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假正经》 第一章 羁绊(一) “带银票了吗?” “……带了。” “金印收好了吗?” “……收好了。” “令牌带没带?” “……带了。” “文牒也都拿上了?” “拿上了。” “嗯,切记勾栏院、酒馆、赌坊这些地方千万不要去,尤其是酒馆,还有……” “还有不可轻信女人……师兄你快回去吧,我一定会赶在明年你和师姐成亲之前回来的。”一双如黑曜石般的杏眼信誓旦旦地眨了眨,模样清秀的青年故作老气地拍了拍敦厚的青年的肩膀,打断了青年的絮絮叨叨。虽是离别场景,但细细看去,青年眼底却是一片跃跃欲试,显然对自己的南无天之行十分期待。 重溪微微一笑,看穿了他心中的喜悦,眼中露出一丝无奈,“……总之你一切小心,不要勉强自己……要不过完年再走?”楼外的世界可不比楼内,师弟尚且年幼,只怕被些不三不四的人诓骗了,若非师父临终前指名道姓要师弟一个人亲自去取齐折月狗命,他们怎能舍得让师弟出楼。 青年坚定地摇了摇头,笑意盎然道,“不行!万一师父从棺材里爬出来揍我怎么办?” 重溪略有些失落,他忍不住告诫道,“实在得不了手就算了,你的性命最要紧。”师弟第一次出任务,还是如此强劲的对手,他实在无法放心,只恨自己不能亲自陪同。 青年自信地扬起脑袋,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里清澈见底,“可没有我重谣干不成的事。” 重溪失笑,忧心忡忡道,“纵然如此,你也万不可轻敌。” 重谣乖顺道,“好,我知道了。”他见重溪嘴角一动,又要喋喋不休, 连忙将手贴在重溪的后背上,将他整个人往后一转,将他慢慢往山上推去,笑嘻嘻道,“师兄说的我都记住了,师兄快回去吧师兄保重,我走了啊!”话音刚落,他便一溜烟儿地往山下飞去,很快便只剩下了一个黑点。 重溪焦虑地叹了口气,心里十分放心不下。 腊月二十三,大雪。 有人乘一叶扁舟自藏音江顺流而下。 青年身着一袭紫色云锦华服,手臂交叠着当做枕头躺在甲板上,南无天的雪花徐徐飘落到江面,一下子便不见踪影。 这青年便是奉师父遗愿前来南无天摘齐折月首级的重谣了,他新奇地打量着夹岸风景,觉得南无天比想象中更加好看。 南无天名字好听,风景好看,人也……美。 他余光瞥见一团白,只见枯柳岸边,一人峨冠博带,半拥狐裘,微一转身,便于天、于水、于白茫茫的雾气中飘然而去。 重谣心中一突,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他蓦地背起包袱,脚尖一点,掠过江面,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跟了上去。 齐怀菘不紧不慢地走在藏音江边,除夕将至,母亲的生辰随之而来,而明年年初,姐姐就要跟容兄成亲了,他心情愉悦之至,眉眼也舒展开来。 重谣尾随齐怀菘见他走进一家大户,抬头一看,大惊失色。 ——这美人跟除月山主有什么关系?瞧他旁若无人地走进除月山庄,看起来就跟回自己家没什么两样。 重谣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他想认识的美人跟自己的任务目标关系匪浅怎么办…… 第二章 羁绊(二) 重谣很难过,他转身走进了一家生意十分火爆的茶楼,他灌了整整一壶茶才冷静下来,他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越想越不甘心……万一美人跟齐折月没关系呢?还是需要打探打探情况才是。 霜寒露冷,月华如练,重谣身着夜行衣身轻如燕地落在除月山庄一处华丽院落的房顶上,他小心翼翼地移开一片瓦,露出一条缝。 昏黄的烛光顿时从缝隙中泄出,照亮了他的眼睛。 屋内,一名风韵犹存的美艳女子坐在案前,她两手成拳,一只手放在小案上,一只手放在腹部。她柳眉微蹙,双目焦灼,薄唇紧抿,看起来又怒又急。 重谣凝神看去,见一名青年从里屋走出,行走间双耳所坠的蓝玉微微一动,其中流光溢彩,贵气逼人。重谣浑身一震,此人正是昨日那位美人!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觉此人积石如玉,风骨无双,令自己心驰神往至极。 齐怀菘俯身小声对齐折月说了几句话,齐折月当即大发雷霆,她的拳头重重地砸在小案上,小案顿时四分五裂,她蓦地站起,头上摇摇欲坠的步摇猛地颤起,“无耻!” 她大步走向房间,闻见屋中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心里悲怒交加,却不忍再走近一步。终究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纵使心头有再多的失望,此时在她的啜泣声中,也不忍心诘难了。 齐折月沉了沉气,转身问道,“你有何见解?” 齐怀菘沉着脸道,“阿娘,退婚吧。”姐姐心中另有他人,嫁给容兄不仅自己不会幸福,也对容兄不公平…… 齐折月若有所思,她在屋中踱了个来回,沉吟道,“不行。”现下阿玉婚约将至,所有人都知道除月山庄的齐怀玉要嫁予容府的容寒尽为妻。这个当口若是退婚,莫说是除月山庄脸上无光,容府也会沦为江湖笑柄。 齐怀菘急急唤道,“阿娘!” 齐折月脚步一停,她定定地看向齐怀菘,“你们姐弟二人,有事瞒我?”菘儿素来沉静,少有如此焦急的神情。知子莫若母,她一看便知齐怀菘心中有鬼。 齐怀菘手指一蜷,他侧开脸,垂下眸子,语气艰涩。 “姐姐……怀孕了。” 齐折月倒吸了一口凉气,脖子上的青筋猛地一动,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怀孕了?” 齐怀菘顿了顿,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此事,阿娘终会知道……就算瞒也瞒不了几时。 刚刚压制下去的怒气顿时涌上心头。 齐折月的胸脯重重起伏了几下,她冷笑道,“好啊……好啊……我齐折月的女儿,竟如此恬不知耻!” 听到这里,重谣心里一凛。 原来这女子就是齐折月……那美人……重谣心中发苦,若是听从先师遗愿,当真取了齐折月首级,莫说跟这美人交个朋友,恐怕还要被这美人天南地北的到处追杀。 可是师父有养育之恩,若是连他的遗愿都做不到,日后还有何颜面下去见他?他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齐折月脚下一停,母子连心,齐怀菘不等她说便冲上屋顶,正好看见一黑衣人趴在屋顶,不消说,此人便是重谣。 姐姐守口如瓶,死活不说那人是谁,而此人出现的时机地点都甚是可疑,若将此人拿下,或许能查出姐姐的意中人是谁,齐怀菘蓦地抽出腰间玄铁长鞭,不由分说地冲了上去。 重谣错开身子,他的身法灵动极了,次次都能在紧要关头避开齐怀菘的鞭子。齐怀菘见此人身法诡谲,心中更是坚定了要将此人拿下的决心。 鞭风迎面扑来,重谣一不留神,竟叫鞭风将口罩刮下。他愣了愣,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无辜地看向齐怀菘。 鞭子转瞬间落在他的背后,重谣猛地一跳,虚晃一招滑到齐怀菘身后,牢牢地握住他的手腕,将他锁在怀中——但因齐怀菘较他高出一个脑袋,正面看去,倒像是他抱住了齐怀菘腰。 淡淡的馨香钻入鼻头,重谣忍不住嗅了口气,道,“真香。”他本不是对齐怀菘所说,可这没头没脑的话落在齐怀菘的耳中,简直就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齐怀菘深呼一口气,忍住想将此人剥皮拆骨的冲动,他自知自己容貌惊人,行走江湖多年,也手刃过不少好色之徒,直至郎玉公子之名闻名江湖后,便再也无人敢如此对他说话。没想到,今日却有人在他的家中,当着他的面,做此下流的姿态,他心里恨极,却道此人与姐姐之事有关,强忍住不痛下杀手。 齐折月自信菘儿的武功天下少有,不曾想此人竟有能耐将菘儿困住,她目光狠厉地看向重谣,大声道,“来人!” 除月山庄的护卫很快就包围了院子,重谣无奈地对齐怀菘道,“美……你别挣扎了,我没有恶意,我就是……路过。”他说完后,略有些心虚地扫过下面的护卫。 齐怀菘只道他将自己当做孩童一般戏耍,他心里勃然大怒,暗暗发誓此人若落在自己手里,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齐折月阴沉着脸,目光如刀地刺向重谣,“放开怀菘,否则今日你难逃一死!” 重谣摇头,“放开他,我还有什么活路。”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做这种蠢事。语罢,屋中忽然传来一声东西破碎的声音,接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自屋中飘来。 齐折月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向房间,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齐怀菘亦然,他的脸色猛地一变,大声喊道,“姐姐!” 这一声有如惊醒了齐折月一般,她迅速冲进房间,进屋一看,脚下立即一个踉跄。 齐怀玉脸色发青地躺在床上,脖子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刀口涌出,将堪堪挡在刀口下面的被子尽数浸湿。 见他们注意力都转到了屋中,重谣轻声道,“我真的没有恶意……你叫怀菘是不是?” 齐怀菘此时满心都是齐怀玉,哪里还顾及到他在说什么,感觉对方手微微一松,他便立即挣脱开来,连忙冲进房间。 第三章 羁绊(三) 屋中场景瞬间映入眼中,齐怀菘通体发寒。他站在门口,睁大了眼睛,发起抖来。 他们不过走开了片刻光景,没想到就是天人永隔。 齐怀玉身形微微一晃,倒在地上。 得知美人乃齐折月之子后,重谣心情低落,原想一走了之,心里却又好奇屋中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竟是犯了傻。 护卫们见庄主和少庄主进了房间,黑衣人竟也跟了进去,不由面面相觑,不知该拦还是不该拦。 重谣从齐怀菘身旁挤进屋中,见一女子瞪大了眼睛,脸色发青地躺在床上,她的脖子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淙淙地流着血。 重谣没料到屋中竟是如此情形,他轻声“啊”了一声。露出奇怪的表情——这女子神情欣喜,死不瞑目眼里却暗含着一丝惊异。 她微微张着嘴,看嘴型,似乎是要说话,看来杀她的人应该是她熟悉的人。 重谣又看向她的脖子,致命伤刀口顺畅,深可见骨,看得出来那杀人之人下手十分果断。 也不知是谁,竟对一个弱女子下此狠手,重谣心里唏嘘不已,不由对这女子心生了几分同情。 他的目光向四周看去,目光顺着屏风上的血迹下滑,一支玉簪碎成了好几段。他轻轻走过去,将那玉簪捡起,想必刚才那一声正是应是此物破碎发出的声响。 细细看来,这玉簪并无特别之处,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游离到齐怀菘耳际,这玉簪与怀菘的蓝玉毫无可比性。 同时他心里又浮现出一丝疑惑,为什么凶手在屏风旁杀害了齐怀玉,却将她放在床上,还给她盖上被子?重谣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却知道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快,可见那凶手身法远胜于在场的所有人。 齐怀菘的手脚慢慢恢复了知觉,见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在房中走来走去,怒气冲冲地对门外吼道,“来人!” 护卫们顿时一涌而上,将重谣再次包围住。 重谣心知自己犯了傻,他摸了摸鼻子,“……这不是看情况吗。” 齐怀菘狠狠剜了他一眼,冷言道,“不要你多事!”他轻轻扶起齐折月,将她唤醒。 齐折月悠悠转醒,她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她慢慢推开齐怀菘,目露悲色地走到床前。 她的女儿,她和齐姜的女儿,她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养大成人的女儿……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她…… 齐折月强行镇定地将齐怀玉的眼合上,冷若冰霜地看着重谣,质问道,“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不过出去了片刻,回来小玉便……若说此人与那凶手没有一点关系,她是决计不信的! 重谣辩驳道,“此事当真与我无关……我路过的。这要与我有关,我怎么会站在在这里让你们抓?我脑子有病吗?”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蠢!他的目光落在齐怀菘脸上,期望他能理智分析分析。 不料齐怀菘恨道,“说不准!”他扭头冲护卫说道,“带下去!” “……” 重谣动了动嘴,知道此时再怎么辩驳也无济于事,且此刻怀菘心情肯定糟糕至极,他不想惹他再动气,便低眉顺眼的被护卫带到地牢,心中盘算着怎么找出真凶好还自己清白。 待护卫带着重谣下去后,齐折月对齐怀菘道,“这人来历不明,身法可疑,深夜来探除月山庄,无论是否与阿玉……有关,他的目的都不容小觑。”她的目光落在齐怀玉的身上,眼底一片沉痛。 齐怀菘吸了吸鼻子,“阿娘放心,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齐折月目光怔怔地盯着齐怀玉,走上前去,为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 “这些年我一心想壮大除月山庄,甚至与容府联姻,已经很久没有仔仔细细看过你们姐弟二人了。”她将齐怀菘拉到身前,忽然眼前一片眩晕,险些栽倒在地上。 齐怀菘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担忧道,“阿娘。” 齐折月拂开他的手,轻声道,“我没事。”可悲的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对自己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齐怀菘忧虑地看着她,不过片刻光景,阿娘仿佛老了十岁,再不复早上的盛气凌人。 齐折月坐在床沿,拉着齐怀玉冰冷的手,低声道,“都怨我,若我不逼你嫁给寒尽,你怎会惹来杀身之祸。”她心里悔恨交加,可事已至此,已无可挽回。 齐怀菘连忙唤她一声,“阿娘,不是你的错。”谁能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就连他自己方才也曾想过让姐姐和他的意中人白头偕老。 齐折月缓缓地摇了摇头,她站起身来,红着眼圈对齐怀菘道,“菘儿,你送阿玉最后一程吧。” 三日后,齐怀玉为人所害的消息便传遍了江湖。齐折月悲痛欲绝之下宣布自己不日便隐居桃山,而除月山庄便交由她唯一的儿子——齐怀菘来继承。 重谣躺在地牢里唉声叹气,已经三日了。他已经挨了三天的打了,虽不伤筋动骨,却让人饱受折磨,也不知道怀菘师从何人,从哪儿学来的这折磨人的法子。不过好在——重谣摸了摸脸,好在没伤脸。 他这里胡思乱想着,听见地牢外传来一阵细密的脚步声,以为又有人拖自己出去挨打,便深深地叹了口气,思索着还是早日离开此处为妙——师兄说的没错,性命要紧。 齐怀菘大步走到牢门外,一脸冷凝地看着重谣,“说不说?”他身后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闻言,那两名男子同样以冷厉的目光盯着他,重谣仅听呼吸便知这二人内力深厚。 重谣叹息,他如一滩烂泥般躺在地上,“……我真的是无辜的啊,我来这只是想知道你跟齐……你跟除月山庄的庄主是什么关系,真的没什么恶意。” 他此言一出,齐怀菘顿时响起那天夜里重谣的那句“真香”,玄铁长鞭被他握在手心蠢蠢欲动。 重谣真是怕了他的鞭子了,他正准备躲开,却听齐怀菘对他身后那两人说道,“今日我姐姐出殡,下葬时,我要此人给我姐姐陪葬!你们给我仔细看好了,若是他跑了……”齐怀菘阴狠地笑了两声,“我在姐姐坟前,活剐了你们。” 那二人恭敬颔首。 重谣一听这话就急了,“怀菘!我说了这事跟我无关!你听我说……” 齐怀菘猛然回头,面目狰狞,“说什么?”他冷笑道,“说你们的调虎离山之计有多厉害?还是说我姐姐死的有多凄惨?”他抽出鞭子,出手狠辣,一鞭又一鞭地抽在重谣身上。 重谣嘴中发出嘶嘶地声音,他脸色惨白,身上大汗淋漓,但他却顾不得躲开,他迎着鞭子急急解释道,“你不要……冤枉我……我或许可以……帮你找出……真凶。 齐怀菘身后那名女子低声道,“庄主,凶手未明,此人暂且还不能死。” 齐怀菘何尝不知?他手下发狠,又赏了重谣两鞭子,才住了手。这三日里,他对凶手毫无头绪,此时重谣一说可以帮他找出真凶,他马上就心动了——无论此人是否与此事有关,但只要能抓住凶手,这些都不重要。 重谣躺在地上,一张小脸仿佛没了生气,他声音极小,惨兮兮道,“你也别打……我了,怪……怪疼的。”配上他无神的眼神,实在是可怜极了。 齐怀菘厌恶地看他一眼,“我凭什么相信你?” 重谣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声音微弱地说道,“你可以给我下毒,隔三差五地给我解药,这样我就不得不什么都听你的啦!”似乎想到什么,他做出一个笑的表情,配上他凌乱的发型,简直惨不忍睹。 齐怀菘稍一考虑,便觉得此事可行,他对那二人道,“你们看好他,不准听他说话,不准跟他说话!” 那二人自然应允。 重谣被喂了一番药后便被捆在了坟前,这时齐怀菘唰的一声抽出鞭子,“姐姐,若不是这无赖夜探山庄,给了恶贼可乘之机,你怎么会死?”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今日,我便在姐姐面前抽这无赖三鞭暂慰姐姐在天之灵,来日怀菘誓要亲手手刃那杀害姐姐的真凶,姐姐莫嫌怀菘粗鲁!” 重谣脸色一白,他盯着墓碑头皮发麻,三鞭!怀菘鞭法了得,且对他心怀怨怼,这三鞭…… 齐怀菘见他明明十分害怕,却目光真挚的看着墓碑,心中那仅剩的几许恻隐之心微微跳动起来,这三鞭,却是不如在地牢中的狠辣。 第四章 明镜刀容寒尽 重谣醒来时正是夜深,身上的鞭伤已上了药,此时感觉又痒又凉。他勉强坐起来,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发出了一声惨叫。 他在床上呆坐了片刻,觉得自己真是自讨苦吃,天下美人何其多,何必就跟这一个较上劲来了呢?他叹了口气,反正现在出了地牢,要不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齐折月迟早是要死在自己手上的……他一边想着一边伸出手摸向桌上的水壶,一饮而下。 “还要吗?”黑暗中突然响起齐怀菘的声音。 重谣打了一个激灵,此时有人点亮烛光,却是在地牢中所见那名女子,眉眼淡然地端着烛灯走来。 原来重谣方才一时大意,竟下意识地忽略掉了周身的动静。齐怀菘俊丽无双的脸在烛光下若隐若现,重谣看着他,不过一瞬间,就将方才的想法抛之了脑后。 片刻诧异后,重谣欢喜道,“要!还要。” 齐怀菘便冷着脸,冲那清秀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拎着水壶,给重谣到倒了满满的一杯。 重谣挑了挑眉,“怀菘不来一杯?” 齐怀菘冷哼道,“请称我齐庄主!”此人放荡轻佻,他自衬与此人不是一道,更不会相熟到以姓名相呼。 重谣企图蒙混过关,他端着茶杯道,“好啦好啦齐大庄主,这种小事怎么值得你生气,来来来喝杯水消消气。” 齐怀菘道,“既然你醒了,我姐姐的事,你到底要怎么做。” 重谣维持坐着的姿势动也不动道,“自然是从找……咳,那人开始。恐怕那人身份了不得,竟令大小姐招来杀身之祸。” 齐怀菘目光如刀,“你怎知与那人有关?” 重谣道,“那令姐可得罪过什么人,做过什么……嗯,什么事招人嫉恨了?” 齐怀菘凝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重谣道,“是不知道还是没有?” 齐怀菘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没有!” 重谣哦了一声,“大小姐跟她身边的丫鬟情分如何?” 齐怀菘道,“很好。”那丫头自小伺候姐姐,两人情同姐妹,无话不谈。 重谣问道,“问出什么来了没?” 齐怀菘皱着眉摇了摇头,那丫头一问三不知,现在还被关在柴房里。 重谣托着下巴,脑中飞速运转着,“你带我去看看。现在,马上。” 齐怀菘点了点头,快步冲柴房走去。 黑暗之中,夜风将浓烈的血腥之气吹散,那丫鬟身首分离,死状比之大小姐更为凄惨。 齐怀菘恨恨地一拳砸在墙上。 重谣摸出一粒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细细观察那丫鬟脖子上的伤口,难为他身上还有这个东西。 “一刀毙命,刀口利落,可见此人臂力惊人且跟杀害大小姐的是同一人。”他捧起这丫鬟的头颅,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唔……瞧这丫头神情,跟令姐一样一脸欣喜,是熟人作案呀。” “不知你们齐家庄可有交好的擅刀之人。” 天下刀客数不胜数,然而出类拔萃之人却寥寥无几,与齐怀菘年纪相当者,更是如凤毛麟角,更不要说其中与除月山庄交好之人。 齐怀菘思索片刻,声音缓和道,“容兄。” 重谣道,“此人是何来历?” 齐怀菘蹙眉看他,重谣笑道,“……他很出名吗?” 齐怀菘道,“他五岁便师承落刀客,十五岁时独闯少林十八铜人阵求取易筋经一战成名。如今他年二十七,已经是下任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 重谣问道,“那他现在在何处?” 齐怀菘拧眉,不确定道,“除夕将至,大概……已经回容府了吧。”容兄和姐姐的大喜之日原本定在年后,想必容兄此刻也应当回了容府……只可惜姐姐…… 重谣抽了抽眼角。 大过年的总是不好寻人晦气,然而这事出在自家人身上,齐怀玉未婚先孕本就得罪了容府,为早日寻出真凶,齐怀菘不介意得罪地彻底一点。 隔日,齐怀菘与重谣前去拜访容府。 齐怀菘抬步就要走近门去,重谣拦下他,他举手投足间便是一股药香,齐怀菘难得有几分不自在。重谣却毫不在意,他笑眯眯道,“哪有大公子自己敲门的道理。”自己却蹦过去,将门敲的吭吭响,也不怕再牵扯到伤口。 “嗨,有人嘛!快开门!大公子回来啦!” 门房立马开了门,左看右看,只见门口一个清秀的小子嘻皮笑脸地看着他,哪里有他们家大公子,他就说这一大早的,大公子没有出门,怎么会从外面回来。 “大哥通融下,我们家公子有事要找容大公子商量。” 重谣模样儿清秀乖巧,见人未语先笑,一副喜气的样子。伸手不打笑脸人,按理说这样的人,没有人会拒绝,但门房却眉头一皱,“主人有令,年关将至,概不见客。” 重谣立马就摸出个钱袋子,不由分手地塞进他的手里,“大哥拜托啦!” 齐怀菘见他一副谄媚的样子心中不屑,但见那门房掂了掂钱袋,粗声道,“我就通报一声,到底成不成……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啊。” 重谣复又摸出一个钱袋,暗示道,“那就多谢大哥了。” 那门房道,“两位稍等。” 不一会儿,门房便匆匆赶来,“我家大公子有请,请这边来。” 齐怀菘只提了容寒尽此人武艺不凡,却没有对他说此人长相,是以当重谣第一次看见容寒尽的时候,委实被吓了一大跳,只因容寒尽左脸上一道伤疤自眼角划到下巴,令他原本俊美绝伦的脸透出一股邪气,妖异异常。 乖乖咧!重谣一会看看容寒尽,一会又看看齐怀菘,得出结论:若不是容寒尽脸上的刀疤,他们俩长的简直不相上下啊!颜控重谣少女心微微荡漾。 齐怀菘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对容寒尽寒暄道,“好久不见,容兄可好?” 容寒尽道,“甚好。” 齐怀菘低声道,“家姐福薄,还望容兄见谅。” 容寒尽道,“逝者已矣,这些事不必说了。今日你来,可是有何要事?” 齐怀菘道,“敢问容兄,五日前戌时在何处。” 容寒尽道,“家中。” “可有人证?” 容寒尽蹙眉,齐怀玉至少名义上是他的未婚妻,受家风影响,他自小便洁身自爱,近来无事,他戌时不到便歇下了,哪来的人证。 齐怀菘又问,“容兄的刀呢?” 重谣看向容寒尽,他方才只注意到容寒尽的脸,这时才发现容寒尽竟未佩刀,刀之于刀客便如水之于鱼,容寒尽只身一人竟未佩刀,实在是一件异样的事情。 容寒尽道,“实不相瞒……我的明镜刀……丢了。” 齐怀菘与重谣对视一眼,震惊道,“怎会?” 原来昨日容寒尽答应与容寒香同去芙蓉庄取衣裙,没想到路上遭黑衣人伏击,容寒香重伤,明镜刀也被抢了去。 齐怀菘摸了摸茶杯,斟酌道,“那黑衣人有何特征?” 容寒尽道,“那黑衣人带着面罩,但他眼角,隐隐有个梅花胎记。” 齐怀菘在脑海中快速搜索江湖中哪一派哪一号人物眼角有梅花记,然而一无所获,他在外游历的这几年中,并未见过眼角有梅花胎记的人。 他本想询问重谣,但想到他连容寒尽都没听说过…… 但他没想到,眼角有梅花胎记的人,重谣却真的认识一个。 重谣不仅认识这么一个人,而且还很熟,熟到那个人放个屁他都知道是什么味儿的地步。 重谣心中暗骂了句那狗贼,不知这兔崽子有何目的,但他却打心底并不愿将那狗贼牵扯进来,便作一副茫然状。 齐怀菘道,“容兄可有眉目?那黑衣人为何要抢明镜刀?” 容寒尽道,“愚兄惭愧,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得罪的人不少,大概是来寻仇的罢。”虽然丢了明镜刀,但容寒尽本人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仿佛明镜刀只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小物件。 重谣忽然问道,“人人皆知明镜刀乃容公子的兵刃,容公子不妨昭告天下,明镜刀已丢,否则若是有人以容公子的名义做了什么事,容公子岂不百口莫辩?” 容寒尽笑道,“小公子所言极是。”但此事他另有其他考量,因而并未将重谣的话放在心上。 第五章 蒙面人应千雪 齐怀菘在纸上写下一串人名,里面有除月山庄的仇家,也有交往密切之人,无一例外都是臂力惊人或内力深厚之人。 齐怀玉被杀害时已有三个月身孕,他眼神一暗,划去多年不见的几位,重点锁定在九月来往的人上。 重谣找到应千雪的时候,应千雪恰好将明镜刀插进三刀斩叶霜天的胸口里,他目若寒星,随意地拔出刀,将血迹在叶霜天的衣服上擦净。 他余光一撇,见一个灰衣人鬼鬼祟祟地跟在他背后,明镜刀在手中一转,作势刺去。 重谣他斜着身子避开明镜刀,眉头一皱,嘴里却发出啧的一声。 “谁惹咱们应公子生气啦?哟,好大的杀气。” 应千雪手下一顿,他扯下面罩,温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重谣俯下身子将叶霜天的眼阖上。他走时,一盏灯不小心从方桌上掉下来,燎到了幔帐,烧起一把熊熊火焰。 应千雪在一棵老树下站定,这里四面空旷,若是有人偷窥,一眼便能察觉。 重谣问他,“你抢明镜刀做什么?”应千雪自幼所学的是剑,并不擅使刀。 应千雪看着叶府那通天的火光心里一暖,“好看我便抢了,哪有什么理由?” “那你……”重谣指了指叶府的方向,“你跟他有深仇大恨?” 应千雪眼里迸出滔天恨意,“血海深仇!” 重谣微惊,但见他使刀的手法又噗嗤一笑,调侃道,“什么血海深仇要把刀当剑用?” 应千雪收敛了怒气,瞪他一眼,“明镜刀是落刀客从我爹手里抢的!” 重谣哦了一声。应千雪儿时曾与他讲过应家灭门往事,如今应千雪也与他一般初出江湖,想必这第一件事,便是想以那几位伪君子的血来祭拜应氏亡魂。他想到师父遗愿,心中嘀咕不知这老家伙到底怎么就鬼迷了心窍,非要那齐折月的首级。 应千雪恨道,“我们应氏一百三十四口人死于非命,我要他们血债血偿!只可惜不能手刃他们于我爹坟前!” 重谣不知如何劝慰应千雪,只道,“一切小心,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跟我说。” 应千雪眼睛一弯,“多谢。”他转身欲走,重谣却拉住他,“小雪。” 应千雪疑惑道,“怎么了?” 重谣吞吞吐吐道,“你……” 应千雪目露询问之色。重谣踌躇片刻。二十年前应氏灭门之事,与齐怀玉无关,两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小雪怎么杀她? “没事,你一定要小心。”他心中大定,既然此事与小雪无关,齐怀菘若想迁怒于小雪,那……那就让他再抽自己一百鞭子好啦! 往日这无赖可不是这样子的,应千雪心道,莫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谣谣,你可有事情瞒着我?” 重谣道,“有什么事情能瞒住你这个狗东西?明日除夕,你可有打算?”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应千雪满意道,“除夕我要干票大的,就不与你一同了。”正要离去时,一股清凉的药香却忽然钻进他的鼻子,是上好的疗伤圣药的味道。 “你受伤了?”他急忙转过去,将重谣拉住,仔细检查着。 重谣脸色不自然道,“什么受伤……我前日里喝花酒……咳,那里碰伤了。” 应千雪狐疑地看着他,“真的?给我看看。”他拉着人就要脱裤子。 重谣面红耳赤地吼道,“有什么好看的!你赶紧滚!” 应千雪见他脸颊通红,眼睛飘忽,便大笑道,“好啦好啦!老大不小的人了,害什么羞。”他凑过去在重谣脸上啾地亲了一下,“我走啦。” 重谣恼怒地瞪着他远去的背影,谁说他是无赖?应千雪这个大混蛋才是! 第六章 除夕 在除月山庄紧张而刺激的氛围中,除夕之日终于到来。 虽然齐怀玉的案子毫无进展,但并不妨碍人们过除夕。 重谣爬上屋顶,他死皮赖脸的非要待在除月山庄与齐怀菘一同过年,这是他与齐美人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他做梦都能笑出声。可惜齐美人每次见他都是一副嫌弃极了的模样,但各花入个眼,重谣就喜欢他那股冷傲的模样。 而除夕之日也正是齐折月生辰,因而往年这时,齐怀玉总要指使下人在除月山庄挂满各种各样的红灯笼。不仅如此,齐怀玉还要威逼利诱让齐怀菘亲自写对联,而她自己则对着镜子剪窗花,什么样子的都有,虽然操办地平常却自有一番喜气。 而今年,齐怀玉不幸身亡,整个除月山庄仿佛失了魂一般,再没了喜气洋洋的模样。齐折月不愿面对女儿的死,早去了桃山不问世事,连这唯一的儿子都无法令她解开心结。 白雾蒙蒙,挟着钻骨的湿冷将人包裹在其中,齐怀菘打开窗户,炭炉发出吱的一声,屋中暖意渐褪。 重谣忽然从屋顶上一滑,倒吊在窗子上,齐怀菘不料他偷偷躲在屋顶,被他吓了一跳,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重谣笑嘻嘻道,“新年快乐!”然后趁他不防备凑过去,学着应千雪的动作啾的一声亲在他的脸颊,“新年礼物!” 齐怀菘整张脸顿时黑如锅底,他狠狠瞪了重谣一眼,不愿在这种日子里动手。 重谣从窗子滑进屋子,整了整衣襟,对着齐怀玉和一个有些眼熟的陌生男人的画像拜了拜,“玉姐姐和……伯父也新年快乐!” 齐怀菘眉梢一抖,拎着他的衣领将他丢出了门外,自己却静静地站在齐怀玉的画像前,若有所思。 直至午时,外面的白雾终于彻底退却,露出慵懒的正午暖阳。 上了饭菜,齐怀菘便放了下人们自行活动。 重谣仗着今日过节,毫无形象可言地撑着脑袋,一双筷子直指到齐怀菘面前,狗胆包天道,“怀菘,我想吃你面前那个。 齐怀菘啪地一声将面前的红烧猪蹄放在他的面前,重谣美滋滋地啃起来。 齐怀菘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没想到重谣啃的越发起劲,仿佛要将那一盘子猪蹄啃到天荒地老。 齐怀菘觉得此人行为实在辣眼睛,他将那猪蹄移开,将炖菜挪到他面前。 重谣念念不舍地看了眼猪蹄,齐怀菘冷道,“你身上的伤好了?”他现在清醒过来越想越觉得那天重谣的出现恐是偶然,依他的身手,根本没有调虎离山的必要,因此心底隐约升起一丝不可察的愧疚。 重谣立马又欢喜起来,“怀菘你放心,我从小就抗打,过两天就全好了。” 齐怀菘哼了一声,自己真是魔怔。那关十楼是什么地方,能顺利出来的,哪个不是厉害角色,刚才竟将这小子当做寻常孩子。 而他自己却没意识到,他不过只虚长了重谣两三岁。 他倒了一杯酒,重谣眼疾手快,连忙抢过去一口闷下,赞道,“好香!”他眼睛亮晶晶的,“这是什么酒?” 齐怀菘瞥他一眼,有点儿心痛,这是齐怀玉特意给他酿的。 “松花酒。” 重谣笑起来,“好喝!名字也好听!”他从凳子上站起来,刚跳了一下就突然趴在桌子上。 齐怀菘拧眉,推他,“起来。”没看出来这小子酒量这么低,竟是一杯倒。 重谣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控诉道,“好痛!”随即他又笑起来,“好开心!菘菘你再叫叫我!”他委屈道,“你都不叫我名字。” 齐怀菘没有跟醉鬼打交道的耐心,他推了推重谣,拧眉,“回房休息。” 重谣听懂了,他扒住齐怀菘不放,哭天抹地道,“好痛!身上好痛!不想回去!” 齐怀菘露出惊愕的神情,继而狠狠瞪着这扒在自己身上死不放手的醉鬼,这醉鬼却浑然不知,苦着脸跟他说这里痛那里痛,非要吹吹。 果然是个孩子。齐怀菘心里这样想,竟有几分松动,他凑过去吹了吹重谣的手,迁就地哄道,“吹了吹了,不痛了啊。” 醉鬼这才满意,他搂住齐怀菘的肩膀,将头歪在齐怀菘的肩窝中,笑嘻嘻道,“小雪,你对我真好!” 小雪? 齐怀菘拧眉,冷声问道,“小雪是谁?” 重谣此时已然分不清此人是谁,他疑惑道,“还能有谁啊,你傻啦?”说着便探了探他额头,他叹了口气,“你发烧了。” 齐怀菘揉了揉额角,忽然没了吃饭的心思,他将此人拖回房中,自己转而回屋披上了狐裘,悄无声息地出了府。 今日不仅是除夕,也是齐折月的生辰,想到齐怀玉的死,齐怀菘眼神一黯。 申时他途至桃山,有粉衣侍女等候多时,正是齐折月贴身侍女欺霜。 欺霜见齐怀菘独自牵马而来,连忙欣喜地迎上去。 “公子万安,怎么一个人就来了。” 齐怀菘问道,“母亲可好?” 欺霜回道,“夫人一切安好,知道公子今日会来,便命奴婢在此等候。”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前引路,余光频繁地扫向齐怀菘。 齐怀菘眉头一皱,“可是有事?” 欺霜脸颊一红,再不敢看他一眼。“无事。” 一炷香的时辰,齐怀菘便与欺霜一同走到了桃庄。 桃庄不负桃山之名,院中起起落落种满了桃树,许是因这桃山地质特殊,虽是寒冬腊月,那些桃树却含苞待放,十分可人。 齐折月小心翼翼地折了一小枝,手中内力一催,那桃花便昂首怒放。 她将头上金钗取下,将那一小枝桃花别上。 笑吟吟地问齐怀菘,“好看吗?” 齐怀菘哑着嗓子道,“好看。” “往年我们一家四口每到除夕都要来这里。”齐折月取下桃枝,“……今年却只有你我。” 下人早已悄悄退下,留这对母子说真心话。 “……”齐怀菘没有接茬,齐折月本姓楚,齐姜之死与楚家有关,楚折月与楚家决裂时改了姓。每当她提起一家四口,就是她怀念齐姜的时候,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并不需要任何人多嘴。 她深情款款地抚着桃树,沉默了好一会儿,“凶手可有找到?” 齐怀菘回道,“尚未。” 齐折月眉头一锁,“可有了眉目?” 齐怀菘不言,齐折月叹了口气,想到齐怀玉,又想到那奸夫,心中抑郁不已,“那人身法远在你我之上,若是……罢了。”她勉强展颜,“……玉儿泉下有知,必不愿耽搁了你。” 齐怀菘心中隐隐有个不祥的猜测。 齐折月直道,“年关事多,你房中无人,欺霜这孩子可人的紧,你将她收了房,也冲个喜。” 齐怀菘正要拒绝,齐折月眉中哀色渐浓,“我已经老了。今日是娘的生辰,你便依娘吧。” 齐怀菘只得道,“一切任凭阿娘做主。”一介丫鬟,放在房中应当也无碍。 第七章 庄主的妾室 银黑色的衣摆微微扫过,中年人拿着一把扇子,托着一盏烛灯,目光沉沉地打开昏暗的密室。 黑漆漆的牌位前,长明灯微微一跳,印出来人高大的身影。 “如峦……” 话音未落,身后疾风乍然逼近。 “谁!”伴随着这声暴喝的是中年人如狡兔般的身法——然而在看清来人的那一瞬间,他灵活的身姿如遭雷劈,顿时呆愣。 “如峦……” 这一声有如一点星火落入油锅,烈焰乍起! 黑衣人躲闪的身形微微一晃,隽秀的面容在昏黄幽暗的灯光之下显得异常狰狞。他手执明镜刀,如雷霆万钧之势刺向中年人。 “你也配叫他?” 这如使剑一般的手法用在刀上,在萧铮的眼中拙劣无比,可他却自顾自地贪婪地看着应千雪,一时未躲开。 “噗……” 刀尖顺利无阻地刺进萧铮胸口,应千雪微微一愣,他原以为这是一场恶战,不想萧铮竟如此配合—— 封京之中,处处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直至夜禁时方才逐渐安静下来,盟主府中却一夜灯火通明。 齐怀菘在桃山之上待了七天,他本还想多待几日,齐折月却道除月山庄事务繁多,他如今初任庄主,万不可如此懈怠。 这日雾气还未散尽,齐怀菘便领着欺霜前去与齐折月道别,“阿娘,保重身体,怀菘过段时日再来看您。” 齐折月道,“昨日与你说,那人身法尚在你我之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菘儿,切莫意气用事。” 齐怀菘拧紧眉,“孩儿自有分寸。” 桃山下有个茶肆,齐怀菘和欺霜牵着马刚刚走到茶肆旁,便听见萧铮遇害身亡的消息。他心中一凛,萧盟主德高望重,武艺高强,江湖之上少有仇家,怎会招此大祸?他思绪一转,除月山庄刚遭此大祸,现在江湖上定人尽皆知,他初任庄主,虽有江湖名号在外,可毕竟根基不稳……若是有贼人趁虚而入…… 齐怀菘翻身上马,对欺霜道,“我先行一步。” 那些话同样落在了欺霜耳中,她身为齐折月的贴身侍女,自不可能是个柔弱女子,她摸了摸自己的马儿,紧跟了上去。 齐怀菘刚命人将马牵走,后面欺霜就到了。 齐怀菘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并未多言。 听见马儿叫,重谣连新买的江湖美人榜都顾不得看了,闻讯赶过来,他含嗔带怒地抱怨齐怀菘道,“你终于回来了。”这几日他老被齐颜、齐琼两姐妹欺负,他都怀疑这两姐妹爱上他了。 “这位姑娘是?”重谣的目光落在欺霜脸上,因一路疾驰,欺霜此刻脸颊微红,发丝微乱,她体态丰腴,相貌本就惹人遐想,此时落在重谣眼中,就是大写的女干情。 齐怀菘自然不会理他,欺霜整了整仪容,对他行了一个礼,道,“奴家欺霜,乃是庄主妾室,见过公子。” “哦,欺霜夫人。”重谣心中陡然升起一阵闷闷不乐的情绪,他话头一转,将手中的图纸递给齐怀菘,道,“这是从那枚发簪上拓下来的。我看着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你看看吧,或许有新的头绪。” 见齐怀菘接了,他微微一笑,“好啦,我先去换衣服了。” 重谣的背影渐行渐远,齐怀菘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说不清的感觉。 “公……公子?” 齐怀菘仿若惊醒,他对欺霜道,“你去找齐颜。” 重谣心情有点儿低落——这不过一眨眼没看到齐美人,他就左拥右抱了? 朦胧中仿佛有一只大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出一声悠远的叹息。 “叽——” 一对漆黑的眼珠子咕噜噜地对着转来转去,十分机灵。 重谣一乐,伸出爪子握住这只鸟儿,“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叽——”无语,是你没注意我飞过来的! 重谣熟稔地从小灰鸟爪子上取下密信。 第八章 迷药也是毒 齐美人虽然被人拐跑了,可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杀害齐怀玉的凶手还是要抓的,即使一连十几日,除去那个令人眼熟却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的图腾,其他线索一无所获。 齐怀菘烦躁地坐在案前,重谣从他书案上随手拿了个帖子,获得齐怀菘新鲜的白眼一枚。 重谣乐呵呵道,“怀菘你还会翻白眼儿?”这可真是个奇事。 齐怀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看起来很闲。” 重谣翻开帖子,“齐姑娘不是派人出去暗地查探那个图腾了吗,找到只是时间问题……咦,正月十七,于封京盟主府共商大事……”重谣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齐怀菘,“怀菘,要不要去盟主府?”封京盟主府一行,必少不了小雪,重谣沉思,小雪两次杀人,且所杀之人均是武林泰斗,如此一来武林中人莫不警惕,将他视为一等一的大魔头。 若是他在武林大会上闹上一闹……重谣甩了甩头,不行!他一定要阻止他! 齐怀菘忽然道,“你若有意,我自不会阻拦,但你应诺我姐姐之事在前,如今却没什么进展……” 重谣胸口一窒,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他恹恹道,“庄主放心,重谣答应过的事从不食言。” 齐怀菘嗤道,“一月之期将至,不日便会毒发,你出自关十楼,想必这些话,也不过哄我这傻子。” 重谣哭笑不得,“你以为关十楼无所不能?”似乎还不止齐怀菘一人这样觉得,到底是什么东西给他们的误解? 齐怀菘眼神如冰,他坐着坐着,突然抛出一个翠色的瓷瓶,重谣反手接住,见是一个瓷瓶,心里顿时阴转晴,“多谢怀菘了。” 齐怀菘哼了一声。 更深露重,夜深人静。 重谣如燕子般从窗户轻掠而去,将将落在围墙上,便见齐怀菘匆匆向他的房间走去。 “……” 重谣马上调头,大意之下,竟让齐怀菘发现了他的踪迹。 “……”幸好他换了夜行衣! 齐怀菘警惕道,“何方鼠辈?”莫非是那个该死的真凶? 重谣心里憋屈,齐怀菘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找他,虽然齐美人已经被人拐跑了,可他焦灼之余却仍然有几分欣喜。 见此人一言不发,齐怀菘眸中冷光乍现,腰间玄铁长鞭顿时携风而去,重谣身法诡谲,避免与他缠斗在一起。 重谣在关十楼所学涉猎甚杂,两人来回数次,齐怀菘仍未看出此人武功路数,他心中疑虑重重,在姐姐房中发现的那个图案有了新的线索,他本想连夜与重谣商议,没想到这个关头竟有贼人潜入山庄……如此巧合,难道除月山庄中有内鬼? 见重谣只守不攻,有意将他引出院子。齐怀菘他心里一惊,莫非是调虎离山之计?他脚下微动,竟拼着挨一掌的代价,直接舍了重谣,施展除月山庄绝学流星赶月赶往东苑。 所幸重谣也本无伤人之意,他神色复杂,看着齐怀菘进了他的屋子。 完犊子,这下要被发现误会岂不是更深? 齐怀菘心急如火,他推开门,房中悄然无声,空无一人。 人呢? 他闭了一下眼,直接冲向那黑衣人。该死!莫非这次的目的是重谣? 重谣心道不好,好像被发现了……可见齐怀菘的模样,又全然不像是知道自己是谁…… 齐怀菘怒不可遏,今日他着一身银纹滚边交襟广袖衫,本是芝兰玉树的谪仙模样,却硬生生逼出几分利剑出鞘的气势来。 这种情况之下,重谣哪敢再跟他打下去,他扭头就就跑,见状齐怀菘更是断定此人有鬼,紧追在后面。 奔至十几里后,当重谣耳际只闻风声,未察觉有人的气息时,他松了口气,以为齐怀菘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便回看了一眼。 冬末春初的夜中,白雾蒙蒙,清冷高贵的美人踏雾而来,仿若自九天而来的谪仙。重谣晃了晃神。 谪仙手指微动,一枚飞刀便嗖地一声往重谣脖子上飞去,直取他命脉。 重谣心中微讶。齐怀菘的暗器里竟还有飞刀,他皱了皱眉,如拈花般拈住一枚。他本想笑一声,两枚银针却猝不及防接踵而至,他蹙了蹙眉,已来不及避开——怎么对上齐怀菘,他的警惕性就降低了? 幸好银针没来得及淬毒。 幸好齐怀菘不知他是重谣。 重谣身子微有一丝发软的迹象,他心道不好,虚晃一招,一股浓烟之后,齐怀菘再不见黑衣人踪影。 第九章 悯天山主人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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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臻板起脸,“簌簌,这是……”他尴尬地看向重谣,“你叫什么名字?” 重谣再次无语,“楚谣。”他随了师父姓重,可这江湖之上姓重的人并不多,因而便用了生母的姓氏。 想到这里,重谣试图回忆起母亲的容貌,可记忆久远,能回忆起来的只有一件杏色的褂子和被泥土遮掩了一半的容颜。 庄臻道,“叫楚谣哥哥,不准没大没小!” 搞了半天,原来哥哥还是找的阿怜哥哥的替身,庄簌簌有点儿失望,她奶声奶气道,“哥哥,你犯病啦?”普渡轩乃阿怜哥哥的故居,哥哥向来不许外人过来,今日竟让这个替身住在这里,来日待他神志清醒,恐怕这替身不得好死。 庄簌簌看向楚谣,可这个叫楚谣的人,长得跟阿怜哥哥太相似了,若是站在那里不说话,简直就是阿怜哥哥本人。 她转念一想,哥哥的病时好时坏,有这个替身在或许能稳定一点儿,不如就让这个楚谣变成真正的阿怜哥哥……她越想越觉得可行。 庄臻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庄簌簌小脸一黑,她呼开庄臻的手,“我从无涯宫跑到养心宫找你们,结果你们又跑到了普渡轩!哼,我现在很饿!要莲子糕才能哄我!” 庄臻轻轻咬了一口她鼓起的小脸,宠溺道,“好吧好吧,小祖宗最大。”他冲门外道,“锦衣,去准备莲子糕。” 门外传来低柔的女声,旋即脚步声渐渐远去。 庄簌簌挑剔地看了一眼庄臻,“我不要锦衣做的!我要楚谣哥哥做!” 庄臻脸一黑,“楚谣哥哥现在还是客人!你不要无理取闹!” 重谣没有心情陪小屁孩胡闹,他对庄臻道,“宫主,您老人家是不是还有要事在身?” 话音刚落,庄臻身上陡然发出一阵强大的气势,压得重谣险些透不过气来,这与方才之前所见那个温文和煦的庄臻截然不同,想必这才是属于悯天宫宫主的气势,重谣眼皮一跳。 庄臻道,“你想赶本座走?” 重谣哪里敢说话,他毕竟是个内力暂失的弱鸡。 庄簌簌拉了拉重谣的衣袖,“楚谣哥哥,我想吃莲子糕。”与庄臻相似的脸微微鼓起,抿着下唇,不太明显的瑞凤眼期待地看着重谣,仿佛拒绝了她,她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重谣喟叹了一声,颜狗误我。 加之庄臻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这时哪里还能说个不字。 第十四章 哄孩子 爬树摸蛋,下水叉鱼,此等能耐,重谣自诩无人能及,小小的莲子糕,又怎能难得住他?只是——初春时节,哪里来的新鲜莲子? “这没莲子做什么莲子糕?”重谣目瞪口呆地盯着两人。 簌簌肉肉的小手拍了拍庄臻的胸口,扬起天真无邪的笑脸,“这件事就包在我哥哥手上啦!” 庄臻宠溺地摸摸她的头,“调皮!” 簌簌从他手下挣开,一蹦一跳地跑到重谣身后,她一根手指掰开下眼睑,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哥哥还不快去!” 庄臻伸出手,他目光清澈似有繁星闪烁,柔和地看着重谣——这时他将属于悯天宫宫主的气势尽数敛去,倒又变成了那个和煦的庄臻。 重谣微微一愣,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簌簌却趁他不注意拉住他的手往庄臻的手上一放,“楚谣哥哥发什么呆,快去摘莲子啊。”她蹦蹦跳跳地跑到前面去,满含期待,“早就想去莲池了,哥哥太讨厌了,每次都不准我靠近半步!” 重谣翻了个白眼,他抽回手,悯天主人眼神一黯,重谣见状连忙后退一步,若他发难,也好早一步躲开。 簌簌回头一看,见两人仍站在原地,竟是丝毫没有挪动,她稀疏的眉毛狠狠皱起,眼中流露出一丝委屈,“哥哥!楚谣哥哥!”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三人终于来到簌簌所说的莲池旁。 悯天山地理位置特殊,自不可能平地长出一个莲池,因簌簌爱吃莲子糕之故,庄臻便命人在这山中开辟出了一大片莲池。许是因位置特殊,此时池中水草遍布,白莲盛开,一簇又一簇紧紧贴在一起,虽是无人打理的样子,却别具一番风味。 池旁沼泽遍布,唯有一处砌了一条青石板的小路,盖因常年受水汽侵蚀,已长出许多青苔。 悯天主人抱起簌簌,身轻如燕地掠到小木船上,簌簌兴奋地拍着小手,“哥哥好厉害!”她歪头催促,“楚谣哥哥快过来啊!” 重谣小心翼翼地挪动着,青石板多年未有人修整,他空有一身轻功却因中毒不能施展,此时他堪堪走了两三步,闻见簌簌的声音却不敢分神去看——不过听声音就知道这两人已经上了船。 哼,要是他还有内力,怎么会这么慢? 簌簌促狭地眨了眨眼,白影一闪,重谣衣袖一紧,重心不稳间随手抓住身旁的东西,他呼出一口气,此刻腰间一紧,他屏住气,稳稳落在船上,竟是庄臻用长纱巾将他提了过来。 ——哼! “多谢……” 庄臻打断他的话,“这船很久没用了,看着簌簌,小心一点。”他说罢便转过身专心划船,似乎还在介怀刚才重谣抽手的举动。 簌簌噘嘴,庄臻划着船向池中央去,簌簌看准了莲子便想摘,重谣瞅着时机将她抱过去,获得簌簌白眼一个。 簌簌被限制了行动,于是她便趴在船舷指使悯天主人和重谣,“哥哥往左划一点,楚谣哥哥够不着了!” 庄臻一边向左划一边回头看重谣,稍不注意便撞进了莲花丛里的大石头,簌簌头朝池子一声尖叫不及发出便扎进了池中,重谣微微一惊,连忙抓住她的手。 “哥哥!”她挣扎起来,一不小心闷了一口水。 重谣死死拉住她,咬牙道,“你别乱动!” 簌簌便僵住不敢动,可身体却依然在往莲池中央下沉,她惊恐地大哭起来,“哥哥!” 庄臻匆匆将船固定,他稍稍俯下身,轻而易举地将簌簌从水中抱起,他轻拍着簌簌的背,柔声道,“不怕,不怕。” 簌簌衣服打湿了,还沾上了不少烂叶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庄臻小声地安慰着她,簌簌用脏兮兮的小手抹了抹眼泪,“吓坏楚谣哥哥了。” 重谣爬在船上摆了摆手,知道吓坏我了,那就赶紧撤吧!他的袖子打湿了,但他现在却并不想动一下,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要跑来哄孩子。 庄臻安慰道,“楚谣哥哥才没有那么脆弱,叫你调皮,非要来这。” 簌簌委屈道,“我要吃莲子糕!” 庄臻嗔道,“吃死你算了。”他想腾开手划船,簌簌却扒着他不放,他无奈道,“楚谣,过来。” 重谣心中丈量了船与岸的尺寸,默默站起来,见他配合,庄臻心情愉悦,叮嘱道,“抱紧我。” 第十五章 太可恶了 回到普渡轩后,重谣认命地进了厨房。 他熟稔地将莲子去芯煮熟磨成蓉,簌簌不知何时进来的,坐在她的小凳子上看着他忽然说道,“谢谢楚谣哥哥。” 重谣头也不回,“不用谢。”方才不管是谁,都会出手相助的。 簌簌嘴巴一瘪,然而重谣并没有看见——因为他忙着和面。 和着和着,忽然一只小手托着荷包映入重谣眼帘之中。 簌簌踩在一个小凳子上,伸着一只手,上面放着一个粉色的荷包,荷包上绣着弯弯绕绕十分复杂的纹路,而她期待地看着重谣。 只一眼,重谣便认出这与齐怀玉房间中那个从玉簪上拓下来的图案一模一样。 难道齐怀玉遇害竟与悯天山有关? 他面不改色,“这是何意?” 簌簌撅起嘴,“谢谢楚谣哥哥救我一命,这是谢礼啊。” 重谣心想,荷包这东西能乱送吗?但这上面的纹路他实在好奇是怎么回事。 “这是你自己绣的?” 簌簌道,“这是我一个朋友绣的,怎么样,很好看对吧?” 重谣点点头,“是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荷包。”毕竟关十楼中不管是哪个女子,都只会舞刀弄枪,不会做这样精巧的活儿。 簌簌将荷包塞进重谣怀中,“那送楚谣哥哥了!” 重谣爱不释手道,“这花纹是什么?真漂亮。” 簌簌忽然有些黯然,“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也不肯告诉我。” 重谣似无意问道,“你那朋友是谁啊?” 簌簌叹了口气,“哎,不说他了。楚谣哥哥,莲子糕要多放点糖哦!” 重谣一口老血哽在喉咙中……说啊,为什么不说啊!这种离真相一步之遥的感觉太难受了! 簌簌眨了眨眼,“我帮你挂上吧。”她眼疾手快地将荷包从重谣手中拿过,仗着有小凳子垫脚,顺利地挂在了重谣的腰上。 簌簌赞道,“楚谣哥哥太好看了。” 重谣勉强一笑,如果你能告诉我你那朋友是谁,我还可以更好看。 “簌簌也好看。”这么好看的小孩子他能不能……不,不能,这可是庄臻的宝贝妹妹,出了事他也得完蛋! 簌簌坐在一旁,托着腮看着重谣,忽然心血来潮,“楚谣哥哥,你会不会放风筝啊?” 重谣微微一笑,“会啊。”放风筝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必须得会啊,不会怎么会挨师傅那么多揍啊。 簌簌道,“那过几天天气好我们就去放风筝吧!”她可怜巴巴地坐在小凳子上,缩成委屈的小小一团。 她咬牙切齿道,“哥哥不准我吹风,太可恶了!” 重谣符合道,“是的,太可恶了!” 庄臻靠在书案上连续打了两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心想楚谣的莲子糕应该做好了。 簌簌舔了舔手指,意犹未尽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盘子,一脸餍足。 她扶着肚子,忽然想起了庄臻,顿时花容失色地拉着重谣道,“完蛋了!楚谣哥哥,我把哥哥那份也吃完了!” 重谣嘴角一抽,吐出来? 庄臻过来时,见普渡轩中一片狼藉,簌簌跟重谣两个相互依偎着睡在地上,不知道玩了多久,他收回目光,环顾四周,他的莲子糕呢? 最后目光落在桌子上两个只剩下糕渣的空盘子上…… 肚子发出咕的一声,庄臻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他心里委屈,面上不显地走到桌子旁,见那两人睡得还挺熟,心里更加难过了。这种难过的程度在他伸出手指,揩了一点饼渣放进嘴里时达到了顶峰。 好饿。 为了楚谣的莲子糕,他特意吩咐了膳房不用做他的饭。 第十六章 有点儿健忘 过了几日,庄簌簌果然来寻重谣放风筝了。 她仗着自己娇小,从窗子里钻出一个头,小声对重谣喊道,“楚谣哥哥,快走!” 重谣循声看去,奇怪道,“你怎么不从正门走?” 簌簌赧颜,“……正门进来就碰到糖水了,糖水会告状的!” 站在重谣身后的糖水:…… 重谣噗嗤一笑,他将簌簌从窗子上抱下来,“宫主为什么不让你吹风?” 簌簌哎了一声,噘嘴,“不说这个了,楚谣哥哥,你可是答应我的!” 又是一样的套路,不过……重谣计上心头,“你那朋友……” 话还没说完,就听门口传来庄臻的声音,“他答应你什么了?” 簌簌大惊失色,“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她特意挑着哥哥去见分堂主的时候溜出来的,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他?难道是楚谣哥哥…… 庄臻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跟楚谣无关。”却不打算多解释为什么他会知道簌簌的踪迹。 簌簌懊恼地鼓起脸,完蛋了,又不能出去玩了。 庄臻看了眼她手中的风筝,对重谣道,“闷在这里是不是有些无聊?” 只要庄臻不要时不时地过来,重谣觉得一点儿都不闷,经过这几日的静养,他的内力似乎隐隐有恢复的迹象,想必假以时日,定能完全恢复。 重谣道,“这里很好。” 庄臻走近他,“你来这里这么久,还没有出去过,难道对这里不好奇?” 重谣摇头,就算好奇能摆在明面上说吗?知道的越多,死的不是越快? 庄臻笑道,“别怕,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他的余光瞥过簌簌,“簌簌早就想出去放风筝了,” 簌簌脸上的懊丧顿时一扫而光,她惊喜地抱住庄臻的大腿,“哥哥真好!” 重谣:…… 现在还有他拒绝的份吗?这两兄妹都达成共识了。 “楚谣哥哥快跑哦!簌簌兴奋的大喊,她扯着风筝迈开小短腿跑的快极了,重谣在后面跟的气喘吁吁。 “慢……慢点,我不行了!”重谣弯下腰,两只手撑着腿,“你跑慢点。” 悯天主人看着他们二人,一边挽起袖子将菜刀拿在手中,面前的石桌上放满了各种瓜果,他风度翩翩,切水果却切的七零八落,十分不像样子。 重谣有些嫌弃地撇撇嘴,脑中忽然出现一个暴跳如雷的声音。 “谣谣!你又偷吃我的苹果!” 重谣脑袋一沉,待回过神时,才见庄臻和簌簌或蹲或站地在他身前,担忧地看着他。 庄臻紧张兮兮地问道,“你刚才怎么了?怎么会忽然晕倒?” 重谣一头雾水,“我刚才晕倒了吗?”他握了握拳,发现丹田之中那恢复的一点点内力此时竟空空如也,他的脸色顿时无比难看。 这是怎么回事? 庄臻道,“我方才给你把脉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你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要说异常,还真有一点儿,可这些能告诉庄臻吗? “只是有点儿健忘,不碍事。” 簌簌眉毛一动,略有些心虚地踮了踮脚,庄臻扶着他的肩,余光扫过簌簌,对重谣道,“普渡轩许久没有住过人,想必空气不好,回去我给你换个地方。” 重谣摇头,“怎么好意思麻烦宫主,我回去休息一两日便好。”当然要是能直接把他赶下山就更好了。 第十七章 奇毒 庄臻扶着他的肩膀,“只要你开心就好。” 重谣眉梢一动,他躬下身子去捡地上的风筝,不着痕迹地睁开了庄臻的手。 簌簌从远处飞奔而来,身上的轻纱被风扬起,像极了年画上的小仙童,重谣见状,心里蓦地一松,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似曾相识。 庄臻见他神情一松,嘴角噙笑,冲簌簌喊道,“我们要回去了。” 簌簌脚步一停,意犹未尽道,“那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出来?” 庄臻道,“秋天。”过些日子,杏神前辈就要过来了,届时给簌簌调养几个月,想必她的毒就能清除大半,到时便没有这么多限制了。 簌簌跺了跺脚,有些不开心道,“好吧。”总比一直被小心翼翼地关在悯天宫里好。 庄臻见她不高兴了,便递给她一个橘子,“好啦,等你好转就带你出来,到时候你就是想下山,哥哥也陪你。” 簌簌闷闷不乐地接了橘子,听见庄臻这样一说,眼睛蓦地一动,“真的?” 庄臻含笑点头。 簌簌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摘下来给她,何况是下山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重谣站在一旁,见他兄妹二人如此情态,心里蓦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实在得不了手就算了,你的性命最要紧。” 他皱了皱鼻子,什么事得不了手? 庄臻刮了刮簌簌的鼻子,触手竟是一片冰冷,他心里一沉,“好了,我们早些回去。”杏神前辈千叮万嘱不能让簌簌受凉,今日是他大意了。他摸了摸簌簌的脑袋,弯腰将她抱起。 他转头对重谣道,“走吧。” 重谣嗯了一声,将脸上情绪尽数敛去。 庄臻先将簌簌送了回去,转身跟重谣徒步走向普渡轩。 “簌簌从小就中了一种奇毒。” 迎上重谣诧异的目光,庄臻微微一笑,“这没什么告不得人的。” 簌簌今年其实也十四岁了,她本来也应该跟悯天宫里许多十四岁的少女一样,亭亭玉立、娇俏可爱。 可因在娘胎里中了毒,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庄臻愁容满面,“母亲耗费了毕生精力,始终也没能祛除她体内的毒。” 重谣心里升起几丝怜悯,“这世上竟有如此霸道的毒药。” 庄臻自嘲,“世人以为我无所不能,而我却对妹妹所中之毒束手无策。” 他看向远处,南无天不同于北有鱼,少有山峦能像悯天山一般冬天积雪,这初春时节冰雪渐融,却融不了他心中的白雪皑皑。 重谣沉默了半晌,方道,“我师父曾经说过,这世上并无十分绝对之事……”他心跳骤快,脑中似有什么关键的东西一闪而过,然而细细想去,却什么也没想起。 他定了定神,说完未说完的话,“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有毒自然就有解药。” 庄臻嗯了一声,情绪依然低落。 普渡轩前,糖水等候许久,见庄臻和重谣一齐过来,连忙向前施了一礼。 庄臻转头对重谣道,“过几日就是杏神前辈来悯天山给簌簌看病的日子了,我恐怕不能常常过来,你要照顾好自己。” 重谣求之不得,“嗯,你放心去吧。” 庄臻忽然道,“你这几日有些恹恹,不如也让杏神前辈给你诊断一二?” 重谣又惊又喜,“杏神前辈可会为我诊治?” 庄臻宠溺一笑,“会的。” 重谣脸上的笑意敛去了一大半,“那就有劳宫……阿臻了。” 第十八章 杏神前辈 杏神前辈乃是当今武林中不世出的神医,非有缘不可见,多少侠客贵人一掷千金寻他都不可得。 相传他本姓张,百年前有一位名动天下的美人名为辛坞,与他在杏花林中相遇。 盖因他当时将一少年起死回生,辛坞一见倾心,但终不可得,最后抑郁而终。 辛坞的丫鬟桃花在她死后将她的画作公之于众,杏神前辈之名因此传出。 若是杏神前辈诊治……那自己身上的毒岂非很快便能解开了? 庄臻看透他眼中的喜色,心中一暖,他撩开重谣鬓间的碎发,话里露出几分柔情。 “簌簌每次诊断后都要昏睡三个月,因此她每次诊断前都要到处跑来跑去,这几日你累了,晚上我陪你好好休息。” 他要陪我休息? 重谣眼中惊愕不加掩饰,心里陡然生出一种惶恐的感觉。 糖水闲暇时曾与他闲谈,说他与庄臻曾经关系很是亲密,抵足而眠是常有的事,可在他脑中却从未有过这些记忆。 相反,这些日子里他总是丢三落四,不仅如此,他好像陆陆续续忘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庄臻见他目光抗拒,心中有些许不虞,可他掩饰的极好,面上仍道,“晚上我过来,你不必等我。” 重谣连忙拉住他的袖子,“宫主!” 庄臻露出受伤的神情。 重谣在心里呸了一声,“阿臻,簌簌既然就要问诊了,你还是好好陪陪她吧。小孩子总是没什么安全感的。” 庄臻眸光一深,凝望了重谣一眼,几个起落便不见踪影。 重谣呼出了一口气,“这应该是不会来了吧?” 别说,庄臻那一副长相还真有些符合他的胃口,他总是这样深情款款地对待自己,还真怕自己哪一天当了真。 重谣由衷地盼望着杏神前辈的到来。 庄臻一走,重谣立即松了口气。 扭头见糖水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不由关心道,“糖水,你怎么了?” 糖水无动于衷,重谣摇头,大声地凑到她的耳边,“糖水!” 糖水啊了一声,见面前只有一个楚谣公子,花容失色,“公……公子,宫主呢?” 重谣嘴角一抽,“走了。” 糖水心道,完了完了,对宫主无礼会怎样?她表情哀怨,重谣却不知她在担心什么,在她心上又补了一刀,“走的时候挺生气的。” 糖水眼睛一翻白,晕了过去。 诶?重谣一脸懵逼。 在普渡轩中的时间十分漫长,不过过了三四天,重谣总有种已过了好几年的感觉。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重谣惫懒地靠在小榻上,止不住地打着哈欠,下雨天本就是十分适合睡觉的,若是无事,依他的性子,他定是要睡到昏天黑地去的。 庄臻似乎是将他的话听进了心里,这几日竟当真没有来找他。 重谣松了口气之余,竟隐隐有一两分的失落。 体内内力毫无恢复的迹象,重谣唉声叹气不止,落在糖水眼中,却只当他在思念庄臻。 “小姐过些日子就要休眠了,公子不妨再等等,等小姐休眠了,宫主便能日日陪着公子了。” 重谣抽了抽嘴角,小姑娘,你这么说话不觉得拗口吗?我是盼着你家宫主来的样子吗? 第十九章 老子是你亲哥 重谣打了个盹,再睁开眼时,发现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而小丫头糖水不知跑到了哪儿去了。 不速之客蒙着头,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爆发出强烈的喜悦之情,他向前两步,重谣便愈发警惕。 “你是谁!”他握住手中短刃。 喜悦之情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升起的不可置信与疑惑。 不速之客垂下手,声音嘶哑难掩愤怒地唤了一声,“重谣!” 重谣…… 这一声似乎穿越了这半个多月以来的重重烟瘴,于连天乌云密布的天空中陡然出现的一缕阳光,将他居无定所、无处安放的内心落到了实地。 重谣的眼神略略缓和,他对此人陡然生出了一股亲切之意,“你是谁?” 不速之客后退了一步,眼中惊疑不定。他扫视着这屋子,并未发现有软禁的痕迹。 于是目光重新落到重谣身上,“你这半个多月来一直住在这里?” 重谣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本是没什么好隐瞒的,只要有心,随便一问谁就能知道这半个多月他是住在这里。 不速之客哦了一声揭了罩子,露出眼角的梅花,大摇大摆地坐在床上。 “还挺舒服。” 他躺下去,重谣握着短刃一动不动,只留意着此人所作所为。 应千雪道,“别端着了,累不累啊,过来,哥跟你说点儿事。” 虽不知这种莫名的亲切感从何而来,但这语气里的亲昵怎么也遮不住装不出的。重谣略一思索,便拿着短刃挪了过去。 应千雪忽然抢了他的短刃,将他按在床上,他瞳孔一缩,挣扎起来。 “你到底是谁!” 应千雪呼哧呼哧地瞪着他,“你到底出了什么事!竟连老子都不认识了!” 重谣一愣,应千雪一看他呆头呆脑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将重谣裤子扒了,“你他后腿上的印子还是老子告诉你的,你不信老子?” 重谣皱眉,嫌弃地看着他。 瞧,这眼神还真跟他没失去记忆以前一模一样。 应千雪更气了,“你这什么眼神?老子千辛万苦溜进来你就给老子一个嫌弃的眼神?”他气地磨牙,“说!你还想不想回家!你还想不想完成你师父的遗愿?你还喜不喜欢齐怀菘?” 重谣瞪眼,“关你什么事!你快放开我!否则我要叫人了!” 应千雪气笑了,“你他妈能不能做个男人?” 但这跟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来讲,无异于跟傻子讲道理。 于是重谣很自然道,“这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哟,这敢情失忆了,人反而还斯文了一点儿? 应千雪嗤道,“冥顽不明!”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自然知道重谣说叫人不是说说而已。他坐起来,理了理衣襟,正要开口。 “公子可起来了?” 门外传来糖水软软的声音,她的脚步很轻,是习过武的人。应千雪连忙捡起面罩,压低声音,颐指气使道,“别暴露老子!”他想了下,又说,“老子可是你亲哥!” 第二十章 为什么会有人随身携带女戒?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庄主假正经最新章节、庄主假正经嘤嘤糖、庄主假正经全文阅读、庄主假正经txt下载、庄主假正经免费阅读、庄主假正经 嘤嘤糖 第二十一章 端倪 簌簌居住在悯天宫南侧的无涯宫中,距普渡轩有半个时辰的路程。重谣身子虚,便走的越来越慢,应千雪本以为他暂时失去记忆,身体并无大碍,此时听他的脚步声竟越发沉重,惊惧间竟动起了一把火烧了悯天宫的念头。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会让谣谣受了如此重的内伤? 他张了张嘴,咽下疑问。 无涯宫到了。 应千雪与那门口的丫鬟说明了来意,不一会便有一个妙龄女子将他们请进去。 悯天宫主严肃地在珠帘外等着,见重谣过来,只忧愁地点了点头,目光掠过应千雪一眼注意力便回到簌簌身上。 珠帘之中簌簌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她小脸红润,若不是自头到脚都扎满了金针,谁也看不出来她竟身中奇毒。 为她施针的是一个看起来极年轻的和尚。 虽是和尚模样,却穿着十分浓艳的外衫,他抬起手时,肥大的衣袖下滑些许,露出几个棕白色的戒疤。 这便是杏神了。 珠帘影影绰绰看不清他的容颜,重谣低声问道,“如何?” 悯天宫主回道,“杏神把过脉后便道时机成熟,若是顺利,三个月后她便是七八岁的模样了,以后便会慢慢长好。但若是……”话未道尽,但其中意思重谣已明白,成败在此一举。 念及此,他竟也生出几分紧张之意,盼望那杏神能治好簌簌。 “你……”悯天宫主忽然握住他的手,“你不必担心。等杏神施针完,就让他替你看一看。” 多奇怪,明明自己担心簌簌担心的不行,却要反过来安慰别人。 重谣道,“不必着急。” 悯天主人却只握住他的手,手心汗冷。 应千雪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心中惊诧异常,谣谣什么时候与这传说中的悯天宫主关系这么好了?许是受了伤被悯天宫主所救?或者他失去记忆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悯天宫主所以有雏鸟情怀?天呐,这到底是个怎样神奇而纠结的事情? 重谣扫了他一眼,心中不知这人脑补了什么,但直觉上是什么不好的东西,于是他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应千雪当然能够收到,他不仅收到了还表示出了极大的震惊,莫非他真的猜中了什么? 在两人进行激烈的目光交流时,杏神终于施完了针,掀开珠帘走了出来。 他的长相坚毅而英俊,是那种一眼看去会觉得这是个十分正义的手刃恶徒的武僧形象,而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医者仁心的大夫。 此时他面带疲色,“宫主。” 悯天宫主忙道,“如何?” 杏神不愿多说,“每隔半个月再施一次针。”他目光一扫,看到应千雪时哼了一声。 应千雪:…… 悯天宫主:? 杏神强打精神对重谣道,“这位便是“阿怜公子”?”他眉头微蹙。 悯天宫主忙道,“正是。这些时日他精神总不济,时常忘性大的很。您……” 杏神道,“借一步说话。”他率先走到偏殿,重谣紧跟着进去。 偏殿中,杏神细细与他把脉,“我曾与阿怜公子有一面之缘,是福轻命薄之相。” 重谣暗暗记下,杏神又道,“我跟你算是有缘,可有这个荣幸互通姓名?” 重谣大惊,“您可真是折煞我了。”他苦笑,“悯天宫中谁人不知我名阿怜。” 杏神干脆道,“既如此,来日小友再告与我知。” 偏殿之中两人谈笑甚欢,偏殿之外应千雪如坐针毡。 悯天宫主频频侧目,他多次见过阿怜身边的丫鬟糖水,此人虽与那丫鬟糖水有七八分相似,但那两三分气质却是怎么也乔装不出的。 他看向殿内,阿怜是否知晓此人有异? 或许不知道吧。 簌簌中毒这么多年来,悯天山早已不如前任宫主在位时那么滴水不漏,总有些宵小鱼目混珠混入我悯天山来,不如此时杀一儆百,到簌簌好时再一一清算?但如此又恐打草惊蛇…… 若是此人冲阿怜而来又当如何? 悯天宫主心绪瞬息万变。 殿中,杏神轻声道,“你体内中了一种迷药。这种迷药与你所中之毒想融,已变成另一种毒药,这种毒药导致你经脉堵塞,气血不济,内力暂失。之后你又中了一种毒,这种毒短时间内会令你记忆错乱,很长时间以后才能令你失去记忆。”杏神抱着手臂,“不过可惜这毒与之前的毒药一混,就导致你这短时间内记忆迅速流失。” 重谣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叹了口气,似哭非哭道,“我这……竟如此坎坷。” 这样的事杏神见过了,他待重谣平复后才道,“你所中之毒虽不棘手,但颇废些功夫。”他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一个青花底的小瓷瓶,“瓶中有七枚丹药,你每隔三日吃一颗,瓶空之日,你之前所中之毒也便解开了,再将养些时日,便可恢复内力。不过三月之后,你得再到沉雁湖边蓑翁岛去一趟才可恢复记忆。”他往重谣腰间一探,重谣躲避不及,只见杏神手中拎着一个荷包,“这荷包你不要戴了,赠与我做报酬罢。” 重谣自然无不肯。 “今日,就多谢前辈了。” 杏神摆摆手,示意无妨。 第二十二章 惊变 应千雪头一次易容,自以为天赋异禀无人能拆穿,却不料悯天主人有一双鹰一般的利眼,在他眼下,一切易容术都无所遁形。 “抬起头来。” 应千雪应言抬头 ,他内心把这人骂了七八个来回,就连藏匿在杏神前辈屋中的容寒尽、齐怀菘两人都被他拎出来数落了一通。 重谣出来时,庄臻正挑起应千雪的下巴,一副风流纨绔调戏良家女子的画面。 重谣嘴角微动,嗫嚅片刻终未多言。 倒是杏神前辈诧异道,“宫主的病好了?” 庄臻抬起眸子,目光澄明,毫无病态。 杏神前辈欣慰道,“果真是好了?”他打起精神道,“我给你把把脉。” 庄臻眼中有一瞬间的迷惑,重谣脸上略微惊异,庄臻也生病了么。 杏神前辈叹了口气,庄臻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如此神情,想必是因这楚谣公子,一时维持了原来的样子,已经忘记自己的病了。 他心中骂了句,这悯天宫到处都是病人。 重谣咳了一声,对庄臻道,“我先走了。” 庄臻犹豫了一瞬,他本想询问重谣病情如何,但看重谣脸色似乎并不乐观,他心疼道,“我一会过去看你。” 重谣=连忙摇头,“簌簌刚施完针,要人陪着才好。这种时候,你在她身边最好不过。” 他刚刚得知自己在悯天山上中毒之事,只觉这里危机四伏,虽不舍这么快回去,但仍不敢跟庄臻牵扯太深——对庄臻的眷恋来的过于莫名其妙,重谣扼制住这股念想,扭头离去。 庄臻眼睛一黯,见重谣不想与他纠缠,叹了口气。 杏神前辈跟在庄臻身后,他拿着荷包绕到庄臻身前,问道,“这件东西,你可曾认识?” 庄臻微愣,收回胶在重谣背影上的目光,大惊,“这个荷包是阿怜的!” 杏神前辈摇头,拆开荷包,将里面的香料一一拈起,“这些香料,你也熟罢!” 看来还没到病入膏肓的样子,还记得阿怜公子。 这些香料…… 庄臻后脑一凉,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他躬下身子,想起一些前事,脑中抽痛不已,额间竟迸出一颗一颗的冷汗来。 脑中阿怜的容貌与楚谣的混在一起,他低吼一声,眼角微红。 杏神前辈叹了口气,将荷包放在他手中,再不多言。 庄臻脑中泛起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要戴着阿怜的荷包,为什么装作阿怜的样子来骗我? 他不过是想试试真心对待一个人,他做错了么? 楚谣的脸最终与阿怜的混在了一起,变成了对他这些日子来的嘲笑。’ 普渡轩中,应千雪将糖水堵了嘴五花大绑扔在角落,毫无一丝怜香惜玉之意。 幸得那《女戒》足够厚重,那一砸下去碰到睡穴少说也得睡七八个时辰。 重谣面无表情地将可怜的侍女抱到塌上,应千雪啐道,“你管那贼子的狗做甚。” 重谣反驳,“她又不知情。” 应千雪嘟囔了两句,忽然道,“我要去跟我那两位朋友说说情况,晚上我再来找你。” 应千雪这一去便是好几个时辰,重谣吃了药,和衣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间,竟做起了梦。 梦中一人目光深深,与躲在远处的他目光相对,两对眼睛蓦然重合。 重谣梦中一悸,忽然惊醒。月光从窗外倾泻而下,糖水在小榻上发出呜呜的声音,他脸色苍白,冷汗顺着鬓角滑下。 为何梦中那人与他长相一模一样。 这究竟是真事,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七岁以前的事情早记不清了,是真是假已无法追溯。 此时天色已黑,他摸索着点了一盏灯,走到小榻前,“你不要出声。” 糖水忙不迭地点头,重谣便将她口中布团取出,又倒了杯水给她。 他想了想,“我现在还不能放开你。” 糖水不可置信,她以为自己遭人暗算,楚谣公子也不知遭了多少苦,但看眼下,她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谣谣!” 门外传来应千雪焦急的声音,他似一阵风般掠进屋中,夺了他手中茶杯,“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出了什么事?” “问这么多干什么,我会害你?”他拉着人就要走。 “等等!”重谣扭头要给糖水解开绳子。 应千雪手中银光一闪,糖水身上的绳子便四分五裂。 他动作熟练,搂着重谣便往杏神前辈居处飞去。 糖水虽不知状况,却也紧跟了上去。 应千雪紧锁眉头,“悯天宫主不知发了什么疯,竟将浮香殿一把火烧了,杏神前辈唯恐他对你不利,便让我将你带走。” 杏神前辈果然所料不错,悯天宫主烧了浮香殿,竟向普渡轩赶去,见轩中无人,更是怒火中烧。 他猜到今日与那楚谣一同出现在无涯宫中的丫鬟有异,这时看见糖水误以为糖水便是应千雪。 他出手决断,五指如爪,一把抓住糖水的肩胛骨,只听咔嚓一声,竟是生生捏碎了糖水的骨头。 糖水惨叫一声,她脸色煞白,冷汗涔涔似从水中捞出。 她的肩胛骨已碎,只怕小命也会丢在这儿。 悯天宫主在出手的一刹那便已悉知糖水并非奸细,他手一松,糖水便滑在地上。 “人呢?” 糖水闻言眼睛一翻,竟晕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舍身 庄臻站在原地,他脚边是身受重伤而晕厥过去的丫鬟糖水;他背后是被他自己一脚踹破大门的普渡轩;他的东南方是被他自己一把火烧掉的浮香殿。 巨大的夜幕之下,他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红光,身后的衣袍无风自动,白发飞舞,俨然一副走火入魔之相。 他忽然捂住头,眼中显露出一丝清明,但这清明随即便被更浓烈的红色淹没。 “宫主!”季锦衣匆匆赶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自她七岁成为悯天宫主的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内侍后,她从未见过悯天宫主如此可怖的一面。 庄臻微微侧头,冰冷道,“你也要阻拦我?” 季锦衣双腿一屈,“宫主!大小姐出事了!” 嗜血之气稍稍退却,悯天宫主扶额踉跄了一步,“你……你说什么?” 季锦衣道,“大小姐忽然发起热来,半晌降不下去。” 什么楚谣假侍女,什么荷包,此时都被他通通抛到脑后,他挥退季锦衣,径直向无涯宫去。 重谣随着应千雪走进一处瓦舍,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实在难以想象富丽堂皇的悯天山上竟会有一处如世外桃源般与世隔绝的小院落。 “惊呆了吧?”应千雪得意道,“你得感谢我带你过来,知道吗?” 他将将说完,迎面便撞上一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黑衣男子,那男子笑了一声,迅速抱了他一下,“你这么说把杏神前辈置于何地。” 话音刚落,内室中传来一声冷哼,“他眼里几时有我这个老祖宗?” 应千雪白了那男子一眼,大声对屋中的杏神前辈道,“老祖宗就你话多,在我二弟面前就不能给我点面子?” 杏神前辈不语,内室中却走出一位半拥狐裘的美人来。 美人脚步轻盈,神色凉薄,撩开帘子时,重谣分明看见他耳下隐藏在发丝中一点澄明的蓝光。 美人仔细瞧了瞧他,“一月将至,想必你却不需要这解药了。”他素白的手中,握着一个翠色的瓷瓶。 重谣虽不知他所言何意,却并不妨碍他一把抢过这瓷瓶儿。 他嬉皮笑脸道,“自然是需要的。这位公子,我们可曾在哪见过?” 齐怀菘冷冷一瞥,“在下齐怀菘。”他心中不虞,不知是因这人轻佻的模样,还是因这人竟也将他忘了。他摸了摸长鞭,罢了,许久不见,不宜见血。 重谣不知自己与危险擦肩而过,笑的十分憨傻。 “久仰久仰,在下……” 内侍中适时传来一声轻咳,重谣便止了话,“杏神前辈。” 杏神前辈终于从内室中走出,重谣细细看去,竟觉他比之前所见苍老了几分。 杏神前辈感应到他的目光,微微笑道,“哎,人老了。” 应千雪忽然道,“你治了那丫头这么多年,竟没告诉我她是悯天山的人。” 杏神前辈道,“瞧你这话说的咋这么酸,我们做大夫的呢,还要会守住病人的秘密啊。” 应千雪撇嘴,那黑衣男人道,“重谣没事就好。” 重谣自己站在离美人最近的地方,露出一种你们谈的东西跟我有关但我一点儿都不关心的表情。 应千雪见他那表情就手痒。 杏神前辈在他动手之前道,“悯天宫主此时应该被季锦衣叫走了,他这时关心簌簌,腾不开手对付你们,要走赶紧的。” 应千雪道,“老祖宗,你实话告诉我,你用什么方法救的那小姑娘。” 杏神前辈道,“半身内力。” 几人大惊,应千雪急地拉住他的袖子,“不行!我不同意!走,我们马上离开这儿!” 杏神前辈不屑道,“不过半身内力,有什么用不掉的。” 应千雪还想再说,杏神前辈忽然一巴掌拍在他脑后,这姿势,怎么看怎么都跟应千雪用《女戒》拍糖水的姿势一模一样。 应千雪:……行吧我闭嘴。 重谣:“……” 重谣问道,“前辈,您一个人在这……” 他话没说完,杏神前辈便是威胁一瞥,他看了一眼哀怨的应千雪,决定闭嘴。 杏神前辈嫌弃道,“我不走,是因为悯天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们就不同了,谁知道你们待在这会给悯天带来什么麻烦?” 黑衣男人抽了抽嘴角,干脆利落地拱手道,“前辈保重。” 杏神前辈安然道,“去吧去吧。还记得我带你们去的密道吧?” 黑衣男人道,“前辈放心。” 杏神前辈摆了摆手,不放心地看了应千雪一眼,“走吧走吧。” 第二十四章 不靠谱的境界 应千雪神色复杂地回看了一眼,杏神身着一身红袍,遥遥地站在茅屋前,见他回头,马上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他回过头来,正巧容寒尽已带着三人走到密道前。 “这密道只出不进,里面机关重重,你们跟着我走,千万不要回头。” “嗯。”应千雪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密道掩藏在一个布满苔藓,长满了藤蔓的一个洞口之中。 应千雪忽然出声,“这些苔藓都是有毒的,你们将这个抹在身上。”他说完摸出三个黑漆漆的小包,分发给三人。 三人分别抹了,应千雪道,“我走前面吧,这些机关诡术……呵,还是我们这些邪魔外道厉害些。”说这话时,他微微仰头,目光下斜,仔细瞧还隐隐翻了个白眼,正是一副不屑的样子。 齐怀菘事不关己,他是不识路的,只需要跟在应千雪或者容寒尽后面走就行了,至于应千雪针对的是谁……他瞥了一眼容寒尽,容寒尽心里自然清楚的很。 容寒尽讪讪道,“你身子不好,还是我走前面吧。” 虽说这密道先前已经走过一次,但他却不敢拿应千雪来开玩笑,万一,他是说万一,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呢。 密道潮湿,重谣功力尚未恢复,便小心翼翼地跟在容寒尽身后,慢慢地便落在了后面。 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 什么? 不待他多想,齐怀菘的手便横过他的腰,声音清清冷冷,“别回头。” 有种人就是轴,让他别干啥他偏要干啥。 显然重谣便是这种人。 他一听别回头,第一反应就是回头看。 “谣谣。” 竟是一个穿着杏色褂子的瘦弱女人。 “娘……” 他那一声娘还未完全叫出来便断在了喉中。 齐怀菘冷漠地将他打晕了。 四人继续前行。 “容寒尽,容少侠,堂堂的武林下任盟主,竟跟我这邪魔外道厮混在一起。” 容寒尽无奈道,“什么下任盟主,什么邪魔外道,小雪,你胡说些什么。” 应千雪轻轻哼了一声,容寒尽脚下不停,“血月教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滥杀无辜,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情,那确实是邪魔外道,小雪,你尽早跟他们断绝来往!” 应千雪底气不足道,“傅悬月是我拜把子的大哥,你死了这条心吧。” 容寒尽停下来,应千雪催促道,“你做什么,停下来干嘛?” 容寒尽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应千雪没出声,若是他是容寒尽,此时恐怕已经拔出刀了。 但他毕竟不是容寒尽本人,容寒尽并没有拔刀,他微微转身。 应千雪一惊,“容寒尽!” 密道狭窄且布有诡术,无论是谁,眼力有多好,转身以后都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看见自己内心中最想念的人。 重谣看见的是个女人。 容寒尽看见的却是个男人。 应千雪没有把握像齐怀菘打晕重谣一样打晕容寒尽,于是他只能倒退,“容寒尽!你干嘛!” 容寒尽充耳不闻,他只能看见眼前的人,眼角泛红,目露春意。 往前走和往后走是两条路。 齐怀菘只见前面的人说了两句话,便忽然不见了,他心里咯噔一声,完了。 第二十五章 密室(一) 容寒尽和应千雪不见了? 齐怀菘停下脚步,疑惑道,“容兄?”四周毫无反应,他再次唤了几声,依然是无人应答。 他面无表情地思索了片刻,他怀中抱着重谣,慢慢地觉得心定了下来,先走走看吧,也许他们就在前面。 前面没有分岔路口,想来只有一条路,一直走应该没错。 他暗暗祈祷着千万不要有分岔路口。 但命运之神却似乎并未听到他的心声。 黑黢黢的山岩旁延伸出两条深不见底的暗道,似两个黑黢黢的无神却诡异的眼眶。 齐怀菘驻足,他凝眉看去,两条暗道都没有新添的足迹,容寒尽与那应千雪想必并未来过此处。 他微微阖眼,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随即义无反顾的选了左边那条。 走过约有一里,便出现一簇微弱的烛光,齐怀菘脚下一顿,他循着烛光摸去,却看见一方密室。 油烛被嵌在墙上,油烛的对面是一个床榻,床榻贴近了墙角。一方铺满尘埃的小案离床不远,书籍散乱地堆积在上面,最上面还有一本将将翻开,椅子呈拉开状,似乎主人有事暂时走开一般。 那烛光似乎感应到有人,忽然微微一跳,烛光大盛。 齐怀菘草木皆兵,不敢松懈,他手腕一翻,数十枚金叶子便不轻不重地拍在地上,恰是一个前进的方向,密室毫无反应。 约有一盏茶的功夫,齐怀菘再次翻转手腕,又是数十枚金叶子零落地拍在密室之中,或墙上,或桌子上。 依然毫无反应。 齐怀菘循着金叶子的轨迹走到床榻前,那被子整整齐齐折叠在一起,也如小案一般积满了灰尘。 齐怀菘拧眉,在将被子掀开将人放在塌上和将人一直抱着之间犹豫了一瞬,最终抱着重谣来到了案前。 被翻开的那本书上字迹斑驳,隐隐能看见如之子于归,宜室宜家般的话语。 原本是本诗经。 他无意翻开那堆散乱的书籍,随意瞥了一眼便抛在脑后。 怀中抱着一个人终归是不方便。 但若让他齐怀菘,一个养尊处优的堂堂贵公子来叫醒一个被他自己打晕的人…… 齐怀菘抗拒且克制道,“重谣。” 重谣双眼紧闭,毫无要醒的征兆。 齐怀菘又唤了两声,“醒醒,重谣。” 梦中重谣只看见一个俊朗非凡的中年人穿着白袍,站在一个飞檐斗拱的屋檐上,他微微侧头,看见自己躲在门后。那人眼神复杂,似有怨怼。 “师父……” 齐怀菘耐着性子,见重谣似乎极不安稳,便皱着眉住嘴了。 他心中疑虑,听说关十楼的杀手个个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为何他所遇见的这两位出自关十楼的却都如此不靠谱? 重谣只觉自己唤了一声师父,那白衣人眼中的怨怼之色霎时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慈爱,“小谣,为何还未取那齐折月首级?” 银光一闪,竟是一条锐利的长鞭直直打过来,重谣一惊,忽然醒来。 齐怀菘见他醒来,道,“容兄和应千雪不见了。” 重谣仍在惊惧之中,他愣愣地看着齐怀菘,“为何打我?” 齐怀菘皱了皱眉,打?想来他二人认识这几月,只有最开始在除月山庄和齐怀玉墓前打过他,确实伤的不轻。 “我……” 重谣忽然推开齐怀菘,他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在密室中走了几个来回,方清醒过来。 第二十六章 密室(二) 他的印象停留在黑黢黢的密道之中,没想到乍然醒来竟到了一个密室,身旁只剩下这个美人,且他方才犯了迷糊,竟将这位美人粗暴地推开,重谣心中悔恨不已,但眼下正事要紧,不容他多想,“美人……” 齐怀菘烦躁地打断他,“齐怀菘!” “齐公子,我那位兄长……他们去了何方?” 齐怀菘仍有些烦躁,“齐公子”三字听起来格外刺耳,他定下心神,“你晕过去不久,他们二人便忽然不见了,我……不识路,便一直走,直到发现了这个密室。” 重谣看了看地上的金叶子,齐怀菘道,“……我担心这密室有诈。” 重谣抽了抽嘴角,他绕着密室走了一圈,忽然将耳朵贴在墙上,片刻,他对齐怀菘道,“我听见了有人在呻吟。”那声音还有些耳熟。 齐怀菘眼睛一亮,“这密室定有机关!” 应千雪扯过衣袍,费力地将容寒尽踹开,拉扯到了身后的伤口,他脸一白,愤恨地盯着容寒尽,却不知他此时发丝凌乱,脸颊微红,嗔怒的样子更惹人遐想。 容寒尽移开目光,“……此地不宜久留,我背……我抱着你……” 应千雪叱道,“住口!” 容寒尽上前点了他的穴道,“你安分点,我们出去再说。” 应千雪气的牙痒。 重谣揭开被子,嫌弃地扬开灰尘,敲了敲床板,实心。 他失望地丢开被子,一屁股坐在床上。 “莫非是我们多想了?”他看着同样灰头土脸的齐怀菘。 齐怀菘拧眉,“还有哪里……” 重谣道,“除了顶上,都找遍……”他眼睛一亮,齐怀菘会意,只见他脚下一动,便牢牢地攀在墙壁之上。 重谣细细看去,原来他以飞镖为媒,方能攀在墙上。 “好主意!” 齐怀菘费力地敲了敲屋顶,听声音空荡,便知内有乾坤。 他费力地摸了几块石板,未找到任何线索,“这上面的确是空的。” “既然找不到机关在哪,那我们索性破墙而出,左右不过一死。” 齐怀菘道,“你站过来。” 重谣应言走到他身后,齐怀菘身子一动,只听轰的一声,屋顶应声而碎,齐怀菘躲避未及,摔到了地上,碎石齑粉劈头盖脸砸了一身。 重谣赶紧扶起他,掸去他头上的灰尘,“齐公子!” 齐怀菘掩鼻咳了两声,“无碍。我们先上去罢。” 重谣看着上面繁华的屋顶犯了难。 齐怀菘眉心一皱,他额角被划了一道,此时渗了几滴血,衬着他灰白的脸色,尤为狼狈。 他搂着重谣,借墙发力,生生跳到了上面。 一座华丽的巨大棺椁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两人眼前,这密室之上,竟是一个墓室! 重谣愕然。 这里怎会有墓室? 重谣压不住心中的好奇心,他刚一抬脚便被齐怀菘喝止。 “小心有诈!” 重谣马上收脚,齐怀菘冷冷看了他一眼,“这墓室华丽非凡,墓主人恐非常人,你我贸然上来,已是犯了大忌,切不可再恣意行事。”他说的十分大气凛然,就在重谣接受良心的谴责时,忽然见他洒了一地的金叶子。 墓中长明灯将他们脚下的金叶子映地熠熠生辉,重谣嘴角一抽,有钱真好,金叶子都能随便撒。 第二十七章 墓室 事实证明齐怀菘的谨慎并非没有道理,就在重谣瞠目结舌的档口,一股劲风从他们头上掠过,齐怀菘眼疾手快,迅速按下重谣的脑袋。 只见那棺椁之前,数只利箭泛着冷光深入地面。 两人静默片刻,随即齐怀菘一抖衣袖,竟又洒下一波金叶子,这次覆盖面积竟比前几次加起来还要多。 重谣扯了扯他的衣袖,齐怀菘向他投去询问的眼神,只听重谣问道,“齐公子,你到底带了多少金叶子?” 齐怀菘认真的思索了片刻,谦虚道,“再撒两三次便没了。” 除月山庄家底丰厚,自然是不会在乎这区区小事。 重谣正要感叹,墓室之中的烛光忽然全部熄灭,就连那密室之中的烛光也渐渐暗淡下去。 重谣背后一阵战栗,他本能喝道,“小心!” 齐怀菘闻声而动,他蓦然闪开,恰好一股腥臭的气息迎面扑来。他手指一动,忽然犹豫了一瞬。就在这一瞬间,那东西黏稠的尾部狠狠扫中他的背部,将他摔在地上,齐怀菘右手自腰间一拂,赫然是他惯用的那条玄铁长鞭。 那物迎面而来,他迅速避开那腥臭的气息,恼怒的声音在墓室之中格外清晰,“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一甩玄铁鞭,鞭身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识,竟翻转着冒出许多倒刺,令人望之生畏。 重谣功力尚未恢复,不敢贸然上去帮忙,他大声道,“齐公子小心!这怪物或许畏光,我去点灯!” 黑暗之中,两道模糊的影子上下翻飞,那物硬生生吃了齐怀菘的两鞭子,竟也未发出丝毫声响,它似乎知晓齐怀菘难缠,忽然扭头冲重谣而去。 重谣本想趁他们缠斗之时点燃蜡烛,却不料那物突然发难,他背靠石墙,已是来不及躲开,本以为大祸临头,没想到腥臭之气大盛,那怪物竟扭头而去,重谣迅速点燃蜡烛, 他刚一回头,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那怪物竟有两个水缸一样大,虽长得像蛇,却长有如鸡一般的前爪。它身上长满了毒瘤,浑身是脓,它的尾长六尺有余,此时它的一只爪子抬起,另一只爪子将齐怀菘摁在地上,齐怀菘的玄铁鞭落在离不远处,随着烛光越盛,那怪物渐渐行动缓慢起来,最后竟一动不动如雕像般凝固了。 重谣早在它行动缓慢时便跑过去掰开它的爪子将齐怀菘扯了出来。 齐怀菘奄奄一息地躺在重谣怀中,他的头发散了,浑身脏乱,哪里还有刚开始的高岭之花的样子。 重谣拍着他的脸,不停地唤道,“齐公子!”他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心痛,觉得自己拖了齐怀菘的后腿,恨不得马上恢复武功。 齐怀菘歪头吐出一口血,他微微坐起来,喘息道,“无事。”他费力地捡起玄铁鞭,目光移向那不动的怪物,微微眯起眼睛,此时两人方才仔细打量起这墓室来。 这墓室除却中间一座华丽异常的棺椁,四周也如平常墓室一般刻满了彩色的浮雕。有女子分娩的,孩子长大成人的,有迎亲的,也有送葬的,想必都与这墓主人的生平有关。 齐怀菘忽然将手中玄铁鞭塞在重谣手中,“你去毁了那怪物。”他语调平平仿佛像在说今晚吃鸡一样平常。 那玄铁鞭分量极重,重谣功力尚未恢复,仅仅握着便有些吃力,更遑论去毁掉那有两个水缸一样大的怪物。 齐怀菘见他神色,便知自己高估了他,只得道,“那怪物身子大,脖子却细,你扭断它的脖子即可。” 重谣依言,拖着玄铁银鞭费力地勒断了那怪物的脖子。 齐怀菘收了鞭子,也不嫌那玄铁沾了那怪物身上的脓血,“你我若是想要出去,恐怕得知道这墓主人是谁。” 重谣道,“我们阴差阳错落在这里,不知这墓室是真是假,哪有墓室下面是密室的道理。” 齐怀菘扬起下巴,目光投向棺椁,意味明显。 重谣道,“……这扒人棺材的事……”他的话在齐怀菘冰冷的目光下渐渐失声。 齐怀菘将身上狐裘丢给他,“这墓室先有暗箭,后有怪物,以防别的意外,你穿上我的狐裘披风,切莫用手接触棺椁。” 他方才与那怪物一番缠斗,身上狐裘早已破烂不堪,此时丢给重谣,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重谣道,“多谢。” 这棺椁虽然华丽,却并未钉死,重谣轻而易举便将棺盖挪开,露出里面红色的棺木。 重谣正要摸到棺木,他忽然心一痛,痛得他弯下腰来。 齐怀菘问道,“怎么了?” 重谣脸色煞白,“这棺材似乎有毒。” 齐怀菘连忙点他胸口两处大穴,喂他吃下两粒解毒丹,“你稍歇片刻。”他看向棺椁之中,红色的棺木似乎与棺椁一般并未钉死。 他挑起眉毛,玄铁鞭再次握在手中,轻轻一挥,那棺盖便碎成块。 第二十八章 误伤 他用的力道不多不少,刚好将那棺盖打烂,却不损里面一丝一毫。 重谣惊讶于他的破坏力,却对他的行为颇有不满,齐怀菘瞥了他一眼,眼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妇人之仁。 齐怀菘看向棺内,眼中浮现出一丝诧异。 那棺中人身着华服,面容安详,只是自脖子以下皆为白骨,唯有头颅安好无缺,但这并不足以令他感到诧异,他瞥了眼重谣,棺中人为何会与重谣长得如此相似? 重谣见他脸色诧异,不由也往棺中一看。 重谣瞧着这棺中人,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熟悉感,这人怎么跟我长得这么像?重谣仔细看去,竟发现那棺中人腰间坠着一个荷包。 “这荷包怎会在这?”他伸手去摘。 齐怀菘啪地一声将他手打开,冷道,“什么东西都敢碰,嫌命太长?” 重谣连忙哎了一声,只见他手背上斜着一道新鲜的口子,竟是被齐怀菘的鞭子不小心划了一道,渗出鲜红的血珠来。 齐怀菘本无意伤他,见状连忙从怀中摸出个瓷瓶儿,别扭道,“……对不住,这是金疮药。”他收起玄铁鞭,以防再不小心伤到重谣。 重谣甩了甩手,笑道,“没事。” 齐怀菘道,“方才这鞭子粘了那怪物脓血,你本已中毒……”他顿了下,“……你抹上这金疮药。”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破碎的棺盖,伸出手去。 重谣喝道,“有毒别碰!” 齐怀菘若无其事地捡起一个碎块,“此物无毒。你也没中毒。”他摘了那荷包递给重谣,“你方才想拿这个做什么?” 重谣道,“我瞧这个有几分眼熟,似乎……似乎是我在悯天宫时戴过的那个。” 齐怀菘闻言细细展开荷包,他渐渐皱起眉头,语气渐冷,“……你说,这是你在悯天宫时戴过的那个?”这荷包上的纹路,分明与之前姐姐遇害那个一模一样! 重谣回忆道,“那个荷包上的纹路与这个上面的一模一样……”他尚未说完,喉咙便是一紧。 齐怀菘眼神冰冷,原来凶手一直潜伏在自己身边,什么擅长使刀,出自关十楼的杀手,什么不会使?枉我之前为你如此担心,姐姐在天有灵,怨不得自己落到如此地步!想到这里齐怀菘的手渐渐收紧,倘若能手刃凶手,便是就此长眠,他也心甘情愿! 重谣张开嘴,他紧紧抓住齐怀菘纹丝不动的手腕,无辜的眼睛渐渐睁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齐公子忽然要对自己下此重手? 齐怀菘看着他睁大的双眼,恨道,“我不管你潜伏在我身边有何目的,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我姐姐!” 重谣不知他在说些什么,此时他已听不清齐怀菘到底说了些什么,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最后看了一眼齐怀菘,晕死过去。 在他闭眼的那一刻,齐怀菘忽然松开手。 不对! 他曾经亲手鞭笞重谣三下,为防有诈,是他亲自给重谣换的衣服,当时重谣身上,除却几个夜明珠和几张银票,并未有其他东西,哪里会有什么荷包? 第二十九章 痴姬 齐怀菘懊恼不已,他连忙收起荷包,探了探重谣的脉搏。 还好,情况并非那么糟糕。 他知道自己因迟迟找不到新的线索而失去了理智,心中暗暗发誓不可再伤及重谣,却不知自己已默认了重谣的清白。 他再次从怀中掏出一个翠色瓷瓶,握在手中犹豫了片刻,终于尽数喂给了重谣。 他轻呼了口气,心中仿佛一块大石落下。 齐怀菘将重谣扶起来,他起初一掌拍碎了天顶,再与那怪物缠斗了几许,加之方才情绪几个起落,此时稍稍冷静下来看着重谣灰白的脸色,后背竟被冷汗浸透了。 他双手微颤,内力运行了几个来回,终于缓缓输入重谣体内,待重谣脸上微微有了血色,已无大碍,他方收掌,将重谣轻轻放在地上。 再次看向那棺中,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那棺中人的头颅之上。 只见那棺中人渐渐勾起嘴角,竟露出了一个笑的模样,妖异异常! 齐怀菘大惊,他眼尾一扫,竟发现那馆中人的身躯竟变得有血有肉! 齐怀菘立即抽出玄铁鞭,一动不动地盯着这馆中人——不,或许这已不是人!只待这棺中之物稍有动静便将其打个稀巴烂! 那棺中之物却毫无动静,齐怀菘眉头渐松,这才发现这棺中之物的袖口处沾了一丝血迹,这棺中之物身着一身白色华服,红色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眼。 原来是方才误伤重谣时重谣手上的血滴到了这白骨之上。 这难道是吸人血便能成活的妖怪不成? 地上忽然一阵窸窣,齐怀菘再次警惕起来,却没想到是重谣醒了。 齐怀菘心里又是一松,满脸愧疚,“对不住,我方才太过激动了。” 身处不明凶险之地,前路未卜,齐怀菘生得再俊,出了方才那一出,重谣也再难对他维持好颜色,他白了齐怀菘一眼。 此时变故突生! 那棺中之物竟然睁大了眼睛从馆中跳了出来! 重谣的小心脏狠狠一跳,他惊恐地看着这个“活尸”,“诈尸?” 齐怀菘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将他护在身后,那“活尸”却盯着重谣一动不动。 重谣与齐怀菘对视,两人均是摸不到头脑。 齐怀菘心中有愧,压低声音道,“待会若这东西发难,你便跳下那个密室,从密室逃走。” 重谣道,“别说了,不可能。” 齐怀菘道,“听我的,若你能顺利出去,记得……帮我去桃山带个口信,跟我娘说一声孩儿不孝,先走一步了。” 那“活尸”盯着重谣,重谣也盯着那活尸,听闻此言,回道,“你做梦去吧。若是你因我而死,我也不会逃跑,你别想我会愧疚。” 齐怀菘一时无言,他粗暴地将重谣推下密室,冷冷道,“还有你说过你要帮我找到杀害我姐的凶手,你答应过我!就算我死了!你也别想撇清这件事!否则,我死也会去找你的。” 玄铁长鞭立起全身倒刺冲那“活尸”袭去,那活尸竟不躲不避,无视齐怀菘迎着鞭子随重谣跳下密室! 鞭风一转,玄铁鞭忽然暴涨,只见齐怀菘以玄铁鞭缠住那“活尸”的脚,将将悬在地面。 重谣惨叫一声摔在密室之中,与那“活尸”打了个童叟无欺、货真价实的照面。 他吓了个激灵,连忙滚到一旁,听闻齐怀菘所言,随口回道,“齐怀菘我告诉你!我巴不得你来找我!” 齐怀菘听到此话,气地横眉竖眼,觉得此人定是上天派来克他的! 他一气之下竟力气大涨,以玄铁鞭将那“活尸”慢慢拉起,毫不犹豫地甩到棺椁旁,那“活尸”披头散发地爬起来,再次扑向密室。 齐怀菘拧眉,他的手上不断动作,一手玄铁鞭舞地举世无双,偏偏重谣不知死活,待在密室怎么也不挪窝儿。 “齐怀菘我告诉你,你最好马上拉我上去,不然等我出去了我一把火烧了桃山!还想让我带话,你休想!” 齐怀菘被他气得手一抖,那“活尸”钻了空子,踉跄地从洞口扑了下去。 重谣正要说不仅这样他还要供着杀害齐怀菘姐姐的凶手时,那“活尸”便实打实地扑在他身上,两人,不,一人一“尸”便互瞪地倒在地上。 齐怀菘只听见骨骼撞在地上的声音,他心中咯噔一下,立即从洞口跳下去,“重谣!” 重谣睁大了眼睛,为何这个“活尸”热乎乎的?那“活尸”扶在重谣肩上的手骨节分明,分明是有温度的,难道这竟是个活人? 不!不可能! 齐怀菘毫不犹豫地从洞口跳下去,见重谣被那“活尸”扑在地上,重谣一动也不动,他心里一凉,玄铁鞭挟着倒刺将那“活尸”卷开,却听重谣道,“我好像知道它是什么了!” 西域有一种不传秘术,是以将死的尸骨为引,用索魂蛊为媒做成容器,容器制成以后所沾第一滴人血,便能制成痴姬。 至于为什么叫痴姬……他忘了。 重谣与痴姬目光相对,随即看向齐怀菘,一锤定音,“这个东西很安全。” 齐怀菘半信半疑地打量着这传说中的痴姬,方才打斗中,这痴姬身上的华服被玄铁鞭划的破破烂烂,但不知是何缘故,竟未真正伤到痴姬本身,它好奇又向往地看着重谣,倒有几分天真的模样。 第三十章 重见天日 齐怀菘心道这里为何会有这种东西,此物又为何会与重谣长得如此相似,他思来想去,摸不到头绪。 重谣心中却隐隐觉得此物或许与自己有关,但具体哪里有关他也不知道也不清楚,便并未多嘴。 齐怀菘道,“那它一直跟着你怎么办。” 重谣愕然,“怎会?” 齐怀菘道,“这东西一直往你身边凑。”他指了指痴姬的袖口,“瞧。” 那红印沾了些灰尘,但无损它是血迹的本质。 重谣一回忆,才想起自己手背上的伤口。 齐怀菘眼中浮现一丝杀意,“此物一旦现世,必将引起许多麻烦。” 重谣道,“但我们想出去,必须依靠它。” 齐怀菘露出疑惑的神情。 重谣卖关子,“你看着。” 他向痴姬招手,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他想了想,指了指痴姬,对痴姬说,“重兆。” 痴姬如鹦鹉学舌般发出艰涩的声音,“重……兆。”见重谣赞许地点点头,便指着自己又念了两声。 重谣始终温和地看着他,见他能够完整地说出重兆两字,便指了指密室的墙,做击打状,假装自己已经破墙而出了,心情舒爽的样子。 被取名为重兆的痴姬懵懵懂懂,直到重谣嫌弃地看了看四周,做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方才恍然大悟。 他抱着重谣轻而易举便跳回墓室,重谣回头,示意齐怀菘做下记号,齐怀菘思索片刻,用玄铁长鞭在地上划了一个容字,示意他们所去的方向,之后便一头雾水地跟了上去。 只见重兆在棺椁周围走来走去,似乎有些舍不得一般将棺椁推到一边,露出一个台阶。 三人从台阶上下去,是一条潮湿阴暗的小道,小道深处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水池。 重兆跳下水池,不知做了什么,只见那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直到露出水底的一方圆形石板,重兆站在石板上冲重谣挥手。 重谣毫不犹豫地跳过去,险些滑了个跟头,重兆笑起来,他指了指石板下面,重谣会意,对齐怀菘道,“他说把这个弄开。” 齐怀菘便将内力聚于掌中,他清喝一声,石板便如那密室斗八一般变作碎石齑。 重兆抱着重谣落在地面,齐怀菘紧接着下来,眼前有三条路,重兆毫不犹豫地拉着重谣选择了中间那条,三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了亮光。 走到出口时,齐怀菘眼中杀意毕现。 重谣不动声色地挡在重兆身后,齐怀菘始终未寻到机会,他冷冷道,“你为何要维护它!” 重谣目光一动,随口胡诌,“你一旦毁掉容器,索魂蛊便会钻到别人身上,这里只有你我二人,索魂蛊剧毒无比,你要杀了我,还是杀了你自己?” 齐怀菘道,“一把火烧掉!” 重谣道,“索魂蛊与别的蛊不一样,它能浴火重生。” 索魂蛊的确能浴火重生,但浴火之后便会化作一个茧,只待时机成熟方能重见天日。 齐怀菘冰冷地盯着重谣,重谣与他对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重兆懵懂地站在洞口,他站地离齐怀菘稍远,或许是天性感应到齐怀菘的恶意。 齐怀菘在与重谣的对视中败下阵来,他不知道重谣为何要维护这么一个东西,但他却从重谣的眼神中看出了清清楚楚的执着。 也罢,除月山庄未必保不住这么一个东西,只要你我不说,它便是一个人。 容寒尽与应千雪恰好看见齐怀菘留下的印记,他们一路顺着玄铁长鞭的痕迹走到了出口。 应千雪首先看到“重谣”,他激动地扑过去,“谣谣!” 容寒尽一副想阻止又不敢的样子。 重兆眼里只有重谣,对他来说其他东西都是不明物体,他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地看着应千雪仿佛在看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现在竟然要砸到他的身上。 重兆迅速躲到重谣身后。 应千雪扑了个空,他扭头一看,“两个谣谣?” 容寒尽看向齐怀菘,齐怀菘的神情一如既往,但容寒尽依然从他的眼里看出了戒备和凝重。 到底出了什么事? 重谣道,“这是重兆。我们兄弟失散多年,刚刚重逢。”他一脸遗憾,“我发现他时,他……脑子已经不好使了。” 应千雪显然不信,但他更不信容寒尽,所以即使有什么秘密,他也不愿让容寒尽知道。 他露出一个笑容,“这么多年了,兆……兆兆能活着已经不容易了。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 此时齐怀菘道,“我暂且与重谣和重兆一道,你们知道的,重谣答应过要帮我寻找杀害我姐的凶手。”他话说的漂亮,也不说去哪,只说跟着重谣。 重谣虽无异议,但他好像莫名其妙地与悯天宫主庄臻交恶了,恐连累齐怀菘,他又想起杏神前辈所说三个月之约,他太想恢复记忆了,便道,“我先去沉雁湖一趟。齐公子不如先回除月山庄找找线索。”届时等他回来,武功也全然恢复了。 齐怀菘并不坚持一言,只道,“沉雁湖顺路,我送你……你们一程。” 脑子不清楚的重谣却不知道除月山庄与沉雁湖一个在南一个在西,实不可能顺路。 容寒尽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一起吧。” 三人一起看向应千雪,应千雪与齐怀菘并无私交,但他与傅悬月有约在先,且容寒尽如此对他,若不是当年那点情分在,他早就对容寒尽下了毒手,更别说与他同走,只是唯一有些放不下重谣。 果然应千雪道,“你们一路小心,我就不送你们了。”他不说去哪,显然是不想让容寒尽知道自己去向。 重谣觉得奇怪,“大哥为何不与我们一道?” 应千雪咧嘴一笑,想他与重谣竹马竹马,这么多年重谣嘴硬,从不叫他一声大哥,此时他听见重谣如此唤他,心情十分舒爽,转而又想到重谣失去了部分记忆,便收敛了神情,“我有要事在身,齐庄主和容少侠一起保护你,我也放心。” 第三十一章 伏击 沉雁湖居于西域最西处的蓬歧,那里沼泽遍布,人烟罕至,这样一个地方,却被西域两个邪教——盘花阁、血月教所占据。 盘花阁在沉雁湖东,近年来与在沉雁湖西边的血月教争执不断,两派死伤无数,两败俱伤,却谁也不让谁。 杏神所说蓑翁岛恰好在两派交界之处,无论两派如何势不两立,但都不曾有人踏入蓑翁岛半步。 但前些时日,盘花阁阁主袭怜云却突然自称是沉雁湖湖主,似乎是血月教教主傅悬月重伤在身无力再与她相争,如此一来打破了沉雁湖的局面,那蓑翁岛恐怕危在旦夕。 南无天,一条官道上。 此时三人已顺利离开悯天山的范围,重谣粗略地了解了沉雁湖的情形。 容寒尽道,“杏神前辈此意,恐怕不单是要帮你。” 重谣道,“杏神前辈替我解毒,助我下山已是大恩,即便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是义不容辞的。” 应千雪在临走时不忘将一堆乱七八糟的说是易容用的瓶瓶罐罐塞给了他,说是重谣现在脑子丢了武功还差,需要这些东西保命,甚至还纡尊降贵地教了教他如何易容,重谣说这话时一张脸黑黢黢的,看起来憨傻异常。 齐怀菘哼了一声,眼里略过一丝笑意。 容寒尽道,“放心吧,前辈心善,不会让你上刀山下火海。” 他忽然压低声音道,“不过要是你不小心使出关十楼的武功绝学,那就不一定了。” 重谣问道,“此言怎讲?” 容寒尽道,“二十年来,那盘花阁阁主袭怜云将关十楼的重云涯视为头等仇敌,却偏偏寻不到重云涯的踪迹,你说你要是暴露了自己身份,那袭怜云还能放过你?” 重谣道,“……可是我并不记得重云涯是谁啊。”天可怜见,若是重云涯知道重谣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不知会不会从地下爬起来怒斥他欺师灭祖。 齐怀菘不欲多说,“你别乱使武功。”他说完话忽然一甩玄铁长鞭,耳际蓝光一闪,眸光泛冷,“谁?” 只见三人眼前齐刷刷地出现一排黑衣人,不由分说便向重谣袭去。 重谣一眼扫去,约有十来个,他脸上露出凝重之色,齐怀菘两人知他武功尚未恢复完全,不敢让黑衣人与他当面撞上,便明里暗里将他护在后面,齐怀菘暗器与长鞭齐舞,竟生生拖住了好几个黑衣人。 容寒尽不甘示弱,但他明镜刀被应千雪拿了去,此时只好赤膊上阵。他脚下虚晃一招,声东击西好不容易一掌拍死一个黑衣人后,便随手便操起那人的刀,想省省力气,但他一边打得兴起一边又很嫌弃那刀。 “真钝!” 重谣见状,便在其中不时地打打酱油,常常是他刚与一人缠斗上,齐怀菘的鞭子马上便迎了过去,准确地仿佛背后长了双眼睛。 重谣无奈极了,“齐公子,我可以的!” 糟糕的是黑衣人越来越多,武功身法竟也越发上乘,此刻逐渐成包围之势,容寒尽的脸上渐渐没了玩笑之意。 两人虽武功卓越,却终究只是两人四拳,加上重谣也只是三人六拳,难敌一群人。 三人渐渐退到一起,容寒尽低声道,“看这些杀手身手,像是出自关十楼!”他话里难掩惊讶,这些人下手狠绝不留退路,他们为何要抱着必死之心除去重谣? 齐怀菘道,“逃吧。”以少胜多显然不太可能,他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容寒尽道,“正有此意!” 两人不信任地扫向重谣,重谣自信道,“放心吧,逃命我会的。”可怜关十楼一代杀手之首,竟落到要信誓旦旦地向别人保证自己逃命功夫了得的地步。 第三十二章 受伤 容寒尽小声道,“我与怀菘掩护你,你去前方离人坡等我们。”他见重谣神情犹豫,便加了一句,“你在这里会拖我们后腿。” 齐怀菘瞥了眼容寒尽,心里似乎有所启发,容寒尽暗暗冲他一笑,齐怀菘冷漠地移开目光,却忽见一黑衣人手执短刃以一常人难以想象的姿势向重谣掠去。 重谣头皮一麻,避无可避,眼看那短刃下一刻就要划开他的脖子,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熟悉的画面,他本能地弓下腰,一脚踹在那黑衣人腰腹之间,耳边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这次倒是有点进步了。” 齐怀菘将将松了一口气,却不料重谣维持着这个姿势在原地发愣,身后忽然冒出一个头。 齐怀菘心里倏地一惊,他一脚踏在眼前这黑衣人的肩上,玄铁长鞭越过黑衣人冲重谣扫去,堪堪扫在重谣背后那人脖子上,长鞭缠绕间倒刺划拉开来将那头颅生生带起,无头尸身因惯性倾倒在重谣身上,喷射的鲜血洒的重谣满身都是。 齐怀菘心中大石蓦地落下。 脚下黑衣人化掌为爪,如铁钩把将他的脚脖子牢牢抓住,欲将他甩开,齐怀菘难以挣开,他转而脚下蓄力,身子一歪,要将那黑衣人的脖子扭断! 那黑衣人机警异常,肩膀一缩,挣脱开来,齐怀菘连忙趁机落在地上,长鞭蓄力如刀般狠狠劈下去,废了那黑衣人一眼一臂! 那黑衣人来不及发出惨叫的声音便被紧跟而来的容寒尽一刀砍断了脖子。 容寒尽使了个眼色,齐怀菘会意,他身子一晃,紧贴着重谣而去,这些黑衣人虽忌惮他手中玄铁长鞭,却又不舍得放过重谣,他们迅速从容寒尽身边撤开,要去追捕重谣与齐怀菘,容寒尽见此,无奈地捡起数枚石子。 数枚石头毫无章法般或砸在那些黑衣人腰上、背上、后脑勺上,但被砸中的无一例外地从空中摔下,原来容寒尽早在方才打斗时便仔细观察了这些人的武功套路,身法路数,揣摩他们的弱点,就是为了此时在背后阴他们一把。 重谣与齐怀菘两人见身后黑衣人越来越少,离人坡又近在眼前,便慢慢停下了脚步。 齐怀菘道,“你找个地方先藏起来,我去寻容兄。” 重谣应道,“一切小心!”此刻他心跳的厉害,脑中一闪而过的画面令他惊惧不已,心神难定,大意之下,竟忽略了周身环境。 齐怀菘在路上遇到了赶来的容寒尽,便去而复返,眼前的一幕令他大惊失色,他大声喝道,“小心!”自己不由得挡上前去。 重谣被这一声惊醒,随后便听到一声布帛被刺破的声音。 他转身一看,竟是齐怀菘挡在他后背替他挨了一剑。 齐怀菘眼中乌云密布,他牢牢钳住黑衣人的脖子,细细碎碎的声音自他手中传出,待那声音完全停下时他再支撑不住,身子软软地滑下去。 “齐公子!” 第三十三章 谋划下未来的出路 容寒尽迅速封了齐怀菘几个大穴,以防他失血过多。 重谣心中愧疚万分,他不仅拖累了容寒尽与齐怀菘,还害齐怀菘身受重伤,以前的自己肯定不会这样的,他不确定地想。 “他并未伤及要害,你愧疚还不如过来扶着他。你能不能抱得动他?”齐怀菘静静地靠在容寒尽怀中,就连晕过去他也是抿紧了唇,眉头紧锁,与容寒尽促狭的表情截然不同。 重谣轻轻地将他的头移到自己肩上,“我当然可以。”杏神前辈所赠的药他已吃去了大半,虽武功未能全部恢复,但与最初那绵软无力的样子却是大不相同。 只是这两个人对他太过小心翼翼。 他微微仰起头,“容兄,前面的路我自己走。” 容寒尽摇头,“我答应了小雪,要护你周全。以你现在的武功,出去便是一个死。” 且不说悯天山的态度,单看今日遇到的关十楼的杀手,按重谣现在的样子,别说齐怀菘,就是自己也不放心。 重谣低眸,“齐公子已经受了重伤……” 容寒尽迅速打断他的话,“你说的没错,怀菘为你受了重伤,他的仇家不比你少,所以你更不能辜负他的一番心意,你要照顾他直到痊愈。”开什么玩笑,若是齐怀菘醒来发现重谣一个人走了,还不得恨死他。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应千雪抵达落霞寺时正是傍晚时分,他披着一头及腰的墨色长发,着一身红色劲装,他步履轻快,腰间紫绦随之飘荡,竟与这佛家清净之地形成鲜明的对比。 寺中一人身着广绣蓝衣,背对着寺门舀起水,正洒向那一丛娇艳欲滴的佛桑花。 应千雪一见此人,便欣喜道,“傅大哥!” 那人循声转来,斜飞的英挺剑眉下黑眸微微一笑,如蜻蜓点水般温柔,“雪弟。”他一拳砸在他肩上,“好久不见!” 轻飘飘的一拳却将应千雪砸了个踉跄,傅悬月大惊失色,“你受伤了?” 应千雪捂住胸口,他轻咳了一声,将口中腥甜咽了下去,“一点小伤。” 傅悬月拉起他的手,粗粗一探,神色凝重,“跟我进来。”他反手便拉着应千雪进了禅房。 应千雪还有心思说笑,“落霞寺的和尚死完了,竟便宜了你个西域人。” 傅悬月板着脸不说话,他将应千雪推到床上,“我马上为你运功疗伤!” 应千雪动作娴熟地脱了黑靴,毫无诚意道,“傅大哥,又要麻烦你了。” 傅悬月知道他这个德行,也不与他生气,只淡淡道,“只要你我下次见面别又拖着一身伤来便是。”他说完便闭了眼,周身萦绕起一股乳白色的雾气,将两人包裹起来。 容寒尽丢下一个包袱,他捏了捏眉心,“你的仇家太多了,我们必须改头换面掩人耳目。”齐怀菘中那一剑,虽不致命,却也多多少少限制了他的行为,只怕关十楼后面出来的杀手会越来越厉害,双拳难敌四手,他得好好谋划他们未来的出路。 重谣打开包袱,里面是几套女子衣裙和一包首饰,还有一些散发着浓郁香味的胭脂水粉。 第三十四章 小姐的样貌天下无双 茂华镇中,一辆自南方而来的华丽马车停在福来客栈前,马夫是个长相憨厚的年轻人,他从车上跳下去,毕恭毕敬地对马车道,“小姐,福来客栈到了。” 一只涂了丹蔻的手蓦地将车门打开,露出了里面的情形,茂华镇中少有外来人,有那好事的人便免不了多看几眼,这一看,隔天便传出了有个绝色美人住在福来客栈的消息。 “馊主意!” 罗四站在门口又听见暴躁的小姐发脾气了,他的内心毫无波动,小姐心地善良,脾气坏点怎么了。 齐怀菘拥着被子隐晦地白了容寒尽一眼,他当时受伤晕了过去,醒来便发现自己穿着轻罗纱衣,躺在不知哪个女儿家的闺房之中,当时吓了好大一跳,缓过神来才发现为掩人耳目被扮做了女子。 容寒尽闷笑两声,用涂了丹蔻的手指指着重谣,捏着嗓子道,“小姐,谣谣亲手给你换的衣服哦。”他把脸上刀疤遮了,在脸上微微一调,倒正儿八经地调出了几分女子的柔美。 齐怀菘便狠狠瞪了重谣一眼,重谣盘着一头垂鬟分肖髻,他拎着药包局促道,“委屈齐公子了,待此间事了,我一定好好答谢公子。” 容寒尽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朝窗外努了努嘴,“小姐,小心隔墙有耳哦。” 房间在二楼,隔着窗便是街道,此时大街上人潮如海,涌满了闻名而来要看绝色美人的人。 齐怀菘往窗外一瞥,气得险些背过气去,他大声道,“罗四!罗四!” 门外罗四迅速应道,“在!小姐有何吩咐?” 齐怀菘道,“去!把外面那些人给我轰走!”他气得小脸通红,碍于不能动武,只能指使别人了。 罗四道,“哎,小的这就去。” 容寒尽笑意盎然地从重谣手中接了药包,“奴婢给小姐煎药去啦!” 齐怀菘斜睥他,心想不知这人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似乎自明镜刀丢失以后,整个人便摇身一变,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窗外有人高声道,“你是谁?我们就看看,又不做什么坏事!” 罗四一派和气,“我家小姐胆小怕生,还望诸位行个方便,就此离去吧。” “我们就远远看一眼不成啊?” 罗四道,“诸位公子,行个方便吧,不要让小的难做。” 齐怀菘一脸阴沉,手将被子一扯,就要出去教训这帮无知的玩意儿,重谣马上用被子包裹住他,“齐公子,你伤还没好!” 齐怀菘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等我杀光这些人就好了。”他心中一口郁气急于抒发,这些人撞到了刀口上却不自知。 这些人何其无辜!重谣一咬牙,在他身上轻轻一点,竟是让他动惮不得。 齐怀菘暴躁道,“放开!” 重谣扭头,声音闷闷道,“那些人走了就放。”也不知道是不想让齐怀菘杀人还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 齐怀菘目光一沉,阴冷道,“你可别后悔。” 不一会儿,罗四回来了,还带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严格来说是一个泼辣的女人。 罗四悄悄对容寒尽崇拜地说道,“这位小姐可厉害了,就挥了挥鞭子,就把那些人赶走了!”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容寒尽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打击他。 “我姓董,叫董莺,你家小姐真的那么美?”据说一挥鞭就吓跑了一群人的那位小姐笑吟吟地问道。 罗四自豪道,“我家小姐的样貌天下无双!”这小模样儿,说的不像他家小姐,倒像是说他自己。 董莺笑出声,好奇道,“你说的这么夸张,可能替我引荐一二?” 罗四为难道,“我家小姐怕生……”恐怕不见外人。“我去问问容姑娘。” 于是便有了罗四对容寒尽说悄悄话这一幕。 容寒尽俏皮一笑,“放心吧,小姐肯定会见的。”他一回房便道,“有个小姑娘倒也厉害,一挥鞭子就把人吓跑了。有没有兴趣见一见?” 齐怀菘方才竟被重谣被点了穴,他心情差的不行,“没有。”重谣对他几乎是百依百顺,没想到竟敢点他穴道! 董莺点好菜后,见罗四还在门口站着,便扬声问道,“罗四,你饿不饿啊。” 罗四涨红了脸,“小的不饿。” 齐怀菘不顾伤口惊坐起,姐姐的声音!他快步走出房间,董莺坐在堂中,思索着怎么骗罗四这个老实人陪她玩。 第三十五章 我与你一见投缘 老实人罗四不知道他崇拜的大小姐对他虎视眈眈,他思忖着容姑娘是靠谱的,说小姐会见董小姐,那一定是会见的。 董莺道,“罗四,你老站那有什么用?你家小姐又不会出来,偷个懒又没人会知道。” 罗四义正言辞道,“我站在这里是本分,小姐不出来是情分!” 董莺心道,真是个傻子。 齐怀菘扶着门轻轻唤道,“罗四。” 罗四连忙道,“小姐,当心身子。”他不料齐怀菘出来如此之快,有些惊异。 果然跟姐姐的声音一模一样。他黛眉轻蹙,垂下凤眸,“这位姑娘是?”他将声音刻意压低了些,莫名有几分温柔缱绻的感觉,但他向来不是温柔的人,此时这副情态,在罗四眼里倒有两分风雨欲来的架势。 董莺抬眼,对这位罗四口中这位样貌天下无双的小姐好奇极了。 罗四低眉顺眼地回道,“这便是帮我劝退那些人的那位董姑娘。”小姐温柔起来真令人害怕。 果然是天下无双的美人,仅仅是“她”凤眸刹那间的一瞥,便已足够醉人心神,董莺晕乎乎地想。 “原来是董姑娘。”齐怀菘微微一笑,“多谢姑娘相助,见笑了。” 董莺豁然一笑,“穷乡僻壤之地,没见过世面,小姐可不要放在心上。” 齐怀菘柔声道,“茂华镇民风淳朴,倒是世间少有。”他面上没有表露出一丝方才的戾气,反而露出一丝亲和的微笑。 两人相视一笑,董莺邀请道,“小姐若不嫌弃,可与我同坐?” 齐怀菘心中一动,“那便打扰董姑娘了。”他脚下一动,竟是用了流星赶月的路数。 董莺沉迷于“她”的美貌无法自拔,对“她”的身法虽有些诧异,却并不多想。 董莺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姓齐……”齐怀菘眼中闪过一丝伤感,“名玉。” 董莺赞道,“齐小姐玉貌花容,真真当得起这个玉字。” 齐怀菘失笑,“董姑娘好巧的一张嘴。我与你一见投缘,你我便以姓名相呼,如何?” 董莺眨眼,“我看起来似乎虚长你几岁,玉妹妹,不如你便唤我一声姐姐。”果然怕生什么的都是借口,这位小姐分明开朗的很。 齐怀菘眼睛一酸,“这可不一定,我已二十。”若是姐姐在世,便已过了二十生辰,也许如今已与容寒尽成了亲。 董莺诧异道,“我今年十七……这竟是我看岔了,原来不是玉妹妹,是玉姐姐。” 齐怀菘掩唇一笑,他咽下心中苦泪,目光扫过董莺手边的鞭子,那鞭子以藤条编制,看起来十分朴素。 董莺见“她”似乎对这鞭子有兴趣,主动提到,“玉姐姐也对鞭子感兴趣吗?” 齐怀菘扬唇一笑,“实不相瞒,家中弟弟对这些极为感兴趣,我耳濡目染许多。” 董莺眼睛一亮,齐怀菘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这位姑娘不仅与姐姐的声音一模一样,还会使鞭,不如……不如将她收入除月山庄?这念头起来,便轻易浇不下去了。 齐怀菘道,“弟弟不日会来茂华镇,到时你们可以比试一下。”他有心试试董莺武功,开口便约了比试。 董莺欣喜道,“那真是太好了!”茂华镇中少有侠客来往,除去义父,从来没有人陪她过招,自从义父死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过鞭子了,也就今日拿出来吓唬吓唬人罢了。 第三十六章 看庄主的表演(一) 容寒尽站在楼上看穿了一切,齐怀玉的死给齐怀菘带来的打击太大了,齐怀菘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应是极难过的,毕竟……那是一同长大的亲生姐姐。 齐怀菘笑道,“你既然是一个人,那不如直接与我们一道好了。”他对这个没什么心眼、大大咧咧的单纯姑娘很有好感。 董莺一听这话,反而踌躇了,“这……不太好吧。”她露出难为情的神色。 齐怀菘道,“莺妹妹可是有什么顾虑?” 董莺轻咬下唇,强颜欢笑道,“哪有什么顾虑,玉姐姐对我这么好,我不能害你。” 齐怀菘的眉又拧起来了,“这是哪里的话,你我……姐妹,你怎会害我。” 罗四站在一旁帮腔,“董小姐,你就应了我家小姐吧。”这一路走来,小姐少有如此开心的时候,罗四真心为他感到高兴,董莺本来也是个热心肠的姑娘,罗四很喜欢她。 董莺执拗道,“日后待妹妹得了空,时时去看看姐姐便好。”她一双翦水秋瞳清澈见底,哪里能藏得住什么心事。 齐怀菘暗暗忖度,晚间去探探便知。他自小顺风顺水惯了,此时心里拿定了主意,却不想董莺到底愿意不愿意让他知道。 容寒尽摇了摇头,他知道齐怀菘心中打算,却没有任何立场去劝解,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只能作壁上观。 齐怀菘告别董莺后,上楼便开始换衣服。 重谣觉得很是奇怪,“齐公子,你换衣服做什么?”这里虽然偏僻,却难保不会有人潜伏在此,冒然暴露,恐怕会引起许多麻烦。 齐怀菘冷冷道,“与你无关。” 瞧这人小气的,上一秒脸上阳光灿烂,下一秒马上就乌云密布了。算了,难得这人今天开心,重谣不想触他霉头,便暗暗去寻了容寒尽。 容寒尽给他解惑,“怀菘遇到一个跟他姐姐声音一样的姑娘,那姑娘似乎无家可归,怀菘便想将人拐……将人带回除月山庄去。” 重谣一听这话直觉不好,他首先想到的便是悯天主人,齐怀菘移情于董莺姑娘,不知是好是坏,但不管是哪种,他都觉得心中有些不舒坦,他将此暂且归咎于被人追杀的不幸遭遇中。 董莺居住在茂华镇外的一个小村中,她一路徒步回去,走了半个时辰才到村子。 齐怀菘看在眼里,心中有些心疼。 董莺一路到家,门上毫无例外地被臭鸡蛋糊了一层,她心里已经没有特别大的感触,淡然地从屋里拎出一个水桶,拿出抹布和扫帚,将门上的臭鸡蛋和门前的秽物一点一点地擦了个干净。 齐怀菘自小锦衣玉食,即便后来行走江湖,也是一副贵公子做派,哪里有过如此经历,这样一瞧,更是十分怜惜董莺。 不一会儿,董莺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从屋中出来,去了另一个矮小的茅屋,屋中缓缓亮起了烛光,一阵突兀的咳嗽声忽然响起,董莺轻拍着老人脊背,小心翼翼地奉上一杯水。 那老人将水打翻,厉声道,“你怎么又来了!” 董莺脸色黯然,“爷爷……” 那老人冷漠道,“别叫我爷爷!我没你这个好孙女,克死了我儿子不说,还想来克我。” 董莺眼中噙着泪水,她吸了吸鼻子,蹲下来收拾瓷杯,“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您。” 那老人骂道,“扫把星!” 董莺默默无言地退出来,茅屋中的咒骂声不断地回荡在耳边,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她强行忍了下去。 齐怀菘见多识广,他听那屋中老人所言,便将真相猜了个十之八九,想来这位老人与董莺口中所说义父有关,董莺的义父死了,老人心生愤懑吧,董莺门前的秽物,想必也是与此有关。 他从黑暗中走出来,一袭黑色锦衣,似乎与墨色般的夜晚融为了一体。 “……董姑娘。”他递上一方丝帕。 董莺看着这有些眼熟的陌生人,稍一愣便回过神来,眼中露出一丝敌意。 “你是谁?” 齐怀菘将言而嗫嚅,最终他选择了一个略微好些的借口。 “听闻姐姐新认了一位义妹,得知妹妹独自回家,恐有危险,便一路跟随。”他说话时面无表情,仿佛当真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递丝帕也只是顺便而已。 董莺心中悲哀不已,生而为人,克死亲生父母,有幸得一义父,也被自己害死,如今竟还有人会愿意对自己好?不,玉姐姐只是不知道自己天煞孤星,克亲克友的命格罢,如今被齐家哥哥撞见了…… 第三十七章 看庄主的表演(二) 齐怀菘见她神色大变,小脸煞白,有心安慰她两句,“莺……” 董莺恍然一惊,她倒退一步,神色冷漠而疏离,“齐公子,天色不早,早点回去吧。”她说完转身便走。 齐怀菘大惑不解,这是何意?但董莺显然没有向他解释的样子,他看了看低矮的茅屋,莺妹妹似乎有心奉养这位对她不假辞色的老人家,这样一来,恐怕不会轻易归于除月山庄门下,他踌躇片刻,决定明日来拜访这位老人家。 第二日,齐怀菘早早便作“齐玉”打扮,坐在客栈之中翘首以盼,“她”坐在客栈中的消息很快便引来了想一窥芳容的镇民,重谣顶着一对黑眼圈站在他旁边护着。 时近午时,微胖的掌柜的乐呵呵地坐在柜台,要是这些人全在这儿吃饭……他的小算盘拨地噼里啪啦,然后笑眯了眼睛,仿佛这些镇民全部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他的目光瞟向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忽然他睁大了眼睛,痛心疾首地看着董莺挥着鞭子将那些“银子”赶跑了。 这个小魔星!掌柜的狠狠咬牙,却又不能将她轰走,毕竟这小魔星现在与这位一看便知家财万贯的小姐关系匪浅,可得罪不了。 齐怀菘眼睛亮晶晶的,“莺妹妹。” 董莺不自然一笑,“玉姐姐。” 齐怀菘不知怎的想起重谣撒娇的样子,他一垂眸,沮丧道,“久等妹妹不至,还以为妹妹不愿过来了。” 董莺心虚道,“怎会。”她只要一想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被齐公子看见,玉姐姐会因此疏远她,她便想缩在屋中不再出来,也好比直接对上玉姐姐冷漠的脸。 齐怀菘问道,“昨日妹妹可遇见我的弟弟怀菘了?” 董莺心想,来了,她就要失去玉姐姐了,这是她最不想面对的场面,她忍着心痛道,“……齐公子一路相送,我十分感激。” 齐怀菘受宠若惊,昨晚董莺冷漠而疏离的样子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他以为董莺会很讨厌他,他试探地问道,“莺妹妹觉得弟弟如何?” 董莺局促不安道,“齐公子……很好。”难道齐公子并未告知玉姐姐昨晚所见之事?不,也许齐公子并未完全看到呢?她心存一丝侥幸。 齐怀菘听见那句很好,嘴角止不住的上扬,“那就好。” 这就完了?董莺茫然,她原来想好的疾风骤雨竟通通不存在。 齐怀菘问道,“昨日与莺妹妹提起的那个比试,待午饭后比试如何?”他等不及想与董莺比试一下,他心中有一个新的想法,莺妹妹这么可爱,他迫不及待想将人拐到自己门下……只是,这要如何开口是好? 重谣精神恍惚地听着他们的谈话,怅然若失地想,这个齐怀菘一定是被妖怪附身了吧? 午后,齐怀菘扶了扶额角,轻轻靠在重谣身上,柔弱道,“莺妹妹见谅,我忽然觉得身子不适,先回房去了,你稍等片刻,我弟弟一会儿就回来。” 董莺不做他想,关切道,“玉姐姐快回房歇息吧。” 齐怀菘小小的内疚了一下。 头上天雷滚滚,重谣脚步虚浮地扶着齐怀菘回房去了。 齐怀菘一进屋马上恢复了他高冷的样子,他维持着那副高冷的样子雷厉风行地换好了衣装,心中却在想昨晚似乎忘了对董莺报上姓名啊。 第三十八 看庄主的表演(三) 齐怀菘从窗子上跳下去,从客栈大门进来,目不斜视地走向董莺,他原本的声音偏冷,“莺妹妹,在下齐怀菘。” 董莺乖乖地坐着原地,她垂着脑袋,开始反思自己昨晚的态度。齐公子看起来人冷冷的,不知会不会计较自己的失礼,不料“齐玉”所说的片刻如此之快。 她身子一弹,拱手做了个并不标准的江湖礼,不敢跟他对视,“齐公子。” 完了,齐公子声音这么冷,恐怕是在介怀昨夜之事。 齐怀菘忍俊不禁,眼中盈满了笑意,“错了。” 诶?齐公子好像并没有生气,董莺疑道,“什么错了。”她悄悄抬眼,齐公子与玉姐姐长得也太想象了,不愧是姐弟啊。 齐怀菘摇头,目光停留在她腰间,“我们换个地方比试一下?” 董莺信得过他的为人,兴致勃勃道,“好呀。我知道有一处地方宽阔的很,我带你去。” 她说的地方是镇外的一个小土坪,路过乱葬岗后的小树林,两人到达目的地。 这里果然宽阔,齐怀菘想。 董莺怀念道,“义父生前便是在这里教我武艺的。”她展颜一笑,“齐公子,请多指教啊。” 齐怀菘单纯只是为了看她武功如何,是什么路子,闻言道,“使出全力即可。”他有意让着董莺,自己却点到为止。 董莺赞道,“齐公子真厉害!” 齐怀菘郎玉公子之名闻名江湖已久,天下侠士但凡说起他,多半是惊叹他的容颜和与他容颜想匹配的狠绝,少有如此单纯的夸他武功好的话,他含蓄地受了这声夸奖,压抑着欢欣雀跃的神情,“莺妹妹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门下,我可以教你。”他将除月山庄几个字草率地敷衍了过去。 董莺喜上眉梢,“真的?” 齐怀菘矜持点头,“你可以拜我为师。” 董莺立即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她作势要行个大礼,齐怀菘眼疾手快,连忙挡住。 “这便不用了。” 董莺一板一眼道,“不行!拜师是大事,若不是这里条件有限,徒儿还要给师父奉茶的!” 齐怀菘哭笑不得,“不用拘泥这些俗礼。”他想了想,“算了……你是姐姐义妹,也是我的义妹,教你武功亦是应该,拜师便不必了。” 董莺笑道,“那我便占了这个便宜称齐公子一声哥哥啦!” 齐怀菘哪里会介意这个便宜,他眉目含笑,俨然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 此番下来,天色渐暗,林中风声渐起,鸟儿归巢,看起来隐约有些阴森。 齐怀菘道,“林中风大,我送你回去?” 思及每日都要面对的景象,董莺连连摇头,“我自己回去吧,齐哥哥帮我给玉姐姐说一声,我明日再去看她。”玉姐姐和齐哥哥高门大户,恐见不得那些事,自己与他们相交本是高攀了,哪里敢多劳烦人家呢。 齐怀菘道,“也好。”他心里另有打算,决心暗暗送她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林中,齐怀菘眼力非同凡响,老远便看见那村子上空浓烟阵阵。两人不知村子已变成废墟,待走近后齐怀菘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不知何人手段如此凶残,整个村子,不论老少,竟悉数葬身火海! 董莺大惊失色,连忙往那老人家的屋子跑去,茅草屋最是容易焚烧,齐怀菘叹了口气,想必那老人家已是凶多吉少。 “爷爷!”董莺看着眼前倒塌的房屋腿脚一软,她连滚带爬地扒开那些废墟,看见死不瞑目的老人家,刹那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杀意袭来!齐怀菘抬脚冲董莺掠去,却有人比他更快地冲向董莺,兵刃相接,发出“铮”地一声回响在整个村子之中。 齐怀菘定睛一看,原来是重谣,他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不适,不知是怪自己大意了还是怪重谣竟悄悄跟踪他,但这念头很快便被他自己摈弃了,自己受伤未愈,不一定有这能耐擒住杀手,相反重谣武功卓越,擒凶想必不在话下。 第三十九章 线索 重谣身轻如燕地落在地上,他手中不知拿的什么东西,脑袋大身子窄小,黑黢黢的,他看着眼前的不明凶手,心中疑惑不已。 此人身着白色武服,面覆白纱,长发仅用一只昙花簪高高固定在头顶,她身形纤细,手执一朵昙花,那花茎长约三尺,不知是何物制成,此刻她神色木然,看上去并不像出自关十楼的杀手,想必并不是冲我们而来。 但……重谣瞥向齐怀菘与董莺两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气。 他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女子眼珠一动,看向重谣,“我乃盘花阁昙花使,挡我者死!” 原来如此,重谣嗤道,“口吐狂言!”说罢,便拿着那不知名武器迎上去,简单粗暴地拍在那女子腰间。 那女子不料他突然发难,身形一晃,勉强躲开,木然的眼神泛起了一丝波动。 盘花阁乃西域排名前三的大教,竟有无知狂徒胆敢挑衅盘花阁的威严? “你是何人?” 重谣道,“……我乃悯天宫门下,你敢与我动手?” 昙花使勃然大怒,分明是这无知狂徒先动手!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闪过犹疑之色,“既是悯天宫门下师兄,还望行个方便。”阁主有意与悯天宫结盟灭掉血月教,此时得罪悯天宫的人得不偿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董莺悲怒交加,她目眦尽裂,拿着鞭子如露出爪子的奶猫般凶狠地冲向那昙花使,“我要杀了你!”她战斗力极弱,落在昙花使中便是不自量力。 昙花使嗤道,“不知死活!”她手中昙花一动,竟是越过重谣直取董莺首级。 重谣将手中那不知名武器轻轻一抛,将那昙花打了回去,他的身子懒懒一动,又将那武器握在手中。 齐怀菘强行拉住董莺,低声劝道,“冷静些!一切有我们。”他犹豫片刻,手指从董莺颈后拂过,点了她的睡穴。 只听重谣呵呵一笑,对昙花使道,“要是我不呢?” 昙花使运气于掌,“那师兄是执意与我盘花阁作对了?” 重谣道,“不,是与你作对。”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便凭空消失,昙花使大吃一惊,此人身法登峰造极,不亏是悯天宫的人!重谣却不容她细究,手执不明武器朝她脖子砍去,这一下便要她身首分离! 昙花使用尽全力倒退数步,略略避开那不明武器,她的武功差重谣太多,执意迎战恐难活命,她见势不妙,心生退意。 重谣哪能容她轻易逃脱,上去便是两下击在她的额上,直敲得她发髻散乱,眼花缭乱。 昙花使狼狈地摔在地上,白色武服上沾满了灰烬。 眼见重谣就要一掌了结她性命,一只素白的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齐怀菘道,“不可。” 重谣问道,“为何不可?”这女人如此歹毒,竟干出这屠村的勾当,他生平头一遭想杀人,不一掌了结此人实在难消他心头之恨。 齐怀菘道,“交由莺妹妹处置吧。” 重谣不情愿地点了昙花使穴道。 齐怀菘解开董莺睡穴,董莺悠悠醒来,她眼睛红红的,眼角挂着一串泪珠儿,模样看起甚是可怜。 齐怀菘道,“莺妹妹,这个人你要怎么处置?” 董莺理智回笼,她站起来,左右开弓狠狠地甩了昙花使几个巴掌,恨道,“你这个恶人!我恨不得杀了你!”但她终究是未见过江湖的,手上也终究未沾染过鲜血。 昙花使头一偏,吐出一口血沫,她眼神轻蔑,即便口不能言,也要用眼神表示她的不服。董莺气地牙痒,她抢过重谣的不明武器,用尽全力地打在昙花使背上,“但我不是你,我无法像你这种人一样草菅人命,齐哥哥,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董莺道,“你能不能帮我废掉她的武功?” 昙花使瞪大了眼睛,脸上布满惊恐之色,她昔日树敌众多,倘若失去武功,那便是生不如死! 董莺阴测测道,“我就要你生不如死!”义父曾说江湖中人,武功是最大的倚仗,失去武功便会失去很多东西。 齐怀菘看向重谣,重谣嫉恶如仇,自是乐意之至。 董莺看着重谣亲手散去昙花使内力,将她手筋脚筋尽数挑断,眼睛眨也不眨,待重谣做完后,她的眼眶才一红,以后,她没有一个亲人了。 义父,爷爷。 齐怀菘将她揽进怀中,“想哭就哭吧。” 董莺道,“我方才伤心过了,谢谢齐哥哥和这位公子帮我报仇,大仇得报,我应该高兴才是。”她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笑着的表情,眼中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地坠落。 重谣拿起不知名武器,敷衍地安慰了一句,“董姑娘,别难过,村民们都死了,我们还是尽快将他们下葬吧。” 董莺擦了眼泪,“这位公子说的是。” 重谣拿起他那不知名武器在村子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挖着土。原来他手中所拿,竟是就地取材随手捡了个铁锹。 他的目光不时地瞥向揽着董莺的齐怀菘,这个人,脏活累活都让我干了,安慰姑娘倒从善如流……罢了,他为我受的伤,哼,暂时原谅他好了。重谣东想西想,看见董莺忽然跑开,心里幸灾乐祸,瞧,安慰姑娘都安慰不好,他的心情又愉悦了几分。 董莺跑到倒塌的屋前,她以手掘土,从房子下面挖出个发黑的铁盒来,她轻轻地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将盒子打开,拿出里面布满复杂图腾的腰牌。 那图腾对于齐怀菘来说何其熟悉!他日日夜夜看着这图腾,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找到杀害姐姐的凶手,他目光凌厉,“这是何物?” 董莺道,“这是义父的遗物。”她将腰牌一翻,上面用隶书写了个清清楚楚的兰字。 董莺的义父三年前便过世了,齐怀菘目光微缓,“你义父到底是什么人?” 董莺苦笑道,“二十年前,义父也是盘花阁的人。” 二十年前,闻名江湖的盘花阁兰君子忽然销声匿迹,没想到是藏在这个村子里。 董莺道,“义父说他做了一件违背良心的事,不配兰君子之名,于是这块腰牌,他再也没戴过。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 在她眼中,义父温文尔雅,宽宏仁厚,顶天立地,永远是个君子。 “我曾经想让这块腰牌随义父下葬……但他被盘花阁阁主亲手所杀,恐怕再也不想沾染盘花阁的任何东西。盘花阁派人屠村,恐怕也是为了这块腰牌。” 第四十章 玉姐姐说那句与你们一道可还算数? 齐怀菘直言道,“莺妹妹,我与一人有深仇大恨,那人身上有一块与这腰牌极为相似的玉佩,盘花阁如此执着此牌,定会再次寻来,到时顺藤摸瓜,定能抓住那人!”他目光一转,“莺妹妹可否将此腰牌暂且借我?” 董莺却道,“齐哥哥若是要报仇,带着这腰牌恐怕打草惊蛇,我愿意做这诱饵以报齐哥哥的大恩。”她目光坚定,竟是打定主意了要帮他。 齐怀菘转念一想,如此这番,董莺虽能与他们一道,但无异于将人置于危险之地,他怎能答应,“不可!” 董莺知他所想,“齐哥哥,便依我所言吧,就算我身上没有腰牌,他们也会找我的。”她笑了一声,“不知玉姐姐说那句与你们一道可还算数?我这厢便是要给齐哥哥和玉姐姐带来大麻烦了。” 齐怀菘道,“算数的。” 他心中汹涌澎湃,姐姐遇害一案,终于有了新的线索,他微微仰头,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姐姐,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早日抓住真凶,为你报仇。 重谣终于将坑挖好,他擦了擦汗,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 “我重谣今天在关……立誓,必亲取齐折月的首级放于师父墓前为师父陪葬,师父,您安息吧,我会光大关十楼,不堕您……涯的名声!”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师父?关什么?什么涯?他抬眸,见齐怀菘携董莺走来。 容寒尽在客栈望穿秋水,终于看见失踪的重谣和勾搭小姑娘成功的齐怀菘回来了。 “你们再不回来我就出去找你们了,你们这是?” 齐怀菘道,“进屋再说。”他走了两步,心中突然咯噔一声响,他温柔地对容寒尽道,“容儿,你带莺妹妹去你房间睡吧。” 容寒尽被那一声“容儿”叫的毛骨悚然,也没注意他说的啥,“嗯?” 齐怀菘轻咳一声,“你懂我意思的,你带莺妹妹去你房间睡吧。”要是让莺妹妹发现他的房间跟“齐玉”的房间是同一个房间还了得。 容寒尽同手同脚地带着董莺去了,不一会,他跑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齐怀菘将原委说了一遍,“兰君子是位性情中人。” 容寒尽道,“盘花阁多是一些女人,那些女人最是难缠,怀菘伤口未完全痊愈,我们最好不要再遇上他们。” 齐怀菘点头,既然要顺藤摸瓜,那必然要一击即中。 “这样一来,恐怕不能再待在这了。” 容寒尽略一思索,对两人耳语一番,道,“明日你们按我说的做。”他眯着眼,忽然想起自己房间里睡了个大姑娘,“怀菘啊,我的房间给了那小姑娘住,我睡哪儿?” 齐怀菘凝眉,“……我不介意你睡我这。” “我介意跟你一起睡。” 齐怀菘道,“你睡地上。” 第四十一章 戏精 天大亮时,村子着火的消息便传入了茂华镇中。 几个衣着不凡的男人与一个女人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 有人指指点点,“这个女的不是董莺吗?怎么就她逃出来了?” “嘿,这你可就不知道了,这董莺啊……”那人压低了声音,“是天煞孤星,没准就是她克死了村民。” 那人话一说完,“啪”的一声,玄铁长鞭明晃晃地甩在他面前,长鞭的主人凤眼薄唇,冷若冰霜,“再说一遍。” 那人腿一软,他生在茂华镇,长在茂华镇,从不知江湖是什么意思,他哆嗦着腿肚子,“大大大大大爷,我错了。” 齐怀菘鼻子一哼,重谣立马从他背后站出来,笑嘻嘻道,“你们给我听好了,谁敢在背后嚼我们董姑娘的舌头根儿,可别怪我们大少爷心狠手辣。”他笑弯了的眼看向那人,厉声道,“还不快滚?” 齐怀菘听那句大少爷面上一恍,他想起重谣曾站在容府前,当时他也是笑眯眯的,“哪有大公子自己敲门的道理。”现在这重点虽因容寒尽的意思换了人,但他心里仍隐秘地升起一丝不悦。 角落里,几个衣着简朴的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几人高调地走进了镇里最豪华的酒楼。说是最豪华,其实较之其他酒楼,不过是多盖了两层,在高度上占了个先,其他倒别无两样。 齐怀菘拥着狐裘,他生得秀丽无双,脸上如冰般寒气逼人,一看便是属于那种不好惹的范畴,重谣倒是始终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 “有熊掌吗?没有,那燕窝呢?也没有?”重谣维持着一脸温和的微笑,他暗地里拉了拉齐怀菘袖子,示意:该你表演了。 齐怀菘横他一眼,哼了一声,漫不经心道,“什么都没有开什么店?干脆砸了吧!” 那小二心中本就忐忑不安,怕这位冷面爷发难,哪知怕什么来什么,他当即便腿肚子一软,颤着声音道,“几位爷,可使不得啊!”要是店被砸了,他们只能去喝西北风了啊。 重谣得令,他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子塞在小二手中,心平气和道,“不好意思了,我家公子实在看你们店不顺眼。”他又点了好几张银票拍在桌子上,“这些是赔你们的损失……” 那小二一听这话,连忙趴下去抱住他的小腿,叫得撕心裂肺,“爷!有什么冲着我来千万别砸店啊!”银子再多也是掌柜的啊,哪里轮得到他们,活计才是最重要的。 重谣话哽在喉咙里,目光瞟向齐怀菘,咋办? “你们掌柜的呢?叫你们掌柜的来。” 掌柜的正在楼下数银子,忽然楼上一声传来一声巨响,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起银子就往柜子里缩。 店小二肿着半张脸下来,“刘掌柜的快上去看看吧,楼上那位爷说要砸店!” 刘掌柜胆小如鼠,他从柜子里伸出一只手,摆了摆,“砸就砸……什么?砸店?”刘掌柜反应过来,撸起袖子就往楼上跑。 “哪个小兔崽子敢砸老子的店?” 齐怀菘站在他面前如看死人般盯着他。 刘掌柜的额角滑下一滴冷汗,他勉强堆起笑容,“这位爷……” 齐怀菘懒得说话,重谣往刘掌柜手中塞了一叠银票,然后嘴角一动,“砸!”他身后的几个护卫便砸桌子的砸桌子,摔凳子的摔凳子,很快这茂华镇中最华丽的酒楼便是一派狼藉。 他们出去时,外面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重谣引着齐怀菘率先走出去,他哈哈大笑,朗声道,“大少爷,我看这茂华镇中也没啥乐子,我们还是去封京吧。不过好在运气不错,捡了这么个小东西。” 封京?那几个衣着简朴的人坐在桌前,暗暗记下。 齐怀菘眉头一挑,冷笑了一声,董莺面无表情,在出来之前,容姑娘便提前让她全程甩着脸子不要说话,而在镇民看来,董莺是受了这些人的胁迫,才会甩脸子。 第四十二章 依容姑娘所言 茂华镇外,重谣拿着个布兜子,宛如一个散财童子。 “各位大哥辛苦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那几个不知容寒尽从哪找来的壮汉连连摆手,“这我们可不能收。”他们看了眼董莺,小声道,“能帮到容公子和齐庄主,是我们的荣幸。” 重谣笑逐颜开道,“那真是太感谢各位大哥了!” 三人在镇外绕了一大圈才在一个破庙里与容寒尽汇合,容寒尽道,“董姑娘这身打扮可不行。”他从身后拿出个小包袱,“董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换上这身行头。” 董莺自然毫无异议,她拿着包袱询问似的看了眼齐怀菘,见齐怀菘点头便走去了佛像背后。 容寒尽看向齐怀菘,“大少爷跟小重既然有要事在身,那容儿就不相送了,到时候我们再汇合。” 重谣意思道,“容姑娘请保重。”他扬声道,“董姑娘也请多保重。” 董莺胡乱答了一声,慌张地想换好衣服同两人道别,出来时却只剩下了容寒尽一人。 容寒尽见她失望,噗嗤一笑,打趣道,“董姑娘不舍得我家大少爷?” 董莺脸红道,“齐哥哥和重公子是我的大恩人,我想亲口同他们道别。”其实她心里觉得齐怀菘的行为有些异常,昨日才说要顺藤摸瓜找到凶手,今日便匆匆离去,实在有些说不通。 容寒尽道,“董姑娘放心,大少爷不日会与我们汇合,道别却是不必的。”他略一沉吟,“只是有个事还望董姑娘见谅。” 董莺问道,“何事?” 容寒尽与她一同走出破庙,“我们这一行本就引人注目,贸然多出一个人来,恐怕会引起镇民注意,所以我让大小姐去买了一个奴婢,想必此刻已经办妥了,届时要委屈姑娘暂时扮作丫鬟,直到离开南无天地界。” 董莺道,“便依容姑娘所言。” 两人特意从小道上回到茂华镇,甫一到,便听说住在福来客栈的那位美人今天竟罕见地出了门,还一掷千金买了个半死不活的丫头,感叹者有之,羡慕者有之,嫉妒者也有之。 齐怀菘又跑到窗子旁边去了。重谣坐在椅子上,心里泛起一丝酸气,瞧瞧,自从回到客栈就往窗子那看了不知道多少回,这有啥好看的,难道路上还能出什么意外不成?他见齐怀菘眼睛一亮,便知道是容寒尽和董莺回来了, 重谣拉着容寒尽跑到一边窃窃私语。 “你料的没错,那姑娘一买回来就断了气。” 为了让整个计划进行得没什么破绽,容寒尽昨夜连夜跑遍了整个茂华镇,终于在一家妓馆发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那姑娘烧的神志不清,满口胡话,他一摸脉,才知道那姑娘不行了,他心思一动,给那姑娘喂了续命的灵芝,使计让那老鸨卖人,才有了今日美人一掷千金买了个奴婢的戏码。 容寒尽叹了口气,有时候他真怀疑他自己的心是石头做的,“尸首呢?” 重谣道,“我以西域人的丧葬习俗将她葬在了北边那个山丘上。”他想了想,加了句,“放心吧,我看了看,那里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 第四十三章 痴姬似乎受了重伤啊 清冷的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浓云晕散出朦脓的光芒,凄清的林中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如一把锋利的尖刀直劈苍穹,一行沉重、沾着浓浓血气的脚印自一条隐秘的羊肠小道一直蔓延到林中深处。 藏音这个月来已经发生了三起一模一样的案子了。 年迈的仵作白着脸,纵然验过无数尸体,看着一地腐烂多时的残肢碎尸,他也险些忍不住侧开眼去,惨,真的太惨了!能将一个人撕成如此地步,恐怕那凶手不是力大无穷,天赋异禀,就是作案的恐怕并非族类。 他将残肢碎尸翻来覆去地观察,期望找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奇怪,这人的心去哪了?” 一名衣衫褴褛的年轻人一深一浅地走在藏音林中,他形容枯槁,面无血色,浑身上下沾了许多泥浆,甚至还有些暗红色血块,若是重谣在此,定会一眼认出这是被他和齐怀菘一同藏在除月山庄禁地的痴姬重兆! 重兆本在除月山庄的密林中睡的十分舒坦,直到有一日,他油然而生出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感,索魂蛊求生欲极强,当时便驱使他这副骨架从密林中逃了出去。 除月山庄的密林乃武林世家齐家的百年禁地,其中机关阵法普天之下难有人能闯过,重兆仅凭一副坚韧的躯壳,硬生生地抗去了许多机关暗箭,索魂蛊因此消耗过多急需大量食物,蛊毒本性吞噬了重兆天真无邪的性情,为补充体力,他藏匿在藏音林,以心为食。 他掌中捧着有些暗淡的肉团,好奇地凑上去撕咬了两口,随后呸呸两下吐在地上,露出嫌弃至极的神情,他毫不在意地将那肉团丢的远远的,似乎是因为吃了恶心的东西,索魂蛊在脑中烦躁地扭来扭去,一如重兆此时惊疑不定的眼神。 越往里走,那股恐惧的感觉似乎越重了,他想回头,可那股未知的威压却让他挪不动脚步。 呜咽的笛声断断续续地钻入他的耳中,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重兆发出一声急而短促的叫声,脖颈蓦然一凉,脑中最后残余的是一抹蓝色的裙角。 奇装异服的女人收好短笛,脚步堪堪停在重兆面前,金瞳里闪过犹疑之色,“这是……索魂蛊?”这里怎会有索魂蛊呢?她本想以笛声引出丝竹鸟,好叫丝竹鸟捕捉教主的气息,没想到误打误撞遇到这么个宝贝,她展颜想,真是不虚此行,百年间索魂蛊几近灭绝,四方中州,只有教中遗留了一只,没想到教主没找到,误打误撞捡了这么个小东西,她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一枚蛇形吊坠,幸好出来时带上了教主的蛊王。 但她轻咬下唇,将垂在胸前的一缕黑发绞来绞去,愁容满面,这索魂蛊既然已经成型,容器又是她弄不死的,可是要将这么大的东西带走,谈何容易啊,而且这索魂蛊……不对,索魂蛊成型叫痴姬,痴姬似乎受了重伤啊。 女人快速搜集着脑中关于索魂蛊为数不多的记忆,似乎索魂蛊一旦受伤就要食用心脏? 第四十四章 董姑娘不是江湖儿女 罗四心情很低落,虽然小姐新买的丫头罗五手脚麻利,能说会道,哄的小姐十分开心,不仅声音跟他崇拜的董小姐一模一样,还长得十分眼熟。 但他就是觉得自己失宠了。 当这新买的丫头动作熟练地将谣姑娘和容姑娘的野鸡处理好后被小姐大加赞赏,他的心情更加悲伤了——他失宠失的毫无办法,敌方的手段太厉害,具体表现为有一手好厨艺。 他看见罗五不知跟小姐说了什么,小姐笑的十分开怀,他转念一想,罗五来了以后小姐好像也没对容姑娘和谣姑娘发脾气了,脾气确实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不过对他来说,小姐是举世无双的美人,就算是脾气差那也是应该的,但脾气好对身体也好,小姐开心最重要。 董莺余光瞥见罗四一脸落寞地坐在一边,对齐怀菘说了两句话后,抬脚冲罗四走去。 这呆子,不知道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连她这么个大活人走过来了都不知道。 “罗四,你的野鸡烤焦了!” 罗四赶紧将野鸡挪开,仔细一瞧,哪里烤焦了,他这才惊觉罗五过来了,便白了罗五一眼。 董莺戳了戳罗四肩膀,疑惑道,“罗四,你怎么不说话啊。”老实人看起来怎么心情很低落的样子,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罗四垂头丧气,“你有啥事?”罗五不是在跟小姐聊天吗,怎么有时间过来找自己?难道是小姐终于不需要自己了让罗五来遣散自己吗?他越想越丧。 董莺眼睛一转,狡黠道,“当然是来看你。” 罗四黢黑的脸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色,“看……看我干啥。” 董莺笑嘻嘻道,“你长的好看当然看你啦。” 罗四手足无措,“大少爷和重公子长得那么好看,他们在的时候你怎么不去看他们。”可恶的罗五,就会拿自己开涮,偏偏自己嘴又笨,不知道怎么回她。 董莺想了想,“我更喜欢你这种类型。”这种正气凛然的长相跟义父是一种类型,虽然性格憨厚,但无伤大雅。 重谣恰好从河边走来,董莺的声音未加掩饰,他听了个正着,于是心情十分愉悦地上了马车,似无意道,“董姑娘看起来很喜欢罗四啊。”哼,看这齐怀菘还成天在他面前跟别的姑娘眉来眼去,现世报来了吧。 容寒尽拉开帘子看了一眼,“还真是,罗四脸都红了。” 齐怀菘扫了一眼窗外,只听重谣道,“不过男女授受不亲,董姑娘跟我们一群大老爷们待一处,倒是不太妥当。”齐怀菘的脸微微一沉,总觉得重谣话里有话。 容寒尽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他又瞧了眼董莺,笑道,“董姑娘倒不是江湖儿女,我们是得注意点,避避嫌。” 重谣无比正经地点头,“没错。” 容寒尽开始出主意,“等到了西域我们再买个丫鬟,凑成两个,一来给董姑娘做个伴,二来那些人也不会想到我们三个人竟变成了六个人。” 重谣拊掌赞道,“容兄真真高明!” 容寒尽面上谦虚,实则骄傲道,“谬赞谬赞。” 此时齐怀菘轻飘飘地看了眼重谣,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这一眼,直看得重谣脊背发凉,头皮发麻,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第四十五章 寒山塘梦仙子(这一章补16号) 马车拐了一个弯,不疾不徐地进入西朝路,这条路是去西域的必经之路,若是他们的行踪走漏了风声,那么这里恐怕会有一场大规模的截杀。 容寒尽倒不担心截杀的问题,“前面就是西域关口了。再有三个时辰我们就到西域了,西域民风剽悍,我们行事不可高调。” 他这话一说完,便听罗四“吁”了一声,马车停了。 罗四道,“小姐,前面有人打架,把路堵住了。” 齐怀菘刚要掀开帘子,就被容寒尽按住手,他摇了摇头,示意不可。自己反倒掀开帘子,眺了一眼。 竟是悯天山的人与东雪山窟的隐者打起来了,悯天山的人被打得节节败退,无比狼狈,“无知鼠辈,今日你们敢对我悯天山下手,来日我们的今天便是你们的明天!” 云纹红衣的领头人冷哼,悯天山虽飘渺不定,但东雪山窟的人也不是好惹的,他剑指那人,“盘花阁到底邀你们去做什么?” 那悯天山的人呸了一声,挑衅道,“有种你马上杀了我!”他们应盘花阁之邀来到西域,若是死在西域门口,这些人不仅要面对悯天山的的怒火,还要面对盘花阁的责难。 奉英怒极,眼看就要一剑了解此人。 刹那间容寒尽心思百转,一手抢了罗四手中的马鞭,狠抽枣红马,“驾!”直直冲那两人而去。 那领头的云纹红衣人何等耳力,听得这声响,立即收剑,倒提在手上,警惕地张望着四周。 马车冲过去时,容寒尽侧眼看去,那云纹红衣的领头人竟还是熟人奉英。 奉英深居东雪山窟,轻易不出山,此番为何会在这里遇到他?又为何看起来与盘花阁势不两立的样子? 奉英道,“来者何人?” 容寒尽跳下马车,奉英的眼角微微一跳,惊道,“寒……” 容寒尽笑逐颜开地截话,“我们是寒山塘梦仙子一行。” 奉英的眼角几不可见地抽搐了几下,“梦仙子有何贵干?” 容寒尽道,他背对着悯天山的人,指了指身后,对着奉英挤眉弄眼,“塘主特意让我们来邀这位师兄去寒山塘一叙,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位师兄可否给个面子?” 奉英深谙他的性子,干脆地对那悯天山的人道,“今日暂且饶过你们性命,来日可不要再犯在我手上。”他后退了两步,抬起右手,发了个撤离的信号。反正这些人落在容寒尽手上跟落在他们手上没什么区别,都是要死的。 待他们离去之后,容寒尽连忙将那领头的悯天山的人扶起来,“大哥你没事吧?” 那人松了口气,寒山塘素来古道热肠,乐善好施,江湖中人多少都会给他们一些面子,此番蒙他们相救方能死里逃生,这一路若是与他们同行必能转危为安,“无碍,在下悯天山柳如絮,多谢梦仙子救命之恩!” 容寒尽笑道,“我可不是梦仙子,真正的梦仙子在马车里呢。” 容寒尽因那一句盘花阁之邀将这柳如絮请上了马车,重谣与齐怀菘在马车之中听到他的话,自然并不会多做解释,董莺什么也不知道,当然也是闭嘴的。 重谣温柔地替柳如絮包扎了伤口,给他递上一杯茶。 柳如絮感激道,“多谢姑娘。” 重谣羞赧一笑,“公子唤我小谣便可。” 齐怀菘看不得他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暗暗撇嘴,这时容寒尽道,“柳大哥,我们此行要去拜访袭阁主,封京武林大会已过去一月有余,杀害前盟主的凶手竟在西域出现,此番我们正是要借袭阁主之力,捉拿凶手。若是顺路,不如我们一道?” 柳如絮哪有异议,双方便就此事达成共识。 第四十六章 齐怀菘哄女人的本事一流 重谣迫不及待想恢复记忆,越临近沉雁湖,他的情绪越高涨。 齐怀菘亦然,杀害姐姐的凶手或许就在沉雁湖,他实在无法冷静下来,便是连晚上,都有些睡不着。 他想到姐姐,想到母亲,又想到重谣,想到这么久以来发生的这些事,最后又想到董莺。 董莺虽会几招鞭法,但终究是个柔弱的女人,受不得伤,他皱了皱眉,下定决心要先将董莺送回除月山庄,他提笔写了两封信,将与董莺相识的来龙去脉写得清清楚楚,一封飞鸽传书到除月山庄大总管齐颜手中,另一封传书到桃山齐折月手中。 听说要把自己送走,董莺小脸一鼓,“什么?我不走!” 齐怀菘没有哄女人的本事,容寒尽不仅会哄男人,还会哄女人,重谣不在考虑之类,他连日亢奋,哪里有心思去哄女人,这个恶人便交给了容寒尽来做。 容姑娘端庄大气地为大局考虑,“董姑娘,我们几人之中就你跟罗四最面生,这样东西只有你们两个带回去最安全。” 听到罗四的名字,董莺脸色微缓,容姑娘道,“我们会命人明里暗里保护你们,不要担心。” 董莺担心的哪里是这个,她跟齐哥哥约好了要做他的诱饵,找出那个仇人,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这件事齐怀菘并未跟容寒尽讲过,容寒尽自然是不知道,董莺也不好贸然说出,只能不停地摇头。 容姑娘叹了口气,耐心即将告罄,想一掌打晕这个油盐不进的小丫头,让罗四悄悄把人带回去。容姑娘忍住蠢蠢欲动的手,耐着性子跟董莺说道,“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出这个法子,等你将东西送到了山庄,我们才好跟少爷交代。” 董姑娘摇晃的脑袋一顿,“齐哥哥也会回去?” 见她有些松口,容姑娘哪能说不,他斩钉截铁道,“你们出发后不久少爷也会回去,到时你们便能在山庄汇合。” 董莺松了口,“好吧。” 容寒尽功成身退,齐怀菘松了口气,他从屏风后走出来,“莺妹妹。” “玉姐姐。”董莺实在不愿离开“齐玉儿”,她眼眶一红,抱住“齐玉儿”的腰。“姐姐我舍不得离开你。”村子被屠一幕在她脑中不断回放,这些日子多亏有玉姐姐陪伴她才能走出来。 齐怀菘动作一僵,眼中闪过一丝窘迫,向容寒尽投去求助的目光。 容寒尽觉得非礼勿视,他站起来,走出门去,回头时顺便回齐怀菘以爱莫能助的眼神。 齐怀菘手足无措地摸了摸董莺的头,“……我们很快就回去。”他从脖子上取下一枚玉牌交与董莺。 “莺妹妹。” 董莺仰起头看他,他和煦道,“这枚玉牌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你带着它,就像我陪着你一样。” 董莺霎时眼泪如破堤的海水,“玉姐姐,我没什么东西能与你交换……对了!”她从怀中拿出那枚腰牌,此时她哪里还有一点理智的样子,只想拿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与“齐玉儿”交换。 齐怀菘收起腰牌,沉声道,“以后我会保护你。” 重谣走进屋,他听见这句话,酸溜溜地想,谁说齐怀菘不会哄女人?这不是哄的晕头转向的。 直到董莺与罗四登上回山庄的船时,她才晕乎乎地反应过来,那枚带着杀身之祸的腰牌竟被她交给了玉姐姐!可惜为时已晚,船夫是容寒尽江湖上的朋友,容寒尽早有准备,若是董莺闹起来,直接打晕便是。后续有什么问题,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类了。 第四十七章 混入盘花阁 齐怀菘胸口上的剑伤痊愈的这一日,他们终于抵达沉雁湖。 容寒尽看着无边的沼泽,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难处。 柳如絮上前一步,胸有成竹道,“容姑娘莫愁。”他话音刚落,东边忽然霞光万光,脚边沼泽之中忽然现出一条石板路。 容寒尽脸上一松,好奇道,“柳大哥可是早就知道?这沼泽内有乾坤?” 柳如絮乐得与“她”多说几句,“不错,早先来过沉雁湖几次,这潮汐小道只有满月之日的辰时才会现出来。” 容寒尽微微睁大了眼睛,感叹道,“竟如此神奇!”随即赞道,“柳大哥知道的真多!”重谣侧目,见他将一个深居简出的尼姑扮演得惟妙惟肖,心里还有一丝敬佩。 柳如絮道,“容姑娘从未出过寒山塘,不知此事实属正常。” 容寒尽好奇地在石板路跳来跳去,闻言扭头理所当然道,“柳大哥说的没错,我有好些东西没见过,柳大哥可要一一讲与我听。” 柳如絮乐滋滋地应了。 他们走到半路时,七名身着异域武士服的男女并排站在路中,中间那名男子眼神阴郁,披着一头及胸中长红发,仅在额前横着一条细小的麻花辫,麻花辫中别着一朵娇艳欲滴的桃花。 柳如絮正与容寒尽说到与东山雪窟的恩怨,他见来人,连忙吹了一声哨子,上前问道,“来者可是盘花阁的桃花使?” 那名男子阴郁的目光如针芒般迅速落在他的身上,别人看着都疼,柳如絮对这种目光却见得多了,他处之泰然。 桃花使没有说话,他右手边的一名抱着琵琶的女子声音轻柔,“可是悯天山的柳客人?” 一只五彩斑斓的鸟儿落在柳如絮肩上,他取下鸟儿脚上的密函,递给那名女子,“正是。” 那女子却不接,由她右手边的男子接了,那男子接了却不看,交给站在他右手末的那名笑如春风的男子手上。 那男子细细看了,红发男子方才开口,他的声音如厚重的木板被铁刷粗暴地刮来刮去,与他阴郁却阴柔的面孔反差极大。 “柳客人可让我等好等。不知这几位是?” 宽大的衣袖之下,齐怀菘悄悄握紧了拳头,他面上却淡然道,“寒山塘梦仙子,有要事与塘主相商。” 红发男子左边那位身材丰腴,作少妇打扮的那名妩媚女子哼道,“寒山塘?没听说过。”她双臂横在胸前,刻薄的上挑眼轻飘飘地扫过几人,俨然一副轻蔑的神态。 齐怀菘目光一暗,袖中的拳头不甘地松开又合上,终是在脸上绽出一抹僵硬的微笑,“这边听说过了。”此时不是暴露身份的最好时机,暂且虚与委蛇,待找到那人再做打算也不迟。 最开始那声音轻柔的女子眼中微微闪烁,“可是南无天久居世外的寒山塘?” 那妩媚女子闻言斜眼狠狠剜了她一眼,很是不满。 容寒尽道,“正是。” 柳如絮似是无意叹道,“这次能够一路安然无恙的到达贵阁,多亏了梦仙子相助。”但他眼中暗含的一丝威胁却纳入容寒尽眼中。 红发男子见她们也问得差不多了,便开口道,“既是柳客人的恩人,那便一道入我盘花阁吧。” 那妩媚女子呵了一声,“这边请吧。” 柳如絮请“梦仙子”几人走在中间,他落在后面,跟容寒尽普及这七人身份。 第四十八章 袭怜云(补周一的) 原来盘花阁的桃花使并不只一人,而是七人,这七人虽貌合神离,却以那红发男子为首,同时他们也身为盘花阁三护法之一。 盘花阁三护法各有所长,这七人则擅阵,桃花毒瘴是他们的杀手锏,但在其他两位护法眼中却是上不得台面的下流手段,因而这七人的话语权极低。 “想必是被那两位护法排挤到来守门的。”柳如絮的声音极小,他有恃无恐,这七人武功不高,他刻意将声音压低,离得远些这七人便听不见了。 毕竟是在盘花阁的地盘,总是不能太过嚣张的,柳如絮这么说了一句便住口。 潮汐路走到尽头,便是巨大的沉雁湖了。 因盘花阁盘踞在湖东,几人便是由西侧乘船过去,船行三四里忽然看见一个岛,桃花使七人靠岸收桨,几人登岛。 不过走了好几步,便见一大片紫色花圃,散发着清冽的香气,那妩媚女子不怀好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极低地哼了一声。 这声哼落在重谣耳中。 重谣心中略有警惕,盘花阁以花为名,恐怕此花并不平常,他索性屏息凝神,再不多看一眼。 走过这片紫色花圃是小湖,湖中种满了或白或红的王莲花,红发男子脚下一顿,指着那湖,“诸位自行过去吧。” 重谣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越过重重叠叠的莲花,那深处竟然有一处格外雅致的凉亭,清风微拂,莲动纱飘,亭中隐约有个靓丽的身影倚在塌上,此外内中情形如何,却是怎么也看不清了。 容寒尽问道,“这是?”他眼力与重谣相差无几,恰也看见了那亭中人影。 那七人中未曾开口的两人齐齐上前,“回禀阁主……” 那人影竟是盘花阁阁主!齐怀菘眼中戾气顿生,他阖眼,复睁开,眼中再无一丝波动。 此时一股劲风袭来,只听啪、啪两声,那回禀的两人尚未说完话,左右脸便是一道红印。 重谣心中暗叹,这位素未蒙面的盘花阁阁主虽是一介女流,但这内功造诣恐怕不输给在场的任何一位男儿。 妩媚女子看了两人一眼,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屑,却也收敛了神色。 重谣心道,看来这盘花阁阁主的脾气不太好。 那两人挨了两巴掌,却仍站在原地,袭怜云不发声,他们一动也不敢动,显然已是习惯。柳如絮却紧锁眉头,很是看不惯袭怜云这副做派的样子。 他双手一拱,也不管那袭怜云能否看见他的动作,遥遥道,“悯天山柳如絮,见过袭阁主。”袭怜云传信悯天山说是共谋大事,实则却是借悯天山之势,如今竟敢轻慢于悯天山,竟不把悯天山放在眼里。 袭怜云露出恼怒的神情,但她有求于悯天山,如今还不能撕破脸。 她走到亭外,泛着青紫之色的修长素手将轻纱撇开,美目冰冷地扫过桃花使,落在柳如絮的身上。 “柳堂主,久仰大名,袭某招待不周,还望见谅。”她的声音低哑,带着两分午后的慵懒,及五六分仿佛与生俱来的风情,再加上两三分如月的温柔,竟似咀嚼情人名姓般的妩媚。 这声音……竟似曾相识,应是遗留的记忆作祟,重谣竟觉得自己眼睛酸涩起来。 袭怜云的容颜越来越清晰,这位名动江湖的女子,终于来到他们面前。 姿容高贵,螓首蛾眉,宛如画中人。 重谣的心狠狠一跳,喉中那个隐秘而陌生的称呼就要跳出口中。 柳如絮淡笑,“柳如絮来的不是时候。” 重谣自臆想中惊醒,他记忆尚未恢复,若是与这袭阁主沾亲带故,哪有她不认识自己的道理,但见她的样子,哪里是认得自己的样子。 袭怜云掩唇一笑,“柳堂主这话说的,女人的小日子里有些小性子可是再正常不过。” 柳如絮哪料得她会这样说话,他虽为堂主,但因悯天山背景强大,自己又洁身自好,红尘风情委实见的不多,说到底他也不过二十左右,哪里见过如此大胆的女人,一时竟惊了。 袭怜云美目流转,齐怀菘道,“见过袭阁主。” 第四十九章 疑似软禁 袭怜云似乎这才看见齐怀菘等人,她直视着齐怀菘的面容,竟愣了片刻。 齐怀菘容貌出众,见他发愣的大有人在,他对这样的眼神习以为常,也不放在心上,直到袭怜云直勾勾地盯着重谣。 他声音微扬,“袭阁主?” 其实袭怜云不过是见他们二人长相颇有些故人踪影,一时陷入了回忆。 袭怜云回过神,“这位……”她想起方才尚未听完桃花使的回禀便发了一通脾气的事,她笑了一声,红发男子适时道,“阁主,这位是南无天寒山塘的梦仙子。” 寒山塘。 袭怜云细细咀嚼这三个字,她认识的那位故人,断不可能会遁入寒山塘,长相……也许是巧合罢,她脸上又恢复了起初那漫不经心的表情。 她状似无意道,“寒山塘?我盘花阁何时竟能与寒山塘扯上关系了?”悯天山与寒山塘那个尼姑庵虽素无来往,但她们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与柳如絮一同过来,且看起来几人关系不错,也罢,远来是客,不妨看她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她们不是血月教的细作…… 她对刁难齐怀菘几人失了兴趣,便对桃花使七人道,“你们将寒山塘的客人好生安置。”这便是不打算听“她”们什么来意了。 柳如絮一反常态,见容寒尽几人被袭怜云冷落并未多言,只温和地对容寒尽说道,“晚些时候我再过去找你。” 容寒尽调侃道,“晚些时候是什么时候啊?” 柳如絮认真地想了想,晚些时候确实不妥,但他与袭怜云有要事相商,恐怕今日不能陪容姑娘了。 “那明日我再去找你?” 容寒尽嘟囔了句呆子,然后跟桃花使七人离开了。 与方才所见紫色花圃不同,这一路走去,直到下榻之处,重谣都没有看见任何花草,只有一片荒芜,他心中诧异不已,观齐怀菘与容寒尽神色,脸上却是一派淡然。 重谣有心询问容寒尽蓑翁岛的位置,但桃花使中那名声音轻柔的女子却迟迟没有离开。 他皱了皱眉,展颜笑道,“这位姑娘,他们已经走远了。” 那名女子看了眼红发男子的背影,回他以微笑,“夜里不太平,阁主命我们好生注意客人的安危。” 原来是软禁,重谣失笑,并不将此放在眼里。 但容寒尽却问道,“夜里怎么不太平?” 那名女子直言不讳,“阁主与血月教交恶,连月来争端不休,夜里恐怕有血月教的人生事。” 容寒尽刨根问底,“生什么事,他们以前生过事吗?” 那女子笑了一声,“盘花阁女子众多,还能生什么事。” 她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件事,眼里却丝毫不见任何激烈的情绪,仿佛她说起的不是与她朝夕相处的前任桃花使之一,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容寒尽道,“你不恨血月教?” 那女子凝眉,恨?她之于盘花阁,不过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阁主要她恨,她便恨,要她死,她便死,她自己哪有什么立场去恨血月教。 第五十章 你跟踪我?(补周二) 说起血月教,便想起小雪那名义上的义兄傅悬月,不知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成日为虎作伥!容寒尽恨得牙痒痒,决定不再自找罪受。 于是问道,“我早听说盘花阁有三护法,桃花使七人便是三护法之一,那还有两位护法呢?我们初来乍到,只怕不小心顶撞了。” 这倒不是什么秘密,女子轻轻浅浅笑起来,“还有两位护法是兰君子和莲夫人。兰君子久居兰苑,很少出来,莲夫人……”她几不可查地撇了撇嘴,“她行踪成谜,这两年没人见过她的影子。” 容寒尽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重谣想到之前屠村的昙花使,问这女子道,“盘花阁除了桃花使是不是还有其他使者啊?” 女子眼神中带了点得意,“还有三色堇、一品红、梅花使、昙花使、牡丹、金盏六使。”但唯有桃花使七人能成为三护法之一,身份地位都在六使之上。 听到昙花使之名,重谣眼皮一跳,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女子道,“过几日便是盘花阁大聚之日,到时你们便能看见兰君子和其他六使。” 齐怀菘与重谣对视了一眼,他们在茂华镇时废了昙花使,盘花阁莫非还有别的昙花使?这却不能再问下去,否则三人迟早会暴露。 容寒尽眨了眨眼,“不管是桃花使、一品红还是三色堇,这些都是你们的身份,你们自己的名字呢?” 女子道,“一入盘花阁,哪里还有自己的名字。”她又开始羡慕血月教了,不管是昨天死在阁主手上的那名付长老,还是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蛊女,都有自己的名字。 重谣道,“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名字,有阁规?” 女子沉吟,“这倒没有,可是……没有人给我取名字。” 重谣奇怪道,“为什么要别人给你取名?” 女子道,“我有幸出过一次盘花阁,有人告诉我名字都是父母取的。” 听起来十分有道理,三人面面相觑,无法辩驳的样子。 女子嘴角微动,将言却看见红发男子带着个小丫头去而复返。 他站在那女子面前,居高临下道,“阁主有要事相商,跟我走。”他不屑地扫了眼齐怀菘三人,低头对那小丫头道,“你在这儿伺候三位客人。” 小丫头连连点头,打着手语表示自己明白,红发男子哪里会管她明白不明白,吩咐下去了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沉雁湖的夜似乎比南无天的夜更黑,齐怀菘从檐角一跃而过,在如泼墨般的夜幕中消失了,他的身影飘忽不定,不过一个时辰,便将这盘花阁的地形打探了个清楚。 重谣紧跟在他身后,不禁为他叫了声好,见他最后潜入一座阁楼,也随之跳了进去。 几乎是一前一后地落在顶层。 乍一进入这阁楼,只觉异香扑鼻,甚是迷醉,周遭寂静异常,重谣趴在屋架上沾了半身的灰,他耳听四面,眼观八方,见这阁楼确实有些荒芜,便屏着呼吸从屋架上落在地上,一边嫌弃地掸灰一边打量着这满层的书架。 在他分神之际,玄铁长鞭瞬间甩出,重谣身子一仰,他见识过鞭子嗜血的样子,不敢用手去挡,也唯恐发出大的动静引来巡逻的人,便借了身法的便宜,几乎是贴着齐怀菘耳边道,“是我!” 齐怀菘手腕一抖,差点打倒一个书架。 “你跟踪我?” 第五十一章 谁的幻觉?(补周三。。) 傻子才认! 重谣顾左右而言他,“盘花阁有古怪。” 齐怀菘一听此话,“什么?” 他一问出口,便狠狠皱起眉头,剜了重谣一眼,“回去再跟你算账!” 重谣讪笑,“确实有古怪啊,哪有叫盘花阁的里面一朵花儿都没有的。”他不过随口一说搪塞齐怀菘。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没有一朵花儿?”他拉着重谣的衣袖,快步走到方才跳进阁楼的那个窗子旁,指着满地盛开的白花,“这是什么?”到底是他还是重谣出现了幻觉? 重谣伸长了脖子,“一堆烂石头。” 齐怀菘心中掀起了惊风骇浪,“这分明是一丛白花!” 重谣放松的神情凝重起来,他从窗口往下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在那堆烂石头旁,齐怀菘也从窗口跳下去,两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重谣将将伸出手,便被齐怀菘拦住了。 他眼角一抽,联想到齐怀菘在密室之中洒的一把又一把金叶子,他的心仿佛都在泣血! 那是金子!不是沙子啊!天知道当时他是怎么克制住自己想打人的手的——可能是因为当时他没恢复武功。 但时光在流逝,地点在变化,情形也与当时完全不同,齐怀菘在怀中掏出的也不是金叶子,是两块针脚细密的金丝手帕,当然在重谣眼中,这跟洒金叶子的区别并不是很大,但他现在也没有任何勇气跟齐怀菘动手。 齐怀菘毫不犹豫地递给重谣一块儿,“用这个,带回去,给容兄瞧瞧,到底是什么。” 重谣于是背对着齐怀菘,将那金丝手帕小心翼翼地收在了怀中,万一哪天走投无路,还能拿出来典当些银子,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除月山庄庄主郎玉公子齐怀菘公子的贴身手帕啊!就两字——气派! 他索性将蒙面的黑布扯了,包了块烂石头,企图蒙混过关。 这东西要辨,这阁楼也要探。 齐怀菘道,“你的面纱呢?”家财万贯的齐庄主不明白一贫如洗没身份没地位的重谣的处境,只当他的面纱是丢了,却不想是某人为了存点私房钱,拿去包烂石头了。 重谣道,“可能被风吹跑了吧。” 齐怀菘皱了皱眉,懒得拆穿他拙劣的谎话,将手探入怀中,又摸出个白色金丝帕。 他自己蹙着眉将重谣和帕子左瞧右瞧,很是不满意这个白色,便换了条深蓝色帕子,阔气地丢给重谣,“遮住。” 重谣闭紧嘴,默默地将脸遮住,谁让齐怀菘齐公子财大气粗呢。 齐怀菘见他顺从地露出两只明亮的大眼睛,心情也跟着愉悦了起来,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既已从顶层下来,便索性仗着这边巡逻的人少,从正门口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这第一层,竟空空荡荡,一眼看去,便能看得个清清楚楚,毫无一丝障碍。 前有那烂石头与白花丛之事,即便这一层空空荡荡,两人却仍不敢大意。 齐怀菘背对重谣,他手上覆着一层金丝帕,细细地在墙上摸索着,看他长身玉立的样子,重谣没忍住戳了戳他的背。 齐怀菘回头,挑眉。 第五十二章 不过是我的囊中之物 齐怀菘原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结果他却懵懂地站在原地,齐怀菘本来暴躁的心一下就软了,他估摸着重谣大概也跟他一起摸了个地形,也许是累了。 他此时又忽略了重谣的师门,只将他看做是个不曾成熟的少年郎。 “回去……” 不容他说完想说的话,一阵风动的声音窸窣传来,他下意识噤声。 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似与夜色融合,由远渐近却落在重谣、齐怀菘的耳中。两人不约而同地抓住对方手臂。 “去楼上。” 来者正是袭怜云。 紫色长摆悠悠地从地上划过,袭怜云提着灯笼,在门前静站了半晌,久到重谣以为她要离开了,她才推开门,走进这个她十年未曾来过的地方。 镜花阁。 她表情沉静,一步一步走得十分漫长,仿佛每一步都用了很长时间去思量下一步,或者说下面几步应当踩在哪里。 她从木阶上去,径直走向第二层里侧。 木底绣花鞋不紧不慢地踩在地板上,微光中露出一张明暗不定的脸。重谣猝然看向齐怀菘,袭怜云冷凝的侧脸神似齐怀菘,只是轮廓更为柔和、妩媚,他忽然间有些啼笑皆非。 这世上的人差不多都是两个耳朵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会有一些相似实在太正常不过了,却是他自己想的多了,总以为两个相似的人之间有些必然联系,齐怀菘与袭怜云,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会有什么联系? 齐怀菘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回以思疑的目光。 怎么了? 重谣收回目光,摇头。 她经过重谣与齐怀菘的藏身之处时,突然偏头看了一眼,冰凉的眼神中略微有了一丝暖意,她伸出手,眼看就要触及竹帘,却在一刹那如被火灼伤了般缩回手去,露出痛苦挣扎的神情。 重谣与齐怀菘双双凝神。 袭怜云却没看见他们,她抚额,手中的灯掉在了地上却无暇顾及,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扼制脑子不断翻滚的记忆,而后她继续向前走去。 月光中她走到阁楼尽头,指尖颤抖地移开了那副破旧的山水画。 齐怀菘从竹帘缝隙中看去,见她手中捧着个黑匣子,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地唤了声,“……姜郎。” 袭怜云细细地摩挲着黑匣子,“我今天看到了两个人……他们好像……就要统一沉雁湖了。”她肩膀微抖,须臾发出一声笑声,低喃道,“什么蓑翁岛……不过是我的囊中之物。” 重谣心中一紧,血月教教主傅悬月重伤在身无力再与袭怜云相争,在盘花阁的威胁之下,蓑翁岛恐怕危在旦夕……难道袭怜云要向蓑翁岛下手了? 他与杏神的三月之约近在眼前,若是蓑翁岛有难他袖手一旁,那他还有什么面目去面对杏神? 他看向袭怜云的眼神中掺杂了一丝凶意。 齐怀菘将他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终是抓住了他的手腕,暂且将他安抚了下来。 却听袭怜云咬牙切齿,字字泣血,“楚昭离在此立誓,要蓑翁岛众人、要重云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让楚软聆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 第五十三章 还得唤一声姨母吧(补周四) 竹帘之后,齐怀菘瞳孔一缩,倐然睁大了眼睛。 楚昭离!袭怜云竟然是楚昭离!齐怀菘自小不知听说了多少有关这位姨母的事,她在阿娘的口中仿佛已经死去了多年,如今却出现在盘花阁!这如何能不叫他震惊! 见他一副见了鬼的样子,重谣反倒冷静了下来,“怎么了?” 齐怀菘欲言又止,阿娘对这位姨娘又爱又恨,拿她不得,只能当她死了,连她的下落都闭口不谈,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他如何能说得清楚。 他冷着脸,“你不要靠我这么近。” 重谣摸不着头脑地哦了一声,身子往后挪了挪,心里暗骂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这一挪却挪出了事。 镜花阁十年未有人踏入,本就寂静异常,除却袭怜云自己的声音,其他声音在她耳中都无处遁形。 重谣这一挪,碰到了他背后的柜子,不知那柜子之中是何物事,竟发出兵刃碰撞的声音。 身周莲香乍盛,三丈红绫暴涨袭来,袭怜云眼中凶光毕现,这两人竟敢悄悄潜入镜花阁,可恨她竟一无所知,方才的样子不知被这两人看去了多少!她心中恨极,更是用尽全力驱使丈鸾绫,下手不留余地。 重谣想到她方才所言对蓑翁道不利之事,躲避的身影倏然一顿。 月色之中他身影一晃,踏上丈鸾绫如闲庭散步般迎上袭怜云。 这身法,这神情…… 袭怜云心绪大乱,“重云涯!是你!” 丈鸾绫有一霎那间的软化,随即是更猛烈的进攻。袭怜云与重云涯之间的恩怨齐怀菘早有耳闻,他顾及齐折月不能伤及这位姨母半分,但他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重谣为她所伤。 月下的玄铁长鞭如一银蛇般在重谣、丈鸾绫与袭怜云之间游刃有余,将丈鸾绫与重谣纷纷隔开。 重谣低吼,“齐公子!”他欲重伤袭怜云,拖到傅悬月痊愈之时,血月教与盘花阁之间便旗鼓相当,袭怜云便奈何不得血月教,如此一来,蓑翁岛也能免于灾患,不想齐怀菘为何如此维护这位袭阁主。 难道…… “你们是一伙的?”他尚未说出的话被袭怜云一言道破,袭怜云嘴角噙着一抹讽刺的微笑,“看起来……齐折月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听见那句齐公子,联系白日里那位梦仙子及那名莫名眼熟的丫鬟,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看向重谣,“重云涯的儿子跟齐折月的儿子?有趣,有趣!” 她这时想清了两人关系,却也不急得下手,反而讥讽道,“说起来,你二人见我,恐怕还得唤一句姨母吧?” 重谣哪里记得什么重云涯,他气道,“你胡说些什么?”转而又看向齐怀菘,“怪不得你拦着我!你们姑侄二人好好叙旧吧!” 他知道自己再下手不成,蓑翁岛危在旦夕,他目光冰冷,不仅气齐怀菘拦着自己陷蓑翁岛于危难之间,又气自己蠢笨,既早发现袭怜云侧脸与齐怀菘相似,却不肯细想下去。 重谣脚下一动,既然伤不了袭怜云,那便自己独自去找蓑翁岛吧。 袭怜云哪里会放他走,她自以为重谣与重云涯关系匪浅,便想擒住重谣要挟重云涯。她见方才齐怀菘劝解之意,便笃定了齐怀菘不会插手,丈鸾绫猛地冲他后心袭去。 第五十四章 丈鸾绫破 “重谣!” 丈鸾绫如排山倒海般铺天盖地地笼罩着重谣。 玄铁长鞭紧随丈鸾绫而去,袭怜云哼笑,齐怀菘脑中一片眩晕,他神情恍然,每一步都似走在棉花上。 袭怜云轻笑了一声,没有齐怀菘的阻挠,她缓缓收紧丈鸾绫,对生擒重谣势在必得。 丈鸾绫如有意识般随她收紧,渐渐露出中间重谣的影子。 丈鸾绫中,重谣满目红绫,空气越发稀薄,他合掌盘坐在地上,嘴中喃喃自语。 就在须臾间!红绫暴胀,袭怜云反被丈鸾绫所伤! 原来丈鸾绫乃是东雪山窟的神兵利器,当年被东雪山圣女赠予友人,友人不幸遇难,丈鸾绫这才落到袭怜云手中。 袭怜云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能驱使丈鸾绫,但就如今的形态来看,丈鸾绫之主却另有其人。 丈鸾绫之主死去多年,袭怜云早将自己当做了神兵之主,却没想到这时丈鸾绫竟临阵倒戈! 袭怜云看着还在不断膨胀的丈鸾绫,脑中灵光一闪,是了,他一定跟楚软聆关系匪浅,丈鸾绫一定是认出了楚软聆的血脉! 对楚软聆的恨意从来没有哪一刻如现在一般强烈,袭怜云化掌为爪,冲丈鸾绫中的重谣抓去。 丈鸾绫膨胀到了极致,发出砰地一声,一代神兵利器,化作碎片一半悠悠飘落在重谣身上,一半如吹毛利刃般刺向袭怜云。 袭怜云不管不顾,在她眼中,重谣便是她此生最恨的两人——楚软聆与重云涯的化身,即便同归于尽,那也是值得的。 就在她将要一爪戳穿重谣心窝时,重谣身上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内力,生生将她震出阁外。 重谣紧跟着走出去,他的肩上还残留着一片丈鸾绫的碎片。 袭怜云偏头呕了口血,不甘道,“……你不过是占了丈鸾绫的便宜!” 重谣道,“你方才说,我跟齐公子应该叫你一声姨母,是什么意思?” 袭怜云讥笑,“重云涯没告诉你?” 重谣狠狠皱起眉头,蓑翁岛之行不能拖了,他此时此刻,较之以往更加痛恨起失忆症来。 袭怜云只当重云涯什么都没告诉他,她凄切道,“若不是重云涯误杀了我的妹妹你的母亲,将你掳走,你我姨侄何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重谣道,“你骗人,你从头到尾都要伤我!” 袭怜云咳了两声,哑声道,“你在重云涯身边长大,我知道你跟重云涯关系匪浅,重云涯与我有杀妹之仇,与你有杀母之仇,抓你若是能引来重云涯,妹妹定会含笑九泉,为母报仇,是你的责任!” 她说的话重谣一个字也不会信。 齐怀菘走出镜花阁,方才袭怜云摔出去的那一刻,他便清醒了过来,只是不想面对重谣冰冷的眼神,但袭怜云所说的话却令他乱了心神。 若是袭怜云所言不假,那重谣便是楚软聆之子,也就是……他的表弟。 袭怜云抓着一片丈鸾绫的碎屑,“……你该知道丈鸾绫曾是东雪山窟的神兵利器,但它却是奉月圣女送给你母亲的礼物。” 重谣脑中并无丈鸾绫的任何印象,他冷冷地盯着袭怜云,看她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第五十五章 楚怜姜 袭怜云没能说出什么花来,不管她说什么,什么花言巧语,重谣都像看个笑话一样看着她,她怒火攻心,捏着丈鸾绫碎屑又恨又气。 重谣折转看了眼齐怀菘,“齐公子怎么不护着你姨母了?” 齐怀菘凉飕飕地瞟了他一眼,他方才方寸大乱,居然无意中中了袭怜云的套,念及母亲口中的姨母,齐怀菘怎么都无法与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镜花阁位于盘花阁中最荒芜的地方,袭怜云曾下令此处不得擅闯,因而多年不曾有人过来,但有一个人却是例外。 “袭怜云,好久不见,你就是这样迎接我的?” 重谣与齐怀菘循声望去,红衣人扛着大刀一脸厌倦地看着他们。 这人很是奇怪,他戴着一张繁复的火纹面具,看得出来是使刀的能手,却穿着一身窄袖贴身束手束脚的长袍,一头秀丽的卷发仅用一只钗固定在头上。 一看见他肩上所抗大刀,齐怀菘脸上肌肉便是狠狠一抖,淡漠剔透的眸中瞬间蓄满了杀气。 是了,那人擅使刀,是盘花阁中的人!他的目光略过那人腰间,熟悉的花纹印在他的眼中,玄铁长鞭浑身翻出倒刺,他手指一动,那银光闪闪的长鞭之上便如镀了一层光般幽冷。 那人哟了一声,“来客人啦?”他的目光从齐怀菘脸上略过,落在重谣脸上,而后摸了摸自己被遮住的脸,奇怪,这人怎么跟我长得这么像。 这人嘴上百无禁忌,袭怜云也不生气,反而松了口气,“你来的正好!快帮我抓住他们!” 那人兴致勃勃地对重谣道,“你是谁啊?”丝毫不把齐怀菘放在眼里。 重谣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袭怜云身受重伤,只需将此消息透露给血月教,蓑翁岛便能暂且逃过一劫,至于其他的,他看向这位神秘人,他至少有五分把握能与之对抗。 见重谣不说话,那人遗憾地将刀拿在手里,“可惜了,难得见到个有趣的小东西。”他出刀之快势如破竹,但不必重谣出手,齐怀菘的玄铁长鞭如一道闪电般自上而下将他的刀狠狠缠住,令它动惮不得。 “咦。”刀身一震,竟只将长鞭震出一丝缝隙,但仅仅只是一丝缝隙也足够那人脱身。“原来这位是齐公子啊。久仰大名,不知令姐安好否?”那人一脸恶意。 齐怀菘怒火中烧,“果然是你!” 那人脸色轻佻,“是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你那素未蒙面的姐夫——楚怜姜。” 原来这就是当初那齐怀玉的心上人,也是杀害她的真凶,不知她在天有灵,若是看见了现在的场面,是否会有些后悔。 袭怜云生怕楚怜姜伤了齐怀菘,急忙道,“别伤他!” 楚怜姜空暇之余促狭道,“怎么,看上他了要老牛吃嫩草?” 袭怜云爱慕齐姜,虽恨齐折月,但齐怀菘是齐姜唯一的血脉,她怎能任楚怜姜伤他。 第五十六章 飞来峰之约 袭怜云素手一指,“你只管捉了那人便是!”此言刚落,她便觉胸口处血气上涌,她连忙捏碎腰间香丸,却再支撑不住。 楚怜姜嗤了一声,“你叫我捉谁我就捉谁,你是我什么人呐。” 见袭怜云罕见地不与他抬杠,他诧异地挑了挑眉,险险避开齐怀菘的长鞭,回头一看,才发现袭怜云已经昏死过去。 他道了一声麻烦,却不能不管袭怜云,但齐怀菘气势汹汹,颇有点今日不是他死就是齐怀菘自己死的架势。 楚怜姜躲过他的玄铁长鞭,笑嘻嘻地说,“你看你也杀不了我,我呢,也暂时不想杀你,不如我们打个商量,八月十五中秋节,约在飞来峰上如何?” 玄铁长鞭一把将他头上玉钗扫开,他一头浓密的卷发如水草般悠悠散在肩上。 这便是答案了。 楚怜姜提起大刀,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齐怀菘手背之上青筋暴出,双目赤红,他死死地盯住楚怜姜,手中玄铁长鞭如影子般紧随楚怜姜。 重谣暗道不好,看齐怀菘的样子似乎有走火入魔的趋势,他本还有些生气齐怀菘方才阻拦他一事,但此时心里却有几分焦急。 重谣运起内力,欲与齐怀菘一道将这楚怜姜毙于掌下。 “什么人!”却是盘花阁众人闻香而来,为首那人长发未束,仅着一身里衣匆匆而来,他相貌温和端方,即便容色焦灼,也难掩书卷气质。 寡不敌众,形势不妙。若是执意杀死楚怜姜,恐怕两人无法安然脱身。 齐怀菘打红了眼,重谣却不能任他为之,他咬牙,飞快地冲齐怀菘飞去。 楚怜姜被齐怀菘打出了火气,这时哪里还肯放他们走,刀光闪闪,劈向重谣拉住齐怀菘衣袖的手。 兵刃相接的声音之中,布帛撕裂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兀。 重谣啊了一声,十分抱歉地看着齐怀菘的被撕破的袖子,他方才一激动,手下一用力,竟是不小心将齐怀菘的袖子给扯破了。 齐怀菘眼中红光退却,他默然地看了眼还紧紧抓住他那半边衣袖不放的重谣,对楚怜姜道,“八月十五,飞来峰上,不死不休!”他反手搂着重谣,脚下一动,如流星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楚怜姜气笑了,“早这么不就没这屁事了。”他扭头对行色匆匆的兰君子道,“你们来的真是时候。” 兰君子吃不准这人是在夸他们还是在损他们,但一向好脾气的他依然回道,“阁主捏碎了香丸,我等过来救驾。” 楚怜姜翻了个白眼,等这些人过来,袭怜云早就凉了。他将袭怜云塞进兰君子怀中,“袭怜云受了重伤,你送她回去。” 兰君子一愣,“你去哪?” 楚怜姜扛着刀,似笑非笑,“我去哪还用给你报备?” 兰君子下意识摇头,见楚怜姜面色不善,忙道,“不用,近来沉雁湖骚动不断,你可要小心。” 回应他的是楚怜姜背对着他漫不经心的一挥手。 兰君子瞬间觉得自己的头发又白了几根。 第五十七章 杀不得 柳如絮从清幽的走廊中走过去,恰好看见容寒尽倚在回廊的栏杆上,她似乎走神了,连他靠近都没有发现。 “容姑娘,这么晚了怎不去休息?” 容寒尽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头对他微微一笑,“柳大哥说要来寻我,我怕柳大哥有什么事要与我说,便等在这儿了,没想到真的遇到柳大哥了。” 柳如絮心里一暖,容姑娘温柔大方,善解人意,真是他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子,他心口一热,“容儿,我确实有话对你说。” 容寒尽眼皮一跳,不知是被那句容儿惊住了还是因为柳如絮将要说的话。 但这些都不重要,柳如絮作为悯天山与盘花阁交接的关键人物,只有他在盘花阁出事,才能成功让悯天山与盘花阁之间产生芥蒂,从而祸水东引,彻底解决蓑翁岛的威胁。 所以,柳如絮必须出事,且必须要在盘花阁出事。 只是如此这般,恐怕会引起四方中州武林大乱,为了一个蓑翁岛,不知值得不值得。 他目光深沉,落在柳如絮眼中却以为她对自己珍而重之。 “自那日容姑娘救我于危难之中,我便对容姑娘……” 容寒尽胸口一窒,不是因为柳如絮将要对他剖白的心意,只是柳如絮所说这番话,提醒了他实际上柳如絮不过刚及弱冠之年,尚是年少,沉不住气,并非悯天山的什么重要人物。大概只是因为离盘花阁较近才派他过来,难道就仅仅因为他是悯天山之人便注定就要卷入这是非之事中? 容寒尽脑中的弦忽然一松,转而又对柳如絮所说的话疑惑起来。除去最开始在奉英手下救他一命,这些时日他并未对柳如絮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何柳如絮会对他产生这样的心思? 他自认为时时惦记着应千雪,甚至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为何应千雪却一直对他不假辞色? 他正想问柳如絮喜欢自己什么,身后却传来深浅不一的脚步声。 脚步声重的那人自然是齐怀菘,他追着重谣,眉目泰然脚步却慌乱;另外一人神情懒散,眉目之间细看之下隐约有一丝恼怒,正是仍气齐怀菘不分青红皂白便阻拦他伤袭怜云那事。 不速之客打断了柳如絮的话,柳如絮脸色一肃,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容寒尽略过他们二人的面纱,发现是带着除月山庄标志之物,便认出来人身份,他暂且按下了心中疑惑,毕竟这二人此时做男子衣束,此时若是横生枝节,恐不能善了。 重谣恶声恶气道,“关你什么事,识相得早早躲开,别耽误老子搞事。” 搞事?搞什么事? 齐怀菘这时站在他身后,也不多解释,反而带着两分纵容。 容寒尽看得心惊肉跳。 重谣的眼珠子动来动去,在两人身上来回得扫来扫去,这两人之间似乎有种异样的气氛,他微一思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速速让开,别妨碍老子跟这美娇娘交流感情。” 柳如絮脸色铁青,拔剑道,“放肆!” 重谣从回廊上的藤蔓上摘了一片叶子,他拈在手上,猝然打中柳如絮的手。 “谁放肆呢,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他总算记得稍微掩藏掩藏自己身份,但他本就年纪不大,比柳如絮还小上两岁,却做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令人哭笑不得。 面纱之下,齐怀菘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作为美娇娘的容寒尽却十分无奈,这被人揶揄却不能反唇相讥的感觉可不好受。 柳如絮听他声音年轻稚嫩,却装一副大人模样,便沉下脸来,“这位小弟弟,我劝你还是回家喝奶,这位姑娘可不是你能招惹的!” 重谣十分惊奇,“奇了怪了,这还有我不能招惹的姑娘?”他问柳如絮,“你说说,这姑娘不是我能招惹的那是你能招惹的?” 柳如絮本对容寒尽有非常人心思,被重谣这样刺刺拉拉问出来,脸上怎么也带了两分不自然。 “关你什么事!” 重谣一乐,“那我干啥又关你什么事啊。” 柳如絮道,“容姑娘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找容姑娘不痛快,就是找我的不痛快!” 重谣意味深长地扫过容寒尽,“哦~找容姑娘不痛快就是找你的不痛快啊……” 柳如絮正想应一声正是,眼前却忽然被一片绿色笼住。 一直没说话的容姑娘尖叫了一声,他焦急地想破开屏障,却始终不得其法,这时一人掌心微凉,看似绵软无力的印在他背后,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一掌的威力。 稚嫩的声音犹带笑意,“那便不找容姑娘麻烦,找你的麻烦罢。” 容寒尽低声道了句抱歉。 柳如絮眼前一暗,直至晕厥,他都没想到这一掌竟是来自于他心心念念的容姑娘。 容寒尽这一掌未尽全力,仅用了三分内力,但这三分内力,也够柳如絮躺个十天半个月了。 重谣的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他捏着嗓子道,“容姑娘可真温柔啊~” 容寒尽自不会闲的没事干来讲自己的八卦,他转向齐怀菘,却见齐怀菘眼里也有相同的光芒。 “……” 容寒尽撇开脸,不想与两人说话。 他撇脸撇的相当及时,恰好回廊尽头一个瘦弱的身影一闪而过,是那个哑巴丫鬟! 他脚下微动,却有一丝犹豫,今日之事必有人传出去方能撇清几人的关系,但若是放这丫鬟离去,那柳如絮受伤一事便有人能证明与盘花阁无关,反而会为几人惹来不小的麻烦。 齐怀菘动作果决,如一支离弦的箭,飞快地穿出去,跟随那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重谣嘲笑道,“莫不是这位柳公子令我们的容姑娘方寸大乱。忘了那位桃花使了?” 第五十八章 前去蓑翁岛 “届时你们只需能让我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那名桃花使如是说道,她早就不满桃花使有七人,自己却排行第六,不仅事事被人压一等,还要受莲夫人的挖苦。 容寒尽满口答应。 重谣与齐怀菘已在袭怜云面前露过面,袭怜云一人不足为虑,但庞大的盘花阁中高手不止莲夫人与兰君子,盘花阁是不能待了。 但盘花阁前脚一出事,后脚他们便离开也太过于明目张胆,恐怕会给柳如絮带来不少麻烦,但好在柳如絮身受重伤,袭怜云暂时也需要悯天山的帮助,接下来恐怕会着重封锁柳如絮与她自己身受重伤的消息,反而不会再有余力找他们麻烦。 容寒尽叹了口气,再次为自己的卑劣感到惭愧。 回归途中的奉英心中忽然一空,他不知道容寒尽筋放了柳如絮一马,还以为悯天山的贼人已经在容寒尽的手上死去活来了好几个轮回,想想还有点开心。 容寒尽指了指草图上一个被红圈勾起的地方,“蓑翁岛大概在这个位置,我们从这里出发,再从这登岛。” 齐怀菘微一皱眉,“蓑翁岛处于血月教与盘花阁之间这么多年来相安无事,恐怕过去没有那么容易。” 容寒尽问重谣,“杏神前辈可给过你信物?” 重谣摇头,“……这倒是没有。”当时太过谨慎,竟将信物什么的忘了个干净。 容寒尽沉吟,“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兰君子自作主张将盘花阁中的巡逻护卫增加了一倍,他嘴上说为防止血月教的人夜中突袭,实际上却是因为袭怜云之事,但盘花阁中暗潮涌动唯有兰君子看得透彻,袭怜云受伤一事万不可告知众人,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他本在自己的院中休憩,这事一发生,他便怎么也坐不住了,不仅加强了护卫,自己还亲自做了领队。 没想到这样巡逻下来,竟真的令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他捡到了受伤的柳如絮。 还在柳如絮的手中发现了盘花阁特有的藤花牌。 盘花阁中每个位置都有固定的藤花牌,而他在柳如絮手中发现的藤花牌,却是桃花使身上的。 盘花阁人人都知道桃花使七人面上相敬如宾,实际上关系并不融洽。这张藤花牌,或许又是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 兰君子脸上依然是一副温和敦厚的样子,但宽大的衣袖之中,无人看见他捏紧了那种藤花牌。 柳如絮是盘花阁的客人,代表了整个悯天山,若是他出事的消息传出去,他不敢想象悯天山会怎样报复盘花阁。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怒气,他早料到桃花使设七人风险极大,没想到他们明争暗斗起来竟连惘顾盘花阁安危,连什么人不该也不能得罪都不知道! 他捏着那块藤花牌便进了桃花使的院子。 桃花使中唯有桃六知晓他所为何事,她低眉顺眼地站在红发男子身后,静候即将到来的****。 重谣跳上那一叶扁舟,据那桃六所说,盘花阁中来回的每一条船都有记录,只能委屈他们坐这样一叶简陋的扁舟。 重谣在扁舟上用力跺了跺脚,这时脑中忽然闪过几个画面,他摇了摇头,蓑翁岛近在眼前,这些事没必要再去纠结了。 越往蓑翁岛靠去,齐怀菘的心里越是烦躁不安。 他从一开始的三鞭,想到后面的毒药,又想到袭怜云口中提到的姨母一事,心里怅然若失。 重谣呼道,“齐公子,你是不是划错方向了?”他目不转睛地看向蓑翁岛的方向,生怕扁舟歪了一丝一毫耽误了他恢复记忆的时间。 齐怀菘下意识地往前一看,发展重谣说的不错,他确实划错了方向,他此时此刻心乱如麻,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划船,反而重谣期待的样子令他不自觉黑了脸。 “算了还是我来吧。”容寒尽从他手中抢过桨,慢悠悠地划起来。 齐怀菘坐在重谣身边,想说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重谣疑惑道,“你怎么总是心不在焉?” 什么?齐怀菘回看他。 重谣摇头,提起了一个令他疑惑不已的问题,“袭怜云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齐怀菘会。 齐怀菘道,“你可听说过梨花山庄?” 重谣自然摇头。 梨花山庄的庄主曾经是武林公认的一对神仙眷侣。 他们生了三女一子。 长子不幸夭折后,为选择新的优秀的继承人,这对夫妇对三个女儿说,若是谁最珍视的东西最令他们满意,那那人便是下一任的梨花庄主。 庄主夫妇没想到这样一件事使三姐妹反目成仇。 大姐楚折月自小与齐姜公子相识,早已约定了终身,她将齐姜介绍给自己的二妹楚昭离,两姐妹的眼光相似,楚昭离一眼便瞧上了齐姜公子。 重谣问道,“她们俩便因为争一个男人而反目?” 齐怀菘看着湖面,继续讲下去。 两姐妹的感情不至于会因为一个男人而产生裂缝。 齐姜也从来没有回应过昭离的任何感情,就这样,楚折月与齐姜成婚了。 但成婚当晚,齐姜却走错了房间,楚折月原本以为的琴瑟和鸣,百年好合通通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绝望和惊心动魄的恨意。 齐怀菘说到这里心里忽然产生了许多疑问。 为什么楚折月要给楚昭离介绍齐姜,难道仅仅是为了介绍下未来姐夫的样子? 重谣道,“莫非袭怜云便是你所讲故事中的那位楚昭离,你母亲的二妹?” 齐怀菘点头,容寒尽道,“蓑翁岛到了。” 重谣连忙跳起来,什么梨花山庄,什么袭怜云,通通被他抛在了脑后,他站在扁舟头上,伸长了脖子,恨不得自己从湖面上掠过去,直接便登岛。 容寒尽笑着靠岸,夜色中蓑翁岛黑糊糊一片,被一团迷雾笼罩严严实实地笼罩在其中,虽如此,但在重谣眼中却散发着五颜六色的魅力。 不及三人登岛,夜空中忽然响起一个老者的声音。 “来者何人?“ 重谣高声道,“在下重谣,应杏神之约而来。” 那个声音忽然飘散在空中,眼前迷雾散去,露出身着一身玄色长袍的老者,静悄悄地站在渡口边。 第五十九章 登岛 月光皎洁,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湖上仿佛被镀了一层银光。 老者佝偻着身子,容色肃静,他浑浊的双眼近乎呆滞地看着湖面,似乎要一眼看到湖底。 重谣一眼望去,便看见了他眼底刻骨的沉痛,这沉痛有如腊月的飞雪,只消一眼,便令他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凉,他心中咯噔一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盘花阁未向蓑翁岛下手,为何这名老者却如此痛苦?难道是蓑翁岛上出了什么事? 老者将目光投注在重谣身上,他曾收到杏神来信,请求岛主为一故人之子诊治,这三人之中,唯有此子颇像杏神信中所提及的那人……以及那故人。 “杏神之约?”他重复了这四个字,眼中的沉痛如望不到边的弱水,令人沉溺其中,重谣只看一眼便不敢再看。 “何为……杏神之约?” 重谣微微颔首,恭恭敬敬道,“晚辈在悯天山上与杏神前辈有过一面之缘,前辈怜我遭遇,便令我三月之后到蓑翁岛来治病。” 老者道,“可有信物?” 重谣摇头,他心中忐忑,生怕这老者将他轰出岛外,“并无。” 这的确是杏神能做出的事,老者眼中露出一丝怀念,这老东西,不管做什么事都随心所欲,连个信物都不予小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江湖骗子。 老者想到这里便点了点头,“上来吧。”若是这人真拿出什么信物,他恐怕还会再犹豫片刻。 他轻拂衣袖,扁舟便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引到了岸边,重谣四下一看,愕然发现除却这一方渡口,其他地方竟长满了闪着银光的异草。 那老者见他一脸惊奇,也不多解释,略过重谣问容寒尽道,“你二人什么来头?” 容寒尽道,“晚辈南无天容府容寒尽,见过前辈。” 老者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他与落刀客阔别之时容寒尽尚且年幼,如今再见,昔日稚子已长大成人,落刀客那老鬼却已去世多年了。 “落刀客那老鬼……还在东雪山窟上?” 容寒尽神色黯然,老者怅道,“他终究还是放不下明镜刀啊。” 容寒尽道,“师父在天有灵,明镜刀已有些许眉目。” 老者不赞同地摇摇头,对齐怀菘道,“我看你眉目间颇有些眼熟,却不记得是哪位故人。” 齐怀菘道,“晚辈除月山庄齐怀菘,见过前辈。” 老者脸色大变,随即一黑,“蓑翁岛小,容不下阁下这尊大佛。” 竟是齐折月与齐姜之子齐怀菘!他人老眼拙,竟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平白让他污了蓑翁岛的地儿。 他一甩袖,一股强劲的内力便将齐怀菘推到了扁舟之上,齐怀菘踉跄了两步,目光一愣,不知这其中缘故。 老者不欲详说,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只冷冷瞥了他一眼,便再不多看一眼。 重谣连忙拉住老者,“前辈这是何意?” 老者扯回袖子,“论辈分来讲,你该称我一声翁祖师。” 重谣摸不准这位老者性情,吞吞吐吐道,“翁祖师,为何对齐公子……” 翁祖师干脆利落,“说来话长,总之你知道一件事便可,蓑翁岛不欢迎齐家人。” 重谣心一紧,他们临走之前打伤了袭怜云与柳如絮,盘花阁恐怕会加大搜查力度,蓑翁岛外一边是盘花阁,一边是血月教,齐怀菘被蓑翁岛拒之门外,若是被盘花阁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容寒尽却想到儿时与这位翁祖师的几面之缘,这位老前辈面硬心软,想必不会太过为难怀菘。 重谣还想求情,容寒尽胸有成竹地扯了扯他的袖子,重谣犹豫地将口中的话咽下,担忧地看了眼齐怀菘。 齐怀菘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重谣毕竟有求于翁祖师,齐怀菘便不愿触翁祖师逆鳞,担心蓑翁岛不为重谣诊治。 翁祖师将他们的动作尽收眼底,故人西去勾起他不少追忆,早晚有一天他也会随故人而去,也或许早晚有一天也会有齐家后人登上蓑翁岛,这样一想,初见故人之徒与故人之子的微微喜色渐渐退却,翁祖师不悦地对容寒尽,“让那人上来罢。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三人能顺利抵达蓑翁岛,恐怕遇到了不少麻烦事,就一东一西的盘花阁和血月教就够他们喝一壶的,宰相肚里能撑船,看在故人的份上,就不跟这小辈计较了。 蓑翁岛不负蓑翁之名,岛上葱葱郁郁,山清水秀,翁祖师在水边建造了几间茅屋,茅屋前后便是几亩田地,这个季节种满了水稻。 翁祖师得意道,“这可是我亲手种的。”他指了指最东边的小茅屋,对容寒尽说,“你们便住那吧。”他走了两步,指着挨着最东边的那个小茅屋旁边一个稍大点儿的茅屋道,“徒孙,你住这儿。”他这话说的理直气壮,毫不避讳,俨然一个开小灶的偏心长辈。 重谣哭笑不得,偏偏翁祖师拉着他的手,慈祥道,“徒孙今日好生休息,明日一大早我便给你诊治。”他看向容寒尽,容寒尽原以为他也要叮嘱自己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没想到慈祥的翁祖师变脸比翻书还快,前一刻对重谣言笑晏晏,下一刻轮到自己就是板着一张脸,“容师侄,老朽见你年轻力壮,不如再帮老朽造两件屋子放置杂货吧。” 翁祖师一句话便将他抬了个辈分,容寒尽哪里敢不答应。 翁祖师满意地点头,他忽然想起什么,问了问重谣的脉,随后神情一松,杏神这次总算还算厚道,不是什么棘手毛病。 重谣期盼地盯着翁祖师,翁祖师想了想,伸出手在他头上摸了一把,仿佛哄小孩般,“放心吧,不是什么大问题,过几天就好了。”他瞥见容寒尽还在一旁,脸色一变,“还不去砍树?” 容寒尽满脸无奈,为了早日到达沉雁湖,他们马不停蹄的赶了好几日路,这才刚刚安心坐下,就被翁祖师呵斥了,翁祖师偏心偏的不要太明显了啊。 第六十章 重汉三又回来了 翁祖师居住在最西边的茅屋之中,重谣去时他恰好练完一整套功法。 翁祖师慈祥地笑道,“来得这么早。” 重谣汗颜,“晚辈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日日度日如年,恨不得一觉醒来想起所有事情。 翁祖师道,“一切缘法自然,皆不能强求。”他点到为止,便招手示意重谣到他面前去。 他并拢两根手指,搭在重谣脉上,忽然问道,“你与姓齐那小子,是什么关系?” 重谣一愣,他从未刻意思考两人关系,在他看来,齐公子上悯天山寻他,保护他,以身犯险替他挡刀,这么高傲的人为了他甘愿扮做女子,甚至为了他被赶下蓑翁岛也不吭一声,想必是他极为要好的好友罢。 他正想对翁祖师说两人是极好的朋友,脑中却闪过齐怀菘与那位董姑娘在一起的画面,他心里五味陈杂,便说不出那一句是极为要好的朋友的话来。 翁祖师问了这个问题却不以为意,反而专心为他把起脉来。 稻田之中,一大早便被翁祖师弄去除草的容寒尽也问了齐怀菘相似的问题。 “怀菘,你对重谣,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彼时,齐怀菘挽起衣袖,将裤子扎在膝盖上,赤足走进稻田,一双羊脂玉般修长的手毫不在意地探进田里,将野草连根拔起,他行事游刃有余看似熟稔,但熟知他的容寒尽却知道,这是养尊处优的齐庄主第一次做这种活儿。 齐怀菘看起来专心致志,其实心思早已飘进了最西边的茅屋之中,满脑子都在想,重谣若是想起了那三鞭,想起了那毒药,想起了欺霜,想起了一切他对他的不好。 他目光沉沉,此时容寒尽问他,他对重谣,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呢,或许是再也没人即使那样被自己对待也还舔着脸说喜欢自己,即使被误认为凶手被毒打了一顿,服毒都无法令重谣退却的热情令他动摇吧。 他与应千雪一同前去悯天山,不仅因为愧疚,还因为他想知道,重谣的热情会持续多久,世人都说郞玉公子容貌无双,狠绝毒辣,但却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狠绝毒辣不过以讹传讹,齐怀菘不善言辞,也不屑为自己辩解。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间茅屋上,心中对恢复记忆之后的重谣既盼望又害怕。 齐怀菘道,“我……不知。”这种感觉或许是喜欢,但他心里却莫名抵触这两个字, 身在局中,不知此局何解。 感情的事,终究还是得自己看破。 容寒尽将口中的话尽数咽下去,他伸出沾了泥浆的手,在齐怀菘的肩上轻拍了两下,留下几个显眼的手掌印。 “好了,今天我们要把这些野草除尽,没别的功夫想其他事了。” 齐怀菘默默扔开一根野草,躲开他的手。 “容兄,应千雪走时,你是什么感觉?”齐怀菘不动声色地在容寒尽心上插了一刀。 容寒尽回忆起应千雪两次离他而去的背影,笑的无奈。 “心碎的感觉吧。”两次离去他都与傅悬月在一起,每当想起这个令他痛心疾首却十分无奈的事情时都像是一种磨炼,直至日复一日后的麻木。 午时,从茅屋之中走出满脸倦意的翁祖师,他打了个哈欠,上一刻还在为午饭吃什么都愁眉苦脸。下一刻目光落在齐怀菘脸上,眼神便如同结了冰渣子般寒冷。 齐怀菘弯着身子,做了个正儿八经的晚辈礼。 “翁祖师前辈。”他不敢像重谣一般直呼翁祖师,便在称呼之后加了前辈二字以防万一。 翁祖师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心里早就说道,这齐怀菘与齐家别的人不同,至少还懂礼貌,可见有一定的修养。 翁祖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也不计较齐怀菘贸然出现在他面前之事了。 三人用过午饭后,翁祖师坐在上座,表面上对容寒尽说,“我那徒孙估计马上就醒了,我去睡会,一会有什么异常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他瞥了眼故作镇定的齐怀菘,哼,还想骗我你们两人没啥关系,我看着关系深刻的很呐! 翁祖师所言不错,他甫一去休息,重谣便睁开了眼睛。 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齐怀菘,便轻声唤道,“齐公子。” 齐怀菘脸色一变,紧张地看着他,“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难道翁祖师前辈并未帮他恢复记忆?为何还是称他…… 重谣唤齐公子唤习惯了,此时哪里注意到齐怀菘仅仅只因这一句称呼,便大惊失色。 重谣笑道,“太好了竟真是你,一睡醒便能看见你,重谣真是死而无憾了。” 看来翁祖师的能力不容小觑,重谣想必是真正恢复了记忆。 “之前不慎深陷悯天山,多亏了你们我才能安然无恙地下山。”重谣眸中渗出一丝歉意,“齐公子,耽误了令姐的案情实属无奈,还望见谅。” 齐怀菘摇摇头,“沉雁湖有幸与杀害姐姐的凶手交手,来日飞来峰之约,你若是感兴趣,可与我一同前往。”他心中拿不准重谣现在的心情,私以为重谣已然把之前的事情当做了一场胡闹的笑话,微微失落。 重谣深深地望向他的眼睛,“我有一事想请齐公子为我解惑。” 几月来的奔波,令重谣心境微变,他心知这楼外的世界不是像关十楼一样能让他胡作非为,齐怀菘也不是师傅和师弟们一样能够对他毫无保留。但他却还是不甘心,想问一问齐怀菘,为何为他挡剑。 齐怀菘道,“什么事?” 话在嘴边,只需轻轻一张嘴,发出第一个字,便能知道答案,重谣却畏缩起来,他摇头道,“袭怜云为何自称你我姨母?” 齐怀菘想过无数重谣的问题,无一不是与自己有关,却不曾想重谣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齐怀菘在心里苦笑,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他反问重谣,“你可还记得自己的母亲?” 第六十一章 分别 重谣很久没想起她了。 齐怀菘这么一问,他才恍觉,母亲的样子已经记不清楚了,而有关母亲的记忆也已模糊不清。 重谣缓缓回忆道,“我娘似乎是绍洲商贾之女……因为我,她被赶出家门,后来在承安,我们遭遇了瘟疫。”他说到这里沉默了许久,自到关十楼后,他便很少想起娘亲了,只记得最后在承安娘亲染上了瘟疫含恨而终。 后来他便一直待在关十楼,成为重云涯的嫡传弟子,上有两个师兄一个师姐,下有师弟师妹无数。 想到关十楼便想到重云涯,从而他也想起了重云涯的遗愿,他看着齐怀菘,目光中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齐怀菘道,“袭怜云与我母亲乃亲生姐妹,她自称是我姨母不足为奇。若你母亲乃绍洲商贾之女,那便是袭怜云错认了你。”他话止于此,并不多言。 袭怜云口口声声与重云涯有深仇大恨,但重云涯自始至终都从未对重谣提过半句有关她的事,临终之际反倒郑重地叮嘱他一定要取齐折月首级以慰他在天之灵。 重谣原以为是齐折月打伤了他令他壮年早逝,他方才如此憎恨齐折月,原来这其中,是另有隐情。 但因齐怀菘缘故,他有意违背师父遗愿,他想起除夕那几日自己发誓助齐怀菘寻找杀害齐怀玉的凶手,此时凶手已出,他却并未帮上什么忙,不禁有几分心虚。齐怀菘提及飞来峰之约,他可一同前去,显然也不是要与他联手,更像是要给他一个之前毒打他的交代。 重云涯有两个遗愿,其中一个恐怕他毕生也无法完成,既然如此,他再待在外面也无济于事,重谣打定了主意,待此间事了,便回关十楼替师父清理门户。 重谣笑了笑,“她为何一见我,便以为我与师父关系匪浅,甚至还说我认贼作父?” 他想起此事,颇觉好笑,“师父养育我十几年,若是真是我那位素味蒙面的亲生父亲,怎会不认我。” 齐怀菘闭紧嘴,他从未了解过重谣的身世,也无从了解,此时重谣提及自己身世,他心疼之余更是想了解的更多。 重谣笑着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齐公子,你既然已找到了凶手,接下来有何打算?” 齐怀菘微微黯然,却并未表露一丝一毫,百年来,每次赴飞来峰之约的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但他们无一不是九死一生,想必八月十五飞来峰之约他也是凶多吉少。 齐怀菘道,“过几日我便启程,前去桃山。” 重谣皱了皱眉,齐折月退隐桃山,齐怀菘竟是存了必死之志,要为齐怀玉报仇雪恨。他有心劝慰,却毫无立场,最终只是轻轻一笑,“珍重。” 齐怀菘也浅浅一笑,所有藏在心底的思慕和期盼,仿佛都在这一刻沉入了心底的密室,而那把钥匙,却握在了一个不知情的人手上。 “你也珍重。” 重谣被他一笑迷的七荤八素,竟伸出手抓住他的袖子,齐怀菘的笑凝在眼中,心中霎时如死灰复燃,他真想伸出手,将这一刻永远握在手中。 重谣直起身子,“你——” 齐怀菘猛地低头。他柔软的唇紧紧贴着重谣的,重谣睁大了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眼前放大了的俊脸。 齐怀菘微微垂眸,掩住了眼中将要喷薄而出的感情,念念不舍地放开了重谣,他站起来,深深看了重谣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永远刻在心底。 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微风,夹着一丝淡漠的气息从重谣的脸上飘过,当他回过神时,齐怀菘早已不见踪影。 他伸出手,放在唇上,齐怀菘的气息仿佛还在上面,他呆愣片刻,忽然回过神,匆匆追出去。 容寒尽低头,一边看着翁祖师作为他除草的奖励的刀谱,一边走向茅屋,重谣风一般跑出门口,没料容寒尽走过来,两人嘭的一声撞在一起,容寒尽的刀谱被风一吹,准确无误地飘进了水田,他揉了揉微红的下巴,“重谣?你醒啦,记忆恢复了?” 重谣连忙问他,“恢复了,容兄可见过齐公子?” 容寒尽道,“怀菘已经走了。” 走了?不行!重谣连忙跑出去,他还不明白齐怀菘的意思,齐怀菘怎能不告而别? 然而蓑翁岛虽小,但若是齐怀菘有心躲他,却是怎么也找不到的。 容寒尽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叹了句闷葫芦,却不知道是说齐怀菘还是说重谣,他掀起袍子,撩开袖子,发现刀谱不见了,他大惊失色,抬眼一看,那将将被水田侵没的白娟,不正是他的刀谱! 重谣垂头丧气地走回去。 翁祖师笑呵呵地问道,“小徒孙,这是被情郎抛弃了?”他被容寒尽那小子逼着默写了一遍他随手找出来的那什么劳什子的刀谱,这会看见始作俑者一副丧气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幸灾乐祸。 重谣白了他一眼,什么情郎,没谱!“祖师爷爷,你的刀谱默写完了?”原来描着刀谱的白娟掉进水田里被他看的清清楚楚,他猜想容寒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找翁祖师再要一份,结合翁祖师这幅幸灾乐祸的样子,他哪里猜不到翁祖师默写了一下午刀谱。 翁祖师瞪了瞪眼,“你这小家伙好不厚道!” 重谣想了想,陪笑道,“祖师爷爷莫生气,莫生气……” 翁祖师眼睛一斜,这小子跟软聆年轻时候的性子一模一样,瞧这模样一看便知有事相求,翁祖师眼珠一转,打了个哈欠,“罢了,老朽不跟你一般见识,睡觉去了。” 重谣怎会放过这个好时机,他忙拦住翁祖师,告饶道,“祖师爷爷,您先别走,人命关天的大事!” 翁祖师脚下一停,狐疑,“人命关天?” 重谣毫不犹豫地点头,齐怀菘跟那不知来路的楚怜姜八月十五约在飞来峰上决一死战,这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是什么。 翁祖师好奇道,“我这小岛多少年都没出过人命关天的事了,怎么会忽然有啥大事。” 第六十二章 鬼扯的关系 重谣殷勤地跑来跑去,又是给翁祖师祖师沏茶,又是给他捶背锤腿,“祖师爷爷~” 翁祖师哼了一声,轻轻吹开水面的茶叶,不得不说很是受用,“说吧。” 重谣马上问道,“祖师爷爷知道楚怜姜是谁吗?”楚怜姜三个字具有十分明显的意义,齐折月原姓楚,夫家齐姜,楚怜姜恐怕与齐家关系匪浅,楚怜姜自己承认杀害了齐怀玉,若说这其中没什么原因,他可不相信,蓑翁岛毗邻盘花阁,翁祖师对姓齐的又不假辞色,或许有所知。 翁祖师神色如常地喝了茶,“徒孙啊,这个名字你是哪里听来的?” 重谣道,“我们自盘花阁过来时恰好遇到了这个人。” 翁祖师目光深邃,重谣露出委屈的表情,“您所言不错,我跟齐怀菘的确是那种关系。”他一脸苦色,“但他跟那个楚怜姜有个飞来峰之约。飞来峰是什么地方,多少英雄豪侠陨落在那您也知道,他这一去焉还有命在?” 翁祖师笑道,“这小子虽姓齐,但年纪轻轻,竟敢跟人相约飞来峰,真是胆大包天。”他虽这样说,却是一副赞赏的样子。 重谣道,“祖师爷爷,您快告诉我这楚怜姜到底是什么人。” 翁祖师道,“说来这人恐怕与姓齐的小子和你都有点关系。” 重谣心道,与齐怀菘有关系不假,可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翁祖师已在蓑翁岛定居了三十年,三十年来与盘花阁、血月教相安无事。 直到那个叫楚昭离的女人带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登上岛。 单看那男人白发红眸,翁祖师便知道此人就是他嫡传徒儿楚软聆的姐夫齐姜,带他上岛的女人正是楚软聆的二姐楚昭离。 那时,楚软聆已失踪五年了,翁祖师本就与姓齐的不对付,是楚昭离自称知道楚软聆下落,他才放两人登岛。 齐姜脉搏漂浮,舌苔发青,凤眸之中总是一片雾蒙蒙的样子,是中毒很深命不久矣之相,他登岛时已少有清醒的时候,似乎是做了对不起齐折月的事,连日来的心理折磨令他痛苦不堪,终于有一日,他跪下来求楚昭离放他一死。 翁祖师神情动容,似乎那一幕又在眼前重现,“楚昭离生性横行霸道惯了,她爱齐姜不假,但齐姜一心求死却是犯了她的大忌。” 她哪里会容忍自己所爱的男人为了别人而死?即便那个人是她的亲生姐姐。 她不答应,不准齐姜赴死,他用楚怜姜的性命来威胁齐姜,那时,翁祖师才知道这位楚软聆的姐夫齐姜竟有一个私生子,他自是不屑,但楚软聆的下落却只有楚昭离知道,他只得日日替齐姜延续生命。 重谣震惊道,“这楚怜姜竟是齐公子的弟弟?” 翁祖师虽不愿多说姓齐的,但还是纠正道,“是哥哥。” 重谣联系沉雁湖上齐怀菘所说的话,心里一阵恶寒,女人的心思他真猜不懂,既然齐姜走错了房,那齐折月竟还与他在一起,如此粉饰太平,安能长久? 他又想到齐怀玉之死,虽不能断定齐怀玉腹中胎儿与楚怜姜有关,但齐怀玉本身死于楚怜姜之手就已经够讽刺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袭怜云如此纵容楚怜姜。” 翁祖师皱眉,“袭怜云?” 重谣眨眼,“据说就是楚昭离啊。” 翁祖师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盘花阁要向我蓑翁岛发难,原来这盘花阁阁主竟就是楚昭离。”他这样一想,才知道楚昭离向蓑翁岛下手定然是为了替齐姜报仇,可恨楚昭离蛇蝎心肠,竟还有脸怪罪于他人!翁祖师紧紧握住手中茶杯,不小心捏了个粉碎。 重谣担忧地唤道,“祖师爷爷?” 翁祖师回过神,看着重谣的脸感叹道,“你与软聆,长得太像了。” 重谣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纳闷,怎么老有人觉得自己长得像别人? “祖师爷爷,您为什么说楚怜姜跟我也有关系?” 翁祖师悠悠道,“软聆是楚昭离的弟……妹妹,软聆下嫁重云涯那个登徒子才有了你,你说你们是不是有关系啊。” 这也太扯了吧!重谣哭笑不得,再次强调,“祖师爷爷,你认错人了吧,我的母亲是绍洲商贾之女,重云涯是我师父!”他嘟嚷道,“师父要是我父亲,怎么会不认我呢。” 翁祖师哦了一声,并不将他说的放在心上,他活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是真是假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大意义,但他看人的眼光却是准的,重谣一定是软聆的儿子,至于是不是重云涯的儿子他就不确定了。呸,软聆啊,师父可不是指责你,重云涯那登徒子本就不是啥良配,重谣不是他儿子,师父觉得很欣慰。 这一天之内,重谣对两个人说了他的母亲是绍洲商贾之女,重云涯只是他的师父,但他却不可避免地对传说中的楚软聆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想到飞来峰之约,重谣十分担心,“祖师爷爷,那楚怜姜的武功……” 翁祖师打了个哈欠,“那楚怜姜儿时流落悯天山,估计是在悯天山学的功夫。” 悯天山……重谣眼睛一跳,忽然想起了多日不曾想起的庄臻。 杏神前辈问他是不是病好了……他莫非是真的病了? 等等…… 杏神前辈当日为何要对他说一句毫不相关的话。 阿怜…… 阿怜…… 莫非是…… 似乎所有的线都隐隐连接在了一起,重谣似乎有些明白了庄臻的态度。 或许…… 自己只是那阿怜的替代品…… 重谣猛地抓住翁祖师的手,“祖师爷爷,你可曾见过那楚怜姜的脸?” 翁祖师挠头,“这楚怜姜一向带个丑不拉几的面具,要说这长相我倒是从来没有见过。”他忽然来了兴致,既然小徒孙从悯天山下来,那他一定是见过我那侄儿庄臻了。 “小徒孙,你在悯天山上的时候可有见过我那侄儿庄臻?” 庄臻?难道就是那个自称阿臻的悯天主人?重谣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晕,他晃了晃头,这鬼扯的关系!重谣笑得矜持而腼腆,“没见过!” 重谣一回到自己住的茅屋,便唤来了鸟儿,将自己的情形传递了出去,并命人查探有关楚软聆的事。 他想来想去,犹豫着要不要让人查一下娘亲的身份,但他却诡异地发现自己竟是已经忘记了娘亲的姓名,他心里一阵发凉,事出反常必有妖。 沉雁湖深处西域最西,这里几乎没有关十楼的探子,不知是不是师父知道楚昭离改头换面变成了袭怜云,刻意避开的,重谣在蓑翁岛上等了好几天,都没有收到回信。 第六十三章 求医 这日夕阳西下,重谣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收好了农具,走出水田。他原以为蓑翁岛也就茅屋附近被开辟了几亩水田,没想到翁祖师闲来无事在蓑翁岛上许多地方也开辟了同样的水田,重谣腹诽,真是闲不住。 他赤着脚刚刚踩在干燥的地面上,便感觉一阵嘀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愣了一刻,飞快地冲茅屋跑去。 茅屋后有一块空旷的土地,重谣一眼便看见容寒尽正在练功,他急急问道,“容兄,你看见祖师爷爷了吗?” 自从重谣和容寒尽来到了蓑翁岛,翁祖师大多数时候都仗着有两人帮他分担农活跑去偷懒睡觉了,估计这会还没睡醒呢。 “翁师叔在睡觉呢。” 重谣又冲进翁祖师的房间,将这老头摇醒,“祖师爷爷!出大事了!快醒醒!” 容寒尽紧跟着他进去,一听这话,马上便反应了过来,他自言自语道,“难道是盘花阁?” 翁祖师梦中刚碰到他已逝夫人的手,就被重谣毫不留情地摇醒了,他心里怄得要死,但又舍不得呵责这软聆唯一的血脉,于是怒气冲冲地对容寒尽道,“你屋子造好了?又偷懒?” 容寒尽觉得十分冤枉,但他早看透了翁祖师的偏心,他陪笑道,“师叔莫气,这可是有要紧的事。” 翁祖师横眉竖眼,“什么要紧事比睡觉还要紧?” 这哪里还有时间让两人扯皮?重谣道,“来不及解释了,祖师爷爷,我们快躲起来!”那马蹄声一阵一阵的,想必来人并不在少数,若真是盘花阁,三人若是落在她们手中,恐怕生死难料。 只是他们离开时曾与那桃六说好将袭怜云重伤之事透露给血月教,好叫盘花阁自顾不暇,无空再管蓑翁岛之事,如今看来却是计划失败了。失败的原因有很多种,最令他们措手不及的便是桃六原本就没打算将此事透露出去,她从头到尾都是袭怜云的人。 容寒尽也想到了这一层,他们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对翁祖师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吧。” 容寒尽已将翁祖师的衣物收了起来,重谣打了盆水,拧了毛巾就往翁祖师脸上擦去,他们二人连日奔波,早就做好了马上离开的准备。 翁祖师哭笑不得,“等等……” 重谣语重心长地将毛巾糊了他一脸,“再等就来不及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翁祖师翻了个白眼,抢过毛巾,“你们等我把话说完。” 自翁祖师戏称此岛为蓑翁岛,到如今蓑翁岛已安然无恙地存活了五十多年,这自然不是蓑翁岛运气好,而是蓑翁岛本身就具有能够自保的能力。 翁祖师胸有成竹,“总之你们不必担心,来者一定不是来找麻烦的。” 重谣想到渡口那些诡异地银光异草,咽了咽口水。 翁祖师将容寒尽的手拍开,将自己的物件一件一件地又摆回了远处,容寒尽并非不信蓑翁岛有自保之力,但他却不敢冒一丁点的风险,但翁祖师一副死也要死在这的样子…… 容寒尽咬牙,“那暂且听师叔的。” 马蹄声渐行渐近,直达茅屋。 除却翁祖师,两人都是一脸凝重,翁祖师拍了拍两人的背以示镇定。 出乎意料的,外面响起一个故作镇定的年轻人的声音,“师祖可在?” 重谣与容寒尽两人面面相觑,最终目光落在翁祖师的身上,翁祖师轻咳一声,竟有两分心虚,“在。” 旋即外面噗通一声,那年轻人声音慌乱,“师祖,求您救一个人!” 翁祖师听得此言,立即走出茅屋。 枣红马不耐地打了个响鼻,它的前方,主人身着广袖蓝衣,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面目悲痛。 他的身后站着两列下属,中间一辆马车被改造成了床的形状, 一人披着一头及腰的墨色长发,着一身红色劲装,脸色憔悴地躺在上面。 重谣定睛一看,这样一眼过去,他瞬间手脚发软,他失声道,“小雪!” 来人正是傅悬月与应千雪二人。 他身侧一道残影闪过,容寒尽乍然扑倒在马车上,“小雪!”他想过无数次两人再相遇的情形,却没有哪一个是像现在一样,他心中慌乱不已,他想伸手碰一下应千雪的脸,还未触到,便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气浸到他的指尖。 容寒尽悲凄道,“求师叔救救他!”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应千雪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在应千雪醒过来前,恐怕只有这个蓝衣人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重谣哀求地看向翁祖师,他心急如焚,哪里有半分追问的心思。 翁祖师叹道,“抬他进屋吧。”悬月性子看似温厚,但这么多年来却从未如此求过他,这人恐怕对他十分重要,只是不知这年轻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连小徒孙和师侄也为他求情。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应千雪抬进屋中,容寒尽紧紧盯着他,生怕他又磕着碰着哪儿了。 待将他安置到床上后,翁祖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掰开他的嘴,最后摸了摸脉。 翁祖师给他盖好了被子,“果真是寒毒。” 傅悬月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祖,雪弟什么时候能醒?” 翁祖师便扫视屋中几人,刻意漏掉了重谣,目光落在容寒尽身上,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容师侄给他输点内力便能醒了。” 容寒尽立即拉起应千雪的手,与他扺掌,源源不断的内力暖暖地自应千雪的手心融进去。 应千雪觉得自己站在冰天雪地里未着寸缕,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洞穴,刚刚躲进去,洞穴里忽然钻进一股刺骨的寒气,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动弹不得,仿佛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块冰块,他想唤一声傅大哥,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他又冷又急。 就在此时,一股温暖的气息将他缓缓包裹住,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穿上了厚厚的棉袄,脖子被厚实的狐裘围得密不透风,自丹田中微微升起一股熟悉的暖意,他终于能张口说话了。 “傅大哥。” 第六十四章 被傻逼误伤了 他的声音细若游丝,但仍被一直关注着他的重谣和傅悬月听见了,傅悬月握住他的手,“雪弟!”重谣也一脸关切的拉住他的手,期盼地看着他。 容寒尽对傅悬月怒目而视,但他的手依然纹丝不动,内力不断地输入应千雪体内。 应千雪慢慢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两张熟悉的面孔,他嘴微微一动,“谣谣,傅大哥。” 见他醒来,重谣激动地差点流下眼泪,“小雪!”旋即发现应千雪眸中竟蒙上了一片白雾,他心一惊,手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傅悬月一把按住他的手,免得他在应千雪面前露出端倪。 容寒尽不满他们二人挡住了他的视线,“你们让让!” 重谣侧开身子,他想起在悯天山时,容寒尽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应千雪身后,估计两人关系极好,他哪里知道应千雪平白被容寒尽占了便宜,应千雪将此视为奇耻大辱,又哪里会主动说起。 应千雪看见容寒尽的脸,眉头微微一动,他手一动,容寒尽没有防备,竟叫他轻易挣脱了。 一股寒意自他腹中升起,他嘴唇微微抖起来。 容寒尽脸一黑,强制地拉住他的手,任他怎么挣都没有用,那股暖意又回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瞪着容寒尽说不出话来。 容寒尽的脸色同样不比他好上多少,“你生我的气,能拿自己身体撒气?” 听到这话,应千雪的目光更加凶狠了,若不是悯天山上容寒尽强行……他怎会被人趁虚而入?但他眼中蒙着一层淡淡的白雾,不仅没有什么威慑力,还平白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容寒尽的脸色微缓,嘴上也哄起人来,“你听话一点,等你好了,怎么拿我撒气都行。” 重谣神情古怪,目光在两人之间看了又看,总觉得此时自己还是退避为好,“小雪,我再给你拿两床被子过来。” 傅悬月也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暧昧,他想了想,容寒尽既然愿意帮应千雪疗伤,想必不会对他不利,何况他还没有细问师祖应千雪的寒毒到底如何才能彻底清除,想到这里,他把一边打瞌睡的翁祖师拉了出去。 此时应千雪独自面对着容寒尽,面色不愉,心里也气得吐血,但容寒尽温柔的态度却好似他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毫无动静。 容寒尽思念应千雪多日,这时没有旁人在,他便十指紧扣着应千雪,趁他这时行为不便,将他拥入怀中,应千雪乍一入他怀,他仿佛出现了幻觉,似乎自己抱的不是应千雪,而是一块冰疙瘩,虽然如此,但他还是紧紧抱着应千雪,大有死也不撒手的气势。 应千雪牙齿打着哆嗦,“你……你放开!” 容寒尽哪里会如他所愿,他三个月没见到应千雪了,这会儿应千雪在他怀中,他心中好像有只猫在挠他似的,他迅速在应千雪脸上亲了一下,念念不舍地抱了会他,见他脸色稍缓了些方才放开。 重谣抱着被子从门外进来,他见应千雪脸颊微红,便顺手在他额头一摸——当然,被容寒尽打开了。 他摸摸鼻子,讪讪地用被子裹住应千雪,“小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应千雪道,“很暖。”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此时一样温暖。 重谣松了口气,“那便好。你怎么会中这种毒?” 应千雪面色一整,他看了眼容寒尽,容寒尽只当没收到他要求自己回避的眼神,应千雪无奈地向重谣求助。 三个月的相处令重谣深知容寒尽的秉性,他哪里有能耐让容寒尽退避,何况这时容寒尽还在向应千雪输送内力。 容寒尽笑了一声,“你做的那些事我哪一件不知道?还用得着防我?” 应千雪虽然气恼,但容寒尽所言不错,他统共就杀了叶霜天和萧铮两人,全被容寒尽给问出来了,他脸一白,不欲再想容寒尽逼问的方式。 “……我本与傅大哥约在一个寺庙相见,没想到有一行着云纹红衣的人也路过那里……他们以为我们是悯天山的人,解释没用便打起来了,那个领头的人拍了我一掌,最开始,我一动内力便有一股寒气从丹田之处升起,但现在我只要一使劲,那股寒气便会不断发作。” 重谣思索道,“云纹红衣……据我所知,这是东雪山人的标志。” 容寒尽起初听见傅大哥三个字就觉得耳朵痛,但一听见应千雪说“云纹红衣”四个字时,他想起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一件事。他们来沉雁湖的路上,遇到柳如絮时,他们正在跟东雪山的人打斗,想必应千雪所遇的云纹红衣人应是奉英一行,但这东雪山何时与这悯天山结了仇?奉英怎么会如此糊涂,将应千雪错认为是悯天山的人? 容寒尽在心里将奉英骂了个来回,同时他与重谣又觉得疑惑,东雪山虽长年积雪,但他们所修功法十分霸道,从未听说过什么阴寒之气,莫非他们与悯天山结仇与之相关? 但这些跟应千雪又有什么关系?重谣气道,“既然是这样,那就将他们抓来问问,哪有随便打人的道理!” 容寒尽本想附和,但一想此事与奉英有关,奉英几乎代表了整个东雪山,而他的师父落刀客的遗体还在东雪山窟存放着,他就矮了一节气势。 恰好此时傅悬月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见容寒尽还在为应千雪输送内力,不禁心升钦佩。 “雪弟,先喝药吧。”他这些日子习惯了照顾应千雪,驾轻就熟地拿起汤勺。 容寒尽黑了脸,重谣一看,笑嘻嘻道,“还是我来吧!”他从不明就里的傅悬月手中接过药碗。 容寒尽脸色好转,虽然他更想自己亲手喂应千雪,但现在不方便,让重谣来总比让傅悬月那个祸害来好。 重谣一边给应千雪喂药一边问道,“我也可以叫你傅大哥吗?” 傅悬月轻轻笑起来,“当然可以,你是雪弟的弟弟,当然也是我的弟弟。”他从应千雪嘴里听过无数次重谣的名字,早对两人的关系了若指掌,因此听重谣这样说,十分欣然地接受了。 第六十五章 搞事 重谣道,“我从盘花阁过来,听说傅大哥重伤未愈,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傅大哥。”他本意是想问傅悬月的伤势如何,但话到嘴边却微微一变,盘花阁为何会对蓑翁岛下手,直接原因便是傅悬月重伤,血月教在沉雁湖之争中处于劣势,这才令盘花阁有胆子向蓑翁岛下手,此时傅悬月看起来安然无恙,他摸不准现在血月教的位置。 傅悬月拧眉,他脾性温和乃是天性,与容寒尽有时故意做出来的样子很是不同,但这并不代表他说话的方式也跟他的性格一样。 “重兄弟这是何意?” 应千雪拍了拍傅悬月的手,笑道,“傅大哥不喜欢别人拐着弯儿跟他说话,谣谣,傅大哥不是外人,你有话直说便是,傅大哥不会介意的。”他说这话时眉间不自觉地透出一丝亲昵,直看得容寒尽心中醋意大发,恨不得将他整个囫囵装起来,藏在屋中,谁也不许见。 重谣露出个歉意的表情,“初见傅大哥就犯了傅大哥的忌讳,请傅大哥不要放在心上。” 傅悬月眉一展,“无事,我起初确实是受了重伤。”他看了眼应千雪,“南无天一行便是去寻找疗伤圣品,我匆匆赶回来的事情也只有几位长老知道……难道盘花阁想趁我不在对师祖下手?” 重谣恍然大悟,小雪之前确实说过与人有约,他对小雪深信不疑,既有小雪作证,他便信了傅悬月十之八九。 “我和容兄从盘花阁路过,那位袭阁主受了重伤,可能这一时片刻不会对蓑翁岛下手,久了难说。”不知那位桃花使是否当真将此事传入了血月教中,但略微提上一提总是没错的。 傅悬月从血月教急冲冲地跑过来,中间长老们对他说过的事情他都没怎么放在心上,此时重谣提起这个事,他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位长老在他面前提过此事,他点点头,“似乎确有此事。” 应千雪握住他的手腕,忽然间来了精神,“傅大哥,机不可失,既然袭怜云身受重伤,我们干脆趁此机会大肆进攻,早日解决这个心腹大患!”袭怜云仗着手中丈鸾绫在沉雁湖作威作福十多年,不知是哪位高手这么厉害,竟能敌过丈鸾绫重伤袭怜云。 傅悬月沉吟,“此事……以后再说吧。”他不是不想拿下盘花阁,但治好应千雪的寒毒显然比盘花阁更重要。 应千雪执意道,“傅大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等我寒毒解开到时候就晚了!”傅悬月什么性子他最是清楚,他一言道破傅悬月的心思,甚至还加了一把火,“你这样我会很内疚,很遗憾,我一内疚一遗憾,那我还怎么安心休养?” 傅悬月不如他能言善辩,只是不停地摇头。 应千雪见他这样,瞪眼道,“傅大哥,你说要把盘花阁拿下整个给我修个别院,你是不是说话不算话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是不是心里有了别的人了?” 容寒尽见他喝了药,面色红润有了些许光泽,刚放开他的手却听他越说越不像话,霎时脸色无比难看,连带着看傅悬月的眼神也不善起来。 什么叫把盘花阁拿下整个给小雪修个别院,什么叫不爱小雪了?容寒尽越想越气,说得好像应千雪要经常跑过来一样,什么爱来爱去,小雪心里只能有我,你爱也没用! 重谣抽了抽嘴角,被容寒尽目露凶光地盯着的傅教主怎么看怎么无辜,他戳了戳应千雪的脸,对傅悬月道,“傅大哥,祖师爷爷可有解毒的对策?” 傅悬月点点头,“师祖有法子解毒,但颇废些时间。” 重谣眨眼,“那不如这样,你和小雪可有试试,是你拿下盘花阁的速度快,还是小雪解毒的速度快。”他说的狂妄,话里话外都不将这个致力于与关十楼作对的西域第二大邪教放在眼中。 自他接管关十楼起,他便对盘花阁印象深刻,无他,只是因为关十楼要杀的人,盘花阁无论好坏,通通维护,虽然实力有限,关十楼要杀的人从不会失手,但盘花阁总归也是个麻烦,毕竟关十楼不仅只接杀人的活儿。 傅悬月既然称祖师爷爷一声师祖,想必血月教与祖师爷爷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只要拿下盘花阁,那不仅可以保全蓑翁岛,也让关十楼便宜行事,还能壮大血月教,简直是一举多得的买卖。 应千雪眼睛亮闪闪地看向傅悬月,“傅大哥,谣谣这个提议甚好!” 傅悬月不松口,他知道拿下盘花阁好处多多,但他就是放心不下这个唯一的好兄弟。 应千雪凶狠道,“傅大哥!” 傅悬月干脆别过眼。 容寒尽实在看不下去了,再看下去他恐怕抑制不住内心的嫉妒,于是他默默地走了出去。 重谣头一次看容寒尽如斗败的公鸡般的样子,他见容寒尽走了出去,乐不可支地笑出声。应千雪傲娇地瞪了他一眼,傅悬月依旧是没有领会应千雪与容寒尽之间奥妙的关系,向重谣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重谣哈哈大笑,“小雪,你小心容兄报复你!” 应千雪龇牙,可恶,竟让这兔崽子看了自己笑话,他非得找个机会笑回来不可! 重谣意味深长道,“傅大哥,你真的要把盘花阁拿下给小雪修个别院吗?” 傅悬月怎么会说这种话!但既然雪弟刚才已经说了,傅悬月道,“雪弟喜欢,就送他吧。” 重谣道,“那小雪有容兄照顾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安心去吧,我们等你好消息。” 应千雪本想纠正重谣,但听到后面发现是友军,于是果断闭嘴,殷切地盯着傅悬月。 傅悬月终是败在了他的眼神之下,他想了想,“我与师祖商量下,是否能借蓑翁岛一用。”蓑翁岛位于血月教与盘花阁之间,正是部署的好地方,外界不知师祖与血月教的关系,盘花阁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 第六十六章 千万不要心慈手软 盘花阁作为西域第二大教,自然不如重谣所说的那样容易歼灭,他与傅悬月再三商量,终于在夜半时分敲定了计划。 重谣道,“事不宜迟,我马上飞鸽传书,让四师弟带人过来。”他走到门口,看见翁祖师蹲在门口头一点一点地如小鸡啄米,他愣了一刻,轻轻叫醒翁祖师,“祖师爷爷,你怎么蹲在这里。” 翁祖师揉了揉眼睛,他方才从药房出来,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草药的味道,他颇有些嫌弃地掸了掸衣袍,“小徒孙,快去吃点东西吧。”原来他本意是想叫两个年轻人出来吃饭,但听到重谣和傅悬月在商量歼灭盘花阁的事情,他便在门口稍等了会,不知不觉竟到了半夜,他也打起盹来。 重谣这下是真真切切地愣在了原地,师父纵然对他再好,也从未破过关十楼的规矩,该什么时候吃饭,从不会向后延迟一刻,他幼时贪玩,很多时候都错过了晚饭,他本以为今夜会饿着肚子了,没想到翁祖师竟会特意等着叫他吃饭。 “小徒孙?” 重谣回过神来,心疼道,“祖师爷爷吃了吗?” 翁祖师道,“我们都已经吃过了,你们过去的时候自己再热热。” 这日,重谣刚起,便看到容寒尽推着个刚做好的轮椅从他面前经过,看起来他心情还不错。 估计是特意为应千雪做的,应千雪身上的寒毒十分厉害,没有容寒尽的内力,他恐怕一动都不能动,幸亏容寒尽在这。 重谣本想对他道一声感激不尽,但想想容寒尽与应千雪之间的关系,算了,他一个外人瞎掺和什么。但他转念又想,看应千雪的样子,他好像对傅悬月更加亲昵啊,难道他们三人……重谣站在门口打了个寒战。他又想到自己,齐怀菘对自己若即若离,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苦着脸,离中秋也就剩下三个月了,不过好在血月教进攻盘花阁之事已定,此间事情估计很快便能彻底解决。 傅悬月这几日忙着教中事务,难得抽空过来看应千雪一次,便看见重谣一大早愁眉苦脸地站在门口,他心里一跳,难道是雪弟出事了? “重兄弟,雪弟怎么样了?”重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乍听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缓了缓神,“小雪体内的寒毒已经初步稳定下来了,这会容兄刚过去。” 傅悬月放下心来,又问,“我看你一大早在这愁眉苦脸的,是有什么事?” 重谣问道,“傅大哥知道楚怜姜吗?我意中人要与他决一死战。” 傅悬月道,“这不是盘花阁的莲夫人吗?你意中人怎么会跟他决一死战?” 重谣道,“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傅大哥你们遇到他时千万不要心慈手软。”最好是能把他打死。 傅悬月哦了一声,“重兄弟放心,莲夫人助纣为虐,我们定不会放过他。” 重谣满意地笑了,“多谢傅大哥。” 傅悬月回以一笑,“不必言谢。” 容寒尽推着高冷的应千雪出来,应千雪眼中的白雾淡了一些,他其实自己早就知道,只是以为别人看不见,这才没跟重谣几人说,但他不知道,他的眼睛早已暴露了他。 他看见傅悬月,脸上高冷的神情马上退去,欣喜道,“傅大哥!” 傅悬月见他精神气都还不错,心情也好了不少,“雪弟,今日感觉如何?” 应千雪道,“挺好,已经不像前几日那样动弹不得了。” 容寒尽在他背后一脸吃了苍蝇似的表情。可恶的傅悬月,早不来晚不来,他哄了应千雪好几天才把人哄出来,一出来就碰到他。 傅悬月无意间触及容寒尽的眼神,心里很是奇怪,他与这位大名鼎鼎的明镜刀之主素无交集,这股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呢?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容寒尽,他看向重谣。 重谣耸了耸肩,这里就没他什么事了,应千雪的家务事,他作为好兄弟就不在在一边看笑话了。如果应千雪知道他是这样想的,估计会拔出双剑跟他练个八百回合,幸亏应千雪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重谣算了算日子,距他传信给四师弟已过去半月有余,若是路上没有什么意外,他快马加鞭,估计也快到沉雁湖了。 齐怀菘站在远处的山丘上,眺望着远方,他其实并未真正离开蓑翁岛,只是他难以再面对重谣,他虽只长重谣两岁,但三个月后的飞来峰之约,他不知生死,而重谣有应千雪、翁祖师等人照顾,日后却有无数可能,他不该将重谣的一时戏言当了真。 只剩三个月了,他从山丘上离去,这一次,他是真的要离开蓑翁岛了。 蓑翁岛上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是瞒不过翁祖师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小徒孙和姓齐的小子小打小闹实属正常。过日子嘛,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姓齐的小子蹲在山上他只当不知道,反正年轻人打打闹闹过几天就和好了,没想到这日这姓齐的小子竟然真的离开了蓑翁岛。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现在的年轻人的心思这么难猜?这姓齐的小子怎么就撇下小徒孙自己走了呢? 他把重谣拉到屋子后面,语重心长道,“小徒孙,你老实告诉老头子,你跟那姓齐的小子怎么了?” 重谣支支吾吾,“什么怎么了,挺好的啊。”他怎么好意思跟翁祖师讲这些八卦,况且齐怀菘都走了这么多天了,翁祖师怎么还惦记着他,难道翁祖师也看脸? 翁祖师严厉道,“别瞒我了,是不是姓齐的小子抛弃你了!” 重谣原本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听闻翁祖师此言,不禁噗嗤一乐,“祖师爷爷您说什么呢,齐公子怎么会抛弃我。”他们压根都没有在一起好吧。 翁祖师狐疑道,“真的?” 重谣斩钉截铁道,“当然是真的!”他思慕齐怀菘一事从此以后只会埋在心底,也只能埋在心底,八月十五以后恐怕两人再无交集,从始至终都不会有抛弃一说。 第六十七章 三个月后我亲自护送 从沉雁湖到除月山庄,齐怀菘跑死了三匹宝马,只花费了十日。 他径直走进书房,对侍女道,“让齐颜来书房。” 齐颜过来时,他正好写完书信,命齐颜送去桃山。 齐颜踯躅了片刻,齐怀菘抬眼看她,不知她在犹豫什么。 齐颜猝然半跪在地上,忐忑不安道,“庄主,属下办事不利,竟让重兆公子……离开了!” 齐怀菘猛地站起来,“重兆离开了?” “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情?” 重兆身份特殊,虽然不会人人都认得索魂蛊,但总有那么几个人情况特殊,若是重兆落在有心人手里,便是一大杀器!更何况重兆与重谣的容貌几乎相同……齐怀菘心里一拧,但他也许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 “就在庄主刚刚启程去西域不久……重兆公子的踪迹在藏音林中消失……我们在藏音林中发现了蛊女的踪迹。” 齐颜垂眸,书房之中静默了半晌,齐怀菘微哑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你且先去桃树,将这封信亲手交到母亲手中,回来之后自去领罚!” 待齐颜告退后,齐怀菘一把将书案上的东西统统扫到地上,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屋中,为今之计,只有将此事告知重谣,再做打算。 齐怀菘难得吩咐齐颜亲手去做什么事,齐颜不敢懈怠,退出书房便快马加鞭赶到桃山。 齐折月几个月没见齐颜,乍一看见竟有些恍然。 齐折月身边的丫鬟盛梅问道,“齐颜?庄主有何要事?”齐颜是除月山庄大总管,除要事不得私自离开山庄,这时能见到她,定是庄主亲命。 齐颜对齐折月道,“庄主命属下特来给夫人送信。”说着,一封被封地严严实实的印上了除月山庄特有半月标志的信便递到了齐折月手中。 菘儿的信?齐折月第一反应便是出事了,她火速拆开,迅速浏览了一遍,原来齐怀菘在信中称不仅找到了杀害齐怀玉的凶手,还偶然发现了楚昭离的行踪,他担心此事泄露引起一些麻烦,便命齐颜亲自送来。齐折月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她先是大笑了几声,道了句,“好!”菘儿不负她所托,终是找到了杀害玉儿的凶手! 随后她捏信的手指关节发白,但她仍是咬着牙笑了两声,吩咐盛梅,“给我备马!”楚昭离惘顾姐妹情谊,带着齐姜失踪了十几年,苍天有眼!终于让她找到了她。 齐折月捏着那封信,她想再笑几声,声音却哽在喉中,发出呜咽的声音,齐姜,即使你死了,我也还是要找到了你! 玄铁长鞭携猎猎风声破空而去,带起一片生机盎然的竹叶,纷纷洒洒地飘落在地上,齐怀菘站在竹叶之中,他长发未束,忽然一阵风起,将他额间发吹起,露出底下一双令人惊艳的绝世凤眸。 他的眼睛几乎是与齐姜长得一模一样,齐折月微微一笑,“菘儿的鞭法越来越厉害了。” 齐怀菘诧异了片刻,神色一缓,“阿娘?阿娘怎么忽然过来了。” 齐折月道,“我想看看你……那董姑娘,我安置在了桃山,你可高兴?” 思及飞来峰之约,齐怀菘神态更加温柔起来,“谢谢阿娘。阿娘想我,让人通传一声便是,我自会去看阿娘。” 齐折月笑道,“你信中所说见过你姨母之事可是当真?” 齐怀菘道,“我亲眼看见盘花阁阁主自称楚昭离,应是不假的。” 齐折月笑出了声,她连道了两声好,最后问道,“那凶手之事,你是怎么处理的?” 齐怀菘自不可能说出飞来峰之约,只道,“阿娘莫急,孩儿自有分寸。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齐折月问,“何事?” 齐怀菘道,“阿娘曾说姨母性情温和,最是善良,可依孩儿所见却并非如此,姨母现在是盘花阁阁主,而那凶手却是盘花阁中赫赫有名的护法,我怀疑这其中有关联。” 齐折月一愣,昭离自小确实是性情温和善良,十几年未见,她竟是能成为西域第二大教盘花阁阁主,那性情大变也合乎常理,只是玉儿之事……难道真与她有关? 不,不可能!昭离为何要对玉儿下此毒手?不管是从哪种角度思考,这都是不可能之事! 齐折月定了定神,“菘儿,此事我必会查个水落石出,事不宜迟,我要前往盘花阁一趟。” 齐怀菘惊道,“不可!”盘花阁正值多事之秋,自顾不暇。除月山庄虽在南无天,但势力也不容小觑,此时齐折月过去,便如羊入虎口,必定会被盘花阁所挟。 一边是阿娘,一边是……重谣,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不能让两人冒险。 齐折月道,“不可?为什么不可?我必须去一趟。”齐姜生命中最后一刻由楚昭离陪伴的,她无论如何都要找楚昭离,问一问齐姜最后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否则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齐怀菘不说理由,只道,“阿娘就听我这一回吧。” 齐姜之事已成齐折月心中执念,她早已为齐姜迷失了自我,为他着了魔,怎会因齐怀菘说一句不去便不去? 齐折月道,“你不支持我也罢,我本不是来与你商量。” 齐怀菘眉间露出一个川字,他虽心烦意乱,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语气,“过几个月再去好吗?”至少在这三个月里不要去,让他在这三个月内后顾无忧。 齐折月全然不知他现在所处的情形,只一个劲地摇头,“我想带你父亲回家。” 齐怀菘默然了半刻,他知道自己无法哀求齐折月留下,但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齐折月自找麻烦,楚昭离已不是阿娘熟悉的楚昭离,她现在过去,不是被人做俘虏,便是被人所要挟。 “……齐颜!送夫人回桃山,三个月内,不能让夫人踏出桃山半步!” 齐颜领命。 齐折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菘儿你……你竟敢软禁我?” 齐怀菘别过眼,“三个月后我自会放您出来,到时我亲自护送您去盘花阁。” 齐折月怔松道,“菘儿果然是长大了……”这副模样,与当年的齐姜一模一样,让她又爱又恨。 第六十八章 最后一件事 时间一晃便是半个月过去,齐折月无所不用其极地要离开桃山。她武功自是不低,因而除月山庄大部分高手都被派去了桃山,齐怀菘每日急着练功,闲暇之余还要看紧齐折月,以免她自讨苦吃。 齐怀菘何尝不想接自己的父亲回家,只是现在,并非是最好时机,夕阳渐渐退下,他提着玄铁长鞭,思绪飘远了。 除月山庄家大业大,当年齐姜在时,甚至一度有南无天第一山庄之称,这把玄铁长鞭便是当初齐姜亲手铸造,当时他已经显出中毒之相,常常打了一会儿便身体乏力,但他依然坚持了好几个月将玄铁长鞭铸成,若不是这样,齐家怎会生离死别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来他见过无数能铸造鞭子的奇珍异宝,却从未有过要换掉手中长鞭的念头。他内心深处升起一丝愧疚,今日之果,便是因当日他说了句,也想要爹铸一条玄铁鞭。 他一路从竹林走回屋中,门口隐隐绰绰站着一个窈窕女子,他眉头微提。 这女子听见脚步声,殷切地转过身来。 “夫君!” 面若桃花,目色含春,自是齐庄主那唯一的妾室欺霜。 自初一那日被作为齐怀菘妾室回到除月山庄以后,欺霜便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西厢,齐怀菘后院清净,虽对她并不是那么恩宠,但下人们也不捧高踩低,倒是生活地十分快活,就连那位跑去容府的董姑娘她都没放在心上。 只是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齐怀菘,今日才听丫鬟提起庄主回来了,她心中按捺不住,便去了小厨房,亲手炖了汤,热在锅中,她自己则在齐怀菘房外早早地等着。 “欺霜?”齐怀菘起初不太想得起这名女子的身份,但他脑中闪过齐折月的脸,除夕夜中齐折月对他说的话,他便有了个模糊的印象,这女子被齐颜安置在西厢,他也从来没想起过他在西厢还有一个妾。 欺霜欣喜若狂,她在齐折月身边长大,知道齐怀菘对不上心的人几乎是记不住名字的,这时她本做好了齐怀菘不认得她的准备,没想到齐怀菘竟叫出了她的名字,“夫君可累了饿了?妾给夫君炖了汤,这便让小桃去取。” 小桃站的稍远一些,她看见这边廊下欺霜夫人似乎很欣喜地对她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地走向小厨房。 齐怀菘嗯了一声,抬步绕过她,欺霜小步跟在他身后。 齐怀菘道,“你日后不必叫我夫君。”欺霜好歹是齐折月身边的人,他又道,“你我都清楚,我们并无夫妻之实,你若想离开除月山庄,我可以给你安排,若是不想,你可以待在这里,但不能再有关于我的任何名分。”左右养个闲人,除月山庄是养得起的,他自知心里有人,无论如何,欺霜都是不能作为妾室存在的。 这番话如平地一声雷,炸得欺霜一阵晕眩。 她瘫倒在地,“夫君,我做错了什么?” 齐怀菘扫了她一眼,令她浑身发冷,“不关你的事,你只要记住我方才说的话。” 怎么会这样呢?她这几个月里第一次走出西厢,就被夫君厌弃了?欺霜不甘心,但她深知齐怀菘的秉性,门外传来小桃试探的声音。 “庄主,欺霜夫人?” 欺霜回过神来,齐怀菘示意她退下,看着齐怀菘不耐的眼神,她心里一痛,她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那夫君,可否应我最后一件事?” 齐怀菘看在齐折月的份上道,“你说。” 欺霜道,“自我成为夫君的妾室,从未为夫君做过一件事,今日我为夫君炖了汤,夫君可否尝一口?” 虽然那句句夫君格外刺耳,但欺霜好歹也是母亲身边的人,这段时间母亲本就心里不虞,此事若传进她耳中,不知她会怎么想。不如便给欺霜这个体面,让母亲心里好受一些。 齐怀菘颔首,欺霜稍整了衣妆,打开门,接过饭盒,对小桃道,“你先回去吧。” 小桃还不知欺霜已不是齐怀菘的妾室,她笑嘻嘻道,“那小桃先告退啦!” 欺霜强笑地点点头。 血月教与盘花阁打得不可开交之时,重谣在血月教收到了除月山庄的来信,恰好二师弟告知他已发现大师兄的下落,说起来也十分凑巧,大师兄竟也在南无天,加之无意中发现了重兆阴差阳错竟跟在蛊女身边。 想来想去,他最终告别翁祖师,悄悄去了南无天。 来了南无天,怎能不去除月山庄?他驾轻就熟地爬上除月山庄的屋顶,明月东升,他躺在齐怀菘房间上的屋顶上,想不通齐怀菘那个奇怪的吻究竟是什么个意思。 他看见齐怀菘的那位夫人随他一起回房,觉得十分可笑,可不过一会,屋中却传来打碎瓷器的声音,随后便是齐怀菘怒气冲冲地一吼。 齐怀菘本想好聚好散,但他汤一入口,便觉丹田之中升起一股不寻常的热气,他行走江湖多年,瞬间反应过来,汤中竟下了药! 他掐着欺霜的脖子,微微闭上眼,欺霜是母亲的人,不能杀!他极力克制了杀人的冲动,将她甩出门外,“滚!” 欺霜泪汪汪地捂住脖子,她不知道汤中有药,只道是汤太难喝,她想到齐怀菘方才的神情,打着哆嗦地跑了。 重谣愣了下,觉得很新奇,齐怀菘作为一个翩翩贵公子,虽然脾气一般没啥耐心,但他对女子却十分有风度,没想到今日却对欺霜一个弱女子大发雷霆。他翘起腿,不自觉一抖…… 齐怀菘怒气无处发泄,突闻屋顶一声瓦片相撞的细碎声音,他破屋而出,却见重谣唉声叹气地坐在碎瓦之上。 重谣无意中踩到一片松了的瓦片,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强大的内力掀翻在地,摔的他呲牙咧嘴。 齐怀菘一愣,那股火气忽然就从心里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他双目赤红,一步一步走向重谣。 重谣见他神情不对,还以为是恼自己潜入除月山庄,还害他打破了房屋。 重谣飞快地站起来,他虽然名义上是关十楼之首,但实际上他穷的锅碗瓢盆响叮当,赔钱肯定是赔不起的,先赔个不是吧! 他正要开口,齐怀菘却猛地将他一拉,他迅速格开齐怀菘的手。 齐怀菘眼中戾气横生,他这些日子勤练武功,内力更是突飞猛进,加之重谣并未用尽全力,他便轻而易举地将重谣困在怀中。 重谣本就疑惑他先前的举动,此时见他举止怪异,忍不住问道,“齐公子,你吃错了药?”还是中了盘花阁那一堆烂石头的邪? 重谣动作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块被黑面巾裹住的石头。 “你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此刻齐怀菘眼中哪里还有别的东西?他一把抢过重谣手中物事,随手丢在一旁,便将人压进了隔壁屋。 第六十九章 没标题 欺霜急忙回到西厢,她现在虽然已经不是齐怀菘的妾室,但她仍然可以待在除月山庄,可是…… 方才庄主的脸色令她惊惧不已,难道只是因为她炖的汤不好喝就发这么大脾气? 也没听说庄主的脾气差到了这种地步啊。 况且那汤她也自己尝过,根本没那么难喝。 她想来想去,唤来小桃,她还未说啥,小桃就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她不动声色地问道,“小桃,怎么了?” 小桃神秘兮兮道,“夫人,你没跟庄主……那个啊……” “那个?”欺霜满脸困惑,“哪个啊?” 小桃耳朵发红,“就是那个……那个啊!”她见欺霜没反应过来,便凑近欺霜,小声道,“周公之礼啊!” 欺霜脸轰地一下红得仿佛能滴出血,这下她全明白了,原来是小桃在汤中下了药! 庄主何等人物,能让个小丫头算计了?怪不得刚才庄主如此生气。她后怕地摸摸脖子,嗔怪地瞪了小桃一眼,随后心有余悸地对小桃道,“小桃,你以后别叫我夫人了,我现在不是什么夫人了。” 三天前庄主的屋子破了一个大洞,但是庄主却让人不准碰,甚至庄主还勒令所有人不得私自进入院子。 齐颜扶着额头,很是伤神。她这些日子在桃山和山庄之间来回跑,实在是很不想管这种类似屋子破了个大洞怎么办这种小事,可是这是庄主的院子,还是庄主的主屋,整个除月山庄最庄严的地方,这破了一个大洞……说出去不是惹人笑话吗?偏偏庄主还不准人进入,更别说修葺了。 齐怀菘自然不知齐颜的想法。他清醒过来时看着怀中的人眼中一瞬间惊疑不定。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重谣翻了一个身,羊脂玉般的肩膀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吻痕正对着齐怀菘,他弓着身子半裹着被子,腿一弯,忽然发出一声呻吟,似乎是扯到了伤处,但即便如此他也未曾醒来。 这一系列行为提醒了齐怀菘前几日发生过的事情,他登时眼神便不对了。他耳根发红地把被子从重谣面前扯出来,将重谣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头。 没想到欺霜竟会生出这种心思,还用了这么卑劣的手段!让自己对阿谣…… 不过为什么心里还很开心…… 齐怀菘双眼发直。 重谣疲惫极了,他知道有人扯走了他的被子,但就是不愿意睁开眼睛,睁眼都觉得累。 齐怀菘看着重谣的头顶,如蜻蜓点水般迅速在他唇上一吻,一切都像是个梦,他从未想过两人还会有这样的一天,只是不知道重谣醒来时会不会……但并没有时间令齐怀菘患得患失。 齐颜站在门口,头一次失了稳重,“庄主!老夫人不见了!”她上一刻还在思索庄主的屋子如何是好,下一刻便收到桃山的口信,老夫人失踪了!庄主千叮万嘱,甚至不惜派去多数高手,便是为了防止老夫人离开桃山,不曾想老夫人竟还是离开了。 齐颜惴惴不安地站在门口,她想不通老夫人是如何逃离桃山,桃山防卫森严,就连只鸟儿都飞不出去,一个大活人怎会凭空消失?但她两次办事不利,却是事实。 眼前木门一响,她便立即跪在地上请罪,“属下该死!” 齐怀菘披着衣袍,他垂眸看着懊丧的齐颜,眼中令人捉摸不定,“怎么回事?”他往屋中宠溺地看了一眼,对齐颜道,“去书房。” 齐颜知道屋中有人,但她不敢多说多问一句,只跟在齐怀菘身后匆匆地走进书房。 “据守卫首领说,约摸是昨日酉时,他从老夫人的房前经过,老夫人吩咐他去取一些桃子,他不疑其他,夫人喜桃,除月山庄人全都知道,可是桃山的桃子似乎一夜之间全部不见了,他搜寻许久无果,只好如实回禀夫人。夫人发了一通脾气,说累了要睡觉,房中一夜未见动静,直到今晨,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盛梅发现夫人不见了。” 齐怀菘黑脸,“找不到桃子为何不禀告我?”桃山全是桃树,整个山上怎么会找不到一个桃子!这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偏偏这些蠢货没有察觉到一点异常! 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齐颜不敢回话,她今晨才收到消息,一收到消息就立马禀告了庄主。 齐怀菘烦躁地把庄主令牌扔到齐颜身上,“把桃山的人全部派出去,潜伏在西朝路和盘花阁外,发现老夫人立刻带回来!不准她进入盘花阁!你也亲自过去!” 齐颜连忙道,“是!属下这就准备启程!” 齐怀菘脸色稍霁,“慢着。”应千雪既在蓑翁岛修养,那容兄短时期内也应当不会离开沉雁湖,他写了一封信,交于齐颜,“将这封信交给容兄。” 容兄?是她想的那个容兄吗?齐颜摸不着头脑,容府那位老夫人把名节看得比什么都重,大小姐之事可以算是惹恼了容府,容大少爷难道一点儿都不介怀? 容大少爷当然不会介怀,他趁应千雪病了,将人搂在怀里吃尽了豆腐,哪里还想的起来他曾经有个娃娃亲。 齐颜接了信,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叫人去桃山传口信,在藏音江汇合,出发去西域。 齐颜一走,齐怀菘便忍不住在书房中走来走去,齐折月一心一意要去盘花阁,实在防不胜防,沉雁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齐折月这一走实在令人心忧,他想的头疼,索性去了竹林练功。 重谣腿脚发软,他一路摸到竹林,见齐怀菘在练功,也不避讳,心情愉悦地坐在一旁欣赏起来,也不嫌弃石凳子硌屁股。 其实齐怀菘离开时他便知道,他原先的疑虑通通不见值得庆贺,可是他浑身酸痛乏力,实在不想睁眼,虽然这解释来得太过惨烈了些,但实实在在是个惊喜,他在床上赖了会,终于还是摸出来了。 重谣一过来,齐怀菘便看见了,他鞭法凌厉,迅速练完一套便朝重谣走了过去,他目光飘忽,始终不敢与重谣对视。 第七十章 你喜欢我是不是 见齐怀菘如此神色,重谣暗暗想到,他的庄主什么都好,就是好像有点害羞? 他欣赏够了,酸酸问道,“齐庄主,董姑娘呢?” “在桃山。” 目光触及他脖子上的红痕,齐怀菘走至他面前,不自然道,“怎么出来了?可有哪不舒服?”他原来以为重谣会生气,此刻见重谣神情,竟十分愉悦,他不禁也放松了情绪。 重谣哀怨道,“床上太冷了,我浑身酸痛乏力,走不动路了。”他声音微哑,话里话外都带着一股暗示的意味儿。 齐怀菘脸带着脖子一并红了起来,“……”他初尝情事,不料对象如此大胆,青天白日,床笫之私如何好在外面直言? 重谣疑惑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齐怀菘摇摇头,“先去吃饭吧。”他走了两步,重谣方才说浑身酸痛乏力,走不动路的话犹在他耳边响起,他转过身,将人打横抱起。 重谣被他突然而来的动作吓到,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齐公子……” 齐怀菘的目光凉飕飕地落在他脸上,齐公子? 重谣摸不到头脑,不知道齐怀菘为什么凉凉地看着他,他想来想去想不通,干脆也不想了。 他笃定,“齐公子,你喜欢我是不是。”今天他是执意要调侃齐怀菘到底了。 齐怀菘手一抖,差点将人丢了出去,他目不斜视,“……这是意外。”此事本是意外,且他身上有生死之约,此事也只能是个意外。 重谣哼了一声,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狠狠咬了一口,留下几个十分清晰的牙印以示不满。 齐怀菘面上似乎仍是雷打不动的冷漠,“……这都是我的错,你先在除月山庄静养些日子。”他说的冠冕堂皇,只有尚未退却又红透了的脸和脖子泄露了他的慌乱。 重谣又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我住在这算什么事啊。” 齐怀菘将人抱紧了,不说话。重谣见他不搭理自己,也不在意,一会唉声叹气一会又抱怨他无趣。 “齐公子,你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重谣嘴巴闲不住,问出了几乎是每一对有情人都会问的经典问题,但齐怀菘岂会回答他? 重谣自问自答道,“肯定是你帮我挡剑之前,不然你怎么会帮我挡……那么多血,我差点以为你要死了。” “不对,应该是更早,应该是去悯天山找我以前,哎,想不到了。”他复又圈着齐怀菘的脖子,软着嗓子道,“齐公子~真不告诉我?” 齐怀菘目光一暗,重谣打了个激灵,在方才的牙印上迅速一啾,乖巧道,“不问了。”一双明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不知又打着什么鬼主意。 齐怀菘无奈地抱着这个麻烦回到了房中——自然是那个隔壁屋。 床榻早被丫鬟们整理好了,齐怀菘将他放在床上,命人送来了几样清粥小菜。 重谣又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齐公子,我手酸。” 齐怀菘也不拆穿他,一勺一勺吹温了喂他。 重谣心里乐开了花,美人喂饭,当真是种享受。 在关十楼待久了,他最向往的便是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啥也不用愁,啥都不愁,此时似乎一切都实现了。 他故意含住勺子,齐怀菘抽不出来,见重谣一脸促狭,他淡淡斥道,“……别闹。” 重谣吃饱了,觉得精神气又回来了,他早上乏力的时候像个大麻烦,此时精神回来了简直是个可以上蹿下跳的大麻烦。 齐怀菘给他喂好了饭,端着碗站起来,重谣动作迅速地抱住他的大腿,明知故问,“齐公子,你要练功去了?” 齐怀菘当然要去练功,他起初与楚怜姜交手时便觉得处处掣肘,若是不练功,谈什么报仇? 重谣抱着他的大腿,仰头看他,“我陪你练啊!”一双黑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似乎闪着光,齐怀菘的心瞬间加快跳动了几下。 伤还没好,不好好休养胡闹什么?齐怀菘无情地扒开了他的手,果断拒绝了他的建议。 重谣却不见失落,他对走到门口的齐怀菘道,“那我看着你练好不好?” 只听“啪”的一声,门关了。 重谣双手枕在脑下,撇嘴。 这人口是心非到了一定程度,明明是两情相悦,却被他生生装成了是自己一厢情愿,真可恶,得想个法子让他承认才好。他却不想飞来峰之约不过两个多月,齐怀菘一心一意地练功不仅为给齐怀玉报仇,还想为了他和齐折月活着回来。 “齐颜不在,庄中所有事务便暂且交给你打理,不要让我失望。” 齐琼刚用了早饭,便被齐怀菘叫至书房,她在路上诚惶诚恐地思索这些日子是不是闯了祸被庄主发现了,没料庄主竟对她说让她暂代管事一职。这就好似天大的一个馅儿饼……不,天大的一个锅盖砸在了她的脑门上,砸得她晕乎乎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什么事都好商量,但暂代管事?她心知自己可没有齐颜那么稳重可靠,齐颜那么厉害的角色都翻车了,换做自己……齐琼打了个激灵,急急扑在地上,“庄主三思!” 齐怀菘凤眸一扫,不为她所动,“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下去吧。” 直到走出书房,齐琼都是一副如考妣孀的神情。她不知道庄主为何从一回来就醉心武学,以前庄中事务无论大小他都事无巨细,甚至连她多吃了两个饼都看在眼里,可现在?现在除了练功就是练功,也就夫人的事还过问几句,别的事就没啥能入他眼了。 齐琼成日游手好闲,她有自知之明,对庄中的事也不在意,反正有齐颜在,她腹诽来腹诽去,但庄主已经下令了,她只得硬着头皮上去搞。 齐怀菘下定了决心,重谣更是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他的人影,连他常去的竹林都蹲了几次,就是不见人。似乎他早预料到重谣会去找他,因而避开了竹林。 重谣几次没找到人,便暂时偃旗息鼓了,想到之前关十楼中有人在南无天看到大师兄的事,他便连夜赶到了在南无天的据点。 第七十一章 胡闹的小师妹 清凉如水的夜风拂过波光粼粼的藏音江,带来一阵欢歌笑语,似乎也将巨大游船之上的纸醉金迷吹遍了整条江。 重谣着一袭藏蓝锦衣,毫不避讳地走上游船,一有大师兄在南无天一带出现的消息,他便立刻赶了过来。 甫一上船,便见一红衣女子轻摇团扇,扭着如水蛇般的细腰婀娜多姿地向他走来。 她头上仅别着一支新鲜牡丹花,目光迷离,声音轻柔如水,未语先笑,行走间带起一阵醉人香风,“客官可让奴家好等~”尾音上翘,惹堂中诸人纷纷调笑。 竟是藏音江第一花船的老板施无盐。 有人醉醺醺道,“施老板又看上了在场哪位青年才俊啊?” 施无盐掩面笑得花枝乱颤,一根素白的手指嗔怪地点了点那人鼻尖,“干你屁事……喝你的酒去吧!” 那人嘻嘻笑着,抓住施无盐的手指放在唇边亲来亲去,嘴里嘟嚷着,“施老板难得舍得出来,可不能再敷衍弟兄们了。” 施无盐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手一滑便从那人手中溜开,她嘴里笑道,“是是是,今日可不能敷衍几位爷。”她轻轻一拍手,内舱之中便走出十几位妙龄女子,模样秀丽卓越,那人一眼过去,眼都直了。 施无盐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这些可都是老娘从西域醉情楼请来的,你们有福气了。” 西域醉情楼乃四方中州之中排名第一的青楼,其中女子相貌自然是响当当的厉害,当然也有那并不那么惊艳的,但每个女子都具有一手拿手绝技,令人心生向往。 施老板虽秀色可餐,但好歹是一船之主,她年纪轻轻便经营着这藏音江第一花船,背后不知有什么贵人相助。那人也不过嘴上过过干瘾,哪里敢当真要施无盐做什么,此时见施无盐竟请来了这么多花娘,他心里惊喜若狂,哪里还有空心思去看施无盐做什么。 施无盐连连笑了几声,见重谣上了二楼,施施然地跟了上去。 她将门锁住,转身便道,“师兄怎么亲自来了。” 重谣不答反问,“你怎么也在这?”他一上船,就被这好大一个惊吓震得险些没回过神。 施无盐嘟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重谣眉一动,斥道,“胡闹!这是什么地方,你什么身份?焉用你自己亲自过来?” 施无盐远不像她看上去脾气那么好,见师兄斥责于她,她也没了好脸色,“你还不是自己来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可恶的四师兄! 重谣重重一拍桌子,“还顶嘴!我来是有正事要办,你来干什么?” 施无盐叉腰,她梗着脖子道,“我也有正事!” 重谣冷笑,“正事?我看是你自己没事找事!” 施无盐柳眉倒竖,“你才是没事找事!你说你来干嘛!找大师兄?他就算死在外面了也不干你事,你找他干嘛!” 重谣道,“……我没法跟你说,小环呢,让她出来!”他深知小师妹胡搅蛮缠的功力一流,不想与她分说,而小环才是正儿八经的花船主人,也不知道这丫头把人弄哪儿去了,迟迟不见人。 施无盐冷笑数声,“慕小环办事不利,早被我当众处置,你还想找她?做梦!” 重谣额角青筋暴跳,眼中怒气滔天,“你杀了小环?” 施无盐见他神色不对,后退了两步,警惕道,“你想怎样?我可是你师妹,你要为了外人打我?” 第七十二章 给你一个机会 重谣捏了捏拳头,忍了又忍,他离开关十楼时再三叮嘱尤二堂主,要看好小师妹,没想到这才半年不到,小师妹就又偷跑了出来,不仅如此,她竟还将坐镇藏音江的小环…… 重谣失望道,“我不打你。”他转过身,“你走吧,让小梨子过来。” 施无盐不怕三师兄暴跳如雷,怒气滔天,最怕的就是他这样不动声色,悄无声息的样子。 她心惊肉跳地轻轻戳了戳重谣的肩,“四……四师兄。” 重谣道,“你还有何事?”他实在不想面对这个令他脑仁生疼的师妹。 施无盐喏喏道,“……小梨子……” 重谣倏然看向她,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怒气又蠢蠢欲动。 施无盐别开眼,“……你跟我来。” 她在关十楼中无法无天惯了,师门上下无一对她宠爱有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师兄们都会想办法摘给她。小环一个小小的副堂主,竟敢三番五次地忤逆她,她不过是给了小环一些教训,哪里知道小环竟口出狂言,用四师兄来威胁她…… 小梨子被关押在船舱中最深处的一个小隔间里。 重谣睁大了眼睛,“小梨子!” 小梨子仇恨地盯着施无盐,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竟是被断了舌头。 重谣怒道,“施无盐!” 施无盐底气不足道,“谁……谁让她……威胁我。”她的声音在重谣严厉的目光之下渐渐变小。但她又见小梨子一双翦水秋瞳狠狠地盯着她,不禁大怒,“再瞪挖你要眼珠子出来!” 小梨子脸上露出冷笑的神情,她十指寸断,口不能言,已是个废人,如何会再介意一双眼睛,反正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重谣忍无可忍,他反手一巴掌打在施无盐的脸上,“还不知错?” 施无盐捂着脸不可置信,“师兄你问都不问原委就断定是我的错?” 重谣对她了解至深,哪里不知道她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性子,当下就冷笑道,“我不问原委就断定是你的错?那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指小梨子。 施无盐怒道,“我身为师兄的嫡亲师妹,即使在楼中也无人敢不听我号召,我不过是想为师兄出来找大师兄之事略尽绵薄之力,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竟万般阻挠!”她狠狠剜了小梨子一眼,“我便惩罚了这两个贱婢,我本想留那小环一命,可那贱婢竟说四师兄知晓此事后定会大发雷霆,降罪与我!” 重谣沉默地看着她,“……是我们把你宠坏了。”他们师门几个弟子都是师父捡来的孤儿,忽然一天有个蹦蹦跳跳的小师妹,便疼爱宠溺地不得了,造就了她如今的性子,他们几人都脱不了干系。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自行回关十楼思过,否则我便将你关在悔过涯!” 悔过涯乃关十楼关押逆徒的一处密牢,自设立以来只有四十年前派上了用场。 施无盐性情乖戾,顽劣不堪,竟因一件小事随意处置受重谣重用的南无天的副堂主,重谣不所谓不气,他本是在气头上,见施无盐毫无悔意,便放了狠话。 施无盐大受打击,她又惊又气,为何四师兄仿佛变了个样子,从前在楼中,他分明最宠爱自己! “……师兄!这些贱婢不过是些外人!” 重谣只冷冷地看着她,毫无一丝心软之意。 第七十三章 夫人今天不开心了 “好,好!”施无盐点头,她心生怨恨,“今天你为了这些外人这样对我,来日你一定会后悔的!”她阴沉地看了一眼小梨子,忽而跑了出去。 重谣刚扶起小梨子,花船上就一阵躁动,随即空气中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之气,重谣紧锁眉头。 小梨子挣开他的手,示意他快点出去,两个人的速度可不比一个人,混世魔王不知又做了什么事,若是迟了后果难料。 重谣犹豫了片刻,若是这一走开,小师妹折返回来,依小师妹的性子,小梨子恐怕会命丧当场。 小梨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她表示自己会尽量跟上。 重谣摇了摇头,拦揽住她的腰飞快地掠了出去。 甲板之上,酒坛杯盏被随意打翻在地,未尽的酒水与潺潺流动的鲜血融合在一起,大红灯笼依旧挂在高翘的檐角之上,方才说话的人却通通躺在了血泊之中,哪里还有方才的奢靡? 重谣咬牙,施无盐横行无忌,在楼中出不了什么大事,一旦出来,简直就是个祸害!也不知她到底会不会回去。 他扫过这一地惨状,心里又气又悲,实在没眼再看。 这个地方作为关十楼据点,是不能再要了。 小梨子是小环的孪生妹妹,小环为施无盐所害,小梨子手指寸断,口不能言。 重谣愧对小梨子,便将她安顿在一处隐秘的小村庄中,派了驻扎南无天分堂的一名高手暗中保护她,修书一封送到楼中鬼医顾大夫手中,请他速速赶来诊治。 他这厢刚刚安排好,那边花船之事便传进了齐怀菘的耳朵。 当初齐怀菘遍寻凶手没有踪迹,曾怀疑过凶手藏在这藏音江第一花船之上。他派人多日打探没有发现凶手踪迹却发现此船来历不明,不知背后有谁撑腰,但因这船并未冒犯到除月山庄,他便没有细究。 此事传入他耳中,他微讶了一瞬,并没放在心上。 重谣沉闷地回到除月山庄,庄主房间破了个大洞以及庄主在隔壁房中跟他待了三天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山庄,庄主如此性子竟与此人共度了三天! 再加上此人无时不刻地打听着庄主的踪迹,现在就连除月山庄的一条狗都知道了他与庄主的关系,因而早把他当做了“庄主夫人”。 起初有那胆大的丫鬟随口叫起了“夫人”,后面的人也纷纷效仿起来,这阵风吹进了齐怀菘的耳中,他竟也不反驳,这些丫鬟仆从更是一口一个夫人叫的起劲。 齐怀菘与人相约飞来峰之事并未传出去,因此齐琼逮住了机会就在他面前说些重谣的事,看得出来对他很是喜欢,若不是她一口一个夫人,齐怀菘势必以为她对重谣早已芳心暗许。 齐琼啃了口烧饼,细细嚼了咽下去,她看着烧饼悠悠一叹,对齐怀菘道,“这都多少天了,庄主您怎么还不见夫人?夫妻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啊,您没看见今天夫人那垂头丧气的小模样,啧……”她低头又咬了口烧饼。 齐怀菘每日都在她的小院子里练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也早就习惯了她这幅模样。他心如止水,齐琼说的什么全是耳旁风,只是听到重谣垂头丧气时,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齐琼啃完了烧饼,拍了拍手转身就去了书房,齐怀菘现在不管事,除月山庄中那些武夫也做不来管理庄中大小事务的细致活儿,因而只能她勤奋点儿了。 第七十四章 种子 齐怀菘轻启薄唇,轻轻斥道,“祸害!” 重谣这个祸害,真是无缝不钻,对他的影响一日大过一日,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实乃武学大忌,但他却甘之如饴。 “啊,祸害!” 一人半卧在房顶之上,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提着酒坛,也不知听了多久。 齐怀菘这才惊觉此人,许是方才心有旁骛,因而并未注意旁人。 此人披头散发,高鼻深眼,是颇为风流潇洒的模样。齐怀菘注意到这人举手投足间似毫无内力,甚至提着酒坛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浑身上下几乎全是破绽,仿佛当真是一个毫无威胁的人。 但齐怀菘心知肚明,除月山庄的守卫并未松懈到连一个没有内力的人爬上屋顶都察觉不到的地步。何况他方才所言的声音十分微小,这人耳力相当了得,想必定有其他过人之处。 “你是何人?” 那个人似乎喝醉了,脸颊微红,醉意朦脓地一怔,但旋即他微微一笑,“独酌客。” 独酌客说完便自顾自地饮他的酒,很是怡然自得。 但他身处除月山庄,躺的自然也是除月山庄的屋顶。 齐怀菘道,“阁下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独酌客歪着脑袋,理所当然道,“我来找我师弟啊。” 师弟? 齐怀菘蹙眉,除月山庄上至隐居桃山的齐折月,下至看门的护卫,从来没听说过有谁出去拜师了。此人……难道是来找重谣的? 齐怀菘试探道,“你师弟姓甚名谁?” 独酌客却疑惑道,“我师弟就是师弟啊。”他不说师弟的名字,却是任由齐怀菘自个儿猜测。 齐怀菘道,“你师弟不在这。”他跟一个醉鬼好好谈什么话,人人都说酒后吐真言,这人却连他问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他也喝醉了不成? 那独酌客却道,“不可能!”他语气之笃定不禁令齐怀菘侧目而视。“师弟奉师父遗命取……嗝~取齐折月首级,他怎会不在这。” 齐怀菘当下手中一紧,他冷声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独酌客一怔,眼中露出犹疑之色,“难道是我记错了?”他从袖中掏出一个蓝皮线装的小册子,低头翻来翻去,嘴中喃喃自语,“不对啊,师父明明在手札中写了,要师弟去取齐折月首级之事。”他只觉手中一空,那本册子便安安稳稳地落在了齐怀菘手中。 独酌客一怒,“你抢我师父的手札!” 齐怀菘草草翻完,嗤道,“无稽之谈!”这册子上写了“齐折月”使计拆散一位名叫阿语的女子和一个叫阿生的男子,男子心生怨恨,十几年后竟派阿语的儿子前去刺杀“齐折月”。 众所周知,他的母亲齐折月与父亲齐姜少年相识乃是恩爱夫妻,这不过是个话本撞了名而已,他将手札随手一扔,这人当是喝醉了酒,错把这话本中的人当成了真人。 独酌客忙扑过去,十分宝贝的接住那本册子,齐怀菘轻轻一瞥,那册子书口之处,竟是关十楼的楼印!他正要细看,那独酌客却将册子防狼似的紧紧塞在怀中。 “你干什么!” 齐怀菘鞭子一动,那独酌客丝毫不惧,他嘿嘿笑道,“师弟不在算了,我去别处找他。”醉醺醺地便往墙外翻。 他看起毫无内力,动作却十分灵敏,齐怀菘上前抓住他的领子,竟让他一个巧劲滑开了。 连身法都如此相似,齐怀菘不由眯起了眼睛。 第七十五章 违心 难道——那册子上所写竟是真的?齐怀菘刚一有这念头心中就不禁一阵好笑。此事荒唐至极,且不说那册子中所写是真是假,但就论齐折月的脾性,都断不可能会做出这种卑劣之事,他怎能因那一个小小的楼印便去怀疑一片真心的重谣。 况那独酌客来历不明,仅凭一个印章怎能断定他是关十楼之人。但母亲的安危也同样重要。他抬步向书房走去,吩咐齐琼增加去西域的人手。 重谣趴在桌子上,两只手臂横着放在桌子上,用两只手掌堵住耳朵,这是他独自焦灼时常有的动作。他叹了口气,不仅为小环之事,还为小师妹的性子和大师兄之事烦躁不已。 齐怀菘本想趁他睡了再进去,却见屋中灯光闪烁,屋中偶尔传来声声沉重的叹息,青年的影子落在纸窗之上,一动不动,可见齐琼说的没错,重谣果然垂头丧气的紧。 齐怀菘想了想,招来一个丫鬟,下巴一点,看向屋子,“这是怎么了。” 那丫鬟道,“夫人今日一大早便出去了,方才才回来。回来就是这样了。”她瞄了瞄庄主,心里猜测是不是夫人又去寻庄主碰了壁。 齐怀菘道,“有事?” 这丫鬟自以为瞄的十分隐秘,实际上全都看在齐怀菘眼里。 丫鬟道,“庄主可要见一见夫人?” 齐怀菘皱眉,冷道,“你下去吧。”这些人不知道他内心的矛盾和挣扎,个个都道让他留情,可若现在留情,日后怎说不是无情? 重谣听得门口齐怀菘说话的声音,他可算有机会见齐怀菘一面了,面上烦忧一扫而空,露出神清气爽的模样打开了门。 齐怀菘见他神情一如往常,便放下了心,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重谣哪里肯依,他紧跟在齐怀菘身后挤进了门,死皮赖脸地抱住齐怀菘的腰身。 “齐公子。” 齐怀菘冷道,“松开。” 重谣暗暗翻了个白眼,“齐公子,我都知道了。” 齐怀菘神色一动,“那你就该知道,我们不能在一起。” “你喜欢我!”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发出,重谣在他身后慢慢沉默了。 “为什么?”重谣不甘心,“这些日子你都在练功,是不是因为飞来峰之约?” 齐怀菘不说话,飞来峰之约仿佛一把刀,一下又一下地割在他的心上,将他凌迟。 重谣确定了,他渐渐松开手,面对着齐怀菘,“你怕回不来?” 齐怀菘看向别处,重谣追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说中了?” 齐怀菘道,“……齐家如今只余我与母亲两人,我迟早会传宗接代,飞来峰之约不过是直接缘由。” 重谣冷笑,“传宗接代?”他逼近齐怀菘,深深望向他的眼,“我重谣并非拿不起放不下之人,你若是因飞来峰之约生死难料而拒绝我,大可直接言明不必找这些旁的借口。你不过是怕我从中作梗,若是如此,你大可放心,此事我必不会插手,你若是死了,我转身另找他人绝不为你守墓,你——现在告诉我,你喜欢我吗?”只要你点头,即使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也可陪你一起闯过。 齐怀菘哑口无言,重谣的目光坦率而不沾任何杂质,令他的谎言无处遁形。重谣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但他不信。 不信重谣会袖手旁观,也不信他会另找他人。 齐怀菘微微一笑,“……我并不喜欢男人。重谣,那天,只是个意外。” 重谣道,“你说谎!” 齐怀菘摇头,“你若是只能接受那一个答案,又何苦问我?”他后退一步,“若那天你不在,也会有别人。” 他的话如一根刺,直直锥入重新的心中,鲜血淋漓。 重谣咬牙,“你分明是喜欢我的!”为什么会有这样口是心非的人,承认一句喜欢有多难?他是要了他的命还是怎么? 齐怀菘目光怜悯,在他脸上几乎难以出现这样的神情,他无声摇头,不知在怜悯自己,还是在怜悯重谣。 第七十六章 殊途 “你!”重谣气结,忍不住抓住他的领子,这人十分嘴硬,他打又舍不得打,气得跳脚也只能揪着他的领子狠狠咬住他的唇。 重谣下口极恨,齐怀菘的嘴角都被他咬破了,此时渗出血珠来,留下了一道绯红的印子。 齐怀菘任由他发泄怒气,待他平静下来才擦了擦嘴角,“清醒了?” 重谣恶狠狠道,“没有!”他怒气冲冲地打开门,走到门口又忽然转身,“齐公子,当日我未曾告诉你,重兆身在血月教,你不必担心,山高水长,我们就此别过!”身后悄无声息,重谣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笑话,他的心也是肉长的,齐怀菘几次三番地回避他的心意也便罢了,竟然还对他说那天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重谣胸口起伏不定,若是再与他一同待在屋中,他势必会做出一些难以预料之事。他几乎可以断定,齐怀菘是因飞来峰之约拒绝他,既然如此,那再去一趟盘花阁便是,生擒了楚怜姜,看他赴什么约! 走了也好,走了就不必时刻惦记着这里,也不用日日练完功折返回来。 齐怀菘在桌前坐了一夜,直到丫鬟进来洒扫时他才回过神。 竟已天亮。 隔壁房间一如重谣走前的模样,齐怀菘在他的房间之中站了会,又再三吩咐了齐琼多派些人去西域,这才收拾了些常用衣物去了桃山。 施无盐一怒之下杀光了花船之上不相关之人,她本是生气四师兄为了小环和小梨子凶她,反应过来时却酿成如此大错,她心里后悔不迭,她不知为何总也控制不住自己脾气。事已至此,四师兄一定会将她关到悔过崖。 悔过崖阴暗潮湿至极,她岂能待在那种地方?她心里又怕又悔,回去只怕是自投罗网,不若在外待几年,等四师兄消了气再回去也不迟。 听说东山雪窟长年飘雪,十分秀美,不如趁此机会走上一走,四师兄不过半年未见便如此严厉古板,大师兄三年未见了,想必也将自己这个师妹忘到了爪哇国,还是让四师兄自己去找吧。 她的想法极美,可惜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小师妹,行色匆匆是要去何处?” 巷口之中走出一人,披头散发,高鼻深眼,正是她那三年未见的大师兄,重醉。 施无盐险些以为自己看岔了眼,“大……大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若是现在回去告诉四师兄大师兄的下落,是否可以将功折罪? 她这心思刚刚一动,重醉便朝她走了过去,“南无天风景甚好,师妹可与我同赏?” “啊?”施无盐现在逃还来不及,怎有心情赏什么风景。“……师兄喜欢便多赏赏,师妹有事就不奉陪了。” 重醉皱了皱眉,“小师妹难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他见施无盐脸一苦,便知猜的没错。又见施无盐脸上指印,不由惊奇道,“师妹这脸上是怎么回事?” “大师兄可别挖苦我了。”施无盐苦着脸竹筒倒豆子似的将缘由讲了。 重醉豁达一笑,“我还当是什么事,原来不过是件小事。” 真是天助我也,缺什么来什么。重谣啊重谣,你不知小师妹最受师弟师妹们宠爱?竟自掘坟墓,将她往外推。 施无盐眼睛一亮,“师兄觉得我做的没错吗?” 重谣真诚道,“师妹何错之有?小环和小梨子都是外人,师妹被外人欺负如何不能还回去?依我看,师妹饶小梨子一命已是十分仁慈,那小梨子不感恩戴德不如一剑杀了。”这样岂不将重谣惹得生气的更彻底? 施无盐眼睛一黯,“……杀了只怕四师兄还会让我当众偿命。”四师兄平日虽吊儿郎当,但较真起来也是相当可怕。 重醉眉头一锁,露出一副不满的神情。施无盐见有人撑腰,有恃无恐起来,“大师兄若是在场就好了。”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脸,四师兄那一巴掌可是货真价实的痛,若是大师兄或者其他师兄姐们在场,或许她就能免去这一巴掌,从小到大,她可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呢。 重醉似乎知她所想,叹了口气,“倘若师父还在,师妹也不会受此委屈。” 施无盐瘪嘴,师父走的突然,一直是她心中的痛。 重醉疼惜道,“反正眼下师妹不能回去,不如先跟着师兄我。” 施无盐奇道,“大师兄也不回去?四师兄可找了大师兄好些日子呢。” 重醉悠悠看向施无盐,“师妹以为四师弟找我是做什么?” 施无盐理所当然道,“大师兄失踪了这么久,众师兄师姐们很是担心啊。” 重醉却道,“师妹以为我为何失踪了这么久?”真是天真的令他心疼。 施无盐摇头,她只记得三年前,她不过睡了个午觉,醒来后却再也找不到大师兄了。 重醉伸出手,露出手腕,只见脉搏处伤痕交错,十分恐怖。 施无盐大惊,她抓住重醉的手,怒道,“这是谁做的!” 重醉勉强一笑,“这是三年前的旧伤了。” 伤痕如此之深,以至三年未曾好全,到底是谁人如此恶毒竟对师兄下此毒手!施无盐看向重醉另一只手,宽阔的衣袖之下,重醉提着酒坛的手竟微微颤抖! 她反手摸上重醉脉搏,花容失色,“师兄的内力……” 重醉抽回手,“……所剩无几了。” 施无盐眼眶一红,“难道这些都是四师兄做的?他一直都在找你……”她露出惊恐的表情,“难道……难道他只是想杀人灭口?” 重醉垂眸,“师妹,别说了。” 他的神情似乎承认了一切,施无盐咬牙,“过分!我原以为三师兄最是善良,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不配做楼主!” 重醉只苦笑了下,“师妹不要胡说。” 施无盐着实没想到重醉会遭此大难,她心疼道,“大师兄,我们去找杏神前辈吧,他一定能治好你的。”大师兄骨骼惊奇,天资出众,这番遭遇实属灭顶之灾。 杏神行无踪影,哪里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重醉道,“我已找了杏神前辈三年了。”他神色忧伤,“罢了,没有内力我至少还有招式,不至于招人欺压。” 施无盐虽任性妄为,嚣张跋扈,但对师兄姐们却是十分上心。重醉这番话直教她肝肠寸断,痛惜不已。大师兄这一路必定异常艰辛,左右不能回去,不如便暂且待在大师兄身旁,也好护他周全。 第七十七章 赴约 齐怀菘去桃山不久便收到了齐颜送来的书信。 齐颜一行果真是在西朝路劫到了齐折月的马车,齐怀菘收到信时估摸着齐颜一行大概是在往回走的路上,除月山庄几乎所有高手都被派去了西域护送齐折月,唯留两人坐镇山庄。 因前车之鉴,齐颜下了命令,事无巨细,有关齐折月的事情,通通都要禀告与她。 齐怀菘放了心,安心在桃山练功。 转眼两月既逝,飞来峰之约近在眼前。齐颜暂且被派去伺候齐折月还未回来,齐怀菘便对齐琼交代好了后事,分别留下了三封书信,一封给齐折月,一封给容寒尽,最后一封给董莺。 他自桃山悄悄回到除月山庄,站在齐折月的院子门口远远看了一眼。 齐折月身着一袭蓝色广袖流仙裙,是她最喜欢的那条齐姜亲手做的裙子,只有逢年过节时她才会穿出来,这大概是想念齐姜了,齐怀菘微微一叹,见齐折月气色还行,便自南无天出发,径直前往中州飞来峰。 他唯恐齐折月发现端倪,便从未对除月山庄任何一人提过此事,唯有在交给容寒尽的书信之中略略提及,想必不久以后,齐折月也能从容寒尽口中得知。 八月十四,齐怀菘已至飞来峰脚下的小客栈,他容貌绝世,端坐在客栈之中,格外引人注目。 飞来峰之名来由已久,坐落在飞来峰脚下的客栈虽小,但素来接待的都是一些江湖侠客,人中龙凤,因而忽然过来这么个绝世美人掌柜的却并不意外。 只是有一点。 相约飞来峰不料生死之人,无论身份高低,只要在小客栈歇脚,小客栈都会分文不取。 掌柜的照例问了句齐怀菘的来意,齐怀菘如实相告,但他却并未打算遵循小客栈的惯例。 掌柜的默不作声地收了银钱,准备退还给齐怀菘的家人,反正总会有人来收尸的。 小客栈虽说是在飞来峰脚下,实际上却是与飞来峰遥遥相对,齐怀菘的目光穿过客栈大门,便能看见飞来峰鹤立鸡群般傲然挺立在远处,十分显眼。他收回视线,低头喝了口水。 重谣就在此刻抵达了小客栈,他一眼便看见客栈之中的齐怀菘。 店小二被掌柜的派去买酒了,掌柜的忙迎上去,“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重谣眼睛盯着齐怀菘,摇头,“我来找人,已经找到了。” 掌柜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那位美人的家人。 眼前忽然一暗,齐怀菘抬头,意料之外的,竟是重谣,他眉心一跳。 “你来此作甚?” 重谣双臂交叉,挑眉道,“我来不得?”两个月没见,齐怀菘似乎清减了许多,重谣冷笑了一声,刻薄道,“我来给你收尸。” 齐怀菘眼中波澜不惊,“那真是极好。”他气走了重谣,本以为再无相见之日,没想到临终之前竟还能得重谣收尸,上天确实待他不薄。 重谣横眉,齐怀菘的话不多,却有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他哼了一声,坐了下来,决定不跟这个死鸭子嘴硬的人一般计较。 掌柜的站在一旁,眼皮一跳,这是家人?这是仇人吧。 齐怀菘吃完了饭便回了客房,重谣一如两个月前,紧随他进去。 他回头,“重谣,你想做什么?”他不信重谣只是过来给他收尸。 重谣关了门,走过去,他脸上波澜不惊,“我累了,只想在这歇会儿。” 齐怀菘看他露出一脸疲色,便往门口走了几步,想将房间让给他。 重谣迅速抓住他的手,目露期盼,“别走!” 他想他想了两个月,好不容易闲下来,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只为了这一夜的温存,他无法接受齐怀菘就这样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只愿用性命来爱他,护他。 齐怀菘抽出手,这样的重谣几乎让他说不出冰冷无情的话来,但他仍是低声道,“我说过……” 温热的唇一如那错乱的一日,重谣紧紧贴着他的唇,吐气如兰,“别说。”他都知道。 齐怀菘微怔,他不料重谣会以这样的方式打断他,一时间竟未反应过来。 此时重谣已缠上他的脖子,轻轻闭上了眼,他伸出舌尖,浅尝这人说出无数刻薄的话的唇,但对他来说却到底是甜的。 齐怀菘扶着他的腰,险些沉溺下去,他推开重谣,冷道,“够了。” 重谣贴着他的耳朵,喘息道,“别走。” 齐怀菘狠狠推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重谣认真道,“我知道。我不问你了,我信你,飞来峰之约你不会死,你会活得好好的。” 齐怀菘右眼一跳,“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一刻,他看着重谣的眼,似乎有些不可预料之事脱离了他的掌控。 重谣脸上又恢复了那略带些痞气的笑,“我能做什么?你不想失信于人,我难道还能逼你不成?我不过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 齐怀菘稳了稳气息,“此事日后再说,你歇息吧。” 他怀疑这次赴约重谣从中阻拦他,便想趁机甩开重谣,但他甩开甩不开,飞来峰却始终屹立在那里,千防万防,哪里能防住?他嘴里发苦。 重谣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他打定了主意要与齐怀菘同去飞来峰,也会用性命来护他周全。 “你在怕什么?” 齐怀菘身影一顿,重谣轻蔑地笑了,“你是怕把持不住?” 齐怀菘心里窜上一股无名之火,他倏然转身,目光如困兽一般看着重谣,“就算如此,换个人也是一样。” 他嘴中犹在为自己辩解,他知道这样的辩解落在重谣耳中是何等难受,知道怎么让重谣死心,却丝毫不想若是最后安然无恙他又该如何面对他深爱的人,又如何去挽回。 两个月前,重谣也听他说过类似的话,他当时暴跳如雷,此时却笑的恣意妄为,“那就把我当成别人啊。”竟是宁愿自甘下贱。 齐怀菘极尽粗暴,他猜到重谣的用意,便存了心折腾重谣,重谣却始终笑着。 齐怀菘终究做不到把他当做别人,重谣也终究承受不住,他的唇擦过齐怀菘的耳际,“八月十五后,我想听你一句真心话。”齐怀菘仿若未闻。 第七十八章 替你 重谣抬起手,欲趁齐怀菘此时没有防备,将他劈晕。然而他手刚刚一动,便被齐怀菘警惕地抓住了。 齐怀菘怒目而视,“你想打晕我?”他一时心绪难平,纵然已明自己心意,明日或成永诀,但即使豁出性命,齐怀玉之仇也不能不报。 重谣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歉意,“……我只想让你好好睡一觉。” 齐怀菘睁大眼睛,突如其来的困意席卷了他的意识,令他控制不住的沉沉睡去。 幸好做了两手准备。 重谣松了口气,齐怀菘一手鞭法闻名天下,但若是以为他只要鞭法出众,那实在是小瞧了这位除月山庄的新庄主。 要知道,除月山庄的暗器与毒比起他们的鞭法来同样不逊色,若是他方才直接下毒,恐怕会被齐怀菘立马察觉,假装劈晕他让他发现掉以轻心,实则他将药抹在了手臂之上,齐怀菘一旦触及,便会与他起初抹在唇上的药相融,从而令齐怀菘陷入沉睡。 至少要六个时辰才能醒来。 到时他与楚怜姜,早已比试完毕。 层层叠叠的山峰之中,飞来峰耸壑凌霄,格外引人注目。 重谣站在飞来峰脚下,抬头看去,只见峰体岩石裸露在外,因长年被风雨腐蚀而形成了一层黑色脆弱的岩壳,有些剥落的地方露出了灰白的岩石。 飞来峰一面是他们此时所站之地,一面却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他生于水乡之地,葬于此悬崖陡壁,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昨日齐怀菘报出来意后,有人在飞来峰决斗之事便迅速传遍了中州,此时飞来峰下围满了在附近徘徊的江湖中人。 重谣豁然一笑,绕过人群,抬步走向山峰。 人群中一阵私语,没想到这次比试的竟有个如此年轻的青年,却不知这年轻人是何来头,不禁又是一阵惋惜。 此时日出东方,霞光万丈,重谣的脸上似乎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飞来峰上有一处约两丈长宽的空地,红衣的楚怜姜逆光盘坐在其上,繁复的火纹面具微微闪烁着荧色的光斑。 他仍是一身窄袖贴身的长袍,一头秀丽的卷发却不知用从哪扯来的布条随意一扎,他的大刀平放在双膝之上,看上去竟有几分宝相庄严的意味儿。 楚怜姜听见从容不迫的脚步声均匀地传来,停在他的面前。 他睁眼,疑道,“怎么是你?”他原本以为赴约的是齐怀菘,没想到却是这个人。 他转念一想,恶意笑道,“怎么?齐怀菘自知技不如人,知难而退了?” 重谣笑道,“齐怀菘自然会来,但这之前,我们还有一笔账要算。” 楚怜姜一愣,“我与你有什么帐?”他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人。 重谣拿出一根树枝,“拜你所赐,几个月前,我刚从悯天山逃出来。”他这话便有些强行给楚怜姜加罪的嫌疑了。 楚怜姜哼了一声,“关我何事?” 重谣树枝一舞,楚怜姜侧开身子,重谣清朗地声音自空中传来,“是的,本不关你事,但齐怀菘竟要与你一决生死,所以不关你事也得关你事了。”他不过随意找的个缘由,以免师出无名,平白污了齐怀菘的名声。 楚怜姜了然,他笑得颇无赖,“原来如此,小兄弟,既然你执意找死,那便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他双手握刀,横扫过去,竟是与那日所使功法截然不同。 两人身影交错,刀光来回闪烁了几百个回合,虽互为劲敌,但重谣仍忍不住叫了声好。 楚怜姜做了个引颈的动作,避开了重谣的夺命树枝,刀背从他脖子前面掠过,险些割断了重谣的手腕,楚怜姜清朗一笑,“小心了!” 重谣下意识侧开脸,只见无数刀光自他身后飞来,重谣匆匆合掌,周身内力运转,只堪堪将那刀意阻在他额前,再往前,便是要将他一分为二,活活劈开。 重谣不慌不忙,他不动声色地化解了这点刀意,树枝如雨点般落在楚怜姜的身上,如影随形般令楚怜姜躲避不得。 楚怜姜喘了口气,不知不觉已过去两个时辰,重谣年纪轻轻内力却十分惊人。 他起初还因此人年纪尚小而掉以轻心,但越到后面他却越是凝重,“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心里明白,自己招式虽精妙,但内里却略逊一筹,再有三千回合,便是能分胜负之时,他看了眼飞来峰下的万丈悬崖。 重谣轻蔑地看着他,“你不知道我是谁?” 楚怜姜冷笑,袭怜云这个疯女人,不管见到谁都说对方是重云涯和楚软聆之子,他起初并未将重谣放在眼里,只道是个无足轻重之人,不想这人竟敢跑来送死。 他刀尖一指,好戏还在后头,他可不能折在了这人手里。 正午时分,齐怀菘自梦中昏沉沉地醒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这是梦还是现实,盯着床顶看了半晌,昨夜之事全部涌入脑中,意识回笼! 他蓦地自床上弹起,什么都顾不得了,跳出窗直往飞来峰上飞去。 飞来峰下人山如海,齐怀菘虽名扬天下,但此时他发髻散乱,衣衫不整,人人只道这不过是个普通的俊秀哥儿,哪里想得到这是大名鼎鼎的郎玉公子齐怀菘。 他身形如电,脚尖轻飘飘地自这些人肩上点过,众人只见一道烟青色的残影,便再也没见这个俊秀哥儿的踪影。 飞来峰上,两人发髻散乱,身上无一不是对方兵刃划过的痕迹,若不是这两人气度非凡,这看上去就像是两个乞丐打架。 楚怜姜的刀被重谣踹到了一边,重谣躺在地上,他身下不断涌出血来,脖子上的青筋爆出,脖子通红,一双眼盯着楚怜姜怖如铜铃。 楚怜姜死死钳制住他的脖子,他脸上的火纹面具歪了一点点,露出了鬓角,但他却腾不开手来整理。他看似占了上风,实际上他早已筋疲力尽,不过是撑着口气,要看那场好戏上演。 楚怜姜几乎有种感觉,若是齐怀菘今日不来,那人怎么也不会管他死活。 幸好,齐怀菘来了。 看到齐怀菘的一瞬间,楚怜姜便有一种获救的感觉,他低头看向重谣,汗湿的脸颊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瞧,正主来了。” 重谣呕出一口血来,他目光有些涣散,空气在迅速流失,看着齐怀菘奔来的身影都有了重影。 第七十九章 好戏 齐怀菘目眦尽裂,“放开他!” 楚怜姜勾起嘴角,“你终于来了。” 齐怀菘将他一脚踹开,小心翼翼地抱起重谣,“重……重谣?” 重谣擦了擦嘴角的血丝,从齐怀菘怀中勉强坐了起来,他晃了晃头,“无……无事。替……替我止血。” 他背后那道伤险些致他于死地,这次决斗他所受内伤极重,恐怕要休养好几个月。不过,齐怀菘还是来得略早了些。 楚怜姜大笑出声,“真是好感动啊。”他捡起刀,站在一旁,盯着重谣与他相似的脸心情复杂。 齐怀菘为重谣止了血,冷道,“今日我再与你战便是胜之不武,你若是现在下山,我还能饶你一命!” 重谣闻言险些一口老血噎死自己,他差点付出了生命代价,齐怀菘一句胜之不武就要放过楚怜姜?不为他姐姐报仇了吗?他抓住齐怀菘的手腕,不赞同地看着他。 齐怀菘狠瞪了他一眼。 楚怜姜并不将他的话放在眼中,他兴奋道,“来了。” 齐怀菘与重谣的眼里双双露出疑色。 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疯疯癫癫地跑上山峰,那女子起初有些神志不清,一见齐怀菘却立即爬到他的脚边,声音凄厉沙哑,“庄主!” 两人心中同时泛起一股不祥之意。 那女子手忙脚乱地扒开凌乱的头发,露出脏污不堪、伤痕累累的脸来,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是我啊庄主,我是齐颜!” 齐颜话一出,齐怀菘大惊失色,“你怎会……怎会在此?发生什么事了?” 齐颜字字泣血,她恶狠狠得瞪住重谣,“庄主,夫人惨死,尸身受辱,全拜这个恶贼所赐!”她一指重谣,恨不能生啖其肉。 乍闻齐折月之死,仿若一个晴天霹雳迎面劈来令齐怀菘头重耳鸣,透不过气来,他脑子缓慢地运作起来,什么叫惨死,什么叫尸身受辱? 他怔怔地盯着齐颜,他临走之前阿娘分明好好地待在山庄之中,整个除月山庄上下都在保护她一人,她怎么会……可齐颜从不对他说谎…… 他强行镇定道,“你不要瞎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一与我说来。” 齐颜一向稳重可靠,如今神智失常,竟说出如此话来,其中必有缘由。 他抱紧险些与他天人永隔的重谣,一双眸子冷厉地盯着齐颜,无论是谁,他都不允许这样污蔑、指摘重谣。 齐颜恨道,“我亲耳听见他们所言,奉关十楼楼主之命,取夫人首级!也是我亲眼看见他亲手割下夫人头颅,焉能有假?” 她一双血红的眸子悲痛得望向齐怀菘,三指并拢朝天,“我齐颜今日对天发誓,若是我所言有半句假话,便叫我一家老小死无葬生之地!” 重谣心里一紧,他担忧地看向齐怀菘,齐怀菘接连失去姐姐和阿娘,想必心里十分难受,他紧紧握住齐怀菘的手,不仅为齐怀菘担心,还为他自己担心。 他最初的确是奉师父遗命去取齐折月首级,只是因为齐怀菘,便一直没有动手,难道——有人假借他的名号杀害了齐折月? 可师父的遗命只有师兄师姐才知道—— 等等—— 他脑中闪过一人的脸,难道是大师兄?若真是这样—— 齐怀菘会不会信他?会不会信他与此事无关? 这时有除月山庄之人抬出一具被白布遮住的无头尸首急匆匆地追来,“齐总管!” 他们不料齐怀菘竟也在此处,连忙跪拜在地上,瑟瑟发抖,“参见庄主!” 齐颜见了那担架愈发失控,她声嘶力竭地扑到尸首身上,仇视着重谣道,“庄主!夫人英灵在上,你今日若不手刃恶贼,怎能对得起夫人,对得起齐家列祖列宗!” 是她亲眼所见,是重谣割下的夫人的头!是她未曾保护好夫人,才令夫人受此大辱!她本该以死谢罪,但凶手未死,她怎能先行一步! 齐怀菘艰难地看向那具无头尸,他的喉咙上下滑动了几下,声音沙哑,“……你说,那是谁?”他慢慢接近那无头尸,伸出手,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勇气揭开那张白布。 楚怜姜邪恶道,“怎么?不敢掀开?” 面具之下,一双眼睛兴味盎然,他期待这场面已久,自然是要好好欣赏一番齐怀菘的惨状。 重谣有气无力地斥道,“住口!”这人浑身上下简直没一点让他看得顺眼的地方。 楚怜姜哼了一声,他唰地一下揭开白布,露出下面的无头女尸。 一袭蓝色广袖流仙裙,正是齐姜亲手所做的那一套,齐折月最是珍惜这套裙子,他临走时,齐折月便是穿着这套裙子…… 齐怀菘眼前一黑,膝盖一弯,直直跪在齐折月尸身前。 不过才过去了几天,他站在院口看她的那一眼,竟是最后一眼。 到底是谁!是谁! 重谣无言地跪在他身旁,不知如何安慰他。 齐颜一见重谣,便步履蹒跚地将他推开,“你不配跪在这里!” 齐怀菘大悲之下抓住齐颜的手,咬牙切齿,“你从头到尾,细细说给我听。” 齐颜跪在他面前,掩面,“都是我的错……那日庄主离开山庄后,我便带夫人去了桃山。” 原来那日齐怀菘前脚刚走,后脚齐折月便说想去桃山散心。 桃山离除月山庄并不远,而且庄中高手云集,齐颜便应了齐折月,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去了桃山。 变故就在桃山之下。 一群蒙面黑衣人忽然从天而降,他们武功高强,招式诡异,他们将齐折月劫走,齐颜根据他们遗留下来的腰牌发现,这些都是关十楼的杀手! 齐颜顺着他们的踪迹追去,偷听到他们是奉关十楼楼主之命前去劫杀夫人,她本想趁夜救出夫人,但她技不如人失手被擒!她的脸就是被那位关十楼楼主亲手划花的!她眼中迸发出滔天恨意,直指重谣,“就是他!我亲眼看见他们尊称他为楼主!也是他,亲手割下了夫人的头颅!” 这些都是齐颜亲耳所闻,亲眼所见。 齐怀菘微微阖眼,他轻声道,“……不是你做的是不是?” 重谣脸上闪过一丝犹疑,他不知应不应当说出师父遗愿,若是说出来,恐怕浑身张满嘴也是说不清的,但若是不说——日后若被齐怀菘查出来……且他的确是关十楼楼主…… 第八十章 死去 那独酌客当日所言终于还是令齐怀菘升起了一丝疑虑。 怀疑的种子早被埋下,只待鲜血淋漓的事实来将它激发,如此,所有不可解释之处都被串联了起来。 仿佛冥冥之中撒下的网,只等这一刻重谣的犹豫,便能使他百口莫辩,将他死死罩住,难以挣脱。 齐怀菘最后的希望破灭在重谣的犹豫之中,他眼里的光芒渐渐褪去,只余下一片化不去的悲痛和寂寥。 齐怀菘点头,“原来,大名鼎鼎的关十楼之主,竟一直隐藏在我身边。” 可笑他还当他是个普通的杀手,为他挡剑为他辩解,原不过是一场笑话。 重谣急冲冲地抓住他的手臂,“我并非故意隐瞒身份。” 但仅凭这苍白的一句哪里能说服心如死灰的齐怀菘呢?他从未有一日想过自己的身份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困境。 可他内伤如此之重,齐怀菘不费飞灰之力便将他的手拨开了去,“你当真是为取我阿娘首级而来?”他移开目光,害怕再看一眼重谣自己便会心软。 手中一空,重谣张了张嘴,最终颓然道,“没错。” 他忽然没有心思再为自己辩解,无论自己为齐怀菘做了什么,只要是旁人的一两句污蔑,便能轻易动摇齐怀菘心,现在他是真的相信齐怀菘不喜欢他了。 有什么样的喜欢,是不用信任做基础的? 这已经不是齐怀菘第一次误会他了,他应该习惯才是。他也不该再奢求什么,他从小父母双亡,还未及冠,师父便也撒手人寰,他不过认识了齐怀菘半年多,齐怀菘便丧姐丧母…… 重谣笑了一声,他笑得肆意,却不慎牵动了内伤,不仅闷哼了一声,他伸手随手拭去嘴角血丝,“是。” 即使他因对齐怀菘一见钟情而忤逆了师父遗愿,甚至到现在还无法保住师父留给他的关十楼,但这又能怎样呢?难道他还能像当初一样死皮赖脸地扒着齐怀菘,去乞求他的怜悯? 熟悉的银光一闪,对重谣隐瞒身份和目的的怒火和失去阿娘的无力蒙蔽了齐怀菘的双眼,十数年功力蓄于鞭上,抽在无力阻挡的重谣身上,带起一片血肉。 齐怀菘又怒又气,重谣这干脆地一答令他手足无措,他习惯了重谣的解释,这一次也不例外。 只要重谣将前因后果一一说明,只要他解释,他便能不顾一切地信他,护他,可他却只道了一句“是”。 楚怜姜说的没错,这果真是一出好戏。 重谣被那一鞭带起,背后的伤口迸裂开来,他体内的血像是源源不断,争先恐后地从他背后、口鼻之中涌出,他本是极怕痛的人,此时痛觉却已完全麻木,他的灵魂似乎飘到了半空之中,冷漠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看着那张与他相似的脸的人如破布般被人掀翻在地,楚怜姜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齐家人果真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即使是对他们真心以待的人,也能不分青红皂白地痛下杀手。 他脸色一变,挥退心中突如其来的复杂情绪,此人与他没有半分关系,齐怀菘将他伤的越重越好,他伤得越重,以后齐怀菘知道真相后便能越痛苦。 他蹲下身子,冲着重谣的脸笑出了声,“瞧,你替他来赴约,能得什么好?”最终还不是被齐怀菘打得个半死。 楚怜姜话一出,齐怀菘眼里便闪过一丝悔意,他想再看看重谣,抱一抱他,想问他为什么不解释,但齐折月的无头尸体冰冷地躺在一旁,却是在无声地提醒他不能心软。 齐怀菘握紧了长鞭,警告地盯了楚怜姜一眼。 齐怀菘既然放了他一马,他也不客气,迅速从重谣身边跳开,他与重谣一战下来半斤八两,重谣受了内伤他也好不到哪儿去,盼着齐怀菘来不过是想看这一场大戏,杀是杀不了他了。 齐怀菘一步一步走向重谣,冰冷道,“我问你,我阿娘的……头颅在何处?” 他的目光为何如此失望?难道他真的以为是自己杀害了齐折月,砍下了她的首级?重谣的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他虽不想解释,可却仍有一丝不甘心。 他睁大了眼,不知哪里的力气,他忽然挣扎起将齐怀菘扑开,齐怀菘却以为他是在反击,握鞭的手一动,鞭子便被高高甩起,这一下未控制住力度,竟将重谣击下了飞来峰,灭顶的慌乱将他淹没,他无比惊恐地冲过去,却见重谣染血的唇微微一动。 我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飞来峰的那一边正是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齐怀菘只来得及抓住他残破的衣角,他脸上一空,露出从未有过的茫然神色,重谣被他亲手击下了飞来峰……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一个叫重谣的人在他身边了,也再也没有一个人,像重谣那样爱他了,他——没有爱人了。 可悲的是,直到他亲手将他击下悬崖,他才反应过来,用生命护着他的重谣,怎么会对他最重要的人下手……他为什么会承认呢?齐怀菘迷茫地目光落在齐折月的尸身之上,“阿娘,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又误会他了。” “嗖”的一声,又是一支利箭破空而来,齐怀菘心神恍惚间竟被那利箭直直射中了后肩。 他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似乎射中的不是他的后肩,还有他的心,他半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飞来峰上箭如雨下,齐颜扑到齐怀菘背上,硬生生地以一己之躯替他挡去了所有暗箭,不过一刹那,除去静默如雕塑的齐怀菘和躲在尸首之下的楚怜姜,飞来峰上便再不见活口。 这暗箭不知是何材质做成,竟能吹毛断发,然而一触之后竟也能随之消失,原来,飞来峰上少有活口,竟是这个缘由!楚怜姜恍然大悟。 他死死盯着齐怀菘,脑中升起一个念头,若是,若是现在趁齐怀菘不注意将他一举击杀……不,不行,这样太便宜他了,他心里盘算了几个来回,最终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 第八十一章 生死相随 天边忽然响起阵阵雷声,蛊女背着背篓忙不迭地摘了片荷叶。 她刚刚摘下来,溪山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蛊女疑惑地望了望天,早上出门时还是大晴天,怎么这会就下起了雨? 不过夏天的大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如暂且躲进草亭,等大雨过去再回去也不迟。 雷声渐行渐远,只见雨幕如瀑,雨声落在蛊女耳中,无端生出些烦躁来。 这时一个黑色的人影撑着把伞焦急地四处张望着,蛊女仔细一看,原来是重兆见天下起了雨,担心她淋雨找了出来。 蛊女一怔,旋即用力挥了挥手,大声喊道,“重兆!” 原来蛊女天生能与蛊对话,她无意间捡到重兆,虽然索魂蛊已认主,但她仍然对重兆细心照料,重兆将她视为自己的同伴,虽然他天生害怕打雷,但仍强撑着出来寻她。 重兆一听是蛊女的声音,便径直跑进了草亭。 蛊女注意到他的手在颤抖,不由心疼得用帕子擦了擦他额上不慎溅到的雨水,擦着擦着忽然噗嗤一笑。 重兆疑惑地抬眼,他伸手摸了摸脸,“怎么了?” 蛊女摇了摇头,用手点了点他的额头,“真蠢。” 重兆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蛊女莞尔,“没见过你这么笨的……既然这么害怕打雷,为什么还要跑出来。” 重兆道,“蛊蛊是好朋友。”他们蛊也是有原则的,任何情况都从不会抛弃自己的同伴。 见雨声渐小,蛊女便挽上重兆的手,“我们走吧。”重兆毕竟受惊了,待在外面始终不妥。 刚刚走了两三步,雨伞突然落到地上,重兆猛然躬下身子,蛊女担忧地扶着他的腰,“重兆,你怎么了?” 重谣额角渗出冷汗来,他双手抱头,脸色青白,“疼……”他说完便再也发不出声音,仿佛用尽了浑身所有的力气来说这一个字。 一股莫名的悲恸之意涌上蛊女心头,“重兆!” 躬着身的重兆似乎变成了一个雪人,在渐渐清朗的天色下慢慢融化成了一滩血水,只留下了一副莹白的骨架和一个绿色的茧。 蛊女腿一软,“重兆?” 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你别躲了。”她吸了吸鼻子,“你快出来,一会要打雷了。”滚烫的泪珠一颗又一颗地滑落脸颊,她捂着脸大声哭了出来。 重兆消失了,受重谣嘱托一直关照着重兆的应千雪自然知道了。 他捧着绿色的茧,脸上显露出一丝脆弱。 重谣上次离开时与他坦白了重兆的来历,他自然知道重兆与重谣之间生死相随的类似契约一般的关系,如今重兆凭空消失了,那…… 应千雪的身子晃了两下,他眼前一黑,直愣愣得晕倒在了容寒尽怀中。 “小雪?”容寒尽摸不着头脑,重兆不过是失踪了,找回来不就成了,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大反应? 说起来也十分巧合,重兆的身份只有重谣、齐怀菘、蛊女、傅悬月和应千雪知道,齐怀菘本着重兆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因而无论对谁都没提过重兆的身份。重谣与应千雪说的时候,容寒尽给应千雪煲汤去了,因而错过了这个重要讯息,蛊女一眼看穿了重兆的身份,自然是要与她关系最为亲密的教主大人分享一二。因此阴差阳错,只有容寒尽一个因巧合而不知道重兆的身份,他单纯地认为蛊女所说的消失乃是失踪,对应千雪的反应大惑不解。 蛊女伤心欲绝之下哪里会想到容寒尽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拜别了两人便带着茧回到了血月教,回去寻找复活重兆的方法。 第八十二章 谁? 三年后。 灰白的石拱桥下,悠悠的飘过一只小船,径直驶向了莲丛之中,岸边的女孩们睁大了眼睛一阵惊呼。 却是船上的年轻人无比轻盈地从船上一点,掠过莲丛,挟来一朵莲花笑盈盈地站在一名身着藕粉色长裙的女孩面前。 女孩欣喜地接过来,“哥哥,你真厉害!” 年轻人一脸嘚瑟,“那是。”年轻人模样清秀,一双黑眸如曜石般熠熠生辉,他生就了一副笑的模样,见人便是未语三分笑,即便是嘚瑟,也带了几分多情的笑意。 周围的女孩子们或羡慕或嫉妒,一名女孩走出来,颐指气使道,“阿福哥,我也要!”她乃承安县李师爷的女儿李馨馨,县令家没有女儿,因李师爷与县令家来往甚密,故而在这一圈子里向来是傲气十足,谁也不放在眼中,直到见到这位阿福。 阿福摇了摇头,抱歉地笑道,“我只给我家阿绿。” 李馨馨当即柳眉倒竖,横了女孩一眼。 阿福摸了摸阿绿的头,笑道,“我们回去吧。” 阿绿娴静一笑,小心翼翼地护着莲花跟在阿福的身后。 走远后,阿绿才问出疑惑,“哥哥,你刚才为什么不送馨馨姐花啊?” 阿福道,“李小姐与我们不是一路人,她方才那样瞪你你不介意吗?” 阿绿摇头,“馨馨姐虽然凶凶的,可她对我十分好。” 阿福不理解女孩间的交往,但见阿绿开心的模样他也觉得高兴。自义父过世后,阿绿便一直闷闷不乐,他带着阿绿出来也是为了放松下心情,阿绿能够开心,他十分欣慰。 阿绿眨眼,“哥哥,馨馨姐很喜欢你。” 阿福摸鼻,“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喜欢?” 阿绿不说话了,盯着他看来看去。 阿福问道,“我怎么了?” “我知道啊。”阿绿说完便跑开了,阿福无奈。 阿福和阿绿住在临江的小茅屋中,每到晚上,临江的芦苇荡里便栖息着许多萤火虫,风一吹,它们便如受了惊吓般聚集在空中,荧光闪闪,很是漂亮。 阿绿最喜欢这样的夜晚,她总是拉着阿福划着船在水面飘来飘去,然后悄然入睡。 这夜也不例外。 阿福刚刚撑船出来,阿绿便迫不及待地蹦上船,“哥哥,我们去那!”阿福对她无所不应。 今夜的芦苇荡其实并不晴朗,甚至有些阴沉。 云层半掩着月亮,昏暗的月光如一层透明的毛毯,随意地盖着了这寂静的地方,朦脓又神秘。 波浪一圈一圈缓慢自船周围漾开,阿福刚刚把船撑进芦苇,便见一团暗红色向四周蔓延开,他心里一惊。 承安位置偏僻,民风淳朴,远离武林喧嚣,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伤亡,想必这定是什么受了伤的动物吧。 他心下微定,打算绕过这团暗红色,不料阿绿十分眼尖,她尖叫了一声,抓住阿福的胳膊,“哥哥,那里有个人!” 阿福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一个黑衣人漂浮在水面上,暗红色的血不断地从她身下蔓延开。 阿绿激动地叫道,“哥哥,她还在动!” 阿福“嘘”了一声,然后悄悄将船划过去,他将人从水里拖起来,刚把人翻个身,便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重云涯弟子无数。他的大徒弟重醉早年顽劣不堪,意欲欺师灭祖,被重云涯秘密割破双手经脉,逐出了师门。二徒弟重溪倒是乖顺,可惜天资平平。而三徒弟云水,重云涯在世时常年不见踪迹,唯有重云涯过生辰和逢年过节时才会露面,四徒弟重谣……三年前于飞来峰上,死于除月山庄庄主之手,此事天下皆知。 而这位黑衣人,便是重云涯在世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徒弟云水。 云水半昏半醒之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伸出苍白的手,虚喊了一声,“师弟。” 阿福忙握住她的手,“在的,在的。” 云水脸上虚弱地一动,似乎是露出了一个微笑,“你来接我了……” 阿绿将耳朵贴在她的唇边,怎么也听不见她说话了,她大惊失色,“哥哥,她……她不会死了吧。” 阿福摇头,“放心吧,只是昏过去了。” 第八十三章 避开 这一惊吓,令阿绿阿福两人再无兴致乘凉。 阿绿趴在船上,拨开云水脸上的长发,惊呼道,“这个姐姐好漂亮啊!” 她拉着阿福的袖子,“阿福哥哥,你看。” 阿福便扭头看了一眼。他儿时与云水朝夕相处已习惯了她的长相,加之后来曾有幸见过容貌绝世的除月山庄庄主,因而已不觉得云水有多么惊艳,但云水确实长得也不差。 阿福笑道,“来日你若有机会见到闻名天下的郎玉公子,岂非魂都没了?” 云水吐舌,“郎玉公子何许人也,我这辈子恐怕都见不到啦。” 阿福笑了笑,“远远看上一眼还是有机会的。” 这茅屋仅有两个房间,阿福不愿委屈阿绿,便将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将云水放到床上,阿绿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将人磕了碰了。 阿福长吁了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 云水的伤在腰腹,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因在水中泡久了,翻起的皮肉微微泛白。 阿福道,“你去拿坛酒来给她擦擦伤口。”云水的伤势若不处理,恐怕会出大问题。 阿绿“哦”了一声,忙跑去找酒。 “师姐,你如何会落到这种地步?”阿福喃喃问道,他不期望云水能回答他,毕竟他的处境与云水也相差无几。只是云水与他们不同。云水少在江湖上走动,哪里会有什么厉害的仇家,况他几年前离开关十楼时,二师兄和师姐已经开始谈婚论嫁…… 原来还打算回去庆贺一番,没想到…… 阿福叹气,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的遗憾。 如今再见,师姐竟流落至此,着实令他惊奇。 阿绿抱着酒坛急哄哄地跑进屋子,她没注意门槛,差点摔个狗吃屎。 阿福无奈道,“别急,她性命无碍。”只是怕她夜里发起高烧,承安的大夫都在县城里,这里离县城略远,若是云水夜里发起高烧,恐怕性命堪忧。 阿绿将阿福赶出去,仔仔细细地将云水的伤口清理了干净,又用酒给她擦了个身,这样一忙活就到了半夜。所幸这一夜过去,云水并未发烧,想必伤势也会渐渐好转,阿福放下心来。 翌日青春,阿福对阿绿道,“我去雇辆马车,一会我们一起将这位姑娘送到县城里的医馆去。” 他交代好了阿绿抬脚便往外走。他还没做好准备面对前尘往事,既然云水没有大碍,送到医馆自有她的下属会去接应。 阿绿不疑其他,乖巧地在屋中等他。 不一会儿,一个长相黑黢黢的中年男子赶着牛车在门外吆喝道,“这儿可是阿福家?” 阿绿闻声应道,“是,是。”她拉开门,见是住在县城的牛大叔,便疑惑地问道,“阿叔找我哥哥有事吗?” 牛叔憨厚地笑道,“阿福托我来送你和一位姑娘去县城的医馆。” 阿绿奇怪道,“那我哥哥呢?” 牛叔摸了摸头,“这……阿福只说先送你们去医馆,没说别的。” 阿绿犹豫了片刻,“好吧,阿叔帮我把姐姐抬上车吧。” 牛车平稳地向县城中驶去,阿福悄悄跟在后面,云水仍在昏迷,阿绿不会武功,他终究是不放心两人,他不便暴露身份,只能这样跟在后面了。 第八十四章 拜祭 阿福模仿了云水的笔迹修书一封送到了应千雪的手上。 云水经此突变,阿福想来想去将她托付给谁都不放心,他沉吟片刻,决定给应千雪修书一封——自然是模仿云水的笔迹。 “承安县速来!”应千雪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封信。 承安就在飞来峰附近…… 谣谣落下飞来峰已经三年了,关十楼、除月山庄、血月教在飞来峰下搜寻了三年都一无所获,如今他意外收到的一封有关承安的书信,由不得他不多想。 可这又分明是云水的字迹。 难道云水已找到了谣谣的踪迹? 应千雪猛地站起来,他在屋中激动地走来几个来回,“苍天有眼。” 他鼻头一酸,自那日重兆如雪人般融化后,他拒绝听到任何说重谣已死的消息,甚至于一度陷入癫狂。 如今仅仅是一封疑似与重谣有关的书信传入他手中,他便如同在黑暗的甬道里摸索、行走了好多年,终于看见了尽头处透出的一丝亮光来。 阿福安置好了云水,便与阿绿一同收拾好了行李,打算在临走之前拜祭一下亡母。 母亲逝于七月七日,正是那一年的七夕,她一生倔强,直到死都要挑个自己喜欢的日子。 阿福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去。他自与师父一同离开承安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原本曲折的小路两旁荒芜一片,如今却被开垦成了田地,这个季节一眼看去满目翠色。 阿福走了一个时辰才终于走到了墓前。 这个坟是他当年亲手捧着土,一把一把填上去的。这么多年过去,他原以为坟茔已坍塌不成样子,不曾想看上去竟还十分完整。他心下诧异,随即释然。 应是师父当年命专人每年都要来修葺 他不由生出一丝愧意,他不仅忘了母亲姓名,甚至连拜祭都不成有过,真是枉为人子。 他拂开墓前腐烂的瓜果,摆上酒肉,点了香蜡,跪在墓前。阿福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 他曾因为一些事情怀疑过母亲,甚至派人去调查过母亲的底细,可派出去的人从来都没有回来过。 最终他只对着墓碑唤了声,“娘。”随后沉默地烧了纸钱,忙完后天色略晚,他临走之前又看了看坟墓。 这么多年了,他应该是十分想念她的,可不知为何,他的印象里除了这座坟墓,什么都不曾剩下,这其中定有古怪,可为什么,为何你,从不曾入我梦中来? “哥哥,你去看过伯母了?”阿绿伸长脖子,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你怎么空着手就回来了?” 阿福嘴角一抽,他伸出手,在她脑袋上一弹,“我去拜祭又不是买东西,手上怎么会有东西。” 阿绿瘪嘴,“可是你说给我带个新簪子回来的啊。”她苦恼地摸了摸头发,“都怪你,把我的发簪弄丢了。” 原来阿福昨日带她上山打猎,看见有只老鹰抓着一个毛茸茸的小兔子,她不过惊呼了一声,阿福以为她想要那只兔子,便随手拔了她头上的发簪扔出去,阿绿的头发霎时就散开了。她瞪了一眼阿福,老鹰的爪子松了,兔子也跑了,阿福只能赔她一个新的。 阿福的确给她买了新的,可是他在身上摸来摸去都没摸出来,他一拍脑门,肯定是在拜祭的时候落在了墓前。 第八十五章 空坟 阿福讪笑一声,阿绿的眼神逐渐不善,“你竟然忘记了……” 阿福忙摆手,“我没有。”只是在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而已。 阿绿认定了他忘记了这回事,气呼呼地回到了房中,“嘭”地一声将门甩上。 阿福挠了挠头,这时天已黑了,他有心出去再买一个,可商铺都关门了。 犹豫再三,他决定再去墓前找一找,应是拜祭时打开包袱取香蜡纸烛时漏了去。 夜里凉风习习,阿福施展轻功一路飞了过去。 他点了火折子,在墓前细细寻了寻,见碑下一角闪着微弱的幽绿色的光,连忙凑过去,果真是他给阿绿买的发簪。他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发簪纳入怀中,这下阿绿应当不会生气了。 他的脚微微一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碑下一角。 他记得很清楚,他白日诧异过坟茔还十分完整之事,连带着对墓碑的记忆也很深刻,那碑下一角,分明没有这个缺口。 可这时,他却看见了一个缺口。 像是被钝器凿过的痕迹。 他蹲下身去,仔细观察了那凿痕,顺着那凿痕竟看见那坟茔一周竟似有土质翻新的痕迹——他白日也并未看见过如此明显的翻新痕迹。 他拧紧了眉,谁会无缘无故动人家的坟?目光移向坟茔后的铁锹和旁边深重的脚印之上。 盗墓贼? 母亲的坟如此简单,完全没有什么值钱的随葬品,何况常常有人修葺,怎会引来盗墓贼?或许是有那认错了坟的,误将母亲的坟修葺了一遍?更不可能了。这方圆一两里,只有母亲这一座孤坟,怎会有人错认。 都不是,那…… 阿福的目光落在坟茔之上,不是与财物有关,便是与人有关。 最有可能过来的人便是师父了。 可师父已经过世了四年之久。 他想不出来还有谁。 难道是母亲的家人想起了他们,所以寻来了? 他之前有粗略地打探过母亲的家世,可打探来打探去,却什么都没打探出来,似乎大家都知道母亲是商贾之家,却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一门哪一户。 这样狠心的亲人,怎会良心发现来寻他们母子? 也许这不过就是普通的痕迹罢了。可阿福总是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他脑中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索魂蛊。 这便有些异想天开了,如今世间仅存的索魂蛊只剩下血月教一只和重兆,重兆三年前或许已随自己离世,而血月教怎会千里迢迢过来盗取母亲尸骨? 可万一是真的呢?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有人就专做这种偷取尸骨的买卖。 夜风将他额前的长发吹起,既然如此……阿福目光坚定地捡起那把铁锹,母亲,若你泉下有知,不要怪我。 他一下又一下地将本就疏松的土挖开,忽然铁锹碰到了硬物,这应是碰到了棺材了。 他弓下腰,以手拂去那棺材之上剩余的泥土,最终露出朱漆斑驳的棺身。 他目光复杂,双手一使力,本就有些腐朽的棺材便被他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来。 他定睛一看,那棺材之中竟空空荡荡,不曾有人安睡过其中的样子! 这竟是座空坟! 阿福脑中轰的一声仿佛被炸开了,他心里一恸,手脚一软,几乎趴在了地上。 第八十六章 嫂子长啥样 阿福慢慢地靠近棺材,他没有看错,这棺材的确没有有人躺过的痕迹,可他印象里确实是将母亲安葬在这里的。 如果不是母亲自行离开,那便是有人盗走了尸首。 阿福心下一紧,母亲之事疑虑重重,事不宜迟,他必须早日查明真相。 他心中大惊之后升起一股愤意。 阿绿在屋中生了会闷气,见堂屋没有丝毫动静,便悄悄将门打开了一道缝,堂屋漆黑一片,不见阿福人影。 阿绿心想,哥哥难道去睡觉了? 不多时,门忽然嘎吱一声从外面打开。 阿绿迅速从床上爬起,贴在门上竖起了耳朵,她听见里屋的门响了一声,似乎被打开又被合上了。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透过门缝看到阿福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她站直身子,敲了敲门。 阿福打开门,诧异道,“你还没睡?” 阿绿道,“我睡不着。”她发现阿福出去了后便一直在想他这么晚做什么去了,哪里还睡得着。 阿福从怀中摸出发簪,“快去睡吧,明天我先送你回谷。”他原本打算与阿绿一同回去,可今夜他所见像是有人在他心里捶了一拳,令他心情不适至极。 阿绿有些欣喜地接过发簪,听到他的话诧异地抬眼,“你不跟我一起回去了?” 阿福摇头,他摸了摸阿绿的头,“乖,你先回去,我有些要紧事要办,等我处理完了再回去。” 阿绿轻轻咬着下唇,眼里泛起湿意,“你是不是要去找那个人?”当年阿福浑身是血地躺在谷中的样子浮现在她眼前,她实在想象不出来,为什么有人能如此残忍。可阿福,竟还是对那个人念念不忘? 阿福眼里泛起一丝惊异,他微微笑起来,“你在想什么?那个人跟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我是阿福啊。”是生在蝴蝶谷,长在蝴蝶谷的阿福啊。 阿绿眨了眨眼,将眼中湿意尽数敛去,“你真的会回去找我吗?” 阿福笑出声,“那是自然的啊。”义父临终之前将阿绿托付给他,他自然是要守护阿绿一辈子的,如今不过暂且分离,他始终都是要回去的。 阿绿依然不想与他分开,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嘟起嘴,“可是我不想一个人回去啊,蝴蝶谷只有我一个人,太无聊了。” 阿福摇头,“别任性,我最多半年就回去了。”蝴蝶谷深藏飞来峰万丈悬崖之下,常人轻易不能发现,是个安全又避世的地方。江湖险恶,人心不古,唯有将阿绿送回蝴蝶谷,他才能安心去查找真相。 阿绿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哀求道,“哥哥,哥哥~你到底有什么要紧事啊,让阿绿跟你一起去好不好嘛!”蝴蝶谷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实在不想一个人回去。 阿福固执极了,“别想了,我是不可能带你一起去的。”当年派出去查探这些事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实在不敢拿阿绿的生命来冒险。 阿绿生气极了,她直视着油盐不进的阿福,“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我又不会给你添麻烦!” 阿福张了张嘴,无奈道,“我要去和你未来的嫂子交流感情,你去干嘛?最多半年,我就带着你嫂子回去了,到时蝴蝶谷就有三个人了,你不高兴嘛?” 阿绿一怔,狐疑道,“我哪来的未来的嫂子?”难道他就是惦记着那个伤他的人? 阿福撒谎面不改色心不跳,“前几日我出去就是因为你未来的嫂子啊,她是外地人,来这做跑商,她就要回去了,我急着送你回去就是想让你好好打点打点蝴蝶谷,到时我领她回去,也不会太寒酸不是?” 阿绿眼中疑色不减反增,“嫂子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阿福一个爆栗打她脑门上,“当然是女的!” 阿绿放了心,兴奋道,“那我们先不急着回去,哥哥,你先带我去看看嫂子长什么样嘛!”她在脑中勾勒着未来嫂子的模样。 阿福道,“她最近很忙,连见我都没有时间,过几天她就要回去了,所以我想先把你送回去好去陪她一段日子。” 阿绿瞥了他一眼,“说来说去就是嫌弃我耽误了你的时间。” 阿福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阿绿瞪了他一眼,“那我就远远看一眼行不行?”不看一眼始终不相信。 阿福笑嘻嘻道,“好吧好吧,明天下午我就带你去看一眼。” 阿绿这才欢天喜地地去睡觉了。 阿福叹了口气,总算把阿绿哄过去了。 他回到屋中,坐到床上,三年前那一战终是给他留下了一些后遗症。每次他情绪起伏较大时,胸口处总是会隐隐泛起疼痛,义父曾经断言他活不过三十,这话是背着阿绿说的,他当时便下定了决心不再拖累任何人。 他的眼里如古井无波,只剩下八年的时间了。剩下的日子他本想再多看看这四方中州,秀丽山河,可总有些人,有些事,将他紧紧锁死在一个地方。 趁阿绿睡着,他再度离开了茅屋。 夜里的花街柳巷总是异常的繁华热闹,可并不是每一处都是这么灯火辉煌、人声鼎沸。阿福走进一家稍显冷清的青楼,那老鸨本是百无聊赖地靠在门扉上,见有人来眼睛忽得一亮,脸上瞬间堆起了甜腻的笑容,“这位小哥好生俊俏!来啊姑娘们,好好伺候这位小哥。” 七八个莺莺燕燕立即围了上来,笑嘻嘻地拉着阿福便进了楼。 阿福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敬谢不敏道,“等等……” 那老鸨掩唇笑道,一双眸子滴溜溜地在阿福身上打着转儿,“还等什么?这俗话说呀,春宵一刻值千金。” 这些女人柔若无骨地靠在阿福身上,阿福唯恐一不小心伤到了她们,只好大声吼道,“老板娘,你们这可有温柔娴淑些的女子?” 他冷不防一吼,将众姑娘吓了个踉跄,随即在姑娘们之间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个女子笑得花枝乱颤,她伸出手臂,大胆地搂着阿福的脖子,“小哥,你要温柔贤淑些的女子,我们可不都是嘛。” 第八十七章 探月 这可是头一次有人叫这老鸨老板娘的,老鸨笑弯了腰,涂满丹蔻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摇着轻罗小扇,“小哥呀,你可真是个妙人儿。” 阿福艰难地从姑娘们的包围圈里挣脱开来,他严肃地对众姑娘道,“你们不准过来!” 众姑娘又是一乐,“好,好,小哥既喜欢这个调调,那我们姐妹自然也该配合才是。”她们看出阿福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来这种地方,便稍稍收敛了行为,仅在嘴上调笑。 阿福这才放心,他对老鸨道,“你们这里可有温柔娴淑又不失刚烈的女子?” 老鸨眼珠一转,目光落在众姑娘身上,她笑道,“这些不都是吗?” 阿福道,“最好身上带着点儿江湖气的。”他挑剔的目光在众姑娘身上一扫,显然对她们不太满意。 老鸨沉吟,忽然拊掌笑道,“可真是巧了,这儿啊,还真有这么位姑娘!秋月,去,把那位探月姑娘请出来。” 青楼女子大多都符合这小哥所说的温柔娴淑,可不失刚烈却有些强人所难。青楼女子,哪个不是为生计所迫婉转承欢的,既是如此,又何来刚烈一说?更别说身上带着点儿江湖气的了。不过她前段时间捡到个乞儿,相貌十分清雅秀丽,就是性子太过倔强,带点儿江湖气的姑娘她这儿没有,不过特别的姑娘,这位乞儿倒是有些与众不同,就看这位公子看得上看不上了。 从众姑娘之中走出位身着桃红色纱裙的小巧姑娘,她一听老鸨的话,立马撇了撇嘴,告饶道,“妈妈~您可绕了我吧,这楼里谁不知道探月的性子啊。”那探月不过是一个乞丐,脾气大过天王老子,谁想去触这霉头啊。 老鸨眉一横,“叫你去你就去,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啊!” 秋月不情愿道,“好吧好吧。” 见秋月上了楼,老鸨殷勤地对阿福说道,“小哥啊,您这要求在我们这一整条街都少有人符合的,这探月啊,性子虽有些古怪,可这相貌却是一等一的好,您可要多担待着点儿。” 她本来是打算将这探月作为花魁来培养的,虽然探月的年级虽大了点儿,可那容貌却是少有的清新脱俗,这儿的爷们就好那一口,那一口……怎么说来着,哦对,妖艳不失清纯,清纯中又带着点儿妩媚。 阿福哎了一声,反正就是站在亭子里让阿绿远远看一眼,他也没啥多余的要求,但方才这些姑娘们,眉目之中自然而然透露出来媚意怎么看都不像良家女子。 若是老鸨知晓他心中的想法,铁定要笑个三天三夜。 不多时,一名女子皱着眉,一脸不耐地从楼上走下来,她身后跟着一脸不岔的秋月,显然这秋月与这女子另有一番口舌之争。 阿福抬眼一看,他的右眼狠狠一跳。 这探月身着白衣,一头秀丽长发仅用一支发簪高高地固定在头上,她身形纤细极了,如弱柳扶风,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走。 只是她的双脚似乎有些绵软无力,双手也微不可查地在颤抖。 这女子,分明就是三年前在茂华镇中,被废掉武功的盘花阁昙花使! 看来这三年中,她经历过的事情不少,竟沦落至此,想必也是痛恨他到了极致。 阿福如众星捧月——不,鹤立鸡群地站在一群女子之中,探月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三年前的那人。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阿福,一双手大幅度地颤抖起来,就是这个人!她永远记得这个人的脸,若不是这个人,她还是高高在上的昙花使,哪里会沦落青楼,像个宠物、玩偶一般供人取乐? 见到当年的昙花使,阿福便想起了齐怀菘和董莺。 三年前去除月山庄时,阿福并未见过董莺,不过那位姑娘,想必此时在除月山庄应当过得很好,齐怀菘那样宠她,没准两人都已成了亲,生了子。阿福心脏一阵剧烈的收缩,险些透不过气来。 探月在阿福身前站定,对老鸨冷冷道,“何事叫我?” 老鸨悠悠地走到探月身前,背对阿福,语气凉凉道,“探月啊,妈妈收留了你这么久,你是不是该回报妈妈了?” 探月冷笑,“那又如何?”说得好像她赖在这里不走一样,若是可以选择,她宁愿做一辈子乞丐,也不愿意待在这种地方。 老鸨脸色一变,“你可别给脸不要脸,今夜,你可要好好伺候这位客人,否则……” 阿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昙花使,想到她当年行事泯灭人性,心里便是一阵恶心,哪里还会让她来帮这个忙。 阿福也不管老鸨与探月说了些什么,他懒得再去别的地方,便在众人之中扫了又扫,最终指着个稍显面嫩的女子,“老板娘,我就要她了。” 老鸨不知这位客人为何改变了主意,可他既然挑中了姑娘,她也没不答应的理儿,她连连笑道,“好好,夏荷,你便好好伺候伺候这位小哥。” 夏荷欣喜不已地拉着阿福上了楼,阿福一进门便挣了她的手。 “夏荷姑娘,在下有一事请姑娘帮忙。” 夏荷诧异地想,这小哥莫不是魔怔了,她一介青楼女子,能帮上什么忙?可阿福毕竟是客人,她笑道,“公子请讲。” 阿福道,“明日日昳时分,请姑娘去小石潭露一面可好?”到时他便带着阿绿远远看一眼就走,想必阿绿也不会看出异常。 夏荷思索片刻,不过是露一面,这有何难?她欣然道,“既是公子所托,奴家哪能推辞。”这便同意了。 阿福松了口气,他自袖中摸出一张银票递给了夏荷,“这是定金,明日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仿佛被天大的馅饼儿砸中了头,夏荷欣喜若狂地接了银票,说出的话也多带了几分真心,“公子放心。”有了这笔钱,她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便能给自己赎身,永远离开这种烟花之地了,她倒吸了一口气,心里激动不已。 第八十八章 大骗子 翌日,未时。 阿福有意无意地带着阿绿去了小石潭,小石潭位于迁安最中心,四面布满了商铺、酒楼,这个时正是小石潭中一天之中人最多的时候。 阿绿远远便看见个宓色的影子倚着小亭上的护栏,她云鬓高挽,身姿窈窕,看起来十分妩媚。 阿绿眼睛一亮,指着那女子问道,“哥哥,那是嫂子吗?”那身段可真曼妙,就连她自己一个女子都看得有些动心了。 阿福点了点头,无奈道,“没想到她今日会到这里……”他话还未说完,便见阿绿一蹦一跳地跑了过去。 方才阿绿只见了一个背影,她有心去结识这位“嫂子”,哪里会满足于此,便绕了道冲夏荷正面走去。 夏荷今日依言来到小石潭,那位小哥只说让她过来后不可多言,便别无吩咐。夏荷虽有千般疑惑,但此事关系到她是否能够离开这烟花柳巷,她便也没多问。 此时见一位绿衣小姑娘径直向她走来,她脸上波澜不惊,实际上心里直打鼓,这位小哥到底是要做什么?难道这件事跟这位小姑娘有关? 阿绿走到夏荷面前,她刚刚扬起灿烂的笑脸,就听一个声音十分粗噶且突兀地在她身后响起。 “哟,这不是春香苑的夏荷姑娘吗?” 阿绿微微蹙眉,她扭头一看,却见说话那人胡子拉碴、目光淫邪地盯着夏荷,在她身上滴溜溜地打着转儿。 阿绿心里升起一阵不适,她娇喝一声,“你看什么看!”嫂子也是这种人能亵渎的?她生气极了,只恨自己不能学武,否则此时她一只手指便能撂倒这个登徒子!她曾亲眼看见爹爹一只手指收服了一头老虎,威风极了。 夏荷微微皱眉,她一听这绿衣小姑娘的话,心里便蓦地升起一股不祥之意,这股不祥之意在看到绿衣小姑娘身后匆匆赶来的小哥时达到了顶峰。 她刚要张嘴叫住那位小哥,却见那小哥冲她轻轻摇了摇头,比了个快走的手势。夏荷见此,急冲冲地提着裙子便带着丫鬟走开了。 阿福方才见阿绿向夏荷走去时,便有一种此事要糟的感觉,这时见有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调笑夏荷更是觉得自己小命要不保,阿绿十分聪明,那人所言,定会让阿绿心生疑惑,到时若是阿绿知道自己骗她……他打了个寒战,不敢多想。 他见阿绿闻言竟并未多想,还为夏荷出头喝止了那大汉,心里一跳,阿绿从小长在蝴蝶谷,不会武功,也不知世事险恶,他这时哪里还顾及得到他与夏荷密谋之事,连忙匆匆赶到阿绿身旁,就怕阿绿受了欺负。 却听那大汉嗤笑一声,“夏荷一个勾栏院的妓女,我还不能看了?” 勾栏院?妓女? 阿绿脸一黑,她转头狠狠瞪了阿福一眼,原来刚才那小姐竟然是个妓女!哥哥这个骗子!什么嫂子,都是骗我的!还找个妓女来骗我!她心里腾地一下升起一股怒意。 阿福心道了句糟糕!他正要向阿绿解释,却见阿绿语气十分冲地说道,“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她转身就跑出了小石潭,路过夏荷身边时,还瞪了夏荷一眼, 夏荷不明就里,她胆战心惊地回头一看,看见那位小哥急冲冲地冲了出来,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她心里咯噔一声,一下便知道事情搞砸了,她咬着下唇,连忙拦住阿福。 “小哥,此事……” 阿福急着去追阿绿,哪里还有心情应付她,他嘴里道,“不用你退钱。”便飞一般地走开了。 小石潭在迁安的中轴线上,阿绿不知跑到了何处,阿福急的团团转,就是找不到人。 他心里又悔又急,悔在不该串通夏荷欺骗阿绿,急在阿绿年纪轻轻不知江湖险恶,若是遇到了坏人……他后背一凉,自己又在心里安慰自己道,阿绿那么聪明,即使遇到了坏人,也能安然脱身的!可阿绿的聪明并不是保命符! “阿绿!妹妹!你快出来,哥哥知错了!”他急的在原地大喊,可四周除去指指点点的闲杂人等,哪里有阿绿的踪影啊。 阿绿恼怒地跑出小石潭后,恰巧看见李馨馨带着丫鬟走进了一家银楼,她想也没想便跟了过去。 “小姐,那不是阿绿姑娘吗?”李馨馨的丫鬟小梅诧异道,“她怎么往咱们这个方向跑啊。” 李馨馨顺着她的视线一瞧,乐了。她好几日没见到阿福了,还以为这俩兄妹已经离开了迁安,还因此黯然了几日。没想到今日竟能遇到阿绿。她仰慕阿福已久,以为阿福看不上自己嚣张跋扈的坏脾气,便有心收敛,这时她眉眼一弯,“这不是阿绿妹妹吗?竟能在这里遇到妹妹,妹妹也是来看首饰的吗?” 阿绿哪里有心思买首饰?但她总不能说是因为哥哥骗了她她才跑出来的吧, 她乖巧道,“老远就看见馨馨姐了,便过来打个招呼。” 李馨馨心道,没想到阿绿竟还惦记着她,阿福向来以他的妹妹为重,想来只要在阿绿心中留下了好印象,阿福定然会多看她几眼罢。 李馨馨这样想着,目光扫过阿绿,忽然定定地落在她头上一点。 那不是她早就看中了的那一款发簪吗?怎么会在阿绿头上? 李馨馨目光一转,想必又是阿福送给阿绿的,她心里泛起一丝酸意,她撇了撇嘴。阿福对他妹妹真够好的,还好是亲生兄妹,否则…… 李馨馨笑道,“阿绿妹妹既然想我了,不如去我府上多住几日,咱们姐妹也好说说私房话。”这样就不愁看不到阿福了。 阿绿正想藏个几天,让阿福好好反省反省,让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好骗的。可她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能去哪,此时李馨馨提出的这个建议正中她下怀,她欣然笑道,“好啊!”这样就不愁没有地方去了。 于是就在阿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时,阿绿跟着李馨馨双双愉快地回到了李府。 第八十九章 阿绿不见了 阿福在承安找了好几天,始终都没能找到阿绿,他这几日为寻阿绿忙得脚不沾地,险些就要亮出身份让关十楼的人帮忙寻找。 这日他又从小石潭边回去,刚刚坐进茶肆,便听见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反问他身边的人道,“什么?李师爷府真被灭门了?怎么可能!”李师爷这一家子因在京师有关系,便一向趾高气扬不将别人放在眼里,乍一听这消息,这人第一反应就是这肯定是假的吧,谁敢惹那一大家子。 那人身边的人唏嘘不已,压低了声音道,“你我什么交情?我还能骗你?这可是昨夜的事。那李府里的惨叫声可响了好几个时辰呐,那叫得怎是一个凄厉能形容得了的,内子被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听说还是江湖中人动的手。” 那反问之人依然不可置信,“……那李师爷据说在京师里都有亲戚,真被灭了门,那咱们承安……” 那人笑了一声,“天高皇帝远的,他李师爷在我们承安断了多少冤假错案?他李府要真在京师有了不得的大亲戚,那他怎么一直待在承安做个小小的师爷啊。”顿了顿,又道,“何况此事跟咱们老百姓半点关系都没有,你怕什么怕。” 那反问的人略松了口气,开始探听小道消息来,“你方才说那李府的哭喊声响了好几个时辰是什么意思?” 阿福坐在他们后面,他们所说的话尽数进了他的耳朵。 阿福拧了拧眉,李师爷?不就是李馨馨的父亲吗?他想到之前向他索要莲花的女孩,心里不禁一阵惋惜。可惜了,大好的年华就这样被断送了。 这件事不过一个小小的插曲,在阿福的耳中顺了个路,便被阿福抛之脑后。他看了看天色,要下雨了,也不知道阿绿现在身在何处,能不能躲雨,有没有吃的,饿不饿。 正想着,忽然茶肆门前一阵轰动。 阿福目光一眺,原来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扒在了门口怎么也赶不走。阿福正要收回视线,却见那乞丐猝不及防地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蕴含了太多的情感,令他疑虑不已,难道这个乞丐认识自己? 他这厢尚未回神,那乞丐就粗鲁地挣脱了茶肆小二的手,直向他奔去,带着哭腔地叫了声,“阿福哥!” 这声音落在阿福耳中略略有些熟悉,可他一时却没有反应过来,毕竟叫他阿福哥的人太多了。 那乞丐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急道,“阿福哥是我啊,我是馨馨!”她胡乱扒开额前乱七八糟的头发,露出一张布满泥痕的脸。 阿福目露惊异之色,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李馨馨,他原以为李馨馨也丧了命。 李馨馨凄凄惨惨地道出了缘由,原来李府昨夜被人寻仇,她被阿绿扮成了乞丐从狗洞里推了出去,幸而逃过了一劫,只是可怜李府上下通通被灭了口,她泪眼婆娑地道完原由。 阿福震怒,“阿绿呢?那阿绿去哪儿了?”阿绿这些日子竟是待在了李府!怪不得他怎么找都找不到! 李馨馨被他的眼神吓住,吞吞吐吐道,“阿绿……阿绿妹妹她……她被那些人带走了……”她说时,十分心虚,若不是她邀请阿绿去李府做客,阿绿怎么会摊上这种事,她难堪地咬了咬唇,说到底,还是她害了阿绿。 只听清脆的一声响,李馨馨看向阿福的手不由花容失色。阿福竟徒手将一个茶杯捏碎了!她微微发起抖来,不知是在怕阿福迁怒于她还是因为昨夜听见的那些惨叫声。 阿福闭了闭眼,强行冷静道,“你说,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欺骗了阿绿,阿绿怎么乱跑出去,怎么会跑到李府做客,又怎么会遇到这种事!他恨不得给自己两拳,可现在还不能,他还要留着力气去寻阿绿。 李馨馨惊恐道,“我……我不知道啊!”她一个闺阁女子,平日里除了绣花便是出去玩乐,哪里会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她迅速说道,“父亲有大声吼道傅悬月三个字!”那之后便是父亲凄厉的吼声,她后背渗出冷汗,若不是……若不是阿绿妹妹将她及时推了出去,恐怕她也会那样……像父亲那样惨绝人寰地死去,她抖地越发厉害起来。 傅悬月……血月教!阿福紧握双拳,目眦尽裂,看来有必要去血月教一趟了。 若是阿绿毫发无损便罢,若不是……他脑中一闪而过应千雪的身影和傅悬月的笑声,忽然有些茫然了。 若不是,他又该如何呢? 李馨馨见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之色,不由怯怯唤道,“阿……阿福哥?”她终究是连累了阿绿,连带着在阿福面前心虚不已。 她原本以为按照阿福视妹如命的性格,定然会责难于她,没想到阿福冷静地询问了她有关那些人的事以后便陷入了沉思,她遭此大难,举目无亲之下对阿福的情意不由又深了几分。 “无事。”阿福目光沉沉,“你自己一切小心,多谢你告知阿绿的下落。”他说完后便头也不回得向马市奔去。 此事不宜拖延,阿福匆匆买了马,干粮都来不及准备便向西方跑去。 李馨馨不敢一人待在承安,阿绿之事与她也有干系,虽然阿福是要去寻灭她满门那人,她仍咬了咬牙跟了去。 可她原是闺阁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也从未骑过马。这刚一跨上马,就差点被甩了出去,她只得咬牙抱着马的脖子,堪堪不被摔下去。她有惊无险地赶在阿福身后,不过一日过去,手脚和胯间便磨起了泡,阿福也跟丢了。 阿绿知道李馨馨跟在他后面,可他始终对李馨馨有心结,若不是为了护她,或许阿绿根本不会被血月教带走。 血月教不知他还活着,也不知阿绿的父亲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对阿绿,更是像对亲妹妹一眼看待,血月教行事或许不如盘花阁那样狠戾,可血月教亦正亦邪,阿福同样不会以为他们有多仁慈。 如果他因为李馨馨这个不想干的人耽误了阿绿,那他日后,怎还有脸去见义父? 第九十章 错怪了 顺着原来的老路,阿福一路畅行无阻地到达了血月教门前。 血月教前,两名身着黑衣的弟子容色凛然,目光如炬,见阿福来者不善,雪亮的长剑瞬间横在胸前,“非教中弟子,禁止入内!”这人身着异于血月教众,且容貌陌生,一看便知非血月教教众。 阿福忧心如焚,时间哪容得这些人耽误?他声如洪钟,“让开!”他说话时,双手毫不客气地一推,便将两人隔空推远了去。 那两人还未反应过来,阿福便已直入血月教,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恐,他们身处血月教总部,除教主外,几乎从未见过有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阿福直行到血月教坛,他曾来过血月教,知道血月教将教坛奉为最神圣的地方,想必在教坛应该很容易找到傅悬月。 这时一声警钟“轰”地一声响彻在整个血月教之中,这是血月教专为外敌来侵所设的信号,这一声钟响之后,许多血月教众匆匆赶到了教坛。 只见一个相貌清秀的年青人气势汹汹地站在教坛之上,他目光冰冷地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一对黑眸中仿佛有非同一般的魔力,令与他对视之人如芒在背。 众人慑于他周身气势如虹,均拿着武器警惕地盯着他,有人沉不住气,上前便想拿武器与他对打,但一招之内便被阿福打下了教坛。 阿福一双利眼中戾气横生,他将内力尽数运于掌中,他冷道,“我不杀你们,你们教主在哪?” 底下无人应答,阿福眸光冷凝,双方僵持在教坛处。 右护法闻讯赶来时,恰听阿福此言,见此人如此大言不惭,不由气笑了。 “小小年纪,竟敢只身闯入我血月教,还口放厥词,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今日,我黄屋山便叫你命丧于此!” 黄屋山飞身上前,一手五毒掌似无孔不入,阿福却眉都不皱一下。黄屋山自觉受到了轻视,心里更是恼怒异常。 他待要一掌拍在阿福额间,这时阿福忽然一动,竟是凭空出现在他背后。 黄屋山一掌落空,他心里一惊——然而形式危急,哪里容得了他分神?不过刹那间,一股本能的惧意从心中升起。 身后汗毛忽然倒立起来,一只手如鹰爪般牢牢扣住了他的后颈,竟是一招致命! 黄屋山身子一僵,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铺天盖地而来,他心如死灰,没想到他狂了大半辈子,最后竟栽在一个毛头小子手中! 这时,一道金光自他眼前闪过,他感觉后颈的桎梏忽然一松,连忙趁机脱了身!好险!黄屋山劫后余生,不由沁出一身冷汗,他警惕而忌惮地盯着这个年青人,再不因他年纪尚轻而看低了他。 阿福本就没有打算要这黄屋山性命,他一招制敌后,本想借此问出傅悬月下落,可金光一出,他便知不需要多此一举了。 傅悬月依然是一袭蓝衣,他形容俊朗不凡,步伐十分平稳,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直到他看清楚阿福的脸。 当初他曾在蓑翁岛与重谣相识相交,几年未见,初见便觉此人长相十分熟悉,却一时之间有些怔忪,随后他才又惊又喜地反应过来,这是雪弟找了三年的重兄弟啊!三年了,所有人都以为重兄弟掉下了飞来峰早已丢了性命,只有雪弟坚持认为他没有死,即使是重兆已化作了蛊茧。 他按捺住心中的惊喜,快步向阿福走去,血月教教众自发分作了两拨,让出中间的道来。他本想直问此人是否是重兄弟,可天下相似之人太多了,难免会有鱼目混珠之人,这话便在他舌尖打了个转儿,转而问道,“来者何人?” 阿福面沉如水,他不答傅悬月的问题,只怒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暂且再称你一声傅大哥,前些日子你血月教血洗承安李府之事我管不着,也没本事管,但被你们带走的那个姑娘却是我妹妹!你们到底将她带去了何处?” 阿福此言一出,傅悬月便确认了他的身份,他本还有些惊喜,可听完阿福的话他心里涌出一片疑惑,血月教何时血洗了承安李府? 阿福见他面露不解之色,心中忽然警铃大作,“怎么?难道你忘了?” 傅悬月没做过的事如何会认?他一口否认,“我血月教怎么无缘无故血洗承安李府?这其中定有误会!至于重兄弟所说那位姑娘,我更是见都未曾见过。” 阿福微微蹙眉,不是血月教是谁?阿福道,“可那日有人亲耳听见那李府主人怒吼出了你的名字。” 傅悬月迷惑不解,“自收服盘花阁后,我便下令约束了教中众人,我教虽分教众多,可都在西域,不可能有谁千里迢迢跑去承安。” 他见阿福狐疑之色未褪,又补充道,“我这几年也未曾离开过总教。” 只要稍一打听便知道,这几年来血月教根本没有犯过任何事情,更不用说李府之事了。 阿福渐渐敛了内力,血月教的名声虽并不好听,可傅悬月的人品他却是信得过,傅悬月既这样说,那便是当真不知情了。 他道,“既然如此,今日便是我唐突了,还望傅大哥不要见怪,我有要事在身,来日再来向傅大哥请罪。” 当务之急,还是要查找灭那李府满门的凶手,否则无论如何也无法知晓阿绿的下落,至于今天错怪傅大哥一事,来日再来赔罪也不迟。 阿福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本不想亮出身份。可阿绿不知被什么人掳了去,若是不亮出身份,借助关十楼的力量,以他一人之力,恐怕难以找到阿绿。 傅悬月一听他要走连忙阻道,“重兄弟且慢!” 阿福蹙眉,“傅大哥还有何事?” 傅悬月道,“你若急着寻那位姑娘,不如画下画像,傅大哥虽不济,可也能尽绵薄之力。”他像是没有看见教众们如临大敌的模样,对阿福闯入血月教的行为更是不放在心上,反而主动提出要助阿福一臂之力。 阿福心里一动,关十楼远在北有鱼,在西域的势力微弱;而血月教自吞并了盘花阁后一跃成为西域第一大教,若是血月教能助他一臂之力,那实在再好不过。 阿福感激道,“多谢傅大哥!” 第九十一章 怀疑有阴谋 傅悬月引他至书房,“我就在此处,你画好了便唤我一声。”重兄弟焦虑不已,他不便打扰,便在书架上随手取了一本书。 阿福嗯了一声,提笔便画起阿绿的画像来。 傅悬月坐在一旁供他休憩的小榻上,慢慢翻看起来。一时之间,屋中只剩下翻书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阿福道,“傅大哥,我画好了。”他拿着刚刚作完的画,期待地看着傅悬月。 傅悬月走到他身后,见他画了好几张,不由有些诧异,“这么多?”他一张一张翻开,只见画上姑娘容貌清丽,笑容可人,令人望之便生出些许亲近之意来。 阿福解释道,“我担心一张不够,便多画了几张,傅大哥,拜托了!”别说是几张,只要阿绿平安归来,就是几百张他都愿意画。 傅悬月点了点头,又道,“重兄弟不必跟我见外。” 若不是重谣助他收服盘花阁,恐怕他血月教很难一跃成为西域第一大教。况且重谣乃应千雪的知交好兄弟,换个角度来说,他也就是他傅悬月的兄弟,因而他对阿福慷慨是十分应该的。 傅悬月当着阿福的面将画像交与了几个护法,命他们将此画像传到各个分教,若是见到画中女子,一定要第一时间部署救人方案并将信号传到总教。 待他下令完毕后,阿福紧绷的神经才微微有些松懈了下来。他担惊受怕了半个月,原以为一到血月教便能见到阿绿,不曾想带走阿绿的竟另有其人,他的精神险些崩溃了。 这时,傅悬月蹙眉道,“重兄弟,方才你说那李府主人曾怒吼出我的名字,我怀疑那灭人满门之人恐怕与我血月教有怨。”且承安离西域如此之远,恐怕那人目的并非只是污血月教名声。 阿福并未想这么多,他现在只想找到阿绿,然后将阿绿安然送回蝴蝶谷。 他歉疚道,“傅大哥请唤我阿福吧,重谣早就不在人世了。” 他落下飞来峰后曾有一段时间四肢动惮不得,义父道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不问他的名姓,只唤作他阿福。也算是他“死后”重生了。 傅悬月讶异片刻,道,“好。”虽然不知重谣经历了什么,可他的教养却不允许揭人伤疤。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既是重兄弟的要求,尊重一下又何妨?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阿福兄弟。” 阿福这才回道,“傅大哥所言不无道理。可血月教如今已是西域第一大教,威名远扬,那人做下如此丧心病狂之事,于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傅悬月陷入了沉思,那人灭人满门嫁祸于血月教定是有目的的。 血月教势如中天,若是在西域灭人满门,定无人敢置喙。可为何偏偏是在承安?难道是想挑起四方中州对他血月教的怨怼以此令他血月教覆灭?这人好深的心思! 这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压不住,傅悬月道,“我怀疑有人想灭我血月教。” 他将猜测原委尽数告知了阿福,阿福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不由得问道,“既然如此,傅大哥有何打算?” 傅悬月思索道,“既然是有心灭我血月教,单凭他们力量恐怕势单力薄,那李府定有古怪!”他不相信那些人会无缘无故地挑中李府灭门,恐怕李府背后的势力才是他们看中的。 阿福大惊,他蓦地站起身来,神色无比凝重,“李府尚有一人逃过此劫,那人正是李府大小姐李馨馨。”在来西域的路上他因阿绿被李馨馨牵连一事并未对这位李大小姐多加看顾,他急于寻找阿绿,早把这位李大小姐抛之脑后,这时忽然想起这位李大小姐,心里不禁稍稍有些愧疚。 阿福向傅悬月道明了此事缘由,傅悬月露出惊异的眼神,随即他略有些责怪道,“糊涂!那李大小姐虽说不上无辜,可你这行事也未免有失偏颇,既然阿绿愿意舍身救人,你便不该这样对她。” 他说完后又安慰道,“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你且放心,我立即派人去寻那位小姐。” 阿福惭愧不已,“是我想岔了,多谢傅大哥了。”经由傅悬月一点,他便有些释然。 傅悬月道,“你我既互称兄弟,那便不必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了。” 傅悬月对阿绿之事思来想去仍有些不放心,他对阿福道,“我已单独派人带着画像去了北有鱼、南无天、东山以及中州。你暂且在我这住下吧,雪弟寻你许久,你们也是时候见上一面了。”他实在不忍看见雪弟四处漂泊。 阿福苦涩道,“傅大哥,可否不要将此事告知小雪?”他余生所剩无几,小雪已受过一次打击,他不忍眼睁睁看着好友兼好兄弟几年后又伤心难过的样子。 傅悬月不解,“这是何意?”阿福与雪弟如此亲密,雪弟为找阿福在外漂泊了整整三年,阿福大难不死乃是好事,为何要瞒着雪弟? 阿福道,“……我当初不慎掉落悬崖,虽有幸遇到贵人,可终究是落下了病根……我……活不过三十了。” 傅悬月睁大了眼睛,匪夷所思道,“怎会?”初闻这消息,如风和日丽晴空万里之时忽然炸起一道天雷,与故人重逢的喜悦霎时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久久平复不了的心惊肉跳。 阿福艰涩不已,“所以拜托傅大哥,请千万不要告知小雪此事。”他何尝不想与小雪重逢?暂且的重逢之后却是永远天人相隔,令人痛上加痛。倒不如一开始便不要知道他还活着。 傅悬月一把抓住他的手,“走,我们去见师祖!他与杏神前辈乃同门师兄弟,定有法子治好你。” 阿福按住他的手,摇头道,“傅大哥,别白费力气了。”他自己身体自己最是清楚,他的五脏六腑之中千疮百孔,能侥幸偷得几年时光已是不易,何德何能还敢奢求更多? 傅悬月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不甘心道,“没办法了?” 阿福道,“能与傅大哥再见,我已是十分开心,余下的日子,还望傅大哥多多开解小雪。” 第九十二章 敲定主意 宽大的黑色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庞大威武的山门之下,李馨馨形容憔悴,她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两步,终于看到了血月教的大门。 昏沉的黑色渐渐弥漫在眼帘,她勉力走了几步后再也支撑不住,四肢一软滑到了地上。 这时一双红黑色短靴落在她的眼前,她不甘心地伸出手,抓住了那人的脚。 “傅……傅悬月……” 眼前那团如化不开的墨一般的黑彻底侵蚀了她的意志。 不过三天时间,有人单枪匹马闯入血月教总坛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西域。 西域各派各教纷纷猜测这人的身份。自血月教成为西域第一大教后,西域各派各教都夹起了尾巴,生怕血月教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莫名其妙烧到了自己头上。 然而血月教这三年来低调行事,他们便有些按捺不住,加之如今有人闯入其总坛却未曾有后话的消息传来,他们更是以为这血月教经盘花阁一役后元气大伤,只怕是顶着西域第一大教的名声,徒有其表而已。 傅悬月收到蓬歧五教声讨血月教的消息时哭笑不得。 这些人眼馋西域第一教的位置已久,稍稍一点风吹草动便按捺不住他们自己的野心了。 阿福见他无端发笑,不由问道,“傅大哥可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傅悬月笑道,“阿福兄弟,你且给我出个主意。”他将手中信件交与阿福,“蓬歧五教竟选在这个时候声讨我血月教。” 阿福不明就里地接过信,细细一瞧,原来是蓬歧五教以血月教滥杀无辜为名,纠结西域其他各派,要前来讨伐血月教。 阿福沉吟,“这个时候……若是武力镇压,加之承安李府之事,恐怕对血月教有百害而无一利。”但此事若利用得用,不但能借五教之力查探出承安李府的真相,还能逼那幕后黑手露出马脚。阿福问道,“五教是否身家完全清白?” 傅悬月嗤笑了一声,“他们若是清白,那我血月教可不就成了正义的表率?” 血月教亦正亦邪,做过许多令武林人士不齿之事,但也做过许多正义之事。而那蓬歧五教,就他所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连未足月的婴儿他们都不放过,可笑这种下流教派,还有脸以血月教滥杀无辜为名来讨伐血月教,当真是贻笑大方。 若是直言他血月教名不副实前来讨伐,他或许还能多看几眼。 阿福心里有数,“既然蓬歧五教行事如此下流,不如将承安李府之事摊在他们身上。让他们来一场“贼喊捉贼”的戏码,那幕后真凶嫁祸血月教不成定有后招!”而最直接表明蓬歧五教并非是灭人满门凶手的证据,便是故技重施,将蓬歧五教尽数歼灭! 如此一来,血月教自然百口莫辩,那灭人满门的帽子便再摘不下来。 傅悬月赞道,“阿福兄弟好计策!届时我们只需暗中派人跟着蓬歧五教,只待那些人一出来,便能一网打尽!”到时顺着这些人,定能找到阿绿姑娘的踪迹。 阿福显然也是做这个打算,他点了点头,忽然目露难色,“只是这人选……”他是一定要过去的,阿绿失踪了这么久,他恨不得马上抓住那些人,哪里会错过这个好时机。 傅悬月拧起眉,此事事关阿绿姑娘,必须万无一失。跟踪蓬歧五教的人必须擅长隐匿,同时又具有极强的能力,能在短时间内控制住局面,他想来想去,最终决定派蛊女与阿福同行。 傅悬月笃定道,“蛊女深谙蛊毒操纵之术,让她与你同去如虎添翼,必能将那些人手到擒来。”蛊女天生异能,他对其十分有信心。 阿福真挚道,“多谢傅大哥!” 傅悬月眉峰微挑,阿福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笑道,“习惯了一时还改不过来。”他本也不想与傅悬月如此客气,可欠人太多,感激不尽。傅悬月不重财物,而他又身无所长,只能口头上表表谢意。 蛊女是在回总教的路上接到傅悬月的密信的。 她曾听闻蚩冢有令痴姬复生的方法,便十万火急地赶去了蚩冢,这一去便是三年。她改头换面在蚩冢待了三年却发现,这世上根本没有能令重兆复生的方法。 索魂蛊成茧后便进入了休眠期。休眠期后,索魂蛊便如凤凰一般会有一个涅槃的过程,涅槃以后幼虫才会钻出茧壳。到时再以将死的尸骨为引,用索魂蛊为媒做成容器,容器制成以后所沾第一滴人血,便能重新制成痴姬。 蛊女心如死灰,即便能重新制成痴姬又能如何?重兆再也回不来了。她摩挲着茧,心情黯然。 没有找到令重兆复生的方法,她也没有什么心情在外游历了。重兆死后,天大地大,只有一个血月教才是她的容身之所。 接到密信后,蛊女便迅速从蚩冢赶回了血月教。 刚走到山门口,便见一女乞丐柔柔弱弱地晕倒在了山门前,一只手还抓住了她的脚脖子。 蛊女瞬间脑补了几十个有关爱恨情仇的故事。 三年未见,难道教主已如此饥渴,甚至连女乞丐都不放过了? 她垂眉一瞧,这女乞丐一身衣物早已看不清原来的样子,可那五指虽然脏污不堪,却从露出的皮肤上看,依稀还能辨认出是个细皮嫩肉的样子。 她目光转向这女乞丐的脚,透过鞋底她竟能看见这女乞丐的脚形,那鞋底竟是被生生磨成了一层布。也不知这女乞丐走了多久,那鞋底都被磨成了这样。 蛊女想,真是作孽。 这女乞丐千里迢迢跑来寻找教主,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蛊女诸事不顺,乐于见傅悬月倒霉的样子,也不嫌弃李馨馨一身脏污,竟弯下腰来,将这女乞丐背了回去。 傅悬月刚刚与阿福商量好如何嫁祸蓬歧五教,有人便急匆匆地禀报他蛊女带着一个女人回来了。 傅悬月疑惑地对阿福道,“奇怪,难道重兆复活变成了女人?”蛊女当真在蚩冢找到了令重兆复活的方法吗? 阿福自知自己跌落飞来峰后身受重伤,重兆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心里浮现出一丝愧疚,听到傅悬月的话不由大惊失色。 他还真想不出来重兆变成女人后的样子。 第九十三章 你们想多了 蛊女安置好了李馨馨,洗漱更衣后,便迅速赶去了书房。 书房之中,除了傅悬月还有一个人,那个人背对着她,身影却十分眼熟。 蛊女好奇地看向那个人。 傅悬月开口便问道,“听说你带了个女人回来。”他的目光落在蛊女胸前绿色的茧上,这索魂蛊的茧看似与三年前并无差别,看来重兆并非变成了女人。 他的目光又移向阿福的背影,不知为何,他方才竟有些期待变成了女人的重兆的模样。重兆与阿福兄弟长相相差无几,想必阿福兄弟……他轻咳了一声,掩饰般的饮了口茶,收回了思绪。 蛊女道,“此人与教主有关。”她心里有些震撼,她从未见过意志如此坚毅的人,竟走烂了一双鞋。 傅悬月脑中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他何时与什么女人有关了?“什么关系?” 蛊女道,“那女子千里迢迢赶来血月教是为了来寻教主。”晕都晕了还死死地抓住她的脚。 傅悬月更加疑惑了,他这三年根本就没出去过,怎会认识什么女子? “你命人带她速来见我。”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竟能与他扯上关系。 蛊女一脸谴责,“我捡到那女子时,她抓着我的脚直唤我教主的名讳。一双鞋都磨穿了,一身衣服连原来的颜色都看不清了,我估摸着饿的也不轻。” 她话里话外都在谴责傅悬月,傅悬月一张脸青白不定,蛊女向来喜欢多想,她心中定然在猜测那女子身份,同时将他当做了一个薄情寡义之徒。无奈他不知那女子身份,连辩驳都无从说起。 所以说这个女人根本就跟重兆毫无关联,阿福身子微动,略有一丝遗憾。 蛊女伸长了头,她盯着阿福问道,“那是何人?”她在脑中搜索了许久,始终没能想起这人是谁。 傅悬月道,“我的一位好兄弟,名阿福。”重兄弟提过他如今的名字,既然他不愿意表明自己的身份,那随他便是。 阿福转过头,他自在傅悬月面前亮出身份后便做了一番易容。此时他整体容貌与之前已大不相同,即使是对他熟悉无比的应千雪恐怕也认不出来他就是重谣。 他打量着蛊女,三年前他因重兆与这位血月教第一护法蛊女有过几面之缘,如今一看这蛊女与三年前别无两样,一对金瞳依然晶莹亮丽,一身蓝裙也纤尘不染。 只是她胸口处多了一个墨绿色的茧形吊坠,令他望之心中隐隐作痛。 傅悬月道,“有人犯下承安李府灭门之事嫁祸我血月教。蓬歧五教既选在这个时候前来讨伐,便让他们两败俱伤好了。你随阿福兄弟一同过去,定要生擒那些人。” 这人的容貌十分陌生,蛊女确定从未见过这张脸,可他的背影却熟悉到令蛊女眼睛发酸。蛊女点头,“遵命。”蓬歧五教行事猥琐卑鄙,她早就看不惯了。 先前她忙于奔波,未曾有机会端了这蓬歧五教,正好她这些日子诸事不顺,拿那蓬歧五教撒撒气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傅悬月不知她所想,只道,“蓬歧五教与我血月教暂且有大用处,你可要好好保护他们。” 保护蓬歧五教?蛊女差点一口茶水喷傅悬月脸上,她目光古怪,“教主,我没有听错吧?好好保护蓬歧五教?” 傅悬月道,“我知道你讨厌他们,可你那蛊舍需要大量傀儡,蓬歧五教可不能白白失了性命。”废物利用可是个好习惯,为何蛊女总是忘记这种事? 蛊女恍然大悟,“教主说的是。”幸亏教主即使提醒了她,否则她还得发愁去哪儿寻这么多傀儡。 这时有人在书房外回禀蛊女,道那女子醒了。 蛊女腾地一下站起来,她眉目间露出一丝八卦的意味,“教主可要与我一同前去?” 傅悬月道,“正有此意。” 这乃傅悬月私事,阿福不便与他们同去,便先行离开了。 李馨馨是闻着一股玫瑰的香气悠悠醒来的,刚开始的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这些日子不过是一场梦,她梦醒了又回到了李府之中。她刚刚唤了一声小梅,坐起来才发现身下质感与她的闺房完全不同。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李府早就不在了,她无家可归了。 她将脸埋进膝盖之中,抱着小腿低声啜泣起来。 傅悬月与蛊女还未进屋便听到这细碎的哭泣声,蛊女别了傅悬月一眼,傅悬月怒了,“你这什么态度?”这还不知道真相呢就这么瞪他。 蛊女哼了一声,她推开门,对李馨馨道,“醒了就好。” 李馨馨被她的金瞳吓了一跳,一下又一下地打起嗝来。她记得晕倒之前眼中出来了一双红黑色短靴,她瞟向蛊女的脚,恍然大悟,原来她抓住的是这个女子的脚。 “多……多谢姑娘相救,敢问姑……姑娘芳名?” 蛊女嗯了一声,这句谢她当之无愧,“我名蛊女。” 这时傅悬月从屋外走进来,他看了蛊女一眼。 蛊女问李馨馨道,“你是什么人,怎会晕倒在血月教前?” 血月教前?原来她此刻已在血月教中了吗?蛊女……蛊女,怪道这名字如此熟悉,原来是血月教第一护法。 李馨馨脸色一变道,“我……我乃承安李府李馨馨……” 蛊女便唏嘘道,“那你可真是好运。”据说那李府上下全部被灭了口,没想到还剩个李馨馨逃了出来。她瞥了眼傅悬月,还以为能凑凑热闹瞧瞧教主的笑话,没想到教主还挺洁身自好的。 暂且压下的酸涩又泛上心头,李馨馨不禁落下泪来。 承安李府被人灭门之事已然传开了,人人都道是血月教下的毒手,可不过几日,这消息传着传着却变了意思。说是蓬歧五教灭了承安李府嫁祸于血月教,想趁此机会一探虚实,好争将那西域第一教的名头。 傅悬月却松了口气,他一听李馨馨自报家门便知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他就说自己三年了未曾下山,哪里有什么风流债? 他上前问道,“听闻那天夜里,那遇害的李府主人口中怒喊过教主的名字?” 蛊女暗自撇了撇嘴。 李馨馨也听过了传言,可那是她亲耳听到的父亲的怒吼!她咬了咬下唇,垂眸遮住眼中的恨意,“没错。”此事她绝不相信与血月教丝毫无关! 第九十四章 残梦难安 傅悬月与蛊女对视一眼。蛊女轻咳一声,见李馨馨颓然至极,也不忍再细问什么,便道,“既然如此,你便在此好生歇息。此事与我们教主无关,来日定会给你一个公道。”教主既然打算揪出李府灭门真凶,顺便给这位李小姐做个人情不过是举手之劳,蛊女从不吝惜这样的善意。 李馨馨吸了吸鼻子,李府上下百来口人,说没就没了。公道?公道有什么用?能让李府上下全部活过来吗?她心中悲愤,面上却不显露丝毫,血月教亦正亦邪,她能在这活多久都是个问题,哪里还能指望他们给出什么说法?也不知阿福哥到底去了何方。 他终究还是责怪自己连累了阿绿妹妹吧。李馨馨心里一恸,阿绿妹妹……阿绿妹妹也不知怎么样了,阿绿妹妹是为了自己身陷险境,若是阿绿有什么意外,恐怕这辈子她都不会安心。 李馨馨抹了抹眼泪,她掀开被子,挣扎地从床上滚到床下,冲着蛊女直磕头,“蛊女姑娘,我求求你,阿绿妹妹是无辜的,求求你们放……救救她吧!” 蛊女连忙将她拦住,阿绿又是什么人?那要怎么救?教主会去特意救一个不想干的女孩儿吗?只怪傅悬月只对她说了有人将承安李府灭门之事嫁祸在血月教,怀疑有人想动血月教,却没告诉她阿福阿绿的事。 傅悬月出了蛊女的院子,脚下一转,敲响了阿福的房门。他将阿福安置在花园对面,这时站在门口,一股清淡的花香直往他鼻尖钻。 傅悬月轻轻敲了敲门,“阿福兄弟在吗?” 屋中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难道阿福兄弟不在?傅悬月试探道,“我进来了哦?”傅悬月推开了门。 入目是一个松柏迎客的三折屏风,上面随意地挂着里衣、外衫、腰带等一应物事,而几不可查的呼吸声自屏风后缓缓传来,十分平稳。 傅悬月隔着屏风唤道,“阿福兄弟?”原来阿福兄弟是在沐浴,怪不得没听见他的敲门声。 他唤了几声后,屏风后的呼吸声却不见断,惹得傅悬月心里一动,仿佛有人撩拨着心中的一根弦,他索性绕开屏风,果真见阿福兄弟躺在浴桶之中,竟已睡着了。 傅悬月叹了口气,这样睡着可不行,若是不小心滑下去了,只怕性命堪忧。他看着阿福连睡梦中都蹙起的眉头,也实在不忍将阿福唤醒。 他弯下身子,将阿福从水中捞起,窥见阿福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竟觉得分外刺眼。但阿福掉落飞来峰,大难不死已是侥幸,落的这一身的伤疤,倒也无关紧要。 阿福坐在蝴蝶谷中,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刚刚打完便见阿绿哭哭啼啼地向他哭诉。 “哥哥,他们为什么都欺负我?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对不对?” 阿福捏了捏拳头,“我家阿绿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有谁不喜欢你?谁敢欺负你,哥就揍谁!你说谁欺负你?”阿绿是他的妹妹,他只想将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送给她,哪里舍得令她受委屈。 阿绿于是欢快地换了一个身,背对着他指着远处道,“就是他!” 阿福伸长了脖子,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人,他踮起脚,远处空空如也,哪里有阿绿所说的人。这时他被人狠狠推了一下,他尚来不及反应,便觉耳际风声阵阵,他四肢悬空,怎么也落不到地上。 手足无措间他伸出手,抓住了一个温热的东西,软软的,像是什么小动物。他拿到眼前一看,原来是只眼睛通红的白色小兔子。 他诧异极了,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兔子,一双手顺着毛抚摸着,“小兔子,你怎么在这里?”是跟爹娘走散了吗? 小兔子亮出前爪,那爪子上鲜血淋漓,竟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般,看起来凄惨可怜极了。 阿福正要说话,嘴中却有什么东西凭空生了出来,他呸呸两声吐在地上,定睛一看,却是几根白色的兔毛,他嘴里怎么会有兔毛? 掌中的兔子蓦然变成了阿绿,她披着头发,双目之中空洞洞一片,“哥哥,你说过谁欺负我,你就揍谁。” 她伸出血肉模糊的双手,“哥哥……你忘了吗?” “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妹妹!” 傅悬月将阿福拾掇好了刚要离开,就被阿福紧紧抓住了手。他诧异地扭头一看,发现阿福额角滴下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他神色焦急,口中不停地喊着阿绿,喊着妹妹,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竟是梦魇了。 傅悬月用毛巾给他擦了擦汗,轻声唤道,“阿福兄弟?” 兔子变成了阿绿,阿绿血肉模糊的样子不停在阿福眼前重演,他本以为这样的场景会一直不断地重复,没想到空中忽然传来傅大哥清朗的声音。 “阿福兄弟。” 阿福睁开眼,失神地盯着床顶。方才他似乎做了一个与阿绿有关的噩梦,他想不起来梦中发生了什么,可那种心悸的感觉一直笼罩着他,挥之不去。 “醒了?” 傅悬月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神咯。” 阿福这才迟钝地将目光挪向他,他笑了笑,“怎么了?做了噩梦?”见阿福呆愣愣地盯着他,也不说话,他便知阿福被吓得不轻。 “梦都是反的,别怕。” 阿福这才反应过来,他猛地坐起来,结结巴巴道,“傅……傅大哥,你怎会在此?”他耳根一红,为自己的呆傻感到无地自容。 傅悬月笑道,“我本想与你说,那李府大小姐李馨馨现在在血月教,没想到你在浴桶中睡着了。” 阿福一愣,随即又点点头,“那就好。”既然李大小姐安然无恙,那他就放心了,阿绿并没有多此一举。 时候不早了,傅悬月站了起来,“黄护法也已经跟上了蓬歧五教,不必担心,你休息吧。” 阿福嗯了一声,他心神不宁地坐在床上,那个梦令他坐立难安,他恨不得马上出发去蓬歧,哪里还睡得着。 第九十五章 桃花使 仅有黄屋山一人,阿福实在无法放心。他在床上坐了半宿,心里设想了无数种阿绿被带走后的情景,无论是哪一种,他都觉得心惊肉跳不已。 天未明,阿福便动身前去蓬岐了。他在房间留下了字条,以防傅悬月不知他的去向。 蓬岐离血月教总教并不遥远,阿福骑着快马,仅半日便感到了蓬岐。 蓬岐风景秀丽壮观,多山少水,四季长春,可惜阿福一路赶路,却无暇顾及到这些风景。 这些日子,蓬岐五教为讨伐血月教不断游说蓬岐的大帮小教。今日终于有个小门派忍不住松了口,与他们约定好了三日之后一同前去血月教总教。 今夜月明星稀,风轻云淡,想必明日也应是个好日子。 蓬岐五教教主施阅飞身上屋,拍开了一坛酒,他本不想去触那血月教的霉头,可他手下那些酒囊饭袋自恃干尽了伤天害理的坏事令人闻风丧胆便以为他们自己无所不能,还敢私下去联合蓬歧的小门小派,哼,真是蠢透了。 阿福隐匿在巡逻的队伍之中,蛇道瞥到施阅在屋顶独自小酌,不由心里有些奇怪。 明日乃蓬岐五教讨伐血月教的大日子,按照蓬岐五教的路程来算,明日午时他们方能赶到血月教,按理说这时施阅做什么都有可能,可喝酒却有些意外了,都说喝酒误事,这人却好似什么也不讲究。 这样的疑惑只在阿福脑中闪过一瞬间,管他施阅做什么奇怪的事,只要在这段时间中护住蓬岐五教,抓住那些人背后捣鬼的人,拷问出阿绿的下落就行。 正想着,月光之下忽然钻出几个模糊的影子来,似鬼魅般飘到了角落。 阿福脚下一顿,恰好此时路过一个拐角,他不动声色地落在最末,脚下一动,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了。 施阅仰面躺在屋顶上,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他打了个酒嗝,醉醺醺道,“出来吧,我看见你们了。” 阿福身子一顿,施阅看见他了?不,不可能,他打听过,这蓬歧五教的教主施阅武功内力并不深厚,怎会发现他的踪迹?他冷静地站在阴影之中,静观其变。 他这样想,可其他人却未必有这么聪明了。施阅话一说完,屋顶之上便悄无声息地落下六人。 阿福探头一瞧,竟是几个熟人。 当初他与齐怀菘、容寒尽一同混进盘花阁时,便见过了桃花使七人,除去那桃六,原以为随着盘花阁的覆灭,这六人早已失了性命,没想到竟还能在这里遇到。 施阅慵懒地坐起来,他方才其实并未看见这几人,只是他天生是个半瞎子,瞎子的听觉总是较旁人灵敏些。他不过是有些怀疑,便以话诈之,没想到竟还真有人潜入五教。 施阅的武功并不高明,唯一能仰仗的暗器和毒虽比不上南无天悯天山和中州蜀中唐门,但对付这同样武功不济的桃花使六人却是足够了。 施阅模糊地扫了这几人一眼,底气十足道,“你们鬼鬼祟祟地混进我五教,是有何目的?” 红衣男子笑了一声,“在下悯天山使者桃一,奉山主之名来……”他话音一顿,阴柔的脸上绽放出一丝惑人的微笑,“取尔等性命。” 他话音刚落,身后那四男一女身影一闪,又猛然出现在几个不同方位,呈包围之势将施阅团团围住。 施阅坐在屋顶,丝毫不惧,他眨了眨眼,“悯天山?那位的手可真够长的。桃一?这不是盘花阁的桃花使吗?一个丧家之犬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真是世风日下啊。” 阿福心里一凛,桃花使怎么去了悯天山?是了,傅大哥将盘花阁纳入了血月教,最恨他的不就是盘花阁阁主袭怜云吗? 傅悬月一直没有对阿福提及过那盘花阁阁主袭怜云的下场,如今见这桃花使投入了悯天山门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阿福想起那夜在镜花阁中袭怜云的话,心中纠结不已。 翁祖师曾说过,悯天山山主庄臻是他的侄儿,血月教傅大哥又是翁祖师的徒孙,悯天山为何会收留曾如此针对蓑翁岛的盘花阁旧人?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纠葛?料他千思万想也没想到,来灭五教之人竟是桃花使,想来阿绿的失踪也与他们有关了。 想到悯天山,又想到普渡轩,想到簌簌和庄臻。 三年过去,不知簌簌的毒解了没,还有庄臻……他还好吗? 他这里思来想去想不明白,房顶上却早已打成了一团。 当年盘花阁桃花使有七人,这七人擅阵,桃花毒瘴是他们的杀手锏,此时他们见施阅如此棘手,便打算用桃花毒瘴来对付他。 虽现在他们桃花使只剩六人,但桃花毒障的威力却依然不容小觑。 阿福从未见过桃花毒障,但这以六对一,施阅虽短时间内占了上风,但时间一长,恐怕就…… 阿福握了握拳,施阅暂且还不能死。他从暗处走出来,冷笑了一声,“以多敌少,袭怜云就是这样教你们的?” 桃一猛地转头,“谁?” 阿福轻轻一跃便跳上了屋顶,见施阅兴趣盎然地盯着他,不由翻了个白眼。施阅眼神不好,也看不清他的白眼,乐呵呵地问道,“你又是何人啊?” 阿福语气恶劣,“我是你爹。” 施阅一口酒喷出去,他爹作古多年,没想到还有傻逼跑来认亲? 桃一见这人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不由想到在盘花阁中,被莲夫人和兰君子踩在脚下的日子,他脸色狰狞,“何等鼠辈,竟敢管悯天山的闲事!”他如今也不是盘花阁那地位卑微的看门护法,他现在背靠悯天山,此人竟敢小瞧了他去,他定要这人吃不了兜着走。 阿福摇头,他手一扬,梅花镖猝不及防地从桃一的侧脸上划过,划出了一道血痕,“管的就是你悯天山的闲事!” 阿福这一手梅花镖玩得十分漂亮,他袖子一抖,便是一大堆梅花镖被甩了出去,他操纵着内力,这些梅花镖好似形成了一个漩涡,将那桃花使六人逐渐隔远了。 施阅捧着酒坛,欣赏着阿福这一手漂亮的绝活,不时还夸他几句。 “少侠可真厉害!” 第九十六章 施阅猪队友 阿福无奈,也不知到底是谁在被暗杀。傅大哥说的没错,这施阅果真有些怪异。 桃花使六人见势不妙,连忙聚在一起,那妩媚女子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们自从投靠了悯天山后,行事便很少遇到阻碍,如今竟有人敢跳出来说要管悯天山的闲事,此人若不是缺心眼便是背后势力与悯天山旗鼓相当。 这世上与悯天山的势力旗鼓相当的唯有东雪山窟和关十楼。 关十楼自三年前楼主死于飞来峰后,群龙无首早已四分五裂不值一谈。 而东雪山窟……桃一若有所思地扫过阿福,东雪山窟的人素来是云纹红衣,虽是隐者,可行事高调坦荡,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东雪山窟之人。 施阅笑出了声,“他刚才不是说了,他是我爹啊。”此人内力极为深厚,也不知潜入五教到底有何目的。 阿福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地。他自认为脸皮已足够厚,没想到这还有个比他更厚的,给个杆子就顺着爬,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 施阅见他身影一动,哎哟一声叫道,“爹你可小心了,别砸到了我家的瓦啊。”摔倒了是小事,砸到了瓦他就要被那群蠢货唠叨死了。 阿福额角青筋一跳,掌心一推,将那六人击飞了出去,扭头见施阅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不由骂道,“你怎么还不滚?”见过淡定的,没见过这么淡定的,这施阅这么自信自己死不了? 施阅大呼小叫道,“爹啊,有你保护我,我还怕什么?”他轻佻地站起来,拍了拍衣服,随意扔掉了空酒坛。既然这神秘人发了话,也罢,他就露一手给这人看好了。 一双桃花眼含笑地扫过桃花使六人,“早就听闻桃花使的桃花毒瘴天下一绝,还以为今日能见识一下,可惜了。”他抬起手,阿福只闻“嗖”地一声,一个雪白的影子蓦地窜出来,它身姿矫健,十分轻盈地落在施阅面前。 这四脚兽似鹿非鹿,头上顶着一对突兀的褐色长角。它目如铜铃,叫声如未足月的婴儿,此时它踱步走向施阅,极为温顺地靠在施阅腿边。施阅俯下身子,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俯在它耳边轻轻呢喃了几句。 这四脚兽便忽然面向桃花使六人龇牙咧嘴,可惜它头顶的呆毛令它大失威仪。 施阅轻轻将它头上的呆毛按了下去,勉强令它挽回了些许面子。 这小兽长得温顺,桃花使六人丝毫不惧,那女子甚至笑道,“这小兽长得倒是十分可人,待杀了施阅,你们几个可不要跟我抢啊。” 一人道,“谁跟你抢这东西,长得四不像,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女人就是喜欢这些柔柔弱弱的东西,华而不实。 阿福可不信施阅会在这时候随便召出个徒有其表的小宠物,他默默地收了气息,站到一边。 施阅笑盈盈地看了阿福一眼,那小兽忽然如疾风般扑到桃一面前。 桃一冷哼了一声,待要一掌拍死这不知死活的小东西。 阿福只看见这雪白的小兽仰天短促地嘶鸣了一声,便见它幻化出无数个相同的身影,将桃一团团围住。 桃一一掌拍下,一只小兽便被他打散了去,而一丝肉眼可见的黑气却钻入他的手心。 桃一抽搐了一下,竟学着那小兽嘶鸣的模样仰天叫了一声,随后他发出一阵凄厉无比的惨叫。 阿福惊惧地望向桃一,他的额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钻来钻去想要破土而出。那东西忽然停止了动作,随即桃一的身子一顿,眼中流出血来。阿福仔细一看,他的眼中竟缓缓长出了一对角……原来竟是那东西寻了较为脆弱的眼部钻了出来。桃一身子一阵抽搐,四肢忽然暴涨,他仰天怒吼了一声,倒在了地上,不知死活。 那其余五人见状,后背不禁升起一股寒意,他们可不愿意变成桃一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 这小兽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能将一个人同化? 阿福提起一颗心,忌惮地看了眼那小兽,原来越是无害的东西越是危险。他不动声色地离施阅远了一点,这人疯疯癫癫,唤出来的东西也诡异异常。 施阅始终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他知道阿福默默离他远了一点也不在意,只是又惋惜地叹了句,“可惜没有机会见识下传说中的桃花毒瘴了。”他目露深意地看向其余五人。 那女子脸上一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生怕自己成为另一个桃一。 这时趴在不知死活的桃一动了动手指,他挣扎地把袖子里的石头抖落到了地上,嘴里呼道,“死……死……” 那女子腿一软,忽然想起下山之前,那位悯天主人和气地说道,“若是五教不灭,那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他们不会天真的以为悯天主人的话是字面上的意思,几人纷纷对视了一眼,竟是突然迸发出了视死如归的勇气。 施阅本还很遗憾,未曾一见桃花毒瘴的风华,没想到刚刚感叹完,下一刻这些人便用行动来满足了他。 夜幕下,漫天桃花无风自动,那桃花使竟凭空消失了。施阅伸出手,接了一朵在手心。他原以为这桃花全是幻影,没想到低头一嗅,这桃花竟有一种醉人的香气,令他通体顺畅。 这桃花来得诡异,阿福不像施阅一般大胆,他从怀中摸出一方金丝手帕,小心翼翼地将脸遮住。 这时雾气大盛,脚下质地一变,阿福竟看见了齐怀菘。 齐怀菘好像刚刚练完功,神色不自然地向他走来。 “怎么出来了?可有哪不舒服?” 他听见自己说,“床上太冷了,我浑身酸痛乏力,走不动路了。” 齐怀菘脸一红,“……” “你为什么不说话?” “先去吃饭吧。”齐怀菘走了两步,忽然折返,将阿福抱起。 阿福唤道,“齐公子,你是不是喜欢我?” 抱住他的手一紧,头顶传来齐怀菘声音,“我喜欢你。” 阿福问道,“是喜欢还是爱?” “是爱。” “有多爱?” “我愿意为你去死。” 阿福闭上眼,他伸出手,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我……” 第九十七章 人走远了 “我已为你死去一次了!”话音刚落,他的手便紧紧掐住了“齐怀菘”的脖子。 什么喜欢,什么爱,终究都过不了信任的坎儿。 这桃花使的桃花毒瘴果真厉害,竟能将人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东西通过回忆重现出来。难道他心中最渴望的是齐怀菘的爱吗? 阿福无声一笑,他的确渴望过齐怀菘的爱,可每次一想到齐怀菘,便会想起他不信任的眼光。无论他为齐怀菘做过什么,只要别人的一句猜测,他便能轻而易举地怀疑自己。 他手下一紧,“齐怀菘”便涨紫了脸,见“齐怀菘”难受的模样,他下意识地松了手。虽然知道这是幻觉,可顶着齐怀菘的脸,他还真下不了手,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难道自己还是对齐怀菘…… 抬眼却见齐怀菘站在飞来峰上,“你当真是为取母亲首级而来?” 阿福一愣,转而答道,“是。” 他一开始的确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来的南无天,后面的事情就是意料之外了。 齐怀菘摇头,“那为何早不下手?” 阿福一愣,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从来没有想过齐怀菘会问他这个问题。 为什么他没有早些下手?因为在藏音江边一眼就看见了你啊。 那样清冷孤傲,一出手便是将自己往死里打。阿福想起往事,笑了两声。 “因为我遇到了你啊。” 齐怀菘眸中带笑,“遇到我了就放弃了你师父的遗愿?” 阿福也笑了起来,“是啊。” 齐怀菘不由伸出手臂,将阿福紧紧抱在怀中,“我就知道不是你做的,阿谣。你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这句话阿福等了太久太久,他回抱着齐怀菘,心中百感交集。 若是你早些这样,该有多好?可惜一切都迟了。 阿福眼角落下一滴泪。 彻骨寒意迎面扑来,阿福睁开眼,所有桃花在这一息之间尽数消失。绝世美人手执玄铁长鞭站在屋脊之上,他偏着头,耳际蓝光一闪。 夜风将他雪色的衣角吹起,他冷漠地看着脚边温热的尸首,眼中毫无情绪。 施阅捂着胸口,脸色发白地站在一旁,勉强拱了拱手,“多谢庄主救命之恩。”桃花毒瘴果真名不虚传,他差点就中了他们的道,幸好有人一鞭将这些幻境破了去。 阿福晃了晃神。 容貌绝世,蓝玉耳坠,玄铁长鞭,来者不是除月山庄庄主齐怀菘是谁? 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阿福狠狠揉了揉眼睛,他怎么会在这里看到齐怀菘? 齐怀菘本是追踪盘花阁余孽来此,见这两人被困桃花毒瘴,便顺手破了这毒瘴,说来说去,也是这两人运气不错。 不过……齐怀菘定定地看着阿福,这人脸上为何会戴着他的金丝手帕? 只有一个人才会有他的金丝手帕,可那人…… 那人说,再也不想听他的真心话了。 齐怀菘心里一痛,每当想到那人时,他总会想到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总会想到重谣的痞气,重谣的善良,重谣的一颗真心……可重谣再也回不来了。 是他,亲手将重谣打下了飞来峰。 噬骨钻心的痛侵入四肢百骸,齐怀菘的手微微一抖,几乎握不住玄铁长鞭。 阿福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由一阵惊慌,他心里还没做好面对齐怀菘的准备,此时偶然遇见实在令他措手不及。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脸,阿福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疑惑的神情,难道脸上的人皮面具已经破了? 齐怀菘收回目光,粗略地冲施阅一拱手,“举手之劳,不必在意,在下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他怕再看一眼这个人,会控制不住在这里失态。 他堂堂一庄之主,怎能在外面失了颜面。 施阅苦笑道,“庄主慢走,施阅就不相送了。”这位庄主看起来心事重重,想必的确是有要紧的事,来日若有机会,定当去除月山庄拜访一下这位庄主。 齐怀菘颔首,见阿福呆愣地站在原地,心里升起一丝异样,可这人除却身影,其他与重谣并无相似之处。且重谣早已死去,一个手帕又能说明什么? 施阅目送齐怀菘走远,用手肘碰了碰阿福,“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齐怀菘的容貌与他的武功早已闻名江湖,甚至他的容貌比他的武功更加惊艳。 阿福看齐怀菘的眼神之复杂施阅见怪不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这位齐庄主的脾气可是他们招惹不起的。 施阅拍了拍阿福的肩,叹道,“别想了,这位齐大庄主的脾气很大的。” 阿福疑惑地看向他,齐怀菘的脾气大吗?但他不想过多纠结与齐怀菘有关的事情。他想到方才那只小兽,不由问道,“教主,你方才放出的那个小兽是什么?” 施阅轻咳了一声,目光飘忽不定,“哦,那个啊,那个其实就是一只变异的鹿啊。”他为了唬人才将那鹿的样子稍稍做了些改变。那些幻影不过是他在那只鹿身上洒下的一些致幻的毒粉,桃一中的,也是事先抹在小鹿身上的毒药。 阿福抽了抽嘴角,自心底对他发出一声赞叹,“教主……真机智啊。”他当时竟还正儿八经十分认真地在脑中搜索是否有关于此兽的记载,没想到…… 施阅洋洋得意,“那是自然。”他成天待在五教,没什么正经事要做,当然只能研究研究下怎么装逼最有效了。想到这里,施阅有些扫兴了。今夜他本是因明日那些蠢货便要出去送死了才跑出来庆祝一下,没想到就被这些人给搅和了,此时他完全没了方才的兴致。不过……这位少侠倒是有点意思。 施阅眨了眨眼,问道,“少侠尊姓大名啊?”这位少侠内力深厚,武功盖世,还敢管悯天山的闲事,想必是个很好用的大腿。 阿福似笑非笑,“你爹叫什么你不知道啊?” 施阅扼腕叹息,“我自然知道,只是不知道干爹你的姓名啊。” 阿福嘴角一抽,他是怎么多出来个这么大的义子的? 第九十八章 去悯天山走一遭 阿福也不纠结这个问题,他环视四周。大概是因此处乃教主居所,因而其他闲杂人等甚少,黄右护法想必也并未在意这五教教主施阅的安危。 桃花使六人前来找施阅麻烦,应另有人去屠杀其他五教中人,黄屋山定是去围剿那帮人了。 阿福联想前后,桃花使原属盘花阁,盘花阁与血月教之间有深仇大恨,既然桃花使已投靠悯天山,那这悯天山多半与承安李府灭门之事有关,只是不知道在这中间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阿福在这边想得出神,施阅却在一旁摸了摸下巴,忽然出手去揭阿福的金丝帕。 阿福大怒,“你……!” 施阅将那帕子捏来捏去,一脸惊叹,“少侠的这块帕子可真是精巧。瞧这针线,这针脚,怕是出自那天下第一绣坊吧!”正叹着,指尖触及一块不同寻常的凸起。 施阅将手帕一翻,恍然大悟,“我就说嘛,这种东西跟少侠你的气质格格不入,果真是出自除月山庄……诶?除月山庄?” 那金丝绣线弯弯绕绕针法严谨、针脚平齐,栩栩如生,不正是除月山庄那特有的烟月云岫的标志?这烟月云岫下还绣着齐怀菘的名字……这位少侠竟与除月山庄有关系? 施阅将手帕提起,一双眼不可置信地在这手帕与这位不知姓名的少侠脸上打着转儿。这位少侠可真是个奇人,竟能弄到齐大庄主的手帕,还不被齐庄主本人打死……他看向阿福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敬仰之情。 阿福总算是知道为何齐怀菘方才用那种眼神看他,原来不是认出了他,而是认出了这块帕子。 除月山庄家大业大,难为他还记得自己送了两张帕子出去。 眼看施阅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将帕子收到怀里,阿福眼角一抽,这姿势动作,真是怎么看怎么眼熟。 阿福伸出手,“拿来!”施阅这么大动作,真以为他眼瞎了看不到吗? 施阅望天望地就是不望他,“拿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笑话,这东西落到他手里,还能还回去? 阿福手捻一枚梅花镖,脸上扬起一抹笑容,“你说什么?”真是小毛贼不开眼,打劫到贼祖宗头上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施阅迅速掏出怀中金丝帕,双手奉上,谄媚笑道,“这是做什么?愚兄只是跟你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 愚兄?阿福戏谑道,“不叫爹了?” 施阅笑眯了眼,“少侠风流倜傥,武功盖世,我爹怎能与你想比呢?”他乞儿出身,无父无母,这样的话一向是手到擒来。 阿福岂会把他的话当真?他收好手帕,不再跟这施阅插科打诨,径直从屋顶飞身离开了。 施阅看着他的背影,眸底一片笑意。 自屋顶离开后,阿福便绕过了五教,到了山下打算与黄屋山会合。 阿福在树上坐了良久。他遥遥一望,方才看到黄屋山捂着半边肩膀,带着一伙被缴了武器的黑衣人跌跌撞撞地从山上下来,队伍后面还抬着那桃花使几人的尸首。他连忙从树上跳下去,唤道,“右护法!” 黄屋山目光一凝,警惕地抬头,见是阿福,不由松了口气,“阿福公子,你怎来了?”他方才还以为有漏网之鱼,幸好是虚惊一场。若是还有别人,想必他这一支残缺不全的队伍,恐怕就要尽数折在这儿了。 阿福道,“傅大哥让我和蛊女姑娘前来协助右护法,我先行一步赶来了。”他一扫那些黑衣人,黑衣白靴,腰间均别了一个蓝色的锦囊,全都是血月教的装束无疑。 黄屋山转过身,对着那些人冷哼了一声,“杀鸡焉用牛刀?”这些宵小之徒,还不需要阿福公子出手。蓬歧五教之人的死活黄屋山并不在意,可这次为抓住这些人折了教中好几个兄弟,他恨不得将这些人就地砍了。 阿福见黄屋山的肩膀无力地垂在一边,不由问道,“右护法的伤势如何?” 黄屋山笑道,“无碍,一些小伤,过几日便好。”只是可惜了那些兄弟了,他情绪有些低落。 阿福宽慰道,“一入江湖,生死难料,右护法不必太过伤心。” 见黄屋山兴致泛泛,阿福的目光在人群之中粗粗一扫,见并无施阅等人,便询问道,“右护法可知那五教之人……会如何处置?” 黄屋山道,“既然教主让阿福公子和蛊女大人前来协助,那想必是另有安排,属下只需连夜将这些人押回教中。”蛊女大人既然要过来,那想必教主是打算将五教之人全部交给蛊女大人安排了,思及蛊女大人的一贯手段,黄屋山心底发寒。关于五教之人如何处置,他却是无论如何也管不着的。 阿福点头,这五教之人的生死本与他无关,他只要找到阿绿,然后带她回到蝴蝶谷便好了。 既然此事与悯天山有关,只能再去悯天山走上一遭了。而盘花阁与血月教的恩怨……阿福瞥了眼桃花使六人,傅大哥对这几张面孔并不陌生,想必一看便知道其中缘由。 去悯天山少不得要去南无天。阿福打心眼儿里不想再踏足那个地方,可事关阿绿,个人情感只能先放在一旁。 他朝黄屋山拱了拱手,“右护法,劳烦你替我转告一声傅大哥,我有要事要前去悯天山,先行一步了。” 黄屋山诧异道,“阿福公子不等蛊女大人了吗?” 阿福道,“蛊女姑娘想必另有任务,若右护法能遇到蛊女姑娘,也替我说一声吧。” 黄屋山爽快道,“阿福公子请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阿福再三道谢,见黄屋山精神不济,便不留他多说。两人便在山脚道了别,一个向东南去,一个向东去。 阿福身周竹叶微微一晃,阿福刚刚牵了马,耳廓便是一动。他眼底一片疑惑,四面无风,为何竹叶会自己摇晃?牵马的手一顿,阿福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难道……螳螂在前,黄雀在后?糟糕!黄右护法恐怕有难! 阿福匆忙地翻身上马,冲着黄屋山的方向追赶而去。 漆黑的夜空之中,一朵绚烂的蓝色烟花骤然炸开。 第九十九章 杀人灭口 黄屋山草草点了胸口两处大穴,他胸口重重地起伏了几下。他原本以为此间事已了,没想到会半路杀出这些神秘的蒙面人来……他带来的兄弟们如今只剩下他一人。 黄屋山目眦尽裂地看着满地尸首,手背青筋暴出,这些跟了他多年的弟兄们,如今都躺在冰冷的地上…… 他大吼一声,双掌蕴含着十层内力冲那些蒙面人拍去。 然而人多时他们尚且无法胜过这些人,更何况此时仅他一人。 蒙面人扔出绳索,毫不费力地便将他擒住。 “住手!” 黄屋山悲愤而绝望地闭上眼,等待蒙面人之命一击。没想到阿福的声音携着深厚内力震开了他周身绳索。黄屋山眼里迸发出一丝希望。 是阿福公子!阿福公子过来救我们了!他的目光扫过遍地尸骸,痛苦地闭上了眼。 阿福从树林中连三跨五地走出,他身子一掠,瞬移到黄屋山身旁,一掌打开他身旁的蒙面人。 他小心翼翼地将黄屋山护在身后,目光扫过一地断肢残腿,问道,“还有信号弹吗?” 黄屋山颤道,“信号已发出。”方才在遇到这些诡异的蒙面人时,他便第一时间发出了信号弹。但离这最近的是总教,即使过来最少也要半天时间,等救援过来,人都已经凉了。幸亏阿福公子赶来了,否则今日便是无一人生还。 阿福紧盯着这些蒙面人,他在这些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像是关十楼的气息,可他并不十分确定。毕竟关十楼有个一贯的原则便是杀手不接这种灭口之事。 那为首的蒙面人抬起手,发出灭口的信号。 所有蒙面人同时冲两人飞去。 阿福长袖一挥,一大把梅花镖似不要钱般地冲这些人飞去。 这些蒙面人身法奇特,避开梅花镖的同时竟还有闲暇向他们砍去,阿福拉着黄屋山便撤出了战圈。 阿福的眉头狠狠一动,他将这些蒙面人的身法看得十分清楚,这些人竟当真是关十楼的人!阿福不由大动肝火,关十楼的人怎么会接这种活儿?难道关十楼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 阿福一把折断一人手腕,抢了他的兵刃,反手就是一掌将人拍开。他冷道,“关十楼何时堕落到如此地步了?” 师父曾有两个遗愿。一个是让他亲手取齐折月首级放于他的坟前,以慰他在天之灵;另一个便是好好守住关十楼。第一个遗愿他有负师父所托,爱上了齐折月之子,也对齐折月下不了手;第二个遗愿却是被他彻底丢到了爪哇国,他原以为,师父门下弟子众多,随便哪个都能独当一面,没有了他,关十楼依然能够好好运转。 可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不过才过去了三年,才三年!关十楼的杀手竟堕落到接这种不入流的单子的份上。看来,他必须回关十楼清理门户了,等交代好了一切后事,他才能安心地与阿绿一同回到蝴蝶谷。 他必须找个合适的机会的回去。阿福越想越愤怒,下手也逐渐偏向狠厉,一手翻云掌被他使的出神入化,令旁观者愕然不已。 黄屋山却在一旁看出了异常,“阿福公子!”这阿福公子内力醇厚,掌法精妙无双,可这肃杀之气却隐隐有些走火入魔的趋势,这可不妙。 闻得黄屋山的呼唤,阿福手下一顿,见那些蒙面人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哀嚎不已,他才略收了掌,一一点了这些蒙面人穴道。转头对黄屋山道,“我先替你疗伤吧。”黄屋山伤的不轻,若是任由他这样下去,恐怕没等血月教的人过来,他首先就重伤不治了。 阿福与黄屋山在山下坐了一宿,天将明时传来了马蹄声哒哒的声音。 黄屋山眼睛一亮,他噌的一声站起来,伸长了脖子,激动道,“定是教中来人了!” 远远一个靓丽的蓝色身影策马奔来,吁的一声停在两人前面。 蛊女翻身下马,见黄屋山惨状,不由关切道,“屋山伤势如何?” 黄屋山眼中泛着血丝,他强忍着悲意,“经阿福公子一夜照料,已无大碍。” 蛊女点了点头,道,“教中的弟兄们很快便会赶来,这些牺牲的弟兄们我会下令好好安抚他们的家人。屋山,不要伤心。” 自他成为右护法时,这些弟兄们便已跟随着他,如今七年过去了,黄屋山仰起头,眨了眨眼,将泪意憋了回去。 阿福眼神复杂地扫了一眼这些蒙面人。站在关十楼楼主的立场上,这些人虽违背了关十楼一贯的原则,可毕竟也是自家人,怎么也轮不到别人教训。 可站在阿福的立场上,这些人与承安李府灭门之事有所牵扯,更是与阿绿失踪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傅大哥与他有恩,这些人交给血月教无可厚非。 阿福捏了捏拳头,这事他到底是管还是不管? “这次多亏了阿福公子,否则连我也……”后面的话黄屋山未说完,意思大家都明白。蛊女更是将目光落在了阿福身上,对他十分郑重地拱了拱手,“多谢阿福公子。” 阿福连连摆手,“不必客气。”傅大哥帮他寻阿绿,而他帮黄屋山逃过一劫,礼尚往来也是应该。 “既然蛊女姑娘已经赶到,那我这便出发去悯天山了。蛊女姑娘,右护法,后会有期。”也罢,这些人既已违背关十楼一贯原则,那便也算不得他关十楼的人了,交由血月教处置又能怎样。 蛊女出来时傅悬月曾特意叮嘱她,阿福有要紧事要做,若是他要去哪无须阻拦,回去禀告一声即可,因而蛊女闻言只道,“后会有期!”至于阿福公子有什么事,去做什么事,那便与她无关了。 黄屋山冲阿福挥了挥手,目送阿福骑着马往东南方去了才收回目光。 蛊女早蹲下了身子,她从地上捡起了那些染了血的蓝色锦囊,叹了口气。 血月教中的精英弟子们均是做一身黑衣白靴,腰佩一个蓝色锦囊的打扮,每个蓝色锦囊中都写着自己的名字和自己的生辰八字,以防哪天遭遇不测,碑上无字的下场。 第一百章 路见不平 黄屋山沉默地与蛊女一同将血月教的弟兄们分别火化了装在锦囊之中,他脱了外衫,将这些锦囊郑重地装了起来背在胸前。 怅然想着,等回去后,他定要亲自将这些弟兄们送回老家。 蛊女拍了拍他的肩,“江湖中人,讨的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活。也许哪一日,你我也是一样的下场。” 黄屋山听了她的话,觉得心情更加抑郁了。 这时,恰好血月教的援军从山上下来,蛊女上前一步,询问道,“山上状况如何?” 一人摇了摇头,“五教教主失踪,其他……无一生还。” 蛊女不由叹气,本来还以为能制作一批更精良的傀儡,没想到这次出来什么也没捞着。 阿福策马狂奔在官道之上,不料途中忽然扑出一个女子,凄声道,“公子救我!” 这女子身着一身浅粉交领长裙,淡眉如秋水,虽一身狼狈却丝毫不掩绝世芳华。 阿福措手不及地拉紧缰绳,马儿前蹄高高扬起,仰天嘶鸣了一声。阿福左顾右盼,这姑娘莫非是在对自己说话? 但他身有要事,哪有机会多管闲事?他正要策马绕开这女子,不想数十道白影带着肃杀之气自女子身后追来。 正是悯天山的人。 真是无巧不成书。那悯天山的密道弯弯绕绕,进山之路恐艰难异常,阿福正忧虑上山无门,这厢便有悯天山的人送上了门来。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正是时候。 阿福纵身上跃,陡然发力,蕴力于掌,将那些白衣人蓦地扫开。 一人连连后退了几步,惊怒道,“你是何人?” 阿福稳稳落在地上,目光冷漠。 那人吃不准阿福来历,见他们与主人实力悬殊,虽他们人多势众,却也难保不会在阴沟里翻船,不由抬起手道,“撤!” 阿福哪里能任由他们逃脱,他欺身上前,对准了那发号施令之人,一对翻云掌变幻万千,直将那人打得口吐鲜血。 其余白衣人连忙上前,一时间刀光剑影齐齐上阵,阿福身法滑不溜秋,竟在其中游刃有余,不损半片衣角。 女子在一旁兴奋地大呼,“公子好厉害!” 她甫一说完,那些白衣人便顿时纷纷倒地,其中一人堪堪被甩在她脚边。她连忙捂嘴,脚一瑟缩,不由后退了几步。 阿福拎着那为首之人的衣领,将人丢到地上,恶意地将那白衣染上了泥污。 白衣人呸了一声,恶狠狠道,“敢与悯天山作对,你不得好死!”他作势要咬破齿间毒药,阿福眼疾手快卸了他的下巴。 阿福扭头道,“姑娘既已无危险,那便速速离去吧。” 那女子脸上的笑容一僵,她低头擦了擦眼睛,递上一块腰牌,“我乃东山裴家之女,公子救命之恩,臻儿永世难忘。这块腰牌乃我裴家信物,日后公子有难,持这腰牌来我裴家,裴家上下莫敢不应。” 阿福婉拒,“不过举手之劳,姑娘言重了。”他将那白衣人面朝下地丢上马,翻身上去,正要离开,那女子却挡在路中不肯让开。 阿福皱了皱眉,“姑娘还有事?”他耽搁已久,实在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裴臻抬头看他,“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阿福道,“阿福。” 见那女子似乎还有话讲,阿福忙道,“我当真有要事在身,姑娘若真要谢我,那便到西域血月教去吧。” 风尘微起,掀起裴臻一缕细碎的鬓发,裴臻抬手,遮住了扬尘。马蹄声渐渐远去,裴臻微微勾起唇角。 阿福?来日方长。 阿福将马上那人扔到密道门口,马鞭直指此人面门,眸底一片森冷,“你若不说上山的路在哪,那我便将你丢进这个密道为我开路。” 那人冷笑了一声,将头瞥向一边,不过是个密道,又有何惧? 阿福一把火将那密道口的枯草烧了个干净,露出黑黢黢的看不到底的洞口。阿福将那人押到门口,一股森寒之气迎面扑来,那人不禁侧开脸。 阿福贴着这人的耳朵,压低了声音,“听闻这洞里有两只千年蟒蛇呢,已经几百年没吃过肉了,你说我先把你扔下去探探路如何?”他的声音温柔异常,却令这人平地生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你胡说!我们悯天山行事光明磊落,怎么豢养这样的畜生!” “光明磊落?笑死人了,今日我就让你看看你们悯天山是多么的“光风霁月”。”他将此人往洞中推搡了几步,浓烈的腥味弥漫在身周,嘶嘶的声音自密道深处传来,这人脚一软,险些站不住。难道这里面,当真有两条千年蟒蛇…… “快放……放我出去!” 阿福坐在门口,翘起腿,马鞭轻轻在掌心一点,嗤笑道,“放你出去?可以,你倒是说还是不说啊。” “说!说!我全都说!”这人眼底闪过一抹阴狠,说了又如何,只怕你有去无回。“你靠近些,我悄悄告诉你。” 阿福不屑地笑了声,他倒要看看这人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你说。” 这人猛地发难,竟抽出一把匕首,斜斜刺向阿福后心。原来他是想趁阿福注意力集中在耳朵时一举将他击杀。 阿福轻描淡写地折了他的手,一掌将他拍开,“我看你还是下去陪陪那两条蟒蛇吧。”这里四面空荡荡,哪里需要说什么悄悄话?他早就防备此人有诈。 若是齐怀菘在这,一定会知道他说的像真的一样,可实际里面根本没有什么蟒蛇。 那人咽了口唾沫,害怕此人当真说得出做得到,连忙举起手,“我说,我说……悯天山的山门……就在藏音江的底下。” 阿福嗤笑,传说中悯天山飘忽不定,悯天主人深不可测,世间无人得以窥见其真容。依他看来,也不过如此嘛,不过一点小小的恐吓,这人便全招了。 不过藏音江……阿福神色一恍,三年了,也不知道齐折月的脑袋是找回去了还是没找回去。他看向这密道,要不还是从这密道进去? …… 藏音江上游,阿福盯着这浩浩汤汤的江水,若有所思。 第一百零一章 久仰大名 可阿绿等不了了。 阿福再看了一眼深绿色的湖水,猛吸了一口气,一头扎进了水中。 那人说在藏音江下有个暗门,从暗门之中穿过便能看见山门。那人被他喂了药,想必不敢说谎,若是他丧生江底,那人即便寻遍天下名医,也难逃一死。 他屏住呼吸寻找暗门,余光却瞥见一抹白。难道是悯天山的人?他暗暗警惕起来。 那白色影子渐渐游了过来。水中,他的长发如水妖般飘散,一张脸依然像人欠了他几个银庄一般的冷漠,耳垂处闪着幽幽蓝光,不是齐怀菘是谁? 阿福险些岔了气,齐怀菘怎么会在这? 他看见了齐怀菘,齐怀菘自然也看见了他。 齐怀菘见他盯着自己,眼神略有些熟悉,可他确定自己没有见过此人,便移开了目光。他顺着那些盘花阁余孽找到此处,多次打探之后发现这藏音江底有个暗门。 或许暗门之后便是那些盘花阁的藏身之所! 两人看似互不相关,实则却是在找同一样东西。 一人专心致志,一人心不在焉,却同时摸上了同一块石板。 阿福一顿,难道他也要去悯天山?他去悯天山做什么? 齐怀菘抬眸,难道这人也是在寻找盘花阁余孽? 但不管对方是要做这什么,目前两人都无法单凭自己一己之力来推开这个暗门。 阿福沉住气,他手下发力,与齐怀菘合力将这石板移动了稍许。水中不好动作,他险些背过气。 齐怀菘见他脸色不对,连忙贴过去。阿福怔怔地盯着他完美无瑕的脸,难道他认出我来了?忽觉齐怀菘撬开了他的嘴,给他结结实实渡了口气,他方才回神。 原来只是给他渡气。 齐怀菘见他一脸呆萌,不由皱了皱眉。此人一脸憨傻,看样子都不像是来找盘花阁余孽的。他游到另一边,既然这石板挪不开,不如打碎了,总能找到入口。他刚刚这样一想,便看见那个傻子趴在石板上敲敲打打。 齐怀菘目光一凝,他摇了摇头,死去的人怎会活过来? 但见这石板自中间分成了四块,露出了一个狭窄的楼梯口。阿福暗暗嘀咕,也不知这悯天山是用了何种方式,竟能令这江水不钻入洞中。 他率先将头伸向楼梯口,不料头一沉,竟险些一头栽进这楼梯口。幸好齐怀菘在他后面拉了他一把,否则他还未上悯天山,便在这磕的头破血流。 他收回头,双脚落地,回头刻意压低了声音对齐怀菘道,“多谢。” 齐怀菘充耳不闻,波澜不惊地踏上楼梯。 阿福撇了撇嘴,德行!但他却不敢多说多问,害怕无意之中暴露自己的身份。 两人沿着楼梯大约走了十几里。 阿福不由喃喃道,“怎么感觉没有尽头啊。” 滴水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甬道响起,齐怀菘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你听。” 阿福屏住呼吸,水滴的声音似乎绕着什么东西一圈又一圈地荡开,在这个空荡荡的甬道之中不停地泛起回音。 阿福循着声音往前走,却发现声音尽头是一堵墙。 两人对视一眼,齐怀菘冷道,“破墙?” 这墙能破与否暂且不提,只是他们从藏音江下来的,若是这一掌下去,所有江水涌入,而他们找不到出口…… 阿福苦笑道,“想必另有机关。”这里既然是悯天山的入口,那必定还有其他机关,不可能只有这一个甬道。 他一边说,一边向四周摸索着,期盼能早点找到机关。 齐怀菘一怔,声音……他不由唤了一声,“重谣……”是你回来了? 阿福身影一颤,略稳了稳心神,只当没有听到。 齐怀菘见这人行动如常,不禁以为是自己想多了。这世上的声音相似的多了,董莺的声音和姐姐的声音便是一模一样,他难道还要弄个替身回去吗? 他摇了摇头,摇去了脑中不合时宜的念头,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福随口道,“我叫阿福……你叫什么名字啊?” 齐怀菘又是一怔,好像这人本该知道自己是谁却实际上并不知道令他怔忪,“我姓齐,齐怀菘。” 阿福做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齐庄主,久仰大名!” 齐怀菘抿了抿嘴,“你姓什么?”阿福的名字像是随口拈来,不似个正经名字。 阿福嘿嘿一笑,“我没有姓,义父随口给我取的名字。”他似乎绞尽脑汁地思索了片刻,“义父姓……好像姓文。” 文?纵观各武林世家,没有一个姓文的。甚至一些独行侠士、名门正派之中,也没有一个姓文的。若不是随口胡诌,那便确实是出自平常人家。 “这个姓可不多见。” 阿福笑了笑,不再接话。 齐怀菘用鞭把敲了敲墙壁,“阿福公子是哪派的人?” 阿福在地上辨了辨声,嘴里答道,“无门无派。” 齐怀菘转向另一边,“阿福公子来这是做什么?” 阿福摸到一块中空地板,“找人。”他轻轻叩了叩那地板,难道这下面有东西?藏音江在上,这下面若是破开应当是无碍的。他正要简单粗暴的一拳打开这地板,又陡然想到齐怀菘。 既然齐庄主在一旁,这种活儿还是让他来做的好,否则他从我的招式之中发现了蛛丝马迹,恐怕要对我喊打喊杀了。 阿福歪着头问道,“齐庄主还有问题吗?”这齐庄主难道是脑子进水了?还是哪根筋不对了,今日竟这么多话。 齐怀菘问道,“怎么了?” 他丝毫未察觉自己今日异常,阿福也不会自找死路提醒他。 “只是这底下似乎是空的,齐庄主若是有闲心,不如将这地板撬开,或许有新的发现。”若是搁在平时,阿福是断断不会对他如此说话,但此时他急需什么东西来堵住齐怀菘的嘴,以免他刨根问底令自己露出了马脚。 齐怀菘道,“你后退一些。”他提着玄铁长鞭,一如当初在悯天山密道的样子,蕴含了十成内力的一鞭被狠狠甩在地板之上,那地板瞬间化作了齑粉。 第一百零二章 裴臻姑娘也混进去了 一片莹白映入两人眼帘,下面白骨森森,竟全是尸骨。 阿福身子一颤,只听齐怀菘道,“怎么了?” 阿福摇头,“无事,没想到这底下全是尸骨罢了。” 齐怀菘蹲下身子,一丝不苟道,“这些尸骨应该是这密道一修好便被埋在这儿了,看起来有些年成了。” 阿福不忍直视道,“这机关恐怕也不在这下面,我们走吧。” 齐怀菘左顾右盼,甚至将手指包在手套里将那些尸骨翻了翻,“这里确实没有什么机关……不对,你看这些头颅的面向。” 阿福定睛一看,这些头颅果真都面朝着一个方向。若是他们是被随意埋葬在这里,那他们的头颅应当是面向不同的地方,可见他们面向的地方定有蹊跷之处。 阿福连忙将这些尸骨拨到一边,跳下坑中,走向他们面向之处,这里面较之上面更为阴暗潮湿,阿福不由摸索着墙。 齐怀菘的声音清清冷冷地在这密道之中响起,他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唤道,“阿福!” 阿福哎了一声,扭头见齐怀菘丢给他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他连忙接到手上,原来齐庄主身上不仅有金丝帕金叶子,还有夜明珠。 阿福眉眼一笑,举起夜明珠,“多谢庄主了。” 齐怀菘抿嘴,“不必客气。” 两人沿着这狭窄的通道走去,约摸一个时辰,终于走到了尽头。阿福举着夜明珠凑过去一看,这尽头竟又是一道门。不由抑郁起来,难道悯天山的人下一次山这么麻烦? 齐怀菘不知他心中所想,他让阿福靠后,自己提着玄铁长鞭对准了这道门便是一击,可这门与之前的地板不同,他这一击即使用尽了全力也未曾劈开。 齐怀菘皱了皱眉,对阿福道,“你我一同联手,或许能将这门劈开。” 阿福犹豫了片刻,但形势所迫,由不得他拒绝,他只得道,“好。”反正他只需要将内力输给齐怀菘,不必使用招式。 阿福将手抵在齐怀菘背上,闭目凝神,将内力慢慢传入齐怀菘的体内。 齐怀菘只觉一股温和的力量徐徐传入他的体内,他气沉丹田,玄铁长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如雷霆万钧般打在这道石门之上。 空气似乎一瞬间凝固了起来,随即石门自正中裂开一道缝隙,齐怀菘对着那道缝隙又是一鞭,那石门便“砰”的一声缺了一块,露出了一个仅供一人钻过的洞口。明亮的光芒自这洞口投射进来,忽见这亮光,两人不禁双双眯起了眼睛。 待适应这亮光后,齐怀菘右手一动,见外面毫无动静,方才从这洞口出去。 阿福抽了抽眼角,他方才看见齐怀菘那右手一动,一大片的金叶子便被他扔了出去。阿福不由感叹道,有的人的习惯,真是几年如一日的挥霍。 这石门似乎是在一座山的山顶之上。阿福站在石门前俯视下去,恰好能看见庄严肃穆如宫殿般富丽堂皇的屋脊。 阿福曾今“有幸”来过悯天山,建筑、装潢与这屋脊是一种风格,想必这里也就是悯天山了。 他心里一松,对齐怀菘拱了拱手,“多谢庄主一路照应,来日有缘再见。”见一次,便抑郁一次,最好还是不要见了。他将夜明珠递还给齐怀菘。 齐怀菘未接,他颔首道,“不必客气。”他若是今日没有遇到阿福,也不能如此顺利地离开那甬道。不过……他环顾四周有些愕然,他从来没想过这石门竟通往悯天山。 难道那些盘花阁余孽竟然与悯天山扯上了关系?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阿福收了夜明珠,绕开石门,来到后山。便见一大片莲池闯入他的眼帘……这不就是当年悯天主人带着他和簌簌采莲子的地方吗? 他抬眼便看见一个身着白纱衣的人提着剑自这莲池旁匆匆走过,他脚下一转,将自己隐藏在一棵树后。 裴臻匆匆地从这莲池旁走过,她在心里默数道,“一、二、三……” 这时一只手忽然自她身旁的树后伸出,啪的一下点在她脖子后面,她脖子一僵,竟动惮不得。 “谁?”她正要拔剑,却见一名眼熟的黑衣青年自树后走出。她惊讶道,“恩人?” 阿福随便遇到一个倒霉鬼,本打算顶替这倒霉鬼混进悯天山,没想到这倒霉鬼竟是个熟人。 阿福解开了她的穴道,“裴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混进来的,不过这姑娘明明被悯天山的人四处追杀,怎么反而混进了悯天山?真是胆大包天。 裴臻松了口气,“俗话说嘛,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更何况,我那不省心的小丫鬟被悯天山捉了来,我得将她救出去啊。” 原来也是来找人的。阿福心里了有了谱,“那你可知道你那小丫鬟被关押在何处?” 裴臻听见他的话,神秘兮兮地将他拉到一个隐秘的地方,指着一个方向,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阿福循着她的手指看去,那是悯天宫的正西方向。当年他居住在普渡轩中,普渡轩在悯天宫的正东方向,恰与裴臻所指的地方相对。当年他记忆错失,很多地方都没有去过,因而很是迷茫。 阿福道,“别卖关子了,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裴臻撇嘴,“那就是悯天宫的大牢了啊。” 阿福道,“那你自己多加小心。”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打算换个地方抓个倒霉鬼。 裴臻眼睛一弯,“恩人,你也要找人是吗?” 阿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听说这悯天主人对女子的态度素来不太友好,你救了人早早离去。” 裴臻笑道,“放心吧。”这悯天山可没人比她更加熟悉了。 阿福点了点头,这姑娘十分鬼灵精怪,既然能安然混进来,那应该也能安然混出去。 阿福与裴臻分开之后便绕到了普渡轩中。普渡轩作为那位公子的居所,如今不知为何已被废弃,门口仅有一人看管。阿福心里打着算盘,不动声色地靠近那人。 普渡轩他极为熟悉,若是扮作普渡轩的人,他有十成的把握不被揭穿。 第一百零三章 找到了 绕过灯火通明的悯天宫,阿福从东侧悄然切入西殿。 这里虽说是悯天宫的大牢,可从外面看起来却与其他宫殿别无两样。阿福歪着身子,趁守卫不注意时从半敞的窗户之中跳了进去。 刚刚进去,便见许多隔开的大匣子——说是匣子,应当是悯天宫的牢笼了。只是这些牢笼被置于地上,除却正面的门上有个窗口,剩下四面均被铁皮封得严严实实。 为了找到阿绿,阿福只得将这些牢笼前一一看过,终于在最后一个牢笼中发现了阿绿。 阿绿闭着眼睛,披头散发、脸色煞白地缩在牢笼一角。阿福看得心里钝痛不已,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身后,见身后并无异常,便以非常人的速度从头上拔下一根黑漆漆的铁丝。 他将那铁丝异常小心地戳进锁中,手指在铁丝上一按,只听“吱”的一声,那锁应声而开。 阿福唯恐惊动了其他人,轻手轻脚地将阿绿抱出来。方才在外面看阿绿只觉她脸色异常,此时将她抱在怀中,阿福才发觉她身上滚烫不已,竟是发了烧。 阿绿睫毛一动,喃喃道,“哥哥……” 阿福心里一痛,趁此时巡逻的人已走过,连忙从来时的地方退了回去。他将阿绿小心安置在普渡轩的床上,自己在井里打了些水。他唯恐引来悯天山的人,也不敢生火,只能就着那颗齐怀菘给的夜明珠擦擦阿绿的脸。 义父曾今说过阿绿自小身子不好,若不是他一身医术强行调养,阿绿也不会活蹦乱跳地长到十三岁。 阿福叹了口气,阿绿大概是因受了凉才发烧,幸好他久病成医,在蝴蝶谷中躺了三年,粗通一些药理。 他给阿绿擦了脸,便打算在一旁守到了天明,等到了天明,阿绿的病情若好些,那便可以找机会溜出去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阿绿动了动手指,慢慢睁开眼来。好多天了,她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她昏昏沉沉地想。 见床边趴着一个黑乎乎的脑袋,不由唤道,“哥哥?” 阿福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阿绿,你叫我吗?”他甩了甩头,总算清醒了些。 阿绿乍见此人,不由一惊,“你是何人?” 阿福一愣,恍然大悟地摸了摸脸,他起初为了防止被蛊女等人认出来,便在脸上覆了一层人皮面具,因而阿绿并未认出他来。 他轻轻揭开面具,露出青年俊秀的脸,“是哥哥。”他说完又将那面具覆在了脸上,这悯天山里的熟人不少,他应该谨慎行事。 阿绿猛地扑进他怀中,“哥哥!”连日来的委屈和害怕一股脑的化作了泪水从她眼中决堤,大有泪流成河的趋势。 阿福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怕不怕了,都过去了,哥哥陪着你。” 阿绿抽泣地从他怀中抬起脑袋,控诉道,“都怪你!” 阿福嘴里道,“怪我怪我。”他疼惜地看着阿绿,“头还晕吗?”若不是他欺骗阿绿,阿绿也不会乱跑出去,以致于被关在那黑漆漆的笼子里。 阿绿摇了摇头,又点头,“哥哥,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阿福道,“这是在悯天山,你现在好点儿了吗?”这里终究是个是非之地,还是早早远离为妙。 阿绿眼睛一亮,失声道,“悯天山!”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悯天山!听说这个地方神秘极了,很多人都找不到这个地方。 阿福嘘了一声,无奈道,“小声点。”他们现在是藏在这里,若是引来了悯天山的人,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阿绿捂住嘴,一脸兴奋好奇,“我好多了。” 阿福点了点头,又觉得十分奇怪,他试探地问道,“……你不知道你被关在悯天山的大牢里?” 阿绿迷茫地摇了摇头,她一路上都被遮着眼睛,直到被关进那个笼子里时才被人取下,哪里知道这个地方是哪儿。 阿福叹了口气,揉揉她的头,便不再说话。 太阳刚刚落山时,阿福便将阿绿抱在了怀里,他想来想去,将床单也顺手扯了。然后方才沿着当年那条小路找到了密道。 密道一如当年那般,布满了苔藓和藤蔓。 阿福将阿绿用床单包的严严实实,这些苔藓都是有毒的,他不能让阿绿沾上一丝一毫。他想起当年容兄所说不能回头的话,便一直沿着这密道往前走去。 走到分叉路口时,便见一个朦脓的白影靠着山岩,不知在此处待了多久。 阿福脚下一顿,难道这里竟也有悯天山的人?不过只有这一人的话,他应当可以应付。他警惕地慢慢往前走了几步。 齐怀菘并未找到盘花阁余孽,他在悯天山里打探了一圈,最终决定先回除月山庄再做打算。当他找到当年的那条密道时,他不知为何想起了几日前遇到的阿福,万一……万一他会知道这条密道呢?虽然这条密道只有杏神和翁祖师以及他们四人知晓,但他仍鬼使神差地在这里休憩了片刻。 没想到阿福当真从这里路过。 阿福的身形与重谣极其相似,见到阿福的一瞬间,齐怀菘还以为是重谣回来了。 “你……”齐怀菘愣道,“你究竟是何人……” 阿福抱着阿绿缓缓走过去,他的眼里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问,“我是阿福啊,庄主你怎么在这?” 齐怀菘喉咙一动,目光落在他怀中,阿福淡笑道,“我已经找到妹妹了,不日便能回家了。”却丝毫没有为齐怀菘介绍妹妹的意思。 阿绿听见他好像在说自己,便探出了脑袋。 “……” 她呆若木鸡般直勾勾地盯着齐怀菘的脸。 阿福冲齐怀菘点了点头,他脚下一停,这个分叉路口……该走哪一样……他当年被齐怀菘打晕了,醒来时已到了密室,哪知道这前面还有个分叉路口……看来还是要跟齐怀菘同行了。 他收回一只脚,问齐怀菘道,“庄主知道走哪一条路吗?” 齐怀菘沉吟道,“左边。”他当年便是选的左边那条路,如没有意外,此次应是原地再走一遍。 第一百零四章 鞭断 齐怀菘率先走在前面,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再走一次此地,故地重游,心里不禁百感交集。 阿福抱着阿绿,听她嘴里不知嘀嘀咕咕些什么,这一路倒是两厢无事。 路至密室,里面一如当年所见,除却被齐怀菘和重谣破坏的痕迹,地上那些原本金光闪闪的金叶子之上也蒙了一层灰尘。三年过去,这灰尘似乎也蒙上了齐怀菘的心,令他所见所遇,皆被阴霾所罩。 齐怀菘目不斜视,他轻轻一跃,借着墙壁之力跳上了墓室。身子大脖子细的怪物被勒断了脖子,如雕塑般靠在墙边;那巨大的华丽棺椁被人挪开,露出了下面灰暗的台阶。 他回头望向阿福。下面密室空间狭小,本就对轻功考验极大,他不知阿福底细,但阿福抱着阿绿,更是加大了难度。 阿福接到他的眼神,眼中一闪,“有事?”这齐庄主难道果真是伤了脑子? 齐怀菘道,“你将令妹抛上来,我接。”他目光沉稳地看着阿福的眼睛,令人不自觉对他产生信任之情。 这时阿绿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阿福探了探阿绿额间的温度,皱紧了眉,阿绿额间的温度越来越高了,若不快点出去,怕会烧到了脑子。 他脚下一动,下一刻便腾跃到半空之中。齐怀菘早做好了准备,见他将阿绿轻轻往上一抛,连忙迎上去,小心地接过阿绿,身子一转,稳稳落在地上。 阿福舒了口气,他旋身一动,接过阿绿,见她并未惊醒,不由转向齐怀菘真心实意道,“多谢。” 齐怀菘嗯了一声,道谢的话他听得太多,不必每次都要推辞。他转身走下台阶,后面相对阿福来说就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了。 又是一条长长的小路,那路口越走越近,新鲜的空气也愈发浓郁,越往前走越好似沐浴在了阳光青草之中,他们不由加快了脚步。 刚刚踏出出口,齐怀菘的心猛地上提,玄铁长鞭豁然握于手中。阿福站在他身旁,一双黑曜石般的眼中露出了凝重之色。 萧萧风声之中,悯天山门人身着清一色的白,手执长剑,将他们团团包围住。 阿福将阿绿慢慢地放在地上,用一只手将她揽在胸前,宽大的袖口之中,另一只手悄然摸出了几枚梅花镖,紧紧夹在手指之间,他目光如鹰般盯着这些不速之客。 双方僵持约有一盏茶的功夫,一阵幽香缓缓飘来,两人目光不约而同地跃过这些白衣人。 但见八个身着桃色纱衣的侍婢抬着一座四面挂满黄色轻纱幔帐的辇驾眨眼间行至白衣人身后。辇驾之中,白发男子盯着阿福模糊的脸,如月色般绝尘的脸上绽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随侍在一旁的俊美男子不由一颤。 初见那辇驾,阿福心里便隐隐有个猜测。当他看见侍婢拉开幔帐时,一个身着月白色纱衣的白发男子目露笑意地盯着他时,这猜测瞬间被印证。 悯天山主人,庄臻。 在悯天山的门人面前,也就悯天山主人庄臻才有这样的排场了。 几年不见,不知庄臻是否还记得,当年普渡轩中,被他当做替代品的楚谣。 庄臻端坐在辇驾之中,一双黑眸居高临下地盯着两人,面无表情。 异常强硬的内力以庄臻为中心发散开来。他身旁的俊秀男子眉头一皱,猝然吐出一口鲜血,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竟是被这股强大的内力硬生生震断了心脉,当场气绝,两名桃纱婢女见怪不怪地将这男子拖了下去 阿福唯恐阿绿扛不住,即速运转内力,连绵不断地输入阿绿体内。而他自己被这内力一震,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齐怀菘手一紧,脖颈上的青筋隐约有些凸起,脸上却波澜不惊地看着庄臻。 他看着庄臻,庄臻也在看着他。 只见庄臻的眼中骤然生出一股兴味,“素闻除月山庄齐庄主仙姿玉色,风华绝代……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他的声音微沉,夹带着一丝戏谑,竟然有些蚀骨销魂般的意味儿。 庄臻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玩物一般下流!齐怀菘倏地怒气冲天,玄铁长鞭突然向庄臻横扫过去,“尔敢!” 那玄铁长鞭距庄臻的脸仅一寸时,整个鞭子便再也近身不得。 齐怀菘惊愕不已,他发现他竟动这鞭子不得,他使劲挥了两下,玄铁长鞭依然纹丝不动。 庄臻心情愉悦地欣赏着他的神情,“有趣。”应声而动的是齐怀菘的玄铁长鞭。 精妙无双、形如暗器构造的玄铁长鞭自每一骨节在齐怀菘的眼前猛地炸裂开来。齐姜亲手为他打造的,随他身十几年的玄铁长鞭发出了一声哀鸣,自此尸骨无存。 “父亲……”在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觉齐姜彻底离他而去,他无力地捡起一枚碎片。脑子里嗡地一声,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同时失去了母亲和重谣的那一天。他眼里一暗,当年床上鲜血淋漓的齐怀玉,飞来峰上失去头颅的齐折月的尸体,被他一鞭击落飞来峰的重谣,为他挡箭体无完肤的齐颜…… 阿福接连不断地给阿绿输送着内力,他见齐怀菘眼里划过一丝血色,随后便是毁天灭地的癫狂,连忙唤道,“庄主不可!”且不说庄臻的实力深不可测,单凭齐怀菘现在的状态,就算是杀了庄臻,他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齐怀菘充耳不闻,他脚下一动,竟是要直取庄臻面门。 庄臻丝毫不将他放在眼中,两名桃纱婢女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挡在他的面前,将齐怀菘紧紧钳制住。 那股强硬的内力忽然撤开,阿福抱着阿绿焦急地看着齐怀菘,周围悯天山的门人将他紧紧盯住,阿福一时不敢妄动。 庄臻走到齐怀菘的面前,捏起他的下巴,凑近道,“命不想要了?” 齐怀菘冷哼了一声,狠厉的目光落在庄臻面上,像一把刀,要将庄臻凌迟。他现在已是孤家寡人,亡命之徒,还怕什么死要什么命? 庄臻轻蔑地看了眼长鞭残片,“想为这条鞭子报仇?哼,笑话。”这还是头一次见有人为条鞭子不要命了,真是贻笑大方。 第一百零五章 失落 庄臻的目光扫过两名婢女,两名婢女会意地将齐怀菘松开。 庄臻回身坐下,目光一一从这三人面上掠过,言笑晏晏道,“你们今日若能碰到我的衣角,我便放你们三人一马。” 阿福心里叹了口气,今日终究是免不了一战了。他小心翼翼地将阿绿放在方才的出口旁。 温暖渐渐离去,阿绿翻身抱住阿福,喃喃道,“哥哥。” 阿福轻声道,“我在。”见她半眯着眼睛,看起来像是还未清醒,不由拧紧了眉,索性点了她的睡穴,以防她忽然惊醒。 庄臻深深地看着他兄妹二人,似乎有些走神。 阿福走到齐怀菘身旁,见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跳,大吃一惊道,“庄主,你!” 齐怀菘目光暴戾地盯着他,阿福心里一痛,没想到齐怀菘竟会为了一条鞭子心绪大动至此,而对他……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 阿福本打算与齐怀菘联手,但见他现今的模样,哪里还能听得进去自己的话。 阿福叹了口气,“没事。”他担心齐怀菘突然发疯,手疾如风,猝不及防地点了齐怀菘的穴道,便不再看他。转头对庄臻无奈道,“他们一病一伤,想来想去,还是我来吧。” 他一边叹道,一边出手如电,几枚梅花镖唰唰地飞向庄臻。庄臻本想笑一声,但见几枚梅花镖忽然而至,他堪堪一避,不屑道,“果真是些入不了眼的下流路子。” 阿福笑了笑,想到下江前与那悯天山门人的对话,不由回道,“哪里比得上前辈光风霁月啊。” 这熟悉的语调扑来而来,齐怀菘眼睛微微恢复了一丝清明。但见阿福相貌平淡如水,如古井无波,与重谣迥然不同,心中又不由像被浇了一桶冷水般垂头丧气。 阿福不知他的心思,上蹿下跳的要寻找庄臻弱点,庄臻自坐在辇驾之中,岿然不动。 阿福眼睛一转,见他稳稳坐在辇驾之中,心下有了计较。这人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他没有火眼金睛,怎能看出庄臻弱点? 阿福手上一动,却劈手夺了一人兵器,以十成内力灌输其中,径直飞向那辇驾。 庄臻目露赞赏之意,他弃了辇驾,落在地上。 “少侠心思敏捷,不如投入我悯天山门下。” 阿福笑了一声,“不如前辈让我一让,今日我碰到前辈一片衣角便已是满心欢喜,怎敢奢求拜入悯天山呢。”他认蝴蝶谷谷主为义父,关十楼前楼主重云涯是他师父,若是再转头拜入悯天山,那师父可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取他狗命? 庄臻错开身子,避开他如疾风骤雨般的进攻,他听阿福揶揄,却丝毫不动怒,反而惋惜道,“若是你有齐庄主那般风姿,别说一片衣角……”他暧昧一笑,冲阿福胸口之处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掌。 齐怀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一幕何其眼熟? 这时阿福陡然吐出一口血沫,手上抓着一片衣角,笑道,“承让。” 庄臻恍然,原来阿福是假借进攻之意,实则是为了令他专注缠斗之际取他衣角,竟是连挨上一掌也在所不辞。庄臻摇了摇头,这人对自己还挺狠。 阿福双手一并,手心在上,上前奉上衣角,“前辈一言九鼎,那晚辈们就告辞了。” 庄臻看着这片月白色衣角,微微一笑。他正要说话,余光却瞥见一红衣人踱步而来,他愣了一下,连忙冲那人走去,“你怎么出来了?” 那人生就了一副笑的模样,见人便是未语三分笑……齐怀菘浑身一震,如遭雷劈,他失声道,“重谣……”三年的悔意和思念,通通化作了这痛彻心扉的一呼。 阿福身躯一僵,只见那人亮晶晶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眨了眨,看了看庄臻,又看了看齐怀菘,软软道,“不是说好要去后山采莲子吗?我找了你好些时候。” 庄臻柔和道,“我见你还在睡觉……” 那人立即眉头一皱,庄臻连忙改口,哄道,“好好,我们现在就去。” 他回头见阿福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变化,不由说道,“也罢。”他这次本就并未打算取这两人性命,乐得找些乐子罢了。 庄臻揽着那人回到辇驾之上,八个桃纱婢女抬起辇驾,不过片刻,便消失在众人眼中。 齐怀菘怔怔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一时竟失神了。 阿福盯着那人的身影若有所思,庄臻迷恋阿怜,他曾经就吃过这个亏,不知这人是阿怜本人,还是寻来的替身。 阿福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楚怜姜带着面具的脸,他笑了一声,他还有几年好活的呢?就算是这样,那也与他无关了。他抱起阿绿,见齐怀菘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不是滋味儿,他凉凉道,“回神了。” 阿福在他身上一点,也懒得与这人多说,只留下个冷漠的背影。 齐怀菘尚未回过神来,他似乎是魔怔了,这些日子看谁都像是重谣,他看着阿福的背影,大声道,“且慢!” 阿福回头,柔声问道,“庄主还有何事?”方才庄臻那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却伤了他的内脏,令他动作稍一大,便钻心蚀骨的疼。 齐怀菘方才看阿福身法与重谣似乎如出一辙,不禁生出此人不是重谣也与重谣有关的想法来,他看向阿绿,“这里离我除月山庄极近,令妹身体不适,你也……不宜长途跋涉,不如暂且去我除月山庄休养几日。” 他这话不得不说抓住了阿福的软肋。阿福经此一遭,最怕阿绿再出什么意外,他踯躅片刻,休养自然是要休养的,可不一定要去除月山庄休养啊,更何况山下的客栈可比除月山庄近的多了。 “不劳庄主。”他上下看了看齐怀菘,“庄主还是早日回去,调养些时日吧。”气大伤身,齐怀菘已有经脉倒行的趋势,若是再刺激几遭,恐怕也离走火入魔不远了。 他背对齐怀菘挥了挥手,走了几步,听身后毫无动静,回头一看,竟是齐怀菘蹲着身子在捡玄铁长鞭的碎片。 他做这些事向来是要用东西把手遮住,这次却破天荒的徒手去拾。 第一百零六章 不想吃白粥 既然已经找到阿绿,且阿绿并无大碍,阿福便将那悯天山的门人放了,顺便给傅悬月修书一封,告知他现在的情况。 做完这些后,他脚下一拐,顺道抓了点药。 阿福受那一掌,至少要休养两个月。 此处离蝴蝶谷也不过十天左右的路程,阿福思来想去,权衡利弊后,决定暂且待在此处。 阿绿毕竟自小身体不好,她受了凉,病情反复了好几天。阿福怕她夜里翻被子,只得夜夜守着她。 这日,阿绿的病情终于稳定了下来。她拥着被子,强烈要求出门。 她顶着鸡窝头,掰着手指数道,“哥哥,都……一、二、三……六、七、八,八天了啊!”她在阿福眼前晃了晃,“八天!我在这屋子里闷了八天!” 阿福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嘴边,“张嘴。” 阿绿乖乖张嘴,吃了粥又道,“我不想吃粥了,我想吃肉!我想吃肉!”她见阿福无动于衷,于是闭着眼叫道,“我要吃肉!我要吃红烧猪蹄、叫花鸡!我要卤鹅,要红烧肉!” 阿福不禁咽了咽口水,他嫌弃的看了一眼手上的粥。他作为一个挨了一掌的伤员,也陪着阿绿吃了八天的粥。 阿福忍耐道,“别急,过两天好全了,带你去南无天最大的酒楼吃好吃的。”到时候他一定会点一桌子红烧猪蹄。 阿绿撇嘴,“还要过两天啊……”她不情愿地吃了口粥,眼里闪着希冀的光,“那我们今天晚上出去走走吧?” 阿福想了想,“好吧,你保证不能乱跑。” 阿绿眼睛一亮,连忙三指并拢,“我发誓,今天晚上绝不乱跑!哥哥,快给我梳头!” 阿福喂完了粥,收拾了碗筷,刚净完手,便见阿绿已经端坐在了梳妆台上。 阿福佯怒道,“你个女孩子家家,自己竟不会梳头!”他嘴上这样说,手上却十分诚实地拿起了梳子。 阿绿叹道,“不是有哥哥吗?哥哥梳的头最漂亮了。”她捧着脸,欣赏着镜中自己的“绝世美颜”。 阿福手一顿,“死丫头,尽捡好话说。”他给阿绿梳好了头,又正儿八经地审视了片刻,阿绿这些日子病着,连带着脸色也不太好。阿福拿起水粉,往她脸上扑了扑。 阿绿对着镜子傻笑了会,阿福愁的头发都白了,这个傻妹妹哦。 夕阳西下,阿福带着阿绿出了客栈。这个时候很多摊贩都收了摊了,阿福于是带着阿绿往夜市走去。 南无天的夜市通常设在东街,两人沿着正街一直往前走,走尽头后往右一转,方到了东街。这个时候许多摊子还未摆出,阿福便带着阿绿走进了一家茶坊。 刚刚走到门口,阿绿便发出一声惊叹,“哇!哥哥,你看!”她伸出手,“那是不是我们在悯……” 阿福迅速捂住她的嘴,瞪了她一眼,比了个嘴型,“低调!”这可是茶坊,好事者大有人在,她这一句悯天山一旦说出口,这几日都休得安息。 阿绿唔唔两声,焦急地撕开他的手,指着远处道,“哥哥啊,是那个美人哥哥。”见那个美人哥哥迎面走来,阿绿面露喜色。 阿福抬眸看去,还真是齐怀菘,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真是不想跟他寒暄,阿福拉着阿绿的手扭头就要走。 阿绿疑惑道,“哥哥不去打个招呼吗?” 阿福道,“打什么招呼,我们又不熟。”他正拉着阿绿要走,齐怀菘眼疾手快,竟然一眼看到了他。 齐怀菘的目光略带侵略性地看向两人,阿福无法忽视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庄主,没想到能在这遇到你。” 齐怀菘嗯了一声,他身后,一个绿衣女子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齐二哥,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容寒香心悦齐怀菘已久,恰好今日董莺生辰,她便在容寒香面前打了包票,要帮她把齐二哥约出来。眼看就要走到夜市了,齐二哥却忽然走向了前方的茶坊,董莺眨了眨眼,对罗四小声嘀咕了几句。 罗四眼睛一亮,快步向夜市走去。 董莺匆匆赶上了齐怀菘,她抬眼一瞧,“这位公子是?”除却容大哥,齐二哥少有朋友,没想到今天这么凑巧,祝寒香好运吧,董莺不抱希望的想。 阿福道,“姑娘可唤我阿福。这是舍妹阿绿。” 董莺指了指自己,笑道,“董莺。” 齐怀菘道,“莺妹妹,阿绿第一次来南无天,有什么好玩的你带她多去看看。” 董莺对阿绿笑道,“夜市里有一家杂耍,阿绿妹妹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啊。” 阿绿欣然同意了,她扯了扯阿福的袖子。 阿福侧头张了张嘴正要应承,没想到齐怀菘冷淡地对他道,“喝一杯?” 阿福一愣,齐怀菘道,“董莺在,出不了事。” 阿福稍稍犹豫,却见阿绿十分开心地拉着董莺不肯撒手,“哥哥,你自己去玩吧。” 阿福略妥协道,“你跟着董姑娘,千万不要到处乱跑。” 阿绿不耐烦道,“知道啦知道啦。” 董莺有种扶额的冲动,她本意是想与阿福阿绿一道去看杂耍,这样就能给寒香与齐二哥制造机会了。没想到齐二哥竟想跟这位阿福公子去喝酒……也罢,一会跟阿绿姑娘一同来请阿福公子便是。 阿福站在这茶坊门口,他天真的以为齐怀菘所说的喝一杯是喝茶,当齐怀菘领着他走进一家酒楼时,他不由露出尴尬的微笑。 “齐庄主,我不饮酒。” 齐怀菘挑了挑眉,他扭头对小二道,“一坛松花酒,两对红烧猪蹄。”齐怀菘勾起嘴角,三年前,重谣一杯醉倒在他面前的景象仿佛历历在目。 阿福心里嘀咕,不知这齐怀菘到底打着什么主意,试探的这么直白,就差亲口问他一句是不是重谣了。难道是齐夫人的头颅尚未找回,要找到他再严刑拷打一番? 阿福对小二扯出一个微笑,“再来两碗白粥。” 松花酒和猪蹄很快便上上桌了,齐怀菘却只饮酒不动筷。 阿福瞧的眼馋不已,他跟阿绿吃了八天的白粥,嘴里淡的要死,这时忽然有人将两对红烧猪蹄摆在他的面前,是吃还是不吃? 第一百零七章 乐极生悲 这时白粥也被上了上来,阿福捧着碗,望眼欲穿…… 齐怀菘给他满满斟了一杯,“南无天特有的松花酒,不醉人。” 阿福推辞道,“多谢庄主美意,我从不饮酒。”他这脸上还戴着面具,这一杯下去若是直接晕倒了还算省事,齐怀菘的人品他信得过,断不会做这种乱摸人脸的动作。只怕是自己要耍起酒疯来了,自己揭了面具,那就尴尬了。 齐怀菘也不强求,他自斟自酌,见阿福只喝粥不吃菜,不由换了筷子,亲手给他夹了个猪蹄。 阿福喝着粥,喝着喝着忽然一个猪蹄从天而降落到他的碗里,这实在是考验自己的自制力。他想了想,吃个猪蹄又怎么呢?难道还吃不得了? 既然已经到了他的碗里,这也不好推辞吧?阿福道,“多谢庄主,不过我够得着,你自己多吃点吧。” 齐怀菘眼睛一黯,仿佛当真将阿福当做了重谣。 阿福轻轻咬了口猪蹄,他吃相极为斯文,非要一小口一小口的咬下来,细细嚼了,慢条斯理地咽了下去,方再去咬下一口。甚至整个猪蹄他都只吃了容易咬的部分,与当初重谣啃来啃去的神态完全不同。 齐怀菘不经意地观察着他,吃最能表现出一个人的小动作,尤其是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那种迫切和欣喜之情总是会从一些小动作中不经意间流淌出来,即使是假扮另一个人,在这种时候的习惯性动作也难以改变。 齐怀菘心血来潮想试探阿福,没想到阿福丝毫没有露出一点破绽。到底是毫无关系,还是伪装太深?沉吟间,一股冷冽的清香钻入鼻中,齐怀菘眉间一锁,只听一声如泉水般甘冽的声音响起。 容寒香笑意盎然地站在他们不远处,黛眉杏眼,粉面朱唇,好不明丽。 “齐哥哥,好久不见。” 齐怀菘微微颔首,他的确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这位容二姑娘了,容寒香太过聒噪,令他不喜。 “容兄可还好?” 容寒香正在打量坐在齐怀菘对面的那位相貌平平的陌生公子,听闻齐怀菘的话,老实答道,“大哥前些日子忽然跑去承安了,说是什么……”她绞尽脑汁地想着那天大哥说了什么,“哦对,说是嫂子去了承安。”那位嫂子成天到处跑来跑去,她有时候都不知道嫂子去的地方到底是哪儿。 阿福震惊,嫂子?三年不见,容寒尽竟然已成亲了?那小雪怎么办,他们两人分明是那种关系啊。阿福不由为应千雪担心起来。 齐怀菘将他的神色纳入眼底,他心知肚明容寒香口中所说的嫂子是谁,他心下生出一种异样。过去的那三年里,他们全都以为重谣已经死了,只有应千雪一直坚持重谣没死。应千雪一直奔波在飞来峰附近,逢人便问重谣的踪迹。 如今他并未找到重谣,可人却去了承安……难道是承安有线索?查找盘花阁余孽之事被他很快抛之脑后,他心里盘算着,是否该去承安看一看。 可……可眼前这位名为阿福的男子实在可疑…… 容寒香的视线转移到桌上,见偌大的桌子上只有一坛酒和两盘主题,心里奇怪道,齐哥哥何时喜欢吃这种油腻的东西了? 她的目光太过惊奇,但齐怀菘却视而不见,他环顾四周,“你怎么一个人?”纵然再不喜容寒香,但她终归是容寒尽的妹妹,少不得关心几句。 容寒香支支吾吾道,“雪影有事。”雪影本是祖母的丫鬟,因齐怀玉之事,祖母对除月山庄的人通通没什么好感,祖母管不住大哥,只能不让她与除月山庄的人接触了。 这时阿福道,“容二小姐坐下再说吧。”他看出来这容寒香看齐怀菘的眼神含羞带怯的,怕是感情不纯。反正他与齐怀菘二人坐着尴尬,索性就拉这容寒香一道了。 容寒香略带谢意的看了阿福一眼,靠在齐怀菘身边落了座,齐怀菘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移。 有容寒香在场,齐怀菘便不好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阿福身上了,阿福心满意足地吃饱了饭,拍了拍屁股就打算走人,“齐庄主既然与容二小姐有事相谈,阿福就先告辞了。” 齐怀菘道,“等……” 阿福嬉皮笑脸地转过头,“天色不早,我一会顺道将董姑娘也送回去吧。”也算是解决了齐怀菘的“后顾之忧”了,祝他聊得开心。 阿福得意忘形,一不小心原形毕露,倒让齐怀菘恍惚了起来。 自这日起,无论阿福是早上出门、中午出门、还是下午出门,都能碰到个冷漠的齐庄主。就连阿绿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阿绿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坐在邻桌的美人庄主,然后收回了视线,对阿福道,“哥哥啊,这美人庄主怎么老跟着我们。”而且还老盯着哥哥看,好几次都被她看见了。 阿福百无赖聊,他端着杯茶就往嘴里送,“谁知道。”谁知道这齐怀菘到底在想些什么。 阿绿抿着嘴,神色不明地凑近阿福,小声道,“哥哥,你当年说的那个负心人,是不是就是美人庄主啊。” 阿福吓得一口茶水喷出来,他连忙用袖子擦了擦下巴,阿绿真是聪明地令他手足无措。 阿绿大惊,“还真是?” 阿福赶紧捂住了她的嘴,瞪她,“瞎说什么,什么负心人,别胡说八道。”他余光一撇齐怀菘神色如常,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没叫人听见,否则肯定得被齐怀菘抓回去拷问他母亲的头颅下落。 他以为齐怀菘波澜不惊是没听见,实际上阿绿所说的话尽数钻进了齐怀菘的耳朵。 他面无表情地想,负心人?他倒的确是个负心人。 阿绿道,“既然不是,那美人庄主对哥哥有意,哥哥不如……”她发出一阵猥琐的声音。 阿福弹她脑袋,也不把她的话放心上,“臭丫头,你上次还问我那李小姐,这么快就换人了?” 阿绿忽然惊叫,抓住阿福的手臂,“哎呀,我竟然忘了馨馨姐,哥哥,她没事吧?” 阿福气定神闲地吃着肉,“人好的很,现在就在血月教总教被人供着呢。” 第一百零八章 诱饵 齐怀菘握杯的手不由一抖,血月教,这又是一个疑点,阿福到底是什么人? 阿绿身子一软,神色一舒,“馨馨姐没事就好。” 阿福一脸心虚,还好李馨馨没事,否则阿绿知道他对这样对待李馨馨后,必定大发雷霆。 说起李馨馨,阿绿便来了精神,她抓住阿福的手,兴致勃勃道,“哥哥,等你好了,我们就去血月教吧。” 阿福迟疑道,“嗯……”也不知道傅大哥那的事搞定了没有。 阿福满腹心事地用完了饭,与阿绿一同回了客栈。 齐琼刚刚吩咐了下去,命人好生留意悯天山的人,这厢便被匆匆回去的齐怀菘叫进了书房。 “什么!”齐琼高声叫道,“您又要离开山庄?”还一走就是两个月?她有些绝望地看着齐怀菘,庄主总是不务正业怎么办? 齐怀菘端坐在书案之旁,脸上面无表情,“这一个月庄中事务都拜托你了。” 自三年前齐琼接管了大总管的位置,她已经听过齐怀菘无数次对她重复这句话了,除去刚开始的震惊,她此时略有些垂头丧气,“好好,行吧,庄主您慢走嘞。”这看样子是打定了主意,怎么也轮不到她置喙了。 齐怀菘嗯了一声,“盘花阁余孽……可有新的线索?” 齐琼正色道,“我们的人在中州找到了一名桃花使。” 齐怀菘拧眉,他在蓬歧五教已将桃花使截杀,哪里还有什么桃花使……不对,还有一个。他倏然站起,“那名桃花使现在在何处?” 齐琼愣了一下,赶忙答道,“今晨刚刚被押解到地牢。” 幽暗的地牢之中,漂浮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齐怀菘乍一踏进去,这血腥之气便如同闻到了肉味的狗,迅速将他整个笼罩。 齐怀菘不禁皱起了秀丽的眉,左右提起灯笼,走到他前面开路。不多时,便将他领到了关押桃花使的那间牢房前。 齐怀菘接过灯笼,往前一看。 狭窄的地牢之中,残羹冷炙乱七八糟地丢了一地,发出一股淡淡的馊味儿,两名女子相依萎缩在角落里,闭着眼睛似乎不知有人过来。 齐怀菘丢给左右一个询问的眼神。 左右上前回道,“禀庄主,这二人狡猾至极,因而我们在饭菜之中加了些迷药,这会药性还没过。” 齐怀菘嫌恶地看了看四周,转身便走了出去。外面风和日丽,里面阴冷潮湿,甫一到外面,齐怀菘便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一脸不虞地对左右道,“将她们弄干净再带来见我。” 左右不禁对视,若不是知晓庄主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洁癖,两人还真以为他们的庄主看上了这两位姑娘。 桃六和小哑巴被洗漱干净后推进了书房,两人尚不知如今状况,一举一动都是小心翼翼如惊弓之鸟。 乍见这房中有个美貌异常的公子,惊艳之时两人不禁面露疑色。 齐怀菘掀开眼皮子,“……” 小哑巴一抖,桃六连忙将她护在身后,“这位公子,你为何抓我们二人过来?” 齐怀菘冷道,“盘花阁余孽到底去了何处?”他上次从那密道竟直接进入了悯天山,不仅没能找到盘花阁余孽的踪迹,甚至还损失了随身多年的玄铁长鞭,实乃奇耻大辱! 桃六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与哑女因当初扭曲柳如絮之事被袭怜云狠狠责罚了一通,废去了武功。若不是趁血月教攻打盘花阁寻了机会逃出来,恐怕两人性命早已不保,如今这位公子却问她们盘花阁余孽的下落,她不禁心生惧意,若是被袭怜云知晓了两人踪迹,她们两人焉有命在? 桃六定了定神,但收效甚微,她声音微颤,“我二人早已叛变盘花阁,怎会知道他们到底去了何处。” 齐怀菘一双凤眸死死地钉着桃六,似乎在判断她是否是在说谎。 桃六佯装镇定地与他对视,她曾经虽以作为盘花阁桃花使为荣,却十分向往外面的世界。如今好不容易脱离了盘花阁,却又受盘花阁牵连,难道这辈子,她都逃不开盘花阁了吗? 齐怀菘心里百转千回,他心里十分明白桃六离开盘花阁定是与柳如絮受伤之事有关,当初若不是桃六助他们一臂之力,他们恐怕也无法安然找到蓑翁岛。 齐怀菘挥了挥手,让齐琼送两人出去。 小哑巴跟在桃六身后心绪不宁地走了出去。齐琼带二人刚刚走出书房,便随手招了一人过来,“送两位姑娘出去。” 桃六拉着小哑巴猛地向齐琼跪了下去,齐琼被这冷不防一跪吓了一大跳,她一脸惊恐道,“你……你们做什么行此大礼?” 桃六乞求道,“那袭怜云睚眦必报,凶残狠绝,她若知晓我二人仍在世,定会想尽办法折磨我二人,我二人现在出去就是一个死字!求总管大人给我们二人一条生路。” 齐琼为难地拧紧了眉,“这……” 齐怀菘端坐在书房之中,齐琼三人并未走远,桃六所说的话他全部都听见了,他淡淡道,“留下吧。” 桃六和小哑巴立即转向书房,感激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齐琼只得回道,“是。”她转而面向这两人,“既然庄主发了话,你二人便留在此地。你们原本的名字不能要了,明媚和明艳,你们两个自己选。” 桃六和小哑巴对视一眼,小哑巴怯怯地伸出手,比了个二,桃六道,“我选明媚。” 齐琼刚安置好了二人,这边齐怀菘又将她叫进了书房。 齐怀菘道,“袭怜云睚眦必报,凶残狠绝……果真是形容的贴切,你把这二人在南无天的消息散布出去。”袭怜云如此性子,必定会四处搜索这两人,届时他们设下埋伏,不怕找不到他们。 齐琼心下一惊,“庄主,可这二人性命……”庄主分明答应了这二人给她们一条生路,若是以她们做诱饵,万一不慎…… 齐怀菘冷冷道,“区区两条人命,我除月山庄还护不住?” 第一百零九章 如假包换的亲兄妹 藏音江边黄了第一颗白桦树时,阿福的伤势终于好了。 阿福起了个大早,他雇了马车后回来开始收拾东西,阿绿一想到要去西域探望好友,便十分兴奋,也在床上待不住,将她在南无天买的衣服试了个遍。 “哥哥,我穿这套裙子好看吗?”阿绿噔噔地跑到阿福面前。她穿着鹅黄色交领打底长裙,外面罩着一个青色蝴蝶绣花对襟小褂,腰间系着一条墨绿色腰带,脚下踩着一双云锦白色绣花鞋,看起来十分娇俏,灵气逼人。 阿福笑着点了点头,“我家阿绿越来越漂亮了。”他实在不忍心对阿绿说他们坐着马车从南无天一路游玩到血月教至少要两个月,到时候天气转凉了,这些衣服可能都用不上了。 阿绿神气地仰头,“哥哥给我化妆!” 阿福应道,“等会。”他将阿绿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放进了包袱之中,十指灵活地在包袱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阿绿跑出去,她抱着一个点心盒子又噔噔噔地跑回来,她把盒子放在一旁,掰着手指数道,“哥哥,我们等会去买刘记的臭豆腐、李记的蜜饯、醉千楼的烤鸭、红烧猪蹄、酱肘子……” “好好好……”阿福宠爱道,“过来梳妆。” 阿绿于是坐在镜子前,她扭头问道,“哥哥,我们以后还会来这吗?” 阿福拿着梳子的手不禁一顿,关十楼、母亲之事终究是要解决的,他恐怕还有好些时候要在外面漂泊。 阿绿道,“哥哥啊,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个美人庄主。” 阿福笑出了声,他摇了摇头,“妹妹啊,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阿绿鼓了鼓脸,“你看那个美人庄主的眼神分明不一样,我才没有瞎想。” 阿福不跟她纠结这件事,他给阿绿梳好了妆,便催促道,“下去用饭。” 不出意外,他们果然是在楼下看见了仙姿玉貌的齐大庄主,齐大庄主背着一个包袱,似乎是要出远门。 阿绿眼珠子一转,露出姨母般的微笑。 阿福撇嘴,难道这齐怀菘还要跟着他们不成? 齐怀菘一见他俩,眼睛一亮,“阿福,阿绿姑娘。” 阿福和阿绿同时出言。 阿福嗯了声,“庄主要出远门了吗?” 阿绿道,“美……齐庄主,你也要去血月教吗?” 齐怀菘道,“你们也要去血月教?” 阿绿笑道,“是啊,既然齐庄主也要去,那我们不如一路同行,也好做个伴。” 齐怀菘展颜,露出一个足以令阿绿眩晕的笑容,“那便一道罢。” 阿福心里十分不屑,他分明是之前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才打算跟着两人去血月教,却要做出这一副假惺惺的模样。 阿福原本雇了马车,这下齐怀菘要一起同行,他便自己又去买了个更大更舒服的马车,也不再雇马夫,自己坐上了马夫的位置。 齐怀菘正要自荐,阿绿却将他推上了马车,十分偏心道,“齐庄主身娇体弱,这等事还是让哥哥做吧。” 阿福嘴角一抽,不知道这鬼丫头又打着什么主意。 齐怀菘道,“阿绿姑娘……” 阿绿坐在他对面,当下便蹙起了眉,十分不解道,“齐庄主直呼我哥哥的名字,为何却要对我如此客气呢。” 齐怀菘一愣,“是在下失言了。” 阿绿眼睛一弯,“齐庄主不必自责,我这人呢最是心宽,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的。” 齐怀菘:“……” 阿绿话一转,“话说齐庄主这些日子总是跟着我们做什么?” 齐怀菘猝不及防道,“只是凑巧。” 阿绿笑了一声,“这也太巧了,出去散个步吃个饭,跑了两里地都能遇着。” 齐怀菘微微皱眉,垂眸看向阿绿,“阿绿姑娘想知道什么?” 阿绿笑意不达眼底,“你到底对我哥哥有什么企图?”她经过李府灭门之事,又辗转被送到悯天山,哪里还是当初那个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而哥哥千里迢迢跑来找她,却带上了人皮面具,联想起哥哥这些日子里对齐怀菘的态度……她不问是不想让哥哥困扰,而不是尚未察觉。 齐怀菘沉默了半晌,他抬眼直视阿绿,“阿绿姑娘跟阿福是亲兄妹吗?” 阿绿掩唇笑道,“如假包换。” 齐怀菘问道,“你们的亲生父亲姓什么?” 阿绿道,“姓文。” 齐怀菘摇头,一双凤眸洞悉一切般看着阿绿,令阿绿打从心眼里心虚起来。 “阿绿姑娘不要开玩笑,据我所知,阿福只有一个义父,姓文。”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没有刻意避开阿福,齐怀菘此话清清楚楚地落在了阿福的耳中,阿福叹了一句糟糕,悯天山上那个冒牌货竟没将他唬住。 阿绿干笑了两声,“被你发现了。”她一阵尴尬,不好再追问下去。 所幸齐怀菘也不再多问,他看向马车外,轻薄的帘子映出阿福影影绰绰的身影,他不由笑了一声。 他笑得风轻云淡,阿绿却看得胆战心惊。美人庄主看起来很厉害,不知道与哥哥孰强孰弱。 马车慢慢在刘记前停下来,阿福对马车里道,“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他在刘记买了臭豆腐,转眼又去了隔壁李记,不一会儿便拎着两个纸包回来了。 他将东西递进马车,阿绿欢天喜地地接了去。马车渐渐驶向醉千楼。 阿绿刚要拆开臭豆腐,她抬眼看了看齐怀菘,挥了挥纸包,“齐庄主介意吗?” 齐怀菘心底生出一股不虞之意,但他面上却依然淡漠,“请便。” 齐怀菘刚一说完,浓郁的臭豆腐的味道便瞬间弥漫在这个马车中的每个角落,阿绿拉开了窗户,她想了想,得意地对齐怀菘道,“哥哥特意给我买的臭豆腐,齐庄主要来一块儿吗?” 齐怀菘眸底一冷,他摇了摇头。他心里十分矛盾,既期望阿福与重谣有些关系,又期望阿福与重谣只是有点关系。 刘记的臭豆腐名副其实,隔着帘子阿福都能闻到那股浓郁的味儿,他露出嫌弃的眼神。 第一百一十章 又双遇到裴臻了 奉英剑眉紧锁,薄唇紧抿,他捂着肩膀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在树林之中,穿过这片树林就是西朝路了。 没想到三年前寒尽竟放过了那姓柳的一马,也怪他自己大意,明明心生怀疑却不果断,令这祸害有机可乘伤了他。 此时已临近傍晚,寂静的树林之中,一辆华丽的马车慢悠悠地从他面前经过,奉英咳了两声,让出道来。 奉英环顾四周,今夜怕是走不出这树林了,只能在此处将就一晚。红衣一闪而过,奉英坐在树上,慢慢调理起内伤来。 他正要闭眼,余光一撇一抹白色忽然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奉英当即便追了出去,没想到真叫他追到了柳如絮此人!奉英心中酝酿起滔天大怒,枉他前些日子与这姓柳的把酒言欢,没想到这人竟是个骗子。 奉英火速追了上去,却见那白衣人乌发如瀑,身姿纤细,竟是个做悯天山打扮的女子。这女子鬼鬼祟祟地跟着方才从他面前经过的马车,不知道要做什么事。 奉英纵身一跃,落在这女子面前。自当初东山裴家被悯天山迫害之后,他们东雪山窟与悯天山关系逐渐恶化,到如今他只要一见悯天山的人,便打从心眼里生出了一股厌恶之情。 裴臻不料有人忽然从天而降,她见这人做云纹红衣打扮,心知这是东雪山窟的人,却不知道是东雪山窟的谁,她娇喝道,“你是何人?” 奉英慢慢转过身,他长剑一指,“我乃东雪山窟奉英,你行踪鬼鬼祟祟,是有何目的?” 裴臻眼睛一亮,她上前一步,欣喜若狂地看着奉英的眼睛,“竟然是奉英大哥!” 奉英握剑的手指一紧,他脸上露出迟疑之色,“你是……”此女子身着悯天山服饰,他与悯天山的人素无来往,这女子缘何一副熟识的模样? 裴臻一愣,“奉英大哥,我是裴臻啊,东山裴家的裴臻。” 奉英的手微微一松,裴臻?这个名字对他来说稍显陌生,不过裴家似乎当真是有个叫裴臻的女儿。 但悯天山的人十分狡诈,单看他受了柳如絮暗算便能窥见一二,他冷声道,“我从未见过你,怎知你是真的裴臻?” 裴臻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枚腰牌,“这枚命牌乃我裴家特制,相信奉英大哥并不陌生。” 奉英见她掏出腰牌时已信了八九分,他长剑入鞘,拧眉道,“裴臻,你为何着悯天山服饰?” 裴臻低头看了看自己衣着,恍然大悟,她露出懊丧的神情,“我刚刚从悯天山逃出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呢。”早知东雪山窟的人对悯天山的人极为痛恨。她穿着悯天山的服饰四处乱跑,遇到了东雪山窟的人自然会被误会。 奉英怒道,“悯天山当真欺我东雪山窟无人么?”竟公然将裴家之女抓上悯天山。 裴臻惭愧道,“……奉英大哥,我是自己溜进去的。” 奉英一怔,随即怒道,“你不要命了么,你们裴家受的教训还不够?” 裴臻告饶道,“……我知错了,我被悯天山的人追杀,多亏了恩公救我一命,我一路尾随恩公至此,就是想找机会报恩……奉英大哥你别骂我了。” 奉英勉强闭了嘴,他往那马车一瞧,夜风吹开马车的帘子,露出其中一人侧脸,奉英一怔,那不是除月山庄庄主齐怀菘吗? 他一对英挺的剑眉皱得能挤死一只苍蝇,“你说的恩人是那位白衣公子吗?”若是齐怀菘的话,来日便让东雪山窟备一份厚礼便是,哪里需要裴臻如此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齐怀菘孤傲绝尘,根本无需她如此多事。 裴臻连忙摇头,她玉手一指,正对着阿福,“不是,是那位赶车的阿福公子。” 他们二人的动静早就惊动了阿福一行人,阿福见这女子遥遥一指,正对着自己,不由心下嘀咕,真是世风日下,东雪山窟的人也能跟悯天山的混在一起? 却见这两人抬步向自己走来。阿福定睛一看,哟呵,那女子竟还是个熟人,不过那东雪山窟之人剑眉英挺,目光如炬,五官如刀刻般深邃,阿福确定自己没有见过此人。 只见那东雪山窟之人直直地盯着自己,来势汹汹,就算是瞎子都知道他要找谁了。 阿福跳下马车,戒备道,“有事?” 裴臻笑嘻嘻地看着他,唤道,“恩人好久不见啊。” 阿福前些日子在悯天山见过裴臻,见她现在仍穿着悯天山的服饰,便知她刚离开悯天山不久,想来是为了避开悯天山耳目才作此打扮。 阿福不由笑道,“裴姑娘的丫鬟救出来了?” 裴臻失落地摇了摇头,“恩人,这位是东雪山窟的奉英大哥。” 阿福转向奉英,“在下阿福,久仰大名。” 奉英冲他结结实实地鞠了一躬,“听闻阁下救裴臻一命,特来感谢。” 阿福随意甩了甩手,若不是裴臻在场,他还当真以为这人是来寻仇的,“小事一桩,不必介怀。”若是当时追杀裴臻的不是悯天山的人,他恐怕十有八九会袖手旁观,因而奉英这一声谢他听得很是心虚。 奉英直起身子,这时齐怀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瞧见奉英不由有些意外,但他很快便道,“奉少侠。奉少侠这是……?”他的目光落在奉英肩上,十分震惊。 奉英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此事说来话长,来日东雪山窟再见时我再与你细说。” 这人竟然与齐怀菘相识,阿福眼睛一转,“择日不如撞日,有什么难处奉英公子不如说出来,齐庄主左右也是闲的,不如让他助你一臂之力。” 阿福此话一出,齐怀菘看了他好几眼,却被他尽数略去。 奉英不过是来感谢他救了裴臻一命,哪里存着求助的心思,他摇了摇头,“此乃我与悯天山的恩怨,不劳旁人插手。” 齐怀菘忽然道,“奉少侠,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避开几人径直走远了些。阿福撇了撇嘴,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么神秘兮兮。见阿绿探出脑袋,不由揉了揉她柔软的秀发。 阿绿将他的手拍开,狠狠瞪他,“头发乱了!” 阿福惆怅地叹了口气,现在连阿绿都不待见他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客套个屁 裴臻见他一脸失落,不由笑了一声,“令妹真是可爱。” 阿福与有荣焉,“那是自然。”他虽然被阿绿嫌弃了,可这并不妨碍他对阿绿的宠溺。 阿绿嘴一瘪,女人的第六感令她对这位裴姑娘产生了一种厌恶感,她不发一言地缩回马车。 裴臻丝毫不在意她的态度,她见阿福没有为她介绍这位小妹妹的打算,便转而问道,“恩人,你们这是要去西域吗?” 阿福点了点头,“你们要去哪?” 裴臻道,“我也去西域啊。”反正恩人去哪她就去哪,至于奉英大哥……她也不是很清楚要去哪。 阿福眼睛一转,“这么巧,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同行?”齐怀菘不是想跟他们一起吗,那就人越多越好啊。 裴臻睁大了眼睛,喜不自禁道,“那真是太好了!”这样她就有很多时间跟恩人相处了。 奉英与齐怀菘说完了话,并排向马车走来。齐怀菘见裴臻一脸喜色,不由问阿福道,“你们在说什么?” 阿福嘿嘿一笑,“裴姑娘也要去西域,我们说好了一起做个伴。” 做个伴?什么伴?齐怀菘一愣,他眸底一沉,幽暗深邃地盯了阿福一眼,沉默地上了马车。 阿福欣赏着他甩袖而去的背影,心里陡然生出一丝快意,若不是他天生五音不全,还真想哼哼小曲呢。 奉英瞪了裴臻一眼,裴家正是用人之际,她竟还四处乱跑,若是遇到了危险可怎生是好?奉英正要发话,裴臻就一顿抢白,“奉英大哥你别说了,我知道的,我会注意安全,一有事我就发信号弹,你放心,有恩人在,我一定不会出事的!” 她把奉英要说的话通通给堵了回去,奉英张了张嘴,转而恨铁不成钢且又有些惭愧地对阿福道,“实在麻烦阿福公子。”他原本是打算将裴臻带回东山裴家,没想到裴臻自作主张竟然要与他们同行去西域。 阿福笑道,“没事没事。奉英公子要与我们一道吗?”若是大家都要去西域,那便热闹多了。 奉英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他咬牙切齿道,“我尚有要事在身,这边告辞了,山高水长,我们来日再见。”他势必要捉到柳如絮这奸贼,否则别说是去西域,就是回东雪山窟,他都没有心情。 阿福遗憾道,“那好吧,奉英公子一路保重。”他还以为能跟这位大名鼎鼎的奉英公子同行呢,可惜了。 这马车之中蓦然挤入了裴臻,原本尴尬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阿福不知这马车中暗涌流动,洋洋得意极了。 马车之中,阿绿不待见裴臻,便不与她说话,若是裴臻问什么她都是一副敷衍的态度,时间久了,裴臻也看出她对自己莫名的敌意了,裴臻不自讨没趣,反正这位阿绿姑娘在她眼里也不甚重要。 至于那位自她一进马车便黑着脸的传说中的除月山庄庄主齐怀菘……她更是抬不起兴趣来搭话,简单寒暄了几句她便出了马车,坐到了阿福身边。 阿福扭头问道,“裴姑娘,你怎么出来了?”这初秋的天气微微有些凉意,这裴姑娘也不嫌冷么。 裴臻道,“马车太闷,我便出来了。恩人,怎么亲自赶车,不雇人啊?” 她声音轻柔,凉风渐起,不由将她的声音吹散了些,阿福微微凑近了,疑惑道,“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裴臻也向他靠近了些,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恩人,你怎么自己亲自赶车啊?” 阿福道,“路途太远,雇人不太方便,还是自己来吧。”他原本是要雇车夫的,可没想到齐大庄主从天而降,要与他们一同前去血月教,他想来想去,干脆自己扮演了车夫的角色。 马车之中,透过轻薄的帷帐,齐怀菘见两人靠得越来越近,心里不由阴云密布,连带着一张绝美的脸也黑如锅底。他尚未找到阿福与重谣有关的确切证据,但他心里却总是不知不觉地将这个与重谣长得没有一处相似的阿福当做成重谣,容不得任何人染指。 阿绿道,“齐庄主怎么了?这是谁惹你生气了吗?”她一边问一边摸出蜜饯来,李记的蜜饯就是跟别处的不同,说是蜜饯,实际上酸得她牙都快掉了,可没办法,她就是好这一口。 齐怀菘淡淡道,“无事。”他自知自己不对劲,这股莫名的情绪来得匆匆,却不愿真正示意给旁人。 阿绿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外面风大,裴姑娘柔弱,怎好让她一直待在马车外面呢。”美人庄主只要对哥哥没有什么恶意,这门亲事她还是同意的。 齐怀菘忽然起身,他探出身子,“我来驾车吧。”他终究还是看不惯裴臻与阿福凑得太近,这让他总有点自己的人被人拐走了一般。 阿福一连驾了马车好几天,早就想歇一歇了,齐怀菘的话对他来说宛如天籁,他稍稍矜持地客套道,“这不太好吧,齐庄主毕竟是客人。”心里却想着,只要齐怀菘再自荐一句,他马上跟齐怀菘换位置。 齐怀菘一窒,冰冷的眼神落到裴臻身上,裴臻不由一抖,她干笑了两声,“外面太冷了,我还是进去吧。”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她总觉得这位齐庄主对她的敌意更盛于马车中的那位姑娘,难道她天生长着一张令人厌恶的脸吗? 裴臻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脸。阿绿见她进了马车,不由往里让了让,伸出手道,“吃蜜饯吗?”毕竟是哥哥邀请同行的人,她怎么也不好太过,否则哥哥会内疚的。 裴臻拈了一颗放进嘴里,刚一入口,一股酸味便直击她的味蕾,她险些一口吐了出去。“这……这是蜜饯?”她怀疑这小姑娘以次充好故意整她! 阿绿神色如常地将一颗蜜饯放进嘴里,露出满足的神色,“当然。这可是独一无二的“蜜”饯。” 裴臻抽了抽嘴角。 见裴臻安安分分地进了马车,齐怀菘脸色一缓,他取代了裴臻坐在阿福身旁,“既然这样,那我就在外面陪你吧。”却丝毫没有再打算替阿福驾车的样子了。 阿福心里后悔不已,他暗暗唾弃自己,客套个屁啊,这下又得自己驾马车了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借宿 齐怀菘侧目,见阿福一脸不岔,忽然出手如电,向他的脸摸去。 细微的风动惊动了一直警惕着的阿福,阿福腾出一只手,堪堪将他的手挡在一寸之外。 阿福的心漏跳了一拍,怒道,“齐庄主这是何意?” 齐怀菘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仿佛要看透他脸上的一层皮。 “脸上有东西。” 阿福淡定地收回手,在脸上随意一摸,笑道,“没了吧。” 齐怀菘收回视线,不语。 阿福心里惴惴不安,方才若是他再慢上一息,恐怕他脸上的秘密当即便会被齐怀菘发现。 阿福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齐怀菘。齐怀菘的举动,究竟是有所怀疑,还是无意之举? 马车的速度渐渐放慢,阿绿将帘子卷起,见前方山腰云雾缭绕,山峦之间重重叠叠,山脚之下炊烟袅袅,似乎有个村落,“哥哥,就在前面落脚吧。” 将近村落时,几人下了马车,阿福牵着马车特意走在后面,裴臻刻意走地慢些与他同行,阿绿和齐怀菘走在前面。 这时日落西山,鸟兽归林,村落之中少见人走动,几人沿着山路约摸走了三四里,见一老婆婆背着一捆柴走进一个破败的院子。 几人快步走过去,齐怀菘站在篱笆前扬声道,“婆婆,我们几人偶然路过此地,想在此处借宿一晚,不知婆婆可否行个方便?” 老婆婆放下柴,迷惑道,“砍什么树?” 裴臻道,“婆婆,我们已经风餐露宿了好几天,您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们几人借宿一晚?” 老婆婆恍然大悟,浑浊的目光落在几人身上,她佝偻着身子,慢腾腾地冲几人走来,她动作迟缓地打开篱笆,“进来吧。” 裴臻道,“多谢婆婆。” 那婆婆将几人引进屋中,“幸好老婆子家还有两间空房,你们将就着住吧。”她推开门,阿福抬眼看去,屋里虽然简陋,却十分的干净整洁。 齐怀菘道,“多谢婆婆。”因这婆婆有些耳背,他说话的声音不由也放大了些。 老婆婆摆了摆手,慢吞吞地走向厨房。 阿福紧跟着出去牵了马车,这篱笆的宽度堪堪容纳下马车的宽度,阿福将马牵进院子,将马车里的干粮拿出了些,走进了厨房。 婆婆正在生火做饭,阿福见这婆婆行动不便,连忙接过她手里的活儿,“阿婆,让我来吧。” 那婆婆便放了手,叹道,“老咯老咯。”转而将挂在炤台上的腊肉取了下来。 阿福做好了饭,便端着盘子去了堂屋,刚刚走进堂屋,便见五个灵牌并列摆在了神龛上,阿福仔细一看,原来是婆婆的夫君和子女,原来这位婆婆竟是寡居在此。 他不由想到亲人接连过世的齐怀菘,旋即他自嘲一笑,齐怀菘年纪轻轻,想必投怀送抱的女子多的是,关心齐怀菘还不如关心关心自己。 这里只有两件空房,总不能让裴臻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和齐怀菘一间房,当然更不可能让阿绿与齐怀菘一间房,所以只能他跟齐怀菘一间房了。他脸上戴着面具,本打算今晚有机会摘下来透透气,可他与齐怀菘待在一块儿,哪里有机会独处?他不由叹了两声。 阿绿循着饭菜的香味走了过来,见桌子上竟还有腊味,眼睛一亮,灿若星辰。那婆婆似乎极为喜欢阿绿,连连拉着阿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小姑娘,来这里坐。” 阿绿乖巧地坐下来,她眨了眨眼,“怎么称呼婆婆呀?” 老婆婆浑浊的眼睛动了动,“老婆子当年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洛水。” 洛水婆婆隐居在此地已有十几年了,村子偏安一隅,难得见到外人,她的目光落在裴臻腰间的剑上,眼里露出一丝怀念之色。 吃过饭后,几人借着院子里的井水稍稍洗漱了下,虽说这一路游山玩水很是惬意,可毕竟连日奔波,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疲倦。 阿绿洗漱好了,便悠悠地飘进房间,瘫倒在床上,满足地叹了口气。 齐怀菘也早早洗漱好了回了屋,阿福目送他们的背影,转而问道,“婆婆可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河吗?”他想借着这个机会出去透透气。 洛水婆婆想了想,对他指了个方向,“村子里没有河,那边有个水潭,你去看看吧。” 阿福谢过婆婆,将婆婆送回屋后,便朝着那水潭的方向走去。 齐怀菘在屋中久等阿福不至,便走出了屋子,院子中空空荡荡,十分寂静,就连马儿都打起了呼。 齐怀菘皱起眉来,这大晚上的,阿福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他们初来乍到,对此地十分陌生,按理说没有什么事他们也不需要打探地形……莫非阿福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心里陡然一惊,连忙回屋披上了衣服走出了院子。 婆婆所说的那个水潭距她的小院子不远,阿福从院子中出去,不过半个时辰,便听见了飞溅的声音,他跟着这声音找到了那个水潭。 初秋夜里有些凉意,飞瀑自高处直流而下,落入潭中,飞溅的雾气白茫茫一片,在月光之下恍若仙境。 阿福解开腰带,将衣物尽数放在潭边,随后在脸边摸索片刻,揭开了那张薄如蝉翼的面具,露出他原本的容貌。他慢慢地走进水潭,像条鱼一般潜入潭底,过了好一会儿才浮起来。 齐怀菘走了好几里,渐渐听见一阵飞瀑溅落的声音。他心里一动,循着这声音而去。 雾气氤氲的水潭之中,一人背对着潭边,莹白如玉般的后背之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 阿福解开发带,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他心情愉快地搓起头发来。他在这里洗地兴起,齐怀菘在潭边忽然捏紧了拳头。 一股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一闪而过,糟糕!阿福陡然潜入水中,借着水汽将自己隐匿起来,他半张脸潜入潭水之中,小心翼翼的地转过身子来,只见潭边美人如月神降世,清冷孤傲地看着他。 齐怀菘!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惊魂 阿福心里一惊,险些吓得魂飞魄散。即使身处水潭之中,他后背也不禁生出一层薄汗,也不知方才齐怀菘看了多久,是不是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半潜在潭水之中,警惕地盯着齐怀菘,不敢妄动。按理说齐怀菘这个时间早应该睡了,怎会在外面四处走动? 见那人陡然潜入水中,齐怀菘先是拧紧了眉,紧接着不确定道,“阿福?”露出水面的那双眸子像是阿福,却又不像……倒像是……齐怀菘晃了晃头,将脑中想法尽数敛去,随即想到,此人若是阿福,他为何要在深夜偷偷溜出来洗澡?齐怀菘心里十分不解。 齐怀菘往前走了一步,这时阿福听见齐怀菘的声音,迅速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游到齐怀菘对面的潭边。 阿福庆幸地想到,幸好齐怀菘不是从他过来的那条路过来的,否则让他发现了人皮面具,只怕要将他压入除月山庄的地牢了。他伸手摸了衣服套上,顺便动作极快地将面具戴在脸上。 他敞着衣带,对着齐怀菘微微侧着身子道,“庄主怎么还没睡觉?”一边问一边慢吞吞地系着衣带。 齐怀菘听他声音,又见他侧脸,确定是阿福无疑,可那双眸子怎么看都有方才有些不同,他的目光扫过阿福正系着衣带的手,几不可查地蹙起了眉,“睡不着,便四处走走。” 阿福借着雾气摸了摸脸,确定没有什么破绽后方才绕着潭走到齐怀菘身旁,他正要说什么,忽然想起了什么,拊掌笑道,“上来太早了!我应该捉几条鱼的!” 齐怀菘被他这话一惊,“捉鱼?”虽然阿福话出惊人,但齐怀菘心里却稍稍一安,阿福丝毫没有将方才的事放在心里,想来是自己突然出现吓到了他吧,可……齐怀菘思绪一飞,却仍然想不通为何阿福舍近求远,深夜跑这么远出来洗澡。 阿福看向齐怀菘沉思的侧脸,发出不明意味的一笑,趁齐怀菘发愣的空儿,竟伸出手一掌将他推下了水潭。 “庄主你……唔……” 齐怀菘习惯性动作反射,一把抓住阿福的袖子,阿福不料他如此动作,被他拖住,竟也一头栽进了水潭之中,一时潭水入喉,呛得他说不出话来。 “咳咳咳……呸呸……” 阿福从潭水中伸出头来,他呸呸两声将潭水尽数吐了出来,虽被齐怀菘拖下了水,但他丝毫不恼,甚至对着齐怀菘阴沉的脸笑嘻嘻道,“既然下来了,正好抓几条鱼。”随即一个猛扎又重新潜入了水潭之中。反正齐怀菘是被他推下去的,他被带下去也没有什么立场恼怒,索性捉几条鱼回去熬熬汤。 齐庄主自小循规蹈矩,谨守礼法,如何做过这种事?他眸底一沉,“阿福!” 他的声音回荡在水潭之上,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然而水潭之中依然毫无动静。齐怀菘拧眉,难道阿福自己先回去了?可他方才说要捉鱼,怎会突然之间离开呢? 他心里忽然一惊,难道阿福是被水淹死了?听说许多被淹死的人都是熟谙水性的人……齐怀菘心里不由焦灼起来,他在水潭之中游来游去地唤道,“阿福!”声音中竟隐含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颤抖。 然而任他如何呼喊,水潭之中都静悄悄的唯有飞流溅落和他自己声音的回音,好一会儿都无人应答,齐怀菘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心里涌起无数阿福的遭遇…… 倏尔一声突兀的水声,随即一人哈哈笑道,“庄主,你看!” 齐怀菘猛地转身,却见阿福一手抓着一条肥硕的鲤鱼,眼中似有万千繁星地看着他。 齐怀菘脸色阴沉,他一掌拍在水面之上,纵身稳稳地落在潭边,他声音宛如东雪山窟之上千年不化的寒冰,“很好玩吗?” 阿福一愣,笑容僵在脸上,抓鱼的手一紧,“庄主……” 齐怀菘甩袖,怒气冲冲地往回走去。 齐怀菘满心被戏耍的愤怒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恐,飞来峰上的种种又在脑海之中上演,他脸色愈发森寒,直至院子方才略微缓和了下来。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又去洗漱了一番,方冷静地回了屋子。 这时院子依然静悄悄的毫无动静,齐怀菘闭着眼躺在床上,过了好一会才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应是阿福回来了。他心生一股烦躁之意,索性闭着眼眼不见为净。 阿福走到床边,他打了个哈欠,见齐怀菘躺在床上占据了大半个江山,只有里侧留有一丝余地,不由唤道,“庄主?”这让他怎么睡啊,虽说他长得瘦小,可那一块儿,他怎么睡都有可能要碰到齐怀菘啊…… 难道齐怀菘还在生他的气?阿福心里内疚起来,齐怀菘家风严谨,他好像确实不该这样戏弄他……不过他生气当真是因为自己把他推下水潭吗? 阿福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推了推齐怀菘,齐怀菘的眼睛雷打不动地闭着,甚至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阿福撇嘴,齐怀菘就是齐怀菘,连睡个觉脸上都没多余的表情……也罢,反正碰到他了惊醒的又不是自己。 阿福跨过齐怀菘,小心翼翼地挨着齐怀菘的胳膊躺在了里侧,他见齐怀菘依然毫无动静,干脆翻了个身,也沉沉地睡了去。 水潭之中,露出水面的那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又在齐怀菘脑中闪烁,他睁开眼睛,侧躺着看向阿福。 阿福微微张嘴,他双眸紧闭,呼吸略沉,显然已沉睡多时。 你到底是不是……这句话哽在齐怀菘的喉间,他目光一沉,心里一方面觉得阿福与重谣之间定有关系,甚至阿福就是重谣本人,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阿福与重谣长得没有一丝相似,且重谣早被他打下了飞来峰,那么高的山峰,加上那山峰之上的暗器机关,重谣早就尸骨无存了…… 齐怀菘鼻头一酸,他微微阖上眼。 阿福……或许根本就跟重谣没有一点关系啊…… 第一百一十四 病来如山倒 阿福是被雨声惊醒的,秋雨绵绵,携着一丝凉意闯入房中,他在床上愣了半晌,许是齐怀菘起床时给他盖上了被子,他夜里未曾感觉到凉意,睡得十分香甜。 洛水婆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这几日恐有大雨,几位贵客不如多待几日。” 随后便是齐怀菘的声音,“那便叨扰婆婆了。” 脚步声渐行渐近,房门嘎吱一声,一股凉风自门外钻了进来,阿福翻了个身,只觉一个高大的影子在床前静默良久,继而不发一言地又走了出去。 阿福喃喃道,“脑子有病。”齐怀菘做什么不好,他一男的睡觉有什么好看的。 雨天最是容易睡觉,阿福昏昏沉沉地在心里吐槽了齐怀菘,随后裹着被子又沉沉地睡了去,睡前他不由感叹道生活真是惬意,如果可以不戴面具就更加完美了。 午时阿绿的声音咋咋呼呼地响起,她把门敲得咚咚响,“哥哥!起来吃饭了!”她原本是想直接推开门进去的,可美人庄主却说男女有别,即使是亲兄妹都要顾忌这一层,她便只好在门外叫了。 阿绿也不敢说在蝴蝶谷时,两人的房间都是随意进出的,因为美人庄主在看到她打算直接推门进去时脸很黑。 屋中发出一阵窸窣的声音,阿福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睡眼惺忪地开了门。 阿绿挑眉,余光瞥见齐怀菘又向这边走来,不由教训道,“哥哥,这可是在别人家里,你起得这么晚很不礼貌。” 阿福吸了吸鼻涕,他睡觉贪凉,又有踢被子的习惯,这一觉起来竟然感冒了,他捏着鼻子连打了两个喷嚏。 “好好,我这就出去,不过我感冒了,你离我远点儿。” 这句话恰好落在齐怀菘耳中。 齐怀菘脚下一顿,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阿绿脸色一变,她每次感冒时都难受地想去死一死,尤其是她身体本就不好。而在她眼中,哥哥的身体也与她一样,早就千疮百孔,经不起任何折磨。 阿绿蹙起眉,踮起脚摸了摸阿福的额头,耷拉起嘴角,忧虑道,“哥哥,你发烧了,我们先去看大夫吧。” 阿福摆手道,“无事,过两天就好了。” 阿福草草洗漱好了穿戴整齐了便与阿绿一同去了堂屋。洛水婆婆、裴臻、齐怀菘三人早已坐下,大概齐怀菘事先对她们两人说了阿福感冒的事情,此时洛水婆婆和裴臻见他们二人过来,都露出了关切的神情。 “恩人,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阿福点了点头,笑道,“好些了。” 洛水婆婆招呼道,“小伙子,快来吃饭,吃了饭我去唤于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阿福坐过去,笑道,“一点小毛病,没什么事,婆婆切莫麻烦。” 洛水婆婆摇了摇头,絮絮叨叨道,“这小病啊最是不能拖,否则积攒到了后面,就变成大病咯。”她眼里泪光闪烁,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 阿绿轻轻拍了拍洛水婆婆的手,让她安心,违心道,“哥哥身子向来强健,婆婆不必担心。” 阿福昨日见堂屋里有几个灵牌,猜到洛水婆婆寡居在此,不忍戳她伤疤,笑着转移话题道,“婆婆的厨艺真棒,我好多年没吃过这么鲜美的鱼了。” 洛水婆婆脸上的皱纹一展,“好吃就多吃点。”昨夜这小伙子特意问了她哪里有河,今早她就在厨房发现了两条鱼,焉能不知是这小伙子捉来的。恐怕就是因为他昨夜下水捉鱼才着了凉。 阿福的反应令齐怀菘对他的怀疑与日俱增,一顿饭下来,见阿福精神不济,脸色越来越差,齐怀菘不由心事重重地吃完了饭,帮着裴臻收拾了碗筷便悄悄地出去了。 阿福被阿绿硬拖回了房,躺在床上一张脸烧的通红,阿绿和裴臻两人均一脸焦躁地坐在床边。 过了好一会,齐怀菘穿着湿淋淋的蓑衣回来了。他额间的头发被雨打湿了,紧紧贴在他的脸颊之上,一张脸上纵横交错满是雨痕,素来干净出尘的衣摆也沾上了不少泥泞。他错开身子,露出身后衣着朴实的于大夫。 齐怀菘随意摸了摸脸,带着一身湿意走进了房间,于大夫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屋。 齐怀菘对于大夫道,“这便是我那朋友。” 那中年人快步走到床前,一探阿福的额头,不由皱眉道,“烧的这么重!快拿坛酒来擦擦,快,晚了可就傻了。”这温度,怕是能把鸡蛋都给烫熟了。 裴臻急忙从屋中跑去厨房,可洛水婆婆一人寡居在此,她素来不喝酒,厨房之中哪里有酒啊。 阿绿见她迟迟没有回房,便去厨房寻她。 “裴姑娘,找到酒了吗?” 裴臻匆匆地从厨房中走出去,嘴里说道,“没有酒,我去别人家借吧!” 阿绿忙道,“那我也去……婆婆呢?”她们两人不识路,就这样出去怕是会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哥哥烧的实在不轻,万一烧傻了可怎么办,还是问问婆婆哪户人家挨得近吧。 然而两人找来找去,不仅没能找到酒,连洛水婆婆都没能找到。 这可怎么办啊!两人急冲冲地跑回屋中,“家里没有酒,于大夫,你可知这附近哪家人家比较近?我去买酒。” 于大夫大惊,他迅速指了个方向,郑重地叮嘱道,“你们一定要快点回来。再晚会这人都烧傻了。” 阿绿吓得魂不附体,“好!”她连招呼都不来及打,就一路从院子跑了出去,裴臻和齐怀菘正要追出去,却听于大夫道,“有水吗?你们去个人弄点热开水来。” 裴臻扫了一眼阿福,见他嘴上泛起一圈白皮,连忙道,“我去,马上回来!” 见齐怀菘也要跑出去,于大夫哭笑不得道,“留一个人在这啊。”也不知道这床上躺的是何许人也,引得这么多人紧张不已。 齐怀菘稍一犹豫,见于大夫皱着眉给阿福把起脉来,便收回脚,站到了旁边,担忧地盯着阿福。 于大夫翻了翻阿福的眼皮,又掰开他的嘴,看他舌苔,喃喃道,“年纪轻轻……怎么会这样?” 第一百一十五 年级轻轻,怎么会这样 齐怀菘心里咯噔一下,他问于大夫道,“大夫,他怎么了?” 于大夫摇头,不确定道,“我再看看。”这年轻人看起来身体也算是结实,经脉之中还有一股醇厚的内力。按理说这样的人应当经脉强健,长命百岁才是,可为什么他的经脉反而如此脆弱,甚至他的五脏六腑之中也有这么多的隐伤? 于大夫不信邪地又仔仔细细地给阿福检查了一遍,脸上不由带出一丝凝重,他转向齐怀菘道,“公子,你这位朋友可是受过极大的创伤?” 齐怀菘拧紧了眉,不解地问道道,“怎么了?” 于大夫斟酌道,“这位公子……他的经脉太脆弱了……而且他的五脏六腑恐怕受了不小的创伤,偏偏他的经脉之中又有一股霸道的内力……”于大夫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拧紧了眉,这几人的身份恐怕并不简单,没准还遇到了些麻烦,否则怎么会无缘无故来到这个小村庄……他开始后悔自己见钱眼开,过来出诊了。 齐怀菘见他神色犹豫,一脸退缩,他面色一冷,转眼抽出腰间银鞭,啪地一声抽在地上。他皱了皱眉,不是玄铁长鞭,终究是用不顺手。 于大夫抖了抖,颤声道,“公……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怀菘冷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大夫额间的冷汗唰地一下全部下来了,他将手抬到胸前,手心朝外,一副有话好好说的样子,嘴里一气呵成道,“这位公子若不是练了什么武功速成的邪功,就是受过极大的创伤伤了经脉,五脏六腑上的创伤要慢慢休养,只是要想活命,必须要散去这股内力。” 齐怀菘如坠冰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你说什么?” 于大夫闭上眼,都怪自己贪财缺心眼儿,“他烧的这么严重便是与他五脏六腑之中的伤有关系,不过等退了烧好生休养便是。要活命,那股内力必须散去,休养些日子自会长命百岁。” 齐怀菘手背之上青筋暴出,“你……再说一遍。” 于大夫视死如归道,“八年!他最多只能活八年!若不散内力,他会死。” 阿福很热,且头很疼。 穿着杏色褂子的女人站在他的床边,温柔如水地看着他,“阿谣,你要好好听你爹的话。” 阿福艰涩地张了张嘴,他伸出手,抓住“女人”的手,“娘……” 女人反握住他的手,笑道,“我走了。” “别走……” 女人站起身,冲他浅浅一笑,眉若远山,眼如秋水。她的长发紧紧只用了一个发带,在头顶扎了个最简单的高马尾,她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了白雾蒙蒙之中。 阿福无暇去思考哪来的白雾,也无暇思考为什么温度越来越热,他只觉心里一空,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便离他而去了。 “娘!娘!等等我,你不要走!” 齐怀菘握住阿福的手,见他眼角缓缓滑下一行清泪,不由担忧地看向于大夫。 于大夫叹了口气,“这是烧糊涂了……”他看向门外,“那俩姑娘怎么还没回来?” 齐怀菘站起来,“我去找酒。”这样下去,怕是等不及阿绿带酒回来了。 正要出门,却见阿绿一路疾跑进来,气喘吁吁地抱着一坛酒,“酒来了!”即使累到极致,她仍然将酒稳稳地放在了柜子上,随后才似瘫了一般跌倒在地。 她抓住于大夫的手臂,“我哥……我哥哥没事吧?” 于大夫下意识地看向齐怀菘,见齐怀菘轻微地摇了摇头,方对阿绿道,“没事没事,酒回来了就好。” 他拍开酒封,递给齐怀菘一块毛巾,道,“你帮他擦一擦。” 齐怀菘刚接过毛巾,就被阿绿打断了,她抓住毛巾的另一端,“我来!”哥哥脸上有面具,若是美人庄主帮他,恐怕一摸他的脸,便会察觉异样。 于大夫一愣,齐怀菘紧紧拿着毛巾,一双眼睛坚定地盯着阿绿,“男女有别。” 阿绿道,“他是我哥哥,我是他妹妹,我照顾他天经地义,乃是情理之中。” 齐怀菘道,“你们并非亲生兄妹!”若是亲生兄妹,今日阿绿擦便擦了,可他们不是!阿福甚至可能是…… 阿绿泫然若泣,“一向都是哥哥照顾我,我也想好好照顾照顾哥哥……” 齐怀菘强硬道,“阿绿姑娘,男女有别!”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人竟还为这等小事争吵!于大夫道,“你们别争了,这样吧,姑娘若想照顾这位公子,便擦擦他的脸和手吧,等会再喂这位公子喝点水,我开了药方,到时候还要喂药……” 阿绿瞪着齐怀菘,也罢,好歹保住了哥哥的脸。她从齐怀菘手中狠狠抽出毛巾,迅速给阿福擦了脸和手,在齐怀菘杀人的目光下又给阿福擦了擦脖子,随后才将毛巾还给齐怀菘。 齐怀菘正要解开阿福的衣带,忽然抬头,冷道,“阿绿姑娘……你先出去。” 阿绿眉一动,正要发难,于大夫发话了,“姑娘,你先出去吧……接下来可能有些不方便。” 于大夫此时就是阿福的救命恩人,阿绿怎敢不听他的,况且方才她已帮阿福擦了脸、脖子和手,想必齐怀菘也不会再擦一遍,便微微敛了神色走了出去。 齐怀菘按照于大夫的吩咐,仔仔细细地给阿福擦了上半身,正要给他擦腿时,门响了。 裴臻端着水在外面唤道,“齐庄主、于大夫,水烧好了。” 于大夫道,“给他穿上衣服吧,免得一会又凉了。” 齐怀菘闻言,马上给他套上衣服,自然也没能看到阿福后腿上的螣蛇纹。 于大夫对门外道,“姑娘快进来吧。” 裴臻一进来,便直奔阿福走来,阿绿跟在后面,也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 于大夫道,“两位姑娘不要担心,先给他喂点水。”他写下两张药方,递给阿绿一张,自己揣了一张,“你先按照这张药方去抓药,等一会煎了药给他服下,晚上若是退烧了,那便没有什么大碍了……若是再发烧,那便再用酒给他擦一遍身子。我和这位公子上山去补些东西。” 第一百一十六 背影 那个杏色人影在火光之中渐渐化作了一道剪影,绝望似潮水般将他淹没,“娘!” 他慌不择路地抓住身旁那人的衣摆,“爹,你救救娘!你救救娘啊!你不是关十楼的楼主吗!你快救救她啊!” 那人扯开他手中衣摆,声音冷如寒冬腊月间的积雪。 “走吧。“ 重谣不可置信地后退,他指着这人撕心裂肺道,“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我爹!” 场景一变,他从崎岖的山路上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一不小心磕到了地上。 他从地上爬起来,手肘和膝盖都摔破了,此时又沾了一身泥污,伤口火辣辣地疼。他又饿又累,甚至与野狗抢食。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狠劲,竟能活活掐死一只野狗。 重谣瘫坐在野狗面前,眼睛死死盯着那条断了气的野狗,虽然又惊又怕,可终究抵不过腹中饥饿。 他迅速地捡起野狗身旁的馊馒头,胡乱塞进嘴里,余光四处乱瞥。 忽然一抹白色衣角闯入视野,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目光上移,却看到了一张仿若糯米团子般的脸,黑眸专注,眼下梅花栩栩如生,若是眉间点上一颗红痣,便与娘过年时贴在门上的年画上的童子有七八成相似了。与这个小童相比,自己好似地下的淤泥,又脏又臭,翻不了身。 重谣避开小童炯炯有神的目光,狼吞虎咽地塞着馒头。 小童皱起,“你……”这馒头都馊成这样了,还能吃? 重谣心里一惊,不待这小童说什么话,便如惊弓之鸟般跑开了。 小童出自名门应氏,身旁高手无数,如何奈何不了一个小小的乞儿?不过眨眼之间,他便被小童的侍卫拎着后领丢到了小童跟前,四肢着地,像极了一滩烂泥。 小童的脸一鼓,嫌弃道,“你跑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 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你……你是谁?” 小童傲气十足道,“我乃应府应千雪!” 他被应千雪的气势唬得一愣,傻傻问道,“那你很厉害咯?”他自记事起便与母亲在山里隐居相依为命,直到被仇家发现后才入世,如今不过才三个月,他哪里知道江湖中那些旁人见了就得避开的势力。 应千雪一愣,一张脸忽然涨得通红,他眼下的梅花看起来愈加粉嫩,他哆嗦得指着重谣,恼怒道,“你这个……”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说什么,“你这个乞儿狗胆包天……”竟敢出言讽刺他! 重谣一怔,彼时他还不知道应千雪缘何生气,只道是他直视应千雪犯了忌讳,便别开眼,讷讷道,“……对不起。” 应千雪呼出一口气,也罢,他不跟一个乞丐一般见识。应千雪颐指气使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他仗着应氏渊远留长,四处作威作福,家中长辈也不制止他,只道按照应氏在江湖中的地位,就算是应千雪闹翻了天也能兜得住,倒把应千雪宠得更加无法无天了。 重谣愣道,“我叫重谣。” 应千雪好奇地问道,“你有名有姓的,怎么流落到跟狗抢吃的?” 重谣怔住,母亲失踪而据说是父亲的人不仅袖手旁观还将他掳到一个叫关十楼的地方,逼他日日扎马步,日日练拳……遗失母亲的悲痛盖过了与野狗抢食被人看见的羞赧,一股泪意忽然涌上鼻头。 重谣眼睛一红,眼睑轻轻一抖,泪珠便如雨般簌簌落下。他强忍着不眨眼,甚至微微仰起头,想将那股泪意压下。 应千雪手足无措道,“你……你别哭啊!”被他欺负的人,男男女女都有,江湖中人性子普遍偏急,哪里有不发一言就红了眼眶的?悄悄这臭小孩不仅红了眼眶,还强忍着一副我没事别管我的样子。 应千雪皱了皱鼻子,十分无辜地问他的侍从,“这怎么办?他怎么哭了啊,我分明没有欺负他啊?” 他的侍从见多识广,小声对他道,“小少爷,这小乞儿可能是个孤儿,您这样问可不是踩到了他的痛脚!” 应千雪恍然大悟,赞赏有加地对他的侍从竖起拇指,“机智!回去给你加个鸡腿!”他转而对重谣又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既然你……别哭了!” 重谣果真将眼中泛滥的泪花憋了回去,但他瘪着嘴,十足的委屈。 应千雪放低了声音,态度却依然不变,是一副施舍的可恶模样。 “你既然无父无母,就跟我回应府吧。”这小孩虽然爱哭,可那股在饿极了的野狗面前抢食且将那野狗生生掐死的狠劲又实在令他喜欢。 重谣带着哭腔道,“……我不要跟你走。”出山时,娘亲特意叮嘱过不能跟陌生人说话,不能跟陌生人走,否则就会被卖去做饺子,他跟这个小孩说了这么久已是破例,若是再跟他走……重谣打了个寒噤。 一时间各种悲怒惊恐的情绪奇奇上涌,眼中顿时泪如泉涌。 应千雪眉头一皱,彼时他脾气极差,能耐下性子对这小孩说这一番话已是破天荒的事情,没想到这小孩非但不领情,还哭得像他应千雪要将这小娃娃做成人肉包子一样,实乃可恶。 应千雪怒道,“把他打晕!”少爷就不信了,还有他应千雪搞不定的人! 眼见重谣就要发出一声哽咽,侍卫眼疾手快一掌劈在他的后颈,世界一下安静了。 应千雪吐出一口气,心情愉悦道,“终于安静了。” 见侍卫将这小孩提在手上,他不由后退了一步,捂住鼻子,十分嫌恶道,“把他提远点。”刚才没注意,现在却发现这小孩实在是臭的不一般。 侍卫依言将重谣提着走开了,应千雪满意道,“等回了家,我就把他送到爹爹那里去。”爹爹早就在给他物色贴身侍卫了,这个小孩虽然爱哭了点,可仔细一看,长得也倒不赖,那股狠劲,想必爹爹也会十分欣赏。 应千雪觉得,这是自己这小小半辈子做过的最优秀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七 我现在就要他! 再醒来时,重谣眼中所见,不再是浓稠如墨的天空,而是靛青色的帷帐。 有梳着双髻的丫鬟欣喜地跑出去,声音在空气中回响。 “小少爷!那个小孩醒了!” 应氏满门对这个嚣张跋扈的小少爷竟大发慈悲带回个小乞丐的事惊愕不已,都纷纷前来观瞻这位能“渡化”小少爷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没想到却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想来小少爷不过是认为他可怜才会突发善心收留他的。 除却这个小丫鬟,所有人都这样想,甚至包括应千雪的侍卫。 应千雪匆匆赶到房间,见重谣收拾齐整后竟还能入得了眼,不由挑了挑眉,“很好。” 重谣戒备地盯着他,对这个强行拐走他,要将他做成饺子的小屁孩毫无好感。 应千雪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重谣紧紧闭着嘴,不发一言。 应千雪又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重谣对他的“关怀”摇了摇头,依然不发一言。 应千雪拧眉,既然没有哪里不舒服,又不说话,那岂不是不想搭理自己?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好心当做了驴肝肺,气呼呼地唤来侍卫道,“你们把他送到我爹那儿去!”等爹把他训练好了,到时候看他还敢跟他应千雪甩脸子! 这厢应千雪将重谣刚刚送走,那边应家家主便派了人过来接人。 那时候应府还未被灭门,乃武林中底蕴数一数二的大家,家中院落豪华至极,一般人走上两个时辰都走不远。 重谣被安置在北房的一所朴实无华的小院子里,跟十几个衣着落魄的小孩住在一起。 这些小孩有的是孤儿,有的是朝廷罪臣之子,而更多的却是被亲生父母亲手卖入的应氏。 这时有个脸色严肃的中年人匆匆走来,见他便问道,“你是小少爷带回来的那个乞丐?你现在就搬去跟我一起住。” 可怜重谣被迫从应千雪的南苑走到了应府训练暗卫的北房,一双小脚险些抽了筋。 原来这就是据说是应氏家主身边的左膀右臂中的“左膀”梅叔。 梅叔人狠话不多,将他安置好了便令他扎三个时辰的马步——跟在关十楼有的一比。 可关十楼,重谣却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冷漠的关十楼了。母亲转身离去的背影历历在目,他眼中萌发出一丝恨意。 总有一天,他要将那些人,那些欺负他和母亲孤儿寡母的人一一杀尽!就像掐死那条狗一样! 就这样,重谣在梅叔手下训练了三个月,三个月后,他们这群小孩子被下令去出一件生死攸关的任务——歼灭关十楼在潮州的据点。 当时重谣不知关十楼与应氏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仅仅以为是应氏与关十楼之间有深仇大恨,因而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 他猛足了劲在这次任务中出类拔萃。 将重谣抛之脑后三个月的应千雪终于想起了他曾经带了个“小乞丐”回家。 他兴冲冲地跑去梅叔那里,却完美地扑了个空。 应千雪黑着脸踹开他爹,当时的应氏家主的门。 他爹也不恼,乐呵呵地对他道,“若是实在喜欢那个小孩,留下来当个小厮也是可以的。” 应千雪将他的建议好好考虑了片刻,欣喜拍桌道,“就按爹说的办好了!”他实在喜欢这小孩,原本是想将他送到老爹这来受受教训,没想到那小孩骨头倒硬,竟不发一言地挨了三个月。 要看应氏与关十楼之间合作的那个任务就要开始了,他不由有些慌神,他大少爷好不容易大发慈悲留下来的人,怎么能这样折到了这个任务里?他思来想去,最终决定亲自上门把人要回去,可惜人已经被派了出去了。 为今之计只能通过老爹来把人召回去了。 重谣怀着满心地仇恨要去端掉关十楼在潮州的据点,可惜刚刚抵达位置,便被人一个飞鸽传书召了回去,他怎能安心? 他“噗通”一声跪在梅叔身前,指天发誓要为应氏肝脑涂地,可梅叔从未违背过家主的命令,思来想去,只能如实禀告家主。 家主原本以为这个小孩不过是应千雪随手捡来的乐子,只让梅叔给点儿教训见好就收就行了,他也没想到这小孩脾气这么硬,慢慢地便将这小孩抛之了脑后,梅叔一告诉他这件事,他便重新考虑了下应千雪的贴身侍卫的人选。 不如就这个小孩吧,千雪将他带回家,令他不再风餐露宿,倒的确是个大恩,值得他肝脑涂地地报答。 他这样一想,当下便下了命令,令这小孩继续执行命令。 梅叔眉开眼笑地应了,他训练暗卫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重谣这样的心性,早就因少爷的缘故可惜不已,没想到家主开了金口,他实在乐见其成。 应千雪左等右等没等到重谣,不由大发雷霆,可老爹下定了主意绝对不会再更改,这糟老头子固执的很。 应千雪咬牙,在任务出完之后再度找上了梅叔。 他一张白净的脸上怒气冲冲,他一拍桌子,“梅叔!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那小厮你给我弄哪儿去了?赶紧把我给他叫出来!” 梅叔乐呵呵道,“小少爷急什么,就七八年,到时候准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小厮。” 应千雪怒道,“谁要等那么久!我现在就要他!”笑话,还从来没听说过他应千雪在应氏之中有得不到的东西。 可偏偏这次他踢到了铁板。 梅叔油盐不进,咬死了家主的命令不放人,而重谣自己也不愿意再到这小少爷身边,他在梅叔手下能歼灭多少关十楼的势力,怎么会浪费时间跑去应千雪那端茶送水? 那时他们不过还年幼,都未曾想过今后的事情,一个两个都只看得到眼前。 重谣只想报仇,却不知道这对于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来讲简直是个天方夜谭。 应千雪只想到处跑,最好跑出应氏的钳制——对他来说,应氏的武学底蕴,通通都是阻碍他自由的枷锁。 第一百一十八 重叔叔对重谣真好 应千雪气得不轻,他坐着轿子回到自己的南苑,径直进了卧室。 梅叔喜滋滋地回到小院,见重谣还在扎马步,良心未泯道,“若是累了,可以去歇会。” 重谣可是要回去复仇的人,他生没有见到娘亲的人,死没有见到娘亲的尸,这一切全都被他赖在了自己那所谓的亲爹身上。他想早日离开这里,他那名义上的亲爹不愿帮他救娘亲,那他便自己去。 他鼓着一张小脸,学着梅叔的模样蹲在院子之中。 梅叔哭笑不得,“你这孩子……”他摇了摇头,既然这孩子死心塌地地要练功,他有什么立场阻拦呢? 在应千雪半年来游手好闲不干正事的日子里,重谣终于迎来了第二次任务。 这次任务与关十楼无关,却是与关十楼的人配合,去偷盗大内第一密宝妃子笑。 重谣拒绝了。 拒绝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刑房之中,他被打了个半死。 如仙童般的小少爷再度出现在了刑房。 他气呼呼道,“你们竟敢对本少爷的人下手?”他都还没碰过重谣一根手指,重谣就被这些人打了个半死……重谣才多大啊?五六岁!他们竟然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这么凶狠! 应千雪怒极,他再次踹开了老爹的书房门。 “爹!你快把我那小厮还给我!” 他爹笑眯眯地拎着他的后领将他丢出了门。 “一个月不准出门!” 然而这一月不过半,重谣便被重云涯抓回了关十楼。 “你不是我爹!”重谣被关十楼的杀手五花大绑地丢到重云涯眼前,他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即使智多近妖,身躯却扛不住训练有序的关十楼杀手。重谣睁大双眼,一双与他娘如出一辙的明亮眼中是浓郁的不甘和仇恨。 重云涯一身白衣胜雪,他眉头紧皱,一双如利剑般的鹰眸紧紧盯着重谣,“我就是你爹。” 重谣紧咬着下唇,露出满满的不甘和委屈。 重云涯眉头微微一展,但他生就了一副正气凌然、不苟言笑的模样,即使是展眉,也是一副严肃模样,十分威慑小孩。 他弯下腰,丝毫不嫌重谣身上的尘土,他将被捆地严严实实的重谣抱在怀中,“不管你认不认,今生你都是我重云涯的儿子。” 重谣不停扭动起来,哭闹道,“不!我不是!” 重云涯微叹道,“你是。” 当时重谣还不知重云涯到底意寓何,他死活不要重云涯抱他。 在重谣的印象里,关十楼中有个名为奇庐的地方,里面住着一个怪人,这个怪人只听重云涯的话。 他被抱到这个怪人面前,怪人对重云涯说,“你当真要我这样做?” 重云涯郑重地点了点头,“那段记忆对他来说,还是忘了的好。” 他们在说什么?重谣直觉上感觉他们是在讨论自己,可却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只看见怪人怜悯地看着自己,随后重云涯便放下自己走了出去。 重谣被关十楼带走的事情传到了应千雪的耳中,应千雪大发脾气,跟他老爹闹起了别扭。 父子两个还未和解,一场大难猝不及防地将两人分开。 飞扬跋扈的小公子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家人,一点缓冲的时间都没有,应氏便消失在了武林世家的名列之中。 再见时,似乎角色被调转。应千雪被重云涯带回关十楼,遇到了活泼调皮的重云涯新收的小徒弟重谣。 “你……”如年画中的仙童一般的小孩再不复年前的嚣张,眼中的得意洋洋尽数褪去,化作了一潭流不动的死水,见到重谣也不过眼中闪过一丝讶色。 重谣好奇道,“师父要收你为徒吗?” 应千雪摇头,他乃应氏幸存的唯一一人,也是应氏刀法的唯一传人,关十楼怎会收他为徒? 重谣见他背着一把长刀,好奇地伸手去摸刀口,应千雪连忙侧开身子,“别碰!” 刀口锋利,是开过刃的,重谣一身细皮嫩肉,恐怕一摸就见血。他如今寄人篱下,哪里敢欺负重云涯的徒弟。 重谣眨了眨眼,“你叫什么名字呀?你会用刀吗?”他一脸向往地盯着应千雪的刀。 应千雪睁大眼睛,“你不记得我了?”这才半年光景,这小孩就不记得自己了? 重谣道,“我从来没见过你,怎么会记得你?” 应千雪恍恍惚惚道,“我叫应千雪……” 重云涯从远处走来,见两个小孩均一脸惊意,重谣还想去碰应千雪的刀,不由对重谣斥道,“剑练完了?” 重谣对着应千雪吐了吐舌,拔出腰间的小木剑,又羡慕地看了看应千雪的刀。 应千雪这才发现他腰间佩了一把木剑。 重谣冲应千雪挥了挥木剑,正要说话,重云涯目光一横,他便收了笑,噔噔跑开。 重云涯蹲下身来与应千雪齐平道,“谣谣被惯坏了,你不要在意。” 应千雪懂事道,“重叔叔,你放心吧。” 重谣练了脸回去,见应千雪背着刀站在他的屋子前,笑嘻嘻地问道,“应千雪,你怎么站在我的房间面前?” 应千雪一愣,“重叔叔让我也睡这。” 重谣皱了皱鼻子,他不想跟这个人分享房间……可师父凶凶的,他也不敢去问。 重谣悄悄瞄了瞄应千雪,这个漂亮小孩看起来可怜兮兮地样子,要是把他赶出去,他是不是就没地方去了? 重谣拖长了声音,故作大方道,“好吧好吧,我就让你一半床。” 走到屋中,重谣又再三叮嘱道,“你不要乱碰我的东西。” 应千雪嗯了声,环顾整个屋子,发现墙上地上到处都是各种小弓箭小玩具,不由露出惊讶的神情,重叔叔对重谣这么严厉,没想到重谣的屋子中还有这么多好玩的。 见应千雪对那些玩具蠢蠢欲动,重谣连忙一把兜住最近的两个小面具,“你说过不碰我东西的。” 应千雪眼中的光一黯,重谣又有点内疚起来,他在两个小面具间权衡了很久,才别别扭扭地递给应千雪一个,“好吧,给你一个,你不准哭。” 应千雪怎么会哭?他哭笑不得道,“谢谢。你这里怎么有这么多好玩的啊?” 重谣一愣,自脖子根处升起一摸可疑的红色,他眼神飘忽不定,“你问这个做什么?当然……当然是师父给我的。” 应千雪大吃一惊,“重叔叔那么严厉,竟然会给你买小玩具?”爹爹对自己那么宠溺也从未没给自己买过这么多好玩的,重叔叔对重谣真好。 第一百一十九 没捉到鱼 重谣为重云涯辩白道,“师父只是看起来凶了点,他实际一点儿都不凶!” 应千雪想起老爹,不由红了眼眶。他怎么能跟老爹置气呢,老爹一定是因为有危险才不让自己出门的,为什么自己不能早点发觉到异常呢? 重谣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应千雪,你怎么了?你别哭啊。” 应千雪吸了吸鼻子,“我已经洗过澡了,我想去睡觉,可以吗?” 重谣点了点头,“你吃饭了吗?” 应千雪腹中一响,慢慢红了耳朵。 重谣惊诧道,“你竟然还没吃饭?”这时离关十楼开饭的时间早过去了,重谣便撒了面具,一只手拉住应千雪的手臂,“走,带你吃好吃的去。” 后山有个水潭,重谣晚上常常错过晚饭,为了避免饿肚子,他每次没吃晚饭便会溜进后山这个小水潭,里面的鱼十分肥美,尤其是烤着吃。 重谣挽起袖子,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应千雪,“你等着,我给你捉鱼吃。” 应千雪见状,连忙阻拦道,“别!”他比重谣虚长几岁,哪里有让重谣下水的道理。 重谣惊奇地打量着他,“你一个少爷样子,难道还想自己下去?”显然是误解了应千雪的意思。 应千雪一愣,他出自应氏,虽德行有亏,但像这种下水摸鱼的事情却是从来没有做成过,这时重谣一讲,他心里便升起一个隐秘的心思:如今应氏不在了,就算下一下水又何妨? 重谣兴奋道,“那我们一起下去吧?” 应千雪含蓄地点了点头,重谣于是脱了鞋袜,对应千雪道,“这边的水不深,你除去鞋袜就可以下来了。” 应千雪依言脱了鞋袜,学着重谣的模样踩进水里。一股沁凉的感觉立即钻进脚心。 应千雪不由打了个激灵,重谣弯下身子,回头示意应千雪噤声,应千雪捂住嘴,一张糯米团子般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凝重。 只见重谣左一下右一下,忽然扑向了水中。 应千雪大惊,他连忙伸手拉住重谣的衣服,然而重谣动作太快,而应千雪本就有些气力不济,这一抓却抓了个空。 重谣趴在水中,一双手紧紧抓着一条鱼,兴奋喊道,“抓住了!”他从水中扭起身子,见应千雪仍待在原地,便道,“有吃的了。” 应千雪道,“那我们快上去吧!”他举目四望,这个水潭挨着两座山,夜里那两座山便如两只张牙舞爪的怪物一般,令人望之生畏。 重谣笑道,“等等,我再抓一条!”他将手中的鱼丢给应千雪,应千雪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不料这鱼力气大得很,在他手中扭开扭去,忽然挣脱了出去,落在水中,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重谣瘪嘴,应千雪生怕他会哭,连忙道,“我再给你抓一条!” 重谣这才欢天喜地地转过身子。 可应千雪哪里做过这样的事情,他扑来扑去,总是扑了个空,循着鱼的踪迹,不知不觉慢慢地走远了。 重谣又捉到了一条鱼,他得意洋洋地抓紧了,回头一看,哪里还有应千雪的影子? 重谣喃喃道,“莫非他先回去了?”可方才应千雪明明说要给他捉一条鱼的啊? 他不信邪地又看了看,见四处没有应千雪的踪迹,不由将鱼丢上了潭边。心想,也罢,应千雪回去了就算了,自己一个人吃。 应千雪正追着那条鱼,忽然脚下一空,整个身子都往水下沉去,口鼻瞬间被水淹没,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心里一跳,完了。 应氏要彻底灭门了…… 这时一只短短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脚。 是重谣! 重谣本在一边准备杀鱼生火了,忽然看见了应千雪的鞋子,哪有人有鞋子不穿就走了的?他略一思考,脑中警铃大响。 应千雪怎么会不穿鞋子就回去了?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定是遇到了意外!水边还能遇到什么意外?当然是溺水了! 重谣费劲地将应千雪拖上了岸,见他气息微弱,奄奄一息,心里一跳。 重谣连忙压他胸腹,“喂!应千雪,你醒醒!” 重谣心里害怕起来,他要是死了怎么办啊!都怪自己,干嘛要带他出来啊,饿一顿可比丢了小命划算啊!早知这样,还不如饿他一顿! 而且这可是师父带回来可能要收徒弟的人! 重谣慌了神,“你快醒醒啊!” 应千雪鼻子一呛,呕出水来,他睁开红红的眼睛,见重谣一副快吓哭了的模样,不由安慰道,“别哭。” 重谣狠狠一吸鼻子,瞪他,“我没哭!” 应千雪笑了笑,黯然道,“我没捉到鱼……” 重谣道,“没捉到就没捉到……走,烤鱼去!” 然而他这里刚刚杀了鱼,重云涯就来了。 重谣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完犊子……师父的新徒弟被我拐来摸鱼了,师父得揍死我…… 重云涯见应千雪一身湿淋淋的模样,又见重谣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眉头紧皱,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 重谣讷讷道,“师父……” 重云涯嗯了一声,“饿了?” 重谣偷偷瞥了一眼应千雪,“饿了……” 重云涯道,“没吃晚饭?” 重谣低下头不说话。 重云涯当下脸色一变,他袖子一甩,冷冷道,“错过晚饭,还拐带小雪一起下水摸鱼,面壁三天!” 应千雪连忙道,“重叔叔,是我饿了,谣谣才带我出来的……” 重谣低下头,不发一言。 重云涯看了看应千雪,又看向重谣,见重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臭模样,不由斥道,“哑巴了?” 重谣低声道,糯糯道,“师父,我错了。” 重云涯哼了一声,脸色缓了些,“先跟我回去换衣服。”他目光一扫地上被开了膛破了肚的鱼,“这个也捡走。” 重谣一愣,应千雪马上捡起鱼,两个小豆丁跟在重云涯后面,紧接着进了重云涯的院子。 重云涯冷着脸挥退手下,对换了衣服的重谣道,“吃饱了去面壁。” 应千雪不懂重云涯的意思,但重谣却知道,他目送着重云涯走远了,连忙欢呼起来,动作麻溜地找了个小角落生火烤鱼。 第一百二十章 你为什么要杀师兄? 扭头却见应千雪忐忑不安地看来看去。 “你看啥,赶紧过来搭把手!” 应千雪唔了一声,小心翼翼道,“重叔叔会不会生气啊?” 重谣脸一皱,“师父让我吃饱了再去面壁,这儿没吃的,自然是要烤这个。” 原来如此,重叔叔对重谣可真好…… 甫一吃完,重云涯飘飘欲仙的身影便从门外走来。 应千雪连忙抹了抹嘴,“重叔叔。” 重云涯颔首,“你今日可练过功了?” 应千雪低下头,看着脚尖慢慢红了耳朵。 重云涯叹了口气,转向重谣,“你自行去面壁,不准找你师兄师姐求情!”这小子每次受罚都要去寻阿醉和小云帮他求情,令他不胜其烦,偏偏他又真的狠不下心来惩罚! 重谣低眉顺眼地哦了一声。这模样真是跟阿聆一模一样!重云涯心一软,他匆匆侧开目光,“小雪,你跟我来。” 三日后,重谣面壁回来,他见应千雪一板一眼地挥着刀,那把刀刀身澄明,上面印出了应千雪波澜不惊的小脸。 重谣惊奇道,“为什么你的是真刀,我的却是小木剑!”他索然无味地晃了晃腰间小木剑。 应千雪抽空瞥了他腰间一眼,隐隐透出一丝欣羡。 他挥刀一劈,横扫倒拐,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一双如羊脂玉的手及时将他扶住,避免了他与地面亲密接触。 应千雪抬眼一看,连忙唤道,“重叔叔。” 重云涯淡淡看了重谣一眼,回眼道,“应氏刀法大开大合,气势磅礴如排山倒海,小雪,你不适合刀。” 应千雪咬了咬唇,恨道,“应氏一门除我外,一百三十四口尽数惨死,父亲遗体不明……若连我也放弃应氏刀法,那我潮州应氏岂不成为武林笑柄?” 重云涯摇了摇头,他张了张嘴,最终道,“……一年之后,你再自行决定吧。”应千雪乃应氏遗孤,他身上肩负着应氏血海深仇,是练刀还是学剑,不需要由外人指手画脚。 善恶到头终有报,应氏之劫日后自有分晓。 重云涯的目光落在重谣身上,老父亲的心里泛起一丝惆怅。 重谣一脸懵懂地听二人说话,见重云涯看向自己,马上拔出小木剑,像模像样地挽了个剑花。 稚嫩的声音乖巧道,“师父,我什么时候才有一把真剑啊?” 重云涯眼底一软,淡淡道,“等你长大。” 长大? “师父,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重云涯道,“我老了,你就长大了。” 重谣露出惊奇的神情,“师父怎么会老?” 果然是个孩子,能问出这么天真的问题。应千雪眼中又流露出欣羡。 重云涯罕见地有耐心地回答道,“凡人都会老的。” 重谣道,“师父不是凡人!师父,能不能先给我换剑啊!”他剑一横,连个树叶都削不断,嘴一瘪,十分嫌弃。 重云涯将他的小手包裹在掌心,“注意力集中,气沉丹田,剑随心动,闭上眼,慢慢感受——” 重谣依言闭眼,他感觉到重云涯带着他的手利落一动,耳朵捕捉到一丝细微的风声。 “睁眼。” 重云涯淡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重谣睁开眼,懵懂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他回头看重云涯,“师父,你好厉害啊!” 重云涯唇角一勾,他的大手落在重谣头上,“好好练剑。”目光又落在咬着下唇的应千雪脸上,“无论是选择什么,都不可懈怠。” 应千雪重重地点了点头。 重谣又道,“师父,等我这么厉害了,你能不能提前给我换剑啊?”他期待地盯着重云涯,重云涯沉吟,松口道,“看清楚。”他拿过重谣的木剑,身影一动,须臾间整个人都仿佛与剑合一。 白光一闪,重云涯将木剑递给重谣,“看清楚了?” 重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听重云涯道,“你什么时候能学会这一招,我便替你去求季大师,为你特意打造一把好剑。” 重谣惊喜道,“谢谢师父!谢谢师父!” 重云涯看了看应千雪,对重谣严肃道,“好好练功,不得懈怠。” 重谣喜笑颜开地哎了一声。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便是一年。 世事无常,这一年中,继应氏灭门之后,江氏、武氏两家曾与应氏齐名的两大世家纷纷步了应氏后尘,与应氏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江氏与武氏,满门上下无一活口。 这次武林动荡恐怕会波及关十楼。 重云涯站在角楼之上,对高鼻深眸的青年厉声道,“此劫事关关十楼生死存亡,你且带着你的师弟师妹们退至地宫,尤其是……”重云涯一顿,终是道,“算了,去吧!” 高鼻深眸的青年大声道,“我不!” 重云涯眉心一跳,他拔出腰间长剑,直指重醉,他眸光泛冷,“你走是不走?” 重醉梗着脖子道,“有什么事我们不能一起担着?”这种时候,这种时刻,他怎么能抛下师父,和师弟师妹们一起逃难?什么时候,重云涯才能像看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样看他,而不是把他当一个小孩? 重云涯冷道,“你若不走,我现在就一剑杀了你,好比你丧生外面那些狗贼之手!”他说到做到,执剑的手丝毫不抖。 重醉目光坚定,“师父要杀我,我无话可说,只是师父多年养育之恩,重醉只能来世再报了!”他说罢,便安然阖上一对深眸,竟是做好了去死的准备。 重云涯冷道,“好!”重醉是他收的第一个徒弟,是他经过乱葬岗时无意捡到,这么多年,事到临头,竟是第一个忤逆他的人!重醉一时之间心灰意冷,然而雪亮的剑却忽然被一人挡住。 “谣谣?” 重醉本已做好赴死的准备,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未曾降临,只见一个略抽长的瘦弱身影单薄地挡在他的面前。 正是他的小师弟,重谣。 重醉眸底一软,转而又一冷,师父吩咐云水好好看管谣谣,谣谣为何会来此处?难道云水…… 重云涯的剑一抖,他皱起眉,若无其事地收了剑,“你来这里做什么?云水呢?” 重谣不答反而质问道,“师父,你为什么要杀师兄!” 不待重云涯说话,重醉已道,“我在与师父切磋,云水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决意练刀 重谣狐疑地在两人之间打转,答道,“师姐被我支走了,师父、大师兄,你们有事瞒着我!” 重云涯眉头一皱,本想呵斥重谣没大没小,但大难将至,父子之间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哪里忍心? 这时重醉道,“师父打算让云水带着你们一同去东雪山窟,正在与我商量。”地宫远在东雪山窟,云水武功高强与自己比丝毫不逊色,由云水带他们过去师父应当也不会有意见。 重醉隐晦地看了重云涯一眼。 重谣大吃一惊,他看向重云涯,“师父,这是真的吗?”听闻东雪山窟人人身着云纹红衣,比关十楼这些杀手清一色的黑好看多了。 重云涯点了点头,重醉此言一出,在重谣面前便再无转圜之地了。这个孩子跟阿聆的性格一模一样,若是其中他做的跟重醉说的丝毫不同,恐怕会闹得整个关十楼都不清净。 重云涯问道,“剑练的怎么样?” 重谣自信道,“尚可!”他为了换剑,这一年来日日练这一招,自然是小有成就了。 重云涯剑横在胸前,淡道,“出招。” 重谣一愣,巨大的狂喜将他淹没,师父过问他这个,是不是意味着他要给自己换剑了? 重谣拔剑出鞘,重云涯一动不动。重醉默默退到了一边,师父难得检查一次师弟的功课,他还是走远些,免得一会被师父的剑气波及。 重谣大喝一声,拔剑就朝重云涯刺去。 重云涯轻而易举地避开他的剑势,嘴里冷道,“一年时间,武功不见多少长进,顶撞师长倒是做的手到擒来!”他心里记恨方才重谣为了重醉顶撞他的事情,可他嘴上却不能多说,打又不忍心打,只能在其他地方呵斥一下重谣。 重谣早就摸清了他的性子,听见他这话,便知道他心里有气,想到东雪山窟之行,他心里十分雀跃,嘴上便甜甜道,“师父莫气莫气,我回去再好好琢磨琢磨,定会将这一招吃透,绝对不堕师父威名!” 重云涯心里稍微舒服了些,但一想到在重谣心中,自己不如重醉重要,便十分恼怒,一个两个的白眼狼! “我已在季大师处为你求了一柄剑,从东雪山窟回来时,你们顺路过去吧。” 重谣眉开眼笑道,“谢谢师父!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大师兄再见!” 重醉笑道,“师弟一路小心,我与师父就不相送了!” 重云涯哼了一声。 重谣从重云涯处回到房间,见应千雪刚刚练完刀回来,便开心道,“小雪,我马上就要去东雪山窟了,你在家要乖乖等我回来哦!” 应千雪一愣,“什么?好端端地去东雪山窟做什么?” 重谣道,“师父没说……” 应千雪哦了一声,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他嘴上应道,“路上小心,我出去一下。” 重谣道,“早点回来啊,我们去摸鱼。” 应千雪应了一声,径直往重云涯的书房去了。 他站在书房前,敲了敲门,“重叔叔,是我。” “进来。”重云涯坐在椅子上,为应千雪倒了杯茶,和蔼道,“小雪有何事?” 应千雪满腹心事地接了茶,“重叔叔,是不是出事了?” 重云涯道,“无事,对了,我与东雪山窟的人说好了,明日一大早,你和谣谣一起启程跟云水去东雪山窟待一段日子。” 应千雪道,“重叔叔,为什么要让我们去东雪山窟?” 重云涯笑了笑,却问他道,“小雪,一年已至,选好了吗?” 应千雪道,“我决意练刀,重叔叔,是不是江氏也……”他消了声,灭门两字他实在不忍说出口。 重云涯道,“过几年你也长大了,也需要一把趁手的兵器,我在季大师处也为你订了一把兵器,从东雪山窟回来的时候,记得去取。” 应千雪一愣,他站起来,端端正正地给重云涯行了一个晚辈礼,“多谢重叔叔。” 重云涯道,“我不瞒你,昨日收到的消息,江氏、武氏已尽数被灭门,凶手不明。但可以确定的是,武林势力或许会来一次大洗牌。悯天山……”重云涯不屑一笑,“悯天山暂且不提,东雪山窟避世多年,现今唯有我们关十楼风头最胜,恐怕大难不日临头。” 应千雪大惊,他原本以为应氏灭门乃仇家寻仇,没想到其中竟有这些弯弯绕绕。 “凶手目的暂且不明,不过你可知你们应氏灭门之时丢了什么?” 应千雪道,“明镜刀!” 重云涯点了点头,“没错,我思来想去,应氏乃武林世家,应氏刀法虽然天下闻名,但人人都知道,若非应氏中人,是学不来应氏刀法的,那么能够给应氏引来杀身之祸的,便只有应兄曾得到的那把明镜刀了。” 应千雪睁大了眼睛,一时之间难以相信,“明镜刀……”这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刀而已…… “这把刀一个月前曾出现在武氏,而现在……”重云涯从桌子下面捡起一把刀,应千雪一眼看去,只见上面美人脸栩栩如生,正是父亲那把。 重云涯道,“现在这把刀,离奇出现在了关十楼的角楼之上。我命人刺探过,这把刀也曾出现在江氏。” 应千雪大惊,“难道这把刀就是凶手要来灭门的信号?”他刚一说完便捂住了嘴巴,重叔叔乃关十楼楼主,在人家关十楼楼主面前对人家说关十楼要被人灭门……当真是口不择言! 重云涯却并未生气,他点了点头,“目前并不能确定这把刀出现在应氏、江氏、武氏是否巧合。” 应千雪惊道,“重叔叔,难道你——” 重云涯道,“这件事不用告诉谣谣,去东雪山窟,我有一件信物放在圣女处,你记得,一定要跟谣谣一起去取。” 应千雪露出不赞同神色,重云涯又道,“谣谣年纪小,重叔叔拜托你,在他成年以前,帮我好好照顾他。” 重云涯说话时,眼中充满了化不开的浓郁宠爱,竟是用托孤一事来逼应千雪韬光养晦。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时辰未到 灭门之仇不得不报! 应千雪捏紧的拳头被重云涯用力掰开,他深深地看着应千雪,“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应千雪面上一抖,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他沉默地盯着茶杯,似乎要看出一个洞来。 半晌,他忽然抬起头,惊道,“重叔叔,那你呢!” 关十楼在北,东雪山窟在东,这段路程并不简单,好在危机似乎未曾来临,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准备。 云水也是头一次去东雪山窟,她将所有东西都列了一个清单,央人特意采买回来。此时仅有重云涯、重谣、应千雪、重醉、云水五人知晓,其他人只知他们关十楼要办一件喜事,故而频频外出。 出发这一日,晴空万里,风和日丽,重谣爬上了马车,和应千雪齐齐向重云涯招了招手。 重溪将东西搬上了马车,也冲重云涯挥了挥手,他大喊道,“师父,你放心,我和师妹会照顾好师弟的。” 重云涯嘴角难得地噙起微笑,前路困难重重,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东雪山窟避世而居,最是安全,谣谣在那,必能安然无恙。 忽然之间,重云涯扬起头看了看天空,阿聆,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何两年来杳无音信?谣谣就要去东雪山窟了,你若是知道,会不会去见他? 重谣掀开帘子,一路上走过的风景大同小异,可他就是充满了好奇,看见了什么奇形怪状的树,什么颜色的花,或者什么可爱的兔子,都要拉着应千雪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应千雪虽然比他年长,却也是头一次坐这么长的马车,路上崎岖不平,将他晃得头晕眼花,恨不得“哇”的一声吐出来。 偏偏重谣的话如流动的水,源源不断地钻进他的耳朵,直将他说的眼冒金星。 云水捏了捏重谣的脸,她眼中笑意盎然,“别说了!”再说下去小雪怕是要晕倒在马车上了。 重谣一愣,他茫然地看向云水,“师姐怎么了?” 云水哭笑不得,“别打扰小雪休息了。” 重谣这时才将注意力放在应千雪的脸上,只见他脸色惨白,目光恍然,一副放空了的模样,看起来柔弱又可怜。 重谣干巴巴地闭了嘴,应千雪却突然伸手将他狠狠一推。 一只泛着绿光的冷箭“唰”的一声插入马车之中,尾翎微颤。 云水一惊,瞬间拉开帘子,可外面除却一丝细微的风声,其余空空如也。 重谣装在马车壁上,不断地哎哟起来,他别了应千雪一眼,埋怨道,“你推我干什么?疼死了!”扭头却见冷箭深深插入他身后的马车壁上,他顿时噤了声。 应千雪眸光严肃,手中紧紧握住他明亮如雪的刀,他伸出一只手,将重谣往自己背后塞。 重谣哪里肯,他不停地从应千雪背后探出头来,又被应千雪按下,纵使好脾气如现在的应千雪,也不由怒道,“好好待着!” 重谣吐了吐舌头,眨眼道,“别怕嘛,没人伤得到我的。” 应千雪眉头一皱,然而四周毫无动静,若不是马车之中的那把冷箭,应千雪都以为方才可能出现了幻觉。 重溪拉起缰绳,枣红马仰天长啸一声,重溪回头道,“师妹,你快回马车!” 云水却在他旁边坐下,她目光如刀,淡淡道,“师兄,你进去。” 重溪一噎,一时无言。 马车一动,重谣从马车之中伸出一个脑袋,惨兮兮道,“师兄师姐,应千雪打我!” 云水:…… 两侧树影微动,剑光一闪,云水纵身一跃,瞬间消失在重溪眼中。 重溪的手刚刚一动,便顿了下来。离开关十楼时,他亲口答应师父要寸步不离的保护师弟,师妹的性子看似波澜不惊,实际上确是个暴脾气,受不得激,若是这一去与师弟失散…… 师妹武功不逊大师兄,在师门之中排名数一数二,而自己……没准还要拖师妹后腿…… 应千雪忽然问道,“重溪师兄,你可知道还有多久到东雪山窟?” 重溪沉吟,“再有两天便到了。”届时到了东雪山,他只要放出师父给的信号弹,山窟的人应当便会来接他们。 此事应千雪也知道,他沉着地看向重溪,“两天太久了,现在就放信号弹!” 重溪略一想,他从腰间拔出信号弹,利落地朝着天空一放。 绚烂的七彩光芒顿时在天空之中炸开。 “做记号,追师姐!”应千雪言简意赅,他说完便拉着重谣冲云水消失的地方追去。 重溪一剑斩断了套马索,他翻身上马,“上来!” 应千雪托住重谣的腰,一个旋身,稳稳落在了马上。 树林之中,一道青光平地而起,冲上云霄。 云水拔出剑,她从怀中摸出一块红色的手帕,将剑刃擦了一遍又一遍。 重溪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师姐,都解决完了?” 云水将帕子一丢,“论杀人,谁比得上我们关十楼?”语气里满满的不屑和高傲。 她望向重溪腰间,“信号弹只有一个,山窟的人想必就要过来了。” 重溪点头,他皱了皱眉,看向云水脚边,“这些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躲在暗处射杀我们?” 应千雪眼里一暗,若他想的不错,这些人,定有灭门凶手有关! 云水蹲下身子,她将这些尸体翻了又翻,摇了摇头,转头对重溪道,“等东雪山窟的人到了我便折返回去,将此事告知师父,你们一切小心。” 重谣道,“难道有人会对关十楼不利?” 重溪马上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云水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满的嫌弃。重溪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师门之中,他的武功的确平平,脑子也不够用…… 重谣道,“我们也回去吧。”他看向应千雪。 应千雪默然地看向重谣,悄然握紧了刀。 “好。” 在出来之前,重云涯千叮嘱万嘱咐,要云水和重溪两人务必将重谣和应千雪两人送上东雪山窟。 云水拧起秀眉,语气不容拒绝,“不行!你们俩必须去东雪山窟!” 第一百二十三章 种子 云水平日便不轻易忤逆重云涯,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师父拜托他的事情,她是必须要做到的,更何况她也亲口答应了师父,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云水挑起眉头,“你们回去做什么?”她看了看应千雪的刀,又掠过重溪的剑,最后落在重谣脸上。 “小雪我就不说了,谣谣,你削个芒果都削不利索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提这个要求?”云水又转头对重溪道,“你也别笑,你那把剑有多久没有拔出来了?” 应千雪脸不变色,重溪脸一烧,他确实很久没有练剑了。 “如果你们执意要跟我一起回去。”云水剑一横,“那我就把你们通通打晕了送到东雪山窟去。”反正东雪山窟也不会在意接到的人是昏迷的还是清醒的。 三人后背一凉,见云水手腕一扭,纷纷闭了嘴。 反正回去的机会多的是,不与师姐一起回去就行了。 他们各自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但东雪山窟的人来得比他们想象中的早的多。 云纹红衣的金发女子提着兔子灯缓缓向他们走来。 她神色清冷,眉清目秀,额间绑着一抹红色抹额,她披着头发,仿佛夜空之中飘过的一丝游云。 走得近了,四人才发现这女子双目之中毫无光泽。 金发女子在四人面前站定,她朝向重溪,“可是重云涯的徒弟重溪、云水、重谣?”她依次侧过脸去,最后忽然眉头一皱,“应千雪?”这人的气息与应氏的一模一样,联想应氏灭门之事,这人除却应千雪不做他想。重云涯可真是会给人找麻烦…… 四人面面相觑,重溪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也不管这女子到底看不看得见,“敢问前辈可是东雪山窟的奉月前辈?” 东雪山窟之中,唯有圣女奉月双目失明,却通古晓今,她深居东雪山窟,轻易不出门。这实在不怪四人谨慎。 “我家中也有一个小辈,与你们一般大小,你们便叫我奉月姑姑吧。” 耳边风声一动,奉月眼睛微微一眯,无端露出了一丝奸诈的气息。 在她露出这个表情的同时,一黑衣人从天摔下,竟是身着关十楼的衣服。 奉月的兔子灯微微一闪,那黑衣人竟忽然伸出手,面目狰狞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嘴中不时发出呜咽的声音。 重谣咽了咽口水,奉月朝着他的方向微微一笑,“别怕,这并不是关十楼的人。”关十楼的人若是要跟着他们,那也不会多此一举了。 云水上前将人一翻。关十楼的人身着黑衣,但甚少有人知晓,那黑衣内衬之中,还用金线在心脏处以独门秘法密密麻麻地缝了一层。 这人却只穿着普通的黑衣,云水一摸便知道此人是假冒的。 云水对三人点了点头,看向奉月的眼神逐渐热切起来。 果然是大佬,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跟踪他们的人弄出来。 奉月感受到她火辣辣的目光,便对她道,“不必担心,重云涯狡兔三窟,关十楼也不会有任何危险。”她这话说的极不留情面,且将几人要说的话早早堵住了,重溪不由轻咳了一声。 “你们现在就跟我回东雪山窟吧。” 云水道,“姑姑好意云水心领,师兄和弟弟们既已送到,那我这便回去了。”师父对她不仅有养育之恩,还有救命之恩,眼下师父有难,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怪不得大师兄坚决不出来,他肯定早就知道这回事了! 云水刚刚说完,边听奉月笑了一声,“你回去有什么用呢?” 这句话方才是云水送给重溪的,此时奉月一说出口,云水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奉月又问道,“你们都想回去?” 见几人默然,奉月点了点头,干脆道,“重云涯让我将你们四人看住,既然你们都想走——” 几人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奉月如魔音的声音钻进耳中。 “你们何时能将我这枚种子出来,那便什么时候走吧。” 奉月摊开手,露出如红豆般大小的种子。 四人不疑有他,重溪接了种子便要用内力来控制这种子温度,不料他手一疼,竟是奉月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旁。 “好好种。” 四人文不成武不就,自这日起便开始研究如何令这种子发芽。 一晃半个月过去。 云水火急火燎地跑去找奉月,却连奉月的院子都没混得进去,被东雪山窟的人给打了出去。 “可恶!”云水恶狠狠道,“现在也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 重溪一边捂着种子,一边道,“师妹,我们溜吧。” 这倒不失一个好主意。 云水眼看就要答应了,忽然想起了正事。 “不行,你们不能走。”师父将他们送到东雪山窟必然有他的用意,自己一个人回去没关系,全部回去怕是要出事。 重溪瘪嘴,他小声嘀咕道,“那也是我的师父啊……”也罢,大不了他偷偷溜出去。 他们想得美,可别说整个东雪山窟,就连这个院子他们都走不出去。 云水罕见地垂头丧气。 重溪安慰道,“东雪山窟至今没有传出关十楼遇害的消息,想必师父没有大碍。” 应千雪摆弄着他的刀,若有所思。 那夜被奉月带回东雪山窟之后,奉月姑姑特意将他带去了禁地,随后她在书架之上摸来摸去,应千雪不由问道,“您在找什么?” 奉月道,“一本剑谱。”她眉头一舒,“找到了。这本剑谱虽比不上你们家刀法的名气,可却最适合你不过。” 应千雪翻了翻剑谱,“多谢姑姑,可是我……”我并不学剑的话却怎么说不出来。 奉月淡笑道,“你留着,等想学了再学便是。”她看人极准确,应千雪天生的学剑天赋。强行学刀恐怕会被雷死。 应千雪推脱不是,不推脱也不是,最终他只是无奈一笑,“多谢姑姑。”盛情难却,不如先收下,来日再找机会还给她。 这几日,应千雪练刀练得越发勤快了,但也越发的艰难。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赋 “不干了!”云水将那种子在地上狠狠一摔,什么狗屁东西,半个多月了什么发芽的迹象都没有。 她抬步走向门外,两个身着云纹红衣的人面无表情地跟在她身后。 云水眉头一皱,蓦然转身,“别跟着我!” 而那两人仿,无动于衷。 云水烦躁地走到重溪处。 重溪背对着她蹲着身子,专注地不知道在干嘛。 “师兄。” 重溪站起来,转身见云水一脸煞气,不由劝解道,“别急,总会发芽的。” 云水一脚踹开旁边的椅子,抓狂道,“现在不知道关十楼什么情况了!” 重溪拧眉,半个多月,他们在东雪山窟之上消息闭塞,若是出了事也不知道,也不知这圣女奉月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重溪想了想,“与其自己疑神疑鬼,不如我们自己去问。” “我也去!” 门口传来重谣的声音,他快步走到两人面前,“师兄师姐,我们一起去!” 云水点了点头,面色不善地看向那两名东雪山窟的人。 那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圣女神龙见首不见尾,恕我们二人无能为力。” 云水当即勃然大怒,“她到底什么意思,将我们拘在这里有什么目的!” 见那二人神色也不虞起来,重溪忙道,“师妹慎言!” 一人怒道,“你们关十楼有的,我们东雪山窟又不是没有,圣女将你们留在这里是为你们好,你们不感恩就罢了,竟还对圣女出言不逊!” 云水眉毛一动,腰间落华蠢蠢欲动,那二人不甘示弱,两方剑拔弩张。 “关十楼的师兄师姐们可在?” 院子外响起一声恰到好处呼唤。那二人见是圣女身边的大侍女司兰,不由缓了缓神色。 重溪连忙道,“在的在的。”他一路小跑出去。 司兰恭恭敬敬道,“圣女有请。” 重溪连忙对云水使了个眼色,云水不情不愿地跑回去寻那种子了。 重谣见状,嘴里忙道,“师姐,我帮你!” 重溪对司兰鞠了一礼,“晚辈马上就过去。” 他话音刚落,云水就牵着重谣跑了出来,后面应千雪紧紧跟着。 奉月居住在东雪山窟的后湖湖心之中,几人施展轻功刚刚落在湖心小岛之上,便看见一人白衣飘飘地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五官冷肃,不苟言笑,正是重云涯。 重云涯对他身旁的金发女子点了点头,“这些日子多谢奉月圣女了。” 奉月微微一笑,“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重谣只见重云涯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他扬声唤道,“师父!” 重云涯冲他看去,同时也看见了他旁边的重溪和脸色不善的云水,以及他们身后波澜不惊的应千雪。 几人多日未见,又因当日截杀之事,心中都闷着千言万语,这时见了面,不由如释重负。 重谣飞扑过去,重云涯唯恐他摔到了地上,连忙伸出双臂,将他接了个满怀。 经关十楼此次大难,重云涯心中百感交集,他摸了摸重谣的头,声音软下来,“这些日子可有听姑姑的话?” 云水跟重溪、应千雪紧接着过来,他们一听这话,眼中均闪过一丝尴尬。 奉月笑道,“你这回倒是逼我做了回恶人。” 重云涯舒展了眉头,他抱起重谣,“是我的不是。” 云水握着种子走向奉月,她这些日子最是闹腾,好几次都对奉月出言不逊,这次见师父和奉月交谈甚欢,得知是师父授意奉月这样做的,心里的怨气瞬间烟消云散。 “奉月姑姑……这种子……” 奉月闻声对她伸出手,笑道,“给我吧。” 司兰不知何处寻来一个铁锹,这时候见奉月收回了种子,便默默递了上去。 奉月用铁锹在地上挖了个坑,小心翼翼地将种子埋了下去。 她冲几人笑道,“你们有所不知,这乃我们东雪山窟特有的通灵树。这半个多月里,种子沾了你们几人的气息,日后便能感应出你们的祸福,无论你们在何处,通灵树都能告诉我你们是否安全。”她失去光泽的眼中露出一丝慈爱。 奉月种好了种子,由司兰扶着,这时又有一个侍女提着兔子灯走过来,奉月朝她的方向望了望,对重云涯道,“你们慢慢聊吧,我且先回去了。” 重云涯冲她郑重地拱了拱手,再次感谢道,“多谢了。” 奉月笑了笑,她回头道,“是我该多谢你,阿聆……”她止住了话头,只对重云涯摆了摆手。 重云涯怅然一叹,收回视线又见云水脸色臭臭地盯着他。 “师父,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几人均一脸专注地盯着他。 重云涯道,“有人大肆对关十楼下手,我担心……不过现在没事了。”他慈爱地看了一眼重谣。 重谣瘪了瘪嘴,撒娇道,“师父可恶,有事就把我们全部蒙在鼓里!”害他们这些时日担心不已。 重溪松了口气,随即担忧道,“师父没受伤吧?” 重云涯摇了摇头,“我是来接你们回去的。一会吃了饭,你们便去同奉月道个别吧,她很喜欢你们。”他的目光落在应千雪身上。 几人走到原先休息的小院,重云涯道,“你们先进去吧。” 应千雪目送他们回了屋子,回过视线,对重云涯道,“重叔叔有话跟我讲?” 重云涯斟酌道,“奉月给你的剑谱你看了吗?” 应千雪摇了摇头,他对剑比对刀更加感兴趣,若是翻来了这本剑谱,只怕以后都看不进去刀谱了。 重云涯无奈道,“明镜刀如今在落刀客手中,日后你若是想去取回,那你便……”他话没有说完,但应千雪却奇异地明白他要说的话是什么。 日后若是想取回,只能凭武力夺回。 他对刀没有任何天赋,若是想取回来,只能练剑。 “如今你年纪尚小,若及时止损,或许能与落刀客一战。”重云涯犹豫了片刻,终究将话说尽。 应氏世代习刀,偏偏这一代单传,却又没有学刀的天赋。 应千雪自己都感到羞愧。 第一百二十五章 季大师的剑 应千雪握紧了刀,“重叔叔,你容我再想想。” 重云涯没说什么,他摸了摸应千雪的头,“你还小,还有很多选择,应氏之仇,也不一定……”不一定非要报。 他最终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离开东雪山窟那日,重云涯抱着重谣对奉月道,“阿聆下落不明,你多多费心了。” 奉月摇了摇头,“生死有命,你也不必太过介怀。” 重云涯微微睁大了眼睛,“难道……”他脸色瞬间灰败了下来。 阿聆曾在东雪山窟种了一棵通灵树,那棵树的种子当年与她日日相伴,如今奉月说出此话,由不得他不多想。 奉月却没有再提楚软聆,她的视线落在重谣身上,纵使什么也看不见,她也能感觉到与阿聆相同的血脉。 “他是叫重谣吧?” 重云涯点了点头,似乎想起奉月双目失明,又道,“是她取的名字。” 重谣一头雾水。 奉月又道,“真好。”她笑了笑,又忍不住叹道,“真好。” 重云涯苦涩地勾起唇角,“一切都会好的。” 这两人打着哑谜,谈的什么其余人一概不知。 重谣听得来了瞌睡,不由道,“师父,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重云涯的手不轻不重地落在他屁股上,“没礼貌!” 重谣瘪嘴,他转向奉月道,“奉月姑姑,我们要回家了,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奉月噗嗤一笑,她从司兰手中接过兔子灯,“谣谣真乖,兔子灯给你,下次带着兔子灯过来,姑姑一下就认得出你了!” 重谣不知这兔子灯跟奉月认不认得出自己有什么关系,但他刚才挨了重云涯一巴掌,这会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补上一声,“谢谢奉月姑姑!” 奉月眯上眼睛,露出一抹如当日在树林中如出一辙的笑容来。 “乖。” 季大师居住在东雪山窟脚下,重云涯抱着重谣敲响了季大师的大门。 门中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随后一个长相黢黑的年轻人开门走了出来。 重云涯将重谣放在地上,对年轻人道,“季大师,这便是犬……我那徒儿。” 季大师看向重谣,嗯了一声,转而对重云涯道,“你要的剑我已经炼好了。”他的目光在几人之中打了个转,落在应千雪的身上。 季大师拧紧了眉,“这是应公子?” 重云涯道,“正是。” 应千雪从重云涯身后走出,恭恭敬敬道,“晚辈应千雪,见过季大师。” 季大师眼中露出一丝怀念,“你们进来吧。”他让开了身子,几人先后走了进去。 季大师道,“寒舍简陋,要喝水自己倒。” 他将重云涯拉到院子,“你让那老东西的儿子学剑?” 他为应氏打了无数把刀,这还是头一次打剑,若是那老东西知道,也不知道会不会忽然钻出来指着他的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当然,若是能让那老东西再骂他一次,也是极好了。那老东西下落不明,音信全无,就连关十楼都找不到他的下落,实在令人担忧。 重云涯叹了口气,“小雪……实在不适合练刀。”岂止是不适合,他见过小雪练刀,模样姿势倒是跟应兄学了个八九层像,可应氏风骨威力,却一丝都无。 季大师一愣,学刀没有天赋,剑就有了吗? “我见过他玩谣谣的木剑,隐隐有青云剑仙的气派。”青云剑仙当年以青云剑法行走江湖,挑战了西域武林各大门派,一度成为武林榜榜首。 重云涯说话向来不会空穴来风,季大师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你且等我片刻。” 季大师转向一个不起眼的房间,粗暴地推开了门,捧出了两个匣子来。 季大师嘿嘿一笑,示意重云涯把上面的那个剑匣抱起来,“我想了想,既然是给应氏打造的唯一一把剑——一把不够我发挥,于是我……你自己看吧。” 重云涯眉头一皱,他打开匣子,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双剑?” 应千雪盯着他新的武器眼睛发直。 季大师笑道,“贤侄,这把剑就赠与你留作纪念吧。” 分明是重云涯特意重金拜托他为应千雪打的剑,他却非要说是赠与应千雪的,重云涯不与他一般计较。 应千雪浑浑噩噩地捧着剑匣跟在重云涯身后出去了,也不知道这一路到底是怎么回去的。 而兔子灯被重谣带回了关十楼,可关十楼中师兄师姐带回的新奇的东西越来越多,这一盏兔子灯一直被重谣挂在墙上,他起初还能想到奉月,待重云涯领回五师弟的那日,他彻底将这一盏兔子灯抛之了脑后,也再也记不得说要去看奉月姑姑的话。 “谣谣,这是师弟,你不能欺负师弟。”云水一边爱怜地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重瑾,一边警告重谣道。 重谣的性子有时候皮的没边,她真害怕重谣像当初带应千雪去摸鱼一样将重瑾带歪。 重谣嘿嘿笑道,“师姐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师弟的!”他盯着襁褓,露出痴笑。 云水怀疑地看了看他,重谣立马竖起手指头保证不带歪小可爱,“师姐你让我抱抱师弟嘛!”他扒着云水的腿不放手。 云水送了他一个白眼,“没轻没重,摔了师弟怎么办?” 重谣很伤心,他一伤心就要去找应千雪。 “小雪,我觉得师姐不喜欢我了?” 应千雪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当日他考虑了许久,应氏灭门之案尚未水落石出,报仇和取刀都需要强大的实力,他练刀天赋平平无奇,原本以为勤能补拙,可心中一直有更喜欢的东西,做不到心无旁骛。 况且那日季大师赠他与剑,令他心神动荡,哪里还想练刀。 列祖列宗在上,待来日报了大仇,他必定会重拾刀谱,重振应氏。 重谣抱怨道,“自从五师弟过来了以后,大师兄也不来看我了,成天抱着五师弟到处跑。” 应千雪又嗯了一声,将他的剑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重谣怒道,“你嗯什么嗯,你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 第一百二十六章 青云剑仙 应千雪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巴掌。 重谣哎了一声,他嗔怪地看了应千雪一眼,“你这是干什么?就算不想听我说话也不用打我啊。” 应千雪眼中毫无情绪地看了他一眼,嘴上叫道,“重叔叔。” 重谣正要应一声,忽然觉得身后一阵凉意,他转身一看,立即扬起了笑脸,“师父,您怎么过来了?” 重云涯瞥了他一眼,对应千雪道,“青云剑仙处回了消息,我明日便让云水送你去青云山。” 应千雪一愣,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关十楼了,随即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他郑重地对重云涯道,“谢谢重叔叔!” 重云涯欣慰地看着他,“这一去山高水长,小雪,你要好好保重,明日我就不送你了。”他看了一眼懵懂模样的重谣,终究没有多说。 待重云涯走后,重谣才慢慢消化这个“噩耗”,他木然地转向应千雪,“小雪,你要离开关十楼了吗?” 应千雪迟疑地点了点头,向他保证道,“你放心,等我剑法大成,我一定会回来的。” 重谣沉默地看了他两眼,忽然跑开了。 应千雪追了两步,想了想,无论早晚,他都是要离开关十楼的,追上谣谣了又能怎样? 翌日,应千雪给重谣留下了一封书信,他的东西不多,就几件衣服和一对双剑。 云水牵着马道,“你不去跟谣谣告别?”往后瞧了瞧,谣谣向来粘千雪粘的紧,今天竟然没来送他。 应千雪摇了摇头,“反正我会回来的。”昨日谣谣跑去那个水潭,半夜才湿淋淋地跑回来,或许现在还在睡觉吧。 思及那个水潭,应千雪不由笑了笑,那个水潭早不如当初危险了。当初他不慎滑入水中,险些丧命,过了很久无意中从重叔叔的口中听闻那片水潭被他暗中命人在水潭之下填了一番,重叔叔与谣谣乃亲生父子,想必他也是担心谣谣一不小心溺了下去,想来想去,也只有亲生父亲才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云水道,“说的也是。”小孩子忘性大,想必过段时间谣谣便将千雪忘到爪哇国了。 他们两个想的理所当然,却不知道小孩子的想法最是天真大胆。 重谣背着自己的小包袱,里面装满了他藏起来的糕点,一路躲躲藏藏地跟在他们背后,他别的没学好,关十楼中杀手隐匿的功夫倒是十分精通,他有心藏起来,应千雪和云水竟还真的没有发现他。 青云山坐落在中州清江以北,云水与应千雪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清江。 清江之上烟波浩渺,青云山仿佛漂浮在朦脓的水雾之中,清风微拂,时隐时现。 云水眼中露出一抹惊艳,她轻声叹道,“想必这就是青云剑仙一名的由来了。” 应千雪的眼中也露出一丝期待,云水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渡江吧。”这江面宽数尺,且这四周空空荡荡,哪里有船呢? 两人不由踯躅起来,这时一艘渔船便自水雾之中缓缓行来。 巧了不是?云水和应千雪对视了一眼。 这四周看似渺无人烟,忽然出来一艘渔船,反而令人犹疑起来。 渔船之上,一人穿着蓑衣笠帽,手执船桨,缓缓向两人飘来。 “来者可是关十楼的重千雪重公子?” 应千雪自死里逃生后,便假借重云涯的子侄身份、重千雪的名字行走在关十楼中,这时见对方唤出他的名字,他便以为这人乃青云剑仙门下来使,不由稍稍卸下了心防。 云水皱了皱眉,“一切小心为上。” 应千雪点了点头,不由摸上腰间双剑。 那人离得近了方露出一张发须皆白的脸来,他递出象征身份的腰牌,递给云水,“这位想必就是重楼主的二弟子云水姑娘了吧?” 云水点了点头,她接过腰牌,草草扫了一眼,见上面青云横行,正是师父所给青云山人的图样标志,她心中疑虑消了大半,转手便将腰牌递给了应千雪,“不知如何称呼前辈?” 那人摸了摸胡须,笑眯眯道,“老朽姓楚。”却不打算说出全名。 应千雪将腰牌还给那人,口中唤道,“楚前辈可是来接我们二人的?” 那人应道,“自然。重公子,云姑娘,请上船。” 两人不疑其他,毫不犹豫上了船。 渔船行至江中,船身微微一晃,前一刻这山这水还如蓬莱仙岛一般,下一刻便如幽冥地狱。 云水忽然“啊”了一声,随后便不见踪影。 眼前白雾蒙蒙,竟是伸手也见不到五指的诡异。 应千雪大惊,他伸出手一抓,“云水师姐!” 他只觉触手抓住一只温热细小且湿淋淋的胳膊,浑然不似云水。他心里一惊,手上紧紧抓住那人,冷喝到,“你是何人?” 重谣方才本是打算潜入水中,悄悄混进青云山,中途见这渔船晃动异常,便从水面浮起,仗着自己身子瘦小悄无声息地扒上了船,甫一上船,才发现这船上白雾蒙蒙,谁也看不见谁。 这时自己的手腕忽然被人抓住,他听见应千雪的声音才知道,原来抓住他的人是应千雪。他松了口气,本想应一声,可一想到应千雪和师父瞒着自己悄悄商量要去青云山的事就来气,加上应千雪走时也未给自己道别,马上把那声“是我”咽了回去,轻哼了一声。 应千雪只觉他的声音有些耳熟,哪里能想到是重谣千里迢迢地跟了过来,他手一紧,厉声道,“你到底是谁?”他脑中闪过那姓楚的老头的模样,难道这人根本不是青云山的人? 清江之上飘荡起那姓楚的人的笑声,“小子们,想要入我青云山,可不能仅仅靠一张荐帖。” 原来如此!这竟是青云剑仙特意为他们设下的考验! 想通了这一层,应千雪突然冷静了下来,但他的手却丝毫没有松下。 重谣被他紧紧一捏,险些哼出声,他在白雾之中慢慢摸索,方才小雪口中唤着师姐,这时除却他们两人,却并没有其他人的气息,师姐到底去了何处? 第一百二十七章 青云剑仙的考验 白雾骤起的那一刻,那姓楚的老头忽然发难,一手钳住云水命门,将她挟制上了令一艘渔船——也多亏了清江之上水雾弥散,极为隐秘了。 云水本想提醒应千雪,那姓楚的老头却早有准备,一指落在她的脖颈之处,令她口不能言。 姓楚的老头嘿嘿一笑,他顶着云水杀人的目光道,“小子们,想要入我青云山,可不能仅仅靠一张荐贴。” 云水狠狠拧眉,这话一入耳,她便也明白这乃是青云剑仙设下的一道考验。可小子们……难道那船上除却千雪还另有他人?简陋的渔船之上,隐约露出个熟悉的影子——竟然是谣谣!云水花容失色。 应千雪顺着那人的胳膊摸上他的肩膀、脖子,这时重谣忽然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大笑。 应千雪一愣,随即脸一沉,“谣谣?”竟然是谣谣,他怎么会在这里?应千雪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重谣心知隐瞒不下去,便瘪了瘪嘴,但他一想到此时就算两人面对面也看不清对方,便道,“谁让你不告而别的!枉我还当你是好兄弟!” 他这一声好兄弟刚刚说出口,一阵破空之声忽然自他耳边划过,直直射向应千雪说话的方向。 重谣来不及撒气,他手上一紧,将应千雪拉了个踉跄,“小心!” 这一拉,应千雪忽然一脚踏空,整个身子失去重心,“普通”一声,掉进了江中。 “唔……”自那次他不慎溺水之后,他便对水有了一种深深的恐惧感,平时不下水便还好,这时猝不及防掉进水里,忽然心里就惊慌了起来。 应千雪一落下水,重谣便毫不犹豫地循着他的声音跳下了江。 这江水之下较之江面反而看得更加清晰。 重谣玩水玩惯了,不费吹灰之力便揽着了应千雪的腰,将他死命地往上拽去。 应千雪乍然被他一抓,仿佛抓住了救命浮木一般,将他紧紧抓住,重谣险些被他也带下了水中,他艰难地浮上水面,刚刚说道,“你憋气,别拽我!”就又被应千雪拽了下去。 好歹应千雪听见了他话,尽量放松了身子,憋起气来。他身负血海深仇,绝对不能折在这里,他还要拜师,还要学剑,还要将应氏发扬光大! 重谣抓住他的腰带,将他往岸边带,耳边不断响起破空之声,竟是自岸边不断打出许多暗器,只闻声音,两人却不见暗器落水的声音,想必这暗器竟是蓄力跨江,打到了对面去。若是这暗器落在了身上,恐怕凶多吉少。 青云剑仙,当真好大的手笔啊。云水在另一艘船上胆战心惊。 姓楚的老头除去了蓑衣笠帽,露出下面清隽的容颜,他笑嘻嘻道,“云姑娘不必担心,若是这点小风小浪都过不了,那他们两人又如何能入我师父门下呢。” 云水眉头一动,她忧虑地看了看落水的应千雪和重谣,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你是青云剑仙门下弟子?” 那姓楚的年轻人对她施了一礼,施施然道,“在下青云山楚游。” 云水道,“这考验何时能完?” 楚游神秘一笑,“不可说,不可说。” 云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专注地看向江面,再不多说。 重谣拽着应千雪的衣带,两人横着江面向岸边摸去,这时浓郁的白雾渐渐退却,露出长满青草的江岸,重谣眼睛一亮,他二人此时筋疲力尽,若是还没有看到岸,他根本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随着两人越靠岸,那暗器也越来越少,最后竟是直接消失了。 两人忽然来了劲,可这江岸上虽长满了水草,但与那江水相接之处竟是极为光滑的小陡壁,重谣心里咯噔了一声,他脑中的弦嘣地一声断裂了。他看着费力挣扎的应千雪,忽然使力,帮着应千雪爬上了岸。 应千雪回头要拉重谣上去,却见重谣脸色惨白毫无血色,慢慢地滑下了江。 “谣谣!” 应千雪的身子往前一滑,他抓住了重谣的手,重谣整个人都脱了力,应千雪脖子上的青筋爆出,他咬牙道,“抓住我啊。” 重谣的手沉重地抬不起来,他恹恹地看了应千雪一眼,忽然眼中映出一把雪亮的剑柄来。 “小心!” 他全力一吼,将应千雪推开。 江面之上,渐渐绽出一朵血花。 应千雪跌倒在地,他迅速扑向清江,却又叫人抓住了腰带,他目光狰狞地回头一看,竟是云水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 “你别动,我去。” 云水将他往后一甩,纵身跳下了江。 楚游捂着肩从后面走出来,他咳出一口血,用手不在意一摸,看向江面的目光饶有兴味。 应千雪专注地盯着江面,他心里默数着,三十声后若是不见人影,便下去寻人。他一边盯着江面,一边暗暗调息,连楚游走到他身旁都无暇顾及。 楚游啧啧了两声,他向身后扬起手,数十个身着青衣的男子忽然落在两人面前。 “下去寻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楚游转向应千雪,双手抱臂,傲慢道,“自我介绍一下,我乃青云剑仙的大弟子楚游,日后也是你的大师兄。”他对这个新来的,连渡江都要别人帮助才能渡过的师弟并没有什么好感。 原本入青云山的考验苛刻又危险,师父看在他是重楼主送来的人的份上降低了不少难度,没想到就这种难度还需要别人帮助…… 应千雪双目赤红,他紧握剑柄,“你就是方才那个老头!” 楚游道,“自然。” 雪光一闪,楚游身子一歪,险险避开应千雪剑芒。 楚游勃然大怒,“你找死?” 应千雪冷漠着脸,他紧握双剑,直冲楚游而去。 云水抱着重谣倏然从江面冒出头来,“千雪帮我!” 应千雪手一抖,楚游来不及收手,一剑刺在应千雪腰间。应千雪踉跄了两步,顾不得伤势,将重谣拖上了岸。他看着面如金纸的重谣,不禁打起寒颤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吓死人了 应千雪哑着嗓子道,“谣谣?” 重谣的手指动了动,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在。”他脸色依然苍白的紧,但他却微微直起了身子,一只手手搭在应千雪肩上。 应千雪顿时泪如雨下。他真的很害怕很害怕,很害怕重谣因他而死,也怕重谣离他而去。 重谣低声道,“别哭了。” 应千雪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在重谣身上逡巡,“伤到哪里了?”方才那一片红色仿佛一片阴云,笼在心中,挥之不去。 重谣微微侧开身子,之间他肋骨以下,有一道被利刃划拉开的不停地渗着血的伤口。 应千雪连忙在怀中掏出一个药瓶,还好方才落江时,并未将金疮药弄丢,他忙不迭地打开药瓶,却见里面的药粉早就被江水打湿了。 他捏紧了药瓶,眼中又泛起泪花,云水看向楚游,柳眉倒竖,“药呢?” 楚游不甘不愿地招了招手,一青衣人从他身后走出,递给云水两个药瓶。 云水心安理得地接了药,楚游又道,“现下考验已过,你们修整一下便随我上山吧。” 应千雪本在给重谣处理伤口,闻言他凶狠地看过去,青云山事先并未提前说过考验一事,临到山下令他们措手不及,重谣险些……他心怀怨怼,竟是对拜师一事心生排斥。 楚游哼了一声,轻蔑道,“瞪什么瞪?” 应千雪剑柄一按,却被重谣眼疾手快拦下了。 “不要意气用事。”能拜入青云剑仙的门下已是不易,若是在此反悔,恐怕小雪再找不到更厉害的师父了。 云水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她冲楚游挑了挑眉,有意刁难道,“我师弟受了重伤,你还不叫人抬个轿子来?” 楚游惊讶道,“你们两个已拜过师了?” 云水瞥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 楚游道,“青云山山规,外人不得入山。”虽然云姑娘的师弟被青云山的暗器所伤,可青云山的山规不能破坏,所以他也爱莫能助了。 云水和应千雪当即就要发怒,却听楚游欠揍的声音闲闲响起,“联合外人殴打本门师兄,你别想进青云山了。” 应千雪怒道,“谁想进你们青云山!” 他此言一出,楚游神色立马就变了,他长剑一指,阴测测道,“你再说一遍。” 山顶之上,一声怒斥响彻云帆,“楚游,不得无礼!” 楚游冷道,“师父,此人根本不想入我们青云山,你也都看到了,关十楼不过是拿我们作消遣!”他话里夹枪带棍,竟连关十楼也一起怼了进去。 原来那声音竟是青云剑仙发出的。 青云剑仙怒道,“闭嘴,滚上山!” 楚游不敢与他对吼,毕竟师父脾气暴,性子急,且下手狠,他早就吃过无数亏了,他只得收了剑,无道,“哦。”他瞥了应千雪一眼,对那些青衣人不满道,“还不快把我师弟请上山。” 应千雪不欲离开,他拉着重谣不撒手,楚游当即又要发作,这什么师弟,竟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般,没出息! “师姐。”重谣软软地唤了一声云水,云水心疼地连忙将他抱开,“千雪,好不容易来了这里,你别忘了师父对你说的话。” 应千雪心中骤起波澜,重叔叔所说的话,他字字铭记于心,时刻不敢忘怀。 重谣期期艾艾道,“你快去吧,你下了山记得来找我。到时候青云剑仙的徒弟变成了我的小弟,多威风啊。” 应千雪苦笑一声,他心知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便也不再磨蹭。他心里难受不已,“你们……一路要小心啊。” 云水道,“放心吧。” 应千雪跟着那些青衣人慢腾腾地朝山上走去,他忽然回头又看了一眼云水,见云水抱着重谣还站在原地,不由泪湿了眼眶。 重谣和云水冲他招了招手,应千雪蓦然转身,决然离去。 待到应千雪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重谣方拉了拉云水的袖子,撒娇道,“师姐,我头晕。” 云水捏着楚游给的药,给他喂了一颗,“我们这就去找大夫,谣谣,你可别睡觉啊。” 重谣抱着她的脖子,指向江边,“师姐,那里有船。” 阿福头疼欲裂,他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桎梏破土而出。记忆停留在那艘船上,船舷红漆斑驳,他仿佛又落入江中,身上的伤痕瞬间消失,冰冷的海水铺天盖地地朝他涌去,将他口鼻耳通通封住。 他在江水之中被拉长,隐隐听见有人在唤他。 “哥哥。” 阿福挣扎着将沉重的眼皮缓缓上抬,看见一个身着藕粉长裙的清秀小姑娘。他闭上了,是了,这是他在蝴蝶谷中的义妹。 艰涩的声音仿若被钝器搓伤的玉器,“阿绿。” 阿绿的眼睛逐渐睁大,唇角的笑容慢慢弥散开来,她眼圈一红,扑向阿福,“哥哥!”她方才真担心哥哥被烧成了傻子,不认识她了。 裴臻闻声赶来,见阿绿扑在阿福身上抽泣不已,不由皱了眉头。 阿福抚着阿绿的背,“别怕。” 阿绿放开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道,“哥哥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阿福摇了摇头,“水。” 裴臻连忙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她看着阿福,眼睛亮闪闪地,“恩人,你可算是醒了。” 阿福喝了水,嗓子舒服了很多,说话也不如方才那般艰涩,他笑嘻嘻道,“想我了吗?” 裴臻和阿绿齐齐翻了个白眼,阿绿突然道,“美……齐庄主昨夜跟这个村里的于大夫出去采药了,还没有回来。哥哥,你可吓死人了。” 阿福挑了挑眉,齐怀菘这么暖心?倒令他有些无所适从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伸出手摸了摸脸。 阿绿冲他摇了摇头,眨眼看了一眼裴臻。 裴臻容色憔悴不逊阿绿,显然也是守了他一夜。 阿福情真意切对裴臻道,“裴姑娘,多谢你了。” 裴臻摇头,“恩人不必道谢。”她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失落,不仅为阿福客气的举动,也为阿绿与阿福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 第一百二十九章 掉马甲了 阿福笑了笑,他的手一挪,似乎是随意搭在了腰间,腰间空空如也令他微感不适。 “阿绿,我想再睡一会儿,你们也快去休息吧。” 阿绿撅起嘴,“哥哥睡了好久了。” 阿福摸摸她的头,被她拍开,阿绿见阿福一脸病容,也不忍多说,“好吧好吧,哥哥你睡,有事叫我啊。”她拉着依依不舍的裴臻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阿福盯着床顶睡意全无。 三年前,袭怜云说他是师父的儿子,他只当是个笑话。翁祖师也曾说过他是楚软聆与师父的儿子,可自己却一心一意地认定了自己的母亲是绍洲商贾之女,怪不得那坟墓之中空无一人,原来都是假的。 阿福嗤笑了一声,原来一切都是因为奇庐那个怪人。他按了按额角,在奇庐的那七天,他此生再也不愿想起。 师父?呵,这究竟是个什么师父。 怪不得最后力排众难将他扶上关十楼楼主之位。 阿福按住眉间,当年重云涯至死都未曾提过母亲半句,母亲当日在火海之中失踪以后,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如今现在一介残躯,只余下几年好活,又该如何去找她。 他的手又落在腰间,当年季大师为他和小雪两人分别铸剑,小雪的是双剑,那他的呢?他狠狠皱起眉来,奇庐中人的面孔在脑中一晃而过。 脚步声充满节奏地缓缓冲屋中走来,阿福略平静了下来,他缓缓闭上眼。阿绿和裴臻刚刚被他劝走,此时过来的无非是那个人。 齐怀菘。 三年前自己所做的蠢事在脑中一一呈现出来,阿福几乎忍不住给自己一个巴掌。 齐怀菘走到床前,他俯下身子,探了探阿福的额头。 这一探,他便直觉不对,这哪里是人的皮肤?他行走江湖的时间不短了,这一摸便知道阿福脸上戴了面具。 齐怀菘的心咚咚直跳,他的眼睛专注地盯着阿福的脸。 这张脸,就是这张脸……若是这张脸是假的…… 他伸出手,往阿福的脖子处探去。 忽然手腕一紧,齐怀菘抬眼,对上阿福深邃的目光。 “齐庄主,你意欲何?” 齐怀菘无视他眼中的质问,深深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阿福微微支起身子,“我乃蝴蝶谷阿福。”他心知方才齐怀菘摸到了他的脸,心里必定疑虑窦生,这才坐起来,以防齐怀菘发难。 齐怀菘心里天人交战。他见阿福这副模样,是决计不会让他再碰到他一下,可阿福他自己恐怕也不会主动揭下面具。 是强迫他揭下,还是等他…… 齐怀菘这小半辈子都是光明磊落,未曾做过这等迫人之事,可他实在是太想,太想知道阿福到底是不是重谣了。 齐怀菘收回了手,他微微闭上眼,脸上决然一闪而过。 阿福见他收手,本松了口气,不料齐怀菘出手如电,竟点了他的穴道。 阿福心里惊恐交加,他色厉内荏道,“放开我!” 齐怀菘充耳不闻,他伸出手,探到他的脖颈处。 阿福吓得口不择言,“齐怀菘,你放开我!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不会是喜欢我了吧?要霸王硬上弓?” 近乡情怯…… 齐怀菘脸颊一动,他目光定定地盯着阿福的脖子,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若真是…… 他低声道,“别怕。” 阿福在心里呐喊,怕?我怕你干什么?我只担心再被你弄到地牢严刑拷打一番。 余下的时间如此宝贵,怎么再耗费在这个薄情寡义的人身上。 齐怀菘手落在他的脖子上。阿福不仅打了个寒颤。 “你住手!” 齐怀菘的手向下一摸,人皮面具,轻而易举地被他揭开了。 朝思暮想的眉眼再次落入他的眼中。 齐怀菘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他摸着阿福的脸,摸着他的胸口,手下是强有力的心跳,是这张脸,也是这个人…… 阿福惊惧地看着他,“……” 齐怀菘闷笑了两声,他一把抱住阿福,在阿福看不见的地方湿了眼眶。 他紧紧抱着阿福,声音颤抖,眼睛却如夜空中最亮的星一般,“是你。” 仿佛抱着绝世珍宝,他一动也不动。 久到阿福以为他睡着了。 “齐怀菘?” 疯了吗?竟是没有一见面就质问他? 齐怀菘双臂一松,他用手痴迷地描摹着阿福的眉眼,描到他的唇时,忽然眼神一暗。 ! 重谣也是男人,他知道齐怀菘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不知哪来的力气,他大吼道,“阿绿!” 阿绿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他的声音的人是裴臻。 隔着门,裴臻问道,“恩人怎么了?” 阿福见齐怀菘眼神不善,连忙道,“我饿了。” 裴臻应了一声,开心道,“我去端汤!” 伴随着裴臻远去的脚步,阿福的脸色也逐渐阴沉下来。 他看着慢慢朝他压下来的人,“是我,你又想做什么?” 齐怀菘与他面对面贴着,“……你现在的样子,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阿福一默,他淡淡地看着齐怀菘,“解开我的穴道。” 齐怀菘一愣,他总觉得阿福的态度不太对劲。 但他依言解开了他的穴道。 穴道解开的一瞬间,阿福便打了齐怀菘一巴掌。 齐怀菘眉眼弯弯,却毫不在意,这时,就算阿福一剑杀了他,他估计也不会说什么。 裴臻端着汤道,“恩人,齐庄主,我进来了哦?” 阿福道,“进来。” 人皮面具被齐怀菘扔到了一旁,此时再戴已来不及,齐怀菘将被子一拉,便将阿福遮得严严实实,他自己伸出手,将阿福的脑袋捂在了里面。 阿福:“……”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齐怀菘吗? 齐怀菘转头对裴臻道,“我来喂他,你一夜未睡,先去歇息吧。” 裴臻微一愣,她点了点头,“拜托齐庄主了。” 这话听在齐怀菘的耳中,便无端有了一种裴臻与阿福是自己人,而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齐怀菘面无表情道,“分内之事。” 裴臻哑口无言,她无奈道,“我先出去了。”这一个两个的,哪里来的这么大怨气,她也没招惹是非啊? 第一百三十章 从你身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 听见裴臻关门的声音,阿福从齐怀菘的手下挣脱出来。 齐怀菘舀了一勺汤递到他的嘴边。 阿福拂开他的手,冷道,“让让。”他捡起人皮面具就要往脸上戴。 齐怀菘将汤匙放到一边,他按住阿福的手。 阿福挑起眉,“怎么,不让我戴?” 齐怀菘低声下气道,“在我面前,你不用戴。” 估计齐大庄主这辈子都没这样对一个人这么低声下气过,他看着阿福的眼神小心翼翼,生怕他再次从自己面前消失。 阿福无语,他依然带上了人皮面具,他看向齐怀菘作势要起来,“齐大庄主,请让让。” 齐怀菘皱了皱眉,“你大病初愈,还是……” 这话一入耳,阿福便冷着脸,猝不及防地又扇了他一巴掌。 齐怀菘脸一偏,心中陡然升起一阵不知名的慌乱,“阿谣……” 阿福撇起嘴,讥讽道,“怎么,又想打我?” 齐怀菘色如死灰,当日飞来峰上他一时情绪激愤,理智丧失,从而致使阿福险些丧命峰底,这一直是他心中的结,每当想起此事,他都心如刀绞,难以释怀。 现在,阿福说的话便如一击重锤,一举击破他的防线。 从揭开阿福的面具开始,他便一直想将此事埋起来,只当……只当那是一场噩梦,梦醒了,阿福依然在他身边。 说他逃避也好,说他懦夫也好,只要阿谣一直在他身边。 可不是所有的人都不记得。 阿福道,“你还当我是从前那个重谣?傻不拉几的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阿福冷眼想道,当日义父以“福”字给他起名,便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意思,他还有几条命能挥霍? 世间美好之事诸多,为何他单单要吊死在这棵歪脖子树上? 可为何这样一想,心中却又有一个角落隐隐作痛? 齐怀菘面露痛色,“是我对不住你。” 阿福冷笑数声,“现在既然你发现了我的身份,是杀是剐,有定论了吗?” “我……”齐怀菘本想说你为何要这样想,可思及此前自己所做之事,他不免又语塞起来。 阿福见他沉默不语,便自发道,“顾念旧情不好意思说?”他的手搭在齐怀菘的肩上,“齐庄主,干脆这样吧。我也没几年好活了,你就放过我,等我快死的时候你再来取我项上人头为你母亲报仇,行不行?” 齐怀菘脸色刷白,他蓦地抱住阿福,于大夫的话在脑中一闪而过,“你不会死!我一定会倾尽所有为你遍寻名医,总有一人能救你。” 阿福无声一笑,他从齐怀菘怀中挣开,“你母亲的仇不报了?” 齐怀菘道,“……我已查明,是盘花阁余孽……” 他话未说完,阿福便不可抑制地笑起来,单纯的笑。 “原来如此。” 他笑够了,见齐怀菘怔怔的样子,不由摸了摸他的脸,“你可知当初,藏音江边,我为何一眼就看中了你?” “不过是因为,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虽然他忘了那个人很久很久,可深深刻在潜意识里的东西却成了一种本能。 他见齐怀菘目光灰败,大受打击的样子,又道,“齐庄主,若她也如你一般武功高强,我或许也不会遇到你。”也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砰! 齐怀菘一拳砸在床框之上,他抬起头,“你不爱我?” 阿福怜悯地看着他。 齐怀菘微微勾起唇角,原来他对自己的一颦一笑,都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明明没有死,却戴着人皮面具避开自己。 他朝阿福伸出手,声音淡漠,“没关系。” 黑曜石般的眸中微微泛起一丝疑惑,阿福抬起眉,“齐庄主还有事?” 齐怀菘看着他,双目赤红,惨白的脸上忽然撕出一丝微笑,“既然如何,我还有什么顾忌?” 阿福一惊,方才说话只顾一时爽,竟忽略了眼前情形。 “不爱便不爱罢……只要你在我身边。” 齐怀菘将手放在他的颈后,笑若春风。 阿福睁大了眼睛,他软绵绵地抗拒着齐怀菘的动作,“你对我做了什么?” “除月山庄的特质迷药,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到家了。” 齐怀菘犹豫了片刻,他收回手,端起那碗被遗忘在一旁的汤,“先喝汤吧。” 阿福盯着那碗汤,仿佛看着一碗毒药。 齐怀菘笑了笑,“你若是不喝,我不介意换一种方式。”见阿福警惕地盯着他,他不禁气笑了,低头抿了一口汤哺在嘴中,作势像阿福压去。 阿福将他轻轻一推,没推开。 齐怀菘撬开他的唇,将汤缓缓度入他的口中,仅仅而已便将阿福气红了脸。 “我喝。” 齐怀菘遗憾地拿起汤匙。 一碗汤罢,齐怀菘给他轻轻擦了嘴,又打了水过来为他洗漱,这一番过后,方才将他横抱起来,步伐稳当地走出了房间。 阿福看向阿绿的方向,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却如同一丝呻吟。 齐怀菘冷哼了一声,“阿绿、裴臻,你招惹的人倒是不少。”当日在南无天时,阿福对阿绿的细心呵护悉数落在他的眼中,当时他心中便有一丝异样,到现在亲手揭开阿福的人皮面具,那丝异样便化作了强烈的嫉妒。 他的唇落在阿福的眉心,“你是我的,永远都别想逃开。” 阿福勃然大怒,可他如今却像一只被剪了指甲的小猫,哪里还能挠人,他一口咬在齐怀菘肩上。 这轻飘飘的一咬惹得齐怀菘轻笑了一声,他贴在阿福的耳边轻声道,“饿了?” 阿福气得自闭,“那你最好祈祷我身上的迷药一辈子都有用。” 齐怀菘眼中血色愈发浓郁,他的话字字落在阿福耳中。 “那我就废了你的武功,将你锁在我的屋中,哪里也去不得。” 阿福恨恨地闭上眼,他不知于大夫对齐怀菘说的那番话,只道齐怀菘为了恐吓他连这样的话也能编的出来。 果然世事无常,当初多么光明磊落,如今就有多么卑鄙无耻。 第一百三十一章 软禁 于大夫的话再次映上心头,齐怀菘勾起唇角,看向阿福的眼中带了些许思量。 关十楼仇敌甚多,若是将阿谣的武功尽数费去,那么从今以后,他便哪儿也不能去,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待在除月山庄,也只能留在自己身边了。 阿福被他的眼神看的毛骨悚然,他嘴角一动,“你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齐怀菘眉头一紧,刚刚升起的念头又被他自己生生掐灭。 若是当真废了他的武功,按照他的性子……想来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能这样做。 原本十几日的路程,被齐怀菘硬生生缩短到几日。 当他抱着阿福走进除月山庄时,齐琼差点惊掉了下巴。 “夫夫夫夫人?” 阿福无力地歪了歪头,嘴角露出一丝讥诮,当年甘之如饴的称呼,现在听来除却了讽刺还剩下什么? 齐怀菘道,“结巴了?” 齐琼盯着他们二人,手抖啊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若说前些日子庄主离开时那副模样完全不逊于月下仙人,那他如今的模样便像是跌落地狱的魔王。 凤眸赤红,目光狠戾,一头长发无风自动,周身弥漫着一股嗜血的肃杀之气,令人望而生畏——竟是已走火入魔。 也不知这些日子发生了何等变故,庄主竟有了如此大的变化。当日庄主从悯天山回来时玄铁长鞭寸寸断尽都未曾有此模样。 齐琼强笑道,“哪里……许久没见夫人,有些讶异罢了。” 齐怀菘点了点头,对她的称呼很是满意,他抱着阿福,对齐琼道,“阿谣日后便一直在这了。” 齐琼惊惧地点了点头,“是。”瞧夫人四肢绵软无力,眼神抗拒,分明不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 齐怀菘从齐琼身边走过,“打点水到我房间。” 齐琼应了一声,匆匆吩咐了下去,想来庄主和夫人旅途劳累,应该也饿了,想来想去,她顺便又吩咐了厨房做些夫人爱吃的。 庄主看样子不太讨夫人喜欢的样子,他们做下人的,只能多费费心了。 齐怀菘将阿福放在他们当初**的床上,给他理了理衣襟。 “还记得这里吗?” 阿福目光带刺,他张嘴便是一阵嘲讽,“真难得齐庄主还保留着这间房子。” 齐怀菘不在意地笑了笑,他的手划过阿福的脸廓,“你这双眼睛,尤其是讽刺我的时候,也很漂亮。”他的脑中浮现了太多阿福死气沉沉的模样,如今即使是阿福一个厌恶的眼神都令他欢喜不已。 阿福这一路听过他太多类似的话,他忍无可忍地别开了头,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他哼了一声,“贱。”他说完这话后自己脸色也变得不太好。 说起贱,谁有当初他贱? 齐怀菘当下便皱了皱眉,他俯下身,“只对你贱。”贱又怎样,他只想把这辈子所有的贱都用在这一个人身上。 “庄主。” 齐怀菘眼中浮起一丝戾气,“进来。”他坐在床边,见齐琼领着丫鬟不仅备了热汤,还备了些阿福爱吃的吃食,便缓了缓神色,但他随即脸色又是一变。 当年齐琼在他面前提过无数次阿福的好,倒像是…… 齐怀菘面色一冷,“你倒是有心。” 齐琼莫名其妙挨了个冷脸还不知道原因,若是以往,她是一定要回敬的,可如今的庄主可不比以前的庄主,指不准哪儿就拂到了他的逆鳞。 齐琼挥退了丫鬟,伺候在一旁。 齐怀菘道,“你也下去。” 齐琼马上便出了房间。 阿福中了除月山庄的特制迷药的时间很久,他浑身无力,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细若游丝。 “你这个……” 齐怀菘险些没有听清楚,他的耳朵贴着阿福的唇角,只听阿福吐出两个字。 “混蛋。” 他见齐怀菘凑近,不由张开嘴,恶狠狠地咬住了齐怀菘的耳朵。 用尽了他现在浑身的力气。 这点力气丝毫不被齐怀菘放在眼中。 齐怀菘的眼中烧起一簇火光。阿福忽然松口,他的眼神左右飘忽。 齐怀菘直起身子,“看来你不饿了。” “那我们做些别的事吧。”他的声音宛如魔鬼一般钻进阿福耳中。 阿福目光坚定,“你休想再碰我一下。” 正如他咬耳朵的那点气力一般,他这狠话放的毫无道理。 齐怀菘饶有兴味道,“再碰你一下怎么?” 阿福冷道,“那我便自断一指。我有十根手指,十根脚趾,你大可算着来。”他以前十分看不惯这种为博什么而残害自己的行为,可现在形势不一样了,他身无筹码,唯一可博的,便是齐怀菘对他的在乎。 可即使这样,他心中却仍然无底。 齐怀菘摇了摇头,“你损了一根汗毛,我便从应千雪身上讨十根回来。阿谣,你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阿福气极,“你我之事关小雪什么事?” 齐怀菘悠悠地夹了一碗菜,“不管他的事。你不知道吧?应千雪与容兄决裂,我根本不必顾忌容兄的情面,你也不用拿血月教压我,自三年前……”他眼中红色渐深,“血月教不断找我除月山庄的麻烦,也是时候讨回来了。” 阿福愣住,小雪……怎么会跟容兄决裂? 齐怀菘诱哄道,“你是不是想知道应千雪的很多事情?乖乖吃了饭,晚上我慢慢跟你讲。” 形势迫人,连用自己来威胁齐怀菘这种事情他都做得出来,一时委屈求全又算得了什么?况且——他还真有点饿了。 见阿福乖乖吃饭,齐怀菘的脸上绽出一抹倾国倾城的笑来,隐隐有了他之前的样子。 这时他也不刺激阿福了,等阿福吃完,他将阿福抱到屏风后,给阿福脱了衣物,放进浴桶之中。 他并不是第一次看阿福的身体,可没有那次如现在这般令他心神俱裂。 阿福的前胸后背,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旧伤。 其中一道鞭伤更是引人注目。 阿福也不扭捏,他见齐怀菘看着他身上的疤痕一怔,便笑道,“怎么,是不是很眼熟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煞掌(一) 他转过身,指着胸前一道陈伤,那是他全身上下最显眼的一道伤疤,当初深可见骨,一招险些置他于死地。 “这道伤疤……便是你当日打我那一鞭。”阿福的手从他胸口划过,落在腰间,“这道伤疤,便是你当日将我打下飞来峰的那一鞭。”这道伤疤较之方才那道伤疤看起来更加狰狞,却因在侧腰之间,反而没有那么显眼,但若说方才那一道伤疤是落在他的身上,那这一道伤疤,便是时时刻刻提醒他曾经犯贱的标记,也是齐怀菘对他不信任的证据——永生难消的证据。 他说话时目光冷漠,语气之中毫无起伏,仿佛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可那曾经经受过的苦痛,却唯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这两道伤疤太过刺眼,齐怀菘不由侧开了头。他放下衣物,手指颤抖地拿起帕子开始慢慢擦拭着那两道伤疤。 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似乎要用这块软绵绵的帕子来将那两道伤疤彻底擦掉。可那伤疤是实实在在地烙在了阿福的身上,并非用胭脂水粉画成,怎能轻易抹掉? 阿福目中含笑,且看他如何将这两道疤痕洗下。 “擦不掉的。”阿福似叹息又似在阐述一个事实。 齐怀菘微微阖上眼睛,他低着头靠在阿福的肩上,喃喃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当初阿福将一腔热情全部赠予了他,他却百般伤他的心,他们走到如今的地步,到底怨谁呢?只怨他当初太过自以为是,不留一丝余地。 齐怀菘一掌拍在浴桶之上,热水“哗”地一声决堤而下,他沉痛地看了阿福一眼,最终离开了房间。 在他离开房间之后,阿福捂着脸轻轻笑出了声。 千里之外,云水拖着奄奄一息的应千雪,轻一脚、重一脚地晕倒在了血月教大门前。 这一月之中,这已经是第二个晕倒在血月教大门前的人了。 守卫面无表情地禀告了蛊女。 蛊女匆匆走出来,自上次她在大门口捡到了李馨馨后,她便下令,若是血月教门口有可疑的人,务必要快速禀告于她。 蛊女的目光首先落在那个身上沾满了泥污的红衣人的脸上。 应千雪与傅悬月乃八拜之交,这张脸在血月教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他脸上血色全无,一副从棺材之中刚刚倒出来的模样,蛊女脸色大变,连忙吩咐守卫将两人背去蓑翁岛,她脚程极快,火速冲书房跑去。 傅悬月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不由打开门,见蛊女神色匆匆、步履焦急,不由疑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除却当初重兆死时,他甚少在蛊女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 蛊女哪里有空解释,此时应千雪生命垂危,她拽着傅悬月的袖子道,“来不及解释了,快跟我来。” 两人朝那守卫离去的方向快速追去。 傅悬月远远看见一人背着一个红衣人,紫绦沾了泥污,毫无生气地垂在那人腰间。 “雪弟!”傅悬月加快脚步,他从那守卫背上接过应千雪,匆匆赶往蓑翁岛。 他来不及细想为何每次与雪弟重逢时他都是一身伤痕,应千雪静静地卧在他的怀中,若不是他的胸膛依然有着微微的起伏,傅悬月还真的以为他已经…… 幸亏自收服盘花阁后,血月教的总坛便被移到了蓑翁岛旁,与其毗邻而居,傅悬月抱着应千雪迅速来到了翁祖师的茅草屋。 “师祖!” 刚一闯入茅屋,他便将应千雪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 翁祖师闻声过来,见应千雪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不由惊道,“这小子又怎么了?”他总共见了两次应千雪,两次都是这种命悬一线的情况——不,不对,这次好像比上次更加严重一些。 傅悬月无法回答,三年来,雪弟一直都在寻找重兄弟,他们两人聚少离多,怎知道雪弟又遇到了什么麻烦?不过或许是跟当年应伯父一事有关吧?傅悬月叹了口气,他急道,“师祖,先别问,快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 翁祖师伸出手,他皱起眉,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探完了脉,他倏然拉开应千雪的衣服。 只见应千雪的胸膛之上,一道深紫色手印赫然入目,翁祖师的目光颓然落在傅悬月的脸上,“……为今之计,只有等老张回来了。” 老张便是他那行踪诡谲的老兄弟杏神了,自三年前收到杏神在悯天山传来的书信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到过这老兄弟了,此时他提起杏神,心里也没底起来。 傅悬月心里咯噔一下,他目光沉重地看着翁祖师,“师祖,他到底……”他喉中咽了一下,“到底怎么了?” 翁祖师将应千雪的手放回被中,将他的被子盖好后,对傅悬月道,“我们出去说吧。” 这时,守卫背着云水和蛊女匆匆赶了上来,蛊女弯下腰喘着粗气道,“教主,怎么样了?”她见傅悬月和翁祖师的脸色均十分难看,不由慢慢沉了脸色。 “难道……” 翁祖师道,“姑娘,你赶紧让人去找我那老兄弟杏神,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事态严重,蛊女并不多问,转身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翁祖师让守卫将云水放在另一间茅屋之中,他与傅悬月一同跟了进去。 翁祖师一边走一边对傅悬月道,“那小子,所中的是关十楼的天煞掌!” 当年人人只道关十楼楼主重云涯一袭白衣,一把长剑,便能单挑江湖十大门派,却甚少有人知道,重云涯的剑术其实并不出类拔萃,他最厉害的是关十楼世代相传的天煞掌。 天煞掌威力惊人,可重云涯却甚少用过,翁祖师也只是偶然见过一次。 天煞掌气势雄健,变化多端,看似翻云覆雨,却化繁为简极为精妙,极难辨认。唯一能够辨认出天煞掌的,便只有伤口。 中天煞掌之人,起初会陷入假死状态,之后心跳慢慢复苏,但胸口之上却会慢慢浮现一道掌印。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天煞掌(二) 这道掌印起初呈青紫色,掌印之处有些灼烧之感,但中掌之人起初只会以为是皮肉之伤,越到后面,这道掌印的颜色便会越深,随之而来的便是万箭穿心的痛苦,等到变成纯黑色后,中掌之人便如在冰火之中徘徊,变成纯黑色之后的第三日,药石罔医,只能准备后事了 无人不想得到天煞掌的心法秘籍,可天煞掌唯有下任关十楼楼主才能修习,可自几年前重云涯失去踪迹之后,因关十楼楼主身份神秘,再无人知晓天煞掌的下落。 这世上,有能耐医治天煞掌的人只有天煞掌传人以及老温。 翁祖师与杏神、老温三人师出同门,翁祖师擅针灸,杏神擅丹药,老温集两人之所长,却销声匿迹多年,但若是集翁祖师与杏神两人之力,或许能奋力一搏。 翁祖师说完后沉默地看着傅悬月,集他与老张两人之力,也不能说有十成把握。 傅悬月心乱如麻。 天煞掌的传人……关十楼楼主重云涯…… 他眼睛一亮,脸上迸发出一丝希望,“师祖,关十楼楼主,尚在人间!他一定也是天煞掌的传人!” 翁祖师一愣,“你是说重云涯?他不是……”他话未说完便反应了过来,三年前,经应千雪普及之后他才知道,重云涯早已辞世,在他的印象之中,关十楼楼主他只知道重云涯。 翁祖师曾怀疑过小徒孙乃新任关十楼之主,可他派出去的人却回禀道,新任关十楼之主自称重云涯的大徒弟。且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大徒弟极为神秘,翁祖师无论怎么打探都未能打探出他的身份。 此刻傅悬月忽然提起关十楼楼主尚在人间,他便不知此事如何说起,难道这位新任关十楼之主曾经死过? 傅悬月摇了摇头,“是四年前新任关十楼之主,重谣。”重兄弟作为关十楼楼主,他一定知道天煞掌的解法,他目光坚定地看着翁祖师,“就是您那位小徒孙。”事急从权,眼前雪弟生命垂危,想必重兄弟必定会原谅他自作主张,他心里闪过一丝内疚,可他想到应千雪毫无生气的脸,那丝内疚便烟消云散了。 翁祖师手一抖,三年了,自蓑翁岛一别,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小徒孙,也再也没有小徒孙的踪迹。他迫切地望着傅悬月,“你有他的消息了?他现在在哪?” 重醉是现任楼主……那小徒孙便变成了前任……小徒孙年纪尚小,怎会无故退位,想必这其中必有其他缘故。 也不知道他这三年来吃了多少苦头。 翁祖师的目光之中露出些悲切,可怜软聆一声孤苦无依,英年早逝,他作为师父,不仅没能护住她,连她的孩儿也未能护住。 傅悬月安抚地按住翁祖师的肩,“他一月之前去了悯天山。” 翁祖师眼中泛出一丝泪光,“好,好……” 这时云水悠悠转醒,傅悬月连忙将她扶起,“云姑娘,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水看见他的第一眼便不由落下泪来,她一向是个极其坚韧的女子,自相识以来,她就如她的名姓一般淡泊柔韧,此时见她心绪外露,傅悬月也不禁慌了神色。 她收敛了情绪,言简意赅道,“我被那狗贼重醉所伤,千雪为了救我,挨了他一掌……来血月教的路上,我们被关十楼的杀手一路追杀,而千雪伤势恶化……”她蓦地抓住傅悬月的袖子,“教主,千雪……千雪他怎么样了?” 傅悬月悲切地看着她,“他中的是天煞掌……” 云水睁大了眼睛,天煞掌……她从未见过这套掌法,只偶然从谣谣口中听说过,似乎……似乎只有每任楼主才能修习…… “怪不得重醉的掌法如此诡谲……他怎么会天煞掌的……”云水喃喃道,她忽然反应过来,“天煞掌!千雪到底怎么样了?” 傅悬月与翁祖师对视了一眼,“……天煞掌,只有天煞掌传人和温前辈有把握能解。” 云水怔住,“……谣谣他……”三年前谣谣将刻印赠予了她,让她代掌关十楼,之后杳无音信,直到从应千雪口中得知他已落下飞来峰,生死不明。 云水悔恨地闭上了眼,那一掌,都怪她太过自负,若是不硬接那一掌,千雪怎会代她受过? “我去找重醉。”云水从床上挣扎地站起身,重醉一心一意想得到关十楼的刻印,若是用刻印与他交换,他一定能救千雪一命……只是,只是辜负了谣谣所托…… 傅悬月拦住她,“重兄弟……没有死,他一个月前去了悯天山。” 乍闻这消息,仿佛在荒漠之中久经磨难忽然遇到了一处绿洲。 难道这就是因祸得福?谣谣没有死…… 云水露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情来,她一方面庆幸上天给了重谣一条生路,另一方面又觉得心疼难耐,多少英雄豪杰折在飞来峰上,她的师弟啊,肯定是历经了千辛万苦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最后是巨大的狂喜,千雪有救了…… 翁祖师道,“他胸口的掌印呈深紫色,只剩十天不到的时间了。” 傅悬月眼神一黯,“师祖,可有办法延长变色的速度?”十天……十天快马加鞭,只怕一来一回,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 翁祖师沉吟片刻,他眼中迸出一丝活力,“固脉草!去寻固脉草!多寻些,固脉草能护住他的心脉一个月。” 固脉草…… 傅悬月眼睛一亮,“落霞寺中便有!”落霞寺中有一丛迎春花,迎春花旁便是固脉草。从血月教到落霞寺,备上几匹汗血宝马,马不停蹄地赶过去,最多只用得着五天时间。 翁祖师道,“事不宜迟,你马上带那小子去落霞寺……等等,落霞寺中可有冰窖?”用了固脉草后,必须将那小子置入冰窖之中方才有用。 傅悬月道,“有的!” 翁祖师催促道,“快走。” 云水连忙跟上傅悬月,千雪因她才落到现在这等困境,她若不去,心里着实难安。 第一百三十四章 置气 翁祖师踌躇片刻,也跟了上去。 “你们去落霞寺,我先去悯天山。” 傅悬月点点头,他担忧地对翁祖师道,“一切小心。” 翁祖师点了点头,当年他负气离开悯天山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回到悯天山。 十几年过去了,只怕悯天山早已将他视为一等一的大罪人。 他现在迟暮老矣,这江湖,终究还是这些年轻人的。 悯天山的势力遍布四方中州,世人却都道悯天山飘忽不定,实则不过是因为他们将悯天山想得太过招摇。 大隐隐于市,悯天山真正的上山通道,实则是隐藏在一户农家小院之中。 翁祖师站在那小院之外,一侧炊烟袅袅,他眉梢一动,纵身跳进小院。院子之中有一棵梧桐,这梧桐枝头凋零,叶子七零八落,好一些都落在了树下的井水之中,漂浮在水面,无风不动。 “爹爹,爹爹,妹妹又睡着了!”无知的抱怨从屋中传出。 翁祖师从井中跳下,如一条悄无声息的鱼潜入水底,多年经验使然,即使很久没有来过此处,但他依然没有生疏到发出很大的声音。 他屏住呼吸,在井壁之处细细摸索,终于摸到一块凸起的石头,他将这石头往右一转,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赫然出现在井壁,恰好是在水面之上。 翁祖师浮出水面,攀入密道。 阿福——不,重谣难受极了。 他身着白色里衣靠在床边,无力地按了按额角。 这几日齐怀菘不知是不是脑子碰坏了,竟然开始大肆装饰起屋子来。 原本清新淡雅的房间被挂满了大红色绸花,窗棂之上还贴上了双喜剪纸,床帐和被子也被尽数换做了红色,甚至还铺上了一层极厚的火狐毛地毯。 果真是财大气粗。 小柜上的红烛微微一跳,门外走进一人来。 凤眸含情,红衣烈烈。 重谣别开眼。 除月山庄的特制迷药令他柔弱无力,他靠在床边,欣赏起这张鎏金雕花红木床来。 齐怀菘的目光在桌子上扫了一眼,桌上珍馐美味已经凉透,可那筷子却丝毫没有动过一下,果真如齐湘所说,夫人绝食了。 “听说你今天又没吃饭?” 重谣伸出手,似乎头一次发现这张床的雕花格外别致。 齐怀菘点了点头,“你是等我来喂你?” 重谣一声不吭,只当他是个死的。 齐怀菘笑了一声,他拉着重谣的手,“跟我置气也不用拿自己的身体撒气。” 重谣任他去了,反正抽也抽不回来,让他拉一下也不会少块肉。 “你不吃便不吃吧。”齐怀菘忽然朝屋外道,“进来。” 齐琼战战兢兢地推开门,这一屋的红色是她按照庄主的吩咐亲手换上的,原本这地上并未铺上一层火狐毛,但当日她换好之后,夫人当即就将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 庄主回来时,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对夫人道,“气大伤身,你若伤到了自己,我会心疼。”随后便让她将库中所有的火狐皮毛全部做成了地毯,尽数铺在了这个房间之中。 齐琼站在门口道,“阿绿姑娘和裴姑娘大概还有两日便能到藏音江了。”她话刚说完,重谣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仿佛蕴含了滔天怒气。 齐琼丝毫不怀疑,若是夫人手边有一把刀,他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喉咙。 而庄主定会对他说,“别把手弄脏了。”然后看她死没死透,若是没有死透,没准还能再补上一刀。 齐琼打了个寒颤,庄主太可怕了。 齐怀菘点点头,“去换一桌夫人爱吃的菜来。” 他挥退了齐琼,对重谣道,“到时候我请她们过来做客好不好?” 毫无杀伤力的眼神落在齐怀菘的面上,重谣捏着手,“你敢!” 凤眸一弯,齐怀菘道,“只要你好好吃饭。” 重谣抽回手,他冷冷地威胁道,“若是她们出了什么事,我与你之间便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齐琼领着丫鬟再次敲开了门。 齐怀菘将重谣领到桌前,亲手给他夹了一块猪蹄。 齐琼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她早看出夫人中了除月山庄的特制迷药,为防他不便,她特意吩咐厨房将猪蹄剁成了小块。 重谣面无表情地将碗里的猪蹄刨到一边,齐怀菘见他神情冷漠,只笑了笑,并不与他计较,只管将好吃的尽数往他碗里夹。 重谣盯着逐渐堆成山的碗,忽然摔开了筷子。 齐怀菘手一顿,“怎么了?” 重谣讥讽道,“是我没有手,还是你齐大庄主要装一把深情?” 齐怀菘道,“我只是想让你高兴。” “高兴?”重谣嘴角扬起一抹讥笑,似乎自齐怀菘强制摘下他的人皮面具之后,他的脸上便只有讥讽、冷漠、恼怒三种表情了。 淡淡的失落笼上心头,齐怀菘垂眸,“你若是不喜欢,我便不给你夹了。” 他离开桌子,坐到了小榻上,随手翻开一本书,果然依言没有再为重谣布菜。 可面对这个人,即便是山珍海味,在重谣嘴中也味同嚼蜡。 或许是连日饿的太狠,食欲反而不振,重谣又吃了几口,皱着眉喝了口汤,便放下了筷子。 齐怀菘从书中抬起头,见桌上重谣所动菜品寥寥无几,不由诧异问道,“不吃了?” 重谣眼神都没给他一个,慢腾腾地挪到了床上,睡觉。 反正他身中除月山庄特制迷药,每天都是昏沉度日,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呢。 齐怀菘俨然被他当成了一团空气。 窗外夜色渐弄,屋中红烛泣泪,呼吸声平缓而安逸,齐怀菘看着书,思绪却飘到了其他地方。 他是宁死也不会再让阿谣从他身边离开了。 可阿谣的心却仿若磐石一般,又该如何去打动他? 他说,自己的身影像极了一个人,那个人又是谁呢? 据探子来报,阿谣的身边除却他的师姐师兄师弟,便只有应千雪来往最密,如若那个人是他师门中人……那会是谁呢? 难道是他那个师姐?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叛贼 齐怀菘捏紧了书页,若当真是他那位师姐……那又如何? 反正只要将他留在身边就行了。 齐怀菘双目血红,闪烁不定。 翁祖师站在满目疮痍的浮香殿前,慢慢拧紧了眉。 这是当年庄吉最喜欢的地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宫主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翁祖师耳朵一动,他忽然以袖掩面,不一会,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忽然出现在说话的那人眼前,将那人结结实实吓了个激灵。 这人不过是悯天山地位低下的一个小喽啰,不过跟好友的随口一句话,便被这忽然出现的中年人听了个正着,他微微赧颜。 “你是何人?怎么神出鬼没的,吓死人了。” 这话一出,便被他的同伴悄悄打了一下,“小光,这个人像不像那个挂在悯天宫正门上的那个人?”那个人被悬赏了十几年,没想到今日竟会被他们兄弟二人遇上,真是时也命也。 被称为小光的青年疑惑地将翁祖师看了又看,对他的同伴道,“还真有点像呢。”但他心里去拿不准同伴什么意思,像又怎么了。 他们说的话尽数落在了翁祖师的耳中。 原来当年翁祖师、杏神、老温、庄吉四人乃异性兄弟,翁祖师因不愿与庄吉一同密谋那件事,私自判出悯天山,被庄吉视为奇耻大辱,将他的画像挂在了悯天宫正门之上,无论在何处见到他,只要将他生擒,便能得到一笔不错的奖励。 庄吉死后,庄臻继承她的遗志,那画像却是一直挂在了现在。 只是十几年过去,那画像早被风吹日晒受到许多摧残,若不是刻意去瞧,还真有些瞧不出来。想来这其中一人在悯天宫待的时间也不短了,这才能一眼认出他来。 翁祖师咳了两声,他当然知道庄吉小肚鸡肠,心思狠辣,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他,因而要见悯天宫宫主庄臻的最快办法便是让悯天山门人将他拿过去。 小光两人在这里小心翼翼自以为说的很隐秘,实则全被翁祖师听在了耳中。 “我在此处迷了路,两位小友可否帮在下指指路?” 小光一愣,“实不凑巧,在下是个路痴,从小不辨……”他话音未落,便被他的同伴狠狠拧了一下。 他的同伴开口道,“我倒是知道,前辈要去何处?我带您去啊。”他哪里会真的帮这人带路,带来带去也不过是将人带宫主门前。 翁祖师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哦,我想去西宫。西宫在哪个方向啊?”反正怎么走都是去找庄臻,干脆就瞎说个地方好了,懒得想。 那青年连忙笑道,“这西宫位置说起来极为复杂,不如让小的带前辈过去吧。”他不由分说地挤开小光。 小光被他挤的一个踉跄,他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你挤我干什么?” 他那同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跟上。 果不其然,这人将翁祖师带到了书房,随即他暗搓搓地拉开守门的大哥。 “这位大哥,宫主可在里面?” 那守门的护卫眉头一紧,“宫主的行踪可是你这等人能够打听的?” 小光的同伴示意侍卫回头看,侍卫回头一看,忽然大惊失色,他目光肃然,“拿下此人!” 数十个身着白纱的人从天而降,将小光和翁祖师团团围住。 翁祖师叹了口气,他走到这侍卫面前,“好久不见了,庄忠。” 原来这护卫竟是十几年前便跟在庄吉身边,负责下达命令的庄忠。 当年他与杏神、老温三人与庄忠打了不少交道,原以为庄吉死后庄忠会殉葬,没想到庄吉竟还留了庄忠一命。 庄忠对庄吉忠心耿耿,没想到现在竟然跟在庄臻身边做了个守门的小侍卫,实在是出人意料。 庄忠冷道,“多年不见,翁医师还是这么道貌岸然。”他手势一动,翁祖师便被押进了屋中。 翁祖师可以在别的地方放肆无礼,可偏偏在悯天山最是不能放肆,他被护卫们推到了地上,也不恼怒,自己麻溜地爬了起来。 书房之中纱账重重,隐隐有个月白色身影微微晃动,他听见声响,不由抬起了头。 “什么事?”声音清清灵灵,如清水击石,十分悦耳。 这应是他那位十几年未曾见过的侄儿庄臻了吧,翁祖师的目光期盼地落在纱账之上,他与杏神两人无后,两个徒弟均死于一场劫难,徒孙现在也不知所踪。老温倒是有个女儿,但他夫人体弱多病,一家三口不知去了何处。因而他瞧庄臻,就像瞧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庄忠道,“启禀宫主,叛贼翁医师被抓获。”庄臻顾念庄吉,因他为庄吉旧人,准他事事不必拘泥,因而他能随意进出庄臻书房。 庄臻一把拉开纱账,他目光沉沉,见一样貌平凡的中年人狼狈不堪地站在书房之中,头发上还沾了一片树叶,顿时失去了兴趣——显然是没怎么看过那副被摧残的不成样子的画像了。 “哦,带到母亲陵寝陪葬去吧。”他随意摆了摆手,忽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大喝道,“慢着!” 庄臻匆匆几步走到翁祖师面前,“医师,你可曾记得当年那密道之中的索魂蛊?” 翁祖师道,“自然记得。”那索魂蛊便是由他亲自种下,因庄吉野心,他未曾完成痴姬便匆匆离开了悯天山,这件事情一直在他心中耿耿于怀,这次他胸有成竹,不被压入庄吉陵寝去陪葬的底气就在于那索魂蛊上。 “三年前索魂蛊离奇失踪,这蛊世间少有,翁医师可否为本宫养一只?” 翁祖师皱了皱眉,“可以,但我今日现身,不过是为寻找一人。” 庄臻施施然地回到了他的座椅之上,“什么人。” “那人乃关十楼前任楼主,重谣。” 书房之中忽然一阵寂静。 许久,庄臻才开口道,“重楼主三年前被齐庄主一鞭打下飞来峰人尽皆知,为何医师要来找我要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喜服 被齐庄主一鞭打下飞来峰? 原来小徒孙这么久不见踪影,原因竟然在此!翁祖师暗暗咬紧了牙,又是齐家的祸害!幸好小徒孙大难不死!但此时并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 翁祖师道,“这一个月来,可有人来过悯天山?” 庄臻拂开了茶叶,笑道,“此人不就站在我的面前吗?”他见翁医师神色焦急,索魂蛊一事还需翁医师费心,便招了季锦衣过来。 季锦衣对他行了一个礼,转身对翁祖师道,“半个多月前,确实有人潜入悯天山。其中一人乃除月山庄庄主齐怀菘,另一人相貌无奇,是不是重楼主,我们并不清楚。” 齐怀菘!又是这个狗贼!翁祖师沉下脸来,看来他得找个时间好好教训一番这个狗贼。 “你可知他们去了何处?” 季锦衣摇头,“这我们就不知道了,或许你可以去问一问那齐庄主。”她说完后,又走到庄臻身后。 庄臻道,“翁医师还有什么问题吗?” 翁祖师道,“没有,等此间事了,我便亲上悯天山为贤侄——宫主培育索魂蛊。” 庄臻放下杯子,他眉目平和,不动声色,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庄忠抽出剑,直指翁祖师。 翁祖师目光阴鸷,“庄忠,你不是我的对手。” 庄忠冷声道,“我不管你现在抱着什么目的回来,但当年你背叛宫主一事总归要有个了解。”他执意挡在翁祖师身前。 翁祖师凝眉望去,“好狗不挡道,庄忠,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没什么好说的。” 庄忠怒不可遏,他提剑上去,庄臻却道,“退下。”他声音一如平淡,但语气之中那股不容拒绝的气势却迎面而来。 庄忠动作一顿,即使再愤怒,他也不会违抗悯天宫宫主的任何命令。 翁祖师拢了拢衣袖,离开了书房。 庄忠收了剑,拧眉道,“宫主,你为何不让我——” 庄臻笑道,“急什么,这些人,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 庄忠迷惑地抱了抱拳,退出了书房。 离开悯天山的那一刻,翁祖师捂住了脸,遮住了眼中波涛汹涌的杀意。 除月山庄、齐姜、齐折月、楚昭离、齐怀菘,你们这些人,真是一刻也不得安生呐! 先有软聆为齐姜齐折月楚昭离所害,后又有小徒孙被齐怀菘打下飞来峰,这等深仇,叫他翁韩怎能不恨! 翁祖师握紧了拳头,气势汹汹地朝除月山庄走去。 除月山庄内,齐湘端着喜服敲响了门。 她试探地问道,“夫人,我进来了?” 屋中传出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齐湘连忙推开门,如今庄内上下看得分明,现在夫人可是庄主的眼珠子,若是这眼珠子有何差错,那她们这些伺候的下人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七天了。 重谣被困在这间屋子里已经七天了。 齐怀菘的用意他心里清楚,不过就是要以成亲之事昭告天下让他顶着除月山庄庄主的名号,无论走到哪里都无处遁形。 无耻卑劣之犹! 齐湘的声音刚刚响起,他便气恼地将桌子上的花瓶推下了地。 地上扑着火狐毛毯,自然不会摔坏花瓶,但他心中恶气却不得不出。 见齐湘捧着习惯忧心忡忡地推开门,他冷声道,“滚出去!” 齐湘哪里敢滚,三日后便是庄主与夫人的大喜之日,今夜这喜服必须得送到夫人面前试上一试,否则三日后庄主那里交代不了,少不了惩罚。 齐湘低眉道,“请夫人不要为难奴婢。” 重谣冷笑了一声,他一手掀翻喜服,自己也险些栽倒在了地上。 喜服被他掀到了地上,胸襟前大朵大朵的蜀绣凤凰,是男儿的样式。 一双手适时将他扶住,齐怀菘道,“夫人不喜欢这套,换下一套过来。” 齐湘低头称是,她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喜服捡起来,又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齐怀菘扶起重谣后,却并没有将他放开,反而略强制性地揽着他的腰让他坐在了床上。 “你知道,到了明天早上,你没有选好,也会有人为你穿上这套喜服。” 重谣此刻是看他一眼都觉得怒火滔天。四方中州民风剽悍,早就有男子成婚的先例,只是为传宗接代,通常会同时抬一房妾室入门——这几乎是约定俗成的一件事。 如今齐怀菘不仅将他软禁起来,甚至还想以这样的方式来折辱自己,重谣焉能给他好脸色? 齐怀菘捏住他的手,温柔道,“三日后你我便是夫夫一体,阿谣,高兴一点。” 重谣气得发抖,他用尽了全力一巴掌甩在齐怀菘的脸上。 “当日我被你击下飞来峰时,便已发过誓要与你恩断义绝,如今你这般纠缠不休,可曾想过我的意愿?” 齐怀菘偏着头,“阿绿与裴臻已到南无天,明日一大早我便命人将她们请过来。阿谣,你知道的,你必须与我成亲。” 又是这招,又用阿绿和裴臻来威胁自己! 重谣的胸口重重起伏了好几下,忽然他一歪头,晕了过去。 齐怀菘不料他说着说着便晕了过去,他面上一抖,巨大的惊慌将他包围,于大夫的话又涌上了心头。 “八年!他最多只能活八年!若不散内力,他会死。” “阿谣?”齐怀菘哆嗦着将手靠在重谣的鼻息之下,微弱的气息吐在他的食指之上,齐怀菘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来人。” 齐琼在门外应道,“属下在。” 齐怀菘道,“请于大夫过来。” 原来自那日齐怀菘掳走重谣之后,他思来想去,八年之患始终像是一根刺横在他的心中,若要拔掉这根刺,那便必须得笼络一个信得过的神医。 因而他将于大夫从那个小村子诓骗了出来,一直被他好吃好喝供在除月山庄。 于大夫本打算就寝,被来势汹汹的齐琼一把从床上拽了下来。 “跟我走。” 于大夫胆小如鼠,他颤着声道,“琼姑娘,这大晚上的出了什么事啊?”怎么他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难道齐庄主终于知道他在这里白吃白喝白拿成天不干正事了吗? 第一百三十七章 喜帖 齐琼神色慌张,“夫人病了,快跟我走!” 于大夫连忙抱起自己的药箱,在他眼中,一切与这位庄主有关的事都是顶重要的事,若是耽搁了,恐怕他下场悲惨——不仅与这位庄主有关,还与那位被他诊断出来命不久矣的青年有关的,更是重中之重。 齐怀菘描着重谣的容颜,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为什么就是不愿再信他一次呢? 孰不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重谣曾以生命来护他,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他,可他却又是怎么来回报他的? 飞来峰上那两鞭,早将他的真心打得支零破碎。 “庄主,于大夫来了。” 齐怀菘回过神,他给重谣掖好了被子,“进来。” 于大夫战战兢兢地走到床上,他伸出手,发觉床上之人的脉象与小村之中那人的脉象所差无几,只是这容貌…… 不敢想不敢想,这些人他一个都惹不起。 齐怀菘紧张道,“如何?” 这人中了一种极其复杂的迷药,于大夫余光见这房间之中挂满了成亲用的物事,联想到除月山庄今天突如其来的张灯结彩,心里哪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这位庄主用迷药逼迫这郎君与他成亲。 于大夫斟酌道,“这位兄弟——他原本身体不太好,这迷药起初能压制他的内力,暂且温养温养他的经脉,可时间久了,他心绪难平,终究是弊大于利的。” 齐怀菘脸一沉,若是有别的办法留下重谣,他何至于出此下策? “于大夫可有什么良方,能令人暂时无法使用内力,又不伤及根本的?” 这可难为于大夫了,这一般的软筋散迷药不都是不伤人根本的么。 这位兄弟根本的问题根本就出在他自己的心情上面。 情绪郁结,又无释放之法,如何能不伤及根本? 于大夫沉吟了片刻,这种情况,暂且开个安神的方子试试吧。 他对齐怀菘一说,齐怀菘便道,“开吧。” 于大夫开了方子,逃一般的往药房去了。 齐怀菘将阿福的手放进被子,静静地走了出去。 天大明时,齐琼敲响了齐怀菘的房门。 “庄主,容府的大公子前来拜访。” 齐怀菘面无表情地愣了片刻。 “我稍后便到。” 容寒尽收到齐怀菘的喜帖时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重谣可是他认识的那个重谣? 三年前重谣被怀菘击下飞来峰竟还能活着回来? 虽然诧异,但容寒尽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仿佛一块巨石落下。 当年因齐怀菘的缘故,小雪一气之下也与他断绝了来往,三年都杳无音信。 如今重谣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想必小雪——不只是小雪,想必所有人都会很开心。 只是—— 这喜帖又是怎么回事? 他正思索着,一阵平稳的脚步声响起,随后齐怀菘的声音毫无起伏道,“容兄。” 他的声音较之往常更为低沉,容寒尽起初并未多想,直到他回过头。 他乍然一见齐怀菘的样子不由大吃一惊。 齐怀菘自小便是除月山庄的少庄主,从来都是一副仙姿玉貌、淡漠如雪的样子——但此刻他双目赤红,周身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气,脸色阴沉比之之前的淡漠截然不同,甚至他行走之间也带着一股决然的气势,竟是走火入魔的样子。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怀菘如何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与重谣有关? 他不动声色地捏着喜帖,“恭喜你了,他还好吗?” 齐怀菘摇了摇头,“此时我慢慢同你细说。”说来话长,这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他们两人之间的纠葛。 容寒尽点了点头,此时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他冲齐怀菘眨了眨眼,“舍妹也过来了。” 齐怀菘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这时董莺与容寒香相携从门外走来。 董莺前些日子去了容府小住,也是收到了齐怀菘要成亲的消息才赶了回来。 容寒香红着眼,含情脉脉地看着齐怀菘,握着董莺的手不由收紧了。 董莺惊呼一声,见齐怀菘冲她看来,不由心生惧意。 怎么一段时间没见,齐二哥哥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了? 董莺避开与他对视,“齐哥哥,你真的要成亲了?” 齐怀菘点头,“没错,那人你也认识。正是当年救过你的重谣。” 董莺睁大了眼睛,重少侠不是早就跌下飞来峰死了吗?还是被齐二哥亲手打下去的……他怎么会与齐二哥成亲呢? 容寒香心里一痛,她强笑道,“齐哥哥……不觉得太过仓促了吗?” 齐怀菘眼中血色一浓,容寒尽连忙将容寒香拉到身后。他问齐怀菘道,“此时既然已定,我现在去看看他如何?” 齐怀菘笑道,“不必,大婚之日不过几日了,到时你们再慢慢叙旧吧。”他转身对齐琼道,“送客。” 容寒尽若是今天一人过来,他必定会告诉容寒尽有关重谣的那些事情,可他却带了容寒香来。 齐怀菘面上一冷,这辈子他都不会对别的女人动心了。 容寒香听他此言,连忙从容寒尽身后出来,“齐哥哥,你可有小妾人选了?”此话一出,她脸颊一红,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齐怀菘。 容寒尽面上一冷,他自然听出了容寒香的言外之意,可怀菘心中仅有重谣一人,别说小妾,恐怕日后房中一个丫鬟都不会有——况他容府乃江湖名门,寒香堂堂容府大小姐,怎能自甘堕落,去做别人的小妾? 齐怀菘握紧了拳头。 自玄铁长鞭碎成渣了以后,他便一直没有用的趁手的兵器,此时听容寒香此言,他心中升起一股滔天怒意。 他转身冷笑道,“这辈子,我齐怀菘都不会去碰任何一个女人。我房中,只会有我夫人重谣一个。”说罢,他长袖一甩,不虞离去。 容寒尽冷冷地看着容寒香,“你哭着闹着要过来,竟是打着这样的算盘?” 容寒香眼圈一红,正要说话,便听容寒尽道,“明日我便送你去祖母那里,回去收拾东西吧。”几日前,容府老夫人便去了中州老家,说是去散散心,实则是在为容寒香的终身大事考虑。容寒尽此言,便是下了决心要容寒香远离齐怀菘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争执(一) 容寒尽带着容寒香离开除月山庄后,脸色阴沉地朝容府走去。 翁祖师恰好与他打了个照面,他在蓑翁岛上看得分明,容师侄与那小子之间的关系不一般,便开口唤道,“容师侄。” 容寒尽脚下一停,他抬眼瞧这相貌平平却给他十分熟悉的感觉的翁祖师,不由问道,“前辈是……” 翁祖师怒道,“我是你翁师叔!”他在悯天山上得知重谣被齐怀菘击下飞来峰的事情后不免有些昏头,竟忘了重新戴上面具,此时俨然已经忘记自己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容寒尽一怔,“翁师叔怎么来这了?”翁师叔在蓑翁岛上隐居了那么多年,怎会无缘无故来到南无天,难道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他的心蓦地一跳,旋即便是一空,再落不到实地去。 翁祖师道,“我来寻我那不肖徒孙。” 容寒尽扭头对容寒香道,“你先回去吧。” 容寒香泫然若泣地应了一声。她方才不知是鬼迷了心窍还是怎么,竟开口问齐家哥哥关于妾室的问题,不仅丢了容家的面子,没准还会让齐家哥哥以为她是那种轻浮的女人。 见容寒香往容府的方向走去,容寒尽才收回目光。 原来翁师叔也是来寻重谣的,他知道怀菘与重谣之事吗? 当日翁师叔曾在蓑翁岛上亲口说过不待见齐家人,难道他是来阻止怀菘的? 容寒尽斟酌道,“师叔也是来喝喜酒的?” 翁祖师眉头一锁,“什么喜酒?”他多年不曾出过蓑翁岛,哪里有喜酒可喝? 原来他并不知道,容寒尽一拍脑门,喃喃道,“这些日子事太多,恍惚间竟将师叔错记成了厉帮主。” 翁祖师神色怀疑,他对容寒尽道,“正好我有一事要告诉你,你且站稳。” 那股心落不到实处的感觉再次来袭,只听翁祖师道,“应千雪那小子身中天煞掌,凶多吉少,若是找不到我那徒孙,恐怕他时日无多了。” 容寒尽脑中嗡嗡作响,翁祖师说的字他仿佛一个也听不懂。 “身中天煞掌……” 小雪怎么会中天煞掌?他不是应该好好的为重谣的大婚之日准备贺礼吗?怎会凶多吉少,时日无多?不会的,一定是师叔因重谣被怀菘打下飞来峰一事怪罪于他。 容寒尽干笑道,“师叔,你在说什么?小雪他与关十楼交好,怎么会中天煞掌呢?”小雪三年里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重谣,因而他潜意识中便将重谣与小雪绑在了一起。而重谣与怀菘即将大婚,他也以为小雪也在除月山庄,因此方才未曾多问。 三年来小雪总是躲着他,他心知怀菘将重谣击落飞来峰一事对小雪的打击很大,也怕自己勾起小雪的恨意,因而他总在暗地里寻找着小雪的踪迹,虽一无所获,却始终未曾停止过。 而现在,师叔竟然对他说,小雪中了天煞掌。 天煞掌——据他所知,除了天煞掌传人和江湖传言中的那位诡医老温外无人能解…… 翁祖师严肃地看着他,“我到此处,不仅是为了寻我那不肖徒孙,也是为了应千雪那小子。”应千雪那小子是他家小徒孙的知交好友,他定是要拼尽全力来救他的。 容寒尽忽然觉得周身的力气全部被抽尽了,他脑中一片空白。 片刻后,他才机械般地转了转眼珠子,磕磕巴巴道,“师……师叔,我带你去找重谣。”他的腿一动,险些歪倒在了地上。 翁祖师叹了口气,他拉起容寒尽,“师侄,振作点儿,小徒孙曾是关十楼之主,他一定学过天煞掌的。” 两人一同到了除月山庄,门房见容寒尽去而复返且神色异常,身旁跟着一位来势汹汹且面生的中年人,连忙禀告齐怀菘去了。 翁祖师手握一枚石子,见这除月山庄朱漆大门十分碍眼,唰地一声便见朱漆大门从中裂开。 容寒尽心中挂念着应千雪,只略略皱了眉,“师叔不该如此失礼。”随即想起翁祖师对齐家人莫名的敌意和此次来意,又不禁住了嘴。 翁祖师哼了一声,他不知何时预备的石子,慢慢地握在手中。 见到齐怀菘的那一刻,他手中石子齐齐朝齐怀菘飞了去。 齐怀菘几个翻身,尽数躲了去。 他冷冷地朝翁祖师和容寒尽走去。 “翁前辈是来喝喜酒的还是来砸场子的?” 喜酒?翁祖师环顾四周,这除月山庄之中到处挂满了红绸红灯笼,窗棂上贴满了大红喜字,行走的下人们步伐轻快,眉目之中喜气洋洋,果真是一副要办喜事的模样。 枉小徒孙对他一心一意,如今他竟是要另娶他人?这置小徒孙于何地? 翁祖师心中泛起一股怒气,他手上一动,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那些贴了喜字的窗棂便被他齐齐打破,院子之中忽然刮起一阵古怪的罡风。容寒尽一惊,只见那些红绸、红灯笼被这罡风一刮,竟尽数被刮断了。 容寒尽大惊,“师叔不可!”他们来此,可不是来打架的! 齐怀菘双眼之中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意,他手执一根银白色长鞭,冲翁祖师走了一步,罡风距他两寸之处时被尽数化解了开。 “我敬你是前辈,本不欲与你作对,可你实在欺人太甚!” 话音刚落,他长鞭一起,横扫向翁祖师下盘。 翁祖师对齐家人恨之入骨,他轻轻一跃,落在齐怀菘身后,一掌拍向齐怀菘后颈。 “师叔!”容寒尽身形一动,以身挡掌,与齐怀菘两人同时被拍了老远。 翁祖师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齐怀菘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我且问你,一个月前曾与你一同离开悯天山的那位年轻人在哪?” 齐怀菘语气不善,“不知道!” 翁祖师怒发冲冠,他高高扬起掌,这齐家的小子令他怎么看都不顺眼,干脆就在此一掌打死他好了。 容寒尽将齐怀菘拉开,“师叔息怒!” 翁祖师忍耐着怒气,“应千雪危在旦夕,这小子不仅害我可怜的徒孙掉下飞来峰,如今连一线生机都不愿给应千雪!你护着他有什么用?”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争执(二) 齐怀菘握鞭的手微微一松,他转向容寒尽问道,“应千雪怎么了?”他知道应千雪因容兄与自己交情匪浅连带着恨上了容兄,且三年来一直对容兄避而不见,如今翁前辈道应千雪危在旦夕,他不由暂且放下了对翁前辈的怨愤。 应千雪在重谣心目中的地位不容小觑,若当真如翁前辈所说,那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就算是翁前辈破坏了他为重谣准备的一切排场。 容寒尽哀戚道,“……小雪中的是天煞掌,只有重谣能解。”他伸出手,抓住齐怀菘的手臂,期盼地看着他。 如果让阿谣去解应千雪的天煞掌……那势必得恢复阿谣的武功,可若是恢复阿谣的武功,他便如鱼入水,消失地无影无踪。 齐怀菘犹豫不决,可应千雪不得不救…… 容寒尽凄然道,“怀菘,求你了。” 齐怀菘咬紧了牙帮,“好。”容兄这辈子都未曾向别人低过头,应千雪是他唯一心悦之人,虽心里无比犹豫,可他却不能只顾着自己。 待应千雪的天煞掌被解开之后,若他再敢离开自己…… 齐怀菘眼神骤然冷酷,他是决计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容寒尽期盼道,“怀菘,重谣现在在何处?” 齐怀菘默然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与翁前辈暂且在此等上一刻。”他说完便头也不会地走向重谣房间。 正走到门口,齐湘的声音便清晰地传了过来。 “夫人,那这套喜服如何?” 重谣的声音低低穿来,“滚!” 虽然昨夜于大夫给重谣开了安神的药方,可以防他悄悄离开,齐怀菘仍在其中掺杂了一些迷药——分量不如之前的多,仅仅限制了重谣的内力。 齐怀菘推开了门,对齐湘道,“放这儿,你先下去吧。”他顿了顿,又道,“再去给夫人找身寻常衣服过来。” 齐湘走后,齐怀菘将喜服放在了床上,转头看重谣。 他的目光轻轻浅浅,一如当年两人温存时的眼神。 “阿谣,试试吧。” 重谣警戒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齐怀菘只好朝他走去,重谣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上了门。他冷言道,“你又要如何?” 齐怀菘拉住他的手走到床前,他紧紧抱了一下重谣,故技重施点了重谣的穴道——包括哑穴。齐怀菘将那喜服一抖,因重谣多日待在房中,为防他离开,除却几套换洗的里衣,齐怀菘一直未曾给他送过衣服,是以齐怀菘动作飞快地给他套上了喜服。 他端详着身着喜服的重谣,眼中露出一抹痴迷。如果应千雪不曾中过天煞掌该多好,几日后,他们便能成为真正的夫妻。 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他解开了重谣的穴道,“阿谣……说你不会离开我!” 重谣不知他又犯了什么病,发了什么疯,他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始终未曾开口。 齐怀菘盯着他的脸,“说你不会离开我……就说一句,我便暂且放你出去。” 重谣嘴边的讥笑一顿,“当真?” 齐怀菘道,“当真。” 重谣声音平淡道,“我不会离开你。”他说这话时,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随意。 可齐怀菘却当了真,他仿佛不记得这是他要挟重谣说的,他认真道,“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庄主,夫人,衣服送来了。” 齐怀菘走到门口,他将门打开,接过齐湘手中的衣服,又将门关上,对重谣道,“换上吧。” 重谣一愣,齐怀菘果真信守承诺?也对,齐怀菘好歹也是正经武林名门的庄主,自小德行端正,这信守诺言一事早已成了习惯,融在了他骨子之中,即使现在很多时候看起来像疯了一般,却至少不会言而无信。 他迅速换了衣服,那身喜服,他穿着实在浑身难受。 齐怀菘执起他的手,“我们出去吧。” 重谣蓦地缩回手,见他目光款款地看着自己,便别开了眼,冷着脸走了出去。 刚刚走出门,齐怀菘的声音又响起,“等等。” 重谣脚下一顿,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齐怀菘,难道他要食言? 齐怀菘走到他跟前,微微低头,在他唇上一吻。 重谣只觉一股清凉滑入喉间,随后齐怀菘直起身子,领着他往花园走去。 重谣不在意齐怀菘带他去的地方,被困在房间之中的短短几日对他来讲仿佛过了好几年,他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心情也松动了起来。 齐怀菘领着他走到花园之中。 正如他方才所交代的那样,容寒尽与翁祖师两人一直待在花园之中未曾走动。 除了翁祖师脸上的神情难辨以外。 翁祖师一见重谣便激动起来,“小徒孙!” 重谣呆住,他怎么不认识此人啊……凭空多出一个师祖来? 翁祖师见他神情如方才容师侄一般,立马反应了过来,他给了重谣一巴掌,“我是谁?” 重谣一愣,“祖师爷爷?” 翁祖师眼睛一酸,千言万语都凝成了一句话,“老天真是待我不薄,你还活着,真好。” 重谣鼻头一酸,他是决计不会对祖师爷爷说出自己时间不长了的事的,他胡乱点了点头,“您怎么来这了?” 翁祖师擦了擦眼睛,“应千雪那小子中了天煞掌,生死一线。”他随即气愤道,“若不是出了这个事,傅悬月那个混蛋还瞒着我你的消息!” 重谣大惊失色,“天煞掌!”中天煞掌者生不如死,师父当年只将天煞掌传给了他一人,这世上除却自己断无人再会这天煞掌,小雪怎会中了天煞掌?不必旁人多说,重谣自知天煞掌威力,他连忙抓住翁祖师的手腕,“祖师爷爷,他现在在哪?” 容寒尽期期艾艾地看向翁祖师。 翁祖师道,“落霞寺中。” 重谣松了口气,“那我们快过去吧。”应千雪与他竹马竹马,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若他出了事,自己恐怕一辈子也不能释怀——此时他哪里还敢顾忌自己命不久矣不敢出现在应千雪面前。 第一百四十章 救人 落霞寺中,傅悬月小心翼翼地给应千雪喂了一口固脉草的汤汁。 寺外骤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傅悬月用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连忙起身冲了出去。 定是师祖带着重兄弟回来了。 重谣率先跳下马,见傅悬月从寺中匆匆迎了出来,连忙道,“傅大哥,小雪在哪?” 傅悬月道,“跟我来。” 齐怀菘与翁祖师紧随着进去。 穿过一条羊肠小道,几人走至冰窖。 初初靠近时,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重谣不禁屏住呼吸,皮肤之上乍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他皱了皱眉,目光之中流露出一抹痛意。 待在这么冷的地方,他一定很不高兴。 三年不见,没想到他和小雪之间竟是这样的重逢。 一人身受重伤,一人命不久矣——真是造化弄人。 云水端着粥从膳房走来,她刚走到冰窖前,扭头一见重谣,手上蓦地一松,碗筷通通落地,发出破碎的声音。 她眼圈一红,两次张嘴,却不知从何问起,最终只道了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重谣抿着嘴,“师姐……”他心中有愧,目光更是复杂。 齐怀菘目光骤然凌厉,重云涯统共就三个女弟子,其中能被重谣称为师姐的,只有那位名云水的女子了。 他侧头一看重谣——重谣神色激动,双目含情,怎么看都是一副见到心上人的模样。 原来就是她! 那股凌厉的目光转而直直射向云水,重谣不动声色地越过他,走到他的前面,朝云水走去了。 云水正要说什么,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敌意,她疑惑地抬起头,却看见重谣慢慢走了过来,她想到应千雪的状态,脸上一抖,眼中泛起泪光,她伸出手摸了摸重谣的脸,痛心道,“……我没保护好千雪。” 重谣轻轻握住她的手,“这不怪你。” 云水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吸了下鼻子,紧紧抓住重谣,“谣谣,快去吧。” 齐怀菘神色冷厉,早在云水将手放在重谣脸上时就握紧了银鞭,此时他们两人深情对视在他眼中格外刺眼,仿佛再容不得其他人。 齐怀菘眼中血色忽闪忽褪,恨不得将重谣从云水面前扯开,见两人分开,不由快步走到重谣身边。 下一刻,重谣匆匆走下地窖,云水紧跟着下去,齐怀菘二人正要随之下去,却被傅悬月一挡,他冷冷道,“里面不宜待太多人。” 翁祖师一脸冷漠地盯着齐怀菘,似乎齐怀菘若是再妄动一下,他手中石子便会毫不留情地打在齐怀菘的命脉之上。 齐怀菘脚下一停,他心里嫉妒的发狂,却知道他伤重谣太多,此事关乎应千雪,即使再嫉妒,他也只能忍下。 容寒尽还想更进一步,却被傅悬月伸出手,硬生生挡在了门口。 事关应千雪,容寒尽即使再气愤也不敢妄动,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傅悬月,杀意涌动。 地窖之中雾气袅袅,十分阴暗,重谣顺着夜明珠的光芒看去,一红衣人面色青紫地卧在冰榻之上。 红衣白雾,极为不详。 重谣几步并作一步,伸出手拉开他的衣襟。 紫黑色掌印立即跳入眼帘。 果真是天煞掌!重谣来不及多想,他赶紧将应千雪扶了起来,见应千雪的头无力下垂,心中难受不已。 重谣对云水道,“师姐,帮我护法。”见云水点了头,他方安心地闭上眼,双掌运力,与应千雪扺掌。 千丝万缕的黑气从应千雪的掌心被拉扯出来,从两人手掌联合之处钻入重谣的掌心。 转眼三日过去。 应千雪中的天煞掌远比重谣想象之中更为严重。 重谣缓缓收掌,他睁开眼,眼底一片疲惫。 天煞掌能令人生不如死,拔除时更是会让人付出不小的代价。 重谣胸口一痛,他在冰榻上平复了下气息,随后才站起身,他脚下一软,被云水牢牢扶住了手臂。 “师姐。” 云水心疼道,“苦了你了。”她抬眼望向应千雪,眼中又泛起泪光。 重谣反手握住她的手,笑道,“师姐说的哪里话。”他顿了顿,回眸看应千雪,道,“他身上的天煞掌已被我拔除了八九分,剩下的就靠慢慢休养了。” 云水吸了吸鼻子,“我们先出去吧。” 重谣与云水在冰窖之中不眠不休待了三天三夜。 齐怀菘、容寒尽、傅悬月、翁祖师在外面也待了三天三夜。 容寒尽由一开始的担忧变成了现在的忐忑不安以及思之若狂。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与小雪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愿小雪出什么意外,只愿他百岁无忧,安平喜乐。 齐怀菘紧握银鞭,片刻不敢松懈。 阿谣与云水已经在冰窖之中待了三天三夜,他极力压制住内心的躁动。 在应千雪面前,他们能做什么事?纵使再喜不自禁,也会顾忌旁人吧? 他翘首看向翁祖师身后的冰窖,脸上阴晴不定。 傅悬月与翁祖师挡在两人身前岿然不动,同时竖着耳朵注意着冰窖里的声音。 首先是云水喜不自禁地走出冰窖,她身后,重谣背着红衣人健步如飞。 容寒尽拉开傅悬月,快步走到他身旁,小心地将应千雪抱了下来。 容寒尽揽着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颤抖的手,凑向他的鼻底。 活着! 容寒尽抖着手,脸颊紧紧贴在应千雪的额上,他比应千雪高处一个头,此时看去,好似将应千雪紧紧拢在了怀中。 齐怀菘冲重谣走去,每一步都压制着强烈的妒意。 翁祖师最先发现他的动作,他身影一动,挡在重谣面前,斥道,“你又想做什么?” 齐怀菘的目光似乎钉在了重谣的身上,他眼里心里都只有重谣一个人,好像没有看到翁祖师一般冲重谣伸出了手。 齐怀菘淡淡地陈述之前他的话,“你说不会离开我。” 重谣的目光下斜,熟悉的唇角再次勾起,是一副讥讽的模样。 “在我心中从未说过。” 傅悬月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见齐怀菘面色不善,不由也跟着翁祖师一同挡在他的面前。 第一百四十一章 冲突(一) 翁祖师冷眼道,“谣谣无意跟你在一起,你还不走?” 齐怀菘渐渐收回手,宽大的衣袖之下,悄然捏紧了拳头。 他对重谣含笑道,“别生气了,阿绿和裴姑娘在家里等你。”带笑的眸底,分明带着一丝威胁。 又是这招!除了这招他还会别的吗?重谣脸上阴云密布,“齐怀菘!”他怒极,双掌猝不及防地一翻,冲齐怀菘打去。 齐怀菘直直迎上他的双掌,两股内力一强一弱,弱的那方猝不及防被推向了身后的院墙。 重谣脚下勉力缓了几步,他捂住胸口,嘴角滑下一行血痕。 齐怀菘没想到他如此不堪一击,他心中一落,盯着自己的手悔恨不已。 云水和翁祖师大怒,他们虽不知阿绿和裴臻是谁,但也听出了齐怀菘话中的威胁,此刻见重谣被齐怀菘所伤,不由握紧了武器。 容寒尽见势不好,忙拉住翁祖师的袖子,“翁师叔!不可冲动!” 落霞寺外,齐琼率除月山庄大部分的高手守在外面,将落霞寺严密地包围了起来,她踹开落霞寺大门,一路寻着齐怀菘的踪迹走去。 齐怀菘收了手,他淡淡道,“你们大可向我出手,今日我们在此同归于尽。” 他话刚落,齐琼便快步冲他走去,站在他身旁蓄势待发。 重谣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这里仍属除月山庄的势力范围,且落霞寺已被除月山庄的人团团包围,在这里动手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 翁祖师可以不顾自己性命,却不能不顾重谣和傅悬月。他目光阴鸷,“卑鄙!” 齐怀菘一言不发地看着重谣,只等他做一个决定。 重谣直起身子,他冷漠地盯着齐怀菘,前有阿绿和裴臻性命相挟,后又有除月山庄的人包围在后。 他还能做什么选择? “好。” 他朝着齐怀菘走去,平静道,“回去。”他的目光眷念地落在应千雪的身上,可惜不能亲眼看着他又活蹦乱跳起来了。 他对翁祖师道,“您年纪大了,不必再为我们起初奔波,日后我得了闲,便去蓑翁岛看您。” 他又看了看云水,原本他以为还有时间问一问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或者关十楼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为什么关十楼插手了蓬岐之事。 却不曾想齐怀菘连这点时间都不给他。 他苦笑道,“师姐,保重!” 云水忽然扑过去抓住他的手,她目光坚定,“谣谣,你若不想走便不要走!生死有命,师姐这条命,早就该与师父一同去了!” 翁祖师与傅悬月脸上均是一样的神情。 傅悬月道,“齐庄主不过是占了人数的便宜,我们拼死一战,未必没有一起出路。” 重谣摇头,“血月教鞭长莫及,傅大哥的心意我心领了。” 待他一一叙完了旧,齐怀菘道,“三日后乃阿谣与我大喜之日,除月山庄欢迎各位来喝喜酒。” 他伸手牵住重谣的手,走出了落霞寺。 翁祖师与傅悬月、云水面面相觑。 翁祖师恍然大悟,他对容寒尽问道,“你说的喜酒,可是小徒孙和齐怀菘的?” 容寒尽点了点头,“正是。翁师叔,小雪需要修养,我暂且带他去容府了。” 不等傅悬月开口,云水便率先拒绝,“不行!”她神色冷凝,“容少侠与齐怀菘关系匪浅,我们怎么能让千雪成为齐怀菘手中逼迫谣谣的筹码?” 傅悬月道,“云姑娘所言不错,容少侠,不要与我们为难。” 容寒尽抱紧了应千雪,怒气冲冲道,“这里离容府最近!难道你们想带他去西域?” “且不说怀菘是否想用小雪威胁重谣。就算是,方才那么好的机会他都没有这样做,你们还不明白?且就算他这样做了,我容寒尽也不会同意!” 云水面上微微松动,但她却毫不松口,“我们自有去处,偌大的南无天,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容身之处?” “我不肯与云姑娘交恶,云姑娘也不要为难我!你们不放心大可以跟我一同去容府,我容寒尽卑劣无耻之尤,但对应千雪之心,天地可鉴!” 走出落霞寺后,重谣便挣脱了齐怀菘的手,他冷着脸坐上了齐琼备好的马车。 齐怀菘随后上去,重谣看着他冷漠的脸,语气不善,“你的人一直都跟着我们?你早就做好了我要走的打算?” 齐怀菘侧开眼,看似平静的目光之下怒气涌动,“回去我们就成亲。”他急需一些东西来证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可否认,重谣今日反悔之意伤透了他的心。 重谣狠狠抓住他的手臂,令他面向自己,“是不是……我们出发的时候你就把阿绿和裴臻接到了除月山庄?” 齐怀菘皱了皱眉,他正视阿谣,目光之中是散不开的怒意,甚至还有一丝委屈,“阿谣,你到底把我当做了什么人?阿绿和裴臻的确是到了南无天,可我却没有动她们一分一毫!仅仅是我口头上一句气话,你便当真否定了我这个人?” 重谣冷笑,“气话?那重重包围落霞寺也是我的幻觉咯?你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敢做不敢当!” 齐怀菘闭了闭眼,“若不包围落霞寺,现在你已经跟云水远走高飞了吧?” 重谣大怒,“又关我师姐什么事?” 齐怀菘蓦地将他压在车壁上,“关她什么事?你还想瞒我?你不过是把我当成她的替身!” 重谣笑出声,“你有什么资格当她的替身?” 重谣是发现了,齐怀菘是真的脑子出了毛病。 齐怀菘目光一黯,“对!我不配当她的替身!”他捏住重谣的脸,恶狠狠道,“我也不会再当她的替身,阿谣,你心里眼里,都只能有我一人!” 重谣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做梦!” 齐怀菘捏着他的下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温声道,“三日后我们成亲!” 他会告诉全天下的人,重谣是他的人。 重谣冷冷笑道,“你开心就好。”反正现在阿绿、裴臻或者云水、小雪,随便谁都能用来威胁他,他能怎么样?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冲突(二) 因重谣一事,除月山庄大部分的人都被调去了落霞寺,除去几个镇守山庄的老前辈,便只有一些武功平平的家仆留守山庄。 明媚和明艳也在其中。 自两人被留在山庄之后,便被齐琼派去西厢做了洒扫丫鬟,轻易不能离开西厢。 西厢乃庄主家眷居住之地,是被庄主休弃的欺霜夫人和庄中丫鬟所居住的地方。将这两女藏在这里,明面上看起来像是保护,齐琼心里却知道,西厢看似安全实则却是外人最容易突破的地方。 午时,明媚与明艳打了饭回去,见这一路上都没有看见什么熟识的面孔,不由感到惊奇。 明媚道,“前几日我看见齐总管召了一大帮人离开了山庄,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明艳歪头,她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下。 难道跟袭怜云有关? 明媚眼睛一亮,“……没准,我听说庄主一直都在搜查盘花阁余孽,这次一定是找到了他们的老巢!” 明艳脸上也露出一抹微笑,她的手一动,再次比划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以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她刚刚比划完,空中便传出一股淡淡的香气。 明艳的手一顿,她盯着明媚,脸上陡然惊恐万状。 “本座找的你们两个好苦啊。”声音低哑,温柔惫懒,话中自发带着一股妩媚风情——正是袭怜云的声音。 明媚缓缓看向墙头,她脸霎时一白,色厉内荏道,“你是何人!竟敢私闯除月山庄!来人啊!” 她险些喊破了喉咙,却没有一个人跑出来。 袭怜云嗤笑了一声,她跳下围墙,雍容地朝她们走去,毫不掩饰眼中杀意,“你尽管叫。”她早就得了消息,齐怀菘带着大部分的人去了落霞寺,这时的除月山庄,无异于一个空壳子。 袭怜云一爪掐住明媚的脖颈,将她从地上拔起,狠狠摔向围墙。 明媚撞到墙摔到了地上,她捂着肩膀,额间渗出冷汗来——还不待她从地上爬起来,盘花阁的人便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 明艳——桃六惊惧地睁大了眼睛,袭怜云恶魔一般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别急,下一个就是你。” 袭怜云将手轻柔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凑近了她的耳朵,轻轻笑道,“她不能陪你说话你是不是很无聊啊?本座帮你治治她的哑疾。” “也顺便问一问她,本座到底哪里待她不好,竟敢背叛本座!” 好似一条冰冷的毒蛇爬上桃六的脊背,她轻轻地颤抖起来,斗大的冷汗滑下鬓角。 “阁……” “嘘……”袭怜云柔声道,“别说话,专心看。” 只见哑女以站立的姿态被两人牢牢钳制住,一个身着西域短打的人手执大锤,站在她的面前,朝着她的膝盖狠狠击去。 哑女仰起脖子,她张大了嘴,脖颈上青筋迸出,一瞬间整张脸都变得通红起来。她的身子无力下垂,双腿反向扭曲,竟是被生生锤碎了骨头! 明媚蓦地转身跪在袭怜云身前,“阁主,我……” 袭怜云半蹲着身子,将食指贴在她的唇上,微笑道,“你们背叛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天?你们自己种下的恶果,今日你们就要自己咽下。” 她捏着桃六的脸,“当年我还以为你是七人中最聪明的,我本有心提拔你,可今天看来,简直是打了我的脸。”她将桃六的脸摔向一边,向一旁伸出手去。 她身旁一人毕恭毕敬地递上了手帕,袭怜云仔细擦了手,轻蔑道,“碰你我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袭怜云瞥了一眼哑女,嗤道,“一个哑巴,也敢背叛本座……将她二人带走。”她环顾四周,十几年了,除月山庄果真是没有一点儿变化。 青紫的手指落在腰间的锦囊之上,袭怜云垂眸笑得落寞,却十分快意。 齐怀菘一行人刚刚抵达除月山庄大门,便有人匆匆跑过来小声对齐怀菘说了什么。 齐怀菘俊脸一黑,刚刚迈出一大步,又扭头对齐琼道,“你先把夫人送回房中。” 交代完毕,他大步跨向西厢。 袭怜云,你终究是来了! 风声袭来,袭怜云将将跃上墙头,她身形一动,险险避开。 “齐怀菘?” 齐怀菘手执长鞭,冷肃地冲她走去,他眼中流露出刻骨恨意,脚下似有万钧之重。 “我父亲……还有母亲的头——在哪儿。”他鞭子一动,猝不及防地缠住袭怜云的脚,将她拽下墙头。 袭怜云眼睛一眯,她手指微动,朝墙头上的人打了个手势,那些人瞬间消失在了墙头。 袭怜云看向齐怀菘大笑了几声,“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她站起身,嫌弃地掸了掸身上的灰,气定神闲道,“告诉你也行,你让重谣过来,自刎在我面前。” 齐怀菘眼中红光一闪,长鞭蓦地劈向袭怜云。 袭怜云早走准备,她长绫一出,将齐怀菘的鞭子格开,“贤侄,我看在你是齐姜之子的份上不欲与你动手,你可别为难我?” 齐姜之名从她嘴中一出,齐怀菘的鞭子便飞舞着挥向袭怜云。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当日母亲为了父亲千方百计地离开桃山,最后却被袭怜云这个狗贼害死——死无全尸! 袭怜云笑了声,她挥动长绫,将齐怀菘的鞭子不断挡开。 “我不配提齐姜,你也不配是齐姜之子!”她手中长绫暴涨,直取齐怀菘面门。 齐怀菘三番五次与她作对,不停残害盘花阁剩余势力,袭怜云心中早就有些不适,此时齐怀菘像他那个母亲一般,说她不配提齐姜的名字,她心中火起,下手也狠了起来。 她扫过树上的红灯笼,“重云涯害死齐姜,你却对他的儿子心生爱慕!真是齐折月的好儿子!” 齐怀菘脸上一冷,这世上若他身边还剩下一人,那便是重谣——他不会再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说起重谣的不是!袭怜云这种人,连提起重谣的名字都不配! 两人缠斗几许,齐怀菘勒住袭怜云的脖子,冷漠道,“你到底将他们藏在了哪里?”他手一紧,袭怜云险些透不过气来。 若当时在盘花阁中,他没有心慈手软,助阿谣一臂之力,怎会有后面母亲死无全尸之事? 第一百四十三章 哦豁 袭怜云勉强露出一个笑,“你……休想知道!” 齐姜死后,齐家找不到他的尸身,便在齐家坟山上立了一个衣冠冢。齐怀菘一定是将齐折月葬在了齐姜的衣冠冢中——但即使只是一个衣冠冢,她也不允许齐折月与齐姜同葬! 齐怀菘横眉,他心中戾气横生,一瞬间竟产生了干脆勒死袭怜云,让她直接去地下给父亲和母亲赔罪的念头。 空气渐渐稀薄,袭怜云慢慢翻起眼白…… 齐琼将重谣带到之前那间房间,装饰依旧,红的刺眼。 重谣冷脸问道,“齐怀菘呢?” 齐琼一愣,自这位夫人回来之后,她便从未听夫人问过庄主的去向,是以此时听在耳中一时之间还未反应过来。 “回夫人,庄主处理事情去了。” 重谣勾起唇角,目光如刀,他蓦地闪到齐琼身前,一只手握住她纤细的脖子。 一股凉意窜上脊背,齐琼惊惧地睁大了眼睛——此时此刻,她从重谣的眼中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杀意。 “日后若我再从你们的人嘴中听到夫人两字——别怪我心狠。” 齐琼连忙点头,“是,公子!” 重谣缓缓松开手,“阿绿和裴臻当真不在这里?” 齐琼垂下眸子,若此时说不在,夫人——不,公子必然会离开山庄,庄主必定会勃然大怒。若是说在……可阿绿姑娘和裴姑娘又确实不在除月山庄…… 齐琼猛地半跪在地上,“公子恕罪!阿绿姑娘和裴姑娘的下落只有庄主清楚。”庄主自己挖的坑,就让庄主自己填吧,反正她只是个小喽啰,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敢问,啥也不敢说。 重谣扣紧了指关节,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齐琼机灵道,“公子不如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去请庄主?” 重谣想了想,“我跟你一同过去。” 齐怀菘突地将晕厥的袭怜云甩到地上,低声道,“就这样杀了你,太便宜你了。袭怜云,我便让你尝一尝除月山庄地牢的滋味。” 他抬眼见齐琼领着重谣匆匆过来,眼中泛起一丝涟漪。他对齐琼吩咐道,“先将袭怜云关入地牢,一会来书房找我。” 齐琼领命告退。 齐怀菘对重谣欣喜道,“你找我?” 重谣瞥了一眼袭怜云的脸,露出疑惑的神情。 当日在蓬岐时,那桃花使六人忽然出现,想必应与这袭怜云有关。 他想起当日在盘花阁,齐怀菘护她的模样,不由发出了一声讥笑。 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天到你家。 “阿绿和裴臻在哪?” 齐怀菘眼中欣喜尽数退去,他沉沉道,“在福来客栈好好待着。” 见重谣转身,他慌张地抓住了他的衣袖,“你又要走?” 重谣疑惑道,“我为什么不走?”他好笑地转过身,“刚才那是袭怜云吧?” 齐怀菘下意识点头,不知这跟袭怜云有什么关系。 重谣心平气和道,“所以你留下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齐怀菘一愣,随即拧紧了眉,“你跟她不一样!” 重谣道,“有什么不一样?齐怀菘,她是你姨母,我若真是楚软聆的儿子,那便是你表弟。齐怀菘,你想好。” 齐怀菘愣道,“什么?”什么表弟?他怎么听不明白了。 重谣道,“你能对她如此,怎知日后不会对我如此?” 齐怀菘哭笑不得,他扶住重谣的肩,“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娘跟我娘,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就成姐妹了?” 重谣皱眉,正要细说,齐怀菘却捂住了他的嘴。 “这种话不能乱说。” 齐怀菘松开手,“就算你不愿与我成亲,这种话也不能说。阿谣,你若是实在难以接受,可以暂缓几日,可我帖子已经发出去了,你不要让我为难。” 平地忽起一阵风,将齐怀菘额前的碎发吹起,露出他深情专注的目光。 重谣的心忽然一跳。 是大事不妙的感觉。 齐怀菘望天,“要下雨了,回去吧。”他下意识牵住重谣的手。 重谣怔怔地任他牵着,一脸懵逼。 他怒气冲冲地出来,却神情恍惚地回去。 齐琼远远见了,便命这一条路上的丫鬟家仆们绕着道走,别打扰了庄主和夫人的两人世界。 看来,庄主和夫人和好,只是时间问题了。 …… 容府,云水和傅悬月被安置在应千雪的房间的隔壁。 按云水的话来讲,这样不仅能够方便她照顾应千雪,还能防止容寒尽做什么不轨之事。 容寒尽虽然确实不会做什么不轨之事,但他却不能拒绝云水的理由。 因为拒绝了以后,他就好长时间不能见到应千雪了。 应千雪动了动手指,他浑身冷的发抖,好似被人丢在了冰天雪地之中。他慢慢睁开眼,视线里一片模糊,他眨了眨眼,方清晰起来。 入目表示一方青色纱帐——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他的房间啊。应千雪撇嘴,难道他又溜进了应少雨的房间? 应千雪撑起身子,胸口一阵钻心的痛,他哎哟了一声,这怎么回事?他疑惑地捂着胸口。 莫非应少雨仗着她学了两年剑就敢打我了? 不对啊,应少雨学剑,他怎么没在这房中见到剑的影子啊。 他将双臂撑在床沿之上,刚把脚放在鞋子上,就被狠狠吓了一大跳。 应少雨的天啊!我的脚怎么变这么大了?他又看了看手,见鬼了? 他刚要站起来,脚下一软,忽然栽倒在了地上。 容寒尽在屋外听得一声巨响,连忙推门进去,见应千雪上身着地,不由大惊,“你摔到哪儿了?” 应千雪胸口痛,他眯着眼睛,“容叔叔,原来我在你家啊!”怪不得这里没剑,这根本不是应少雨的屋子! 容寒尽手一抖,他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是谁?” 竟还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应千雪捂住嘴笑了一声,“容叔叔,你摔到了脑子吗?” 容寒尽脑中轰然炸开,他将应千雪迅速抱上床,随后连滚带爬地冲出屋外,拉着云水的手腕将她拖进屋中。 他忐忑不安地问道,“小雪,你认识她吗?” 应千雪眨了眨眼,一头扑进云水怀中。 第一百四十四章 敌意 云水和容寒尽两人同时愣住。 “千雪?”云水将他从自己怀中刨出来,淡漠的脸上露出违和的疑惑。 应千雪抬起头,欣喜地看着她,下一刻语出惊人。 “师姐,你也长大了吗?你嫁给我好不好啊?” 云水还未说话,容寒尽的脸便先黑成了锅底,他抓住应千雪的后领,将他拎得离云水远了一些,眼中怒火滔天。 云水轻咳了一声,千雪和容寒尽之间的关系谣谣曾经在她面前略略提及过,此时应千雪闹出这么一出,面对容寒尽,她一时还有些无奈。 “不是你想的那样……容少侠,你勒住他脖子了……” 容寒尽冷着脸将应千雪放在床上,应千雪一落到实处,马上趴在了云水腿上。 “师姐师姐~你真好看~” 容寒尽怄得险些背过气去,他忍了忍,“我先出去了。” 若云水是个男人,他必定会跟云水打一架来缓解心中的烦闷,可云水不仅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受了伤的女人,他不能乘人之危,只能将这股恶气憋在心里——等应千雪休养好了再说。 见容寒尽顺便将门带了过去,云水才回过头,她瞧着傻乎乎的应千雪,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愁。 这种感觉自重谣成为关十楼之主后她便再也没有感受过了。 她抬起应千雪的头,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应千雪傻乐道,“师姐~我头疼,胸口也疼~” 云水扶额,为什么有人头疼、胸口痛还能傻乐? “那你先睡一会儿,过会叫你吃晚饭。” 应千雪乖巧地钻进被子里,露出一个黑黝黝的脑袋,睁大了眼睛期待地看着云水。 云水:? 应千雪从被子中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额头,噘着嘴道,“师姐只亲谣谣不亲我!” 原来重谣小时候调皮,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小动作,总要云水在他睡前亲他一下,不然就睡不着。应千雪看在了眼中,却留在了心里,但一直没有说出来过。 应千雪期待地盯着云水。 云水握住他的脉,面无表情地点了他的睡穴。 容寒尽自以为在门口待了很久。 直到门被打开。 黑衣女子木着脸走出来。 容寒尽指了指脑袋,暗示道,“他真的……?” 云水摇头,“让傅教主看看吧。”她脚步一转,回到了自己房间。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仰面躺在床上,思绪飘远了。 正沉思着,忽然什么东西砸在了脚上。 云水惊坐起,却见是一只灰白的小鸟。她神色一松,蹲下身子将这小鸟捧起,从它的爪子上取出一封书信来。 “暂稳,勿念,何故伤?” 是谣谣的笔迹!云水想了想,取来笔墨,小心翼翼地将关十楼中发生的事情尽数写了上去——包括应千雪受伤的缘故。 重谣自以为暂且稳住了齐怀菘,却不曾想齐怀菘延迟婚期的原因。 竹林之中风声凌冽,忽然咔嚓一声,齐怀菘的鞭子应声而断,齐怀菘皱了皱眉,他握着断鞭若有所思。 “有什么不一样?齐怀菘,她是你姨母,我若真是楚软聆的儿子,那便是你表弟。齐怀菘,你想好。” 姨母…… 莫说重谣的母亲乃绍洲商贾之女,就算是母亲失散多年的姐妹,那又如何?齐怀菘握紧了拳头,他心中一紧,仿佛听见有人嘲道,“这么多年的寡廉鲜耻,都学到了狗肚子里了?” 外人说什么,又与自己何干?自己为何要去在意别人的想法?日子是自己在过,其中滋味只有自己才能尝到,外人?外人算个什么东西? 齐怀菘想开了这一遭,便向齐琼问道,“公子呢?”昨日齐琼委婉地向他传达了重谣的意思,他虽然心里很不愿意换掉“夫人”这个称呼,可要是换掉能让重谣给他一点点的好脸色,他还是宁愿换掉。 齐琼回道,“公子一大早便去了福来客栈。” 齐怀菘当下皱了眉,又是阿绿和裴臻! “看好了吗?” 齐琼道,“庄主放心,我已派人暗中看着阿绿和裴姑娘,若公子要带他们走,消息立马便能传回来。” 齐怀菘皱着眉点了点头,随即他马上摇头,“不行,我要亲自去看一眼才放心。” 重谣若是看见阿绿和裴臻好好的待在客栈,必定会再次萌生出离开的念头——那阿绿身份背景怎么都查不出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神秘极了,他必须杜绝重谣消失的一切可能性。 齐怀菘骑着马匆匆赶往福来客栈。 福来客栈中,阿绿和重谣坐在一起,裴臻坐在对面,三人有说有笑,却绝口不提有关齐怀菘的事。 “没想到恩人的真面目竟然是这个样子。” 裴臻托着下巴,略有些惊喜道。 重谣眨了眨呀,“裴姑娘看起来很满意啊?” 裴臻笑嘻嘻道,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恩人如此多娇,裴臻都要忍不住以身相许了。” 重谣笑着给阿绿夹了一块臭豆腐,“做梦呢?快醒醒……刘记的。” 阿绿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她将豆腐塞进嘴里,像一只仓鼠般咀嚼起来。 重谣宠溺地看着她,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裴臻掩去眼底一丝失落,笑眯眯道,“所以那齐庄主将恩人掳走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难道也是跟我一样,觊觎起了恩人的美貌?” 重谣叹了口气,“裴姑娘别取笑我了,你们一定要小心行事,逃出南无天后一定要尽快回家。”他暗示性地看着阿绿。 阿绿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她吃饱喝足了,擦了擦嘴。正要说话,却见齐怀菘极有存在感地冲他们走来。 看起来脸色不善,来势汹汹。 “阿谣。” 重谣恍若未闻,自顾自的吃饭。 齐怀菘坐在他的另一旁,顺手将猪蹄端到了他面前。 “我重新选好了日子,过两天便是黄道吉日……” 重谣将筷子狠狠地拍在桌子上,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齐怀菘冷着脸扫了一眼阿绿,“届时阿绿和裴姑娘也一定会光临除月山庄的。” 莫名的敌意扑面而来,阿绿疑道,“齐庄主,你选黄道吉日当真是要成亲吗?”这几日南无天传得沸沸扬扬,说容貌绝世的齐庄主终于要成亲了,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子那么好福气……可这跟哥哥又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特意跟哥哥强调这件事……难道跟他成亲的不是什么姑娘?而是哥哥! 第一百四十五章 拜堂(一) 阿绿惊地手一抖…… 这不是不可能,否则哥哥怎么会不告而别,从小村子忽然莫名其妙地跑到这里?可哥哥不是一直对美人庄主不假辞色?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齐怀菘道,“正是。” 阿绿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随口问道,“那新娘……” 重谣忽然喝止,“阿绿!” 齐怀菘冷眼瞧着,“反正她过两日也知道了,不错,我要跟阿谣成亲。”他将手覆在重谣的手背上,暗暗用力握住了。 阿绿怔住,刚才美人庄主过来时唤的阿谣,当时她就该反应过来的。 原来美人庄主当真是那个人。 害哥哥差点死去的那个人。 阿绿蓦地站起来,她指着齐怀菘,气愤道,“原来真的是你!” 裴臻心里一惊,她正要说话,却见齐怀菘挑眉问道,“什么是我?” 阿绿咬牙道,“你害得哥哥差点死了,你还有脸说要娶他!”阿绿气急,她拿起桌上茶杯便泼在齐怀菘的脸上。 齐怀菘的脸色当即一沉,他阴沉沉地看着阿绿,一只手握上刚换上的新鞭之上。 重谣腾地一下站起来,完蛋!这下阿绿必定会惹恼齐怀菘,他原本是打算趁齐怀菘练功时来打探是否有除月山庄的人在悄悄监视阿绿,没想到齐怀菘这么快就赶了过来,还让阿绿知道了他就是那个害自己掉下飞来峰九死一生的那个人……看来今日注定不能善了了。 最坏的结果便是齐怀菘将阿绿软禁在除月山庄了。 重谣按捺住扶额的冲动。他冷漠地看着齐怀菘,看他的手握上了兵器,不由扭头对阿绿道,“你和裴姑娘先回房吧,哥哥的事情哥哥自己解决。” 阿绿不可置信道,“哥哥!” 重谣不容拒绝地扭头。 齐怀菘头上顶着一片茶叶,面无表情地牵住重谣的手,“回去。”他暂且不会跟阿绿一般计较,即使现在他浑身上下都十分难受。 重谣便默不作声地跟他走了,头也不回。 “气死我了!”阿绿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哥哥怎么就不长记性,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偏偏要吊死在这棵歪脖子树上。 裴臻见她气恼,便劝解道,“阿绿姑娘不必担心,我看恩人似乎没有那个意思。” 阿绿抬眼,“怎么说?” 裴臻笑道,“一遇到恩人,阿绿姑娘便方寸大乱。”她忽然压低了声音,“恩人今日过来千叮万嘱我们找机会早些回家,不就是在……”她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 阿绿一看,勃然大怒,“他怎么这么卑鄙!” 裴臻指了指阿绿,又指了指自己,在桌子上写上:筹码二字。 阿绿脸上瞬息万变,除月山庄家大势大她早有耳闻,而这里又是南无天,她与哥哥举目无亲,怪不得齐怀菘这么肆无忌惮! “那我们又该怎么办?” 裴臻问道,“阿绿姑娘信得过我吗?” 阿绿认真地看着裴臻,她初见裴臻时对裴臻的那股厌恶感早在小村子里消失不见了。哥哥是裴臻的恩人,裴臻感念这份恩情,尽心尽力地照顾哥哥,连她这个妹妹都自愧弗如,事关哥哥的终身幸福,她又怎么会不相信裴臻呢? “你有什么好办法?” 裴臻眨了眨眼,让她附耳过来。 布满了红绸双喜的房间之中,重谣铁青着脸坐在梳妆台前。 菱形的铜镜之中倒映出他杀气腾腾的脸。 门外传来齐湘催促的声音,“齐湘,好了没?吉时就要到了!”她不敢直接催促重谣,毕竟这一切都在枉顾重谣的本意,若是今日惹得重谣大发雷霆,不仅会影响庄主的心情,她们也会有生命危险。 齐湘连连回道,“来了来了。”她小心翼翼道,“公子……不要让我们为难啊,阿绿姑娘也在喜堂上等着您呢。”见重谣依然一动不动,她咬牙道,“公子,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重谣蓦地站起来,他看着齐湘,眼中波澜不惊,“你说的没错。”他心里觉得奇怪,齐怀菘往常都用阿绿和裴臻两人来威胁他,而今日这丫鬟竟只提了阿绿一人,是粗心大意、还是当真只有阿绿一人? 齐怀菘站在屋外,今日他身着一袭红色云锦滚边鎏金喜服,腰缠繁复的龙凤腰带,外面罩着一层极其飘逸的红色袖衫,将他长身玉立的身姿勾勒地淋漓尽致,平日不苟言笑的眉梢也染上了淡淡的喜意。 自重谣一出来,他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流光溢彩的蓝玉耳坠仿佛也感应到了一丝喜气,更甚以往的晶莹剔透。 齐怀菘接过喜娘递过来的红绸,牵着重谣往喜堂走去。 喜堂设在大厅之中,齐怀菘本性冷漠,性情略微孤僻,因而这场喜事虽然传得沸沸扬扬,实际上到场的却只有齐怀菘的几个知交好友及一些有着生意往来的江湖门派,除此之外,便是一些从人情上来讲必须要请的前辈。 除了翁祖师和杏神前辈。 翁祖师自那日分别后,便回到蓑翁岛闭门不出,不知在做什么。 杏神前辈三年来杳无音信,无人知晓他的下落,这喜帖也就不知从何送起。 阿绿被安排跟容寒尽一桌。 “新郎新娘到!” 随着一声抑扬顿挫的幕声响起,阿绿的目光落在刚刚踏进喜堂的两人身上。 若抛开前尘往事,不得不说单从外貌上来讲两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阿绿眼中掠过一丝深意。 重谣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安然无恙不由松了口气,随后他发现在阿绿身旁确实没有裴臻的影子。 裴臻呢?他眼中流露出一丝询问。 阿绿冲他眨了眨眼。 重谣心底升起一丝不安。 齐怀菘领着他走到喜堂之上,示意司仪直入主题。 司仪回以了然的眼神。 “一拜天地!” 齐怀菘面向喜堂之外,真心诚意地鞠了一躬。他见重谣无动于衷,便轻轻提醒道,“阿绿还看着。” 重谣隐晦地瞪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原本应是齐折月和齐姜的位置上放置了两个灵牌,齐怀菘父母双亡,此时也只能拜拜牌位了。 重谣看着齐折月的灵位,久久没有低头。 第一百四十六章 拜堂(二) 齐怀菘直起身子,他正要开口,却听重谣道,“我不能拜她。” 楚家三姐妹之间的纠葛他暂且不明,重云涯当初虽确实袖手旁观,可他临终之前所说定事出有因。 在未搞清楚之前,让他如何毫无芥蒂地拜她? 齐怀菘嘴角抿成了一条线,重谣忽然看向他,双目澄澈,“今日我与你同出喜堂已是妥协,你难道还硬要逼我拜她?” 齐怀菘道,“不拜则礼不成!” 重谣轻蔑一笑,他看向旁边,“如果当真要拜,那你便将我母亲的牌位置于座上吧。” 齐怀菘皱了皱眉,随后招来齐琼,低语了几句。 见他们站在原地毫无动作,堂下宾客不由窃窃私语,纷纷猜测发生了何事。 阿绿咬了咬下唇,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容寒尽今日一人前来,云水和应千雪两人都被留在了容府——按云水的原话讲,这婚事实非谣谣所愿,她和应千雪过去也是给齐怀菘徒增筹码。 食指和中指在桌面上点了一下又一下,容寒尽耳尖一动。 “东雪山窟奉英公子、裴家裴臻小姐到!” 堂下忽然一静,随即宾客之中一阵嘈杂,东雪山窟向来避世不出,没想到竟会来参加齐怀菘的婚宴。 容寒尽眉头一皱,正如世人所以为的那样。东雪山窟从不参与任何私宴,一方面是为了防止党派相争,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东雪山窟位置偏远,很多时候帖子都难以抵达没个个把月,几乎难以送到。 怀菘不可能从一个月前就开始谋划这场婚事,只能是奉英恰巧在南无天,至于赴宴…… 容寒尽的目光落在面色铁青的奉英身上,奉英必不会违背东雪山窟门规,只能是为他身旁的裴臻而来。 他忽见裴臻嘴角一弯,视线朝他这个方向看来。他扭头一看阿绿的神色,便明了裴臻的心思。 齐怀菘见奉英与裴臻二人不请自来,心里也生出了一丝疑惑——不过远来是客,他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齐怀菘拱起手,“奉少侠,裴姑娘。” 奉英点了点头,神色如常地回了一礼,“恭喜齐庄主。” 裴臻冲重谣眨了眨眼,跟着奉英道,“恭喜齐庄主。” 齐怀菘微微一笑,“同喜,请入座。” 奉英抬眼一看,径直冲容寒尽的那一桌走去。 这时齐琼抱着一个用红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匆匆走来,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物事置在齐折月灵位旁,随后才揭开——新漆未干,散发着新鲜木头的气息,正是齐怀菘命人临时做的一个牌位。 众宾客还未从东雪山窟赴宴的举动中反应过来,又被齐琼这一连串的动作给惊了一大跳。 有人低声惊呼道,“这楚软聆,不是前齐庄主的妹妹?怎么把她摆在这儿?” “难道这楚软聆跟这位公子有关?” 从来没听过拜堂成亲还要拜几无来往的亲戚的。按年份算,齐怀菘应该跟这位小姨母素未蒙面才是,想开想去,只能是跟今日另一位主角有关了。 裴臻不知在低声对奉英说些什么,奉英不时地看向重谣,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 那些声音尽入耳中重谣耳中,他嗤笑了一声,齐怀菘脸上古井无波,他面朝楚软聆的牌位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看向重谣,似乎在提醒重谣方才他自己说的话。 重谣面对楚软聆,珍而重之地拜了一拜——在他心中,这一拜,不是为今日与齐怀菘大婚二拜,而是表达他多年来忘却生母的愧疚。 司仪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夫妻对拜!” 两人面对面站着,齐怀菘正要弯腰,却听宾客之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 “且慢!” 容寒尽抓住奉英的手,“奉英,你做什么?”方才奉英没有轻举妄动,他本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不想这时奉英忽然发难。 奉英拿开容寒尽的手,沉沉看了他一眼,拉着裴臻走向重谣。 “你可是阿福?” 重谣一愣,“我是。” 奉英脸色阴沉,裴臻突地走到重谣身前,恶狠狠道,“我不管你长什么样子,可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重谣一脸懵逼,他说过什么话?他的目光扫过阿绿,见阿绿拼命冲他点头、使眼色,更是一头雾水。 这俩丫头,在打什么鬼主意? 重谣后脑勺一凉,他聪明地闭上嘴,静观其变。 这神情落在奉英眼中,便有一些避而不谈的意味,他皱眉道,“裴家乃我东雪山窟门下,你虽对裴臻有救命之恩,若是真与裴臻有私情,却也不能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重谣抽了抽嘴角,责备地看向阿绿。 “这其中有误会吧?” “没想到齐庄主竟会跟这样一个男人成亲,真是世风日下……” …… 齐怀菘面如锅底,他挡在重谣面前,目光扫向四周,声音掷地有声,“阿谣与裴姑娘之间清清白白!” 重谣面无表情。 裴臻期期艾艾地看向重谣,泫然若泣,“我知道你受齐庄主逼迫,你就说你现在跟我走不走!” 重谣面露犹豫之色,他的确是受齐怀菘胁迫,若是可以,他宁愿现在脱了衣服扭头就走,可这事关裴臻一个女子家的名声…… 齐怀菘冷眼见他犹豫神色,心里怒气汹涌。 重谣道,“我的确是受齐怀菘胁迫,可我与你并无私情。” 此话一出,堂下俱惊。眼看阿绿就要站起来,容寒尽眼疾手快地按住她,“阿绿姑娘,焉知重谣不是口是心非?”这个时候他可不能让这小丫头出去煽风点火。 阿绿脸色一变,“你又是谁?” 容寒尽按住她,紧紧闭上了嘴。这丫头一看就是牙尖嘴利的典范,他可不愿意落到齐怀菘的地步。 鲜艳的红绸喜气洋洋地挂在堂中,若忽略到堂上对峙的几人,似乎也算是一场热闹的婚事。 丐帮帮主厉花移最先站出来,她自认为与除月山庄交情一般,这等家事实在不方便旁听,于是识趣道,“齐庄主,区区忽然想起帮中有一件要事,便先告辞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拜堂(三) 齐怀菘语气如常,他拱手道,“厉帮主慢走,齐某便不送了。” 厉花移理解地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喜堂——这便好像是一个信号,大部分宾客见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便也不多待,纷纷告辞了。余下一小部分想看热闹的却也被齐琼好言好语地请了出去。 最后只剩下阿绿和容寒尽,裴臻和奉英几人。 容寒尽点了阿绿穴道,他拍了拍衣服站起来,对齐怀菘道,“我在门外,你们聊,有事叫我。” 齐怀菘道,“放心。” 奉英目送容寒尽出了门,转头对裴臻冷道,“到底怎么回事!说实话!” 裴臻悄悄看了一眼阿绿,奉英解了她的穴,阿绿立即对齐怀菘破口大骂。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齐怀菘的脸再度一黑,他看向重谣,“你也这样认为。”是陈述的语气。 奉英沉沉地看向裴臻。 裴臻吐了吐舌,“奉英大哥对不住啦,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你讲,不是故意要利用你的。” 奉英握剑,他面色如常,唯有熟悉他的人方知道,这是他大怒的前兆。 “我跟恩人之间确实清清白白,是齐庄主不愿放人,还悄悄命人看着我和阿绿,我才出此下策……” 奉英将剑往地上一跺,额间青筋一跳,“我看在你是裴家人的份上破坏了东雪山窟的规矩,你却甘用自己名声来搅和别人的事情?”别人的事情干他何事?齐怀菘就算是强抢民男也碍不到他的眼! 裴臻后退了一步,她忐忑不安道,“奉英大哥我知错了,你千万别跟我一般计较!” 奉英转而对齐怀菘弯了弯腰,万分抱歉道,“齐庄主,对不住了,改日我再为庄主补上一份大礼。”他拉着不愿离开的裴臻,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剩下阿绿一人。 阿绿色厉内荏道,“我哥就是不愿跟你成亲,你死了这条心吧!” 齐怀菘道,“我看在阿谣的份上三番五次地放过你,你若屡次出言不逊,就休怪我无情了。” 阿绿哼了一声,牵起重谣的手,“哥哥,我们走!” 刚走两步,齐琼便带着人将他二人堵住,重谣手上一动。 齐怀菘道,“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打得过我?”他走到重谣身前,将他的手从阿绿的手里拿出来,视若珍宝地放在手心。 重谣抿嘴,他定定地看着齐怀菘,这场婚事已经变成了一场笑话,不日或许便会传出除月山庄庄主强取豪夺,拆人姻缘的流言来。 齐怀菘道,“还有一拜。”他看向齐琼,齐琼会意地扯着司仪的领子,将他扯到堂上。 “夫……夫妻对拜!” 一声长剑出鞘的声音陡然响起,明亮的剑突地横在了阿绿脖子上。 重谣眼神复杂,他面对齐怀菘,完成了这最后一拜。 司仪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哪有将剑搁在人脖子上逼人成亲的,他腿一抖,颤着声音道,“送入洞房!” 话音刚落,齐怀菘朝领着重谣进了新房。 重谣回看阿绿,见她双眼通红,一副要哭的模样,正要开口安慰他,却被齐怀菘眼疾手快拉走了。 刚刚走进洞房,齐怀菘便捏着重谣的领子将他摔在了床上。 “这下你可满意了?” 重谣直起身子,冷言道,“若非受你胁迫,此事怎会走到如此地步?” 齐怀菘嫉妒的发狂,方才,当他听见裴臻说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天知道他有多想一鞭抽死裴臻! 齐怀菘平缓了下心情,“无风不起浪,我不信裴臻说的话毫无根据!阿谣,别怪我。”他理了理衣襟,丢下重谣走出了门。 喜堂之上发生的事情必须得有个解释,他的名声他可以不要,可重谣的名字绝不能跟一个女人的名字同时同刻的出现!只要这么一想,他就嫉妒地想杀人! 重谣一站起,就听见落锁的声音——该死的齐怀菘,竟是将他锁在了房间之中。 重谣按了按太阳穴,又是这样。但凡齐怀菘听得进去他任何一句解释,那他们之间也不至于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恨齐怀菘到现在都没明白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他现在口口声声地说爱自己,可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枉顾他的意愿! 重谣气极,他在屋中走了两个来回,将花瓶、茶杯通通扫到了地上——若当初的他还在为这些东西价值不菲而他丝毫赔偿不起考虑,那现在的他完全就是债多不愁了。 他这样胡乱发泄了一通,不由开始担心起阿绿来。 希望阿绿不要再踩齐怀菘的痛脚了。 齐怀菘丢下重谣便回到了喜堂,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阿绿,“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阿谣会对这个女孩如此迁就宠溺。 阿绿撇开脸,心里骂道,无耻之徒! 齐怀菘冷冷道,“三年前,阿谣落下飞来峰,是你们救的他?” 闻言,阿绿又忍不住骂他,“你这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你可知道当时他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神志不清的模样?”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会流这么多的血,齐庄主,你肯定不知道,他身上的伤口反反复复地流血,过了七天才结了痂。” 三年前的事是刺在他们所有人心中最深的事。 当听到阿绿这样说的时候,齐怀菘才明白当年重谣死里逃生到底是有多么的不容易。 齐怀菘语气艰涩,“当年……我……”当年他本没有想到重谣扑向他是为了让他躲开身后的暗箭,他以为重谣怀恨在心,拼尽全力要给他致命一击,不曾想……当真不曾想…… 阿绿嗤笑了一声,“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你已经杀了他一次,他死里逃生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又上赶着要拥有他。齐庄主,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到底有没有这个理儿。” 齐怀菘沉默不语,实际上阿绿说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在重谣心中,三年前发生的事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恐怕他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可是自己—— 齐怀菘平静道,“我已经放不开他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拜堂(三) 齐怀菘忽然一笑,“你非我,怎能明白我的感受。”他招来齐琼,“阿绿小姐日后便住在除月山庄,你们好生招待。” 齐琼应了一声,立刻将阿绿安排到了西厢,并分了四个身手不凡的丫鬟给她。 “叽咕叽咕——” 窗框下,一只微胖的灰白色鸟儿挤着一道窗户之下的缝隙,将自己费力地往里面塞。 重谣听见了动静,连忙走过去伸出手将它拈了进来,这鸟儿这些日子不知吃了什么,长得白白胖胖很是喜人。 重谣取下这鸟儿腿上的纸条,草草看了一眼便将纸条藏在了靴中。他顺着小鸟的羽毛,看着小鸟如红豆般的眼珠子,不由苦笑道,“……你可真是个小机灵。” 他这两天因阿绿和成亲之事无比烦躁,原还以为师姐没有收到自己的信,没想到是这鸟儿机灵,竟知道寻个十分安全的时机来送信——齐怀菘刚刚与他不欢而散,想必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在这里。 重谣伸出拇指,揉了揉它的脑袋,他见外面没有什么人,又重新将这只鸟从窗框下的缝隙塞了出去。 他回头盯着烧了一半的红烛,眼中一抹沉思。 原来当日在承安师姐重伤和近日小雪重伤,痛下毒手的都是同一个人——他们曾经的大师兄,重醉。 在他掉下飞来峰后,重醉便以前任关十楼之主重云涯首徒的身份大摇大摆回到了关十楼,仗着楼中不知他早已被逐出关十楼的消息排除异己,把握了楼中大权。 重醉为了楼主印章设计陷害了代楼主重溪,却发现印章并不在重溪手中,思来想去他便将主意打到了云水身上——云水与重谣的关系素来密切,印章之事,她应是十分清楚。 可云水怎会如他所愿?她不知将印章藏到了何处,重醉怎么找也找不到,便对云水严刑拷打。 云水趁重醉暂离关十楼时从楼中逃了出去,逃到承安时不甚被重醉的人发现,一场恶斗使她落下那条河中。 之后千雪不知何故也去了承安,在承安时两人又遇到了重醉。也不知道重醉从哪儿得到的天煞掌秘籍,交手时云水一时不察,竟叫他钻了空子,险些将她一掌打死在承安医馆——这致命一掌生生落在了千雪胸口之上。 重谣几不可查地皱起了眉。 他原本让重溪师兄代掌关十楼,不曾想竟会害死他。 愧疚如潮水般涌来,他懊丧地握紧了手。 可重云涯已过世四年,大师兄——不对,重醉又是从哪里习来的天煞掌?他被逐出师门时明明被挑断了手筋,又是怎么研习的功法?这一切疑点重重,重谣抿紧了唇。 不能与齐怀菘置气了,否则这些疑点他永远都没有办法解开。现在关十楼的事情最重要——重溪师兄因印章而死,师姐和小雪又因此重伤,这些他都必须向重醉讨回来。 重谣沉着脸,他走到门口,这段时间来头一次发出了堪称温柔的声音。 “齐湘,我想见齐怀菘。” 齐怀菘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房之中,他仍然穿着早上那套喜服。 他伤阿谣太多,或许他真的又逼阿谣太过,是以阿谣才会对他冷嘲热讽,没有一个好脸色。 “无风不起浪,我不信裴臻说的话毫无根据!阿谣,别怪我。”——他到底是为什么又会对阿谣说出这番话?齐怀菘坐在案旁,心中后悔不已。 屋外传来叩门的声音,齐怀菘冷冷道,“进来。” 齐湘低眉顺眼地冲他说道,“禀报庄主,公子想见庄主。” 齐怀菘露出一脸怔忪。 方才他走出新房时与重谣闹得并不愉快,他没想到重谣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想见他。 不过片刻怔忡,齐怀菘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往新房走去。他在书房之中独自懊恼了好一会儿,这会一听重谣派人来请他,立刻就忍不住往新房走去。 新房之中,重谣听见齐怀菘凌乱的脚步声,连忙站了起来。 “嘎吱——” 随着开门的声音响起,齐怀菘再次站到了重谣身前。 重谣看着他的脸,心中打了无数腹稿,他知道齐怀菘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放手了,一时之间有些泄气,想来想去,最终道,“庄主,夜深了还不睡?” 今日种种烦心事,在重谣问出这句话后通通烟消云散。 齐怀菘靠近了他一步,目光扫过一地残骸,道,“什么事?”他怎么也不会相信重谣在短短几个时辰之中就改变了心意认了命。 重谣道,“我想去关十楼。” 关十楼现在内部严重分裂,而重谣因天煞掌一事伤及了根本,哪里能收拾这个烂摊子,齐怀菘正要开口拒绝,话到嘴边忽然改变了主意。 “我陪你去。” 重谣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齐怀菘,他原本还在想,若是齐怀菘拒绝了该如何是好,不想齐怀菘应承地十分干脆——而且要与他一同过去,真是令他大吃一惊。 齐怀菘吩咐齐湘打扫了屋子,又端来了酒。 齐怀菘端起酒杯,“这杯合卺酒……” 重谣与他交臂,看在他方才如此干脆的份上赏脸喝了。 “还有,你别为难阿绿,他们父女对我有救命之恩。你或许知道,我命不久矣。” 齐怀菘一愣,他定定地看着重谣,“我将她安置在了西厢,你当真将她视为亲妹,我也会如此。” 重谣想了想,道,“也行。”反正他也没几年好活了,剩下的时间与其用来跟齐怀菘互相折磨,不如自己过得舒心一点,等他死后,齐怀菘应当也不会为难阿绿。 重谣笑了笑,他看齐怀菘时,心中依然十分不痛快,但眼下要紧的是关十楼之事,他自认为对齐怀菘再无一丝感情,现在一遇到别的更重要的事,他便自发地将齐怀菘放在了一旁。 齐怀菘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于大夫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若想阿谣活命,必须散去他一身内力——既然如此,那便由他助阿谣一臂之力,将阿谣想知道的想解决的事通通办妥,做阿谣的一把刀。 第一百四十九章 北行(一) 重谣将话清清楚楚地跟齐怀菘说了个明白,因而齐怀菘也并不像起初那样看他十分严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重谣是除月山庄的夫人,即使这个过程十分曲折,可结果却令齐怀菘十分满意。 因重谣当初离开关十楼时,世人大多不知重云涯已死的消息,因而得知重谣乃关十楼新楼主的人渺渺无几,当日赴宴的人中,知晓内情的人更是没有几个,就这样,阴差阳错之中,重谣的真实身份仍未泄露。 容府。 容寒尽这些日子照顾应千雪照顾得得心应手,他动作熟稔地端着补药走向应千雪的房中。 当时应千雪睁眼叫他容叔叔时着实将他吓得不轻,后来他拜托傅悬月仔仔细细给应千雪看了一看,才知道不过是片刻的脑子发抽——睡几天就好了。 容寒尽走进屋子时,云水正陪在应千雪身旁跟他讲话,两人有说有笑十分热闹。 逢此大难后,云水似乎话也多了起来,应千雪欣慰地笑了笑。 此刻见容寒尽走了进来,应千雪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容寒尽这些日子习惯了,也不放在心上。 云水从容寒尽手中接过汤药,递给应千雪,“快趁热喝了。” 应千雪撇了撇嘴,他素来最听云水的话,见云水催促他,便轻轻吹了吹,一饮而尽。 容寒尽眼巴巴地看着他。 云水突地站起来,她目光含笑,“我出去一下。” 应千雪依依不舍道,“云水师姐,你去哪儿?” 云水回眸一笑,“我饿了,去找吃的。” 容寒尽见应千雪掀开被子,生怕他说一句他也去,他胆战心惊地给应千雪重新掖了被子,道,“你的伤势还没好——” 应千雪看不到云水的身影了,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一收那副温和的神情,对容寒尽冷言冷语道,“滚!”这人跟齐怀菘一伙的,他怎么看都觉得碍眼。 容寒尽心里委屈,他好声好气道,“小雪,我——” 应千雪随手操起枕头,精准无比地砸中了他的脑袋,冷声道,“滚!” 容寒尽自知应千雪将他和齐怀菘划为了一伙,但这又好像是事实,于是容寒尽低眉顺眼地将枕头奉上。 应千雪趾高气扬地拿了枕头,斜着眼睛盯着他,心想这人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容寒尽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讨好道,“今日怀菘会带着重谣过来,你——” 应千雪一听重谣的名字,蓦地坐起身,东张西望地到处找起衣服来,嘴里还不忘怼一句,“你怎么不早说?” 容寒尽方才进来的时候就想说,可应千雪跟云水二人聊得十分火热,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样子,他只好忍气吞声地站在一旁,心里嫉妒的要命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毕竟小雪刚刚被从鬼门关里拉出来,他捧着怕摔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怎么敢对他要求什么?何况小雪因云水而伤,可见云水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了,容寒尽酸溜溜地想。 应千雪终于找到了衣服,他抱着衣服冷冰冰地看着容寒尽道,“你先出去。”男男授受不亲,他把容寒尽这个见色起意的人看透了,怎么也不愿意在他面前更衣。 容寒尽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走出了房间,并带上了门。 应千雪见状,轻哼了一声。 午时刚过,重谣和齐怀菘便从除月山庄出发了。 齐怀菘看着容府熟悉的大门,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因事先跟容寒尽打了招呼,他们一过来便被恭恭敬敬地请到了花厅。 乍一进去,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便迅速扑向重谣。 齐怀菘的手一动,正要挡在重谣身前,便被容寒尽拉了去。 “他们许久没见,想来都十分想念对方,我们暂且不要打扰他们了。” 齐怀菘皱着眉松了手,他今日与重谣过来,本就是想让阿谣开心一下,应千雪乃阿谣的至交好友,他确实太过敏感了。 重谣惊喜交加地接住应千雪,“你好了?” 应千雪神气地转了一个圈,他心有余悸地对重谣说道,“大好了,幸亏你来得及时,否则我就真的凉了。”他侧着身子貌似不经意地看了看容寒尽和齐怀菘二人,压低声音对重谣道,“齐怀菘竟对你下此杀手,谣谣,我一定要为你报了这个仇!”他说起齐怀菘时,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痛恨,他看着重谣时,眼里仿佛有星星在闪烁。 他想开口,问一问重谣那些日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可又怕触及了重谣的伤心事,因而他将重谣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最终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语气之中满是对重谣劫后余生的庆幸。 重谣心里一暖,同时一丝难过涌上心头。 “好了好了,我现在不是还好好地现在你的面前吗?别生气了。”他不敢将真相告知应千雪,只好转移了话题,“师姐呢?” 提到云水,应千雪脸上的活力又恢复了过来,重谣看得心里一愁。 他当初怎么就没发现小雪对师姐的心思呢? 应千雪眉眼一弯道,“云水师姐饿了,她去寻吃的去了。” 重谣打量着他的神情,将他拉到一旁,长驱直入地问道,“小雪,你对师姐是不是——” 应千雪耳根一红,连忙捂住他的嘴,“别乱说!”他目光飘忽不定,显然重谣所猜确实是真的。 重谣深深地看向他,小雪与容寒尽之间的纠葛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分明。长姐如母,师姐自小护着他们二人长大,在他心中不仅是姐姐,也是半个母亲,他实在不忍师姐会受到任何伤害——同样,应千雪亦然。 重谣想了想,隐晦道,“小雪,我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应千雪一愣,问道,“什么?” 重谣郑重道,“你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多用用你的猪脑子。” 应千雪摸了摸他的额头,担心道,“好好的孩子,莫非就这样傻了?” 重谣眼角一抽,余光瞥见一抹黑色的影子。 “师姐!” 第一百五十章 北行(二) 云水挑了挑眉,目光落在正与容寒尽交谈的齐怀菘身上,随后收回,对重谣道,“你想好了?” 重谣眼里掠过一丝戾气道,“这是他欠我的。” 云水叹了口气,她将头发撩到耳后,“他知道了?” 重谣道,“我全都告诉他了。现在我们并不知道楼中还有谁是我们自己的人,只能借助除月山庄的力量了——日后回到关十楼再好好答谢他便是。” 钱债易还,人情债却不好还。云水道,“选择除月山庄,不如选择东雪山窟。”师父与东雪山窟有旧,且师母也与奉月圣女关系匪浅,若是谣谣向东雪山窟求援,他们必不会袖手旁观。 重谣道,“东雪山窟历来不参与武林争斗,这是他们的门规。现在我与齐怀菘成亲之事天下皆知,等夺回关十楼后,我的身份必然会泄露,到时众人便会以为东雪山窟、关十楼、除月山庄交好,到那时人心惶惶,悯天山必定会出来掺一脚。” 云水并没有想那么远,她闻言不禁一愣,谣谣说的自有他的道理,但她皱了皱眉,“可除月山庄与关十楼一南一北……相比之下,血月教岂不更方便?” 重谣道,“血月教乃西域第一大教,西域各派虎视眈眈,若是贸然出手,恐怕会引起西域武林之间的争夺,先前蓬歧一事便是个先例。但我也确实向傅大哥送了信,只要血月教派出一个分部来助我们即可。”他笑了笑,眼中戾气横生。 他们曾经都以为关十楼下一任楼主是大师兄,没想到大师兄忽然离奇失踪。那时正值重云涯性命垂危之际,二师姐性格冲动,厌烦一切与人打交道之事;三师兄性情稳重,办事可靠,却武功平平无奇,于是这重担只能落在重谣的身上。 重谣本性顽劣,他心里只道是暂且接下这重任,前去南无天刺杀齐折月,暗地里却在四方中州各处寻找重醉的踪迹。 在他心目中,只有大师兄才是关十楼真正的继承人。 可他没想到——在他掉下飞来峰后,大师兄竟为了楼主之位杀害了三师兄,重伤了二师姐! 云水想了想,“也好。但重醉行踪成谜……我们用印章来引他出来?”她目光沉痛,在重醉亲手杀死重溪之后,在她心目中便再也没有这个大师兄了。 重谣道,“我们明日便启程前去北有鱼。”他拍了拍应千雪的肩膀,“见你大好,我也放心了。” 应千雪不料他们刚刚重逢便要分离,他反手握住重谣的手,严肃道,“谣谣,重醉今日不同往时,你可不要小瞧了他。”当日他与重醉交手之时,便感觉到重醉的内力竟随着两人交手时间越长变得越来越深厚,仿佛他能将自己的内力化为己用一般,十分邪戾。 重谣宽慰道,“你且放心,我从没有小瞧过他。” 应千雪不安心,“不如你带上我,我跟他交过手,比你更有经验。” 云水隔开应千雪,“我也跟他交过手,千雪,你还是在容府安心休养吧。” 重谣与云水两人达成了共识,应千雪只能在一旁生着闷气——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现在虽大好,可却终究是伤到了根本,需得静心休养好一段时间。 容寒尽交谈间见应千雪神色不太好,便对齐怀菘点了点头,向应千雪走去。 “要不要出去走走?” 应千雪在房中闷了好些日子,趁今日天气大好,恰好重谣也过来了,容寒尽干脆提议出去透透气。 应千雪一脸不善地看着他,他心里其实早就想出门了,可这话是由容寒尽提出,他便有些别扭,不肯开口答应。 重谣笑了笑,他接过话来,“好啊!”他一只手搭在应千雪肩上,想了想提议道,“我们去……去繁花楼吧,我来过这许多次,还从未去过繁花楼呢。” 齐怀菘和容寒尽的脸双双一黑。 繁花楼坐落在东街之上,乃一处十分雅致的茶楼——可说是茶楼,实际上通常还做一些不为人知的交易,重谣提出去繁花楼,根本就是不怀好意。 齐怀菘好不容易被重谣看在要对付重醉的份上给他了一点好脸色,哪里能在这种事情上惹重谣不高兴呢?大不了到时候盯得紧一点……饶是如此,齐怀菘心里依然有些不痛快。 容寒尽自己提出的出去走一走,他可不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繁花楼有什么——”容寒尽一开口,重谣便递给他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一眼直看得容寒尽脊背发凉、头皮发麻,总觉得重谣还有更优秀的提议——因而他识相地闭上了嘴,希望应千雪或者云水拒绝重谣的提议。 应千雪抽了抽嘴角,他期期艾艾地瞟了一眼云水。 云水道,“你们出去透透气正好,我回去睡一觉。”不知为何,她今日吃饱了就想睡觉,一点儿也提不起出门的兴致。 重谣勾着应千雪的肩,“好啊师姐,你好好休息。” 几人神色不一地冲繁花楼走去。 因是青天白日,繁花楼中的人并不很多,唯有几名正儿八经喝茶的商人在谈事情。 重谣环顾四周,冲老板勾了勾小指。 老板是个中年女子,她画着浓厚的妆,容貌艳丽,体态丰腴。此时她慢吞吞地扭着腰,似乎这样就能平白多生出几许雍容妩媚之感。 她蹭到重谣身侧,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小哥可有什么吩咐?” 重谣摸出一锭金子,给了她一个你懂的目光。 老板收了他的金子,连忙将他们四人往楼上带。 不一会儿,一名素衣女子抱琴进入房间,随后几名身着艳丽服饰的女子鱼贯而入,悠扬的乐器声自屋中传出。一女子柔弱无骨地倒在重谣怀中,娇滴滴道,“公子莫非是头一次来这?” 齐怀菘脸色铁青,他蓦地站起,却见重谣笑吟吟地看着他,端起了桌上茶杯,自己抿了口,对怀中女子不答反问道,“那位公子你可认得?” 女子掩唇一笑,“自然认得,那不是除月山庄的齐庄主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 北行(三) 重谣将茶杯塞进女子手中,一只手轻佻地在她脸上划过,将她轻飘飘一推,“去,喂齐庄主喝了这杯茶。” 女子柔柔地向齐怀菘身上倒去,可齐怀菘不似重谣一般怜香惜玉,他从那女子手上夺了茶杯,一饮而尽。 重谣无趣地笑了两声,这时琴声忽地高昂起来,重谣见应千雪和容寒尽坐在一起,两名女子分别随侍在他们身旁,不由站了起来,“我去下茅房。” 他刚刚走出房间,屋中琴声渐渐消匿,他无声地咧开嘴。朝楼上最角落的房间走去。 他敲了三下门。 忽然门自里面打开,露出老板艳丽的脸。 重谣余光瞥向四周,迅速进了屋。 老板神色激动,“楼主您……您当真还活着!”她微微伸出双手,似乎是还打算上手摸一摸是不是有人故意装作楼主的样子来诓骗她。 重谣抽了抽嘴角,他斜着眼道,“我当然还活着……你的手不想要了?” 老板嘿嘿一笑,连忙缩回手。她就说楼主吉人自有天相,怎么会像那些凡夫俗子一般在飞来峰死无葬生之地呢。 重谣咳了一声,勉强找回了一点做楼主的样子,他正襟危坐道,“你那药当真有用?” 老板笑道,“楼主放心,这药无色无味,必定不会被他们察觉。” 重谣点了点头,暂且信了她的话。随即他淡淡问道,“楼中现在是什么情况?” 老板摇了摇头,“重醉监察地太严,我们的人暂且还没能渗透进去。楼主,您不知道,那重醉自从回到了关十楼后便一直在排除异己……溪堂主他……” “我都知道!”重谣沉着脸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日便要亲去北有鱼,此去生死难料,尤二堂主,你可愿与我一同前去?” 尤二堂主布满胭脂水粉的脸上一愣,随即激动道,“属下愿往!”她当日因私自放走施无盐导致南无天的暗哨暴露。楼主大怒,便命她亲自来南无天重新设暗哨,因而重醉铲除异己时她逃过了一劫,她原本还为重溪之死愤愤不平,没想到报仇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重谣点了点头,“你暗地里前往关十楼,切忌不要打草惊蛇,一切行动听我的暗号。” 尤二堂主点了点头。 重谣站起身,“记住,不要贸然现身!” 尤二堂主拍了拍胸脯,“楼主放心,事关重大,尤蝉定会小心行事。” 重谣满意地回到了屋中,他见屋中三人晕倒在地都睡得十分香甜,眼睛一转,出去找来了尤蝉,对她耳语了一番。 尤蝉露出一抹意会的笑容,她转身吩咐了几名女子将容寒尽和齐怀菘纷纷拖进了隔间,随后与重谣相视而笑。 重谣心满意足地趴在应千雪身旁,将应千雪的手臂搭在自己身上,呼呼大睡起来——反正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对了。 夜幕微微降临,重谣在应千雪怀中翻了个身。 隔间中忽然响起一声暴喝,“滚!” 重谣和应千雪齐齐一震,应千雪见他搂着重谣,脸上露出一瞬间的疑惑表情,随即见两名女子哭哭啼啼地被人从两边隔间里扔了出来,均是衣冠不整,应千雪不由更是疑惑——这他不过是睡了一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睡意一下全无,应千雪从地上爬起来,往其中一隔间走去。 重谣揉了揉眼睛,也打着呵欠走过去。 隔间之中,齐怀菘怒气冲天地系着腰带,他还没来得及系好,就见重谣打着哈欠,一脸睡意惺忪地样子看着他——那惺忪的神情落在他身上时,一下子就变了。起初是怔然中带着点儿迷茫,然后眼中逐渐升起一点火星,那火星还未燎原,便被生生掐灭了一般黯然。 齐怀菘心里一慌,他赤着脚奔过来,抓住重谣的手臂,“阿谣,你听我解释……” 虽然应千雪十分看不上齐怀菘,可这种情况他作为好兄弟还是不便在场,于是他默默走开了,一转身见容寒尽同样也是一副衣冠不整的模样。 应千雪:…… 重谣甩开齐怀菘的手,脸色冷漠,“真脏。” 齐怀菘心头一震,他不知所措地看着重谣,“我真的没碰她一下……” 重谣冷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给尤蝉叫了声好,还别说,有时候尤蝉这家伙还挺靠谱。 齐怀菘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我对女人起不来!”他说完这一声,耳根便慢慢泛起一丝红色,旋即这红色慢慢蔓延到了脖子。 这时愣住的反而是重谣了,他冷漠地哦了一声,同手同脚地走出了隔间。 这真是一个劲爆的消息,他得好好消化消化。 应千雪见容寒尽急急地冲他走来,连忙避开身子,捏了捏鼻子,嫌弃道,“你离我远点儿。”这一声的脂粉味儿,生怕不知道别人晓得他做了什么吗? 容寒尽道,“我没碰她……” 应千雪哪里管他碰没碰那女子,他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幸灾乐祸道,“不管怎么说,人家都伺候了你一下午,你一醒就翻脸不认人——这实非君子所为。”他瞥向那相拥啜泣着的两名女子,啧了一声。 容寒尽俊脸一黑,他揪起被他丢出房中的女子,“你实话告诉他,我下午在做什么!”他十分肯定他下午什么也没做,就只睡了一觉,哪里知道一醒来就看见一个女子躺在他身旁? 那女子梨花带雨之际还不忘羞赧地瞧了他一眼,“……奴家已是公子的人了。” 容寒尽眼前一黑,应千雪鄙夷地看着他,嘴里道,“真是臭男人。” 容寒尽百口莫辩,这时应千雪见重谣同手同脚地走出隔间,不由跟他一同走出了茶楼。 刚一走出茶楼,重谣便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 应千雪被他吓了一大跳,“谣谣你怎么了?你在笑什么?” 齐怀菘走出隔间,恰恰听见茶楼外重谣的笑声,宛如黑炭的俊脸之上泛出几许可疑的红色。 重谣笑着笑着就打起了嗝,他一边打嗝一边摆了摆手,凑到应千雪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应千雪噗嗤一笑,他转头看见齐怀菘和容寒尽脸色不佳地走出茶楼,不由道,“真是没想到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北行(四) 齐怀菘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旁,他双手交叠,对齐琼交代道,“我和阿谣的房间不要动,除此之外你自己随便挑一间。庄主印在暗室——这个你也知道,好了,下去吧。”他翻开一页宣纸,做出一副送客的模样。 齐琼急急劝道,“庄主,除月山庄乃老庄主一手建立,您可要三思而后行啊!”好像从三年前就开始了,不论什么事,一旦与公子有关,庄主就会以各种借口——有时甚至不需要借口,直接将除月山庄的大小事宜丢给她,这次更是要为了公子将除月山庄的中坚势力转移到北方——他是不是疯了?他一定是疯了吧? 齐怀菘的心情从来没有像此时一般轻松自在过,他仰坐在椅子上,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微笑,是齐琼从未见过的惬意,“我意已决。”这一去虽祸福难料,但他却丝毫不惧,想必当年在飞来峰的客栈下,阿谣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吧。 当日重谣对他直言关十楼之事时,他便有了这个打算。 “我若是没有回来,你就拿了庄主印,继任庄主之位吧。” 齐琼还想再说,却被齐怀菘命人拖了下去。 “等我离开山庄之后再放她出来。”想了想,齐怀菘又补上了一句,“所有事务都转到齐琼房中。” “啊啾——!” 马车之中,重谣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心想肯定是阿绿在心里骂他——毕竟他为了关十楼之事将阿绿留在了除月山庄,她心里一定很不高兴。 他悠悠地撩起窗帘,三师兄因他而死,师姐因他而被重醉重伤,甚至小雪也差点命丧重醉之手——纵使他对重云涯再怨再恨,他也不会因重云涯一人而对关十楼其他人冷眼旁观。 思绪渐渐飘远,重谣身上一暖,他回头,正要对师姐道谢,却见是齐怀菘将自己的狐裘披风披在了他的身上。 重谣愣了愣,无比自然地将披风收到了手上,递回给齐怀菘,“我不冷。” 齐怀菘低头看着披风,并不伸手去接,他半晌才道,“拿着吧,入夜更冷。”旋即慢慢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云水轻哼了一声,她打开箱子,在里面翻翻找找,随后抽出两张毛毯。 “谣谣,披这个。” 重谣将齐怀菘的披风随意地放在一边,接了云水递过来的毛毯,严严实实地在身上一裹。 狐裘披风被孤零零地丢在一旁,看起来可怜又无助,齐怀菘眼底一黯。 深秋之夜,雾气蒙蒙更甚以往,重谣不堪困意,头一歪便沉沉睡了去——那次高烧似乎打开了他身体中的某种禁制,令他忽然变得柔弱了些。 齐怀菘愧疚地看了他一眼,轻手轻脚地给他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抱在了自己怀中。 云水打了个盹,无意中窥见这一幕不由睡意全消。 “你——” 齐怀菘转头,皱着眉示意她小声一点。 云水点了点头,将另一张毯子递给齐怀菘。 齐怀菘摇头,婉拒了她的好意。 马车进入北有鱼的关口时,重谣从怀中摸出了人皮面具,分明递给了云水和齐怀菘。 “一切小心。” 云水点头,她一向性子急躁,大概是经历了重溪与应千雪之事,现在稳重的十分反常。重谣有些担心,“师姐,不如你还是回去……” 云水摇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谣谣,师弟还在等我们回去。”她眼圈微红,显然重溪的死给她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三人刚刚将人皮面具贴好,就听见街道之上,哒哒的马蹄声中,夹杂着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 黑衣女子松散地拉着缰绳,策马疾奔在街道之上。 “滚开!” 声音由远到近,恰巧停在了马车面前。 枣红马高高地扬起蹄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仿佛能将人的耳膜割破。 施无盐扬起下巴,“你们是什么人,还不滚开?” 马夫正要说话,突如其来的一剑却中正他的额心——当场毙命。他的身躯一歪,从马车上跌了下去,发出砰的一声。 人群之中发出嘈杂的尖叫声,众人一哄而散,谁也不愿意成为下一个枉死的人。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道之上瞬间变得空荡荡。 马车之中,云水和重谣同时面色一肃。 重谣最先走出马车。 施无盐柳眉高挑,她一边擦着染血的剑尖,一边斜睥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人,随后无趣地收回了视线,收剑入鞘。 三年未见,施无盐又长高了些,五官也长开了,看起来更加的亭亭玉立——也更加的嚣张跋扈了。 重谣的目光落在马夫的尸体之上,他气得浑身发抖,三年前他回关十楼时生气没有去看施无盐,没想到三年后,她的脾气不仅没有收敛,还变本加厉,甚至敢当街杀人! 施无盐满意地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扭头见重谣手指微颤,只当他是害怕,她扬起嘴角,“姑奶奶今天杀了人心情好,我数三声,你们最好立刻消失在我面前,否则——” 齐怀菘眉头紧锁,他正要走上前去,重谣向旁边挪了一步,挡在他的身前。 “你退后。” 云水走到重谣身旁,施无盐草菅人命,与当初他们的无度纵容有很大的关系。 重谣阴测测地开口,“否则怎样?”他丝毫没有修饰自己的声音,一双饱含怒气的眼睛直直看向施无盐。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顶撞施无盐了,她一时之间有些怔忪。 旋即她忽然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可见这人外貌却没有一点印象,不由下意识地拔出剑,“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顶嘴?” 她尚未拔出剑,青光一闪,便被云水眼疾手快地夺了佩剑。 施无盐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随后满脸怒容地看向云水,“你们找死!” 云水双手用力,将她的剑远远丢了出去,“真是被宠坏了。” 施无盐听见这句话,脸上蓦地一变,她紧紧抿着唇,一双眼睛似不屈的小兽,仇恨地盯着云水。 “你们还不滚出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北行(五) 施无盐话音刚落,两队黑衣人便齐刷刷地落在她身前。 她冷嘲热讽道,“看的过瘾吗?还不去给我将他们统统杀了!” 黑衣人显然是早就习惯了她这副做派,不发一言地冲了上去。 施无盐目光闪烁地站在一旁,自三年前她被四师兄怒斥后,已经足有三年没有人敢教训她了——可这三年她巴不得四师兄再怒斥她一次。 大师兄说四师兄掉下了飞来峰死无全尸,可她没有亲眼所见始终不敢相信,而今日竟有人敢顶撞她,这些人是什么东西?怎能跟四师兄相提并论? 重谣对齐怀菘低声道,“你先走开些,不要暴露身份。” 齐怀菘一愣,道了句好。 待他走开后,重谣和云水猛地冲进人群。 施无盐见齐怀菘独自站在一旁,便暗暗朝他走去。 齐怀菘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猜测她可能是想对自己下手。 施无盐奇道,“真是奇怪,既然是个普通老百姓,就安分守己地做你的老百姓啊,为什么要跟我们这些江湖人士混在一起呢?”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下辈子你可要记住,离我们这些江湖人士远一点儿。” 手起刀落——落在了地上。 施无盐愕然回头,是云水冷漠地抓住了她的手。她惊异地回头看去,没想到大师兄给她的狗全部躺在了地上——真是不堪一击!她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不过她自知打不过这几人,转而甜甜对云水道,“姐姐,我不过跟这位小哥哥开个玩笑。” 云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施无盐转而看了一眼那马夫的尸首,哀戚戚道,“我不是故意要杀他的,实在是他不小心撞上了我的剑……” 重谣气得笑出了声,他几乎有一种想把面具撕下来的冲动,可这里全是关十楼的人,重醉把控关十楼已久,贸然显露出身份,对他们来说弊大于利。 重谣和云水的眼中露出浓重的失望之色,施无盐对上他们的眼,心里有一瞬间的慌神。似乎有些人要永远的离开她而去了。 重谣哀痛地看向云水,点了点头。 云水手上一动,剑花缭乱,挑断了施无盐的右手经脉。 施无盐惨叫了一声,重谣蓦地出现在她身后,将她打晕了去。他眼神复杂地盯着施无盐的脸。 云水颤着手收剑,两次都没收进鞘中。施无盐毕竟是他们一手带大的小师妹,从未磕着绊着,而今日,却由云水亲手挑断了她用剑的右手手筋。 云水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这是前些日子翁祖师给她的祛疤圣品,她自己没舍得用,听傅教主提及过重谣身上的伤疤,她原本是想等处置了重醉之后再给重谣,没想到今日却留给了施无盐。 云水犹豫了片刻,将瓷瓶塞进了施无盐怀中。 她回头道,“走吧。” 经此插曲,两人心情都有些低落。 马夫的尸体被他们雇人拉到了义庄,三人沉默地烧了些纸钱。 走出义庄时,外面忽然狂风大作,黄沙漫天。齐怀菘打发了人离开,转身听见重谣道,“要下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后,天气愈发寒冷了。再过两三个月就到年底了,不知今年的除夕,又是在哪里渡过。 齐怀菘道,“这面具不能用了。”看方才那些黑衣人衣着,分明出自关十楼,那女子估计在关十楼中地位不小,看起来似乎也与阿谣的关系匪浅。他们三人既一入北有鱼就得罪了关十楼中的人,恐怕最迟明天一大早,便有关十楼的杀手过来刺杀他们了。 重谣点头,他在怀中摸来摸去,摸出两张面具,低落道,“只剩两张了。” 齐怀菘看不得他这样子,想了想,薄唇轻启,说出令重谣和云水同时震惊的话来。 “我可以扮作女子。” 云水睁大了眼睛,她怔了片刻才合上嘴,“其实我可以……”可以不用易容的。 齐怀菘截住她的话,“你们两个身份不能暴露。” 三年前齐怀菘、重谣、容寒尽三人曾扮过女子,齐怀菘抗拒的模样浮现在眼前,重谣失笑,“齐庄主,太委屈你了。” 齐怀菘道,“一回生二回熟。”他不只是因为面具不够而提出的这个办法,还包藏着自己的私心。他看了一眼云水,暗搓搓地补充道,“且你我夫妻一体,我改头换面更合适。” 重谣:…… 吸取头一次的教训,齐怀菘在脸上覆了一层薄纱,他跟云水走在前面,后面重谣提着大箱子紧紧跟着,三人走进了福来客栈。 掌柜的见有客人来,连忙扬起笑脸迎了上去。 “三位打尖儿啊还是住店啊?” 齐怀菘看向重谣,重谣抹了一把汗道,“住店,住店。” “好勒!” …… 重谣将大箱子放进房中,刚刚坐下喘了口气,就见绝世美人齐小姐站在自己面前。 “怎么了?”不是开了三间房吗,这人怎么跑他的房间来了。 齐怀菘道,“我们是夫妻,开三间房太明显了。” 重谣哦了一声,“那就两间……”他忽然想起齐怀菘扮的女子,两间的话那他岂不是跟齐怀菘两个人大眼对小眼? 但男女有别,他总不能跟师姐一间房或者让齐怀菘跟师姐一间房吧? 齐怀菘道,“我已经退了一间房。” 重谣道,“好吧,你睡地上。” 齐怀菘道,“饿了吗?” 重谣摸了摸肚子,还真有点。 这时有人敲门,齐怀菘开了门,客栈小二道,“客官您的饭菜。” 齐怀菘接了盘子放在桌上,重谣扫了一眼菜色,一如既往的是自己爱吃的。他问道,“师姐呢?” 齐怀菘道,“已让客栈小二送去了。” 重谣哦了一声,齐怀菘正常的时候的确无懈可击。 他吃好了饭,便对齐怀菘道,“我出去一下,你早些洗漱。” 齐怀菘皱了皱眉,他想问重谣出去做什么,又怕惹怒重谣,他眼巴巴道,“早些回来。” 重谣愣了愣,道,“知道了。” 重谣出了门,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北行(六) 成衣铺中,尤蝉挑剔的目光在店中扫来扫去,掌柜的满脸笑容地朝她走去。 “夫人可有看中的衣裳?” 尤蝉当即脸色一变,“瞎了你的狗眼了,老娘云英未嫁,算哪门子的夫人?” 掌柜的冷汗涔涔,连连赔罪,“小的眼拙小的眼拙,这位姑娘,可有看中的衣裳?” 尤蝉懒懒地指了几套,“暂且就这几套吧,可有我的尺寸?” 掌柜的忙不迭地点点头,热络道,“当然有当然有。” 尤蝉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去试试。” 掌柜的连忙取了衣服,“姑娘这边请。” 重谣踏入成衣铺时,正巧尤蝉抱着衣服进了内室,他翻了个身,从铺子后面翻了进去。他敲了敲窗户,“尤蝉?” 尤蝉连忙将衣服丢到一旁,将窗户打开,露出重谣平平无奇、十分陌生的脸。 尤蝉愣了愣,“你是?” 重谣弹她脑门,“是我!” 尤蝉忙让开身子,左顾右盼道,“快进来。” 重谣刚刚落地,见衣裳乱七八糟地散了一地,不由叹道,“尤二堂主真是好兴致!” 尤蝉将衣裳抱起,压低了声音道,“楼主可别瞎说了,这些日子楼里戒备的紧,我们几个一入北有鱼,便有人跟踪……也就这两日才甩开。” 重谣拧眉,看来重醉比他想象之中更加警惕——难道是重醉已经知道他没有死的消息?这也有可能,齐怀菘成亲一事闹得天下皆知,有心人稍微打探下他的样貌,便知道他没有死。 重谣不抱希望地开口问道,“那关十楼中可还有对重醉……” 尤蝉摇了摇头。当初重谣继任楼主之位时年纪尚轻,原本许多人本就较为拥护重醉,重醉重回关十楼,正中那些人下怀。 尤蝉忧心忡忡道,“现在大家都以为您已经死了,您不能再贸然露面了,否则那些不希望您回去的一定会对您赶尽杀绝。” 重谣点了点头,他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因而一直没有以真面目示人。但自己到底露不露面,恐怕都不会取决于自己。 而重醉一定也不会是光明正大的找他。若他是重醉,他一定是打着其他旗号暗地里搜查他,然后在找到关十楼印章之后再斩草除根。 “楼主……那现在?” 重谣道,“无妨,你先藏起来,到时候见机行事。” 尤蝉踱了一步,犹豫道,“楼主,现在的关十楼不如您和老楼主在时一般,您或许已经看到了,施小姐领头嚣张跋扈、草菅人命,率头败坏了关十楼名声,这样下去,恐怕关十楼迟早会被……” 重谣摆手制止了她的话,“我会亲手杀了重醉给那些无辜的人一个交代,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尤蝉沉默地拱了拱手。 重谣的目光又落在地上,“我出来的有些久了,你们潜伏在关十楼中,一定要处处小心。” 尤蝉道,“楼主放心。” 福来客栈中,齐怀菘唤来了小二。 “烧些热水过来。” 小二笑嘻嘻地应了,继而问道,“客官还有什么要求?” 齐怀菘道,“暂且如此。” 小二乐呵呵道,“好嘞!您稍……”等。 尚未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眼中,小二睁大了眼睛,试图转身看一眼发生了什么事,下一刻身子便轰然砸在了地上,露出身后高鼻深眼的俊朗青年来。 齐怀菘睁大了眼,他习惯性地将手伸向腰间,“是你!”此人正是当年他在除月山庄中遇到的那个独酌客! 重醉歪了歪头,疑惑道,“是我?难道你认识我?”他仔细端详着个子高挑的美人,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齐庄主啊!失敬失敬。” 重醉笑了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多亏了小师妹嚣张跋扈,否则他还真发现不了重谣和齐怀菘、云水三人暗自来了北有鱼。 重醉啧了一声,“齐庄主,好好的除月山庄不待,怎么有闲心来北有鱼玩了?还装扮成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某些特殊的癖好呢。”他绕着齐怀菘走了一圈,“既然你在这里,那想必我那师弟也在附近了。” 齐怀菘眉头一皱,银鞭倏尔挥向重醉。 重醉避开他的鞭子,笑道,“我可不跟你打。”他拍了拍手,数十个黑衣人从客栈之外涌进来,将齐怀菘团团包围。 重醉环顾四周,疑道,“云水呢?” 一黑衣人上前回道,“跑了。” 重醉失笑,“真没想到我这师妹还会逃跑。”他一边笑一边摇头,“将挑断我小师妹手筋的凶手拿下!” 重谣抱着一包衣服绕开了人群走向福来客栈。 这次齐怀菘的提议出人意料,因而准备的并不充分,因而他方才见被尤蝉扔的遍地都是的花花绿绿的衣裳,不由萌生出给齐怀菘也买几套的想法来。 他脚步轻快地走向客栈,却见客栈外空无一人,离客栈越近,血腥味也越来越重。 重谣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最坏的结果就是重醉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而师姐和齐怀菘——他脚下一个踉跄,手中包袱落在了地上,露出了里面黛绿色的衣裳,渐渐被地上的血浸透。 掌柜的早已气绝身亡,他睁着眼睛张开嘴,愕然地躺在柜台之处,他的前方,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今天来的客人,均是一刀致命。 这杀人手法一看便知乃关十楼所为,重谣越看脸色越发阴沉,他沉着脸冲上二楼,见自己的房间门口,小二面朝下地躺在地方,心中大惊。 重谣蓦地推开门,大声喊道,“齐怀菘!” 无人应答,齐怀菘一定是出事了!他继而一脚踹开隔壁房间,大声唤道,“师姐!师姐你在吗?” 依然无人应答。 重谣有一瞬间四肢发软,他定了定神,不去想最坏的结果。 重醉定会认为印章在自己手中,师姐和齐怀菘对于重醉来说,用来要挟他总比直接杀了要好。他面沉如水,此时若他是重醉,一定会等自己自投罗网,重谣慢慢走出客栈。 第一百五十五章 重逢(一) 云水本意是出去喝些酒,不想刚刚走出客栈,就见关十楼的人来势汹汹,她本想转回去给齐怀菘报信,不料身后几人同时围攻,忽然有人一刀砍在她肩上,新长出来的粉嫩的皮肤霎时血肉模糊。 这些人是冲着自己和谣谣来的,执意回头恐怕两人都得折在这儿。但若齐怀菘一口咬定与他们二人无关,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见几个黑衣人冲自己飞来,云水猛地转身跑开,双拳难敌四手,且这些人都是关十楼中的佼佼者,若是落入他们手中,且先不论生死,却是平白给重醉手中送了一些筹码。 眼看那些黑衣人就要追来,云水身形一闪慌不择路地跑进一个院子,见院子一角有个坛子。她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些杀手依然穷追不舍,便迅速藏进坛子之中。 甫一入坛,一股刺鼻的味道便钻入她的鼻孔。 原来这个坛子是这户人家用于腌制泡菜的,血腥味与这股刺鼻的味道融在一起,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一阵时而缓慢时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随即一个醉醺醺的男子声音在云水头顶响起。 “怎么这么浓的血腥味儿?” 云水握紧了剑柄,她紧张地抿起薄唇。 施阅打了个饱嗝,身后猛地袭来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气,他慢悠悠地转过身。 见这些人的穿着,他的酒一下子全醒了,他愣了愣,明知故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人连个眼神都千奉,他们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云水的踪迹,便如来时一般杀气腾腾地冲向了别的地方。 施阅:…… 果然没有排面的人即使说话都没人理。 施阅叹了口气,他掀开坛子,里面果然藏着一个黑衣女子。 “你……” 银光一闪,施阅紧紧闭上嘴,他可怜无辜地看着云水。 云水一只手捂着肩,另一只手拿着剑稳稳地架在施阅的脖子上,施阅屏气凝神,生怕这刀剑无眼伤了他。 他的目光落在云水的肩上,殷红的血从指缝中渗出,染红了女子素白的手指——看来伤的不轻,施阅在心里下了定论。 在施阅如小鹿一般无辜的眼神之下,云水的剑忽然“叮”地一声落在了地上,身子也软软地重新滑进了坛中。 施阅眼疾手快,迅速揽着她的腰,将她带出了泡菜坛子。他叹了口气,施阅啊施阅,你这怜香惜玉的毛病得好好改改啊。 关十楼主楼坐落在北有鱼最繁华的地界,四周赌坊、青楼、集市——集满了三教九流之地。重谣一踏入这个地方,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重醉的监视之下。 重醉站在主楼最高处,发冠上的金色流苏随风晃动,宽大的衣摆被风吹起,露出黑色的裤子。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一个黑点之上,嘴角牵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重谣曾经来过这里无数次,他自然知道远处重醉对他的窥伺,他抬头看向主楼之上,那里果然站着一个白衣人——与当年重云涯的打扮如出一辙。 两人的视线似乎隔着好几里的距离对视了一眼。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女子清亮的声音响起。 施无盐的右手用了上好的伤药被包裹地严严实实,她焦急地跑上阁楼,“大师兄,你是不是抓住那三个人了?” 重醉转过身,他柔柔笑道,“暂且只抓住了一个,师妹莫急,真正的凶手马上就来了。” 施无盐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但这点疑惑与抓住凶手相比,显然是微不足道的。她恶毒地笑了笑,“届时我一定要亲手报仇!” 重醉笑道,“只怕到时小师妹下不了手啊。” 施无盐挑了挑眉,“这就不劳大师兄操心了。” 重醉哈哈大笑,他扶着施无盐的肩,情深意切道,“好好好,我的小师妹开心就好。”目光从那渐行渐近的黑点上扫过,嘴角的笑意如何都压不下去。 施无盐愣了愣,脸颊之上渐渐露出一丝怒意,“大师兄,我的心里只有四师兄一个人,你不要总是捉弄我!” 重醉嘴角的弧度一僵,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阴狠。 施无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她疑惑地问道,“大师兄,你在看什么啊?” 重醉回过神,对她笑了笑,“没什么。” 绕过赌坊和青楼,重谣终于来到了主楼前。 进入主楼的第一关——钱财。外人若是没有足够的钱财,根本进不了关十楼主楼。 重谣从怀中拿出一个匣子,心照不宣地递给守卫。他出自关十楼,对关十楼的规矩耳熟能详,自然也早有准备。 守卫掂了掂重量,让开了路。 第二关——身份。进入关十楼中的人非富即贵,每一个人的身份都必须记录在册,以便双方交易顺利进行。在这个关卡之中,每个人说出的身份都必须得到印证方才进入下一关,否则依关十楼的规矩——死于非命。 重谣走进楼中,记录身份的是一名中年男子,他从内室走出,一双利眼直直盯着重谣。 “名字。” “重谣。” 那人大惊,继而强行镇定下来,前任楼主身死飞来峰之事天下皆知,这世间同名同姓者大有人在,他怎能因一个名字就失了冷静?且这人模样与前楼主大不一样,他慌什么?至于人皮面具——敢在关十楼面前藏头露尾的,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身份。” “重云涯第四徒,关十楼之主!”话音刚落,他手中一枚金色印章突地擦过中年人耳际,他冷着脸上前几步。 “三年未见,连本座都认不出来了?” 那金印一出,中年人立即面露惊恐之色,他侧头僵硬地又看了一眼深深陷入墙中的金色印章,双手不禁微颤——关十楼楼规:藐视楼主,以下犯上,杀无赦!楼主寻金印数次无功而返,早有猜测这金印还在前任楼主手上…… 重谣伸出手,那印章微微一颤,落入他的掌中。 中年人腿一软,脸色煞白的跪在地上,嘴唇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重谣伸出手,“用天煞掌来杀你,你还没有这个福分。”他掐住中年人的脖子,眼神复杂,“没想到,我杀的人中,最多的竟是关十楼中的人。” 他的手渐渐收紧,中年人睁大了眼睛,一张脸胀得通红,他的手无意识地掰着重谣的手,脚蹬着地不停地挣扎起来,喉咙处发出嗬嗬的声音。 重谣的手猛一收紧,旋即他将气息微弱的中年人甩在了地上。 第一百五十六章 重逢(二) 新鲜的空气骤然涌入气管,中年人如濒死入水的鱼,在地上重重地喘息着。 “多……多谢楼主不杀之恩……” “师弟,好久不见,你的见面礼真是奇特。” 重谣抬眼望去,白衣人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目光犹如一条蛰伏已久的毒蛇,阴冷又毒辣。 重醉抬起一只手,绿光一掠,三菱暗器直插入那中年人的喉管,那人还未曾挣扎一下,便断了气。 重谣睁大了眼睛,怒道,“你……!” 重醉笑道,“谣谣,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他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向重谣走去。“无论你有多心慈手软,你终究是个杀手。藐视楼主,以下犯上,杀无赦。” 重谣目光一沉,重醉所说,正是他最厌恶的一点。 重醉伸出手,动作神情都无比自然,仿佛从未做过残害同门之事,“可我却能帮你摆脱这个身份。” “从此之后,四方中州任你去留,再也没有什么能羁留你。” 重谣看着他的手忽然莞尔一笑,“师兄,我一直都很好奇是什么让你这么自信?”他随意地把玩着金印,“不就是想要这颗金印吗?好说,你在福来客栈抓走的人呢?” 重醉笑了一声,“师弟直言快语的性子果真一点儿都没变。” 重谣环顾四面,一屁股坐在最近的椅子上,寻了个最安逸的姿势。 “人呢?” 重醉道,“不急……师弟,还有一件事请你明示。”他眉梢微扬,目光下斜,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重谣抬起头,示意他讲。 重醉道,“小师妹的手筋可是你挑断的?” 重谣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她走到今日这个地步,与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重醉点了点头,“我看你脸上的面具着实别扭,师弟摘了吧。” 重谣揭开人皮面具,不耐烦道,“这下好了吧?人呢?” 重醉笑道,“马上。”他转过头,“下来吧。” 黑色的裙摆微微一晃,施无盐苍白的脸出现在重谣眼前。 重谣眉头一皱,他瞥了一眼重醉。 重醉凑近他的耳际,“我改变主意了。金印尚在其次,我只希望师弟你——痛失所有你关心的爱护的人和所有关心你爱护你的人,尝一尝我曾尝过的滋味。” 重谣身子一震,他不知重醉何时变得如此阴暗,只觉自己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他一般。 重醉身子一退,“师妹师弟,你们慢慢聊。”他走到施无盐身侧,“亲自报仇的机会我已经给你了。” 施无盐神情复杂地看着重谣,一对波光潋滟的眸子之中似惊似喜似怒似怨。 “你没死!” 重谣无言面对施无盐,金印被他紧紧握在掌中,他沉默地看着施无盐。 施无盐渐渐走到了他的身前。 重谣原以为她会质问他,会冲他发脾气,却没想到施无盐忽然倾下身来,将他抱住,“师兄,你这些日子都去了哪儿?”眼泪一颗又一颗地砸在重谣的脖颈间。 重谣的心一瞬间就软了下来,面具落在地上,他一只手搭在施无盐的手臂上,低声道,“大难不死,休养了两年。” 施无盐抽泣了两声,继而重新站起身子,猝不及防的一巴掌印在重谣的脸上。 重谣偏着头一时无语。 施无盐带着哭腔道,“你没死也不知道传个信回来?你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挑断我的手筋?” 重谣敛了神色,黑曜石般的眼睛直视施无盐,“你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当街草菅人命,你失去的不过是一只行凶的右手,而别人失去的却是自己的生命——孰轻孰重?” “易地而处,若你是被你杀死的那个人,你觉得,让凶手失去一只右手,是轻还是重?” 施无盐一愣,若她是被杀的那个人,凶手即使死上成千上百次怕是都不够给自己抵罪。 “师兄……我……” 啪!一阵清脆的鼓掌声从楼上传来,施无盐与重谣同时看去,只见重醉靠在楼梯的扶手之上嘴角噙笑,“师弟好口才。”他转向施无盐,“我知师妹心软,下不了手,还是让为兄帮你吧。”他手一扬,几个黑衣人便如幽灵一般出现在三人眼前。 这不过半刻功夫,便纷纷冲重谣袭去。 这几人乃重醉亲手训练出的杀手,在原本的武功基础上竟融合了部分天煞掌的影子,重谣一把将施无盐推开,自己迎上去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重醉坐在重谣方才坐过的椅子上,叹道,“这个位置你坐着又有什么用?你为关十楼做过什么?连取齐折月首级这么一件小事都做不好,你凭什么坐在这个位置上?” 期间施无盐看得胆战心惊,她原本被重醉蒙蔽,曾以为四师兄为当上关十楼楼主不择手段,可今日看来,似乎事实并非如此。 重谣抽空勾起了嘴角,讥诮道,“就凭我是重云涯的儿子,而你不是!” 重谣的话无疑是踩到了重醉的痛脚——他成为重云涯的首徒时,重谣还没有出生呢,他与重云涯相识的时间比之重谣早上了十年,可他做的所有努力在重云涯的面前,连重谣的一句话都比不上。 他也曾将重谣当做最宠爱的小师弟真心相待,可到头来,又有谁记得过他当年付出过的真心? 重醉脸色忽而阴沉,随后他脸上扯出一抹微笑,“那又如何呢?这个位置,终究还是被我抢回来了。”他话音一落,十成内力蕴于掌中,屋中忽地无端泛起一阵阴冷气息钻入重醉掌心。 重醉身影如电,掠向重谣。 重谣瞪大了眼睛,他被黑衣人包围在中间,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避无可避…… 嘭—— 重击之后,骨骼碎裂的声音随之响起。 重醉内力一泄,他双掌一颤,正要接住施无盐沉沉滑下来的身子,施无盐却被重谣抢先抱在了怀中。 屋中寒气瞬间暴涨,不消半刻,窗框和椅子之上便结满了一层薄薄的霜华。那寒气在重谣周身环绕,欲近他身的人被这寒气一刮便是一道伤痕。 施无盐用尽了全力抓住重谣的手,“我知错了。其实我……”她皱了皱鼻子,“我只是想任性一点……你就会出来骂我……我好想你……师兄。” 她勉力睁大了双眼,“你还活着……真…真好。” 第一百五十七章 生天(一) 当初在南无天,师兄曾说要将她送入悔过崖,她虽然逃走了,却一直谨记师兄的教诲,不敢滥杀无辜——直到师兄坠落飞来峰的消息传来。 她为了师兄修身养性,师兄没了,那她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她始终认为,只要自己胡作非为,师兄一定会忍不住出来斥责她。 她赌对了。 施无盐弯起眼睛,维持着这个姿势,再也不动了。 “师妹……”重谣一怔,他一直厌恶她嚣张跋扈、一点就炸的性子——可他却没有真正用心去了解过她,一声不吭便给她定了罪。真正有问题的是,是他自己。 “我错了。”是他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重醉双手一颤,施无盐不是他杀的第一个师门中人,却是他最没有想到的会死在自己手下的人。他目光复杂,双手凝聚的内力悄然散开,但他看着重谣便能想起重云涯,枉他对重云涯痴心一片,却原来他早有家世——而重谣,他一向宠溺的师弟,竟摇身一变变成了重云涯的儿子。 重醉握紧了拳头,他目光冰冷,嘴角却牵起一丝笑容。 “师弟。” 重谣手指动了一下,他将施无盐轻柔地放在地上,伸出手将她的双目阖上。随即他捡起施无盐的剑。 他神色淡淡,“你不配再这样叫我。” 从今以后,他们之间,恩断义绝。 剑影翻飞,森寒的剑气随着两人之间的缠斗四处散开,其中夹杂着叮叮当当的悦耳铃声。 重谣蓦地松开手,一掌拍在剑柄之上,直直飞向重醉。 重醉应接不暇,他手臂一转,用尽全力挥开施无盐的剑。 砰! 施无盐的剑深入地面,雪白的剑身微微颤抖着,剑穗上的铃声受余力摇晃,不停地发出细碎的铃声。 重醉落在地上,鲜血顺着右手指间滑在地上,他却丝毫不在意。 重谣冰冷道,“你打不过我。” 重醉道,“我却没想过现在杀你。”他当初离开关十楼时,双手手筋被重云涯尽数挑断,一身内力也被尽数散去,今日勉强抵挡住重谣的攻势已是不易,若非当日他借助秘药重伤了应千雪,何至于今日对重谣束手无策——不,也不完全束手无策。 重醉的目光落在阁楼处,黑衣人押着一个身着蓝裙的高挑“女人”走出来。 齐怀菘的发髻散了,三千青丝垂在身后,他的双手被铁链锁住,右手呈不自然的幅度弯曲。这时他目光冷漠地被人押出来,脸上还有两道血痕——虽然落魄却依然不损他绝代芳华。 重谣惊呼,“怀菘!”随即他愣了一下,目光左顾右盼,“师姐呢?” 齐怀菘道,“她跑了。” 重谣放下心来,这时他注意到齐怀菘的腿微颤着,不禁露出一丝担忧。 齐怀菘的目光微微一暖,“没有大碍。” 此时对他来讲,即使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但能得到重谣一个担忧的眼神,便是他赚了。 重醉玩味地笑道,“怎么,师弟也动了真情?”人人都说,除月山庄庄主夫人对庄主不假辞色,成婚之前就爱拈花惹草——传言果真是传言,当不得真。 重谣睥了他一眼,一只手拔出施无盐深入地下的长剑。 重醉的目光落在剑穗之上,“师妹对你仰慕已久,眼下她为你而死,尸骨未寒,你就这样伤她的心?” 闻言,齐怀菘狐疑地看向重谣。 难道那个人并不是云水姑娘,而是这位师妹?目光落在施无盐的脸上,齐怀菘在一瞬间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重谣怒道,“重醉!” 剑穗一晃,惑人的铃声骤然响起,重醉猛地跳上阁楼。他走到齐怀菘的身后,对重谣道,“用这个人跟你换金印如何?” 重谣脸上阴晴不定,“重醉,你是在跟我说笑?”这里是关十楼主楼,四周聚集了各种三教九流之地,几乎处处都是关十楼的人。 现在重醉竟提出此时交换金印?只怕金印一落入他的手中,四面关十楼的人一涌而上,便能将他们二人撕成碎片。 重醉遗憾道,“好吧,看你会不会上当而已——原来你对弟妹的感情也不过如此啊。” 重谣脸色愈发阴沉,他若是不在乎齐怀菘的生死,大可以亮出金印表明身份与重醉同归于尽…… 可是他当真能做到对齐怀菘不管不问?眼底露出一瞬间的犹疑。 齐怀菘将他眼底的犹疑尽收眼底,方才重谣对他的关切还近在耳边,齐怀菘早已心满意足。他眼底闪过一抹血红,既然如此,他又怎能让自己成为重醉伤害阿谣的筹码? 重谣一见齐怀菘的神情,便直觉不好,他惊呼道,“不要!” 齐怀菘手腕一动,蓦地用铁链缠绕住重醉的脖子。 两人身后的黑衣人猛地抽出剑,虎视眈眈地盯着齐怀菘。 重醉手肘一动,冲齐怀菘的腹部狠狠一击。 齐怀菘眉头微皱,他侧开脸,吐出一口血,手上却丝毫未松。 重醉哼道,“真是鹣鲽情深。”话音刚落,齐怀菘就收紧了铁链,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大可以继续,但你可以想一想,是我勒死你更快,还是你打死我更快。”齐怀菘勒紧了重醉的脖子,他看向重谣,凤眸之中似乎有繁星万点,“你过来。” 重谣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双腿颤得更加厉害,担忧地走了过去。 齐怀菘冲他摇头,示意他不要说出来。 重谣会意,他点了重醉穴道,钳制住他的脖颈,对齐怀菘道,“我们走。” 齐怀菘微愣,随即他笑了起来。 “好。” 两人带着一个俘虏,且其中一个人身受重伤,正大路是不能走了。重谣思来想去,带着齐怀菘走下了关十楼下的密道。 当初重云涯还在世时,常常不在主楼,坐镇主楼的通常是他们师门中几个师兄师姐师弟轮流来。 为了方便溜出去玩,重谣便和应千雪密谋,在关十楼主楼下暗暗挖了一条密道。 这条密道通往北峰。 北峰人迹罕至,从这里溜出去,就算是重云涯本人,也难以找到他。 重谣钳制着重醉,余光瞥向齐怀菘,你先下去。 那些黑衣人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见齐怀菘跳下了密道,不由急躁地上前了一步。 重谣冷声道,“你们大可过来!”剑刃在重醉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那些黑衣人见状,连忙后退了一步。 重谣冷哼了一声,一掌将重醉打开,随之跳下了密道。 刚刚落下密道,他便冲旁边的巨石挥下数掌——这是当年为了防止重云涯发现密道从而顺着密道下来抓住他的一个设置,没想到闲置了这么多年,今天才派上用场。 这巨石一旦堵住密道,除非重醉炸了主楼,否则他短时间内怎么也找不到密道。等重醉掘地三尺找到密道时,他们早就失去了踪影。 第一百五十八章 生天(二) 巨石滚动着将入口完全遮住,密道之中顿时漆黑一片。 齐怀菘扶着墙壁,身子慢慢滑了下去,他薄唇紧抿,额间冷汗涔涔。 黑暗之中,似乎听力格外敏锐,重谣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咚咚作响,他循着记忆向前走了几步,方听见齐怀菘微弱的呼吸声。 他心里倏地大惊,耳朵一动,连忙向齐怀菘的方向摸索而去,“齐庄主,你没事吧?”温热的手触及到齐怀菘的脸,重谣猛地一缩手。 齐怀菘眼底一黯,低声道,“无事。” 重谣松了口气,想到方才在阁楼上所见的情形,他复又伸出手,“我背着你走吧。” 黑暗之中谁也看不清谁的面容,齐怀菘清朗的声音响起。 “不用。阿谣,你牵着我,我不识路。” 重谣愣了愣,随即又伸出手去。 齐怀菘靠着墙微微站起了身子,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恰好与重谣的手触在一起。 重谣牵住他的手,一直往前走去。 齐怀菘的手心里布满了一层汗,他喉头发紧,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慢。 重谣心底一颤,整颗心都提了起来,莫名的恐慌在齐怀菘的小指蓦地一颤时达到了顶峰。 他一下子就停下了脚步,担忧道,“你到底——”话不过半句,便被他收了回来,继而道,“我背你走。” 齐怀菘尚来不及回他,高大的身躯倏然往前一栽,跌向重谣。 重谣后退了一步,他一把接住齐怀菘,手指不经意间触到他的脸,沾了一手冷汗。他脑子里轰地一声,再也想不起别的事情,只想带着齐怀菘快些出去。 重谣喃喃道,“你没事的。”他说完这句话后,唇角绷得紧紧的,挥去脑中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专心摸索着密道的墙脚下生风。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两人终于抵达出口。 重谣这才将齐怀菘轻柔地放在地上,察看起他的伤情。 乍一探脉,重谣才发觉齐怀菘挨了一记天煞掌,除此之外,右手和双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想来他晕过去与重醉用手肘打他那一下少不了关系。 真是虚惊一场,不过这次倒是他连累了齐怀菘。 重谣叹了口气,虽然他对师姐说这是齐怀菘欠他的,可他尽管再不想承认,也知道当初的确是他强行将自己的一厢情愿按在齐怀菘的身上,而不是齐怀菘欠他什么。 他从袖子里摸出离开南无天时带的伤药,给齐怀菘的双腿上了药后一边给齐怀菘正骨,一边看向齐怀菘的脸,心里十分惴惴不安。 他已有多年没有来过北峰,原本北峰上丛林茂密不仅有许多现成的草药也十分利于伪装,可现在秋风萧瑟,这山峰光秃秃的样子像极了被拔了毛的鸡臀——哪里去找什么草药给齐怀菘治伤?只能将就着用这些伤药了。 他心里不停地打着鼓,一时有些后悔方才没有直接打死重醉——重醉没有金印在手始终不是名正言顺的楼主,不管他现在有多么式微,至少他手中的金印多少还是有点价值。可这样一来,重醉恼羞成怒之下是十分有可能与齐怀菘同归于尽的——好像这样一来他心里更加内疚了。 重谣想来想去没个结果不由心生烦躁,现在他急需一个隐蔽的地方为齐怀菘疗伤——齐怀菘身上的天煞掌可一点也拖不得,否则到时候等关十楼的人找上门来,他们二人都得死。 等两人安顿下来以后还得找到师姐再做打算。 他复又背起齐怀菘,一溜烟地跑下了北峰。绕过山峰下一条小路,重谣发现一个废弃的屋子。 推开门的一瞬间,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知积了多久的扬尘劈头盖脸地铺了重谣和齐怀菘一身,重谣差点没忍住爆粗口。 外面看这屋子只道它长年没有人居住,蛛网密布十分落魄,然后只有真正走到里面,重谣才发现是自己想的太简单。 屋子里面铺了一地,一个炉子孤零零地被扔在墙角。靠着窗户的地方丢着一张小桌子,旁边的木柜顶上破了一个洞,露出里面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锅碗瓢盆,唯一的床榻还缺了一个角,破烂的棉絮不知养活了多少老鼠。重谣东看西看,没发现能坐的东西,只好走出屋子,将齐怀菘放在屋子外面的石墩子上。重谣站在他身前犹豫了片刻,终是伸出双手粗暴地扯开了领子,见那天煞掌目前只是一道淡淡的青紫色,他便放心地将齐怀菘丢在了一旁。 反正这一开始只不过是一点点灼烧的感觉。 重谣认命地从角落翻出个破烂的扫帚将屋子草草收拾了一下。他看着那缺了脚的床,索性取下腰间施无盐的剑,将剩下的三个脚全部削了。削了桌子,重谣又从柜子翻出两个勉强完好的缺了口的碗和一个锅,他想了想,将这两碗一锅放在一边——没准还能生火弄点吃的呢。 幸亏这屋子附近有条河。 重谣丢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拎着水桶将床仔仔细细擦了个干净,随后他才将齐怀菘抱到床上,两个人灰头土脸地刚坐上床板,刚才才被擦的干干净净的床又被扑上了一层灰,重谣忍住掀桌的冲动与齐怀菘扺掌而坐。 屋子外,枯黄的叶子在光秃秃的枝头上微微一动,如晕散了水墨般的天空骤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将蒙尘的瓦片冲刷的焕然一新。雨水透过残缺的碎瓦一滴滴地砸在了床头,垂落在床头的剑穗上的铃铛忽然发出叮的一声响。 重谣睁开眼,吐出一口气,他拉开齐怀菘的衣襟,瞧见天煞掌已被他拔除了个干净,心底一下就轻松起来。 肚子咕咕地表示抗议起来,重谣看了看窗外,见雨势之大毫无减缓的趋势,便将齐怀菘平放在了床上,他捡起方才被自己翻出来的一个斗笠,出了门向小河沟走去——但愿能捉到一两条蠢鱼吧。 水墨渐渐褪去,露出淡蓝色的天空一角,夹杂着泥泞气息的空气替代了多年腐朽的气息。齐怀菘睫毛微颤,下一刻,睁开了淡漠的琥珀色眸子。 陌生的布满了蛛网的房檐映入眼帘。 齐怀菘眉心一皱,这是什么地方? 第一百五十九章 生天(三) 重谣戴着斗笠寻了一处较为宽阔的河面,刚刚脱下靴子,雨便停了。他将斗笠搭在鞋子上,似乎下雨天鱼更敏锐了。 但对摸鱼如家常便饭的重谣来讲,却并不算什么。他心里惦记着齐怀菘,迅速捉了两条鱼便上了岸。虽然他笃定重醉的人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来,但齐怀菘对这里人生地不熟,他仍是放心不下。 重谣戴着斗笠推开门时,一股熟悉的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是我。” 重谣眼疾手快地侧身一躲,手腕一转,被他逮住的鱼便吧唧一声落在了地上,犹自绷着身子扭个不停。 重谣眨了眨眼,“你醒了?”他松了手,神色如常地捡起地上的鱼,冲齐怀菘扬了扬,“正好,你想吃烤鱼还是喝鱼汤?喝鱼汤的话你得自己去洗锅和碗。” 齐怀菘一怔,“鱼汤。”他见重谣浑身都湿透了,不由眉心一皱。上次重谣发烧的情形浮现在了眼前,齐怀菘连忙将重谣的衣服扒了,将自己的衣服脱了披在他的身上,怒道,“你不要命了?” 重谣脸上带着诧色,他任齐怀菘动作着,嘴上却为自己辩解道,“我没那么柔弱。”不过是摸个鱼,哪里就不要命了?齐怀菘也委实太过夸张了些。 齐怀菘脸拉下来,他用衣服将重谣裹的十分严实——幸亏女子的衣裳里里外外比男子的多了不少,否则这凉秋的天气,重谣铁定得生一阵病。 齐怀菘的衣服穿在重谣身上整整大了一个号,重谣一脸别扭地提起袖子,他手上的鱼被齐怀菘接了过去,此时空出手来才觉得一手滑腻,十分恶心,他嫌弃地撇了撇嘴。 又见齐怀菘行动无常,便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齐怀菘拎着鱼和锅碗刚走到门口,听到重谣对他说话,又转过身来,缓了神色道,“已无大碍……”他原本做好了自己身中天煞掌而重谣冷眼旁观的准备,没想到一觉醒来不仅右手被接了骨,双腿被上了药,心口也再也没有钻心的灼烧感,这才知道重谣已为他疗了伤。 他枯寂的心情有如枯木逢春,心底又升起了新的希望。 重谣点头,心想还真没见过齐大庄主杀过鱼做过饭的样子。他心里蠢蠢欲动想跟出去,却被齐怀菘关在了屋子里,“外面凉,你别乱跑。” 重谣哑然,齐怀菘的话真是越来越多了。 不消片刻,齐怀菘便携着一股微凉的气息走了进来。他手里的鱼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与重谣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重谣见他娴熟地生火烧火,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齐怀菘注意到他诧异的视线,不由疑惑道,“怎么了?” 重谣摇了摇头,“没事。”见齐怀菘的手伸向柜子里那不知放了多久的调味品,他脸上大惊失色,连忙制止了齐怀菘的疯狂行为。 “别!那东西不知道放了多久。” 齐怀菘收回手,他想了想,将东西放下,走向重谣。 重谣问道,“怎么了?” 齐怀菘道,“袖子里有盐。” 重谣:…… 这并不符合常理却好像又在情理之中。江湖中人,好像大多数的性格里都有点浪迹天涯的意味儿,谁出门不带点儿这种东西?倒是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了吧? 重谣打从心眼儿里升出一股羡慕的情绪。他这小半辈子,似乎还从没有过一人浪迹江湖的日子呢。 夜幕渐渐降临,火光将齐怀菘的脸映的明灭可见,脸上的线条也温和了几分。重谣觉得自己的心漏了一拍,他猛地收回视线。 真是魔怔了。 齐怀菘将汤盛在了碗里,递给了重谣。 重谣挑了挑眉,“多谢啦。” 齐怀菘笑了一声,他看着重谣,问出了困惑自己许久的疑问。 “你为什么不杀他?” 重谣一愣,他垂眸道,“关十楼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你们外人不会明白的……哎哟!”重谣连忙放下碗,刚刚出炉的鱼汤,真烫手。 “三师兄和小师妹的仇我总会报的,机会多的是。” 齐怀菘沉默地拿起另一个碗,将重谣碗里的汤倒了进去,随即又倒了回去,反复几次才将变得温了些的鱼汤递给他。 重谣怔住,他看向齐怀菘,没想到齐怀菘一个世家公子,还会这种操作。他真心诚意道,“多谢。” 齐怀菘点了点头,他走出屋子,秋夜晴朗的天空中繁星点点,他靠在树旁,心里忽然想起了齐怀玉。 杀害齐怀玉的凶手楚怜姜,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踪迹。 袭怜云在除月山庄的地牢之中,死也不肯说出母亲的头颅和父亲的骨灰被藏在了哪,他却抛却了这些仇恨,将除月山庄全部交给了齐琼,与重谣一同来到北有鱼。 齐怀菘仰头看着天空,你们会不会怪我?他抬起右手,垂眸看去,可即使你们怪我,我也不想放开阿谣。 重谣勉强吃了个半饱,见齐怀菘出去后还没回来,心里咯噔一响,难道他遇到了重醉派来的人? 他急冲冲地走出门去,秋高气爽,却见齐怀菘靠在树上一动也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重谣松了口气,他鼻头一痒,一个喷嚏应声而出。 齐怀菘身子一抖,陡然惊醒。 他翻身落到地上,见重谣鼻头微红,脸色顿时难看无比。 重谣朝他摆了摆手,“一定是小雪想我了。” 齐怀菘拧紧了眉,“进屋吧。” 重谣点头,他虽嘴硬,但心里却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不比之前,重醉未除,他们还在北有鱼的地界,一切都应小心为上。 他躺在床板上,余光瞥见齐怀菘在挑火炉子,想必是想将屋子弄得暖和一些。他翻了个身,不多时便沉沉睡去了。 齐怀菘弄好了炉子,见重谣抱着双臂蜷着身子,似乎已经睡熟了。 他皱了皱眉,走到床边,见重谣薄唇发紫,不由摸了摸他的手。 冰凉。 他在床旁呆立了片刻,忽然弯下腰脱了靴子,下一刻他侧躺在了床上,将重谣揽入了怀中。 许是温暖使然,亦或是对齐怀菘的气息过于熟悉,重谣无比自然地缩在他的怀中,竟没有惊醒。 齐怀菘困意未消,他闭上眼,不多时也沉沉睡了去。 第一百六十章 生天(四) 黑色帷幕悄无声息地褪了色,繁星闪烁着闭上双眸,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 梦中重谣翻了个身,一只手随意地搁在他的心口上,他略有些喘不过气,便缓缓睁开了双眼。 原来天已然大亮,他少有睡得安稳的时候,这一觉倒是十分香甜,也没有做过什么乱七八糟的噩梦,此时颇有些神清气爽的感觉。 齐怀菘侧身将他拢在怀中,俊眉微蹙,好像与他相反,似乎是做了不甚美好的梦。 重谣坐起身子,他蹑手蹑脚地穿了靴,又出去草草洗漱了一番。回来时去找了些熟透了的野果——一咬便是一大口汁水迸溅出来,甜的发腻。他嫌弃地在身上擦了擦,往屋子走去。 屋中齐怀菘已躺平了,应该是醒了。 重谣走到床前,他抱着双臂,大声喊道,“齐庄主,快起来。” 齐怀菘睁开迷茫的双眼,盯着屋顶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重谣在一旁轻嘲,“睡了一觉还认得你自己是谁吗?” 齐怀菘歪着脑袋看他,他的眼睛清澈见底,重谣仿佛能从他的眼睛之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你的伤势如何了?” 齐怀菘手臂一动,随后又摇了摇腿,冲重谣道,“大好了。” 重谣翘起嘴角,祖师爷爷给他的药多是上好的灵药,效果十分显著。想必过两日齐怀菘身上的伤就全部痊愈了。 重谣道,“快起来吧,今天可不能保证这里有多安全,我们要赶紧离开这儿。”虽然这里还算隐蔽,可始终是在密道出口附近,重醉若是真有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们的决心,找到这儿也是迟早的事。 齐怀菘眨了眨眼,直起身子,在床底下找到了自己靴子,他肚子里发出咕的一声,重谣笑了笑,从怀中摸出方才找到的野果,放在桌子上,对齐怀菘道,“快去洗漱。” 齐怀菘打着哈欠往门外走。 重谣见他出了门,便将自己的衣服换在了身上。 两人休整完毕,重谣给齐怀菘递了一个瓷瓶,“等你上完药,我们去找师姐吧。” 齐怀菘接过瓷瓶沉吟了片刻,目光落在重谣的脸上,“你知道云姑娘在哪?” 重谣摇头,他看向齐怀菘的目光犹疑不定起来。 齐怀菘扬眉道,“怎么了?”他许久没见过重谣这样坐立不安的模样,一时有些惊奇。 重谣轻咳了一声,忐忑不安地问道,“你的人……” 齐怀菘恍然大悟,眸底涌起一片柔情,他执起重谣的手,“我的人就是你的人,你我……不必如此见外。你是想问当日在客栈我为何会被重醉抓走?” 重谣缩回手,不自然地别开目光。 他们初入北有鱼,除月山庄的人一直蛰伏在客栈附近,可当时他在客栈中,除却客栈里的人却并未看见有除月山庄的人。 这仿佛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重谣的眼中带上了一丝探究。 齐怀菘艰涩道,“……当日在义庄提出易容之事后,我便让他们去了除月山庄在北有鱼的别庄。”他眼底掠过一丝失落,原以为经此事后,两人之间关系已有缓和,没想到他还是……怀疑自己是故意落在重醉手里,以博他同情。 齐怀菘的说法好像并没有什么漏洞。 重谣撇开眼,道,“说不准现在山下到处都是关十楼的人,我们特点太明确了。”他苦恼地挠挠头,眼下他们身上并没有什么能够修饰身形和容貌的东西,就这样大模大样地下山,不知道等着他们的到底是什么。 齐怀菘低声道,“没有就没有吧,我们……可以扮作乞丐。总之到了别庄再做打算。”如果别庄没被关十楼发现的话,他心里没底起来。 重谣睁大了眼睛,“乞丐?”他怀疑地看着齐怀菘——齐怀菘是否当真为了自己将他从未做过的事情都做了?他心底又生出一丝愧疚。 徒步从北峰到城镇,丝毫没用半点轻功,两人紧赶慢赶到了山下已至傍晚。 重谣拄着一根竹竿,眉头变成了一个八字,看起来柔弱又无助。 “这个时候乞丐都回窝了,我们这时候去你家别庄?” 齐怀菘嘴角抿成了一条线,“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 重谣哑然,只能跟在齐怀菘的身后。 所幸除月山庄的别庄看起来并未被关十楼发觉,两人平安进入了别院。 齐湘在山庄之中等候已久,自昨日收到福来客栈被关十楼屠尽的消息之后,她便一直坐立不安,担心庄主有什么不测。可关十楼戒备森严,今日大批悯天山的人也来到了北有鱼,连给齐琼传信都不敢妄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若是庄主未曾遭遇不测,那他一定会来别庄的。 她一整天都担惊受怕、寝食难安。幸而终于等到了庄主。 齐湘声调微颤,见到衣衫褴褛的齐怀菘的一瞬间险些热泪盈眶,“庄主!”继而见齐怀菘身上穿的竟还是女子衣裳,不由惊怒交加,这两日庄主究竟遭遇了什么,竟作此打扮?她哪里会知道齐怀菘已不是第一次扮作这个样子。 她的目光落在齐怀菘身旁的重谣身上——两人都是差不多的样子,没想到庄主为了公子竟然甘愿扮作女子……哎,不知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齐怀菘丝毫未提这两日的遭遇,他看向齐湘沉声道,“打点水来。” 齐湘连忙吩咐了下去,她在前面开路,将齐怀菘和重谣带到了同一个房间。 重谣一愣,“我们一个房间?” 齐怀菘眸中一片死寂,他垂下眸,“我去隔壁。”脚下一转,并未再看重谣一眼。 齐湘默默站到了他们身后,将自己缩小又缩小,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原本以为两人关系已有缓和,不曾想这看起来似乎还更严重了?在除月山庄时,两人看起来更像是闹了别扭,虽然成日冷言冷语,但关系看起来总是与别人不一样。但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关系一般的朋友,客套又疏离。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迷雾 洗漱之后,两人换上了干净衣裳,一同来到了花厅。 齐怀菘的目光落在重谣的头发上,他头上湿意未干,披着头发,看起来凭空年少了几岁。 他目光一顿,“你……是不是及冠了?” 重谣一愣,原本一年前便该是他的及冠之礼,可义父素来不讲究这些,于是他也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今日若非齐怀菘提及,他还真就不记得了。 重谣点了点头,齐怀菘若有所思地对齐湘道,“这两日,关十楼可有什么异动?” 齐湘道,“关十楼……什么异常,倒是昨日大批悯天山的人涌入北有鱼,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联系。” 齐怀菘与重谣对视一眼。 悯天山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到北有鱼,一定是跟关十楼有关。 重谣道,“若非悯天山想吃掉关十楼这条虾米,那便是重醉与悯天山有勾连——不过按照重醉的性格,我更倾向于他用关十楼做交易,要对我身边的人赶尽杀绝。” 华丽的辇驾停在关十楼前,两名身着桃色纱衣的侍婢拉开幔帐露出里面的白发男子。为首的两名桃纱侍婢伸出手将他扶出辇驾,庄臻一只脚踩在地上,他看向似乎等候已久的重醉,幸灾乐祸道,“你看起来不太好。” 重醉唇角一勾,“老毛病而已。”他示意庄臻往里走去。 “今日你那位不会武功的侍女没来?” 庄臻扬了扬眉,“怎么,你喜欢上她了?” 重醉嗤笑了一声,“只是好奇你为何带着这么个累赘罢了。” 庄臻结束了他无聊的话题,“你有空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关十楼坐落在主楼以西十里处,一座大山外,它以一座九层高楼为中心,方圆一里都是关十楼的范围。重醉将庄臻引进南边第一座高楼,这是关十楼特意用来会客的地方。 庄臻走进第一层,对重醉道,“你们关十楼倒是跟我想象中很不一样。” 重醉道,“有什么不一样?” 庄臻道,“我原以为你们关十楼隐天蔽日,十分阴森,没想到竟然如此亮堂。”他看向白玉砌的屏风,整个一层楼的主色调都是以蓝白为主,与关十楼在世人眼中肃杀凌冽的风格格外不一样。 重醉诧异道,“我还以为你要说很别致。” 庄臻道,“是那么个意思……真是别致得想令我……”他话未说尽,但两人都懂。 重醉俯下身子给他沏茶,“这个日子不久了。”他放下茶壶,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哦?此话怎讲?” 重醉平静道,“我中了重谣的天煞掌……师父残留下来的秘籍上正好缺失了拔除天煞掌的方法。”重谣恨不得他早点死,是不会给他疗伤了。 庄臻放下茶杯,面色坦荡,“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重醉倾下身子,语气凶狠道,“我要你替我杀了应千雪、齐怀菘还有云水……最好是当着重谣的面,用最残忍的手法,我要他生不如死!” 庄臻斟酌道,“杀了这些人岂不太便宜他了?听说重谣也活不久了。” 重醉不料他出口便是一个如此劲爆的消息,他不由脱口而出,“他为什么会活不长?”他心里惴惴,脸上隐约也带出一丝担忧。 那一丝担忧转瞬即逝,庄臻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他嘲讽道,“你不是最恨他?”有些人真是奇怪,分明是恨一个人恨的要死,却还在知晓对方活不长时牵肠挂肚。 重醉一愣,他惨笑一声。是的,他此生最恨两个人,一个是重云涯,一个是重谣。每当想起重谣时就想起当年自己错付的真心……像个傻子一样被重云涯哄得团团转,甚至不惜为重云涯自损了一身的内力,可最后换来的是什么?是重云涯让自己为他儿子终身卖命的承诺……他付出的真心,在别人眼中,原来都是理所应当……而他自己,在重云涯眼中,不过是个辅佐他儿子上位的一个工具!多可笑啊,即使是这样,在听到重谣活不长了时,心里竟还有些心疼?真贱啊。 庄臻喝了口茶,嘴里也带了一丝莫名的怅然,“据说是三年前落下飞来峰掉下的病根。” 重醉手一抖,他掩饰性地捏了捏手指,“哦?” 庄臻讥讽道,“三年前他没死倒是个奇迹……你若真想他余下的日子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 重醉嘴角牵起一丝微笑,“愿闻其详。” 齐怀菘按了按额角,“你不要想太多……你有金印在手,短时间内重醉若想得到你手中金印,定不会轻举妄动。” 重谣摇头,“我只怕金印不过是个借口。”他将当年齐怀菘与楚怜姜的飞来峰之约和自己去找师姐和师兄托付关十楼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忽然背后生出一阵凉意。 “你说当年的事是不是跟重醉有关?” 齐怀菘一愣,重谣的话似乎提醒了他,他抬眼,“重醉当年……去过除月山庄……”他将重醉当年好像无意间提醒他重谣去除月山庄的真实目的的话跟重谣细细说了。 重谣骇然道,“他当年定是没安好心!” 齐怀菘惭愧地别开眼,当年在飞来峰上,若不是他猪油蒙了心,误会了甘愿用性命换他一生安好的阿谣,怎么会有后面的这些事。 重谣眉头紧锁,“齐折月的死一定也不简单!”他抬起眼,严肃道,“你查出来的真相是什么?” 齐怀菘心里一窒,“……是盘花阁余孽假扮成关十楼的人戕害了母亲。” 重谣看着他,“不对。当日在飞来峰上,齐颜亲口所说是她亲耳听见那些人是奉关十楼楼主之命前去劫杀齐折月……我奉师父遗命前去……之事除却我和小雪师姐,没有别人知道……齐庄主,不只是盘花阁杀了你的母亲。” 齐怀菘脸色煞白,难道他这三年来,又恨错了人? 他双目涟涟地与重谣对视,又想到横在自己心里的那一根刺,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当年你为何不跟我解释?” 第一百六十二章 悔错(一) 重谣睥了他一眼,忍不住讥讽道,“你向来都有自己独树一帜的判断,哪里需要我解释?” 齐怀菘顿时面如白雪,大受打击。可他却不能为自己辩解——因为他起先确实如重谣所说。 重谣手指一动,又将手收了回来。他眼中掠过一丝不忍,“此事暂且不提,重醉跟悯天山、盘花阁之间定有牵连。”真是奇怪,明明齐怀菘对自己已经那么狠心了,自己也已经不喜欢他了,可却还是会为他感到心疼——难道因为他长得好看? 齐怀菘神情恍惚,他听见重谣说完这句话后,便转向吩咐了齐湘要全力搜查云水的下落。 齐湘领了命,便跟身后有人索命一般迅速退了下去。 留下重谣和齐怀菘相对而坐。 重谣沉默地坐在一旁,他去主楼之前曾令尤蝉在主楼之外等他的消息,但他自入主楼后便杳无音信,尤蝉定然不敢轻举妄动,想来还需要给她传个信。 除月山庄的人毕竟对这一带不太熟悉,找人的事还需要靠尤蝉。 烛光微微一晃,将两人的影子拖长,秋风又起,带着丝丝凉意。 齐怀菘站起来,对重谣道,“起风了,早点回房吧。”他此刻心乱如麻,脑中一会浮现出齐怀玉的遗容,一会又浮现出飞来峰上齐折月的惨样以及他一鞭击落重谣的景象,三年来的悔意和愧疚,在这一刻化成了一张大网,将他狠狠勒住,令他窒息。 重谣见他脸色无比难看,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道,“你不必太过介怀,很多事都已经过去了。”他说完之后心里忍不住发笑,他嘴上这么宽慰齐怀菘,实则自己心里还不是同齐怀菘一样?果真是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不知道痛。 齐怀菘一怔,他看着重谣目光微微一闪,支支吾吾地问道,“你……不怪我了?” 重谣道,“我若当日死了,或许就不会怪你了。”他转身走出花厅。 自离开蝴蝶谷后,他便一直下意识地躲着齐怀菘,就连阿绿被抓上悯天山,他也没有提过要将那些人如何的话,只因他是宁死也不想掺和进齐怀菘的生活了。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露出了马脚,被齐怀菘识破。 后来被齐怀菘困在除月山庄,以阿绿和裴臻为筹码逼自己与他成亲……昨日齐怀菘要与重醉同归于尽的场景浮现在眼前,他曾已笃定自己不再喜欢齐怀菘,若非藏音江边齐怀菘那个身影与娘亲当年离去时重合在一起,他怎会缠上齐怀菘?可事到如今,他却又迷惑了。 若非对他无情无爱,又怎会满心计较他对自己的不信任?又怎会……留下他的帕子? 齐怀菘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猛地一颤,他快步跟上去,却见重谣低头轻嘲一笑,两人各自进了屋子。 重谣一回到房中便上了床,他翻了个身,原计划先睡一会再出去找尤蝉,可此时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他顶着一张木然的脸坐起来。 窗外风声簌簌,重谣打开门,见隔壁齐怀菘的屋子隐隐透出一丝烛光,便知并非他一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他哂笑一声,遮了脸从屋顶飞走了。 其实深夜去寻尤蝉并不是个好主意,只是重谣此时满心凌乱,急需做一些事情来令自己冷静下来。但他对关十楼的防卫布局十分熟悉,因而轻车熟路地避开了关十楼的耳目,顺着尤蝉的标记落到了一家象姑馆前。 重谣抽了抽嘴角。 没想到尤蝉会来到这种地方。 不过也是。 她跟师姐同龄,现今孤身一人,有点儿特殊的癖好并不奇怪。 如是一想,重谣便摘了面罩,释然地走进了象姑馆。 他相貌清秀,气质卓然,一看就是不常出入烟花柳巷之地的人。他见一名俊俏的中年男子满脸谄媚地向他走来,眉头略微一皱,随即瞥向楼梯扶手上一个在他眼中看来十分显眼的标记,不由展颜一笑。 恰巧这男子迎上来,笑道,“爷不常来这种地儿吧?喜欢什么样的哥儿?” 重谣脑中瞬间浮现出齐怀菘的身影,他眼睛一亮,启唇笑道,“要相貌漂亮的,脾气冷漠点儿的,最好……嗯,最好还会发脾气的。”他丢给中年男子一锭金子,目光饱含深意。 中年男子恍然大悟道,“巧了不是,咱这儿啊,还真有一个。”中年男子低头朝他身旁的小哥吩咐了两句,扬起笑脸对重谣道,“爷先去楼上坐坐,小柳马上就来。”他扭头对另一个小哥道,“还不快领这位爷楼上坐?” 那小哥唯唯诺诺地应了,怯弱地盯了重谣一眼,迅速地埋下头,“爷请随我来。” 重谣背着手气定神闲地跟在这小哥身后,路过一个动静极大的房间,见门槛处有个记号,心里啧了一声,跟那小哥进了房间。 他席地而坐,见这小哥站在门口一身僵直,不由露出玩味的笑来,“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哥喏喏道,“小的……阿九。” 重谣赞道,“阿九?阳极之数,真是个好名字。”他在齐怀菘那里伤够了心,此刻见这小哥像只小兔子般,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 阿九“啊”了一声,他双手拢在袖子中,此刻脖子一红,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爷别取笑我了,我不过是在馆中排名第九。” 重谣挑高了眉,“可见你运气不错,落了这么个好名次。” 阿九一愣,像只警惕的小兽一般往屋外探了一眼,见没有人听见才松了口,转而对重谣急道,“爷可别乱说!要被别人听见了,我又得挨一顿打!” 重谣呷了口酒,眉眼弯弯道,“爷跟你开个玩笑,怕什么,你们对客人就这态度?” 阿九一愣,手足无措道,“爷……爷恕罪!” 重谣忽然站了起来,冲他走去,一对熠熠生辉的眸子此时看起来迷醉极了。 “你真可爱……不过不要叫我爷了,叫的我怪别扭。” 阿九抖了抖,他还未挂过牌,总想着还有机会离开这里,不必像那些哥儿一样……重谣此言一出,将他吓得不轻,他连忙跪在地上。 第一百六十三章 悔错(二) “爷恕罪,柳公子马上就过来。” 阿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深知老板不会管他这种人的死活,这位公子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想必也不会强人所难,虽是这样想着,但他心里仍有些没底。 重谣蹲下身,好奇地看着阿九,“你为什么要跪我?” 阿九额角滑下一粒冷汗,正不知如何回答时,门恰到好处的响起来。 方才那位小哥满脸堆笑地对重谣道,“爷可好等,咱们柳公子来了。” 重谣露出惊奇的神色,他低头看了看阿九,又看了看那位小哥,最后落在那位柳公子脸上,忽然恍然大悟,“啊,进来吧。”他话音刚落,便让开了身子。 柳公子率先走进了房间,那小哥笑嘻嘻道,“小的就在门口,爷有什么吩咐随口叫一声便是。”他轻手轻脚地合上了门,十分妥帖。 重谣看了看地上的阿九,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柳公子,眼中露出一丝迷茫。 那柳公子见状,冷声道,“爷怎么了?”他的目光落在阿九身上,阿九忍不住一抖。 柳公子哼了声,冲重谣走去,正要伸手去拉他,一白衣人从天而降,在他脖颈处一劈。在阿九惊奇的目光中,柳公子瞬间人事不省。 柳公子落地后,露出他身后铁青着脸的齐怀菘。 此时外面的小哥听见声响,不由出言问道,“爷可有什么吩咐?” 齐怀菘冷着脸,学着重谣的嗓音道,“没有。” 齐怀菘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听见重谣开门的声音,害怕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便跟着出来了。没想到这一路上越走越不对劲。最后他抬眼一看,阿谣竟进了象姑馆!他眸底一片漆黑,看向重谣的眼神都变了。 重谣却兀自茫然的看着从天而降的他,“好美……” 齐怀菘冲他走了一步,一股浓烈的酒味忽然钻进他的鼻子。齐怀菘脸一黑,他看向地上的阿九,半晌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怎么处置。 阿九脊背一凉,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齐怀菘,又害怕又惊艳。 齐怀菘将懵懂的重谣拉到身后,手上一动,阿九便原地晕了过去。 重谣从他身后探出头,见地上有莫名其妙出现了个小珠子,很是惊奇。 他蹲下身将珠子捡起来,问齐怀菘,“美人哥哥,这是什么?” 齐怀菘心里都快气炸了,他恶狠狠地盯着重谣,简直想把他藏在一处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重谣抖了抖,他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默默后退了一步,小声嘀咕道,“不知道就不知道,板着脸做什么。”语气之无辜直令齐怀菘想将他就地正法。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齐怀菘冷着脸盯了他半晌,心中怒气渐渐平息了后才道,“叫哥哥,别叫美人哥哥。”阿谣不是这种会进秦楼楚馆的人,他一定是有别的事情。他险些被自己的想法拴住了。 重谣于是举着珠子凑过去,眨了眨眼睛,“哥哥,这是什么啊?” 齐怀菘眼底一片柔软,他不动声色地揽着重谣的肩,“珍珠。” 重谣皱了皱鼻子,眼巴巴地问道,“是你的吗?” 齐怀菘道,“是你的。”他想了想,从袖子之中摸出一把珍珠,“这些也都是你的。” 重谣眼睛一亮,他一会拿起这一颗,一会又拿起另外一颗,最后他依依不舍地放回齐怀菘的手中。 “你是骗子,这些才不是我的。” 齐怀菘一愣,又听重谣道,“娘可穷了,哪来的钱给我买珠子?” 齐怀菘心里忽然涌出一丝说不清的情绪,他自小锦衣玉食,几乎从未有过捉襟见肘的日子,是以方才的怒气大多转化成了对重谣的心疼。 “娘现在有钱了,就可以给阿谣买珠子了。”怪不得重谣身为关十楼楼主,却处处对他大肆挥霍的样子表示心疼。 重谣怔住,他眉心一皱,一把推开齐怀菘,神情戒备,“你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我娘有钱了?” 齐怀菘哑口无言,他无奈道,“我猜的。” 重谣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最后道,“你真眼熟,我为什么不认识你啊。” 齐怀菘的脸一下子又沉了起来,三年前重谣与他一同过除夕时的场景浮现在脑中之中,他按了按额角,神色缓和了下来。 重谣这时“咦”了一声,扶着他的肩爬进他的怀中,“刚刚好。” 齐怀菘一愣,见他闭上眼睛,竟是打算睡觉了,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抱着重谣刚要打开门,现下的情形骤然在脑海中浮现。 看来只好在这里将就了。 不过……阿谣到底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来这种地方?难道是有了云姑娘的消息?可晚上他并未见阿谣收到任何消息啊?齐怀菘百思不得其解,他将重谣放在床上,自己坐在旁边,深深地看着重谣。 枯坐一夜,天将明时,齐怀菘半眯着凤眸靠在床头打了个盹。 重谣手指猛地一动,齐怀菘立即惊醒了过来,睡意全无。 只见重谣扶着头坐起身子,他眉心紧皱,脸色有些苍白。 齐怀菘道,“你怎么了?” 重谣看见他的脸,一瞬间呆若木鸡,随后他推开齐怀菘冲向门口——险些被地上的柳公子和阿九绊了一跤,他衣冠不整地走出门,尤蝉留下的记号果真已经没了。 重谣:…… 昨夜的记忆瞬间回复,重谣吐出一口恶气,喝酒果真误事! 地上的柳公子微微发出一声呻吟,重谣回过头,惊恐交加地看向地上。 齐怀菘神色平常地走过去,一脚踹在柳公子的后颈上——这一脚十分实在,柳公子登时又晕了过去。 危险的目光同样落在阿九脸上,如小兔子般可爱的少年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重谣不忍地拦住齐怀菘。 “别打他。” 齐怀菘扬了扬眉,重谣想了想,道,“我很喜欢他,等过些日子解决了这里的事,我要给他赎身。”阿绿一个人怪无聊,这个小孩还挺有趣,买回去做个小厮陪着阿绿也好。 第一百六十四章 悔错(三) 齐怀菘冷着脸走出象姑馆,他疾步走出好几步,忽然脚下一顿,转头问重谣道,“你方才急着出去做什么?” 重谣怔住,他伸出手摸了摸头,眼睛从齐怀菘面上划过。他心里不确定要不要说出尤蝉的存在,齐怀菘目前与他并没有什么冲突,可难保日后又出现前些日子在除月山庄的情况。 齐怀菘抿了抿唇,“你不说也没关系。”他心里微痛,但想必重谣方才的举动与昨夜去象姑馆的事有关。 或许是要去见一位重要的人物。 重谣见齐怀菘没有追问,心里松了口气,虽然即使齐怀菘追问他也不一定会说就是了。 “杀人啦!快,快跑!” 前方熙熙攘攘,人潮涌动,好些人面露惊恐之色往他们的方向跑来。 重谣和齐怀菘对视一眼,重谣伸出手,拦住一个行色慌张的中年人,“这位大叔,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中年人道,“死……死人啦!”他哆嗦着扒开重谣的手,连忙跑开了。 这里是关十楼地界,就算是死人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重谣收回手,眼中若有所思。 齐怀菘道,“若是好奇,我们不妨过去看看。” 重谣摇头,现在重谣没准还在到处找他,这种热闹还是不要凑的好。 他脚步一转,侧开脸,忽然抓住齐怀菘的身,一个闪身闪到巷子里。 齐怀菘疑惑地挑挑眉,“怎么?” 重谣伸出手指,“嘘,是悯天山的人。” 齐怀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两队悯天山的人。 重谣道,“你先回去,我跟上去看看。”他正想纵身一跃,落在那些人身后。 齐怀菘却忽然反手抓住他的手,担忧道,“我去吧。” 重谣摇了摇头,“你回去等我消息,若晚上没有我的消息,你再另做打算。”他挣开齐怀菘的手,纵身一跃,便远远地跟在了那些人身后。 他们的去处正是方才那些百姓所说死过人的方向,重谣眉目一凝,手上不由握紧了剑。他脑中思绪万千,见悯天山的人骤然停住脚步,不由将身子往身旁的墙壁后藏了藏,随后探出脑袋。 但见那为首之人抬起手,语气之中毫无情绪,“动手!” 重谣眼睛一转,见人群之中一个有些眼熟的黑色身影忽上忽下,目光不由瞥向一旁,他藏身的这个墙壁处恰好有几个箩筐,他脚下一动,那几个箩筐便向悯天山的人砸去。 这黑衣人看起来与悯天山之间似有大仇,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重谣拔剑冲向那为首之人。 那黑衣人霎时扭头,一剑刺向他。 重谣睁大了眼睛,怪不得他方才见这人有些眼熟,原来此人乃是尤蝉的一名名为阿庸的手下。但不知为何,此人双目圆睁,一双眼中浸满了血色,缓缓从眼角滑下。 他心里又惊又怪,瞧这人的模样,倒像是中了什么毒,有些神志不清……此人为何会在这里?尤蝉又去了哪里? 重谣悔恨无比,若昨夜自己直接去寻尤蝉,而不是自作聪明要掩人耳目,怎么会不小心喝了酒…… 他手腕一转,一剑刺向迎面扑来的悯天山的山众。 也罢,既然现在已现身,总不能空手而归,他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剑扫过,血花四溅。 见这些悯天山众或死或伤,重谣收剑入鞘,正要转身制住阿庸。一点锋芒直入他的胸口。 尤蝉灵动的双眸此时暗淡一片,她嘴角抿成一道僵硬的直线,机械般地抽出剑,她手腕一转,一掌将怔忪之中的重谣拍飞。 重谣歪头吐出一口血,心头浮上一层淡淡的疑惑。 尤蝉绝不会背叛他,她现今的模样…… 重谣眉心一皱,他用剑撑起身子,见尤蝉目光呆滞地冲他走来,不由咬了咬牙,脚下一点,匆匆消失在人群。 他余光一撇,小心翼翼地躲开关十楼的探子,跌跌撞撞地落尽除月山庄的别院。 他目光黯淡,见齐怀菘从远处走来,奋力地伸出手去,“齐……”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齐怀菘迅速落在他的身旁,见他右胸口之上一道剑伤,脸色骤然阴沉。两人不过才分开一两个时辰,阿谣便搞成了如此模样……究竟是什么人竟能伤他至此? 齐怀菘没有想到,重谣也没有想到。他嘴里发出嘶的一声,随后睁开了双眼。 微黄色的灯光下,齐怀菘的脸十分阴沉,他听见重谣的声音,不由侧过头,眸底如他的脸一般乌云密布。 重谣煞白着脸,“今日……杀人的疑似是尤蝉。” “尤蝉?” 重谣痛心道,“尤蝉乃关十楼中唯一跟随于我的人。” 齐怀菘脸色愈发不善,“你昨夜是去见她?方才也是她打伤你的?” 重谣垂眸,“她不可能背叛我,我方才瞧她的模样,倒想是中了什么毒,只能受控于人。” 齐怀菘焦灼地站了起来,他转身走了两步,又转回来,“你为何不早说?” 重谣飞速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 齐怀菘捏了捏拳头,此时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他闭了闭眼,随即平静道,“这也与悯天山有关?” 重谣道,“实在太巧了,此前我从未听说过这种事,眼下悯天山恰好北上,我实在怀疑他们。” 齐怀菘捻了捻手指,沉吟道,“尤蝉可知别庄下落?”若尤蝉知晓别庄下落,恐怕此处不能再待了。 重谣犹豫道,“应是不知。”他昨夜还没来得及告知尤蝉自己的下落,想必尤蝉并未找到此处。 齐怀菘点了点头,见重谣靠在床头一脸憔悴,眸底掠过一丝心疼,“你先好好养伤。” 重谣嗯了一声,期期艾艾地问道,“师姐可有消息?” 齐怀菘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重谣不由叹了口气,他和齐怀菘在打探师姐的下落,想必师姐也在打探他的下落。师姐一定没有走远,眼下见来主楼之事并未流露出来,不知重醉打着什么主意……他眼睛一亮,捂着胸口下了床,打开门对齐怀菘的背影唤道,“齐庄主!” 第一百六十五章 悔错(四) 齐怀菘回眸,“何事?”他心知阿谣必不会无缘无故地唤他,此刻一定是有了什么想法。 重谣道,“重醉既然封锁那日的事,我们不如就将此事散出去。”总之重醉不做什么事,他们便做什么事便可。 齐怀菘一愣,他皱着眉看向四周,抬步又拉着重谣走回房间。 “你受了伤,不要吹风。” 重谣呆愣愣地哦了一声,被齐怀菘扶上了床。 齐怀菘道,“你说的不错,这也是个好主意。”他的视线与重谣相撞,眼中若有所思。 重谣移开目光,“庄主还有事吗?” 齐怀菘道,“你不告诉我尤蝉的事情,是不是怕我又将你困住?”他想来想去,好像就只有这一个理由可以解释重谣的举动。 重谣愣住,他目光躲闪,“你在说什么,夜深了快回去睡吧。”不得不说齐怀菘果真猜中了他的心思,但此话太挫自己士气,怎能轻易承认。 齐怀菘却向他倾下身子,双手撑在他身侧,“你怕我?” 这话让他怎么回答?重谣抿了抿唇,“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伸手,将齐怀菘往后一推,没注意扯到了伤口,眉梢一皱。 齐怀菘见状站起身,利落转身,“你歇了吧。”也罢,不可逼得太紧。 重谣想了想,“你也早些歇息。”虽然在他看来齐怀菘身上的伤好像已经好了,但偶尔礼尚往来也不错。 齐怀菘身形一顿,低声嗯了一声。 重谣慢慢将身子滑进被子,只露出一对眼睛。 翌日一早,齐怀菘便皱着眉头等在重谣的门口,一只手背在身后来回走来走去。 齐湘忐忑道,“庄主,您要不先去用饭?公子这里……我……” 齐怀菘摇头,“你先下去吧。” 又过了半个时辰,齐怀菘靠在柱子上,愁眉不展。 重谣打开门,便见他脸色十分难看地靠在柱子上,重谣问道,“怎么了?” 齐怀菘低声细语道,“……阿绿和裴臻也来了北有鱼。” 重谣扬起了声音,“什么!”阿绿和裴臻怎么会来北有鱼?按理说两人根本不会知道他的行踪。 齐怀菘道,“她们两人现在就在花厅。”两人一大早便被齐湘领了回来,别说是重谣,就是他自己也是一脸懵,这两人真不是来添乱的? 重谣倍感头疼,他抬眼问道,“你可将消息传出去了?”见齐怀菘点了头,他目露感激之色,“多谢齐庄主。” 齐怀菘又拧起了眉,“先去花厅吧。” 花厅之中,裴臻和阿绿坐在一起,不适地望向外面。 阿绿露出怀疑的神色,“裴姑娘,你说我哥真的在这吗?” 裴臻道,“方才那些人不是说了吗,恩人和齐庄主都在这里。” 阿绿正坐立难安,身后忽然传来重谣的声音,“阿绿。” 阿绿眼睛一亮,她转身扑向重谣,“哥哥,你真的在这!” 裴臻转身也唤了句“恩人”,她见阿绿扑过去,抿唇一笑。 重谣揉了揉眉心,“你怎么来这了?” 阿绿脸色登时一黑,她一巴掌打在他的胸口上,怒道,“你自己说说,你都几次不告而别了?”她的目光带着一丝怒意地看向齐怀菘,显然又是以为此次重谣不告而别与齐怀菘关系匪浅。 齐怀菘自不可能解释,他撇开目光,无意见这兄妹情深。 重谣揉了揉胸口,抑制住了嘴角不受控制的弧度,“你在除月山庄待的好好的,怎么来这了?”他悄悄看向齐怀菘,不料齐怀菘也面无表情地向他看来,他轻移开目光,不知为何升起一阵心虚。 齐怀菘轻轻哼了一声。 阿绿嗔怒道,“你还好意思质问我?” 重谣连声道,“好好,是我错了,我的确是有要事在身的,阿绿好妹妹,我细细跟你说。” 阿绿翻了个白眼,“你每次都是有要事在身!”她嘴上如是说道,但却跟随重谣走到了一旁。 重谣将这些事从头到尾都跟她说了一遍,最后道,“师兄师妹的仇我必须要报,阿绿,这件事不管你的事,你原本也没有知道的必要,所以我并没有跟你讲。” 阿绿道,“我知道,但是我总得知道你去哪儿了去干什么了吧?十天半个月的不见人影,你让我怎么想?你还是跟他一起来的。”她狠狠地瞪了齐怀菘一眼。 重谣哎了一声,他扶着阿绿的肩,一双眸子担忧地望着阿绿的眼睛,“是我的错,那你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要去好不好?” 阿绿道,“好吧好吧,听你的。”其实当她听完重谣说的事之后,她便有些后悔过来了,现在她和裴臻过来,可不就是在添麻烦吗?但她现在人已经在这里了,也说不出什么回去的话,只好连连点头。 重谣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等此间事了,我带你走遍四方中州。” 阿绿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眉头一竖,“你以后也不准不告而别了。” 重谣转而看向裴臻,疑惑道,“裴姑娘没跟奉少侠一起回去?” 裴臻道,“奉大哥有事在身,暂时不会回东雪山窟。”她吐了吐舌头,“然后我说我自己回去,就溜出来啦。” 一道火辣辣的视线如芒在背,重谣扭头过去,果然见齐怀菘一脸不虞地看着他们两人。 重谣叹了口气,“齐庄主,你能不能暂且收留一下她们?”毕竟这个地方是除月山庄的别院,还是需要征求一下齐怀菘的意见的。 见重谣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齐怀菘脸上瞬间冰消雪融,他走到重谣身旁,牵起重谣的手,“都听你的。”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投向裴臻,带着一丝宣告主权的意味。 裴臻笑了笑,黯然地转开目光。 重谣挣不开齐怀菘的手,便随他去了。 齐怀菘看向阿绿和裴臻,“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来的?”按理说阿绿和裴臻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想必也是头一次来北有鱼,可又是怎么找到别庄来的呢? 重谣立即反应了过来,他看向阿绿,“对啊,你们怎么会找到这来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悔错(五) 阿绿道,“你们离开不久,裴姑娘便过来寻我了。但我们每次问起你的时候,齐琼便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傻子也知道有问题了。” 重谣按了按额角,无奈道,“所以你们从哪诓出来的我们在这?” 阿绿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转瞬即逝,“多亏了裴姑娘听见齐琼吩咐那些家仆不准说出你们去北有鱼的事情。” 齐怀菘不动声色地看了裴臻一眼,裴臻适时露出礼貌的微笑。 重谣又疑惑地问道,“那你们又是怎么知道这里是除月山庄的别院的?” 阿绿伸出手,手上是一块绣着烟月云岫标志的金丝帕,看起来颇为眼熟。 “起初我们也是不知道的。” 重谣下意识摸向自己怀中。 “我和裴姑娘在府外捡到的,见这上面的标志与除月山庄的标志颇为相似,便问了问,没想到当真是除月山庄的别庄。” 重谣摸了个空,他将手放在身侧,勉强笑道,“那还真是巧了。”余光不自然地往齐怀菘身上瞥。 齐怀菘一向习惯带帕子,当他看见阿绿手上的帕子时,不由眉头一皱,这种贴身之物,他何时会弄丢?若不是他的,那只能是……他的目光光明正大地看向重谣。 重谣轻咳一声,接过阿绿手上的帕子,微微笑道,“真是巧了。”他在手上摩挲片刻,递还给了齐怀菘。 齐怀菘拧着眉头看着他手上的帕子,一时还未曾反应过来。 重谣道,“还你。” 齐怀菘倏地看向他的眼睛——他眸底清澈,双目赤诚,显然没有其他的意思。 齐怀菘冷声道,“不要了。” 重谣干笑一声,放在桌子上,“不要就不要了吧。” 阿绿在一旁看地一头雾水,不过是一块帕子,怎么气氛忽然就这么奇怪了? 齐怀菘对阿绿和裴臻颔首,随后便离开了花厅。重谣看了看他的背影,抿了抿唇,对阿绿道,“齐湘会安排你们的房间的,等会先好好休息。” 阿绿乖巧的点了点头。她不会武功,自然也不想给哥哥添乱。 重谣转而对裴臻道,“裴姑娘,奉少侠现在在何处?” 裴臻看着他笑吟吟道,“在南无天。” 重谣露出有些为难的神情,奉英既在南无天,那若联系奉英将裴臻带走,一来一回也要耽搁不少时间,看来也只能将裴臻安置在这里了。 重谣点了点头,“我还有事,便不跟你们多说了。” 阿绿撇了撇嘴,“一切小心。” 裴臻眼中也闪过一丝失落,“恩人保重。” 从花厅出来,重谣便看见齐怀菘远远地站在廊下,他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冲齐怀菘走去。 齐怀菘见他过来,目光一软,“我还以为你还要多待会儿。” 重谣道,“待久了,就舍不得了。”他目光忧愁地看向花厅的方向,出蝴蝶谷时,他说带阿绿出来散心,兜兜转转自己却被困在了往事之中,以至于对阿绿诸多冷落。 齐怀菘垂眸道,“……等此间事了,我们回南无天,一起带她去你想带她去的地方。” 重谣笑了笑,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见齐湘带着阿绿和裴臻出了花厅,走向相反的方向,重谣不禁又对齐怀菘道了一声谢,“多谢你了,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安顿她们。” 齐怀菘道,“你不必跟我如此客套。”他看向裴臻的身影,“我总觉得这位裴姑娘行事有些怪异。” 重谣挑了挑眉,“此话怎讲?”难道齐怀菘仍在介怀喜堂之事? 齐怀菘眉心一皱,“齐琼虽然大大咧咧,但不会犯这么简单的错误……且除却容兄和应少侠、跟我们一同北上的除月山庄的人,其他人只知我们会出远门,却不知道我们要来北有鱼。” 重谣道,“或许是你记错了呢?毕竟知道我们的行踪的人这么多,也会有人说漏嘴吧?” 齐怀菘定定地看向他,“你以为我是为之前的事情记恨她?” 重谣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太多疑了。” 齐怀菘抿唇道,“你太信任她了。”他说罢,转身便离开了走廊。 重谣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不由嘀咕,难道真是他太信任裴臻了?可裴臻行事似乎并没有什么差错啊? “齐庄主,等等我!” 午后,重谣提出要出去探探情况,齐怀菘匆匆赶到他的房间,怒道,“你活腻了吗?昨天受的伤还没好。” 重谣拧着眉,“我会小心的。”尤蝉之事后续还未知,一定不会像昨日那样行事冲动了。 齐怀菘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我去。” 重谣脱口而出道,“你连她长什么样子你都……”他咽下剩下的话,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齐怀菘,齐怀菘不仅不认识尤蝉,他好像还是个路痴……想到这里他忽然想问一句齐怀菘昨日是怎么回到山庄的。 他这语气就像第一次在悯天山的密室之中说的话一样,令齐怀菘心生不悦之余还有些无奈。 重谣举起右手,三指并拢朝天,一字一顿道,“我保证不会再出任何问题。” 齐怀菘始终持保留态度,他目露犹疑,“我要跟你一起去。” 齐怀菘和重谣二人做了装扮,两人在街上瞎逛了许久,才朝目的地走去,本是一日之中最是热闹的时候,出事之前还熙熙攘攘的街道此刻冷冷清清,仅有几个实在为生活所迫的摊主无精打采地站在两边。 重谣循着昨日的记忆带着齐怀菘慢慢走去。 齐怀菘拉住他的手,目光警惕,“我们回去。”他硬拉着重谣转过身子,往后走去。 重谣打探消息心情迫切,丝毫未察觉有什么不对。 齐怀菘凑近他的耳朵,温热的气息缓缓打在重谣的耳上,“这些摊主有异。” 重谣转身时微微一撇,便见一位摊主看似无精打采地撑着头站在一旁,实则目光精明,倒想是在探查周围有什么异常。 此时那位摊主的目光正好冲他们扫来。 重谣眼睛微微一眯,装作不经意间打了个哈欠,移开目光。 第一百六十七章 悔错(六) 两人走出老远,重谣心有余悸道,“那现在我们?”他经方才一事,开始下意识询问起齐怀菘的意见来了。 齐怀菘沉吟片刻,牵着他的手道,“去茶馆。”茶馆人多,想必探查事情也容易一些。 重谣眼睛一亮,但凡人多的地方,总是会有好事者会提及的,而茶馆之中,好事者犹多,想来探听几句也是轻而易举。 齐怀菘气质卓然,衣着不凡,看起来便是一副有钱人的样子,他牵着重谣刚刚走到茶馆门口,便被跑堂的热情地迎了进去。 他看向四周,下意识想要一处安静的雅间,正要询问跑堂的,见重谣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登时便想起了两人的目的。 “就在大厅吧。” 他牵着重谣的手寻了大堂之中人最多的地方的空桌,他眼底闪过一丝嫌弃,随后拉着重谣坐了下去。 正如两人所料,茶馆之中还真有提及昨日事情的人。 坐在他们背后的那张桌子上,一黄衣人放低了声音,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惊恐道,“我亲眼看见那穿黑衣服的娘们,拿着把剑砍死了好多人!要不是我跑得快,恐怕当场就要血溅三尺啊!” 与他同桌的一个绿衣人道,“我也看见了,后面好像有一群穿白衣服的人去围剿这娘们和她的手下,好多人都死在了那儿,后来那娘们不知怎的,忽然就七窍流血,暴毙啦!” 乍闻此言,重谣神色难辨。 尤蝉死了……尤蝉死了?……她怎么会死? 明明前几天还在布庄活蹦乱跳的,怎么就…… 他神情微愣,随后眼圈慢慢泛红,若是前夜他没有喝酒……亦或是昨日他执意将尤蝉带走……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尤蝉就这样死了? 他的手微微一颤,嘴唇也轻轻抖了起来。 齐怀菘握住他的手,安慰地看着他。在关十楼所有下属都背叛了阿谣时,忽然有个尤蝉始终对阿谣不离不弃,单是这一点,就足够他对尤蝉产生一丝敬意。 重谣红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一贯微扬的嘴角耷拉了下来,他试图扬起,却怎么也扬不上去。 此时,另一个紫衣人问道,“那些穿白衣服的好像是悯天山的吧?” 黄衣人道,“是啊,除了悯天山,谁会穿成那样行走江湖啊。对了,你们可知道这些日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悯天山的人跑咱们这片儿来?” 紫衣人用扇子挡了脸,小声道,“应该是跟关十楼有关,昨天听到的消息,关十楼以前的楼主回来了!” 黄衣人和绿衣人大惊,“此话当真?” 紫衣人道,“我有个远房表妹在关十楼做丫鬟,就是她回家的时候跟我说的,让我们这些日子小心点儿,别在外瞎晃悠。” 黄衣人嘲笑道,“你那远方表妹?说起来你也一表人才,没想到你那表妹大街上一撇就猪油蒙了心,一心一意要去追随那关十楼前楼主……要我说啊,她年龄也不小了,学武是不可能,当个丫鬟多可惜啊,还不如早早回家嫁了人。” 紫衣人叹了口气,他灌了一口茶,叹道,“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呢。” 绿衣人啧了一声,“那前楼主回来了,那现在的那位……”他努了努嘴,“岂不是要内讧了?” 紫衣人道,“听说这位身受重伤……也活不久啦。” 齐怀菘看向重谣,抿唇不言。 重谣颤着手喝了一口茶,当日在主楼,重醉分明生龙活虎,怎么会身受重伤性命垂危?难道是他那一掌? 那一掌不过以其人之道换其人之身,重醉既然会天煞掌,应当也是会解的吧? 他抿了口茶,嘴里发苦。 齐怀菘始终担忧地看着他,“你还有我。” 重谣敷衍地点了点头。 齐怀菘以眼神示意道:还听吗? 重谣摇头。 齐怀菘便在桌子上放了一锭银子,牵着他的手走出了茶楼。 走出茶楼的一瞬间,重谣眼中便盈满了泪水,他吸了吸鼻子,眼角便不受控制地滑下了一滴泪。 齐怀菘沉默地看着他,终是带着他走进了无人小巷,无言地将他搂进怀中。 过了许久,重谣鼻头红红地从他怀中挣出,目光坚定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地砍人。” 齐怀菘道,“你昨日说过了,她可能是中了毒,神志不清。” 重谣瓮声瓮气道,“悯天山的人绝不会那么好心,他们是怎么知道尤蝉在那里的,一定是事先做好了准备,尤蝉变成那样,肯定跟他们有关!” 他此时说话略有些颠三倒四,但齐怀菘却耐心的听了,温柔地握住他的手,“他们的仇我们一个一个慢慢报。” 重谣低落道,“都是我的错。”只要一想到尤蝉惨死,他心里便难过地险些呼吸不过来。 齐怀菘掰过他的身子,正视着他的双眼,认真地对他说道,“不关你的事,阿谣,你永远无法预料未来要发生什么,就算你没有喝酒,就算你昨日将她带走,你也没有把握让她不着道,也没有解药去救她。” 重谣将他的手拿开,摇摇头,“你不懂。”不懂他心里的自责愧疚,若非他这三年来逃避责任,偏安一隅,或许根本不会出现今日惨剧。 齐怀菘一把将他抱住,他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只能默默地陪着他。 重谣却推开他,闷闷不乐道,“回去吧。” 重谣带着齐怀菘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走到别庄门口,他对北有鱼熟悉至极,无论走到哪个地方,似乎都能找到要去的目的地。 齐怀菘一直跟着他,不问不言不语,直到走到别庄门口。他将重谣护在身后,右手慢慢摸上了腰间长鞭。 朱红色大门缓缓打开。 露出门房死不瞑目的尸体。 齐怀菘猛地抽出长鞭,“阿谣小心!”话音刚落,明亮刀光挟带一股凌冽的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齐怀菘将重谣往远处一推,自己扬起长鞭,堪堪将来者挡住。 他定睛一看,眼中顿时怒气汹涌澎湃,“竟然是你!” 第一百六十八章 悔错(七) 来者披着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卷发,繁复的火纹面具下一双如点漆般的双目熠熠生辉——正是齐怀菘久寻不到的楚怜姜。 齐怀菘鞭子一挥,直取楚怜姜面门。 楚怜姜蓦地一动,随即从身后拎出一个人来。 裴臻怒道,“你放开我!” 楚怜姜勾起唇角,大刀被他轻飘飘地架在裴臻的脖子上,他吹了一声口哨,“别乱动,待会不小心割了你的脖子,你上哪儿哭去?”裴臻对他怒目而视。 楚怜姜瞥了一眼后面口吐鲜血的阿绿,回过头来对齐怀菘得意道,“来打我啊?” 齐怀菘胸口重重起伏了几下,随即他握紧了鞭子,脚下向前一步。 重谣连忙抓住他的袖子,焦急道,“不可!”他频频看向阿绿的方向,对齐怀菘露出乞求的神情。 齐怀菘指节咯吱一响,终是没有再继续上前,他咬着后槽牙道,“你今日来此有何目的?” 楚怜姜啧了一声,目光落在重谣的身上却并不意外,他笑道,“又见面了,小东西。” 重谣眉头拧作了一团,“你还活着。”他曾以为楚怜姜早已死在了飞来峰,没想到今日会再次见到他,重谣不由看向了齐怀菘。 齐怀菘冷冷道,“放了他们,有什么事冲我来。” 楚怜姜手上一紧,道,“你让我放,我偏不放。” 齐怀菘眉梢一抖,险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意,楚怜姜又似乎极其喜欢看齐怀菘这副想出手又顾虑到重谣不敢打的模样,他欣赏够了,才道,“齐庄主,好久不见,你的忍耐力见长啊。” 齐怀菘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重谣从齐怀菘身后站出来,对楚怜姜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楚怜姜道,“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齐庄主狼狈的样子。” 齐怀菘眼中血色涌动,他指尖发颤,骨节发白。 重谣担忧地看向齐怀菘,随即对楚怜姜道,“她们二人与齐怀菘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楚怜姜道,“看起来却跟你关系匪浅啊?” 重谣道,“你手上那位乃东雪山窟门下裴家小姐,你若对她下手,恐怕不用我们出手,东雪山窟便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楚怜姜道,“哦?那我岂不是不能动她了?” 重谣目露忧色,他放缓了声音,“楚怜姜,你今天到这里来,不会当真只是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吧?” 楚怜姜将裴臻推向重谣,索然无味道,“说的没错……齐庄主,这儿可还有一个呢,你可别冲动,否则刀剑无眼,伤了这位小姑娘……” 齐怀菘唰地一声收回鞭子,他冷瞥了一眼搂着裴臻的重谣,脚步一转,竟是直接走到了一旁。 重谣心里又愧疚又感动,楚怜姜杀害齐怀玉之事在前,后面疑似又参与谋害齐折月之事在后,而现在,齐怀菘竟会为了阿绿暂且放过楚怜姜。 重谣抬起眼,“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楚怜姜满意道,“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重谣道,“你说。” 楚怜姜看了一眼齐怀菘,忽然将阿绿擒在手中,“齐庄主,再滚远点行不行?” 齐怀菘克制地闭了闭眼,见重谣一脸哀求,便又走开了几步。 重谣回过头,“你说。” 楚怜姜道,“你的母亲是谁?” 重谣一愣,他又回头瞥了一眼齐怀菘,低声道,“楚软聆。” 楚怜姜一怔,火纹面具之下,一双若点漆般的眸子忽然蒙上了一层哀色,重谣见他神色有异,不由问道,“还有什么事?” 楚怜姜手上一松,他垂下眸子,低笑了一声,“原来如此。”怪不得从第一眼见重谣时,便觉得他异常眼熟……原来,他是弟弟……幸好,幸好三年前他没有死,幸好还没酿成大错。 楚怜姜心里悔恨交加,他看向重谣的目光中夹带了一丝侥幸,随后喃喃道,“父亲真是好手段。”他手上一推,将阿绿推向重谣,忽然间神情愉悦,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但当他将目光移向齐怀菘时,脸上立即晴转阴。父亲将弟弟保护的这么好,定然没有告知他有关齐家的事情!否则弟弟怎么会与齐怀菘不清不楚! 重谣手忙脚乱地接住阿绿,见她昏迷不醒,不由质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楚怜姜摸了摸下巴,道,“没什么,就是下了点儿毒。你若是听我的,离开北有鱼,远离那些不相关的人,再不掺和跟关十楼和悯天山的任何事,我便给你解药。” 他这话说的很没道理,重谣要报仇,定然是要找上重醉的,如今重醉一人把持关十楼,那他定然是要与关十楼作对了,这楚怜姜说的这话,不像是有什么阴谋,倒想是有两分劝慰,可他们之间无亲无故,楚怜姜的态度为何大变? 似乎是从方才他问了母亲名讳之后便有了这个转变…… 重谣疑道,“你是什么人?你是不是认识我母亲?” 楚怜姜抬起手,他摸了摸脸上的火纹面具,顿了顿,笑道,“叫你别掺和,哪来这么多话,解药不想要了?” 重谣眼睛一转,他将阿绿轻轻放在地上,身子猛地一动,倏尔出现在楚怜姜面前,一掌拍向楚怜姜的胸口。 楚怜姜不料他突然发难,大惊失色之色连忙出手来挡,却不想这一掌不过是虚晃一招,重谣真正的目的,是在他的脸上。 只听面具啪地一声落在地上,碎成了两块。 齐怀菘闻声转过头,看到楚怜姜的脸的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重谣失神地看着他的脸,“你……!”为什么这世上会有如此相似的两张脸?若非重兆已死,他定会以为楚怜姜是重兆假扮的。 楚怜姜猛地挡住脸,他还刀入鞘,立即往庄外飞去。 “别走!”重谣反应极快,他捂着胸口,脸色发白地追了上去。 齐怀菘回过神,顾不得裴臻抱着阿绿呆呆愣愣地坐在地上,施展轻功紧跟着飞了过去。 阿谣身上那道剑伤还未痊愈,虽不知楚怜姜与阿谣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但若他二人对上手,恐怕阿谣还是要吃亏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兄长(一) 楚怜姜大意之下被重谣摘了面具,一时之间不知如何面对,只想从重谣面前消失——他想象不出,当重谣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个如此卑劣、狠毒的人时,会露出什么神情,尽管……这一切都是为了报仇。 重谣额角渗出汗来,伤口似乎裂开了,他捂着胸口仍是不肯放过楚怜姜。 齐怀菘见他的身影晃了晃,不由出言唤道,“阿谣!”语气之中夹杂着明显的焦虑和担忧。 楚怜姜不禁回过头去,见重谣脸色煞白,心里不由猜测道,难道是三年前落下的病根?事到如今,当年重谣落下飞来峰的事情,已不止是齐怀菘一人心中的刺。 重谣见楚怜姜身影顿了顿,趁此机会追上了他,双指并拢,点了他的穴道。 齐怀菘赶上来,担忧道,“你没事吧?” 重谣摇头,看向楚怜姜,对齐怀菘道,“又要麻烦你了。” 齐怀菘摇头,在他心中,就是重谣麻烦他一辈子,他也甘之如醴。 回到别庄后,齐怀菘立即吩咐齐湘将别庄里所有人转移,他匆匆走向重谣的房间。 敲门声起,重谣立即打开门,他方才已上好了药,此时一举一动都散发出了一股淡淡的药香。 “我已吩咐齐湘,将这里所有东西转移,楚怜姜既然能发现这里,那悯天山的人也应该是知道了。”他露出一丝歉意。 重谣道,“我知道,对不起。”若非他连累,齐怀菘现在没准还在南无天好好做他的除月山庄庄主,也不必在外颠簸——他对自己当初的决定十分后悔。 齐怀菘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一直目光不善地看着他们二人楚怜姜。 好看的眉皱成了一团,齐怀菘斟酌道,“他怎么……他到底是谁?” 重谣走向楚怜姜,他细细端详楚怜姜的脸,楚怜姜的眼角有一道浅浅的白色剑痕,若不仔细看,确实难以将两人分开。 “你到底是什么人?” 楚怜姜张了张口,见齐怀菘站在重谣身后,便闭上了嘴,不屑地勾起了一边唇角。 重谣只好转向齐怀菘,抱歉道,“你……能不能暂且回避?他被我点了穴道,一时之间不会挣脱。” 他对齐怀菘提的大部分要求,齐怀菘都是无不应的,此时也是如此。齐怀菘点了点头,走出了门外。 楚怜姜一直仇恨地盯着齐怀菘,见他走出了门才收回目光,视线落在重谣身上又变得十分复杂起来。 “楚软聆是我……生母。” 此言一出,重谣如遭雷劈,他忍不住伸出手抬起楚怜姜的脸,他嘴唇微抖,“你……说的可是真的?” 楚怜姜怜悯地看着他。 重谣抖了抖,断然否定道,“不可能!母亲从未提过你!” 楚怜姜低声道,“当年那一场大火……便是因为我。”他微微闭上眼,那一场大火无数次地在他脑中浮现,每浮现一次,他对齐家的恨意便深上一分。 重谣身形晃了晃,他扶住床框,摇摇欲坠道,“……怎么可能?” 楚怜姜看了他一眼,别开眼,“我比你大上十岁……”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在自己的亲生弟弟面前将自己像个罪人一般剖白。 重谣不知所措道,“……我从来没有听过有人提起你,也从未见过你,怎么会……怎么会凭空多出一个哥哥呢?”他的目光似无处安放,“你是不是重兆冒充的?” 楚怜姜不忍道,“……我七岁时,被齐姜一剑重伤,所有人都以为我活不成了,父亲与母亲因齐姜而生嫌隙,我被父亲送到东雪山窟……路上被庄吉劫走……若非庄臻救我一命,我恐怕……” 后来庄吉隐瞒了他的身份,父亲和母亲只道他早已死去,从此以后便再未提及他一句,他只能靠庄臻得到一点点有关父亲和母亲的消息。 再见母亲,便是那一场大火了。 庄吉密谋武林至尊的位置,曾邀齐折月上悯天山,齐折月偶然见到他,便设计以他为饵,将母亲骗进着了火的庄子里,当时他被捂住了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为了救他容貌尽毁。 “后来我与母亲侥幸从那庄子逃离,没想到楚昭离……竟一剑将母亲……而我则又被送上了悯天山。” 楚怜姜双目通红,“为了巴结悯天山保住我的性命,楚昭离欺骗庄吉和庄臻,用秘法掩去了我的记忆,说我乃是她和齐姜的私生子。” “阿谣,我的真名乃是重毓。” 重谣目光呆滞地看向他的双眼,嗫嚅道,“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是……” 楚怜姜道,“我的后腿之上,有一块蛇形纹,是父亲亲手所绘……你也有。” 他此言一出,断绝了重谣所有的侥幸。 原来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一个哥哥…… “你可以去问问翁祖师和奉月圣女,甚至是袭怜云——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是不是有我的存在。” 重谣仍有些不可置信,他睁大了眼睛,“那你……杀齐怀玉……” 楚怜姜勾起一边唇角,“齐家的人,都该死!”他目光定定地看向重谣,眸底一片关切,“重醉与悯天山勾结,意图掌控整个武林,我自知这一生已罪孽深重,阿谣,我只希望你不要掺和进来。” 重谣摇了摇头,“……你要报仇,便找真正的凶手,为何要伤及那么多无辜之人。” 楚怜姜面目有一瞬间的扭曲,“是他们咎由自取!”若非偷听到重醉与庄臻的对话,他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重谣的身份!他们都该死!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重谣身上,眸底一片柔软,“幸好,幸好三年前我没有害死你!”他语气一转,忽然恨恨道,“若非齐怀菘那一鞭,你如何会落下飞来峰?齐家没一个好东西!” “阿谣,我不奢求你杀了齐怀菘,但若你还念及母亲的任何一点好,你便从此与齐怀菘一刀两断,再也不要来往!否则母亲泉下有知,定会死不瞑目!” 重谣脑中嗡的一声响,他微微张开了嘴,想辩驳楚怜姜的话,却不知从何处辩驳。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兄长(二) 与齐怀菘一刀两断,从此再也不来往,也再也不想见? “齐折月和楚昭离两姐妹,狼心狗肺至极!阿谣,你……” 楚怜姜话音未落,门口忽然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楚怜姜眼睛一瞥,露出不屑的神情。 重谣失神地走到门口,打开门,见齐怀菘冷着脸站在门口,问道,“怎么了?”楚怜姜跟他说的话不停地在他脑中回荡,但单凭楚怜姜的一面之词和腿上的图纹,他也不能断定楚怜姜说的是真是假。 齐怀菘道,“有云水姑娘的下落了。” 重谣脸上动了动,眼里露出激动的情绪。 “师姐在哪?” 齐怀菘道,“鹧鸪巷。” 却道那日施阅迷晕了云水,见她肩上伤口深可见骨,叹了口气。 “哎,谁让施某人心地善良呢。”他费力地将云水搬出坛子,往屋子走去。 原来他原本无心打理蓬歧五教教务,那日蓬歧大难,长老护法们均死于非命,其他教众也被那些关十楼的人尽数屠杀,唯有他一人遁走。 冤有头,债有主。他虽对教主之位没有任何兴趣,但打狗还得看主人,关十楼将蓬歧五教上上下下全都屠杀殆尽,就连一条小狗都不放过,且前教主对他有恩情,他想来想去,便来到了北有鱼,打算寻个机会意思意思去报仇。 这女子看起来倒想是跟关十楼有什么过节,竟惹了这么多关十楼的杀手。 施阅摸了摸下巴,饶有兴味地笑了笑。 他救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若有本事将关十楼屠了,那岂非也算是自己报仇了?老教主的一片恩情,也算是报了。 施阅费劲地将云水挪到床上,见她一身衣服脏污不堪,还染上了泡菜的气味,不禁皱了皱鼻子,嫌弃极了,想了想,他轻咳了一声,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去。 他一人独居在此,并没有任何人服侍,此刻这女人一身腌臜地躺在他的床上,不可能她自己能换,只能他亲手帮忙了。 老天在上,这可不是他故意想占人便宜的! 方才他没看清,此刻看这女人倒是颇为好看,施阅抿了抿嘴,脸颊上忽然染上了一抹嫣红。 烛光之中,云水躺在床上,忽然眼睑一动,睫毛微微上抬,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抬起手,皱了皱眉。 肩上的伤已被处理好了,身上的衣服也被人换了下来……昏迷之前的景象浮现在眼前,云水柳眉一动。 施阅在厨房忙活了半天,终于做好了晚饭。他轻声哼着歌谣,端着粥就往房间走。 一只脚刚刚踏入房间,一把剑便悄无声息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施阅干笑了一声,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姑……姑娘,我是好人。” 云水哼了一声,“你究竟是何人?”就凭他神不知鬼不觉便将自己药倒的那手法,此人就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施阅敬畏地瞥了一眼云水的剑,“……我我我我叫西域,呸,我叫施阅,是西域人。” 云水手一动,剑便紧紧贴在施阅的脖子上,“嗯?” 施阅额角滑下一滴冷汗,选择老老实实表明身份,“我我我是蓬歧五教的教主。”反正敌人的敌人总不可能也是敌人吧?蓬歧五教的仇家全在西域,也没听说过在其他地方也结过仇啊。 果然云水神情一缓,蓬歧五教早已覆灭,不成气候。虽不知此人在此有何目的,但见他似乎救了自己一命,也罢。 云水还剑入鞘,她看向门外,又见施阅手上端着粥,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施阅将粥放在桌子上,转身又迎来云水一剑。 “姑……姑娘,这这这……”又怎么了? 云水冷道,“你给我换的衣服?”杏眼微微一眯,仿佛一旦施阅说出什么令她不悦的回答,她便要一剑穿透施阅的心。 施阅咽了咽口水,他伸出手指,轻轻将云水的剑往一旁拨去,勉强笑道,“姑娘有话好好说……当时那种情况,我总不能让姑娘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像被泡菜腌了一样躺在床上吧。” 云水冰冷的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的神情。 她收了剑,别扭道,“多谢公子。” 施阅搓了搓手,“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肩上传来一丝疼痛,云水眉头也未皱一下,她拱了拱手,“云水。” 施阅点了点头,“云姑娘。”他心里有些遗憾地啧了一声,云水乃关十楼前前任楼主的第二个徒弟,虽然现在关十楼内讧,但这位云水姑娘显然不会做出什么屠了关十楼这种事。哎,也罢,人也救了,不能吃亏,那便退一步,取了那重醉狗命就行了。 云水显然不知他的想法,见他热络地拉着自己坐在桌旁,不由为自己方才的行为感到一丝羞愧。 她有些拘谨地坐在桌旁,见施阅神色如常,惭愧万分。 “多谢施公子救命之恩,我尚有要事在身,救命之恩,来日定会报于公子。” 施阅愣了愣,“你要走?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找你的人……” 云水捏紧了剑柄,她何尝不知外面到处都是搜查自己的人,可事发突然,谣谣什么都不知道…… 施阅道,“云姑娘,你若是不嫌弃的话,还是暂且待在这里,等伤势缓和了再走也不迟。”他见云水垂眸不语,又道,“且你身受重伤,贸然出去若是被那些人抓住,那你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云水轻咬下唇,施阅说的一点都没错,现在暮色渐浓,想必谣谣已知道福来客栈惨案,当务之急便是先联络上谣谣。 她心事重重地坐在桌旁,味同嚼蜡地吃了饭,只盼着肩上的伤赶紧好起来。 第二日,在施阅的坚持下,她和施阅一同走出了院子。 施阅道,“你和你那位朋友可有什么特殊的联络技巧?” 云水想了想,失落地摇了摇头。他们之间来往一向是用师门信鸟,如今师门内讧,信鸟是无论如何也用不了。 她想来想去,犹豫道,“他在北有鱼时,最喜欢吃的便是鹧鸪巷的红烧猪蹄,或者我去那里碰碰运气?”鹧鸪巷是谣谣最喜欢溜去的地方,师门之中少有人知道。 第一百七十章 兄长(三) 施阅眼睛一亮,“正好,听闻鹧鸪巷的西域菜颇负盛名,云姑娘,我与你同去吧。”北有鱼的人口味寡淡,做出来的菜也没有什么滋味儿,待久了嘴里都能淡出鸟来了。奈何他自己只会煮粥,哎…… 若非遇到云姑娘,他昨日便想去鹧鸪巷尝一尝西域的滋味儿。 云水勉强笑了笑,两人向鹧鸪巷走去。 于是一连三日,两人都连续出现在鹧鸪巷。 施阅坐在桌子旁摇了摇扇子,“云姑娘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鹧鸪巷!”他怎么没有想到呢?当年他最喜欢与师姐去鹧鸪巷了,他竟然将这么大的信息给忽略了! 他欣喜地看向齐怀菘,“多谢齐庄主!”他冲出门外,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随即他又折返房中,将被他挂在墙上的施无盐的剑取了下来,他余光看了一眼楚怜姜,捏了捏拳头,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楚怜姜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匆忙的身影。 齐怀菘冰冷地瞥了他一眼,紧跟着重谣出了门。 顺着熟悉的路线,重谣跟齐怀菘很快找到了鹧鸪巷。 看到云水的那一刻,他眼中迸发出巨大的喜悦,他快步朝云水走去,手边的剑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师姐!” 云水倏地站起,“谣谣,齐庄主,你们没事吧?”她看向重谣手边的剑,大惊失色道,“这……这是向善?” 重谣勉强笑了笑,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身侧的施阅身上,顿时大吃一惊。 施阅?没想到他竟然在这里,他是否是要报蓬歧五教的仇?想到在蓬歧五教遇到的关十楼的人,重谣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云水心中疑问众多,此时她却并未深究,她冲齐怀菘和重谣道,“这位乃蓬歧五教的教主,施阅。” 没想到云水要联络的朋友竟然是齐庄主,施阅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些,“齐庄主。” 齐怀菘点了点头,他曾路过蓬歧,当时便见过施阅,此时听云水介绍,他冲施阅点了点头,当做招呼。 施阅看向重谣,此人面生,却蓦地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倒像是曾在哪里见过。 云水却并未向他介绍重谣的身份,只道,“这是我师弟。” 云水师弟众多,施阅不知是哪一位,便冲重谣拱了拱手。 重谣笑了笑,“师姐,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云水道,“当日福来客栈……多亏了施教主相救,之后我便一直在这附近徘徊,只盼你能想起这里。” 重谣眼角一红,他拉着云水的说,对施阅道,“施教主,多谢这几日你对我和师姐的照顾。”他看向施阅,语气异常温柔,“还望施教主能替我们几人保密。” 忽然一股凉意窜上脊背,施阅抖了抖,这种莫名的熟悉感令他头皮发麻,他强笑道,“好说好说。”反正看到齐庄主他就放心了,虽然不知道这位师弟在关十楼中的真实身份,可想也知道,关十楼内讧,重醉大难临头,应当也是这几日的事情了。如此一想,真实身份是什么倒是无关紧要。 施阅心情愉悦地对云水道,“云姑娘,既然如此,一切保重。” 云水双手抱拳,“施公子珍重,救命之恩来日再报。” 施阅摇了摇头,丝毫不将云水此言放在心上,总之对于他来说,关十楼内讧他也算是助了云水一臂之力,那老教主的恩情他也算是报了,其他事情就与他无关了。 见施阅走远,云水收回目光,视线重新落在向善之上。 “这不是小师妹的剑?” 重谣语塞,他的目光从向善之上挣脱开来,喉咙艰涩地上下滑动了下,“师妹她……” 当日主楼中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重谣脸上露出一丝痛意,“她已经……”他闭上眼,脸上挣扎了许久,最终颓然道,“她死了。” 云水怔在原地,难以置信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重谣垂眸,握着向善的手微微颤抖。 齐怀菘握住他的手,对云水道,“云姑娘,她已经死了。” 云水嘴角一动,向重谣投去求助的目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小师妹她……重醉宠她至极,她怎么会死? 齐怀菘道,“别问了。”他心疼地看向重谣。 云水张了张嘴,颓然地坐在桌旁,三人半晌无语。 齐怀菘看了看四周,他心里记着楚怜姜,在外待的太久不放心,“这里不是说好的地方,我们回去再谈?” 云水抬眸看向重谣,“哪里?” 重谣默然地点了点头,这几日因操心别的事情,因而对施无盐的事情也淡了一些,然而此刻一旦想起,又觉得心情难过到无法自拔。 他和云水一左一右地跟在齐怀菘背后,三人沉默地回到了别庄。 “恩人,你们去哪儿了,阿绿不行了!” 刚一进到别庄,便迎面撞上神色慌张的裴臻。 重谣大惊,他紧紧抓住裴臻的手腕,“怎么回事?!”他不过是离开了一会,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抬步冲阿绿的房间走去。 阿绿浑身似被冷汗浸透了一般,眉头拧成了一团,脸色煞白,唇上显露出不正常的紫红色——分明是中了剧毒的模样! 重谣心里咯噔一下,他飞快地冲出门去,往自己的房间赶去。 重谣一脚踹开门,房间之中,楚怜姜闭着眼仍是重谣方才出门时的模样,听得这声巨响,他浑身一震,睁开眼睛。 见重谣气势汹汹,杀气凛然地盯着他,不由问道,“何事?” 重谣揪起他的领子,低吼道,“解药呢!” 解药?楚怜姜皱了皱眉,想到昨日那个小姑娘,他道,“在我怀中。” 重谣立即从他怀中摸出解药,转身就往外走去。 楚怜姜被他甩在了地上,一时之间难以动弹,方才阿谣处处急躁,想必是那小姑娘的毒性发作起来了。 楚怜姜疑惑道,“奇怪,那药分明是慢性毒药,怎么会这么快发作起来?” 重谣拿了解药丝毫不敢耽搁,他一路疾奔入阿绿的房间,见她一副痛苦模样,连忙掰开她的嘴,将解药给她服下。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兄长(四) 但见阿绿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了血色,重谣眉头一紧,心里忽然产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在众人目光之中,阿绿缓缓地睁开眼睛,她扯开嘴角,“哥……” 然而不等重谣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鲜血便从她的口中争先恐后地涌出,她嘴角微微一动,旋即蓦地睁大了眼睛,脸色迅速灰白下来。 重谣顿时如遭雷劈,他指尖一颤,畏惧地探到阿绿的鼻下——气息全无! “啊!”他悲愤地大吼出声,随即脚下一软,跌在地上,眼中哀色渐浓。 阿绿,她还这么小……也离他而去了…… 齐怀菘一惊,他探向阿绿的鼻息,随即与裴臻对视了一眼,眼中均是不可置信。 重谣后槽牙咯吱作响,他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唰”地一声拔出向善,脚下一动,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阿谣!”齐怀菘连忙追出去,这时想也知道,他是要去找楚怜姜算账。 重谣一路直奔入屋,见楚怜姜闭上眼,安然地躺在床上,心头火气更盛。 他剑指楚怜姜,咬牙切齿道,“是你!” 楚怜姜懒懒地睁开眼睛,见重谣怒气冲冲的模样,不由惊奇道,“你这是怎么了?”那小姑娘的毒解也解了,按理说应该高兴才是啊。 重谣眼中渗出血丝,恨恨道,“那个根本不是解药!” 楚怜姜脸色蓦地一变,他失声道,“你说什么?”毒和解药都是他亲手配置的,不可能有异! 重谣冷笑了一声,眼里浸满了泪水,却倔强的不肯流下来,“阿绿方才服了你的解药,已经……身亡了!” 楚怜姜露出难言之色,“不可能!你带我过去!” 此刻齐怀菘脸色冷酷地走进来,“当心有诈!” 楚怜姜见齐怀菘进来,露出嫌恶的神情,“我们的家事,干你这个外人何事?” 齐怀菘眉头一拧,迷惑地看向重谣,“家事?”又看向楚怜姜,“外人?” 他神色忽然出现一瞬间的怔忪。 重谣冷声道,“好让你亲眼看到,死个明白!”他手指一动,丝毫不怕楚怜姜再次逃跑。 他原是想让齐怀菘暂且放楚怜姜一马,但阿绿年幼,且是救命恩人之女,他早已将阿绿视为亲妹,如今楚怜姜伤及她性命,就算楚怜姜手上有实打实的证据表示他二人为亲生兄弟,他也断不会放过楚怜姜。 重谣扯着楚怜姜的手,一路跌跌撞撞跑到阿绿的屋子,见裴臻打了水,在为阿绿梳洗,心中大恸。 他扭头,恶狠狠地将楚怜姜推到床前,字字泣血,“你看!” 楚怜姜皱了皱眉,伸出手要揭开阿绿脸上白布。 乍见楚怜姜,裴臻微微睁大了双眼,她双眼微红,此刻垂眸抽着鼻子,站在一旁,又见楚怜姜皱着眉要揭开阿绿脸上的白布,不由出手挡住。 重谣冷道,“让他揭!” 裴臻慢慢收回了手。 楚怜姜揭开了阿绿脸上的白布,见阿绿脸色紫红,双目圆睁,竟是死不瞑目的模样。楚怜姜心里大惊,他手上一松,脸上也不好看起来。 “这不是我下的毒。”他见重谣面露讥诮之色,不由解释道,“毒是我下的,但不是我原本下的毒。” 重谣冷笑一声,向善猛地架在楚怜姜的脖子上。 “毒不是你的毒,却因你而死,楚怜姜,去死吧!” 楚怜姜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向后一仰,避开重谣的剑,“这小姑娘还没死呢,你杀了我,我怎么救人?” 楚怜姜此言一出,重谣手上一松,仿佛抓住了一线生机般,“她还有救?” 楚怜姜定定地看着他,“我有三个条件。” 重谣道,“你说!” 楚怜姜瞥了一眼重谣身后的齐怀菘,“我知道让你杀了他是在为难你……所有的事情,我都做的差不多了,第一个条件便如我今日所说……只要从此以后你和他永不相见!” 齐怀菘心里猛地一震,他抬眼向重谣看去。 重谣道,“好!” 楚怜姜倏地大笑出声,他眼中露出一抹欣慰的神色,最后看了一眼重谣,露出决然的神情。 “第二个条件,远离此地,有关关十楼、悯天山,甚至是东雪山窟的事……通通都不要管……不要去报仇。” 重谣犹豫地看向云水,静默良久。 云水道,“有我在。” 重谣歉意道,“师姐!” “活着的人就好好活着,死了的终究是死了,死人永远比不上活着的人。” 楚怜姜哼了一声,“商量好了吗?” 云水深深地看向重谣,“放下吧。” 楚怜姜目光一凝,只听重谣低声道,“我只能暂且答应你。” 若师姐当遇到棘手的事,他是铁定不能袖手旁观的! 楚怜姜知道不能逼他太紧,虽有些不太满意,却仍然道,“第三个条件……等我出去再说,现在——你们都出去。” 三人顿时一愣,楚怜姜高傲道,“你们在这里会妨碍到我,届时若这位姑娘真的……” 重谣立即道,“我们马上出去!” 楚怜姜眼中含笑地目送他出去,当年庄吉妄想称霸江湖,逼走三位神医,后来翁祖师收母亲为徒,母亲之死一直是翁祖师心里的痛……等他发现母亲的尸骨在悯天山上……届时翁祖师定会与表面归顺于悯天山的关十楼结盟,再加之野心勃勃的楚昭离…… 哼……当年伤害过他们一家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而这一切……他万万没想到会牵扯到阿谣……自己的亲生弟弟。 重谣忧心忡忡地合上门,他看着云水心事重重的侧脸,忽然唤了一声,“师姐。” “嗯?” “重……师父他是不是有个儿子。” 云水一愣,“你是从何得知……师父他确实有个儿子……若非他早夭。”她脸上露出一抹悲哀的神色,“我们真正的大师兄,应该是他。”若他没有死,今日或许也不会是这种场景。 确有此人……重谣的心砰砰直跳,“那……他叫什么名字?” “重……”云水绞尽脑汁地想道,“似乎是叫……重毓?” 重毓…… 重谣喉咙一痛,“那他是怎么死的?” 云水缓缓摇了摇头,随即她神情一顿,略有些不确定道,“好像是跟齐姜有关。”她儿时曾听伺候师父的老人提及过有关师母的旧事,现在谣谣问起,她脑中便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印象。 第一百七十三章 兄长(五) 重谣缓缓地转向屋子的方向,楚怜姜难道当真没有一句虚言? 少倾,房门一动,楚怜姜从里面慢慢走出来,一头原本乌黑茂密的长卷发此时银白如雪,但他脸上却依然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第三个条件,我要你去悯天山,与翁祖师一同,去找那个放着诗经的密室,收敛母亲的尸骨。” 重谣脸色霎时一变,“你……你说什么?” 楚怜姜道,“我查探了十几年,才从楚昭离的嘴里探查到她的下落。” 重谣道,“那你呢?” 楚怜姜笑了笑,“我……就不去了。”这位姑娘所中之毒,唯有以内力将她身上的所有毒气全部转移到别人身上才能活命,否则……只是这样一来,死的人,便是引毒的人。 重谣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楚怜姜打住了,“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哥哥?”他眼中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重谣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唤出来。他与楚怜姜之间自始至终便道不同,就算最后得知楚怜姜乃他的亲生哥哥,他也难以唤出这两个字。 楚怜姜遗憾地叹了口气,他摆了摆手,随意道,“算了算了,我走了,那把刀就送给你了……答应我的别忘了,否则我能救她也能害她。”他如闲庭漫步一般走出别庄,身影之中,是如暮色一般化不开的枯寂。 齐怀菘自始至终都阴沉着一张脸,他曾有言,若重谣真拿阿绿当做妹妹,那他也亦然……没想到今日便印证了他这句话。 重谣转身走进房间,见阿绿果然呼吸平缓,面色如常,明白楚怜姜果真没有骗他,不由松了口气。 齐怀菘在他身后捏紧了拳头。 “你要走了吗?” 重谣怔住,他说到做到,答应楚怜姜的三个条件,他决不食言。 “等阿绿醒来,我便走。” 齐怀菘背过身,露出哀伤的眼神,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手,紧接着走出门去。 重谣大惊,“你要做什么?” 齐怀菘冷声道,“你的仇不必报了,而我姐姐的仇却还未报。”他原本已将此事看淡,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重谣的身上,而此时仇人就在眼前,就从他的面前经过,他怎么能当做没有看见? 重谣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他蓦地挡在齐怀菘的身前,“不要杀他!” 齐怀菘道,“为何?“从将楚怜姜带入别庄之后,阿谣便事事不对劲,他对阿谣与楚怜姜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十分好奇。 重谣嗫嚅片刻,将楚怜姜所说的话又与他复述了一遍。 齐怀菘露出一脸如遭雷劈的神情……上辈人的恩怨,为何要延续到下一辈?姐姐枉死,竟是父亲母亲当年做下的孽。 “你信他?” 重谣默然,他将方才从云水那里问到的话悉数告知了齐怀菘。 “可见确有此事。他又与我长得一模一样,且知晓我腿上的图案……应当不会有假。”再联想楚怜姜的三个条件,他心底升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这三个条件,没有一个是对他有害的。楚怜姜甚至借此事劝诫他放下仇恨。 真是万没有想到,楚怜姜竟有一日,会劝诫他放下仇恨。 忽闻一阵破空之声,眼前梧桐应声而断。 重谣顺着断处看去,原是齐怀菘不知何时抽出了他的鞭子,一鞭抽在树上——估计是用了十成十的内力。 齐怀菘收了鞭子,转身过身来,“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是吗?” 重谣默然不语,老实说,他和齐怀菘之间,早在他落下飞来峰的那一刻,没有任何关系了。 后来拜堂成亲……此时想来真是好笑。 “齐庄主……” “你且回答是与不是。” 重谣低声道,“是。”余生不过几载,纵然两人和好如初又有何意义? 齐怀菘浑身一颤,他用尽了全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制住重谣的手,一步一步沉重地往房间走去。 重谣张了张嘴,此刻说什么都是枉然。 齐怀菘又一次为了他放弃了给齐怀玉报仇,此等成全,他毕生难忘,却无以为报。 裴臻站在屋檐下,见齐怀菘独自离去,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走到廊下时,齐怀菘回头一看,见裴臻向重谣走去,不由眸光一冷。他绝不能就这样与阿谣分开。 “恩人,这里有我照看,阿绿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先去休息吧。” 重谣垂眸道,“裴姑娘,你去歇着吧,阿绿……还是由我自己看着比较好。” 裴臻犹豫了片刻,道,“也好,恩人早些休息。” 重谣点了点头,他走向房间,拧了拧毛巾,将阿绿的脸和手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看着她熟睡的脸露出了一个笑容。 幸好,阿绿没有死。 正庆幸着,屋外忽然传出一声惨叫。 重谣吓的手一抖——现在不论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似乎都能将他震慑住一般。 重谣脚下一动,见裴臻被人一刀砍在脖子上,已断了气。 “这……”怎么会这样? 难道别庄早已暴露,是个人都能闯进来? 齐怀菘闻声赶来时,见裴臻满身是血地躺在血泊之中,他皱紧了眉头,“怎么会这样?” 重谣仔细观察她的刀口,发现很是眼熟,他脑中灵光一闪,扭头问齐怀菘道,“楚怜姜的刀还在吗?” 齐怀菘身影一动,马上消失在重谣眼前。 关押过楚怜姜的房间里整整齐齐,似乎与他离开时并没有什么差别。 齐怀菘的目光落在墙上。 楚怜姜被他押进房间时,他便将楚怜姜的刀挂在了墙上,此刻墙壁之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刀? “算了算了,我走了,那把刀就送给你了。” 楚怜姜说过,他将刀送给了阿谣,而此刻刀却不见了……联想阿绿中毒之事,恐怕又是有人要嫁祸楚怜姜。 可这个人是谁呢?谁与楚怜姜有深仇大恨,非要如此陷害他? 不……这个人可能不是与楚怜姜有深仇大恨,而是与阿谣……楚怜姜与阿谣竟是那种关系,想必陷害楚怜姜的人定然是知道这层关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兄长(六) 重谣与齐怀菘对视一眼,此时想到楚怜姜,他心里百感交集。 “究竟是什么人有立场对楚怜姜下手?谋害阿绿在前,又杀害裴臻在后?难道是……”重谣心里浮现出重醉当日在主楼所言——“我改变主意了。金印尚在其次,我只希望师弟你——痛失所有你关心的爱护的人和所有关心你爱护你的人,尝一尝我曾尝过的滋味。” 可他又如何知道楚怜姜与自己的关系——楚怜姜特意为了此事来别庄寻事,他二人都不知道的事情,重醉又如何知道? 重谣道,“我担心楚怜姜……” 齐怀菘哼了一声,他虽因重谣放过楚怜姜,但却并不表示他对此人的成见已烟消云散。 重谣闭上了嘴,齐怀菘对楚怜姜成见颇深,自己竟然在他面前说担心楚怜姜……实是不该。 “我让齐湘将裴姑娘的遗体送回东雪山窟裴家,这里的事情都与你无关了,你走吧,走的远远的。” 齐怀菘背对他,慢慢走出房间。 重谣愣忪地目送他远去,一时竟分不清齐怀菘到底是说的气话还是真心话。 庄臻撩开额间的碎发,他披着一头雪白的长发走进重醉的床前。 重醉见他过来,略略坐起身子,他面如金纸,眸光黯淡,隐约有几分行将就木的感觉。 “你怎么来了?” 庄臻嘴角一勾,““裴臻”已死,我自然要过来了。”他遗憾地叹了口气,“你们怎么没看好楚怜姜?” 重醉诧异地挑起左眉,“他怎么了?” 庄臻阴鸷道,“他突然去了除月山庄的别庄,与重谣相认。”若非这样,他也不必让“裴臻”提前回来,如此一来,他这些日子的功夫全都白费了。 重醉目光一肃,他一拍床沿,恶狠狠道,“定是让他偷听到了我们的谈话!”重谣与楚怜姜的关系,也是那日庄臻告诉他的,当时一定是楚怜姜听到了他们两人的谈话。 庄臻叹道,“他不仅跟重谣表明了身份,还在我给阿绿下了毒之后以命相救,不仅如此,他还让重谣答应了他三个条件。”他深深地看向重醉,“你猜,是哪三个条件?” 重醉冷道,“你卖什么关子。” 庄臻索然无味道,“真没意思。”他倾下身子,直直看向重醉的眼睛。 “他要重谣答应他,远离关十楼和悯天山,甚至还有东雪山窟。此外,他还要重谣去收敛你师母遗骸。” 重醉愕然,这时庄臻又道,“重谣答应了。” 重醉眸光一沉,“可恨!” 庄臻道,“对了,你可知道你师母的遗骸在何处?” 重醉眉头一紧,“在哪?” 庄臻勾起唇角,“悯天山。” 重谣双手向上,低头将向善呈给云水。 “师姐。” 云水的指尖慢慢拂过剑身,落在剑柄上的银铃之上,眸中流露出一丝怀念。 重谣低声道,“这把剑……留着当做纪念吧。”见云水接了剑,他又从袖中拿出金印。 “请师姐收下。” 云水愣了愣,她手指微颤地接过金印,眼神复杂。 当日重溪便是因金印而死,此时她拿在手中,只觉千斤重。 重谣抿了抿唇,让他放下此间一切,对他来说无异于在逃避责任,他不敢直视云水的眼睛。 云水笑了笑,“这颗金印,我拿着实在烫手的很。”但如今舍她其谁? 齐怀菘命齐湘将裴臻的遗体收敛好了,千里迢迢送到东雪山窟,他自己也开始收拾行李。重谣既然不再管这里的事情,那这里的事情也与他无关了——楚昭离还在除月山庄,他急需问清楚怜姜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重谣雇了马车,准备好了干粮,便去房间见阿绿。 他见阿绿早已醒了,便道,“我们先回蝴蝶谷。” 见阿绿费力地坐起身来,他连忙搀起她,阿绿问道,“裴姑娘呢?”她环顾四方,没见到人影,便有些奇怪道,“她去哪儿了?” 重谣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她家里有事,已经回裴家了。” 阿绿一愣,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哥哥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吗?” 重谣沉重地点了点头,随即转移了话题,“我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臭豆腐,不过北有鱼和南无天的口味不一样,你看看能不能吃的惯。” 阿绿勉强笑道,“哥哥,那我们不去西域了吗?” 重谣摇了摇头,“回去吧,外面……太乱了。”一切都太凌乱了,就待在蝴蝶谷,过着与世无绝的日子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这么折腾? 阿绿想了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外面果然一点儿都不好玩,还是蝴蝶谷有意思。 门外,重谣将阿绿扶上了马车,他站在门口向里面望了许久。 阿绿探出头来,疑惑地问道,“哥哥,你在看什么?” 重谣摇了摇头,“没什么。”他联想前后事,总觉得有些对不住齐怀菘,或许齐怀菘心里也憋着一口恶气,不再想见他。 算了吧。重谣转身上了马车。 “阿绿,我给你找个朋友好不好?” 阿绿眨了眨眼,“什么朋友啊?” 重谣笑道,“我给你买个小厮。” 阿绿兴奋道,“真的吗?” 重谣抿唇一笑,“你可以带他回蝴蝶谷。” 阿绿笑弯了眼睛,“那太好了!” 重谣驱车往象姑馆去,再过几年,等自己死了……也好有人照顾阿绿。 见那辆马车在象姑馆前停下,齐怀菘不自觉地握紧了鞭子——他果然是看上了那个……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已经留不下阿谣了……他黯然地转身离开了。 去蝴蝶谷也好……去哪里都好…… 也罢,余生太短,便各自安好吧。 阿绿好奇地往窗口瞟来瞟去,她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可哥哥三令五申不准她跟下去……哼。 她在马车上等来等去,见重谣领出个眉清目秀的小哥,不由惊奇地喊道,“哥哥,你说的就是他啊?” 阿九被她吓了一跳,惊惧地盯着这个陌生的小姐姐。 阿绿惊奇道,“咦。”她指了指阿九的脸,问重谣道,“他脸上咋回事?哥哥你还打人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 回谷 重谣一个钢镚儿敲她脑门上,怒道,“说什么呢!”他对阿九正色道,“这是我妹妹,以后也是你主子,你要好好保护她,知道不?” 阿九愣了愣,随后退后一步向阿绿磕了个头,“小姐。” 阿绿怔住,随后抬起手,猝不及防地捂住脸,露出两只眼睛,羞涩道,“啊啊啊啊,你快起来,快上来。” 重谣坐上马车,笑了笑。 齐怀菘想了想,忽然转过身,向重谣的方向跑去。 恰好看见阿九朝阿绿跪下那一幕,他心中豁然开朗:阿谣所剩不过几年时间,想必……是买给阿绿的小厮。 重谣正要驱车离开,见齐怀菘远远站在一旁,手上一顿,跳下马车向齐怀菘走去。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见我了。” 齐怀菘道,“你日后……便一直待在蝴蝶谷了吗?” 重谣愣了愣,“等送她回到了蝴蝶谷,便去悯天山收敛母亲尸骨。”他话音刚落,忽然觉得有点异样。 放着诗经的密室之上……不就有具无名骸骨? 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目光倏尔一沉。 怪不得……重兆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啊…… 他悲凉一笑,可笑自己还想四处去寻母亲骸骨,没想到兜兜转转,她就在自己身边。 “齐庄主,保重啊。” 齐怀菘点了点头,“珍重。”他目送重谣走向马车,忽然喊道,“阿谣!” 重谣转过身,“怎么了?” 齐怀菘顿了顿,“你……若散去一身内力便能……” 重谣脸色一僵,“我自有打算。” 齐怀菘失落道,“嗯。” 马车之中渐渐飘出一股臭豆腐的味儿,虽说北有鱼的人跟南无天的人的口味不一样,但这臭豆腐倒是一样好吃啊,阿绿十分满足。 马车向中州缓缓驶去,阿绿掀开帘子,“哥哥,为什么不跟齐庄主一起走啊?”虽然她对齐庄主有些成见,可看哥哥的样子却好像依然对他很留恋,两个人的关系也看得出来十分缓和——齐庄主要回除月山庄,他们要去中州,岂不顺路? 重谣道,“臭豆腐都堵不住你的嘴?” 阿绿讪讪地将脑袋收回马车。 见阿九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她,不由慷慨地将手中臭豆腐递过去,“吃点儿?” 阿九连忙摆手拒绝,羞涩道,“谢谢小姐。” 阿绿噗嗤一笑。 重谣听见阿绿的笑声,自己脸上也带了几分笑。 楚怜姜伸出手,苦笑了一声,“这是何必呢。”十几年来致力报仇,如今忽然知晓自己有一个弟弟……还险些被自己害死……幸好事情没有那么糟糕,往后阿谣有那个姑娘陪伴,总好过与齐家人在一起。 这半生,自己杀人无数……终于有了救赎。 怪不得,当初看见阿谣时,便觉得十分亲切。 他摸了摸脸,今天已是第三日,再有两日,他便会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悄无声息地死去。 只要阿谣将母亲遗骸下落告知了翁祖师,按照翁祖师的性子,一定会为母亲报仇……到那时,便能打破血月教、悯天山、关十楼,甚至是东雪山窟这四个门派之间的平衡…… 这也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秋风拂来,带着一丝雨后湿土的味道,楚怜姜拢了拢帽子,拄着拐杖往走向一户人家。 走得近了,忽然眼前出现一双黑色长靴。 顺着这双长靴往上看去,猎猎红衣赫然印入眼帘。 银白色滚边云纹和兔子灯随之落入眼中。 东雪山窟之人?提兔子灯? 紧接着,他看见金色的发梢之上,女子眉目清冷,额间一条简单的红色抹额。 他睁大了眼睛,手中拐杖一松,后退了半步。 奉月提着兔子灯,冷冷地看着他。 “阿毓,这些年玩的可好?” 楚怜姜一时哑然,他深知奉月与母亲之间关系匪浅,东雪山窟虽看起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做派,但实际上侠肝义胆,这些年自己杀人无数,哪里有脸去见她?更何况当年齐姜那一剑毫不留情,想必她也当自己是死了。 没想到她竟会出现在自己眼前,毫不犹豫地唤出自己的名字。 奉月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拐杖,不容拒绝道,“跟我回东雪山窟。” 楚怜姜心虚道,“姑姑,我要死了。” 奉月将拐杖递给楚怜姜,楚怜姜接过拐杖的那一刻,她倏地一巴掌打在楚怜姜的脸上。 楚怜姜整个身子都飞了出去,帽子落地,露出满头华发,他侧头吐出一口血,目光凄然地看向奉月。 奉月神情冷漠地走到他的面前,慢慢抬起手去。 一阵莫名的困意袭来,楚怜姜闭上了眼睛。 奉月拧紧了眉,她默默地盯着楚怜姜看了好一会,才将兔子灯插在衣领后面,弯下腰,将楚怜姜横抱起来。 毕竟是阿聆的儿子,就这样放任不管,终究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她叹了口气,冲身后之人道,“裴臻之事,你无需多言。” 奉英的眉头皱得仿佛能挤死一只苍蝇,但他依然应了句,“是。” 秋风又起,随后斗大的雨点争先恐后地从空中落下来,洗涮了这里的一切痕迹。 重谣带上了斗笠,阿绿将手伸出窗外,喃喃道,“又下雨了。”她低头咳了几声,目光黯淡。 阿九道,“小姐不喜欢下雨吗?” 阿绿摇头,“中州总是下雨。” 她自幼身体不好,因而总是被爹关在屋子里,尤其是下雨时,不能淋雨不能着凉,诸多忌讳。而中州每逢雨季便连日下雨,因而她很是讨厌雨天——虽然后来哥哥去了之后略有改变,却始终难以喜欢雨天。 马车将要进入中州地界时,前方出现一个影子。 是奉英。 重谣连忙勒住缰绳,他回头看了车帘一眼,“你们待在车上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阿绿掀开帘子,甜甜道,“好。”她抬眼看见一脸肃穆的奉英,晃了晃神,正想下车,却收到重谣一个警告的眼神,她讪讪地放下帘子。 重谣道,“奉少侠。”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冰剑月华 奉英回以抱拳,他冷冷道,“姑姑让我转告你,裴臻之事与你无关,一切都是悯天山的自导自演。” 姑姑?能被奉英称之为姑姑的人只有一个,重谣愣了愣,道,“自导自演?”他有心询问这是什么意思,奉英却回避了他的眼神,从肩后取下一个兔子灯递给他。 他正面迎向重谣,重谣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的脸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一个兔子灯,乍见他将兔子灯拿到身前,不由愕然。 “姑姑让我转交与你,并让你有时间去找她。”奉英说完冲他点了点头,补充道,“她回东雪山窟了。” 重谣接过灯,他回头看了一眼,见马车窗帘旁露出个小脑袋,转头问道,“裴臻之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奉英道,“裴臻身份有假,乃是悯天山的人。” 重谣脑中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难道她潜伏在自己身边有什么目的?可他身无长物,怎么也想不通裴臻意欲何。 奉英冲他抱了抱拳,“一路珍重,我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重谣拱了拱手,“奉少侠保重。”见奉英走远,他才收回目光走向马车。 见他上了马车,阿绿一脸兴奋地问道,“哥哥,奉少侠跟你说了什么?跟裴姑娘有关吗?” 重谣目光复杂,他不知如何将奉英所说的话转告裴臻,于是他道,“没什么,他代裴姑娘来送行。” 阿绿失望地哦了一声。 重谣扬起马鞭,他脑海中将有关裴臻的事情一一滤过,似乎当真有一股说不清的意味儿。可奉月圣女又是怎么知道的?连奉少侠都未曾看出异常。 怀揣着一系列的疑问,重谣心事重重地驶向蝴蝶谷。 三个月后。 东雪山窟小镇上,身着一袭黑色劲衣的青年背着一盏兔子灯端坐在茶楼之中,他眉目清隽,一双眼睛如猫儿般灵气四溢。 “嗨,听说了吗?关十楼新楼主又去西域啦!” “早就听说了,大惊小怪,据说是为了感谢血月教教主在关十楼内战时出手相救的恩情。” “我还以为又要打起来了……不过两个月不到,这位云楼主都去了好几次血月教了。” “打什么打,东雪山窟不管事,悯天山就在一旁虎视眈眈,虽说这次关十楼啄了悯天山的眼,可对悯天山来说根本没伤到根本。” 青年饮尽了茶,在桌上留下一枚碎银子,走出茶楼扬长而去。 当日将金印交与师姐前,他便料到血月教定会出手相助,如今关十楼之事尘埃落定,重醉虽然失踪,但师姐凭借血月教的势力已然继位新任楼主,想必这些日子,师姐已将关十楼彻底肃清。 山路曲曲折折,两旁枯枝荒草遍布灰败,唯有点点红梅令人驻足。重谣俯下身子,折了一枝红梅,还有不到一个月便是除夕,他紧赶慢赶,取回剑后还能回去跟阿绿一起过个除夕。 季大师的小茅屋坐落在东雪山窟脚下,上一次还是十几年前来过,与重云涯一起。 重谣叹了口气,他推开破败腐朽的门,转了转床头的烛台,只听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随后整张床便从原地挪开,露出一个仅能一人通过的地窖口。 季大师乃著名的兵器大师,他虽隐居在此,但铸造兵器的手艺却一日不曾断过,他十几年前应当时的关十楼楼主所托,铸造了他平生最后三把剑。其中两把乃一对双剑,名擒鹤,是为应氏遗孤应千雪所铸造;另一把冰剑月华,是为重云涯当时四徒弟所铸,也就是关十楼前前任楼主重谣。 季大师铸完这三把剑后,便离开了东雪山窟,后来再也没有人知晓他的踪迹——世人大多猜测,季大师早已仙逝。 但冰剑月华自打问世以来,却从未有人见过它的真面目——甚至在关十楼中,也无人在重谣身上见过这把剑。 重谣跳下地窖,这地窖里阴暗潮湿,甚至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儿,他皱了皱鼻子,从怀中摸出一枚夜明珠,向深处走去。 重谣摸了摸脸,他起初还能感受到一股柔和的冷风拂过脸颊,但这股柔和的冷风愈往里走却变得愈发凌冽,直至冷风中心,便如刺刀般,刮地脸颊生疼。 冷风中心,一把通体莹白色的剑横放在乌黑色的兰錡之上,剑柄之上碎冰纹遍布,剑鞘之上星光点点,原是极富美感的,却被一道斜斜的砍刀痕迹生生败出一丝狰狞。 重谣伸出手去,剑鞘之上倏尔散发出一股寒气,将他的手掌尽数笼罩,随后他的整只手上便生出了一层薄薄的霜华,眼看寒气愈发浓郁,竟有向手臂蔓延的趋势,重谣运气于掌,随后那寒气渐消,霜华也渐渐褪去,露出他原本骨节分明的手。 似乎认出了极其熟悉的气息,在握住剑柄的那一刻,所有冷风寒气尽数敛去,重谣唰地一声拔出剑。 剑身澄明如镜,印出他明亮清澈的双眼,手指触及剑身时,剑身忽然发出一阵银白色光芒,如月光般纯净。 重谣还剑入鞘,走出地窖。 身后的兔子灯晃了晃,重谣看向高耸入云的东雪山。 绕过东雪山前门,便是东雪山窟的后湖,记忆中奉月便居住在后湖湖心之中,重谣身姿如燕地掠过湖面,刚刚落在湖心小岛边缘之上,迎面便看见司兰似乎已等候多时。 司兰福了福身子,冲他道,“大人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重谣露出疑惑的神情,难道奉月圣女未卜先知,早就知道他要过来? 司兰抿唇一笑,引他到圣女殿中。 圣女殿中,金发女子手执一本书,虽双目毫无光泽,却好似能看见一般徐徐翻看。她身侧,一名卷发青年背对着门外侍立在一旁。 重谣歪了歪头,这名卷发青年给他的感觉极为熟悉,但这周身气质却又极其陌生,他一时竟想不到在何处见过此人。 见他进来,金发女子转过身,黯淡的双眼眨了眨,“是谣谣吗?” 重谣哎了一声,他将兔子灯拿在手上,冲奉英递去,“姑姑。”他的目光瞟了一眼毫无动静的卷发青年。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东雪山窟行(一) 奉月接了兔子灯,随意地放在司兰手中,她古井无波地瞟了一眼重谣腰间的月华,抓住重谣的手,欣喜道,“知你这几日会来,便早备下了房间。” 重谣不知所措地哎了一声。 奉月拉着他在一旁坐下,转头道,“阿毓,你过来。” 重谣诧异地抬起头,见那卷发青年动作迟钝地转过身,终于知道这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这名为阿毓的卷发青年赫然就是楚怜姜的模样,然而他周身气质平和儒雅,与楚怜姜身上浸染的浓重戾气完全不一样,怪不得会觉得十分陌生。 奉月道,“是谣谣来了。”她回头对重谣道,“前事已了,现在的阿毓已经不是以前的楚怜姜了。” 重谣点头,见重毓动作异常迟钝且目光之中毫无生气,不由问道,“姑姑,他这是……怎么了?” 奉月叹了口气,“……日后,等他自己跟你说吧。”这两兄弟之间的结,还是需要自己解决,并不需要外人多嘴。 重谣哦了一声,好奇地看向重毓。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奉月笑道,“还是等他日后自己解释吧……但他要恢复如常,恐怕有些困难。”那日她在北有鱼将重毓带回来后,好几次都险些没能救的回来——那毒气太过霸道,浸蚀了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又因为他用的渡毒的法子,丹田之中内力几近散去。 重谣点了点头,奉月感叹道,“多年不见了,你都长得这么高了。” 重谣道,“姑姑却还是这么明艳美丽。” 奉月轻笑了一声,见重毓脸上露出了一点罕见的神色,目光一缓,“谣谣,你跟他说会话吧。” 重谣愣住,见奉月站起来,自己也不由站了起来。 奉月道,“我出去走走,一把老骨头,可不能像你们年轻人一样一直待在屋子里。”她将手放在司兰手中,两人相携而去。 重谣收回目光,见重毓目光专注地盯着他,不由摸了摸脸,“你在看什么?” 重毓眼珠子缓慢地动了动,似乎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重谣是在跟他说话,他嘴唇一动,艰难道,“弟……弟。” 重谣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他想到别庄里侃侃而谈的重毓,意气风发至极,怎么也无法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重毓见他沉默不语,住了口站在一旁,直直地盯着他,目光之中满是亲昵。 重谣想了想,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弟弟?” 重毓吐字不清道,“就是弟弟。” 重谣放弃了这个问题,他认为重毓应该是有意识和记忆的,只是行动迟缓而已。他拉着重毓坐下。他心里纵有千言万语想问重毓,面对这样的重毓,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与重毓面面相觑坐了好一会,终于坐不住了般走出了圣女殿。 奉月与司兰坐在湖边的小亭之中,远远便感觉到重谣走了出来。 奉月微微一笑,司兰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不由笑道,“谣公子跟楚小姐太像了。” 奉月道,“多年不见阿聆了,竟已忘了她的模样。”她黯然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司兰道,“都会好的。” 奉月笑着摇头,“准备午饭吧。” 司兰将她扶起,嘴里道,“已备好了,就等大人开口呢。” 重谣见奉月与司兰向他走来,唤道,“姑姑。” 奉月和蔼道,“阿毓呢?” 重谣道,“在殿内。” 奉月点了点头,“你们兄弟好不容易相聚,这几日,你多陪陪他吧……他也着实不容易。” 重谣道了声是。 血月教中,应千雪匆匆跑到花厅,见云水背着门口坐着,兴奋地唤道,“云师姐!” 云水诧异地回头,她侧着头看向应千雪身后,见他身后空无一人,问道,“千雪,傅教主呢?” 应千雪不满道,“大哥一会过来,师姐,你怎么一来就问他啊,怎么不问问我好不好?”他坐到云水面前,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你看,我都瘦了!” 云水哑然,应千雪分明是胖了许多。 云水喝了口水,只听应千雪问道,“云师姐,你是不是有重醉的下落了?” 云水拧紧了眉,她凝重道,“没有。”她只担心重醉带着那部分残余势力暗中搜查谣谣的下落,若是叫他们找到,谣谣与阿绿姑娘两人如何能够应对他们那么多人? 应千雪正色道,“那谣谣的下落?” 云水摇头,“谣谣曾提及过蝴蝶谷,我暂且猜测蝴蝶谷在中州飞来峰附近,可你我早已探查多日,可曾找到过任何蛛丝马迹?” 应千雪眉心一皱,“那现在如何是好?” 云水叹道,“只能寄希望于重醉也找不到了。” 这时,傅悬月敲了敲门。 云水和应千雪同时回头,云水眼睛一亮,她站起来,“傅教主。” 傅悬月道,“云楼主。” 云水不自然地撩起耳边碎发,“傅教主可有翁老前辈的消息?” 傅悬月摇了摇头,“未曾。” 说起来十分奇怪,自南无天分别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师祖了,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到师祖去了什么地方。 三人面面相觑,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应千雪忽然道,“他会不会去悯天山了?”他实在想不出来翁老前辈会去什么地方,但如果按照翁老前辈原来的经历来看,或许悯天山最有可能? 傅悬月断然道,“不可能!师祖早与悯天山恩断义绝,怎么可能会去悯天山?就算他去悯天山,也不会不留一点消息吧?”当年师祖离开悯天山的原因他们师门都知道,悯天山因此将师祖视为叛徒,若是师祖去了悯天山怎么可能不留下一丝消息。 应千雪撇嘴,“那莫非他还能去东雪山窟不成?” 傅悬月按了按额角,“……也有可能跟重兄弟一起去蝴蝶谷了。” 云水见他们越猜越不成样子,只得道,“……那继续找吧。”她站起来,对傅悬月道,“关于西域河道的生意,我们再谈谈?”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东雪山窟行(二) 司兰给重谣安排的房间就在湖心岛上,与重毓的房间相邻。 司兰道,“小公子有事便吩咐一声,奴先下去了。” 重谣点了点头,抬脚走向内室。重毓眼巴巴地看着他走进内室,也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重谣转头见他跟了上来,不禁露出迷惑的神情,“你的房间在隔壁。”他指了指隔壁,随即他意识到重毓应该只是动作迟缓,不是脑子有问题,他讪讪地放下手。 重毓缓慢地摇了摇头,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重谣的衣角,露出可怜的神情。 重谣一时竟有些难以将他赶走。 重毓的眼中慢慢露出一丝喜色,他的目光缓慢地落在桌子上,怔了好一会才露出歆羡的神情。 此剑通体晶莹剔透,剑身之上的纹路巧夺天工,一看便知出自那位神秘的武器大师季大师之手。若当年没有齐姜那一剑,或许……父亲也会为他在季夫人处求一把剑。 似乎感觉到他骤然低落的情绪,重谣将月华拿在手上,向他递了递,“要看吗?” 重毓慢慢地摇了摇头,他如今废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比之闺阁女子都不如,且经此大劫,这等有灵性的金兵有损心性,还是少碰为妙。 重谣于是将月华放在一旁,他见重毓又眼巴巴地看向自己,想了想,便道,“你可知道索魂蛊?” 重毓缓缓点头,不知他此时提及索魂蛊是为何事。 重谣道,“四年前,我初出江湖,第一件事便是奉师父……遗命前去取齐折月首级,但中间……”他顿了顿,艰难地略过了他和齐怀菘的事,“我意外被人带上了悯天山,被当做一位名叫阿怜公子的人的替身。” 重谣说到这里时,有意停了下来,见重毓脸上满满地毫不意外,知此事重毓很清楚,便接着往下道,“……后来有幸在杏神前辈和小雪、齐庄主、容兄的帮助下经由密道离开。” “那个密道便经过了你说过的那个密室……密室上面还有一层,摆放着一个十分华丽的棺椁。” 他望向重毓的眼睛,选择将真相告诉他,“那棺椁之中躺着一具骨架,并不完全是骨架,那骨架主人头颅看起来完好无损……与我长相一模一样。” “机缘巧合之下……我的血滴到了它的身上,它就变成了痴姬……后来我落下飞来峰……它也应该早就……”主人性命垂危时也有损痴姬心脉,当时他并未将痴姬放在心上,只当是自己无意中收到的一只并不十分喜欢的稀罕宠物,留下它已是一时留情,却并未想到要对它怎么怎么样。 重谣说完后便垂下了眸子,竟有些不敢面对重毓,因而也错失了重毓眼中露出的一丝难过和释然。 许久之后,重谣感觉一双宽厚地手落在自己的头上,竟然与当年重云涯揉他脑袋的滋味相差无二。 重毓眼圈和鼻尖通红,他眼中泪花闪烁,仿佛下一秒就要流下泪来。 重谣抬起头来,重毓艰难地动了动嘴,“不……怪……你。”阿谣落下飞来峰之事,他也是有份的,这件事追究起来,谁都有错——而阿谣反而是最无辜的那个。 重谣眼圈一酸,料他想来想去,也从未想过那具骨架竟是母亲的…… 重毓将手从他头上挪开,虽他在东雪山窟的这些日子跟随奉月姑姑左右,有些事情早已想开,但这难过的情绪一旦涌上心头,一时间也有些难以压下。 烛光的影子在窗纸上微微一跳,重谣回过神来,此时夜色渐浓,他挑了挑烛台,微微打了个哈欠,看向重毓。 “你何时歇息?” 重毓眼中渐渐露出一丝可称之为不舍的情绪。 儿时在悯天山时,庄臻时常粘着他,无论是吃饭睡觉还是练武,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在他眼中,这仿佛便是正常人表示亲昵的样子。 此时他见重谣露出一丝困意,心想他可能不会留下自己一同就寝,他慢吞吞地站起来,“我……先……回……去……了。” 重谣点头,他想了想,将烛台拿在手中,一路将重毓搀了出去,“你可以自己回去吧?”见重毓点了头,他才安心地回到房间。 微黄的灯光中,桌上的月华散发出一层朦胧的雾气,重谣见怪不怪地将它放在一旁,往房间最里面走去。 因这圣女殿被修建在湖心岛上,因而大多数的房间之中都连着一个可用于沐浴的水池,十分便捷。 重谣迅速洗漱之后,忽然想起忘记问重毓一个问题。 他们做了这么多事,应该不仅仅只是为了母亲报仇罢?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飞来峰上齐折月的死,是否也是他们设计之中的一环呢。 重谣躺在床上不由翻了个身。 此时隔壁房中,司兰端着汤药敲响了重毓的房间。 她极有耐心地等在门口,好一会房门才被重毓打开。 她福了福身子,对重毓道,“这是今天的药,大公子趁热喝。” 重毓让开身子,司兰将药汤放在桌子上——重毓如今甚至连一个碗都是拿不起的。 司兰拉着重毓坐下,见他神色不满,心知他是因此药过苦而不虞,司兰不由笑道,“这是通灵树嫩叶熬成的汤药,对您的经脉恢复有大用处,您可不能使小性子。” 重毓闻言,过了一会眼睛一亮,乖乖地将药汤纳入口中——只有过惯了这废人的日子,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渴望健康的时候。 司兰目光含笑地喂完了汤药,便恭恭敬敬地向重毓告辞——她倒是与悯天山和盘花阁中的人不一样,不卑不亢,不骄不躁,丝毫不因自己是个废人而轻慢自己。 重毓勉强地冲她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他自以为笑的十分矜持帅气,实际上却用力过猛,整张脸仿佛一张被狠狠揉皱的纸张般令人觉得异常突兀。 司兰合上了门,她扭头看了一眼重谣的房间,见里面没有烛光,便对身后的人道,“下去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东雪山窟行(三) 重谣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在蝴蝶谷时,他担忧关十楼之事常常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许是昨日听见了师姐借助血月教之力收复了关十楼,因而自己心绪大定。 他洗漱完毕后便走出了房间。出人意料的是重毓竟然早已起床,在门外不知等了他多久。 他心里忽然蹿出一股异样的情绪,好似做什么事都不再是一个人了一般。 重毓试图对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然后嘴角刚刚一动,边听司兰笑道,“大公子,小公子,先去用早膳吧。” 于是重毓友善的笑容又憋了回去,他缓慢地点了点头,与重谣一后一前地走向了花厅。 花厅之中,奉月眉眼弯弯地看向两人。 “昨夜睡得如何?” 重谣道,“甚好。” 奉月笑了笑,“先吃饭吧,吃完带你们去看通灵树。” 通灵树坐落在小岛边缘。遥遥看去,整个树冠如一朵蘑菇状的云一般将下面牢牢罩住。 走近了再看,这树冠原是由一丛又一丛如五角星状的绿叶组成——虽寒冬腊月已至,但这树却好像丝毫与两人无关。 奉月但,“此树名为长寿,原本是带有延年益寿的意味儿……”她说出此时,忍不住咧嘴笑道,“你们可别小瞧了这棵树,这通灵树不仅对脸部皮肤有效,还当真对延年益寿有一种强烈的意味。” 重谣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奉月抚摸着树身,仿佛抚摸着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而此刻重谣却不知道,为何她会对这么一棵简陋的树视若珍宝。 奉月抚摸着树身,忽然一反手,接住一枚青绿色的小果子,她继续抚摸着树干,过了一会儿,又掉下来好几枚小青果子。 重谣和重毓均是一脸诧异。 司兰却早已见怪不怪地递上了一个果篮。 奉月接了好几个果子才满足地挎着篮子走过来。 “这棵树名为通灵树——谣谣可还有印象?” 重谣点了点头,他儿时与师姐师兄小雪一同被带到东雪山窟时,奉月便递给了他们一粒种子。 后来重云涯出现在东雪山窟时,奉月便将此种子之事悉数告知了他们几人。 当时奉月亲手挖了一个大坑,将一团可疑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放入坑底,随后便是他们几人遍试不发芽的种子。 如今十几年过去,当初丝毫没有发芽迹象的种子,没想到如今已长成了这么大的大树。 重谣心怀敬畏地走到通灵树前,规规矩矩一板一眼地行了一个礼。 重毓见他如此,也不由露出凝重的神色,他走到重谣身后,冲着通灵树鞠了一躬。 奉月虽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但却能感觉到通灵树和缓愉悦的心情,她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待两人动作完毕,奉月方道,“走吧。”她带着两人过来,一是为了感谢通灵树给重毓提供的树叶,二便是为了此刻果篮中的果子,幸好今日通灵树心情愉悦,否则她还真没有把握会拿到这么多。 重谣和重毓两人跟在奉月身后进了大殿。 奉月在果篮中挑来挑去,忽然神情一变,重谣心想,若是她的双眼完好无损,此时一定是两眼发光的模样吧。 只见奉月从果篮底下扒拉出四个看起来青黄不接的果子——像是根本没有熟透的样子。 她摸了一个在手上,摩挲片刻后递给了重毓。 重毓一愣,他知道自己日日服用的是通灵树的叶子,却从未见过通灵树的果子,他伸出双手,将这枚青果珍而重之地托在手心。 奉月道,“现在你身上的伤只能靠慢慢来调解休养了,或许等你调养好了,内力也能慢慢恢复。” 重毓眼中一下子光芒万丈,奉月又道,“通灵树的果子极其适合你二人现在的情形。”她睿智的眼神落在重谣身上,将重谣原本想要隐藏的秘密看得十分透彻。 重谣问道,“这果子只有调养身子的奇效吗?” 奉月笑着摇了摇头,她伸出手,准确无误地将手中另一枚青果塞进了重谣的嘴里。 “延年益寿。” 重谣下意识地嚼了两口,咽下。 奉月道,“你身上……有些棘手,剩下的你一会拿回去,每月吃一枚。” 乍闻此言,重毓还以为奉月是对自己说话,但他仔细一看,才知道奉月却是对重谣所说。 那么谣谣身上为什么会有一些令奉月姑姑都觉得棘手的事情? 重毓的目光慢吞吞地落在重谣身上,见他气色不错,身上看起来也没有别的问题,不由更是疑惑。 奉月姑姑说的话,准确无比,她说谣谣身上的问题棘手,那谣谣身体一定是出了问题。 见重毓目光不对,奉月安抚道,“不过也不是毫无办法。”她对着司兰蜷了蜷手指。 司兰马上对重毓道,“大公子,我先带你去练功吧。” 重毓的目光却似乎黏在了重谣身上,对其他人的声音充耳不闻。 司兰无奈地提高了声音道,“大公子!” 重毓这才收回视线,随司兰走来。 见两人走远,奉月才道,“谣谣,你身上的病根……是否与当年坠落飞来峰有关?” 重谣黯然地点了点头,试问,谁会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还会露出愉快的笑容呢? 奉月叹了口气,“你可愿意待在东雪山窟,东雪山窟极适合休养,或许能……” 重谣摇了摇头,“不瞒姑姑,当日坠下飞来峰后,我被一人所救,我已认之为义父。义父过世后仅留下义妹一人,我若留在东雪山窟,恐怕有诸多不便。” 救命之恩自然是不能不报的,东雪山窟一向恩怨分明,听见重谣解释后,奉月忽然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儿才道,“你……愿意散去所以内力吗?” 重谣一愣,齐怀菘也问过类似的问题——但他想不出来,失去内力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当年在悯天山的场景在眼前一闪而过,重谣摇头拒绝道,“余下几年足够义妹长大成人,我……”他原本想说自己侥幸没有死在飞来峰,剩下的这几年已经算是赚了,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第一百八十章 东雪山窟行(四) 奉月轻叹了一口气,灰白的眸子之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 通灵树的叶子被风吹的簌簌作响,奉月伸出手,安抚地在树身之上抚摸了片刻。 重谣劝慰道,“姑姑不必为我难过,人终有一死,不过早晚。” 奉月垂眸,她抚摸着通灵树上的手指忽然潺潺地流出血来。 重谣大吃一惊,连忙拉住他的手腕,“姑姑,您怎么了?”莫非这通灵树除了延年益寿,还能蜇人不成?他怀疑的目光落在通灵树上。 奉月收回手,淡淡道,“无事。”她朝向重谣手上的方向,“果子好吃吗?” 重谣愣住,不知奉月询问他此话又是何意,他想了想,道,“很甜……” 奉月又叹了口气——身强体壮长寿之人品尝通灵果只能尝出苦味,体弱多病或受了重伤之人并不能尝出任何味道,就如同喝白水一般,唯有寿数极短之人才能尝出甜味。谣谣竟能尝出甜味,可见就算将整棵通灵树吃下去,也不能改变什么。 重谣不知她为何叹气,但见她脸上神色悲哀却不敢多问,只能站在一旁等奉月收敛情绪,他捧着果子,一时还有两分尴尬。 奉月静静地看向远方,她忽然对重谣道,“蓑翁岛与东雪山窟相距千里不止,你可知我与阿聆是如何相识的?” 重谣摇头,自他出生以后,从未有人告诉过他母亲还与东雪山窟和悯天山有旧,若非儿时被重云涯送到过东雪山窟,他哪里会知道母亲与东雪山窟有关系? 奉月并不意外,早些年,重云涯将谣谣当做徒弟养时,她便隐隐猜测到重谣并不知道他们那一辈的往事,如今见谣谣摇头,她便是已经确认了重云涯的心思。 重云涯为了让谣谣远离这些上辈人的恩怨,真是煞费苦心啊……可惜他临终之前终究是没忍住,留下遗愿让谣谣去取齐折月的首级。 奉月伸出流血的手指,在重谣额间轻轻一点,通灵树树冠微微晃动,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将通灵树叶斑驳的影子投落在地上。 她喃喃道,“你与阿聆,真的太像了。” 重谣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也有别人对他说过这句话,却只有奉月口中说出来的令他更觉得像是透过他自己在看另一个人,他忽然从心底里升出一股对母亲往事的好奇心——究竟是怎样的一段过往,令他们对母亲的追忆如此之深刻? 奉月脸色忽然一沉,又恢复成了往日清冷的神情——她似乎是一瞬间发现自己的反应太过剧烈,她轻咳了一声,“走吧。” 重毓刚刚艰难地做了一个射箭的动作,司兰细细地将他做错的地方纠正过来,见奉月脸色不太好地领着重谣走过来,她连忙迎上去,“大人。” 奉月点了点头,转身对重谣和重毓道,“我去书房了,你们随意。” 重谣刚拱起手,愣了愣,道,“姑姑慢走。” 待奉月和司兰走远,重谣便回过头来。 重毓轻轻地蹙起眉,“你……不……高……兴?” 许是兄弟连心,他一眼便发觉重谣的情绪与早上初时有很大的变化。 重谣道,“……我对母亲知道的太少了。” 他露出低落的样子,好像自从隐居的日子结束之后,他与母亲也彻底分离了——他只记得母亲离开时留给他的那个决绝的背影。除此之外,连母亲是什么人,师承何处,认识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有什么经历他都知之甚少。 重毓有心告诉重谣有关母亲的一些事情,却碍于自己行动迟钝,说话缓慢不能流畅地告诉他。 见重谣情绪低迷,重毓一时之间竟有些着急,他将手搭在重谣肩上,想安慰重谣又不知如何做起。 重谣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焦急的心情,抬起与他极为相似的脸冲他笑了笑,“我没事的,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一些母亲的事情?” 重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摇头是不信他没事,点头是想告诉他母亲的事。 重谣眼睛一亮,他伸手抓住重毓的袖子,“那你慢慢说给我听!” 重毓慢慢露出宠溺的目光,重谣往四周一看,道,“我背你回房吧。” 重毓犹豫了一瞬间,点了点头——他自小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想来平常兄弟之间经常这样做吧。 重谣获得他的首肯,便立即弯下腰,主动倾向重毓,双臂背在身后将重毓的双腿抱住,随后他身子前倾,重毓便稳稳地趴在了他的背上。 他刚一直起身子,便觉重毓轻的异常。 重毓与他差不多一般身高一般身材,可背起来却令他觉得毫无重量,这种感知如羽毛划过脚心一般在他心中泛起极大的涟漪。 想必重毓在东雪山窟之上,过的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好吧。 到了房中,重谣将重毓轻轻放在凳子旁。 重毓有些意犹未尽,除却儿时被父亲背在身上,他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背在背上,尤其是这个人还是与他失散了多年的亲生弟弟。 重谣关上了门,期待地走过来,他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放在各自身前,迫切地看着重毓。 重毓慢慢张口,“中……州……曾……经……有……个……十……分……不……起……眼……的……小……山……庄……” 山庄主人姓楚,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叫楚折月,二女儿叫楚昭离,因三女儿先天不足,这家人便将三女儿随意地丢弃在了路边。 恰好被云游四方的杏神前辈捡到,杏神前辈想到老友翁韩孤身一人待在蓑翁岛极为可怜,便将这婴孩送去了蓑翁岛。 翁韩给这孩子取名软聆,软聆从小调皮捣蛋,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这蓑翁岛上有,就没有什么是她没有捉过的,连翁韩的胡子都被她悄悄剪了好几遭。翁韩每每见她都想拿个擀面杖狠狠揍她一顿,可偏偏这小孩又极会看人脸色,翁韩是打也舍不得打,骂也舍不得骂,只能任她闹翻了天。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东雪山窟行(五) 就这样,一晃十几年过去,小软聆也长大成人了。 她渐渐觉得待在蓑翁岛太无聊,于是趁翁韩去血月教时偷偷溜出了蓑翁岛,为了避开血月教的人,她从西域一路跑到了中州。 就是在那里,她认识了一生之中最好的朋友——奉月,之后便是与齐姜和重云涯相识,机缘巧合之下也与楚老庄主相认了。 同时也与楚家二姐妹之间生出了一些牵扯。 齐姜与重云涯同时对她心生爱慕,但不同的是齐姜与楚折月早有婚约在身,且楚昭离也对齐姜心生爱慕之意。 因而楚家两姐妹同时对楚软聆心生怨怼。 而齐姜因承担不了退婚的后果,便收了心与楚折月成了亲,成亲当夜却与楚昭离之间不清不楚,楚昭离自知不容于楚折月,为了撇清自身,她便将事情推在了楚软聆身上。 当时,楚软聆也与重云涯成亲了,重云涯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带着衣冠不整的楚软聆离开了除月山庄。 自此,楚折月对楚软聆恨之入骨,而重云涯对除月山庄也没了好脸色,楚软聆莫名其妙被人算计背了黑锅,一张嘴怎么也说不清,于是两家之间鲜少再有来往。 直到七年之后,楚软聆收到楚折月怀孕的消息。她一时欣喜,便瞒着重云涯,带着大儿子重毓去拜访除月山庄,而齐姜却被楚昭离设计醉酒回去,一剑将重毓重伤,眼看重毓就要活不成了。 重云涯收了消息,他匆匆赶到除月山庄,险些一掌打死齐姜,却在楚软聆的极力阻拦之下放了他一马,转而抱着重毓赶往东雪山窟,不料路上被庄吉横插一脚。 那时所有人都不知内情,都以为重毓死了,却不知道,重毓是被人带上了悯天山,机缘巧合地活了下来。 那之后,关十楼与除月山庄之间,便彻底断绝了来往。 重毓说完后,垂下眸子,眼神复杂地盯着桌子,他将事情原委删删减减,略去了其中许多勾心斗角的部分,粗略地跟重谣讲了一遍,自己却又陷入其中,有些难以自拔。 重谣愣了愣,怪不得重云涯的遗愿是取齐折月首级……想必这件事无论是搁在谁的身上都难以释怀……再联想重毓在别庄跟他说的话,他不由打从心眼儿里生出一股愧疚之情——怪不得祖师爷爷对齐家人如此仇视,但自己…… 重谣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的情绪之中,见重毓舔了舔唇,他才反应过来,将茶杯往重毓唇边递去。 重毓语气缓慢,不知不觉竟说到了晚上,此时外面天色渐晚上,重谣腹中传来一阵空鸣,他偷偷瞟了一眼重毓,见他垂着脑袋目光发直,便打开门走出了房间。 门外,早有侍女等候在一旁——想必是司兰姑姑不愿打扰他们二人,便命人再次等候吩咐吧。 见重谣出来,门口的侍女毕恭毕敬道,“小公子可饿了?奴已备好吃食,请大公子和小公子稍等片刻。” 重谣点头道,“有劳。”他转过身,又回到桌子旁。 他试图唤重毓一声,可张了张嘴,却发现十分徒劳。 重毓抬起头,以眼神询问他有何事。 重谣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见重毓神色依然有些沉重,不由伸出了手去,搭在重毓手上,“……齐折月已经死了,楚昭离应该也快死了,母亲泉下有知,必定不愿我们仇恨缠身,你还活着,母亲一定很开心。”他说完之后又补了一句,“不要难过了。” 重毓目光诧异,他没想到重谣会对他说这么一番话。 重谣略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目光,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扭头看向重毓,“……齐折月的死莫非也跟你有关?” 重毓眸子一沉,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是他蛊惑楚昭离将齐折月劫走,当日的确是他冒充阿谣,割下了齐折月的首级,嫁祸给了关十楼——这也间接造成了阿谣落下飞来峰,他心里十分自责,连带着目光也变得十分黯淡。 原来如此,重谣恍然大悟,他见重毓的情绪变得更加低迷,猜测重毓是因为想起齐折月之死间接造成的自己落下飞来峰,他一时有些无措。 幸而此刻侍女开始上菜,勉强缓和了两人的尴尬。 重谣思来想去,见重毓脸色越来越差,小声道,“我不怪你的。”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再将往事提起对谁都不好,事已至此,只能说一句都是天意。 重毓慢慢地看向他,眼眶之中隐有泪光。 重谣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掩饰般道,“吃饭。” 司兰挑了挑烛光,见帐中毫无动静,她顿了顿,正要悄悄地退出房间,便听见奉月唤了她一声。 她脚下一停,面朝帐子道,“大人。” 帐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一个曼妙的影子映在帐上,奉月身着白色深衣,慢慢撩开帐子。 她黯然道,“我好像又听见了阿聆的声音了。” 司兰顿了顿,“是不是因为两位公子……”自大公子来到东雪山窟之后,大人便时常出现这种幻听,有时她甚至在想,若人死后当真有魂魄,是不是软聆小姐的魂魄来到了这里。 奉月按了按眉心,暗淡的双目半眯着,她打了个哈欠,对司兰道,“你就在这里歇下吧。” 司兰受宠若惊,她九岁时成为大人的贴身侍女,如果差不多二十年了,歇在圣女大人的房中,几乎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见奉月回到床上,拉紧了帐子,司兰才一只脚轻一只脚重地走到了外间,将一直以来都是摆设的小榻略略一整理,便躺了下来。 重谣将重毓背回他自己的房间后才回去洗漱,他坐在浴池之中,忽然想起,似乎齐怀菘还没有找到齐折月的头和齐姜的骨灰——否则他怎么会将楚昭离关在地牢之中,让齐琼慢慢拷问。 他将手枕在脑后,心里冲动地升起去询问重毓的想法,他随即狠狠甩了甩头,事情已经很明白了,重家跟齐家应该是势不两立的,他还去多管闲事做什么?当真是吃饱了没事干,想要挨虐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东雪山窟行(六) 重谣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洗漱完毕后,拉开了门。 司兰对他笑了笑,“小公子。” 重谣愣了愣,“司兰姑姑。” 司兰将早饭端进房,笑道,“这几日委屈小公子了。” 重谣挠了挠头,惭愧道,“不不不,有劳司兰姑姑。” 司兰笑着摇了摇头,一般到东雪山窟的客人,通常早上都是赶不及东雪山窟的早饭的。 重谣草草用完了饭,他擦了擦嘴,对司兰道,“司兰姑姑,奉月姑姑呢?” 司兰道,“大人在圣女殿中。”她说完便收了东西退了下去。 重谣将月华和床上的包袱拿在手上,抬脚朝圣女殿走去。 奉月扶了扶额角,她合上医术,靠在书案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一缕晨曦透过窗户投射在地上,空气中细微的尘埃微微飘落,奉月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她睁开眼睛。 “谣谣。” 重谣笑道,“姑姑,我来向您辞别。”他在这里已经待了三天,算算时间,回去正好也差不多要过年了。 奉月不出意外地笑了笑,她站起来,将手边一个精致的锦盒拿在手上,准确地走向重谣,“那姑姑便不留你了,这个是通灵树结下的第一个果实,收下吧,性命垂危时再服吧。” 重谣推辞道,“我怎么能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 奉月摇了摇头,自责道,“我想了很久,也找了很久,一直没找出别的方法。” 重谣手指一颤,心里一暖,“谢谢姑娘,但人各有命……” 奉英将盒子塞进他的手上,她抬起手,摸了摸重谣的脸,“拿着吧,此去一别,珍重。” 重谣忽然觉得手中的锦盒重如千斤,他笑了笑,郑重其事道,“姑姑保重。” 奉月笑了笑,背过身,她吸了吸鼻子,对重谣道,“走吧。”她身为东雪山窟自有她的使命,她生来便是注定要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去,最后甚至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后辈们远去。 早就应该习惯了。 重谣径直飞出湖心岛,他绕开大路,从一条小路离去。 东雪山窟山多且高,绕开山峰,又路过季大师的茅屋。 他脚下一顿,心中浮现出一丝异样, 前几日他过来时候,这茅屋除却有些破败以外,并无什么异样,可此时茅屋外的大门被大大打开,里面桌子椅子被人砸了个遍,看起来似乎有什么人在找什么东西。 重谣正要抬脚去看一看,脑中想起阿绿的脸。 临出门时,阿绿扒着他的手臂,特意叮嘱他要买些年货,早些回去。 此时或许根本就与他无关,他何必瞎揽些事情在自己身上? 他定了定神,默默离去。 一去十几日,从东雪山窟到中州,重谣总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 这日,他走进一家客栈,点了菜后,随意地坐在桌旁,一只手搭在月华上,指尖在桌面上轻叩了几下,余光落在新进来的人身上。 一身粗布麻衣,容貌沧桑,下盘无力,不像是跟踪他的人, 下一个……跟无脊动物一般动摇西拐站都站不稳……也不像是跟踪他的人。 …… 一连十几个,重谣自诩出自关十楼,蛰伏隐匿乃杀手最基础的本事,可他却没有从中发现任何蛛丝马迹——难道是他的错觉? 可那种被人窥伺,被人跟踪的感觉,绝对不是假的。 重谣抿了抿唇,目光一凌,蝴蝶谷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 重谣吃完了饭,便上楼休息了。 他抱着月华,精神戒备地注意着四周。 但一夜过去,却丝毫没有什么异样的情况。 天将明时,窗外忽然吱了一声,重谣立即从床上弹起,快速地冲出门外。 两个蒙面黑衣人鬼鬼祟祟地往角落奔去。 重谣一个旋身落在他们二人面前,雪光一闪,寒气直扑向两人面门。 那两人动作一滞,跌倒在地上。 重谣看向四周,点了两人穴道,一左一右地将人拎进房中。 重谣坐在凳子上,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二人惊惧地睁大了眼睛,他们对视了一眼,据说这位乃楼主的师弟,若是说实话……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吧? 重谣冷声催促道,“说!” 两人抖了抖,一人连忙道,“回大人,小的们是云楼主手下!” 重谣目露疑色,“云楼主?”难道是师姐?师姐找他会有什么事?这两人当真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那你们是关十楼中的人咯?” 那二人急急道,“大人,我们二人的确是关十楼的人,楼主并没有什么恶意!” 重谣摇了摇头,他分别在两人肩上一点,见两人晕成一团,一手提了一个随手就丢出了窗外。 关十楼刚刚易主,若有意图不轨之人趁机浑水摸鱼,他可不能再这时拖了师姐后腿。 他的身影在人群之中飘来飘去,悄无声息地落在一个写字摊前。 关十楼在四方中州处处都有设伏,师姐刚刚成为楼主,定会清除各个关十楼的设点,且新官上任三把火,师姐定会严格把控这些设点。 因此这个地方,不可能会有假的设点。 重谣拿了张纸,在上面涂涂写写了好一会儿,才将折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入信封,交给摊主。 摊主接了信,懒懒地伸出手,“三文钱!” 重谣在怀中摸出三文钱,放在他的手心,随后消失在人群之中。 云水将西域河道的七分利让给了血月教,以感谢他助她收复关十楼,随后她从血月教离开,从西南绕开,再次巡查了一遍关十楼的设点。 她索然无味地坐在椅子上,听着下属回禀着大小事务,思绪却飘远了。 年关将至,去年的除夕还有重溪师兄和几位师弟师妹一起过,今年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重醉将忤逆他的师弟师妹们统统赶走了,她登上关十楼之主的位置已经两个月了,可这些师弟师妹们却一个消息都没有。 如今重醉失踪,不知有什么下招,两个多月来,她在悯天山下布下了不少埋伏,甚至连师弟所查到的密道也命人监视了,却都没有重醉的下落。 真是令人头疼——怪不得重溪师兄不愿接过这楼主之位。 第一百八十三章 收徒 重谣雇了一辆马车,他将马车赶到客栈下,一股脑地将一大堆东西通通丢进马车——正是阿绿让他去置办的一大堆年货。 以防再被人盯上,他将中州四处的大集市都跑了个遍,无所事事地晃了十几天,一边掩人耳目一边置办了年货。 他将所有东西都搬上了马车,晃晃悠悠地驾着马车向飞来峰相反的方向跑去。 绕过一圈又一圈的山林小路,再经过一个茂密的丛林,穿过两座大山的夹缝,沿着一条小溪跑到拐角处,便能看见一片光秃秃地树林,中间偶尔露出院子一角。 阿绿将笔墨纸砚通通找了出来,她神气地让阿九将院子里的石桌擦了两边,将找出来的东西通通放在了上面。 她满意地拍了拍手,叉腰道,“你来写对联吧。” 阿九大惊,他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见阿绿点头,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写对联?” 阿绿再次点了点头,“没错,你来写。” 阿九结结巴巴道,“小……小姐,我不会写字啊……”他被卖进象姑馆之前,家里贫穷,从未想过什么读书习字,此刻阿绿提出让他写字,着实为难他了。 阿绿眨了眨眼,恍然大悟道,“……你不会写字怎么不早说啊!” 阿九耳根一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他哪里敢说,且他以为他被公子买回来,应当只是做小厮的,认不认字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他哪里敢说,万一公子反悔了…… 阿绿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豪气干云道,“没关系,我教你!”她转念想了想,嘀嘀咕咕道,“写什么呢……” 她拿着笔杆,咬了咬笔头,眼睛一亮,“春归大地人间暖,副将神州喜临门。福喜盈门?”她歪头看向阿九,“咋样?” 阿九欢喜道,“好!” 阿绿笑嘻嘻地拿出纸,“来来来,姐教你写字。” 阿九趴到桌子上,一脸向往地看着阿绿写字。 阿绿写了一个春字,对阿九道,“看清楚了吗?” 阿九呆愣愣地挠了挠头,见阿绿将笔递给他,犹犹豫豫地接了。 阿绿鼓励道,“写吧写吧。” 阿九于是在纸上画了一横,下笔极重,看起来不像写字,倒像在瞎涂,他在那一横下面又画了一横,看起来歪歪斜斜,十分扭曲,眼看他要画下第三横,阿绿噗嗤一笑。 阿九手上一顿,不知该继续写还是收手,墨汁从笔触上滑下,在纸上留下了一个斗大的墨点。 阿绿将笔从他手中拿走,对他道,“你不要紧张,就轻轻写就行,也不用拉那么长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在纸上画了一横,其实她自己的字写的也不怎么样,但相对于完全不识字不会写字的阿九来讲,已经算是好多了。 “这个字认春,春天的春。” 阿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拿着笔琢磨来琢磨去,最后终于写出了个不伦不类的春字。写完的那一刻,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深觉自己不是读书写字的料。 阿绿像模像样地将宣纸拿在手上,她嘟起嘴吹了吹,对阿九赞扬道,“你真聪明!” 阿九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脑袋。 这时,院子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阿绿脸色大变,她迅速跳下凳子,“快藏起来!”这里远离尘世,除了哥哥,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重谣将马车赶到院子外,北风吹过,石桌上的万年红被风吹的到处都是,重谣愣了愣,他凝重地走到石桌前,弯下身子捡起一张写满了歪歪扭扭的春字的纸,“墨迹未干……” 他站起身,对屋中喊道,“阿绿!阿九!” 阿绿和阿九躲在床下,听见他的声音,阿绿兴高采烈地爬起来,扑入他的怀中。 “哥哥!”她深深嗅了一口气,抬起头埋怨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啊,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重谣揉了揉他的脑袋,柔声道,“我也没想到。” 阿绿嘟了嘟嘴,瞥见他腰间的剑,大感兴趣,“这是剑?哥哥,你还会使剑啊?” 重谣轻哼了一声,他将剑解下,“这是冰剑月华,是我的佩剑。” 阿绿露出茫然的神色,“……你还有佩剑?” 重谣轻咳了一声,阿绿的问题当然又涉及到别的问题了,他实在不愿多费口舌去解释,只道,“月华被我藏起来了,一直没用。”他唰的一声拔出剑,丝丝寒意顺着剑身浸向四周,阿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冷啊!”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在月华剑身上快速地触了一下,她龇了龇牙,吐槽道,“这把剑真邪!” 重谣无奈地笑了笑,见阿九站在一旁,拘谨又羡慕地看着他,他招了招手,“阿九过来。” 阿九慢慢挪到他的身前,“公子!”他有些忌惮地盯着月华。 重谣道,“想不想学武,我教你。” 阿九一愣,随即露出惊喜的神情,“真的?”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重谣微微一笑,阿绿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恶狠狠道,“叫师父!”她瞄了瞄重谣,嘀咕道,“真偏心!” 重谣咳了一声,“说什么?” 阿绿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我也想练武!” 重谣皱了皱眉,他思索片刻,对阿绿道,“义父的医书你都吃透了?” 阿绿眨了眨眼,往院子里瞧去,“哥哥你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啊?我帮你搬回来哦。”她蹦蹦跳跳地往外跑去。 重谣无奈地收回目光,对阿九道,“你还跪着干啥?想学剑还是学掌?” 阿九眼睛一亮,“剑!” 重谣点了点头,“好吧。”他认真地盯着阿九的眼睛,“我教你剑法,你以后要替我保护阿绿。” 阿九立即抬起手,三指并拢,语气铿锵有力,“我阿九发誓,此生必竭尽全力护小姐一生平安,否则必受万剑噬心、身首异处之苦痛!” 重谣认真地听他说完,将他的手拉下来,“日后你二人定要相互扶持——你要日日督促阿绿学医,知道吗?”过了这个年,他又少了一年,陪伴两人的时间也不多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除夕(一) 除夕这日早上,重谣起了个早,他快速地穿上衣服,领口处黑白相间,衬的整个人越发的丰神俊朗起来。 他伸了个懒腰,脚下一转,先后敲了阿绿和阿九的门。 随后他走到厨房,煮了一锅汤圆。 愿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圆圆满满。 吃完早饭后,阿绿和阿九特意写了对联,要贴在院子里大大小小的门上。 阿绿一边写一边对阿九道,“今年我写了,明年就该你写了啊!” 阿九笑着应了,他眼圈微微一红,在过去的十来年中,每到这一日,便是债主要债的时候,通常从一大早开始,这一整天他和娘亲都要忍受着那些债主的咒骂。 这是他过得第一个正儿八经的除夕。 阿绿写好了最后一副对联,拿在手上吹干了墨,她指使阿九去搬板凳,“我们贴对联去!” 阿九欢天喜地地应了,转身飞快地搬出了两个凳子放在门前,十分自觉地踩了上去。 阿绿满意地递给他一张对联,“喏。” 阿九头一次贴对联,心里很是兴奋,他刚刚贴上,就听阿绿道,“往左一点!” 阿九依言挪了挪,又听阿九道,“等会贴完了对联,我们就去挂灯笼吧!” 阿九一边贴对联一边应了,嘴角始终不由自主地挂着一抹微笑。 这时,从厨房传出一声鸡叫,随后在一阵嘈杂的家禽的惨叫声中,一只芦花鸡从厨房窜了出来。 紧接着,重谣头上顶着一根鸡毛也冲了出来,他手上拿着一把菜刀,面目狰狞地冲向那只芦花鸡。 芦花鸡飞快地窜进阿九的凳子下面,阿绿尖叫了一声,吓得阿九手一抖。 他惊魂未定地低头一看,只见师父手执一把菜刀,凶神恶煞地跟一只狼狈的芦花鸡玩起了捉猫猫。 那只芦花鸡在阿绿和凳子之间灵活地来回蹦跳,师父一身武功,此时毫无用武之地。 阿九不由噗嗤一声,没想到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师父,竟然会栽在一只鸡身上。 重谣咬牙切齿道,“这芦花鸡莫非还成了精?”这对自小来说偷鸡摸狗无所不能的他来讲,简直是奇耻大辱! 阿绿哈哈大笑,她一指厨房,“哥哥,你到底做了什么?” 重谣露出疑惑的神情,他转身顺着阿绿的手指看去,只见好几只鸡鸭和鹅慢腾腾地厨房中晃悠了出来,此时正有往院子里四处走去的冲动。 重谣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他崩溃地挠了挠头,无奈道,“我做错了什么?”他想了想,好像是刚才这只鸡窜出来后,他忘记了把鸡笼子、鸭笼子还有鹅笼子关紧。 阿九紧紧抿着嘴,眼里划过一丝笑意——他真担心一开口就笑出声,一笑出声就停不下来。 阿绿嘲笑道,“哥哥你真棒!” 重谣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快去关门!” 阿绿连忙跑向院子门,她一边跑一边笑,惊起了一阵鸡鸭鹅同叫。 幸好她跑得快,及时关上了院门,否则这些家禽跑了出去,又得跑出去逮——实在麻烦。 阿九提议道,“师父,干脆我们在院子里围一圈儿,专门用来养这些家禽算了。”也不必师父每次都要出去打野鸡。 阿绿深觉可行,她插着腰,目露笑意,“阿九说的没错,哥哥,你不会想这时候一只一只把它们逮回去的。” 重谣无奈地看着自己一手造就的烂摊子,无奈又无力地点了点头。他恶狠狠地瞪了那只罪魁祸首芦花鸡一眼,磨了磨后槽牙,转而去弄了一圈篱笆,在偌大的院子一角围了一圈。 这样下来又花费了好一会时间,当他汗流浃背地将这些调皮的家禽通通赶进了小圈里后,他又一头扎进了厨房,首当其冲地宰了那只调皮捣蛋的芦花鸡。 阿九和阿绿挂好了灯笼,他俩左看右看,总觉得漏掉了什么。 阿绿托着下巴思索道,“阿九,是不是还缺点儿什么?”她的目光落在空阔单调的门上。 阿九皱着眉苦思冥想道,“对联有了,灯笼也有了……新衣服?压岁钱?”他悄悄瞟了一眼厨房的方向,不知今年,他是否有机会会收到来自师父的压岁钱呢?往年他从未收到过,只有眼馋别的小伙伴儿的红包的份儿。 阿绿灵机一动,她一拍阿九肩膀,“是不是差个福字啊?” 阿九恍然大悟,“没错!”他就说怎么觉得门上空空的,原来是福字!他对阿绿道,“我去库房找纸。” 阿绿道,“我也去。” 重谣准备好了食材,他满意地点了点是否还缺少什么,发现好像都准备好了,便开始烧火。 刚好忙到午时。 重谣从厨房中探出一个脑袋,对院子里的阿九和阿绿道,“准备开饭咯!” 阿绿和阿九喜气洋洋的走向厨房。 “哇!哥哥你好棒啊!”阿绿对着一溜儿的菜样转而对重谣露出了崇拜的眼神。 阿九也震惊极了,师父果然是上的厨房,下的厅堂!太厉害了,他崇敬地看向重谣。 重谣双手叉腰,骄傲的扬起头,颐指气使道,“端出去!” 阿绿和阿九仿佛两个狗腿子,争先恐后地端起盘子走出了厨房。 重谣转身走到院子角落一棵光秃秃的树下,拿起铲子往下挖,当铲子挖到了什么硬物后,他才将铲子抛开,用手挖出一个酒坛子。 阿绿转头见他抱着一个酒坛迎面过来,不禁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 “哥哥,你要干嘛?”她神色警惕地看向重谣手中的酒坛。 重谣笑道,“今天除夕,喝两杯不过分吧?” 阿绿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你怎么不上天呢?”她想了想,又道,“不如晚上再喝?” 重谣无奈道,“这是果子酒……没有什么劲的。”他虽然沾酒就疯,但果子酒哪来算什么酒啊…… 然而他却说服不了意志坚定的阿绿,阿绿坚定地摇了摇头,“要喝可以,晚上再喝!”晚上喝醉了直接就搬进屋睡觉去了,下午可是还有事情要做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除夕(二) 重谣无奈道,“好吧好吧……”既然阿绿信不过他,他就暂且顺了她的意——反正晚上喝就不止喝一两杯了,这样想心里还有一点美滋滋呢。 阿绿接过他手中的坛子,又将一串鞭炮递到他的手上,“去放鞭炮,放完开饭啦!” 屋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阿绿和阿九笑嘻嘻地蹲在门口,捂紧了耳朵,眼里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家禽的叫声此起彼伏地在院子里响起,重谣拍了拍手,眉目含笑地走进屋子。 “开饭咯!” 重谣以茶代酒,举起杯子,“愿年年无忧,岁岁平安!” 阿九和阿绿纷纷道,“年年无忧,岁岁平安!” 午饭后,重谣对阿绿道,“今日除夕了,去拜祭一下义父吧。” 阿绿露出黯然的神色,这是第一个没有爹爹在的除夕。 重谣揉了揉她的头,柔声安慰道,“义父虽然不在,可今年也多了一个小伙伴啊!” 阿绿微微笑了笑,与重谣一同去准备拜祭用的物品了。 老文的墓需要翻过一个山头,重谣将阿九拉到一边,“你要记得这里的路。” 阿九郑重地点了点头,身后阿绿不满道,“你们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呢?” 重谣嘿嘿一笑,“我让阿九督促你明年每天背医书——义父一身医术,可不能在你这儿断了。” 阿绿撇了撇嘴。 在三人有说有笑中,老文的墓越来越近了。 重谣慢慢也闭上了嘴,他点燃了香和蜡,端端正正地跪在老文的墓前,向老文忏悔自己过去一年对阿绿的疏忽。 阿绿拉着阿九跪在他的身侧,向他絮絮叨叨介绍着自己的小伙伴。 阿九不知道应该对这位素未蒙面的老前辈说些什么,便心怀敬畏,端端正正地给他磕了几个头。 重谣忏悔完了以后,跟阿绿一道烧了纸,这个位置正好能够俯瞰整个蝴蝶谷,重谣转过身,心想自己死后或许也会葬在这里,然后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拜祭之后,气氛异常的低落。三人沉默地回到了小院中。 下午主要便是拜祭祖先和洒扫,将过去一年中的污秽通通扫去。 三人事无巨细,将整个小院翻来覆去地打扫了一遍。 随后,便是着手准备晚上的饭了。 阿绿和阿九无事可做,也凑进了厨房,美其名曰是要给重谣打下手。 重谣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那……”他犹豫地看了看阿九的小胳膊小腿,怀疑道,“你会杀鹅吗?” 阿九一愣,一双明亮的眼睛不服气地眨了眨,“师父,你太小瞧我了!” 阿绿和重谣均露出狐疑的神情,“你可别逞能。” 阿九捞起袖子,拍了拍胸脯,胸有成竹道,“师父看我的!” 他拎着菜刀,死死地按住一只鹅,手起刀落——砍到了自己的手指,顿时血流如注,阿九的脸顿时就白了,嘴唇抖动着说不出话来。 重谣和阿绿纷纷大惊失色,一个找药一个止血,捧着阿九的手,一个两个露出了比砍到了自己还心疼的神色。 重谣凝重地将他的伤口处理干净,见他的手指幸好还在他的手上,不由如释重负般地给他撒上了药,细细包扎好了,不准他这几日碰水。 阿绿也松了口气,心有余悸道,“幸好手指还在。” 阿九惭愧地垂下了头。 重谣道,“以后做事别这么鲁莽——不要害怕认怂。” 阿九点了点头,下巴都快戳到锁骨上了。随后,重谣将他赶出了厨房,他见阿绿有些魂不守舍,于是嗤之以鼻地也将其赶出了厨房。 晚饭照例放了鞭炮,阿绿不甘不愿地抱着酒坛放在桌子上,重谣拿出三个碗,分别放在三人面前,随后一把拍开泥封,一股浓烈的梅子酒的香味顿时扑鼻而来,阿绿吸了吸鼻子,陶醉道,“哥哥酿的梅子酒,真香啊。” 阿九也眼巴巴地盯着酒坛,看起来十分渴望。 重谣大笑,“还有为兄不会的事吗?”他分别给阿绿和阿九斟了一碗,轮到自己时,他犹豫了一刻,随后也满上了一碗。 冬夜总是来的较之夏夜更早,月亮不知何时爬上了中天,朦胧的雾气渐渐降临,重谣一碗又一碗地给自己满上。 阿绿和阿九早就丢开了桌子,拿着小烟花小鞭炮在院子里玩成了一团。 子夜刚到,重谣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忽然从凳子上弹起,他从怀中摸出两个红包,分别递向两个少年。 “妹妹,新年嗝~快乐!” 阿绿抛开小烟花,欢天喜地地接了红包,惊讶地问道,“哥哥,你竟然没喝醉吗?” 重谣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极其正经且温柔的笑容。 他转向迟迟未接红包的阿九。 “乖徒弟,怎么了?” 阿九大而清澈的眼睛里渐渐蓄起一汪晶莹剔透的眼泪——他从未收到过红包。 阿绿催促道,“快收下!” 阿九狠狠抹了一把眼泪,郑重地将重谣给的红包收进了怀中,贴身放着。 重谣蹲下身子,单纯且好奇地盯着阿九的脸,随后他伸出两只手,分别扯住阿九的两边脸颊,往两边一拉。 阿九不明就里地唤道,“师父?” 重谣充耳不闻,他一会拍拍阿九的脸,一会又揉揉他的头发——仿佛将他当做了一个玩偶。 阿绿叹了口气,发酒疯或许会迟到,但却永远不会不来啊。她抱住重谣的腰,费力地将他拖开,将阿九从他的魔爪之下拯救了出来。 阿九一脸茫然地看了看阿绿,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绿叹道,“哥哥……喝醉了。”她方才见哥哥神色清明,笑的极为正常,还以为他当真改了那一沾酒就发疯的毛病,没想到是自己想多了——恐怕方才就已经喝醉了。 阿绿略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原来师父只是喝醉了,可怀中的红包却真真切切地贴在自己的胸口,不是假的。 阿绿道,“阿九,新年快乐。”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灰青色的发带,有些尴尬地递给阿九。 阿九不知所措地接了过去,磕磕巴巴道,“谢谢小姐。” 阿绿当下眉头一皱,“叫师叔!” 重谣蓦地发出嘿嘿的笑声吓了两人一跳。 只听他低低嘀咕了几句,便闭着眼睛身子一滑,躺在地上睡起了大觉。 第一百八十六章 除夕(三) 湿冷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房中,修长白皙的手指下意识地握紧暖炉,齐怀菘略一眯眼,待脸颊习惯了寒冷的空气,方走出门外。 今年的南无天较之往年更加寒冷。齐怀菘走在山林之中,不一会儿便飘起了小雪,落在他的毛领之上,很快便融化了。 齐怀菘面上无波无澜,行至午时,他方走到两座华丽的墓前。 地上已经略微有些湿意,他靠在齐怀玉的墓碑旁,从狐裘之下伸出手,将从除月山庄带出来的三坛酒放在墓前,他一只手拍开一坛,手一倾,浇在齐怀玉的墓前,权当拜祭了。 他走到齐折月和齐姜的墓前,如法炮制,随后他便就着墓碑靠坐了下去。 齐琼命人将除月山庄里里外外都布置了一遍,该挂灯笼的挂灯笼,该贴对联的贴对联,忙完后恰到了该吃团圆饭的时辰。 今年的除月山庄似乎更甚往年的寂寞,连主人都不见了。 齐琼悠悠地叹了口气,吩咐下人道,“算了,就让庄主一个人待着吧。”她转过身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她的亲生姐姐齐颜过世三年,灵位就放置在院子的偏房里,她点了香,肃穆地插在香炉之中,虔诚地拜了拜。 烟雾缭绕中,她似乎又看见齐颜一脸庄重道,“阿琼,端庄。”她在屋中跟齐颜嘀咕了些悄悄话后,认命地披上披风,出去寻齐怀菘了。 当齐琼寻来时,齐怀菘已经靠在墓碑旁睡的半梦半醒了,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也只撇了撇嘴,继续睡去。 三个酒坛被凌乱地砸在地上,碎片散了一地,墓前飘出一股淡淡的酒气,没人知道,这一天齐怀菘做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只知道这一日,庄主差不多消失了一天。 齐琼叹了口气,她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空酒坛,又见齐怀菘抱着凉透了的暖炉不撒手,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莫名的责任感。 她蹲下身子,刚刚靠近齐怀菘,一股大力却猝不及防地冲她袭来,将她掀翻在地。 齐琼皱着眉偏头咳了一声,见齐怀菘慢慢睁开眼,唤道,“庄主。” 齐怀菘的眼中一片茫然,他看向四周,随后目光渐渐清明,见齐琼捂着胸口向他走来,不由扶着墓碑站直了身子,“伤的重吗?” 齐琼摇头,她方才一时没有想太多,只想将齐怀菘拖回庄中,竟忘了庄主睡觉时的臭毛病。 齐怀菘一言不发地从袖中摸出一个瓶子,递给齐琼。 齐琼道,“多谢庄主。”她当下便打开瓶子吃了药。 齐怀菘道,“你来寻我,是有什么事?”他曾交代过,要除月山庄交在齐琼的手上,到了现在那句话也没有收回,这几个月来,他处于甩手掌柜的状态,一直没有过问庄内事务。 齐琼摇了摇头,“今日除夕,庄主早些回去吧。” 除月山庄之中,仅剩一个他,这个除夕之于他又有什么意义? 齐琼看着他凉薄的侧脸,忍不住问道,“庄主,你为何不将公子带回来呢?” 齐怀菘垂眸,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他不会跟我走的。”在阿谣心目中,应千雪、云水,甚至是那位阿绿姑娘,又或者是翁祖师,这些人通通都排在他的前面,甚至连楚怜姜他都要维护一般,只有自己——似乎完全被他摈弃在他的世界里。 齐琼搞不懂他们这些为情所困的人的心理,也不知道这种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安慰他,她张了张嘴,劝道,“庄主,回去吧。” 齐怀菘嗯了一声,他转头,将两个墓碑用目光仔仔细细地描摹了一遍,随后才跟着齐琼离开墓地。 云水今天发了很大一通脾气。 中州的分楼传来消息,似乎有重谣的消息,然而找来找去,除去那一张草草的书信,什么都没找出来。 她训完了话,便甩袖从客楼之中气呼呼地走到了后山。 后山承载着太多他们师门中的记忆,她心情不好时,一个人时常站在这里,很快便能将心情平复下来,可今日不知为何,在这里越待心情越是烦闷。 总管重解穿过客楼,在后山的水潭旁看见了她。 “楼主,宴席已备好,各处堂主、副堂主已入落座。” 云水冷着脸点了点头,“我稍后便去。” 重解于是略弯了弯腰,恭恭敬敬道,“喏。” 重解离开以后,云水的目光落在潭面上,北有鱼的冬天多雪,许是因了地势高,常常雪落下来便积在了地上——这一点也与东雪山窟异常的想象。 云水收回目光,她脚下一动,朝饷楼走去,她腰间的穗子随着她的脚步微微一晃,发出了十分清脆悦耳的声音。 初一早晨,白雾茫茫,银霜悄然爬上光秃秃的树枝和荒芜的草地,甚至连屋檐都没有放过,整个世界似乎都被覆盖上了一层淡淡的轻纱,被豢养在院子一角的大公鸡扯着嗓子吼了一声,随后一间屋子被从里打开,露出精神抖擞的青年。 为了讨个好彩头,重谣特意换上了新衣服,内衬为深蓝,领子处一圈白毛,外罩一件黑色的长衫,额前的一缕碎发被罕见地撩了上去,整个人看起来焕然一新。 他照例敲响了阿九和阿绿的房间,“一年之计在于春,虽然春天还没到,但你们也不能偷懒!” 阿绿裹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发出痛不欲生的一声嘤。 重谣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炊烟袅袅升起,将四周的白雾稍稍牵退了少许,青年端着碗从厨房中哼着歌儿走出来,动作不太熟练地喂着家禽。 又一间屋子被从里打开,走出身着红衣的小少年。 重谣忙碌之中抽空抬眼瞅了他一眼,赞叹道,“我的眼光真不错,除了小雪,就你穿红色好看。”他脑中将齐怀菘自动过滤,得出了一个令他十分满意的答案。 阿绿打着哈欠走出屋子,见他自夸,不由道,“分明是阿九的本命年,我提醒你买的红衣服!” 重谣吹了声口哨,他喂完了家禽,转头对阿绿道,“今天你就背那个……嗯……《伤寒杂病论》,背不到二十页,不许吃饭。” 阿绿翻着白眼从他面前走过。 第一百八十七章 除夕(四) 重谣扭头对阿九道,“快去洗漱。” 阿九和阿绿于是凑在水井旁窃窃私语。 “哥哥今天吃错药了?我起来的比你晚,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九摇摇头,他迟疑道,“可能昨晚酒喝多……” 重谣耳朵一动,他恶狠狠地转过身,“你们说我什么坏话?” 阿绿吐了吐舌头,“才没有!”她这时洗漱好了,便扎进了厨房,见重谣已经做好了早饭,不禁发出了一声幸福的叹息。 阿九一边走向厨房一边问道,“师父吃过了吗?” 重谣哼哼了两声,道,“别管我了,你俩赶紧吃,吃完该干啥干啥去。”时间刻不容缓,他绝对不会让这俩兔崽子在他有生之年偷懒。 阿绿撇了撇嘴,她朝阿九使了个眼色,阿九不明就里地看了她一眼。阿绿嘟起嘴,吹开额间的刘海,转而对重谣道,“哥哥,有没有什么武功可以让我也练练啊……” 她虽然年纪比阿九大了点儿,可勤能补拙啊……虽然她自小体弱多病,可现在她也没咋生病了啊…… 重谣想了想,道,“……等着。”他转而走进了库房,将被压在一堆杂货下的一个不起眼的木箱子拖了出来,在里面东翻西找,最后找出一本《毒经》,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从容地走出库房。 见阿绿期待地站在一旁,渴望地盯着他,他毫无负疚感地将《毒经》塞入她的怀中,真诚道,“练武就算了吧,来,看看这个,杀人于无形,多棒啊小神医。” 阿绿一脸菜色地抱着那本书,狠狠瞪了重谣一眼,默默吃饭去了。 重谣得意一笑。 饭后,阿绿和阿九各做各的事情,而他却捧着一堆书,将笔墨纸砚通通搬出了房间。 在石桌上专注地写写画画,一天就过去了。 晚上收东西时,阿绿从书房之中走出来,见他校对着什么东西,踮着脚悄悄飘到他的身后,压低了声音,“哥哥,你在干嘛?” 重谣肩膀一抖,他一把将纸倒扣着放在桌上,黑着脸转过身,“臭丫头,二十页背完了?” 阿绿无辜地点了点头,得意洋洋道,“那是当然,这种小意思能难得到我?” 重谣狞笑一声,“明天背三十页!” 阿绿眨了眨眼,“哥哥,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啊。” 重谣露出一个堪称温柔迷人的笑容,“明天背四十页。” 阿绿哀嚎了一声,又看向倒扣在桌面的纸,斜着眼睛道,“我怀疑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重谣哎哟一声,“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啊姑奶奶!” 阿绿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指着桌面上的纸,“那这是什么?” 重谣突出一口气,无奈道,“这是……天煞掌。” 阿绿猛地睁大了眼睛——传说中的天煞掌,只有关十楼楼主才能研习的天煞掌? “你把这个默下来做什么?” 重谣叹了口气,师姐继位不久,他想来想去,发现除了这个之外,并没有别的东西更适合送给她。 阿绿说完也反应了过来,她吐了吐舌头,一蹦一跳地走开了。 重谣摇头,天煞掌伤人伤己,若是没有深厚的悟性保护自己,否则还没有小成自己的身体就不行了,他叹了口气。 阿九迎面走来,见他还在收拾东西,便向他走来,伸出手要助他一臂之力。 重谣手一缩,“你去准备晚饭吧。”这一个两个都往他面前凑是怎么回事? 阿九便一头雾水地走向厨房。 关十楼中,云水手执长剑,一步一步登上楼主之位,随着她的动作,剑尖处缓缓滑下几滴鲜红的血珠。 她倏地转身,手上银光一闪,剑尖直指台下,一张清冷的脸上霸气十足,“还有谁不服?尽管上来挑战。” 她轻蔑地瞟了一眼地上的尸首,收回目光,见台下无人应答,便略缓和了神情。 “好教你们知道,即使本座不会天煞掌,也没有谁是我的对手!” 晚饭时,重谣对阿绿和阿九道,“过段时间我出去一趟,你们有什么需要我捎的吗?” 阿绿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没有,你早点儿回来就行,别像上次一样,出去一个多月招呼都没打一声。” 重谣思索了片刻,对阿绿道,“好吧。” 阿九苦思冥想了片刻,也摇了摇头,“好像不缺什么。”虽说蝴蝶谷远离尘世,可这里什么东西都有,完全不需要他们操心什么。 重谣点头,反正他过几日再走,到时候再问一遍就是,他扒了几口饭,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他看向阿九。 “乖徒儿,你的生辰是多久?” 阿九不知他想做什么,也不料他忽然会问这个,一时之间受宠若惊至极,他磕磕巴巴道,“三月初八。” 重谣点了点头,道,“我家阿绿的生辰是三月初七,正好我到时候一去一回,给你俩过生辰。” 阿绿恰到好处的露出嫌弃的神情,“您可得了吧,还过生辰……” 去年她生辰时,哥哥抓回来了一只野鸡——当时她年轻气盛不懂事,见那只野鸡尾羽五颜六色十分漂亮,还以为是哥哥特意为她寻来的珍禽,没想到这羽毛一沾水就开始褪色——还是她觉得有些奇怪,一手摸去,沾了一手颜料。瞧瞧吧,这个人多优秀。 重谣轻咳了一声,这时阿绿又对阿九道,“前年我生辰时,他一大早就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他溜出了蝴蝶谷,没想到中午倒回来了。不仅他自己回来,还捧着两只瑟瑟发抖的兔子,我当时还心想,没想到这大冬天的还能让他寻到这种东西,见两个小可爱被冻得瑟瑟发抖,我便从他手里接了过来,原以为他总算送了一次正常的礼物,没想到!”阿绿控诉了重谣一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这个可恶的家伙下午趁我睡觉时,竟将那两只小兔子剥了皮做了烤兔?不仅如此,他还用俩兔子的皮毛给我做了一双手套!” 阿九震惊地看了重谣一眼,实在不相信他能做出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 第一百八十八章 礼物(一) 出了承安,再往前走十几里,有一个破庙,重谣提着月华,打算在此稍作歇息。 他环顾四周,寻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坐下,刚刚坐下,一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女乞丐蓬头垢面地从外面跑进来,见重谣坐在角落,登时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重谣见她盯着自己从另一边绕到佛像后面,便收回了目光。 “哥哥,我弄到吃的了,你别死啊!” 佛像后传来女孩焦急的声音,重谣眉心一动,没想到这石像后竟还有人。他方才进来时竟未发现,想来不是那人气若游丝生死一线,便是武功造诣已至化臻,令人难以察觉——但瞧这女孩焦急语气,恐怕是前者居多。 这时女孩的声音越发凄厉,令人闻之不禁生出一丝恻隐之心。他站起身,走到石像面前,“需要帮忙吗?” 石像后窸窣的声音顿时停下,随后女孩从石像后走出,睁着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重谣,声音虽冷却夹杂着掩不住的哭腔。 “你是谁!” 重谣展开眉眼,“我过路的。” “水……” 石像后传来一个如被刀割破了风箱一般的声音,女孩连忙回到石像后面。 重谣拿着包袱跟了过去,随即他睁大了眼睛,咬牙切齿道,“重、醉!” 重醉披头散发地躺在地上,一双深眸有些涣散地半睁开,似乎并未认出重谣。 女孩见势不对,立即挡在重醉身前,冲着重谣沉下脸来。 重谣喉头稍稍一滚,握着月华的手指关节紧绷着,他双目之中溢满了杀气,似乎下一刻,便要用月华一剑杀了重醉。 “水……” 女孩猛地上前,将重谣往后一推,回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破烂却干净的碗凑近重醉的嘴,她一边细心地给重醉喂水,一边又十分警惕地注意着重谣。 看到重醉的一瞬间,二师兄和小师妹的仇一瞬间涌上心头,重谣花了极大的力气克制住自己,他微阖上眼睛,走出了石像后面。 他坐在方才的角落里,心情再不复起初的愉悦轻松。 过了会,女孩从石像后走出,见他还坐在角落,横眉竖眼道,“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重谣嘴边掀起淡淡的嘲讽的弧度,他目光冷厉地扫了女孩一眼,如刺骨寒风,令她瑟瑟发抖。 片刻之后,重谣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女孩撇了撇嘴,“我凭什么告诉你?” 月华微微一颤,重谣瞥了女孩一眼。 女孩憋屈道,“……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 重醉竟还会救人?重谣嗤了一声,神情讥讽。 女孩气恼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她转而回到石像后,探了探重醉额角,微微松了口气,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仔仔细细地给他擦着脸。 重谣思索片刻,对石像后的女孩道,“我劝你离他远点儿。” 女孩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将帕子往旁边一甩,气呼呼地走出来,“管你屁事啊!” 重谣一噎,算了,这小丫头什么也不知道,不跟她一般见识……他深呼了一口气,耐心道,“此人得罪了关十楼,你跟着他早晚死路一条。” 女孩撇过头,她挥了挥拳头,恶声恶气道,“你快滚吧,这是我的地盘儿!不欢迎你来!” 重谣再次噎住,怪不得这破庙里没有别的人,原来是这个原因——他早知道有些乞丐惯常圈地为王。 他点了点头,提起包袱,向石像后走去。 女孩大惊失色,她动作灵敏地达能在他的身前,“你要干什么?” 重谣道,“这个人我一定要带走。”如今师姐乃关十楼之主,想必重醉失踪令她头疼不已,也罢,便让他亲手将重醉押到她的面前,让她处置。 见他伸出手去抓重醉,女孩一时恶向胆边生,猝不及防地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死死咬着不松口。 重谣五指一松,另一只手条件反射地要用剑打她——女孩害怕地闭上眼,嘴上却丝毫不松。 重谣及时收回手,又气又无奈道,“……松口。” 回以他的是女孩的白眼。 重谣道,“……他跟我走,或许还能留下一个全尸。” 女孩收紧了牙关,感到嘴里沁出一丝甜腥味,才略略松了口。她咬了咬下唇,见重谣俯下身子,蓦地从脚边捡起一块碎石,砸向重谣后颈。 电光火石之间,重谣反手擒住她的手腕,将她推开,他下手如电,迅速点了重醉的睡穴,手腕一动,将重醉整个抗在肩上。 女孩见他走出破庙,连忙拿了破碗跟上去。 离这里最近的关十楼设点在承安城中,重谣原本想直接前去北有鱼,将天煞掌的秘籍亲手交到云水手中,但很有可能会扑空。因而此时重醉在手,他忽又改变了主意——以防横生枝节,不若传信给师姐。 福来客栈的伙计见他去而复返,脸上堆满了谄媚的微笑,“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重谣回头看向客栈外,见门外露出一块可疑的灰色衣角,收回目光道,“住店,要两间。” 他将重醉安置在了房间之中,转而见那女孩鬼鬼祟祟地在门口探头探脑,道,“别躲了,我都看见了。” 那女孩便一脸桀骜地走出来,“那又怎样?” 重谣道,“我开了两间房,一间是你的。”旋即他转头对小二道,“替这位小姑娘烧点水送到房间。”他从怀中摸出碎银,“再去成衣铺里给这位小姑娘置身衣服。” 女孩不卑不亢道,“我不要你的东西!”她一把抢过小二手中的银两,砸向重谣脑门。 重谣伸手握手间,将银两稳稳接住,他复又递给小二,示意他按照自己说到底做。 小二忙不迭的溜了。 女孩气鼓鼓道,“你这个人真奇怪,你要帮我,就把哥哥还给我就好了!” 重谣自饮自斟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白了他一眼,双手抱在胸前,一脸挑衅。 重谣想了想,道,“不说便不说吧,我看你像个小狮子,嗯,小狮子?” 女孩沉下脸,“你这个人好生无耻!”可她除了念叨人无耻外,却确实没有什么本事将重醉偷出来,她面上桀骜不驯,实则心里却有些失落,重醉是唯一一个对她散发善意的人,可她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第一百八十九章 礼物(二) 重谣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他用完了饭,对小狮子道,“反正我这个无耻之徒给你开了房,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不用我的东西来让你自己好过点儿?我可是亏大了。” 小狮子余光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重谣想了想,本想告诉她关于重醉的一些往事,想来想去又觉得,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重醉在他人的眼中是什么样,又关自己什么事?等师姐到了承安,重醉怎么处置,还是要看她怎么想。 重谣这样想着,却没有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对重醉起了宽恕之心。 小狮子磨蹭了片刻,终于还是抵抗不住能洗一个香喷喷的热水澡的诱惑——在她过去的十二年里,从未有过这样的记忆,左右哥哥被这无耻之徒关起来了,只要自己跟在身边,便有机可乘。 两人各怀心事地回到了房中。 重谣踱来踱去,他看了一眼床上的重醉,将门从里面锁死,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原本的设点是在医馆附近,料想师姐成为楼主之后定会有些许变化,重谣手里握着月华,在承安城中走来走去,终于在一家冷清的棺材铺旁停下了脚步。 谁家的写字铺会挨着棺材铺? 重谣皱了皱眉,按捺住心中的怪异,提笔写下了来龙去脉。 摊主伸出手,道,“三文钱。” 小狮子洗漱之后,趴在墙上死命地听着隔壁的动静,然而直到她脚趴手软,都没能听到任何动静。 她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间,趴在重谣的门口,轻轻拍了拍门,她侧着耳朵一心一意地贴在门上,一颗心砰砰直跳,见屋中毫无动静,她不由推了推门——自然是没有推动的。 她眼珠一转,见走廊之中没有人经过,干脆往后退了一步,伸出脚就要往里踹。 正要踹开门时,忽然有人从里将门打开。 重谣打了个哈欠,斜着眼睛道,“怎么,找我有事?” 小狮子仰着头,别开眼睛。 重谣一阵好笑,他正要关门,却听小狮子道,“你到底是谁啊?跟哥哥是什么关系?”在她眼中,这个人除却看到哥哥的第一眼时眼里迸发出了杀意,后面虽然说的凶狠,却不像是要置哥哥于死地模样。 重谣愣了愣,他原本与重醉是同一个师门,是亲密无间的师兄弟的关系,可如今他二人均离开了关十楼,且二人差不多已反目成仇,小狮子问的这个问题,令他着实不好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眨了眨眼,歪头道,“我小名阿福,跟你哥哥是仇人吧。”想来想去,此时也只有仇人一词能囊括他二人的关系了。 小狮子并不信,她横着眼睛道,“哥哥心地善良,你为何说他做了伤天害理的事?” 重谣挑了挑眉,不屑地哼了一声,重复道,“心地善良。”自他与重醉决裂后,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词有朝一日还能用来形容重醉。 小狮子皱了皱眉,她探头看向重谣的房间,被重谣不客气地伸出手推了出去。 “过几日你便知晓原因了,我劝你这几日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不要管。” 重谣说完冲她眨了眨眼,随后将门紧紧关上。 不知该说重谣的运气好,还是该说重醉运气差。 云水辗转中州多日,恰在今日收到承安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她嘴角一勾,露出个冷厉的笑容。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重醉逃了四个多月,没想到会落在谣谣手中,她目光一软,将手头的事情尽数交给了重解,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承安。 重谣跟小狮子说了一堆在小狮子看来十分莫名其妙的话后,便将自己和重醉都锁在了房中,只让小二按时送饭过来。 而小狮子则被他稳妥地拒之门外。 云水风尘仆仆地走进福来客栈,要了一间房,问清楚重谣的房间在哪后,径直走向了二楼。 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后,重谣打开了门。 见黑衣女子容色憔悴,周身气质却十分冷肃,知她这些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心底生出一阵愧疚。 “师姐。” 云水的脸上瞬间冰消雪释,她走进房间,“我收到了你的信,重醉——”她脚下一停,目光斜斜看向床上。 重醉躺在床上,唇色雪白,面若金纸,双眸紧闭,尽显孱弱只相。 云水猛地拔出剑,剑尖直指重醉喉间,只差一寸,重醉便能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无法兴风作浪!可那一寸却怎么也刺不下去。 重谣站在她身后,担忧地看着她,却一言不发。 云水叹了口气,疲倦地还剑入鞘,转而坐在凳子上,对重谣道,“你是不是已经料到了?” 重谣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云水失魂落魄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好歹是自小相处、一起长大的师兄,嘴上心里再狠,真正面对时,也断然做不到亲手杀了他。 “溪师兄……会怪我吧。”她黯然地垂下眸,溪师兄待她千般万般的好,可她面对杀害溪师兄的凶手时,却下不了手,当真是妇人之仁! 重谣扶着她的肩,“不会。二师兄和小师妹在天之灵,想必也不愿看到我们为了给他们报仇,残害同门。” “关十楼百年基业已被你拿回,他们定会以你为荣。” 云水垂下眸子,眼中泪水一颗一颗地砸在她的膝上,没入黑色的裙子上不见踪影。 重谣道,“我探查过他的脉搏,他内力散尽,手脚经脉已断,绝无再复原的可能……不如将他终身锁在思过崖中。”他和师姐虽下不了手真正杀了他,可也不能放任他就此离去。 云水点了点头,转而疑道,“当日他逃跑时,手脚经脉并无问题,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人,竟会落到如此境地?” 重谣凝重地摇了摇头,他怀中掏出一本秘籍,对云水道,“师姐,这是我默下来的天煞掌秘籍,请师姐务必收好。” 云水道,“放心。”这是唯有历任楼主才能研习的秘籍,她一定会好好保管。 第一百九十章 礼物(三) 重谣见她神色疲倦,心疼道,“师姐,你先去休息吧,等你休息好了,我跟你一同将他压回思过崖。” 云水摇头拒绝道,“我一人即可。”眼下关十楼虽被夺回,但显然还有隐患未除。这几个月来悯天山风平浪静,可挑断重醉手筋脚筋之人又会是谁? 重谣犹豫了片刻,“也罢。”如今师姐才是关十楼之主,他既然已答应了重毓,与关十楼这些地方划清了界限,还是不要随意插手的好——在师姐没有遇到危险的情况之下。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云水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月华之上。 她诧异地挑了挑眉,“月华?” 重谣道,“这把剑放在那里左右也是闲的,我既然要隐居在蝴蝶谷,不如便将它寻来——也好做个念想。” 云水叹了口气,十几年前月华出世后,不知为了什么,忽然又被藏了起来。谣谣乃师父亲子,师父除了给他留下一个关十楼,别的似乎也没有什么了,寻回这把剑……说到底还是想念师父了吧。 重谣垂眸看了一眼月华,落寞道,“等徒弟……等日后我有了徒弟,我便将这把剑传给我的徒弟。哈!多神气啊,季大师所铸最后一把剑,多珍贵啊。”他说着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云水无奈道,“……太早了。”自己都还是个孩子,竟都想着收一个徒弟,她白了重谣一眼。 重谣嘿嘿一笑,开始送客,“师姐快去休息吧,咱们明天见。”他真害怕再说下去就忍不住说到阿九,最后暴露出自己没几年好活的事情。 云水精神疲惫地不行,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重醉,走出了房间。 翌日,小狮子又来敲门了。 重谣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给她开了门,“小祖宗,你又有什么事啊?” 小狮子横鼻子竖眼道,“我哥呢?”自到了这客栈之后,她几乎就没有再见过重醉哥哥一眼,她真怀疑哥哥是不是被这个王八蛋暗杀了。 重谣翻了个白眼,见云水从小狮子身后走来,连忙唤道,“哎,师姐,你来的正好。”他伸出手指指了指小狮子,“这小丫头总想把重醉偷走。” 云水挑了挑眉,她的目光在小狮子的身上停留了不到一刻,旋即她数落重谣道,“出息!连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都搞定不了?” 重谣撇了撇嘴,目光下斜,“师姐啊,你说怎么办吧。”关十楼中女眷稀少,他自幼被师兄师姐们灌输着怜香惜玉的思想,这……他自己也是个受害者啊! 小狮子抬起眼,见黑衣女子眉目冷漠,不苟言笑,周身携带着一股冷厉气势,她心里惴惴,方才听这王八蛋叫这女子师姐,想必这两人是一伙的,她面上镇定地盯着云水,不甘示弱。 云水问道,“她是谁?” 重谣道,“口口声声唤重醉哥哥,不知道怎么回事。” 小狮子不耐烦听他们说话,她绕过重谣往房间钻,忽然领子一紧,脚尖离地。 云水冷漠地拎着她的领子,“你跟重醉什么关系?” 小狮子蹬了蹬脚,怒道,“关你屁事啊,快放我下去。” 云水手上一松,小狮子便掉在了地上。她走进房间坐下,见小狮子走向床边,她唰地一声抽出长剑,横在小狮子面前,离小狮子的脖子一寸不到。 小狮子睁大了双眼,她腿一软,竭力没有使自己甩在地上。 镇定! 小狮子咽了咽口水,扭头骂道,“你这个老女人!你凭什么拦我?” 云水原本冷若冰霜的脸上此时寒风呼啸,风雪欲来。 “你是什么人?” 小狮子仰起头,大有种我不说你能把我怎么着的样子。 云水掀起嘴角,“我是不能拿你怎么样,但……”她转向重醉,“你的重醉哥哥,就说不准了。” 重谣向云水走去,他嘴角一动,云水用眼神示意道,女人之间过招,你一个臭男人过来凑什么热闹?他在云水的白眼之中闭了嘴——反正师姐不会拿这小狮子怎么样,也不会真正杀了重醉,更何况他也有点儿好奇这小狮子的来历。 小狮子气的发抖,云水轻笑了一声,剑往重醉的脖子上送了一送。 小狮子见她似乎动真格,急切道,“你别伤他!” 云水不屑道,“说。” 小狮子憋屈道,“我是承安里的一个小乞丐。” 原来承安城中的乞丐们拉帮结派,将城内外的蔽身之所通通瓜分了,唯独剩了她一个外地来的女乞丐,都嫌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长的也不怎么样,也不会乞讨,便将想将她赶出破庙。 眼看要失去这唯一一个容身之处时,重醉从天而降,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将那些霸占破庙的乞丐通通赶走了。 小狮子藏在破庙外面,见那些乞丐背赶走了后,战战兢兢地溜了进去,重醉就是那时对她微微一笑,让她不要害怕。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收到别人的善意。 云水嗤笑了一声,“真不愧是重醉。”她又轻蔑地看了小狮子一眼,“也就骗骗小孩了。” 小狮子气鼓鼓道,“你懂什么!” 云水看了一眼重谣,对小狮子道,“所以你没有名字?” 小狮子抬起头,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云水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现在可以走了。这个人……”她指了重醉,“跟你不是一路人。” 小狮子呸了一声,“说的好像你们是一路人一样!我就是要把他偷走,你们最好时时刻刻地看着他!” 重谣叹了口气,这小狮子的脾气……跟几年前的施无盐可真是一模一样,他总算知道重醉为何会大发善心,在自己都救不了的情况还去多管闲事了。 云水哼了一声,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她对重谣道,“谣谣,马车就在楼下,我带他先走了。” 重谣道,“我帮你把他背下去。” 见重谣和云水无视了自己将重醉哥哥背下了楼,小狮子连忙跟上去,在重谣将重醉放进马车的一瞬间猫着身子也钻了进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礼物(四) 重谣正要拽她出来,云水却道,“由她去。” 重谣哎了一声,见云水眼底一片水色,知道云水也是想起了施无盐,便不再多话,他扭捏了片刻,对云水道,“师姐,保重。” 云水深深地看着他,“你也要保重。”她翻身上了马车,想起什么一般,对重谣低声道,“提防悯天山的探子。” 她扬起鞭子正要离开时,重谣忽然道,“师姐!” 云水回头问道,“怎么了?” 重谣道,“下个月初我请你吃饭啊!” 云水嘴角露出一个罕见的笑容,“好。” 重谣又补了一句,“阿绿妹妹和我小徒弟的生辰,你可一定要备好礼物。” 嘴角的笑意蔓延到了眼里,云水道,“放心吧。” 云水扬起马鞭,马车悠悠地离开了重谣的视线。 重谣收回目光,走回了客栈。 这次出来办事倒比他想象中快很多。 容寒尽终于在承安蹲到了应千雪,他期期艾艾地跟在应千雪身后,不敢蹲靠近哪怕半步的距离。 应千雪冷着脸走在他的前面。听说云师姐出现在承安附近,他本是想到承安碰碰运气——自云师姐离开血月教之后,他总觉得云师姐在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他这次收到消息以后,高高兴兴地特意打扮了一番,就是希望跟师姐坦白自己的心思,原以为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师姐,结果—— 应千雪黑着脸,没想到这个家伙死性不改,竟还妄想什么。 容寒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低眉顺眼极了。 “小雪,你累不累啊?前面有个客栈,我们进去歇会儿?吃个饭?” 应千雪扭头道,“不准叫我小雪!”自飞来峰一事后,他已不知对容寒尽说了多少次他们之间没那么熟,可容寒尽次次都当成了耳旁风——真是跟牛皮糖一样撕不开! 容寒尽丝毫不恼,他柔声道,“你要不要喝水?” 应千雪眉头一抖,走的更快了。 走到前面,应千雪抬头一看,果然有个客栈,他径直走进去,唤来小二要了一壶茶,点了菜后百无聊赖地点了点手指。 重谣拎着一大包胭脂水粉从客栈外进来,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手上包袱顿时落在了地上。 他快步走过去,激动道,“小雪!” 应千雪抬眼一看,登时站了起来,他一眼过去将重谣上上下下瞧了个仔细,见重谣不仅没有缺胳膊儿短腿,腰间还悬了一把通体莹白的剑,不由松了口气。 旋即他一巴掌拍在重谣的肩膀上,恶声恶气道,“真是你这个臭小子!”他佯装怒道,“你这臭小子总是不告而别,老子找了你好几个月了!”说着拳头便要向重谣身上招呼去。 重谣连声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应千雪哼了一声,骂道,“怂蛋!” 重谣哎了一声,将脸凑过去,“这不是正打算去找你嘛!” 应千雪瞟了一眼地上的胭脂水粉,嗤笑了一声,并未拆穿他。 重谣瞥了一眼容寒尽,在应千雪另一边落座,同时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应千雪道,“云师姐和傅大哥也在找你啊。”他嫌弃地看了重谣一眼,言简意赅道,“重醉不见了,担心他去找你麻烦。” 重谣道,“……重醉现在就是个废人,放心吧,师姐今天一大早刚刚将他打包带走。” 应千雪一听此话,立马站了起来,“云师姐!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重谣瞟了一眼容寒尽的脸色,啧,比墨水还黑啊。他伸出手将应千雪拉下来坐在椅子上,“别激动,师姐押着重醉回关十楼了。” 应千雪皱眉,“你们怎么没……” 重谣道,“我和师姐若将他一剑杀了,岂不是也变成了他那样的人。” 应千雪嗤笑,“优柔寡断!”他顿了顿,一巴掌扇在重谣后脑上,怒道,“你这个怂蛋!你竟然将关十楼的烂摊子通通丢给了云师姐!气死我了,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个怂蛋!” 他这话说的重谣羞愧不已,重谣道,“此事我的确有错。” 应千雪将他“打”够了,喝了杯茶,稍微平复了一下心里的怨气,道,“你现在怎么想的?” 重谣避开他的目光,“……在蝴蝶谷里生活一辈子,也是极好的。” 应千雪脸色一变,愠怒道,“所以这些事情,你都要让云师姐替你承担?” 重谣脸一白,“若师姐有难,我不会袖手旁观。” 应千雪气笑了,他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好啊,认识你这么多年了,今天才将你彻底看清!”他失望道,“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重谣咬了咬下唇,眼看应千雪气呼呼地离开了客栈,他脚下一动,下意识想去追,却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的步伐。 容寒尽站起身,他转向重谣欲言又止,最终只道,“你保重。” 他们走后,重谣似卸了力一般跌在凳子上,半晌,他弯下腰,将方才落在地上的包袱捡了起来,掸了掸灰,走上了二楼。 容寒尽快步追上应千雪,见他此时心情不佳,也不敢触他眉头,怕这一股滔天怨念一下子转移到他的身上。 应千雪发泄怒气一般往前走,丝毫没有任何目的,他走出了很远,才回头对容寒尽道,“你还跟着我干嘛?不赶紧把谣谣的下落告诉齐怀菘?” 他嘴角略勾,眼珠略斜,显然是一副讥诮的神情。 容寒尽心里叫苦不迭,他方才当了这么久的鹌鹑,就是担心应千雪将怨念转移到他的身上,没想到该来的总是会来,应千雪还是将怨念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容寒尽连忙为自己叫屈,“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何时将重兄的下落透露给齐怀菘过?” 应千雪哼了一声,“你俩一伙的,这种事情还做的少?” 容寒尽赔笑道,“好小雪,乖小雪,旧账咱就不翻了啊,你看我,我现在可是从良了啊!” 应千雪冷冷地盯着他,鼻腔里发出一声哼,扭头又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礼物(五) 重谣将包袱挂在肩上,握着月华走出了客栈。 蝴蝶谷距离此地不远,但阿绿和阿九的生辰近在眼前,他一想到阿绿对他的控诉,脸上便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个笑来。 蝴蝶谷里清苦幽静,阿绿又是闲不下来的性子——瞧她怎么背的医术便知道,若有一种东西能磨磨她的耐心就好了。 重谣叹了口气,与阿九的刻苦自律相比,阿绿差远了。 他现在客栈前思索了片刻,忽然想起中南境有一种极为难得的长耳兔,通体雪白,通识人性且寿命极长,听说许多望族女子都乐得养上一只当做爱宠——只是这爱宠似乎极为难得。 思及阿绿提及那两只兔子时的语气和神情,重谣叹了口气,抬步往中南境的方向走去。 应千雪跟容寒尽二人急冲冲地又回到客栈,但一眼望去,哪里还有重谣身影。 应千雪咬牙道,“这狗东西!”竟然又不告而别? 他目光凶狠地看向四周,疑心是不是自己看漏了,见有人怀疑地看向他,他眉头一皱,险些拔出双剑。 “看什么看?瞎了你的狗眼。” 那人被他怼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但见他一副不好惹的模样,却不敢多说。 掌柜的在柜台处观察了好一会,这时才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颤颤巍巍地走向应千雪。 “这位客官可是姓应?” 应千雪再混蛋也不会对个无关的老者横鼻子竖眼睛,他收回了目光,道,“我是,你有何事?” 掌柜的这才将信递到他的手上,“这是一位姓重的客官留给你的。” 应千雪冷笑了一声,倒还算他有些良心,知道留个信。 他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越看到后面脸色越差。 直到最后,他一手将信揉在掌心,脸色不善地冲出了客栈。 容寒尽连忙跟了上去。 应千雪却有意将他甩开,他在中州徘徊了三年之久,早对这片地方了若指掌,因而很容易便将容寒尽甩了去。 他身形灵活地落在城门前,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出了承安——反正容寒尽也不是不认识路,自个儿回去不就行了。 承安城外,八名身着桃色纱衣的侍女侍立在挂满黄色轻纱幔帐的辇驾旁。 应千雪心里咯噔一声响,心底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刚刚踏出城门的脚一动,正要往回收时,幔帐被人从里掀开。 “应少侠,久仰大名。” 白发男子端坐在辇驾之中,他身着一袭蓝纱衣,如轻云出岫,美如冠玉,此刻他笑吟吟地看向应千雪。 应千雪心一沉。 庄臻! 不,不对。 应千雪忽然抬起头,细细地看向白发男子,只见他虽与庄臻长相酷似,但眉梢眼角却较之真正的庄臻更加柔和,乍一看或许与庄臻有九成相似,仔细看去,却只有四五成。 应千雪的目光落在八名侍女身上,无论是从体态、容貌还是身形来看,的确是曾在悯天山见过的随侍在庄臻身旁的八名侍女——甚至连这辇驾,也挑不出错处来。 应千雪动了动唇,他正要道一句何方鼠辈,竟敢假冒悯天山的宫主,一阵异香扑来,他赶紧捂住鼻子,眼中又惊又怒地看向“庄臻”。 “庄臻”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新调试的傀儡香,应少侠可要小心了,否则……吸进去了可不是好玩的。”这傀儡香运用了四十九种毒虫,并与索魂蛊相融,名为香,实则为蛊毒——专针对与索魂蛊接触过的人。 应千雪从未听说过什么傀儡香,但这种东西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屏住呼吸,连忙向城中退去。 “庄臻”见他有退却之意,脸上绽开一抹不屑的笑容,他抬起手,做了个进攻的手势,那八名侍女便如风一般向应千雪掠去。 庄臻的八名侍女乃老宫主经过千挑细选寻出来的骨骼惊奇且习武天赋异禀之人,她们自小习武且忠于庄臻。倘若一两人或许应千雪还能应对,但此刻八人同时进攻,显然是下了必将应千雪拿下的决心。应千雪略有些头疼地挡住她们的攻击,但他此时一边防着傀儡香一边提防这八名侍女,实在有心无力,很快便被人钻了空子,一剑刺穿了琵琶骨。 “庄臻”索然无味地看着应千雪无谓挣扎,见他被自己的侍女刺穿了琵琶骨,看地尽兴了,才命她们将应千雪押下来。 应千雪冷汗涔涔地被两名侍女押在手下,一双眼睛不屈地盯着“庄臻”。 “庄臻”思索片刻,走下辇驾,亲手将他腰间的双剑扯下,手中一动,那双剑便凌厉地飞向城墙,“锵”的一声深深刺入墙壁。 “庄臻”笑道,“这才对。”总要有人将应千雪落入他手里的消息放出去才是。 应千雪险些咬碎了后槽牙,又见“庄臻”在他胸口一点,大量混杂着傀儡香的空气便涌入他的丹田之中,应千雪眼中怒火滔天,“你这卑鄙无耻的无名小贼!” “庄臻”丝毫不恼,只含笑等他骂累了,见城中隐隐有个白色的影子,方命侍女抬着辇驾离开。 中南境在中州偏南的地界,往南走去,重谣心里总是抑制不住地想起齐怀菘。几个月过去了,不知道楚昭离招没招,他找到齐折月的首级了没有——但这样的念头通常只在他的脑中出现个一时片刻便会将他摇出脑中——真是太闲了,还有空去管齐怀菘的闲事。 他这样想着,又不禁想到重毓。 重毓儿时一定过的十分开心,否则他怎么会将复仇作为终身使命,以致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说起来自己也真是不孝,母亲死于齐家人之手,哥哥被悯天山的人算计,甚至自己也在悯天山的手里吃过亏,却丝毫没有十分坚定的报仇的想法——重云涯若是知道自己如此不成器,恐怕会从棺材里跳出来掐死自己吧。 而关十楼,哎,若重云涯当真能从棺材里跳出来就好了,想到关十楼的巨变,重谣忍不住叹了口气,当日小师妹当场死在他面前的样子他总是挥之不去,好好的师门关系,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重醉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九十三章 礼物(六) 重谣脑中天南地北、东拉西扯的胡思乱想一通,想着想着自嘲地笑了起来。易地而处,他是师姐,若不是为了一口气,恐怕会当场尥蹶子不干了。说到底,当日重毓提出的那个条件,他会答应,多是为了一己之私,说是为了阿绿,实则还是想逃避责任。 这世上,他亏欠的最多的人,还是师姐啊。若有来生,就算是衔草结环,也是报答不了的吧。 他天马行空地在脑海中描绘了一下来世的情景,最后自己将自己乐笑了,他抬眼一看,自己不知不觉已到中南境中最高的一座山——黎山脚下。 暮色四合,天色渐晚,重谣寻了一处略空旷的地方,将马拴在一旁,生了火,吃了些干粮,研究了会地图,便靠着树轻轻地睡去。 早春的早晨略有些凉意,重谣打了个冷战,从梦中惊醒。 他牵着马向山上走去。 那种长耳兔通常喜欢藏在略高一点儿的山林之中,身姿矫健、行踪敏捷,稍听见一点儿动静便会藏起来,被抓住以后通常还会骗人,趁人不备时溜走。 重谣想了想,将马拴在一旁,他纵身一跃,落在树枝上,身姿轻盈地在树林之中跳来跳去,俯瞰林中,却一无所获。 难道这片树林里根本没有兔子?不会吧?兔子这种东西也不会冬眠啊。他伸长了脖子,疑惑地瞧来瞧去,始终没能发现一只兔子。 他满腹狐疑地牵着马走到一条小溪旁。 难道是因为他的动静太大,那些兔子听见了声音躲起来了?他若有所思地蹲在小溪旁,或许就是因为这种兔子稀有,才不好找。 第二日,他一大早便潜入了树林中,精神紧绷,蹑手蹑脚地飞来飞去,连只鸟都没敢惊动——一天下来他累的精疲力竭,却连个像样的兔子窝都没发现。 他怀疑地走回小溪旁,若非今日还看见一两个废弃的兔子窝,他还真怀疑这个地方没有兔子。 然而接下来一连三四天,他在山上都一无所获。 重谣丧气地咬着干粮,心想或许这个地方当真一只都没有。还是换个地方抓好了。打定了主意,他便将马解开,翻身上马,往山下跑去。 刚到山下,便看一伙猎户打扮的人背着弓箭拉着一辆被黑布遮了大半的牛车,成群结队地从另一个山头下来,他随意地瞟了一眼,百无聊赖地收回了视线。 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蓦地转身。一年之计在于春,冬末春初正是万物复苏之际,这个生养的季节,除去耕种,怎么会有这么多猎户上山打猎? 联想这几日看到的空空如也的兔子窝,重谣叹了口气,真不怪他多想——这兔子再珍稀,但也不至于这山上一只都没有吧? 他快步拦住一个猎户,“这位大哥,你们可知道这附近哪儿有那种长耳兔?”他略微形容了下那种兔子的形态习性。 被他拦住的猎户叹道,“小兄弟,你说的这种兔子,这一片怕是都没有了。” 重谣疑惑道,“怎么会没有?” 猎户道,“有贵人前些日子派了好多人下来,专为寻这种兔子,眼下除了鬼林,中南境所有的山头都被搜尽了。”若非那鬼林之中传说有专吃人心的怪物,恐怕这整个中南境内,一只长耳兔都没有了。 重谣诧异道,“是什么贵人这么大的手笔?”他还从未听说过有人喜欢兔子,便要将所有兔子全都抓走的事迹——这简直是不给兔子留条活路。 那猎户唏嘘道,“是中州城主为他新纳的夫人寻的。” 重谣哦了一声,他的目光落在牛车之上,这牛车后面盖了一层黑布,此时布的一角似乎被什么东西挂来,露出一只雪白的兔子耳朵。 重谣道,“原来如此,大哥,你们这牛车里也是兔子咯?” 那猎户忙道,“你可不能打这兔子主意,城主下了重金,这里的兔子一只都不能少。” 重谣连连笑道,“哎,一只兔子罢了,他一只出的多少钱?” 那猎户伸出五指。 重谣道,“五十两?” 那猎户露出一个这你就不懂了吧的眼神,“五百两黄金。” 重谣大惊失色,“这他怕是疯了吧?这一只都要这么多,这几十只上百只得花多少钱啊,这么多兔子拿回去做麻辣兔都做不完啊。” 那猎户道,“这一片儿山头下来,我们也不过只寻了十一只,哪儿有几十只上百只。” 重谣道,“那也挺多的啊。” 猎户道,“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呢,有钱人的时间我们不懂。” 重谣问道,“看来我只能去鬼林碰碰运气了。还请大哥给我指个路儿。” 那猎户大惊,“小兄弟,我劝你别想不开,鬼林那可不是人能去的地儿。” 但见重谣执意要寻那种长耳兔,猎户无奈道,“小兄弟,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这样吧,我给你指个路,除月山庄一位小姐,早前便养了两只兔子,你去碰碰运气吧。” 重谣一窒,见他神色有些为难,一个猎户道,“那鬼林就在藏音江中游,小兄弟你自己保重。”他转头催促道,“还不快走,一会金主又要发火了。” 重谣捏了捏额间,藏音江一般在中州,一半在南无天,中游不正是中州与南无天的交界地带? 他有些疑惑地想,为什么兜兜转转他还是要去南无天? 他骑在马上想来想去,也罢,南无天地大物博,正好还没想好阿九的生辰礼物,不如就去南无天逛上一逛。 他骑着马向南无天赶去——也不知这鬼林到底有稀奇古怪,使方才那大哥如此回避。 所幸距离那处不远,重谣骑着马,不过半日便到了鬼林。 他将马栓在江边,一眼看去,这鬼林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个普通的树林,想必这名头也是危言耸听——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鬼,无非是人多了,鬼心眼儿也多了。 他旋身一动,悄无声息地落在一棵树上,仔细观察着林中是否有无异动。 第一百九十四章 礼物(七) 他今日的运气还算不错,在树上蹲了泰半个时辰,还真就让他探到了踪迹。 他盯着远处树下的白色毛球,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他略躬了腰,落在相邻的树上。 见那毛球耳朵一动,似乎有所察觉,便屏住了呼吸,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那毛球脑袋一转,红彤彤的眼睛迷惑地瞅来瞅去,旋即它两只后腿一蹬,往树林深处蹿去。 重谣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距离不远不近,只等这毛球不注意时将它逮了。 他这主意打的好,却见那小毛球蹬着腿儿一跳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一阵凄厉至极的惨叫——被之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也不逞多让。 重谣纵身一跃,落在这兔子面前,见它通红眼圈之中红豆大小的眼里水光晶莹,顿时心中升起了一股怜惜之情。 他拨开茂密的野草,露出毛球被夹子夹伤了的后腿——这夹子不知被放置了多长时间,通体长满了绿油油的苔藓,也难怪这小东西没发现。 重谣叹了口气,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小毛球托在掌中,另一只手轻巧地将这夹子取了下来。 这毛球抖了抖,闭上眼睛瑟缩在重谣掌心一动不动,显是被这夹子痛晕了过去。 重谣忍不住勾起嘴角,他挠了挠这毛球的脑袋,清理了它的伤处,又从怀中摸出金疮药来,细细地撒在它的后腿上。 随后他从衣摆上撕了一块布条儿,将这毛球的后腿仔仔细细地包扎了起来。 他将这毛球放在怀中,心满意足地顺着来时的方向往树林外走去。 树林中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雾,渐渐蔓延开来,随着重谣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浓。 怀中的小兔子忽然蹬了蹬腿,重谣似安抚般摸了摸它的头,又将它往怀中多按了几下。 小兔子挠了挠他的胸口,似乎察觉到什么一般,缩了缩脑袋,往重谣怀中钻得更深了。 这浓雾乍起,太过异常。 重谣气沉丹田,身形蓦地一动,稳稳地落在一棵极高的树上。 他皱着眉向四周看去,这浓雾果真只在树林的范围之中,且并非正常出现——树林之上,天空澄澈,怎么也不像有雾的样子。 重谣无心多管闲事,他踮起脚尖,迅速地飞向树林外。 他怀中的毛球却探出脑袋,好奇地在空中转来转去,疑似对这种高空飞行,乍起乍落的感觉极其满意。 它兀自玩的开心,身下却一个失重,往树林中落去。 重谣连忙伸手一捞,提着它没受伤的另一只后腿将它捞了起来,塞入怀中。 他正要故技重施,脚下却突然一阵剧烈的抖动,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要将他掀翻下去。 重谣东摇西晃地稳了稳身子,他拿不准这是个什么东西,只怕与那猎户提及的鬼林,“鬼”字有关。 重谣不耐多想,但小腿之上忽然传来一阵滑腻触感,似乎被什么软骨动物缠上了。 重谣登时露出嫌恶的神情,他低头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却碍于浓雾无法直视。他眉心一动,手中月华发出华丽光芒,冰冷的剑气陡然劈向脚下,顿时扬起一片碎石。 小腿上的滑腻感一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那似乎要将他掀翻的怪力也陡然消失了,此刻脚下如同平地一般毫无动静,重谣险些以为方才出现了幻觉——这迷雾或许不过是虚张声势罢。 重谣松懈了片刻,见眼前迷雾渐渐拨开,怀中毛球略动了动,便安心地向树林外走去。 他本以为此处恢复了正常,不想惊人的一幕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令他心绪大乱。 齐怀菘双眼紧闭,头朝下,两只脚被紧紧束缚在树上,他的双臂自然下垂,右手手腕上慢慢往地上滴着血。 月华出鞘,齐怀菘瞬间落在重谣怀中。 毛球被人挤到了,不耐地在重谣胸口上动了动。 重谣却无暇安抚它。 他将齐怀菘放在树下,一边警惕着四周是否有什么异常,一边察看齐怀菘的状况。 他见齐怀菘的手腕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但脉象平和,且全然没有中毒的迹象,便撑开齐怀菘的眼皮,见他似乎只是单纯的晕了过去,便松了口气。 他有心将齐怀菘丢在这里,却又顾忌这鬼林的名声,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躲在暗处,便紧锁着眉头将他抗在肩上。 齐怀菘只觉得上一刻自己还在藏音江边,下一刻便被什么东西拖进了一片森林,他刚刚抽出腰间的长鞭,便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随即自己也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时,就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背对着他在江边不知道干嘛。 他略微坐起了身子,扶了扶额间,不确定道,“阿谣?” 那个身影一顿,转过身来,露出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齐怀菘猛地睁大了眼睛,“真的是你?”他见自己手腕上被人用布条粗略地缠了一遍,便猜到自己获救与重谣有关。 重谣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他洗漱完毕,便背着包袱,要将自己马匹打着盹儿的马的缰绳从树上解开——也幸亏这匹马没被弄进鬼林,否则他还要花费一点儿时间再去买一匹马。 重谣见齐怀菘已经清醒,便道,“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齐怀菘连忙道,“等等!” 重谣吁了一声,怀中毛球露出头来,好奇地瞅着这个看起来十分狼狈的美人。 “还有事?” 齐怀菘嘴角嗫嚅,从怀中摸摸索索,终于摸出一个发冠来。 以白玉为底,金线为辅,环绕在发冠之上,中间坠了一颗小巧玲珑的深蓝色玉珠……雕功一般,勉强能看出是个莲花形状。 重谣挑了挑眉,并未伸手去接。 齐怀菘低声道,“……我一直带在身上,想有朝一日能亲手送给你。”他丝毫没有提过自己为了雕这一个发冠花费了多少精力和心血。 重谣淡淡道,“齐庄主客气了,这礼太重,谣受之有愧。”他顿了顿,道,“我有要事在身,庄主不必相送,告辞。”他挥了挥马鞭,扬长而去。 见重谣扬起马鞭径直离去,齐怀菘一双腿不由自主地想追上去。 但追上去说什么呢? 齐怀菘脚一顿,硬生生地停在了原地。 第一百九十五章 礼物(八) 重谣挥舞着马鞭迅速赶往中州,似乎如此便能将今天遇到齐怀菘的事情抛之脑后。 他想来想去,阿绿的生辰礼物有了,但阿九的却还没有什么着落。 夜幕降临,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将就着对付了一晚,第二日,他便往中州著名的兵器阁走去。 他若有所思地站在一排剑前。 小东西刚刚学剑,先送一把普通的剑对付着? 他脑海中不知怎的,忽然浮现出自己儿时挥着一把小木剑的模样,顿时笑出了声,木剑倒是不错,还是等他回到了蝴蝶谷,亲手做一把更好。他摇着头走出兵器阁,扭头又走进一家卖小装饰品的。 他盯着琳琅满目的发簪,心里又开始犹豫起来,发簪……似乎又太暧昧。 送一个小男孩,送什么好呢? 他的目光心事重重地落在货架之上。 老板见他神色为难,便热络地问道,“公子是给自己买还是给别人买啊?” 重谣道,“别人。”想了想又道,“给徒弟,十一二岁的模样。” 老板拊掌笑道,“这好办,公子不如看看长命锁。” 重谣表情一空,老板见他神色冷淡,又道,“玉佩也是不错的,还有……” 老板还要说话时,重谣伸出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我自己看看。” 他的目光从一溜儿的玉佩上,落在一个墨色的祥云状的玉佩上。 他伸出手,“就这个了。” 老板忙不迭地将这块玉给他包起来。 重谣怀里揣着兔子,包袱里装着玉佩,心满意足地置办了些衣物食材,又给云水递了封信,便往蝴蝶谷走去。 这一趟出来不过几天,相比上次,效率算是极高了。 阿绿今天又偷懒了。 她蹲在阿九身旁,骚扰阿九扎马步。 “九儿九儿,你陪我玩嘛,反正哥哥也不在。” 阿九的额间划过一颗又一颗冷汗,他扎了一整天的马步,虽然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但对于他来讲,依然不敢松懈片刻。 “不行,等师父回来,会骂我的。” 阿绿眨了眨眼,古灵精怪道,“反正他也不知道你偷懒了啊,我绝对不会告诉他的。” 阿九固执地摇了摇头,他犹豫了片刻,道,“师父回来后一定会抽查你背的医术的。” 阿绿顿时将脸耷拉了下来。 阿九道,“算算时间,师父也快回来了。” 重谣从院子后面翻了进来,见两个小孩有说有笑,蹑手蹑脚地将毛球藏在了自己房间,旋即他又溜出院子,从正门进来。 他背着包袱,轻咳了一声。 阿绿打了个寒颤,僵硬地转过身来,脸上挂起一丝牵强的笑容。 “哥哥,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重谣痛心疾首地看了她一眼——这可不是她自己说的让他早些回来吗? “《黄帝内经》背了多少了?” 阿绿埋下头,灰溜溜地往书房走去。 重谣哼了一声,转而又看向阿九,他伸出手戳了戳阿九的膝盖,见他咬着牙,愣是没动一下,不由笑道,“不错了,歇会儿吧。” 阿九摇头,“今天还没练完呢。” 一个懈怠的要死,一个又严谨的不行。 重谣无奈地走进房间。 容寒尽急哄哄地冲进血月教,见傅悬月竟在书房专心地画画?他大声道,“小雪被人抓走了!” 笔尖一顿,傅悬月拧眉,“谁?”他今日依然没有收到师祖的消息,连日来的暴躁无处释放,便罕见地画起画来,没想到这才刚刚下笔,容寒尽便带着这个令人心悸的消息冲了进来。 容寒尽手里握紧了应千雪的双剑,声音喑哑,“不知道。”他在承安城墙上取下小雪的双剑,一时心绪大乱,哪里知道是谁做下的。 傅悬月大怒,如今江湖上谁不知道应千雪乃他傅悬月的结拜兄弟,竟还有人敢……他神色忽然一顿,的确有人敢。 他嘴角一动,“你们去了何处?” 容寒尽道,“承安。我们本来遇到了重兄,中间出了争执,小雪一气之下跑出了承安,然后就出了事。” 傅悬月皱了皱眉,“重兄弟?”看来少不得又要去悯天山走一趟了。 他当下放了笔,命人备下厚礼,要去悯天山一趟。 容寒尽愣了愣,随后急忙跟了出去。 刚到南无天地界,傅悬月便对容寒尽道,“你在外面等我,若两日后没有我的踪迹,你便去找云楼主。”他从腰间扯下教主令,“拿着,到时候你领着血月教的人与云楼主一同,攻上去。” 容寒尽道,“让我上去,你等我。” 傅悬月皱眉,“我轻功不及你,你去寻云楼主比我更快,且我恶名昭彰,在这边并没有什么别的人可以求助。” 他目光定定地看向容寒尽,“容兄!” 容寒尽咬了咬牙,“好,我只等你两天!” 这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重谣起了个大早,在山上溜达了一圈儿后,抱着根木头回到了小院。 见阿九勤奋地在院子里练功,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他一点儿也没有辜负自己手上的这根木头。 旋即他在院子里开始做他的小木剑。 印象里关十楼的小木剑除了是木头做的以外,其他地方都与正儿八经的剑没有什么区别。 重谣抓耳挠腮地回忆着关十楼的小木剑到底长什么样,最后他放弃了一般的将月华搁在石桌上,就按照月华的样子开始做起剑来。 阿九在一旁不时地向他投去疑惑且好奇的目光,在他眼里,这位名为他的师父,实则算是他哥哥的年轻人,总是会做一些令人惊喜的事情。 重谣磨磨刻刻一上午,总算做出了一个马马虎虎的剑身,他为难地看了看剑鞘,觉得可以忽略掉这个东西——反正是把木剑,要不要剑鞘又有什么关系啊……他略有些心虚地看了一下十分专注刻苦的阿九,想必阿九也是不会介意的。 他心安理得地说服了自己,便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将剑身拿回了房中,丢下一烂摊子走进了厨房。 累了一上午,总得做些好吃的犒劳犒劳自己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失约(一) 饭后,重谣一头扎进房中,按照月华的模样,将那粗糙的剑身精雕细刻,待到第三日,才总算有了一丝月华的气度。 他仔细地端详着这把木剑,对自己的杰作啧啧称赞,他在房中臭美够了,便推开门,与阿绿和阿九商量道,“三月初五我们出谷吧,初六回来。” 阿绿顿时怔住,随即她眨了眨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她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拍了拍阿九,“九儿,我哥刚才说什么?” 阿九自离开北有鱼后,便跟着他们马不停蹄地回到了蝴蝶谷,未曾有过出去的机会,听得重谣的话,此时心中也是十分激荡,他按捺住惊喜道,“师父说三月初五出谷。” 重谣目露笑意地看着他们二人。 阿绿掐了一把重谣,重谣哎哟了一声,他一边揉着手臂一边抱怨道,“怎么,不想出去了?” 阿绿兴奋地转了一个圈,她兴高采烈道,“太好了!终于可以出去透透气了!” 重谣抱着手臂闲闲道,“可别高兴的太早,就是在谷外吃顿饭而已,师姐和小雪也来给你们两个提前过生辰。” 阿绿又是一阵激动,她虽与应千雪和云水相交不深,但好歹也算是相识,最重要的还是人多热闹。 阿九却对云水和应千雪二人全然陌生,他小心翼翼道,“师父的师姐……我应该叫师伯吗?” 重谣道,“两位都是你的师伯,到时候只管讨要礼物便是。” 阿九露出忐忑不安的神情。 重谣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蹲下身与他面对面道,“不必害怕,师姐和小雪都是顶好的人。” 阿九道,“师父放心!我一定不会给师父丢脸的。” 重谣笑了笑,道,“好了,去练功吧。” 他站起身,看着阿九在院子里一板一眼地练着他教过的剑法,眼中沁出一丝笑容。他几乎能够想到当小雪看到他居然领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徒弟时的神情。 三月初五,重谣依言领着阿绿和阿九离开了蝴蝶谷。 距离蝴蝶谷最近的小镇要两个时辰,蝴蝶谷平日需要什么东西,便时常到这个小镇上采,重谣当日给云水和应千雪的信中所留地址,便是这个小镇。 小镇之中有个远近闻名的酒楼,名为一品楼,外面看着朴实无华,里面却装修的十分奢华。 老文在时,出来采买的时候,也曾经常带阿绿来这个酒楼。而在他过世前后,阿绿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 阿绿怀念道,“……我想我爹了。” 重谣牵着她的小手,今天他特意为阿绿梳了一个淡雅素净的妆容,便是知道她的心境恐怕略有变化,他略略捏了捏她的小手以示安慰。 一品楼中,重谣要了一个雅致的包间,特意对掌柜的描述了一遍云水和应千雪的体貌特征,随后才回到包间。 阿九好奇地在包间中看来看去,他头一次来到这种正经酒楼,对里面的一切东西都感到新奇,同时又带着点儿即将面对两位不知性情的师伯的紧张。 阿绿见他忐忑神色,噗嗤一笑道,“你紧张什么?” 阿九结结巴巴道,“……小姐,你见过两位师伯吗?”他这几个月好似生活在梦中,从一个象姑馆里的未挂牌清倌,一下子变成了师父这种大人物的徒弟,还有两个师伯……幸运地令人不敢相信。 阿绿脸上浮现出一丝坏笑,她促狭地眨着眼睛道,“云姐姐可严厉了,还不喜欢笑,她见到你一定会皱着眉头……不过她什么也不会说就是了。”见阿九露出惴惴的表情,她又笑嘻嘻道,“小雪哥哥嘛……他倒是十分好说话,只不过嘛~”她忽然一个大喘气,将阿九吓的不轻。 阿九惊恐地问道,“只不过?” 阿绿道,“只不过他可能会露出嫌弃的表情,对哥哥说:这就是你收的徒弟?然后在你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怂恿你叛出师门,拜他为师,美名其曰:我跟你师父谁跟谁啊,他一定不会介意你跟我的。” 阿九如临大敌地盯着阿绿,一张脸吓得煞白煞白的。 重谣看的好笑,敲了敲阿绿的脑门,“吓唬阿九?” 阿绿吐了吐舌头,她就是忍不住想欺负阿九。 从午时到申时,眼看就要到酉时,重谣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阿绿悄悄看了他一眼,此时他自己不知道,他的脸色早已黑如锅底,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寒气,比月华还冷。 阿九战战兢兢地坐在凳子上,哪里还有起初的新奇和期盼。 重谣垂眸,看了眼无精打采的阿九和阿绿,缓了缓神色,唤来小二道,“上菜吧。” 一定是出事了。重谣心里蓦地涌上这个念头。 师姐从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她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办到……即使途中出了什么意外,她也一定会想办法传信过来,而今日他们在此等候了近三个时辰,不仅没有看到她,甚至还没有接到任何信息。 至于小雪……重谣此刻是当真拿不准他的想法。 指尖在桌子上轻叩了几下,重谣面上略略平静了下来。见阿九和阿绿十分拘谨,不由奇道,“你们客气什么?”在蝴蝶谷可不是这样的,怎么一出来就变成了鹌鹑? 阿绿撇嘴,偷觑了他一眼,“你太凶了,吓到我们俩了。” 重谣顿时哭笑不得,他夹了一筷子鸭胗放到阿绿碗里,又给阿九剥了一只虾,“给你们两位陪个罪,小姐和少爷千万别放在心上。” 阿绿对他的态度十分受用,反手给他夹了一块鱼,“放心吧,本小姐大气的很。” 阿九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猪蹄,放在重谣的碗里,“师父吃。” 重谣于是露出一个笑容,“今天委屈你们了,晚上早点睡觉。” 阿绿哦了一声,情绪全然不似上午出门时一般热络。但她心里又如明镜般的清楚,去年哥哥不知何故忽然带着他们回到了蝴蝶谷,恐怕事情并未解决,这次云姐姐和小雪哥哥不见人影,他一定是担心极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失约(二) 没有见到人,重谣第二日便又领着阿九和阿绿回到了蝴蝶谷。 他一整日都心事重重的,阿绿和阿九看在眼里,知道与云水和应千雪有关,却帮不上什么忙。 三月初七是阿绿的生日,重谣勉强提起了精神,一扫前一日的惨淡,一大早就蹑手蹑脚地趁阿绿没有起床时将特意为她逮的兔子放在了她的枕边。 他哼着跑调的小调,犹豫了一下,在厨房里进进出出煮了碗长寿面,撒上了特意烹制的臊子,铺上了两个煎蛋。 刚刚做完,便听阿绿的房中传来一声大叫。 重谣抿嘴一笑,镇定自若地将长寿面端上了桌。 阿绿披着头发,抱着兔子兴奋地冲了出来,“哥哥,谢谢你的兔子!”她踮起脚,飞快地在重谣脸上啾了一下。 重谣一愣,随即耳根发烫道,“快去洗漱!”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阿绿兴奋地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长寿面,将兔子塞进也才刚刚起床的阿九怀里,“帮我拿一下!” 阿九茫茫然被塞了一只柔软的兔子在怀中,听井边传来水声,才反应过来。他将兔子捧在手上,与它面面相觑,兔子最先反应过来,险些从他的手上跳下去,阿九手忙脚乱地将它抱紧,一动也不敢动。 阿绿洗漱完了,满脸喜色地将她的兔子抱回来,大发慈悲地放阿九去洗漱。 阿九草草洗漱完后,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成色上好的玉镯,扭捏道,“小姐,生日快乐。” 阿绿轻咳了一声,眼神飘忽地收下了他的镯子,理不直气不壮道,“谢谢九儿。”并对她成日恐吓欺负阿九的行为做下了暂时的检讨。 重谣从厨房端出粥,道,“愣着干什么?面要坨了啊。” 阿绿连忙扒拉起她的长寿面,一阵浓郁的面香飘过,阿九眼底一片羡慕。 重谣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早饭后,重谣咳了一声,正了正嗓子,大发慈悲地对阿绿道,“今天放你一天假,不用背医术了。” 阿绿眼睛一亮,“哥哥真好!” 重谣嗤了一声,“不让你背医术就是好的?” 阿绿吐了吐舌,“哥哥今天格外好!” 重谣哼了两声,不跟她一般计较。他对阿九道,“我教你的剑法,你今日练上两遍便罢。” 阿九自然遵从。 待阿九练完剑后,阿绿暗戳戳地将阿九拉到院子后面,她指着一颗刚抽了芽的桃树道,“我悄悄在这下面埋了一坛酒。”她给阿九递了个眼神。 阿九疑惑道,“挖出来?” 阿绿道,“挖!你挖。”她从身后拿出一个铲子,得意洋洋道,“我早就准备好了。” 阿九无奈地接过铲子,认命地挖起阿绿口中所说的东西。 阿绿道,“我哥心里一定很难过。” 阿九道,“为什么?” 阿绿道,“云姐姐和小雪哥哥没有赴约,我哥一定以为他们出了事。”她叹了口气,恐怕就在这几日,哥哥便要离开蝴蝶谷了。 铲子戳到了一个硬物,阿九蹲下身,用手将一个坛子刨出来,“这个?” 阿绿点头,她爹一遇到什么发愁的事,便忍不住小酌几杯,在她看来虽然哥哥的酒量……但想必效果也是差不多的。 她拉着阿九鬼鬼祟祟地回到院子,见重谣锁在房中不知道又在做什么,便撇了撇嘴,要拉阿九出去打山鸡。 重谣静气凝神地将当年在关十楼中所学剑法招式、心法如当日天煞掌一般细细录在了纸上,甚至有些不明之处还做了详细的标识。 待明日阿九生辰一过,他便要立即动身前去关十楼。 无论师姐遇到了什么事,这次他都不能逃避, 阿绿跟阿九在山上玩得尽兴,眼看日落西山,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回到了小院。 重谣已经备好了饭菜,见他们手里提着两只山鸡,赞道,“真厉害!都会打山鸡了!” 阿绿嬉笑道,“那是!” 重谣笑道,“两只都是阿九打的吧?”阿绿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见她如此嘚瑟,他忍不住问道。 阿绿撇了撇嘴,从他身旁经过,走进房间,将白天与阿九一起挖的酒抱了出来。对重谣道,“今天本小姐心情好,大发慈悲地准你喝两杯。” 重谣抽了抽嘴角,“多谢大小姐大恩!” 阿绿咧嘴一笑,拉着阿九入了座,“哥哥你慢慢喝,今天晚上我们自己收拾。” 重谣眼角一抽,他将酒坛放到一边,心想,喝酒误事,还是等自己安然回来以后再喝吧。 第二日,重谣如昨日一般做了一碗长寿面。 他将一个简陋的木盒递给阿九,示意他打开。 阿九怔怔忪忪地将木盒打开,见里面放着一把栩栩如生的木剑,这木剑与师父手中月华的模样如出一辙……木剑旁边是一块墨色玉佩,里面光华流转,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他呆愣地目光对上重谣的眼。 重谣的手指轻轻抚过木剑,微微笑道,“你暂且先用着这把剑,日后……”他握了握月华,“日后有机会传你一把更好的。” 阿九双手微抖,他腿一弯,正要跪下时,修长白皙的双手将他手臂一抬。 重谣道,“男子汉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不必跪我。” 阿九嘴唇微微颤抖,“师父!” 重谣道,“明日我便要出谷,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从怀中拿出连夜录好的剑谱。 “……我已将所学剑谱尽数录在其中,我离去之后,你要尽心参悟。” 阿九听他语气之中略有诀别之意,大惊失色道,“师父!你……你要去何处?” 重谣道,“我要去南方。” 阿九急忙道,“师父,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重谣摇头,“你和阿绿,安心待在此处……阿绿未背完义父留下的所有医术和毒经,你未参透这本剑谱之前,不要离开蝴蝶谷。” 阿九蓦地抬头,“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他心里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前所未有。 重谣抿起唇,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第一百九十八章 离谷 晚风徐来,月移影动。 重谣合上门,朝谷外走去。 身后传来“嘎吱”一声响,阿九连忙收回脚,惊疑未定地看了一眼前方黑色的身影。重谣却只略顿了顿,随后继续向谷外走去。 阿九试探一般地远远跟在他的身后,见他似乎并未有任何反应,便一路安心地跟到了路口。 前方便是出谷的迷阵了。 重谣转过身来,对蓦地藏在树后的阿九道,“别跟了,回去吧。” 阿九咬了咬下唇,从树后走出来,依恋地唤了一声,“师父。” 重谣不为所动,“叫我一声师父,便要听我的话。” 阿九握紧了木剑,目光坚毅而偏执,重谣看着他,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放缓了语气,“回去吧,看好蝴蝶谷,我会回来的。” 阿九松开下唇,固执地问道,“什么时候?” 重谣想了想,道,“最迟便是你剑法大成的时候。”他侧头看向阿九身后,微微叹了口气,旋即旋身而上,很快便不见踪影。 阿九有心追他,可他练的这几月功夫,哪里能赶得上重谣十几年的深厚?反倒是一头扎入了迷阵,再分不清东南西北。 阿绿见阿九兀自追上去,露出无奈的眼神,转身提着灯出来寻人。 这迷阵乃当年老文初入蝴蝶谷时所设,目的便是为了隐匿蝴蝶谷的位置,因担心她四处乱走迷失了方向,便早将破阵之法传授给了她。 重谣出了谷,便一路向北而去。 这一次他直接绕开了主楼,直接潜入了关十楼腹地。 重谣轻巧地落在九层楼上,见巡逻的人略少,不禁皱起了眉头。 按理说师姐刚刚收回关十楼,为防不测,戒备理应十分森严才对,可此时除却九层楼附近及客楼附近,其他地方竟看不见几个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因为与重醉争斗之中死伤过于惨重? 他心里蓦然升起一丝悲凉。 见九层楼下又路过一队巡逻的人,便取了空子跳下楼,走向客楼的方向。 或许是因他穿着打扮与关十楼的人别无二样,纵然有偶尔路过的人也只当他有别的差事不将他放在心上——竟是对他的相貌毫不眼熟。 重谣乐得没人认识他,一路大摇大摆地走向客楼。 还未走近,便听有侍女一边浇花一边闲聊,话里夹杂的“容少侠”、“齐庄主”等字眼儿令他驻足。 “你们在说什么?” 侍女被他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总管过来了,连忙丢下瓢,迅速跪在地上,低着头语气颤抖道,“总管大人恕罪,奴婢知错!” 关十楼中禁止下人嚼舌根,违者会被拔去舌根,挑断脚筋,送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她们二人不过一时松懈,便被总管抓了个正着,想必下场不会好过。 重谣转念一想,索性担了那“总管”名号,问道,“你们二人方才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侍女们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丝毫不敢发出声音,唯恐被拔了舌头。 重谣道,“你们再说一遍,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一名侍女颤着声音道,“总管恕罪……奴婢们只是说起容寒尽容少侠和除月山庄的齐庄主,并无别的意思。” 重谣冷声道,“撒谎!” 那侍女当即匍匐在地,“总管明鉴,我们只是……只是疑惑他们二人来此有何贵干……” 重谣哼了一声,看来容寒尽和齐怀菘此时就是客楼,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几个侍女,见她们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的可怜模样,微微拧了拧眉,随后抬步向客楼走去。 听闻他远去的脚步声,那几名侍女均松了口气,脸上还未浮现出劫后余生的喜色,便看向冷面无私的总管向她们迎面过来。 几人复又跪在地上,不敢吱声,但心里均有一个疑惑——方才总管大人不是往客楼走去了,怎么又从相反的方向过来了。 重解在她们几人前面停下脚步,疑惑道,“你们几人缘何跪在此处?” 一名侍女脸一白,翻着眼睛晕了过去,重解蹙眉道,“怎么不说话?” 那余下几名侍女颤声道,“求总管大人开恩,奴婢真不是有意要嚼舌根!” 重解黑了脸,冷言道,“你们几人自去执法楼领罚!” 他抬步朝客楼走去,听侍女回禀道今日有客来临,楼主无故失踪,现下唯有他出去暂缓贵客。 重谣见客楼前只有两个面生的侍女站在门口,便握了握月华,目不斜视地从她们面前经过——他面无表情且衣着关十楼的装束,这两名侍女竟当真被他这副故作肃杀的模样唬住了,只当是地方上未曾见过的大人。 重谣暗自叹息了一声,走进客楼。 客楼之中,齐怀菘和容寒尽二人面对面地坐在屏风前,均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重谣出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齐怀菘和容寒尽双双一震,惊愕地看向他,“你也在这?” 重谣道,“混进来的。到底出了什么事?”他询问似地看向容寒尽。 容寒尽站起身来,脸上激动不已,他颤着手从腰间抽出两把短剑,重谣当下就黑了脸。 “小雪的双剑怎会离身?”他的目光如刀,顿时刮向容寒尽。 容寒尽急急道,“当日承安一别,小雪刚取了你的信便与我分道扬镳,这双剑便是我从城墙上取下。”他眉目哀愁,忧心忡忡道,“我不知他还有别的什么仇人,便去血月教寻了傅教主,傅教主只身进入悯天山,原本他与我约定两日不见便来搬救兵,如今过去了这么多天……重兄,请你与云姑娘速速集结关十楼的主力,与我们一同攻上悯天山吧!” 重谣的脸色越来越黑,他胸口重重起伏了好几下,月华似乎察觉到他跌宕起伏的情绪,在他手中微微颤动着,浓烈寒气猛地暴涨,客楼之中一下子冷下了好几度。 容寒尽眼皮一跳,目光落在他手中剑上,震惊道,“冰剑月华?!” 齐怀菘嘴角动了动,目光关切地看向重谣,却仍是未发出一言。 第一百九十九章 楼中逢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庄主假正经最新章节、庄主假正经嘤嘤糖、庄主假正经全文阅读、庄主假正经txt下载、庄主假正经免费阅读、庄主假正经 嘤嘤糖 第两百章 复杂了 熹微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纸窗,一缕浅浅地透过剔透的月华落在地上,一缕将重谣的侧脸印的晦明不清。 客楼中四人相对无言。 齐怀菘看着重谣的眼睛,“云楼主能顺利收回关十楼成为楼主,与血月教的关系密不可分。何不以悯天山抓走傅教主的结拜兄弟为名,直接包围悯天山。想来关十楼报个恩也没有关系。” 有的时候,关心则乱。简单的问题通常会被复杂化,假设这件事情就是单纯的以应千雪为导火索,那又能怎么样?在关十楼和血月教与悯天山正式撕破脸之前,有谁会不知死活去当什么炮灰? 重解松了口气,“齐庄主说的没错。” 齐怀菘的想法的确合情合理,重谣并无意见,他转向重解,“那就拜托你了。” 重解屈膝道,“定不辱使命。” 近日,悯天山上的气氛忽然肃穆了起来,同时在这种异常的肃穆之中还夹杂着一些令人不安的惊慌。 尤其是刑房那一片儿,除却侍卫们日渐严肃的脸,还有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尤其是每日清晨和午夜。 这听起来像人却更像野兽一般绝望凄厉的惨叫,每日总是准时飘荡在整个悯天山上——这声音主要集中在刑房,可离了刑房,又能在别处听见,实在令人惊恐万状、匪夷所思。 庄忠快步走向刑房,他喘息着叩了叩刑房大门。听见里面有人道,“进来。”他才大着胆子推开铁门——原本他是不需要叩门的,只是前些日子自宫主从中州回来以后,便性情大变,他唯恐触怒宫主,便慢慢也捡起了当年做庄吉下属的几分模样。 这高大的铁门一被打开,幽暗恐怖的刑房顿时亮堂了起来。 “庄臻”心情不错地逆光看向庄忠,“何事?” 庄忠喘了口气,朝他恭敬道,“山下已传来消息,血月教与关十楼结盟,已秘密到达南无天。” “庄臻”愣了愣,随即为难道,“这么快?”他皱着眉看向被重重锁链锁在墙上的瘦骨嶙峋的女子,咬了咬手指,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好吧,那就陪他们好好玩玩。” 他伸出手,随侍在他身边的侍女们躬着身将手递过去,“庄臻”对庄忠笑道,“将悯天山下的那些掩人耳目的东西通通撤了吧。” 庄忠愣了愣,道,“可那些迷阵都是先祖传下来的……”若是撤去,悯天山便全然暴露在世人眼中了。 他的下半句话湮灭在“庄臻”似笑非笑的眼里。 他暗暗叹了口气,“是。”这位宫主什么都与老宫主不同,唯有固执与老宫主如出一辙——即便最后伤人伤己,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目的。 庄臻悠悠道,“若是不撤,那这先祖传下来的东西,怕是会被摧毁的什么都留不下。” 重谣和容寒尽几人火急火燎地赶到南无天,还在除月山庄商量如何进入悯天山时,探子却回报了一个令他们迷惑不已的消息。 齐怀菘道,“师出反常必由。”悯天山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撤掉山下迷阵,要知道悯天山为何能在世人眼中如此神秘,多半是与那迷阵有关。 这迷阵历史渊源悠久,庄臻竟会说撤就撤。 容寒尽一掌拍向桌面,怒道,“他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重谣道,“他就是个疯子。”他对重解道,“你和齐庄主带着所有人在山下等我们。”见重解又想拒绝,道,“我和容兄足矣,人多反而是个麻烦。” 齐怀菘断然拒绝道,“我跟你们一起上去。”他冲外面唤了声,“齐琼。” 齐琼肃穆地走进书房,拱了拱手,“庄主。” 齐怀菘道,“你跟齐湘两人与重总管一同待在悯天山下,但凡上面有一点异动,便杀上去。”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重谣露出为难的神情。 齐怀菘却对他蓦地一笑,如初春时节冰消雪融下忽然绽出的一朵小绿芽般令人动容,“是我自己想去,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容寒尽知他心思,只叹了口气,“那今日便上去吧。”虽说庄臻撤去了山下迷阵,可谁知他到底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别有目的?可无须他们费尽心思地从密道里一个一个的钻进去,已是十分省时了,只希望小雪和傅兄他们能够安然无恙。 重谣与齐怀菘、容寒尽三人揣好了信号弹,与重解和齐琼等人约定好了时间后,便朝山上走去。 行至半途,齐怀菘停下脚步,温声唤了一声,“阿谣。” 重谣道,“何事?” 却见齐怀菘从怀中摸出一个他十分眼熟的物事。 容寒尽见他二人有话要说,快步走到了前面。 齐怀菘道,“你行冠礼时,我无幸伴你左右,也恐没有机会再伴你左右……你可愿让我亲手为你束一次发冠?” 重谣微愣,唯恐他是以为此次有去无回,便宽慰道,“集你我容兄三人之力,未尝不能全身而退,你不必忧心。” 齐怀菘却固执地伸出手去,期期艾艾地盯着他,大有他不收下便不收回手的模样。 重谣踌躇片刻,见齐怀菘的样子,也清楚他若是不收下,齐怀菘恐怕是不会收回手了。他嘴角微勾,眸光一冷,讥讽道,“齐庄主何时学得这泼皮无赖的模样?” 齐怀菘走近他,拉住他的手,硬塞进他的手中。 低声道,“今天我很高兴。”能够有机会与重谣并肩作战,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说完后,快步追上了容寒尽。 重谣跟在他们后面,捏着这个发冠是扔也不是,收也不是,他犹豫了片刻,哭笑不得地放进怀中。 胸口似乎一瞬间被填地满满的。 或许连重谣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眉眼顿时缓和了许多。 第两百零一章 戏台 走过长长的山梯之后,入目便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校场。 此刻这片校场上之上搭了个高高的戏台——这戏台四周描金绘彩,缠绕着不少大红色的绸缎花,蓝天白云之下,春风拂过,倒像是要办什么喜事一般。 戏台前面,背对着他们坐着一队乐师,或抱着琵琶或对着古琴,还有手执竹笛和怀抱箜篌之人——这却是一点儿都不像是要办什么喜事了。若此时不在悯天山上,此情此景,多像是南无天举办女子才艺大赛的样子。 戏台左侧,华丽的金色辇驾除去了黄色的幔帐,露出里面羊脂玉般的座椅,白发男子靠着座椅闭目养神,八名桃色纱衣女子随侍在旁。 三人不料上山之后会是如此光景,心中微微诧异之后便升起了高度的警惕。 白发男子半睁起眼,慵懒地目光在三人面上扫过,随口便斥道,“贵客已到,怎不叫本宫?” 他虽在斥责侍女,脸上却扬起淡淡的笑容,“三位贵客驾临,本宫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重谣道,“庄宫主,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当知道,我们是为云楼主、应千雪和傅教主而来。” 庄臻偏头道,“还不快给贵客上椅子?” 齐怀菘冷冷道,“不必了,庄宫主,请将人叫出来。”那条玄铁长鞭便是折在此人手中,奈何他无能为力不能为它讨回公道,若非为了阿谣,此处他却一刻也不想多待。 庄臻挑了挑眉,“齐庄主这么大的怨气?”他揉了揉太阳穴,恍然大悟道,“哦,也对……”他的目光扫过齐怀菘腰间,“上次可是得罪了,隔日不如撞日,今日本宫便赔你一个武器吧。”他眼神一动,便有桃纱女子抱着匣子袅娜地冲齐怀菘走去。 齐怀菘移开目光,浑身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不必。” 庄臻叹了口气,“也是,这新的总是不必旧的趁手……三位远道而来,便先喝杯茶水。” 重谣的手按上月华,“庄宫主……” 庄臻打断他的话,支着下巴,笑吟吟道,“三位来都来了,不如就好好当一回悯天山的正经客人,等看完本宫特意为你们排的一场戏后,那三人本宫自当奉还。” 容寒尽低声道,“他定有花招。”他的手落在腰间的明镜刀上,一张脸凶悍异常。 齐怀菘道,“静观其变。” 重谣道,“好。” 庄臻见他们三人商量完了,含笑道,“贵客,入座吧。”他目露兴味,对一名桃纱侍女道,“贵客已入座,开始吧。” 他话音刚落,琵琶声、琴声、笛声、箜篌声便同时响起,这四种乐器各有所长,糅杂在一首曲子里,却也能令人勉强入耳。 三人凝神静气,唯恐这乐声有诈,不敢多听。 庄臻接过侍女手中的酒杯,余光瞥见远处黑衣女子被锁了双手,神情木然地被人牵了过来,不禁勾起唇角。 重谣集中精力,将注意力从乐声之中转移,抬眼便看见黑衣女人漠然地站在了戏台之上,齐怀菘和容寒尽同时惊愕地抬起了头。 重谣立即起身,殷切唤道,“师姐!” 云水的神情毫无波动,她目光定定地看着远方,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许是这些日子受了不少折磨,脸颊两边都凹陷了进去,凸显地她的双眼大的出奇,衬着她此时的神色,渗人的紧。 重谣心里一惊,他转向庄臻,怒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齐怀菘和容寒尽均站起身来,对着庄臻怒目而视。 “嘘!”庄臻收回手指,笑道,“别急。” 这时一名发髻散乱的红衣人又被人从戏台另一边牵过来,仔细看去,那神情与云水竟一般无二。 容寒尽惊呼道,“小雪!”他心里涌起阵阵心痛,同时又痛恨起自己的无能。 庄臻叩了叩手指,道,“你们不必心急,过会,你们的朋友就全都出来了!”他话音刚落,几名纱衣女子便从他身边走开,挡在了三人面前。 三人脸色铁青,恨不得冲上去,拎着他的领子将他的头打爆。 庄臻对他们的想法不以为然,他打了个响指。 三人惊觉戏台之上的两人有了动静。 只见云水双手成爪状,面目狰狞地扑向应千雪,而应千雪则猛地从她面前消失,落在她的身后,他此刻手中无剑,便是将自己的整条手臂都当成了武器,冲云水天灵盖劈下。 重谣顿时目眦尽裂,“师姐!”他正要飞到台上,却被奉命拦住他们的桃纱侍女堵住了去路,而齐怀菘和容寒尽二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重谣暴怒,“滚开!” 月华出鞘,虽是青天白日,却仍似有一片月光般,惑人心神。重谣驱剑刺向一名桃纱侍女,彻骨寒意被他深厚的内力一催,四周顿时一冷。 庄臻靠在他的座椅上,嘴里喃喃道,“还真有两把刷子?” 可庄臻的桃纱侍女却并非等闲之辈,重谣虽拔出了月华,却始终挨不到侍女衣角。他目光沉沉,这几名侍女身法了得,只意在阻拦却并不与他们当面对上,实为见好就收的典范。 戏台之上,云水本能躲开了应千雪那一劈,反手一个扫堂腿扫向应千雪。应千雪自小轻功不敌云水,被这一下扫到,眼白里渗出血丝,他怒吼一声,旋身直扑向云水。 齐怀菘低声道,“他们的模样……像不像你当日描述的那位尤堂主?” 经他提醒,重谣顿时想到当日尤蝉神志不清的那一幕。他又急又怕,出手更是迅猛,“滚开!” 他这一声怒吼中夹杂了浑身内力,竟吼地那八名侍女眼前晕了一瞬。 齐怀菘和容寒尽二人抓住良机,将她们逐一打伤,重谣纵身一跃,瞬间就落在戏台之上。 庄臻乐呵呵地看着他们,不出手也不阻止。 戏台上,重谣出手如电,欲点云水和应千雪的睡穴。 那八名侍女见状,迅速聚在一起,也不管已上了戏台的重谣,联合将齐怀菘和容寒尽困在下面。 第二百零二章 诛心不成(一) 颈后风声渐至,云水与应千雪二人虽神志不清,但身体却本能地躲过了重谣的手指,许是有了共同的“敌人”,二人竟然齐心协力,一同攻向重谣。 重谣凌空倒翻,落在他们身后,月华归鞘,挡住了他们的攻势,却仍是被他们二人掌风扫。 重谣焦急地喊道,“清醒!”他不忍见尤蝉的悲剧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重现,一心一意想将他们唤醒。 云水和应千雪似乎认出了这声音,动作微微一滞,眼中显出一丝人气,重谣心里一喜,此时乐声猛地高昂激荡,却将两人眼中那仅有的一丝清明打碎,云水和应千雪出手愈发狠厉。 重谣心一沉,寒气陡出,月华猛地冲那琴师的琴面劈去,那古琴不堪一击,瞬间被劈了个稀巴烂,经此一打断,其余三位乐师再不成气候。 庄臻可惜地叹了口气,心里却说不清到底是放松还是遗憾——这傀儡本应由一种声音控制即可,他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竟用了四种乐器来控制。 见乐师们停下动作,庄臻心知没有乐声比有乐声强,他对乐师道,“你们下去吧。”此处留下他们已是无用。 见这些乐师迅速退下,重谣心里松了口气,然而身后云水和应千雪却再次袭来,重谣旋身一边格挡住他们的攻击,一边冲庄臻喊道,“解药在哪!”没有乐声只是治标却不治本,要唤醒他们二人,恐怕还是得要解药。 庄臻轻笑一声,“你觉得我会给?”破坏了古琴又能如何,这连日来的乐声早已刻入了他们二人脑海,轻易不能祛除。 重谣大怒,“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说话间,云水一掌拍在他的肩上,他一只手紧紧抓住云水的手腕,向后飞去。入手仿若一支干瘪的树枝,稍一用力便能折断一般,重谣心头涌起浓浓的悲意,手上下意识地松了几分力道。 当年在关十楼中,三人时时切磋,均是点到为止,从未有过如此般拼尽全力的时候,当初还多次玩笑若有朝一日生死相搏,都不会手下留情——没想到真到了这时,还是如当年一样。 庄臻悠悠道,“目的么?”他闷笑了一声,对重谣举起杯,“你可知道,有一个人为你们兄弟二人付出了多少。”见云水另一只手猛地朝重谣胸口拍去,他一口饮下杯中酒,轻哼了一声,眼里却又隐约闪过一瞬间的犹豫。 云水这一掌显然是用了全力,月华在手中一转,重谣握着剑柄,堪堪抵抗住她的手,同时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猛地反剪,勉强制住了她。 他微喘了口气,余光瞥见应千雪接踵而至,他连忙旋身一转,与云水调换了位置,换做他背对应千雪。 这一转身,便是将后心留给了应千雪。 齐怀菘回头的一瞬间,见应千雪一掌拍在重谣后心,他双目圆睁,倒吸了一口凉气,手中长鞭蓦地将身前桃纱女子横扫开去,落在重谣身旁。 重谣睁大了眼睛,喉鼻之间蓦地涌起一股腥气,嘴里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打湿了胸前的衣襟。他目光略有些涣散,握住云水手腕的手却纹丝不动。 长鞭蓦地将应千雪扫开,齐怀菘心里痛极,他飞快地点了云水睡穴,这时重谣的膝盖才猛地坠在地上。 庄臻叹了口气,目光阴沉道,“回来。”他打消了叫人将傅悬月带出来的念头,心里忽然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见这些桃纱侍女纷纷退去,容寒尽还不来及松口气,便飞身上前,欲截住应千雪。 应千雪一心一意朝齐怀菘攻去,对周围环境丝毫没有提防,此刻当他意识到身旁有人时,却已来不及避开。 容寒尽本身功力比应千雪高出不少,他深知此刻应千雪神志不清,难以唤醒,当务之急便是将他制住,因而下手并不似重谣一般温和。 完了。齐怀菘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想伸手扶着重谣,可重谣此时目光涣散,脸色煞白——他伤到的是心脉,齐怀菘甚至不敢碰他一根手指头。 齐怀菘惊慌不已,他颤着声音喃喃道,“药呢……对,药!”他在身上摸来摸去,却什么也没有找到,他茫然无措道,“……药呢药呢?” 容寒尽制住了应千雪,回头见齐怀菘手忙脚乱的样子,喝道,“快护住他的心脉!” 他声如洪钟,顿时将齐怀菘从一片惊慌之中唤醒,齐怀菘连忙盘腿坐下,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重谣体内。 庄臻坐在座椅上,他支着脑袋,眼中晦明不清。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杀人需诛心才是上乘——楚怜姜死了也就罢了,可他从未想过要重谣死,诛了他的心,留下他的躯壳,这才是他的目的。 一具行尸走肉,怎么也比冷冰冰的尸首强。 容寒尽的目光在古琴残骸上扫过,猜测庄臻泰半是用乐声来控制二人,但不知为何没有乐声两人依然神志不清,不及他多想,一直坐在座椅上的庄臻动了。 自他们上山以来,庄臻便一直坐在他的座椅上,就好似当真在欣赏一出好戏。 明镜刀发出“铮”的一声,容寒尽猛地落在他的身前。 庄臻愣了愣,似乎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对容寒尽道,“你要拦我?” 容寒尽看他面目可憎至极,他冷哼一声,意思不言而喻。 庄臻笑着摇了摇头,“可别忘了,还有一个人在我手里……”真是天真,即使这两个傀儡被他们制住了又能如何呢?他们三人伤的伤,残的残,还能有办法将这两人带走? 容寒尽面上一抖,一只手落在腰间的信号弹上。 庄臻笑了一声,“真是幼稚。” 容寒尽将手松开,此时还不是时候……至少……至少要知道傅兄的下落才行。可要他就这么让开,他如何能使得? 他心知自己不自量力,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让来。 明镜刀横在身前,容寒尽咧开嘴,“你有种,便将我这明镜刀也碎上一碎。”说罢,刀光一闪,以劈山开路之势冲庄臻劈去。 第二百零三章 诛心不成(二) 庄臻奇道,“你让本宫碎本宫便碎,你是个什么东西?”他脚下瞬间移开,绕过容寒尽径直落在了重谣身前。 见重谣垂着头跪在地上,脸上没有一丝生气的模样,庄臻的目光之中似糅杂了各种情绪一般,有哀伤,有心痛,有愤恨,也有不舍。 齐怀菘一心一意为重谣输送着内力,只求护住他的心脉,此刻庄臻忽然而至,他有心呵斥,却不敢松懈一分,唯恐重谣出了什么差错,只能对他怒目而视。 庄臻不将他放在眼里,伸手将他轻飘飘地掀开,自己弯腰将重谣横抱起,目光如寒风凛冽般扫了他一眼,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校场。 齐怀菘耗了大半的内力,被他那一掌拍的眼前发黑,眩晕之后,他从地上捡起重谣的月华。 容寒尽欲追却徒劳而返,他将齐怀菘从地上扶起,担忧道,“感觉如何?” 齐怀菘反手捏住他的手腕,“找人!” 庄臻抱着奄奄一息的重谣绕开普渡轩,走过废弃的莲池,站在一座极大的拱形建筑前。建筑前一左一右塑着两个童子,身披白纱,眉目清秀冷冽,是悯天山一向的风格。 庄臻走到门口,以汉白玉制作的门上雕刻着大片铭文——这道门不像门,倒像是嵌入建筑的墓碑。 庄臻将重谣放在一边,站在正门中间,小心翼翼地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额前很明显留下了一片红印。 正门左右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旋即这道门自中间分开,里面冒出一阵寒气来。 他将重谣打横抱起,往里面走去。 进去的一瞬间,石门立即合上。 这建筑里面以大理石为壁,大大小小的明珠为灯,粒粒以金线网包裹着悬在半空之中,不尽其数,恍若星空一般,搭着室内冰冷的寒气,倒有几分传说中的月宫的味道。 这建筑里面的地势由高到低,温度也越来越低。庄臻并不担心重谣会在此处丧命,他走到最低处时,伸出手在墙上摸索了片刻,之后脚下石板一动,缓缓向下沉下。 石板落到实处时,触目便是一个冰室。 这冰室分为三部分。最里面放置着一个雕花垂纱的大床,床的四周寒气似乎较之外面更重,夜明珠乳白色的灯光之下,隔着密密麻麻的珠帘和朦脓的寒气,里面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这冰室中间又自成一部分,其中放置着梳妆台、小案、屏风、浴盆、字画等各种装饰。 最外面的一部分相对简陋一些,只随意放置着一张小榻,两三个柜子及几个长案和几盆冰花装饰。粗粗一看,这冰室似乎略有些像普渡轩的模样。 庄臻将重谣放在小榻上,目不斜视地走到梳妆太前,在古朴雅致的首饰匣中,拿出一个描金彩绘的瓷瓶。 他复又走到重谣面前,静静地看着他,半晌之后,才坐在旁边将瓷瓶打开。刚一打开,浓烈的异香便顿时散发在整个冰室之中。 庄臻沉着脸掰开他的嘴,将瓷瓶里唯一一颗固脉丹倒入他的嘴中。 满室香气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庄臻将他平放在小榻上,又从柜子里抖出一条被子,在自己身上裹出了温度后才将重谣严严实实的塞进去。随后他面无表情地走到梳妆台前,端端正正地对着凝着冰霜的镜子,将自己的发冠、衣带、鞋子等一一解下。 此刻寻人,那云水和应千雪又该如何处置?他们二人不知是中了什么毒,现在这般模样跟失了魂没什么两样,若是丢在此处,难免庄臻的人不会趁机将人带走。 可若是带在身边,又该如何行事?若一不小心又闹起来,岂不是还没找到人,自己就先内讧? 想来想去,容寒尽只好提议道,“重兄受了重伤,庄臻的样子不像是要杀了他。我们先将云姑娘和小雪送下去再上来如何?” 齐怀菘拧紧了眉头,他一刻也不想离开这里,可容兄一人又难以将这二人一并送下去。若是动用了信号弹——阿谣和傅悬月又在庄臻手中,真是左右为难。 齐怀菘无力道,“好吧。” 他将云水背起,不舍地回看了一眼悯天宫,旋即在容寒尽的催促下向山下走去。 冰室之中不知过了多久,重谣动了动眉头,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严严实实包裹了起来,可即使这样,千丝万缕的寒气也依然渗透入了他的身体之中。 灿若星辰的眸子缓缓睁开,待看清眼前情境后,他蓦地睁大了眼睛,失去意识之前他还在那个戏台之上,怎么此刻会在这种地方?他回忆起自己的伤势,恍然地想到难道地府竟长这个模样吗?原来人死后,还能感觉到寒冷。 他动了动手指,挣开被子,从小榻上坐起,环顾周围,竟觉得此处与悯天山的普渡轩极为相似。 他叹了口气,好奇地走向梳妆台。梳妆台上如记忆中的普渡轩中放置的东西别无两样。重谣转过身,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蹲下身子,原来是个雕花的木钗。他捡起木钗,放在梳妆台上。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珠帘之上。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牵引着他走过去。 重谣撩起珠帘,只见前方蓝色床帐之中隐约躺着一个人。 他的胸口忽然一痛,喉鼻之中复又涌起腥甜之气。 人死后,难道还能感觉到痛?不,不对!重谣蓦地回神,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他分明还活着!此处处处透露着诡异,可瞧这模样,分明还是在悯天山上! 可他在此处,小雪和师姐又在哪里?齐怀菘和容寒尽呢?外面是不是已经打起来了?庄臻去了哪里,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重谣的目光又落在隔着蓝色床帐的那个拱起的弧度之上。 这个人……又是谁? 他脚步轻移,走向床边,一只手稳稳地掀开纱账,床上人的脸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视线之中。 重谣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微微张开嘴,眼中惊疑不已。 第二百零四章 恶魔(一) 庄臻! 他怎么会躺在这里? 重谣细细看去,只见庄臻此时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唇色青紫,整个身子都掩在大红色的锦被之下,更加显得没有一丝生气。 重谣忽然迷惑了起来。他究竟是在这个地方待了多久,为什么一觉醒来,庄臻好似死了一样? 胸口忽然泛起一丝疼痛,浇灭了重谣刚刚产生的疑惑。 他惊疑未定地伸出手去,欲探庄臻的鼻意。 就在手指将要触向庄臻鼻下时,身后蓦地响起一个清丽的女音。 “别探了,他早就死了。” 重谣心里倏地一惊,旋即一阵钝痛从心口传来。 他捂住胸口,缓缓转过身来。 入目是一个披着及腰长发的身着白纱衣的女子。 此刻她缥缈的远山眉下,瑞凤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俏丽的鼻梁秀美而小巧,嫣红的薄唇轻轻抿起。 重谣蹙眉道,“你是……”电光火石之间,他脑中隐隐浮现出一个粉雕玉琢的与庄臻有几分相似的影子,他有些不确定地说道,“簌簌?” 庄簌唇角一勾,轻笑了一声,“你还记得我。”她从重谣身侧走过,坐在床沿上,伸出修长的玉手抚了抚庄臻的脸廓。 一个又一个疑惑涌上心头,重谣看着她的动作,拧紧了眉。四年了,若杏神前辈将庄簌治好了,那今日她的模样的确也与此时相差无几——只是,她怎么会跟自己都在这个地方?难道是她救下了自己? 重谣的目光落在床上的庄臻脸上……如果事实是这样,那庄臻是什么时候死的? 庄簌转头道,“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哥哥刚才还在外面恶意针对你们,这时却安安静静地躺在这儿?” 重谣目光如炬,“那么请庄姑娘解答。” 瑞凤眼轻轻往下一弯,露出一个看似天真无邪的笑容。 庄簌笑道,“因为……外面那个本来就不是哥哥啊。” 庄簌的话如一记重锤,砸在重谣的脑门上,那这样就完全说得通了,庄臻早就已经死了,是有其他人在冒充他,重谣不假思索地问道,“外面的那个是谁?” 他此话一出,心底便生出些许异样,“是你?” 庄簌笑得甜美,她走到重谣身前,与他面对面道,“除了我还会有谁。” 除了庄臻的嫡亲妹妹,还有谁能冒充庄臻?还有谁敢冒充庄臻? 重谣沉声道,“原来都是你做的!”可恨他方才竟生出了是庄簌救了他的念头。重谣下意识地想拔出月华,然而悬挂月华的位置空空如也。 庄簌观他神色,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他的腰间,拊掌笑道,“现在你是不是很想杀了我?可惜月华早就被你自己拿丢啦!”若他不管云水和应千雪,今日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庄簌心里蒙上一层阴影,她似乎完全忘记了,若非她不将云水和应千雪带上山,今日的一切完全不会发生。 重谣一股怨气憋在心口,憋得胸口生疼生疼的,他心里惦记着云水和应千雪,此刻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按捺住了杀人的冲动,“我师姐和小雪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庄簌绕到他的身后,奇道,“你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我会告诉你?” 重谣终于忍不住抓住她的领口,“庄簌!”若非触及到了他的原则,他怎会对女子下手?今日庄簌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在刺激他的心脏,挑战他的忍耐力。 庄簌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她叹了口气,将重谣的手指尽数掰开。 “要说这个毒啊,多亏了翁韩我才能顺利研制出来呢。”当日名为让翁韩助她培育锁魂蛊,实则却是为了炼制傀儡香,如今傀儡香虽有些瑕疵,但对她来说,效果还挺令人满意。 庄簌看了看重谣的神色,好心好意地提醒道,“翁韩就是你那位和蔼可亲的祖师爷爷啊……不记得了吗?” 重谣霎时瞳孔一阵收缩,他自是不会认为祖师爷爷为虎作伥,只道庄簌又对祖师爷爷用了什么诡计“……你!” 庄簌摇头晃脑道,“可惜他至死都想不到,他研制出来的傀儡香,被我用在了他的自家人身上。”他最疼爱的小徒孙的师姐和好友中了傀儡香后,竟亲手将重谣打成了重伤,她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神情,“你可知道翁韩是怎么死的吗?” 她瞥了一眼重谣的神情,见他震惊异常的样子略有些好笑,“你们是不是很久没有见过杏神前辈了?” 重谣抬起眸子,他嘴唇微颤,四肢险些脱力。 庄簌道,“翁韩可是将杏神前辈当做了两个月的药人才成功炼制出来的傀儡香呢。”她语气轻巧,“……可惜傀儡香的控制时间太短,让杏神前辈提前恢复了意识,不然翁韩怎么会自刎于好友身前呢。”真是一场笑话啊。 重谣目眦尽裂,他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禽兽!” “当年杏神前辈不惜耗费内力都要为你解毒,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他气得眼前发黑,胸口的钝痛一波又一波地冲他涌入,压抑着暴怒语气的声音在冰室之中回声不断,重谣一掌挥向庄簌。 脑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此人为翁祖师和杏神前辈报仇。 庄簌毫不费力地截住他的手,不屑一顾道,“急什么,我还没有说完呢。” 她将重谣推开,理了理衣领,叹道,“叫你这么一打岔,好多事情我都给忘了。”她遗憾地啧了一声,随即道,“也罢,这些都不重要。”这几年来,她自己做惯了伤天害理的事情,骂她是禽兽的人多了去了,可她顶着庄臻的模样,却不允许任何人污蔑、辱骂庄臻,因而那些人只会死得更惨——但重谣不一样。 “你是骂我的。”庄簌无所谓地笑道,“所以我不会杀了你。” 重谣死死盯着她,无形的目光似化作了有形的箭矢和刀子,要将庄簌死死地钉在原地,一片一片凌迟。 庄簌原来姣好如月的面孔此刻在重谣心中仿若地狱恶鬼一般面目可憎。 第二百零五章 恶魔(二) 庄簌看着重谣的神情,双肩剧烈地抖动起来。 她哈哈大笑道,“怎么?没想到是不是?” 重谣咬牙恨道,“你这个疯子!”他简直从未见过如此神经质的人!不——有一个。 他的目光落在庄臻的脸上,此刻庄簌的模样,与当年庄臻神志不清的模样何等相似。 庄簌缓缓笑道,“这个称呼倒是十分新奇。”骂她的人千千万,却从来没有一个人会骂她是疯子,她或许不知道,此刻她的语气和神态,与当年重谣唤出悯天兄时庄臻的模样一模一样。 重谣别开头,他扶着床沿站起来,惊觉此时丹田之中,内力在缓缓流逝,他打定了主意,今日就算在此同归于尽,也要将庄簌打死。 庄簌道,“你不必白费力气了。你实力巅峰时尚且打不过我,此时的你——凭什么能打过我?”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不自量力,妄想以自己的微薄之力来调转命运,可他们却不知道估量一下自己真正的实力,以至于枉送性命,虚度光阴。 重谣恨恨道,“就凭老天有眼!” 庄簌的脸色蓦地一变,旋即瑞凤眼中阴风阵阵,“老天有眼?哈,真是笑死我了。”老天若是有眼,怎会让她年幼便身携剧毒,怎么让哥哥为了她身上的毒费尽心力?又怎会让她在醒来时,一眼就看见奄奄一息的哥哥将毕生内力通通传入她的体内? 她一只手蓦地掐住重谣的脖子,将他的脑袋按在距离庄臻的脸不足三寸之处。 “你好好看看他,什么叫老天有眼?他做错了什么事,让你们这样对待他?”楚怜姜如是,重谣亦如是——他用尽了浑身力气去对待的两个人,凭什么这样回馈他? 她的手一紧,险些将重谣掐死在床前——但她关键时刻却想起了那枚丹药。这世上可再没有第二粒固脉丹了。 庄簌松开手,转而问道,“你可知,哥哥在此睡了多久?” 新鲜的空气大量涌入胸腔,重谣猛地咳了几声,目光在庄臻脸上打转。 庄簌不等他说话,死死地看着他道,“四年多了。”四年——她这四年是怎么过得?日日做着哥哥曾今做过的事,日日活成了哥哥的模样——恨只恨当日重谣在飞来峰上死的太过便宜! 幸而后来,重谣未死——否则她还真找不到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 她的眼中涌上一片恨意,“若非你们几人,我哥怎会走火入魔,他怎会万念俱灰而死?”一个楚怜姜,她分明就要看在普渡轩的份上放过他一马,可他偏偏又撞上门来!一个重谣,她竟幸他没死,又恨他没死! “除却母亲,他这一生没有负过任何人!你凭什么说老天有眼?” 她喘着粗气道,“重谣,今日你本来应该为我哥陪葬的!是我一念之差,给你喂下了杏神前辈炼制的唯一一颗固脉丹!你才有力气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出这些话!” 她满怀恶意道,“否则,你早就死了。你视为亲生兄弟的好友险些杀了你,而我这个禽兽,却救了你的命!”她扯着重谣的脖子,凑近他的脸,“怎么样啊,被我这个禽兽救命的滋味还好吗?” 重谣从牙缝之中挤出几个字,“我宁愿死了!” 庄簌捧腹大笑,“真是可笑。那你站在就去死啊!”她一字一顿地对重谣说道,“反正这世上没有第二颗固脉丹,你尽管去死——哦,对了,死前最好想一想你那位师姐和那位好兄弟。” 庄簌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重谣闭了闭眼,他蕴气于掌中,用尽了浑身力气朝庄簌扑去,死又有何惧,只是死前得拉上此人陪葬,未来九泉之下才有颜面与师姐和小雪相聚。 庄簌呵了一声,一只手牢牢抓住他的衣襟,一只手猛地将他掼到床上,堪堪将他抵在庄臻身侧。 语气陡转哀怨,“我倒是小瞧了你,连死都想杀我?” 重谣重重地呼吸了片刻,“你若是想为庄臻报仇,直接杀了我便是,他们又有什么错处!” 庄簌含笑道,“杀了你?我偏偏不想杀了你。”她松了松手,附身按住重谣的双臂,整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重谣,“我原只想让你这一生受尽孤苦!”可现在她后悔了。 重谣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她醒来的那一天,发现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亲哥哥奄奄一息地躺在自己身侧时的感觉,也不会知道当她假装裴臻潜伏在他身边时的心情变化,更不会知道那颗固脉丹,对于她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是没关系,所有一切,都会在今日结束! 重醉的脸忽然浮现在重谣的眼前。 重谣质问道,“就连重醉一事,也与你有关?” 庄簌道,“重醉优柔寡断,想吐出一口恶气,却不敢杀了那些碍事之人……没办法,只好由我替他代劳了。”她说完后还耸了耸肩,以示自己的无奈。 重谣恨道,“重溪师兄的死也是你做的?” 庄簌道,“你看起来很生气啊……不过我还是得说,若非重溪不死,你又怎会亲自去关十楼?”只可惜半路杀出个楚怜姜,否则他真能尝一尝关十楼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的滋味。 重谣将牙咬的咯吱响,他脸上的肌肉抖了抖,眼中掠过一丝愧疚——若早日知晓真相,或许小师妹就不会死了…… 庄簌道,“你这个样子,我看起来真心疼……别咬了。”她伸出手,咔擦一声将重谣的下巴卸下。 重谣的目光顿时不逊于淬了毒一般的飞刀,嗖嗖地飞向庄簌的脸。 庄簌叹了口气,她别过眼,“你不妨猜一猜,谁会第一个找到这里来。”她说话时,猛地挥出一道掌风,将外面的几棵冰花盆栽轰然打碎。 “这些冰花可都是翁韩炼制出来的毒药——地上的残骸彻底融化时,这个冰室里便不会再有活人。”她笑意盎然地看着重谣,“固脉丹固然重要,可你既然执意想死,我却没有不成全的道理。猜猜你我二人,今日会不会同赴黄泉?” 第二百零六章 恶魔(三) 庄簌低声笑起来,低哑的声音在冰室之中断断续续地回响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重谣呼出一口气,在寒冷的环境之下,连呼吸都是冰冷的。 但在这种冰冷的环境之下,天煞掌的蓄力时间也变得更长,威力更是不同凡响。 他朝庄簌用力挥出了一掌,掌风凌冽,床头的小案自中间轰然被劈开。 庄簌伸出看似柔弱的手,将他的攻势稳稳挡住。 庄簌挑了挑眉,“看来你是真想跟我同归于尽。”她眼波流转,“可你这种法子太过阴毒了。” 阴毒?这世上论阴毒谁能比得过庄簌?重谣不停地喘着粗气,嘴里嗤了一声,看来庄臻的确是将毕生功力都传给了庄簌,才能让她如此无法无天。 冰花静静地躺在地上,渐渐升华成乳白色的雾气中的一员,而重谣和庄簌隔着一步左右的距离对峙着。一人肃穆以待,一人散漫不羁。 厚实的天顶之上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重谣紧盯着庄簌的神情,他方才挥出的那一掌虽令他精疲力竭,可他此时却仍然一丝不敢懈怠,但天顶上的声音却又令他不由自主的分了神。 是谁过来了?是齐怀菘……是容寒尽,还是傅悬月?谁最有可能找到他们。 重谣一方面期待着思索着谁会是第一个人,另一方面又万分不愿意有人寻到此处——因为这意味着庄簌又多了一个筹码。 庄簌道,“猜猜?” 重谣唇角紧抿,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丝毫不为她所动。 庄簌哼了一声,她眼珠子一转,笑吟吟道,“看来你真是想跟我一起去死了,连有人来救你都不开心。你是不是喜欢我?” 重谣的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喜欢庄簌?他是嫌命不够短?还是嫌生活不够惨? 说到这个话题时,庄簌似乎又来了兴致,她见重谣小半天都不回答,只好旁若无人走到梳妆台前,对着结了霜花的镜子在脸上涂脂抹粉。 天顶上的声音渐渐远去,重谣在心里松了口气——不管来者何人,对上现在的庄簌,恐怕都逃不过一死。他却是将庄簌与他所说的一同赴死当成了一句玩笑话。 庄簌对着看不清面容的镜子微微一笑,她缓步踱到重谣身前,“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她吗?” 入目,赫然是一张重谣熟悉至极的脸。 重谣冷笑了一声,别开脸去。 庄簌顶着裴臻的脸却显得很是愉快,她眨了眨眼,对重谣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是她长得不好看?” 冰室中陡然发出一声巨响,旋即一人手执长鞭破墙而入。 庄簌余光瞥见齐怀菘气势汹汹地走来,她眼神一凌,脸上却展开一个艳丽至极的笑容。 重谣应声看去,见来者是齐怀菘,心里蓦地慌张起来。 他大声喊道,“快……”走。 他的话还未说完,庄簌便上前一步,钳住他的双手,以裴臻的面孔迎面冲他欺去。 双唇霎时紧紧贴在一起。 重谣倏地睁大了双眼,他没想到庄簌会来这么一招,他慌张地看向齐怀菘,欲辩无言。 庄簌得意地抱住重谣的腰,低声恐吓重谣道,“如果他进来,我就杀了他。” 齐怀菘眉头倒竖,长鞭卷起一片寒气冲庄簌卷去。 重谣看得胆战心惊,他想将庄簌推开,然而方才那一掌却耗尽了他浑身的力气。 勉力支撑起身体已是不易,将内力丝毫未损的庄簌推开又谈何容易。 他的模样尽入齐怀菘眼里,齐怀菘又是心疼又是自责,若他再强一些,重谣怎么会落入庄簌手中。 他抬起脚,往里走了一步。 重谣神色大变,“别过来!” 齐怀菘听不清楚他的话,但见他一脸惊恐,便安抚道,“别怕。”说话间又往前走了一步。 庄簌低笑道,“真是郎情妾意啊——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裴臻,莫非还是喜欢他?”她的头贴在重谣的心口处,两只手看似抱着重谣的腰,实则却是在凝聚内力,只等齐怀菘走进珠帘的那一刻,让他血溅当场。 齐怀菘不知庄簌有什么主意,也听不见重谣的声音,眼看距离珠帘不足一寸时,一道明亮的反光将冰室照亮了一瞬间。 白衣乌发的刀客猛地落在地上,霸道的刀气刹那间将寒气一分为二,久久缓和不过来。 是容寒尽! 这下可好,齐怀菘一个人来送死还不够,还要搭上一个容寒尽…… 重谣忧愁地看向他们二人,只求他们看懂自己的眼神,千万不要过来。 然后命运之神却并未听到他的心声。 容寒尽的到来只令齐怀菘分散了一刻不到的注意力,随后他撩起珠帘,继续向前走去。 庄簌指甲绿光一闪,一道阴寒的气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齐怀菘飞扑而去。 庄簌小声说道,“杀了他好像太便宜你了,干脆把他也变成一个傀儡,怎么样?”她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可她虽然这样说,实际上却并未给齐怀菘下傀儡香——她清晰地明白,齐怀菘对于重谣的意义。 重谣的脸上一抖,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体内的内力流逝地更加迅速——这样下去,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他便会被散去浑身内力,形如一个废人——这样活下去,跟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他闭上嘴,凝神静气,他知道此刻与庄簌争执没有半分用处,便想恢复一点儿力气做别的事。 庄簌见他不说话,也不强迫他回答,只是目光上下打量着齐怀菘,赞叹道,“每一次见齐庄主,都会被他的美貌惊呆呢。” 重谣心里一寒,不由想起当年庄臻的作风。 齐怀菘未料到珠帘后两个身影交织的璧人之一,竟是那位死于非命的裴臻姑娘。 可当日裴臻确实是死了,死在他和重谣的眼前,这个人又是什么人,竟敢冒充裴臻。 齐怀菘仔细端详着庄簌,心底忽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若是这个人不是冒充的,而是本来就是裴臻,她根本没死呢? 她对重谣有什么企图? 第二百零七章 恶魔(四) 齐怀菘的眼角微微一撇,“……没想到,你竟然是悯天山的人。”他早就想过裴臻有些可疑,却始终没能想到他到底是从哪里来,以及达到他的目的——而裴臻与他们在一起时,虽说性情不如何,可无论做什么都保持了一颗积极的心情。可现在才知道,这个积极分子竟是来自悯天山的卧底。 “裴臻”笑嘻嘻道,“现在知道刚刚好。”她原本没计划出这一幕,此刻见这情况却也仍游刃有余。 齐怀菘握紧鞭子,冷声道,“阿谣对你有恩,你如此对他,良心健在否?”亏阿谣当日还帮他说话,此时看来,简直是喂出了一条毒舌。 “裴臻”笑嘻嘻道,“良心?早就没有了……”自哥哥身死以后,她便讲这种东西通通丢到了爪哇国。 齐怀菘见重谣神色不好,心里暗暗焦急起来,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裴臻”总是缠着他不放? 齐怀菘故作冷静地说道,“现下你抓了他也没用——他与关十楼已经没有半分关系,也同其他武林中人交情浅薄,你挟持他,根本一点儿作用也没有。”他说完这番话后,悄悄用余光撇了撇重谣的脸。 “裴臻”疑似当真恍然大悟,她思索道,“那挟持谁才是有用的呢?”她倒要看看,这位齐庄主能给他出个什么招。 齐怀菘道,“我。”他宁愿用自己的性命换重谣的安危,就像当日在飞来峰上,重谣的做法一样。 “裴臻”立即发出一阵大笑,“说了半天,你就是想换恩人过去,你觉得我会上你的当吗?”真是笑话,重谣如今虽与废人没什么两样,但在“裴臻”心目中,依然没有任何人比的上他,更何况,如今重谣已经不吃江湖饭了。 容寒尽对齐怀菘道,“你这时候跟她讲什么道理?”跟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讲道理,岂非是浪费时间。 他摸了摸刀身,明镜刀上的美人咧嘴一笑,倏地扫向“裴臻”和重谣身后的大床。他方才便看见这床上之人略有些眼熟,就是不知道和这“裴臻”之间有什么联系——干脆就试上一试。 重谣心里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他抬眼望去,果真见庄簌脸色难看起来。 “找死!”庄簌怒道。 那道刀气还未彻底靠近床时,一股无形的压力便将之慢慢压了下去。 容寒尽不可置信地看向她,这身法内力对他来说太过熟悉了,这时容寒尽嘴里吐出两个字。 “庄臻!”此人的武功路数和身法与庄臻极其相似,若说此人与庄臻没有一点儿关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齐怀菘没想到此她非彼她,竟是由庄臻假扮,脸上更是不由露出几分不虞之色。 庄簌笑道,“我名叫庄簌,你还算是聪明,竟一下猜出了我的身份。” 那庄臻又在那呢?几人心目中均浮现出这个问题。 容寒尽无意与庄簌争执,明镜刀在他手中似乎感应到他的焦急心情,此刻才开始慢慢地跳跃起来。 容寒尽安抚了一下明镜刀,冲珠帘里面走去——不知方才为何会萌生出裴臻十分可爱的这样的念头……但他心中从始至终都只有应千雪一人。 然而出现同样念头的人却不止他一个。 重谣最先反应过来,他那么厌恶庄簌,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莫非庄簌又动了什么手脚? 庄簌还待说话,腰身却猛地一沉,与重谣双双跌倒在庄臻的身上,容寒尽和齐怀菘心里的念头陡然消失。 重谣侧着腰,从床上滚了下去,齐怀菘几步并做一步,正要将他扶起。 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杀气忽至,重谣软绵绵地推了齐怀菘一把。 “你们走。”只要他在这里拖住了庄簌,待地上冰花彻底消失,这个祸害便能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齐怀菘摇头,上天给他一个与阿谣并肩作战的机会,他怎么能独自离开?他余光瞥见床上之人的脸,目光落在庄簌的脸上。他似乎知道这位的身份了。 悯天宫主的亲妹,那个中了毒的长不大的孩子。 悯天宫主庄臻曾多次为了遍寻天下神医,兄妹情深至极。 齐怀菘眼睛一动,心里忽然有了计划。他看向容寒尽,将他的猜测仔细一一低声说与了容寒尽。 容寒尽恍然大悟。 这时庄簌掖了掖庄臻的被角,似乎庄臻不过是在睡觉而已。 而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庄臻已经死了。 庄簌双目赤红,她愤恨地看向重谣,仿佛下一刻就要生啖其肉。齐怀菘将重谣往怀中收了收,警惕地看向她。 庄簌蓦地伸出手,一股强大的吸力将齐怀菘拉过去,她紧紧掐住齐怀菘的脖子,将他的脸和脖子涨得通红。 容寒尽当即挥刀,却被庄簌一下子将刀打落在地——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怒而攻之,却被同样掐着脖子按在在了床前。 杀还是不杀? 重谣抓住她的手,喘道,“庄臻之死与他们无关。”此刻面对二人险境,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用一张嘴皮子去求爷爷告奶奶。 庄簌冷笑了数声,对他说道,“谁说只有有关才能杀了他们二人?”对于她来说,只要侮辱了哥哥的人,都该死! 但她的手上骤然松开,齐怀菘容寒尽立即摔在了地上。 重谣向他们递去一个关怀的眼神,见他们无碍才放下心来。 庄簌冷着脸道,“你说放过,我便放过。你拿什么来回报我?”这世上大多数的时候并未有白吃的午餐,比如现在。 重谣愣了愣,条件反射道,“你想吃什么?” 话音刚落,便觉此话引人浮想联翩,他看向庄簌的脸,却发现她似乎极为认真。 他们二人面对面讨价还价,容寒尽便趁机将齐怀菘扶了起来。 齐怀菘对他点了点头。 庄簌正要提起重谣熬的粥,没想到身后容寒尽和齐怀菘二人想趁她不备将她打伤。 重谣只当不知道此事,继续与庄簌讨价还价。 庄簌一颗心都扑在了重谣的身上,没想到身后容寒尽和齐怀菘卷土重来,待反应过,冰冷的刀锋已插入了她的肩胛骨。 第二百零八章 留下 庄簌的脸色陡然阴沉,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忽然由阴转晴。刀锋微微一转,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转瞬间便冻成了冰块。 庄簌皱了皱眉,她的身子猛地一动,登时将容寒尽弹开。容寒尽霎时被甩到了外面的桌子上,与桌子一同摔在了地上。他捂着胸口,哇地一下吐出一大滩血,目光落在明镜刀上,却无法捡起来。 明镜刀“锵”的一声摔在地上,染血的地方渐渐覆上一层黑色的阴影。她淡淡瞥了容寒尽一眼,回过头来。 重谣心里暗暗一叹,他的目光忽然落在庄臻的身上,眼神微动,露出一副难以言说的神情。 只见床榻之上,庄臻的眉心被溅上了一滴鲜血,顿时浮起了一丝黑烟,随后以那滴鲜血为中心,溃烂渐渐向整张脸蔓延。 庄簌顺着重谣的目光看去,见庄臻的脸上血肉一片模糊,淡定自若的神情瞬间破碎。她匆忙地俯下身子,伸出手不停地擦拭那滴鲜血,然而那滴血似乎早已融入了庄臻的头骨之中,只剩下一个异常渗人的洞眼。 她擦来擦去,却只能让庄臻的脸溃烂的更加严重。 庄簌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擦拭眉心的手顿时停下,眼里露出一丝茫然。 她自小身中剧毒,从小浸染着各种草药长大,一身剧毒早已渗入血中,寻常人暂且无法抵抗,更遑论庄臻死去多时,全赖这冰室中的寒气维持着肉身不腐。她的这一滴血,就好像顿时将庄臻的尸体置于烈日底下。 庄簌的肩膀渐渐颤抖起来,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庄臻,看着那渐渐扩大的腐蚀面积,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 瑞凤眼中涌起一片泪水。 怎么办…… 她将哥哥弄丢了…… 重谣不料有此变故,他轻轻挪动脚步,走到齐怀菘的身旁。 一边警惕地看着庄簌一边低声问道,“你现在如何?” 齐怀菘小声回答道,“尚可。”他的声音微微嘶哑,想来若非庄簌自视过高,还想折磨他们几人,方才恐怕自己已死了几个来回了。 重谣点了点头,目光掠过即将全部消失的冰花之上,“趁她现在无心顾及你们,你们快走吧。”此时庄簌心绪大乱,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们。 齐怀菘急急道,“不行。”他是不会丢下阿谣一个人的。 重谣微微一笑,露出胸有成竹的神情,“我自有办法脱身,你当楼主是那么好当的么?我可是有真情实料的。” 齐怀菘死命地摇头,手中却忽然被重谣塞进一个温凉的东西。他低头看去,竟是他在上山时硬塞给重谣的那个发冠。 重谣道,“你和容兄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三日后我们在……在藏音江边汇合,到时,你亲手为我戴上这个发冠。”他目露笑意,“好不好?” 齐怀菘拿着发冠,拧紧了眉,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 重谣神情自若,他任由齐怀菘端详,但见他一看就没完没了的样子,重谣心里发急,脸上却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嘴唇迅速地在齐怀菘唇上点了一下,一触便分,一如当年那个除夕的早晨。 “信我好不好?” 齐怀菘目光炯炯,胸中的爱意再也掩饰不住,他欺身上前,却被重谣伸手挡住。 重谣笑道,“现在不是时候,你出去等我……”他俯耳道,“你上次逼我嫁给你那件事太不厚道了,凭什么就该我嫁?”他微微直起身子,颐气指使道,“应该是你嫁才对。” 齐怀菘恍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三年前,那时的重谣与此刻的重谣重叠在一起,变成了他最熟悉的模样。 齐怀菘道,“你说的话可当真?”让自己亲手给他束上发冠,然后……嫁给他。 重谣笑道,“三日后见。” 他自衬齐怀菘会答应他的要求,只因他和齐怀菘相识以来遇到的所有问题,都逃不开一个不信任的原由。今日他将齐怀菘和容寒尽的命运,通通压在了齐怀菘的信任上面,只因他信齐怀菘会信他一次。 果然齐怀菘挣扎了片刻,道,“好。” 齐怀菘已经想好了,他会助容兄离开,自己悄悄躲起来——留下阿谣一个人他始终是不会放心的,若阿谣当真有办法,怎么会现在才说出来。 庄臻的身体受那滴鲜血腐蚀,渐渐地整个人都化成了一滩尸水,浸透入棉被之中,只剩下一片濡湿。 重谣走到庄簌身旁,极力按捺住胸腔之中急需喘出的那口气,低声道,“对不起。”他的确没有想到当年离开悯天山后会发生这样的事。 庄簌呆滞的眼珠微微一动,移向重谣,她跪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为什么?” 重谣不知如何回答,他知道庄簌问的是什么,可庄臻经历的这一切,他经历的这一切,一切都逃不过天意二字。 他忽然上前一步,将庄簌抱在怀里。 庄簌竟就这样被他乖乖地抱住,乖巧地似乎重新变成了那个只有四五岁模样的孩子。 齐怀菘在他抱住庄簌的一瞬间,离开将容寒尽扶起,将他的家学流星赶月霎时发挥到了极致。 怀中的脑袋动了动,庄簌的声音从他怀中闷闷地传来。 “行了吧。”她从重谣的怀中抬起头,一双泛着水光的眸子看穿了一切。若非容寒尽刚才那一刀,哥哥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她对容寒尽恨之入骨,却对重谣生出了一些不能有的感情。 “你甘愿牺牲色相,来保护他们两个。”庄簌失魂落魄地笑道,“可有想过,你自己再也走不了了。” 她下了床,走向一丛冰花。 枝叶和花瓣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半个花苞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庄簌拿起那半个花苞,回眸笑道,“那你跟我一起留下吧。” 重谣看向齐怀菘来时的路口,脸上微微一笑,他用尽了仅存无几的力气说道,“好。”他的内力所剩无几,说完这话后,眼皮也渐渐地沉了下去。 第二百零九章 大结局 夜里无风的江面如同一面镜子,倒映着漫天星宿却不起一丝波澜,身着狐裘的年轻人静静地站在江边,他的双手拢在袖中,淡漠地看向远方,目光也与这江面一般,毫无起伏。 唯有一双手,藏在宽大的狐裘之中不住地颤抖。 一天了。 他没有来。 那日的情景再次在眼中浮现。 齐怀菘痛苦地闭上双眸,手中紧紧握着的那个发冠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破碎的声音,他怔怔地将手抬起,白玉雕成的发冠重力之下被捏地支离破碎…… 发冠碎了。 阿谣说,要他亲手给他带上的。可是,现在发冠碎了。 阿谣也回不来了。 齐怀菘双腿一软,他捂着脸,发出了一声呜咽。 夜风骤起,将这一声饱含着极大痛苦的呜咽声迅速吹散。 许久之后,黑夜渐渐褪去,满天繁星也逐渐隐没在天际,晨曦拨开云雾,露出朝阳一角。 齐怀菘从手中将脸抬起,他周身的气息似乎一夜之后变得更加内敛了。 容寒尽远远地站在他的身后,他自觉对重谣和齐怀菘有愧,没有立场去劝慰,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歉疚。 云水和应千雪被安置在容府,这两日的情况也已经安定了下来,那位名不见经传,却看起来很厉害的于大夫说,他们清醒也就这两日的功夫了。 齐怀菘站起身来,对容寒尽道,“不关你的事。”他在应该相信阿谣的地方不相信他,却在不该相信他的地方大意了——若他一开始便执意留下,而不是选择事后折返…… “他迟早会知道应千雪的下落——就算不是应千雪,也还有云姑娘。你们都不必内疚,也不必觉得亏欠了他什么……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齐怀菘嘴唇一颤,他这样劝慰着别人,自己心里却始终无法释怀。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容寒尽抬起手,“这是重兄的剑。” 冰剑月华。 齐怀菘接了剑,苦笑道,“多谢容兄。” 容寒尽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往回走去。 齐怀菘似哭非哭地看着这把徒添回忆的剑,视若珍宝一般抱在怀中,就如同抱着它的主人一般。 冰剑忽然颤了一下,似乎被他怀里的温度灼到。 容府之中,一双清丽的眸子微微睁开,云水从床上慢慢坐起,见四周环境略有些熟悉,稍一思索,便知此处是容寒尽的居所。 她揉了揉额角,昏迷之后的情景慢慢在脑中重现。 待想起应千雪打向重谣后心的那一掌时,她忽然冲出门外,四处寻找着重谣的踪迹,“谣谣……” 容寒尽正在跟齐怀菘商量寻找蝴蝶谷下落一事。 齐怀菘始终不愿相信重谣已死的事实,容寒尽也只得与他说重谣如今下落不明,蝴蝶谷是他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就算他没有回去,可谷中那位阿绿姑娘他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听到云水的声音时,齐怀菘浑身一震,他循着声音看去,见云水满脸痛惜的模样,心里更加难受了。 阿谣,到底去了何处啊。云水既然已经恢复了神智,想必应千雪也快了,齐怀菘突然没有了与容寒尽交谈的兴致,草草告别后便回到了除月山庄。 至少在除月山庄中,阿谣的痕迹更多。 两个月后。 两个月前,悯天宫主离奇消失,悯天山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盘散沙,许多江湖中人觊觎悯天山的地盘,却又苦于没有上山之法,转头便心怀鬼胎地踏入了除月山庄和容府的大门——听说这位除月山庄的庄主和那位年少有为的容少侠都曾去过容寒尽,想必能打探出些线索。 齐怀菘不堪其扰,便令齐琼关了除月山庄的大门,自己整日地借酒浇愁——直到容寒尽火急火燎地找上门来。 他一把将齐怀菘手中的酒坛打开,急冲冲道,“别喝了,快跟我来。” 他拉着齐怀菘一路冲到了悯天山下的一个农户家。 这是一个三口之家。 年迈的夫妻两老年丧子,只余下了一个尚且年幼的女儿——可惜还是个痴傻的。 两个月前,夫妻两上山给过世的长子烧纸,无意中看见坟后躺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的已经断了气,男的气若游丝,看起来似乎也快死了。 夫妻两个一合计,便将男的带回了家——救得了便当个上门女婿,救不了也尽了人事,总之夫妻两个绝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许是重谣命不该绝,他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傻妞儿在他床头手舞足蹈,开心极了。 重谣不由噗嗤一笑。 他虽然醒了过来,可浑身上下依然没有什么力气,连站起来都是一个奢望。 过了一个月才稍有了起色——至少能坐在床上勉强拿个杯子什么的。 盖因他的嘴太甜,老两口看得发愁,但又舍不得这个女婿,最终决定还是将傻妞嫁给他,冲个喜,或许这病就好了。 订好了日子后,老两口便想办法给他做了个轮椅——毕竟成亲怎么也不能让他一直躺在床上,就是站不起来,坐起来也是好的。 这日正巧傻妞将他推出了院子,傻妞好奇心极重,转瞬就将他忘记了,自己跑去了一边儿玩,剩下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哭笑不得。 齐怀菘隔着院子看他,眼圈顿时一红。 容寒尽笑道,“重兄吉人自有天相……不过幸亏发现的早。”再晚上几天,恐怕重兄就跟那小姑娘成了亲了。 齐怀菘耳中根本没有听见容寒尽的话,他痴痴地看着重谣,情不自禁地向前走去。 这是梦吗? 阿谣……是真的阿谣吗? 重谣含笑地伸出手,在齐怀菘的眼前晃了晃,取笑道,“什么梦让你这么魂不守舍?” 齐怀菘这才惊觉自己已走到了重谣的面前,他激动地伸出手,入手是一片温热……阿谣果真还活着! 他猛地将重谣抱紧怀中,嘴里喃喃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重谣吐出一口气,无奈道,“快松开,你勒着我了。” 齐怀菘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松开手,就听见耳边重谣戏谑道,“想想怎么抢亲吧。” 番外 云楼主要成亲啦! 这个消息飞一般地传进了除月山庄。 彼时重谣正坐在葡萄藤下的摇椅上打盹儿,齐怀菘过来时,见他翻身,险些从摇椅上摔到地上,连忙三步做两步将人揽进怀中。 重谣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问道,“什么时辰了?” 齐怀菘道,“午时了,开饭了。” 重谣眼睛一亮,“有我最喜欢啃的猪蹄吗?” 齐怀菘笑道,“去晚了就没有了。”阿九最是崇拜阿谣,就连啃猪蹄都要学着来,估计这会儿已经啃没了。 重谣哀叹一声,“你怎么不早叫我!” 齐怀菘道,“云楼主要成亲了。” 重谣从他怀中摔到了地上。 齐怀菘从地上捞起他,道,“跟应千雪。” ……应千雪这个狗东西的确心悦师姐已久,只是这个狗东西不是跟容兄有好几腿儿吗? 重谣求知欲极强,齐怀菘道,“应千雪伤好之后就离开了容府,之后再也没有找过容兄。”他耸了耸肩,“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重谣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齐怀菘从怀里摸出喜帖,“刚才送来的,就在半个月后,现在过去刚刚合适。” 重谣连忙从他怀里爬起来,“那我现在准备贺礼去?” 齐怀菘摇头,“不,是我们两个的。”他招了招手,远处廊檐下的齐琼连忙跑过来。 “庄主,夫人。” 齐怀菘道,“把上次从傅悬月那抢来的送子观音包好,还有库房里的那斛南海珍珠、两朵天山雪莲、两对千年人参,还有猎场养的那对雪原白雕……” 他每说一样,重谣的眼睛就睁大了一分,除月山庄简直简直简直财大气粗啊啊啊!!! 见他还要继续说,重谣连忙阻止,“好了好了……” 齐怀菘一愣,对齐琼道,“那就这些吧。” 那就这些吧…… 那尊送子观音乃是上好的羊脂玉天然形成,天下仅有一尊,简直是无价之宝! 那斛南海珍珠乃是齐怀菘用了十万金从海外王室手中购置……也不知道他要用来干嘛……哦对,他好像是预备给莺妹妹的嫁妆。 天山雪莲和千年人参就不说了,这种药材简直是刀口舔血之人梦寐以求的珍宝,有价无市! 雪原白雕野性难驯,直到现在,只有除月山庄驯服了两只…… 就这些东西,齐怀菘竟还有点嫌弃…… 重谣咽了咽口水,现在终于真真切切的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在跟一坨真金白银过日子! …… 云水成亲的这一日,沉雁湖和东雪山窟都来人了。 然而她本人却着一袭黑衣,长发一把束起,若非关十楼中处处张灯结彩,还真看不出来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 重谣左顾右盼,“怎么没看见小雪。” 今天可是他的大喜之日,多年夙愿得偿所愿,岂不意气风发至极? 齐怀菘道,“云师姐的身份非同一般,或许千雪在后面呢。” 重谣觉得很有道理。 过了一会儿,应千雪果然出来了,他脸上喜气洋洋,衣着与云水截然不同。 这是怎么回事? 奉英坐在下面一脸高深莫测,据他所知,青云剑仙的大徒弟楚游心悦云楼主多年,而前些天,楚游忽然下山,恐怕…… 云水与应千雪并肩而立,她笑吟吟道,“今日是我和千雪的大喜之日……” 话说到一半,外面传来一个傲慢的声音。 “师弟成亲,做师兄的,当然要备一份厚礼啦!” 青衣带起一阵微风,拂起花厅红色的绸带。 青衣人揽住云水的腰,在她唇上飞快的啾了一下,示威般地看向应千雪,“师弟,这个厚礼喜欢吗?” 云水勃然大怒地推开楚游,又是这个登徒子! 应千雪面如锅底。 这青衣人,不是他那成日闭关的大师兄楚游是谁。 重谣不忍直视地撇开眼,幸好今日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否则这一幕传出去,师姐和千雪都还怎么做人…… 他都能想象得到这个重磅消息会连续好几年置顶江湖头条的情形了…… 应千雪抽出双剑,咬牙切齿道,“不愧是师兄,出手定然不凡!” 楚游笑道,“今日本是云儿的大喜之日,聘礼都在外面了,为兄来迎娶云儿,师弟还不快送上贺礼?这舞刀弄枪的就免了吧。” 云水俏脸几变,看样子是想一脚踹飞楚游。 应千雪握着双剑,神情愤怒至极。 楚游啧了声,“容兄!” 容寒尽叹了口气,他穿着与应千雪一模一样的红衣,从门外走进来。 “你别生气了行不行?祖母已经被我送走了……” 应千雪手上一顿,傅悬月哼了一声。 重谣和齐怀菘恍然大悟,原来小雪离开是跟那位祖母有关…… 原来如此呢。 那今天这亲事…… 齐怀菘叹道,“幸好我备了双份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