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欢》 分卷阅读1 《窃欢》作者:陈十年 文案 季承欢被逼嫁给不喜欢的人,于是谋划与情郎私奔后被抓回季家。 季父认为她有辱门庭,要将她处死。 养兄季乘云深夜看望,教她一计。 “你只说,有了我的孩子,我便可保下你。” 季乘云情深意切,关切深深,季承欢信了他,谎称有孕。 她原以为这是个谎言,结果肚子却一日日大起来,谎言到最后却变成真相。 与此而来的,还有她与季乘云的婚事。 她才恍然,季乘云是何等道貌岸然。 *所有人都知道男女主无血缘关系 *双C 内容标签: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承欢;季承云 ┃ 配角:刘琰,青禾;赵湘湘,慕期;季甜清,赵梦成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白兔和大尾巴狼。 立意:在困境中只要心存希望,总能柳暗花明。 1. 卖女儿 也配? 天儿一连阴沉了几日,赶上梅雨季,雨成了线儿似的不停不断,织成张网,将黎州城密不透风地围住。到今日晌午,才懒懒从云层里透出几缕阳光。 屋檐下雨珠还滴滴答答,地上水渍未消,阳光映在水珠上,显得晶莹剔透。雨过天晴,本该有好心情。 承欢伸手,从窗影里接住一捧光,张开手,光就不见了。她叹息,也如光一般轻微。门外有人看守着,承欢已经在这里待了两日。整整两日,她心沉到谷底,在惴惴不安和对未知的恐慌里度过。 也不知道张生如何了,承欢一口气叹得沉,别说张生,只怕她自身都难保了。 会如何呢?将她硬塞给汝南王世子么?那个烂人,她一想到要嫁给他,便反胃不止。 可如今还有退路么?没了。 承欢想,倒不如去死。 兴许父亲要她死,毕竟瞧见她与人私奔的人不少,侮辱了他的面子。 意识恍惚里,听见脚步声朝着她的房间而来。她的贴身侍女佛心早被带走了,这时候也不是吃饭的时辰。 承欢不由掐着手心,一口气提紧了。 从窗户侧眼瞧出去,很快的一眼,瞧见五妹妹丽嘉。丽嘉推门进来,拎着食盒来看她,她才十三岁,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四姐姐,父亲说……要将你处死,要不你暂且同意了婚事好不好?”丽嘉不明白其中的曲折,这样劝她。 承欢谢过她今日探望之恩,但还是摇头,坚决得很,“不,我不愿意嫁他。” 丽嘉着急,还要再劝,被承欢打断。她若是愿意嫁,不至于到今日田地。 丽嘉走了,承欢又变成一个人。她打开丽嘉带来的食盒,如同嚼蜡一般吃着东西。承欢很饿,但全然没有胃口。 就这么,又到了夜里。 今夜十五,月色如水皎洁,映在房里,窗影和白日似的。她不知道时辰,只能凭借黑白分辨大概的日子,应当是很晚了,因为夜很寂静。 房里的烛火忽而跳动,承欢一惊一乍的,手放在胸口,试图平稳情绪。 又有脚步声近了。 承欢又紧张起来,这一回又是谁来呢? 谁来都无用,她如今这处境,进也不得,退也没路走。 从半月前那一日,她便已经做了决定。 * 半个月前,初一,也是雨过天晴的一天。要给太太请安。 踩一脚溅起的泥水印在裙子上,承欢不由皱眉,但步子没停,仍旧往前走。 承欢手里拿着个花瓶,瓶里是方才在池子里新折的几支荷花,要送给太太。承欢与佛心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踩着青石板,往如意院去。 如意院是太太的院子,巳时二刻,承欢进了如意院的门。 院子竟没人伺候,周妈妈也不在,她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门口。 正要敲门呢,听见里头太太的声音,很大,带了火气:“你凭什么要祸害我的女儿?你不是还有三个女儿吗?怎么就指着善姐儿?嘉姐儿年纪小,那甜姐儿、欢姐儿呢?” 话里听着自己名字,承欢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她惴惴不安地转了转眼珠子,这话不该听,可她腿像被水鬼拽住,怎么也动弹不得。 季霈也生了气,“你这是什么话?她们二人 分卷阅读2 是庶女,怎么配得上?我是季家的儿子,儿郎哪有不想光耀门楣的?我自然是想季家好,季家好,你们面子上不也沾了光么?” 太太冷笑了声,专戳季霈肺管子,“儿郎?你季家这辈没有儿郎,便要靠卖女儿光耀门楣了?我告诉你,你想动善姐儿,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承欢听到这里,不由心惊又心酸,卖女儿…… 里头好似摔了个杯子,而后听见季霈大吼:“你不同意有什么用,这家里还不是我做主。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太太哭起来,“庶女怎么了?我认下她们,不就是嫡女了?你随意定下谁,我通通认下,总行了吧?对得你我二十年夫妻情分了吧?” 季霈又说什么,承欢再听不清了。 季霈的脚步声往外走,承欢赶忙跑到门口,装成是刚来。 季霈开了门,怒气冲冲的,和承欢擦肩而过。 承欢行了个礼,“父亲。” 季霈停住,忽而打量承欢。这个四女儿,他平日并不重视,仔细一瞧,的确是同她母亲生得很像。只可惜是个庶女,配汝南王世子还是差了些。 季霈嗯了声,难得同她嘘寒问暖:“来见你母亲? ” 承欢点头,微微笑着:“嗯,来给母亲请安。父亲今日怎么没上值?” 季霈点点头:“回来拿些东西,好孩子,去找你母亲去吧。” 承欢又福了福身,从季霈身边过去,往里头去了。里头太太听见外头动静,早把自己拾掇好了,丁点事儿瞧不出来。 太太浅笑了声,瞧见她手里的荷花,“欢姐儿来了。” 承欢恭敬行了礼,才把那花瓶递给太太,“给母亲请安。” 太太笑着接过,叫周妈妈安置在一侧,夸承欢:“周妈妈,好好收着。欢姐儿好像又长漂亮了。” 承欢微低着头,并不说话。漂亮在她身上,不是优点,而像罪孽。 太太同她问了几句,问起近来日子怎么样,差不差什么,需要什么就和她提。欢姐儿笑着摇头,说什么也不缺,谢母亲关怀。 过了会儿,五妹妹丽嘉也来请安。五妹妹虽然年纪小,胆子却大,虽也是庶女,却能说会道,如意院里全是她的欢声笑语,挤得承欢都没地方落脚。待到二姐善如和三姐甜清过来,承欢就更无处下脚,落到了最后头。 这会儿太阳出来,透过四四方方的围墙,照在檐瓦上,落下几缕在承欢脚下。她在心里叹气,念起季乘云。 这家里,只有兄长与她亲近一些。 承欢心里揣着自己的事儿,一路默然,到五妹妹丽嘉要走,便也跟着一起走了。 从如意院出来,丽嘉才问:“四姐姐方才一直没说话,可是有什么事心里不痛快?” 承欢微愣,摇头:“没有,兴许是没休息好总觉得头有些发昏,还有些恶心想吐。” 这倒也不算假话,从方才听见汝南王世子的名儿,她便已经想吐了。 若真要她去嫁那人……她站在微弱太阳底下,不由得寒从脚底升。 丽嘉看她脸色不佳,当即露出担忧的神色,她是顶会照顾人的,抬手探承欢额头。倒是不热,反而有些发冷。 丽嘉哎了声,连忙叫她回去休息。承欢应下,和她分别,与佛心一道转回自己院子。 在路上遇见兄长。 承欢虽不舒坦,可见着季乘云,还是眉开眼笑的,上到跟前,给他行了个礼:“兄长。” 季乘云并非季霈亲生,从他脸上找不到一点和季霈的相像之处。长眉凤眼,眼帘微遮了一分眼珠子,显出一种不好相与的气质。唇薄而齿白,鼻子挺拔,眼尾有一颗不深的红痣,莫名又叫他那不好相与的气质变成斯文。 承欢顶喜欢他的长相,从前夸他都讲,兄长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 季乘云浅笑,唤她名字:“承欢。” 承欢哎了声,眼巴巴地看着他,嘴上说话还都刻意守着分寸,“兄长要去见母亲么?” 她每回都这样瞧着季乘云,分明想与他亲近,却又总怯怯地端着,不敢更近一步。承欢不知,这更抓人心挠人肝。 季乘云敛眸,藏了眼底那一瞬的情绪,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玫瑰簪子。承欢眼前一亮,抬眼望他,“ 分卷阅读3 兄长。” 季乘云将簪子替她别上,笑着夸道:“好看。” 承欢微低了头,伸手摸了摸那簪子,羞怯里带着高兴,连带着语气也撒起娇来,“兄长待我最好。” 她说着话,想起前头的事,愈发心酸不已。外头人瞧着季家家大业大,在这黎州城里有头有脸,殊不知四四方方的天底下,藏着多少腌臜事。有人撑腰的,如善如,风雨自然都少些。至于她们剩下的,有娘的还好,没娘的,更是戚戚。 承欢低着头,瞧见自己脚上那鞋,也是兄长送的。鞋面是极难得的蜀锦,金丝线游弋绣了几笔玫瑰,栩栩如生。承欢能得的好东西不多,因而格外爱惜。虽一连穿了几日,但走路都微踮着脚尖,像只蝴蝶似的,怕弄脏了。 今日天气不好,已经沾了两滴泥水。 季乘云听见她的话,嘴角微勾了勾,眸中闪过些复杂情感。见她低头,露出半截藕似的脖子,白得晃眼,不由记起些事,呼吸一乱。 嘴上劝道:“鞋子总是给人穿的,脏了就洗,坏了再买。” 承欢知道他在宽慰自己,咧嘴笑了下,催他:“兄长快去见母亲吧。兴许过些日子,府里就有大喜事发生呢。” 喜事么?诚然该有了。 季乘云嗯了声,看着承欢背影渐行渐远,时不时还抬手摸一摸头上的簪子。 他记起不久前从季霈那儿听到的话,“我预备让你母亲认下欢姐儿,将她许给汝南王世子。” 汝南王世子荒淫无道,屋里一群女人打架,也配? 待承欢身影都瞧不见了,季乘云才转过身,步调沉稳往如意院去。 阿松跟在少爷身后,几次欲言又止,终究问出口:“少爷,有什么大喜事啊?难不成是老爷又给你定了亲事?” 季乘云笑了声,轻捻着指腹,“是,是大喜事。” 2. 下决心 龌龊的、狂热的爱。 承欢回到自己院子,进门便捂着胸口干呕了两回。佛心见状,连忙取来水,替她压一压。 “姑娘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佛心拍着她的背,眉头紧蹙。 承欢摇头,接过茶水,咽下一口,换出一声长叹。她不是吃坏东西,却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你可知道,那汝南王世子是……”她说不出口。 外头传闻反正都说,他屋子里一堆侍妾,爱玩些见不得人的,不少人竖着进了汝南王府,横着出来。这样的人,季霈却还要沾染。 她一阵阵的寒心,想到季霈连善如都能起心思,更遑论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出女儿。 佛心见她脸色难看,想起先前听见的话,也跟着沮丧不已,但还是安慰:“姑娘宽心,不见得老爷就选中姑娘。” 季家除了大女儿早两年嫁出去,如今可还有四个女儿。即便不能是嫡出的二姑娘,五姑娘年纪尚轻,那也还有三姑娘。 佛心劝下去:“说不定……说不定就挑中了三姑娘呢?” 承欢抬手,轻抚上自己的脸,苦笑一声。姨娘死得早,什么也没给她留下,偏生留下一张脸。从前人都夸,她比三姐生得漂亮。看方才季霈那番打量,她自知凶多吉少。 佛心看着自家姑娘这张脸,话说不下去了。若她是个男人,她也要选自家姑娘的。 姑娘肤如凝脂,白皙中还透着些粉,一双狐狸眼,嵌在巴掌大的脸上,配着浓密黑长的睫毛,眼波流转间勾人心魄。可偏偏承欢性子又甜软,更加激起人的保护欲,平日里佛心连大声和她说话都怕惊吓到她。 承欢抓着膝盖上的裙子,紧紧攥着拳头,良久,又慢慢松开。 佛心哎了声,又说:“要不,咱们去求求大少爷,大少爷得老爷看重,指不定……指不定……” 承欢没作声,诚然季乘云待她好,可他是养子,与她终究隔了层关系。事关家族利益面前,承欢不敢赌,若是求了,她怕连在这家里唯一的一点念想都破了。 “佛心,你去给张先生递个消息,就说我想见他。”承欢手搭在圆桌边缘,眼睫毛簌簌扫动。 佛心应下,出去了。 到夜里,太太又差人来传话,请承欢去一趟如意院,说是有好事。 哪里是好事,简直是催命 分卷阅读4 符,承欢苦笑,拾掇一番出了门。 到如意院门口,遇上兄长季乘云。 承欢低着头,站在灯笼下,昏黄的光线站在她上头,未抬头的时候,显得有种脆弱易碎之感。待抬了头,眼神巴巴的望过来,季乘云看她,有一瞬失神。 承欢笑了笑,和他一道进了院子。 房门敞开着,才进院子里,远远就瞧见了季霈。季霈在,季乘云也来了,想必就是他们争吵的那桩事。分明上午还在吵架没定下来,到夜里就已经选中了她,不知该说季霈豁达,还是心狠。 俗话说虎毒尚且不食子,承欢不由敛眸,攥紧了自己手中的帕子,跟在季乘云身后,一前一后进了屋里。 太太这会儿神色畅快,想来是免了自己女儿的火坑,自然畅快。 “欢姐儿来了,快,过来我这里坐吧。”王氏拉着承欢的手坐下,“今日喊你来,是有一桩喜事告诉你。” 王氏笑容和蔼慈祥,轻拍着承欢的手背,还要先卖个关子:“你父亲的意思,叫认了你做嫡次女。” 承欢呆呆的,装出惊讶的神色,“啊,这……这是为何?” 太太笑起来,看了眼季霈,季霈右手搭着把手,笑得眉眼弯起,只余一条缝儿,“汝南王有意同我们季家搭个姻亲,我和你母亲商量过,预备给你安排下这桩亲事。汝南王得圣上看重,世代富贵,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真是虚伪至极。承欢闷闷地抿着嘴,声音很低,“我年纪尚小,二姐姐和三姐姐都还没定亲,哪儿能轮到我?” 她悄悄地掐着自己袖口的莲花纹,以指腹相摩挲,一遍遍的。本想忍住,还是忍不住看向季乘云。 她都养成习惯了,无助的时候喜欢向兄长求助。 承欢望向季乘云,季乘云微抿着唇,勾出个笑,但没开口。承欢有些沮丧,转念又想,早知如此,不必伤感。 季霈这时候继续说:“好孩子,你且准备着,过几日便请族老们来主持。” 承欢勉强笑了笑,“多谢父亲母亲。”他们已经做了决定,她毫无反驳之力。 “就是这么个事,天色不早,你快些回去休息吧。”王氏送走了承欢,当即垮下脸色,背过身朝着季霈。 “老爷也该回去了。”几十年的夫妻情分一点点消磨,到今日本就所剩无几,偏偏他还要惦记卖自己的女儿求富贵,王氏哪儿能不恨他。 季霈瞧见她的冷脸,面上有些挂不住,捋了捋开始发白的胡子,拂袖起身,“夫人早点歇息吧,日后还要仰仗夫人操劳。” 季霈要走,季乘云自然也跟着告辞,“母亲,那儿子就先告退了。” 王氏看着季乘云和季霈父子俩身影渐行渐远,心中既愤恨又感慨。季家从来香火不旺,到季霈这里更是虚得直接断了。起初王氏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没少为这事儿和季霈吵架,后来他连带姨娘侍妾娶了快十房,一个儿子也没生出来,统共得了五个女儿。王氏竟然觉得出了一口恶气,他季霈活该没儿子。 可没有儿子,就要卖女儿。王氏越想越觉得那口气又憋闷起来,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的,她抬手重重拍了一掌桌子,咬着嘴唇出气。 周妈妈还是劝:“夫人,气大伤身。左右事情已经解决了。” 王氏冷笑一声,又哀叹自己,“得尽快给善姐儿找个好婆家,免得在这家里遭祸害。” * 季霈与季乘云一道出来,季乘云落后半步,跟着季霈。 初一月亮隐没在云堆里,只有院子里几盏灯照着。季乘云开口:“父亲,承欢妹妹性子软弱,嫁给世子并非上选,日后只怕也帮衬不到季家。” 季霈背过手,“我自然知道,可善如毕竟是太太生的,若是真叫她去了,只怕要落人话柄。” 季乘云默然,晦暗光线里眼神嗤笑,嘴上仍旧是恭敬孝顺:“是,父亲有考量。” 又聊了几句官场之事,季乘云与季霈分别。 回到自己院子,季乘云进了房门,阿松把门带上,小声抱怨:“方才四小姐那眼神……少爷你怎么也不替她说句话?什么大喜事啊,这是大粪坑吧。那汝南王世子是什么人,黎州城上下谁不清楚?” 季乘云自个儿斟了杯茶,慢条斯理地斜着茶杯,让茶水趟过一遍,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阿松更加着急上火了,“少爷,你怎么……你这、你 分卷阅读5 不是喜欢四小姐的么?” “急什么。”季乘云抿了口茶,茶香清幽,钻入心脾。 “季霈利欲熏心,自私自利,又伪善好面子,即便我开了口,也改变不了什么。你真当他多看重我?”他冷笑,“且等吧。” 说罢,季乘云忽而又道:“谁告诉你我喜欢她?” 阿松一愣,低下头撇嘴道:“少爷是没说,藏得也好,可有一次四小姐来咱们这儿找你下棋,睡了会儿子午觉,我瞧见了……” 他又解释:“我与少爷自然是一体的,不会告诉别人。” 季乘云眸色转深,许久没说话。阿松直觉说错话,少爷虽对四小姐有意,可四小姐却全然只当少爷是兄长。阿松没念过书,不懂什么礼义廉耻道德伦常的,他只知道,他们反正又没血缘关系,在一起也没什么。 阿松呆站了许久,才搅着拇指告辞出去。临出门的时候,才听见自家少爷没头没尾嗯了声。 他回过头,以为少爷又有什么吩咐,眨着眼看向季乘云。 季乘云只说:“你出去吧。” “哦。”阿松带上门。 房里安静下来,季乘云方才倒的茶水已经凉了,他饮尽。 他还以为自己真藏得天衣无缝呢,原来龌龊的、狂热的爱早是瞒不住的。 要瞒得过他人,先得瞒得过自己。 季乘云反省自己,他瞒过自己么? 未曾。 他只有放纵。 * 承欢回到依兰阁,脱力跌坐在榻上,虚虚扶了把才坐下。 佛心见她如此,只能干着急,“少爷怎么一句话也不帮你说?他难道真忍心么?兄妹情谊真是一点也没……” 承欢阖上眼皮,重重吸了口气,他忍心或者不忍心,都说不上话,季霈意已决。 佛心快替她哭出来了,“小姐,咱们真要嫁给那人么?”若是以小姐的容貌和家世,嫁给旁人,也是能得个不错的前程,怎么就偏偏…… 承欢摇头,咬着嘴唇,目光毫无焦点,半晌,才问佛心:“消息你递给张先生了么?” 佛心点头,“张先生说,明日晌午,愿与小姐见一面。” 承欢点了点头,侧过身趴在矮桌上,听见自己心跳声如雷。这怕是她此生将要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 3. 问良人 “你兄长倒是良人。”…… 张先生叫张治成,曾来季家做过一段时间账房先生。承欢与他的相识说来简单,某日在路上遇上,打了个招呼。他瞧着承欢腼腆地笑了笑,承欢也被逗笑了。 后头就熟起来了,朦朦胧胧的一点情,倒是叫人心驰神往。互相看一眼,也能管半天欢喜。 佛心也知晓这事,不过她是承欢的丫头,自然和承欢是一体的。其他便没人知晓了。 这一夜承欢睡得并不安稳,翻来覆去的做一个噩梦,梦见那个汝南王世子狰狞一张脸,望着她点头,吓得她梦里梦外都不舒坦。承欢自梦里惊醒,才刚过寅时,天灰蒙蒙地亮着,佛心在外间守着,听见动静便来伺候。 “姑娘是魇着了?”佛心倒了杯茶递她。 承欢目光没有焦点,接了茶水,还喘着大气儿,心里头慌慌的。总觉着自己漏了什么东西,可要往下想,就更难受了。 她抿了口茶,又一口将剩下的饮尽,罢了罢了,想来是噩梦引的。 承欢再睡不着,干脆叫佛心伺候梳洗,装扮好了便在屋里头坐着看书。书是从季乘云那儿借的,季乘云书多,博学多识,承欢上回问他借书,还在他院子里下了回棋。棋自然也是同兄长学的,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别人闺秀小姐还像闺秀似的。 承欢从来下不赢,但也乐意下,有时候还缠着他下。在他那儿,倒是难得的欢喜日子。不管是下棋也好,看书也好,累了,还能睡个午觉。醒过来,就能瞧见兄长一张好皮囊,笑意吟吟的,赏心悦目。 承欢捏着书页一角,又走神。这日子……大概日后便没了。 她看不进去书,索性置了书签,放在手边,又看向窗外。天渐渐亮起来了,去找兄长说说话吧。 承欢唤来佛心,往季乘云那儿去。 b 分卷阅读6 r   和张治成约定的时间还早,便当是告别。 季乘云起得早,这会子已经练过一套,在屋子里头坐着喝茶看书。听见阿松说,四小姐到了。倒没惊讶,让阿松把人带进来了。 他今日不上值,一身鸦青色的宽袍罩在身上,有些家常。承欢敛眸,自顾自在一边坐下,“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喝兄长泡的茶。劳烦兄长再为我动一回手吧。” 季乘云轻笑应下:“好。” 他放下手中的书本,起身去准备,承欢瞥了眼,发现他在看《孟子》。 她有些奇怪,“兄长不是都看完了么?” 季乘云背对着她,从柜子里取出小银壶,又让阿松把小红炉搬进来。季乘云把小银壶安置在红炉上,纤长手指拿着镊子,取了些茶叶,动作优雅。 承欢不由托着下巴看得入神,小声感慨:“日后也不知道谁家姑娘有幸能嫁给兄长。” 季乘云侧身对着承欢,故而她没看见他动作一顿,扶着袖口的手微微摩挲着暗纹,眼神一收,放下了手。 “以后你会知道。”季乘云这么说,声音轻轻柔柔的,看着承欢。 承欢一愣,以后…… 她飞快眨眼,笑意深了几分,“嗯,以后就知道啦。肯定是个顶好的人,才配得上兄长。” 季乘云意外地反驳她:“般不般配不重要,我喜欢的,不需要与我相配。” 承欢点头,“也是,还是两情相悦最好。” 季乘云又驳回:“两情相悦也不重要。” “啊?”这回承欢有些懵,谈情说爱,最重要不就是两情相悦么? 季乘云并不打算解释,他用手帕包着壶把手,给承欢斟了一杯茶。第一遍的茶是不喝的,在杯中走过一遭,便进了痰盂。 第二杯才到承欢手里,她捧着杯子,仔细尝了尝,又是感慨。 “今天喝兄长泡的茶,倒不想睡觉了。”承欢盈盈一笑。 季乘云眸子眯了眯,却问:“要出去?” 承欢一顿,啊了声,点头,“对,和湘湘去瞧衣裳。” 季乘云仍笑,“好,给我带一份宝月斋的糕点可以吗?” “嗯。”承欢点头,又坐了会儿,才和佛心出门。 待她们走远了,季乘云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茶香清幽,使人心旷神怡。 “阿松。”季乘云叫阿松进来,把东西撤下去。 阿松也瞧见他那本《孟子》,“少爷怎么又看起这本了?” “话真多,做你的事去。”季乘云打发他。 阿松吐了吐舌头,将东西撤下去。少爷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沏茶看书,或者一个人下棋。季霈喜欢沽名钓誉,从来谈不上这些东西,这偌大一个季家,竟只有四小姐能与少爷做半刻知心人。 阿松叹了口气,把东西收拾好。少爷人前瞧着多光风霁月,人后却是千疮百孔的,若是换成其他人,上回看见少爷对四小姐做那种事,定要唾弃他。可阿松不一样,他隐约明白少爷的苦楚。何况少爷是大好人,若是能与四小姐成夫妻,定然只会对她好。 可这些事,又哪里轮得到他一个下人置喙。阿松长长叹息一声,又听见屋里季乘云的声音:“大早上的,不许鬼叫。” 阿松哀嚎,他在这里为少爷痛心,少爷竟然只看见他鬼叫。 * 承欢和张治成约在书肆见面。 张治成是个穷书生,另外还做了个私塾的活计。他从那户人家出来后,便往书肆去。 季乘云掀开帘子,算来迟一步。赵梦成与礼王已经喝着,见他进来,不免调侃:“平时忙找不到你,好容易休息,找你也找不到。我们季大人真是大忙人一个。” 季乘云在一旁坐下,都是老友熟人,自然不必拘束,自顾自倒了酒。宝玉楼的留春叹声名远扬,醇香甘冽,一口下去,不由咋舌。 “你这人,来得迟,还要做主人。”赵梦成笑骂。 季乘云不理他,自顾自又喝了两杯。 赵梦成收了话,也跟了一杯,惬意至轻敲着桌边,话头也有些收不住:“前两日我遇见那曲蟠闹事,本要教训他一顿,可他搬出皇上的旨意,唉……” 分卷阅读7 赵梦成有些愤愤不平,重重一拍桌子,“这便也算了,他还得意洋洋的,一副恶心嘴脸。我听他的意思,要和你们家攀上关系了?” 他这话是对季乘云说的。曲蟠便是汝南王世子。 赵梦成看着季乘云表情,见他不骄不躁的,跟个没事人似的,不由有些焦急:“微之!” 季乘云这才应了声,“嗯。季霈意欲和他们做姻亲。” “这老东西?!他曲蟠是什么德行他不清楚?他这不是送女儿入火坑?” 礼王一直没说话,这会儿才淡淡开口:“女儿算什么?自然是荣华富贵最重要。” 赵梦成皱眉不忿,“呵!” 又看季乘云,“你呢?你怎么想?” 季乘云不慌不忙地:“没想法。” 赵梦成眉头皱得更深,撇嘴,叹了口气,“罢了,你心思深,我知道。是我莽撞了。” 几个人正说着话呢,忽然间赵梦成从窗户一看,便看见张治成。他认得张治成,有一回撞见张治成和季乘云他那妹子私会,关系不言而喻。 赵梦成拿胳膊肘捅季乘云,“那不是你那妹子的情郎么?” 季乘云为他的用词轻微皱眉,一掀眼帘看向张治成。他怀里抱了个东西,看形状像一幅画。季乘云知道是什么,画着承欢。 他舌尖轻舔过后槽牙,无声冷笑。 赵梦成道:“你瞧不上他?也是。你那妹子生得姿色无双,他一个穷书生……哎,等会儿,那曲蟠好色,不会就瞧上了你那妹子吧?” 他见过承欢,承欢漂亮那是有目共睹,娇滴滴的美人,谁能不喜欢呢? 季乘云嗯了声,赵梦成炸毛了,“微之,你这还没想法?” 季乘云看着张治成走进了书肆,目光定在不远处那酒肆招牌上,一条红带子张扬地飘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也轻飘飘的:“是没想法。” 骗人骗己。骗己骗人。 没想法么?当然有。就像那条红带子一般,有风的时候,在脑子里、在心里张扬地流窜;没风的时候,便顺着眼睛鼻子耳朵一点点侵袭,混进血液里。 但成大事,最不能急。 季乘云转动着手里的杯子,看着杯子外面那几片青色竹叶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 赵梦成张了张嘴,惊诧地看着他。还是礼王打圆场,“守雅,微之他与你不同,你别这么激动。” 赵梦成又撇嘴,嘴上敷衍应了。当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倒是明了了。 那已经过去快半月,赵梦成忽然接到季家家仆的消息,来报称季家四女儿不见了。 赵梦成是黎州城护卫军统领,指责便是保卫黎州城一方平安。季承欢丢了,他自然该去找。 只是恍惚想起微之,有些弄不懂了。 他那天分明瞧见了季承欢和张治成一前一后出来,也知道曲蟠要求娶季承欢,赵梦成还以为,他总该做些什么。可他竟真什么想法也没有,放任曲蟠求了亲,也放任季承欢和人私奔。 赵梦成敛眸,一挥手带人去寻。 承欢被抓回来那日,下好大的雨。雨幕密密麻麻,人影都变得模糊不清。她只觉得一切都完蛋了。 赵梦成得了嘱托,要保守消息,自然没让这事儿传得太开。但黎州城好歹数万人口,总有人瞧见了,一传十,十传百,悠悠之口堵不住。 赵梦成看在好友面子上,送她回去的时候关照了几句:“季四妹妹,那书生非良人。”言下之意,不过是书生穷酸,护不住她。 季承欢反驳:“张先生非良人,难道汝南王世子又算良人么?” 赵梦成没想到她娇娇弱弱的,倒是有些气性。曲蟠当然也不是良人,思来想去,却想到微之,认识他这么些年,身边没一个女人,洁身自好。 赵梦成拍了拍她的肩,说:“你兄长倒是良人。” 4. 意深切 “你只说,有了我的孩子。”…… 承欢一愣,想起那日他的默然,苦笑了声。虽说明白,可明白归明白,心里终究有芥蒂。她分明把他当亲亲爱爱的兄长,依赖他,仰仗他。但是他却选择了沉默。 承欢只觉得自己被 分卷阅读8 舍弃了,被一个最亲近的人舍弃了。他们从前像手拉手在这季家摸黑过河,可是他忽然就这么撒了手。 她心里再怎么隐忍,再怎么说服,也还是抵不住难过的。 赵梦成送她回到季家,迎接她的自然是季霈的勃然大怒。 在门口碰上季乘云,季乘云伸手要扶她。承欢心里憋着委屈,不准痕迹要避开。哪知道季乘云不依不饶,非要抓住她手腕才罢休。 阴沉沉的天色里,季乘云脸色比天色还难看。他强硬地扣住承欢雪白的腕子,霎时间用了狠劲,一道红痕油然而生。承欢感受到痛楚,咬着牙,只吸鼻子。 季乘云在生气。她知道。 他还生气?承欢愈发委屈,他又不能帮她,如今还要摆脸色给自己看? 季乘云同赵梦成说了声:“有劳。” 转过头,才瞧承欢。 承欢不想看他,别过脸,“你……”出口便是哭腔,讲不下去。 季乘云松了手,改为扶着她小臂,脸色舒缓了些,“承欢,我只有你。” 他眼神讳莫如深,不知是电闪雷鸣映出来的,还是承欢想象出来的。季乘云说罢,领着她进门去。 承欢却恍惚了,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狂风忽而大作,她眼皮也跟着跳个不停。 到了堂屋,季霈黑着脸,在里头踱步。他指着承欢的鼻子骂了好些话,这时候她便不再是他的女儿,也不再是他攀求荣华富贵的工具,反倒像他的冤孽似的。 承欢堵住耳朵,季霈所骂的那些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她从自己耳膜里听见自己发狂一般的心跳声,感觉到不安和惶恐。头也跟着痛起来。 承欢觉得不对,可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季霈骂到上头之处,甚至抬腿要踹她,季乘云护在她身前,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扑通一声,单膝跪在地上,他也没起,就着这姿势开口:“父亲息怒。” 承欢一刹那心提起来,动作小心地扯着季乘云的衣袖,越发想哭。 季乘云的袖子落下来,挡住他们相碰的指尖。他反手勾住了她一根手指,安抚她的情绪。 承欢先前那些委屈,到这里又变得复杂起来。 天仍旧沉得吓人,时不时一下闪电,映在东墙之上,把每个人的面目都照得狰狞。听得见风雨飘摇,连这房子也摇摇欲坠,好像全世界都要塌了,就剩下承欢自个儿,和季乘云握住她指尖的手。 她在外头是淋了雨回来的,指尖毫无温度。季乘云手也好凉,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他们从前没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因着非血亲,承欢总想着避嫌,怕惹来麻烦。可此时此刻,她竟也不觉得这举动陌生,反倒牵出一种隐约的熟悉感。 承欢没来由地想起那位赵大人所说的话,你兄长倒是良人。 兄长不卑不亢地说:“父亲,此事稍后再议吧。” 承欢瞧着他圆润的后脑勺,更加委屈了。 季霈虽然恼怒,却也同意了季乘云的话。事已至此,生气也无用。如今这事儿瞒不住汝南王府,还要想想之后该怎么办。 季霈恨铁不成钢地深深看了眼跪着的承欢,也没说叫季乘云起来,只是拂袖对太太王氏说:“把她看住,不许叫出门一步。” 太太应了声,目送季霈走后,当即差人押送承欢回房间里去。两个力气大的婆子上前来搀她起来,被季乘云快一步。他自行起了身,把承欢扶起来,面色凝重,而目光坚定深沉,对她说:“去吧。” 那是兄长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承欢被搀扶着往外走,从走廊上经过,还在落雨,二姐善如让开道,冷嘲热讽:“平时看着是小白兔,哪知道胆子这么大。” 承欢低着头往前走,并不理她。她和善如一直处不来,善如是嫡女,气性高脾气傲,可在容貌上总是被承欢压一头。她对承欢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不止待承欢,善如待她们这些庶女,都是一样的高傲。 承欢有时候认为善如天真,毕竟身在这季家,嫡女也好,庶女也罢,左右是个工具。区别只在于,善如有太太撑着腰。 * 后来太太来看过承欢一次,也是劝她服个软,从了便算了,没必要为这搭上命。承欢只是低头不说话。太太见劝不动,走了。 三姐甜清也来过一回,可没劝她, 分卷阅读9 只说了些寻常的无关紧要的话。承欢倒觉得松了口气。 那么这回又是谁来呢? 承欢站起身,听见门口的声音:“劳烦。” 承欢门口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守着,季乘云似乎才下值,身上官服还没换下。他走近,便被两个婆子照例拦下盘问。 “大少爷寻四小姐所为何事?”问这一句自然是规矩,倒也不会真的拦着。 季乘云微微笑着,拿出两大锭银子,给两个婆子一人一锭,又将手里宝月斋的糕点也给她们,“辛苦二位妈妈,我与承欢说会儿话就走。二位妈妈可以先用着糕点,坐一坐。” 两个婆子收了东西,让开路,左右就这一道正门,两个大活人,也没可能插翅飞了。 “还请少爷快着些,别叫老婆子难做。”两个婆子往旁边的走廊上挪去,不远不近的。 季乘云微微颔首,推门进来。 一进门,便和承欢视线相对。 承欢眼神微动,在原地呆愣站着,季乘云走近到桌边坐下,摘了帽子搁在手边,另把食盒放下。 嘴上也开口:“给你带了宝月斋的糕点,和宝玉楼的清酒。” 承欢攥着手心,这才亦步亦趋地挪到季乘云对面,屋里只有两盏灯对照,光线昏黄,影子颤颤巍巍地在地上抖动。 承欢说:“这是断头饭么?” 季乘云笑训她:“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 承欢抬了头,一双眼霎时通红,嘴角耷拉下去,问兄长:“兄长的腿没事吧?” 季乘云眼神晦暗不明,笑了声,“自然没事。这两日,有些忙,所以一直没来瞧你。” 好巧不巧,这两日大理寺来了好几个大案,季乘云忙得脚不沾地。因着是重要的案件,又不能假手于人。 承欢苦笑,伸手够着那壶朝露,给自己倒了一小杯,也给季乘云倒了一小杯。 “我明白。”本来还委屈,经过那天的事,不知怎么的,也不委屈了。 承欢又拿了块糕点,“好吃。” 季乘云默不作声看着她,承欢嚼了两下,注意到他的目光,把糕点往他身边推了推,“兄长也吃。” 季乘云动作缓慢地拿了块糕点,“承欢,他要你死。”他这里没称季霈作父亲。 承欢有些惊讶,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他压抑的怒气,她对这结果并不意外,故作轻松地冲季乘云笑,神态天真:“比嫁给那个人好多啦。只是有点可惜,日后看不见嫂子是何等人物了。” 她眼眶都还红着,说着这种话,只显得格外的惹人怜惜。 其实还有很多没说出口的遗憾,比如说,看不见湘湘出嫁…… 承欢眼眶发热,她用手扇着风,哭腔里带着笑,“呼,没事的,兄长。” 反正她在这家里也没什么牵挂,只有佛心了。 她又道:“还有佛心,若是可以,还请兄长将她讨去你那儿吧。不然,她定要因为我这个不成器的主子受好多苦。” 季乘云欲言又止,紧抿着唇,许久才开口:“我有一个法子,可以保下你。只是于你的名声,兴许有些妨碍。” 季乘云握住她的手指,像那天一样,好像替她遮去身前那些风风雨雨。何况他眼神那样的认真,语气那样的担心而真诚,如此关切深深,承欢自然就信了。 “兄长请讲。”承欢不由跟着紧张起来,好似绝处逢生,悬崖生桥。 今夜回来之前,他还与赵梦成喝了一杯。赵梦成问他,真不打算做些什么,保下你那四妹妹? “可惜了,你那妹妹生得灿若芙蕖,美人胚子一个……” 瞧见季乘云的脸色,又解释:“我可不是有什么想法,只是出于对美人的欣赏。唉,也是可怜,生在季家了,又没了姨娘,无依无靠的。” 季乘云没作声。 赵梦成继续说:“她要真跟书生跑了,以后也不见得有安稳日子。像她那样的,还得有个能护得住的人才好。微之,我那日便在感慨,若是她跟了你,便好了。” 季乘云这才接话,话里话外竟带了些笑意,“你说得对。” “啊?”赵梦成愣了愣,“什么意思?你……” 分卷阅读10 多年的友情让他心里倏地一闪,嘴巴吃惊地张着,不可思议地看着季乘云。 季乘云看着她的眼睛,生动而莹润的眸子紧紧盯着自己。要多用力地忍耐,才能藏住他不为人知的爱意,狂热而又压抑,像跳动的烛火在风里摇曳,要那么费尽全身力气才能不熄灭。 承欢必须是他的。 什么门当户对、两情相悦、血海深仇……都要为这爱意让路。 他曾经被无穷无尽地折磨,从日里到夜里,从春天到冬天,从一个梅雨时节到下一个梅雨时节,但现在,马上要唾手可得。 季乘云以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心的掌纹,低下头说:“明日父亲会来看你,你只说,有了我的孩子,我便可保下你。” 5. 通有无 “女儿已非完璧之身。”…… 季乘云收了手,承欢却还仿佛能感觉到手心的触感,她脑瓜子都嗡嗡地,人也迟缓着,视线散在自己脚下停了许久。好半晌,才轻启丹唇,将目光聚拢,把手翻了个面儿,让手心朝着上方, 她往回缩了缩手,另一只手搭在刚才被季乘云碰触过的手心,钝钝地重复季乘云的话:“有了、你的孩子?” 迟疑着,不敢说得太大声。 这太匪夷所思了。 这话听起来,比她要与张治成私奔还要离经叛道。 兄长……季乘云是她的兄长,她一直当他是被钦佩的哥哥。 此时此刻,这话却指向,他们有所苟且? 承欢心口有些喘不过气,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她捂着心口,微垂着下巴。心跳声隔了层骨肉传出来,敲击着承欢的掌心,一下把她吓得不轻。 她收了手,搁在自己膝头,微攥着拳头,手指蜷曲着,又松开,如此几次,暴露了她的紧张和不安。 季乘云似乎明白她的迟疑所在,仍旧言辞恳切地劝她:“你我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 季乘云说话的时候,手指指节轻叩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承欢皱眉,虽说是没有血缘关系,可父亲看重他,季府谁不知道?何况季家没有直系子孙,一辈儿全是女孩儿,只有季乘云。哪怕他不是亲生,也是当亲生的养着。 哪有这样的道理,女儿和儿子搞到一起去了…… 听起来不比她私奔的罪名好看,甚至于……还要更难堪些。 哪怕只是个谎言,也让承欢觉得一时难以接受。这谎言实在太过冲击,甚至使她不自觉地沿着这一句往后头想象,想象着倘若她真和季乘云有什么苟且。 画面在她脑内浮现,叫她心跳得更快,更难堪。 承欢攥着膝头的裙子,乍然松开,反应过来季乘云还在跟前瞧着她,气血仿佛从脚底逆流。 她忽然就涨红了脸,不,不行的,这不行。 她抬起头来,摇头拒绝:“不,兄长,这样的话,于你名声有碍……且于季家、于父亲也……会蒙羞的。” 承欢说着话,撞进季乘云眼底。季乘云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眼神有些急切,他上身凑近了些。因季乘云身高比承欢高,即便是坐着,也比她更高。 她感觉到一种压迫感和紧迫感。 季乘云一字一句,同她分析利弊,甚至语气还有些恼似的。 “承欢,名声没有你的命重要,明白吗?” 承欢一时眼热鼻酸,吸了吸鼻子,转过脸去。 她是季家可有可无的一个女儿,她很早就明白。无依无靠的孩子懂事都早,看得也通透。小时候,她被下人轻待,差一点淹死在后花园那方湖里。那一年,是季乘云跳进刺骨的湖里救了她。 那湖水真是太冷了,直冷到许多年后,她见了湖,都还心有余悸。季乘云救她上来后,也生了一场病,为此还误了功课。 那时候承欢偷偷去看他,听见父亲训斥他:“你大可去叫下人来救,乘云,你要分得清轻重。” 轻重二字,对年纪尚轻的承欢来说,实在像一把刀子,把一些事情剖析得鲜血淋漓。 到今日,她对季霈是没有期待的。 承欢明白,季霈若下了决心要她死,便是一定要她死。她的命是轻,季家的门楣是重,他季霈的面子和富贵也是重。所 分卷阅读11 以她能下决心要逃。 季乘云吞咽一声,喉结上下滚动几下,又道:“承欢,你也知道,父亲性格是怎么样的。你得明白利弊。你只要说,你腹中有我的骨肉,我同他周旋,必定能保下你。” 他说得实在太对,承欢知道,她找不到理由反驳。他宁愿连名声都抛却,也要为她筹谋。 这样重的情意,如何能不使人感动? 承欢深深看着季乘云的脸,缓缓点头:“好吧。只是……这终究是个幌子,幌子是假的,若是被盘问起来,要如何圆得上呢?” 季乘云安抚地笑了笑,示意她不必担心,“这些我都能解决,只看你、” 他忽而加重了语气,重复:“只看你信不信我。” 承欢点头:“信的。” 若是季乘云都不可信,那这世上只怕没人可信了。 季乘云嗯了声,又叹气,似乎欲言又止。 承欢明白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大抵是坏消息。她睁着眼睛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坏消息。 季乘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总是像有一汪水,或许是观音菩萨那甘露。 “张治成死了。”季乘云就看着她的眼睛说。 他想起去见张治成的场景,在季乘云看来,张治成实在一无是处。他要钱没有钱,要才甚至够不上自己;至于貌,虽算得上清俊,但也只是清俊罢了;最重要的是,他甚至没有担当。 * 光线晦暗的柴房里。 季乘云居高临下打量着坐在地上的男人,见他来,张治成目光有所触动,只是仍旧虚张声势:“你们把承欢怎么了?” 季乘云转着手里的玉扳指,轻笑了声,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语气漫不经心地说:“张治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认真地考虑,然后再回答我。” 张治成愣住片刻,才问:“什么问题?” 季乘云放下手,垂在身侧,缓缓开口:“你最想要什么?做官出人头地?还是家财万贯?” 张治成迟疑着,反问:“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当然认得季乘云,季乘云厉害,有天赋,年纪轻轻,已经很有作为,出人头地。读书的年轻人没有人不认识季乘云,他实在太耀眼了。此刻他坐着,季乘云站着,他得抬头仰望季乘云。这也是平时他对季乘云的感受。 张治成羡慕季乘云,也嫉妒季乘云,自然也想成为季乘云。寒窗苦读的人,哪个不是为了出人头地呢? 可他家里穷,不像季家那样有头有脸,自己读书的能力呢,虽说也不错,可却也没拔尖到数一数二。甚至于,自己总是没有机遇。 张治成是这么以为的,他只是差一个机遇罢了。若是他有个露脸的机遇,他不会比旁人差的。 方才季乘云问他最想要什么,张治成也问过自己,那自然是想要功名利禄。 张治成眼神的闪动自然瞒不过季乘云,季乘云蹲下来,与他平视,似笑非笑的,“张治成,大理寺如今还有职位空缺。我虽不是什么大官,但……” 季乘云一顿,声音更低更沉,抛出诱惑的饵:“要把你安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想一想,你有了官职,虽说是微末之流,但好歹是有了机会。若是你有这个能力,没几年便能往上爬。这机会,你想要吗?” 张治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看着季乘云。他心里在怀疑,他真有这么好吗?这会是个圈套吗?可是忽然间所求就到了嘴边,张治成不由咽口水。 季乘云继续说下去:“你会害死承欢的。你保护不了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立刻给你这个机会。” 他说得很直白了,是要他张治成做选择。 张治成想到季承欢,他的确喜欢季承欢,季承欢很漂亮,性格也好。 但季承欢比得上前途吗?张治成这么问自己。 他几乎是立刻就有了答案。 比不上。 何况季乘云说得对,他如今的确保护不了承欢。若是过几年,他有了地位身份,到那时候再回来找承欢也不迟啊。 张治成嘴唇微微颤动着,抬起头来,剧烈地点头,“我……我愿意。我的确配不上季四小姐,是我耽误了她。” 季乘云呼出一口气,又笑 分卷阅读12 ,微微颔首:“好。” 然后张治成就死了。 若是他坚定一些,兴许季乘云会考虑留他一命。但答案如他所料。 季乘云不想留着他,若留着他,终究是个祸害。也是一根刺,他拥有过承欢的喜欢。 季乘云不准许这存在,杀了张治成,就烟消云散了。存在过的东西不可抹杀,可人死如灯灭,承欢日后只会爱他。 * 季乘云回过神来,告诉承欢:“张治成为了保命,推说一切都是你主谋,是你以美色勾引。父亲震怒之下,便杀了他。” 承欢一颤,很轻地哦了声。 她倒是也没有特别意外,她虽喜欢张治成,但也没到那种要死要活的程度。在这种境遇之下,他更像是某根绳子,她是个堕海的人,只能抓住那根不甚牢固的绳子罢了。 他会这么说,也没什么好谴责的。 倘若换位思考,承欢今日处在张治成的位置上,经受严刑拷打,她不会供出他来。但这是她的选择,并不能以此来苛责旁人。 季霈不爱她,把她当个玩意儿、攀求富贵的工具,张治成在命面前选择了抛弃她,如此说来,眼前的季乘云反倒显得弥足珍贵。 承欢摩挲着膝盖,眼眸发红,笑盈盈地开口:“兄长,谢谢你。” 季乘云摇头:“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好。”承欢送他到门口。 临了,季乘云忽然回头,唤她一声:“承欢。” 承欢嗯了声,季乘云摇头说:“无妨,你且去吧。” 承欢点头,目送季乘云离开。 第二日,清早,季霈果然来看承欢。 季霈脸色铁青,绷着脸,语气不善,像下最后通牒:“你当真不愿意嫁给汝南王世子?” 承欢点头,扑通一声跪下来,说:“是,父亲恕罪,女儿已非完璧之身,不能嫁给汝南王世子。” 她一咬牙,磕头道:“女儿有了兄长的孩子。” 6. 珠胎结 季承欢与季乘云珠胎暗结,多新…… 承欢跪在地上,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闭着眼,等待着季霈的话,如同等待着审判一般。时间的刻度仿佛被人为拉长了,她的生与死只在这一念之间。 季霈沉默着,好半晌,才开口问:“你说什么?” 承欢微微抬了头,额头和冰冷的地砖拉开些距离,她重复自己的话:“女儿……有了兄长的孩子,故而,不能嫁给世子。” 她的心跳得砰砰的,不禁想,季霈真的会相信吗?真的能有这么轻而易举瞒过吗?若是不能瞒过,又会如何呢? 她一刻钟都不好松懈,精神紧绷着,听着自己的呼吸,等着季霈开口。 这时间只有季霈一人在,季霈看着底下跪着的季承欢,不敢相信她刚才所说的话。 季霈背过手去,来回踱步,喃喃自语:“你有了乘云的孩子?” “乘云的孩子?” “你怎么会有乘云的孩子?他是你养兄!”待反应过来,季霈额上的青筋突突跳个不停。 他的女儿,和他的儿子,竟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到一块去了。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他在黎州城还如何做人,如何抬得起头来? 季霈猛地在一旁坐下,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质问:“你们何时有的苟且?啊?你当真是不知廉耻,勾引外人也就罢了,连自己的哥哥也一并勾引!” 承欢紧闭着眼,死咬着下唇。多难听的话语,她昨夜都已经想过,只是想过是一回事,听着却又是另一回事。 还是无比地难堪。 季霈喘着粗气,胸膛起伏着,又是重重一拍桌子:“回答我!季承欢!我在问你话,几个月了?孩子几个月了?” 这可没有串好供,承欢只能摇头:“女儿也不知道……” 这话在季霈听来,便是日日有苟且,因而连日子也记不得了。 他更加恼怒,吹胡子瞪眼的,又从椅子上坐起身来,脑子里飞速运转着。 她说的话若是真的,那便是一桩大丑闻,传出去比私奔还要难听。可是她肚子里若真有了季乘 分卷阅读13 云的孩子,那便是季家的骨血,若是真要了她的命,传出去也不好听,定然会说他季霈冷血无情。 如今她与汝南王的亲事定然是保不住了,可亲已经定下了,季家嫡女,承欢不行,还有善如。 季霈在短短时间之内,飞快地分析着利弊。 承欢听着他的脚步声,心乱如麻。她跪在冷冰冰的地砖上,膝盖硌得有些疼。 忽而窗外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兄长的身影从窗牖旁掠过,迅速到了门前。 他敲门,“父亲。” 季霈看了眼承欢,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也不能只听信她一家之言,便对门外的季乘云道:“进来。” 季乘云看了眼承欢,眼神中的担忧难以隐藏。季霈看在眼里,已觉得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季霈在一旁坐下,端着架子,等季乘云开口。 季乘云目不斜视,没有多余动作,径直在季霈跟前跪下。 “请父亲恕罪。” 季霈冷笑了一声,故作反问:“我倒是不知道,你有什么罪?你堂堂大理寺少卿,难不成知法犯法?” 季乘云微垂着眸,语气平淡:“儿子有负父亲期望,做下了一桩错事。” 季霈看着他,又看一眼承欢,“什么事?” 察觉到季霈的目光,承欢头低得更低。季乘云会说什么呢? 季乘云开了口:“儿子引诱承欢,做下错事。还请父亲责罚。” 承欢一愣,他这是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季霈冷笑一声,“怎么?她一面与情郎卿卿我我,一面还与你难舍难分,那真是手段高明啊。” 季乘云面不改色:“那张治成不过是□□,承欢只与儿子有情,如今她腹中有了儿子的骨肉。儿子不能弃之于不顾。” 这话可真是错漏百出,季霈垮着脸,拿起旁边的茶杯,用茶壶盖轻扫着茶水,沉默不言。 季乘云既然揽下这事,便说明他必定要保下承欢。季乘云是他培养的继承人,日后要继承季家。他也不负众望,一直很出色。若是为此伤了父子情分,那肯定是得不偿失的。可如今这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季霈心中疑虑重重,抿了口茶水,不咸不淡地开口:“你们空口无凭,谁知道是不是诓骗我。待请过大夫来,再做决断吧。” 季霈放下茶水,出了门去,没留下什么话。 季乘云起了身,来扶承欢,冲她笑了笑,笑容沉静,似乎胸有成竹:“放心吧。” 承欢点了点头,她想兄长定然是收买好了大夫。大夫必定会说,她是真的怀了孕,如此便可骗过季霈。看方才季霈的意思,似乎是默许了,若是大夫说她真有孕,便放她一条生路。 虽然不知道之后要如何,但好歹算是赢得一步。 承欢被季乘云扶起来,在一旁坐下。季乘云给她倒了杯水,承欢捧着杯子,抿了两口,便没有再喝的想法,随手搁置在桌上。 季霈在门口站着,承欢看一眼他,又看季乘云一眼。季乘云垂眸道:“我去和父亲说句话。” “嗯。”承欢点头,看着季乘云背影到季霈身边,低头说了句什么,季霈神情忽而一变。 她收回视线,绕过三扇的梅花弄清风障平,往里间去。在床边坐下,等着郎中来。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而紧张,承欢扣着床沿,坐立难安,又转而站着,在跟前踱步几番。来回几次,终于等到郎中来。 郎中给季霈和季乘云请安后,跟着进了门,朝承欢微微颔首。承欢伸出手,露出白玉一般的腕子。 大夫取出块丝帕,搭在她腕间,探她脉搏。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呼吸不由放缓,另一只手掐着掌心,还不敢太过表露出自己的不安。只得悄悄抬眼望一眼季乘云。 分明隔着屏风,季乘云却好似收到了她的眼神,竟也朝她这儿看过来。 承欢稍稍放了心,看着大夫。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一把胡子黑中泛白。他捋着胡子,放下丝帕,起身去外间和季霈复命。 “回禀季大人,令嫒的确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从脉象上看,胎儿很是健康。”大夫摸不准语气,毕竟这位季四小姐,似乎还未出阁。 闺阁小姐,却有 分卷阅读14 了两个月的身孕,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大夫低着头,尽量中规中矩地叙述这事。 季霈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嗯了声,命人带郎中退下去付诊金。 房中又只剩下他们仨,郎中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承欢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略微放了心。 又看向季乘云,恰巧与他视线相撞。当着季霈的面,承欢别开脸。 落在季霈眼中,便是眉来眼去的小心思。 季霈捋了捋胡子,心道:这事儿倒也不不全然是坏事,若是乘云娶了承欢,便与季家亲上加亲,此生都得附属季家,才是真的把季家香火传承下去。 如此一想,季霈便豁然开朗。 方才乘云还与他说起另一件,更加令他心情愉悦。 季霈很快变换脸色,挂上个慈父的笑:“你们也累了吧,先休息吧。” 他没说这事儿到底如何处理,给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便离去了。季霈走后,门口那两个婆子也撤下了,似乎是要雨过天晴了。 季乘云又坐了会儿,和承欢说了会儿话。 承欢心有余悸,捂着胸口,掩不住的欢欣雀跃从眼角眉梢里透出来,连语气还有些紧绷,因而轻颤着,如婉转莺啼,有意无意撩拨着人的心弦。 “我真是吓死了,还以为父亲定然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呢。”承欢呼出口气。 季乘云却在走神。 他想到一些事情,两个月的身孕。 两个月前,真是一番好滋味。 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求得所得,原来是这等极乐,堪渡诸身苦厄。 承欢发现了他的失神,抬手在他跟前晃了晃,“兄长。” 腕子被季乘云一把扣住,承欢一惊。 季乘云回了神,松开手,“没什么,记起一些事情。” 承欢收回手,手腕上的热度还未消,她心里又莫名升起一种熟悉之感。 承欢捂着手腕,搭他的话:“一定是高兴的事情吧,看兄长神情就知道。” 季乘云觉得诧异,是么?那么他是怎么样的神情呢?他想,他应当算一个藏得住的人了。这许多年的日子,藏得不见天日,只在偶尔,才有失手的时候。也因此,她竟能一点知觉没有。 他嗯了声,“很高兴的事情。” 承欢算劫后余生,心里尚不完全安定,莹润的眼神有些脆弱易碎之感,叹了口气,“高兴的事情多好,只愿多些高兴的事情。” 季乘云又点头,后头还坐了会儿,也离开了她那儿。 四四方方的大宅院里,唯有八卦密辛走得最快,从一只耳朵到另一只耳朵里,借着风,咻一下的事儿。只消片刻,承欢被放出来的消息便已经传遍了整个季家。 季承欢与季乘云珠胎暗结,多新鲜的事儿啊。 7. 忆旧事 她并不愿意回想那件事。…… 这是件新鲜事,但也没有那么新鲜。众人说两句八卦,便也会过去。 只是见到承欢的时候,不免眼神充满了探究和打量,或者不屑。 旁人兴许不会说得那么出格,可善如不同。 太太王氏带了姊妹几个来依兰阁瞧承欢。 这件事季霈告知王氏的时候,她也震惊不已。她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似乎也没发现什么端倪。怎么会忽然这两个人就有了首尾? 王氏心里惊讶,面上当然不会表现出来,仍旧是当家主母的态度,嘱咐了承欢许多,还带了好些保胎补品过来。 这算是季霈授意。 王氏对此也不太懂,季霈这样的人,多么看重面子里子,竟然什么也没做,只是让她来看看承欢。 季霈说:“承欢有孕,你须得多照看些。” 王氏把补品放下,又和承欢说起些旁的,尽量装作安然无事。 “你如今有了身子,万事都得小心些,有些东西也不能吃了,你可得记着。”王氏待承欢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但该尽的职责也都尽了。 王氏嫁 分卷阅读15 给季霈之前,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到今日这地步。那时候季霈还算英俊潇洒,家世也相当,同她的几次接触,都还算可以。 王氏对他颇有好感,前几年,两个的日子过得也和和美美。后来她一直没怀孕,颇受老太太抱怨,一开始季霈还是向着她,后来次数多了,也开始抱怨她。 听得多了,王氏也有些着急,方子求了又求,药喝了又喝,就是没什么效果。王氏不免着急,又听老太太劝,不得不给他纳了妾。 两个人之间,多了个人进来,哪儿还能回到从前。嫌隙一点点地起,吵架都成了家常便饭。而女人呢,自从有了一个,很快就有了第二个。可是都没有生出一个孩子。 最后还是王氏先怀的孕,王氏当时又恨又觉得解气,可同时不免又有些悲凉。从一个少女到一个妇人的转变,竟是从对丈夫感到寒心开始。 王氏的第一个孩子没保住,因为同季霈吵架,季霈养了个外室,流连花丛。王氏去寻他,二人大吵一架,季霈推了王氏一把,孩子就掉了。后来大夫说,是个已经成了型的男孩。季霈当时懊恼了好一阵,做小伏低地和王氏赔罪。 可王氏心早就冷了,终究变成陌路夫妻。 再后来,王氏时常觉得报应不爽,季霈竟然连个儿子都没有。 一晃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些旧事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如今如花似玉的女儿的前程。王氏看着承欢,心中不免有顾虑。原本说定了承欢给汝南王世子,可如今承欢不中用了,断不可能再嫁给汝南王世子。季霈不会放弃这门亲事,那么接下来,是要让她认下甜清?还是说,要动她的善如? 想到后一种可能性,王氏不由攥紧了拳头,她可不能让善如去跳这火坑。 王氏视线不自觉扫过善如,善如和王氏可不同,她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四妹妹真是好本事,前脚和人勾搭私逃,后脚又搭上了大哥。” 善如拍着手,笑容嘲讽:“好本事啊好本事。我瞧着四妹妹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心里头主意竟这么大,不知道三妹妹是不是也有这么大的主意?” 她看向甜清,甜清性格比承欢还要软弱三分,嗫嚅着摆手:“我没有……” 承欢听她夹枪带棒地骂人,好受当然不可能,只不过这几日被关在房里,她倒是想开了不少。比起活命,挨两句阴阳话,也不算什么。 承欢只低着头,一言不发。 太太心里还烦着呢,听她叽叽喳喳地讥讽别人,有些嫌弃她蠢笨,竟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如今她可在风口浪尖站着了。 可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是自己这后半生所有的念想。为了善如,她只能多操心。 王氏呵斥善如:“你是姐姐,说的什么话?” 虽说是呵斥,但语气是不会太重的。善如冷笑了声,当真收了声,干脆起身,“四妹妹好好保胎吧,别万一孩子没了,连大哥都攀不住了。” 善如说罢,便大步朝门口去了。王氏看着她的背影,只得皱眉。 又转头和承欢说:“你别和她一般计较,她只是还没消化这事儿。你好好休息吧,我便先走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 承欢嗯了声,送走王氏。 丽嘉和甜清并不和她们一起,便留下来陪承欢说话。 五个姐妹里,承欢的院子是最小的。方才五个人挤在一处,拥挤苦闷。这会儿三个人面对面坐着,倒显得恰好。 承欢把手边的糕点盘子朝她们推了推,“三姐姐,五妹妹,吃些糕点吧。” 她其实还不能坦然面对她们,因为感觉到羞耻。即便她们没有盯着她看,承欢也觉得羞愧难安。也许是因为,季乘云是大家的兄长。 承欢把手微合在一处,搁在腿上,听她们讲话。 丽嘉天真烂漫,并不觉得承欢和季乘云的事儿有什么羞耻的,只开头有些震惊,这会儿缓过来了,全是高兴。 她拉着承欢的手,笑嘻嘻地夸季乘云:“四姐姐别听二姐姐的话,大哥可是难得一遇的好人,你与大哥情投意合,这真是极好的事呢。” 承欢点了点头。 丽嘉歪头,捧着脸,细数季乘云的优点:“大哥生得英俊,又洁身自好,还年少有为,待人也有礼貌,日后啊,肯定前途无限。” 承欢仍旧点头, 分卷阅读16 这些的确是实话。只是……她心里终究把他当哥哥,想来,他也是把自己当亲妹妹看待的。当下乃是权宜之计,不可能真有成婚那日吧。 甜清比丽嘉懂事些,只是宽慰了几句,也没说别的。二人稍稍坐了会儿,才走了。 待她们都走后,承欢起身收拾桌子,一低头看见一方小小的丝帕,孤零零落在最侧那张圆凳脚下面。 她拾起来,诧异不已。这丝帕出自她的手笔,承欢自然认得。她的女红不好,绣花的时候,收尾总是有些难看。 这帕子大概半年前丢了,今日怎么会出现在她房里?难不成是她自己收着收着给忘了? 承欢摇头叹了口气,帕子上还有些脏污,味道闻起来却又让她意外。不是灰尘味,也不是霉味,反倒有点像季乘云身上的味道。 难不成是昨天季乘云在这里的时候沾染上的?承欢又摇了摇头,把帕子放进盆里,打算洗了。 她屋里本来就一个佛心,和两个小丫头,外加一个促使婆子。出事以后,便全被遣走了,这会儿还没拨回来。 正想着呢,就听见一阵急促脚步声到了门口,随后便听见佛心一声带着哭腔的:“小姐!” 承欢转过身,瞧见佛心红着眼,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估计在回来路上就开始哭了。 她笑了笑,笑她:“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佛心小跑着到了她跟前,一面拿袖子擦眼泪,一面抽噎着说话:“奴婢……奴婢是高兴来着,奴婢可吓死了。” 承欢手上还有水,甩了甩水珠,摸了摸佛心的头发,安抚她。 “嗯,我也吓死了。”承欢笑说。 佛心擦了眼泪,往铜盆里瞟了一眼,扯着嘴说:“我替小姐洗吧。” 承欢摇头,她都开始了,干脆利落地用皂角清洗好,晾在院子里。 又问起佛心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失势主子的奴婢肯定要被人欺负的。 佛心摇头,说:“奴婢过得挺好的,少爷特意嘱咐了,不许欺负奴婢。” 提起季乘云,佛心一顿,想看又不敢看地,“小姐……你当真有了少爷的孩子吗?” 承欢摇头,这院子里现在就她们主仆两个,佛心又和她一起长大,没什么好瞒着她的。“没有,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啊?”佛心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总之表情有些复杂,“是,也是……你和少爷都没怎么过,哪儿来的孩子呢……” 她喃喃自语,叹了声,又想起好几天了,屋里肯定还有活计干,忙不迭往屋里跑。 承欢把袖子放下来,只看见佛心风风火火地进了屋,没一会儿,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 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问:“上回小姐去庙里,走丢了那回,后来是少爷送你回来的那回,小姐不是求了个平安符吗?小姐收哪儿了?虽说不能全信,可咱们也可以信一信不是,指不定就是因为它才逢凶化吉呢。” 承欢一愣,面上血色迅速地消失。 佛心不知道个中原委,以为她在想放哪儿了,还傻不愣登地追问:“小姐想起来没有?若是有空,咱们去还个愿,捐点香火钱吧。” 承欢张了张嘴,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力气,踉跄了下,被佛心扶住。 “小姐,怎么了?” 承欢摇头,捂着心口,有些喘不过气。 佛心连忙扶她进门躺下,承欢把被子扯过头顶,侧过身,和佛心说:“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你先下去吧。若是有人来,你再叫醒我。” 佛心应下,退了下去。 房间里剩下承欢一个人,她把被子拉下来一截,露出嘴巴鼻子,才发现自己在不自觉地颤抖。 她其实并不愿意回想那件事,所以选择性地回避。 佛心不知道,那一次她去庙里,正遇见了汝南王世子。 8. 暗里欢 她亦把季乘云当亲哥哥。…… 那日是姨娘的忌日,她早早准备好了要去庙里拜拜,烧点衣服纸钱什么的,还有自己抄的经书。季霈不大管后宅这些事,所以承欢只需要找王氏告个假。 本来要带佛心一起,好巧不巧佛心感染了风寒,承欢便一个人出了门。这一趟算熟门熟路的行程,自从姨 分卷阅读17 娘死了之后,每一年忌日的活动都在灵安寺办的。所以承欢没多想。她本来也不是金枝玉叶的人,自己找了师傅念了经,捐了香火钱。 哪知道在回来的路上会遇见汝南王世子曲蟠,那个人和传闻中并无二致,甚至一模一样。有些胖,眼里透出不怀好意的精光,打量着承欢。 那天寺庙里人很多,承欢在人群里挤着,是不小心撞到他的。当时承欢没认出他来,只是直觉他的眼神让自己不适,于是加快了步子,意欲离开是非之地。本以为走远就安全了,哪知道并没有。 承欢走到山下,有些累,出了层薄汗,拿帕子擦了汗,转头瞧见路边上一个凉茶摊子。摊子生意挺好的,正好有人离开,承欢便戴上帷帽上前买了碗凉茶喝。 承欢后来无数次后悔,她就不该在那儿停留,也不该喝那碗茶。 承欢口干舌燥的,一口气把茶水都喝了,付了钱,便打算上马车回去。角落里的曲蟠见她把茶水都喝完了,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给手下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主仆几个便也起身,隔了些距离跟着承欢的马车。那车上就承欢和一个车夫,可以说是约等于手无缚鸡之力。 曲蟠骑了马,领着小厮跟在车后头,一开始不远不近地跟着。这路上人来人往的这么多,车夫也没多想。 只是赶着赶着,马忽然仰头嘶鸣一声,撂了蹶子,不肯再跑了。 承欢在车里,被颠得有些头晕,扶着车厢,不知道是不是中了暑,感觉头有些昏。 车夫说:“四小姐,这马好像出了些问题。” 承欢应了声,才要掀开帘子,马忽然又惊得撒腿就跑,拉着车也不知道跑向了何处。车夫怎么拉都拉不住,这情况当然危险,承欢捂着心口,心慌心悸的。 她还想是不是姨娘在底下出了什么事,要给她托梦呢。 正在危急之时,忽然有人骑马出现,竟把那缰绳扯住了。承欢被甩得东倒西歪的,抓着车内的座椅,惊叫出声。 她心跳得越快,待稳了稳心神,来下车来,意欲和恩人道谢。哪晓得不是恩,是祸事。 曲蟠一刀把车夫斩落在地,承欢嘴还张着,到嘴边的话活生生咽了下去。她怎么也没想到,天子脚下,皇城周边,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承欢惶恐地看着曲蟠,他不怀好意地冲她笑了笑,说了些浑话。承欢拔腿想跑,可腿全然没力气,头也昏沉起来,她才意识到自己中了招。 这人穷凶极恶,她当时只觉得自己凶多吉少。若是坏了名节,日后也难以在京城立足了。 但是身上的异样越发严重起来,头重脚轻的,四肢好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曲蟠走近,把她扛进了马车里。 她的衣服被扯开,白皙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凉嗖嗖的,手上想推拒但毫无力气,只记得自己哭得很凶…… 再然后,曲蟠忽然倒了下去。 是季乘云出现了,季乘云救了她。 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 再后来,接上来的记忆是自己回到了季家,回到了依兰阁。 季乘云告诉她,已经请大夫给她看过,没什么大碍,她昏迷了好几天,终于醒了。承欢看了看自己周身,的确没什么异样,加上那件事给她造成的心理阴影面积实在大,她便选择了相信季乘云的话。 后来她在房里待了五六日,才让自己忘掉那件事。再之后,好像就真的忘了。 季乘云对外宣称她的马车受了惊,不小心摔下了山崖,车夫不幸去世,而季承欢则受了惊吓,和一些皮外轻伤。 那几日季乘云每日都来看她,她是很依赖季乘云的,几乎每日都要问他一遍,自己是真的没事吗? 季乘云都是肯定答复。 季乘云待她当然是像待亲妹妹一样的,她亦把他当成亲哥哥一样。他说的话,承欢自然相信。何况,她也极需要一个人坚定地告诉自己,她是真的没事,真的安全了。 回忆起这些事,承欢仍然心有余悸。她对那个汝南王世子感到本能地害怕,所以当听见季霈说起这个人的时候,她觉得太恶心了。 这样的人,竟然也要供着,好图富贵。她连带对季霈也感到恶心。 承欢把自己缩成被窝里,说着又觉得恶心起来,不止恶心,还有些战栗。她这辈子虽说不算多么富贵安逸,可在汝南王世子之前,也 分卷阅读18 没经历过什么大的风浪,无非是内宅里一些不起眼的勾心斗角,和女人之间的排挤闲话罢了。所以曲蟠这件事,让她这两个月时不时做噩梦。 若非佛心提起,她断然不愿意再回想。 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承欢闭上眼,这样告诉自己。 * 季乘云到宝玉楼的时候,刚过申时。他刚从大理寺下值,恰好遇上赵梦成,又得礼王相邀,便来了宝玉楼一块吃酒。 也不知是什么好日子,在宝玉楼还碰上了当今太子,刘琦。 当今太子是皇帝的第六子,生母乃文贵妃,是第二任太子。而礼王,乃当今皇帝的第十一子,生母身份不高,不过是宫中一小小嫔位。 太子颇得皇帝看重,平时待人也还算谦逊礼貌,只不过赵梦成向来不喜欢他,觉得他虚伪。 礼王抱拳行礼:“皇兄好兴致。” 太子微微颔首,和礼王打招呼:“十一弟。十一弟才是好兴致,成日里好消遣,叫人羡慕。” 礼王笑着摇头说:“皇兄说笑了,臣弟是庸人,所以才有时间消遣。皇兄能者多劳嘛。” 太子也笑,视线一转看向季乘云,“季大人和赵大人也在啊。” 季乘云颔首行礼:“参见太子,微臣也是忙里偷闲。” 赵梦成做不来这么虚以逶迤的事,只是行了个礼,“参见太子。” 太子对季乘云颇为看重,一直以来都有示好,极想拉拢,无奈季乘云向来打太极,并不表明态度。他和颜悦色地和季乘云说了几句,几个人才拱手作别。 礼王向来有自己专属的雅间,阖上门,才好说话。赵梦成把随身的刀往桌上一拍,怒道:“太子和汝南王之流蛇鼠一窝,偏还要装出一副高贵的样子,实在令人作呕。” 礼王轻笑了声,“守雅你啊,就是耐不住性子。” 赵梦成啧了声,手搭在左腿上坐下,“哼,我是粗人,比不得你们会说场面话。” 他畅饮了一杯,喟叹一声,又道:“微之,看太子这态度,只怕很快要逼你表态了。” 季乘云不急不缓地坐下,压着袖子给自己倒了杯酒,“不急,到时候他焦头烂额的,自然顾不上我了。” 酒水溅出些在桌上,季乘云下意识去摸袖子,袖中却空空。他一愣,微微敛眸。 赵梦成看见他的神色,问:“怎么了?” 季乘云微勾唇:“没什么,有件东西丢了。” “嗐,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赵梦成大大咧咧地说,“什么东西啊?重要的就去找找,不重要的就再买。” 季乘云把酒递给礼王,道:“无妨,从前是捡的,偷偷摸摸的,如今可以正大光明去讨了。” “啊?”赵梦成皱眉,听不懂他的话,什么偷的捡的,微之还要去偷吗?怎么偷的捡的如今又能正大光明去讨要了? 不过他听不懂是常事,并不放在心里,又大咧咧地说起别的事来。 “微之,这两日……” * 承欢这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连午饭也没用。佛心本想叫她,又想着这几日小姐肯定累坏了,就没叫她起来。 一直过了申时二刻,平南侯府家的赵湘湘小姐来,佛心才把承欢叫起来。 赵湘湘与承欢是多年好友,前些日子,听闻承欢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早就想来看她,可碍于是季家内部事宜,不得机会。听说她没什么事了,这不,立刻就赶过来了。 赵湘湘步子踩着风似的,进了承欢的房门。 “你啊你,不声不响的,倒是厉害极了。”赵湘湘一屁股在她床边坐下,承欢刚睡醒,眼神还有些松散,头发也有些乱。 她看着湘湘,笑了声:“你来啦。” 赵湘湘伸手掐她的脸,没用什么力气,“你这都是什么事啊?好端端的,怎么又是汝南王府,又是与人私逃的……” 她叹了声,握住承欢的手,“我都被你吓死了。你这家里啊,跟个龙潭虎穴似的,一不小心就要命。你爹这哪是爹啊,养个小猫小狗都不能这么糟践吧?” 赵湘湘是家里的独女,父母恩爱,从小是掌上明珠,自然不懂承欢的处境,说话也直白得很,直戳季霈脊梁骨。 分卷阅读19 承欢连忙拦住她的话头:“好了好了,小祖宗,你别说了,叫人听见了,没我好果子吃。” 赵湘湘撇嘴,小声又骂了一句,才转了话题。 “对了,怎么你爹又忽然良心发现了?”承欢有孕一事,虽说在季家内宅传得沸沸扬扬,可季霈却是下了命令,不许叫传出去的,否则下场凄惨得很。因而外头人是不知道的,赵湘湘还当是她那渣爹良心发现。 承欢抿了抿唇,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湘湘。这事毕竟是假的,她有所顾虑。 但湘湘与旁人毕竟是不同的,承欢还是开口:“因为我有孕了。” 9. 宝玉楼 “待把世子送上了断头台,官职…… 赵湘湘当即嘴巴大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提高了音量,不可置信地皱着眉头,把承欢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怀孕了?你怀了那个书生的孩子?” 她直觉这句话里的因果逻辑不对等,即便承欢有孕,季霈也没道理会这么轻易饶过她,反倒更可能勃然大怒,把她处置了。 承欢解释:“不是张治成的,是……” 她垂眸,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是季乘云的。”季乘云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有一瞬间承欢自己都觉得很陌生。她虽然一直晓得兄长名讳,但是向来都喊兄长或者大哥,极少直呼名讳。 她一愣,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季乘云。 乘云而起,与金鳞岂非池中物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也果真如这名字一般,耀眼得很。 承欢记得初见季乘云的时候,他比自己大几岁,却比和自己一般瘦,衣服破破烂烂的,脸上也满是脏污。那天季家阖家去庙里上香,老太太也在。 那天正好有个大师说,季霈后头的官运不济,是因为没有儿子的缘故。大师说,若是能生个儿子,这劫数便可解了。倘若生不出,收养一个也是可以的。 季霈多疑,因此将信将疑。但老太太很信这个,看季乘云这么可怜,问他是不是孤儿。季乘云点头,说是逃难来的,爹娘都死了,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 老太太说他可怜,给季霈说,叫先带回去。查清楚底细了,再看。 季霈应了,便带了季乘云回来。问他叫什么名字,说是叫乘云。名字倒是好名字,便没改,成了季乘云。 那会儿她才几岁,叫过他名字,乘云。 ——乘云,你口渴么?要不要喝杯水? 一晃就好多年过去了,承欢呼出口气,在榻上坐下,撑着胳膊,看见赵湘湘瞪大了眼睛。 “你?和季乘云?什么时候的事?”赵湘湘一连好几个问句,可见惊讶程度。 承欢又叹一声,“说来话长,你先别激动。这事儿是假的。” 赵湘湘哦了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季乘云毕竟是季家的接班人,故而这么说,季霈便能放一一马了。” 承欢点头,默认了她的意思。 赵湘湘仍旧拧着眉头,喝了口茶水润嗓子,最后感慨:“唉,这还好不是真的。否则,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承欢嗯了声。 赵湘湘觉得这话说得似乎不好,又解释找补:“也不是说季乘云不好,他其实是挺好的。只是他毕竟和季家脱不了干系,你们季家这龙潭虎穴啊,最好能走便走远些才好。” 承欢点头,又听赵湘湘问:“你能出去么?咱们出去走走吧?我听说城西新开了家铺子,你陪我去看看,也当散散心。” 承欢有些为难,太太倒是没说,能不能让她出门,“我得去问问太太才行。” 赵湘湘点头,陪她一块去问王氏。到如意院的时候,善如也在,善如垮着脸,似乎刚生了气。 承欢说了请求,王氏倒没为难她,只说让她小心些自己。 承欢见礼告退,和赵湘湘一道出了门,乘坐赵湘湘的马车。 善如看着承欢背影,不免又恨起来,方才王氏才同她分析过利弊。一想到她有可能要嫁给那个曲蟠,她便觉得恶心至极。 若非承欢勾搭上季乘云,这事儿哪儿还有她的份儿? 她一拍桌子,表情阴郁,扯王氏的袖子说:“娘,现在可怎么办呀?你不会真要 分卷阅读20 让女儿嫁给他吧?那女儿宁愿一剪子豁出去了。” 王氏啧了声,拍了拍善如的手背,以示安抚:“放心吧,娘哪儿舍得让你跳火坑啊。大不了,把甜清也认作嫡女,叫她去嫁。” 善如撇嘴,不免又怨起季霈来,“爹也是的,他怎么就吃了秤砣铁了心了,要和汝南王攀这门亲事。” 王氏冷笑一声,“听说是汝南王和你爹先提的,只怕是看我们家女儿多。” 善如咬着唇,沉默不语。 王氏又道:“罢了,且安心吧。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呢。” 善如闷闷嗯了声,又听见王氏抱怨:“你大哥是个好面子,若是日后真成了季家家主……倒是便宜了承欢。你啊你,怎么不知道学学人家的本事?” 善如冷笑,嘲讽道:“学什么本事?狐媚子的本事么?” 王氏欲言又止,“罢了,你先回去吧。” * 承欢与赵湘湘到了城西,那铺子在街巷里,马车只能行到外街。两个人索性下了车,步行往里头去。 逛的是家新开的成衣铺,外头摆出来的衣裳光彩夺目,甚是好看。赵湘湘极为喜欢衣裳首饰珠宝,尤其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越夺目越好。她又身份尊贵,自然是叫掌柜的捧着。 大手一挥,买了好些,还给承欢也送了两套衣裳。承欢拗不过她,只好收了。 “谢谢。”她从小到大,受过赵湘湘不少接济。庶出女儿的日子哪有那么好过,若没有赵湘湘和季乘云,她日子只怕要难过不少。 赵湘湘毫不在意地摆手,“谢什么呀,衣裳还得再改改,我叫掌柜的到时候直接送去季家。” “嗯。”承欢点头,与赵湘湘走出铺子,再往前回到大街上。 她们出来那位置,恰好面对着宝玉楼。 赵湘湘有些饿了,便问承欢要不要去宝玉楼吃些东西。承欢点头,她自然是以赵湘湘为主。 二人便跨过马路,进了宝玉楼。宝玉楼除了喝酒吃菜,还有戏曲可看。 赵湘湘和承欢由小二领着上了楼,正预备挑个地儿,便听见对面忽然传来一声:“哟,这不是赵大小姐,和季四小姐吗?” 听见这声音,承欢一个哆嗦,身体僵硬,当即往赵湘湘身后躲。 赵湘湘发现了她的异样,以身体护住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对面的曲蟠。 曲蟠倚着栏杆,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怎么着?这么巧,二位也来吃饭看戏呐?小二,这二位姑娘的花销,算我账上。” 承欢忍不住地颤抖着,低着头,浑身都发凉,头也跟着痛起来。 赵湘湘不欲同他纠缠,只和小二说不许听他的,便带着承欢迅速进了雅间。 她扶着承欢坐下,连忙给她倒水,佛心也在一边跟着伺候。赵湘湘看她这反应,有些担心,问佛心:“你家小姐可是还出了什么事?怎么吓成这样了?” 佛心摇头,“湘小姐,我们小姐胆子小,你也知道的。近来又发生了这么多事……” 赵湘湘叹了口气,骂起人来,“那个曲蟠,真是报应。这样的人怎么还不叫老天爷给收了去?” 她拍着承欢的背,“好了好了,没事儿,光天化日的,他也不敢做什么。我既然把你带了出来,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去。” 承欢只是低着头,手脚发凉。光天化日也并不安全…… * 曲蟠看着二人背影,呸了声,“什么婊/子,也把自己当个角色。” 他手下小厮正是那日和他一起劫持承欢那几个,自然认得承欢,陪笑说道:“世子,您还是对那四小姐念念不忘呢?” 曲蟠也听说了季承欢和人私奔一事,不由觉得脸上挂不住,一脚踹在旁边椅子上,将椅子飞踹出老远。“早被人骑过的婊/子,还跟老子装贞洁呢。不愿意嫁给我做妻,那就做妾。他们季家女儿这么多,老子一回娶两个,岂不是齐人之福?” 小厮点头哈腰地应着,“是是,世子说得是。” 话音才落,那被飞踹出去的椅子竟然又到了跟前。还好曲蟠反应快,闪身避开,便要破口大骂:“谁活腻了。敢招本世子?” 一抬头,和季乘云几个对上视线。 曲蟠冷笑一 分卷阅读21 声,“哟,这不是季大人赵大人和礼王殿下么?巧了呀。” 季乘云皮笑肉不笑:“见过世子。” 曲蟠轻蔑地别开脸,他还记恨着那日的事,若非是季乘云,他早就一尝美人滋味了。曲蟠半边脸抽搐着,“季大人这官也不是很大,做起事来还是要掂量掂量才是。” 季乘云轻笑:“世子说得是,某的官职的确不高,待卑职把世子送上断头台,那官职可不就高了。”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轻飘飘的,不像骂人,倒像和你讨论今日天气似的。曲蟠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骂,当即抬手要招呼过来。 “你!” 抬起的手卡在半空中,被季乘云抓住手肘,动弹不得。 “你给老子撒开!你有种,季乘云,我倒要看看,是你先把老子送上断头台,还是老子先把你送上黄泉路!”曲蟠意欲挣开。 季乘云面上仍旧挂着笑,好似一点也没被挑衅,他轻轻使了使力,曲蟠脸上便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崽种!你再动老子一下!” 季乘云笑意渐深,卸下他胳膊,在他叫出声之前,连他下巴一块卸了,又反身一踹,使曲蟠跪倒在地。 季乘云居高临下看着他,用帕子擦了手,“世子若是回家,替卑职问王爷安。” 曲蟠面目狰狞看着季乘云身影走远,朝小厮吼道:“还不快扶我起来!” * 承欢缓了好一会儿,喝了杯热茶,才缓过劲儿来,朝赵湘湘笑道:“让你担心了。” 赵湘湘摇头,“没事,唉,还好你也不必嫁了。” 承欢点头,正说着话呢,忽然听见敲门声。 二人都停了声,面面相觑里,彼此都诧异。 谁会来找她们?该不会又是曲蟠吧? 10. 心与眼 总要叫她以看待一个男人的态度…… 赵湘湘一咬牙,从椅子上起身,冲到门口,正要破口大骂,“你……” 望见门口那人是季乘云时,话音戛然而止。 “季、季大人。”赵湘湘自觉地挪开一步,让出季承欢的视线。 季乘云侧眼看过去,承欢也从椅子上坐起来,她脸色还有些白,瞧着并不很好。季乘云作为一切事情的知情人,面色凝重了些,嘴唇紧抿着,从手边拿出袋东西,行至承欢跟前。 承欢垂眸,视线落在宝月斋的糕点上。 季乘云拉过她手,把东西放在她手心,手指的触碰里,承欢感知到了自己的手有多冷。季乘云说:“本来想带回去给你,既然你在这里,便直接给你吧。还是热的,刚出炉的,趁热吃最好吃。” 承欢点头,想缩回手,却意外被季乘云扣住。 他好似没发觉,仍旧叮嘱她:“那人已经走了,你和赵小姐安心吃饭,回去的时候告知我一声,我与你一起回去。” 承欢仍旧点头,季乘云这才松了手,转身出了门,背影很快消失在对面的房里。 赵湘湘神经大条,一点异常没发觉,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自顾自坐下。她喝了口茶水,和承欢说:“吓死,还以为又是那谁。” 承欢却愣了愣,季乘云以前都不会直接拉她手来着……她有点不习惯。季乘云手掌宽大而温暖,承欢把糕点搁在桌上,坐下来,才摊开自己的右手。 他刚才似乎还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腕,他指腹有茧子,现在好像还有点痒。 承欢捂住方才被他摩挲过的地方,放下手。 赵湘湘还在说着话,见她不搭话,伸手在她跟前晃了晃,“承欢?” 承欢回神,把糕点打开,往赵湘湘跟前推,“吃糕点吧。” 赵湘湘却促狭地笑了声,打趣她:“其实你大哥挺好的,若他不是季家人,一定是夫婿的上佳选择。” 承欢只是笑了声,抿开糕点,绿豆糕入口即化,清甜可口。 小二来上菜的时候,笑呵呵地看了她们几眼,说起之前走廊上发生的事,承欢才知道季乘云把曲蟠给打了。小二直夸季乘云英勇,说那个汝南王世子作恶多端,早就看不惯了。 承欢又是一愣,季乘云把人打了? 分卷阅读22 季乘云平日里在她面前形象几乎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话温柔,待人有礼。她一时想象不出来他把人给打了是什么场面? 更重要的是,汝南王地位比季家高出一大截,季乘云虽然做了官,可大理寺少卿也才正四品。他把曲蟠打了,后头肯定会有麻烦。到时候季霈一定又要罚他。 季霈这人……承欢大抵是看明白了,她不指望他了。季霈一开始收养季乘云的时候也没放在心上,后来见他有天赋,才开始着重培养。所谓着重培养,几乎是家规罚出来的。 她心下黯了黯。 又因着遇见曲蟠,一顿饭吃得很是沉默。承欢心里揣着事儿,赵湘湘也知道,并不勉强,劝了几句,送她回家。 承欢想起季乘云说的,便说:“湘湘,你自己去逛逛吧,我同兄长回家即可。” 赵湘湘认识承欢也快十年,平日里看着季乘云在眼里,自然信得过季乘云,便点头应了。 “好。那你自己宽心些。” 承欢点头,目送她出了宝玉楼的门,才去敲季乘云的门。 季乘云同赵梦成和礼王一块在里头坐着,吃酒谈笑,听见敲门声,赵梦成大咧咧要去开门,想到什么,一拍脑门,“我给忘了,微之,你去吧。” 季乘云从他身侧走出来,打开门,果然是承欢。 承欢看了眼里头,轻声说:“兄长还要很久么?” 季乘云摇头,回头朝他们说了句:“我先走了,你们喝吧。” 说罢,便抓着承欢的手转身。 承欢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跟着他往前走。阿松和佛心落在后头,看着他二人的亲密姿势,各有不同想法。 佛心心道:少爷怎么如此孟浪? 阿松心道:少爷他心愿得偿了! 承欢反应有些迟钝,待要有所表示,季乘云已经松了手,两人进了马车。 承欢只好又把话咽下,只看了眼季乘云。 阿松和佛心坐在外头,马车悠悠地行动起来。 承欢问:“兄长把那人打了?” 季乘云自然承认:“嗯。” 他看向承欢,承欢低着头,微微撇嘴,是在担忧。 “你把他打了,回去父亲那儿只怕不得好过。” 季乘云心想,她此刻担心我,却非是担心心上人的态度。总有一日,他也要让她以看待一个男人的态度看待自己,也要让她尝一尝,他为她日夜难安的滋味。 季乘云拨出个轻浅的笑纹,只是说:“没事,汝南王近来琐事缠身,没那么得闲。” 不止是不得闲,只怕马上要焦头烂额了。 季乘云微攥紧拳头,牙齿咬在一起,很是痛快。风水轮流转,一报还一报。 他松开手指,掀起角落里铜青香炉的盖子,添了点香饵进去。又对承欢说:“此香安神助眠,你可以闭目养神一会儿,待到了家,我叫你起来。” 承欢嗯了声,好像真的无端困倦起来,捂嘴打了声哈欠。她把头靠在季乘云肩上,闭上眼,不久后真的睡过去。 季乘云听着她的呼吸逐渐沉稳,微侧头,目光贪婪又虔诚地流连过承欢全身。他闭上眼,很轻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季乘云这些年,最会做的事情便是隐忍和克制。 为此,他可以喊季霈做父亲。为此,他也可以没在承欢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不留下痕迹,只好享受皮囊之间的磋磨,与碰触。 只需要一垂眸,便能望见她一截白嫩的脖颈。此刻他闭着眼,也能回忆起来。 化作那天的某滴汗液,从脸颊上滴落,流过脖颈,再流下去,淌过春日桃园,再淌过秋天的层层麦浪。记起春潮带雨晚来急。 从前无尘大师教他用心作眼来观世界,即便眼盲,心也能看清。若是让无尘大师知道,他在这种事上践行他所说的佛理,肯定要被他拿戒尺打头,说他亵渎佛理。 季乘云深吸了口气,重演那曲目。 黎州城的长街上热闹繁华,吆喝声,叫卖声,马车的车轮滚滚声,再远一些,是黎江的水流声。声音拼接在在一块,又尽数消失。 最后听见季乘云的呼吸声。 分卷阅读23 * 马车停在季府门前。 季乘云并未依言叫醒承欢,他横抱她下车,跨过大门门槛,绕过走廊庭院,最后进到依兰阁。 季乘云知道他们会看。但没关系,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他可以放肆一些,大胆一些,抱着她大摇大摆在季家穿行。 佛心跟在后头,已经隐隐觉得事情不大对劲。 季乘云放她在床上躺下,替她掖了被子,也不走,只在外室里坐着。 承欢很快醒过来,睁眼看着自己闺房的摆设,有一瞬的发懵。 佛心递水上来,小声说:“小姐,少爷还在外头等着。” 承欢喝了两口水,掀开被子下床,看见季乘云在那儿坐着。 “怎么不叫醒我?我睡得这么熟么?”她捂嘴又打了个哈欠。 天已经黑了。 季乘云笑说:“是啊,看你睡得熟,所以没叫醒你。” 他搁下手里的书,“你今天吃了我的糕点,总得给我点别的吧。” 承欢啊了声,“哪有你这样,吃完了才讨报酬。” 季乘云继续说:“我最近帕子丢了,不如你给我一方吧。” 这么简单的事,承欢没多想,解下了自己帕子,递给他。 是她前些日子才新学会绣的,云鹤图案的。 她给出去了,才后知后觉:“正好同兄长相配。” 季乘云点头接过,又说:“你既然醒了,我便先回去了。” 承欢点头,目送他离开。后头果然听说,季霈为此生了很大气,罚了季乘云一顿。 * “你打他做什么?”季霈气急,坐在椅子上。 季乘云低下头,道:“他话里话外皆在侮辱季家,侮辱父亲。儿子听不过耳。” 季霈听他说得冠冕堂皇的,哪儿能不知道他还为季承欢。 “他怎么侮辱我了?”季霈问。 季乘云说:“他道季家只生得出女儿,娶一个也是娶,娶两个也是娶,左右季家女儿多。” 这简直是季霈的逆鳞。 旁人骂他官做得不好,都没有骂他生不出儿子来得生气。 季霈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他喘着粗气,平复下心情,才对季乘云说:“乘云,你起来吧。” 季乘云起身,仍旧恭敬低着头。 季霈不解气,又摔了套杯盏:“真是岂有此理。这亲事,老子还不想结了。” 季乘云沉默不语。这亲事当然得结,而且得送善如去结。叫旁人都看着,送嫡亲的女儿入火坑。 那样才叫痛快。 过了片刻,季乘云嘴上还是劝道:“父亲息怒,竖子无礼。” 季霈拍着胸口,顺了顺气,也没了和季乘云计较的心情,摆了摆手,转去了最新纳的通房院儿里。 只听说,通房院子里折腾了一夜。 这消息瞒不过王氏,王氏冷哼了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嘲恨道:“他以为自己都要年过半百了,还生得出儿子吗?可笑至极。” 周妈妈跟腔:“大抵是不死心,不过也得防着些,凡事只怕万一呀太太。” 王氏揉了揉太阳穴,哼出口气来。 * 又过了几日,赵湘湘来找承欢出去。今日是去赏荷花。 承欢觉得稀奇极了,“湘湘,你几时有这种兴致?” 赵湘湘拽着她,含糊其辞:“你别问这么多嘛,麓湖的荷花那么好看,瞧瞧又不亏。” 是不亏,挺赚的,一连撞上了十来个人。 善如、甜清便也罢了,旁人家的小姐,还有青禾公主、礼王殿下,赵大人,外加一个季乘云。 就是没找到湘湘要瞧的那一位林崇文。 承欢得湘湘嘱托,极目远眺,在人群里找寻崇文的身影,嘴里念叨着林崇文三个字,和季乘云撞了个满怀。 11. 分卷阅读24 透心凉 无端像见不得人似的。 “啊……”承欢方才注意力全在找孙崇文身上,并没有太过注意,她撞在季乘云胸膛,额头一阵痛。捂着额头,“兄长。” 方才她已经见过礼王殿下,他与兄长关系极好,自然猜到季乘云也在。 但真待见了,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原还想着,今天去瞧一瞧张治成的家人。前些日子不得空出门,后来因着曲蟠,又有些心烦意乱,后头想起来,终究是情绪复杂的。 即便他在父亲那里倒打自己一耙为求保命,这无可厚非……可如果不是承欢牵扯他进来,张治成又哪里会为此丧命呢? 一定要说的话,追根溯源,大抵是不应当认识她。 承欢有时候觉得她这一生,给人带来的厄运太多。姨娘为了生她,伤了身子,后来身体虚弱生病去了。张治成呢,同她情投意合,也没了命。 佛心还劝导她:“小姐别这么说,小姐是福气在后头呢。” 承欢苦笑了声,也只能如此自我安慰。 张治成的死,黎州城看见的人都知道和季家脱不了干系,罪名是拐带良家小姐。尸体被送回家的时候,听说他父母伤心欲绝,但好在底下还有弟妹,也不算天降绝路。 承欢想见他们,可承欢又不敢去自己见他们,因她是罪魁祸首,始作俑者。她倒不是怕丢人现眼,只是怕张家父母见了她,愈发伤心。 她一个闺阁小姐,没什么钱财,姨娘又没什么家世,仅剩下一些东西,都是给她做嫁妆的。她是很想尽力补偿张家二老,因此咬了咬牙,把能变卖的都变卖了,还找湘湘借了点,打算凑给他们。 人死不能复生,做再多也不过是宽慰自己。 承欢想,无论如何,她还活着,便已经很好了。不管张治成怎么把一切都推给她,总归她还活着,可他却因自己丧了命。 所以她合计着,今日待回去的路上,顺便去一趟张家。 此刻见着季乘云,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无端觉得这一趟像见不得人一样。 季乘云笑应了声,自然而然地握住她手,查探她额头的情况。 “孙崇文是谁?你在找他吗?”季乘云温暖的手掌贴在她额上,轻揉慢搓的。 承欢避了避,实话实说:“嗯,湘湘找他。” 季乘云哦了声,“那我帮你一块找吧。” 承欢摆手拒绝:“不、不用了,湘湘说,没那么急忙。”主要是怕季乘云知道了,事情有些尴尬。 季乘云倒也没坚持,嗯了声,侧过身,正朝着湖心方向背过手,夸道:“荷花开得不错,你可看过了?” 承欢点头,刚来的时候和湘湘坐着看了会儿,但花终归就那么点看头。 季乘云也颔首,“的确,人可比花好看多了。” 承欢迟钝得很,以为他在夸在场谁家小姐好看,还伸长了脖子,想看看他到底看谁家小姐多两眼。于是莫名其妙的,成了她跟在季乘云后头,巴巴地观望。 观望来观望去,季乘云目不斜视,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抓到。 季乘云负手走在前头,看着承欢呆呆地跟着他脚步,他心情莫名好起来。犹如钓鱼一般,领着她往前走。 他们二人皆是一副上好皮囊,一路走来。吸引不少目光。 近些日子,季承欢又是八卦的中心话题。 承欢走着走着,也了悟了,停了脚步,有些局促:“我还是找个地儿呆着,再看看花吧。” 她才说着,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女声:“承欢。” 是青禾公主。 青禾公主与湘湘关系好,因此和承欢关系也不错。她挥着手走近,“承欢,湘湘呢?” 承欢回头望了眼偌大的麓湖,苦笑摇头。青禾笑:“她又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青禾看了眼季乘云,“季大人。”又把承欢推着走,“季大人,你一个男儿家,和我们女儿家终究不方便,承欢我便先借走了。” 青禾与礼王关系极好,路过的时候,被礼王训斥了一番:“柳柳,你看看你,再看看人家,成什么样子嘛。以后哪里嫁得出去。” 青禾瞪一眼他,朝他吐了吐舌头,又和承欢吐槽:“ 分卷阅读25 十一哥就喜欢挖苦我,什么嫁不嫁的,我才不愿意嫁人。” 说完了,又恍然想起这个话题是禁忌,不该提。赶忙转移话题,“哦对了,承欢,下个月初贵妃生辰,你要来宫里吧?到时候去我那里玩儿,我有好多东西给你们看。” 承欢点头,她平时不大喜欢说话,说起话来也细声细气的,实在招人保护。别说那些臭男人,即便是青禾和湘湘,也老觉得必须要护着她才好。 “哎呀,十一哥说得对,我们承欢真是……”青禾叹气。 承欢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柳柳……” 青禾是她封号,亲近之人都叫她小名,柳柳。因她是刘氏皇族,三个字连在一块,又很奇怪,所以轻易不许人这么连着叫她。 青禾捂嘴笑,拉着承欢去找赵湘湘。最后在一处隐秘角落里找到她,看她正与那人柔情蜜意,在湖堤散步。 青禾嗤了声,“真是的,好容易出来玩,却只顾着找她的情郎。” 承欢看着远处二人身影,不由想起她与张治成曾经在一起的时候。如今…… 她情绪低落下去,撑在栏杆上,又想要不要亲自登门给他父母道个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可若是她去了,张家父母情绪激动,也不好吧…… 承欢咬着下唇,苦恼不已。 赵湘湘看见她们,小跑过来,“柳柳,承欢。” 青禾点她脑门儿,“你啊你,真是的,你把承欢带了出来,又不好好看着她,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好?” 赵湘湘啧了声,“光天化日的,季乘云也在,怕什么?” 青禾一哼,说:“你人也见了,走啦,咱们去湖心划船玩。” 三个人便去借船,路上撞上善如,善如和赵湘湘最不对付,趁机阴阳怪气:“跑这么快,又不赶着投胎。” 赵湘湘家里打小宠大的,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当即也提高了音量:“不就是撞了你一下吗?至于嘴巴这么毒吗?” 季善如心高气傲,不甘示弱:“这不是嘴巴毒,是见人说人话,见鬼当然讲鬼话。” 赵湘湘瞪大眼,嘴巴一歪,怒极了。青禾眼看局势不妙,劝架:“算了,湘湘。” 赵湘湘冷哼乜道:“你们季家果然除了承欢就没几个好东西,上梁不正就下梁歪。” 这话把善如惹毛了,不止骂了她,连带也骂了她娘。青禾她动不了,但赵家就比季家地位高出一点,善如便同赵湘湘推搡在一块。 青禾和承欢劝架,越劝越乱。原本动静就大,最后只听得扑通一声—— 12. 问医 “小姐都有两个月……”…… 竟是承欢、青禾、湘湘和善如四个人都往后栽进了湖水当中。 湖边自然有围栏,不过围栏不高,也就到腰间。四个人争吵着,也不知是谁推了一把,总归是一把子扯着都摔了下去。 落水声惊得佛心几个丫头大叫,原本她们吵闹就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也得亏这注意,众人一眼便看见她们落了水。 季乘云原在和赵梦成说话,但视线一直跟着承欢跑,故而反应最快。他原离了一段距离,直接飞身而来,脚尖从栏杆上一点,直接跳下了水。季乘云的目标只有承欢,动作迅速又准确地把承欢捞了出来。 承欢不会水性,小时候落过那次水,后来心里便一直怵水怵得慌。刚落下去那一瞬,呼吸被淹没,那种窒息感扑面而来,承欢怕极了。她扑腾出水面,呛了两口水,感觉到有人朝自己伸出手,也顾不上许多,本能地抓着季乘云的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 她因为害怕,甚至紧紧贴着他脖子和脸颊连接处,无意识地轻蹭着。她的气息喷洒在他周侧,季乘云喉结动了动,搂紧她的腰,抱她上岸。 承欢一身湿透,夏衫本就轻薄,染了水之后愈发清透,贴合着人的肌肤。她搂着季乘云的脖子,被他抱着,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季乘云抱着她,轻拍着她的后颈,语气安抚:“没事了,承欢。没事了,承欢……” 承欢呛出两口水,头发往下滴水,从她脸颊上落下去。因为惊吓,她脸色发白,配着这模样,实在是可怜极了。 季乘云斜睨了眼水里还在挣扎的善如,眸中闪过一丝狠戾。 分卷阅读26 礼王刘琰当时也是脸色一变,比季乘云略慢了一步,也是很快下了水,把青禾救了上来。 “柳柳?没事吧?”刘琰托着青禾的腰,“你好端端和人家吵什么?你以公主身份压她不就好了?季善如还敢动你的手不成?笨死。” 刘琰嗤了声,带青禾上了岸。 青禾咳嗽几声,抱着刘琰的脖子,恍然大悟:“对哦,我怎么没想起来!我应该直接骂她大胆!”她一拍脑门儿,还笑得出来。 可惜模样狼狈,刘琰先是忍笑,而后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 青禾瞪他一眼,跺脚恼怒:“十一哥!你还笑得出来!丢死人了!让母妃知道,她肯定又要骂我了……” 刘琰站定,替她理了理头发,理完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反正你都习惯了,还怕良妃娘娘念叨你?” 青禾捂着头,撇嘴,又低下头。母妃骂她便骂了,她是无所谓,反正从小到大被她骂多了。可是今日这么失仪,明天肯定就被那群言官添油加醋编排,什么说她因为一点私怨和人家大打出手,结果打进了湖里这种话,然后告她母妃一本。 她母妃已经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了太多话了…… 良妃大概是后宫里一个传奇的存在了,因为她进宫之前,已经嫁过人了。青禾便是她进宫之前怀的孩子,因为皇帝宠爱良妃,青禾也被宠爱。可是毕竟不是亲生,她平时顾忌着这身份,也很少自恃公主身份嚣张跋扈。 青禾沮丧起来,搅着手指懊恼。 刘琰明白她的想法,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安慰她:“没事,别放心里。” 那边赵梦成把赵湘湘也救了起来。旁人看着他们仨这么出头,以为不用忙活,便没人继续往下跳,哪知道看着他们都上了岸,湖里还剩下一位,这才找人去救她。 季善如也不会水,在湖里喝了好几口湖水,才被人拉起来。又狼狈,又愤恨。可是看了眼局势,只好咬牙忍了。 她一言不发领着侍女走了,直接上了马车。 青禾看了眼赵湘湘,哎呀一声,跑向承欢,“承欢,你没事吧?” 赵湘湘和青禾都没什么问题,又都知道承欢怕水,过来询问情况。 承欢还被季乘云抱在怀里,打了个哆嗦,摇了摇头,笑容惨白:“我没事。” 她牙关都打颤,哪里是没事人的样子。 青禾有些焦急,看了眼刘琰,灵机一动:“对了,十一哥的府邸不是在附近吗?先去他那儿,他那儿有我的衣服,你先换身干净衣服,然后请个大夫来瞧瞧。” 青禾自觉承欢体弱,这种小事也得请个大夫来看看才放心。 赵湘湘和青禾是一样的想法,点头附和。 刘琰看了眼季乘云,摆手拒绝,“不太好吧,要不直接带她回府吧。” 季乘云神色淡淡,“先换身衣服吧。”她毕竟有孕在身,他不想冒这一点险。 刘琰悻悻点头,“好吧,那快走吧。” 季乘云抱着承欢转身就走,直到上了马车,才解下外袍给她披上。季乘云扯了扯袍子,让她披得更紧些。 承欢挤出个笑容,正要道谢,季乘云一把将她凉透的双手捂在了手心里。 承欢一愣,却见季乘云毫无半点不对之颜色,还大大方方地和刘琰他们说话,一时又把情绪按了回去。 刘琰和赵梦成领着赵湘湘和青禾也上了马车,还多了一个甜清。季善如走了,甜清本来是和她一起来的,这会儿没了回去的马车,站在那儿有些无措。赵梦成恰好看见,便把她捎带上了。 礼王的马车够大,坐他们几个还绰绰有余。承欢坐在最角落,季乘云坐在她身侧,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暖着。 青禾诧异地看了眼,不过没说什么。赵湘湘是个缺心眼的,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骂起善如来。 “那个季善如真是的,一点教养也没有。哪里像我们承欢,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下次找到机会我一定要揍她一顿。” 青禾倒没搭话,毕竟这么多人在。赵湘湘自顾自说了几句,也停了嘴。 @泡@沫 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还是甜清打破了尴尬局面:“四妹妹没事吧?” 承欢摇头:“没事的。” 只有些冷,还有些心有余悸。但季乘云手心里 分卷阅读27 传来的温热温度,仿佛一阵风,一点点吹散她的心悸。依赖季乘云,好像也是她生活里的一部分。 甜清说那就好,而后也没了声音。 刘琰府邸距离的确近,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到了府门前。承欢本要自己下车,可季乘云动作更快,已经一把横抱起她来。 刘琰走在最前头,领着他们到一间空屋,季乘云放下承欢,“你先换身衣裳,大夫待会过来,我去让给你弄碗姜汤来。” 承欢点头,目送他们离开。他们几个也由下人领着去了别的房间换下湿衣服。 很快有下人送来干净衣服,特意解释:“是青禾公主穿过的,小姐莫要嫌弃。” 承欢摇头,由佛心伺候她换了衣服,又拿干净的方巾把头发擦干净,重新梳过。 做完这一切,大夫便来了。 大夫替她诊脉后说没什么大碍,承欢点头,谢过大夫。 佛心啊了声,忽然记起承欢这个月月事又没来。她月事向来不稳,最长的时候隔了快两个月,那时候还是找大夫调理才好了些。 她悄声提醒承欢这事儿,问要不要趁着大夫来,问一问。 承欢有些犹豫,但反正是大夫,问一问也没什么事。 “大夫,我还有一事,想要请问一下您。我月事一直不太规律,但这一回快两个月了,您可能帮忙看一看?” 大夫面上有些诧异之色,看了眼承欢,“小姐都有两个月……” 13. 灵山寺 “我杀了一个人。我还骗了一个…… “承欢。”季乘云忽然出现,跨过门槛跟了她们跟前。 “大夫,承欢她没事吧?”季乘云打断了大夫的话。 大夫又复述了一遍,只道没什么大碍,“胎儿脉象也很稳定,大人可以安心。” 承欢有些惊讶,没想到兄长这戏做这么全套。但谨慎些确实比较好,省得落下话柄,传到父亲那儿。 “好,多谢大夫。”季乘云笑着从袖中拿出一锭银两,赏给了大夫,又命阿松送大夫出门去。 这才转头和承欢说话:“你害怕水,二妹妹不是不知道,还这般对你……”他沉吟,面色凝重,显然不高兴了。 承欢和善如虽然平日里不对付,但善如也没做过什么大坏事,不过言语上比较刻薄。承欢还是道:“二姐姐想必也不是故意的。” 季乘云心里却想,季善如和季霈一脉相承,都是自私自利又阴险毒辣的东西。等着看吧,只需要一点点刺激,她就会露出尖利的獠牙。 多好看的戏码啊,看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又窝里横斗。 这话他却不能透露给承欢半分,至少目前不能。 季乘云敛眸,握住承欢的手,她手还有点冷。他笑说:“怎么手这么冷?还没回暖?” 这大夏天的,她的手却这么冷,还说不是体弱。 承欢抽回手,“待会儿就好了。” 季乘云正色看她一眼,承欢没来由地愧疚起来。兄长也许只是表达一下关怀,她反应似乎有些大? 承欢咬唇,思索着怎么挽回。可季乘云又已经漾出一个轻浅的笑,把话题揭过去,“嗯,待会儿咱们就回家吧。” “啊?”承欢又一怔,她还计划去张治成家里看看。 她低头,目光躲闪得太明显。季乘云在心里无声地笑,她根本不会撒谎。以她的个性,肯定要去那个张治成家里瞧瞧。 他也不揭穿,手指轻敲着桌面,仿佛在等她下文。 承欢抬一眼,又低头,说:“我……和湘湘还有别的地方要去,兄长自己回去吧,到时候我和湘湘回去就好了。” “好。”季乘云答应得很爽快,倒让承欢意外,她还以为他要追问。 见他答应了,承欢松了口气。正好赵湘湘和青禾也换了衣服过来,在门口碰上。 赵湘湘挺嫌弃青禾的品味,“柳柳,你这都什么衣服啊?好难看啊。” 青禾当即不服气,与她争论:“哪里难看了?” 赵湘湘还欲说下去,目光一转,看见承欢,又把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提着裙子跨过门槛,关切地问承欢情况如何。 分卷阅读28 承欢摇头说什么,两个人这才放了心。 既然没事,又出了这种事,玩乐的兴致早就没了,便一拍两散,决定各回各家。 青禾还没立公主府,仍旧要回良妃那里去。礼王便说同她一起进宫去。至于赵湘湘和承欢,便往张家去。本该季乘云送季甜清回季家,可他忽然说有点事要处理,便嘱咐赵梦成送季甜清回家。 众人在礼王府邸前分别。 * 承欢攥着一把银票,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她把东西都换成了银票,也没多少,但到底是心意。 银子可真是好东西,需要的时候,它能解决问题,倘若解决不了问题,也还能买一个心安。 赵湘湘看出了她的紧张,便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待会儿我去给,你在后头看着就好。” 承欢点了点头,朝赵湘湘感激地笑了笑。 张家住在小巷子里,马车进不去,只能停在外头街上。承欢几个人步行进去,她找了个暗处,把银票给了赵湘湘,远远看着她敲门。 张家父母打开了门,表情似乎是悲痛的,又似乎不是。承欢隔得太远了,根本看不清楚。她手指抠着墙缝,很是难受。 赵湘湘不知道和他们说了些什么,很快就过来。她一脸疑惑,小声说:“好生奇怪,他们说,已经有贵人给过一笔大银子,让他们以后好好活着。这钱就不能再收了。我说这是我的心意,好说歹说才让他们收下了。” 承欢面上也露出疑惑的神色,会是谁呢?他也没结交到什么权贵好友,哪来的人给一笔大钱? 她脑中闪过个人,季乘云。 也不知是不是,左右无从得知,承欢叹了声,和赵湘湘离开张家。她还想去他的坟墓上看看。 张治成前两天才下了葬,坟墓不算气派,墓碑和土都是新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成了一抔黄土。 承欢心里难受得很,靠在赵湘湘肩头,忍不住红了眼眶,“早知道会如此,也许……也许我就该自己离开。” 她往赵湘湘肩上靠,赵湘湘拍着她的背,大咧咧地安慰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不定他这一次重新投胎,就能投胎到富贵人家去。这也不能全怪你吧。” 承欢低低地啜泣,还是揪着心。 她在坟前敬了杯酒,然后和赵湘湘离开。赵湘湘送她到季府门口,回到季家,承欢才知道季乘云还没回来。 她和佛心往依兰阁去的路上,恰好遇见季善如。善如已经换了衣服,重新打扮过,又是盛气凌人的样子,讥笑承欢:“怎么?这么舍不得?才几刻钟没见。” 承欢不搭理她,自顾自往前走。 季善如啐了声,也觉得没意思,领着丫头走了。 承欢回到依兰阁后没多久,下起雨来。细细密密的雨线从檐上淋下来,乌压压地,一下子就变得沉闷不已。 承欢撑着下巴,心情还没回转。 季乘云没撑伞,冒雨进了灵山寺门。 一瞬间的迷雾笼罩着整座山,季乘云停在寺门口,双手合十朝寺门鞠了个躬。这会儿外头一个人也没有,只他一个人在雨里站着。进了寺门,轻车熟路往里走,绕过前殿,便有小沙弥认出他来。 “陆施主,你怎么不撑把伞?” 季乘云气质和雨一般阴沉,言简意赅:“忘了。” 小沙弥领着他往里走,又绕过几处院子,停在一处厢房门前,收了伞,念一句阿弥陀佛,“陆施主,请进吧。师父他还在诵经,待会儿便过来。” “劳烦,多谢。”季乘云推门进了厢房,房中清幽,他没坐,靠着门边的墙左脚受力站定,抱着胳膊,阖上眼皮。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的时间,一刻钟,或者是两刻钟。直到有人推门进来,唤了声:“微之。” 季乘云睁开眼,声音雾沉沉地往下坠:“以你的标准来看,我最近做了很多件错事。” 无尘笑了声,点上蜡烛,“阿弥陀佛,你说它是错事,可你仍旧做了。那便说明,在你心里,那是对的事。” 季乘云抱着胳膊,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杀了个人。” 无尘问:“那你觉得他该杀吗?” 季乘云摇头:“不知道。也许不该。” 分卷阅读29 张治成也许有错,他舍得拿承欢去换前程,他所谓的情意是那么不堪一击。那一刻,他想杀了他。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嫉妒,还有很多复杂的情绪。 无尘点头,又问:“这是一件,很多件还有什么呢?” 季乘云说:“我还骗了一个人。” 14. 双全法 若有一日,以承欢做要挟,你又…… “我还骗了一个人。” 骗她说,他什么也没做。她那么相信自己,那么依赖自己,可是不爱自己。 * 当日承欢向他求欢,心爱的女子在你面前这么做,唯有君子才能坐怀不乱。季乘云坦诚他不是君子。 当然了,他也得坦诚,这都是借口。 他不过是个彻彻底底的小人,否则,他不会当时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好了一切后招,掩饰风平浪静,又去找了慕期来。一切都这么有计划,计划到同她同房却一点痕迹没在她肌肤上留下,计划到把慕期叫过来替他收拾烂摊子。 天下数一数二的神医,当时黑着脸,骂他说,陆乘云,你快马加鞭把我骗过来替你治一个没病的人,缺了大德了,补补德吧你。 季乘云敢做却不敢当,又给自己找借口。他说我只是无法拒绝她,倘若你爱上一个人,也许你就会明白。 慕期冷哼一声,说,省省吧,你就是衣冠禽兽。你可以有很多种办法,既然找了我来,那办法就更多了。但你找我来,却让我给你善后。 季乘云沉默了。 慕期沉着脸,给了他药方和药,让他自己去弄。又道,“她中的那药,药性猛烈,你们这两日……” 他一顿,乜了眼季乘云,又道:“你自己看着办吧。还有一事,那药副作用也大,估摸着她醒过来会有些意识恍惚。” 慕期环抱胳膊,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看着季乘云,“你把我找来,无非是要掩饰。可你掩饰过去了,那有什么意思呢?难不成,真只是精虫上脑,只想尝尝女人的滋味?” 季乘云接过瓷瓶和药方,眸色晦暗不明,再抬眼的时候又已经收拾好一切情绪。他攥紧了瓷瓶,撂下一句“自有安排”,转身进门。 慕期看着季乘云的背影,摇头叹气。 * 无尘听完,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问了一个很难的问题:“微之,你说那位张施主为前程舍弃季施主。那么你可曾换位思考过,倘若有一日,有人以季施主做要挟,要你放弃你的仇恨和大计,你又会如何取舍呢?” 他笑起来,他已经很老,皱纹和发白的胡子随着动作一起动。 “阿弥陀佛,微之,还是随我念念经吧。” 季乘云闻言随无尘大师往里间走,在蒲团上盘腿而坐,阖上双目。无尘大师的诵经声与木鱼声便撞入耳中,可脑中却仍旧盘桓不去他方才的那个问题。 他会如何取舍? 自然是两全。承欢他要,复仇和大计他也要。 旁人做不到两全,那是因为他们愚蠢而无能,但是他季乘云不是。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才慢慢捻动手上的佛珠。 季乘云自从少年时,便常要来灵山寺一趟。有时候隔上一年,有时候甚至只隔上三五天。 他需要清净,也想要清净,可是时常得不到清净。脑子里无休无止地有声音,念叨着,念叨着…… 长夜漫漫,却是无穷无尽的噩梦,像一条永远走不出的长廊,不停地重复十岁那一年。 那是无间地狱,无法超脱。 季乘云想,他要走出这噩梦,除了复仇,别无他法。而承欢,是他无休无止的噩梦里的一盏灯。 * 承欢瞧着外头的雨出神,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有眼前落雨的画面。恍然回了神,不知为何想起季乘云,便问佛心:“兄长呢?他还没回来吗?” 佛心刚去领了这个月依兰阁的月银回来,收了伞,拍去衣服上的水珠,答承欢的话:“听说还没有。” 承欢皱眉,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他带伞了没有? 佛心把月银收好,走到承欢身边,小声说:“小姐,你有没有觉得,少爷这些日子待您太好了?” 分卷阅读30 承欢被问得一愣,点头。诚然是有所察觉,可总不能因为人家待你好,反倒不高兴吧。 她笑了笑,“兄长待我一直挺好的。” 佛心苦着脸点头,话是这么说,可是小姐真的没觉得太过好了么? 承欢自己找了个解释:“兴许是要做样子给旁人看,毕竟说的便是他待我情深意切。” 佛心没再说话,其实少爷是个挺好的人,若是真嫁给了少爷,日后少爷做了季家家主,那小姐的日子自然也好过了。 她叹了口气,退出去做事了。 * 善如领着丫头与承欢分别后,便去了如意院。天色眼看着阴沉起来,善如在承欢那儿吃了瘪,绷着张脸,进了如意院的大门。 她大喊了一声:“娘。”也不管外头人会不会听见。 周妈妈从院子里出来,“哎哟,我的小姐,你快进来。” 周妈妈脸色不好看,善如心中咯噔一下,连忙跟着进了门。一进门,便瞧见王氏忧心忡忡的脸,王氏起身,走到善如身边,嘴唇翕动几下,她眼睛还是红的,显然刚哭过。 善如心里大概明白发生了大事,忙不迭追问发生了什么,她以为是季霈又和王氏吵架了。 她这推断对,也不对。王氏和季霈的确大吵了一架,但又不是单纯地各自吵架,其中还带上了善如。 王氏垂下眼帘,眼神死寂又疲惫,像刚打了一场败仗,反正瞒也瞒不住,还不如尽早告诉她,好做准备。王氏便道:“你爹要把你许给汝南王世子。” 善如张大了嘴,嘴唇一张一合,最后愤怒道:“凭什么?我不干。” 她怒火来得比反应略晚一些,说完这句话,便一下直冲头顶,“他就我这么一个嫡亲的女儿,竟然要我嫁给那个人渣?他也不怕事情传出去了,别人笑穿他的脊梁骨吗?” 善如情绪激动,越说越大声,连带着眼前那杯盏都变得碍眼起来。她长臂一伸,把杯盏扫落在地,“她季承欢嫁不了了,就要我嫁?他是猪油蒙了心?又不是嫁给皇帝老子的富贵,有这么执着吗?” 王氏眼看她越说越不像话,忙叫周妈妈把门关上,又提醒善如说话小声一点。 “说什么呢?什么皇帝老子?仔细点你的身家性命。”王氏今天早些时候早就已经和季霈大吵了一架,甚至不惜动手,季霈甚至把她推倒在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季霈说,她现在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王氏哭闹不止,“怎么非得善如去,甜清不是还在吗?我也认了她,我认了好吗?” 季霈一甩手,脸色难看。要是早些时候,还能让甜清去。可现在,汝南王世子指名道姓要他们季家嫡出的女儿,就是明摆着要落他的面子,可他季霈又能如何呢?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又早就说定了这门姻亲。如今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反正她必须得嫁。”季霈撂下这么一句,便走了。 王氏苦笑,“你爹是靠不住了,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善如听她这话,言语中又燃起一丝希望,“娘,你还有什么办法吗?总不能让我出家做尼姑去。” 王氏附耳叮嘱:“你听娘的,下月初贵妃生辰宴,你们几个姐妹都要一起入宫,到时候你就……” 15. 梦中人 同他梦中,其实也没多大差别。…… 善如有些犹豫,“这可行吗?” 王氏握着善如的手,很是用力,冷笑了声:“没办法了,若是你不这么做,那就只能你去跳这火坑了。” 善如垂眸,终究点了点头。娘说得对,人若是不为自己考虑,那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 这一日,季乘云到夜里才回到季家。回来的时候衣裳还是湿的,他回院子里换了身衣裳,还未来得及沐浴,便被季霈叫去。 季霈找他是为善如嫁汝南王世子一事。 “这个汝南王,简直欺人太甚!”季霈坐在太师椅上,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季乘云恭敬站在下首,双手揣在袖中,劝道:“父亲息怒,汝南王得皇帝器重,又与太子同一阵营,日后只怕也气焰嚣张。” 这一句话里的这些人,曾经也是他咬碎了牙齿才能压抑住 分卷阅读31 恨意的人,经过这么多年的沉淀,他早已经成熟了,能笑脸相迎了。 季乘云在袖中捏着自己右手小指骨,微微突出来一截。听见季霈恼火道:“是啊,可是咱们也一条道上的,可惜这么多年,到底是我不中用了。只能在这时候,任人欺辱。” 他感慨起自己的年老来。 季乘云心中冷笑,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地把话带过去:“父亲说笑,父亲正当壮年。” 季霈却长叹一声,端起手边的茶杯,面上有些难受。他由年老,想起自己这一生并没有子嗣这事,如今年纪越发大了,更加不会有了。 “也是造孽,年轻时,你母亲分明怀过一个男孩儿,那是个男孩儿啊。”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提起来仍旧耿耿于怀,无法释怀。 若是那个孩子平安出生,请安长大,如今,一定也成家立业了吧。 季霈视线从季乘云身上闪过,眼神满含悲伤,“不提了。这事儿你觉得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么?” 原本听闻曲蟠嘲讽他不行,他还硬气了几天,如今又犹犹豫豫起来。想着毕竟善如是他唯一一个嫡出的女儿,若是就这么送了出去,岂不是落了面子。 季乘云沉吟片刻,没说话。季霈也只是犹豫和纠结,并没有下定决心要毁了这桩婚事,见他没说话,也没追问,又问起些别的事来。 “下个月贵妃生辰,寿礼你可备好了?” “父亲放心吧,早就准备好了,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季乘云回答。 当今皇帝的元后是发妻,后来元后牵扯进怀太子谋逆一事,怀太子被废,元后母家被抄家,元后为证母家与怀太子清白,自焚于凤梧宫中。皇帝念及情分,终究许了元后死后的富贵。只是从那之后,后位便一直空悬。 当今后宫中,唯有文贵妃位分最高。文贵妃母家权势颇大,手握朝廷的四分之一兵权,文贵妃本人端庄温柔,也颇得盛宠。自元后死后,后宫大小事情皆由文贵妃处理。虽说皇帝没立她为后,可长了眼睛的都看得明白,她位同皇后。 何况文贵妃之子,便是当今太子。 世人多爱拜高踩低,文贵妃生辰,自然也都赶着巴结。从前文贵妃生辰,各种奇珍异宝都有人赶着送,故而送什么礼物,自然是个难题。 季霈原本颇为头疼,还是季乘云出的主意。文贵妃在弹琴上颇有造诣,年轻时候也曾是黎州城的高手,只是后来入了宫,便不怎么弹琴了。但想来还是爱琴的。季乘云特意命人搜集到了前朝流传下来的一把古琴,这礼物虽说不一定出挑,但绝对稳妥。季霈很满意。 “嗯,那就好。”季霈又吐出口气,挥了挥手,让季乘云退下。 他半点没提起承欢的事。季乘云心里清楚,季霈这是盘算着别的呢,承欢虽然是他亲生女儿,可是地位却不高。他总觉得,季乘云还能攀上高枝,再让季家的门楣更加光荣一些。 这十年,季乘云几乎摸清了季霈的性格:贪婪,自私,软弱,多疑,犹豫不决……当然还有恶毒。 正是因为他犹豫不决,才逐渐地官运不济,落在了后头。 换而言之,他狠毒,却不够狠毒。 而那些人呢,却是狠毒,却又自清自大。否则,何以留了他这个活口。他们一定想不到吧,许多年以后,这一个活口,会回来找他们复仇。 季乘云没说什么,退了出去。 刚下过雨,空气里有种潮湿的泥土的味道,带了一点腥味,让季乘云有点恶心。他厌恶并且恐惧一切的腥味,会勾起血腥味的回忆。 但凡想起旧事,心总是要乱的。 阿松跟在少爷身后,看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四小姐的院子。阿松还以为他是特意来看四小姐的,却见季乘云在门外停住,没立刻进去。 阿松有些疑惑,抬手在季乘云面前晃了晃,“少爷?” 季乘云回过神来,看着依兰阁三个字,失笑一声。 既然来都来了,便进去吧。 他跨过大门,绕过圆形拱门,进了院子。婆子都认得,便去通传。 承欢正预备睡下,都已经脱下外衣,只剩中衣。听见佛心说,季乘云来了,一时怔愣。 她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一头如瀑的青丝垂落在肩上,犹豫了片刻,还是放下了梳子,起身到门边相迎。但把门掩上了。 分卷阅读32 “兄长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我都换了寝衣了。”承欢开口。 季乘云站在门外,隔了扇门同她说话:“承欢,你回来之后,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吧。” 他嘴上这么说着,脑子里却想着,穿寝衣的承欢…… 他脑子里曾想过,但也只想过罢了,想象着她穿着中衣,而后被他剥下。从香肩半露开始,到□□相对。 季乘云呼吸乱了乱。 承欢哪里晓得他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只是觉得男女有别,夜深人静的,还是不太方便。但听见他关切的话语,又有些感动。 答道:“没什么事。倒是兄长你,听说你回来的时候衣裳都湿透了,有没有喝碗姜汤去去寒?” 季乘云敛眸,背过一只手,祸害阿松,“我倒是忘了,太忙了,脑子都昏昏沉沉的。阿松也是大男人,一点不细心。不过你放心吧,我身体还算康健,淋点雨罢了。下午出门的时候,竟忘了带伞,下回会记得的。多谢承欢记挂。” 承欢听得昏昏沉沉四个字,还以为他已经有症状,握着手腕,关切询问:“那可怎么是好?” 季乘云故意引诱:“你再让我在门外吹吹冷风,明日我真要卧床不起了。” 果真下一刹,面前的门便被打开,“要不我让佛心补一碗姜汤给你喝?” 她靠着半边门板,探出个头,柔顺的长发倾落下来,直落进季乘云心里。 季乘云打量她一眼,夏衫单薄不堪,承欢人又清瘦,衣服套在身上,好像还漏风似的。同他梦中,其实也没多大差别。 他站定原地,被她从门外拽进来,“你可别吹风了。” 16. 心上人 心上人近在眼前。 季乘云嘴角微不可闻地勾了勾,装模作样掩嘴咳嗽了两声,惹得承欢眉头更皱。她绕过屏风,披了件衣裳出来,又叫佛心进来。 “你去小厨房做碗姜汤来。”承欢嘱咐佛心。 佛心偷瞄了眼季乘云,低头应下去了。 季乘云在她房里轻车熟路,转过身在后头椅子上坐下。承欢在他对面坐下,趴在桌上,眼神焦急:“你当真不舒服么?要不连夜请大夫瞧瞧吧?这时节若是染了风寒,可就难受了。头重脚轻的,好又好不快的。” 她说着便想起自己以往稍微不注意便容易在夏季着凉,鼻子也塞住,不停流鼻涕,天气分明那么热,自己身上却冷得不行。那滋味,真是难受极了。 代入一下,便觉得不能让季乘云生病。 承欢抬手,在季乘云额头上摸了摸温度,又摸自己的额头,“还好,好像没发热。” 季乘云身体素质哪有这么差,退一万步说,即便着凉,也不算什么,多难熬的事他早都经历过了,一个小小的着凉又算什么呢? 可是承欢担心他,他贪恋这种温暖。季乘云想从季承欢脸上看见由他而起的表情变化,为他喜,为他忧,笑是为他牵扯,哭亦是为他牵挂。那种感觉,才觉得像世上有个人牵着你的风筝线。 即便要入黄泉了,也有勇气能在鬼门关走一遭再回来。会记着,还有个人在等着你。 可几时能够呢? 不急。季乘云想,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他又晃神,落在承欢眼里,便是身体真的虚弱了。她下巴搁在自己胳膊上,抬眼看季乘云,很小声地问:“哥哥今日去做什么了?怎么忙到夜里才回来?” 季乘云看着她的眼睛,每次他一同她对视,她便躲闪,实在很惹人怜爱。他微笑起来,“没什么,一些官场的事。” “哦。”承欢抬起头,“我去看看佛心的姜汤好了没?” 她起身欲走,被季乘云握住手腕,带了回来。承欢跌坐在离他最近的椅子上,茫然看他。 季乘云便露出一种脆弱的神色,又掩嘴咳嗽一声:“别去,不急,陪我再坐会儿吧。” 承欢一愣,点头,转过身,和他面对面。他们之间距离更进了一个圆凳的距离,承欢侧头趴在桌上,避开他直视的视线。 不知为何,这些天来,她总觉得兄长眼神更深情了。许是错觉。 他眼睛本就带有那种错觉,一旦直视着你,就好像对你情深不悔的。 这大概 分卷阅读33 是先天优势,以后若要找嫂子,肯定一骗一个准。承欢胡思乱想,也不知道兄长的亲生父母是怎么样的人,一定都长得很俊美,才能生出一个这样的人来。 她又想,可惜她如今和兄长有着瓜葛,也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他?肯定于他名声有碍,唉…… 昨天在麓湖的时候,他还说到人比花好看。也不知是哪个人? 承欢翻了个面,又朝向另一面,发问:“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温柔贤淑?还是才艺高绝?或者是活泼一些的?像湘湘那样的,其实柳柳也很不错的。不过听说皇上已经要给柳柳赐婚了……” 她一说起来就没边了,季乘云只安静听着。承欢转过头来,又垫着下巴看他。 季乘云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承欢的问题,她老觉得季乘云的话里带了点笑意。 季乘云说:“天上月。” 天上月远在天边,心上人近在眼前。 可惜承欢理解错了,她一下睁大眼睛,又坐直了,“天上月?像月亮一样的清冷高傲吗?那可能有点难吧。” 季乘云垂眸,这回是真划开一道笑纹。 承欢看他这反应,又觉得自己说错了,又往别的地方猜,“难不成是名字里带月亮的?那好像也不多……” 正说着话,佛心端着姜汤进来。 “小姐,姜汤来了。”佛心把姜汤放在桌上,承欢便顺手接过,拿勺子搅了搅,又仔细吹凉,才递给他。 季乘云接过,也没挑剔,一口闷了。 “多谢承欢。”他喟叹一声。 这话在他心里是一语双关,多谢承欢出现了,让他过得还有点人气。否则这漫长的十几年,一定很难熬吧。 季乘云还记得初见承欢的时候,那会儿他浑身脏兮兮的,透着穷酸味,并不受季家的人待见。只有六岁的承欢捧着碗水给他,问他渴不渴,要不要喝水,叫什么名字。 季乘云有时候都怀疑,承欢怎么会是季霈生出来的孩子呢? 可俗话又说得好,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若非她是季霈的女儿,他还不一定能遇上她呢? 大抵也算上天给的幸运。 季乘云把碗放下,见承欢笑盈盈给他递帕子擦嘴。帕子送到鼻前,还有清幽香味,是承欢的味道。 季乘云敛眸,他已经讨到了一块,再多一块也无妨。他不动声色道谢,“承欢的女红越发精进了,这仙鹤绣得栩栩如生呢。” 承欢高兴起来,“啊?真的么?” 季乘云点头,“不如这帕子便送给我吧。” “好啊。”承欢点头,捂嘴打了个哈欠,“我都困了。” 季乘云起身,“那你休息吧,我也回去了。” “嗯。”承欢目送季乘云离开,才叫佛心把门关上,躺下休息。 她沾床就睡了,月色皎洁闯进房里,她无端地做了一场难以言说的梦。 月色皎洁如水,洒落在屋内,映出窗影树影和人影。人影被拉长,在月光里从窗边游到床边。隔着轻纱幔帐,能听见轻微的平稳呼吸声,女子闺房中向来有清香,味道也许各不相同。属季承欢的,能安他魂镇他痛。 季承欢是他的神明,他的佛,他的火焰和他的冰原。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只偶有夜风扶着树影轻晃。季乘云阖上眼皮,听见自己的喘/息如雷贯耳。 她随时可能醒来,因此瞬息时间都变得紧张而动人心魄。倘若她此刻睁开眼,看见他,会有什么样的神情? 季乘云还没做好谎言在此刻被揭破的准备。 月亮藏进了树梢,屋内的水一下子退了潮,光线一下子昏暗下来。他仔细擦拭了,托住她的手指,轻轻地在她手背上印下一吻。 季乘云回屋的时候,撞见阿松。阿松是个好孩子,自然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17. 风满楼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 佛心把铜盆放下,才行至承欢床边,把纱帐用挂钩勾起来。一低头便瞧见承欢皱着眉,额头脖子一脸的汗,似乎是魇着了。 佛心连忙摇醒她:“小姐,小姐,你快醒醒……” 分卷阅读34 承欢猛地睁开眼,眼神有片刻的空洞,而后才逐渐映出面前的景象。她还在她房里,佛心也在跟前。 她摸着嗓子咳嗽两声,嗓子有些不舒服。她做了一个很离谱的梦境,梦里白花花的肢体交缠,但看不清脸。只能认出一个是她自己,从马车到一间竹屋,全程只有呻/吟,那声音,听得她自己都发颤。 她长吐出一口气,想来是上回的后遗症,人的恐惧是很长久的。像小时候溺过水,这一辈子都有对水感到恐惧。 佛心焦急地询问她怎么了,做了什么梦吓成这样子。承欢摇头,勉强笑了笑,但脸色发着白,一点也不可信。 佛心叹了声,给她倒了杯水。承欢咕噜噜一杯全下了肚,才捉着袖子把汗擦了,翻身下床。 她这梦做得疲惫,手上脚上都没力气。佛心扶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拧干了毛巾递给她。承欢洗漱过后,由佛心伺候着梳了头,随意簪了两支簪子。 今日天气倒是好了,只有院子里的树上还挂着露珠。承欢看了眼,又看天,“天气真好。” “是呀。”佛心搭话,看了眼承欢和四下,欲言又止。 承欢道:“怎么了?” 佛心用手遮着在她耳边说:“今天宫里来人,是汝南王特意求了赐婚,是二小姐。当时其他院的人都去了,听说二小姐当时脸都绿了,红着眼接的旨意。太太脸色更难看,老爷脸色也不好看。” 因为承欢身份特殊,倒没人叫她去。许是觉得晦气。 承欢沉吟片刻,才哦了声。父亲倒是一如既往的自私自利,没了一个女儿,便舍弃另一个女儿。 可怜善如还是太太唯一的女儿……唉。 承欢垂眸,不由情绪也跟着低落。可见选对夫婿是多么重要的事,不然的话,后半辈子连自己女儿都保不住。 但圣旨都下了,也轮不到她感慨。承欢收了声,打算今天不出门了。毕竟出了门肯定要招惹些闲话,她不用想都能猜到了。 承欢没出门,但丽嘉来找她了。 丽嘉进了屋,便和承欢提起善如的婚事,“爹也真是的,怎么又让二姐姐去嫁了。以后不知道别人怎么笑话二姐姐呢。” 她说话心直口快的,说完了才意识到不妥,又忙和承欢道歉:“对不起,四姐姐,我不是说你的意思。我就是觉得爹这么做不对。” 承欢微笑着摇了摇头,又听见她说:“姨娘说,以后说不定就轮到我了。我可怕了,要是爹把我送进宫里去,可怎么是好?” 她苦着脸,是真情实感在害怕。 承欢被她逗笑:“不会的,丽嘉,你别想太多了。” 丽嘉捧着下巴,忧愁得很:“姨娘说就我这长相,不配被送进宫里去。但是她还说,要早点给我相看亲事。” 承欢明白姨娘的心思,有前世之师在,会担心也是难免的。这个话题无论怎么说都很沉重,承欢只好把面前的糕点推给丽嘉,转移话题:“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玩了?” 丽嘉吃了半块糕点,高高兴兴地说:“早上出了二姐姐的事,大家都不高兴。姨娘本来不让我出来,可我在路上碰到大哥了,大哥说,让我陪你说会儿话解解闷儿。” 她笑了声,“大哥对四姐姐可真好,处处记挂着呢。” 承欢不知道怎么接了,只好低头笑了声。 有丽嘉在,的确很高兴。到快中午时候,丽嘉依依不舍地回姨娘那儿吃饭,和承欢分别。 承欢送走她,才让佛心去请大夫。上回佛心说的话,她放在心里,那天大夫的回答被打断了,只好再请个大夫来瞧瞧了。 佛心很快回来,领着大夫。大夫朝她颔首:“四小姐。” 这季四小姐生得真是美极了,季家五个女儿,就属她最漂亮。即便在京城里,季四小姐也是排的上号的美人。这个大夫平时常和季家有来往,和承欢也见过许多次了,可每次一见,都还是要在心里感慨一句美。 当然了,今天还要多加一句感慨:也是奇了。 他来之前,被季大少爷找去,叮嘱他,不要告诉季四小姐她身怀有孕的事,只说月事没来是正常的,没什么大碍,兴许再等等就来了。 他当时心里就直呼奇怪,怀了孕,却要告诉她,他没有怀孕。这是什么道理? 何况怀孕一事,瞒 分卷阅读35 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逐渐便会有生理反应出现,例如恶心反胃,肚子渐大……这哪里是能瞒得住的事情。 但季大少爷又特意关照,还给了他好些银钱,他也就只好照做了。加上他也听说了季府的事,弯弯绕绕的,兴许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吧。 承欢露出手腕,大夫替她诊脉,而后照说辞告诉她,没什么问题,兴许再等等就好了。 闻言,承欢这才放了心。又让佛心给了诊金,好生送大夫出去。 她月事一直不调,听说这事儿可能会对生孩子有一定影响,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如今考虑起来,为时尚早。承欢笑了声,回到屋里,上回绣到一半的绣绷还在榻上放着,她拿过来,继续往下绣。 昨天兄长还夸她绣工精进了,人得到赞赏,就会格外有动力继续下去。这次绣个什么呢?绣朵荷花吧。 * 大夫从依兰阁出来,便又被阿松领着见季乘云。 “劳烦大夫了。”季乘云作揖道谢。 大夫摆手:“季公子严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季乘云点了点头,让阿松送人出去。才到门口,和季霈撞个正着。 季霈背着手,乜一眼那大夫,问阿松可是少爷生了什么病。阿松摇头,说是看瞧四小姐的。 季霈哦了声,径直往里头去。季乘云出来迎接,季霈板着脸说:“进去说吧。” 季乘云微收下巴,跟在季霈身后进了门。 季霈在椅子上坐下,语气沉重:“我没想到这个汝南王动作这么快,竟然直接去求了皇上,花言巧语哄得皇上下了赐婚的圣旨。” 季乘云顺着他的话劝:“他既然花言巧语,必定是说自己多么心仪二妹妹,想来也影响不到父亲您。” 季霈点头,“话是这么说,可我就是心里不舒服,不甘心。想当年,我在皇上跟前也是说得上话的,还记得先太子谋逆一案,皇上还特意命我……” 他一顿,面上露出讳莫如深的神色,“罢了,人老了,不中用了。” 季乘云始终抿唇不语。 季霈又看他,一脸慈爱的目光:“好在你争气,年轻有为。” 季乘云摇头:“还是父亲教导有方。” 这话季霈很受用,不免有些得意,“我的教导那还是次要的,最主要还是在你自身。” 季乘云笑了下,又听季霈说:“他汝南王还能嚣张几回?听闻有人实名告发他贪污受贿,事情虽然被他压了下去,但还是掀起了不少波澜。他那儿子也是个蠢货,这种时候还不避避风头,还要赶着出风头。” 他叹了口气,“但汝南王毕竟势力盘根错节,即便皇上知道了,也就略施小惩罢了。” 这话自然是对,汝南王权利大,即便是皇上,也得给几分面子。当年汝南王与文家一同举证先怀太子谋逆,皇帝对怀太子寄予厚望,听此消息,一怒之下便将令他们立即捉拿怀太子。在争端之中,怀太子自刎,于是更加坐实谋逆之罪名。怀太子死后,皇帝便命人诸其党羽。 曾经他的父亲陆宇是备受人尊敬的太子师,一夕之间,便成了人人喊打喊杀的叛党余孽。他父亲两袖清风,被抄家那天,刚正不阿,然后……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还记得,当日来抄家的队伍,便是汝南王为首,季霈为辅。季霈当时为了卖弄表现,亲自动的手,一剑刺进了他爹的胸膛。 陆家上下四十九口人,当夜一片血泊。 对外的理由却说,陆宇试图反抗。真是可笑,一个文官,能拿什么反抗? 季乘云心中冷笑,贪污的数目不够大,那自然是略施小惩,但贪污连着杀人,一桩桩一件件地往外翻,事情就大起来了。大到当朝太子,大到当朝贵妃,到那时,还能略施小惩吗? 事情越大越好,最好是满城风雨。他渴望着满城风雨那一日的到来,就像久旱的人渴望着一场雨。 季乘云在袖中攥着拳头,青筋都起来,脸上还风轻云淡的。 季霈又道:“听闻太子有意拉拢你,你怎么想?我知道你与礼王关系好,可礼王一介闲散王爷,日后对你的仕途助益不大。” 季乘云低头:“儿子自有考量。” 季霈点头,对他自然是放心的。季乘云送走季霈之后,不久出门,马车停在宝玉楼的 分卷阅读36 门口,正是去见季霈口中的“闲散王爷”。 18. 绣鸳鸯 “我们等得够久了。” 刘琰的随从守在他一贯待的雅间门口,侯着季乘云的到来。 “季大人。”随从打开门,做了个请的动作。 季乘云进门后关了门,一眼望见刘琰在席上坐着。他单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拎着酒杯轻晃,旁边便是窗户,光影衬着,就是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一个。 见季乘云来了,刘琰放下手中的酒杯,淡淡笑了声,语气漫不经心:“皇帝似乎要有大动作了。” 季乘云行礼后在他对面坐下,刘琰把酒推到他跟前,微抬下巴,是请他喝的意思。 他也不客气,自己满了一杯。他与刘琰认识……有十年了。 十年前,怀太子谋逆,陆家满门被屠,那时候,刘琰还不是礼王,不过是十一皇子。母妃不受宠,他自个儿在宫中也不受皇帝宠爱,因此日子并不好过。 先帝子嗣众多,因此即便是皇子,日子也并不那么如意。无论皇子公主,还是看母妃的宠爱与家族权势。十一皇子的母妃既没有宠爱,也没有家族权势。宫里的人拜高踩低换了,他从小见过许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事。 但怀太子算其中的例外。怀太子待他很好,他一直觉得怀太子日后一定是个难得的明君。可这一句话永远不会实现了。 怀太子忽而被控制谋反,证据确凿。当时,十一皇子才十一岁,小小孩童,毫无办法,甚至于连皇帝的面都见不上。 刘琰又满了一杯酒,倾倒于身侧的空地上,这一杯,算是祭奠怀太子。 他面上仍旧带着笑,但仔细看,就能发现眼神与平日不同。刘琰看向季乘云,季乘云亦是面色如常,刘琰说:“季霈又说什么了?” 看他这脸色,刘琰就知道一定他又见了季霈过来。 季乘云摇头,轻笑了声:“不过是发些牢骚,没什么值得记的话。” 刘琰哦了声,又道:“皇帝此次特意大为操办文贵妃的生辰,我总觉得是有什么动作了。微之,你怎么看?” 季乘云点头,平静地分析:“入了秋,便是祭天大典。兴许,这一次皇帝要派太子前去。听说他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近几年每况愈下,也该到了要考验的时候了。” 刘琰颔首表示同意,“既然如此,我们也该做些准备了。若是有人在祭天大典之时行刺太子,便是件大事。朝臣都不得不注意。再若是这行刺之人,是先太子余孽,此事便更会引起轩然大波。再若是,这行刺之人大喊先太子是冤枉的,当真会引得民心动荡啊。” 他说着站起身来,行至窗边,推开半扇窗户,风一下子灌进来,吹动他的发须。 刘琰忽而沉默。 季乘云原本在听他说,见他戛然而止,不由奇怪望过来。季乘云走到他身边,顺着他视线往下看去,什么异常也没有,除了车水马龙的街巷,唯有公主青禾。 青禾与一男人站在街边相谈甚欢,刘琰侧头,季乘云便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此等大事,不可能悄无声息压下去。倘若朝廷不查,此时民间所有风言风语,那朝廷便不得不查。若是查旧事,查出先太子是冤死,便要引起轩然大波。没人会想看见这局面,那便只能查出,此事有人主使,故意扰乱民心。 主使之人不可能是太子,因为他没这么蠢。文贵妃与太子一体,自然也不能。那便只能落在汝南王身上。加之,有人告发汝南王贪污受贿且以权谋私,那么便是他为了一己私利做出这种事。” 刘琰视线落在下头的两个人身上,二人不知说了什么,青禾往那人跟前凑了凑。刘琰眸色如常,一面点头赞同季乘云的话,一面从袖中取出面丝帕,系在筷子上,再失了手,筷子落下去,恰好掉在那男人头上。 男人与青禾皆抬起头望过来,原来是薛尚书之子。 青禾一眼便看见十一哥,还兴高采烈朝他招手,“十一哥,你怎么也在?” 刘琰笑着瞪她一眼,故作嫌弃地挥了挥手。青禾便朝他吐了吐舌头,故意生气地往前走了。 见她离开,刘琰收回视线,继续同季乘云说:“微之,我们等得够久了。你明白,也清楚,这一次只能往前,不能让步。” * 回来的时候,承欢竟在他屋里坐着。阿松跟他出了门,院子里其余人也不知道怎么 分卷阅读37 伺候的,让她一个人在屋里头坐着。大概是等得久了,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手边还放着本《孟子》。 可惜书页边缘有些湿了,季乘云进门动作很轻,小心拿过书,不禁嘴角便扬起来。 承欢被他一声轻笑叫醒,尚有些懵,待看清楚季乘云拿着的书,一下就涨红了脸。 “我就是随意看看……我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赔你一本吧。”兄长向来爱书如命,她倒好,往人家书上流哈喇子,这谁能受得了? 承欢很是窘迫,低下头,闭着眼,想钻地缝。她往日也没这毛病,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流起口水来了。 季乘云脸上笑意不退反深,拿着书页,故作棘手语气:“不知道承欢是对知识如此渴望,还是对书本的主人如此……嫌弃?” 他本欲说渴望,到嘴又改了口。 承欢快哭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今天特意来找你,想问问你还需不需要香囊什么的,如果需要的话要什么图案啊,什么香料啊。结果我来的时候你不在,他们也没拦我,我以为你很快就回来了,就进来了。结果……结果我一进来,就看见你那本书,然后我就坐下来看书……” 她有些语无伦次:“总之我不是有意的。” 季乘云这时候才回答她先前的问题:“不必赔,一来这是古籍孤本,你赔也赔不起,除非你卖了你自己。二来,留些香津大抵也不错。” 承欢脸更红了,又羞又臊,指着他你了半天,最后捂着脸哭了两声。承欢想,兄长今天格外不同,从前他都是谨慎克制,显得成熟稳重,又礼貌端方。 季乘云是以情人身份同她调侃,听她这么说,笑意终于收了两分。他抬手把书搁到架子上,又恢复成平日那样,同她说话。 “好了,不逗你了。你的香囊,我不缺也得缺啊,你有哪些图案能选呐?” 承欢这才别别扭扭拿出了图纸给他看,让他挑一个,“就当是谢兄长救命之恩。承欢无以为报,只好略送薄礼,但心意我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季乘云接过图纸,喃喃自语:“我可不只要薄礼。” 他声音低又轻,承欢没听清,凑近问:“什么?” 她一近,身上香味霎时包围了他,季乘云嗅了嗅,眸子半眯着,指着图纸上一片空白说:“绣个鸳鸯吧。” 承欢不解,“我给你绣鸳鸯?不大好吧。” 季乘云哄骗她:“你给我绣了,恰好下个月贵妃生辰能戴出去,能挡一挡那些烂桃花。何况也能堵住府里悠悠众口,你说是不是?再说了,你既然要谢我,那由我指定图案不是理所应当嘛?” 承欢乍一听,觉得有几分道理。她挠头,不大自信地说:“那行吧,就是我的绣工你也清楚,鸳鸯嘛,还太难了,可能不大体面。” 季乘云摇头:“无妨,只要你绣的便行。” 鸳鸯交颈,多形象。 19. 生辰宴 眼皮一下跳起来。 承欢迟疑着点头,又觉得奇怪,打趣他:“兄长为何对那些姑娘避如蛇蝎?旁人求还求不来这样的福气呢。” 季乘云直截了当:“承欢,我心里有人了。” 他忽然叫她名字,看着她的眼睛,说了这么一句。把承欢惊得不轻,她张着嘴,许久才啊出声,联系到上次他所说的“天上月”,也不算意外…… “谁呀?”她问。 季乘云摇头,仍旧一双含情眼看着她,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承欢失望起来,“好吧。”到底是他的终生大事,他行事谨慎,估摸着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是不会泄露出来咯。 她很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季乘云倾心呢?兄长大抵是她见过的人中,最好的一个男子,他有才华又仪表堂堂,说话的时候也很温声细语,极少大喊大叫,待人谦逊有礼,又懂进退,仕途更加一片光明。这样一个人,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 季乘云又反问她:“我倒觉得承欢你才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长得又漂亮可人,性格温柔体贴善良,又识大体知礼数,家世也尚可以,为何会倾心那位张先生呢?”他言下之意,是那人配不上她。 承欢摸着下巴沉思片刻:“我也不大清楚,很难说……” 分卷阅读38 季乘云依葫芦画瓢:“我也很难说。” 他笑了声,又道:“但硬要说,也是能说的。我倾心她已久,但是她尚不知道,但是很快就会知道了。” “好,我等着看呢。”承欢微侧头,“走了。” 她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便转身离开。季乘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收回视线,落在那杯子上。季乘云拿起那杯子,就着她方才喝过的地方将剩下的喝了,合上眼,喃喃自语:“很快就知道了。” 承欢以为的这个很快,是几个月,或者年末之类,但没成想,来得这么快。 便是在文贵妃生辰宴那一日。 此次皇帝特意大办文贵妃生辰宴,在旁人看来,那就是给文贵妃长脸,看重文贵妃。朝臣对此皆有猜测,生辰宴大宴群臣,在宫里的西林殿,当日热闹得很。 承欢起了个大早,任由佛心给她摆弄。衣裳首饰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承欢其实很忐忑,因为先前那事儿,指不定她要遭人笑话。 可是她又已经答应了柳柳,不能不去。 佛心给她梳了个时下最流行的发髻,满意得很,“咱们小姐真是好看极了。” 承欢被她逗笑,叫她去取要穿的衣裳来,是一身藕粉色的百迭裙。佛心伺候她换上,承欢自己系上扣子,看着镜子里,和佛心说:“我是不是长胖了?” 佛心摇头:“小姐怎么会这么问?小姐看看自己的胳膊和腿,都快瘦成竹竿了,还长胖呢?” 承欢嘟囔,那她怎么感觉她肚子大了点?肯定是长肉了呀,佛心是她的人,惯来嘴巴甜,肯定是哄骗她的。 仔细想想,她这半个月吃的是挺多…… 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胃口大开,顿顿饭都吃得比从前多。佛心还高兴了好久,她从前一直说承欢太瘦了,得多吃点。 想来是吃下去的东西,一点点都堆成了肉。不过长胖一点也好,承欢时常看着自己那纤瘦的身材发愁,感觉走在风里都能叫刮走了。 她把扣子系上,又低头戴了条金镶玉的项链,和佛心一道去见太太。太太领着她们姐妹几个,一起进宫去。这种大日子,姨娘是不能去的,但也觉得和她们的前程有关系,个个都在嘱咐,千万别出岔子。 承欢便立在一边,等出发。眼一瞥,便和善如视线对上。善如今天脸色不好看,匆匆地挪开了眼,竟然没看承欢。 承欢也自觉地低下头去。又过了会儿,到了出门的时辰。承欢跟着她们一起上了车,坐在最里边,听见太太叮嘱:“今天是大日子,你们一言一行可都代表了季家的脸面,都记住了吧?” “记住了。”几个人异口同声回答。 此后车里便安静下来。善如坐在王氏身侧,同她对视了一眼,王氏拍了拍她的手,叫她安心。 马车进了宫门,走了一段,后头的路就得自己走了。一行人下了车,入眼便是气派的皇宫景象。宫墙雄伟地将皇宫划分成好多快,规整的绿植令人赏心悦目。 除了她们一家,还有许多官员的妻眷也陆续到来。三三两两地走在一块,小声说话。 承欢跟在王氏身后,丽嘉大胆和甜清说话:“三姐姐,皇宫好大啊。” 甜清嗯了声,后来的便听不清了,这时候忽然来了位侍从,停在王氏跟前行了个礼。 “季夫人,奴婢是青禾公主宫里的人,奉命来请季四小姐前去一叙,还请夫人应允。公主说,夫人请放心,定把人全头全尾毫发无损地送回来。” 王氏点头,朝承欢招了招手:“欢姐儿,你去吧。” 承欢朝王氏福了福身,跟着侍从走了。青禾住在良妃宫中,因为今天的特殊,被良妃拘在宫里不许乱跑,看见承欢来了,才算得救。 她忙不迭起身,拉着承欢的手,嘴里便絮叨起来:“可憋死我了。” 承欢还没忘和良妃行礼:“参见良妃娘娘。” 良妃温柔应了声,叫她们自己去玩,只是别太出格。青禾应了,欢天喜地拉着承欢走了,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我有事儿跟你们商量,承欢,等湘湘来了,咱们就可以说了。”她拉着承欢进了门,把她按在椅子上,又神神秘秘从哪儿爆出了一堆画卷。 承欢不解,拿起其中一卷,被她拦住:“哎,先别看。” 承欢便放下,青禾把糕点和果盘推给 分卷阅读39 她,叫她先吃点。承欢点头,过了会儿,湘湘也来了。 青禾叫人把门关了,小声开口:“父皇要给我选驸马,命人给我送了一大堆的画像来,你们瞧瞧,哪个比适合我?” 赵湘湘啊了声,对这差事乐意得很,当即拿起一卷,“这个,不行,长得不好看。” “这个,长得还行,就是家世嘛,差了点。” “这个,还挺有才华的……” 承欢听着她挑剔,看向青禾,“柳柳,那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薛尚书的公子还挺不错的。” 承欢想了想那人,点头,又听见她叹气。 “怎么了?”承欢问。 青禾说:“其实我在你们之前,先去问了十一哥,结果十一哥都否决了,每一个都挑出了一大堆的问题。而且我竟然觉得他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她垂头丧气:“但是以这个标准,我估计这辈子都嫁不出去吧。” 虽然说着不想嫁人,可也明白,她终究是要嫁人的。但是想嫁个良人,要不然的话,下半辈子就惨了。 赵湘湘对此很是赞同,还举了季霈的例子。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觉就说了半个时辰,到了该去席上的时候。 三个人便一道过去,她们位置不在一处,临别前,赵湘湘挑衅善如,哪知道今天善如一反常态,竟只是冷哼了声,便没搭理。 赵湘湘嘶了声,说不对劲,“这丫头不会今天要干什么坏事吧?” 承欢摇头:“二姐姐只是今天稳重了,你快回去吧。” 女眷与男宾也不坐在一处,承欢回到位子上,闲来无事便抬眼,一下扫到季乘云。他正在看向这里,朝她颔首。 承欢回以颔首,收回视线。 善如有些紧张,不停攥着自己袖子,和王氏求问:“娘,这事儿真的能成吗?” 王氏点头,小声道:“放心。” 承欢只看见她们交头接耳,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又一抬头,这回看见了那曲蟠,当即转过头。眼皮一下跳起来。 20. 变故起 噩梦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回回看见曲蟠,都要心慌心悸一番。承欢抬头按住眼皮,正要喝杯酒压惊,被佛心拦下。 佛心在她耳边说:“小姐,少爷特意叮嘱了,您如今是怀孕呢,不能喝酒……” 承欢吞咽一声,反应过来,差点叫人拿住把柄。她点头,叫佛心退下,换而喝了口茶。难为季乘云还记得,她实在拖后腿极了。 逐渐接近快开席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入了座。今天来宾众多,因而先前热闹得很,但也逐渐安静下来。直到听见公公一声尖锐而绵长的声音:“皇上驾到。” 顷刻间鸦雀无声,皆望向那多人开路之处,皇帝的辇落下,仪仗队伍铺排开,迎出后头的皇帝和文贵妃。 皇帝竟是和文贵妃一起来的,众人看在眼里,心下有了计量。随着皇帝走过来,众人都起身,大呼万岁。 皇帝与文贵妃走至上首,一人一边坐下,皇帝道:“众爱卿平身吧。” 这礼便算成了,众人又都坐下,听皇帝慷慨陈词一番。即便这是贵妃的生辰宴,而非什么国家大事的场合,皇帝仍旧改不了要先演说一番的习惯。 话音罢了,便有人夸皇帝,皇帝心花怒放,面子挣足了,便叫人看赏。这才看了眼贵妃,话题回到正轨上来:“今天是贵妃的生辰,爱妃可要说两句?” 文贵妃捻着袖子摇头:“话已经叫皇上说完了,妾身没什么好说的。” 这些事,自然和承欢都没关系。她放空着大脑,脑子里却在想,这位文贵妃生得仁慈得很,和良妃娘娘是不一样的感觉。这宫里的美人各式各样,皆不相同…… 丝竹歌舞渐渐热闹起来,祝寿环节也是个好玩的,听着大家摆出一家的贺礼,有些很有意思,看得人瞠目结舌。 季家的贺礼承欢也不知道,于是全神贯注听着,待听见是把古琴,不由朝季乘云看。 也不知怎么,她每回看季乘云,季乘云都恰好看她。 承欢盈盈笑了笑,转过头,视线又落在贺礼上。忽而又想,今日来了这么多世家女子,定然有哥哥心仪那一位?只是 分卷阅读40 她愚笨,猜不出是谁。 她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过了祝寿环节,这宴席便没什么意思了,只剩下吃饭。这饭还不能吃得太认真,得端着掐着架子,要不然,就失了礼数。 近来承欢饭量大增,吃了几口菜,便放下了筷子,看着那些饭菜,还有些馋。但又没办法再动筷子,只好移开视线,又喝了几口水。 席间是准许如厕,或是醒酒通风的。中途不少人都离了席,青禾给承欢使了个颜色,三个人便一块儿溜了出去。 没一会儿,阿松竟来了,只把手里东西交给她,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承欢接过那东西,打开纸包,里头竟是一只切好的鸡腿。没什么多余调料,颜色白嫩,香味清而又不失诱惑力。 她又怔住,兄长这心也太细了些……她近来的确吃不下太过荤腥油腻之物,可又偏爱吃肉。 一时间,心头涌起股暖意。 赵湘湘啧了声,故作不屑道:“我看他这是假戏真做吧?行了,也不能叫你站着吃,咱们去旁边那亭子里坐会儿吧。” 这时辰有晚风习习,吹在人脸上,分外清爽。三人在凉亭里坐下,承欢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听着湘湘和柳柳说话。 不知怎的,赵湘湘提起了善如:“其实我还真有点同情季善如那丫头,那个曲蟠,谁嫁他谁倒霉。” 青禾叹了声,不知是不是想起自己的婚事。赵湘湘也被勾得一声哀叹,青禾问她叹什么,不是有那个孙崇文吗?赵湘湘说,可是他身份低微,若是考不上功名,我爹肯定不同意。 她说罢,又反问青禾叹什么。青禾说,我也不知道,就是心里头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以前有个算命的说,我这辈子姻缘很坎坷,这么吓人…… 赵湘湘道:“算命的都是江湖骗子,你信那些做什么。算命的还说我日后要嫁个大夫呢,怎么可能?我根本不认识几个大夫,即便有,那也是胡子发白的老头子了,我总不能嫁给老头吧。” 她不屑地甩手,又看承欢,调侃她:“季四小姐,你吃饱了没啊?吃饱了也说两句?” 承欢吃东西慢,才吃了一半呢,嗔瞪她一眼:“我说什么?我又没算过命。” 赵湘湘指着她,笑得咬牙:“那我给你算算,我掐指一算呐,你嫁的那人呢,年轻轻就做了状元郎,心又细,长得又俊,还洁身自好呐。” 这不就是暗指季乘云吗? 承欢皱眉,不赞同地说:“湘湘,你别这么开玩笑了。他是我亲兄长。” 湘湘反驳:“你说的亲,血缘上可不认。你俩姓一个姓,那姓还能改呢。” 越说越离谱了,承欢板起脸来。见状赵湘湘收了声,“好好,我不说了。” 两个人停了“硝烟”,看见青禾眯着眼不知道在瞧什么。赵湘湘又口无遮拦:“柳柳,你在看什么呢?莫不是人家宫女太监做对食,你看得津津有味?” 青禾作势要撕她的嘴,“你这张嘴啊,真是欠。以后你相公得被你气死。” 赵湘湘矮身躲开,求饶:“饶了我吧,公主殿下。所以你到底看什么?” 青禾撇嘴收了手,说是好像瞧见了季善如。赵湘湘嗤了声,说她季善如有什么好看的。 话题便到这儿尽了,她们出来时间挺长了,再不回去又失了礼数。承欢也恰好吃完了东西,差不多七分饱,三个人拾掇了下,便回了席。 回来的时候,善如果真不在席上,连甜清也不在。甜清性格比承欢更软,许多时候被善如逼着一块行动,也是常有的。 她没放在心上,席上人头空了不少,但季乘云还在。他与赵梦成在一块,也不知说些什么,竟笑了起来。 承欢也跟着笑了下,视线转回自己跟前。 * 曲蟠现在乌漆嘛黑的假山后面,问小厮:“你可听清楚了?” 小厮哈着腰:“回世子的话,小人听清楚了,是季小姐。那传话之人说的便是季四小姐,这不,还给了条子呢。” 小厮把纸片儿递给曲蟠,曲蟠点了火折子,照清纸条上的字,落款还真是季四小姐。 ——来偏殿一叙。季承欢。 曲蟠啐了声,把火折子灭了,嘴上恨恨道:“这娘们儿真是贱得很,面上多不情愿,还约着老子 分卷阅读41 出来。” 小厮觉得这事儿不大妥当,贵妃的生辰宴,偏殿是没人去的,结果他们去私会了,万一出点什么事……小厮照实说了,被曲蟠招呼了一个耳刮子。 “你怕什么?你还怕这娘们对老子做什么?她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儿……”他说着,仿佛能记起来那天一亲芳泽的滋味儿似的。靠近了,还能闻见身上的香味儿呢,那皮肤白白嫩嫩的,多招人疼。 曲蟠朝外吐了口痰,大咧咧地领着小厮往偏殿去了。偏殿是没人的,这会儿功夫只有几个小宫女偶尔路过。 进去之前,他给小厮说在外头守着。 屋里头乌七八黑的,也没点蜡烛,曲蟠心想还有这种情趣,叫了声:“四小姐?” 黑暗中听见床边传来一声女人的咳嗽,他便以为人在那儿坐着。好嘛,都坐床边了…… 曲蟠摸着黑走近,一番摸索,果真瞧见床上有个人影。这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了,脑子忽然也有些沉,他摸着那人,呼吸渐重起来。 善如在不远处看着动静,心跳得很快,直到依稀听见了女人的喊叫声。她脸色一白,紧咬着下唇,阖上眼皮,给自己说:没办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过了会儿,善如领着丫鬟回来了。可三姐姐却还是不见踪影,承欢压下诧异,不应当啊,三姐姐平日里也不会出差错的…… 承欢犹豫着和王氏开口:“母亲,三姐姐这么久还没回来,要不差人去寻一寻?” 王氏和善如对视一眼,竟然沉默了。承欢心猛地一惊,隐约觉得不对劲。 这时候王氏才道:“那便去寻一寻吧。” 话音才落,便听见偏殿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声,穿透了丝竹之音,叫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王氏脸色一变,当即起身,竟奔着贵妃去了,她扑通一下跪下:“启禀贵妃娘娘,臣妇家里的三姑娘不见了,方才这声音,似乎就是我们家三姑娘发出来的,还请贵妃娘娘做主。” 承欢猛地起身,心沉了沉。但还没往最坏的方面想,她还当是三姐姐不幸受了什么伤,只是攥着拳头,心突突地跳。 文贵妃闻言,当即应允,差人跟着王氏去偏殿查看情况。承欢也跟了过去,善如和丽嘉自然也跟着。 季乘云看了眼,也起身走了上来。 一行人到了偏殿,便听见女子哭声与喊叫声,令人头皮发麻。承欢想起上一回的事,心里隐约猜测到,腿像灌了铅,落在了队伍后头。 她噩梦一般的回忆又涌上头顶,几乎要站不住的时候,落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21. 温旧梦 怎么会是他呢? 季乘云道:“没事,别怕。”承欢觉得这话听来有些耳熟,但一时之间并未想起为何耳熟。 他揽紧了她的肩膀,承欢几乎依托着他往前走。王氏与贵妃走在最前头,贵妃本是今日的主角,徒然出了这档子事,她脸色已经很难看。 贵妃命人推开门,点了灯,便瞧见屋里头的□□场面。善如站在王氏身后,微微侧身,避开了眼。丽嘉年纪小,被身边丫鬟捂住了眼睛。 文贵妃先是一愣,而后立刻命人将人拉开。承欢站在人群后面,其实不太敢看,可心里头又有个念头,最后还是鼓起勇气瞟了一眼。 屋子里传出一股暧昧的味道,掺杂着某种清淡的香味。甜清衣裳早被撕碎了,碎片飞布在房里的各个角落,她极快地蜷缩在角落里,头发披散着,十分狼狈。头发往下,那更是难堪。 她抱着头,埋进膝盖里,发出呜咽的哭声。 承欢一下子有了共鸣,她看不下去,往季乘云怀里缩了缩。 季乘云挡住她的视线,也没出声。文贵妃身边那老嬷嬷拿了件衣裳给人披上,王氏这才上前一步,故作伤心地要抱甜清。 甜清再愚笨,也猜测到了。她疯狂地摇着头,说别过来,不愿意靠近王氏。文贵妃虽然有所猜测,但到底是别人的家事,她还不至于当即戳穿,何况也没有证据。 文贵妃只看了眼王氏,王氏强行把人揽进怀里,安慰着。甜清越哭越凶,一时竟晕厥过去。 而承欢呢,听着她的哭声,脑子里不停地重复上一回的事情。若是季乘云没来,她何尝不是这种下场…… 可是脑子又忽然间重起来,闪出好多莫名其妙的片段。 分卷阅读42 承欢捂着胸口,有些恶心,犯起干呕来,好像要把苦胆一并退出来。 众人注意力都在甜清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季承欢。承欢只觉得自己仿佛站在某个悬崖边缘,快要掉下去了,可是又有什么东西拉着她,让她进退不得。 她很难受,难受极了。 眼前一大堆的画面飘过去,她好像知道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承欢扯着季乘云的衣襟,满目的热泪,水润的眸子模糊了视线,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张了张嘴,可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她的指甲盖因为用力而泛白,竟也晕厥了过去。 季乘云接住她坠落的身躯,打横抱起,和文贵妃道:“还请贵妃娘娘请太医来。” 文贵妃看了眼他臂弯里的季承欢,又看了眼另一边的季甜清,她久居深宫,这么些年勾心斗角的,什么场面都见识过了。这于她而言,也不算什么,只是偏偏在今天这个日子,简直是毁人心情。 她一抬手,底下人便照季乘云所说,去太医院请太医去了。 文贵妃又命人腾出两间房给她们俩,让她们先躺下休息,又嘱咐手下的嬷嬷盯着。她毕竟是今天的主角,不能离场太久。 文贵妃回到席上,朝皇帝盈盈一笑,道:“妾身已经命人去处理了,皇上不用担心。” 到底是出了事,人心惶惶,猜测迭出。后面这宴席,也没了味道。 * 慕期从太医院匆匆赶过来,先去看了季甜清。季甜清房里一群人围着,王氏、善如、丽嘉,还有一群婢女宫女的。 见慕期来了,王氏腾开位置,脸上焦灼道:“太医,你快给我们三姑娘瞧瞧吧。” 慕期虽不认识这王氏,但也远远见过几次,这会儿听她叽叽喳喳的,他本来对季家人就没什么好感,不免脸色又黑了几分。 他也没说话,只是坐下沉默地诊治。 慕期并非太医院常驻太医,只是偶尔才在,今日也是巧,恰好就赶上了。他来的时候,已经听人简单说了前因后果,说是季家三小姐被汝南王世子酒后奸污了。 他在心中冷笑了声,这屋里迷情香味道还没散尽呢,就能说成是酒后了。真真是……一家子禽兽不如。 不想嫁,那便自己去死呗,存着心祸害自己姊妹。慕期更没什么好脸色了。 王氏已经为甜清换了衣裳,草草地清理了一下,现下看着还有个人样。王氏见他一言不发,焦急询问:“大夫,我们家三姑娘情况如何了?” 慕期没好气地回答:“别打岔,没看见还在看吧,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王氏着急上火地:“太医,我这不是担心吗?您又不说话。” 慕期回头扫了眼,便瞧见了一旁咬唇站着的季善如。想来就是她们母女俩想的黑心肠的计划了,他收了手,道明情况:“人受了很大惊吓,估摸着醒过来之后会有些影响神智。至于……” 他一顿,“□□撕裂,有伤处。其他的,一些擦伤之类的都还好说,涂点药就能好,但是这精神惊吓呢,就不好说了。” 王氏一听急了,大骂曲蟠那个杀千刀的,这样玷污她们家姑娘。骂得声音之大,倒像情深意切似的。慕期只想冷笑。 他起身,命人去抓些药来,便离开了季甜清的屋子,转进季承欢躺着那间房里。这里就安静多了,只点了灯,屋里坐着个季乘云。 慕期看了眼身后,确认无人,才压着声音与他说话:“你又把人家怎么了?” 季乘云面色冷冷:“她方才看见那场面,似乎是收了惊吓。她一直胆子挺小的。” 慕期并不在乎他的冷淡,反正他早就习惯了,他俩见面的时候,大多是冷脸对冷脸,还要互相怼上几句。 他在床边坐下,搭承欢的脉,又探了探她的眼皮,“还好,的确是受了点惊吓。但又不全是因为受了惊吓,我与你说过,她中的那种药药性霸道,且有毒性。先前她虽然醒了,但余毒还没完全清楚,这余毒按理说不影响身体健康,因为人自身是能治愈一些小问题的,会逐渐排出去。只不过今日,意外受了些影响。但也没什么大事,我先前那方子,照着吃两日便好了。” 慕期收拾东西便要走,想起什么,又回头:“忘了,她如今是孕妇,那方子里有一味药性生猛,不能用。”又小声地说了句,“烦死人。” b 分卷阅读43 r   他脸色又垮下来,抬手想给他写张方子,抬手又改了主意,干脆念给他:“你自己记吧,反正你也记得住。” 季乘云听他说完,点头记下,道了声多谢。 太医来诊治过之后,待来到药方,王氏便带着季甜清和善如她们打算回去。只是回去之前,还得去见一趟皇帝。 一切都按着王氏与季善如本来的计划走,待这事儿一出,全黎州城都会知道,他汝南王世子醉酒奸污了季家三小姐,以他的品性,没人会怀疑。她只需要在皇帝面前装得可怜兮兮,陈情一番,而后推说,让甜清嫁作正妻。 甜清是受害者,皇帝不免会有所垂怜,这事儿成的可能性很大。 王氏临走前便往皇帝跟前一跪,说得感情充沛,惹人怜惜,“还请皇上为我们做主啊。” 皇帝呢,也没想到会出这事儿。那圣旨还是他亲自下的,才过去多久,就把人家妹妹给祸害了,想了想,果真如王氏所说,改让甜清嫁入汝南王府了。 善如闻言,眼睫颤了颤。 回去的途中,善如趴在王氏膝头。丽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受了些惊吓,这会儿靠着车厢睡了过去。 善如小声说:“娘,成了。” 王氏点头:“是,成了。娘也会着手为你寻个好人家的。” 善如闻言,咬了咬嘴唇,阖上了眼皮。今夜从外头回席的时候,她与太子不幸撞上了。 太子殿下仪表堂堂,风流倜傥,又颇有气度,母亲又是高高在上的贵妃,日后继承大统是毫无疑问。她见过太子妃,长得顶多算清秀,其实还没她漂亮。若是她能嫁给太子做侧妃,日后待他即位,她再不济也能做贵妃……倘若有机会,指不定还能做皇后。 可这也不过是个没根的念想罢了,季善如按下这想法。 * 佛心照顾着承欢,已经给她擦了好几次汗。也不知道怎么了,小姐一直出虚汗,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可听起来也不像在说话,只像是无意义的呻/吟。 她不敢懈怠,又替她把汗擦去,又探了探颈侧,发觉里衣都湿了。 承欢被梦境困住了。她在做一个长久而又淫靡的梦。 好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她在心里问,也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他人。 这梦又重复了那一天的景象,她害怕极了,拼命地想逃,可是眨眼间,她便被人挟持住了。她想起甜清的惨状,想挣扎,可是画面又变了。这一回的梦,和上一回的接上了。她又梦见了她和人交颈擦肩,亲密无间。 男人的背影也很熟悉,她惊骇不已,不愿意相信,可是等转过头,见了正脸,不愿意相信也得相信了。 是他…… 竟是他。 怎么会是他呢? 小姐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晌午,她这一觉睡得可太久了。佛心听少爷的话,早就煎好了药。 听见动静,便端着药进来。一进门,便看见承欢扶着床沿在干呕,哭得厉害。 22. 问婚事 “是为与承欢的婚事。”…… “小姐!”佛心连忙放下盘子,跑到床边扶她,“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她一脸焦急,拿手帕给承欢擦脸上的眼泪。她满脸泪痕,一抬头,望着你,佛心都被震撼住了,心都漏了一拍才回过神来。她家小姐真真是个娇娇美人,要她是个男人,能娶到小姐,她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啊! “小姐这是怎么了?”佛心有些担心。 承欢攥自己衣袖很紧,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张了张嘴,可哽咽之处,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语句。 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和佛心说,难以启齿,并且不敢置信…… 怎么会呢?怎么能够?兄长他怎么能够如此? ……他还骗她。 承欢胃里翻江倒海一般,抽噎着,又往下呕吐不止。她这一夜米水都未进,呕也呕不出什么东西来,只觉得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吐出来。分明是大暑天气,她却觉得从头到脚都冒着冷意。 她甚至在想,这是她的梦境吧?而非真实吧? 这如何能是真实呢?她分明一直把季乘云当亲哥哥,可是那个人,他分明占了她的便宜,事后却一脸坦然地欺骗她什么 分卷阅读44 也没发生。 令人毛骨悚然。 他想做什么呢?他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呢?既然他们早就发生过关系,那么所谓的怀孕说辞,其实是早有预谋么? 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一根根地松散似的,全然支撑不住这个真相。可是她无人能诉说,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佛心抱着她,替她拍着后背,焦急地要死,忙叫院子里的小丫头来帮忙,又是请大夫,又是喂药,还要去找季乘云来。 听见季乘云的名字,承欢勉强打起精神来,想叫住她,让她别去。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季乘云,应该直接质问他吗?倘若他真翻了脸,露出一张小人嘴脸,她怕自己更难接受。 可是她嘴唇翕动着,声音到了喉咙口又哑然了,一阵颤抖从她心底而起,泪眼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眼睁睁看着那个侍女出了门。 佛心哪里知道她心里的曲折,一面替她拍着背,一面安抚她的情绪:“好了小姐,没事了小姐,我知道你定然是昨夜吓到了,可是咱们已经回家了。那个世子当真是禽兽不如……三小姐到这会儿还没醒呢。” 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是怎么了,唉,全是些不好的事。佛心拍着承欢的背,等她吐完了,扶她躺下。 佛心拧干毛巾,替她擦了脸,又伺候她洗漱一番,才又放她躺下去,替她掖了被子。 “小姐,你先休息会儿吧,待会儿想喝药了,再叫我一声吧。” 承欢吐得虚脱了,人恹恹地躺着,侧了个身,把自己埋进软被里。 不多时,季乘云便到了。 他一进门,便瞧见在一旁等着的佛心,佛心矮身行了个礼:“大少爷。” 季乘云一面往里间去,一面问佛心情况。佛心跟在他身后,叙述承欢的情况。 “我听见小姐醒过来,便端着药进来了,哪知道一进来就看见小姐在呕吐,还在哭,哭得厉害呢。”佛心说着,看了眼床上躺着的承欢,放低了声音,“小姐好像又睡过去了,少爷,那我就先去忙了,你有事叫我一声。” 季乘云点头,在承欢床边坐下。她闭着眼,眼睫毛上还沾着刚哭过的泪珠。 他抬手,轻抚过她眼睫,感受到她眼睫轻颤,便自然而然地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药也煎好了。” 他语气如平常一般,轻笑了声,“药不苦的,我喝过。实在还怕,就叫佛心拿点蜜饯来。” 他轻轻用指身蹭去她眼睫毛上沾的泪珠,又探了探她额头温度。 承欢好容易压制下去的情绪又全涌上来,她喉咙抽了声,嘴唇又止不住颤抖,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她不敢睁眼,她不想看见季乘云,也不敢看季乘云。 湘湘说的对,这季家像龙潭虎穴,人心都是冷的,除了那一星半点的火光照着她,暖着她。如今连这一星半点的火光都要破灭了…… 她是个胆小鬼,不知道如何接受。 季乘云还不知道承欢想起来这事儿,只当她昨夜被吓到,仔细替她理了碎发,小声道:“不会有事的。” 他既然保她那时,便能保下她这一世安稳。 她仍旧闭着眼,睫毛颤个不停,眼泪也流个不停。听见季乘云小声而温柔地和自己说话:“三妹妹她还没醒,但皇上的旨意已经下了。母亲与二妹妹如此行事大胆,不留余地,还在文贵妃生辰宴上,贵妃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肯定记下了。” 她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些事,好像当她是自己人似的。这就更让她矛盾了,好像他还是那个待她很好的兄长,可是她知道不是了。 便更觉得毛骨悚然。他怎么能这么平静呢? 季乘云要去握她的手,承欢陡然睁开眼,把手缩了回去,声音也抖着:“我……我想一个人睡觉。” 季乘云眸色晦暗不明,视线从自己手上收回来,噙着笑点头:“好,我让佛心进来陪你。” “不用。”她摇头,她只想安静地待着。 季乘云点头,起身看了眼身后那桌上的药碗,终究没说什么。 出了门,他叮嘱佛心:“再过会儿便是正午,无论她想不想吃,你得劝她吃点东西。” 他沉吟片刻:“让小厨房熬些小米南瓜粥吧,喝了粥,再劝她吃药。不吃药,这病可好不了。” 佛心点头记下,“ 分卷阅读45 好,我记得了。少爷慢走。” 季乘云单手背过身,从院子里出了门,另一只手捏着自己大拇指指甲盖,仔细磋磨。慕期说过,事后她只会有些神思恍惚,即便有短暂的失忆,也会想起来。 看她反应,估摸着是记起来了。 季乘云眸色由浅转深,心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取而代之的是坚定。 他微吐了口气,去见季霈。 季霈在太太房里,他站着喘气,脸涨红着,指着王氏的脸骂道:“你真是丢尽了脸面!你当真以为贵妃和皇帝这么好哄骗?他们那是不愿意计较,若是计较起来,哪儿有这么简单?” 王氏捂着一边肿大的脸,也说话恶心季霈:“那又如何,反正事情已经出了。我的善如,绝对不能嫁给他。”他反正不在乎什么夫妻、什么儿女,即便是现在,也只是在说她丢尽了季家的脸。 王氏冷笑着,撑着一旁的圆凳起身,“季霈,善如的婚事我自有安排,你若是再敢插手,也别怪我不客气。” 两个人不欢而散,季霈气急败坏地从如意院出来,便回了自己那儿。 季乘云来的时候,他气还没全消,一盏茶杯飞砸在门上,季乘云侧身避开,微躬身:“父亲。” 季霈看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季乘云低垂着眉眼,道:“皇上已经下了旨赐婚三妹妹与世子,且为了补偿父亲,特意提拔了父亲一番。三妹妹的婚期将近,若是双喜临门……所以儿子此来,是为与承欢的婚事。” 23. 忽明事 他还做过些什么呢? 季霈睨他一眼,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明态度,只拖长了声音:“婚事么……” 他收了声,拿起手边另一茶杯,抿了口茶水,才又看季乘云。“婚事么,我是觉得不必着急的。乘云,你也知道,承欢不过是家中庶女,你既然喜欢她,我也不会说什么。可若是你要娶她做正妻……当真不再考虑一下么?” 季乘云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抿嘴笑道:“我待她自然是真心实意,绝不会辜负。父亲可以放心。至于别的,儿子当然认真考虑过,儿子以为,姻亲能带给我的助益并没那么多,倒也不必太过奢求。” “哦,这样。”季霈点了点头,把茶杯搁下。他心里是犹豫的,但季乘云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他一时又无可反驳。 若是说得太过直白,要用他的婚姻换前程,他毕竟还是怕和季乘云离心。他既然喜欢承欢,他成全也不是不可以。 季霈心里一番考量过后,便点头:“好吧,那便定个好日子。回头叫人拿黄历来看看……” 季乘云当即接话:“儿子已经看过,本月二十一,便是个大好的吉日,不如就定那日吧。” 他特意避开了甜清成婚那日,他可不想和那姓曲的一道成婚。何况承欢心里害怕,定然也不愿意的。 季霈又哦了声,“行吧,你既然有主意,那便听你的。只是……她终究不大光彩,到时候可能还会被说闲话,你们成婚可以,却不能大操大办。这也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 这样的话,日后万一还有什么机缘,也可以回转一番。譬如说,叫承欢做个平妻之类。季霈如意算盘打得响。 他从椅子上起身,拍了拍季乘云的肩膀,颇为感慨。也到了见证后辈成家立业的时候了呀。 “乘云哪,你也长大啦。”季霈绕到他身后,停了一停,往门口走去,忽而回忆起自己的少年时代来。 那时候他也曾经意气风发哪,时光真是过得快啊。 季乘云与他奉承了几句,才离开。季霈说一切随他办,只有一条要求,不能大操大办。 这也无妨,待日后再补一个风风光光的就好。承欢没有姨娘,挂在太太名下,太太又得操持甜清的婚事,忙是忙不过来的。季乘云自然不能亏待承欢,索性也看着插了几脚。 王氏这会儿全心全意给善如找婆家,又得忙这两个女儿的婚事,也就随他去了。管他干什么,反正和她没关系。 府里一下子添了两件喜事,一下子热闹起来,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喜字贴花也准备了起来。下人们是看热闹,凑喜气。当事人却全然愁云惨淡。 承欢那日喝了药,后来又做了几天噩梦,全头全尾地记了起来。加上自己种种症状,越发确信她真怀孕了,真是季乘云的孩子。毕竟她也没喝过避子汤,整整两日…… 分卷阅读46 她今日才特意叫佛心又请大夫来了一趟,问起腹中胎儿情况。大夫说一切安好。 她一时沉吟不语,不经意地抚上自己小腹。这是一个小生命。她从前还在想,她体质弱,月事不调,会不会影响生育,结果…… 承欢苦笑了声,眉头紧锁,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又听说了她与季乘云的婚事,更加忧愁。 他要娶她,只是为了娶她么? 种种行径,下作无耻。 她呼吸略重,咬着嘴里的软肉,手撑在圆桌边缘,长叹了口气。这几日季乘云照常来看她,她只一味地躲,也不能躲一辈子下去。 现在该怎么办呢? 一切都乱了套。 她所认知的世界,一下子被颠覆了。 承欢心烦意乱,叫来佛心,去看甜清。甜清那日回来之后,生母林姨娘当场便晕了过去,醒过来更是抱着甜清哭了许久。但林姨娘也软弱,虽然伤心,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几日,甜清那儿可谓是黑云压城的气氛。 承欢去看过她两次,她都没说话,安静坐着,眼神木讷,好似丢了魂儿一样。今天来,才刚进院门,就感觉到了院子里的浓烈愁绪。 “三姐姐,我来看你了。”承欢对着门喊了句,一进门,看见甜清仍旧呆呆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她看见甜清如此,不由鼻酸。她握住甜清的手,叫了句“三姐姐”。 甜清坚硬地转过头来看了眼她,又转过去,仍旧什么话也没说。她身边丫鬟哭丧道:“四小姐,我们家小姐这几天一直是这样……也不吃饭,也不说话,这么下去,人怎么熬得住啊。” 她唯一进的东西,只有连喝了三碗避子汤。 承欢听得愈发心酸,垂眸,不禁想,为何她们要生在这季家呢,做了季霈的女儿,真是造孽。 甜清一直是那样子,承欢同她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从甜清那儿出来,恰好遇上善如。 善如斜了眼她,并不搭理,径直就走。承欢却追上去,攥着袖子,小声道:“二姐姐,你为何要……” 善如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脸嘲讽看着她,抢话道:“我如何?你想指责我吗季承欢?谁都能指责我,你配吗?若不是你不知廉耻,这事儿会轮到我吗?若没牵扯到我,她会有这遭遇吗?” 她说罢,冷笑一声:“你现在可怜起她来了?” 承欢一时哑然,鼓起勇气说:“二姐姐怪我,为何却不怪定下这事的父亲呢?” 季善如只是又冷笑,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承欢看着她的背影,默默攥紧了衣袖,垂眸黯然,“佛心,我们回去吧。” 回到院子,发现季乘云竟然到了。他正坐在房中,看着书。承欢隔了老远,瞥见一眼,又想逃跑。 她真的很想问问他,可是她真的好怕问完了,什么也没了。 纠结犹豫之际,季乘云听见动静出来,站在廊下唤她:“承欢。” 承欢低头哎了声,硬着头皮往前去,只是在近了的时候,从他身边绕过去,进了屋。 她明白,她不可能做到假装无事发生。她总要问他的,她只是还在做心理准备。 季乘云看着她背影,跟着进了屋。佛心有眼力见地没跟进去,只是去沏了一壶茶来。 季乘云道:“去看三妹妹了?” 承欢点头:“她真是可怜,可怜啊……”她自己又何尝不可怜呢? 想到此,她倒茶的动作一顿。 季乘云已然走近,脚步声在她身后,她一颤,动作有些慌乱地往旁边走了几步。 季乘云看着她,没说话,只在一边坐下,从她手里接过茶杯。 承欢吓得松了手,感觉自己反应太过,又小声开口:“我有点累。” 季乘云嗯了声,喝了口茶,说给她带了些吃的,放在屋里了。“也没别的事,只是顺路过来看看你。哦对了,嫁衣的样式有好几款,到时候会差人送过来,你挑一挑,好不好?” 承欢一阵茫然,以他们之间的说辞,可不是真成亲,可听他这话,说的像真的似的。她打量着季乘云,他知道了吗,知道她其实记得了? 她实在是藏不住事的人,季乘云看着她眼神几经变换,最后勉强笑了声:“好。”b 分卷阅读47 r 他也不急,他也不说破,反正静观其变。 其实还有些好奇,承欢会同他说什么?也许会楚楚可怜地质问他,我把你当做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是这么问他,并不会让他觉得害怕,只会更加地让人想把她据为己有。 他默不作声地抿着茶水,又坐了会儿才离开。 承欢看着他身影消失,有些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屋子里荫凉,她侧头瞧见窗外那树叶子,忽然间聪明了一回。 如坠冰窖地想,倘若他对自己一直有非分之想,那么这么久了,她同他那么亲近,他还做过些什么呢? 她还和他说过好多话,和他笑意吟吟地闲话家常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还在他房里下过棋,睡…… 她呼吸一滞。 24. 了爱意 “现在,你知道我卑鄙而汹涌的…… 睡过午觉,也许每一次都觉得很安稳,并不是因为真的安稳…… 他还让她绣什么鸳鸯,呵,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承欢忽然想哭,咬着嘴唇,不知所措。恰听见外头佛心说话,说是湘湘来找她。 湘湘轻车熟路进来,承欢有些情绪激动,走到她跟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湘湘……” 赵湘湘疑惑又心疼:“怎么啦承欢?谁欺负你了?” 不行,告诉她也没什么用……算了。承欢把话咽回去,勉强笑了笑,摇头,只说没事。 赵湘湘当她是为甜清的事情绪激动,低叹了声,骂了几句。承欢点头,心不在焉地应着。 赵湘湘见她如此,宽慰了几句。她进来的时候还听说,她与季乘云的婚事也在操办当中,不由又担心:“承欢,你与他正儿八经成了亲,然后要如何脱身?” 承欢苦笑,喃喃自语:“脱不了身了。”她还有一个孩子。 “啊?”赵湘湘没听清。 承欢摇头:“到时候再说吧。” 赵湘湘握着她纤瘦的手轻拍了拍,二人话别。 时辰尚早,承欢在自己院子里用了午膳,又陷入良久的沉默当中。她想起今天去看甜清,甜清那双空洞而麻木的眼睛,又想起自己,不由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头埋进膝盖里,她像陷入了一团混乱的丝线里,找不出一个出口。 佛心在外头忙碌着,她能听见外面一切的声音。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应当没有一刻钟。她从榻上下来,穿好鞋子,打开门:“佛心,我们去少爷那儿。” 佛心应了声,跟着她往外走。 季乘云的院子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隔了几步路的距离,她又停了下来。 佛心也跟着停住,迟疑道:“小姐,你不进去吗?” 承欢看着他院墙里突出来的湘妃竹,垂下眉眼,陷入了纠结。 她咬了咬牙,走了进去。 阿松在外头给新买的绿植浇水,见她来,很高兴,“四小姐来啦,少爷在房里呢。” “嗯。”承欢颔首,吞咽了声,上唇捻着下唇,迈开步子往前。 季乘云的门没关,早听见声响,也没起身,只听着她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住。她纤长的影子投进房里,挡住了光。 他没抬头:“怎么忽然来了?” 承欢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手撑在门框上,才移开眼,朝里走。像从前那样,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和他说话。 “没事做,所以来找兄长下盘棋。兄长可要让着点我,别让我输得太难看。”她笑说着,起身去拿他的棋。 他屋里摆设很有书卷气,一看就是读书人,棋和一些常用的书,都被搁在近手边的那架子上。承欢取下来棋盘和棋盒,放在桌上。 季乘云的视线随之落下来,她心里一颤,当做没看见。她把白子推给他,自己率先在中心落下一枚黑子。 这才抬眼看他,“兄长下吧。” 季乘云嘴角勾了勾,很浅的弧度,抬手从棋盒里取了一枚白子,落在黑子旁边。 你一子,我一子,就这么下了快两刻钟。承欢自顾自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说:“这茶清香沁人,是好茶。” 分卷阅读48 季乘云看着她眼睛接话:“嗯,是上好的雨前龙井。你若是喜欢,可以拿一些回去。” 承欢别开眼,笑着摇头:“算了,我怕糟蹋了好茶。” 她又落下一子,这一局棋下了半个多时辰才结束。她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困了。 季乘云便把棋盘往一边挪去,让她趴着睡一会儿。她点头,闭上眼,头已经朝下,声音闷而沉:“那你过会儿叫我起来。” 季乘云嗯了声。 她闭着眼装睡,等待着。 佛心和阿松在院子里说着话,佛心问阿松,这新买的一盆是什么?阿松答,是茶花。 …… 有风声吹拂着小竹林,叶子沙沙作响。季乘云起了身,她的心陡然紧张起来。 他的气息到了她身侧,将她打横抱起,安置在一旁的软榻上。她闭着眼继续装睡,他在一旁坐下,俯身,在很近的距离停下。 而后替她把耳边的头发别上去,又替她理了理刘海。 承欢的呼吸随着他的动作而紧张起来,然后,季乘云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她一时呼吸乱掉,听见他的声音夹杂着笑意:“承欢,你的戏很拙劣。” 她听见这一句,竟有些鼻酸。但仍然没睁眼,强装镇定。 季乘云往下,亲吻她的鼻尖,继续说:“你的呼吸很乱,真睡着的话,呼吸是很平稳的。而且,你的睫毛在轻颤,你在害怕,对吗?” 他手撑在她身侧,是一个全然禁锢的姿势。 “害怕还要强撑着来做戏……”他似乎轻笑了声,“你想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 承欢仍旧闭着眼,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便感受到了唇瓣的柔软触感。 她的下唇被他轻咬住了,她想起吃炖得软烂的猪蹄,只需要轻轻一抿,就会在嘴里化开,现在就像那种感觉。 季乘云看着她抖动得更加频繁的睫毛,松开了她的唇瓣,笑意很轻柔:“但刚才是第一次。”第一次含住她的唇瓣。 如果她睁开眼,眼泪就要流下来了。所以她努力闭着眼。 季乘云轻托起了她的手,又说:“你都知道了。”是陈述句的语气。 听见这一句,她不由下唇往上送了送,咬住内里的软肉。这是委屈时候的小表情,季乘云啧了声,用另一只手轻轻抬住她下巴,指腹从她下巴上抚过。 “睁开眼睛看我?”季乘云嘴角噙着笑。 她嘴唇颤动起来,仍旧没睁眼。 季乘云说:“还有,今天我既没点香,也没给你下药。所以,看着我好吗,承欢?” 承欢终于绷不住,颤动着嘴唇睁开了眼,泪眼模糊里,看不清他的脸,脑子里却也有清晰的画面。他承认了,他给她下了药。 季乘云抬手轻抚去她眼角的泪花,语气好像在安抚:“只是迷药罢了。” 承欢直愣愣瞪着他。 季乘云一点也没有做了坏事被抓住的神态,反倒气定神闲:“承欢,现在,你知道我卑鄙而汹涌的爱意了。” 承欢从无声地哭,变成小声啜泣。 季乘云牵着她的手,教她握住,用自己的手来弄。“有时候,我还对你做了这事。” 承欢感受着手里的东西跳动,她下意识要缩手,被季乘云按住。他语气忽然凌厉起来:“不许动。阿松和佛心都在外面,还有那些下人,倘使他们听见,我并不在乎。” 言下之意,便是她在乎。 她的确在乎。 倘使光天化日之下,这消息传出去…… 承欢别开脸,不想看他一脸沉沦的神色。她指责他:“你分明可以找大夫,可是你却……却……你还欺骗我。” 季乘云微微喘/息,眼神不复清明:“承欢,所爱之人在你面前向你求欢,只有君子才能坐怀不乱。但我不是君子,我是彻头彻尾的小人。” “这是借口。你分明可以告诉我,可是你选择欺骗我……”承欢闭上眼,声音微微颤抖。 “是,因为我是小人。”他呼吸顿了顿,嗓音低而哑。 他单手将她从榻上托起来,拥入怀里,绵绵密密叫她名字:“承欢 分卷阅读49 。” 承欢又带着哭腔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季乘云下巴靠在她肩上,气息喷洒在她颈侧,令她不自觉地颤抖。他含住她的耳垂,声音近得心慌:“我不想怎么样,我想要你。不是一时,是一世。” 承欢抽噎道:“可是我不爱你,季乘云,你是我哥哥……” 季乘云声音冷,却又有些潮热,“那你可以从此刻开始,像爱一个男人那样,爱我。” 25. 纵私心 他是这样衣冠楚楚。 季乘云一直在想象里,像这样讲给她听,听他那些卑鄙无耻下流的爱慕之情。 那时候,他故意等在季霈经过的地方,买通了一个法师。一切按部就班,他被带进了季家。 那时候他还是个乞丐模样,一身脏兮兮的,看起来和季家那些锦衣玉食的小姐们格格不入。他站在一边,没人同他说话,也没人问他是否口渴,或者饥饿。 那时候季霈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回答,乘云。陆太傅的儿子也叫乘云。这么说也许会被认出来,可是他改换过容貌,虽然只有一星半点,但足以叫人认不出来。 季霈果然也没有认出来,他夸他这名字好,乘云而起九万里。从那时起,他便成了季乘云。 后来季霈去忙活别的事,一时之间竟没人顾得上他。只有季家四小姐,叫他的名字,你要喝水吗?你饿不饿?我给你找点吃的吧? 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和季家人不大像。 季乘云点头,她便给他倒了一碗水,又去找了些糕点来。还很抱歉地说,对不起,只有糕点吃了,你先垫垫肚子吧。 她听见了他的名字,坐在他身侧,夸他,乘云,你的名字真好听。 季乘云那时候怀揣着对季家所有人的敌意,因此骨子里有种隐隐约约的排斥,他其实可以顺着她的话问,你叫什么名字?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硬梆梆地道谢。 于是他错过了第一次叫她名字的机会。后来听见别人叫她,承欢。 承欢啊。其实她的名字更好一些。承欢膝下,是他此生再无法企及的心愿了。 再后来,他发现她名字叫承欢,可日子并不好过。她是庶女,姨娘早死,跟着太太过活,太太照顾她温饱已经是仁至义尽。至于季霈,季霈是不可能指望的。 季家那些人,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坏。 季乘云本来认为,季承欢也一样。她应该一样。 可是她没有,她一点也不坏,反倒很好。后来她再也不叫他的名字,恭恭敬敬喊他哥哥,或者兄长。 季乘云时常看着她,下雨的时候,刮风的时候,出太阳的时候。他不信她不坏。 因此他像盯着一个鸡蛋挑刺一样,偷窥她的生活,看她笑嘻嘻地绣花读书,也看她因为想念姨娘而偷偷地抹眼泪。 季乘云第一次梦见她的时候,从夜里惊醒。他不能接受,因为他觉得他应该恨她。她姓季,身体里流着季霈的血。 他在这种矛盾里,继续做一个偷窥者。 后来几乎变成饮鸩止血。 她一天天地长大,一天天出落得更加漂亮。季乘云也终于从矛盾里解脱,他为自己开脱。她什么也不明白,她只是无辜的。 你可以爱她。季乘云告诉自己。 于是演变成纵容。 季乘云闭上眼,脑子里无数张承欢的脸,最后重合成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 今天只能说这一句,他笑了笑,倘若今天全说出来,承欢一定会害怕。 她已经很害怕了。 * 承欢只一味地哭:“感情是不能强求的……” “所谓强求,是指在你把我当做一个男人看待的基础上。可是你没有,承欢,从这一刻开始正视我,然后爱上我。”他呼出的气息似乎有些飘忽,像有轻微的风钻进了房子里,把冷和热都分割开,把声音和气息也吹得很乱。 承欢抽噎不止,又不敢哭得太大声,断续的哭声,断续的吸气声,更像催命符了。 季乘云觉得自己被燃烧成了灰烬,只在这片刻之间。就是这么简单,就可以使他沸腾。他平时都当自己是一块冰,冷硬而凌厉,只有在她手里,他才像 分卷阅读50 一锅热水,逐渐地变沸。 近来季家后宅热闹得很,人来人往。有人往他院子里来问事情,听见阿松的声音说:“少爷,太太差人来了。” 季乘云没应,他应不了。 他的游刃有余是假的,蛮不在乎也是假的。他在乎承欢的名声,他希望她风风光光嫁给自己,而不希望她遭人非议。 承欢简直惊讶,意图推他,但没推动。他轻易地卸去了她那微弱的力气,在门外人的交谈里继续。 阿松说:“奇怪,兴许少爷有正事要做。周妈妈你是有什么事吗?我可以代为转告。” 周妈妈说:“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嫁衣的式样送来了,上回少爷不是要吗,太太让老奴特意送过来。” 阿松又说:“哦,这样啊,没事。我先收着,待会儿给少爷。” 周妈妈似乎是同佛心说话:“四小姐也在么?” 佛心点头:“对,四小姐和大少爷下棋呢。”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承欢心都吊到嗓子眼,门大敞着,风似乎路过了,外头的竹叶又响起来。 最后一切的一切都停住,风没了声音,阿松和佛心也没了声音,季乘云替她擦拭手,用她绣的帕子。 承欢一把推开他,跌跌撞撞往外跑出去。 疯子…… 她在心里说。 佛心还没反应过来,只看见小姐的背影已经出了院门。她愣了愣,追上去:“小姐?怎么了小姐?” 承欢一路跑回了依兰阁,跑进了自己房门,将门关上。她靠着门板,蹲坐在冰凉的地砖上。 他是这样衣冠楚楚。 承欢埋头在膝盖里,大口呼吸着,像濒死的鱼。后面的佛心追上来,拍着门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先前没哭完的眼泪这会儿掉了线似的往下流,季乘云说得对,她再也不可能把他当成哥哥。没有哥哥会对一个妹妹说这种话,做这种事。 所以她此前的一切世界尽数崩塌,这是季乘云要的效果,他要她重新构建一个关于他季乘云的认知世界。 他觊觎她,他不想当她的哥哥,而想做她的男人。 承欢哭到没力气,才擦了眼泪,开了门。佛心扑进来,焦急得不得了,“小姐?你和少爷发生了什么事吗?” 承欢摇头:“说来话长。”她甚至还没理清自己的思绪,根本无法组织语言,告诉旁人这来龙去脉,前因后果。 她只说:“我有点累,想睡觉了。” “好。”佛心都快哭了,也没追问,只是让她安心去睡觉。 临走的时候,还替她将门带上。 承欢麻木地躺下,扯过被子,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小时候她若是觉得冷了,就会这么做。 她在脑子里问自己,怎么办呢? 倘若她有坚定的意志,她大可以把孩子打掉,然后逃离季家,去做别的事情,总能活下去。可是她没有这坚定,她向来喜欢依赖别人,也害怕外界的不安定因素。她依赖湘湘,依赖青禾,依赖季乘云,依赖佛心。她只是个懦弱无能的废物,她无法做到一个人生存下去。 她不能做到这么决绝,她心里很乱。 后来眼皮沉沉,不知道几时睡了过去。中途佛心一直没叫她起来,再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点了烛火。 她脑子迷糊了片刻,白日的一切重新涌进脑海,嗓子渴得很。 “佛心。”她轻呼出声。 有人将水递到她跟前,她接过喝了一口,一偏头,又呆怔住。 季乘云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坦然自若地在一旁坐下,“周妈妈说的嫁衣式样。” 他把手边的东西拿给承欢看,“我觉得你应当喜欢第二个。” 承欢蹙眉,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你怎么能这么泰然自若?” 季乘云反问:“承欢,那我为什么不能呢?” 承欢抿着唇,不说话。 季乘云自己回答自己的问题:“我可以泰然自若,因为你一定会爱上我。” 她别过视线,听见他继续说:“那日我说能保下你一时,便能护住你一辈子。依赖我,承欢。” 她开了 分卷阅读51 口,嗓子还有些干涩:“你是个骗子,还是个疯子。” “是。”他毫不避讳地承认。 承欢想说话,又咽了回去,“你可以走吗?” “可以。我让佛心在小厨房预备了些清淡的肉菜,还有一碗冬瓜排骨汤,你让她端来,吃些东西。嫁衣式样放在桌上,你挑一个喜欢的,都是现成的,只能照你的尺寸改。事出从急,日后再补上。”他交代完,在她面前蹲下。 季乘云看着她的眼睛,在她手心里落下一个吻,“承欢,你得记住,我是你的男人。” 26. 寸进尺 “兄长,你放过我吧。”【二合…… 季乘云说完当真就这么走了, 佛心端着东西进来,见承欢还在床上躺着。 “小姐, 少爷说,你得吃点东西。否则,肚子里的孩子也撑不住。”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纳闷,孩子不是假的吗?怎么在这院子里还要装得这么真? 她放下盘子碗碟,起身来扶承欢。承欢搭着佛心的手下了床,看见几个菜,其实毫无胃口。但机械性地拿起了筷子勺子,往嘴里送了几口。 佛心在一旁站着,看她这样, 劝导:“小姐, 你吃慢一些吧。” 承欢摇头, 往嘴里送了好几口汤。她太乱了, 需要一些东西来稳稳心神。几口热汤下肚,才觉得仿佛回到人间。 她被呛到, 咳嗽几声,让佛心撤了碗碟。季乘云留下的那式样还在桌上放着, 承欢拿过来, 如他所说, 她是更喜欢第二个。 * 第二日,她让佛心去回了话,就说她更喜欢第二个。佛心走后,她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坐着发愣。 听见外头声音嘈杂纷乱, 没一会儿,动静在她门前停住。她回过神来,听见敲门声。 “四小姐在吗?” 她叫身边的丫头去开门, 是府里的几个下人,由阿松领着,抬着好些个箱子。 阿松说:“四小姐,这是少爷给您添的嫁妆。”阿松是得意的,他想少爷待四小姐真是好,考虑得这样周到。 阿松叫人把东西抬进门去,又热络地给她介绍都是些什么,“这一箱是些金银珠宝,可以收进库房里去。” “这一箱是些常用的首饰,底下是布匹,可以搁得近些。” “还有这一箱,是一些铺面田产。”放在小箱子里,阿松打开小盒子,献宝一般送到承欢手里。 他的差事办完了,自然也就退了。承欢看着他背影,一时又五味杂陈。 阿松回到季乘云那儿,“少爷,事情都办妥了。” 季乘云点头,除去这些,还有许多的事要做。季霈全然不管,王氏看他插手,也干脆让他主做决定。在一个宅子里成婚,也可也不可。 但他想到后面反正要出去,索性买下了季家隔了几步的一处空宅子。本朝也有儿子成婚另立门户的先例,算不得惊世骇俗。 左右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季霈听他做这决定,也只这么想,便应了。 只因这些年季乘云对他那是十分顺从,何况季乘云也没有别的依靠,季霈放心得很。 第二日,便听见人说,大少爷风风火火地搬家。这消息像个火药桶一般炸开,谁都知道了,承欢这里自然也一样。 佛心高兴地给她说八卦:“真好,小姐,等你嫁了,咱们就能住出去,不和这些讨厌鬼们一起住了。” 搬出去了,不还是一家人嘛?承欢勉强笑了声,在佛心脑门上弹了一下,“你啊你,快去忙你的吧。” 佛心捂着头,哦了声,没一会儿又拿着大红的“囍”字进来,问承欢贴在哪儿。 承欢随意应了声:“贴哪儿都行。” 佛心哦了声,感觉出小姐这两日不大高兴,从那天哭着回来之后就这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小姐又不愿意和她说,她也只能干着急担心罢了。 佛心叫了另外两个小丫头来贴“囍”字,窗户上门上当然必不可少。承欢坐在榻上,拿了本书遮掩,其实心思还是忍不住看她们。 她看着她们忙活,这是她的婚事,哪个少女不曾能想过自己的婚事和夫婿呢?小一点的时候,仰慕大英雄,以为婚事也能轰轰烈烈惹人艳羡最好。等再长大一点,便觉得不一定要轰轰烈烈,还是得过得下去最好。 分卷阅读52 倘若同夫人和父亲这种,那是断然不能。可是如今她要嫁给季乘云。 从前她都觉得季乘云是个很好的夫婿选择,别人若是嫁他,一定是嫁良人。那时候不知道他如此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现在知道了,也要嫁了,却觉得很茫然失措。 她又想起季乘云所说的心上人,原来字字句句都是指她自己。 她收回视线,才发现手中书都拿倒了,连忙掉了个头。 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几日,她全窝在自己屋里不出门,季乘云每日都来一趟,同她和往常一样地说话。每每承欢都在心里想,他可真虚伪,如此冠冕堂皇地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又想他也能装得下去,她就完全不能…… 季乘云似乎能读心似的,轻笑了声,叫她名字:“承欢。” 以前她觉得季乘云喊她名字的时候,可好听了,像春风沐似的。如今不行,复杂起来了,一听见他叫自己名字,就想起那日他那几句疯狂的话。 她呼吸乱了几分,故意扭过头去。 季乘云无声地笑,也不追究,仍旧说自己的:“人装得久了,就分不清真真假假了。” 他幼时是很胡闹的,活泼好动,经常同人动手,那时候被爹骂过很多次。还被人说,一点也看不出是陆太傅的儿子。后来强迫自己变得内敛而温柔,也分不清谁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承欢听见这话,不由冲动回嘴:“装这些有什么意思呢?两副面孔……” 她戛然而止,又转过头去,不说了。 季乘云笑意淡了下来,手指轻敲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自然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承欢冲动完了,也明白自己这话不对。季乘云处境也没那么光鲜,暗地里的苦楚也多。 她略低下巴,长叹了声。 “我不会原谅你。”过了会儿,承欢忽然说。 季乘云还能温柔笑着应她:“好。” 她又语塞,果然又听他说:“我不需要你的原谅。我说过,我不需要门当户对,也不需要两情相悦。” 她一口气堵在心口,把手里的绣绷重重放下,握了拳头:“我还会恨你。” 季乘云看着她梗着的脖颈,白皙得如一竿冷月。他点头:“恨我也好啊,爱恨情绪都足够强烈,我得偿所愿,甚至荣幸之至。”最后半句,含着笑,好像真的荣幸似的。 他已经亲身实践过了,爱和恨都让人疯魔,疯魔才能成活。 承欢不想和他说话了,说什么都是徒劳。她认清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疯子! 前两天又下起连绵小雨来,今天才放晴。日光从云层里透出来,也落进房间里,落在季乘云和承欢眼前。 承欢也看见了,季乘云更加看见。她在屋里待了好几天了,季乘云开口:“出去晒晒太阳吧,闷在屋子里会更不高兴。” 承欢赌气,不搭理他。 季乘云竟然亲自抱她起来,她挣扎起来,“你干嘛?” 季乘云收了笑,神色有些阴沉,“承欢最好别乱动,我们去晒晒太阳。” 她瞪着腿,意欲跳下来,季乘云力气可比她大多了,只是看着文弱书生,瞬间将她钳制住。 他横抱着承欢,将胯往上顶了顶,“你看,我说让你别乱动。” 承欢涨红了脸,感受到臀部触感,触电般往上抬了抬腰。 “你无耻。”她咬牙切齿,一张脸委屈得要哭了似的。 季乘云点头,转身抱她出去,又提醒她:“最好也别哭。” 承欢把发红的眼眶忍了回去,一下联想到了什么,“你卑鄙下流。” “是啊,我可从没说过我高尚。而我对你坦诚过了,我可不是君子。” 见季乘云抱着承欢出来,院子里忙活的丫鬟婆子都别过头,往别处挪开,腾出位置给他们。 院子里一下空旷起来,太阳朗润地洒下,季乘云把承欢放在秋千上,拥在怀里。 秋千的绳索还有些湿意似的,摸着黏黏糊糊的,那感觉很不好受。承欢撒了手,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也很讨厌梅雨季。 那种阴沉沉的下雨天,总让人觉得周身都被水汽缠绕,水鬼抓着自己的腿似的,周身皮 分卷阅读53 肤更是难受。 她看了眼四下无人的院子,“明日就会传,季家大少爷放肆孟浪,一点也不守规矩。” 季乘云纠正她:“是季乘云。”不是季家大少爷。 “季乘云对季承欢没有毫无抵抗之力。我也没办法,承欢。”他捏着她手腕,不让她使力。 承欢咬着牙使了使劲,挣扎不成,只好作罢。 季乘云又绷着脸警告她:“别动。” 承欢当即一动不敢动,僵硬着维持住一个姿势,嘴里还是骂他:“你这样,和曲蟠又有什么区别?” 她当然知道,还是有区别的。譬如说,季乘云长得就没那么恶心,还有个洁身自好的名声。再譬如说,她对季乘云有种天然的信任感,即便她讨厌这种信任感。 季乘云笑了声,笑声像清波荡漾:“是吗?我和他一样吗?你要这么说,其实也可以。”的确从十岁家破人亡之后,他也已经变成了一个作恶的魔鬼。 他故意逗她,说着空出一只手去解她衣襟,在她脸颊旁嗅了嗅,像吸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承欢拧着眉瞪他:“光天化日!” 季乘云笑得促狭:“我在想晒太阳。所以承欢,安静晒会儿太阳,别说话。” 承欢咬着下唇,不再开口。他怎么能说安静晒会儿太阳?他分明…… 季乘云说到做到,晒了会儿太阳就抱她回去,放她在榻上坐下。 承欢当即蹭地起身,离他八百里远。 季乘云在原地站着,问她:“承欢,你当真觉得我同曲蟠没区别吗?” 承欢没答,季乘云又说:“那你为什么不跑呢?嫁给曲蟠你还想着跑呢。你现在也可以跑。” 承欢一愣,因为她不够独立,当时还有张治成在,她不是一个人。可是现在她只有一个人了。 季乘云替她回答:“因为你心里还对我有期望,期望有一天我还是你那个处处谦逊的兄长。但我不是,从来不是。” 季乘云又道:“有机会多出去晒晒太阳。” 他说完便走了,留承欢一个人脱力在榻上坐下。 后脚佛心进来,看了眼承欢脸色,道:“小姐,明日三小姐出嫁,太太差人来说,叫咱们别误了时辰。” 这几日佛心似乎明白过来,事情没那么简单。少爷和小姐之间,气氛和以前不一样了。 承欢苦笑了声,看着眼前的地砖:“佛心,你知道吗,我真的怀孕了。” 佛心惊讶不已:“啊?怎么会?” 承欢阖上眼皮长叹一声,把事情简单和她说了,“他说得对,我每一天睡醒都在期盼着,一切已经回到了以前什么也没发生的时候。” 可是每一天都失败了。 * 第二日吉时,甜清出嫁。她那院子里热闹得很,喜婆丫头还有别的下人们都来了,可是承欢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甜清这不是嫁人,是进火坑。 她跟在后头,一言不发。甜清换上了红嫁衣,披上了红盖头,直到吉时到了,被喜婆牵出去,送上了花轿。花轿出了季家的大门,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曲蟠在门口迎花轿,所以承欢没跟出去。 她看着那个花轿消失,扶着柱子闷闷不乐。“佛心,三姐姐她……她还会有未来吗?我呢?我又怎么办呢?” 佛心没应她,她黯然地回转身,对上季乘云的脸,吓了吓。 季乘云本该在前院忙活才对,怎么会在这里?她低头,从他身侧绕过去,回自己房间。 季乘云也跟着她一块走,一边说:“承欢,爱我当然会有未来。” 承欢不理他,只是加快了步子。 后来的事,她都是从湘湘那里听来的了。 甜清花轿经过的时候,赵湘湘正在茶楼里喝茶,她和孙崇文吵了一架,因为对方觉得她有权有势,富贵骄阳,根本不懂人间疾苦。可天地良心,赵湘湘只是觉得他读书太累了,给他煲了个参汤。 赵湘湘很冤枉,于是不甘示弱地吵回去:“是你自己心里有问题吧?” 她的确是娇生惯养,也没那么懂得体贴人,自然不知道一些弯弯绕绕,这话一说出来,吵架愈发升级,话赶话就说到了分开算了。 分卷阅读54 赵湘湘特别生气,又不能回家。家里本就不同意她这桩事,若是听说他们吵架了,那定然敲锣打鼓庆祝。她想去找承欢,又想起她家里还一堆烂事,遂作罢。柳柳又不能时常出宫,一时间竟没有去处,干脆进了茶楼喝杯茶去去火气。 才坐下没多久,就听见吹吹打打的动静,嘈杂得很。往后又瞧见了迎亲的队伍,才想起来今天季甜清嫁人。 季甜清是个可怜人,赵湘湘对她有几分同情,所以多看了两眼。 忽然间队伍停了下来,她还想怎么停下来了?然后就听见下面乱了套了,一个两个都着急忙慌的,似乎是出了事。 赵湘湘当即跑下楼,挤进人群里,“让一让,让一让,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季甜清身边那陪嫁丫鬟指着地上的血哭哭啼啼地说:“小姐好像出了事,我让他们停下来,他们不肯……你是赵家小姐对不对,你快救救我家小姐吧。” 赵湘湘生来就仗义,一听这话还得了,把旁边的护卫瞪下去,一把把帘子掀开,轿子里的季甜清果真是不好了,满手的血,和如火的嫁衣放在一处,简直触目惊心。 旁边那喜婆也吓到了,“不好了,季家三小姐自尽了。” 赵湘湘瞪了他们一眼,就知道看热闹,还不救人? 她看了看四处,这时候那曲蟠也过来阻挠:“赵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今天是本世子的大喜日子,你这是要扫本世子的兴?” 赵湘湘恶狠狠地瞪他,看向四处,意图求助,看见了赵梦成。 “赵梦成!过来,快救人!季甜清割腕自尽了!”她朝赵梦成喊。 赵梦成当即赶了过来,他听说过季三小姐的事。曲蟠当然不准,“你们这是做什么?” 赵梦成冷着脸,让手下人把场面控制住,全程无视曲蟠的话。他检查了下季甜清的伤口,好在还没伤到要紧之处,但这失血也已经很多。 “你,去找慕先生来,要快。” 赵梦成有条不紊吩咐着人,从自己衣服上扯下快布条,先勉强将她伤口止了血,而后一把将人抱起走了。也不管曲蟠嚷嚷。 赵梦成一时无处去,干脆把人带回了自己家。 “来人呐,快去烧热水来。”赵梦成抱了个穿嫁衣的女人回来,把赵老夫人吓得不轻。 “儿子啊,你这是去抢亲了?这不是安昌伯家那三姑娘么?你怎么……”赵老夫人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赵梦成顾不上她,只是替季甜清止血,“娘,你别添乱,救人要紧。” 赵老夫人更慌张了:“怎么?你这是抢亲人家不同意,所以自尽了?” 赵梦成被自己老娘气笑了,“娘,你也不想想她嫁的是谁?” 赵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对对,我被你吓的。这是要做点什么呀?” 赵梦成便指挥着赵老夫人去帮忙了,慕期来得很快,赵湘湘也跟着过来了。 慕期替季甜清止了血,又替她看了看,“好在有惊无险,命肯定是保住了。只是她心气郁结,心病也成疾。” 赵湘湘不解:“你不是大夫吗?你快治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慕期烦躁地看向她:“你很烦。我已经说了心病,不是我能治的。” “你开解啊,大夫不也得治人心吗?”她理所当然。看着床上虚弱的季甜清,对季家人的厌恶更多了几分。 加上今天又心情不好,被孙崇文的事招惹,便埋怨道:“你们这些男人,没几个好东西。” 慕期语塞,脸色愈发阴沉:“你又是谁啊?” 赵湘湘更来气了,自报名号:“本小姐是平南侯府家的嫡女,你又是哪来的野鸡大夫?” 慕期堂堂神医弟子,还是第一次被人称“野鸡大夫”,那张本就臭的脸愈发地挂下去。 “愚蠢至极,又蛮横无理。” 他二人眼看要吵架,赵梦成连忙拉架:“行行行,别吵架了,二位祖宗,病人还在里头躺着呢,让她好好休息会儿吧。” 赵湘湘哼了声,斜了慕期一眼,压低了声音:“不同你一般见识。” 她抱着胳膊,非要问赵梦成:“他叫什么名字?” 赵梦成看了眼慕期,慕期自己回答:“行 分卷阅读55 不更名坐不改姓,慕期。” 赵湘湘哦了声,“本姑娘记住了。” 她又看向赵梦成,在他肩上拍了拍,一脸欣慰:“赵梦成,你还可以嘛。哪个姓曲的人渣,人命关天都不管。”她撇嘴,又气得骂曲蟠。 * 赵湘湘和她说起这些,听得承欢心惊胆战,好像如临现场。她问起甜清的情况:“三姐姐呢?她怎么样?没有事吧?” “已经醒过来了,只是仍旧人闷闷的,也不说话。”赵湘湘又可怜地叹气。 “那就好。”承欢小声跟着吐气。 三姐姐平日看着懦弱,谁会想到她如此刚烈呢?竟然直接自尽。 后来曲家人又来闹,季霈被闹得饭了,无赖架势说,反正人已经嫁了出去,他可管不着。让曲蟠碰了一鼻子灰,又去赵家找麻烦。 “赵大人那儿……”承欢有些担心。 赵湘湘嗐了声,“放心吧,赵梦成还是个信得过的人。” 她二人在房里坐着,承欢想了想,斟酌措辞开口:“湘湘,我有一件事告诉你。” 赵湘湘点头:“你说。” 承欢咬了咬唇,“我怀孕了,不是假的。” “啊?”赵湘湘愣住,“什么意思?” 承欢深吸了口气,从一开始说起,从那天出门去寺庙,一直说到季乘云。赵湘湘表情越听越气愤,“他竟然是这种人?” 承欢颔首,是啊,谁都不会想到的。他就是这种人。 “那怎么办啊?”赵湘湘比她还着急,“要不然,还是跑?” 承欢摇头:“我不知道,湘湘。” 赵湘湘还要开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句:“我可不是那种懦弱无能的人。” 季乘云不知道何时来的,来了多久,听见了多少。他抱着胳膊,清风朗月地靠着门,视线直白地看向承欢。 赵湘湘下意识把承欢护在身后。 季乘云说:“我既然说了,我要你,即便是你跑到天涯海角,也是一样的。”他懒得装了。 反正成了亲,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开。日后季家倒台,她便只能依靠他。 赵湘湘蹙眉:“你未免……” 季乘云冷冷扫她一眼,“我禽兽不如,卑鄙无耻下流。我都承认。” 承欢看着气氛不对,扯了扯湘湘的衣袖。 季乘云说完,又道:“嫁衣送过来了,你待会儿试试,看哪里需要改?” 他说罢便走了。 赵湘湘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皱着眉头,“他……他……” 承欢头低得更低,捂着脸,没说话。赵湘湘揽住她:“没事,要不这样,我帮你。” 承欢垂头丧气:“没有户籍,没有过所,一个人……”她想想就害怕。 虽然比起来,季乘云也让人害怕。可是至少,这里的一切是她所熟悉的。 赵湘湘:“那……原本我还觉得他季乘云是个好人,真嫁给他也是不错的选择。可他根本就不是个好人,他如此行径……” 到最后,也没有个所以然来。 待送走了赵湘湘,承欢又兀自垂头丧气了很久。她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甚至怀疑之前那个私奔的决定是她能做出来的吗? 又想起三姐姐,一来二去就到了夜里。夜里承欢随意吃了些东西,洗漱过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浅眠一阵,又忽然惊醒。 惊醒来,额头上一层汗。她睁了睁眼,才发觉床边多了个人影。 是季乘云。 他坐在床边上,像个青面獠牙的罗刹鬼。 承欢抓着柱子坐起身来,怯怯生生地和他打商量:“兄长,你放过我吧。” 季乘云浅笑了声:“叫错了,重新叫。” 她刚醒过来,脑子还没转动,夜里窗户好像忘了关,风敞进来,吹得她浑身发凉。 那应该叫什么? “乘云,你放了我吧。我、我真的没有那种感情。”承欢又委屈起来。 季乘 分卷阅读56 云凑近她,勾住她的下巴,“叫这个也可以,但是我还是更想听你叫夫君。” 她后背被风吹得一阵冷,不禁打了个哆嗦。 季乘云倾身吻她,命令式的语气:“下午同赵湘湘说的话,一句话也不许听。不许跑。” 他像恶魔低语一般,如蛆附骨,“承欢,就当可怜可怜我。” 承欢闭着眼,被他撬开唇齿,他哪里可怜?分明是她可怜。 季乘云愈发深入,心想,若是她的心也如此一般能轻易勾住,那该多好呢? 承欢微仰着头,被迫承受他的攻城略地,有些喘不过气。 “你又要对我做那种事吗?”承欢有些呆呆地说。 季乘云离她远了一分,眼中含笑,好像能看见反射的月光似的。 “你记得吧?那天我都只敢吻你。” 只敢?承欢又是一抖,“你明明都让我怀孕了……” 他笑渐深:“可我想对你做的,远不止于此。能做的,也不止于此,傻承欢。我今天不对你做什么。” 他掀开被子一角,在她身侧躺下,将她拖下来,揽进怀里:“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我想睡一觉,好吗?” 承欢愣了愣,没动。他语气说得自己很可怜似的。 可下一瞬,她便后悔起来了。 季乘云得寸进尺得很,他又改口:“我睡不着了。你陪我说说话吧?” 他闭着眼,自顾自地说下去:“那天我救下你,你扑进我怀里……” 她不想听,挣扎起身,踢了他一脚,被季乘云扣住脚踝。 27. 同心结 “哥哥……” 承欢周身上下都纤瘦, 脚踝更是,不堪盈盈一握, 被他掐在手心里。季乘云这会儿手是凉的,承欢脚踝却是热的,被他凉得一颤,微垂着眉目,眼神求饶。 季乘云掐着她脚踝,往身前带过来几分,原本旁边的纱帐挂在钩上,一下子掉下来,把月光都遮挡几分, 更看不清脸上神色。 他手指往下, 握住她小腿肚, 似乎还有再往上的趋势。这种肌肤相亲的姿势, 让承欢想起那个冗长而淫靡的梦境。 她控制不住地脸红,快缩成一团, 只剩下眼前的金丝软被做抵挡。她死死攥着那软被,小声说:“你说你不对我做什么的。” 季乘云拦腰把她放倒, 似乎很高兴, “君子言而有信, 我是小人。” 君子可不随意半夜进人闺房,又大胆地闯上她的床。 “那天,我犹豫了一下。我抱你从那儿离开,你主动贴上来。”他松开她的脚踝, 侧过身,与她视线相对。 承欢瑟缩,低下眉眼, “那会儿情况不同,倘若换了别人,也是一样的。” 季乘云哦了声,语气是上扬的,是怀疑,或者不高兴。他说:“一样,我很讨厌听见这个词。” “在我这里,承欢和谁都不一样,是独一无二。我待你的情感,也是独一无二。”他喜怒之间转变得太快了。 承欢语塞,只是搅着手里那软被。 季乘云想起什么,又道:“我和那张治成也一样么?” 承欢听见张治成的名字,神色更落寞几分,摇头。不一样,当然不一样。 季乘云又笑:“你与他走到哪一步了?” 他抓起承欢的手,放在嘴边轻啄了一下,而后分开她的手指,强迫她和自己十指相扣。 “他牵过你的手吗?”季乘云虽然说话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权威。 承欢点头。 季乘云说下去:“那他亲过你吗?” 承欢摇头,又点头:“亲过手背。” 她觉得这个时刻的季乘云带着一种危险性,很可怕。季乘云便又抓着她的手指,送到嘴边,从她手背吻到指尖。 她手指很细,季乘云想起那天,用她的手握住自己,又呼吸一促。 他嘴唇贴在她指腹上,轻轻一动,用牙齿衔住。 承欢一哆嗦,想要缩手,被他压着手腕,动弹不得。 “哥哥……”她真害怕起来。 b 分卷阅读57 r   上回震惊夹杂着不可置信,别的情绪冲淡了那种害怕,但是现在不同。她已经从震惊和不可置信里缓过来,只剩下害怕。 不止是怕季乘云,也是那天被曲蟠欺辱后留下的心理阴影。 季乘云松开牙齿,但没松手,叹息着说:“这种时候,这么叫我不是在求饶。” 承欢以前不懂,可这话从季乘云嘴里说出来,她竟一下就明白。 她脸色刷白,往被子里缩下去,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个光洁的额头。 季乘云说:“帮我,好不好?然后我便走。要不然我今夜就在你这里睡。反正都要成亲了,他们看见也没什么。” 承欢摇头,瓮声瓮气道:“不好。” 季乘云仿若不闻,握着她手腕往下。承欢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一种强烈的背德感。 季乘云仿佛会读心,又强调那句话:“承欢,我可不是你的哥哥。” “你感觉到了吗?它为你生机蓬勃。” 不要脸的人,什么话都能说出口来。承欢想。 她等待着结束,眼睛都快闭累了,还没有等来结束。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季乘云果真说到做到,他走了。 承欢平躺着,盯着面前的床架子,意识恍恍惚惚的,不知道几时才睡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承欢一醒过来就想起昨夜的事。她甚至怀疑那是自己的梦境,可枕头旁边却放着一枚同心结。 她脸色煞白。 佛心进来伺候她熟悉,承欢抓起那枚同心结塞进了枕头底下,这才翻身下床。 “小姐脸色不大好?是昨夜没睡好吗?”佛心捞起她一头如瀑的青丝,从头梳到尾。 承欢疲惫地摇头,从首饰盒里随手拿了对耳环,发现是季乘云送的,又迅速放下,扔进了首饰盒里。她手指搭在首饰盒边缘,视线一定,干脆把手拿下去。 动作一快,不小心撞在桌角上,一下子乌青起来。 佛心啊了声,连忙去找药膏活血化瘀的药膏来。这一下疼得很,承欢吸了几声气,眼泪掉下来。 佛心很快取了药膏回来,承欢赌气不肯涂,只说出门去看甜清。甜清在赵阁老府里,太过明目张胆不好,两个人自然是走了后门。 到赵家的时候,曲蟠还在大门口守着,叫嚣着说,死了也是他们曲家的鬼。 承欢迅速从后门进来,赵梦成亲自来迎她,“四小姐,你若是能劝,劝劝你这三姐吧。” * 季甜清本来抱了必死的决心,哪知道还有醒过来的一日。她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有些许茫然。她已经下了地府了吗?这地府好像不对劲。 赵梦成端了药碗进来,见她醒过来,脸上当即挂着笑容,语气也很欣喜不已:“你醒啦?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季甜清认得他,他们见过寥寥几面。她没开口说话,赵梦成把药碗放在床边,看了看她的脸色,已经好了不少,嘴唇也有了血色。 “你要不要喝点粥?我让她们来喂你。” 季甜清还是不说话,甚至闭上了眼睛。 赵梦成挠了挠头,茫然无措,他说错什么话了是吗?现在该怎么办?他是一点不会安慰女人的。 “额……大夫说,你已经脱离危险了。” 她不为所动。 “你……打算怎么办啊?” 甜清睁开眼,满眼泪汪汪的,“你为什么要救我?我还不如死了呢。” 赵梦成手脚都无处安放,劝慰她道:“你别这么想啊,人总要活着才有接下来的日子。” 甜清说罢,越哭越大声,赵梦成瞪着眼,看了看四下。 “别别别哭,哎呀,你别哭嘛,你不想嫁他,那大可以不嫁。”他紧张起来,摆着手,“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说不定那姓曲的明天就死了。” 他说完自己都语塞,“……” 这叫什么话,那畜生还堵在他家门口骂街呢,活蹦乱跳的,哪儿能明天就死了? “说不定,明天曲家就倒台了,然后自顾不暇,就顾不上你了。” “……”好像也不行,这又是什么话。 分卷阅读58 眼看着她哭得越凶,赵梦成落荒而逃,怕她还想不开,临走前没忘了让丫鬟好好照看着她。 然后他一转,进了赵老夫人那儿。 “娘,那个季三小姐,你帮忙照顾一下呗。人多可怜呐,你天天吃斋念佛的,是个特别有善心的人。” 赵老夫人叹了声,点了点头,随他进去看甜清。 赵梦成又不放心地叮嘱:“她好像想不开,你说话注意点,别刺激到她了,万一待会儿又寻死觅活的,死在咱们家了,那可不太好……” “呸呸呸。”赵老夫人敲了敲他的头,“你说什么不吉利的。” 赵梦成意识到自己话不对,也拍了自己嘴几下,“我说错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她不会死的。” 赵老夫人果然很管用,没一会儿,赵梦成就听见里头的哭声停住了,他松了口气,正好听见下人通传,说是赵大小姐和季四小姐来了。 他便来迎了承欢。 承欢点头,与湘湘一道往甜清那儿去。湘湘问:“她醒了吧?说什么了吗?” 赵梦成苦着脸:“醒了,没说,只哭呢。我让我娘去安抚她情绪了。” 湘湘唉了声,“这搁谁谁不哭啊?”她又看了眼承欢,不由想翻白眼,“做你们季家的女儿,可真是上辈子造孽太多吧。” 承欢没应声,和湘湘走到了门口。赵老夫人恰好从里面出来,见她们来,便说起甜清的情况。 “唉,可怜的孩子啊。” 湘湘压着嗓子问:“她没事吧,老夫人?” 赵老夫人点了点头:“我与她说了些真心话,她应当是听进去了一些。你们再跟着劝劝。” 承欢与湘湘齐齐点头,二人推门进去,甜清抬头,朝她们俩勉强笑了笑。 她道:“多谢你们来看我。” 承欢摇头:“三姐姐,你会不会怨我?本该是我……” 甜清摇头,说话还有些虚弱:“承欢,我为何要怨你呢?你又没害我。” 承欢叹了声,笑道:“不说那些不好的,三姐姐先放心在这儿修养吧,听父亲的意思,似乎是暂时不想管这事儿。” 甜清苦笑,“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承欢安慰道:“能躲一时算一时,指不定过了这一时,便峰回路转,出现了转机呢。” 她这话也是常安慰自己的,凡事反正躲一时算一时,说不定过些日子,就有别的出路。 甜清只是垂眸叹了口气。从赵府出来,湘湘又问起她的事。 承欢沉闷片刻,说:“也许嫁给他,也挺好的。”比起那些未知的恐惧,至少季乘云待她一直很好。 “他比起曲蟠已经是很好了。”承欢低垂着头,咬唇。 赵湘湘道:“可他这人城府如此之深,若是日后还有别的事,又该怎么办?” “那就日后再说。”承欢头低得更低。 回到季家的时候,恰好遇上季霈出去,季霈点了点头,问她是不是去见甜清了。承欢点头,季霈又问:“她醒了?” 承欢摇头,说没醒。季霈叹了声,有些不满,“她好端端的,寻什么死?” 承欢没说话,季霈一甩袖子出了门。她正要进门,忽然又被人叫住,“哎,这位姑娘,你是季家小姐吧?我找季乘云,你可否帮我喊他一声,他在吗?” 承欢回过头,瞧见马车里探出个头,是一位衣着富贵的年轻姑娘,长相明艳大气。 她一愣,摇头:“他今日上值去了,还没回来。” “哦。”姑娘点了点头,啧了声,似乎颇为遗憾,又抬头望了眼季家门口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似乎颇为意外。 “哎,季家小姐,你们这……”她指了指灯笼,“这是季乘云他要成亲了?” 她似乎有些气愤:“他怎么能成亲呢?他……和谁成亲啊?” 承欢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答,干脆只笑了笑。听这姑娘口音,似乎不是黎州城人士,倒有些像江南来的。 姑娘又吸了口气,“对了,你帮我告诉他一声,就说我来找过他。我姓魏。” 她扔下这么一句,风风火火地走了。承欢看着马车背影 分卷阅读59 ,也有些疑惑。 佛心说:“城里可没哪家贵女姓魏的,这是谁啊?” 承欢摇头,只让佛心去季乘云院子里通知一声。 后来听说,季乘云回来以后又出了门,这一夜没回来。 28. 一盏灯 多留一盏灯,照亮我。 但这和承欢关系不太大, 她听了,罢了。若是换以前, 她还能表现出真诚而十足的好奇来,那是对一个哥哥的关心。但是现在,季乘云不需要她这对哥哥的关心。她也再没有这份心。 甚至隐隐约约地期待,若是他的什么人,那真是再好不过。那人最好与他感情深厚,情谊甚笃,不愿意让他成亲。如此,她便得到了解救。既能不需要逃跑,也能在黎州城待下去。只是或许没那么顺利, 或许要被赶出季家, 或许要邀人指指点点, 但没关系, 还有湘湘可以接济她……若真有这么一日,她大抵还能狠狠心把孩子也打掉, 或者生下来,但自己带着…… 她低叹了声, 想得太远了, 她把思绪拉回来, 让佛心把里间的灯灭掉,留下外间一盏。外间那盏大概够燃到她睡着,恰恰好。 昨夜的事给她心里造成了不小冲击,承欢在床上翻来覆去。夏夜向来有些闷热, 因此窗户会敞开一扇,房里也有安置下冰块降温。 承欢翻了几个身,看着屏风后面的烛火轻轻跳动, 光影也微微地颤动。 后来还是支撑不住睡过去,迷迷糊糊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又有下雨的声音。 兴许是因为之前的胡思乱想,加上她睡得不安稳,承欢这一夜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 梦里她穿了身大红嫁衣,似乎坐在轿子里,轿子一颠一颠的,忽然叫人拦住。正是今天那位姓魏的姑娘,她指着承欢问季乘云,你就要娶她? 季乘云冷笑一声,点头说是。承欢看他们情况不对,趁机要走,却被季乘云一手抓住。他面目阴沉,问她,说过不许跑,你想跑去哪儿啊?承欢。 …… 承欢香汗淋漓地从梦中吓醒,看了眼天色,似乎快大亮了,灰灰蒙蒙的。她把放在胸口的手搭下去,却碰触到冰冷的人的肌肤。 毫不夸张地说,她差点吓死。 她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连爬带滚扯着被子躲进了墙角里。胸膛剧烈起伏着,这才发现她身边躺着的是季乘云。 他闭着眼睛,面目沉静,没有任何表情,双手交叠放在胸口上。承欢捂着心口,大口喘气,闭了闭眼。 虽说昨夜已经经历过一回,可再经历一回,仍旧是吓得不轻。 季乘云也不知道何时来的,身上衣服半湿不干,透出一股黏腻而潮湿的感觉,承欢一下子想起梅雨季节的时候。 他面色也惨白如纸,不知道是天色映出来的,还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承欢有些怕他,但又怕他死了,若是他真出了什么事,和她躺一夜……她以后怕是一辈子都不敢睡觉了。 承欢深呼吸几次,强撑着探他呼吸。呼吸平稳,她松了口气,便打算轻手轻脚地绕过他下床。 再过会儿佛心都要过来了,他怎么还不醒?还不走? 承欢缩到床沿,可鞋子在床头,够不着。她只好抓着床沿去捞鞋子,忽然间一阵天翻地覆,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季乘云抓着手腕按在胸口。 他声音也有些凉意:“别动,让我想完这一段。” 承欢不敢动,缩在他胸口,听见他心跳强劲有力。他在想什么? 季乘云竟然回答她的话:“想你。” 承欢一惊,见他已经睁开了眼,连忙挣脱,但没挣得开。又听见他说:“想,把你衣服一件件解下来,把你压在身下,想把你骨头一根根拆碎,喝你的血,也喂你喝我的血,想和你融成一体……想你能做的事太多了,你猜我刚才在想什么?” 她脸上血色退去几分,她才不猜。季乘云真是一次次地刷新她从前的认知。 季乘云把她从床下捞上来,按在身侧,在她耳边低语:“刚才想到你让我快一些。”他特意放缓了语气,讲得暧昧不明。 他回身,嘴角噙着笑,好整以暇看着承欢。 但笑意没到眼底。 承欢直觉他出了什么事,他现在这样,看起来更像一个随时 分卷阅读60 可以兽性大发的禽兽了。好像随时能一口咬住你的脖子。 她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这些日子的季乘云全是陌生的,这会儿的季乘云尤其陌生。 季乘云松开了她的手,一声轻叹轻得捕捉不住,他同她报备:“今天那位姓魏的姑娘,是长公主之女,云霓郡主。去年我去江南办案子,曾经与长公主有过些渊源。驸马死后,长公主便搬去了江南,最近回了黎州,郡主特意来知会我一声。故而,我去见了长公主。云霓郡主与我,可是清清白白的。” 承欢微皱着眉头,低声道:“你们清不清白与我何干?” 她还巴不得他们不清不楚,爱得死去活来难舍难分,好叫季乘云放过她。 季乘云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此生只愿与你难舍难分,死去活来。” 承欢眉头皱得更深,他怎么回回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因为我与承欢心有灵犀。”其实是她的心思实在太好猜,小表情小动作一猜一个准。 他做了十年的偷窥者,没道理还猜不透她的心思。 季乘云又叹了声,这回力道温柔地托起她手,在她今日不小心撞到那里轻吹了口气,“怎么搞成这样?” 承欢说:“不小心撞到。” “哦?”他轻笑,笑意渗进字里行间,“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厌恶它,所以故意虐待它。” 他说的是承欢的手。 季乘云低头,在她伤处落下一个吻。 承欢没答话,当时的确有一些…… 季乘云明白了,“你是更厌恶它呢?”他视线落在她纤纤玉手上。 “还是更厌恶它呢?”他视线流转到自己腰下。 承欢扭过头,又听见他笑说:“你厌恶我,我知道。承欢,我也厌恶我。” 后半句忽然轻得四分五裂,从他嘴里落出来,飞向四处空气。 他也厌恶季乘云。厌恶他处处算计,厌恶他忍辱负重,厌恶他认贼作父,厌恶他作恶多端,像个恶鬼。 季乘云今天刚回来,便听见阿松说云霓郡主来过,长公主回了京。长公主于他有救命之恩,他自然该去拜会。 抵达长公主府时,长公主看了他许久,最后说:“我都认不出你了,乘云。” 长公主身边的阿岑姑姑也记得他,拉着他看了许久,“若不是公主说是你,我都不敢认了。果真是男大十八变,这变化也太大了。真俊俏。” 季乘云微笑着应声:“姑姑谬赞了。这么多年,一时没能亲自拜谢长公主大恩大德,乘云很惭愧。”他行了个大礼。 长公主扶他起身,语气感慨,好像从他身上看见了旧人似的。 “你不必如此客气,我也只是尽力做了我所能做的事。”长公主让阿岑看茶,将她支出去。 “我听云霓说,你要成亲了,真是大喜事啊。若是你爹九泉之下有灵,一定也能瞑目了。”她摇了摇头,“可是乘云,我听云霓说,你如今姓季,是季霈的儿子。我大抵明白你要做什么,我也不能说太多。可是乘云啊,仇恨会使人陷入长久的痛苦。倘若你父母在,也不会希望你痛苦。仇恨它会使人面目全非的。” 季乘云低着头,维持着面上的表情,“多谢长公主的好意,但乘云自有乘云的考量。何况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长公主终究没多说。 当年他本来该和陆家三十几口人一起死在那一夜,可是他偏偏没有,他活了下来。只因后来太子刘琦赶来,见他们兄友弟恭,便说,你们兄弟二人,谁把谁杀了,我就放你们活下来那个人走,怎么样?你们若是不肯,我就折磨你们的娘。 他与大哥对视一眼,这是不肯也得肯了,只好都各自抢着要做那个死人,为对方留一线生机。兄弟手足相残,刘琦看得拍手称好,在一旁嘲讽: “我看陆太傅教书育人,育得也不怎么样。世人都称赞他,可是看看他这两个儿子,还不是一样自相残杀。” 季乘云当时那个恨啊,真恨不得把牙咬碎了,可是他没办法。后来大哥还是夺过了那把匕首,握着季乘云的手,一寸寸捅进了自己的胸膛。 血从大哥胸口渗出来,他却笑说:“好好活下去,乘云。” 季乘云一根根松开握着匕首的手,跌坐在地上。 后来的很多年里,那是一个永远也走不出来的噩梦。 分卷阅读61 他杀了他的大哥,才得以苟且偷生。 后来刘琦果真留了他一命,但也明白不能放虎归山的道理,所以让他流放西北荒漠之地。就是在流放的路上,季乘云遇见了长公主。长公主救下了他,抹去了他的名字,从此,陆乘云变成了一个死人。 她当时命人送他去无尘大师那里,他在无尘大师那里待了半年,便又离开了。再后来,就是找慕期的师父改了容颜,算计季霈,再到混入季家。 季乘云看着承欢,在闭眼之前那一瞬,她从他眼里看出了无尽的哀伤。 他好像有一重重的雾,令人看不透。 季乘云再睁开眼,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又在她耳边说:“我走了。其实我先前在想的是,你叫我慢一些,你受不住。” 承欢眉头紧锁,往后退了几步。 他背过身去穿鞋,真是要走。承欢看着他背影,咬了咬唇,还是大着胆子说:“你能不能不要再夜里来我房里,我害怕……夜里忽然看见个人,真的很吓人。” 季乘云头也没回:“不能,你可以多留一盏灯。” 多留一盏灯,照亮我。 29. 青丝缠 结发与平安。【二合一】…… 季乘云走了。 房间里归于沉寂, 这个时辰,周遭都安静得不得了, 堪堪能闻见几声鸡鸣。天色渐渐亮起来,承欢再睡不着,索性披了衣服起身。 正要下床的时候,发觉枕头底下又多了件东西。她拿起来,是一个小小的平安符。打开来看,里面除了平安符,还有一粒檀木的佛珠,佛珠上刻了个欢字,挂着佛珠的线, 是两缕青丝。 她心中诧异, 伸手将自己头发捋至胸前, 发觉真有一缕头发少了一截。 承欢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恐怖一些想,若是有一日季乘云要她的命……可能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这样隐藏自己, 在人前做一个谦谦君子,也许是有别的理由吧。她虽然猜不到, 可想也知道, 总没人费这么大力气, 只是为了好玩。而他也不可能仅仅是为了自己吧,她下意识认为她对季乘云并没有这么重要。 承欢叹了声,把平安符连同同心结一起拿在手中,默然片刻。很想通通丢了, 可是既然是他送的,倘若她今日一时意气丢了,来日他要问起, 肯定会以此做借口…… 她还是有些怵,便将这两件东西一并收进匣子里。 她兀自穿好衣裳,推开房门,这会儿还没人起来,院子里空空荡荡。她踱步到树下,在秋千上坐下。这秋千已经许多年了,听说是姨娘在的时候做的,那会儿姨娘受季霈宠爱,也算有求必应。 可后来,姨娘剩下她之后,因为是个女儿,便渐渐被冷落了。季霈身边又有新人笑,而姨娘因为生了她也伤了身子。 这些事,都是从年纪大些的婆子嬷嬷那儿听来的。其实承欢根本不记得姨娘的样子了。姨娘走的时候,她才几岁,只朦朦胧胧记着个人影。 承欢脚尖轻点着地,小幅度晃动着秋千。季霈待姨娘的情分那么浅薄,季乘云待她的兴趣,应当也不会太长久吧。 也许等他们成了亲,她生了孩子,他渐渐就对她没有兴趣了。也许他就会爱上新的人,那时候,她便可以自请下堂。 这么一想,其实也挺好。 她逐渐缓过劲来,这世道里,女子婚事本就不由自身。即便是尊贵到如青禾,也不见得全能自己做主。左右是嫁人,嫁给季乘云,和嫁给普通的别人,其实大差不差。 她先前接受不了,是因为原本她把季乘云当成这季家里同在一条船上的人,可忽然间,他跳了水,告诉她,她其实是孤零零一个人。 佛心一起来,看见自家小姐在院子里荡秋千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承欢从秋千上跳下来,挤出一个笑,“忽然醒了,睡不着,就出来了。我有些饿了,你让小厨房先做些东西吃吧。” 在知道她肚子里真有一个孩子这么久之后,她好像多了些慈爱。 佛心点头,扶她进房里,“早上露水重,冷得慌,昨夜又下了场雨,小姐怎么只穿这点衣服?到时候着凉了,又要喝很苦的药。” 承欢被佛心数落一番,点头认错:“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佛心陪了她很久, 分卷阅读62 但佛心卖身契还在季家,家里父母亲健在,还有个弟弟。当年家里实在活不下去,不得已把她卖进了季家做奴婢。 说起下雨,承欢蓦地想起昨夜季乘云身上的触感,他是淋了雨吧。 又想起上一回,他也淋了雨,亏她还怕他着凉…… 承欢拧眉,被佛心看见,佛心问:“小姐怎么了?” 承欢摇头,趴在桌上,“没什么,就是起得太早了,你快去端热水来吧,洗个脸就精神了。” 佛心掩嘴笑了声:“好好好,我马上就来。” * 季乘云从承欢那儿离开后,找了处僻静的地方,他身上衣服还透着湿意,被冷风一吹,更是寒意刺骨。 昨夜他情绪有些失控,所以去找了承欢。承欢就像他的药,也是他的瘾。她给他一点微弱的光,引他在黑暗里踽踽独行。 他在外头坐到天亮,才回季家。这样外人看来,便是他一夜未归,第二天早上才回来。季霈自然也得了消息。季乘云回院子里换了身衣服,他东西多搬去了新房,但这两日还住在季家。 他才沐浴完,季霈就过来了。 季乘云房里点了香,香味略有些重。这是他的习惯,在承欢以前,季乘云找过许多种方式舒缓心情,下棋、养花、点香……没一个能长久的。实在撑不住了,他便会如无尘大师那里诵经,听他开解。 季霈闻得皱眉,倒也没开口说什么,只是在一旁坐下,淡淡扫视一圈他房间,道:“听闻你昨夜去拜访了长公主?” 季乘云系上衣襟,嗯了声。 季霈道:“长公主久居江南,你如何认识的她?” 季乘云搬出早就拟好的说辞:“去年我去江南办案子的时候,得长公主相助,有过些渊源。这一次她回来,理应去拜访一番。只是去得急,也没带什么礼物。” 季霈捋着胡子:“原来如此。” 季乘云点头,他方才沐浴的时候,从浴桶里起身那一瞬间感觉头一晕,差点栽倒下去。想来是昨夜淋雨之后一直穿着湿衣服,有些着凉了。待会儿叫阿松去煎服药来。 季霈又道:“听闻长公主有个女儿,昨日便是她来找的你?”他打量季乘云。 季乘云点头:“是,云霓郡主与我算得上相识。” “哦?”相识,季霈咂摸着这两个字?也是,长公主身份虽然尊贵,但终究没什么实权。何况长公主多年在外,与皇帝感情也不如从前,话语的分量也不如从前。 他按捺住心中所想,说起今日来找季乘云的正事。汝南王被人告发到皇帝那里,贪污受贿,并纵容手下人欺压百姓,重重参了一本。事情就发生在昨夜,季霈还有些人脉,因此很快知道了消息。 “想来今天皇上要训斥汝南王了,这事儿和咱们没什么关系,咱们看戏就好。”季霈道。 季乘云微低眉,道自己明白。 “只是这事一出,皇帝肯定会顺藤摸瓜,咱们只怕也要受些牵连,不过咱们只需要低调一些,收敛锋芒,待事情过去就好。” 季乘云又嗯了声,季霈一拍大腿起身,走出几步又回头:“哦对了,你下次去见长公主,替我也备一分礼吧。”总归门面功夫还得做。 季乘云应下,送季霈出门,而后折返。阿松正把昨夜收进廊下的绿植搬出来,搬到院子里,一抬头,看见门口的佛心姑娘。 佛心福了福身,她是来送还嫁衣的,另有要修改的尺寸。 “有劳你。”佛心笑嘻嘻把东西交给他,便转身离开。 阿松摇头,接过东西送进屋。季乘云在屋里坐着,一手撑着额头,脸色不太好看。 阿松把东西放下,转述完,又问:“少爷,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季乘云睁眼,看着那嫁衣,忽然改了主意。原本还想让阿松给他煎服药,现在却觉得不必了。 如此去见承欢,她会如何呢? * 佛心从季乘云那儿回来,便瞧见自家小姐把床褥扒了下来,似乎预备洗。 她不解,劝道:“小姐,这几日天气不好,洗了的话只怕一时半会儿干不了。”虽然也有别的换,可她记得小姐最喜欢这套的图案。 承欢本来没想起这茬的,可吃过早膳, 分卷阅读63 她本想躺会儿补个觉,结果想起昨夜季乘云湿着衣服躺了一夜,便想着要不要换下来洗了。结果她再仔细一看,似乎还有些印子,兴许是那晚不小心弄上的。 她又有些恼,又怕人发现,干脆地把床单被套都撤了下来。 “没事儿,换一套吧。”承欢叫佛心快把东西拿下去洗,眼不见为净。 佛心哦了声,抱着东西出去了。承欢咬了咬唇,又追了上去,“我……我和你一起。”她怕那些婆子看见。 佛心没想那么多,应下,带着她一起去把东西给粗使婆子洗。又搬了把椅子给她坐着,看着粗使婆子把那些东西都浸入水中,用上皂角,一阵磋磨,这才放了心。 “好了,佛心,你快回去换上新的。”她起身,催着佛心快走。 她如此反常,佛心自然怀疑。佛心压低声音问她:“小姐,你莫不是尿床了?” 承欢被她说得好笑:“什么呀?我都多大的人了?怎么会尿床?我就是不小心洒了茶水,所以才……”她随意编了个借口,怕她深究下去,连忙推着她走。 “换另一套芙蕖花纹的,好不好?” “好啊,小姐喜欢就好。” 承欢看着佛心换上新的床单被套,才在榻上坐下,端起茶水饮了一杯。她这一路口干舌燥的,一杯凉茶下肚,才觉得舒服许多。 佛心顺便把别的也拾掇了下,收拾到架子上,恰好看见她那匣子。那匣子从前可没有,她便顺嘴问起:“小姐你这是收了什么东西?” 承欢说话不大流利:“没、没什么,一些不怎么用的东西。” 佛心疑惑:“不怎么用,怎么还放在外头这么显眼的位置?” 承欢小声说:“怕万一有一日要用,你别管它,搁那儿就是了。” “好。”佛心与她亲近,不像旁人那般疏离,“对了,小姐,我下午想告个假,回家一趟。今日是我弟弟周岁生辰,我能否在家里睡一夜?” “好啊。”承欢应允,下一刻却想起季乘云来。 这人今夜估摸着也要来。 佛心高兴地笑了,“多谢小姐。” 主仆才说完话,便听见外头小丫头来通传,说是太太来了。承欢连忙去迎,王氏几步走到她身侧,面上挂着笑:“你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她们没什么怠慢吧?” 承欢摇头:“没有的事,多谢母亲关怀。” 王氏笑意和蔼:“关怀你是我应当做的事,毕竟你也叫我一声母亲。近些日子我实在是忙,都乱晕了头了,也顾不上亲自来见你一面。今儿啊,还是为你的婚事来的。” 承欢抬头,王氏往下继续说:“那边我都命人收拾好了,就是怕不合你们心意。本打算问乘云,叫他拿主意的。可是他倒好,现在当起甩手掌柜来了,让我来问你,说全听承欢的,承欢觉得怎么样就行。瞧瞧这话说的。” 王氏掩嘴笑,尽是打趣他们小辈的意思。 承欢有些尴尬,只是轻浅笑了声:“劳烦母亲操持了。” 从前对王氏她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她也不容易,自己的男人女人一堆,还得养着别人的孩子。可出了甜清那事儿,她忽然就明了过来,王氏也不是什么好人。她与季霈,有异曲同工之妙。 自己的女儿不能被人糟蹋,就让别人的女儿去顶上。 王氏拉着她的手拍了拍,一副慈母模样,道:“既然如此,欢姐儿便随我去看看吧。怎么说,也是你的新房。” 承欢点头,跟着王氏去到新房。 新府大门气派,比季府略逊色一些,毕竟是儿子住的,总不能越过了老子。门口两个大石狮子,门口的柱子上新贴了副喜庆的对联,门匾上龙飞凤舞写着“季府”两个字。 她跟着王氏迈过门槛,这边也派了些人当差,只是仍旧冷落些。 王氏走在前头,解释道:“别瞧现在冷落,待你们住进来,便有人气了。” 承欢点头应着,这边房子比季府小许多,但仍旧应有尽有,进门便是一条鹅卵石路,到照壁前分两股绕过照壁,又汇合成一条,直通门廊。 石子路旁边栽了一排低矮草木,一眼望过去清新养眼。靠着围墙处,还栽种了花藤架子,王氏给她指引:“待这花长出来,那可是很好看的。” 这便是她日后的“家”,承欢想。平心而论,其 分卷阅读64 实挺不错。以她的身份,若是不出幺蛾子嫁出去,大抵也就是个普通家庭。可季乘云不同,他年纪轻轻已经是正四品官员,又是季家唯一的儿子,日后肯定继承季家的爵位,前途无量。 王氏又道:“这些本来我是想不到的,也是乘云拿了图纸来,说是照着大致弄,听我把握即可。” 她领着承欢到了成亲那院子:“你瞧瞧,还有哪儿不喜欢的?现在告诉母亲,母亲还来得及叫人改。” 摆设一应俱全,大红的“囍”字晃眼。承欢摇头,低眉顺眼道:“都挺好的,母亲辛苦。” 王氏道不辛苦,她是季家当家主母,这不过是她该做的。季乘云是季家名义上的嫡子,场面得撑住。她只暗暗想,日后善如出嫁,她定得弄得再气派些,风风光光地送她出嫁。 善如的婚事也挺让她头疼的,门当户对的人家呢,不是没有,可那些儿郎要么是长得不够好,要么就是出息不够好,她全没看上。至于高攀,又怕人家欺负善如。低嫁倒是不怕被欺负,可是善如肯定又瞧不上眼。 若非承欢捷足先登,王氏不是没考虑过把善如配给季乘云。季乘云可是块香饽饽,唉……想再多都无用。 待从新房回来,王氏去看善如。可善如竟不在院子里,她拉下了脸,她忙里忙外地替她张罗,她倒好,人都不知道疯哪儿去了。 “二小姐呢?”王氏冷着脸问那丫头。 丫鬟回答:“回太太话,小姐出门去了。”她也不知道小姐去哪儿,小姐又没说,只说随便出门逛逛。 王氏听罢更恼,她还有心思去玩? “等她回来,叫她来找我。”王氏吩咐丫鬟。 * 季善如回来已经是傍晚,听见丫鬟这么说,有些不高兴,慢悠悠换了套衣裳才去如意院见王氏。 “娘,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善如在一旁坐下,神色不大耐烦。 王氏意欲开口骂她,又舍不得,终究是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她的太阳穴:“你啊你,你最近在做什么?天天都不在家。” 季善如捂着额头,哎哟一声:“我哪有做什么,我不过是不想待在家里,所以出去透透气。” 王氏冷笑:“怎么?这家你还待不下去了?” 季善如沉着脸:“全是大喜事,又不是我的,我有什么好待的。何况也没几个人真正高兴。” 王氏握拳叩着桌子:“那真要是你的喜事,你想嫁谁啊?季乘云?还是嫁汝南王世子?” 季善如一时语塞,梗着脖子说:“我才看不上他们。” “那你看得上谁?”王氏斜着眼。 “我……我觉得太子殿下就很好。”季善如声音低下来,这几日她出去散心,净逛些胭脂水粉首饰,吃吃喝喝,哪知道竟然好几次遇上了太子殿下。有几次他与太子妃一起,有几次他自己一个人。 倘若这不是缘分,那该如何解释他们的相逢? 王氏脸色变了:“季善如!你想上赶着给人家当妾是吗?” 季善如嘴硬反驳:“怎么就是妾?太子侧妃如今也只有一位,日后若是殿下荣登大宝,便也能做贵妃……” 王氏提高音量:“皇家的妾不是妾?你昏了头了。” 季善如也委屈:“是啊,我昏了头了,我就喜欢太子殿下,我就上赶着给他当妾。” 王氏听得火冒三丈,她如此为她筹谋,她却如此作践自己,她视线左右摇摆一番,一时火气攻心,一巴掌甩在季善如脸上。 季善如不可置信看着王氏:“娘,你打我?” 王氏握着手指,也有些后悔,“我这是打醒你!” 季善如不可置信看着王氏,捂着脸哭道:“我偏喜欢太子。”她说罢,便跑了出去。 周妈妈劝道:“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王氏又气又悔:“你听听她说的话,她上赶着给人当妾。妾是什么,就是个玩意儿,她不懂吗?更何况皇家,皇家即便是正妻,又何尝不是个玩意儿呢?别说正妻了,即便是自己的亲儿子!”不也一样说杀就能杀。 她陡然收住,这话大逆不道,说出来当真昏了头。 王氏按着自己太阳穴:“我真是,造孽。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年少的时候,我也对着佛祖菩萨认认真真许过愿,祈求个 分卷阅读65 好姻缘。结果呢?” 结果丈夫是一塌糊涂,生了个女儿,也不省心。 这人生大半辈子,全都过得不如意。 她只得长长一声叹息。 * 承欢回来之后,佛心已经告了假离府,换了叶心来伺候。 “你放着吧,我这儿没什么要你伺候的,你先下去吧。”承欢道。 叶心福了福身,“奴婢告退。” 她兀自发了片刻呆,一时竟想不起来能做些什么。最后视线一转落在自己肚子上,有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有了一个孩子。 30. 苦肉计 “承欢,救我。”【明天的二合…… 她竟真有了一个孩子。 这些日子, 她时而觉得惊诧,时而又感觉身怀母性, 这种感觉实在是难以用言语说清楚道明白。她的肚子从外面看还看不出什么,但若是脱去外衣,还是能感觉到凸起。 承欢因为小时候过得不算高兴,那会儿天真的想,若是日后有了孩子,定然要让她过得高兴幸福。 也不知能不能…… 她叹了声,放下手。 夜里叶心伺候她梳洗之后,照常点了灯,便要退出去。被承欢叫住, “你去取支长的蜡烛来点着吧。” 叶心应了声, 很快取了一支长的蜡烛换上, 而后退下。承欢看了眼灯火, 枕着胳膊侧躺下,她从前睡觉很安稳, 入睡也快,自打季乘云来, 她便有些睡不着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回, 才终于撑不住睡过去。夜半像有感应一般, 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还有淡淡的烛光亮着,她胸口霸道地横过来一条长而有劲的胳膊。难怪梦里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承欢意识还半梦半醒,偏头看了眼季乘云, 见他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便打算也睡去。可身边这么大个人实在无法忽视,她闭着眼却越来越清醒。 季乘云面对着她侧躺着, 呼吸频率似乎有些不对劲,她只当他又在装睡。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侧和颈侧,像羽毛挠着,她忍不住地想躲。 她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身体,他今日还是解了外衣躺下的,隔了层单薄的中衣,承欢都感受到了他身上的体温。 热得有些不寻常。 承欢这才就着昏昏的烛光看他脸色,他面上有些不晓得的潮红,靠得近了,好像都能感受到热度。 她瞬间想到昨晚的事情,他该不会着凉了吧?也不是没可能,阿松一点不会照顾人的,他自己也不上心。 承欢叹了声,妥协般小心翼翼探他额头的温度,真是烫得吓人。 她小小啊了声,当即缩回手。 “季乘云……”承欢推了推他胳膊,叫他名字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她再叫不出兄长二字。 “季乘云,你醒醒?”她叫了好几声,他毫无反应,只有眉头微蹙。 承欢抱着膝盖坐了片刻,若是她不管他……他会怎么样? 他身体向来强健,想来应当不至于就撑不住了吧……可是他不醒,明天叶心进来就会发现他,传出去多难听。虽然她名声早不好听了,也不想破罐子破摔。 她瞥向季乘云,又重重叹了声。 她起身穿了鞋,视线在房间里绕了一圈,犯了难。房间里没有别的水,只有茶壶里还有小半壶茶水,可茶水里还混着一半茶叶,估摸着还不够打湿毛巾的。 视线一转,瞥见角落里的降温的冰块,索性掰了一块下来。回到床边坐下,看着季乘云又犯了难。 她向来是被人照顾的,也不怎么会照顾别人。这冰块握在手里还冻手,她换了个手拿,同时嘶了声,把冰块按在了他额头上。 可那冰块形状不规则,根本放不住,一个劲儿往他脸上滑。她便拿手按着,冰块一点点融化成水,水珠沿着他额头往下滴。 眼看着要滴到她床上,承欢一急,赶紧拿过毛巾来垫在他后脑勺下。一块冰化了,承欢的手也快没知觉了。 她搓了搓手,朝手心哈了口气,又叫他:“季乘云?季乘云?” 季乘云来的时候便觉得自己头重脚轻,他来时承欢 分卷阅读66 睡着,便解了衣裳在她身侧躺下。后来意识便愈发地涣散,他其实是个过分谨慎的人,向来连睡觉也很浅。可是躺在承欢身边,嗅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他竟然觉得安心。 她嗓音很软,甜甜的,可又不会过分腻味,反而又带了些清脆。叫人、说话的时候,总让季乘云想起山间婉转动听的雀鸟。 季乘云隐隐约约听见几声,他的热散了些,但头还是痛着,连带眼睛也痛。他索性没睁眼,装作没醒的样子。 她总是很吃苦肉计,小时候到现在,每回见他受了伤都会很关心很紧张。以至于后来,即便他没什么大事,也喜欢装得很严重,去她跟前,听她语气紧张而担忧地说,你好些了吗?没有事吧? 季乘云闭着眼,听见她轻微的一声叹息。 承欢见他没反应,又去掰了块冰块,给他敷在额头上,一面还小声骂他:“坏蛋。” 季乘云本想忍着的,可是在戳破窗户纸之后,他对承欢的忍耐力越发低下,一时没绷住,轻笑出声来。 承欢一愣,待反应过来,已经被他先抓住了手腕。 季乘云睁开眼,望着她眨了眨眼,“承欢。” 她刚骂完,他就醒了……这也太…… 她咬着唇,别过脸去。 “你现在高烧不退,还是快些回去,叫阿松去请个大夫。”她声音很小,软软绵绵的,听得季乘云心痒痒。 他使了些力气,把她拽到胸前,眼睛实在难受,索性闭着说话:“若是死在你床上,那也死而无憾了。” 这人说话真是…… 她呸了声,松开手,冰块便往下掉,“那你死远点,别挨着我。” “可是我就想挨着你,死也想挨着你。”季乘云勉强睁开眼,竟然和她撒起娇来,“承欢,我好难受。” 承欢表情变了变,用力想挣开他的手,竟然一下就挣开了。 “你快去让阿松请大夫啊。”她催促,她又不是大夫,又不会治病。 季乘云又闭上了眼,意识又不清醒起来,嘴里重复念叨着:“承欢,救救我好不好?” “救救我。” “我难受。” “我好难受啊。” 他又被拖入无穷无尽的梦魇里。 承欢脸色更加凝重,推他:“季乘云?你怎么了?” 他口中说着胡话,承欢被吓到,怕他真出什么事情,咬了咬牙打算去叫叶心请大夫。 季乘云也不知道怎么着,竟拉住了她,“承欢,别走……” 承欢又急又无奈:“我去给你找大夫。” 他又睁开眼,那双好看的含情眼雾蒙蒙的,瞧着她,语气更是可怜得很:“不请大夫,你就是药,你别走,你陪我躺会儿。” 他不由分说把承欢硬拽回来,强有力的胳膊将她桎梏在怀里,发热的额头轻蹭着她的脸颊,说话断断续续又语无伦次。 “别走,承欢,救我。” “你疼疼我。” “承欢,你的名字很好听,你知道吗?” “承欢……承欢……” 他叫她名字的时候,尾音拖得很长,声音又低而沉,叫得很好听。承欢被他揽在怀里,眉头紧锁,他抱得格外用力,当真像先前所说,像要把她骨头拆碎了似的。 她觉得疼,轻嘶了声。他便又松了些力道,和她道歉:“抱歉。” 承欢都快分不清他到底是清醒还是不清醒,她也不敢动,蜷缩成一团,背靠着他的胸膛,感受到他心跳得很快。 她的心跳也跟着跳得很快,甚至于趋于同一频率。 季乘云停了说话的声音,只剩下呼吸声。承欢咬了咬下唇,小声说:“你还是去请个大夫瞧瞧吧。” 季乘云没应她,一时安静。 承欢正想转头看看他的情况,那人却说了声:“别动。” 承欢语塞,脑子里只剩下他的名字:“季乘云。” 季乘云又叫她的名字,“承欢。” 从他嘴里念出来,好像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听似的。 承欢不想应。 分卷阅读67 他似乎并不在意她回应与否,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 她又挣脱不开,被迫以这个姿势入睡。承欢都不知道自己几时才睡,反正再醒过来天已经大亮,她惊醒过来,发现床边已经空空如也。 还没等她反应,叶心已经敲门:“小姐,你起来了么?” 她应了声,叶心推门进来,伺候她梳洗。她好几天没睡好觉,眼下有些乌青,又因为皮肤白,格外显眼。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又有些恼怒季乘云。她甚至怀疑,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在欺负她。 她问叶心:“少爷今天生病了吗?请大夫了吗?” 叶心诧异得很:“小姐,你怎么知道?听说少爷今天的确不大好呢。” 承欢又默然,片刻后问:“那请大夫了吗?” 叶心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不请大夫,病死算了。承欢长吐了口气,和叶心说,待会儿去甜清院子里。她打算给甜清收拾些衣裳什么的,送去赵大人那儿。 甜清院子里冷清得很,原本的丫头都被遣散去了别处,这院子几乎闲置下来,只有林姨娘来。林姨娘听说承欢是收拾东西给甜清,当即化悲为喜,自告奋勇收拾。 “甜姐儿还好吧?”林姨娘问承欢。她原想去赵府看看甜清的,可老爷不让。 承欢点头,说了甜清的情况。她婚事将近,也不方便出门,因而今天约了湘湘来,请她捎带过去。 湘湘在承欢这儿坐了会儿,和她闲聊了会儿,她瞧见承欢脖子上有几个红点,也没多想,还以为是蚊子咬的。只说:“你院子这蚊子有些猖狂。” 承欢捂住脖子,支支吾吾点头:“是有些凶。” * 甜清在赵家住了几日了,今天才第一次出来外面透气。她面上仍旧是一脸的哀愁,身边跟着的丫鬟是赵老夫人身边的,见状道:“季姑娘,你瞧今天的太阳,多好啊。” 季甜清嗯了声,点了点头,便再没有话说了。 丫鬟又说:“你饿了吗?要不要吃些什么呢?” 甜清摇头,她这几日进食很少,也没什么吃东西的欲望。虽说听了许多劝,但仍旧没那么容易想开。 正坐着呢,忽然听见外头的动静。 曲蟠还没放弃,他没捞着季承欢,也没捞着季善如,总不能放弃季甜清,要不然就丢人丢大发了。 他领着好些人在门口蹲着,过会儿就砸门骂人,动静大得很。 甜清脸色一白,当即起身说:“我、我们回去吧。” 赵梦成才到门口,便看见季甜清慌慌张张地回了房间,门也关得严严实实,过了会儿,把丫鬟也打发出来了。 赵梦成走近,丫鬟行了个礼,“少爷……这季姑娘……” 赵梦成摆了摆手,让她下去侯着。 他在窗户边站着,透过条缝儿看里面的季甜清,主要是怕她做傻事。季甜清倒是没做什么,只是趴在桌上一个劲儿哭个不停,又小心翼翼地不敢出声,竟是咬着自己的手在哭。 赵梦成看得揪心,他觉得季甜清实在是个可怜人。 这么一想,便愈发憎恨起曲蟠来。那人还在外头砸门,他板着脸,轻手轻脚离开,出了院门才大步生风地往大门口。 赵梦成把大门打开,曲蟠一见他,正要讨要人呢,便被一拳挥倒在地。曲蟠捂着脸,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被赵梦成一下抡到墙上,一顿猛的拳打脚踢。一边打还一边凶狠地骂他:“你这个畜生,你还有脸来要人?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狗仗人势的东西,仗着你爹的势力……” 他被打了好一番,手下那副人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来护主。 曲蟠躲在他们身后,吐了口血,门牙被打掉了一颗,羞辱道:“怎么着啊?赵大人,你替我女人出头?你想穿破鞋?” 赵梦成面色阴沉,又冲进人群里把他拎出来揍了一顿,最后一脚将人踹出去好远,“我劝你嘴巴干净点,以后你敢来一次,我就打你一次。关门。” 赵湘湘从后门进到赵府的时候,在路上就听见丫鬟们聚在一起讨论赵梦成把曲蟠打了一顿的事。 她拍了拍赵梦成的肩膀,夸他:“你可以啊,赵大人。就是你打了他,小心他去皇上那里参你一本。” 分卷阅读68 赵梦成冷笑了声:“汝南王贪赃枉法,这事儿皇上交给了微之查办,你以为微之会放过他们一家?” “哦?是吗?那挺好,为民除害了。”赵湘湘把带来的包袱放在手边,“这是承欢给季三小姐收拾的一些衣裳用品。” 赵梦成嗯了声,交给了丫鬟。 赵湘湘看了眼四下,问:“那个姓慕的呢?” 赵梦成无语看她一眼:“你问他干嘛?一天不吵架你还不得安生了?” 赵湘湘瞪他:“说什么呢?我是今天去季家听说季乘云病了,承欢让我找他去瞧瞧。再说了,他不是神医吗?怎么病人就看一次就不管啦?”她搬出承欢来。 赵梦成想起慕期这人,“他比较随性,你也别老和他吵。” “随性?我看是野蛮不讲道理脾气臭吧。” “谁野蛮不讲道理,脾气臭?” 背后说人闲话遭报应的赵湘湘牙一疼,转过身有些尴尬,看着阴沉着脸的慕期,“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啊?” 慕期冷哼了声:“是你忙着说人坏话听不见。” 他说完这么一句,便转身进屋里为甜清诊治去了。甜清伤口还挺大,天气又热,不注意的话容易发炎。 赵湘湘和赵梦成跟在后头,看着慕期解开了甜清伤口处的纱布。伤口恢复情况的确不好,有些化脓了。 赵湘湘同为女子,道:“慕先生,你可得好好治,不能叫留疤。” 慕期扫她一眼:“你能闭嘴吗?” 赵湘湘挑眉,老实闭了嘴,闭嘴之前道了个歉:“行,我闭嘴,我刚才也不是故意说你坏话来着。” 慕期没理她,只是给甜清换了药,又开了个新方子,“问题不大,反正死不了,放心吧。” 他收了东西,看向赵湘湘:“你方才说季乘云病了?” 赵湘湘点头,慕期笑了声。她疑惑,病了是很好笑的事情吗? 慕期哼了声,“别人不是,但季乘云是。我去看看他,顺道嘲讽一下。” 赵湘湘一脸惊恐,看着他背影和赵梦成说话:“嘲讽一下?他不是正经大夫吧?” 赵梦成和慕期认识还是因为季乘云,也没那么熟,只隐约知道他们渊源颇深。他为慕期说话:“呵呵呵呵,可能就是一种关心的说法吧。他人其实不坏的,又和微之是好朋友。” 但赵梦成想错了,慕期所说的嘲讽就是正儿八经的嘲讽:“区区风寒入体,本来不至于这么严重,据我看,你昨天就开始发热,本来喝服药就能好,可是你没有喝。你不仅没有喝,你还去伤了伤神思。啧啧啧,苦肉计倒是用得炉火纯青。” 季乘云掩嘴咳嗽起来,他面色有些苍白,更添了几分柔弱气质。季乘云抬头,望向慕期:“所以你来就只是为了嘲讽我?” “对啊。”慕期抱着胳膊,在一旁安稳坐着。 他看着季乘云一个人摆弄自己那香,香味浓而沉,扑鼻而来。烟雾袅袅绕绕,搁在他们之间。 慕期忽然记起小时候的事来,那时候他还不像现在阴森,人要开朗许多。季乘云很喜欢追着师父跑,以至于慕期一度很厌烦他。 可现在……倒有些怀念。 31. 真心话 “歪理,却是真话。”…… 慕期一时走神, 季乘云神色淡淡:“那么你嘲讽完了?” 慕期点头,季乘云又道:“那你可以走了。” 慕期冷笑了声, 抄起医箱便往门口去,走出几步,身影停在门槛之前。只见他又啪地一声把医箱扔在桌上,在季乘云对面坐下。 “手给我。”他没好气朝季乘云勾了勾手。 季乘云笑了声,听话地把手递进他手中,“多谢师兄。” 慕期最烦他这张笑脸,委实虚伪,就像春风里夹杂着柳絮,吸入鼻腔里就浑身不对劲。 他捏着季乘云手腕, 感受着他的脉搏, 语气平缓了些:“像你们这种心思深沉的人, 最容易得病, 各种病。”他带了些恐吓的意思。 可季乘云了解他,左右都不吃他这一套。他收了手, 并不接他的茬:“是人都会生病,难免逃不过生老病死。” 慕期 分卷阅读69 啧了声, 转过眼, 落在他房里那青色瑞兽香炉上, 若有所思道:“是,但人活着,总得为了少生病。生了病,便得找大夫, 这便是我们做大夫的意义。倘若人人都像你季大人这样,得了病不看大夫,非要往下拖成重症, 去博取女子同情,那这日子也不必过了。我们这些大夫,迟早得失业。” 他一顿,“还好,也没什么大事,要想好得快,扎几针。但我猜你也不想好这么快,那就还是喝药吧。” 他使唤阿松,“记下了这方子,监督你家少爷喝了。这方子苦得很,药味也够重,你还可以再去博取同情。” 季乘云一点不恼,还笑着同他道谢:“多谢师兄。” 慕期一拳打在棉花上,有些无趣,阴阳怪气行不通,干脆又直言不讳。“同情有什么用?她同情你了,就会爱上你吗?” 季乘云活动着手腕,又掩嘴咳嗽一阵,这一次咳得有些剧烈。阿松连忙跑过来,替他轻捶着背。 他朝阿松摆了摆手,看向慕期,回答他的话:“这和你又没有关系,阿松,送慕先生出去。” 阿松哦了声,领着慕期出去,“慕先生,您请。” 慕期回头乜了眼季乘云,还是轻声道:“唯有自渡,当是真渡。你放不下,任什么都没用。” 他说罢转身,随阿松出去了。 季乘云垂眸放空了许久,才有些许烦躁地把棋盘的棋子扫到手边的棋盒里。放下,这二字说来写来都简单,可做起来,却难于上青天。 他微仰下巴,阖上眼。 阿松果真谨遵医嘱,亲自盯着煎了药,又亲自端给季乘云,盯着他喝。季乘云看着那黑黢黢的药,药味冲鼻,倒一点没犹豫,仰头闷了,连皱眉都不曾。只是最后留了一小口,阿松眼睁睁看着他将药倒在了袖口和衣襟上。 阿松皱眉,却没过问。他想起方才慕先生的话,大抵明白少爷这样做的意图。 “把碗撤了吧。”他吩咐阿松。 阿松应了声,端着碗出去了。 * 佛心在晌午的时候回来,一回来便接手伺候承欢吃午饭。她们几个院子里各有小厨房,想吃什么都能自己做,平时都是各吃各的,只有在某些日子才会一家人聚在一块吃饭。 这些天依兰阁小厨房做的菜色都是以清淡为主,承欢吃不得太过油腥的东西,一沾便有些胸闷想呕。今天吃的是白水煮鸡,鲜蘑菇汤,还有一个金丝酥卷。 承欢吃了两碗饭,还喝了一碗汤,吃得肚子都鼓起来,撑着腰去院子里消食。佛心陪她走了几圈,最后又给她推秋千。 佛心注意到她脖子上的红点,也疑惑道:“夜里蚊子如此猖狂么?” 承欢心虚地捂着脖子,“唔,是有些。”猖狂的哪是蚊子,比蚊子还可怕。 她脑子里不受控地想起季乘云亲她脖子时候的感受,倘若他有獠牙,大概活像吸食猎物的血。 她就是那个猎物。她又没他力气大,何况他还练过武,轻易叫她不得动弹。 舌尖的濡湿和柔软,碰撞着牙齿的坚/硬和厮磨。她赶紧摇头甩开这念头,轻晃着双腿,感受到佛心的力道渐渐大起来。 “你别推这么重,轻一点。”承欢道,看着脚下的斑驳树影,透过点点的璀璨日光。 她似乎在空气里嗅到一股药味,正皱眉疑惑,便听见身后的人说:“重一些不好么?飞得好些远些。” 承欢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从秋千上跳下来,没站稳,脚踝一痛,下一刻便被那双修长的手臂揽进怀里。 “我又不会在这儿吃了你。”季乘云含笑扶她在秋千上坐下。 不会在这儿……这人真是说话令人无可回答。 承欢躬身摸着脚踝,平时她荡秋千自然不介意,甚至又高又远才好。可如今她到底有了些孕妇的自觉,不能如此胡来。 脚踝处一阵阵地痛起来,承欢怕痛得很,当即苦着脸。若是换了以前,她肯定和季乘云哭诉,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她忍着不说话。 季乘云看她那痛苦的两条眉毛皱着,不由轻叹一声,使唤佛心拿跌打损伤的药膏来。佛心动作很快,将东西递给季乘云。 季乘云打开盖子,半蹲下来,将药膏涂抹在手心,握住她脚踝,敷上去。 药膏冰冰凉凉的,她不由吸 分卷阅读70 了口气。 季乘云皱眉问:“疼吗?” 承欢这才听出他声音微有些沙哑,还带了些鼻音,嗅到他身上药味,想着他应该是吃过药了。她猜他是故意的,可是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便又恨起这人来,怪能装得无事发生。譬如说,在人前便是关切深深,君子模样。可人后呢,又极尽小人做派。 季乘云别过脸咳嗽了声,把药膏递给佛心,让她收回去。佛心一走,便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承欢低垂着眉眼,只看自己脚下的树影。季乘云也不说话,起身到她身后,轻轻推着秋千。 随着若有似无的风飘来他身上浓重的药味,即便跌打损伤的药膏味道已经很重,仍旧盖不住。 承欢闭了眼,在心里告诫自己,他就是故意的。 季乘云道:“对,我是故意的。承欢,我生病了,药好苦,我的嗓子又干又痛,咳嗽的时候尤其难受。我的头也有些痛,只有想你的时候不痛。” 承欢将眼闭得更紧,不想听。 季乘云低低笑了声,只有几日,几日之后,她就会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他又开口:“明日我要搬去新房住了,你猜我还来不来?” 承欢才不猜,他若是想来,自然怎么都会来,他若是不想来,那就最好。 季乘云自问自答:“你不希望我来。可是我好难受,承欢,只能在你身边,才会不难受。” 什么歪理?她心想。 “歪理就歪理吧,但肯定是真话。” 承欢:…… 佛心放了东西过来,看了眼他俩,一时不知要不要上前,索性在不远处站着侯着。 季乘云和她说话的时候都带着笑意,又因为嗓子的缘故,笑意听起来愈发明显。实在碍眼。 “你不用去忙公事么?”承欢忍不住说。 “我告病假。”季乘云从善如流地回答。 她又没话讲了。 季乘云又笑,这一声声音大了些,“大婚之后有些时日,我可能会很忙。” 哦。她在心里说。 “但我会尽力每天赶回来见你,好不好?” 不是很好。她又在心里应。 季乘云说完,又推了会儿,强行抱她进门坐下,“我走了。” 承欢在榻上坐着,看着他出了门,很快身影到了窗口能看见的地方,再后来,便不见了。 佛心这才上来伺候,看了眼季乘云的背影,感慨道:“其实少爷待小姐真的很好。” 她又看了眼承欢脸色,轻叹了声,再没说话。 * 夜里季乘云自然还是来了,看着那盏为他留的灯,无声勾了勾嘴角。 承欢睡相很好,双手交叠在胸口,面容安稳。季乘云在她身侧躺下,难得什么也没干。 承欢夜半又感应般醒过来,听闻季乘云安稳的呼吸声,又闭眼睡过去。 第二日,身边空空,被窝都冷了,仿若无事发生,如果不是她枕边又多了一枚同心结的话。 今天这一枚和上次的不大一样,她没仔细看,反正又收进了匣子里。 季乘云好赖是季家名义上的大少爷,迁居如此大事,自然闹得轰动一番。有下人去看热闹,回来后兴致勃勃说起。 “少爷真是意气风发呢,唉。” 也不知这一声唉是唉是什么,承欢低着头,自己绣自己的云纹。这光季家,喜欢季乘云的人就不在少数,从前好些有些姿色的丫鬟去他跟前晃悠,大抵都做着能被收成通房的心思。可季乘云这么些年,从未碰过任何一个。 一个也没有,倒也叫人心理平衡。所以出来了承欢,多少令人唏嘘。她们都以为,季乘云能娶更好的人。可偏偏是承欢,又听说本来老爷不同意,还是他亲自求的。 有人往承欢那儿瞟,承欢只当没看见,继续专注自己的女红。忽而看着那图案,动作一顿,绣什么云哪?倘若那人看了,肯定又要挖苦她。她看着那绣了一半的云,有些恼。 过了会儿,只一声叹息。她从前也觉得,得是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呢?思来想去,没想到是这样。 分卷阅读71 她苦笑一声,把那绣了一半的东西藏在了榻上的软枕下。 后来几日,季乘云竟没来。 承欢夜半醒来,看着那轻晃的光,还有些愣。 白日他也没再来过,承欢心里松了一口气。后来听见佛心说,成婚前三日,新郎和新娘不宜见面,听说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承欢才恍然,出嫁的日子竟这么快到了跟前。虽然心里一直明白,可真一下子变成了如此具象的,又有些无所适从。 转过天来,便是成婚那日。 32. 花烛夜 “所以你别撩拨我。” 在本朝, 大婚的礼节是很繁琐的。但季乘云和承欢这婚事有些许不同,因为季霈不允许大操大办, 因而宾客宴请得很少,敲锣打鼓的也省了不少。 少去这些,便多少显出些冷清来。 承欢并没有心思去注意冷清不冷清,她一大早起来,便被拉着摆弄,一晃竟已经至晌午。她被簇拥着换上了喜服,发丝是一丝不苟的精致,头上戴的首饰大抵有一两斤重。再将大红盖头披上,便算大功告成。 但还没到盖盖头的时辰。 佛心便替她又补了些口脂, 她今日妆容浓了许多, 口脂与腮红皆是浓墨重彩, 压在这张脸上, 竟也不显违和,反倒是另一种风情。平日四小姐向来淡妆示人, 便已经很勾人,今日更添了几分成熟, 显得风情万种。 淡淡一个抬眼, 身边一个伺候的小丫鬟便是一愣。她不禁想, 她们都说四小姐配不上少爷,可她看,这倾城一张脸,怎么会配不上?分明是郎才女貌, 登对得很。 她楞楞站着,被王氏呵斥:“你发什么呆呢?别误了时辰才好。” 小丫鬟连忙应是,从一旁退下, 去搭手忙活别的事情。丽嘉过来看热闹,穿过人群,在承欢身边站定,拉着她手惊叹一声,“四姐姐今天好漂亮呀。” 承欢羞赧笑了笑,摸了摸丽嘉的脸颊,“日后丽嘉定比四姐姐更漂亮。” 丽嘉咯咯地笑起来,她也已经十三岁,明白女子出嫁与婚事的许多道理。她们各自忙碌着,丽嘉望一眼她们,悄悄从袖子里掏出一包蜜枣坚果来,塞进承欢手里。 小声道:“是大哥让我给你带的,四姐姐趁机吃一些,垫垫肚子。大哥说,你身子弱,这一日都不能进食,一定会很难受的。” 承欢攥着那纸包,一时无话。 丽嘉完成了任务,也看够了热闹,便笑嘻嘻地退场。承欢独自坐在梳妆台前,看了眼镜子里陌生的自己,无声轻叹。她看了下四下,确认没人注意她,这才动作很小地打开纸包,塞了颗蜜枣进嘴里。 蜜枣无核,甜进人心脾,她稍稍回复了些精气神。 佛心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忙完,回头来寻承欢。“小姐,你还好么?还撑得住么?” 她们都当她和纸糊的似的,湘湘青禾也是。她虽然身子骨弱,却也不至于风一吹就倒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说自己没事。 佛心松了口气,小声与她耳语:“小姐再撑一撑,到了那边,太太顾不得你们,少爷又怜惜你,您就可以偷闲了。” 承欢抿嘴笑了笑,算是回答。 今日天气不错,大好的日头照着,一看就是好兆头。又折腾了好久,才终于让承欢盖着盖头出门去,虽然隔得近,可花轿还是没少。 她被喜婆扶着,矮身坐进花轿里,盖头落下来的间隙,瞥见季乘云的脸。他面上神情是毫不掩饰的喜悦,承欢微愣,已经进了花轿里。轿帘落下来,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只能听见耳边的声音,有喜婆的,有花轿动起来时候的,有旁人看热闹的。热闹嘈杂,她一时竟觉失真,像一下子神游太虚,灵魂飘忽似的。 再回到现世,是季乘云伸手接她下花轿。季乘云的手,她一下便认出。 他小声提醒她:“小心。” 跨过火盆,便到了拜堂的时候。王氏和季霈在上首坐着,看着他们拜堂成亲。承欢扯着那红绸带,与他夫妻对拜,盖头在那时候又往前倾落,她得以瞧见季乘云的喜服。 他扯了扯那红绸带,承欢只当没感受到,听见人喊:“送入洞房”。 季乘云与她一道进的洞房,他干脆把红绸带 分卷阅读72 扯过去,托着她胳膊肘,和她一起跨过门槛。后面的人还想跟进来,被他关在门外。 “你们不必伺候了。”承欢只来得及听见他说这么一句,便听见门合上的声音。 而后她的红盖头被掀起,季乘云笑意吟吟瞧着她,她有些羞怯低下头去。 季乘云捧住她下巴,不由分说吻上来,她被压在门上,被迫承受他的掠夺与扫荡。如风卷残云一般,又如暴雨打芭蕉叶,他灵巧地穿梭,勾住她的娇尖儿,听她嘤咛一声。 他依依不舍地退出,靠着她脸颊,喟叹了声,“蜜枣好甜。” 承欢心跳加速,雾蒙蒙地睁眼望他,似是恐惧。季乘云抬手,以宽大的手掌捂住她双眼,最后在她丹唇上轻啄了一下。 而后将她盖头放下来,“桌子旁边有个食盒,吃些东西,我待会儿回来。”他声音低沉,像诱哄。 他们距离离得太近了,近到承欢能听见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季乘云松开他的肩,打开门走了。 承欢在原地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她嘴唇麻麻的,伸手碰了碰,不由轻颤一下。 后来果真没人来伺候,她便把盖头掀起来,去找季乘云说的食盒。果真有一个黑金漆花的食盒藏在桌布底下,她取出食盒,打开,里头有一个饼,和一个鸡腿,都还是温热的。 她的确是饿了,鸡腿上多少沾油,便把那个饼吃了。季乘云的等会儿,等了还是有些久。承欢自己在床边坐着等,脑子里有许多念头飘过去。 前两日有嬷嬷来教她,给她看了些书,她粗略看了看,无非是那档子事。她已经和季乘云做过。可是因为那时候意识不清醒,她说不上什么大的感觉,总之是凭本能驱使。 她这几日夜里做梦不时梦见那两日的场景,也会梦见曲蟠,醒过来总是一身汗淋漓。 她紧张起来,不由手心便出起汗来,腿也有些软。他今天会对她做那种事吗?可是她还怀着他的孩子,大夫说,三个半月前都不安稳,她堪堪过这个日子…… 总之是一番胡思乱想,连时辰几何都没注意。 季乘云在前院脱不开身,被灌了好几壶酒,才得以匆匆地赶回来。这一会儿,可太久了,度日如年。 季乘云步子快,很快回到他们的喜房。他停在门口,昏昏的夜色和灯笼照出他的身影,他少有的紧张。深吸一口气,季乘云推开那扇门,他的身影被月色拉长,映在门口,影子尽头,便见承欢端坐在床边。 是他的新娘。 是他的承欢。 这场景他梦里想过无数次,真到这一刻,竟惊觉眼眶有些湿润。季乘云踏着月色迈进门,反手将门合上。 门吱呀一声,承欢心突突跳起来。 他回来了。 她紧张地摩擦着自己拇指和食指,视线更是在下面飘来飘去。 季乘云原本是有些醉意,这一刻,却变成了醉得上头。他一步一步走近她,在她跟前停住,抿了抿唇,这才叫她:“娘子。” 尾音和着笑,笑声震荡耳朵。 季乘云回身拿起喜称,将她盖头挑起来,这一回是正儿八经的。 承欢怯怯抬眸,又迅速地低下头。 季乘云在她身侧坐下,心疼地看她头上那些物事,他抬手替她一件件地解。簪子钗子一大堆,取下来花了不少功夫。 他全搁在手边的柜子上,拿过桃木梳,替她梳头。承欢不大敢动,身子僵硬了半边,任由他托着她那头及腰长发。 季乘云低头吻她的发丝,“承欢,我醉得厉害。”他说。 承欢眼珠子转着,没应他的声。他可不像醉得厉害,多半又是借此发疯。 季乘云从她发丝吻过来,到她鬓角,她耳垂上坠的是东珠,他一时犯了难,虽然清楚这于女子而言并无痛感,可是他却有些无处下手,怕她疼。 最后只得很大阵仗地托着她后脑勺,取下那东珠耳坠,搁在一边。 承欢坐着,像个雕像一般由他摆弄。从季乘云的眼神里,她或许是神祇的雕塑,因为他的目光太过虔诚。虔诚中又透着些灼.热与渴求。 他忽然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现在是我的了。” 承欢咽了声口水,视线又乱瞟。季乘云语气带笑,又变成了那个笑意吟吟的 分卷阅读73 疯子。 他起身去拿合卺酒,绕过她的臂弯与她共饮。 像宣誓一般说:“承欢,我这人或许心黑,但待你是真。我此生绝不会负你,也不允许你负我,倘若有一天你负我,我会把那个人杀了,再把你抓回来。” 承欢被他说得心惊,负与不负,分明是山盟海誓,可是他们之间哪里算得上有情? 季乘云又笑,托起她手,送到嘴边亲了一下,“记住了吗?” 承欢不点头,季乘云却很在意,又说:“你很快就会爱上我,所以,记住这些话。我绝不是同你随便说说。我要你一辈子。一辈子,便是要死同穴。” 他语气有些阴狠,承欢被吓得一抖,轻点了点头。 季乘云这才放过她,抓着她的手去解自己的衣襟,“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吗?学会了吗?” 承欢眼眶一潮,点头又摇头,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没学会,也不想学。 季乘云看着她浅笑:“我告诉过你,别哭,哭了我更收不住。” 承欢一吸气,鼻酸起来,“可是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好歹也是他的孩子。 季乘云拥着她躺下,花烛似乎有所感悟,轻晃了晃悠,他们的影子也跟着轻晃。“我知道,所以你最好别撩拨我。” 她几时撩拨过他?她分明都是被迫的那一个,颠倒是非黑白。 可是她说不出口,季乘云的吻轻印在她额上,往下流连过她的眼皮。她闭上眼,睫毛不住地发抖。 到鼻尖,都很轻,轻得像羽毛挠痒,一路痒进心里去。 33. 一江雾 “不急。” 她浑身都忍不住地一抖, 背脊绷得直直的,腿也是。手指蜷曲成拳, 藏在自己衣摆下面,拇指扯着一点衣摆,喜服是绸缎材质,摸起来很舒适。 承欢一遍遍地抚着那一点衣摆,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紧张和恐惧。 没事的,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反正嫁谁都有这一步。现在已经很好了,好歹……好歹是个知根知底的人。 可又忍不住反驳这一句, 知根知底似乎也不尽然。但无论如何, 季乘云一定比曲蟠好一千倍一万倍。 她眼睫不住地颤抖, 她睫毛长而浓密, 季乘云伸手轻碰了一下。 他第一次发现她睫毛长而浓密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来季家的第二年。 某一天,她在善如那儿吃了亏, 闷闷不乐,遇上他, 和他诉苦。这诉苦也不是直接的, 只是说, 她和二姐姐有一些不痛快,她有点不高兴。 他安慰她,一侧头,便看见她睫毛扫动着, 纤长且浓密。 她被吓得睁开眼,大而圆的眼睛里好似起雾。让他想起曾去江南,早起江边, 一江的雾。而人越是身处雾中,越想一探究竟拨云见雾之后到底有什么。 …… 第二天一早,承欢看见季乘云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今日我告了婚假。” 承欢哦了声,重又闭眼。忽然想起成婚的规矩,第二日要去给公婆敬茶才是,又陡然睁眼。 可他们的父母公婆都是一样的,这茶敬得还挺别扭。 季乘云道:“不急,可睡醒了?” 才睡了几个时辰,哪儿睡得醒?可即便没醒,也得起来才是。不然成何体统?嫁人第一天就赖床不起…… 她挣扎要起身,动作一顿。 季乘云叹了声,将红色鸳鸯绣被一把掀开,抱她起身。一面又唤人进来:“来人,备水沐浴。” 她被季乘云抱着,有些脸热,“我自己就可以,你出去吧……” 季乘云不松手,故意板着脸问:“我是谁啊?” 承欢不想答,她知道他想听什么答案,无非是夫君、相公、官人之类。季乘云便作势要伺候她沐浴,她有些恼,一句官人喊得像骂人。 季乘云又笑,抱她去浴桶里。 临走之前,季乘云吻了吻她的唇,道:“不急,再过半个月,便与你重温旧梦。” 谁要和他重温旧梦啊?说得好似她不满意似的……承欢腹诽,看着他 分卷阅读74 绕过了屏风。 热水泡过全身,消除人的疲惫之感。她忍不住喟叹一声,待沐浴完毕,便唤佛心给她递衣裳。佛心拿着今日要换的衣裳过来,只一眼便脸热不已。 她恭敬躬身将东西递到承欢手边,不禁埋怨:“如今小姐怎么说也身怀六甲,少爷应当克制些才是。” 她被佛心说得愈发无地自容,索性沉默不语,安静换上衣裳。换好衣裳,佛心又拿过来一枚同心结,看了她一眼:“少爷说,这个你也得戴上。” 承欢哦了声,取过来系在了腰间。 待梳妆打扮完,这才迈出门,和等在外头的季乘云一道往季府去。这边伺候的人没那边多,除了他们原本院子里的那些调了过来以外,只添了十来个人。 季乘云看着承欢这身妇人打扮,喜悦之情根本藏都不想藏,他牵住她的手,与她并肩往前走。 他二人牵着手进门,羡煞旁人。 原是要去见季霈和王氏,进门后却先遇上了季善如。季善如冷着脸扫了眼,便转身进了自己院门。 自从那日王氏气愤之下打了她一巴掌,她与王氏已经好几天没说话,又因为这些天是他们俩的婚事,吵闹得很。季善如没什么好脸色。 她待季乘云他们二人走远了,才又走出院子,径直出了大门去。哪知道这么巧,遇上了太子妃。 季善如对太子妃没什么好感,只因她认为太子妃除了有家世,什么也没有,她甚至想取而代之。可太子妃却意外记得她,与她招呼。 “季家二小姐,这么巧,你也出来逛?” 季善如不得不端起脸色来应付:“参见太子妃,确是巧了,太子妃怎么得空出来逛逛?” 太子妃笑了笑,道:“我不过是闲人一个,哪儿说得上得空不得空。听闻你们季家昨日办喜事,好生热闹吧。” 太子妃之所以记得季善如,不过因为上一回她们在贵妃的生辰宴上生了事端,贵妃不想闹大失了颜面,也不想得罪汝南王,这才隐忍不发。可背地里,却与太子妃说起过这事,直道她们胆大包天,算计到她头上。 也算不得什么好印象,不过是维持些场面话。 季善如与她寒暄了几句,还是忍不住问起:“太子殿下呢?他没陪您一块出来么?” 太子妃笑道:“殿下可是大忙人,哪儿有空陪我呀。”她撑了撑肚子,这细微的动作让季善如心生疑惑。 她迅速地闪过一个念头,太子妃怀孕了? 当今太子与太子妃成婚已经有五六年,只得一个女儿。若是她又怀孕了,定然会很在意,安心保胎,若是如此,她兴许便不能再侍寝,那么她就有机会了? 季善如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和太子妃寒暄了几句才离开。 太子妃看着她的眼神,她早是女人堆里争斗出来的,季善如那小丫头片子什么心思她还不清楚? 她与太子又不熟悉,平白问起太子,眼神还带着期盼。 “真是痴心妄想。”太子妃甩了甩帕子,似乎有些晦气,“咱们走吧。” 太子妃从那儿回去,便回了东宫。她自然不会傻到主动凑上去和太子提起别的女人,只是说了些旁的无关紧要的。 太子却说起季乘云的婚事,似乎有些可惜。 “娶了个庶出的妹妹,确是可惜。”不止她这么觉得,大家都这么觉得。 “是啊,倘若不是如此,还能借亲事与他搭根线。罢了,你好好养着吧。”太子起身离开。 太子近来也心烦得很,一来因为汝南王出事,连累他被父亲训斥一番。又担心汝南王的旧事会牵连出别的,好在已经吩咐下去。 他出了太子妃住处,去见母妃。 文贵妃近几年打理后宫,没什么得闲的时候。她正让底下人给自己按着太阳穴,听见通传,也没抬眼,道:“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 太子恭敬行了个礼,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许久没见母妃了,特意来给母妃请安。” 文贵妃睁开眼,这才懒懒打量他一眼。她们母子之间,算不得十分亲近。 “听闻太子妃有孕,女子怀孕可不容易,你可得多陪陪她。” “是,母妃说的是。儿臣明白。”太子在一旁坐下,有人看茶。他捏着茶壶盖,轻抿了一口。 分卷阅读75 “还是母妃这儿的茶更好喝。”太子道。 文贵妃笑了声,挥退宫人,“你就嘴甜吧,你要什么没有?” 太子也笑:“儿子可不是胡说,这是实话。” 文贵妃叹了声,看着他,不由感慨:“你也长大了,母妃也变老了。听说你父皇又新得了些美人,宠得天上地下的,唉。” 可见天下男人都一样薄情,从前爱元后爱得跟什么似的,还守着她的位置,也不愿意留给她。可另一面呢,宫里新人只多不少,个个得一段时间的宠,便又被抛之脑后。 所以啊,什么宠爱都是假的,只有权利握在手里是真的。 她又长吐了一口气,“我也乏了,你回去吧。” “是,儿臣告退。”太子从文贵妃住处出来,在道上遇见刘琰。 刘琰见礼:“参见皇兄。皇兄这一大早,可是刚从贵妃那儿出来?” 太子微微颔首,“是。十一弟这是?” 刘琰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前些日子犯了些错,被父皇训斥了一番。” 太子摇了摇头:“十一弟就是赤子心性,这是真难得啊。” “什么赤子心性,也就皇兄会说话。父皇骂我没用来着,也是,我都这么大了,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会,确实没用。 哦对了,还没给皇兄道喜呢。听闻皇嫂有孕了,大喜啊。”刘琰与他奉承。 太子淡淡一笑:“多谢十一弟,说起这事,十一弟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也该为自己上点心了。” 刘琰嗐了声,说自己废人一个,没哪家姑娘看得上,还是不要耽误人家了。 话题止于此,太子道:“那我便先走一步。” “好,皇兄慢走。”刘琰目送他离开,笑意渐渐淡去。 直到转过身,听见:“十一哥——” 才又重新点起笑容。 青禾从宫里追出来,一路小跑,就怕差一些没追上,他已经出了宫去。 好在他还没走很远,她气喘吁吁追上来,在他面前站定,把手里的东西塞进他手里。 “喏,你的东西,可不能丢了。”那是一张女子丝帕。之所以说是女子的,是因为绣了只燕子,还有清淡香味。 她估摸着是他哪个相好给的,既然能收,必然关系还不错。 “你是不是好事将近了?”青禾笑着打趣,拿手给自己扇风。 刘琰看她满头的汗,竟直接用那帕子给她擦汗。青禾矮身避开,“你干嘛?我可消受不起。” 刘琰啧了声,一脸不以为意:“不过是个普通的手帕,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前几日我去宫外,恰好手帕丢了,便在摊上随意买了一条。你看你,满头的汗。” 青禾哦了声,又嘿嘿笑了声,“那你完了,我本来还想,要不咱俩能凑一凑一块成亲。现在看来,你要做孤家寡人咯。” 皇帝给她定了亲事,是兵部尚书之子,这几日便要下旨。 “不急。”他背过手去,看了眼天空。 一点也不急。左右成婚的日子还在明年。 34. 是夫君 他是……她的夫君了。 季乘云与承欢一起到了门口, 季霈接了他们的茶,看着他们, 不禁又有些感动。这时候又成了自己的儿女。 “去吧,好好过日子。”叮嘱得像个慈父。 季乘云心中冷笑,无论如何,他得了一个承欢。 王氏看着他们背影,也有些感慨,片刻后,问底下的人:“二小姐呢?” 底下那人便去找善如,很快回复:“回夫人话,二小姐出门去了。” 王氏有些不满, 但心中也有愧疚, 她知道善如是在同她闹脾气, 为上次打她的事。可她那也是气急之下, 唉。 “罢了,等她回来, 你叫她来见我。” * 承欢和季乘云从季府回来,便各自坐下, 一时无话。他把下人们都遣了出去, 只剩下他们俩。这屋子分明是很大的, 可是她莫名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季乘云与她也不坐在 分卷阅读76 一处,隔了张美人榻,他们一个坐在头, 一个坐在尾。季乘云好像一点也没受影响,兀自看着自己的书。 承欢便有些不服气,她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反正……反正和谁不是一样的? 她深吸了口气, 低头看自己的书。可是那些字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根本进不去她脑子。她脑子里都是昨夜…… 好像腿侧还疼着似的…… 承欢沉不住气,又看了眼季乘云。他仍旧入神看着书,半边侧脸在光影里显得十分好看。她一时失神,脑子里却无端冒出个念头:他们现在是夫妻了。 至亲至疏夫妻。 她日后,便要以夫妻的相处模式与他相处。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又低下了头。 这时候听见季乘云说:“娘子,我在等你和我说话呢。可是等也等不到,怎么办呢?” 他抬起头来,满眼的笑意,搁下书,起身坐到她身边来,“就只好我开口了。” 季乘云视线落在她腰间的同心结上,承欢这才发现,他腰间也系了一枚同心结。 季乘云握住她的手,又习惯性动手动脚,“承欢,你叫我的名字,或者官人,相公,都行。” 承欢避开,往后挪了挪,可旁边便是贵妃榻的靠背,她无处可退。季乘云还往前欺身,“现在就叫一声听听。” 她背硌在雕花的栏上,声如蚊讷喊了声:“乘云。” 季乘云心满意足颔首轻笑,指腹研磨着她的耳垂,磨得她耳垂都发热,“先用些早饭吧,想吃什么?待吃过早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把书横在他们之间,以做阻隔:“什么地方?” 季乘云捏着她手腕,轻易地夺过那本书,放在一旁,偏头捧住她脸颊,吻她娇嫩欲滴的唇。 一个悠长而有耐心的吻结束,他才道:“左右不会卖了你。” 谁知道呢?她自认为是个愚笨之人,被季乘云玩弄于股掌之中。即便是他真卖了她,她指不定还会帮他数钱呢。 季乘云啧了声,不大满意:“我卖了我自己,我也不能把你卖了。” 他日思夜想,这么多年才求来的人,搭上自己的命,也不舍得卖了她啊。 可他的命也依然重要,至少在大仇得报之前,他也会好好地保住自己的命。 这边厨房也早预备好,特意等着吩咐,很快便上了菜。早晨吃得清淡,承欢一口气吃了三个金丝卷,一碗粥,和一个白面馒头。 季乘云坐在她对面,原本是各自吃自己的,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他看着她吃。 承欢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咀嚼的动作都放缓了不少,语气软软的:“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嘛?” 季乘云笑:“因为喜欢你,所以看你。因为爱你,所以爱你。因为想看你,所以看你。因为以前不能这样看你,现在可以了,所以看你。” 从前他要藏起自己那些龌龊汹涌的爱,所以只能做一个偷窥者。可如今不同了,他现在是她的夫君,是她能依靠一生的男人。他可以放肆地让爱意从眼睛里流出来,从嘴里里讲出来,从每一个呼吸间淌出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表达,越是压抑的东西,最后破堤而出的时候就越汹涌澎湃。 承欢头低得更低,甚至快栽进碗里去。 季乘云叹了声,语气似乎有些哀求:“承欢,抬头看看我。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好不好?” 承欢摇头,脸已经热得快发烧。 他又变换了语气,是霸道而不容置疑的,“抬头看我,要不然,我就要……”他故意停顿。 “白日宣淫了。”尾音混着笑,笑得人心慌心悸。 承欢只好缓缓地抬头,嘴里还剩半口粥,慢慢地以牙齿研磨,而后吞咽下去。 季乘云说:“我想亲你,抱你,每时每刻。” 她一呛,视线又飘下来。 “抬头,看着我。”他语气温柔,却是命令一般。 “人家说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你看见了吗?” 承欢看他眼睛,目光灼灼又急切。她一时失语,感觉很不可思议。 他怎么会对她抱有这种感情呢?难不成是因为在这季家过得太压抑了,便…… 分卷阅读77 她不是那种过分自信的人,甚至于,因为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对自己充满了不自信。这种不自信不是说,她觉得自己不够漂亮,而是她对自己的漂亮毫无自信。她只是觉得,这漂亮很肤浅,一副皮囊,不够留住别人的爱和喜欢。 因此,她对季乘云所说的这些,也归咎于皮囊上。 被一个人喜欢,自然是很高兴的事情。她喜欢得到这种感情。 可是因为季乘云的身份缘故,她总是有些转不过弯来。可是他们成亲了,日后她的名字要同他绑定在一起,死后要同他合葬。 他不再是她的兄长,他会用那东西撞她的腿侧,面目狠厉地要她合紧,会直白地说我爱你,会不由分说地吻她。 他是……她的夫君了。 承欢一时失神,不知季乘云何时又到了她身侧。他轻靠近她耳畔,像吸食五石散一般,轻嗅着她的味道。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觉得自己像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看着他如墨的眸子,一下被呛到。 季乘云轻拍着她的背,“不要现在就感到害怕,承欢。”他还有更多更令人恐惧的时刻,在不为人知的黑暗里,面目狰狞地叫嚣着。 她微微皱眉,这话的意思……很怪。 可是她不知道如何理解。 “我吃饱了。”逃避是最好的办法,索性转移话题。 “好。”季乘云命人进收拾东西,又同她说,“你再休息会儿,咱们就出发,好吗?” 她点了点头。 大约坐了一刻钟,季乘云问她休息好了没。她点头,跟着季乘云往外头走。 刚迈出门,便发现门口摆了好些眼熟的植物,似乎是季乘云原本院子里的。 他回头冲她笑了笑:“它们日后便交给你照顾,你日后便交给我照顾。” 承欢咬唇,跟在他身后,落下几步。他停下来,直到她跟上来。 直到一起上了马车,她下意识往后坐,被季乘云按在身侧。 季乘云放下帘子,同她坦白:“有一回,我们一起乘马车,香炉里点的香,其实是迷香。我借了借你的手。” 承欢有些惊恐地看着他,这种事……倒不如不坦白比较好。 她偏头,玉指挑起窗帘子,看向外头的街市。 季乘云靠着车厢,抱着胳膊看着她笑。 承欢被他笑得又要脸热,好在这时候有风,轻吹过来,才觉得舒服许多。 马车悠悠行驶,她也不知道要去往何处。 但她没想到,季乘云所说的地方,竟然是一处坟地。 35. 见爹娘 “好甜。” 说是坟地, 其实不大准确。不过是隐藏在深山树木之中的几个小土包,边上立了一块墓碑, 墓碑上也没有字。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季乘云,却见他恭敬地朝那墓碑鞠了几个躬。 他躬着身,头低得很低,承欢听见他口中的称呼:“父亲,母亲,兄长。” 她心中一惊,季乘云继续道:“不孝子今日携夫人来看你们。” 承欢记得,季乘云来季家的时候说是老家遭了难,逃难来的黎州。如此说来, 他还是很有孝心的……之所在藏在这深山老林, 只怕也是怕季霈看见。季霈看不得这些, 他多疑, 会认为你有异心。 季乘云说罢,侧身转向承欢, 面上再没有笑意,神色淡淡的, 和她介绍:“这是我家人的衣冠冢。” 他嘴角勾了勾, 回头看了眼墓碑, “我很少来看他们,承欢,你过来,给他们鞠个躬好不好?” 承欢点头, 走到他身侧,正对着那墓碑,鞠了个躬, “公公婆婆好。” 她神态极为认真,季乘云勾唇,在心里把别的想说的话说完。 爹,娘,正如长公主所言,你们肯定会怪儿子的。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实在看不开,放不下。所幸这漫长的痛苦里,得了一个承欢。 * 上山的路很远,这地方在山顶上,承欢本就腿软走不动,爬上来的时候,才到一半,便已经是由季乘云拖着上来。下山的时候,她正思索着怎么走,却见季乘云在她面前蹲下来。 “上来 分卷阅读78 。”他说。 承欢犹豫了片刻,还是老实在他背上趴了下来。季乘云托住她的臀,起身的时候她怕摔下去,只好抱紧了他的脖子。 季乘云嘴边泛起淡淡笑意,稳稳当当托住她,一步一步往山下去。山路难走,又或者是他故意颠簸,反正她胳膊松了又紧,到山下的时候都酸了。 阿松和佛心都在山下等着,见他们下来,皆面露喜色,异口同声道:“少爷。” “小姐。” 各自对视一眼,又异口同声改口:“大人。” “少夫人。” 佛心抱怨:“你这人,怎么和我毫无默契。” 阿松委屈:“那你怎么不说你和我没有默契?” 季乘云不理他们的拌嘴,放承欢在马车上坐下,而后跟着上了车,才和他们俩说走了。 这地方算是在城郊,一来一回花了快两个时辰,回到黎州城中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候。 季乘云似乎默认她食量大,饿得快,关切地询问她要不要吃些东西,不如去宝玉楼吃一顿。承欢小声反驳:“我也没有很饿。” “好。”他似乎语气无奈,轻捏着她指尖,“可是我饿了。” 为什么?这话是说她太重了?所以饿了吗? 她低着头,不禁也由这话发散。她是不是真的胖了?女子爱美天经地义,时下黎州也向来以瘦为美。她掐了掐自己手腕对比,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季乘云忽而来一句:“你一点也不胖,你太瘦了,多吃些才好。” 他有时候觉得,他的情话她都听不明白。但这也很有别样的一番趣味。 她的单纯和善良,恰恰是能治愈他的良药。 马车还是停在了宝玉楼前,季乘云寸步不离牵着她,招来了一些人驻足回头。承欢有些赧然,不自觉靠他近了一些。 季乘云将她护在身前,往上楼方向去。这会儿过了吃午饭的时辰,宝玉楼里人并不算多,零零散散地散落在一楼大堂和二楼雅间。承欢扯着他一点衣袖,上一次出门,他们还是兄长和妹妹。这一回就成了夫妻,也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他们。 季乘云感受到衣袖上的动静,轻嘶了声,该怎么说呢?他很享受这种被她依赖的感觉。 倘若她能无时无刻都依赖他,那该是多美的事。 他揽着承欢的腰停在雅间门口,正要进去,忽然听得一句:“季乘云。” 二人一起回头,承欢看见上回那位云霓郡主,她站在一位妇人身侧,想来正是长公主。 云霓郡主很快到他们跟前来,目光不住在承欢身上打量,最后神情似乎有些悲痛。她伸手要碰承欢的脸颊,被季乘云打开。 “郡主自重,不要动手动脚。”他面色有些冷。 云霓嘶了声,很不满,意图和承欢诉苦:“这位漂亮妹妹,你为什么要嫁给他?你害我输了一百两银子。” 承欢茫然看向季乘云,季乘云冷笑了声,拉着承欢进了雅间,毫不留情地将门关上。云霓郡主还要说话,被长公主劝阻,“云霓,休得胡闹。” 承欢隔着门廊听见这一句,还沉浸在方才的场景里,有些尴尬。她听得云里雾里,参不透他们打的哑谜。什么一百两银子?又想起上一次,云霓郡主那反应,似乎是很不愿意他成亲的…… 季乘云抬手拿过茶壶,将茶杯淌了一遍,才重新斟了一杯递到她嘴边。斟酌词句解释:“郡主幼时曾言,我这辈子只能做孤家寡人,以一百两银子为注。” 承欢哦了声,如此听来,还是挺有青梅竹马的情谊的。 不对啊,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分明说,去岁去江南才与长公主相识,哪来的幼时? 她抬眸看向季乘云,双手指尖一道捧着那小巧的青色瓷杯,还是没问。 问了显得她很有兴趣似的。 季乘云自然是故意露馅,要她开口,好像她开了口,便开始在意他似的。可她只拿眼瞧了瞧,便没了动静。 他无奈,忽然手上一使劲,将她压在桌上,目光一时讳莫如深。 语气却无奈:“为什么不问我?哪来的幼时?” 承欢仰头看他,实话实说:“感觉没什么必要问……这是你的事……” 分卷阅读79 季乘云看着她良久,终究只是无奈地把头按在她颈侧肩前,额头触碰到她的脖子,长久地一声叹息。 “承欢,你真是好绝情。” 承欢瞪大了眼睛,觉得他分明是得寸进尺,且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嘛。她若是真绝情,早就一头撞死也不会选择嫁给他了,也不会夜里还替他的生死在乎了…… 明明一切都是他在强求,他先是占她便宜,又编谎话欺瞒她,还……那什么。到头来,还要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指控她绝情。 她不说话,过了会儿,季乘云起身,笑得有些无奈:“我发觉我真是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他迫切地想得到她的回应,甚至恨不得一夜之间,便能叫她为自己死去活来。 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听闻有南面有一国家叫越国擅长使毒虫,便有一种毒虫称为蛊虫。听闻蛊中又有一种叫情蛊,若是给心爱之人下,便能夺得她的心。 他揽着她的腰,拉她起身,兀自叹着气倒了杯茶,浅抿一口,说:“若真有情蛊,真想给你下。” 罢了。 他放下杯盏,叫小二进来点菜。 承欢却啊了声:“什么情蛊?” 季乘云笑了声,没回答她。他还是想要她堂堂正正,一点一点地真心爱上自己。 小二很快进来,他认得季乘云,又看他身边女子是妇人发髻,便机灵猜道:“恭贺季大人新婚,大喜大喜。大人和夫人要吃些什么?尽管和小人说便是。” 季乘云很受用他这话,当即让阿松给了赏银,又道:“一份雪蛤云耳汤,一份白切鸡,一份南瓜饼,再来一份冬瓜膏。” 他点的全是合承欢口味的,承欢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 小二得了赏银,千恩万谢地下去,很快便上了菜。承欢安静拿起筷子,吃东西。 季乘云撑着半边脸,目不转睛盯着她吃东西。目光落在她樱桃似的红唇上,心念一动。 承欢感知到他的视线,哪儿敢抬头。 季乘云等菜都上齐,叫阿松带上门,他们二人在外头守着。他状似不经意扫了眼菜色,问她:“如何?吃得还合口味?” 承欢点头,一抬头便对上他热切的视线。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又要亲她了。 果真如此,季乘云笑着说好吃就好,一面说一面靠近她,掌心桎梏住她的后脑勺,攫取她的气息。 她被吻得头昏昏,视线看他,季乘云轻蹭了蹭她唇上的娇红口脂,竟尝了尝味道。 似乎很惊诧:“好甜。” 承欢唔了声,微嘟着腮帮子,别过头自己送了一嘴白切鸡肉。脸上红晕一点点往外爬,这个人……随时随地…… 她叹气,怀疑自己不过是从龙潭落入虎穴。 季乘云这才开始吃饭,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吃过饭,承欢原以为要回去了。可季乘云却说,今日可是我得闲的最后一天,再陪你逛逛吧。 其实她也不是很想逛…… 也不是很想和他一起逛……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口,她只是点了点头,习惯性跟在他身后。被他拎到怀里,“不许走我后面。” 不许不许,不许哭,不许不爱他,不许走后面,他有一大堆的不许。 “哦。”她微微颔首,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大庭广众,影响不好。” 季乘云不依不饶,把她带回怀里,不仅如此,还要吻她。她避开一些,最后那个吻落在她额头上。 “有什么影响不好的,我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你现在是我的女人。我和我心爱的女人亲密,不怕他们看,他们只会羡慕。”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浓浓的笑意,配上那双深情眼,像织就一张深情网,引你往下坠。 但承欢只觉得害怕。 季乘云太霸道了,即便看着是温柔的外表,剥开外衣,也是霸道和专横。太有侵略性的人或者东西,都会让人害怕的。 像熊熊燃烧的火焰,它烧得正好的时候能取暖,可烧得大了,却让人万劫不复。 何况季乘云太难看透,他总是笑意吟吟的样子,你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是真的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还是已经想一些不好的事情呢,他若是想藏, 分卷阅读80 那是藏得严严实实的。 这种感觉要怎么形容?大概是玩弄于股掌之中。 会让人觉得不安,会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他的玩具。玩具是不会有什么尊严的,被喜欢的时候千般爱万般好,不被喜爱的时候就会被抛弃。 就像季霈的那些妾室,像她的姨娘。可是她好想要那种安稳的日子,相濡以沫。 申时二刻,天儿还有些热。这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暑气。 转过这个弯,便是萧瑟而凛冽的秋日。秋日叶落,一叶知秋。 季乘云道:“明日我要早起去官署,若是吵醒你,你就再睡会儿。” 36. 观昙花 “听见花开的声音了吗?”…… 他松开她的腰, 转而与她十指相扣牵手。 “哦。”承欢点头,被他扣着手并肩走在黎州城最热闹的街头。这时辰天气还热着, 两边的摊贩商铺也并不积极营业,只是懒懒地看他们俩一眼,才吆喝一声。 “官人,夫人,走过路过,看一看吧。” “大官人给夫人买个首饰吧。” “官人夫人买支花吧。” …… 承欢对这些没什么趣味,可季乘云似乎很有。他撑开伞,立在她身侧,问:“要不要看看这个?” 承欢摇头, 季乘云有些无奈, “又不用你花钱, 你收我的东西还少嘛?不在乎这一星半点。” 诚然如此, 她收的季乘云的东西实在太多,确实不差这一星半点。可是现在总有些别扭啊。 她看季乘云, 他已经从摊上挑出了一支碧玉簪子,替她戴上, 摇了摇头说不好看。转而又换了一支白玉雕木兰花的簪子, 小巧精致, 似乎很和他胃口。 他替承欢戴上,夸道:“人比花娇。” 她霎时明白过来,那一回他说的是谁,原来竟是她自己。 “老板, 这个我要了,多少钱?” “哎,谢谢大官人赏光, 八两银子。您瞧,和夫人多相衬哪,夫人容光焕发,这簪子戴在夫人头上真是它的福气哪。”小贩向来嘴甜,可话说得好听,自然有人爱听。 季乘云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又牵上她手。天气热,手心便容易出汗,黏黏腻腻的,实在不大舒服。她趁机悄悄在衣服上揩了揩汗。 他们一路逛下去,到黄昏日暮的时候,停在河边堤岸上,人影被拉得老长。承欢走得累了,便在一处长石凳上坐下休息,捶了捶腿。 季乘云立在她身侧,收了伞,“走累了吗?我背你去梨花楼听戏好不好?” 这是他爹娘曾经的相处模式,很寻常的日子,但却是他再也求不得的。他以目光细细地描绘她的面目,在夕阳的橘色光影里,显得很娇俏可爱。不远处的天空被染红一片,照在河水之上,美得像一幅画卷。 “嗯。”她点头,其实她不大爱听戏,不过呢,他既然问了,左右她应着就是。 季乘云果真在她跟前蹲下,她已经被背过一次,轻车熟路趴在他背上。他的胸膛很宽厚很温暖,这辈子,好像只有季乘云背过她。 有细微的风,吹起她的碎发,黏在她嘴唇,她拿小指勾开。影子一步步往前,黎州城的夜色一步步紧随其后。 黎州城的夜也是热闹的,有专门的夜市,开放到子时之前。梨花楼是黎州顶好的戏楼,已经好几十年历史,有最好的伶人,最经典和最新的曲目。还未近梨花楼,便能听见叫好声一片。 梨花楼的夜场与日场不同,日场多来的是贵家小姐,比较矜持,即便叫好也是温柔地拍拍手掌。可夜场却是鱼龙混杂,下九流与上流权贵都有。因此也就更热闹,也更嘈杂些。 承欢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该把自己放下来。季乘云放她下来,与她一道进了梨花楼的门。 他早半个月就特定预订了位置,跑堂认得他,当即招呼他往楼上上座去。上座多达官贵人,下座自然便是三教九流。 承欢还是第一回来,被这冲天的喝彩迷了眼,找不到道,一下跌在季乘云身上。季乘云莞尔而笑,嘴唇轻碰到她耳侧,“投怀送抱,深得我心。” 她挣扎起身,往他身边位置坐下。承欢身侧做了个玉面小生,灯光昏暗里,她也没瞧清楚。 分卷阅读81 忽然感觉到胳膊肘被人撞了一下,那玉面小生嗯哼一声,看向她。她才发现,这竟是青禾。 “柳柳……你怎么也在……”她顺着看过去,发现柳柳身边坐着十一皇子。想来是十一皇子带她出来的。只是出来便出来,还穿着男装……她差一点没认出来。 因为人生嘈杂,说话须得凑到近前来,柳柳和她交头接耳:“怎么样?我这打扮不错吧?” 她甩了甩衣袖,颇为得意。她身上的衣裳还是问十一哥借的,有些太大了,她把袖子折进去不少才能像模像样。好在夜色打掩护,也没几个人能仔细看她。 承欢掩嘴笑,夸她好一个俊俏少年郎,翩翩公子家,“能骗去不少少女芳心。” 柳柳得意地笑,“嘿嘿,可惜我不是个男人,要是我是男人,我便娶了你,再娶湘湘。”她声音已经很低,却还是感受到某人淡淡扫过一眼来。 承欢哼了声,说:“你想得倒美,小心湘湘拆了你骨头。” 二人笑作一团,缓了缓,青禾才又道:“方才我看你与季大人相处和谐,我真替你高兴。” 承欢抿唇笑。 这时候喧天锣鼓声镇住全场的热闹动静,便知道,是好戏要开场了。今夜这一出是时下城中最受欢迎的一出戏,名唤“擒虎记”。 梨花楼的夜场戏大多是这种大开大合的,不像日场那种温柔缱绻的风格。承欢第一回看,一下被吸引注意力,她目不转睛盯着那台上的伶人们。 第一场便是饿虎伤人,只见那老虎活灵活现,仿佛真叫人身临其境似的。她看得心都揪起来,攥着自己衣摆,呼吸都放缓了。 季乘云看着她眼珠咕噜噜地转动,灵动生秀,不由感到一种巨大的满足感。 她认真看戏,他认真瞧她。 戏演到高潮,但是打虎一场,老虎凶猛,擒虎之人动作灵巧,你来我往,追逐有致。喝彩声又此起彼伏地响起来,有人开始往台上砸赏钱。 承欢看得入神极了,几乎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个季乘云坐着。忽然听得一声:“承欢。” 她如梦初醒,转过头来,呼吸一瞬间被夺去。那厢大抵是人与虎又过了好招,喝彩声响彻云霄似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舞台上,没人会注意他们这帘子后面的微不足道的声响。 她眼睫毛刷动着,回过神来,见台上正演到擒着虎了。于是戏收尾了,叫好声与鼓掌声一片接一片。 她也跟着鼓掌,这时候才感觉听觉逐渐回归。 青禾意犹未尽,与承欢说话:“方才那一下,可真是精彩极了。我都吓得要命,扯着十一哥的袖子。” 刘琰适时插了一句嘴:“扯我袖子那么紧,还好意思说。” 青禾朝他略了声,“我就好意思,我可好意思了。” 她哼了声,躲到承欢这边来,“是不是可好看了?原来还有这么好玩的事儿呢?下次还想来玩,可惜我不能经常出宫。” 承欢有些迟钝,“下次一定还有机会。” 戏完了,便该散场了。承欢他们与青禾他们分别,上了马车还在依依不舍。 待帘子落下来,承欢一下失了声音。 她期期艾艾地指责他:“这么多人看着……你小心明日便传遍黎州城,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还恬不知耻地摇头:“有一些宏大的时刻,需要一些微小的举动来纪念。” 譬如说,他第一次明白他的爱情那天,他养的那株昙花恰好开花。 花开无声,花落无声,震荡而动乱的,其实只有人心。 正如佛理里说,风不动,幡不动,而乃心动。 季乘云笑起来,和她说:“若是我们现在回去,也许能看见昙花开。” 她眼睛睁大了些,表示有些兴趣。季乘云便吩咐,快些驾车。 回到门口的时候,的确看见那一株昙花盛开。 承欢似乎有些惊讶,蹲下来,和那花面面相觑。看着它白色的花瓣一点点打开,她目无其他。 季乘云抓住她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问她:“听见花开的声音了吗?” 37. 鱼目混 字里行间,全是承欢。 承欢与他四目相对, 手 分卷阅读82 心缓缓发热,伴随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脸红是从耳根开始的, 一点点沿着脸侧往上走,爬到脸颊。她迅速别过脸,抽手起身,一气呵成,“时候不早了。” 季乘云看着她的衣角消失在门口,背过手,轻摇了摇头。这才跟着进了门去。 一进门,便瞧见她坐在梳妆台前面,背对着他, 已经在解发髻钗环。季乘云步子平缓地靠近她背后, 承欢从镜中看见他的身影, 亦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不由呼吸一滞。 好像脑子里还能听见方才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似的。 承欢手里握着刚从头上拿下来的那支白玉木兰簪子,轻转着, 耳朵里听见他脚步声到了自己身后。又到了夜里了,又要同塌而眠了。 她心思纠结起来, 手里转着那支簪子, 不小心扎到指尖。血珠从指尖里渗出来, 红得刺眼。她嘶了声,还未反应过来,手腕已经叫人拿住。 他将她的指尖含进了口中,那滴血自然也被他吃进去。 承欢没来由一哆嗦, 想要抽出手来。 “谢谢……”她小声道。 季乘云松开她的手,似乎叹息了声,站在她身后, 替她解那些簪子珠翠。佛心进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这一幕,愣了愣,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她的头发很柔顺,乌黑亮丽,垂落下来没过腰,似乎还自带一股幽微香味。季乘云捞起一缕垂落在她胸口的,缠绕上手指,目光看着漫不经心。 承欢脑子不受控地想起昨夜,她那一头青丝散落下来,长发来回摆荡。她有些慌乱,叫了声:“佛心。” 佛心这才应声进来,领着人端着铜盆热水香胰进来。承欢起身,不准痕迹从季乘云身侧绕开一些,进了里间去准备沐浴。 天热发汗,她今日周身都黏腻着,迫不及待想洗去一身汗水。回头朝外间望了望,季乘云似乎没走,端正的身影坐在她那张美人榻上,好像从手边拿了本书来。 承欢读书没什么天赋,只偶尔看一看,藏书也不多。其中许多还是从季乘云那儿得来的,有些是他买来送她的,有些是他自己的书送了她。 她啧了声,有些不自在。 就一扇影屏,一点也不安心。她朝佛心招了招手,佛心便凑近:“怎么了……少夫人?” 承欢瞥了眼季乘云的影子轮廓,道:“你让他出去,好不好?” 佛心应了声,绕过屏风出去,低声和季乘云说了什么,很快折返回来。 佛心转述他的话:“你洗你的,我又不会偷看,你怕什么。” 她顿时沮丧着脸,这不是偷不偷看的问题呀,这就是不自在啊。谁会喜欢在别人面前洗澡的?又不是疯子…… 他就是疯子。承欢无声翕动嘴唇腹诽,罢了。 她探了探水温,迈进一条腿,水温正好。佛心还加了好些花瓣,香香的。她动作很迅速,平时沐浴是享受过程,今日全然是为了洗净尘污。 水声轻微,落入季乘云耳中。她的绰绰身影投在屏风之上。 季乘云轻啧了声,这才低头看书。这些书他早都看过的,几乎烂熟于心,每个字都能在脑子里背出来。看来看去,字里行间,满脑子都是承欢。 承欢很快沐浴完,换上中衣,头发半干不干地用手拿着,看了眼季乘云。见他低着头,这才松了口气。她伸手取过桃木梳,将头发梳清。 等再抬眼,镜子里的季乘云已经不见了。 她回头,不知道他几时出的门。 佛心进来,替她搽珍珠粉,又轻声道:“少爷说,他先去沐浴,或许还要去处理些公务,让你困了,便先睡。” 她挑眉,显然有些雀跃。 季乘云似乎从那时之后,便很忙。承欢不知道他几时回来的,反正夜半时分,她又醒过来,看见身侧是有人的。他的胳膊专横地搂着她的腰,一点也不舒服。 她难受地动了动,又怕吵醒他,好容易有一夜安稳日子,她只好复又阖上眼,睡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枕边位置是空的。@泡@沫 佛心听见动静,便来伺候她梳洗。她想起昨日季乘云说过的话,也就没问他的去向。 * 季乘云到大理寺时辰尚早,手下官员 分卷阅读83 得知他新婚之喜,自然见面便要奉承几句:“参见季大人,下官给大人贺喜了。大人神采奕奕,想来是美娇娘在身侧的缘故。” 季乘云轻笑了声,“多谢多谢。”他从手边抓了把碎银子,“一点小心意,季某请大家吃酒。” 他们收下,又道贺了几句,才开始一天的公务。皇帝把查办汝南王贪污枉法一事交给了季乘云,事情到今天还没什么大进展,又因为季乘云成婚告了一日婚假,事情还拖着呢。 季乘云办事向来雷厉风行,三下五除二便把各自任务分配下去,限时一日完成。 先前笑脸吟吟道喜的那些人,这会儿又都苦起脸来。这季大人都成了婚,怎么也还是如此严格。 先前那击鼓鸣冤之人已经被收押在监牢里,只因一开始,汝南王强行要将人带走,甚至意欲动私刑,这才不得不将人收进了大理寺的监牢。虽说是收押,却也是保护,毕竟证人还是很重要的。 监牢里光线昏暗,且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陈年霉味,季乘云走在最前,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身后那两个从官,皆已经皱眉。 “大人,您何必亲自来一趟呢?” 季乘云笑道:“此事皇上甚为重视,命我彻查,我自然得亲力亲为,不能辜负皇上的信任。” 他命人打开牢门,将人带出来。那人在牢中过得还行,并不算邋遢,书生打扮,还算斯文。那人与季乘云对视了一眼,看季乘云这打扮,又走在人前,便知道他身份不凡,当即便跪下来朝他磕头道:“还请大人为草民申冤呐。” 这人名唤林义,是富商林正道之子。富商林正道曾是江南第一富,家财万贯,家里是做的药材生意。季乘云早先打听过,对这些了如指掌。 林正道有一正妻,便是林义生母,另有好几房美妾。原本日子那是过得十分滋润,可惜去年,林正道不知为何被卷入一宗杀人案当中。 被杀之人乃是当地的知府,若是个小官或许还不会如此麻烦,林正道还能花钱摆平。可偏偏是知府,且人证物证俱在,被人当场拿下,那是想辩解都不能。 林正道便被收押进了监狱,判处秋后问斩。可林正道乃是一家顶梁柱,因为他正当壮年,又时常宣称自己上头有人,所以才生意顺风顺水。因此林义便不大成器,并未与林正道认真学习经商,反倒对学医很有兴趣。因此他爹一被抓,整个林家边陷入了混乱。 一家人当即想起林正道所说的上头有人,便去监狱里看他,他便说出了自己当年曾经与汝南王有些渊源,请他们去求汝南王帮忙。 他们一听是汝南王,其实心里并不敢相信。汝南王那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哪儿能和他们搭上线。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便带着银两来到黎州。 才到黎州,他们迫不及待边去了汝南王府。当日汝南王不在,是汝南王世子接待的他们一家。他们说明了来龙去脉,献上了十万两黄金,请汝南王出面救下林正道。汝南王世子却是个不学无术的,有钱送到嘴边,那自然一口应下。 曲蟠便和汝南王提起这事,请他救下林正道。可林正道那案子却是季乘云办的,季乘云不与他行方便,汝南王为此气得参了季乘云一本。但无论如何,林正道还是死了。 人没救下,钱却花了。林家人当然不愿意吃亏,便去讨个公道。汝南王原打算让曲蟠把钱还给他们,可曲蟠这个败家子,早就把钱一掷千金地花了出去,哪里有钱还。 曲蟠便把人赶了出去,汝南王到底溺爱儿子,也就默许了此事。反正人也死了,本以为没什么后患。 哪知道这林义反手便将人告了,且还抖落出另一装大事,指控汝南王几年之前曾经也贪污受贿,还害出了人命。这的确也是一桩旧案,也是曲蟠惹出来的。曲蟠欺压一处人家的田庄,且抢占了人家的女儿,后来闹得沸沸扬扬,汝南王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下去。 将这事挖出来,且告诉林义,自然是季乘云与刘琰的手笔。 季乘云听他说完,扶他起来,又问询事情经过。“你放心,若是你所言非虚,本官自然会为你申冤的。只是有一点,本官也有些疑虑。你口中所说的,你爹与汝南王早前的渊源,是所为何事?” 林义哪里知道,只得摇头:“此事草民也不知道,只怕得问问家里那些老人了。” “如此,此事便交给你去办,快马加鞭,不得有误。”他吩咐身旁那小官。 “是,下官明白。” 因这事牵扯到去年的旧案,又牵扯到达官贵人,因此颇 分卷阅读84 为费心。季乘云在官署一待便是一整日,到天黑了才回到家。 承欢这一日可逍遥自在,她在这边,因她算主母,王氏看着他们新婚燕尔,自然也不来过问。她真真是悠闲度过一日,起床后先吃了顿早饭,而后将季乘云那些花花草草都照顾了一遍,浇水的浇水,修剪枝叶的修剪枝叶。最后还得整理别人送来的礼单,和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 虽有管家分忧,可也已经劳心劳力。 承欢伸了个懒腰,在院子里走了走。这边院子里并没有设湖,原是要挖一个的,可季乘云让人不必挖,因为承欢怕水。没有湖,便改弄了一个园子。 园子移植了些花树,有桃树梨树梅花树之类,种类繁多,所以园子便叫百妍园。 她四处逛了逛,可谓十分满意,简直处处都长在她心意上。佛心便笑道:“这是少爷明白夫人的心意。” 承欢也知道,他肯定下了很多功夫。一时没接话。 到入夜,季乘云还未回来。承欢在灯下刺绣,绣累了,想歇会儿眼睛,便停了停,在榻上眯了会儿。一睁眼,胳膊肘碰到旁边那沓书本。 其中一本掉在她腿上,封皮瞧不出是什么,她也有些惊讶,她怎么毫无印象? 翻开书页,一时又脑子当机了。 那竟是那日嬷嬷拿过来让她学习的书,她随手翻过,便扔在了书堆里,混到了现在。这原也不算什么,令人无话可说的是……书页中夹杂着季乘云的批注纸。 他昨夜在屏风前面,就在看这个? 承欢脸又热起来。 “你也喜欢这一个?”季乘云不知何时回来的。 38. 添青竹 竹子救不了他,只有她能。…… 他走路不声不响的便算了, 竟然也没人通传一声。承欢下意识把那书合上了,塞进了另几本下面。 “你、你回来了。”她视线飘忽不定, 以季乘云为中心上下左右晃。 季乘云轻浅一笑,在她身侧坐下,手搭在膝盖上,说:“饿了。” 承欢问言起身,叫佛心的名儿,“去,去小厨房叫人把菜热一下,要快。” 季乘云伸手牵住她手,将她往回一带, 稳稳坐在大腿上, 另一只手成一个圈住的姿势, 不给她离开的余地。 “不许逃避回答我的问题, 嗯?喜欢那个吗?”季乘云呼吸靠在她耳畔,吹得她脖子痒痒, 便缩着脖子往后撤。 “不、不喜欢。”那一页她是最不愿意看的,哪有这样主动的。先不论上下之位, 这……也太不知羞耻。 季乘云哦了声, 又道:“那你也没学会, 不应该学一下吗?不如挑一个,咱们好好学一学。” 承欢快被他惹哭了,“我不想学。”哪有好人家的姑娘天天学这些的。 季乘云见好就收,在她脸颊偷香一吻后松开手。看着他一松手, 她便弹起八尺远。 他感慨:“灯下看美人相候,实在是好日子。” 承欢离他远远的,挪去另一侧的桌边坐着, 心里想着那本书明日便叫佛心拿去烧了,眼不见为净。恨恨想完了,才偷瞄一眼灯变腰杆笔直那人。他端坐着的时候,从来都是背脊挺直,清风朗月姿态,实在很像君子。 季乘云摘了官帽,似乎有些疲惫,背着光,也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他将官帽托在手上,四下望了望,然后搁在了一旁的矮桌上。 “承欢。”他忽然叫她的名字,“过来。” 承欢没动,观望着他的动静。 季乘云继续说:“来,替为夫宽衣。” 你说这话像正经话吧,从他这含笑的语气里说出来,听起来就不像正经话了。你说这话不像正经话吧,她甚为一个妻子,替夫君宽衣天经地义,也没什么不应当的。 他张开双臂,似乎在等着她过去。 承欢咬着红唇,犹豫了片刻,这才磨磨蹭蹭地起身,行至他身侧。她松开他的襟带,脱下最在那层官服。官服拿在手里,忽而又想,大理寺分明是管刑狱律法的地方,这人作为大理寺少卿,穿着官服,说着调趣的话,一点也不害臊。 她起身,将他的官服敞到旁边的架子上,平整得宜。听见季乘云回她方才心里那句话:“知法犯法,岂不别有一番快意?” 分卷阅读85 呸呸呸,承欢无声在心里啐了声,什么浑话。按这道理,岂不是杀人犯法,杀人还别有一番快意? 季乘云意味深长:“于某些人而言,的确如此。”他眸光晦暗不明,片刻之间收敛了情绪。 “人心是很复杂的,承欢。难以捉摸,也参不透,而人性之恶更是根深蒂固,刻在人骨子里。”他似乎自嘲笑了声。 承欢低着头看自己脚下的地砖,他还好意思说这话呢? 她立在原地,离他约莫两步,这时候佛心领着人送菜上来,打破了这一话题。 “少爷,少夫人,菜来了。”佛心将碗盘放下,看了眼承欢,不知道该继续伺候还是退下。 季乘云看了眼,也没说让她出去,只是看承欢:“你几时吃的晚膳?可饿了?” 她才半个时辰前吃过,哪儿能饿得这么快,便摇头。季乘云放了心,取过筷子,吃起饭来。 承欢在他身侧的凳子上坐着,看他吃东西。不禁想起他成日里看自己吃东西,吃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无非是夹菜,送进嘴里,咀嚼,若是好吃,面上再露出些雀跃满足之色。可这也不值得那么看着吧……她不懂了。 季乘云吃饭不紧不慢,咀嚼之时也从不露什么难看的行径,加上他下颌骨棱角分明,手指纤长而指节分明,其实吃饭还算有观赏性…… 他不说话的时候,承欢时常以为回到以前。可是他一出声,便直接拉回到此刻。 季乘云说:“这么看我,会让我无心吃饭。” 承欢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里腹诽,一个大活人在你身边看着你吃饭,这滋味可不像考进士的时候,监考官坐在边上似的。他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便不应该每天看她。 想完转过头去,忽然明白过来,他又在说浑话。 一时又脸红,在他嘴里,她快成行走的暖情丹了。至于他自己,那更是随时随地发/情的禽/兽了。 季乘云放下碗筷,擦了擦嘴,仍旧说得坦然如常:“面对你,我承认我就是禽/兽。” 承欢无话可说。 憋了许久,才蹭地起身说:“我去问问佛心热水可备好了。” 季乘云沐浴都在浴堂,她步子很快,一下子消失在门口。季乘云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唇角一勾。 佛心在门外侯着,承欢有些恼,问她:“热水可好了?” 佛心点头:“好了。” “哦。”承欢应了声,长吐出一口气,拿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佛心看了眼里头,小心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承欢当即摇头:“没有。我有些热,出来透透气。” 佛心顺着她的台阶往下说:“热?可是冰块太少了?要不要着人再添置些?” “好。”承欢点头。 佛心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承欢立在廊下,索性扶着栏杆坐下,倚着廊柱,望向被云层盖住的月亮。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轻晃,空气闷热,像是要下雨的征兆。 这雨总是来得急,去得也急,可有时候来不及收拾院子里的草木,第二日便是一塌糊涂。承欢起身,命阿松把那些花盆都搬进来些。 季乘云吃过饭,便去了浴堂。承欢看着他们忙活着,忽然发觉这院子里什么都种了,却少了季乘云原本院子里那片小竹林。 是没有考虑到么?她依稀记得,小时候季乘云很喜欢竹子,许多画都是竹子。长大以后是没看见几次了,可既然院子里还留着那小片竹林,那应当还是喜欢的吧。 承欢手指轻点着下巴,有些想法,她朝阿松招了招手:“明日,你叫人采买些竹子来,移栽在这院子里。”她到底是想真心过日子的。 季乘云从浴堂出来,特意没把衣服扣严实,松松垮垮地耷拉着,若换在旁人身上,那定然是难看和邋遢。可放在他身上,却显出一种风流不羁的意思来。 他恰好听见承欢嘱咐阿松,脚步一顿,面上笑意尽去。 他望着承欢,阖上眼皮。 竹,君子也。弯而不折,折却不断,常青不败,高风亮节。这曾是他爹教给他的。 那时候他还不如现在这般收放自如,怀 分卷阅读86 揣着对命运未知的恐惧与坚定,又很怕自己忘却和迷失。所以很喜欢竹子,种竹子,画竹子。 到后来,为了夺取季霈的信任,他做了许多同流合污的事。他渐渐觉得自己也逐渐也变成了一个黑色的灵魂。竹子并不能拯救他,反倒会觉得讽刺。 所以后来院子里的竹子便被砍来做了折扇扇骨与别的器具,可它们自己却很能活,也一直活着,好像也没见少似的。 承欢终于看见了一旁站着的季乘云,眨了眨眼,看见季乘云背过手,步履悠闲地朝她走近,到她跟前的时候,竟是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 他手臂收紧,这个拥抱很是用力。 旁边阿松和其他下人们都瞧在眼里,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了。 承欢被他胳膊勒得快喘不过气,有些不解:“嘶……” 季乘云力道微松,埋在她颈间,“承欢呀,承欢……” 竹子救不了他,只有她能。 39. 三十九 “你快给我治啊。” 承欢推了推他的胸膛, 有些尴尬:“怎么了?” 他松开手,站正了, 说:“没事。” 没事干嘛抱这么紧?而且刚才好多人在……她回头看了眼,发现他们竟都散了。 一时无话。 季乘云眉目含笑,直勾勾盯着她:“该睡觉了吧?” 承欢没作声,只转身往房里去。季乘云沐浴过后,又神采奕奕,承欢心中腹诽,看他神色,便知今夜没安稳日子过。 季乘云紧随她后迈进门,进门之后, 将房门反手合上。承欢站定, 略顿了顿, 这才低眉顺眼地转身, 便要替他宽衣。 季乘云伸展开双臂,任她纤长细指解开襟带。男女身量本就差距颇大, 季乘云影子高大,把她挡在灯光的阴影里。轻薄的衣衫可见宽肩窄腰, 和精壮身躯。 她目光无处安放, 那襟带像打了死结一般, 怎么也解不开。她越解不开,心就越乱,心一乱,呼吸也乱。 她全然乱套的呼吸轻绕着他, 像猫爪子轻挠着心。 季乘云笑叹:“你若是撩拨我,我可不保证咱们今夜几时能睡。” 承欢手上力道一紧,终于解开他襟带, 红着脸说:“我没有……” 她退开几步,将外衫抛在架上,便没走回去,立在衣架子下,似乎在等他先上去。季乘云今日很想捉弄她,偏偏站着没动,不仅如此,还踩着影子到她身侧。 承欢看见影子靠近,转了个身,自己往床铺去了。季乘云看着她腰肢流转,跟着掀开被子一角,在外侧躺下。他习惯睡外侧,因为他起得早,怕早上吵醒承欢。睡外侧的时候动作轻一些,便不会吵到她。 承欢往里间挪了些,手搭在小腹之上,当即闭上眼。 季乘云只觉得好笑,也不逗她了,起身吹灭了灯烛,才重新躺下。他今天一整日心绪不算安宁,白天在大理寺官署之中处理事务,看着事情一步步往他们计划之中行进,自然是兴奋,可同时又有些气躁。待回来,见着承欢,又见到她方才那番举动,竟觉得心下安宁了。 见他什么都没做,承欢还有些诧异,诧异过便只觉得松快。她无声地叹一口气,复闭上眼,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季乘云又已经出门去了。 承欢懒懒起身,让佛心搭把手扶她下床。今日是第三日,按理说,嫁出去的女儿该当归宁,回娘家去瞧一瞧。可她们这情况尴尬,承欢皱着眉发了好一会儿愣,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她出来这两日,对一个人再回去那边,竟然觉得有些惶恐。她咬着唇,纠结片刻,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佛心替她挑了一身湖水绿的百迭裙,衬得人肤白胜雪,头发挽成香云髻。选簪子的时候,佛心特意挑了季乘云买的那支,耳环配的是点翠双飞燕。 佛心看着镜子里的承欢夸道:“少夫人是越发好看了。” 待梳妆完,时辰恰好。两座宅子没隔多远,承欢步行过去。 行至门口,听见小厮给她行礼:“少夫人。” 她微愣了愣,迈过大门门槛,在院子里碰见周妈妈,周妈妈笑得满面春风,矮身见礼,道:“少夫人回来了。” 分卷阅读87 承欢颔首,“母亲与父亲可在?” 季霈不在,王氏倒是在。承欢去了如意院,见了王氏。王氏拉着她说了好些场面话,便叫她去见见姐姐妹妹。 善如又不在,她便只和丽嘉见了一面。丽嘉有一大堆的问题问她,成亲是什么感觉?成亲高兴吗?四姐姐一个人在那宅子里会不会觉得寂寞?诸如此类的。承欢一一回答了,又坐了会儿,便又回去了。 * “你确定外面没人?”赵湘湘问贴身侍女芙蓉。 芙蓉点头答道:“嗯,奴婢看过了,老爷和夫人确实都不在。” 赵湘湘拍着胸口松了口气,让芙蓉把东西拿过来,又换了身轻便的装束。芙蓉把盒子递给她,还是觉得不大妥当,今日夫人和老爷特意让小姐在家里待着,哪儿都不许去。若是小姐私自出门,回来免不得又要挨训。 芙蓉劝道:“小姐,要不你就别去了?” 赵湘湘斩钉截铁摇头,不行,她上次与孙崇文吵架之后,便再没有见过面,一直处在冷战之中。日子过去这么久了,她的气早就消了,男人嘛,有自尊心也是好事,她总得给他个台阶下。 所以今日她便打算去瞧瞧孙崇文,还特意给他带了些糕点,另花了好大力气寻了一本古籍孤本,打算作为赔罪礼物。 赵湘湘打开门缝儿观望了一眼,确认没人,这才溜了出去。她连芙蓉都没带,自己独身出门。 孙崇文家中条件一般,住的地方也是在偏僻小巷子里。赵湘湘来过一两回,还算熟稔。她拎着盒子,理了理仪容,正欲抬手敲门。 却看见那门漏了条缝儿,是开着的。她正觉得疑惑,便推门进院子,一路行至门口。 她皱着眉,听见里头传来声音:“崇文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要不尽快与蕙兰把婚事定了。” 听见这话,她如遭雷劈。 才几日功夫,他已经与别人谈婚论嫁了? 赵湘湘这个暴脾气,正想一把将门踹开,理论一番。忽然又想,说不定还有后文,她再听听也不迟。 静默了片刻,又听见孙崇文说:“好,娘说得是。” 她这下真是忍不住了,抬腿便将那门踹开,指着孙崇文道:“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催促他去自己家里提亲的时候,他推三阻四,说要等有了功名才配得上她。可刚才呢,他竟答应得如此爽快? 赵湘湘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怒火中烧,指着那对狗男女。那名叫蕙兰的往孙崇文身后缩了缩,孙崇文将她护在身后,她忽然又觉得没意思。 孙崇文叹了口气,还在找借口:“湘湘,你是个好姑娘,可是咱们门不当户不对,你爹你娘也不会同意你嫁给我的。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喜欢,实在是抱歉。” 赵湘湘居高临下看着他,冷漠地哦了声。他都没去试过,怎么就如此断定不可能?说到底,还是他不够喜欢自己。 这种没责任没担当的男人,不要也罢。 赵湘湘把那盒子扔在他脸上,颇有气势道:“本来我还打算和你道歉呢,现在看来也不必了。这就算是我给你的酬劳,谢谢你做这小白脸哄我这一场。” 她说罢拍了拍手,潇洒转身走了。 走出好一阵,才跺脚发泄情绪。什么臭男人?这么久了,难道嘴巴是用来装饰?连话都不能说清楚?还害得她巴巴跑来让人看笑话。 她眼眶一时发红,拼命眨着眼,不让自己哭出来。她拿手给自己扇着风,转着圈,没什么,这还提早发现了呢,要是等成了亲,还得和离,那才叫麻烦。 可是还是很生气! 赵湘湘仰头把眼泪憋回去,大步生风地往前走。她觉得自己是脑子有病,才能来这儿一对一扶贫。他那话说得挺对,的确是需要门当户对。与她门当户对的人,好赖不会是个懦夫。 她一边想,一边愤愤地往前走。脑子里空空,也没注意看路,一下子与人撞了个满怀。 这一下撞得她眼泪都快出来,赵湘湘本就委屈,吸了吸鼻子,竟一下哭了出来。 “你会不会走路?我这么大个人走在这里,你是看不见吗?”她捂着额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说,赵大小姐,是你自己撞到我的。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慕期。 分卷阅读88 慕期还是那副死人脸,斜着眼看她,满脸的嫌弃和不屑。赵湘湘知道自己不应该朝他撒气,但是她堂堂平南侯府嫡女,样貌端正,要家世有家世,要品貌有品貌,到底是哪儿不好了?凭什么要一副这么嫌弃的样子。 他还拍了拍身前被她撞到的地方,像被不干净的东西碰过似的。 她各种情绪涌上心头,竟一下子蹲下哭起来。 这突如其来一下,把慕期吓得不轻。 他看着这人抽噎,一时有些无措。平时瞧着不是挺嚣张跋扈坚强的,至于为了一句话,就哭成这样吗? 慕期怕别人围观,啧了声,“赵小姐,你可以起来说话吗?” 赵湘湘不搭理他,兀自哭着自己的,而且听他这话以后哭得更凶了。 慕期眉头越皱越深,“赵小姐,你再哭下去,别人会以为你与我什么感情瓜葛。这可是在大街上,明日便能穿进侯爷和侯夫人耳中,你若是不想与我有这等绯闻,还是趁早起来。” 赵湘湘果真抽了声,站了起来。 慕期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冷脸看着她,敢情和他有瓜葛如此严重。 赵湘湘瞪了他一眼,看了眼四下,确认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才一把揪住了慕期的领子,将人拖尽量的旁边的偏僻巷子后面。 慕期:“赵小姐,请你不要动手动脚的。” 赵湘湘送来了手,这才又继续哭得更大声了,“你们这群臭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慕期黑着脸,莫名其妙地成了现在这情况。他压抑住自己想发怒的心,耐着性子说:“这话有失偏颇,何况我觉得此事与我无关。” 赵湘湘咧着嘴,指着他:“你这么嫌弃我干什么?我是什么脏东西吗?” 慕期面无表情:“你哭成这样真的很丑,赵大小姐。” 赵湘湘打了个嗝,有些不相信:“真的吗?” 她转身望了一圈,这四处也没有镜子,只有不远处有一滩水洼。她跑近,探头,从水洼倒影里看见自己的脸,也还好啊,除了有些狼狈。 她又咧嘴做了个哭脸,确实好丑。 赵湘湘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倒是不哭了,可还在纠结她的问题。她揪着慕期的领子,面目凶狠:“你凭什么嫌弃我?” 她力气还挺大的,慕期被她一下子按在墙上,背硌了一下,“嘶……我爱嫌弃就嫌弃,你管得着吗?” 赵湘湘被一噎,竟然无法反驳。她张了张嘴,又不知说些什么,松了手,锤了旁边的墙一拳。 这一拳用了十分的力气,一下就开了几道口子,血一下子流出来。 痛觉却来得慢一步,赵湘湘看着自己手上的血,疼得龇牙咧嘴,又嚎啕大哭。“好痛啊……” 目睹全过程的慕期一时语塞,睁着眼睛,眉头快成个“川”字,冷笑道:“这换谁谁不痛啊?可别人闲着没事干会去遛弯,而不是给自己一拳。” 赵湘湘又咧嘴朝他哭:“慕大夫,你快给我治啊。我这纤纤玉指,要是伤了,很亏的。” 慕期啧了声,强迫自己冷静,拎着她袖子一角,“行行行,我欠你赵大小姐的。我刚从前面医馆出来,现在就去给你治,好吗?” 赵湘湘看一眼伤口,便要嚎啕一次,一路嚎啕到医馆门口。这医馆主人与慕期算相熟,见他去而复返,还领了个哭得很凶的姑娘,一时有些傻眼。 “慕先生,这是什么情况啊?” 慕期松开手,“取药来,她手伤了。” “好好好。”医馆主人连忙取药箱来。 赵湘湘坐在一旁椅子上,把手瘫在桌上,又不敢想,又想看,“这怎么办呀?” 小医童安慰她:“姑娘放心,慕先生医术天下无双,定能叫你疤都不留。” 慕期睨了他一眼,小医童连忙退下。他冷冷地嘲讽:“你们女人真是麻烦,打是你自己打的,现在又要着急忙慌地问怎么办?” 赵湘湘顾不上和他拌嘴,苦着脸:“你快治吧,留疤可不行。”这么一岔,先前那些气愤和伤心都烟消云散,只剩下痛感和担忧。 40. 酒后娇 他语气有些……娇。 赵湘湘极度在乎自己的脸, 她紧张地看着慕期给她处理伤口。伤口 分卷阅读89 破了皮,露出里头的鲜嫩娇肉, 痛得她直抽气。 “啊……啊……你轻一点好吗?这是我的手,又不是一坨棉花,会痛的!”赵湘湘咬牙。 慕期没好气说:“这要是棉花还用我治?你真的很烦,赵大小姐,你可以安静一点吗?你一直说话,会影响我治病的心情。我要是心情不好,我就给你留疤了。”他故意恐吓她,这点小伤,根本不需要什么医术, 涂涂药就能好得什么也看不出来。 赵湘湘哦了声, 当真闭了嘴。看着慕期先给她清理完伤口, 然后上药。她觉得这人在上药的时候伺机报复, 因为好痛! 她咬着嘴唇,眉头一高一低皱成两条虫子。眼神也凶狠非常, 盯着慕期看。 她刚哭过,眼睛还红着, 又水盈盈的。慕期乍一抬头, 动作一顿, “你这么看我干嘛?不是你让我治的?” 赵湘湘忍了,摇头说没什么。 慕期替她用纱布包扎了一圈,她活动了一下,和慕期说谢谢。慕期仍旧反应平平, 收了药箱,便下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赵湘湘吸了吸鼻子,磨磨蹭蹭地起身, 想起什么,问起季甜清的情况。“季甜清她怎么样了?好多了吧?” 慕期转身往柜台后面走,头也没回:“不知道。” 赵湘湘停下脚步,回头疑惑:“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不是她的大夫吗?” 慕期这才抬眼看她,笑了声:“我治过的人这么多,我每个都要知道治好以后日子过得怎么样吗?”他说完身影便进了帘子。 赵湘湘撇嘴,治好以后……那也就是说治好了吧。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这还没治好吧? 她出了医馆,因为想起季甜清,便转往赵梦成家里去。那个曲蟠已经没再堵门了,听说是汝南王出了事,自顾不暇,也顾不上这里。 她松了口气,从大门进了赵家。赵梦成听得下人通传,客客气气相迎,瞧见她手上那伤,还愣了愣。 “赵小姐,你来看甜清?哟,你这手……” 赵湘湘虽然神经大条,却也注意到了他称呼的变化,甜清,甜清,叫得还挺亲热的。她看了眼赵梦成,调侃道:“怎么着,你多交了个朋友?” 赵梦成挠了挠头:“算是吧,季三小姐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呢。” 赵湘湘从前和季甜清交流不算多,只记得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很多时候都跟在季善如身后,不爱出风头,也不大爱说话。说起话来呢,更是声音轻轻的,倒是和承欢有些像。但承欢比她好些,没那么内向。 她嗐了声,随赵梦成往季甜清住的房间去。季甜清气色好了许多,手上的伤口也开始结疤了。 见她来,起身走近,福了福身:“赵姐姐。”她和赵湘湘比从前亲近了不少。 赵湘湘拉着她在一旁坐下,问起些家常便话,她过得怎么样?可还好?“赵家的伙食如何?合不合你胃口?” 季甜清微笑点头:“都挺好的,赵大哥待我,赵老夫人待我都是极好的。还有你们,也来看我……”她说着竟有些伤心。 赵湘湘看不得这些,连忙叫她别哭,又想起今日自己这惨状,不由叹了声。 她陪季甜清说了说话,临走的时候,季甜清欲言又止,竟是要给她行大礼:“赵姐姐,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你帮忙。” 赵湘湘连忙扶她起来,让她说便是,莫要行这种大礼。季甜清起了身,她想给她姨娘写封信,请赵湘湘带过去。 赵湘湘有些为难,因为承欢已经搬了出来,她倒没有理由再去季家那边。不过她可以带给承欢,叫承欢帮忙捎给她的姨娘,便点头应下。 季甜清面露感激,又给她福了福身,千恩万谢的。 赵湘湘说自己担不起,不过举手之劳,不必如此挂在心里。这确是真话,这点小事,还不值当千恩万谢的。 季甜清便提笔写了封信,交给赵湘湘,赵湘湘揣进兜里,离开了赵府,又往承欢那儿去。她还想找承欢诉诉苦,今天简直受了大委屈了。 * 承欢看着王氏给她带的糕点发呆许久,才缓过神来。方才她去见王氏的时候,恰巧听见她说起善如的婚事,这原也不是什么奇事,只是后来忽然太子二字,令承欢惊诧不已。 难不成善如竟和太子扯上了关系……可太子早有正妃,近几天才刚听说太子妃有 分卷阅读90 孕的讯息传出来…… 她心神不宁,便听得佛心说,湘湘小姐来了。 湘湘几乎是跑着进来的,一把扑进承欢怀里就开始哽咽,“承欢,呜呜呜……我太惨了。” 承欢懵得很,连忙安抚她的情绪:“这是怎么了?” 赵湘湘委屈巴巴抬起自己那只受伤的手,绘声绘色义愤填膺地交代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最后大骂特骂孙崇文,连带埋怨了两句慕期。 “哇,他那个态度,我好想打他。” 承欢安慰她:“没事没事,还好没什么大事,只是天气还热着,你得仔细别发炎化脓。” “嗯嗯。”赵湘湘点头,骂完了这厢,心里痛快不少,才问起她新婚情况,“我也没给你带什么礼来……下次,下次一定补给你。” “不用啦。”承欢说,“这些年我还得多谢你与柳柳。” 赵湘湘吸了吸鼻子,看了眼佛心她们离得远,这才促狭地问:“怎么样?你这少夫人的日子,还行吧?” 承欢点头,何止是还行,已经是很行了。听她这么说,赵湘湘算是真放了心。最后才与她说起甜清的嘱托,“你就寻个机会,把这信带给她那姨娘就行了,她说不需要回信。” “好。”承欢收过那信,明日她便可以回去一趟,带给林姨娘。 她与湘湘又说了会儿话,说起柳柳的婚事,湘湘感慨,早知道不如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然了,她爹娘其实还不舍得她嫁,还未给她定亲事,只是一直嘴上说那谁家的谁又如何如何,配她正好之类的话。 “也不知道咱们仨,五十年后是个什么样子?指不定活不到五十年吧。”湘湘慨叹。 承欢掩嘴笑,五十年后都是老太太了,还能有什么样子,无非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只盼没有儿孙债背。 说起儿孙债,她不自觉抚上自己小腹。她小腹从外看还是平的,若是解下衣裳,便能看见一些突出。但愿是个听话的孩子,她也能做个慈爱的娘亲。 赵湘湘见她这动作,才想起这茬来,便趴在她小腹上说:“你知道我是你干娘吗?” 承欢失笑,这怎么可能听得见?才三个月。 她与湘湘又磨蹭了会儿,才送湘湘出门。 这样日子过了几日,太过安稳,她差点分不清今夕何夕。竟一下子就到了八月初。 八月初,长公主宴请诸多世家女眷,自然也邀请了季家。承欢自然与王氏一道应邀,还有善如与丽嘉,别家女眷也有很多。长公主离京数十年,这一回回来,也是备受瞩目。 承欢原本是计划窝在角落里默默无闻,哪知道长公主竟亲自来找她说话。 长公主刘鸢已经不年轻了,甚至有些发福,但从岁月的痕迹里依稀可见当年是个美人。她目光慈爱地将承欢从头到脚一番打量,点了点头,“你是个好孩子。” 承欢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长公主为何如此,“多谢长公主夸赞。” 长公主看着她,若有所思,“你……与微之,”她一顿,又说,“微之待你的心定然是真的,日后,还望你相信这一点。” 她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承欢听得云里雾里,还是点头应下。长公主抿唇笑了下,从手上摘下个镯子给她戴上,“上回匆匆见面,也没来得及给什么见面礼,这镯子你收下,算是我的见面礼了。” 承欢看那镯子成色极好,并非寻常之物,自觉受之有愧,便要脱下来:“多谢长公主厚爱,只是如此大礼……” 长公主拦下她的动作,语气仁慈:“你别怕,我只是觉得与你有缘分,这才将它送给你。你收着吧,我与微之有些渊源,也算他半个长辈,该送的。” 承欢没话说了,只好又谢恩。 长公主笑了笑,起身由老嬷嬷扶着,起身离开了。她年纪已经不轻,按理说,她那女儿才十几岁,似乎不大对得上……可这话承欢也不敢问,似乎也没人觉得好奇,她只好按下不发。 今日这宴,长公主与云霓郡主是主角,自然全围着她们俩转。云霓郡主得空,也来承欢跟前晃了一次,她看着承欢,眼神真诚,问能不能捏捏她的脸。 还没得到回答,便被阿岑姑姑揪走了。 承欢看着她,有些懵,又觉得她天真可爱。忽然想起季乘云所说过的话,幼时的妹妹……长公主又说,半个长辈……难不成他的身世并非难 分卷阅读91 民那么简单? 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想太多不是好事,她把这些都忘掉。 宴会到酉时才结束,季乘云从官署过来,特意来接她。承欢只好与王氏说了声,上了他的马车。 季乘云竟换了条道走。承欢看了眼外头的路,有些疑惑。又看季乘云,他目光半昏而迷离,身上还能嗅出酒味,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 他把头靠过来,摆在承欢肩上,语气有些……娇。 “……娘子。”听得人心都难免一颤。 承欢看他一眼,正欲从袖中拿出手帕,替他擦一擦额头的汗。被他拦下手腕,握着送到嘴边,轻衔住她指尖。 “我想要你,好不好?” 41. 救水火 她是他的解药,只要看一眼,便…… 承欢看着他一双朦胧含情眼, 只道:“你喝醉了。” 季乘云摇头,牙齿轻磨着她指尖, 有些慨叹的语气,字句都被拉得很长:“是啊,我醉了,喝醉的人是不讲道理的。我同你说过吧,爱人靠得太近,是没办法拒绝的。” 他在她颈畔细嗅了嗅,半闭着眸子,气息往上攀到她耳根,烧得她耳根开始爬红, 一寸寸地往脸颊沾染。他鼻尖有意无意擦过她的耳畔和后脖子, 像某种麻药, 使她半边不得动弹。 她想起他所说的, 香料中曾掺有迷药,不禁想, 他今日或许掺了麻药进去。这药无声无息钻入她的鼻腔,使她头也有些昏了。 呼吸变得很缓慢, 季乘云抓着她手指尖尖, 轻轻握着, 片刻之后,他纤长的手指挑起了她的衣袖,搭在她脉搏上。 她觉得自己的脉搏仿佛被他捏在手里似的,他微微粗糙的指腹沿着她如凝脂玉一般的白腕子往上探路, 时下流行的衣裳,袖子全是收口的,因此只能够到小臂。 他停到这里, 慢慢往回撤。这时节黄昏时分还是热的,蒸汽笼罩着大地,马车里原也安置了冰块,比起外头凉爽许多。但此刻竟像被热风对着脸吹,小臂上迅速地渗出细微的汗珠。 被指尖一划拉,热意又迅速转冷,竟让人没来由打寒颤。 她试图缩手,但手肘被他把着钳制住,不得进退。 她今儿戴的耳环是,纯银雕花的圆珠子,里头坠了粒珍珠。摆头的时候,隐隐约约能看见里头白色珍珠发着亮。 此刻那纯银雕花的圆珠子被他叼住,好像能听见轻微的碰撞声响。 承欢觉得很诧异,这耳环她原是很喜欢的,从前也没觉得声音这么大。 原来不是珍珠碰着银圈的声响,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季乘云松开她的耳环,耳环借了力,轻晃到她肌肤上。 清凉的一下,让人忍不住嘤咛一声。 她的手被松开一瞬,又被换一种方式抓住。 马车行驶得很不快不慢,很平稳,车帘子轻扬的一角,看见外头的黎江。夕阳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碎成无数的红橙的光点,晃人眼。 她半合着眼,低头看见自己衣上那朵淡紫色牵牛花,它被摘下来,从分明而纤细的指节里露出一片花瓣。他身上微微的酒意,快把她熏醉了。 他指尖在她蝴蝶骨上写字,写完了,她也成了一只蝴蝶,但是不得自由的蝴蝶。不管飞上飞下,总之还在掌心里。 黄昏的时候人们最惬意,收了一天的生意,可以稍作片刻休息。这种时候,一切都是悠长而缓慢的。影子是,风也是,夕阳是,滔天情海不是。 马车沿着城内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门口,她乏力地被他扣在怀里,最后一次直着腰。 她想他说的是真的,他上回的确已经很克制。 季乘云吻她鼻尖,抱着她下马车。她觉得自己此刻被季乘云同化,衣冠楚楚之下,是一塌糊涂。 季乘云抱她回房间,还没收尾。 后来膝盖在软被上磋磨,长发散下去,摆荡如窗外树影。 * 连沐浴都是没记忆的,一觉睡醒,便是第二日的晌午。 慵懒的日光从敞开的窗牖里透进来,被窗纱改成柔和的光。承欢睁开眼,意欲撑起身,差点跌落。 季乘云不在了,佛心听见动静,叩门问 分卷阅读92 了句:“少夫人,你醒了吗?” 她应了声,佛心便推门进来,捧着她的衣裳。视线落在她肩头一瞬,便移开,伺候她宽衣洗漱。 她昨日那对耳环被挂在纱帐的金钩上,被风吹得轻晃。 她面上一红,将它取下来。 佛心掩嘴偷笑,“少爷说,今日会尽早回来。” “哦。”她应了一声,翻身下来。腿也有些酸,腰也是,她在梳妆台上坐下,把那对耳环扔进了匣子里。 佛心替她梳好头发,又命人上早餐。她吃了一碗甜羹,一碗瘦肉粥,和一个白面馒头。 而后便是坐在房里走神的一日。 季乘云在这事上一样的霸道,要她看他,要她吻他,还要在顶撞的时候告诉她,他不是她兄长,是她夫君。只有夫君会这么做,她也只能和夫君亲近。 她刺绣的针不小心扎到自己的手,赶忙止了血,又叹气。 * 在承欢与季乘云走后,长公主看着他们背影有些感慨与担忧。微之那孩子,怎么说呢,性格太过极端,看着是世故圆滑,可是其实内里也并不那么圆滑。她总是放心不下,他们之间终究横亘着这么大的鸿沟…… 她收回视线,才转身进门,便收到通传,说是小楚王来拜访。 长公主愣了愣,楚王乃是当今皇帝的弟弟,当年给了封地,和老太妃一起挪到了封地去了。小楚王是?莫不是楚王已经崩逝,传位给了儿子? 她命人将小楚王请进来,果真如她所猜测,小楚王刘商是老楚王的小儿子,老楚王前段时间仙逝后传位给了小儿子,他此次回来,是为和皇帝禀明这事。 小楚王给长公主恭敬行了个礼:“参见姑母。” 长公主笑了笑,扶他起来,“当年你父亲去的时候还没你,说起来,我都没见过你。这还是第一次见呢,来人。”长公主自然要给礼。 小楚王笑了笑,谢了长公主,又与她闲话家常了一番。 “当年姑母远走,唉……”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用再说了。” “是侄儿失言,还请姑母恕罪。对了姑母,我方才来的时候,见到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只可惜匆匆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他叹了声,很是惋惜。 他那时候在府门外望见长公主府门口许多车马,想来是刚散了宴会。众多女眷当中,就她最显眼。看打扮,似乎已经嫁做人妇,可惜了……不过她与他夫君似乎感情不大好,他分明瞧见她上马车的时候被里面的人拽了一把。 他初来乍到,又远离黎州多年,也不知道那是谁家的夫人。可就这一面之缘,让他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若是能再见一面就好了…… 他这么想,却不能在长公主面前表露,毕竟于理不合。 因此也只是补了一句:“京中到底不比南境,水土养人,美人也多。我这一路上,可是见到了许多美人。”可都比不上她。 长公主笑了笑,打趣他:“你可成婚了?若是没有成婚,便在这儿找一个心仪的姑娘成家。” 两个人笑着说了会儿话,刘商告辞。他住在城中驿站,因今日才到,明日才能面圣。 “那侄儿便先告辞了,姑母不必送了。” * 季乘云昨日审了汝南王一案的另外涉案人员,由那林义牵扯到林正道早年与汝南王的渊源,顺着这一层差下去,竟然牵扯到了早年长江水患,汝南王从中谋私一事。这事时代久远,本来不该这么快被人挖出来。 自然是季乘云与刘琰在背后顺水推舟的手笔,将这事捅了出来。事关重大,他自然马不停蹄进宫禀报皇帝。皇帝听后勃然大怒,摔了一杯盏,大骂汝南王是贼子。 季乘云跪在殿中,道:“此事事关重大,微臣猜测,汝南王一人定然不成事,只怕还有别的人员牵扯在内……” 皇帝在龙椅上坐下,撑着太阳穴,竟是感慨:“朕似乎已经多年没有见过清正廉明的臣子了。” 季乘云想说,你的那些清正廉明的臣子,早都葬送在十年之前,太子谋逆诛杀党羽一事中了。 皇帝似乎若有所思,竟然提起了他的父亲。 “朕记得,当年陆太傅做太傅之前,曾也是朕的忠义之臣。” 季乘云 分卷阅读93 没说话,但他心里因为这句话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他那些隐藏下去的恨意,在那一刻席卷而来。从皇宫出来,撞见了刘琰。 刘琰看他神色,便知他心里不安宁,便邀他去喝酒。“微之,去喝一杯吧。” 他到底喝了几杯,已经不记得了。反正喝得有些醉了,便停了。 季乘云起身要走,刘琰诧异地看着他:“酒不喝尽兴,如何能解愁?” 季乘云笑了声,说:“酒只当喝到微醺,醉酒不能解愁。” 他要去找他的解药,只要看一眼,便能救他于水火之中。 “殿下自己喝吧,只不过,酒喝得太多也不好,分不清自己是醉了还是清醒的话,日子并不会好过。反倒会影响这里。”他指了指脑子,“微臣告退了。” 承欢今日去了长公主府,这时候应该差不多该散了。季乘云叹了声,上了马车。 马车行往长公主府,她立在人群当中,一眼便能认出。 42. 画中人 那画卷之中的,却是……她。…… 季乘云走后, 刘琰独自在雅间里喝下去。他有时候羡慕季乘云的个性。 从前他以为,他与微之是同一类人, 以一个脸谱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而真实的那个自己,其实卑劣而又不堪。他们都是在黑夜里踽踽独行的人。 但后来,他渐渐意识到,微之与他是不同的。微之他是有自己的准则的人,譬如说,喝酒的时候不会喝到不醉不归,因为他要保持一种清醒。但刘琰不同,他自小谨小慎微, 受人欺辱, 习惯做事都要瞻前顾后, 习惯做小伏低。可心里却有着无数的野心, 从不敢承认。 他名义上说,是为怀太子昭雪冤屈, 可那海面之下,自然还有他的私心。他想要做皇帝, 想要成为九五之尊, 万人之上, 受人朝拜。可是后一桩,他向来不会大肆宣扬。即便被人戳破,也只会风轻云淡掩饰过去,好像只是顺便为之。 可所谓主次,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又譬如说,微之能坦诚他的情感,他刘琰却不能。他不能表露一丝一毫的, 对柳柳的爱。因为她是父皇的女儿,是高贵的公主。他呢,明面上不过是个闲散皇子,一事无成。柳柳把他当成是哥哥,他却一点不想做她的哥哥。他想占有她,想要她为自己婉转承欢,为自己生儿育女。 但刘琰毫无把握能做到。所以他只好想,等他成了皇帝,成了权利的拥有者,他就能做到了。 刘琰在空旷的房间里兀自笑了声,将手中杯盏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将那杯子扔出去,干脆拿起酒壶痛饮。 微之能去找自己的解药,他却不能,他只能远远地看一眼她,而后在这里借酒浇愁。 * 承欢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给孩子绣小衣裳小鞋子,还不清楚孩子性别是男是女,所以她挑的图案都是男女都能用的。 小鞋子是个小小的老虎图案,她才开始,便扎到了手。心神不宁里,尝试了几次,最后还是放下了绣绷。先放一放吧…… 放下了绣绷,却又不知能做些什么。索性出了门,去院儿里走一走。逛了一圈下来,她有些累。其实没走出多远,因为腿软乏力。 这回不同于上一回,这一次是实实在在地行了夫妻之实。甚至于……她还觉得自己那处也隐约不舒服。 可到底不大方便,便往旁边的廊下去,撑坐在栏杆上。佛心跟在她身后,小声劝道:“少爷也太不知节制了……” 承欢唔了声,转移话题,“热过这段日子,便要入秋了。” 她甚至觉得季乘云还在克制……倘若他不克制,大抵真如洪水猛兽一般,把她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佛心点头,顺利被她带偏:“是啊,希望入了秋,天儿可别这么热了。这么个热法,谁都受不住。” 承欢捶着自己小腿,往上一拳拳停在大腿上,慨叹一声。八月十五是中秋,按照季家传统,是要阖家吃一顿团圆饭的。阖家,便是包括姨娘小姐,全都要一块儿吃饭。但也只限于姨娘,毕竟季家没有贵妾,而姨娘之下是通房外室,身份又太低。 虽说是团圆饭,可按照往年的经验,这一顿饭向然是吃得鸡飞狗跳。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这一夜这么多女人聚在一块,争风吃醋那是难免的事,话赶话呛人就更是 分卷阅读94 常见。因此每一年,都算不欢而散。 承欢对这所谓团圆饭没好印象,也一点都不期待。甚至于,还有些厌烦。她们争吵,她便只能窝在角落里,也没人撑腰,声都不敢作。 思及这些,她不由又叹一声。 一回头,才发觉自己停在了季乘云的书房前头。 “少夫人。”恰好阿松带着一群人抬着好些箱子过来,和承欢行了礼,“这些是少爷新得的书,我们正要搬进书房里去呢。” “哦。”承欢点了点头,让他们进去。 阿松推开书房的门,支使着他们,“你们,把箱子放这里,里头的书可要仔细些取出来,放在那边架子上。记得按照分类放,都记住了吧?” “记住了。”他们热闹地忙碌起来。 承欢歇了会儿,也恢复了体力,在外头瞥了两眼,鬼使神差地跟着进了门。一进门,就被一股子霉味和灰尘呛得咳嗽。她拿帕子掩住嘴,阿松见她如此,连忙上前来询问:“少夫人,你没被呛到吧?这些书多是旧书,有些灰尘是寻常的。要不你先出去吧。”她如今身怀有孕,可是娇贵得很,不敢有一点损失。 阿松看着承欢做少夫人,高兴得不得了。他看着承欢,笑得很灿烂,少爷总算是得偿所愿。 承欢摇头,说自己没事儿,觑了眼那几箱子书,又转过头去打量这书房的构造。 一连好几个书架,都已经塞得满满当当,全是季乘云的书。最里头那个书架的最底下一层倒是没放书,放了好几个箱子盒子的。有些上了锁,有些没上锁。有几个瓶子是敞着的,放着好些画卷。 承欢蹲下来,取出其中一卷,那画卷也没封口,被她一拿便顺着她手滑落下来。 是些竹叶竹枝,像季乘云早期的手笔,大概是十四五岁。他早期画风很有吴道子之风,后来渐渐成熟,便退去了这种风格,添了自己独特的味道。 承欢把画卷卷起,放回那瓶子里。她玉指抚在卷端,又从中抽了另一卷。 原以为还是竹子山水之类,却惊得她掉了画卷。 她眨了眨眼,很不可置信。 承欢低头拾起,那画卷之中的,既不是山水,也不是竹叶花木,却是……她。 大概是她十来岁时候的画像,她手里抱着一只白色兔子,和兔子对视,笑得很璀璨。 她记得她那时候养了只兔子,很高兴,宝贝得不得了。后来兔子的笼子没关好,走丢了,还因此和善如起了些冲突,被太太训斥了一番。 承欢心念一动,视线久久不能收回。 怎么会? 她把那一卷放在腿上,又去抽了一卷。还是她的画像,这一次是她拿着一支桃花,浅笑安然的模样。 她也记得,这一回她不大高兴,具体是因为什么已经忘了,反正就是不大高兴。后来遇上了季乘云,他也不大高兴,又被季霈罚了。她还安慰季乘云,劝他不要放在心里。 承欢垂眸,视线落在画像上的桃花上。 她将画像卷起,又搁在腿上,重新抽了一卷。 还是她的画像,看纸张年份挺近。她深呼吸着,打开卷轴。 这一次更加震惊,和先前那些画像又不大一样。这一张……画风靡靡。 她能确信她从未变成过这样,承欢一下子想起季乘云说过的话。 天哪…… 她当他在说浑话,结果……结果…… 承欢深深吐出一口气,被惊骇到,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有些隐约的害怕,感觉自己像落入了某个圈套。又有些恻隐,他说的,他对自己那绵长而不为人知的爱意。 心里像被什么狠狠打击了一下,酸酸涩涩,还有些发胀。 另一边他们已经清理得差不多,阿松走近几步来问:“少夫人,他们忙完了,你要继续在这儿待会儿吗?” 承欢抱着那些卷轴放回去,起身摇头:“不用了,我也不待了吧,你将门锁上就是。” 她从季乘云书房出来,像丢了一魄似的,陷入了长久的失神里。她痴痴倚在美人榻上,由那几张画像而勾起陈年旧忆。 季乘云似乎真的对她用情至深。 承欢在脑中闪过这念头,坐直了身,目光失去焦点,轻落在跟前的 分卷阅读95 墙上。 季乘云喜欢她什么呢?除了这张脸,她才能不算出众,性格懦弱内向,不够落落大方。他到底是为什么……承欢轻咬着下唇。 一天日子什么也没做,便已经消磨大半。眼看着到申时,承欢叹了声,唤佛心进来。 佛心见她神色不佳,忙问她有什么吩咐。承欢顿了顿,又把她挥退下去。 “没什么事,你下去吧。” 佛心有些担忧,自然没有立刻退下,“少夫人可是觉得百无聊赖?要不要看看书?” 她摇头,“不必,你下去吧。” “是。”佛心低头退下,又被她叫住,“等一下,你去取纸笔来,我想画会儿画。” 佛心有些诧异,但也只当她是心血来潮,很快取了画笔和颜料过来。时下早已经不流行水墨画,从天然矿石中可以提炼出带颜色的墨水,且防水防潮,很得大家喜欢。 承欢拿画笔沾了些墨水,提笔坐在画纸上空,手腕一顿。 眼看着那滴墨都要滴下去,她这才缓缓下笔。承欢脑子里勾勒着自己的面容,按理说,她是这世上最了解自己长什么样的人,应当能画得很像。 可是最后落笔,怎么说呢,看着眼睛鼻子耳朵都似乎没差太多,可总体就是少了许多神韵,并不那么像她自己。 佛心拍手叫好:“少夫人好厉害,不经常画画也能画得这么好。” 承欢与那画中的自己面面相觑,脑中却浮现出在季乘云当中看见的那些画。栩栩如生,仿佛要跃然从纸上跳出来。一颦一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皆是传神的。 她将画笔搁在笔架上,将那张画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里。 “哎……”佛心不解,“好端端的怎么给丢了?” 承欢垂着眼说:“画得不好。” 佛心不以为意,“可是少夫人又不经常作画,这种水准已经很可以了。” 承欢摇头没说话,有人比她自己更会画她,能说明什么呢?一来,那人天赋极高。季乘云虽然画画水平不俗,却还称不上水平极高。 那么二来,便是熟能生巧。他对自己很了解,时常观察。 她往后跌坐在椅子里,为这想法而心绪难平。 43. 乱如麻 承欢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心跳乱…… 后来也就画了那一幅作废的画, 承欢让佛心把东西收了,又叮嘱她不必声张。佛心自然应下。 这日季乘云回来得的确很早, 才刚酉时一刻,外头天光仍大亮着,明晃晃的太阳换了个方向晒。瞧他神色心情大好,承欢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感觉心中有种说话的想法。可无数句话到嘴边,又像云似的,风一吹就散了。 “你回来了。”最终只是淡淡说了这句。 季乘云点头,微扬眉,透出显而易见的高兴, 在她身侧坐下, 手便揽上来。原本只是虚虚揽着她的肩, 手指轻点在她肩头, 片刻之后,便转到她的后颈。 承欢一抖, 微垂着头抬眸望他。他指腹轻落在她肌肤上,轻轻摩挲着。她余光瞥过去, 才发现那处是他留的痕迹。 一时又脸红, 落了落肩, 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在一旁低着头站着。“你饿不饿?要不要叫佛心传菜?” 她局促地攥着自己衣角一点,松开一些,抬头看季乘云。 见他正看着自己笑, 一时又慌忙地低下头去。 不知为何,她心有些乱。 季乘云没作声,从榻上起身, 行至她身侧,牵起她的手:“那就一起用饭吧。” 承欢点了点头,被季乘云牵着,在椅子上坐下。“佛心,传菜吧。” 这一顿晚饭吃得可是太早了,平时都要待夜色落幕,今日还大着太阳,便已经吃上了晚饭,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便已经放下了碗筷。 承欢后知后觉,有些尴尬,“是不是吃得太早了?” 季乘云轻笑:“不早,刚刚好。一回到家,便有你陪伴用饭,是桩美事。” 承欢被他说得又脸红,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下人通传,说是那边的下人来传话,叫季乘云过去一趟。 叫季乘云去,那定是季霈的意思。承欢起身,意 分卷阅读96 思是叫他快去。 但他偏不,他一把拉住承欢的手,将人挟持到怀里,结结实实吻上她娇唇,这才放她离开。 “我去了。”临走之前,又在他先前抚过的那一处红上吻了一记。 承欢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心跳乱如麻。 * 季乘云跨过大门,与那传话的侍从说话,这侍从是季霈的身边人。他问道:“父亲可有说,找我所为何事?” 侍从只说:“这老爷倒没说,只说让请少爷去一趟。看老爷的样子,似乎不大高兴,少爷还是注意些。” 季乘云点了点头,季霈当然不可能高兴得起来。汝南王旧事被扒,人人汲汲自危,他也不例外。他们这些世家权贵没几个手上干净的,也就是朝廷不查,皇帝不管。现下皇帝管起来,那自然是要惶恐不安了。 他绕过游廊,径直朝季霈院子去。季霈在房中来回踱步,脸色着急得不行,见他来,当即叫他进来,且将门也带上了。 “乘云啊乘云,你说你,你查便查了,没必要捅这么大的事。你可知道,这事一出,咱们季家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季霈如今待他的态度已经好了许多,他刚来的时候,季霈严苛要求,不像对儿子,倒像对一个工具。如今这么些年了,他对季乘云逐渐放了心,倒成了把他当自己人的态度。 季乘云低着头,认错:“父亲说的是,我当时也是惊诧不已,原想着压下不报。可这事儿到底太大,大理寺除了我,还有好些人也都听说了。大理寺卿与我本就不是一路人,万一他的人将这事告诉了他,他回头去皇上那儿参一本……” 他一顿,沉声道:“倒不如我自己来,好歹还能博得皇上信任,在办事的时候,也能为季家遮掩些。到时候,只管把咱们家摘出去,挑一个最轻的罪责,功过相抵,相信皇上也不会计较。” 他这话也有道理,季霈长叹了声,摸着自己逐渐发白的胡子,拍了拍实木扶手,不免又骂起汝南王这罪魁祸首来。 若非他汝南王收了人家的钱,又不给人家办事,何以会被告一状?若非告这一状,哪儿能还有这事?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还被翻出来。 季霈唉了声,又交代了季乘云许多事,命他一定得看时机行事。季乘云全数应下,心道,他肯定会看时机全捅出来,连带先太子那滔天惨案。 到那时候,这黎州城的天,便要大变。 光是想一想,就足够让人兴奋。季乘云微攥着拳头。 季霈喝了盏茶,又道:“你母亲最近在为你二妹妹相看婚事,你可有什么可靠的人选?”经过上回那劳心劳力不讨好的事,季霈也打消了拿女儿去换富贵的心思。主要是他都觉得这几个女儿像是来讨债的,不仅没给他分忧,反而给他带来了更多的忧愁。早点嫁出去也好,眼不见为净。 他近些日子逐渐觉得力不从心了,不得不服老,也有些认命没儿子这事。反正有一个养大的儿子了,也能养老了,日后季家列祖列宗,都能瞑目了。 “我倒有几个人选,不过不知母亲的意见。” “你与她说说,看她自己的参考。” 说到这里,不免又想起季乘云的婚事,问了一句:“承欢还好吧?”她肚子里怀着的毕竟还是季家的香火。 季乘云点头:“父亲挂劳,承欢挺好的,孩子也挺好。” “好……好,那就好。”季霈又叹了一声,像是叹出岁月的刀痕。 季霈挂着安昌伯的爵位,另外还做了个从二品的文官虚职,“我也就只能指着你了。”他拍了拍季乘云的肩。 又问:“你吃过晚饭没?要不要在我这儿用了晚饭再回去?” 季乘云笑道:“来之前已经用过了。” “好孩子,去吧。” 季乘云从季霈那儿出来,又转去王氏那儿,问起善如婚事一事。 他在椅子上坐着,王氏叫人看茶,他端起茶盏抿了抿,道:“方才去见父亲,他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倒是觉得有几个挺好,不知道母亲意下如何?” 他说了几个人,皆是五品官员之子。以季善如眼高手低的性子,断然瞧不上。 王氏听罢,倒是还算满意,有些为难:“还得看善姐儿的心思。” 季乘云点头,王氏问起承欢和孩子,他一并答了,又说了些旁的,王氏送他离开,又送了些东西给他 分卷阅读97 。 季乘云回到这边,天色已经不早,承欢沐浴完,懒懒倚在美人榻上。青丝垂落肩头,她只穿了中衣,季乘云推门进来,她从美人榻上起身,大眼睛机灵地看着他。 “你回来了。” “嗯。”季乘云点头,把王氏给她带的人参放在桌上,“母亲让我捎给你的,明日可以让小厨房用来炖鸡汤喝。” 才几个月,就用人参炖鸡汤喝?这大补是挺补的,可她已经吃得多,生怕到时候孩子太大了不好生,可不敢再补了。 季乘云把锦盒放在桌上,走到她身边,掐着她腰量了量,“你看你,太瘦了,这腰好像一掐就要断了。”他说的是昨日的事。 承欢莫名听明白了,他还说,明明是他自己掐得太狠。她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根竹竿,哪儿有这么脆弱。 季乘云松开手,转而握住她手腕,“我以前就觉得你太瘦了。” 他说着,不知想起什么,竟把自己说笑了。 ……以前。 承欢当即想起今日在他书房里瞧见的那些画,她嘴唇翕动几下,想问他,“季……”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时辰不早了,你去沐浴更衣吧。”她坐起身,从榻上下来,往床边去。 季乘云看着她身影,笑意无声放大。 沐浴过后出来,承欢竟已经睡了过去,呼吸平稳。季乘云吹灭了灯烛,掀开被子在她身侧躺下。他撑着上身,在她脸颊上轻落下一个吻。 第二日,承欢是被吵醒的。 天色才亮,晨光熹微。 季乘云的气息落在她耳畔,她睁开眼,望见帐顶轻晃。她是侧躺着的,这时辰是一天之中较凉快的了,可腿上窝出了一层层的汗意,被一阵阵地磋磨。 她虽快四个月了,可肚子还是比别人平些,只微突出一点。 季乘云笑意满怀:“谁叫你昨夜睡这么早?只好早上补回来了。” 承欢小声反驳:“那、那也是你的事。” 季乘云轻咬她娇盈的尖儿,说:“承欢,这是夫妻之乐。”又轻叹了声,“唉,看来你不大乐,那定是我的问题,还得多多努力。” 他轻咬着牙,更是凶起来。 后来季乘云离开,她又补了一觉,直到日上三竿。 44. 美男计 承欢才是他的英雄主义。…… 承欢撑着头起身, 感觉房间里还隐约透着股暧^昧味道。她又脸红不已,让佛心把窗户全敞着通风。 后来佛心伺候她起身, 挑了件水蓝色织锦缎的襦裙,随意地打扮了一下。用过早饭,又接着绣昨日没绣的鞋面和衣裳。她绣工不大好,总怕绣得难看,因此动作便更慢。她想给孩子最好的,也格外地认真。 绣了近一个时辰,眼睛便不太舒服了。佛心见状,劝道:“先歇会儿吧少夫人,咱们去外头瞧瞧花花草草。” 承欢应声, 把手里东西搁下, 随她一道出去。季乘云那些花花草草她全养得好好的, 一点不怠慢。经过她精心照料, 眼看着是比刚来那天更鲜亮。 她拨弄叶子,有所感慨, 照顾这些小玩意儿还真是得细心又耐心,也颇为锻炼人。她不算沉静性子, 虽说内敛, 可也容易浮躁, 看着这些花花草草的,竟觉得心安静不少。 她想季乘云还真是有闲情逸致,也很有耐心。他的那些爱好,下棋、养花草、画画, 都是些风雅文人的爱好,也都要耐心和细心,很考验人。 难怪他年纪轻轻便如此有作为了。 小时候, 看见季霈那严苛残酷的方式,承欢都皱眉。那些事,一般人也忍不下来吧。 她把喷壶交给佛心,直起腰,在一旁树荫下的秋千上稍做休息。 今早季乘云隐约说到,要她去官署和他送饭食。她本来不解,他们官署难不成还短这点吃的? 季乘云哼了声说,因为他底下有个刚成婚没多久小吏的夫人便每日中午来给丈夫送饭。想他身为堂堂的上官,还比不过人家。他胡搅蛮缠,反正要她答应。 她被磨得没办法,只好点头。既然答应了这事儿,那就得去做。这也是承欢做人的准则。 她胳膊 分卷阅读98 肘绕过秋千绳,左手抓着右手指尖,一下一下轻荡着秋千。 既然要给他送,这也算要拿给外人看的,他既然是要争份脸面,那好歹得做些体面的东西。做点什么呢?承欢犯难。 家里厨房向来是做些家常菜,也不值当炫耀…… 她思来想去,耗费了不少时间,最后还是挑了力道看着简单又精致的菜肴,另外自己下厨给他做了个绿豆糕。她厨艺也很一般,勉强照顾好卖相,口味则一般般。 将菜肴装进食盒里,便动身去往季乘云的官署。 出门的时候,在门口遇见季善如。她似乎没瞧见承欢,急匆匆地携婢女往外走。 佛心向来不喜欢这二小姐,小声道:“也不知道二小姐鬼鬼祟祟去干嘛。” 承欢一下子想起那天听见的王氏的话,太子…… 她又觉得不大相信,善如从小眼高于顶,不应当竟自己上赶着给人家当妾。 左右是插曲,再不动身就要过用午饭的时辰,承欢上了马车,命车夫尽快赶往大理寺官署。 这时辰街上人不多,因为热气蒸腾,即便在车里置了冰,承欢头上还是起了层薄汗。佛心看得心疼,出来忘了带把扇子,恰巧路过一家卖扇子的店铺,便叫停马车。 “奴婢去给你买把扇子吧,这也太热了。” 承欢犹豫了片刻,点头。佛心下了马车,挑了把精致小巧的团扇,很快回来。 “奴婢试过了,风还挺大的。”她给承欢扇了扇,凉风霎时吹拂而来。她盈盈笑起来。 刘商今日刚从宫里面圣回来,皇帝邀他住了一晚。他要叫皇帝一声皇叔,皇帝热情款待了他,也问起了楚王在时的一些事,似乎还有所感慨。 “你父亲走得很早,后来便没见过几面,一眨眼就这么多年了,朕还记得小时候,与他一起掏鸟蛋,被先帝训斥,罚了一通。”也许是因为楚王是聪明人,早早地退出了夺嫡一事,全身而退,与其他兄弟不同,在皇帝记忆中留下了一份美好的印象。 刘商听着,奉承了几句。他父亲倒没和他说起太多关于皇帝的事,毕竟祸从口出。但他却得装得很熟悉似的。一天下来,颇为心累。 后来皇帝又问起他的婚事,“你多大了?可有婚配?” 得知他快二十四,还未有婚配,一时兴起,说要给他选个王妃回去。被刘商婉言谢绝:“多谢皇上美意,只是臣自幼体弱,这才拖到现在还没成婚,想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这也是真话,他小时候身体不大好,一直喝了好多年药,像个药罐子似的,到成了人,才渐渐好起来。早年父亲曾起过给他安排婚事的心思,被他拒绝了。 他说完,还想起那位一面之缘的美人。不禁有些伤感。 没想到会在出宫的路上再次遇见她,刘商激动不已,远远看着,这一回更清楚些,的确是位大美人。哪怕没怎么打扮,也难掩倾城之姿。 她的马车行驶起来,不知要去往何处。刘商来不及思考,便叫马车小心跟着,不许打搅。 承欢的马车停在大理寺官署前,原是打算直接将食盒交给门口的守卫,哪知道守卫不应允,说是一定要去通传一声。 承欢没法子,只好往墙根的阴影里站了站,等着他们通传。 那守卫很快出来,身后还跟着季乘云。 季乘云笑得讳莫如深,似乎早胸有成竹,在等着她自投罗网。她看他这笑容,有些恼,感觉自己像他鱼池中喂养的一条鱼似的,他拿着鱼食招手,便将她钓到手。 这也是他的惯用伎俩了,反正他把自己吃得死死的。谁让她自己一点也不硬气。 季乘云接过她递来的食盒,光天化日之下,攥着她手腕一拉,叫她撞个满怀。 也不知道什么叫体统……站在官署门口搂搂抱抱,身后几个守卫的眼睛还齐刷刷看过来。 她推了一把季乘云,脸皮薄得很,“我要回去了,天气好热。” 她自己都没发觉,语气多亲近,多娇俏。 季乘云眸色微黯,拦腰抱她上马车,“好,你回去吧。今日我很忙,大抵要很晚才能回来,若是困,你变先睡了。”他心满意足了这两回,短时间内也不打算再折腾她。 孕期虽能行事,但到底不宜过多。何况他多了解自己脾性,她身子骨也弱,经不起这么多折腾 分卷阅读99 。 左右能时时看她在身旁,已经够解他苦痛。 承欢视线一瞥,便望见身后那些人似有若无的笑意,更加不好意思待了,转身便钻进了马车里。 进来马车,佛心还掩着嘴笑她。 她抬手挡住自己巴掌大的脸,只觉得无地自容。 季乘云看着她的马车掉头,直到再也望不见半点,这才折返官署。那几个守卫都认得他,便打趣道:“季大人与夫人感情真好。” 季乘云笑了笑,拎着食盒跨进了大门。 这会儿正是中午休息时间,官署是管饭的,只不过味道的确一般,平时他们忙公务,也顾不上味道。只有个别时候,谁家女眷捎来家中做的,才会惹来众人一番打趣。 季乘云回到自己位置,见他拎着个食盒,自然也免不了被打趣。 “季大人竟然也如此,实在是……唉。” 季乘云神色含笑:“成了婚,才知道成婚的好处。” 一群人热闹着说笑,渐渐沉寂下来。季乘云先尝了口糕点,见味道如此,便知是她做的。她做的糕点他尝过几回,自然认得味道。 一时间眼中笑意更深。 他胸有成竹,承欢一定会爱上他的。 正吃着午饭,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径直闯进门。 “微之。”是赵梦成的声音。 他平时职责是守卫黎州城街巷平安,时常会跟着出来巡视,今日恰好路过大理寺,便来找季乘云一叙。 赵梦成大咧咧在桌前垫席上坐下,见季乘云盘中的糕点,他还没吃饭,便意欲伸手,“微之,我今日有件大事与你说。” 被季乘云拍开,他有些无奈,“不是吧,这也不给我吃?” 季乘云抬头:“什么大事?” 赵梦成倚着那桌子,没好气说:“我看见季家那二小姐,和太子私会。” “哦。”季乘云反应很平淡, 赵梦成不平静了,“哦?你就哦?你不应该给点反应吗?就值得你一个哦?万一太子利用她,要挟你怎么办?” 季乘云喝了口茶水,面色有些冷,“我那二妹妹与我关系不亲不近,太子不会蠢到不知道这点情报。” 赵梦成脑子有些不够用,“那你说,他没事和你那二妹妹私会什么?” 季乘云冷笑:“兴许只是单纯管不住下半身呢。” “不至于吧,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那二妹妹也不值得吧?”这么说好像不好听,他又改口,“她姿色也就中等偏上,也没什么价值,不至于吧。” “男人,总是会有一种征服欲的。所以某些女人就很符合这一点。”季善如有野心,太子那种人,指不定就喜欢呢。何况,他也添了把柴。 “这就是你所谓的大事?可真是大,你整日里巡视京畿就这么闲?”他淡淡地嘲讽。 赵梦成急了,“什么叫我就这么闲?我快累死了好吗?唉,不说了。对了,你那三妹妹还在我家里呢,你预备怎么办?” 季乘云默然了片刻,笑说:“既然你英雄救美,便救到西吧。”她继续待在赵家,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赵梦成闻言也沉默下来,坦白说,他对季甜清有些想法……这想法大概很离谱,他觉得她可怜了,柔弱得像一朵蒲公英,飘忽不定,随时像要被吹走了。他与她有过些交流,许多时候,她都沉默地望着某一处,呈现出一种脆弱的、易碎的质感。他挺想保护她的。 他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问季乘云怎么办。 季乘云只说:“男人嘛,都有种英雄主义。我明白。你想怎么做都行。” 他说得风轻云淡,但赵梦成听得莫名不是滋味,反驳:“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你没有英雄主义吗?你瞧你那四妹妹,弱柳扶风之姿?” 季乘云吃完了东西,把盘子收回食盒里,摇了摇头,笑得高深莫测。他没有英雄主义,因为他是深陷在泥沼之中,被拯救的那一个。承欢才是他的英雄主义。 “我是美人主义。”季乘云故作高深地说。 “什么叫美人主义,有这东西吗?你别瞎编乱造蒙骗我,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是说你这张脸长得好看,全凭美男计?” 分卷阅读100 季乘云点头,笑着赞同:“对啊。我全靠色相。” 45. 佳节近 她其实有些高兴。 “切。”赵梦成不以为意, 全当这是一句闲话,又问他去不去喝酒。 季乘云嗤了声:“我忙得很, 顾不上和你喝酒。” 赵梦成挑眉:“……”怎么感觉自己被嘲讽了? “唉算了算了,你继续吧,我走了。”赵梦成起身,又大步生风地离开了。 季乘云看着他背影离去,收回视线,看向桌上堆放的卷宗和资料。他的确是很忙,汝南王一案,势必得牵扯甚广,光到把这满黎州城的天都搅扰才好。 * 刘商一路跟在后头, 最后见那马车停在了大理寺的官署前面。她的夫君是大理寺的官职人员?也是, 瞧她的马车制式和装饰, 又能参加长公主的宴会, 定然也是贵家女子。 那么她的夫君是大理寺少卿吧。大理寺卿已经年近六十,快致仕的年纪, 那日惊鸿一瞥,望见的是个年轻男子。 他虽然对黎州城诸多事情一无所知, 却也知道, 大理寺少卿季乘云, 是少年得凌云志的人。 他在这一刻,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季乘云,涌起了一股羡慕之情。羡慕他既能有才华,年少有为, 又能有佳人在侧。 刘商放下帘子,命车夫掉头:“走吧,回驿站。” 刘商的侍从三四道:“王爷这是何意?” 刘商端坐着, 脑中闪过两次的惊鸿一瞥,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既然人家已经嫁做人妇,他也只能远远观望了。虽然心中有着矛盾的两种想法,一方面想,希望她与夫君琴瑟和鸣,生活幸福。另一方面,又盼着她与夫君离心,就好像他还有机会似的。 可转念想,退一万步说,人家并不认识他。即便人家认得了他,也不见得就会喜欢他…… 刘商将此事按捺下,驱车回了驿站。 * 承欢下了马车,和佛心一道快步回到房间,洗了把脸。佛心给她扇着扇子,感慨:“今日这天气似乎格外地热,怎么能热到这种程度?” 承欢道:“兴许是最后一阵暑气,过几天就要转凉了。” “但愿是吧。”佛心拿衣袖揩了汗,带承欢热意退下来,才又出去命人备水沐浴。 她出去这一趟,前胸后背湿个完全,整个人像从汗里捞出来的似的。虽说今天这天气的确比平时热,她从前虽然也不耐热,可也没这么夸张。 只好想,兴许是怀孕的缘故。 很快下人端着水进来,她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了身轻薄的下衫,在美人榻上倚着睡午觉。佛心替她打着扇子,这一觉睡得还算安稳。 做了一个梦,但并非什么好梦。她梦见自己像溺水,却挣扎不开,无尽地往下坠。 醒过来又是满头的汗,睁眼望见昏黄的光透进室内,已经进入戌时,太阳落山,夕阳的余晖绚烂绮丽。承欢拿手帕擦去额上一层薄汗,翻身下床,行至廊下看风景。 佛心从外头进来,“少夫人醒了。” 承欢嗯了声,伸手放在天边,看着那夕阳说:“今日的夕阳好美,好久没看见这么美的夕阳了。” 佛心点头:“是啊,确实好久没看见这么漂亮的夕阳了。难怪今天天气这么热。” 承欢在外头坐到夕阳散尽的时候,才回身进房。这一夜季乘云果真回来得很晚,承欢撑不住,早早睡过去,第二日一早,枕边又空空如也。隐约有种错觉,季乘云压根没回来。 但下人们瞧见他回来了,佛心伺候她梳洗的时候,她想了想,还是问:“少爷几时出的门?” 佛心答:“和往常一样,他出去的时候还特意嘱咐,让我们不许吵醒你呢。” “哦。” 之后几日,季乘云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早晚和承欢根本见不着面。大抵是听佛心说起她问这事,他第二日之后,便又在她枕边留起东西来。 一串小铃铛,一串珊瑚手串,一只玉镯,一个银镂香薰球…… 整整四日,四日之后,他才得了片刻空闲。 那日季乘云才酉时一刻便回来。他也没叫下人通传,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房中。她正睡着遇见,忽然一 分卷阅读101 阵呼吸困难,睁开眼,见他捏着她鼻子正乐。 承欢拍开他的手,撑起身。季乘云把软枕垫在她身后,她说:“你回来了。” 她其实有些高兴,好几日没见,说不上来为什么高兴。她好像本应该对他感到害怕和畏惧,但是睁眼看见他的脸的那一瞬,占据她的脑子的情绪,是高兴。 季乘云点头。 她不敢表露得太外放,只抿唇笑了笑,又问他:“你是忙完了么?” 季乘云摇头:“没有,只是暂时可以歇一歇。案件算告一段落,已经呈给皇上,听皇上如何定夺,才知道后面忙还是不忙。” 这等官话,她其实不大明白。不过猜想,就是若是皇帝想息事宁人,便能休息。若是皇帝不想善罢甘休,便还要继续忙下去。 可没多久就是中秋,也许皇上也要过中秋,那么这事儿便会等到中秋过后再回复。 她浅浅一笑,嗯了声。 “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季乘云捞过她手腕,将她小巧的手握在掌中,仔细把玩,“可想吃月饼?” 承欢摇头,又点头,“都行,没那么想吃,吃也可以。” “那我明日给你带宝月斋的月饼回来。” “嗯。”承欢乖巧地点着头。 季乘云扣住她手指,谁也没说话,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外头微弱的虫鸣声,和细微的风声。承欢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她指尖微动,被他扣得更紧。 她缩了缩手,季乘云一点点倾身靠近她。她连呼吸都忘了,却忽然听得佛心在外头说话:“少爷,少夫人,太太差人送了月饼过来。” 她往后退了一步,腰将软枕压得更实,便要翻身下床。动作之间衣袖滑落,露出他送的那只镯子。 季乘云视线微怔,眸色暗了暗,似乎有所情绪变化。承欢有些慌乱地解释,她今早本来想把东西收进匣子里,结果收之前看了一眼,觉得那镯子挺好看的,便鬼使神差地试了一下。本来想取下来的,可后来被别的事一打岔,留给忘了。这会儿被他瞧见,才想起还有这么回事。 季乘云按住她的动作,笑意从浅转深:“你解释什么?戴在你身上,甚是好看。好东西便是要给人戴的。” 那只镯子,是他母亲的遗物。 当年他得以生还,但辗转被流放,也没机会收拾东西。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只镯子。 说来也奇怪,那天母亲把那镯子送给他们兄弟二人,说是以后给未来媳妇。可那时候他们各自年纪都还不大,没到成家的时候。倒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季乘云无声长叹,松开她的玉指,“既然镯子戴了。别的也都戴身上吧。从头到脚都是我的物件,会让我很有成就感。” 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像标记地盘?她戴上了他的东西,便是他的了? 她有些不高兴,说得好像她是个什么物件…… 她穿了鞋,逃也似的去往外头招待太太打发过来的人。 太太差人送了好些不同馅料的月饼过来,又特意叮嘱:“这些都是怀孕能吃的,少夫人不必有顾忌。” 承欢点头,给了些赏钱。满满当当一盒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今夜的晚饭也还没开始做,她干脆让佛心把月饼也拿下去,今夜一并吃几个。 转过身,见季乘云站在门口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乘云今日把卷宗呈上,等待定夺。今日所呈之事,于季家牵连还不大。但也很快了,要不了多久了。他看着承欢,又想起自己那些纠结取梦魇的日子。 怎么办呢?她性子那样柔软,日后要面临所谓血海深仇的鸿沟…… 46. 慌乱中 万一跌出什么好歹………… 承欢走近他身侧, 极难得地主动扯了扯他衣袖,要他让路。这亲昵小动作, 像回到以前。 季乘云敛了眸色,侧身让开半步。 这要她怎么走? 他让是让了,可让的这半步路,她根本走不过去。 承欢磨蹭愣在原地,带了些可怜地看了他一眼。季乘云纹丝不动,仿若未闻。 承欢抿了抿唇,试图从他身侧挤过去,她虽然身量纤瘦,可那半步路实在太窄。她勉强才能通过, 正要往里走, 季乘云伸手挡住她去路 分卷阅读102 , 利用身体和门框, 叫她困住。 “好几天没与我说话了,想我没有?”他一双笑眼逼近她, 眼看着近到无处可逃。他的气息洒在她耳畔,令人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问得直白, 要她怎么答?点头或者摇头, 都不是好答案。 承欢觉得季乘云很无赖, 无赖且霸道。偏生又长了张温柔斯文脸,这简直是先天的伪装。 她撇嘴,低垂着头,手指又忍不住去抓自己裙摆, 局促不安。 她没法回答,只好迂回曲折地说:“你今日回来,我挺高兴的。” 她说罢, 已经感觉脸要烧起来。 也是奇了怪,她以前和张治成在一块的时候,虽然偶尔也会说起这些腻歪人的话,可是全然不会像这般害臊。兴许是因为他是季乘云,所以才放大了这种害臊。 承欢自以为已经说得很难为情,可季乘云还不满意。他将胳膊肘往前抻直收紧,将她箍在怀里,额头轻抵着她光洁的额头。 四目相对,好像落入一汪无边无际的海。 海浪扑过来,她毫无援兵。可是这感觉好奇怪,她根本没见过海,也没去过海边。 季乘云鼻尖碰着她的鼻尖,声音又轻又诱惑,还带着不容拒绝的威逼:“回答我,承欢,你想我,或者没想我。不要用模棱两可的话语搪塞我。我想要听见你直白的回答。” 承欢方才就脸红,这会儿更是快烧开了。她咬着下唇,沉默不语。 她想他吗?或许有一点…… 可是她承认不来,索性还是摇头。 季乘云喉头微动,笑骂了声:“小没良心的。可是我跟想你。我想你睁开眼含羞带怯地看着我,和我说话。” 他最想要一个活生生的承欢,站在他面前,无论做什么都好。 每日夜里回来,他都觉得又疲惫,又精神抖擞而兴奋不已,精神处于一种分裂状态似的,高度紧绷着。唯有在她身侧躺下那一刻,那种紧绷瞬间消散。他会觉得心情平静下来。 她睡颜很安稳,呼吸平缓,侧躺着。季乘云会亲一亲她的额头,或者脸颊,而后陷入睡眠之中。但心里还是想要她能和他说说话。 这些承欢通通都不知道。 她只在心里默默反驳他那句小没良心的,她哪有很没良心,她什么都记着的。他对她的好,她从未忘记过,但是他对她的坏,她当然也记得。做人总不能厚此薄彼。 天色很快地暗下去,将暗未暗的夜色衬得人脸色很好看。季乘云越发逼近,承欢自觉地缩着脖子闭起双眼,这时候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少爷,少夫人……” 佛心一愣,转过身捂住脸:“没事,你们继续!” 季乘云轻啄她的唇,松开她,“进去吧。” 承欢迅速跑开,在红木方桌边坐下,背对着季乘云。她有些口干舌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润嗓子。 完了完了,被佛心看见了……佛心肯定要以为他们要做什么奇怪的事,虽说现在已经入了夜,可是……可是…… 哎呀,反正就是很见不得人。 承欢合上双眼,捂住脸。 听见季乘云和佛心说话:“什么事?” 佛心低着头,不敢看台阶上的人,他高大的身影被灯笼照出个不显眼的影子,落在庭院里。佛心心想,少爷平日里看些斯斯文文的,还挺大胆…… 她收起这些无关紧要的想法,说:“也没什么大事,原是想问少夫人,今晚吃什么馅料的月饼?” “哦。”季乘云沉吟片刻,从善如流,“她爱吃甜的,你从栗子的、桂花的、红枣的里,只挑两个,嗯,再挑一个咸肉的,她也喜欢。” “是,奴婢明白了。”佛心告退。 一墙之隔,承欢在屋内听得一清二楚。一时又有些心情复杂。 以前每一年都会分发月饼,只是好吃的口味就那么一些,紧着她们几个人挑,承欢又是个不打眼的,回回都是最后一个,哪儿能挑到什么?别人剩下什么口味,她就吃什么。也因为这样,她并不期待月饼。 季乘云是季家少爷,当然有独一份的,大多给了承欢。她爱吃甜口的,可太甜了不行,会腻,要甜得恰到好处。饼皮要轻薄,不能太厚实,也不能太有面粉味儿。总之,她分明过得不怎么样,挑嘴儿的毛病倒是十有七八成 分卷阅读103 。 承欢想起这些,一时叹气,转头去看季乘云。他负手立在廊下,背影挺拔而直,混着这昏沉沉的夜色,倒有些悲壮之感。 热了这么几日,从今天早晨开始,天气似乎变得凉快不少。才一会儿功夫,便吹起风来,还不小,下人们忙活一番,将东西都捡进来。 承欢扶着门框,和季乘云隔了好一段距离,也抬头看向天空。天空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稀疏的几颗星星。 她又看季乘云,他仰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许在想他的公务,想汝南王的公务,他们男人有广阔的天地要忙碌,能想的事情可太多了。 提起汝南王,她不免想起三姐姐甜清。 如今汝南王汲汲自危,是否她也能有新的开始?倘若三姐姐能有新的开始,那么造成痛苦的二姐姐和太太呢?她们不该有些什么惩罚吗? 惩罚和报应似乎是天真无邪的想法,如果要有,那最先报应的该是她的父亲,季霈。季家做过的不光彩的事,承欢隐约听说过,不说数不过来,但也绝对屈指数不够。如果有报应…… 想来是没有报应的,所以恶人仍旧活得好好的在世上。三姐姐肯定也明白她的境遇是为何,明白背后的人是谁。 她胡思乱想完,趁着灯火回到房里。 后来佛心很快传菜上来,吃饭的时候,季乘云又拿那双含情的眼,像望菩萨一样虔诚望着她,让她很有压力感。 待吃过饭,承欢去浴堂沐浴。怀孕渐渐不适合泡在浴桶里沐浴,浴堂里除了设有浴池,还有另一处适合站立沐浴的淋池。 淋池水取自温泉水,温热适中,承欢仔细沐浴过后,神清气爽,从淋池中起身,往旁边放置衣服的屏风去。衣裳掸在屏风上,她伸手一够,披了件宽松的里衣。季系带的时候,才发觉旁边还放了季乘云的衣裳。 他也在沐浴?她心中冒出这一句,可他沐浴有什么稀奇的,承欢这么想着,系好手中的衣带,便打算出门去。这过程中,她不自觉放轻了脚步,总觉得被季乘云发现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喜欢被人伺候沐浴,因此沐浴的时候她们全在外边侯着。她的鞋子在池子另一头,光脚走过去,踩在地砖上还有些凉。 她一时抻了抻脚趾,方才溅出许多水渍,地上水渍未干,氤氲水汽未消,因此承欢也没看清脚底下。 啊—— 只觉得脚底一滑,下意识惊叫一声。 往下跌坐的瞬间,下意识闭上了眼,亦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 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身子骨不算强健,万一这一跌,跌出什么好歹…… 她睫毛颤动着,想象中的痛感却没出现,只听得水声几点。 手腕被湿热的手掌拉住,将她重心往前带回去,使她坐在他腿上。承欢睁开眼,陷在惊慌失措中说不出话来。季乘云身上还往下滴水,她原本干燥的里衣一下子半湿不干。 季乘云难得板着脸,紧张地打量她周身,“没事吧?” 承欢摇了摇头,说自己没事。但手搭在心口,显然是被吓到。 何止她被吓到,季乘云听见她那一声,也是慌乱了一瞬。 好在他动作快,不然真是…… 季乘云叹气,又不正经起来:“要不下回你等我伺候我沐浴,你与我坦诚相见,应当不会那么害羞吧?” 承欢嗔瞪他一眼,那只会更害羞吧。下次还是让佛心在一边侯着吧,浴堂里地砖湿滑,视线又在水汽里难辨分明,还是得小心为上。 她缓了缓,深吸了口气,这才真回过神来。 和季乘云四目相对,而后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47. 一心人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刚在浴池中沐浴, 所以此刻未着寸缕! 承欢怔住,本应该避开视线, 可却像被什么定住一般,动弹不得。她直勾勾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倏然发笑,“看够了么?” 承欢后知后觉,脸红如潮,从他腿上起身,慌忙挪开视线,这之间,还不小心扫到惊人一幕。 她语无伦次:“我下次会小心的, 你去沐浴吧, 我先出去了。”磕磕巴巴说出这几句, 便转身跑向门外。虽说是跑, 动作却因为方才的意外而缓慢,且步调沉稳。b 分卷阅读104 r 她连外衣都没披, 佛心连忙替她披上件外衫,扶她回卧房去。佛心在外面听见她那声惊叫, 吓得不轻, 忙询问情况。 承欢有些走神地应着:“差一点跌跤, 不过好在没事。” 她脑中却在想,季乘云身上竟然有许多陈年伤疤。也是奇怪,难不成全是季霈打的?不应当啊,季霈虽然严苛待他, 但也只会罚他跪祠堂之类,亲自动手是很少的。何况那些伤痕,瞧着像是鞭打留下的。 想来是他来季家之前受过的苦。说起这, 存稿又想起了那长公主和云霓郡主,她们与季乘云似乎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但具体是什么,也无人知晓。 她怀揣着心事,回到卧房。佛心扶她在扶椅上坐下,安慰了几句,“少夫人放宽心,幸好没出什么事。” “是啊。”承欢应了声,托着自己肚子,方才她可真是吓死了,下意识就护住了自己肚子。这孩子,从难以置信,到如今逐渐承载着她的期待…… 她长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在脸上,簌簌扑动,让佛心给她倒了杯茶水压惊。 一杯水下肚,她才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承欢轻抚着自己肚子,无声地在心里说:“孩子呀孩子,你可要好好地长大。” 她略坐了会儿,便转去床上躺下。因为怀孕,只能侧躺。而季乘云喜欢睡外侧,所以她便喜欢朝里侧躺。若是她朝外侧躺,不免要和季乘云面对面。 她朝里侧躺下,将被子拉到心口处,掖在手臂之下。季乘云很快也回来,他把下人唤退了。门吱呀一声,被关上。灯烛被吹灭,他脚步声渐渐靠近床侧。 承欢闭着眼,感受到被子被掀开一角,身侧的位置变得充实。不久之后,某条长臂又伸过来,搭在她腰上。 他轻柔的吻落在她后颈,伴着一句晚安。 第二日,他不必早起,甚至在家休息。承欢一大早醒来,身边多了个人,还略有些不适应。他的长臂还横在她腰上,她轻托起他手臂,预备起身。 这轻微的动静,季乘云也醒过来。 他眸中略带些慵懒,撑起头看她,漫无目的地叫了声她的名字:“承欢。” 她嗯了声,撑起身来,“昨天母亲说,要回去一趟。”她越来越喜欢这里的日子了,没有太太,没有姐姐妹妹,也没有要维持的人际关系,简直像遁入了一个虚空世界。 季乘云笑了声,撤开手臂,贪恋地从她身上收回视线,也转身,预备起床。按理说,该由承欢伺候他起来。可她如今不大方便,倒被季乘云按下。 季乘云穿了鞋子,起身替她去取衣裳。她衣裳都放在衣柜之中,她衣裳已经算少的,可还是里里外外好几层。季乘云视线扫过,似乎犯了难。 承欢看他久久没有动静,便打算下床来亲自找。还没有动静呢,就听见季乘云说:“不许动,坐着。” 他想了想,挑了一套柔粉色的过来给她。不仅如此,还颇为细致地替她一件一件穿上,手把手抬起她的胳膊往衣袖里套。 承欢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 季乘云不许,看着她笑道:“为什么?我伺候得不好?” “不是。”承欢摇头,就是感觉有些消受不起。 季乘云蹲下身,替她将衣带系上,扣子扣上,连鞋子都是抓着她脚踝仔细替她穿上的。 佛心敲门,季乘云唤她进来。她一进来便瞧见这么一幕,身量高大的男人半蹲在床边地毯上,托着女人小巧的足,目不转睛地替她穿鞋袜。二人皆是一副绝色皮囊,乍一眼,像画似的赏心悦目。 佛心回过神来,在一旁站着没动。少爷的眼神太认真了,好像在做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微微带着笑意,不容人插手。 季乘云做完一切,托她起身,说了句好了。这才自己随意地穿戴好衣裳,唯独留下了那腰带没系。 他面向承欢,眼神漫不经心地瞧着她,也没说话。承欢却会了意,侧身接过他手上腰带,绕一圈替他系上。 他今日不必去官署,因而穿了常服。一身青色长袍,凭白将人拔高几寸似的,他又身姿挺拔,像一棵青松挺立。 她将腰带扣上,理了理附近的衣摆。 佛心见他二人都妥当了,这才上前来将铜盆放下,送上洗漱用品。承欢洗漱完,还得梳头打扮。季乘云没这么麻烦,弄完了坐在一旁看她梳妆打扮。 分卷阅读105 他在梳妆台边站着,分明带着笑,却莫名添了审视的意味。佛心都不自觉紧张几分,也没人敢说话。 季乘云目光从梨花木雕花的梳妆台上扫视一圈,抬手取过一支海棠花的簪子,看了看,又放回原处。过了会儿,又拿过她另一条珍珠项链看了看,这一回还点评起来:“这一条的珍珠不够好看,下回再买条好看的。” 承欢哦了声,镜子里佛心开始替她绾髻。季乘云撑在梳妆台上,歪头看她,语气慵懒:“上回那对银镂嵌珍珠的耳环呢?怎么没见?好看得很,今日便戴它吧。” 那对耳环上回她便收进匣子里了,佛心也知道,看了眼季乘云,没说话,还是等小姐交代吧。 承欢小声说:“收起来了,佛心,你去取吧。” 佛心应声,退下去取。 季乘云不依不饶:“为什么要收起来?因为一看见便忘不了那日,嗯?” 他竟还能说得这样轻巧?承欢不得不佩服他的厚脸皮程度。 那天好几次,差点被人看见。天,她都快吓死了。回忆起来,除了羞就是臊。 季乘云笑意渐深,“唔,可是承欢分明很兴奋。” 她又要听不下去了,她不禁想,他这样孟浪的性子,是怎么忍得住这么多年从来没女人近身的? 佛心取了耳环回来,正要替她戴上。被季乘云拦下,“我来。”他说。 季乘云站到她身后,一手抚上她下巴,轻轻抬起,另一只手轻捏着她耳垂,俯身靠近她耳畔,将那只耳环勾进她耳洞里。 趁此时机说:“忘不掉不是更好,天天记着我,爱上我。” 他将另一只也替她戴上,仔细端详一番,夸道:“何以满堂彩,疑是仙子下凡来。” 佛心听得头低得更低,好在听得季乘云吩咐:“传菜吧。” 她迅速退出房门,出门后呼出一口长气,这等闺房情趣,实在令人心生笑意。佛心摇了摇头,实在地替承欢高兴。这些年她一直跟在承欢身边,看她谨小慎微地活着,可怜得很。 她叹了声,吩咐底下人往厨房去传令。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季乘云站在她身侧,看着铜镜里的娇颜,小声道:“这位仙子,可是天上派来渡我之人?” 他怎么还扮起来了?承欢瞪了他一眼,起身往外间去。季乘云低沉的笑声从身后追上来,一点点地撞进她耳朵。 她绕过屏风,才觉得耳根热起来。什么仙子……这张嘴,这大抵是读书人的嘴,毕竟巧言令色。可也不是所有读书人都如他一般,可见还是人的不同。 季乘云隔了会儿才追出来,倒不再没正形,与她说:“今日我得空,咱们去街上逛逛?” 临近中秋佳节,城中会有些小型的庙会活动,倒挺热闹的。承欢以前不常去,只偶尔去过几次,便点头答应。 待吃过早饭,二人便乘马车出门去往附近的庙会街。灯笼玩具,应有尽有,好不热闹。 季乘云牵着她的手,与她并肩行在街上,感受着街上的人流。他是将她护在怀里的姿态,离她很近,怕她被人冲撞到。 承欢一路安静,她不是话多的性格,便听季乘云说着。 “那个兔儿灯,以前我买给过你,你还记得吗?” “嗯。”她点头,“后来坏掉了。”她还伤心了好久。 “还有那个冰糖葫芦,有一回你眼馋,可谁知道正好碰上一串特别酸的,你酸得皱眉,还不敢丢,怕太太责骂。还是给了我。” “嗯。”她也记得,她以前胆子很小,太太给她们几个都买了冰糖葫芦,可她那串就特别地酸。她虽然不讨厌吃酸口,可也吃不了这么酸,吃不下去,又不敢丢,最后像烫手山芋一样给了季乘云。 “后来你丢了吗?”她难得主动问。 季乘云笑眼微弯,说:“没有,我吃掉了。” 二人一路往前走,不知不觉就走到月老庙附近。不管什么时候,月老庙总是很热闹的。大家都爱求姻缘。 月老庙里那颗姻缘树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绸带和许愿牌。承欢依稀记得,她好像也写过。有一回和湘湘还有柳柳来玩,一人写了一块。记不清是几年前,反正估计早就找不到了。 也是好笑,这种东西,哪有用处?不过是各自求个心里安 分卷阅读106 慰罢了。 她那时候求的,大概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后来逐渐觉得这也很难,毕竟男子大多要传宗接代,娶妻纳妾。一心人,好难的期盼。 季乘云视线也落在那颗姻缘树上,笑了笑说:“所谓的美满,都是要自己争取的。只有无能的人,才会事事寄托在天上。” 48. 糖葫芦 “那直到今日,你爱我吗?”…… 承欢没接话, 她觉得自己大概也是那种寄托于天的人……但寄托于天没用,她也明白。 旁边有许多女子聚在一块, 排着队领那许愿牌,他们二人杵在一边,一眼便能看出是一对小夫妻。有人窃窃私语:“都成亲了,怎么还来月老庙?” “兴许人家是在这儿许的愿,然后愿望实现了吧。” …… 人家没正面问他们,他们也没这个回答的机会。季乘云只是笑了声,又牵着承欢往月老庙的祠堂里去。祠堂里供着月老的雕像,香火旺盛。世间香火最旺的除了观音菩萨,大抵就是月老和财神。 人人都盼着有钱有权, 加官进爵, 也都盼着美好姻缘。这便是每一个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期待。 承欢也不例外, 她的手被季乘云牵得很紧, 略微扯了一下,没扯动。她小声解释:“我想上柱香。” 既然都进来了, 就顺手上一炷香吧。这是承欢的想法。 季乘云不答应,“你都嫁给我了, 还要求月老做什么?” “我……我不是要求, 就是觉得来都来了……”承欢小声地辩驳。 季乘云思索了片刻, 拉着她往旁边取了支香,月老主姻缘,虽已缔结姻缘,但再求一个圆满, 也未尝不可。他松开手,递一支香给承欢。二人一同给月老鞠了躬,上了香, 有一瞬像重拜天地。 待出了月老庙的祠堂,季乘云忽然想起自己前一句,无能的人才会寄托于上天。他这也不算寄托于上天,只是在自己已经努力的基础上,再添一层保障,他给自己开脱。 从月老庙出来,又恰好遇上卖冰糖葫芦的。承欢从那之后,没怎么吃过,看了眼没兴趣,便移开视线。可季乘云偏要作弄她,叫住那小贩买了一串,还问人家哪一串最酸。 承欢语塞,无奈看他一眼。 小贩也是觉得奇怪,可毕竟是做生意的人,心思活络会说话,看小娘子是妇人装扮,猜他二人是夫妻,吉利话手到拈来。 “夫人身怀六甲,爱好吃酸是好事,民间有句话叫酸儿辣女。夫人这肚子里啊,一定是怀了个儿子。” 季乘云听得很受用,笑意跃然,同人家道谢。他接过那串冰糖葫芦,同承欢往左边继续走下去。 “酸儿辣女。”他重复方才那小贩的话。 承欢轻声反驳:“我不爱吃酸的,也不爱吃辣的。”所以这一点也不准。 季乘云点了点头:“儿女都挺好的,我不介意。若是咱们一胎生了儿子,过几年,再生个女儿。若是一胎生女儿,过几年再要个儿子。两全其美。” 承欢撇嘴,视线淡淡越过旁边去。季乘云咬了一口冰糖葫芦,那小贩是个实在人,那山楂入口真是酸得骇人,混合着糖渣,酸也酸到极致,甜也甜到极致,两种味道在嘴里混合不起来。 他嘶了声,面容有些难看。 承欢见状,小小得意,骂他活该。谁叫他要人家来个酸的,这不就是自己没事找事吗? 季乘云只是笑了笑,继续往下吃,眉间始终拧着。待行至无人处,承欢一时放松警惕,被他压在墙边,强行喂了一口酸。 她当即娇颜皱如麻布,骂他一声:“你这人!” 一旁的树恰好遮挡住他们,待各自退开,仿若无事发生。只是嘴巴里的酸味始终退不下去,仿佛满口牙都软下来。 承欢无话可说,有些怨念地瞪了身边人一眼。季乘云只看着她轻笑,像个没事人。 再往下走,便是庙会里最热闹的地段。人骤然多久几倍,摩肩擦踵的,动静也大。承欢被这场景吓到,不自觉拉紧了季乘云的袖子。 人声鼎沸,像热锅下饺子,一锅水搅得浑浊不堪。今日出门之前,季乘云还特意要她把那串小铃铛也带上了。人挤人的,大抵是铃铛没挂稳,掉了下去。承欢下意识去捡,捡起了那串铃铛,她和季乘云也被人流冲 分卷阅读107 散了。 她小心着肚子,不敢往前挤,只好跟着人潮的方向走。心里隐约有些害怕,又隐约有些期待,总觉得季乘云会找过来。 一路被裹挟好长一段,才终于停了下来。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串铃铛,心有余悸地往路边退好几步,伸着脖子张望四下。她不敢乱走,怕他等会儿找不到。 刘商今日本是来凑个热闹,听闻黎州城热闹,便出来逛一逛。哪知道又遇上那位佳人,倘若一次相遇是偶然,那么两次相遇便是说明有缘分,三次相遇么,那定是非常有缘。 他观望了一下,并未发现有她丈夫的踪影。观她神色又很慌张,怕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刘商略略思索,便上前行了个礼。 “这位夫人,可是遇见了什么棘手之事?”刘商问道。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见她的脸,比他远观时还有冲击力一些。腮凝新荔,肤如凝脂,臻首柳眉,媚态中又透着满满的天真。 他一时失神。 承欢看他如此,对曲蟠的心理阴影使她心生警惕,没答他的话,只是往旁边走。 刘商有些懊恼,便自报身份:“这位夫人,我是楚王,这是我的令信。”他拿出自己的令信作证。 前些日子,刘商特意去打听了一下大理寺少卿的夫人。听说她叫季承欢,是安昌伯家的四小姐,与她丈夫曾是养兄妹。既然是世家小姐,想来认得他的名号。 承欢只哦了声,并没有任何缓和之色。自报家门又没什么用,他若是行不轨之事,反倒因为有权有势,更加肆无忌惮。 承欢警惕地打量他一眼,又着急地看向四下。 刘商有些窘迫,叹了声,道自己没有恶意,见她似乎遇见困难,想问能不能帮得上什么忙。 “没有。”承欢糯声答。 “承欢。”季乘云气喘吁吁从那边跑过来,见她安然无恙,松了口气,只不过神色有些严峻。 承欢向季乘云小跑过去,往他身边靠近,拉住了他的袖子。被季乘云一把揽入怀中,抱得紧紧的。 “没事吧?”他松开手,打量她一番。 她摇头,“没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莫名委屈起来,眼眶一下就红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兄长,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急急忙忙地解释,连兄长都叫了出来,“方才那串铃铛掉了,我就去捡……然后就被人冲散了。我怕你生气。” 她语无伦次起来,越说越哭得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怕他生气,反正就是怕。以前还有敬畏之心,但因为是哥哥,也会由着性子。可是现在不同了,他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诉说他对自己的爱意。说得越多,越让人觉得不安。 季乘云搂着她的后脑勺,轻抚着她的头发,神情不由软和许多,“好了好了,我不生气。” “没事没事。”一方面,他为自己好像洪水猛兽而哭笑不得。另一方面,又觉得她这种表现是依赖自己。正如他曾经所说,他想要承欢依赖他。 季乘云小声地安抚她,似乎是很无奈,拿她毫无办法,“我不会生气,只是这种事多少有些危险。我会担心你。” 她胡乱点头,眼泪全揩他胸口。季乘云这才看向一旁站着的男人,那男人也看着他。多年来的经验,他只需要一个眼神,便知晓他喜欢承欢。兴许是自己有这经验,且很深刻。 刘商朝他微微颔首,方才那一幕尽数看在眼里,他从这个男人眼里看见的爱意,和承欢对他的依赖,让他一时有些心酸。 刘商道:“季大人,本王乃楚王,方才见令夫人慌张张望,以为她遇上了什么难事,才欲出手相帮。你放心,本王绝无恶意。” 季乘云礼貌地回以一笑,朝他行了个礼:“见过王爷。多谢王爷。” 刘商摆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既然令夫人无碍,本王便告辞了。” 二人说罢,便各自转身离开。季乘云打横抱起承欢,一下引来不少驻足的目光。承欢有些羞怯,“我可以自己走。” “不行。”季乘云毫不犹豫地拒绝。 她吸了吸鼻子,没再说话,只是把头侧过去。这会儿天色尚早,季乘云抱着承欢直到回到府里。 他放她在榻上,撑着手将她困在方寸之间,气息有些急。 承 分卷阅读108 欢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季乘云没说话,只是强硬地托起她下巴,搅弄风云般夺取她的气息。她有些喘不过气,推了他一把。他才放缓了动作,慢慢退出来,临退之时,还将她口脂吃了一块,似乎在教训她。 还说不生气……承欢咳嗽两声,眼尾发红,哀怨地望他。要是真丢了那串他送的铃铛,只怕还要更生气。 看这个人,就是这样。 季乘云眸色由浅转深,几经翻涌,又由深变作寻常,叹息轻得像人的错觉。 喜欢她的人这样多。 承欢声音柔糯:“对不起。”下回出门,她再不戴什么出去了。 “乘云。”她最后丹唇微启,吐出他的名字,算是补上微弱的撒娇姿态。 季乘云往后退开一步,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好揉了揉她的头,“承欢,我爱你,你明白吗?” 承欢点头,季乘云已经和她说过很多遍了,几乎是日日都说。 “那你也明白,我想要你爱我。”他看着她的眼睛。 承欢还是点头,他也说过好多次了。她又不是笨蛋,还是记得的。 “那直到今日,你爱我吗?”季乘云仍旧追问不休。 49. 四十九 他只是对那些觊觎承欢的人,都…… 承欢没点头也没摇头, 只有风摇树的叶子,满室的安静。 后来季乘云几时出的门, 承欢记不清了。天是几时黑的,她也记不清了。她坐在美人榻上,撑着手,看着外面的夜色侵袭而来,一点一点地蚕食屋内的光线。 世间事多如此,开头的时候高高兴兴的,到结尾却忽然难过起来。她想季乘云大抵是气上加气,对她很失望吧。可是感情的事情,又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勉强的。 佛心一开始没近身伺候, 她看季乘云在, 后来见天黑了, 才进来掌灯。灯光一下子驱散黑暗, 承欢放下手,直起身来。 “少夫人, 您怎么不叫人进来点灯?”佛心被她吓到,忙过来搀扶她。 承欢摇了摇头, 勉强笑说:“方才我不小心眯了会儿, 忘了。” 世人有高低贵贱之分, 可黑夜却不会将世人分三六九等。黑夜降临在季府,也降临在京城里最至高无上的宫城之中。 皇帝撑着头,微闭着眼,似乎是在休憩片刻。他的头发已经逐渐变白, 即便他拥有世上最尊贵的锦衣玉食,拥有调整身体的医术高明的太医,拥有三宫六院, 可是在无尽的政务中,他的头发还是不受控制地发白得很快。 他在这短暂的梦境之中,梦见了自己的少年时代。那时候他还是皇子刘章,许多事还能依靠先帝。但所谓依靠,也不意味着完全的依靠。做皇帝,总是难逃猜忌和多疑的。 这是在许多年以后,他自己也做了皇帝,群狼环伺的时候才明白的道理。 父子兄弟,夫妻君臣,没有一人是完全靠得住的。包括他自己,也不那么值得信任。 皇帝的头从手上栽落片刻,他想起了很多事情,睁开眼,梦醒了,看见的只剩下现实。 他的手边还放着季乘云呈上来的汝南王一案的卷宗,此事牵连甚广,扯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陈年旧案,因此光陈述的卷宗堆在一起,便有竖起的小臂般高。 皇帝才看了不足十一,搁置在手边。他记得中秋节要到了,想着过完节再看下去。 因为只看那十一,他便已经明白这件事的定向。 汝南王是他的旧臣,曾辅佐先帝,后又辅助他登基为帝。一个如此庞大的世家,是不可能全然干净的。但它可以暗地里不干净,却不能在明面上不干净。 明面上不干净了,就是碍眼。碍眼了,就不长久了。 皇帝唤御前总管太监怀英进来,叫他差人去传话,请汝南王进宫一叙。 “你记得,动静小些,别惊扰了旁人。” 怀英应了声,恭敬退出大殿。 怀英去后,皇帝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他背过手,思及自己的梦境,皇帝一代代传下去,先帝防备他,也爱重他,正如他也防备自己的儿子,同时也爱重他们。 皇帝起身走出大殿,怀英才吩咐完底下人去做事,又忙不迭笑脸迎上来,“皇上,您已经许久没宠幸后宫了, 分卷阅读109 可是要去后宫瞧瞧?” 皇帝点了点头,怀英于是传来御辇,“皇上想去哪宫娘娘那儿瞧一瞧?” “去……”他沉思片刻,摸着辇架的扶手,“去看看贵妃吧。” 怀英便依照吩咐:“摆驾永寿宫。”御辇便往永寿宫去,通道之中的宫灯兀自亮着,说明今夜没什么风。 时间其实还早,但深宫寂寥,其实无事可做。文贵妃统率后宫,白天忙活了一日,晚上还不如早些休息。她唤近身宫女伺候她梳洗,近身宫女阿兰是从她闺中便跟着的老人了,一晃就几十年过去了。 文贵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容颜老去,一辈子在这后宫里争权夺利,摸爬滚打。她抚上自己已经有皱纹的脸,皮|肉愈发松弛,再不敷往日的光彩。可要说变得最厉害的,还得数那双眼睛。 从前她也曾是一个天真的少女,眼睛里闪动的全是年轻的光辉,那时候思索的,只有女子的爱情,和对未来的憧憬。哪怕知道自己要入宫为妃,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那是另一种为家族尽力争光的方式。 可现在呢,那些光彩全然失去,只剩下一潭死水,双目浑浊,仿若一具行尸走肉。 文贵妃问阿兰:“阿兰,你觉得本宫老了吗?” 阿兰答说:“娘娘即便容颜不再,可气质却始终典雅富贵,是那些小年轻们比不上的。” 她替文贵妃梳着头,瞥见一缕白头发,一根还能藏得住,这么一缕哪里逃得过她自己的眼睛。文贵妃嗤笑了声,说:“白头发,人都会老的。皇上也老了,也有才头发了。若是元后还在,她也会老的。” 她一般不会提及元后,阿兰沉默不语。 青鸾宫中原本安静得很,因此御辇停在门口的消息很快划破长夜。 “娘娘,是皇上来了,您快准备接驾吧。”打前头的小太监来传话。 文贵妃先是愣了愣,一时间竟有些慌乱,她忘了自己已经多久没见过皇帝了。待心情沉稳下来,便让底下人不必忙活了,就这么见吧,太过用心反而会让皇上多想。 皇上很快穿过宫院,进到青鸾宫的大门。文贵妃矮身行礼:“妾身参见皇上,不知皇上大驾光临,因此有失远迎。” 皇帝将人扶起,一并走向旁边的榻上坐下,“贵妃不必多礼,朕也只是一时兴起,这才来叨扰。” 一时兴起才能想起她来罢了。 文贵妃笑道:“皇上也不想着多来看看妾身。” 皇帝笑道:“朕国事繁忙,顾不上爱妃。” 文贵妃看着他虚伪的面孔,竟觉得有些恶心。她已经面对了他几十年,实在是令人作呕。 皇帝与文贵妃谈起过些日子的中秋家宴,文贵妃做事稳重,向来不会出什么差错,他不过是叮嘱了几句。后又说了些嘘寒问暖的话,问起文贵妃母家之事,又问起太子。 “太子近来十分勤勉,深得朕心。朕的这么多孩子里,唯有太子与朕最像。”他赞赏地点点头。 从前他也拿这话,夸过他的嫡子。那个已经死了的嫡子,长相上与他最像,可性子却不怎么相像。皇帝消息渐收,“好了,既然贵妃要睡了,朕便离开了。” 皇帝深夜来她宫中,只为和她说一说话。文贵妃恭敬送走圣驾后冷笑一声,他接下来定然要去凤梧宫。他思念他的元后,因此也时常从她身上找寻她的影子。 她很大度,是不会和死人计较的。 “关门吧,睡觉。”文贵妃吩咐下去。 皇帝出了贵妃的青鸾宫,果真前往了凤梧宫。凤梧宫原本和元后一起烧为了灰烬,这是后来重新修建的。 重新修建的东西,到底巫山非云,不是从前的东西了。 “啧——”皇帝悠长一声叹息,不禁想,他真的做错了吗? 当年之事,人证物证俱在,不容抵赖。他当时……也是信的,他信他的儿子要谋逆,要夺他的皇位,可是……唉。 许多年以后,他倒犹豫起来了。也许是因为人老了。 “走吧,去良妃那儿歇息。”皇帝吩咐怀英。 * 昨日之事,承欢心有所感,本想今日和季乘云拉近些关系。可没得到这机会,季乘云一大早便去赴了礼王的约。 她有些失神,“……如此啊。那传菜吧。”b 分卷阅读110 r 赵梦成并不直接参与他们的计划,明面上看,他们是三人好友。但赵梦成并不完全知道他们的计划,他也许知道,刘琰志在皇位,却并不清楚季乘云的身份。 刘琰与季乘云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赵梦成敞开腿坐下,“你们俩啊,又开始了,打哑谜。” 季乘云挑眉:“没有的事。我们可什么也没说。” “切,算了吧,我又不是傻子。唉,听说你把卷宗都呈上去了,那皇上怎么到今天还没处置下来?”赵梦成不解,汝南王贪污受贿数量之多,甚至利用职权贪污朝廷公款,在水患、瘟疫之民灾中谋取钱财,致使百姓民不聊生。以及欺压百姓,为祸一方,按理来讲,不管怎么说,也该有大惩戒。怎么会到现在还毫无动静呢? 刘琰笑了声,“汝南王一家手握兵权之一,哪儿是这么简单能处置的了?得考虑好什么样的处置,才不会令人寒心,又不至于使朝局动荡。何况后日中秋节便到,等节后便会有结果了。” 皇帝早忌惮汝南王一家,一定会收回他手中的兵权,至于旁的,暂且还不知道。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处罚,他们还有后招。这一次牵连甚多,大批官员都要受到责罚。 中秋之后,到八月末,便是大夏开国建朝之贺。按照往年规矩,皇帝要率领朝臣,亲自往旧都附近的天山上祈福,且向列祖列宗宣读这一年来的功绩。今年么,早有风声说让太子去。 接下来这一段日子,要起风了。 刘琰慵懒抱着酒壶喝了一壶,看一眼季乘云,季乘云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微之,干一杯。”他举起酒壶,敬一杯酒。 季乘云也应声举起酒杯,赵梦成见状也凑热闹,三个碰杯,小饮怡情。 赵梦成痛快饮尽,喟叹一声,道:“对了,你们听说了吗?近来那个小楚王进京来了。” “嗯。”季乘云冷冷应了声,“昨日我与他见过一面。” “是个什么样的人?听说他长得俊美非常,可惜从小身体不好……”赵梦成八卦起来。 “人家俊美不俊美,和你有什么关系?”季乘云平静地回他。 赵梦成有些哑口无言:“我就是好奇嘛。你好像不大喜欢他?” “没有。”季乘云否认。他只是对那些觊觎承欢的人,都没什么好感。 50. 如意算盘 他只是笑吟吟看你,其实眼里…… 赵梦成仍旧切了声, 左右季乘云看不顺眼的人太多了。他其实看谁都不顺眼,成日里瞧着你笑吟吟的, 大抵从没把你放在眼里。所说旁人,还能在心里骂你一句,他是直接不放在眼里。 有时候,他怀疑自己和微之在一起的时候也被骂过。当然了,怀疑归怀疑,若是明面上讲起来。他绝对不会承认的。 赵梦成流量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酒过三巡,还算清醒。莫名地长叹一声, 忽然没了平日里那股憨劲, 显得有些忧郁。 刘琰望他一眼, 问怎么了。季乘云没什么语气变化, 如实说:“他长大了。” 刘琰啊了声,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的确, 人只有长大才会平添许多忧虑。 “我今早去见柳柳,在良妃娘娘宫中碰上了父皇。”刘琰的话题起得很突然, 前文毫无铺垫。赵梦成都懵了一下, 看着他, 等他的下文。 * “十一,你怎么这么早来良妃这里?”皇帝是有些诧异的,他甚至不大记得这个儿子的特征。只记得他爱好吃喝玩乐,几乎没什么大存在感, 以及同青禾关系不错。他甚至也不记得,他曾经同先太子关系还不错。 刘琰恭敬行了个礼:“参见父皇,儿臣是来给柳柳送些东西。上回她出宫玩耍, 见一玩具精巧不已,可惜差一步被别人买走了。儿臣特意去找了这玩具来送她。”他低着头,字字句句毫无破绽,俨然是一个纨绔子弟。 皇帝嗯了声,没放在心上,与他错肩而过。 刘琰恭敬目送皇帝的御辇远走,直到走出很远,才听见柳柳的声音:“十一哥,你怎么不进来?” 刘琰笑着将那玩具交给她,说:“方才与父皇碰上了,说了几句话。” 柳柳接过东西,双眼放光,惊叹一声,“哇,你真弄到了。你从哪儿得来的?不是说是绝版吗?” 刘琰道:“ 分卷阅读111 只有肯给钱,总有人愿意出。” 柳柳有些惊讶:“哈?你那点俸禄够自己吃喝玩乐都呛,还够吗?该不会接下来你就要苦哈哈过日子了吧?” 刘琰点头,叹了声:“是啊,可是没办法,谁让是为了你呢。” 柳柳哎哟了声,又是笑,又是无奈,侧头在刘琰肩头蹭了蹭,撒娇:“还是十一哥疼我。没事,你勒紧裤腰带,日子总能过下去。” 她起身,笑嘻嘻的。 刘琰却伸手从她头上夺过支簪子,握在手中,道:“不行,我费了这么大工夫,你就和我撒个娇就完了。总得给点什么彩头吧?便把这簪子送给我吧。左右这是你戴了五六年的,也不时兴,也不贵重,省得你又心疼巴巴地,根本舍不得。” 柳柳点头,“好。”反正她没亏。 他二人站在宫门口说了几句,柳柳拉着他进宫说话。他是晚辈,自然要去见过良妃。良妃应了,便让他们自己去玩。 柳柳便留他喝了几杯茶。 * “父皇与我聊了几句,稀松平常的对话。他昨日请了汝南王入宫,却在之后去了后宫,把汝南王晾在了殿中。这明摆着是个下马威。听闻汝南王焦躁不安地在殿中等了一夜,丝毫不好懈怠。连御前的人给他搬椅子坐,他都没敢坐。”刘琰轻摩挲着手中的杯盏,轻笑了一声。 季乘云接话:“为君之道,在于制衡。为君者,却多陷于猜忌和多疑。皇上这么做,明摆着是在敲打他,意欲要他为求自保,交出手中兵权。否则,便要重重处罚。可兵权这种东西,到底难以轻易舍弃,汝南王更是依赖兵权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定然会先卖一番老臣情分,试图打动皇上。” 他仰头饮尽,“可皇上是不会动容的。他还会指着从前微不足道的事情,拐弯抹角敲打。譬如说,从前他默许曲蟠为非作歹,可如今时局不同。他必然会揪着这事做文章。比如说……” 季乘云看向赵梦成,“季家三小姐,季甜清。” 曲蟠在贵妃生辰宴上奸污贵女,事后也没得什么处罚,但如今可以追究。一则,他对贵妃不敬,竟敢在贵妃生辰宴上做出这种胆大妄为之事;二则,他奸污女子;三则,他叫人围堵赵阁老的大门。 其一冒犯天颜,其二触犯律法,其三对老臣不敬。光短时间内能揪着不放的,就已经有三条。 而汝南王,只有曲蟠这一个儿子。否则也不会如此溺爱,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为非作歹。 那么皇帝只需要以曲蟠继续要挟,汝南王权衡一下利弊,便很快会松口,交出手中兵权。 这便是皇帝的如意算盘。 他想动汝南王,才会让季乘云追查下去。当今世家,有几家干净的?但凡他要动手,便是大动作了。 但汝南王交出了兵权之后,顶多再削个爵位,不痛不痒地罚一罚。还不够。 至于季家,季家没什么皇帝需要图的东西,他也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季乘云不能让眼一睁一闭,他非要这事儿捅大了。 一切只等太子动身祈福。 到那时,便会牵连到十年前的旧案。皇帝昨夜还去看了凤梧宫,便说明他对他那死了的妻子和儿子,还有所记挂。 若是把一切罪责推到文贵妃和太子身上,那么便是妖妃与逆子蛊惑,他是受蒙蔽者,而不是因为他猜忌和多疑。他便有了台阶下,便更能接受这事被重新提起。 季乘云无声地叹,以酒压下去。刘琰只是笑。 赵梦成听得云里雾里,想了想,只能怪自己当年没好好读书,不懂他们这些读书人的弯弯绕绕。 赵梦成今日休沐,与他们二人喝酒到晌午,醉到微醺状态,站起身道:“不行了,我得回去了。我娘今天还唠叨我,不许我喝得太醉,咱们今日就此作罢吧。” “正好,我约了书斋取新书。”季乘云起身应和赵梦成。 刘琰也只好站起身来,“那我去马场玩咯。” 三人便在酒楼门口作别,各回各家。 赵梦成今日乘马车出来的,也乘马车回去,他扶着自己的头,有些晕。其实今日是季三小姐生辰,他娘说,亲自下厨给季三小姐做碗长寿面。 他心里挂念着,还是想回去说一句生辰快乐。他给她备了个小礼物,是一方上好的砚台。他发现,她是个爱读书的人。 分卷阅读112 马车停在家门口,赵梦成被自己的随从扶下来,甩了甩头,强行打起精神来。这才迈过门槛。 “老夫人呢?”赵梦成问府里的下人。 “回少爷的话,老夫人在自个儿院子里呢。” “哦。”那就是还没给她庆祝生辰,他停下脚步,那他还是先别去吧。 下人又说:“对了少爷,季三小姐的姨娘来了,和她在屋里说话呢。奴婢们听着,哭得可凶了。” 赵梦成没作声,又侧过身子,打算往她那儿去瞧瞧。 他也没近身,只远远看了眼,她们母女二人已经停了哭声,聊着些近来的事。他心微松,这才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林姨娘已经拉着女儿哭过好一阵,这会儿眼睛还是红的,“甜姐儿,到底是姨娘没本事。如果姨娘不是个妾室,也不至于保不住你。你日后可千万不能再给你当妾了……” 说到这里,又不禁潸然泪下。她的甜姐儿如今这样,日后可要怎么办啊。倒不如自己一个人过。 甜清情绪稍稍好些,还能安抚林姨娘:“姨娘,我挺好的。大不了日后,我自己去做些小生意,一个人过活。只是可惜,不能孝敬姨娘……” 母女俩人又说了会儿体己话,到中午时候,赵老夫人和她们一起过了个生辰。林姨娘见状,感激涕零,几乎要磕头下跪,被赵老夫人搀扶起来。 “你不必多礼,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不不,一定要多谢您的。您和赵大人,你们一家子都是大好人,如果可以,我愿意当牛做马报答你们的。” 赵梦成原本想去凑热闹,可看着她们几个聚在一起。又没好意思去打扰。只好想着,待下午的时候,再将礼物送出去。 可惜事与愿违,下午的时候,军中忽然出了些事,赵梦成急匆匆地赶了回去。那方砚台便没送得出去,那句生辰快乐也没说得出口。 * 季乘云取了书后,回了家。承欢一见他回来,便有些惴惴不安。她从廊下慢吞吞走过来,看见季乘云,在他身侧停下来,想缓和这关系。 她想了想,鼓起勇气同他说话:“乘云……” 51. 五十一 品味真不怎么样。 季乘云看见她细瘦的指节攥着自己衣袖, 她今日穿了身浅绿色织锦,衣袖上绣了几朵水仙花, 随着轻风微摆,令人怜惜。 他听她扯谎:“今日上午,孩子好像动了动……” 季乘云略懂些皮毛医术,戳穿她:“孩子要五个月才会有胎动现象。” 承欢说谎被戳穿,有些脸红,一点一点松开手指。她是做什么都不好,但退堂鼓打得很顺溜。 松到最后一根手指,被季乘云紧紧抓住手腕,他目光灼灼, 望着她说:“我知道你最喜欢打退堂鼓。” 她微微撇嘴, 眼看做不到的事情, 不做不就好了。也没人替她撑腰, 给她去做的底气。 季乘云松开她手腕,往下几寸, 牵住她手,“我想听你哄哄我, 承欢。” 她也哄了呀…… 哄一句, 也算哄吧。好像很没诚意…… 她又补一句:“你别生气了, 好吗?”这样有诚意了吧? 季乘云轻笑着,似乎很无奈,“承欢,无论发生什么, 你只要记着,我待你是真心的。” “嗯。”她点了点头,虽然不太明白他为何要说这话。这种话听起来, 很像真要发生什么大事之前的交心。 季乘云笑了声,牵着她往房间里走去。他身上带着淡淡酒味,有意无意地朝她飘过来,还挺好闻的。 季乘云也松了口气,他对自己这欲擒故纵的失败感到无奈,又有些心酸。或许也不能算全然的失败,毕竟她至少主动了那么一些。 虽然真的只有一些。 他二人一道进了房门,在榻上安坐下。承欢整个手掌被他包在手心里,她低头望了眼,欲同他说,她这人没什么大的勇气去改变现状,如今是这境况,她便接受了,认了,可以同他一起过下去。 “我……” 她咬了咬唇,深吸了口气,忽而听见外头一阵急促脚步声。佛心急匆匆地出现在门口,神色慌张,“少爷,少夫人,不好了。老 分卷阅读113 宅那边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季乘云率先发问。 承欢跟着问,“怎么了?” 佛心面色有些为难,“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太太发了好大的脾气,甚至拿扫帚追着二小姐打,当然也骂了好些污言秽语。” “啊?”承欢不解,下意识看向季乘云。 季乘云起身,说:“咱们去看看吧。” 两个人便步行到老宅,才刚跨过门槛,便听见了太太院子里的打骂声,还有善如的哭声。这情况比佛心描述的还要惨烈几番,承欢担忧起来,小声和季乘云说话。 “你觉得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她气息轻轻地挠着他耳朵和脖子,季乘云心也跟着有些痒。 “没什么大事,放心吧。”他看向如意院的大门,大门是紧闭的,大抵是王氏叫人堵上的。如此,便说明这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后宅里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又牵扯着季善如,令王氏大动肝火。无非是……他轻笑了声。 “家里能发生什么大事,兴许是二妹妹和母亲吵了架,惹母亲不快了,她不想让我们看见吧,毕竟是母亲好面子。”季乘云略侧头,下巴微抬,心里想到一个词:鸡犬不宁。 就是要他鸡犬不宁。 所何况他也没做什么,所有的事,他不过是推了一把。选择都是她们自己做的,鸡犬不宁也是她们自己选的。 承欢和季乘云行到如意院门口,敲了敲门,没人应。季乘云朝院子里喊话道:“母亲,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氏当然也没应。 季乘云继续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母亲请先息怒。二妹妹一定不是有心的,您别同她一般计较。” 院子里还是没人应,只是过了会儿,善如的哭声停了。季乘云和承欢在门口等着,没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 周妈妈笑脸相迎:“少爷和少夫人来了,只是太太此刻不大方便,两位稍等片刻。”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点头。承欢视线越过周妈妈,落在院子里。院子里还有些乱,可想方才真是鸡飞狗跳。 她收回视线,没多会儿,王氏出来。 她已经收拾了一番,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笑容实在勉强,“你们怎么来了?” 承欢道:“听闻母亲和二姐姐有些冲突,特意来劝一劝。” 王氏听她说起善如,笑容更是一僵,随后不准痕迹掩饰过去,“没什么,善如这孩子,做事不过脑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已经教训过她了。” 承欢颔首:“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回去了。母亲也保重身体。” “我便不送了。”王氏端着袖子,目送他们离开。 承欢自然没傻到这都相信,她又小声和季乘云说:“母亲似乎不愿意说出了什么事。” 季乘云笑道:“无妨,待会儿就知道了。” 他们跑了这一趟,回来都出了不少汗。承欢拿帕子擦了汗,佛心给她倒了杯茶,她一口饮尽,放下茶杯,才说:“这还是母亲第一次生这么大气呢。小时候她也和二姐姐吵过几次架,可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一回好像是真生了大气。” 季乘云手指勾着她腰间那枚同心结,有意无意地拨弄,似乎很得趣味。 这事儿自然是要生大气,因为她还爱重自己的孩子,不愿意她做出这种事。 想到此,不禁又有些惆怅。 世上的父母多爱重孩子,他的父母亦然。当年他们为了自己的孩子能活下来,多么狼狈地求饶。 承欢见他走神,又问了一遍,“你说,二姐姐到底做什么了?” 季乘云放开她腰间那枚同心结,恍然回神,“我如何知晓。” 承欢小声嘀咕:“你不是向来知道很多吗?” 不过这答案,到夜里便明了。 听说,是太太给善如挑了桩亲事,善如不同意,所以才吵了起来。太太大为震怒,已经将人关了起来,不许出门。 这倒是很小的一件事,承欢叹了声,对此发表意见:“二姐姐骄傲得很,这事也是寻常。只不过竟闹得这样大,倒是奇怪。” 她百无聊赖摇着团扇,和佛心闲聊。 分卷阅读114 佛心点头:“是有些奇怪,不过兴许是二小姐还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做父母的嘛,为孩子好,可孩子不理解,甚至还反过来骂,就会觉得伤了心。” 承欢转了转白玉扇柄,这倒是她无法体验的了。因为季霈不算这为子女考虑的父母。 她捂嘴打了个呵欠,睡意盈盈而来,眼皮便往下耷拉。可她还没沐浴,怕自己要睡过去,索性起身,叫佛心给她准备换洗衣物,要去浴堂。 到浴堂门口,正好季乘云洗完出来,他头发散落在肩上,显出些慵懒的气质,不知是认真还是打趣:“不如我伺候你沐浴?” 不管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承欢反正摇头像拨浪鼓,拉着佛心进了浴堂的门。 隔了几步,还听见他提醒佛心:“伺候好少夫人。” 季乘云回到承欢房间,他几乎是吃住全在她这里。虽说按规矩传统,爷们是有自己的院子,妻子也有单独的院子,其他妾室亦然。可以选择和妻子同房,也可以选择回自己房间。 他自己那院子倒是没怎么去过,来这边这么久了,全去搬东西了。 承欢的院子挺大的,房间也大,可那是对这人来说。塞进了他的东西之后,就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原本只有张梳妆台和一张小书桌,季乘云不习惯,索性搬了张大的书桌来,堵在窗边,一下占了好多位置。他在太师椅里坐下,懒懒倚着,忽然犯了笔墨瘾,便自己磨墨,提笔写下几个大字。 那几个大字,第二日季乘云离开,承欢才发现。 举案齐眉。 佛心收拾东西最先看见,捂嘴笑出声来,指给承欢看。“少夫人快来看,少爷给你写的情话呢。” 承欢看着那四个字,被她说得脸红,因是他的东西,也没叫动,只放在那儿。 * 刘琰与季乘云他们分别之后,果真去了城郊的马场。城郊这家马场是新开的,他还是第一次来,那小厮领着他,夸耀得很。 “这位官人,你大可随意看,咱们这儿的马啊,那可都是上好的马。随便拉一匹出来,那都是能跑的。” 刘琰笑了笑,“是吗?” 他随意看了看,这里的马的确质量不错。只是不知道上手如何,他相看了几匹,试了试,也挺不错。 小厮问道:“官人觉得如何?” 刘琰点头:“的确不错。”有一匹马性子温和,倒是可以送给柳柳,她馋这很久了。 “十一弟。”刘琰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太子。 “参见太子殿下。”刘琰恭敬施行礼节。 太子走近,看了看他手边的马,“你眼光倒是好。” 刘琰笑道:“臣弟也就这点用了。皇兄怎么也在此处?” 太子神色一正,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挑一匹马送人。” “送人?”刘琰问,“原来如此。” 太子点头,又问刘琰:“十一弟,你眼光好,替我挑挑如何?” 刘琰点头应下,挑马也是门学问,马有灵性,得按照主人的性子挑。他问太子,这马是送给什么样的人? 太子道:“一个有野心的人,但有些愚蠢。”从他语气里,刘琰听出了他一惯的倨傲。 一个有野心,却愚蠢的人,还值得他大费周章来挑礼。那只能是个女人。太子花心,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他从季乘云那儿听过消息,倒是有些许意外,太子这品味,真不怎么样。 52. 团圆饭 季善如跑了。 心里话, 并不能明面上说。刘琰只是给他挑了一匹马,太子同他道过谢, 又寒暄几句,便各自作别。 从那马场回来以后,太子的马车行往东宫。他身边侍从劝道:“殿下,如此行事是否太过……”他看一眼太子,低下头继续说,“毕竟太子妃身怀有孕,若是知道了这事,只怕要同您闹。万一闹大了,只怕影响您的大业。” 毕竟再过不久, 便是祈福大典, 若是这时候横生枝节, 那当真是追悔莫及。 太子冷哼了声, 满是不屑,送上门的女人不要白不要。何况不过是个女人, 他当然不会让事情闹大。不过是随便玩玩,她总不能还指望 分卷阅读115 他给什么名分吧? 她自己都愿意脱衣解带, 不尊重自己, 难不成还指望他做好人? “你怕什么?父皇的儿子里, 他最信赖孤,除了孤,这江山他还能交托给谁呢?”他胸有成竹。他拥有文将军做靠山,生母是文贵妃, 汝南王一党也与他交好,还有谁比得过他? 说起汝南王,这事令他有些烦躁。也不知道他那事, 到底情况严重到什么地步了。他本来派人去季乘云那儿打听,可他嘴太严实,身边人也是密不透风,愣是一点消息也没有。那卷绝密的卷宗,便如此呈到了皇帝那里。 若是情况一般严重,他自然要保一保。可若是情况不容乐观,那便只能舍弃他了。 太子难掩躁郁之色,这季乘云怎么油盐不进。近百年来,大理寺权利愈大,深得皇帝信任。他原是想笼络住他,可他偏是粒铜豌豆,软硬不吃,全当耳旁风。 他甚至想过以婚事笼络他,可这人也是毫无反应。后来听闻,他娶了自己那养妹,才恍然,倒还是个情种。 季家那二小姐十分放得开,不知那季家四小姐是否也一样? 哦对了,他差点还忘了个季家三小姐,在他母妃的生辰宴上勾得曲蟠那个不成器的神魂颠倒。这季家的女儿,倒真是个个不简单,搅弄一片风云哪。 回到东宫,便听闻太子妃又在处置底下人。说是有人冲撞了她,惹她不高兴了。 太子妃速来如此,太子只觉得厌烦,径直去了书房。没一会儿,太子妃听得太子回来的消息,带着人杀过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怀着你的儿子,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太子妃咄咄逼人。 太子按着太阳穴,不耐烦道:“我怎么不关心你了?你不舒服,你就找太医。你不高兴,你也处置了他们了,还要孤怎么关心你?” 太子妃冷笑:“殿下又在外面找女人了吧?昨日,一百两银子,是为买佳人一笑?” 太子脸色一变,“你调查孤?你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太子妃不甘示弱:“我是什么身份?我是太子妃,是您的正妻。” 太子不想和她争吵,“孤念你有孕,不想同你计较。” “呵。”太子妃冷冷一声,拂袖而去。 * 中秋这日,因为夜里要吃团圆饭,白日自然是忙碌得很。承欢过来老宅这边帮忙,说是帮忙,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叫看着人换几盏灯笼。 善如被关在房里,毫无动静。丽嘉过来,黏着承欢。 她对善如被关起来这事充满了好奇,小声和承欢八卦:“四姐姐,二姐姐今晚上会不会也不让放出来?” 承欢摇头,这她还真不知道。按理说,王氏是很疼爱善如的,这种大事,不会还把她关在房里,毕竟也丢人得很。 可是又听说,王氏要把善如送到乡下庄子里去磨磨她那脾气。这听起来可太严重了。 她只好转移话题:“好妹妹,你去瞧瞧那灯笼挂正了没有?” 中秋节的灯笼上,画了好些兔子的图案,这也是大夏的老传统,在各色节日,换上各色的灯笼。 丽嘉听话地去了,没一会儿回来告诉她,灯笼挂得很正,上面的兔子也很好看。 承欢摸了摸她的头,从佛心手里拿过一粒糖球给她吃。被丽嘉小声提醒:“四姐姐,我已经不是爱吃糖球的小孩子了。我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就及笄了。” “好吧好吧。”她把糖球送到自己嘴边,“你是大孩子了。” 丽嘉睁着圆不溜秋的眼睛,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四姐姐肚子里是个小娃娃。” 承欢点头,“是啊,小娃娃还没长大呢。” 丽嘉露出两颗小虎牙,笑道:“小娃娃肯定是个很好看的小娃娃,毕竟四姐姐和大哥都长得这么好看。” 这都是长远的事儿了,承欢还没想这么多,左右长什么样都是她的孩子,她一样会疼爱。 她们姐妹二人闲谈着,周妈妈过来,听见了,训斥丽嘉:“五小姐,可说过了,不是你四姐姐了,是你大嫂。” 丽嘉吐了吐舌头,当她面说记住了,背她面又说,什么四姐姐大嫂的,不都是同一个人么? 承欢被她逗笑,与她一道往如意院去。如意院忙活成一团,也不大顾得上她们, 分卷阅读116 她们便又去府里别处转悠。官场可没有中秋节便不做事的规矩,但也宽容,今儿只叫各自忙碌半天,待中午时分,便可以回去过节了。 季乘云与季霈难得是一块回来的,季霈进了门,还在说笑,似乎是心情大好。季乘云一路应和着,直到瞧见承欢,与她遥遥相望一笑。 季霈瞧见,今儿这大好日子,便叫他去。“你去找你媳妇儿吧。” 季乘云微躬身,便大步往承欢那儿走。承欢在廊下坐下,扇着扇子乘凉,见他过来,起身道:“你回来啦。” 季乘云点头,又扶她一道坐下,看一眼丽嘉,也从袖中拿出粒糖球给她。 丽嘉不满道:“你们这两个人,真是如出一辙。我已经十三岁啦。我走了。” 丽嘉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开,挪出地方给他们。季乘云看了眼丽嘉,安然笑道:“糖球又不是只有小孩子才能吃。” 他给自己喂了一颗,又喂承欢,“小时候,云霓郡主和我说,有事没事就吃粒糖球,日子会高兴许多。” 承欢咬碎那粒糖球,他又说起云霓郡主和小时候…… 她含糊不清地唔了声,说:“挺甜的。” 季乘云点头,那时候他的确是太苦了,但吃糖球并不能缓解一星半点。他又握住承欢手,轻捏了捏,她手有些凉。 他将她的手窝在手心里,她挣开手,解释:“出汗。” 季乘云嗯了声,同她相依偎着。不久后,便是用午饭的时辰。 中秋这日,午饭不叫团圆饭,夜里那顿月亮当头照的才叫团圆饭。因此中午这一顿吃得比较随意,承欢他们二人和季霈一起在王氏院子里吃。 承欢注意着,善如没来。 季霈也注意到,他听说了善如的事,和王氏也达成了共识,他不插手善如的婚事,因此只说,大过节的,把人叫出来吃顿饭吧。 王氏却坚持不愿意,“她那破烂性子,这一次我非得好好磨磨不可。不许叫二小姐来吃饭。” 季霈见状,也不再坚持。 到这时候,一切都还寻常。只是越近晚上,承欢越有些惶恐。往年那些场面,她可都记得,生怕今年也如此动荡不安。 季乘云看出了她的不安,笑说:“怕什么,不行,咱们就躲开。” “你也怕啊?”承欢有些懵,没想到季乘云也怕那些鸡飞狗跳、哭闹不安的时候。 季乘云却轻捏了捏她的手背,“我可不怕,但咱们是一起的。” 她撇嘴,可惜今年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就已经鸡飞狗跳了。 季善如跑了。 53. 五十三 “我就喜欢挨着你。”…… 王氏本来差两个婆子把人看在房里,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来回禀她。她对这个女儿,真是恨其不争, 她全然不明白,她那脑瓜子是怎么想的? 昨日她大动干戈,算人生里头一回。即便是季霈当年与她闹,都没闹成这种地步,如此失了体统。 只因,昨日她去找季善如,本来打算和她好好谈一谈,告知她利弊。她不必再肖想太子,若是太子没有正妻, 以他们安昌伯的身份家世, 勉强也能攀上。可是如今太子已经有正妻, 且生儿育女, 并且连妾室都有好些,她再上赶着, 这不是明摆着的? 她压抑住自己的脾气,上她院子里去。结果才进院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 没人伺候。她心中疑惑, 行到了门口,便听见她和贴身丫鬟说,她月事竟没来。 善如的月事她这个当娘的最清楚,每个月规矩稳定, 从不推迟,更别说有不来的时候了。 王氏当即心里一紧,还没想多的, 只以为她得了什么病症,正欲推门关怀一番。哪知道下一句,让她伸出来的手愣在当场。 季善如说,我不会是怀孕了吧? 王氏当时心里便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怒气与震惊一道涌上头。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说的哪门子怀孕?她心道,坏事了。 王氏一把推开门,怒气冲冲地质问她:“你说什么?腻再说一遍?” 善如当场吓得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王氏便质问她那贴身丫鬟,要她一五一十说出来。 丫鬟不敢瞒,当然哆嗦着交代。原来季善如那 分卷阅读117 天正巧遇上太子,便大着胆子上去搭话。太子从善如流,又温柔风趣地与她闲谈了一番,还夸到她漂亮之类。季善如当即便更觉得,太子是良人。 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尊贵,她迷了眼。大着胆子,后来又和太子有过几次接触。有一回太子喝了几杯,二人便在房里苟且上了。 王氏听罢,简直要昏倒。她指着季善如的头骂道:“你这个猪狗不如的蠢货!你这么作践你自己!” 后来王氏便差人将善如带去了自己房里,将那些细节一五一十地逼问出来。她越听越觉得心里恼怒,按耐不住,于是追着善如揍她一顿。一面揍,一面自己也忍不住哭。 怎么能蠢成这样?真是一点后路不考虑,一点情况不分! 她自然也反思了自己,是不是她真的太溺爱这个女儿,才会把她纵得不知天高地厚。因为季霈女人多,女儿也多,从来不管后宅的事,所以王氏便补偿一般地对季善如好。 她甚至为了这个女儿,算计了别人,结果呢?结果到头来,她不争气,硬是要自己送上门。 “他若是真爱惜你,他会毫无名分地要你身子吗?你真是蠢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我不知道怎么生得出来你这么一个蠢货。”王氏扶着红木圆桌,缓缓跌坐下,摇着头,实在是心气躁郁。 季善如辩解:“娘怎么就如此笃定?我看她季承欢不也过得挺好的?” 她还自降身价和一个庶女比,王氏火气更大。“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是吗?季善如。” 季善如犟得很,反正不肯认错,她就是觉得,她已经爱上了太子殿下。 王氏没办法,只好又把她关在了院子里。哪知道,底下人来禀报,说是二小姐私自翻了围墙跑了。 王氏正忙着操持夜里的事,听得这消息,一下子头晕不止,怒道:“人呢?快去找啊?” 既然要找人,动静就瞒不住。消息很快传到季霈耳朵,也传到承欢这里。 她有些诧异,和她当时……真是如出一辙。 季乘云听后道:“今夜的饭,只怕是吃不成了。” 季善如若是聪明人,便该躲得远远的。她若是个蠢货,就会去找人联系太子,或许还会兴致冲冲地告诉他,我怀了你的孩子。 太子在这种关头,是不可能容许闹出这种事来的。所以,必定会采取一些手段。 以他的心狠手辣程度,人,是不会留的。可太子又自视甚高,或许,还会给她留下一线生机。 反正无论结果,都和他无关。 季乘云无声勾唇,在灯火阴影之下,将承欢额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承欢有些紧张:“二姐姐她……” 季乘云摇头,语气平淡:“没事。” 季霈听见人又跑了,也有些恼怒,指着王氏骂道:“你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她又跑了?她为什么跑?你这是让别人看我们季家的笑话。” 王氏心里也气急,没好气说:“你但凡有一点仁心,也不该说这种话。” 派了好些人出去找,找了大半夜,也没找到,团圆饭也没吃成,各自叫回去了。 季乘云和承欢回来,承欢有些心不在焉,她拨弄着桌上那小盆金鱼,另一只手撑在桌上。虽说善如和太太是做了天大的错事,千不该万不该算计甜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是有一点不安。 季家实在是太吵闹了,三天两头地吵架与骂人,令人感到疲惫。从小时候就是如此,姨娘和姨娘之间吵,姐妹之间吵,季霈和太太吵,季霈和姨娘吵,没什么安生时候。 她拿出手指,用手帕擦干净水渍,很快佛心传菜上来,随意吃了些。 临睡之前,瞧见桌上他那“举案齐眉”四个字还摆着没动过,便和季乘云说起这事。季乘云笑了声,说要找人裱起来,挂在她屋里。 他气息喷在她耳侧和后颈,激得她一痒,她缩了缩脖子,侧过身去,“还是别了吧……” 季乘云不依不饶:“为什么别?你是嫌我字写得不好看?” 承欢摇头:“不是。” “那是为什么?” “倘若以后别人来,瞧见了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这不是正说明咱们夫妻恩爱,和睦有加吗?” 分卷阅读118 第二天一大早,那张纸还真不见了。承欢有些慌,正要问佛心,他人去哪了。 佛心便急急忙忙地进来,说出事了,“少夫人,二小姐……二小姐没了。” 承欢攥着的桃木梳掉落在梳妆台上,愣了许久,才问:“没了?怎么没了?发生什么了?” 佛心摇头,具体情况都不清楚,只是听说,二小姐的鞋子被人在河边找到了,似乎是自己跳河了。尸体到现在还没打捞到,毕竟漂了一夜,也不知道漂到哪去了。 承欢觉得诧异,“自己跳下去的?不会吧?二姐姐应当不是这种人。”她是个很骄傲的人,怎么会为了这点事自己跳河? 她虽然不解,却也没办法弄明白,只得让佛心快些伺候她梳妆。而后急匆匆地去了老宅那边。 鞋子是百姓发现的,当即便去报官。而后查探一番后,打听到季家。 季乘云便也去了,季霈自然也去了,王氏也在。王氏辨认出,那是善如的鞋子,一时悲痛交加,晕了过去。这会儿一行人才回来。 季霈坐在上首的椅子上,面色沉沉,季乘云在一侧坐着,还召集来了姨娘们。 季霈说:“发生这种事,本来就很难看。你们都记住了,不许去外头瞎说。” 人都死了,还是抵不过面子重要。承欢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沉默跟在人后。待人群都散了,才等着季乘云出来,询问情况。 “是……怎么回事?”承欢小声问。 季乘云沉默着。季善如果真是个蠢货,她昨日跑出季家后,便去找了太子的亲信。太子身处皇宫,不是她想见就能见的。她便让亲信传话,说是自己怀孕了,且被爹娘发现了,只求太子收留。 太子一听她被爹娘发现,眼神便阴森起来,问那传话之人:“她如今在何处?是一个人吗?还有别人知道她的行踪吗?” 那人摇头,季善如是一个人跑出来的,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她来找了他。 太子冷笑一声,那就好办了。他做了一个摸脖子的动作,“干净利落些,不能让人看出端倪,你可明白?” 那人点头,退了下去。 @泡@沫 而后便来传话,说是太子殿下有东西交托她,诱惑她靠近些,而后将人打晕。打晕后,将她鞋子脱下,将人推进了河里,以防万一,在推下去之前,他自然还捅了几刀。 “要怪啊,也只能怪你自己蠢。”那亲信啐了声,便离开了河边。 承欢扯了扯他的袖子,“真是二姐姐想不开吗?” 季乘云反手牵住她手,笑容安抚:“大概是吧。” 承欢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后来又听说,有人亲眼目睹季善如跳河的过程,这事儿好像就尘埃落定了。 只是尸体一直也没有找到,王氏呢,因为这事元气大伤,大病了一场,之后便一直没什么精神。王氏是不愿意相信季善如跳河的,她的女儿她自己清楚,不至于因此就跳河了。可是人证物证俱在,也没人知道情况到底如何,她又不知道上哪儿去找真相。只好怪起自己来,若是她那日不和她急眼,她就不会跑,不会跑,就不会出事…… 但说什么都晚了,王氏阖上双眸。 这事儿在季家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萎靡气氛,转过天,便是八月尾巴。 八月二十一。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急转直下,一下子就冷起来。承欢肚子渐渐大起来,行动也开始不方便。她便愈发地懒,不想动弹。 季乘云呢,就每天拉着她动一动,有时候是出去走一走,有时候是动些别的手脚,惹她出汗。 他时刻像个挂在她身上的摆件似的,有事没事总喜欢挨着她。承欢一开始是不满的,但挣扎不过,渐渐妥协。 “你好香……”季乘云又开始。 承欢在绣孩子的衣服,手上不大方便,有些恼:“你别……别挨着我呀。” 季乘云头靠在她肩上,“可我就喜欢挨着你。” 她缩了缩肩,甩开他的头,“你不用忙自己的事吗?” 季乘云眸色略暗:“大抵快忙起来了。” 皇帝还没做出决定,估摸着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待做出了决定,他便要忙碌几日。不过也不会太久。 真正的忙碌,还得等太子离开黎 分卷阅读119 州之后。从黎州到旧都,不紧不慢的进程,大约需要一个月功夫。抵达了旧都,还得安顿几日。到十月中,差不多便可以行事,再等消息传回来,大概到十月二十。 才说起这事儿,当天夜里,季乘云便被皇帝急诏传入宫。 他动作其实很轻,但承欢还是醒了过来,眼睛睁开条缝儿,看着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临走的时候,回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54. 意气风流 “夫人喂的葡萄确实更甜。”…… 他不声不响到了门口, 承欢闭着眼,听见门很轻地一声被关上。她睁开眼, 有些不安。 深夜急召入宫,想必是有大事发生。近来的大事,唯有汝南王这一件了。是不是皇上要处置汝南王了?会不会直接把他们杀头呢? 她回忆起被曲蟠所欺辱的时候,竟有些期盼,把他杀了头。但汝南王即便出事,一般也不至于祸及世子,除非……除非是诛九族的大罪。 她心里乱得很,翻了个身,看着季乘云睡过的被窝, 还保留着温度。她伸手, 在空处探了探, 仿佛还能嗅见他的气息。 照理说, 人身上是没有味道的。但莫名其妙的,就好像能辨认出所谓气息。 她垂下眼皮, 试图再度入睡。但却再睡不着。 总觉得哪儿不自在似的。 季乘云官服穿戴整齐,乘马车进了宫门, 马车只能行至外围, 后半段还得步行。怀英公公亲自来迎接他, “季大人,前途无量哪。” 季乘云淡淡笑道:“多谢公公吉言。” 怀英抿着唇轻笑:“皇上看重季大人,季大人也争气,这和老奴说什么话可没关系。全是大人自己自身哪。” 二人一路往前, 穿过西林门,便到了皇帝的勤政殿门口。怀英领着季乘云到大殿门口,躬了躬身, 请他出去。 季乘云朝怀英一颔首,迈过了勤政殿的门槛,一进门,便瞧见皇帝撑着头,在闭目养神。灯烛是新上的,还很长一截,皇帝沐浴在灯火的阴影里,睁眼那一刹那显出了些老态。 他的眼珠子浑浊起来,这是人都无法避免的事情。随着年纪增长,眼睛势必要变得浑浊不堪,可心有时候却更清明。 “季卿,你来了。”皇帝睁开眼,缓缓开口。 季乘云拂开衣袍,在其下跪下,“微臣参见皇上。不知皇上召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这话自然是客套话,所为何事,他们都清楚。 皇帝道:“贾卿年事已高,今天白日刚与朕告老还乡。朕体恤他年迈,又劳苦功高,为大夏奉献良多,当即便应允他告老还乡之请。只是如此,大理寺卿一职,便空闲下来。” 他抬眼,眼神直勾勾盯向季乘云:“不知道季卿可能担此大任?” 季乘云低下头,言辞坚定:“若是皇上将此职责交托微臣,微臣定当万死不辞,为皇上分忧解难。” 皇帝嗯了声,“那季乘云,你便接任大理寺卿一职,为朕分忧解难。你此前所呈卷宗,朕已经悉数阅过,汝南王以权谋私,不顾百姓死活,藐视天威,其罪之大,令人骇然。他虽是老臣,可恰恰因为他是老臣,朕才不能包庇徇私。一切都按律法来办,你也得秉公办理,明白吗?” 季乘云谢恩领旨:“微臣谨遵皇上懿旨,叩谢皇上圣恩。” 从勤政殿出来,恰是子时三刻,宫灯被吹得轻晃。他挺直了腰背,一步一步走出那扇宫门。 终于,到这一日了。 一切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他喉头甚至有些干涩,那种喜悦与躁动快要压制不住。他步子快了些,直到马车回到季家。 回来的时候,夜是静悄悄的。季乘云看了眼,屋里灯没亮,他仍旧轻手轻脚地解了衣裳,掀开被子一角。 借着幽微的月光,发现承欢竟然躺向他这一边。 只是过了会儿,又翻过身去。 她演技向来很拙劣,季乘云勾唇,一点一点地从后面凑近她,微声唤她名字:“承欢。” 承欢本来想装睡,可他贴得越来越近,很快攻入她的领地,手上也不规矩。她都装不下去。 “睡觉……”她小声说。 季乘云声音有些黏糊:“睡不着。”他钻 分卷阅读120 入被子里。 承欢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很快感觉脚踝被抓住,有些痒。待他松开手,她便听见轻微的铃铛响声。 还没反应过来,戏已经进入下一场。 铃铛声轻微地响,宣告着戏的转场。大抵今日的戏,名叫一龙戏珠。 那龙追着明珠,一番把玩。 等戏唱完了,铃铛声又响,宣告戏已经落幕。 承欢松开抓着的枕头一角,脱力地阖上双眸,她额头上一层薄汗。季乘云拿帕子替她擦了,又起身点亮灯,去打了盆水来。 第二日,承欢又睡到日上三竿。 因为王氏不怎么管事,之后便更没人管她。她一觉睡醒,还觉得腿有些软。 唤了声:“佛心。” 来人却不是佛心,而是季乘云。他一脸缱绻笑意,望着她,亲自伺候她洗漱。 承欢看着他的脸,不免想起些什么,羞臊不已。她别开脸,问他怎么没去官署。季乘云却说,他已经去过回来了。 承欢哦了声,穿好鞋子,移到梳妆台,一眼瞥见他脱下来的官服。和他平时那件不同,她有些诧异,看向季乘云。 季乘云撑着头,语气温缓回答她的问题:“升官了。” 承欢顿时又睁大了眼睛,升官?他年纪轻轻,官至正四品已经很了不起,短短时间,竟然还到了三品? 季乘云道:“我是不是很了不起?”一副等夸的语气。 承欢点头:“嗯。”很了不起,简直是太了不起了。 季乘云笑声低低从喉管里传出来,瞧着极为高兴。他又说:“皇上已经下旨,按律法处置汝南王一案。下午我便要去汝南王府。” 还真是……承欢微愣。 “什么罪?”她小声问。 “罪不至死。”季乘云答。 “哦。”承欢点了点头,猜想也是,毕竟基业和功劳摆在那儿。 她一动,才又听见自己脚下那清脆铃铛声,思绪一下子被打乱,拉回昨夜。她俯身要去解那串铃铛,可她不便弯腰,还没弯,便被季乘云拦下。 他单膝微屈,蹲在她身前,替她解开那串铃铛,“很好听。”也不知是夸铃铛,还是夸她。 总之承欢脸皮薄,又禁不住脸红。 季乘云解下那串铃铛之后,略抬头望她,忽然间轻咋舌,又笑起来。说:“这么看你,像是为你鞍前马后,真是极好。” 承欢叹出一声,唤佛心。 * 季乘云午后便又去了官署。他今日新官上任,自然热闹。新官上任三把火,风风火火便带着人去了汝南王府,将人拿住,下了大理寺的牢狱。 和曲蟠狭路相逢的时候,季乘云漫不经心地说:“世子曾说,下官的官也不是很高。如今下官升了官,可还得多谢世子吉言。” 曲蟠面目扭曲,一脸横肉抖动着,“你以为你能得意几时?皇上今日不过是敲打,日后别让老子逮着你。” 季乘云在他耳畔道:“日后?可惜黄泉路上,下官就不与世子顺路了。” 曲蟠怒目而视:“你!” 季乘云抬手差人来,“来人,带回去。” 如此热闹的场面,自然引得不少人围观。汝南王平时树敌颇多,一时间好不狼狈。 季乘云将人关进监狱,便不再管他们。虽然现在把人拿住了,却不能对他们做什么。因为的确如他们所言,皇帝只不过是在敲打,他要的是他们交出兵权。 所以他不能将他们如何,不过无妨,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曲蟠嘴巴不干净,在监狱里破口大骂,言辞不堪入耳。狱吏来报,季乘云便亲自给他塞了臭袜子堵住嘴。他捏着曲蟠下巴,阴声警告:“我今日不动你,不是因为我不敢动你。你最好老实点。至于你哪只手碰了她,我总是要讨回来的。” 他卸下曲蟠下巴,从袖袋中取出手帕,慢条斯理擦着手,仿佛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曲蟠和汝南王分开关押,从曲蟠那儿离开,他又去见了汝南王。汝南王沉得住气,闭着眼,只当他是空气。 汝南王毕竟沉浮官场多年,皇帝的意思他一清二楚。他想要他 分卷阅读121 手里的兵权,他也已经做好了决定,交出兵权。只是这流程却还得走一走。否则让皇帝面子上不好看,他心里就不舒服,他心里不舒服,便不会轻易放过你。 季乘云踱步至他跟前,看着他添了许多皱纹的脸,和当年那丑恶的嘴脸别无二致。 他温缓开口:“王爷倒是坐得住。” 汝南王不语,甚至连眼睛都没睁。 季乘云又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王爷应当明白这个道理吧。”他轻笑着,出了牢门。他还不能说破,否则他真想告诉他,你们当年欺辱我一家的时候,可曾想过,也有今日? 季乘云升官的消息,季霈自然也很快得知。季霈面上高兴得很,嘴巴都快咧到收不拢。 “好啊,好!”季霈拍腿称好,“真不愧是我的儿子,乘云啊,你真是太出色了。” 季乘云淡淡道:“父亲悉心教导。” 季霈被这喜悦冲昏了头脑,甚至已经构思起自己的幸福日子。“等日后你做到宰相,便是为咱们季家长脸,等入了宗祠,必定光辉生彩。” 入宗祠?他迟早有一日,把季家的宗祠扬了。 喜事不止这一桩,八月末,大夏开国之贺。这时段,向来有诸多庆贺活动,其中不少以皇帝为首。譬如说,骑射狩猎。 大夏当年在马背上打出一片江山,这传统自然不能丢。因此今年也一样,皇帝携太子,一起举行一次演练。演练有许多环节,其中有兵士的表演,也有各世家公子和年轻兵将一起参加的比拼。 热闹无比,风头无两。 这活动向来允许带家眷观看,而女人们又都想看看到底是何等的威风,因此几乎每个来的官员世家子弟都带了家眷。有夫人的便带夫人,没夫人有妹妹的,也能带妹妹来,除此之外,皇子公主自然也是要参加的。因而女眷席上也是十分热闹。 承欢坐在女眷席上,今日不止她是孕妇,还有好几个。她看着她们,便觉得没那么紧张了,原本还怕别人看她。 湘湘不知道去了哪儿,放眼望去,竟没找到她的踪影。只有青禾过来,和承欢坐在一处。她看着承欢的肚子,有些惊讶。 “上一回还没这么大,现在看着……”她摸着下巴,伸手在她肚子上碰了碰,似乎觉得很奇妙。 “我也要做干娘!”青禾如此说。 被承欢调笑回去,“要不了多久,你都能自己做娘了。” 青禾一下脸红不已,“你怎么……” 才说呢,就看见她那未婚夫有些脸红地从走近,拿过来一大盘葡萄。什么也没说,又跑了。 承欢捂嘴笑,青禾不甘示弱,视线逡巡一圈,找寻到季乘云。季乘云和刘琰还有赵梦成在一块,似乎在为之后要参加的活动做准备。 青禾和刘琰挥手打招呼,又和承欢说:“你别笑我,我看你那夫君更受欢迎,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诚然如此,季乘云今日换了身骑装,和完全的铠甲不同,骑装只是以轻便为主,显得干净利落。那一身穿在季乘云身上,大放异彩。 从开始到现在,不知有多少羡慕的眼光扫向承欢。 承欢朝季乘云的方向看过去,他撑着一把长弓,意气风发的模样。诚然是好看得不行,不少人在看他。在承欢看他的时候,他也正好看过来,朝她勾了勾唇,还拨弄了一下弓的弦。 她低下头,捂着脸,又脸红…… 没一会儿,季乘云走过来,也拿过来一盘葡萄。他把葡萄放在桌上,对青禾微微一笑:“烦请殿下让个位置。” 青禾啧了声,索性起身走了。 季乘云从果盘里取下一粒葡萄,将葡萄皮剥下,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喂到她嘴边。 承欢脸热咬了,说:“这里有葡萄。” 季乘云点头,理所当然:“我知道,可我想来找你。不借葡萄的东风,你又要害羞。” 说得现在,她就不害羞了似的…… 他一来,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俩。 季乘云看了看那葡萄,嘴角笑意放大了些,他说:“夫人,我也想吃葡萄。” 承欢哦了声,摘下一粒大的,她指甲上以花瓣染了汁,是浅粉色。纤细的指尖拿着那晶莹剔透的果肉,葡萄汁水顺着她指节往下流,因为人美,这也是一 分卷阅读122 幅美景。 承欢把葡萄喂给他,季乘云微凑过上身,握着她手腕,将葡萄吃进嘴里,停在牙齿旁边,而后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尖,舔她指节上的葡萄汁水。 一时间,在场众人的目光更加热切,几乎快把他们看穿。 季乘云松开她手腕,这才咬碎那葡萄,笑声混合着很轻微的咀嚼音:“夫人喂的葡萄确实更甜。” 55. 夺头彩 心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 他平日里在他们二人跟前孟浪便也罢了, 左右只有他们二人知晓。可今天这场合,如今大庭广众之下, 他竟然还如此孟浪…… 她又是觉得无奈,又是感觉被看得无所适从。好在是背过众人的视线,就只好做鸵鸟。 皇帝与贵妃坐在上首,太子与太子妃在皇帝跟前,因着他们俩的热闹,似乎也正朝他们这儿看过来。承欢更加窘迫,推了把季乘云,“你不去那边吗?” 季乘云这回没推辞,只是临走前, 又摘了粒葡萄送进嘴里。这葡萄甘甜可口, 口感清脆又不至于生涩, 吃着令人欢喜。 “走了。”他说。 承欢看着他背影, 无奈中……好像还有点高兴。她捂着自己的脸,感觉到脸颊有些热。余光一瞥, 四处视线焦点都落在她身上,她只好默默低头吃葡萄。 今日这场庆贺大典, 从辰时正刻开始, 由有司先举行一番推算, 测定明年的国运发展,而后呈给皇帝,由皇帝当众宣读。而后有歌舞节目表演,这会儿刚过了歌舞, 下一环节是演武。由众多兵士们组成诸多方阵,操练一套,向大家展示一番国富力强。 兵士们热血沸腾, 看得人心也激昂慷慨。即便承欢不懂这些,可也看得很激动。 鸣金收兵后,便至下一环节。 皇帝从座位上起身,行至一侧的高台之上,将一块玉坠子交给了怀英公公。怀英公公接下来,便命人传下去,除了那玉坠,还有诸多彩头。 那些彩头被小侍挂在了武场对面的蛇头柱上,另一面,便坐着季乘云之流。一列全是朝廷官员,排排站定,每个人手中都有一张弓。 这是今年新添的环节,意欲展示我朝廷官员之强壮有力,并非丢弃祖宗传统。由这边的官员们骑在马上射箭,若是能射下那边的彩头,便算获胜。大获全胜者,皇帝自然还要另行赏赐。 承欢看得入神,她视线眺望向武场另一边,肉眼都看不见那些彩头了。 这么远,要怎么射得中? 她不由紧张起来,屏息以待。场下观看的,大多和承欢一样,期待又紧张地看向场上这些人。 似乎还有人压起了赌注,今日大好日子,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贵妃见状,便也掺和了一脚,拿了一锭金子,交给身边贴身宫女,叫去压季乘云。 皇帝看她一眼,笑说:“贵妃怎么不压太子?反倒压季卿?” 贵妃轻笑答说:“太子的办事妾身清楚,所说文章上还能有些本事,可这……就算了吧,我看季卿今日光彩照人,似乎是能拿下头彩。” 皇帝听罢也笑,起了些玩趣,也叫怀英去加了一注,“既然如此,朕便听贵妃的,压季卿了。” 除了季乘云等年轻官员,还有太子与诸位皇子,至于年老一些的官员,在后一场也有安排。 原是压着玩的,各家女眷聚在一块,桌上放了好些个空果盘,底下贴了张字条写上名字,投一锭银子进去,便算压了注。有些果盘空空如也,有些寥寥,唯有季乘云的那是盆满钵满,几乎要溢出来。除了季乘云的,还有太子与另几位青年才俊,也有比较多人看好。 青禾回到承欢身边坐下,看了眼她们的热闹,笑说:“你不支持一下你夫君?” 承欢看了眼情况,有些犹豫,还是给了佛心一锭银子,让她过去。被青禾夺过,“罢了,我亲自去吧。正好看看情况。” 她将承欢的银子放在果盘上,又一个个果盘看下来,看见刘琰盘里就两锭银子,不禁有些不高兴。这些人,怎么看不起她十一哥? 她十一哥分明箭术了得,她曾在礼王府见过几回, 青禾从荷包里拿出锭银子,投进了刘琰的果盘。投完了,还冲场上喊:“十一哥,加油呀。” 以鼓声为准,活动开始。 场下的人隔 分卷阅读123 得远,连箭矢破空之声都听不见,只能怀揣着紧张的心等待着。 可场上的人却看得清楚,皇帝站得高,自然看得远,也看得清楚明白。季乘云抬手拉弓,眼神犀利,放出箭去,第一支箭,便射落了一个彩头。其他人呢,多半是没射中,或者是擦着过去,但没射落那彩头。 一时之间,不免有些紧张。 皇帝率先拍手叫好,“好!季卿不愧是国之栋梁!” 皇帝叫了好,其他人自然也跟着应和,场上一时喝彩声雷动。青禾也跟着拍手,拿胳膊肘捅了捅承欢,“季大人好厉害。” 承欢有些失神,她望着季乘云的侧影,一时觉得高大伟岸。周遭的世界仿佛一下子静谧无声,只剩下季乘云这个主角,和她这一个观众。 而后以季乘云为中心,一点一点地填充这现实世界。 承欢想起他曾经所说的话,要叫她明白,他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而非她的兄长。 她看着季乘云背影,他回头目光逡巡着,定在她身上。其实隔了好远,根本看不清所谓眼睛里的笑意,但承欢就是感觉,他一定眸中含笑。 承欢好像都能想象出他含笑的眼,笑吟吟地看你。 在这一刻,她的确觉得,他是一个很亮眼的男人。并非她过去所认识的那个哥哥,也不是平日里和她插科打诨的那个季乘云。 他是聚众瞩目的焦点,闪闪发亮。 让人想起韦庄的词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他就是那个词句中的主人公似的,骑着马,往桥边一站,便能引得满城的小姐们纷纷看向他。 虽说这词用得不恰当,但大抵就是这意思。 她一时走神,直到听见柳柳叫她:“承欢?承欢?干嘛呢?” 承欢回过神来,摇头,“没什么。” 倘若心跳没这么快,呼吸没这么缓,那真能说没什么。 之后一连十箭,季乘云百发百中,射落了九个彩头,最后一箭更是射落了皇帝那玉坠子。 皇帝再次拍手,“好!赏!” 满场的喝彩声里,季乘云骑着马出来,行在队列中间位置。他面上神色如常,好似这不过是如吃饭喝水一般的寻常事。 直到经过承欢跟前的时候,才见这位风头无两的季大人表情逐渐松懈,笑容好似春风吹乱一池春水。季乘云抬手,将皇帝赏的那枚玉坠子抛向承欢。 承欢看着那金黄的穗子在风中摇摆,她下意识地双手捧住那玉坠子。 她听见季乘云轻笑了一声,和他们一起骑着马出去了。 承欢垂眸看向手中那玉坠,满场的欢呼声落在耳边,她不禁想,所有人都在看他,可他却在看我。 承欢听见自己的心,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砰地一声,七上八下。 56. 丢城池 她在敞开自己的心。 他们一行人从武场里出来, 才知晓压注还有这么一出,一时面面相觑, 都笑了出来。也不知是笑自己不行,还是什么。 今日刘商也在,他本要回楚地,被皇帝留了下来。只不过没有参与他们这活动,因为他自幼体弱,不会骑射功夫。他起身,夸道:“诸位都好厉害。” 他尤其记得季乘云,见他是如此优秀的人,一时敬佩不已。刘商看向季乘云, 淡淡笑了笑:“季大人尤其是厉害, 本王实在钦佩不已。” 季乘云回以一笑, “雕虫小技, 不足挂齿,多谢王爷厚爱。” 其他人听见这话, 又笑起来,“季大人可别谦虚了, 这若还是雕虫小技, 让我们还活不活了。” 太子走在最前面, 看了眼季乘云说:“季大人平日里文质彬彬,没想到在武功上也如此优秀。” 季乘云抱拳:“承让。” 太子倒不是计较这一点风头的人,只深深看了眼季乘云,便收回视线, 回到自己位置上。太子妃如今也是身怀六甲,一切谨慎。 她意味深长看了眼太子,不冷不热道:“这位季大人, 对她那嫡出的妹妹似乎一点不关心啊。” 她猛地提起季善如,太子抬眸,神色正经起来,瞧向她,“你好端端的,提起这个做什么?” 分卷阅读124 太子妃冷笑,看了眼上首的皇帝与贵妃,自然不会声张,只是小声说:“殿下做了亏心事,可要小心一些。若是人家紧张这个妹妹,那不是要处处为难殿下了。好在看这情况,季大人是并不在意的。” “哼。”太子不搭理她的话,视线扫过季乘云。他自然是不在意季善如的,那季善如曾经与他抱怨过,说季乘云与季承欢苟且偷欢。 季承欢…… 他琢磨着这个名字,视线掠至她跟前。倒是有点意思,他无声勾唇。 难怪能把季乘云迷得五迷三道,纵得石榴裙下死,也是不亏。 他轻端起手边杯盏,季承欢在和青禾公主说话,不知说些什么,一双眼低下去,那姿态真是勾人夺魄……他倒有些心痒。可惜……他过些日子就要启程前往旧都,再回来,都要到十月半了。 十月半,再过一个月,便是年关。 他目光一定,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想这么多,也无用。 不过有过男人的女人,的确是不同。她那股子纯态中,又藏不住地透出媚态来。这种又纯又媚的模样。叫人欲罢不能。 太子妃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免有些恼怒,但碍于场面,不好发作,只是咳嗽了声,以作警醒。太子收回视线,只当什么也没发生。 * 季乘云他们从武场里出来,回到席上,在承欢身边坐下。承欢偷看他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她本来心跳声都平缓下来了,可他做过来之后,她又开始心跳得很快。 承欢攥着手帕,微低眉目,忽然觉得手上有什么触感。她本就有些走神,直接被吓了一跳。 她惊恐地抬起头来,才发现是季乘云的手。他似乎是故意,碰她手背一下,便挪开手指。 见是季乘云。她又松了口气。 季乘云伸手去取葡萄,剥给承欢吃,一面喂她,一面问:“方才,你可瞧我了?” 他看着承欢的眼睛,视线直勾勾像鹰隼。她本就心慌,当即要避开视线,便听他说:“承欢,不许躲,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 承欢停了动作,看着他的眼睛,心更加慌乱起来。她胡乱点头:“我瞧见了,你很厉害……拿了头彩,百发百中。” 季乘云眼中笑意渐渐漾开,点头:“嗯。然后呢?” “啊?”她不解,还有什么然后? 季乘云似乎轻啧了声,“夫君这么厉害,你就不夸几句?” 她脸又刷地红了,这还能怎么夸……都已经夸了厉害了呀,除了厉害,还能说什么? “你……真的很厉害。”她干巴巴地开口。 季乘云笑出声来,她有些恼,嘟囔说:“反正就是很厉害,我不会夸别的。我当时从这儿瞧着你,都跟会发光了似的……” 她收了声音,不再说了。 季乘云却听见了,他笑意越发深,竟直接转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承欢措手不及,她们身后一群人也都懵住。 承欢瞪着眼睛看着季乘云:“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下一句:你也太孟浪了。 季乘云把手里的葡萄送到她唇边,像哄小孩儿似的,哄她张嘴,“啊——” 她脸红到耳根,张开嘴咬住那粒葡萄,心跳得更快了。 青禾见季乘云来,便自觉让开位置。她看了眼他身后的刘琰,快步跑近刘琰。皇子公主的位置与他们不同,安排在太子身后。 他们兄妹二人并肩往位置上去,青禾隐秘地撞了刘琰一下,夸他:“十一哥,你好厉害,就比季大人差一点。”她做了个捏着食指的动作。 “我可是压了你的,我够义气吧?”青禾眉飞色舞。 刘琰被她逗笑,无奈点头:“够,你是最够义气的人。可惜我不争气,让你输了一锭银子。” “嗐,没事儿。”青禾大手一挥,“这算什么?你已经很厉害了,比那谁厉害多了。”那谁自然是她那未婚夫,虽说她与那人没什么深厚感情,不过也说不上讨厌,反正日后要嫁,便多关注了些。 问言,刘琰眸色微暗。不过转瞬便已经收拾好情绪,与她一道入座。入座之前,二人双双给皇帝行礼。 皇帝看着自己这十一皇子,难得夸了一句:“你这骑射功夫倒是还可以。” 分卷阅读125 刘琰面露喜色,又有些不好意思,“多谢父皇夸赞,儿臣不敢。”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他入座。 他的儿子实在太多了,有出息的,没出息的,哪儿能个个都顾得上。 之后便是年纪大些的官员上场,与年轻人们相比,自然相去甚远。各自调笑,说是不得不服老,年轻还是好。 再之后,又有些戏曲表演。待听完戏,这一日也过得差不多了。 临走的时候,季乘云不忘把那些赢来的银子都带上。让承欢抱着。承欢看着怀里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干嘛要我抱着?” 季乘云笑说:“因为你是我的贤内助,要为我分忧。” 她抱着那一怀的银子,走得慢许多,旁人走了大半了,她才和季乘云慢吞吞行到门口。恰好遇上还没走的太子和太子妃,太子妃便调笑她:“季大人可真是争气。” 承欢抱着那些银子,有些无所适从,并且感受到太子有意无意在打量她,叫她觉得更加不安。好在也只是寒暄了两句,便各自作别。 她把银子放下,松了口气。一抬头,就看见季乘云正言笑晏晏看着她。 她心又猛地跳起来,微低下头,听见季乘云低声说:“承欢,你看出来了吧?我今日,一直想吻你。” 她一惊,她没有看出来,今日全被他的孟浪惊吓到,以及……被她突然的心慌吓到。 季乘云轻捏着她后颈,另一只手扶着她脸颊,不由分说的吻攻占而来。 他说:“他们都在看着你,我嫉妒。” 承欢那舌软尖儿被咬得一麻,有些晕晕乎乎地想,哪有人看她?分明大家都在看他呀。 季乘云没给她思考的机会,重新涌上来。承欢下意识闭眼,却觉出了些和平时不同的滋味。 平日里,她都是想着快些结束。可今天却好像觉出些滋味,还挺有趣的……她想。 季乘云松开手,掌心贴着她后颈,轻轻地磨蹭着。她微出了些汗,一时感觉有些发冷,往他怀里缩了缩。 季乘云在她耳畔咬牙道:“你可别撩拨我,我可忍不住。” 她又想反驳,她几时撩拨他……虽这么想,却没从他怀里出来。 她闭上眼,又感觉耳根发软,靠在他怀里。 她对那种朦胧的情愫,还是经历过些许的。她想……季乘云的确有那种自信,同别人说,你可以从此刻开始爱我,你也一定会爱我。 无论换成谁,都会丢城失地的。 因为季乘云实在是太过耀眼,又太过矛盾的存在。他可以是温柔的,可以是霸道的,可以孟浪到你无处承受,也可以正襟危坐。 他既充满了危险,也充满了诱惑。 待在这样一个人身边,真的有人会完全守得住自己的心吗? 承欢不知道别人能不能,她好像不行。她甚至想,她可以原谅他的欺骗和恶劣。 她低声呢喃:“完了……” 季乘云听力敏锐,睁开眼,下巴蹭着她额头,问怎么了。承欢摇头,说没什么。 待回了府,他被季霈找过去聊了许久。承欢趁机去沐浴,换了衣服回来躺下。今日忙活一整天,承欢本来容易困倦,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后来季乘云回来,看见她面朝着外侧方向侧躺着,一时笑意荡漾。 他多了解她,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他感觉得到,她在敞开自己的心,对他敞开。 季乘云吹灭了蜡烛,轻轻将手穿过她的脖子,垫在她的头下面,将她搂在怀里。他无声地叹息,夜黑风高,房间里无边的黑暗弥漫,但他的怀里有一盏灯,即便光亮微弱,却照着他回家的路,引他从无边血海里乘舟而出。 有她在,他再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这一夜,他竟无梦。 * 承欢睡得早,醒得也早,穿戴整齐之后,便用早饭。早饭是一碟水晶包,一碟酥卷,一碗银耳羹。她食量又渐渐恢复正常。 才放下筷子,便听佛心来报:“少爷,少夫人,出事了。” 57. 五十七 怎么?舍不得我? 承欢微怔: 分卷阅读126 “出什么事了?” 佛心看了眼承欢, 面色凝重道:“老爷和太太打起来了,太太把老爷头砸出了好大一个窟窿。这会儿被人拉住了, 府里乱成了一锅粥,请少爷去主持大局呢。” 承欢这下是真惊讶,她知道太太疼爱善如,在善如死了之后,一直萎靡不振。今日庆典甚至一度都称病不去,后来不知为何,又忽然去了。 这怎么会……突然和老爷打了起来?还将老爷的头都打了一个窟窿?难不成还是为善如的事?为身为一个父亲,他竟然如此冷漠? 似乎也不应该,季霈冷漠自私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她看向季乘云, 季乘云拍了拍她手背, 朝佛心说:“去看看。” 果真如佛心所说, 府里乱成了一锅粥。季乘云和承欢才进门, 就看见季霈身边那亲信过来,撞了个正着。 亲信慌忙乱遭地行礼:“少爷您可来了, 您快去瞧瞧吧。” 季乘云随他一起往府里走,季霈那边人已经昏了过去, 正被下人们七手八脚地扶回房间里的床上躺下, 又忙去请大夫, 又忙去找止血药。而王氏呢,嘴里还大声咒骂着,被好多婆子拉着,关进了自己院子里。 听说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王氏去季霈那儿找人,一开始两个人还聊得好好的,忽然间就听得房间里一声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紧接着就听见了太太的哭骂声,好像在说,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下人低着头,瑟瑟复述当时的情况。 承欢听得困惑不已,可具体情况到底如何,也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 季乘云听完,神色平静,只是说:“去请大夫了吗?” “回少爷的话,已经差人去请了。只是大夫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 “无妨,你先带我们去瞧瞧老爷的情况。” “是。” 他们跟着下人去到季霈院子,他已经被扶着躺下,左边额头上果真一个好大的血窟窿,底下人才堪堪止住血,纱布都染成了红的。 季乘云在床侧坐下,拿过季霈的手腕搭上他的脉搏,道:“还好,只是皮外伤。” 他把季霈的手放进被窝里,看了眼他头上那伤口,他面容平静,呈现略微的苍白。他看着那一团血色,脑子里浮现出他哥哥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 季乘云移开视线,默然起身,走到门口。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季霈身上,只有承欢看着他的身影。 她跟着走近,在他身后站定,扯了扯他的衣袖,问:“怎么了?”他神情有些不对。 季乘云转过身,搭在她手上,摇头说没什么。他不愿意说,她只好也假装信了。 大夫还没来,他们把季霈这边的情况稳定住,又去看王氏。王氏被安置在房里,因为之前她实在太猛,为了安全起见,不得不把房门上了锁。 季乘云命人把锁打开,他们面露难色:“少爷,我们偏太太的神态,像有些失心疯……少夫人毕竟身怀有孕,稳妥考虑,还是隔着门问吧。” 季乘云看了眼承欢,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点头应允。他抬手叩了叩门,微提高音量:“母亲,你还好吗?” 门内没人应,他又问了一遍:“母亲?” 过了会儿,门内才应了一声:“我没事,你们走吧。我也没疯。” 她只说了这两句话,便陷入沉默。 王氏在屋里沉默坐着,眼神空洞,视线没有焦点。不知道过去多久,才缓缓地聚焦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她的善如…… 她暗暗咬牙。 今日她本来不打算去那什么庆典,这样热闹的日子,她才不想去。她的善如死了,可是没有一个人伤心,世界都这么热闹,所有人都在欢天喜地的,庆贺大夏。可是大夏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个后宅的普通妇人,一辈子守着这四四方方的天,守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女。可是丈夫的期待破灭了,她只好把所有期待都放在儿女上,如今儿女的期待也破灭了。她王洁的人生,好像也破灭了。 王氏开始陷入一种虚无,她讨厌听见别人的声音。尤其是那些欢声笑语,所以她也不想去参加写什么庆典。 可是她忽然想起善如坚持要喜欢太子,太子…… 她又改变了主意。 分卷阅读127 她忽然想去看看太子,看看善如到底为什么非要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心要做那个男人的妾室,连贞洁名声都不要了。 所以王氏去了庆典。 她也见到了太子,她看见太子和太子妃琴瑟和鸣,也偶尔有针锋相对。她仍旧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太子不是值得托付之人。他在明面上必须要维持与太子妃的感情,所以即便她真嫁进东宫,又如何呢? 她又痛心起来。 原本一切在这里已经戛然而止,如果不是她打算提前离开,却在提前离开的时候,听见太子和太子妃的对话。 太子妃说:“那季善如滋味如何?” 太子哄道:“她算什么东西?也配你吃味?” 王氏当即如遭雷劈,什么叫也算什么东西?她放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在她所谓的心爱的男人口中,就只得到了一个“她算什么东西”的评价。 她一瞬间怒火中烧。 但更怒火中烧的是接下来的话。 太子妃说:“你倒是花言巧语,也狠得下心。人是你杀的吧?”她还不了解太子吗?这种关头,人突然没了,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派人动的手。 太子揽住她的胳膊,在她脖子上亲了一口,“啧,还是你了解我。你瞧瞧,她们配和你比吗?” 太子妃只哼了声,便与他一道走远了。 王氏如遭雷劈,他动的手…… 是他杀了自己的女儿! 王氏一面生气,一面又觉得后背发凉。她就知道,她的女儿不会是那种轻生的人,她就知道…… 王氏后来是怎么回来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件事:她的女儿死于非命。 待她回到府里,她不知不觉走到了善如的院子,看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她脑内浮现出善姐儿的音容笑貌。 王氏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她要为女儿报仇。 她撑起身,先去找了季霈。她脑子里对他还有一丝的期待,那毕竟是他嫡亲的女儿。所以她把事情告诉了季霈,她期盼季霈有一点反应。 季霈的确是有点反应,他勃然大怒,说善如竟然如此不自爱,不知廉耻,和人搞在一起,幸好死了,不然丢季家的脸面。 听见这话,王氏所有的心都凉了。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她抄起旁边的花瓶,一下砸在季霈头上。然后季霈倒了下去。 然后就到了现在。 王氏深吸了口气,她一点也没疯,她特别地清醒。 既然她这么说,季乘云和承欢也不好再说什么,又劝了几句:“那还请母亲保重身体,万事好商量,不要太过激动。” 里面又没了声音,季乘云便携承欢一道走了,又去了季霈那里。这会儿正好大夫过来,给季霈诊治。大夫也说没什么大碍,而后给他处理好伤口。 处理好这边,已经快到正午。季乘云和承欢二人回到这边,都有些疲惫。 承欢揉着自己太阳穴,“父亲应该没什么大碍。”其实她看着季霈躺在那儿,内心并没什么波澜。她对季霈没什么感情,除了挂一个父亲的虚名之外,什么也没有。 季乘云嗯了声,坐到她身侧,替她按太阳穴。她又道:“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思来想去,只能是为了善如。她长叹一声,又想起下午季乘云的脸色一变,她瞄了眼季乘云。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好像是有些隐隐的压抑…… 季乘云轻轻按着她的头,答她的话:“左右与咱们无关。” 这倒是,他们自从住出来,就仿佛与那边割裂开。 承欢嗯了声,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佛心看着他们情况,便在门外侯着。 过会儿便该吃午饭了,承欢道:“你下午可还要去官署?” 季乘云应声,承欢哦了声,又听他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承欢没作声,也没反驳。倒也不是舍不得,就是随口一问,何况不过是去个官署,夜里就会回来了,还不至于舍不得。 季乘云放下手,凑过脸来到她正跟前:“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无妨,下午我便回来了,你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 他说罢 分卷阅读128 ,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承欢含糊地应了声,他这样一说,倒有些触动了…… 58. 在等我 “唔,我是在等你……”…… 但也只是一些罢了, 不过是脑子里忽而冒出些想法,假如他有什么急事, 不得不出一趟危险的远门。临行前,与她说,我会很快回来,你要保重自身,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这样一讲,一切便显得很令人动容。 甚至连倚在门口盼望他归来,都仿佛就在眼前铺展开。她从前无事的时候,也会这样发散思维,想一些有的没的。 只不过, 倘若真有这种时候, 她定然是等不住的。她在像他所说的那样, 一点点地依赖他。她承认自己像藤蔓一般, 必须得靠些什么而活。 假若要她一根藤蔓独自活上好几个月,那实在太难了。 承欢原本是没意识到的, 可是在昨日忽然的开窍之后,她忽然就意识到了。季乘云的所有霸道, 渗进她生活一点一滴, 逐渐要变成她的习惯, 她的人生一部分。 季乘云下午至大理寺官署,他升了官,便成了大理寺的头儿。偶尔旷一回工,也没人敢说什么。何况他做事极为认真, 总会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他们也不必说什么。 更何况,上头人不在,没人盯着他们, 他们更轻松一些,谁会闲的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他一进官署,便问有没有什么事发生。因他升了官。原本的大理寺少卿一职也空下来,便提拔了他信得过的人。 那人支支吾吾,有些为难,看了季乘云一眼,这才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上午的时候。汝南王世子打伤了两名狱吏……还口出狂言,对您不敬。” “哦?被伤的狱吏没什么大碍吧?可请过大夫?世子说什么都不必理会,日后叫人将他嘴堵住。”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是。”那人退下去。 季乘云舒口气,取过手边堆积的卷宗。过两日太子便要启程往旧都,估摸着等太子走后几日,皇帝便会放汝南王出去。 他攥着卷宗一角,眸色由深转浅,快了,一切都快了。 * 太子出发当日,是吉时,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门,由百官们目送。皇帝亲自送他出城门,皇帝看着那通往城外的路,嘱咐道:“此事事关重大,你须得认真处理,万万不可出差错。” 这是叮嘱,也是敲打。 太子自然明白,这样大的事,他断然不可能让任何一个环节出错。只要顺利完成了这事,他离大权在握也就不远了。 太子拜别皇帝,登上马车,往出城方向去。 季乘云尚是三品官,站在官员队伍的靠前位置,与身为皇子的刘琰相隔不过数步。他们二人对视一眼,皆心知肚明,胸有成竹。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待那东风一来,便能掀翻这黎州城的天。 皇帝立在城楼之上,看着队伍逐渐远去。这似乎是某种连接仪式,他做太子的时候,也曾如此被父皇叮嘱。而后自然是功成圆满地回来了,想必他的儿子,自然也能成功圆满地回来。 皇帝长长地叹息,“回去吧。” 今日兹事体大,皇帝仪仗经过的地方都由守卫军封了路,只许百姓远远观望。但动静仍旧很大,即便承欢在家里待着,也听见了些许动静。 承欢原在绣小孩衣裳上的老虎花纹,听见动静之后,便放下了东西,起身行至门口。 佛心上前来搀扶她:“少夫人,你怎么出来了?” 院子里的树叶子已经开始变黄,甚至开始掉落,这种时候,才会真切觉得秋天来了。承欢目光扫过那些树杈子,略略皱眉,叹道:“很快冬天也要来了。” 秋天都来了,冬天还会远吗? 她最不喜欢冬天,因为冬天天气很冷,她体质偏寒,冬天的时候,即便屋里烧着炭火,也还是免不了手脚冰凉。等冬天来的时候,她正好怀孕八个月。也许……生产也要在冬天。 这样冷的天,还要生孩子……一定很恐怖。 承欢开始隐约害怕起生孩子这事,因为她肚子渐渐大起来,影响了她的一切。睡觉不好翻身,走路很容易累,不好弯腰,穿衣服也不好看…… 分卷阅读129 诸多事宜。 何况自古以来,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门关走一趟。她姨娘也算是吧,虽说当时半只脚从鬼门关走了出来,可到底留了半只脚在鬼门关里。后来很快地便撒手人寰。 倘若……倘若真出什么事,她一般想到这里,便强迫自己停下来,不再去想。又会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出什么事的…… 可除了这,还有别的很多可想,譬如说,生孩子的疼痛。听说是很痛的,她想象不出来到底有多痛。但类比一下,孩子从那儿出来,孩子的头那么大,季乘云那么大……便觉得已经要苦着脸了。 想起季乘云来,承欢搀着佛心往外走。她听着外头的动静逐渐小了,想来是要散了。 那么,他也该回来了。 承欢深吸一口气,和佛心走出很长一段,这条长廊是通往大门。她在廊下的栏杆上坐下,不过短短几天,她觉得自己对季乘云的依赖便翻了个番,她开始期待他每日回府。 真是奇怪,只有几天而已。这几天里,她觉得自己都像换了个人。 晚上要有季乘云在才有安全感,才好安然入睡;他最好要多霸道一些,直勾勾看着她,或者说些有的没的。倘若他不做这些,她反倒不习惯起来。 承欢发现自己在享受做季乘云的妻子。 这实在是很令人羞愧的想法,她光想一想,就觉得自己要脸红了。 他分明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情感不会分辨这些。 所以她就是忍不住觉得高兴。 理智说,他不见得真如他所说那么爱你,他很危险,你捉摸不透,你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情感说,他马上要回来了,你很期待。 承欢看向长廊的尽头,一颗心跟着紧张地提起来。她无法否认,她期待那里出现的身影,期待他那双笑眼,期待他说,承欢…… 她倚着廊柱,头微微靠在柱子上,听见马车的声音很轻微,好像停在了门口。 于是紧张起来。 季乘云今日被皇帝多留了会儿,皇帝没直说要他如何,只是提起自己想起汝南王劳苦功高一事。他垂眸,心里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马车停在季家门口,季乘云从车上下来,跨过门槛,绕过前院,走上游廊,远远便瞧见承欢坐在栏杆上。可真稀奇,季乘云笑意爬上眼角眉梢。 承欢也看见他了,磨磨蹭蹭往前走了几步,直到二人在跟前会面。 她看他一眼,低头说:“你回来啦。” 季乘云点头,嗯了声,调侃她:“小懒鬼怎么今天舍得出来走这么远?” 承欢说:“平时不走,今日不知不觉就走出这么远了。”她才不会直说她在等他。说出来,就像推翻了自己先前所有的态度似的。 季乘云哦了声,“你在等我。”他用的是陈述句,一点也不含糊。 季乘云说话的时候,很经常带着笑意,这一句尤其明显。 “没有……”她否认,盯着自己面前的地砖,那块地砖的缝隙上落了一片叶子,大概是被风吹进来的。 季乘云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和自己对视,又重复:“承欢,你在等我。”语气很坚定。 承欢看见他双眸微弯,唇角微扬,似乎是春风得意。 她脑子里的声音说:看吧,他就是能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垂眸,声音很低:“唔,我是在等你……” 她找同一个借口——孩子今天动了一下,“我觉得挺高兴的……想和你分享。” 季乘云什么也没说,她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呼吸已经失守。 59. 被抓包 背后说坏话被抓包。…… 佛心在察觉情况不对劲之时, 早就已经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季乘云指腹轻捏着她的后颈,他松开手, 承欢从他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他说:“我不想听这些借口,我只想听,因为你想我,所以你在等我。” 承欢默然,眸色微颤,嘴唇微微张开,似乎要说话。但又抿紧。 这种话她说不出口。 季乘云笑意不变,抬手轻捏她下巴,似乎今日非要从她口中听见一个答案。承欢视线飘忽落在自己脚下, 分卷阅读130 下意识便要咬唇, 被他察觉到意图, 抢先一步。 他的指腹轻按在她唇上, 语气一如既往地威逼:“告诉我,承欢。”又带了几分诱哄。 她又有些动摇, 某个念头叫嚣着说,告诉他也没什么…… 可是她真说不出口。 季乘云将她的犹疑看在眼里, 眸色渐深。 场面正在僵持之际, 忽然身后一阵脚步声渐近, 是守门的小厮来通传:“平南侯府的赵小姐来了。” 承欢如获大赦,轻轻整开他的手,便奔向门口去,只留下一句:“我去接湘湘。” 季乘云看着她背影渐行渐远, 倒也没继续追问,让这事暂且告一段落。不急,可以慢慢来。他嘴角无声上扬。 承欢几乎是小跑着到的门口, 佛心听见脚步声还愣了愣,思索着这怎么就跑了?这才小碎步跟上承欢的脚步。 那边赵湘湘才下马车,便瞧见承欢跨过门槛来迎她,赵湘湘大喜过望,从马车上跳下来,和承欢的手相握。 “承欢,你怎么还特意出来接我?” 承欢跑得快,呼吸略有些喘,她深吸了口气,又长长舒出来,才看向赵湘湘笑道:“没什么,快进去吧。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二人说笑着跨过大门门槛,赵湘湘道:“没什么,就是有些无聊,便想来找你玩了。” 这是真话,赵湘湘平日里贪玩,一刻闲不下来,在府里就没法安静地待着。平南侯与夫人皆为此训斥过她,但没什么用处,管一回用不管二回用,左右还是成日地爱玩。 她今日在家里又待不住,青禾住在宫里,规矩更多,便说来找承欢。 赵湘湘笑嘻嘻地和她一道穿过游廊,进到院子。承欢才到门口,远远看了眼院子里情况,也不知道季乘云他在不在……平日里他都是直接回她这里。但今天都听见湘湘要来,应当会避开吧…… 她张望的动作被赵湘湘看在眼里,赵湘湘打趣她:“我看你成婚后已经变了心了,这么殷勤地盼着呀?就一会儿的功夫也要看看?” 承欢被她打趣,嗔恼起来,“你说什么呢?我没有……我只是看看院子里的花。” 穿过拱门,已经能看见院子里的情况,赵湘湘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的确瞧见好些花盆。她惊奇道:“你几时有这心思了?还养起花来了。” 承欢又被问得答不上来,她若是说是给季乘云养着,她势必又要打趣她。索性含糊过去:“没什么,咱们进里面说话吧。” 赵湘湘上一次来找她,还是给季甜清送信那回,已经有好些日子。这房间里也发生了不少变化,距离她上一次来,多了不少季乘云的东西。 承欢一进门,视线这么一瞥,又有些局促,只好盼她没什么眼力,忽略这些。可惜天不遂人愿,赵湘湘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但今日却眼尖得很,哇啊地吸了几口气,小声用手挡着凑到她耳边说话:“承欢,你老实告诉我,你和季乘云是不是产生了些变化?” 承欢被她问得拘谨,扯着自己的手帕,勉强笑了笑,动作很小地点头,“嗯……” 赵湘湘好像不意外,她只是长长叹了声,似乎颇为感慨。季乘云这个人……的确很优秀,承欢又是这种性格,也不算意外。 “你过得好就好啦。”赵湘湘说完,视线一转,看见她房里摆在那架子上的“举案齐眉”四个字,一时又吸了口气,好像被酸到似的。 “看来你们过得是挺好的。”赵湘湘摇头。 承欢拍了拍她腿,叫她换个话题说,这话题再聊下去,她要羞愧而死了。 赵湘湘敷衍点头:“好好好。” 但视线还是在房间里打转,好奇心明晃晃写在脸上。 承欢没法子,只好自己起了个头:“庆典那日怎么不见你?”以她性子,如此热闹她不可能没去的。 赵湘湘撇嘴,说起这事,还真是……她还真没去。 “啊?”承欢不解,“你生病了?身体不舒服?” 赵湘湘从手边取过一把玉柄团扇,手指搅着扇柄上的红色穗穗,这事儿说起来挺丢人的。她上次手受了伤之后,在家里养了几日,被爹娘训斥了一番厉害的,严厉禁止她再随意出门。 赵湘湘一听不让她出门,那还了得。她只好退而求其次,说去找大夫看手,她情急之下便搬出了 分卷阅读131 慕期的名声。慕期师承神医,医术精湛,有目共睹。 平南侯夫妇对视一眼,一合计,点头答应了。只是有条件,来回都有人看着她的行踪,不许她与人结交。这也是受那姓孙的影响。 从前他们疏于管教,让她无法无天,还私自和人家结交动情,结果又这么糟。她已经到了这年纪,夫妻俩便觉得得采取点措施。 不管她怎么说,就这么定了下来。于是那段时间,她只能出去见慕期。慕期在城里有府邸,他是太医院的挂名太医,除了偶尔在宫里,大多时候都在自己府里,或者就是去云游了。 赵湘湘那天第一次去他府里,棕黑的匾额上书“慕府”二字,门柱很朴素,若是一个不仔细,都不会发现这是他家。 赵湘湘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那人性格就冷淡得很,倒是符合他的作风,一样的冷淡。待进了门,她更加这样觉得了。 那家里真是简朴得不得了,除了些基础的摆设,什么都没有,连花花草草都没几盆。简直不像是常住的。 她和管家说了自己是他病人,管家便领着她进了门。结果慕期一回来,板着张脸,一点也不热情好客,一点也没有对待病人的态度。 他训斥管家道:“谁准你把人随便带进来?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吗?你越发不懂办事的规矩了。” 赵湘湘一听就不高兴,她再怎么说,也是客人吧,退一万步说,还是个病人呢。她便从椅子上起身,朝向慕期:“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期冷冷地回答:“这里不欢迎你的意思。” “为什么不欢迎我?不对,重点也不是这个,我是你的病人,你不得对我负责?”慕期比她高出一个头,她说话的时候,为了有气势,还得踮脚。 她本来还因为那天的事对这人有一点改观,结果……果然是不该抱有什么奇怪的期待。 慕期看着她踮脚,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来,嘲讽道:“吵架你都要踮脚才能吵?” 赵湘湘:“……” 原本打算好好理论一番的,什么氛围都没有了。场面莫名就变得有些滑稽。 赵湘湘冷哼了声,争一口气说:“不欢迎我,我走就是了。”她说完就要转身。 听见身后的人说:“算了,你坐着吧。” 赵湘湘脚步一顿,微仰着下巴,得意道:“怎么,你要和我道歉?” 慕期一副看傻子的神情:“我怕你手伤蔓延到脑子。” 那天慕期还是给她换了个药,他唯有在行医的时候才显得没那么刻薄。赵湘湘看着他的侧脸,叹了声,感慨自己的惨状,又问他:“你家有什么好玩的吗?” 慕期面无表情看她一眼。赵湘湘抿唇,得,就当她没说。他家这都快家徒四壁了,哪有什么好玩的。 慕期反驳:“家徒四壁?哼,赵小姐家里看来很富贵。” 赵湘湘不想搭理他,又合计别的,“要不,我明日来,你给我打个掩护,让我偷偷溜出去玩半个时辰?” 慕期道:“你都是病人了,还想着出去玩?就是你这样的病人多了,大夫才越来越难做。” 赵湘湘迷惑:“我伤了手,又没伤腿,又不影响我出去玩。” 慕期乜她一眼,“你的手伤都蔓延到脑子了,还不影响?” 她本来不想搭理他,结果他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没好气:“你才脑子有问题。” 慕期看了眼天,竟然点头:“我也觉得我是脑子有问题,管家,谢客。” 然后就把赵湘湘赶了出去。 承欢听罢点头,看着湘湘问:“可是这和你庆典那日的事,好像没什么关联?” 赵湘湘啧了声,着急道:“有!你听我说完!” 她正要说话,忽然听得有人轻敲窗棂的生活。推开窗户,便看见季乘云站在窗下,眼神朝着承欢:“夫人,我那常用的狼毫笔,是不是在桌上?你帮我瞧瞧。” 承欢哦了声,起身去寻他所说的笔,果真在桌上。她取来,从窗口递给他。 季乘云接过的时候,指尖有意无意从她指尖拂过。 承欢想起他们没说完的话题,看着他目光缱绻缠绵地挪开,一时失神。 季乘云将窗户合上,走了。 分卷阅读132 赵湘湘原本兴致冲冲的话完全蔫下来,重复他那酸不溜秋的腔调:“夫人……” 承欢瞪她一眼,赵湘湘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承欢无奈:“你快说你的吧,真是的……” “好好好,我说。”赵湘湘捂着嘴,咳嗽两声,继续说下去,“然后第二天我又去他府里,他在府里,竟然也让我进去了,替我换了药。其实我那伤也不算很严重,好得挺快的。眼看着结痂,我又要不能出门了,我心里那个憋得慌。我只好又和他打商量,让他替我打掩护,我从后门溜出去玩……” 慕期能同意那就有鬼,自然是谈崩了。他直接忽略她这人存在,听不见她说话似的,她就自己去他那府里转转咯。 结果走到后院,发现竟有一片围起来的园子,似乎种着药材。她在门口扒拉着张望,原本也没什么事,可是慕期忽然出现,把她吓了一跳,她一个重心不稳,便撑了一下他那围栏,然后……就塌了。 “这能怪我吗?”赵湘湘叫苦不迭。 承欢啊了声,重点全然歪掉,“那若是珍贵的药材,岂不是很可惜。” 赵湘湘不满:“可是这真的不是我的责任吧,我也不是故意的。反正他那里的确种着些珍贵药材,他当即铁青着脸。那我就……虽然我觉得不是我的问题,可是我比较善良,我就说,那我赔他,不行我给他种。” 然后她就去给他种药材了,因为她那只手并不是很灵活,所以费了好大功夫。又因全程蹲着,起身的时候,她闪了腰。所以这才错过了庆典。 “说起来我就生气——”赵湘湘气鼓鼓地说,“假如有因果报应,我上辈子大概是不小心欠了他什么,这辈子来还债了。” 她声音很大,说完又听见季乘云轻敲窗棂。承欢推开窗,小声问:“又怎么了嘛?” 季乘云面上带了些笑意,说:“我请了慕先生来……” 承欢看出去,慕期的脸在季乘云身后,脸色臭得可怕。 “……”赵湘湘已经捂住了脸,无地自容。 承欢也觉得有些尴尬,这种背后说人家坏话被当事人抓包的事情。 季乘云道:“你和赵小姐说完话了吗?说完了,便让慕先生给你瞧瞧吧。” 承欢点头:“说……完了。”她关上窗,看了眼湘湘。 赵湘湘已经脸色难看,用口型问:“怎么办?” 承欢摇头,一偏头,季乘云和慕期已经走到正门处。 60. 紧张啊 今天是因为想我,所以在等我。 真是跑都来不及了, 赵湘湘只好往角落里挪了挪,从角落里站起身, 站到了柜子旁边,试图减轻自己的存在感。她觉得她和慕期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对,不适合站一块。 慕期背着医箱进来,一个眼神也没给赵湘湘,仿佛她是个透明人。他放下医箱,搁在榻上矮桌,承欢自觉伸出腕子给他。 季乘云在承欢身侧坐着,目光落在她手腕上。其实没什么问题,只是求个安心。 但这种时候, 还是莫名地令人焦灼。 慕期瞥了眼季乘云, “你紧张啊?” 季乘云只是笑, 不置可否。承欢听得有些懵, 季乘云……会紧张吗?这应当也不值得紧张吧? 她近来一切正常,吃好喝好睡好, 肯定没什么问题。 承欢看着季乘云,季乘云轻叹了声, 抬手覆住她眼睛。她下意识闭上眼, 睫毛簌簌刷过他手心。 听见慕期蔑笑说:“还有你季乘云紧张的时候呢。把你那颗黑心放下吧, 都挺好的。看她脸色,连孕吐反应都不强烈吧,多好。” 季乘云笑着答话:“好,多谢师兄。” “呵。”慕期轻笑了声。 季乘云放下手, 承欢眨了眨眼,有些懵,不明白他干嘛忽然遮住她眼睛。她看着季乘云神情, 也没看明白。 慕期收拾东西,这才扫了眼角落里的赵湘湘,“哟,这不是赵大小姐吗?腰好了?” 赵湘湘干笑了声,手指攥着自己衣角,点头眨眼:“好了,生龙活虎。”说罢,还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确是好了。 慕期已经收回视线,背起医箱,起身要走。 分卷阅读133 赵湘湘看着他背影出了门,懊恼闭眼,“我也帮他种回去了呀,他这眼神……看得像要杀人一样。” 季乘云不咸不淡接话:“以他的性格,换了从前,的确是要……”他故意停顿,惹人遐想。 赵湘湘脸色一白,啊了声,到底还是追了上去,不忘和承欢说:“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找你。” 赵湘湘追出去,身影穿过窗户,很快远了,依稀听见她的话:“慕期……哎……你等等……” 承欢不禁掩嘴笑出声来,“湘湘真是的,老是这样。” 她说罢,发觉季乘云正目光灼灼看着她,笑意逐渐收起,“怎、怎么了?” 季乘云再度抬手覆上她眼眸,声音落在她耳畔,“我有些后悔了。” 后悔什么?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感觉自己下唇被衔住,而后又探进更深处,拖住她的舌纠缠。 “今天是因为想我,所以在等我,对吗?”他忽而又接起先前的话题。 她含糊地唔了两声,房间旁边的竹子长势很好,已经长高不少,被风一吹,叶子沙沙作响。 她大口呼吸,季乘云放下手,见她一双眼里迷雾弥漫。他把自己的头靠在她肩上,沉默着。 后悔的是,不该因为一念之差,不给她喝避子汤。 他分明也学过医,明白女子生孩子是多么凶险的一件事。稍有不慎,都可能出事。慕期说得对,他在紧张。季乘云已经开始紧张了。 “唉。”季乘云阖上眼,叹出声来。 * 九月。 九月属于秋,金秋九月。桂花开了,香味四处飘散,浓烈得很。大院子里就一棵桂花树,还不在承欢住的院子附近,可承欢也闻见了浓烈桂花香。 她闻着这味儿,便想吃桂花糕。索性和佛心一起,去收集了些桂花,打算自己动手做。自己动手做不是件轻松事,她身子愈重,没一会儿就觉得累,只好搬了把椅子坐下。 忙活了一下午,好在也没白忙活,得了不少卖相味道都不错的桂花糕。她命人给那边王氏季霈丽嘉都送了些,还剩下两盒。 这两盒便成了夜里的饭后甜食,以及夜宵。好吃是好吃,就是因为掺了糯米,不能多吃,否则胃容易不舒服。 夜里入榻,季乘云在她身侧嗅了嗅,说嗅见桂花味。承欢觉得他是在扯谎,她又没用桂花洗澡,就下午沾染了些,哪有这么持久的味道。 季乘云不依不饶,非说有,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得以入眠。承欢入睡很快,没一会儿就呼吸平稳。季乘云却睡不着。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才重新闭上。 近些日子安稳得太过,都快不习惯那种整场梦境的杀孽了。他却失去的已经太多,如今唯一想拥有的,也只有两桩。其一,为家人报仇,让那些人都得到该有的惩罚;其二,承欢也。 不知道时辰过去多久,承欢似乎做了噩梦,直往他怀里钻。她朝着他睡,他便不能搂她入怀,只好轻拍着她的胳膊,安抚她的情绪。 没多久,她紧皱的眉便舒展开来,似乎又是一个香甜的梦境了。 季乘云这一夜没睡,第二日眼下带了些乌青,早晨起来穿鞋要走的时候,承欢扯了扯他的衣角,糯声问:“你昨夜没睡好么?”是不是她太过麻烦?因为她习惯翻身,可翻身动作又太大。 季乘云先是一顿,随后笑意逐渐盛开:“不是为你,是为公事。” “公事虽然该上心,却还是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她低头小声道。 季乘云点头,笑着应:“嗯,下次再不会。” 季乘云换好官服,乘马车前往官署。他端坐在马车座位上,手搭在膝上,微闭着眼,想些事情。 今日得带汝南王进宫面圣,他定会向皇帝交出兵权,而后皇帝便会宽恕他们一家的罪行。估计之后依旧会让他做他的汝南王,但不再会重用,以及给实权。该享的富贵还是能享,只是不再和从前一般威风。 这还远远不够,待太子被先太子余孽刺杀的消息传来,最先牵扯出的一定是汝南王和季家。因为文贵妃和文家一定会极力撇清太子干系,保下太子。 而文家的势力,还的确可以保下太子。皇帝顶多有所猜忌,也没有实际证据,但凡牵扯到太子的一切,文家一定会竭力扭转乾坤。即便太子全 分卷阅读134 身而退,也要叫汝南王和季霈…… 他搭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头,缓缓睁开眼。 一下马车,官署的守卫便和他打招呼:“参见季大人。” 季乘云颔首,进了大门,随后径直往牢里去。他吩咐狱吏:“你们,把王爷和世子带出来。” 曲蟠听见动静,在牢里坐起身来,朝季乘云啐了声,指着他的脸骂道:“姓季的,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汝南王瞪了儿子一眼,“闭嘴。”他又看季乘云,不禁恨自己儿子一事无成,倘若他有个像季乘云这样的儿子,那富贵还不是紧紧握在手里。 汝南王皮笑肉不笑:“这些日子,有劳季大人了。” “客气,职责所在。”季乘云命人押着他们上马车,进宫面圣。 将人带到皇帝面前,季乘云便暂且被遣出来,他抬头往天,俗话称公道真相为青天。这青天,得要自己去争取才会有,否则不过是一片漫天冬雪。 刘琰到勤政殿的时候,皇帝还没结束。怀英朝他行了个礼:“参见礼王殿下,殿下今日怎么来了?” 刘琰轻轻笑道:“不瞒公公,我是来请罪的。大约过两日,就要被参奏了,倒不如先来找父皇认个错,免得父皇训斥我更重。” 怀英被他逗笑,“王爷又做什么了?” 刘琰道:“原是在自己府边骑马,哪知道那匹马忽然失了控,便跑上了闹市,惊扰了百姓,触犯了大夏律例。” 怀英甩了甩拂尘,和他笑说:“那王爷可没有伤到人吧?” 刘琰摸了摸鼻子,十分不好意思地说:“伤到了两个,不过我已经命大夫去看过伤势,也已经赔了银钱道了歉。” 其实马是青禾骑的,那匹马分明温顺,却忽然发起疯来,朝着外头闹市奔过去。青禾她死死攥着缰绳,差点吓傻了。 她那日着的男装,马又跑得快,倒是没人看清她的真面容,能让他蒙混过关去。 刘琰看了眼勤政殿紧闭的大门,问:“父皇是在见汝南王么?” 说罢又说:“哎哟,这可不关我的事。我就随口问问。” 他视线一转,似乎才瞧见季乘云,和他说话:“微之,你也在?” 众所周知,季乘云和礼王交好,若是装作不熟,反倒太假。 季乘云躬身:“参见礼王殿下。” 他二人背过怀英与御前守卫视线,互相对视一眼,纸条便从刘琰袖中,传到季乘云手中,同时他轻声道:“一切按计划行事。” 61. 惊马 当真是心惊肉跳。 季乘云不动声色将东西藏进袖中, 垂眸行礼:“臣明白了。” 这时候勤政殿里有了动静,汝南王身着那身破旧衣物出来, 狠狠看了一眼季乘云,但也没说什么,仍旧和颜悦色地与他打官腔:“多谢季大人这些日子的照顾。” 季乘云拱手:“不敢言谢,此乃微臣该尽之职责。” 曲蟠跟在他身后,不如他爹那般沉得住气,以食指指着季乘云,“你给老子等着。” 汝南王回头喝止:“曲蟠,不得无礼。” 怀英观望着,对刘琰躬身道:“既然里头忙完了, 那殿下请吧。” 刘琰轻颔首, 往勤政殿去。进了门, 先躬身恭敬地参见皇帝。皇帝揉捏着眉心, 看不出情绪如何。 刘琰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淡淡睁眼:“你怎么来了?” 刘琰低眉顺眼说明来意,“儿臣已经知错了, 还请父皇责罚。” 皇帝不大赞同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这么大的人还如此混账很不满意, “十一, 你今年也不小了, 怎么成日里就过得如此浑浑噩噩?” 刘琰不敢抬头:“父皇教训的是,儿子太愚钝了。” 皇帝从龙椅里起身,踱步到刘琰身边,背过手, 目光来来回回将他打量了好些遍,又轻叹了声。刘琰将头低得更低,听得他说:“嗯, 你也老大不小了,婚事也没个着落。朕记得,你母亲早死,也没人关照你,朕又国事繁忙,平日里不大顾得上你。倒也有朕的不是。” 刘琰更惶恐:“儿臣不敢。” 皇帝 分卷阅读135 摸了摸发白的胡子,似乎已经有所考量:“近些日子倒是有些东西给你历练历练。你自己说说,你想做些什么?” 到这儿,可以断定皇帝是高兴的了。他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会想起那些不起眼的儿子们。 刘琰答道:“儿臣不成器,在文玩方面还有些造诣,不如便让儿臣去跟着傅先生做事吧。” 这傅先生便是傅远,是个闲散文臣,近来在负责收集些文玩之物。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好差事,无非是去帮忙搜罗这些,而后修复与考证。但到底是钦点的,说出去还是有点面子。 刘琰谢了恩,从勤政殿离开。出来的时候怀英送他,“殿下没被皇上责罚吧?” 他摇头,摸了摸鼻子:“还得了个差事。” 怀英笑说:“那真是恭喜殿下了。” 刘琰从勤政殿出来,又往良妃娘娘那里去,和青禾交代了一下事情的结果。青禾听得这结果,拍着心口大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还好没事。” 刘琰也叹,“是啊,还好没事。” 青禾又道:“把你派过去也好,你也该干些正事了。” 刘琰只笑不语,一切大抵如他所料。 去了傅远那里,好好干些日子,待明年,或许是年中时候,或许是年初时候,便能借此机会去一趟南境。大夏兵权四分,如今皇帝收回汝南王的兵权,便得了其二,另一在文将军之手,剩下那一分,却在南境的宁王处。 宁王一脉,乃异性王,是跟随太/祖皇帝当年开国建朝的大功臣。因为功勋赫赫,才得以破例封异性王。又因与太/祖皇帝关系极好,被委以重任,赐予四分之一兵权。意在监督与制衡其他三人,也能约束皇帝做个好君主。 一旦得宁王相助,那他的大业便算是稳了。 刘琰背过手,看一眼不远处的柳树,但愿是一切顺利,不要拖到青禾成婚之日,否则……他微曲手指。 “我回去了,你可以放心了。”刘琰回头冲青禾道。 青禾朝他笑着撒娇,“多谢十一哥,十一哥对我真好。对了,十一哥,那匹马你可得好好替我养着,过些日子我再出来。” “好,我知道了。你的要求,我几时没满足过你,几乎有求必应了吧。” “嘿嘿。” * 季乘云从宫里回到官署,正是晌午时分。入秋之后,天气越发凉爽起来,虽有日头高照,但一点也不热得过分。外头街上的树叶子逐渐变黄,街上落叶渐渐多起来。季乘云跨进官署大门,与他们道:“这些日子辛苦了。” 他们异口同声:“不辛苦不辛苦,季大人更辛苦。” 季乘云轻浅一笑,道:“那便请大家去宝玉楼吃一顿好的。” “多谢季大人。”他们欢呼。 于是中午饭便去了宝玉楼,季乘云让他们随意点,他负责结账。趁着等上菜的间隙,他起身,说去外头买些东西。 “书斋新来了好些笔和纸,还有江南来的墨,我先去买些。”大抵是受父亲影响,他对这些颇为讲究。 写好的字,须得用好的纸笔,才相得益彰。 书斋在宝玉楼不远处,季乘云下了楼,步行而去。 承欢今日原是不想出门的,她身子愈发重,人也愈发懒,成日里只想赖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后来赵湘湘又来找她,劝说出去走走才有益于腹中孩子。承欢觉得也有些道理,便和她一道出了门。 平南侯的命令近些日子有所松动,赵湘湘这些日子才得以出门多了些。但也得报备好自己去处,她无非是报自己常去的胭脂铺子、布庄、首饰铺子之类,以及就是承欢这里。 忽而虽说是拉着承欢出来,但也有以她做借口之意。 赵湘湘拉着她打商量:“待会儿咱们就去那家书斋,你呢,就在书斋里随意坐坐,看看书看看画,只需要一个时辰即可。一个时辰之后,我从后门回来,与你汇合,咱们再一起出来。” “啊?”承欢一听一个时辰,头已经大了,她对看书没太大的兴趣,虽也能看。“一个时辰太久了吧,你说得还这样轻巧?” 赵湘湘求她:“哎呀,那不行你就给季乘云挑几本孤本什么的,求你啦。” 她这样殷勤出门,必有猫腻。承欢与她相识多年,对这还是有些了解。 分卷阅读136 “一个时辰,你要去做什么?”承欢问。 赵湘湘有些扭捏:“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呀?” 赵湘湘要见的那人,是前些日子新买的画的画作之人。她极喜欢那画,烟雨江南,朦胧诗意,令人心驰神往。她对那画的主人也很有好感,于是费了些功夫才找到,约了他相见。当然了,在相见之前,他们已经通过好几封书信。赵湘湘对他有些仰慕。 承欢听得不靠谱,迟疑道:“湘湘,你可得擦亮眼睛。” 赵湘湘胡乱点头:“我知道了。” 马车已经到了书斋门口,赵湘湘与她一道进了书斋,在一楼逛了逛,便往二楼去。二楼设有座位与茶水,可以供看书。 赵湘湘松开手,又叮嘱一番,便下了楼。承欢看着她背影,叹了声,“真是的……这才多久,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她在一旁椅子上坐下,随意抽了本书,看得乏味,便去寻别的。手在书架之间来回找寻,太过入神,转身的时候与另一人撞上。 承欢连忙道歉:“抱歉,我并非有意。” 那人道:“无妨。” 承欢微皱眉,抬起头来,瞧见是那位小楚王殿下。她有些尴尬,毕竟上回的见面并不算友好,甚至可以说是狼狈。 刘商轻颔首,问道:“夫人一个人出门?”他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微皱眉,似乎不大认同。 承欢摇头,佛心和湘湘的丫鬟都在楼下门口,因为她要支开丫鬟,便让她们一起留在门口。 “哦,这样。”刘商一时语塞,顿了顿,“那也是挺巧的,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夫人。” 承欢微笑道:“确实,王爷雅兴。” 刘商道:“附庸风雅罢了,比不上季大人真风雅。”这话说起来,还真有些酸涩。季乘云的名声在外,他远在楚地都听过。 他自认为比不上季乘云。 “既然如此,便不叨扰夫人了。夫人继续看书吧。”刘商转身,往另一边去。 承欢坐回位置上,只觉有些无趣,可已经答应了湘湘,也没办法,只好又从手边找了本书看。这书却是时下流行的奇谈怪说,还挺有意思。 不知不觉,时间也过去小半个时辰,只差一刻,便到了约定的时候。 她忽然有些内急,自打怀孕之后,她内急的频率便高了不少,方才不知不觉又喝了不少茶水,这一下真是……承欢放下手中的书,扶着楼梯下去,问书斋的老板可有茅厕。书斋老板摇头,说这里没有,只怕要走一段路。 承欢便叫上佛心去了,的确是有些远,回来的时候,好巧不巧,竟遇上曲蟠。 曲蟠刚从宫里出来,便迫不及待出来喝酒。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季承欢。 他真是恨极了季家,可看着季承欢这眼波流转的样子,又觉得还是心痒痒。曲蟠将承欢的去路拦住,嗤笑道:“往哪儿去啊?这日子过得是挺不错的啊?” 承欢一见到他的脸,还是有些后怕,不由得发抖。她往后退了几步,看了看四下,光天化日,也不是冷清地段,他应当也不敢做什么。 但还是害怕,不停地往旁边退,不知不觉退到了街上。 这边不算闹市,因而常有骑马之人经过。承欢注意力全在害怕上,哪里注意到这些,佛心倒是听见了,拉了把承欢。那马是从承欢后面过来的,也是被她吓了一跳,忙拉缰绳。 饶是如此,马蹄几乎是从她眼前扬过去的。她吓得往后一倾,季乘云从宝玉楼过来的时候,远远看见这一幕。 一刹那,当真是心惊肉跳。 可他到底隔得远,即便飞身而往,还是慢了些,“承欢——” 62. 吻嘴角 她当时竟会这么做… 承欢也听见了季乘云的声音, 身后后倾的惯性全然挡不住,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反而感觉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再睁开眼,是听见佛心的声音。 “少夫人,你没事吧?”佛心着急忙慌过来,扶着承欢起身。承欢懵了懵,这才发觉自己身后还垫了个人,正是那位小楚王。 她掺着佛心起身,点头道谢:“多谢 分卷阅读137 你。” 刘商几乎是飞扑过来的,因此胳膊肘和手掌全擦在地砖上,混着泥沙, 一片血污, 伤口触目惊心。承欢看得吓人, 当即问:“你没事吧?” 她脑子还没缓过来, 说话也有些慢吞吞的。 刘商摇头,他那随从忙过来扶他起身, 随从看了眼承欢,眼神是不大赞同的, 但说话内容仍旧是关切的。 “夫人没有大碍就好, 不枉费我家王爷舍身相救。” 承欢摇摇头, 示意自己没事。 那骑马之人也是吓得半死,这要是出了什么事,罪过可大了。骑马之人翻身下马来查看承欢情况,“这位夫人, 您没事吧?可有什么大碍?方才我实在是没来得及拉住缰绳,这才惊扰到您。”他见承欢衣服样式材质都不俗,可见身份不一般。 又看刘商:“这位公子, 您还好吧?要不要送您去医馆看看?”这两个人都不是他惹得起的,他提心吊胆地赔罪。 承欢摇头:“也不能怪你,是我自己没注意……”若非是曲蟠拦路,她也不至于没看路。 说到曲蟠,她当即想起方才听见的季乘云的声音,忙抬头望向声音的方向。 季乘云脚尖落地,见承欢安然无恙,心下松了一口气,只是仍旧脸色铁青,转头看向曲蟠。只看见季乘云偏头从那马旁边的剑鞘里抽出把剑,三两下之间,剑直逼曲蟠,最后一偏,从他脸上擦过,将他头发削去一半。 曲蟠方才也是惊诧不已,他刚从牢里出来,被汝南王教训了一番,要他收敛一些,否则日后可保不住他。因此他不过是想略微教训一下季承欢,并非想要真的做什么。见情况变成如此,已经有些烦躁。 若是季承欢当街出事,他定然要被训斥,甚至还要被追责。他看季承欢没事,脸色绷着,当即转身要走。 可这季乘云也不知道从哪儿出现的,竟忽然就拿剑直逼而来。他看着季乘云的眼睛,真从他眼里看见了吞噬一切的杀意,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 可那剑却倏然一转,将他头发削去一半。看着那一半头发落在自己身边,曲蟠跌坐在地,吓出了一身冷汗。 季乘云阴恻恻盯着他好一会儿,骂了声:“滚。” 这才干净利落收了剑,将剑插回剑鞘之中,大步朝承欢去。承欢看着他的身影,吸了吸鼻子,一下就感觉后知后觉的委屈。 她朝他走几步,一下主动扑进他怀里。 承欢脸颊靠着他的胸口,手扯着他腰侧的衣角,扯得很紧,闭着眼哭起来。季乘云先是愣了愣,她头回如此主动,而后很快反应过来,搂着她后背,轻拍了拍,“我在,没事了。” 说话的时候,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嗓音是紧绷的。他紧张得不得了。 承欢哭了会儿,换了个姿势,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带着哭腔开口:“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季乘云欣慰地轻笑,顺着她背拍了几下, 听见他那声承欢的时候,她甚至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他怎么会这么恰好,随时都在似的。 季乘云叹息一声,道:“中午时候,我与底下官员在宝玉楼吃饭,想起书斋新来了一批笔墨,便来看看。哪知道这么巧,就看见你了。” “嗯……”承欢含糊应了声,才从他怀里起身,看向身后的刘商道,“多谢了楚王殿下。” “多谢王爷。”季乘云朝他行了个鞠躬的大礼,“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刘商摇头,道:“没什么,相信换了别人,也一样会挺身而出的。我只是做了别人都会做的事。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那我这心里才会真的难受。” 季乘云看着他伤口,不由分说送他前往医馆。承欢跟在他身侧,方才被吓得不轻,走路还有些轻飘飘的。 季乘云看她一眼,干脆一把打横抱起她,往附近的医馆去。 大夫仔细给刘商处理过伤口,又仔细包扎好。季乘云把承欢放在椅子上,道:“王爷回去之后,可再传太医来看看。” 又对大夫说:“劳烦你瞧瞧我夫人可有大碍。” 刘商轻笑摇头:“不必了,都是些小伤,我信得过大夫。” 大夫也笑,给承欢诊脉。“尊夫人没什么大碍,方才受了些惊吓,这才使脉象有些虚浮不定。官人大可放心。” 季乘云无声看着 分卷阅读138 承欢笑了笑,摸了摸她脸颊,在她身侧蹲下,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轻声道:“方才,我也吓死了。” 承欢又鼻酸起来,原来向来看似自持冷静的季乘云,也有吓死的时候。 她抬手抚摸在自己肚子上,还好孩子没事。忽然感觉肚子里的孩子好像踢了她一下,她一下皱眉愣住。 季乘云又紧张起来,问怎么了。她道:“孩子真踢我了。” 季乘云看着她的肚子,这一刻忽然觉得很奇妙,是他们的孩子。他轻轻地侧耳在她肚子上,试图听清楚有什么动静。 好像真有动静。他抬起头来,神情喜悦,其中又有些惊奇。 大夫摸着胡子调侃:“这说明这孩子有灵性,能听得懂你们说什么呢。” 承欢笑了,季乘云也笑,刘商看他们其乐融融,分明是夫妻恩爱,也跟着笑了笑。 待要走的时候,季乘云又多次道谢,“下次一定去王爷那儿登门拜访道谢。” “不必了,不必了,季大人真是客气了。”刘商再三推辞。 几人在医馆门口分别,季乘云搂着承欢上了马车,刘商看着他们背影,轻叹了声,这才上自己的马车,回驿站去。 马车帘子才刚放下来,季乘云便托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在车厢壁上吻。季乘云疯狂地像某种发狂的动物,攫取她的呼吸。 本来是挺讨厌挺霸道的,可是这一刻,承欢甚至想回应他。 她不只是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承欢很轻地,很轻地伸了一下舌头,碰了碰他。季乘云得到回应,愈发放肆,只差要把她生吞下去。 她气喘吁吁微仰着头,垫在他宽厚手掌之上,眼波迷离。季乘云轻抵着她额头,叹息声轻微得像一湖微波的水。 承欢略抬眸,看着他眼睛,侧头往旁边偏了偏,小巧而柔软的唇碰在他嘴角。没立刻回身,就这么贴着他嘴角好一会儿,才往旁边又挪了一点,咬住他的下唇瓣。 她泛白的指尖轻扯着他的衣襟,抬腰有一些费力。 季乘云托住她腰身,夺过主动权,加深这个吻。不知道时间过去几个呼吸,承欢瘫在他怀里,半阖眸子,问:“季乘云,你是真的喜欢我吧?” 季乘云浅笑:“承欢,我爱你,胜过爱我的生命。”他俯身亲吻她眼睛。 她闭着眼,有些困意,嗓音也慵懒含糊起来,“好哦,我听见了。我有点困了。” “困了就睡一会。”季乘云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轻声哄。 承欢闭上眼,忽然又睁开,看着季乘云懊恼:“完了,我把湘湘给忘了。”她就这么躺着,把今天来龙去脉说给他听。 季乘云没好气说:“忘便忘了,忘了好。她把你带出来,又不好好保护你。下回不许和她一块出门。” 承欢失笑,又多了一个不许。她复又闭上眼,这回是真的睡了过去。 待再醒来,承欢望见的是自家那青灰色的幔帐顶。她撑起身,叫了声:“兄长?” 没人应,佛心也没进来。 她翻身下床,又试探着叫了声,“乘云……” “怎么了?”那人这回忽然应了,吓她一跳。 承欢低着头去找鞋子,“……没什么。” 季乘云半蹲在她身侧,捏住她脚踝,拿过旁边的鞋子,替她穿上。这才解释:“你睡着之后没多久,那边又出了点事,我便去瞧了瞧。母亲生病了,忽然就一病不起。” “啊?”承欢惊讶不已,“怎么忽然……?” “大夫怎么说?”她又问。 “大夫说是急症,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母亲便说要自请去城郊别苑修养,也去为善如祈福。父亲应允了。”他替她穿好鞋,又干脆抱她去旁边圈椅里坐下。 “饿了吗?吃些东西吧。” 她还真有些饿了,这会儿都快到未时了。“好。” 季乘云唤佛心去传菜,厨房速度很快,今日中午吃的是莲藕排骨汤,还有一道翡翠白玉虾,一道红烧肉,另一道青菜。 因只有他们二人吃,所以特意嘱咐过厨房不用做太多。 承欢吃着东西,又见季乘云看着她。他眼神直勾勾的,让她想起今日马车里那个夺取一切的 分卷阅读139 吻。她似乎还主动亲了他一下,承欢动作一顿。 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在想什么?怎么敢这么做的? 季乘云松开撑着下巴的手,这才拿起筷子,眉目含笑地吃饭。 吃过午饭,承欢往那边去了一趟。王氏生病,于情于理,她不管是做庶女,还是做儿媳,都该去瞧瞧。她到的时候,周妈妈不在,她便在一旁坐着,依稀觉得这房间里摆设变了点。但一时又想不起哪里变了。 王氏还没醒,仍旧昏迷着,她眉头之间皱着,人比起从前憔悴了不少。承欢照顾了她一会儿,便被劝走了。 “少夫人有这份心就够了,您还怀着孩子,便先回去吧。”她也没推辞,便离开了,临走前吩咐她们,若是王氏醒了,便差人来通禀一声。 回去的路上遇见季霈,她福身行礼。自从不常见季霈之后,没回见到他都仿如隔世,令人惊讶。 季霈看了眼她,轻轻颔首,“孩子一切还好吧?” “挺好的。”承欢回答。 季霈又点头:“那就好。”忽然又喃喃自语,当时没给他们宴请太多宾客,如今想来,倒有些后悔。他又看了眼承欢,待孩子生下来,满月酒可以大办一场,也算是弥补吧。 这话他当然没说,只让承欢走了。 承欢回来,夜里与季乘云说起今日的事,季乘云一语点破她:“母亲房里好些东西都收拾起来了,你没发现吗?她估计是早有打算要走吧。” 离开这个伤心地,她倒是能理解。 季乘云沉默了会儿,也不知为何忽然问起她:“承欢,倘使有一日我出了什么事,你会怎么做?” 63. 入爱河 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承欢早迷迷糊糊要见周公, 话也没听全,偏过头问他说什么。季乘云碰了碰她脸颊, 在她额头上轻啄一下,低声喃喃“没什么,睡吧。” 她含糊应了声,再睁眼便是第二日。 一大早的就有些吵闹,承欢眯了眯眼,问佛心发生了什么事。佛心进来伺候她梳洗,顺便回答她的问题:“是太太醒了,闹着今日就要走呢。” “啊?”承欢懵懵的,“这么急?” “可不是么?老爷当然不同意了, 太太管着这个家这么多年, 后宅事物都由她掌管, 她这么突然就撂挑子, 事情肯定会乱成一锅粥。”佛心捞起她的长发,替她挽髻。 “是, 那现在如何了?”承欢又问,佛心说得对极了, 太太如此一走, 季府必定乱成一锅粥。接下来该如何呢?总不能让她去管, 毕竟她怀着孕,也不合适。那只能找一个姨娘去管。 真是乱糟糟一片。承欢叹了口气,梳洗过后还是去瞧了瞧。 王氏铁了心要走,拎着东西便上了马车, 季霈叫人拦着马车不让放行。承欢也不想掺和这事儿,便远远地在人群后头停住。 后来季霈拗不过,还是让王氏走了。承欢看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 王氏从车帘子里探出半个头,只这一眼,她莫名觉出一种再也不见的氛围。 可王氏只是去修养,也不会出什么事。承欢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多想。 王氏走了,季霈又头疼起来,视线扫了一圈,还真看见承欢,欲言又止。承欢怕他真找自己,忙不迭行了个礼,“见过父亲。母亲这一走,父亲还是找个知心人来管家吧,否则真要乱成一锅粥了。” 季霈嗯了声,听出她推辞的意思。也是,承欢自幼性子软弱,不大适合管家。 季霈沉吟片刻,先进了门在说。 承欢便领着佛心赶忙回来了,“好险,差点要接这差事。” 佛心被她反应逗乐,“少夫人迟早要管家的,如今逃避,日后也逃不了。” 承欢耷拉着脸,也明白这道理,可是她实在不想去管季家那些破烂事。管管这里便也罢了,好歹轻松,没什么纠葛。季家那一大波姨娘,实在是令人头疼。 她不禁又想,若是日后季乘云也要纳妾……她还是要面对与人勾心斗角。倘使对方是个厉害角色,她还不得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为此,她闷闷不乐了一天。 夜里季乘云回来,问起佛心情况,佛心说少夫人今天情绪不高,兴许是今日看太太走了。 “嗯,我知 分卷阅读140 道了,你下去吧。”季乘云挥退下人,动作很轻进了门。 承欢坐在美人榻上绣东西,神色淡淡,季乘云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将她揽在怀里。承欢吓了一跳,差点扎到自己的手。好在季乘云眼疾手快,将绣绷放到旁边去了。 “今日为何闷闷不乐?”他勾着她一缕头发,慵慵懒懒地开口。 “没什么。”她声音闷闷的,显然就是不怎么高兴。 她总不能说,因为想到以后你要纳妾…… 季乘云笑了声,“你在撒谎,分明是有什么。到底怎么了?和为夫说说?” 承欢推了他一把,默默地别过脸,略低着头,慢吞吞地开口。她到底不是那种一闷到底的性子。 “就是……你以后若是纳妾,能不能寻些性子温柔的人。”她声如蚊讷。 这些日子进展得太快了,她觉得自己坠入爱河,又扭扭捏捏地计较良多。一点也不落落大方。 季乘云先是闷笑了一声,而后笑声持续,低低的,落在她耳侧。 她头低得更低了,很好笑吗? 季乘云轻捏着她后颈,叫她转过头来,正面对着自己,含情眼带笑,“为什么?” 这还要问为什么?因为她很软弱,很怕事。 季乘云摇头:“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他捧着承欢的脸,换了个问法,“你介意我纳妾吗?” 她想,她应该大度一些,说不介意。便摇头,微咬着口内的软肉。 季乘云脸色微变,仍旧带着淡淡的笑,但略严厉了一些,“你介意。” 承欢鼻头一酸,破罐子破摔道:“介意死了。”说着要哭。 季乘云长叹了声,忙把人搂进怀里,“没有什么别人。好吗?谁也不会有,只有我们二人。这一辈子的时间,装你一个人都不够,哪还有旁人。何况旁人如何能同你比,我们承欢又漂亮又温柔又可爱,捧在手心里怕坏了。哪有什么别人啊。” 他好不容易才求得她,眼看着她对自己动心,他高兴都来不及,哪里顾得上什么别人。 承欢窝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也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好像趋于一致。她攥着他的衣角,听这话听得心软不已,又莫名酸酸涩涩,好像随时都能从眼眶里流出眼泪来。 她以前分明觉得不喜欢他的,全是兄妹之情,怎么会这么快,就快满心满眼都是季乘云了。 承欢从他怀里探出头来,有些呆呆地开口:“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季乘云这回笑容很实在,因为隔得近,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荡似的。感觉很奇妙。 他竟还点头:“对,我给你下蛊了。一生一世,你只会爱我了。” 她轻锤了锤他胸口,又哭又笑。“你别说些有的没的呀。” 季乘云轻顺着她的头发,道:“承欢,我真高兴。有一日,你开始为我感到难过,为我感到不安,为我的情绪而影响到你自己。” 他再也不必远远地看着她,再也不必以所谓兄长的身份对她好,还得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再也不必看她为旁人高兴或者担忧,也再也不必看她受委屈。 真想就这么抱着她,一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也不放开她的手。 有她在身边,真是什么噩梦都有了破解之法,日子都变得高兴极了。 可越是如此,也越会患得患失。 季乘云自嘲地笑,他自认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经历过这么多事后,早已经能处变不惊地面对一切。但原来并不能。 人在拥有了美好之后,便会害怕失去。 季乘云抱着她温存了会儿,才让佛心传晚饭进来。二人又说起王氏之事,当年季家这么多人,如今竟也好似分崩离析。 善如死了,甜清好像也回不来了,王氏也走了……但回不来也好,季家到底不是什么好地方,能走了才好。 只有她仍旧还困在这里,日后兴许还要困一辈子。 季乘云轻握着她的手,道:“不会有这么久的。” 很快了。 “是吗?可父亲身体还算康健,即便是……西去,也还要几十年呢。”她理解错意思,以为他是说季霈百年之后。 季乘云只笑了笑,没解释更多 分卷阅读141 。 * 赵湘湘回来之后,听说承欢差点出事,吓得半死,第二日特意来找承欢赔罪。季乘云命人把她拦在门外,不许进来,似乎很是较真。 承欢哑然,扯了扯他衣袖,“她也不是故意的,你和她较真做什么?” 季乘云哼了声,这才叫把人放进来,但又特意嘱咐,不许跟她出去。嘱咐完,他这才出门。 他今日要去小楚王下榻的驿站登门道谢,特意备了不少谢礼。虽说小楚王说不必客气,可这是他的礼节,也是他真诚的谢意。 虽然这位小楚王看承欢的眼神令他很不快,可昨日若不是他,那后果不堪设想。 那曲蟠天性恶劣,他早计划着,待之后仔细折磨她。如今又添一桩,更是恨意难平。他真想将他骨头一寸寸拆成块。 64. 祥瑞兆 太子遇刺。 刘商在黎州城原本只打算待十来日, 将事情汇报完毕便启程离开。哪知道后来又遇上大贺之庆典,皇帝又留他几日, 这一留,便留到了现在。 侍从搀扶着他坐下,他手上有伤不方便,侍从便将茶水递到嘴边,伺候周到。只不过嘴上有些怨念:“王爷也真是的,怎么能如此豁出去?好在没什么大碍,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这让我如何与老王妃交代呀。” 刘商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此事既已发生, 便不必多言。何况当时我若不出手相助, 那我真会后悔一辈子。” 侍从道:“王爷对季夫人……” 刘商竖起食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别说了。” 左右是罗敷有夫, 无缘亦无分。好在能帮她一二,也算是了了自己一些心愿。 他手伤隐隐作痛, 不由皱眉。侍从又道:“嫁的是季大人……王爷您也没什么优势。” 这话说得对极了,刘商叹了声。 季乘云找上驿站来, 倒也不算出乎意料。说实话, 倘若他是季乘云, 也会这么做。 季乘云朝他行了大礼,“今日前来,是特意来登门道谢。多谢王爷大恩,救我夫人于水火。” 刘商连忙将人扶起, “季大人不必多礼,快请进。” 他将人请进门,命人好生招待。二人又寒暄了几句。 “如此说来, 王爷过两日便要启程回楚地?” “是。” “如此,那季某便提前祝大人一路顺风了。” …… 从驿站出来,季乘云转去珍宝院。珍宝院便是刘琰如今做事的地方。 他只装是是偶然路过,进来探望一番好友。珍宝院人不多,傅远向来醉心于那些珍宝,不大关心旁的事物,因此对季乘云到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此次塞了刘琰进来,傅远还颇为不高兴。 季乘云一路畅通无阻进了院子,便见刘琰在抄录登记一些前朝宝物。见他来,刘琰未曾停笔。只是说了声:“坐。” 季乘云在他对面坐下,二人面上没什么异常,只是小声说话:“太子行程顺路,已经进入琴州地界。照此进度下来,很快便能抵达旧都。” “嗯,事情都已经办妥了。”刘琰动作一顿,看他道,“听闻曲蟠刚出来便又闹事了?” “是,出了些事。不过无妨,让他再蹦跶些日子。也不过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他神色淡淡,面上挂着些笑。 季乘云看向刘琰,“你特意给自己寻一个差事,也是稀奇。现宁王虽然爱好这些古董文玩,可如今便已经筹谋,你也不嫌累。” “这有什么累的?这可太清闲了,每日没干什么事,还能多拿一份俸禄。”刘琰笑说,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将手中的本子合上,忽然叹道:“此事事关重大,微之,倘若咱们失败,你可会后悔?” “会失败吗?”季乘云反问,他自认为他们这些筹谋已经够谨小慎微,准备得已经够久。他不会容许失败。 季霈和汝南王还有太子都必须死,谁也别想活下去。 刘琰轻笑了声,也不知道是说对面的季乘云,还是说自己,“情之一字,最是难破。是喜是悲,难以妄断。” 他落下最后一笔,写完一个“图”字。 分卷阅读142 季乘云与刘琰告别后,难得去了一趟赵府。赵梦成在,对他的到来还有些惊讶,毕竟平时季乘云很少直接登门造访。 “你怎么来了?”赵梦成请他进来,命人看茶。 “是不是你这哥哥良心发现,终于想起来看看你那妹妹了?” 季乘云轻笑了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是啊,我这哥哥当得不称职。这么久了,才想起来过来瞧瞧。多亏你照料她。” 坦白说,季乘云对季家除了承欢之外的人都没什么深厚情感,从前要端着礼节便也罢了,没那些拘束,他压根想不起这些人来。 即便是季甜清,也只有在那几日想到过。 “唉,你知道就好。我带你去见见吧。”赵梦成领着他往季甜清的院子去。 季甜清正在摆弄花草,忽然得见季乘云,一时有些无措。她矮身行了个礼,唤了一声兄长。 季乘云摆摆手,在一侧石凳上坐下,问起她情况。其实早知道她在赵府没什么事,但还是问了几句。季甜清一一答过,又问起承欢情况,便再没什么话说。 季乘云临走前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又说等过些日子,她便能回家了。这自然是说辞。 对于这些官腔说辞,他早就信手拈来。 季甜清只是笑了笑,就当自己信了。其实她心里明白,哪还有什么家? 临走的时候,季乘云才和赵梦成说:“京都守备责任重大,你可不能放松警惕。” 因为过些日子开始,便会常有刺客刺杀文将军一家,与太子那边相呼应。这些刺客,大多是有去无回,但偶尔会有几个活口。 这几个活口,便是从来推动东风的关键。 还得让赵梦成的京都守卫军将人抓住,抓住之后便会送往大理寺。再由大理寺,从他们口中挖出刺杀真相,是为太子蒙冤一事。 如此一来,双管齐下,皇帝不信也会起疑心。此等大事,必然不可能昭告天下,那么必定会让季乘云秘密调查。 如此一来,便可成事。 赵梦成点头,只当和平常一样地点头,“我知道,你去吧。” * 季乘云回来时,恰好赶上午饭。他一大早就出了门,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自觉报备行踪。先是去了一趟驿站,与小楚王道谢,而后去了一趟赵府,看了一下甜清,再让后便回家了。 听见甜清的名字,承欢有些紧张:“她如今可还好?” “我见她气色红润,应当过得很好。” “那就好。”承欢叹了声,与他说起那边的事,季霈从姨娘当中找了个温柔敦厚的,试图以此来平息这一切的混乱。 可她总觉得,那姨娘镇不住后宅。何况……让个姨娘管家,说出去也不好听,又不是没了正室。 她靠着季乘云的肩膀,声音软软糯糯,和他说起这些事,又说起今日孩子踢了她一下。 听见她一桩桩地说些家常,季乘云心中欢喜不已。只是这日子……平静不了太久了。 虽这么说,到底是安稳过了个把月。 这一日太子妃设宴,特意邀请了好些城中女眷。因东宫里的菊花今年早早开了,特意请国师来相看过,说是祥瑞之兆。如此祥瑞,便邀请了好些官家世家女眷前来一同观赏。 承欢自然也去了,在宴上碰上了云霓郡主。云霓郡主似乎很是喜欢她,一见着她便喜笑颜开的,欢天喜地拉着她的手。 “承欢,你还好吧?” 她肚子又大了些,身子越发懒。“好的,多谢郡主关怀。” 云霓郡主笑了声,体谅她身子重,便拉着她去一边坐下。其他人都去看菊花了,就她们俩在亭子里坐着,好不悠闲快意。 “你们这是已经看完了?”太子妃不知道何时来的,也在一旁坐下。 太子妃怀孕已经九个月,快到生产的日期,凡事都小心。今日这宴会本是不该办的,可她想着太子快要回来,孩子也快要生了,如此祥瑞,办一办更好。 大抵是因为同是怀孕之人,太子妃看承欢都觉得亲和起来,“季夫人如今六个月了?” “是,六个月了。” “瞧着夫人脸色,想必还是好的。像我这一胎,格外 分卷阅读143 地折腾,里里外外吐了好久,人也搞得精神疲惫。” 她们正说这话,忽然听见急报来禀,说是太子遇刺。太子妃一听这消息,当场昏了过去。 65. 六十五 她很舍不得。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宫人们手忙脚乱地上来搀扶太子妃去休息。承欢和云霓退到一边,互相对视一眼, 因这事与各自关系不大,颇有些置身事外的意思。 只不过好端端的,太子怎么会遇刺?近些年来,大夏与邻国皆是友好相处,已经和平停战了数十年。若说是敌国刺客,似乎讲不通。可倘若是大夏的刺客,又为何要行刺太子呢? 太乱了,这些事纷纷扰扰,和她们平时接触的也不同。索性抛到脑后, 专心去看太子妃情况。 太子妃被宫人们扶去床上躺下后, 很快有人将太医请了过来。 来的是几位颇有资历的老太医, 从人群中绕过来, 放下医箱,很快到太子妃床边为她诊治。 太子妃身边那贴身宫女说:“怎么慕太医没来?” 为首的那太医答道:“慕太医今日并不在宫中。”其实他三五日才在一日, 碰不上是常有的事。 贴身宫女抿了抿唇,这些老太医们皆从医多年, 自然也是信得过的。她叹了声, “那就拜托诸位了, 太子妃殿下不能有任何差池。” 承欢与云霓皆在一侧等着,因为太子不在,太子妃又昏迷不醒,一时之间, 东宫之中竟然没有一个做主的人。也没有人顾得上把她们俩赶出去。 她们俩便在一旁等着了,各自也是十分慌张。太子妃这月份大了,受了这刺激, 似乎是要生了。她们也是第一次见女人生孩子,听说女人生孩子都是要鬼门关走一趟,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样的惨烈,可听这话便知道不简单。 承欢自己也怀着孕,本就对这事有些害怕,看得是心惊胆战,精神高度紧绷着,一刻不敢放松。她攥着云霓的手,手心不停地出汗。 “太子妃不会有事吧?”承欢喃喃自语。@泡@沫 云霓听见,宽慰道:“没事,太子妃不是说是祥瑞之兆么,肯定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别怕。”她感觉到了承欢的担心,也是在劝她。 承欢木然点点头,和云霓在一边榻上坐下,看着宫人们忙里忙外地端热水进来,参汤之类各种需要到的东西都已经备好了。因为是九个月,这些东西早有预备,如今也至于乱了阵脚。 因为太子妃的孩子即将生产,可太子妃人还没醒,这样自然不成。太医们先是将太子妃扎针唤醒,而后才又忙活起来。 在近旁伺候的宫人们端着热水出来,布巾都是红色的,承欢看得触目惊心,已经有些心慌。 这时候,那贴身宫女才注意到她们俩,“哎哟,我的祖宗,二位还请先出去吧。” 说罢将她们俩请了出来,她们站在门口,瞧见来赴宴的大家都还没来。此事干系重大,说不定生出来的就是小皇孙,在太子妃安危未定之前,谁也不敢擅自离开。毕竟之后若是出了什么事,问起责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承欢和云霓便与大家站在一处,见她们俩从里头出来,她们七嘴八舌地问:“太子妃情况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吧?” “怎么好端端的太子遇刺了呢?” …… 承欢脑瓜子嗡嗡的,满脑子都是那满是血的红色布巾,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云霓也不敢妄言,只好委婉道:“我们也没看见什么,情况似乎还可以,诸位夫人小姐不必担心。” 她这么说,人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承欢坐在椅子上,垂眸落在自己跟前的地砖,良久,才缓过神来。她手脚冰凉,深吸了口气,让佛心给她倒了杯热茶。 生孩子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她们起初还能安静,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呆坐也坐不住。不知是谁起的头,又聊起来。 “太子妃应该不会有事吧?” “太子妃有皇上福泽庇佑,想必会安然无恙的。” “怎么这么久了,也没消息出来啊。” …… 承欢跟着看向殿门,那些宫人们越发忙碌,叫人愈发紧张。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了,正说着话,便听见通传说文贵妃到。 分卷阅读144 文贵妃火急火燎地下了轿子,便盘问宫人们情况:“现下太子妃如何?” “禀贵妃,一切尚有序进行。”文贵妃神色未见松懈,毕竟先前她才收到太子遇刺受伤的消息,紧跟着又听说太子妃受惊生产,哪里能松懈下来。 文贵妃越过众人,径直闯进了产房。众人看着,皆是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承欢一颗心吊着,不敢放下来,生孩子果真这般凶险……好在没多久,便听见殿内传来了太子妃的声音,这便说明,已经进入了生产环节。 若是顺利生产,那便一切安然无恙。 若是不能顺利生产……这话自然谁也不敢说。 承欢垂眸,看了眼自己肚子,想了想若是自己此刻躺在房里……该多吓人。 她浅浅呼吸,一脸的凝重,哪里藏得住。云霓在她身侧坐下,安抚她的情绪:“没事没事,生孩子也没那么可怕。” 承欢勉强笑了笑,话当然要这么说…… 她呼出一口气,继续紧盯着殿内的动静。 所有人都焦急地等待着,从前也听闻有生孩子生了整整一日的。若是如此……她们也不能在这里等一日吧?众人情绪有些急躁。 好在大约过了一个半时辰,终于听得一声婴儿啼哭。 众人皆都放了心,松了口气,心想终于能走了。可下一刻,却又听得太子妃不好的消息。 又都提起心来。 这……这也不关她们的事呀。太子遇刺,谁也没想到,这消息传进来,与她们有什么干系。 众人脸色都不好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在文贵妃老练经事,下令让她们都散了,众人不敢停留,迅速上了马车,离开了东宫。 云霓看承欢脸色难看,坚持要送她回去。承欢没推拒,和她一起回了季府。 这会儿天色已经晚了,夜幕沉沉,笼罩着整个黎州城。 承欢掀起帘子看了眼,心里总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又放下帘子。 回到季府,季乘云早得了消息,在门口等她。承欢有些乏力,下马车的时候,脚下一软,瘫在季乘云怀里。 季乘云接着她,扶她往里头去,“多谢郡主相送。” 承欢往他怀里缩了缩,扯了扯他胸前的衣服,小声说:“太子妃是不是要死了?” 季乘云看她脸色难看,没什么血色,声音温柔地哄她:“不会的。” 其实旁人的死或者生,他并不在意。何况是太子妃,虽然她与季乘云没什么直接接触,可仅仅是太子妃这个身份,便让他恨屋及乌了。 季乘云放她在床上躺下,探了探她脉搏与额头温度,又问:“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什么?” 承欢点头,她紧张了好久,真是饿坏了。 “好。”季乘云微笑,起身去外头吩咐佛心让厨房做些东西来。 他回来,承欢靠着软枕,表情有些沮丧,她捏着被子衣角,声音轻得近乎虚浮:“万一……” 万一她生孩子也没过得去,可怎么办?她也不是有那种好福气的人,这一生都算不上顺遂如意。 而且……现在的她,一想到万一要死,会很舍不得。以前只是遗憾湘湘她们,可现在不同,还多了一个季乘云。 她看一眼季乘云,眼眶有些湿润。 季乘云也看她,伸出双臂,将她抱在怀里,紧紧搂住。 “好啦,没事,等吃了饭,我们再睡一觉,就好了。”他轻拍着承欢的后脑勺,顺着她柔顺的长发。 季乘云想,等她生孩子的时候,一定把慕期绑过来,让他仔仔细细地看着,不能出一点差错。 承欢嗯了声,搂着他的腰,二人温存了会儿,佛心端着菜上来。 季乘云亲自喂她吃,伺候得很细致,待吃过了饭。又仔细替她擦了嘴,扶她躺下。他原是在床边坐着,感觉到承欢拉了拉他的衣角,俯身问怎么了。 承欢看着他眼睛,小声说:“哥哥,你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 她又叫起哥哥来,但这种时候,季乘云不再介意这个称呼。因为他明白,她心里开始有他,不再是将他当做那个亲情之缘的哥哥。 分卷阅读145 “好。”季乘云合衣在她身侧躺下,轻拍着她的背,看着她渐渐入睡。 待她睡熟了,季乘云才轻手轻脚起身,将门带上,去了书房。去书房的路上,他问阿松:“东宫可有什么消息?” 阿松道:“太子妃没了,就不久前的消息。”也是唏嘘,好端端一个人,就一天工夫,生了个孩子,就没了。 但这话他不敢说,毕竟承欢小姐如今也怀着孩子,少爷肯定担心。 季乘云应了一声,又问:“那孩子呢?” 阿松说:“生了个男孩,孩子倒是挺健康的。” “哦。那太子遇刺之事,可有后续消息传来?”自然是不会死的。他们并不打算让太子就这么死了,何况太子身边有人保护,要取他性命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要让太子活着,才能让当年之事昭雪。那刺杀之人,自然也会活着,活着回来黎州城。 一切都算顺利。 季乘云在书房门前站定,望了一眼天,今夜的月亮原该很亮,但此刻被云层遮住,失去光辉。 这时候,按说该去与刘琰商讨一番。但越是这时候,越不能聚头扎堆,否则嫌弃就越大。一切如常,才是最好的安排。 他推开书房的门,进去之前嘱咐阿松:“你在门口守着。” “是,少爷。” 季乘云合上书房的门,自己磨墨,他想写点什么字,可提笔却不知道该落哪一笔。他想起他爹,他娘,他的兄长……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太多的事情。 他的血液仿佛在逐渐沸腾,季乘云阖眸深吸一口气,最后仍旧提笔写承欢的名。 才写完,便听见季霈的消息。 季霈也是吓了一跳,他无论如何是太子一党,倘若太子出事,他们季家的命运便要动荡了。 “你说太子不会真的出事了吧?”季霈来回踱步。 “不会的,父亲放心。”季乘云说,“太子身边守卫森严,即便有刺客,也断然不会伤到太子根基。” “但愿是吧。”季霈一拍手,在椅子上坐下,又悠长叹息一声,“我最近啊,这眼皮总是跳个不停,总觉得心里不安生,你说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季霈看了眼季乘云,他想他真是老了,已经要从儿子身上寻求安全感了。 季乘云只是坚定地说:“不会的,父亲放心吧。” 季霈便放了心,“唉,但愿是吧。你回去吧,有消息咱们父子俩再商量。” 66. 大事 她真信了他从前那些浑话。 太子妃没了的消息, 宫里压了两日,大抵是怕太子遇刺的消息一出, 再接着传出这消息,动荡民心,所以才压下不发。 不过所谓压下不发,只是对大众百姓,那些权贵世家,该得到的消息并没有少。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不便言说。 承欢这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便听说了这消息。她愣神许久,才缓过神来。 太子妃真的死了, 死在了生孩子这一关。她的脑子里回想起昨天看见的那些场面, 那些沾了血的布巾, 那些忙碌的宫人们, 还有太子妃的声嘶力竭的声音……像一幅幅画一样,在她脑子里不停循环。 承欢一哆嗦, 方才醒了神。 “怎么了?”季乘云问。他今日特意等她醒来,这才要去大理寺官署。 承欢知道, 他是在担心她。她笑了笑, 摇头说没什么大事, 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又想起本来那宴会是让她们欣赏所谓祥瑞之兆,结果却出了人命。 季乘云握着她手指,“不必担心。我去官署了,你好生在家中休息。” “嗯。”承欢点头, 送他离去。 昨夜太子妃不行后,文贵妃急召慕期入东宫,只可惜太子妃大势已去, 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春。夜里,太子妃便撒手人寰了。 慕期和文贵妃说:“贵妃节哀。” 文贵妃怀中抱着那小皇孙,冷嗤道:“昨日你为何不在宫中,你可知,本宫可治你一个死罪。” 慕期对他们这些皇权争斗的弯弯绕绕向来没兴趣,但他也不是傻子,他并非真入职太医院,不过是挂个虚名。于情于理,这文贵妃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何况不过 分卷阅读146 是个太子妃,于皇家而言,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或许,她还没有那个拼了命生下来的儿子重要。 慕期不想与她虚以委蛇,便直白道:“贵妃娘娘这话此言差矣,其一,是皇上和我说,请我去太医院挂个虚名,也为皇家治病。皇上说的是请,那么贵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其二,昨日我虽不在宫中,可也并没有人来请我。却在事后,要问我的罪,岂不是谬哉。” 文贵妃冷哼了声,她不过是嘴上说说,这些道理她自然也明白。她心中烦躁,太子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太子妃又这样去了。 “你下去吧。”文贵妃疲惫挥退他。 慕期没答话,径直往门口退下。从东宫回到自己住处之时,那赵湘湘竟在院子里坐着,似乎是坐得久了,撑着胳膊昏昏欲睡。 见他回来,她从椅子上弹起来,“你回来了,文贵妃没有为难你吧?” 昨日之宴会,她觉得没意思,几盆破菊花有什么好看的,还要陪着太子妃虚以委蛇。她向来不大喜欢太子妃,觉得她太假仁假义,因此干脆称病没去。哪知道就听说出了事。 慕期淡淡抬眼瞥她一眼,“赵小姐似乎很关心慕某得安全?莫非是赵小姐又弄坏了我什么药材?” 赵湘湘有些尴尬,“我可没有,我就是想知道情况怎么样了。你不是进宫去治了吗,所以才来问问。” “死了。”他不咸不淡的语气,让管家准备了一盆干净的热水,净手。 “啊?”他说得这么坦荡,赵湘湘有些消化不来。虽说她不喜欢太子妃,可听说这种消息,不免哀伤。 “做女子可真是太难了。”赵湘湘在一旁椅子上坐下,忽然慨叹道。 慕期看她一眼,倒是没反驳。诚然,这世道做女子实在是难。 “所以文贵妃没对你怎么样吧?”她思维跳跃得很快,还是追问。 “没怎么样。”慕期回答。 “那倒是还行。”赵湘湘撑着自己的头,忽然又解释,“我可真没弄坏你什么。” 慕期没说话,忽然问起:“赵小姐近来新认识了位朋友?以赵小姐的脑子,可得仔细看着些。”他这是明晃晃的嘲讽。 赵湘湘语塞地撇嘴,觉得和这人聊天实在是难事,这天根本聊不下去。 “罢了罢了,我走了。”赵湘湘风风火火又走了。 慕期仔细把手上水渍擦干净,才对管家说:“关门。下次不许随便放她进门。” * 太子遇刺的后续消息在几日之后,才传回来黎州:人没受重伤,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刺客也已经活捉。 太子抓到那人之后,自然是严刑拷打过一番,问他到底是谁派来的,因何要刺杀太子。可那刺客嘴巴硬得很,竟一句话也不肯交代。 事关重大,太子也不能随意将人处置,只好将人押送回京。太子祈福一事已经完成,也已经准备返程。 恰好这时黎州城中,某一波刺杀文将军的刺客被撬开嘴巴,竟说出惊天之言:我们乃是为了匡扶正道,文将军当年陷害先怀太子一事,当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了么? 若是文将军是在自家审出来这消息,绝对不会将人交给京都府衙。可偏偏在京都府衙,这些人招认了,吐出这么些惊人之语。 这话中牵扯之事可太大了,谁也不敢耽搁,当即便上书皇帝,请求定夺。 皇帝听闻消息,先是惊诧,而后疑惑。“怀英,你说,这是不是阴谋?” 怀英不敢妄言,“回皇上,奴才不知。不过既然刺客人抓到了,皇上可以亲自去见见,评断一番。” 皇帝喝道:“大胆!文将军忠义十分,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怀英当即跪下:“奴才失言。” 皇帝跌坐在龙椅之中,“可你说的对,事情真真假假,只有见到了才知道真相。” 于是当夜,皇帝亲自提审那几个刺客。文将军想先将人灭了口,都没来得及。 幽暗地牢之中,皇帝端坐在椅子上,问:“你把你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那刺客被用了重刑,仍旧说:“我们乃是匡扶正义,文家狼子野心,构陷先太子谋逆。” 他说罢,便晕死过去。 皇帝看着他,他方才说什么来着?说起 分卷阅读147 了他的嫡子…… 他曾经很信任他的嫡子,他很优秀,那时候他便觉得他能做一个很好的皇帝,但同时防备着。后来有人告发他谋逆,人证物证俱在。皇帝想,果然如此,他当真如此大胆妄为。 …… 皇帝长叹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回了宫。再后来,过了小半个时辰,急召季乘云入宫。 “季卿,你知道这件事多大吗?”皇帝视线慵懒落在灯烛之上。 “微臣明白,微臣定当全力以赴,查出背后真相。若是有人浑水摸鱼,微臣定不会放过那人。” 皇帝道:“那你就去查吧,也让朕看看,到底是谁如此大胆,竟敢故意谋划这样不要命的事。” “微臣,遵旨。” 从皇宫出来的时候,连颗星星都看不见,季乘云迈着大步,终于走出宫墙。 这些事,都是承欢所不知道的。她不知道太子的消息,也不知道文将军被刺杀,更不知道,这黎州城的天就要变了。 她只知道,夜半迷糊醒来,屋里一盏灯也没点,身边的位置忽然空空荡荡。她的睡意陡然清醒好几分,枕着自己的胳膊,试图让自己再度入睡。 可脑子却一点不想歇息,脑子要想季乘云去了哪儿。 直到过去许久,听见门被轻推开的声音,季乘云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她闭着眼装睡,听见他笑说:“怎么醒了?是因为我不在?” 承欢睁开眼,懒洋洋地瞧他一眼,否认:“没有,只是恰好醒了。” “是么?”季乘云轻笑着,解下衣裳,在黑暗中上了床。 算是狂风暴雨的一夜,承欢后半夜睡意全无,快软成一滩水。他看似什么也没干,可又似什么都干了。 手也好,舌也好,总之叫她把枕头都攥散了。 他虽然瞧着时时刻刻都疯,但也不是每回都这么疯。她只好猜测,是太子的事情出了消息,或者是又出了什么别的事情。 她真信了他从前那些浑话,若非有孕,她大约要真昏死过去了。后来他搂承欢很紧,细碎又黏糊地说些爱她的话。 依稀还听见说,不管什么事,反正得信他。 承欢没力气听懂这些话,迷迷糊糊进了梦乡。第二日一早,季乘云已经不在,听佛心说去了官署。 再后来,便是听说,要出大事了。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可要问起是什么大事,谁也不知道。只知道有人这么说,这黎州城啊,要出大事了。 才听完呢,便淅淅沥沥落起雨来。 承欢笑道:“雨露天恩,的确是大事呀。” 刘琰伸手接了一捧雨,青禾难得见他神色这样,收了那些酒肉烟火气,倒有几分谪仙的意味。 青禾撑着下巴,神色凝重而惆怅,又有几分不可置信,看着他侧脸说:“十一哥,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 67. 旧事提 “见你如此紧张我,这滋味可真…… 刘琰转过脸, 又是从前纨绔的腔调了,“什么真的假的?你倒是把我当个说书人了?” “嘿嘿。”青禾笑, 因为这些日子刘琰在珍宝院做事,收到许多古董文玩,且谢谢都伴随着一个浪漫的传说。他不过是当做好玩,才与她说起一二。哪知道她听得入神,竟拉着他一直说一直说了。 刘琰一拂衣袖,作势要走。被青禾拉住,“好啦好啦。” 她从荷包里拿出一小锭碎银子,认真放进刘琰手里,“我给你钱行了吧, 你再和我说说吧。” “有什么好说的, 左右都是传闻, 不知道真假。”刘琰掂着那银子, 乜了眼,“再说了, 我就值这么点?” 青禾拉着他袖子不放,“不知道真假才好, 若是知道是真的, 那就要为故事里的人难受了。”毕竟故事大多是悲剧收场, 才显得浪漫。 “若是知道是假的,那就不是滋味了。所以不知道真假才是最好的,想真的时候真,想假的时候假。”青禾弯弯绕绕地说起道理来。 “你倒像个女夫子了。”刘琰打趣她, 他收起手,接下那一小锭碎银子,回身到圈椅里坐下。自顾自倒了杯热茶, 抿了一口,似乎在思量说什么。 “还有一件,是一幅画。画的是 分卷阅读148 美人图。听闻,这美人图的主人,曾经是个才子,这美人图里的美人,便是他的心上人。但他这心上人,却是别人的妻子。他便将人抢了过来。”他半阖眸,张口就来。 “啊?然后呢?”青禾听得焦急,“那美人的丈夫呢?不会死了吧?” “对,死了。”刘琰说,“主人杀了美人的丈夫,将美人囚禁在自己身侧,日日寻欢作乐,挖空了心思,讨这美人一笑。” “啊?这也太惨了。”青禾听得直皱眉,“后来美人逃出去了么?” 刘琰却没答,反而问:“为何美人一定要逃出去呢?她就不能也爱上了主人么?” 他这角度倒是刁钻,青禾撑着下巴说:“可是她的丈夫为自己死了,她既然已经有丈夫,想必是同丈夫有情谊的。” “没有。美人和丈夫并没有深情厚谊,所以美人后来爱上了主人,因此也成了一段佳话。”刘琰看着青禾,又转过头去看外头的雨。 “雨吓得太大了,只怕今夜不会停了,柳柳,你回不去咯。”他语气听来幸灾乐祸。 青禾切了声,“回不去,我就住你府里呗,这有什么。我住在你府里,反倒是我赚了,你还得赔我两顿饭。”当然不止两顿饭,她从小也是娇生惯养,除了吃饭,自然还有好些要求。 “你倒是算盘打得精。”刘琰笑着摇头,命人去布置她的房间。 青禾感慨:“看来是我来太多次,那间客房都快变成我的专属了。” “一间房而已。”原本也是给她留的,陈设摆件,全是按照她的心意挑的。 她第一回来,便说合口味,也不枉他忙活一番。 青禾捂嘴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泛出晶莹泪花,“快吃饭吧,我有些饿了。” “我看你是有些困了。”刘琰戳穿她。 青禾不恼,又笑。 * 这雨像是某个序曲的开端,一连下了几日,天气也一日比一日地凉下去。 待雨停,天气便越发地冷起来,街上树木早就落了叶子,秋风萧瑟地刮着。太子便是在这样的时候,回到黎州城。 他已然知晓太子妃去世的消息,面上是一脸哀痛,至于心里,其实没什么波澜。只是有些懊恼,太子妃一死,那么太子妃母家的势力便不好再为他所用,倒是失去了一个助力。 太子此去是为大夏祈福,自然受到百姓列队热烈欢迎,一路阵仗浩大进了宫门。东宫里挂着孝,众人皆是一脸凝重,见太子归来,这才露出几分笑容。 文贵妃也特意来迎他,见他安然无恙,这才真松了一口气。她手中抱着他的儿子,递给他,“抱抱你的孩子吧。” 太子对这个孩子自然是极喜欢的,毕竟是他的儿子,他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些笑容。 只是看着这孩子,又不免想起逝去的太子妃,笑容转瞬即逝,只有沉思。太子将孩子交给奶娘,这才转过身和皇帝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摆了摆手,似乎颇为欣慰,“你没事就好。”他看着太子,神色淡淡。既然指控文将军构陷先太子,那么这事与太子必定也脱不了干系。 皇帝看着他这儿子,有些疑惑,那时候他这个儿子才十五岁,真有如此谋略么?想必是文家私自做的决定,为了扶持他上位吧。皇帝心里抱着这样的侥幸。 太子回府先安顿过,便又去给皇帝回话。这一路所见所闻所感,以及祈福一事的进展,和遇刺之事的来龙去脉,都得仔细交代给皇帝。 皇帝安心听他说完,许久没有说话。殿内安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太子有些惶恐,不禁反省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惹得他这父皇不高兴了? 许久,皇帝喉头一动,这才道:“你可听说,有人行刺文将军。” 太子惊诧,这事他倒真没听说。他没听说是对的,因为皇帝特意压下了这事。若是他知道了,那便说明他有眼线。 皇帝稍微放下一分心。 太子说:“儿臣不知,外祖可有大碍?” “没有。刺客也抓到了,兴许和行刺你的,是一波人。”皇帝淡淡开口。 “哦?倒是有可能,那这刺客可吐出什么没有?” “有。”皇帝抬起浑浊的眼珠,紧紧盯着太子,“刺客说,是为当年,文 分卷阅读149 家构陷先太子一事而来,是为匡扶正义。”他最后一句,稍作停顿。 太子满脸惊诧,当即跪下,“这等说辞,未免太过大逆不道。外祖一家,对父皇可是忠心耿耿啊,怎么会做出这种陷害忠良之事呢?” “是,朕也不信。”皇帝收回视线,逐渐移开,至那书柜之上,“所以朕已经命人去查了,这种事,必须得彻查到底,若是有人故意诽谤造谣,严惩不贷。” 他没说下半句,若是当真属实,那自然也是绝不姑息。 太子后背发凉,当即撇清关系:“父皇明鉴,可外祖真的不是这样的人。” 皇帝只是淡淡挥手,“你这一句舟车劳顿,也累了。太子妃拼命为你生下个儿子,你也得慰问她母家才是。”这便是不想再听的意思。 太子低头告退,“儿臣明白。” 从勤政殿出来,太子脸色铁青。他回想自己刚才的表现,应当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这件事是谁做的?谁在旧事重提?当年太子一党,早已经伏诛殆尽,不可能有漏网之鱼。那么是谁呢? 要做这件事,那人必须与太子关系密切,不可能有这样一个人。 太子后背发凉,当即意欲去找文贵妃相商,可脚步一顿。若是他这时去找了母妃,岂不是不打自招,说明他心里有愧?不,他不能去找。 太子神色如常往东宫去,在路上碰见十一弟。刘琰与他招呼:“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刘琰说了两次,太子才缓过神来。“十一弟,怎么了?” 刘琰笑道:“没什么,皇兄安然无恙,臣弟放心了。” 他们寒暄完,各自作别。刘琰看着太子的背影,脸上笑意尽收,眸色深沉如墨。刘琦啊刘琦,终于这一天要来了。 黎州城的天,便是这时候开始变的。 季霈听说这事,早就吓得坐立不安,当即来找季乘云商议。 “你说,这好端端的,怎么会翻出这十年前的旧事?”季霈拍着手,着急忙慌的。 季乘云面色淡淡,第一次没应和他,反倒发问:“父亲一直是太子一党,父亲与我说实话,这件事是真的吗?”他看着季霈的眼睛,渴求从他眼里看见一丝丝悔过之心。 哪怕只有一丝丝,他都能有所触动。可是一丝丝也没有。 季霈只是否认:“怎么会是真的呢?这自然是那贼人狼子野心,意欲闹事。你是这事的主查,可不能被他骗了。” 季乘云轻笑了声,“儿子自然明白,父亲……”他一顿,语气稍重,“放心吧。” 季霈哪里能放心,他已经快着急死了。他甚至想去找汝南王,可这时候若是去找,那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他们有问题么? 他也不能去,只能在家中兀自着急。 季乘云倒是一点不急,他给承欢按着脚脖子,因她怀孕有些水肿。 这件事实在是大,承欢都听到风声,沉不住气问他:“你可有什么头绪了?” 季乘云答非所问:“好些了么?” 承欢当他不想说,便不再追问,“好多了。这件事,你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承欢靠在他肩上,还是忍不住担忧。 季乘云偷亲她嘴角:“自然不会,皇上会保证我的安全。” “是么?”她还是不敢放心。向来夺嫡之争,死伤无数。这事说起来也不无可能。 “放心。”季乘云说,“最近天凉,你夜里得盖好被子。” “嗯,我晓得的。”承欢笑说,“今天父亲着急忙慌来找你,也是为这事么?他如此着急,莫非与季家也有些关联?”承欢小心猜测。 季乘云只是轻笑说:“暂且不清楚,一切还在查。” “若真查到,那可怎么办?会不会影响你的仕途?”承欢觉得,以季霈那性格,实在可能性极大。 “兴许吧。”季乘云不咸不淡地回答,却对别的事情更感兴趣,“见你如此紧张我,这滋味可真是如在梦里。” 68. 陆微之 他可不姓季。 他又扯起这些事来, 承欢脸热不已,她抬手捂着自己的脸, 闷闷地说着话:“你的梦里……都梦些什么?” 季乘云看着她捂脸,笑 分卷阅读150 意轻浅挂在嘴角,眼神却有些冷冽,“梦里啊,梦里有很多东西。但最常有的,是黑夜,和一盏月亮。” 他一下子说得诗意起来,像个诗人,承欢放下手, 把头靠在他肩上, 让他看不见脸。她只觉得他这话是在讲情话, 并未放在心上, 轻易地岔去别的话题。嘱咐他注意自身安全,明哲保身之类。 季乘云悉数应下。 日子再一晃, 又过几日。太子妃丧葬之礼照办,不少官员家眷前去凭吊。 太子立在灵前, 满目哀伤。 也是在这一日, 季乘云从刺杀太子的刺客嘴里, 撬出了一个秘密。一个和刺杀文将军的刺客嘴里所说的话一样的秘密。 这大概不能再算秘密,但是除了季乘云几个人,没有人再知道。季乘云连夜递奏折进宫,呈给皇帝。 皇帝看着那奏折, 良久没说话。他想问问谁,你觉得是真的吗? 但没人能问。怀英跟他最久,可这些事, 怀英向来也不掺和,他说不上话。 他还能问谁呢?他无人可问。 他只能问他自己,他的儿子怎么会如此? “查,接着查下去。给朕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当然是真的,死的人都是真的,血海深仇、血流成河都是真的,因为有活下来的人为证。季乘云与刘琰早就暗中安排好一切,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直到挖出事情真相。 但太子不会让它顺利下去,太子不会坐以待毙。他派人杀了那几个刺客,让他们永远闭上了嘴。无论如何,线索在这里就断了。哪怕引火上身,可没有证据,也不能指控什么。 即便皇帝震怒,扫落了一地东西,指着太子鼻子骂道:“你敢发誓,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太子恭敬道:“儿臣不知。” 他不能承认,也不愿意承认。 因为人死了,所以线索断了,那么还能怎么办呢?皇帝跌坐在龙椅里,闭着眸子,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元后的脸。她那时候如此决绝,以死明志。 按理说,到这里便该结束了,成为一桩悬案,不了了之。可是皇帝偏偏不肯,他坚持要季乘云往下查。 季乘云自然遵命,“微臣谨遵圣旨。” 从勤政殿出来的时候,恰好遇上刘琰,只是淡淡一个眼神交接,没人会知道他们商讨了什么。刘琰看了眼跪着的太子,恭敬行礼道:“回禀父皇,儿臣寻得的那失传已久的香,听闻能静心凝神,父皇用着可好?” “你有心了。”皇帝说,“确实挺有效果的。” 那香查不出什么来,任是谁来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因为香根本没有什么问题,甚至于的确是用于舒缓人心。可那香与皇帝寝宫里常备的那沉香木在一处,却会让人心神不宁。 “儿臣也是偶然寻得的方子,没想到真有用。”刘琰回话。 皇帝捏着眉心,让他们都退了下去。 出了勤政殿的门,刘琰才和太子说:“皇兄可是惹恼了父皇,皇兄也别恼,这是因为父皇对皇兄寄予厚望,所以才格外地严格些。” 太子轻笑了声,“多谢十一弟宽慰。” 刘琰摇头,道没什么。二人就此作别。 * 太子回到东宫之后,便差人给文将军送了一封信,说明了情况,请他多注意。文将军回信,说要与他深夜见一面。 太子乔装出宫,与文将军一见面,二人一合计,索性决定杀了季乘云,再毁去他手中如今有的那些证据。可皇帝到底技高一筹,早就暗中派人保护好他。 季乘云遇刺那日,承欢眼皮跳得很凶,她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果不其然就发生了。 那些黑衣刺客刺杀季乘云是在他回家的路上,虽然他安然无恙,可听起来就动魄惊心。承欢抱着他胳膊缓了好一会儿,“果然这是一件危险的事,你早先果然在哄我。” “也不是哄你,你看,我这不是安然无恙么?”季乘云拍着她的背。 这事必然是太子所为,怕的就是他什么动作也没有,要的就是他有所动作。他有了动作,便会有破绽,便越能击败他。 季乘云抓住这个机会,趁机追查到文将军那里。皇帝再次震怒,他若是清白的,哪儿需要做出这种事?他做出这种事,不就说明他心虚, 分卷阅读151 要杀人灭口么? 皇帝当即将他下了狱。不仅如此,先前那条线索追查下去,直指向季霈与汝南王。众所周知,他二人曾经是太子的支持者。 一时之间,太子成为众矢之的。 这种情况之下,太子不可能坐以待毙。可还有什么办法呢?太子还没想出来应该如何应对,却又收到一条压死骆驼的稻草。 季霈的正室夫人,王氏,亲自检举接发,他曾参与太子构陷先太子一事。 王氏当年经历过,她也清楚,可如今她早就没什么好怕的。她恨不得要这些人死,季霈也好,太子也罢,都去死了吧。 于季乘云而言,这简直是如有神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也许是自作孽,不可活。 季霈被押入天牢之后,悔不当初,恨不能直接休了王氏。当夜王氏和季乘云都来看他,王氏面目狰狞地笑说:“你们都给我女儿陪葬去吧。” 季霈呸了声,骂她是毒妇,不得好死。王氏大笑着他的话,出了大牢。 季霈看着一旁笔挺站立的季乘云,继续抱怨:“你母亲疯了,她是个疯子。疯子的话是不可信的,所以皇上也不能信的。” 季乘云却没应他的话,他只是冷漠地看着他抓着那牢笼喊冤,“她不是我母亲。” 季霈愣了愣,仍旧没多想,“她疯了,她疯了你知道吗?” 季乘云答非所问:“你一定没想到也有今日吧?” 季霈看着他的脸色,和平日不大对劲,他忽然有些慌了。“你在说什么?乘云。我是你父亲啊。你得救我出去。” “嗤。”季乘云轻笑一声,居高临下看着季霈的脸,“救你出去?我费了多大力气才送你进来,你知道吗?季霈。” 他直呼他的名字,咬牙切齿,眼神满带着仇恨。 季霈看着陌生的季乘云,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墙角,“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你是谁?” 他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谁?你是先太子的人?不,不应该……” 季乘云半蹲下来,和他视线相对,告诉他:“你忘了吗?可我一日也不曾忘,一日也不敢忘。我一直记得,你就那样,一剑捅进了我爹的胸膛。” “十几年过去了,你早都忘了,可我都还记得。每日每夜都记得,从没有一刻忘记过。”他看着季霈的眼睛,“很快,我也会以同样的方式送你去见我的父亲。你期待吗?季霈。” 季霈眼神从空洞迷茫,逐渐变得恐惧,“不……不会的,你在撒谎。” 他忽然明白季乘云的身份。 乘云而起,他原来……姓陆啊。 认贼作父,或者是认贼作子……原来都错得彻底。 季霈看着季乘云远去的身影,忽然后悔起那一日,听信了那法师的话,将人带了回来。倘若他不把他带回来,那么这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 季霈是永远不会反省他自己的。 季乘云从牢狱里出来,攥紧的拳头才一点点松开。认贼作父十数载,终于有这一日。 他恨极了季这个姓,他可不姓季,他姓陆。他叫陆乘云,陆微之。 乘云而起,坚守本心。 这是他父亲给他取名的初衷。 69. 陆昭侯 那么看她的时候,是不是也在看…… 但他早就违背了所谓初衷。 人要活下去, 只剩下仇恨。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为了复仇, 他同他们同流合污。 因为尚且只是下狱,是嫌犯,还未定罪。所以祸不及季家。 虽说如此,可季家人眼睁睁看着季霈被官差带走,早就看成了一锅粥。被官差带走,在他们眼里,就等于已经是死了。季霈要死了,她们自然得另寻出路。季家一堆女人,有软弱的, 自然也有强硬的, 不然也不会日日争吵。 便有人带着细软银子, 连夜奔逃。也有人在观望着, 或许还有希望呢,毕竟这样大的事, 季乘云却还安然无恙。 那边自然有人差人来问,等着季乘云的回复, “少爷, 老爷没什么事吧?” 季乘云不言语, 只说:“她们要走,便让她们走吧。” 这话不置可否,可却显出了一种灰心丧气之感。似乎是证 分卷阅读152 明了她们的猜测,季霈真是要死了。 因此季家乱得更加离谱, 又因没有主母管事,便如同一面墙倒,塌了个彻底。不过两日, 季家人便少了大半。 季乘云穿过幽深回廊,站在承欢的院子门口,停了脚步,却没再往前一步。 这一日终究是要来了,要撕开他的伪装,露出他丑恶的真面目。也许她自以为,已经见过他丑恶的嘴脸,可如今,一切都将告诉她,他其实是一个更加卑劣的卑鄙小人。从前他尚能做君子,即便骗她,好像也能情有可原。 但如今是从头开始谋划认贼作父,只为了一朝复仇。他连名字连身份都是假的,那么承欢也许会想,他季乘云还有什么是真的。 名字身份都可能作假,更何况于性格呢?那么性格也是假的,他还有什么?才华是假,君子之名是假,光风霁月亦是假。 但他陆乘云爱季承欢的心是真的。 这话他自己信,承欢信吗? 承欢肯定不信,他在她心里是一座山脉。山脉塌了,好不容易重新建构了一座神庙,如今神庙亦倾覆。 除非她真爱他如他爱她一般深。 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真心,兴许又要付之一炬,从头来过。但从头来过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至少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从头来过。 可是怕就怕,没有给他从头来过的机会。 季乘云立在院子门下,一瞬间思绪翻涌,脑子里浮现了无数种可能。 他不知道该不该往前走这一步,若是前了,她也许不会问什么。承欢前几日还关心着,季霈若是出事,会不会影响他的仕途。 但同时他也无法往后退,他不可能放承欢离开自己身边。 拥有过她,不可能再放手。 季乘云没前进,但承欢走了出来。承欢撑着腰,从院子里出来,她自然听说了季霈的事情,她抬眸看季乘云,笑道:“你回来啦。” “嗯。”季乘云点头。 “你饿了吗?要不要让厨房送些吃的过来。”承欢不知道该不该问季霈,其实大逆不道地说,季霈生与死她一点不在乎。 季乘云点头:“有些饿了。” “那咱们进去吃东西吧?”承欢朝他伸出一只手,要他搀扶。 季乘云便接过那只手,扶着她回院子里去。他扶着她一步一步迈过台阶和门槛,在房中坐下。 承欢让佛心去传菜来,也遣退了其他下人,房间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承欢轻靠着软枕,终究还是问:“你……没什么事吧?” 他是季霈的儿子,若是季霈罪名坐实,他不可能不被连累。 承欢为他担忧,便开解道:“做不做官也没什么,不行,咱们可以找个小地方,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她甚至计划好了。 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来皇上也不会如此绝情,毕竟那是与他也没什么关系。 她兀自想着,却被季乘云一把抱入怀中。他的臂弯用力非常,将她整个人箍得紧紧的,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事情……也许是有些大吧。承欢想。 她伸出手,绕过他的腰,从侧面搂住他,安抚他:“真的没什么。” 若是诛九族……大抵是有些舍不得。 季乘云凑在她颈窝里,闭着眸子,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没事。” 有事的是季霈,有事的是汝南王,有事的,是太子。 他笑容如往常一样,承欢安了心,她点了点头,与他一起用饭。 * 因半路杀出一个王氏,太子始料未及,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不容抵赖。可大业未成,绝不能轻言放弃。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如今之计,唯有断尾之策。文将军与汝南王和季霈三人,被证据钉死在断头台上,已经是没法子救。可太子不同,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太子直接参与构陷之事。 保住太子之位,一切仍有机会东山再起。 于是,文将军便咬死这事和太子无关,是他自作主张,做下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他是为了太子,也为了文家。但太子全然蒙在鼓里。 这说辞不可能被人信,却也不能被人推翻。 分卷阅读153 皇帝听罢,终究只是深沉地问太子:“你当真不知么?” “儿子真不知道!若是儿子知道,一定会阻止外祖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啊父皇!若是儿子知道!儿子一定会拼尽全力,救下皇兄!保住皇兄的清白!”他提高了音量,字字句句仿若发自肺腑。 但他真的清白吗?不尽然。可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的大逆不道。 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这位置,高处不胜寒。他听着这一切,甚至有些庆幸。 这是他的错处。他下了那道旨意,亲自要了他儿子的命,也要了无数人的命。可如今,有人顶了这罪行了,他是被蒙蔽的。 因为他被蒙蔽了,所以他才如此糊涂。倘若他没被蒙蔽,他也会保下他儿子的命。 如今,他又差些要他另一个儿子的命了。他开始变得谨慎。 皇帝看着太子,眼神深沉,“朕明白了,你下去吧。终究是你外祖,你也脱不开关系。便罚你禁足东宫半年,不得再参政议政,半年之后,再做定夺吧。你退下吧。” 皇帝揉着自己的眉心,感觉到深深的疲惫感。 至于别的那些人,那自然得严惩不贷。若非他们蒙蔽他的心,他何至于错杀了自己的儿子,失去了自己的元后。 于是又当夜急召季乘云,问他,“若是朕要抄季家全家,季卿会如何想?” 季乘云恭敬弯着腰低着头,声音平静:“微臣什么想法也不敢有,只愿说,皇上圣明。” 他掀起下摆,铿锵有声地往地上一跪,“罪臣还有一事要禀报皇上,请皇上先原谅臣的欺君之罪。”他磕下一个头。 皇帝放下手,因他所说的话而精神起来,视线直直定在他身上,“什么事,你说吧,朕不计较你欺君之罪。” 季乘云抬起头来,看着皇帝的眼睛,告诉他:“罪臣隐瞒了身份,罪臣当年原该流放北荒之地,幸得长公主相救,苟且偷生。后罪臣改名换姓,混入季家,成为了今日的季乘云。” 他字字句句坚定有力,皇帝看着他,也被震撼到。 “那你原本的身份是?”皇帝问。 “罪臣原本姓陆,是先怀太子太傅之子,陆乘云。罪臣之父今日得以沉冤得雪,全仰仗皇上的英明神武,恳请皇上准许,罪臣回归本姓,为罪臣一家延续香火。” 他说完,才低下头,又重重磕了一个头。 皇帝久久没说话,“哦?竟还有如此内情?我该唤你陆卿。”他这一番陈情,便是要与季家划清界限,昭雪自己的父亲。 皇帝不可能拒绝,他既然已经答应重新审理此案,且得出了结果,为他的嫡子正名,也为那些嫡子的追随者们正名,没道理不为陆太傅正名。而陆太傅含冤而死,只剩下唯一一个血脉,他不可能再问罪。反而应当礼遇有加,以做补偿。 “朕有愧于你的父亲,亦有愧于万千臣民。此事若非你尽心尽力,今日他们或许不得昭雪。陆卿居功甚伟,传朕旨意,赐大理寺卿陆乘云一品侯位,赐号昭。” “微臣叩谢皇上天恩。” * 这黎州城的天大约是真翻了,一夕之间,汝南王、安昌伯、文将军被判斩首示众,抄家以儆效尤,其余人等皆流放北荒之地。 原来当年先太子谋逆一事是假的,是被五险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些人。 百姓们向来有正义感,听得这消息,在行刑那天,他们带着臭鸡蛋和菜叶子,去为死去的先太子出一口气。曾经光芒万丈的权贵人物,如今灰头土脸的,被唾骂,被抛弃,被指指点点。 这事成为了城内好长一段时间的新话题。 而这些,与承欢其实干系不大。 与她干系更大的,是季家抄家那日,一片狼藉,她却能置身事外,因为她不再是季家的女儿,而是昭侯的夫人。 季家那块挂了许多年的牌匾掉落在地砖上,无人问津。而另一边,她看着人吹吹打打地,将自己住处换上了“陆府”的匾额。 她还身处茫然之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府?谁姓陆呢? 季乘云回来的时候,所有人给他行礼称贺,“小的们拜见陆昭侯。” 哦,原来是他。 又是他。 承欢远远看着,所有人都跪着,就她一个人站着。 分卷阅读154 她看着季乘云的脸,嘴唇翕动几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是陆乘云,那季乘云又是谁呢? 她想,果然是这样。他就是能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且不费丝毫力气。你看着他的时候,不知道他是在和你说谎,还是在和你表露真心。 他说他在表露真心,可你并不敢信。 承欢看着他朝自己走近,他曾经是自己的兄长,后来这一信念被他亲手打破。他不想当她的兄长,反而想当她的男人。 过了好久好久,她挣扎过,她终于又沦陷了,她承认,他是自己的男人。他们做夫妻,交付真心。 可是这一信念,如今又被打破了。他不是季乘云,不是季霈的儿子,而是季霈的仇人。 那么她季承欢呢?就是他陆乘云的仇人的女儿。 她无话可说了。 陆乘云一点点地走近到她跟前,叫她的名字:“承欢。” 承欢想笑,于是扯动了一下嘴角,但很快,又看见他紧张的面容。 他紧张什么呢?紧张她吗?可是她没有什么好紧张的。 只是天怎么转得这么快?云好像也散了,什么都没了。 转回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他站在马车前面,眼神那样幽深地看着他们。 原来那是看仇人的眼神呀,那么看她的时候,是不是也在看仇人呀? 70. 渡我 你是渡我之人。 陆乘云接住了承欢, 神情冷峻,吩咐:“阿松, 去请大夫。” 说罢将人打横抱起,送入房里的床上,掀开被子放她躺下,先探了探她的脉搏,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一张小脸微皱着,有些发白,眉头紧锁在一起。陆乘云抬手,抚平她眉间褶皱。 到底有这一日。 那日皇帝问他, 他既然娶了季霈的女儿, 那这女儿该如何?他是想一并处置, 还是别的。皇帝还说, 可以为他再寻一门好亲事。他向皇帝请求,留下承欢。 “她是臣的妻子, 而非季霈的女儿。”陆乘云这样回答皇帝。 皇帝似乎有所触动,遂同意了。 皇帝看着他, 想起元后, 元后与他曾是少年夫妻, 也有如此甜情蜜意两情相悦之时。只可惜……斯人已逝,再回不来了。 陆乘云轻卡在她虎口,握着她的手。承欢总会明白,她之于自己的意义, 是那轮挂在暗夜高空里的月亮,是那盏无尽噩梦里破空的灯。 季承欢于陆乘云而言,是融入骨髓的解药。陆乘云他挣扎过, 犹豫过,后退过,但最终还是屈服于心动。 所以陆乘云爱季承欢,不是出于任何别的原因,单单是遵循本心。 慕期来的时候,先淡淡瞥了眼陆乘云,“恭喜陆大人,如愿以偿。” 陆乘云让开位置给他,“师兄这恭喜还太早了些。”毕竟太子还什么事也没有,还好端端地活着。 慕期笑了声,搭上季承欢的脉,道:“惊思过度,以至于昏厥。略有些动了胎气。” 他看了看季承欢的脸色与眼睛,又忽然道:“你又预备如何?让她失忆?我可没有这么缺德的药,也没这医术。” 陆乘云笑道:“师兄真会说笑,我自然什么也不会做。” “呵,怎么?你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过也是,若是她失忆了,指不定爱上别人呢。那陆大人不就功亏一篑?太惨了。” 他一年说着,一面结束了诊治过程,“没什么大碍,好生修养就好。但后续一定得注意,不能再让她受什么大刺激,否则你可又要紧张了。” “多谢师兄。”陆乘云送他出门,回到房间的时候,见她又把眉头皱起来。他再度替她抚平,初冬的天气渐渐寒冷,连被衾都开始透着一股冷意。 陆乘云把被子替她盖好,在一旁榻上坐下休息,闭目养神。然,一闭上眼,脑中浮现出季霈的脸来。行刑前日,他曾去过牢里,见了季霈他们一面。 他看着季霈惶恐不安的眼神,向他求饶,“乘云,你看在我们多年父子情谊,网开一面行不行?” 这场面,就像很多年前,他家人求着季霈刀下留人。结果自然是被拒绝。 分卷阅读155 所以陆乘云也拒绝。 “父子情谊?这种东西从来不存在于我们之间。”他捏着季霈的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季霈,你没想过这一日吧?”陆乘云捏疼他的下巴,语气似乎带着解恨的笑意。 “当年之事,都是我被人蒙蔽了。何况我养育了你十来年,你看在这面子上,也该饶我一命。”季霈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生的希望,却只从他的眼睛里看见恨意。 是了,他为了等这一日,蛰伏了十年。怎么可能会动摇?何况他自问,对他也算不上多好。或许这十年来的时时刻刻,他都在心里恨不得扒皮拆骨,将他碎尸万段。可面上还得带着伪装的面具,恭敬地叫他一声父亲。 “是,多谢父亲。” 真想杀了你。 或许是这样。 季霈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身上的镣铐发出了碰撞的声响,他的眼神往四处飘忽不定。还能怎么办?还有什么办法?他不想死。 电光石火之间,他想起承欢,他的女儿。 他又猛地回身,声音有些激动:“我不能死,承欢她还是我的女儿。我死了,你就是她的杀父仇人,你们之间……” 陆乘云只是嗤笑了声,态度轻慢且不经心,似乎只是在对待一个不起眼的物件一般,眼神从他身边越过,落在背后那面高墙的狭小窗户上。这监狱里光线昏暗难辨,只有那一扇窗户,仿佛承载了生的希望,带来些许光亮。 “你也好意思提起承欢?你对她如何,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拿她做筹码,又要她的命,从小到大也没关心过她,她怎么会在乎你?” 她只会在乎,他是个骗子,和怨恨她身上流着季霈的一半血。 陆乘云踱步一番,背过身,成年男人的背影宽厚,季霈跌坐在地上,目光有些失焦,“可是我终究是她的父亲,她姓季,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今日我死在你手上,你们日后真能毫无嫌隙吗?” “她既然嫁给了我,便该冠我之姓。”陆乘云松了松握着剑柄的手指。 他今日来,手边特意带了把剑。季霈目光落在他手上,心中有些慌张,“你想做什么?” 陆乘云不再回答他的话,只是动作缓慢而有力地抽出那把剑,指着他的胸口。仿若钝刀割肉,折磨着人的心。 他什么也不想干,不过是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季霈看着那锋利的剑尖,不停地往后退,“无论如何,皇上亲自下的旨,你不能今天杀了我,否则你就是抗旨!”他慌不择言,也慌不择路。 后背撞到高墙的时候,是退无可退。 陆乘云只是很轻又很重地将那把剑往前一松,刺破他胸膛的时候,那扇狭小窗户里的光正好照进来,落在那把剑的剑身上。 陆乘云转了转手腕,这把剑他一直精心打磨,只为等着今日这一刻。它能轻易地划破名贵的或者低廉的衣裳布料,也能轻易地划破人的皮|肉,那些血肉混在一起,搅合着,血腥得很。 “你不死,怎么叫杀了你?”陆乘云拔出剑来,轻飘飘地反驳他的话。 鲜血也喷涌而出,染红了脚下的一尺三分地。 他的剑尖微落在离地面高一指的地方,鲜血往下滴落,微微的血腥味道混合着潮湿而发霉的气息,钻入人的鼻腔。 陆乘云声音冷冽:“来人,请慕先生进来。” 慕期原本在外面等着,看着他一手拿着剑鞘,一手拿着带血的剑。他收回视线,陆乘云笑着看他,像一切美满的时候和他撒娇的模样,说:“师兄,你吊着他的命好不好,别让他在行刑之前死了。” 慕期偏过头,看向里头倒下的季霈,他本是很冷漠的人,此时此刻换了别人,兴许会有些不适应。可慕期没有,他以前就觉得陆乘云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那时候大家都夸他乖巧懂事,可他分明做了很多坏事,只是面不改色风轻云淡地推脱。他们从不怀疑。 “若非师父嘱托,我才不会沾手你这些烂摊子。”慕期只撂下这么一句,便迈步进里。 “多谢师兄。”陆乘云没回头,只是往外走。一面走,一面从袖子里拿出条干净的手帕,将剑上的血擦干净,而后将剑收进剑鞘里。 走出大门的时候,外面阳光明媚。 陆乘云又去见了汝南王,汝南王似乎也并不意外,他到底比他 分卷阅读156 们多几分胆识,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 “你今日是特意来羞辱我么?”汝南王语气镇定。 上一回,他在交出兵权的时候,已经和皇帝讨过旨意,无论如何,保他儿子曲蟠不死。所以这一回,也没有祸及曲蟠。 除此之外,他已经别无顾忌。 陆乘云只是笑,“没什么,只是想说,王爷费心费力保一个废物儿子,一生搅弄风云权谋,看着自己的废物儿子,一定觉得心有不甘吧。” 汝南王抬眸,面色冷了几分,“你想做什么?皇上已经答应我,绝不会伤他性命。” “那是皇上答应的,与我何干?他与我有仇,我向来喜欢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罢了。有些怨仇可以当时计较,有些怨仇也可以日后计较。唯独不能不计较。只希望他聪明一些,别让我找到。”他一顿,笑意更深几分,“可惜他不如王爷聪明,王爷想保下血脉,可惜咯。” * 陆乘云忘掉这些回忆,偏过头,看承欢。她不知道何时醒过来的,一双眼怯怯地望着他。 他抬手,替她把碎发别过去,“醒了。” 承欢垂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事太大了,她一时之间消化不来。 忽然之间,就隔了一道血海深仇的鸿沟。不是她的血海深仇,是他的血海深仇。 她对季家毫不在乎,即便是抄家灭门,也便罢了。可是他实在很在乎的,否则不至于忍辱负重这么多年。 那么这样的情况下,她的身份,似乎也显得很刺眼。 承欢侧过身,朝着里头的墙壁,问了句:“三姐姐和五妹妹到底是可怜人……总不该牵连她们。” 陆乘云看着她的后脑勺说:“好。” 再没话说。 承欢睁着眼看着墙,又觉得不大舒服,便闭上眼。很快感觉到他的手落在自己颈侧,带着灼人的温度,紧跟着,是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她的头发上。 她想自己果然像他的玩物一般,即便起先多么激烈的情绪,到这时候,仍旧是满含着期待。 承欢甚至有些怨他,为何不解释一句。 她想起很多的事情,从小时候开始,到那日长公主与她所说的一番话。 下一秒就听见他的声音落在自己耳侧,夹杂着无奈的叹息,“承欢,你现在清楚地知道,我是何等面目丑恶的小人了。我坦诚,许多事我都是为了复仇。可你不是。你是渡我之人。” 71. 七十一 他不是这种人。 天气已经开始寒冷, 承欢扯了扯被子,原本是闭着眼睛装睡, 但很快就真的睡着了。再醒过来,夜幕已经降临。 屋子里光线漆黑一片,竟没有人点灯。她撑着胳膊起身,唤了声佛心。 佛心没应,兴许是有什么事不在。她只好自己下了床,走到门口。不知为何,檐下也没上灯,院子里更是如此,今夜没月亮, 也没星星, 黑压压的云层层叠叠, 把天都遮得密不透风。 黑, 只剩下黑。承欢嗓子有些干涩,掩嘴轻微咳嗽一声, 也不知道院子里的人都去了哪。她视线一转,才看见一旁的陆乘云。 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乍一看都没发现那儿有个人。陆乘云背对着承欢, 背影显出十分的寂寥。 她想起他那一句, 你是我渡我之人。 此时此刻,好像真有那么些道理。 他好像被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不得翻身似的。黑暗像长出了尖利的獠牙,陆乘云转过身来, 和承欢对视一眼。 承欢低下头,问:“为什么不点灯?” 陆乘云似乎是笑了声,但笑也并不那么好听, 他说:“我让他们不要点。是不是很黑?”他问承欢。 承欢低着头,闷声嗯了一声。 陆乘云又说:“黑暗待久了,总会让人觉得恐惧。自从那一年之后,我便时常身处这样的黑暗之中。” 他说这话,没头没尾叫她名字一声:“承欢。” 她没应声,心跳略微加快了几分。即便零零碎碎从别人那儿听来许多关于他的事,但在这好像即将要听见他亲口讲述那些往事的时刻,她忽然有些紧张。 坦白说,承欢有点怕 分卷阅读157 听见那些不为人知的悲惨往事。若是听见有多么痛苦不堪,她会愈发无法接受,无法接受她是造成这一切的痛苦的那些人之一的季霈的女儿。 因为倘使换一下处境,扪心自问,她不一定能真的毫无芥蒂。 也正因如此,她不敢想陆乘云会不会心有芥蒂。哪怕只有一点,都要问一问日后呢?日后这一点就会变成很多,直到吞噬他们二人。 她是见过人情冷暖的人,明白人的感情和利益的转变。谁也不敢保证,有人能永远不改变。 季乘云忽然起身,转过来,面朝着她走近。他停在她的面前,说:“你是你,与那些无关。” 真的能无关吗?承欢轻皱着眉头,并不能因为他这几句话而觉得轻松。 原来喜欢的欢喜背后,还有这样多的忧愁、疑虑和痛苦。 陆乘云抓过她的手包在手心里,似乎胸有成竹,声音夹杂着几分笑意:“你会明白的。” 她垂眸,“我饿了……” 他笑意渐盛,“好,吃饭吧。” * 之后几日,他们相处不咸不淡。其实陆乘云待她依旧热络且直白,可是她自己有些逃避。因此便不咸不淡。 从汝南王几个人被处斩之后,陆乘云莫名其妙地给府里增添了一番守卫。承欢起初不明白,乍一看还以为他是怕自己跑了…… 后来灵光乍现,听说汝南王世子跑了,才恍然明白过来,他是在保护她的安全。 他照常要去官署,早一些便是傍晚时分回来,晚一些便要到夜里。承欢一个人待在府里,除了刺绣,便是摆弄花草。因着冬日来临,那些花花草草也开始落叶子。承欢怕它们有什么问题,便命人都搬进了暖房里去。 冬日来敲门,是以北风做敲门砖。北风呼啸而过,满院的树除了几棵常青的,都变得光秃秃的,难看得很。承欢看了眼外头,不由叹息一声。 黎州的冬天向来来得很迅猛,当叶落之后,不久便会寒风大作,初雪、大雪一步紧跟着一步,推着推着,便至年关。 去年过年的一切仿佛还历历在目,一下子,又到跟前了。 佛心见她看着外面,道:“想来就快下雪了。下雪的时候,城里可好看了。” 好看是好看,银装素裹,可冷也是真的冷。承欢苦着脸,含糊应了声。 “明日去寺里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承欢问佛心。 佛心点头:“回夫人的话,都已经备好啦。”因为季家倒台,如今又起陆府,与从前一切分道扬镳,所以他们也早都改口,称陆乘云做老爷,称承欢做夫人。 “那便好。”明日她们要去一趟灵山寺,为太子妃祈福。 说起来仍旧感慨,太子妃一个活生生的人,忽然就没了。这事儿算是太子求皇帝下的旨意,请求那些世家夫人们,为她做做法事,祈祈福。 因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承欢也不好违背。何况皇帝下的令,想来安全是有保障的,总不至于出什么事。只是如今她这身子越发重了,行动都不大方便。 说起这事,佛心颇有微词,“皇上也真是,一点不体谅人。夫人这么重的身子,这种事怎么还非叫夫人去?” 承欢笑了声,想起皇帝说的,因为她也是孕妇,到底沾染上些晦气,亲自去一趟寺中,洗去晦气,也是好事。他都这样说,还能如何推辞? 承欢让佛心把帘子放下,挡住外头的风。 第二日,承欢乘马车,与她们回合。 她如今是水涨船高,身份尊贵,可却也是一桩大谈资。父亲害死了丈夫的父亲,结果多年后,丈夫又把父亲亲手送上了刑场呢,而她呢,富贵在身…… 面上大家都和和气气,“夫人这是几个月了?” 承欢笑了笑答:“劳夫人关心,七个多月了。” 可背地里呢,却是:“你说她如何能安稳做这侯夫人?” “可不是嘛,要是我,娘家如此,定然不能这样云淡风轻。” …… 这些都没什么,承欢不把她们当真朋友,自然也不会为这些言论而伤心。她看了看外头情况,守卫军一路随行,密不透风地保护她们的安全。 她确实松了口气。 若是那曲蟠真 分卷阅读158 敢来,想来定然有去无回。但最好是别来招惹她了。 她叹了声,放下车帘子。马车一路行驶至灵山寺的山脚下。 陆乘云居高临下望见队伍停下,无尘大师顺着他视线瞥了眼,笑着点头道:“想来是渡你那人来了。” “是。”陆乘云并不否认。 “走吧,她们上来还有些时辰,陆施主随我去念一念经吧。”无尘大师转身往里头去,陆乘云微低头跟上。 承欢走得慢,自然而然和佛心落在队伍最后面,她们终归要维持着面上和气,皆都回头等着她。 “侯夫人慢些,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 承欢有些气喘,跟在后头,终于到寺门之下。一行人由一小沙弥领着,行至大殿之中,已经有法师在等,一切都准备妥当。她们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跟着做就成。 这过程要费些时间,因此她们今日中午还得在寺中稍作休息,用一顿斋饭。 承欢和佛心合上厢房的门,在榻上坐下。承欢吐气,道:“好在不算很累。” 佛心替她倒茶水,“这算是万幸。”她把茶水递给承欢,“夫人喝水吧。” 承欢接过,浅抿了一口,水太烫,她便搁在了手边。又与佛心说话:“寺中似乎更冷一些。” “是……”佛心正预备去整理一下床铺,忽而扶着额头直直往旁边栽落,“我怎么觉得头有些晕?” 承欢一惊,“佛心?” 她也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揉了揉太阳穴,这才要起身去查看佛心情况。 才刚起,便听见窗户砰地一声,从中蹿出个人来。这人正是失踪了好些天的曲蟠。 承欢当即又跌坐回榻上,便要大声叫人:“来人哪,救……” 曲蟠三两个箭步冲到她身侧,将她嘴巴捂住,“你这个贱人,还敢叫人!” 曲蟠呸了声,从旁边抓过布条将她手脚都捆绑住,“呵,他陆乘云不是很紧张宝贝你吗?今天要是他的妻儿一并命丧于此,我也不算愧对我爹了。” 他说罢,从袖中抽出把匕首,抵在承欢脖子上,面目狰狞威胁道:“你要是不说话,我就把你这布条解开,听明白了吗?” 承欢点头。 曲蟠将她嘴中的布条拿下,自顾自说道:“没想到他陆乘云还挺能忍,竟然做人家龟儿子这么多年。”他说完,瞪着承欢:“我忽然有些好奇,他费尽千辛万苦把你娶回去,该不会就是为了折磨你,以发泄自己的怨恨吧。” 他说着,撩起她袖子,布料下的皮肤光洁如新。 承欢略提高了音量,反驳他:“不是。”他不是这种人。 曲蟠冷笑一声,在她脸上轻拍了拍,“是或者不是,关老子屁事。你现在小命都落在老子手里了,还替他说话呢?” 话音落,只听得一声破空之声。 72. 名字 “渡渡我。” 一支箭定在曲蟠肩骨上。 承欢心里一跳, 心里冒出个绰约的人名。可是他应当在官署里当值,怎么会这么巧就出现在这儿? 曲蟠吸了口气, 捏着自己胳膊,疼痛感袭来让他一时顾不上承欢。他看向那支箭飞来的方向,恨道:“谁?”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回答他的是另一声破空之声。又是一支箭,这一次射在了曲蟠的腿上。他整个人痛苦地跪下,往地上蜷曲。 承欢手被绑着,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下一刻,那扇门被人从外面踹开,陆乘云一只手拿着把弓, 另一只手垂在身侧, 视线先望向承欢。 眼神里的冷冽收敛了七分, 他走近到她身侧, 给她解开绳子,旁若无人地和她说话:“为什么这么笃定?” 承欢自然而然地攀上他脖子, 声音软糯:“我既非嫡出,也不受宠, 有什么值得你选我?”所以, 她总归是相信他的心。 陆乘云却笑起来, 似乎是反驳她:“兴许是美貌?” 承欢抬眸,“真的吗?” 季乘云一把抱她起身,“假的。便是貌比无盐,你也还是你。” 只不过若是貌比无盐, 就不会有诸多人觊觎。 承欢这才笑起来,她看着陆乘云笑,好像什么心结 分卷阅读159 , 在这一刻都要解开才好。 “若是……若是有一日,你嫌弃我身份……”承欢开口。 “不会。”他果断地回答,“我还是那句话,但愿我没有卑劣到让你觉得不堪,让你嫌弃我。” 承欢摇头,所谓卑劣,也是在能做的选择里,做得很好了。倘若换成她,肯定什么也不成。 她看了眼地上疼痛得缩成一团的曲蟠,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如此贪生怕痛,还学人家来同归于尽…… 又道:“这守卫军好像不怎么样……”连这样的曲蟠都能轻易地混进来。 守卫军闻声姗姗来迟,将人带走。首领朝陆乘云赔礼:“惊扰了侯爷与夫人,是卑职失职。” “罢了,你且下去吧。”陆乘云挥退他们,抱着承欢往下走,“咱们回家吧,管他祈什么福。” 承欢搂着他脖子,忽然漾开笑意,“好啊,回家吧。” 路上陆乘云同她说,害怕她会因为季家有些芥蒂。承欢哼了声,小声嘟囔:“我又不是傻子,季家待我又不好,我做什么要因此心生芥蒂。” 反倒是担心自己的身世让他心生芥蒂。 “可是你很善良。”最先触动他的,就是善良和不拜高踩低。 “那我也不是傻子。”傻子才会分不清好赖,不分情况地善良。 陆乘云一路抱她上马车,待放下帘子,才放肆吻她。承欢这一回没太端着,主动地回应了他,于是情况愈演愈烈。 她推搡他胸膛,低着头说:“不行……” 大夫说了,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不可以。 陆乘云拉过她纤白手指,笑意不减:“那就渡渡我吧,承欢仙子。” …… 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 从那儿回到府里,二人忽然又如胶似漆,可让府里下人惊讶到。只不过自然是好事,主人生活和睦,下人才好讨日子。否则成日里战战兢兢的,白头发都要长出来。 再过些日子,屋里就要烧炭火了。承欢坐在榻上,见陆乘云要走,扯了扯他袖子,轻轻地在他脸颊落下一个吻。 “你走吧。” 陆乘云叹气,眼神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只不过出了她的门,却是风风火火地往大牢去了。 曲蟠实在是废物,陆乘云对他只有这一个概括,狗仗人势,却又没有胆识。他进大牢之时,曲蟠已经由人包扎过,但人昏迷了过去。 一身富贵肉,和这粗布麻衣一点不相配。陆乘云早和汝南王说过,他这儿子是个蠢货。倘若他真远走高飞,说不定还能多活些日子。可他偏不愿意,非要送上门来。 陆乘云踢了踢他的腿,“曲世子,醒一醒。” 曲蟠本就觉得疼痛不堪,满心躁郁不安,被人叫醒更是加重了这种郁闷情绪。他还以为自己是从前那个世子,不由吼道:“别打扰本世子睡觉。” 陆乘云半蹲下来,用小刀的刀身拍了拍他的脸,“世子,该醒醒了。” 曲蟠一睁眼看见陆乘云,心都停了,再看见那把刀别在自己脸侧,更是脸色一白。只是语气仍旧强撑着:“你想做什么?你敢乱来,老子是不会放过你的。” 陆乘云轻舔了舔后槽牙,舌尖滑到前端,笑说:“那就等黄泉路上吧,我等着你。” 他说罢,力气一紧,那把刀立刻在他一脸的横肉里撞出一道划痕,“当日世子说,我的官也不是很大。如今比起世子身份,我这官可够大了吧?” 曲蟠紧张地有些哆嗦,“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陆乘云道:“自然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世子总不会以为,我是来大度地放你离开的。” 他给狱卒使了个眼神,“把他按住。” “是。”两个狱卒便进来,将曲蟠按在地上,让他无法动弹。 陆乘云半蹲在他身侧,拿刀在他手上比了比,“世子还记得那天哪只手碰了她吗?” 曲蟠看着那亮闪闪的刀,心中发慌,他想做什么?该不会想把他的手剁掉吧? 陆乘云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的确如此, 他一刀割下曲蟠的尾指,鲜血四溅。曲蟠嚎叫起来,他不急不缓地将他嘴巴堵住,又道:“我早说过, 分卷阅读160 有一日我会讨回来的。” 陆乘云又吩咐另一个狱卒:“你去牵条狗来。” 狱卒很快牵着一条狗回来,陆乘云便随手一抛,将曲蟠的尾指扔给了那狗。狗囫囵吞枣一般,很快便吃了下去。 陆乘云面上仍旧带着笑,眼神却阴恻恻的,看向曲蟠,又问:“想起来了吗?” 曲蟠只是□□,骂他,“你这个龟孙子……” 陆乘云便又割下他一根手指头,喂进狗肚子里。很快一只手就割完了,光秃秃的,剩下个手掌。 陆乘云在他耳边说:“你也配动她?” 曲蟠抬眸瞪他一眼,便再度昏死过去。陆乘云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叫人拿冷水来把他泼醒。又问:“是不是太子告诉你消息,让你混进来的?” 曲蟠疼得脑子都不清楚,昏昏沉沉地点头。 陆乘云冷笑一声,骂他真是蠢啊。至于太子,好,真好,他还怕不能置他于死地呢。 * 陆乘云从官署回来后,径直去了浴堂,先洗了个澡,换了个衣裳,才来见承欢。承欢靠在软枕上,已经预备睡觉。 见他回来,又来了些精神,“你回来啦。” “嗯。”陆乘云在她身侧掀开被子一角躺下,“被子今日才命人换过,是鸭绒毛做的,听闻很保暖,” “哦。”承欢看了看,没看出有什么门道,她拨弄着被子一角,忽然说,“今年的冬天,似乎会很冷。” 季乘云道:“无妨,只要有你在,冬天再冷也能挨得过。” 她啧了声,轻瞪了他一眼。陆乘云不怒反笑,似乎颇为高兴,他歪过身子,将耳朵在她肚子上,小声和孩子说话。 “宝宝,我是你爹,你有没有乖乖听娘的话呀?”语气轻柔而有耐心,听得承欢心里一动。 倘若他做父亲,会是什么样子呢?她脑子里已经冒出画面,去并非是温馨可爱的,而是孩子被他骗得团团转,以至于哭个不停。 那场面一定很滑稽。 她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孩子的名字还没起呢?也不知道是男孩女孩,还得准备两个名字。 73. 日常欢喜 那人已经破风斩雪地出现。…… 起名字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但好在时间还长,才七个月, 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准备。原本她隐约有些想法,关于姓季,但如今都不得行了。 她想着这些,一时失神。陆乘云又叨叨地说起些别的,他声音实在温柔极了,听得承欢心软得一塌糊涂。她往下躺了一点,听着他轻声的话语,后来渐觉昏昏欲睡。 二人和衣而眠,缩在暄软的被窝里,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变得很狭小, 小到只剩下这张小小的床。承欢面朝着他躺着, 看着他俊朗的下巴, 枕着自己的胳膊,半阖着眸子。陆乘云的手搭在她腰上, 存在感很强烈,不容忽视, 但同时也给予了她一种安全感。 她蹭了蹭脸颊, 听见外头的风声, 呜呜咽咽的,像鬼哭狼嚎。仿佛外面的世界很喧闹,很寒冷,但里面的世界却很安静, 很温暖,能让人安心地睡觉。 陆乘云的手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看了眼天色,说:“这么早为什么要睡觉?” 陆乘云笑了声,“这样的日子里,睡觉就很舒服。倘若你不想睡,也可以起来做些别的事情。” 能做的事情很多,因为月份渐大,给孩子预备的东西要准备齐全。可承欢动作实在太慢。 有些东西可以直接去外面买,可有些东西却必须得做娘的自己亲手为孩子做,这是大夏的传统,有吉利之说。当人开始看重某个人的时候,为他信些鬼神只说,也未尝不可。 承欢忽然想起这事儿来,有些懊恼,闷声说:“可是我做得好慢哦,也许等我做好,孩子都要一岁了。”她自嘲地笑。 陆乘云微蹙眉头,似乎在沉思什么。片刻后,他说:“若是做娘的做不完,那做爹的来做,应当也可以吧?” 他这想法真是大胆,谁家儿郎会做女红? 承欢抬眸看他,表情写满了不可置信,“你自己都这么忙,哪里有工夫做这些?何况你也不会,你还得从头开始学。要知道,我可学了十来年了。” 她似乎有些隐隐的骄傲。 分卷阅读161 陆乘云看着她晶莹的眼眸,笑着打击她的自信心:“十来年若是都只能如此,那定说明天赋不在此处。” 承欢嘟囔着看他:“这我承认,我确实没什么天赋啦。可是……你也不见得就有天赋呀。” 她窝在他身边,有些赌气。察觉到她这种趋势,陆乘云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好,我承认,我也没有天赋。你听外头的风,像不像狗叫?” “诶?”承欢成功上当受骗,竖起耳朵去听外面的风声,似乎真有那么些像狗叫声。她略睁大眼睛,觉得惊奇:“怎么会这样?” “古籍有记载,是因为房屋建筑之间形成某种格局,使得风从其中过,便发出这种声音。”陆乘云解释。 “哦。”承欢点头,“这样。唉,风这么大,这个冬天看来很冷吧。” …… 她又说起好些别的,困到没边的时候还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后来才终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入睡的时候时间尚早,因而这一觉睡到夜半,忽而转醒。她做了一个梦,便看向陆乘云。陆乘云竟也醒了,二人在幽微的月色里对视一眼,承欢先笑了,“你也做梦了?” “嗯。”陆乘云应了声。 “你做了什么梦?”承欢似乎很感兴趣,追问这个话题。 陆乘云说:“旧梦。”旧梦昏暗无边。 他其实梦见了自己的父亲,但父亲说,乘云,你不该如此。是,他也明白,他本不该如此。他本有很安稳的人生,更靠近他父亲一生的追求。 可是他不能放下一切,他放不下。他只能做一个不孝子了。 兴许等日后下了黄泉,与他们相见,那时候还能赔罪道歉。但到底这活着的一生没办法了,白纸一旦被染黑,便再也回不去了。 承欢垂眸,在心里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问他:“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 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喜欢她呢?她一没有家世,二也没有好性子。倘若真是因为美貌,可黎州城长得漂亮的姑娘也不在少数,她自认为不能一枝独秀。 所以是为什么呢?她问陆乘云。 陆乘云垂下眼帘,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记忆忽然回到很多年前。那么从第一面开始吧,那时候他衣衫褴褛,一身脏污,所有人看着他,都用一种嫌弃的眼神,有些人表露得很明显,而有些人即便表露得不明显,却也会在一些细枝末节里显露出来。 但是那一位季家四小姐没有。 陆乘云本笃定以为,她有的。 所以他试探,试探着靠近她一些,以那样肮脏的身躯,试图从她脸上看见一丝丝嫌弃。但是他想错了。 她当真是一点都不嫌弃他,还安慰他说,没关系了,以后就有干净衣服穿了。 后来,依旧是很多人嫌弃他。他不过是个捡来的野种,以后能不能如何还不知道呢。那时候,他又以为那个四妹妹肯定会嫌弃他的吧。 可还是没有。 陆乘云状似无意地与她说起被人看轻那些事,甚至于表露出几句日后得势,必定要报复回来的意思。他试探着她的反应。 但那四妹妹说,没关系,我也相信你。等你功成名就了,那些人自然就会回来奉承你。 …… 说起这些,倘若要将记忆长河中的那些事情一一细数,只怕能说上两天两夜。因此他及时打住话题,只是说:“所以你能明白了吗?” 承欢哦了声,无声地漾开笑意,嘀咕道:“原来我这么好呀。” 陆乘云在她额头上轻吻一下,“是。谁也没有你好。我们承欢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二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到天将明时候。承欢毫无困意,干脆起了床,继续做那些给小娃娃准备的东西。鞋子已经做好了,衣裳才起了个头,裤子做到一半。 陆乘云洗漱过后回来,在她身侧坐下,悄无声息地拿起另一边的裤子研究了一番,若有所思道:“似乎也不是很难。” 承欢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还不死心呀?” 陆乘云把头摆在她肩上,声音有些慵懒:“前人说娘亲手做的吉利,爹做的为什么不行?” 她仍旧推拒:“可是你很忙啊,你又没有时间。” “时 分卷阅读162 间挤一挤总是有的?”他坚持。 “啊?”承欢大惊,“你不会想把这带去官署吧?”她光是想想那画面,就觉得很违和了。 “不好吧?”承欢道。 陆乘云笑说:“哪里不好?” 反正她没拗得过陆乘云,他把东西带去了官署。他仍旧是大理寺卿,仍要处理许多事务,如今又加官进爵,更是得他们殷勤。 “陆大人早。”大理寺少卿来问好,看着自家上官竟拿着女儿家用的绣绷在刺绣,一时嘴巴张开,久久没能合上。 “陆大人这是?”他实在太过吃惊了。 陆乘云面不改色,神色如常:“孩子快出声了,给他做的小衣服。” 大理寺少卿当然知道,他也不是瞎子。他自然也明白这个传统,他也成过婚,生过孩子,可这是向来是家里的妇人做,哪有大男人这样做的。何况还如此大咧咧拿到官署来。 陆乘云抬眸,将绣了一半的图案展示给他看,问道:“好看吗?” 陆大人一双笑眼问他这问题,他当然是点头,“十分好看。” 后来几个人也陆续被震惊到,各自交流了一下看法。 “陆大人这也太……有失风范了。” “我倒觉得陆大人这是体贴夫人,实乃我大夏男儿之典范啊。” …… 这事儿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去,一时之间竟还成为一段佳话。 ——那大理寺卿陆昭侯宠爱夫人,竟还亲自还未出世的孩子做衣裳呢。 后来不时有妇人以此来对比要求自家丈夫,竟一时风靡全城。在此后,甚至也逐渐成为一种传统。 但那都是后话。承欢兜兜转转从旁人口中听得这消息的时候,又是一阵不可思议。 “他真问人家好不好看吗?”承欢的关注重点歪掉。 青禾啧了声,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净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再说了,他有没有这么做,你直接去问他不就行了。你问我们这些人,我们也是从别人那听来的,哪里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这么做?” 她摇了摇头,轻叹了声,“不过以陆大人的无耻程度,倒也不是不可能。” 她们也逐渐地认识到了陆乘云的本质:无耻。 他刚从季乘云变陆乘云的时候,青禾她们还颇为不习惯,也很担心承欢。后来来看她几次,都见他们之间气氛尴尬,多数是陆乘云贴着她问东问西,还有些撒娇意味。那时候便觉目瞪口呆。 再后来,莫名其妙的,又听说他们和好了。又来看过几次承欢,陆乘云那厮变本加厉,已经能做到对她们熟视无睹,甚至直接在她们面前吻承欢。 只能说无耻。 青禾又笑道:“不过他到底是真心的,真心难求。” 承欢也笑,放下手中那终于做完的小衣裳,扶了扶肚子。青禾注意力又落在她肚子上,“八个月了吧?” “嗯。”承欢点头。 待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便要生产。 * 后来不知为何,又聊起过年时候发生的事。 青禾撑着下巴说:“宫里嘛,每一年都是那样。又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而且我长大以后,连压岁钱都收不到了。母妃说,我是个大人了,不应当再收了。”不过十一哥还是给了。 承欢想了想他们的除夕和新年,这一年的除夕和新年说来很不同,只有他们二人,吃了顿饭,便如往常一般。陆乘云实在是很喜欢和她贴在一处,原是在榻上下棋,后来嘴唇缠到一处,便转去了狭小的幔帐天地。 吻到深处,承欢只觉得自己眼神都失焦,望着那幔帐阖眸。微仰着下巴,感受着他的热烈。 可是又不能做什么,吻过她的娇娇尖儿,又回头与她唇齿交缠。 以前那些不入流的书里写这种事都是各种要生要死,承欢只觉得在扯谎,但这时候才真觉得,竟也是真的。为一人生,为一人死,在他手掌心里,生命都随之沸腾叫嚣。 青禾看着承欢脸色渐红,她还懵懂得很,问她:“你脸怎么红了?” 承欢摇头,拿手贴了贴自己的脸,“没什么……” 窗外的雪忽然落起来,吸引了 分卷阅读163 她们目光,便都趴到窗边去看雪。 “下雪了。”承欢欢喜,又有些发愁,下起雪来,便赶路不便。 才想呢,那人已经破风斩雪地出现在视线深处。 74. 追姑娘 这……能学吗? 血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转瞬之间便轻沙变鹅毛一般,纷纷洒洒落在檐下。承欢支着窗子, 看着陆乘云逐渐从回廊深处,到近在跟前。 他那身棕灰色的大氅之上,落了不少的雪花。进了门,朝青禾轻颔首,微微躬身道:“臣参见公主。” 青禾道了声免礼,看着他视线已经转去承欢身侧,仿佛她身上有什么魔力,吸引着他的目光。她自觉多余,也无意与他们二人共处, 便说要走。 陆乘云假意挽留道:“雪天路滑, 恐马车不便于行驶。”不过下一句话锋一转, “不过臣方才瞧着礼王殿下回府去了。若是公主不介意, 大可以去他那儿借宿一宿。” 说得如此落落大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留人呢。 青禾叹一声摇头, 轻握了握承欢的手:“我走了,下回得空再来见你。”话是这么说, 只不过下次得空, 许是她连孩子都生了。不过也没事, 若是正赶上承欢生孩子,她便带着礼来,直接认作干娘。 承欢挥别青禾,因不便起身相送, 只送到门口。 陆乘云见人走了,才大咧咧在她身侧坐下,将人揽过来, 困在怀里。他嗅了嗅她身上味道,似乎颇为沉醉。又道:“我都回来这么久了?你也不知道替我拂去风雪。” 听来颇为不满。 承欢哎哟了声,作势在他肩上,领子上拍了拍,说:“再不拂去,就要融成水滴了。” 陆乘云听出了她的打趣,从前说话都没几句的人,如今胆子大起来了,能和他调侃了。陆乘云可谓是十分骄傲,要把她小心翼翼的性子养得刁钻些可不容易。 旁人嫌人太过跋扈,他倒想让她跋扈些。最后能在有别的姑娘家不上来的时候,指着他鼻子骂说,你怎能与她说话。 想了想那场面,陆乘云不禁失笑。 这也只能是梦里的承欢了。 陆乘云想着这,在她鼻尖轻啄了一下,“今日和青禾公主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呀。”承欢从头开始与他讲起和青禾所说的话,赖在他怀里。屋里的红碳烧得正旺,燃出一层蓝色火焰,暖洋洋地照着人,驱散寒意。 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堪堪起身。她近来胃口不如从前,吃不下什么东西,人也懒懒的,成日里想睡觉。 承欢便摸着自己肚子说:“宝宝以后一定是个懒鬼。” 陆乘云好笑,但也不替宝宝分辩,反倒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呀,懒鬼。” 才吃过晚饭没多久,承欢又有些困,掩嘴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花来。眼睛也眯起来,显出些慵懒的气质。 陆乘云抱她去床上,让她睡会儿,“没关系,睡一觉吧。” 这雪倒是一直下到夜半时分才停。 * 青禾从陆府离开之后,没想到雪下越下越大。她今日是和母妃说了来找承欢才得空出来,原说好夜里要回宫的。可看这架势,风雪迷人眼,前路都看不清,估摸着是回不去的。 青禾放下帘子,略略思索一番,还是让车夫掉头去了礼王府邸。刘琰倒是没有想到她忽然会来,她算是府里常客了,都都不必下人通传,径自轻车熟路下了马车,绕过游廊进了他院子里。 刘琰原在画画,遣散了伺候的下人,书房里就他一个人。忽然听见一声娇嗔:“这雪也真是的,怎么说下就下,也不给人一点防备。” 青禾拍着身上的雪,近到他房门口,抬头语气轻快叫了声:“十一哥!” 刘琰放下笔,至门口来迎,笑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来了?” 青禾撇嘴:“怎么,听你这语气,是不欢迎我咯。” 刘琰哎哟一声,摆手让她进来,“我哪儿敢。”他巴不得她日日都来,时时到访。 青禾嘿嘿笑了声,跨过门槛,看了眼他方才待的地方。乍一眼,便看见他放在桌上那一幅画,一时吃惊。 画上分明是个女子,这可真是稀奇事。 分卷阅读164 青禾怕他害羞,一下子绕到他身后,将那幅画按住,一副抓包他的语气:“哦——” “你有心上人了!”她直接断言。 但那画上之人只有一个轮廓,却没有五官。看脸型,是鹅蛋脸,倒是挺好看的。可光看一个脸型,这也猜不透啊。 青禾摸着下巴,摇了摇头,又讨好地看向刘琰:“十一哥,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吧?这是谁呀?” “哼。”刘琰冷笑了声,“我才不会告诉你。告诉你不就等于告诉所有人。” “哪有?!”青禾睁大眼睛,说得好像她是个乱嚼舌根的人似的。他的秘密,她知道得可多了,有一些保守得可好了,从来没有告诉过旁人的。 譬如说,他骑射功夫一流,不止如此,其实还会些武功轻功。再譬如说,他其实很有才华,并不如传闻中那样,只会吃喝玩乐。还譬如说,他其实……对那个位置也有些想法。 这都很寻常,毕竟他也是皇子,肯定也会有这想法。但青禾是一个遵循自己感情的人,十一哥和她亲近,待她很好,她自然会偏帮十一哥,替他保守这些秘密。 如此一想,便顿觉非常不公平。 她都知道他的秘密,并且替他保守了。为何不能告诉她,心仪的女子是谁? 这事分明很小! 但刘琰一脸讳莫如深,将那幅画卷成一团,而后系上绳子,还神神秘秘地收进了箱子里。 她切了声,不告诉就算了,左右他总有藏不住的一天。待他向父皇请求赐婚的时候,她便能一窥奥秘。 这确实是小事,青禾也没放心上,反客为主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在红木圈椅上坐下,霸占他的位置。他这里茶叶其实一般,还比不上她宫里的,因为他不大受宠,那些人都拜高踩低。 她呼了口气,又抿了抿茶水,微晃着头感慨天气,“今年应该也就冷这一阵了,待过阵子,便能回暖了吧。” “兴许吧。”刘琰答她的话,目光飘向窗外的雪。门帘子被放下,风雪被挡在外面。冷风呼啸,青禾几口热茶下肚,身子渐觉回暖。 她捧着茶杯,又道:“我饿死了,陆大人不给饭吃。十一哥,你得批评他。” 刘琰轻笑了声,一面唤管家进来,吩咐他去督促厨房快些忙活晚饭,一面又答她的话。他可管不住陆乘云,他那个疯子。 青禾又摇头,似乎十分哀叹:“他待承欢真挺好的,我真觉得放了心。” 就这心思,还操心别人。刘琰好笑。 他站直身子,趁她不备,在她头上轻敲了下,“柳柳你这是羡慕吧?” 青禾不否认,神情收敛下来,“是呀,我是羡慕。谁不希望自己日后能有美满姻缘,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呢。” 她捧着茶杯,将杯中最后一口也饮尽,这才放下杯子,从圈椅里起身,在他房里瞎转悠。他房里隔段时间就有好玩东西,这都快成她习惯了。 青禾沿着转悠一圈,最后发觉了一只玉雕的兔子,活泼生动可爱,她爱不释手。看向刘琰,眨了眨眼,语气也放软了:“十一哥。” 刘琰嘶了声:“送你啦,小恶霸。” 她可没有,青禾嘴上否认,还是将东西收了,“先放你这存着,我明日走的时候再拿走。” 第二日,雪停。 青禾起早往宫里赶,和刘琰作别。 这一日却又发生一件大事,黎州这些日子天气不算反常,往年也这么冷,可南方今年却不同,竟起了冰灾。将不少植物都冻死了,连动物也难逃一劫,甚至于冻死了不少人。 这事上报到皇帝,已经发生快一个月。 皇帝在朝上发了好大火,斥责那些官员不做事,净知道享乐怕事。这契机一来,朝局又暗潮汹涌。 起先算是明面上安分了一阵,因为皇帝重视太子。可如今太子被禁足,且因被牵连,短时间内必定不会被委以重用,因此各方又蠢蠢欲动起来。 如今又有这样大好的机会,若是谁能去赈灾,将这事情处理得完美,那必定得皇上青睐。因此各方都在试探皇上态度,想要得到这差事。 你方斗罢,我方登场,但凡是有些可能的,或是家里有背景支持,或是自身才能出众,都委婉地表露了这意图。 这种时候,这差事简直是虎视眈眈。无数双眼睛盯着 分卷阅读165 ,看最后能落入谁耳朵里。 谁也没想到,最后落在了礼王刘琰的头上。 一时之间,朝野寂静。 便有人猜测,是因为皇上不想看他们挣来抢去,倒不如给一个没什么竞争优势的王爷,如此一来,谁也不得罪。 但到底是引起些波澜。 这一日天气晴好,宝玉楼热闹得很。刘琰与陆乘云和赵梦成三人自然也聚在一块喝酒闲谈。赵梦成这人脑子想来转得慢,听闻此事,还为刘琰觉得不平。 “这种祸事,落在你头上……唉。若是处理不好,定要被责骂。说不定还会有人暗中使绊子。” 刘琰无所谓地笑了声:“欲要成事,必要有所为。”这是机会,他一定能抓住。使绊子是必不可少的,可也正能让他们明白,也警惕起来,如此一来,游戏便变得有趣多了。 赵梦成听得云里雾里,打了个酒嗝,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陆乘云:“甜清姑娘……还在我那儿,怎么办?” 他既然没动她,便说明有意放她一马。可如此一来,她失了娘家,愈发不清不白住在他府里。 陆乘云眯了眯眼,说:“你竟还没表明心意?” 赵梦成也有些懵,挠着头,这种事还是得两情相悦为好,可是他看甜清姑娘,似乎对他没什么意思。他就不好开口。 陆乘云道:“你这榆木脑袋,她身份尴尬,与你有别,怎么可能敢想与你有些什么?你若是真有意于她,便该自己去讲清楚,说明白。” 赵梦成哦了声,似乎恍然大悟,“竟是如此么?” 一顿,又问:“那我应该怎么说啊?总不能直接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陆乘云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别处,不再作声。 刘琰笑着接话:“直白一些应当是更好,要表明你的心意,让人家知道,你是认真的,而非装傻充愣,或者是一时兴起。” 他说得振振有词,仿佛自己很有经验似的。赵梦成若有所思,只是过了会儿,又想起什么,他不是没有成家么?这……这能学吗? 想着想着,又觉得脑子有些转不动,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两个,遂不再想。 75. 心如麻 但真听见承欢哭声的时候,陆乘…… 他们仨结束已经是下午, 在宝玉楼前分别,而后各自回家。赵梦成喝得有些醉, 是被身边侍从搀扶着上马车的。他忘了自己喝了多少酒,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连直线也走不稳。他靠着车厢,眸子半闭着,嘴里还念叨有词。 除此之外,脑子里还有一个人的名字。 侍从有些担忧,说:“少爷你不该喝这么多酒的,每次都是这样,出来和王爷陆大人见面, 总要喝得醉醺醺的。每次回去都要被老夫人教训。” 赵梦成推开他的手, 含糊不清说:“少爷我就这点爱好了, 你连这都要拦着。” 侍从眼看他要话多起来, 连忙打住话头,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好好好, 喝喝喝,少爷喝得开心就好。” 侍从把人按住, 不让他继续撒酒疯。赵梦成贴着车厢壁, 忽然问:“你说, 我若是直接向甜清姑娘表明心意,她会答应吗?” 侍从跟了他多年,对他的喜好脾气自然是一清二楚,所以也早看明白自家少爷对季三姑娘的心思。只是季三姑娘文文静静的, 平时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这他倒真不好回答。 只好说:“少爷这么好的人,自然会答应的。” 赵梦成却还不信:“真的吗?我怎么觉得不太可能?”他还是有些慌张。 侍从哄他:“当然是真的, 等少爷酒醒了,少爷可以自己去问问。” 好不容易把人哄住,让他一路安静回到赵府。又搀扶着人下马车,跨过门槛的时候,差点跌一跤。 “哎哟我的少爷哟。”侍从连忙把人扶起来。 赵梦成还傻乐着,咧着嘴笑,一点也没感觉自己磕了碰了。侍从嘶了声,赶紧扶着人要回自己院子里去。 哪知道进了后院,少爷要死要活要往季三姑娘院子去。季三姑娘在府里住了这么久,颇得他们喜欢,因为她人好相处,没架子,且温柔平和。而且老夫人也很喜欢她,把她当府里小姐似的养着。 虽说少爷喜欢季三姑娘,可这会 分卷阅读166 儿喝了酒,待会儿酒后失态可怎么好? 侍从自然是选择拉住自家少爷,不许往那边去,又是哄又是硬拽的。“哎哟我的少爷诶,咱们先回去喝醒酒汤,喝完了醒酒汤再睡一觉,等明天再说吧。” 可赵梦成身强体健,又是习武之人,哪里能拦得住,一个松懈就被甩开手,眼看着往季三姑娘那儿去了。侍从小武拍了拍脑门,连忙追上去。 离了小武的牵扶,赵梦成更是根本站不稳,走路都歪歪斜斜的,好几次差点磕上柱子。看得小武心惊胆战。 小武追上他步子,哄他:“少爷,咱们回去吧。季三姑娘这会儿也不在屋里呀。” “不在吗?”赵梦成疑惑地停下脚步,看着小武,似乎在思索为什么不在。可脑子里实在一团浆糊,根本理不清什么逻辑关系。 “好吧。”他说着要转身,结果正这时候。忽然听见季甜清的声音。 “梦成少爷?”她从另一边回来,看见赵梦成被人扶着,似乎又是喝了酒回来。 她对喝醉了酒的人有些害怕,因此只远远站着,关怀问了问情况。“这是怎么了?” 小武如实回答,不过省略了中间找她那段,“少爷忽然闹起来,我正在哄呢。季姑娘刚从外头回来么?若是累了的话,就先回房间休息吧。” 季甜清嗯了声,却还是回头看了眼赵梦成。这一眼把她吓到,赵梦成忽然怒气汹汹朝着她奔过来,吓得她下意识就往身后退了好几步。 心也跟着绷着,结果眼看着赵梦成绕过了自己,停在了身后那柱子面前。他提高了些音量,忽然叫她的名字:“甜清!” 季甜清一颗心不敢放下来,看着他的动作。 只见赵梦成抬手抚上那柱子,含情脉脉道:“我有一件事必须要告诉你,可能有些唐突,不过我其实考虑了很久了。” 季甜清看着他,眉头微皱。赵梦成站在柱子前面,见身前的人不说话,便追问:“你怎么不说话了?甜清姑娘?” 季甜清:“……” 几个人皆是默然语塞。 季甜清顿了顿,答他的话:“什么事?你说吧。” 他得到答复,一脸欣喜若狂,挠了挠头,却欲言又止,“就是……就是……那什么,我觉得我挺喜欢你的。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看法?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季甜清惊愕不已,她看着赵梦成的背影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她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现问题,因此听岔了他的话。他说什么?他说,他喜欢自己? 季甜清眼珠子因紧张而飘忽不定地转动,又不作声了。 赵梦成见她又没有了声音,便对着那柱子倾吐起心声来,“虽然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也不太成器,还老是惹爹娘生气。但我们家的情况你也清楚了,我爹娘绝对都是大好人,我不敢说有什么作为,但人品是绝对信得过的。我绝非作奸犯科之人,你可以放心。我这人呢,除了爱喝酒,也没什么毛病了。” 他说着说着,音量忽大忽小,“哦,还不太聪明,脑子不太好使,也不太爱读书。不过我觉得这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影响什么的。 我知道,你心里有顾虑,但我绝对不是那种人。我说这话是经过认真考虑的,并非是一时头脑发热。所以你别觉得我在说胡话……” 可他不就是在说胡话么? 季甜清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看着他的背影对着那根柱子絮絮叨叨,一时有些茫然。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是一滩烂泥了,人生真的还能重新来过吗? 季甜清终究没出声,直到最后也没出声。后来赵梦成说累了,抱着那柱子睡着了,再后来,小武把人扶了回去。 季甜清自己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反正她回到房间里之后,闷闷坐了许久。 心绪难平。 她长长叹了声,最后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也许这只是一场梦,待他酒醒了,梦也就醒了。 她捂着胸口,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的,敲击着胸腔。 * 承欢越临近生产,便越紧张,连夜里睡觉,都容易做噩梦。她总是想起太子妃,一个太过有冲击力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不得不让人感到害怕。 她的情绪外露得太过明显,陆乘云自然能感觉到。他只能极尽所能地安慰她。尽管他自己,也有些许 分卷阅读167 慌张。 人在被迫做赌徒的时候,总是心绪难平的。 哪怕不好的那方面可能性不大,不一定会发生,但总是害怕这一丁点的概率。毕竟若是赌输了,那他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因此陆乘云早一个月,就把慕期绑来了陆府,请他做座上宾。慕期对此很是无奈,顺便嘲讽他陆乘云。陆乘云随他嘲讽,一点不否认,反而笑嘻嘻和他拉关系。 “师兄,你艺术如此高明,一定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慕期翻了个白眼:“这我可不敢保证。我相信,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无法保证一定不出意外。” 陆乘云脸色阴沉了几分,没再说话了。 慕期觉得好笑,故意刺他:“若是真出什么事,你要怎么办?让我陪葬吗?” 陆乘云却又笃定地摇头:“不会出事。” 慕期只是轻哼了声,也不说别的话。 话虽如此,真到了生产那日,陆乘云一颗心就没放下来过。一切都算顺利,和算着的日子一样,因此一切提前准备好,有条不紊。 但真听见承欢哭声的时候,陆乘云还是觉得心乱如麻。 76. 陆念灯 若是早一些和我说,说不定………… 稳婆说, 男子不宜进产房,所以把陆乘云赶了出来, 让他在外面等。隔了一层墙,只能听见声音,看不见房里的情况,陆乘云便焦灼得不能再焦灼。 虽说慕期在里面侯着,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可在外面焦灼等待的每时每刻,都被拉长,他只能来回踱步来使自己放松。 听见承欢叫喊的时候,陆乘云心跟着吊起来。她前几声只是啊啊地喊,后面忽然叫了声哥哥。 陆乘云心中一凛, 绷着的那根弦断掉, 顾不上许多, 他推开产房的门, 径直冲了进去。稳婆拉了被子,看不见底下情形, 只一眼看见承欢满脸的汗,眼神有些迷离, 喘着粗气。 她头发都被汗水打湿, 黏在了额头上和脸颊上。陆乘云在她身侧坐下, 握住她的手,听见她气息不稳地叫自己的名字:“乘云……” 陆乘云蹙眉看着她的眼睛,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我在。” 承欢小声说:“生孩子好痛。”真的好痛, 比她从前受过的任何一次伤都要痛得多得多。她说着,眼泪不受控制地从旁边沿着眼角滑落下来。 “不生了,以后再也不生了。”陆乘云看得心都要碎了。好好的, 生什么孩子。 承欢又哭又笑:“那不行,孩子头都出来了。” 稳婆看了眼情况,说:“夫人再用点力,就快了。” 承欢掐着陆乘云的手,跟着稳婆说的用力,时间漫长到仿佛过了几百年,才终于听见孩子啼哭了一声。 随着婴儿的一声啼哭,房间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陆乘云吊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稳婆抱着孩子去擦拭一番,要给贵人贺喜,“贺喜贵人,是个女孩儿。” 陆乘云根本顾不上听,他俯身在承欢额头上吻了一下,而后紧紧地抱住她,阖上眸子,就这样沉默了许久。 承欢耗尽了全部力气,说话都有些费劲,在他耳边说:“没事了……” 她觉得有些好笑,虽然自己很痛,可陆乘云好像比她还痛。到头来还得她安慰他。 陆乘云放开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晶莹,她让人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瞧了瞧,孩子长得皱巴巴的,红彤彤一张脸,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样子。 虽然长得有点丑,但毕竟是她承受了这么大的痛楚才生下来的孩子,是她的宝贝。承欢还是亲了亲孩子的手,这才让奶娘把孩子抱下去。 承欢被陆乘云扶着躺下,感慨:“分明我们都长得还行,怎么这孩子长得如此丑。” 陆乘云被她逗笑,安抚她情绪:“孩子才刚生出来,哪里能看出来什么美丑。等以后长大了就好了。” 承欢哼了声,“但愿吧。” 等到这会儿,才觉得恍然有点不真实。生孩子是真的痛啊,痛得她快虚脱了,浑身都没什么力气,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似的。 陆乘云笑了声,又握着她的手,亲她嘴角:“睡会儿吧。” “好。”承欢应 分卷阅读168 了声,很快垂下眼皮,昏睡过去。 陆乘云也没走,就在一边陪着她,直到她再次醒过来。 承欢再醒过来,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的烛火微晃,将影子拉长,她的手还在陆乘云掌心里。陆乘云在她身侧坐着,靠着床柱睡着。 她微动了动,就这极为细微的动静,就把陆乘云给吵醒了。 他笑说:“醒了?” 承欢点头,怕自己是做梦生了个孩子,摸了摸自己肚子,的确是小了,不是做梦。便问:“孩子呢?” “你想看看她吗?我们的女儿。”陆乘云从床沿上下来,在脚踏上坐着,和她视线平齐。 “女儿呀。”承欢重复,因为季霈从小就想要儿子,而轻视女儿,每一次生女儿,都能得到他厌恶的情绪。因此初听见是个女儿的时候,她还有些惶恐。 “你喜欢女儿吗?”承欢问陆乘云。 陆乘云点头:“当然,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哪里分什么男女。他不是季霈那种人,什么香火,香火有什么用? 陆乘云笑说:“何况我又不是皇子,也不能继承皇位?要儿子做什么?女儿好,女儿日后像你。” “可是他们都说女儿随爹,她以后一定像你。长得很好看,也很聪明。像我就不好了,又胆小怕事,又不大方,也不大聪明。”承欢撇嘴。 “哪有,像你一样善良、可爱,就够了。聪不聪明不重要,总能养得起她,大不了养她一辈子。”陆乘云,又吻她指尖,郑重地说了句,“辛苦了。” 承欢笑起来,又叹气,“真的很辛苦,好痛。”她难得和他撒娇。 陆乘云从她指尖吻到手背,又吻她的嘴角,“真没下次了。”真舍不得了。 哪里还舍得看她这么痛,何况怀孕一点也不好,孩子这种东西,有一个也够了,不必要再多。左右以后孩子也是要自己成家立业的。 “可是听说避子汤也不好喝……”承欢略抬眸看着他眼睛。 陆乘云便亲吻她眼皮:“哪儿舍得要你喝。这种事,应当从男人身上想办法才是,折磨女人算什么法子?我听师兄说,也有种药,能让男人吃后用以避子,到时候我向师兄求一求。” 说起慕期,承欢又道:“还得向慕先生道谢呢,你可说了?” “自然。”陆乘云小声地温柔地和她一问一答,“我不仅和他道了谢,还问他讨了给小师侄的礼呢。” “啊?”承欢惊诧,哪有这样的,这种时候怎么也是他们该向人家送礼,怎么反倒问人家要起礼来了? 陆乘云轻笑一声:“无事,咱们得礼之后再备份大的。说了这么多,你可饿了?要不要让厨房送吃的上来?” 承欢点点头,她用了好大力气,现在肚子里空空如也,饿得能吃下一头牛。陆乘云嗯了声,松开她的手,去外面吩咐了佛心一番。 过了会儿,佛心进来扶她起来,靠着软枕半躺着。很快厨房送菜上来,全是些清淡的菜色。陆乘云亲自喂她吃了不少,待吃完了,叫人把东西撤下去,又陪她躺了会儿。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聊起一些小事情。之前想过的孩子的名字,若是女儿,便叫陆念灯,小名么,还没起。 承欢问过这名字的由来,陆乘云当时没说。她如今又旧事重问,“为什么要叫念灯这个名字?” 陆乘云搂她在怀里,下巴贴着她的额头,声音轻柔得不能再轻柔:“因为承欢是我的灯,照亮着我,指引着我。” 这类似的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了,承欢垂眸,抓着他手指把玩,抿了抿唇,似乎下了决心。她抬眸看他说:“乘云,你能不能和我讲讲,你的那些故事?” 她之前很怕听到,一方面觉得心疼,一方面也觉得怕成为他们之间的一根刺。可是这时候,忽然就不这么觉得了。她想知道,他到底经过怎么样的黑暗的日子。 陆乘云想了想,说:“说来话长。你知道吗?本来我也该死的,可是……” 他说起那些旧事,闭上眼,仿佛还能回忆起那一年发生的事情。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久到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父亲是谁。可是一闭上眼,还是能回忆起来。回忆起来红色的血,从胸口晕出来。 承欢抓着他手指的手不由紧了紧,眉头皱得深得不能再深。听着他说的话,她的心仿佛也跟着揪了起来,一字一句都像一把小刀,细碎地剐着肉。 分卷阅读169 承欢把头埋在他怀里,搂住他的腰,“然后呢?” “后来我一直做梦,一直做梦,每一天夜里,都在重复那个梦,梦里怎么也走不出去。如蛆附骨,如影随形,令人感到绝望和不安。”陆乘云轻抚着她的头发,继续说着。 他感觉到胸口的濡湿,嘴角无声地上扬,“我开始找一些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比如说,写字,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临摹大家的,写自己的。我想从写字里找到一丝宁静,它也的确给了我一丝宁静。但很快就没了。我又陷入那种恐慌。 后来我又去画画,在画画的时候,又终于找到一种宁静。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你。” 他看向承欢,承欢从他怀里探出半个头,眼神在说:什么? 陆乘云又说:“起初,我一直觉得你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人。你怎么能是那种一眼看到底的人呢?你是季家人,是季霈的女儿,我不肯相信。那时候我开始画你,你也看过了。” 承欢忽然聪明了一回,“你是故意放在那儿给我看的是不是?” 陆乘云笑:“是。” 他不否认。他对承欢从来是单刀直入,目的性很强,不计手段,他要承欢的心。 现在,他得到了。他如愿以偿。 承欢哼了声,说:“你这人……”又收了声。 他这人心思深沉,可往回想,是因为身世使他变成这样的人。他不得不城府深,不得不有心计,不然他根本活不下去。 “我这人是小人。”陆乘云说,“但我待你的心的确是真的。我心眼小得很,放下你以后,谁也放不下了。所以承欢,当日你向我求欢,我无法拒绝。心爱的女人在自己眼前求自己怜爱,能坐到全然无动于衷的有几个?” 他又说:“你不必担心我会移情旁人,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担心你会移情旁人呢。那日的小楚王,早先那张某,我心里都计较得不得了。” 承欢一时无话可说,当时的她怎么能预料到后来的这诸多变化呢? 当时她还觉得,他真对她只是兄妹之情呢。她埋怨他:“你若是早一些和我说,说不定……” 77. 旧事 爱她那些旧事。 说不定就不会如此多舛, 说不定他们年少定情,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偷偷望一眼便能满心欢喜。说不定…… 可转念一想,以季霈的性格,哪有这种可能?若是早一些,那她反倒成了季霈拿捏陆乘云的软肋。那时候陆乘云还没完全得到季霈信任,他有他的大业要成,兴许也不如现在这般好放得开手脚。 见她神游天外,陆乘云笑了声,又继续说下去。他当然不会说他杀了张治成这件事。反正除了他和无尘大师,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就让季霈担下这责任吧。 “我画下许多你的肖像, 可又因为心里挣扎, 将它们毁掉。毁掉之后, 又开始画。画了之后,又毁掉, 如此周而复始,我又陷入了这种恐慌之中:我爱上了我的仇人的女儿。” 承欢听得揪心, 扯着他的衣襟, 指尖都泛白。倘若他设身处地一想, 自己是陆乘云,爱上了一个身份悬殊的人,肯定也会挣扎。 “然后呢?”她听见这一句仇人的女儿,便觉得要听不下去了。 “然后我开始观察你。我试图找寻到你不值得我爱的证据。比如说, 你其实有不善良的时候,比如说,你其实虚伪, 只要能找到一个证据,我就可以告诉我自己,别爱上你。” 但是他不可自拔地沦陷。从一点心动,到十分心动。不是没有找到过所谓的“证据”,可是那些细枝末节的“证据”,又被他自己一点一点推翻,最后反而用以证明:他就是爱上了季承欢这个人。 陆乘云又吻她眉心,重复这一句:“我爱上了季承欢这个人。” 承欢闭眼,感受到他的轻吻,好像心里也为之一颤抖。 她想象着他作为一个旁观者,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高兴或者不高兴,因为自己所有的情绪而被牵动着。 天哪,她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心里揪着,要喘不过气来。 承欢微仰着下巴,安慰一般,吻他的下巴。她柔软的唇瓣贴在他下巴上,令人心醉的幽香随之而来。 陆乘云微闭着眸子,轻抚着她后颈的软|肉,指腹摩|挲着,又说:“所以我了解你,了解你每一 分卷阅读170 个细小的表情,了解你在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会说什么话,会做什么选择。” 难怪他老是像能读心一般…… 陆乘云:“我觉得,我仿佛也成为了你的某一个部分。或者说,你也成为了我的某一个部分,跟随着我这具躯体一起,活着这生活。” 陆乘云说:“在爱上你之后,我发现,我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我开始依赖这种宁静,也享受这种宁静,我像一个瘾|君子,以吸食着你而维持自己的欢愉。承欢,你知道,我并非一个所谓温柔的人。相反,我有诸多的暴力倾向,想毁灭,想破坏。所以我偶尔也想毁灭你、破坏你。我在我的梦里,梦见你,梦见你同我笑,你为我哭,你为我高兴,为我难过,为我所有的情绪而牵动。我觉得很高兴。” 他从前从不觉得自己是重欲之人,但在沾染了她之后,他觉得自己愈发瘾|君子。男人的天性好像就会做那种事,无师自通。明白如何解开她的衣裳和肚兜,如何安抚她的情绪,如何使她觉得快乐。 即便那只是在梦里。 后来梦境变得大胆,陆乘云也变得大胆。 承欢面上有些赧然,说起他的罪行:“所以……你给我下药了……”利用她对他的信任。 “嗯。”陆乘云应了声,又闭上眼。他有时候觉得,他骨子里就是个很坏很恶劣的人。也许即便没有那些所谓仇恨,当他遇见承欢,爱上承欢,可是却求而不得的时候,或许也会采取一样的方式。 “你猜我第一次给你下药的时候,紧张吗?”陆乘云竟然还能笑着问。 承欢轻轻在他胸口砸了一下,“你还有紧张的时候吗?” “当然。”陆乘云毫不否认,“我是一个人。但凡是人,都会有紧张的时候。” 他给那香炉里加了些迷香,自己没嗅多少,待她昏睡之后,将椅子挪到她身边。他默默地看着她,拉住了她的纤纤玉手。不是如平常一般地偶尔轻碰,而是贪婪地,色|情地,充满欲|望地,像吸食五石散一样,抚摸过每一寸。 而后吻上她的指尖,吻过她的指节,再吻过她每一寸掌纹。像梦里那样。 后来,又这样重复,吻她的额头、脸颊、鼻尖,甚至嘴唇。 她不会反抗他,也不会推开他。但也不会享受他,不会告诉他,自己是否快乐。 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生怕她忽然醒过来,或者怕她醒过来以后,发现什么端倪。尽管他收拾得很好,也掩饰得很好。 果真她什么也没瞧出来,仍旧和往常一般信任他,信赖他。 在这个季家,只有他们俩相依为命。 他们坐在同一条船上,经受着那些相同的拍过来的浪花。 这让陆乘云很享受。这种隐秘的共同阵营,实在太能让人获得上瘾一般的欢愉。 他一面做一个表面君子,替她分忧解难,一面做一个真小人,宣泄着自己汹涌的爱意。 这实在令人饱受折磨,又同时使人快乐。 承欢听得羞耻不已,但和以前的惶恐不同,现在她没有惶恐不安了,她只有惊讶、羞耻,甚至还有一点欣喜和享受。 承欢问:“那你为什么没有对我……做那什么?” 陆乘云嗯了声,睁开眼,看着她眼睛笑说:“因为我想要你回应我,或热烈的,或羞涩的。” 他这笑意夹杂着隐晦的挑逗,承欢啧了声,又低下头,把头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 她长长一声叹息,感觉跟着经过了他很长的十年。可是这也只是感觉罢了,她不可能经历他晦暗的那十年。那十年里,他如同一个暗夜行者。 承欢忽然为自己成为他的一盏灯而高兴,无论如何,她为他做了一点贡献。 二人靠着温存说了许久的话,后来奶娘把孩子抱过来,让他们看着孩子。承欢看着那仍旧皱巴巴的孩子,又皱眉,怀疑道:“她长大以后真的能长好看吗?” 毕竟是个女儿家,若是长得太难看了,以后日子肯定不好过。 奶娘笑说:“夫人放心吧,这是自然的。孩子嘛,都是这样的,刚生出来的时候很小,又很丑,我人等过几个月长大了就好看了。夫人不必担心。” 这时候天色将晚,承欢抱着那孩子,轻拍着,轻哄着。结果孩子在她手里突然哭了起来,并且越哭越大声。承欢没经验,一时有些无助,看 分卷阅读171 向奶娘。奶娘却鼓励她,让她试着自己哄一哄。 “夫人试一试,轻拍拍小姐的背,抱着她轻晃一晃,她慢慢就不会哭了。若是如此还不行,那也有可能是她饿了,这时候便喂奶。若是孩子不吃,那便不是饿了,兴许是尿了,这时候就要给她换尿布。总之啊,慢慢就上手了。”奶娘说得好像很简单。 承欢将信将疑,照着她说的方法试了试。她哄着孩子轻拍了拍,孩子果真慢慢就不哭了。 承欢高兴不已,看向陆乘云:“你看她真的不哭了。咱们女儿好乖哦。” 她逗了逗孩子,孩子看着她笑得呵呵的。承欢也跟着笑,她看向陆乘云,把孩子递给他。“你抱抱她,乘云。” 陆乘云伸手抱过孩子,他弯着臂弯,小心翼翼的,将人抱在怀里。看着她的小脸和小嘴巴,越看越觉得长得像承欢。 “我忽然觉得孩子长得好像你。”陆乘云说。 “啊?”承欢大惊,凑过来看她,可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哪儿像自己。 孩子连眉毛都没有,脸色还有些红,她皱眉,“你定然是在瞎说了。” 奶娘看着他们俩,不由也跟着笑:“夫人和侯爷可真是恩爱,依我看呐,小姐肯定是挑你们二位长得好看的地方像,等日后长大了必定是个大美人。” “但愿吧。”承欢伸手逗了逗她的手,她又朝着自己笑。 她这时候才真切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母亲,看着怀里的这个孩子,觉得十分爱她。她还这么小,需要多少的爱才能长大呢? 不管需要多少,她也一定会给她的。让她做一个幸福快乐的人,幸福快乐地过这一辈子。 当然了,还有陆乘云也在。 他们都不曾有过顺遂的人生,但是可以给他们的女儿一个顺遂的人生。 78. 不该爱 她为这个秘密惊骇。…… 陆念灯好像很爱笑, 很乖巧听话,一点也不爱哭, 即便哭了,也能很快哄好。过了一段日子,她脸上的红色渐渐褪去,变得白嫩起来,也长开了不少,不再皱巴巴的。 承欢看着陆念灯的小脸蛋,感觉到一种满足感。虽说孩子大多是奶娘负责带着,但承欢还是跟着操心不已,每日一睡醒, 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孩子。 看着孩子冲自己笑, 承欢觉得可高兴了。对此, 陆乘云颇为不满, 他感觉自己在承欢心里的地位好像排到了女儿后面。 为此,陆乘云选择了直说。他向来死皮赖脸, 专横又霸道。 在某一日和承欢一起带小汤圆玩的时候,看着承欢目光焦点全都落在小汤圆身上, 趁着孩子被奶娘带下去喂奶的时候, 陆乘云将承欢困在自己胸膛和美人榻之间, 逼视她的一双秋水眸,眼神晦暗不明。 小汤圆就是陆念灯的小名,因为某日,承欢忽然想吃汤圆, 而府里恰好没有,因此便有了这名字。 看得承欢有些害怕,往后退了退。但身后便是墙, 她退无可退,只能被他长臂圈在怀里。听着他的气息喷洒在耳边,两个人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不明。 承欢轻推了他一把,说:“大夫说……不可以。” 陆乘云笑了声,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当然了,虽然答非所问。他继续盯着她的双眼,说:“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 承欢诧异,娥眉微蹙,立刻联想到自己是不是哪里带小汤圆有些做得不好的地方。 “可是最近奶娘还夸我学得很快,小汤圆最近也笑得很高兴啊……是哪里做的不够好呢?”她望着陆乘云。 陆乘云眼神更加暗淡,嘴角似笑非笑,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问:“你应该自己反省一下。” “啊?”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她觉得自己进步巨大,并没有哪里做的还不够好,这要从哪里开始反省呢? 陆乘云笑意更深,但并不是友善的那种。果然,他已经完全不能勾引她了。 他握着她的手更加用力,在她脖子下方轻啃了一下,似乎是泄愤,似乎是不满,又似乎带着某种急切的情绪。 承欢吸了口气,感受到轻微的痛楚。她原本还在反省自己,她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太好呢?是给小汤圆换尿布?可是她这几天换得很好,发现她尿也很快…… 分卷阅读172 或者是给小汤圆喂奶?虽说大多是奶娘负责,但偶尔也会由奶娘挤出来让她亲手喂。因为喂奶也挺疼的,所以陆乘云从一开始就找好了奶娘。 再或者,是她抱孩子的姿势不对?还是她什么时候疏忽了一下,没注意到小汤圆? 她在这些思绪里打转,直到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声叹息说:“你对我,好像做得不够好。” 承欢恍然大悟,这人真是……吃别的男人的醋,吃别的女人的醋,现在连自己女儿的醋都吃了。 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总之就是太霸道了。 “可是她是你的女儿呀,她还那么小,我肯定得多关心关心她对不对?”承欢辩驳。 陆乘云驳回她的话:“可是我更需要你。”他把额头抵在她肩窝,一副依恋的架势,又让承欢什么都再说不出口。 好吧好吧,他需要她。 承欢无声地漾开笑意,笑意爬上眼角眉梢,从眼睛里流出来,又从手指尖上攀向别处。承欢的手指绕过他的腰,轻轻搂住他的窄腰,把头轻歪靠在他的头上,享受这片刻的眷恋和缱绻。 她得承认,这种被需要感让她觉得很高兴,也很满足。 承欢阖上眸子,轻叹了声,感慨一声长叹。眼前这个人哦,他总是很专横地介入她的世界,似乎要插手她的一切,想要将她的一切都沾染上他的气息。他也偶尔会故意示弱,露出自己脆弱脖颈,似乎在诱惑她,让她咬上一口。 倘若她真咬了这一口,那就是正中下怀,和恶鬼签订契约。虽然她也总是忍不住要咬这一口。 承欢觉得这不是她的问题,无论是换了谁来,都会做和她一样的选择。 陆乘云实在太知何时进退,明白每一步如何钓取人心。有时候承欢觉得,那些话本里的狐狸精,或许还没他厉害呢。 陆乘云轻靠了会儿,抬起头来说:“你今日得记住,反省过后就得改正,不能忽略我。否则我就会伤心,会难过。你忍心让我伤心难过吗?” 这话说得,承欢总觉得好像和她该说的话搞反了。 承欢点头:“好好好,我记得了。从这一刻开始,我就反省改正,绝不忽略你。” 她说完,凑过头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一下。动作很轻,很快,却被陆乘云逮到,他好像早有预料。于是捉住她的手腕,反客为主,掠夺她的呼吸。 这一个吻绵长而激烈,待结束,承欢受不住,躺在他怀里轻喘不已。 已经快五月了。 外头的风还很温和,叶子的树枝都抽了新芽,望过去满眼的绿。快至初夏,许多花已经谢了。今年大抵是因为天气,那些花的花期都变短不少。前头才看着开花,后脚花就落了。 即便已经到这时节,外头天也不热,甚至还有些冷。北风还没从地界上撤退,仍旧威风凛凛地走街串巷,抬头挺胸的,很是嚣张。不仅如此,还时不时下雨,风雨交加里,令人哆嗦。 承欢依偎在他胸口,听着风声,忽然想起礼王殿下,他已经去了一段时间,想来这时间已经到了南方,也不知道进展如何了。 其实承欢和礼王不大熟悉,她只知道礼王和陆乘云交好,加上一个赵梦成,三人是多年至交好友。又因为青禾的缘故,青禾常唠叨,为礼王担忧,所以她才忽然想起这事来。 青禾一直说,这事儿落在十一哥身上,真是倒了大霉。那些人虎视眈眈地瞧着,指不定多难呢,也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 她常托着下巴,忧心忡忡的。 连带着承欢也担忧。 只不过承欢不觉得礼王殿下一定不行,毕竟他是陆乘云的好友。陆乘云是极厉害的人,想来能与他成为好友多年,一定也是有本事的人。所以礼王殿下一定能解决这些事情的。 承欢这样劝慰青禾,青禾只是勉强地笑了笑,说,但愿如此。 青禾同礼王殿下的感情很好,这承欢一直知道,青禾也已经许了驸马。只是承欢觉得,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在被陆乘云骗过之后,她对这方面的事情忽然开窍了一些。这个念头是那天礼王殿下捎信件回来,原本是给陆乘云的信,承欢瞥了眼,本是随意的一眼。但陆乘云大抵以为她好奇,所以让她也看。 “你想看就看,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总不会以为,他还在信里和我谈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陆乘云撑着头,故意 分卷阅读173 调侃。 承欢看着信,嘟囔:“难不成你们以前还会谈论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陆乘云否认:“天地良心,我所有见不得人的东西都是你。” 承欢:“……” 一时叫他说得脸红起来。 见不得人的……还能是什么? 她扫过那信,信上没什么话,不过是说些沿途的见闻,以及近来的心情。太寻常了,反倒有些无趣。只是在信的末尾,他竟问起青禾。 承欢觉得奇怪,但也只是奇怪了一瞬,并未多想。后来见青禾,青禾与她叨叨说起许多事情,也说起她十一哥。 “十一哥给我捎了些沿途的特产,四天就到了。他说是特意嘱咐快马加鞭给我送来的。”青禾歪头笑说,又去逗小汤圆。 小汤圆对谁都咧着嘴笑,青禾一逗她,她便冲着青禾笑得咯咯的。 这原也没什么,只是那个念头在她脑子里转瞬即逝,一闪而过。 承欢摇了摇头,到底没说什么。毕竟她自己觉得自己烂开窍,可事实却不见得如此。万一说出来了,反倒徒增麻烦。 青禾很喜欢小汤圆,给她的满月礼物是一个长生锁,上面镶了一颗红色宝石,那还是青禾及笄那年,皇帝赏赐的。 青禾说:“承欢,你们家小汤圆也太可爱了。以后我也想生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等她再长大一点,就给她做各种漂亮衣裳,买各种漂亮首饰,把她打扮成全天下最漂亮的小姑娘。” 说罢,又去勾小汤圆的小软手指。 承欢笑着点头,“好呀。” 在自己身上没能实现的爱与自由和放纵,总是期望能给到自己的孩子。 外头又起风,眼看着要天色暗下来。青禾哎呀了声,“该不会待会儿就下大雨……”她可怎么回宫去。 话音还没落呢,都豆大的雨滴砸下来,噼里啪啦的。 青禾一时语塞,还真让她说中了。承欢看了看大雨,提议道:“要不你在我这儿住一晚吧?明日一早再启程回宫。” 青禾想了想陆乘云那家伙,还是摇头,“算了。十一哥虽然出去了,可他府里我能随意进出,我还是去他那儿吧。” 她去意已决,承欢也不好挽留,只是又劝:“可是雨下这么大,你要怎么过去?” 青禾嗐了声,反正不愿意留在她府里。要走的时候,撑开伞,听见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风一吹过来。差点伞都扶不住,忙进了马车里去。 “去礼王府。” * 礼王府的人都认得她,自然没拦,还将人好生迎了进来。管家是刘琰亲信,对青禾毕恭毕敬:“公主殿下,一切可是照旧?” “嗯,照旧吧。”青禾点头,心里却有些雀跃。趁着刘琰不在,她可以去找一找他的秘密。他喜欢的女子,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如此神秘。 这事若是光明正大说出来,必定要被他们拦住。所以青禾决定,趁夜里,再去悄悄探访一番。 待入了夜,她遣退人,吹灭了自己房里的蜡烛,给他们造成一种自己已经睡了的错觉。而后等着时间过去,看着他们都差不多走了,这才翻去刘琰的卧房里。 刘琰房里东西有些乱,青禾从前嘲讽过他,他还自以为荣,说这是放荡不羁。她小心翼翼打开窗户,再关上,外面的雨依旧下很大,掩盖住外界许多声音,正好方便她做贼。 青禾首先从他枕头下找起,按理说,总有些信物放在枕头底下。结果他枕头下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青禾把枕头放回去,有些疑惑,这不应当啊。这还能放哪儿?她想起那一幅没有画完的画,他放进箱子里了。 于是青禾摸到那四四方方的箱子,箱子没上锁,她打开来,发现里面还有很多幅画。她没敢点灯,只能打亮火折子,趁着微弱的光看了看。 全是没有脸的画,只有一个发型和脸部轮廓。 青禾语塞,看起来用情颇深,只是为什么不画脸呢?难不成是因为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青禾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呆了。她蹲在地上,虽然惊骇,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否则还能是因为什么? 一个不该爱的人,那是谁呢?重点应当在不该爱上 分卷阅读174 。青禾脑子转得飞快,难不成是承欢? 因为是朋友妻,朋友妻不可欺。所以才不敢落笔画出五官。 这太合理了。 青禾跌坐在地上,认真地想了想,从小到大,承欢出现的时候,十一哥好像都在! 还有几次,他们还说了几句话,承欢总是不太爱说话,然后十一哥的眼神就很……复杂,表情也很难看。他肯定是觉得难过。 青禾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太合乎情理。何况那画上人的轮廓,和承欢的脸也对得上。 想来是因为陆乘云从前便一直说,他喜欢承欢,然后十一哥就只好按耐住自己的爱慕之意,不敢表明,甚至不敢说出来。 十一哥也太可怜了……青禾默默地想。所爱之人已经爱上了别人,嫁为人|妻,且为人家生儿育女了。而他自己呢,却只能远远做一个旁观者,从不敢诉诸于口。 青禾甚至想,十一哥之所以和自己交好,说不定也是因为承欢。因为她与承欢关系好,与她打好了关系,就能经常看见承欢了。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骇得久久没能回神,毕竟这事儿已经没办法了。 她也不能告诉承欢,这只会给承欢徒增烦恼罢了。说不出说出来了,还会让十一哥和陆乘云的关系也变得尴尬起来。 天哪,她为自己发现的这秘密纠结起来。 青禾默默地把东西放回原处,打房间里的一切,恢复成它原来的样子,假装没人来过。又从窗户里爬出去,将窗户合上。第二日,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地离开了礼王府。 * 南下之旅并不算顺畅,途中遇见不少灾民逃难出来,变成流民乞讨。 “这些人真是可怜……天灾面前,人也没办法。好在皇上圣明,一得知消息,便立刻着手行动。”底下官员奉承。 刘琰嗯了声,笑说:“是啊,父皇圣明。队伍可休整好了,继续前进吧。” 说罢,他也上马车。上马车之前,那负责送信之人前来回复,“回禀王爷,信已经送到了。” 刘琰托着帘子,笑了声,说了声辛苦。那人摇头道:“王爷客气,这是属下该做的事。送给陆大人与赵大人的信花了八日,送给青禾公主的信只花了六日便送到公主手中。听说公主十分高兴,还打赏了那送信之人呢。” 刘琰喃喃:“只花了六日,辛苦你们了,待回到黎州,再赏赐你们。”待放下帘子,他脸上笑意褪去不少。 79. 行刺事 慢慢地靠近,攥紧了手里的剪刀…… 六日, 也不知道青禾收到信会是什么神情。他才冒出这念头,青禾的音容已经在他脑海中浮现, 都不必费力想象。 他途径青州时,记起青禾曾说,好奇青州那文明天下的明糕是什么味道。他便命人捎了些回去给她。 这时候,想来她吃到了吧。 如此甚好,日后她想起明糕这东西,就会想,十一哥曾给我带过,是何种的味道。 他所送的每一件,充满了她的生活, 如此一来, 她日后势必与他息息相关。至于她那劳什子未婚夫, 他能做到什么呢?他比得上自己所做的一切吗? 待南方之事解决, 他便会一点点进入父皇的视线,与此同时, 只要与宁王搭上线,那么这皇位还不是唾手可得。 有了权利, 还有什么得不到呢? 这一路出行, 的确困难重重, 除去本身条件艰苦,还有各方势力的插手阻挠。随行官员要么是谁的人,要么便是另一个人的人,大抵是认为刘琰好欺负, 一开始都傲慢敷衍得很。 可刘琰凭手段让他们闭了嘴,如今队伍已经安宁许多。 他挑起帘子,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 陆乘云与刘琰一直有书信往来, 当然不是承欢看见的那些内容。那只是表面,真正的往来是秘密地,由信鸽松来。 太子眼看着要被放出来,还不知道他出来之后,朝堂局势如何,皇帝会不会再器重他。但等他出来,发现又多了一个刘琰,必定是焦头烂额。 他越是焦头烂额,事情就越是好办。最好的办法就是趁他病,要他命。在他尚不能反应的时候,让他再也不能反应。 如今汝南王和文家 分卷阅读175 都已经倒台,太子没有强有力的后援支持,因此其他皇子便会蠢蠢欲动。他们越蠢蠢欲动越好,让他们狗咬狗,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又是入夜时分,今夜不知为何,天气格外地闷热。承欢摇着扇子,给小汤圆扇风。小汤圆已经睡熟,她精力充沛,折腾了好久,这会儿承欢也昏昏欲睡。她一手撑着自己的头,一手打着扇子,眼皮子耷拉下来。 这才刚入五月,前几日还是春风料峭,今夜却忽然闷热起来,似乎还能听见外头的蛙鸣声。承欢头眼看着要栽落下来,被陆乘云接住。他拿过她手上的扇子,轻笑说:“怎么不让人把孩子抱下去?” 承欢揉着眼睛,说:“不知为何,方才小汤圆揪着我的手指不放,我一要松手,她就哭。所以就只好先哄着。”她打了个哈欠,快困死了。 佛心这会儿进来把孩子抱下去,陆乘云则抱承欢去床上睡。他也在她身侧躺下,轻拍着她。 承欢不禁笑出声,说:“你怎么跟我哄小汤圆一样。” 陆乘云也跟着笑,说:“小汤圆要抓你的手,要不然,你也抓着我的手?” 承欢摇头:“我才不要。” 她侧过身,闭上眼睛,“我睡了。” 陆乘云贴上来:“睡吧。” 这日子太平静了,承欢都快忘了从前那些鸡飞狗跳的日子。那些日子简直像梦里发生的事情。 她闭着眼,忽然想起这些事情来,又觉得不可思议。没来由又想起王氏。 王氏因为告发有功,精神上也有点不对,所以皇上网开了一面,让她去了皇家佛寺里修养。她在皇家佛寺里过得如一个透明人,对她的底细,那些老尼们都知道,因此也并不和她多往来。但王氏也中规中矩的,一直没出什么岔子。每天都按部就班地生活,和她们一起干活,也不怎么说话。久而久之,大家都快忘了她从前那些事。 因此太子重出东宫那日,在皇家佛寺里祈福,说他母妃和外祖有罪,他愿意做一场法事,来为他的母妃和外祖赎罪,为那些冤死的人们赎罪。 皇帝不置可否,算是默许。 小皇孙也已经很大,太子也将小皇孙抱了过来,一并参加祈福,顺便让寺里的法师为小皇孙开了光,以保佑他日后生活顺遂,平安健康。 那日阵仗颇大,每个人都忙碌着,也没人注意到王氏在干嘛。 王氏躲在角落里,看着那个男人,眼里露出凶狠的光。她从没有忘记过自己的仇恨,她要为自己的女儿报仇。 她找了一把剪刀,低着头,慢慢地靠近太子。 王氏穿着尼姑的衣服,带着尼姑的帽子,一低头,便让人看不清楚脸。因此,她缓缓地从尼姑中移动,也没人发觉。只是偶尔撞到人,那人便骂一声,你没长眼睛啊。 王氏看着太子,攥紧了手里的剪刀。 80. 秘密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眼看着她就要逼近太子, 三步、两步、一步……就差一步了。王氏捏着剪子的把手,心跳不由加速, 就差这一步了,她就能为她的善如报仇了。 太子恍然不觉,仍旧面上挂着笑意,一副虚伪和善的面目,可是他这样的人,却轻易地欺骗了她的善如的感情,并且将她杀掉。事后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这副虚伪和善的面目。 她准备着从袖子里抽出剪刀,一刀捅进这个男人的心口, 到时候鲜血流出来, 溅在大殿之上, 便是为她的善如祈福了, 她的善如泉下有知,也一定会觉得高兴的。 可这时候守卫军忽然从一旁过来, 将王氏与太子隔开来。那军官将王氏挡回去,恶狠狠道:“闲杂人等, 一律不得靠近大殿。” 王氏低着头, 眼神阴狠着, 收起袖子里的剪刀,与其他人员一同退到不远处。她又和太子的距离隔得远了,眼看着到手的机会又流失了,不过没关系, 一定还有下一次。 王氏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盯着太子的行踪,就这样, 跟了他一日。 直到晌午十分,祈福结束后,太子被僧人尼姑们迎去厢房里稍作休息。王氏也悄悄跟着,她觉得自己的机会又来了。 王氏混在送茶水的人之中,端着茶水,靠近太子。又是那把剪刀,她将茶水放在一旁的桌上,道:“那贫尼便先告退。” 话虽如此,走出去的动作却十分缓慢。 分卷阅读176 太子原本揉着眉心在稍作休息,见她还没出去,不由有些烦躁,便呵斥道:“退下吧。” 他起身去看身边的小儿子,小儿子朝他笑起来。太子还是很喜欢这个儿子的,这毕竟是他第一个儿子,长得也像他,又一股机灵劲儿,日后必定能成大器。 他抱起孩子,并没有什么警惕。直到忽然感觉到身侧的脚步声扑过来,太子下意识地躲闪,这才看着那尼姑,发觉她有些眼熟。 过了会儿才想起来这是谁。王氏的变化太大,她憔悴了不止十岁。脸上爬满了皱纹,面颊凹陷到挂不住肉,露出一双微微突出的眼睛,眼珠子有些浑浊,眼窝深陷,仿佛一个女鬼般。 太子记得她是季霈的夫人,却没当即想起自己的风流债,一面喊来人,一面面目狰狞地呵斥道:“你这恶毒妇人,胆大包天,竟想行刺孤。” 王氏冷笑,他竟还有脸说她恶毒,真是贼喊捉贼。王氏抓紧剪子的把手,朝着太子扑过去。 她动作又狠又快,似乎拼尽了全身力气。太子躲闪不及,一下跌在床榻边。眼看着要被刺到,竟将手边的孩子往前一送。 于是王氏的剪刀便扎进了那小婴孩的身体里,鲜血涌出来。这时候那些士兵们终于赶来,王氏孤身一人,自然不是对手,叫人擒住。 她看着那个婴儿,却大声发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行为举止活像个疯子。 太子看着怀里的儿子,一叹气息,竟已经咽了气。太子满脸怒气,面目全非道:“这大胆贼妇,在这种时候行刺于孤,分明是意图搅乱祈福,引起骚乱。” 太子从旁边抽出一把刀,眼神凶狠地扎进王氏的胸膛,并且握着刀柄转了一圈,搅动着她胸口里的肉,“此等罪大恶极之人,应当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来人哪,这人行刺小皇孙,拉出去尸体喂野狗。” 王氏直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她用那双微微凸起的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太子,像是冤魂讨债。看得人心里发毛。 底下人不敢耽误,连忙将尸体拉出去处理了。另一边,在询问太子情况。原本是一个高高兴兴的祈福,可小皇孙忽然遇刺,虽说太子失势,可他毕竟还是太子,皇上也并没有废弃他的太子之位,难保皇上仍旧器重他。可他的儿子却这样死了,他们战战兢兢,不知道如何上禀。 “太子殿下可安好?”那将领问道。 太子捂着额头,一脸烦闷,他的活泼可爱的儿子,上一刻还朝他笑的,这一刻就成了冰冷的尸体。都怪那个疯女人,她和她的女儿一样愚蠢且疯狂。 太子这时候才想起她的女儿来,但一时竟忘了她的名字,只记得是个蠢货。 蠢货死不足惜。太子冷笑。 他看了眼旁边儿子的尸首,心里忽然有个念头,这或许是个大好的机会,能博取父皇的同情,使父皇再度信任他。太子当即面上流露出悲痛欲绝的神色,和那将领说:“无妨,此事我会亲自与父皇禀明,你们便不必管了,也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 将领问言松了一口气,抱拳退出去:“多谢太子殿下。” 小皇孙遇刺一事,纸包不住火,很快传遍全城。听闻是遇上了一个疯子,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孩子还那样小,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百姓们自然深信不疑,一时间,皆在讨论这事儿。 但内情却不是如此,太子在勤政殿内和皇帝悲痛欲绝地倾诉:“父皇,儿臣实在是太无能了。儿臣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儿臣愧对云音,愧对父皇。”他说着,眼眶红起来,却又不敢落泪,仿佛真是悲痛欲绝的样子。 皇帝人越老,越发看不得自己的亲人离世,尤其是年轻一辈的。那终究只是个孩子,他甚至没能活到长大成人,没能活到懂事的时候,多看几眼这个世界。皇帝不免也心痛起来,因此不免怜惜这个儿子几分。 始作俑者却是个疯子,要追究却也不好追究。皇帝只好补偿这个儿子。 于是太子很快又得到了一分实职,此举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局势又掀起轩然大波。 刘琰尚未归来,陆乘云在信里和他说起这事儿。陆乘云冷笑,这个太子,十年了还是毫无长进。十年前冷血自私,十年来更甚,甚至于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俗话还说,虎毒尚不食子。 他背过手,看着信鸽飞远。 从书房出来,便见承欢在屋里坐着,似乎是有些热了,还摇着扇子。陆乘云从书房走近, 分卷阅读177 见她昏昏欲睡,下巴不时轻点,手上的扇子几乎要脱手。 陆乘云轻手轻脚地拿过扇子,在她身侧坐定,替她扇风。承欢眯了会儿,睡眼惺忪看着陆乘云,往他肩上靠。 陆乘云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什么话也没说,便已经是最好的日子。 他从开始便身处夺嫡之争的漩涡,如今不可能什么都不管,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日后或许还有许多动荡日子,但这一刻的美好,足以铭记于心。 他是刘琰一党。 说来或许可笑,他陆乘云作为一个聪明人,却选择了支持一个毫无身家背景、也无实权的皇子。但陆乘云明白刘琰和他是同类人,敛锋芒而出鞘,只待一朝。而刘琰也的确有这个本事。 陆乘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承欢脸颊边的碎发理了理。 * 刘琰回来,已经是七月。冬季冰灾,又导致春季作物减产,这些影响环环相扣,以至于他到七月才完全解决事情。 但刘琰虽然逾期回来,却完成得十分出色。 皇帝十分满意,在朝堂上对他多加赞赏。皇帝也有些意外,这决定做得算是冲动,因为那些人争抢得紧,索性不如给到一个局外人。他甚至想,倘若十一没有顺利完成任务,他也不会责罚。 可刘琰不仅完成了,还完成得非常漂亮,在南方一带赢得不少民心。皇帝从未想过这种结果,因此也没想过给他什么奖励。但奖赏是一定要的,否则难以安民心。 皇帝在朝堂上直接问刘琰想要什么,刘琰明白,他若说这是他该做的,什么奖励都不要,反倒更惹人嫉恨。故而,他道:“儿臣没什么远大志向,不如父皇将那幅崇山先生的画赏给儿臣吧。” 这自然也是场面话,都是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手了,不会有人傻到相信这是真话。故而也不会有人放松警惕,只是觉得危机感更重,因为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皇帝大笑,点头道:“你倒是会挑,朕准了。回头便差人送过去,顺便再赏些别的。” 刘琰:“多谢父皇。” 下朝的时候,太子与刘琰一道出来。太子打量着这个从前一点也不放在眼里的十一弟,似笑非笑道:“原来十一弟也有这种心思,倒是我没瞧出来。” 刘琰只是说:“臣弟听不懂皇兄的话,臣弟许久未归,与家里的宝贝们生疏太久,便先回去看看臣弟的宝贝们。”他所说的宝贝们,自然是他搜集来的那些古董文玩画作之类。 说罢,便快步离开。太子看着他的背影,闷闷躁郁不安。他从前还有母家支持,如今母家倒台,朝中臣子们见风使舵,早就投奔他人。他明白自己的处境危险,只是人就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个身份卑微的十一弟。 哼,走着瞧吧。他可不是这么轻易被打败的。太子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 礼王府。 听得刘琰今天被父皇夸赞,青禾特意溜出来给他庆祝。 “十一哥,你太棒了。”青禾拍手叫好,“我都没想过,你竟然能做得这样好,一点也不比任何人差。” 青禾自从知道了那个秘密,便有些惴惴不安。她观察着刘琰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起承欢,“十一哥,你回来之后,可有去见过……陆乘云。”话到嘴边,她还是收了承欢的名字。 毕竟直接戳破也不好,显得尴尬。 刘琰有些诧异:“柳柳,你似乎很关心这件事?” 青禾连忙摇头:“我没有啊,十一哥。我就是随口问问。” 他还不知道她吗?越是话多的时候,越是在掩饰。她怎么会忽然提起陆乘云? 刘琰在一旁迤迤然坐下,悠哉悠哉地喝茶,“柳柳,你又做什么事了?需要我给你兜底?” 青禾:“……”这还真没有。 她这些日子全在困扰着十一哥竟暗恋承欢一事,一点别的想法也没有。 “算了。”青禾小声嘟囔,“没什么,真是随便问问。听说父皇今天赏了你好多东西,都赏了些什么呀?” 刘琰指了指旁边那一堆锦盒,“咯,那儿,你自己看吧。” 青禾哦了声,去翻了翻,也没什么,除了那幅画比较名贵,其他的,都是一些寻常的财物首饰。 青禾憋着这个秘密,憋得自己快郁 分卷阅读178 闷了,不敢直接问刘琰,也不敢旁敲侧击承欢,最后只能和赵湘湘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81. 宁王 她最喜欢的还是那个陆侯爷了。…… 赵湘湘对八卦向来十分有兴趣, 当即侧过头来分享:“什么秘密呀?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青禾看了看四处,说:“这个秘密可能很可怕, 你一定要保密。” 她正欲开口,忽然听见刘琰的声音,“柳柳。” 赵湘湘也循声望过去,看见刘琰与陆乘云站在一处,身边还有个慕期,三个人不知谋划些什么。青禾当即脸色一变,有种背后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的感觉。 她尴尬地笑笑,打招呼:“怎么了?十一哥。好巧哦, 你们也在。” 刘琰走近, 在她头上揉了揉, 神情宠溺, “是啊,好巧哦。你们俩也出来逛?记得早些回宫, 别让良妃娘娘担心。” “嗯好。”青禾乖巧点头,收起了将这秘密告诉旁人的冲动。 赵湘湘却不死心, 在与他们分别后, 仍旧追问是什么秘密。青禾随口胡诌:“我发现, 慕先生有个心仪之人。” 赵湘湘先是皱眉,觉得震惊,随后觉得不可思议,在随后推翻先前所有的情绪, 只觉得这必然是不可能的。那个臭脸怪,竟还有心仪女子的一日?他难道不是一辈子臭脸?倘若有什么心仪之物,那必定是药草。 他怎么可能会有心仪之人?赵湘湘绝不相信。 “可是我就是发现了。”青禾坚持撒谎, 试图将这事搪塞过去。 但赵湘湘听完她如此笃定的话语,不禁也有些怀疑自己。天哪,那个臭脸怪真有心仪的女子?那他肯定要一辈子打光棍了,毕竟他这种臭脸怪,是不可能博得女子喜欢的。 赵湘湘被这个消息惊诧到,青禾囫囵将话题带过去,“这事儿我只告诉了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要不然,我多尴尬。” 赵湘湘点头,面色凝重,又问她:“那心仪之人是谁?”谁这么倒霉,被一个又爱臭脸,说话又难听的人惦记上了。 青禾想着,索性都扯谎了,不如再扯得离谱一些,如此一来,这秘密就愈发不可能泄露了。她看了眼赵湘湘,狠心说:“你。” 赵湘湘:…… …… 良久的沉默之后,她张了张嘴,试图说点什么,但没有一句话从嗓子眼里出来。赵湘湘只好又闭上了嘴,看着青禾,眉头皱成一条虫子,以此来表达自己的疑惑和不可置信。 慕期心仪她?不会吧?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赵湘湘坚决不信。 “你一定是搞错了,你这秘密靠谱吗?”赵湘湘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 青禾摇头:“不大靠谱。” 赵湘湘:…… 那她就当随便听听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总不可能全然不在意。赵湘湘那天回去之后,认真地回忆了一番她认识慕期以后的事情,越回忆越说服自己,青禾说的好像是真的…… 这个慕期,表达喜欢的情绪就是以不说人话这种方式。 赵湘湘认真地想了想,不行,他们之间是没有结果的。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个臭脸怪。 何况她还有自己的心上人呢,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一道鸿沟,是决计不可能跨过的。 只是赵湘湘是个善良的人,她思来想去,困扰了好几天,还是打算提示一下慕期。别对她抱有这种感情,是得不到结果的。 她抽空找了一天,特意去慕府拜访,想和慕期说这事儿。可来得不凑巧,恰好慕期要坐马车出门去。 赵湘湘想了想,看了他一眼,鼓起勇气说:“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慕期深深看了她很久,最后只是冷笑:“我今日可是要去办很重要的事,不敢劳烦赵小姐大驾。” 这话里话外的嫌弃还能更明显一点吗?赵湘湘语塞。 她看着慕期的马车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是被门夹了。就这种情况,她怎么会相信,慕期心仪她呢?一定是谁传假消息,恰好让青禾听见了。 赵湘湘大手一挥,决定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 又到 分卷阅读179 一年中秋将近之时,这一年颇为奇特,宁王特意赶来黎州觐见皇帝。说话理由是许多年没见,来联络感情。这自然是名正言顺,皇帝命人好生款待,并将人接进了宫里。 只是宁王到底身份特殊,又拥兵自重,对皇帝的权利有所威胁,因此皇帝对他也是面上十分和谐,背地里自然十分防备,更是命人特意调查了一番,为何宁王忽然来京。 查出来的结果,宁王真就是一时兴起,皇帝这才放了心。 宁王是世袭王位,早几代宁王与黎州城关系不算密切,往来也以书信居多。这一代宁王尚年轻,听闻还未婚配,有一个十六岁的妹妹。只可惜这一次来黎州,没有带妹妹来。 否则只怕是门庭若市,个个都想争着当上门女婿。 青禾听罢,对此颇为好奇,她自然明白,宁王地位高贵,若是娶了他的妹妹,那身价自然是水涨船高。只是要不要这么夸张? 她将这事和承欢她们说起,承欢想了想,说:“那宁王岂非更加受欢迎?” 青禾点头,又摇头,“按理说是这样,可是那宁王长得很凶,吓退了不少姑娘家。” 她说着摇头,也不知道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她们在意的点实在是无聊。只是说曹操曹操到,才说起宁王,就和宁王迎面撞上。 宁王的确面色冷峻,甚至也没和她们打招呼,只是冷冷地扫视一眼便走了。 三个人看着他的背影,一齐沉默。 这是女儿家们在意的话题,男人们在意的,自然是宁王手里的兵权。如今皇上收回了三分兵权,唯剩宁王那一份。 若是能得到宁王相助,那必定能在夺嫡之争中获得多一份助力;即便不能,能收回宁王手中兵权,便能得皇帝赏识。 反正一件事,总是可以两年做。 一时间,黎州城更加暗流涌动。 不少皇子皆暗中给宁王递消息,请他过府一叙。但都被婉拒。 刘琰没有与他们一样,给宁王递消息。他早就趁那珍宝院的工作,与宁王搭上些渊源。宁王对他有些印象,便已经够了,不必再出风头。毕竟出头鸟容易出事。 刘琰所想自然是对的,听闻皇子们争先和宁王拉近关系,皇帝冷笑一声,将那纸条甩在桌上,“这群孽子,是当朕已经死了吗?” 他深呼吸几次,“太子倒是避开了锋芒,还有十一也是。” 皇帝若有所思,要说这十一还真让他意外,看着什么也不行,但真做起事来,却又有些能力,也不冒进。他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宁王在黎州过了中秋,便回程。这一趟似乎是什么也没做,令人看不分明。 其实他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观察一番京中那些皇子们。毕竟皇帝年纪大了,日后还是这些皇子即为。提前了解一下反倒更好。 不得不说,他没看见几个满意的。那些人真是……功利心都写在脸上,一点不避讳。 如此之人,他不喜欢。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另一桩事。 宁王冷着脸,眼神却是温暖的,朝着一旁说了句:“好了,放下来吧。” 旁边那仆从便将头发放下,做女子打扮,朝宁王笑嘻嘻地点头,这便是宁王之妹,飘飘。 飘飘笑了声,说:“这京城果真是繁华热闹,连男儿也比别处俊俏些。” 宁王面色黑了几分:“所以你打算好了?” 飘飘摇头:“没有呀,那些人嘛,我都暗中观察过,优秀的郎君都已经有心上人了,也轮不到我。”说着有些叹气。 她最喜欢的还是那个陆侯爷了。 82. 雪色浓 但她还是每次都咬钩。…… 可惜人家已经有妻有女, 听闻感情恩爱,是城中最令人艳羡的一对。她还听说, 陆侯爷那夫人曾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也曾是他的养妹。短短几句话,便足够令人浮想联翩。这一定是个很令人动容的故事,足以说明深情之传闻,并非虚言。 冯飘飘撑着下巴,说完这话后,看见自家大哥的脸又黑了几分。 宁王道:“你定又看那些无趣的话本小说了,什么浮想联翩,什么动容, 你什么都不清楚, 甚至于连人家夫人都没见过, 就能如此断言。依我看, 那陆乘云生性虚伪,一副和颜悦色的面 分卷阅读180 孔, 其实阴森森一颗心,这种人十足小人相, 哪儿像你说的这么伟大?” 飘飘拉着他手撒娇, “大哥最好了, 不生气啦。记得回去之后,千万别告诉娘,我跟着你来了。”她是偷跑出来的,借口说去寺中斋戒三个月, 母亲并不知道,还以为她真是去斋戒了。 飘飘说罢,掩嘴咳嗽起来, 原本只是轻微的咳嗽,咳了几声后愈发严重,拿手帕掩嘴,竟咳出血来。鲜红的血映衬着帕子的白,她眼疾手快,将帕子捏在手心藏进袖子里。 “好啦好啦,不说这事儿了。我看他们黎州的郎君,除去那几个格外突出的,和我们那儿的也差不多嘛。”飘飘眼神有些飘忽,是恳求的眼神,看着宁王。 宁王按下心中焦躁,如她所愿,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说:“哼,你以为?我们南境男儿,哪一点比不上他们?若是你喜欢,我明日便让他们全来王府排队,任你挑选。” 冯飘飘身体的确是不好,小时候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也因为这,老王妃对她一直很放纵,几乎有求必应。她哥哥宁王冯凛,比起老王妃的溺爱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冯飘飘向来娇生惯养,有些小娇气,但总得来说,很识大体。这一次上京,其实宁王也有私心,听闻一代神医的徒弟慕期如今在太医院供职,所以才默许她跟着出来,也是想求医问药。 只是不巧,这一回来,慕期却刚好出去采风云游了。他府里的人说,没三五个月回不来。 可宁王却不能在这儿待上三五个月,没办法,只好折返。想起这事,宁王脸上郁色又现。 飘飘自然明白,攥着哥哥指尖把玩,说:“大哥莫要忧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真是没得法子,那更应该珍惜当下才是。” 宁王听她安慰,脸上的忧郁之色稍稍缓解,“好,哥哥听你的。” 这时候马车忽然一阵剧烈颠簸,宁王黑着脸掀开帘子,告诉那车夫:“若是路况坎坷,便慢一些,不急在这一时回去。” 冯飘飘眯着眼嗔了声,靠在他肩头说:“若要说男子里谁最出众,哥哥不一定是最出众的,但若是要问,谁会对我最好,那哥哥一定当之无愧。” 宁王轻哼了声,不满:“我怎么就不是最出众的?” 冯飘飘被他这话逗笑,“好,哥哥是世上最出众的男子。” 宁王轻顺着她的头发,无声叹息,这一次上京,收到了不少皇子抛来的邀约,可依他看来,那些人全都是草包蠢货,只怕日后难当大任。他们南境的存在,便是为了制衡与约束皇帝的权力,自然要大夏好,他们南境才会更好。可看如今那些皇子,宁王不禁担忧起大夏的未来。 不过也无妨,若是有一日大夏亡了,他便自己称王。这话大逆不道,他只会在心里想一想,谁也不会说。 思及这事,脑子里忽然冒出刘琰的名字。那个刘琰,这一次倒没和他邀约什么,只是此前他曾送过一些东西来,言语之间表现出对皇位的渴求。这绝非他胡思乱想,他一定是有那想法,只是这一趟来,他也听说,那刘琰没有母家支持,从前也不甚出众,这最近半年来,才逐渐冒头。 如此一想,他毕竟是想借得自己支持。 哼,可是他有什么资本呢?要拉拢自己,总得有些拿得出手的本事,或者给得出令人心动的条件,若是什么都没有,却要拿一堆空头支票来,那便是空手套白狼。 他冯凛可不会上当。何况这夺嫡之争与他南境毫无干系,他本来就不该插手。 总之,且再看看吧。 * 宁王走后不久,陆乘云与刘琰约见。刘琰将纸条给陆乘云看过之后,便烧毁。 “原来宁王那个妹妹,不止是身子骨有些弱,其实已经没几年好活。他早年曾经遍访名医,无奈都没什么效果。后来他那妹妹要求,不许再对外人说她身体不好,便对外称,已经治好,只是一直有些虚弱。”刘琰看了眼陆乘云,这不是绝佳的机会么?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陆乘云了然他的意思,慕期。只是慕期到底不算纯粹的自己人,他轻笑说:“只是他到底不全听我的,这事儿只能和他商量,却不能逼迫。若是他不愿意,我也没有办法。” 刘琰也笑:“你与他撒娇,总是有用的。” 陆乘云想了想慕期那张发怒的脸,不置可否:“不好说。何况我们没见过他那妹妹,也不清楚到底病到何种程度。若是已经无药可治,那慕期也没法子 分卷阅读181 可使。” “宁王曾去拜访过慕期,可他出门去了,还未归来,因此错过了。”刘琰又道。 “那便等师兄回来吧。”陆乘云说。 刘琰忽然又看他,“你叫他师兄,想来与他师承一脉……” 陆乘云点头,虽说是师承一脉,但也只是很小的时候待在一起过一些时日,后来他回了黎州,家中巨变,这才被长公主救下。后来他去找这位师父,可师父竟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勉强为他改变了面貌,临终之前,留下遗言说,要慕期好好帮他。 若非如此,慕期决计不会帮他的。 待慕期回来,已经又过了三个多月,眼看便是除夕。他府里的人全都回去过年了,只剩下空荡荡一座宅子。这是慕期特许的,他临走之前说,若是他过年前十日还未归来,他们便可以自行回家,待过了十五再来。 因此府里冷清清的,毫无人气。外头的烟火放得正盛,和这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慕期并不在意,他是习惯了冷清的人,若非是师傅嘱托,要他帮助陆乘云,他恐怕都不会入这世。 慕期自己动手煮了碗面,放了些香葱,热乎吃下肚,这才着手略微打扫了一遍。 距离除夕已经只有一日,慕期看了眼外头的雪,放下扫帚,兀自在门口坐下温了壶茶。 只可惜这安稳日子没过多久,便被陆乘云急匆匆地找上。陆乘云礼貌地敲门,嘴上却说出了大事。他这人最擅长伪装,慕期并不信,冷淡地往院子里去。 “什么大事,说来听听?” “宁王的妹妹病倒了,生死关头,须你前去救死扶伤。”陆乘云跟着他的步子进门。 慕期抬眼,“宁王的妹妹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乘云想了想,笑得很奸诈狡猾:“她是个病人,不是么?而你是个大夫,你天生就是来救治病人的。如今病人危在旦夕,你忍心吗?” 慕期停下步子,任由雪落满头,冷冷开口:“陆乘云,你不要太过分了。你知道南境有多远吗?她若真是危在旦夕,你这会来找我,只怕我赶过去的时候,人都已经僵了。” 陆乘云摸了摸鼻子,说:“好吧,师兄,瞒不过你。不算危在旦夕,但确实也昏迷不醒,情况很危险。若是你此去,能将人治好,那宁王便算我欠我们一个恩情。如此一来,礼王便有了筹码。” “我们?几时我与你们也算一伙?”慕期看着陆乘云。 陆乘云敛了神色,正色说:“师兄,不瞒你说,太子我不能放过,我必须要他血债血偿。可如今没办法以正途将他绳之以法,只能如此。成王败寇,若是日后太子得势,必定不会放过我。我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静默良久,只剩下雪落下的声音。 陆乘云又道:“师兄,你待我的恩情,我全都记在心里。直到死,也不会忘却。可这一次,还得求你帮我。那宁王油盐不进,什么都不缺,自然也什么都不在乎,唯独在乎这个嫡亲的妹妹。只有这一个机会了。” 慕期仍旧默然,许久,才叹了声,“我真是不懂你们为了这些仇啊恨啊名啊利啊的,有什么好奔忙的。” 这话便是答应了。 陆乘云嘴角微扬,抱拳:“多谢师兄。” 慕期直接转了身,下逐客令:“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陆乘云这才从身后拎出一盒子,说:“这是承欢包的饺子,我知晓,你肯定不愿意与我们一同过,只是你这福利到底太过冷清,你又是不拘小节之人,定然不会准备饺子。便收下吧。” 慕期接过东西,道了声:“多谢。” * 陆乘云回来的时候,又落了满肩的雪。承欢踮脚替他拍去,问他可把东西送过去了。 “嗯,师兄说多谢你。” 承欢嫣然一笑,这会儿时辰不早,小汤圆已经睡了。她解下陆乘云的大氅,抖了抖,意欲挂在一旁的架子上。 陆乘云从身后抱住她,懒洋洋地吻上来,从她后颈到耳侧,每一处都带着急切而灼|热的情绪。 承欢腿都有些软,靠他胸口更近。这人真是……分明昨日才…… 在做过避孕措施之后,他越发肆无忌惮。不仅如此,还花样繁多。 承欢忆起当时,果真是因为怀孕,他克制了太多。 分卷阅读182 小汤圆在一旁的摇篮里睡着,说不定随时可能醒过来。承欢瞥了眼一旁的女儿,有些心虚,推了他一把,“别……” 陆乘云不管不顾,挑开她后领,纤长手指伸进去,带了些风雪的凉意,叫她不由发颤。陆乘云托住她下巴,强迫她转过头与他交换津涎。 专横一分不减,反而更甚。 陆乘云放过她的舌,转而舔|弄她的牙根,一点点地磨过去,承欢都觉得腮帮子酸。 这当然只是一个序曲,是一场大戏刚拉开的帷幕,和刚敲响的锣鼓。 后来雪色和春色交织在一起,仿佛雪也落进那方小小天地,落在承欢心口。沁得她微抬下巴,咬着贝齿,不敢出声。 早知道就把小汤圆送出去,不该留她下来,这会儿倒折磨起自己来。 知道她脸皮薄,陆乘云愈发变本加厉。 承欢迷蒙的泪眼里瞧见自己白皙的膝盖,架在略显黑一色的肩头,纷纷荡落。 陆乘云还折磨她,非让她叫声哥哥。她就不明白了,这人以前分明一直说,不许叫…… 果真男人心也如海底针,难以捉摸。 她凑在耳边叫了声,便连枕头边儿都抓不住了。 这果然是个圈套。 但凡他说,要她如何便放过,那一定会是更加激烈的风雨。 虽然这道理承欢明白,但她还是每次都咬钩。 大抵是因为……自己心里也有欢喜。 * 慕期连除夕都没过,二十九当日便骑马出城,赶往南境。他向来认为,事情先做了,之后便能休息了。 出城的时候,意外遇上赵湘湘的马车。他本没停,被赵湘湘叫住,问他这时候去哪儿。 慕期本就心里烦,回了一句:“这与赵小姐没关系。” 赵湘湘被噎住,非常大声地反驳:“哎你这人,我不过是关心一下你,这都除夕了,你要去哪儿?” 她一嚷嚷,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83. 心思 他不知道皇帝这心思是几时起的。…… 慕期愈发烦躁, 只说了声:“我赶时间,赵小姐再会。”便径直骑着马走了。 赵湘湘看着他的背影, 一口气堵在心头,上不来也下不去。这人实在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啊。她一早听说他是孤儿,无父无母,又独居京中,在这种热闹的节日里本就显得孤寂,原本还担心他……结果,这人就摆这么一张臭脸。 而且他们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吧,她还以为,无论如何, 他们之间称得上一句朋友。只不过如今看来, 倒显得她自作多情。什么朋友, 在他心里, 只怕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赵湘湘满肚子火气,她一生气便想花钱, 于是和车夫说,去最近的商铺里买东西! 结果进了商铺, 这火气愈发下不来了。 因为她那位才子画家, 刚好也在那商铺里, 却是在陪另一位略上了年纪的夫人。赵湘湘原本还高兴,想打招呼,可听见那夫人说:“怎么?平南侯家的小姐很好吧?都让你乐不思蜀了?” 她有些疑惑,她可没听他说过, 他认识这么一位夫人。 他笑说:“夫人说笑,那毛丫头,哪里能比夫人善解人意。” 赵湘湘一时愕然, 愕然过后变成愤怒,她这都是些什么眼神? 赵湘湘当即掀了那铺子,和人当场对质起来。最后结果当然是鸡飞狗跳,这个除夕过得…… 最后赵湘湘又被骂了一顿,且勒令她在祠堂里闭门思过。话是这么说,可那人也被平南侯狠狠收拾了一番,到底是心疼自己女儿。 平南侯夫人很是痛心,“湘湘,你这看人的眼光,真是……怎么一点也没随我?”她来回踱步,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当初抱错了孩子。可这孩子的长相,又与自己像得很。 “你呀你,这事做得实在鲁莽。你何苦当场与他们翻脸?事情闹得这样大,你的名声又当如何?”平南侯夫人苦口婆心,简直是操碎了心。 赵湘湘揉着膝盖,低着头认错:“我就是当时脾气上来了,一时没有忍住。”她撇嘴,还有些委屈。 是她不够好么?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的 分卷阅读183 人?世上也不是没有好男人,像她爹,再不济,像陆乘云那样的。她也行啊。 “唉,算了,什么男人啊,都靠不住。要不娘,我去参军吧?”她天马行空,思维跳脱。 平南侯夫人太阳穴突突地跳,“你说什么傻话呢?” 她坐下来,待自己先冷静了会儿,才说:“你就先反省一下,至于婚事,全听我和你爹的。” 赵湘湘低着头不说话,只是撇嘴。 * 宫中的除夕不比外头,温馨能有,但还是得以规矩最大。 自从文贵妃倒后,后宫便是良妃最受宠。良妃年纪不小,因此颇受人眼红。 皇帝喝了些酒,去过凤梧宫说了几句话,便又往良妃那儿去。原以为皇帝不会回来,青禾正与良妃在包粽子,忽然听得说皇帝到,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给皇帝请了安,皇帝让他们起来,不必拘礼。 “你们母女俩倒是好兴致,还愿意自己包饺子。” 良妃笑了笑,说:“皇上谬赞,妾身和青禾也不过是随意玩玩,其实包得不好。” 皇帝头有些晕,便让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坐着,看她们俩包饺子。瞧着瞧着,忽然觉得瞧见了元后年轻时的样子。 他揉了揉眉心,再定睛,哪有什么元后,只有青禾与良妃笑说话罢了。皇帝看着青禾,忽然从她身上瞧出些元后当年的影子来。 他不禁无声地笑起来,忽然开口:“朕记得,青禾许了……”他一顿,似乎是想不起来。 良妃看他神色,便知道他是喝醉了,接话道:“是兵部尚书之子。” “哦?兵部尚书之子……”皇帝沉吟着,“现在想来,倒是不大好。” 良妃和青禾惧是一愣,这桩婚事已经很好,毕竟青禾她并非亲生。良妃有些拿不准皇帝意思,只是笑了笑,说:“皇上醉了,要不差人扶皇上去床榻休息?” 皇帝没拒绝,良妃便命人扶他去睡下,才又回来与青禾包饺子。 青禾小声问良妃:“母妃,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良妃摇头:“我也不清楚,君心如渊,不敢轻易下定论。兴许是又瞧上了什么更好的人,觉得适合你吧。” 青禾没做声,只在心里想,能有这种好事么?皇帝对她虽说还行,但也没好到那种放在心上的程度。即便是母妃,看着受宠,其实也没被皇帝放在心上。 她叹了声,看着四四方方的天,民间这时候已经放起烟火了吧,这宫里什么也看不见,可真无趣。真想念在十一哥府邸的时候,真是自由,能看见和别人一样的天,也能出去玩和别人一样的玩意儿。 她有时候想变成一只鸟,飞出这四四方方的宫墙,飞往天地之间。天地之大,随处可去。 可这也终究只是妄想罢了,人哪儿能变成鸟呢?虽说她到了年纪,便能嫁出去,可嫁了出去,终究也只是困在另一处四四方方的天之下罢了。 只不过,比这皇城还是好一点。 青禾和良妃包了一锅饺子,两个人没吃下几个,又命人放起来,第二日再吃。 第二日一早,皇帝醒来,倒还惦记着她们昨晚上包的饺子,说要吃。良妃便命小厨房煮了一些,皇帝吃后,夸道:“做得真好吃,叫朕想起从前在王府的时候,与元后一起吃饺子的时候了。元后也爱自己做饺子,与这味道,还有些相似。” 他说起元后,脸上涌起悲伤的神色。良妃劝慰道:“皇上宽心,想必娘娘在九泉之下一定也在想念皇上。” 皇帝苦笑:“不,不会的。她必定恨着朕,恨朕不信她,也恨朕,亲手葬送了我们之间的情分,更是害死了我们的儿子。” 良妃倒不知再如何劝,只好沉默,青禾小声说:“兴许娘娘会体谅父皇的。” 皇帝抬起头来,打量着青禾,叹了声说:“但愿吧。来,吃饺子吧。” 皇帝这心思没显露明白,因而良妃也没察觉到。可刘琰却发觉了,无论是谁,对柳柳有那种心思,他总能瞧出来。 那一日他去见皇帝,恰好碰上皇帝让怀英去送东西给青禾,脸上还挂着笑意,说:“小姑娘嘛,就喜欢这些,送去给公主之后,记得回来告诉朕,她高兴还是不高兴。” 刘琰看着那个身着黄袍的男人,一时间眼神有些阴狠。他掐着指尖,不动 分卷阅读184 声色地试探:“参见父皇,方才见父皇让怀英公公送什么好东西给青禾呢,父皇实在偏心,青禾是您的女儿,儿臣也是您的儿子啊。” 皇帝神色微变了变,笑了声:“你和她哪里一样。” 刘琰几乎能确定了。 他不知道皇帝这心思是几时起的,为何会起,也不知道他有何打算,是否已经做好打算……刘琰只在想,他的所有计划都得快些了。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刘琰从勤政殿出来后,又去见了一趟青禾。青禾正收到赏赐,有些高兴地和他炫耀,“十一哥,你看。” 刘琰只是笑,笑意讳莫如深:“父皇他近来看重你啊。” 青禾也觉得奇怪:“是啊,自从过了年后,父皇便给我与母妃送了好些东西。” 说是赏赐她与良妃娘娘,可大多都是给青禾的。 刘琰临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君心如渊,深不可测,柳柳,你自己也注意些,莫要出什么岔子。” 84. 翻天覆地 从那一刻开始,青禾的人生发…… 青禾点头:“知道啦, 你好啰嗦哦。” 她看着十一哥的背影,总觉得他今天怪怪的。可若要问起哪里怪, 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青禾脑子里有个大胆的想法,该不会是今天他见到承欢和陆乘云亲密无间,大受刺激? 她看着越来越远的刘琰的背影,又是唉声叹气,又是觉得可怜。太可怜了,爱意得完全藏住。 * 大抵是老天相助,今春,东南方向的州城又出现洪灾。接二连三出现天灾,人心惶惶, 皇帝为稳定民心, 遂下罪己诏, 向上天请罪, 以祈求百姓安定。 这是祈求天的庇佑,但人该做的事情还是一点不能少。又是差不多的环节, 赈灾,安抚民心。刘琰已经去过一回, 断然不可能再让他去。 其他皇子又虎视眈眈, 加之皇帝因天灾一事后病倒, 身体大不如前。皇帝好转后,便迷信起巫医来。巫医除去治病救人,还会占卜断天机。 那巫医做了场法事,告诉皇帝, 这一次赈灾一定要请陆昭侯去。 皇帝便如此下了旨意,又说这是为了天下苍生,容不得陆乘云拒绝。陆乘云也不会拒绝, 根据刘琰的消息,那巫医是太子的人,明摆着是要借此机会动手脚。等的就是他有所动作这一刻。 陆乘云大大方方接了圣旨,收拾东西出发。皇帝还特许给他便宜行事之权,可以全权处理途中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情。 且无论任何人劝,皇帝都坚持要如此做。在这事之后,皇帝更是借口祈福,躲进殿中,沉迷与那巫医讨论强身健体、甚至于长生不老之事。 一时间更是怨声四起。 陆乘云启程那日,承欢本想送他出城,被他拦住,“你肯定要哭,就不要看着我离开。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此去路途遥远,事情不知何时才能解决。兴许……要到秋天。” 他轻笑了声,指腹捏了捏她的脸:“这样长的时间,一定要记得想我。也要记得,多和小汤圆说说她爹,否则孩子越发长大,待我回来若是不认得我,我定然会难过的。” 承欢委委屈屈地耷拉着脸,对于他所说的这些通通都应下。这一走就是这么长的时间,她真是不习惯。 承欢不知道其中凶险,他说没什么大事,她便真信没什么大事。只是觉得分别太久,很是难过。 承欢抱着小汤圆,小汤圆还太小了,一点不清楚要面临什么样的分别,看着她爹,仍旧呵呵地笑。陆乘云捏了捏小汤圆的小肉手,又嘱咐承欢:“我一定会时常给你写信,你记得回我的信。一定要快一些,否则我也要难过。” 他看着承欢的眼睛,眼神含笑,和她挥手告别,“好了,我去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陆乘云和刘琰大概能猜到,这一路上太子的人肯定会动手脚。要往东南方去,势必要经过一片险峻的山脉。那里一定是太子下手的最佳时机。 他心里有些底,出发之前,已经提前给慕期写了信,请他往那边赶。 队伍行进到那处山脉之时,距离出发之日已经过去快二十日。队伍稍作休整,明日才启程翻山越岭。 陆乘云在马车中休息,给承欢写信。他提前预备了好几封信,他了解承欢,大概也知道 分卷阅读185 她会回些什么,因此每一封信的内容皆是与上一封环环相扣。 陆乘云将信收进信封里,特意叮嘱阿松,若是他出了什么事,便按着原来的日子,寄回府里。 阿松拿着东西,有些担忧:“侯爷……您这话……” 陆乘云背过手,看着天上那轮又大又亮的月亮,说:“放心吧。” 他不会真让自己死的,只不过左右难逃皮肉伤。若是伤得重,定要昏迷好些日子,若是不这样,她就会担心。 虽然陆乘云嘴上说,喜欢看承欢为自己担忧,可真到这种大事关头,他还是舍不得的。一想到她坐立难安,兴许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的样子,他便觉得心里难过。 爱一个人,就是充满了矛盾和纠结。一方面希望她为你难过,一方面又希望能瞒住她,不让她难过。 阿松点头,似懂非懂地哦了声,“那侯爷可一定要保重自己。” “嗯,我晓得。”陆乘云答复。天上的月亮这样圆,承欢也和他看着同一轮明月。 他又无声笑起来。 第二日,队伍进山。队伍还押送着赈灾用的官银,因此太子的人也是有备而来,打扮成山匪模样,旁人看来不过是为了打劫银钱。 虽然早有预料,可真到这一刻,还是有些兴奋和激动。如此之近了。 先前刘琰劝他,可以使用障眼法,不必要自己亲身去。陆乘云却摇头拒绝,太子也不是蠢货,他定然要先确认过他人在这里,才会行动。何况,他想亲手终结这一切的一切。 那群人穿着山匪的衣服,拿着刀,身手却训练有素,一点不像草寇。陆乘云观察着他们行事,心中冷笑,果真是如此。 刘琰没有家世支持,仅有的威胁便是一个陆乘云,和另一个赵家。赵家因为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他不方便第一个下手,自然要拿陆乘云开刀。 何况陆乘云此一去是为赈灾,若是路上出了事,便又可以以巫医的名义,扰乱皇帝心智,使他更加坚信所谓鬼神之说,便可以更加好控制皇帝。 如意算盘打得很响,只是他低估了刘琰的狠辣程度。 陆乘云领着人且战且退,最后被围追堵截到一处悬崖边缘。他冷静与人对峙,心里盘算着一切,若是落到他们手里,那是必死无疑。但若是从这里跳下去,不至于全无生机。 陆乘云坠崖一事传回黎州,已经又是二十日之后。皇帝震怒,下旨给附近州城,命他们将剿匪一事贯彻执行。 这时候巫医忽然向皇帝提议,不如找个女子进宫来冲喜。此女子生辰八字,正与青禾对得上。 太子那边自然也有消息,猜到了皇帝的心思,此举算是顺水推舟,讨皇帝欢心,而另一边,也正知道青禾公主与刘琰交好,给他一个下马威。 这旨意自然没传得下去,因为刘琰把皇帝杀了。 那日皇帝召见刘琰,刘琰恰好瞥见他那一封还没盖印的圣旨,便问起这事儿。皇帝被他戳穿,也不再伪装,直说:“青禾与元后很像,朕很喜欢她。她又是良妃进宫前便有的孩子,朕觉得,朕纳她为妃也不违背纲常伦理。只是这文武百官,定然要说朕闲话。可朕是天子,朕连这点小事都不能自己拿主意么?” 刘琰自然顺着这话说下去,笑着夸道:“父皇是万人之上,这种小事自然可以拿主意。他们说不过是因为他们迂腐。只是这事儿……父皇可曾和青禾交过心。以儿臣对青禾的了解,若是贸贸然如此,怕是会吓到他,不如先与她透个口风?” 皇帝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便亲自去了一趟良妃宫中,指名要见青禾。 青禾看见皇帝和十一哥一起过来,心中诧异,但仍旧见了。于是在那偏殿之中,青禾经历了这一生最惶恐的两件事。 其一是,青禾听见她一直尊敬的父皇同她说,想要纳她做贵妃。 那一瞬间,青禾只觉得从胃里泛出一种恶心。难怪这些日子皇帝对她如此关照,原来竟是抱着这样的龌龊心思。可是她的母妃还是他的宠妃,他却能坦然地说出这种话,并且十分期盼地等着她的回复。 青禾一句话也回不了,她只觉得胃里的酸水不停地往上涌,背脊也一阵阵地发凉。可是她却不能表现出一丝这种情绪,她还得笑。 “父皇一定在开玩笑吧?”她反问。 皇帝却正襟危坐,叫她不要叫自己父皇。 青禾真的快 分卷阅读186 要呕吐出来了,那一刻,发生了第二件事。她的十一哥敲门进来,在皇帝耳边说了什么,看了她一眼。然后,他把皇帝的脖子割断了。 一刀毙命。 甚至于皇帝的眼睛还睁着,连一句叫喊都没来得及发出来。 十一哥慢条斯理地擦去手上和刀上的血迹,走近她。那一段仿佛都被拉长慢放,好像一个梦。 从那一刻开始,青禾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刘琰在她跟前俯身,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他闭着眼,似乎是在说服她,也似乎是在说服自己,“他该死,不要怕。” 青禾张了张嘴,完全叫不出话来。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竟在发抖,浑身颤抖个不停。 这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青禾拉着刘琰的衣袖,牙关打颤地问他:“然后怎么办?你会被……发现的。” “没事。”刘琰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像在安抚她的情绪,“不会的。我有办法。你待在这里,别出去。等……过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声音低沉,像诱哄一般,驱使她相信。青禾闭着眼睛,攥紧了他的衣袖,还是止不住地发抖:“十一哥,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吗?” 刘琰摇头:“不,我陪着你,好吗?只是我还要去处理一些事,只需要一小会儿。你想跟着我一起吗?”他这时候仿佛全然变了个人,再也不是那个嬉笑怒骂的十一哥了。 其实从他动手的那一刻,青禾就发现他的眼神变了。他的眼神里褪去了吊儿郎当的无所谓,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和狠辣。 85. 小事 “你是?” 陆乘云抓住了旁边的一棵树, 减缓了一些冲击力,因此坠落到底的时候, 尚有些意识。当他躺在地上,看着蓝天白云,和偶尔飞过去的鸟,忽然后悔起来。 周身的疼痛算不上什么,只是那种即将陷入未知的情绪让陆乘云觉得,好后悔啊。 怎么能拿自己的命来赌呢?倘若真出了什么意外,真是亏大了。 承欢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家,还有他可爱的女儿,走之前还冲他笑来着。他还骗她们, 若是他真出了什么意外, 她们甚至都不知道。 真令人难受。 陆乘云无声地笑起来, 笑容却全是苦涩。俗话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人在快死的时候,总是会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陆乘云心想, 原来他最想要的不是报仇, 而是承欢。 不知道慕期他们几时会过来, 他半垂着眸子,不敢闭眼。 从前他不惧怕做一个亡命之徒,可如今不行。他想要活着,他怕死了。 慕期来得还算及时, 他从宁王那儿赶过来的。宁王派了些人马给他,慕期把陆乘云从石堆里捞出来的时候,他还有一口气。对慕期来说, 这还不至于棘手。 只是有点麻烦,他实在讨厌陆乘云。 只等这一件事结束,便可以再也不用为他奔忙了。如此一想,才让心情得以缓解。 这消息还算隐蔽,因此长公主来的时候,慕期着实惊了一惊。 “参见长公主殿下。”慕期行礼。 长公主只是看了眼陆乘云的情况,苦笑说:“他还活着就好。”如此一来,她即便去了九泉之下,也能安慰他的父亲了。 慕期沉默着,长公主只看了一眼,便走了。倒是那个云霓郡主,时不时过来看一看情况。 从她嘴里得知,长公主是从宁王那儿得到的消息,一听说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云霓这人,和赵湘湘有得一拼,都很烦人,每一天都有很多话说。 “陆乘云真的不会死吗?真的吗真的吗?” “他会不会突然就死了?” …… 慕期没好气地冷着脸回答:“不会,郡主应该相信我的医术。” 哪知道云霓很遗憾地说:“这太可惜了。” 慕期一时无话可说,兀自去忙自己的事,又听她追问:“这事儿,承欢知道了吗?我猜他肯定没告诉承欢。我这就写信给她,让她来教训陆乘云。” 分卷阅读187 慕期停下脚步,睨她一眼:“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难不成,你喜欢他?” 云霓切了声,很是不屑:“我喜欢他?他配吗?”她一点也不喜欢陆乘云,她只是有一点嫉妒。 嫉妒母亲总是很关心他,哪怕他是别人的儿子。从小到大,记忆中母亲总是很清冷疏离,看着温婉柔和,其实对什么都没兴趣。唯独对这个陆乘云,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兴趣。 她实在是嫉妒,可是她左看右看,都没发现这人有什么优点。她有时候希望他过得不好,有时候又希望他过得好一点,这样母亲便不会时常惦念他。 若要说一定有什么优点,那就是他那夫人长得很漂亮,令人爱不释手。 云霓哼了声,说到做到,当即给承欢写了封信,控诉陆乘云拿自己的命赌太子失势。 承欢收到云霓的信之时,黎州城已经暗流涌动,全城戒严。因为皇帝忽然被刺杀,刺客至今没找到。而太子趁机夺取权利,不止太子,那些皇子们都一样在趁机争权夺利。 承欢不清楚这事怎么发生得如此突然,总之因为这件事,眼皮子跳了好长时间,生怕出什么事。她还不知道陆乘云出事的消息,府里自觉地将她瞒下了。 直到收到云霓的信,承欢如坠冰窟。 这人真是……甜言蜜语说得那样好听,结果一点也没把自己放在心上。这么大的事,还瞒得这么滴水不漏,前几天还给她寄信,跟没事人一样。 承欢跌坐在椅子上,身边的女儿牙咿呀咿呀地爬过来,到她腿侧。承欢把女儿抱起来,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云霓信里说,没什么大碍。可是她想去找他。 如今全城戒严,她若是要出城,那断然是没办法的。可是她一刻也等不了了,她一定要去见他。 承欢先去找了赵湘湘商量,赵湘湘说,要不去找赵梦成。于是二人便转去了赵府,找赵梦成求助。但赵梦成只是叹气,说没办法。因为她是陆乘云的妻子,本就被多方眼睛盯着,明里暗里都不好操作。 承欢道了谢,可仍旧不死心。她想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可以出去。 和赵湘湘在路上走的时候,与楚王撞了个正着。楚王也听说了陆乘云的事儿,见她神色戚戚,不由劝她节哀。 承欢咬着嘴唇,看了眼四下,忽然小声问:“王爷,妾身有一事相求,你能带我出城吗?” 她眼神恳切,又怕自己添麻烦似的,补充:“不需要很麻烦,给我一匹马就可以。” 刘商有些讶然,她看着柔柔弱弱的,竟打算自己骑马去这么远的地方?“你确定你一个人能行?” 承欢点头:“嗯,我可以。”虽然她还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但她一定可以。 她又恳求:“我请求你,也感谢你。” 刘商沉吟片刻,点头:“好。其实我大可以差人护送你过去,这一路路途遥远,只怕你一个人照应不来。”她不说,他也猜到她要去哪儿。她不会愿意相信那个人死了,所以一定要亲自去看看。这种感情,令人动容。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即便是换了他,他也会这样做的。 爱意使人勇敢。 承欢摇头,“不必了,人多目标大,我身份不便,不想惹麻烦。” 刘商见她坚持,只好妥协:“好吧,那我便先差人送你出城,而后给你一匹马,这样可好?” 承欢福身,欲行大礼:“多谢王爷。” 这一路路途遥远,她若是带着小汤圆,一定非常不便。承欢犹豫着要不要带小汤圆去,想了想,还是把小汤圆托付给了湘湘。 赵湘湘看着她一脸的悲壮,不由担忧:“万一……他真有什么事,你可别跟着去了,把小汤圆留给我一个人带。” 承欢被她逗笑:“不会的。” 走那天是夜里,刘商本就与他们无利益相关,因此车马出城还算顺利。出了城二十里后,承欢便自己骑马,她头上戴着帷帽,独身驾马而去,只留下一身飒爽背影。 骑马比马车速度快,又是日夜兼程,因此只花了十五日,便抵达了陆乘云落脚的那处村庄。 承欢身体不算强健,这一路风尘,下马的时候还有些虚浮。她将马拴住,向路人打听情况,得知不久前的确有几个外来客,就住在村东头那处院子里。 承欢深吸了一口气,小跑着往那处院子去。站在门口,几次抬手叩门,又放弃。 分卷阅读188 心跳得非常迅速,几乎要跳出她的胸膛了。 承欢咬着唇,鼓起勇气再次叩门。这一次门从里面打开了,竟是慕期。 慕期见着她也是满眼惊讶,“你怎么来了?” 承欢问:“他没什么事吧?” 慕期想了想,说:“小事有一点,大事没有。” 承欢听他这么说,才觉得松了一口气,又说:“我……我想去见见他,可以吗?” 慕期打量她一番,语气算不上很友善,“我觉得你还是先把自己收拾一下比较好。” 也是……她这一路上,甚至没洗几个澡,因为根本没有洗澡的地方。要见他的话,总不能臭烘烘如此狼狈地去见。 她低下头,有些窘迫:“那我可以借用一下浴间么?” 慕期侧身让开路,并且十分友好地给她指路,“咯,那儿,你可以让这家里的大叔给你烧热水。” 承欢应了声,怀揣着期待而紧张的心情,洗完了澡,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 他们之间好像一直是陆乘云在步步逼近,这还是她为他做的第一件事吧。 承欢深吸一口气,拉开大门,往院子里去。才迈进院子,就看见陆乘云坐在树底下,眼睛上蒙了个黑色步条。 承欢一下子蒙住,正好慕期过来,她惊愕地看了眼慕期,问:“慕先生,这……真是小事么?”她乍一个念头,以为他眼睛瞧不见了。 慕期理直气壮:“是很小啊,又不是瞎一辈子,过一段时间,淤血消散,就会好了。” 承欢嘴唇翕动几下,也是……无论如何,他终归还活着。 她深吸了口气,走近他身边,听见他问:“师兄,是谁来了?” 承欢笑着抓住他的手,欣慰道:“是我……”甚至有些哭腔。 陆乘云却微皱着眉头,“你是?” 86. 主动 从来是陆乘云主导。 这句话只有短短两个字, 带着疑惑的语气,把承欢先前所有的情绪一下冲散, 什么都不剩,只剩下茫然无措。她眼眸颤动着,不可置信地看着陆乘云。 陆乘云眼前蒙着一块黑色布条,眼睛似乎是闭着的,至于别的表情,就是平淡。这种平淡才让承欢觉得慌忙失措。 她求助一般看向慕期,“慕先生,你不是说……小问题吗?”越说越小声,眼眶也红了。 她赶了好久好久的路, 夜以继日的, 在夜里赶路的时候, 偶尔会经过一些很黑很可怕的地方, 倘若惊起一只鸟,那真是吓得人心慌。也会经过一些了无人烟的地方, 只有白茫茫一条路。 那时候她甚至觉得,陆乘云以前一直在走这种路, 不知道前路是何方, 也不知道该如何退回去, 只好一直往前,一直往前。 他曾说自己是那盏灯,领着他走出那黑暗无边的荒原。 如今她主动奔向他了,可是他却把自己给忘了。 慕期神色坦然:“是啊, 和命比起来,可不是小问题。又不是一辈子都记不起来了。” 承欢收回看着陆乘云的视线,听他这么说, 又稍微敛神,“那……那大概什么时候能好呢?” 慕期在另一边坐下,轻笑了声,“不知道。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知道。还是那句话,脑子里的淤血什么时候散了,什么时候就好了。反正瞎和失忆都是一个原因。” 他看着现在的陆乘云,无声勾唇:“你不觉得他现在这样很好吗?一点也不记得什么仇恨,也不总是摆出一张虚伪的笑脸,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这样过日子不是轻松多了吗?” 承欢看向陆乘云,确实感觉他有些不同了。他不笑了,面上没什么神情,很是宁静。这种宁静不是表面的宁静,而好像是从心里散发出来的宁静。 这样固然是很好的,可是这样的陆乘云,让她觉得很陌生。何况……何况他还真不记得自己了。 陆乘云避开她的手,转过身面对着承欢,又重复先前的问题:“你是?” 承欢鼻头有些酸,慕期叹了口气,起身来,“你们自己聊吧,我先走了。我说是小问题,那便是小问题,不要摆出一副奔丧的样子。”慕期留下这么一句,便背过身出了大门。 承 分卷阅读189 欢目送慕期离开,这才看向陆乘云,回答他的问题:“我是你的娘子,承欢。” 他听见前一句话的时候,轻轻皱着眉,似乎是有些惊讶。又有些痛苦的神色,大抵是想回想,可是却回忆不起来。 但陆乘云相信她所说的话,无他,只是在她来到身边之后,便觉得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承欢。”他小声地念这两个字,“很好听的名字。” 承欢无声吸了吸鼻子,她记得他以前说过,他第一次听她的名字也觉得很好听。 承欢眼眶发红,忽然又有了些熟悉感。她离他更近了几分,与他说话:“我们还有一个女儿,叫陆念灯,你有印象吗?不过这一次我是独身来的,不方便带她来,因此将她安置在了一处好友家中。” “哦,原来如此。”陆乘云点头,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谦谦君子的气质。 和以前的他不大一样,怎么说呢,以前……他虽然也是看着温润,可总是透出些捉摸不透的气质。如今她面前这个陆乘云,就没有这种捉摸不透的气质。 承欢的情绪就这么随着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七上八下地起伏,后来承欢与他说了很久的话,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 慕期又从外面回来,房子的主人给他们做饭吃。慕期说,他们暂时借住在这儿,给了人家一些银钱,待黎州平稳下来,便可以启程回去。 承欢不知道黎州何时才能平稳下来,她出来的时候,情况还很不好。慕期看出她的担忧,说:“放心吧,宁王的人很快就到了,要不了多久的。” 的确,如慕期所说,耽搁的时间并不多,也就半个月。 半个月后,便接到了回去的消息。 这半个月里,承欢每日照顾陆乘云的起居,因为他眼盲行动不便,她觉得自己能发挥上很大用处,因此颇为主动。但都被陆乘云拒绝。 陆乘云似乎是很不习惯和她亲密接触,因此每次都推说:“多谢,不过不必了,我一个人也可以。” 承欢看着他的背影,呆站在原地,心里酸酸涩涩的。 以前还嫌他霸道专横,事事都要插手。可现在看着他什么都和自己保持距离,这滋味原来如此难受。 承欢想理解他,毕竟他如今忘了嘛。可是不免又有些幽怨,为什么偏偏把她忘了…… 房子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有一个十五岁的孙女玉兰。那孙女原本对陆乘云颇有好感,后来承欢出现,说是他的娘子,还有个女儿,又得到慕大夫证实,这才打消了这念头。 可是过了几日,见承欢与陆乘云之间没什么亲近的氛围,又打起了别的心思。每日变着花样地出现在陆乘云跟前,给他端茶倒水送饭,好不殷勤。 陆乘云现在待谁都是一样,客客气气的,因此对她也是一样。那孙女还喜欢找他问些问题,陆乘云也都解答了。 承欢默默看着,忽然明白了他从前说,看别人对自己那种眼神的不高兴情绪。 她也不高兴极了。 他以前分明都喜欢用那种很霸道很炽热很深情的眼神看着自己,恨不得用眼神把她吃了似的。可是现在,她忽然就成了和别人没什么两样的甲乙丙丁。 甚至于,可能还不如别人。 承欢咬着嘴唇,拿着手上的东西靠近他。她手里拿的是他的衣裳,前几天破了,她给补了补。 “夫君。”承欢故意喊他,“你的衣裳我补好了。” 她将衣裳送到他手边,让他摸一摸。 玉兰一点眼力见也没有,见承欢来了,还是赖着不走。玉兰看了一眼那衣裳,掩嘴笑道:“这补得也太寒碜了。” 承欢有些窘迫,她女红是不大好,陆乘云也清楚。但他从来不嫌弃的,还总是说得很高兴。 她攥着那衣裳,看向陆乘云。这小习惯改不了了,婚后愈演愈烈,但凡有些什么,都喜欢向他求助。 陆乘云虽然眼盲,却也感觉到了承欢的视线。他接过东西,摸了摸,笑说:“没有,很好。多谢娘子。” 承欢转忧为喜,拉着他袖子,这亲密的小动作还是让陆乘云微微避让。 承欢察觉到,又微顿,勉强抿了抿唇。 这样的日子,直到半个月后也没有好转。承欢有些焦急,去问慕期,慕期只说:“再等等,就快好了。” 分卷阅读190 承欢问:“不会过十年才好吧?” 慕期不置可否,“应当不会,顶多也就是三五年。” 承欢:“……” 她低着头,踢了踢自己脚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慕期见状,嘲讽道:“怎么?认识到男人说的甜言蜜语是多么靠不住了?什么天长地久的爱,都是假的,是虚的。” 承欢却只是摇头:“不会的。”她相信他。 就算……就算他暂时忘了,也不要紧的。他肯定也不会爱上别人的。 启程回去的时间宽裕,队伍不急不缓地往回走,离开那村庄之前那天夜里,玉兰把陆乘云约出去,在月光下,和陆乘云表明心意。 承欢心里痒痒,还是偷偷跟了出去。 听见陆乘云说:“抱歉,我已经有娘子了,也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她又窃喜,咬着自己指尖,趴在树后面。 玉兰急道:“可是你现在根本就不喜欢她呀。” 陆乘云又说:“可我对姑娘你也没有这种心思。何况无论如何,她的确是我的娘子。”他总得负起这个责任。 承欢心又落下去,酸涩膨胀,像早春的没熟的杏子,酸到心里。 ……是因为责任。 陆乘云回来的时候,屋里灯是熄的。不过点没点灯,对现在的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摸索着来到床边,掀开被子,拖鞋躺下。 躺下之后,才发现被子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因为眼盲,他嗅觉便灵敏起来,闻出这是承欢。这些日子,他们都是分房睡的。 陆乘云问:“你怎么来了?” 承欢不答他的话,只是动手松解自己的衣带,抱紧他的腰。陆乘云感觉到女子的幽香扑鼻而来,一时有些心跳加速。 他推拒她,“承欢……” 承欢才不理他,兀自往他身边凑近,最后头靠在他心口,有些赌气说:“你听见了吗?你在为我心跳加快。” 所以,才不是什么责任,不是因为是你的娘子,是因为你心里爱我。 她没把后一句说出来,只是主动得不行。 坦白说,她从没有主动过。 她毫无章法,全然不清楚应该怎么样。她只是凭着记忆,学着那些,去调动他的情绪。听见他吞咽和心跳。 陆乘云说:“但这是人的本能,并不代表……” 承欢抢话,“不,就是因为你比我。” 她按他的喜好,轻吻他的下巴。 陆乘云攥着她的细柳腰,脑子里依稀有些画面闪过。好像是那样的,如承欢所说,他爱她的。 月光幽微照在室内。 第二日,她满怀期待地问他,是不是想起来了。 陆乘云却还是摇头。 他轻吻她的额头,小声说:“虽然我不记得我从前是如何爱你,但我想我明白,我的确是爱你的。” 狂热的心动是为她,情动也是为她。心动的时候那种熟悉感,像已经心为她动过无数回。 这个答案承欢勉强接受。 * 离开了那村庄,便是去往最近的镇子。镇子比村庄要繁华不少,承欢和陆乘云一道出去玩。承欢对一个小风车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陆乘云看着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真的好爱她。 他微微皱眉,走近她身侧,牵起她的手。因为他眼睛上蒙着布条,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陆乘云善解人意地说:“若是你介意他们看我,我可以将布条取下来,其实也不碍事。” 承欢摇头:“不用呀,我不介意。他们看是他们的事,我们逛我们自己的。”她以前挺介意别人看他们的,现在倒巴不得所有人都看着他们,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她和陆乘云是一对恩爱夫妻。如此一来,便不会再有什么玉兰玉梅的来。 只不过说起这事,又有些吃味儿。他从前分明是自觉排除一切女人,眼里除了她谁也没有,除了对她温柔,对谁都不温柔。 承欢搂着他一边胳膊,靠着他的肩说:“你以前不会这么说的。” 陆乘云和她并肩走着,问:“是么?那我以前会说什么?” 分卷阅读191 “你以前会说,承欢,你看见他们都在看我们吗?我就要让他们都看着,这样他们都会知道,你是我的。”她学着他的话说,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陆乘云自己评价自己:“那我从前挺无耻的。”说罢自己笑起来。 承欢又摇头:“也不是。”从前是很霸道,可是也很讨人喜欢。 她说完,捂着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 陆乘云忽然停下脚步,承欢不明所以,被他拉着手,快步行至一处空无一人的小巷子里。那处巷子横着只够容下他们俩,没有多的缝隙。 陆乘云托起她的下巴,吻她。 承欢被迫抬头承受,她睁开眼,看着陆乘云,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些恢复记忆的神色,可是什么也没发现。 陆乘云只是轻抚着她的脸颊,说:“时候不早了,回客栈吧。” 87. 憔悴 “青禾见了我一面,她憔悴了许多…… “好。”承欢虽然有些失望, 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和陆乘云牵着手回了客栈。 他们在镇上耽搁了几天,才又继续赶路进城。最近的城池是锦州, 锦州地处偏僻,因此繁华程度也不够,比不上黎州一半,不过比起先前那些地方来说,已经很繁华。 在锦州的客栈落脚的时候,承欢就不如在镇子里那样,每天出去逛了。因为……她每天大多数时间都在床上度过。 她发现,人的本性果然是不会变的。即便陆乘云短暂忘却了记忆,可对风月之事的热衷一点不减, 且一样的恶劣。 夜里睡不足, 白天就只好用来补觉, 自然而然也就没精力出去玩了。 也是在锦州, 赵湘湘忽然带着小汤圆过来了。 因为黎州诸事平稳,她便带着孩子出来找他俩。十一皇子意外成为最大赢家, 夺得帝位,登上宝座。谁也没想到, 十一皇子会得到宁王支持。 因为皇帝收了三分兵权, 而皇帝一死, 这些兵权谁也无法动,最后有兵权的宁王一发话,那自然是圆满解决。 话是这么说,其实也不算很圆满。自古以来, 夺位之争哪可能圆满,总是要牺牲不少人,流不少血的。 但无论如何, 如今是稳定下来了。 赵湘湘带着孩子,与承欢他们在锦州碰面。一见到承欢,赵湘湘就夸张地把她抱了个满怀,还说她瘦了一大圈。 又把小汤圆给她看,证明自己这段时间可是一点没虐待她女儿,反而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 赵湘湘诉苦:“为了你女儿,我可是受了大罪。”她又没带过孩子,只好请了好些个奶娘来府里,可自己还是不放心,又抓着她娘问东问西,应该要怎么带孩子。 所幸一切都好,小汤圆还算是个令人省心的孩子。 赵湘湘说完,猛喝了几口水,才问承欢陆乘云的情况。承欢许久没见小汤圆,根本移不开眼,抓着女儿的小手,逗弄她的小脸。 “他身体出了些小状况,不过也不算很严重。”承欢想了想,回答赵湘湘。 赵湘湘大咧咧说那就好,她心目中认为的小状况大概是被拉了几刀这种皮外伤。等见到瞎了眼的陆乘云,赵湘湘啊了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确认他真是看不见了,才和承欢说话。 “不是吧,承欢,这也算小问题吗?这问题可太大了吧。”她嘶了声,“慕期呢?他不是神医吗?不能治吗?” 承欢笑了声:“慕先生说,就是小问题,兴许过几日就会好,也兴许要一段时间。” 赵湘湘还是皱眉,“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像神医说的话,像神棍啊。” 当天下午,赵湘湘就见到慕期。她便和他说起这事儿,“不是,我说你一个神医,不应该治不好吧?” 慕期哼了声:“我是神医,又不是神棍。能治的好,我当然会治。他这种情况,的确没办法。该用的药也在用,该扎的针也在扎,我总不能把他脑子剖开。” 赵湘湘:“……” 一时无话可说。 赵湘湘托着下巴,唉声叹气了很久,忽然想起先前那乌龙来,又从旁处听说,他上回除夕出门,是去为宁王的妹妹诊治。不少人都说,他是因为喜欢宁王的妹妹。 她看了慕期一眼,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还是觉得不可能:“慕期,我想问你 分卷阅读192 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老实回答。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慕期皱眉,不知道她又抽什么风,“没有。”语气很坚决,不像是撒谎。 赵湘湘半信半疑,又问:“真没有么?” 慕期说:“没有。” 这时候承欢和陆乘云抱着孩子过来,见他们二人在一起说话,因为平时他们总是动不动就吵架,承欢便先一步说:“慕先生,湘湘,咱们去吃晚饭吧。” 赵湘湘只好不再追问,慕期倒是转身走得干净利落。 陆乘云已经见过小汤圆,看起来他很是喜欢这女儿,面容沉静而温柔。小汤圆也很喜欢他,咧着嘴冲他笑,笑得咯咯的。 晚饭就是在客栈一楼吃,几个人点了几个菜,等上菜的间隙,陆乘云和承欢逗小汤圆玩儿。 陆乘云说:“小汤圆,看爹爹。” 小汤圆果真瞪着大眼睛看向陆乘云,好像真听懂了似的。承欢看着陆乘云,觉得他和刚来那会儿有些不一样了。 可是具体不一样在哪,她又说不清楚。只能安慰自己,兴许是他快恢复记忆了。 赵湘湘百无聊赖,想玩小汤圆,可碍于陆乘云在,她对陆乘云有些怵得慌。只好转头去看别的地方,看客栈里的其他人都在做些什么。 慕期嘲讽:“怎么?赵小姐丢了个如意郎君,又开始寻觅下一个了?” 赵湘湘有些惊讶,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她倒也不恼,只是托着下巴感慨:“别说了,我觉得自己的眼光实在是太差了。我在认真地想,要不然这辈子去做个道姑算了。什么男人,有什么好的。” 慕期切了声,没继续搭理她。赵湘湘又想起那件事,凑过头很小声地问他:“你知道吗,现在大家都在说,你喜欢宁王的妹妹,很快就要成为宁王的妹夫了。” 慕期皱眉:“爱说便说,与我何干。我行得正坐得直。”当然还是瞪了一眼陆乘云,若不是他,他也不至于惹出这许多麻烦。 宁王那妹妹的病,说严重不算太严重,可真要根治,却也不行。最后虽然是治得七七八八,不会危及生命,但日后定然不能生育,风险太大。 宁王倒也没说什么,千恩万谢,甚至要给慕期跪下来磕头了。 不得不说,宁王对他那妹子,那是没话说。若有人想做他妹夫,只怕难得很。 不过这些都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待这些事情都解决了,他还是做他的慕大夫去,自由自在,云游天下,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至于成不成亲,那一点也不重要。 女人这么麻烦,谈情说爱也这么麻烦,没必要非要浪费时间。 小二来上菜,承欢抱着小汤圆,不大方便,陆乘云便说他来抱孩子。承欢吃着饭,问起赵湘湘黎州的情况。 赵湘湘简单和她说了下,刺杀皇帝的刺客最后查出来是太子做的,弑君弑父,这可是重罪中的重罪,因此太子被贬为庶人,处以极刑。至于其他几个皇子,若是有动过兵的,也是处罚很重,其他没动过兵的,倒只是让去了封地。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出来之前,青禾见了我一面,她憔悴了许多,似乎是生了病。” 88. 骗子 他就是喜欢骗她。 “啊?柳柳她还好么?怎么会这样呢?”承欢听她这样说, 不禁有些担忧。 赵湘湘摇头,回忆起青禾的面容, “应当没什么大问题吧。柳柳说,让我不要担心,还说,等我们回去,下次可以一起去宝玉楼吃好吃的。” 这话勾起她们的回忆,她们仨一起出去逛吃的日子,仿佛已经是上一辈子。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不知不觉就从指缝里流失。 承欢看了眼陆乘云,他们之间的从前也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陆乘云接收到她的目光, 遂凑身过来, 温柔询问:“怎么了?” 赵湘湘再次惊叹, 尽管当承欢告诉她, 陆乘云失忆了,忘记了以前的所有, 现在也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的时候,她已经惊叹过一次。可这会儿忽然真切感受到了, “变了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表现, 又让她惊叹一次。 的确是……和从前的陆乘云截然不同的模样。 如果不是长着同一张脸, 估计没人会相信他真是陆乘云。褪去了所有阴狠和疏离的特质,整个人笼罩着一层光似的,清风朗月一般 分卷阅读193 。 她吃惊地看向慕期,小声询问:“要不你考虑考虑把他脑子剖开看看?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慕期切了声, “剖开脑子费时费力,我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是吧?” 赵湘湘啧啧两声,实在惊奇。 至于陆乘云, 他也听见了赵湘湘的话,并没有生气,反而仍旧笑容和煦说:“赵姑娘说笑了。” 承欢看着陆乘云笑了笑,又无声地叹息。这样的陆乘云好像更讨人喜欢了,可是……可是总是差了那么一点什么。 差了什么呢,这是几天之后,承欢才想明白的。他不把那些爱意直白而外露地展现出来了。 虽然他也说自己心动,可是看着她的时候大多数克制得不得了,真像个君子一般。只有偶尔,偶尔才会表露出那么一些从前的熟悉感来。 这让承欢很不习惯,也有些惶恐不安。 承欢觉得陆乘云从前那话说得对,或许他真给自己下了蛊,让她变成现在这样。明明以前她就喜欢那种温柔而克制的感情,不喜欢他那种太过热烈的灼烧一般的感情,因为会让人觉得害怕。 可是当他不再给她那种太过热烈的灼烧一般的感情,承欢又觉得……不,不是这样的。 她觉得自己简直像被他驯服,否则哪有人会享受那种变态的偏执的占有欲。 没错,承欢一直觉得,陆乘云那些汹涌而狂热的爱意,有些病态且偏执。但是她也一点点地陷了进去,她沉溺其中。 他们在锦州待了好几天,锦州天气潮湿,客栈的被面时常是湿润而黏腻的,走在外面,呼吸一口,也能感觉到空气里的水分。 赵湘湘和他们一起返回黎州,因此承欢与她一起出去散心。 这一日,承欢情绪不高,赵湘湘察觉到这一点,因此格外活跃,试图调动她的情绪。 “承欢,你看那个,是不是特别好玩?”赵湘湘指着不远处一个小摊子上的锦州当地的玩具给承欢看。 承欢敷衍地瞥了一眼,点头,笑得很勉强:“嗯,真是不错。” 赵湘湘叹气,啧了声,拉着承欢在一边的石凳上休息。这处在树荫底下,倒是好去处。 “你啊,怎么回事嘛?你今天瞧着,哪里都不对劲。”赵湘湘看着承欢说。 承欢低着头,攥着自己手指尖,摸着自己指甲盖,闷闷不乐。她踢了踢脚尖,沉默了会儿,才和赵湘湘说:“湘湘,我……” 一吸鼻子,眼眶就红了,眼角泛出泪花。她抬手用衣袖擦了,小声说:“我好害怕呀。” 赵湘湘把肩膀让给她靠,“你怕什么呀?一切不是都往正轨上走吗?如今天下太平了,新帝又是你们家陆乘云的好友,这不是荣华富贵等着吗?你们家陆乘云也好好的活着,你还怕什么?” 承欢阖上眸子,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楚。我就是害怕。” 赵湘湘唉了声,做起感情分析大师来,“说说吧,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觉得不安了?” 承欢闷闷地嗯了声,略带着哭腔说:“今天早上,你不在的时候,有个住在另一侧的男人,与我擦肩而过。他看我的眼神,不是很对劲,借机与我攀谈。我应付了几句。” “嗯,然后呢?” “然后乘云他也听见了。我关上门,和他说,那个人眼神好怪。他神情竟然也没什么变化,只是说,没事,他知道我们是夫妻,不敢做什么。” 赵湘湘大概是粗枝大叶,听完全程后,内心毫无触动,并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让承欢觉得如此不安。但她不能如此无所谓地讲出来,所以还是问:“嗯?他这话说错了吗?” 承欢摇头:“没错。”她直起身来,“没错是没错,可是……可是……” 承欢情绪有些激动:“他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赵湘湘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死样子,可对比一下,她觉得现在的陆乘云显然更讨人喜欢一点。 承欢猛烈摇头:“不是的。” 现在的陆乘云,显得好平淡,对她好像和他们没什么不同。她不喜欢这样,她就喜欢以前的他。 现在的他让承欢没有安全感,也许女人果然是善变的。分明以前她说,以前的陆乘云让她没有安全感。可是现在又变了。 她语无伦 分卷阅读194 次地,长叹一声,又要哭出来。 回到客栈,承欢已经收拾好一切情绪,表面上半点异样都看不出来。她回到房里,去看小汤圆。小汤圆在摇篮里坐着,蹬着腿,冲她笑。 她回来后,一句话没和陆乘云说,陆乘云察觉到她情绪不对,于是拄着盲杖过来,凑近她身侧。承欢听着他的脚步声,不由有些紧张。 她在心里暗暗期待着他做些什么,譬如说,从背后紧紧地搂住她,而后吻她的后颈。但是陆乘云没有,他只是君子一般在她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和她说话:“承欢,你今天不高兴吗?” 承欢摇头,生闷气,“没有。” 要是以前,他会追根究底,会戳穿她,会哄她。 陆乘云说:“你应当是有的,为什么呢?可以告诉我吗?” “不可以。”承欢音量微大,吵到了小汤圆。小汤圆瞪着大眼睛,看着他们,似乎在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承欢又有些懊恼,把小汤圆从摇篮里抱出来,揽在怀里哄她:“哦小汤圆乖,没什么事。” 她抱着小汤圆走出门去,心里渴望着陆乘云追出来。追她呀,哄一句…… 陆乘云的脚步声跟上来,承欢心跳得快起来,停下脚步等他。陆乘云拉住她的袖子,说:“我知道,你今天哭过,定然是因为我如今失了记忆的缘故。我一定有哪里做得不对,惹你伤心了。承欢,我很抱歉,可是我也无能为力。不如,你与我一起努力,替我找一找那些丢失的记忆吧。” 承欢背对着他,听见他这话,背脊有些颤抖。陆乘云手搭在她肩上,自然也感觉到她的颤抖。他嘴角微不可闻地上扬,转瞬即逝。 承欢默然站了许久,才点头:“好。” 可这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如何才能找回丢失的记忆呢?她去请教慕期,慕期只说,也许把他们以前的重要回忆重新上演一遍可以刺激到他。 重要的回忆?承欢想了很久,他们重要的回忆有哪些呢? 她想起来,全是陆乘云主动在制造机会,她好像并没做过什么。这要从哪儿开始呢? 是……那天她去找他,在他房里握住他,替他发泄,听他说爱;还是后来洞房花烛夜,他掀开盖头;又或者是那一日,在演武场上,他将那枚玉坠抛给她…… 承欢觉得自己也挺失职的,竟选不出所谓的重要回忆。好像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就从讨厌他,变成了喜欢他。 过渡得自然而然,她自己甚至都是后知后觉发现的。 承欢只好一件件去试,尤其是试与他亲近。陆乘云顶热衷于同她挨着,亲近无间的样子。 她将记忆中的那些东西讲给他听,问他有没有什么感触。陆乘云不置可否,只是还原那一切。 在吃饭的间隙里,客栈的一楼大堂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客栈的二楼某一间房间里,也有人在吃饭。 窗户只支开一条缝儿,透出些阴凉的风来。潮湿的房间里,一切都透着湿意。包括承欢。 为了所谓细节,她只好一点一点告诉她,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因此不得不回忆起来,关于那天的风,那天的竹子,和那天手心里的温热。 她看着陆乘云的眼睛,咬着唇,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半点的触动。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他喉结动了,手指微曲着,证明他有。可是还是不一样的,承欢明白。 后来赵湘湘来敲门送吃的,门从里头锁了,承欢只应了声,让她放在门口。 离开潮湿的锦州已经是几天之后,承欢发现,陆乘云果然还是只有在那事上才显得本性难改,其他时候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她有一点沮丧,不过仍旧打起精神来。 离开锦州之后,继续往北走,途径了好几处城池,没想到会在其中一处遇上楚王。楚王见他们夫妻俩携手并肩,只是欣慰地笑了笑,对承欢道了声恭喜。 承欢笑了笑,她下意识要去抓陆乘云的手,结果被他抢先一步。也是这一动作,燃起了承欢的希望。 陆乘云对刘商道谢:“多谢王爷。” 刘商道:“侯爷不必客气,至于侯爷这眼睛,若是我能帮得上忙,侯爷尽管开口。” 陆乘云只是淡淡笑了声,说:“我师兄已经是天下最好的大夫,我自然是相信他的。多谢王爷一片美意。 分卷阅读195 ” 刘商摇头:“客气。” 二人作别之后,承欢又满心期待地问陆乘云:“乘云,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陆乘云一脸歉意,“对不起,承欢。我好像还是没什么印象。” 承欢看向他的手,可是分明方才他还主动拉了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这满满的占有欲,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印象吗? 承欢按耐下心里的话,继续按照他所说,与他还原那些重要的回忆。从洞房花烛,到一马当先。她觉得这是折腾的,简直是她自己。 可是陆乘云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哦,也不是没有反应,反应挺大的。可是就是说没什么印象。 原本这事儿也没什么,只是在临近回到黎州的那几天,承欢想起在马车上,他们曾看过一次夕阳。 于是那一天趁着有夕阳的时候,承欢主动了一番。也就是这里,她忽然聪明了一回。 因为承欢一时没忍住,喊了他一声哥哥。陆乘云意动之时,说了一句,再叫一句。 承欢自认为自己愚笨,也的确如此,否则她怎么会被他耍得团团转。 这个大骗子!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就是喜欢骗她。 承欢非常生气,后果十分严重,她一脚将人踹了下去,然后连着几天都没见他,也不许身边的人提起他,就每日抱着小汤圆逗玩。不管陆乘云说什么,反正就是不见。如此,一直到回到黎州城,回到家。 陆乘云摸了摸鼻尖,有些无奈,玩脱了就比较尴尬。 他找承欢请罪:“对不起,我错了。”说是请罪,其实是闯了她的房间,将人桎梏住。 承欢气急:“你怎么能这样?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89. 屋漏雨 瞎有瞎的乐趣。 她的忧愁, 她的惶恐,她的焦虑, 他竟然都视而不见么? 承欢情绪有些激动,说话声音有些大,因而吵醒了在房间里睡觉的小汤圆。 小汤圆哇哇地哭起来,承欢也跟着哭,从抽噎着,到泪花四涌,止也止不住。陆乘云连忙松开手,替她擦去眼泪,实在是顾不上小汤圆, 索性让她哭一会儿, 反正她总是哭一会儿就停了。 “对不起, 我真的错了。”陆乘云低声道歉, 这时候不装了,又是从前的那个阴森疏离的捉摸不透的陆乘云了。那双含情眼的目光灼|热而深情, 简直像一寸寸要把承欢看穿。 “你怎么能骗我呢?你知道……知道我多难过吗?我每天看着你用那种无所谓的眼神看我,我简直心如刀绞。我一点都接受不了。”承欢哭成不能自己。 她多怕呀, 这个人竟然这么恶劣地熟视无睹。 陆乘云抱着她的后脑勺, 轻顺着她的头发, 下巴搁在她头顶上,叹息声悠长而重。“承欢,我只是……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私心,想让你明白, 从前我看你,是多么的难过。” 承欢哭得吸气,是, 她明白了。她终于也明白了他的苦楚,明白满腔爱意地看向自己爱的人,却得不到足够的回应,是怎样的苦楚。 比喝药还要苦上一百倍,吃一百颗糖也拯救不了一丝一毫。不止是苦楚,苦楚总是还伴随着忧虑,甚至伴随着某种毁灭的冲动,还有怀疑。 她锤在陆乘云胸口,“那你骗我一日也够了,你骗我这么久?这么久……”承欢一面哭,一面控诉他的罪行。 陆乘云任由她发泄,承受着她的怒意,竟还笑得出来:“承欢,我很高兴。我特别的高兴。我看着你满心满眼都是我的时候,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 “你还高兴?”承欢带着哭腔呵斥他,“我都快难过死了。你这个大骗子!你不止骗我这一件事,还骗我……骗我……我不会原谅你的。”还拿自己的生死骗她。 他怎么能那样,说得信誓旦旦,好像一生一世都不会分离。可是转脸,竟拿自己的命去赌。 那她到底算什么? “你既然骗我一时,便也该骗到底才是。哪有人这样,做骗子还半途而废。”她都不敢想,要是他真出了什么事,她余生该怎么过?他就这么瞧得起她? “你就不怕我扔下小汤圆,来黄泉路上找你吗?”承欢原本情绪平复了些,可这么一说,又激动起来。 b 分卷阅读196 r   陆乘云无法辩解什么,只好紧紧抱着她。他想起自己当时的心情,“再也不会了,我保证,再也不会了。” “谁知道呢,反正你满嘴都是谎言。”承欢别过脸去不理他,把他推下去,“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承欢赌气,这一口气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了。 陆乘云不依不饶,不愿意就此罢休,继续缠上来。“承欢,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毕竟也得到了惩罚。”他指的是自己的眼睛。 陆乘云的惯用伎俩就是苦肉计,他蒙着眼,故意撞在一旁的桌角上,故作克制地忍着痛。承欢看着他,即便明知道他在用苦肉计,可却不能置之不理。 陆乘云又磕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被椅子绊倒,跌在地上。承欢看他一眼,一咬牙,还是下来扶他起身。 承欢扶他在椅子上坐下,陆乘云趁机一用力,将人带到怀里。承欢坐在他腿上,恨恨看他一眼,将他胸口往后一推,勾住他脖子,便缠吻上去。 小汤圆原本停了下来,忽然又哇哇地大声哭。承欢和陆乘云分开,瞪了他一眼,起身:“你等着。” 她去找了奶娘,将小汤圆带下去,又嘱咐奶娘好好带着,不许叫她哭了。交代完,便一把将门带上,回头看陆乘云,他果真还在那儿坐着。 承欢把灯都吹灭了,才走到他身前,又吻上去,恶狠狠地在他耳边交代:“我不想要你那么温柔。” 陆乘云无声勾唇,温柔是什么?他可真不知道。后来果真如他从前说的浑话似的,她同他说重一些。天朗气清,晚风习习,吹拂着院子里的竹叶,萧瑟作响。 若有人认真听,大抵还能听见教训人的声音。 “你下次还骗我吗?”回答是椅子急促磕在地砖上的闷响声。 院子里明月高悬,昭示着晴朗的一日。屋子里却在下一场下雨,啪嗒啪嗒地落在地面上。 * 陆乘云休整好,才去见了刘琰。刘琰穿上那身黄袍之后,便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礼王了,他显出雍容的王者气度。刘琰从龙椅上起身,拍了拍陆乘云的肩,“辛苦。” 陆乘云只是笑了笑,“多谢皇上关怀。” 受的罪已经受过了,再多说无益。倒不如展望一下未来。这是陆乘云悟出来的道理。 展望未来的意思是什么呢?是昨日承欢说想吃桂花糕,可这时节,并非桂花的季节,哪来的新鲜桂花糕?在城里搜寻一番,才终于让他找到一家糕点铺,出售桂花糕。 听闻这家糕点铺收集的是去年的干桂花,虽说不比新鲜桂花做的桂花糕,却也别有一番滋味,一时间,颇受欢迎。 陆乘云一去到店里,当即引来众人瞩目。一来他的身份,二来的他那张皮囊,三来,他还是个瞎了眼的。 瞎了眼也要出来替夫人买想吃的桂花糕,多令人羡慕啊。一时间,黎州又因他引领起某种风潮。 陆乘云如今瞎着,旁人的目光什么也看不见,他本就不在乎,如此一来,更是一点不在意了。他买了桂花糕,便搭马车回府。 承欢在廊下等他,她还在气呢,因此变脸可快。接过桂花糕,人就转身往前去了。 只是说走呢,可步子也没多快,似乎是故意等着身后的人追上来。等他追上来几步,又加快了些步子。 陆乘云便跟在她身后,陪她玩这小游戏。 他每日要去慕期那儿做针灸,慕期嘲讽他:“怎么?手眼通天的陆大人,瞎了以后不大习惯吧?” 陆乘云诚实地摇头:“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左右承欢在他心里,一直是他的那盏灯,照亮着他。眼盲,心又不盲。 何况,瞎着有瞎着的乐趣。 慕期冷哼了声,替他扎针:“那你瞎一辈子吧。” 陆乘云还是摇头:“这就大可不必了,日子如此美好,有些事情体验过,就够了。” 他笑得很灿烂,还有心思打趣慕期:“师兄不要总是说我,也该说说自己。今日赵小姐没来么?” 说起这事儿,慕期又哼了声。 90. [最新] 好兆头 天上月在天边,但心上人在眼前…… 那个赵湘湘, 这一路上和他分明都不对付,结果也不知道抽什么风, 某一天忽然就 分卷阅读197 对他殷勤起来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慕期谨记这道理,并不怎么理会她。哪知道这人竟然还很执着,回到黎州这些日子,她几乎每天都来,每次来还都给他带了吃的喝的玩的。 慕期在不解之中,又有些烦躁。 今天她倒是还没来,只不过…… “慕期!当当当当,你猜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说曹操曹操到, 才说赵湘湘没来, 她就大咧咧地跨过门槛来了。 赵湘湘手里还带着一大堆东西, 抱怨他:“你怎么也不上来接一下……” 慕期收了针, 面色不虞:“我说赵大小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瞥了眼她带来的东西, “如果你今天不说清楚,你还是把你那些东西都带回去吧, 我可受不起。” 赵湘湘面上有些尴尬, 看了眼陆乘云, 先和他打招呼:“陆大人,你也在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巧。” 陆乘云挑眉, “我定时来的,算不上巧。不过我已经结束了,可以把地方腾给你们二位。”他说罢, 起身拄着盲杖离开。 赵湘湘这才看向慕期,有些尴尬地说:“我已经说过了呀,你自己不愿意相信的。” 慕期皱眉:“你什么时候说过了?” 赵湘湘说:“就回黎州的第一天,我说你的医术真好,我想和你学来着。” 慕期:“……” …… …… …… 漫长的沉默之后,慕期眉头皱得更深,一点也没舒展开。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赵湘湘?和他学医? 他直说心里话:“你疯了?” 赵湘湘摇头,啧了声,“什么叫我疯了呀?你就不能说点人话吗?” 慕期冷哼一声,她不是疯了的话,怎么会说出这种话?简直是想一出是一出。 “你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学医?”慕期坐下来,将银针包的系带缠上。 赵湘湘默然了会儿,她以前是从来没想过这件事的,爹娘对她的期望也不高,无非是大家闺秀们学的东西,不要求她精通,但多少得懂一点。所以她从小接触的就是什么女红啊,读书啊之类的,从没有考虑过学医。因为没有哪家大家闺秀学医的。 但那天在武城的时候,他们途中遇上了一个突发意外的小朋友,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突然就躺在地上抽搐起来,把他们都吓得不轻,也看得人揪心。那小孩子的娘就在一边嚎啕大哭,手足无措。 可慕期忽然不急不缓地施针救人,三两下就把人救活了,简直是起死回生。那一刻,赵湘湘觉得他这人还挺好的。不管他人再怎么臭脸,可他实实在在救了很多人的性命,也挽留了无数个家庭。 赵湘湘因为前面两个男人,已经觉得男人都是虚无缥缈的,她那天忽然就被触动了,她不如去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 慕期听罢,仍旧沉默,打击她:“你以为学医这么容易么?读书还得十年寒窗,更别说学医了。即便是你从小就学,都不一定有什么成就。更别说,你已经老大不小了。” 赵湘湘有些着急地坚持:“不是,那你也没让我试试。有些事情总要试过了才知道,说不定我就是医界的奇才呢。” 还奇才呢,慕期别过头,毫不掩饰自己轻视的态度,“就赵大小姐那娇生惯养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恐怕是今天说要学,明天就放弃了吧。” 他起身,要往另一边院子去。赵湘湘跟上他的步子,继续游说:“谁说的,你有本事今天就立刻收下我。我一定会让你瞧瞧,我有多么认真的。” 她信誓旦旦,且激情澎湃。 奈何慕期油盐不进,一点不愿意松口。 “你愿意学那是你的事,我不愿意教,这是我的事。我最讨厌教人东西。”他是个顶没这耐心的人,“世界上的大夫这么多,你随意去找一个,都比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要强。” 赵湘湘不依不饶:“可是他们没你厉害,你是神医嘛。” 慕期嗤了声,又嘲讽她:“赵大小姐,看看自己的态度吧,你一面说你是为了济世救人,一面却又沽名钓誉,要做我这神医的弟子才肯罢休。” 赵湘湘一时哑然,愣了愣才辩驳:“我只是想学最好的,然后去更好地救人嘛。再说了,有个神医就在我身边,放着那不是浪费了 分卷阅读198 。你看你也没有弟子,那你们神医一脉岂不是要失传了?要不你就收下我吧。” 赵湘湘七十二般计谋都快使完了,威逼利诱,都没用。 慕期进了门,砰地一声关上,把赵湘湘拒之门外。 赵湘湘啧了声,决定明日再来。 * 陆乘云回到家,与承欢说起这事儿,带了些笑意:“今日我遇上了赵湘湘,她最近常去找师兄。” 承欢知道这件事儿,湘湘和她说起过。她笑说:“她呀,她最近忽然闹着要做个济世救人的女大夫。” 承欢见怪不怪了,赵湘湘小时候就这样,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对某件事情起了兴趣,就非常认真地去做,只是在认真也维持不了几天,过些日子便又放弃了。 “慕先生一定很烦吧,也没什么,过些日子,湘湘自己觉得无趣了,便撤了。”承欢把手里的糕点压进模具里。 陆乘云嗅见香味,“好香。” 承欢笑说:“待会儿就好了。” 陆乘云却凑近她,在她身侧嗅了嗅,摇头:“不是糕点香,是你香。” 承欢脸色一瞬转红,手上动作都慢下来,“你又开始了。” 陆乘云道:“我如何开始了?”他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将她头扳过来,在她嘴角轻啄一下。 承欢往旁边躲开,低喘问他:“慕先生可有说什么?” 陆乘云消息不减,“师兄什么也没说。” 承欢哦了声,有些丧气,他这眼睛都这么久了,还没好转,实在是…… 分明是因为同一处原因,记忆都好了,可眼睛却一点没好。陆乘云自己天天笑着说没什么,可是承欢着急得很。她想让他快些好起来,想看见他那双好看的含情眼。 承欢微不可闻地叹气,被陆乘云捕捉到。她既然躲开,他便自己凑上来,从吻她嘴角进一步,转为轻含住她唇瓣。 承欢被他带动情绪,不由回应他。二人在厨房的案板前吻得天昏地暗,气喘吁吁,窗户透进来阳光,洒在陆乘云身上。 承欢背靠着案板,手搭在他衣襟上,看着他蒙眼的布条,一脸的悲伤难掩。 陆乘云虽看不见,却也知道她的神情如何,只好叹了声,头抵在她头上,“真没什么,该好的总会好的。” 大概也是对自己的惩罚。 承欢没作声,陆乘云的手轻抚上她脸颊,又凑下来吻她。 陆乘云的眼睛直到这一年冬天才好起来。 那天承欢和陆乘云一道在院子里看雪,前一日下的大雪堆积,承欢起了玩心,抓了一把雪,握成个团子,悄悄地砸陆乘云。陆乘云没躲,任由她砸个正着,等砸完了,便趁机以此为由头找她算账。将人圈在怀里,轻咬她下巴。 承欢觉得痒,推开他往一旁跑,一边跑,一边没忘用雪球砸陆乘云。她觉得自己现在是脾气越来越大了,全是陆乘云惯的。 跑得太急,一下子重心不稳,差点跌倒。 她还以为自己铁定要跌倒,结果陆乘云动作迅速,将她护在身上。承欢摔在他身上,见他神色楞楞的,以为是摔伤了哪儿,连忙将人扶起来。 “乘云,怎么了?没事儿吧?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陆乘云呆住片刻,才朝她笑道:“承欢。”他忽然叫她的名字,看着她,声音里藏着笑意。 承欢一下担心过来,高兴地跳起来,“你能看见了吗?真的吗?” 她几乎是弹起来的,一下子跳到陆乘云身上。陆乘云接住人,转身抱她回房间去。 承欢还没反应过来,“诶?干嘛去?” 陆乘云三步并作两步,反手将门带上,便开始吻她。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承欢有些没缓过来,“干嘛呀?” 陆乘云在她耳畔说:“想看你主动的样子。” 说起这事儿,承欢又脸红。承欢为了哄他,才主动的。如今他既然好了,那…… “不要。”承欢拒绝。 陆乘云不依不饶,连哄带骗,反正还是如愿以偿。 承欢不放心,还是请了慕期过来给他瞧瞧,慕期只说是大好了,叫她放心。听见慕期这么说,承欢才真的放了心。 因这件大喜 分卷阅读199 事,这一年的除夕都变得热闹许多。只不过,热闹是在熄了灯之后。 府里的人不多不少,总归还是从前那些,也没别的亲戚往来,还是他们俩,比之从前,只多了一个小汤圆。小汤圆牙牙学语,只是叫起人来还不清楚,听着含糊得很。 承欢搂着小汤圆,靠在陆乘云怀里看烟火绽放。这一刻,和她曾经想过的幸福很像。 她以前期盼细水长流的日子,不敢想如何情浓,只觉得相敬如宾就已经很好。但如今么,眼下的日子自然是最最好的。 她靠着陆乘云,忽然间福至心灵,明白了他从前那一句天上月的意思。 天上月在天边,但心上人在眼前。 后来小汤圆困了,被奶娘带下去哄睡觉。承欢也被陆乘云诓去睡觉,烟火沉寂了,别人的热闹消散了,但他们的热闹才刚开始。 新一年的好兆头,是从晴朗天气开始的。 91. 正文完 “承欢,感谢你出现。”…… 大年初一可难得有这样好的天气, 虽说这太阳没什么温度,该冷的还是冷, 但照在人心里暖洋洋的。 承欢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去走廊上看太阳。佛心正好从外头回来,便笑道:“夫人,今天的天气真好呢。” “嗯。”承欢点头,还记挂着她那些花花草草,她拿了喷壶,去给它们浇水。 待忙活完,陆乘云过来找她。见她在照顾自己那些花花草草,不由笑意更深。 他从身后揽住人, 蹭着她的脸颊, 眷念之情尽显。他刚下了朝回来, 新帝登基后, 海晏河清,倒没什么大事。承欢还有些惊讶, 虽说明白刘琰没那么简单,但仍没想到刘琰能做得这么出色。 只是她想起柳柳, 一时无话。柳柳的婚事, 本是先帝在的时候定下的, 可后来……不了了之了。原本承欢以为是男方退的婚,后来才知道,是柳柳自己退的婚。 问起她,她只是说, 不喜欢那个人,也免得耽误人家。 承欢看她神色不对,原是要追问, 可柳柳却抢先一步说:“承欢,别问下去了。” 承欢放下手中的喷壶,想起青禾便觉有些惆怅。生在帝王家,总是有诸多不由己的东西。承欢只是觉得,一定有什么利益牵扯在其中,才让青禾如此。 她叹了声,回头看着陆乘云说:“小汤圆今日有些发热,大夫还没来。” 小孩子总是有很多生病的时候,而孩子偏偏体弱,那些小病也不得不重视,生怕有一丁点的疏忽。原来要养育大一个孩子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还要给她爱和幸福。 “安心,一定没什么大碍。”陆乘云安慰她。 承欢叹了口气,“但愿吧。” 后来大夫来,给小汤圆瞧了瞧,说只是受了些寒,没什么大碍。承欢这才放心。 等小汤圆病好,已经是初六。 这一日陆乘云没去官署,他一身黑色大氅,神清气爽的,瞧着像要出门的样子。承欢微愣,忽然明白过来,他是要去看看他的爹娘。 承欢盈盈笑道:“等我一下。”她还准备了些别的东西,待会儿可以一起烧给他们。 承欢将佛心将东西捎上,几个人一道乘马车出去。到了山脚下,便还是让佛心他们等着,只他们俩上去。冬日路滑难走,承欢走了几步,便耍起赖来,“要哥哥背我走。” 陆乘云轻瞅了她一眼,眸色一黯,“山上行人稀少,你如此引诱我,可别怪我。” 承欢被他说得有些慌,不过嘴硬道:“爹娘的阴灵就在一旁看着,影响多不好。” 陆乘云在她身前蹲下,让她趴上自己的背,笑说:“不会的,爹娘都是疼儿子儿媳妇的人,这种时候他们肯定会自觉转过去。” 承欢重重拍了他背一下,被他说得,又勾紧他脖子叮嘱:“不许把我摔了。” 陆乘云又笑,似乎是故意,将她往上抛了抛。他哪儿能让她摔着?背上背的,可是他的命根子,别说摔了,有点磕磕碰碰他都舍不得。 一路平稳走到山顶,拂去墓碑上的雪,点上香烛,倒上酒。陆乘云磕了两个头,只说了一句:“儿子来看你们了。” 承欢问他怎么不多说几句,陆乘云说,不必,一切他们都知道。 分卷阅读200 承欢也磕了两个头,原本要带小汤圆来的,可小汤圆早上醒来便有些发热,不敢带她出来,怕受凉。 从山上下来,承欢问陆乘云,要不要将那墓碑换上新的。陆乘云摇头,只说,懒得折腾他们了。当时皇帝本来也说,要把他们的坟迁出来,被陆乘云拒绝了。就让他们安心休息吧,不必要再折腾了。 承欢探出手,握了握他的手,忽然说:“我也想去见见姨娘。”虽说已经没什么记忆,但莫名的,忽然很想见一见她,和她说一说自己如今过的很好。 陆乘云嗯了声。 承欢的姨娘因为身份低微,死后是不能入季家祠堂的,因此入土的时候,坟墓也远在了一处偏僻地方。承欢从不知道她姨娘埋在哪儿,每次去祭奠她,都是直接去寺庙里烧些纸钱。 她不敢问季霈,后来季霈死了,季家人也死了,如今要找起来,还有些难处。承欢有些怕找不到。 陆乘云笑着揽过人入怀,说:“有我在,自然是可以的。” 她靠着陆乘云的胸口,舒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执念,若真是找不到了,那便如此吧。 不过陆乘云费了些工夫,查了查从前离开季家的一些老人,从他们口中的线索,还真寻到了姨娘的坟墓,在城郊一处农庄附近。原本是杂草丛生,承欢来的时候,陆乘云已经命人收拾过。 承欢看着那墓碑上已经辨认不出的字迹,一时心情有些复杂。她给姨娘烧了些东西,又与她说了会儿话。 “女儿如今万事都好,你在底下也要保重自己。” …… 从那儿离开,天色已经不早。 承欢原以为要回府里,结果掀开帘子一看外面的环境,发现走了一条从没走过的路。她有些奇怪,问陆乘云这是要去哪儿。 陆乘云偏要卖关子:“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承欢放下帘子,撇嘴,又不禁有些期待,他这是有什么惊喜么? 不知算不算惊喜,承欢看着这处清幽的小院子,一时哑然无声。 “这……你不会是养了个女人吧?”承欢小声嘟囔。 陆乘云似笑非笑,领着她往里头走,越往里走,她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直到进了门,看见屋里的摆设,承欢闹了个大脸红。 她知道自己为何觉得熟悉了,这地方……不就是那一回,陆乘云从曲蟠手里救下她的时候,去的地方吗? 她脑子里的记忆,全是靡靡不堪的。 怎么忽然来这儿了? 承欢回头看陆乘云,陆乘云倒一脸坦然,“忽然想起来,便想来看看。我挺想念这里的。” 想念什么?想念折腾她两三天,日里夜里无休无止,与她亲密无间。 陆乘云这个臭不要脸的,竟然还点头。 承欢在靠门口处站着,说:“看也看过了,该回去了吧。” 陆乘云却在榻上坐下,似乎颇为怀念,“既然想念,自然该住上几天,承欢以为呢?” 承欢不情不愿,“可是……可是小汤圆还在家里,我会想念她的。” 陆乘云说:“那就住一晚,一晚而已。” 承欢心软妥协,“那好吧,就住一晚吧。” 后来自然是为这个决定后悔不已,不得已重温了一遍。 从那回来的时候,经过一处糕点铺,承欢下车买些糕点,在回马车的时候,看了个小热闹。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小贵女的马车,似乎是撞上了一个小乞丐。那小小贵女的奴才们,便要把小乞丐赶走。 那小小贵女拦住了底下的奴才,看了眼那小乞丐,反倒叫人给了他一些银钱,不知说了些什么,而后马车扬长而去。 剩下那个小乞丐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等小乞丐走了,承欢才上了马车。陆乘云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承欢想了想,把方才看见的一切告诉他。 陆乘云哦了声,笑起来,记忆仿佛回到很多年前,有个小小姑娘,也曾这样闯入他的生活。 承欢自己是没联想到那儿,只是觉得那小姑娘人很好,很善良。她抱着陆乘云的腰,说日后要让小汤圆也成为一个这样善良而有教养的姑娘。 陆乘云应了声:“会的。”因 分卷阅读201 为她的娘亲就是这样一个人。 只不过,都说女儿会像父亲,万一日后小汤圆随了他,那事情可能有点难办。 但那已经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那也是孩子自己的事情。 他们只需要教她,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就可以。她要走什么样的路,成为什么样的人,爱上什么样的人,这些都是她的事情。 在此之前,陆乘云和季承欢还有很长的人生要一起过。 陆乘云吻承欢的额头,忽然说:“承欢,感谢你出现。” 感谢你出现在我生命里,感谢上天能让我遇到你。 承欢听他没头没尾这么一句,有些懵,只不过慵慵懒懒地蹭他心口,小声说:“我也一样。” 倘若不是陆乘云,是别人,她不知道自己如今过着怎样的生活,也许很好,也许很坏。但无论是何种生活,再也不会有比现在的生活更好的生活了。 小汤圆还在家里等着回去,她如今已经会叫爹爹和娘亲。 马车慢悠悠地行驶起来,那是往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