是欢喜的,像所有终于能讨得美人一笑的昏君一样,下意识地就开始思考起该怎么样能让她再这样笑一次。 姜听白笑了一会,反应过来造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爹,又开始惆怅起来:“我父王他为什么要造反啊……就算是要反,他能胜吗?” 沉舟单纯是想搅浑水,自然也没兴趣探究肃王造反的心路历程,因此他只能回答后一个问题:“胜算不小,姜…肃王他,征战多年,也不是蠢人,蛰伏多年起事,自然有他的把握。况且因为北戎和月氏来犯,盛京之中叫得上名号的武将都被遣了出去,除去在扶风的那几个,还有几个去南陵的已经被制,姜珣一时半会是等不到大军回京了。” 姜听白听着觉得不对劲,前脚盛帝刚因战事派兵,后脚肃王就踩着这个点起事,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怀疑地看向沉舟。 这方白玉台太硬了,人躺在上面总是会不舒服的,沉舟正慢慢的将自己的手臂往怀中人的脖子下面垫,冷不丁被这么看着,先下意识心虚了一下:“…我什么手脚都没做。” 他就是在肃王来找他的时候顺水推舟了一把,当时他也不知道这位野心不小的宗室会和他有牵扯,要是早知道肃王是小姑娘的父亲,他肯定不会就那么随随便便的借了些兵马过去,让他亲身上阵他也愿意的。 姜听白脑子有点乱。 她最近才对她的身世起了怀疑,她爹就突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俗话说得好,空想是没有用的,实干才有用。姜听白不喜欢钻牛角尖去求一个答案,既然想不出来,那就去问问别人好了。 不管她想知道什么,现在看来,肃王都一定是那个最能给她答案的人。 她心中有了主意,想要去会会自己这个父王。 但……姜听白抬头看了看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的 分卷阅读226 沉舟,还是先不说了,等他身体好一点再说吧。 他不会不让她去吧? 姜听白下意识想到,但又想了想沉舟现在的状态,便把前一句疑问给划掉,换成了: 他不会因为这个掉眼泪吧? 不是她异想天开,实在是沉舟现在这个状态…… 还是得好好商量一下,毕竟人家才因为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扔下他不管还跑路,她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 她就这么低着眼想着,思考速度越来越慢,今夜实在是太过惊心动魄,刀光,热血,难舍纠缠与尚未分明的意动。而此刻雨终于停,耳畔火冷,夜愈发深得寂静,她被人安稳揽在怀里,睡意终于姗姗来迟。 记不分明疑是梦,梦来还隔一重帘。 昏沉与清醒交替的那一刻,她像是凭着仅剩的神志突然想到什么,徒劳地睁开眼伸出手,声音低如呢喃:“…还冷吗?” 沉舟原本正在低头看她的脸。 她的眉眼生得实在是好,清醒时注视别人眼波澄澈又宁静,困倦时睫羽低垂,温柔的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沉舟看得久了,就很想用手指去碰一碰。 会很痒吗。 他恍惚想起蝶翼瑟瑟,兴许能有几分意态。 蝴蝶也会喜欢毒蛇的注视吗? …应该是不会的,世人都认为不会。 他这样想到,又生出几分戾气来。 那又如何,他的小姑娘此刻正安安稳稳依偎在他的怀里,没有人知道的,暴风雨的夜里,毒蛇也会为蝴蝶流血,他们也会相爱。 他们一定也会相爱的。 怀里的人却突然睁开了水雾迷蒙的眼,朝着他的方向仰起脸,含混地说着什么。 他下意识揽紧了她,低下头去用很轻的声音问道:“……什么?” 小姑娘声音很小,困得不行了,口中还是坚持重复道:“…你还冷不冷?” 沉舟很轻地抿了抿唇角。 “……不冷了,睡吧。”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姜听白一秒钟都没能再坚持,立刻闭上眼睛入睡了。 沉舟闭上眼,很急促地呼吸了一下。 人的情感承受能力是有限的,超过了某个限度胸腔便会开始发酸,心口也像是快要胀破一般生疼,沉舟甚至怀疑方才那一刀是否插的太重了,怎么他现在胸口这么难受。 他又睁开眼看向怀中的人,抬手将手指轻轻点在她唇角。 他低下头,亲吻自己的手指。 89. 罗帷何事 拍拍头 姜听白迷迷糊糊睁开眼时,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挽着龙绡纱床帐的玉坠。 玉是出自烟田的紫色岫玉,内蕴通透,被雕凿成莲花模样, 清透若盛了秋水。 她方半梦半醒, 脑袋仍懵着,看了一眼便没做他想, 又翻了个身转了过去。 云衾软香,玉枕微凉, 装了香料的银铃被她的动作晃得叮铃, 她往软衾中埋了埋…… 不对啊。 她昨晚明明是在一方白玉台上睡过去的。 姜听白脑子顿时清醒了, 慌慌张张地睁眼爬起来, 便看到有人正坐在榻边看她。 沉舟换了一件绯色的春衫,长发也全部用玉冠束了起来, 神情看起来很鲜活,因此容色几乎可以称得上绝艳,原本似乎在很专注的看着她, 见她醒过来便扬唇笑起来:“醒了?” 姜听白愣住了。 这是沉舟的寝殿啊。 “我们昨天晚上……不是在…?”她眨了眨眼,有些迷茫地问道。 “我将你抱过来了。”他偏了偏头解释道, “那里太硬了, 你睡得很不舒服, 总是往我身上靠, 我担心你伤着骨头, 便抱你回来了。” 往他身上靠……? 姜听白啊姜听白, 你怎么能一睡着往别人身上贴呢。 而且沉舟怎么还抱她回来了…虽然说之前也抱过, 但那是两回事啊。 …为什么要说是两回事。 b 分卷阅读227 r   她纠结了好一会也没搞清楚自己在纠结啥,一边揪着软衾一边干巴巴道:“那……谢谢你啊。” 沉舟很轻地扬了扬眉。 他依然坚持将自己的晨间问候进行完毕:“睡醒了吗?” 姜听白点点头:“醒了。” 沉舟便站起身来:“那我去唤人将你的衣裙送进来。” 姜听白:“……好。” 他怎么态度这么好,奇奇怪怪的。 想到这她又想到什么, 昨夜好一顿折腾完毕,她不知不觉睡着时恐怕就已经有三更天了,半夜沉舟又把她抱回了寝殿,大早上还穿戴整齐精神奕奕地坐在床边看她。 他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姜听白正坐在榻上发呆,沉舟便掀了床帐进来,俯身就又要抱她。 “诶诶诶,不用了。”她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我自己可以。” 沉舟很不爽的皱了皱眉。 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收回手,由着等在外边的宫女上前挽起床帐,又有许多宫人将红木托盘乘着的衣裙奉上来。 姜听白都傻眼了:“怎么这么多?” 沉舟闻言侧过脸来:“都不喜欢吗?” “没有没有。”姜听白生怕他再搞上来一堆,连忙随手指了一件,“就这个吧。” 在场的宫人听到她开口说话,都愣了一下,然而只敢个个面面相觑,心里头各自有了猜测。 被点到的宫女连忙捧了衣裙上前,是一件湖蓝色的流云宫裙,裙摆用碎玉银线缀满了繁花,瞧一眼就觉得漂亮极了。 更衣时总得避着人了,姜听白趿了绣鞋打算去里间的屏风后洗漱换衣服,一转眼便看到沉舟眉眼沉沉的坐在一边,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又怎么了这是。 姜听白以前养过猫,形成的肌肉记忆十分深刻,因此还没等反应过来,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动作—— 她拖拖拉拉地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我要去换衣服了。” 还没说完话,她就很清楚的听到了殿内响起来低低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是在场的宫人们发出来的。 沉舟也愣住了。 他此刻已经完全没有昨夜虚弱苍白的样子,也没有用黑纱遮眼,半张脸隐在纱帐后面,长眉斜飞,乌沉睫羽更衬得眼眸暗红深邃,是平日里张扬冷峻的模样。 但他此刻的神情却和冷峻沾不上边。 被冷不丁摸了一下头,他完全愣在了原地,好一会都没能做出反应。 姜听白做完这个动作才迟钝地在心里暗道不好,连忙慌慌张张地转身走了。 直到她绕过屏风去了内间,沉舟这时候才终于反应过来。 殿内的宫人们都提心吊胆地觑着阴晴不定的殿下,生怕他突然发作。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位被摸了头的殿下不仅没发作,反而向后靠在了榻上,抬手挡住了半张脸。 ……这是在干什么。 沉舟自己平静了一会,又心满意足的回味了一会,好一会了才发现人依旧没出来,就有些等不住了。 怎么这么慢。 刚刚拍拍头的效力太短了,根本不够支撑他等这么久。 于是等到姜听白洗漱好换了衣裙出来后,就看到沉舟正坐直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便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他怎么这么看着她,难道她的衣服有问题吗,不好看吗。 她竟然也生出一点古怪的扭捏,在原地犹犹豫豫的,才开口问道:“……怎么了?” 她真好看。 沉舟在心里回答道。 于是他跟个猫儿一样蹭去她身边,绕来绕去的,却又不说话,只是顶着一张冷酷的脸去低下身整理她腰间的玉带。 姜听白被他搞的更不好意思了,没话找话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了。”沉舟低声回答她,又问道:“要用膳吗?” 分卷阅读228 他这一个早上殷勤又周到,若不是还顶着那张冷艳的脸,姜听白简直就要怀疑他被人掉包了。 “…要。”她迟疑地问答道。 在场的宫人便立即极有眼色的去传膳。 早膳也很是丰盛,姜听白见怪不怪地去低头喝了一口甜汤,一抬头便看到沉舟完全没有用膳的意思,只是懒洋洋支着下巴看她。 “你不吃饭吗?”她探过身低声问他。 沉舟正在观察她偏好什么样的口味,喜欢什么样的菜式,闻言便摇头道:“不吃。” 姜听白皱起眉,声音更低了:“……你昨夜是不是没有睡啊?” 沉舟也学着她的样子压低声音:“没有,不想睡。” 边上有侍立的宫人终于憋不住低下头抿唇笑了笑,这俩位主子实在有趣,隔着一方桌案头碰头说悄悄话。 “这怎么行…”姜听白想了想,用搁在一旁的银筷替他挟了一筷春笋,认认真真的劝说道,“你要多吃一点,你昨天受了伤。” 什么才能补血呢……姜听白看了一圈,又动手把那一盏红枣山药粥给他移了过去。 沉舟虽然完全没心思用什么早膳,但姜听白愿意关心他,他眉眼间的神色都鲜活了不少,很好说话地应了一声“好”。 原本想站出来说明殿下不爱食甜的内侍,见状也又悄悄退了下去。 姜听白见他总算是拿起了筷箸,这才放下心来低头用膳,好一会无意间抬起头,她才发现沉舟仍撑着下巴一眼不瞬地看着她。 姜听白:“……” “看着我就能饱了吗?”她有点好笑,没好气地问他。 “…能。”沉舟轻轻扬了扬眉,很矜贵的点了点头。 姜听白拿他没办法了。 她也模模糊糊能想明白沉舟今日为何这么奇怪,因此心里更有些隐秘的不自在与不知所措,沉默着任由宫人将膳食撤下后,她想了好一会,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我跟你讲一件事情啊……” 她今日穿的衣裙裙摆很长,层层叠叠的云纱与玉饰曳在金砖地面,很像是一池云水弯弯。 沉舟心里觉得喜欢,又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只好偷偷将其中一枚长长的飘带玉坠捏在指尖把玩。 “嗯…”他抬起眼,“怎么了?” “我想去找一下我父王。” 沉舟一怔。 他皱起眉,勉强压住自己不怎么好的神色,缓了一会才问道:“……你要走?” “我……”姜听白顿了一下,看他眉眼顿时冷了下来,忙解释道,“也不是走……” “我有一些不明白的事情,关于我自己的身世,想来想去也只有我父王能给我解释,所以想要去问问他……” “我不能陪你去吗?” 沉舟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姜听白愣了愣。 和他一起去吗…… 沉舟已经伸手将她牵了过来,精致的眉眼很有些阴郁,冷冰冰道:“我知道肃王在哪,去找的话也方便很多。” “但你的身体……”姜听白有点迟疑。 沉舟很不爽地抿了抿唇角。 “你都打算扔下我跑了。”他都快气死了,拉着她的手不放,“还管什么身体不身体的。” 沉舟肉眼可见的生气了,此刻也真的是一个很严肃的时刻,但姜听白不知为何诡异的觉得有点好笑,连忙安抚他:“你别着急呀,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嘛。” 沉舟依然冷着脸一瞬不移地看着她,姿态很像姜听白以前看动物世界时,里边毒蛇捕猎的样子。 她甚至怀疑沉舟下一刻可能就要用尾巴把她给缠起来。 “行行行。”她又无奈又好笑,先暂且应下来,“但是你走了的话,王庭……” “孤自有安排。” 沉舟突然换了自称,眉梢的弧度淡淡,昳丽的唇角也轻轻抿着。 姜听白怀疑他应该是觉得自己方才不讲道理乱发脾气的状态有点丢脸,因此此刻装酷在挽回自己的颜面。 于是她便点点头,从善如流道:“好,那您去安排吧。” 分卷阅读229 沉舟:“……” 他半晌忍不住弯唇笑了起来,起身也学着姜听白的样子去拍了拍她的头。 本来也想潇洒的一触即分,但温软发丝太过让人留恋,于是他摸了摸她的长发,冷淡声线下是十分纵容的语气:“好……在这里等着我。” 姜听白不自觉也抿出一个小小的梨涡来:“好,等会我还有话与你讲。” 沉舟很不情不愿的走了,脚步匆匆,提着宫灯的内侍一路小跑都没追上。 姜听白在原地发了一会呆,半晌才想起什么,从芥子戒中翻出一个东西来。 是齐光给她的那个用来通讯的玉简。 上面亮着一行字,大师兄发来的—— “师妹,你现在处境如何?” 90. 拥花入怀 完成一个秘密的约定…… 姜听白略有些惊奇地扬起眉。 齐光平日里要处理涿光上下大大小小的所有事务, 一向是个大忙人。除了刚进王庭时他曾抽空慰问过她两句,之后便再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今日这是怎么了, 竟然有时间关心她的情况。 她边这样想着边拿起玉简, 老老实实地回复道:“我一切都好,往生咒也解了。” 看起来大师兄今日依旧很忙碌, 隔了好大一会才回复她,话也急匆匆的:“已经解了?怎么解的?” 姜听白迟疑了一下。 “被我骗了的那位扶风王储剜了心头血来给我解咒”这种话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因此犹豫片刻, 她还是敷衍道:“嗯……过程有些复杂,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还是等日后有机会见了面,我再跟大师兄你细讲吧。” 说完她想起容淮前日对她说起他要回云中一趟, 看样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她便有些挂念,又补上一句: “对了, 容淮师兄现在应该还在云中吧,我的咒既然已经解了, 师兄也不用因为担心我再来回奔波了, 让师兄一定要先以自己的事为重啊。” 齐光本来正急匆匆的要从自己的洞府中出去, 见玉简又亮了起来, 便低下眼去看了看。 看完便是一顿, 他一只手捏诀起了一盘小六壬, 半晌才颇为感叹的啧了一声。 哪怕是皎皎若云间月的少年, 也渡不过这情劫。 梅花落南山,不落离人眼啊。 他唏嘘了几声,随手在玉简上回了个是, 便背着手出去询问守在洞府门前的小童:“……如何?拦住了吗?” * 姜听白见齐光不再有消息传过来,便将通讯玉简收了起来。 虽说都现在了,该掉的马也都掉的差不多了,但她用玉简的时候还是下意识避了人,躲上了宫楼临西的回廊上回信。此刻回完了信,便干脆倚在阑干上,一边在心里翻来覆去琢磨着肃王的事情,一边心不在焉地望着远处宫宇重重。 估摸着是看她站的时间太久了,担心她觉得烦闷。不一会儿便有宫女奉了冰过的朱果蜜茶一类的吃食上来,又侍立在一旁为她打扇。 姜听白能很明显的感觉到,经过今日早晨的事以后,这些宫人对她的态度比起之前简直还要殷切了十倍不止,毕竟他们做梦都没想到有人敢去摸王储的头,并且摸了之后还活得好好的。 不过姜听白到底还是劳动人民的芯子,不太习惯被人服侍,因此便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用打扇,也坐下来休息一会。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都推让不敢放肆。有一位年纪小一点的宫女,模样长的很是清秀,大着胆子请她用些果品,姜听白很好说话地拈起一枚吃了,入口才轻轻扬了眉:“好甜。” 小宫女便笑着和她解释道:“这种果名叫荔柳,产自北漠,虽说是风沙底下长出来的,但果实却极其甜美。因为只长在大漠的戈壁之中,因此采摘也很难,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有善于在大漠中辨识方向的狄族商人能往王庭中供些荔柳,其他地方的人,任他如何身份尊贵,想吃也吃不到呢。” 姜听白很认真地听完,才隐隐约约觉得荔柳这名字有些耳熟,待又低头抿了几口茶,她才蓦然想起些什么。 以前在盛京时,杭玉见她无聊总会跟她讲些话解闷,似乎就曾提到过荔柳。 当时说的似乎是……很久以前,肃王妃初入盛京时候胃 分卷阅读230 口不佳,总是惦念着故里的果品风味,念叨了好几次想要吃几颗荔柳,但无奈路途遥远,实在是供不到盛京,便也只能作罢。 姜听白愣住了。 她当时听得心不在焉,也根本没有深究荔柳到底是哪里的特产。 所以说,她的母妃竟然出身北漠。 这似乎也并不算多么大的事情,但姜听白心中像是有什么思绪稍纵即逝隐在云山雾海之后一般,不可忽视地提醒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皱着眉,将一枚朱果捏在指尖,神色凝重的思索着。 肃王妃……北漠……并且她的母妃其实只是肃王的侍妾,去世后才被追封为王妃。 等等。 姜听白一顿。 她突然想到点什么。 那本册子。 那本流霜剑附带的,先皇后所写的册子里,好像曾经提到过,她在边境救了一名异族女子。 姜听白能记得这个小小细节的原因,就是因为册子中简单提了一下这位异族女子长的很是貌美,高鼻深目,眼眸是极淡的琥珀色,被先皇后救了就整日黏在她身边想要做她的贴身婢女,让她十分的不好意思。 两个故事里的异族女子…… 肃王妃曾经以侍妾的身份跟随肃王征战四方。 在边境上被救的异族女子一心缠着救了她的明艳女将。 姜听白觉得自己有充足的理由假设这个异族女子就是肃王妃。 可是不对啊。 这个假设有个最大的矛盾点,如果她的母妃真是这个高鼻深目,琥珀色眼眸的异族女子的话,她怎么可能长这副样子。 她的脸明显和异族不沾边啊。 所以……有关她身世的那些谜团,似乎都落脚在了这里。 姜听白又往别处想了想。 她以前从没有注意过,但现在这么一想,盛京肃王府中所有侍奉她的侍女,除了杭玉,似乎都是在肃王妃故去之后才入府的。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人见过肃王妃。 太巧了,巧合到,像是有人曾经专门清理过府中的下人一样。 姜听白又取了一枚荔柳吃了,妄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咦。”一旁有宫女突然轻呼,“……似乎是殿下过来了。” 姜听白一怔,下意识回过眼望下去。 确实是沉舟来了。 他没有乘步撵,银冠鸦发下绯色春衫薄,正午时分的灼灼日光将他笼罩其中,勾勒出他昳丽秾艳的轮廓。而长眉远山深黛,侧脸线条精美,行走间气度尊荣散漫,在天光下便像是金阙玉台都成了陪衬,只能看见他一人。 姜听白下意识往前探身,想再看得清楚些。 兴许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沉舟扬起下颌望了过来—— 日光流金下,他扬唇一笑。 于是万里江山失色,榴花也暗淡。 姜听白被这一眼望的愣了愣,心中不知为何没由来的起了些隐秘的欢欣,便也情不自禁地抿了一个笑出来,抬起手向他招了招。 沉舟很明显地顿了顿,往她的方向走过来,站在了宫楼下方。 很有小时候小伙伴在楼下叫人出去玩的感觉,姜听白瞬间联想到这,忍不住又笑了笑,撑在阑干上和他喊话:“你的事处理完了吗?” 沉舟懒洋洋点了点头,背着手抬头看她:“你还有什么要做的事吗?” 他背手的这个动作平视起来看一定很帅,但从她现在的角度俯视看下去,就很有点——可爱了,姜听白笑吟吟的大声回答:“没有!” “好。”沉舟满意地一颔首,伸出手来,“下来吧。” “我带你去玩。” 姜听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要去找肃王,迟疑道:“……现在就走吗?是不是还得…” “不用担心那些,我都安排好了。”沉舟依然仰着下颌看她,声音不大,看起来十分的稳重可靠,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 “你下来就好,我接着你。” 跳下去,接住她。 不雅的动作,越界 分卷阅读231 的玩闹,近乎诱惑的请求。 这一刻姜听白在心里想,她应该拒绝的,然后安安稳稳地从阶上走下去。 太胡闹了,不是吗? 然而…… 她又低下头去看了一眼那张神色认真的,微仰着的昳丽脸庞。 那双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在正常的理智思考之前,她轻轻眨了眨眼,像完成一个秘密的约定一样,细白的手指抵在唇上。 她欢欢喜喜的说:“好。” 长长的宫裙太过碍事,但没关系,她有些笨拙地踩着阑干翻过去,失重的那一瞬间口中的话还没能说完—— “…你一定要接住我…” 湖蓝色的层层裙摆像自云天坠落的春水。 “…接到了。” 沉舟低下眼来轻笑,声音低不可闻,稳稳当当地抱着她向后退了两步。 “你跳早了。”他唇角噙着笑意,说话慢悠悠的,一边抱着她往外走去一边说道,“……我话还没说完。” 所有人类都喜欢从失重中获取快乐,姜听白还没从玩了一场跳楼机的兴奋状态中回过神来,一双白如细雪的手臂松松揽着他的脖颈,闻言很惊奇地抬起眼:“什么没说完?” “如果接住了的话。”他似笑非笑地低下眼,眼神里却有很纵容的神色,“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姜听白严词拒绝:“什么嘛,这怎么能算数,你都没说完。”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略遮了他的眼睛。 沉舟微怔,不明白她这一举动的意思:“怎么了?” “你的眼睛……”姜听白凑上来讲话,很关切的样子,“今日没有遮,日头这么大,不会不舒服吧?” “不过……”她看着他的眼睛,情不自禁一般又喃喃补上一句,“在日光底下你的眼睛也太好看了,像…玫瑰一样。” 沉舟轻轻扬了扬眉。 他并不知道她所说的玫瑰是什么,但他还是轻轻弯了唇,放低声音问道:“……喜欢吗?” 喜欢这朵玫瑰吗? 91. 夙期已久 哪家的丫头这么倒霉 “……喜欢吗?” 姜听白怔了一下。 沉舟这句话的声音很轻, 低如呓语,眼中的神色也甚至称得上温吞。 这样如水一般的温吞也将她的心包裹住,慢慢的催出一朵花开, 她此刻竟然头脑一片空白, 不自觉语塞,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沉舟浅浅勾起唇角。 宫人已经在一旁备好了步撵, 恭恭敬敬地挽起了纱帐,沉舟抬手将怀中的人放了上去, 俯下脸去轻笑着逗她:“你支支吾吾什么呢?” 姜听白转来转去就是不敢看他, 但声音依然理直气壮:“我没有啊。” 沉舟正抬手将她的手拿下来握在手中捏来捏去, 闻言又笑起来, 凑过去敲她的眉心:“……小骗子。” 姜听白一听到这个小骗子就条件反射般心虚,想起什么又连忙拽住他:“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讲。” “怎么了?” “就是……关于我哑了的那件事。”她声音小小的, “我其实没有骗你,刚开始的时候…为了提升修为,我吃了一枚丹药, 就说不了话了。” 沉舟闻言皱起眉。 “丹药?”他抬手去摸她的腕脉,神情不怎么好看, “强提修为都会伤到根本……去将孤找来的那个医修传过来。” 他回过眼, 语调冷下来吩咐内侍。 “哎不用。”姜听白忙扯扯他的手, “是个很厉害的医修给我的药, 除了一段时间说不了话没什么别的坏处的。” 还一脸自在又天真的神情。 沉舟在心里啧了一声, 冷着脸恐吓她:“万一你被骗了呢。” 端坐在步撵边沿的小姑娘眨了眨眼, 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讨好姿态去蹭了蹭他的手指, 笑吟吟道:“不会的,那位医修人很好,是长辈。” 傻乎乎的。 分卷阅读232 沉舟在心里下了定义。 他觉得有些头疼, 甚至觉得这世间对这么不设防的她来说也太危险了些。 ……还是把她用尾巴卷起来比较安全。 这是未经思考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当然,英明神武的扶风之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样的想法的,于是他弯了弯精致的唇角—— 低下头咬了姜听白的手指一口。 姜听白:“……?” “……你在做什么?”她惊呆了。 她细白的小指上整整齐齐一圈牙印,沉舟轻轻扬了扬眉,理直气壮:“……我的牙好痒。” ……蛇也需要磨牙吗??? 姜听白一头问号,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本着不能吃亏的原则,嗷呜一口也咬了上去。 又一个整整齐齐的牙印。 沉舟没忍住轻轻一笑,将她的手指拽过来比了比,眼睛的弧度很柔和,嘴上却仍然端着。 “……无聊。” 他义正言辞的斥责她。 “……先诊完脉,我们再动身。” * 扶风有能日行千里的兽骑,因此率一队轻骑在一日之内赶往肃王所在的地方,并不是什么难事。 说起肃王,他的造反之路这几日走得颇为顺畅。 他是纵横捭阖沙场几十年的人物,曾率三千轻骑倾敌国五万军马,赤水河边一刀斩杀敌将头颅,用兵诡诈,行踪难测,从南陵一路行军竟生生杀了盛京一个措手不及,待到几日后责难诘问的文书才从都城发出来。 当然,虽然大家心知肚明肃王这一趟是想干什么,但他打的旗号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什么名号呢?按照如今街头巷尾流传的版本,是刚大胜敌军,便为奸人所害不得已销声匿迹数月的肃王如今仍然伤重在身,身边的副将跪地请其保重身体,但肃王勃然斥之,称:“佞幸巧伪之徒尚苟于紫宸,我身为人臣,岂可因病体难支置奸恶于天子之侧?” 奸恶是谁呢?忠君爱国的肃王殿下没有说,但总有有心人猜测,猜来猜去,不知怎么就猜到了身为外戚的宗家。 口号本就喊的十分响当当,再加之肃王的群众口碑够好,这一则小小的“轶事”又被有心人传的格外之广。宗家这一类的门阀世族在民间本身便不得民心,近几年又宗氏子弟又仗着宗后之势欺男霸女鱼肉乡民,导致老百姓茶余饭后之际聊起来都要竖个大拇指:肃王,好样的。 那有人就又要问了,这肃王回京就回京,除佞就除佞,怎么还带着扶风南陵二州的军马呢? 这也很好解释,再过两月便是盛帝千秋,扶风南陵二州有心,迢迢山水进京以朝贺,贡品总得有人抬嘛。 至于其他的,肃王便不清楚了,他只是一个心系天下还被奸人所害的忠臣良将,赶着回去见自己的皇兄。 肃王的此次人马行军格外的快。 盛京城外数百里有道,名曰梁安道,道中有悬崖天险,是庇护都城的最后一道屏障。前朝末年动乱时曾有各地豪强笑言,若能过梁安道,半壁江山可得。 肃王的军队,此时正驻扎在梁安道旁。 主帐内,肃王正背着手低头看舆图,面色倒是颇为沉静,刚瞧出点意思来,帐外便有副将急匆匆的禀报声响起。 肃王啧了一声,不耐烦的扬声喊道:“进来。” 被打断了思路脸色便不是很好,肃王头都没转的仍盯着舆图,嘴上招呼道:“怎么了急赤白脸的,说。” 副将抱拳行了个礼,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王爷,扶风那位殿下……来了。” 肃王一愣。 姜听白正小心翼翼地掀起锦帘往外看去。 她还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军营,这么一看之下只觉得肃王果然治兵有方,名声在外。营地内军纪严明,行列整齐,军号震天,即使有其他州郡的军队混杂其中,也不见有任何混乱。 她看得认真,身后的人却十分的不高兴。 沉舟恹恹地垂着眉眼,对她忽视自己的态度很是不满,但又拉不下脸开口,只好将她的手指捏在掌心一下一下地蹭,像是从这样漫不经心的把玩中得到了什么乐趣。 分卷阅读233 姜听白完全顾不上看他,只是敷衍一般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要捣乱。 ……有这么好看吗? 他近乎恼恨地想。 “……好了。”他终于忍不住出声,示意守在轿撵外的随从掀起锦帘,冷冰冰地说道,“下来看。” 他边说边伏低身子下了轿撵,脸色很不好看,但动作却半点不含糊,刚下了地又回过头去,伸出手牵她。 肃王正好在这个时候出了营地,往这边走来。 他这一路心里一直在犯嘀咕,不明白扶风这位又犯了什么病,以至于千里迢迢跑过来。 ——他对沉舟的印象实在不怎么好,一言以蔽之,就是个疯子。 肃王自认活了大半辈子,再难搞的人都见识过,但就是从来没见过这么神经病的年轻人,阴晴不定,态度轻慢,做事全凭喜好。 就为了借点兵,他是又劳心又劳力,活活让他老了一截。 太糟心了。 肃王黑着一张脸,一路风风火火地出了营地,速度快的连身后跟着的副将都小跑了起来,待望到了什么,他才将步伐慢下来。 营地前,便能远远地看到一队兽骑重甲排开,戴着玄铁面具的修士恭敬地守在轿辇旁,而那睥睨张扬的扶风之主则正抬手挑起锦帘,对着轿辇的方向做出一个等待的姿态。 正满心邪火的肃王愣了愣。 实在是沉舟留给他的疯子形象太深入人心了,导致他十分惊奇:好家伙,看这架势,这煞星竟然是在屈尊等谁下辇? 他不自觉的停下脚步,想要看看这轿中坐的是何方神圣。 玄色重锦龙纹的锦帘被掀开,先伸出来的是一只手。 细白如雪,纤细玲珑,精致腕上松松套着一支金蝴蝶镯子,荡荡悠悠的,似乎稍一动作便要从那手腕上滑下来。 再往上看,便是一截湖蓝色的衣袖,云绡纱,玉玲珑,清雅若云水之畔。 且不说在场的将士是何反应了,肃王先惊讶地扬了眉毛。 是个女的! 啧啧啧,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情种……不对,这哪家丫头啊,这么倒霉。 肃王半是感叹半是啧啧称奇,年纪不小的人此刻也顿时起了好奇心,就这么老神在在的立在了原地,打算看看这事态到底作何发展。 轿辇中的人已经低首探身而出,鸦鬓上斜斜簪一朵芙蓉,也是很美的一段风致。 轿辇离地只有并不高的一段距离,但那身份尊贵的扶风之主似乎极是疼惜轿中的女子,仍是伸手半揽着将人抱了下来。 姜听白站定,十分不理解沉舟非要把她抱下来的这种行为,余光瞥到营地前兵士众多更是不好意思,半晌才做好准备大大方方地抬头望了过去,便看到一名铁甲在身有大将之风的中年男子执长枪立在营前,身后跟了数位副将。 这肯定就是肃王了。 姜听白在心里彩排了一下。 ……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唤道:“……父王?” 正在奇怪这小丫头长的怎么有点面熟的肃王:“???” 自认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肃王大惊失色:“…闺女?!” 92. 遥怜小儿女(上) 空口白舌污人清白…… 场面有些尴尬。 姜听白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这位便宜爹, 心里的感觉很奇妙。 这实际上是她第一次见到肃王。 毕竟是在很小的时候,她就以调养身体为名被送去了云中,十几年长在涿光山上根本就没怎么见过肃王, 一朝稀里糊涂被传进了盛京, 什么都没见着呢,又被急赤白脸的送了出去。 这后边恐怕都有她父王的手笔。 而且……姜听白想起肃王妃的身世, 心里轻轻一动,她究竟是不是肃王的女儿, 还未可知呢。 肃王的样子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半晌才想起什么一挥手, 先扯着嗓子让在场的副将兵士把眼睛收收, 这才随手将手中长枪一扔,几步上前。 “你这丫头不是回云中了吗?”肃王还处于震惊的余波之中, “你那个容师兄没送你回 分卷阅读234 去吗?你怎么和他……” 肃王一转头看到沉舟那张脸,后半句话就说不下去了。 沉舟倒是浅浅勾着唇角,态度好得出奇, 轻轻一扬眉慢悠悠打了个招呼:“肃王殿下,别来无恙。” 肃王猛一皱眉。 太阳打北边出来了, 这厮阴阳怪气的, 怎么回事。 他又转了回来, 颇有几分痛心疾首, 想着这闺女打小养在山上, 是不是被那群修士养的太不知世事了, 便沉下声来问道:“你是不是被这小子给骗了, 跟父王说,父王给你做主。” 别的不说,涿光的教育真是太失败了, 这么多年也没长进,肃王在心里啧了一声,把这好好的女孩都给养傻了。 沉舟这个时候倒是难得的好性,闻言也只是轻嗤了一声,仍然牵着姜听白的手不放,漫不经心地看着一边兽骑整军。 姜听白闻言连忙摇头,力争沉舟的清白:“没有没有,没有那回事。这……说起来比较复杂。”她放低声音,“父王,我们还是进去说吧。” “好。”肃王点点头,示意来个副将领着姜听白先进去,清了清嗓子又对着沉舟正色道,“我们父女俩要讲些家常,殿下还请自便吧?” 沉舟本来正负手立在阵前,神情淡漠地看着远处排兵布阵,梁安道中长风直过,吹起他重锦衣袖飘摇,他闻言扬眉看过来,唇角笑意薄如落花,是很不愉快的神情。 明明是身在他人军营,但他睥睨情态,风华天成,直要恨杀诸多勋贵少年。 他神情明明是不悦的,但沉吟片刻,最终却十分平静地应了声:“好。” 不说肃王了,连姜听白都愣了愣。 她回过神来,抿着唇朝她笑了笑,又背着肃王抬起手向他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沉舟微微偏过头来看她,心事摇曳在目光流转之间,半晌也弯唇对她一笑。 ……怎么这么乖。 姜听白在心里暗暗道,面上却不由自主带了笑意,转身跟在肃王身后朝营中主帐的方向走去。 戴着玄铁面具的修士见状思索片刻,低声上前询问道:“殿下,可需要我等近前保护这位姑娘?” “…姑娘?”沉舟闻言便皱起眉。 修士一怔。 他想了想,不确定地换了个称呼:“……王妃?” 沉舟满意了。 他低着眼想了一会,最终还是轻轻开口,声音低不可闻:“……不用了。” 保护也好,监视也罢,金砌玉雕的宫殿,或是坚不可摧的锁链,都无法锁住一个人。 “听说梁安道有蝴蝶名叫弄花窗,模样很好看。”他想起什么,淡淡吩咐道,“去捉几只来。” 捉蝴蝶……修士顿了顿,仍然声线平稳地应下了这桩差事:“是。” 如何才能捉到一只蝴蝶呢? 要耐心的等待,温柔的引诱,要付出鲜血,肺腑,甚至永恒。 要以血肉浇灌—— 那一树花开。 * 姜听白有些拘谨地走进主帐,坐了下来。 肃王已经大马金刀坐在了上首,还未坐稳便抬手吩咐帐中的小兵上茶,想到什么又嘱咐到多端几盘果子上来,挑精细些的摆。 他点了点桌角,十分和颜悦色地问道:“来找父王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姜听白觉得肃王对自己的态度很有意思。 比起忙于战事而疏于照顾女儿的父亲形象,他更像那种从来没和小孩打过交道的男性长辈,意外捡了个小女孩,不会养不会哄,只好塞去托儿所图个安心,平时忙着搞事业也没什么闲心思管,但到了大事上倒还靠谱,最起码态度还是很好的。 姜听白琢磨了一下。 本来在来的路上呢,她在心里模拟了好几种场景,用以向肃王打探自己的身世,什么借古讽今啦,指桑骂槐啦,总之就是怎么委婉怎么来。 毕竟皇族摆不上台面的阴私事实在是太多了,她的一桩身世极有可能牵扯出来各种不能为人所知的秘辛。 但到了眼前,她将话在心里翻来覆去考虑了几遍,突然就有点累了。 b 分卷阅读235 r   她以前闲着无聊时看小说打发时间,到了这种探寻秘密的关键时刻总是会被主角之间互相猜来猜去的情节急到吐血,人类发明语言就是为了沟通的,既然那么多问题都得不到解释,为什么不能直接问呢! 她实在是受够了这种你猜猜我猜猜的游戏了,人与人之间真诚一点不好吗? ……好吧,她其实只是有恃无恐了。 反正她如今有点修为,沉舟也还在外边,肃王也不可能因为她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而杀了她。 姜听白决定用最单刀直入的方式,给自己这个小蝌蚪找爸妈的故事写上结局。 但直白归直白,沟通的技巧还是要注重的。 她清了清嗓子,谨慎地问道。 “父王……您觉得我和您,长得像吗?” 肃王一愣。 他正端起茶盏想要呷一口茶,闻言又原原本本地将茶盏放了下去,伸手捋了捋胡须。 “我觉得还……挺像的?” 神情十分的认真严谨,一点都没有敷衍小孩的意思。 姜听白噎了一下,又大着胆子问:“那您觉得……我和我母妃长得像吗?” 肃王便“嘶”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姜听白注意到他甚至开始焦虑的抖腿了。 主帐中的人已经都被清了出去,只剩他们父女二人,肃王面色复杂地看了一会姜听白,半晌才突然开口,是个毫无关联的问题。 “……你最终还是修炼入道了?” 姜听白不明白他这么问的意思,却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是,不过我天赋不好,修为尚低。” “……你天赋很好。”肃王摆了摆手,露出一个有点奇怪的神情,又重复了一遍,“果然很好。” “被恶咒压着还能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不错了。” 姜听白悚然一惊:“您知道…?” 肃王点了点头。 他此刻的眼神是那种真正注视小辈的神情,带着些唏嘘:“你身上这咒……有人用了法子扼制,只要你这一生不入修行便不会发作,我当初遣人送你去涿光时,还特地带了话,让他们切勿引你入道。没想到还是……” “……哎。”他又摇摇头,“不过说起来,你师尊闭关多年不理事,涿光那些人又讲究因果命途,想来这也是你应该走的道。” 他又自顾自唏嘘了一会,这才扬手吩咐她:“不用愁,父王去南陵这一趟也不是白走的,有法子给你解咒!” 姜听白还在消化肃王的话,闻言慢半拍反应道:“父王,不用了……我的往生咒已经解了。” 肃王这下是真的惊讶:“解了?你怎么解的?” 姜听白支吾了一下,虽说现在看起来肃王对她应该是没有恶意的,但沉舟也中了往生咒这件事实在事关重大,极有可能被人利用,她略一犹豫便含糊说道:“是沉舟……殿下,帮我解的。” “他怎么可能会……”肃王更是惊疑,脑子却转得很快,半晌转出一个完全不可能的答案,“他也中了往生咒?” 淦,这爹神了,他怎么知道的。 姜听白人都傻了,她刚刚说的那句话,正常人的理解不都应该是沉舟找办法给她解了吗,怎么肃王就一下子猜出来沉舟也中了咒。 肃王沉吟了半晌,霍然站起身来朝她走过来,坐在她旁边面色凝重地问她:“闺女,你跟父王说,沉舟那小子不会想把你拐去扶风吧?” 正严阵以待的姜听白:“……” 什么……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但一颗慈父心肠突然上线的肃王殿下很认真。 他由以往的经验中总结出这是个严肃的问题,于是循循善诱道:“男子的誓言都不可靠,你这么聪明的孩子千万不能被骗了。等父王这下成事,给你寻个性子温和长得又俊的驸马,也不要有什么修为,整日陪着你看看月亮写写诗什么的,你养多少面首他都不敢吭气,多好?” 姜听白麻了一下,妄图把话题拉回来:“父王,我们今天主要是要谈……” 肃王已经开始叹气了:“你怎么和你母亲一样,都这么倔……” “我母亲?”姜听白终于等到了关键词,忙打断他,“ 分卷阅读236 您再多说一点我母亲的事。” 肃王这下突然变得惜字如金起来。 姜听白没办法,只好开始半真半假地诈他:“父王,女儿前些日子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柄名叫流霜的剑,剑匣中还带着一本手札,里边记载了许多事情,后来我从旁人口中得知流霜是先皇后的剑,也因此那手札中记载的事情便是先皇后的经历……” “而女儿又机缘巧合,隐约得知母妃出身大漠,高眉深目容貌美艳不似中原人长相,您再看看我,女儿这张脸可明显跟美艳不沾边吧。” “所以……”她抬眼看向面色复杂的肃王,大着胆子说道,“难道是您…做出了对不起我母妃的事,偷天换日……啊!” 她被肃王狠狠敲了一下脑壳。 “这丫头……”肃王悻悻地说道,“能耐倒大,空口白牙污你父王的清白,我就干不出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 “行了,别故意激我了。”肃王摆摆手,“我答应过,要保你此生平安无忧。” 他突然换了语气,语调低下来:“你父王我这一辈子,见过太多人了,知道什么样的人会过的不好吗?” 姜听白老老实实的摇头。 “为了一个所谓的身世,答案,真相而画地为牢的人。”纵横沙场数十年的老将十分不熟练地拍拍小姑娘的脑袋,没想到却拍歪了她鬓边的花簪,只好又讪讪地收回手来,“已经有人努力将你从这滩浑水中摘了出来。上一辈的事情便让我们这些老家伙自己解决,你得去过你的日子。” 93. 遥怜小儿女(下) 恋爱初级选手…… 姜听白被这句话说得愣了愣。 肃王说完便端起手边的茶盏, 慢条斯理地垂下眼皮去呷了一口茶,像是把这半世浮沉都隐在一段茶香水汽之中。 待茶冷,便无迹可寻。 姜听白眼睛尖, 注意到肃王托着茶盏的左手手背有一道陈年的伤疤, 不长,但很明显, 能看出来当时的伤口极深。 她知道这个疤是怎么来的。 姜听白垂下眼,回想起曾经听过的一桩旧事来。 盛帝与肃王皆年幼的时候, 两人在宫中玩闹, 在玩闹的过程中盛帝不慎摔倒, 眼瞅着后脑勺便要磕上尖锐的石块, 是肃王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垫在了石块上边,这才不至于伤着嫡出的皇子, 肃王自己的左手却几乎被石块刺穿,调养了大半年也不如完好时灵活,也幸亏是左手, 所以影响倒也不是特别严重。 似乎也正是因为此事,宗后才愿意将肃王养在了自己名下。 当时她听完, 只觉得这两兄弟感情好, 称得上兄友弟恭。 但现在再想想, 便觉出其中的几分古怪之处了。 肃王是个很聪明的人。 从某个角度来说, 他要比盛帝更具有人格魅力, 或许说不准, 他甚至要比盛帝更适合做一名君主。 姜听白低着脑袋好好想了一会肃王说的话。 “……您说的很对。”半晌她终于抬起头来, 模样瞧着很乖巧的样子,“但……我还是想知道。” 肃王顿时头大如斗。 “不为别的,我只是……”小姑娘抿了抿唇,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想知道我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的母亲…… 肃王闻言一顿,搁下茶盏的左手松了力道,很响亮地磕在了案几上。 多少年前万人阵前,曾有女子踏尸山血海执剑策马,残阳缺月下一笑明烈如火。 ……那时是好时候。 沙场点兵,黄沙饮血,跌宕拼杀,血战功成,心中尚有大业期许与逐鹿之图,一腔热血也尚未冷。并肩迎敌时他被敌人挑落马下,还会有黑发飞扬于风中的少女将他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尚未坐上通天之座的少年,也会拍拍胞弟的肩膀,去认真过问他的伤势。 后来着了冠冕,上了金殿,昔日起事的兄长站在阶上礼贤下士地称他为王弟,他则跪在长长玉阶下恭敬拜这天下的君主。 而那笑颜明烈如花的女子,则凤冠加身衣袖飘揺,穿宫入殿载万人荣光。 可惜彩云易散,荣光难返。 白骨垒就的金阙玉殿,人心诡谲更胜战场上明刀 分卷阅读237 暗箭,她终于也葬在了这沉沉宫禁,难寻艳骨。 “你的母亲……”肃王重复了一遍,语气如同叹息一般,“会很喜欢你。” “她说过她喜欢女孩,要种最金贵的宝珠玉兰,去给她的女孩插发。” “你长的很好……她会高兴的。” 肃王敲敲桌子,像是很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半晌才为难地啧了一声,顶了一副凶神恶煞的神情出来:“…真想知道?” 姜听白郑重地点了点头。 “……崇安十年,洛河行宫。”肃王半晌说出这几个字,十分惜字如金,又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既然这么想知道答案,那就好好想办法去吧。” 姜听白有点不甘心:“您就只给八个字的提示吗?” 肃王老神在在,背着手站起身来:“你这丫头前面说的头头是道的,又是册子又是听说,不是已经知道很多了吗?” 姜听白:“……” “那我能不能…”姜听白觑他脸色,“再求您一件事?” 肃王转过身来:“什么事?” “就是……往生咒的事情。”既然肃王已经知道沉舟的事情了,那她索性也就不再藏着掖着,“您既然有解往生咒的法子,能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肃王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小姑娘神情实在诚恳,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有些不可置信:“…你当真如此心悦那扶风那位王储?” “啊?我……”姜听白愣了一下,被心悦这个词砸在心尖上,“我只是…” 肃王是活了多少年的人精,哪里看不出来她结结巴巴后面自己都没搞清楚的心思,不由得十分好笑:“只是什么?” “只是……” 姜听白自己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不好意思地蔫了下去。 小姑娘生得本就玉雪玲珑,一双眼眸清凌凌的,说起心事来也像一汪水,婉然姿态都映在水中。 肃王铁马金戈半辈子,自觉一颗血里浸过的心也硬如顽石,但此刻看到养在自己膝下多年,唤自己一声父王的小姑娘这副模样,神情也柔和不少,笑道:“成了,他沉舟是什么人,若是真想要自会找我,哪里会舍得让你巴巴地求父王。” 他想了想,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茶,半晌才慢慢道:“洛河的花市五州闻名,这些日子正是热闹的时候,你若是去便早点动身,正好还能逛一逛。” 看样子像是问不出什么了,姜听白不死心,又兜圈子问了几个问题,都被肃王逗小孩一样挡了回去,大战在即,她也不好意思继续留着打扰人家,只好出了主帐。 主帐外有执长矛的近卫守着,见她出来都十分恭敬地行礼唤翁主,姜听白便低下声来询问:“…与我一同来的那位殿下去哪里了?” 年轻的近卫没想到她会跟自己说话,有些惶恐地回答道:“似乎还在营外。” 还在营外……姜听白道了一声谢,又觉得在这营中走来走去有些不自在,便用了雪霁闪身出去了。 梁安道并不是什么繁华富庶的地方,肃王扎营的位置在一处山脚,出了营地几里只有荒凉空荡的丛林,夏季里枝繁叶茂,此刻已经快到了午后,落日余晖洒在山林间,点点风花落于绿阴。 姜听白往山林间走了几步,还在注意提着裙子不要让玉带被草尖勾到,一抬眼便看到了沉舟。 他靠在一棵极高的树下,身旁有戴玄铁面具的随从向他奉上一尊琉璃盏,而他正低着眉眼,伸出苍白的指尖,去轻轻逗弄盏中的几只蝴蝶。 紫阙龙楼座上客,如今竟也为谁低眉。 被流金日光笼罩着的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而转眼,望过来的第一瞬四目相对,繁花滴露一般的眼眸先浅浅弯出一个堪称温柔的弧度,沉舟便抬手,声音不大:“……过来。” 姜听白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便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琉璃盏中有彩蝶,飞得很安静,敛翼时都是美丽的。 她好不容易控制自己把视线从沉舟身上移开看到这几只蝴蝶便不由得笑了起来,问道:“像小孩子一样……抓蝴蝶做什么?” 沉舟扬眉,倒是问她:“不好看吗?” “好看啊。”姜听白点点头,伸手揭起盖子,也将手指伸进去,其中一只蝴蝶竟然停在了她的 分卷阅读238 指尖,她怔了怔,受宠若惊一般小心地将手指移出来,低声惊叫道:“沉舟!你看你看……” 沉舟顿了顿。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心口又弥漫上奇异又陌生的窒息感,像有棵树在此生根发芽汲取养分,以他的血肉为食,将来的某一天便要破体而出。然而沉舟却开始对这样的感觉甘之若饴,偏冷的声线低下来,像是哄小孩子一般:“我看到了。” “……它很喜欢你。” 姜听白心满意足,又看了一会,这才抬起手指示意那只蝴蝶飞出去。 有着美丽翅膀的生物绕着她转了两圈,便飞走了。 她转过身去和沉舟商量:“我们把这些放了吧,不然关的太久要死的。” 沉舟本来正靠在树干上看她,闻言没什么表情波动的点点头,很好说话的样子:“好。” 她于是很狗腿的开始拍马屁:“你太善良啦。” 沉舟还完全没有学会怎么应付她直白热烈的夸赞,于是闻言一怔,很不自然的偏了头:“说的什么胡话……” 姜听白更加得寸进尺,拽着他的衣袖拉他坐在草地上,一旁的随从已经颇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她便凑过去神秘兮兮的问道:“你怎么都不好奇我跟父王说了什么。” 沉舟闻言挑了眉,神情很矜贵,全身上下都在说明着: 尊贵的王储殿下对这种事情才没有好奇心。 姜听白便抿抿唇,声音低下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般:“父王说要替我选夫婿……哎!” 沉舟差点站起来。 “…选夫婿?!”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荒诞至极的东西一样,向来散漫低冷的声线都高起来,“你都……他……还选…” 尊贵的王储殿下被气结巴了。 他就不该借兵给肃王,沉舟在这样的关头还有理智思考,他应该先把这个老头给关起来。 姜听白已经憋不住了。 她实在是被逗笑了,刚开始还勉强掐着手心忍着,后来实在憋不住,便将脸埋进手心里无声大笑,肩膀都在抖。 见她这样,沉舟甚至用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脸色顿时黑的吓人,恼羞成怒一般刚想站起来走人,捉弄成功的小姑娘便连忙拽住了他,眉眼弯弯地求饶,声音又甜又软:“对不起对不起,开个玩笑嘛,你不要生气。” 她整个人笑得乐不可支,像块融化掉的糖果,软乎乎的往他身上贴,夕阳透过树叶斑驳的影子落在了她清澈的眼里,变成了水里的涟漪。 ……她真可爱。 正处于恼恨之中的沉舟这样很没出息的想道。 “好啦,别生气啦,我错了行不行。”见他不说话,姜听白以为他还在生气,便继续摇摇他的胳膊。 这可能是养过猫的人的通病,都喜欢先逗再哄。 姜听白想到什么,笑着对沉舟说:“我要去一趟洛河,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啊?那里有花市,如果去的巧的话,我们还可以逛一逛。” 沉舟这下很端的住:“……我要考虑一下。” “行啊。”小姑娘还是很碍眼的欢欢喜喜,“你考虑吧,我等你。” 然后她便撑着下巴盯着他看。 沉舟:“……” “……不许盯着我看。” 胸口会不舒服。 姜听白很认真:“可是我在等你考虑啊。” 沉舟忍无可忍:“我考虑好了,走吧。” 姜听白还在地上坐着,便被沉舟牵了起来,他不知何时取出了一方锦帕,正低下头为她擦拭刚刚动过蝴蝶的指尖。 神情很漫不经心,动作却很认真。 姜听白不自觉动了动指尖,又轻轻弯起唇,正打算开口说话,却突然看到了什么。 “诶,是蝴蝶,又飞回来了。”她用另一只手指给沉舟看,被唤作弄花窗的蝴蝶翅膀在夕阳下熠熠璀璨,绕着他们转了一圈,飞得很自在。 姜听白看了一会,慢慢开口说道:“……即便不关着它,它也会为你回来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常恨 分卷阅读239 言语浅,不如人意深。 如玉细白的指尖被握在掌心,沉舟轻轻闭了闭眼,当着她的面低下头去,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 姜听白愣住了。 沉舟轻笑,又捏了捏她的脸:“…我只是想咬你一口。” 恋爱初级选手沉舟,这样口是心非的说道。 94. 见旧时月 画楼云雨无凭 副将吴起匆匆在营口下马, 与往来的兵士们利落地行了个军礼,便步履匆忙地往主帐走去。 近卫扬声禀报,伸手打起帐帘, 吴起进了主帐, 先弯身行了个礼。 帐篷中有细小的微尘飘在空中,落日余晖下显得很清晰, 而肃王端坐在主座上,点着面前的案几, 若有所思的样子。 见心腹进来, 肃王抬起眼:“怎么了?” 吴起按捺下心中的激动, 放平了语气道:“扶风那位殿下送来了一份舆图, 上面画出了可以深入安澜山脉的一条小道,属下已派人前去探了探, 只需略加开辟一下,便可行军,虽说仍是难走, 但已经是大有进益了。” 肃王闻言也是一惊,略扬起声问道:“可确定无误吗?” “确定!” 肃王便不由得眯了眯眼。 “您可是怀疑那位王储另有所图, 暗藏祸心?” 肃王哼了一声:“还用我怀疑吗, 他心思都摆在台面上来了。” 吴起想了想, 觑着肃王的脸色道:“看来这位殿下对我们翁主是十分的真心……” “一码归一码。”肃王摆摆手, “他既如此相助, 事成之后本王定然要有所报答, 至于其他事, 另当别论。” 其实就算是没有沉舟送来的这张舆图,肃王的军队也能找到其他的法子过梁安道,不过是多费些时间罢了, 但兵贵神速,此一事倏然出手打的就是盛京军备空乏措手不及,若待在外的大军回京,便难办了。 肃王点点桌,他十数年殚精竭虑,蛰伏筹备,成败只在这短短几日之间。 成,便登临帝位,败,便是一败涂地缟素尸骨。 肃王低下头呷了一口茶,下一瞬声音便倏然冷下来:“领三百精卫,前去开辟小道,明日午时行军!” “是!” 令传了下去,肃王却抬手唤住了心腹,神色有些凝重:“康勤身边的探子可有暗报传来?” 吴起闻言也皱起眉:“没有,属下怀疑兴许我们布下去的暗桩已经被拔了,毕竟有那位左相在……” 肃王脸色也不好看,盛帝派出去的前往南陵的姚山一军他已经设法困了下来,短时间内是赶不回盛京的,但派去扶风的康勤那一支军队他却十分没把握,主要便是因为有顾言昭做了监军。 肃王虽常年不在盛京,但也与顾言昭打过几次交代,心知此人手段是如何的惊人。 可都已经几日了,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传来,肃王眯了眯眼,这个顾言昭,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 吴起此刻却突发奇想:“王爷,您可听过关于这位顾相的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 吴起咽了口唾沫,低下声来神秘兮兮地禀报道:“属下也是道听途说,听说春日宴上,那位顾相曾经,曾经……” 肃王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不耐烦的丢下一支笔去:“你磨磨唧唧做什么呢,往完了说啊!” “曾经为同在席上的翁主……簪花,似乎是有意于……” 吴起支支吾吾地不敢说了。 肃王脸色顿时古怪了起来。 “……这丫头招惹的这些个怎么……一个比一个难缠。”他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回过神来又丢下去一支笔,“胡说八道,再敢说这些就下去领军棍,还不快滚!” 副将连忙退了下去。 只留下肃王一个人在主帐里面色古怪的思索。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扶风王城,别院之中有人正挽袖研墨,立在庭中俯身落笔。 这尊荣华贵了千年的王朝正经历易主的阵痛,而本该处于权利中心的人,还依然从容又安静的铺开纸,去抄写一册佛经。 分卷阅读240 顾言昭拢了淡青的衣袖,眉眼疏淡,仿若隐在淡月冷梅之后,笔下生花字字清隽。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落下最后一笔,他略一停,放下笔扶了扶腕间菩提,淡淡问道一旁的随从:“康将军如何?” 随从低着头,十分恭谨:“尚处于昏睡。” 顾言昭敛眉,思索一瞬,吩咐道:“今日的那一剂药用完,便不用再加了。” 已经三日了,够了。 肃王若没有犯蠢,那怎么也该进都城了。 随从上前研墨,踌躇片刻仍是忍不住发问:“大人,您当真要如此……” 顾言昭轻轻皱了皱眉。 随从便立即噤声,不敢再多说了。 只留下他一个人立在庭中,静听风声,在这一怀的安静寂寥中想着前事。 权当他任性一回。 他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道,只有一回。 这也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了。 顾言昭低了眼,似乎并没有什么神情波动,抬手落笔,在字字梵语的纸上停了很久,终究还是落了笔。 他只写了四个字:留人不住。 这一笔写得极重,似乎落了半生的力道。 半晌他又轻轻一笑,眉眼间极淡极冷,将这残句续完。 ……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红叶沾泥,再无回音。 * 洛河位于盛京的北部,因为风水很好,几百年来都作为皇家行宫的选址。 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洛河常有王公贵族下榻暂居,又因此地气候温湿,适宜花植,便兴起了闻名五洲的花市。 洛河春欲暮,喧喧车马度,灼灼百花朵,戋戋五束素。 花市通常在日落梢头之时开启,落日熔金下繁花鲜妍熠熠生辉,游人相携谈笑择选,很是热闹繁华。 嗯……是个谈恋爱的好地方。 姜听白没由来的想到了这句话,又像是被吓倒一般连忙摇了摇头,扶着帷帽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暮夏时分雨水多,他们来的路上便远远看到了乌云缠绕,似乎正在簌簌的下着雨,幸运的是进了城中雨便已经歇了下来,只余雨后清凉的水汽,花市已经开了,而远处的江上隐约有孤船影摇,像一幅水墨画般。 姜听白正看着,身后却响起了一声散漫倦怠的问话:“…你急什么,慌慌张张跳下去若是崴了脚你又要哭丧着脸。” 有随从掀起了锦帘,而沉舟还靠在马车中,鸦色长发散乱半遮容颜,正懒洋洋的直起身子。 他一路上都十分惫懒要睡不睡的样子,没骨头一般倚在她身边,姜听白合理怀疑是因为近几日天气凉了下来,他快进入冬眠的前奏了。 “等会天色就要暗下来了……”姜听白转过头去,又见他长发流水般迤逦,便对他示意道,“……头发有些乱了。” 沉舟一动不动:“哪里?我看不到。” 姜听白:“……” 她突然手痒,抬手将头上的帷帽取下来扣在那位尚懒怠的殿下头上,又用力将人拽了下来。 她态度诚恳:“这下我也看不到了。” 戴着青铜面具的随从见状一怔,连忙背过身去不敢再看,沉舟愣了愣,这才啧了一声。 两人真的就这么奇奇怪怪的逛了起来。 雨后的洛河水汽氤氲,天边一线青白,月亮已经快要出来了,街巷摆出来的繁花也带了露水,在暮色里湿漉漉亮晶晶的,都被商贩培在花匣中呈了出来。 沉舟被她扣上了帷帽,虽然有几分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由着她去了,只是牵着她的手让她带着他走。 姜听白逛的很兴致勃勃,买了许多乱七八糟都小玩意,以及几枝杏花,几朵芙蓉,还选了两枚锦缎制成的攒花随手戴在了发上。 “好看吗?”她侧过去问身边的人。 “……花不好看。”隔着雪色的帷帽,沉舟的唇线抿了起来,声音听上去竟然有几分闷闷不乐。 假花一点都不好看,粗陋的布料会挂 分卷阅读241 住她的长发。 帷帽也碍事,他看不清她的眼睛了。 他很想把帷帽取下来,但念及这是她给自己戴上的,他就又觉得还是在忍耐一会比较好。 姜听白闻言皱了皱鼻子,抬手把绢花取了下来:“好吧,相信你的眼光。” 她这样说着,却突然抬手将帷帽的纱幔撩起来挂在了帽檐上,又把手中的芙蓉花别在了他发间。 他们站的地方头顶上正好方才点起了一盏纱灯,新烛亮如白昼,把灯下人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眼角眉梢都秾艳明丽的惊心动魄,低垂下来的纤长眼睫也是精细的弧度,鸦鬓映花,美丽却半点不显得违和。 姜听白看得也失了神,半晌才笑起来,慢慢开了句玩笑:“摘取芙蓉花,莫摘芙蓉叶。” 她歪了歪头:“……将归问夫婿,颜色何如妾。” 是在明晃晃的打趣他。 沉舟勾了勾唇角,低着眼看眼前愈发胆大的小姑娘,半晌才开口,嘴上却很配合:“…何如呢?” 在你眼中,我与芙蓉相比,到底如何呢? 姜听白没想到他会顺着自己的话说起来,忍不住眉眼弯弯的笑起来,扬了扬头特真诚的吹捧他:“满洛河的花市都比不上您!” 花言巧语。 他在心里状似十分冷静的轻嗤,面上却在努力维持自己的神情不要变化。 姜听白笑完了又想到什么,问道:“戴着帷帽会觉得闷吗?” “我只是担心……你的眼睛。”她解释道,“会不会遮起来好一点。” 沉舟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不过人群中混迹了几个妖族,你要跟紧我。” 姜听白闻言想了想,干脆转过身来:“那我们就不逛了。”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她拍拍他的衣袖,抱着装了满满一个花篮的刚刚买到的小玩意,转身跑去了一个不起眼的铺子。 沉舟皱起眉。 刚说了要跟紧他,她便跑远了。 他带来的修士都隐在人群里,沉舟抬了抬手,示意远远跟上几个人保护她的安全。 姜听白抱着一个花篮,仰着头在一溜的铺子门前辨认了好久。 她很认真。 这次来洛河是办正事的,她买了这么多东西自然也不是购物欲突然发作,而是为了得到一样东西。 一样在肃王说出“崇安十年,洛河行宫”时,她就立刻想到的道具,同样也是她之前在游戏中折腾了好久都没能搞到手的装备。 那个自云中王室流出,可以看到过去所发生景象的法器,烂柯伞。 95. 洛河行宫 仿佛要比这水月镜花一般的暮…… 姜听白玩游戏时是属于很能肝的那一挂。 尽管大多数时候都在无能狂怒游戏的垃圾任务, 但每次出了新活动,身体都还是很诚实的任劳任怨做任务。 尤其是对于那种氪不出来的限时道具,更是勤勤恳恳无怨无悔, 耗几个小时都心甘情愿。 而这其中, 唯独有一个道具让她记忆深刻,就是烂柯伞。 无他, 实在是太气人了。 这个烂柯伞的任务是最坑的连环任务,前置环节有十几个, 又耗时又耗力, 几乎把整个地图都要转个遍, 各个关卡的boss都得打并且还不能扫荡, 姜听白当时几乎花了五六个小时才把所有的前置任务做完,好不容易来到了最后一环, 位置就是现在的洛河。 最后一环任务很简单,是个普通的收集任务,基本上都是洛河花市上的一些小玩意, 虽然收集起来麻烦一些,但没什么难度, 只需要交给NPC就好。 但就是这最后一环, 给了姜听白重重一击。 洛河花市开市是有时间的, 只在夏季开放, 而姜听白当时做任务时是秋季, 也就是说, 她得再蹲大半年才能等到花市开放。 如此脑瘫的操作几乎让姜听白呆立当场, 心绞痛发作。 她当时几乎是立刻卸游,并捂着胸口在官网狂骂官方三小时,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要不是过了不久游戏又出了新pv让她回坑, 她肯定是要在那个 分卷阅读242 时候弃游的。 而此刻,姜听白只能祈祷狗贼官方做个人,保留下她之前的任务记录,不然她有朝一日回去,一定要去消协投诉他们。 她边想着边低头又数了一遍篮子里之前买的小玩意,确定和自己记忆中的差不太多,便走进了这家铺子。 这似乎是间小小的胭脂铺,虽然门面不大,但布置的十分别致雅趣,她刚一踏进铺子,里间的珠帘便微微一动,走出一个穿了秋香色裙子的妇人来,笑着靠在柜台上招呼她:“姑娘想买点什么?” 姜听白迟疑了一下。 在游戏中很好交差,只需要点一下NPC就能触发任务,但现在应该怎么做,直接把这一篮子东西给人家是不是有点唐突? 她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将篮子递过去:“我……想送给姐姐您一些东西。” “哦?”那妇人掩唇一笑,眼睛弯了起来,“以往我都是接些愣头小子的玩意儿,今个倒巧了,小姑娘也给我送起花来了。” 她这般玩笑着,手中却毫不含糊的接了过来,只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篮子中的东西,便又抬起头来看着她:“好。下次来买胭脂,姐姐多送你一支花簪。” 啊?就……就没了吗? 姜听白一愣,不死心的赖在原地不走:“您……” 那妇人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了半天,又转回了珠帘后面,半晌抱出一把伞来。 “洛河雨水多,估摸着夜间恐怕又要落雨,喏,拿着吧。” 姜听白眼睛亮了起来。 她连忙接过来抱在怀中,道了几句谢。 “快去吧,别磨蹭了。”妇人支着下巴言笑晏晏,“外头有人在等你。” 姜听白闻言一怔,抱着怀中的伞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果然见不远处正有人淡淡扬了头看过来。 ……好黏人啊。 她凑过去,软绵绵地问道:“怎么过来了呀?” 沉舟低下眼看她,神情矜贵又冷傲,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担心你跑掉。” “诶?”姜听白心虚了一瞬,很快理直气壮起来,“我才不会跑,怎么说的我跟小偷一样。” “我是去做正事的。”她义正言辞,朝他晃了晃怀中的烂柯伞。 沉舟看了一眼便了然:“云中王族的那个法器?你想用它来看什么?” 此时花市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甚至有许多少年少女携手同游,欢声笑语,尤为喧闹,沉舟不着痕迹地略一皱眉,抬手将仍抱着伞心满意足的小姑娘牵在了手里。 之前也牵过许多次了,尤其是在王庭,虚与委蛇之下更为亲密的动作都有过,兴许是因为沉沉王庭,重重宫阙中烟光袅袅,便使得那隐在玉帘金钩后的来往带了几分暧昧与不明。 但此刻的不同,花市东风卷笑声,柳溪人影乱于云,圆月花灯下是沉甸甸的尘世,含笑睇过来的眼眸都要比平日清澈温柔许多,夏夜里他偏低的体温透过如玉修长的指节笼罩着她的手,牵的很紧,仿佛…… 仿佛要比这水月镜花一般的暮夏,长久得多。 姜听白在这一瞬间,不可抑制的,心头一动。 连带着以往许多个瞬间的心动一起,几乎让她在此刻方寸大乱,被牵住的那只手连指尖都有些僵硬,于是她徒劳的张了张口,想快些说点什么将自己从这古怪的情况中解救出来。 “我……”她本想说说此行的目的,说说她存疑的身世,说说崇安十年的那座行宫,但话到了嘴边鬼使神差的一转,脱口而出的竟然是:“那天,在地宫里,我不是想……” ……我不是想杀了你。 一个突如其来的,未尽的解释。 此时风起吹动水面波纹与纱灯,花贩正仔细往未卖出的花枝上洒水,携手同游的小儿女盈盈笑语,尘世纷杂中软红千丈,而本该与这一切无缘的人微微低眼。 他眼中映着这夏夜凉月,眼底那抹红色第一次如此干净地不染尘埃。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了眼前人轻花一般的唇瓣上。 “不许再说了……”沉舟低声道,甚至有笑意含混,低徊的呓语丝丝缠绕,像是从心头催开一朵花来。 姜听白眼睁睁看着 分卷阅读243 他忽而凑近,眼角眉梢终于带出了几分妖族的靡艳,诱声魅色的风流意气横泻,略有些冰冷的唇角蹭过她的眼尾,莽撞的,亲昵的,像冷血动物的撒娇。 “……再说的话,我真的要咬你了。” 一口一口,像噬吻一般,用毒牙将花瓣含进嘴里,这是蛇类的本能,要将最珍惜最怜爱的,吞下去混在血肉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才最好。 *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世不对……?” 姜听白有点傻眼,回过身去问沉舟。 她刚刚措好辞打算向他解释一番自己古怪的身世,沉舟便已经了然的点了点头,打断了她的话。 为了方便行动,随行的修士替他们牵了一匹品相极佳的骏马出来,沉舟平日总是一副懒散尊贵的模样,出行多是乘辇乘轿,但毕竟是修为至深杀伐征战的人,扬鞭策马意态风流,反手就轻轻巧巧揽着她的腰把她捞上了马。 迎面而来的夜风吹起衣袂,层层叠叠如流水一般的散开,他低而冷漫不经心的话语也响在她耳边:“你的生辰不对……况且洛河这地方除了行宫就没别的东西了,你一心要找肃王,又匆匆忙忙赶来这里,难不成是真想逛花市。” “我可没有要骗你的意思啊。”姜听白连忙自证清白,“只是之前没有时间从头讲起,我自己其实也还迷糊着。” 沉舟轻笑,很温驯的样子:“……我知道。” 姜听白便放心了,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 洛河的行宫位于城郊不远处的一处山上,曾经是君主常常暂居避暑的别宫,但自从崇安十年先皇后在行宫难产身亡,此地便再不复从前的繁华,理所当然的冷寂了下来,除了值守的守卫常常巡逻,早已称得上罕无人迹。 实力果然是底气,姜听白从前偷偷摸摸踩点时总心虚的不得了,哪怕用了几道隐身的符箓都十分谨慎,总得观察半天才敢行动。换到沉舟这里便是另一幅做派了,先是慢慢悠悠的抱她下了马,又正大光明的走了进去,姿态闲适从容仿佛走得是自家的王庭。 月下有兰香细细,姜听白抬眼望着眼前这座行宫,殿宇绵延,夜风吹过静无人声的宫阙,便连长风都变得寂寥。 姜听白想起肃王身边的副将状似无意透露给她的话: 十几年前,这个王朝最为尊贵的女子,死在了这座行宫。 姜听白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真相皆隐在迷雾重重之后,她尚未能拨开云雾因此看不真切,但她却似乎有种朦胧的预感。 一柄流霜剑如同一根细细的线,将她与先皇后隔着阴阳两界若有似无的牵在一起,可也许出乎她意料的是,她们两人的牵绊,要比这柄剑所代表的,还要深一些。 姜听白抬着头,有些愣愣的想。 身旁的人却突然拂了拂她的长发。 苍白的指尖轻轻掠过她的眼角,沉舟侧过眼来,很专注的看着她。 他的眼底全然倒映着她的样子,姜听白此刻看向他的眼底,着才有些怔怔的发现,原来她的脸色如此糟糕的吓人。 像长在山中遭受了风雨的,低垂下来的小花。 沉舟注视着他的这朵花儿。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所知道的一切都在此刻派不上用场,于是他只能尽量放柔了声线,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的冷。 “你想要什么,我去做。”他俯下脸来,为她低眉,“……别哭。” 96. 忽如远行客 青烟里隔了阴阳两界…… 姜听白清了清嗓子。 她很想帅气的说出自己可能怎么会哭, 但一张口才发现嗓子竟然有些哑,士气便就此低了下去,只好闷闷的应一声。 “我可以自己做的……”她摇了摇头, 想起什么一般问道, “行宫太大了,主殿应该在哪个方向啊?” 还是耷拉着眉眼的模样。 沉舟在心里啧了一声, 没有说话,抬手将人揽进怀里朝一个方向飞身而去。 即便并不身处王庭, 他身上浓重华艳的香气依旧十分馥郁, 与这月下兰香一起, 丝丝缕缕的缠绕着。 “……这里。”沉舟停了下来, 抬起弧度精致冷硬的下颔,眯了眯眼, “就是主殿。” 分卷阅读244 他神情很有几分奇异,暗红的眼底也似乎有淡淡流光涌动,姜听白注意到他的神色, 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沉舟如实地回答道:“曾经有人在这里搭建过一个法阵,但已经坍塌了。” 姜听白扬起眉:“法阵?” “是。”沉舟点点头, 一只手还在轻轻扣着她的手腕, “是一个……很失败的法阵。” “这是什么意思?”姜听白没有明白他的话。 沉舟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 他做这种动作时总是显得有几分散漫, 但对她说话的口吻却是其他人难以想象的柔和:“这应该是个传输法阵, 但搭建这个法阵的人修为很低。” 他为了充分说明, 便补了一句:“没有你高。” 姜听白:“……” “以这样低的修为是根本搭不起法阵的, 所以这人应该是用了些法器, 法阵的效力也很有限,大概只能传送……一块石头那么大的东西。” 姜听白皱了皱眉,又问道:“那你可以看出来, 这个法阵是通往哪里的吗?” “当然可以。”沉舟扬眉,“不过得用些时间,这法阵太老了。” 姜听白立刻顺杆子往上爬:“那你帮我看一看好吗?” 她声音本就软和,拜托人时语调上扬,很甜蜜的样子,沉舟听着,头已经点了下去,这才突然想起什么,皱眉道:“你要支开我?” “没有啊。”姜听白连忙摇头,有理有据的说明,“我们是合作分工嘛。” 沉舟很不满。 但他不满了半晌,还是捏了捏她的指尖,闷闷地应了一声:“……那你去吧。” 行宫中久无人迹,并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他等在殿外,就算是发生什么也来得及进去。 姜听白于是便也捏捏他的手指,提起裙角转身上了白石阶梯。 淡金飞檐,红壁阑珊,云树深深,鸾碧殿寒,她放轻脚步走过淡青色地砖,其上有落花簌簌,像是碎了一地的华丽红尘,而这葬了一场红 颜枯骨的辉煌宫庭,终于十数年的尘封后,又被一双素手轻轻推开。 姜听白站了一会,慢慢抬步跨过门槛。 明明是她从未来过的地方,但此刻大殿内陈设摆放,一桌一椅,甚至连殿角玉鼎香炉,都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姜听白想到什么,放快脚步转过屏风,果然见到临窗琉璃榻,这才轻轻闭了闭眼。 ……这里,正是她梦中的场景。 猜想成真,她却没有什么得知真相的欢欣,姜听白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郑重地将怀中的烂柯伞撑了起来。 伞面是淡青色的油纸,伞骨甚至可以称得上老旧,撑开的时候会发出声音,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催动灵力聚于掌心。 最先开始变化的,是从窗外飘进来的雨丝。 姜听白愣了愣,以为窗外突然下起了雨,还在疑惑窗户是什么时候开的,便注意到殿内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玉鼎烟回,红烛升起,被风雨侵蚀的铜铃恢复了从前的色泽,早已枯死的梨树重新繁盛开花,淡白色花瓣顺着细雨吹进来,浸湿了明亮的深红色地毯。 而淡金色纱帘被宫娥轻轻挽起,忽而有宫裙曳地,云髻松挽的女子缓然慢步而来。 姜听白彻彻底底的愣住了。 那个曾经在她梦中出现过的宫装女子,这一次,终于露出了面容。 容色绝艳的皇后轻轻侧过了脸,灯影里肤光胜雪,仅仅是一回眼的姿态也是风华天成,她轻轻扬起眉,望向半开的菱花窗。 一开口声音却极低,仿若气力不继,喃喃细语一般。 “……下雨了。” 殿内的宫娥闻言都抬起了头,却像是不知如何回应一般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步明昭已经转过了脸,声音似乎更低了几分:“下去吧。” 宫人们都依言退了下去。 姜听白撑着伞,依然站在殿角一动不动。 虽说明知这是在看过去发生的事情,但这一切实在都太真实了,她并不太敢去走近前去。 分卷阅读245 姜听白只是站在原地,很认真的观察先皇后。 她的身体很差。 这是姜听白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步明昭已经靠坐在了临窗的榻上,一下一下动作轻柔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丝衣轻绡下的手腕都是伶仃细瘦的。 姜听白不解的皱起眉。 一国之后并且还有孕在身,不好好在皇宫养胎为什么会待在行宫?在行宫也就罢了,怎么身体也会如此之差?那些宫人医官都是做什么的。 但她有再多的疑问也无人解答,只能沉住气这样看下去。 步明昭仍斜倚在榻上,闭着眼休息,她似乎十分虚弱,仅仅是方才正常的走动都会消耗她的精力。 半晌,她才直起身,从身前的案几上取过纸笔,提笔蘸墨,似乎打算写些什么。 姜听白见状也顾不得别的了,连忙凑过去想看看她在写什么。 案几上摆放了许多散乱的纸张,其上都有字行,姜听白匆匆扫了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似乎很久之前所写的内容: “……六月廿七,有孕五月,迁至洛河行宫第四日,宗以属相冲撞为由,押大宫女青钟返皇城,满行宫无一心腹臂膀,与珣郎书无回音,惴惴不安,坐卧不宁。” “七月十四,有孕五月半,忽而咳血不止,心口剧痛,医官搪塞,自诊不明,宫外守卫固若金汤,与珣郎书无回音。” “七月廿九,有孕六月,症状愈重,医官不至,无回音……如困兽之境。” 一字一行,字字泣血,仿若谁在这黑暗宫廷中布局操控,要将一国之后困死于洛河行宫。 …… “八月十七,有孕七月,手臂咒纹初现,仍无回信,始知昔日眼盲心盲,自废羽翼,折于人情反覆,愚蠢至极。” “……然,我虽咎由自取,腹中囡囡何其无辜。” 咒? 昔年真相似乎已经在这寥寥几行字中逐渐明晰。 姜听白握紧了手中的伞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余下的纸页都被压在下面,她甚至徒劳的想伸手翻阅,然而不过是伸手穿过一片虚空,只能继续看着眼前的人伏案书写。 姜听白只好蹲下去偏了头,以一个很不舒服的姿态去看她在写什么。 “……八月廿三,乌骨木成,法阵初构,仍无法觅得阿姝音信……” 阿姝…… 她越看越读不懂。 前面的还勉强可以看懂,到了后边就完全读不明白了,除了文字以外甚至还有符号与草图, 姜听白隐约能感觉出来,先皇后似乎是在筹备一个计划。 一个十分缜密,环环相扣的计划。 是啊,她是出身云中的王女,与君主并肩征战,尸山血海里闯过来的人,纵使恶咒加身处于弱势,但也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写这些东西十分耗费心力,步明昭几乎是捂着小腹提着一口气书写,写到一处时终于搁笔,呼吸急促的闭了闭眼,半晌才又睁开继续看着面前被写得满满的纸张。 她面容在夜色烛火中虽虚弱苍白,却十分沉静,将纸张上的内容在心中重又思量检查几遍之后,这才放下心来,重又提笔。 这次落笔,却不再是之前字里行间透露出冷色的记录,反而笔触柔和,半晌才写出两个字来。 囡囡。 她在堆满了筹划计谋的纸张上,在挣扎自救的间隙里,用南地所用的称呼女孩的昵称,这样叫自己腹中的孩子。 她想了想,手里的动作慢下来,手腕细瘦,指尖因为乏力而有些颤抖,却还是轻轻落笔,写道:不要害怕。 母亲会保护你,所以不要害怕。 恶咒在身,虚弱垂死,被困别宫,求救无门,即就是在这样的绝境之中,她也依然殚精竭虑为爱女筹划了所有可能的出路。 她终于没了力气,仍下了笔,向后靠在了榻上。 姜听白仍蹲着。 她还维持着那个很不舒服,会扭到骨头的姿势,一眼不瞬地看着案几上的纸张。 传闻里,先皇后难产的那个孩子,明明是个皇子。 分卷阅读246 而囡囡,是对女孩的亲昵称呼…… 姜听白很用力的抿了抿唇角。 即使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她好像已经透过了重重迷障,叠叠浓雾,看到了隐藏在十数年前的那个真相。 她转过眼去。 原本正闭着眼的步明昭此刻也慢慢睁开眼,像是想要看看地上燃着的香炉一般,她微微低下了头—— 姜听白对上了她的眼睛。 大盛的皇后有着一双很美的眼睛,秋水澄澈,柔媚精致,连眼尾略略上掠的弧度都能令人惊叹。 姜听白在她的轮廓里隐约看出了自己的模样。 她们都有线条柔和的眼睛,饱满圆润的唇珠,以及形状精巧的下颌。 姜听白忍不住眨眼。 一颗泪滚落下来。 而步明昭仍低着眼,神情很柔和,看了半晌突然伸出手来。 姜听白一怔,下意识直起了身子,抬起手去碰她的手掌—— 她扑了个空。 疲乏的皇后伸手拨弄了一下灭掉的香炉,轻轻皱了皱眉,勉强支起身来将案几上的纸页收好拿在手里,起身离开了软榻。 只留下姜听白还蹲在原地。 她很慢很慢地收回了手。 袅袅一缕青烟里隔了阴阳两界,她想要触碰的那个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97. 吻 含吻那一滴泪 是母亲吗…… 姜听白低着头, 在原地又蹲了一会。 半晌她才收拾好情绪站起身来,抬眼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烂柯伞,深吸了一口气。 尽管她已经知道了结局, 也能预想到后边发生的事情会是怎样的残忍, 但她必须亲眼看一看。 姜听白轻轻闭了闭眼,专心将灵力凝在掌心, 想看一看生产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半晌,她皱起眉。 怎么回事…… 无论她怎样催动灵力, 她都没法看到先皇后生产那一日的场景。 她尝试了许多遍, 殿外梨花开了又谢, 枝繁叶茂花树终于枯败, 她灵力耗竭,终于不得已放下烂柯伞。 姜听白有些不知所措。 不行, 还有太多的谜团得不到答案,她徒劳地在陈旧昏暗的宫殿内转了几个来回,想要再得到哪怕一点点的线索。 线索…… 她突然想到什么。 这间宫殿已经有十几年未曾住过人了, 宝鼎香阁都覆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姜听白顾不得那些, 只是跪在每一个暗屉箱笼之前仔细翻找着。 先皇后写下的那些纸页……说不定, 说不定还在殿中的某个地方。 理智上虽然知道这不可能, 这般牵扯到皇室血脉事关重大的计划, 怎么会留下任何记录的只言片语没被销毁, 姜听白也只当自己病急乱投医, 但真的寻遍整座宫殿没有找到任何东西时, 她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其实这只不过是一段游戏剧情而已,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在来到这里最初的一段时间, 每当遇到什么事情,她都用这样的话来劝慰自己,告诫自己不要投入太多的感情。 但她现在做不到了。 至少此刻,她真真实实地认识到,有人曾经为了她的出生耗心竭力,困局筹划,甚至以命相换。 而她甚至连一面都没能见过她,也许只是在这沉沉宫殿里曾有过短暂的肌肤相触,像花蕊亲吻果实,然而下一刻便血脉分离,她被送往不知何处求生,只留下曾风华绝代的美人艳骨长埋皇庭。 姜听白抿着唇角,有些出神的想,她对她唯一的了解,似乎只有那本手札…… 对了,手札! 她想到什么,眼睛突然亮起来。 她之前在王府时翻看那本册子,只看了前半部分,其中记载了一则小小的趣事,是当时明显年纪尚轻,还有着少年心性的母亲写的,说她喜食柑橘,于是便在寝殿的窗前放了一小株栽在盆里的柑橘树,可以随手摘取,但又觉得无 分卷阅读247 趣,正好新学了术法,便偶尔将随手写下来的字条变成柑橘挂在枝头,待日后有一日随手取食时,取下来的竟然是某天写下来的抱怨心事,便有种别样有趣的心境。 她当时读的时候觉得有趣,打算给自己也做一个试试,便记下了这个术法的心决,没成想在这时候或许能派上用处。 姜听白连忙站起来,提着裙角往后方的寝殿跑去,心里祈祷母亲还保持着这个年少时的小小习惯。 真的有! 寝殿内的轩窗旁摆着一尊矮颈大口的瓷瓮,其中植着的果木早已枯死,只剩了一截黑黢黢的木头,姜听白暗道死马当活马医,勉强定了定神,调动仅剩的灵力,按照手札上记着的方法捏了个诀,朝枝干丢了过去。 枯死的果木被灵力滋润,似乎很轻的颤动了一下,随即便是一声低不可闻的爆裂声,有两片薄薄的字条,从七零八落的枯木上飘了下来。 姜听白连忙上前,一个个地将字条取起来翻看。 字迹秀美飘逸,起锋顿笔之间又有风骨,是母亲的字。 “……昔年一时兴起曾以右手食指与阿姝结金兰契,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可惜阿姝如今体弱病重,我除了能知道她身在何处再无其他用法,实在为难。” 阿姝……又是这个名字,姜听白这个时候才敢隐隐约约猜想,能和母亲结金兰契的女子,又身体很弱,不会就是肃王妃吧? 她这么想着,又拿起一页纸: “恶咒愈重,实在担心危及腹中囡囡,不得已取血散咒,终究只是勉强拖延,唉,可惜囡囡还未出世,就要受这样的罪。” 只有这两张。 姜听白发了一会呆,将这两页纸仔仔细细的折好,装进了芥子戒里,这才慢慢直起身来,朝殿外走去。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 果然如同那胭脂铺的老板所说,这一夜的洛河又落起雨来。 她抬步跨过门槛,本想走出去找找沉舟,刚扶着雕龙廊柱想要提裙下阶,低眼之际似乎有雨丝落进她眼里,像这静谧长夜里最为寂寥的一柄长刀,轻轻巧巧毫不费力地割断了她最后一根绷紧的神经。 这样的雨,母亲也曾经淋过吗? 她闭了闭眼,干脆坐在了阶上。 淡青镂花的地砖很凉,她坐的位置刚好在屋檐下方,夜风斜斜吹进来的雨丝打湿了她的眼睫,以及长长的湖蓝色裙摆,像一汪沉寂的池水。 有点冷。 姜听白这样想着,抱着胳膊缩了起来,同时慢慢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再坐一会。 再自己坐一会,就去找他。 她将脑袋埋进膝盖里,安静的,无声无息的,缩进了自己的壳里。 …… 最先感受不到的,是落在身上的冰凉雨丝。 姜听白反应了一会,这才慢吞吞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便是淡色的纸伞。 有人为她遮起了伞。 沉舟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微微低眼看她,面容半隐在夜色暗影里,身后细雨梨花,斑驳零落,衬出他眉眼间那些细碎的温柔与华光。 是的,温柔。 他艳红若滴露繁花一般的眼眸里,全然倒映着她的面容。 “……傻乎乎的。”他用苍白粗粝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眼角,说着责怪的话,声线也是仍然低冷的,指尖的力道却轻的不可思议,“躲在这里淋雨,还一个人哭。” 湿淋淋的,像小狗。 他在心里这样过分的形容她,指尖却愈发爱怜的去摩挲她有些冷的脸颊,想用自己本就低的体温,去让她暖和起来。 小姑娘看起来还是有些懵,眼睫颤动,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仍没有收拾好情绪一般,只是轻轻地从喉咙里冒出一声含混的回应。 “那个法阵通往盛京郊外的一处宅子,我去看了看,是肃王的。”沉舟抬手让伞自己飘了起来遮挡雨丝,低下头去用灵力弄干她的衣角,照顾小孩子一般,动作很不熟练的整理好她的裙摆。 “……你想要让谁死,我去杀,好不好?” 他想了想,用唯一擅长的法子,去安慰,亦或是讨好他的花儿。 姜听白愣愣的看着他。 分卷阅读248 她的壳被打碎了,再一次的。 她有些无措的动了动手指,无意识的眨眨眼睛,便有盈在眼眶中的泪顺着眼角滑下来。 一滴很美的眼泪。 至少在沉舟看来是这样。 细雪一般的肌肤上有莹莹珠光滑落,衬得这玲珑深殿都葳蕤无光,属于蛇类的本能让他轻轻抬眼,难以抑制心中浓重热烈的独占欲。 这样的雨夜里,毒蛇可以亲吻蝴蝶。 于是他扬起脖颈,去含吻她的那一滴眼泪。 与其说是含,更像是细密的噬吻与轻吮,昙花一现般一触即分,带了十足的爱怜。 姜听白彻底愣住了。 沉舟很克制的退回来,看见她愣怔的样子,低声含混地说道:“不许再哭了,不然我就真的要咬你了。” 姜听白呆呆地眨了一下眼。 很不巧的,残余的泪水挤成一滴,顺着眼间落下来。 虽说男色惑人,但她这个时候理智终于迟迟上线,反应很快的向后退了退,说道:“我……” 她没能退成。 冷血动物一时的克制,是为了更好的猎取。 沉舟伸手将她拽进了怀里,偏头吻了上去。 他吻的很重,一只手按着她的后颈,去轻咬她的唇瓣,含吻甜软的舌尖,姿态却甚至称得上温驯,唇齿纠缠间全是独占与爱怜。 姜听白措被他亲的呼吸都困难,下意识地去推他表达不满,然而手脚都是软的,这一点推拒都像是撒娇,沉舟抬手将她的手扣在掌心,却是慢慢向后退了退。 虽然是分开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去轻轻蹭她温软的唇角,又去轻咬她的唇珠,像强大妖兽过于莽撞的亲昵。 他轻轻低眼,纤长卷翘的鸦色睫羽低垂,用那双美丽得堪称绝色的眼睛看着她,轻声道:“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我都会杀了。” “你只要一直看着我……好吗?” 他连求爱,都这样的绝望。 姜听白抬起眼。 她整个人都被沉舟紧紧揽着,珍宝一般拥在怀里,是很能反应出他蛇性的一个姿势。 而他身上华艳浓重的香气,也薄雾一般轻轻拢着她,将她的心都化软了。 于是她轻轻弯了弯眼睛,问道:“你这是在对我表白吗?” 沉舟一怔。 他大概能明白她所说的“表白”的意思,于是他轻轻扬眉,点头:“…是。” “那你应该对我说。”姜听白抬起头,注视着他,“……我心悦你。” 她声音很轻,声线却甜蜜,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情话说得悦耳至极。 沉舟甚至被这句话刺激的呼吸一窒。 扣着腰肢的指尖几乎要陷进去,他强忍下心头澎湃酸胀的涩意,将花儿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我好爱你。” 98. 春心动 你咬我我咬你 他说完这句话, 就立即像是很不适应一般低下头,去轻轻咬她的耳垂。 像撒娇,也像发脾气。 他的亲昵与爱抚总带了蛇性独有的甜腻与占有, 仿佛要一口一口将她吞吃入腹, 姜听白被他黏黏糊糊的舔吻搞的发痒,下意识推了推他。 被拒绝的人气压低了下去, 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蛇一样,也不说话, 只是抿着唇看她。 姜听白无奈:“…这里好冷。” 沉舟这才反应过来, 低声应了一句好, 又凑过去吻了吻她的下唇, 这才低下身去整理好她的裙摆。 她的鞋袜都湿了,沉舟干脆替她脱了下来, 弯身将她抱起,轻声道:“我抱你回去先休息一晚。” 他看出了她的疲惫。 姜听白点点头,没有去细究他要将自己带去哪里, 只是轻轻闭上眼,往他怀里埋了埋。 ……他真好闻。 他身上华艳的香气会让她想起筑在高山之上的深深王庭, 以及宫楼前的那一树芙蓉花, 以往让她惴惴不安的地方 分卷阅读249 , 现在却让她无比安心。 “沉舟……” 抱着她的人微顿了一下, 低声应道:“怎么了?” “……我想睡觉。” “好。”有人低头轻吻了她的额头, “……睡吧。” 于是她便真的在他怀里睡着了。 这是很长的一觉, 昏昏沉沉恍如隔世, 以至于姜听白醒来后,睁着眼愣了很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窗外的天色很亮。 晨间的风自半开的窗慢悠悠的吹进来,带着一点草木的芬芳, 清新又和缓,是一个她好像许久都没有经历过的美好早晨。 她睡得手脚无力,只觉得好久没有睡过这样满足的一觉,半晌才无意识的动了动手指,想从云朵般柔软的软衾里微微探出身来,才只是刚刚一动,身后便贴上来一副体温较低的躯体。 “…终于醒了。” 沉舟哑着嗓子,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又把她整个人紧紧揽进自己的怀里,一下一下去轻嗅她的脖颈。 好黏人,蛇原来这么黏人的吗。 姜听白觉得他就差把自己用尾巴缠起来带回洞穴了。 “我……”她刚开口想说话,就觉得嗓子很干,沉舟已经略支起身,抬手让放在一旁的温着的蜜水飘过来,低下头去喂她。 她将脸埋在他掌心,喝了好久才觉得好了,抬起头来问道:“……什么时候了呀?” 沉舟很满意的看她乖乖伏在自己掌心喝水,随手扔了杯子,用指尖去摩挲她染了水色的唇,觉得不够又凑过去亲她,这才慢悠悠回答道:“早上了。” “第二天早上。”他补充道。 姜听白一愣:“整整一天了吗……我睡了这么久?” “嗯,我等了你很久。”沉舟低着声音,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他长发未束,流水一般的散在枕上,与她的头发纠缠,分不清彼此。 似乎是怕亮着她的眼睛,床帐放了一大半下来,淡紫色的云绡纱,朦朦胧胧可透日影,落在了沉舟的眉间鼻骨,连打下来的阴影都是好看的。 姜听白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 他们好像已经……在一起了是吧。 所以说,沉舟……现在是她的男朋友,对吧。 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将帅哥搞到手而高兴。 沉舟见她怔着不说话,便又凑过来看她:“怎么了?” 她便下意识喃喃道:“感觉有点不真实。” 沉舟却皱起眉来,理解的很歪:“你想反悔?” 姜听白:“……” 她好笑的弯起眼,很诡异的突然觉得沉舟真的很可爱,便靠在枕上微微抬起身来,咬了他下颌一口。 她自觉是颇为凶巴巴的一口,沉舟却只觉得像是被张牙舞爪的小猫挠了一下一般,轻微的痒意和疼痛像风一样拂过心尖,连呼吸都颤动了一下。 他于是很顺从的低下头,让她不用支着身子便能咬到他。 他这样的姿态一摆出来,姜听白就不好意思再咬了,讪讪地收回了口,沉舟却轻笑一声,又低下头咬她的唇角。 两个人就这么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在榻上磨蹭了半天。 半晌,姜听白才冷不丁开口,慢慢说道:“先皇后是我的母亲。” 沉舟轻轻应了一声。 他一下一下的顺着她的头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在这样的注视里,姜听白突然就觉得很多话都没必要说。 于是她又把头埋进云衾里,闷闷的生气:“盛帝…姜珣,他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对。”沉舟点点头,动手将她从软衾里挖出来,“自己的妻子都被人害死了,竟然还有脸活着。” 姜听白听到这话突发奇想:“那如果我……” 她适时的停住了。 沉舟敛眉,眼底隐约泛起许久未曾有过的阴郁,抿了抿唇角强自抑制一般,去点了点她的眼角:“……胡说八道。” 姜听白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父亲——姬越 分卷阅读250 的疯劲,而这一点似乎是一脉相传的。 沉舟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连忙补充:“我说笑的。” 沉舟仍然没说话,只是将她抱在怀里,好一会才想起什么一般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助肃王一力吗?” 姜听白察觉到他转移话题的意图,很配合的问道:“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沉舟很低的笑了笑。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原因。”他勾着唇角,“盛京曾经与扶风定了婚约,在我这一辈。” “婚约?”姜听白惊讶的抬起眼。 “嗯,就因为这桩劳什子的婚约,我因此便瞧姜珣极不顺眼,肃王找上门来,我就顺水推舟帮了他一把。” 也是,沉舟属于典型的叛逆儿童,最不爽这种莫名其妙套在头上的约定。 姜听白想想便觉得神奇:“那岂不是,我和你……” 沉舟轻轻眨了眨眼。 她甜言蜜语的技能此时上线:“那我们好有缘分。” 情感的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沉舟闻言深呼吸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说话间温热的吐息轻拂过她颊侧耳垂:“……我好想吃掉你。” 姜听白没听清楚:“什么?” 沉舟轻笑一声,摇摇头,却是不再说了。 “我好饿。”姜听白说起正事来,想起什么一般又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一处宅子。”沉舟说得轻描淡写,“算是王族的置产。” 他边说着,边抬手拽了一下帐边的金铃,示意守在屋外的随从送上膳食。 紧接着姜听白便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黏人。 说黏人也有点不准确,沉舟像是把她当成了什么易碎的宝物一般,连地都不让她下,手臂穿过她膝弯,揽着细瘦的腰,抱着她去洗漱梳发,又折了窗外的宝珠玉兰簪在她发间。 姜听白觉得好笑:“你怎么跟对小孩子一样?” 沉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甚至就连这样他都觉得不够,他只想把面前的小姑娘藏起来,千娇百宠的养着,让她只能看见自己。 随从的动作很快,奉上来的膳食也十分精细,姜听白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本来就饿坏了,所以吃的专心致志,半晌才想起什么一般闲聊道:“不知道父王现在进展如何了。” 虽然身世逐渐明朗,但她依然习惯性的称呼肃王为父亲。 沉舟原本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饮酒,见她喜欢吃什么便动手将菜移过去,闻言抬起眼回答道:“已经进京了。” “进京?”姜听白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快?” “天还没亮的时候,刚过神水门。”他慢悠悠挽起袖子,替她挟了一块软糯的蜜汁参肚,“……没死的话,估摸着已经进了九龙台了。” 他习惯性嘴欠,说完才觉得这话显得轻慢,于是立刻改口:“肃王颇擅用兵,一定不会有事。” 也就是说,她把最重要的肃王攻入盛京的部分给睡过去了。 ……好吧,不仅是睡觉,她还顺便谈了个恋爱。 姜听白觉得可惜,又有些心焦,但她还没吃饱,于是迟疑了一瞬又老老实实地低头吃沉舟挟给她的菜,半晌才含糊问道:“……也不知道盛京现在是怎样的状况。” 沉舟看着她乖乖吃完,又给她拣了一筷香菌,回忆了一下说道:“……我瞧着还算风平浪静。” 毕竟这又不是敌军攻城,明面上只是亲王回京而已,权力博弈都在深水之下暗潮汹涌,都城内的老百姓依然守着日升日落过自己的日子。 “你瞧着?”姜听白咯吱咯吱地咬着菌菇,很没有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沉舟这才像想起什么一般说道:“你睡着的时候,我等的无事可做,就去抓了个人。” “抓人?”姜听白愣了一下,喝到一半的甜汤都停了下来,“抓谁啊?” “宗氏在朝中为相的那个老头子。” 姜听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右相宗政万。 宗氏能有如此势大,只因宫闱之中有宗后坐镇,朝中则是宗政万搅弄风云,若是想除宗氏,第一 分卷阅读251 个要做的就是先制宗政万于囹圄。 只是这谈何容易,宗政万身居高位,又是世族家主,畜养的修士门客若干,出行甚至有大圆满的修士护持左右,想要动手实在是难如登天。姜听白原本还在琢磨到底能用什么法子将宗氏搞下来,没想到沉舟已经简单粗暴地把人扣了。 她还正惊叹着,沉舟已经放下了盛着石榴色酒液的杯盏,伸过手来捏她的耳垂。 “怎么样……”他慢条斯理地眨了眨低垂的鸦色眼睫,露出眼底细碎的笑意来,“我做的好不好?” 99. 聚散容易 大人物死的时候也是轻描淡写…… 沉舟是那种一看就不好惹的长相。 过于昳丽的五官, 靡艳的红眸,看人时眼眸斜掠,偶尔露出的冷血动物贯有的神态, 隐在黑暗烟气中反而愈加相合的气质, 都让他有一种非人的精致与危险。 是那种,被他正眼打量一次都会通体发寒的危险。 在之前, 姜听白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但此刻在这样一个清新舒适的晨间,眼前的人低下眉眼, 声线微哑的问她自己做的好不好。 一个明晃晃的撒娇。 姜听白突然就觉得自己也像是变成了一朵软绵绵的云朵, 慢慢飘了起来。 虽然……虽然没有柔软的毛发, 也不能发出甜蜜的叫声, 甚至体温又低还有毒牙,但蛇也可以跟自己喜欢的人撒娇的, 对吧。 用鳞片去蹭她的手指,用尾巴去勾她的腰肢,有毒牙也没有关系, 他会自己拔掉的。 姜听白情不自禁抿出一个笑来,转过去看他, 半晌却是说:“我想要喝蜜水。” “……嗯?” 沉舟巴巴地等了半天, 想听她对自己说一句甜言蜜语, 结果只等到了这么一句。 但即就是这样他也有些立即站了起来, 挥退了一边准备动身的随从, 有些别扭地将一旁的杯盏取了过来。 “……喝吧。” 姜听白便从善如流地将杯盏接了过来, 小小地抿着漱口, 半晌又慢慢悠悠地捧着杯盏,一口一口地啜饮。 喝也不好好喝,捧着杯子直勾勾地看他, 看得他坐都坐不安稳。 他讨厌蜜水。 沉舟冷着脸想。 黏黏糊糊的,像是把唇齿都粘在一起了,连句话都不跟他说。 过了好一会了,她竟然还是不跟他说话。 他坐不住了,微微扬起眉:“你……” “过来一点。” 姜听白放下杯子,笑吟吟地唤他。 “……做什么。”他嘴上仍然很矜持地这样问道,身体却立刻靠了过去。 眉眼弯弯的小姑娘便勾着他的脖颈,很快的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 “啵”的一声,一触即分,一个纯然欢欣,亲昵的亲吻。 姜听白亲到了人,就心满意足的想要退下来,没想到又被抱了过去,揽在怀中吻了很久。 终于分开的时候,她舌尖都是麻的。 沉舟这下情绪很好,眼角眉梢都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情态,略平复了一会呼吸又去蹭她的耳垂。 “蜜水好甜。” 他不讨厌了。 * 小儿女在盛京外甜甜蜜蜜的谈恋爱,与此相反,盛京城中可一点都不太平。 皇城之中,太后所居的慈安宫位于东面,主殿的玉阶共有九十六级,而站在第四十二级上,便可隔着宫墙遥遥望见金水河御河之上捧着莲灯的宫娥,衣袂飘飘。 肃王背手立在玉阶之上,眼见着守在殿外严阵以待的侍卫推开殿门,一瞬间这么出神的想道。 他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曾一遍又一遍的数过脚下的阶梯。 作为一个庶出的皇子,能养在中宫皇后膝下自然是抬举,人前的荣宠暂且不提,人后的辛酸暗苦他却受的不少。宗后向来觉得他母妃是出身南陵的蛮族女子,也觉得他素有反骨,为了敲打他,好使得他日后一心一意辅佐自己的嫡亲儿子,动辄便是罚跪篾条,连走出殿门时先出了左脚都能被拿 分卷阅读252 来做筏子。传出去还多的是人赞颂宗后心善,对待养子视若己出,一点也不疏于管教。 罚跪是为了杀他的傲气,于是这跪便要跪在人来人往的殿前,他年幼时便总是会顶着烈日跪在阶下,一边听着路过宫人低声的啧啧称奇,一边低着头数面前的阶梯。 等跪够了时辰,他还得抖着腿上阶去外殿磕头谢过母后教诲,而他那位尊贵的嫡兄,则在殿内慢条斯理的搁下笔,十分和善的告诫他日后莫要再如此贪玩。 所谓的兄友弟恭。 肃王在心里啧了一下,仰着头抬起左脚跨过慈安宫的门槛,心里骂道,草他爹的。 宗太后此刻正华冠端肃,立在大殿中央。 实际上她在入春时生了一场重病,直到如今还未好全,面上仍有病容,但一生性情如此,半点不愿示弱于人,强撑着也要站起来。 她见肃王入内,冷冷瞥过一眼,声音很硬:“乱臣贼子,也敢这么堂而皇之的进哀家的殿门。” 肃王没撑住,嗤笑了一声。 他这位母后,到老了都没改给人扣帽子的做派。 “您这不是说笑吗。”肃王背着手,在殿内转了半圈,“儿臣挂念皇兄,回盛京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哪来的什么乱臣贼子。” “无耻!”宗后一挥袖,怒不可遏般斥道,“北戎与月氏结盟攻打边境是你在从中作梗吧,以此为由使得盛京出兵平乱,大军离朝都城防备空虚,金羽营尚在南山换防,如今却被你带来的南陵军马拦在了南威门外,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竟为了一己之私与蛮族勾结!” “果真是夷族贱类,你与你那个娘亲一般下贱!” 肃王闻言,半点不见怒意,但是像觉得荒唐一般笑了几声。 “母后,你这人真是有意思,嘴上说的如此之愤慨,将我母妃贬得一文不值,怎么暗地里还拿着从我母妃那里强要过去的恶咒,杀人呢?” 这一句话说得着实轻飘飘,但听在宗太后耳里却有如一记重锤,直让她倏然心头一跳。 半晌,她才冷冷一抬眼,一点被说穿的心虚都没有:“怎么,这么多年了,想来为你的嫂嫂鸣不平?” “您倒是理直气壮。” “哀家这一辈子没什么不敢认的,杀了便杀了,他们活着的时候都未曾敌得过哀家,死了变成厉鬼也没胆子来触哀家的霉头。” 宗太后说得慢悠悠的,一边在殿中踱步,一边不着痕迹地去看殿内摆着的西洋钟。 肃王挑眉,看出了她有意在拖延时间,却没有开口阻止,只是就这样优哉游哉的看着。 “旁的不说,步明昭那是咎由自取。”宗太后低下眼,抚了抚自己赤金嵌玉的护甲,“她行事张扬也就罢了,还撺掇的皇帝与哀家离心,实在该死。” 肃王懒得听她这些疯话,却也不禁齿冷:“她当时有孕在身,怀的是你的亲孙儿。” “皇室不缺那一个孩子!”宗太后抬眼,“她出身云中王族,前半生又混迹军营,经历复杂,成了一国之后还想练剑修道,皇帝又被她迷的五迷三道,成何体统?若真由着她在皇后之位上坐下去,还生下皇子,那才真是要出大乱子。” 明明只是想让自己家族出身的女子登上后位,嘴上却总是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肃王听得越发没了兴致,正眯了眯眼想要抬手,宗太后却快速地瞥了一眼钟表,用力地砸碎了手边的紫玉茶壶。 极刺耳的碎裂声响在金砖地面。 应声而来,有人从外推开了殿门,走了进来。 宗太后眯着眼一笑,正扬起下巴想要说什么,眼睛瞥到从殿门外走进来的人却倏然变色,大惊道:“你进来做什么……人呢?!” 站在门口的人略略抬起眼,是婉仪帝姬。 她笑了笑,很平和地解释道:“宗府被围了,府中的修士死了大半,剩下的也重伤在身,无人可用。” 呦呵,看来是扶风那位动手了。 肃王这时候半点不见之前的不爽了,十分满意自己未来的女婿。 宗太后这时候才像是终于被打破了华贵雍容的面具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恨声道:“不可能,你这妮子莫不是也黑了心,想摆自家人一套?” 婉仪转身对大刀金马立在面前的肃王屈膝行了个礼,这才淡淡说道:“您糊涂了,孙女姓姜,唯一的母 分卷阅读253 亲还在宫内的佛堂念经,何来的什么自家人。” 宗太后隐约意识到大势已去,阴着面容冷笑道:“蠢货,哀家倒了,你以为你能落到什么好?” “当年您杀了先皇后,又将我母妃推出去顶罪时,也未曾见过宗家庇护过我们母女。”婉仪扬着疏淡的细眉,露出几分尖锐的冷意来,“您以前教导过我,要隐忍蛰伏,再给予敌人重重一击,我等到了。” 肃王站在一旁略微扬眉,心中满是兴味,自己这个侄女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刻倒还挺会来事。 宗太后此刻面色苍白得吓人,原本挺直的腰板终于是直不下去了,死死地捏着自己的掌心,还是忍不住大声咳了起来,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退,一手撑在案上,似乎是想稳住身形。 而这紫檀案几小小一方,平铺着织金缀银的赤色锦缎,十分妥帖的遮盖了案几下方微微的凸起。 宗太后背着身,一只手重重的按了上去,折断了赤金的护甲。 她极其用力地,将那凸起向右移了三分。 “小九啊…”她突然放轻了声音,抬起眼皮来,“你知道,你母妃是得了什么急症吗?” 肃王面色一冷,向前走了几步:“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若真想知道……” 她声音越来越低,引得肃王不由自主又靠近几步。 ——“那你便自己去问她吧!” 宗太后倏然发力,脖颈上暴起了青筋,重重按下案几上的机关。 电光火石间似乎有嗡鸣声一响,紫檀案几下方霍然射出一支长箭,顶端青光幽幽,直直朝着肃王的方向射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眼见着那枚长箭就要射进肃王胸腹,千钧一发之际肃王身形却十分诡异的一折,反手用手臂去硬生生挡那支箭—— “叮”的一声,极清脆细微的金属相击。 长箭撞在了肃王手臂佩戴的法器之上,硬生生在空中转了个弯,又速度极快的射了回去。 ——噗。 利刃没入血肉的声音。 血光四射,长箭直直地射入了宗后的咽喉。 婉仪一瞬间不可自抑地倒吸了一口气,惊呼出声。 宗后的手仍然维持着那个按在案几上的姿势,眸光却已经慢慢按了下去,只是仍然死死地盯着肃王的方向。 影响这个王朝数十余年,权力最盛的女人,最终以一个近乎荒谬的方式,死在了自己殿中的机关之下。 婉仪仍然呆呆立在原地,还是没能回过神来。 肃王看了一会,半晌才笑了笑,慢慢开口道:“你知道……本王立的第一桩军功是什么吗?” 婉仪没有回答,肃王似乎也不需要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是本王十七岁那年,在战场上斩杀了北戎风部的乌孙,他是当时凶名在外的北戎悍将,曾经将我大盛的将士头颅挑在刀头示威玩乐,本王费了很多功夫,才终于砍下了他的头颅。” “那一刻,在场所有的人都有一瞬间的愣怔,不敢相信大人物死的也这么轻描淡写。而也是那个时候,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视他人人命如草芥的人,自己的命,为没有多值钱。” “她如此。”肃王扬扬下巴,点了点宗后的尸首,又淡淡笑道,“我亦然。” 殿外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是有御林军自别处匆忙赶来,婉仪皱起眉,有些慌乱地抬头看向肃王。 肃王转了转手腕,将自己的长刀握在手中。 “……借刀杀人的法子,为帝者果然是用惯了的。”他提着刀一步一步向外走去,想到什么又朗声笑起来,“我可不能让我闺女跟他学。” 100. 惊艳一箭 而比云水还要耀眼的,是执剑…… 肃王带来的人被拦在了奉灵阁外, 他神情十分平静地卸了甲,踏进奉灵阁时,盛帝正背手低头看着案几上的画卷。 盛帝年少时面容清俊, 气度凌人, 如今年老了也依旧能依稀辨得昔日风采,低眼看画时神情温和, 又着了常服,便仿佛是梅前落笔的世族名士。 气度雍容, 养气功夫十足, 称得上所谓贤明君 分卷阅读254 主。 肃王实在觉得好笑, 禁不住扯了扯嘴角。 他这位皇兄实在厉害, 数十年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摆出这么一副置身事外光风霁月的模样来。 ……啧, 瞧着着实恶心。 于是肃王轻飘飘的笑了笑,开口的话音很冷:“皇兄啊,别画了, 再怎么画也画不像的。” “她若是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么巴巴的画, 岂不是要怄死。” 盛帝动作一顿, 慢慢的伸手将画轴卷了起来。 “……九弟。”他抬起眼来, 声音很稳, “自你去岁夏日领兵出京, 到如今已有一年了, 朕许久未曾见你了。” 肃王又忍不住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是真的觉得荒谬了, 忍不住嘲弄道:“慈安宫的事早就传了过来,您倒是真沉得住气,还能与臣弟如此寒暄。” “如何?”肃王扬眉, “死的干脆利落,又没脏了自个的手,合没合您的心意啊?” 他入皇城时大军被拦在了城外,只领了几十名修为颇高的修士进城,而之前能那般畅通无阻的进出慈安宫,自然是有人在背后默许。 顺手推舟,借刀杀人,制衡之道,皇位上稳坐了几十年的人自然是用熟了的。 “放肆。” 盛帝搁下笔,语调淡淡地斥了一句,背着手从桌案后边慢慢绕了过来。 “朕这么些年,对你颇为照顾,敕封亲王,岁禄万石,还逾指特允你府置官属,兄弟姊妹之中,只有你一人得此殊荣,如此这般,你竟然还不满足,反而对朕心怀怨愤?” “皇兄啊……”肃王很没意思地坐了下来,点点椅背,“都到了如此地步了,朝堂上那一套就省省吧,这里也没有外人,何必呢?” “皇兄一直都清楚,是太后杀了我母妃吧?” 肃王端起茶盏来,声音很低,“皇兄啊,太后势大之时,前朝言官为了讨太后欢心,多的是说皇兄你甚肖太后的言语。臣弟如此想来也觉得此话十分有理,可惜太后还是心软了,没想到一手送上皇位的亲子竟也会对她暗含杀心。” 盛帝沉下脸来。 无声无息间,有身着暗色衣袍的修士从殿顶承尘飘然而下,如落叶一般立在殿角,行走间有极为摄人的灵力波动,那是皇族供养的大能修士,用以护佑君主平安。 “……放肆。” 他又斥了一句,比方才的语气要冷很多。 “朕顾念手足情谊,想要对你网开一面,没想到你如此冥顽不灵,谋逆作乱,暗害太后,罪不容诛。” 殿外隐约响起了御林军集结的脚步声,雷厉风行扣下了肃王留在殿外的人手,而此刻仅有肃王一人留在殿中,内有大能修士冷眼以待,外有皇室亲卫虎视眈眈,仿佛插翅也难逃。 这样危急的情势之下,肃王却淡淡地掀了眼皮,问道:“皇兄,臣弟的军马还守在南威门外,您现在就要对臣弟动手,是否有些太心急了。” “南威门有老将齐剑山率兵镇守。”盛帝面色有些阴鸷,“你以为你那些散兵游勇能进的来?” 肃王失笑。 他刚笑了两声,还没等得及开口说话,殿外便倏然响起一阵喧哗骚动之声。 盛帝眉头一皱,正要询问情况—— 奉灵阁的殿门,突然被一阵巨大的冲击震开。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声势又震天巨响,立在一旁的修士先抬手护住了立在殿中的盛帝,这才回过眼想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映入他眼帘的第一幕,也是最后一幕,是破空而来华光如练的长箭,一层暗红一层重玄,流光凌厉光炫如虹,杀气冷然中隐约有血色残阳惊鸿一瞥,随即湮灭。 而这一箭泠然卓绝,若极光刺破蒙昧暗世,风声也因这一箭呼啸,无声无息,又雷霆乍惊一般直劈而来。 这一箭如此惊艳。 以至于一股血色直冲苍穹,被供在皇族百年的大能修士瞪大眼睛抚上自己的要害,重重倒下去之时,仍然没能闭眼。 长风自大殿穿堂而过,将血腥气自殿内吹下玉阶,盘旋飘揺在阶下的广场。 有人高居兽骑之上,面色冷淡,收回手中暗红长弓。 分卷阅读255 奉灵阁的阶下有极为开阔明亮的广场,汉白玉为底,琉璃悬烛做廊,日光照上去便是白茫茫的一片,以至于此时广场上的兽骑重甲像是踩在云水一般。 而比云水还要耀眼的,是同样高坐兽骑之上,执剑在手的少女。 她正反手横剑,收回刚刚对殿门重重一击的灵力,青雀尾羽一般的流光一掠过后,便是如霜似雪的光华铺展迤逦。 面容洁净美丽的少女微微仰头,盯着眩目的日头,十分仔细地看了看眼前的宫殿。 随后,她干脆利落的收剑,从腾云兽上跳了下来。 盛帝还怔怔立在殿中,乍逢如此大惊,他心神浮动,失了从容,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景象,不可置信道:“不可能……” “是不可能。”肃王替他补上这句,“南威门固若金汤,又有大阵护持,哪怕是大成分神在世,也难闯的进来。” “但若是有人从里边打开,那就不一定了。” “齐剑山这匹夫!”盛帝也明白过来了,恨声道,“朕曾在战场上救过他的命!” 肃王闻言,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皇兄,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肃王嘲弄一般抬起眼,“怎么能做到如此理所当然呢,救了齐剑山的,真是您吗?” 那是很久之前的旧事了。 盛帝闻言甚至花了一会功夫,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那时,初出茅庐的齐剑山立功心切,打了胜仗以后忘了穷寇莫追的道理,领了百人便轻骑直入想要除尽敌军立个大功,没成想中了敌军的计谋,百名精锐被围困于山谷。 当时所有人得知情况,都视齐剑山等人为弃子,急功近利,咎由自取,与他人何尤?只有那时在军中颇有威望的步明昭,顶着所有人的反对领了一队轻骑,直入山谷费劲周折,从阎王爷那里抢回了齐剑山与仅剩的数名心腹的命。 记得回来以后在帐前,齐剑山自领了三百军棍,而那重伤在身依然神采明烈的女子亲自给了他一棍,斥他骄兵必败,若是此一次还不能醒悟,便滚回家去做个佛修,好为那数百军士祈福赎罪。 ……那时真是好时候啊。 肃王淡淡扬了眉,又这样想道。 盛帝也记起了这件事,皱起眉,半晌才面色难看地说道:“你想说什么?夫妻同体,明昭救的人,自然就是朕救的。” ……我呸。 肃王简直想唾他一脸,一直装着的文绉绉终于装不下去了,横竖他是个在军营里混了半辈子的粗人,也摆不出什么天潢贵胄的谱了:“狗屁的夫妻同体,你亲娘把她害死了你还不是屁都不放一个!” “朕该做的都做了!宗贵妃圈禁于佛堂为她终身祈福,自她去后,朕再没有过任何子女,连母后。”盛帝阴着脸,“朕也默许你动手了,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她报仇,朕已经做的够好了。” “你那是为了她?你当谁傻啊,你那是自己忍不下去你娘了,要不是我你也得自己想法子把她弄死!” “姜玦!你放肆!” 俩兄弟正气的跟乌眼鸡一样,终于扯开面皮骂起来,殿外玉阶之上却有人慢慢拾级而上,提起裙角跨过了门槛。 “……父王。” 姜听白提着剑站定,开口唤道。 肃王正骂得起兴,闻言转了过去,看到姜听白登时一乐:“好闺女,剑法不错,有你爹我当年的风采。” 盛帝心头思绪杂乱,还在懊悔太早让近身护佑的修士现身,白白失了一张底牌,正谋划着要如何等来金羽营入城支援,闻言不经意地一瞥,不明白肃王将女眷带上来是何用意。 轻飘飘一暼之后,却是一怔。 立在殿门口的少女微微仰着脸,肌肤皎洁晶莹,长眉细细黛青,一双眼仿若春水盈盈,清凌凌地望过来时,似曾相识的美丽和纯净。 而她手里的那把剑,清寒似雾,许多年未曾见过,是流霜剑。 大殿之中很静,半卷的窗帘外有凉风习习,卷着沉沉皇城冷香,吹开案几上半掩的画卷。 画卷之上,有伊人容颜,雪肤花貌,艳骨流芳,依稀旧时当年。 盛帝露出了近乎愣怔的神色。 他几乎是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喉咙里发出古怪又含混的声音,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 分卷阅读256 喃道:“……明昭。” 他虽然老了,但并不糊涂,昔年也称得上多智,因此大惊之下回过神来,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面色古怪说不清是怒是怨:“你竟敢私藏了朕的帝姬……这么多年。” 肃王嗤了一声:“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谁的托,显而易见。 盛帝沉了沉面色,难以置信一般。 101. [最新] 大结局(上) 宫外,榴花正好,天光灼…… 姜听白侧着头, 很仔细地打量了一会盛帝,她血缘上的父亲。 只是片刻后,她就又移开了眼睛。 ……有点堵心。 沉舟没有与她一起进来, 还等在殿外的阶下, 充分尊重了她想要自己去处理的意愿。说起来沉舟最近极其的通情达理,简直就是体贴备至的小甜豆。 姜听白又看了看殿内一片杂乱的景象, 突然就觉得很没意思,她还是比较适合打打杀杀直接动手, 还是留着肃王和盛帝继续打嘴炮吧。 这样想着, 她正想要转身出殿, 盛帝却突然急急忙忙地叫住了她:“……等等!” 盛帝有些慌乱, 情不自禁走近几步,半晌才开口说道:“你和你母亲很像。” 姜听白不太想说话。 肃王却非常及时地接上一句:“废话, 亲生的能不像吗?” 盛帝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看起来很想把肃王给就地捏死。 但他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又变成了那种很慈爱很遗憾的神色, 看着姜听白,想到什么说道:“朕画了很多你母亲的画像, 你想来看看吗, 就在这里。” 他边说边急急忙忙往案几后面绕去, 翻出画轴来指给她看:“你看, 你看看。” 姜听白虽然有点不想搭理他, 但母亲的画像她还是愿意看的, 更何况她注意到肃王似乎还在暗地里向殿外的兵马使眼色, 便提着剑走上前去,站在了盛帝旁边。 平心而论,盛帝的画工非常不错。 画上是先皇后正斜倚兰亭仰头看灯的场景, 繁花宫道之上美人双蝶绣罗裙蹁跹,旁边题了一行小字: 今年花市灯罗列。好灯争奈人心别。人前不敢分明说,不忍抬头,羞见旧时月。 是一句悼亡的词。 仅仅只看字里行间,称得起一句情真意切,字字泣血。 姜听白轻轻皱起眉,只是看着画轴,没有说话。 “自明昭去后,朕画了很多副……”盛帝低着声音说道,神色有些怅惘,又想起什么,“朕还画了明昭少时的像,你如今的眉眼就十分像那个时候的她,朕找出来……” 说着,盛帝有些激动地提高了声音,转过身去朝一旁的宝阁走去,像是一个时隔多年终于见到自己女儿的父亲一般,想给她看看亡妻的面容。 他走到殿角的宝阁前,伸出手做了一个欲拿的姿态—— 一柄剑从后面,轻轻搁在了他的脖颈旁。 姜听白握着剑,一眼不瞬地看着他的动作:“把手放下来。” 盛帝一顿,像是不可思议一般:“你这是做什么?” 姜听白皱着眉,手中的剑却纹丝不动,又重复了一遍:“把手放下来。”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不知道怎么,盛帝走近这架多宝阁时,她就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盛帝愣了半晌,叹了一口气,像是很无奈一般,好脾气地应道:“好,朕放下来。” “你真是与明昭年轻时的性子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盛帝一边含着无奈的笑意说道,一边慢慢收回手,做出一个要转身的动作来。 就在此时,惊变突起。 原本一直一副慈父模样的盛帝倏然出手,手指一屈重重打在了姜听白执剑那只右手的手腕上,姜听白虽然早有防范之心,但这一招来得猝不及防,她匆忙闪避之下还是被击中手腕,一阵酸麻顿时让她握不住剑,然而电光火石之际她思绪却超乎寻常的冷静,没有再纠结于右手的剑,而是左手迅速凝聚灵力,抬起重重击了过去。 这还是师兄曾经教给她的,她入道晚,修为不纯,近战之时不能恋战,要偏好采取手段凌厉快狠准的打法 分卷阅读257 。 她这一掌击了过去,盛帝却已经转过身去,不管不顾地朝宝阁伸出了手,似乎是宁愿拼着这一身,也要去碰到那里的什么东西。 姜听白心底冷了一下,暗道不好。 千钧一发之际,盛帝的手已经碰到了宝阁的边沿—— 下一瞬,却被破空而来流光一般的利刃,狠狠穿透手掌钉在了上面。 盛帝爆发出一声惨叫。 有人自立满兽骑重甲的殿门外走进来,自殿外高天之下倾泻而下的日光华彩眩目,给他迤逦在金砖上玄色重锦的衣袍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淡金色。 沉舟压下周身充沛缭绕的暗红色灵力,走去姜听白身边将她牵了过来,很不满的扬了扬眉,语调仍然是散漫的:“你何必非要与他多说。” 他边说着,边慢吞吞揉着她方才被击中的手腕。 他身上有血气,今日眼上覆了黑纱,便更显得肌肤苍白,唇色秾艳,看起来很不好惹,与她说话的语调却很低,像不满的低声抱怨。 姜听白看了一眼正痛得死去活来的盛帝,正想说些什么,殿外远处却茫茫然传来一声钟响。 盛帝苍白着脸,听到钟声却突然静了下来。 大盛律,天子崩时,宫中太一阁鸣无上钟九次。 盛帝整个人都懵了,只剩喉咙里还在呵哧呵哧地喘气:“放肆,放肆……” 肃王这时候从殿外走了进来。 “逆臣宗政万怀谋逆之心,犯上作乱,暗害良将,朋扇朝堂,于今日进宫刺死太后,又鸩杀陛下,妄行大逆不道之事。后被臣弟借兵围殿,斩杀于奉灵阁中,聊以慰藉皇兄之灵。” “怎么样?”肃王笑着道,“我编的这个话,还算给你们娘俩留了体面吧。” 大势已去,盛帝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肃王,一句话都不说。 钟声仍然悠悠地响在皇城上空,一下一下,沉默地说明着皇权的更替与终结。 而远处,高大巍峨的殿门外,千层连绵的玉阶之下,有冠盖如云衣朱腰紫,大盛的官员们正焦急地聚在皇城门外,等待这一场宫变的结局。 而奉灵阁内,肃王轻松地拍拍手,朝姜听白走了过去。 这一场宫变动乱,看似轻而易举,实则汇集了各方势力介入混杂,南陵、扶风、都城、军队,又是里应外合又是群起围剿,明面上的袭杀逼宫暂且不提,暗地里的博弈交换,谋算猜度差一分一毫都是必死之局。 而这一场局,自从步明昭故去的那一年他就开始布起,时至今日,闭上眼都能把其中的细节默念几遍。 大丈夫生于世须重诺,阿姝死前托付给他的事,还有明昭救他那一命的恩情,他总算是还完了。 肃王这么想着,又看了一眼还牵着姜听白的沉舟,越看越满意。 不错,这个女婿还不错。 他突然又有点犹豫,但要是选了这位,那闺女以后也没办法养什么面首了。 还是得再考虑考虑,他这样下了结论。 “这次起事,实在了多亏了殿下啊。”肃王口风都变了,措辞很客气,又转过头去对姜听白说,“你如今修道,这里的事你就别沾手了,免得惹上什么因果。” 肃王说的很委婉,但姜听白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让自己不要一时激动把盛帝给捅死,毕竟从血缘上来看他是她的父亲,将来历劫时就是一桩很难了的因果。 姜听白便点点头,很诚恳地表示自己明白。 盛帝在一旁阴恻恻地冷哼了一声。 肃王没有搭理他,继续十分和蔼地说道:“闺女啊,你想不想当皇帝?” 姜听白:“?”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怎么把当皇帝说的跟出去买菜一样。 沉舟闻言也忍不住勾唇,转过头来很兴致勃勃的看她的反应。 姜听白老老实实回答道:“我不会啊。” “可以学啊。”肃王很热情地推销,“来几个老臣从旁辅佐,不难的。” 姜听白:“……” “您别开玩笑了。”姜听白哭笑不得,很无奈地说道,“还是先处理好眼下的事吧。” 也是,肃王看了 分卷阅读258 看眼前奉灵阁的乱状,又想起皇城外还有一群官员伸长了脖子等着,便有些头痛的点点头,抬起手示意一队亲卫进殿来。 “先把他带下去吧。”肃王扬起下巴点了点瘫坐在地的盛帝,“回头送去皇陵,替先帝守陵。” 亲卫领命上前,将盛帝架了起来,从后殿拖了出去。 帝王天子,尸山血海里堆出来的皇位,一生雄图霸业,也终究,去如东流。 姜听白偏过眼看了看,半晌才转过头来,拽了拽沉舟的衣袖。 “我好饿。” 她理直气壮的,小声的说道。 沉舟轻笑了一声,低下头来含混地问道:“别管这烂摊子了,我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听起来非常好。 姜听白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沉舟已经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出了大殿。 只留下肃王在殿内傻眼,直着嗓子吼他们站住。 汉白玉的阶梯极长,拾级而上时总给人以直上云霄之感,望而生畏,仿若一辈子也走不完。但姜听白此刻慌慌张张地提着裙角,被面前的人牵着下阶,华艳浓重的香气顺着风轻柔地将她拢在里面,于是脚下冷硬玉阶也如同行在春色葳蕤里,而他不经意间一个回眼,微微侧过来的眉峰唇角,就是一段风流。 这段玉阶,怎么又变得这么短。 广场上一列兽骑阵前,沉舟在众目睽睽下将她抱上了腾云兽,自己也坐了上去。 来的时候没能两人共骑,他已经不爽了一路了。 姜听白觉得好笑,半晌又想起什么,笑意淡了下去,低声如同呓语一般问道:“你说……当年他真的不知道,宗太后要对我母亲下手吗?” 沉舟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低下头,轻轻吻她的发丝与额角,轻声道:“我带你出宫。” 宫外,榴花正好,天光灼灼。 * 群臣正焦急地守在皇城正北门前,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转来转去,闹哄哄失了平日的尊贵从容,一个个都翘首以待,想看看这皇城之中究竟是谁坐上了宝座。 各人的面色也各不相同,宗相一派的各个面如死灰如丧考妣,一言不发的立在原地。与肃王交好的官员则明显精神饱满,虽说不敢表现出喜上眉梢吧,但也都差不离了。 正闹哄哄之际,有一队亲卫护持淡青色锦帘的马车缓缓而来,原本还嘈杂纷乱的人群,在看到马车壁上青莲徽记时,都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 随从上前,恭恭敬敬掀起轿帘,便有着玉冠缓带的青年低眼,俯身从容下轿,日光下容色如玉,眉目古意画中一般,不着一字,便是道不尽的名士风流。 顿时,群臣便像是看到希望一般,连忙凑上前:“顾相!还请您主持局面啊。” 顾言昭微微抬眼,似乎是温和笑着的,那笑意却又不达眼底:“宫中有肃王在,何至于如此惊慌?” 有人怒喝:“肃王领大军攻入皇城,谋逆弑君,狼子野心,岂可……!” 他声音低了下来。 顾言昭冷眼看了过去,神色倦怠到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他只是转了转腕上菩提,抬起手,轻轻地挥了下去。 刀出刀收,血光四溅,亲卫退回原地,在场众人皆如坠寒渊一般愣在原地,顾言昭恹恹地轻声道:“肃王如此人物,岂可这般污蔑?” 众人都诺诺应是。 正僵持之际,远处似乎隐隐传来行军之声,有官员翘首以望,惊叫道:“宫门开了。” 远处西南门方向,有兽骑向皇城外快驰而去,烟尘滚滚玄旗飘扬,只能远远望见为首腾云兽上迤逦的衣角。 一面宫门开了,就说明皇宫内局势已定,群臣皆心绪难平,等着守卫正北门的军士取消大阵开门。 只有顾言昭,仍然立在原地,神情淡淡地看向西南方向。 好像有人,愿意在那里回头。 102、大结局(下) 小说:穿进乙女游戏后我翻车了作者:蜂蜜糖霜分类:古典言情更新时间:20210616 (穿进乙女游戏后我翻车了); 盛京的夏日要比别的地方短一些。 b 分卷阅读259 r 到了八月初, 天气就已经明显地凉了下来,榴花凋零碧叶黄透, 城郊人家的儿童相约着撑船下河,去捞河中最后一拨莲藕,捞上了便并排坐在河边,一边剥着莲蓬,一边商量着入了夜去城中看夜市上的杂耍。 新帝登基开恩,城中一月不再宵禁。 肃王这皇帝当得很顺利。 **博弈到了最后都要撕开脸皮真刀**的干,肃王更是把这一段环节给挪到了前面, 到了与群臣见面的时候, 该死的都**, 只剩围着大殿的肃王亲卫与心腹修士冷冰冰地盯着众臣,谁还敢道半个不字,上道的言官更是连忙**三请五催,恭请肃王即位了。 肃王,这下不该再叫肃王了,姜玦孤家寡人一个, 即位过程很是简单,除了封赏前朝的一些跟随此次起事的文臣武将, 便是追封太妃王妃, 除此之外的最要紧的, 便是加封唯一的“帝姬”这件事了。 姜玦给自家女孩的加封几乎可以称得上前所未有的逾制了,封帝姬,仿古制赐汤沐邑, 选盛京下辖最为富裕的清合道,从御林军中拨精锐赐一万亲卫,又循亲王制赐封地建帝姬府, 恩宠之盛令众人侧目,百官都在心中暗暗猜度,新帝恐有立女帝之心。 也因此礼部所有官员都将重头戏放在了这位帝姬身上,差事办得十分精心,一天跑八趟请示意见,很快便建好了帝姬府邸。 姜玦听说帝姬府十分华丽,很满意,因此三天两头宣自家闺女入宫想夸赞一番。 姜听白听说自己府邸旁边还有个温泉庄子,同样很满意,拉着男朋友就连夜跑去自己的新房子。 府邸临翠微山而建,十分精巧华丽,珠帘深深玲珑楼阁中有芙蓉花树,金铃珠帘下则是暗香浮动。 姜听白坐在铺了条纹乌木的廊下,半靠在廊柱上,轻轻抬手去挽簌簌的珠帘。 已经快要入夜,她便换了一身薄软的胭脂色长裙,腰间用鹅黄的玉带松松挽了,而轻轻束着的流云长发间也是同色的珠钗,顺着发丝看下去,柔软的发尾正轻轻绕在苍白的指尖。 沉舟低着眼,一只手轻轻绕着她的长发,另一只手则执着从扶风送来的文书,神情惫懒地看着。 王储离开这么久,扶风积压的事务无人决断,人不愿意回来,那就只好把麻烦送过来,沉舟因此非常的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翻阅。 他看得很快,基本是两三秒便丢掉一本,姜听白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用心看,因此便鬼鬼祟祟地凑过去,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量子速读的。 谁知刚一凑过去便被当场抓获,沉舟捏了捏她的下巴,反手丢了手上的文书,低下头去亲了亲她的唇。 一亲起来就停不下来,沉舟把她抱起来,低垂着鸦色纤长的眼睫,一点一点地吻她的眉梢眼角。 姜听白有点无奈,伸出胳膊奋力反抗,软绵绵地抱怨道:“……又来了。” 是的,又来了。 这几日天冷了下来,最为直观的反应就是沉舟几乎整个人都黏在她身边,哪怕只是好好坐着都要把她抱过去,一问就说自己好冷。 被推开了,虽然力道可以忽略不计,但沉舟还是很不满地挑了挑眉,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眼睛都快变成竖瞳了,怕冷的动物疑心也真是重到**。 好别扭。 姜听白边想边忍不住弯了弯眼睛,抬起手用两只手捧他的脸颊,与他鼻尖对着鼻尖,亲昵地问道:“还是冷吗……那我们去泡温泉吧。” 又不能一起泡,沉舟对温泉没什么兴趣。 “你待在我怀里就不冷了。” 他拒绝的很干脆。 “哎呀。”姜听白不满地蹭了蹭他的脸颊,“走嘛,泡了就暖和了,我想去。” ……行吧。 无论何时眼角都带着隐晦傲慢的人点点头,很给她面子的答应下来。 姜听白便欢欢喜喜地拉着他去泡温泉。 当然是各泡各的,一人一个池子多好,又大又宽敞。 她泡了一会,觉得全身的骨头都松下来,这才又换了柔软的衣裙,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出去。 沉舟正斜斜靠在外间的软榻上,长发微湿,烛光下眉目愈黑肌肤愈白,远远瞧着竟然有晶莹朦胧的光辉,极是惊艳的无边风情。 嗯,美人出浴。 姜听白心满意足的想道。 同样,沉舟也是这么想的。 兴许是因为泡了温泉,他红眸里有 分卷阅读260 潋滟水光,看过来的眼神柔软又惑人,声音也轻:“过来。” 他嘴上说着过来,实则已经起了身,黏黏糊糊的凑了过来,将她拽去了榻上。 沉舟把刚泡完温泉,全身又暖又软的小姑娘抱在怀里,动作颇有几分小心翼翼,忍不住又去蹭她的鬓角,心中的爱意咕嘟咕嘟一样也快要沸腾了:“你好暖和。” “好香。” “也好漂亮。” 姜听白被他的三连赞美搞的笑起来,但这人长得太好看了,说这种痴汉台词也好看的不得了,反而更勾人了。 她便有些心痒,微微抬起下巴弯着眼睛:“亲亲我。” 她很少这么直白表达亲近,沉舟怔了一瞬,很重地吻了下来。 这一次吻的很长,分开时两人都有些不对劲,姜听白脸红得彻底,不自在地退了退,掩饰一般取过旁边放着的果酒,急急忙忙喝了一口。 咳……怎么还有点辣。 姜听白喝的急,呛着了,酒液滚落下来,顺着她下颌脖颈一线流下去,她正想要取了帕子来擦拭,沉舟却已经俯下脸去。 他吮去了落在她脖颈上的酒液。 姜听白脑子里“轰”得一声。 他的唇很软,触感濡湿,动作也温存仔细,沿着柔美的脖颈曲线,一点点抿去酒液。 待到他抬起头来,她原本洒在脖颈上的酒液确实不见了,晶莹如细雪一般的肌肤却有了点点淡色红痕,仿若梅花落雪一般。 姜听白脸更红了。 沉舟此刻呼吸有点乱,微微低下头去看她,伸手轻轻拨弄她的碎发。 “……我觉得…” 姜听白想了半天,慢吞吞开口。 “…嗯,什么?” 沉舟凑近了些,话音含混地问道。 “我觉得……”她抬起头来眨了眨眼,带着点笑意的重复道。 沉舟看了半晌,轻轻笑了一声。 姜听白没法形容这一声笑有多好听,总之她心头都颤了颤,沉舟便又凑近了一点,维持着一个似吻未吻的姿态。 “……我也觉得。” 话音消失在一个吻里。 烛火飘揺,淡紫的云绡帐帘被放了下来,像拢住一个谁也瞧不见的,甜蜜的梦。 …… 幸亏这旁边就是池子,省了叫几回水的功夫了,不然多尴尬。 姜听白趴在榻上,一动都不想动,这么闲闲地想着。 沉舟在十分温柔小意的替她按摩。 就算是冷血动物,吃饱了也都是十分心满意足的,这时候简直像只被亲亲抱抱高兴的不得了的狗狗,黏黏糊糊腻在她身边。 甚至,他的尾巴还缠着她的腰,紧紧的,像是害怕她跑了一样。 姜听白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但眼下太累了,就由他了。 “…饿不饿?”沉舟凑上来,在她耳边问道。 大晚上的饿了也不能吃,姜听白很有原则的摇摇头:“不饿。” 沉舟便继续问道:“腰还酸吗?” “不酸了。” “我们明日成婚结契吧。” “不……嗯?” 姜听白说顺口了,连忙改过来,笑吟吟地转过去看他:“太着急了吧?” 沉舟皱起眉,担心她吃饱了不认账,威逼又不能用,只能利诱:“成婚的话,我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 “你不是喜欢芙蓉吗,我用金玉替你做一树好不好?王城中还有许多法器,你想用什么都可以,结了契,我的修为就都是你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我的妖丹……” “停停停。”画风彻底偏了,姜听白连忙止住他,“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煞有介事道:“我是说你应该求婚啦。” 她突然想起什么,又笑道:“还记得吗?我之前说这句话的时候,你脸色难看的不行,还说什么……” “……你还想让孤求着你当这个王后?” 姜听白学着他的样子,挑着眉说道。 沉舟也淡淡笑起来。 他这一笑十分柔和,像是真的想到什么开心事一般,低声道:“我未曾想过……” 想过,会有如今。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低下头吻了吻她露在外边的肩膀,轻声凑在她耳边说道:“我想用我的全部,来求你,做我的王后。 分卷阅读261 ” 情爱一事,引得至强者也甘愿屈膝。 姜听白抿起笑来:“当然好,拉勾。” 她轻飘飘一句话,让他提着的心都落了下去。 “……扶风的冬天好看吗?下的雪多不多?” “虽然我讨厌冬天,但还是好看的,会下很大的雪,王庭中有宫人会储雪水用来泡茶……还可以去胥逸山捉雪狐。” 并没有经历过什么有趣幼时的人,绞尽脑汁地这样说道。 “那很好啊。”散着长发的女子支起胳膊去拨弄一旁的烛芯,闻言转过头去,“我们到时候就去捉雪狐吧,对了,你是不是要冬眠啊?那到时候你可以变回本体,我把你揣进怀里,会很暖和的。” 沉舟弯唇笑起来。 他很专注地注视着眼前的人,轻声答应道:“好。” 看起来,他这一生都不会冷了。 五州藏满传奇,王庭的芙蓉花在度过一个长夏之后终于谢了下来,吹过招摇峰与鹤阙山,曾与天心弦月一同映过谁孤寂冷淡的暗红眼瞳,终于又在这个暮夏,吹过一池将秋还未秋的水,落进了这夜红烛灼灼,温软又灿烂的梦里。 这场梦里,谁都不再是孤身一人。 那个吻终于落了下来。 言语不比情长。 “……小哑巴,我好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通知通知 103、番外一 小说:穿进乙女游戏后我翻车了作者:蜂蜜糖霜分类:古典言情更新时间:20210616 (穿进乙女游戏后我翻车了); 这一年扶风的冬日, 要比往年里冷许多。 雪是从前半夜开始簌簌的下起来的,到了天光初明的时候, 廊前卷帘的宫女忍不住低低惊叫出声,与同伴对视一眼,皆笑道:“这雪也忒大了,竟连这株青松都压弯了。” 几个年纪小的小姑娘低声说笑几句,便赶着点起廊角的熏炉里,再往里添些沉水香,用以熏暖斗篷与薄裘, 偶尔有扫雪的宫人冻得不行了凑上来, 还要给彼此暖一暖手。 若是放在从前, 王庭里的宫人上值时是万万不敢如此放松嬉笑的,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要掉脑袋。但如今可不同了,王后性子好的不得了,模样也好看的不像话,尤其是对伺候的小丫头们态度十分亲和,惹得宫女们上值时都喜欢往跟前凑。 当然, 王上对此是很不愿意的,但这些日子天冷, 王上精神愈发惫懒倦怠, 无暇顾及这些, 小宫女们胆便大了起来。 其中有年纪大些的宫女性子稳重些,低声训斥了几个跳脱的小丫头几句,俯下身去接过了王后被熏得暖香的衣物与斗篷, 又斟了一盏热着的蜜水,轻手轻脚绕过屏风,往内殿走去。 内殿暗沉沉的, 呼吸间便是华艳浓重的冷香,以及一些多看一眼便会让人面红耳赤浮想联翩的暧昧情态,性子稳重的宫女一眼都没敢往别的地方多看,只是恭恭敬敬地低着眼,走至榻前跪下来,轻声道:“王后,您请润一润嗓子吧。” 冬日里干燥,晨起时饮一盏蜜水总会舒服很多。 这句话音落下好一会,内殿里都没有任何动静。 床榻被五层淡色的绉纱云绡掩得严严实实,朦胧只能隐约透一点日影,什么都瞧不请,却有种隐秘美丽的情态。 宫女**以为常,仍然安静的等在那里。 半晌,床帐内才响起了低不可闻的说话声,是那种低哑的,暧昧的耳语,片刻后,才终于有只手从床帐内递了出来。 玉白纤细的小臂,伶仃精致的腕骨,连指尖也透着淡淡的粉色。 一只很美的手。 然而这样洁白如细雪的手上,却零星有几个淡红如落梅一般的红痕,像是被谁曾爱怜又细密地吻过,连手背指尖这样的地方也不放过。 宫女冷不丁一看到都愣了愣,红着脸将手中的杯盏送上去。 姜听白收回手,低下头去抿了一口蜜水。 还没等到喝完,她便感觉到缠在她腰间的那条尾巴又紧了一些,身后的人已经贴了上来,声音哑的不像话,语气也倦怠:“……你让别人碰你了吗?” 姜听白又好笑又无语。 她没想到到了冬天,沉舟不仅会冬眠,会怕冷,会整条蛇都缠在她身上,原本就已经十分过分的独占欲与保护欲同样也会在这个时期更为强烈。 姜听白真的怀疑他想把自己整日 分卷阅读262 都抱在怀里,用尾巴缠起来,谁都不能给看。 “嗯嗯嗯。”她超级敷衍的点头,“我碰了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宫女,等会还要趁你睡着的时候和她私奔。” 沉舟:“……” 特殊时期,他听到这种明显胡扯的话也还是会真情实感的不爽,但天又太冷了,他惫懒到做不出什么神情来,只是又将怀里的人圈紧一点,低下头去嗅她的脖颈。 好香。 “……我好饿。”他哑着嗓子低声说道。 姜听白将杯盏塞过去:“喝这个。” 阴郁艳丽的美人以沉默拒绝小姑娘塞过来的这杯敷衍的蜜水。 小姑娘却已经磨磨蹭蹭地往榻边去了,微微抬手推开了半扇菱花木窗,睁圆了眼睛惊叹道:“雪好大啊。” 庭中落下的雪已经被宫侍扫开了大半,有几个性子跳脱的内侍,正偷偷摸摸用扫起来的小雪堆了个活灵活现的小人 她撑着下巴兴致勃勃:“他们手真巧。” 这有什么值得夸的。 沉舟冷冷的哼了一声。 他这些日子精神惫懒,因此容色很苍白,唇却红的秾艳,在纱帐冷香中惊鸿一瞥便有如艳鬼一般。 “孤要罚他们挨板子。” 他懒散抬眼望着窗外堆雪人的内侍,冷冷的说道。 姜听白完全没在意他的话,她看的很专注,甚至伸出手指去碰了碰落在窗外的雪,很惊奇的弯起唇:“雪好凉。” 她心血来潮,转过来说道:“你要试试吗?” “不要。”沉舟想都没想的拒绝了她,语气十分的冷酷,鳞片赤红的尾巴尖却还在很殷勤的一点一点摩挲她的腰际。 来自冷血动物的亲昵。 姜听白心有些痒,毕竟沉舟这般病弱的时候总是少的,现在不欺负他就还得等一年了。于是点了一些细雪在唇间,很快的转过头去,莽莽撞撞的亲上了他的唇。 雪的确很凉,但很快便被融化在唇齿与舌间。 姜听白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好像并不是欺负。 湿热的喘息低低的响在耳边,姜听白微微偏了偏头,已经受不住这样的亲吻了,转移话题道:“我想出去玩。” 在一起之后,沉舟几乎是以一种令人发指的纵容态度,千娇百宠的对待她。 以至于小姑娘的性子被养得愈发娇,年龄小又还爱玩闹,之前在盛京时,落一场雨都闹着要穿木屐去踩水玩。 “……太冷了。”他有些吃味,觉得她对于玩乐的热情要甚于自己,因为很恹恹的垂下眼。 “我会穿很厚的!” 她放软了嗓音磨他,用发顶去蹭他的下巴,“一会就回来。” 沉舟哪里能拒绝,抬手摇了摇榻旁的金铃。 宫女应声奉上熏好的衣裙。 裙子是南地**的花萝锦制成的八幅湘裙,大幅的飘散曳然,修满了层层叠叠的玉梨花,腰间垂了剔透玲珑的白玉坠,绣鞋上则坠了成色极佳的明珠,踏在雪地里便如繁花葳蕤一般。 用锦绣堆去供养心头的美人,都尤嫌不够。 沉舟情态懒散的倚在榻上,亲手从内侍手中接过雪白的狐裘,抬手细致地替她挽好,又捏捏她的鼻子:“玩一会便回来。” 他想了想,理直气壮补上一句:“我很冷,要抱着你。” 姜听白也捏捏他的手,欢喜的应了一声,便提起裙子出了内殿。 待出了殿门,她鬼鬼祟祟地往回看了一眼,轻手轻脚的跑去廊下,几个小宫女正聚在那里叽叽喳喳,见她过来连忙上前请安:“…王后。” “王后您别冷着,快拿着手炉吧。” 姜听白摆摆手,她现在是修士,又不需要冬眠,身板倍儿好,眼下简直就是王庭第一猛士,哪里需要这个。 她把手炉递给一个宫女,又神秘兮兮问道:“东西在哪里啊?” “都在里面呢,偏间已经打扫好了,熏了降香点了暖炉,您可以移步了。” 姜听白便点点头,提着裙子进去了。 偏间虽然小,但收拾的跟整齐,暖融融的,姜听白坐在了绣凳上,兴致勃勃地拿起案上摆着的工具。 以及一盏还未完工的灯。 这是盏转鹭灯,民间把它叫走马灯,点上蜡烛灯屏便会自己转动起来,将剪纸的影投在灯屏上,夜里瞧着极为好看。 再过几日便要除夕了,这是她和沉舟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她前些日子琢磨了好久要送一个新年礼物给他,正巧王庭里有擅 分卷阅读263 制灯的工匠,她便去偷摸学了一阵子。 但沉舟这段日子实在是太黏她了,导致她根本抽不出身做这个,这么久了也还是个半成品。 剪纸剪坏了好几个都没能成功,她实在搞不下去了,只好另辟蹊径用灵力捏了个差不多的。 反正转起来都一样,她安慰自己,心意最重要。 今日剩的只是收尾工作,姜听白低头专心致志地做了好一阵子,终于大功告成。 她自己喜滋滋瞧了好一会,越瞧越满意,觉得干嘛非要等到除夕夜,今天晚上就可以送给病恹恹的沉舟看看。 她就这么心满意足的又回了内殿,连用午膳的时候情绪都有种隐秘的高涨。 用膳只是她一个人用,沉舟照例是不怎么动筷子的,平日里还意思意思饮些酒陪她,冬日里困乏不愿意动弹,就干脆只斜倚在案几边盯着她看。 姜听白被他这么看习惯了,半点没耽误用饭,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还有些烫的甜汤。 与之相反的,沉舟脸上的神情便冷冷淡淡的。 他只懒散地披了一件大氅,耳侧垂着的金属尾羽耳饰悠悠的荡在颊侧,衬着沉黑的鸦发与线条流丽的脖颈,显得美丽又锋利。 他很敏感的察觉到,眼前人的心思好像不在自己身上。 沉舟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不过就是在殿外玩了一趟,遇到什么事了呢。 他甚至想现在就将殿外服侍的宫人都叫进来,一个一个一五一十的问清楚,但小姑娘又还在用饭,只能暂且按耐下心中的烦躁。 “夜里……恐怕还要落雪,用过晚膳后就待在殿中吧。” 他想了想,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哑,语调却放的很软,是一个征询的口气。 夜里得安排人把灯挂上去…… 姜听白想了想,说道:“晚膳后……我想去挖埋在梅树下的那坛梅酒。” ……小姑娘好像在骗人。 为什么呢,她想做什么都可以的,为什么要骗他呢。 沉舟顿了顿,语调更软了:“让宫人去挖不行吗?” 姜听白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放下银匙凑过来,笑得眼睛弯弯:“自己挖才有意思嘛,取回来我们晚上一起喝好不好?” 沉舟下意识揽住她的腰,垂下眼睛。 ……她是不是厌烦了。 小姑娘总是没个定性,一时的喜欢来的快去的也快,他半哄半骗着才让她嫁给自己做王后,这么快就已经厌倦了吗。 他眸色愈深,情绪低落下来,像一只委委屈屈的,把自己盘起来的蛇。 但他还是点点头,应道:“……好。” 姜听白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在一起这么久,这点敏锐度还是要有的,她凑上去眼巴巴的看他:“你怎么了呀,蔫答答的。” 说出来,快点说出来。 沉舟抿了抿精致的唇角,不太坚定的沉默了半晌,还是低声道:“没事。” 奇奇怪怪的。 “本来就是想让你开心的,但你现在看起来怎么这么蔫……那就现在让你开心开心吧。”姜听白想了想,低声嘟囔道,又抬起眼来往他怀里赖,“好吧,告诉你啦,我其实是给你准备了一个新年礼物,是一盏转鹭灯,晚上打算偷偷溜出去挂在外边的。” “我都设计好啦,本来我打算晚上打着取酒的名头出去,然后装作摔倒再喊你,让你出来看灯。” “怎么样!”她眨眨眼睛,很得意,有意的说些俏皮话,“是不是特别感动,我还猜你到时候会不会哭呢。” 她这一番话一句接一句,简直就像从天而降砸下来的珍宝,直让接住的人晕晕乎乎,像是被软绵绵的云包裹了起来,连东西南北都辨不得了。 沉舟罕见的愣在原地,原本阴郁冷淡的神情全都不见了。 他甚至是有些惊慌的移开视线,立刻又极为舍不得的转过来,憋了半天都没憋出一句话来。 “我……” 小姑娘凑上来亲了亲他。 “别我来我去啦。”她脸上那种甜蜜的,柔软的神情,几乎要让看着她的人陷进去了。 “……小可怜,怎么能这么没有安全感呢。” 她低声嘟囔道,竟然是很疼惜的语气。 她在怜惜他。 “转鹭灯里边的烛火,我是用从隐渊得来的那只玉烛点的。”姜听白眨了眨眼,“它永远都不会熄灭的。”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分卷阅读264 “……一直不会熄灭吗?” 半晌,沉舟才终于开口,他被这一番根本算不得情话的情话刺激的呼吸紊乱,下意识抬起精致的下颌凑上去,低声如呓语一般问道。 “对。” “那我可以先亲娇娇一下,再去看吗?” 他轻轻贴上怀中人的唇角,祈求一个吻。 ……当然可以。 永远都会有一个亲吻的时间。 104、番外二 重大讯息。 小姜同学修炼时心急, 误食了一棵灵草,真的变成小姑娘了。 熙光听到这个消息时一愣, 妖界那一摊子烂事什么都顾不得了,立刻便千里迢迢赶去了案发现场。 天赐良机。 小兔子智慧上线,要抢在姐姐恢复之前,把还是小姑娘的她拐回兔子洞!这个机会不抓紧,还是猛兔兔吗。 熙光蓄势待发。 熙光及时赶到。 熙光发现自己来迟了。 植了依依杨柳与粲然桃花的院落中,三月阳春流丽的风正卷着繁花香气轻柔地卷过棋盘,执着墨玉棋子的手苍白纤长,衣袖处墨青色压银线流云暗纹明明灭灭, 仅仅是按下棋子的动作,便别有一番名士风流的意味。 权相疏淡如画的眉眼轻敛着, 睫羽微阖, 温润的墨色眼眸中如同漾开水波的清泉。 冷淡又矜贵, 可偏偏是这样的人, 未执棋子的另一只手中, 却稳稳握着一只茶盏。 那是盏做成莲花形状的杯盏, 淡淡藕粉色的红瓷,模样精细的天下难寻, 很明显是小姑娘的才会用的东西。 他就这么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下棋, 一边轻轻摇着这只茶盏, 直到茶盏中的蜜水温了下来,他才低下眼去开口,声音低哑而柔和:“…凉了,可以喝了,要不要喝一口?” 老老实实坐在旁边的小姑娘闻言慢吞吞的抬头,头发乱糟糟的, 圆圆的眼睛却很亮,眨了眨才说道:“……不要。” 小孩子讨厌喝水。 顾言昭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把声音放的更温柔了些:“你看这个杯子,很好看对吗,盛着的水也很甜。” 小姑娘看了看杯子,慢慢露出了很欢喜的神情,顾言昭正要松一口气,便又看到小姑娘很坚决的摇了摇头,发顶的碎发都被吹了起来。 “喝水……不要!” 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顾丞相失败了。 “……听听。” 清朗温和的声音响起,少年修士用温柔的不可思议的口气唤道。 少年白衣浅淡,在春光中低眉浅笑,容色绝艳胜过二月枝头初开的那一朵蔷薇,唇角笑意明丽,转眼间眸光潋滟,简直胜过斑斓江山一瞬的惊艳。 他随手丢下白玉棋子,弯下腰去眨眨眼,努力讨好非常难搞的小姑娘:“那就不喝水了,阿兄给你扎头发好不好?” 听听现在年纪太小了,话都说不明白,师兄这么难的词叫不出来,因此便改为阿兄了。 容淮这张脸杀伤力太大了,小姑娘被迷的五迷三道,话都没怎么听清楚,就迷迷糊糊点了点头。 容淮脸上的笑意便大了些,带了一些隐秘的得意,伸手极其小心翼翼地将软乎乎的小听听抱进了自己怀里。 小姑娘脸上还带着婴儿肥,被抱过去的时候下意识蹭了蹭阿兄的肩膀,像是闻到什么好闻的气味一般,又贴上去嗅了嗅。 ……顾言昭捏紧了手中的杯盏。 傻傻站在门口的熙光终于回过了神。 他在心里估计了一下从容淮手里将缩小版姐姐安全抢过来的可能性,想了几个方案都觉得没法实现,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按下周身的妖气走过去。 小姑娘正安安稳稳依偎在她的美人师兄的怀里。 容淮低着眼,手法极其轻柔地梳着怀中小人儿细软的长发,烟蓝色的眼眸眨了眨,在天光下显出一种极其温柔的色彩,像雨夜过后清晨的薄雾。 他无比怜爱,无比珍重地,将她抱在怀里。 直到有只兔妖极煞风景地靠近。 容淮扬眉,一瞬间眼底有些冷。 熙光完全没理他。 本来面色冷冷淡淡的妖,在对上小姑娘好奇看过来的眼睛时立刻弯起眼睛,蹲下身凑了过去,眼尾略有些 分卷阅读265 下垂的无辜眼形这样一笑更加可爱,如同软绵绵的**团子一般。 “……喜不喜欢兔子啊?让我抱一抱的话,我可以变耳朵给你看。” 熙光又加码:“毛绒绒的,还可以摸哦。” ……**…摸。 小小听白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她甚至立刻直起身子伸出手,清晰而又洪亮地蹦出一个字:“要!” 容淮:“……” “走开一些。”修为极高的少年修士望着面前的人,语调冷了下来,被搁在一旁的本命兵器应声而出,“否则……” 他突然顿了顿。 只是因为怀中的小姑娘扑腾着转过来,眼睛里蕴了一汪眼泪,眼巴巴地盯着他看。 怎么……怎么就突然哭了。 “听听,听听别哭……好好好,别哭了。”容淮顿时有些慌张,连忙软着嗓子哄道,什么原则都没有了。守在一旁看准时机的熙光成功截胡,顺理成章地接了过来。 “唔……姐姐!”熙光满意的将小姑娘举高高转了一圈,笑了一会又改口,“现在是妹妹了。” 小姜同学就算是缩小了心志也依然坚定,被举高高也还头脑清醒地要求:“耳朵!” “耳朵……在这里!” 已经做了妖族王上的少年半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十分积极地利用自己的种族优势,哄骗小姑娘的一点喜欢。 长长的兔耳从少年流云一般的发间冒了出来,其上覆着雪白柔软的长**,内耳廓则是剔透的粉色,小姑娘彻底被迷倒了,小心翼翼地摸了上去便不愿意放手了。 熙光心满意足,抱着小姑娘举高高,围着院落转圈圈,还给她变蝴蝶看。 ……奇技淫巧。 神情矜贵的顾言昭在心里嗤了一声,却没能移开跟着的视线,手中也仍然握着那只清透粉润的杯盏。 容淮也同样在心里啧了一声。 他容色依旧清风朗月,手却有些痒,很想砍眼前这兔妖一刀。 两个同样光风霁月公子风流的人就这么坐在棋盘两边,心思各异的看着被兔妖哄得开心极了的小姑娘。 半晌,才有棋子轻轻敲于岫玉棋盘之上,顾言昭含着温润的笑,十分客气地慢慢开口:“容道长……真是十分爱护幼妹,颇有长兄风范。” 容淮轻轻扬了扬眉。 他一心求道,对人情往来不怎么热衷,但心思剔透,自然能听出这话哪哪都不对劲。 于是他也一笑,直截了当地说道:“师尊嘱托我要一直照顾师妹,听听又十分依赖于我,我自然要永远爱她护她。” 呵呵。 顾言昭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是吗。” 他有些烦躁,正想站起身来去将正被牵着跑来跑去的小姑娘领回来,却突然发现府邸门口起了一阵黑色的浓雾。 他神色立刻冷了下来:“顾二。” 那浓雾里却已然走出了一个人,一抬手便将小姑娘像个团子一样揣进了自己怀里。 “……哟,真变得这么小了。” 沉舟斜斜挑了眉,鎏金色的凤羽耳饰在颈窝中悠悠的荡,他一边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一边用自己玄色的重锦外裳将小人儿包了起来。 “怎么。”红眸鸦发的男子神情散漫,扫了院落一圈,语调懒散的开口,“你们一个个的装模作样,将这小傻丫头藏的严严实实,孤抱一抱就不行了?” 当一个更讨厌的人出现时,前面那个比较讨厌的人也会顺眼很多。 容淮抿了抿唇角,将握在掌心的斩月刀慢慢放了下去。 熙光在旁边已经炸毛了,怀中薄情寡义的小姑娘却半点没意识到,只是愣愣地盯着沉舟耳上的耳饰发呆。 她被宽大的黑色外裳裹了起来,师兄刚刚才梳好的头发也乱了,毛绒绒乱蓬蓬的,像个刚刚洗完澡,被揉的乱七八糟的小狗狗。 沉舟眼睛眯了眯。 “……小傻子。”他用粗粝苍白的指尖去动她的下巴,换得小姑娘很不高兴的摇了摇头。 “想要这个?” 他指了指耳饰。 小姑娘不确定地迟疑了一下。 变成小孩子以后,虽然心智退回幼年,但小动物一般灵敏的直觉却依然在,她直觉抱着自己的这个人不好惹,因此只是咬着嘴,没有说话。 “想要也可以。” 沉舟说话的语气一贯慢悠悠的,这时候就更低了些:“你先告诉我,你最喜欢谁?”b 分卷阅读266 r 为什么要难为小孩子! 小姑娘茫然的愣了愣,从大黑袍子里探出头来,眨了眨眼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这个问题。 对亮晶晶东西的喜爱压过了一切,小麻烦精皱皱鼻子,开口道。 “兔兔……喜欢。” 熙光眼睛亮了起来。 “还有……阿兄。”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嘴里含含糊糊的:“还有……还有小…小顾。” 嗯,人小口气还挺大。 等了半天都没等到自己名字的王储殿下沉下脸,十分不爽的挑眉:“还有呢?” 威武不能屈的小姜同学摇了摇头:“没有你……你好凶。” 沉舟:“……” “嗯……那现在,就请您离我们家小乖远一点吧。” 小朋友要睡觉啦。 作者有话要说:  就到这里啦!谢谢陪伴一路的你们 大家看看孩子的预收《妖女为何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