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世子又在套路我》 分卷阅读1 《绿茶世子又在套路我》作者:娓而 文案: 虞枝枝本是要嫁入东宫当良娣的。 可元昭三年,一昭圣旨,她嫁给世子成了世子妃。 人人都叹枝枝命苦,本该嫁给太子享尽荣华,如今却是嫁了个病秧子,不多时便要守寡了。 枝枝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因为世子爷说了,若他病死,他名下所有便悉数归她;若他病愈,那他便允她一纸和离书。 没人知道,楚云砚活了两世,上一世,眼睁睁看着枝枝嫁入东宫受尽折磨、凄惨死去, 而他却远在边疆束手无策,重活一世,他用尽手段也要护枝枝周全。 面对与枝枝有旧情的太子时,绿茶世子:真羡慕太子,得到过枝枝的喜欢,有举案齐眉的太子妃。 还有一具健全的身体。而我,浑身是病,腿不能行,是个废人…… 枝枝出门时,绿茶世子:枝枝我一个人在家真的好害怕,你能早点回来吗?就一点…… 枝枝不理他时,绿茶世子:枝枝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我每天粘着你,让你不高兴了? 楚世子飙戏装病哄骗枝枝厉害得要命。 直到某天翻了车…… 枝枝:“真羡慕世子,人前人后还有两副面孔。” * 小剧场 楚云砚凝着跟前眼巴巴讨要和离书的小丫头,神色黯然:“夫人想走,走便是了,为夫自是会顺了你的意。” 话落,一套咳嗽加昏迷信手拈来。 待醒来瞧见通红着眼眶守在他床畔的枝枝,又急着起身为枝枝擦拭泪痕:“枝枝不哭,为夫没病,方才骗你的。” 枝枝抽抽噎噎,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现在说是假的还来得及吗? 阅读指南: 1.男主心机绿茶重生。 2.女主有个时候有点傻乎乎。 【娇软美人×绿茶带病娇醋精】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枝枝 ┃ 配角:┃ 其它: 一句话简介:没想到夫人被我同化了 立意:不论处境如何都要热爱生活 第1章 冲喜 正值三月,春寒料峭…… 正值三月,春寒料峭,长安城却鼓乐喧天,连空中寒意也好似消散在这热闹中。 残阳铺开的长街上,红绸铺地、十里红妆,唢呐声声,一支长长的队伍如游龙般远远行来。 红袍男子身骑骏马打先开路,后头紧跟十余红衫男子,或提锣,或提篮,或抬箱,再往后,便是八人抬的龙凤喜轿。 沿路还跟着向周围来往者分发喜糖的童子。长街上的摊贩接过喜糖,接连说了好些恭贺之语。然,亦有好事者窃窃私语。 “镇北侯府的庶二小姐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是要嫁入东宫当良娣的,圣上当时也是此意。可谁想,西宸王世子一病不起,国师连夜占星,皆说此女子命数甚好,圣上便降旨叫她嫁入王府冲喜。” “也不知是福气还是衰运,昔年世子爷征战沙场,战无不胜,想嫁给世子爷的姑娘得从城西排至城东。但眼下,世子爷重病,没几日好活了。” 他又压低了嗓子嘀咕:“可旁人冲喜巴不得越冷清越好,毕竟嫁过去都是要守寡的,哪有像西宸王府这般大张旗鼓的?” 一墙之隔,喜轿里,虞枝枝头盖一顶红色金线绣花缎面流苏刺绣盖头,着大红凤凰绣花齐腰襦裙,听见外头的喧嚣,掩在盖头下的眸儿微垂,扣在一处的十指渐是收紧。 越过颠簸沉浮,喜轿最终落在西宸王府门前,有人掀开漆红帘幕,朝轿里伸出手。 透过喜盖四方的菱角,枝枝凝见那绣着金丝仙鹤的袖口,迟疑着未曾将手搭上去。直至外头喜婆连连催促怕误了吉时枝枝这才将手搭至男人掌心。 那双手,凉得叫枝枝心惊。 男人牵着她下了轿,不知是不是错觉,枝枝总感觉男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 枝枝的外祖父是江南一带的名医圣手,她回京前长在江南,虽不精通那岐黄之术,但耳濡目染地知晓些。世子爷在战场上亏损了身子,常年累月地要靠轮椅度日,更是断断不能出外吹风。晨起梳头时,母亲曾嘱咐,世子爷病重,迎亲之人当是西宸王次子,叫她切莫大惊小怪,但落轿后,却应当由人搀着世子殿下来喜轿前接她。 观身侧之人的衣着打扮与迎亲那人别无二致,应当便是西宸王次子。 世子病重,叫弟弟代为迎亲确在情理之中,等会儿那拜堂之事仍是需世子殿下过来的。这般猜想着,男人已牵着她走进了屋。 待在堂前停下,周遭浮着的恭贺祝福之言愈发嘈杂,可男人非但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同她一同站在堂前。 喜婆高喊着,“一拜高堂……” 枝枝心一 分卷阅读2 紧,这拜堂之事,当真要叫他人代劳? 好在喜婆落音后身侧男子并没有动作,许还是守着礼仪想等世子爷过来的。 高座上,西宸王夫妇看着一袭喜袍的男人心急如焚。枝枝见不到的,他们却一清二楚,男人脸色苍白,额前沁着细密水珠,细细看去还会发现他藏在喜袍下的双腿正在微微颤动。西宸王妃张了张唇,心急得想要叫停。 而男人捏着枝枝的那双手收紧,凤眸轻抬之际自是察觉王妃意图,他眸色微暗,牙尖轻抵,扣着枝枝,缓缓压下身,跪在红蒲团上。 一拜,王妃心尖儿揪紧了,指尖紧紧扣着檀木椅的一角。好在有惊无险,他终是平安无事地站起了身。只他脸色愈发苍白,这样下去,病情加重可如何是好? 堂前静悄悄的,喜婆也再次高喊,“夫妻对拜……” 王妃额前沁出了颗冷汗,紧扣在檀木椅上的手松开,偏头吩咐了婆子尽快送药去。 三拜礼成,枝枝脑中已一片混乱。 还不待她思索,喜婆便含笑高喊“送入洞房”,数十个侍女抱着花束簇拥而来,稀里糊涂地就被牵走了。 “砰”一声侍女关上门离开,屋子外是响不休的炮竹声响,而屋子里,仿佛与外隔绝,只剩了静谧。 枝枝十指扣在一处,手腕上那双镶玉金镯撞在一处,语中尽是不安:“二公子为何跟着进了新房?世子又在何处?” 枝枝只听见发顶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因男人迟迟没有言语,透过盖头,却瞧见跟前男子身形似是僵住了,她眨眨眼,抬手想要掀开红盖头一探究竟。 盖头将将扯下分毫便被男人捏住了手腕,那力道不轻不重,刚好叫枝枝没法挣脱。 男人的嗓音有些哑:“枝枝莫急。” 男人一手捏着她的腕骨,而另一手,执起玉秤挑开了盖头。 盖头上流苏撞击得哐啷响,枝枝只瞧见眼前掠过一抹艳红,待眼前没了遮挡,这才看清跟前男子的模样,脸颊苍白瘦削,鼻梁高挺,许是因着成亲的缘故,他薄唇上涂抹了些淡淡口脂用以遮掩病戾。但斜飞入鬓的剑眉下,那双乌黑凤眸里却好像盛着烈火般,炙热张扬。仿若错觉般,这烈火散去,换作是淡淡的、枝枝读不懂的情绪。 被她如此盯了几眼,男人竟是偻腰重重咳嗽起来,站也站不直。 枝枝眼眸惊得浑圆。 饶是枝枝跟随外祖父见惯了重病孱弱之人,也未曾见过像他这般一脚踩入阎罗殿的人,他这一咳,竟给枝枝一种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的病入膏肓之感。 这是西宸王世子楚云砚! 从前的楚云砚,是大杀四方、战无不胜的战神将军,可现在的楚云砚,咳嗽起来似弱不惊风的柳枝般。他的病,比枝枝想得还要重。 可,与她拜堂的是世子爷,去迎亲的也是世子爷?他病的这般重,又是如何去迎的亲? 枝枝脑中乱得紧,顾不得忸怩,忙上前搀住楚云砚,凝着他问:“世子爷的药呢?” “咳咳咳。”楚云砚咳得急,乌黑眼眸中一片迷离茫然。 枝枝叹口气,他这副模样,大抵连她说了些什么都听不清。只好扶着楚云砚慢慢往喜床那头挪去,想着等安置好楚云砚,她便去唤婆子端药过来。 满头朱钗摇晃相撞发出清脆声响,楚云砚几乎整个儿地压在枝枝身上,她吃力地掀开喜被,扶着楚云砚坐上床。 楚云砚这会儿不咳了。 他坐在喜床上,眼眸轻阖,大红的帐子与他苍白如纸的脸颊相互映衬,叫人见了只觉他美得惊心。 枝枝晃了晃神:“世子爷,你还好吗?” 他睁开眸子凝向枝枝,那双眼眸氤氲了薄雾,眼尾染得殷红。 “咳过一遭,身子也舒坦不少。”楚云砚朝枝枝虚弱地笑了笑,“枝枝莫要忧心。” “真的?”枝枝半信半疑。 楚云砚避开枝枝视线,捂着唇,偏过头对着喜床内侧低咳了咳,“嗯。” 这屋子里静得可怕,连根针落在地上的声响都能听清,枝枝何尝听不清他这刻意压低的咳嗽声。他哪是舒坦了,只是强忍罢了。 枝枝定定凝着他,抿着唇转过身,身后楚云砚轻声唤,“枝枝,要去哪儿?” 他的声音轻颤,像易碎的脆弱之物般,枝枝藏在喜袍下的指尖轻轻蜷了起来,转回身望着楚云砚,嗓音温软,“去端药。” 隔了三五步,枝枝瞧见,楚云砚抬了眼睛看她,又在目光相接那一瞬收回视线,他敛下眉眼,殷红的薄唇虚弱地张了张:“怎好叫枝枝为我做这些?” 枝枝蹙了蹙眉,不理会他,转身往外走。巧的是,方打开了门便见着嬷嬷端着药送来,枝枝从嬷嬷手中接过那红木雕花的木盘后便折回了楚云砚跟前。 她将汤药递到楚云砚跟前。 楚云砚那双修长冷白的手从喜被中伸出,大红色的袖摆微微颤动。枝枝瞧见,他伸起手,可那只手伸至半空后又颓然垂下。 分卷阅读3 “怎么了?”枝枝不解。看着正呼呼冒热气的汤药,忽地福至心灵,世子爷方才是想接过药的罢,只是这药冒着热气,一瞧便烫,懊恼道:“是我的不是,这药确实烫了些。” 枝枝将托盘放至床头矮柜上,搅动汤勺让汤药散热快些。 待药凉了下来,她这才端起药。可他抬了抬手,仍是没有接过汤碗。 枝枝这才察觉。 他的手,分明是抬至半空后无力地垂下,他好像根本没有接过汤碗的力气。 “那,殿下张张嘴,我喂你?”枝枝迟疑着开口。 楚云砚没吱声,她当他是答应了,舀起小勺汤药,小心翼翼送至他唇畔,他偏了偏头,乌黑眼眸闪烁着,唇瓣却迟迟不肯张开。 “嫌药苦啊。”枝枝将汤勺往他嘴里送了送,“但良药苦口。” 一滴都没有喂进去,全洒在楚云砚的喜袍上了,大红喜袍上霎时多了一团暗色。他不张嘴,枝枝也没辙。但枝枝脾气好,也不恼他,重新舀了一勺送往楚云砚唇畔。 还是不喝。 如此往复,枝枝愁了。 从嬷嬷那接过药碗时,嬷嬷可是千叮万嘱地叫她务必让世子爷喝药。且她嫁来了,对待夫君,自然也要尽心些。 有这么苦么?枝枝心中想着。 脸颊鼓了鼓,收回汤勺,用汤勺轻轻碰了下嘴唇。 “枝枝!”楚云砚边咳嗽边急急说,“快将药擦了。” 枝枝看了他一眼,没听他的话,他不让她试,她反而更想试了。 她舔了舔唇瓣,药味在唇舌间蔓延,苦涩在骨髓里散开。 脸色刹那间白了。 楚云砚不知从哪翻了颗蜜饯出来,歉疚地递给她。 枝枝揉着眉心,吃了糖后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她心虚地朝楚云砚笑笑。 她是不欲再让楚云砚喝这药了,天下之大,应当还有味淡些的药能治他才是。可楚云砚却端起了药碗。他捏起汤勺,对枝枝轻声说,“我不怕苦,可今日,不能喝这味苦药。” “为何?”枝枝疑惑。 他朝她轻轻一笑,话说得轻巧,甚至隐隐有几分晦涩不明的雀跃期盼,“说了,就不灵了。” 他不愿说,枝枝也不再问,她管得住自己的好奇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与秘密,她不是揪着不放之人。只是,还有一事…… “今日迎亲之人…是世子殿下?”枝枝抬起头问。 闻言,对面之人顿了顿,药也差点儿从碗中溢出。他眼神微有些躲闪,唇瓣紧咬着。 见他这副模样,枝枝更是确定,迎亲之人是他无疑,枝枝不免心急,“世子爷身子病着,亲自去迎亲若累坏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楚云砚松开牙关,殷红唇瓣上多了条浅痕,似是叹息,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枝枝,“若真是我,枝枝可会…觉得担心?” 枝枝点头。 见她如此,楚云砚沉默了片刻,深思熟虑过般,连声音都带着心虚,“不是我。” 第2章 楚云砚像是读出了她的心…… 枝枝:…… 她想,他大抵心里是不想让他担心,可他脸上身上无一不写着几个大字—— “是我是我” 枝枝坐在床畔,静静盯着他,总有种当娘的错觉,蹙着眉不赞同地问:“可殿下为何要亲自去迎亲呢,这般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 楚云砚咬唇,他动了动身子,伸手抱住枝枝,脑袋枕在枝枝肩头,“枝枝非要知道?” “圣上赐婚,我本想…请圣上收回成命,可圣上心意已决,我便是跪于长阶下一天一夜,他也未曾收回旨意。” “那时起啊,我便想,枝枝嫁给我这个废人,我也没什么可给她的。”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夫君风风光光带她回家。” “她会喜欢吗?” 她会喜欢吧。 前世,一顶小轿将她抬入东宫,他远在边疆,只能从信封的只言片语里读得她的过往,他知道,太子待她不好,她受太子冷落、独守空房,日日垂泪。那时候,他多想回到长安城,只默默在暗中守着她,他便能心满意足。可无昭不得回京,他日夜皆盼着回京的圣旨。 但,他什么也没等来。 只等来了,一场空,与…… 她的死讯。 他忘不了那日,边疆黄沙漫天,旌旗飘荡,天边烈阳红似血。他在战场为天家守家卫国,可天家却欺他意中人、让她凄楚死去。 霎时间,楚云砚眸中沾满血丝,戾气无边。 如今,她一袭似火嫁衣,娇颜如花,仿若天上皎月、溪下清水,在他手中沾满鲜血后,他终是等来了。他会护着她,再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她。 他掩下戾气,在枝枝肩头轻蹭,闷闷说着,“迎亲之前,我想过,你也许会逃婚,也许会哭闹。” “可枝枝,你没有。”楚云砚抬起 分卷阅读4 眼眸,他抚上枝枝柔顺的乌发,红了眼眶,“枝枝,你真好。” 他握住枝枝纤细的双手,脆弱乌黑的眼眸中染上欣喜,“纵然今日用内力撑着双腿去迎亲,日后这双腿会彻底废掉,我也不悔。” 枝枝一愣,下意识往他腿下看去。可他的腿藏在喜被下,她自是看不见的。 “钦天监说,大婚之日若喝那苦味的药,便会累着你日后也苦上,为了枝枝日后幸福,我一日不喝药又如何?”他说得动情,再次低下头倚在枝枝肩头。 枝枝心口好似被毒虫蛰了一下。 枝枝猛地僵住。竟是为了她才不愿喝药的。 “糟了。”楚云砚低低惊呼,他苦笑着直起腰身,“我还是说出来了。枝枝,这可如何是好?” 枝枝心下沉重,伸手主动抱住楚云砚,轻轻拍抚着他的脊背,语气坚定,“我不信命数。” 她年幼时,不也有人告诉她,她与太子天定姻缘么? 可她不愿嫁入东宫,也并未嫁入东宫。 楚云砚轻咳了几声。 他推开枝枝,起身下床,从床头矮柜里翻出笔墨纸砚。枝枝也从床上起身,上前帮他研墨。 不多时,宣纸上多了几行字,行云流水,字迹游龙般大气洒脱。 楚云砚举起宣纸轻晃了晃,待字迹干涸这才递给枝枝。 “若日后我病死,名下所有皆归虞氏枝枝所有; 若我日后病愈苟活,枝枝亦有意离去,便一纸和离书放她离去。” 枝枝一行一行读下,心中暖意横流。 世子爷赤忱待她,她也当为他的病尽些绵薄之力才是。 枝枝提着裙摆往侧间偏殿跑去。她是庶出,从侯府带来的嫁妆统共三四样,全扔在偏殿了。很快便找着那小红匣子,打开锁扣,露出里头满满的几本书,上头的是几本调香方子,压在最下头的就是她要找的书。那是她外祖父数十年呕心沥血之作。只这书中记载潦草,一般医者不熟悉外祖字迹,怕是读不懂。 枝枝一走,楚云砚眼中便升起戾气,冷得彻骨,他端起那碗冷了的汤药,一饮而尽。 很快,枝枝折回来了。他眼中寒霜褪去,尽剩的无害孱弱。 枝枝站在他面前,捧着这本医书,满是真诚:“你若不嫌,待我学完这本医书,便来瞧瞧你的病。” 楚云砚睫毛轻颤。 枝枝还当他是不信她能看病,便又道:“你放心,我的外祖他医术高超,书里记载的也是奇方,指不定就能治你,要不然,这医书我拿去与府里大夫共同研习?” 楚云砚凤眸一眨,直了脊背,“我信枝枝。枝枝想治便来,我在这里,还能跑了不成?” 他说的在理,枝枝点点头,心想着,她不过是想尽些微弱之力帮世子爷缓解病症,以她的医术大概是治不好世子爷的了,还是要尽快传信给外祖父才行。 天色早已暗了,月牙儿掩在云雾下,屋子里,龙凤呈祥的烛火摇曳生姿,枝枝愣住了,还是楚云砚开口才唤回她云游的神思,“枝枝满头的朱钗,想来重极,我可否,为你取下?” 他问得小心翼翼,可枝枝不愿让他来,他重病之躯,这等小事哪需劳烦他?枝枝摇头,坐在铜镜前自个儿拆了起来。 透过铜镜,枝枝看见,楚云砚眉梢压着,眸光晶亮,笑意浅浅,宛若春风拂过般令人心悸。 鬼使阴差地,枝枝收回了手,回到喜床边上,由着楚云砚给她拆。 ?轻?吻?最?萌?羽?恋?整?理? “枝枝真好。”他不吝夸赞。 修长冰凉的手落在枝枝发间,温柔地取下金钗,指尖时而擦过枝枝白皙的肌肤,惹得枝枝脸颊绯红。 枝枝红着脸,只想他快些将朱钗取下才好。不知过了多久,妆奁阖上,枝枝松了口气。 抬起眼眸往窗外一瞥,外头,月亮高高悬起,夜色深了,枝枝吹熄喜房中光芒烁烁的喜烛后轻声道:“时辰不早,世子爷早些歇息。” 早前出嫁时,母亲便叮嘱她,世子爷有腿疾,两人同寝一有不慎便会伤着他的腿,一再叫她小心对待。枝枝睡时不闹腾倒也不怕伤着他,可到了眼下,心口奇怪得紧,她还未做好与他同床共寝的准备。 楚云砚扑了下睫毛,大红喜袍仍挂在身上,月光斜斜洒在他脸颊上。 他问:“大婚之夜,你想去哪?” 枝枝因他这话一愣,斟酌着答:“枝枝不欲打搅殿下清静,便琢磨了去侧间歇下。” 楚云砚眼波斜斜落在枝枝身上,指尖抵在袖摆那金丝纹路上,款款分析:“枝枝的心意,我明白。可这样,明日便会有人说你我夫妻不睦。” “你我婚事,乃圣上所赐,若圣上知晓,枝枝觉得,他会如何?” 枝枝哑然。 天子圣威,定会怪罪。 “圣上少不得会怪罪。”楚云砚握住她的手,又道,“无妨,枝枝想如何便如何,圣上怪罪有我担着。” 分卷阅读5 枝枝摇摇头,“谢殿下提醒。委屈殿下,若是一夜难眠便是枝枝的罪过了。” 她走至床畔,将大红鸳鸯锦被上的花生红枣收进瓷盘里,掀开被子,放下那两道薄薄的纱帘,“殿下睡里头,若身子不爽利了就唤一声儿,我夜里睡得浅,你不必顾忌,只管唤便是。” 可楚云砚却并未依她所言脱鞋上床,枝枝不明所以地凝了他一眼。 “枝枝睡这里,我去书房。”楚云砚提了提衣摆,明是病得同瘦杨柳般,这会儿倒像松柏般挺拔清冷,“枝枝觉得与我同房会委屈了我,我亦觉得与枝枝同房,会唐突了枝枝。” 他又安抚般告诉枝枝,“枝枝莫怕,一切有我担着。” “……啊?”枝枝一愣,刚刚还说得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又改了主意? 枝枝看着他,呆呆地点头,“哦。” 楚云砚一口血梗在喉口,胸闷地咳了几声,“那枝枝便在房内好生歇息。” 他推着轮椅调了个头,咳嗽声不时传来,枝枝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竟是处处为她考虑。枝枝望着楚云砚的背影,张了张嘴:“世子殿下,枝枝…送你过去?” 楚云砚后背一僵,推着轮椅头都不回了。 枝枝站在原地,上前不是后退也不是,她好像察觉到,楚云砚,是生气了? 楚云砚人是走了,可他说的话却漂浮在枝枝脑海里,直至她褪下喜裳,直至她盖上喜被。枝枝睁眼望着床顶挂着的红纱,柔和月光从缝隙中泄入,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不知睁眼到几更,枝枝睡眼朦胧,意识混沌起来。外头却忽的狂风大作,雷声雨声齐齐落下,睡在外头随时候命的婆子猛地惊醒,打翻了放在手边的红灯笼。 枝枝应声醒来,床头留着的烛火已经熄了,四周黑漆漆的,只有在电闪雷鸣时房中才会瞬间明亮,可那无疑更加剧了今晚的阴森诡谲。 以前在镇北侯府时,每逢这样的雷雨天,姨娘总会陪她入睡。 雷雨天的梦是噩梦,枝枝不敢睡,蜷在被子里,睁着眼想往日里的趣事。 雷声轰隆隆,江南儿歌不知从何时飘在耳畔,黄鹂清脆、风声暖暖,伴着儿时石板桥下潺潺流过的溪流声,春时新芽的芬芳一并传来,好像有人轻抚着她的脊背,夹带着股叫人安心的魔力。枝枝仿佛回到她年幼时,站在桥头等待外祖父看诊归来的场景,外祖父笑着告诉她,“别怕”。 长夜逝去,雨声渐歇,新的一日,黄鹂鸟在屋外啼唱,处处散着雨后的清香。 枝枝是被热醒的。 身上仿佛贴着个大暖炉,周遭一切陌生得宛若梦境,枝枝懵了片刻才回神,扭头看去,入目竟是一张放大的俊脸! 枝枝登时往喜床内侧爬了爬,她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再三确认这不是场梦,楚云砚真的在夜里爬上了床。枝枝尚未做好与他同床共枕的准备,眼下吓得够呛。 深吸几口气,心情缓和下来才想到,难不成,是世子爷知晓她在雷雨天会梦靥,所以特地过来陪她? 蹑手蹑脚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方抬了脚要从他身上跨过去,一只手却猛地扣住了她的脚踝。 第3章 他说话断断续续的,有的…… 枝枝原本就没站稳,如今更是一阵天旋地转,她以为自己会重重摔在棉被上,却稳稳当当落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男人细长睫毛轻颤着,手臂紧箍着枝枝,正悠悠转醒。 乌黑清澈的眼眸徐徐睁开,盛着薄雾般,迷茫朦胧,倦意浓浓。 枝枝如此近距离凝着他,脸颊烫得通红,支支吾吾问,“世子爷昨夜不是……” 他似醒非醒,脑袋埋在枝枝颈窝里蹭了蹭。 他的墨发与枝枝肌肤相贴,枝枝一怔,从脖颈一路往上蔓延至脸颊,绯红一片。 枝枝红着脸戳了戳他的后颈,想爬起来,可无奈她越是动,他越是箍得紧。 好半晌才听他疑惑开口,“昨夜,我怎会宿在了这?” 他缓过神来,慌慌张张想要放开枝枝,一番手忙脚乱才非但没与枝枝拉开距离,反而与枝枝贴得愈发近了。 “扣、扣子。”枝枝羞赧地握住他的手,示意他别再乱动。 她的头发不知何时缠在他寝衣的扣子上了。 楚云砚沉下眼,指尖覆上扣子,仔细地将缠在扣子上的发丝取下,他声音轻轻柔柔的问她:“以往夜里打雷下雨,枝枝也总这般害怕?” 枝枝坐在他跟前,乖乖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楚云砚失笑,“枝枝怎么这么可爱。” 他努力想了想,好半天才说,“雨停了,枝枝可还害怕?” 他指尖缠绕着枝枝的发丝,语调下压。LKDJ 枝枝愣神,“世子爷昨夜,是因着我才来的?” 这叫枝枝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们昨夜立了字据,日后是要和离的,枝枝想着拿他当寻常朋友对待,可他却待她这样上心。 分卷阅读6 枝枝实在不忍心看他满眼青黑的模样,拉过被子给楚云砚掖得严严实实,“世子爷再睡会儿,待早膳好了,枝枝再来叫你。” 说着,她走下床穿好了鞋便往外去了。 “好……” 楚云砚窝在被子里,心脏砰砰跳着,手心里冒着热汗,可他就是一动不动,生怕把枝枝给他掖好的被子掀乱了。 —— 向小厮询问了楚云砚的喜好后,枝枝从陪嫁里翻出那小罐年前存的梅子酱去了厨房。 她拿的出手的,也就调香、厨艺了。 枝枝从来都是别人待她好,她亦百倍十倍地待回去,眼下,她没法百倍地待楚云砚好,只好从这些小事上动手了。 小厮说楚云砚最喜一道梅子羹。这梅子羹,她年年都做,连外祖父那样叼嘴的人都觉着甚好。而且,她也最喜欢这道梅子羹。她与世子爷倒是口味相近。 待水在锅里咕噜噜冒起泡,枝枝洒下三五粒干桂花,又在厨房里找到冰糖扔下两颗待冰糖划开时才舀了小半勺梅子酱。梅子羹看着做法简单,实则不然,水若太多或是太少,火候重了或是轻了,都会让梅子羹不尽如人意。 趁煮着梅子羹,枝枝见小厨房里放着鱼肉青菜,又煮了道鱼片青菜粥来。 全部煮好后叫小厮将膳食端到了屋子里。 枝枝瞧着时辰差不多,便去寝殿里叫楚云砚,推门而入时,里头便是均匀的呼吸声。楚云砚冷白的肌肤上沁着一层薄薄的水珠,许是做了美梦,他唇角微勾,如玉之姿。枝枝放缓了脚步,见他睡得香甜,不欲叫醒他,只走过去,想为他将被子掀开些。 方抓住喜被一角就见楚云砚脸色猛地苍白起来,他收了笑,梦靥般无助呢喃,“别死,别死。” 枝枝蹙了蹙眉,掀开被子,轻拍他的胸口,哄小孩儿似的安抚他。 拍了几下,他的呢喃愈发杂乱,从死字到仇字,又从仇字到死字,来来回回,终于在某个点积聚到顶峰,楚云砚猛地睁开眼抓住枝枝的手腕。 他喘着气,眼中一片猩红,如梦初醒般看着枝枝。 坐起身将枝枝圈在怀里,“枝、枝枝。” 他只怕他一松手枝枝就会像梦中那样死去。 他一声又一声地轻唤枝枝,不安、脆弱。 枝枝心中叹息,“不怕不怕,梦都是假的。” 梦都是假的,是啊,梦都是假的。 可楚云砚的梦,是他上辈子经历过的噩梦。楚云砚搂紧了枝枝,下颌压在枝枝发上,幽幽说,“可那梦,真的好可怕。” “不怕不怕。”枝枝沉默了一下,总觉着该是她搂着楚云砚哄才对。 搂着她的男人身上滚烫却轻颤着,他是真被吓得不轻,枝枝还没想好要怎么哄他呢,就听他说:“枝枝,我该怎么办,我好怕,好怕陷在噩梦里永远也出不来。” “以前呢,世子爷以前也这般?”枝枝问。 “嗯。”他轻应着,搂着枝枝的手渐渐收紧,“除了昨夜睡在枝枝身侧,每夜,我都会梦见那些鬼怪。” 枝枝头疼,难不成,以后他每夜都要来与她睡?她心疼他,可还没做好与他继续同寝的准备呀。再者,他们立了字据说日后要和离的呀。双手从他的手臂下穿过,贴在他脊背上一下一下轻抚着,“不怕了不怕了,咱们先用早膳,迟些再说这事好吗?” “嗯。”他小声应了。 枝枝扶起楚云砚,原还觉着他能像昨日那般走动,那不料,他刚穿好鞋站起身脚下就是一个踉跄,连带着枝枝也脚下不稳往地上倒去。 幸而楚云砚还是有武功底子在的,两人没往地上摔,而是摔在了床上,枝枝身下更有楚云砚这个人肉垫子垫着。 枝枝望着大红帐顶,心口起伏,身后传来男人歉疚的声音:“昨日用内力强撑着站了一日,今日,我这双腿,已是站不起来了。吓着枝枝了。”他声音越说越低,越低越自责。 这怎能怨他?他是个病人,又非有意,心地又良善。 分明是她的疏忽。 枝枝叹口气,从他身上爬起来,“不怪殿下,是枝枝的疏忽。” 他仍是自责,唇瓣抵在一处,虚弱道,“是我的错。” “不、不是的。”枝枝连忙反驳他,后知后觉地,枝枝又涨红了脸。 她压在楚云砚身上,楚云砚苍白脸颊上亦是染了层不正常的绯红。出嫁前,婆子亦给她看过那羞人的图册,她自是知道这是个什么姿势! 枝枝连忙爬起来,心虚地不敢看他,“我叫人推轮椅过来。” 走远了后,枝枝仿佛听见床上传来低低的声音,缥缈似在云间,枝枝都没法确定这是真实还是幻觉。 ——“枝枝,羞什么啊?” 羞,羞什么啊。 莫非没人给世子殿下看那图册? 这样看来,是她想多了。枝枝脸颊烫要得要命,恨不得远离了这是非之地才好。 直至用膳时,枝 分卷阅读7 枝都低着头不敢看楚云砚。 他都没想到那羞人的东西,反倒是她,满脑子。 “枝枝怎的不吃?”楚云砚抬起眼眸问她。 枝枝压低了头,脑子里一片混乱,终于在他的声音里破了防。 楚云砚一个男子尚且不觉那姿势不妥,她又何必时时想着为难自己,左不过一个淫者见淫。 这样想着,枝枝倒着难过了。周围人一直夸她干净、夸她乖来着,与楚云砚这么一对比,她脏了。 枝枝别开脸,兴致缺缺地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 反观楚云砚,他胃口好极,膳食被他用了个一干二净他好似仍觉意犹未尽。 “枝枝不吃,可惜了。”末了,他轻咳着说。 枝枝心不在焉地点头,起身想推着楚云砚去王妃那处拜见,眼一沉发现她跟前的碗空空如也!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楚云砚。他竟是将她剩下的也吃了。 心脏砰砰跳起来,枝枝觉得她现在很不好。 “这有何不妥?”楚云砚无辜地看着她,“在军中,膳食少,总是这般。” 枝枝深吸了口气,原来如此,世子爷勤俭,秉性真真是极好。 推着楚云砚出到院落外,枝枝的心情才渐渐缓和下来。 今日是楚云砚新婚的头一日,圣上准了西宸王告假一日。 知道枝枝要过来,西宸王夫妇早早地便在门外候着了。 王妃听小厮来报说昨夜的楚云砚总算是没再整夜整夜的梦靥了,心中安定不少,对枝枝也是愈发满意了。 枝枝搀着楚云砚刚到,西宸王夫妇便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 “儿媳妇叫枝枝?”王妃牵过枝枝的手,慈爱地上下打量着,“枝枝与砚儿,当真般配。” 王妃是将门之女,自幼长在边疆,为人爽朗,她的心直口快在这长安城是出了名的。 现下着一袭淡紫长衫,挽了简约发髻,身形高挑婀娜,大气又不失端庄。 枝枝羞赧地点点头,行了个福礼,“请母妃安。” “好孩子快起来,进里头说话。”王妃忙扶起枝枝,又盯了眼楚云砚,“云砚同你父王一道走,别叫枝枝搀你搀累了。” 西宸王夫妇的居所名为清秋院,院子里栽满了合欢,花期未到,枝丫上抽满了清翠的芽儿。曲径通幽,一路往里,珍稀花草层出不穷,世人皆道西宸王夫妇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枝枝今日一见,深觉传言不虚。枝枝尚未出嫁时也曾想,若她未来的夫婿也能如西宸王般专情便好了。 进了堂屋,该守的礼数一点也不能少,西宸王夫妇坐在檀木椅上,枝枝则端着茶恭恭敬敬地递给西宸王夫妇去。 王妃端起茶杯,轻轻吹拂茶盏中浮在上头的碎茶叶,眼神不着痕迹地往楚云砚身上瞥。抿了口茶,正色道:“母妃这里,没有什么贵重之物好赠予枝枝。” “倒是有一枚玉簪。” 说着,她从发髻上取下玉簪,那玉簪成色剔透,虽细,但所刻龙凤花纹栩栩如生,一缕阳光恰好落在玉簪上时,里头竟游起无数条红色小鱼来。 枝枝从未见过这般奇特的玉佩,果不其然,又听西宸王妃缓缓道:“昔年我怀砚儿时,身子虚弱,砚儿的皇祖母便将她一直戴着的这枚玉簪赐给了本妃,说是能温养女子的身体。” “如今你嫁给了砚儿,这玉簪便赠与你了。”王妃向枝枝招手,枝枝会意往前走了步,她蹲下身,任由王妃将玉簪钗入她发中,“有这玉簪在,连圣上也得给你几分面子。” 于私,她不该接。可昨日喜房内楚云砚与她推心置腹的那一言,只有他们两人知晓,于情于理,她都该接下玉簪。 枝枝低头,“枝枝谢母妃赏赐。” 王妃拉过枝枝的手,满意地看着枝枝,这枝玉簪钗至她的发髻上,不显张扬亦不显得喧宾夺主,反而是衬得枝枝娇软可人。 可凑近了,王妃却是闻见枝枝身上那股好闻的暗香,挑眉问:“枝枝身上是何香?本妃在京中这些年,竟从未闻过。” 枝枝出生时身上便带了股异香,可这事闻所未闻,被人知晓或是会惹来祸事,是以她每日都会用香粉遮住这股异香,她垂眸答:“是枝枝调制的香粉,若母妃喜欢,下回枝枝调了新的香粉便给母妃送来。” 王妃弯着眼拍了拍枝枝的手背,展开笑颜,“好,好。往后若在王府有不顺心之事,告诉母妃,万事都有母妃给你撑腰。” 她又拉着枝枝说了好大通话,等到楚云砚微拧起眉头时王妃才松开手,“砚儿也累了,枝枝且先与砚儿回明微院。” 两人走后,西宸王妃这才欣慰地告诉方才不发一言的西宸王:“总觉着砚儿成婚后变了。” 西宸王眼里还包着泡泪,嘴上却不假辞色,“小兔崽子,学起孔雀开屏那一套了。老子还看不出他那点花花肠子。” “你说的也不假,可我却觉着,砚儿比从前,更有活人味儿了。” “我不盼其他,只盼 分卷阅读8 枝枝嫁来真能喜上一喜,让砚儿的病也好些。” —— 越过巧夺天工的假山,走过波澜湖面的小桥,还未回到明微院,却先听得一女声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这不就是我那昨日娶亲冲喜的好表哥吗?” 来人声音张扬,满是不屑。 枝枝抬眼望去,那是个一袭蓝色骑装的女子,模样与王妃有三分相似,瞧着是洒脱大气之人。 “哟,就你这副模样,也冲得了喜?”女子眼皮一挑一横,旋即凝向枝枝,笑得嚣张,“怕不是来冲丧了吧啊?” 枝枝初来王府,并不认识眼前这位,“不知姑娘是?” 眼前女子冷哼,连个眼神都没分给枝枝,嘴唇上扬,满是高傲不屑:“残废与庶女,一个废物、一个低贱,倒也般配。” 楚云砚扯了扯枝枝衣袖,声音轻细:“这是张年娇,我的表亲,她在府里小住三月有余。她每日都会向母妃请安,今日是碰巧遇见了。枝枝莫与她计较。” 他低垂眉眼,苍白如纸的手指捏着她的袖摆,神色间皆是息事宁人的隐忍退让。莫名的,枝枝只觉心口仿若有尖刺般的细碎刺疼感。 楚云砚仿佛习惯了被张年娇这般对待,他是性格良善,殊不知,一味忍让只会叫人心生怠慢、变本加厉。 枝枝咬了咬唇。 少女脸颊上带着婴儿肥,气鼓鼓的模样,像只护食的小雀。 楚云砚虽因张年娇的到来毁了好心情,可见着枝枝这模样,眼中笑意一闪而过,他晃了晃枝枝的衣袖:“枝枝,咱们回去,再煮梅子羹好不好,不管她。” “好。” 只要楚云砚不生气,那枝枝也不与张年娇计较。 她点点头,凝了喋喋不休的张年娇一眼,推着楚云砚就要离开。就在即将与张年娇擦肩而过时,张年娇忽的大声喝止,“站住。” 枝枝没理她,推着轮椅想要绕过张年娇。可她往哪边走,张年娇就叉着腰往哪边堵。 枝枝停下脚步,蹙眉看着张年娇,“张小姐可还有要事?” “姨母的玉簪,怎会在你头上?”张年娇捏住枝枝的手腕,视线自上而下寸寸审视着枝枝,“她说过日后要赠给我的!” 这玉簪,西宸王妃不常戴,可偏偏张年娇见着了几眼后便对其念念不忘、喜欢得紧,向西宸王妃撒娇讨要了几回。如今出现在枝枝发髻上,她自然心有不甘。 楚云砚眼中寒芒乍现,扣着轮椅的手渐渐收紧。 枝枝手腕被她捏得生疼,拽了拽,反而让张年娇捏得更紧了。 ( ?° ?? ?°)?轻( ?° ?? ?°)?吻(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这是太后当年赏给姨母的玉簪,珍贵非凡,居然赏给了你?”张年娇头上钗的金步摇撞击着发出清脆声响。 第4章 哪想到她连寡妇一词都用…… 枝枝那双如黛的远山眉紧蹙。 “算了,我也没那夺人之物的恶习,太后娘娘的赏赐,算是暴殄天物了。”张年娇语连炮诛,她眼珠子一转,满是嫌恶地推开枝枝,“坊间还传闻你会嫁入东宫,就你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竟然还妄想攀上东宫的高枝?” 她不是蠢货,自然知道住在王府还需顾忌着。恰巧楚云砚对她处处忍让、从不告状,且每每她对楚云砚冷言冷语时皆挑在没有外人之时。 楚云砚藏在袖下的指尖几乎嵌入掌心,脖颈上蜿蜒的青色脉络突出,眼中冷戾乍现,仿佛刚从地狱爬回人间一般。 他凝着张年娇,掀起眼皮缓缓道,“张年娇。” 张年娇听见声音,不屑地扬起下巴朝他看去,可楚云砚并不出声,张年娇冷哼一声,不耐道:“有话快说。” 他仍是没出声,只是薄唇一启一阖。无声地告诉张年娇—— “别、找、死。” 楚云砚冲张年娇微微一笑,冷白面庞上升起冷戾,如同恶鬼拿着它的三叉戟索命般。 张年娇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凉意,她浑身哆了哆。 楚云砚皮相生得好,面若冠玉、天神之姿,他没有残废前是副煞神样,他残废后对她处处忍让,没半点脾气,从未有眼下的这副阴沉模样。这让她想起了以前的楚云砚…… 甚至有一种,她若再说下去,楚云砚定会将她扒骨剥皮的感觉。 “道歉。”他又张了张唇。 张年娇压下心头惧怕,叫她道歉?这怎么可能,她偏过头哼了声,“要走赶紧走,看了障眼。” 楚云砚目光微沉,张年娇心中又是一惊,她闭了闭眼,“对不起。” 说完红着脸飞快跑开了,心中暗骂不争气, 分卷阅读9 不过是个病秧子,她怕什么?! 枝枝看看张年娇的背影,又看看楚云砚,有点转不过来,“她为何忽然道歉了?” 因着她始终站在楚云砚跟前,自然是不知道楚云砚是如何威胁恐吓张年娇的。 楚云砚低咳了声,轻快道:“许是觉着良心有愧。” 枝枝觉得在理,没多想,一路上还担心楚云砚会因张年娇的话而难过,免不得绞尽脑汁哄他。 —— 回到明微院的时候,时辰还早着。 枝枝想着,楚云砚夜里总梦靥,或许用了安神香后会好上许多。 她从陪嫁中取出了一个黑木盒,走到院中时,小厮泡好了花茶,楚云砚正坐在树下的那方石桌前品茶。 昨晚虽是下了大雨,可今日天边万里无云,晴空高照,三月的寒意散却,天边荡着各式各样的风筝。难得的好天气。 “枝枝来了。”楚云砚修长指骨捏着茶具,青色澄澈的的茶水从茶具中缓缓倾出落入茶瓯之中,抬了眼眸望向枝枝,“枝枝,喝茶。” 枝枝摇摇头,自顾自地将木盒放在石桌上,“不渴。” 楚云砚指尖一顿,不过也只顿了片刻,少顷含着笑将那茶瓯中的茶倒入他自己的茶瓯里:“那便渴了再喝。” 他抿了口茶,声音温柔,“枝枝是要为母妃调香?” 枝枝冲他笑,“是给你的。” “给我?”楚云砚清澈的凤眸在这一瞬亮了起来,仿佛染上了光。 “你夜里总噩梦。”枝枝不疾不徐打开木盒,里头是小瓶小瓶的香粉,等会儿,她就会用它们调制一味安神香:“若用了安神香,夜里大抵会睡得安稳些。” 楚云砚掀起眼皮,心肝儿砰砰乱撞,面上镇定,“怎可劳枝枝做这些?” 枝枝弯起眼眸,“无妨。” “世子爷想要什么香?”她问。 楚云砚偏头思索了片刻,目光轻飘飘落在枝枝身上,掀了眼皮又垂下,“我想要…枝枝身上的那种。” 第5章 枝枝不大会拒绝人,…… 枝枝怔愣了一瞬。 她身上的香,生来就有的。调香五年,她也从未调出这香来。 偏偏头思索片刻后问楚云砚:“车巠口勿换一个?” 好像无论枝枝给他调什么香都会高兴,楚云砚想也没想便答:“听枝枝的。” 枝枝盯了楚云砚好几眼。惹得他不自在地轻咳。 不同安神香于不同人而言,效用或多或少的有些差点。而楚云砚夜里时常噩梦、且身体虚弱,赠他的安神香应当用沉香、白芷、安息香、夜交藤调制,这时节桃花开得正盛,便再佐以桃花。 “枝枝?”楚云砚唤她。 枝枝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喊她。 “枝枝为何一直看着我,可是我面上沾了些脏物?”楚云砚朝她笑,指尖捻着袖摆,缓缓倒了杯茶,言行温润,如雪胎梅骨。 闻言,枝枝站起身,杏眼垂下,仔细瞧了瞧楚云砚,并未发现他脸上有何不妥,摇摇头又坐回石凳上。 他问得正儿八经,枝枝也正儿八经给他看,自是未曾察觉有何不妥。 也并未上了楚云砚的钩。 楚云砚也不恼她不上钩,手撑在下巴上,笑意吟吟地谢她帮他瞧看。 —— 枝枝香还未调完,院中忽是来了位背着木箱的白衣医者。 “殿下,三日一换药,今日,是您换药的日子。”这医者径自入院,走到枝枝跟前放下木箱时,还挤眉弄眼朝枝枝笑。 “这位,是世子妃?”医者挑眉问。 楚云砚淡淡“嗯”了声,他虽冷淡,但这医者仍是笑眯眯,“小可这就为世子殿下换药。” 话是对着楚云砚说,眼神儿看的还是枝枝。 枝枝大方地回他一笑。 楚云砚眉眼间却早有不耐,奈何枝枝在跟前,再是不耐也忍了下来,声音沉了,“上药。” 这医者眉毛上翘,不吃楚云砚这一套,“小嫂子。在下年九初,幸会幸会。” 枝枝喜欢像年九初这样天生笑眼的人,看上去便好相与,眼眸弯弯,问他:“你要喝茶吗?” 楚云砚眼神冷了,“他不喝。” 年九初讪笑了声,转过身对楚云砚挤眉弄眼。 楚云砚只觉他刺眼,但还是按捺下不耐,轻咳几声,“他若想喝茶,我倒便是,何须劳烦枝枝?” 枝枝点头,世子爷,果然平易近人。 年九初哪敢让楚云砚给他倒茶,上前掀开了楚云砚的裤腿,露出那双触目惊心的腿。他浮夸地“嘶”了声。 枝枝应声看去。 修长双腿上,一条刀痕自膝盖一路往下蜿蜒,青青紫紫的痕迹掩盖住他原本的白皙肌肤,只偶有几处完好肌肤白皙如雪。 楚云砚似乎察觉她的视线,侧开了身,不自在地将裤腿放下,轻声道:“ 分卷阅读10 枝枝,丑。” 枝枝脑中浮现那一袭红袍的身影,他便是撑着这样一双腿前去迎亲? 枝枝怕疼,更不敢想他强行用内力撑起身子会疼成什么模样。张了张唇,刚欲开口哄他告诉他不丑,那年九初开口了,“咳,小可那处少了一味透骨草,可否劳烦世子妃去西临街买上一包?” 枝枝答应了。 世子爷不愿让她看见他的伤,她避开不看就是了。 枝枝前脚一走。楚云砚眉眼彻底冷了。 “我的世子爷,您的腿,好端端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年九初对着那双触目惊心的腿啧啧称奇,“不会故意弄成这副样子吧?” 年九初起了好奇心,还上手戳了戳。 还没戳到,楚云砚眼刀剜来,年九初悻悻收回手。 他腿上那条疤痕是前些日子在边疆的最后一战上带的皮肉伤,利用这伤伪造成重伤模样,楚云砚顺利回了长安城,现下这刀伤结疤,周围却又添了这多青青紫紫,真是不忍直视。但也正是他的伤,年九初才有了合理的理由频繁出入西宸王府而不使他人疑心。 “嗯。”楚云砚毫不心虚地答,“运起内力在腿中冲撞便会有这副效果。” 年九初暗道真狠,“世子爷天赋异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年九初自愧不如,装柔弱、装可怜,这招还是他先用的。 —— 枝枝带了侍女阿桃上了街。 长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枝枝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太子爷定亲了,定的,是镇北侯府的嫡小姐。” “这镇北侯府,当真是承蒙圣眷。” “你说,昨日嫁给世子爷的庶小姐,现下会不会躲在被窝里哭?毕竟她的竹马要娶她妹妹了。” 枝枝没精力去听这些事,只是在听他们提起她时怔了怔。 她为何要哭。 不能嫁入东宫,便要哭?枝枝掀开车帘往外望去。 她没有心仪的男子,嫁给谁都一样,与其嫁入会吃人的东宫,倒不如嫁入西宸王府。 至于她与太子之间,不过是太子时常入侯府罢了,每每去了侯府,太子便会顺道去瞧瞧她。以讹传讹便传成她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了。 待耳边没了那些喋喋不休的碎言碎语,马车也放缓了速度,在一家药铺前停了下来。 阿桃掀开车帘,“主子,到了。” 今日药铺里少有人来,透骨草很快便买好了,见着天色尚早,枝枝在长街上随意逛了逛。 “卖画册喽,战神殿下的画卷,三钱银子一册。”卖画的摊贩高声叫唤着,他将画册夸得天花乱坠,可就是无人上前,更有甚者见了他便远远绕开。 枝枝还未走过去,那摊贩就已经殷切地喊住她了:“姑娘可是要买画?这些画儿画的是昔年宸王世子。” 最上头的画卷里,男人身骑白马,一身黑色盔甲,那双修长的手紧握着锋利长剑。这画惟妙惟俏地勾出了男人的俊朗英姿,细到头发丝都是冷冽肃杀之感。他未病时,便是这般模样么?枝枝没法将画中人与她认得的那个世子爷联系上一处去。 枝枝捏着画往下看去,画卷是元昭二年画的。 继续翻了翻。她微有些诧异。 这满摊子画卷,竟都是楚云砚。 摊贩叹口气,愁容满面,“这是俺去年年底收的画,卖了三四张世子就病了。他一病,俺这画也没人买了。” “长安城都嫌晦气,生怕过了世子爷的病气过去。” 枝枝哪里想到是这个原因,怔愣了片刻,看着这些画卷,“这些画,我全要了。” “不行不行,姑娘若真喜欢便多买几卷便好。”摊贩摆摆手,一改愁容,“俺仰慕世子英姿,还想多留些画卷自个儿看的。” 头回见他这样实在的,枝枝还觉着有些新奇,原是想着画卷卖不出去便帮他买下,他都这般说了,也不似缺钱的模样,枝枝便也打消了买画的心思。她嫁给了楚云砚,往后日日面对他,哪还需要买这些画卷? 虽然不买画了,但是摊贩的话却萦绕在枝枝脑海里挥散不去。 世人因楚云砚战功赫赫而仰慕他,同样因他一朝重病而避他如蛇蝎。 枝枝敛着眉,久久回不了神。 —— 明微院 “世子妃回来了,小可便不多叨扰。”枝枝回来后,年九初便背起木箱起身辞别。 在回府途中枝枝细细想过。 她要想钻研医方想来没那么容易,所以,外祖父的医方还是应当拿去给懂医之人瞧看的。是以她喊住了年九初,“年大夫且再等等。” 年九初后背一僵,摸摸鼻子半天都没敢转回头去。 不用回头,他已经感受到楚云砚冰箭般的视线了,凉飕飕、瘆得慌。 “转过来。”楚云砚冷冷开口,“怕什么,本世子还会吃了你不成?” 年九初深吸一口 分卷阅读11 气,视死如归转回去,走到楚云砚身侧站定。谁料楚云砚又睨了他一眼,“哭丧着脸是本世子欺负你了?” 年九初咧了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楚云砚抿了口茶,一整日的好兴致被他毁了个大半。 枝枝拿了医书出来见到的便是这副场景,楚云砚坐在桃树下喝茶,年九初脸上挂着笑,百无聊赖地伸手折桃花。枝枝将书塞到年九初怀里。 她道:“这是我外祖父记的方子,年大夫拿去瞧瞧,说不得里头便有能用来医治世子殿下的方子。若你有何处看不清字迹,便可拿来问我。” “若无要事,在下便先行离去。”年九初接了书后道。 他脚下生风,恨不得飞出这院子才是。手里的书不是书,是刚出炉的烫红薯。 年九初的身影方消失在院内,便听楚云砚闷闷道:“枝枝昨夜才说要亲自医我。” 枝枝哑了哑,昨夜是她考虑不周,若一个不察将他医坏了可如何是好,只道:“年大夫医术了得,有他医治,世子爷的身子定是能好起来的。况那医书也未必有用,将医书交给懂医之人,比枝枝拿着要好。” 楚云砚撑着石桌站起身,眼皮沉下,嗓音又哑又闷: “可枝枝,他没个轻重。下手疼……” 药粉洒在伤口上,自然会痛痒片刻,可看着楚云砚这副可怜的模样,枝枝却是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枝枝学起自家外祖父的模样,踮起脚尖来,不重不轻地拍拍他的额头,“很疼啊。” 楚云砚含混地应了声。 “忍忍。”枝枝顺着他低下的脑袋薅了一把,“忍一忍就不疼了。” 第6章 楚云砚喉口滚了滚,…… 楚云砚喉口滚了滚,满腔的话皆堵在喉间。 不过这停顿也只是片刻,细长睫毛在他眼前洒下一片阴翳,他抬头,扣住了枝枝的手腕。 明微院里一片静谧,天光平和,闪烁着的唯有他的眸光。 楚云砚拨开枝枝的手,偏头远远望向天边云卷云舒,风筝在空中飞旋,不多时从高空坠下。 他低低哑哑的声音顺着春风传入枝枝耳中,“太医说,我只剩两年的命了。前半生的疼,我都忍了。” “枝枝,我疼。” 他低头看着枝枝,眼尾勾起抹殷红,着了件青色长衫,单薄如拂柳。 他不是那种嚎啕大哭的难过悲伤,而是种浅淡的,他就那样红着眼眶看你,没有大哭大闹、没有歇斯底里,他只轻声诉着他的愁思。 枝枝被他的情绪感染,打心底升起浓厚自责。 不等枝枝开口,他已经转过身子背对枝枝了。孤云野鹤,孤家寡人般。 “上药疼,这在所难免。”枝枝没法昧着良心说如何如何上药便不会疼的话,“你若不嫌,下回我来为你上药?” 枝枝不觉着她上药时的手法会比医者还轻巧。但也可一试,说不准她上药时真能比那大夫轻呢?不过,楚云砚忸怩,恐也不会答应。 “那就多谢枝枝了。”楚云砚背对着她,心思放晴,见好就收。 见他如此,枝枝先是诧异了一瞬,随后又松了口气。更是没法再将楚云砚与那画卷上英姿飒爽的战神将军联系上一处了。 楚云砚不知她心中所想,拖着步子,慢吞吞走至枝枝对面坐下,我见犹怜地端起茶瓯喝茶。 末了,待枝枝制好香粉,他还厚着脸皮讨了个香囊。 重活一世,惬意至此。楚云砚悠悠叹。 这惬意一直延续至午后,圣上命人抬了数十箱补品过来,说是太子定亲,喜上加喜,心里一高兴就大肆赏赐。 可这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鲜少有人清楚。三年前先皇驾崩前本是属意西宸王一支的,当今圣上疑心破重,对西宸王这个弟弟心怀芥蒂,明里暗里皆在打压王府。昔年楚云砚手握兵权时他还畏手畏脚,如今楚云砚重病,他自然会向王府施压收回兵权。 只是他不止想收回兵权,还想博个有情有义的仁君名号。若在楚云砚方回到京城时便收回兵权,一来落人口舌、动摇民心,二来边关动荡,能震慑北夷的唯有楚云砚。楚云砚病再重,可他尚有行军之才。 楚云砚摆摆手,叫人将这些全扔进了库房。 “圣上还说,若殿下得了空,便入宫去瞧瞧,他也想瞧瞧这新嫁娘的模样。”宫中的大太监刘章甩了甩拂尘,俯身尖了嗓子道。 楚云砚掀开眼皮,眼中闪过一道嘲讽,偏过头轻声问:“枝枝可想今日入宫瞧瞧?” 枝枝有些无措,她嫁入王府,进宫面见圣上是迟早的事,可刚嫁来一日便要入宫,总觉着是急了些。 “枝枝不怕。”楚云砚握住她的手,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安抚:“一切有我。” 虽然他看上去弱不禁风,但是他的话却莫名叫人安心。 枝枝点点头应下了。 “如此,奴才便回宫复命去。”刘公公掀开拂尘,“进宫的马车 分卷阅读12 圣上已备好,随时候着待世子世子妃入宫。” 说到这里,枝枝有些意外,说是叫他们挑日子入宫,可宫里连入宫的马车都备好了。 许是世子爷实在受圣上宠爱,枝枝这般想着。 —— 楚云砚腿脚不便耽搁了时辰,入宫时已临近黄昏了。 轿撵在乾清宫前停下。 行了礼,圣上便赐了座。 圣上的视线若有若无从枝枝上扫过,更多的时候却是落在楚云砚身上,带着打量、试探。 昨日楚云砚身骑骏马迎亲之事瞒不过圣上。 他自是对楚云砚的病起了疑,是以方入座他便传了太医过来。 “殿下昨日,用内力强撑着双腿行走,若说先前还有三分治愈之机,如今,却是连半分机会也没了。”太医看过楚云砚腿上的伤后跪在殿内,他唏嘘不已,昔年在马背上驰骋沙场的大将军,腿废了个彻底。 圣上闻言大怒,“砚儿明知自己腿上有伤,昨日又为何去迎亲?” 他生了副君子孺人的文雅模样,可发起怒来,威力一点也不必那些虎背熊腰的大汉小。 楚云砚眼尾上挑,乌黑眼眸中有暗讽刹那闪过:“只为心中无憾。” 圣上哑然:“砚儿……” 他视线又转向枝枝,慈眉善目的,“这就是虞家那孩子?确实也配得上砚儿。” 话说得微妙,此前太子属意枝枝,想纳她入东宫。一个本该嫁与太子做良娣的姑娘,嫁给了楚云砚,他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讥讽楚云砚捡了太子不要的。 枝枝藏着袖摆下的指尖蜷了蜷。 楚云砚虚弱一笑,“钦天监说,枝枝是臣命中的贵人,娶她,是臣之幸。倒是她,嫁给臣这半死不活的人,受尽了委屈。” 话方落下,他重重咳嗽起来,枝枝忙递了丝帕给他。 圣上见状,若有所思起来。这是楚云砚头回在他面前咳得这般失态,上气不接下气,若再多咳一会儿,怕是连血都要吐出来了。他沉沉吐出一口浊气,“砚儿这咳嗽之症,怎的愈发严重了?” 楚云砚自是答不了他,枝枝嫁入世子府方一日也答不上来,只那太医弯下腰如实答:“世子爷寒气入体,迟迟不得缓解,这症状日积月累愈发重了。” 圣上狠狠拂袖,“为何不好好给砚儿医治?” 太医连忙下跪,“微臣该死。殿下这病蹊跷,不能用寻常法子医治,微臣举太医署之力皆未能找到医治的法子。” “废物!” 太医俯首不敢言。 楚云砚低咳几声,“臣早已病入膏肓,太医的职责是照看圣上,怎好劳烦太医为微臣费心?” 皇帝闻言,神色缓和不少,摆摆手,“罢,布膳。” 皇宫的膳食比枝枝晨时做的要精致得多。 楚云砚脸色苍白,只吃了几口便放筷了。 第7章 皇帝放下玉箸,“砚…… 皇帝放下玉箸,“砚儿怎的不再多用些膳食?” “臣数日皆是如此,请皇叔赎罪。”楚云砚轻声道。 楚云砚摇头,眼中满是倦意。 他太瘦了,腕骨突出,脖颈上蜿蜒着青色纹路,形销骨立。 枝枝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不多时,刘公公走上前在皇帝身侧耳语,“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皇帝的视线落在枝枝身上片刻,挑挑眉,“叫他候着。” 待刘公公离开,皇帝才痛心道:“届时,朕会让太医每三日去王府问诊。若他们医不好你,这小命也别要了。” 楚云砚敛眸谢恩。 皇帝生性多疑,今日急不可耐接他入宫便是疑心他已病愈,到现下得知他仍然病重,自是要给些赏赐以彰天子圣德。 叫太医每三日看诊,正是为着时时掌握他的病情,伺机收回兵权。 皇帝摆摆手,“罢,时辰也不早了,朕命人送你们回府。” 枝枝推着楚云砚出了乾清宫,外头天色已暗,弯月藏在云扉中半遮半掩,宫灯皆亮了起来,灯火通明。 一人于乾清宫外负手而立,他着了身漆黑,仿佛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四龙纹的袍子,唯那太子殿下可着。 “请殿下安。”枝枝停下脚步,朝太子行了万福礼。出嫁这几日耳边总有人道她与太子青梅竹马,这会儿见了太子,不自在得紧。 晚风拂来,枝枝只瞧得太子垂落的衣摆在风中拂动。 楚云砚落在膝上的双手微微收拢,手腕上青筋跳动,胸口好似藏了头即将挣脱镣铐的野兽,他按住胸口,压下满腔戾气,用那双咳红了的眼望向枝枝,“枝枝,冷。” 太子后背一僵。 春寒料峭,见楚云砚身上打颤,枝枝也不愈继续在这里停留。 就在枝枝推着楚云砚离开时,太子转过了身,嗓音是枝枝从未在他口中听过的哑,“天色黑了 分卷阅读13 ,孤送世子到宫外。” 楚云砚望向长阶下的车马,轻声道:“怎好劳烦殿下,圣上备的车马已侯在乾清宫外了。” 楚宁琛“嗯”了声。 脑海中掠过他在镇北侯府初遇虞枝枝的画面,那时候她方从江南回了京,站在他跟前软着嗓音喊哥哥。 如若不出意外,他会娶她当良娣。 可昨日,她嫁给楚云砚了。午夜梦回,他心底竟是萦满不甘。 “枝枝,你冷不冷?”楚云砚轻沉的声线将他从回忆中拉回。 楚云砚将他拢在外头的那层蓝色披风取下,一边轻咳着一边唤枝枝穿上他的披风。可枝枝不依他。 枝枝的目光尽数聚在楚云砚身上,她今日入宫,穿的是一袭湖蓝宫装,鹅蛋脸不施粉黛却娇若桃花,随她动作,身上轻纱拂动。似乎以前,枝枝也曾对他用过这般认真的神色。 楚宁琛站在一侧,心口发堵,出声唤,“枝枝……” “太子殿下可还有要事?”枝枝疏离地抬起眸。 楚宁琛的话卡在喉间,半晌不曾言语。 见他不语,枝枝福了福身想要推楚云砚离开。然,楚云砚牵住枝枝的手,轻声道:“枝枝,太子殿下似乎还有话要与你说。” 楚云砚那双手比冬日里的冰雪还凉上几分。 枝枝微怔,不卑不吭道:“太子殿下若有话说,便早些说。世子爷若再在这风里吹下去,身子骨受不住。” 楚云砚体贴道:“不必忧心,枝枝你且与太子殿下说去。” “咳咳。” 说罢便掩唇咳了起来。再这般吹风,恐又会咳个上气不接下气。 枝枝为难地看着楚宁琛。 楚宁琛自然也注意到枝枝的神色,一噎,“世子快些回府,孤便不送了。” 枝枝忙点了头。 夜里冷,楚云砚晚上又吃得少,必是需早早回府再用些膳食的,且若是耽搁久了,楚云砚的病恐是会更重。 太子与她交情尚浅,想来也只是说些嘘寒问暖的客套话罢了。这般的话,可听可不听。 楚宁琛站在乾清宫前,听着那声音渐行渐远,“真羡慕太子,自小与枝枝一起长大,不像我,小时候,只有孤零零的一人。” 他微微蹙眉,世子儿时,当真孤零零一人? —— “一个人?” “嗯,没有玩伴。” 马车上,楚云砚盖着蜀锦薄被,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揪着薄被一角。 说起年幼往事,楚云砚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逐渐暗淡,撤走了光般。 得先皇喜爱,在旁人眼中是莫大的殊荣。因着先皇喜爱,他三岁时便被接入了宫中,由先皇亲自教导。楚云砚丑时未至便要起来习武,到了辰时便由太傅教他习字习文,末时先皇便会来考他功课。 年年往复,年年如此。同龄人尚在父母膝下撒娇,楚云砚却已失去了上山下水的自由。 先皇对他寄予厚望,十三时先皇派他至边疆历练,他亦不负先皇所望,终是成了一军统领,掌一方兵权。 画卷里的大将军,渐渐与枝枝眼前之人重叠。 透过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眸,枝枝仿佛看见,漫天黄沙下,青年手枝长剑、一袭黑色铠甲意气风发。 “枝枝也觉得,我可怜吗?”他眼中盛着摇曳的昏黄烛火,闪烁水光,潋滟薄雾。他将他的过往一一诉来,也将他的脆弱与自尊暴露在枝枝面前。 枝枝低头,发现原本盖在他腿上的被子悉数跑她这儿来了,这薄被小,遮住她以后,便只能遮住楚云砚半边身子。她伸手小心翼翼将薄被盖到他腿上,这才开始思考他提出的问题。 与他同岁时,她在做什么?她在江南,外祖父带着她出诊,病人家中亲眷总会拿些小玩意哄她,那一带的孩子也都喜欢同她一块玩。她不用背书,不用习武,无人约束,只到稍年长些时才需生火做饭。 她点点头,世子爷,确实可怜。 “枝枝也可怜我。”楚云砚睫毛轻颤,声音仿佛沉下的风儿般,低得几不可察。 上阵杀敌的少年郎君,即便落魄也仍旧保留着他的骨气傲然。他曾也意气焕发,他会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会摇尾乞怜吗?枝枝想,大概是不会。 枝枝见不得他这样,凝着他苍白的脸颊,道:“不是可怜你,是心疼。” 嫁给他之前,枝枝从未想过短短一日便会对他产生这般多的情绪。可他实在是叫人心疼,他心地善良、为人宽和,可一朝重病,长安城内不知多少人视他为洪水猛兽。他年幼时的付出也皆因这场重病而付之东流。 “枝枝…”他哑了嗓子,隔着一层薄被拥住枝枝,带着失神克制。 狭小的马车里,两人距离逼得极近,这与先前在喜房内的距离不同。狭小而昏暗的空间里,将他们的情绪放大,将他们的感观变得更清晰。 隔着薄被,枝枝鼻尖萦绕着楚云砚衣袍间好闻的浅淡茶香,感受到 分卷阅读14 他不断加快的心跳。与他身子的羸弱不同,他的心跳炙热有力。 良久他才放开枝枝,苍白如纸的面庞在昏黄烛火下蒙上了层暖色,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唐突枝枝了。” 他声音听起来低哑,叫枝枝想到那句“君子发乎情而止于礼”,诚然世子爷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他与她靠得极近,可他举止斯文温和,叫她无法将唐突一词与他联系上一处去。 外头风声渐大,马夫时不时哼上些小曲儿打发乏味的光阴。 —— 回到明微院时已临近亥时,府中只留着零零散散几盏灯等他们回来。枝枝想着楚云砚晚膳用得少,便做了碗面给他。 枝枝将今日调好的安神香放入香炉之后去偏殿歇下了。 偏殿的布置不比这间屋子差,楚云砚便随了她去。 屋子里燃着袅袅烟气,那香粉只掺了些微至香炉中,不浓不淡,香气宜人。 闻着这香气,楚云砚慢慢阖上了眼眸。 那香有助眠安神之效,楚云砚起先是眉眼轻松,而后眉头又紧紧蹙起。 一面,是枝枝坐在她面前含笑看他的欢;一面,是枝枝惨死东宫的恨。 那恨来得戚然,让楚云砚仿佛置身于一片诡谲不安中。楚云砚甚至想,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会不会也只是他的一场梦。 “砰……” 楚云砚掀翻了床畔矮柜上的瓷瓶,他猛地从梦中醒来,浑身上下皆是五马分尸般的锥心之疼。 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大红,身上锦被还萦着枝枝昨夜宿过的气息。 他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取下挂在床畔的丝帕擦拭额前冷汗。 他的病,也不尽然全是装的。 如这夜间的疼痛之症,自他重生以来便有了,时常犯上一回。 他揉了揉眉心,闭着眼忍耐这疼。 —— 枝枝夜里睡得不安稳,听见正殿里的声响后猛地清醒过来。 她翻身下了床,取下挂在衣钩上的外裳,用火折子点燃了那盏小灯后往正殿走去。 正殿里,漆黑一片,枝枝心中担忧,莫不是世子爷半夜里发起病来了。 她走到床畔,没有听见咳嗽声,却是听见低且急的喘声,就像在忍受疼痛那般。 小心翼翼掀开床前那薄薄的纱幔,枝枝提灯看去。 第8章 男人蜷缩在床上,苍白脸…… 男人蜷缩在床上,苍白脸颊被烛火照亮,他剑眉紧蹙,眼眸阖紧,那殷红的眼尾如同染了脂粉般。 他额前冷汗涔涔,枝枝弯腰将灯放在脚边,凑上前,想帮他擦去额前汗水。 猛然间,楚云砚惊醒过来,乌黑凤眸刹那睁开,眼白处一片猩红,藏着漩涡般的幽深冷戾,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索命厉鬼般。 “世子爷……”枝枝只当他是梦靥了,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她惊诧地低呼,“好冰。” 比他坐马车回王府时的手还要冰。 仿佛浸在冰水中一般,枝枝指尖触及他的额头时,一阵冰冷战栗从指尖传入心底。 枝枝不知道明微院的被子都收在哪个柜子里,为了让他快些暖和起来,忙要跑回侧殿去将她盖着的那层被子抱来。 满身的刺骨疼痛疼削弱了楚云砚的五感,是以他察觉房中有人时,枝枝已站在他跟前了。他忍下疼痛,缓了缓神色。 疼痛之余,他略有些慌乱。方才,他向枝枝露出他原原本本的真面目了,凶恶、满是戾气。他自嘲苦笑,只一日,他的伪装就此被识破了么? 她若发现他白日里的温和良善都是伪装,她若发现他是个手上沾满鲜血的恶人,她会怕他吧。 楚云砚不敢想。 他看着枝枝温热的指尖抵在他额前,听着枝枝朦胧的低喃。锥心之疼慢慢侵占他的理智,他脑海中只剩下漫天血光与厮杀阵阵。 怕就怕好了,他想得到的,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枝枝若怕他、若想离开他,即便是死他也不会放手。 朦胧一片的视线里,枝枝忽地背对他站直了身。 楚云砚心口一滞,按下浑身疼痛从床上爬起来。他跌跌撞撞,不慎踢翻了摆在床下的灯。 他从背后将枝枝扣住,埋下头在枝枝肩上轻蹭。枝枝脚步一顿,背后,仿若贴上了块冰山般,他身上也冷得刺骨。 “枝枝,别走。” 他一字一顿,喑哑着嗓子,声线不复白日里的温和,像遭人遗弃的小兽般。 枝枝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软声哄,“我不走,你身上太凉了,我去给你抱被子过来。” “不要被子。”他摇头,带着浅浅的哭腔道:“枝枝,要你,只要你。” 打翻的灯笼斜斜倚在地上,月光与灯火映在一处,明灭熹微。屋外,风声轻轻,不知又吹落了多少桃花。 枝枝心口发堵。 他身上太冷了,要被子,要加衣,要喝药。却任性 分卷阅读15 地抱着她不让她走,她对他的病能有什么用?她推了推他的手。 “枝枝,让我抱抱你。只一下。”楚云砚低低哑哑地在她耳畔说着,他气息微弱,声音愈发低了,“抱抱你,就不冷了。” 枝枝身子僵硬,不忍拒绝他,终是顺了他的意。 楚云砚疼得厉害,往日里他是一个人受着、忍着,可今夜,他不愿再忍了。枝枝就在跟前,他要她看,她在,他才安定得下来。 —— 长夜将熄,不眠夜终是逝去。 那夜后,枝枝先是寄了信去江南给她外祖父,后又与宁九初说了他这症状。 四月初时,年九初提出药浴一法。 今日是楚云砚第三次药浴。待他药浴后,得去宫里赴那百花宴。 年九初的方子颇有些成效,楚云砚的身子仍是冰的,却比先前暖上了些许。 楚云砚起先也忧心枝枝发现他的真面目,好在这都是他的猜想。 枝枝与年九初坐在浴堂外候着,起先几次楚云砚药浴时,年九初都不会与枝枝搭话,今日,他却忽的开口了。 “世子爷啊,他哪里都好,就是太心善。” “遇见蚂蚁他不敢踩死。” “就连某日行军路上遇见那受伤的麻雀都会停军搭救。” 年九初说得认真,枝枝听得也认真。 枝枝想到楚云砚行军时下马救雀儿的模样,虽是觉得这心善善得不够妥当,但是仍旧忍俊不禁。 末了,待浴堂里哗啦啦水声响起时,年九初啧啧摇头,“他太善良了,罢了,今日就与世子妃说这些,在下先去浴堂瞧瞧世子爷。” 枝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又皱着眉,忧愁地想:他良善至此,日后若被人骗了去该如何是好?那农夫与蛇的道理,也不知他明不明白。 枝枝坐在石凳上,长长叹息。 “砰砰砰” 院门被敲开了,枝枝抬眼瞧去。竟是来了稀客,入府一月,张年娇与枝枝总是不对付,明面上有王妃在,她不敢造次,但背地里却时常对枝枝冷嘲热讽。 不过只要她不做伤天害理的坏事,枝枝都不会与她计较。 “慢腾腾的,大家都只等你跟那病秧子了。”张年娇朝枝枝翻了个白眼,她今日穿得花枝招展,这袭桃红色的长衫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她的嚣张跋扈,让她平添了几分娇俏可人。 枝枝蹙眉。 若要催促,唤个下人来便好,张年娇怎还亲自来了?而且现在不过巳时,天色尚早,这般急着入宫又是为何? 张年娇轻哼了声,眉眼下倒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忸怩羞涩。 枝枝了然。许是宴会上有她的意中人,她急着去见。 方才年九初进浴堂时楚云砚的药浴便是泡好了,片刻后,年九初推着楚云砚从浴堂出来了。 枝枝有些看怔了。 每日都对着楚云砚那张脸,可如今看着仍觉惊艳。冷白脸颊上,湿漉漉的墨发轻贴着,他眼中似也还藏着方才药浴时的薄薄雾气,身上着一袭青衣,不笑时带着些冷意。 见她望过去,楚云砚朝她轻轻一笑,周身那股冷然散去,温和得不像话。 张年娇看不惯楚云砚这模样,想起那回居然被楚云砚耍了,更是怒上心头,她嫌恶地偏头,深呼一口气,“既然泡好了,那就赶紧走。” 百花宴设在御花园中的一处宫殿里,他们来的甚早,便先去拜见了皇上皇后。直至申时受邀的姑娘少爷才陆续进宫。 说是设百花宴,可这里头的门道大多是朝臣都是知晓的。如今太子妃的人选已经定下了,可还有那一众侧妃尚未定下。要知道太子爷年过十七还未娶亲,换成当今圣上这岁数,娃儿都有了。 这百花宴,为了就是挑几位侧妃出来。 枝枝坐在席间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这宴会,男女宾客分席而坐,枝枝不能时时盯着楚云砚瞧,只能在心低处处担忧着他的身子。 “枝枝?”娇俏的女声传来,是枝枝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嫡姐虞槿。 王府中少有人提起太子婚约之事,若不是那日上街,枝枝恐怕要到今日才知道她将会嫁入东宫。 今日虞槿一袭湖蓝长裙,梳着长安城时下流行的桃花髻,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大气温婉。 “长姐。”枝枝冲她微微一笑。 虞槿不待见枝枝这个江南来的庶妹,只不过今日百花宴,她又是未来的太子妃,宫中盯着她的人不少,遇见家中妹妹无论如何都是要上前示好的,“我不与你多说,你若在这觉着无趣,也可来寻我解闷。” 枝枝点点头。 张年娇坐在枝枝身侧,偷偷打量了虞槿好几眼,待虞槿走了,她才开口道:“这一家子里啊,有的人风风光光嫁入东宫;有的人却只能嫁个病秧子。” 她这后半句,翻来覆去说了不下百遍。 但前半句,枝枝抬眸与她对视,总觉着其中带着些古怪呢。 分卷阅读16 “看、看什么看啊?”张年娇被她一盯,竟有种心思被看穿的错觉,伸手挡住她视线。 枝枝收回了视线瞥了眼楚云砚。对方也恰在那瞬抬起眸朝她浅笑,枝枝冲他回笑。 被张年娇瞧见了,又得了句冷冰冰的讥讽,“也不嫌腻歪。” “这不叫腻歪。”枝枝难得的反驳她几句,“这叫,你来我往。” 去你的你来我往。 跟个病秧子来往有什么好得意的。 张年娇心里犯嘀咕。 席间宫女端了糕点上来,皆是由四月开得正盛的花儿制成,不多时枝枝周身便萦满了芳香。 枝枝倒了杯果酒,轻轻抿了一口。 她吃不惯酒,方咽下去就呛着了,闷红了脸咳个不停。 张年娇皱眉,递了张丝帕过去,“没出息。” “哎……”一个端着碗桃花粥的宫女就在这时跌了上来,桃花粥洒了半碗下来,张年娇眼疾手快本能地一脚将这宫女踢开,暗骂,“晦气!” 但那粥还是泼了下来,她与枝枝身上都沾了不少桃花粥。 “你!”张年娇看见裙摆上的污痕,怒气冲冲瞪向宫女。 “奴婢不是有意的。”那宫女忙跪在地上,“奴婢这就带小姐去更衣。” “算你识相。”张年娇不耐道。 枝枝身上洒了半身的粥,自是也跟着去换了身衣裳。那宫女把她们带去了御花园附近的一处宫殿里,枝枝在东边的厢房,而张年娇则在西边的厢房。 枝枝接过干净衣裳进了厢房后,“砰”一声,门被人从外头关上。 屋子里只挂了一个灯笼,光线有些暗,屏风前摆了几盆开得正盛的海棠花。好像还燃着香料,若有若无的香气自内往外散开。 枝枝往屏风那处走去。 方解下衣襟上的细绳,那股香气便愈发浓厚了。枝枝扣在绳子上的手顿住,她蹙了蹙眉,摇摇头打消脑中的顾虑。 “吱呀……”门又一次被推开,枝枝猛地收回手。 第9章 那宫女既是将她送至这处厢…… 那宫女既是将她送至这处厢房了,应当会守着不叫旁人进来才是。 枝枝警惕地躲在屏风后往门畔窥去,窥见地上拉得长长的两道影子。 “太子殿下,您先在这处换身衣裳,这会儿若回东宫,怕是赶不及。皇后娘娘还等着您回宴会上去。”小公公尖细的嗓音从门畔传来。 竟是太子…… 话方落门便被阖上了,小公公的脚步声由近至远慢慢消失了。而太子却是与这屏风越逼越近。 他脚步略有些急促,行走间不耐地扯着领口,布料摩擦的声响在这片静谧中尤为清晰。 枝枝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对太子的了解,很少很少,只知他不论对谁都是一副冷然模样。可他进屋后的动作,却有几分燥意。 不对劲,为何她被送往这间厢房换衣裳后,太子便也来了。 好在,那人在离这屏风尚有三四步之时停下了脚步,他停在那方红木桌前,手上不稳,“哗啦”一声掀翻了桌上摆放着的那壶茶水。 枝枝一惊,差点儿撞上屏风。 “谁在那里?”她的声响还是惊动了太子。 “请太子殿下安。”枝枝抱着干净衣裳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如实告诉他:“臣妇是来这里换衣裳的,” “枝枝?”楚宁琛眸色晦暗,脸颊染了层微醺半醉的红,像在忍受着极大的苦楚般。 枝枝垂下头小声道:“臣妇无意冒犯,这就去别处。” 楚宁琛颔首应了,他抬手揉了揉发疼的眉心,看着枝枝往门畔走去,她推了推门,片刻,回过眸来凝着他,她声音有些急,“门,门从外头被锁上了。” 楚宁琛喉咙一紧,心知这是糟了算计。 屋子里,那股幽香渐渐散却,枝枝试着寻找其它出口,可这屋子,四处都被封死了。雪上加霜的是,枝枝身上开始发软了。 “枝枝,孤被下药了。”楚宁琛闭了闭眼,听着响动声,“你信孤,孤绝不会伤害你。” 枝枝回过头看他,“殿下可还有力?砸了窗,兴许还能出去。” 楚宁琛摇头。 他身上那股火愈烧愈旺,他只怕他稍稍一动便会控制不住自己而做出些出格之事。他咬牙道:“枝枝,你过来,打晕孤。” 枝枝听话地抱起花窗下摆放的瓷瓶,缓缓朝楚宁琛走过去。 枝枝第一回 做这事,再加上身上无力,走两步便觉腿上软得厉害,每走一步心底便愈发不安。 楚宁琛额前沁着水珠,眼睛已是猩红一片,他指尖嵌入掌心,已有几滴血顺着他的掌心滴落了。 五步、六步…… 只差最后几步,枝枝就会用瓷瓶砸晕楚宁琛了。 —— 楚云砚把玩着酒杯,一着蓝衣的小公公忽的走上前,俯身低语。 分卷阅读17 闻言,他眸色一变。 好,好得很。 他侧身凝向同在宴席的年九初。 “怎么了?”年九初的祖父曾是太医院院首,今日这百花宴,他自是也有赴宴之资,本是一人独饮酒,可实在忽视不了楚云砚阴恻恻的视线,偏了头乜他一眼。 都是千年的狐狸,只一眼,年九初便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他咳了咳,朗声道:“喝多了酒,在下出去醒醒酒,世子爷要不要一道去?” 他声音不小,这般说,便是不叫周围人对他们的离去起疑。 边说着,边叫那小公公将楚云砚推了出去。 待到了无人之地,小公公才开口道:“奴才已派人查去了,主子稍安勿躁。” “不必再查,我心中有数。”楚云砚低声道,他朝年九初勾了勾手。年九初会意,低下头听他耳语。 —— 门锁窸窣响动,有人过来了。 枝枝脚步顿住,捏着瓷瓶的手有些僵硬。 但楚宁琛的意识如今混沌至极,他的感知悉数汇聚在枝枝身上,外头的声响,他都注意不到。 他只知道,枝枝忽地停下了脚步。她是不忍对他下手么? 枝枝脑中乱糟糟。 若来人是那背后算计之人,想必白的也能说成黑的。为今只有将太子打晕这条下下策。 她闭了闭眼,缓缓抬手。 “枝枝……”在她即将举起瓷瓶时,门锁落下,熟悉的声线传来。 枝枝手一软,瓷瓶打碎在地。 是楚云砚来了。 她如释重负。只见那先前引她来这厢房更衣的宫女从门外摔了进来,而后一个小公公推着楚云砚进来了,他冷白的面庞现下更是毫无血色,唯那双眸中的猩红刺目得紧,他喑哑着嗓子,“枝枝,我来迟了。” 枝枝忙跑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触到一片冰凉。她本是松了口气,这会儿胸口再次发闷,“殿下吹不得风的。” 楚云砚抿唇,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枝枝,“我只是,太担心枝枝了。” 屋子里,楚宁琛忽然低咳出声,楚云砚这才注意到他,“太子殿下可还好?” 楚宁琛断断续续道:“不、不好。” “哦。”楚云砚应了声,不好也得受着。 枝枝见楚宁琛实在难受,又不见楚云砚叫那小公公去唤太医,扯了扯他袖子,“我去找太医来?” 楚云砚摇头,握紧枝枝的手,细长睫毛轻轻垂下,“不是时候,枝枝就不想知道是谁在背后主使这一切吗?” 枝枝沉默了。 枝枝看着小公公将楚云砚推往内殿,又呼哧呼哧把那个眼睛瞪圆了的宫女给拖了过去,连带还将楚宁琛扶去屏风后喂了颗小药丸。 莫名的,她安心不少。 她也搬了凳子到屏风后头坐下了。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这处宫殿吵吵囔囔起来,嘈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砰”一声,雕花黑漆木门被人一脚踹开,还伴着老妇略带怒气的声音,“贵妃娘娘原还想着带诸位夫人小姐们来瞧瞧这宫里那副春山碧江图,哪曾想竟是有人在此苟且!” “是啊,这宫中苟且,是蔑视天威啊。” 老妇人推开门,嫌恶地别开脸,“贵妃娘娘,里头狼狈得很,您且避避,莫脏了您的眼。” 说是满室狼狈,但事实上她只瞧见了那被太子打翻的茶水。 荣贵妃淡淡道:“无妨,本宫倒要看看是何人在此苟合,诸位夫人若觉着污了眼,便在院中候着。” 诸位夫人哪会回避,没谁会嫌热闹太大,他们可是眼瞧着太子与那西宸王府的世子妃一前一后离席的啊。齐齐跟着贵妃进了屋。众人见那地上打泼的茶水,又是觉着伤风败俗又是暗暗兴奋。 “出去。”楚宁琛低喝。 蠢货。 荣贵妃轻勾了唇。 有人惊呼,“这是太子爷的声音!” “胡闹,太子怎会在此处厮混?莫要污了太子的名声。都退到外头去。”荣贵妃乜了那人一眼,语带怒意,“嬷嬷,去瞧瞧是何人在里头。” 嬷嬷便是先前将门踢开的老妇,她得了话,当即大步往里走去。 借着昏暗光线,见那屏风后有两道交叠身影,她眼皮一挑,大手一扬,当场掀翻屏风。 她精眸一扫,满肚子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了。 只见枝枝与楚宁琛相对而坐,穿戴齐整,枝枝还抿了唇冲她笑。 老嬷嬷眉心狠狠一跳,福了福身,“太子殿下、世子妃安。”这两人分明中了药,怎么会相安无事! “荣娘娘这般大动干戈,可是觉着孤在此苟合?”太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嬷嬷。 嬷嬷眸色镇定,“老奴只是听宫人说此处有人苟合,并未觉着是太子殿下。老奴这就出去向贵妃复命。” 楚宁琛冷笑了声,这一切都是 分卷阅读18 荣贵妃布好的局。他若真与方成婚一月的世子妃苟合,便是强占了昔日战神之妻,传出去,不止是会受天下人蔑视,他的太子之位也会被废黜。这罪责,远比强占宫女来得大。荣贵妃好算计。 “孤必会叫她付出代价。”他朝枝枝保证。 荣贵妃听了嬷嬷的话,轻笑,衣衫齐整未必是相安无事,许是太快了。她正色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今日不彻查一番,诸位恐也会对这律法心存轻视。嬷嬷,去验身。” 一同前来的夫人们也连连夸赞她乃表率。 嬷嬷犹疑不定,她给荣贵妃使了个眼色。荣贵妃与她相处了十几年,知道她终身未嫁,对那男女之事亦是七窍只通了一窍。荣贵妃亲自找南疆巫医调的药,那药效有多狠,她心里明镜似的。荣贵妃重复道:“去验。” 嬷嬷只好去了。她回到屏风前时,枝枝仍旧端坐着。 人老了,做事也不如年轻时狠厉了,只道:“贵妃命老奴过来验身。” “验身?” “滚!” 两道男声齐齐传来,嬷嬷身上一僵。 小公公推着楚云砚从内殿走出来,他声音低哑冷然,“怎么,本世子病后,你们都敢欺负到本世子头上来了?” 嬷嬷愣在了原地。世子爷以前在宫中受先皇亲自教养时,可是出了名的阴鸷冷漠。他这一病,倒真叫人把他以前那副模样忘了个一干二净。 “本世子不过在此与太子殿下小酌几杯,倦时去内殿歇了歇,这一醒来,竟是差点叫你们欺负了枝枝去。”楚云砚漫不经心地轻扣着木制把手,轻抬了眼皮。 嬷嬷连忙跪下,“老奴不敢。” “枝枝,我很凶?”他又虚弱地望向枝枝。 枝枝只知他素来良善,倒是不知他凶起来竟也有模有样,只觉新奇得紧,更想着,他要时常这般才好,真挚道:“不凶。” 时常挂一副凶相,大概也无人会因他的良善而欺他骗他了。 “那嬷嬷怎的下跪了?”枝枝心中最是良善的人在低低疑惑。 第10章 枝枝被他问住。 …… 枝枝被他问住。 楚云砚正满是期盼等她回答,她支支吾吾好半晌,就怕搪塞不过去,忽的福至心灵。视线落到太子身上,安抚地拍拍楚云砚的手背,温声道:“她不是怕世子爷,她是怕太子殿下。太子威仪,何人不惧?” “真的?”他眸光烁烁。 “真的。”枝枝重重点头。 善意的谎言,既哄骗了楚云砚,又给了太子排面,不会叫人听着不妥。 世子爷冷冰冰的模样,确实凶,可这不是世子爷的错,他生就这副长相,不笑显凶。若他同年九初那般天生笑眼,那就不一样了。 两人间氛围和和美美,屏风后的楚宁琛却是浑身一僵,跪在地上的嬷嬷更是心头一震。 ——在枝枝心中,他竟是威严的? ——夭寿了,这是活生生的世子爷么! 楚云砚低低咳嗽,轻声道:“地上凉,嬷嬷快些请起。” 嬷嬷诚惶诚恐,汗流浃背,浑身骨寒毛竖,她哪敢起身,世子爷现下瞧着是温和,谁又知道他心中所想? 楚云砚眉心皱了皱,嬷嬷是非要在枝枝面前怕他这个大善人?他的视线落到太子身上,同枝枝先前那般如出一撇,“许是太子爷还未开口,嬷嬷不敢起。” 枝枝对于楚云砚的反应十分满意。 看来他是信了她的话。世子爷心地善良,就是要凶一点才好。不能叫他因嬷嬷惧怕而收了这副凶相。 楚宁琛对上楚云砚的视线,冷声道:“崔嬷嬷还不快去请荣娘娘进来?” 得了这话,嬷嬷身上一个激灵,赶忙起身去请荣贵妃。走到殿外时,荣贵妃眉眼间已隐有不耐,“怎么一回事?” 嬷嬷喉口发堵,摇摇头,“无事发生。” 荣贵妃一怔。 为今日的局,她重金请了南疆善毒的巫医来,怎会无事发生,她凌厉地看向崔嬷嬷。崔嬷嬷跟了她数十年,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今日,她亦不会猜忌崔嬷嬷。只怕太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入局! 这局是场豪赌,她若赌赢了,楚宁琛此生与太子之位再无缘分,她的三皇子便能顺理成章的当上太子;可她若赌输了…… 荣贵妃指尖捏住华袍衣摆。 查不到她头上,她怎会输。 她稳了稳声线,看向众人,“想来是宫人弄错了,本宫定会罚那散发谣言的宫人。诸位也累了,便先回宴上去罢。” 众人虽心中疑问颇多,但也知内宅中诸多算计,遑论这三千佳丽的后宫。知晓这荣贵妃有心息事宁人,便也都将好奇心压了下去。 一行人吵吵囔囔地进来,出去时却悄无声息的。 可还未出这院落,院外便是一声高喊——“陛下驾到!皇后驾到!” —— “回陛下,太子殿下身中 分卷阅读19 奇药,现下药性只是被暂时压下,这药极烈,若不及时医治纾解,恐是下辈子都无法再有子嗣。”太医正色道。 眼下,皇上与皇后并肩站在殿中,荣贵妃脸色已是一片苍白,那群被邀着赏画的女眷则候在殿外。 皇后性子软,遇了这事早红着眼泣不成声了。 “查,朕倒要看看,这宫里何人这般恶毒。”皇上额前青筋暴起,楚宁琛是他与皇后所生,皇后又是他心爱之人,自是爱怜无比,爱子差点断子绝孙,他怎么压得下怒火。 荣贵妃心如擂鼓,弯曲的手指用力掐着掌心。她自认做得隐蔽,但心头仍是止不住的慌乱。 她努力叫自己镇定下来,看向皇帝:“陛下朝政繁忙,这事出自后宫,不若让臣妾彻查此事。” 枝枝怔了怔。 这幕后之人,不就是她么? 皇上脸色微冷,负手而立,似在思考该否允了荣贵妃。 荣贵妃手心冷汗直冒,不待她得到皇上的答复,楚云砚忽地道:“臣倒是有些线索。” 一直默默站在他跟后的小公公得了话,忙去将先前那宫女带来。 宫女嘴上的封条被撕开,她畏惧地看了眼楚云砚,低低哭了起来。 “将你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说出来。”皇上皱眉。 “是,是。”宫女嗫嚅道:“奴婢家中老母重病,奴、奴婢没钱医治,但昨日时,有个宫女姐姐找上奴婢说是能帮奴婢,只需要奴婢在百花宴上弄脏世子妃的衣裳,再引她到这里更衣便可。” 她抬起头,声音弱了下去,“旁的事,奴婢不知。” “哪宫的宫女?”皇帝问。 荣贵妃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宫女摇头,“奴婢不认得。” 荣贵妃舒了口气,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这宫女不认得她宫里的人,忧的是今日回了宫,她手中又会多一条人命,她向皇上提议:“今日百花宴,不宜兴师动众,不若明日将宫中宫女带到她面前,由她一一辨认。” 皇帝思索片刻,应:“依你的。” 枝枝慢慢明白,若是荣贵妃亲自调查此事,定会寻几个替罪羊顶罪,有人顶了罪,荣贵妃又能高枕无忧。 枝枝自认她不如楚云砚善良,也做不到宽恕陷她于不义的人。 外祖父教她,人敬我三尺,我还他人一丈;人若犯我,必不忍让。枝枝不是睚眦必报之人,她性子好,遇上小事能忍则忍。荣贵妃利用她陷害太子,也差点让她担上私通之罪。 她凝了楚云砚一眼,将手从他手中抽出,上前一步道:“陛下,臣妇还有一事禀报。” “你说。”皇帝允了。 “这屋里,先前点了一味香料。臣妇猜想,那香料应当也暗藏了玄机。” 皇帝挥了挥手,太医会意,忙去查验香炉。 在这期间,枝枝偷偷打量着荣贵妃,荣贵妃神色自若,好似没有半点后顾之忧。 香料之中必有蹊跷,荣贵妃为何丝毫也不担心? 太医捻起银针,查验一番后道:“香料并无不妥。” 枝枝不信:“大人可知这香料由何物配成?” “好了,世子妃,徐太医说不妥便是不妥。”荣贵妃凉凉看向枝枝,“听闻世子妃对香料有几分,但徐太医是昔年太医院年院首的徒弟,以他对香料草药的熟悉,会比不过你?世子妃,不要仗着有几分小学识便急着卖弄。” 楚云砚掀眸,跟着凉凉扫了荣贵妃一眼。 好在枝枝不会轻易就被人说得头昏脑涨,她知道荣贵妃是怕徐太医说出配方来,殊不知说多错多。枝枝尚未开始质疑徐太医的话,她便心急的开始发难了。这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 慢慢理清思路,枝枝才抬起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眸望向荣贵妃:“枝枝没有质疑徐太医的意思,只是娘娘为何这般急着说枝枝是想卖弄?” “陛下!”荣贵妃跺了跺脚,向皇帝宣泄她的不满,“您就任由这小丫头欺负臣妾么?” 从头到尾默默垂泪的皇后此时擦了眼角的泪,眸子凝着荣贵妃,话却是对徐太医说的:“徐太医,这香料的配方都是些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徐太医颔首,“这香,由沉香、梅香、木兰香制成,皆是些寻常香料。”他顿了顿。 听见太医的话,荣贵妃愈发心安,谅他们也没法从这香料中查个所以然来。 徐太医话锋一转,又道:“除此之外,掺了少许东珠麝香,只是这分量太低,微臣不敢妄言。” 东珠麝香,每年只有那么小小几包进贡至朝廷,皇帝得了这麝香后,也只赏了皇后与宫中四妃。而这御花园旁的一处小小宫殿,不过是供给贵人们赏花赏累了时休憩用的,陈设简陋,东珠麝香又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许是哪宫宫人偷了这香用着罢,明日臣妾便在这宫中彻查是何人偷了东珠麝香。”荣贵妃坦然道。 荣贵妃原先是想着这麝香烧完了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分卷阅读20 ,哪曾想竟还是被徐太医嗅出了味道。不过只是些微的东珠麝香,只说是宫人手脚不干净便无人会在意。 她坦荡的模样,连枝枝都快相信幕后主使不是她了。 徐太医所说的几种香料,除却东珠麝香,其余皆是有安神之效的常见香料,可枝枝在这屋子里闻久了那香味后浑身无力。枝枝不信那是意外。 她百思不得其解时,小公公推着楚云砚上前,他低声咳了咳,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她凶你。” 枝枝哭笑不得,他又替她委屈上了。 只听他轻声道:“枝枝,我见不得你受委屈。可我这孱弱之躯,不能站在你……” 他声音越来越低,枝枝听不清,便弯了腰去听。 听罢,枝枝蜷缩成团的手松开,陡然升起种拨开迷雾重见日的恍然大悟感。 他说:“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枝枝偏头往屋中摆放的浅粉海棠看去。 那是自西域引入长安的罗摩海棠,俏丽、香淡,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种上几株。众人不知的是,这罗摩海棠若与某些香料混杂在一起,会让人四肢酸软、乏力无神。 东珠麝香与那海棠香混在一处,不知会不会有这效果。 楚云砚见她想得失神,哑然失笑,姑娘人比花娇,只那脑子里,装的都是些正经过了头的事儿,他后半句还未说完,她便不再理会他了。 姑娘,该做的,他都做了。 他哪会让她操心。 —— 昭仪宫,荣贵妃所居。 年九初两眼弯弯,一袭青衫宛若风流公子。 前提是忽视他左手右手分别提着的人。 第11章 围在院子里的女…… 围在院子里的女眷见年九初拎着人走过来,有人眼尖,道: “这是年院首的孙儿!” “他手里怎么拎着人?” “若是瞧的不错,那宫女,是昭仪宫的掌事宫女?” 男的着黑裳,像是外乡人;女的则是昭仪宫的掌事宫女。两人鸡崽子似的被年九初捏了后颈,不过院中只零星点着几盏灯,乌漆嘛黑,众人猜测却不敢妄言。 年九初站定在屋外,将拎着的人往旁边一扔,朝门外侍卫和煦道:“草民有要事通报,劳大人通传一声。” 不多时,侍卫开了门请他进去。 屋内氛围冷清,暗藏了些剑拔弩张的紧张,方进殿便听圣上开口:“来得正好,你去瞧瞧那香料可有不妥?” 年九初俯首作揖,浅笑道:“徐太医是草民祖父的亲传弟子,草民这点雕虫小技,在徐太医那里委实不值一提,他若是瞧不出问题,草民亦是瞧不出的。” 话锋一转,“不过,草民有一事要禀。” 今日之事一桩接一桩,皇上已是捉襟见肘。他揉揉发疼的眉心,“说来听听。” “草民离席解酒时,遇见两人在御花园内鬼鬼祟祟,便跟上去偷听一二。他二人,竟在暗中筹谋如何陷害太子。”年九初指了指脚下的两人,“这两人其后去了荣贵妃的昭仪宫,草民便在昭仪宫外将这二人绑了过来。” “无令擅绑宫人,你可知你已是违了宫规?”荣贵妃脸色煞白,她好像落入了一张网,可分明她才是那个布局人。 年九初正气凛然答:“事急从权,草民也是为江山社稷忧心。太子出事,才是真正的罪过。还望陛下能宽恕草民之罪。” 他解下别在腰际的大荷包,翻出白瓷瓶,“草民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这个,还请圣上过目。” 那是一个简陋的瓷瓶,方扯开瓷瓶上的木塞,一股浓郁幽香便扑面而来,荣贵妃脚下一软,扶着桌角堪堪稳住身形。 皇帝皱眉审视这瓷瓶中的红色药丸,唤了徐太医过来验药。 这药倒不是从那两人身上搜出来的,没有人会将此等危险之物时时带在身旁。年九初寻了好一番功夫才在昭仪宫里寻见。只是这两人运气不好,与他撞上了,他顺道借他二人编造了他为何会出现在昭仪宫的起因经过。 好一番功夫,徐太医擦掉额前汗珠,将瓶塞盖上,他喘着气道:“这药便是太子殿下身上中的药。药性甚烈,微臣紧紧凑近一闻便生效了。” 皇帝问内侍,“那东珠麝香,朕,只赏了皇后与贵妃?” 内侍点头应是。 种种皆与荣贵妃联系上一处了,先是她反常的言行举止,又是这麝香奇药,不往荣贵妃身上想都难。皇帝生性多疑,非愚钝之人,其间弯弯绕绕,稍加思索便能想通其间关窍。 只他从未想过下毒之人是荣贵妃,多年来,她虽是性子娇了些,可始终不争不抢,也正是因着这分不争,他为她赐封号“荣”,荣辱不惊、处事不变,望她勉之。 相处十余年,养条狗都养熟了。荣贵妃于他,亦是有情谊在的。皇帝看向榻上正在接受医治的太子,闭了闭眼。 比 分卷阅读21 起年九初找到的催|情药,枝枝这会儿倒觉着海棠花的猜测可说可不说了。只单那一味药便能定下荣贵妃的罪。 原本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宫女忽的爬起来。 “都是奴婢一人的错,与娘娘无关。”宫女阿苏急急下跪,声音带着哭腔,话说得又快又急。 荣贵妃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蠢货。 陛下尚未治罪她便急着认罪了。原本她还能尽力周旋,可阿苏这一认罪,便是一口咬死了她昭仪宫心怀不轨。阿苏认了罪,陛下还猜不出主使是她么? 她一起身,却是方便了宫女阿桃,阿桃看清她的模样,指认:“是她!那位找上奴婢的,就是这位宫女姐姐。” “奴婢做的,奴婢都认。是奴婢,奴婢见三皇子才华皆在太子之上却始终低太子一等,奴婢为娘娘不忿、为三皇子心疼。故出此下策。”阿苏眼底淬了毒般地望向枝枝,用尽浑身的力气尖着嗓子喊:“太子殿下不是心悦虞枝枝么?奴婢这是在帮他抱得美人归啊。不过,是做一对亡命鸳鸯。你们还不知道,东珠麝香与西域海棠若混在一起,会叫人乏力头昏,太子身中奇药,此时若强行房事,必会七窍流血而死。” 众人皆是一怔。其一,三皇子殿下哪处有才?其二,她竟是存了让太子殿下去死的心思。 “如今既已暴露,奴婢便以死谢罪。”阿苏猩红着眼,拔下发髻上的银簪,猛地往那半死不活的外乡男人身上刺去,待皇帝想要唤侍卫将她拦下时,她已经自戕了。 她很聪明,在死之前将那个南疆来的巫医也一并带上了黄泉路。她这一死,便是死无对证。众人虽知这事是荣贵妃主使,却也没有证据再指证她。天子执掌生杀,却也不会滥杀,更何况他登基三年,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荣贵妃的亲弟弟更是朝中重臣。 只要荣贵妃不再作妖,便不会牵连到她。 “阿苏为何要为本宫做这些?本宫不争不抢,你便是为本宫夺来了,本宫都不想要啊。”荣贵妃跪在阿苏尸身前悲怆恸哭,“本宫不要荣华富贵,只要你醒。” 满屋皆萦着女人哀恸的哭声。 枝枝怔怔看着眼前一切。就这样,有人为荣贵妃揽下了所有罪责? “贵妃教下无方,今日起,贬至嫔位,居昭仪宫,禁足半年。”皇帝威严的声音传来,枝枝回过神。 荣贵妃现下跪在地上低低啜泣,也许是心虚了,她连一句哀求都没有,已然接受了皇帝的旨意。她应是知道,如果不是阿苏顶罪,她的惩罚可能就不是禁足这么轻了。 “都散了罢。”皇帝觑了眼荣贵妃,眉宇间已有疲态。 荣贵妃亦是松了口气。 得了这结果,楚云砚只坐在轮椅上,沉沉看了荣贵妃一眼。 戏还未唱完。她怎的先松懈了? 就在枝枝与楚云砚就要离开时,忽的侍卫匆匆来报,“陛下,三皇子殿下他强占宫女,现下闹开了!” 楚云砚掩了神色,唇瓣挑起抹不易察觉的讥诮。 枝枝一诧。 圣上有三子,长子早逝,次子便是太子。而这三子,浪荡好女色,平庸无能,其才能皆在太子之下。平日里没少去宫外窑子里胡来,去窑子也就罢,端的是你情我愿。可今日竟是强占宫女,虽不触犯宫规,却也是丑闻一件,人人都知当今圣上有多重脸面。借三皇子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做出这事来。倒像是他知晓太子将死,便肆无忌惮了般。 枝枝能想到的,皇帝自然也能想到。 当下是觊觎太子之位,日后,就该觊觎那把龙椅了。思及此,皇帝勃然大怒:“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即日起,你便在昭仪宫好好反思,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许去探视。” 他平缓了情绪,儒雅面庞上仍存着些薄怒,“今日之事,世子妃受惊了,将今年南海进贡的夜明珠赏了去。” 三皇子是荣贵妃的命啊,一听这话,荣贵妃脑中发黑,险些当场晕厥。 候在院外的女眷们听了声响也将事情起末猜了个七七八八,唏嘘不已。原是这荣贵妃陷害太子不成,自个儿的三皇子倒先坏事了。 张年娇也站在院外,她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那宫女死前所说,如同魔音般萦绕在她耳边。原来太子也喜欢虞枝枝,虞枝枝她怎么敢,她都嫁给病秧子了,怎配让太子对她念念不忘…… —— 回到王府时,夜已深了。 枝枝今日经了这多的事,乏困极了,回府路上便眯着眼睡着了。 楚云砚扯过薄被盖在枝枝身上,修长的指尖抬起,停在枝枝眼前,他想碰碰枝枝,却又不敢碰。 还好,还好他赶到了。 看见枝枝举着瓷瓶站在楚宁琛跟前的刹那,他是庆幸的,庆幸枝枝平安无事。但他也恨,恨这群豺狼算计枝枝、恨他们将枝枝送往楚宁琛跟前。 他更恨他自己。 枝枝是被一阵春风吹醒的,睁眼,入目便是男人那袭青色长袍 分卷阅读22 ,她怔了怔,“殿下?” 男人低“嗯”了声。 “殿下怎的站起来了?”枝枝迷糊好一阵才发现是被他抱着,忙要从他怀里下去,只怕他又是用内力强撑着才站起来的。 “枝枝,别动。”他声音低低的,手托住枝枝的脊背,将她往怀里带。 楚云砚垂了眼眸,眉头皱了起来,“是我不好。” 枝枝心知今晚之事定是叫他觉着自责。可有人要算计她与太子,他又不能未卜先知。 他一边抱着枝枝往府里走,一边说:“若是我时刻在你身边,就不会有人能算计你了。” “他们要算计我,防过了这次,还有下次,躲不过的。”枝枝认真地盯着他,“我这不是好端端的?” 楚云砚抿唇,顿了片刻才唤:“枝枝…” 你要知道,我见不得你受委屈的。 他眼中暗芒潮涌,迟迟没说出剩下的话来。 他怕,怕他的心思吓着枝枝。 现在这样,很好了。 第12章 枝枝误会辽 “我只是太担心枝枝了…… “我只是太担心枝枝了。”楚云砚将枝枝从怀中放下,他翘起的眼尾泛红,压着嗓子低低的,“如果枝枝不喜欢,那日后,我少担心一点。” 枝枝一噎。 有人关心她,她自然是高兴的。 她只是,不想他处处自责呀。他的自责总叫她心中怪怪的,那是一种不对等,他处处关心她,可她暂时却没法回报他同等的关心。这叫她心里乱乱的。 思索片刻,他不担心她了,也就不会时时为她感到自责了。况且,重病之人不宜过度操心。 一时间,枝枝只注意了他的后半句,前半句却被她忽略了。 她点点头,实话实说:“世子爷不用担心枝枝。” 楚云砚听了这话,僵了身子。 两人相对无言。 风吹得冷极,枝枝打了个寒颤,后知后觉发现楚云砚神色愈发低落了,偷偷抬头瞄了楚云砚一眼,他眼眶发红,像害怕被人抛弃的小兽般。 枝枝心有不忍,张了张嘴,刚要开口,便听楚云砚哑声,“枝枝不必再说,我明白了。” 枝枝一诧。 他这副模样不像知道的样子。 也罢,他说知道了,那就是知道了。知道了也好,她就不用再向他解释。 楚云砚提了提袖摆,深深地看了枝枝一眼。 枝枝看不懂他眼中的意思。原是一双闪烁着点点星光的凤眸,现下似星河搅碎。不待枝枝思考,他已然转过身背对枝枝径自往前走了。 他说话时总叫枝枝不自在,他不说话时,又叫枝枝心底泛闷。也许是没有主动解释的缘故,枝枝没由来的心虚,枝枝总觉着楚云砚像是在生她的气,以至于,时间好像被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变慢了。枝枝甚至在想,他或许根本没有明白。 枝枝无措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冷,夜色下,唯有春风吹过时会拂起暗香一片。 枝枝垂了垂眸,欲言又止,又抬起头,“世子爷等着,我去将轮椅推过来。” “…不必,轮椅被下人推走了。”楚云砚脚步顿了顿,但也只是一顿。 “哦。”枝枝心里发堵。 跟着楚云砚往里走,她才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世子爷,你明白什么了啊?” 他的身影看上去有些苦闷,在她问出声后,他停下来,转过身面对着枝枝,他唇瓣动了动,沉沉凝了枝枝一眼,为难又迟疑。 “你没明白。”见他这样,枝枝渐渐找到症结所在,她拉过楚云砚的手,像多年好友般,低着头温声道:“枝枝非是不喜欢殿下的关心。只是,世子爷理应操心自己的身体才是。” 被枝枝略过的前半句,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枝枝想,他不高兴的症结,就是他误以为她不喜欢他? “小孩子气。”枝枝小声嘀咕。 “世子爷,我没有不喜欢你。”她抬眼,正正对入他的视线。 枝枝黑白分明的杏眼中唯有他一人,她嗓音软软的,像是夹带着桃花的甜腻。 楚云砚自认他处事不惊,可到了现下,耳垂竟还升起了点儿可疑的红。 慢慢,这一丝红变成了朱砂血。 偏生他自个儿还没意识过来。 枝枝瞧见月色下他愈发绯红的耳垂,眼眸弯弯,像月牙儿般,心尖发软,忍不住道:“世子爷怎么这么可爱。” 楚云砚滚了滚喉咙。 这话,好生耳熟。 可他已无暇再去细想,他脑子里,只剩下枝枝说的那句她没有不喜欢他。 枝枝如今当是将他当做朋友了,他本该知足。可人的野心与欲望是会不断膨胀的。 “是枝枝没有说清楚,世子爷不要生枝枝的气好不好?”枝枝哄。 薄云掩 分卷阅读23 月,楚云砚渐是收了心思。 他没有生枝枝的气。他求了一辈子的姑娘,他怎么会生她的气。他起先倒还困惑她为何忽然说这话,原是她误会他在恼她。 孱弱单纯的大善人,应当摇摇头宽容地说他并未生气。楚云砚还记着他当下在枝枝面前伪装成了什么副性子。 可他想得到更多。 “好。”楚云砚低咳了声,耳尖不再发烫,手指扯住枝枝的袖摆,“那枝枝,我可以,讨要一样赔礼么?” 枝枝点点头,“世子爷想要什么?” 楚云砚指尖一颤,睫毛轻轻沉下,似是还未想好,枝枝善解人意道:“那世子爷想好了再来告诉枝枝。” “好。” 话音刚落下,“嗖”一声,冷箭划破长空…… 第13章 刺客   枝枝下意识地要挡在楚云砚…… 枝枝下意识地要挡在楚云砚跟前。 可楚云砚的动作远比她要快。 他自小在宫中习武,年长些时又在边疆历练,他有心护枝枝,动作自然会比枝枝快。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揽在枝枝腰际,天旋地转间,耳畔只剩下风声。 “噔”一声,利箭深深刺入枝枝身侧那颗老枫树上。 枝枝心砰砰跳起来。 不是为别的。 只是因楚云砚的身子吃不消他方才这般大的动作。 偏偏枝枝怕什么来什么,楚云砚稳住身子后松开对枝枝的禁锢,脚下踉跄,撑着枫树干呕不止。 见状,枝枝忙抽出丝帕递给楚云砚。 楚云砚脸色煞白,撑在树干上的手曲起,指骨暴起,用了极大的力抠着树干。 ( ?° ?? ?°)?轻( ?° ?? ?°)?吻(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枝枝,不怕。”楚云砚忍着疼,低低哑哑地朝枝枝道。 一句话被他说得断断续续,仿佛每个字眼都用了他极大的力气。 周围又有冷箭放出,楚云砚顾不得太多,牢牢将枝枝护在怀中。他发病了,重生以来的疼痛之症再次发作。偏生是遇上刺客时发病。 “枝枝,冒犯了。”他眸色一暗,抽下枝枝的发簪,霎时间,枝枝满头乌发泼墨般落下,而那枚玉簪也往前刺去。 他发病时内力受限,再者肩上不慎被冷箭划伤,这一击威力大不如从前。只能勉强击退刺客。 击中刺客后,楚云砚连唇瓣上的那丁点稀薄血色都消失了。他低低喘息,额头上冷汗直流。 枝枝眼眶一热,不知在什么时候,楚云砚搂着她的手松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死死抱住了楚云砚。 枝枝咬着牙将他带回明微院。 以往时,她从不会觉得回明微院的路漫长遥远,今夜却让她有了切实体会。楚云砚保留着意识,没有任由自己靠在枝枝身上,他在想,王府守卫森严,十几年来从未有刺客潜入。 思来思去,也只有那一人敢这般肆无忌惮了。 他闭了闭眼,扯住枝枝的手,道:“小心……” 连声音都在打颤,尚未将话说完,便骤然失力,整个人都倚在枝枝身上昏死过去了。 枝枝偏头看他,霎时间红了眼眶,也来不及去细想他要说些什么,扶着人跌跌撞撞往明微院去。 小半个时辰,明微院的下人见主子迟迟未归,便提灯寻来了。有了下人帮忙,枝枝轻松不少,忙又差人去唤年九初过来。王府里亦是开始搜寻刺客了。 —— “在下为世子爷施了针,待熬好了药,还有劳世子妃亲自喂他服下。” 年九初站在床前,语速缓缓。 他知楚云砚有这浑身疼痛的毛病,此前给楚云砚开过些止疼的药物,却还是第一次见他真正发病时的模样,也是第一次见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大将军这般狼狈。 楚云砚装病骗了全长安城的人,怕也只有这疼痛之症是真了。 枝枝一边点头,一边用拧干的毛巾擦拭楚云砚额前的冷汗。 “世子爷今夜又动了内力,他身子可有因此受损?”枝枝问。 “世子妃安心。有您在,世子爷会舒坦不少。”年九初避而不答,他深深凝了枝枝一眼,“若世子妃能时常陪伴在世子身边解闷,他的病症兴许会缓和许多。” 枝枝点头。世子爷待她好极,在他重病之际,她理应好好照顾。不用年九初开口,她会好好照顾楚云砚的。 可楚云砚今夜这一病,没再向上次那样好转起来。他一连昏迷了好几日,年九初亦是束手无策。宫里太医也来过,说楚云砚能否醒来皆取决于他自己。 令枝枝忧心的不止是楚 分卷阅读24 云砚一病不起,还有那个迟迟未被找到的刺客。 宫里得了消息,又是连番的赏赐。 圣上更是让太子亲自到王府来探病。 这日枝枝方为楚云砚擦完身子下人便传话说太子来了。 “世子情况可好些了?”楚宁琛拧着眉。 枝枝近些日子不眠不休地照顾楚云砚,又因心里藏着事,清瘦了不少。 楚宁琛暗了眸色,道:“你先去歇一会,世子这有孤看着。” 近些日子,每每思及那日中药,他心中便又是愧疚难安,又是暗自欣喜,矛盾得很。愧疚的是,有人算计他却连累了枝枝;喜的是,他有几分觉着枝枝仍像未出嫁前那般爱慕他。不过他喜怒不形于色,这点喜被他压在心底,没有半分表露。 年九初说,楚云砚约莫今日就会醒过来。所以枝枝不愿走,只有楚云砚醒了,枝枝心里才会好受些。 楚宁琛见她怔愣,又道:“父皇顾念世子的战功,下令明日去白云寺为他祈福。” 皇帝爱惜名声,叫众人为楚云砚祈福,正是彰显他的宽厚大义。 他又将三皇子一事告诉枝枝,“三皇子那日与宫女厮混,是因为他被人下了药。” 枝枝端着水盆的手一顿。 又听楚宁琛继续,“下药之人功夫神出入化,并未留下蛛丝马迹。但孤想,此人必是知晓你我困境,便在暗中相助。” “父皇对荣妃总归是念着旧情的,三弟既是遭人暗害,先前的旨意便做不得数。” “只是,孤不知是谁在暗中对三弟下药。”楚宁琛拧眉,他是不希望皇帝将这人找出来的,虽说他暗害三皇子、有损皇室颜面,但于他而言却是恩人。 枝枝也不知,只问:“那荣妃可还有禁足?” “禁足三月。” 皇帝虽钟情皇后,可十几年,便是养条狗都养熟了,更何况是姿色娇妩的荣妃。三妻四妾的观念根深蒂固,皇帝亦不觉得他钟情于皇后的同时再宠爱她人有何不妥。他待荣妃亦有情。手心手背皆是肉,自然就从轻发落了,只责令荣妃若有再犯便让她长伴青灯古佛。 枝枝木然地点点头。 太子又寒暄了几句,谁也没有察觉,床上,楚云砚细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正当太子还想说些什么时,外头有人来传话。 是张年娇的贴身婢女桃红,她朝楚宁琛行了万福礼,手中捧着精致的食盒,道:“太子殿下,我家小姐做了桃花酥,请您尝尝。” 楚宁琛眉头皱起,摆摆手,“不必。” 桃红脸上有些着急,“可、可这是我家小姐拖着病体做的,奴婢若不将桃花酥送到殿下手里,小姐心里定不好受。” 楚宁琛眉头皱得愈发深了。 枝枝却是一愣,问:“张小姐病了?” “是,那日从宫中回来便病了。着凉染了风寒。”桃红低着头,如实答。 听她这般说了,枝枝也没有多想。 —— 西宸王夫妇爱子心切,一心留在府中照看楚云砚。枝枝不信鬼神,但府上有王爷王妃照料,她于情于理都要上白云寺去。 近来春暖花开,再不似三月初时那般寒凉。 枝枝今日着了件薄薄的藕色长衫,外头罩一件轻纱,因着是去寺庙祈福,是以她只简单地簪了支梨花簪。 她带了一个贴身的婢女过来,都是楚云砚指给她的。 这是她第二回 到白云寺来,上一回,还是她刚回长安城时。 数年过去,白云寺仍同当初一样,隐在云雾间,缥缈似仙境。远远有梵音传来,肃穆庄重。 他们要在白云寺祈福三日,这三日便会宿在寺庙里。在殿内祈了福后,便有僧人上前引路。 “施主,这边请。”清秀小僧双手合十微微俯首地站在枝枝面前。 枝枝朝他浅浅一笑,“有劳。” 小僧到底出家没几日,见了女施主翩然一笑,耳根子都红了。 不过枝枝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只觉得有些奇怪,年幼时,每每她初到陌生之地便会心中不安,长大了些后好上许多。但今日,她心中再次涌起不安来。也许是杞人忧天,她总觉着有人躲在暗处偷偷窥视。 这里的厢房不多,长廊上,由东至西整整一列厢房。枝枝分到的是最靠里的厢房,从她的厢房再往西走,便是生满了青苔的围墙。 小僧在厢房前停下,“施主,到了。” 枝枝朝他道谢,仰头看了看天色。奔波一日,如今天都快黑了。 她让婢女阿未将带来的衣物放进厢房里。 王府只她与张年娇来了,而张年娇就恰巧住在她对门。 打算回厢房时,刚巧与张年娇打了照面,张年娇朝枝枝抬抬下巴,她脸色不似从前般红润,现下带了几分苍白,想来是染了风寒的缘故。 枝枝没再多看,径自进了厢房。 她奔波一日,用过晚膳后便上榻歇下了 分卷阅读25 。她一早就倦了,只是那种仿佛被人盯着的感觉并未消失,她虽阖着眼,却迟迟入不了眠。 “刺客、有刺客!”夜半三更,外头吵吵囔囔。 枝枝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她点了火折子朝外走去,打算去探探究竟。 往前走了两三步,一双手忽的捂住她的唇,“啪”的声,火折子打落在地立即熄灭了。厢房里乌漆嘛黑。 “不要乱动。” 他好像不打算为难枝枝,松开了对枝枝的桎梏,“小声点,我不为难你。” 这人声音有些低哑,给枝枝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第14章 还是刺客 屋子里太黑…… 屋子里太黑了。 枝枝看不清男人的面容,只看见他以黑纱遮面。他往床榻一侧走去时竟连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这世上,唯有武功出神入化之人才能做到行走时无声无息。他若是刺客,瞬息之间便能取她性命。枝枝屏住呼吸,心怦怦跳。 厢房外兵荒马乱,侍卫正在一间一间的搜查,婢女阿末听了声响也连忙起来查看。 “夫人,可要奴婢进来伺候?”阿未在外间问。 枝枝抬眼看了看男人,摇头:“不用。” 男人将榻上的薄被掀开,偏头凝向了枝枝。他的眼眸明亮,盛着光一般带着灼入心扉的炙热。这视线持续了许久,仿佛在等待枝枝的回应般。 枝枝蜷了蜷手指,走过去,小心翼翼问:“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男人摇头,他身形挺拔,站着床前犹如一尊神像。他抬起手,指了指那方窄窄的木床。 枝枝心如擂鼓,“你要躲到床上去?你躲吧。” 男人指尖一顿,枝枝仿佛听见空中传来某种低笑声。她莫名地不敢抬头看他。 “你,睡。”他有点儿惜字如金,声音低哑,仿佛喉咙经了刀割般。 枝枝愣愣地看着他。 还不待她思考男人的意思,厢房窄小的木窗砰一声被破开,一个黑衣男人从窗外翻了进来。这人穿着打扮与枝枝跟前站着的男人一模一样。 等等… 枝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先前站在她跟前的男人哪儿去了? “你就是西宸王世子妃?”黑衣人从窗外翻了进来,他手里提着泛起银光的长剑,落地时发出些微声响。 乌漆麻黑,他也看不清枝枝的长相。 枝枝顿了顿,摇摇头:“不是……” 黑衣人冷然开口:“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个。你既是在世子妃的厢房里,不是她本人,就是她的婢女。” 枝枝不自觉的揪紧了袖摆。 来杀她的?为什么要杀她? 正想着,黑衣人飞身朝她而来,那支长剑直指枝枝心口。枝枝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不曾习武,人要杀她,她毫无反抗之力。 看着黑色身影逼近,枝枝无力地闭上了眼。 “砰”一声。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到,她睁开眼,看见黑衣人被先前那男人砸晕在地,满地的茶壶碎片。 “别怕。”男人低低安抚枝枝。 枝枝怔怔看着他,他们,竟然不是一伙的? 男人翻出了粒药丸推入黑衣人嘴里,缓慢地告诉枝枝:“等会有人来了,你就说,刺客是他。” 纵然枝枝已经积了满肚子疑问,但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开门,抓捕刺客!”侍卫将门推开,原本黑暗的一片刹那间变成一片明亮,枝枝不适应地眨眼之际,男人已然再次从眼前消失了。 “世子妃还歇着,你们要搜,也等世子妃醒来更了衣再搜!”阿未跺了跺脚,拦在侍卫跟前不让进。 侍卫将她掀开,语带不耐,“等她更完衣,刺客跑了怎么办?” 话音方落便大步踏进屋内。 这是两列队伍,大概二十来号人。人高马大站在厢房里,手整齐划一地搭在剑上,就像二十几尊煞神。 “那是谁?”带头的侍卫指了指枝枝脚下的男人。 知道这些侍卫只是看着凶,而且他们是来抓刺客的,不会伤害她。枝枝不慌不忙答:“刺客,他想杀我。我趁着他松懈的时候,将他砸晕了。” 侍卫审视的目光在枝枝与刺客身上来回划过,他眼中带着质疑。他招了招手后,立即有人上前查看刺客的伤口。 一阵窸窸窣窣,“刺客额头上的创伤由茶壶造成。他的膝盖上也有几处划伤。” 带头的侍卫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 掰开刺客的嘴后,验伤那人又道:“他中了无常散。” “刺杀陛下之人,是他!” 侍卫生起老茧的手从剑柄上滑下,道:“将他带回去复命。”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又风风火火地离开。阿未进来厢房收拾地上的茶壶碎片。 分卷阅读26 枝枝只觉心中震惊。 那个男人他竟然是去刺杀皇上的…… 震惊之余,枝枝则是觉着后怕,刺杀皇帝的人误打误撞救了她。若那男人没来,今夜,她恐怕就没命了。 枝枝实在不知她是得罪了谁,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躲得过这一时,却躲不过一世。若是还连累了楚云砚…… 她睫毛轻轻沉下,杏眼中闪过几丝担忧。 不过想起楚云砚,她倒是觉得,方才那个男人……与楚云砚的身形颇为相似。 枝枝摇摇头打消了这个诡异的想法。这人身姿挺拔如竹,而楚云砚瘦削如柳,哪儿相似了? 第二日时枝枝才得了处罚的消息。 皇上伤了右肩,性命无忧。只是胆敢刺杀天子,那必是罪无可恕的。 但因处在佛堂圣地,皇上只处刺客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为了养好龙体,皇上回宫养伤了。剩下的则继续留在白云寺为楚云砚祈福。今日方在庙里祈完福,回厢房时,枝枝在路上遇见了张年娇。 “我昨晚看见他们带着刺客从你这里离开了。”张年娇眯了眯眼,“他怎么会在你这里?” 枝枝实诚地答,“他想杀我。” “杀你?!”张年娇瞳孔一缩,不太相信地撩了撩眼皮子,“杀你做什么?” 枝枝摇摇头。 张年娇冷哼了声,似想到什么,她稍稍缓了语气,“要不是他中了无常散,你这会恐怕就死了。到时候,冲喜真变成冲丧了。” “你与楚云砚的婚事,可是钦天监算的,钦天监说,只要楚云砚娶了你,与你时常在一起,他的身体就会好转。” “你说如果你死了,不就是将钦天监的话打破了么。到时候还不知道长安城里都会传些什么风言风语出来呢。” 张年娇面上带着不屑,眼神又不住地往枝枝身上瞥。 枝枝倒没注意她偷摸摸的视线,问:“无常散?” 张年娇好歹是将门出生,对这些颇为了解,兴致缺缺地告诉枝枝,“对,圣上有一支亲卫,这支队伍能人异士颇多,其中就有一个医毒圣手,无常散便出自他手。全天下,也只有他会制作这无常散。吃了无常散后会浑身无力丧失武功,不用严刑拷打,他自己就会将他做过的恶一五一十说出来。” 张年娇的意思,就是全天下只有皇上有无常散。难不成她想错了,昨夜闯入她房中的并非刺杀皇上之人,只是凑巧进了她的厢房?又或者,那个男人也有无常散,还喂进了刺客嘴里? 枝枝更偏向于前者。这么说来的话,便是没有男人,那个刺客也伤不到她? 正想得入迷,又听张年娇话锋一转忽然问:“你说,太子殿下喜欢什么啊?” “啊?”枝枝不知道太子喜欢什么,更不知道张年娇为何会问她。 张年娇因她这副模样噎了噎,跺跺脚心急地问道:“你不是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总不至于他喜欢什么你都不知道吧?” “谣言罢了。”枝枝如实告诉她。 “也是,就你这模样,太子殿下哪里看得上!”张年娇上下打量着枝枝,见她不似说谎这才冷哼了句。 长得一副祸水样,小脸蛋比花还娇,那双眼睛更像是会说话一样。张年娇真真看哪都哆嗦,换她是太子,她才不会喜欢虞枝枝! 枝枝没搭理她,抱着一沓经书往厢房里走。 这是小僧特地抱来给她解闷的经书,说是日日读一遍,佛祖便回降福于她。枝枝不大信鬼神之说,只是小和尚一片赤忱,她也不想拂了人家的好意。 她将经书放在床畔的小木桌上,坐下来倒了杯茶,刚要喝就看见眼前掠过一道黑影。 猝不及防的,枝枝睁大了杏眼。 他、他怎么还没走? “哪来的书?”男人问。 “小和尚给的。”枝枝垂下眉眼答。 男人盯了枝枝几眼,木着声音说:“还给他。” 他这话,好像激起了枝枝的反骨似的,非亲非故,他叫她还她就得还不成。 枝枝摇头,果断的拒绝他:“不还。” 也是这时候枝枝才看清男人的那双眼睛。 他画着滑稽厚重的黑眼线,甚至有几分看不清原本的眼睛轮廓。只那瞳孔中仿若星光与血光掺杂揉碎在一起般,冷戾、肃杀。 他的眼睛与楚云砚一点也不像。 枝枝为她之前将这个男人与楚云砚放在一起做对比而感到愧疚。 “还!”男人有几分咬牙切齿。 “不还。”枝枝亦有自己的坚定。 两人有些僵持不下,枝枝甚至开始想,难不成那经书下了毒还是怎么的,他看着害怕吗?他害怕跟她有什么关系。再说,他这模样看上去也不像受伤的模样,为何还留在她这里不走。 “你怎么还留在这里没走?”想着,枝枝问出了声。 男人好像跟不上她的思路,还停在上一个问题上, 分卷阅读27 他声音不似昨夜那般哑了,“好,你说不还就不还。” 那自然是不用你做主。枝枝心里嘀咕,她只问:“你怎么还不走?” 第15章 书 枝枝有点心哽。 …… 枝枝有点心哽。 她才刚刚落了话音,就见男人痛心疾首望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般。 “我若走了,今夜又有刺客想害你该怎么办?”他缓和了情绪问。 见他眼中担忧不似作伪,枝枝也说不了什么重话,好脾气地向他解释,“昨夜一事过后,寺庙里守卫更森严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又怎会再放了刺客进来?” 男人遮着唇的黑面纱动了动。 枝枝掀了掀眼皮,奇怪道:“你我非亲非故,你为何会担心我的安危?” 男人被她问住,好半晌都没有说话。他的意思,分明就是要留在这里。 “今日我能多讨些斋饭分给你,可我若时常这样讨斋饭,那群侍卫恐怕就起疑了。” 枝枝若还只是那个孑然一身的庶女,她或许能无畏地收留这个男人。可现在,她嫁给楚云砚了,先不提她与外男共处一室会被人怎样议论,若是这男人以刺客之身被抓,那她亦是有包庇之罪。她不怕自己有罪,怕的是连累西宸王府。再者,屋子里多出个陌生男人,她行事也多有不便。 男人低头,声音有几分可怜,“我吃得很少的。” 他伸手扯了扯枝枝的袖子,手刚搭上枝枝的袖子,枝枝就后退了一步。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顿了顿,他神色自若地收回手,打开黑袍上的暗扣,从中翻出几块干饼子,“我带了干粮,不要…不要你讨。” 他像是生怕被人遗弃般连连让步示好。看着他,枝枝倏忽想起楚云砚,可楚云砚叫她心生不忍。至于眼前人,枝枝一怔,她竟是觉着他像烫手山芋。 他打定了主意不走,枝枝还能把他轰走不成? 男女力量本就悬殊,何况这还是个练家子。枝枝决定眼不见心为净,翻起小和尚借她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你不要生气。”男人弱弱地开口,“今晚定然还会有人来害你。我受人所托护你周全,江湖儿女最是重义,我不会背弃诺言的。” 厢房里只剩着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男人不甘寂寞:“《心经》有什么好看的?你若觉着闷,我给你寻话本子来。” 枝枝抬头看他一眼,继续翻动那泛黄的纸张,“不是生气,你若是打定主意留下,便好好藏,切莫叫人发现。” 说了这话后,男人果真藏了起来,一整日枝枝都没再见着他身影。 枝枝想着,兴许是走了。 夜里枝枝即将要安寝了,她走到矮桌前,打算吹熄蜡烛。 就在她的手指覆上蜡烛下方时,窗户被人推开了。枝枝动作顿住,猛地往花窗处看去。 她先想到的,是那个男人不愿再藏了。 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翻窗而来的是个黑衣刺客,借着烛火,枝枝看清刺客狼一般的不善神色。 在刺客朝她飞来时,枝枝下意识将手中蜡烛掷了出去。 那刺客侧身一躲,烛火掉在地上瞬间熄灭。 若说之前遇见刺客枝枝只会心生不安,那么今日再次遇见刺客,枝枝除了不安外,还能分出心神去思考该怎样应对刺客了。她没将希望寄托在那个男人身上,眸光一闪,枝枝瞥见那本厚厚的心经。 想也没想,枝枝抱起心经朝刺客砸去。 “啪”了声,心经砸在地上,刺客应声而倒。 枝枝没有砸到刺客。 一支长剑穿破刺客的膝盖,然后凌厉抽出,刺客跪地的同时,长剑却滴血不沾。 黑衣男人从窗外翻进来,扔了一沓书到矮桌上,略含歉意地告诉枝枝,“寻了半日才寻得这么些书,来晚了,见谅。” 枝枝感激地朝他道了谢。 朝桌上一瞥,愣住,这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书? 第16章 回王府   ——  黑色书皮上映着烫…… —— 黑色书皮上映着烫金大字。 《夫君需要怜惜》、《没什么事不能找夫君的》、《与夫君的相处之道》。 这些书,枝枝从未在任何书摊上瞧见过。 不过枝枝也只是诧异了一会儿。她这才知道,原来这半日他竟是为她寻话本子去了。 就在枝枝怔愣时,男人捡起了地上那本心经,拍了拍书本上沾的灰后道:“也不知这些书合不合你心意。” 枝枝:“谢谢你。” 就算不合心意枝枝也不会说。他与她非亲非故,寻书给她本是一片好意,她又哪里能厚着脸皮去数落他的这些书? 但男人却好像误会了她的意思,他朝枝枝微微一笑,“喜欢就好。” “那这 分卷阅读28 些经书,我帮你拿走?”他轻声问。问得小心翼翼,手上却毫不含糊地将所有经书抱起来了,俨然是觉着枝枝定会答应。他对他带来的书很有信心。 枝枝摇摇头,“这是小和尚借的,不能拿走。” 男人抱着书的手收紧,“那,我帮你还?” 枝枝拒绝了。 他抱着书转身就走,一边往窗外翻,一边保证:“你等等,我这就去还。就只是放回他住的屋子里,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去过的。” 枝枝有些奇怪。 为什么非要跟这几本经书过不去? 男人站在窗前忽然回头补充了句,“唉,杀生之人,最是看不得经书。” 枝枝恍然大悟,看见普渡众生的经书,他便会想起这些年自己造下的杀孽? 男人一走,刺客躁动起来,明明膝盖上鲜血直流,但仍是拔着剑一步一步龇牙咧嘴地朝枝枝跪了过来。他跪过的地方慢慢成了一条血路,枝枝还听见他止不住的痛呼声。 一个伤了腿的刺客没什么好害怕的,只要他过来,枝枝就会用那本《夫君需要怜惜》砸晕他。 原因无他,这本最厚。 不过在刺客走到她跟前之前,男人去而复返,他自责地揪起刺客衣领:“是我疏忽,忘了他还在这里。” 枝枝默默收回了举起书的手,看着男人一手抱书一手拎人地翻窗离开。 这么一闹,枝枝也没困意了,她重新点上蜡烛,就着烛火翻开了这本书。 纸大概是今年新产的纸,与小和尚送来的经书不同,这纸洁白无瑕,新得很。上头字迹不像印刷,刚写上去的般。书中没有目录,第一页便是明晃晃的几个大字——“楔子,为何要怜惜夫君?” 枝枝不大想知道。怜惜一事说不清道不明,自然而然就会对人心生怜惜了。就如她对楚云砚,越与楚云砚相处,便会愈发心疼怜惜他。 想起楚云砚,枝枝垂下了眼眸。也不知他何时才能醒。 她又将书草草往后翻了几页,满满好几页,全是一大通的废话,更是研讨到了兵法。枝枝看得累极了,索性阖上了书本。世上总会有如此无趣乏味的书,比起这个,枝枝宁愿去看那些晦涩难懂的史书。 —— 男人很快就拎着刺客回来了,他看见枝枝手上捧着的书,问:“你看这些书了?” 枝枝点点头,看三页也算看。 他眼眸一亮,“怎么样,好看么?若你觉着好看,我便再寻几本来。” 要怎么说呢,他拿书来是一片好意,单看这书名,他一个大男人必然也不会去看。他满怀期待的样子,想来是希望她说好看的。 枝枝不会直白地告诉他这书难看,也不会违心去夸这书,斟酌一二,枝枝道:“不必再寻书了,有这几本,够了。” “好……”男人声线里充斥着诡异的情绪。 像是愉悦,又像是兴奋,让枝枝有点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枝枝吞了吞口水,抬眼看向他手中拎着的刺客,“这刺客,还能说话吗?” 不怪她这般问。只是这刺客鼻青脸肿,眼下一片黑,想来是挨了男人的一顿打。也不知他还能不能开口说话。 男人不答她的话,将刺客扔在地上,抽出挂在腰际的长剑直指刺客脖颈,刺客脖颈上刹那冒出低血珠,他一字一顿问:“能说吗?” “能!”刺客闭着眼声音发颤。 他这一张嘴,枝枝又看见,他嘴里竟是满嘴的血,牙齿也被血晕红,触目惊心。 枝枝短暂地惊了下。知道他还能说话后便放心了。 她问刺客:“是谁要杀我?” “……”刺客紧咬牙齿不愿开口。 那长剑又没入了几分,刺客泄气般地浑身发颤,他红着眼看向枝枝,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枝枝等着他将背后之人说出来。 刺客冲枝枝咧开嘴笑了笑,下一秒,他猛地往剑上一送…… 枝枝咬住了唇瓣。 她什么也没看见,在刺客往剑上送的时候,男人转身遮挡在刺客身前。枝枝没看见鲜血四溅的场面,却听见利刃穿过皮肉的声音,以及刺客断气时的痛呼,“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我偏不让你们如意……” 晦气。 男人抽出剑,背对着枝枝时神色阴冷晦暗。 非要死在枝枝面前。谁在背后放冷箭,他一清二楚。只是以他现在的这刺客身份不便将实情告诉枝枝。 他解开衣裳上的暗扣,从中翻出一块丝帕细细擦拭着剑刃上的血痕,轻轻说:“吓着你了?你别怕,我马上就将他扔出去。” 枝枝没有说话,小时候与外祖父出诊时,她见过不少病恹恹的人慢慢在她面前咽气。如今,这是第一次,枝枝第一次看见有人活生生地被杀死。 她不同情刺客。 刺客的血溅了满地,厢房里萦满了浓厚的血腥气。 男人没得到她的回话,身形僵了僵 分卷阅读29 ,他的声音一时之间有些哑:“你、你先去外间避一避,待清理好了你再回来。” 枝枝点点头往外走了。 在她即将离开时,男人又说:“我不想杀他的,是他、他自己撞上来的。” 他话中有些慌,声线与语调,居然渐渐与楚云砚的重合在一起。枝枝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朝他道:“我知道。” 男人直起的脊背渐渐弯了下去,他冷然笑了笑。 想杀这刺客又如何。 可他当着枝枝的面,绝计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他怎会将他最真实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 似乎想到什么,顿了片刻。 楚云砚忽然抿了抿唇。他方才又因枝枝乱了分寸。以他如今披着的这层刺客身份,便是想杀人又如何,哪需向枝枝解释这番话? 他很快又释然了。枝枝好哄,心思也单纯,只要他不说,她永远也想不到他是楚云砚。 只是这人,吓到枝枝了。 …… 几日后,宫里传来了皇帝大病的坏消息。不过也有好消息,楚云砚终于醒了。 枝枝终于能离开白云寺了。 那个男人告诉她,想杀她的人暂时安分了,叫她切莫多心。不过枝枝还是留了些心眼。 回府的轿子刚在王府门前停下,一道虚弱的男声便传了来,“枝枝,你回来了。” 听见他的声音,枝枝连忙掀开车帘下轿。 只见年九初推着楚云砚缓缓走来。 楚云砚坐在轮椅上,冷白如玉的面庞透着久久不见天日的病戾,他好像又瘦了。枝枝心里不是滋味,走上前主动推起了他的轮椅,“世子爷用过午膳了?” “没,想等枝枝回来一起。”楚云砚轻声道,他偏过头,那双含着万千情绪的凤眸凝向枝枝,“枝枝会不会怪我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枝枝还没开口呢,他先红了眼尾,“你不要怪我。” 楚云砚:“可是枝枝,只有当你在身边的时候,我才吃得下。” 枝枝哑然。 年九初已经目瞪口呆了,戏多、戏真多。这就是世子与世子妃的相处之道么,这就是夫君需要怜惜的前奏了么? 可他不能拆穿楚云砚,反而还得给楚云砚帮腔,“是的,在下可以为世子殿下作证。” 枝枝悠悠叹了口气,总觉得有哪里奇怪,但她还是哄道:“世子爷不能任性,该吃的时候要吃,实在吃不下就少吃两口。” 年九初心道善哉,世子妃竟不为楚云砚这茶言茶语所动。楚云砚话种虽说是没有食欲,但若细了想,便应了那句行也思卿,坐也思卿,因卿茶饭不思。 世子妃非但不好好哄他,甚至劝他多吃几口。认识楚云砚这些年,年九初还从未见他在谁手上吃瘪,他摇了摇头及时止住他这不合时宜的想法。 “可……”楚云砚咬咬唇,还有话要说,他喉咙滚了滚,最终什么也没说。 年九初见状,缓缓解释,“世子妃切莫见怪,世子爷就是这般,他深知盘中粒粒皆辛苦,吃不下时逼着他吃,不就会浪费膳食?他在边疆行军打仗时见多了寸土不生的土地,也见过不少活活饿死的难民。世子爷性子良善,登时心如刀割,便以身作则的珍视粮食。” 他的话半真半假。楚云砚在边疆时,边疆百姓安居乐业,几年没再闹饥荒,外敌亦不敢来犯。且楚云砚治军有道,深知粮食的重要性。 楚云砚暗中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第17章 知己 枝枝了然的点点头。原是…… 枝枝了然的点点头。原是这般,是她想窄了。难怪成婚第一日时楚云砚将她碗里剩下的膳食也一并用了。两相对比下,她不免有些羞愧。 沿路不少奇花绽开,年九初不时提几句楚云砚的身体状况,枝枝一一认真记下了。 一路走到明微院前枝枝才想起来问:“这些时日,王府里可还安全?” 楚云砚并不作答,他这个身份昏睡数日,这才将将苏醒,哪有功夫去知道王府安不安全?见状,年九初徐徐道:“世子妃安心。” 他顿了顿,看向枝枝,话锋一转又道:“但这几日,白云寺却时常传来刺客夜袭的消息,不知世子妃可有受惊?” 她有受到惊吓吗? 枝枝摇摇头,“并未受惊。” 其实是有的。只是报喜不报忧,楚云砚若知晓她在白云寺遭遇刺客,心里又该担忧自责了,他才醒来不到一日,需要安神静养。 枝枝低头凝向楚云砚,他这么好哄,应当不会对她的话起疑心吧? 只见楚云砚抬起眸子对入她的视线,凤眸中氤氲水雾,闪烁着些微光,眉眼间染着忧心。这神色让枝枝心中一凛。 下一秒,他收回了视线,轻轻道:“真的?” 枝枝松了口气,“真的。” “这样,我便安心了。”楚云砚一瞬不眨的凝着她,眉梢勾起的担忧渐渐换成了淡淡欣 分卷阅读30 喜。 回到明微院时,下人已经布好膳了。几道清淡的膳食摆在桃树下的石桌上,用完膳,年九初又为楚云砚请了次脉,离开前,他叮嘱道:“傍晚时记得药浴。” 他一走,楚云砚就望向枝枝,“枝枝去白云寺,可有趣事?” 枝枝仔细一想,“没有。” 得了她这样的答复,楚云砚莫名低沉了下去,不过这点低沉就像从未存在过般转瞬即逝,他又说:“那枝枝可觉得在白云寺住着闷?” “想来是闷的。”楚云砚没等她回答,“每每想到枝枝是为了我才去的白云寺,为夫心中,便霎时……” 还未落音,枝枝已经熟稔地握住他的手了,“世子爷不必自责。” 这事,就是一回生二回熟,枝枝自认摸准了他的性子,已经猜到他会说什么了。 换了旁人恐怕就要被枝枝的话噎住了。 楚云砚只轻轻掀开眼皮,他偏过头凝向落了满地的桃花,幽幽道:“不止是愧疚。” 他转回身,反握住枝枝的手,“还有…欣喜。” 原本轻柔低哑的嗓音此刻无比认真,带着庄重与虔诚,枝枝不敢看他。便是没看他,也感受到他清澈炙热的视线正落在她身上。 “是枝枝应该做的。”枝枝愣愣抽回手,退后几步避开他的视线。 她不知道她这样会不会让楚云砚难过,可她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逃避。她不是不通人事的小姑娘,知晓男欢女爱的道理。枝枝有种被困在大网中的错觉,心里又乱又闷,快要喘不过气了。 枝枝脑子一片混乱时,楚云砚扣住她的手腕,“枝枝你可知道,自我病后,你是第一个无微不至体贴待我的人。我欣喜,是在欣喜竟有人待我这般赤忱。人生若得一知己,死亦无憾。” 枝枝心里的巨石落了地。 原来…原来他是将她当成了知己朋友。 耳畔,楚云砚跟着轻声道:“白云寺清贫,枝枝去了几日,瘦了。作为知己,我心疼你。” 只有楚云砚清楚,当枝枝退了那一步时,他是怎样的僵硬,就像带着满腔的期许,忽然泼了盆冷水上来,从血液一直冷到了骨子里。 他知道他急不得的。 一辈子都等了,他怎会急于这一时。 枝枝好哄、性子软,可矛盾的是,她的心防又比常人重上许多,太烈的感情加在她身上只会让她退缩。这次只是浅浅试探都有这样大的反应,楚云砚庆幸他走了装病这条路,而不是强取豪夺。 他目光中的炙热一点点降下来,在晦暗与低落间来回拉扯,最后化作春风般的和煦,“枝枝,我将你视为知己,那你呢?” 将自己摆在知己的位置上,再慢慢渗透枝枝的所有。 让她习惯他。 楚云砚殷红的唇扯开温柔弧度,细长睫毛轻颤,脆弱得仿佛易碎之物。枝枝想起方才的事,心里心虚,“知、知己。” 楚云砚含着笑收回了手,“枝枝去白云寺闷着了,今夜可想去街上逛逛解闷?” 枝枝刚想摇头,又想起楚云砚这些日子躺在床上,他应当也要出去走走接触那些活气儿的。是以枝枝点头应,“好。” 得她答应,楚云砚眼角眉梢皆升了浅浅笑意。 —— 今夜是十六,圆月高高悬在天上,满天星河。 长街灯火通明,各式各样的摊贩都热闹了起来,不过也比花朝节、乞巧节这些日子要冷上些。 楚云砚说想去河街看花灯,是以枝枝推着他往河街去了。 枝枝步子很快。 沿途一路都听见路人对着她与楚云砚指指点点。全长安城坐轮椅的青年才俊屈指可数,路人只一眼就认出楚云砚的身份。 “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楚世子竟也有今天。” “天妒英才,可惜了。” 有幸灾乐祸的、有唏嘘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这些话传入枝枝耳里,叫她如芒在背。 枝枝小心翼翼朝楚云砚看去。 他神色淡淡的,似乎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见他这样,枝枝心里好受不少。 河街上行人比之前经过的地方少上许多,满街的花灯琳琅满目,河畔吹来的风沁着丝丝凉意。枝枝不知道楚云砚想要什么样的花灯,弯下腰问:“世子爷喜欢哪种花灯?” 楚云砚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灯,“那种。” 枝枝顺着他的指尖望过去。 那是盏兔儿灯,眼睛红彤彤的,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这兔儿灯的右侧,还有另一盏稍大些的兔儿灯。 枝枝属相为兔,打小便对兔子有几分特殊的喜爱。心头一动,推着楚云砚走过去。 花灯店店家见他们走过去,笑着迎上前,“夫人瞧上了哪盏灯?小的给您取下来。” 枝枝指了指兔儿灯,“要那个。” “只要一个?”店家笑着问。 枝枝点头。 店家 分卷阅读31 并未取下兔儿灯,笑眯眯看着枝枝,“这只兔儿灯,与它右侧那盏是一对。夫人与这位爷郎才女貌,买下这对灯也有个好兆头。” 这是商贩惯用的伎俩,无非就是想多卖几盏灯出去。枝枝觉着兔儿灯有一盏足够了,到时还能去买别样的花灯。 “枝枝,买吧。”楚云砚忽的扯扯她的袖子,用刚好能叫她听清的声音轻轻说:“他做生意也不容易。” 没等枝枝答应呢,他已经从荷包里取出几块碎银子递给店家了。 店家接了银子连声道贺:“祝这位爷与夫人百年好合、花好月圆!” 楚云砚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枝枝知道他好心,没太注意店家的话,接过灯后将那盏小的给了楚云砚,又将那盏大的挂在楚云砚的轮椅上,“世子爷还想去哪里?” “放花灯。”楚云砚略加思索。 “巧了,这里有花灯!”楚云砚给的银子慷慨,到现在店家都还笑得合不拢嘴,一听他们要去放花灯,当即便拿出他的镇店之宝。 是两盏月季花灯,做工与枝枝记忆中江南的花灯很是相似。枝枝问楚云砚:“世子爷可喜欢这花灯?” “无妨无妨,这是小店送给世子爷的,若不喜欢扔了便是。”店家笑眯眯道:“不喜欢也不打紧,这些年啊,多亏了世子爷在边疆守家卫国。原本那兔儿灯小店也是不想收钱的。” 枝枝微微怔愣。 倒不是因店家赠送花灯而诧异,而是惊诧于这位店家不仅认出了楚云砚,态度还不似其他人那般。上一个仍敬佩楚云砚的,是那个卖画卷的小贩。这世上,还是有不少人记得世子爷的好。 这样想着,枝枝只觉店家愈发慈眉善目了。 “夫人快快收了这花灯。”店家催促。 枝枝将花灯放到楚云砚怀里让他捧着,朝店家道谢后便离开了。 枝枝寻了处人少的地方才停下来,停在水边,只要往下走六个台阶就能碰到河水了。 “世子爷坐着别动,枝枝去放灯。”枝枝担心楚云砚又强撑着站起来。 楚云砚乖得很,“那枝枝小心一点。” 枝枝点头,她在岸上将花灯里的灯芯点燃了这才走下台阶。来了长安城后,枝枝没再放过一盏花灯,时过境迁,可再次看见花灯,往年在江南放花灯的场景竟还历历在目。 她记得,她放的第一盏花灯是个少年亲手为她做的,但花灯模样如何她记不清了。 那少年是被她外祖捡回家的,他是第十三个被外祖捡回家的人,是以他们都叫他十三。捡回来的时候,浑身是伤,枝枝从没见过刀伤这样多的人,还是个只比她大了几岁的少年。 他在外祖那养了大半年的伤。记忆遥远,可枝枝想起他时,仍是不自觉地勾了唇。他太好了,处处都对她好,教她念诗、教她作画。只是现在长大了,他的模样与年少时应当也不一样了,也许他们面对面都没法认出对方来。 枝枝不无遗憾地想,要是知道他的名字就好了。 第18章 还是知己 枝枝蹲下身,将花灯放…… 枝枝蹲下身,将花灯放在水面,轻轻一推后花灯顺着水流走了。 水面上倒映着月光与灯光,春风拂来,荡起轻波涟涟。寄予期盼憧憬的花灯飘远,枝枝站起身抚平衣裳上的褶皱。周围静谧,枝枝的脚步声显得尤为清晰。 “枝枝,你放好花灯了?”隔了三五步,楚云砚怀中抱着兔儿灯与她遥望。 枝枝点点头,走过去推着楚云砚往回走。 “如果我也能亲手放下花灯…就好了。”他轻缓低沉的声音顺着春风而来,又消散在春风中。 枝枝能理解他的心情。谁不渴望拥有一具健全的身子?更何况楚云砚曾经也拥有过。那种从前拥有到如今失去的落差,枝枝懂的。楚云砚素日里看着不难过,可谁又知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她张了张嘴,刚要哄他时,听见他幽幽道:“真羡慕枝枝能四处走走解闷,不像我,空有一条腿却哪也不能去。” 枝枝话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不说这些伤心事了。”楚云砚轻咳了几声,眼尾也升起了丁点儿猩红,他重拾浅笑,“枝枝,你还想去哪儿转转?” “…回王府。”枝枝说道。 楚云砚摇摇头,“说是带你上街散心,可到头来,去的都是我想去的地方。枝枝不要顾忌我的身子,我身子好着,不碍事。” 河畔微风拂来,楚云砚拢着黑色披风,咳嗽了几声。 枝枝见状,忙道,“等过些日子天热些了再上街也不迟。” 楚云砚扣住她的手腕,一双漆黑清澈的眼眸如同盛着银河星辰般:“枝枝,知己相处,是你待我好、我亦想处处优待你。” 他伸出手到枝枝跟前。 “手,不冷。” 鬼使阴差,枝枝探出手碰了碰他的手心。温热触感自指尖蔓延,他是在告诉她无需 分卷阅读32 担心他的身体。 枝枝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便推着他去了合锦斋。 合锦斋的糕点在长安城口味独特、很是可口,枝枝想着楚云砚应当也会喜欢那里的糕点。 合锦斋旁边是个酒肆,不少郎君在这处饮酒猜拳。 枝枝后悔将楚云砚带来买糕点了。 比如现在,枝枝听见有个壮汉趴在木桌上,原是与身侧黑脸汉说着悄悄话,声音细碎极了,可不知他又想到了声音,醉醺醺地高声大笑,“……天煞孤星!” “真的?”黑脸汉不信。 枝枝侧了身看去,醉汉笑眯眯朝身侧黑脸汉摇头晃脑勾了勾手指,脸涨得通红。 “嗝,你可别不信,这是老子宫里的老友说的。” 醉汉搭上黑脸汉肩膀,大笑:“你等着,等他将新妇克死。那时你就信他是天煞孤星了。” 正听得蹙眉时,合锦斋的小二挂着条白帕子走来,“对不住客官,店里只剩下梅子糕了,只需十文铜钱,剩下的六块都能给夫人包起来。” 枝枝回神,“好。” 也许店小二急着卖完糕点关店回家这才将糕点价钱降了下来,平日里合锦斋的糕点最少都要二钱银子才能买上一小盒的。枝枝只想着买了糕点便回王府。 小二包好点心递给枝枝时,酒肆那头忽然“哐啷”了声。 “天煞孤星?你瞧瞧你的模样,你才是天煞孤星。” “咒老子?” 原先相谈甚欢的两人起了口角,木桌被掀翻,酒壶酒杯碎了一地。 “打起来了,夫人带着这位爷赶紧回去吧,切莫被误伤了。”店小二擦了擦额前的汗,似乎对这种场面并不意外。 可就在他话音刚落下时,枝枝猛地被一股力量拉扯了下去。她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已经坐在楚云砚腿上了。轮椅跟着往后退去。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枝枝只觉呼吸凝窒,心扑通跳个不休。 “砰”一声,装满了酒的坛子落在了轮椅一侧,酒水哗啦溅出,星星点点洒在两人衣裳上。 楚云砚将枝枝箍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抚着枝枝的脊背,他哄人时声音又轻又柔,带着种叫人心安的力量,“不怕不怕,有我在,他们不能伤你。” 枝枝含糊地应了声,慢慢缓和了情绪从楚云砚腿上爬起来。若不是楚云砚拉她一把,酒坛子恐怕就砸到她身上来了。 往酒肆望去,醉醺醺的壮汉举着酒坛,作势要往黑脸汉身上砸去。 “要不,夫人与这位爷去小店里坐坐?”小二热络地推走了楚云砚。 枝枝一直不知道合锦斋竟还设有雅间。 小二将二楼雅间的门推开,“客官在这处歇着,小的下去端热茶上来。” 他这般殷勤,叫枝枝想起十文铜钱的梅子糕,心中有些过意不去。那十文铜钱,恐还不够买他一壶茶水。 枝枝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想着等会儿再多付些银钱。 窗外传来酒肆的打闹声,有不少人在劝架,但怎么听都好像是越打越狠了。 枝枝无瑕去管他人的苦痛,她只记着方才重重坐在楚云砚腿上的那一下。她过意不去,这种时候,本该她来护着他这个病人的,可好几次都是他护着她。 小心翼翼盯向楚云砚,心虚地问:“世子爷的腿,疼不疼啊?” 楚云砚不愿枝枝担心,自是当说不疼。且枝枝身子轻,他又习武,枝枝那点重量算不得什么。可如今,他将自己摆在朋友知己的位置上啊。 “枝枝要听实话?”他偏头,轻笑了笑,“你我间,不该有隐瞒的。” 枝枝点头。 楚云砚垂下眼皮,语气释然又落寞,“腿上早已没了知觉,便是疼,也感受不到。” 枝枝不曾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手上动作一僵,好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抚他。 一时间,雅间里静极了,唯有外头打斗的嘈杂声传来。是小二端了茶过来才打破满室的静谧。 枝枝也终于灵光乍现,叹口气,用羡慕的语气开口,“不疼也好。不像我,受点小伤就会疼得掉眼泪了。” 枝枝觉着她这话怪怪的,可又实在找不到怪在何处了。 “……”楚云砚看了她一眼,他眼眸中氤氲起雾气,似有光芒在瞳孔中上下闪烁,“一具病体罢了。” “世子爷往好了想。”枝枝见他神色恹恹,绞尽脑汁地哄他。 连候在一侧的小二都忍俊不禁了,楚云砚才咬着唇“嗯”了声。他本就生得好看,肌肤冷白如玉,墨发用玉冠冠起,眉梢轻轻下压,原先略显凌厉的凤眸柔和下来,稍稍带上病戾,宛若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般。 饶是日日对着他这张脸,枝枝还是不由得晃了晃神。 哄好了楚云砚,枝枝也松了口气。 她这口气才刚刚喘了过来,又听楚云砚虚弱道:“外头还在闹,我想着,我出生皇室,必须是要去劝劝的。” “若是闹出了人命……” 分卷阅读33 吓着枝枝如何是好。 他顿了顿,又道:“陛下必是又会烦心了。” 知他良善,知他连只小虫子都舍不得踩死。这本是难能可贵的品质,可他若不权衡利弊烂好心,他的善良就只会惹祸上身。枝枝倒希望他像上回在皇宫中那般凶狠一点。 枝枝道:“闹出人命自有官府处理,更何况,陛下日日忧国忧民,哪日不为家国大事烦心?” 在她说完这句话时,小二也跟着说:“小的已经去报官了,大人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听了这话,楚云砚十指扣在一起,闷闷地答应,“好吧。” 他这副腮帮子鼓鼓的模样,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轻?吻?最?萌?羽?恋?整?理?枝枝心下一软,拆开油纸,取了块梅子糕送到楚云砚手里,盼着他莫要操心酒肆的事才好。 官府的人很快就赶来了,闹哄哄的酒肆刹那间安静下来。枝枝站在窗前告诉楚云砚,“官府的人来了,没出人命。” 枝枝察觉到他松了口气。 再次往酒肆看去,枝枝在官兵中瞧见了个身影。 黑袍玉冠,瞧着好生熟悉。 想着,那人回头朝她这处望来了,含着笑与她打了招呼。枝枝一诧,竟是太子亲自过来了。 “枝枝,外头可是有什么新鲜事?”背后传来楚云砚好奇的声音。 枝枝坦诚道:“是太子殿下来了。” 楚云砚又问:“他很好看?” 枝枝不解地转过身,实在想不通他怎的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我见你看痴了。”楚云砚解释,藏在袖摆下的十指渐渐收拢,“成婚那日,你我立过字据的。”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抬眸看向小二。小二会意,忙寻了个由头离开了雅间。 等小二关上雅间的门,楚云砚才乜了枝枝一眼,有如多年好友般:“不管我是死是活,只要你想,我便能将和离书备上。” “日后,你可以寻个身强体健的如意郎君。你若心悦太子…” “你我是知己。枝枝不妨说与我听听。”他轻松道,“兴许我能为你出谋划策呢。” 他笑着看向枝枝。只是,在枝枝看不见的地方,他修长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楚云砚戴着一张温柔假面,体贴如解语花。他想,他两生所有的忍耐与温柔都用在枝枝身上了。 他真的,不愿在枝枝面前提到太子的。 他怕啊。 第19章 他怕枝枝真的心…… 他怕枝枝真的心悦于太子。 楚云砚知道,枝枝是不喜欢太子的。可他怕万一,万一枝枝喜欢呢? 如今他将自己摆在知己位置上,许多以前开不了口的、没法问的,他都能光明正大的去问。 枝枝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你别多想。” 楚云砚不着痕迹加深了唇角弧度,了然颔首,松了口气道:“还好枝枝不喜欢太子。” 他端起茶杯轻抿了口,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枝枝被他吊起了胃口,不上不下的。但她又觉着自己这诡异的好奇难以启齿,是以时不时悄悄的看上楚云砚几眼,顺带还给楚云砚杯中添了热茶。 “太子与我不同,他位高权重、英俊无双,受长安城无数姑娘爱慕,日后,是要三妻四妾的。”楚云砚低低告诉枝枝,“枝枝若嫁给他,也只是花丛中的一朵。枝枝,你是我最好的知己。我不舍得你嫁入东宫的。” 楚云砚推心置腹,一点点为枝枝权衡利弊。 他说的道理,枝枝都懂。现在看来,楚云砚也并非毫无心机之人,他懂如何权衡分析。 只是他的心机能用在她身上,怎的遇见自个儿的事就那般毛手毛脚不计后果了? 先前酒肆打闹,他一个病人,贸然下去只会狼狈收场。他只要多为自己想些便能预见这恶果了。 枝枝道:“世子爷有为枝枝考虑的时间,不若多为自己想想。” 他自个儿不为自己想也无妨,还有她在。 出乎意料的,楚云砚应:“好。” 趁着太子还在酒肆旁料理斗殴一事,他又道:“枝枝,夜深了,我们回府吧。” 枝枝欣然答应。 那厢太子将公事处理了,这才进了合锦斋,哪料到人都已经走了…… * 这之后,皇帝的病更重了。 而楚云砚,每隔三日的一次问诊里,太医皆道是他身子日渐一日的好转起来了。 楚云砚身子好转,枝枝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深想。 只是这一日,枝枝照例去王妃那处请安。 王妃屋里不似从前那般热闹,今日处处皆透着股冷寂压抑。 “枝枝,这几日,你看着世子,莫叫他出府。”王妃慈爱地拍拍枝枝,“你也就在明微院住着,少去走动。” 枝枝虽不知她为何会这样叮嘱,但 分卷阅读34 仍是乖巧点头了。 与王妃相处的这一月以来,她知道,王妃做出的选择不会对楚云砚不利。 王妃不说始末自然有她的道理。枝枝也没再多问。 又过了几日,枝枝没出明微院,倒是有人找上门来了。 只听那气势汹汹的敲门声她就知道是谁来了。 “你们就不打算出去解释?”张年娇一鞭子甩在门前,扬起落花万千。 枝枝不懂,“解释什么?” 张年娇见她这副懵懂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瞪圆了眼怒骂:“你不知道?” “要知道些什么?”楚云砚皱着眉从屋里出来。 声音微冷,激得张年娇直哆嗦。但她想想自己这是有正事才来的,管楚云砚什么态度。更何况,楚云砚一个病秧子,又不能吃了她。 “天煞孤星。” “外头都传言说是你吸走了陛下的龙气。” “今日已有两三个言官上书谏言,都想让全府搬去白宁塔了。好在圣上这次没有同意。” 白宁塔是极北之地,自古以来皆是罪臣流放之处,那里冬寒暑热,缺衣少被,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只有罪无可赦之人才会流放到白宁塔。 张年娇可不想被连累。 第20章 天煞孤星 枝枝从张年娇的怒骂…… 枝枝从张年娇的怒骂中慢慢理清了。 楚云砚身子好转,皇帝的身子却一日日虚弱下去。就如明月阴晴圆缺,此消彼长,亦或者是相生相克。这事在外头传开了,但王妃有心拦下消息,是以枝枝到今日才知道这些。 枝枝不信鬼神命数,“圣上宅心仁厚,是明辨是非之人,定不会轻信这些谣言。” 她又想起那夜酒肆上的争执打闹,细长远山眉蹙起。 张年娇蹙眉。心里着急又不知该怎样反驳虞枝枝。 转念一想,管虞枝枝做什么,楚云砚才是那个天煞孤星,说不准哪日的虞枝枝就被楚云砚克死了——到时虞枝枝一死,她做梦都能笑出花来。 这些日子因着知晓太子对枝枝的情谊,张年娇担心枝枝向太子告状,行事略有收敛。 她望向楚云砚,“这几日府外围满了闹事的人,侍卫都挡不住了,今日,你必得出去解释。我想过了,既然他们说你与陛下龙体相克,你现在就装病,装得越弱越好!你病着、陛下也病着,就不叫相生相克了。” 枝枝蹙眉。 “不可。”楚云砚微微抬了下巴摇头,眸光闪烁,声音里带了些犹豫,“怎可做那欺骗之举?” “听世子的。”枝枝看了看世子,又看了看张年娇。她尊重楚云砚的选择。 张年娇冷笑,直接动手推起轮椅了。院中下人见状忙上前拉开张年娇,“张小姐,往日世子不与你计较,但今日如果你再乱来,小的便会去禀告王妃了!” “王妃?”张年娇乜了眼下人,视线在明微院中讥讽地扫过,“也是,姨母护着你们明微院,不让半点风声传入这里。你们可知,姨母晨时操心过度昏过去了!” 枝枝一愣,后知后觉看向楚云砚。 楚云砚本就苍白的脸颊现下惨白如纸,修长手指死死抠着轮椅木柄,他缓慢地抬起头:“枝枝,我想出去瞧瞧。” —— 远远就听见府外闹哄哄的,只是还没推着楚云砚走到王府外,先有小厮匆匆忙忙往回跑。 “站住。”张年娇冷冷喊,“发生何事了?” 小厮气喘吁吁停下来,他身上颤个不停,缓了好半晌才惊恐道:“外、外头出人命了,现下闹疯了!” 这小厮不过十二三岁,见到活生生的人似在面前,胆都要被吓破了。 答完话,他又拔开腿要跑。 一鞭子甩在他跟前,小厮眼瞪圆了,被迫停下。 张年娇收回鞭子,“说清楚。” 小厮哆嗦着将他的所见一一说来。围在王府外闹事的人拿着锄头要闯进王府来,王府侍卫都还来不及上前拦,先有个壮汉吐血暴毙了。 “现在外头都说是王府这地儿不吉利。”小厮偷偷看了眼楚云砚,捡了些只言片语说出来。 外头那些人说的,可比他说的要重得多。 一个个儿都恨死楚云砚了,直言天煞孤星该死,甚至还说现在这个楚云砚是鬼上身,要请寺里的大师过来做法哩! 小厮折身回望:“世子爷回明微院吧,外头混乱得紧。莫叫不长眼的伤了您啊。” 枝枝牙尖抵在唇瓣上,不安地低头看了楚云砚一眼,“世子爷,咱们先回去?” “不许走,出去解释清楚了,他们就不会闹了。”张年娇见她要走,一鞭子甩在她脚下。 楚云砚也扣住枝枝的手腕,他只字不言,可枝枝知道,他想到府外看看。 莫名的,枝枝的不安渐渐消失。 越往外走,喧嚣声越是大,枝枝偶尔会有不安,可只要低头看 分卷阅读35 看楚云砚就好了。 许是因为楚云砚这个病人都丝毫不畏惧外头闹事的人,她更不应该惧怕。 漆红雕花大门被打开,王府门前一片狼藉,鸡蛋、菜叶、纸钱,撒了满地,围在这里的都是些青年壮汉,眼下侍卫正举着刀与他们对峙。 枝枝看见小厮口中暴毙的壮汉。他的尸身遭人踩踏,现下布满了灰扑扑的脚印。 “交出天煞孤星!” “天煞孤星一日不除,国一日不安!” “楚云砚在那里!”人群中忽然有人指向楚云砚,“天煞孤星出来了!” 原先被侍卫控制住的场面,霎时间失控起来,他们穿破侍卫的防线齐齐朝楚云砚涌来。 不要命了。 连张年娇心里都在怒骂。 枝枝心中警铃大作,忙将楚云砚推至门后,飞快地关上漆红大门。 “砰砰砰……”那些人在门外狠狠敲打,漆红大门一颤一颤。 “枝枝,不用怕的。”楚云砚告诉她。 枝枝怕的。 她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乌泱泱的人群齐齐朝你奔来,像一张深渊巨口,只怕躲避不及就会被一口吞噬。 只听着门上传来的砰砰巨响,枝枝心有余悸。 “别、别慌啊,他们进不来的。”饶是张年娇厌恶病秧子楚云砚,此刻也不由得心虚了——是她怂恿楚云砚出来解释的。 就在她话音落,大门被撞开了条缝隙。一双眼睛猛地出现在那条缝里。 张年娇一个不察对入这双漆黑可怖的眼睛里,冷汗直流,差点就倒退好几步了。好在她强忍着并未后退,她不愿在病秧子面前露出半点畏惧的! 眼看门就要被撞开。枝枝抱起了地上不知哪个侍卫落下的长剑,警惕地望着门外,一边又想推着楚云砚快些离开。 她动作有些急,手忙脚乱的。 “枝枝别怕。”楚云砚低低说道,起了逗哄枝枝的念头,“就算他们拆了门进来了,我也会挡在你身前,绝不会让他们伤害你分毫的。” 枝枝一听。 这可使得? 若楚云砚因她而死,她这辈子都要愧疚难安了。 而且,枝枝觉着奇怪,只要她一想着楚云砚会死,心里就闷得难受。转念一想枝枝又释然了,他们是好朋友啊。小时候,枝枝养过条浑身是疮的小狗,养了不到三月小狗就去了,至今枝枝想起小狗心中都会难受,何况楚云砚如今还活生生站在她跟前。 枝枝只想推着楚云砚快点离开。 “他们,再也不会过来了。”楚云砚低低呢喃,细长睫毛轻轻沉下,枝枝看不见他的神色,也不知他眸中掀起了如何的腥风血雨。 枝枝听不懂他的意思,她只知道再不走,那些人就要破门而入了。 还不待她推着楚云砚往前走几步,门外又是一声惊呼,“又、又死人了……” 紧接着是“砰”的一声。不是敲门的“砰”,而是重物倒地的“砰”。 再然后,一声接一声,有人在哀嚎。最后,府外厮杀声彻底消失,连侍卫的挥刀声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死寂。仿佛先前的吵闹从未存在。 枝枝后背汗毛竖起。 她低头看向楚云砚,唇瓣发白,“他们,都死了?” 张年娇也被这变故惊到,外头围着几十号人的,这么大一群人,说没就没了。 “枝枝,你怕吗?”楚云砚抬头与枝枝对视,伸手按住枝枝,声音发颤。 他原算计着,等枝枝走了,那群人才会死。 可他们…死得太早了。 吓着了枝枝,那就是他们的罪过了。 枝枝咬着唇,手上发颤,但她还是摇摇头告诉他:“不怕。”她不想让他操心。 透过门前那条缝隙,枝枝看见,七窍流血的人竟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那双沁满鲜血的眼睛直勾勾朝枝枝看来,如同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恶鬼,他拼尽全力:“天煞孤星……楚世子果然是天煞孤星!” 第21章 淹水里了?   ——  一…… —— 一传十、十传百,长安城几乎人人都知道楚云砚是天煞孤星了——克死几十号人不说,还克天子。 皇帝的病来得蹊跷,一日比一日重,再者他醉心朝事,病得这般重仍不忘处理朝政。长安城皆道他是宅心仁厚、爱戴子民。 权贵不再与西宸王府往来。 原本长安城还有楚云砚的追捧者,现在寥寥无几,就连街上那个专卖楚云砚画像的小贩都收摊了。 只剩下年九初日复一日地来王府给楚云砚看病。 “陛下病重,钦天监说,可以操办喜事冲一冲喜。”年九初为楚云砚把完脉后才道,“这事急,今日便是他们成婚的日子了。” 枝枝头也没抬,“是长姐要嫁入东宫了?” “嗯。”应声的是楚云砚,“枝枝可想去观礼?” 分卷阅读36 前世,枝枝的长姐孕后为了固宠将枝枝接入了东宫,她尚未生产时枝枝是她的好妹妹,等她生产完,枝枝就是她的眼中钉。 那位表面上瞧着大度端庄,可从深宅出来的,能有几个真正良善的?至少枝枝的长姐不是良善之人,镇南侯老奸巨猾,养出来的长女也攻于心计。 西宸王府如今就如变相软禁般,里头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进不来,大喜的日子更是不会让王府里的人出去。但枝枝若想去,楚云砚自然能让她出去。出于私心也好,为枝枝着想也罢,楚云砚不希望枝枝去。 枝枝放下香料,手撑在下巴上,认真思考后才摇头:“不想。” “因我,王府上下都走不出那扇大门,瞧我,竟还问出这话。”楚云砚歉疚地看着枝枝,“枝枝你不用哄我,你若想去,我必然会送你出去瞧瞧。” “我如何会哄你?”枝枝朝他笑笑,又问:“那不去观礼,王府可还要随贺礼?” “随了。”楚云砚眸中闪过一道暗芒,声音也低哑下来。 年九初跟着笑眼弯弯道:“随了一份大礼。” 两人一唱一和的,枝枝也没有多问。 直到夜幕升起时,漆黑一片的夜空上烟火绚烂,比枝枝成婚时还要热闹。 这会儿楚云砚沐浴去了,他幼弟送了消磨时间的话本子来。枝枝就坐在桃树下看话本子,时不时会抬头看烟火。 枝枝猜想,现在她长姐已经入宫了,很快,长姐就会拜见陛下。 钦天监说了,必得今日去拜见圣上才能有冲喜之效。 枝枝想起成婚那日楚云砚说的话,那时他也信钦天监说的话。想着,枝枝不知不觉弯起了唇。 回过神来,枝枝惊觉话本都翻过十几页了,可楚云砚还在浴堂沐浴,一点声响也没有传出来。 —— “一跪!” 大太监站在乾清宫外,捏着长长的鞭子,朝前方空地狠狠甩下,迎新除旧般划破长空。 楚宁琛牵着新娘缓缓跪下。 今日是他的成婚之日,可他面上无半点喜色,相反,满是凝重。 皇帝坐在龙椅上,眼皮子都掀不开,脸色苍白,远远瞧着同鬼似的。观礼的诸王心底暗暗捧腹。 “二拜!” 又是一鞭子甩在地上。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烟火、炮竹都放了,可殿中愣是没半点生机,冷冰冰的,由殿外至殿内仿佛是从四月天回到了一月天。 众人看着太子牵着太子妃缓缓下拜,只觉时间漫长得很。 新人还没拜下去呢,龙椅上的天子先一步干呕起来,那架势,看得众人一个个都为他捏了把汗。皇后原还欣慰地看着这对新人,皇帝一发病,她忙是上前轻拍皇帝的脊背。 她蹙起眉。 皇帝多疑,眼里容不得沙子,这回装病也是想将楚云砚狠狠踩在脚底下。开春来,皇帝在民间四处散播楚云砚重病之言,楚云砚大失民心,百姓不再将他视作战神。常人也只能看到这一层,然,皇帝的心何止于此。 他忌惮楚云砚在军中的威望,生怕一旦收回兵权就会让军中异心四起。军中与民间不同,军中的将士是实实在在敬仰楚云砚的,楚云砚就是他们心中的战无不胜的神。 但皇帝到底念着些旧情留了楚云砚一条命。 皇后是知道的,皇帝为了楚云砚的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三月楚云砚大婚那日才想出了一招“天煞孤星”。既然军中将士视楚云砚为神,那么就让楚云砚从神坛摔落,成为那人人惧怕的恶鬼。可军中之人打打杀杀,他们信什么鬼神?手上沾了鲜血,他们还怕什么鬼神…… 纵然皇后打心底觉着这是无用功。可听着无数百姓日日咒骂楚云砚,皇帝这些日子着实是比往常心情更好了些。也许说到底就是“不甘”二字。昔日,楚云砚的名号响当当,明是皇帝的晚辈,可长安城提到先皇子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楚云砚。这尔虞我诈的地方,谁不想将曾经的天子骄子踩在脚下、踏入泥里? 与皇帝成婚十余年,皇后早摸清了皇帝的性子。 没能杀死世子妃,皇帝便亲身装病,更是断送了几十条人命。 何必呢?与一个活不了两年的病秧子过不去。皇后觉着皇帝这招实在有失风度,可她一个妇人,说的话在皇帝心中亦是无足轻重。 皇后满不在意地轻抚着皇帝的脊背,心知他这是又开始装病了。她心中略有不满,就连儿子大婚的日子,他竟也要利用。只是她性子温吞,到底没将不满摆到明面上来。 皇帝一阵干呕后,脸色涨得通红,他胃中翻江倒海,手死死抠着龙椅。他这次是真的疼,五脏六腑里都好像有虫子在啃噬。他从未受这般的疼。 可偏偏皇后还一无所察。 皇后从锦囊里取了颗赤色丹药,那是皇帝装病时素常用的大补药。她慢吞吞地往皇帝嘴里塞。 皇帝说不出话,铜铃般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紧闭了嘴不让皇后喂药。b 分卷阅读37 r   皇后也觉着委屈。他何必在儿子大婚的日子平添晦气? “陛下,臣妾知您疼,但还是将药吃了。”皇后咬咬唇,配合他装病。 观礼的众人都道:“陛下病入膏肓,危矣。” 见皇帝仍是一副疼痛模样,皇后朝太子看去,声音软而毫无震慑力,“琛儿带着太子妃回去吧,诸位也早些回府。” 等乾清宫的人一一散去,只见皇帝手指着茶盏,皇后叹口气,“人都走了,陛下无需再装病。” 皇帝手指狠狠颤了三下,像是要将皇后生吞活剥了般。 “陛下是在怨臣妾这般早就让那群大臣离开?”皇后为他倒了杯茶。 皇帝眼一闭,浑身气得抽搐。 屋檐上,隐藏在夜色中的年九初唏嘘不已,“也不知咱们陛下知不知晓狼来了的故事。” 这也是那个道理,他装病十余日,一朝真的生病,只会叫旁人不信。 楚云砚不语。 “这只是个开始。”年九初蹲在屋檐上,透过一个小缝隙朝乾清宫里看,“今日,只是他第一次发病,一炷香后便会身如常人,待下次发病,大抵是半月后。” “多亏了世子妃给的医书,不若属下还找不出这般奇巧的毒方。” “咱们这出将计就计,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只要楚云砚不喊停,年九初能喋喋不休到天明。 “殿下,太医过来了。”年九初扯了扯楚云砚的袖子。 楚云砚冷着脸抽回袖摆。 乾清宫里,太医正在为皇帝把脉。 刘太医是皇帝称病以后提上来的太医,整个太医院,只有他一人知道皇帝是在装病。 他探了脉像,恭恭敬敬道:“陛下脉像同晨时般。” 同晨时那般,便是没有大碍。 皇后觉着皇帝唤太医来实在是多此一举。 皇帝脸色一白,他对方才那撕心裂骨的疼痛心有余悸,“若有欺瞒,朕治你欺君之罪。” 刘太医慌张下跪,“微臣不敢!” 年九初啧啧叹了声无趣,收回视线打算离开,这一转头,身侧空空如也,楚云砚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枝枝又翻了十几页的书,浴堂里偶然有水声传来。以前楚云砚沐浴时间长,枝枝不觉得奇怪,可今日似乎比往常更长了。 她走到浴堂前唤了楚云砚几声。 没有人答复。 守在外头的小厮道:“许是水温甚好,世子爷忘了时间。” “他洗太久了,水都凉了。”枝枝蹙眉。 小厮想了想道:“这……奴这便去添热水。” 枝枝觉着奇怪,以她与楚云砚的关系,她喊他,只要他听到了便会应声。如今这只是一门之隔,楚云砚不可能听不见。 难不成,楚云砚在里头发病,晕过去了? 枝枝越是细想,心中越是发慌。顾不得太多,枝枝只想着楚云砚别是在里头发病了,猛地推了门往里头去。 “世子妃!”小厮哪料到她会忽然开门,拦都拦不住。 枝枝往里望去,心里着急了,边往里头走边唤,“楚云砚?” 没有人应,枝枝更是担心了。 浴桶就在屏风后头,她抬眼往屏风看去。心一惊,透过屏风,她只瞧见了浴桶的黑影。 莫不成楚云砚淹水里了? 第22章 好骗 枝枝忙往屏风走去。  …… 枝枝忙往屏风走去。 小厮在门口探了个脑袋张望,紧张问:“世子妃瞧好了没?” 他也算楚云砚的心腹,打小跟在楚云砚身边的。楚云砚也没瞒他,如今主子在不在浴堂,他是一清二楚,“世子爷许是睡着了,世子妃莫急,待奴去瞧瞧。” 小厮脚下生风,赶在枝枝前头走到屏风后头。边走还边道:“若世子爷知晓他赤着身子的模样被您瞧见了,定要羞死。” 枝枝脚步顿住。 她心里着急,也没想那么多。 “哎哟,世子爷怎的在水里睡着了?”小厮弯了腰伸手往水中探去,松了口气般,“还好,水还是热的。” 枝枝松了口气。 小厮捞起浴桶里的丝帕,整个人欲哭无泪,等了好半天都没等到枝枝离开。 “世子妃且先去院子里坐坐,奴很快便扶世子爷出去。世子爷脸皮薄,您在这站着,世子爷不肯起。”他脸色臊得通红,心里呸呸呸几声。他真是怕死了,一边怕世子妃发现端倪,一边对自己扯谎很是不齿,说不得哪日世子妃发现世子爷半点不良善、半点不脸皮薄了呢?他更是不敢想世子妃若知道世子就连病都是装的会作何感想。 他无法像年九初那样扯谎信手拈来,每每看着年九初在世子妃面前说世子爷如何如何善良,他都恨不得找个坑把脑袋埋进去。 枝枝一想很有道理。 分卷阅读38 走到门口又觉着不对,楚云砚再脸皮薄也不会一个字都哼不出啊。 而里头,小厮好不容易脸不红了,刚抚着浴桶缓了口气。心里暗忖着,世子爷再不快点回来,他怕是瞒不住了啊。 枝枝在桃树下坐立不安,思来想去,还是不大安心。她想着,莫不是楚云砚发病了不愿让她担心,这才让小厮哄走她的? 枝枝坐不住,提起裙摆往浴堂走去。 推开门,里头静悄悄的,透过屏风可以瞧见小厮正手拿丝帕站在板凳上,他身上袍子宽宽大大,枝枝只看见他一人身影,许是他将楚云砚给遮住了。 小厮硬着头皮装作在给楚云砚擦身子的样子,声音发颤,“世子妃怎的又进来了?” “来瞧瞧。”枝枝大方告诉他。 “世子妃瞧过了,就快些走吧。”小厮努力维持镇定,一双手捏着丝帕止不住发颤。 枝枝起了疑心,这会儿听见小厮的解释只觉得更加可疑——小厮定然有事瞒着她。 她一瞬不眨地凝着屏风上的虚影。 就在小厮都以为她会离开的时候,枝枝忽然朝他走来。 小厮屏住了呼吸,默默祈祷枝枝不会过来。 枝枝脸颊鼓了鼓,这会儿浴堂丁点儿声音都没有了,她猜楚云砚就像她想的那样发并了。这小厮骗了人心虚,所以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枝枝担心楚云砚,脚步也急。 听得“砰”一声,小厮从板凳上跳了下来。 枝枝更是加快了步伐,越过屏风,视线不住地搜寻楚云砚的身影。 楚云砚呢? 枝枝怔住。 浴桶里的水没有热气,小厮手里捏着一方长丝帕低着头满是心虚。 “世子呢?”枝枝问。 小厮低着脑袋不敢看她,他该怎么解释世子爷忽然不见的事,又该怎么解释他刚刚的举动…… 枝枝先想到的是楚云砚又利用内力强行站立,再然后,她蹙了蹙眉。 楚云砚去哪儿了,又为何要避着她出去。她一面担心,一面又困惑。 “世子爷,世子爷许是,”小厮支支吾吾,舌头打了结,半晌不知该如何往下说去。 枝枝更加确定,小厮有事瞒着她,楚云砚也有事瞒着她。她抿唇,两片唇瓣抵在一处轻轻摩挲。 小厮跪在枝枝跟前,就着这姿势僵持了片刻。 枝枝:“你不用怕我。好好想想,若世子爷在外出了事,这罪责可不是你能担的。” 皇帝将西宸王府的人软禁在这方院落中,枝枝此前去瞧过,府外围满了美其名曰保护的御林军,楚云砚若真的出了府,一个不察被这些御林军抓住…枝枝叹口气,心底默默安慰自己不会有这个可能。 他若真的出了府,枝枝想着现下需先去寻王妃。 这个小厮又紧咬牙关什么也不愿说,枝枝揉揉眉心,抬脚打算去王妃那里了。 将将转了身,枝枝便听见外头传来阵轻咳。 她竟有种浑身轻松的感觉。 小厮亦是暗暗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松软地跪坐在地上。 只见年九初推着楚云砚不疾不徐走来了,楚云砚怀里抱了满怀的爆竹,他冲她笑:“枝枝,你在找我吗?” 先前的慌乱不安慢慢散去,枝枝心底充盈起另一种情绪。仿佛被填满,也仿佛有些暗喜。 回过神来,枝枝才正色道:“世子爷出府了?” “嗯。”楚云砚点点头,他抬眼又垂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赶在枝枝前头开口,“枝枝放心,我不会连累府上人的。” 枝枝本就好性子,他这么一说,枝枝更是连半句重话也说不出了。 她只道:“回来就好。” 楚云砚又献宝似的将怀里的爆竹捧出来,“枝枝,今晚我们放烟火。” 枝枝看着烟火,眼眸亮晶晶的,下一秒神色黯淡了,御林军来时曾在王府大肆搜刮,爆竹□□皆不许留在府内,犹豫道:“若在府里放烟火,外头的人会不会猜到你今夜出府去了?” 楚云砚低低咳嗽几声:“还是枝枝想的周到。我原是想着你喜欢烟花,便出府买了烟花来,” “枝枝不会怪我吧?”楚云砚小声问。 枝枝咬唇,纵然心底是软的,他这么一问,她又摆出了正经的面孔,板着脸:“你出府,为何不先告诉我?” 楚云砚看她好几眼,哑了半天才说:“若我告诉枝枝了,枝枝一定不会让我出府的。” 年九初跟着也附和,说他□□爬墙如何苦如何累。 枝枝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大概像吃了尚未成熟的小果子,又涩又甜。 “下次再出府,一定要先告诉我。”她鼓着腮帮子告诉楚云砚。 楚云砚垂着脑袋应声,模样乖得很。 枝枝抽走他怀里的炮竹,“没有怪你的意思。” “真的?”他声音虚弱。 “真 分卷阅读39 的。”枝枝点头。没对他这套说辞有任何怀疑。 楚云砚这才松了口气。 紧赶慢赶,好在是从皇宫赶了回来。好在枝枝没有起疑。除此之外,他暗暗窃喜,他原是没想着枝枝会察觉异常的。枝枝察觉浴堂里没动静后进来寻他,已经足够叫他欢喜了。 他的视线落在小厮身上时暗了暗。 小厮跪坐在地,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倒是苦了他这个实诚的,夹在中间进退维谷。 “阿六,去烧壶热茶来。”楚云砚轻声道。 阿六如释重负般从地上爬起来,逃也似的飞快跑了出去,跟背后有鬼追着样。 “时辰不早,既然将殿下送回来了,那在下便先行告辞。”年九初拱手。 枝枝也推着楚云砚回了房。 她燃上安神香时阿六脚步匆匆地端了茶来,随后又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屋里香烟袅袅,楚云砚为枝枝倒了杯热茶,轻轻搅动,待茶水热气渐散后才递给枝枝。 “今日枝枝是在担心我?”他笑着问。 枝枝颔首。 作为知己,对彼此用心再正常不过了。今日猜想他在浴堂发病时亦是真心实意地担心。 “我心里,欢喜。”楚云砚略微冷厉的眉眼柔和下来,同冰雪初融般,渐是春暖花开。 枝枝抿口茶,心知他这是知己间的体己话,她并没有多想,低了头往他腿上看去,问:“今夜用内力了?” 虽是问句,但她这话却有些笃定。 楚云砚摇摇头:“枝枝日夜叮嘱,我哪还敢用内力?” 成了知己的好处便是,这些暧昧不清的话即便日日挂在嘴边都不会叫枝枝反感。 他得逞地蜷了蜷十指。 听他这样答,枝枝放心了,回到侧殿后枝枝早早歇下。 梦里却不安生。 她梦见今晚的事,在梦里,那种担心害怕被放大了数倍,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还梦见,一身银白盔甲的楚云砚。 这梦真实得可怕。她在梦中,是抹漂浮不定的幽魂,不知从何时起便荡在楚云砚身畔。说来也怪,她竟然没觉着这个杀伐果决的青年有半点违和诡异。 枝枝看着他从边疆回京,梦里,他没有病重。马儿跑得飞快,梦里不知过去多少个日日夜夜,一个月圆夜,楚云砚没回长安城,而是在京郊的一处,枝枝从没见过这种地方。 堆成小山高的尸身、数不清的残肢断臂。乌鸦立在小山上,眼珠子猩红。 是乱葬岗。 枝枝看见楚云砚以一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翻车下马。 近乎疯魔。 长剑插在血迹干涸的土地上,他一步步朝尸山走去。 他是要找什么东西么? 看他疯了般地翻找,手上、脸上沾满血污。枝枝自心底升起悲怆哀凉感。 他终于从尸堆里翻出了枚香囊。这香囊,枝枝有些眼熟。 枝枝不由自主地凑近些,想看清香囊上的针线花式。 第23章 镇南侯府   枝枝来不及看清那块香囊…… 枝枝来不及看清那块香囊,楚云砚手一翻,香囊被他捏入掌心。 一阵头晕目眩,枝枝又梦见她在白云寺的时候,梦见那个想杀她的人,还有保护她的黑衣男人。回了王府这些日子,她将这事禀告给了王妃,未被软禁前尚可查查,如今整个王府都被软禁了,想查便更难了。 醒来的时候,枝枝满脑子的刺客,对香囊的好奇早已抛至脑后。 …… 太子成婚的第三日,也就是太子妃归宁的日子。 她想念庶妹,陛下恩允她这日去西宸王府将枝枝接出府。 枝枝与长姐虞槿关系并不亲厚,她会向皇上请旨是枝枝意料之外的。不过只准许枝枝一人出府,旁的人都不许放出来。 许久未出王府,枝枝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长街一如往昔的热闹,枝枝与太子太子妃同乘一辆马车。 虞槿今日着了袭桃粉华衣,发髻上钗着银步摇,时不时问上枝枝些话。都是做些亲和样子给太子与东宫的下人看罢了,省得叫人闲话。 虞府前,镇南侯与侯夫人早已候在门前了。 枝枝撩开了车帘往外望。 她是冲喜嫁出去的,又只是个庶女,他们都不叫她回门,怕她从王府带上病气回来。 “太子、太子妃安。” 镇南侯众人齐齐行礼。 虞槿温婉上前扶起镇南侯夫妇。 他们相谈甚欢,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太子妃身上。 没人注意枝枝。 枝枝跟在虞槿身后,张望她姨娘的身影。 姨娘不在这里,枝枝乌黑清澈的眼眸中光芒烁了烁。 “先进府。”侯夫人眼角眉梢皆挂着喜色,拉起虞槿往府里走。b 分卷阅读40 r   枝枝也搭不上话,寻了个由头便回她姨娘那里了。 姨娘住得偏,就在侯府靠西边的小角落里,只一个下人,诸多琐碎之事皆需亲自动手。嫁入了王府后,枝枝曾叫王府里的下人送了新衣新棉被过来。 瞧见修葺过的漆黑木门时枝枝还诧异了瞬。 木门不像从前那样一推“咯吱”响。 推开了门,枝枝瞧见院子里也变了个样。院中种了梅花,置办了新的桌椅,仍是朴素,却不再破旧。 院子里一个下人也没有,张姨娘就坐在院中刺绣。 她眼神不好,听见推门声,揉揉眼往枝枝那处看去。 “枝枝?”她欣喜地放下绣绷从凳子上站起身。 枝枝快步上前挽住张姨娘,“娘。” 她眼眶发红,“是枝枝不好,王府的事,可有连累到姨娘?” 张姨娘敲敲枝枝额头,佯装生气,“姨娘在侯府的日子十年如一日,没人会来。只是日日惦记着某个没良心的丫头,心里头总不是滋味。” 她这样说,枝枝安心不少。 枝枝问:“爹爹派人将院子里修葺过?” 提起这事,张姨娘蹙眉,摇摇头道:“不是他,姨娘也不知是何人修葺。他们总在夜里消无声息过来,又是修葺屋顶,( ?° ?? ?°)?轻( ?° ?? ?°)?吻(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又是送来衣物桌椅的。” “原也想着夜里向他们道谢,可每每都守不到人影。” 张姨娘又道:“前几日太子殿下大婚,宫中分了赏赐来,姨娘也有分得些。你只管操心你自己,姨娘不用你操心。” 枝枝倒是想到一个人。 她面上不显,只问:“那可有外人问起这些东西的来历?”姨娘月例少,在外人眼里断是置办不起这些桌子椅子的,被人瞧去诬陷她偷窃就不好了。 张姨娘笑了笑:“你莫担心,近些日子,也不知怎么的,总有人来向姨娘买些刺绣、香粉。” 枝枝眉梢微垂,蜷缩的十指舒展开来。 天煞孤星的事没有牵扯到姨娘,她彻底地松了口气,从荷包里翻了银票来,叮嘱道:“姨娘莫累坏了。这是来前世子爷让枝枝给您的。” “世子爷有心了,他身子可好些?”张姨娘没有因天煞孤星的传言而对世子产生偏见。对自己的女婿自然还是亲近的。 枝枝又与姨娘说了些话,瞧着快到隅中才离开。 出了姨娘的院子,走上百来步时便是假山,一只手忽的从假山里探出。 枝枝衣袖被捏住,抬起眼往那只手的位置看去。 “太子殿下?” 眼前,楚宁琛着黑裳,腰间束着素色长带,金丝游龙盘踞在他肩头,冷冽威严。 枝枝不知他为何要拦下她,如黛远山眉轻轻蹙起。 楚宁琛自顾自开口:“钦天监的人昨夜上奏,唯有将西宸王府上百余人皆送至白宁塔方才能镇住世子的命格。父皇他允了,等钦天监挑了日子,他便会下旨。” “白宁塔是极北之地,冬寒暑热,且路途遥远……” 他忽的顿了顿,眸光闪烁,“枝枝,你可想留在京中?” 留在京中? 枝枝没想这个问题。 当太子提到王府会被流放至白宁塔时,枝枝先担心的,是楚云砚。枝枝想,他身子骨才弱,若真要将他流放至白宁塔,他不知又会病成副什么模样。 往重了看,楚云砚许是在路途中便会撑不下去。 枝枝抿唇。 心里默念:大风刮去、大风刮去。 不过陛下会流放王府还是叫枝枝稍稍有些诧异。皇帝在众人眼里,仁厚爱民、不听信谗言,是个好君主,他待楚云砚亦同亲子般,甚至还在楚云砚昏迷不醒时上白云寺为他祈福。转念一想,枝枝又明白了,这世上谁不想多活几日?人首先为自己,其次才为他人。 “枝枝?”楚宁琛唤她,她这才回过神。 楚宁琛道:“孤有法子让你留在长安城中。” 枝枝没想到太子拦住她竟是想帮她留在长安城。枝枝不知道他为何要帮他,想了想后问:“是姐姐叫殿下帮臣妇的?” 楚宁琛一噎。是他想帮枝枝,连今日带枝枝来侯府,亦是他让虞槿做的。 可他能说吗? 他们之间,就好像两条渐行渐远失去交点的线,枝枝早已嫁人,而他也娶了太子妃。他觉着枝枝应是对他有意的。 他娶了她姐姐,于情于理都不该唐突她,苦涩道:“你是太子妃的妹妹,也是孤的妹妹。孤是在帮自己的妹妹。” 皇帝一连出了五个皇子,一个女儿也没有。 分卷阅读41 枝枝懂了。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若殿下真想帮臣妇,日后帮臣妇照料姨娘便好了。” 一想到要离开楚云砚,枝枝竟还有些难受。再者,若陛下真的下旨让王府百余人流放,那太子帮她便是欺君之罪了。枝枝不喜欢欠人人情。而且,事情也没有定论,王府未必会被流放。 楚宁琛哑了哑,刚要再次开口时,虞槿迎着枝枝的面走来,“太子爷怎的与枝枝碰去一处了?臣妾寻了您许久。” 虞槿面上含笑,却是藏了些不喜。 枝枝后退了几步,“长姐。” “午膳备好了,太子爷先去用膳。”虞槿没有看枝枝,亲昵挽起楚宁琛,末了才对枝枝道,“枝枝也去用膳,母亲叫厨房给你炖了补身子的汤药。” 她的视线在枝枝肚子上扫了一圈,含笑道:“你嫁去王府也有一段时日了,这肚子,怎还没点动静?” “这事,急不得的。”枝枝想了想才答。 虞槿挑了挑眉,捻起丝帕掩唇轻笑。她说这话,是宣告主权提醒虞枝枝——她已是有夫之妇、而太子是她的姐夫,亦是想告诉太子,虞枝枝早已另嫁他人。 “好了,不是要用膳?”太子略含不耐地扫了她一眼,虞槿勾起的笑瞬间僵硬下来。 —— 申时 皇帝没允她在镇南侯府过夜,而太子太子妃是要在侯府过夜的,是以申时枝枝便独自坐着马车回王府了。 枝枝喝了侯夫人盛的汤药,汤里加了安神的药物,她现下眼皮子打架,犯困了。 她手心掐出好几个红印子,可这没抵消半点困倦。 不知马车行到何处,枝枝撑不住,掐着掌心的手指松开,身子斜斜倚了下去,砰一下砸在马车窗柩上。 外头,马夫听见这声响,七拐八拐到了郊外。 他停在乱葬岗外,拽住枝枝的头发将她拖下马车。枝枝双眸紧闭,没半点转醒迹象。 马夫取下腰间别着的水壶,取下木塞,水哗啦倒在枝枝身上。 枝枝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她喘着气。 只是倦意仍重,眼皮子重得很,浑身上下都瘫软着,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眼。 她躺倒在地,后背几乎没有知觉,月光让她看清周遭——直冲云霄的树、开得正盛的梨花。 乌鸦叫声凄厉,鼻尖间萦着花香,与另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枝枝再愚钝也想到是有人在背后算计她。 她更是想到,也许这次算计她的,与上次是同一个人。 马夫探出头,居高临下盯着她,把玩着一把小巧玲珑的刀,时不时往枝枝身上比划。 枝枝闭了闭眼,掌心狠狠往干涸泥土中压去。 她不想等死。 马夫弯腰,刀尖擦过她的脖颈。 枝枝没有知觉,只有陷在泥地里的手掌有几分刺痛。她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 语不成句:“我、我想给你银钱……” 马夫刀尖往她脖颈上刺了分毫,红血珠冒了出来。他眉梢轻挑:“想杀你的人,给了我这辈子都用不完的钱。” 枝枝知道,世上没有谁会嫌财宝多,她咧开唇朝他笑,虚弱道:“我死了,那几十箱银钱……就没人找得到。若你拿了,也算是我此生,最后行的善事。死后到了阴、阴间,阎王爷念着我的善,才不会让我下十八层地狱” “你低头,我告诉你它们在哪。”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只剩下气音,枝枝慢慢感受不到掌心的刺痛。 第24章 劫后余生 马夫眯着眼打量枝枝,…… 马夫眯着眼打量枝枝,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刀柄,银色短刀折了圆月的冷芒。 她身中迷药,一只手指头都抬不起。被药成这副模样,她耍不出任何花样。 短刀在马夫手中划了个圈,下一秒贴在枝枝脖颈上,他低头,与枝枝挨得极近,“银钱藏在哪里?” 枝枝的嗓子里烧着烈火般,干得厉害,半个字都说不出。 马夫眉头拧了拧,寻思她若说不出就直接将她抹了脖子送去见阎王。 枝枝声音嘶哑,气息微弱,勉强吐出几个气音。枝枝额前沁着冷汗,牙齿咬住舌尖,松开的十指慢慢又弯起。她气息微弱,勉强吐出了几个气音,“在、在……” “在哪里?”马夫听见她吱声,只是她声音太小,他不得不愈发凑近。这又实在太近了,贴在枝枝脖颈上的短刀如今不过分毫就要贴上马夫耳畔了。 总归这女人也没法折腾。 他抬眼盯了眼枝枝,将刀插回刀鞘。 马夫收刀的动作让枝枝拾起希望。断断续续又说了几个字,枝枝极慢极慢地抬起右手,一面冷静地等待机会。 “城郊…”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滑落。说完这两个字,枝枝就停下来轻轻喘气,趁马夫一无所察,她咬着唇,捏起石块重重朝马夫身上刺去。b 分卷阅读42 r   枝枝知道,也许她动作迟缓根本伤不到马夫,也许马夫察觉她的意图很快就会杀了她。 可她不后悔。她也只能这么做。被逼上悬崖的人,没有多余的路可选。 眼睛脆弱,从枝枝这个位置,最好下手的也是他的眼睛。 枝枝猛地狠狠咬住下唇,用刺痛感换得浑身酸软消散片刻,她抓着石块往马夫那里戳去。 马夫暗骂被她骗了,察觉后很快拉开与枝枝的距离,抬手抓去,手指碰到枝枝的手腕,他眼中闪过一道狠辣,弯起手指,用了大力想要捏碎枝枝腕骨。 快五月了,这时的风不若三月那般料峭。夜色下卷起的风却夹杂着凌冽的寒意。 ——空中冷芒乍现。 马夫还未捏住枝枝手腕,长剑已然从他下腹穿过,血珠溅出。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支长剑,脸色陡然苍白,而后四支红缨刺矛分别刺入他的四肢。一声凄厉的惨叫穿破夜色……连啃啄尸身的乌鸦也被他惊飞。 劫后余生,枝枝手无力垂落,看着剑身上沁血后显现的梅花烙印,闭着眼浑身瘫软下去。 耳畔响起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她没有精力再去应对。 长剑从马夫身上抽出,而后又猛地没入马夫跟前的泥地里。马夫充血的眼珠盯着银色剑刃,透过剑刃,他看见一张带着黑色面具的脸,那双锐利的凤眸低低沉下,有无数腥风血雨闪过,冷漠得像取命阴司。 男人在枝枝身边停下,取下腰间的茶壶给枝枝喂水。 待瞧见枝枝的嘴唇时顿了顿。 枝枝唇瓣裂开了细细的口子,血迹还未干涸。他修长白皙的指尖微微发颤,落在她唇上为她擦去血痕。 这不是楚云砚第一次来乱葬岗。 前世,他来过这里成百上千次,从这里,再往里走五六步,他找到了枝枝姨娘为她做的香囊。除香囊外,他连枝枝半片衣裳都未曾找到。 “是我不对。” “差点,又要失去枝枝了。” 朦胧间,枝枝听见有人低低呢喃。 是道熟悉、叫人安心的声音。这是梦吧,枝枝想。 枝枝又梦见了楚云砚。 再醒过来,她已经不在那个乱葬岗了,是熟悉的屋子,浅蓝如湖泊的纱幔在轻轻拂动,屋里挂的珍珠流苏被微风吹得琅琅响。 “枝枝,你醒了?”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掀开纱幔,楚云砚站在床畔忧心忡忡望着枝枝。 枝枝眼眶一热,竟有些想哭。她差点死了,差点再也没法见到他们。 不待枝枝开口,楚云砚已然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了,“年九…年大夫府上的小药童上乱葬岗边上的山头采药,恰巧发现了你。他将你带回年府,年大夫给你开了方子后便将你送了回府。” “枝枝…”楚云砚眼尾挑起抹猩红,他没哭,心思写在眼里,比哭了更叫人触动。 枝枝唇瓣微颤,本想要安抚他,可喉咙里如同被火灼烧了般,她仍是说不出话。 想从床上坐起来,也是浑身无力。 “你身上药性还未退,自是没有力气。”楚云砚按住她的肩,将她扶了起来。 鹅黄色的锦被从身上滑落,枝枝发觉她换了身干净衣裳。 她还没困惑呢,楚云砚先道:“是下人换的。” 他又从床畔矮桌上端起茶杯,“年大夫叮嘱的,这茶也可帮你舒缓药性。” 枝枝原本想接过茶杯的,可手刚动了动便疼得变了脸色。 楚云砚跟着也变了脸色,他忙又放下茶杯,牵过枝枝,“你手上全是伤,上了药会有些疼。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石子砂砾嵌在皮肉里,原本白皙干净的手掌血肉模糊。楚云砚皮糙肉厚不怕疼,可他看见枝枝手上的伤时连心跳都止住了。 楚云砚小心翼翼捧着枝枝的右手轻吹。像哄小孩。 枝枝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枝枝不想在他面前哭,他身有重疾,外头传他是天煞孤星,他才是该难过、该被安慰的那个。 他又端了茶喂给枝枝。 “茶有些苦,我这里还有蜜饯。” 枝枝低头喝茶,再也忍不住,一滴滚烫的泪珠顺着眼角滑到茶杯里。她尝到泪水的滋味,苦的。 掉了一滴,紧接着又有第二滴。 一杯茶喝完,枝枝不知掉了多少眼泪。抬起眼时又收了泪水,吸吸鼻子,哽着喉咙用气音道谢。 “你我间不必言谢。”楚云砚拭去她眼尾的泪痕。 枝枝咬着唇点头。他又戳了戳枝枝的唇角,小声哄:“别咬。” —— 等枝枝睡了,楚云砚才离开。 他去了年府地牢。 那个马夫,关在这里。不止他,还有三四个与他抱有同样目的的人都被关在这里。 昏暗地牢里,橙黄的蜡烛明明灭灭,马夫被钉在木架上,先前的伤避开他的要害,只是让他失去行动能力罢了。他还能清楚感知到伤口疼痛。 分卷阅读43 一双黑色长靴停在他跟前,马夫抬了抬头,他认得这面具,是乱葬岗伤他的男人,他浑身哆了哆。 “你想活,还是想死。” 男人把玩着一柄小巧的短刀,漆黑眼眸中藏着细碎霜雪。 马夫后知后觉才虚弱道:“想、想活……” 话音刚落,那柄短刀猛地朝他飞来。 他瞳孔一缩,绝望地闭上眼,难道他不该答想活么? 砰了声,短刀刺过来后木桩狠狠晃动。 马夫浑身哆嗦不止。他在想,他刚到手的银钱,不知道又会便宜哪个小兔崽子。 耳畔传来阴冷男声,“这就怕了?” 马夫猛地睁开眼,原来刀刃擦过他的头皮扎在木桩上! “放心,只要听话……” 男人低低说着,声音冷戾得仿佛从地底传来。他只是在椅子上坐着,薄唇抿着,没有分毫弧度,“你就能好好活下去。” 外头走来了三四个黑衣影卫,他们清一色扣着柄长剑,齐齐朝马夫走去。 不多时暗牢里便充斥满马夫的嘶吼。 夜幕消散,拨开云雾重见日时,暗牢里已经没有男人的身影了。 马夫手掌心火辣辣的疼。 疼痛之余,他有些奇怪—— 那个男人,竟不问他幕后操纵之人是谁? 难不成他早已知道是谁了! 马夫后背发凉,猛然有种被恶鬼盯上的错觉。 —— 枝枝醒过来的时候,楚云砚靠在她床畔睡着了。 她不忍心吵醒他,一动也不动,就这样静静看着他。 楚云砚侧着身子,眼尾勾起的红还未散去,他睡得不安稳,细长睫毛在轻轻颤动。 被枝枝盯了没几秒,他徐徐睁开眼,掩着唇低咳。 “是我将你吵醒了?”他不敢看枝枝,心虚地别过头。但也是几息,他别开了脑袋,又忍不住侧回身来偷瞄枝枝,每每偷看了还会欲盖弥彰地掩饰番。 枝枝忍俊不禁,她道:“是枝枝自己醒的,世子爷守在这里一夜了?” 楚云砚摇摇头,“鸡鸣时才过来的。” 他说的是实话,鸡鸣天亮时看着那些人不成人样他才出了半口恶心。 可他也知道枝枝不会信,他定然以为他守在她床前彻夜未眠。像往常那样,他会在枝枝面前伪装出一副不愿她担心的模样。 “你说实话。”枝枝从床上爬起来,看见他的睫毛颤啊颤,没忍住,戳了戳他细长的睫毛。 楚云砚眉梢向下压了压,薄唇抿着,“没骗你。” 枝枝鼓着腮帮子瞪他一眼,“骗子。” 她这模样没半点威慑力,煞是可爱。被她称作骗子,楚云砚甚至还有些欢喜。他勾了勾唇,至少枝枝相信他是个无害良善的好人,至少枝枝总会将他往好了想。 “笑什么?”枝枝嗔他一眼,推他宽肩催促:“快回房歇息。” “走不动。”他捂着唇眯了迷眼,倦意浓重,懒散得像只犯困的猫儿,撒娇般的轻哼。 第25章 睡了枝枝的床  “那、那我唤阿六过来…… “那、那我唤阿六过来?”枝枝手上还馋着纱布,稍用点力就疼,没法扶他过去。 话一出口,就见楚云砚惺忪着眼睛盯向她。 他额前散了细碎的发丝,长发用玉冠松松跨跨束起,漆黑漂亮的眼珠缀着月光般的柔和懒散。一副困得不行不想走的模样。 枝枝噎住,掀开锦被腾出个位置,试探着问:“要不然,世子爷先在我这里歇会儿?” 枝枝觉着他应当会不愿意。 果然,他道:“这怎么好?” 他用手撑着额头,“枝枝不用管我,我在这里坐着睡睡便好。” 枝枝欲言又止。 楚云砚低低咳嗽:“人病了就是这样,挪个半步都嫌累。” 是啊,他还病着。枝枝更不能让他靠在椅子上睡觉了,枝枝握住他的手腕,“没什么不好的。” 她知道他是重诺之人,成婚那日的一纸契约他必还牢牢记着。他守着男女大防这才不愿。 枝枝轻哄:“世子爷与枝枝,不是知己吗?” 楚云砚垂眸凝她一眼,咬着唇瓣,继而又低头看向被掀开的被子。 他慢腾腾的直起身。 修长指尖捻起纱幔一角。 “实在是,盛情难却。” 求之不得。 楚云砚低低咳嗽,瞧得枝枝心里紧张,连忙下床给他腾位置。 等楚云砚躺在榻上,枝枝细心地为他扯过薄被。楚云砚瘦削下颌有一条很细很细的划痕,他一躺下便安静地阖上了眼。枝枝又想到她曾养过的那条猫,那猫儿总会窝在她怀里,一动不动乖顺极了。 想来他是累极了。掖好锦被后,枝枝心里也愈发不是滋味,转身又去寻了白玉膏来 分卷阅读44 给楚云砚上药。 王妃传唤,是以用完早膳枝枝便去了王妃那里。 她一走,楚云砚便抬起手摸了摸下巴。这伤大抵是昨日傍晚带上的,他并未注意到这点小伤。他暗了暗眸色,也不知枝枝昨夜是否看见这道伤疤…… 若她真的瞧见了,会不会发现他便是昨夜戴着面具的男人。 发现他没有重病,发现他是在哄骗她。 难抑地,楚云砚心跳砰砰加快。 他不敢深想。 或者,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枝枝面前揭开伪装。 —— “昨日之事,你可有受惊?”王妃握住枝枝,声音又怒又惊。 “实在猖狂!”西宸王亦跟着狠狠拍在漆红木桌上。 枝枝受了伤,今日西宸王夫妇嘘寒问暖好一阵,见她伤了手,还亲自剥了葡萄给枝枝。 两人关怀的模样让枝枝心头微动,她朝王妃安抚地笑笑,“母妃父王放心,都过去了,枝枝不怕了。” 昨夜枝枝受的伤,王妃都瞧见了,手上、唇上、脖颈上,伤痕累累,一张小脸寡白寡白,外裳也被勾破了,“外人进不来王府,年大夫只能将你送到王府门前,母妃去接你那会儿着实是吓惨了。” 早晨还好端端的姑娘,晚上回来时奄奄一息。 王妃不知不觉又红了眼眶。 “枝枝放心,母妃联络了砚儿他表舅,他答应了要好好查上一查。” “砚儿今日怎的没来?”王妃张望了几眼。 枝枝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提了她获一个以面具遮面的男人所救的事。 王妃叹了声,楚云砚没病以前,她想都没想过他会这般深情,“砚儿待你极好,他若对你上心,便是一生一世皆只要你一人。”在她心里,楚云砚绝不会死。 枝枝知道王妃是误会了。 但她与楚云砚是知己而非那种关系的事,只有她与楚云砚知晓。旁人都以为他们是夫妻。这事枝枝自然不会说出去。 她没有解释,笑着应了声。 等枝枝要回明微院时,张年娇来向王妃请安了。张年娇待楚云砚不如何,对待王妃却如同对待亲生母亲那般。 张年娇对楚云砚是有气的,进了屋,当着王妃的面不好做得太过,兴致缺缺给枝枝问安。 “世子妃等等,不若一道走。”张年娇在枝枝要走时喊。 —— “不过一日光景,你怎的成了这副落魄模样。”张年娇关怀为假,嘲讽为真,“怕不是着了天煞孤星的道。” 早知她要说的话是这些,枝枝怎么都不会同她一路走。 枝枝只说:“若世子爷真的是天煞孤星,你怎么还能在府里活这么久?” 张年被她一噎。原本就不善言辞,这会儿看着枝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好半晌,她眼睛憋得通红。 枝枝心说张年娇这会儿怎的像只恹了的猫,无精打采。连眼睛都憋红了,难不成是被她气的? 张年娇乜了枝枝一眼,提着裙摆跑走了。 回明微院的路上,枝枝不免时时反思,她说的话,是不是太重了? 这时楚云砚已经更衣了,阿六在他身侧给他布膳。 远远听着两人似乎在说些什么,走近后鸦雀无声的。 “世子爷怎么不多睡会儿?”枝枝问。 “睡够了。”楚云砚放下汤勺,汤勺撞在白瓷碗上当啷响。在枝枝看不见的地方,脚尖踢了踢阿六,他幅度不大,但阿六站愣了,被他这一踢,整个人差点往前头跪去。楚云砚力度是轻,可奈何阿六频频走神,一点风吹草动都够他惊惊乍乍了。 楚云砚眸色一暗。 枝枝亦是奇怪。 好在阿六及时反应过来,他硬着头皮解释,“殿下哪有睡够?分明都是在哄着您罢了。” 楚云砚微微挑眉。 “殿下分明是怕自个儿弄脏世子妃的被褥,昨夜殿下来不及沐浴便赶来照看您!”阿六义正言辞地告诉枝枝。说谎这种事就是一回生二回熟。上回说谎阿六浑身不自在,这回阿六说完只觉着松了口气。 “奴实在担心殿下,这才失仪。”他躬身,添油加醋地将昨日之事重说了遍。什么正值感、什么罪恶感,他都不要了。比起被楚云砚扔去领罚,撒谎算不得什么的。 枝枝一诧,原是如此。她指尖蜷了蜷,对楚云砚道:“无妨的。” “别听阿六胡说。枝枝这里总有股暗香,闻着那香气,我总是睡得安稳些。睡够了自然就醒了。” 楚云砚倒是有另一套说辞,阿六这套也甚好。符合他在枝枝跟前的行事作风。是以,他顺着阿六的话茬接了下来。 他乜了阿六一眼,阿六看见他的视线,暗暗松了口气。 两个人飙戏飙得忘我,一唱一和。 枝枝瞧着两人眉来眼去,站在一旁都有些不知所措,好半晌才支支吾吾说:“世子爷到时再睡会儿。” 分卷阅读45 想了想,枝枝又说,“我不嫌你的。” “可以继续在枝枝房中留宿?”楚云砚眸子晶亮。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枝枝只是怕他会觉着她在嫌弃他来着。 “许久不见世子爷睡这般安稳了。”阿六跟着附和。 枝枝想起先前给楚云砚调安神香的时候,他说她身上抹的香粉最叫他神思安定。那时她还好一番羞赧,现下再听同样意思的话。她已是见怪不怪了。 甚至坦诚道:“那是枝枝生来便带的香。” “生来就带的?”阿六震惊。他这厢说了一大通话,脑子还热着,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楚云砚斜斜晲了他一眼,眼波含水地凝向枝枝,温和道:“生来就带?枝枝真特别。” 被他赞赏,枝枝还是忍不住面红耳赤。 楚云砚指腹压在下颌伤疤上,问:“是枝枝给我上的药?” 、 第26章 圣旨 枝枝点头。  看了看他仍旧泛着…… 枝枝点头。 看了看他仍旧泛着红的伤口道:“还需多上几次药。” “枝枝怎的这般细心。这小伤,连我自个儿都不曾发现。”楚云砚不着痕迹地暗暗打量枝枝的神色。见她分毫异常也没有,楚云砚这才再次开口:“枝枝昨夜,为何会到乱葬岗去,为何回来时又浑身带伤?” 他捏拳保证道:“枝枝你放心,若我找到那个伤你之人,必将他千刀万剐。” 楚云砚面庞苍白虚弱,声音轻哑,说话时虽半点威慑力也没有,但真挚得叫人相信他说到就会做到。 枝枝又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楚云砚听了后庆幸地问:“所以,其实是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救了你?” “若有机会,日后定当好好向他道谢。”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枝枝,又道:“枝枝可还记得他身上易于辨认的特征?” 这一提,枝枝登时想起长剑浇灌鲜血后盛开的梅花。 只是王府有重兵看管,便是知道那人是谁,他们也没法出府去道谢的。难不成楚云砚又想像上次那样偷偷溜出去?按着楚云砚的性子,倒是真会去做这事。 那恩人等日后再寻也不迟的。 是以枝枝摇摇头:“不记得。” “这样啊。”楚云砚心里松了口气,面上愈发遗憾,“真是可惜。” “那枝枝又是为何中的迷药?”他又问。 枝枝也想过这个问题,马车上的熏香有安神之效却不会将她迷晕,镇南侯府的膳食也不止她一人用了,他们应当还不会在自个儿的膳食里下药。思来想去枝枝都想不到是哪里出了纰漏。 她只得朝楚云砚摇摇头。 外头有来了人,远远就听公公尖着嗓子喊,“西宸王世子楚云砚接旨~” 枝枝连忙朝门畔望去,难不成这便要将楚云砚流放去白宁塔了? 那公公并未走进殿内来,他进了明微院后便停下来了,站在院中没再有动静,仿佛在等着楚云砚出去接旨般。 宫中就是这样,捧高踩低,谁落魄,谁便是受欺辱的对象。 连公公都瞧不起楚云砚。 他们都忘了昔年是怎么在楚云砚身后点头哈腰的。 阿六心里呸了声。 他道:“世子爷行动不便,奴出去接旨。” 楚云砚嗯了声,阿六见状连忙往外走。 枝枝原也是要出去接旨的,可阿六又说:“世子爷需要您照顾,您也莫出去了。” 不多时,公公的声音传来,前头皆是长串的废话,到了后头,他刻意拔高了音量—— “朕念砚儿旧情,故此,收回兵权,王府悉数流放至白宁塔,三日后便启程。” 公公末了又道:“也别怪陛下,换作是你们遭了克星,一样也会这样做。” 枝枝瞳孔张了张。三日后便要启程去白宁塔,可楚云砚的身子如何受得住?若迟些再启程,还能再好好将楚云砚的身子调理一整。 现在启程不就是要楚云砚的命么? 还有,枝枝疑惑的是,为何陛下现在才收回兵权,不该在楚云砚方病下那时便将兵权收回么? 枝枝着实觉着自己想不了这些问题,只想想脑仁便发疼。 “谢主隆恩。”外头阿六接了旨。 她冲动地想出去问问这事还有没有转机,乍然抬了脚,半步都还未跨出,楚云砚先的握住她手腕。 楚云砚指尖冰凉,蓦然地叫枝枝冷静下来。那是陛下的旨意,她仅仅是一个世子妃,人微言轻,那公公如今连楚云砚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她呢?她即便去了,也无济于事。 “枝枝。”楚云砚道,“你怕吗?” 枝枝没有思索,诚实地告诉他:“怕。” 她自己不怕去白宁塔。她是怕楚云砚受不住那个苦。 楚云砚轻轻沉下眸,咬着唇,半晌才道: 分卷阅读46 “是我连累你们了。” “不是的。”枝枝摇头,“若世子爷是天煞孤星,陛下早被克死了,哪还活得到今日?” “兴许便是后来哪日转了运、改了命呢。”楚云砚轻笑。 —— 这消息传得很快,不过一下午,王府里人心惶惶,不少下人都收拾了包裹细软想要快些离开。西宸王夫妇也不管束他们。 愿意跟随的皆是些王府老人了,他们在府里生活了十余年,或是受了西宸王夫妇的恩惠,又或是钦佩楚云砚,即便知晓此去路途艰辛,他们仍是愿意跟着。 今日下了小雨,外头阴雨绵绵的,与枝枝的心情一样。 用了午膳后枝枝便开始慢慢收拾随行之物了,不过阿六却时不时过来打岔,几个时辰过去,枝枝一件物什都没收。 临着快晚膳了,一个脸生的下人匆匆跑过来,说是请她走一趟。下人面色着急,枝枝当他是有什么急事,便叫他去寻王妃。 “这事只有您能做主。” 枝枝不相信这下人的话。府里事务不需要她管,嫁来这几月,她日日清闲,在府里做得了什么主? “您跟着我走一趟吧。”下人脸色越来越急,甚至要跪下求枝枝走。 枝枝实在没办法。这回她长了个心眼,带了两个婢女一道过去。离开明微院时还与楚云砚打了身招呼。 下人将她带到王府西边的墙角下,“就是这里了,您等等。” 他的视线又落到两个婢女身上,犹豫着才开口,“劳两位姊姊退后些等着。” 枝枝蹙眉,“不必退后。” 见枝枝态度坚定,那下人欲言又止,最终顺了枝枝的意,又取下腰间的口哨,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声。 一声哨响后,围墙外传来些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挲声,枝枝迷茫地望着围墙。很快,有人从围墙外翻进来了。 “太子殿下?”枝枝一诧。 楚宁琛将手指搭在唇前,警惕地朝周围望去,“嘘,小声些。” 他对两个婢女道:“你们先退下。” 婢女没有动作,直到枝枝开口才退到了十步外。 枝枝问:“太子殿下可有要是?” “父皇已经传旨,三日后王府上下便会被流放至白宁塔,孤来是想带你离开。”楚宁琛一字一顿道。 枝枝心中有些复杂。 上回,太子好似也问了她这问题,她拒绝了。这回太子竟是找来王府问她这事。兴许真是将她当亲妹妹了罢。这情谊沉甸甸的。 这样她便更不能连累太子了,他拿她当妹妹般的对待,她又怎能陷他于不义? 她迟迟不语,楚宁琛当她是不愿,心里一着急便捏住了枝枝手腕,“枝枝,白宁塔苦,你遭不了那罪的。” 枝枝摇头,刚要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缓缓地转过身。 “枝枝,你只是被迫嫁给世子,既是对他无意,又何必再跟着他去白宁塔?”楚宁琛循循善诱,他自然注意到来人了。饶是当着楚云砚的面,他也会这么说,“孤去问他讨封合离书来。” 那人远远而来,阿六撑着伞,推着轮椅,脚步忽地一顿。那柄油纸伞斜斜往右侧倒了倒。阿六不再往前走,将楚云砚遮在伞下。楚云砚只是隔着遥遥绵雨望着枝枝,所有心思情绪都化在细雨中了。 “世子殿下。”枝枝哑声。 他怎的来了? 枝枝看着被楚宁琛扣住的手腕。 蓦然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到的错觉。 第27章 知己   楚宁琛跟着一怔。  枝枝赶…… 楚宁琛跟着一怔。 枝枝赶忙抽出手。 她好半晌都不敢抬头。生怕瞧见楚云砚伤心难过的模样。 两个婢女朝楚云砚行了礼,绵绵细雨里再度响起细碎脚步声。阿六推了楚云砚过来。 换了以往,她大抵是不怕被楚云砚撞见的。他们是朋友,除了彼此外还能有许多别的朋友,楚云砚管不了她、她同样管不了楚云砚。但枝枝现在却奇怪地想躲着楚云砚。 越来越近了,枝枝一颗心都揪紧了。 “没有陛下应允,外人不得擅自入府。”楚云砚在枝枝身后低低道。 他又对楚宁琛道:“太子殿下还是早些离开,若传到陛下耳里,于你我皆无利处。”声音一如往常的温和,枝枝莫名又松了口气。 枝枝:“世子爷说得对,太子殿下还是早些走。” 楚宁琛脊背一僵,他定定道:“世子安心,孤自是做了万全的打算才来。” 他半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挺直了背,别过身与楚云砚正正相对。 楚宁琛问:“世子待枝枝,可有半分的情谊在?” 枝枝眉心突突的,也就在这时,四处静了下来,连枝头鸟啼都歇了下来。枝枝不疑心她与楚云砚之间的友情。只是外人不知晓他们的关系,恐会以为他们是夫妻情 分卷阅读47 谊,枝枝被误会倒不打紧,可楚云砚却是个脸皮薄的。 枝枝拦在楚云砚跟前道:“世子殿下待臣妇自然是极好的。” 楚宁琛愕然。 又听楚云砚不疾不徐道:“臣与枝枝,自然是……” 他不喜欢旁人觊觎枝枝,尤其楚宁琛。原是想言语间晦涩些的,可他心底发堵、发酸,他不愿就此作罢。 楚云砚掀开眼皮,一双漂亮的眼珠子里映上枝枝,顿了顿才道,“情意相投。” 这话出口,枝枝脸色都不曾变过。 瞧,这就是知己。她会将他所有的行为都安排上合理的理由,就连他真的起了小心思都不会被她在意。 楚宁琛脑中轰了声,情意相投,枝枝也是这般想的? 他自诩冷静自持,此刻也不过僵了半瞬,很快他又想起来意,要楚云砚对枝枝有意他才好开口,“既是想待枝枝好,你又如何能让她跟着你去白宁塔受苦?” “她原本嫁给你也只是为了冲喜,你怎忍心看她嫁来不到两月便要遭流放的罪?” “若你真想叫枝枝好过,便给她一封和离书。” 枝枝咬了咬唇,脑子有点儿发疼。明明字里字外都是在为她着想,但是她偏是对这话喜欢不起来。 楚云砚挑眉望向楚宁琛,殷红的唇一张一阖。 蠢、货。 若枝枝真的留在了长安城,皇帝恐是日日夜夜换着法子谋害枝枝。 不止是为了继续造他“天煞孤星”的势,更是为了楚宁琛。皇帝眼里容不得沙子,宁可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一个,他怀疑他的儿子喜欢上臣子之妻,当然,他不会伤害楚宁琛,只会向枝枝下手。 楚宁琛拧眉,他并未看懂楚云砚的唇语。 借着听楚云砚虚弱地开口:“臣亦有此意,原想着用了晚膳便与枝枝商量,现在太子殿下说了也好。省的再说了。” 他这话顺是顺着楚宁琛的意了,但楚宁琛却敏锐地嗅到了不对劲。可待他回过神想细察时,那股不对劲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如此便好。”楚宁琛深深看了枝枝一眼。 “只恨我身子孱弱,若换了从前,定是能护下王府的。”楚云砚忽的自责道。 从前他功高盖主,陛下自是要对他礼让三分。他这话原也没说错。楚宁琛觉着他今日时常多心,这会儿也觉得楚云砚是在暗暗讥讽他无能。若他真要相助,何不堂堂正正保下枝枝,何不光明正大从王府正门进? 可低眸一看,楚云砚仍旧是无害的病弱模样…… 第28章 提前试试 耳畔又传来枝枝的安…… 耳畔又传来枝枝的安慰声,“这也不是你的错,你别自责。” 楚宁琛心口发堵,他从未想过虞枝枝与楚云砚之间的关系会亲密至此,他原还以为枝枝只…… 他沉沉吐出一口浊气,道:“若你当真为枝枝好,便早些写下和离书送枝枝出府。” 楚云砚咳嗽后道,“臣的家事,臣自是能处理妥当。不劳太子费心。” 这话便是说他越俎代庖,偏还说得在理没法反驳,楚宁琛脸色白了白,甩甩袖角道:“孤言尽于此。” —— 入了夜,窗外小雨淅淅沥沥。 枝枝坐在梳妆台前整理嫁妆里的香料。 门“咯吱”了声被推开,阿六推着楚云砚过来了,他方沐浴过,身上搭着薄薄的青衫,乌黑长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许是浴堂里热气蒸腾的缘故,他就连眼角眉梢都好似挂上浅浅一层薄雾。 阿六将他送进屋后离开了。 “世子爷先擦擦头发。”枝枝给他递了干毛巾。 楚云砚熟稔地接过毛巾,坐在枝枝身旁擦干头发。闲着时便看枝枝整理那些香料。 枝枝已经习惯被他这样盯着了。 忽的,外头一阵风吹过,楚云砚也放下毛巾轻轻朝枝枝说道,“枝枝,擦干了。” 枝枝头也没抬,左手捏着半截桂花枝,伸出右手摆到楚云砚跟前。 像往常那样,他将毛巾给她,她会拿去挂着吹干。 伸出了手,半晌没有回应,枝枝奇怪地看向楚云砚。 ——他愣愣坐在原地,蓬松乌发泼墨般垂落,毛巾被他挂在轮椅扶手上。枝枝过了欣赏他皮相的那段日子,只觉他如同被巫蛊之术定住了般。 “想什么呢?”枝枝抬手在他眼下晃了晃。 防不胜防,枝枝才将将说完,细嫩的指尖却被楚云砚捏在了手里。他用的力不大,却带着枝枝渐渐收拢了五指,然后,他阖上指尖,将枝枝的右手扣在手掌心。 他掌心冰凉,冰得枝枝瑟缩了下。 枝枝甚至来不及反应,眼前忽的猛上一层阴影。下一秒,枝枝察觉右手恢复自由的同时,整个人都被楚云砚扣在怀里了。 衣衫贴着衣衫,能感受到彼此交织的心跳。枝枝推推他,耐心问:“怎么了?” 分卷阅读48 “舍不得。”楚云砚低低倚在她肩头。 他扣在枝枝腰间的手慢慢收紧,“舍不得你。” 枝枝失笑,和离书还没签,她也没说不同他一道去白宁塔啊。相处这些天,她知道他的习性,也知道这人闹起小脾气来该怎么哄,他不喜欢按时喝药,每每喝药时要她盯着才会乖乖的,他也不爱按时用膳,总要她哄着。枝枝放心不下他。 此去白宁塔没有大夫跟随。而枝枝早已将楚云砚每日用的药方给记下来了,药材她亦是瞧过千百遍,她跟着总归会安心些。再者,枝枝从未想过要留在长安城。 楚云砚被外人当作天煞孤星,那与楚云砚朝夕相处之人又该被外人瞧作什么?枝枝在长安城里的亲人只有张姨娘了,她自己不怕、也不信,可她不想因自己连累姨娘的。 “舍不得什么?要一起去白宁塔的。”枝枝笑着问。 楚云砚抱着她没动作,下颌压在她肩头避过她的伤口轻蹭,嗓音里带着股委屈低落,“舍不得你也跟着去白宁塔受苦。” 枝枝眉梢往下垂了垂。 “原还想着待我病愈便给枝枝一纸和离书。”他自嘲地道,“今日将和离书给枝枝也好,莫再耽搁枝枝的大好年华了。只是不知我此去白宁塔,日后还有没有再见枝枝的机会。” 他颓丧,枝枝也不好受,一个不忍心便伸手主动搂住了楚云砚。 这还是枝枝头回主动,即便她不是出于男女之情,却也足够让楚云砚欢喜了。他浑身一僵,好在理智还在,道:“我这就叫阿六取宣纸过来。” 枝枝抱着他不撒手。 她只要一想起会与楚云砚分别,心底便闷闷地刺痛,不是那种针刺般的疼,比那要疼得多。枝枝不懂这是些什么情绪。 也许是因为太过害怕楚云砚在路途中发病,也许是害怕他给了她和离书后便会将她撵走。枝枝这样告诉自己。 “枝枝。”楚云砚低低唤她,他修长的指骨抵在枝枝臂弯上戳了戳,“松开手。” 枝枝不依他,下意识摇摇头,就着他的姿势,枝枝额头不经意擦过他下颌。 楚云砚轻轻叹息了声,握住枝枝手腕:“乖,松手。” “你留在长安城,太子殿下能顾着你些。” “你娘亲也在长安城里,再过些时日,你外祖也该到长安城了。” “同他们一起,你还能无忧无虑。若同我离开,只会叫你受委屈。你知道的,我舍不得你……知己受委屈。” 他字字句句,每个字眼都在为枝枝考虑。 枝枝脑子乱糟糟,她不意外楚云砚为她打算,这些日子,楚云砚哪日不在为她考虑? 她如今亦是会处处为楚云砚考虑的,只是她不及他想的周全,也不及他想的深远,她能想到的,皆是些琐碎的小事。 枝枝渐渐收紧了手,抱紧他,知他是不想她在白宁塔受苦,“等将你送到白宁塔,再回长安城就好了。” 楚云砚眉梢一沉。 只要给他一点点甜味,他便会欢喜起来。枝枝的话若放在一月前,他恐是会高兴得不得了。 可他的欲望,被枝枝养大了。 乌黑凤眸眨了眨,挣脱枝枝对他的禁锢,“枝枝早晚都是要离开的,现在写了和离书也好。” 枝枝坚定地道:“到了白宁塔再写也不迟。” 两人拉开些距离面对面,明黄的烛火下,两人眼中交错映着对方。 这样僵持了片刻,楚云砚败下阵来,他低垂着眉眼,说起话来温温哑哑,尤其在暖黄的烛火下更显得温和,“我总说不过枝枝。” 见他不再固执,枝枝胸口闷意散了不少,她掀了掀眼皮往外望去,“世子爷不去整理离开长安城要带的物件?”这一日都没见他收拾。 楚云砚早已想好了说辞:“不必的,往日出征也不会带太多。枝枝也不必收拾,我还有余钱,到时路上若缺了什么,去买便是。” 日后到了白宁塔,有的是要用钱的地方,枝枝想着,楚云砚的余钱应当也不多,该收拾的还是得要收拾。 “时辰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枝枝站起身了。 楚云砚不走,他凝着枝枝,“若要去白宁塔,你我怕是夜夜都要住在一处。母妃父王不知你我关系,他们抱孙心切,若是知晓了,恐是要伤心。所以,烦枝枝在路途中也要与我装作夫妻模样了。” 他苍白脸颊上浮现了抹红晕,“你我关系这般要好,住一间房自是没什么的。在军中,要好的伙伴也皆是住一起的,你无需担心我有异心。” 枝枝自然不担心。 又听楚云砚难以启齿般支支吾吾道:“枝枝,不若提前住一间屋子试试?” “啊?”枝枝一愣。 第29章 前世 “我怕到时候枝枝会不适应房…… “我怕到时候枝枝会不适应房中忽的多出一个人来。咱们手里还有余钱, 勉强还能在沿路找些小客栈过夜。” 分卷阅读49 “我睡榻,你睡床便好了。” 他避重就轻地解释。 不过枝枝原也不需要他解释,他也说了, 他们是知己, 与枝枝要好的姐妹是一样的分量。虽然枝枝回了长安城后便没有要好的姐妹了。方才愣神,是因她霎时间没反应过来。 眼下枝枝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另一处上, 她朝他摇摇头, 正色:“你不能睡榻。” 楚云砚低垂着眉眼,“枝枝是在心疼我么?” 枝枝叹了口气。 没再看他, 走到木柜旁边, 打开木柜上的锁。木柜分了三层, 锦被放在最下一层, 中间那层放了书籍, 最上头那层则是一些小玩意儿——先前街上买的花灯、新调制的香粉等等都收在这一层。 枝枝弯腰小心翼翼将锦被抱了出来, 就要阖上柜子的时候,楚云砚忽的问:“枝枝也喜欢看书?” 柜子里放的都是些杂书, 她素日里只看些医书、调香的书, 或者是些打发时间的话本子。算不上喜欢。但楚云砚这样的皇家出身, 应当是喜欢看书的。 “还好。”枝枝答。她一手抱着锦被,一手捏着柜门一角。 楚云砚问:“那是本什么书?我好像从未见过。” 枝枝一愣,她柜子里的书不过都是些寻常的书,世子从小在皇宫中被先皇一手带大, 应当是见过这些书的才是,《大学》《中庸》《拜月亭》,这些书,他不会没见过的。 她奇怪地看了楚云砚一眼。 楚云砚正凝着柜子右侧的位置,难不成那里有什么稀奇的书? 枝枝顺他视线看了过去。 看清后心头跳了跳。 这些书怎的还在? 枝枝赶忙将柜子阖上, “不过是些寻常书罢了,世子爷应当都看过的。” 叫他误会就不好了。 楚云砚深深看她一眼,“哦。”尾音勾起,像是察觉枝枝心虚一样。 枝枝哪里还记得她将那几本书随手塞到柜子里了啊。 方才她看过去,就数那本《与夫君的相处之道》最为打眼。这书她本该早早扔掉的。 这样忽的一用力,枝枝包裹着白纱布的手掌又疼起来了。一张脸都苦了起来,忍不住“嘶”了声。 “怎么了?”楚云砚还有些醋——一个刺客给她的书她也收着,他也未曾想到她还收着这些书。她只稍微喊喊疼,他就将这些抛至脑后了。 他微抬双腿,几乎就要站起来。 顿了顿,他又坐直了道:“你小心些,过会儿我给你换药。” 枝枝含混地应了声,没注意到楚云砚差点儿就卸下伪装走到她跟前来了。 她将锦被抱到床上,寻了被套拢上去。 做好这一切,她额头上冒了层细密汗珠,看向楚云砚,这时楚云砚自个儿取了药粉到了她身边,“一人一床被子,你也不用睡在榻上了。” 楚云砚道:“这些不打紧,你过来,我给你换药。” “好。”枝枝也不忸怩,坐在床边,将双手伸到楚云砚跟前。 楚云砚小心翼翼地将她手上缠着的纱布拆开。才过了一天,她手上的伤还同昨夜那样,没见一丝好肉。 他用干净的毛巾沾上些盐水,毛巾还未触到枝枝手心时温声道:“疼就叫出来。” 枝枝点点头。 楚云砚动作很轻,这是枝枝也自愧不如的,她是女儿身,都说女儿身的要比男子细心些,可比起楚云砚而言,她不够细心。 他捏着毛巾在她手心上擦拭,枝枝没觉着疼,只觉着细密密的痒。 他给她上药的时候,枝枝就静静打量着他。楚云砚细长的睫毛轻颤,乌黑凤眸里藏着光一般,看着他,枝枝隐有不安的心也渐是安定。 不多时,楚云砚又取了新的纱布缠到枝枝伤口上,这回,他还打了个花结。 枝枝越看这小花结越是喜欢,一时看愣了,直到瓶瓶罐罐撞在一处发出清脆声响时枝枝才想起来,她伸手轻轻戳了戳他下颌,“还有,世子爷不要忘了。” 给她上了药,倒忘了给他自己上药。 枝枝盯着楚云砚上完药这才心满意足。 漫长的夜,枝枝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她要是离开长安城了,那姨娘一个人在长安城会不会想她。她去了白宁塔,恐也再也见不到外祖了。 白日时与楚云砚在一起,身边都是活气儿,她也不觉着要哪处值得太过伤感。可现下夜深人静,她忍不住东想西想,想的格外多,也格外的沉闷迷茫。 “枝枝,你睡不着?”楚云砚在她耳边低低开口。 枝枝闭着眼不搭理他。 “睡了啊?”楚云砚小声问,见她真没半点动静,慢慢的,他呼吸也均匀了下去。枝枝这才又睁开眼。 她觉着她不该想这么多,白天时不是很坚定地想跟着楚云砚走么。枝枝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 外头雨声渐歇,枝枝好 分卷阅读50 像听见不停歇的簌簌风声。 她又到了上次梦见的那个乱葬岗里。 枝枝觉得有些稀奇,竟能两次梦见同一个地方。 这次没有再瞧见楚云砚,她像抹游魂一样四处飘荡。只是她没法离开乱葬岗。 每天都有不一样的人来到乱葬岗,枝枝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她想着,梦就是梦,如果换成现实,他们扔下尸身时,应当会哭吧? “这边,这边,就将她扔这里。”一行抬着担架的人忽然来了,这是枝枝在这场梦里听见的第一道声音。 枝枝望过去。 只见担架上染满了血,被藏在纱布下的身躯娇小,瞧着像个小姑娘。那行人用白纱蒙着脸,看不清他们的神色。 “快,扔这里。” “东宫出来的,太子妃交代了要咱们毁尸灭迹。” 枝枝稍稍疑惑了下。很快,她看不见后来的场面,眼前忽的红了一片。视野再次变得明朗时,太阳快要下山了,半边天上烧得似火般。 那行人手上沾满鲜血,满头大汗。纱布平铺在担架上,下头空荡荡的,尸身不知被他们扔去了哪处。 “这样,没人找得到她的尸身了,也算是毁尸灭迹了。”一个壮汉擦拭着额头汗水。 扔到乱葬岗就叫找不着了? “不过一个妾室,听闻还是太子妃的妹妹,这都下得去手。”壮汉开口。 “皇宫果然是吃人的地方。”一人嘀咕,“小姑娘才十几岁,跟我女儿一般大。” 最后,这行人站在一处被翻松了的土前头说道:“姑娘,我们也是拿钱办事,冤有头、债有主,你莫怨我们。” 年纪小些那个手都在发颤:“我们还让你入土为安了,要恨,你去恨太子妃,去恨太子。” 枝枝的梦实在奇怪。太子妃是她姐姐,虽然不亲近,但是也不至于会恨的。枝枝有些愧疚,在梦里,她将姐姐塑造成了恶人的模样。 一行人见天色不早,就要离去时,有人忽的喊住那个年纪最小的,“等等,你腰带上挂着什么?!” “不,不知道!”这人忙低头往腰上瞧去,瞥见一个沾满血污的荷包,他吓掉了三魂七魄,扬起手拍掉荷包。 荷包原就是松松垮垮勾在他腰带上,他人又害怕,控制不住力道,猛地一拍,荷包“啪”地掉在地上了。 枝枝眼皮一跳。那荷包,与上回梦中楚云砚拿着的材质相似,上回她没看见,这回瞧见荷包上绣着梅花祥云。枝枝清醒时从未见过这荷包。 “这荷包,听说是虞侍妾被抬入太子府前,张姨娘给她缝的。” “镇南侯府张姨娘,你不知道?” “年前死了!这娘俩命惨。” 一行人渐行渐远,枝枝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逼仄的寒意,她有些喘不过气。 枝枝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就见到一双乌黑的凤眸。 枝枝心脏跳个不停,后背冒着冷汗,盯着楚云砚久久回不来神。 “做噩梦了?”他低低问着,在冷寂的夜尤为叫人安心。 楚云砚点燃放在床畔的蜡烛,“你说说,谁在梦里欺负你了?” 等心跳平静下来,枝枝才将那场离奇的梦一五一十告诉了楚云砚。 “那他们,可真坏。”楚云砚低头给枝枝揉捏着手腕,眼角透着些猩红。 难怪,难怪他将乱葬岗掀了个天翻地覆都不曾找到枝枝。原是被人下葬了,原来那世间还给枝枝留了一丝善意……楚云砚的心绪久久不能平复,他还以为,他们将枝枝分了尸扔在乱葬岗。正因这误会,前世他杀了他们仍不觉解气。 枝枝察觉他加快的心跳,“你怎么了?” 楚云砚否认,“没、没怎么。” 枝枝为什么会梦见前世,如果枝枝日后再梦见他滥杀无辜,梦见他对她并非朋友之情而是男女之情……楚云砚想到枝枝会讨厌他、甚至会恨他。 他咬咬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用他最理智清醒的声音告诉枝枝,“梦都是假的,你嫁给了我,你没有嫁入东宫。” 枝枝知道梦是假的,可楚云砚看起来,怎么怪怪的? 第30章 慌乱 他褪下了温和,带上些遥…… 他褪下了温和, 带上些遥不可及的疏远感,冷静得古怪。 枝枝眨眨眼告诉他:“上回,我还梦见了你。也是在那片乱葬岗。梦里的你, 和我眼前的你, 不一样。” 楚云砚眉梢下压。今夜,竟不是枝枝第一回 梦见前世。他好不容易缓下去的心跳又慢慢加快。他稍往床榻边缘退了些, 与枝枝拉开距离。轻声问:“那你梦中的我, 是什么样子?” 枝枝稍加思索,“像冬日里的雪, 还像染了鲜血的长剑。”不敛锋芒, 是出鞘的剑, 处处透着狠戾阴翳。 “与我不大一样。”楚云砚低咳两声。 是啊, 枝枝深以为然, “ 分卷阅读51 你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 与我梦里的模样半点也不相似。” 楚云砚眉心狠跳。在枝枝眼里,他竟好心到连蚂蚁都不敢踩死了? 听着楚云砚心如擂鼓, 枝枝关怀地问:“你心跳怎么这么快, 是不是身子难受?” “有点。”楚云砚顺着她的话茬接了下去, “许是因着半夜醒过来,身子受不住。” 从枝枝的角度,恰好看见他眼尾泛红,睫毛轻颤着, 满是倦意般,孱弱又惹人怜惜。枝枝心疼道:“是不是我打搅到你了?” 楚云砚虚弱一笑:“没,不怪枝枝。” 枝枝没再多说什么。她早该知道他会这样答复的。 楚云砚掐灭了蜡烛,躺在了枝枝身侧。枝枝醒了这一遭,安心不少, 不多时便睡着了。 身侧,枝枝气息愈发平稳,楚云砚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是不是,装得太过了? 哪日他将他弑杀的一面暴露在枝枝面前,她会怎么想? 楚云砚心猛地沉下去。 他又想,他也算不上伪装欺骗。他不论什么面孔都会对枝枝好。他没有骗枝枝,他只是骗了其他人。 楚云砚直起身,沉着眸静静看着枝枝,月光透过轻纱落在枝枝脸颊上,伸出手指,停在枝枝脸颊前,他修长的指尖顿在半空中,不敢靠近,不愿后退。 他低笑了笑,收回手,声音融在夜色里,“上过战场的人,哪里会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傻枝枝,你将我……想得太好了。” —— 翌日枝枝醒来时身侧空荡荡的,两床被子不知何时少了一床,就见她身上盖的锦被铺了满床。 她没想太多。 将锦被叠好才发现,手上的小花结又换成了别的样式。枝枝抬起手,好奇地打量着这朵小花结。应当是楚云砚离开前帮她换了药。 她竟没有察觉。 外头侍女听见了声响,忙进来给她梳洗,枝枝问:“世子殿下去哪儿了?” 侍女答:“殿下方去了王妃那儿。” 绾好发髻后,枝枝凝着铜镜道:“对了,张小姐也会被流放去白宁塔么?” 侍女摇头:“奴婢不知。” 枝枝见她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也不大,道:“白宁塔苦,你若想走,现在便收拾了东西离开王府罢。” 侍女想也没想就跪在地上,“奴婢不走。” 她这样,枝枝也没再多说什么。 不多时嬷嬷又传了话来,叫枝枝拿上新婚第一日时王妃赏的白玉簪过去。 枝枝还记得,王妃将这簪子给她时说的——连皇帝见了这白玉簪都要给佩簪之人几分情面。 这簪子是先太后赏给王妃的,先太后又是皇帝的生母,不念僧面念佛面,皇帝许还能念在先太后的份上退步些。 枝枝不那么想。未出天煞孤星那一说时,皇帝待楚云砚犹如亲子。可出了那事后呢?皇上对楚云砚避之不及,现在的楚云砚在他眼里,就是一把取他性命的刀。没人愿意将这样的刀留在身边。 什么顾着太后的情,什么顾着先帝的情,那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到了王妃那处时,枝枝惊讶地瞧见了张年娇。这才知道,即便张年娇只是寄宿在王府,她也仍要被流放至白宁塔。 王爷王妃皆在殿内。 楚云砚正坐在轮椅上,见她来了,乌黑漂亮的瞳孔亮了亮。枝枝赶忙走到他身边。 “簪子拿来了?”王妃手撑在红木桌上,面上带了一夜未眠的疲态。 枝枝将白玉簪递了上去。 张年娇盯着簪子,眼睛都哭肿了,“这簪子,真的有用?” 王妃阖了阖眸,“未必。” 外头还没丁点儿风声,皇帝便送了流放白宁塔的圣旨来。皇帝想收回兵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乍一收回兵权便将他们流放了。其间深意,王妃没法不细想。皇帝是见王府功高盖主,起了杀心,可又想给自己留个仁义的好名声,便谋划了那场漫天谣言。 用那簪子去皇帝面前求情,是她夜里辗转反侧想出来的唯一一个法子。 一听王妃这样的答复,张年娇刹那急红了眼。她在王妃面前最是乖顺,若换成她与楚云砚独处时,早便冲上去与楚云砚争执了。 楚云砚咳了两声,“母妃安心,这事,许还有转机。” 张年娇登时胸口起伏不止,后日便要走了,哪还有什么转机! 枝枝也不知道转机在哪里,只跟着道:“母妃先安心,世子爷总有他的道理。” 倒是西宸王思索后道:“先前还未封府时,本王曾听闻北厥使臣来访。想来过不了多少时日使臣就快要到长安城了。使臣要来,陛下更留不得……” 他深深看了眼楚云砚,喉咙堵了堵,“留不得我们。” 使臣来时,陛下必不能以病容相待,他信任钦天监,自然也信钦天监那套相生相克的说辞。再者楚云砚在边疆时曾数次击得 分卷阅读52 北厥溃不成军,北厥此次来是求和,亦是不想见到楚云砚这个死敌的,自是要急急将他们赶去白宁塔。 第31章 上路 西宸王差守在王府外的侍…… 西宸王差守在王府外的侍卫将白玉簪递入了皇宫。 焦灼等了一下午, 皇帝这才遣了公公来传旨。那事没有周转余地,皇帝只说恩允他们多留在长安城中几日,皇帝的意思, 他们只是搬至白宁塔, 不剥官爵,算不上流放。 留几日还是要启程的, 不如不留。 —— 转眼到了去白宁塔的那日。 太子又差人潜入府询问了几次, 次次都被楚云砚撞见。枝枝被闹得半样东西都没收拾。 两手空空站在王府门外,枝枝还有些不知所措。 但站到了府外, 枝枝才发觉, 其他几十人亦是带的少, 至多背个小包袱。 也是, 这是被流放, 不是搬家。总不能拎着大包小包的走。府上备了好几辆马车, 不多不少,刚好让留下来的仆从皆上了马车。 枝枝瞧见这些马车时还愣了愣, 后来一问才知, 这也叫太监去问过陛下, 陛下应允了的。 “枝枝,该走了。”楚云砚在马车上撩起帘子,隔着七八步朝枝枝道。 枝枝与楚云砚同乘一辆马车,阿六坐在外头。马匹则由皇帝派来的侍卫牵着缓慢前行。 “快些走吧, 去了白宁塔,也省的留在长安城里晦气。” “站远点儿,小心别沾了晦气!” 闹市原还吵哄哄的,见王府马车来了,忙躲到一侧, 连呼吸都轻了下来。 枝枝暗暗瞥了眼楚云砚。 知晓他不在乎世人偏见,也不会因他们的话低落。枝枝是担心他自责内疚。 楚云砚跟前放着一沓银票,他视线落在银票上,眸色如水,她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看见银票,枝枝又想起她姨娘,也不知上回她拿去的银票够不够姨娘用。 夜里他们出了长安城,他们还差些步程方能到达临近的小镇子,无奈天色晚了,只得在镇子外的小林子里歇脚。 空地里生了三堆篝火,皇宫侍卫围着一堆,王府仆从围了一堆。 “枝枝,鱼。”楚云砚将烤好的鱼递给枝枝。这是阿六方才去沟里抓的,小小的一条,统共抓了三条。 枝枝摇头,“我不饿。” 也许是她天生不适合撒谎,话刚落音,肚子便不配合地咕咕叫了声。 枝枝登时脸颊发烫,好在夜里火光本就暖黄,她欲盖弥彰地踩了踩脚下干木枝,假装方才没发出任何声响。 楚云砚捏着细长木签在枝枝眼前晃晃,含着笑意道:“傻枝枝。阿六去猎野鸡了,又不是没得吃。你我之间的关系,哪还需要客气?” “不饿。”枝枝低着头。 这几分安宁平静不过维持了片刻,下一瞬,枝枝眼前烤好的鱼“啪”地打落在地,扬起灰烬尘埃,一声闷哼在耳畔响起。枝枝蹙眉。 紧接着是王妃的声音,“砚儿!” 枝枝猛地抬起头。 只见楚云砚双膝跪地,手已捏成了拳,脸色苍白如纸,乌眸中猩红一片,脖颈上蜿蜒的青色脉络格外清晰。他咬着牙,额前满是汗水,可他没发出半点声音。 他疼症发作了。 距上回发作,已过去了二十余日。年九初给他调配的止疼药丸被枝枝放在马车上。 “母妃先看着世子爷,枝枝回马车拿药来。”枝枝站起身道。 王妃红着眼朝她点点头。 枝枝跑得急,短短的几十米,差点站不稳摔倒。眼皮跳得厉害,她不安得紧。 好在她很快就从瓶瓶罐罐里翻出了止疼的药。 她松了口气,抓着小药瓶就要下马车时,“嗖”了声,一支长箭穿破车帘扎在马车内壁上。 枝枝心脏狂跳。 她不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侍卫已经拔起刀了。 又是一支长箭刺进马车。马匹也开始不安躁动。 枝枝镇定下来,从马车上找出几把匕首。外头彻底乱了起来,暗处的人放箭,明处的人风声鹤唳。夜晚最能滋生恐惧。 枝枝掀开车帘就要跳下马车时,长箭刺进了马匹腿上。马凄厉地嚎叫,发狂了。枝枝还来不及反应,脚下踉跄,摔下了马车。 外头的场面,远比枝枝想的要混乱。 冷箭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射来,雨一样,侍卫仆从东躲西藏。只有王妃那里,西宸王夫妇仍守在楚云砚那里,连张年娇也是。 他们三人皆拿着长剑,箭过来了,他们就砍箭。 枝枝远远看着楚云砚,想不管不顾冲上去,她从未有哪天觉得短短几十米像隔了银河般遥远。她一面惧怕,一面担忧。 枝枝东躲西藏,小心翼翼往楚云砚那边挪去。 箭雨慢慢小 分卷阅读53 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群躲在暗中的刺客出来了,约莫有二十来个。枝枝躲在树干后,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保护好自己。 “你们是何人?”王妃问。 刺客以黑布遮面,凉凉道:“索命之人。” 刺客步步逼近,王妃提着刀往后退了几步:“上回害枝枝的也是你们?” 刺客不答话,看着他们几人的神色就像在看几个死人。为首那个抬了抬手,“杀……” 枝枝没由来地想到那个帮过她的刺客。枝枝今日见识到刺客的冷漠,而那个刺客,他眼里总是带着光。他们不一样。 枝枝将楚云砚的药收进荷包里,捏着匕首,绕到了那行刺客身后。 枝枝忽的脚步一顿,用毒,还可以用毒…… 可她现在调不了毒,带来的毒,在马车上。 隔着一层纱布,她捏紧了匕首,匕首按压着手上的伤口。车巠口勿枝枝没时间去感知痛觉。她猛地割断纱布上的小花结,蹲下身将地上的沙石装入纱布中。 她捧了满手的沙子石头。 找准了时机跑到王妃身后,让枝枝觉得奇怪的是,竟有刺客无缘无故地倒下了。枝枝想不了太多了,闭着眼冲上前,将手里捧着的沙石往上狠狠一扬。 “枝枝?”王妃急急拽了枝枝一把。 她既想斥责枝枝,心里又感触——枝枝才嫁来几月,竟愿意为他们涉险。 刺客躲避不及,眼前忽然飞来异物,下意识便往后躲。这一躲,给了王妃他们三人喘息的时间。 枝枝喘着气到了楚云砚跟前,取出了荷包里的药丸。 她手上发颤。差点就将药丸打落了。 “松、松嘴。”枝枝捏住楚云砚的下巴。 楚云砚眼里一片混沌,仿佛早已疼得失去意识了般,在枝枝开口后终于有了片刻的茫然。 “这是怎么了?”阿六的声音远远传来,连同着鸡鸣一道传来。 她心一狠,掰开楚云砚的双唇,匆匆将药丸按进他嘴里。 西宸王冲枝枝喊道:“枝枝,将砚儿身上的剑□□,你拿着防身。” 枝枝听言拔出楚云砚随身带着的剑。 利剑出鞘,剑身上映着漫天火光。剑柄往下,是一枝盛开的梅花。 枝枝眼眸垂了垂。 与那日乱葬岗前瞧见的,很像…… 第32章 太子搭救   上回那个带着面具的男…… 上回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 也是一柄印刻了梅花纹路的长剑。 枝枝记得很清楚。 记忆中的梅花纹路与眼前的渐渐重合。 眼下并不是枝枝思考的好时机,她不敢掉以轻心,一边举着剑警惕地看着周围, 一边注意着楚云砚那儿的情况。 不远处, 有阿六在,西宸王夫妇应敌时轻松不少。 几人将枝枝与楚云砚团团围住。 刺客越来越少了, 就在枝枝都以为即将解决所有刺客时, 又有一批刺客从黑暗中涌出。 远处也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枝枝在混乱中想,现在的刺客, 与前几回的刺客, 会不会皆是同一人派来的?若那马上载来的人亦是刺客……枝枝摇摇头, 止住她的胡思乱想。 “是死士。”西宸王惊诧道。 死士, 那是什么? 枝枝不曾听说过。 西宸王又道:“长安城养得起死士的, 一只手数的过来。若是打定主意让咱们死在这, 咱们……逃不掉。” 阿六握着剑柄的手顿了顿。他下意识往林子里望去,一只手抵上腰间的小玉笛。 主子的人藏在暗处, 现下为何还不动手? 眼看着死士越来越多, 阿六手心冒了层层汗水。 只要他吹响玉笛, 便等同于楚云砚下令,不管他们出于什么原因隐匿下去,听见笛响都要无条件听他号令。 阿六咬咬牙,即将抬起玉笛时, 忽的涌来另一批人——他们身着银色盔甲,手里清一色举着红缨枪。?轻?吻?最?萌?羽?恋?整?理? 西宸王松了口气:“是太子殿下的亲卫!” 不多时,死士伏诛,夜间的林子剩下些风声、与木枝燃烧时的细碎声响。士兵列成两行,齐整地让出一条道来。 楚宁琛身骑枣红骏马, 跨过死士尸首停在西宸王夫妇跟前,“无需多礼。” 他看向枝枝:“世子妃可还好?” 枝枝起身行了福礼,“谢殿下关怀。” 风沙沙作响,猛然间,地上倒着的死士忽的起身,拔了匕首朝西宸王刺去…… “小心!” 数道声音齐齐响起。 楚宁琛自然反应过来,他拔出悬在腰际的配剑,剑花翻转之际便取了死士性命。 一朵血色梅花绽放在剑身上。 枝枝愣愣看着他手上那柄剑。也 分卷阅读54 许是知晓脱离了危险,枝枝有了更多思考的时间。 她看着楚宁琛手上的剑,又看看楚云砚的剑。 楚宁琛将长剑扔给身侧侍卫,枝枝瞧得一抹红在那处掠过。很快,那抹红色消失殆尽。 也许是知晓自己脱离了危险,枝枝也有了更多的空闲去思考。 若是楚云砚救的她,他必是会告诉她的,再者楚云砚出不了府,他难以行走,更是没法出府。难不成,真是太子殿下救的她? 身形亦是对得上的。 枝枝抓着剑柄,带着细碎探究的视线落在楚宁琛身上。 她的视线不加掩饰,楚宁琛又骑在高马上,稍稍俯身便将众人的神色收至眼中。瞧见枝枝一瞬不眨地凝着他,他从未见过枝枝这样认真的神色。 他想,他与枝枝是青梅竹马,情谊自是常人比不得的。她也许今夜是吃了些苦头,大抵是怕极,所以才会在方才露出那样的神色。 楚宁琛庆幸他追来了,也庆幸他在随性护送的侍卫中安拆了他的眼线。 他低咳了声,看向枝枝身后的楚云砚:“世子受伤了?” ——楚云砚双膝跪地,薄唇苍白褪去了血色,浑身病恹恹,半点精神都提不起的模样。 提起楚云砚,西宸王妃难掩担忧,“犯病了,谢太子殿下关怀。” 楚宁琛道:“孤带了军医过来,由他去给世子瞧瞧。” 王妃忙是谢恩,又道:“臣妾表亲也受了点小伤,殿下可否叫军医也给她瞧瞧?” 张年娇早在楚宁琛来时便愣住了,王妃一喊才回过神,娇羞道:“年娇只受了些小伤,不打紧,还是先给世子爷瞧看吧。” 楚宁琛这才注意到张年娇,淡淡道:“不妨事,孤不只带了一个军医。” 张年娇脸一红,羞赧地垂下头。 那厢军医给楚云砚把过脉,作了个揖缓缓道:“世子殿下并无大碍,只是气息紊乱,需好生休憩。” 军医找了些药丸交给枝枝,“劳世子妃给世子殿下服下。” 不久,他们将四处逃窜的人找了回来,在这处空地上搭了十余个帐篷。 帐子里 楚云砚不肯服药,咬着唇,枝枝愣是半颗都喂不进去。 枝枝想着乱葬岗的事,心不在焉,见他不愿张嘴,她也不再为难他。他不愿吃总有他的道理。 “世子爷身上还疼着?”枝枝给他揉了揉肩膀。 “嗯……”他几不可察地低应,声音比猫儿还细。 枝枝虽然心疼他,但是也无可奈何,“连年大夫的药都没用了,世子爷只能再忍忍。” 楚云砚忽的伸手扯住枝枝的手腕,眼尾挂着浅红,一双垂下的乌黑眼眸盛着烛火与秋水,“疼,疼得厉害。” 枝枝心尖发颤,对入他的眼眸,竟恍惚有种即将溺在他眼中的错觉。 像漫天席卷而来的狂风骤雨,又像一汪桃花潭水。 “枝枝,你不走,我想抱抱你。”他声音里带着鼻音。 枝枝坦然伸手由他抱。 楚云砚第一次在她面前发病时也说,抱抱她就不疼了,难不成她是什么灵丹妙药,难不成她生来带的异香是灵丹妙药? 枝枝边想着,边伸出手抱住楚云砚。 楚云砚扣住枝枝。 那疼,是自骨头底下传过来的,灵丹圣药救不了他,华佗再世亦医不了他。 只有枝枝能救。 “世子何时变得这般……”楚宁琛不知何时掀开帐篷外帘走到了枝枝身后、楚云砚的跟前。 看着二人相拥,楚宁琛眼前刺痛。以前的楚云砚,谁都不愿惹,也没人惹得起。他不信一个阴冷狠戾的人大病后会连性子都一并变了。 除非是他故意为之。 第33章 差点掉马   楚宁琛也不知他是怎么…… 楚宁琛也不知他是怎么了。 他不想再看到楚云砚与枝枝抱在一处, 甚至不愿见他们并肩而立。 他会让枝枝看到楚云砚的真面目。如楚云砚那般阴鸷,这般伪装,也不知是不是打上了坏心思。枝枝不知他的本性, 定会着他的道。想到这个可能, 楚宁琛不觉紧拧了眉。 如此,便要快些叫枝枝发现楚云砚的真面目了。 “太子殿下可有要事?”枝枝推了推楚云砚, 可楚云砚偏是不松手, 像闹起小性子的孩子一样。枝枝挣不开他,身后又站着太子, 不由红了红脸。 见楚云砚埋着脑袋倚靠在枝枝身上, 楚宁琛声音发冷:“孤想起孤那处有上好的药, 便拿来给世子服用, 兴许对他身子有益处。” 跟着放缓了声音补充:“顺道找你谈谈。只你我二人谈谈” 楚云砚箍在枝枝腰际的手没松开, 反而愈箍愈紧了。 枝枝被他箍得腰上泛疼, 也不知他是疼得厉害了,还是怎么的了, 道:“世子爷先松开。” 分卷阅读55 “松开, 枝枝就走了。”他摇摇头。 枝枝理解他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情, 耐心地哄,“不走,只是与太子殿下谈谈。” 找到救命恩人的机会就在眼前,她定是要去问清楚的。兴许, 太子殿下此次找她,也是要与她说这事。 是以枝枝小声告诉楚云砚:“很快就回来。” 楚云砚听了她这话才慢慢松了手,哑着嗓子,语气带着乞求,“枝枝一定要快点回来。” 枝枝抿唇笑。 又不是即将远行, 不过是在外头与太子聊聊罢了。他这样子,像是她一走就不再会回来似的。 这期间,楚宁琛一直在审视楚云砚,他想从楚云砚身上找出一星半点的破绽来。可他并未找到半点破绽。 诡者,善伪也。 楚宁琛相信他的判断。 他将带来的药丸掷进楚云砚怀里,转身出了帐子。 枝枝亦跟在他后头出去。 一前一后走至无人之处,楚宁琛开口:“你可知,世子昔年不是这副性子。” 枝枝不解地望向他。 他明了,枝枝定是不知。 楚宁琛唇瓣颤了颤,方要接着说下去,只听枝枝徐徐开口。 枝枝点头答:“知道。”楚云砚昔年的光风霁月,她知。 楚宁琛哑然,知道什么?若她知道楚云砚的性子,恐是再也不敢接近楚云砚。那样一个,浑身上下写着冷戾杀意的煞神,世上没有一个娇弱女子不怕的。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连地狱都不留他。 楚宁琛站在原地没了声响。 枝枝还记着对楚云砚的承诺,问:“太子殿下近些日子可有去过乱葬岗?” 楚宁琛回过神,“枝枝问这些作甚?” 他神色间带上困惑不解,枝枝心里默默计较着,看来不是他。他应当连乱葬岗都不曾去过,是以在她问出口时才会露出这般神色。 那他又为何叫她出来? 难不成只是想将楚云砚过去的模样告诉她? 想必,是想叫她好好待楚云砚。楚云砚昔年风光,如今却重病,任谁瞧了都心疼。 枝枝也不答他的话,继续道:“今夜枝枝见太子殿下剑上雕刻了栩栩如生的梅花,长安城内可有许多这样的剑?” 楚宁琛心下一喜,先前的困惑一扫而散,枝枝竟注意到他的剑,想来,仍是在乎他的。枝枝愿意问,他亦愿意答。还是那副冷然面孔,他道:“那是皇爷爷赏赐的梅花剑,相传,梅花剑为开国时太祖与那时的镇北将军所有。梅花剑的芳名自那时在武将中传开,不少武将争先在剑身上雕刻梅花。” 枝枝遗憾地想,她大概这辈子都找不到恩人了。 楚宁琛的声音在耳畔再次响起,“但,唯有皇爷爷赏赐的剑上梅花才会在染血后绽放。绽开的梅花灵动逼人,血会顺着纹路蔓延,梅花之侧仍锃亮如新而不会染血。”那样,才显得一枝血色梅花别具一格。 “长安城有两柄梅花剑,一柄在孤手中,而另一柄,在楚云砚手中。” “你知道皇爷爷为何会将另一柄梅花剑赐给楚云砚么?” 枝枝满脑子想着他的前一句,他的后一句,枝枝下意识漏掉了。 另一柄,在楚云砚手中。 那夜乱葬岗盛开在她眼前的梅花,她不会记错。 是、是楚云砚救的她? 枝枝不可置信地想着。 “枝枝?”楚宁琛唤她好几声,她这才回过神。 楚宁琛低咳几声,等她回神才开口:“楚云砚昔年是性子阴鸷,皇爷爷将梅花剑赏他,也是想他时刻记着……” 他说了很多。枝枝心不在焉,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在他落下话音时讷讷点头:“枝枝知道了。” 楚宁琛抬眼望了望天色,见枝枝低着头,仿佛在认真思索,当是在思索楚云砚的事,他满意道:“夜深了,枝枝也早些回去歇着。” “你若不愿与楚云砚同住一处,来找孤便是。” 枝枝三心二意道:“是。” —— 帐子里 枝枝回来时,楚云砚坐在轮椅上阖着眼,他仍在忍着身上的疼,听见她走来的声响,他蹙着眉徐徐睁开眼。 “枝枝?”楚云砚唤她。 枝枝想了一路,想过乱葬岗那人不是他,也想过那人就是他。若是后者,那楚云砚骗了她,也骗了全长安的人。他这样伪装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可这种种,都不过是她听了太子的话后产生的猜想。 她见过他发病的模样,她看过他疼得直不起腰的模样。 他们这样要好。 他又怎会欺瞒她、欺骗全长安的人? 纵然她这样想,可她仍是会问。 她垂了垂眸,走到楚云砚身侧,低头道:“枝枝有没有告诉过殿下,那夜乱葬岗,枝枝看见了恩人剑上盛开的梅花。” “那是梅 分卷阅读56 花剑,也是先皇赐给世子殿下的剑。” “所以,枝枝的恩人,是殿下吗?” 楚云砚搭在轮椅上的指尖微微用力,细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 枝枝等着他的回答。 第34章 松了口气 帐外风声窸窣,烛火…… 帐外风声窸窣, 烛火幽幽摇晃。太子此次过来带了兵,行军时该有的随行之物一样也不缺。 楚云砚凝了枝枝片刻。他眼神坦诚干净,轻声问:“枝枝该不会是以为, 那夜乱葬岗救你的, 是我?” 枝枝不答,她的眼神中带着些不可置信。 他收回视线, 自嘲轻笑, “若我能像他那般护着枝枝就好了。” “我做梦都想时时护着你。” “可我不能。” 他取下别在腰间的梅花剑,将它放在案几上, “我只是一个废人, 早已没了提刀的能力。带着它, 不过是想留个念想, 我也能时时想着, 至少, 我曾经也如常人般为国效力。” “长安城外的太多太多你我皆不知晓,谁又能保证, 长安城外没有第三个人有这样的梅花剑?” 他的话出自肺腑, 原是些哀伤之语, 可自他口中说出来,却尽是看淡漠然之意。仿佛他早已接受了命运、坦然接受了这一切。偏是他的淡然更叫人心疼。哀伤很容易,可要放下风光的过往平静接受事实很难。 但枝枝不后悔问出来,她若不问, 这件事只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隔阂。 枝枝藏在宽大袖摆下的手指弯了弯,她想安抚楚云砚,但楚云砚别开脸,俨然不想再听她多说。 枝枝问:“还疼不疼?” 放在以前,她恐怕已然好声好气同他讲道理了。 楚云砚嗓音喑哑得如哭过般, “不疼了。” 他的模样不像不疼,像在与枝枝置气,气枝枝疑心他装病。他不说话了,提起案几上的笔,在宣纸上写字。( ?° ?? ?°)?轻( ?° ?? ?°)?吻(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枝枝心里虚,又问了一遍:“真不疼了?” “不疼。”楚云砚捏着毛笔的手一顿,在宣纸上按下长长一道墨迹。从枝枝的位置看去,他低低垂着眸,额前散着些细碎的发,脸颊瘦削却俊朗,于孱弱外添了几分冷硬英气。 他少有这样冷淡的时候。枝枝低着头,在他对面坐下,愧疚道:“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 “不怪枝枝。”楚云砚不看枝枝。 他加重了语气,嗓音哑得厉害:“我不怪你怀疑我。我只问,若那乱葬岗救你之人是我,发现我骗了你,你又当如何?” 枝枝明白他为何要这样问。这问题,与他先前问若他与她娘亲同时掉进水里先救谁一样。他只是想要个答案,要个被在乎的答案。 他这话,恰好也证明他并非乱葬岗的救她的那人——若他是,他怎会连半点心虚都没有?还说得如此坦荡。 枝枝抬起眸,“不管是谁救枝枝,枝枝都会好好待救命恩人。” 楚云砚低咳了两声。 “若是世子爷救的枝枝……”枝枝顿住,看向楚云砚,温声温气说:“自然也该报答殿下。” 楚云砚道:“可这也不就说明他先前装病骗你么?如若不然,他又如何救得了你。他欺骗了你,你会厌恶他吗?” 枝枝原本想哄他一句。但他目光烁烁,分明是极想得到答案的模样。枝枝也不敷衍他,认真思索了片刻。 她一想楚云砚装病骗她,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闷得慌,却也会暗暗地庆幸。偶尔,她会想,他若没病便好了。她也想瞧瞧他骑在高马上意气风发的样子。 于是枝枝先问他:“世子爷没病,岂不是骗了枝枝好几月?那世子爷觉得,骗子该不该被人厌恶?” “……”楚云砚不敢看枝枝,身上宛若压着巨石,胸口闷得喘不过气,他道:“该。” 枝枝叹口气,趴在案几上,伸手戳戳楚云砚的额头,“傻子。” 楚云砚捏着毛笔的指尖收拢了,笔尖在宣纸上点了笔乌黑的痕迹。 “他虽然撒谎装病,可他也救了我。”枝枝戳上瘾了似的,她指甲修得圆润,力道也不大,按在楚云砚额头上,像羽毛轻轻拂过:“一功一过抵消了。” 楚云砚深深看她一眼,抓住枝枝的手,换了话题:“坐过来,我给你上药。”只要枝枝现在不怀疑他就好了。这次,是他疏忽,竟让枝枝取了他的剑。 枝枝听他的话乖乖坐去他身旁。 楚云砚捉过她的手,小心翼翼为她擦药,“枝枝,下次,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这么久?” 分卷阅读57 枝枝从他话中听出些异样。仿佛,他们已经越过了朋友那条线,从那条线往里,他们的关系愈发亲近。 她仍有些害怕那样的亲近,但不若先前那般抗拒了。 枝枝没有细想,也许是他实在难受,一时失了分寸。她点点头应,“好。” ◆◆ 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更多TXT好书敬请来我们轻吻大家庭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轻吻不做任何负责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翌日,枝枝推着楚云砚从帐中出来。 外头太子与张年娇并肩而立,两人相谈甚欢。 见了枝枝过来,楚宁琛道:“孤必是会寻出幕后黑手,颇为棘手的是,孤抓获的几个刺客皆已服毒自尽。” 他语带可惜:“原想亲自护送你们前往白宁塔,但这几日北厥使臣来访,孤脱不得身。” 北厥使臣此次前来是为求和,边疆战事诸多,北厥好战,年年败仗却仍是年年进犯。今年派了使臣来长安求和,陛下自是重视。 提起陛下,楚宁琛眉心拧了拧,看向不远处的王府仆从侍卫,“孤今日便要回长安,孤会留支亲卫护你们前往白宁塔,你们在此处休整三日,三日后再启程。” 楚宁琛这日便回了长安城。他原本还存着将枝枝带走的念头,权衡利弊后,楚宁琛终是压下了这念头。 这几日,他们留在这处休整,事事都有楚宁琛的亲卫帮衬。 到了第二日下午,临近黄昏之时,远处又是阵阵马蹄声传来。 枝枝原是在给楚云砚缝补他撕开了小口的衣裳,听见声响,有些警惕地往外望去。 不怪她警惕,任谁三番五次遇见刺客,都会如她这般。 第35章 非分之想 ——  皇宫,乾清…… —— 皇宫, 乾清宫 太医战战兢兢跪在殿内。 龙椅上,皇帝神色恹恹,手里捏着串檀木佛珠, 一个玉质白盘挨着他手畔, 盘中原是装了切成块的西域时令佳果,现下佳果被打翻在地, 洁白无瑕的玉盘上多出一片猩红血色。 向皇帝说实话不可, 说假话亦是不可。短短一夜,已处死两名太医。余下的太医皆是担惊受怕, 生怕下个遭殃的便是自己。 知晓陛下装病诬陷西宸王府的张太医缩着脖子, 头都不敢抬起。 昨日北厥使臣面圣, 本要彰显天子圣威。可陛下忽的咳血, 将病容展露在北厥使臣眼前。 北厥好战勇猛, 以强者为尊, 崇尚武学,对文人书生嗤之以鼻。见到陛下咳血, 他当即便提了昔年骁勇善战的楚云砚。 陛下好不容易将心头刺眼中钉送去白宁塔, 这家伙非但不避讳, 反而对楚云砚大肆称赞,可惜遗憾之意溢于言表。 摆明了是对陛下不敬。 昨日陛下吐完血,那蛮人又向陛下提出春猎,他道若大年猎的猎物多, 他北厥便五年不再进犯;若他北厥猎的多,大年则要送个公主前往北厥和亲。 皇帝一连生了好几个儿子,哪有什么公主? 北厥使臣说这话,在群臣眼中就是蹬鼻子上脸,北厥的国力, 大年压根瞧不起,一个游牧蛮族罢了。 可转念一想,楚云砚还未带兵前往边疆时,北厥年年来犯,边疆将士苦不堪言,有年北厥更是夺了大年十座城池,直到楚云砚领兵才夺回那十城。现下楚云砚去了白宁塔,北厥似也真有进犯的实力。 朝臣慌了,纷纷向陛下谏言暂时将楚云砚接回长安城,以此威慑北厥。 皇帝听了,夜里咳血不止。 张太医心说陛下算计来算计去,怕也没算到他最后当真得了病。陛下一面不信自己真得了病,当旁的太医直言病情时他将人处死了;而另一面,当旁的太医说他没病时,他又觉着这太医隐瞒于他,犯了欺君之罪。 皇帝又咳了咳,视线阴恻恻落到了张太医身上。 张太医身上一个哆嗦。伴君如伴虎,在陛下身边,最重要的不是他医术有多高超,而是他能否揣测圣意。 外头公公进来传话:“陛下,今日北厥使臣前往武场比武。” 是个小公公,年岁不大,一看便是那群人精推出来送死的。小公公低着头,声音还带着稚气:“我朝武士在使臣手里过了不到五招便被打下擂台。” 张太医为他捏了口气。 果然,陛下一听,掀翻了手边的白玉盘,“放肆!” 小公公没那眼力见,瞧得张太医都心急起来,小公公继续禀告:“北厥使臣还说,这长安城,恐也只有大将军能与他一战。” 陛下生生捏碎了颗檀木佛珠。木渣 分卷阅读58 飞在地上,有的溅到太医身上,余下的佛珠又被他狠狠砸到了小公公身上。 他拂了拂袖:“好、好得很。” 楚云砚是他们心中的神?那他倒要当着他们的面亲手斩杀他们的神,让他们都瞧着,他……他才是大年的天子,大年的神。 皇帝不知他脸色早已憋得通红,他摆摆手,传了人进来。 * “回王爷,陛下确实是这般说的。” 传话的公公拂尘轻扬,他身形略肥肿,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 西宸王却不觉安心。 才启程几日,陛下便要将他们召回长安?他一想,陛下与他是手足,许是念着手足情谊了,再者陛下待砚儿如同亲子,真要因钦天监的只言片语将砚儿送去白宁塔,陛下当也是于心不忍的。 西宸王妃却不像他这样想。 一路回了王府,枝枝还有种不太真切的感觉。 望着屋子里照旧的陈设,枝枝恍惚想起楚云砚在王妃跟前说的那句“安心”。 她茫然地放下包袱,脑仁发疼,索性不想了。 结果刚到府上不多时,陛下又传了旨过来:五日后的春猎,西宸王夫妇、世子、连同张年娇都一并要去。 “世子爷腿脚不便,去了也猎不到几头猎物。”枝枝给传话的公公递了一块银饼子,“劳公公向陛下禀告。” 公公接了银饼子,“世子妃安心,奴才回了宫,必定会向陛下禀报。” 王府五日不曾清扫,桌椅上仍是落了灰,枝枝空着时便清扫屋子。这事原本由下人做便好,但下人这会儿还在院子里打扫,一时半会儿怕是扫不到她屋子里来。 楚云砚说他闲来无事,拿了干毛巾要与她一道清理。 枝枝没有拒绝。 她捧着瓷瓶,正要将瓷瓶挪个位置,忽的就听楚云砚那处传来“咯吱”一声。 她放下瓷瓶朝楚云砚看去。 从她这个角度,恰好只能瞧见楚云砚挺直的后背。 枝枝看见他衣裳上提起的弧度,虽然看不见他在做些什么,可还是心如擂鼓。 ——楚云砚站在木柜前,如果记的不错,柜子下层放的是锦被,中层放的是杂物。 枝枝无比的后悔。 名为《夫君需要怜惜》、《没什么事不能找夫君的》、《与夫君的相处之道》的这几本书,她将它们忘了,她没有扔掉它们。 该拿什么拯救他们之间纯粹的友情? 该怎么解释那几本书不是她的? 这些书名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她对他存了非分之想。 第36章 苍白无力   屋子里静得可怕。…… 屋子里静得可怕。 只剩下楚云砚翻动书本的沙沙声响。 枝枝不抱希望地想, 他必然是瞧见那几本书了。 锃亮的金色大字,要想不被他看到实在太难。 每一秒都慢极,外头吹过的风声, 鸟儿的鸣叫, 时间被拉长时,声音仿佛也被拉长。 “这些书……”楚云砚低低开口, 打破了满室宁静。 枝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方才想好了一套向他解释的说辞,随时都能说与楚云砚听。却听得楚云砚悠悠道:“枝枝也读《易经》。” 竟、竟真的没有发现? 枝枝松了口气, 紧绷的弦慢慢松开, 她道:“柜子那处, 我来清扫便好, 世子爷去别处歇着。” “好。”楚云砚很快就答应了, 快到枝枝都诧异了一瞬。枝枝心中有几分异常感, 不过枝枝没来得及抓住那异样,就见楚云砚缓缓转过身。 他捧着书看向枝枝, “原来, 我将枝枝当知己, 枝枝却、却将我……” 漆黑凤眸中带着枝枝看不懂的情绪,闪烁着微光,像是痛心,又像是指责。 “当、夫、君。” 他没有加重语气, 亦没有故意放缓语速,可在枝枝听来,偏像是一字一顿,处刑一般。 楚云砚扬了扬手中那几本书,凤眸微微上挑着, 细长睫毛下勾着片红意。 像是控诉枝枝玷污了他们之间的友情般。 枝枝摇摇头,慌忙解释:“这书不是我的!” “我信你。”楚云砚掀开眼皮凝她一眼。 口上这样说,可枝枝还是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诸如不信之类的意思。 “这书,是先前去寺里为你祈福时得的。”枝枝静下心来向他解释,“我原是不想要这书的,可谁知这些书被院里的下人收了回来。” 楚云砚翻开书,问:“何人所赠?” 枝枝也不打算瞒他,温声温气答:“一个刺客。” 楚云砚深深看了枝枝一眼,在枝枝看来,这便是他不相信的表现。 他放下书,低咳几声道:“既是他人所赠,枝枝便留着。也该瞧瞧如何与夫君相处,日后,总也是要有夫 分卷阅读59 君的。” 枝枝还想解释:“真的不是……” 楚云砚一心为她打算的模样让所有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楚云砚毫无芥蒂地继续道:“无妨,枝枝无需害羞。就算是你利用我来学习怎样与夫君相处,我也是会答应你的。” 他不在看枝枝,将书放回了原位,“先容我去书房坐坐。” 他不再给枝枝解释的机会,转头走了。 枝枝待在原地,愣愣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怎么也回不来神了。 就刚刚,枝枝提出送他去书房时,他竟头也不回地避着她走了,甚至像是落荒而逃般。仿佛她是觊觎他的洪水猛兽。 枝枝觉得她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 被当做洪水猛兽不要命。 最要命的是,他不会误以为她这些日子与他当姐妹,都是为了慢慢拉近关系,直到有一天能攻破他心防,与他当夫妻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枝枝耳根子便烫得古怪。 被误会不要紧,重要的是她问心无愧。枝枝安慰自己。 那几本书,断断是不能再留了。枝枝虽然很不愿意再去面对它们,但她还是深吸了口气走过去。 方才楚云砚翻过的,是那本《与夫君的相处之道》,书皮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余温。 枝枝看也没看一眼,抱起书将它们扔进了木篓子。 “啪”了声,书落在木篓里,那本相处之道因冲击而摊开了。 不知翻在第几页,只瞧见里头用大字写着,“与夫君相处的第一步,成为他的朋友。” 枝枝:…… 她不好,她非常不好。 待到翌日早膳时,同坐在一张桌子前,枝枝发现,楚云砚今日特别的沉默,一个字都还不曾与枝枝说。 枝枝如坐针毡。楚云砚定是觉着她对他心怀不轨,此时此刻,他大概还没想好要如何与一个“觊觎”他的人相处。 “那书不是我的,你不要多想。”枝枝忍不住放下筷子与他解释。 楚云砚朝她安抚一笑:“不用多说,我懂的。枝枝昨日我说了,你可以将我当做夫君。” 枝枝无助地闭上眼。 偏楚云砚还望着她,一双眸儿楚楚可怜,似乎很难理解她为何这样一副神情。 “面对我,你无需顾忌的。”楚云砚垂下眼眸,“枝枝放着那书,不就是为了……” “那书不是我的!”枝枝耳垂上升起了抹朱砂血,连反驳时声音都温里温气。 楚云砚眼中笑意促狭,“你说不是你的,那便不是你的吧。” 枝枝低下头,心说他还不如不说话。她又为何要向他解释那一句?楚云砚压根就不会信她。 不久后宫里头又送了骑装过来。意思很明显——楚云砚必须参加春猎。公公又说了番吉利话,说陛下如何看重楚云砚,又说陛下如何仁慈。 楚云砚看向公公,哑着声音开口:“陛下这般待微臣,可微臣却命中带煞。” 公公有些不耐,收了圣旨想打断楚云砚,又听楚云砚接着道:“微臣此次陪同陛下前去春猎,万一陛下因微臣再次病倒呢?” 他字字皆在为陛下考虑,公公再是不耐也是忍了下来。 可陛下装病算计楚云砚一事,公公会说出来么?他只道:“陛下仁厚,自是不在意那命理一说的。世子殿下安心去。” 枝枝听了他的话,心里奇怪,问:“若陛下不在意命理之说,先前又为何要将世子爷送去白宁塔?” 公公被她问住,僵了片刻才捏着嗓子道:“奴才不敢揣测圣意。” 楚云砚也道:“陛下那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枝枝莫要多想。” 枝枝没忍住,接下来的好几天都在多想。但回到长安城后,陛下并未再派下重兵看守,随时都能出府。 得知枝枝回京,张姨娘也做了好些小物什过来,装了满满一包袱。 三件娃娃穿的小衣裳、两只布老虎、一双比枝枝手掌还要小的小布鞋。 枝枝懂这是什么意思,默默将这些小孩子用的物什收进带锁的箱子里,省的不小心再被楚云砚发现——若被他发现,他又要误会。 除此之外,张姨娘还缝了荷包与她。 荷包压在包袱底下,将那些娃娃用的东西搬走后,枝枝才看清这荷包的模样。 天青色的绸缎,一枝梅花盛开在荷包上,梅花之下是祥云朵朵。 枝枝指尖顿住。 眼前闪过那片梦境。阴沉沉的乱葬岗,急着离开的壮汉,还有被扔在乱葬岗的荷包。 这荷包,与她梦中所见重叠在一处。 寒意打心尖升起。 她不由自主扣紧荷包。 梦里见到的荷包,真的出现在她眼前了。 小厮将包裹送来时的话一直飘荡耳边:“张夫人说,底下的荷包原是想在您出嫁时交给您的,寓意和和满满,只是您嫁得急,那时夫人来不及完工。 分卷阅读60 现下绣好了这才送来。” 第37章 欲擒故纵 真实存在的荷包提前出现在她…… 真实存在的荷包提前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枝枝能确定, 在那场梦之前,她从未见过这荷包。 她将荷包收进妆奁之中,不知不觉间后背寒得发僵。也许这只是个巧合罢了, 枝枝摇摇头, 不再深想。 —— 转眼到了狩猎那日。 开朝以来历任帝王皆有五月于北御林狩猎的习惯。这次狩猎便也在北御林。 北御林处在长安城之北,其东面是处断崖, 西面则是温泉行宫。 楚云砚行动不便, 没有换上骑装。西宸王夫妇与张年娇皆去骑马了,只他与枝枝落在后头, 他们赶不去猎场, 只得去了汤泉行宫。 奔波一日, 枝枝有些提不起精神, 稍用了些晚膳便回房歇下了。 这次是陛下为他们准备的宫殿, 内殿里只摆了一张床, 想来是觉着她与楚云砚会同住一间屋子。好在床上有两条被子。 自打楚云砚瞧见那些书后便有意无意避着她,枝枝眼皮打架, 拉过被子, 迷糊想着, 他怎么像个小姑娘啊?可怜兮兮、羞答答。 枝枝睡得并不安稳。 耳旁总响起乒乒乓乓的声响,她想睁开眼瞧一瞧,死活又睁不开眼,眼皮上挂着锁般。 慢慢, 嘈杂声亦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晚夜重归宁静。 有人掀开被角挤了过来,带着深夜独有的清寒与倦意。 第二天早晨,枝枝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陛下驾到!”公公在门外喊。 雕花木门从里头锁上,外头的人推不开门, 只好喊门。 枝枝也想快点起床更衣的,一只手横在她腰间,紧紧箍着她。 不是避着她么,现下为何又抱得这样紧? “世子殿下……”枝枝戳戳他手背。 “怎么了?”楚云砚应了声。 枝枝一愣。 他不会故意的吧? 楚云砚低哑声线清明,俨然早便醒了。可他为何醒了还不松手? 枝枝瓮声瓮气告诉他:“陛下在外头,殿下要快些更衣。” 男人睫毛扑了扑,松开手。枝枝这才发现他额头上冒出了层冷汗。 “疼?”枝枝问。 也是,若不是疼,他恐怕这时已经下床了,哪会一直箍着她。 枝枝坐起身,替他擦干额头上的汗,“殿下先歇着,我去禀告陛下。” 楚云砚没有阻拦她,任由她胡思乱想。等枝枝一走,他便起了身。 起身后,他将方才从枝枝身上拽下的红绳挂在了手腕上。 昨日,他便是将药下在了红绳上,那药粉无香无味,吸入丁点便会叫人昏昏欲睡。他事先备了解药,是以他没有被药粉影响。 好在枝枝昨夜不曾醒来。 摩挲着红绳的修长指尖停顿了片刻。 门外的宫人等得不耐,敲门声都急促了起来。枝枝想着定是有要事,给楚云砚掖好锦被后下床换了衣裳。 很快,枝枝换上了衣裳。但外头的人也很快,就在枝枝披上轻纱时,红木雕花门“砰”地被砸开。 枝枝与公公打了个照面,公公目带怜悯地凝着她:“世子妃,殿下去了。” “啊?”枝枝眼角往下压了压。 公公解释:“昨夜行宫来了刺客,世子爷…他不幸死在刺客剑下。外头摆着的,便是世子殿下的尸身,此次是想叫您再见世子最后一面。” 枝枝回头往内殿瞥去,从外殿,是看不见内殿分毫的,她怔怔道:“可是……” 公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打断她,“世子妃还是去瞧瞧罢,莫叫陛下等急了。” 西宸王夫妇至今不相信那是楚云砚的尸身,王妃红着眼,愣是没去瞧尸身一眼。 太子等人面色铁青站在长阶下。 北厥使臣亦在这处,他脸色一阵黑一阵青。先前大肆赞扬楚云砚的是他,如今楚云砚竟被区区几个刺客杀死。他北厥视作战神的人,却被大年的刺客刺杀了,摆明着是叫北厥难堪。 “带世子妃再去见世子一面。”陛下一袭骑装,儒雅面庞上添了几分烈性。他拧着眉,面上哀恸。 宫人听了他的话,将遮在尸身上的白布掀开。 露出一张被刀划得面目全非的脸,几乎瞧不出尸身原本的面貌,尸身之侧静静躺着一柄梅花剑。剑身上,一枝血色梅花栩栩如生。 枝枝困惑地皱起眉。 “这是?”枝枝问。 “世子殿下的尸身。”公公怜悯道。 枝枝上下打量了公公几眼,松开牙关,问:“为何认定这是殿下的尸身?” 公公眉梢压着几分不耐,这不耐很细微,枝枝没有察觉,盯着公公等个答复。 他扬了扬拂尘, 分卷阅读61 鼻孔里出气似的,“那梅花剑全天下只此两柄,太子爷那柄好端端的,这柄,自然就是世子爷的。” 他的意思便是靠着梅花剑认出了楚云砚尸身。 公公声音加重,“除此外,还在尸身上发现了些小物件。皆是世子曾用过的。” 世上真有第三柄梅花剑。 更衣时枝枝还瞧见了被楚云砚悬挂在象牙钩上的梅花剑。 她没听公公后头说的话,只盯着担架上的尸身。那有第三柄,还会有第四柄、第五柄。枝枝再也不会怀疑楚云砚是在乱葬岗救下她的恩人了。 她咳了几声,“他不是世子殿下。” 众人探究的视线落到她身上,枝枝有些胆怯。她捏了捏指尖,鼓足劲儿重复道:“他不是世子殿下。” 她的嗓音听起来温和清脆,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朵里。 西宸王妃先反应过来,她擦去眼角的泪,又哭又笑:“枝枝说得对,砚儿纵是病了,可仍能拿刀,寻常刺客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皇帝脸色发黑。 “这……”公公一双浑浊的眼眸在众人身上扫过,他缓缓道:“尸体后背有几道疤痕,奴才记得,殿下身上是有的。” 皇帝脸色好看了点,他招手,立刻有宫人上前掀开了尸身的衣裳。 尸身后背上的斑驳痕迹露出,众人噤声。 西宸王妃看着交错盘旋的伤痕,泣不成声:“砚儿后背有十三道伤痕,五道,是他围剿叛军时带上的,另八道,是他第一次出征时带的。” 楚云砚身上没有胎记,能用于辨认身份的,只有随身之物与那些累累伤痕。 楚云砚的幼弟楚云宁眼睛都哭肿了,“他真的,是哥哥?” “不是的。”枝枝摇头,“他……” 有人道:“世子妃您虽痴情不愿相信世子殿下已去,可眼下世子殿下的尸身就摆在您眼前,您还是不信么?现下不是世子妃逃避的时候。” 一人起了音,紧接着更多的人开口。有的人在这个时候念起了楚云砚的好,有的人指责枝枝分不清事态。 枝枝茫然无措地扣着袖摆,“世子爷现下犯病了,正躺在床上歇息,” 只是她的声音淹没在众人话语中。 枝枝只好将视线转去了王妃身上:“母妃,殿下没死,殿下还在房里好好的。” 王妃摇着头,眼眶通红,嗓音哽咽,“枝枝,砚儿的尸身就摆在这处,母妃知你与砚儿夫妻情深,他死,你我皆是没法接受。可他死了,他真的死了。我这个当母亲的,怎么会认错?” 枝枝知道,只有楚云砚出现在这里,他们才会相信她的话。 她能理解王妃。她与王妃看到的不同,她方才还瞧见了活生生的楚云砚,自是不会将那尸身当成楚云砚。而王妃不一样,她见到的是一具尸体、一柄梅花剑,还有交错蜿蜒的刀疤。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大家都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 枝枝将视线转到了陛下身上。 陛下并没有察觉她的视线,隔着十几步,枝枝恍惚间看到他神色阴了阴。蓦地有种被盯上的错觉。 枝枝收回视线,只敢暗暗地看上几眼。 紧接着,宫人从殿内走出来,低头与陛下耳语。 枝枝一愣,她竟没发觉有人进了殿内。进了殿才好,进殿便能发现楚云砚好端端的。 可枝枝等了好半晌都没等来后文。 第38章 水做的吗 难不成他们进了殿却没找着楚…… 难不成他们进了殿却没找着楚云砚? 枝枝否定了这个想法。 楚云砚就在内殿躺着, 他犯病了,哪有力气下床,只要宫人进去便会发现他。除非楚云砚被人带走, 除非他们故意隐瞒。 “世子妃, 方才是你说世子在内殿?”陛下忽的将视线转到枝枝身上。 枝枝懵懂地看向陛下。 陛下这样问,那么宫人进了内殿, 定是没有发现楚云砚的身影。 皇帝怀疑的眼神落在枝枝身上好一会:“内殿空无一人。世子妃许是伤心过度, 传太医来。” 枝枝的猜想得到验证。 可她更衣前楚云砚就在殿内,怎么会忽然不见?他腿脚不便, 自然不会一个人消失。 枝枝手心冒出细密冷汗。 与楚云砚成亲以来, 经历了算计, 也经历过刺杀。她大概猜得到, 这次, 也有一个推手在背后推动这一切。包括昨夜的刺杀与今日楚云砚的消失。 只是枝枝想不通, 是谁要对付楚云砚? 他如今只是个闲散世子,不问朝政, 兵权亦被陛下收回, 他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了, 嫁入王府这几月,她也从不听闻世子得罪过什么权臣。 枝枝低下头。 太医很快就过来了,是个身形瘦削的太医,枝枝记得, 这太医是太医署中最受陛 分卷阅读62 下信任的,他为枝枝问脉后道:“世子妃是受惊过度,神思许有些错乱。” “带世子妃下去休息。”皇帝捏着一串佛珠的手扬了扬。 被受惊的枝枝云里雾里的,宫人走过来搀住她,就要将她带入殿内。 枝枝往后退了几步, 避开宫人的拉扯。有没有受惊,她自己清楚。 反而是太医,能被选入皇宫的大夫,医术自然了得。就连刚入行的小大夫都能瞧出受惊是何模样。医术了得的太医却瞧不出。而这个太医,恰巧又是皇上最信任的。 一个大胆的猜测涌上心间。 幕后推手,是陛下?! 方才那几个宫人悄悄走进内殿,到底是为了寻找楚云砚,还是为了杀死楚云砚? 她心里一惊,脑海里空白了瞬。 有一个巨大的谜团横在枝枝脑中,枝枝咬破了下唇,如果陛下真的是幕后推手,那么现在,楚云砚应当死在殿中了…… 宫人扣住枝枝手腕,“世子妃请随奴婢进殿内歇着。” 枝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自乱阵脚,她看向太医道:“医书上曾记载,受惊过度之人常面色潮红、心悸不止,可我没有这些症状。” 太医道:“世子妃若信不过微臣,大可以叫旁的太医过来。” 众人一看,站在长阶前的少女肌肤雪白,乌黑眼眸点缀着星辰,泼墨般的长发只来得及用一支玉簪簪起,但这也遮掩不住少女姣好的容易。 她警惕地凝着太医,倏忽红了眼眶,晶莹的泪珠在眼前打转。 是啊,她夫君的尸身摆在她眼前,陛下却因她受惊而要她快快回房歇息,她年岁尚小,约莫是用情太深,不愿离开夫君。错过了今日,她夫君的尸身下了葬,阴阳两隔,她再也不能见到她夫君了。 枝枝眉心抽疼,泪水止也止不住。 是她害死了楚云砚,如果她不说楚云砚还活着,陛下就不会叫宫人进殿内探查。 泪水将眉眼打湿,她死死掐着手心,原本结痂的伤口也被她弄破。 她不相信楚云砚就这样死去了。与他相处的过往清晰地映在眼前,枝枝记得他挡在她身前的样子,记得他给她换药的模样,他怎么会死? 不、不对,如果楚云砚真的死在殿内,陛下应当不会再让她回殿内。 “世子妃,去殿中歇着。”宫人在枝枝耳边低低说道。 “枝枝,你怎的,哭了?”一道虚弱喑哑的声线忽的从背后响起,枝枝脊背僵硬,她甩开宫人的手,折身往后看去。 楚云砚坐在轮椅上,被阿六推了过来,他掩着唇低低咳嗽。 失而复得的喜悦并没有冲昏枝枝的头脑,她眼眶愈发的红,泪珠断线般落下。 西宸王夫妇相视一望,探究的视线落到担架尸身那处。而北厥使臣此刻喜上眉梢。 楚云砚轻弯唇角:“不哭了。” 在众人看来,楚云砚眉梢下沉着,那双与先皇如出一撇的凤眸里尽是忧心,他这副样子,与从前的冷戾模样不像,却更像个活人了。原来活阎王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枝枝吸了吸鼻子,提起裙摆跑到楚云砚身边,声音哽咽,“你去哪儿了?” 楚云砚头回见她哭得这样凶,红着眼眶,乖乖软软的,平日里枝枝面对他,总将他当成需要呵护的病人,她习惯将她的情绪藏起来,她习惯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那些低落难过。 “真要说?”楚云砚低头,取下腰间的丝帕,伸手擦掉枝枝脸颊上的泪痕。 枝枝也没有心思再去想他这时为何又与她这样亲近,鬼使阴差地,枝枝弯下腰,任由楚云砚给她擦干泪水。 直到楚云砚含着笑的声音传来,“枝枝是水做的吗?” 他方擦下一串泪水,她便又流出新的泪水了。 枝枝呜咽了声,像猫儿撒娇,楚云砚低低哄她,“不哭了。” 皇帝负手而立,面色一片阴沉,他道:“担架上又是何人伪装成了西宸世子?传朕旨意,查,此事必查个一清二楚。” 楚云砚打断他:“微臣见过他,他是马场里的马夫,与微臣生得相似,昔年微臣见到他时亦是惊诧了许久。昨夜他不知为何出现在微臣门前,那时刺客夜袭,他应当就在那时受乱剑所伤。” 皇帝原本算计着昨夜便取了楚云砚性命,昨夜看见那具尸身时,他甚至松了口气。一直到今日,他都始终相信楚云砚已经死了。 至于枝枝,他既是给楚云砚准备了这一出好戏,枝枝自然也没有落下。如若没有意外,昨夜,他安插的马夫应当潜入殿内毁了枝枝清白。那马夫与楚云砚有七分相似,稍加修整便可以假乱真。是以他才会叫宫人进殿内搜查。 那马夫一旦被搜出,长安城里又会多出一桩笑谈——世子楚云砚昔年风光又如何?如今,一介废人,连个太监都不如。 陛下十指并拢向下压了压,“如此,便不必再查。砚儿放心,朕必还你个公道。” 楚云砚低声应了,他 分卷阅读63 不欲与皇帝多费口舌,在皇帝看来,他是将死之人,在他看来,皇帝亦是将死之人。 “父皇,儿臣愿请旨彻查此事。”太子道。他总觉着,这些刺客与上回袭击的刺客有关系。 楚云砚神色冷了冷。 陛下自是不愿太子去蹚这趟浑水的:“事关重大,朕会亲自彻查。”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一愣,天煞孤星那事没能让陛下与楚云砚离心,反而让楚云砚更得圣心了。 “若此事都查不清,大年,未免也太过无能。”北厥使臣用生硬的官话说着。 陛下脸色发沉,他没料到区区一个北厥使臣能猖狂至此。但他没有与北厥使臣撕破脸,缓声道:“这是大年国事。” 暗骂北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但北厥人大多崇尚武力,说话直爽,使臣几乎听不出皇帝深意。 “昨夜砚儿受了惊,太医去瞧瞧。”陛下说道。 枝枝给太医让了路,那太医诊了半晌才诊好。楚云砚的病还是老样子,还有些失血之状。陛下还赏了百年人参给楚云砚。 第39章 ——  …… —— 今日是打不成猎了, 陛下彻查此事,来了猎场的皆有嫌疑,都要回营帐中等着被审问。 约莫又过了三个时辰。正午过后, 阳光仍是刺眼。 皇帝命公公踏着烈阳来报信, 幕后主使找着了,三皇子因那回被抓奸的事怀恨在心, 他认定那事与楚云砚脱不了干系, 故此派了刺客暗杀楚云砚。 是三皇子而非陛下?枝枝存了几分疑心。 她方才止住眼泪,杏眼哭肿了, 问:“前几回的刺客, 也是三皇子派来的?” 公公不答, 转身离开。 此时楚云砚坐在案几前斟茶, 他神色淡淡, 修长如玉的指尖捻起茶盏, 清茶自茶盏中缓缓倾泄流出,他低咳了几声。 阿六察言观色道:“世子妃不必操心, 万事皆有世子殿下呢。”有的事, 世子殿下不能说出口, 应当由他开口,这是一个优秀下属的觉悟! 他一提楚云砚,枝枝又红了眼眶。 楚云砚自身难保,却还要分出心神来保护她, 这算什么事? 她擦干泪,抽抽噎噎又问:“先前你们去了何处,为何不在殿内?” “殿下身子不适,小的扶着殿下去了年大夫那处,只是那时殿外人太多, 世子妃不曾注意到小的。”阿六字字铿锵。 枝枝看愣了。 原来是她没有注意到…… 枝枝的求知欲被满足,剩下的,就是自责。她每每都想好生照顾楚云砚,可每每都会疏忽。 她吸了吸鼻子,“年大夫怎么说?” 阿六答道:“世子妃无需担心。年大夫说殿下需得静养着,昨夜刺客暗袭,殿下不过受了些小伤。” 楚云砚抬眸,阿六后背僵住,糟糕,一不小心说多了。 令他松口气的是,枝枝的注意力放在了该放的位置,她惊诧道:“受伤?” 枝枝提起宽大的袖摆,焦心地问:“伤在哪处?重不重?” 她想走到楚云砚身边去,可想起他近来总避着她,枝枝脚下有如千斤重,半步都迈不动。 她待楚云砚没有非分之想,她自然问心无愧。但楚云砚对她心有隔阂,她怕他会不喜欢她靠近。 “不重的。”楚云砚刚落了音,掩着唇低低咳嗽起来。 他咳得不急,在枝枝听来,每一声都显得刺耳。她也知道关心则乱的道理,但她偏是控制不住地要去关心他。 枝枝心一乱,问阿六:“殿下上药了?” 阿六从袖中取出白瓷瓶:“先前上过了,但一日需上两回药,待沐浴后还需抹一回。到时阿六会来给殿下上药。” 枝枝唇瓣张了张,楚云砚怕疼,阿六是个武夫,手上没个轻重,定是会弄疼他。 她最终没将那句帮他上药说出口。 她偷偷瞧了眼楚云砚。他亦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他竟宁愿忍着疼也不愿叫她帮他上药?为了那莫须有的非分之想,他们会不会一直这样生分? 枝枝忽然间难受起来。 心尖有如千万只蚂蚁在重重啃噬。 “枝枝,你怎的又哭了?”男人低沉的声线唤回了她的思绪,她抬手一擦,触碰到满指尖的湿润。 楚云砚虚弱地朝她笑:“受伤的是我,你哭什么?” 枝枝一愣。 混沌的意识不能支撑她想出答案,直到他又唤她:“过来,先吃些糕点填填肚子。” 她听话地走过去,关关在他对面坐下。 楚云砚给她递了糕点,他递什么,她就接什么。 “吃、吃不下了。”声音里还带着细微的哭腔。她看着楚云砚递来的萝卜糕,摇摇头。 楚云砚笑:“好。” 他笑起来时,脸颊上挂了个浅浅的梨 分卷阅读64 涡,清澈凤眸里缀着春水秋月。枝枝觉得他这模样也好看极了。她有些怀疑,从前,她为何会觉着她看腻了他的脸? 枝枝怕被他察觉小心思,指尖局促地揪紧衣摆,低着头不敢再看他。 楚云砚失笑,为枝枝倒了杯茶后唤了阿六去抱些书来解闷。 枝枝忍不住偷偷瞧了他一眼。 哪料到他竟也凝着他,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原是五月天,不如四月那样冷了,枝枝没由来得哆嗦了瞬。 “枝枝在偷看?”楚云砚狭长眼尾向上翘起,眼底是细碎笑意与包容。 像被抓包一样。枝枝脸颊烫得发红。 “羞什么?” “枝枝可以拿我当夫君。” “你只是瞧瞧自己的夫君,哪需害羞?” 枝枝奇怪的没有因这话羞赧,取而代之,心跳越来越快。那是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感受,像嫩芽破土钻出,也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慢慢绽开。 她压下这些奇怪的心思,向楚云砚解释:“你、你别多想。像以前那样当朋友就好。” 楚云砚显然又当她是害羞,“无妨的。” 枝枝哑然,鼓了鼓腮帮子,也不与他争,她小声问:“殿下的伤,真的不重?” 楚云砚端起茶杯的指尖一顿,他放下茶杯,微抬了袖摆,“枝枝要看也无妨。” 这副任卿采撷的模样,枝枝心脏猛地漏了半拍。她摇摇头,这会儿,是真的不敢抬头了。 就在枝枝坐在案几前练字时,报信的公公去而复返,他身后跟了个弯着腰的瘦弱马夫,道:“世子爷在屋子里闷久了亦是乏味,当下春暖花开,陛下命小夏子过来推世子殿下去林间散散心。小夏子在猎场长大,对猎场再熟悉不过。” 小夏子弯腰上前,喉咙如同被火焚烧过般,粗粝沙哑,“世子殿下请。” “可否等殿下的贴身侍卫回来了再去?”枝枝拦在楚云砚跟前。小夏子还不问主子愿不愿意出去散心,已然为楚云砚做了主。枝枝经历了好几回刺杀,现下亦不敢松懈。再者,枝枝依旧怀疑陛下对楚云砚存了杀心。 小夏子抬起脸,枝枝这才注意到,他生了一副木讷的面庞,看上去老实敦厚,他道:“这……是陛下吩咐的,奴才不知。” “再过些时辰,该用晚膳了。殿下还是早些去的较好。”公公抬眼,看见万里长空。 枝枝不愿让楚云砚离开,“殿下身子骨差,出去走一遭,若是病情加重了呢?” 公公意味深长地道:“世子妃若舍不得殿下,可一道跟着去。” 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公公眼里的恶意几乎快要溢出来了。原本处在暗中的较量,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浮到了明面上。 枝枝浑身汗毛竖起。 公公势在必得,必定是在林子里设了局。他敢来这一遭,他敢让他的坏心暴露,那么必是做好了将楚云砚带去林间的准备。 枝枝能想象到,楚云砚若真去了,便一定会置身险境。同样,公公不会让她离开了。 枝枝牙关紧咬,“好。” “枝枝?”身后,楚云砚轻声唤,他似乎不希望她也跟着去。 第40章 “走吧。”公公尖声…… “走吧。”公公尖声喊。 小夏子得了他的话, 木讷着一张脸推起楚云砚的轮椅。 枝枝十指并拢道:“殿下不曾用过午膳,容我去找些糕点带着,省的殿下路上难受。” 也许念着是最后一餐了, 公公眼神里带上怜悯, 丝毫不拿自己当奴才,微甩拂尘, “去吧。” —— 林间 枝枝肩上挎着小小的包袱, 里头塞得满满当当,公公想着她也使不出花招, 便也没察验她的包袱。 她努力将林间的路记下。 小夏子七拐八拐, 不知拐过多少岔路口。枝枝很勉强地将路线记在脑子里。 “诶?”小夏子脚步停住, 东张西望, “时候不早, 奴才该送殿下回去了。” 眼前, 岔路口有三个分支,不管往哪个分支望去, 皆是望不穿的高大树木。 小夏子疑惑道:“刚刚是走的哪条路来着?” 枝枝鼓鼓腮帮子, 给他指路, “西边那条。” “奴才记着,是东边那条。”小夏子那张呆板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情绪。 枝枝知道了,小夏子要将他们扔在深山老林里。必定是觉着他们走不出去。枝枝将路记下来了,要想走出去, 再容易不过。所以她想,也许不只是将他们扔在深山这样简单。 小夏子莫无情绪道:“奴才推殿下过去瞧瞧。” —— 明黄营帐里,棋盘上,黑白棋子对峙。 公公跪在雪白毛毯上,“启禀陛下, 小夏子将世子带至蛇窟了。该如何处置小夏子?” 陛下执起白棋,听见公公的话,眸间才带上丁 分卷阅读65 点笑意,眼角细纹瞬间拢在了一处。 他咳嗽几声,心情一愉快,连带着觉着身上的伤痛也轻了不少。 “蛇窟的养蛇人,现下有几个?”他淡淡道。 公公答:“十三人。” 白棋落下,陛下温声,“那就杀了。” 十三个养蛇人,多小夏子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但小夏子是蛇窟的老人,十年前他才九岁时便进了蛇窟,因生来能与蛇相处,陛下便将他收进了蛇窟,十年来他一直效力于陛下。只因这会卷入了陛下的棋盘之中,便要了结短暂的生命。 公公后背发凉,低眉应声,问:“还有三皇子那里,蛇窟的人过来报信说他不愿领罪。” 陛下眼眸沉下,“由不得他。” —— 笛声响起。 枝枝看向小夏子,“你不是说要去东边的岔路口瞧瞧?” 被小夏子吹响的,是截小小的竹笛,他捏着的那一头,有条栩栩如生的小蛇吐着信子。 不能再让他吹下去!枝枝只这样想。 她寒从心起,自笛声方响起的刹那,她便觉着连带天色都阴沉了下去,一只手从她背后伸过来抓住她的手腕。 她原是被这忽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指尖上冰凉的触感传来,却又叫她逐渐安心。 小夏子讷讷地凝向枝枝,那双圆眼仿佛失光般,灰蒙蒙一片,在枝枝出声的那刻,他停下动作。 笛声歇,好似拨开重重乌云,阴压压的天再度见了晴。 小夏子低着头,“抱歉。” 他吹响竹笛的同时,枝枝上前想将他拦下。 楚云砚扣着她的手腕,他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枝枝,不要离开我。”低哑,脆弱,他又回到了那种害怕被抛弃的状态。 枝枝脚下一顿,她猜想,是小夏子的笛声影响到他了。她被影响得胸口闷痛,楚云砚会被影响亦是合情合理。 “我不走。”枝枝先哄他,然后朝小夏子看去。她没被楚云砚扯住的另一只手已经覆在包袱上了。包袱里,是她借口装糕点时装上的毒粉。她没有毒性很大的药粉,只能暂时将小夏子毒晕。 那笛声,是一种号令。等小夏子吹完一曲,也许四面八方都会涌来刺客。 不能坐以待毙。她这样想着。 枝枝从包袱里翻出用小纸包包起来的毒粉,往前一扬,小夏子看着迟钝,但反应并不慢,他只吸入了些微粉末便侧身避去。 笛声再次停止,枝枝却觉得凉飕飕的,远处传来窸窣响动。她往前看去,小夏子已经避去了树干之后。 而远处,毒舌吐着信子穿行而来,树上、脚下,乌压压,密密麻麻一片。 枝枝瞳孔张了张,后颈上滴出冷汗。 她压下恐惧回头往楚云砚那处看去,楚云砚那边许是离小夏子远些,那头情况比枝枝这边好上太多。 枝枝闭上眼,暗暗告诉自己一定不要害怕。 连你都害怕了,那楚云砚又怎么离得开这里?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害怕,“世子爷,你别怕,我推着你离开。” 耳边嘶嘶声黏腻森然,夕阳洒下的温度也在嘶嘶声中消失殆尽。 推着轮椅的手在打颤,眼瞧着黑不溜秋的东西要滑至她脚下,枝枝差点儿控制不住地呜咽出声了。 她及时止住了。 心脏仍在砰砰跳个不停。眼前忽的拢上片阴影,枝枝来不及思考,推起轮椅的手松开,天旋地转,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楚云砚站起来了,他大概这回还在用内力强撑。隔着几层布料,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前。 鼻息间是好闻的雪松香气。 与他的人不像,他身上的气息,冷冽、肃杀,似冬日里席卷而来的北风。 他将她的眼睛遮住。 没有了视觉,其他感知却被放大。比如,听觉。 刀刃划破血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除此之外,是她的心跳。一下一下,枝枝觉得用不了多久,她的心脏就会从胸口跳出来。 被蒙着眼后的时间无比漫长,每一刻都被拉长。不知过了多久,割开血肉的声音消失了。 男人虚弱的声音自她背后、贴着她的肌肤传来,“枝枝,不怕了,它们都死了。” 他遮着她的双眼,没有松手。 温热的眼眸与他冰冷的肌肤抵在一处,枝枝仿佛落进了固网,大网坚不可摧,让她难以喘息,却又让她惊惧的神思得到安宁,她竟在其中体会出些诡谲的安全感。 枝枝轻咬舌尖,垂落的双手软绵无力地扣在一处,“殿下先松手。” “不松。”楚云砚低低哑哑道。 “若被你瞧见了,你会怕的。” 他的声音贴着她耳畔传来,枝枝耳边发烫,她的心跳从蛇群出现一直到现在都不曾慢下去。 先前是恐惧。 而现在,惊惧散去 分卷阅读66 ,就连枝枝自己都不清楚她为何会心跳不止。 他的话一如既往,皆是为她考虑。偏偏这回,枝枝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道:“你等等,我带你去清静之处。” 枝枝被他拦腰抱起,轻轻惊呼了声。抱起她后,楚云砚没再遮住她的眼睛,但枝枝也只能看见他的黑色长衫。仰起头,是他冷白的面庞。 天黑了,高林下只有些微月光泄下,倾洒在楚云砚身上。枝枝往他怀里缩了缩身子,提醒他,“你的轮椅。” “无妨,我撑得住。”楚云砚凝了眼他稳若流星的步伐,心虚了瞬。他将轮椅也推到了清静之处。这里没有蛇群,树上蝉鸣阵阵。 枝枝从包袱里拿出糕点,“给。” 楚云砚没接。枝枝又翻出其它口味的糕点,“这个呢?” 他依旧不语。 枝枝困惑地抬起头,只见他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好看的唇瓣轻启轻阖,似是用了极大的勇气般,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颊。 枝枝没有抗拒,也许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楚云砚认真地凝着枝枝,他道:“枝枝,这几日,我想了许久。” “你拿我当夫君。” 冰凉的指尖摩挲着枝枝的脸颊,抬起枝枝的下颌,他凤眸轻沉,眼里的漩涡似乎能将人溺在其中。 他喉咙微滚,“我也会拿你当……” 当作永生所爱,奉作心上观音。 第41章 前半句是假。  那只…… 前半句是假。 那是他的一个幌子。不论枝枝拿他当什么, 他都只认他一人。 后半句,是他藏了几辈子的话。 “当什么?”枝枝掰开那双捏着她脸颊的手,她一边期待, 一边害怕从他嘴中听见疏离的话。 没得到他的后文, 先听见嘶嘶声。 光听声音,枝枝就想起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楚云砚的话, 可以等安全后再说给她听。 她拉住楚云砚, “先离开这里。” 枝枝一回头就瞧见暗森森的幽绿色瞳孔正在逼近。咬牙想将楚云砚塞回轮椅上,她原是想按原路返回, 但那条路上围满了那东西。 她心里发怵。推了楚云砚好一会儿, 没推动他, 枝枝不免心急。只听得身后传来低低一声叹息。 楚云砚将她拦腰搂在怀中, 步伐微缓:“傻枝枝, 这种时候, 你该躲在我身后。” 他眼中情绪滚烫,修长如玉的指尖紧箍着枝枝。 枝枝急道:“你别逞强。” 她急着从楚云砚怀里跳下去。 楚云砚抽出只手按住枝枝脚踝, 声音轻哑:“别乱动。” 他向她解释:“成婚那日, 我在长安城行了整日都撑得住。你无需担心。” 说罢, 大步流星往南面的岔路口走去,换作是枝枝,也会选这条岔路——靠南的岔道上围绕的毒蛇最少。 见他坚持,枝枝也不再纠结。她再纠缠下去, 只会拖延时间。 被他抱在怀中,仿佛与黑夜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枝枝抬眼问:“你方才要说什么的?” “说,我想明白了,枝枝,我……” 男人清浅的声音被打断, 一道冰冷声线穿破黑夜,将枝枝的期待旖旎打破,“枝枝,你没事?” 楚宁琛骑着马过来。他身后跟着一支三人小队。 楚云砚委屈地看着她,“枝枝。” 枝枝见楚宁琛来了,暗自松了口气,“殿下先将我放下来。” 楚云砚不松手,他也不避讳,挺直了脊背与楚宁琛对视。 隔得有些远,楚宁琛看不清楚云砚的神色,陡然间,他只觉后背一阵冰冷,像被什么盯上了般。但这点不适被他压下,令他诧异的是,楚云砚,竟站直了身? 楚宁琛想起楚云砚大婚时,那日他在长安城外,不曾见到楚云砚迎亲的模样,只依稀听宫人提起是楚云砚亲自迎的亲。这事他当作谣言听了。 但眼下不是去想这些的时候。这里毒虫蛇蚁太多,他们需得尽快找个安全之处,“先离开。” 他骑马往楚云砚的方向去了。 —— 一路沿着靠南的岔路口走。 毒蛇并没有再追上来。 但,没有路了。 眼前是三人高的山洞,山洞外用铁门封住。铁门内有人,夜里本就格外安静,里头传来的声响瞒不住众人。 楚宁琛的亲卫敲响铁门。 门内无人应答,但窸窣响声也并未消失。 “推门。”他下令道。 楚云砚牵着枝枝,撩起眼皮阻止:“不能开。” 楚宁琛虽性子冷,但他不是盲目自信之人。楚云砚行军打仗,曾经,他是自心底钦佩楚云砚的。他让几个亲卫退下后问:“为何?” 楚云砚 分卷阅读67 答:“障眼法。” 他话音放落,铁门上传来轻微撞击声,像一团软肉撞到硬石块上,响声闷闷的。还伴着牙齿没入血肉的声音。 慢慢,撞上铁门的东西越来越多。 枝枝偏头问他,“铁门里,是蛇?” “……嗯。”楚云砚颔首,他扣紧枝枝的手,将她往身边拉拢。 楚宁琛脸色不好看,铁门后头是蛇,那么,若刚刚真的将门推开,涌出来的会是成堆的毒蛇。一想到那样的场面,他便喉间作呕、头皮发麻。 毒蛇感知到铁门外源源不断的热度,纷纷朝铁门爬来。 他狠掐掌心,“该如何离开?” 楚云砚垂眸。 楚宁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那是一个小草堆,其后是颗高耸参天的老树,与周围并无区别。他皱眉,“草堆,有问题?” 楚云砚牵着枝枝往草堆走去。 他一脚踢开草堆。 原来草堆下是个密道…… 楚云砚推开密道入口处的木盖,往下,高度约莫是两人高。 他跳下密道,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亮了密道旁的蜡烛,在底下朝枝枝道,“枝枝,跳下来。” 枝枝怕跳下去伤到他,“你往旁边靠一靠。” 楚云砚知道她的顾忌,轻勾了唇角,面上困惑茫然,激她:“枝枝为何还不下来,再不跳,蛇就要追上来了。” 一提起蛇,枝枝仿佛就听见吐出信子的声音,手臂上生起细细的鸡皮疙瘩。 她低头看着密道,找准了角度跳下去。 为了避开楚云砚,枝枝眼睛都没敢眨一下。 跳下去的刹那,借着密道中的蜡烛,半人高的狰狞蛇形石像郝然出现在眼前。枝枝一惊。 她以为自己就要重重摔到地上了。 “唔……”地道里,男人闷哼的声响尤为清晰。 她没有掉到地上,而是被楚云砚牢牢接住。 原来他不挪身是想接住她? “你疼不疼啊?”枝枝从他怀里跳下去,紧张地抓住他的手,朝他身上看去。 楚云砚摇头,“怎么会疼?” 枝枝认真地望着他,虽然不相信他的说辞,但是她也没有时间再去深究了。 楚宁琛跳下来,他看着半人高的石像,念出上头刻着的字迹,“万、蛇、窟?” “没错。”楚云砚应声,“传言万蛇窟阴邪无比、害人无数,皇祖父曾派出上百暗卫寻找蛇窟的具体位置,但蛇窟实在隐蔽,花费数十年皇祖父也不曾找到。” 楚宁琛颔首,神色间难掩震惊:“谁料蛇窟却近在眼前。” 枝枝站在一侧认真听着。 她少有见到楚云砚这副面孔,从找到密道入口到现在,他就像无所不知般。难关在他面前迎刃而解。他知道她所不知的。 楚云砚轻咳,“这里没有任何蛇的踪迹,应当是蛇窟里藏人之处。继续往里头走,或许能遇见人。” 一行人继续往里头走,楚宁琛的亲卫一路走一路点亮蜡烛。 得知这里没有蛇后,楚宁琛这才看向楚云砚的双腿:“世子的腿……” 楚云砚料到他会问,苦笑,“用内力苦苦支撑罢了。” 枝枝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又听楚云砚问:“太子殿下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阿六见你们迟迟不归,找上了孤。孤也顾不得太多,匆匆禀告了父皇便寻来了。”楚宁琛看了眼枝枝,“路上有枝枝做的记号。” 楚云砚挡住他视线,眼角下压。 枝枝则是迷茫,她乖乖用脑袋记路线来着,并没有做记号。 第42章 楚宁琛又道:“…… 没等枝枝多想, 楚宁琛又道:“孤的亲卫现下在赶来的路上,不多时便回找来。” 他意在让众人安心。 地道越往里走,越是阴沉。枝枝伸手拢拢衣袖。也许因为这里是蛇窟, 普通密道里的老鼠在这里连影儿都没有。 拐过弯后, 郝然出现一扇门,是牢狱里的铁栏杆模样。自栏杆往里看去乌漆嘛黑。 “谁?谁来了?”虚弱喑哑声音从漆黑的地方传来。 远比楚云砚发病时单薄病弱。 枝枝想不到那人在蛇窟受了怎样的折磨。 她也好奇那人为何会被关入蛇窟。 楚宁琛的亲卫将铁栅栏上的铁锁敲开, 许是年岁久远, 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声响让人听了心里发怵。 “救、救我。”气若游丝的声音在密道里来回飘荡。 枝枝心里发毛。她不信鬼神的,但此刻脑子里却接二连三冒出前些日子她读的那些鬼怪话本子。她胆子本就不大, 现下密道里又阴森森的。 楚云砚仿佛察觉她的害怕, “怕?” 枝枝点点头。 他将枝枝往怀里带了带, “怕就躲 分卷阅读68 到我这里来。” 枝枝:“……” 太子的亲卫诧异地看了眼楚云砚, 他们参军迟, 都不了解楚云砚曾经的样子, 只知世子现在是孱弱的小白脸模样,若真有鬼过来, 他怕是要先一步被吓晕过去。 枝枝现下虽然觉着楚云砚很可靠, 但是也没有再往他身边靠, 再靠,他们就挨到一处了。 她迟迟没有继续往楚云砚怀里靠,跟着其他人往前走,楚云砚低头, 模样可怜,像担心被遗弃的小兽一样,“不是怕么?枝枝为何不躲到我这里来?是觉着我护不住你?” 亲卫再次诧异地瞧了楚云砚一眼。说话怎的奇奇怪怪! 枝枝刚想说他们已经挨得够近了,楚宁琛先开口道:“枝枝若怕,到孤这里来。世子自顾不暇, 恐也护不住你。” 他话音都还没落,枝枝先察觉到她手上的那股力气陡然变大。很快那力道又消失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楚云砚乜了眼太子。 楚宁琛察觉到杀意,眼前孱弱苍白的男人与记忆里杀伐果断的模样重合。他警惕地看着楚云砚。 下一刻,楚云砚眼尾通红,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哪还有半点冷戾模样,声音又轻又哑,“是啊,我只是个废人,没法像太子那样护住枝枝。枝枝,你走吧,去太子殿下那里。” “枝枝,你松手。”虚弱的声音听着有些可怜。 他确实松手了,换成枝枝紧扣着他。 楚宁琛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错觉,前一秒楚云砚还有虎般的凶狠架势,后一秒便是病猫样了,他皱着眉别开脸轻咳,“继续往前头走。” 身后又传来枝枝温和的安慰声。他心里不舒坦,像被针刺过般的疼。 往前又走了十余步,众人见到在此守夜之人。他们将守夜人打晕后继续往里走,很快便见到呼救者。 亲卫不敢再称之为人,那人脸上血肉模糊,头发干得如同枯草,衣衫被扯破了,根本分辨不出这是何人。 他周遭的断肢残臂更是令人不适,不止他这里,别的牢房亦是像炼狱一样。 没等枝枝看清,楚云砚便遮住她的眼睛,“咱们不看这个。” 那人听见声响,手软绵无力地抬起撞在栏杆上,“救我……” 濒死之人,声音里尽是绝望。 亲卫等着楚宁琛下令,没有动作。 楚宁琛指尖在剑柄上摩挲,他不是烂好心的人,这人被关押在蛇窟里,多半犯了事。楚宁琛公私分明,他自是希望与蛇窟主人井水不犯河水。 那人等不来回应,收回手,艰难地从衣襟上取出了信物。一枚浅蓝玉佩。 楚宁琛瞧着眼熟,一时半会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还是楚云砚点醒他,“是皇祖父赏给三皇子的十岁生辰礼。” 竟是三皇子,还是今日被陛下查出来刺杀楚云砚的凶手,疑点诸多。短短一日怎会被折磨成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那人听见熟悉的声音,呜咽喊:“世子,楚云砚,不是我要害你、不是我。” 他哆哆嗦嗦重复这一句,吓傻了般。 “世子,救我,你救我,我告诉你是谁害你……”说到后头,他没了力气,声音也低得要命。但楚云砚与他而言,像救命稻草。 楚宁琛出声:“三弟,你怎会在此?” 既是他三弟,楚宁琛念着手足之情,无论如何都该将他带出去。再者,楚宁琛想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三皇子五感钝化,他先还以为只楚云砚带着亲卫来了,猛地哆嗦,抱着头,仓皇模样似遇见克星般。 楚宁琛皱眉,叫亲卫将栏杆打开。 三皇子的话印证了枝枝的猜想。在背后谋害楚云砚的,果然是陛下。那楚宁琛呢,他知不知道? 察觉亲卫靠近,三皇子气息微弱地哭喊抗拒。 还是楚云砚开口才叫他消停下来。 众人意料之中的是,暗牢不止那几个守夜人。在他们将三皇子拽出来时,蛇窟的人匆匆赶来,厉声:“你们是何人?” 蛇窟来的两人皆着灰衣,脖颈上挂着短竹笛。 传言,蛇窟养蛇人便是这样的打扮,灰衣、刻了蛇的竹笛。 三皇子听见声音,瑟缩得更厉害了,抱着头蹲在地上,口齿不清,“不、不要,别吹笛。” 亲卫并不在乎三皇子的反应,对养蛇人道:“这是大年太子!” 养蛇人挑眉望向楚宁琛,声音哑得像是常年少有说话般,“原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闯入蛇窟的事,我们可以不计较。但蛇窟的犯人,不能带走。” 亲卫道:“为何?难不成你想与太子殿下为敌?” 养蛇人眸光轻闪,他恭敬弯腰道:“不敢。” 他对三皇子之事避而不谈,嘴上不与太子为敌,实际却没有放行的意思。 僵持不下。 不知哪边先动手,亲卫与养蛇人扭打去了一处。 分卷阅读69 寡不敌众,养蛇人很快落了下风,但这里是蛇窟,是养蛇人的主场。两个养蛇人对视一眼,齐齐捏起竹笛。 楚宁琛联想到三皇子口中所言,冷声道:“打碎竹笛!” 蛇打七寸,而竹笛,是养蛇人的七寸。 混乱里,楚云砚始终捂着枝枝的眼睛。 等到离开地道,他才松开手,“不怕了。” 枝枝被他搂在怀里捂住眼时便不怕了。睁开眼好奇地看着那几个养蛇人,她扯扯楚云砚的衣袖,踮起脚尖与他说悄悄话:“我知道是谁在害你了。” 楚云砚也弯腰,在枝枝耳边夸,“枝枝真聪慧,待回了行宫,你告诉我?” 他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脖颈上,痒痒的。 枝枝红着脸点了头。 楚宁琛见两人亲密,捏紧拳头,可他身为太子,素来严于律己,他只能按捺下心头异动,继续审问养蛇人。而养蛇人守口如瓶,让他不免烦躁。 三皇子结结巴巴说个不停,“火、□□,炸了。” —— 明黄营帐里 公公从外头赶来,匆匆跪在毯子上,“陛下不好了!” 闭目养神的陛下被他惊醒。 公公脊背发凉,他抖着声音说,“蛇、蛇窟,被炸了。” 陛下浑身气血倒流,他冷冷盯着公公,问,“什么?” “蛇窟,被炸了。”公公不敢抬头。世人看来,陛下仁厚,也只有他们这些人才知道陛下是如何的多疑与阴晴不定。 下一刻,茶杯砸在公公头上,滚烫的茶水将他脸上烫了个通红。他吭也不吭一声。 “谁炸的?”陛下问。 “太、太子殿下……”公公哆嗦着,重重磕了好几个响头求饶,“陛下派去的人,没能在太子殿下之前找到楚云砚。” 陛下眼前发黑。 这些年,蛇窟被他用于审问罪犯、仇敌,没人能在进入蛇窟后保守秘密,他亦是对蛇窟花费了无数心血银子。 他最宠爱的儿子,将他经营了数十年的蛇窟毁了,将他的心血毁了。 竟是太子毁了蛇窟。 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第43章 满山火光。  …… 满山火光。 蛇窟里十余个养蛇人都被揪了出来, 他们目眦欲裂,但嘴上塞了布块,就连呜咽声都没法发出。养蛇人日日与蛇为伍, 能操控蛇群, 却疏于武艺。 望着远处星火,楚宁琛微蹙了眉, 方才他再次进入蛇窟, 抓到剩余养蛇人的同时,找到了养蛇人藏在柜中的火|药。 火|药是养蛇人留着防患未然的, 若哪日蛇群不再受他们控制, 他们出于自保, 便会毁掉蛇窟。 据养蛇人所说, 火|药的量, 只够将养蛇的万蛇洞炸毁。 楚宁琛负手而立, 狐疑地半眯起眼睛。 现在的情况是,整个矮山头都快被炸平, 好在离得较远, 便是有飞石也伤不到他们。 不过将蛇窟炸了总归好事, 他见过很多酷刑,可看见、满地残蛇时还是忍不住作呕。 枝枝在给楚云砚上药。 他没喊疼,可出了蛇窟,枝枝还是瞧见他的小动作。太子的亲卫带了金疮药, 枝枝去讨了些过来。 她的位置比较僻远,远到她听不见楚宁琛那头的声响。 “世子爷先将衣裳掀开。”枝枝戳戳楚云砚的手背,想到等会要给楚云砚上药,她有些忸怩。掀开他的衣裳给他上药这事,答应起来很简单, 真要做起来,她又忍不住羞赧,迟迟下不去手。 黑灯瞎火,枝枝还没来得及害羞呢,楚云砚先拢了拢衣襟,他低下头,声音虚弱可怜,“这不好吧。” 他守着男女大防,可枝枝想通了,没什么可羞赧的,再害羞下去,这药怕是上不成了。等楚宁琛的亲卫来了,他们便要离开。 枝枝知道他顾忌什么,温吞保证:“你放心,我不会多看。” 楚云砚抬眸凝她一眼,犹豫片刻后,他的手慢慢下移,移至腰间,修长指尖落在细绳上时,他的动作忽然顿住。枝枝不解地望着他。 他别开脸,语气闷闷,“不是不愿意给你看。” 接着,一字一顿地补充:“伤口,很丑。” 方才在密道里还逞强抱她,现下,像个脆弱敏感的孩子,怕她嫌他不好看。 枝枝既高兴,又心疼。高兴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样;而心疼,是因为,他曾经叱咤风云、威风凛凛,如今却这样谨小慎微。 枝枝斟酌了语气,同他讲道理:“如果世子爷怕伤口变丑,更要好好上药了。上了药,伤口才能快快好起来。” 楚云砚牙尖轻咬着唇瓣,细长睫毛如蝶翼般轻轻扇动,眼尾仿佛缀着水光般,深深看了枝枝几眼,他落在细绳上的指尖动作起来, 枝枝怕他羞,站在一边背对着他,没看他脱衣裳 分卷阅读70 。 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男人哑声:“枝枝,我好了。” 转过身,他只露了一半的后背出来,另一半,黑衣松松垮垮挂在上头。他的肌肤冷白如玉,却不显得文弱,反而带着种最原始的力量感,枝枝竟觉着好看。从肩头往下,新伤旧伤交错在一处。 旧伤,是他曾经在战场上带的。枝枝指尖掠过他的伤疤,胸口发堵。 伤痕狰狞,新伤没有好好处理,又流了血出来,她轻轻一擦,指尖上便会多出块红印。她小心翼翼地将他伤痕上的血迹擦干。 少女娇软的指尖从肌肤上拭过,她动作很柔,像羽毛轻轻刮过,带来一阵战栗,楚云砚垂了垂眸,藏在衣摆下的手慢慢并拢。他也是第一回 与枝枝这样亲密,心尖似烧起把火,灼得滚烫。 枝枝擦完药,认真地告诉他:“不丑。” 她选在这个时候哄他,而不是在他第一次提出伤疤丑的时候。 “真……真的?”楚云砚声音又哑了几分,“我还以为你会嫌那些伤痕丑。” 枝枝“嗯”了声,替他将衣裳重新拢好。指尖不小心擦过他肩头时,她恍然发现他身上烫得厉害。焦急问:“世子爷身上怎的这样烫?是不是被蛇咬伤了?” 想到他许是被蛇咬伤,枝枝心急如焚。 楚云砚轻咳几声,“没有。” 枝枝在他跟前蹲下身,“你不要骗人。” 他看着她,眸光闪了闪。他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证明。 他别开脸,两手摊开:“你若不信,可以过来检查。” 看来真没有被蛇咬伤。枝枝心安了,可她又觉着奇怪,楚云砚身上确实烫了不少。 晃神间,男人不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烫呀。” 他捉住枝枝的指尖,停在他眉心。 不烫……甚至有些冰凉。明明先前还是烫的,是错觉么? 楚云砚放开她的指尖,枝枝不信邪,换了只手戳他额头。 “凉的。”她揉揉眉心,真的是错觉。 第44章 自然是凉的。  不过…… 自然是凉的。 他方才将将压了了心底那股燥。 楚云砚垂眸, 他不再提那事,语气自责:“是我不好,身子孱弱, 不能像旁人那样护住你。” 说完, 他低低咳嗽两声。 月光与些微火光映照在他脸上,病容虚弱。枝枝弯下腰, 坐在他跟前的草堆上, “如果没有世子殿下,我们也不会这样快就离开蛇窟。” 他有些低落, 眼角眉梢皆往下沉了少许, 自顾自地系着外袍上的细绳。 如果没有他, 他们不会进到蛇窟。枝枝读懂了他的意思。 她怔然, 一时不知该如何宽慰他才好。看他自责, 她心里也不好受。 她小声道:“这事不怪你, 要怪,只能怪害你那人。我没有受伤, 太子殿下也没有在蛇窟受伤。”?轻?吻?小?说?独?家?整?理? 楚云砚指尖顿了顿, 外袍上的细绳系了一半。他忽的掩唇, 背对枝枝,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仿若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枝枝替他顺气,他却侧开身子躲过枝枝的触碰。 枝枝僵了僵。收回手, 坐在一边焦灼地等他好起来。 他许久没再咳得这样厉害了。上回见他这样咳,还是他们刚成婚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咳声渐渐消失,黑夜重归宁静。 楚云砚转回身,面对着枝枝, 他眼角泛着猩红,像是哭过般,声音也哑得厉害,“枝枝,我们回去。” 他没喊疼。却比他喊疼时还要可怜。 宽大的衣摆微微颤动,他抬了抬双腿,终又无力落下。他藏在袖子下的手缓缓捏成了拳。 用内力强撑了那样久,他这会儿大抵很难再站起来了。 枝枝看在眼里,蹲下身,挽住他手臂,温和声线里听不出情绪,“别逞强,我扶着你走。” 她让楚云砚靠在她肩上,扶着他缓缓起身,将将挺直了腰板,枝枝还没有松口气的时候,恍然间对入男人清冽的眼眸,他的气息洒在她脖颈上,嗓音喑哑,“有个时候,真羡慕太子殿下,他拿得起刀,他也护得住身边的人。” 枝枝脚踩在小木枝上,“咯吱”一声。 她踮起脚尖,戳戳他的眉心,问他:“你方才,不是护住枝枝了?” 他不语,睫毛轻轻沉落,在眼睛前洒下一片阴翳。 枝枝还记得他逞强在密道下接住她,记得他怕她害怕,故而捂着她的眼睛。她记得他掌心的温热,也记得他的好。 她最后道:“世子爷不用羡慕旁人。” 她静静凝着楚云砚,眼眸中只他一人,仿佛将他盛在眼里。 楚云砚扯开唇角,她这样满心满眼只有他,他该高兴的。 —— 枝枝回去时,楚宁琛的亲卫也恰好 分卷阅读71 到了。 楚宁琛远远见枝枝扶着楚云砚走来,两人举止亲密,他滚了滚喉咙,走上前,按住楚云砚的手腕,“世子这是如何了?” 不待枝枝开口,楚云砚先扯开手腕,虚弱道:“劳太子殿下挂心,不过是旧疾犯了。用内力撑着站了许久,身上有些受不住。” 楚宁琛探究的视线落到楚云砚腿上,内力,真的能让难以行走的双腿暂时好起来? 寻常人也许会相信这套说辞,但楚宁琛出自帝王家,自是比常人心细。想着,他将陛下与楚云砚想到了一处。陛下为何要流放楚云砚,也许不只是因那天煞孤星的命格。 楚云砚,是不是根本没有腿疾,可他又为何要装作双腿残废的样子? 他掩下怀疑,道:“孤扶你上马车。” 楚云砚侧身避开,“臣还能走,怎好劳太子殿下帮忙?” 楚宁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气氛凝滞了片刻。 枝枝没有察觉哪处不妥,她还扶得住楚云砚,不必再劳烦太子殿下。她一边扶着楚云砚往马车上走,一边说道:“谢殿下挂心,臣妇扶着世子爷便好了。” 楚宁琛跟在后头上了马车。 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一路上,他的视线总若有若无地悄悄落到楚云砚身上。先前他还会因枝枝与楚云砚过于亲密而不快,但现在,悉数被他抛至脑后。或许对于他这样的人,情爱与其它相比,不值一提。 马车内烛火悠悠。楚云砚面无血色,苍白如纸,模样虚弱,瞧不出分毫破绽。 但这不能打消太子的疑虑。 他的眼神又落到了枝枝身上。少女走了一下午,又去了蛇窟,又怕又累,这会儿睡颜乖巧,雪白脸蛋上还挂着婴儿肥。他扣在一处的十指交缠起来。 方要收回视线,他就瞥见楚云砚眼中的敌意。 是的,敌意,挑衅般的敌意。 放在以前,楚宁琛不会多想,若是他娶了枝枝,他亦是不想让旁人多看。而现在,他怀疑楚云砚根本没有腿疾,楚云砚的每个举止都会让他深思。但很快,那抹敌意就像错觉般消失了。 “太子殿下为何这样看着臣?”楚云砚出声,将他飘远的思绪扯回。 楚宁琛心里惊了瞬,他收回视线,顺势淡淡道:“孤只是在想,世子近来病好了不少。” 他不放过楚云砚的任何神色。楚云砚听了,叹息一声,眼尾也挑起抹猩红,“臣与陛下命格相克,本该去往白宁塔,可陛下仁厚,将臣接回了长安。臣的病慢慢好起来,可陛下的病,却一日比一日重。” 他话说的巧妙,几句话便将话题转到了陛下身上。 楚宁琛没被他带偏,仍是笑着问:“开春时,太医曾说,你病重,最多只能活几年,如今这样,倒是慢慢好转起来了。孤瞧着,今日世子行走间也利落不少。” 楚云砚低头静默良久。 他当是楚云砚露出马脚、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倒不疑心楚云砚的病,只疑心他装残。 楚云砚声音又哑又轻,他的指尖擦过枝枝脸颊,枝枝呜咽了声,在睡梦中避开他的触碰,他却笑了笑。楚宁琛觉得他的举止落寞极了。 楚云砚虚弱地对着他笑,“太子殿下可知,人死之前,会有一段回光返照的时间。” “臣许是得了上天垂怜,身子瞧着是好上许多,偶尔也能借着昔年习武得的内力走一会儿。可内里,早便腐朽得药石无医了。”他眼尾红意更甚,仿佛真的是一个将死之人。 楚宁琛不可避免地想起楚云砚一年前的模样,与他现在的可怜样,差得太远,远到楚宁琛不敢相信他们是同一人。 折了傲骨,褪下浑身戾气,他比常年泡在药罐子里的病秧子更羸弱。 楚宁琛想,他跟这样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什么呢? 第45章 “那、那是圣光?…… “那、那是圣光?” “这定是天降吉兆, 菩萨保佑,今年有个好收成。” 马车外,传来些人声, 楚宁琛深深凝了楚云砚一眼, 撩开车帘往外看去。 那行人身着粗布衣裳,举着暗黄的蜡烛, 神色虔诚地往火光来源处走。 皇家猎场, 怎会放这些寻常百姓进来? 楚宁琛向亲卫道:“先将他们送出猎场,查查他们为何会进入猎场。” 等他再偏头看向楚云砚时, 楚云砚已然阖上眸, 眉眼间是将死般的苍白无力。 装残也好, 真废也罢, 他再也不会掀起风浪, 也再也不会有功高盖主的那天。 —— 方回到营地 夜已深了, 营地却灯火通明。 “先请太医过来给世子瞧瞧身子,到时孤在命车夫将你们送回行宫。”楚宁琛在马车内说道。话落, 他下了马车, 命亲卫带着三皇子与养蛇人离开。 枝枝这会儿醒过来了, 坐在软垫上,还没回过神来。 西宸王 分卷阅读72 妃带着太医匆匆赶来,确定楚云砚并无大碍后松了口气。楚云砚平安回来,王妃也不再担心他。他在战场上, 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不会轻易被吓着。 王妃同枝枝说了好一会儿话,忽然往马车里张望了会儿,蹙着眉问:“阿六呢?” “阿六那时报完信后便去了深山寻你踪迹,他不曾寻到你?”阿六打小服侍楚云砚,亦算是王妃看着长大的, 没见他人影,王妃自然担心。 楚云砚轻咳几声,“他许是迷了路,叫些人去寻他便是。” 王妃神色一凛,她摇头道:“陛下恶疾突发,昏迷不醒,现下侍卫皆守在陛下帐外,怕是没有侍卫愿去寻阿六。你父王现下也在侍疾。” 王府被夺了兵权,自然也没有调动人手的权力。再者,阿六只是王府的下人,那群见风使舵的亲卫未必会愿意去寻阿六。 楚云砚眉梢上挑,“昏迷?” 王妃颔首,她也只知陛下发病,旁的一概不知,“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带着枝枝回行宫歇着。” 王妃转过身就要离开,枝枝犹豫再三,还是喊住王妃。王妃回过头。 枝枝拉着她的衣摆,话在嘴边打了个转,最终只是说:“母妃,万事小心。” 她原想叫王妃小心着陛下,可这里显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更何况,她手里也没有证据,王妃不止不会信她,还会觉着她是魔怔了。 王妃欣慰地朝她笑笑。 —— “陛下气火攻心,待微臣再施几针,陛下便会慢慢醒来。”太医取下卷在布中的银针,徐徐旋入几个穴位中。 楚宁琛道:“有劳杨太医。” 杨太医见他这样,低声禀报,“微臣在陛下体内发现了几种奇毒。” 早在几十天前他便发现了。但宫里的生存之道,有一条便是随波逐流。人人都道陛下没病,若只他一人说了,旁人不会觉着他医术超群,而会将他当作另类。陛下处死那几个太医后,太医院也没有敢说真话的人了。杨太医在医术上颇有天赋,如今满身医术却无处施展。 杨太医是在赌。赌太子殿下能将他的话听进去。太子殿下礼贤下士,他早有耳闻,如今将陛下的病禀告给太子,一是是尽他医者本分,二来则是谋个靠山、施展医术。 杨太医停下手中动作,走至楚宁琛身侧低低耳语。 “其一是让内息紊乱的毒,传自南疆,一旦服下,便可伪装成重病之貌。这算不上毒,于陛下的身子无害。” 听到这里,楚宁琛眉梢几不可察地压了压。 杨太医继续道:“其二,微臣从未见过那样的毒,但陛下昏迷不醒,与那毒也有些微关系。” 楚宁琛薄唇抿起,良久,卧在软塌上的陛下咳几声,隐隐有转醒之象时,他才问:“要如何解?” 杨太医不卑不吭地答:“微臣还需钻研些时日方可回禀殿下。” “咳咳……”陛下疾咳起来,杨太医噤声,上前取出银针。 陛下卧在塌上,脸色惨白,那双眼睛没有任何神采。楚宁琛不禁拿他的病容与楚云砚相比。 陛下声音打颤:“太子来了?” 楚宁琛上前,握住陛下伸出的手,“儿臣在。” 陛下一听见他的声音便气血上涌,胸膛起伏。楚宁琛皱眉,看向太医,还不待他叫太医过来瞧瞧。陛下扬起手,一巴掌扇在楚宁琛脸上。 他方才转醒,手劲却出奇的大,楚宁琛没有防备,被他打偏了头。 陛下边咳血,边颤声骂:“孽障!” 杨太医连忙跪下。 楚宁琛唇角出血,他侧过身,用指腹擦去唇角血迹,跪在地上,“不知儿臣哪处做得不好?” 他忽的想起年幼时,是一场春猎,皇祖父说,谁猎的猎物最多,便将梅花剑赏给谁。他比不过楚云砚,可他的父亲却想他在春猎中博得头筹。他不要命似的打猎,到头来,还是比楚云砚猎得少些。但只差一点,他的猎物就比楚云砚多。得皇祖父怜爱,梅花剑有两柄,另一柄破格赏给他了。 那时他天真的以为,只要他做得比以前好,父亲便会褒奖他。可他等来的,是父亲的冷漠。春猎结束,他被父亲关入祠堂反省,跪了三天三夜。 这事很遥远,远到他都快忘了,他的父亲,也会喜怒无常。 陛下不语,眼中布满猩红血丝,他满腔的火气不知该撒往何处。方醒来又见了楚宁琛,他哪里掩得住戾气,平日人前的伪装悉数撤下。他恨不得扬起鞭子抽打长子。那是蛇窟,他半辈子的心血。 楚宁琛一字一顿问:“不知儿臣何处有错。” 他扪心自问,今夜前往蛇窟搭救西宸王世子,为义;方回营地便赶来侍疾,为孝。他自认没有错处。 难道,陛下不想他救下楚云砚。他又想到三皇子,在蛇窟见到他时,三皇子眼里的惊惶,就像是见到索命厉鬼般。 楚宁琛眼皮狠跳,又觉此事没什么可惊诧的。好像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 分卷阅读73 中。 陛下仍是不语,他察觉自己情绪过激,太子向来端正挑不出错处,而且,蛇窟的事,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便是有气也不能撒。他咳嗽,压下怒火,“将世子带回来了?” 楚宁琛抬眸,将今夜之事禀告给陛下:“儿臣将三弟带回来了。” 陛下在得知蛇窟被烧毁时,便已料到此事,是以他神色间没有变化,“他逃去了何处?” 三皇子无故失踪,被当作畏罪潜逃。 楚宁琛没有错过陛下的任何一个神色,不答,只道:“将三弟带回营帐时,三弟说,刺杀西宸王世子的,另有其人。” “他的事,明日再说。”陛下揉揉眉心,一副疲态,深深看了眼楚宁琛:“琛儿长大了,有些事,父皇该说与你听,你且坐过来细听。” 知子莫若父,陛下了解他这个儿子。楚宁琛脾气固执,一旦生出怀疑,便会追查到底。 倒不如由他说出“真相”。 第46章 枝枝没能离开营帐。 …… 枝枝没能离开营帐。 禁军拦下马车, 说有陛下口谕,今夜猎场,只许进、不许出。没有多余的营帐供他们休息, 只得继续留在马车里。 因着陛下要静养, 没闹出太大声响,四周静悄悄的。 枝枝想着, 陛下这病, 多半是被气的。陛下原想让他们死在蛇窟,可他们不止没有死, 还将蛇窟毁了。 这次陛下没有得手, 定然还有下次。表面那样要好的叔侄, 背地里, 却勾心斗角。回想起每回楚云砚见到陛下、亦或是提起陛下时毫无防备的样子, 枝枝不免心疼。 楚云砚知不知道陛下想害死他? 他行军打仗, 不是见识少、没计谋的人,可他太良善了, 他或许从未怀疑过陛下。他现下垂着眼眸, 安静坐在软垫上, 墨发上簪了枝木簪,冷白得有些病态的肌肤镀着层浅黄暖光,单看模样,是个毫无心机、不谙世事之人。 楚云砚察觉她的视线, 掀开眼眸,声音在夜里尤为喑哑:“你若累了,便靠在我肩上睡。” 枝枝摇头。 他又轻声问:“枝枝不是要告诉我,是谁想害我么?” 见他露出茫然的神色,枝枝肯定地想, 他定然不知道是陛下在背后害他。 告诉他,他是会信她,还是会信陛下? 陛下是他的亲人,而她只与他相识了几月,短短几月的情分,能比得过十几年的亲情么? 马车这个安全的环境下,不比蛇窟那种危险之处,枝枝能更冷静地去思考。 而且,马车与外界只隔了层薄薄的布帘,里头动静,外头能听个一清二楚,她原也不能在这里告诉他。 她偏头避开楚云砚的视线,“等离开这里,我再告诉你。” 两人相对无言。枝枝指尖撑在下巴上,楚云砚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仿佛还有话要与她说。可他并不开口。 枝枝不知道她是怎么了,被他瞧着,心跳扑通扑通个不停。 她又猛然想起进密道前,楚云砚未说完的话。是什么话来着,枝枝揉揉眉心,她记不清了。她只顾着带楚云砚逃跑,别的,这会儿想不起来了。 好不容易止住乱撞的心跳,枝枝问:“殿下先前,要与我说什么的?” 怕他也忘了,她提醒道:“进密道前被打断的那句话。” 楚云砚眸色微烁,“你想听?” 枝枝也不是非要知道,只是想与他搭搭话,缓解那种奇怪的情绪。 他还记得,那再好不过了。 他先唤了她一声:“枝枝。” 枝枝点头。他神色认真,似乎要与她说的话很重要般。她也跟着认真起来。 楚云砚又问:“那你还记得那句话之前,我说了什么话吗?” 枝枝不骗人,乖乖摇头。 楚云砚好像因她的动作怔愣了片刻,半晌,他才偏过头,声音闷闷:“时候不早了,你先睡。日后,再与你说。” 他咬着唇瓣,仿佛有些气恼。是在气恼她忘了他曾说过的话么? 枝枝也不是有意忘记那些话的。只是有些事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像梦一样,不想记起来的时候记得清清楚楚,努力回忆时,又抓不住梦境中的只言片语。 她记得楚云砚那时的神态姿势,记得她跳动不止的心跳,偏偏忘了他说的话。 她掐掐掌心,好半晌,她终于想了起来。 他说,他想了很久,他将她当…… “当什么?”枝枝下意识轻声问。 没人回应,马车外,巡逻的禁军走来走去。 她抬起头,原来楚云砚阖着眸,呼吸均匀,俨然是睡着了。 枝枝抿唇,轻手轻脚地抱出马车里的薄毯,将薄毯盖在楚云砚身上。 这夜,她又做了先前那个离奇的梦。那几个将尸身送去乱葬岗的人,被楚云砚亲手杀死。梦里,楚云砚 分卷阅读74 阴冷得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般。 她被吓醒了。 夜正浓,烛火熄了,她给楚云砚盖上的薄被扑在她身上。 身边却空无一人。 楚云砚,不见了。 —— 三皇子逃出蛇窟,本以为,他这辈子又有希望了,可太子从陛下那里回来后便命重兵看守他,像看押死囚般。他心底燃起的火光慢慢熄灭。 他知道他不得圣心。 从小便是。 自他三岁起,母妃便为他请来夫子教授课业。母妃也喜欢让陛下考他功课,每每考完,陛下总会送来赏赐。她是高兴的,可她不知道,陛下在考他功课时,总是不耐、总是挑剔。 太子不同,他见过陛下将太子抱在怀中哄,见过陛下将亲自教导太子。 而且,他隐约察觉到,自己的父亲,并不喜欢他学那些课业。 他也曾在夜里伤心难过。无论他怎样努力,陛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他没有体会过父爱。 再后来,他无意瞧见陛下对着那磕磕巴巴背不出半句诗文的二哥笑。 他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他的父亲,不是不喜欢他学课业,而是不喜欢他聪慧。陛下看重的儿子,只有太子一个。 三皇子苦笑了声。长安城传他不学无术、传他荒唐,可他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庸。 直到百花宴过后,他彻底被陛下厌弃了。 一想想,是他母妃先造的孽,旁人算计到他身上,亦是合情合理。他恨百花宴上算计他的人,他更恨的,是陛下。只要想起无数的蛇群,他便浑身战栗。 他牙尖打颤。他怀念从前那个聪慧的孩子,厌恶现在这个,懦弱、胆小、没有丝毫自保能力的人。 楚云砚,你救我,你来救我,你算计我的事,便一笔勾销。 楚宁昭这样想着。 禁军走过来了,他说:“起来,殿下要审你。” 楚宁昭战栗着勉强从地上爬起来,禁军牢牢跟在他身后,生怕他逃走。 他走得很慢,不一会儿,禁军骂骂咧咧抽出刀,禁军扬起刀,应该是想将刀架到他脖颈上,逼他走快些。 他脚步顿了顿。 但刀尖冰冷的触感并未传来。 “砰”一声,刀落在地上,楚宁昭惊喜地侧身看去。 那人虽蒙着面,可楚宁昭仍是一眼认出他来。唯有杀神可在几息间解决十余个禁军。 杀神停在他跟前,剑锋抵在他脖颈上,可他浑身鲜血都叫嚣起来。 男人低声问:“走,或是留,选一个。” —— 枝枝想着人有三急,便在马车上等了好一会儿。 迟迟不见楚云砚回来,她提起裙摆跳下马车。 还没走几步呢,一匹看不清模样的马冲过来,马上人翻身下马将她箍在怀间,顺势捂住她的口鼻。 而远处,禁军举着火把脚步匆匆,“不好了,三皇子被人带走了。” 枝枝推了推男人。 但他没给她反抗的机会,将她抱上马,狠狠箍着她的腰肢不让她乱动,随后他也跟着上了马。 “别出声,我带你走。”他道。 他一出声,枝枝就知道了,他声音低低哑哑,像常年不曾开口说话那样。是上回在乱葬岗救她的人。 枝枝被他捂着唇,半个音都发不出。 等马儿跑远了,他松开手,枝枝才一边咳嗽一边道:“你让我回去!” 男人不解:“回去作甚?今夜过后,猎场很危险。” 枝枝急着道:“世子、世子殿下不见了。” 男人眸色暗了暗。 马儿仍在跑,枝枝急得杏眼都红了,她狠了狠心,猛地低头咬住男人捏着缰绳的手。 他嘶了声,闷笑:“怎么,世子是你的谁,叫你这样担心。” 第47章 小姑娘没用力,咬…… 小姑娘没用力, 咬在手上并不疼。 听见他的话,她又松开嘴,抬起水濛濛的杏眼偏过头来看他, “很重要的人。” 他恍然大悟地“啊”了声, 捏着缰绳往后拉:“那看来是不重要了。” “很重要!”枝枝反驳他。 他撩起眼皮,与枝枝的着急不同, 他语速缓缓:“连他是你的什么人都说不出, 算哪门子重要?我看你是怕我对你不利,是以找了个幌子, 想骗我将你送回去。” 枝枝两片唇瓣抵在一处紧抿, 她原本以为只这样说就够了。 从男人的位置看去, 小姑娘低垂了眉眼, 面上虽挂着纠结, 但她嘴上丝毫不犹豫:“是夫君。” 声音压得轻轻的。像害怕她答晚了, 就赶不回去了似的。 每个字眼都像是裹上糖霜般。 她模样温软,耳尖红了起来。 “ 分卷阅读75 原来是夫君, 难怪。”男人尾音勾起。 枝枝点点头。她整颗心都在担心楚云砚, 自然没有听出他声音里的异常。 他又说:“那就更不能送你回去了。” “你以为我为何要三番四次救你?不过是觉着你生得好看, 想抢你回去做压寨夫人罢了。” 马匹慢下来,晃悠悠的,他声音轻佻,像是玩笑话一样。 枝枝认真想了想, 他若真想带走她,早在她差点死在乱葬岗那日便能带走她,无需等到今日。 他终于说了句正经话:“你放心,他不会有事。” 旋即,他又压下脑袋, 在枝枝耳畔低低道:“傻姑娘,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话音刚落,马儿速度快上不少,风声呼啸起来。忽慢忽快,枝枝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好几次枝枝都觉着自己要滑下去了,最后又被男人箍了回去。 到了落脚的地方时,枝枝还晕乎着,下了马,方回过神,她便抬起眸,怯怯问他,“他真的不会有事?” 她现在才看清他的模样,与在乱葬岗一样,面具遮面,着一袭黑衫。 他一边提着她的衣摆将她往前带,一边牵着马,反问她:“你就这般小看你夫君?” 枝枝低头,不语。 她往常的认知里,楚云砚是需要被旁人呵护的。她想起今夜楚云砚的冷静,想起他保护她时的坚定,或许, 被他拽着跨进房门,她才说:“他很厉害。” 但他很厉害,与她担心他,不矛盾呀。 “傻姑娘。”他又笑了,声音里带着笑意,枝枝听着,竟觉得怪熟悉的。 屋里传来另一道声音,“你回来了?” 三皇子就是这样的声音,她诧异地看向男人,离开猎场前,她听见禁军在唤三皇子失踪了。原来三皇子也被他带走了。那他与楚云砚,也有联系么?否则他怎会这样笃定地告诉她无需担心楚云砚。 不,不对,楚云砚说他没见过持有梅花剑的第三人。 三皇子惊讶道:“世子将世子妃送来了?” 方落音,男人阴恻恻的视线就落到了他身上,三皇子心中发毛,现下才看清楚云砚是戴着面具的。 “啊?”枝枝蹙眉,她出神间,好像听到世子二字,她不太确定。 三皇子后背凉飕飕的,他敢肯定,他若是让枝枝知晓楚云砚就在她眼前,他就别想再走出这扇门,“是、是四止将世子妃送来了?” 三皇子浑身是伤,说句话都疼,他倒吸凉气,解释道:“他叫四止。” 楚云砚似笑非笑凝了三皇子一眼。 “是阿六、牛叫我到这里等你的。”三皇子读懂他的意思,连忙解释。他原是想与楚云砚商谈,便问了阿六书房在何处。这里是楚云砚的一处宅子,前临白云寺,后接密林。 枝枝好像听明白了,往外退了退,乖巧道:“你们谈,我出去。” 男人扯着她的衣摆,不让她离开,“没什么可谈的。” 三皇子忙捂着脸离开。 这里最外间是书房,继续往里走,是井井有条的寝殿。他叫她这几日先歇在这里,还告诉她,她若闷了,便去书房看书。 —— “搜,太子有令,每个营帐都不得放过。” 禁军挨个搜查。 那些臣子们有怨也不敢言,北厥使臣站在营帐前半眯着眼。都说北厥人满身蛮力,胸无点墨,可他这会儿瞧着,倒像只狐狸似的。 楚宁琛撩开马车,看到空空如也的场面时,剑眉狠拧,“可有人见着世子夫妇?” 立马有人回禀:“见着了世子妃被人带走,却不曾见到世子殿下。” 在营帐里,陛下告诉楚宁琛,他没病,楚云砚兴许也没病,而楚云砚装病,正是为了那把龙椅。 楚宁琛全都明白了。暗杀楚云砚的不是三皇子,而是陛下。 陛下并无证据证明楚云砚装病。可,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楚宁琛相信陛下的猜测。 眼下楚云砚无故消失,怕是察觉异样,抛下枝枝独自跑了。 他觉着有几分可笑。枝枝大抵也不知道,她真心对待的人从始至终都在骗她吧? 钦天监快马加鞭赶来,跪在草地上,“天生异象,忽降山火,此乃大凶。” “祸者,西宸王世子。” “微臣恳请殿下,清邪物、消异端。” 太子放下车帘,冷淡道:“捉拿楚云砚,清剿邪物。” “你们,要抓我?”一道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楚宁琛负手而立,转过身瞧去。 楚云砚坐在轮椅上,被人推了来。他换了身干净青衣,换下先前在蛇窟沾了血污的袍子。不多时,他又咳嗽起来,眼尾勾起猩红的样子,真像是病入膏肓了。 楚宁琛冷笑了声,“来的正好。” 禁军得令,齐齐上前将刀架在楚云砚 分卷阅读76 脖颈上。 楚云砚身侧的小侍卫挣扎道:“世子爷不过是去远处换了身衣裳,你们为何要抓他?” 楚宁琛不耐地抬起手,那小侍卫也被一并扣下。 —— 楚云砚被扣押在行宫暗牢里。 “楚云砚,你说,用内力,真的能撑起残废的双腿么?”楚宁琛拔出梅花剑,剑尖直至楚云砚喉间,“我不大信。” 楚云砚虚弱地朝他笑笑:“信不信,由你。” “好啊。”梅花剑划起剑花,凌厉寒风扬起楚云砚散乱的墨发,楚宁琛冷声:“将人带上来。” 是上回营救王府众人时抓的暗卫。 暗卫瘦得脱相,双手、双腿皆用粗绳捆着。他原还饿得提不起精神,膝盖被人猛地一踹,他痛呼出声,往地上跪去。 一柄长剑横在他眼前,“调转你的内力,看看能不能站起来。” 生死关头,暗卫依言调动内力,内力运转直膝间,他“嘶”地痛呼,冷汗直流。 楚宁琛审视的目光落在楚云砚身上,“瞧,他站不起来。” 第48章 楚云砚面上没有…… 楚云砚面上没有分毫破绽, 就连半点心虚也没有。 楚宁琛摆摆手,有暗卫上前将那人抬走,他道:“你何须再伪装?” 他先前拿楚云砚当个病入膏肓之人, 对待楚云砚时, 亦多加忍让,现在他不必再与楚云砚多说。将楚云砚关在这里, 等过几日, 陛下会亲自下令处决。 他迟迟不出声,楚宁琛也不想再久留。 就在他抬脚, 往前迈开步子时, 楚云砚忽的开口了, “好啊。” 他脚步顿住, 侧身看去。 好?好什么。 楚云砚似乎察觉他的疑惑, 虚弱病弱上多出几分笑意。但那笑意不达眼底, 像冬夜里的狼,露着锋芒冷戾。他手脚皆被捆着, 加上他身上的刀具皆被收了, 明是砧板上的鱼, 可他乌黑澄澈的双眸却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这个认知叫楚宁琛警惕起来。 如果楚云砚真的没病,那么,这些时日,陛下处处算计, 他真的可能毫无防备,他真的可能轻而易举地被他们抓到么? 楚宁琛喉咙滚了滚。 杀神、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顺从地被他们带入地牢。只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原先他还想着,若楚云砚没病, 便治他个欺君之罪;若楚云砚真的身患恶疾,那便给他安个为祸人间的邪魔名号。无论哪种情况,等待楚云砚的,都是死。帝王家眼中容不下沙子,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鼾睡。 他现下竟然暗中祈祷,楚云砚最好是身患恶疾。 楚宁琛眉梢下压,片刻后,眉头又舒展开,“来人,挑断他的手筋脚筋。”不论如何,楚云砚现在被捆着,没人进来救他,他便插翅难逃。也省得夜长梦多。 这间地牢里,东南西北四个角落皆有清一色戴黑檐帽的暗卫候着。得他号令,东面暗卫率先走来,檐帽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容。 暗卫拔出腰间长刀。 幽暗的地牢里,暗卫的影子被拉得极长极长,长刀猛地扬起。 刀起刀落,自此,夜长无梦。 楚宁琛薄唇轻抿。 刀刃扬起,在空中划出寒芒。但刀刃划破皮肉的声音并未响起。 “哐当”—— 事与愿违,刀刃打落在地。 其余暗卫听见声响,齐齐戒备地拔刀。 楚宁琛拧眉看去。那人修长白皙的指尖捏在暗卫的脖颈上,见他看去,那人散漫地掀开眸,额前散着细碎长发,漫不经心得宛若胜券在握。先前捆住他粗绳亦掉在他脚下。 楚云砚指尖收紧,凤眸中闪过血光,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暗卫脚跟离地,眼中翻白。“咔”一声,暗卫在呜咽间没了生气。 末了,他推开暗卫,低着头,抽出腰间丝帕擦拭手指。整个人与周遭宛若隔绝开来,周身都拢着霜雪般。 两人之间没了遮挡。 楚宁琛拔出梅花剑。昔年,楚云砚阴鸷冷漠、惜字如金,而今,眼前人与过去那人重叠在一处,甚至比从前多出了种疯劲。 楚云砚慢条斯理将帕子别回腰际,“还满意么?” 他语气轻轻,仍像大病之人那样虚弱。若只听他讲话,定然想不到他前一秒才取人性命。 楚宁琛只觉脊背发寒,他见过些大风大浪,可他哪里想得到,楚云砚是死过一次的人?他只知道,这回,他们与楚云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捏紧了长剑,下令道:“不必顾忌,谁若杀了他,孤重重有赏。” “杀我?”楚云砚轻提袖摆,好像没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那些暗卫提刀杀来,候在外头的人听见异响,也闯了进来。 楚云砚并不躲避,那些暗卫朝他杀来时带起罡风阵阵。楚云砚散落肩头的墨发被 分卷阅读77 罡风扬起,竟显得莫名诡谲,同鬼魅那样。 就在三柄长刀往他身上刺来之际,众人看不清他动作,一个晃神,暗卫齐齐扑空。 楚宁琛沉眸,提剑飞身上前。 一者赤手空拳,一者手执长刃,两道身影纠缠在一处…… —— 枝枝这几日心里不安稳。 她知道她担心也没用,可仍是克制不住地去想。 现下,她坐在男人的书房里,侍女端了糕点过来。 少女低着头,杏眼微肿,身上换着她家主子前不久新买的衣裳,人比花娇。 侍女道:“若不合姑娘口味,姑娘只管提便是。” 枝枝应了声好。 她偏头看着侍女,问:“你家主子,不曾回来?” 侍女点头。 她又问:“那,外头如何了?西宸王世子,他怎么样了?” 侍女:“世子殿下很好,姑娘无需忧心。” 枝枝每日都会问上一句,侍女的话,亦是每日都一样。 等看着枝枝用完膳,侍女才道:“姑娘,莲池又开了几朵荷花,再过些时辰,奴婢带您过去瞧瞧。” 她家主子吩咐了,不许向姑娘透露外头的讯息,每日向姑娘报个平安便好。外头约莫着日日腥风血雨,总之,主子安全便是了。 带着枝枝去了荷花池,路途上遇见贴了人|皮面具的三皇子。 那是主子这几日命人给三皇子新做的面具。他脸上伤口太多,三五日好不起来。 “世子妃?”楚宁昭瞧见枝枝,迎了上来。 枝枝没见过三皇子真容,是以这会儿没将他认出来,低着头朝他温软地笑了笑。 楚宁昭有心与枝枝处好关系,“世子妃是去赏荷的?” “三皇子殿下,您该走了。”楚宁昭身后的黑衣侍卫提醒。 楚宁昭不再开口,神情严肃了起来,他朝枝枝道:“日后再会。” 几人错身而过,枝枝亦往莲池走去。 待到了莲池,枝枝提着裙摆,偏过头,认真地问:“外头很危险,所以你才不告诉我外头的事,对不对?” 侍女料到她会问,浅笑着答:“姑娘只管放心,世子殿下很安全。” 枝枝又问:“你家主子,认得世子殿下?” “认得的。”侍女笑。 枝枝弯下腰,指尖戳破了荷叶上的水珠,像是不经意一问:“那他们,才认识不久吧?” 侍女倒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她家主子也没与她提过。世子妃既然愿意跟着主子来别院,想来,是因着她家主子的两个身份是老相识。便答:“约莫认识了七八年,奴婢记不太清。” 世子妃总不会愿意跟着陌生人走的。 她是想不到,人是直接将枝枝掳来的。 枝枝张了张嘴,偏头瞧了她一眼。 第49章 侍女心跳忽就慢…… 侍女心跳忽就慢了半拍。 枝枝的情绪很好猜, 她的心思皆摆在眼里。而现在,她仰着脸颊,清澈干净的杏眼里, 分明写着不解。 果然, 下一秒,枝枝歪歪脑袋, 语带困惑:“七八年?” 侍女晓得自己是说错了话, 赶忙解释,“许是奴婢记错了, 到底是多久, 下回奴婢去问问。” 枝枝应了声好。她原本心不在焉的, 这会儿却因侍女的话集中了精神。 侍女先前答得笃定, 不像是记错。且枝枝与她相处几日, 了解她的秉性。她不会信口开河, 言语间有理有据的。现下,她却改口了。 侍女心道不能再叫枝枝继续胡思乱想了, “姑娘, 奴婢折枝荷花回去吧, 您瞧瞧您喜欢哪朵?” 枝枝飘远的思绪被拉回,她抬眼往前看去,莲池开了十余朵荷花,摇头道:“不麻烦姊姊。” 荷花开得远, 若要过去摘,需得划船。再者,花开在莲池里,比被摘下来要开得久。 梵音自白云寺传来。 从莲池望过去,能瞧见白云寺外边挂满藤蔓的围墙。 前几日, 枝枝也会来莲池走走,但那时,白云寺静谧安宁,隔些时间才会传来咚咚钟声。 只有庙会、或是皇室祈福时白云寺才会有这样大的响动。 “今日,陛下来白云寺了?”枝枝拍拍膝盖,站起身,桃粉的衣摆曳在草地上。 侍女点头:“应是陛下来了。” 她又道:“姑娘,日头晒了,咱们先回去。” 走了小截路,枝枝忽的回头轻声问:“世子与你家主子是不是也在白云寺?” “兴许是在的。”侍女面上没有破绽,“不过主子有吩咐,他若不回来,奴婢也不能将您带出去。” 枝枝垂眸,闷闷应了声。 这处别院不小,虽比王府小上些,但那些石子道,多得像迷宫般,稍稍不察便会走错路。到现在,枝枝 分卷阅读78 都没摸清正门位置。 她回了书房,像往常那样,侍女从书架上取下几本书递给她。 翻开第一本书,枝枝瞧见书页里夹着的书签。那个男人似乎很喜欢读书,每本书都有翻动痕迹,每本书都夹了书签,昨日她瞧见了几朵干枯的花,再前几日,是树叶。今日是木制雕花镂空书签,上头还写着字。 枝枝举起书签,将将读了一字。 侍女眼尖瞧见那书签。那上头,似乎有主子的提字,她缩在袖摆下的指尖弯了弯,“姑娘手里拿着什么?” 枝枝朝她眨眨眼,将书签放回原处,温声温气道:“书签。” 侍女道:“姑娘先将书签交给奴婢,这支书签是主子的心爱之物,拿给奴婢保管便好。” 枝枝点点头,取出书签,将它交给侍女。 将书签拿到手后,侍女才松了口气。她是生怕枝枝靠那些字迹将主子的身份认出来,也不知姑娘方才那一眼有没有瞧出什么来。举起书签偷偷一看,侍女更是安心了。 “夫民者,万世之本也。” 这上头的字迹,是年九初的,而非她家主子。 枝枝想着,既是人家心爱之物,侍女珍视些也正常,可那字迹,与她先前得的那几本相处之道上的很是相似,尤其是那颗“夫”字。 她这辈子恐怕是忘不了那个“夫”字了。 字写得方方正正,可其中偏是透着几分放纵不羁。 但既是人家心爱之物,枝枝也不能不顾礼数地央着再瞧一眼。 —— 外头流言四起。 起先,有人传夜中漫天山火为吉兆。还有人传,那夜西宸王世子恰巧在山下。传来传去便成了西宸王世子乃天意所向。 很快又有另一道声音传出来。说楚云砚是世间至邪,那山火亦是上天降下的警示。 两种声音都有人信。 甚至,长安城里还有百姓为此大打出手。比如街上卖画报的小厮,与他隔壁卖包子的小厮。 但百姓如何想都不作数,重要的是陛下怎么想。 陛下请钦天监夜观天象,隔日钦天监就给了说法——楚云砚乃祸星,必得处死,处死前,需经法力无边的高僧对他洗污去邪。 陛下还命人张贴皇榜,六月初三那日,请长安城百姓至白云寺观那去邪礼,并会在白云寺那处施粥布饭。 因着施粥,今日白云寺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白云寺外头设了祭台,禁军拦在寺门前,以防混乱。 百姓远远瞧得那抹明黄。 陛下站在祭台前,身边围绕了三五个僧人,还有几个道士举着桃木剑驱邪。 “檀越,时辰到了。”僧人向陛下作揖。 那厢禁军将人带上来了,男人身形单薄,只着了件白衣,乌发散落肩头,脸色苍白如纸,若非禁军搀扶,他恐怕早就站不住了。 小僧怜悯地看着男人。 想到除邪礼时,还需在男人身上划出三七二十一倒伤口,小僧敛眉,默念起心经来了。 陛下捉了捉衣袖,眸色晦暗不明,“太子为何还不到?” 禁军统领道:“属下已命人去请了。” 陛下沉思片刻,因着蛇窟的事,他对楚宁琛这个爱子存了些芥蒂,抬眼告诉小僧:“罢,开始驱邪。” 胡子花白的方丈端着福水过来,用符纸与舍利粉末调制而成的水,便是福水。 他用柳条沾上福水,闭着眼,嘴里念着梵语。柳条扬起,福水溅出,星星点点落到楚云砚身上。 “洒福水,毕,抬粥。”太监在一旁观礼,见福水洒完,甩了甩拂尘。等驱邪礼结束,便会开始施粥。 百姓也跟着附和,“除邪物,扬天威。” 一时间,白云寺人声鼎沸。 洒过福水,接下来就要在楚云砚身上划二十一道伤口。这是陛下加的,他对楚云砚,早已恨入了骨。 出家人不见血腥,念完经后,僧人们便避开了,由那举着桃木剑的道士先上前点穴封邪。 道士生了双小眼睛,细缝般。 他朝陛下作揖,而后抬起手腕,桃木剑往楚云砚胸口戳去。 “慢!草民有要事奏!”祭台下有人道。 道士动作顿住,看向陛下,而陛下示意道士继续。 那声音还在继续,“楚云砚并非邪物,真正的邪物,是陛下!” 惊得道士都忍不住侧身看去。哪个不要命了,这般大逆不道。 很快,那人被禁军拖走。 陛下难看的脸色缓和了些。但紧接着,一道又一道的声音响起,像事先预谋的那样。不少立场不定的百姓也开始窃窃私语。他们与陛下实在太遥远,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与他们更是遥远。换而言之,他们每日操心生计,没有空闲去畏惧天子了。 陛下捏拳,他轻咳几声,高声道:“朕登基几年,勤政爱民,治理洪水、击退北厥。百姓安居乐业,朕不知是何人要这样诋毁 分卷阅读79 编排。兴许,朕的子民们,仍有受邪魔蛊惑的。” 因他这话,场上安静了片刻,众人觉着在理。北厥使臣亦在场,听完这话,脸都黑了。 而后,又有人反驳:“北厥是楚云砚带兵击退的,洪水是楚云砚的亲信治的。” 道士捏着桃木剑,手心都出了层冷汗。 而陛下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猛地一怔。 第50章 几章合一 那人避开禁军,疑惑…… 那人避开禁军, 疑惑地问:“这样说来,楚云砚如何算得上邪魔?还请父皇给儿子解惑。”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被陛下扔去蛇窟的楚宁昭。 陛下脸色阴沉。 在蛇窟时, 为了逼楚宁昭认罪画押, 养蛇人曾对楚宁昭动以重刑,又将他扔入了无毒蛇窟中受尽折磨。而如今出现在陛下眼前的楚宁昭, 腰板挺直, 墨发束起,一袭青衫, 仿佛前几日经受酷刑的不是他般。甚至没有了先前的放浪姿态。 “放肆!”禁军统领寒声喝止。 他朝皇帝单膝跪下, 请命道:“微臣愿捉拿邪物党羽, 清邪物, 还天下太平!” 只言片语便将楚宁昭划成楚云砚的党羽。 楚宁昭冷笑一声, 毫不畏惧地望向皇帝:“依儿臣之见, 邪物非楚云砚,而是父皇您!” 禁军统领当即拔刀跳下祭台。 楚宁昭本就疏于武艺, 如今身上伤痕累累。禁军统领招招攻往楚宁昭要害, 他勉强接了两招。跟他一道前来的小厮亦被禁军缠住。不过楚宁昭即便处于弱势, 面上也并未露出半点慌张。 虎毒不食子,当着天下人的面,陛下定不会处死他。多年相处,他怎会不了解自己的父亲? 百姓没见过这场面, 不敢再出声,刀剑无眼,都怕下个遭殃的便是自己。 “住手。”皇帝眸色沉沉,“昭儿是受邪物蛊惑,待除去邪物, 他自然也会清醒过来。且先将昭儿带上祭台。” 禁军统领得令,收回剑,将楚宁昭押往祭台。 公公跟着道:“先前楚宁昭找了刺客暗杀楚云砚,想来是恨楚云砚入骨,今日却反常地为楚云砚说话,必定是入邪了。” “别将脏水往我身上倒。”楚宁昭虽然被禁军统领绑着手,但是嘴唇并未被封住,他嫌恶地睨了眼公公,笑得戚然,“谁能想到,想置我于死地的,竟是我的父亲。” 禁军统领想捂住他的嘴时已经迟了。 陛下脸色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来,若再让楚宁昭继续说下去,怕是难以收场。 公公忙尖着嗓子道:“还不快些去请太医来?三皇子殿下怕是头昏脑涨得厉害。” 他又看向道士,拂尘抖了抖,“继续做法!” 道士浑身一颤,他是不知道这些宫廷密事的。如今听了,顿绝身上发凉,额前冷汗流个不止。他就是个江湖骗子,撞了几回运,成了江湖有名的天师。去那劳什子的邪物,他是半个字不信。又听到三皇子口中所言,他双腿都开始打颤了。 天杀的,他原是为了钱财而来,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卷入阴谋之中。 道士颤着双腿,走到楚云砚跟前。 恰那时男人悠悠睁开双眸。乌黑凤眸如古井般深不见底,冷芒在他眼中闪过。道士腿一软,膝盖后头似被石子击中,他一个踉跄,跪在楚云砚跟前磕了个响头。 桃木剑在地上滚了几圈,道士爬起来,一边揉着疼痛的额头,一边抬眼往楚云砚身上看去。此刻,那双凤眸中冷芒不再,脆弱得仿佛菟丝花。道士手往下移,揉揉眼睛,寻思他兴许看错了。 楚云砚狭长眼尾泛着浅淡的红,他声音轻轻的,“咳,天师为何…给我这个邪物行此大礼?” 道士心里乱得很。他没看错,楚云砚就是这样的孱弱,细看之下,眉眼间染着些无辜。面相不大像邪物。 楚宁昭一口咬在禁军统领的手上,统领吃痛松手。他恨铁不成钢地对楚云砚道:“楚云砚,连你自己都认为你是邪物了?” 楚云砚纤长睫毛同蝶翼般轻轻扇打,他低头避过楚宁昭审视的目光。 楚宁昭狠下心,手指狠抠伤口,双目瞬间被血丝染红,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不是!这一切,都是陛下的算计!” “置你于死地的,是陛下!” “派暗卫刺杀你的,亦是陛下。只是陛下怕事情败露,便找了我当替罪羊。陛下还将我送去蛇窟,逼我认罪!” 禁军统领都将剑悬在他脖颈上了。他又哭又笑的,看起来凄惨又可怜。 陛下眼里带着冷刀,“荒谬!诸位都看见了,邪物,便是这样毁人心智。他哪还像个正常人?” 空口无凭,若三皇子拿不出证据,只会被陛下压得死死的。皇帝只要咬死楚宁昭神思错乱,楚宁昭便翻不了天。 楚宁昭撕下人|皮面具,露出那张伤痕遍布的脸。 禁军统领瞳孔一缩,五 分卷阅读80 指收拢。 那还是一张脸么? 右脸掉了块肉,鲜红的血肉暴露在视野里,旁的地方,皆是密密麻麻的牙印,白中带青的眼珠暴起,像从十八层地狱里爬起来的恶鬼。 楚宁昭笑起来,露出森森白牙,“父皇,你可认得这牙印?” 蛇的牙印,皇帝认得。皇帝只语重心长道:“这是蛇的牙印,可朕并不知道什么蛇窟。昭儿,你若现在清醒过来,父皇还能留你一命。你若被邪物蛊惑得执迷不悟,父皇只能狠心了!昭儿切莫怪朕心狠,在天下面前,朕,只能这般抉择。” 楚宁昭被他气得冷笑。他以前怎的会期待这般厚颜无耻之人的喜爱呢? 偏在场的百姓还吃他这套,被哄得团团转。 “那陛下,可认得张七?”一道淡雅的声线响起。楚宁昭嘲讽地勾唇。大概只有一桩桩铁证摆在皇帝眼前,才能撕碎他伪善的表皮。 皇帝皱眉,“那是何人?”张七,蛇窟养蛇人之一。 有禁军拦着,年九初走不上祭台。他站在祭台下望着陛下,笑意浅浅,“看来是不认得了。” 又是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张七从人堆里挤过来,“认得的,祭台上的,是主子!俺活了十几年,日日与蛇窟里的蛇打交道,见过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俺不会忘记主子的样子。” 陛下沉眸,“荒唐!” 陛下还想说些什么,可蛇窟养蛇人接二连三从人群中走出来。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然意识到,他被人摆了一道。他以为自己是布局者,结果到头来,他也成了旁人的局中人。 年九初笑问:“陛下,蛇窟十余个养蛇人皆指认您为主子。您觉着呢?” “你们兴许不知道蛇窟为何物。在下为大家解释一番,蛇窟,养了成千上万条蛇,陛下的仇敌,最后都会被送去蛇窟受尽折磨。你们知道,陛下为何急着处死西宸王世子么?” 陛下朝禁军统领使了个眼色。 禁军统领会意,冷声道:“驱邪礼,岂容你造次?” 话落,他跳下祭台拔刀朝年九初击去。但年九初显然是有备而来,禁军统领近不了他的身,先被黑衣暗卫拦住。 年九初淡淡道:“是因为,世子毁了蛇窟。那夜山火,便是蛇窟燃起的熊熊烈火。” “若不毁蛇窟,恐怕长安城日后将变成蛇的围城。到那时,你我,皆会成那蛇口中的亡魂。” “三皇子殿下说的没错,陛下开春来,曾数次派刺客暗杀世子。” “不止是世子,陛下连世子妃那样的弱女子也一并算计了。” 众人晕乎乎的,一下站在陛下那头,一下又可怜起楚云砚来了。听了年九初的话,又觉骇然。他们是认得年九初的,年大夫,昔年的太医院院首之孙,时常在城外分文不取地摆摊看病。 这里不少人是受过年九初恩惠的。他们不信三皇子的话,却会信年九初的话。 一条蛇都够吓人的,何况成百上千?众人毛骨悚然,六月天,后背都升起股寒意来了。场上人陷入沉思,静得古怪。 “那陛下为何要害西宸王世子?西宸王世子今年虽生了重病,但他往年战功赫赫,有这些功劳在,陛下不该好好待他么?”约莫十七八岁的书生想了又想,最终红着脸朗声问。 年九初言简意赅地答:“功高盖主。” 书生见他随和,胆子大起来:“可世子已是重病之人,传言他活不过三年,陛下为何要忌惮他?” 年九初:“此事说来话长……” 年九初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说下来,还将那些刺杀过世子夫妇的人皆请了过来。 众人捋清了思路。 “原来陛下也会嫉妒啊。” “就连先前天煞孤星的谣言也是陛下故意散播的?” “什么,陛下竟装病陷害世子殿下!” “就因着嫉妒世子殿下曾经战功赫赫、受先皇器重?” 众口铄金,先前皇帝让楚云砚在长安城名声尽毁,而现在,名声被毁的,成了陛下。他种下的恶果,最终会将他吞没。先前众人对楚云砚有多少偏见,现在对他便有多少心疼怜悯。 皇帝狠拂衣袖,朗声:“朕是天子,一生光明磊落,怎会做如此卑鄙之事?” 不知何时,杨太医也挤到了祭台下头,“陛下先前处死了好几位太医,闹的整个太医署人心惶惶。究其原因,不过是瞧出陛下用药装病。”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 那夜杨太医向太子禀告实情后,原想着是傍上太子,保住了小命,结果后来却差点被太子灭口。幸得世子相救,他才得以苟活至今。 众人云里雾里,还不知道突然蹿出来的是谁。 直到有人提了句:“他小时候,还帮我家娘子耕田!后来,他入宫当了太医。” 不待人反应,禁军又报:“陛下…西宸王带兵杀过来了!” 皇帝身形不稳,眼前一阵发黑。西宸王,哪来的兵? 分卷阅读81 连打都没打起来,禁军又报:“太子殿、下在西宸王手里!陛下,这该如何是好?” 皇帝脑中“轰”了声,靠公公搀扶着才勉强站直身。一桩桩证据、加上太子被掳,他的身体本就受毒药侵蚀,现下更是气血上涌。 —— 枝枝读完一本书,又在榻上小憩了半个时辰。 外头传来了侍女的声音,“姑娘,主子回来了!” 枝枝从榻上坐起来,眉眼间还带着懵懂。 “主子回来了。”侍女又道。 那厢男人踩着斜阳走进来,他戴着面具,人高马大的,走到枝枝跟前时,枝枝眼前暗了一片。 男人轻撩黑袍,在枝枝身畔坐下,“这几日,住得可还安心?” 枝枝往一侧挪了挪。 “你躲什么?”他倒还不解了。 他似乎在思索,片刻后,恍然大悟道:“你是有夫君的,是在下唐突了。” 不过他嘴上那样说,位置却半点不挪动,还道:“傻姑娘,你不担心世子了?” 枝枝摇摇头,她担心的,方才梦里头还梦见了。 枝枝问:“他可有受伤?” 男人低声笑了笑:“他过些时日便会亲自来接你,你不若直接问他去。” 枝枝咬唇,这话的意思,便是没有性命之忧,但兴许有小磕小碰的伤? 男人低低的道:“行也思卿、坐也思卿。” 见枝枝不解地望过来,他补充道:“世子说的。” 楚云砚说的? 枝枝不知怎么的,肌肤发热,眼前浮现楚云砚说这话时的神情。他真的,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她压下脑海中的胡思乱想,问他:“恩公与世子,是熟识?” “不……”男人方要作答,察觉侍女正对他挤眉弄眼,生生将喉间的话压下。 枝枝鼓了鼓腮帮子,等着他说话。 第51章 “想知道?”男人偏过头…… “想知道?”男人偏过头,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枝枝原是猜想,他们大抵才认识几日,可侍女却又说他们是相识七八年的老友。她觉得古怪, 侍女解释说是记错了, 可短短几日光阴怎会被错记成几年? 枝枝牙尖抵着唇瓣。 男人这副模样,似乎不太想告诉她。他不愿说, 枝枝不会强人所难。 摇摇头后, 又听见他低低说:“告诉你可以。只是,我救你两回, 又将你带回别院养着。我呢, 不是善人。” 前头说得正儿八经, 后头, 连尾音都翘起来了。 枝枝觉着他话中有哪处不对, 可又琢磨不出哪处不对劲。她的心神落在他最后那句话上, 他救她的命,她定然要好好报答的。不论他提不提, 她都会记着。 可恩公什么也不缺, 枝枝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报答。 她认真想了想:“恩公想要的, 枝枝都会努力给。” 小姑娘眼神真挚,比湖水还清澈。他喉咙轻滚,他毫不怀疑,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 她都会答应。他问:“什么都可以?” 枝枝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想起那夜他口中的话,她又支支吾吾开口:“当压寨夫人不可以。” 男人声线略哑,染着几分笑意, “好。” 两人同坐在软塌上,相视无言,良久,天色又暗了几分,侍女将屋里的琉璃盏点亮了。暖黄火光下,更衬得男人眼眸深邃,如同见不到底的湖水般。枝枝忽然发觉,他的眼睛,竟与楚云砚像极。 似乎察觉她眼中的探究,他道:“先记着,日后,待我想好了,再向你讨回来。” 枝枝应好。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男人也起身离开。 晚夜有些闷热。 风吹得花窗哐哐作响,侍女走过去,阖上花窗,对枝枝道:“恐怕要下暴雨了。” 枝枝挽起了袖子,露出截雪白皓剜,她站在木床上,将纱帘放下来。听了侍女的话,往窗外望了眼,“姊姊早些打水沐浴,到时下了雨,路不好走。” 枝枝没有困意,坐在木床上看书。不多时外头就下起雨来了,起先淅淅沥沥,后来慢慢成了倾盆大雨。 雨一连下了好几日。 枝枝现下除了每日担忧楚云砚外,夜里迷糊间,总觉着有人站在她床前。其实这感觉不是这几日才有的,恰巧是雨夜,她在雨夜里睡不安稳,对周围亦多出几分敏锐来。 也许是梦靥了。这处别院守卫森严,没人能擅闯。 她这样想着,阖起腿上的话本,吹熄烛火。 夜里喝了茶水,她睡不着,闭着眼,脑子里却很清醒。 “砰”—— 花窗被人推开,枝枝睁开眼,指尖蜷起来拽住身下床单。 夜里,真的有人来过,而非她梦靥? 枝枝屏住呼吸。 那人跳进 分卷阅读82 来后,又轻轻将花窗阖上了。他每一步都很轻,似乎怕吵醒她。 越来越近了,枝枝闭着眼装睡。来人在床前停顿了片刻,他就要掀开帘子了,枝枝也将要睁开眼了。那人却忽的后退了。 这几日总下雨,楚云砚想着,枝枝怕雷,他便过来守着。他掐准了时辰过来,一连好几夜,他来时枝枝皆已睡下。今夜,若非习武之人耳力过人,他方才,怕是要被枝枝发现了。 枝枝掀开被子,从床上下去。 大抵来人也不曾想到她会下床。也得亏这间屋子大,枝枝下床时,来人还差了好几步才能翻出窗。 他淋了满身的雨,墨发沾湿在月白色的长袍上。 枝枝望着他,声音细软:“你淋雨来的?” 来人并不停顿,径自往前走。薄唇抿起,是不是随便哪个野男人闯进她房里,她都会这样关切地问上一句? 楚云砚掐了掐手心,压下闷意,修长的双腿往前迈去。 枝枝见他还要走,急了:“楚云砚!” 男人脊背僵硬,原来,枝枝将他认出来了。一时间,他心里欢喜高兴得紧。 但也有几分古怪,若是枝枝能认出他的身影,可他戴上面具时,枝枝却不曾认出他来。 他缓缓转过身去,隔着些距离望向枝枝。 少女急着下床,细嫩的指尖扣着床幔,白嫩脚丫踩在布鞋上,身上只穿了单薄的白衫。 楚云砚站在原地,并不走动,内疚地低头道:“枝枝,将你吵醒了。” 枝枝穿上鞋,往他那里走,“是我没有睡着,不怪你的。” 他比春猎时又瘦削了几分,脸颊上多了几道划痕,着一袭月白长袍,衣裳、头发,全被雨水打湿。 几日不见,如隔三秋。 “你怎的夜里来啊?”枝枝问。 她觉得她有些奇怪。 不见时会想念,见到了,却不似想象中那般如释重负,反而,心底发涩。她有好多话都想同他说。 楚云砚朝她笑,仿佛不想告诉她原因。 枝枝从柜子里翻出毛巾,拿过去给楚云砚擦脸,“你来,也要带把伞过来。原本身子就不好,淋了雨染上风寒,受苦的还是你自个儿。” 他咳了两声,接过毛巾。 枝枝又到柜子里翻出床单来,“快些将湿衣裳脱了。这里没有你能穿的衣裳,只能先用床单裹着。” 楚云砚深深凝了枝枝一眼,他哑着嗓子低低问:“枝枝是如何认出我的?” 枝枝:“为何不认得你?” 朝夕相处数月,只单瞧着侧脸,枝枝就将他认出来了。 “只单一个背影就将我认出来了?”他问。 楚云砚腿上有疾,不常站立,枝枝不大认得他的身形。再加上往日里衣裳皆是宽松着挂在身上的,今夜他淋了雨,衣裳湿漉漉贴着肌肤,枝枝更是瞧不出来。 “认得你的脸。”枝枝笑他。 楚云砚暗自松了口气。 好半晌,楚云砚换下湿衣裳,裹着薄薄的床单被枝枝塞到床上。床单松松垮垮勾在他身上,却奇怪地将他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 他偏头看着枝枝,像是慢半拍般的问:“那若不是我呢?” 枝枝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告诉他:“若不是你,那我就喊侍卫进来。” 楚云砚白皙肌肤上透着几抹红,他声音很轻,比风声还温柔:“枝枝不怪我吵醒你就好。我只是,很想你。白日不得空,只得夜里来瞧瞧你。” 行也思卿,坐也思卿。 枝枝恍惚想起这句。 他真的,很想她?是朋友之间的那种想,还是…… 楚云砚顿了片刻,又道:“枝枝,他们说,我的病,能治。” “等我的病好了,你若想走,我便放你走。” 他原来,还是将她当朋友的。 枝枝的思路被打断,竟莫名地有些低落。但他的身子能好,她亦是为他欢喜,只道:“能治便好。” 楚云砚原是以退为进,试探枝枝一番。或许枝枝待他的态度早已改变,可,仍是不够。 他轻轻叹息,似斟酌了许久般,“枝枝,可我发现,我舍不得你。” 他说这话时,神色温柔。枝枝一低头便对入那双狭长的凤眸,深不见底,像有勾人的漩涡般。昏黄的烛火在他脸颊前蒙上温和的金光,男人本就生得好看,现下,更是天神之姿。 “舍不得?”枝枝脑海间一片空白,缓声重复。 楚云砚掩唇低咳起来,良久,他反问:“枝枝舍得么?” 不舍得。 若是舍得,早在要被流放到白宁塔时便走了。 枝枝胡乱地给他擦头发,避而不答:“你身上还冷不冷?” 楚云砚忽的笑了,薄唇弯起浅淡的弧度,像春风拂过那般,仿佛早已看穿她的心思。枝枝只看了一眼,心如擂鼓般,很快又收回视线不再看他,自顾自地下床收 分卷阅读83 好湿毛巾。 寝殿里只有一床锦被,枝枝让楚云砚睡在里头。他若有什么事,只管叫她就好。 她睡相好,也不担心夜里会压着他。 —— 上回被热醒,是成婚第一日。 枝枝有些迷茫地看着楚云砚。 她睡着后一向不闹腾。可事实告诉她,不是那样的。 她与楚云砚换了位置,睡前,枝枝在外,醒来时,枝枝已经缩在里头了。 手还紧箍着楚云砚,像被他搂在怀里,又像她主动抱着他。 更让枝枝羞赧的是,她的双腿竟也勾在他腿上,整个人都像是挂在他身上那般。 好在两人间还隔了层床单。 枝枝轻咬牙尖,慢慢挪动双腿。 “醒了?”楚云砚声音格外的哑,眼里雾蒙蒙一片。 这下可好,枝枝方才挪开的双腿,又被楚云砚给勾了回去。他紧紧扣着她,分毫不让她后退。 枝枝红着脸轻推,“你松手。” 他梦呓一样,使起小性子来,抱得更紧,“不松。松了,你就走了。” 他又轻轻说:“连在梦里,你都要走么?” 他梦见什么了?枝枝一边想,一边小声哄他:“好了,不走。” 许是被她哄过的缘故,他很快清醒过来。眼尾勾着红,他将她松开,转而勾住她的手指,一起身,松垮的床单便往下落了几分。 实在不是他有意扣着她不放的。在梦里,他与现在一样,扣着枝枝不放。 他扯了扯身上那层布,可怜道:“可在梦里,你走了。” 第52章 “梦都是反的。”枝枝…… “梦都是反的。”枝枝掀开被子。心不在焉地想, 她若真的走了,他会有多难过?她摇摇头,不再多想。 楚云砚眼尾勾红, “嗯”了声。 枝枝又想到昨夜她睡相不雅, 坐直身后愧疚道:“昨夜,我是不是吵到殿下了?” 楚云砚轻轻凝她一眼, 低下头, 扣拢那层薄布:“不曾。” 男人凤眸清澈干净,肌肤胜雪的白, 细碎长发斜斜落下, 遮住眼眸, 洒下一片阴翳。弱不禁风、欲语还休。 他这样, 让枝枝更内疚了。 昨夜留楚云砚宿在这, 是因着夜深了, 一时又找不到干衣裳给他,外头雨又大。枝枝与他以前也睡过一张床, 所以昨夜并不忸怩。 她本是出于好意才留他的。可到头来, 也是她让他夜里睡不安稳。 她内疚道:“殿下再歇会儿, 我去瞧瞧你的衣裳干了没有。” 刚要起身,楚云砚便捉住她的手腕,“我自己去便好。” 枝枝蹙眉:“可殿下的腿……” “无妨,年大夫查阅古籍, 说像我这般的,要多走走,才能快些好起来。”楚云砚神色温和,他知道枝枝的顾忌,遂一字一顿告诉她:“你放心, 不会再强行利用内力支撑双腿了。” 慢慢的,在枝枝眼里,他不再是那个病秧子。 说着,他拢了拢身上那块布料,起身下床。 可还没走半步呢。 他身形单薄,薄薄的黑色床单裹在他身上,黑布隐约划起些细微弧度,像是因脚下无力而发颤,走半步都难。 枝枝忙下床搀住他,见他额头上冷汗涔涔,也不知忍着多大的疼,“别逞强,我扶着你过去。” “多谢枝枝。”他哑声向枝枝道谢,说完这话后,他便没有力气再说话了。他垂着眸,眼尾又勾上了浅淡的红意,声音虚弱自责:“若我快点好起来,就不用麻烦枝枝了。” “会好起来的。”枝枝安慰他。 如今天气热起来了,昨夜湿透的衣裳在木架上挂了一夜,现下已经干了。枝枝叫楚云砚在一旁候着,踮起脚尖取下衣裳。 折腾好一番才换好衣裳。 枝枝本想换下人过来为他更衣,但楚云砚脸皮薄,不习惯外人服侍。枝枝自己也脸皮薄,好在楚云砚还有力气自个儿换衣裳。 不多时,侍女又送了早膳过来。枝枝原还想着叫侍女多备一份早膳过来,不料侍女已经端了两份膳食来。 侍女将膳食摆放在桌上,低头道:“主子知晓昨夜世子殿下过来了,便吩咐奴婢为殿下也备上份早膳。” 她还因那日嘴快而心虚,好几日都在想找补的法子,就怕枝枝怀疑世子与她家主子是同一个人。今日这番说法,甚是巧妙。 那日夜里,主子便与她通过气。主子虽说没罚她,可她心里偏是不安得很。 她又补充:“外头还在下雨,主子已为殿下备好了马车。” 楚云砚道:“替我谢过你家主子。” 侍女点头应好,得了楚云砚这话才安心。她手心都冒出一层热汗来了。 “殿下与……与他是熟识?”枝枝话到嘴边,记起她似乎不曾问过恩公的名字。 分卷阅读84 楚云砚颔首,向枝枝解释:“与他认识了好几年。不过前些年他不在京中。此厢见面,我才知晓,他竟是照着我的梅花剑炼造了一柄新的梅花剑。” 他眼角含着细碎的笑,朝枝枝道:“若知道上回在乱葬岗亦是他救的你,我早便该来向他道谢了。” 枝枝道:“这回他将我带到这处别院,也是与你事先说好的?” 楚云砚笑,反问:“如若不然,我如何找得到你?” 原是如此。一切便又解释得通了。不过若非他提起,枝枝估计早已忘至脑后了。 “枝枝,待长安城的事处理好了,我便过来接你。”楚云砚最后道。 枝枝知道,长安城一定发生了大事。但楚云砚能平安无事地站在她面前,定然是能够保护好他自己的。她又为他高兴,他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 她没有多问,只在楚云砚快走时叮嘱了他好几句。 叫他不要再半夜淋雨过来了。 枝枝不知道他与别的朋友相处是不是也这样。 为了别人,他是不是也会因着担心想念而淋雨去与人见面? —— 天渐渐热起来,不再下雨。 回王府那日,枝枝原还想与恩人道别。无奈侍女说他已出城去了别处,枝枝只好作罢。 马车上,阿六将头些时日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告诉枝枝。 譬如西宸王带兵救下楚云砚,譬如陛下成了先陛下。 枝枝先是松了口气——陛下日后再也没法算计楚云砚了。 后来又觉得诧异,短短几日间,陛下就成了先陛下。 “先皇那日在祭台上就吐血晕了过去,他大抵也想不到,他做的恶竟然会一桩桩尽数被人摆出来。” “只是委屈了世子殿下,被先太子带入暗牢折磨了好几日,后来又被先皇折辱,被捆在祭台上,小的在下头看着都觉着害怕极了。” 阿六没说的是,即便如此,仍有少数人拥护先陛下,他仁义的一面实在广为人知。 楚云砚凝了阿六一眼,叫他别再说下去。 阿六近来愈发没脸没皮,笑嘻嘻继续同枝枝说。长安城里传得人尽皆知的版本便是他口中这个。 可事实呢? 被关在暗牢里的是先太子楚宁琛,被捆在祭台上,也是楚云砚将计就计。 那些内情只有少数人知道。 听阿六这样添油加醋地讲,枝枝想象到楚云砚那些日子过得有多惊险。 偏楚云砚听了这话,像个没事人一样云淡风轻,仿佛那些都不曾发生在他身上。 枝枝心尖被揪了下。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报喜不报忧,宁愿独自咽下这些苦痛,也不愿叫旁人为他担心。 楚云砚薄唇轻扯,撩开车帘往外望去,声音浅淡,“都过去了。” 阿六道:“您莫听殿下的,回了府后,还有劳您记着给殿下上药,小的手上没个轻重,世子又不愿叫旁人为他上药,只得劳烦您了。” 这几日他身上不知又添了多少伤口。 楚云砚轻声反驳,“枝枝别听阿六胡说,新伤都好了。” 他脸上伤痕还未痊愈,说起这话来,也没有说服力。 枝枝心里有了番计较,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上回的雨夜,她也瞥见了他后背的伤,纵然他遮得快,可还是被她瞧见了。 马车不知行到了何处,忽然颠簸了下,枝枝双手扣住软垫,勉强稳住身形后,紧张地望向楚云砚。见他没有磕着碰着才安心。 她望向楚云砚时,他亦朝她望过来。似乎与她抱有同样的心思。 枝枝看愣了。 马车停了下来。 枝枝反应过来后,耳垂红了一片,转过视线不再看他,问:“外边怎么了?” 她似乎还听见楚云砚笑了声。 车夫在外头喊,“有人倒在路上。” 阿六撩开车帘,道:“小的下去瞧瞧。” 枝枝揉揉耳垂,往外头看去。这处小道崎岖不平,一个着蓝衣的少女倒在路中央。 不多时,阿六探过鼻息后将那女子扶了起来,“殿下,是个女子,身上有两处箭伤,还不曾醒过来。” 楚云砚心肠冷,唯独对着枝枝时才会心软。阿六朝他挤眉弄眼,提醒他不要忘了他在枝枝面前伪装出来的纯良性子。 马车狭小,他是有私心的。好不容易与枝枝挨得这样近。 他凝向那女子。 前世时,他为枝枝报仇后,登上帝位,万寿节时,南疆南明王夫妇曾入宫祝贺。而这女子与那南明王妃生得有六分相似,许是有些渊源。 楚云砚乌黑的眸子沉下,掩唇低低咳嗽。片刻后,他从破荷包里取出一个瓷瓶,掷往阿六,“先拿去给她服下。” 阿六扶着女人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上有三列位置,一列靠着车帘,最是宽敞,另两列则挨着窗户。 现下,阿六扶着人坐 分卷阅读85 在马车正中,枝枝与楚云砚则是面对面坐在马车两侧。 楚云砚退而求其次,在枝枝跟前摆弄那个破荷包。荷包是这几日刮破的,非他费心算计。两辈子了,他没有得到过心上人赠的荷包。前世时,连阿六都能抱着荷包到他面前炫耀。 他不否认自己是个贪心的人。 他想要枝枝亲手做的荷包。 枝枝不知他怎又委屈起来。 手里捏着个勾丝荷包,眼尾压得低低的,煞是好看。 枝枝觉得她不该有这样的念头的,换在从前,她已经开始哄他了。 她弯弯眼眸,问他:“荷包破了?” “是呀,主子的荷包破了。”阿六只觉他是为自家主子操碎了心,这般含蓄,这般不直白。他知晓是主子的茶艺,可他瞧着心急,偏是忍不住推一把。 阿六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性子的?! 他看向枝枝,提醒道:“别人家的夫人,都会给夫君绣荷包的。” 楚云砚乜他一眼。 枝枝抿唇,觉得马车里闷极。在大年,女子赠给男子荷包,是为表心意。她与楚云砚之间的关系…… 第53章 小荷包   楚云砚手里的小破荷包,干…… 楚云砚手里的小破荷包, 干瘪瘪,许是用得太久,荷包褪色了。 “枝枝别听他瞎说, 这荷包, 还能用。”楚云砚捏了捏荷包,他的指尖擦过荷包上的丝线后, 瞧着没用力, 可荷包上俨然撕开了个小口子。 枝枝眼尖地瞧见了,张张嘴, 方要说话。楚云砚先一步欲盖弥彰般将荷包藏了起来。 他朝她笑:“怎好劳烦枝枝为我绣荷包呢?我用旧的就好。” 枝枝道:“到时再去买个新的。” 楚云砚瞥了眼阿六。 阿六会意, 添盐着醋道:“世子妃您有所不知, 世子爷最是勤俭。昔年在边疆, 一件衣裳穿好几年。殿下不舍得去买的。” 楚云砚咳嗽, 别开脸, 这回没有再叫阿六闭嘴。 谎话堆积成山,他早就不知心虚为何物了。 他以往上街时, 皆是出手阔绰、不缺钱的模样。荷包最便宜只要三钱一只。 枝枝蹙眉。见阿六神色不似作假, 她只道是她还不够了解楚云砚。 “我给你买。”枝枝告诉楚云砚。 “不用了, 枝枝,它还能用。”楚云砚摇头,又安抚般地笑了笑。 他后背倚靠在窗户上,睫毛压下, 神色淡漠似水,唇瓣毫无血色,叫人瞧了只觉心疼,又像一个过分懂事的孩子那样。 心底有道声音在告诉她,楚云砚不该是这样的。 鬼使阴差地, 枝枝承诺他,“我给你绣个新的。” 绣好了送给他,他总不会不收的。 “随你。”他低声应,仿佛仍是不想麻烦枝枝。 阿六跟着道:“您绣好了送给殿下,殿下定会高兴。” 真的会喜欢? 枝枝下意识抬眼往楚云砚那处瞧去。 后知后觉才想到,没有人不喜欢礼物。楚云砚应当也是。 —— 楚云砚方回王府,宫里便来人唤他去处理事务。 阿六对枝枝解释道:“那日咱家王爷带兵围了白云寺,群臣拥他为帝,按照祖制,也理应由王爷继位。可咱家王爷没那个心思,这几日朝中事务皆是由殿下处理。” 枝枝将长线穿入针孔里,点点头,后又问他:“世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纹案?” 阿六心说,只要是您做的,世子都喜欢。 但枝枝既然问了,他便要认真答。想了好半天,硬是没想出楚云砚最喜欢什么。像楚云砚那样长在宫里的,喜怒不形于色,从不将自己的喜好暴露出来。 好半晌,他才想到,世子爷这几年最喜欢深冬里的寒梅。他答道:“世子爷最喜欢梅花。” “好。”枝枝应。 夜深时楚云砚还不曾回来,枝枝绣好了荷包,原想着今夜便将荷包拿去给他,但她等着等着,实在撑不住了,便倚在榻上睡了过去。 也许是今日听了太多有关帝位的事,枝枝梦见楚云砚登上皇位了,她再次以游魂的模样进入梦中。 男人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真实得不像梦。 他坐在龙椅上,眉宇间难掩戾气。枝枝瞧一眼就觉着害怕。 “废帝是陛下的长辈,便是念着仁孝之道,也该留他一命啊!”看不清脸的朝臣跪在殿内,字句铿锵。 坐上人不语,修长指尖轻扣龙椅。 良久,薄唇轻掀,“留他一命?” 朝臣不曾察觉他语气中的冷意,将话重复了遍。 “好啊。”他冷嘲地勾唇。 朝臣面上一喜,连连磕头。 枝枝觉得,没那么简单。 果然,又听男人 分卷阅读86 哑声道:“爱卿说的不错,让他轻易死了,是便宜他了。不如叫他生不如死地活着。” 朝臣听了这话,震惊地看向楚云砚。 他的声音,与楚云砚不大像,像楚云砚与恩公的声音折合混杂在一处。掺杂在一起,叫人不寒而栗。 画面一转,楚云砚身处祠堂。 夜色正浓,祠堂里灯火通明。 枝枝定睛一看,祠堂中立着的牌位,竟有一个刻着她的名字。 三番五次梦见自己过世,枝枝蹙了蹙眉。 她又想到,这次的梦,会不会是之前那几场梦的后续? 楚云砚在祠堂前停顿许久。 阿六给他取了酒来。他斟了两杯酒放在牌位前。 他一杯一杯饮酒,另一杯却不曾动过。他饮了三四壶酒。 “陛下,您醉了。”阿六喊他。 楚云砚拂开阿六,冷白如玉的肌肤上升起浅红。 他醉了么?可他神色却一片清明。枝枝探究地看着他。 而下一刻,楚云砚竟是朝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 分明是梦,但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却异常真实。 一时间,枝枝分不清这里是梦还是现实。 “陛下?”阿六见楚云砚怔住,出声唤他。 楚云砚手中酒杯砰然砸落,他低低说:“我瞧见她了。” 阿六不再多说,轻叹了声,退至一旁候着。 是瞧见她了? 枝枝后背发凉,好想快点离开这场梦。兴、兴许梦中的楚云砚真的醉了。 “枝枝,你回来了。” 楚云砚不是在疑问,他笃定地说出这话。 他自顾自对她说:“是我来晚了,若我早些从边疆回来……” 枝枝心说,梦便是梦,似乎一切都没有根据。她从梦境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除开她嫁给了楚宁琛、除开楚云砚比现实中晚了几年才回来,旁的许多都与现实一致。 既然她都不曾见过楚云砚,他又怎么会对她吐露这样的心声? 思及此,枝枝也只拿这场梦当作是梦了。 “你记不记得我?”他眼尾勾起猩红,却连半滴泪也没有。 祠堂里静悄悄的,唯有他话落时的余音飘悬。半晌,他自嘲一笑:“你应当不记得了。” 楚云砚从荷包里取出兔形木雕,他将木雕摆在桌上,“那你还记得,这个么?” 他的荷包是上回他从乱葬岗找出来的那只,枝枝看着荷包愣了会儿,又低头,凝向他说的那物。 …… 枝枝长呼了一口气。 那是她年幼时的玩伴给她刻的。她还记得,十三天资聪慧,学什么都很快。唯独这个木雕,他用了十余日的功夫做出一对兔形木雕,弄了满手的小伤口。枝枝记得,他还哄她说他流血流得要死了,她被他骗哭了。 一只由她保管,一只由十三保管,她的那只在回到长安后便不知所踪了。 她记不清木雕的模样,在看见桌上那枚时,记忆刹那清晰。 他眼中朦胧,病恹恹的,低下头后,模样渐与枝枝认得的那个楚云砚重叠,“不止是这个,还有花灯。” “是我没保管好,你亲手给我做的兔儿灯,被皇祖父烧了。” “枝枝,你会不会怪我?” 他抬眼,往枝枝这里看过来。 不怪你。 枝枝下意识地开口说。可她又想到,这只是个梦。 他轻声发笑,“我宁愿你怪我、怨我。” 他真的醉了,要不然,怎么会又哭又笑? 枝枝心里闷得难受,想快些醒过去才好。 楚云砚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他强撑着没有睡过去。良久,他眼尾终是缀上滴晶莹泪珠,眼中红得不像话,“明晚,你还会来么?” “你来吧。”声音里带着点儿乞求。 “我还有好多话想说与你听。” “你不嫌我烦就好。” 他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支撑不住,倒在案几上昏睡了过去。最后一刻,枝枝瞧见阿六快步上前,不待她反应,她也跟着眼前一黑,下一刻醒了过来。 不是在软塌上醒过来的,枝枝惊诧地发现她被人抱在怀里,睁开眼时,入目便是一袭白衣。 他走得又稳又快,似乎察觉她醒过来,脚步微顿,想了想,他将枝枝从怀里放了下去,“吵醒你了。”?轻?吻?小?说?独?家?整?理? 枝枝方醒过来,被梦中楚云砚的情绪感染,心底还有些闷。 她紧张地问他:“你怎的又站起来了?” “年大夫说叫我多走走,腿会好得快些。”楚云砚与她说,“见你在榻上睡过去,便想着将你抱回床上。” 枝枝认真地凝着他,踮起脚尖来,“你刚刚走得这样快,又用内力了吧?” 楚云砚低下头,心虚似的,几不可察地“嗯”了声。 分卷阅读87 “下次不许了。”受梦里那个难过的楚云砚影响,枝枝觉着她本该正色严肃些,可她偏偏放柔了声音,比她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温和。像是在哄他一样。 枝枝搀住他,“我扶你过去坐下。” 楚云砚低咳几声,由着枝枝搀扶他。 坐在软榻上,枝枝将绣好的荷包交给他,她有点忐忑,她的绣工算不得上乘,绣好的荷包也不如绣娘的好看。也不知他会不会喜欢。 楚云砚看着这个荷包,眼里露出笑意。见状,她暗暗松了口气。 “这么快就绣好了。”楚云砚拿着这只小荷包,左看看右看看,爱不释手。 枝枝点点头,见他喜欢,她也觉着高兴,十指并拢扣在一处,对他道:“你若喜欢,那我再多给你做几个。” 楚云砚一边将荷包挂到衣袍上,一边小心翼翼问她:“可以么?” 枝枝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纹案?” “想要兔子纹案,还想要梅花的。”楚云砚想了好多,挑了几样告诉枝枝。 他又补充:“只要是你绣的,我都喜欢。” 枝枝一怔。 他总说些容易叫人误会的话。 第54章 枝枝低下头,不再看他。…… 枝枝低下头, 不再看他。 “怎么了?”楚云砚忽的问,“若枝枝嫌绣荷包累,那就不绣了。” 他说的话没有错处。但枝枝能想象到, 他对旁人, 一样会说出那样的话。 枝枝心底的难过来得没有由来。直到楚云砚声音同微风般飘来,她回过神, 摇摇头, “不累的。” 他问:“那枝枝为何不高兴了?” 枝枝下意识摸摸脸颊,她表现得很明显么?她努力压下难过, 弯弯杏眼, 朝他道:“许是因着方才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楚云砚指尖捏着荷包轻轻拉扯, 压下眼眸, 细长睫毛在他眼下洒出一片阴影:“是谁在梦里欺负你?” 他说的很认真。 难不成他还要帮她欺负回去不成? 枝枝哭笑不得, “梦醒了就好, 过会儿便忘了。”她没将那梦放在心上,他们都好好的, 跟那梦扯不上半点关系。 楚云砚不相信地凝她一眼, 也没再多说什么。 —— 天儿愈发热了。 屋里备上了冰, 这几日楚云砚没那么忙,他将朝政上的公务都带回了府中处理。 枝枝那日做过那场梦后,身上总提不起精神。是以请了年九初过来看病。 “世子妃不可操劳过度,待在下开条食疗方子, 日后世子妃吩咐小厨房按着方子做便好。”年九初道。 枝枝谢道:“有劳年大夫。” 枝枝曾也见过年九初写的药方,他的字写的又快又潦草,如他那个人一样,皆有些游走在世俗之外的洒脱不羁。 她是看不明白的。 这次也一样,待他将方子写好了。枝枝只勉强认出了几颗字来。这样的字, 小厨房的厨子大抵也认不得。 她将记有方子的纸条放在案几上,软绵绵问:“可否劳年大夫再写一份。或者,年大夫念一遍,我来记。” 年九初怎会让她去记? 他提起笔,重新写了一份。这回他一笔一划地写下去,枝枝看懂方子了。 枝枝举着纸条,一行行读下去。那字迹,眼熟极了,方方正正的。 她藏不住心思,年九初亦非毫无心机的纯善之人,他问:“可是方子有哪处不妥?” 枝枝摇头,“不是。这字迹,仿佛在哪见过。” 年九初眼皮一跳。记忆回到几月前。那被楚云砚盯了一下午的煎熬时光。楚云砚自己不愿意写,怕露馅,旁的人字又不好看,唯他字好,便抓了他写书。 他能有什么办法?打又打不过。 手上茧子都磨硬了,写了好几个时辰才写好那几本书。 看着书上的内容,他脸上都发烫。 年九初道:“在下临的是书法大家沈易之的字帖,字迹笔锋大抵与他相似,这便让世子妃觉着眼熟。” 枝枝点头。沈易之的字帖在长安城广为流传,她曾经也买回去临摹过。 可…… 枝枝仔细瞧着方子。 她没觉得这字迹与沈易之的相似。枝枝觉得她应当是记得在哪处见过这种字迹的,偏偏又记不起来,好像只差一点就能拨开迷雾。枝枝揉揉发疼的眉心。 阿六将楚云砚从书房推来。 年九初见到楚云砚,便转过身背对着枝枝,他道:“殿下这几日身子可有好些?” 他一进王府便来给枝枝瞧身子,还不曾去楚云砚那里。 这几日楚云砚总是佩戴同一个荷包,年九初可不知道他还有佩戴荷包的习惯。 阿六答话道:“好多了。” 年九初颔首:“殿下当多走动走动 分卷阅读88 ,会好得快些。世子妃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天热了,许是一时不曾适应过来。” 楚云砚道:“有劳年大夫。” 年九初当着枝枝的面给楚云砚把过脉,低下头,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将方才的事复述了一遍。 楚云砚并不担心枝枝发现端倪。她将那几本书皆扔走了,没法比对的。 末了,年九初才道:“殿下身子好了许多,待再用些时日的药,根子里的病大抵就除去了。” 枝枝原还想着,待她外祖父来了长安,便也可为楚云砚瞧瞧。兴许她外祖能医楚云砚的病。现在看来,不大需要了。 想来也怪,都好几月了,她一直有收到外祖的来信,皆是在路上。 从江南到长安,花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外头小厮过来道:“世子爷带回来的女子醒了!她现下闹着要见世子爷。” 枝枝下意识看向楚云砚。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相接,枝枝脸颊红了红,立马又收回视线。 枝枝能理解那女子想见楚云砚的心思。换作是她被人救下,她亦是想要见恩公的。 “好。待晚些了就去。”楚云砚低低应,他看向枝枝,“枝枝要不要也去瞧瞧?” 枝枝摇头,她身上没有力气,多走半步都嫌累。 楚云砚抿了抿唇,深深凝了她一眼。他叫阿六将折子搬来枝枝这里,说是放心不下。 他批折子的时候,乌黑凤眸轻轻沉下,提笔时成竹在胸,周身的孱弱皆褪去了,隐有掌控者的姿态。这样的楚云砚,却是与梦中的楚云砚渐渐重叠。 枝枝收回视线,待过了午时,她又靠在软塌上睡着了。一直到快要用晚膳了才醒过来。 醒来时,屋子里只剩下几个侍女站在一旁,放着折子的案几前空荡荡的。 楚云砚离开了。 枝枝眼中雾蒙蒙的,望着楚云砚先前批折子的位置,有些出神。 “奴婢这就将做好的膳食端过来。”侍女道。 枝枝点头,顿了顿,问她:“世子爷呢?” 侍女答:“世子爷去看那个受伤的姑娘了。” 枝枝不再说话,牙齿咬着舌尖,怔怔凝着堆得整整齐齐的折子。 用过晚膳后,侍女又取了封信送到枝枝那里,“镇南侯夫人给您递了信来,您瞧瞧。” 枝枝第一回 接到了她嫡母的信,想她回镇南侯府瞧瞧。 嫡姐虞槿是太子妃,与废太子是一条船上的,镇南侯以前也不待见她这个庶女。而今废太子手上并未实权,恐还会被流放去白宁塔,当权的又是西宸王,他们自然会联系上她。 看嫡母字里行间,似乎虞槿曾找过她几回。可枝枝回王府后,确实也不曾得过虞槿的消息。 “您可要回信?”侍女问。 枝枝点点头。 不多时,枝枝便写好了信,她打算过几日回侯府瞧瞧。楚云砚回来的时候,她方吹干信纸上的墨迹。 “枝枝在写信?”楚云砚徐徐走来,待看见信纸后又问:“给谁写信?” “嫡母。”枝枝放下信纸。 第55章 她看着楚云砚,…… 她看着楚云砚, 想了想,又低下头,十指交缠在一处, 闷闷地问:“那姑娘身子好了?” 楚云砚似乎不知道她为何会问出这话来, 略带困惑地告诉她:“这是大夫的事,我不曾过问。” 闻言, 枝枝抬头看他。 他眼里藏着细碎的光, 察觉她的目光,他的视线慢慢又落到信笺上。 今夜他说话时有些温吞, 像浅酌了清酒般, 他问:“想回镇南侯府了?” 上回她会在马车上晕过去, 与镇南侯府脱不开干系。 枝枝不想回去见嫡母。 他提起衣衫长摆, 在她身侧坐下:“想娘亲了?” 枝枝轻应了声。 “我与你一道去。”楚云砚道。 枝枝诧异地看他一眼, 有些犹豫:“殿下近来公务繁忙, 外头天又热,殿下不必与我一道去。” 隐隐约约的, 枝枝并不想楚云砚见到镇南侯夫妇。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 只静静看着她。 忽的扣住她手腕, 倒映着烛火光影的凤眸中缀着朦胧雾气,他轻轻叹息,“也是,我这具孱弱的身子……比不得你姐姐的夫君那样强健。” “我若去了, 你爹娘还不知会在背后如何说你。” 他垂下眼,躲闪般地不再看枝枝,声音中满是自责。 不是因他孱弱的身子难过,而是因为怕她被人瞧不起。 枝枝见不得他这副模样。 只觉心口被毒虫蜇了下一般,拉过他的手腕, 哄他:“他们哪敢在背后乱说?那说好了,三日后,便去镇南侯府。” 说着,她在信纸上添了几笔。 —— 三 分卷阅读89 日后,镇南侯府。 枝枝头一次见这样的阵仗。 镇南侯、镇南侯夫人,全府上下都在外头等她。她也知道,他们不是在等她,而是在等楚云砚。 “世子殿下怎也亲自来了?”镇南侯惊喜道。 近日朝中大臣不待见他,新帝还不曾登基,隐隐也有疏远他的架势。镇南侯浑然没了从前那种中年风发的模样,盛装都难掩他面上的疲态。 枝枝怔了瞬。 ——信上写了楚云砚会来,他怎的还这般惊讶? 而楚云砚态度温和,直叫镇南侯心花怒放。 昔年,镇南侯也见过这尊杀神,一同在朝堂之上,楚云砚总是副冷漠疏远的样子。只单单看人一眼,就叫人发怵。少年英才,镇南侯也是武将出生,可他年少时的功绩在楚云砚面前微不足道。 而如今,昔日杀神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他跟前。 他隐有些得意,眼角眉梢都挂着喜色,“先回府,进里头说去。” 虞槿见了楚云砚,却是眸色发红,她咬着唇,泫然欲泣的模样,我见犹怜。 阿六推着楚云砚往镇南侯府里走。 镇南侯与楚云砚在外头说话,侯夫人则带着枝枝回了她的寝殿。虞槿坐在一旁低低啜泣。 侯夫人怜爱地望向虞槿,话是对枝枝说的:“你也瞧见了,你姐姐处境并不好。废太子落魄了,被迫迁去宫外的一处府邸居住,天热了,连用块冰都难。” 枝枝低头,捧着绿豆汤小口小口地喝。 侯夫人跟着道:“槿儿金枝玉叶,哪受得住这苦?若日后被新帝流放去白宁塔,槿儿这如何遭得住?” 枝枝抬眼,凝了侯夫人一眼。 她小声说:“母亲安心,父王不会叫太子流放去白宁塔的。” 朝中事务是楚云砚在处置。 楚云砚性子那样良善。楚宁琛虽将楚云砚关在地牢里折磨,但他也曾救过他们,单救过楚云砚这一点,枝枝便觉着楚云砚不会将楚宁琛流放去白宁塔。 听枝枝这般说,镇南侯夫人安心了些许,她这才问枝枝:“枝枝在王府,过得可还好,世子爷可有好好待你?” 枝枝点头,“母亲放心,殿下待我极好。” 见她软乎乎的模样,侯夫人忍不住道:“世子爷免不得纳几房妾室,你且要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来,省得被人欺负了去。” 枝枝乌黑眼眸黑白分明,朝她笑了笑。 侯夫人严母般没好气地收回视线,总这般没有心机,日后世子有了妾室,她便是有心提防都提防不住。 虞槿不像夫人那样想。 她边抹眼泪,边看着枝枝。她眼里,枝枝胸有成竹,像是笃定世子不会娶妾室般。 等楚云砚到了太子那个位置,虞枝枝便会知道。再坚固的情谊,也比不过权势。 楚宁琛算是洁身自好的,品行上乘,可他也纳了两房侧妃。 虞槿想起在东宫与那几个侧妃勾心斗角的日子,又抹了抹眼泪,比起现在的清贫,她宁愿在东宫尔虞我诈。 她看红了眼,莫名的嫉妒。 枝枝被虞槿盯得浑身不自在,端起绿豆汤,挡住脸颊。 侯夫人又道:“还有,你父亲近来朝中不得意,你在世子爷跟前多说些好话。” 枝枝咽下一口汤,温吞地道:“朝政上的事,殿下自有主张。纵使我说好话,殿下也未必会听。” 她在镇南侯府生活了好些年,镇南侯夫妇对她不闻不问,每月月例也少得可怜,还有恶奴从中克扣。吃穿花销,皆用的她与她娘亲做刺绣、制香粉换的钱 一没有养育之恩,二没有教导之义。 上回枝枝回来,还被他们下了药。 枝枝不欠镇南侯府的。 侯夫人不敢与她起争执,取下腕间的红玉镯:“这只玉镯,你瞧瞧可还喜欢?” “母亲这是做什么?”枝枝放下绿豆汤,不解地问。 镇南侯夫人在后宅见惯了尔虞我诈,见的最多的就是人心,而人心,总敌不过一个贪字。用钱财珠宝收买人心,亦是她惯用的伎俩。 她捏着红玉镯的手僵了僵。也对,水涨船高,虞枝枝又是世子妃,当是不稀罕这些小玩意的。 侯夫人浅笑道:“母亲也没什么稀奇的可以拿给你,只这个镯子珍贵些。” 枝枝知道她是有求于人才这样。 她出嫁的时候,侯府上都像丢出个累赘般,连嫁衣也是王府送来的。那个时候,侯夫人不会像现在这般笑脸迎人。 她道:“既是母亲珍贵之物,母亲便自个儿好好收起来,日后交给槿姐姐。” 侯夫人张了张嘴,半个字还未说出口。只见枝枝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她声音软绵绵的,“时候不早了,世子爷许也等乏了。” 侯夫人跟着起身,送枝枝离开。 镇南侯发现自己像是对上了个硬茬。 楚云砚面上瞧着温和 分卷阅读90 ,不管说什么他都含笑听着,可也好像仅仅是听着。他不予回复、不作表态,仿佛在看戏子作戏一般。 初看是温润清贵,细看,油盐不进、喜怒不形于色。 镇南侯郁闷极了。 直到枝枝过来时,镇南侯才从楚云砚身上看出了些情绪变化,镇南侯问:“枝枝不在你母亲那多坐一会儿?” 枝枝软软回:“不坐了,要去娘亲那瞧瞧。” 镇南侯颔首,“去瞧瞧罢。” —— 张姨娘早前听闻世子来了,便做了小桌菜,想等着他们过来用膳。 怎么说都是头回见女婿,张姨娘心里又高兴又酸涩。 也不知世子长了副什么模样,也不知他的腿脚能不能好起来? 赐婚圣旨降下来的时候,张姨娘不止一夜偷哭。等后来枝枝出嫁了,她才慢慢释然。 只要世子殿下待枝枝好就行了。 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人影,连嬷嬷都叫她先回屋。张姨娘只觉每分每秒都煎熬,她一心就想着快些见到女婿。 终于,传来了窸窣脚步声。 枝枝一瞧见她,远远地便甜甜喊道:“娘亲!” 张姨娘喜上眉梢,往枝枝那处走去。 “快,快些进屋去,外边热。”张姨娘忍不住偷偷打量楚云砚。她是做长辈的,也不能无礼地盯着人家瞧。 张姨娘不曾见过生得这样好看的人,剑眉斜飞入鬓,眼尾轻轻上挑,男生女相,却不显得阴柔,瞧着性子极好。 枝枝回来时,就见她娘亲站在院外张望,似乎等了许久,额头上都冒出层汗珠来了。 待回了屋,侍女将楚云砚带来的见面礼拿了出来。 昨夜,楚云砚是这样与枝枝说的,“你我既是挚友,此次前去探望伯母,必定要多带些见面礼。” 枝枝当时没觉着有什么。 可现在呢? 楚云砚扯着她的衣摆,轻声道:“也不知母亲会不会喜欢这些礼物。” 昨夜还叫着伯母,今日便叫着母亲了? 昨夜还说只带一样见面礼,今日却带了十余样。 枝枝蹙眉。 她动动唇,刚想说几句,又听见她娘亲开口。 张姨娘哪能不喜欢,笑得合不拢嘴,“喜欢,世子殿下今日过来,舟车劳顿,可有累着?” “不累。”楚云砚答。 张姨娘又问:“天儿这般热,世子殿下可觉着闷热?” “不闷。”楚云砚笑了笑,“母亲不必唤我世子,一家人间相处,这般唤我,总有些生疏。” 张姨娘思索了片刻,心说叫砚儿不妥、叫阿砚也不妥,不叫世子,那只能叫女婿了? 两人一问一答的,枝枝插不上话。 到后头,就连她娘亲对楚云砚的称呼都从世子变为了女婿。 枝枝指尖藏在袖摆下,蜷了蜷指尖。 楚云砚只言片语就将她娘亲哄得眉开眼笑。 她觉着有哪处不对劲,又觉着就该这样。 第56章 立的字据只有他们…… 立的字据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没有夫妻之实的事也只他们两人知道。 旁人眼里,他们是夫妻。 待用了午膳,张姨娘又牵过枝枝, 将她带回她出嫁前的闺房。 屋子里重新整理过一番, 添了些新物什,枝枝原来用着的也还留着。回到闺房里, 枝枝还有些恍惚。 经历了那样多, 差点死在乱葬岗、差点被流放去白宁塔,那些时候, 枝枝都不曾想过, 她竟然还能回来。 张姨娘关上房门, 转过身对枝枝道:“世子殿下秉性是极好的。” 她牵过枝枝的手, 过来人的模样, 一时间, 眼里又带上泪意,“娘瞧得出来, 世子爷很喜欢你。” 楚云砚对枝枝的喜欢摆在明面上。 他看向枝枝时, 眼里总是带着笑意, 清澈明亮,仿若盛着星辰。 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原本就是陛下赐婚,两人婚前不曾见面,楚云砚能对枝枝这样上心, 已叫张姨娘意外。 枝枝低着头不说话。 张姨娘当她是害羞了,笑道:“你也得好好待他才是。” 又闲话了几句,张姨娘这才讲了正题,“你与殿下难得过来,不如在娘亲这里小住几日?” 楚云砚公务在身, 日日都忙。临近新帝登基的日子,事务颇多,朝中递来的折子堆成了小山高。 枝枝想留在娘亲这里小住几日,楚云砚却是不行的。 再者,若楚云砚也留宿在这里,免不得要同住一间屋子。 枝枝将楚云砚公务压身的事如实告诉张姨娘了。 张姨娘有些惋惜,她也不强求,只道:“娘亲又做了些小衣裳,到时你回去记着拿。” 小衣裳? 分卷阅读91 小孩子穿的衣裳? 上回张姨娘给枝枝的,都被她收在箱子底压起来了。 枝枝想着,做小衣裳费功夫,也派不上用场,便与张姨娘说:“娘亲不必再做这些小衣裳。” “怎的不用做?”张姨娘乜了枝枝一眼,板起脸,“莫非你是嫌娘亲缝的不好看?” 枝枝摇头:“不是的。做小衣裳累,王府里也不缺这些,娘亲只管为自己做些新衣裳。” 张姨娘没管她说的话,自顾自将放在枝枝房里的一个小箱子搬出来,“这是娘亲的心意,旁人做的算旁人的。” 她打开箱子,露出里头塞得满满当当的衣裳。最上头那件小棉袄缝着笨头笨脑的小老虎。 “从孩子出世、到孩子周岁的衣裳都缝好了。男娃娃、女娃娃的都有。” 张姨娘取出那件小棉袄,笑眼弯弯,似乎都想好了孩子出生那日的模样。 枝枝心虚地别开视线。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更不敢让母亲知道她与楚云砚的关系。 她害怕张姨娘看出端倪,压下情绪,小声道:“先将这些放在娘亲这里,待日后再来取。” “不行。”张姨娘不赞同,“现在便带回去,日后还会做新的,日积月累,不知能积多少个箱子。你现在带走,省的日后麻烦。” 话落,张姨娘阖上木箱子,将箱子放去枝枝手上。 沉甸甸的箱子落到手上,枝枝心中也闷闷的。 “张夫人,世子妃?”阿六在外头敲门。 枝枝还没反应,张姨娘先过去开门了。阿六将楚云砚推了进来。 枝枝问:“世子爷怎的过来了?” 张姨娘看了枝枝一眼,楚云砚眼眸轻轻沉下,面上透着股恹恹无力感,遂问:“可是乏了?” 阿六答:“殿下昨夜处理公务,歇得晚,今日又奔波半日,有些累了。想问问张夫人,有哪处空房间能住?” “好了,阿六!”楚云砚闷咳着将他打断。 张姨娘疼惜地看着楚云砚。她还记得这孩子先前说不累的模样,语气愈发怜爱:“先在这间房歇会儿罢。这间屋是枝枝闺房,时时都记着打扫,床上被子也是新换的。” “原还想着你们来了,也能在这里小住几日。” 楚云砚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枝枝身上,掩唇咳嗽几声。 听见他咳嗽,张姨娘像对待自家孩子那样叮嘱了几句:“殿下再忙,也莫要忘了好生歇息,可别累坏了身子。” 楚云砚轻声道:“劳母亲挂心。” 这一想就知道了,张姨娘想他们留宿几日,可枝枝又以他事务繁忙为由推拒。 他知道他不能逼太紧。 不多时,张姨娘离开了,阿六关上房门,到外头候着。 枝枝将木箱子放到桌上,打算继续将箱子推远一点。 “枝枝手里,拿着什么?”楚云砚在她身后问。 枝枝险些手滑,稳住心神,随口胡诌,“一些旧衣裳。” 楚云砚凝向枝枝的视线莫名的意味深长,声音却是不显,仍旧轻沉,“幼时穿过的衣裳?” 枝枝含糊地应了声。 不多时,楚云砚呼吸声慢慢均匀,仿佛沉沉睡去了般。枝枝趴在桌子上,桌上除开木箱外,其余都是她收集回来的小物件。 有花市上收来的瓷鸟摆件,还有好几串风铃。枝枝想到那个兔形木雕,她翻了翻抽屉,在抽屉里找到几块铜板。那是她存起来的。 枝枝仰起脸看了看窗外,身上乏力的症状并没有好转,每日到了点便乏。 她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也不知陛下是怎么了,非要来这祠堂批折子。” “不会是” “嘘,背后妄议陛下,这可是杀头的罪。” 还是那个祠堂,这日,正阳光明媚。楚云砚将折子搬去祠堂批阅,祠堂里的红木桌上整整齐齐堆了好几沓折子。 他似乎批完折子了,枝枝方过来,就看见他坐在祠堂里,外头宫人窃窃私语。 她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进祠堂的。 楚云砚抬眸,“你来了。” 仿佛等她多时。 枝枝觉着这梦约莫是越发没有条理了。 她是魂体,旁人都瞧不见她,上回楚云砚喝醉了看见她,方能用酒后出现幻觉解释,而这回,楚云砚清醒着。 梦本就没有条理可言,非要强加条理,反倒是她钻牛角尖了。 梦里的楚云砚直愣愣盯着她。 枝枝后退了几步。 “你答应了我要来,我在这里等了好些时日。”他似乎察觉到她的退缩,低下头,声音喑哑,“怕你来时我不在,我便将折子也一并搬来了。” 这时楚云砚面上已有几分虚弱,自言自语般,“见你一面,就好了。” —— 只一面就好了。 分卷阅读92 楚云砚梦见他的前世。 彼时他守在祠堂前,魔怔似的想见到枝枝。 只因那次酒后所见,他分不清是醉酒后的幻境,还是枝枝真的出现在他面前。 那样鲜活。 他不信鬼神。这次破天荒头一回信了。日也盼、夜也盼,只盼着枝枝能再见他一面。 他真的见到了。 像梦一样。 前世场景在梦中重现,楚云砚还清楚地记得,前世这日,枝枝身上穿的,是藕粉色的长衫,薄衫浅浅勾在她肩头,似乎不多时就会掉落。 楚云砚伸手,想抓住空中那道虚影。 如前世一样,他连半片衣角都不曾抓住。是他太贪心了么?他想抓住她,却弄巧成拙。 她消失了。 楚云砚没法忘记那种感觉。 上天仿佛同他开了个玩笑,等他真的贪心地想要抓住时,又毫不留情击碎他所有幻想。 多可笑。 楚云砚在眼前人消失的刹那醒过来,他不愿继续待在梦境里,上辈子的事,何苦叫他今生再受一遍。 他徐徐坐起身,在屋内寻找枝枝的身影。 枝枝靠在桌上睡着了。他起身下床,放轻动作走过去。 木箱子静静躺在一侧。楚云砚叫阿六敲门之前,听见枝枝与张姨娘的对话。他知道,里头是小娃娃用的。 他慢慢将木箱子打开,看见最上头的小棉袄。 他将棉袄取出来,那只小老虎似乎在耀武扬威朝他打招呼。 楚云砚弯起唇,扯着小棉袄左看看右看看。怕枝枝醒过来瞧见他偷偷摸摸开箱子,他又将棉袄叠好收回去。 “世子爷在做什么?”枝枝恍惚察觉有人在她跟前行走,想醒却又醒不过来,挣扎好一会儿,终于睁开眼。 一睁眼就瞧见楚云砚背对着她,她还听见“咔哒”一声。 枝枝清醒过来。 他一定是打开木箱子了。 楚云砚被她抓包,反倒理直气壮起来,取出小棉袄,转过身,“原来这就是枝枝的小衣裳?真的,好小。” 小棉袄冷不丁出现在眼前,少女那双好看的杏眼张了张,脸上烧得厉害。 “好新。”楚云砚压下腰身,凑近了逗她,语气里有些困惑,“不像是旧衣裳。” 枝枝咬咬舌尖,不抱希望地想,他若是瞧出端倪,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好了。也没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 ……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都被楚云砚误会了那样久,还怕现在继续被误会么? 楚云砚将那衣裳叠好放在桌上,“许是因着枝枝小时候不闹腾,从不将衣裳弄脏。不像我,小时候,母妃总说我闹腾。” 枝枝松口气,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又有些诧异。 他也有闹腾的时候? 枝枝想了想楚云砚小时候的模样,在她的想象中,楚云砚年幼时应当也乖乖的,旁人在玩时,他也许会坐在一旁安静瞧着。 楚云砚弯弯凤眸,嗓音犹如一阵微风拂过般,他叹道:“伯母真的会在枝枝的衣裳上绣小老虎么?我还以为,枝枝这样可爱,伯母会给你绣些花骨朵。” 这会儿没有人在,他又喊回伯母了。 “小老虎,吉利。”枝枝心不慌、脸不烫地告诉他。 楚云砚点点头,好像是信了她的话,又好像没信。 第57章 男人修长的指尖捏着…… 男人修长的指尖捏着小衣裳, 似乎看不够一样,他又问:“这是枝枝几岁时穿过的?” “一岁。”枝枝眨眨眼。 他好像信了她的话,将小棉袄摊在桌上, 他动作利落, 很快就将棉袄叠得整整齐齐。 枝枝没想到,他竟能将小棉袄叠得这样好, 远比她叠得整齐。 好在他对她的说辞没有半分怀疑。这样想着, 她又放心不少。 楚云砚没有揪着不放。 凡事过犹不及。 那种事,他不敢想。 —— 用过晚膳, 临着要上马车了, 枝枝回了闺房一趟, 还有些不舍得。 门被人敲响, “枝枝, 是我。” 是嫡姐。 枝枝道:“进来吧。” 现在天黑得晚, 往日里这个时辰,天色早都暗了。但屋里也点上灯了, 省的天黑了手忙脚乱。 虞槿抱着个小箱子, 眼睛哭肿了, 她穿的是袭淡粉色的长衫,愁云惨淡。 虞槿将小箱子推到她面前,“这些是母亲与长姐的心意,你且收下。” 枝枝偏过头, 没接箱子,“长姐自己留着,我用不到这些。” 嫡姐不喜欢她,枝枝还记得,回长安城那年, 虞槿指着她说她是江南来的乞儿。枝枝明白,她没有回到长安城之前,虞槿是家中独女,全府上下都宠要着,她回 分卷阅读93 来了,虞槿就不是独女了。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枝枝不觉得虞槿会改变心意好好与她相处。 虞槿忍着不喜给她送东西,兴许还会更加讨厌她。 虞槿心有不虞,面上却不显,柔声道:“侯府还需要你照拂,这些,是你应得的。” 枝枝抬眼,看了虞槿好几眼。她眼神清澈,黑白分明的眼珠里仿佛藏不下污垢, 虞槿忽的就有些恼羞成怒,躲避过枝枝的视线。她道:“你留着,日后也好在王府里拉拢人心、立威。” “劳长姐挂心。”枝枝朝她笑,仍是拒绝。 这模样,在虞槿看来,就是瞧不上她。昔日她是太子妃,身份比枝枝不知高贵上多少倍,从小到大,她都压着枝枝一头。可一朝突变,她从云端跌落泥地,而枝枝却飞上枝头,眼看着地位也要水涨船高了。 虞枝枝一定很得意吧? 将嫡姐踩在脚下,她一定会得意的。 枝枝不知道虞槿心里所想,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风铃。 “砰”一声,小盒子被虞槿重重砸在桌上。枝枝错愕地抬眼。 只见虞槿眼眸通红,指尖扣着盒子,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指骨处都泛白了。前一秒还好端端的,后一秒,却又变成了这副模样。 像是想将她吃掉一样。 不过枝枝不怕她,虞槿长得没她高、娇生惯养的,又少有做粗活,力气比不过她的。 虞槿红着眼,对着她喊:“虞枝枝,见我现在这样狼狈,你满意了?” 枝枝奇怪地看她一眼。 “虞枝枝,你以为楚云砚是真心待你?” “不,他骗了你,骗了全天下的人。” 虞槿猛地抓过枝枝手腕,富贵人家的妇人有留长指甲的习惯,她这一抓,枝枝手腕上一阵刺痛 枝枝抽回手,白皙的手腕上,郝然多出了几个红印子,不解地问:“你说什么?” 虞槿露出一个森然的笑,“你不懂?去问楚云砚啊,你说他会不会告诉你?” 她夜半时分从太子梦呓中听见的。虽尚未有个定论,但说出来必定能叫虞枝枝不好受。 她不好过,虞枝枝也别想好过。 枝枝蹙眉。 虞槿说的每个字她都明白,可连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虞槿朝她走来,像毒蛇吐着性子那样贴近,“虞枝枝,” 枝枝怔怔看着她。 虞槿道:“虞枝枝,楚云砚根本没病,亏你……” “我怎么不知道我没病?”清淡的男声自门外传来,下一瞬,门被推开。 天慢慢暗了,夜空深蓝一片。 阿六推着楚云砚过来。 楚云砚掩唇低咳:“枝枝,该回王府了。” 虞槿的话生生卡在喉间。 楚云砚唇色苍白如纸,身形单薄,像饱受暴雨摧折的青竹。 虞槿恍惚想起四年前,那时太子的皇祖父还在世,楚云砚也不过十五六岁,他打了胜仗回来,满城相迎,长安城适龄的姑娘都站在街边等着。旁人也许只注意到楚云砚的英姿。 他无疑是生得极好的,在那一辈的皇家子弟,乃至整个长安城,无人能出其右。 可虞槿除此之外,还看见了楚云砚别在腰间的木雕,是兔子模样的。 她清楚的记得,她的庶妹身上,有一块同样的木雕。LKDJ 鬼迷心窍般,她将木雕取走了。如若那木雕是两人的信物,那没了信物,他们二人也没法再相认。 “太子妃也在啊。”楚云砚低低开口,将她的思绪拉回。 谁能想到,后来西宸王没有登上皇位,而她虞槿,是要嫁给太子的。 虞槿清了清嗓子,迅速掩下情绪,柔柔道:“世子爷与枝枝一样,唤我名讳便可。早已不是什么太子妃了。” 楚云砚朝她浅浅地笑。 他收起冷戾的时候,无害极了,这样温和清贵,任谁也瞧不出他藏在温和皮相的心思。 虞槿忍不住也回以一笑。 可枝枝偏是觉着这时的楚云砚笑意不达眼底,他对她笑时,总是很放松。他不高兴么? 楚云砚又道:“可否劳烦说说,你从哪处听闻本世子不曾得病?” 声音冷硬,夹带了咳嗽声。似乎真的有些不高兴。 是因为……等得太久了么? 枝枝自责地低下头。 楚云砚掀开眼皮,他不知道在他来之前,虞槿都与枝枝说了些什么。虞槿支支吾吾的,半个字也说不出。 如果枝枝真的发现他在骗她,那她,一定会离开。 楚云砚笃定地想着。 只一想想,便胃中翻滚,刀割般的疼痛传至全身上下。 “我……我。”虞槿好半晌都吐不出第二个字来。 见她这样,枝枝便知道她全是胡诌的,低头,告诉虞槿:“这样的话,日后不要再乱说 分卷阅读94 。” 楚云砚若是没病,那么废帝便是他的前车之鉴——废帝装病害人,受全长安城的百姓耻笑。 难保不会有人散播谣言。 “世子爷?世子爷您怎样了?”阿六忽的惊呼出声,枝枝听见声音,忙转过身往楚云砚那处跑去。 枝枝伸手一探,楚云砚额前冰凉,冒了不少冷汗出来。 他的双手紧紧扣着轮椅边缘,牙尖抵在唇瓣上。枝枝抬头看向阿六:“药,药带来了?” 楚云砚的疼症许久没有发作,药时刻备着,只是下马车前谁都不曾想到楚云砚今日会毫无预兆地发病。阿六急道:“药在马车上,属下这就去拿。” 一时心急,他用了以往的那个称呼。 枝枝推着楚云砚往床畔走,他忍着没喊疼,安静地坐在轮椅上,就好像他没有发病一样。 可嘴唇都被他咬破了皮,沁出血来了。她手忙脚乱地将楚云砚扶上床躺着。 虞槿慌张地看着这一切,语不成调,“这、这是怎么了?” 她是第一回 见到楚云砚发病的模样,楚云砚就好像落进了水里,他似乎喘不过气,好像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死气沉沉。 她先前还说楚云砚没病…… 枝枝红着眼看虞槿一眼,咬着唇,唤了侍女端水进来。 她拧干帕子,细细擦拭着楚云砚额头上的冷汗。 楚云砚唇瓣微启微阖,难以抑制的颤抖,胸口亦是轻轻起伏。他整个人瞧着又沉静得古怪。 枝枝怕他疼得咬到舌头,找了干净帕子过来,让楚云砚咬住。 她又掰开楚云砚捏紧的手。他捏得紧紧的,枝枝原还担心掰不开。好在慢慢地,他自个儿松开了手。 从前她观察得没有如今这样细致,这日一看,楚云砚掌心掐破了,血都糊了满手。 若非枝枝要掰开他的手,恐怕没法发现。 枝枝说不出哪里难受,看着他满手的血,忽然就掉眼泪了。 这多疼啊。 她扣住他的手指,不让他继续掐自己。 楚云砚忍不住弯起手指,可又察觉掌心柔软的触感,他使不上力,轻推了推枝枝的手。 枝枝察觉他的意图,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你抓住我,我不怕疼的。” “放、放手。”楚云砚气息微弱,勉强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手上破个小口子都喊疼的小姑娘,说她不怕疼。 他有些怔。 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打在脸颊上。 是枝枝,哭了么? 别哭。骗你的,都是骗你的。 楚云砚用他最后的意识推开枝枝的手。他怕他控制不住伤到她。 “药来了。”阿六练过功夫,来去很快。一进门便瞧见枝枝抓着他家主子的手在哭,阿六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喜忧参半。 曾经世子爷也这般疼,那时怎不见世子妃哭得泪眼婆娑? 他快步走过去,将药丸喂给楚云砚。 阿六弯腰道:“世子妃别担心,疼过这一夜就好了。” “一夜?”枝枝擦干眼泪,“那药、药没用?” “那药只能缓解些微疼痛,其余的,还是得殿下自个儿忍着。”阿六如实答,他将马车上备的医药箱取了过来,瞧见枝枝脸上的红印子,低头又瞧见她手上的血,问:“您的手……” 枝枝低头一看。 那是楚云砚手上的血。 第58章 她如实告诉阿六:…… 她如实告诉阿六:“是世子爷手上的血, 箱子里,有金疮药么?” 阿六显然一怔,“世子爷手上的血?” 以前世子爷犯病时也疼, 却没有疼到会弄伤身子的地步。 他忙打开医箱, 取出金疮药。 张姨娘得到消息,亦是放下手中活计匆匆赶来。 她进门后放慢了脚步, 担心发出声响太大吵着里头的人。 一进门就瞧见杵在一旁的虞槿, 还有忙进忙出的小厮与侍女。 “世子如何了?”张姨娘拉住枝枝衣摆,小声问。 枝枝低头, 楚云砚捏紧拳的手松开, 牙齿也收回去了, 大抵没那么疼了, 她道:“刚服过药, 好多了。” 张姨娘不安地凝向楚云砚, “娘再去写信催你外祖父快些过来。” 而虞槿听见枝枝的话,松了口气, “既然他没事, 那我便先走了。” 枝枝眼眶通红, 走过去将虞槿放在桌上的小箱子塞去了她怀里,“将你的盒子也一并带走。” 虞槿也许是心虚,收了箱子便离开了。 这夜因着楚云砚的身子,不能回王府了。 西宸王妃亲自来了镇南侯府一趟, 待了半个时辰后得知楚云砚身体并无大碍这才安心离开。 —— 虞槿回到京郊的小宅子里。 虽是 分卷阅读95 从东宫搬了出来,但是西宸王并没有苛待他们,这处宅子里该有的都有。也不曾禁足,叫府上人想去哪便去哪。 长安城里不少人都道西宸王仁义。 方进了院,侧妃便在她跟前冷嘲热讽, 她没有在意,掠过这些人往楚宁琛书房里走。 楚宁琛在书房里写字。 这些天来,他将自己关在书房中写字,不与外人见面,就连虞槿也少有见到她。 今日,却是楚宁琛主动唤了虞槿过去。 虞槿心里还有些欢喜,在镇南侯府的不快也散去不少。成婚以来,楚宁琛少有主动寻她。虞槿嫁给他只是喜欢太子妃那个位置,可常言道,日久生情。 纵然虞槿对楚宁琛的感情并不深厚,但她既是楚宁琛的妻子,便也是希望楚宁琛关心她的。 她推门进去。 楚宁琛坐在桌前,跟前摆着方宣纸,他又在练字。 虞槿变回端庄的模样,福了福身唤:“殿下?” 楚宁琛掀眸凝她一眼,问:“去了镇南侯府?” “是。” 虞槿看了眼天色,夜色已沉。 楚宁琛是在担心她? 楚宁琛下一句话犹如冷水泼下来般,“见到枝枝了?” 她僵在原地,也只是片刻,柔弱无害道:“见到了。” 楚宁琛低下眸,神色间没有波澜,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虞槿,日后,不要再与枝枝见面。” “为何?”虞槿不可能不去见枝枝的。 听见这话,他微微皱眉,眉眼间闪过刹那厌恶冰冷,“你以为你做的龌龊事瞒得了人?” 虞槿猛地一怔。 他知道了? 楚宁琛深深凝着她,道:“枝枝差点死在乱葬岗,其中就有你的手笔。后来枝枝去往白宁塔时,一拨拨的刺客中亦有你的人手。虞槿,她是你的妹妹!” “又开始护着虞枝枝了?”虞槿笑,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你猜虞枝枝会不会领你的情,她是我妹妹又如何?” 虞槿被人当面揭穿,脑子气血上涌。 她在人前,端庄贤淑。这些年,从未有人当着她的面这样说她。 可如今被人指着鼻子揭穿,仿佛在狠狠扇打她一样。她脸上、心里,都疼得发慌。 她笑意冰冷,“我若想去见虞枝枝,你拦不住的。” 楚宁琛捏着毛笔的手一顿,意味深长地凝了虞槿一眼。 叫她不去见枝枝,是知晓她不喜枝枝、不会善罢甘休。 除此之外,虞槿若真再对枝枝做出些什么。他可不能保她性命无虞。 楚宁琛淡淡道:“随你。” 不欢而散。 虞槿自幼娇生惯养,她被宠得太过了,再加上心高气傲,不叫她做的,她偏要做。她也觉着楚宁琛没资格管她。 她不是好人,楚宁琛便是好人了?装作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对她说教。 楚宁琛若是好人,又怎会在梦中暗指楚云砚装病?@轻@吻@书@屋@独@家@整@理@ 废帝被废的一重原由,便是装病陷害。楚宁琛定是想借装病一事扳倒楚云砚。 —— 翌日清晨 枝枝醒过来的时候,楚云砚还不曾醒。 她坐在他床畔守了一夜。 楚云砚说了一夜的胡话。 枝枝听不明白,最后也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阿六正倚在门上,她一开门,阿六脚下踉跄,揉揉惺忪睡眼,下意识道:“药时刻备着,等殿下醒来便能喝。” 药炉子就摆在门外,枝枝偏头就能瞧见。 药罐上冒着蒸蒸热气,一股药味扑面而来,炉子下小火正烧着,枝枝低低道:“有劳你了。” 阿六退到一边,“都是小的该做的。” 屋里,传来楚云砚的咳嗽声,阿六往屋里张望几眼,拿起放在一边的碗,掀开药罐盖子,盛了碗漆黑的汤药出来。 吹了几口气,待不那么烫了才递给枝枝,“有劳世子妃。” “枝枝?”还没等枝枝接过药碗,楚云砚便在里头唤她。 他才刚醒,声音虚弱,带着点儿哑意。好像没有见到她,害怕她消失般。 屋子里又传来下床的声音,可他似乎站不稳,屋里传来好些“砰砰”声响。 枝枝与阿六对视一眼,阿六忙在她之前进了屋。 “世子爷怎么了?”阿六急道。 枝枝就跟在他后头,走得急,碗中的汤药都险些洒出来。 有惊无险。 楚云砚被阿六扶回了床。楚云砚坐在床上,凤眸涣散,好像还没有回神。 “青了。”阿六撩开楚云砚的裤腿,告诉枝枝。 枝枝也瞧见了,他腿上白皙,只那一处突兀地多出块青色。 她心尖刺疼。 如果方才她没有离开,楚云砚大抵便不会再下床了。 分卷阅读96 她捏着勺子上前给楚云砚喂药。 大抵是药太苦了,楚云砚浅浅抿了口,眉头便紧紧蹙起。 见状,枝枝又唤侍女拿蜜饯过来。 她将药放在一边,见阿六神色困惑,解释了句:“药太苦了,等拿来了蜜饯,再喝药。” 阿六点头应好,一边往外走:“小的先去拿些跌打粉过来给殿下擦一擦。” 楚云砚仍是没有回过神的样子。 枝枝担心他别是发热了,便伸手往他额头上探去。 还未碰到他,他先一步偏过头,避开她的触碰,语气脆弱,“枝枝,你要做什么?” 枝枝先是僵在原地愣住,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他这会儿应当清醒过来了。 她不回答他的话,先问:“世子爷身上还疼不疼?” “不疼了。”楚云砚摇头。 他昏睡时知道枝枝在房里,可醒过来时,屋里连半片衣角也没有。 他那时有些害怕。 怕他的重生只是南柯一梦。 空欢喜一场。 他望着枝枝,藏在薄锦被下的指尖揪住了床单,轻声问:“枝枝,你累了吧?” “不累。”枝枝朝他笑。她眼下都浮起片青黑了。 楚云砚细长的睫毛轻颤着,掀开薄被便要下床,“你睡一会儿,我不用你喂药了。” 刚刚他下床还磕了好几下,这会儿枝枝怎么也不敢让他再下床了。 “你手上还有伤,无妨的,你先喝药。”恰巧侍女将蜜饯送来,枝枝先叫他吃了颗蜜饯,随后捧起药碗,舀了一勺汤药。 他清醒过来后,也不喊苦了。枝枝看着他唇瓣微张微阖,莫名其妙地,就想伸手去碰碰。 她忙止住这个念头。 专心地将一碗药喂完后,问:“殿下昨夜犯疼病前,身上可还有旁的不适之处?” 楚云砚思索片刻,答:“不曾有。” 这疼症约莫会伴他一世。而昨夜,比从前都还要疼。凌迟般的、深入骨子的疼。 “这可如何是好。”枝枝压下眉梢,没有多余的症状,难以对症下药。 正在枝枝头疼的时候,侍女端了早膳过来,后头还跟着两人。 虞槿与另一个女人一道来的。 那女人有些眼熟,枝枝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回长安时在路上救的女子。 阿六匆匆跑过来将两人拦住,“世子爷需要静养,两位还请先到外头候着。” “恩公的病如何了?”那女子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阿六答:“一切尚好,郡主放心。” 郡主? 似乎察觉到她的疑惑,楚云砚解释:“那是南疆王的女儿赵夕。” “她贪玩离家,一路到了长安,在长安却遇上了她父亲的死对头。已经命人南下通知她父亲去了。” 他这样一说,枝枝便明白了。 枝枝又想起自己。 赵夕得知自己的恩公病了,便急急跑来探望。枝枝又想到自己,她还没有报恩,恩公先不见了。 楚云砚忽然伸手,戳了戳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在想什么?” “报恩的事。”枝枝告诉他,想了想,又说:“世子爷认得他,可否写信问问他过得怎样?” 楚云砚垂眸,声音低沉,“就这样想知道?” 他好像忽的不高兴了。 他与恩公关系要好,这般低落,难不成恩公出了意外? 然,下一秒便听他语气上扬,“他好得很。” “你生气了?”枝枝在他身边坐下,想哄哄他。 楚云砚闭了闭眼,又偏头看她,苍白薄唇轻启轻阖,“枝枝,我听他说,你在他面前,唤我夫君了。” 不止唤了一次,还唤了好几次。 是枝枝自己送上门的。 他不过顺水推舟。 见枝枝不作反应,奇怪地看向她:“枝枝忘了?” 枝枝没有忘记。 她脸颊红了红。 这两人关系这样要好,连这样琐碎的事都说了? 第59章 自上回楚云砚犯病后,…… 自上回楚云砚犯病后, 都没再犯病。枝枝给她外祖父写了信,催他快些到长安城来,她还盼着与外祖父一起看龙舟。 临近端午时, 王府里置办了好些粽子。 枝枝在屋子里乘凉。 那日楚云砚说出她那样唤他的事, 没有再疏远她,不像先前看见了那几本书时的反应。 其实这样想来, 在与她说之前, 他早就知道这事了。 他不也一如平常地与她相处? “吱呀”一声,南疆来的郡主推开门, 她手里提着一串粽子。 赵夕进院后便道:“这是臣女特地为殿下做的药粽。是用熬好的中药掺入了糯米里, 想 分卷阅读97 来对殿下的病有好处。” 她还不曾走过来, 一股扑鼻的药味便涌至枝枝鼻尖, 气味清苦。 枝枝眨眼。 楚云砚如今日日喝药, 现在就连粽子, 也要变成药味的了么? 赵夕在屋中四下张望:“不知殿下现在在何处?” 赵夕不是第一回 过来了,几乎每日都来, 只不过前几次来时楚云砚恰好在休息。 原本西宸王给赵夕拨了处宅子居住, 可赵夕偏是要住在王府, 说是这处人多热闹。 枝枝抬眼看她,“殿下有要事在身,现在应当在宫里。” 赵夕自顾自地往凳子上一坐,分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那我便在这处等着。” 枝枝没管她。 不多时楚云砚便回来了。 她还没察觉呢,赵夕先一步站起身,惊喜地喊:“世子殿下!” 枝枝往屋外看去,这几日楚云砚适应着开始行走了,虽走得慢, 但总比以前没法走的好。 而赵夕已经提着粽子朝楚云砚跟前跑去了。 枝枝有些担心地站起身。 她跑得那样快,撞去楚云砚身上了如何是好? …… 也许应了那句怕什么来什么。 赵夕没有撞到楚云砚身上,反倒身形一歪,朝前扑去。这本该比撞去楚云砚身上更为严重些。 可偏偏。 楚云砚他躲开了。 阿六扶住赵夕。 枝枝一边庆幸楚云砚躲开了,一边又隐隐觉得奇怪。 楚云砚性子良善,路上遇见受伤的小鸟都会搭救一把,大活人摔倒在他跟前,他不止不帮忙,还别开了眼。 他只淡淡地说:“快些将郡主送回去上药。” 不过只要楚云砚不曾受伤就好。 赵夕推开阿六,举着手里的药粽子递给楚云砚,她眼里带着星星般:“这是臣女亲手做的粽子。” 枝枝指尖微蜷了蜷。 楚云砚径自地往枝枝那走去,语气冷淡:“郡主自己留着便是。” 赵夕像只黄鹂鸟似地围在楚云砚身边,他走,她也跟着:“殿下,待父王来了长安,便会为你我议亲,你我间无需客气。” 枝枝不由自主收紧了手指,低着头,不再去看他们。 等楚云砚病好了,他们便会和离。 到时,楚云砚许会娶上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楚云砚自进门来便一直瞧着枝枝,自然没有错过枝枝的任何一个举动。他只道:“郡主自重。” 赵夕跺了跺脚:“殿下!” 远在南疆时,她便对叱咤战场的楚云砚略有耳闻。谁不想嫁个威风凛凛的丈夫? 再加上,楚云砚又救了她,生得还好看。 赵夕芳心暗许了。 楚云砚缓声道:“待南疆王来了长安城,本世子必会为郡主挑个好夫婿。” “可……”赵夕还想说些什么,她觉着西宸王为了南疆的安宁,必定会允了她与楚云砚的婚事的。 阿六拦住她:“郡主身上受了伤,需得快些回去上药。” 等人走了,侍女小厮亦退去了外头,楚云砚才从荷包里取出块小玉雕来。 他得了好几个新荷包,每日换着戴,都不带重样的。 “那是什么?”枝枝听见声响,没有抬头,垂着眼掰手指。 楚云砚声音轻轻:“送你的,你瞧瞧。” 听言,枝枝这才抬起眼,心里已经闪过许多种可能。 兴许现在,楚云砚已经带来和离书了。除开疼症,他身上其余的病,至多两月便能痊愈。 她不敢看。 枝枝心里闷闷的。 这是为什么? 楚云砚身子好起来,她得为他高兴的。 枝枝心一横,抬眼望过去。 他道:“喜欢么?” 是枚圆形的小玉雕,里头镂空刻着盛开的桃花,栩栩如生。 枝枝问他:“给我的?” “除了你,还能给谁?”楚云砚朝她笑。 枝枝弯弯杏眼,拿起玉雕,“谢谢。” 枝枝没问赵夕的事,楚云砚心知只有哪日合离书的那档子事过了,枝枝才不会胡思乱想。 —— 端午那日,今日赛龙舟,河边开了摊下注。 枝枝搀着楚云砚缓缓往河边走去。这样的日子,王府里的下人也都回家过节去了,阿六一年到头跟在楚云砚身边,这回,楚云砚也允了他回去过节。 楚云砚原还不想叫她搀扶。 是枝枝放心不下。 路上还遇见了张年娇,张年娇心悦于楚宁琛,楚宁琛如今被废,她心里也不好受,枝枝好些日子都没见到她。 “世子殿下、世子妃。”这次见面,张年娇破天荒地没再像从前那样厌恶楚云砚。 枝枝朝她点头示 分卷阅读98 意,越过她就要离开,被她喊住,“世子妃留步。” 枝枝回头看去:“怎么了?” 张年娇见她这副不设防的样子,眉头蹙起,直白道:“虞槿找过我,她想让我陷害你。” 说完这话,她也不管枝枝的反应,逃也似的转身跑了。 枝枝怔了怔,对着跑远的身影道:“谢谢你。” 张年娇脊背一僵。 她从前那样对待楚云砚,枝枝竟还会与她道谢? 张年娇将事情透露给枝枝,也并非全然出于善意,不过是向楚云砚示好罢了。她很早就心悦于楚宁琛了,可那时,楚云砚比楚宁琛更得宠,无论在哪里,出风头的都是楚云砚。 她觉着是楚云砚抢了楚宁琛的风头。 从那时起她便不喜欢楚云砚了,讨厌他的风光、讨厌他的得宠。 楚云砚病了后,她将所有厌恶都摆到了楚云砚面前。也算是楚云砚助纣为虐,现在想来,她为何能在楚云砚跟前那样张扬? 张年娇只觉得那时的自己愚不可及。 —— “扰乱秩序者,拘三日。”带刀官兵在长街上走来走去。 枝枝寻了阴凉处,与楚云砚一道看龙舟。 赵夕惊喜的声音传过来,“世子爷!” 楚云砚疏离客气地应了声。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枝枝先前觉着楚云砚待谁都好,可这些日子一瞧,却不尽然。 是错觉么? 楚云砚问她:“枝枝渴不渴,咱们去那头买凉茶。” 好像有什么就要破土而出。 枝枝觉得她快要想明白了,却又好像还隔着薄纱。 她牵着楚云砚往凉茶摊走。河边开了一小排凉茶摊,可人实在太多了,还是有些拥挤。 枝枝看看凉茶摊,又看看楚云砚:“世子爷在外头等着,我过去买来。” 半步都还没走,楚云砚拉住她,“这种事,怎好劳烦枝枝?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买来。” 他装病骗枝枝虽不心虚。 哪还敢借着生病的由头叫枝枝做这些事? 人多的地方拥挤,排队时又没个树荫。 枝枝还没来得及拉住他呢,他已经大步往茶摊走去了。她只好站在树荫下等。 “姑娘?”忽然,有人在背后轻拍了拍她。 她转过身。 是一个瘦瘦小小的蓝衫小厮,他嘴角噙着笑:“姑娘,您外祖父来了,请您一聚。” 枝枝听见外祖父三个字,先是一喜,慢慢又察觉到不对劲。 “就在后边那处客栈。”小厮笑道,“小的是那家客栈的店小二,他给了小的银钱,让小的过来寻你。” 枝枝不信。 外祖父若快要到达长安城了,给她寄来的信中应当会提及才是。 店小二见她不相信,又取出一个兔形木雕,“您瞧这个,这是您外祖父拿来的信物。您外祖父说这是您当年落在江南的,他前些日子收拾屋子时才发现。” 枝枝蹙眉。 她记着她将木雕带来了长安,怎么又落在江南了? 但,那木雕与她的那块,一模一样。这是巧合,还是有人算计? 见枝枝仍是不相信,小二急眼了,直接上手拉过枝枝,“您快些去,莫叫老人家等急了。” 小二看着瘦小,身上却是牛力气,一拉一扯的,枝枝毫无还手之力。 不远处,暗桩见到这一幕,默默上前捡起了那块木雕,随后跟了上去。 枝枝被小二推进了最里的间厢房,枝枝勉强站稳时,他站在一门之隔的走廊上道:“你的外祖父约莫是如厕去了,你且先在房里等他。” 话是这样说的,他一出去,便将门外挂了锁。 屋子里还点着香,枝枝脸色变了变。几乎是瞬息之间,枝枝意识混沌,腿软了下去,身上热得厉害。 她在这时想到楚云砚。 楚云砚的手、身上,一向冰冷。 如果他在,就好了。 枝枝闭上眼,撑着身子走过去打开窗户。每一步都好似煎熬,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迫使自己不再去想他。 厢房里的香仍旧烧着,炊烟袅袅。她还想将那香快些掐灭。 “砰”一声,门被推开,新鲜空气从外头涌来。 店小二与另一个男人道:“这是新找来的,爷您可得小心些,别将人伤得太厉害。” 枝枝用力抬眼看去,瞳孔缩了缩。 第60章 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三四十岁的模样。 壮汉“砰”一声将门关上,外头不再落锁,大抵没觉着枝枝还能跑走。 他一走来, 枝枝就闻见他身上的血腥气息。 壮汉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黏腻又叫人作呕。 枝枝拖着疲软无力的身子往后退 分卷阅读99 。 她拔下发髻上的簪子,簪子尖细的一段指着壮汉, “不要再过来了, 你可知道……” 声音软绵,气息微有些不稳。 “知道。”壮汉答, 他笑眯眯地打断她:“世子妃又如何?” 壮汉说的官话有些生硬, 不像长安城里的人。 他有恃无恐, 似乎毫不忌惮。 枝枝眼看着他越靠越近。 —— 楚云砚买了两碗凉茶回来, 一转身就没见枝枝身影了。 他的视线自人群中扫过。 “世子爷!”赵夕便从不远处跑来。 楚云砚微微皱眉。 赵夕跑过来, 热心道:“世子爷可是在寻世子妃?方才, 我瞧见世子妃往那边去了。”话落,她指了指某个方向。 她心里发慌。毕竟, 她指的, 是个反方向。 楚云砚应当想不到, 虞枝枝就在近处。 等他折回来时,早便木已成舟了。 楚云砚凝了赵夕一眼,面上滴水不露,“多谢郡主。” —— “哐哐哐……”外头鸡飞狗跳, 有人踹在木门上。但木门结实,只晃了晃。 壮汉动作一下顿住,他拧起眉,拔了腰间佩刀往门外走去,凶神恶煞的。 “谁?”壮汉当是谁走错了路。 “开、开门。”外头似乎是个醉汉, 语不成句。 也对,除了醉汉走错门,能找上来的,也只有官府的人了。若是后者,壮汉现下已经跳下窗户逃走了。 枝枝趁壮汉往门畔走的空当,朝窗户走去,这里是二楼,窗户临着客栈小院,小院里,总会有人经过。 但她走得慢,即便用上最大的力气,仍是需要费一番功夫才走得了两三步。 每走几步便要喘口气。 壮汉自是察觉枝枝的动作,他原想将枝枝捉回来。可转念一想,她猫儿般的声音,喊不来人。除非她敢从楼上跳下去。再者,门外那醉汉听不进人话,脚踢个不休。 他将门打开,横眉怒瞪地望着外头的人,“醉鬼,你走错了,赶紧离开。” “没、没走错。”那人模样不修边幅,胡子拉碴。 壮汉也不欲与他多费口舌,亮出刀就要横在那人脖颈上。谁料,那醉鬼竟侧身躲了过去。 —— “世子妃?世子妃还能说话么?” 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枝枝面前。 她意识混沌,朦胧间听见男人的声音,费劲儿地点点头。 厢房里的香被掐灭了,开了窗户、门,那股味道散去不少。 可她身上的燥热并没有得到纾解。 男人见枝枝这样,又不敢上手,又不敢让她继续在地上躺着,唤了客栈里的婆子过来。 婆子一过来,就瞧见门外捆着个膀大腰粗的大汉,心里一阵惊慌。 枝枝察觉自己被人抬起放去了柔软的床榻上。 她只觉时间漫长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厢房里,又有人过来了。 “主子,世子妃身上中了药……属下告退。” “将他与他的同党一并带去暗牢,命人抬冷水上来。” 枝枝听见这句话,想睁开眼瞧瞧。 是恩公又一次救了她么? 她努力地思考,思绪却断断续续的,好半晌才能想到些后文。 楚云砚站在帷幔旁,凤眸沉下,眼中是望不见底的阴鸷。 屋里的香气还不曾散去,并不难察觉这香料的用途。 小姑娘白皙的脸颊蒙上层绯红,衣襟被她无意识地扯开。长发没了簪子的固定,泼墨般洒下。时不时像猫儿般呜咽。 楚云砚指尖掐在一处,喉咙微滚,别开眼。 下人抬了水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后,移回视线,弯下腰,正欲将枝枝拦腰抱起。 枝枝那双好看的杏眼徐徐睁开,迷茫朦胧,与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世、世子爷?”枝枝蹙起细长的远山眉。 方才那道声音,明明是恩公的。 她听错了? 枝枝迷迷糊糊。 他身上冰冰凉凉的,才靠过来,枝枝便感受到股凉意,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伸出手,勾住了楚云砚的脖颈。 楚云砚眉梢下压。 先前还心里泛酸,可现在…… 他垂眸凝着枝枝。 小姑娘也许被药性折磨得难受了,不止搂着他,细长的腿亦是缠上他的腰身。 她仍觉着不够,手上力道加大,贴得愈发紧了。 发烫的脸颊贴在他脖颈上。乌发轻蹭,与他的长发交融在一处。 “……枝枝。”他嗓音喑哑。 枝枝蹭蹭他。 楚云砚眸中晦暗,扣住她,不叫她再乱动,轻声哄她,“枝枝,你乖。” 分卷阅读100 枝枝听他的话,不乱动,可也只维持了一小会儿。枝枝还是忍不住蹭他。 对现在的枝枝来说,那一小会儿,很长很长了。 直到身下猛地一凉,枝枝整个人被塞去冷水里了。这一刹那,枝枝清醒了瞬间,红着双眼,瞧见楚云砚皱巴巴的衣裳,声音细若蚊呐,“世子爷。” 他声音哑的厉害,偏过脸,低下头整理衣袍,“好些了?” “好……”枝枝方要答话,身上的热意却抵也抵不住,仿佛这些冷水是饮鸩止渴般,热意不减,反而更甚,浑身上下各处都好像有小虫子在啃咬。 枝枝改口:“不好。” 她通红的眼眶里,氤氲起一片水茫茫的雾气,楚云砚别开眼,轻声告诉她:“再忍忍。” 小姑娘低低呜咽了声,像是应了他的话。 她又只忍了一会,一个劲儿喊不舒服,像小猫叫唤似的,又同羽毛般轻挠在楚云砚心尖。 她在浴桶里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她站不稳,脚下一滑,又跌了回去。冷水溅出来,楚云砚不可避免地被溅到。 楚云砚轻叹,按住枝枝的肩头,将内力化为寒气。 枝枝得了这些寒气,身上又好了许多。 楚云砚从不觉得他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收了内力。 小姑娘红着眼望向他,殷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催他再来点。 楚云砚捏了捏她的脸颊。 她也不躲,由着他捏,乖乖点头应他,“想要。” “乖,枝枝唤夫君。”楚云砚压下身子,捧着枝枝的脸颊,凤眸清澈,如含着汪春水般,嗓音里却难得的透了几分恶劣。 枝枝迷离间想。 他拿她当朋友。 为何要她唤他夫君。 眼前人,当真是楚云砚,或者,这只是她难受极了之后的幻觉? 楚云砚告诉她:“你喊一声,我就给你。” “……夫君。”枝枝垂着眸子小声喊他。 她难受得受不住,只得照着他说的来做,手从水下伸出,抓住他的衣角,可怜地看着他。 他又捏了捏她的链接,嗓音里带着笑意地应,“好。” 枝枝脑中昏昏沉沉,渐渐在浴桶里睡了过去。 —— 枝枝醒过来时,已经换上了干衣裳。 是熟悉的寝殿。 她回到王府了。 枝枝从床上坐起来,薄薄的锦被滑落,她低头看去,仿佛泡在水里只是场梦一般。身上半点痕迹也没有。 中药时的记忆模糊,她只记得些只言片语,多的便记不住了。 透过薄薄的纱幔,枝枝瞧见,楚云砚在外头批折子。 “醒了?”听见她的响动,楚云砚问。 枝枝应了声,站起身下床。她原觉着能站稳,可事实是,她腿上发软,脚刚踩到布鞋上,身上便一个不稳,往床上倒去,抓住床沿才勉强站直身子。 楚云砚也站起身,“枝枝,你不要乱动。” 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有些羞赧般。 “你现下当是走不得路,你中药了,为了给你纾解药性……” 他似乎说不下去般,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枝枝想起零碎记忆。 她抓着楚云砚的衣摆,拉着他,不让她走。 她将楚云砚当做救命稻草,抱着他不肯撒手。 是她紧紧搂着他的! 枝枝脸颊发烫。 再不通人事,她都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知道那药该如何解,她出嫁前也看过那些画册。 “枝枝快些回床上休息?你不用害羞,衣裳是侍女换的。只不过先前折腾得狠了,一时半会儿,你大抵是提不起力气。”楚云砚向她解释了句。 他跟着又道:“枝枝饿了吧?我去端晚膳来。” 枝枝脑中轰隆隆的。 往外头一看,这才发觉夜色已沉,她爬回床上,用锦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瓮声瓮气,“不,我不饿。” 她还不知要如何与楚云砚相处。 可楚云砚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乖,别闹小性子,你折腾了那样久,早该饿了。”说完,他便往外头走。 不再与楚云砚共处一室,枝枝才慢慢冷静下来。 都发生过了。 楚云砚都没有躲避她,她又为何…… 不对。 楚云砚拿她当朋友,他怎么会放任这种事发生? 可枝枝恍惚间还记得,楚云砚捏着她的脸颊,叫她唤她夫君。 “枝枝,你不用下来,小厨房煮了鸡丝面。”楚云砚端着面走进来。 鸡丝面的香气飘过来,枝枝不敢当着他的面胡思乱想,总怕被人看穿心思。 枝枝先还说着不饿,现在,很不争气地,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她手上软绵绵 分卷阅读101 地没有力气,别过脸:“殿下吃过了?” 楚云砚摇头,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还不曾,原先想着等枝枝醒了再一道吃。枝枝是不是使不上力气?我来喂你。” 枝枝小声说:“世子爷先用膳。” 等他用过膳,她手上大抵也会有力气了吧。 第61章 “枝枝,你怎么了?…… “枝枝, 你怎么了?”他声音清浅地问她,“怎么不大高兴的样子。” 枝枝摇头,往床里头退了退。 外头有人匆匆敲门。 “王爷命奴才过来传话, 南疆王半个时辰前到长安了。” 楚云砚放下了面碗, 并不回话。 枝枝却是短暂的松口气。 楚云砚看着她,临行前放心不下似的, 嘱咐她:“枝枝, 你便是不饿也要先将膳食用了。” 他又弯下腰,身上浅淡雪松香气袭入枝枝鼻息间:“今夜许会在宫中留久些, 枝枝不用等我, 早些歇息。” 枝枝脸颊登时又烫了起来, 嗔他一眼。 谁、谁要等他了? 这一眼却叫楚云砚曲解误会了, 他低低咳嗽后道:“枝枝若实在放心不下, 也可与我一道入宫。” “可你身子这样, 走不得路。” “都怨我,没个分寸。” 他语气自责, 声音压得低低的, 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温柔。 枝枝都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儿埋进被子里。 “好了, 枝枝快些将鸡丝面吃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枝枝竟觉得他自责的嗓音里带上了笑意。 枝枝不看他。 等到他走了,才扶着床沿慢慢走下去。 后知后觉地才想到,南疆王短短几日便从南疆到达了长安, 可她的外祖父,不过是从江南来罢了。 —— 急着叫楚云砚入宫,是因着赵夕不见了。 赵夕在信里,多次提及她的少女心事。 南疆王宝贝这个女儿,这回来长安, 一是接回女儿,二是相看相看楚云砚。 可西宸王是知道楚云砚的心思的。 他这一生只娶了西宸王妃一人,没曾想,楚云砚哪处都与他不像,这处倒是像极。 南疆王方进京便提出要见见楚云砚。 这个点儿了还要叫楚云砚进宫。西宸王原本搪塞了过去。 谁能想到,赵夕又不知所踪了。 赵夕住在王府,她不见踪影,该是叫楚云砚进宫问问。 楚云砚往殿中行来。 西宸王还未开口,南疆王先急着道:“夕儿住在王府,你如今是王府的主子,可知小女下落?” 西宸王眉头皱了皱。他是知道楚云砚性子的,如今是收敛了不少,可往日里,冷着张脸,鬼见了都不敢索命。 楚云砚却是意外的温和,他声音里带着疑惑:“郡主不见了?可有加派人手去寻?” 西宸王心里咯瞪一声。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楚云砚歉疚道:“今日,本世子同世子妃在一处,端午佳节,本世子亦顾不上旁人。” 他态度恭谦,南疆王绕是有心再说些什么,也被他的好态度压了下去。 他又道:“南疆王若实在放心不下,也可亲自带人去城中寻。” 南疆王若真的带兵去寻了,便是明着的不信任大年,也恰是应了他鲁莽的性子。南疆王有南疆兵权,在长安城里却是没有兵权的。他敢大张旗鼓去寻,明日便会有人递他的折子。 自开朝以来便有不成文的规定——异姓王不得带私兵进入长安城。 南疆王身后的随从上前耳语几句,就只听南疆王面上焦急道:“不知可否请王爷拨支人手给小王,小王寻女心切,想亲自去寻。” 不多时,殿内只剩下西宸王与楚云砚两人。 西宸王叫宫人都退下,问:“你做的?” 楚云砚弯了弯唇角。 意思不言而喻。 “她可是哪处惹了你不痛快?”西宸王是想不明白楚云砚今日怎会对赵夕出手,“你想做的,父王都不拦着你。可南疆局势本就不明……” 他捉起长长的袖摆,没再将后头的话挑明。 楚云砚缓缓道:“父王放心,儿子自有分寸。” 他不过是让赵夕得她应得的。 她与虞槿怎样算计枝枝,他便怎么回报她们的。 他不是好人,也不懂什么叫一笑泯恩仇。 赵夕被人绑在地牢里灌了药,她也要尝尝那种得不到纾解的滋味才是。 至于虞槿,新仇旧恨加在一起…… 她那样喜欢乱葬岗,那就将她送去乱葬岗好了。 “别院传消息来,说废帝日日在房中咒骂。”西宸王知道他有主见,也不再多说,坐下来与楚云砚闲话家常。 分卷阅读102 那些污言秽语,西宸王听见都嫌脏耳朵。 最为重要的,还是那一条,他的视线落到楚云砚身上,“他说,他虽然装病害你,可你同他一样,半斤八两。” “不过是败者为自己寻的理由罢了。”楚云砚淡淡道,“由着他去。” 知晓他没病的,统共那几个。他不欲再叫西宸王也知晓。 楚宁琛亦是知道的。 不过他们之间达成了协议。 —— 与白日里的兵荒马乱不同。 一夜好眠。 虽然枝枝醒过来时身上仍是酸痛。 楚云砚清早便在书房里练字,枝枝捧着一小盘糕点,想着,今日就不与他一道用膳了。 昨日的事即便已经过去了许久,她仍是不敢见楚云砚。 她偏头告诉侍女:“姊姊告诉世子爷一声,我今日不与他一起用膳。” “为何不与我一道用膳?”楚云砚推门而入,刚巧听见她说话,一双凤眸可怜地盯着枝枝。 她哪知道他会忽然出现。 枝枝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牙尖抵着唇瓣,半个字也说不出。 好在屋子里还有侍女在,氛围不似两人独处时那样奇怪。 侍女见状,忙不迭退出去,顺带将木门阖了个严实。 枝枝:“……” 屋子里只剩他们二人大眼瞪小眼。 楚云砚站在原地,委屈地道:“枝枝,你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 枝枝摇头:“没有。” “那你为何不看我,这样疏远我。是不是因为,”他说着,难以启齿般,“因为昨日的事……” 他又告诉她:“你不必多想,还像从前那样与我相处就好。” 越过了那条界限。 枝枝很难再与他像从前那样。 她心里好像有一道坎子,跨过去了,可前头又是另一道新的坎子。 “是枝枝不喜欢么?”楚云砚低低问,“不喜欢昨日那样?可枝枝分明,就很喜欢啊。” 枝枝心跳漏了半拍。 他又说:“枝枝,你在逃避什么?” 他凝着她,缓缓走过来,眼里是枝枝读不懂的情绪。 鬼使阴差地,枝枝低下头说:“节外生枝。” 等楚云砚病好了,他们便会和离。她始终记得的。 楚云砚知道她的意思,在她身边坐下,控诉般的,还有些委屈:“枝枝就那样想离开?” “你若不想答,便算了。”他深深凝她几眼,又道:“我拿了白玉膏过来,你哪处疼,便擦擦。” 枝枝低头,不敢看他。 屋子里似乎闷热极了,楚云砚的视线不远不近落在她身上,她逃也似的起身:“殿下还不曾用过早膳,我再去取些过来。” 她慌慌张张地起身,不慎踩着了衣摆。 身形不稳,整个人往前倒去。 眼瞧着就要摔下去了,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清冽的雪松香气扑鼻而来,她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像这样,清醒时撞他满怀,还是头一次。 “枝枝,你小心些。”楚云砚在她耳畔低语,温热的气息洒在肌肤上,激起一阵战栗,“早膳叫下人去取便是。” 枝枝心如擂鼓,砰砰跳个不停。 楚云砚抱着她,并不动作。枝枝只觉空气都凝滞了,他的视线炙热,“你还记得,进蛇窟前,我不曾说完的话么?” 枝枝唇瓣张了张,脸颊贴在他的衣衫上,腰间被他修长有力的手箍着。 昨日模糊的记忆慢慢变得清晰。 枝枝戳戳他,“你先放我下去。” “不放。”他固执道。 “你的腿还没有完全恢复。”枝枝试着与他讲道理,这次却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楚云砚轻笑,抱着她坐下。刚坐下时,她原是背对着他的。他又掐着她的腰肢,将她转了个面。 枝枝与他面对着面,双手有些无处安放。 “枝枝,昨日是你先缠着我的。”楚云砚低头凝向她,修长的指尖掐着她下颌,他缓缓压了下来,认真地说与她听。 离得近极了,只差分毫,他的唇便会贴上来。 枝枝都以为,他要做些什么。 可他又缓缓往后退了些,拉开些距离,可仍是近在咫尺,“枝枝,你不要将我想得太好。” “我没那么好,做不到坐怀不乱。” 枝枝竟还觉着莫名有几分失望。她连忙又在心里打消这个念头。 又听他说:“是你先招我的。进蛇窟前,便想与你说了。” 她睫毛颤了颤。 是她无意让他误会的在先,也是她被人暗算中药的。楚云砚不过是被浪潮推着走罢了。 枝枝终于明白他眼里的意味。 他轻声说:“我不想与你再像从前那样了,枝枝,这该 分卷阅读103 怎么办。” 楚云砚低头凝着枝枝。 小姑娘咬着唇瓣,腮帮子鼓起,也许是害羞了,脸颊带着浅浅的桃红。又娇又可爱。 这谁抵得住。 楚云砚捏捏她的脸颊,被她避开。 “不要再捏了!”她气鼓鼓的,半点都不凶。 楚云砚低笑,“原来枝枝记得啊。” 记得。 记得他捏着她的脸颊要她喊夫君。 枝枝先还觉着是幻觉,可被人捏着的感觉错不了。脑子里的记忆像是倒豆子般,戳它一下,它就放一点出来。记忆里的触觉出现,那小截记忆也跟着清晰了起来。 “你先放开我。”枝枝推推他,她闷得喘不过气,一边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一边又冒出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来。 楚云砚不依她,也不嫌两人贴在一起热,反正就是不放手,“你乖,别乱动。” “难道枝枝藏着那些书不是这些意思?”他又奇怪地问。 第62章 那书不是枝枝有…… 那书不是枝枝有意收下的。 枝枝十指扣拢, 蜷在一处。 她没有再向他解释。 也许是因为解释了也解释不通,又或者是因为些别的什么。枝枝推推他,“殿下先用早膳。” 他耍赖一样, 愈发贴近她, “你先答。” 小姑娘耳垂泛红,像桃子一样, 只要稍稍低头, 他就能碰到她的耳垂。 楚云砚喉咙滚了滚。 他也这样做了。 微微俯身,牙尖抵在枝枝耳垂上, 轻咬了咬。 枝枝没料到他会这样, 低低惊呼了声, 自心尖升起股战栗来。 楚云砚神色晦暗不明。 小姑娘不敢动, 怕她一动, 他就会咬狠了。 “亦或者, 枝枝对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松开牙尖,凝着她, 现下小姑娘眼眸中水润润的, 抬起枝枝的下巴, “枝枝,你是用完我了,就想将我扔掉?” “……没有。”枝枝咬着唇瓣,耳垂上还残留着一片湿热。 他的牙齿咬在耳垂上, 痒痒的。 心里也痒痒的。 听见他的话,枝枝觉着自己成了个不负责的坏女人,吸吸鼻子告诉他:“待世子爷身子好全后,若不想与枝枝和离,那枝枝也不会与殿下提的。” 言下之意便是, 只要楚云砚不提,枝枝也不会提。 “这可是你说的。”楚云砚道。 枝枝点头。 他又问:“那枝枝日后,还要拿我当朋友么?” 见枝枝不语,他压下了眉梢,忽的站起身。 枝枝惊呼了声。整个人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丝毫也不用担心掉下去。 如在蛇窟那日一样。 枝枝回想起那日,他明明身子不好,还要逞强抱她一路,走一路,还遮住她的眼睛,叫她看不见那些污秽。 心里好似淌过一道暖流。 不知不觉地,枝枝想着那日的事,双手跟着搂住了楚云砚的脖颈。 楚云砚抱着她坐在软塌上,枝枝迟迟不撒手,他再好的自制力都会被她击溃。他忍下旖旎念头,声音压得低低地问她:“像夫妻那样相处,好不好?” 枝枝想着蛇窟的事,心不在焉,好半晌才回他句,“啊?” 静了几秒后,只听楚云砚低咳着,可怜又脆弱:“枝枝若是不喜欢我,便不要再招我了,离我远远的,到时便一纸和离书,你想扔下我,那就扔。” 枝枝慌了神,后知后觉才发现双手还搂在他脖颈上不放。 她无措地哄他:“没、没有。你不要生气。” 若是楚云砚此刻再掉几滴眼泪,指不定她也要跟着哭出来了。 楚云砚眼尾下垂着,可怜地看着她,“那枝枝为何走神?”不是生气,是醋她这样的时候还走神。 “是因着,想到那回在蛇窟,世子爷对枝枝那样好。”枝枝认真告诉他。末了,抬起眼偷瞄他的神情。 他睫毛在轻颤,听见她的话,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 他仍旧不高兴。 楚云砚看着她,最终只说:“罢了。” 外头又有人来传话,那人在叩响了门后道:“殿下,郡主找着了,现下被抬去了南疆王暂住的宅子里,模样不大好。王爷叫奴才过来知会一声,去不去,都由您。” 枝枝小心翼翼打量着楚云砚的神色,有心转移话题,让他别在恼她,“郡主出事了?” 楚云砚别开脸。 赵夕那是她应得的。换了从前,按他的性子,赵夕早便尸骨不剩了。 如今只叫她受了枝枝同等的苦。 枝枝当着他的面,也不与他说好话,反倒问起旁人来了,还是那个暗害她的人。 —— 赵夕中了药,被人蒙着眼关在不见天日 分卷阅读104 的地方。 药性折磨了她一夜,久久得不到纾解。直至晨时药性散去了,她也被人扔到了大街上。 她有些庆幸。 只是中药罢了。 而虞枝枝,却是被人毁了清白。 接着她才得知父王到了长安,她有些遗憾,南疆王一来,她便再不能借助在王府了。 她养了好几日的伤,不见楚云砚探望,心中甚至还安慰自己。 ——定然是虞枝枝的事叫他忙得不可开支。 —— “枝枝,既如此,日后,咱们离远些。或许时日久了,我便不会再对你有那样的心思。” 这是那日不欢而散后楚云砚与她说的话。 枝枝握着楚云砚送她的小玉雕。 上回这样疏远,是因着他误会她心怀不轨。 她想了好几日。 这些时日日,连楚云砚的影子都没见到。他早出晚归,不再与她见面,也不再搬来折子到她这里处理。 枝枝心里不好受。 疏远的距离,让她觉着楚云砚迟早有一日会彻底忘掉她,与她成为陌生人的模样。 她不要这样。 那样的念头,每过一日便会加重些。 可她又想躲起来,不敢面对楚云砚。 到了第五日,枝枝候在楚云砚书房前,想等着他回来,再给他赔不是。枝枝特地做了好几个香囊送他。 侍女叫了她好几回。枝枝生怕再次与楚云砚错过,固执地等在书房前。 她想着,楚云砚白日里若能回府,必定是要去书房。这几日侍女皆是这样告诉她的。 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书房前。 枝枝少有进到楚云砚书房里去,往日里,总是楚云砚来找她。 待到了傍晚,侍女打探到消息,这才告诉枝枝,“世子爷去南疆王那儿探望郡主了。” 枝枝点点头,问她:“那世子爷有说何时才能回府么?” 侍女道:“不曾说过。” 楚云砚不回来,枝枝就继续等。 等到月牙儿挂在高空,等到夜深了,枝枝都还没将人等来。 枝枝低下头。 后知后觉地,心里难受起来。 郡主那里,有这样多的事托着他么?他是知道她等在这里,所以才故意不回来的么?晚上不回府,他又要宿在哪里? 枝枝吸吸鼻子,眼眶发酸。 他真的不会再见她了。枝枝这样想着。 侍女又来叫她好几次。 到后来,夜实在是深了,枝枝迷迷糊糊地被侍女带去浴房沐浴。 枝枝泡在温水里,疲惫地睡了过去。 楚云砚这夜回得晚,听府里下人说了枝枝在等他。可他今日在城外,一时半会赶不回长安。 待到夜里,才知侍女自作主张地向枝枝扯谎。 “还在浴房?”他问。 侍女恭谦道:“大抵再过不多时夫人便该洗好了。属下这就去领罚。” 楚云砚在外间等了会儿,蝉鸣不止,可浴堂里半点声响也没有。 迫不得已,他推开了门。 里头果真没有声响,小姑娘靠在浴桶里,湿漉漉的发丝沾着额头,脸蛋绯红,眼眸阖得紧紧的,眼尾勾的那抹红格外打眼。哭过般。 楚云砚原是想让枝枝静一静。恰巧这几日城外镇子里出了事,需得他过去。 她若不喜欢他,他亦不会强求着叫她喜欢。前世漫长的一生都等过了,而今生,还久着。 “枝枝?”隔得还有些远,他轻唤了声。 大抵枝枝今日累极,睡得格外香甜,楚云砚唤了好几声,枝枝半点转醒的迹象都没有。 夜色下,仿佛传来男人一声轻叹。 楚云砚牙尖抵着唇瓣,低低说:“枝枝,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 翌日 继热醒后,枝枝又被人看醒了。 炙热的视线落在身上,枝枝想不醒都难。 清晨时凉爽,枝枝觉着身上凉飕飕,拉了拉锦被。 “醒了?”楚云砚斜斜靠在她身边,眼里带着倦意。 枝枝还以为自己是做梦。 他眼里倦色浓浓:“枝枝,昨夜实在太晚了,将你抱回房后,我也撑不住,便在你这里宿下了。” 他似乎怕枝枝不高兴,又压低了声音:“枝枝不会怪我吧?” 怎会怪他? 枝枝下意识想。 可他说的将她抱回房又是怎么一回事? 枝枝努力回想,昨夜,她似乎是在浴堂沐浴,后来泡在温水里……竟是睡着了! 那她是怎样回房的? 枝枝抬眸凝了眼楚云砚,他身上穿着单薄的寝衣,乌发泼墨般洒下,莫名地有几分慵懒。 昨夜,是他抱她回房的? 他好像察觉她的疑惑,浅 分卷阅读105 浅答道:“昨夜你睡着了,又叫不醒你,我只得将你抱回来。” 那衣裳呢,衣裳也是他给穿的? 枝枝往身上看去。 …… 脸蛋红了。 她脑中空白,连呼吸都慢下来。 这穿的什么啊? 一片桃红色绣有鸳鸯的小肚兜,松松垮垮勾着,露出大片肌肤,下角那个花结,枝枝再熟悉不过。 她手上有伤时,楚云砚便会换着花样给她包扎。 “枝枝,昨夜实在找不来旁的衣物。”楚云砚如是道。 事实是,楚云砚是觉着倘若他要将整套衣裳都给枝枝换上,再发生些什么,他也控制不住。 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血气方刚了两辈子的男人。 再者,如今正值初夏,就寝时穿得少些也无可厚非。 枝枝红着脸,半个字都说不出,拉过锦被将自己捂住。 “听闻枝枝昨日等了我一日?”楚云砚问,还不等枝枝开口,他便先发制人,“枝枝的心意,我知道了。下回,不要再等了,我昨日去乐城外,突发时疫,实在是太紧急了些,便回得晚了些。” 枝枝原还要反驳他几句,听见后边的话,忙又从床上爬起来,问他:“世子爷去时可有捂住口鼻?” 他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嗓音哑哑的,分外勾人,“枝枝,你信我。” 那双乌黑的凤眸同古井深潭般。接连几日空空荡荡的心绪,倏忽间被填满。 枝枝问:“世子爷今日可还要去城外?” “不去了,好几日没见着你。” 换句话说,就是想你了。 枝枝平日里旁的事傻乎乎,今日却明白得很快。 她低下头。 楚云砚低笑了声,也不再逗她了,“枝枝,想不想出去骑马?” 在枝枝看来,他好像吃了灵丹妙药般,身子好得越来越快。如今他快要能像从前那样耍刀弄剑了。 枝枝认真地想了想,摇头,“可我不会。” 他面上始终带着笑,眉眼如画,像是不论她说什么都不会生气。 第63章 枝枝不会骑马,…… 枝枝不会骑马, 也不想骑马。 上回夜里被恩公摁在马上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这话,不好与楚云砚说。 “无妨,枝枝不会, 我教你。”楚云砚低低地道。 枝枝摇头, 一本正经告诉他:“天热,骑马也热。” 听了枝枝的话, 楚云砚认真思索片刻, “这样啊,那枝枝想不想夜里去放花灯?河边凉爽。” 似乎她不答应, 他又会接着说别的。 —— 说是去放花灯, 实际上, 是要到花船上去游湖。 船上点着红蜡烛, 红色轻纱垂落在地, 处处都挂着流苏坠子, 船里头很大,应有尽有。 推开船上的花窗, 迎面而来便是阵微风。船随着浪波轻轻起伏, 湖面映着船上的灯火, 波光粼粼。 枝枝走到甲板上,扶着栏杆抬眼瞧去。 “枝枝来过这里么?”楚云砚从船舱里走来。 跟前湖水一眼望不到头,湖面上,船只来来往往, 挂着热闹的花灯。湖中还有座小岛。 望见那座岛,枝枝就知道这是哪里了。 岛上种满了梨花,还有个小破庙,传说将愿望写在红绸上,再挂去破庙前的花树上, 愿望就能成真。还有人说,挂得越高,愿望便越有成真的可能。 楚云砚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问:“想去那里瞧瞧?” 纵使枝枝摇头,船夫仍是将船开去了岛前。 上岛后,楚云砚牵住枝枝的手。 被他这样亲昵地牵住手,枝枝还有些不自在。想了想,却没有推开他的手。 别处有桥可以通往小岛,是以不少人从桥上过来,岛上的人并不少。 楚云砚牵着她往小破庙走,到庙前神婆那领了两条红绸。 他身形颀长,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一路走来,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楚云砚将取来的红绸与笔递给枝枝,“枝枝,你写。” 枝枝应好,低头在红绸上写了几个字,还不曾写完,便听人群中有人惊惶地喊:“有人晕过去了!” 岛上因这变故混乱了片刻,很快,恰巧在岛上的大夫过来与那人瞧了病。人群中的惊慌这才散去。 枝枝执笔的手一顿,在红绸上画了道弯痕。 “枝枝别怕,继续写。”楚云砚微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枝枝点头,提笔继续写。 她不信这些,挂红绸,只是瞧着楚云砚想,她便陪他一起。 楚云砚低头看着枝枝写字,他没有刻意去看枝枝写了些什么,只稍稍一想便知道枝枝在写些什么了。 不多时, 分卷阅读106 枝枝写好了,他接过红绸,原是想将红绸挂去最高的那处树枝上。 他挂得高,枝枝提心吊胆的,眼巴巴在梨树下望着。 总怕他从高处掉下来,还担心他若是在挂红绸的时候发病又该如何是好。 提着的心一直到楚云砚从高处下来才慢慢放回原处。 他身形颀长,常年习武,内功也比常人上,运起轻功,上去得快,下来也快。 “枝枝,挂好了。”他方下来,便扣住了枝枝。 枝枝也不问他写的是什么,被他牵着往回走。 走了那样好一会儿,枝枝回到船上,一点睡意也没有。东看看、西看看,船舱里,烛火摇曳,莫名地有些温馨。船舱里还摆放了小床,窄窄的。 枝枝只觉得湖上的一切怎么也看不够。 她可惜地想着,今晚大抵还是要回王府的。 在江南时,她做梦都想像渔夫那样,夜里宿在小船里,随着船只飘荡,伴着晚风,再慢慢睡去。 船上仿佛与周围都隔绝开来了般,没有人打扰,也没有人催促。 “世子爷?”枝枝正趴在船舱里的小桌上,忽然间便听见赵夕的声音。 枝枝下意识撑起身子,指尖揪在一处揪紧了。 赵夕像只黄鹂鸟般,叽叽喳喳地,活泼极了,“原来世子爷也在游湖。” 枝枝抿了抿唇,她也想出去瞧瞧,脚下又像有千斤重般。恍然间想起,昨日,侍女说楚云砚是去见郡主去了,可他又说他是去了城外。 枝枝信楚云砚的。隐隐约约,她又好像在害怕些什么。 赵夕将将得了楚云砚游湖的消息,忙不迭便赶来了,站在船上寻了好一会儿才寻到楚云砚,她问:“世子爷,这些日子,可是事务太繁忙了些?” 她病了,还给王府上递了请帖,可就是不见楚云砚来探望她。 楚云砚待人那样温和,得了消息,应是会来见她才是。 都这么些时日了,还没有虞枝枝清白被毁的消息传出来,当是被楚云砚压下了消息。连个不清白的女子都护着,性子自是良善。 楚云砚微微颔首,以示礼节,却不曾与她多说。赵夕还想搭腔,却瞧见那头船舱里有人影走出来。 待那身影彻底走出来,赵夕才看清。 ——竟是虞枝枝?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楚云砚,下意识脱口而出,“她怎么……”还好端端的。 赵夕噤声,捂住唇。 要么,便是楚云砚丝毫不在意,要么,便是计谋败露。 赵夕没有将上回夜里的遭遇与虞枝枝的事联系在一处。若是计谋败露,那会不会,那夜将她关去暗牢的,便是楚云砚? 她先前从不曾怀疑过楚云砚。因着先前来长安城时本就被人追杀过,在城内再碰见那伙人也不足为奇。 她又想到,已经好几日不曾得到虞槿的消息了。 赵夕脚下一软,再不敢多看楚云砚一眼。 若她的猜想是真,那楚云砚……未免也太可怕了,面上光风霁月,背地里,却下那样的狠手。 她的心思,枝枝不知道。 “枝枝,你怎么出来了?”楚云砚低低看着枝枝。 枝枝不看他,只凝着鞋尖,“想出来瞧瞧。” 他的声音比晚风还柔些,他牵住枝枝:“是我疏忽,枝枝一人在船舱里,大抵是觉着无趣。” 他指尖修长,枝枝低头瞧见他的指骨,冷白如玉,捏起人来轻轻的。现下入了夏,可他的手仍旧冰凉。 但枝枝脑海中却闪过了另一双手。 似乎手掌大小有些相似,甚至细到每跟手指的长度都很相似。 可她没法做比对,就像上回瞧见了熟悉的字迹没法比对一样。谜团横在心里的感觉并不好受。 “怎么了?”楚云砚捏了捏她的手指,“怎么心不在焉?” 第64章 枝枝低低“唔”了…… 枝枝低低“唔”了声。 指尖长传来的触感叫她怔了怔, 下意识跟着他的思绪走,“世子爷与枝枝的恩公,很像。” 不止是手掌像, 连站直时的身形亦是相似。世上怎会有身形那样相似的人? 自然, 枝枝从不曾将楚云砚与恩公联系在一处。 她低着头,也没有察觉楚云砚面上忽然僵了瞬。 “很像?”楚云砚低笑着问道。 他忽的又轻声慢语地补充, 叫枝枝有些摸不着头脑, “往后,不再需要他来救你了。” 枝枝偏头问:“那恩公还会来长安么?” “不会了。”楚云砚牵着她往船舱里走, 语气那样笃定。 先的那些摸不着头脑被遗憾冲散, 枝枝可惜地想着, 她还不曾向恩公报恩。 心神不属地被牵回船舱, 直到眼前忽地一暗, 枝枝恍然回神。 原是楚云砚吹熄了几盏灯, 一时 分卷阅读107 间,船舱只剩下两盏亮着的灯, 还有其它船只上的灯光透过来。 枝枝不适应地眨眨眼。 幽暗的荧火下, 楚云砚的面容显得尤为朦胧, 仿若隔着层轻纱,他微凉如玉石的指尖扣在她手上:“枝枝可知道,早晨时的湖畔是副什么模样?” 薄雾未散,宛若置身仙境。 他说的婉转, 但枝枝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枝枝忍不住弯弯眼眸,视线落到了花窗上,她构想了会儿该如何在船上渡过一夜。 “枝枝可想饮酒?”他忽的问,“是果酒,今年新酿的。” 枝枝不曾饮过酒, 放在从前,她也许会害怕那些陌生的事物。可今夜不一样,她想尝一尝。 初尝时,枝枝还觉着果酒味道怪怪的,再一杯下肚,慢慢品味到其中滋味。 接着,一杯又一杯的果酒下肚。 楚云砚给枝枝一杯一杯地续上,凤眸轻轻压下,暗含了几分不明的神色。 终于,在枝枝再次将酒杯递到他跟前时,他收了酒壶,嗓音温和,“枝枝,不喝了。” “还要。” 小姑娘嘟囔着,红唇不高兴地抿起,脸蛋绯红,醉酒后胆子也愈发大了,伸了手过来抢他手里的酒壶。 楚云砚只微微一避。 她扑了个空,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他无辜道:“没了,枝枝,改日再喝成不成?” 小姑娘眼眸水润润的,听见他的话,歪着脑袋想了想,模样一本正经。 楚云砚都要以为她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枝枝板着脸,朝他摇头,鼓起腮帮子:“不成!” 枝枝迷迷糊糊地,觉着自己浑身上下轻飘飘,还残留着些许意识,可那点意识比起本能来不值一提。 她伸手去拽楚云砚手上的酒壶。 拽了拽,还没碰到酒壶,额头上忽地就被男人轻弹了弹。不重,轻轻的,可枝枝偏是觉着受欺负了。 楚云砚失笑,指尖擦去枝枝挂在眼尾的泪珠,“怎么要哭了?” “要那个。”枝枝指指他手上的酒壶,似乎察觉到他态度松动,不自觉地撒起娇来了。 楚云砚眸底是小姑娘娇俏的样子,抵在枝枝眼尾的指尖轻顿。 妥协道:“好,最后一杯。” 枝枝得偿所愿,要了一杯,还想要下一杯。 是以,喝完后,又眼巴巴望向楚云砚。 楚云砚不让她再喝,她就从矮几前绕过去,绕到楚云砚身边,拉他衣袖,又是喊他名字,又是唤他世子爷的。 楚云砚朝她笑笑,说出口的话却是冷硬无比,“撒娇也没用。” 他还逗枝枝,为了让枝枝乖乖回去,仰头将酒壶里剩的果酒一饮而尽。 谁能想到。耍酒疯的小姑娘,竟然狼口夺食。 饶是脸皮厚如楚云砚,也被她闹得一怔。 枝枝见他要喝掉剩下的果酒,想也没想,往他身上贴去。 酒壶砸在案几上,“砰”了声。 枝枝轻轻啄着楚云砚的唇瓣,欢喜地眯了眯眼,软软的,还带着果酒的清甜。 朦胧间,枝枝为自己的莽撞自责了片刻,她似乎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好事,稍稍往后退。 可一只手忽的扣住她后脑,压着她往前带去。 游湖的船皆靠了岸,望不尽的湖面,只余那一艘船只仍在前行,四周都静悄悄的。 “枝枝,你又招我。” “唔……” “枝枝,你最喜欢谁?” “你。” —— 果酒后劲并不大,事实上,枝枝后半夜便清醒了。 船只在湖面上轻晃。 枝枝推了推楚云砚,手上半点力气也没有。 她怎么不知道,原来真有人看起来满身病气、孱弱得要命,可折腾起来还那样…… 一直到天边泛白,枝枝很困。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可丝毫也不妨碍楚云砚将她捞起来抵在花窗上,“枝枝你看,清晨的湖面,好看么?” —— 再醒过来时,已回了王府。 枝枝从床榻上爬起来,身上清洗过,又只挂了件小肚兜,身上的印记惹眼极了。 与上回的感觉不一样。 枝枝蹙了蹙眉。 “醒了?”楚云砚从外间走过来,他手里端着个小茶杯,“先喝茶。” 刚想开口,便觉嗓子哑得厉害,枝枝接过茶杯,小口小口抿着。 她喝的慢,就好像故意喝慢点,在等楚云砚离开一样。 喝得再慢,一杯水也见了底。 楚云砚又给她披上件轻纱,她拦腰抱起来,一手拖着枝枝的腰肢,一手又按住她的双腿,“别乱动,先用膳。” 枝枝不敢乱动。 楚云砚抱着她在案几前坐下,“枝枝是不是想问上回的事?” 他 分卷阅读108 解释了句,“上回什么也没有。” 上回什么也没有? 枝枝一怔。 昨夜,她还记得她迷迷糊糊间都想了些什么。她想着,总归有一就有,既往后要与他像夫妻那样相处,便随着他胡来了。 “枝枝不会以为我是乘人之危的人吧?”他可怜道:“那回,是我用内力为你压下药性的。难道枝枝竟是误会了?” 楚云砚盛了碗鱼片粥,“是我不好,叫枝枝误会了。先用膳,不提这些了。” 昨夜,不算乘人之危。 枝枝说了欢喜他。他还询问过她好几次,等到她清醒后才彻底…… 枝枝懵懵的,由着他一勺一勺喂粥。 仿佛挑破了某种东西般。 书房 枝枝还不曾好好打量他的书房,今日头一遭,枝枝一眼便瞧见了放在书架上的黑盒子。 黑盒子不大,上头印着烫金雕花,打眼极了。 楚云砚在批折子,枝枝便目不转睛盯着黑盒子。 似乎是察觉她的视线,楚云砚轻声说:“枝枝,你若有瞧上的,只管拿去。” 枝枝摇摇头。 楚云砚鼓励她:“枝枝无需同我客气。” 他想了想,补充道:“我的便是你的,你只管拿去。” 他偏还想念昨夜饮酒醉了的枝枝,想要什么,自己过来讨要,还软乎乎撒娇。 “不要。”枝枝摇摇头。 楚云砚知晓她的顾虑,也知晓她是懂事,浅笑着告诉她:“不是什么重要的。” 他亲自将黑盒子取了下来,这黑盒子方方正正,不算小,里放的,当是几枚玉佩。 他打开盒子,枝枝也好奇地望着。 “这里头不是什么珍贵之物,拿给你实在寒碜。”枝枝正望着,楚云砚忽又阖上了黑盒。 “我不嫌弃。”枝枝眨眨眼,总觉着他哪处奇怪,等着他将黑盒子递过来。 楚云砚哪会将盒子递给她啊,盒子里的东西不知何时被人动过,原本的玉佩不翼而飞,里头安静躺着张面具。 这还了得? 楚云砚慢条斯理阖上黑盒子,面上无事发生,淡淡地与枝枝解释:“不过是儿时写的字,不知何时又被下人翻了出来。” 枝枝着实也不会介意,反而在想,他那样小就被送入宫,大抵年少时字迹便练习得出类拔萃了。 “枝枝若想看我的字迹,现在便能写与你看。”他提笔在宣纸上写下枝枝的名字,末了,将宣纸递给枝枝。 他的字迹龙飞凤舞,与他面上的温和不大一样。饶是见过许多次,枝枝还是觉着他的字好看。 枝枝捏着宣纸,轻轻哈气,不多时,纸上墨迹干涸。 即便如此,她仍是好奇楚云砚年少时的字迹。 书房的门忽然被敲响,阿六过来传话,“张大夫到了长安城,现下将他安置在一处别院里。” 阿六一来,枝枝也不好奇了,眼眸弯成小月牙儿,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可身形不稳,扶住了书桌才勉强站直。 阿六道:“世子妃现下可要去瞧瞧?小的这就去备马。” 话落,他便察觉到主子冷恹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不惊打了个寒颤,不知他又是何处做得不好,惹了主子不快。摸摸鼻头,忙退出去备马。 楚云砚淡淡道:“外祖父到长安了,枝枝可还高兴?” 枝枝重重点头。她不止因为外祖父高兴,与亲人相见是其一,外祖父来长安,能与楚云砚看病也是其一。 枝枝的注意一下便被转移了,朝他道:“外祖父医术了得,有他与年大夫在,世子爷的病,定能快快好起来。” 若换了几月前,楚云砚不敢叫枝枝的外祖父瞧看。 张大夫不止医术了得,且心机颇深,老狐狸那样。昔年他被人追杀藏在江南时,不得已戴上人皮面具藏在张家。好几回差点被张大夫识破身份。 张大夫若早早来了长安,他与枝枝,恐怕还不会像现在这般要好。 他骗得了枝枝,骗得了枝枝的娘亲,却是骗不过张大夫的。 第65章 “枝枝,今日时辰不…… “枝枝, 今日时辰不早,你外祖父舟车劳顿,定也没有接待你的心思, 且让他先休息些时日。”楚云砚提议道。 枝枝点点头。 偏头看了眼窗外天色。 果然, 已是黄昏,枝枝纵然很想去见见外祖父, 可楚云砚说的很有道理。 —— 说是第二日去外祖父那。 可长安城外时疫突发, 外祖父留了信,说过几日会亲自来王府看枝枝。 时疫来得突然, 过了十余日, 外祖父才回了长安城。 听闻发生时疫的徐镇得了奇药, 再加上先些日子管制得好, 疫病不曾大肆传播。 到这时, 楚云砚身上的伤也已七七八八好了个全 分卷阅读109 。 枝枝收到了封信。 是她娘亲送来的包袱下压着的。 她先还以为是张姨娘写与她的, 一打开,瞧见陌生的字迹。 枝枝一行一行读下去。从字里行间都瞧出种咬牙切齿来。 越往下读, 枝枝眉头越是蹙得紧。 “世子妃, 外头已备好了马车, 世子爷在外头等着您。”阿六气喘吁吁跑过来传话。 枝枝慌不迭收好信,将信纸收到抽屉里。 一路跟着阿六往外走,心神不属。 信上写,楚云砚根本没病, 枝枝听过这样的话,以前她相信楚云砚,现在,她也应当相信他的。 可信上每一个字都好像在颠覆她的认知,心下震惊的同时, 枝枝久久回不来神。 病是假的,大街上流传着的楚云砚被废太子关押在暗牢也是假的,甚至,被关在暗牢里的是楚宁琛而非楚云砚。前几日,他还对虞槿下手了。 信上还写,若她不信,大可在王府寻寻,总有蛛丝马迹。尤其,要找一张黑色面具。还提到,腿伤之人根本无法靠内力行走。末了,写信之人还约她在饭馆里见面。 看到这里,枝枝知晓这封信件出自谁手了。 虞槿说,暗害她的人便戴着副面具,身形与楚云砚一模一样。 枝枝摇摇头告诉自己。 定然是恩公还在长安城,定然是恩公去找的虞槿。 胡思乱想着,已经走到了王府外,楚云砚就在不远处等着她。 —— 枝枝的外祖父暂住在城东的院子里。 好几年不曾与外祖父见面,枝枝亦是想念的。犹记那年她被送上马车时,哭得昏天暗地的。 “枝枝!”院子里,有人走出来。 “外祖父!”枝枝跟着雀跃地喊。 外祖父还如当年一样和蔼可亲,身子瞧着还算硬朗,只不过几年过去,鬓角眉毛已有些发白。 张大夫朝楚云砚拱手行礼,“世子殿下。” “外祖父何须多礼。”楚云砚虚扶住张大夫,面容温和,当真像个翩翩如玉君子般。 张大夫先就在徐镇见过楚云砚,只是初见时还不知楚云砚便是枝枝的夫婿。 待到用过晚膳,枝枝才道:“外祖父,世子爷身子不好,您可否给他瞧瞧?” 自家外孙女都主动要求了,张大夫自然是要给楚云砚瞧瞧。再者,张大夫原就是为了给他瞧病,只不过路上耽搁,硬生生等到楚云砚快要病愈时才赶来长安。 他搭上楚云砚的手腕,眼眸沉下,“世子殿下脉像紊乱,需得悉心调理一番。” 只不过…… 除却脉像紊乱,并无其它不妥。他来时是听闻楚云砚病入膏肓,也不知这病入膏肓之人是如何好起来的,还好得这样快。 匪夷所思。 “听闻世子殿下曾大病一场,连宫中太医亦断言活不过两年。不知殿下那病又是如何好起来的?”他问得直接,不过是起了好奇研讨之心。能将病入膏肓之人救好的医者,医术定是出神入化。 楚云砚低咳几声,天衣无缝地回答:“用了些药后便慢慢好起来了。至于用了些什么药物,我不曾得知。” 张大夫眯了眯眼,“可否与医治殿下的大夫见上一面?” 楚云砚歉然道:“他前些时日外出游学去了,恐是扫了外祖父的兴。” 许是常年行医的缘故,张大夫瞧着并不是心机深厚之人,反而显得亲厚且平易近人。 张大夫闻言露出些可惜的神色。 可枝枝还是觉着两人间氛围奇怪。 末了,张大夫又将枝枝叫去书房,叮嘱了好些话,最后才问:“他先前病得很重?” 枝枝不知道外祖父为何突然这样问,乖乖点头。 “先前腿不能行?” 枝枝仍旧乖乖点头。 “他腿上可有日日施针?” 这枝枝不知道了,每每年九初来了王府后,他们二人总要去书房待一会,至于是如何医治,有没有施针,她都不知道。 只是忽然有一天就被告知,楚云砚的病有救、楚云砚的腿还有救。 枝枝从不曾多想过。 张大夫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见他这样,枝枝稍稍有些担忧,“外祖父可是觉着世子爷的腿上有哪处不妥?” 张大夫心说,健步如飞、大步流星,哪处有半分不妥。 可没有不妥,便是处处不妥。 丝毫不像曾经病入膏肓的人。 枝枝有些自责,曾经楚云砚腿不能行的时候,还曾经用内力强撑着站起身来。她又想到那封信,不由蹙眉。 “枝枝可还有话想问外祖父?”张大夫慈眉善目地问。 她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外祖父,习武之人都有内力,那腿伤之人,可否利用内力撑起腿上经脉?” 她本不该怀疑的 分卷阅读110 。 信中写的那样信誓旦旦,她总克制不住地去想。@轻@吻@书@屋@独@家@整@理@兴许她待楚云砚还不够坦诚,兴许她还没有与楚云砚好到事事信任的程度。 张大夫撩起长长的衣摆,缓步走至书架前,他在书架上翻找着。一时间书房里只余下书本翻动的沙沙声。 他的声音微有些苍老,“还不曾见过那样的例子。” 按照医书所言,以内力强撑,应是能行。但依着他多年来所学所悟,即便有内力支撑,也会难以行走。 “叩叩……”房门被敲响。 “大抵是世子殿下来接你了,待外祖日后有了答案,必会向你解答。”张大夫取下书架上的书籍,缓言慢语。 “改日再来外祖父这里。”枝枝提着裙摆站起来与张大夫道别。 第66章 枝枝心神不宁。…… 枝枝心神不宁。 她的异常瞒不过楚云砚, 只单一眼,楚云砚便瞧出枝枝有心事,再者, 枝枝问的话, 一字不落进了他的耳。不过他并未戳破,而是按兵不动。 直至回了王府, 询问了下人, 楚云砚这才弄清事情始末。 枝枝这会儿在浴堂。 屋子里,烛火下男人身上仿若蒙了层浅光, 他的视线落到抽屉上, 忽的轻嗤了声。 “世子爷, 那些东西全按您的吩咐烧掉了。”阿六低声说道, 前几日收拾书房, 不慎做了错事, 阿六自行领罚,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等到夜深时枝枝睡下了, 楚云砚才披上件夜行黑衣离开。 —— “我是在帮你……” “楚云砚装病一事若捅了出去, 遭受世人唾弃不耻的便会是他楚云砚。” 虞槿凝着正坐在桌前练字的男人, 眼里情绪,似乎恨不得冲上去夺走他手上的笔般。 楚宁琛只道:“这样说来,你是承认了?” 虞槿不明白,明明楚云砚夺走了他该得的位置, 为何楚宁琛半点也不怨恨、半点也没有反抗的心思。 “虞槿,这次,你过了。”楚宁琛眸色微冷,收了笔。 虞槿也跟着冷笑了声。 她知道楚宁琛说的是哪件事。前几日,赵夕主动找上她来, 在此之前,虞槿真的对楚云砚打消了怀疑。 她身边,知道真相的,可就只有楚宁琛。 巧的是,南疆蛊毒一绝,赵夕随后还为她带来了梦蛊,中蛊之人,只说真话。虞槿将蛊毒下在楚宁琛的膳食里,令她可惜的是,楚宁琛自幼习武,梦蛊只短暂地麻痹了他的神智。 “若不是他算计,这皇位,日后便是你的!你果真对那个位置没半点心思了么?”虞槿忽的拔高声音。 楚宁琛指尖微顿。 不是没有心思。 而是,处处受制于人。 虞槿冷笑,继续激他,“那虞枝枝呢,你就不想看她与楚云砚反目?”她想得很简单,只要将楚云砚那些事公之于众,楚云砚便再无翻身之日,虞枝枝亦然。 随虞槿怎么想,楚宁琛都不会主动将楚云砚的事说出去。 门毫无预兆地被敲响,一下一下,急躁而短促,楚宁琛皱眉。 响了三下,外头的人似乎等不及,推开门,一枚银牌郝然出现在两人视线范围内。 来人清一色皆着黑衣,冷着张脸,活像是索命来的阎罗爷。 楚宁琛知晓,这是楚云砚私牢中的刑罚堂堂主,他眉头皱得愈发紧,冷静地开口:“不知诸位前来,所为何事?” 来人只道:“得罪了。” 虞槿脸色登时苍白,这人化成灰她都认得,正是那夜将她扔去乱葬岗的人! 她往后退了几步,心提到了嗓子眼。 来人看了眼楚宁琛,拱手以示礼节,随后才看向虞槿,“虞夫人,随在下走一趟。” “为、为何?”虞槿没法忘记乱葬岗那夜的冷寂,周遭空荡荡,尸身的气息飘荡在鼻息,森森白骨随处可见,歇在枯枝上的乌鸦时不时冷啼几声。 那人答:“在下不过听令行事。” 言下之意便是无可奉告。 —— 枝枝有心事,睡得浅,嗓子又干得难受,楚云砚离开没有多久,她也醒了过来。 一醒来就发现身侧那处空出来了个位置。 难不成楚云砚同她一样口渴醒过来了? 可是屋子里黑漆漆的,半点亮光也没有,枝枝试探着喊了声,声音被黑暗吞融,无人应答。 枝枝蹙眉。 她将手放在身侧的位置上,身侧布料上没剩下半点温度,在夏夜里竟显得有些冰凉。 只说明……楚云砚离开了好一会功夫。 枝枝走下床,点亮屋里的灯,推开门,外头只剩长廊上还稀疏地点着两三盏灯,几个侍女在长廊上值夜,昏暗寂静,月亮高高悬挂在夜空里,仿佛与白日里 分卷阅读111 的明微院处在两个世界。 她往四周望去,确定楚云砚不在院内。 大半夜的,他会去哪? 站在长廊上值夜的侍女听见声响,猛地起身,提起灯走过来,“世子妃。” 枝枝点点头,问她:“你可知世子爷去哪了?” 侍女斟酌着答:“奴婢不知,许是如厕去了。” 枝枝没有为难她,折身回了屋,她阖上门,不多时便听见了侍女离开的脚步声。 她怔怔望着外头渐渐消失的灯光。 那厢侍女急匆匆跑去叫醒了阿六,阿六正睡着,迷迷糊糊听侍女说话也提不起精神。 侍女急急道:“快去将主子叫回来,世子妃发现他不在寝殿,待明日问起来,怕是要露馅了!” 阿六心说,先前好几次都差点露馅,不都被主子给糊弄过去了?世子妃单纯,主子便是将世子妃拿捏得死死的,这才敢夜里离开。 他嘟囔了声:“皇帝不急太监急。” 后知后觉想到,他如今,不就像个太监一样么? “你且与世子妃说,是宫里传了急令来,事发忽然,世子爷又忧心将世子妃吵醒。”阿六自是知道楚云砚这会儿在哪,只是明知枝枝不会怀疑,还这般火急火燎去寻,白白浪费力气罢了。 侍女来的急,进了屋后也没将门带上。 枝枝跟着侍女,远远地就听见了里头的声响。 阿六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脚步顿住,不再靠近。 阿六打了个哈欠,眯着眼问:“你如何与世子妃说的?” 侍女一五一十地告诉阿六。 阿六了然道:“无妨,若世子妃再问起,你就像我说的那样答即可。” 似乎怕侍女难以安心,他又安抚宽慰道:“你放心,往日里世子爷也是这般哄过去的。世子妃好哄……” 往日里,也是这般? 说得好听是哄,枝枝明白,是骗,不过是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枝枝指尖弯了弯,她不再偷听,紧咬着唇折回寝殿。 阿六的话就像那封信的佐证,枝枝原还以为楚云砚性子良善、待人坦诚。可她错了,他骗过她,还不止一次。可她连他在哪处骗了她都不知道。 枝枝坐在桌前,打开抽屉,拿起那封信。 是,楚云砚骗过她。 可他对她的好却不似作假。 枝枝想,她应当对楚云砚再多些信任才是。明日,便与他好好谈谈。 将信收到抽屉里,她回到床上躺下。直到脑中杂念全部散去才睡着。 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里,楚云砚面上添了几分成熟,眉眼间锋芒渐褪,却更是叫人猜不透心思。 他在作画,只是他似乎也不知道该画些什么,每每描了轮廓上来,待到要将眉眼绘上时,他便会拧眉将宣纸揉作一团。 “陛下,您该歇下了。”进来的不是阿六,而是一个面生的公公。 楚云砚捻起宣纸一角,怎也不满意,道:“无妨。” 公公晓得劝不住,只好说:“陛下登基十余年不曾选秀立后,太上皇命奴才过来催您一声。” 十余年? 枝枝一怔。 岁月兴许不曾在他的面容上留下痕迹,他的模样与二十来岁时一样,多出些成熟罢了。 楚云砚低咳几声,深邃的眸凝着公公,语速缓缓:“由着他们说去,改些日子,将焕儿接入宫来。” “这……”公公支支吾吾。 楚云砚揉揉眉心,似乎眉间作疼,“你出去。” 待到公公离开,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书页沙沙声,也没有提笔落笔的窸窣声。 枝枝也想离开,可她没法挪动身子,仿佛这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她来,只是回忆一遍。 良久,只听座上人轻嗤。 “太久了。” 久? 枝枝摸不着头脑。 他缓缓闭上眼,眉眼如画,宛若从画卷中走出来的般。 他许是倦了,兴许再过不多时,他便会沉沉睡去。 忽然,他又睁开眼,直直朝枝枝望来。 这种事,第一回 时枝枝还会害怕,可像这样被梦里的楚云砚盯住,已不止一次了。枝枝见怪不怪,由着他打量。 “枝枝,十三年了……”他忽的睁开双眸,往日里清澈的凤眸在此刻猩红一片,布满了红血丝。 —— “枝枝,怎么了?” 枝枝被人喊醒。 一夜不见身影的楚云砚此刻就在跟前。 楚云砚修长的指尖抵在她额前,冰冰凉凉的触感袭来,叫枝枝身上一哆。 “做噩梦了?”楚云砚又道,“什么样的梦这样吓人?” 枝枝没告诉他梦里都梦见了些什么,问他:“昨夜,世子爷去哪儿了?” 楚 分卷阅读112 云砚一怔,回来时侍女便将昨夜的事讲与他听了。是以他不意外枝枝会问,只是有些意外她竟问得这样快。 就像是很担心他一样。 他指尖微动,原打算拭去枝枝额前汗珠。 却被她一躲。 像是使起小性子来了似的。 楚云砚眼里笑意更甚。 他忍不住逗弄:“你将你的梦说与我听听,我再告诉你昨夜我去哪儿了。” 枝枝偏过头,鼓起腮帮子,“你先说。” “枝枝上回不是中药了?”楚云砚扣住她的腰肢,不由分说将她拉入怀中,下巴抵在她额头上,声音低哑轻沉,“也许枝枝不与他们计较,可枝枝,我是你的夫君,不能由着他们欺负你。” 与、与昨夜听见的说辞不同。 他的吻落在她额头上,有些软绵,又不似他指尖那般冰冷,“现在枝枝能告诉我,你都梦见了些什么妖魔鬼怪么?” 被他这一闹,枝枝将她先前想的都忘了,思绪不由自主地被他带着走。 她将梦境告诉楚云砚了。 因着两人姿势原因,枝枝瞧不见楚云砚神色,只知他忽的僵硬了瞬。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楚云砚低低说:“这梦听着一点也不可怕。” 枝枝这回原也没觉着可怕。 第67章 哪是什么梦。 …… 哪是什么梦。 分明是前世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 楚云砚扣着枝枝, 指骨微微收拢,泛起淡淡浅白来。 他垂着眼眸,敛下情绪, “枝枝, 梦里的我,可怕么?” 他的声音卷在初夏的闷热里, 带着点冷味。 “不可怕。”与眼前的他是有些不同, 但梦里的楚云砚,并不可怕。 楚云砚听见她这样答, 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些, 他道:“枝枝, 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什么时候, 你都不用怕我。” 花窗外吹来一阵凉风, 床畔轻飘飘的纱幔被风吹起, 枝枝挣开他的手,从他身上爬起来。 她看着他问:“可是有什么事, 白日不能处理, 非要在夜里?” 正对着他时, 她才看清他的神色。 薄唇抿成条直线,像是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 他微微一怔,随后又弯唇笑:“枝枝是在担心我么?” 担心? 是担心。 枝枝腮帮子鼓起,“你不要转移话题。” 楚云砚似乎也没料到她这回哄不好, 一边弯唇,一边无辜地说:“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么?” 枝枝点头又摇头。 小姑娘背光站着,眼睛里盛着烁烁光芒,在等着他的回答。 楚云砚起身,“昨夜才查出是谁下的药, 一得消息,我便赶着去了。” 枝枝眨眨眼。 他的意思,是半夜得了消息,便急匆匆赶去? 若有人进屋子里传信,那样的响动,她应当也会有些朦胧印象才是。 不知是不是看了那封信的缘故,枝枝慢慢发觉,楚云砚也许不似她想的那样良善。 他忽的走近,“枝枝,你不信我?” 男人身形颀长,走近时带上种压迫感。 枝枝往后退,他便也步步紧随,声音温和,如同山涧溪水缓缓流过:“枝枝,你猜我昨夜知道了什么?” 枝枝问:“什么……” 他吊起人的胃口来了,却又故意不提,“枝枝,你今日有些奇怪。” 枝枝心里一窒,紧张地看着他。 他跟着才道:“昨夜,我审过下药之人,发现她这几日还与你送了信。信中内容荒诞无趣、虚假失实。” “枝枝,你该不会,是信了吧?” 尾音勾起,带着些可怜意味,竟有种低声下气的感觉。 枝枝胸口轻轻起伏。 这话,像是性子良善的人说得出来的么? 从前枝枝看楚云砚,像看病美人似的,处处待他好、处处顺着他来。可现在,枝枝想起那封信,想起夜里阿六的话,想起床榻之上,她没法再将楚云砚与病恹恹那个词联系到一处。 楚云砚唤她:“枝枝?你可有在听着?” “……听、听着。”枝枝停顿了几秒才答。 楚云砚轻轻拧眉,几不可察。 他将他方才的话慢慢再又重复了一次。 枝枝自昨夜听见阿六说她好骗后,便长了个心眼,试探地问:“世子爷不曾骗我?” 楚云砚失笑,“何时骗过你。” 他与阿六,必然有一个说谎。 对着她说话时才说谎,可对着别人,就未必会说谎了。像昨夜阿六那样,阿六连扯谎的说辞都讲与侍女听了。 枝枝毫不怀疑,若是她再次向侍女问起,侍女便会那样说与她听。 分卷阅读113 她低下头。 又想着,楚云砚与她说谎,似乎也没什么。他有自己不能让她知晓的秘密,他们也没有那样要好。 即便现在,亦是她不清不楚地就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他们之间,似乎远没有达到能够推心置腹的地步。 信中的话不可信,可楚云砚的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显得她从前哄他时的模样有些可笑。 —— 楚云砚原还以为解开了枝枝的心结,好几日下来,枝枝看似与往日并无分别,可她的心思,瞒不住人。 “枝枝是不是烦我了?”临着就寝前,他扣住枝枝手腕。 烛火下,尤显得他眸中水光潋滟,仿佛藏着千言万语与无尽愁思般。 他今夜不与枝枝宿在一处。 还不等枝枝与他答话,他自顾自地继续道:“定然是的。枝枝,我哪处做得不好,你与我说说,我定然会改。” 枝枝告诉他:“世子爷没有哪处做得不好。” 楚云砚哑然。 心口一疼,那种重生以来的疼症似乎又要发作。 枝枝抽回手,放下床畔勾着的纱幔,轻声说:“世子爷不必迁就旁人,夜色不早了,世子爷也早些歇息。” 相顾无言,烛火摇曳,楚云砚的影子被拉得极长极长。枝枝拉过被子,盘腿坐着,膝盖上摆着本话本子。她每日睡前都会看一看。 纸张沙沙翻动。 良久,纱幔外,终是传来楚云砚的声音,“枝枝,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楚云砚后背僵硬,喉间干涩。 枝枝想知道的,必然不是他深夜无故离去的原因。是他自欺欺人罢了,信中写得那样明白,一条一条,将他没病、将他算计废帝的事写得一清二楚。 可他却只与枝枝解释昨夜。 他有什么可怕的呢? 从他最初称病娶了枝枝,他便早料到会有这一日。 是枝枝给了他片刻的欢愉,叫他忘了。 这一世的一切,是他骗来的。 楚云砚指尖弯起,指骨处泛白。 枝枝翻着书本的动作一顿,隔着层薄薄的纱幔,望向楚云砚。 她道:“世子爷多虑了,我没有什么可问的。” 他有他的不可说,枝枝也懂事地不会问。 楚云砚哑声:“枝枝……” 他掀开纱幔,俯身凝向枝枝。 楚云砚眼尾勾起了抹红,这样的模样,有些遥远。似乎自她被他接回长安城后,他就少有再这般。 仿佛难受极了。 枝枝低下头不看他:“你别这样。” 她不会再哄他,他大抵也是不需要她哄的。说不定,他这副模样,正是阿六嘴里的“哄她”。 每每他眼尾发红,总叫她于心不忍。 她终究还是不忍心,将话本子放在一侧,下床,取出抽屉里的信。 “信里说,长姐被你送去乱葬岗了。”长姐一个姑娘家,年纪也不大,被送去乱葬岗那样的地方。 是她应得的。 楚云砚心中想着,低低道:“枝枝可知,那回你被送去乱葬岗,是何人所为?” “你可知对你下药之人是谁?” “枝枝,我怕你难受,所以不曾告诉你,这些,皆是你长姐所为。” 枝枝一愣。先前她还觉着约莫是镇南侯夫人所为,亦或者是废帝与镇南侯府上的人串通一气。 “她那样害你。”楚云砚停顿片刻,细长睫毛在眼前洒下一片阴翳,“没有以德报怨那一说的。” 她的心思都藏在眼底,浅浅的,楚云砚一看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牵住枝枝的手,道:“枝枝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心地没那么善良?” 枝枝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用力地扣住。 他掌心微凉,她的掌心却是温热的,热意自肌肤上传递。 楚云砚松开手,低头看她:“枝枝,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善良。” “你会害怕吗?” 他的话,就像是承认了信中的部分内容般。 枝枝不语。 “枝枝,不要怕我。”楚云砚喑哑着嗓子。 枝枝低头:“那世子爷的腿?” 她没想过楚云砚会与她解释这么多。 “……”楚云砚沉默了片刻,“是真的,那时腿上有伤,没法行走。” 第68章 不论他是真伤,亦…… 不论他是真伤, 亦或者是假伤。都有他的缘由。 枝枝没立场说他不对。 他顺着枝枝的视线看去,指尖扣拢,欲言又止, 终还是轻咳着开口, “枝枝,你见过我腿上的伤。” 他别开脸。 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 枝枝跟着脸颊一红, 她自是明白他话中意思。 分卷阅读114 眸光迷离时, 依稀瞥见他腿上的细碎伤痕,伤痕结了痂, 带着些粉色, 看上去并不可怖。 楚云砚拿过信, 一条条往下读去。 他捏着纸张的手难以察觉地收紧, 他缓缓道:“信上所写, 远比虞槿当面陈述的还要荒诞。” 他苦涩一笑:“若我真有信中写的这般能耐, 哪还会由着废帝流放王府众人,哪还会任由废帝夺走兵权?” 枝枝被他说得一愣一愣。 思路也快要被他牵着走了。 得亏有阿六那句“好哄”在时刻提醒她。 他说起话来天衣无缝, 多数时候, 他说些什么, 枝枝便信些什么。 楚云砚的话兴许半真半假,至少现在,她分不出真假。 枝枝告诉他:“你有不能向旁人说的苦衷与秘密,我能明白, 你也无需与我解释。” 外祖父递了信来,说再过几日,便会有个定论。 到那时,她就能知道他话里的真假了。 楚云砚低头看她,“不与你解释, 还能与谁解释了去?” 枝枝闷闷抬眼。 他表明态度:“无论枝枝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如实告诉你。咱们之间,不就该坦诚相待么?” 楚云砚模样诚恳,言语间不似作伪。 枝枝咬着唇,犹豫着开口问他:“那信里说,你也有面具,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恩公也时常会戴黑色面具。 信中描述渐与恩公的模样装扮重叠在一处。 她恍惚间又想到,楚云砚与恩公,似乎从不曾同时出现。他们有一样的梅花剑,他们身形相似,侍女也曾说漏嘴。 真会有这样多的巧合? 先前不去想时,她不觉得有哪处奇怪。 现在一桩桩事情连在一起时,枝枝才发觉,这里头处处都透着古怪。 她问:“为何你与恩公,从来不会一同出现。” 枝枝还记得,曾有一日,楚云砚问了她好些古怪的问题,诸如他骗了她,她当如何与他相处云云。 “他知道你我关系,总会留些时间叫我们独处。”楚云砚解释道。 枝枝牙尖抵住唇瓣。 楚云砚提了提衣衫,继续道:“如你所想,我与他关系要好,有一样的梅花剑,那有一样的面具也算不上什么的。” 谎言说多了,只能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来填补漏缺。 到时若枝枝实在怀疑,他找人扮一个便是。 他说:“你若实在想见他,到时,我再修书一封请他回长安城来便是。” 见他说的这样真挚,枝枝慢慢又放下了心中的困惑怀疑。楚云砚凤眸清澈如许,仿若倒映出世间污秽。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阿六那夜说的话,又有几分真? 她道:“不要再叫恩公四处奔波了。” —— 这样的平和一直持续到十日后,楚云砚自是做的天衣无缝。 直到枝枝的外祖父来了王府。 楚云砚在宫中处理事务,不能与枝枝一道与张大夫见面。 张大夫走进王府时,面容和善,笑眯眯的,当真叫人以为他只是来看看外孙女的。 下人为他引了路。 “多谢。”张大夫与他道谢,随后往里走去。 枝枝早已煮了茶,只等着外祖父过来。 只听外头传来窸窣响动。 她往门畔望去,唤:“外祖父。” 张大夫颔首示意,将门阖上。 枝枝晓得他这次来所谓何事。 她莫名还有些紧张,将煮好的茶倒入茶杯里,“外祖父先喝茶。” 张大夫坐在枝枝对面,轻抿口茶,他不着痕迹打量着枝枝的神色,缓缓开口:“世子的病,蹊跷颇多。” “这几日,我还得了另一个消息。” 枝枝不解。 张大夫继续说:“在与长安名医交流时,无意得知废帝曾有过的症状。枝枝,外祖曾经给你的那本书,可还在你这?” 枝枝与外祖父目光相接,好像懂了些什么,她摇摇头,将那本医书的下落如实告诉他。 张大夫点头,“难怪。” 他听过废帝的事,也将事情来龙去脉猜了个七七八八。 废帝称病陷害楚云砚,楚云砚亦反过来暗中算计。其中弯弯绕绕、对错是非,张大夫并不妄言。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但那废帝身上症状,却与医书中记载的一种奇毒重合到了一处。那药,先时不致命,可拖得越久,症状便会越重,直至最后的药石无医。 “外祖父可是觉着枝枝将医书赠与他人的做法不妥当?”枝枝低头看着茶杯里漂浮的碎茶叶,轻轻吹了口气,茶叶便往一畔漂去。 张大夫笑:“医书既是赠与了你,那便随你如何处置。” 静默片刻,枝枝忍不住问:“外祖父 分卷阅读115 ,那世子爷的腿……” 张大夫凝了枝枝一眼,“想知道?” 枝枝点头。 张大夫原暗忖着,小两口日子过得好,他也就随口扯个慌,帮楚云砚说过去便是了。可到底枝枝是他的亲外孙女,他自然更疼枝枝些。外孙女被人蒙在鼓里欺瞒,叫他这个做外祖的,实在有些难做。 一来是枝枝想知道,二来,楚云砚瞒得了这一时,却瞒不了这一世。 “问过世子了?”他问。 枝枝颔首应。 张大夫放下茶杯,继续问:“他如何与你说的?” 枝枝说:“他腿上有伤,是昔年在边疆带上的。” 张大夫模样慈祥和蔼,枝枝讲话时,他便耐心听着,只在必要时或枝枝想不起来话时会补充一二。 从儿时起就是这样,枝枝做错事,他也从不与枝枝说重话,只是会搬来凳子,坐在枝枝面前与她讲道理,讲到枝枝心服口服为止。每每枝枝与他讲起趣事时,他都会耐心听着,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他问:“枝枝,那你觉着他腿上是有病,还是没病?” 枝枝摇头。 她又想他没骗过她,又想,他若没病也好。她有些矛盾。 枝枝轻轻抿了口茶,低头掩下情绪,“外祖父如实说就好。” “用内力确实无法撑起难以行走的双腿,但每个人体质皆有差别,凡事总会有例外。”张大夫观察着枝枝神色间的变化,斟酌了用词。 告诉枝枝实情的同时,也为楚云砚留了几分后路。 以张大夫的行医经验,楚云砚九成是腿上没有大伤,行走间亦无困难。内力一说,是能诓住长安城的大夫。 枝枝抿唇,半晌才缓缓道:“外祖的意思是,他的腿,一直能够行走?” 张大夫不语。 —— 楚云砚从朝中回来时,张大夫已然离开。 他想着,枝枝见着外祖父,应当又会高兴许多。 枝枝高兴了,他也会跟着高兴。 这种欢喜一直维持至他回到王府,回到明微院时,下人们已经开始筹备晚膳了。 刚踏入明微院,侍女便上前,压着声音告诉他:“世子妃一下午都不曾踏出房门了。” “奴婢进屋子里换冰添水时瞧着世子妃心情不大好。” 楚云砚身形缓了缓,“大抵是天热,身子不利爽。” 侍女欲言又止,只得在外头看着楚云砚慢慢往里头走去。 楚云砚推开门时,枝枝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案几上摆着茶壶,茶壶早已没了热气,似乎泡了许久。 他放慢脚步,连关门时都细心着不曾发出半分声响。 小姑娘趴在案几上,脸颊闷得发红,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楚云砚竟觉着枝枝眼尾亦勾上了抹绯红。 楚云砚轻轻弯唇。 弯下腰,将枝枝抱起来。 小姑娘乖乖窝在他怀里,睡颜恬静。每每克制不住心间暴戾时,他总会想一想枝枝,想起枝枝,那股子阴郁总能慢慢压下去。 饶是他放轻了声音,可还是叫枝枝慢慢转醒,她轻声唤,“世子爷?” 楚云砚心说,这哪是心情不好,分明好极。 然,下一刻,枝枝猛地清醒过来,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去。 他一怔,按住枝枝的双腿,“再睡会儿,不急。” 枝枝当是又在心疼他还未痊愈的身子了? 他这样想着,才安下心。 没过多久,枝枝也不再挣扎,她的视线往下挪去。 楚云砚想哄她声别看,可她先一步开口了:“你的腿,一直都能像常人那样行走?” 第69章 “为何这样问?”楚…… “为何这样问?”楚云砚没有先回答, 反而试探着反问。 枝枝抬起那双乌黑清澈的眸子,仿佛看穿了他的一切隐瞒,还带着些犹疑纠结。细长的眼尾上轻轻挑起丝红。 他将枝枝放到床上。 他没再多说。 越是害怕的事, 来得越是快。 他甚至已经想好, 只要枝枝问,他便能将全部的事都告诉她。 可枝枝不看他, 似乎也不想与他多说。 前几日, 他还信誓旦旦告诉枝枝,他腿上是如何如何伤的, 又伤得如何厉害。枝枝最后也信他了。 像狼来了那个故事一样。 谎话接二连三被拆穿。 他垂眸, 低低凝着枝枝, “……你知道了。” 枝枝牙尖抵在唇瓣上, 声音轻轻, “世子爷不必挂怀, 每个人都有不能告诉旁人的事,世子爷不用再与我解释。” 她同样也这样告诉自己。 她还是会因楚云砚的几次欺瞒而低落沉闷。 楚云砚哑然, 千言万语皆堵在喉口, 抑得有些发疼。 分卷阅读116 枝枝低头, “待世子爷病好,便能和离了。”说话时,枝枝不自觉蜷起指尖。 “枝枝…”楚云砚剑眉皱起。 枝枝想,他应当也是这样想的。他会骗她, 不过是因着两人之间存在隔阂,难以交心。 好几日不曾发作的疼症再一次发作,楚云砚压下心口刺痛,唇瓣轻启轻阖:“枝枝,不和离。” 听言, 枝枝指尖扣住冰凉的丝锦。 “是,从一开始,我就没病,腿上的伤是装的,病入膏肓亦是装的。就连那几回救你之人,同样是我。” 他什么都说了。 他什么都告诉枝枝了。 “我从不曾拿你当朋友,从头到尾,我都想要你。” 楚云砚压在枝枝上方,显现出一个压迫的姿态。漆黑凤眸里满是猩红,带着种近乎疯魔的病戾,仍旧没变的,唯是他的声线,仍然温和,仍然压得低低。 枝枝避开他的目光。 心中宛若掀起巨浪。 就像被人抓在手心肆意操控玩弄般,她是那个被楚云砚牵着走、牵着玩弄于掌心的人。是不是显得太可笑了。 恩公是他,骗她、将她死死掌控在掌心的也是他。 她好像被撕扯成两半,一半叫她不要再计较,另一半又叫她喘不过气来。 他看见枝枝躲避的模样,长吁一口气,往后仰了仰,与枝枝拉开些距离,指尖掐在掌心,自嘲般地,他轻笑,声音愈发低哑:“枝枝若真的想走,我也不会继续拖着你不放。” 枝枝揪住床单的指尖不曾松开,闻言,抬头望向他,唇瓣抵在一处摩挲着。 仰头便对上那双布满猩红的眼睛,他额头上布着层细密的汗珠,唇色苍白如纸,他哑声道:“枝枝,你想要的……” 他唇瓣一张一合,却不再有声音发出,枝枝读懂了他的唇形,“我都会努力给你。” 他身形已是摇摇欲坠,撑在床单上的手在微微颤抖,好像随时都会支撑不住地倒下来才是。 “楚云砚?”枝枝忙扶住他。 他气息微弱地安抚枝枝,神色隐有几分虚弱飘忽,“枝枝,你不用管我。” 枝枝扶他躺到床上,“你等着,我去拿药来。” 她也顾不得思考其它,忙下床拿药,她这里备有一瓶药,是以很快便将药找了过来。 匆忙让楚云砚服下药丸,又倒了杯温水过来喂给他。 “谢谢枝枝。”楚云砚服过药,面上苍白褪去不少,眼尾还带着丝不正常的红晕。 枝枝在一旁坐着,她欲言又止。 楚云砚察觉她的异常,轻声道:“想说什么说都可以说,枝枝无需顾虑。” “你的疼症……”枝枝声音很小。 “疼症是真的。”楚云砚没有隐瞒,“旁的都是假,唯有疼症是真。”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枝枝:“枝枝不用心疼我,只是疼症罢了,不碍事。” 他这副模样,像害怕被丢弃般,可怜巴巴。偏枝枝还吃他这一套,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既想哄哄他,又想着,他哪需要哄。 枝枝别过脸不看他:“世子爷先歇着,我去差人请外祖父过来瞧瞧。” 原是年大夫对楚云砚的身子更了解些,叫他来也更好些,可如今年大夫离开长安城去了别处游学。 他声音发颤,像是还在疼一般:“都依你。” —— 张大夫回了府后,先还在心里担忧了会儿枝枝与楚云砚之间的事,待到快用晚膳了,王府又传来楚云砚发病的消息。 他忙提着医箱赶去王府。 这会儿枝枝在外头。 “世子可有心痛不止的症状?”张大夫只观脉像,不曾在楚云砚身上发现半点异样,可他脸色惨白,手掌也被掐破了皮,流出鲜红的血,若只单瞧着,怕只会让人觉着他曾经忍受过无休无止的痛楚。 楚云砚应声,将症状告诉他,“这疼,就像从骨头里往外散开那样。不止是心口疼。” 张大夫闻言皱起眉头,“是何时带上的?” “七月前。”他重生的第一晚便开始疼了,但那时远不如现在这样疼。 张大夫捉了捉衣襟,楚云砚脉像平稳,他一时间也不知这疼症是为何而生,只道:“到时开些药给世子殿下。” 楚云砚道谢:“多谢外祖父。” 推门而出时,往旁边一望便瞧见枝枝等在一旁。小丫头眼神巴巴的,似乎等着他开口。 小丫头心事都写在眼里,瞒不过他。 张大夫将房门关上,“担心他?” 枝枝不答,像是有些难为情。 张大夫慢慢与她说:“外祖没有见过世子殿下身上那种症状,还需些时日钻研一番。” 枝枝低低应了声。 张大夫收回视线,笃定道:“丫头,你有心事。” 枝枝摇头,神色间闷闷的。 张大夫和 分卷阅读117 蔼道:“枝枝如果有心事,便告诉外祖父,兴许外祖父能与你支支招。” 他又往周围看去,三三两两的侍女时不时在院中经过,“寻个无人之处,枝枝再与外祖说如何?” 枝枝想了想,最终点头。 —— 她将那些事都与张大夫说了。 张大夫耐心倾听,时不时会为枝枝解惑。 “那枝枝是真的想与世子和离?”张大夫最后问。 枝枝不语,藏在袖摆下的指尖蜷缩成团。 张大夫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道:“丫头,先去问问世子为何多次欺瞒于你。” 情爱之事,多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越是在意,心里头便越是乱。 枝枝点头。 张大夫在王府用过晚膳后才离开。 期间楚云砚不曾用膳,他在屋子里,阿六进去瞧过,说是睡着了。 枝枝也不去打搅楚云砚。 阿六与她道:“您怎的不进去瞧瞧世子爷?” 他觉着奇怪,两人先还好好的,可今夜,气愤怪得有些诡异。阿六不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直觉是两人闹了不愉快。 枝枝拨弄着手中的线团,没有停顿,“等世子爷醒了再去。” 阿六一噎,硬着头皮开始絮叨。 他小心翼翼看着枝枝神色,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 直到床榻上传来一声低呼,阿六不再与枝枝絮叨,忙端过药往床畔走去。 枝枝放下线团,跟在阿六后头。 “世子爷先将药喝了。”阿六将药端给楚云砚。他哼也不哼一声地便将那碗药悉数喝下。 枝枝想起她放在案几上的那小盘蜜饯,犹豫再三,还是将蜜饯取了过来。 阿六见状,忙端起药碗离开。 楚云砚接过蜜饯,整个人身上都好似拢着股苦涩药味,“我知你因那些事生出些隔阂,若你想听,我便将其中缘由告诉你。” “欺瞒于你,是因着怕你从此疏远我。” “欺瞒于全天下,是因着无诏不得回京,我只得从长计议,出此下策。” “是我自私,若枝枝要和离,我定然不会纠缠。” 枝枝喉咙发堵,半晌才道:“那你为何要娶我?” 楚云砚闷声笑了笑,看向她时,眸光都柔和了不少,“傻姑娘,自是因着心悦于你。” 枝枝心里犯嘀咕,成婚前,他们都不曾见过。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楚云砚解释:“枝枝,其实,你我早便见过。” “在江南,你的外祖父,曾救过我。” “是你外祖父捡到的第十三个病人。” 枝枝心脏砰砰跳起来。 不止是因为缘分,更是因为那几场梦。 梦里,她见过楚云砚把玩那枚兔形木雕,她从未将梦境与现实联系到一处。先是那荷包,后又是她与楚云砚的渊源。 原来梦里的一切并非毫无根据。 “那、那你为何不早些说?”枝枝找不着调。 “早些说,枝枝便会拿我当哥哥了。” 当哥哥,当作哥哥,那枝枝恐怕这辈子都要拿他当哥哥了。 枝枝“哦”了声。 可两人长相也不相似啊,她认不出来,外祖父应当能认出来的。 楚云砚继续解释:“那年不得已戴着人|皮面具才侥幸从叛党手中逃脱。枝枝若不相信,便叫阿六去将书房里的兔形木雕取来瞧瞧。” 枝枝原还想问他为何要借病回长安。 猛然间想起,梦里,她死时楚云砚便远在边疆,迟迟不得归京。 第70章 枝枝觉得她抓住了关键…… 枝枝觉得她抓住了关键之处, 又好像什么也不曾抓住。 “该解释的,我都与你解释了。”见枝枝的注意力似乎被转移,楚云砚渐又松了口气。 闻言, 枝枝这才回过神来, 她低头凝着他的双腿,语气疑惑:“你为何非要回长安城?”宁愿装病也要回到长安来。 楚云砚眉梢微垂:“若我不回来, 枝枝恐怕, 真要如传言那般嫁入东宫了。”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欲望。换而言之,他就是在告诉枝枝, 他从一开始便对她图谋不轨。 枝枝即便没有抬头都察觉到他视线中的炙热。 楚云砚低低补充:“枝枝, 都与你解释了……” 后边的话,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枝枝忍不住抬眼看他。 从她的位置, 刚巧看见他低垂着眉眼, 他的眉眼生得极好, 如画般,现下凤眸中微光烁烁, 似乎带着乞求。 枝枝见不得他这样, 又不愿再哄他, 侧开脸,“那先前在寺庙,为你祈福时,来寻我的刺客, 同样也是你?” 楚云砚眸光微顿。 他若认下,那同样也是认下他“贼喊捉贼”的恶行。 分卷阅读118 那时,他还因着那几本书故意逗弄枝枝。 “是我……”楚云砚开口。 枝枝倏忽间瞪大双眸,张张嘴,方要说些什么。 楚云砚眼尾下沉, 停顿片刻后继续道:“不是我,这两种,有很大分别么?” 分别自然大。 枝枝心里想着。 楚云砚仍保留着他最后的一分脸面,轻声说:“枝枝希望是我?” 枝枝指尖扣拢:“世子爷答便是了。”无需再说这些有的没的。 楚云砚喉咙微滚,很快就答:“自然不是。” 他一时又这样爽快,又叫枝枝感到意外。 —— 换作是往常,楚云砚定然就赖在她这里不走了。 今夜楚云砚却毫不犹豫地回了他的寝殿。 临走时,还欲言又止地望了枝枝一眼。 就好像欺骗玩弄枝枝的不是他,就好像枝枝才是那个做了错事的人般。 枝枝下意识摸摸脸颊。 摇摇头,压下脑海中奇怪的念头。 —— 梦里,枝枝又一次梦见了楚云砚。 不是那个登上皇位的楚云砚。 而是远在边疆、厮杀在战场之上的楚云砚。 也是一个枝枝从未见过的模样。西北的天空雾蒙蒙,漫天黄沙在风中卷起,旌旗蔽日,楚云砚身骑烈马,墨发以玉冠束起,修长如玉的手中执起长剑,没法从他脸颊上看出分毫情绪。 杀神。 世人口中的杀神,应当就是这样一幅模样。 他踏着鲜血白骨归来,无数将士俯首恭迎。 枝枝心里发毛。 阿六在这时亦不是小厮装扮,而是正儿八经的武将模样,看着有些老实敦厚,“世子爷,长安来的急报!” 楚云砚翻身下马,“是枝枝的?” 先还没带半分情绪的男人,此刻眼角眉梢都升起些笑意,他本就生得好,只不过先前满身阴戾叫人望而生畏。狭长眼尾上挑后,他的情绪似乎也极易传递到旁人身上。 枝枝也忍不住弯了弯唇。 他有些迫切地接过信件,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有些生涩,可每个动作都透着欢喜。 “是、是。”阿六低头,神色间却有些凝重,他开口唤:“主子……” 楚云砚几不可察地蹙眉,也许是因着此刻的好心情,他并不计较阿六的打搅。 “主子!”阿六扑通跪在地上,不敢再多看楚云砚一眼。 楚云砚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就连枝枝也忍不住蹙眉。 楚云砚将信拆开,他手上、脸上都沾了敌军的鲜血,信上被他捏过的一角染上鲜红的印记。 他还不曾往下读去,阿六闭着眼,哽着嗓子道:“主子,节哀。” 下一瞬,枝枝只见寒芒划过。 剑尖直抵阿六喉口。 “主子……”阿六额前冷汗直流,他没有退缩。 静默良久,连呼吸都慢了下来,枝枝看得很清楚,楚云砚眼中星光渐灭。 他收回剑。 鸦雀无声,周遭唯余细碎萧索风声。 枝枝看见他的手指是如何用力弯起,看见他指骨泛起的白,看见他猩红的眸。 他将信撕碎了。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变回那副杀神模样。 却比那些模样来得更加可怕。 他只站在那里就叫人不寒而栗。 “主子,咱们的人去晚一步……虞姑娘的尸身,早已被太子妃命人扔去了乱葬岗。”阿六断断续续说。 从长安到西北,快马加鞭也要十余日才赶得来。 信纸碎片被风卷起,很快被吹走,一点残片都不留下。 “回长安。” 风中,男人的声音传来,听不清情绪,压抑得可怕。 —— 也许梦中实在压抑,枝枝醒过来时,竟流了满面的泪。 她也是头回意识到,这场梦原来真实到可怕。 从娘亲送的荷包,到楚云砚与十三就是同一个人,梦里的许多许多都成了真。 枝枝从床上坐起身,点了火折子,将床畔的小灯点亮。 她擦干眼角泪痕,眼眸仍止不住发涩。 深夜格外寂静。 梦里的一切也都清晰极了。 所有都连在一起,从楚云砚接到信,到他回长安,再到他登基。最后,枝枝又莫名将思绪绕回了现在。 绕到现在楚云砚借重病回长安。 似乎连成了一个荒诞诡谲的圈。 枝枝揉揉作疼的眉心,她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奇怪的事。 她又想到楚云砚解释的那些话。他从一开始就想娶她,也从没有只拿她当朋友看待。枝枝发觉她好像落入大网之中,逃也逃不开。 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楚云砚了 分卷阅读119 。 她还傻乎乎将他与恩公认成两个人。 他那样骗她,是觉着骗她好玩么? —— 楚云砚醒得早,即便吃过药,可身上仍是有些疼,直到天亮时最后一点疼意才消失殆尽。 阿六睡眼朦胧地被他叫醒,“主子可有吩咐?”他只瞧得床前那抹朦胧的青色身影 楚云砚问他:“你说,先前骗枝枝的那些事,都被她知道了,该怎么办?” 阿六垂死梦中惊坐起。 满脸写着疑惑。 这就被知道了? 这才多久。 “病”也好了个七七八八,世子妃的外祖父也被拦在长安城外好几月。怎么还是被知道了! 阿六想不出好办法,“再哄哄?”以前不也是这样哄过来的。 楚云砚乜他一眼,“算了,想来你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阿六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知道他没有好法子,还来问他做什么。 下一刻,又听得楚云砚继续道:“你出城一趟,去将年九初叫回来。” 原来如此。 —— 枝枝梳洗整理好之后,一推开门就瞧见站在一旁的楚云砚。 她脚步顿了顿,越过楚云砚往旁边走。 楚云砚扯住枝枝的手腕,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些委屈,“枝枝,你还在生气。” 他用的力气不太大,枝枝试着抽出手,很容易就将手抽了出来。 他声音更低了:“枝枝。” “没生气。”枝枝一边告诉他,一边往前走。 楚云砚自然不相信她说的话,追上去,他反复认错,叫枝枝都觉着自己罪孽深重了。 “先是不得已,废帝处处针对王府,他恨不得杀光全府人。若又让他知晓我没病,恐是要借题发挥。”他跟在枝枝后头解释,又揽下侍女的活儿,亲自给枝枝盛粥。 第71章 他会因病回长安,委…… 他会因病回长安, 委实也是机缘巧合。 重生回来的第一夜便犯了疼症。 借着伤病回长安,只不过是顺水推舟。 一个病秧子的模样,总好过煞神的凶恶形象。至少枝枝嫁与他时不会带着畏惧与害怕。 枝枝放下粥碗, 眼眸微微沉下, 细声慢与地与他说:“世子爷不必再与我说这些。” 楚云砚道:“枝枝若一直误会我,我便会一直解释下去。” 便是胡搅蛮缠亦不能让枝枝再生他的气。 “没有误会你。”枝枝细长远山眉蹙起, 声音有些细。 他犹豫着问:“那枝枝, 日后还要与我和离么?” 枝枝不语。 “我装病有错,我对枝枝心怀不轨, 亦是有错。再者, 枝枝, 我也并非全然装病, 那疼症, 再真不过了。”楚云砚说的直白。 偏是这样的直白, 叫枝枝心跳漏了半拍。 楚云砚话锋又一转,将自己放在一个处处为枝枝考虑的位置上, “可枝枝, 你嫁给我, 还有和离的后路,你若嫁去吃人不眨眼的东宫,这辈子,便只能在东宫了。” 以退为进, 他惯用的伎俩。 枝枝素来也吃他这套。 枝枝:她是不是还要谢谢他装病骗她? 她别开脸,捧着碗默默将剩下的粥喝完。 —— 年九初得了阿六的信,急匆匆从长安城外赶回来。 他还当是又出了什么大事。 原是被枝枝发现了真相。 “那……那几本书呢?”年九初试探着问。 楚云砚乜他一眼,“怎么,你还想留着那几本书?” 语气冷冰冰, 年九初反倒松了口气。想来是被扔了。扔了便好,切莫因那几本书毁了他在外的英名。 年九初察觉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愈发冰冷,忙收了面上神情。 最后,楚云砚才问:“你说,枝枝还在生我的气么?” 年九初心说,您自个儿都觉着世子妃在生气了,“世子爷心里如何想的便是如何。” 他可不敢触到这尊大神的霉头。楚云砚在枝枝跟前自然是一副温和模样,可换作他们这些旁人,自然便没有枝枝那样的待遇了。楚云砚只单与他说话温声些,他便会觉着心中发毛。 “你不必顾忌,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楚云砚道。 年九初受宠若惊,只得硬着头皮说:“世子妃定是对您有意的,否则又怎会随您一道去往白宁塔?”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看着楚云砚,唯恐哪句话说得不对。 楚云砚似乎觉得他说的在理,因他的话沉默了片刻,好半晌才道:“明日你去废帝那里一趟,保着他的命。” 敢情叫他回来,便是问他男女之事,寻些安慰? 年九初暗暗挑眉。 —— 楚云 分卷阅读120 砚自知没法故技重施,这几日不再称病,但与先前那副病恹恹的模样也没有什么很大的不同,面孔还是那副面孔。 枝枝偏还觉着怪怪的了。 枝枝放下手里的香料,抬眼正正看向楚云砚,“世子爷今日没有事务?” 他就坐在她对面,黑眸凝着她,一瞬也不眨地,叫人心里瘆得慌。 “没有。”楚云砚仿佛没看将她的心思看出来,一本正经否定。 “不日父王便会登基,他总归得学着些。再者,二弟年纪不小,也该学着处理朝政。”他温吞地向枝枝解释。 末了,眉梢下压,嗓音温和,似泉水徐徐流淌而过,“枝枝一人在明微院,总归是闷,我也想多陪陪枝枝。” 自他表明心迹,这些时日便将心思都摆在明面上了。 枝枝想了想:“世子爷不必特地放下事务来陪我。” 她又不是小孩,不需要他陪。 楚云砚朝她微微一笑,眼尾几不可察地往下垂了垂,。枝枝莫名发堵,就好像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只做伤人心的坏事一样。 他淡淡道:“无妨。” 这一来,枝枝心里更是发虚了。 她摆摆脑袋,明明是楚云砚骗她在先,心里发虚的人也该是楚云砚才对。 阿六跑进来,道:“世子爷,南疆王在城中闹事,非要与郡主讨个公道。” 枝枝下意识看往楚云砚。 “南疆王还将您装……”冷飕飕的视线落在身上,阿六忙改了个口,“还散播您根本没病的谣言。” 枝枝心脏被揪了一下。 废帝的下场并不好,废除帝位,受万人唾弃。她不想楚云砚也受到那样的对待。 小姑娘咬着粉唇,眼眸湿漉漉,脸颊上带着薄红。 楚云砚见着枝枝这副模样,心情愉悦起来,他低咳几声,“都是事实罢了,由他说去,我早已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 “世子爷!”阿六装模作样地跺脚。 楚云砚似乎早已看淡,波澜不惊道:“他说的都对。” 枝枝知道楚云砚不如她想的良善,可她就是克制不住地去为楚云砚担忧。偏他还一副冷漠不想管的样子。她不免着急,忍不住就要站起身。 “枝枝,你在着急?”楚云砚冷不丁地对她说道。 好像有一盆冷水泼下来,枝枝原本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她急什么? 她坐下,继续摆弄案几上的香料。 心里是告诉自己别在想楚云砚的事,可脑袋不听话,控制不住地去想楚云砚的事。怕他因世人的流言蜚语难过,怕他不好受。 她忍不住,偷偷摸摸地抬起眼眸。 悄悄的,只看一眼,只看看楚云砚有没有难过。 她抬起眼。 猝不及防与楚云砚目光相接,偷看被抓了个现行。 枝枝慌不迭收回视线,欲盖弥彰般,左看看、右看看。 良久,阿六才将屋中静谧打破,“小的不打搅殿下了,先去外头瞧瞧。” 待阿六身影消失,楚云砚低声开口:“枝枝不用着急,他们只会说我不对,不会牵连到你。” 楚云砚觉着他就像个心怀不轨的大灰狼,一步步诱着枝枝、哄着枝枝往他的圈套里跳。 如他所料,枝枝脸颊鼓了鼓,像是不赞同他的话那样。不多时,枝枝软声道:“我不怕被牵连。” “那枝枝是为什么而急?”楚云砚步步紧跟。 像是撒下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般,温言细语中,偏偏让枝枝喘不过气。 枝枝一咬牙,“你想错了,我没有着急。” 这倒叫楚云砚一愣。就好像,外头流言蜚语于他而言激不起风浪,而她,只要她稍稍露出些疏远,他就会像猫儿般耷拉下脑袋来般。 他长吁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难过,“也是,像我这种人,没有人会为我担心。” 枝枝忍不住想安慰他。 楚云砚站起身,动作缓慢地理了理衣裳,“枝枝,我去书房了,若有什么事,你再差人去知会我一声。” 他不再多说,别过身往外走去。 枝枝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还不曾说出口便看着他离开。 枝枝小声嘟囔:“走了也好,省的看着堵心。” 楚云砚:……他不走了。 看着枝枝闹心,也挺好。 —— 南疆王的侍卫在城门前绘声绘色,将楚云砚如何装病,又如何对他女儿行不轨之事说得动听极了。 他有野心。谁不想坐上龙椅成为九五之尊呢? 又自以为抓到楚云砚的把柄,与南疆谋士商谋后便有了这一出。 他胜券在握地让他的人大肆传播,甚至不惜动用他藏在长安城的私兵。 他哪知道,废帝失去民心只是他被拉下龙椅的其中一个环节。 倘若官兵将传话的人抓了,又能说是楚云砚只 分卷阅读121 手遮天、做贼心虚。总归很难查不出是谁在幕后操控。 当夜南疆王便收到南疆的迷信,说是南疆的个草莽造反了。 敢情他在长安谋事业,又有人在他的老巢谋事业?! 南疆王眉头狠拧。 旋即想到,连皇位他都有了,还要南疆做甚?他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 但深更半夜,更令人发愁的是,他被人从床上拖起来,“王爷大事不妙,禁军围府了!” 来人一张惊恐脸,活像上坟。 南疆王暗骂晦气。 来人看南疆王半个字都不曾听进去,加重语气:“禁军围府了!” 南疆王破口而出:“晦气。” 话是这样说,他动作不含糊,赶忙下床穿衣。 带禁军围府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与楚云砚长相五分相似,南疆王一眼瞧出那是楚云砚的二弟。 南疆王自是不怕楚云宁这样的毛头小子,楚云宁不似他兄长凶名在外,再加上,西宸王如今也还不曾登基,只是暂为监国,他口上也没有那么客气。“不知公子深夜带兵造访,所为何事?” “将他拿下。”楚云宁听他疑惑,诧异地挑挑眉,但也不与他解释。 南疆王不怕楚云宁,甚至隐隐中瞧不起这个文文弱弱的少年。 若是因今日长安城的闲言蜚语而来,他势必又能造势一番。是以他非但不害怕,还开始筹谋起来了。 楚云宁察觉到南疆王的心思,道:“带私兵进入长安,已是大罪,散播谣言,罪加一等。” 南疆王身形一顿。 不可置信地看向楚云宁。 —— 那边灯火通明,这边枝枝早已睡下。 趁着枝枝睡着,楚云砚去了趟关押着南疆王的牢房。 南疆王与他的谋士,皆被关在这处。 他不是去见南疆王,而是去见另一个人。 第72章 一个奇怪的梦。…… 一个奇怪的梦。 周遭黑压压, 伸手不见五指。半丝光芒也漏不进来,像深藏在地底之下般。 “你想不想回去。” 森冷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尤为可怖。 是,是在问她么? 枝枝张了张嘴, 很快又反应过来, 那声音并不是在同她讲话。 男声响起,“回哪?” 枝枝惊诧地抬眸。 她又一次在梦里遇见楚云砚了。 “回到你想去的地方。”这声音幽幽的, 仿佛是从某个角落传来, 又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周遭静谧,气氛中透着诡谲, 枝枝暗暗掐住手心, 告诉自己快些醒过来。 不多时, 黑暗褪去, 从中间撕开了个口子般, 光明顷刻泄入。 烈阳、黄沙、旌旗。 枝枝没有去过西北边疆, 在梦中,却不止一次见到。 “如何了?主子怎会忽然晕倒?!”阿六在营帐外抓过军医的手腕, 心急地问。 “世子爷身上并无大碍, 这疼症来得蹊跷, 还得再看些时日。”军医答完,又提了医箱进入 一直到傍晚,营帐外号角声声,军医终于撩起帐帘, 从营帐内走了出来。 枝枝顺着缝隙望进去,瞧见楚云砚正从榻上起身。 黑色寝衣松松垮垮地勾在身上,露出一大片肌肤。枝枝挪开视线,听见楚云砚说:“回长安。” 阿六肃着张脸,他不像后来的那样圆滑, 一板一眼道:“无诏不得回长安!” 楚云砚似乎早已料到他会问,狭长眼尾垂下,露出些散漫,“病了,需得回长安养病。现在便传信去长安。” 他的目光又落在双腿上。 枝枝似乎有些知道他是如何回的长安了。 枝枝摇摇头。一场梦罢了,如何能放进真实中? 三日后,楚云砚与她说要启程去南疆,那儿或许有治疼症的药。令枝枝暗暗松口气的是,外头没有人再谈论有病没病的那些事了。 “枝枝,这些时日我不在府中,你若觉着闷了,便去寻你外祖父与你娘亲。”枝枝只到楚云砚肩膀,他说话时,便仰着头瞧他。 他垂眸盯着枝枝。 像是想从她脸上找出些什么似的。 枝枝伸出指尖,擦了擦脸颊,“我脸上,有东西?” 楚云砚摇头,深深凝她一眼,轻声说:“明日便要启程了。” “……哦。”枝枝没什么反应。 想了想,她才干巴巴地开口说:“路上小心。” 楚云砚低低沉眸,似乎还在期待着什么。 他确实是不想带枝枝一道去,可他不想是他不想,枝枝想不想又是另一回事。 枝枝抿着唇,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该拿的都要记得拿上,路途遥远,天气炎热,世子爷要记得避暑。” 分卷阅读122 事事叮嘱,显得婆婆妈妈。楚云砚常年行军,懂得的比她多太多。枝枝恍然间也想过与楚云砚一道去往南疆。 转念一想,她去了,也只会拖楚云砚的后退。 她胡乱地继续说了些,连自个儿都觉着无趣。 楚云砚却听得认真极了,等她话落音后,他才一字一顿地说:“好,都记着。” 枝枝一抬眼就瞧见楚云砚的神色。 明明她说的是一长串啰嗦话,可在他的眼神下,都快让她以为她方才说的是什么惊世高谈了。 * 翌日楚云砚便离开了。 是夏日里难得的阴雨天,枝枝倒不用担心他这几日在马车上受热了。 枝枝在同行人中,还惊诧地发现了南疆王。 转念一想,也不觉着奇怪了。楚云砚去南疆,有南疆王这个识路的在身边才好。 楚云砚这一走,便到了秋天。 中秋前夕楚云砚才回到长安。 枝枝原以为她不会想念他,可事实是,行也思、坐也思。 她体会到那种涩涩的感觉了。 也不知他在南疆有没有找到药? 这些时日,虽时常递信过去,可楚云砚从不给她递准信儿。 在府外等了好些时候,见到远远行来的马车时,枝枝忍不住往前走了步,指尖藏在袖摆下,微微弯起,指骨处泛着层蒙蒙的白色。 他去时还是盛夏,归时叶子黄了,天气也慢慢转凉。 不多时,马车停下,楚云砚掀开车帘,从车上下来。 “枝枝?”男人清隽面庞如从前那样,没有多大分别,只是几月前的孱弱彻底消失。 枝枝刚迈开脚,脑子一转,又慢慢将脚收回来,等着他走过来。 他身上的疼症应当都好了,步伐迈得稳稳当当,隔着些距离望去,就像小杨树一样挺拔。 等他走到面前,枝枝才问:“世子爷的疼症……” 西宸王妃忽的开口,打断枝枝后头的话:“府里布了膳,砚儿一路奔波,先用膳。” 枝枝欲言又止,最终没再说话。 她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待到楚云砚去沐浴时,阿六掰着手指头数,“世子爷在途中发病六回,小的只瞧着便觉得身上疼。” 他说的严重,枝枝心里也跟着一紧。“那可有找着医治疼症的药?” 阿六摇头:“见了南疆大巫,大巫也束手无策。” 枝枝心不在焉,远山眉不自觉蹙起。 “不过世子妃无需担心,这回去南疆并非无功而返。”阿六话锋一转。 阿六小心翼翼打量着枝枝的神色,试探着说:“隐有了些眉目。” 枝枝面上一喜。 又见阿六哭丧着脸:“可世子爷不愿治病。” 枝枝蹙眉,“为何?” 阿六低着头,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气一样,一字一句告诉枝枝:“世子爷总觉着等他病好了,您便会离开。”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枝枝的神情。 那厢楚云砚沐浴完,从浴堂走出来,只见阿六弯腰站在枝枝跟前,似乎在说些什么。 楚云砚低咳一声。 阿六忙捂住嘴,一副不敢再说的样子。 枝枝见他出来,不自觉就想往他身边靠,手掌撑在石桌上,她按捺着没有站起来,唇瓣抵在一处摩挲:“世子爷。” 楚云砚显然一怔,旋即朝她笑:“枝枝,几月不见,生疏了?” 他叫阿六将沿途买的小物件皆拿过来给枝枝,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都有。 “枝枝可有想我?”忽的,他低低问。 枝枝避而不谈,躲开他的视线,问他:“世子爷的疼症,还治的好么?” 她一问完,周遭忽便静了下来,树叶在枝干上沙沙作响,秋风瑟瑟。 楚云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用抬头看,枝枝似乎想象得到他现在是副什么样的神情。 第73章 “枝枝以为呢?”他…… “枝枝以为呢?”他不曾答话, 只先问她。 枝枝不知道。 一双眼眸染了些迷茫,雾蒙蒙的,拢着层浅淡水雾。 @轻@吻@书@屋@独@家@整@理@ 没等她问出声, 楚云砚敛下眸, “还没个定论,一切不过是猜想罢了。待方子定下来, 再与你说也不迟。” 枝枝点点头, 好像听明白了,她舔舔唇瓣, 认真说:“如果到那时有需要我的地方, 世子爷一定要与我说。” 楚云砚眸色暗了暗, 面上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阿六在一旁笑说:“夫妻间, 自然是要事事帮衬, 世子妃安心。世子爷还需入宫一趟, 莫误了时辰。” * 楚云砚此去南疆,原是猜想, 身上疼症许是因蛊毒而起。 分卷阅读123 去了南疆才慢慢察觉。 那疼症, 竟是与他重生有关。他早该料到。 重活一世并非没有代价。 他掐了掐掌心, 瞬间,白皙的手掌多出几道红印。 重生前的最后一段记忆,他记不大真切,仿佛藏在血雾下, 看不清、想不起来。 楚云砚握拢五指,直至掌心红印消失在视线当中。 疼也罢、苦也罢,总归是回来了。 马车一路前行,终是驶入皇城。 不日便是西宸王的登基大典,他入宫, 便也为着此事。 * 楚云砚留在宫里赴宴。 枝枝点着灯,坐在院子里看月亮。 侍女走上前为枝枝披上薄薄的外裳:“王爷许是留了世子爷在宫里,世子妃先回房休息,莫再等了。” 枝枝凝着月亮,心说她有表现得那样明显么,声音细细软软:“没有在等他,不过是在看月亮罢了。” 侍女忍俊不禁,劝说无果后便也不再劝了,端了茶水、糕点过来给枝枝。 明微院里种几颗桂树都开花了,浅香扑鼻。 就在枝枝话落音不久,外头传来喑哑的声音,“看月亮?” 声线里带着些醉意。 定是在宫中喝酒了。 枝枝没由来想到。 不等她起身,明微院外的木门已然被推开,楚云砚从外头走进来,后头跟着三两个宫人。他挥了挥手,这几个宫人便悉数退开。 侍女也跟着退出去,将木门阖得严严实实。诺大的院子,视线范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枝枝下意识也想离开。 将将站起身,半步都还不曾迈开,男人已经逼至跟前。 高大的身影拢在跟前,像座小山,他一压下来,便将月光遮住了。他饮酒了,气息间带着酒味,比那回船上的果酒味要重得多。醉后连眼眸间神色都愈发晦暗,像望不见底的春潭。 “月亮好看……”他低低问。 他掐住枝枝下巴,指尖温热,不复从前那般冰凉,带着些危险的气息。枝枝想往后退,可身后就是石桌,退无可退。 他继续压下,近到枝枝以为他会做些什么时,只见他牙尖轻抵在唇瓣上,良久才低声说:“枝枝更好看。” 下一刻便将枝枝拦腰抱在怀中,他问:“怎的不早些睡?” “看、看月亮啊。”枝枝红着脸,顺势胡诌,指尖有些无处安放,只得抓住衣摆。 楚云砚低笑了声,他也不会告诉她,她说谎时总会做些小动作。他抱着枝枝往浴堂走。 走了十来步枝枝才反应过来,忙挣扎着从他怀里下去,“你做什么?” 他去沐浴,还需叫上她一起么? 光想想,枝枝就觉着整个人都有些不大好。 楚云砚似也没料到她会挣扎,含混地道:“带你去沐浴。” 他真的喝醉了,若没醉,应当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他想了想,补充:“若你沐浴过了,那便在房里等我。” 说这话时,格外缱绻、格外动人,明是句再普遍不过的话,却生生染了情话的味道。 在房里等他? 他还要与她来一起睡? 枝枝抿了抿唇。 又想起那夜在船上的荒唐来。 楚云砚这时将她放下,修长指尖从她鼻尖刮过,语气带了些笑意,“想什么,还有一份礼物没有给你。” 枝枝松了口气,“世子爷快些去沐浴,我叫下人过来。” 许是醉了的缘故,楚云砚今夜在浴堂待的时间有些长。枝枝等着他,等得坐立不安。 一会儿想着他别在水里睡着了,一会儿想着水别冷了叫他着凉。 她压下这些心思,耐心等着楚云砚过来。趴在案几上,眼皮沉沉打架,撑不住时趴着睡了过去。 先前听闻楚云砚快要到长安了,好几夜都没有睡好。今日楚云砚可算到了长安,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沉沉睡了过去。 朦胧间一道人影缓慢靠近。他似乎在她手腕上套了什么东西。 那是楚云砚七夕时买下的,红绳正中坠着块洁白无瑕的羊脂白玉,上头刻着细细的字,“平平安安”。 平平安安的,不要再像前世那样横生波折。 枝枝睡得格外安稳。 身边是熟悉的气息,好像被人搂在怀里。在即将转醒时,枝枝下意识蹭了蹭。 蹭到冷硬的肌肤时才一惊,猛然睁开双眸。 撞入那双清冽的凤眸。 “你不是说,昨夜只是与我送礼物的么?”怎么会与她睡在一起?! 楚云砚扣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带到她眼前来,晃了晃,“昨夜的礼物,还喜欢么?” 枝枝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松开枝枝的手,转而还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扣过来:“还是说,枝枝打定主意要和离。” 分卷阅读124 他低低问:“枝枝舍得?” 舍、舍得。 自然是…… 他低头,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枝枝,我不舍得。” “你若与我和离,被旁的人欺负了去该如何是好?” 她就该藏在他眼皮底下,他会护着她,他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他垂下眼眸,将心思都藏在眼底。 枝枝咬着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低头,唇瓣碰了碰枝枝的额头,“枝枝,这些时日,想我么?” 他笑:“不说也无妨。” 小姑娘心里也许还存着些芥蒂,总归是他用不入流的手段骗她在先。他有的是耐心。 “……想。”枝枝鬼使阴差地说了大实话。 她不知道她这样给楚云砚带来了怎样的冲击。 只知道,下一秒她就开始后悔了。 楚云砚从来都是温柔体贴的,唯独今早,他紧紧扣着她的腰肢,带着野兽般的狠厉凶恶,仿佛想将她吞下似的。 她感觉得到,他浑身的血液好像都沸腾起来。 也许这才是真实的他? 枝枝迷迷糊糊想。 第74章 一阵叩门声响起。 …… 一阵叩门声响起。 仿若在疾风骤雨渐渐歇下时, 又奏响了曲急促的乐曲。 楚云砚抽身离开,低声保证道:“很快就回来。” 枝枝连眼皮子都难以掀开,惺忪着双杏眼瞥了他一眼。小模样凶巴巴的, 有点娇。 像是在催他赶紧离开似的。 楚云砚抿唇低笑。 外头小厮显然心急, 敲门声不停,喊魂一样。 小厮见着楚云砚推门出来后又将门轻轻阖上了, 是以压低了声音道:“世子爷, 废帝从别院逃走了……” 小厮紧张地观察着楚云砚的神色,战战兢兢地:“王爷已命人搜去了, 只是没将人找着。” 楚云砚颔首, 没什么反应。 传话小厮心跳个不停, 就怕自个儿扰了世子爷的好事。当楚云砚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刻, 他甚至感觉他的每根头发丝都在打颤。 好在楚云砚只是凝他一眼, 下一瞬便折回了房中。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屋子里, 枝枝趁他离开,将衣裳捡起来重新穿好。 楚云砚进来时, 她已经穿得整整齐齐, 将整个身子都藏进了锦被之中, 只露出张雪白的脸蛋,满脸写着“你怎么真回来了”的困惑。 楚云砚气笑了。 这是觉着他不是好人,还是觉着他禽|兽。 是真以为他还会折回来继续折腾? “怕什么?”他倒了杯茶水给枝枝,“还能吃了你不成?” 枝枝瞪他一眼。不想理他。 他说:“先喝茶, 嗓子哑了。” 枝枝别开脸,更不愿意搭理他了。 楚云砚也不恼,一手捏住枝枝的下巴,轻而易举就让她转过脸,哄她:“夫君错了成不成?” 像哄小孩子一样。 枝枝鼓了鼓腮帮子, 无奈那杯水都被送到她唇畔了,她只要稍稍一低头就能抿到茶水。 她小口小口喝了点水,舔舔干涸的唇瓣:“下回不许这样。” 声音还有些哑,昭示着不久前才停歇了场狂风骤雨。枝枝脸色红了红,不喝水了。 楚云砚低低应:“好,都听枝枝的。” 他这样爽快,还叫枝枝怔愣了瞬。 —— 废帝失踪的消息前脚才刚传出来,后脚他便被禁军抓住了。 连带着还有帮他离开别院的暗卫也被扣押住。 他那具中了奇毒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便是真离开了别院,没有续命的药物,他也活不了多久。 枝枝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王府里,楚云砚方回长安,不少权贵都送了礼物过来。还有她娘亲,又做了两箱子小娃娃穿的衣裳过来。 楚云砚看着箱子,“枝枝,这也是你幼时穿过的衣裳?” 枝枝瞪他一眼。 说不准他早都知道这是娘亲做给小孩子的衣裳了,不过是一直装傻哄她。 “还有虎头鞋。”楚云砚弯了弯唇,将虎头鞋从箱子里取出来。 他方才将虎头鞋取出来,“啪”一声,枝枝将箱子给阖上了。 他这厢装模作样,捏着嗓子长叹了声,随后才说道:“难不成不是枝枝的?该不会,是给小娃娃用的?” 枝枝气鼓鼓地:“你明明全都知道。” 她以为她凶一点,他也能收敛些。可没想到,她越凶,他眼里笑意愈甚,好像觉得逗她哄她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似的。 楚云砚放下虎头鞋,眉眼间藏着笑,坦诚地告诉她,“是,一早就知道。” 枝枝羞得指尖都蜷成团了。 亏她以 分卷阅读125 为她从前真的瞒得很好。 楚云砚伸手揉乱枝枝的发髻,笑道:“等父王登基,咱们便去江南。” 小姑娘恼他,说话也不客气,“才不跟你一起去。” 说完这话,一溜烟就跑走了。 身后还传来男人喑哑的笑声。 枝枝:!! 年九初带药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幅场面,“世子妃怎的了,与殿下闹性子?” 枝枝别开脸,没有承认。 年九初见她这样,笑道:“在下先去给殿下看病了。” 好半晌年九初才从屋里头出来,枝枝一边又忍不住想问楚云砚的病情,一边又与楚云砚赌气。 她不问,年九初也不说,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后,年九初先离开了。 枝枝更郁闷了。 “枝枝怎么叹气?” 背后忽然传来楚云砚的声音,枝枝坐直身,欲盖弥彰地踢了踢鞋子:“没有,你听错了。” 楚云砚弯下身,给她穿好鞋,问她:“想不想去长街上转转?” * 枝枝最终还是答应了。 在长街转了好几个时辰,加上早晨起来时折腾的那一阵子,实在没有精力了,枝枝倚在马车上时迷迷糊糊的,眼皮子愈发沉重。 手腕上还绑着楚云砚送的红绳。 “困了?”楚云砚扯过马车上的薄被,给枝枝拢上。 枝枝朦朦胧胧看见个人影。 心里一惊。 眼前人影仿佛与梦中的楚云砚重叠在一处。枝枝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了。 她蹙眉想,自楚云砚摊牌来,便与梦里的楚云砚愈发相似。 楚云砚自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将你吵醒了?” 枝枝点点头,毫不客气地应下了。 放从前,她还会好生安抚他一番,生怕他自责。总将情绪藏起来的小姑娘,总算愿意在他面前表露出真实的心思了。 楚云砚轻笑,“对不住。”笑得那是丝毫也不自责。 枝枝才不管他自不自责,拽拽他的袖口,温声温气问他:“我在梦里梦见我死了,还梦见你登基了。” 她不解,小声嘟囔,“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 楚云砚牵过她的手,只告诉她:“梦都是反的。” 就算是真的,那也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他们都还好好的。 枝枝点头,不自觉往他怀里靠了靠,等反应过来时,楚云砚早箍上她的腰肢了。 她不敢乱动,问他:“那你的病……” “无妨。”楚云砚碰了碰她的额头,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道:“枝枝,你忘了,只要你在,就不疼了。” “别打岔。”枝枝戳他。 “哪儿打岔?说的都是实话。”他只笑,又逗她:“只要枝枝在,再疼,也要忍着。” 第75章 那年从边疆回长…… 那年从边疆回长安, 天上连下了一月的雨。 他来不及处理伤口,带着满身的伤策马回了长安。身上的疼,哪及心中半分。 若早知死了就能再见枝枝…… 楚云砚喉口微滚。 “枝枝。”他将小姑娘抱在腿上。 前些时候还好端端的, 这会儿怎的像是难过起来了, 连嗓音里都带上挥之不去的低落。枝枝眨眨眼,仰起脸瞧他。 “枝枝, 不和离了好不好?”对上枝枝的目光后, 他轻轻问。 就差那么一点点,枝枝就快答应他了。 他骗她好几个月, 骗她照顾他, 骗她哄他, 还有好多好多她不知道的。 枝枝细长睫毛轻颤, 重话说不出, 也知道, 和离是和离不成的。 她想了想,与他约法三章, “第一点, 你日后不许再骗我;车巠口勿第二点, 你要听我的话。” 第三点, 枝枝凶巴巴地加重语气:“第三点,不许胡来,不许白日……” 她喉咙一堵, 后头的话硬是说不下去。 被她这一瞪,楚云砚心里那点子阴霾一扫而散,他微微后靠,与枝枝拉开距离,两人面对面, 嘴上自然是附和着,“我哪个时候不听枝枝的了?” 对上枝枝怀疑的目光,他“哦”了声。 “下次让着枝枝。” 素了那样久的男人,再是克制,遇上喜欢的人,总会有些难以克制。 他又低低说道:“枝枝不也觉着喜欢么?” 枝枝一时语塞。 楚云砚平日里看起来单薄病弱,可真要他用力了,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也流汗,他也喘息,可偏偏就像感觉不到累一样。他整夜整夜地折腾,一夜叫好几次水。 说他不克制,他动作上偏又还处处顾着,总要问她疼不疼、累不累。 “下回都依你的。”楚云砚轻 分卷阅读126 笑。 十余日后,枝枝得了虞槿的消息。 虞槿近来人有些神神叨叨。镇南侯夫人央她好几回,枝枝给虞槿请了大夫,也央大夫给虞槿开了药。 枝枝不知道镇南侯夫人为何还会来寻她。 她虚虚扶起想要下跪的镇南侯夫人。镇南侯夫人老了许多,也许是这些日子忧思太多,鬓角都染上白色。 一番交谈,枝枝才清楚始末。 原是虞槿被扔去了乱葬岗后就带上了心病。虞槿怕楚云砚。 枝枝知道这些后,只是蹙蹙眉。 虞槿怕楚云砚,难不成还要让楚云砚从长安城消失不成? 再一听才知,镇南侯夫人是想将虞槿接回侯府仔细着照顾。这事不大好办,枝枝也没有以德报怨的好脾气。 不过又叫枝枝有了新的疑惑,她想到梦里,她死后,也被葬在乱葬岗。 枝枝命人将镇南侯夫人送走。 等夜里楚云砚从宫里回来,枝枝才道:“世子爷人前人后还有两副面孔。” 楚云砚浅笑,他现在倒是坦坦荡荡,压低身,将枝枝跟前的光都挡住,“枝枝不是早便知道了么?” 枝枝嗔他一眼。 楚云砚在枝枝身侧坐下,大手一揽,将枝枝揽入怀中,“若嫌镇南侯夫人烦,日后,便不允她再进王府。” 枝枝摇头。 若真不许镇南侯再来,便是摆明了关系不睦,还不知到时长安城里的人会如何猜测揣度。 “枝枝是觉着我做得过分?”楚云砚掰开她的手指,横插进来,“对付恶人,自然不该留情。” 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枝枝早便见怪不怪了。行军打仗的人,哪有什么单纯的,他若单纯,早栽在那些吃人不眨眼的人手里了。 单纯好骗的人,是她罢了…… 枝枝意识到这一点,抿着唇,抽回手。她乍一抽回,楚云砚又迎上来扣住。 罢了,今日还是楚云砚生辰,顺他这回。 她又想到,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楚云砚都待她极好。那种好与他待旁人的好不大一样。 “你在宫中用过晚膳了?”枝枝不再想这些闹心事了。 楚云砚揉揉枝枝的脑袋:“你还在府里等着,如何能在宫里用膳。从宫里出来时,父王还特地遣了御厨过来。” 枝枝点头:“叫御厨先歇着?早已备好了饭菜,现下只需再热一热。” 楚云砚应:“好。” 他应完便想起身唤下人送膳食过来,枝枝按住他,“你坐着,我去叫人端来。” 说是这样说,枝枝自个儿起了身往外头走。 小姑娘衣襟上别了个小铃铛,走起路时,铃铛响个不停。那是他前些日子从街上买回来的。一直到枝枝身影消失在门畔,楚云砚才收回视线。 等了好半晌都不见枝枝回来。 她准备着小心思,楚云砚自是会耐心地等着。他一边又想着,今日是个什么日子,竟还叫枝枝用上小心思了,还乖得要命。 约莫过了一刻钟,枝枝端着碗过来。远远就有香气传了过来。 楚云砚站起身过去接,就像从前他装病时那样,枝枝没让他碰碗。 待枝枝将碗放在案几上,楚云砚才看见,原来是碗面,面上盖了碎肉、萝卜,满满当当一整碗。 “这个。”枝枝又艰难地从荷包里翻出一枚小玉佩,她将玉佩递到他跟前,清澈眼眸亮晶晶地,“生辰快乐。” 楚云砚一阵恍惚。 他多久没过生辰礼了? 他自幼在宫中长大,皇祖父鲜少给他办生辰,在生辰那日,母妃会进宫见他一面,陪他用完膳便会离开。前世登基后他也再未有过生辰礼。久到他都快忘了,原来他也有生辰礼。 枝枝细长的指尖指着那碗面,声音软软:“长寿面。” “给谁。”楚云砚哑着嗓音问她。 枝枝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问,乖乖答:“给你。” 楚云砚不与她卖关子了,接过玉佩,将枝枝抱起来,“枝枝,你还不曾唤过夫君。”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唯独枝枝还不曾好好喊过一声夫君。 “你还吃不吃?”枝枝气恼地戳戳他,“再不吃,长寿面都闷了。” 意思就是不愿喊了?楚云砚笑,“你给我端了面来,那你吃什么?” 枝枝答:“你先吃,饿一会儿,不妨事。亲手做的。”说到后头,声音愈发小。 楚云砚挑眉,抱枝枝坐在软塌上,端起碗。 他自然不会叫枝枝看着他吃。命下人送了干净的碗过来,他将碗里的面匀了些出来,又将面碗里的肉挑去枝枝碗里。 “好了好了,不要了。”枝枝连忙抱起碗。 两人鲜少有这样一起坐在软塌上用膳,烛火幽幽,面汤暖滋滋的。这是枝枝第二回 下厨。 枝枝小口小口吃面,粉唇张张合合。 她用 分卷阅读127 膳速度很慢,楚云砚都吃完了,她那还剩下半碗。枝枝不免着急。 楚云砚在一旁道:“枝枝不急,慢慢吃。” 枝枝最终没能将这碗面吃完,原本她给楚云砚煮的就很多,再者王府里糕点不断,她闲着时便吃些糕点,肚子里饱饱的。 剩下的面,全进了楚云砚的肚子。 “枝枝,去外头赏月。” “……好,夫君。” 天边月亮隐进了薄雾,羞答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