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没有谱》 分卷阅读1 《鸳鸯没有谱》作者:佼僚 文案 京城人都知道,齐王世子与侍郎千金的情谊比三千尺桃花潭水还要深——双双拒婚,御前结发,比翼连枝,非卿不可!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皇上久病,拟选朝臣之女冲喜。陆微言:“我不去!” 公主游园,欲择齐王世子下嫁。陈清湛:“我不要!” 一个不愿意进宫,一个不愿意娶公主,二人不情不愿地凑到了一起,跪在宫门口—— 陆微言咬牙:“我与齐王世子情投意合!” 陈清湛掐腿:“我同侍郎千金两情相悦!” 两人装得深情款款,看得旁人泣涕涟涟,陛下被感动了,当场就赐了婚,被迫每日在众人面前恩爱有加,可背地里—— 陈清湛:“本世子娶你完全是两害相较取其轻者,别想太多!” 陆微言:“本小姐嫁你纯粹是形势所迫无奈之举,莫要挨我!” 后来—— 陆微言嘀咕:世子的那个丫头温柔美丽,他对她很是特殊,莫非她是他的白月光?” 陈清湛心道:国子监那个主薄年少有成,她对他也不一般,难道他是她的朱砂痣?” 陆微言:“哼,和离!” 陈清湛:“呵,离就离!” 根据真香定律—— 陈清湛:“世间万千,于我而言,不敌她回眸一眼间。” 陆微言:“我只想和他携手,看万里河山。” 这是一个逐渐互相信任、一起成长的故事。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布衣生活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微言,陈清湛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从假装恩爱到真香 立意:信任是开启心扉的钥匙,诚挚是架通心灵的桥梁,被信任的人和敢于信任他人的人都是幸福的。 第1章 表面宠妃 世子妃娘娘新婚,早起或许会…… 京都下了两日小雪,难得放晴,湖光山色都被洗涤一新,空气中带着一丝甘冽,沁人心脾。 陆微言刚推开房门就被刚升起的暖阳照得眯起了眼。她撑起一只手挡了阳光,望着碧蓝的天,却生出一丝落寞来。 她嫁过来十日,便十日没出过园子。 “奴婢见过世子妃娘娘。”门前守着的丫头白薇道。 白薇是被陆微言的便宜夫君安排来兰芳院的大丫鬟,陆微言颔首示意她起身。 白薇上前扶着陆微言道:“世子爷一早便去安排今日赴宴的事了,命奴婢们不要打扰世子妃娘娘休息,当真是心疼世子妃娘娘呢。” 齐王世子与世子妃娘娘新婚燕尔恩爱有加,澄晏园上下都知道,伺候世子妃的丫头们与有荣焉,天天掂过来覆过去地讲。 陆微言动作一顿,感到不妙,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白薇如实道:“快到辰时了。” 陆微言哽住,腹诽道:他不让叫,你们还真不叫啊?这该死的陈清湛。 陆微言和弟弟陆微彰自幼丧母,因此她虽然跟陈清湛合不来,但却和齐王妃亲近,晨间请安,从未落下,她忙吩咐白薇道:“去梅凌院,给王妃娘娘请安。” 白薇不疑有他,唤来随行侍女跟上。 兰芳院至梅凌院的路上,陆微言步履匆忙,白薇才开始担忧世子妃莫不是怪罪自己没有叫醒她。可她也不是故意不叫,只是王妃娘娘在世子成婚之日便嘱咐过,兰芳院的丫头们不必催促世子妃早起请安,想来……是王妃娘娘想抱孙子呢。 说来,齐王世子与侍郎千金的婚礼可是京都二十年来,帝后大婚以外牌面最大的婚礼了。天子赐婚,百姓见证,人人都道齐王世子与司空家的小姐情比金坚,令人羡慕。 这不,单是兰芳院去往梅凌院的路上,陆微言就听到了小丫头议论。 “我方才去兰芳院送吃食时,屋门还没开,想来是世子妃娘娘还没起呢。” “世子妃受宠啊,前些日子下雪,世子让人专门给世子妃娘娘做了短靴,说是让娘娘赏雪时穿。” “唉,世子妃当真是命好,我若能遇到这么好的夫君就好了。” 澄晏园的道路讲究个曲径通幽,没几步路就有怪石、树木遮挡视线,是以两个小丫头并不知道这话已经被“宠妃”本人听了去。 白薇低声道:“这些丫头不是我们恒州齐王府的,是宫里送过来的,嘴碎。娘娘莫要在意,奴婢自会教训她们。” 陈清湛与陆微言是刻意表现得恩爱有加,倒也怨不得旁人说,白薇是陈清湛安排来的,想必下手有轻重,陆微言便默许了。 这般想着,便到了梅凌院。 王妃娘娘是当今太后的女儿,圣上的胞姐,二十年前嫁于齐王时,太后曾出城十里相送,母女情深,令人动容。是以今年太后一道懿旨发往恒州,说思念女儿,想让女儿 分卷阅读2 和外孙来过来小住,王妃二话不说便带着世子来了京都。 太后赐澄晏园予齐王妃和世子暂住,其中的梅凌院便是王妃的住所。 一行人匆匆至梅凌院,丫头禀了王妃,便接陆微言进去。 王妃李元初年轻时是京都出了名的标致,这些年保养得当,如今穿着酡红衣裙,头戴珠翠,还能看到当年的倾城之姿。 陆微言依着规矩给王妃行了礼,坐到一侧。 齐王妃颇为满意地瞧着儿媳道:“这么早就来了。” 陆微言忙起身,笑道:“母妃取笑儿媳了,儿媳今日起晚了,还想给母妃赔不是呢。” 王妃摆摆手让她坐下。先前,太后曾想给康宁公主和齐王世子赐婚,康宁乃是皇后所出嫡公主,叫她齐王妃一声姑母。康宁样貌出挑,性子也讨喜,王妃本是很满意的,可儿子却坚持要娶工部侍郎陆明煦的女儿陆微言。工部侍郎只是四品官员,何况陆明煦白衣出身,科举之前不过是农民之子,他的女儿如何攀得上齐王府? 但齐王妃知晓自己儿子看上陆微言的时候,那两人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想不成亲都难。 齐王妃派人打听,谁料东邻西舍皆说,陆微言虽然样貌出众,性子却颇为不羁。齐王妃喜静,原本还担心与陆微言合不来,但陆微言在澄晏园这几日乖巧懂事,对她颇为亲近尊重,更重要的是儿子喜欢,齐王妃爱屋及乌,便也欣赏起陆微言来。 王妃越看越满意,问道:“今日赴宴的衣裳可备好了?” 今日帝后设宴清晏园,她作为齐王世子妃,且是被陛下赐婚的世子妃,是必须要去赴宴的。陈清湛大早上起来也是为了此事,只不过他们男人同官眷不在一处,按规矩她须得随王妃赴宴。是以陆微言也早早准备了起来。“回母妃,已经备好了。” 女人谈起衣服都有兴致,齐王妃问道:“什么颜色?” “黛色。” 齐王妃微微蹙眉道:“你这年纪轻轻,穿那么老气的颜色做什么?” 陆微言并非喜欢黛色,只是她从未参加过宫宴,不想穿得引人注目。 “上月母后曾让宫里的姑姑给我裁了两件斗篷,有件月白绣银云纹的,你披在外面。”齐王妃说着便让丫头去里屋取斗篷。 陆微言觉得不妥:“既是太后赐母妃之物,儿媳怎敢夺爱?” 王妃拍了拍陆微言的手,道:“你是我的儿媳,太后的孙媳,你受得起。” 陆微言听到这儿,不再多言。 侍女捧出斗篷 ,只见那托盘上的斗篷缎面细腻,绣工精致,陆微言手指抚上便觉舒适。白薇从王妃侍女浅黛手上接过斗篷,也暗赞宫中姑姑女红了得。 王妃握起陆微言的手,道:“你是世子妃,你要记得你的背后不止有你的父亲,还有湛儿,有我,有齐王府,更有太后。” 陆微言虽与陈清湛做着表面夫妻,却得王妃如此关切,心生感激,道:“多谢母妃,儿媳记下了。” == 巳时便是入园的时辰,是以陆微言从梅凌院回来便开始换装准备赴宴。 “挽秋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入兰芳院?”梳头丫头正给陆微言梳新髻,陆微言忽问白薇道。 白薇也晓得世子妃惦记陪嫁丫头,奈何世子有过吩咐,便只好道:“府里有些许规矩,世子说待挽秋姑娘全都学会了,便调进兰芳院伺候世子妃。” “唉。”陆微言忽叹息道,“挽秋不在,连个提醒我按时起床的人都没有。” 屋里一众丫头都噤了声。白薇的心也往上提了提,自觉尴尬,便斟酌道:“奴婢想着世子妃娘娘新婚,早起或许会乏力……” 陆微言扶额摆了摆手,白薇不再多言。 陆微言却不是因为什么羞怯,她掩面心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即便这群丫头八卦,也不至于连自己还来着月事都不知道吧。 不,即便没有来月事,也不会是她们想的那般,陆微言“贞洁”地想着。 == 清晏园平常便不对京城寻常百姓开放,其内松竹密布,屋舍俨然,比齐王妃和世子居住的澄晏园要多一份庄严。 陆微言紧随齐王妃身侧,从正门走到一方别院,看到了不少赴宴的女眷。陆微言知晓此次宴会的目的,看向女眷们时便多了一份怜惜。 齐王妃见陆微言张望,便道:“你在找娘家人?” 陆微言一怔,“回母妃,儿媳家中已无别的女眷。” 齐王妃拍了拍陆微言扶着自己的手。 进了枕湖院的正堂,陆微言便看到里面坐着些许个女眷,见齐王妃进来,一人上前道:“这是三皇姐的儿媳吧,不愧是齐王世子跪在宫门外求娶来的,果真如仙子下凡。” 齐王妃见了姐妹,也不再端王妃架子,调笑道:“喜欢啊?喜欢让我外甥也去求娶个啊!” 陆微言常年在西街嬉笑打闹,实在不习惯这里的拘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在一旁尴尬陪笑。 齐王 分卷阅读3 世子跪在朱雀门前求娶侍郎千金的事,京城传了个沸沸扬扬。人人都赞他们的深情厚谊,可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演戏罢了。 长公主们说笑片刻,一人道:“我们姐妹难得相聚,今日就让我们唠唠家常,让小辈们自己去玩吧。” 齐王妃拍了拍陆微言的手,道:“影湖南岸有腊梅,清香四溢,你可以去瞧瞧。” “是,母妃。”陆微言退下。 进园子的时候便已不许家婢随行,园子里自有宫女招待,陆微言便也不怕误了赴宴时辰。 枕湖院本就在影湖北岸,陆微言出了院子便沿着湖堤走,湖边有风,陆微言抱着暖炉倒觉得惬意。 不远处有两个女眷说说笑笑。 “我前些日子换了张新塌,似乎有点硬,这几日都睡得不太好。” “塌太软太硬都不好,我房里的塌倒是合适,舒服得我每日都想赖床。” 陆微言推人及己,想,陈清湛起那么早莫非是地板太硬了?唔,那今晚她睡地板好了,说不定还可以早起,她小时候在夏天也喜欢把席子铺在地下睡,后来被陆明煦啰里啰唆地教育了一顿才作罢。 如今又是冬天,地板着实又冷又硬,当日跪在宫门前都感到膝盖生疼。 世人所言求娶不假,可陆微言依旧记得陈清湛说的,“两害相较取其轻,你以为我想娶你?” 呵,他瞧不上她,她就瞧得上他吗? 时维冬月,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微风拂过,带来一阵凉意。陆微言打了个哆嗦,紧了紧斗篷。 身后的宫女见状道:“世子妃娘娘要不回屋吧,当心着凉。” 陆微言才不想去屋子里规规矩矩地请安行礼,她正想拒绝,却听到清亮的女声传来。 “齐王世子妃?” 第2章 实在冤家 (捉虫)可目光却猝不及防地…… 陆微言不由自主抬头望去。 堤岸上的小道外围种着小琴丝竹,一位盛装少女带着五六个宫女从竹林遮掩后走出。 陆微言身后的宫女忙道:“奴婢见过殿下。” 陆微言便也跟着福了福身。 那公主道:“你抬起头来。” 陆微言不明所以。 公主将她上下打量起来,那挑剔的眼神像是在挑白菜,最终得出结论:“是有几分姿色。” 陆白菜心中大概有了底,便道:“谢殿下夸赞。” “可你在集市抛头露面,与人私定终身,还闹到宫门口来,当真是不知羞!” 陆微言神色不变:“殿下教训的是。” 那公主咬咬牙,又道:“你父亲不过四品官员,你可真会攀高枝!” 陆微言摊手道:“殿下说的对。” 公主:“……” 公主的拳头全打在了棉花上,自觉没趣,却又不想轻易放过陆微言,便站在路中央一动不动。 倒是陆微言问道:“可是康宁殿下?” 小公主叉起了腰:“是本公主又怎样?” 陆微言了然,这正是差点成为齐王世子妃的嫡公主。她道:“公主当真是……气宇不凡 ,不知可否允许臣女告退?” “你截胡我未婚夫婿,还指望我放过你吗?” 康宁语出惊人,陆微言神色不改,上前两步道低声道:“太后娘娘有意招齐王世子做公主的驸马之事没多少人知道吧。” 康宁撇撇嘴不看她。 陆微言不慌不忙道:“此事想必只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王妃娘娘、公主、陈清湛还有我知道。我们都没有同外人说起过,京城百姓更是无一人知晓。” 康宁瞥了她一眼。 “如公主所言,京城百姓或许会说我是不知羞。但是他们要是知道了陈清湛差点成为殿下的驸马,结果娶了我,殿下您以后脸往哪儿搁?” 她与陈清湛不提公主,不只是为了保全公主颜面,也是为了保全皇家颜面。 见康宁有些气,陆微言又火上浇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哎呀,当朝公主还不如一个四品侍郎的女儿,殿下以后可怎么再下嫁?” 康宁气得跺脚,指着她道:“你,你放肆!” 陆微言站直了身,笑意盈盈道:“这事儿公主可千万不能声张,民女都是为了殿下好。” 康宁还想阻拦,陆微言却绕过她径直赏腊梅去了。 陈清湛说起过,太后想让他尚公主,可又说长公主已经远嫁,如今嫡公主再远嫁,她与皇后实在不舍,不如在京城辟公主府,让陈清湛与公主暂住。 太后想困住他,他又岂会认栽?只有康宁骄横天真,甚至不知自己是太后牵制齐王的棋子。 腊梅馨香打断了陆微言的思绪,冷香浸染下,陆微言想到了西街酒馆的陈酿,把烦心事忘了个干净。 花树间流连,使陆微言直至赴宴都一身清香。 女眷们入座 分卷阅读4 后,百官才从另一个院子里鱼贯而出,而他们与女眷仍是分开来坐。 长公主与公主们身份尊贵,坐在女眷最前,陆微言跟在齐王妃身侧,给齐王妃带了一枝腊梅。二人亲如母女,周围的长公主们都不免多瞧了两眼。 康宁是嫡公主,又是皇长女,地位极高,她本不必来出席这个别有目的的宴会,只是先前被陈清湛陆微言拂了面子,心中不爽,才自请出席,想要亲自看看齐王世子妃什么样。如今见也见过了,陆微言说的又在理,她只得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来保全颜面,便觉得实在无趣。 陆微言坐定,朝百官那边望着,想试试能不能看到自己的父亲,可目光却猝不及防地与某人撞在了一起。 陆微言:“……” 陈清湛:“……” 陆微言心道:实不相瞒,我在找爹。 陈清湛心道:天地良心,我在找娘。 二人相隔十万八千里用目光交流达成了我没有在看你的共识,可在周围人眼里却成了眉目传情。 齐王妃甚是欣慰。 陆微言继续找父亲身影时又偷瞄了陈清湛两眼。平时不觉得,如今把他往男人堆里一丢才发现,陈清湛确实养眼。许是少年本就意气风发,即便是赴规矩繁多的宫宴,也自有一份潇洒惬意。啧,可惜一肚子坏水,白长得这么好看了,陆微言心道。 那边坐着的陆明煦抚了抚胡子,思索陆微言那丫头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 “太后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内侍声音落下,众人忙起身行跪礼,齐呼千岁。 张太后与王皇后入座,太后笑道:“平身。哀家许久不曾宴请宫眷,今日一见,才知晓京都竟有这么多可人的闺秀,诸位快快请起,入座吧。” 这话说得女眷们心头欢喜,陆微言却听得心中发寒。无他,若非上个月父亲得知了那件事,今日她便也要像这些女眷一般欣喜赴宴,然后莫名其妙被选为秀女了。 众人规规矩矩得落座,丝竹声起,歌舞随至,宫女们上前伺候饮食。女眷们极其注意形象,小口轻抿,还要用手帕遮挡。 陆微言坐的靠前,但上座在阶梯上,加上不敢多瞧,便也没看清太后与皇后的脸,只觉太后雍容,皇后端庄。 一曲罢,太后开始询问一些诰命夫人近来安好,众人忙放下箸勺,端坐恭听。 “说来,上月成婚的齐王世子妃陆氏——”太后朝这边瞧来,席上众人也齐刷刷地看过来。 陆微言学着前面的诰命夫人一般起身行礼,道:“臣女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皇后娘娘千岁。” “抬起头来。” 陆微言抬头,目光仍依着规矩向下看着。 太后打量一番,朝王皇后道:“倒真是温良贤淑,哀家那外孙有眼光。” “是啊,母后。”王皇后应道。 宴席在清晏园室外,还有些许冷,众人便也没有取下御寒物件,太后道:“你这斗篷……” 陆微言暗道不妙,这事不该她来往齐王妃身上推,显得自己不懂礼貌。 然而齐王妃却亲自站起来笑道:“是儿臣给她的。儿臣待儿媳如同母后待儿臣,都怕冻着了呢。” 齐王妃毕竟是太后的亲女儿,太后绝不可能责怪,只笑道:“你们倒是‘母女情深’。” 众女也纷纷应和,道王妃与世子妃亲切和睦,令人羡慕。 太后寒暄几句,让她们入座,又道:“赏世子妃石榴珠手串一对。” 陛下赐婚,太后有赏,当真是让未出阁的姑娘们都艳羡不已,可却又几人品出了些别的东西—— 大杲建国之时曾允四人裂土封王,即秦王齐王楚王晋王。 齐、楚、晋王是异姓王,因军功受封,而同姓王秦王家,祖上是开国君王的胞弟,开国君王以故土为封号,赐封秦亲王。 秦亲王子孙凋零,至二十年前,竟无人可以袭爵,秦亲王一脉便不复存在了。 楚王却是因为子孙太多,在“推恩令”影响下,子孙的权力与土地都越来越小,原楚国境内甚至遍地皆王孙。楚地甚至经常听到这样的对话—— “在下楚文王第十九世孙。” “啊,我是第十八世,你得叫我一声叔。” 这件事告诉我们,生多生少都不好。 而齐王一脉几乎世代单传,石榴寓意多子,太后赠石榴珠手串予齐王世子妃,意思再明显不过。 “陛下驾到——” 内侍的声音惊醒了神游的众人,百官与女眷们纷纷起身,齐行跪拜大礼,高呼万岁。 皇帝坐定,叫了平身,众人呼过“谢万岁”才敢坐下。 陆微言出于好奇,不免多看了皇帝几眼,只觉他面色红润,不似久病。 == 上月陆明煦自宫中出来,就命人把正在茶馆听书的陆微言揪了回来。陆微言因为经常出去玩,时常被陆明煦教训,那日便先发制人先 分卷阅读5 呜呜了起来。 她呜声不小,却是干打雷不下雨,陆明煦不理她,道:“陛下病重,有内侍进谗言说要挑选秀女‘冲喜’,你知道吗?” 陆微言的“哭声”戛然而止,不明所以道:“这……陛下准了?” 陆明煦点了点头。 陆微言不吱声了。权力越大的人,越怕失去权力,是以越接近死亡就越怕死。很多大器早成的君王老了以后便开始寻求所谓的长生,为了保住自己的生命、延续无上的荣耀而耗费国力民力,最终落得个晚节不保。 陆明煦又道:“官员为百姓之表率,家中适龄女儿至少要去一个,你知道吗?” “什么?”陆明煦一子一女,唯一的女儿就是她陆微言,“那,称病?就说女儿有顽疾,陛下总不能找个病秧子‘冲喜’吧?” 陆明煦紧紧盯着她,陆微言瞪大了眼睛反思了一下自己,感觉并没有说错什么,便更是疑惑,怎么?虽然陆明煦追求权势,但也不至于把她嫁给个病重的皇帝吧? “陆微言。” 陆微言吓得站直了身子。寻常时候爹爹是不会呼她大名的,一旦这样叫了,那不是要挨骂就是要领罚。 陆明煦道:“有人说昨日在西街见到过你,‘工部侍郎家的大小姐真是生龙活虎,单枪匹马教训了一个欺负民女的流氓混混,颇有文帝李皇后当年风范啊!’” 陆微言心中咯噔一下。 陆明煦笑得比哭还难看:“还出去乱跑吗?‘工部侍郎家的大小姐’?” 陆微言见势不妙,捏起陆明煦的衣袍道:“爹!我错了!爹爹救我!” 父女二人思来想去,便只有嫁人可以解除危机。 “成亲便成亲吧。”陆微言想要安慰父亲,道,“随便嫁个宫外的人,我还能时常回来烦爹爹,进了宫可就真的出不来了。” 陆明煦这次没有在意陆微言会不会烦他,而是道:“怎能让你随便嫁?那夫家若是势头不好,你是要过去吃苦的。” 陆微言眉头一动:“爹爹有想法了?” 哪有姑娘家不好奇夫家是谁的?陆微言来了兴趣。 陆明煦看她好奇却不羞赧,捋须笑道:“齐王是个异姓的闲散王爷,常年驻守恒州,齐王妃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他们只有一个独子,必然是要袭爵的。齐王妃与世子前些日子才入京,我明日便去拜访他们。” 地上暖炉升起袅袅白烟,陆微言心中却有些失落。陆明煦科举出身,仕途却不顺,长大后她愈发能体会到父亲的雄心抱负。只是为了避难嫁女,何必将她嫁给齐王世子?若真是舍不得她,又为何将她嫁到千里之外的恒州? 但她只平静问道:“齐王世子叫什么名字?” 陆明煦道:“陈清湛,清风,湛露。” “喀吧——”窗外积雪压折了细枝。 “爹啊。” “嗯?” 陆微言道:“前几天我可真是生龙活虎,单枪匹马教训了一个欺负民女的流氓混混,颇有先帝李皇后当年风范!” 陆明煦不明所以:“说这个干什么?我知道。” 陆微言欲哭无泪:“爹,那人口中的‘流氓混混’好像就叫陈清湛啊!” 第3章 表面宫宴 “那你吹。” 所以说陈清湛与陆微言当真是冤家。 思绪回到今日,看圣上气色尚可,陆微言心中也犯了嘀咕。 圣上过来,慰问了肱骨老臣,如太后一般寒暄几句,便让歌舞继续了。 台上,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太后为皇帝推荐着自己看上的贵女,皇后即便不喜,也只能应和着。 许是宫宴饭菜放冷了,陆微言又正巧来着月事,只是小吃了几口,就有一些腹痛。宫宴中间告退一会儿人也常有,比如现在就有些许个离席了的。只不过陆微言一来怕节外生枝,二来性子要强,还是忍下了。 齐王妃与邻桌长公主寒暄,回头看到陆微言面色发白也吓了一跳。 “无事,有点冷。”陆微言没想让王妃担心,勉强微笑道。 齐王妃命宫女伺候热粥,可端粥时不知从哪儿飞来只虫儿,宫女受惊,硬生生将粥洒在了陆微言的衣裳上。 陆微言因腹痛紧绷的神经骤然绷弦,“嘶——”地吸了口凉气。 “奴婢该死!”那宫女扑通一声跪下,引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陆微言虽心中不悦,却也不想在这宫宴上张扬,只瞧了那宫女一眼,冷声道:“这般不沉稳,如何伺候人?快滚下去。” 宫女身形一顿,没想到陆微言这般轻易地放过了自己,连连谢恩,收拾了碗碟退下。 那宫女下去后,齐王妃取了手帕递与陆微言,蹙眉道:“哪个宫的丫头这般毛糙?吾儿莫气,待筵席结束,我告知母后,好好罚她。” “多谢母妃。” 陆微言接过那条手帕,在座旁放好,又取了自己的帕子出来,叠了三叠,轻拭 分卷阅读6 着衣裳。 可汤水沁透了衣服,怎么都难受,陆微言不由烦躁。 “给世子妃娘娘请安。” 陆微言闻言抬头,只见一个宫女跪在了桌前。“世子妃娘娘,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带您去换件衣裳。” 陆微言朝着台上望了望,太后皇后正与皇上说笑,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天气冷,衣裳上这点水不弄干,待冷风一吹,怕是要结冰碴,再者恩情难却,陆微言便跟那宫女走了。 这宫女身形高挑,走路也快,陆微言衣饰繁复,险些跟不上。 “慢一些。”陆微言一手扶着头顶摇摇欲坠的发饰,一手拉住了宫女道。 宫女闻声停下请罪,放慢了步伐。 宫宴虽然允许中途暂离席,但到快结束时是必须要回去的,不然陆微言倒真想直接回澄晏园去了。话本上经常有侯门贵女的各式意外死法,陆微言当时看只觉唏嘘,如今地点气氛莫名对上了,她竟有些害怕,便跟紧了带路的宫女,想必宫女也不愿承担她出了差池的罪名,定会照顾妥帖。 可这路越走越熟,腊梅清香袭来,陆微言不禁道:“影湖。” “是影湖。”那宫女道,“给宫里娘娘们制的衣裳就搁在影湖边的院里。” 陆微言觉得不妥:“放置衣物的院子离湖这么近,不怕潮吗?” 宫女解释道:“有人打理,断不会如此。” 复又走了几步,宫女指着前方竹林掩映处道:“世子妃娘娘,您看前边那两间院子,您先去左手边院子里等着,奴婢从右手边那间取了衣裳便过去。” 陆微言眼皮一跳,曾经读过的话本浮上脑海,“寒舍郎闲卧软榻求富贵,侯门女误闯小院污清白”这一篇尤为清晰。陆微言捏了把冷汗,道:“这园子空旷得很,我有些不敢一个人待,不如我与你一同去取吧。” 宫女垂首道:“那屋子里近来不知是否有人打扫,说不定积了灰,娘娘还是先去左手那间院子里歇会儿吧。” 倘若陆微言之前只有三分怀疑,如今便有七分。她道:“这园子既是圣上所属,你方才也说了放衣裳的院子有人精心打理,怎会落灰?皇后又怎么可能命你将‘落灰’的衣裳取来给我呢。” 宫女仍是低着头,样子恭顺,“那便请世子妃娘娘随奴婢来。” 宫女转过身后,陆微言长呼了一口气。先前的腹痛更加明显,她勉强着跟紧了带路宫女。 “阿言。” 有男子的声音传来,陆微言身子颤了颤,转过身去却看到了个熟悉的人。 他不该这样叫她。这人叫穆丰寅,是尚书穆经义的儿子,他少时是陆微言的玩伴,经常一起玩闹,小孩子家不懂事,拿嫁娶之事当玩笑说,可陆微言却有几分当了真,直到穆丰寅娶了安乐郡主。 陆微言心道,怎么会是他呢?先前想起的话本还没有忘掉,陆微言仍谨慎地立于原地,道:“原来是穆尚书家的公子,快回席上吧,别让你父亲等急了。” 穆丰寅听了陆微言赶人般的话略有尴尬,但也记起了陆微言如今的身份,便行礼道:“回世子妃娘娘,离筵席结束还有些时间,我闷得慌,在湖边多吹会儿风。” 宫女见状,躬身道:“奴婢先去帮世子妃取衣裳,告退。” 陆微言这次不顾身份地拉住了宫女,转头对穆丰寅道:“那你吹。” 宫女与穆丰寅皆愣住了,可那穆丰寅不知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嫌命长,抑或是觉得周围人少,忽对陆微言道:“你,近来可好?” 从“阿言”变成“世子妃娘娘”又到了“你”,陆微言更是觉得穆丰寅图谋不轨,便道:“我是工部侍郎的女儿,齐王与长公主的儿媳,齐王世子的世子妃,怎会不好?” 穆丰寅被她连呛两次,却不生气,对那宫女道:“你先退下。” “不行!”陆微言拉紧了宫女。 穆丰寅咬了咬牙,朝陆微言走来,陆微言更是不知所措,带着宫女往后退去。 穆丰寅见他们都快要退到湖边了,便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道:“阿言,我方才路过临风院见到晋王的小公子喝醉了酒,正与宫女狎昵,你不要往那里去。” 陆微言怔住,不是他?那他来此作甚?只是为了提醒我一声吗?临风院该不会是…… 陆微言转头看向带路宫女,见她也一脸惊奇状,陆微言却没有因此心软,问她道:“临风院可是你方才说让我等你的院子?” 宫女扑通一声跪下,垂首瑟瑟道:“是,可奴婢真的不知。世子妃您知道的,您说不去临风院,奴婢也没有逼您。” 陆微言不去看她,望了望临风院的方向,道:“不必取什么衣裳了,我要回去了。” 陆微言说罢便转身,可那宫女却捏住了她的衣摆,哭道:“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世子妃您不要告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会杀了奴婢的!” 陆微言皱眉:“好端端的杀你作甚……” “扑通——” 分卷阅读7 陆微言还没来得及思索,便被沁骨的寒冷无孔不入地包围起来。 影湖上薄薄的冰被砸出个窟窿,那宫女拖着陆微言跳进了湖里。 尚书大人的公子是个不会水的,被眼前这一幕惊到,愣了片刻,忙跑去叫人。 寒冬的湖水刺得陆微言打了好几个哆嗦。可那宫女没算到,陆微言少时便喜欢上山下河,是个会水的。 陆微言抖落了斗篷,忍着腹痛伸臂欲拨水,却被人紧紧抱住。陆微言惊了,这个宫女竟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也要和她同归于尽吗? 在水中真要带一个人游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宫女死缠起来却不好办。陆微言抽出手,在鬓间摸索片刻便抽出了一根铁簪。陆明煦说得好:“金簪银簪,都不如铁簪刺起来锋利。”考虑周到的老父亲在陆微言及笄的时候就送了这支铁簪。 鲜血汩汩流出,陆微言感到抱着自己的手臂颤了颤,却依旧不舍地箍紧了她。 陆微言此时腹痛到了极致,不再手软,拔出了簪子。方才刺的是虎口,这一下直直朝着太阳穴刺去…… 陆微言把那个宫女从自己身上剥下,朝水面上游去,可不知是体力消耗过多,抑或是身子不适到了极点,眼前的亮光越来越小,最终暗了下来。 仿佛进了无边的冰窖,又黑又冷,陆微言蜷缩起来,怎么办?怎么办呢? 等等,这是什么?一股暖意靠了过来,陆微言下意识地扑了上去,在那暖意上蹭了又蹭。 待身体稍微暖起来,缓缓睁开眼,陆微言才发现自己已出了影湖,更惊悚的是,她如今在什么人的怀里。 仅存的一点意识还提醒着她什么“晋王的小公子喝醉了酒,正与宫女狎昵”,一句“放肆!”便脱口而出。 那人没有放下她的意思。湿着衣襟与别人有了肌肤之亲,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止是她蒙羞,父亲与齐王府都要跟着蒙羞,况且这事是谁在暗中指使都不知道,陆微言即便浑身生疼,仍是挣扎起来,用尽力气道:“你不要碰我!” 那人终于开口,声如三月暖风,“别怕,是我。” 闻声,陆微言胡乱踢腾的腿顿住,她有些不可置信道:“……阿湛?” 虽说她与陈清湛八字不合,不情不愿地搭伙过日子,可此时陆微言心中竟有了一种“还好是陈清湛”的想法。确实,这样的情况,没有比陈清湛出现更好的了。 谁知那混蛋用着无不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你要是把自己蠢死了,太后又得给我塞个公主,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放在平常,陆微言一定伶牙俐齿地反驳回去,可此时一来她确实没有力气了,二来温暖的气息在耳边吹拂竟有些舒适,陆微言便不予计较,贪婪地窝在他怀里。 嗯,是他抱着,倒也不错,至少她不会被扣个浪荡的帽子,他也不会被扣个绿帽子。 要是衣裳不这么湿就更好了,陆微言在这难得的心安中放松下了,意识又模糊起来,隐约觉得周围聚起了一些人。齐王世子妃落水,确实是个大事,一群人嗡嗡嗡情有可原。 好吵啊,她想。 想来,这是陈清湛第二次抱她呢。 第4章 表面情深 “演戏归演戏,你不要当真…… 陆微言与陈清湛第一次相见,便打了他一扇子。 齐王世子刚入京那会儿,很是没排面,走在路上都没几个人认识。那日,陈清湛这小子不知道是心血来潮还是被美色迷昏了头,当街与一名女子拉拉扯扯。 虽然扯的是人家的袖子,不过也太浪荡了些,经常“在这条街混”的陆微言心想。 说时迟那时快,陆微言提起折扇就朝“小流氓”的后脑上敲。 这把折扇的扇骨不是寻常的“竹木牙角”,而是实打实的铁,“小流氓”正在出神,被敲了个眼冒金星。 “小流氓”转过头,一双眼睛像是带着怒气,却也彰显出颇具威严的美。 陆微言心中连叫可惜,白瞎了这么好看一张脸,出来当调戏女子的流氓。可惜归可惜,陆微言又拿扇子把“小流氓”的手从人家姑娘家的袖子上扒拉下来,道:“盯着我作甚?你气什么?气我妨碍你调戏姑娘?” 此时街上已经围起了一圈人,“小流氓”看起来不敢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便在怀中摸索起来。 要不是他换了一副温和的神情,陆微言险些以为他在怀里摸刀,准备捅自己。 “小流氓”从怀中拿出一块玉,递向一位姑娘,道:“还请姑娘收下,日后若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那被调戏的姑娘不知在想什么,愣在了那里,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陆微言看她尴尬,便截胡了那小块玉,还朝“小流氓”气势汹汹地说了句:“我替人家收下了,你快走!” 陈清湛不认识陆微言,也没招惹她,被她又敲又训,便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 京城人不认得陈清湛,只认识陆微言,便 分卷阅读8 都说工部侍郎家的小姐教训了一个流氓混混,传得沸沸扬扬。 陆微言虽然想把那东西扔了,但仍是礼貌地问了人家姑娘可否要留着。 那姑娘眨眨美目,轻声道:“登徒子的东西,不要也罢。姑娘你瞧瞧有没有什么线索,说不定可以报官。” 说罢,姑娘便袅袅婷婷地走了。 调戏民女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报了官也不一定有人管。陆微言想着翻了翻那块玉,才发现是一枚印,上面刻着“陈清湛”。 陆微言不知陈清湛是谁,这事便放下了,直至陆明煦说起,想要把她嫁给叫“陈清湛”的齐王世子,陆微言才恍如当头棒喝。 “爹啊,倒不是说他品行不端,行为不检点,关键是,我把人家给打了啊,就用的这个。”陆微言说着掏出了自己那把扇子,神色悲切。 这把铁骨扇子还是陆明煦命人打造的,专门给陆微言防身用的。 陆明煦掩面,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陆微言道:“没事,或许人家不知道是你呢,明日我去瞧瞧。” 也不知陆明煦同陈清湛说了什么,陈清湛竟约陆微言去翩跹楼。 陆明煦那日回了府道:“我没提你打了他的事,想来他不知道就是你。但没想到人家坚持要见你,你快想想怎么办。” 陆微言那夜在房中斟酌良久,最终决定负荆请罪。 == 翩跹楼是京城南面最高的观景楼,飞檐高啄,犹如鸿鹄之翼,故名翩跹。 陈清湛想着要见姑娘家,收拾得甚为得体,他本就气质出众,加上年少,说不尽的温和风流,披上鹤氅又平添一份沉稳。 陆微言今日打扮也与平日不同,她特意穿了裙装,却不是“女为悦己者容”,而是抱着“我越温婉,他越下不去手”的心态,是以她穿着鹅黄的裙子,还特意挽了条丝帛,看上去也像个大家闺秀。 陆微言远远就瞧见陈清湛了,她踌躇片刻,壮士扼腕一般上前,道:“阁下可是齐王世子?” 陈清湛闻言转身,眼前的小姑娘低头行礼,看不清脸,他道:“是陆大人的千金吗?” 陆微言没有回答,一鼓作气地从袖中抽出一条比麦秆粗不了多少的细绳恭恭敬敬地捧起来。 陈清湛看着那双雪白的小手捧起一条红绳,莫名其妙问道:“你们京都的风俗?要系红绳?” 陆微言终于抬起了脸,一鼓作气道:“小女陆侍郎之女陆微言,前日有眼无珠,冲撞了世子,世子若还是生气,就拿这绳打我吧!” 陈清湛:“……” 待看清来人时,陈清湛甚至感觉后脑还在隐隐作痛。“是你?” 陆微言正等着挨骂,却听他笑道:“你那时已经把自己当世子妃了吗?还要管我碰不碰姑娘?” 今天的小风有点凉,陆微言吃了个哑巴亏,迎风打了个喷嚏。眼前这个人,搞不好以后是要朝夕相对的,看他没有责怪自己,陆微言难得地对他有了一丝好感——毕竟若是有人敲了自己这么一下,她肯定是不能忍,是以,陆微言甚至开始想那日的姑娘什么来头,若是人家愿意,不如安排做个侧妃,她陆微言就彻底是个摆设了。 陆微言轻瞟陈清湛一眼,陈清湛心中咯噔一下,硬是道:“两害相较取其轻,你以为我想娶你?” 陆微言的一丝好感噎住了,她昨日也听父亲说了陈清湛将要被太后安排娶公主,这对齐王世子来说确实是“害”,可怎么自己也成“害”了?陆微言岂会甘拜下风?她道:“调戏民女的小混混,你以为我想嫁你?” 陈清湛倒是想和她争辩,却又知不合时宜,便道:“跟我来。” 陆微言气呼呼地跟在陈清湛后面上了翩跹楼。 陈清湛在最高层站定,转头看向陆微言,清冷的风从他背后吹来,几缕发丝与轻裘一起微微撩动。 “你坏了我的事,如今再帮我解围,算是补偿。” 陆微言不屑,心道,人家姑娘根本不想理你,你还要纠缠,真是令人讨厌。 陈清湛又道:“摆脱皇家的婚约没有那么容易,须得我不得不娶,你不得不嫁。” 陆微言心道:呸,这人果然是个登徒子、色胚子。她听人讲书,多得是小姐与公子做了某些事后,便“生米煮成熟饭”,不得不成亲。陆微言对陈清湛好感全无,她紧了紧领口道:“什么不得不娶不得不嫁?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陈清湛瞠目结舌,他哪里是这个意思,这小姑娘想什么呢!陈清湛微微张口,想呵斥她,却又怕动静太大坏了计划,两头为难之下,硬是被一口冷风灌进去呛得咳嗽起来。 路过的三两个登高观景游人,看见斯情斯景,心中暗暗感慨,这是谁家的公子,这么冷的天登楼,受了寒让人看了都心疼,旁边这小姐怎么像个木头似的? 木头小姐陆微言也有点于心不忍,正欲开口关心他一下,又被病美人公子拉住了袖子。 陆微言:“……”似曾相识的一幕,这人 分卷阅读9 什么怪癖? 陈清湛却不等她发作,就把她拉到了另一个人少的角落。 “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演一场戏。” 陆微言掂得清轻重,不再计较,问道:“怎么说?” 陈清湛想,这小姑娘虽然想法怪异,好歹还识大体,便道:“皇上要招你入宫,公主想让我做驸马的事,京城的人还不知道。我们要把我们的‘假情谊’演得人尽皆知,最后闹到陛下那里,事情闹得越大对我们越有利,毕竟那两个婚约还没有定下来,陛下总不能治我们的罪。再者,这么一闹,他们再提那两个婚约就是掉面子,皇家的面子是丢不得的。” 陈清湛说完,看着陆微言一脸欣赏地瞧着自己,顿觉不自在,道:“你认为如何?” 陆微言由衷道:“想不到你这么会玩。” 陈清湛像是嫌弃她一般道:“演戏归演戏,你不要当真。” 陆微言不屑道:“你当你是潘安宋玉,姑娘家都巴不得嫁你吗?” 陈清湛见她看得开,便道:“这是京城最高最美的观景楼,我们先在这层的北面演一出,可以把楼上和城内不少人吸引过来,然后我们下楼向北走,一路到南宫门,就跪在宫门前。” 陆微言比了个手势,便迫不及待神色悲切,大声呜咽道:“湛哥哥,你说了要娶我的,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声音一出,楼上的人皆看了过来。 陆微言朝栏杆边上跑去,一脚踩到栏上,刚欲爬上扶手,便被一只手紧紧拉住,只见陈清湛脸色煞白道:“太危险了,下来。” 陆微言心道,这齐王世子演技也忒好了,这担心的神态就像真的似的,便呜呜道:“不成比目何惧死……” “下来。”陈清湛语气坚定。 陆微言只好翻下来,正疑惑说好的演戏,他怎么这么干巴巴?她惜命得很,怎么会真跳? 她一下来,陈清湛就像松了口气似的,迅速入戏,“深情款款”道:“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母亲为我说的亲事,我一定会推掉。” 围观的人啧啧道:“世间多得是痴情男女啊。” 陆微言觉得这样还不够,又哭道:“湛哥哥说的容易,王妃娘娘给你安排的婚事,哪有那么好推脱?” 提及王妃,议论的人果然多了起来。陆微言只说王妃不说公主,百姓不知道陈清湛是和谁说了亲事,也是给公主和皇家留了面子。 “推脱不掉的话,我就算不当这个世子,也会和你远走高飞。”陈清湛活像个纨绔。 “哇哦。”围观的人抓住了爆点。 陆微言不甘示弱道:“湛哥哥,都是你害我。” “我岂会害你?” “你害我那么喜欢你!” 陈清湛:“……” 陆微言胜了一筹,正暗自得意,又听陈清湛道:“我的头现在都在痛,都是因为你。” 陆微言:“……”她心虚了,前天下手是重了些,他也不应该现在提起啊。 陈清湛又道:“都是因为日日夜夜想你,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第5章 虚假深情 不是因为她是陆微言,而是因…… 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来劲儿,仿佛越是深情越能膈应到对方一般。 楼上楼下都聚了一堆人,议论纷纷。 “听说是什么世子,应该就是前些日子进京的齐王世子了。哎,齐王家出情种啊,哪个王爷家像齐王那样,姬妾掰着指头都能数清!” “这种家世的人也有自己难处啊,想娶谁哪儿能自己定?” “诶?那个姑娘是不是陆侍郎家的小姐啊!” “怎么可能?胡说什么呢你!陆微言天天混迹市井,谁敢娶她?” “等等,好像真是陆小姐啊!”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又多了一圈,把翩跹楼赌了个水泄不通。 陈清湛看火候可以了,便凛然道:“我去求陛下,我跪在朱雀门下,陛下不见我,我便长跪不起!” 陆微言不忘借着“恩爱有加”打趣他:“湛哥哥,你身子不好,跪出了病怎么办?我同你一起去!” 陈清湛被“身子不好”气得想咳嗽,却又觉得咳了便着了她的道,是以狠狠地扯住了陆微言的衣袖,向楼下奔去。 翩跹楼临着铜驼大街,直通南宫门。而铜驼大街两侧便是市集,方才一闹,街上站了好多看热闹的人。不得不说,陈清湛挑的位置太好了。 陆微言一看这么多人,心道:完了,脸丢尽了,以后没法混了。 于是她勤勤恳恳地坑陈清湛道:“湛哥哥,我脚痛,我想坐轿。” 陈清湛“关怀备至”道:“你这么‘娇弱’,还要陪我去御前情愿,我何德何能,得你如此?” 陆微言:“……这不是看你‘身子不好’吗?” 陈清湛微微挑了个眉,陆微言暗道 分卷阅读10 不妙,紧接着就被打横抱起。 “我身子还行,抱你绰绰有余。” 陆微言傻了,言语调戏归言语调戏,身体接触就不好了吧?她踢腾起来,想要挣脱,奈何被钳制得死死的。 陈清湛微笑道:“脚疼就不要走了,也不远。” 陆微言这次真的觉得面子丢尽了,是以反复挣扎。 腰间传来一阵凉意,陆微言暗道不妙,忙把腰上的小瓶子解开拧紧。 陈清湛也看到了她腰上的一点深红,疑惑得瞧着她。 陆微言不敢解释,这是她自制的假“血水”,她今日为了“负荆请罪”,准备了个齐全,拿上这假血,万一陈清湛真的打她,她就悄悄洒上一些吓唬他。 方才挣扎之间腰间装假血的瓶子口松了,才沾到了衣裳上。陆微言不敢踢腾了,还把头别向了陈清湛怀中,幻想着可以少点人认出她。 此情此景,让陆微言想起她十二岁那年,和穆丰寅一起打抱不平,结果被小混混们拦路打了一通,那日陆明煦也是这样抱着她回府。陆微言和小混混打架挂了一身彩都一声不吭,可被陆明煦抱起却趴在他身上哭了一路。也是那会儿,附近的人都知道了她是工部侍郎的女儿。 铜驼大街上陈清湛抱着陆微言,两侧是看热闹的百姓,他俩一点都不像是要御前情愿,活像是要送入洞房。 待到朱雀门前,陈清湛将陆微言放下。 宫门前的守卫莫名其妙地上来拱手道:“世子,您这是?” 陈清湛一撩袍子,“扑通——”一声朝着宫门跪了下来。 守卫吓了个踉跄。 陆微言紧接着跪到了他旁边。 守卫吓到要翻跟头。 陈清湛道:“恒州齐王府陈清湛,求陛下赐婚!” 陆微言咬牙:“我与齐王世子情投意合!” 陈清湛掐腿:“我同侍郎千金两情相悦!” “哇哦!”围观百姓的议论声达到了最高点,守卫们忙谦虚礼让地推了个人进宫禀告。 陆微言趁乱在腰间摸索着,陈清湛瞥见她的小动作,瞄了过去,就见陆微言拧开小瓷瓶,把里面红油一般的东西抹在了膝盖上,两膝霎时间惨不忍睹。 陈清湛:“……” 陈清湛跪着朝陆微言那儿挪了挪,借身形挡着一把薅过来了她的小瓷瓶,朝宫门方向一个叩首,抬起头时额头便一块殷红。 陆微言瞪大了双眼,这人活学活用也太快了吧! 被推举的守卫匆匆而去匆匆而归,看到陈清湛陆微言的阵势,吓得两股战战,对同伴们嘀咕道:“圣上说这事不宜闹大,让咱们想办法把他们打发走,可这……这阵仗也太大了吧!” 众守卫环顾四周,深以为然——宫门口看热闹的百姓,一开始就有百来人,而且越拥越多。他们两人演戏又卖力,众人唏嘘不已。 一老者抚须道:“这么冷的天跪地上,得冻出老寒腿,看那姑娘可怜的,膝盖都冻破了,唉。” 一女子叹息道:“说贵人薄情的,那是没见过齐王世子。” 更有人打抱不平道:“世间难得有情人,怎么总有人要做这种棒打鸳鸯的事!” 陈清湛身份尊贵,陆微言也是朝中官员的千金,守卫们又不便动武,只好另选了个人,进宫再报。 陆微言混迹市井,虽说比寻常京城小姐身子好,可跪久了仍觉得双腿又冷又麻,可一想到不这样做会被抓去做秀女,便咬咬牙忍了。 过了许久,宫门处传来车马之声,有宫人高声道:“陛下驾到——”众人纷纷行大礼。 圣上近日偶感小恙,车上挂着厚厚的帘子,是以他的声音都让人听得不太真切。 “你二人深情厚谊,着实令人动容。咳……咳咳……” 陆微言心中暗道,成了。 “咳……湛儿,你若对你母妃为你安排的亲事不满意,和你母妃商量便可,何必闹这么大动静。” 陈清湛恭顺道:“臣知罪。” 他们二人本就想要闹到圣上这里来,但真正做起来,就必须要把握好度,不能拂了陛下颜面。 “嗯。起来吧,别冻着了。” 二人纹丝不动。 帘后之人沉默了片刻,终于道:“也罢,朕为你们赐婚,起来吧。” 二人相视一笑,齐声谢恩,围观百姓也呼道万岁。 车驾回宫之时,只有离得极近的侍从听到圣上轻叹一句,“怎么偏偏是这两个。” 陆微言想起身,可双腿冻得站不起来了。 腿好冷。 浑身都冷。 但又为何这么烫? “世子妃发热又畏寒,不宜用冷水降温,最好待世子妃醒来用药。”兰芳院中,御医看过了陆微言,如是说道。 可陆微言听不清晰,只隐约听到“世子妃”,她才想起来自己坠了湖,还好,还好陈清湛及时到了。 屋子里似乎还有齐王 分卷阅读11 妃跟几个丫头,陆微言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也张不开紧闭的双唇,睁不开厚重的眼皮,或许这就是老人们说的鬼压床吧。 依稀听到又有人进来,支走了屋里的丫头,与齐王妃说着什么,陆微言急得冷汗涔涔,好不容易才让意识清醒了些,却听那人道:“……不是因为她是陆微言,而是因为她是齐王世子妃。” 不是因为她是陆微言,而是因为她是齐王世子妃。 屋外风声呜咽,如泣如诉。陆微言想,那少年早就同她说过,“两害相较取其轻,你以为我想娶你?” 他是诸侯王世子,位高权重,生来就是薄情之人——是她最不喜欢的那类人。 陆微言笑自己没出息,被影湖的冰水浇了脑子,昏迷期间想的全是他。 陆微言睫毛轻颤,庆幸自己能在这时候醒来。 她有意继续装晕,便听齐王妃道:“你说这话,是想提醒我有人要陷害我们齐王府吗?” 陈清湛没有直接回答,只道:“这事发生在清晏园,在皇家宫宴上。” 齐王妃惊讶之余,笃定道:“皇家确实难逃其咎,但做此事的人并不一定是皇家,定是有人想要挑拨你父王和朝廷的……” “母妃忙了一天累了吧。”陈清湛似是不悦,不等齐王妃说完就打断了她,又唤了浅黛进来,让她扶齐王妃回梅凌院歇息。 齐王妃虽然不满,但还是离开了,至此,兰芳院的正房里就只剩下了陈清湛和装昏的陆微言。 陆微言认为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应该多偷听几句这个混蛋的真话,让自己灌了水的脑子清醒清醒,可等了好大一会儿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 她出了汗,衣裳贴在身上实在不舒服,便准备装出个悠悠转醒,还没来得及装,便感到一只冰凉的手就覆上了她的额头,陆微言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陈清湛:“……” 陆微言缓缓睁开了眼,眼神虚无缥缈地四处游荡,就像真的刚苏醒过来一样。 紧接着,又先声夺人甩锅道:“你手好凉,别碰我。” 陈清湛低头笑道:“早知道冰一下你就醒了就该早早冰冰你。” 陆微言不语,虚虚地闭上了眼,一来她心中不忿,不想和陈清湛调笑,二来确实没什么力气。 “我刚从清晏园回来,打捞了那宫女的尸体。” 陆微言闻言瞧了过去,这么冷的天,他潜入影湖,难怪手这么冷。 陈清湛又从袖中取出支铁簪道:“这支簪子是你的?” 陆微言点了点头,她把簪子扎进了宫女的头颅,那时急于逃命,也没有拔出。 “姑娘家是要带些防身的武器,但是对付坏人就行了,可别误伤好人。”陈清湛拿簪子在手掌里敲了几下,笑着瞧陆微言。 陆微言知他意指为何,腹诽他小肚鸡肠,一扇子之仇到现在都没忘,加上之前的气,便愤愤道:“我都醒了,你不叫大夫进来瞧,不叫丫头进来伺候,你巴不得我早点死吗?” 陈清湛不知道她哪来的火气,只庆幸她还伶牙俐齿,看起来是好多了,便唤了太医进来开了药,命白薇带人下去煎。 一行人来了又走,屋里再一次剩下他们两个,陆微言坐起身道:“你不留个丫头照顾我一下吗?” 陈清湛今日却乖巧得出奇,道:“你想要喝水还是要热毛巾?我来拿也是一样。”说着还真的走去桌边倒起水来。 陆微言背靠褥子,看了一眼陈清湛的背影,给自己掖了掖被角,低头瞧着被上的鸳鸯,壮了壮胆,冷静道:“陈清湛,我们说好的,我只是个名义上的齐王世子妃,这里又没有别人,你没必要这样。” 陈清湛微怔,壶里的水灌满了杯子又溢了出来,流水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道:“你把挽秋叫过来吧,她从小伺候我的,总比你要好一些。” 第6章 实在亲爹 天下太平了,又想拔了他们的…… 良久,陈清湛放下青瓷茶具,擦了擦手,道:“也好。” 说罢就径直走了出去。 或许是看陆微言病着,陈清湛终于把陪嫁过来半个月都没进过兰芳院的挽秋叫了过来。 陆微言从小到大都生气勃勃,挽秋从没见过她这般落魄,吓了一跳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陆微言尴尬笑笑:“掉水里了。” 白薇早就跟去煎药,陆微言又叫其他丫头去屋外守着,见人都出去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挽秋伺候陆微言擦身,换上了干爽衣裳,又让人拿了手炉来,顺带让屋外丫头命人去熬红糖姜茶。做完这些,又回到床边给陆微言擦着头发。她方才急出了一头薄汗,直接躺下睡恐怕会头痛。 “女孩子就是比男孩子细致,那个陈清湛就知道喝水喝水。”陆微言抱着手炉嫌弃道。 挽秋十五,比陆微言还小一岁,性子随陆微言,被关了半个月,也怨道:“小姐你不知道,世子细致 分卷阅读12 的很,只不过没用在这儿。” “嗯?” “我觉得世子……不,不是,是齐王府,规矩可真是多。我这几日被关在屋子里,那些个姑姑姐姐们说,齐王府的事不要与外人说,这就罢了,还有什么外边的事也不要跟王妃娘娘说。我看他们是想把我变成个小哑巴。” 陆微言却理解齐王的处境,她道:“我以前在茶馆听人说,自古以来,朝廷都畏惧藩王势力,但又必须得靠藩王的兵力。前几年,大杲边界恒州西北常有外族作乱,恒州齐王府为了抵抗外敌,在朝廷默许之下练了许多兵,近些年外敌安分了,可齐王府仍手握重兵,朝廷怎能不忌惮?” 依靠他们时,允诺他们裂土封王,要用他们时,默许他们厉兵秣马,天下太平了,又想拔掉他们的爪牙。不然,太后不会这么巧在皇上生病之时召陈清湛入京,也不会想要给她塞公主来把他扣住,他们二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了表面夫妻。 挽秋却道:“可是这跟小姐有什么关系?小姐不过是个世子妃,又没和朝廷作对,这群人太坏了,就是挑软柿子捏。” 陆微言笑道:“你看你,怪不得这么久了都没被放出来,就是规矩没学好,刚刚才说要变成小哑巴的,怎么又开始乱说话了。” 挽秋直言:“哎,小姐,这个可是你开的头啊,再说这里又没有别人,我跟小姐说话也要变成小哑巴吗?” 正说着,白薇在门外禀告,说是端来了药,还捎来了挽秋吩咐的姜茶,挽秋忙吐了吐舌头住嘴。 陆微言喝了药,嘴里泛苦,又尝了两口姜茶,问白薇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刚过午时。” 屋里点了灯,陆微言还以为是半夜。 白薇解释道:“世子怕娘娘再受凉,这屋的门窗都用厚帘子遮住了。” 他只把她当个盟友,干什么要做这些,陆微言懒得再想,认为陈清湛就是性格如此,摆摆手道:“你们下去吧,我乏了。” 收拾过后,身上清爽起来,药劲儿上来,陆微言很快就睡着了。 日有所思也有所梦,她梦到恒州齐王府因谋逆罪而被抄家,就连作为长公主的齐王妃也被贬为庶人,陆家作为作为姻亲,陆微言和父亲陆明煦、弟弟陆微彰无一不锒铛入狱,天牢里昏暗潮湿,时不时有老鼠从草堆里钻出来…… “小姐,小姐……” 挽秋的声音打破她的梦境,陆微言浑身一颤,醒了过来,裹了裹被子。 “老爷来了。”挽秋道。 陆微言从睡梦中惊醒,还在后怕,挽秋在他身后垫了床被子,扶她坐起来。 陆微言理理头发,拍了拍脸道:“让我爹进来吧。” 白薇把陆明煦带了进来,又识趣地退了出去。 陆明煦正是不惑之年,鬓间白发像是比陆微言归宁那日多了几缕。挽秋取了绣墩让他坐下,他便瞧着陆微言问道:“怎么样?好些了吗?” 陆微言是被陆明煦一手带大的,撒娇道:“一点都不好,头痛、腹痛、腰酸背痛。” 陆明煦来了气,骂道:“那宫女死了活该。” 陆微言笑道:“嗯,爹啊,我就是用你给我的铁簪子把她扎死的。” 陆明煦还在气头上,又找陈清湛的茬道:“陈清湛那小子,老丈人来了都不亲自接,就让他那侍从江恪领我过来,我还以为他在这儿照顾你,来了一看,人影儿都没有。” 陆微言听父亲数落陈清湛,心中欢喜自己还是被爹疼爱的女儿,心情一好,就替陈清湛解围,问道:“爹啊,您今日过来所谓何事?” 陆明煦对她这一本正经的语气颇为不满,吹胡子道:“你这孩子,我就来看看你不行吗?” 陆微言拉起他的衣袖左右扯了扯,笑道:“行,爹你看,我好得很,面色苍白,全身浮肿。” 陆明煦不再跟她斗嘴,道:“今日朝堂上,我请陛下彻查昨日清晏园之事。” 陆微言心中一惊道:“爹,宫宴上出事,皇家逃脱不了干系,您这是为了女儿,去打皇家的脸呀。”陆明煦不惜把她远送恒州也要攀上齐王,陆微言是有些伤心的,可今日之事她却是不解了。 “我能不知道吗?”老父亲气道,“齐王世子陈清湛不在朝上,我再不出去,我女儿被人陷害坠湖这事儿不就搁这儿了?” 屋内炭火,怀中暖炉,都不及家人的一句关心。 “谢谢爹,我就知道爹最疼我了。”陆微言想起噩梦,又温声劝道:“爹,这次奏请,百官都知晓此事了,爹不要逼得太紧,免得惹龙颜不悦。” “长大了知道心疼爹啦?”陆明煦伸指在她额头上轻按一下道,“你以前出去到处惹事儿的时候,我给你擦的屁股还少吗?” 陆微言忙道:“我错了啊。” “你不必担心,毕竟受害的是你,陛下会适当安抚我。前些日子工部尚书告老,说不定……” 陆微言神色微变,又听陆明煦道:“其实我奏请之后,朝臣们也 分卷阅读13 知晓其中利弊,没一个出来附议的。倒是晋王的那个小公子沈平茂奏请彻查。他说什么他昨日出来遛弯醒酒,结果被一群宫女拉进临风院调戏了去,一个大男人……” “哈哈哈……”陆微言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也笑了起来,想起昨晚穆丰寅曾提醒过她晋王小公子的事,便问道:“那穆丰寅说什么了吗?” 陆明煦安静片刻,低声道:“你现下都嫁人了,别总想着年少时候的事儿了。” 陆微言一愣,小时候她是与穆丰寅要好,不过他都娶妻两年了,陆微言并没有想过别的什么,忙解释道:“爹想什么呢?不是因为这个。昨日我落水前遇到了穆丰寅,他也算是个证人。” 陆微言看陆明煦脸色不对,道:“怎么?他什么都没说吗?” 陆明煦道:“没有。” “也是为了他们穆家吧。”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陆明煦哼道:“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不必想他。” 陆微言绕开穆丰寅道:“那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会命御史台调查此事,说清晏院混入了乱七八糟的人。” 反正就是说不是宫里的人,御史台即便查到了宫里,怕是也不敢报。 陆明煦又问:“那宫女身上可有什么线索?” 陆微言道:“她带我离席时,自称是皇后的人。可如果她带我做的是正常的事,我就相信她是皇后的人了。但她推我落水,还要说自己是皇后的人,我便不信了。” 陆明煦捋须,思考着问:“还有吗?” 陆微言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道:“我在清晏园,冲撞了康宁公主。” “你……”陆明煦指了指陆微言,气道:“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啊!” 陆微言忙把陆明煦的手拉下来道:“陈清湛把那宫女打捞了出来,我也不知道他放在哪里,晚些我让他去查查。” 陆明煦缓了一会儿才平复心绪。他望向窗外,忽然道,“他对你怎么样?” 陆微言被问得面颊一红,庆幸陆明煦没有看她。 她脑海里是市集西街,铁扇打头,风华不减的少年;是翩跹楼上,临风轻咳,侃侃而谈的少年,是南宫门前,叩首行礼,请求赐婚的少年;是大婚之日,绸缪束薪,红烛初剪的少年;是影湖寒潭,抱紧了她,游向曙光的少年。 也是西街调戏民女的少年,是翩跹楼上对她说“两害相较取其轻,你以为我想娶你?”的少年,是大婚当日,和她一起约法三章的少年,是今日在她昏睡之时,说“不是因为她是陆微言,而是因为她是齐王世子妃”的少年。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真正的夫妻都至亲至疏,何况他们是假的。 沉默良久,陆微言自嘲一笑,道:“他对我很好。” 这本就是他们二人的秘密协议,没有让齐王妃怀疑,也不该让父亲担心。 老父亲问这样的话本就有点害臊,陆微言打完才缓缓转头看她,正巧瞧见她在笑,便以为是真的,道:“你从小调皮,夫妻相处时,稍微收敛点。” “哎呀,我知道啦。” 父女俩又寒暄片刻,陆微言便让挽秋送陆明煦回府。 “不了,挽秋留下来照顾你。” 陆微言听话地缩进了被子里,翻了个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享受着温暖。 屋外候着的白薇和江恪准备为陆明煦带路,陆明煦忽然摆出了老丈人的架子,吩咐道:“小女现下身子不好,还得麻烦你们世子多照顾照顾。” 江恪忍不住了,解释道:“陆大人,您有所不知。世子昨夜把娘娘抱回兰芳院,害怕……宫里有人乱来,又亲自去清晏园,跳进了影湖冰水里把那宫女的尸体捞了出来。” 陆微言搓了搓手炉,又听屋外人道:“唉,世子这一来一回,下了两次水,吹了三次风,今儿一早,刚从兰芳院主屋出来,就开始发热。您来的时候,世子吃了药才刚刚睡下。大人您造访澄晏园,属下们不敢不通报,那时候属下把世子叫醒,世子紧忙就要下床,但药劲儿还在,又跌了回去,才不得不让属下代劳,大人莫要多虑,世子对世子妃娘娘上心的很。” 陆明煦叹息道:“唉,这两个孩子……让你们世子也多休息,新婚燕尔,这都什么事……”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可冬日寂静,兰芳院又格外清幽,陆微言听得真真切切。她想,陈清湛虽说只把她当表面世子妃,毕竟还是探望过她,她应该去看看他。 第7章 奇怪母子 你是不是不忍心让王妃娘娘面…… 被窝虽然暖和,可陆微言翻来覆去睡不着,便起了身,在侍女伺候下穿戴整齐,把雕花手炉笼到了广袖之中,又披上了轻暖的披风,准备去探望陈清湛,顺带同他商量一些盟友——而不是夫妻商量的事。 “世子现下在哪儿?”陆微言并不介意在丫头们面前留下个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形象。 分卷阅读14 白薇道:“世子暂憩竹溪院,娘娘随奴婢来。” 白薇虽说心向陈清湛,但毕竟是大丫鬟,不仅把兰芳院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关注陈清湛和齐王妃的动向,确实是个得力助手,陆微言想着便又看了眼挽秋,罢了,挽秋就能做个贴身丫头。 竹溪院幽篁围合,竹叶在寒风中萧萧作响,实在不是个冬日静养的好地方。刚踏进院子,江恪就迎上来道:“见过世子妃娘娘,世子还在歇息,在下帮您通报。”声音大得仿佛要把病中的陈清湛吵得惊坐起。 “不必了。”陆微言本来就没有下定决心去跟他好好谈一谈,正好陈清湛没醒,她就打起了退堂鼓。就当作探望他是个礼尚往来,“也没什么要紧事,他要是没醒,我就不打扰了。” 陆微言正准备走,房门便被推开,一个丫头疾步走出道:“娘娘,世子让您进去。” 丫头侍从们识趣退下,陆微言打了个哆嗦,这间屋子没有兰芳院的暖和,她把手揣在衣袖里搓了搓手炉,道:“听说你也受了寒,我来看看,你不要太感动。” 陈清湛靠坐在床上,不慌不忙地笑道:“我有什么好感动的,我昨夜为了救你一宿都没睡,结果你一醒来就给我气受,我还以为你是来道歉服软的。” 陈清湛救她,陆微言很是感动,可他也说了这是因为她是世子妃,于是她不服软道:“假装嫁给你,居然还有性命之忧,我后悔了。” 陈清湛挑眉看她一眼,小姑娘嘴巴硬,可说这话时眼睛都不往这边瞧,想来心虚得很,便笑道:“现在后悔怕是来不及了。” 陆微言把一个绣墩踢到陈清湛床头,端坐下来,鼓起勇气道:“陈清湛,我想同你谈谈。” 陈清湛看到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来了兴趣,撑起身子朝上靠了靠道:“你说。” “你,嗯,你们恒州齐王府,对朝廷没有别的意思吧?”陆微言还惦记着噩梦,一旦齐王被定谋逆罪,遭殃的还有陆家,或许她能逃掉,可父亲在朝为官,弟弟年幼,如何逃得过? 陆微言见陈清湛不语,又道:“我们虽然说好了互相不管对方的私事,但我总得知道你们齐王府是个什么形势吧。” 陈清湛沉默片刻,苦笑道:“能有什么意思?我和父王只求自保,可你看有人信吗?” 陆微言攥紧手炉,神色泰然道:“我整日关在澄晏园里实在无趣,你我既然为了趋利避害假装成婚,我也算是你的盟友,你不妨同我讲一讲。” 陈清湛看着她,思考着什么。 陆微言以为他不信任自己,又解释道:“更何况,你们的事情都已经牵扯到了我身上,总不能让我不明不白的替你们挡灾吧?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总不会是朝廷派来套你话的。” “二百年前,大杲开国皇帝兴义兵之时,陈家平定了西北,免了他们东进的后顾之忧。”陈清湛道。 陆微言没想到陈清湛这么好说话,但知道他已经相信了自己,便仔细听着。 “恒州地处边界,与外族接壤,每过几年就要大打一仗,打仗需要用兵,朝廷的兵调到恒州需要时间,因此恒州齐王府世代都有用于防守的重兵。” 陈清湛抬头看她:“你还记得我们在宫门口请赐婚的时候,陛下的状态吗?” 陆微言回忆道:“车驾挂着厚帘子,应该是不想被人看到病容。而且我爹也说过,陛下病重。” “陛下的气息轻地仿佛随时都能断了一般。”陈清湛毫不惧怕地道。 陆微言心中一惊,下意识道:“昨日宫宴,陛下气色……” “涂了胭脂,就是为了让百官安心。”陈清湛道,“事关皇权转交,恒州边境又有外族作乱,京城风波暗涌,恒州戎马倥偬,他们就把我召过来,做个质子。” 陆微言缓了缓神,问道:“这些你同王妃娘娘讲过吗?”陈清湛低头不语,陆微言又道:“我听挽秋秋说,你们还有个规矩,外面的事情不要同王妃娘娘讲。” “我没有和母妃讲过。”陈清湛道。 “为何?”陆微言疑惑,“你连自己的母亲都信不过吗?” 竹溪院没有挂上兰芳院的厚帘子,一阵寒风吹过,窗纸呼呼作响,连陈清湛说的话都被带上了一股凉意:“我信我母亲,可母亲也信她的母亲。” 陆明煦对陆微言陆微彰姐弟俩关怀备至,虽然无意让他们为官,给他们讲朝中大事时却也不避讳,陆微言推己及人道:“这些事你应该告诉王妃的。” “不过是让她为难罢了。”陈清湛道,“我母亲嫁到恒州十几年,从没参与过齐王府和朝廷的较量。我小的时候觉得母妃温柔可亲,和我一样无忧无虑,可父王却总是愁眉不展的样子,我那时觉得这就是人们说的慈母严父。后来我长大了,渐渐开始接触齐王府的政务……” 陈清湛起身,陆微言想要扶他一把,想起他今日说的话,又把手缩了回去。 陈清湛不以为意,走到架子跟前,一边披外袍一边喃喃道:“才知道压皱父王眉头的 分卷阅读15 东西有多难对付,才知道保母妃无忧有多困难。” “可是,父王还是对不起母妃。” 陆微言听他谈及旧事出神,便安安静静地不予打扰。 陈清湛转头看她,问道:“在你眼里,朝廷和诸侯王是什么样的关系?” 陆微言道:“互相依靠又相互对抗。” 陈清湛苦笑道:“在我母亲眼里,朝廷想和齐王晋王永结秦晋之好,朝廷与诸侯王一直都是一家。” “王妃娘娘是宫中长大的公主,心思怎么如此单纯?”陆微言不解。 “更可怕的是,母妃不是装的,她是真的这样想。” 陈清湛极少同别人谈论这些,自觉尴尬,说罢便移开目光,看向透亮的窗纸。 陆微言仔细想着他的话,问道:“你是不是愿让王妃娘娘和太后娘娘反目?不,你是不是不忍心让王妃娘娘面对这些?” “世子!王妃娘娘到了!”屋里正安静,江恪的声音把陆微言吓得按住了心口。合着这家伙吆喝这么大声,就是为了让陈清湛有所准备? 陈清湛整理了衣襟,陆微言也站起身,王妃绕进里屋,二人便齐齐行礼。 齐王妃让两人坐下,又摸了摸陈清湛额头道:“怎么还是有些热?” 陈清湛笑道:“母妃莫要担忧,我好多了。” “唉,你们两个……”齐王妃叹息道,“我听说陛下今日将此事将此事交给了御史台,想必很快就会有个结果的。” 二人含糊着称是。 屋里清冷,齐王妃搓了搓手,疑惑地瞧着两人道:“湛儿怎么住这儿?” 陆微言还未解释,陈清湛便道:“她怕给我过了病气,就让我出来住了,没想到……” “没想到你们两个现在都着了寒。”齐王妃叹道,“那你们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明日我进宫催一催,定会给咱们要个交代。” 二人送走了齐王妃,陆微言问道:“这事儿我们还要查吗?” 陈清湛道:“当然要查。” 陆微言长吸一口气,道:“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宫宴之前,我在清晏园……逗了逗了康宁殿下。” 陆微言站的直挺挺,仿佛在等着领罚。陈清湛俯身凑到她跟前道:“为什么?因为她差点嫁给我?” “呸!”陈清湛可太会消除陆微言的愧疚心了,她道:“你真把自己当个宝!” 陈清湛满意地瞧着气鼓鼓的陆微言,笑道:“知道了,康宁那边我会注意。” 陆微言讨厌死他了,奈何话没问完,只能继续硬着头皮道:“那个宫女身上有什么线索吗?” “她身上没一个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陈清湛道,“即便有也不可信,如果想查她的身份,恐怕得从宫中拿出宫女名册,与宫中的宫女一一对应,才能查出少了哪个,但我们就算查出的确少了个人,他们也可以说这个人并不是丢的那位宫女,失踪宫女说不定是被人打晕过去换了衣裳。” “那你想怎么办?” “我对外扬言这个宫女没死。”没有死,就还可以严刑逼供。 “这样一来,背后那个人很可能会派人过来看这个宫女到底死了没有,或者直接让她死的彻底。”陆微言分析道,“你要抓这个人?” 陈清湛淡淡道:“有些事,御史台不敢查,可我就是想抓一个皇家的把柄。” 他说得云淡风轻,陆微言却头皮一紧,小声问道:“那个,你没有想过谋逆吧?” 陈清湛莫名其妙:“你想什么呢?” “谁知道你会不会。”陆微言撇嘴。 陈清湛双手合十连连拜托:“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我都不敢说,你可别乱说,说出来还要连累我。” “到底是谁连累谁呀?”陆微言甩手,“我要是不嫁给你,会有人无缘无故大冬天推我下水?” “好好我的问题,但你现在也没得选了。”陈清湛悠悠道。见陆微言气呼呼的样子,又调笑道:“女人真奇怪,今天早上还冷冰冰地赶我出去,这会儿又眼巴巴地过来,现在却凶巴巴的了。” 陆微言既体谅他还病着,又心疼自己也没好,便极难看地笑着道:“行,我走了,告辞,您好好养着!”说罢就出了屋子,头也不回。 陈清湛笑着摇了摇头。 陆微言前脚离开,江恪后脚就进了屋子。 “世子,那人捉住了,但是身上一点线索都没有,而且……那人自尽了。” “这样啊。”陈清湛掂起桌上的扇子,敲了敲手心,道,“那我们就,反将他们一军吧。” == “这事事关皇家颜面,朕才不在朝堂上说。齐王妃亲耳听到那宫女说受了皇后之命,你怎么说?” 杲皇神色如常,王皇后却急哭道:“绝不是臣妾!臣妾没有害齐王妃的理由,就算臣妾想害她,为何还要让她说出是臣妾的人?” “你说的有理,但宫宴是由你全权负责,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分卷阅读16 你让朕怎么办?”杲皇淡淡道,“罢了,让老二挑点东西送过去,给齐王世子那边道个歉。” “是。” 第8章 表面姐夫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陆微言落水后第三天,陈清湛终于上了次早朝。 杲皇有意慰问他,便问御史大夫王承道:“宫宴那案子,办的怎么样了?” “重要人员都在澄晏园,世子不给行方便,臣也很为难。”王承说罢,朝陈清湛看去,意思再明显不过。 “哦?”陈清湛故作惊奇,“清晏园中没有什么线索吗?按理说园中侍卫宫女都是登记在册的,大人核对一下,应该就能找出少了哪个。” 这话有暗示御史台渎职的嫌疑,王承忙解释道:“御史台早就将名册核对过,清晏园宫女一个不少。” “这就奇怪了,宫宴不允许家婢随行,总不会是哪位大人或者夫人带进来的。”陈清湛笑道。 不是朝中官员和随行女眷,那就是圣上、皇后、太后一行从宫中带出来的。朝中无人敢说话,陷入死寂。 “诶,王大人,那调戏我的几个宫女,总不会也没登记在册吧?” 此话一出,百官掩面。王承是个见过世面的,从容不迫道:“私自前往临风院的五个宫女已经关在御史台狱了,定不会……委屈了小公子。” “大人怎么能把她们关起来呢?我府上还缺几个丫头,既然她们想来,臣请陛下把她们赏给我就是了。”晋王公子沈平茂笑嘻嘻道,“王大人,万事和为贵。” 王承心道,以前是比现在和气,还不是你们这两个诸侯王公子在这儿闹腾。 沈平茂能出来缓和气氛,陈清湛心中感谢他,但他并不是为了让杲皇难堪,便按计划道:“那人既不是登记在册的宫女又不是朝臣家婢,却能混入园中,清晏园必定有疏漏,臣请陛下撤换清晏园侍从宫女。” 齐王世子和御史大夫绕了半天就提出这么个要求,杲皇心中怀疑,但思索片刻,又觉得并无不妥,便道:“爱卿所言有理,准。” 陈清湛又行礼,道:“启禀陛下,有人昨日潜入澄晏园,把宫宴上作案的女人,杀了。” 此话一出,朝臣们小声议论起来,清晏园和澄晏园都是皇家园林,如今都被“贼人”潜入,皇家威严何在? 殿上之人轻咳两声,众人安静下来,他道:“朕早就说把人送去御史台狱,你非要自己带回去,咳……台狱守卫森严,断不会如此。” “是,陛下圣明。”陈清湛道,“臣也认为澄晏园这边出了差错。” 杲皇顿觉不妙。 “臣请陛下准许臣和母妃撤换澄晏园侍从宫女。” 杲皇沉默片刻,终于道:“准。” == 陆微言今日好了些许,醒来没多久,就听见院中有些嘈杂,便唤了白薇来问。 “娘娘,陛下允了世子撤换澄晏院下人的请求,奴婢正在清点宫里来的侍从丫头。” 陆微言好奇:“陛下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白薇并不知晓陈清湛在朝中所言,陆微言回想起陈清湛说的抓皇家把柄,便明白了一二。 少了人监视也就少了许多顾虑,一个想法涌上脑海,陆微言道:“收拾一下,我去一趟竹溪院。” == “这事他们本来就不想查出个结果,现在我们也得到了好处,就不算亏。” “你是不亏,我的脑壳还在痛。”陆微言握着拳头轻轻敲了敲脑袋道,“我落了水,还吹了风。” 他们两个坐在紫檀桌两侧,对峙一般谈着话。 陈清湛:“我没有落水吗?我没有吹风吗?” “我比你严重!”陆微言狡辩。 陈清湛感到不妙,试探问道:“你想做什么?” 陆微言规规矩矩地倒了杯普洱,推到他面前道:“我能不能出去走走啊?” 陈清湛把茶推了回去,道:“不能。” “为什么?” “你可以在这园子里随便走,去外面还是有风险。” “我都已经落过一次水了,他们这时候再找我麻烦不是太明显了,再说你派几个人跟着我不就行了。这里闷得很,太无聊了。” 陈清湛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在大街上,陆微言十分自然地给了他一扇子,应该是在外面玩惯了的。他问道:“你出去做什么?” 陆微言殷勤地又把杯子递了过去道:“我和你讲啊,西街那家茶馆,故事层出不穷,妙趣横生,可好听了!那家酒馆,琼浆酒馥郁醇厚,香飘十里,贼好喝!还有旁边那家饭馆的古董羹,色味俱佳,其味无穷,特别香!还有还有,西街的秦楼楚馆……” “嗯?”陈清湛觉得她不对劲。 陆微言:“咳,总之,京城的繁华都汇聚的西街,京城的冷清都体现在澄晏园。” “改日再说吧。” 陈清湛不松口,又把杯子 分卷阅读17 推回去,陆微言忙按着杯托往他那边推,两人一来二去,茶水洒了一桌子。 “世子,二殿下来了。”江恪这次没吼,在门外轻声道。 陈清湛神色一冷,道:“不见。” 陆微言小声问:“你和二殿下有什么渊源?” “没有。” 江恪在屋外询问:“那,怎么说?” 陈清湛瞥了眼陆微言道:“就说世子妃在。” 陆微言:“……” 没过多久,江恪又拐回来道:“世子,二殿下说他不是为着自个儿来的,是陛下派他来的,世子现下没空他就等着。” 陈清湛沉默片刻才道:“让他进来吧。” 陈清湛盯着陆微言下逐客令,陆微言就也盯着陈清湛等他松口,陈清湛终于忍不住了,道:“改日让你出去,你先退下。” 陆微言得了承诺,乖乖走了出去,恰好在屋门口迎上了客人,她知道那人是谁,便款款行了礼,抬头时却看到二皇子奇怪地看着自己。 陆微言忙拍了拍臂弯上沾的茶水尴尬道:“失礼了。” 二皇子颔首回礼便进了屋。 二皇子李怀己是个不甚得宠的皇子,或许正是因为不甚得宠,所以让他来表达歉意皇上不觉得特别丢人。但皇子私下见诸侯王世子,让人不得不想些其他的。况且陈清湛反应奇怪,这两人怕是早就有私交,陆微言想着朝院子里看了看,见到江恪站在院门口看着外面,就偷偷绕到屋子后面,靠墙偷听了起来。 “我是专程前来探望世子和世子妃的,宫宴上出了这么大的事,父皇母后还有皇祖母十分抱歉,让我来给世子和世子妃送些补品和驱寒物件。”李怀己道。他作为皇子,早已成年,却迟迟没有封王,如今与诸侯王世子谈话都不能称“孤”。 “陛下和殿下的诚意我知道了。”陈清湛不冷不热敷衍道。 李怀己又道:“听说父皇早就说过让我来一趟澄晏园,可是母后把这事儿给压了下来,想让五弟来,不知道为何今日却又让我来了。” “殿下有能耐知道陛下和皇后两人说了什么,又怎么会不知道朝上说了什么。” 陈清湛态度实在冷漠,饶是陆微言在屋外都感觉尴尬。 李怀己也沉默了片刻,才道:“阿滢说你从小脾气就好,长大了也定是温其如玉。” “李怀己,你不提我阿姐,我还能跟你聊得下去,你有什么脸提她?” 陆微言第一次听到陈清湛生气,心都提了上来。经常生气的人发脾气不可怕,平时温和谦逊的人生气起来才最可怕。 “并不是我害的阿滢,当年是父皇赐婚……” 陈清湛打断他:“陛下赐婚你不会推吗?” “世子,我和你不一样。”李怀己苦笑道,“你背靠齐王府,任性一点没什么。可我自幼就没了母妃,小时候在皇后身边,她对我或许还有几分真情实意,但自从她生了太子……成年的兄弟早早就封了王,只有我还是个皇子,父皇让我娶,我哪来的胆子拒绝。说来也有意思,他们派我过来恐怕也是因为我是齐王府的姻亲吧。” 陈清湛冰冷地道:“你要是真的惦记我阿姐,至少会让她睡在日思夜想的恒州,而不是最讨厌的京城。” 李怀己又笑了,他道:“父皇若是知道我来,非但没安抚好你,还惹得你这么生气,会不高兴的。” 李怀己从怀中取出个镯子放在桌上,陈清湛看到那镯子神色微怔。 “那些东西都是他们赐的,我也有东西给你。你新婚我都没有送什么,阿滢有个镯子,说是她祖母传给她母亲的,‘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阿滢还说要传给传给我们的女儿或是儿媳。”李怀己道,“如今是传不下去了,我就代阿滢给她的弟媳吧。” “你在京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假如父皇他们逼你太过……我失言了。”李怀己摇了摇头,临深履薄。 陈清湛漠然道:“你找错人了,我没有这个心思,整个恒州齐王府都没有这个心思。” 直至李怀己出了竹溪院,陆微言还按着跳动的心口。她本想打探陈清湛对二皇子的态度,没想到听到了这样的事。 愧疚之下,她自觉走进了屋子支吾道:“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们……我方才没有走远……” 陈清湛转过身,手上拿着一对银镯,脸色比影湖寒潭还要冷,“你偷听?” 陆微言知道自己没理,低声道:“对不起。”这是她的错,是她信不过他,怕他有谋逆之心拖累家人,是她自作主张藏在屋后偷听。 陈清湛也知道她的心思,惨然一笑,叹了口气道:“我和我母亲的事,悉数讲给了你,你就这么不信我?” “对不起。” 陈清湛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陆微言识相离开,还自觉地帮陈清湛带上了门,她觉得陈清湛没让她滚都是给足了她面子。 从竹溪院到兰芳院,陆微言一路回想着二皇子和陈清湛的话。因为陆 分卷阅读18 微言自己也有弟弟,所以为陈清湛姐姐的事唏嘘不已,直至回到兰芳院都神色悲凉。 挽秋见状,忙上来询问,却被陆微言找个了理由支出了屋。 陆微言携白薇进去,问道:“世子他,有个姐姐吗?” 白薇不敢瞒报,道:“王妃入府之前,侧妃娘娘生过一位翁主。” “她怎么样了?” “翁主从京城白虎门城墙上跳下,已经香消玉殒五年了。” 第9章 表面夫妻 那就做点世子妃该做的事。 陆微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陈清湛,便如实对白薇道:“方才二殿下来访,同世子提到了他姐姐。” 白薇是齐王府的老人,了解这些旧事,她蹙眉道:“翁主长世子六岁,世子没有兄弟,就这么一个姐姐,世子幼时最喜欢和翁主一起,有时世子调皮,王爷要罚,翁主便去劝、去挡着,唉……” “七年前,在太后娘娘和王妃娘娘撮合下,王爷主婚,翁主远嫁二殿下,王爷不方便离开,世子从恒州一路送亲送到了京城,把翁主交到了二殿下手中。” “可两年后,翁主……无所出,陛下又给二殿下指了婚。谁知翁主性子那么烈,二殿下娶侧妃那日,翁主竟跳下了城墙。” “消息传到恒州,世子策马跑出几十里,被追上时,蹲在地上泣不成声……不止奴婢们,就连王爷和王妃娘娘平日都不敢在世子面前提及翁主。” 手足至亲,阴阳永隔。 陆微言鼻尖发酸,不知所措道:“那我,我该怎么办?” “奴婢去叫锦澜姑娘来。”白薇叹道,“之前王爷就是让锦澜姑娘来劝世子。” 白薇退下,陆微言望向窗外,忽然想到那日在蹁跹楼上,她踩上栏杆,正准备爬上扶手,陈清湛忽然拉住她,脸色煞白对她道:“太危险了,下来。” 她那时不明所以,现在想来,他应该是想到了自己的阿姐吧。 不一会儿,白薇就领了个丫头上来。 锦澜抬起头来,陆微言惊道:“是你?” 这不是别人,正是她“单枪匹马教训了一个欺负民女的流氓混混”的故事中的民女。 锦澜相貌出尘脱俗,神色又平和自若,侍女的衣装都能穿出一副出世仙姑的样子。她长眉舒展,垂着眼帘,行礼道:“奴婢见过世子妃娘娘。” 陆微言稳了稳心神,知道现在不是说旧事的时候,便道:“世子现下怀念翁主,心情不太好,你好好劝劝。”说罢便摆手示意她下去。 白薇带锦澜退下,陆微言闭起眼睛按了按头,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让锦澜去劝陈清湛不妥,可又找不到不妥的理由。她之前还想过要把那日的姑娘找来问她愿不愿意做侧妃,现在看来是多操心了。 挽秋进屋子,看到陆微言仍愁眉不展,便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莫非同世子吵架了?” “比吵架更可怕。”陆微言哭丧着脸。 挽秋笃定道:“看这样子,肯定是小姐哪里做错了。” 陆微言不服气:“为什么?我在你眼里这么蛮不讲理吗?” “不是,小姐之前和老爷少爷吵,若是占理,小姐肯定是趾高气扬地闹脾气,若是小姐不占理,就是现在这副样子。” “那我要怎么办啊……”陆微言双手托起苦脸道,“我之前是怎么哄我爹和阿彰的?” “糯米莲藕!”二人不约而同。 == 澄晏园伙房里,陆微言要来了两节新鲜莲藕,支开了一众厨子厨娘。 澄晏园的饭菜和宫宴上的类似,不是大鱼大肉就是滋补养生,单说莲藕,肯定会被拿去做莲藕排骨汤。但莲藕清脆爽口,用来做糖醋藕片和糯米莲藕别有一番风味。 可一来陆微言和陆微彰都不喜欢吃姜,二来……陆微言只会做檽米莲藕这一道菜,于是糖醋藕片只好作罢。 一阵忙活后,陆微言从锅里揭出蒸熟的莲藕,淋上桂花蜜,点缀了几朵桂花。 莲藕和糯米熟透,热气腾腾,把桂花蜜的香气也蒸了起来,一时间清香四溢。陆微言咽了咽口水,才把这道菜盖起来装进食盒,带着挽秋朝竹溪院走去。 冬日天黑的早,还好有园中侍从掌灯。 陆微言跟着盈盈灯火,提着一盒馨香,心中默念着准备好的服软的话,忽然笑了出来。她想到了当初去翩跹楼见陈清湛,她也是这般。 彼时她不知他的脾气,拿着绳子负荆请罪,不想少年却温声问她:“你们京都的风俗?要系红绳?” 陆微言远远望着竹溪院,觉得哪里不太对,走进一看,才瞧见屋里没有点灯,便问守在门口的江恪道:“世子出去了吗?” 江恪这次没有大声吼,只拱手道:“并未,在下去通报。” 江恪进去片刻,屋门缓缓开启,陆微言没等到陈清湛,却等到了锦澜。 锦澜莲步走来,款款行礼道:“禀世子妃娘娘,世子已经歇下了, 分卷阅读19 娘娘若是有事,奴婢等世子醒来转告。” 傍晚的风有些凉,陆微言觉得别扭,勉强一笑道:“啊……不必了,也没什么要紧事。” 锦澜疑惑地瞧着她。 陆微言又望了一眼屋子道,“让他好好休息吧。”说罢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 兰芳院主屋里,陆微言和挽秋一人一个地吃着莲藕。 “小姐,我跟你讲,世子真是太过分了,这才成亲多久就跟您分房睡,唔……”挽秋是被陆微言惯坏了的,毫不避讳地一边数落陈清湛一边往嘴里塞吃的。 “挺好的,他不在这儿,我乐得自在!” “还有啊,世子屋里那个姐姐长真好看。” “哦,那是我派过去的。” “小姐你是不是想不开,往世子屋里塞那么好看的丫头?” 陆微言瞪了她一眼:“吃东西占不住你的嘴?” 陆微言傍晚在伙房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按理说应该很快就能入睡,可她却怎么都睡不着。闭上眼睛,脑海里一会儿是女子从高墙上跳下,一会儿是陈清湛失魂落魄的神情,一会儿又是莲步婷婷的锦澜。陆微言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她忽然很后悔,自己怎么就做了这个世子妃? == 翌日,御史台报,冬月十三宫宴,瓦兹族人潜入清晏园,谋害齐王世子妃。 “这些人撒谎水平长进了,瓦兹族跟你们恒州军世代交战,确实有害世子妃的动机。” 澄晏园,沈平茂和陈清湛并排走着。 “瓦兹族越过恒州都难,如何千里迢迢来京都。”陈清湛道。 “他们说是,那就是,我们能说什么。”沈平茂笑道。 陈清湛看得开,“没关系,至少让我清了这园子里的人,不然你今日来见我我还要提防下人。” “你媳妇儿被人害得落水,你还没关系。”沈平茂攀了一枝腊梅道,“影湖边也种了不少这东西,对了,那晚湖边喊人的小公子你知道是谁吗?” 陈清湛当时在场,又查过此事,答道:“穆尚书的儿子,国子监的主簿穆丰寅。” 沈平茂瞧着他:“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陈清湛觉得他意有所指,道:“有话直说。” 沈平茂挑眉道:“我近日得知了一些旧事,跟你有很大关系,你想不想听?” 陈清湛镇定道:“你说。” 沈平茂四周环视一圈,压低声音道:“那个穆丰寅跟你的世子妃有一腿。” “……”陈清湛一愣,将信将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穆丰寅有个妹子叫穆荣,前几日与我一同外出游玩时说的。”沈平茂道,他酷爱携女子出游,整个京城都知道。 “哦。”陈清湛神色如常,继续向前走着。 沈平茂见他不为所动,赶忙跟上去补充道:“穆荣说你的世子妃年少时不避嫌,就喜欢拉着她哥去那什么西街玩,大半夜都不回家,直到穆丰寅和安乐郡主订婚,你的世子妃还死缠着她哥不放……” 陈清湛停住了脚步,沈平茂撞到他背上,向后一个踉跄。 陈清湛凉凉道:“慎言。” 沈平茂嘻笑两声,小声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当心着点。” 陈清湛觉得他好烦。 沈平茂走后,陈清湛去梅凌院给齐王妃请安。 齐王妃面露不悦:“听说昨日你又叫了锦澜那丫头?” 锦澜是陆微言送过去的,陈清湛却不好解释,只能沉默不语。 齐王妃便以为他承认了,提醒道:“你新婚才多久就搬出去住?” 陈清湛心道,明明是陆微言一觉醒来要赶他出去。 他不说话,齐王妃便当他听了进去,又道:“我看你气色不错,世子妃也好得差不多了,今日你就搬回兰芳院吧。” “……是。” == 陆微言和陈清湛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椅子上,互相沉默不语。 他们之前还能一起下棋聊天,但现在陆微言一来愧疚,二来别扭,便索性在床上一躺,侧过身去背靠着陈清湛。 天色早的很,陈清湛知道她没睡,便道:“你以后不要随便叫锦澜。” “哦。”陆微言心中烦闷,白薇说了陈清湛之前想念姐姐就是让锦澜去劝,为何她叫不得?想来是陈清湛怕她欺负了锦澜。 陆微言闷闷不乐,陈清湛又道:“你之前认识穆丰寅?” 陆微言心中咯噔一下,仍如实道:“小时候就认识了。” 陈清湛别过头去:“你是齐王世子妃,不要和他走太近。” 他这话说的,仿佛是丈夫在提醒妻子远离奸夫。陆微言沉默片刻,转过身来坐起,气道:“我和穆丰寅最近一次见面是在宫宴上,光明正大,哪有不妥?” “黑灯瞎火,影湖水边,你说哪里妥?” “深更半夜,金屋藏娇,你好意 分卷阅读20 思说我?” “那不是你派来的?她只是在屋里,什么都没有做。” 陆微言道:“好,我的错,你的事我不会管了。我和穆丰寅什么都没有,你我之间就算没有夫妻的信任,盟友的信任也没有吗?” 陈清湛苦笑道:“你让我信任你,你又信得过我吗?” 陆微言知道偷听理亏,可她想到那日将将苏醒之时听到的话,又觉心中委屈,便道:“我们说好的做表面夫妻,你既然只把我当做一个名义上的世子妃,为什么要管我和别人怎么样?” 陈清湛沉默不语,走到陆微言跟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陆微言不服气,从床上跳了下来,站直了盯着他。 陈清湛道:“既然你一直以‘名义上的齐王世子妃’自居,那就做点世子妃该做的事。” 第10章 闹闹别扭 我反悔了,不行吗? “我做什么不用你教!”陆微言气道。 陈清湛伸手在陆微言肩头拍了一下,又轻又快,像是被雨露压弯的荷叶,抖落了雨水又飞快弹起。他道:“你作为世子妃,首先该做的就是伺候好我。” 陆微言肩膀往后一缩,冷冷道:“你喜欢被伺候就叫你屋里的丫头来,我可不会。” 陈清湛扶着陆微言的肩膀把她移倒一侧,悠哉游哉地脱了外袍搭在她臂弯,往床上一躺,抱头道:“前些日子我一直睡地板,这两天在竹溪院睡了几次软榻,忽然觉得十分舒服,以前我可真是想不开。” 陆微言把陈清湛的衣袍抖落在地,愤愤道:“行,你喜欢睡就睡,我睡地下去!”然后她一脚踩到塌上,从陈清湛身上跨了过去。 陈清湛:“……你做什么?” 陆微言:“如你所见,取被子。” 陆微言毫不客气地把两床被子全都抱了下去,准备一床铺一床盖。 陈清湛趴在床边,一手支着脸,挑眉问她:“那我盖什么。” 陆微言铺平了自己的地铺,转过身去,摊手道:“关我什么事?” “我说我要睡榻上,可没说让你睡地下。”陈清湛撑起身子朝她招了招手道,“上来。” 二人屋内独处,美人榻上相邀,应该怎么办? 陆微言微微一笑,缓缓起身,乖乖地走了过去,狠狠一把抽走陈清湛肘关节下压着的枕头,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陈清湛撑着脑袋的手抓了一把头发,深呼了口气,好容易才平复了心情,道:“你就这么不解风情吗?” 陆微言平静道:“成亲那日我们可是约法三章了的。” 陈清湛笑道:“我反悔了,不行吗?” “呵,世子这些花言巧语留着撩拨别人吧,我可不会信你的鬼话。” 陈清湛坐起身来,道:“今日御史台结了案,陛下给你爹升了官。” “工部尚书?” “是。” 不出所料。陆微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谁家的女儿被人推下水,当爹的却想着借此升个官;谁家的妻子被人陷害,丈夫却只想着把这当作把柄去要挟别人给他好处。 陈清湛却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本以为她会高兴一点,可瞧着她一动不动的背影又觉得不对劲,便问道:“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他以为她会问这案子的结果,或是她父亲升官的原因,可她没有。她冷声讥道:“贺父亲得以升官,贺世子遣散宫婢。” “你真是……”饶是陈清湛性子温和,也被呛到。他攥了攥手,不知是责怪陆微言还是嘲笑自己,道,“我怎么娶了你?” 陆微言轻轻阖眼,“是,娶我真是委屈世子了。” 二人俱是无言,各怀心事地睡下。 == 陆微言是被腰间一阵舒适弄醒的,地板硬,她这夜睡得腰酸背痛,而此时腰上忽然有了着落,感觉自然不同。 恍惚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卷在铺盖卷里抱了起来。陆微言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道:“你莫要挨我!” 陈清湛把她往榻上一丢,道:“行,你现在下去睡地上,等会儿白薇他们进来看到,看你的脸往哪搁。” 陆微言翻过身朝着墙壁,道:“我才不怕,让她们看看她们的世子表面和和气气,背地里居然欺负自己的世子妃。”她虽这样说,却依旧安逸地躺在榻上。 陈清湛把地下的那床被子也抱起来扔到榻上内侧,道:“这就算欺负你了?那你都欺负我十几日了。” 陈清湛说罢便自己穿戴整齐出了里屋,陆微言却睡不着了,静静地听着他传人伺候洗漱,而后出门。 算了算时间,估摸着陈清湛已经走远,陆微言忙起了身,从嫁妆箱底翻出一件便衣穿上,又在外面套上了平日穿的繁复外袍,紧了紧领口,让人看不出来。 做完这些,她才推开门,故意咳了两声道:“我今日身子还是不太好,想在屋里作作画,白薇帮我寻些纸墨吧。” “是,娘娘 分卷阅读21 快些进去,莫要再着凉。”白薇不疑有他。 白薇出了院子以后,陆微言又让剩下的婢女去给她多折些冬日里的枝叶花草提供灵感,让挽秋单独留下来伺候自己。 挽秋进屋,陆微言脱下外袍,迅速洗漱完毕,又套上了澄晏园侍女的衣裳。 还好她早有准备,在把挽秋要到兰芳园后不久就让挽秋在自己这里留了套衣裳以备不时之需。 “小姐,你想溜啊?”挽秋给她整理着衣襟小声道。 “嘘,不要废话。” 齐王妃惦念陆微言身子,让她这几日不必请安,这给陆微言偷溜省了不少事。陆微言带着挽秋出了兰芳院,溜进曲径通幽的小道,越过郁郁葱葱的竹林,站到了高墙下。 陆微言看了看八尺多高的墙,把侍女衣裳脱下来递给挽秋,从怀里摸出个自小就拿来翻丨墙用的铁钩,甩上墙头钩住外面的墙檐,扯了扯,确保结实后就爬了上去。 她坐在墙头上卸下铁钩,又勾上内侧墙檐,准备顺着绳子溜下墙外。 挽秋急道:“小姐你不带我吗?” 陆微言趴在墙头上道:“带上你容易暴露,你就守在我屋门口,谁来都说不见。白薇她们可能很快就回去了,你快去!” “哎,那个……” “又怎么了?” “我想吃西街那家店的酥糖。”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快走!” 陆微言看了看墙外无人,才翻出了澄晏园。 她刚落地就张开铁扇,欲盖弥彰地遮了遮脸,随即一笑,和陈清湛的所有不愉快好像都被丢到了院墙里,当她榻上澄晏院外的土地时,又成了陆微言自己。 呸,什么世子妃,她才不稀罕。 陆微言满意地面向太阳眯起眼伸了个懒腰,决定先回家看一看。 陆府守门侍从见到陆微言,揉了揉眼睛,正准备通报,却见陆微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侍从了然。毕竟陆微言出嫁前经常往外跑,回来时若是陆明煦在家,她也是这般。 陆微言从抄手游廊走过,准备穿过正堂去后院,可前脚刚迈进正堂,整个人就愣住了。 堂上摆了个三尺见方的烫样,陆明煦拿着小刷子正细细地扫着上面的木屑。那烫样是一座园子,亭台水榭,木阁画楼,琼楼玉宇,缩于三尺之间,想来应是工部新设计的园子烫样,准备拿到宫里让皇上过目的。 陆微言想跑,可已经晚了。她本来只想看看弟弟陆微彰,却忘了今日休沐,和陆明煦撞了个正着。 陆明煦看见她也是一愣,看清她的打扮后,立马吹胡子瞪眼:“好哇你这丫头,我把你惯坏了是吧?在家里经常溜出去就算了,这都嫁了人还敢偷偷往出跑?” 陆微言将食指竖到嘴边细声道:“爹,别生气,千万别动怒,小心弄坏了烫样。” 陆明煦高举着刷子,冲她虚晃地甩了甩。 陆微言小心翼翼绕过烫样,撒腿就往后院跑,边跑边道:“爹啊,您可千万不能声张,您要是说出去,女儿跟世子就完了!” 陆明旭忙着整理烫样没空追她,陆微言径直跑到了陆微彰院里。 冬日的园子寂静又萧索,忽然传来几声利刃划破长空的簌簌风声。 陆微彰在舞剑,小小少年握着三尺青锋,比例明明不协调,可当他提起剑舞起来时,气势却不输成人。 见到陆微言,少年忙收了剑朝她跑来,“阿姐!” 陆微彰和陆微言一样有双炯炯有神的杏眼,他穿着鸦青色的衣,把发髻高高束在头顶,像个小大人。 陆微言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这么早就起来了?” 陆微彰别过头去道:“祖逖闻鸡起舞,如今都巳时了,哪里早?”揉了揉鼻子又道:“姐你别老摸我头,会长不高的。” “你才十二岁,急着长高做什么?”陆微彰在同龄人中并不矮,他的个头都快到陆微言肩膀了。 “什么叫‘才’十二岁?我‘都’十二岁了!”陆微章拍拍胸口,自豪道,“我急着长高保护爹和阿姐啊!” 陆微言被逗笑,张开铁扇子道:“我哪里需要你保护?” “姐你别装了。”陆微彰道,“我都听爹说了,宫宴的时候有人把你推到了水里。要不是爹说那人已经死了,我定要亲手砍了她!”陆微彰说着把剑刺到了地上。 陆微言看着最亲近的弟弟,脑海里忽然冒出另一个人的面孔。她拉着陆微彰到石凳边坐下,道:“阿彰啊。” “嗯?” 陆微言斟酌道:“我问你,如果我去了恒州,世子要另娶……” 陆微彰一把将地下的剑抽了出来道:“什么?他敢!” “我说‘如果’!”陆微言把他的手按下道,“你听我说完。如果他要另娶,我受不了这委屈,自杀了,你会怎么样?” 陆微彰拿剑在地下划了几下,道:“我冲到恒州把他按到你坟前磕头。”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道:“再把他 分卷阅读22 砍了。” 陆微言明白了陈清湛对李怀己的感觉,她静了片刻,又道:“如果那时候你已经成亲了,你想起我的时候很伤心,你希望你夫人怎么安慰你啊?” 第11章 听听说书 说不定她就在等着你服软呢?…… 陆微言与往常不一样,就连陆微彰都察觉到了不对劲,道:“姐,你今天的问题怎么都奇奇怪怪的?我是个男子汉,干嘛让女孩子哄?” “没事,随便问问。”陆微言叹了口气,自己真是乱投医了,十二岁的小孩子懂什么。 她请拍两下陆微彰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要光顾着练剑,要是把夫子布置的功课忘了,爹要骂你。” 陆微彰道:“爹这两天可忙了,才没空管我。” 陆微言想起陆明煦升了官,朝前堂望了望,道:“你继续练剑吧,我去看看爹。” 陆微言目送陆微彰离开,又回到前堂拜见陆明煦。 陆明煦已经取来缎子把烫样盖上,此时端坐在梨木椅上,沉着脸候着陆微言。 陆微言忙讨好地行礼道:“女儿给爹请安。” 十多年过来,陆明煦早就不吃陆微言这一套了,开门见山道:“说吧,怎么溜出来了?” 陆微言赶紧上前殷勤,给陆明煦捶肩道:“女儿这不是想爹了吗?陈清湛那家伙规矩多得很,都不让女儿回家探望爹爹。” 陆明煦自顾自抿了口茶道:“你是回来看我的?” 陆微言小鸡啄米般点头,眼神真挚,态度诚恳。 陆明煦把她捶肩的手扒拉下去道:“我傻吗?你专程回来看我,结果见到我就跑?” “那不是怕弄坏了您的烫样吗……”陆微言自欺欺人地小声狡辩。 “言儿啊。”陆明煦叹道,“王府不比家里,世子跟王妃要是生气了,爹也管不了。若是他们因此迁怒家里,我和彰儿……” “哎呀女儿知道了!”陆微言有些烦闷。 陆明煦难得没骂她顶嘴,但仍继续道:“爹二十二岁考上进士,在工部干了十八年,才坐到尚书,你可别给爹添什么乱子了。” 陆明煦怕她胡闹,让他丢了官。 陆微言有些难过,水雾渐渐蒙上眼帘,她终于忍不住了,道:“在爹眼里,女儿就是帮您升官的工具吗?” “你——”陆微言举起桌上的刷子想要打她,但看到陆微言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失落的目光后,陆明煦的手顿住,又缓缓放了下来。 他站起身来,不去看陆微言,背手走到烫样跟前,道:“爹年轻时喜欢《周礼》,什么‘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你小时候翻爹的书,说喜欢《管子》的‘因天时,就地利’,我还教育了你。” 工部掌营造,陆明煦书房有许多这样的书籍。陆微言记得,小时她去书房看陆明煦的手稿图纸,全都是规规整整的园子和建筑,他说那是“君”的代表,是对“君”的尊敬。可她却喜欢蜿蜒的河道,曲折的小路,疏密有致的树林,陆明煦笑说她是野惯了。 “可你看。”陆微彰掀开了锦缎,婉约优美、巧夺天工、别有韵味的园林烫样就显露出来。“这是陛下准备建的海晏园,是我不喜欢的风格,可我只能照做。” “人生在世,会被世事不断打磨,你还是太年轻了。” “你说爹看重官品,可爹若是没有参加科举,你和彰儿现在恐怕在老家茅草屋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但爹即便做了官,若是品阶不够,就还是说不上话。爹年轻时曾建议清晏澄晏只建一座,因为兴土木劳民伤财,可马上就被工部的上司拒绝了。” 陆明煦长叹一声,又道:“如今我总领工部,向陛下提议海晏园对京都百姓开放,一来与民同乐,二来百姓建园子也更有动力,陛下立马准了。爹手上权势越大,才能给你和彰儿越多,才能为百姓做得越多。你看,爹升官,不是好事吗?” 陆微言咬了咬唇。 “爹把你嫁给齐王世子,虽有私心,却也事先打听过。从恒州回来的同僚说齐王妃和世子都是性子温和的人。”陆明煦伸出食指到陆微言鼻梁上轻刮一下道,“你有时太过任性,要是找个脾气不好的夫家,不得天天和丈夫婆婆吵架?” 陆微言拨开陆明煦的手,撅嘴道:“我哪有?” 陆明煦见她缓了过来,笑道:“还说没有?刚刚还想气你爹!”想到陆微言偷溜出来,又问道:“是不是跟世子吵架了?” “没有。” “赶紧回去给人家道歉。” “……爹,你是谁的爹啊?” 陆明煦急着让陆微言回澄晏园,陆微言连饭都没蹭上就被赶了出来。可她想着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去逛逛实在浪费,于是就走向了自己心心念着的西街。 半路上,陆微言还不忘掏出怀中的眉墨,对着小铜镜给自己画了个粗眉。乔装打扮其实没有太大的用处,本来就不认识她的人还是不认识,熟人多看几眼还是能认出。但陆微言认 分卷阅读23 为,这是为了告诉半熟不熟的人:你要是给我面子就当没看见我。 陆微言在糕点铺子买了酥糖,去往最喜欢的茶馆。 西街这家茶馆有三层,第二层和第三层都只有一圈回廊,将中间的位置留下打通,供楼上贵客听书。 陆微言按照习惯选了二楼靠右的一个位子,那小方桌两尺宽,是专门给两人结伴或者独自来此的客人备的。陆微言点了茶,嗑起小桌上的瓜子,竖起耳朵听书。 这家茶馆的故事妙就妙在不讲老掉牙的故事,反而喜欢讲新出的话本子。今日说的……似乎是个诸侯王世子喜欢上朝臣女儿的故事:两人一见钟情,随后私定终身。奈何天公不作美,世子的父母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另一位诸侯王家的翁主,两人门当户对,朝臣女儿悲痛欲绝想要跳楼殉情…… 这可疑的身份背景,这熟悉的发展方向,让陆微言越听越感觉不对劲,心中惊叹:好家伙,这原型该不会就是区区在下吧? 陆微言来了兴致,探出脑袋朝楼下望去,想听听接下来要讲什么。 “阿言。” 茶馆中虽然有窃窃私语,却不嘈杂,陆微言被这声叫得一愣,怔怔回头,微微蹙眉道:“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是穆丰寅,他一撩袍子,在陆微言对面坐下,道:“今日休沐,我忽然想起年少时经常和你在这儿听书,就想过来看看,没想到这么巧。” 陆微言却问:“你做官了?” “我两年前就进了国子监。”穆丰寅疑惑地瞧着她,“你……不知道吗?” 陆微言摇了摇头,嗑起瓜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知道。两年前穆丰寅娶了安乐郡主,他妹妹穆荣还专门跑到陆微言家里给她发喜糖。陆微言那时不明白,穆丰寅和她算是朋友,为何要成亲这种事都没有事先告诉她,但也忽然醒悟过来,穆丰寅年纪确实不小了。既然他已经成家立业,她便没有再去找过他。 她道:“想来你都成亲两年了,既是休沐,不在家里陪夫人吗?” “我和她……”穆丰寅欲言又止。 陆微言见他为难,递了个酥糖,打圆场道:“既然出来了,就好好……” “我和她性子不和。”穆丰寅道,“她太过骄纵任性,我本来就不喜欢她,当年母亲强行给我订了亲,如今果然成了一对怨偶。” 陆微言哽住,呃,在外人面前说自己妻子的坏话,好像不太好吧。她尴尬道:“那你更应该多陪陪她,跟她多聊聊。” 穆丰寅失落一笑道:“哪有那么容易?我有时会想,为何年少时我与你交谈那般开心,现在同她说话却这样费劲。” 陆微言一拍桌子,身体前倾,高声更正道:“我们年少时还是吵过很多次的。比如那次小吴公子拿着一袋苍耳砸人,我去制止,你非说那是吴太师的孙子让我不要管。再比如那次我们去溜冰,穆荣自己摔倒了硬说是我推的,你就骂过我。还比如……” 穆丰寅听她口若悬河,面露窘态,立马道:“咳,阿言,我们有很多误会。” 陆微言坐端,一拍掌,道:“对!你和郡主一定也是有许多误会才会这样。你应该好好反思,积极解决,而不是文过饰非。安乐郡主是长公主的女儿,天之娇女,可能会有一点骄傲任性,可说不定她就在等着你服软呢?” “阿言,其实……” 穆丰寅还未说完,忽有一块玉牌从天而降砸到了两人趴着的小木桌上,一道声音从陆微言背后凉凉传来,“你偷溜出来,就是为了私会情郎?” 第12章 比比尬聊 无妨,都是一家人。 陈清湛能找到这儿来,陆微言很是奇怪,但如今却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她灵机一动,拉着陈清湛的袖子站起来,又挽起他的胳膊,顺带把脑袋靠上了人家的肩。 穆丰寅愣住,陈清湛一僵。 陆微言脸上只掠过一瞬的别扭,便立刻笑容满面对穆丰寅道:“你看我们……夫妻,多么恩爱和谐。” 穆丰寅反应过来,起身给陈清湛行了个礼。 不等他们俩寒暄,陆微言又对穆丰寅道:“你啊,不要总是盯着郡主的缺点不放,多想想自己的问题。再说,女孩子是要哄的,你要是不懂怎么哄,可以问问你妹妹穆荣。” 她不尴尬,愣是让穆丰寅尴尬了。 “多谢阿……世子妃了。”说罢,穆丰寅又不得不解释道:“在下只是闲逛至此,偶遇世子妃,世子莫要多虑。” 陈清湛一言不发,穆丰寅拱手道:“打扰了,在下告退。”说罢便匆匆离开。 陆微言终于放开了挽得僵直的手臂,坐回凳上,自顾自地嗑起了瓜子。 陈清湛站她身后,思索片刻,忽道:“你在暗示我吗?” 陆微言一怔,想起方才提点穆丰寅的话,道:“世子真是看得起自己。” 陈清湛懒得和她吵,问道:“□□出来的?” 陆微言已经呛了他一句,见他不予计较,便轻 分卷阅读24 嗯了一声。 “这是齐王府的通行玉牌,如今澄晏园的人全是我从恒州带来的,都认得它。” 陆微言看向方才砸到桌子上的东西,只见脂白色的玉上雕了只老虎,中间刻了个“齐”。 陆微言心虚了。之前她与陈清湛讨论出园子的事被二皇子造访打断,二人紧接着就闹了别扭,没想到他不但记得此事,还给自己送来了通行玉牌。 她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将玉牌收下,道:“谢谢。” 陈清湛这才走到她对面坐下,陆微言有些不知所措地把脸别向楼下说书人。 陈清湛也好奇地随着她的目光朝下方瞧了瞧,问道:“这人在说什么书?” “既得鸳鸯水间戏,何必孔雀东南飞?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曾想英雄气短美人情长,那世子与小姐……”说书人声情并茂滔滔不绝。 陆微言拍案而起拉着陈清湛就冲,道:“说的什么跟什么?不好听!走了走了!” 都拉人家出来了,陆微言也不好继续板着脸,便道:“我之前同你说的饭馆就在前面不远处,你想不想去?” 陈清湛古怪地瞧着她。 陆微言各种小想法从心头冒出来:他还在生气?他真觉得我和穆丰寅不正常?他听到说书人讲的翻版故事了?他觉得我一天就知道吃吃吃? “你今天的眉毛……” 陆微言下意识抬手摸了下眉毛。 “画得好丑。” 陆微言:“……不吃拉倒!” == 陆微言自起床到现在就吃了些酥糖,于是点了许多的菜品,锅中刚咕嘟嘟冒泡就往里下。 相比她的迫不及待,陈清湛就淡然许多,看着那红通通的锅不为所动。 陆微言不懂为什么有人会对古董羹不感兴趣,更不明白他又不吃干嘛还坐在这里,便问:“你今天没有事情要做吗?” “今日休沐。”陈清湛道。 “我去给母妃请安回来,挽秋守在门口不让我进去,我就知道你又在搞鬼,只是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还敢□□出来。” 陆微言理了理时间,道:“那你也没吃东西吧,不吃点吗?” “……放这么多辣椒,能吃吗?” 陆微言惊奇地打量了陈清湛几眼,见他眉头微蹙眼神嫌弃不像装的,不由得笑了出来,原来是个不能吃辣的。 “噗……我给你点些别的,哈哈哈……” 小二殷勤地过来,陆微言同他吩咐着店里的招牌点心。 陈清湛不去看他们,向窗外楼下瞧去,这一瞧,就看到个熟悉的身影。他的神色骤然转冷,低声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陆微言专心点菜没有发现,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二皇子李怀己已经站在他们这桌旁边了。 “阿湛,别来无恙。” 陈清湛不理会他,陆微言只能放下筷子替他问道:“二殿下怎么过来了?” 店小二以为是他们的朋友过来了,很没眼色的搬过来个椅子,李怀己毫不见外地坐下,让陆微言听到了今天的第三句:“今日休沐。” 陆微言面露微笑,心中暗骂:陛下就不该安排什么休沐日,看把陆明煦陈清湛穆丰寅李怀己闲的…… 她的确饿了,应付完这一句就懒得再管,往窗边靠了靠,颇有和他们两个划开界限的意思,独自在一角吃起来。 李怀己看了看漂着一层辣椒花椒的锅,又瞧了眼不动筷箸的陈清湛,了然一笑道:“你们姐弟一样,都吃不了这些。” 陆微言心中咯噔一下,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陈清湛瞥了他一眼道:“我和……夫人出来闲逛,二殿下坐在这儿不太合适吧。” 可谁能想到李怀己脸皮那么厚,纹丝不动笑道:“无妨,都是一家人。” 陈清湛赶不动李怀己,便催陆微言道:“吃快些。” 陆微言险些噎住,恰好小二把面食点心端了上来,陆微言从善如流地把盘子往陈清湛面前一推道:“你,吃快些。” 陈清湛和陆微言一人一侧地面对面坐着互相催促,李怀己则对着窗外吹来的凉风打了个哆嗦,道:“今年冬天格外冷,听说苍云山已经大雪封山一个月了。” 陈清湛握筷的手微微一顿。 “瓦兹族的牛羊怕是要把能吃的草料吃完了。”李怀己不出陈清湛所料道。 “父皇却想让齐王调两万恒州军供镇北大将军驱使。”李怀己继续道,“镇北大将军是母后的叔叔,父皇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陛下病重,此时给太子母族调兵,想必是为太子日后登基做打算。 但是没有粮草,牛羊便无法熬过干燥寒冷的冬天,瓦兹族就会攻打大杲的西北门户恒州。 恒州府兵不能被调走,可他和母妃还被留在京都。 “我没有能力帮你,也不想帮你,我只想和母妃早日回恒州。”陈清湛放下筷箸,起身 分卷阅读25 对陆微言道,“走吧。” 陆微言忙擦了擦嘴跟上他。她实在不明白李怀己哪来的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只觉得这一顿吃得尤为别扭。 李怀己不慌不忙地起身,笑着摇了摇头,跟在了二人身后。 澄晏园在城东,西街顾名思义在城西,陈清湛拉着陆微言绕出市集,刚拐入小巷,眼前便闪现一片寒芒。 第13章 躲躲追杀 你的心意我领了,你还是自己…… “啊!哥哥救命!”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被两个蒙面大汉捉着胳膊,带着哭腔朝三人喊道。而那大汉手中的匕首已经贴近小姑娘的脸颊。 陆微言最是见不得这样的事,刚要上前阻拦却被李怀己和陈清湛抢了个先。他俩冲上前去一人一个地制住了大汉,陆微言忙把小姑娘揽入怀中。 陈清湛夺了大汉手中匕首,挑下了他的遮面黑布,问小姑娘道:“你认识他吗?” 小姑娘在陆微言怀里瑟瑟发抖地摇头。 两个大汉见不是他们的对手,忙连连求饶。 “不要放过他们。”陆微言道。 陈清湛道:“饶了你们,你们岂不是要继续绑架别人家孩子?”说罢,又对李怀己道:“你送他们报官吧。”正好,把这个讨厌的粘人精赶走。 李怀己笑道:“我是个闲散……公子,府上本就没有多少人,今日出来,并未带下人,你让我一个人押着他们两个,真是为难我了。” 李怀己想和陈清湛一起去,可陈清湛断然不会答应。他们二人要是一起出现在官员面前,必然会让朝中人浮想联翩。 李怀己却是乐得把陈清湛往自己贼船上拉,佯装惋惜道:“我们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把他们两个绑起来,如今只能我们一同前往……” “我有绳子,还很结实。”陆微言道。 李怀己的笑容僵了僵。 陆微言知晓其中利害,把自己早上翻院墙用的绳索摸出来递给了陈清湛,陈清湛把两个大汉绑了个结实,留出一截递给李怀己,道:“请吧。” 李怀己笑着摇了摇头,却也只能走了。 李怀己牵着人走远,小姑娘捡起地上的篮子哭了起来:“鸡蛋都碎了,娘知道了要骂我的……” 陆微言取了些碎银递给她道:“别哭了,再去买点。” “我,我是来帮娘卖鸡蛋的。”小姑娘不敢接,捏紧了陆微言的手抽泣道:“呜呜呜,哥哥姐姐,我,我不敢一个人回家……” 虽说穷人家孩子早当家,但让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出来爹娘怎么放心?况且,让她一个人走,总归是于心不忍。 陆微言看了眼陈清湛,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便自己问小姑娘道:“你家住哪里?” 陆微言牵着小姑娘朝城西走去,陈清湛笑笑跟上。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陆微言问道。 “二丫,八岁啦。” 八岁就出来帮父母干活,陆微言不免问道:“你家里都有谁啊?” “爹、娘、哥哥、姐姐……不对,姐姐好久都没有回过家啦。” 陆微言想,她家里这么多人,还要让这么小的孩子出去卖鸡蛋,想来并不富裕。 小姑娘虽然还是有些怕生,但此时已和陆微言颇为亲密,她拉着陆微言的手,小声问道:“姐姐,后面这个哥哥是你夫君吗?” 陆微言脸不红心不跳:“不是。” “诶?”小姑娘无法理解,“可是我娘赶集的时候,爹就是这样跟在后面的。” “那你娘带你赶集是不是也牵着你?” 小姑娘点头。 “现在我牵着你,我就是你娘了吗?你还小,不懂变通,不要乱讲话。”陆微言一本正经道。 三人走了一会儿,远远看到前方一片空旷的场地,中间立了几座殿。 “社稷坛。”陆微言轻声道。 社稷坛是天子祭祀土地与五谷之神的地方,陆微言听陆明煦说过,京都是按着《周礼》建的,“左祖右社、前朝后市”,虽然市集有所扩大,但社稷坛与祖庙的位置却没有变。 为了突出社稷坛的气势,之前的帝王曾经下令社稷坛周围一里以内,房屋不得高于一丈,是以有钱人家都不愿住在这儿,久而久之,社稷坛周围就成了穷人聚居的地方。 小姑娘带着他们进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个妇人正坐在小凳子上择菜,小姑娘上前轻声道:“娘,我回来了。” “回来啦,今儿个卖得挺快。”妇人道。她皮肤黝黑,手掌粗糙,典型的农家妻子打扮。 妇人抬头,看到小姑娘提着的篮子一片狼藉,放下手中的菜,在腿上擦了擦手站起来指着她问:“你怎么回事?” 小姑娘怯生生地跑到陆微言身后。 “她今天险些被人绑走,那两个人牙子已经被送去报官了。”陆微言皱眉道,“她还这么小,别让一个人出去了。” 分卷阅读26 妇人这才看见了两人,殷勤道:“哎哟,多谢二位相助了。只是她哥马上要说媳妇儿,现在不攒钱怎么成?” 那妇人见两人气度不凡,知是贵人,便毫不见外地道:“我那大闺女入宫做了宫女,每月都会往家里寄些银钱。小闺女也勤快,在家里喂鸡,去西街卖鸡蛋。加上我们老两口攒的钱,过了年就可以去给儿子说个媳妇了!” 她语气不胜欣喜,陆微言却听得不舒服,道:“让女儿赚钱给儿子娶媳妇,你那儿子是做什么的?” “我儿在准备乡试呢,考上就是个举人啦。” 陆微言道:“文帝当年曾下令,允许学堂招收女弟子,你这女儿已经八岁了,不送去读书吗?” “女孩家读什么书?”那妇人奇怪地瞧着她道,“找个好人家嫁了就是。” 陆微言还要再说,却被陈清湛拉了拉。 他直接与妇人别过,带着陆微言出了院子,道:“你说不通的。” “我不明白。”陆微言不忍回头去看,道,“明明都是亲生的孩子,为什么她的女儿跟儿子比起来就那么不值钱?就是因为家里穷?” “与贫富无关。”陈清湛顿了顿,凉凉道:“你看当朝太后,不还是用女儿孙女的婚姻稳固儿子的江山?” “有道理,我爹刚当官那几年穷得叮当响也没亏待我。”陆微言叹道,“只是可怜了那小姑娘。” 陈清湛还未再答,前方便涌现出黑压压一片黑衣人挡住了二人去路。 “跑!” 陈清湛拉着陆微言转头就跑,他虽常年随父驻守恒州,与瓦兹族作战,但毕竟身份特殊,在京都内行走并没有带佩剑,况且以一敌数十是非明智之举,总之走为上策。 黑衣人们穷追不舍,但他们步履沉重,隐隐传来兵戈相撞之声。 陈清湛发现了这点后便故意越过低矮的小院篱笆,频频扰民,拖慢黑衣人的步子,小街坊内一时鸡飞狗跳。 “人呢?” “你是猪吗追人都能跟丢,养只狗闻着味儿都比你强!” “好家伙你还说我,你自己没眼睛不会盯着啊?” “吵什么吵?大不了把这整个巷围起来,反正那齐王世子跑不出。” 人在牛棚里。 还好牛比其他动物温顺,不吵不闹,陆微言和陈清湛挤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一会儿我先出去把他们引开,你看到人走远了再出去。”陈清湛压低声音在陆微言耳边道。 陆微言被这么近距离的讲话弄得不自在,奈何牛棚又小又矮,她只能顶着茅草道:“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出去岂不是更危险?不如我去把他们引开,即便他们追上我,也不能怎么样。” “我不出去他们就要围巷,到时候瓮中捉鳖,我们谁都跑不了。”况且,那些人发现不是自己,恼羞成怒什么都干得出。 “好,我尽快叫人过来救你。”陆微言并不是看不清形势之人。 “说到瓮中捉鳖,他们为什么不去澄晏园捉你?那院墙我都能翻过去。”陆微言看他手无寸铁实在可怜,便把铁扇子递过去道:“这个给你。” 陈清湛:“……你的心意我领了,你还是自己拿着防身吧。” 陈清湛把人引开,陆微言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失,才站起身来,出了牛棚朝脚步消失的方向远眺,只见社稷庙屹立坛上,她拍了拍衣裳上的茅草,朝城东跑去。 并非陈清湛想往社稷坛跑,只是这群追兵围追堵截把他往那里逼。 社稷坛周围虽有守卫,但此时并非祭祀社稷神的月份,守卫皆有懈怠,况且周围没有院墙,竟让陈清湛直接跑上了坛,而那些黑衣人像是惧怕守卫一般停在了坛下。 陈清湛皱眉,觉得哪里不太对,而就在此时,一声熟悉的声音道:“阿湛。” 第14章 聊聊局势 我得给她一个交代。…… 李怀己站在社稷坛边,神色泰然,像是等待了他良久。 四目相对,陈清湛蹙眉:“是你的人?” 李怀己一惊,低声道:“不是你叫我来的?” 陈清湛暗道不妙,再看坛下的人,他们纷纷脱掉黑衣,里面的衣着陈清湛再熟悉不过——红衣银甲,白盔黑缨,那是恒州军的甲胄。 怪不得他们行动迟缓,怪不得他们奔跑时有兵戈之声。 可他们不是恒州军。 怪不得他们要把他赶到这里。 而社稷坛周围的守卫士卒竟纷纷抱头鼠窜,不似训练有素的京都卫军——又或许他们早就商量好了。 当今皇子和诸侯王世子,外加一队兵马,一起被发现会怎么样? “随我来!”李怀己也察觉到异常,转身向社稷庙跑去。 == 陆微言出来后,押了一身银子问西街一个老板借了马,策马朝衙门跑去。 倘若她去澄晏园搬救兵,把人救下来,陈清湛就有园中养兵之嫌 分卷阅读27 ,况且澄晏园中大都是侍从婢女,恐怕救不了人。而这京都最不想让他出事的就是朝廷,毕竟齐王还坐镇恒州,守着大杲西北门户,齐王世子不能出差池。因而直接去报官,让官府出面才妥。 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刮得脸生疼,陆微言一刻都不敢耽搁,也顾不上市集禁止骑马了,抄最近的路匆匆赶到衙门。 “快……快,我要报官……” 衙门门口守着的小官见状,问道:“慢着点,悠着点,这位小姐你有何事?” 陆微言按着心口道:“城西社稷坛……有人要刺杀齐王世子。” 见小官像是走神,陆微言急道:“他们有很多人,你们快派人去救啊!” 那小官像刚缓过神一样,干笑道:“城西社稷坛有贼人作乱之事,方才已有人报过官了。咱们的人刚走了不过一刻钟,这位小姐莫慌。” 听了这话,陆微言如释重负,跌坐在了地上。还好,衙门已经出兵了。 她闭上眼睛给自己顺了顺气,忽然发觉不对。即便有人快马加鞭赶来报官,也不会比抄近道过来的自己快一刻钟这么久,况且她从社稷坛周围的农家一路跑到西街,看到他们家里养的能骑的动物就只有耕地的牛和拉磨的驴,牛和驴怎么会比马跑的还快?莫非有人事先就知道城西要出事? 再看门口的小官,神情紧张,像是藏着掖着什么事。陆微言发觉不妙,起身问道:“之前报官那人是怎么说的?” 小官一双眼睛咕噜乱转,支吾道:“就说有贼人作乱,让咱们去平定。” 陆微言有心贿赂他,奈何所有的银两都用来借马了,知晓问不出什么,忙再次翻身上马,又疾驰起来。 陆府守门家丁还没来得及问候自家小姐,陆微言就三步并两步地跑进去了。 “爹!爹!我爹呢?”陆府没有多少下人,陆微言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遇到个嬷嬷道:“老爷在后院督促少爷读书呢……哎,小姐慢着点别摔了!” 陆微言径直走到后院推开房门便道:“爹,你快赶去澄晏园,告知王妃娘娘迅速入宫面圣,就说世子在城西遇刺,让陛下派人营救。” 父子俩看起来刚为功课的事剑拔弩张过,陆明煦脸上的怒气还没消下就转为了震惊。 本来低着头抠着手站着的陆微彰却先听明白了意思,抬起头上前道:“姐,我去吧!我骑马快,莫要让爹颠着了。” 陆微言嗓子被风吹得疼得厉害,拍拍他示意他快去,又转身跑出了院子,跨上马朝社稷坛赶去。 她得盯着衙门的人的动静。 == 社稷坛分两坛,社稷庙却只有一座,重檐庑殿,碧瓦飞甍,因是专门供天子祭祀用,所以无人常住,安静空旷,庙里除了两圈柱子和若干布帘,就只有正中的香案和上方摆着的土地神及谷神的牌位。 李怀己大逆不道地举起土地神牌位,摸着其下的桌子道:“我小时候听父皇提起,为防天子祭社稷神祇时遇刺,当年文帝命人建社稷庙时,在庙里留了暗门暗道。” 听了这话,陈清湛也四下翻找起来,不忘问道:“你为何会过来?” 李怀己苦笑道:“有人冒充你的笔迹写信约我来社稷坛,我们都被人算计了。” 陈清湛冷声道:“你要是没有那个心思,如何被算计?”他怎么可能约李怀己,他巴不得这人离他远远的,这人莫不是个傻子,什么都信。 李怀己见陈清湛神色,从怀中拿出张纸递过去,正色道:“这上面有齐王府白虎牌拓印。” 陈清湛接过信纸,神色一顿,这确实是白虎牌的烙印。可白虎牌统共不过三枚,一枚在陈清滢陪嫁嫁妆里,一枚在齐王手中,还有一枚本来在他这儿,今日才给了陆微言。 不可能是父王和自己的,陈清湛问道:“我姐的白虎牌……” “五年前就随她长眠地下了。”李怀己知道陈清湛不愿听,可他不得不说。 那些人连白虎牌都弄得到,穿着恒州军的服饰倒不足为奇了。 陈清湛虽怨恨李怀己逼死姐姐,但不悦之余还是想着,若是信落到别人手中,他与李怀己可就说不清了。他把信递回去道:“烧掉。” 然而自古以来,宫殿庙宇防走水事大,社稷庙虽是个祭祀的地方,却只允许天子在这儿烧香,平日里火镰都不放。李怀己翻了半天,找到的唯一跟火有关的,就是一点香灰。 于是李怀己把信纸撕碎,吞了下去。 陈清湛瞥了一眼,略有惊奇,但立马移开目光。他微微开门看了看外面,依稀能瞧见坛下众人头顶安分的黑缨。他道:“他们还在等人。” “等着叫人过来给我们抓个现形。”李怀己趴在地上敲地砖。 陈清湛皱眉:“你确定这里有暗道?” 李怀己笑道:“我听父皇说的,总不会是父皇骗我。” 李怀己难得有机会同陈清湛好好说话,便引导他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是谁设的局?” 分卷阅读28 “总之是针对你,我可没什么好被针对的。”陈清湛敲着墙壁道:“只是,若我在京都屯兵,那就是大罪。他想算计你,却把我往死里算计。” “或许他想一箭双雕呢?” 陈清湛不语,他想听听李怀己如何巧舌如簧。 李怀己不负期望道:“自古皇位传承,有传嫡、传长、传贤之说。贤与不贤,谁比谁贤,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而嫡庶长幼却是难以改变的。 嫡子即为我五弟,也就是当今太子。我皇兄幼年夭折,我虽……不得宠,却也算是个长子。我在这个位置,就不得不争,即便我不争,也有人看我碍眼,欲除而后快。 五弟怀廉虽为太子,但他才八岁,倘若……父皇仙逝后五弟登基,皇权难免会落到如今的皇后、太后手里。外戚掌权必扰乱朝纲。 三弟怀奉一心只想上阵杀敌,现在还在镇北将军那里,丝毫不懂‘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自己的命都不爱惜,如何爱民? 四弟怀公喜欢舞文弄墨,整日与晋王的小公子鬼混,楚馆作画,青楼吟诗,贪图享乐,不堪委以重任。” 他说了这么说,总而言之就是只有他配做皇帝。陈清湛无意参与皇子相争之事,不论最后谁做皇帝,齐王都是世袭的诸侯王,何必给自己惹麻烦?他道:“那就劳烦二殿下离在下远一点。” 可不管他离得近离得远,旁人总认为他与齐王府是姻亲。李怀己见陈清湛不为所动,又笑道:“若是五弟的人设此局,那就是为了除掉我,给太子登基扫清障碍,顺带除掉齐王一脉,让皇后的叔叔镇北将军掌握恒州兵权。” 陈清湛转过身来敲柱子。 “但我不认为三弟四弟没有可能。”李怀己又道。 “抬头。”陈清湛道。 李怀己不明所以,但也知道了陈清湛并未仔细听自己说话。他抬头,只看见彩绘精美的屋顶。 “有几根柱子,没有接梁。” 李怀己立即明白陈清湛的意思,二人马上就开始推柱子。 “这根。”陈清湛推开柱子,掀起下方地砖,一条地道就显现出来,迎面而来的还有一阵阵带着泥土气息的风。 “佩剑借我用下。”陈清湛道。 李怀己不疑有他,将剑递了过去,却见陈清湛朝着自己胳膊划了两道。 割完,陈清湛把剑还给李怀己道:“有风,说明连着外面,你快走。” 李怀己下了地道,见陈清湛不跟上,便问道:“你不走吗?” “我若是不留下来解释,岂不是任由外面那些人说齐王府有不臣之心?”陈清湛道,“再说,我走了谁把柱子推回去。” 见李怀己犹豫,陈清湛又道:“你若是觉得欠我人情,就帮我一件事,去查查最近哪个宫的管事曾出来给宫女亲属送过银钱。” “你要查宫宴之事是谁指使?”李怀己趴在洞口,颇为不解。 陈清湛向窗棂看去,道:“我得给她一个交代。” 第15章 做做证人 慢着点,那是世子妃。 陆微彰前往澄晏园、齐王妃进宫、陛下派人都需要时间,所幸京都衙门已经派人前往,但陆微言感觉其中有鬼,只好马不停蹄地追赶他们。 虽说衙门的人没有骑马,可她毕竟一来一回耽搁了时间,直到能远远看见社稷坛时才将将追上。因为担心救兵来不及援助,所以她并不想拦下衙门府兵,只想跟着他们,准备静观其变。 “官爷,官爷们带上我!” 陆微言说得诚恳,却将马儿毫不客气地骑到了他们面前,掉头拦了人家的去路。 带头官兵抽出剑来,道:“你是什么人?” 陆微言忙下马,举起手示意他放松警惕,道:“民女也是这事的证人,我家就住在这儿,中午这里忽然来了一群黑衣人,追着一个公子,撞坏了我家的护栏,我家的驴受了惊吓一溜烟的跑了,那可是拉磨的驴……” 那人懒得听她啰嗦,把剑按了回去,道:“行了行了,我叫林泽,你说正事。” “官爷,小民一发现出事就去报官了。”站在前面的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插嘴说道,想来就是他报的官。 陆微言道:“巧了,我也是发觉城西有异动前去报官的,前脚刚到就得知官爷们已经过来了。不如我把我知道的也给官爷们说说,方便官爷们救人。” 林泽皱眉道:“救人?救什么人?” “林官爷不知道?”陆微言惊奇道,“我看到那群人追着个公子,可能是要害人。” 书生道:“那些人明明是尾随前面的公子,像是他的下属。” “怎会?下属都知道穿黑衣隐藏身份,主子却露着脸?” 林泽举起手示意他俩住口,朝前面望了望,道:“把人找到就知道了。” == 陈清湛把柱子推回原位,挽起袖子看了看右臂上的两个口子,鲜血汩汩。回想起方才被追赶时的情景,那些 分卷阅读29 人虽然追的紧,却始终没有用利器伤他,想必就是为了顺理成章地装作恒州军,然后给他扣个暗地里联络皇子,蓄意谋反的帽子。 不知怎的,看着染血的衣袖,他恍惚间想起了那日在宫门口,往自己膝盖上涂“血水”的陆微言。这么一想,他便觉得两个口子给人的视觉冲击不够震撼,于是便用手指蘸了点血往嘴角涂了涂…… 等浑身上下都被抹得血迹斑斑后,陈清湛才按着上臂止血。他下手有分寸,并没有划得太深,因此虽有不适,却还能忍。是以,他还能腾出些心思想想如今的形势。 倘若他现在跑出去,能冲出包围的概率不大,倒不如就在社稷庙里歇着,等那些假恒州军要等的人到了,再随机应变。 那人既然是要诬陷他和李怀己,必然是要等足以作证的人过来,想必是官兵。外面的人虽然假扮恒州军,但假的真不了,总能找出破绽,前提是他不会被直接定罪。 陈清湛想起什么,苦笑一声,疏忽了,倘若陆微言叫的澄晏园齐王府下人先到这儿,那就不好办了。 正想着,庙外就有了异动。 “社稷坛乃天子祭祀场所,谁敢在此造次?” 不出所料,“恒州军”不敌京都官兵攻势,很快就让京都官兵冲上了社稷坛。 陈清湛挑了根开门就能看到的柱子,靠着坐好,微微合眼,装出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 庙外还有“恒州军”坚持不懈,高声呼喊“不许进去”,然而京都衙门的官兵还是推开了庙门—— “恒州军”失声高呼:“世子!” 闭目养神的陈清湛:“……” 陆微言想去扶他,可方才同官兵说了自己是附近居民,此时不宜暴露身份,只好远远看着他们上前。 “看吧,我就说了那些人在追杀一个公子。”陆微言道。 “这不是齐王世子吗?”有人道。 “奇怪,外面那些人好像是恒州齐王府兵的装扮。” 听到这儿,陆微言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道:“齐王府兵追杀齐王世子?这不太对吧?官爷,你快让他们还我家的驴!” 在场的人都在推敲这事的来龙去脉,没人有空搭理陆微言的驴,只有带人过来的书生在庙里东张西望。 “你找什么?”陆微言把那书生吓得一抖。 书生道:“这庙里会不会还藏着其他人……准备暗算我们?” 可衙门官兵一进来就分散开来,把庙里上下都看了一遍,除了地下一个苟延残喘的齐王世子,哪里还有别人? 陈清湛欣赏了陆微言的表演后,也“转醒”过来,扶着旁边的人站起来,气若游丝道:“那些,不是恒州军,他们追我到这里,定是……有别的打算。” 只要证明那些人不是恒州军,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把外面的人围起来。”为首的林泽下令道。 谁知那些假恒州军却一哄而散,衙门的人只捉到几个。 “这事需得彻查,还请世子跟我们回一趟衙门。” 陈清湛点头。 “官爷,我和这个公子也是证人,就把我们也带回去吧,我还想让他们赔我的驴呢。”陆微言站在书生跟前道。这书生有鬼,不能放走。 一行人下了社稷坛,刚出小巷走上大道,迎面就瞧见浩浩荡荡的一队禁军。 林泽认识,为首之人是三品将军谢安。 谢安道:“奉陛下之命,前来营救世子。” 见到禁军,陆微言终于松了口气。不管操纵这事的人有什么打算,她都先他一步让陛下知道了。 涉事人是诸侯王世子,本就超过了衙门的受理范围,即便把人带回衙门,也还是要上报陛下的,如今禁军来了倒正好。林泽道:“方才还有些恒州军打扮的人跑掉了,劳烦将军再命人找找。还有,这两个人是证人,也劳烦将军一并带走了。” “有劳各位了。”谢安朝衙门官兵抱拳道,“把这些人送去大理寺。” 禁军押着假恒州军,又来赶陆微言和那个书生。陆微言却苦恼了,去到大理寺,再隐瞒身份就是欺君了,她得找个机会坦白。 陈清湛朝这边瞧了一眼,忽笑道:“慢着点,那是世子妃。” 第16章 审审案子 恒州军若非还乡或是战死,甲…… 本来从未有过夜里查案的先例,但陛下催得紧,大理寺不得不连夜审人。 那些人身上穿的的确是恒州军的甲胄,可大理寺的人却在假恒州军的盔甲里发现了揉成一团的黑衣,正印证了陆微言所言。拷问之下,终于有人招了是受人所托假扮恒州军,但那人究竟是谁,他们却不知道。 大理寺也不明白,谁有理由去害一个诸侯王世子。 只有陈清湛知道,这是因为李怀己当时不在场。 这样一审,已然证明了陈清湛是受害者,可陆微言却抓着那书生不放。“若你真是证人,怎么可能那么快到衙门报官?” 分卷阅读30 陆微言问道。 书生却一口咬定看到了那些人,道:“小民的确亲眼所见才赶来报官,男子本就跑得比女子快,世子妃多心了。” 陆微言笑道:“你是跑来的?不巧,我是骑马来的,衙门门口的人可以作证。” “我比你走得早,又抄了近路,你怎么咄咄逼人呢?” “你……” 大理寺卿问那书生道:“你是哪里人?” “在下梁文远,家就住在社稷坛附近的永宁坊,你们若是不信去查便是。”那书生道,“在下所言俱是实话,可没有冒充附近居民。” 他暗示陆微言,陆微言气道:“我是料定你有问题,才不敢明说身份,以免打草惊蛇!” 不似二人争吵,陈清湛在一旁淡然道:“恒州军若非还乡或是战死,甲胄不离身,即便还乡之时,也要上交盔甲,我倒好奇这些人是从哪弄来的恒州军装备。” 陛下打过招呼,不可怠慢齐王世子,是以大理寺的人一瞧见满身血迹的陈清湛就吓了一跳,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甚至怕他失血虚弱,专门在堂上放了把椅子让他坐下歇着。 听见这祖宗发话,大理寺卿忙传了个假恒州军上来审问。 这个假恒州兵看起来十分胆小,他道:“我也不知道啊,衣裳都是那人给的,就说让我们先穿黑衣把齐王世子围进社稷坛,然后脱下黑衣露出盔甲等官兵过来,装作是世子的下属就是了。” 大理寺卿问:“‘他’什么时候叫你们的?” “就今儿个。” “允诺了你们什么?” “那人出手阔绰,上来就给了我们一人一两银子,说事成之后还有……”那人跪在地上哭诉道,“一两银子够我全家老小用一个多月了,我们也没想到这事儿会得罪官府啊!” 陈清湛却道:“一两银子买你们的命,还是便宜了些。你们以为‘事成之后’你们还活得了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人答不上话,陈清湛却不避讳道:“我若真在京都养兵,岂不是有不臣之心?届时我或许能逃过一劫,你们却是必死无疑。” “我们,我们哪儿知道这是会丢命的事儿啊?”假恒州兵落魄道。 大理寺卿审犯人技巧娴熟,道:“那人大概多少岁?什么口音?长什么样?在哪儿找的你们?他是怎么叫到你们这么多人的?” “他戴着个面具,我没看清脸,京都口音,我也不知道他先找的谁,他给我们说多拉一个人过来就多给一吊钱,最后是在永宁坊的巷子里给我们分发的衣裳。” 大理寺卿道:“永宁坊,就是社稷坛东侧离坛最近的坊。” “是,就是那儿,我家就住在永宁坊里,我真的不是坏人啊!” “那你可认识这个人?”大理寺卿看向梁文远。 假恒州兵看了梁文远两眼道:“认得,是我们那儿的,他家里还有爹娘跟两个妹子。” 陆微言没想到他真的住在永宁坊里,便问:“他是不是也和你们一样,受了‘那人’的委托?” “我不知道啊……” 有人上来,凑在大理寺卿耳边说了什么。 “此人下官会查。”大理寺卿道,“王妃娘娘在外面等候多时了,世子与世子妃先请回吧。” 虽未完全结案,但已经可以证明齐王世子只是受害者,况且陛下交代过不可怠慢,长公主齐王妃还在外面候着,赶紧把这个祖宗送走他们也能松口气。 “大人,甲胄来源关系重大,我怀疑有人暗中联络瓦兹族,用战死将士的盔甲来陷害我。”陈清湛郑重道,“暗通外敌是重罪,还望大人彻查。” 有人陷害他们不假,但比起李怀己猜测谁陷害他,陈清湛更想知道那人联合了谁。皇子内斗不过是兄弟阋墙,私通外敌却足以使山河倾覆。 “自然,下官会如实禀告陛下,请陛下下令彻查。” 两人出来时已是明月高悬,大理寺外停着一架马车,马车前站着的是齐王妃和扶着她的浅黛。 陆微言因为是支开了白薇他们擅自跑出来的,心中忐忑,低头道:“母妃。” 齐王妃脸上略有薄怒,对他俩道:“回去后都给我待在澄晏园,谁都不许出去!” 陈清湛上前想要扶着她,齐王妃却拂袖甩开。陈清湛只好和陆微言一起低头罚站道:“母妃,外面冷,先上车吧。” 三人在马车上一言不发,只能听到车轱辘滚过的吱呀声。陆微言不怕陆明煦责骂她,倒是怕齐王妃这一声不吭的样子。 马车上虽有灯,但到底昏暗,三人挤在一辆车上都互相看不清脸,倒正好给陆微言壮了胆。她道:“母妃,是我不好,偷溜出来才惹了这么大麻烦。” 齐王妃道:“你们去那永宁坊做什么?那儿地方偏僻,住的都是些穷苦人家,最易生事。” 陆微言想要解释,却被陈清湛抢了个先,他道:“今日难得有空,我就想出去走走,谁能想到会遇到这种事……嘶——胳膊好痛 分卷阅读31 。” 齐王妃这才动了动身形,道:“别乱动,等回去了让人给你包起来。” “是。”陈清湛道,“母妃怎么过来了?” “你小舅子给我带话,说你遇刺,让我入宫面见陛下,请陛下派人营救。不然你以为禁军从哪儿来的?” 陆微言被这个“小舅子”弄得别扭地打了个寒颤,陈清湛却大概明白了陆微言离开永宁坊后都干了些什么,不由得另眼相看,之前总觉得她爱玩闹,没想到她面对大事时也能从容应对。 “看吧,陛下还是很担心你的安危的。”齐王妃又道。 “是。” 马车摇摇晃晃回了澄晏园,白薇江恪他们迎上来接陆微言和陈清湛回兰芳院。 “世子,都是奴婢思虑不周,没有照看好世子妃娘娘。”白薇道。 陆微言忙道:“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溜出去的。” 陈清湛笑道:“以后直接走正门,翻院墙危险,别崴了脚。” 二人都跑了一天,分别沐浴之后皆是困得睁不开眼,却还要盯着床做最后的拉锯战。 陈清湛举起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右臂道:“我胳膊上有伤,总不能睡地下吧。” 陆微言困得不行,可怜他受伤,难得好说话地去抱被子。 手还没挨到被面,就被陈清湛拦了下来,这人又找事道:“这么冷的天,你总不能让伤员不盖被子吧。” 陆微言不干了,一掌拍向床沿,强撑起摇摇欲坠的眼帘道:“尊敬的世子,我为了救您奔波了一天,您能不能让我赶紧休息?” 她沐浴之后只穿着中衣,雪白的衣裳衬得她颇为乖巧。她困得不行,却偏要发火,看起来竟有些可爱。 “睡床上吧。”陈清湛道。 陆微言毫不客气地翻身爬上了床就给自己铺被子。 陈清湛却推了推她道:“往里睡,不要占我便宜。” 第17章 谈谈旧事 (捉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冬月十九一早,陆微言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有人正看着她…… 陆微言被惊地霎时间坐起身来。 陈清湛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被她的反应逗得笑了起来。 陆微言的心跳还没平复,攥着被子骂道:“你天天早上吓我,怕我能活得太久吗?” 陈清湛往床头挪了挪,差不多能跟她平视,笑道:“我可没有吓你,我刚刚正在想怎么把你叫起来,你就醒了。” “有事?” “我今日要出去,母妃那边,还得请你帮我瞒着。” 陆微言想问他的伤势,又觉得有些难为情,便道:“王妃娘娘说了不许出园子的。” “所以需要你帮忙。” “……” “我不说,他们不会告诉王妃吗?”陆微言一手捏着被角,一手指了指窗外。 陈清湛十分自信:“不会,他们都是我的人。” 陆微言觉得不公平,昨日她偷溜出去还要想方设法瞒着侍从侍女,今日陈清湛偷溜却可以省了这一步。 陈清湛站起身来,又道:“白虎牌十分重要,切勿弄丢了。” “嗯。”笑话,这种可以让她自由出入澄晏园的东西,她怎么会弄丢? 陈清湛走后,陆微言唤白薇挽秋进来,吩咐白薇道:“宫宴都过去七日了,该去给王妃娘娘请安了。”与其坐在兰芳院等齐王妃过来探望的时候再去隐瞒,倒不如率先去梅凌院请了安,免得王妃再过来。 白薇明白她的意思,便给她上了个较端庄的妆容,可陆微言毕竟才十六岁,怎么化都有一份难掩的稚嫩,白薇竟不自觉地笑了。 “怎么了?”陆微言问道。 “奴婢想起王妃娘娘刚到恒州时也不过十七岁,和世子今年一般大,就成了齐王府主母。那时候浅黛姐姐给娘娘化妆,娘娘说要端庄些,结果……” “结果怎样?” “结果就像世子妃娘娘现在这样,端庄难掩娇俏呢。” 陆微言笑道:“挽秋,我昨日带回来的酥糖还有吗?给白薇分点,黏住她的嘴。” “有,可好吃啦。”挽秋给陆微言梳着头,对白薇道,“白薇姐你不知道,我们家小姐做的糯米莲藕比这还好吃,要不是前天世子睡得早,我还吃不上呢。” 白薇愣了愣,随即掩唇一笑。 陆微言笑吟吟地转过头去,挽秋手上的发丝被抽落,她觉得有些不妙。 陆微言皮笑肉不笑地道:“多吃点,把你的嘴也给我黏上!” == 梅凌院。 “你虽然偷溜出府,但好歹托人给我传信,也算功过相抵,以后不要做这种不着边际的事了。” “是,母妃。”陆微言其实有一点失落,自己在齐王妃面前营造出来的乖乖儿媳形象怕是被这一次私自外出毁了。 二人寒暄片刻,有侍女进来 分卷阅读32 传话道:“王妃娘娘,太后请您入宫。” 陆微言起身告退,齐王妃又叮嘱道:“让湛儿好生歇息,莫要再乱跑。” 陆微言心虚称是。 == 本该好生休息的陈清湛此时正去往城郊。 五年前,城东红妆锣鼓娶朝臣女,城西素缟麻衣葬皇子妃,那件事是大事。是以,陈清湛只找了三五个人询问,便知道了前二皇子妃葬在何处。 只是,他刚到地方,就看到了立在碑前的李怀己。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李怀己回头看了他一眼,凄然转身,道:“阿湛,我们来晚了。” 北风凛凛,百草枯黄,碑后土堆上的枯草缺了一块,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漆黑的盗洞,洞口传来呜咽的风声。 有人为了拿白虎牌,挖了他姐姐的墓穴。 陈清湛攥紧了拳,气得发颤。 李怀己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道:“阿湛,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不变强,谈何保护别人?” == “来了。”张太后捻着佛珠,坐在殿内闭目养神。 “母后。”齐王妃行礼。 张太后对左右道:“你们都退下吧,哀家和长公主说些话。” 宫女们退下,齐王妃上前给张太后按着肩。 “你倒还记得哀家肩膀不好”张太后道。 齐王妃笑道:“母后这是什么话,儿臣一直记得呢。” 可张太后下一句就毁了这气氛,她道:“你儿子想要帮李怀己?” 齐王妃一顿,问道:“母后何出此言?” 张太后将佛珠搁在小几上,道:“昨个儿中午,老二押着两个人伢子去衙门报案,听说那两个人伢子拐了个住在永宁坊的小丫头。 昨日湛儿遇刺,哀家关心,就派人打听,大理寺捉了个去衙门报案的书生,你那儿媳怀疑他有鬼,大理寺就去查他的身份。你猜怎么着?那人和昨个儿中午被拐的小丫头是一家。大理寺的人问小丫头昨日发生了什么,小丫头说她被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从人伢子手里救了下来,有个哥哥去报官,剩下的哥哥姐姐送她回了家。 昨日去往永宁坊的一对男女,可不就是你儿子儿媳?” 齐王妃放下手,快步绕道张太后身前跪下道:“不可能,湛儿虽小,却时刻谨记不参与皇子相斗之事。” “十七岁还小?”张太后喜怒不形于色,却看得齐王妃害怕,“你皇弟十七岁时已经登基,都会囚禁他的两个哥哥了。” “他们定是偶遇的,湛儿昨日是出去找他的世子妃。”齐王妃皱眉解释道。 见张太后神色不变,齐王妃又壮了壮胆子道:“且不说湛儿不可能和二殿下暗中联络,恕女儿直言,将来无论母后这几个孙儿哪个继承大统,母后不都是唯一的太皇太后?” 张太后忽地笑了,她道:“元初啊,你嫁到恒州二十年,做了二十年的王妃,这心性看起来,怎么还和母后怀里的小公主无异啊? 太子才八岁,他若是登基,大权必定落到王氏手里;老二多年不得宠,指不定对你皇弟有怨言,甚至连哀家都记恨着呢;老三被调到了北边军营里,身边都是皇后的娘家人;老四文采斐然,待人温和,还娶了张家的女儿。你同哀家说说,哀家当谁的太皇太后好?” 齐王妃忽地哭了出来。 “哀家以前喜爱你这性子,觉得你和宫里其他的皇子皇女不一样。”张太后道,“也是因为这样才始终没有教导你,你远嫁恒州,哀家把最贴心的宫女都给你派了过去,本以为做了二十年的主母,你能成熟些,没想到你还是这个样子。” 齐王妃跌在地上,哭道:“儿臣愚钝,不知道母妃在想什么,儿臣只是相信兴正和湛儿不会对母后不利,母后也不会去伤害兴正和湛儿。” 张太后身体前倾,摆手示意她凑近,齐王妃跪在地上向前挪了几步。 张太后低声道:“你写信给齐王,就说西部边境战事吃紧,让他调两万恒州军供定西将军张鹤如驱使,哀家便依你所言,如何?” 齐王妃盯着她,瞳孔颤抖,分明是这般亲近的人,却为何这般疏远? 张太后又道:“皇后已经向你皇弟建议,让齐王调两万恒州军给镇北将军王殊桓了,你先他们一步,或许还来得及。” 齐王妃捏紧了衣裙,道:“兴正手握恒州军,也是为我大杲镇守国门,比起定西将军、镇北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母后为何要这样?” 张太后坐直了身子,笑了起来,道:“你知道将军和藩王的区别吗?” “儿臣不知。” “将军可以随时任免,而藩王……”她睨了齐王妃一眼,意思明了。 齐王妃今日情绪激动,胆子也比平日大,她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最是令人心寒,何况瓦兹屡番扰我,飞鸟未尽,狡兔尚存,母后何苦?” 张太后道:“你这胳膊肘子朝外拐啊?” 分卷阅读33 “儿臣只是觉得,相比如今的母后,兴正更像个亲人,更在意儿臣的感受。” “他在意你?”张太后大笑着站起身来,“我的好女儿,你可别傻了。” 她走到齐王妃身前,道:“你的乳母崔氏,在你生下湛儿不久就告老还乡,你可记得?” “记得。” “她在还乡之前曾千里迢迢来过京都,见过哀家,你可知道?” “不知。” “你生湛儿时,不过二十岁,可自那以后却再也没有过身孕,你可知为何?” 第18章 告告御状 朕还活着,就有人开始操心朕…… 城郊。 前有假扮恒州军,后有盗取白虎牌,陈清湛一点也不想搅京都的浑水,却被人算计至此。 他走到坟前,弯腰捧着地上的土往盗洞上覆,喃喃道:“阿姐,莫要着凉。” 李怀己心非木石,跪到陈清湛身边和他一起覆土。 陈清湛神色黯然,道:“你们兄弟相斗,为何把火烧到齐王府?” “对不起。”李怀己知他难过,宽慰道,“阿滢坟茔被盗之事我会向父皇禀告,此事事关皇家颜面,父皇不会不管。” 陈清湛却道:“我阿姐没葬在皇陵,皇家的颜面还没有丢那么大。” 即便是皇子,也只能葬在帝陵周围,更何况五年前当今陛下的帝陵尚未完全建好,便只把二皇子妃葬在了城郊。若是当初陈清滢能葬入皇陵,想必也不会这么轻易被盗。 李怀己自然明白,可当年即便死的是他这个二皇子,都不一定能葬入皇陵,更何况二皇子妃。 盗洞被盖好,陈清湛走到碑前,依照恒州风俗拜了拜,才起身问道:“昨日信上的字,你可还记得?” 李怀己收回心神,道:“就十个字,‘守军已买通,社稷坛一叙’。” “我再写一封,拓上白虎牌印,你拿着去禀告陛下。” 李怀己一顿,便明白了。他可以说自己接到信时看到了齐王府白虎牌拓印,而白虎牌早已随葬,他觉得事有蹊跷,所以去看发妻坟茔,结果发现坟茔被盗。这样一来,他们便反客为主,李怀己可以理直气壮地请杲皇查幕后主使。 “我并非帮你。”陈清湛道,“我只是想查清到底是谁有动齐王府的心思。” 他虽然这么说,但却已经帮了李怀己大忙,这样一来,杲皇知道有人要陷害这个儿子,或多或少都会更关注他一些。 李怀己想要立刻拿了信入宫禀告,可如今他们手上唯一一块白虎牌却在陆微言那儿,陈清湛需得回趟澄晏园。 二人不方便在人多眼杂的京都聚头,李怀己便道:“西街有家挂着‘壶中日月’酒旗的酒肆,店铺老板是我的人,你对他说要‘玉碗琥珀光’,他便知道了。” 许多达官显贵都有对接情报的暗点,李怀己把这个告诉陈清湛,也是在表达自己的诚意。 李怀己越快入宫越好,是以陈清湛直奔澄晏园兰芳院而去。 他进院子时,陆微言正伙同兰芳院上下一起……搓麻绳。 陆微言本来想着陈清湛和齐王妃都出去了,才敢直接在院子里大张旗鼓,没想到陈清湛拐了回来,她忙解释道:“我的绳子昨天给二殿下用了,我得再做一根。” 当然,不能说这绳子是为了以后翻院墙用。 几股细绳已经搓好,他们现在正在把那些细绳往一起编,陈清湛看着那拇指般粗细的绳子,道:“嗯,这跟绳才像是用来负荆请罪的,你那天拿的可能更适合翻花绳。” 陆微言:“……” 好啊,陈清湛嘲笑她!陆微言气鼓鼓地跟着他进了屋,还不服气道:“翻花绳不好吗?我会翻的花样可多了!” 陈清湛把门带上,取了笔墨,在椅上坐下,问她道:“昨日的事你不想知道吗?” “你不说,我怎么好问?”陆微言知道事关重大,也就没想过陈清湛会告诉她。 陈清湛笑道:“前些日子是谁说想要知道齐王府的形势?” 陆微言不语。她之前确实想知道清楚一些,说不定还可以给他帮帮忙,但自李怀己来澄晏园探望,她偷听被发现以后,陆微言总觉得有道坎过不去,也不好意思再问。 陈清湛看她神情便猜到了一二,道:“那日让你回避并非是因为不信任你。” 陆微言忽然抬头看他,她想过陈清湛可能责怪她,可能原谅她,但她没想到他会解释自己为什么让她回避。 陈清湛移开目光,道:“只是,我阿姐……”他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我知道。”陆微言道。那是让他难过的事,她也不忍心让他再回忆一遍,“我知道了才会让锦澜过去劝你。”结果他还责怪她随便使唤锦澜。 陈清湛怔了怔,良久才摇头道:“这事晚些我再同你解释。昨日之事是有人想要陷害我伙同李怀己谋反,还模仿我的字迹邀李怀己去社稷坛。” 陆 分卷阅读34 微言一惊,陛下尚在,皇子在京联络诸侯王世子兴兵不是小事。她仔细回想昨日之事,道:“奇怪,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去永宁坊?难道是那个小姑娘的问题?” 陈清湛道:“不是没可能,毕竟是她带我们去的。” 陆微言摇头感慨:“你那么不喜欢李怀己,他还能信你邀他,当真是自信。” “那信上有白虎牌的拓印。”陈清湛道。 陆微言知道那玉牌重要,却没想到能让李怀己“见印如面”。 “我阿姐嫁妆里带了一块白虎牌,是为了表示恒州对朝廷的信任和忠心。今日我去为阿姐扫墓,发现……有人从她那里盗走了白虎牌。所以我想模仿昨日的信再写一封,让李怀己去禀告陛下。” 陆微言取出玉牌递给他道:“一切小心。”话刚出口,陆微言又觉得有些过于亲昵,又补充道:“我可不想跟你陪葬。” 陈清湛一笑道:“放心,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提前跟你和离。” 陆微言:“……我谢谢你。” 陈清湛写好信,又问道:“我母妃来过了吗?” “我去过梅凌院了,王妃被太后叫进宫了。”陆微言道。 陈清湛皱眉道:“才见过没多久,今日又有什么事?” 如今算是非常时期,齐王妃不可在宫中久待,斟酌之后,陈清湛把送信的事交给了陆微言,自己入宫接齐王妃。 陆微言本就常在西街逛,比陈清湛更能掩人耳目。陆微言确实喜欢西街热闹,可左边挽秋右边白薇,身后不远处还有一群人,实在是令人别扭——走正门出来的下场就是会有人随行保护。 对好暗号,酒肆老板让她跟自己去里间取酒,接过信后,便派人快马加鞭地去往二皇子住处。 出了酒肆,陆微言便准备再去一趟永宁坊。如今她有这么多人跟着自是不用怕什么,所以她想弄清楚那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 李怀己接到信便立刻入宫面圣。 “朕还活着,就有人开始操心朕的后事了吗?”杲皇听了他一番言辞,气得不轻。 李怀己继续推波助澜道:“父皇,那些人实在是居心叵测,儿臣听说齐王世子昨日在社稷坛周围被装作恒州军的人追杀,倘若儿臣有半分不臣之心前去‘赴会’,此时想必已经被他们扣上了蓄意谋反的帽子。事关重大,请父皇彻查!” 今日上朝之时,大理寺卿才提起过,齐王世子说那人有弄到恒州军甲胄的本事,可能有通敌之嫌。私通瓦兹,陷害皇子,不是想乱社稷,就是想夺帝位。杲皇气得连咳几声,用袖子掩了掩嘴,才道:“查,给朕查!朕命你总领此案,让大理寺协助你,给朕查清楚!” “是。”李怀己道。 杲皇盯着眼前这个儿子,忽然有些恍惚。当初这个儿子还在皇后膝下时,他们父子经常见面,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都快要忘记这个儿子了。可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的儿子,是皇子,岂能随便由人栽赃陷害? 杲皇怕他心有怨恨,试探道:“这些年你那些弟弟们都封了亲王,可你是长兄,朕有意磨炼你,你可有怪朕?” 李怀己深吸一口气,道:“亲王不过虚名,不论封不封亲王,儿臣都是父皇的臣,父皇的子。父皇为儿臣计深远,儿臣感激父皇还来不及,岂能怪父皇?” 他这回答让人挑不出毛病,杲皇将信将疑道:“你也不小了,此案查毕,封个亲王吧。” “儿臣谢父皇隆恩!” == “太后,齐王世子求见。” 门外传话声音打破了殿内寂静,张太后道:“你儿子倒是记挂你。” 齐王妃跌坐在地上,双瞳无神地盯着地板,泪水早已在衣襟上打湿一片。 张太后伸手去扶她,道:“别哭了,丈夫都是靠不住、信不得的,回去多想想哀家跟你说的话。” 齐王妃被扶着站起,张太后才扬声道:“让他进来。” 陈清湛心中急切,却不得不装作无事地笑着进来,可行过礼后,起身看到齐王妃刚哭过的脸,他的笑还是在一瞬间褪去了。“太后,我母妃这是?” “没什么,哀家跟你母妃叙叙旧,你母妃想起旧事,有些伤神。”张太后拍了拍齐王妃的手道,“你既然来接了,就和你母妃一起回去吧。” 陈清湛上前搀着齐王妃,道:“谢太后,臣告退。” 因为要接齐王妃,澄晏园的马车就停在宫外不远处,陈清湛把齐王妃扶上车坐好,见她没有半分好转,只呆呆地垂着眼眸盯着虚晃的一处,便皱眉道:“母妃气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齐王妃抬眼看陈清湛,直至眼泪涌出,抱住他嚎啕大哭。 “我为什么生在帝王家?我为什么嫁到齐王府?” 第19章 端倪 无边黄沙,漫天星辰,篝火、老树…… 在陈清湛的记忆里,母亲从未抱怨过宫里的算计或是府中的琐事,也 分卷阅读35 极少在他面前哭泣。他轻轻地拍着齐王妃的背,就像小时候母亲哄他一般。 待齐王妃渐渐缓过来,坐起身子,拿帕子擦了脸,陈清湛才问道:“母妃,太后同你说了什么?” 齐王妃望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转过头去。 车里空间小,陈清湛走到齐王妃面前,半跪下来抬头看着她。“她同你说了什么?” 齐王妃又叹息一声,终于说道:“怎么会有人算计自己的女儿,怎么会有人算计自己的发妻?” “我从未想过母后会怀疑你暗通皇子、会忌惮你父王的兵力,也从未想过你父王会对我……对我……”齐王妃心中悲痛,说不出来,“湛儿,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信谁。” “母妃信得过我吗?”陈清湛道。 “我……”孩子们小时候都和父母亲近,可长大后却渐渐有了距离。 陈清湛之前确实不想自己的母亲面对至亲的尔虞我诈,但如今张太后却先一步动了手。他道:“当初太后让我们入京,是为了牵制父王,但我们还是过来了,因为这是表忠。太后想让我尚康宁公主,就是想把我留在京都。母妃当真不知道吗?母妃是知道的吧,母妃只是不愿相信,太后真会这样做。” 齐王妃苦笑道:“我早该信你的话。” “母妃方才说太后怀疑我暗中联络皇子,这事关系到恒州齐王一脉存亡。太后说过的话,还请母妃全部转述于我。” 齐王妃将太后知道二皇子和陈清湛见过的事,和陛下想要削弱齐王兵力,皇后和太后想趁此为外戚谋利的事尽数说了。 陈清湛听罢,沉默片刻道:“母妃,我们在京都可能待不了多久了,但恒州军甲胄的来源我必须查清楚。母妃就待在澄晏园里谁都不必见,此事查清后我一定立刻带母妃回恒州。随他京都怎么暗潮汹涌,我们都再也不会来了。” 车马行至澄晏园,陈清湛起身去扶齐王妃下车,齐王妃却按住他的手,问道:“湛儿,你为何没有弟妹,齐王府为何世代单传?” 陈清湛身形一僵。 齐王妃声音颤抖:“你知道?” “父王对不起您。”陈清湛垂下眼眸,这是齐王一脉和朝廷的博弈,可代价不该由齐王府女眷承担。 齐王妃潸然泪下道:“湛儿,就当是母妃求你,即便真有那么一日,也不要对至亲动手。” “母妃,我不是父王,更不是太后。”陈清湛道,“母妃记不记得我十二岁生辰那天,父王、母妃、阿姐在大漠为我庆生。” 齐王妃缓缓抬起头来看他,天光从他掀起的车帘缝隙中照入,少年正凝眸出神。 他道:“无边黄沙,漫天星辰,篝火、老树、欢歌,那是我这十七年来最快乐的时光。” 把齐王妃送回梅凌院,陈清湛就去兰芳院静静等着,杲皇知道了此事定会派人调查,想必不久就会有人过来请他这个当事人去说详细经过。 只是没想到李怀己会亲自来请。 陈清湛不解,李怀己能过来,就说明他已经收到了信,告过了御状,那送信的陆微言怎么还没回来? == 陆微言正躲在永宁坊的一个拐角处,远远地看着昨天那家院子。二丫正坐在板凳上择菜,天气冷,她的小脸小手都冻得通红。陆微言实在无法相信这么个可爱懂事的小丫头会骗自己。 “娘娘,要叫她过来问话吗?”白薇最擅察言观色,一下就明白了陆微言心中所想。 陆微言回过神来,道:“她娘不好对付,我想和这小丫头单独谈谈。” 白薇了然,极细地“喵”了一声。 她学了几声后,小姑娘果然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瞧,刚转过墙角,就看到了陆微言白薇挽秋她们三个。 “姐姐!”小丫头激动地对陆微言叫道。 陆微言忙伸出手指放在唇边小声道:“嘘,姐姐今天偷偷溜出来看你,可不能让别人发现了。”说罢还让挽秋给她塞了块酥糖。 小丫头吃着糖点了点头。 陆微言蹲下身来,扶着小丫头的肩膀,笑问道:“你和姐姐说实话,昨天有没有人跟你说让你带那个哥哥来你家?” “啊?没有。”小丫头连连摇头。 陆微言盯着小丫头的眼睛:“真的没有?” “没有,骗你是小狗。” 小丫头神色如常,陆微言摇了摇头,可能真的是他们想错了。 小丫头眨眨眼,问道:“姐姐,哥哥他怎么了?今天好像还有人问过哥哥呢。” “谁?”陆微言心又提了起来。 “一群官爷。”小丫头说道,“今天早上我还没睡醒,就来了一群官爷把我和我娘带去问话,问我们昨天有没有看到一群黑衣人追哥哥,还问我我哥哥是不是我哥哥。” 陆微言好不容易理清了她口中的几个“哥哥”,另一个猜想就浮现出来,“你哥哥叫什么?” “梁文远。” 果不其然。其他人不知道 分卷阅读36 ,陆微言却再清楚不过梁文远有猫腻,她问道:“你娘说你哥哥在读书,他在哪里读书?” “国子监。”小丫头道,“我哥哥是国子监的监生。” 国子监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学府,难怪她娘提起她哥哥时那么自豪。 陆微言知道了这个,便有了下一步的方向,穆丰寅说自己在国子监任职,或许可以向他打听打听梁文远最近接触了什么人。 与小丫头别过后,白薇提醒道:“娘娘,不早了。” 陆微言看了看天色,估摸着陈清湛也该回去了,便准备着回去跟他商量今日之事。 == “你是说太后已经知道了我们昨日见过?”李怀己皱眉,“这就奇怪了,太后若是有证据,直接告诉父皇,我今日便不可能顺利接手这个案子了。” 陈清湛道:“太后关注大理寺这次的案子是情理之中,可她连衙门抓了什么人都能一清二楚,就很奇怪了。” “说起太后,昨日你托我去查的事有眉目了。” 陈清湛没想到他查得这么快。 “冬月初十那天,太后宫里的姑姑曾出宫采买,我的人看到她除了逛西街,还去了永宁坊。” 永宁坊,正是昨日陈清湛被黑衣人围追的地方。 李怀己又道:“永宁坊住的都是些穷苦人家,有不少人送女儿入宫做宫女,具体是哪一家我还要再查查。不过,因为宫中采买一般是初一和十五,所以从冬月初三你们成婚到冬月十三宫宴,只有这一个宫的姑姑出去过。” 陈清湛静了片刻,道:“太后为了把我困在京都,真是费尽周折了。” 于皇室而言,婚姻永远都是筹码。 李怀己道:“昨日之事正好发生在永宁坊,假扮恒州军的人我会查,太后那边我也会继续查。” “找个理由查查京都衙门。”陈清湛道。 二人正说着,房门便被推开。 因院子里的人今日都跟着陆微言,所以也没人通报,陆微言直直闯了进来。她看到李怀己后,又忙转身准备离开。 陈清湛笑道:“过来,躲什么。” “谁躲了?” 白薇和挽秋退下,陆微言毫不客气地走到两人跟前。 李怀己笑道:“阿湛专门让我帮忙查你宫宴落水之事,我方才正在跟他汇报进度。” 陆微言奇怪地瞧着他们两个。 陈清湛瞪了李怀己一眼,见他毫无改口之意,便道:“只知道很可能是太后所为,但具体怎样尚未查清。我们刚才在讨论昨日的事,你知道什么一并说说吧。” 陆微言把今天去了永宁坊的事说了,又道:“我觉得这事得去黑市查一查。” 幕后之人要陷害的人是皇子和诸侯王世子,他的身份可能也不一般。地位高的人越是忌讳死者,那人必然是专门请了盗墓贼,盗墓者盗墓就是为了赚钱,想必拿白虎牌时还会顺走一些别的什么来卖。正经当铺一般不会收这些东西,那么这些东西应该是会流向黑市。 陈清湛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他始终不愿去想自己姐姐的墓穴,是以避开了这个法子。如今李怀己可以光明正大地查这个案子,而陈清滢随葬物件李怀己最清楚不过,有他在,只要那人敢把东西摆出来,他们就能认出来。 “京都的黑市就在永宁坊附近,因为离城中心远,宵禁管得松,有一些人在寅时末出来摆摊,天刚亮就收摊,久而久之就成了固定的黑市。”陆微言道。几年前她因为好奇还去偷瞧过,被陆明煦捉回去一顿胖揍。 李怀己道:“这么说我们可能已经错过了一两日,明日凌晨必须得去一趟了。” 三人约好了时间,李怀己便道了别。 梅凌院侍女来报,齐王妃自宫里回来后粒米未进,陈清湛又忙去探望,白薇随行跟着。 等陈清湛回来收拾妥帖后,再进里屋,陆微言已经摊开自己的被子霸占了大半张床,丝毫不留余地。 “你这胳膊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陆微言坐在床边道。 “嘶——”陈清湛神情夸张,“好痛。” 陆微言:“……” 陈清湛有理有据:“明日还要早起,今晚我得睡舒服些。” 陆微言不为所动,丝毫没有要让的意思。她已经换好了衣裳,长发垂落,夹着杜若芬芳,脸颊在灯下晶莹红润,却摆着一副门神的表情…… 陈清湛走到床边,在她身侧坐下,低声道:“你之前给我做了什么吃的来着?” 陆微言心跳漏了一拍,热气蹭地腾上了脸。 陈清湛不依不饶:“糯米莲藕?” 陆微言再也稳不住了,一把掀起被子蒙住脑袋:“我没有!” 她自欺欺人,却连自己都骗不过,陈清湛轻推了她一把,道:“往里睡。” 陆微言一点不挪,还在被子里踢腾起来,奈何蒙着脑袋乱踢怎么都踢不到人。 陈清湛从床尾绕过她上去,睡到了内侧 分卷阅读37 。 感受到自己前功尽弃的陆微言终于老实了,探出脑袋,裹紧被子,别过头去,一声不吭。 “过来。”陈清湛道,“我想同你说些话。” 陆微言朝床边蹭了蹭。 陈清湛往这边挪了挪。 陆微言又朝床边蹭了蹭。 陈清湛再挪。 陆微言一下蹭空,险些磕到地时,忽然被人揽入怀中。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一瞬的恍惚。陈清湛平日里有分寸,即便是翩跹楼下、影湖池边,他抱她时,也从未像今日这般把脸离得这么近。若不是陆微言坠下时头微微后仰,几乎能触碰到他的鼻尖。 屋里灯光黯淡,可陆微言还是看到陈清湛眉头一皱。她连忙一手支地一手撑床往上翻,直到她再次躺好,陈清湛才松了手。陆微言侧头看去,方才陈清湛揽住自己的果然是昨日受伤的右臂。 即便是小伤,创口迸裂想必还是很疼的。陆微言一动不敢动,直直地躺着看着他。 “你可真是来折腾我的。”陈清湛笑道,“不和你说了,睡吧。” 他说罢,就当真乖乖地躺了回去,仿佛一点也没拉扯到伤口。 陆微言过了许久才有困意,快要睡着时,她才隐约听到有人说:“我有时会想,拉你趟这浑水,到底对不对。” 第20章 拈酸 我信你。 天还没亮,正是吐气成雾的时候,三人便提着灯到约好的地方会了面。李怀己现在奉命查案,身后跟着不少人,也是普通百姓打扮。 陆微言看着他们二十来人的阵仗,由衷问道:“二殿下这么过去,整个黑市的人都要被直接吓跑吧?” 李怀己笑道:“人多总是保险些。” 他们见面的地方正是前日救人的小巷,到黑市还有段距离,陆微言识路,便提灯走在前面。她本以为陈清湛会去和李怀己商量正事,却没想到他竟跟上前来,而那李怀己一贯没有眼色,居然放慢了脚步,硬生生拖着一群人和他俩拉开了三丈多的距离。 陆微言一想起昨夜的事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见他过来,连忙把灯往路旁边挪了挪,幻想着让自己的脸和夜色融为一体。 陈清湛低声道:“两批人,一批是大理寺的 ,一批是京都衙门的。如果不带上这些人,那我们取得的证据就不可信。” 李怀己本就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皇子,办案子时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捉住把柄,所以他要带人。大理寺和京都衙门归属不同,两边人都在场,可以堵上不少找麻烦的嘴,李怀己确实思虑周密。 “你把灯提正,当心绊到……” 陆微言一个踉跄,扑到了陈清湛怀里。 陆微言连忙挣扎着起身道:“你乌鸦嘴!” 陈清湛笑道:“怪我喽?” 陆微言自知理亏,提起衣裳逃也似地走了。 不久后,前方路边出现了些许个人影,依稀还能瞧见几点荧荧灯火。 “分散开来,看我手势行事。”李怀己道。来人都是利索的,三三两两分批错开。 陆微言看着沿路的地摊,心中想,几年没来,这里卖的东西倒是没怎么变,依然是各式各样的首饰摆件、五花八门的家具器物、还有真假难辨的字画古籍。 李怀己挨个瞧着,时不时还蹲下把玩几个小玩意儿,看似随意,实则谨慎。 陆微言却是真的对这些五花八门的小物件充满兴趣,左看右看,要不是担心这些东西来路不明,怕是早就上手了。 小贩见状嘻嘻笑道:“这位公子,给夫人买个吧。”他奸猾得很,不直接招呼陆微言,却问向了跟着的陈清湛。 陆微言却不吃他这套,抢先道:“谁是他夫人?你不要乱讲。” 小贩尴尬地看看两人,陆微言已经走向了下一个摊子,陈清湛却对他道:“我家这个,脾气大得很。” 小贩一副了然的神情,陈清湛满意离开。 “你喜欢这些?”陈清湛问。 “也不是。”陆微言道,“有些东西做得确实好看,比如方才那对钗,上面雕了几朵梅花。”她不自觉地笑了,小声道:“我还挺喜欢小花的。” 李怀己越往前走眉头皱得越深,直到黑市尽头的寥寥几个摊子也被逛完,他终于摇摇头,对二人道:“没有。” “原本也只是猜测,既然没找到,倒是我耽误时间了。”陆微言既是宽慰他,又是给自己解围。 晨光熹微,摊贩们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去。“不算耽误,这里卖的东西,确实有些不该出现在这儿的,我以后会多加留意。”李怀己道。看向他们二人,李怀己想起宫宴之事,又问道:“你们可还记得那宫女的容貌?” “她比寻常女子高挑些,模样……我记不太清了。”陆微言道。大多时候她都跟在那宫女身后,即便后来两人对话,她也是垂着头,总不能指望陆微言在水里还要端详她一番。 三人谈着话往 分卷阅读38 回走,陈清湛忽凉凉道:“人还扔在澄晏园,你有兴趣可以去瞻仰遗容。” 陆微言汗颜。虽说冬天天气冷,可一具尸体放这么久实在瘆人,算来,今天还是头七。 “你不是说那宫女尸首被劫走了吗?”李怀己话刚说完就明白过来,摇头笑道,“倒是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离开黑市走了一会儿后,大理寺和衙门的人才跟过来,李怀己叫了一人上前问道:“我前日送到你们衙门的两个人牙子可定了罪?” “回殿下,早就定了,各打了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李怀己皱眉,“拐卖是重罪,就罚这么点?” 那人冒了冷汗,道:“该怎么罚不归小的管,小的也不清楚。” 李怀己又问:“人还在衙门吗?” “说是今日要放……” 李怀己朝陈清湛道:“我先去一趟衙门,晚些再到澄晏园拜会。”说罢便带着一众人等步履匆匆地走了。 再往前走几步便是西街,站在这儿已经可以隐约能闻到饭馆蒸包子的香味,陆微言很不争气地饿了。 正在她思索如何跟陈清湛解释自己想吃点什么的时候,陈清湛忽伸出手将她鬓间一缕发丝理到耳后,笑道:“你同我讲了茶馆、酒馆、饭馆、秦楼楚馆,如今我只去过茶馆酒馆,另外两个你不带我逛逛吗?” 陆微言高声否认:“不!我没有说过秦楼楚馆!” 既然陈清湛有心逛,陆微言便顺理成章地拉他吃了东西,顺带去酒馆提了两壶琼浆酒,可陈清湛想去逛秦楼楚馆之心仍不死。两人远远地看着揽芳阁的大门开始谈判。 陆微言激将:“想不到世子谦谦君子一表人才,居然想逛青楼!” 陈清湛诚恳:“恒州穷乡僻壤,在下见识短浅,见谅。” 陆微言惊奇:“你没有逛过?” “没有,我父王说青楼容易成为打听情报的地方,所以恒州没有青楼。”陈清湛挑眉,“你逛过?” 陆微言心虚不语。 陈清湛笃定:“你逛过。” 陆微言伸出一根手指,坚定道:“我只是因为好奇逛了一次。” “怎么逛的?逛了什么?”陈清湛看起来比她还要好奇。 “穿着男装进去的,害怕被发现我都不怎么敢说话。揽芳阁里有三种姑娘,只卖身的、卖艺又卖身的、只卖艺的,好像那种只卖艺的姑娘里才色双绝的就是花魁。我总不能点个只卖身的姑娘,奈何那天钱没带够,只能点了个卖艺又卖身的,那个姐姐给我弹了一个时辰的琵琶……”陆微言越说声音越小。 陈清湛:“……你真的只逛了一次?” 两人正说着,陈清湛忽看到从揽芳阁出来了个熟悉的人。那人穿着雀纹锦袍,满面春光,正是晋王的小公子沈平茂。陆微言不认识他,还以为陈清湛下了决心要进揽芳阁,忙伸手阻拦。 “呀,陆家妹妹。” 略微熟悉的女声传来,陆微言扭头去瞧,看到了个许久不见的面孔。陆微言只好放下手臂尴尬打招呼道:“荣姐啊,好巧。” 穆荣与穆丰寅生得相似,一双眼睛含情凝睇,看久了总会让人以为他们兄妹二人喜欢自己。此时她双眼在二人身上转了一番,道:“陆家妹妹,夫君逛青楼,哪有拦的道理?你这可就是犯了七出的妒忌了。” 陆微言还没来得及解释,忽听陈清湛冷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何不行礼?” 穆荣一愣,随即盈盈一拜。 那边的沈平茂也走了过来,跟陈清湛打了招呼,牵起穆荣的手,低头问她道:“荣儿,你怎么来了?” “说好今日一起赏梅,我等你不见,知你昨日来了这儿,就想过来等着。”穆荣笑道,“我方才看到了陆家妹妹,正跟她说话呢。” 陈清湛小声提醒陆微言道:“那是晋王的公子。” 经这一番,沈平茂知道陈清湛旁边的少女是齐王世子妃,便对穆荣道:“她前阵子落水受了寒,你是要关心一下。” 穆荣笑容一僵,又忙道:“是啊。” 沈平茂是个风流公子,一揽穆荣便道:“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陆微言见状,想起梁文远在国子监读书之事,上前一步道:“荣姐,我有些事需要穆……大人帮忙,不知他何时有空?” 穆家父子同朝为官,穆荣顿住,挑眉:“哪个穆大人?” “穆丰寅。” 沈平茂趁瞠目结舌之余瞥了眼陈清湛,见一贯活泼灵动的少年神色不对,忙在袖中捏了捏穆荣的手。 穆荣与沈平茂回头正好能看到陆微言身后的陈清湛,她刚被陈清湛立了威,不敢造次,便道:“郡主嫂嫂管得严,我哥最近怕是没空。” 她话音刚落,沈平茂拉起她就走。 陆微言叹了口气,道:“那国子监的事,只能找别人了。”她转身,就看到陈清湛阴着脸,忙问:“你怎么了?” 陈清湛抬了 分卷阅读39 抬下巴,问道:“你认识她?” “认识。” “你们很熟吗?” 陆微言想了想,道:“不太熟。” “那她说你……” “嗯?” 陈清湛将那日沈平茂的话总结转述道:“说你对她哥哥芳心暗许纠缠不休,可是真的?” 陆微言隐隐发颤,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半晌憋出一句:“你们有病吗?” 她甩袖就走,陈清湛心中一慌,忙去拉她。陆微言心中憋屈,连甩几下胳膊却怎么都挣脱不开,便索性蹲了下去。 陆微言抱着双腿,把脸埋进臂弯,身形微微发抖,陈清湛离她极近,竟听到她的小声哭泣。他心中的烦闷不知怎的就变成了慌乱,手从小臂滑到她的手上,在她身前半蹲下来。 陆微言啜泣了好久,才低声道:“你们凭什么这么说我?我十四岁之前经常和他一起玩,可自他成婚那天起我就没有再找过他,我哪里纠缠不休?” 陈清湛握着她的手,道:“我信你。” 三个字后,便没了声响,陆微言缓缓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些没干的泪,如同春雨过后的梨花,水珠凝在洁白柔软的花瓣上,让人忍不住伸手承接。 偏她又微噘着嘴,抬眼朝上看着他。陈清湛心中更乱,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给她抹了抹泪,稳了心神,才道:“我信你,所以我要提醒你,有些人做不得朋友。”陈清湛笑了笑,垂眸又道:“但我确实不喜欢你提他。” 陆微言看着他,心中冒出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他这是在拈酸泼醋吗? 他们两个险些蹲到腿麻,才互相搀扶着站起,陈清湛始终没有松手,陆微言甩脱不开,只能任由着他牵着,还不得不跟紧点用袖子遮遮。 二人回到兰芳院不久,李怀己就赶了过来。“晚了,那两个人已经被放了,而且,被杀了。”李怀己喘着气道,“先带我去看看那个宫女。” 陆微言看他正事砸了还要管自己落水的事,心中不忍,便想一同前去。 陈清湛却道:“女孩子看那个做什么?当心晚上做噩梦。”说罢给她塞了个锦盒,便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李怀己带走了。 陆微言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对银镯,皎皎灼灼,雕着几朵艳丽又含蓄的半开海棠。 第21章 灭门 我希望你目光所及,不止是阴谋和…… 这对镯子陆微言是见过的,正是那日李怀己拿来说要给弟媳的,本以为这是个睹物思人的东西,陈清湛不会给她,现在倒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第二日巳时过,江恪来报,说二殿下的人求见,他们本以为李怀己摸到了什么线索,不想那人进来却说:“殿下一早就去了城西黑市,让小人们查清楚宫宴作案之人身份后先来给世子汇报。” 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展开道:“世子您看,这是二殿下亲自画的像。殿下让我们在永宁坊四处打听,我们查到一家,那家人原本不承认,可乡亲邻里都说画中人是她家女儿,我们就来给世子汇报了。那家姓梁,家里有三个孩子,宫宴上谋害世子妃娘娘的是长女,乡亲们说她名唤翠儿,四年前进的宫。” “哪个翠?”陈清湛问。 “羽卒翠。”这人办事妥帖。 陆微言越听越熟悉,问道:“他们家另外两个孩子呢?” 那人道:“老二是个儿子,叫梁文远,正是扣在衙门里的那个,还有个小女儿,今年八岁。” 果不其然,真是他们家。只是没想到,从头到尾,她都被这家人哄得团团转。 见世子和世子妃没有什么反应,那人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讪讪道:“殿下交代的事,小人已经办妥了,小人告退。” 那人退下后,陈清湛向江恪交代了什么。 陆微言按了按眉头,在窗前的梨木椅上坐下,道:“她姐姐推我下水,她哥哥企图诬陷于你。我前日还去看过那孩子,问她是不是故意银我们过去,没想到……”没想到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竟和这个阴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哥哥姐姐做的事和她未必有关系。”陈清湛抽了椅子,在书案后坐下,看着她道。 不一会儿,江恪进来,抱了一厚沓书卷放在案上,陈清湛便开始一页页翻看。 陆微言当他有事,便想出去走走透透气,刚起身,便听陈清湛道:“太后宫里有个叫梁翠的宫女,绥安三年,十五岁的时候入的宫,今年正好是第四年。” 陆微言愣住,瞬间明白了他看的是什么东西,惊奇道:“谁弄来的?你?” 陈清湛抬头,“你爹。” 大杲宫女名册,一直都是由皇后宫中女官掌管,她爹管的是工部,如何拿得到? 陈清湛知她疑问,解释道:“这事陛下不让查,御史台那边也就做做样子,拿名册随便翻了翻,也翻不出个所以然来。你爹说通了几个御史台的官员,带着笔墨去御史台誊了这份名册。宫中宫女数以千计,那夜御史台想 分卷阅读40 必是灯火通明。” 陆微言愣住了。 陈清湛又道:“只有名册确实查不出什么,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她那日赌气,认为陆明煦利用她升官,陈清湛利用他排除异己,她亲口说出“贺父亲得以升官,贺世子遣散宫婢”。可如今,陆明煦为她誊写名册,陈清湛为她彻查宫女。 她问了一个听起来十分傻的问题:“你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查这件事?” 若是寻常人家,答案必定是,因为她是父亲的女儿,丈夫的妻子。可她是朝臣之女,世子之妻,而对面是天家,是他们的君。 书案离窗下小桌有一丈多远,陈清湛的目光落在她眼底却似近在咫尺,他道:“我希望你目光所及,不止是阴谋和倾轧,还有情谊和至亲。相信你爹也是这个想法。” 陆微言鼻头一酸,起身转头躲开陈清湛的目光,道:“我想再去他们家看看,若他们真的逃不了干系,就捉起来吧。” == 陆微言第一次来这个小院的时候,女孩胆怯,妇人圆滑,第二次来这儿的时候,远远偷窥,偷偷询问,今日是她第三次来,院中岑寂,屋门紧闭。 跑了吗?陆微言皱眉,这并非不可能,之前的事还不足以给梁文远定罪,而梁翠的罪却是板上钉钉,李怀己的人来问过,说不定就打草惊蛇了。 周围清冷出奇,寒风吹来,又冷……又腥。 “开门。”陈清湛道。 他这话并非是对屋内人说,而是对随行侍卫说的,因此他们一拥而上,破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残喘,随即化作两块轰然倒下的木板。 尘土扬起又落下,陆微言不顾门口陈清湛的阻拦朝里看去,里面赫然躺着两具熟悉的尸体,那妇人双目圆睁,还死死盯着这个方向。 陆微言曾用铁簪亲手杀了梁翠,可那是因为梁翠想要害她。如今看着两个前几日还鲜活的生命躺在面前,她不禁有些颤抖。她想起那日小丫头拉着她衣裳叫她姐姐,眼睛里没有半分邪念,想起前日她吃着糖,说自己没有说谎。陆微言颤声道:“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想要灭口?那天的两个人其实不是想要绑架她,而是去杀她的?” “别看了。”陈清湛想拉她转过身去,陆微言却挣脱开来。她走进屋里,俯下身,给不甚喜欢的梁夫人合上了眼,又去翻开小丫头染血的衣领,她脖子上骇人的伤口便暴露出来。 陆微言终于忍不住了,落下泪来,道:“绑她的那两个人被杀的时候,我就该想到有可能是背后之人想要灭口,我本来可以救下他们一家的。” 陈清湛不忍,扶起她出了屋。此时情形对他们十分不利,陈清湛吩咐道:“你们迅速派两个人去报官。江恪,喊。”不能让他们有杀害这对母女的嫌疑。 江恪清喉咙,高喊:“来人啊!怎么回事?这家怎么死人了?” 这一嗓子出来,没多久梁家小院就围起一圈人。陈清湛道:“各位,梁家于我有恩,我今日特来拜访,察觉院内气息不对,情急之下撞开了门,就看到她们母女二人身亡,不知各位可有什么线索?” 永宁坊的百姓听到有人去世大吃一惊,再看陆微言神情悲切,脸上还有泪痕,必是对梁家母女情真意切,便信了陈清湛的话,一时间议论纷纷。 “让让!”永宁坊的百姓还未商量出个所以然,不远处就有人高喊着打断了嘈杂。只见两个人抬了个男人过来放下,仔细一看,那男人竟也是面色惨白没了气息。一人道:“我们今日约了老梁头打叶子戏,等了他半天都不见来,就出去找,谁想就看见他趴在路边了!” 有人瞪大了眼,道:“这,这是灭门啊!” “听说梁家小子得罪了人,现在还在衙门里关着呢!” “今儿个还有人问翠儿,莫不是翠儿在宫里得罪了娘娘?” 邻里们七嘴八舌讨论,陈清湛低声道:“此时灭口,正好可以推到我们身上。”梁翠的事虽尚未挑明,梁文远却还关在大理寺,那日陆微言指证梁文远说谎,如今梁文远被灭门,他们确有嫌疑。 陆微言颤声道:“前日我带她走就好了……那日前我看到她娘那么重男轻女的时候,能下决心带她走就好了……” “不是你的错。三日前我们不救下她,她三日前就死了。”察觉到她还在轻颤,陈清湛扶着她双肩,看着她道,“斯人已逝,你能为他们做的,就是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陆微言阖眼,稳了心神,又是一声叹息。 百姓们议论间,有人道:“唉,既然文远还没消息,咱们凑钱让他们一家入土为安吧。” 这里的风俗如此,人去了就该入土为安,况且大家做邻居这么多年,平日里少不了互相帮衬,梁家有人惨死,大家也于心不忍,是以这个提议一出,人们便纷纷赞同。 “不可。”陈清湛道。 永宁坊百姓奇怪地瞧着他。 陈清湛解释道:“他们身上可能还有证据,先交给官府吧。”说罢,又低声对侍从道: 分卷阅读41 “你们在这儿守着,衙门如果来了人,你们就说这三人是梁文远的亲属,把尸体送到二殿下那里。”如今朝廷那边能信的,居然是李怀己。 陆微言情绪不好,陈清湛不想让她再待在此处,便准备带她先离开。 车轿摇摇晃晃,陆微言挑起一角帘子看得出神。 “我十二岁的时候,父王就给我调了两千人马。” 陆微言回头,却见陈清湛没有看他,只将目光远远地望向前方。 “那年冬天瓦兹屡番来犯,我父王正式迎敌那日,将他们击退了二十里,我们从未到过那么远的地方,往前望甚至能看到瓦兹大片的草垛。 那日父王命人就地扎营,说要守在那里三日,灭瓦兹的威风。当天夜里瓦兹就来偷袭,他们被接连击退两次后,我带了五百人绕开瓦兹可能潜藏的几个点,去烧他们的草垛。 火光四起之时,我带人欢呼着准备离去,没想到已经被瓦兹骑兵包围。我那夜随父王击退了两次瓦兹军,我清楚地知道,那两次偷袭的人加起来都没有当时周围的多。我没想到他们对恒州军的仇恨这么深,愿以牛羊过冬草料为诱饵,情愿烧毁草料也要……” 陆微言心一揪。 陈清湛吁了口气,又道:“父王让我记着,那四百多人都是因我而死。” 五百人过去,只回来了几十人,剩下的全被被烧死、呛死、踏死。 “我说,我不想带兵了,我情愿去给将士们守墓也不想带兵了。”陈清湛自嘲一笑,“父王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 十二岁,有的京城孩子还在下河摸鱼、拿弹弓打鸟。今年十二岁的陆微彰在陆微言眼里还是个孩子,可陈清湛十二岁便亲临战场,目睹了那样惨烈的伤亡。 “父王说我必须守住恒州门户,将士们才能安息,他说,若我真的想祭奠,就去提上敌人的头颅,不然哪来的脸守墓。” 静了片刻,陈清湛叹道:“阿言,后悔没有用。” “谢谢。”陆微言道。 陈清湛抬头看她。 “谢谢你能同我讲这些。”安慰人有许多种方法,把自己的伤口揭出来安慰别人,却需要极大的勇气和信任。陆微言缓过神来,不想再露出难过的神态,以免惹得陈清湛回忆起往事。 马车停下,二人还未下车,便听外面有人道:“世子,二殿下的人来报,他们捉到……盗翁主墓的小贼了,此时已关在大理寺了!” 第22章 诈供 你可认得这个? 大理寺 李怀己确实是个干大事的,昨日暗访黑市无果,今日还能继续坚持去。他道:“查黑市确实是个好主意,那人一天不去不代表永远不去,这不,今日就被我捉住了。” 陈清湛问道:“审过了吗?” 李怀己不慌不忙道:“没有,再多关他一会儿,关到他着急。”他这一招确实折磨人,那小贼莫名其妙被捉到大理寺,此时正在牢里揣测着自个儿是因为什么罪名进来的。 恰好有人进来报:“殿下,永宁坊那边出了事,送来了三具梁家的尸体,就是梁文远家的。” 早晨向陈清湛陆微言汇报的人早已将消息告知了李怀己,李怀己心存疑惑地看向两人。梁翠有罪,但更大的罪在于幕后指使她的人,其家人应该是无辜的,这两人总不至于冲动之下杀她家人。 陈清湛摇了摇头,李怀己便松了口气,道:“哦?那就先去审审梁文远吧。” 李怀己虽无官职,但毕竟是皇子如今又受命处理此案,便坐在主座,大理寺卿在次座。陈清湛和陆微言涉及此案,本来应当立于堂下受审,但因陛下之前发话不得怠慢,于是大理寺命人在堂内右侧安置了个小几,递了两个垫子。如此一来,看上去倒成了他们四人审梁文远一个。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你帮他做了这么多的事,最后能得到的到底是好处,还是……”李怀己神色如常,瞥了一眼梁文远。 梁文远知道他们手里没有证据,便无动于衷。 “那些假扮之人的下场你也看到了,那个人根本不在乎你们的死活。”李怀己这话虽是挑拨,却也不假。 梁文远神色微动,但他知道若是认罪便再无翻身余地,因此紧抿着唇。 “我想知道你冒这么大的险是为了什么。”李怀己又道,“你是国子监的监生,不出意外也能混个小官当,为何非要挺而走险?” 梁文远忽然笑了,却是苦笑。“殿下既然能查到国子监,怎会不知国子监教学也分等级,庶人之子与士族子弟岂能相提并论?混个官职又谈何容易?” 陈清湛随口道:“你母亲说,你父母的积蓄、你姐姐在宫里的月俸、甚至你妹妹赚的钱全都拿来攒着给你明年成亲用。你却做出这样的事,锒铛入狱,对得他们吗?” 梁文远攥了攥拳,虽说前日母亲和幼妹已经被叫到了大理寺,但他并不知道这些人同她们说了什么。如今陈清湛的话就是在告诉他,他们和他母亲谈了不少。 分卷阅读42 李怀己仍端坐着,微笑道:“当官是为了什么?衣锦还乡?封妻荫子?你这般年岁,应该还没有娶妻吧,是为了家中的父母和幼妹?即便为了他们,也不该孤注一掷,赌上全家的性命。”他从国子监说到当官,又从当官绕回本案,不可谓不高。 梁文远昂首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怀己笑道:“我本来也认为你或许是被冤枉的,但今日,大理寺收到了三具尸体。抬上来。” 梁文远一怔。 “这可是灭门啊。”李怀己道,“你若真的没有做什么事,为何会有人屠你满门?” 梁文远不可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李怀己示了意,三具尸体很快就被抬了上来,死者为大,他们身上还蒙着白布。 梁文远浑身颤抖,“这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 “怎么?要去确认一下吗?”李怀己云淡风轻,仿佛堂上那三个不是尸体,而是等着被认领的遗失物件。 “不可能,这不可能……” 陆微言于心不忍,小几下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衣裙。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陆微言想抬眼看他,却莫名觉得不好意思,便把头转向另一侧。 李怀己摆了摆手,便有人掀开了白布的边角。梁文远双目圆瞪,抱着头,失声惊呼。 李怀己却觉得火候还不够,又添油道:“若不是你被关在大理寺,此时恐怕就躺在他们旁边了。世人羡慕荣华富贵,但有多少人可以忍受孤家寡人?你为了赌一个前途,赔上了全家的性命,值得吗?” “是谁,是谁杀了他们?”梁文远痛苦不堪,想起之前陆微言指证自己,便朝他们坐的方向跨了两步道:“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们?” 他双目通红,哀痛欲绝。陆微言心中本就有愧,答不上来。 “你又何必继续自欺欺人?”李怀己道,“他们被谁杀死,你心里最清楚。” 梁家究竟是为梁翠之事而死还是为梁文远之事而死尚未查清,李怀己就已经开始虚实相掺地诈供。 “不过,你如实相告,我或许还能捉住那人为你们家报仇。你现在被关在这里,即便侥幸被放了出去,你觉得那人是会履行承诺给你你想要的,还是杀了你灭口?他已经杀了你的家人,不就是为了防止事后他们报复。那你说,他怕不怕你去报复他? 当然,你现在对他死心塌地,不过是为了搏一个好前途,可你觉得你能留着命去享受这个前途吗?你若是如实相告,将功折罪,或许能保住一条命,我可以让你回国子监,过几年可能就不会有人记得这事了。说,是谁指使你的?” 梁文远沉默良久,阖眼喟叹道:“我不能回国子监,国子监里有他们的人了。” 这话一出,大理寺官员便提起笔准备记录供词。 “那一日,国子监监丞刘岿大人找到了我,说想让我帮他个忙,刘大人是皇后娘娘的妹夫,太子殿下的姨丈,我岂敢不帮?” “哪一日?” “冬月十六。” 那日正是宫宴后第三天,李怀己来访澄晏园。 李怀己示意他继续,梁文远又道:“刘监丞当时说让我帮忙做个证人,事成之后,明年举荐我做国子监律学博士,但并未说做什么证。我求官心切,就应下了。” “冬月十八那天中午,刘监丞急急忙忙地找到我,让我立马去衙门报官,就说看到有人带着兵马去了社稷坛。”梁文远看了李怀己一眼,斟酌道,“他说让我把人带过去,让他们看到二殿下跟齐王世子在一起,便算完了。” “中午什么时候?”李怀己又问。 “未时三刻,正是国子监内午休的时间。”梁文远答道。 陈清湛淡淡一笑道:“十八日午时,你妹妹在西街险些被杀害,多亏二殿下相救,你反而要帮人污蔑二殿下。”衙门的人只知道李怀己送去了两个人牙子,他没必要去和李怀己扯上关系,便把功劳都推给了李怀己。 “他们那时、那时便想杀她?”梁文远按住头道,“不对,这事不对。刘监丞步履匆忙,不像是事先知晓兵马去了社稷坛的样子,会不会是他们发现了二殿下的行踪才临时决定去社稷坛?害我小妹、害我全家的会不会另有其人?” 梁文远怀疑的也是陈清湛他们怀疑的。那日去永宁坊实属偶然,如果不是小丫头故意引路,那就是在他们去永宁坊的路上时,刘岿得到了消息。在此之前,刘岿的人不是跟着李怀己就是跟着陈清湛。准备杀害梁文远妹妹的人也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梁文远被带下去后,李怀己问旁边的大理寺卿:“大人,刘岿捉得捉不得?”刘岿背后是王皇后,王皇后手里有太子李怀廉,平常是没人敢得罪他的。 大理寺卿忙道:“殿下受陛下之命查案,刘岿当然捉得。” 几人还未退下,便有人来报,道:“启禀殿下,启禀大人。牢里那个今早从黑市捉来的人坐不住了,说要 分卷阅读43 见大人。” 盗二皇子妃墓之事关系到恒州齐王府,陈清湛和陆微言便继续在堂上旁听。 那人身形矮小,戴着粗重的锁链颇为不协调,将将站定便贼眉鼠眼地打量着堂上的人,可惜尚未看完就被狱卒按着跪了下去。他这才反应过来,磕头道:“小民何友,人可何,朋友的友,犯了在黑市做买卖的错,特来向大人请罪!” 陈清湛神色不改,可自那人上来时便攥紧了拳。陆微言见状,便轻轻地按了按他的衣袖。 何友避重就轻,就得还是最轻的罪,李怀己淡淡道:“就这?” 何友认得,这人正是早晨在自己摊上看了两眼,便命人把自己捉到了这儿了的人。他低着头,眼珠子左右骨碌,想着该答什么。 “在黑市上做买卖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我怎么偏偏捉你?”李怀己问道。 何友茫然道:“这……小人不知,还请大人明示。” “你摊子上的东西,哪儿来的?” 何友“恍然大悟”,嘻嘻笑道:“那些玩意儿是我前几日买来倒卖的。” 这话一出,就是怎么都审不下去了。李怀己直直盯着何友,他也不露怯,挠头傻笑道:“小人也不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头。” 陆微言起身,掏出一物,问道:“你可认得这个?” 她手中拿的正是白虎牌。 何友看到白虎牌,神色一变,仍摇头道:“不认得。” “不认得?”陆微言笑吟吟地绕出小几,拿着白虎牌走到他面前,“你盗取此物赠予朝臣,企图挑拨齐王与朝廷的关系,你居心何在?” 何友慌忙摇头道:“这,这不是小人干的!” “哦?有人指认,我们才能这么轻易捉到你,你的意思是那人说谎?”李怀己会挑拨,她也会挑拨。 何友看到白虎牌时便以为自己的东家出了事,听到这儿,又知道自己非但逃不过,还被那人当作替罪羊,忙解释道:“小人就是个挖墓的,能有什么挑拨朝廷跟齐王的心思?小人不过是收了钱替人办事。谁知这贵人出了事竟全推到小人身上,贵人命贵,小人就命如草芥吗?” 陆微言道:“你可知那人是——什么身份?岂是你能污蔑的。” 何友气道:“什么身份?不就是御史大夫王承?仗着国舅爷的身份才有如今这官!” 陈清湛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 大理寺卿惊得瞪大了眼,今日审的两个人,矛头直指当今国母,这是,要变天了吗? 李怀己冷冷地看着他,道:“你虽是个从犯,却仍罪不可恕,押下去关着。” 何友惊愕道:“为何?” 李怀己幽幽道:“因为,你卖的那对金钗,是我大婚之日新娘的发饰,你盗的那座坟墓,里面躺着的是我长眠的妻子。” 第23章 小雪 你这么主动地投怀送抱,我有点受…… 刘岿是个小官,可王承却不一样了。即便是大理寺,要捉御史大夫,也得去向陛下请个命,更何况把刘岿与王承都捉过来,皇后那边不可能不知道。 大理寺卿虽知这事难办,仍道:“殿下放心,殿下审这案子时,有本官在一旁旁听,本官自会作证。” “劳烦大人了。”李怀己道。 “大人莫要忘了此案还没查完。”陈清湛起身道,“那日的人到底是谁安排的,是王承还是刘岿?王承怎么会知道……那里有白虎牌?恒州军的甲胄又是从何处而来?” 朝中官员自然对朝中大事更为敏感,刘岿与王承之事一出,他们便会把关注点放在太子身上,从而轻视了其他东西也未可知。 李怀己知他心中所想,便道:“要弄清这些事怕是还要去审王承和刘岿,先去把人捉来吧。” “陛下不一定肯捉。”陈清湛道。 捉了刘岿和王承,就是在说皇后有罪。皇后有罪,便是太子有罪。事关皇位继承,寻常原因可能不足以让他下令捉人。 “今冬格外冷,苍云山大雪封山一月,瓦兹没了粮草,在边境骚扰得厉害。”陈清湛说起这话,李怀己神色微变。 陈清湛又道:“此时朝中却有人为了皇位之争联合外敌,以获取恒州军甲胄,这种重罪总捉得了吧?” 李怀己这才舒缓了神色,与大理寺卿一并入宫去了。 陈清湛在轿中同陆微言梳理着这几日的事,“西街那两个应该是太后的人。太后派人灭口,先从小孩子下手,动手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我们。衙门里想必也有太后的人,才把消息报了过去,所以太后知道我们和李怀己见过。只是这一幕恰巧被皇后那边的人看到,他们知道我们要去永宁坊,于是临时调兵。” “太后既然之前已经给他们家送了银子,为何还要杀人灭口?”陆微言手攥成拳抵在下巴上,“而且,他们必须在此前就安排好甲胄和白虎牌。会是什么时候呢?” “冬月十六。”二人不约而同。 那日杲皇命李怀 分卷阅读44 己前往澄晏园慰问陈清湛,皇后可能误会了皇帝的意思,怕李怀己和陈清湛有所联络,所以在那时候就命人准备好了甲胄和白虎牌。 陆微言又道:“白虎牌被盗或许是在这几日发生的,但是恒州军甲胄必定早有准备。能拿到甲胄的人很可能在西北前线。” 陈清湛一笑:“李怀己之前说,陛下想要调两万恒州军供镇北将军驱使。到底是陛下想,还是皇后想?或者,是王殊桓想?” 镇北将军王殊桓是皇后的叔叔,他们想要恒州的兵总得寻个由头,陛下忌惮齐王是一点,齐王自身有大过错是另一点。 两人回到澄晏园后,李怀己也禀完了今日审案的进度,是以,皇城之中,也上演着这样的问话。 “臣妾不知。”王皇后低头道。 事关太子,杲皇屏退了左右,皇后宫中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你不知?那是太子知喽?咳……”杲皇久病,身子不好,靠在扶手上轻咳起来。 王皇后倏地抬头,皱起眉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杲皇,道:“太子他才八岁,他能知道什么?王家,王家若真的有不臣之心,那就任凭陛下处置!” 杲皇靠在椅背上缓了缓气,道:“哦?任凭处置?皇后认为该如何处置?” 王皇后垂眸,一手在袖中反复地绞着帕子,道:“刘岿涉嫌陷害齐王世子,应当……贬谪。王承,王承命人盗天家陵墓,应该……流放。” 杲皇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皇后安排的好哇,那朕就命人去办了。” “不!”王皇后忽道,“陛下,臣妾还有话说。若他们真的做了这些事,那是罪有应得,可如果他们是被污蔑的呢?陛下可还记得那日宫宴?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宫女,声称是受了臣妾之命……” 杲皇摆了摆手,王皇后噤了声。 “你可知宫宴之事朕为何不追究?因为朕不在意齐王世子妃怎样。这事不是你就是母后,不就是为了把康宁嫁过去吗?”杲皇说着又咳了起来。 王皇后想上前,被杲皇摆手示意退下。 “可刘岿与王承之事,却是涉及太子、涉及社稷。”杲皇斜斜看着王皇后,“除了刘岿与王承,皇后不知道王家还有什么人有不臣之心吗?” 王皇后又是摇头:“臣妾实在不知。” 杲皇疑道:“你叔叔镇守北方,会不会跟外族有所……” 王皇后瞪大了眼:“陛下从哪里听来的这番话?叔叔他怎么敢?” “敢不敢朕自会命人去查。”杲皇看着她,“朕希望你记住,陷害齐王世子事小,暗通外敌事大。王家有这么重的罪,太子就禁足反省吧。” 王皇后慌张道:“不,陛下,这不关太子的事!陛下要罚,就罚臣妾禁足吧!” 杲皇摇了摇头,叹道:“你还是不知道朕的底线在哪里。”他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上,又道:“太子年幼,母族有点权力可以震慑朝臣,这没什么。可你万万不该……咳咳,不该当朕已经不在了。” 不知是久病体虚还是急火攻心,说完这些,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窗外似是下起了雪,片刻后王皇后才清醒过来,神色微怔,走上前去,面无表情地给杲皇顺了顺气,道:“陛下累了,莫要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 是夜,大理寺卿回到家中,甫一入正堂,还没拍干净身上的雪,便看到个太监端坐在他家。待看清这人后,他皱眉道:“吴公公深夜造访,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吴公公咧嘴一笑,细声细气道:“娘娘让我来问大人,刘大人和王大人到底有没有罪。” “刘大人和王大人的案子明日开审,公公若有疑问,可以向陛下请示,明日去大理寺旁听。” 吴公公打量了他几眼,低声笑吟吟道:“大人,陛下时日不多了,您可得想清楚是忠于陛下,还是忠于太子啦。” 大理寺卿愕然道:“你怎能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吴公公却平静笑道:“您说两位大人到底有没有罪呢?” “刘大人涉嫌谋害……”他话尚未说完,便没了气息。 == 澄晏园里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覆盖着大地,偶有三两石头草堆破出几片斑驳,犹如盛夏树影。天色渐暗,屋檐下的灯笼点了起来,昂首观之,能在暖黄光晕中看清纷飞的细雪。 陈清湛去了梅凌院,陆微言不肯放过这好时候,唤了挽秋在院子里玩雪。白薇一众本来老老实实地在檐下站着,但经不住陆微言接二连三地呼唤,最终在兰芳院里玩成一片。 嬉笑之间,陆微言的雪团砸向了一把伞,雪团恰好在绘着的红梅上绽开。 陈清湛收起伞,粲然一笑,仿佛映着千里莹莹冬雪般明朗。他拂了拂陆微言发间落着的细雪,道:“当心着凉。” 陆微言歪过头去,吐舌道:“我可不像你这么娇气,下雪还要打伞。” 陈清湛笑意不减:“是,你不要着凉了传染给我。” 分卷阅读45 不知陈清湛从哪拿来把竹躺椅放在檐下,懒洋洋地靠在上面,还在旁边放了只暖炉。他本就披着乌黑的轻裘,此时又在腿上搭了绒毯,看起来十分温暖惬意。 陈清湛一回来,兰芳院里的人不敢再闹,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陆微言觉得无趣,便走了过来,见状笑骂:“七老八十的老大爷。” 她虽这么说,却不得不承认陈清湛懒懒地坐着,都能生出一份雍容来。或许是轻裘风流儒雅,或许是绒毯银纹暗绣,又或许因为这人本就是翩翩少年郎。 陈清湛不以为意,笑吟吟地看着她,道:“听闻京都豪贵之家,遇雪即开筵。” “嗯?恒州没有吗?” “京都的雪下得温和。”陈清湛坐在檐下,一片雪花都不沾染,“恒州的雪下起来能有半人高,每年都有被雪压塌的屋子。有年冬天我母妃冻伤了腿,现在下雪的时候还会痛。” 陆微言想起他刚去过梅凌院探望齐王府,便道:“那……” “那我前几日给你的靴子呢?”陈清湛忽道,“那白狐皮就那么大,一共做了两双,给了母妃和你。” 陆微言诧异道:“哪有穿着绒靴玩雪的,踩湿了怎么办?” “还知道会湿?”陈清湛忽地起身,拿起轻软的绒毯给陆微言蒙头擦去。 她方才头上落了雪,现在走到陈清湛跟前靠近了暖炉,雪一化,头上便湿哒哒的,只是她自己看不到。 陆微言却觉得他这擦法和陆微彰擦他的长毛小狗没两样,便摇头欲挣开,奈何绒毯大,她什么都看不到,挣脱间绊住了竹凳,便向前栽去。 陆微言慌乱之中双手掩面,想着至少不会磕得鼻青脸肿,但下一瞬就落到了个温暖的东西上。随之而来的是头顶传来的一句:“你这么主动地投怀送抱,我有点受宠若惊。” “呸!” 陆微言挣扎着欲起身,可她趴着,怎么起来双手都得按着东西借力,可她现在按哪都不对,就先掀起了头上的绒毯。 甫一掀开,便听见江恪高声喊着:“二殿下别……” “我府上有人混了进去,可能是皇后那边开始动手……”李怀己的魂儿和声音一起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卡在了喉咙里。 陆微言唰啦一把又把自己蒙了起来…… 李怀己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讪讪道:“咳,打扰了。” 第24章 出城 你今日跟他走,明日就是乱臣贼子…… 江恪在心中默念:世子,这可不能怪我,您之前招呼了大门口的人,二殿下过来不必再阻拦,如今天色又昏暗,二殿下快走进院子我们才看到。 李怀己这次难得有了眼色,快步走到江恪跟前,企图跟他吟咏一番寒梅素雪。 院子里众人十分有默契地别过头去左顾右盼,连屋檐下挂着的灯笼都识相地黯了黯。 当然,这些陆微言并不知道,她早就掩耳盗铃地蒙起了头。 绒毯之下万籁俱寂,不知谁的心跳率先偏离了最初的平和,像是幽林中奔跑的小鹿,时而横冲直撞,时而又止步踟蹰。或许是竹椅旁边放着火炉,她又蒙着头,一时间面红耳热,恰好鼻尖萦绕起一阵通透清冽的气息,深吸一口,如雨后幽林,雪中青松。 一阵凉风拂过,陈清湛只比她清醒了一点,偏头打量了一圈院中装瞎的诸人,便一手扶着竹椅扶手,一手揽过陆微言的腰身,扶着她的后背,缓缓坐起身来。 陆微言直起上身便发觉坐在陈清湛腿上,甫一坐定就掀开毯子慌张地站了起来。她在毯子里闷得脸上发烫,如今只能迅速移步进了屋子。 陈清湛目送她进去,才理了理衣襟,掸着肩上墨色轻裘道:“为何说是皇后的人?” 吟了半天雪的李怀己终于松了口气,转身走入檐下,“我幼时曾被交由母后抚养过一段时间,对她宫里的人有些印象。” 如今天色不早,宫里的人还能自由出入着实奇怪。但也说不定是皇后听说刘岿、王承被捕,情急之下坏了规矩。李怀己道:“我已经派人去大理寺和大理寺卿府中打探情况了。” 陈清湛知道他来时匆忙,想着必是出了什么大事,又问:“他们去你府上做什么?” “吴公公带的人手持利刃,想必不是什么好事。”李怀己道,“我去牢里看过王承他们,回来的晚,恰巧在府门口看到他们进去,我便溜过来了。”他语气轻松,最后几个字甚至带着笑意,仿佛是在和那些人躲猫猫。 “你自己溜过来,不担心你的……”李怀己长这么大都没有封王,以至于他的那位继妻连个王妃的称号都没有,陈清湛推敲片刻道,“不担心你夫人的安危吗?” “她是母后的侄女,不会有事。”李怀己道。 白雪纷纷,天上一个星子都看不到,只有下弦月从云层中半探出来,清清冷冷。 澄晏园的侍从带着个人过来,那人一进院子便跪下急道:“殿下,大理寺卿死了!” 饶是站在暖炉旁 分卷阅读46 ,李怀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片刻才道:“我本以为母后顶多贿赂威胁,没想到她竟会下杀手。” “这事不对。”陈清湛道,“暗杀大理寺卿,最晚明日早朝之时就会被陛下发现,皇后何必给自己和太子身上加这么重的罪。” 言至此,一个可能便浮现出来。 李怀己搓了搓手掌道:“除非……父皇上不了早朝。” 陈清湛接道:“太子即位,王氏的罪便可一笔勾销。” 李怀己继续道:“但是王氏陷害皇子、盗挖坟茔、联络外敌于太子名誉有损。” 陈清湛道:“所以必须在明日太子登基之前将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部灭口。” 事发突然,王氏的罪尚未公之于众,只要这些知道的人灭口,太子登基后,刘岿和王承就可以被释放出来。刘岿是国子监监承,堵着天下读书人的嘴,王承是御史大夫,握着朝中大小官员的运。谁还敢非议? 又有侍从来送东西,江恪接过,道:“世子,郭副将来信。” 郭副将是齐王亲信,若非出了大事,不会也不该是他亲自写信,陈清湛皱眉拆开了信,而后阖眼喟叹一声。 送信之人道:“小人傍晚就进了城,但城中守卫颇多,我不敢惹麻烦,绕到现在才送过来。” “京都留不得了。”陈清湛叹道。 陆微言在房中仔细擦了头发,此刻也走了出来。 今夜杲皇驾崩之事尚未告知天下,正是最好的出城时机,陈清湛又吩咐道:“白薇,让浅黛带着王妃往东城门走,在江恪包下的城东院子里歇脚,明日清晨开城门时伺机出城,在茶庄与我汇合。” 李怀己见状,自知留不住他,又想起父皇前几日还说查完此案封自己为亲王,最终还是成了泡影。一向如此,他母妃早逝,皇后无子之时对他视如己出,一有太子便将他弃如敝履,陛下要他有用时承诺进封亲王,要他无用时便丢在宫外府邸不闻不问。那些人只在意他是不是活着,从不关心他活得好不好。 陈清湛察觉道李怀己神色有异,道:“陛下突然驾崩,必然没有遗诏,按理自是该由太子即位,你确定还要争?” 李怀己苦笑道:“你出了京都还可以去恒州,我能去哪?我身为皇子,私自出京就是谋逆。我躲过今夜,太子顺利登基后,我向母后表个态便是。”他说罢便转身走下台阶,走入茫茫雪地。 陈清湛虽因阿姐的事不喜他,此时仍诚恳地道了声保重。 李怀己走后,陈清湛又对陆微言道:“你去梅凌院,和母妃一起。” 陆微言一双眼睛清澈透亮,看着他道:“谁说我要和王妃一起走?” 陈清湛忽一怔,确实,她从小生活的京都,怎会愿意远赴千里之外的恒州? 他有些怅然若失,但也只是片刻,便转过头笑道:“那我先送你回陆府。” “我与你一起。”陆微言道。 陈清湛回头看她。 陆微言问:“你方才说让王妃伺机出城,伺什么机?你想先引开京都守卫?” 她说的确实不错,如今杲皇驾崩之事很可能尚未传到京都守军处,只要他佯装出城必能引起他们注意。 “只是这么做以后,你所在之处附近的守卫只会更多,你怎么出去?”陆微言又问。 “我自会想别的办法。”陈清湛道。 “我知道一个地方,或许可以出城。” == 这一夜过得尤为漫长,他们虽然都没有睡觉,却丝毫不敢犯困。陆微言换了衣裳跟着陈清湛,任由他牵着躲开街上巡逻的各路守卫,向城东走去。 他们踩着守卫留下的脚印,不敢在雪地里多留下痕迹,过了许久才走到一处高墙下。在守卫们换班间隙,陈清湛扶陆微言翻过墙头,自己随后跟了过去。 两人靠近一间小屋,迅速翻窗而入。 陆微言低声问道:“这是哪里?” 陈清湛从容道:“杲皇宗庙。” 陆微言:“……” “远处正中那间才是供牌位的地方,这间……”陈清湛四处打量一番,又道:“也不像是天子歇脚的地方,倒像是个杂物房。” 皇后知道陈清湛涉及此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后连朝廷命官都敢杀,指不定会对他们动手。澄晏园不安全,倒不如逃出来过夜,只是他也说了城东有包下的院子,为何要选这么个地方? “你困了就睡会儿。”陈清湛拉她坐下道。 陆微言摇了摇头,不服气地瞪大了眼睛。 瞪着瞪着,她就感觉眼睛有些酸,紧接着便眼皮打架头若捣蒜,陈清湛轻轻一拉她的肩,她便毫不反抗地靠了上去。 陈清湛并不是没有出城的办法,只是陆微言主动提出,他竟一点都拒绝不了。借着屋外微弱的光亮,他侧过头去打量着靠在自己肩头的人。她睫毛微颤,睡得正熟,脸上或许是因为方才受了冻,如今红扑扑的,就像在檐下椅上刚掀开绒毯时那样。 分卷阅读47 陈清湛忍不出伸出手,用掌心蹭了蹭她的脸。 一定是被美色迷惑了,他想。 陆微言被陈清湛叫起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看到陈清湛手里正举着什么东西,待视野清晰过来才发现那是个火折。 陈清湛点燃窗棂之时,陆微言想,皇后也别栽赃陈清湛闯社稷坛了,他连人家祠堂都敢烧。 陈清湛点了这件小屋子还觉不够,顺带挑了旁边一间大的点了。 “宗庙走水了!” 一时间守卫们纷纷慌了起来,而这时天完全亮了起来,四城门缓缓放下。 二人出了宗庙往城西走。陆微言说这十几年来京都大兴土木建园,运木头是个麻烦事,京都恰好有三条贯城的河流,其中一条连着待建的海晏园,承担着漕运的功能,是以河流入城处的城墙底与河面有些距离,她之前还约过穆丰寅偷溜出城。 两人在雪中疾走,陈清湛忽道:“我想起一句诗。” “嗯?” 陈清湛笑道:“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陆微言不顾他的“携手”,点头称是道:“嗯,是个逃亡的好诗。” 二人到河入口附近停下,只见河面已经结了冰落了雪,与城墙之间不过留了不足三尺的空隙。 足够了,二人想。正当他们想要下河时,背后却传来一阵声音: “阿言,你今日跟他走,明日就是乱臣贼子!” 第25章 河水 你不冷我冷,不要偷看。…… 这声音陆微言再熟悉不过,转过身去,只见到了穆丰寅一人,他深蹙着眉,紧紧盯着她。 虽然只有穆丰寅一人,但他要是出声喊人却也难办。陈清湛一边思索着如何打晕他,一边凉凉道:“我既没有兴兵作乱,也没有陷害皇子,怎么就成了乱臣贼子了?” 穆丰寅此时出现,陈清湛猜他是皇后的人,便话里有话。 穆丰寅叹道:“皇后在太后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太后料定你们会趁今夜出城才命我等阻拦。” 陆微言与陈清湛互看一眼,陆微言道:“多谢提醒,辛苦穆大人前来送行了。” 穆丰寅深深看了她一眼,道:“阿言,你不会不知道我此行为何而来,拿下齐王世子,可是大功一件。” 陆微言嘻嘻笑道:“拿得下我们才是大功一件,你若是真的想捉我们,为什么要一个人前来?” “你不怕我喊人吗?”穆丰寅惊道。 “喊,你一喊我们就溜出去。人在你眼皮子底下跑了,会不会有人说你包庇纵容?”陆微言想起穆荣的话,心有不忿,又道:“何况这京都,知道你跟我有交情的人还不少。” 从小到大,在斗嘴上,她就没输给穆丰寅过。穆丰寅既是为太后效力,想必是有一批人马,他支开那些人独自来这里,或许是有什么话不能当着那些人的面说。 可他像是没有丝毫要说的意思,陆微言便豪情万丈地拉着陈清湛往城墙边走。 “阿言,你当真要和他一起?” 他几次三番追问陆微言,陈清湛当真忍不住了,握住陆微言拉他的手,回头笑道:“这位穆大人,请注意你的称呼,这是我的世子妃。” 二人走上冰面时,穆丰寅冷声道:“你一走,陆尚书便不保了。” 这样不知厚度的冰面本应趴在上面匍匐前进,可是陆微言心急,又被穆丰寅那句话弄得心神不宁,眼看快要到河上拱洞时,脚下一空,结结实实地踩了个冰窟窿。她尚未反应过来,就把紧紧拉着的陈清湛也拽了下来。 河水冰凉刺骨,陆微言掉落突然,下落时因受惊而微张双唇忘了换气,连呛了几口水才屏住呼吸,不敢妄动。在水中尤其要保持冷静,否则只会淹得更快。 陆微言觉得自己今年真是倒了水霉,影湖落一次水不够,还要在这河水里再落一次。 值得庆幸的是,如今身边这位非但不想害她,还能带她往上游。侧头看去,为了避免冲散,两人本来互相握着的手已经变成了十指相扣,而陈清湛另外一只没有扣着的手正在她颈间解衣袍…… 轻裘和衣裳湿了水,一开始还在河水中漂浮,待绒毛间的空气排净后就沉得厉害,不脱了这些衣裳,他们根本游不起来。 虽然知道缘由,可那只手在颈间流连莫名有些痒,陆微言打了个颤,飞速抬起手自己扯开了系带。 脱了轻裘解下外衣后,他们两个上浮速度快了不少,片刻后手便触及到了冰面。 陆微言拔了铁簪刺向头顶冰面,河上寒冰却只裂开了短短一条白缝,再去推也无甚反应,完全不足以让二人破冰而出。 陈清湛从怀中掏出一把不足七寸的短匕,除去鞘,也一把刺进了寒冰。但他却不打算在此处破冰,而是扶着匕柄借力逆流向冲了一段,又拔去匕首继续刺向前方的冰面。 陆微言明白过来,也摸着头顶的冰尝试着一点点刺着向前移去。 分卷阅读48 方才他们掉下去的地方冰面较薄,而浮上来的地方冰面却很厚,既然这条河上的冰本就冻得不均匀,那么沿河摸索着总能找到突破口。 只是除去轻裘外衣,刺骨的冷意便更无处可躲,他们离得极近,彼此能感到对方轻微的颤抖。 陆微言有些头晕眼黑,仿佛又坠入了影湖之中。再找不到出口,他们不是在冰下被冻死就是被憋死。 “咔——” 随着一声脆响,头顶上方的冰开始破裂,蛛网般的裂纹向四周蔓延,冰面不断发出“喀嚓”之声。 陈清湛松开交握的手揽于她腰间,另一只手拂过背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 数尺之内寒冰迸裂,化作河水欢腾奔流,天光一亮,二人破冰而出。 头顶抑郁的昏暗化作灿烂的光明,陆微言伏在陈清湛肩头深吸了一口清甜的空气,胸闷头昏之感顿消,紧接着便打了个寒战。 两人皆是一身湿透,背后寒风吹过,凉丝丝的惹人发颤,于是便更加贪恋身前相拥之处传来的阵阵温暖。 可如今不是依偎时候,除非他们想做一对屹立在河中央的冰雕。 昂首远望,背后不远处是高耸的城墙,而城墙正对的,是连绵远山和山巅晶莹的积雪,这是不同于京都繁盛的的美,是属于城外的壮阔。 他们出来了。 陈清湛带着陆微言朝岸边划去,陆微言却在他怀中一个翻腾转过了身,笑道:“你拉着我,让我怎么游?” 他哪里是拉,那是实打实的抱。她又哪里是嫌弃,只是与他一起在水中游过这段,知道他此时也是身心俱疲,不愿让他劳累。 两人上岸后走了没多远就遇到了江恪他们接应,一行竟有五六人。陆微言看到他们时,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此一举,江恪能出来,想必陈清湛也有办法自己出来。 陈清湛看透她心中想法,道:“你也听到穆丰寅说的话了,太后命人拦我,城门处想必已经有了我的画像,所以我想从城门出来可比江恪他们难得多。” “那可不,我出来的时候这马车就被翻了底朝天,生怕藏了什么人。”江恪看了看湿淋淋的两位主子,又忙道:“世子跟娘娘快些上车,车上还有干净衣裳。” 他们是从西边出的城,离茶庄较近,齐王妃虽从城东出城,但毕竟比他们早,想必很快也会到那里。 马车里却是两人大眼瞪小眼,陈清湛忽笑道:“不冷吗?还是在等我帮你换?” 陆微言何尝不想换了身上湿哒哒又冻得冷冰冰的衣裳,只是这马车内部三面座椅都连着车壁,就算想转过身去都没有地方放腿。 陈清湛取了车上的毯子,用匕首把两个顺长边的边角划开,一角系在了车帘正中的小环上,另一角绑在马车后侧的窗棂上,毯子垂下,隔开了马车内部空间。 陈清湛毫不客气地笑道:“你不冷我冷,不要偷看。” 陆微言知他用意,小声道:“我才不稀罕。” 城外道路不似京都内平坦,马车轱辘的声音掩盖了衣物窸窣之声,陆微言一刻都不敢耽搁地换好了衣裳,顺带脱掉了浸湿的鞋子。不得不说陈清湛想得周到,竟然能让人翻出白狐绒的靴子带上。 到茶庄重新沐浴一番后,陆微言心不在焉地小院里溜达,在她摔了第三跤后,陈清湛道:“朝廷总还要仰仗齐王府,你父亲的事我会想办法。” 陆微言忧心的确是此事,如今京都究竟是个什么形势,他们都不清楚,眼看皇后就要扶太子登基,穆丰寅却说太后更胜一筹。如此一来,想必太子登基有变,京都风波暗涌,父亲和弟弟留在京都,着实令人担忧。 不多时,便见一女子骑马而至,正是白薇。白薇神色慌张,从马背上翻下时气喘吁吁。 陈清湛眼皮一跳,蹙眉道:“王妃呢?浅黛呢?” 第26章 和离 我们和离吧。 白薇拍着胸口给自己顺着气道:“王妃入宫了。” 院中静默片刻,陈清湛蹙眉道:“宗庙失火,你们没有及时出来?”就像社稷坛靠近城西边缘一样,杲皇宗庙位于城东,就在距离东门不远处,宗庙失火是大事,他料定周围的守军会分心。 “本来是可以出去的,只是天将明时,城门那边忽然发放白衣白甲,说是太后驾崩。”白薇摇头道,“王妃听闻之后执意入宫,我们拦不住,浅黛随着去了。”那是齐王妃,不是谁家不懂事的孩子,她们总不能直接打晕扛走。 齐王妃此时回去,当真是给朝廷送人质,况且如今不走,下次机会又不知要等到何时。江恪责怪道:“我们在城中那么久都没听闻太后驾崩的消息,偏偏你们在城门口听到了,不觉得奇怪吗?” 白薇叹道:“王妃不肯听。” 陈清湛手掌攥紧,阖眼长叹一口气,半响,睁开眼睛仰头道:“你也留下,尽快回京都,务必保证王妃安全。” 白薇明白,他何尝不想亲自去接王妃出来,只是恒州必定出了要紧事。b 分卷阅读49 r   陈清湛示意,江恪拿出本册子递过去道:“白薇姐,这是咱们在京都及周围的各个接应点名册,你保管好,等有机会……带王妃出来。” 等有机会,谈何容易?白薇鼻子一酸,接过册子,抬手摸了摸鼻尖道:“多谢,你们一路保重。” 一直心事重重的陆微言走上前来,频频垂眸,欲言又止,几人便也静静地瞧着她。陆微言深吸口气,道:“我们和离吧。” 小院中的气氛比冰河中还冷,侍从们面面相觑,惟陈清湛惊奇过后静静地看着她。 江恪眼珠左转右转,反复看了看两人,打圆场道:“娘娘您可莫要开这种玩笑,王爷在恒州还等着见您呢!” 陈清湛没有应答,陆微言又道:“朝廷乱点鸳鸯谱,你我本就是不情不愿凑在一起,如今你既已出了京都,陛下也不会再选秀女,我们和离吧。” 她说这话时一直垂着眸,竟有些不敢去看陈清湛,怕他会因此不喜,又怕自己会从他眼中看到释然。郭副将那封信中必然有要紧之事,否则陈清湛怎么会毫不犹豫地要回恒州?她已经帮他出了京,是时候回去看看父亲了。 风吹过,树枝上积雪簌簌落下,陈清湛道:“李怀己心思颇深,你要就此远离,切勿与他深交。” “我……”陆微言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穆家既已归顺太后,你也莫要再去见他们。他们兄妹行事没有分寸,人言可畏,于你不好。”陈清湛语气淡淡,辨不出悲喜。 陆微言抬眼看他,却见他垂着眼帘,睫毛上似是承了一片落雪。 “甲胄一事我自会去查,若是皇后扶太子登基,日后有人问起,你便说刘岿与王承的案子你并不知情。若是太后扶了其他皇子,你便……”陈清湛抬起手拂了拂肩上白雪,又道:“你便让你父亲宣告,和我一别两宽,再无瓜葛,无论太后用什么理由让你见她,你都不要去。” 陆微言的手指攥了攥,忽然觉得心中有些莫名的难过在心中滋长。 “永宁坊梁家的案子怕是要被搁置了,让白薇帮你给他们一家料理了后事吧。如此一来,梁文远即便不能为你所用,也会心存感激。” “……” “伴君如伴虎,你父亲虽已官居尚书,行事仍要谨慎,若朝中有变,不妨称病乞骸骨,早日离开京都。你父亲不像是个甘愿辞官还乡的,还得你多劝劝。” “……” 陆微言方才想了许久如何劝说他和离,他若不答应又该怎样,却没想到陈清湛会说这些。陆微言这才醒悟过来,他们这一别,是永别。所以他会苦口婆心如此仔细地交代这么多,仿佛要把一辈子需要注意的事交代完。 恍惚间想起一月前,她初次在街上见他,觉得这少年白瞎了一张好看的脸调戏民女,只是没想到后来他调戏的对象变成了自己。他们从翩跹楼到南宫门,从陆府到澄晏园,却最终不能一起走到齐王府。 她年少时也曾想象过自己日后的姻缘,可终究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玩闹的开头,仓促的收尾。他终归是齐王世子,他有自己的事要做,他属于西北恒州,而她却必须要回京都救自己的父亲和弟弟。不知今日过后,茶馆的说书人,又会说怎样的故事。 陆微言感慨万千,却只能低声说一句:“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 陆微言屏息敛气,抬头看向他。 陈清湛眺望着远处,淡淡一笑道:“若你方便,替我看看阿姐吧。” 陆微言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拿着那封放妻书出了茶庄的。只记得陈清湛扶她上马车时,眸若清泉,冲她淡淡一笑。 马车将她送至城门外一里处停下,陈清湛并未相送。 江恪道:“娘娘现在回心转意还来得及,何必非要回京都那种地方趟浑水?” 陆微言摇了摇头,道:“我若不回去,便是坐实了跟着他擅自离京的罪,我爹和弟弟定会受牵连。” 江恪便也明白过来,叹道:“娘娘何不直接同世子说是因为这个?” 陆微言一笑,让他知道了,不过平白增添愧疚。 “再往前送恐怕会被察觉,告辞了。”江恪行礼道。 陆微言颔首,目送马车离去后,展开怀里那封信,手指抚过一个个铁画银钩的字迹,眼中忽呛出泪来。 真的结束了。她抬头擦了擦脸,继续走向京都。 至城门口,果然看到守卫拿着画像对外出的人一一核验。城门的守卫和京都众百姓已经披麻戴孝,而进城入口处也有守卫给过路人发白布,她想起白薇的话,便问道:“这是在给谁守孝?” 那守卫低声道:“皇太后驾崩了,赶紧戴上。” 这么大的阵仗,弄得满城皆知,确实不像是假的,也难怪齐王妃一定要去看。 她刚踏入京都,便见一队禁军策马而至,他们在城门之处勒马,为首之人问道:“你们可知是在为谁守孝?” 百姓们陆陆续续说着太后,那人却高声道:“什么太 分卷阅读50 后?方才说的是陛下驾崩,你们是听错了,还是咒太后?” 谁敢接诅咒皇太后这么重的罪,纷纷改口。毕竟不管是太后驾崩还是皇上驾崩,城中百姓都要守孝,给谁守都一样,唯一的区别是,陛下驾崩就意味着要换新皇帝了。那么,新帝是哪位? 禁军像是看懂了他们心中所想,高声道:“陛下驾崩,全城守丧。太子失德,四殿下将于五日后即位,特此告知!” 竟不是太子。既然太后掌权,那么穆丰寅说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陆微言一刻也不敢耽搁,步履匆匆地往家里去。 君权交替关乎社稷存亡,京都内到处都是守军。百姓们不愿惹麻烦,便大多蹲在家里,街上显得尤为冷清。 陆微言转过家门口的弯便吸了一口凉气——陆府门前有禁军把守。 她刚走到门口就被拦下,那守卫看她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反而还想往里冲,便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陆微言毫无惧色道:“诸位既然围了我家,不如就把我一并捉了。” 守卫们互相递了眼色,便有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陆微言就被带了进去。 陆明煦和陆微彰坐在正堂中央的两把梨木椅上,一个沉思不语,一个面露不悦。 见陆微言进来,陆微彰立马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姐!”可他还没走两步,一把银枪就横在面前挡住了去路。 陆微言见他二人无恙就松了口气,道:“谢将军,我都来了,何必为难我爹和弟弟?” 这人正是那日把他们从衙门手里接过,送到大理寺的谢安。 谢安从容行礼道:“世子妃娘娘,太后担心齐王世子安危,才让末将前来询问。世子现在何处,还请告知。” “担心安危?”陆微言攒眉,故作惊奇道,“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谢安看了看左右,低声道:“昨夜皇后在殿中缢杀了陛下,还命人刺杀大理寺卿,想必是为了王氏的案子。二殿下与世子牵涉其中,太后忧心,才让末将去寻。” 他既不避讳,又说得有理有据,陆微言便知道他并不难缠,便叹息道:“劳烦太后和将军了,只是民女已经不是世子妃了,世子去了哪里,我也不知。” 这话一出,陆明煦和陆微彰都面露惊色。 陆微言从怀中取出放妻书递过,道:“烦请将军转告太后,民女已与齐王世子和离,再无瓜葛。” 第27章 谈判 二十年前,出城十里相送,哀家是…… 经过一夜波折,宫里的形势已然明了,张太后端坐皇后宫中道:“哀家只知道你想立太子,却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毒的心肠,竟敢弑君!” “臣妾不及母后十之一也。”王皇后跪在殿中凄然笑道,“母后派人陷害自己的外孙媳,嫁祸给自己儿媳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的心肠毒?” 张太后斥道:“你听了哀家的话,早些把康宁嫁过去,哀家用得着害她给康宁铺路?” 王皇后淡淡道:“母后想稳住恒州,将长公主远嫁二十余年也就罢了,还想再嫁了康宁。臣妾可没母后这么狠的心肠,轻易定了女儿的终身大事。” 张太后哼笑道:“呵,你自己的孩子宝贝,别人的孩子就不宝贝了吗?老二交由你养了那么多年,你有半分怜爱他?皇帝是哀家的儿子,你弑杀他,还来说哀家狠心?” 昨夜杲皇说,她不该当他不在了,却恰恰点醒了她。陛下突然驾崩,太子便可顺理成章地继承大统,她忽然有了胆子,攥着袖中的帕子上前亲手弑君……陛下留宿皇后宫中理所当然,只要在天亮之前销毁王家有罪的证据,便可免了太子的后顾之忧。 只是,万万没想到,杲皇来此之前曾派人给太后传了话,说晚些过去请安,张太后等他不到,便察觉到了异样。 如今王皇后前功尽弃,身上还有弑君之罪,已是万念俱灰,却仍对张太后有怨,道:“母后不在清晏园设局,陛下会想到让老二去抚慰齐王世子?臣妾会设局害他?母后也做过先帝妃嫔,难道不知道只有亲生儿子靠得住吗?儿臣可不像程太后那般大度,立陛下做皇帝,最终被母后安排去冷宫死得不明不白。”王皇后面露疲惫之态,又道:“况且母后连宫中禁军都指挥得动,想必早就当陛下不在了。” 王皇后言至于此,张太后便知道她是抱了必死之心,再指责也无益,反而会给自己惹一身骚。她道:“你罪无可恕,整个王家都要跟着遭殃,哀家念及怀廉和康宁是哀家的孙儿,便饶他们二人一命,怀廉终生守皇陵,康宁不日便安排和亲。” 皇后能做这些,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可她终究是连累他们。 张太后上前几步,又道:“你记住,他们二人能有今日,全是拜你这个母亲所赐。” 王皇后仰首闭眼,像是在骄傲地等待死亡一般,“臣妾还要提醒母后,老四快要及冠了,该懂的都懂了。怀廉才八岁,他更能听母后的话。” 看她睫毛微颤,张太后笑道 分卷阅读51 :“八岁的孩子什么不知道?哀家要处置你,就不会留下他。” 王皇后被带下去后,张太后便传了李怀己。 张太后许久未仔细瞧过李怀己,见他进来行礼请安,便先打量了一番,才道:“听闻你受你父皇之命彻查社稷坛一案,如今大理寺卿死了,你来给哀家说说,这案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太后哪里是在问他案子,分明是借他的口定王氏的罪。李怀己道:“王氏涉嫌串通外敌,王承命人掘了孙儿发妻的坟茔,盗取恒州齐王府信物,联合刘岿陷害孙儿和齐王世子。此案昨日已在大理寺审过,孙儿绝无虚言。” 他的回答张太后甚为满意,但仍狐疑道:“那你与齐王世子……” 李怀己忙道:“回皇祖母,孙儿与其他兄弟们一样,和齐王世子不过是表兄弟,唯一多的一点关系便是娶了他的庶姐。” 他答得规规矩矩,却又提醒了张太后,他们两个一个是她的孙子,一个是她的外孙,说他们关系非同寻常,她也难逃其咎。张太后便绕过这个,又道:“王氏毕竟算你养母……” 李怀己皱眉叹道:“母后昨夜派人刺杀孙儿,若非孙儿恰好发现,如今怕已与大理寺卿一样,成为母后手下的亡魂了。” 他这是撇干净了和王皇后的关系,张太后甚为满意,吩咐道:“皇后弑君、暗杀朝臣,罪无可恕。王家扰乱朝纲,证据确凿,按律处置吧。” 张太后安排完王家的事情后,回到自己宫里,见到齐王妃已经被带了过来,便理了理衣襟,笑道:“元初啊,你果然还是来了。” 齐王妃刚来到这里就知道了实情,恹恹道:“母后果然骗我。” 张太后自觉理亏,打量齐王妃几眼,见她神色平和,便道:“瞧你上次哭得厉害,哀家本以为你会生气呢。” “儿臣岂敢生气?儿臣只是忧心。”齐王妃道,“母后不忌讳扬言自己驾崩也要诓儿臣过来,儿臣怎能不来?” 张太后以自己为饵,算准了齐王妃重情,加之不论皇帝驾崩还是太后驾崩,京都百姓都要守孝,那么大的排场不像是假的,她定会入宫一看究竟。 但齐王妃真的来了,张太后却是真的利用母女之情骗她了。张太后叹道:“西北战事频繁,近年来恒州军人数骤增,你们不能回去。” 齐王妃却淡淡道:“母后最清楚,儿臣是无用之人,留在京都也好,去往恒州也罢,俱是既无经世之才,也无辅佐之能,所以待在哪儿都一样。” 张太后为她的态度所惊,思索片刻,蹙眉道:“你这般自若,你儿子出城了?” 齐王妃不语。她并不知道陈清湛有没有出去,但她相信自己的儿子一定能出去。 “宗庙的火是他放的吧。”张太后盯着她,“李元初,那也是你家的宗庙。” 齐王妃事前并不知情,如今太后问起,她便开脱道:“母后说笑了,自古以来,从未有外嫁女入宗庙的,儿臣的宗庙在恒州。” 张太后听出她的疏远之意,道:“嫁出去的女儿当真是泼出去的水,你还是更亲齐王府。” 齐王妃起身走到太后身前跪下,抬头正色道:“母后以死骗儿臣,儿臣便斗胆以死要挟母后。倘若日后母后以我为质,要求兴正和湛儿做什么,儿臣便以死谢二十年夫妻之恩,十七年母子之情。” 她言语太坚定,张太后都吃惊地盯着她。 齐王妃神色稍缓,又道:“儿臣自幼得母后疼爱,然远嫁恒州二十年,未能承欢膝下,儿臣心中有愧。”想起恒州的一切,她长叹一声,又道:“就在京都也好,儿臣心甘情愿陪着母后。” 张太后静默良久,低头搓了搓腕上的镯子,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元初,你长进了。” 齐王妃苦笑一声摇摇头,道:“儿臣此番来京都,本就是应母后之命,母后舍不得儿臣,儿臣留下便是了,只求母后放过湛儿。” 张太后挑眉:“你想清楚,湛儿是你唯一的儿子,但以后可能不是齐王唯一的儿子,你就这么想让他回恒州?”本以为那日的话她听进去了,怎么也该对齐王有些许失望,如今一看却不然。 “是。”齐王妃道,“如今皇弟驾崩,儿臣也是母后唯一的孩子了,儿臣就这一个请求,还望母后成全。” 她生来就是公主,在宫墙里生活了十七年,早已习惯这种被困一隅,抬头只一方天地的生活。可陈清湛不一样,他生于自在的恒州,抬眼便是一望无际的壮阔,京都于他,不过是个繁华的牢笼。 张太后沉默许久,终于道:“我答应你。湛儿既已出京都,我不会再派人阻拦。”的确,陈清湛在恒州得势,齐王妃才有用,若是困住陈清湛,日后齐王有了别的儿子,反而更不好控制。 有宫女进来道:“禀太后,谢将军求见。” 张太后看了齐王妃一眼,也不避讳,道:“传。” 齐王妃起身站到张太后身后,因得了太后承诺,放松些许,给太后按着肩颈。 谢安进来,行礼后道 分卷阅读52 :“禀太后,世子妃回陆府了。” “哦?”张太后转头看了齐王妃一眼,“只世子妃一人?” 派人去围陆家实属下策,毕竟陆明煦是三品朝廷命官,但若是能得到陈清湛行踪也是好的,没想到还真有收获。 “是,只有世子妃一人。”谢安在宫里当差,认得齐王妃,看了她两眼道:“世子妃说,她和齐王世子,已经和离了。” 齐王妃手下一顿,谢安已取出一张薄纸,宫女接过递于张太后。 齐王妃在太后身后,看得分明,那确是陈清湛的字迹。她今日与太后谈话时尚且泰然自若,如今看到那纸上的一笔一划却鼻尖一酸。 “知道了。”张太后道,“你带那队禁军回宫吧,顺带代哀家向陆尚书赔个不是。” 谢安退下后,张太后道:“这两个孩子是在拿婚姻当儿戏,还是在诓哀家?” 齐王妃摇头道:“母后,你不懂湛儿。”叹息后,又补充道:“儿臣也不甚懂他。” 张太后不再说这事,转身握着齐王妃的手,拍了拍道:“你就住凤阳宫吧,那儿是你二十年前的住所,哀家还一直留着。” “儿臣是嫁出去的公主,怎能再住宫里?”齐王妃说着抽出了手,“儿臣挺喜欢澄晏园的,就请母后允许儿臣继续住在那儿吧。” 张太后一顿,忽觉什么母女情谊终究是回不去了。她一手扶额,另一手摆了摆道:“也好,哀家命人带你过去。” 齐王妃福了福身子道:“儿臣告退。” “元初。” 齐王妃停下步子,回头看她。 柔和的阳光照进屋子,张太后鬓间银发闪着细碎的光。她道:“二十年前,出城十里相送,哀家是真心舍不得你。” = 禁军撤去后,陆府的气氛仍然十分沉闷。 陆明煦拍了拍陆微言的肩,道:“平安就好,回来就好,以后就待在家里陪爹,不嫁了。” 陆微言鼻尖一酸,陆明煦看不得这样的情景,便先回了屋。 陆微彰上前皱眉问道:“姐,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之前问我什么世子再娶,莫非他真的有这个心思” 陆微言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没有,是我自己想和离。” “和离也好,阿姐不会再受连坐之罪。”陆微彰安慰道,“只是,即便齐王世子真的有罪,太后也不该派人围咱们家。” 陆明煦也算忠心,今日却因为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被禁军围府,着实令人寒心。只是如今陛下驾崩,太后掌权,他们也只能认了。所幸这一纸放妻书确实有用,从此陆府与恒州齐王府便再无瓜葛了。 陆微言长叹一口气,道:“彰儿,照顾好爹。” 陆微彰诧异地看着她:“姐,你要走吗?” 陆微言摸了摸他的头,笑笑。 是,她爹膝下尚有陆微彰,而有人却要与骨肉生别离。 第二日太后宣陆微言入宫时,陆微言违背了陈清湛的叮嘱,也不顾父亲的阻拦。她于殿上平和地看着张太后,眼神坚定无比:“民女如今别无所求,愿往澄晏园,侍奉长公主。” 第28章 诉旧事 终归是见不到了 澄晏园一草一木一如往日,却平白多了几分萧索出来。 园中侍女比以前多了许多,不过都是从宫里来的,因为面生,也不热闹。 太后能特许她进来已实属不易,陆微言便真的安安分分地在园子里待着。 齐王妃来兰芳院愈发频繁,但她毕竟是长辈,频频造访终是不妥,陆微言今日便先她一步,早早去往梅凌院。 走过熟悉的曲径,陆微言忽想起曾在这儿听到过侍女说闲话,那时候白薇说要教训宫里来的嘴碎丫头,只是没想到,现在园子里到处都是宫里的侍女,白薇却不在了。 梅凌院内红梅满堂,即便是热烈的颜色,也看不出丝毫热闹来。 虽说陆微言与陈清湛已经和离,但齐王妃仍待她如儿媳一般。陆微言明白齐王妃心中痛苦,便静静地听她讲着恒州旧事。 她说,陈清湛十二岁以前,一直生活在齐王的羽翼之下,是齐王府最受宠爱的孩子,却也是肩上责任最重的孩子。他每日功课繁重,还要习武,却未曾与她抱怨过。 她说,陈清湛十二岁生辰之时,他们一家难得团聚,浩瀚沙漠中,他们围着篝火,看着满天星辰。可齐王第二日便带他进入恒州军营,他在齐王府中的安稳生活就结束了。 她说,当年陈清湛贸然袭瓦兹,粮草烧起来时,有恒州将士趴在地上,以血肉之躯护住了他,是以,陈清湛自责无比,在苍云山坟冢前守了三日,不愿再带兵。 她说,陈清滢虽是妾室所出,却自幼与陈清湛关系颇好,她远嫁之时,他从恒州送到京都。她死讯传来时,他避开所有人去往城外,呆呆地望着京都的方向。 她说,有一年风雪很大,陈清湛肩负着突袭的重任,与一众将士在雪中潜伏 分卷阅读53 数时辰等待时机,寒气彻骨,纹丝不动。虽说少年身子骨健壮,但终究是冻出了些毛病。 她是一个母亲,说什么都绕不过自己的儿子。 她喜欢说这些,陆微言便静静地听着。 恍惚间看到那个一点点长大的陈清湛,他在漫无边际的沙漠中、在浩瀚无垠的雪地里、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驰骋。那是不同于京都风光的壮阔,是他所生长的恒州。 齐王妃望着窗前的红梅,忽笑道:“你自请来澄晏园陪我,是舍不得我儿?” 神游的陆微言被这一句话拽了回来。她有些慌乱,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子请来澄晏园。 那时,她觉得齐王妃是齐王父子在京都唯一的顾虑,况且她与齐王妃相处的这些日子里,齐王妃待她一直不错,而陈清湛既已出了京都,便几乎不可能再回来。于公于私,陆府事了,她都认为自己该来陪陪她。 是以,陆微言低头道:“我是舍不得王妃。” 齐王妃笑着摇了摇头,“这么些年过来,我虽不能说是十分了解我儿,却也多少知道他是个不愿让人操心、不愿连累别人的孩子。他每次从战场上回来,都报喜不报忧,还要我去追问他父亲,才能知晓一二。他才十二岁,就亲眼目睹别人为他牺牲,心中那么难过却不愿同我讲。那么冷的天,埋在雪里,你说他怎么就……” 齐王妃哽了两声,道:“他怎么就不愿意告诉我呀。” 陆微言与陈清湛不同,她幼时就调皮,时常惹得陆明煦头痛不已火冒三丈,所以她稍微受点小伤,都要跑到陆明煦跟前撒娇哭诉,浇了他的火气。 陆微言想了想,听齐王妃所言,陈清湛自幼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便道:“他是不愿让您担心吧。” 齐王妃拿帕子拭了拭脸,道:“我又何尝不知,他就是这个性子。”她握住陆微言的手轻拍了两下,道:“所以,我也知道,他与你和离,必然是有苦衷的。” 陆微言微怔,和离之事是她提起的,其实与陈清湛并无太大干系,无论他同意与否,为了救父亲和弟弟,她都会宣称与他一刀两断。 但她没想到他会叮嘱那么多,多到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别离的痛楚。 齐王妃叹道:“他与你和离,是不想让你和你们家搅进朝廷和齐王府的浑水。” 良久,陆微言道:“我明白。” “起初,我觉得宫宴之事是有人蓄意挑拨,如今想来……”齐王妃的目光穿过窗外的红梅,望着远处的湖面,“可能真的是宫里的人。湛儿那时说他有些不高兴,他说他最难过的是,你遭受这一切,不是因为你是陆微言,而是因为你是齐王世子妃……” 齐王妃还在说什么,陆微言却没有在听了。那日影湖的水那么冰那么冷,大概冻坏了她的脑子,让她只记得转醒之时那半句话,认定陈清湛只是因为不能没有世子妃、不能没有拒绝尚公主的理由才去救她。 仔细想来,她竟一点都不了解他。翩跹楼下,她以为他知道了自己就是那日打了他一扇子的人会生气,却没想到他只是笑笑,问她手里的绳子是用来系红绳的吗?茶馆之上,她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偷溜出来会不高兴,却没想到他专程来给她递齐王府通行令牌。茶庄院里,她以为他听到自己说要和离至少会问为什么,却没想到他事无巨细一一叮嘱,说得她都插不上话。 就像有时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做那些事。得知陈清滢的事后拉着挽秋去做糯米莲藕,从永乐坊逃出后马不停蹄地求助援兵,在穆丰寅“乱臣贼子”的威胁下还要毅然踏上冰河,明明回到了家里却要自己请命来澄晏园侍奉齐王妃。大概是因为他真的很好吧。 只是他这么好,终归是见不到了。 见陆微言出神,齐王妃以为是自己忽然伤神吓到了她,便又拍了拍她的手,道:“听闻湛儿把他那枚白虎牌给了你,当真是在意你。” 经社稷坛一事,陆微言也知道白虎牌关系重大,只是那时她想自由出入澄晏园,便还是把它留在了身边。有那么一瞬,陆微言想把她和陈清湛不过是表面夫妻、假装恩爱的事告诉齐王妃,但终归还是放弃了,何必再让长辈们操心呢? 齐王妃又道:“恒州处西方,四象属白虎,齐王府的白虎牌一共就三枚,自古以来只有赠予妻室的。滢儿出嫁之时,她父王说,让她带着在恒州齐王府有通行之能的白虎牌,是在给朝廷表忠心。只是没想到,那枚白虎牌最终竟会成为他们陷害湛儿的工具。” 一共三枚,赠予妻室,听得陆微言一怔,既是如此重要之物,又为何说给她就给她了呢。 “说起滢儿……”齐王妃叹了口气,“我年轻时,因她是妾室所出,又和湛儿走得近,所以对她颇有忌惮。后来见她事事向着湛儿,我才明白是我多心了。滢儿去了以后,湛儿命人把她住过的院子封了,见湛儿难过,我们也不愿在湛儿面前提她。偏那时候,那妾室把自己的外甥女接到了府里,那丫头与滢儿有六分相似,便是锦澜。” 齐王妃一提,陆微言回想起来,仍能记得她浑身不俗 分卷阅读54 的气质,想来当年的陈清滢也是美得出神。 “她把锦澜接进来,本来说是思念女儿,后来却让锦澜做了湛儿那儿的丫头,若说她没有别的心思,我是不信的。”齐王妃道。 那日陆微言带着挽秋提着食盒去给陈清湛服软,却被挡在了竹溪院门口,锦澜款款给她行礼,却莫名地让她有些失落。这两日在澄晏园里,除了浅黛,再不见旧日侍女,想必锦澜也出了园子,与其他人一同回恒州了。想到这里,她不禁问道:“从京都到恒州要多久?” 齐王妃道:“我们来的时候,坐马车走了二十七日。如今少了我,湛儿快马加鞭,不出二十日便能到恒州吧。” 二十日,那就快到年关了啊。 第29章 年关至 陛下是太皇太后您一手扶持起来…… 新帝登基后,为先帝守丧的气氛便渐渐淡了。年关将至,京都到处都是张罗着办年货的。 澄晏园门口,齐王妃带着浅黛道:“我不能出这园子,难道我的侍女也不能出?” 守门的侍卫道:“回禀长公主,太皇太后有命,浅黛姑娘也不方便出去,长公主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奴才,奴才派人去办。”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齐王妃是奉太后之命回京都探望,可在京都里自由行走,如今却只能待在这小小一个园子里了。她叹道:“快过年了,这澄晏园里冷冷清清,着实不好,你们去置办些年货吧。” 那侍卫松了口气,想着长公主嫁到恒州二十载,能心甘情愿待在京都已实属不易,便忙命人去市集了。 可他们忙活了大半天,带了几箱子的东西回来给齐王妃过目,她都说不满意,让他们明日再去。侍卫们想着或许宫里常为太皇太后和太妃、娘娘们采买东西的嬷嬷姑姑会更懂一些,便派了人入宫请教,谁知第二日买的东西齐王妃还是不满意,让他们再去。 一连三日后,侍卫宫女们终于忍不住了,又不敢直接问齐王妃,便去问王妃的贴身侍女浅黛,齐王妃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东西。 他们苦着脸,又勉强笑道:“姐姐你看,我们这鸡鸭鱼肉、糖果茶酒、炒货、年画、红纸、香蜡全都买了,实在捉摸不透长公主想要什么了。” 浅黛翻了翻他们拿来的东西便笑了。她这一笑,侍卫宫女更摸不着头脑,连忙问她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浅黛便道:“你们买的东西都是京都的样式,恒州与京都的年货不甚相同,王妃娘娘喜欢恒州那边的样式。” 一众人便犯了难,“恒州远在千里之外,如何能买到那儿的东西?” 浅黛道:“京都市集汇天下物件,依我所见,并非京都没有,只是你们见了不认得。” 她这话虽在理,但是认得恒州东西的就她与齐王妃两个,实在不好办。 见他们果然为难,浅黛笑道:“王妃毕竟是太皇太后的亲女儿,当今陛下的亲姑姑。不如你们进宫问问太皇太后,请太皇太后允许我跟你们一同出去,你们一群人跟着,我总不能跑了。” 他们也不想日日出去采买,便派了个人入宫去问,第二日便带着浅黛去往市集了。 浅黛在一家灯笼店前停下,捧起一只八边的吊灯仔细瞧着。侍从忙上前询问,浅黛放下灯道:“我们是恒州喜欢这种样式,我们再去别处看看吧,看有没有更好的。” 那侍从对她的货比三家之举十分赞成,便跟着往前继续逛了,街上熙熙攘攘,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他们刚一走,灯笼店的老板就在一女子示意下把那盏灯拿了进来,以至于后来浅黛再回来买,那灯上已经做上手脚。 陆微言说白薇回了京都,浅黛知道齐王安排在京都的接应点,便想去看看能不能见到白薇,得到些外边的消息,她们果然得偿所愿。 与京都百姓们喜上眉梢忙碌准备新年不同,宫里的气氛却是格外紧张。 太皇太后跪在垫子上闭目捻着佛珠,听了随身嬷嬷的话,眉毛都抖了抖,道:“陛下当真是这么说的?” “是,陛下说穆主簿年纪太轻,不宜任监丞,张中丞资历尚浅,不足以擢升御史大夫。”那嬷嬷轻声道,“陛下是太皇太后您一手扶持起来的,居然还防着张家。” “那他提拔了谁?”太皇太后问道。 “那两个位置还空着,陛下就提拔了他的夫子余虹为太傅。” 太皇太后睁开眼,由嬷嬷扶着起身,叹道:“他都十六岁了,也该有些能耐了。” 嬷嬷不敢接这话,心里也不赞成。穆家投靠了张家,穆丰寅是七品主簿,刘岿原是六品监丞,刘岿被定了罪,提拔穆丰寅理所当然,擢御史中丞为御史大夫也有先例,陛下全部否决,实在让人怀疑。 “只是他刚刚登基,羽翼未丰,便开始忌惮张家,还是太早了呀。”太皇太后笑着叹了口气,“去跟皇后说说,让他提点提点陛下。” 皇后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在李怀公登基之前就嫁给他做了正妻。嬷嬷点头称是。b 分卷阅读55 r   “怀廉怎么样了?” “回太后,废太子已经送去皇陵了。” 太皇太后在椅上坐下,道:“废太子是王家最大的期望,如今他已去往皇陵守陵,王家还能掀起什么大浪啊?不如早早处置了,这事与先帝驾崩有关,王氏犯的是大罪,如不尽快处置,天家威严何在?” 太皇太后有尽快处置王家的意思,皇上却把这件事给推迟了,王家众人仍关在牢里,尚未定罪。 嬷嬷想起一事,道:“王家有个女儿,以前嫁给了二殿下,可要连坐?” 想起李怀己已与王皇后划清了界限,还帮忙定了王家的罪,太皇太后道:“祸不及外嫁女,罢了。康宁公主如何啦?” “还被关着。”嬷嬷答道,“太皇太后不让放,谁敢放她出来?”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道:“哀家之前挺喜欢康宁这丫头的,可她母后犯了这么重的罪,她除了远嫁也没别的出路了。派人去提醒陛下,让康宁尽快去和亲朋,西边也好,北边也罢,总之,她是不能留在宫里了。” 她闭目想了想,又道:“顺带提醒张家,陛下虽是哀家扶起来的,但他刚刚登基,正是树立皇威的时候,张家不要做的太过分。皇后与哀家都是张家人,只要他们不惹麻烦,往后有的是荣华富贵,切勿去触新帝的霉头。” 新帝这边,却是对太皇太后的建议不甚认同。 “太皇太后处置王家还是太急了。”新帝李怀公道。他正是舞象之年,与其母妃神似,生得风流倜傥,却骨骼清瘦,黄袍加身竟显得有几分单薄。 “王氏犯的弑君之罪,也难怪太皇太后着急。”太傅余虹道。 李怀公长叹一声,道“可是镇北将军王殊桓还带兵在外,若是让他知道王家遭灭门之罪,只怕他会反啊。” 毕竟认罪伏法是死路一条,起兵造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况且王家早就与外族串通,企图祸害齐王一脉,王殊桓若是被逼急了联合外族倒戈相向,那就麻烦了。 “京都的消息传到镇北将军那里,估计还要段时日,陛下何不早做打算,派人带兵围了北边梧州? “派谁去呢?”李怀公在殿里踱来踱去,“张家不可。王家有今日之势便是外戚当权造成的结果,王家不行张家就也不行。” 余太傅心中感慨,如今的陛下母妃早薨,是太皇太后一手扶上来的,没想到他心这么狠,还要打压太皇太后的娘家,更何况皇后也是张家人。 “当初王家陷害齐王一脉,太傅以为派齐王去镇压镇王殊桓如何?”李怀公问道。 “不可。”余太傅道,“京都到梧州较近,到恒州较远,咱们的消息传到恒州,齐王再带兵过去,只怕王殊桓早就到京都了。” “齐王不行,晋王如何?”李怀公又问。 余太傅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道:“陛下,晋王封地不属于边疆,晋王手上没兵啊。”想了想,又大着胆子道:“国事非同儿戏,老臣知道陛下与晋王的公子要好,但晋王也不可。” 李怀公一愣,忙上前扶了扶余太傅,道:“爱卿放心,朕想到晋王并非是因为沈平茂。正是因为晋王手上没兵,所以我们可以调一点兵给他,让他用完再还回来,这不就既给了他功劳,又不至于让他拥兵自重,白白打工了这一场吗?” 余虹被这一番说辞吓出了一身冷汗,帝王之道,当真是无情。 晋王封地俞州北靠梧州,南临淮州,东枕京都,西北又接恒州,其实他这块儿地位置最好,却也被周围治的死死的。 “既然俞州与梧州接壤,派他前去最合适不过。”李怀公又道。 “那陛下准备从哪里调兵?” “京都调两万,爱卿以为如何?” “不可。”余太傅认定了新帝,便会尽心辅佐,虽被他的冷血无情吓到,又为他的高瞻远瞩欣慰。他道:“无论何时,京都都是防守重地倘,若调了过多的京都的守军,有人背后偷袭,京都便难保了。” “那该如何?”李怀公问道。 “京都调八千,命西边定西将军调五千,平南强军调五千,再问齐王调五千。” “如此一来,岂不是乌合之众?” “非也。”余太傅笑着摇了摇头,“陛下想要在事成之后把晋王手里的兵除干净,那就不能让他们太团结。太团结以后忠于晋王那就不好办了。况且镇北将军的兵也不一定全都忠于他。” 李怀公听到这儿,来了兴致。 余太傅又道:“陛下已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要治的是王家的罪,与北边的将士们无关,陛下只要下令,忠于朝廷的人仍是我大杲将士,而跟随王殊桓的全部与王家同罪。如此一来,我军越来越多,王书桓那边越来越少,他还敢谋反,就只能做一个孤家寡人。” “妙啊。”李怀公笑着将双手交握起来,想了想,又道:“可正值冬日,西北边境战事频繁,齐王哪边如果腾不出这五千人呢?况且太皇太后扣住了齐王妃 分卷阅读56 ,齐王如果偏偏不调呢?” “对待诸侯王,陛下应恩威并重。齐王妃在京都,齐王总会有顾虑,这是威。王承被抄家后,家产全部充归国库,其中有一枚白玉令牌,正是之前王承勇来陷害二殿下和齐王世子的东西,那是齐王翁主的陪嫁物件,陛下将这令牌送过去,也算是给了齐王一个交代。” “好!” 第30章 除旧岁 不是,他最会做饭。 澄晏园里,侍从宫女们再一次抬着大大小小的年货回来,他们折腾了几天,终于让齐王妃说了声尚可,可算松了口气。 张罗着把红绸、彩缎、灯笼挂好后,浅黛便取了一只灯笼带进梅凌院的屋子里。 这园子里的侍从宫女们虽然肩负着看守她们的任务,却没有什么监视的必要。一来齐王妃毕竟还是大长公主,太皇太后没有亏待她的意思。二来她一个女子离开了丈夫儿子,被困在这里实在令人可惜。三来,她们每天被关在这百亩园子里,能掀出什么风浪? 是以,梅凌院里也没有太多的宫女,屋门一关,更是只剩下了她们三人。 浅黛撕开彩绘纱罩也没瞧见什么,不由奇怪道:“明明就是这家店,我还瞥见了白薇姐在里面,怎么会没有东西呢?” 陆微言蹲下身来与她一同翻着那只灯笼,二人拆了竹骨,才在那竹箍的内侧抽出一张薄薄的纸条,上面写着蝇头小字:“世子已至恒州,一切安好。上元日海晏园,或可一试。” 听毕,齐王妃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道:“湛儿回去便好。他能安然回到恒州,我就别无所求了。皇家困住我又如何?我儿终究是自由了。” 其他人不知,浅黛却是清楚地知道那日在太后宫中,齐王妃与如今的太皇太后说了些什么的,她叹道:“娘娘一片苦心,世子会明白的。白薇姐说了‘上元日海晏园’,想必她已经让咱们的人做了准备,说不定到时候就可以出京都。” “上元日海晏园?”齐王妃疑惑,“我当年还是公主的时候,的确每年参加上元日的宫宴,不过都在当年父皇命人建的园子里,海晏园是哪里?” 陆微言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回府看到的烫样,道:“海晏园是先帝命人建的园子,我爹说那园子平日里就允许京都百姓进去,想必今年的上元宫宴设在海晏园。” 齐王妃忽道:“其实待在京都也好,我那日回宫的时候,就没想过还能回恒州。” 陆微言仍记得那日在城外茶庄,陈清湛听白薇说齐王妃入宫的神情,不解道:“王妃娘娘既然知道入宫必然无法再出来,那时为何要回头?” 齐王妃没有直接答她,却问道:“我那日在宫里听闻禁军围了你们家,你那时候回去,是否因为这个?” 陆微言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太皇太后都是我的母亲。”齐王妃笑道,“作为母亲,我是疼爱湛儿,但作为女儿,我也舍不得我母后。” 陆微言想起那日挽秋说,齐王府的规矩里有一条是,外边的事不要跟王妃娘娘说,又想起之前陈清湛说,他相信自己的母亲,可齐王妃也相信她的母亲。她之前是觉得齐王妃出身皇家,心思未免太过简单,可如今想来,血脉亲情,不就是这简单的感情? 想来,齐王妃也并非什么都不知道,她做为一个母亲,同时做为一个女儿,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最好。 “我明白了。”陆微言道。 齐王妃又摇了摇头,推开窗户望着西北方的天空,道:“这件事我不会后悔,我唯一后悔的事,是从恒州来京都的时候,带上了湛儿。” == 京都晋王别院里,沈平茂却是糟心了。李怀公喜爱楚馆作画,青楼吟诗,在揽芳阁里与沈平茂一拍即合,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可这知己一当上皇帝,下的第一个令就是让他晋王率兵镇压镇北将军。 “让我父王去?李怀公他怎么想的?” 晋王与齐王不同,陈家当年为大杲开国皇帝平定了西北,除了他们东进的后顾之忧,而沈家则是为他们提供银钱买兵马粮草,晋王一脉本就不是武夫出身,二百年来也一直安居俞州,如何能带兵打仗? 可君无戏言,李怀公既然说了,就一定会传旨给晋王。沈平茂在屋里踱来踱去,最后道:“传信给我父王,不可恋战,俘获王殊桓就退兵,此战毕就立刻交兵。” 侍从退下后,穆荣扶沈平茂坐下,道:“陛下怎么回事?先前可不是这么和我们说的。” 穆丰寅当年娶安乐郡主,就是整个穆家的意思。安乐郡主的母亲是当年的程太后所出,是嫡公主,安乐郡主的父亲是如今太皇太后的娘家人。可穆丰寅娶了安乐郡主以后,不过也就得了个国子监主簿。 后来穆荣结识沈平茂,沈平茂又与四皇子李怀公交好。那时太后有扶李怀公之心,王家出事后,穆荣的父亲和弟弟都投靠了当时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可新帝登基后对穆家却无一点提拔。 “这小子想要卸磨杀驴呢。”沈平茂剥 分卷阅读57 了个橘子道,“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有多少能耐,既不靠我,又不靠张家,他想靠谁?” 穆荣却慌了,道:“陛下这是想提拔新人吗?” 沈平茂叹了口气,将剥好的橘子重新扔回了篮子里,道:“陛下羽翼未丰,现在不过是意气用事,等他摔了跟头,就知道怎么对我们了。” == 守岁这日,齐王妃特意命人把陆微言带到了小厨房,对她道:“你来澄晏园陪我,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想来你之前在家中,守岁的时候也会和你爹、你弟弟聚在一起吃顿年夜饭吧。” 陆微言点了点头,可吃年夜饭不是做年夜饭,不用来厨房这里,是以她又道:“小时候我娘还在的时候,我们一家会在一起做年夜饭,后来都是家里的厨娘们做了。” “你爹不会做饭吗?”齐王妃问道。 “不是,他最会做饭。”只是,陆明煦说,每次进厨房,都会想起当初和她娘一起准备饭菜的样子,次数多了,就不愿再进那个伤心地了。 “我刚到恒州的时候,什么都不会。”齐王妃道,“齐王府的人说,恒州的风俗是年夜饭要全家人一起做,可我是公主啊,怎么会做饭?我就拼命跟着我乳母学,还向府里的厨娘打听兴正喜欢吃什么。可是恒州向来都是冬季戎马倥偬,我们一家很难在一起过个年。” 她笑了笑,又道:“大过年的,不提这个了,你会做什么菜?” 陆微言:“糯米莲藕。” “还有呢?” 陆微言尴尬笑笑:“王妃娘娘,实不相瞒,我就会这一道。” == 宫里,李怀公正与张皇后、太皇太后以及破例被叫进宫的李怀己一同守岁。按照李怀公的说法,他如今在京都就李怀己这么一个兄弟,他也惦念手足之情。 忽有北方前线来报打破了宫里的祥和,传话的人气喘吁吁道:“报,镇北将军反了!” 四人听了这话,各有心思。 太皇太后眉头一颤,她也知道处置王家势必会使北方生变,可王家着实胆子太大了些。这样一来,陛下会不会开始忌惮皇后背后的张家…… 李怀公却泰然道:“不出所料,朕早就安排了晋王镇压,相信不日就会传来捷报。” 传话的侍卫的神色却依旧慌张,他低着头,支吾道:“镇北将军他……他……” “说。” 侍卫心一横,道:“他在梧州另外拥立了个新帝。” 此话一出,四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太皇太后道:“废太子在皇陵,他们王家拥立谁……” “李怀奉。”李怀己道。 李怀公忽地笑了:“是啊,朕的三哥还在王书桓的军营里呢。” 第31章 上元节 有人享受着月圆人团圆,有人却…… 镇北将军另立新君,自然不宜让百姓们知道,李怀公命人遮遮掩掩,终于让京都迎来了上元节。他刚刚登基,也想向京都百姓表示亲民,便将今年上元宫宴的地点选在了海晏园。 海晏园取“海晏河清、四海升平”之意,园中北边造山,山脚盖楼、山顶建亭,南边理水,湖上修了不少栈道。陆明煦说过,海晏园对京都百姓开放,是为了体现皇家的与民同乐。但皇家毕竟是君,依旧注重君臣有别,百姓可以进园子,却只能在低处走动,高台楼阁仍是皇家禁地。 不过,低处有低处的好处,这些地方临水,有许多人在湖畔放河灯,湖面波光粼粼,灯影绰绰,有人嬉笑打闹,有人携手夜游,真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意味。而今年的跑马灯也在海晏园里,百姓们提纸灯、放河灯、赏花灯,热闹非凡。 反观远处楼阁上,虽然也挂满了各式彩灯,却怎么都热闹不起来。 皇家每年上元节都要宴请群臣一叙君臣之情,今年也无甚特殊,不过是换了个皇帝、换了个地方。 李怀公道:“诸位爱卿,朕刚刚登基,年纪尚轻,今后还要劳烦诸位爱卿尽心辅佐。” 百官们忙恭敬称是。 陆微言坐在齐王妃身侧,远远地瞧了陆明煦一眼,才惊觉一个多月不见,陆明煦沧桑了许多。而陆明煦就直直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是陆微言十六年来未曾见过的悲切。 陆微言忽然觉得,少时惹祸回到家被陆明煦教训,也是一段不错的时光,好过如今父女难以相见,好不容易相见却也只能遥遥相对,相顾无言。 今日上元宫宴与那日清宴园的相比,委实少了不少人。比如百官家中女眷、比如先帝、比如先皇后、比如康宁公主,还比如陈清湛。 上元佳节,有人享受着月圆人团圆,有人却只能遥寄相思与明月。 歌舞暂且退下,筵席上的饭菜又换了一轮,齐王妃忽起身道:“陛下,母后,元初有个不情之请。” 李怀公看向这边,他虽未曾见过齐王妃几面,但也和颜悦色道:“今日上元佳节,不必拘谨,姑姑请讲。” 分卷阅读58 齐王妃拉起陆微言的手,陆微言还未来得及细想,就与她一同起身。 齐王妃道:“这孩子能自请去往澄晏园陪我,元初已感激不尽。今日佳节,我看着她与陆尚书相见却不能相聚,想起与我骨肉分离的孩儿,实在于心不忍。故元初向陛下请命,让他们父女好好聚聚。” 此话一出,屋内的人都静了静。今日佳节,只要齐王妃提出来,陛下便不太可能反对,况且太皇太后困她于京都,本就有愧,她又提及自己的儿子,太皇太后也不便阻止。 可贵之处在于,齐王妃能亲自提出来。陆微言心中感激,在李怀公应允后与陆明煦一同离了席。 阁上回廊处,能远远看到湖边盛景,陆明煦瞧着那边俪影双双,叹道:“我本以为把你嫁给齐王世子,日后就能做个闲散王妃,没想到却害了你。” “不怪爹。”陆微言道。和离是她自己选的,进澄晏园也是她自愿的,即便能重来一次,她也是一样的选择。 陆微言甚少说这么懂事的话,陆明煦心中有气又有愧,道:“你如今困在澄晏园,和当初做了先帝的秀女,困在宫里做太妃有什么区别?我以为把你从一个火坑里捞了出来,没想到又把你丢进了另一个火坑。” 陆微言听到这儿不由自主低头笑了笑,陆明煦不明白她有什么好笑的,轻敲她头道:“笑什么呢傻丫头。” 陆微言把手臂懒懒地搭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湖上忽明忽灭的灯影,道:“还是有区别的,当皇妃可能还经历不了这么多的事。”也遇不上这么多的人。 陆明煦拿她无可奈何,却也说不出什么心疼她的话,父女俩就这样扶着栏杆看着远处。 “爹。” “嗯?” “我想起很小的时候的上元节,你和娘带我去城南猜灯谜赢花灯。”陆微言望着楼下人来人往,出神道,“爹可厉害了,总能猜中,总是给我拿到我最喜欢的花灯。” 陆明煦心口一疼,低声道:“说这个做什么?” 陆微言看着远处的迷离灯火,道:“那时候爹在想让我嫁给谁的时候,是不是也和猜花灯一样呢?” 陆明煦还未细想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什么意思,湖对面就放起了烟花,流光溢彩,灿烂夺目,楼下百姓纷纷驻足观望。 京都观看烟花最好的地方在翩跹楼,往年陆微言都会去那里。想起翩跹楼就免不了想起陈清湛,陆微言此刻的心情,无关风月,只希望他在千里之外也能平安顺遂。 朝臣们也簇拥着李怀公走了出来,倚栏远眺。有人赞叹道:“火树银花,万家灯火,太平盛景啊!” 百官们被点醒,齐呼万岁,声势浩大,楼下百姓都忍不住往上瞧。 忽然,湖边人群中冒出一个声音:“镇北将军反了!” “镇北将军拥三殿下为帝了!” “镇北将军就要打进京都了!” 人们面面相觑,不知真假。紧接着,其他几个地方也响起了一样的叫喊,此起彼伏,令人心慌。所谓三人成虎,百姓们也慌乱起来。而这时,忽然有几个人开始往海晏园大门处跑,人们来不及细想,就跟着一起跑,可今日海晏园的人实在多,没走几步就一个挨着一个地挤在了一起。 楼上众人看到下面的场景,不由奇怪,待禁军上来汇报时,李怀公神色一变,怒道:“谁在造谣生事?” 周围人哗啦啦地跪下一片,陆微言想起白薇的话,觉得此事蹊跷,便与陆明煦道别,准备去齐王妃跟前看看。 “丫头。”陆明煦忽道。 陆微言转头看他。 陆明煦叹道:“想回家了就去向陛下请命,爹自会去劝。” 陆微言点了点头,不忍多看。 如今,想要派人告诉百姓实情也难,毕竟王书桓确实反了,也的确拥立李怀奉为帝,只是没有打入京都。造谣之人说的虚虚实实,实在不好解释。况且百姓人多嘈杂想让他们安静下来也难,大过年的,新帝又刚刚登基,总不好对百姓兵戈相向。 李怀公道:“派人去门口疏通道路,让百姓们挨个出去,莫要踩到人。” 李怀公看来,当务之急是不能让百姓慌乱,保证皇族和百官的安全。今晚先让百姓们各自回家冷静一夜,明日再在京都宣告此事也不迟。百姓们全都出了园子,他们随后自然可以安全离开。 湖边,有人小声道:“新帝还算聪明,只是他们不和百姓们混杂在一起,我们怎么接王妃出来?” 白薇望了望不远处的楼阁,道:“去,提着花灯,把那边的树点了。” 园子里的树很多都是去年春天移栽的,如今正是冬天,叶子掉了个干净,树枝干枯 ,一点就着。 海晏园里水不少,可如今北山南湖之间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运水不方便。还有个人见到走水惊慌失措一把扔了提在手里的花灯,那花灯摇摇晃晃地飞出去,又颤颤巍巍地挂在树上,当即就着了。 楼上的人终于慌了神,园中楼阁都是木构造,他们 分卷阅读59 又在高处,着火可不是闹着玩的,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君臣有别了,禁军忙高呼护驾簇拥着李怀公下楼,后宫诸位和文武百官紧随其后。 禁军在百姓中势如破竹,但他们忙着惦记李怀公,就不太能顾着后面。浅黛搀着齐王妃越走越慢,渐渐到了队伍后方。不知是谁跌了一跤,待周围人把他扶起时,齐王妃与浅黛连同陆微言就在人群里没了身影。 白薇拉过她们,与浅黛一起给陆微言和齐王妃卸着发饰衣裳。陆微言自是明白,逃命之时不能穿得和赴宫宴一般惹眼。可白薇和浅黛把卸下的发冠戴到了自己头上,还换上了陆微言与齐王妃的衣裳。 陆微言一下明白过来,道:“如今园内百姓慌乱,一起出去也未尝不可,你们何必犯险?” 白薇取出件普通百姓的衣裳递给陆微言道:“禁军找不到你们就不会罢休,快换上吧。”见陆微言蹙眉,又道:“我和浅黛自有办法逃脱。” 浅黛是齐王妃的随身侍女,对齐王妃一举一动最熟悉不过,白薇也在兰芳院侍奉过一月,她们的确是最能模仿齐王妃和陆微言的。但此事若被发现,必定是死路一条。 齐王妃道:“她说的没错,一起出去未尝不可,你们快换下来。”她说着便去摘浅黛刚戴上的发冠。 浅黛拉住齐王妃的手,道:“娘娘,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想想王爷,想想世子。” 周围依旧嘈杂,白薇从怀中取出个册子递给陆微言,看着她道:“世子妃娘娘,奴婢请求您,务必将王妃安然送到恒州。” 第32章 白虎牌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俞州境内,一支商队悠悠然朝西北方行驶,领头的两人正在马上聊天。 年轻点的那个叫小吴,他道:“听闻晋王被派去镇压梧州,怎么俞州境内跟咱们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年长些的叫老蔡,他撇嘴:“又不在俞州境内打仗,能有什么两样?” “你看恒州,不论市井街头还是田间地头,都是妇孺较多,再看俞州,到处都是闲逛的公子哥。”小吴道,“恒州境内的好男儿可都是跟着齐王御敌的。” “可能是因为俞州不用出兵吧,都是调的别处的兵。” “有意思,让晋王领着一支七拼八凑的部队去打坐镇梧州十载的王殊桓。” 这支商队正是载着陆微言和齐王妃的齐王府暗线商队,因为入了城,为了避免惹人怀疑,所以放慢了步子,还沿街买了些东西。 陆微言根据白薇给的册子,没费多大劲儿就找到了京都内的接应点。正在她担忧京都守卫会不会派人搜城时,宫里放出了消息,上元宫宴,有贼人于海晏园纵火,齐王妃与她不幸身亡。 不必细想也知道白薇和浅黛凶多吉少。白薇曾拜托她将齐王妃送到恒州,她必须去。 陆微言本想离开前与陆明煦和陆微彰道个别,可那时已经不行了。朝廷以为她们已经亡故,她再去陆府,若被发现,不仅给自己和齐王妃惹麻烦,还给陆家惹麻烦。 仔细想想,陆微言没有太大后悔,只是有时,在车队休息的时候,想起上元日陆明煦说的话,她还是会回头远望京都。届时,齐王妃尚可悄悄就在恒州,可她又要去哪里呢? 但齐王妃亦无欣喜之色,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想起那日齐王妃在城门口回头入宫,陆微言忽然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齐王妃莫非是不愿回恒州? 不出正月都是年,带头的两人好不容易才找到市集边缘一家人少的小店,停了车栓了马,接轿里人下来吃些东西。虽说他们在车上放有干粮,可出了这城再往西走,就要好几天见不着人烟了,吃些热腾腾的东西好赶路。 正是因为店里人少,说话的声音就愈加清晰。隔桌坐着两个人,一人道:“我前年去过恒州,去年去过梧州,那两个地方都穷得不行,哪有咱们俞州好?” 另一人应和道:“那可不,好端端地往边关跑什么?” 小吴没忍住,一掌拍了桌子,待反应过来时,空旷的店内仅有的几人都盯着他。他只好赔笑,强行解释道:“请问这位兄台,恒州和梧州哪个更穷点呢?” “……” 老蔡忙打圆场道:“小兄弟,不好意思,我们是做生意的,刚装了一批货,准备拉去恒州或是梧州卖,听你这么一说,我这兄弟被吓到了。” 隔桌两人打量了他们几眼,确实是商队装束,便道:“那还是恒州好些,梧州这几年不比之前了,穷得叮当响,何况现在那边还在打仗,你们不知道?” 陆微言心中有了疑问,她自幼在京都,知道梧州那边年年来报都是和平安定,偶有丹祜来犯,也会立刻被镇北将军打下,这样的梧州怎会比隔三岔五就要和瓦兹打仗的恒州还穷? 老蔡故作震惊地摇了摇头,隔桌人又道:“听闻镇北将军拥立新帝不说,还伙同了北边外族丹祜一同攻打咱们晋王的军队,当真是疯了。” 这般一说,梧州之事却是更明朗了些,若王 分卷阅读60 殊桓与丹祜一直交恶,丹祜怎会如此轻易与其结盟?如果不是许了他们天大的好处,那就是王殊桓与丹祜本就有所往来。 “啊?”隔桌另一人惊诧地放下筷子道,“战事这么紧急你不早些跟我说?” 先前说话的人道:“你急什么?” “能不急吗?晋王要是不敌王殊桓,让他们的兵打进俞州,还有咱们的活路吗?” “王殊桓是想让三殿下登九五之尊,打败了晋王肯定是往京都去,怎么会来咱们俞州?” “这倒也是。”那人顿了顿,又道,“那陛下他们不急吗?” “你还操天子的心?你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你才是太监!” 再上路的时候,陆微言想,若丹祜真得了王殊桓的好处,为了独享,肯定不会告诉瓦兹,这样一来,瓦兹跟梧州也是对家,王殊桓又没有与恒州交过手,从哪弄来恒州军的东西? 马蹄踏出城门之时,商队行驶速度立即快了起来,马车又恢复了之前的颠簸。这倒不怪小吴他们性子急,只是齐王妃和陆微言还活着的事不方便告知太多人,他们也想快些赶回恒州,免得王爷跟世子爷担心。 车队后面还跟着几匹备用的马匹,陆微言便要了一匹来骑。她虽然不能骑得像小吴他们一样久,但在马车里坐久了还是想出来活动活动差点被颠散架的筋骨。 陆微言跟到商队前方,问老蔡道:“北边的丹祜和西北的瓦兹关系如何?” 齐王妃跟他们说这是世子妃,老蔡自然不会怀疑,摸胡子道:“对抗起咱们,那就是盟友。瓦兹打不过咱们,两年前还将几千头羊送给丹祜,让丹祜出兵帮他们。” 小吴得意地一挥鞭,道:“结果还是输了!丹祜也就那样。” 既然是赢了,那清理战场的应该也是恒州的人。怎么说都是恒州缴获瓦兹和丹祜的装备,怎么会让他们拿了恒州的甲胄? 只希望不是内鬼。 二月十一,他们一行终于到了恒州西边门户槐城,槐城城门城墙比俞州的高了不少,城门的守卫也是披坚执锐,神色威严。 小吴走在最前面,却被守卫拦了下来。他与那守卫说了一通后没被放行,险些要打起来。 老蔡忙把他拦下,又走到马车跟前道:“槐城离梧州也近,最近王殊桓闹起来,槐城也戒备森严了,出入城还要证明身份。咱们今年一直在京都附近,哪有什么物件证明身份?不知娘娘可有什么东西?” 陆微言掀起了帘子,齐王妃摇摇头道:“就算有也都留在澄晏园里,那日走得匆忙,都未曾带上。” 老蔡叹道:“实在不行,我问问他们能不能给世子传话,只是这么一耽搁……” “这个可以吗?”陆微言说着掏出一块白玉牌。陈清湛说白虎牌是齐王府的通行令牌,齐王妃说这玉牌一共就三枚,陆微言知道它重要,是以一直不敢离身。 白虎牌拿出来时,不仅老蔡吓了一跳,连齐王妃都面露惊色,不过她很快便明白了过来,低头笑笑。 老蔡下意识地小声道:“天啊,真是世子妃啊。” 陆微言反复看了看他俩,又瞧了瞧手里的玉牌,疑惑道:“这个不行吗?” “行行行!拿着这个从槐城走到齐王府都没人敢拦!”老蔡忙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 守卫看了玉牌,互相递了颜色,忙给他们一行放行,还拨出了几人给他们带路。 “不必,我认得恒州的路。”小吴没好气地说。 守卫笑笑,语气却毫不退让:“不行,世子吩咐了要让要让贵客们在槐城歇一歇。” “世子吩咐?”小吴疑惑道,“世子知道了?” 守卫像是觉得可笑,“那可不?” 也是,或许是这条线上的其他人传了话,让王爷跟世子早些知道安心也好,小吴想着。 他们被领进了一方别院,院子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虽然朴素,却收拾得干干净净,院里的小灌木还抽了新芽,瞧起来格外舒服。 “贵客好生休息吧。”那守卫抱了抱拳,一挥手,一群人上前押住了小吴老蔡一行,只把陆微言和齐王妃留了下来。 陆微言上前阻拦道:“你们做什么?” “贵客好生休息。”那守卫抱了抱拳,走的时候还顺带锁上了院门。 小吴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骂道:“你们什么意思?命不想要了吗?” 槐城守卫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道:“京都来的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这不对啊,这儿确实是恒州槐城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老蔡摸不到头脑。 “没什么误会,就是想让你们在这儿多待会儿,别往前走了。” 院门落锁的时候,陆微言也皱眉道:“他们没有把白虎牌还回来。” 院子里的侍女们已经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排成两列在她们面前站好。 齐王妃不知是被气得还是吓得,身上有些发颤,却 分卷阅读61 仍正色问那些侍女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前面的侍女看了看齐王妃,又面面相觑,片刻后才摇头道:“奴婢不知。” “那你们知道这是谁吗?”齐王妃又拉了拉陆微言。 一众侍女屈膝行了个礼,道:“公主殿下。” 陆微言:“?” == 陆微言在房间里与那些侍女们好说歹说,她们仍是坚定不移地认为她是康宁公主,且毫无悔改之意。陆微言实在乏了,跌坐椅子上道:“我能给你们世子写封信吗?” 一侍女道:“上面没有交代过奴婢们可以帮殿下递信,但也没说不行,殿下先写,奴婢试试。” 侍女们取来纸笔,陆微言写上称呼问候后,就把笔尖在砚台边上理了又理,不知如何下笔。 她没有把握陈清湛能一眼认出她的字,又不想直接写自己是陆微言,这太直白了。 思来想去,她提笔写道:“一别之后……” 随即揉成一团扔掉。 新纸铺平,她又写道:“……速来救令慈。” 这张纸也变成了一个纸团。 扔掉七八个纸团后,陆微言终于写到了自己满意,墨刚晾干就赶紧折了起来塞进信封,生怕晚片刻自己后悔。 侍女见这架势,连忙收好往院门口去,就怕晚一步这位“殿下”冲上来把她手里这个也揉了。 其实在进房间之前,陆微言就打量过这院子的围墙,可这围墙实在太高,自己手上又没绳索,想要翻出去是不可能了。况且院里中侍女一个个都把她盯得死死的,想溜出她们的眼皮都难,想到这里,陆微言竟有一丝想念澄晏园…… 陆微言本想与齐王妃说说话,可那些侍女毫不知回避,着实尴尬,她只好早早回到屋里洗漱睡觉,并在心里暗暗祈祷陈清湛早点收到信过来,然后被齐王妃狠狠教训一顿。 这院子里的侍女虽然令人不适,东西却是舒服,那榻绵绵软软。许是舟车劳顿,陆微言脑袋挨上枕头,还没来得及多想一会儿陈清湛挨骂的场景,就匆匆睡着了。 她是被人颠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正被被子卷着从一个墙头飞过…… 墙下有人稳稳地接住了她,塞进马车里,趁着夜色策马而去。 陆微言想要开口,嘴上却绑了什么东西,何止是嘴,她这个被子卷都被绑着,像个襁褓…… 隐约听到他们停下跟其他人说话,没过多久便继续飞奔起来。 终于,有一个人举着灯进了马车,帮她解开了嘴上的绢布和被子外的绳子,连连道:“失敬、抱歉。” 解开以后,那人又解释道:“方才怕惊动了他们才出此下策,失敬了。” 看他毕恭毕敬,不像是要害她,陆微言狐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人抬起头来,神色笃定:“知道啊,康宁公主。” 陆微言:“……” 第33章 扮公主 字字句句,似是故人。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陆微言按捺住心中的愤懑道。 她想知道的其实是他们是怎么“认出”她的,可看如今这情形,这两人是把她当做康宁公主才费劲儿把她劫出来,若是让他们发现她是个假货后恼羞成怒,她的麻烦可就大了。 那人听了这话,邀功一般道:“在下本就是王将军安排在槐城的人,槐城的事在下自然一清二楚。” 他这回答让陆微言有了意外收获,却并不是她想要的,是以,她又问道:“我刚到槐城就被他们认了出来,这是为何?” “今儿个城门口的事在下也听说了,殿下把白虎牌都拿出来了,他们肯定就认出殿下了呀。” 再多问下去怕是要惹人怀疑,陆微言稍微一想,便知道真正的康宁公主手里拿着的,必然是王承派人从陈清滢坟茔里盗出来的那一块。王氏被抄家后,白虎牌自然落到了朝廷手里。 只是朝廷即便要把那块白虎牌归还齐王府,也不必派个公主来送。公主身份特殊,自古以来,都是为了稳固皇家地位的,她们不是下嫁朝臣就是被派去和亲。莫非……陈清湛真的逃脱不了娶康宁公主的命运? 见陆微言像是有些担忧,那人又道:“殿下放心,王将军是先皇后的叔叔,在下肯定把殿下安然无恙地送到王将军那里,公主是皇后所出,尊贵无比,怎能去和瓦兹小国和亲?”为了突出自己的愤慨,他还抬起袖子擦了擦根本没东西的眼角…… 和瓦兹和亲?这倒是把陆微言吓了一跳。康宁公主是王皇后的女儿,王家被处置以后,她必然要受牵连。公主和亲并非没有先例,但本朝都是外族王子入京都求娶,哪有公主亲自过去的?前朝倒是有打不过外族将公主送去和亲以求太平的例子,可如今齐王把瓦兹制得死死的,哪里需要公主不远千里去和亲? 陆微言有些头疼,她在脑海里理了理如今的形势。梧州那边,丹祜与王书桓联盟,企图南下,梧州西临恒州,南接俞州,如 分卷阅读62 今通往俞州的路上堵着晋王的军队,朝廷可能害怕王书桓从西边突破出来。所以,为了让恒州有暇顾及梧州,陛下不惜将妹妹嫁给瓦兹小国。为了让齐王答应,他还让康宁公主带上了白虎牌。 只是,他们怕是不能如愿了。陈清湛命人在槐城扣下康宁公主,显然是不想让她去和亲。既然如此,她怎么会被轻易地劫出来?槐城的人发现了必定会追过来,是以,陆微言心存侥幸道:“走慢点,我怕颠。” 那两人却急着带她去王殊桓和李怀奉跟前邀功,道:“殿下忍一忍,将军还等着见您呢。” 到了梧州见到王殊桓和李怀奉,她立刻就会被认出是假的,车外面的那两位兄弟一定不知道自己正在送死的路上马不停蹄。 陆微言可不想迅速赴死,她比了比轿上的窗户,发现自己钻不出去,索性端起了“公主”的架子,高声道:“停车,快停车!本公主的东西掉下去了!” 那两人似有些不耐烦,毕竟他们只管她人在就行了,东西有什么重要的? 陆微言见他们没有要停的意思,便道:“那是我母后亲手绣的绣帕,是遗物,你们不帮我找回来,我就告诉镇北将军!”她认准这两人是要把自己送去邀功,必然不会亏待她,也希望“康宁殿下”能帮他们美言几句。 果不其然,两人被“刁蛮任性”的“公主”唬住了,一人停了马车,另一人下车跑回去寻找。 陆微言并没有丢帕子,因此他找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只好拐回来道:“风这么大,怕是已经吹远了,先赶路吧。” 陆微言纯粹是为了拖延时间,继续兢兢业业地撒泼耍赖,即便马车已经跑了起来,她仍不忘喊着自己的帕子。 而此时,他们的马车后面,终于跟上了一队槐城守军。 “果然是往梧州走,世子猜的还真准。” “走就走了,干嘛还让我们把公主劫回来?劫回来又不让送去和亲,还得供在咱们恒州。” “那两个人跑了对咱们来说是除瘤,公主可不一样。王书桓虽说不会亏待公主,但他一旦兵败,公主肯定不保,世子应该是不忍心吧。” “有道理,毕竟王爷娶的就是公主,世子可能随王爷。” “?” 槐城的守卫有备而来,那两人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马车交到槐城守军手上时,那两人正为美梦破碎而痛苦,陆微言却庆幸捡回了一条命。 槐城守卫十分瞧不起那两个人,骂着“叛徒”踢到了一边。世子说过,叛徒不必捉回城里,直接把他们丢到外面,恒州不要,梧州也不会要。 陆微言还记挂着齐王妃,生怕自己也被丢下,忙问:“我能回槐城吗?” 守卫道:“我们奉世子之命来救殿下,肯定把殿下安然带回恒州。” 他说得中听,陆微言可不信。陈清湛在齐王府,不可能是在她出城以后才下令,所以,他们明明知道槐城里有内鬼,还是不惜以康宁公主为饵,把内鬼引出来。至于为什么不在城门口就拦下,或许是想从逃跑方向上看他们到底是哪儿的人。 再次踏入槐城时,陆微言被带到了另一个院子里,这间小院比之前那个还要朴素,只有三间小屋,院墙不高,也没什么侍女,像个普通人家的宅院。 送她过来的守卫道:“殿下,从今日起殿下就不能再当自己是公主了。” 陆微言心道:不,我从没把自己当过公主。 “咱们已经放话出去,说您被王殊桓的人带到梧州了,世子说了,从今以后殿下在槐城安稳度日就好。咱们这儿虽不比皇宫,但胜在逍遥自在。”守卫又道。 陈清湛给康宁安排这些也可谓仁至义尽。康宁从小生活在王皇后身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生母一朝沦为阶下囚,连她也要被送去与外族和亲。且不说语言不通,单说瓦兹是齐王手下败将,与大杲世代交恶,怎会好好对她? 让康宁没有了公主身份,做个平民百姓,生活在远离京都的恒州,也是个好事。 只是,陆微言不是康宁公主。 “和我一起过来的人呢?”陆微言问道。 守卫有些为难:“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想了想,又觉得让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直接一个人生活有些残忍,便道:“不如我跟他们说说,让殿下的随行宫女跟过来?” 陆微言:“……随行什么?” “宫女啊。”守卫解释道,“就今儿个跟殿下一起……锁在城西别院的那个。” “……多谢。”陆微言干巴巴道。 她看了看院子,觉得那个石凳不错,到时候齐王妃痛骂陈清湛,她一定要坐在这个石凳上好好看戏。 说来,那封信什么时候能送到呢?他不会看不明白吧? == 三日后,恒州西北齐王府。 一个多月前,郭副将传信到京都,说齐王肩上负了箭伤,请世子速回恒州。瓦兹人缺少冶铁的资源,箭头多是骨、石,不足以穿透恒州 分卷阅读63 军的甲胄,齐王能伤到肩,必是中了铁箭簇。而恒州军的主心骨一直都是齐王一脉,齐王负伤,陈清湛必须回来。 陈清湛腊月至恒州,就与瓦兹交了手,一鼓作气把瓦兹驱出城外十里,才换来恒州一个月的安宁。 瓦兹人狡猾,在箭头上涂了马粪,府里医师给齐王剜了半日的伤口才清理完毕,秽物与坏肉除去后,刀伤却是可怖,以至于齐王到现在都还在府里养伤。不过他近日没发烧,想来伤口已经渐渐恢复了。 “京都那边还没消息吗?”齐王靠在榻上问道。 陈清湛一顿,道:“没有。”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母亲毕竟还是大长公主,他们不至于亏待她。” 京都的消息传到恒州需要经大小驿站,又是换人又是换马,比寻常商队快得多,是以陈清湛早就知道了上元日海晏园失火一事。 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这笔帐,早晚要算。 “王爷,世子,槐城那边有消息了,这是当年翁主带走的那枚白虎牌。”江恪说着把玉牌递给陈清湛。 陈清湛接过后,江恪又取出一封信道:“槐城那边说,这是康宁殿下给世子的。” “康宁?”齐王挪了挪身子,“那不是朝廷要送去跟瓦兹和亲的公主吗?你给扣下了?” 上元宫宴刚过,李怀公就下了让康宁公主和亲的令,因此海晏园失火与康宁公主和亲的事几乎是一起传到恒州的。海晏园的事陈清湛瞒了下来,康宁的事却是如是与齐王说了。 “是,咱们打瓦兹绰绰有余,何必派公主和亲。”何况一旦和亲,恒州军在瓦兹骑兵面前,军威就少了一截。 陈清湛说着拆了那封信,信上称呼落款全无,只有二十个字: “皎皎银约腕,灿灿缀海棠,亭亭澄晏柳,馥馥玉兰芳。” 银约腕、海棠、澄晏、兰芳。 字字句句,似是故人。 陈清湛心跳得有些快:“你说,这是谁送来的?” “康宁殿下啊。”江恪解释道,“他们说这枚白虎牌就是殿下带来的。” 不,还有一枚白虎牌,在京都茶馆时,他交给了陆微言。 陈清湛回头看了齐王一眼,心中的喜悦、释然、激动却不能与他说。良久,他道:“我去趟槐城。” 她们还活着。 == 而此时,槐城门口,守卫们拿着之前就见过一次,还上交了的白虎牌面面相觑。再看眼前这支队伍,宝马雕车、红绸锦缎、声势浩大,这才像是公主的送亲队伍啊,完全不是前几天的寒酸小商队能比的。 亏他们当时还觉得那是为了掩人耳目。 马车上有人被搀扶着下来,身着正红宫装,头戴凤冠,虽说眼睛有些红肿,但人们远远望去就知道这是位金枝玉叶的公主。 那么,这是公主,三天前那个是谁? 第34章 再相会 总有人愿意守护脚下这片土地,…… 槐城守卫本来就不打算为难康宁公主的送亲侍从,所以小吴和老蔡一行早就得了些银子,被打发着走远点。他们在恒州待过,知道恒州的规矩,因此不敢轻举妄动,便商量着前往齐王府,恰好遇到了往这边赶的陈清湛。 年前陈清湛离京赴恒州时,与他们几个打过照面。许是京都水土养人,恒州风沙磨人,他们这位世子看起来比年前清瘦了些许,少了些稚气,多了份英姿。 几人心虚,正想着如何向世子禀告,陈清湛却先开了口:“她们二人,安好?” 老蔡连忙道:“王妃娘娘跟世子妃娘娘一切都好,只是槐城那边把世子妃当成了公主,也不听我们解释,就给关了起来。”他们先前没给齐王府传消息,是怕走漏风声,准备进入恒州地界在报,没想到前脚踏入恒州,后脚王妃和世子妃就被扣住了。 陈清湛却未责怪,只是舒了口气,心中又踏实了几分。先前虽已有信笺为证,可他总有些许不安,怕自己去赴的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可现在有人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她们还活着,她们就在不远的槐城,这一切都是真的。 陈清湛赶来槐城时,槐城守军已经把康宁公主带去城西别院安顿好,他们见了陈清湛,连忙行了礼,诉苦道:“世子,您之前吩咐过留下康宁公主,又说康宁公主带着白虎牌,属下们照办了,可这,这为何会有两个拿着白虎牌的‘公主’?” 陈清湛按了按眉心,他也没想过陆微言会带着白虎牌过来。 小吴认出了那日城门口的守军,迎着他们不知所措的目光,高声道:“除了康宁殿下,咱们王爷和世子爷不也有白虎牌?”他挑了挑眉,又道:“白虎牌向来都是赠与王妃和世子妃的,所以……” 无需再说,守卫们便明白了另一边儿宅院里如今住着的是什么人,纷纷低着头,还有几个立马就要跪下请罪。 陈清湛伸手示意他们不必,道:“是我思虑不周,你们也无需过于自责。王妃和世子妃,如今在何 分卷阅读64 处?” == 槐城城门处守卫森严,且陈清湛本意是让康宁在槐城隐姓埋名地住下,不是被□□起来,是以陆微言被安置在小宅院里以后,就能在城中自由走动了。 到了槐城,齐王妃的神色看起来却没那么欣喜,反而时常皱着眉。陆微言询问,她也只是摇摇头。陆微言猜不透齐王妃的心思,又闲来无事,便把目光投向了城中市集——守卫给了她们不少银钱,不花白不花。 槐城市集没有京都那么多的新鲜花哨的小玩意儿,却多茶肆饭馆,还有不少贩卖马匹铁器的。 京都多的是画梁雕栋、碧瓦朱甍,那些屋子外墙上的雕刻和彩绘等级森严又精美别致,京都之繁华,在楼阁上便可窥见一斑。而恒州,处处可见的却是泥浆土坯砌成的屋子,仿佛要与厚重的城墙、城外无边无垠的黄沙融为一体。 入目一片昏黄,倒真让人觉得,春风度不过玉门关了。 见了这般景色,陆微言心中的去国怀乡之情便翻涌作祟了一番。 “这位小姐,行行好,给点钱吧!” 陆微言回过神来。眼前这个揪着她衣裳的小乞丐,看起来十五六岁,鸡窝似的头发上还沾着沙土,脸也脏兮兮的,唯独一双眼睛明亮得很。 陆微言依着习惯往他举起的破碗里放了块儿碎银——陈清湛出手阔绰,他命槐城守卫给她的银钱,她就替他照顾恒州百姓了。 小乞丐连连低头道谢。陆微言却想起什么,又生生把那块儿碎银从碗里捞了出来。 小乞丐:“……” 陆微言不慌不忙道:“别急,我问你个事,你答得好了我便给你。” 小乞丐只当她是打探消息的,便道:“小姐尽管问,我知道的都给您说。” 陆微言望了望远处城墙上的旗子,道:“我弟弟比你小几岁,从小就喜欢习武练剑,可却没有上战场的机会。你虽流落街头,却身在边陲,既然前方战事吃紧,你何不应征去前线杀敌卫国?朝廷和齐王府还能少了你的吃食不成?” 大杲军户制与征兵制结合,即便不是军户籍出身,也可响应朝廷和地方的征兵。陆微言之前在京都,很少看到招募义兵的告示,可进了槐城后却瞧见不少。 小乞丐像是没听懂她的话,瞪大了眼,道:“当兵?那可是要死人的。” 陆微言便道:“你年纪轻轻,四肢健全,却要靠别人的施舍度日,岂不是活得太卑微了?应征入伍,虽说辛苦,做的却是保家卫国的事,自会受人尊敬,不好吗?” “好死不如赖活。”那小乞丐摆了摆手,颇为不耐烦道,“这钱你不想给就算了,去前线打仗真有这么好,那些官老爷怎么不送自己的儿子去?那些贵夫人怎么不送自己的丈夫去?” 陆微言知晓他们不是一类人,多说无益,却不想在口舌之争中落于下风,正欲反驳,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齐王的儿子和瓦兹打了六年仗,这位……的丈夫刚把敌人驱出城外十里。” 陆微言一怔,心跳都漏了一拍,循声缓缓转过头看着许久未见的人,听他又道:“总有人愿意守护脚下这片土地,不惧生死。” 第35章 诉衷情 突然间有了一些莫名的心安。…… 两个多月未见,有那么一瞬,陆微言怀疑自己最近黄沙看多了,看到了传说中的蜃楼,恍惚间便盯着陈清湛看了良久。那日分别时,她就做好了不复相见的准备,没想到今日,自己会来到恒州。 那小乞丐再傻,也能从来人的阵仗中看出他身份不一般,正要溜之大吉时,却被几个人拦了下来。 小乞丐慌了,正要高呼,却听来人道:“恒州没有强行抓壮丁的规矩,不情不愿的人上了战场也难免会当逃兵。” 陈清湛神色淡然,不像是要与他计较的样子,那小乞丐却仍诚惶诚恐道:“如此,各位大人便放了小的吧,我就是一要饭的,不知道这位……”他悄瞥了一眼陆微言,又道:“这位夫人身份尊贵,是小人有眼无珠,冒犯贵人了!” 陈清湛方才不去看陆微言,是怕看她一眼就会忘了要说什么,可听这小乞丐一提,便不由自主地瞧了她一眼,恰与她目光相对。恍然间,京都旧事都过去两个多月了。 陆微言这才回过神来,忙别过头去,对那小乞丐道:“他为难你,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胡说。”说罢,把原来那块儿碎银丢进了小乞丐的破瓷碗里,转身便走。 跟着陈清湛的人面面相觑,世子妃这是闹哪样?小吴正要上去阻拦,被江恪捞了回来。小吴知道江恪在他们世子爷跟前的分量,一时间莫名其妙,道:“世子,这……” 陈清湛一笑,摇了摇头道:“不必追。”她能去哪儿?一会儿去小院里找便是。 “你家里还有田地吗?”陈清湛问道。 那小乞丐谨慎地看了陈清湛两眼,道:“我爹是从商的,家里没有地。” “恒州人?” “我爹是梧州的, 分卷阅读65 前年做生意赔大了就……我就跑来了恒州。” 陈清湛便问:“槐城的‘九惠之教’归谁管?” 一槐城守军道:“是邓鸿邓大人。” 听这人名字耳熟,陈清湛问:“王殊桓安插的人?” “是,前几日劫走、劫走世子妃的正是邓鸿和他府上的管家。”他这倒霉催的,怎么要答这句话。 其实,邓鸿究竟是王殊桓安插的,还是先成为了槐城的官再和王殊桓搭上的尚未可知,但陈清湛却不甚在意,邓鸿走了,对恒州来说是除瘤,他巴不得人赶紧走。 “既是商人之子,可会算术?” “会。” 陈清湛吩咐道:“你们知会刘大人,让他提拔个务必可靠的人补了邓鸿的位子,顺带给这孩子找个事做,、店小二或者账房先生,他都可以试试。” 小乞丐惊奇不已,知道自己遇到了贵人,连忙跪下道:“多谢大人!”先前那女子说得不错,乞丐活得卑微,可若是人人都能体体面面地养活自己,谁又愿意做乞丐呢?想起这个,他脸一红,羞愧道:“大人,小的说谎了。” 陈清湛看了他一眼。 “我爹是梧州的商人不假,但他是年前被捉去充军的时候,死在路上了。”小乞丐神色凄然,抹了把泪道,“我小时候好吃懒做,也没习过武,当兵打仗估计也是个拖后腿的……不过,不过我算术可在行了,多谢大人给我机会,我一定好好干!” 陈清湛看他喜不自胜,忽然轻叹。天下不太平,最受苦的还是百姓。王殊桓兴兵南下,不知又会有多少白骨露于荒野,多少孩童无家可归。 == 陆微言连拐了三个弯才停下来。她靠着街边一棵老榆树,按着自己起伏的心口气喘吁吁。待冷静下来,又顺着树干滑了下来坐在地上,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用手背贴了贴脸,心道:我怎么这么不争气,被看了一眼就逃之夭夭了? 想来,自己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过是跟一个小乞丐说了两句话罢了。况且自己千里迢迢把齐王妃送到恒州,也算是对齐王府有恩了,做什么要心虚?陆微言越想越不明白自己方才中了什么邪,便起身拍了拍衣裳往回去了。 陆微言自认为行得正坐得直,便大跨步往前走,准备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地见一见陈清湛。 == 陈清湛先陆微言一步回到了小院,齐王妃拉着他好一番嘘寒问暖,仿佛千里迢迢舟车劳顿的不是她而是陈清湛一般。 母慈子孝在陈清湛请齐王妃回复之后黯淡下来。 “你知道我为何不愿回去的。”齐王妃靠着梨木椅,恹恹地用茶杯盖刮着青瓷杯沿,瓷器相碰之声在屋里阵阵传开。 陈清湛在另一边的椅上坐下,道:“父王年前与瓦兹交战时受了伤,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至今没有养好,母妃真的不回去看看吗?” 齐王妃抬眼,蹙眉道:“怎么、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打仗难免受伤,不过是之前轻些这次重些罢了。”陈清湛叹道,“母妃回去看看吧。” 齐王妃神色慌乱片刻,终于把盖子盖了上去,起身走了两步,叹道:“罢了,我去骂他一顿。” 齐王府内毕竟安全,陈清湛虽然知道母亲因为什么什么难过,却还是希望她能回府。 陈清湛知道齐王妃下定了决心,便道:“槐城这儿还有些事,不过车马已经备好了,母妃可以先回府。” 齐王妃担心齐王伤势,自是不愿多等,陈清湛便让江恪去跟着。 是以,陆微言回到小院时,并没有欣赏到齐王妃教育“逆子”的场面,非但如此,她将将进屋,未及反应,便被人拥入怀中。 挣扎未果后,她嗅到一股通透清冽的气息,一怔过后,便收起了张牙舞爪的姿态。 突然间有了一些莫名的心安。 回想起来,影湖寒潭之中,她体力殆尽之际,兰芳院床榻边缘,她险些跌落那刻,檐下竹椅之侧,她将要栽倒之时,都被陈清湛安安全全地抱了起来。是不是就是这些,让她觉得在他怀里会安心呢? 可这次,他抱得太紧了。 紧到陆微言忽然有些难过。世事无常、身不由己、骨肉分离、奔波千里的委屈一涌而上,她忍不住落了几滴泪。 “我差点,就要……” 陆微言毫不客气地蹭着陈清湛的衣襟擦了擦脸,“嗯?” “我差点就要坐山观虎斗,看王书桓怎么打到京都了。” 陈清湛说这话时语气极轻,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陆微言方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心虚的,或许就是这个。但这委实不该怪到她身上,传递消息这事并不是她说了算。 这一清醒,陆微言便将身子往后倾了倾,两人之间终于有了些许距离。 陆微言没敢去和陈清湛对视,陈清湛却看到了她眼角残余的几点泪花。他抬手,想帮她擦去,手伸到一半,又忽然觉得再出格一点也不错,便俯身上前,在那眼角处 分卷阅读66 轻轻吻了一下。 什么东西在脑子里訇然炸开,陆微言终于想起了一个之前未曾细想的问题,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微言还没想清这个,陈清湛便一不做二不休地问了另一个问题:“那日你既然求得了和离,为何还要去澄晏园陪我母妃?” 陆微言现下哪有心思答他,糊弄道:“王妃娘娘独自在澄晏园里岂非无趣?陪陪长辈,应该的。” 说罢,陆微言彻底从陈清湛怀里挣脱开来,跟他拉开三步远的距离,道:“咳,上元日白薇嘱托我将王妃娘娘送到恒州,我如今也算不负所托了,我可以回京都了吗?” 其实她知道,回京都要冒的风险太大了,一旦被人发现,她就是欺君重罪,还要连累爹爹和弟弟。可是如今,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便在心中把京都默认成了归宿。 陈清湛却不像之前那么好说话了,他道:“我觉得不行。” “为什么?”陆微言抬头看他。 陈清湛垂了垂眸,道:“冬月底,恒州传去京都的信上写的是我父王受伤的消息。” 那日他看了信便决定回恒州,陆微言便猜到恒州出了变故,且很有可能在齐王。可这和她回不回京都有什么关系? 陈清湛贴心解释道:“他现在依旧卧病在床,听闻母妃跟你平安到达恒州后,他十分想见见儿媳,你忍心吗?陪陪长辈,应该的。” 第36章 会故人 康宁祝你们,百年好合。 陆微言觉得他在骗自己。 亏他刚刚才说她“求得了和离”,转眼间又要让她当便宜儿媳去讨齐王开心。 “我们不是……”我们不是和离了吗。陆微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今日见到他落荒而逃的原因,其实是那日自己亲自向他提出了和离。彼时她咬了牙,陈清湛却千般叮咛万般嘱咐,说得她心中莫名慌乱和难过。 陈清湛不知她想到了那么久远的事,只十分诚恳地道:“和离这事传不到恒州的,哄哄长辈,应该的。” 陆微言又一次被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服气地问道:“把我带到齐王府,你就不怕朝廷发现?” “恒州没什么人认得你。”陈清湛不以为意,“再说,王府里的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见他信心满满,陆微言笑道:“那前几日槐城的人是怎么回事?” 话刚出口,她便意识到陈清湛应该早就料到了槐城有内鬼,才会以康宁公主为饵,把那人钓出来。 可陈清湛却静了片刻,才道:“我没想过你会来恒州。”他甚至以为她们早就不在了。“王皇后被废、王家被抄以后,李怀廉和康宁就没了靠山,一个被赶去守皇陵,一个被遣往瓦兹和亲。” 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且不说康宁作为皇后所出的公主,自幼集万千宠爱与一身,即便是寻常女子,也难以忍受和亲异族的痛苦。 “朝廷或许料到了父王和我不会同意,便让康宁把从王家找出的那块白虎牌带来恒州。不过,白虎牌我要收回来,康宁我也不会交予瓦兹。” 陆微言知道他的意思,便不再多问,看了看窗外道:“那我要一个单独的小院子。” “好。”齐王府腾出几个院子都绰绰有余。 “还要可以四处走动,不能像待在澄晏园那么闷。” “好。”反正她也跑不出恒州。 “还要……” 陈清湛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多要求了?” 陆微言理直气壮道:“我千里迢迢地过来,你尽地主之谊不是应该的吗?” 陈清湛本就是逗趣,并非嫌她,便道:“嗯,应该的。” 陆微言得偿所愿,终于满意了一些,便见陈清湛朝她伸手道:“过来。” 陆微言犹豫了,方才他吻过的触感还在眼角挥之不去,想起这个陆微言脸上都有些热,她总觉得迈出这一步后就会万劫不复,便站在原地道:“做什么?” 见她眼神慌乱,陈清湛忽然笑了笑,收回了手走上前去,道:“和我一同去给康宁交代些事。” “我也去?”陆微言疑惑地抬眼,“康宁认得我的。” 陈清湛不知她在担心什么,问道:“怎么?你还怕见她不成?” == 康宁所在的院子陆微言是住过的,朴素干净,院中小树还抽了新芽,娇嫩可喜。虽不能与皇宫内院相比,却也是个舒适的住处了。 他们进去的时候,康宁就坐在树下抬头望着天空,天上只有一群飞鸟,可那鸟儿却是自由自在的。 听到有人进来,康宁回过神来去瞧,看到陆微言时惊得吸了一口气。 陆微言并不是怕她,只是康宁总归是差点下嫁陈清湛,陆微言怕自己会刺激到她。之前她是最受宠的公主时,陆微言倒没那么担心,因为她知道陈清湛并非康宁良配,而康宁总归是公主,会有更好的姻缘。可如今,天之娇女却只能坐在恒州的一个小院里无助地看着天上 分卷阅读67 飞来又离去的鸟雀。 母亲被废,母族被诛,自己还要被送给外族,一下子就磨平了一个小公主所有的骄傲。那个清晏园中叉着腰盛气凌人的小公主再也不在了。 果不其然,看清两人后,康宁忽然就哭了出来。 见状,陆微言便上前抚了抚康宁的背道:“别难过了,你离了皇宫,是离了牢笼,离了尔虞我诈权力倾轧。” 康宁还是流泪,陆微言抬头看了眼陈清湛,见他不像是个会哄人的,便替他道:“你以后就在这里安心住下,朝廷的人找不到你,这儿的人也不会为难你。” 康宁一惊,啜泣着看向陆微言。 不知怎的,知道陈清湛给康宁安排了最好的结果后,陆微言十分想让康宁知道。也不是想给他邀功,只是觉得,陈清湛做的这些,不仅顾全大局,还关心到了一个被许多人抛弃的小公主,实属不易,更难的是他有这份体贴他人的心。 陆微言解释道:“世子都给你安排好了,你不必去与瓦兹和亲,朝廷那边只会知道你被镇北将军的人劫了去,你以后不是公主,只是恒州一名普通的女子。” 听了这些,康宁才相信陆微言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她一路上被她四哥安排的人叮嘱了一路,他们说,她是公主,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为了社稷而和亲是她的责任。可是,社稷真的必须要靠她和亲来巩固吗? 康宁平复了情绪,揉了揉眼睛,对陈清湛道:“那日游园,是皇奶奶想将我嫁予你,后来……康宁只是骄傲,不是非要嫁给表哥。” 她心中难过,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陆微言却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个小丫头也不过见了陈清湛几面,能有多深的情谊,不过总归是公主,被陆微言抢先一步,丢了脸面,才会在宫宴那日为难她。 陈清湛想给康宁交代的确实是这些,这本来是应该由槐城守军代劳的,可之前闹了乌龙,本该说给康宁的话全都讲给了陆微言。 康宁又转头看向陆微言,脸上泪还没干,就笑了笑道:“康宁祝你们,百年好合。” 见她此版模样,陆微言也不愿解释她和陈清湛莫名其妙的关系,只握了握她的手,应了一声。 == 出小院的时候,已是日暮了。天边红云翻滚,映在大地上。 陈清湛问道:“为什么和康宁说那些?” 陆微言眨了眨眼:“你要和她交代的事不就是这些吗?” 陈清湛低头笑笑,他要说的是这些不错,但他没想到陆微言会替他说出来。 “你一看就不会哄女孩子,她那会儿难过,你硬生生说出来说不定要刺激到她。”陆微言解释道,“我算知道你拉我来做什么了,就是给你代劳的。” “倒也不是。”陈清湛道。 “嗯?”陆微言疑惑地瞧他。 “世子?世子妃娘娘?” 陆微言难得又听到了这个别扭的称呼,循声望去,待看清来人的时候,陈清湛和陆微言都吃了一惊。 这是白薇和浅黛。 她们二人亦是风尘仆仆,见到两人后欣喜不已。 浅黛按着心口道:“我们总算是到恒州了,总算是再见到世子和娘娘了。” 陆微言忙上前握住白薇问道:“你们是怎么脱身的?”那日情势凶险,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白薇和浅黛了,一路上都自责万分。 “禁军为了给陛下开路,推搡之间伤了不少百姓,后来火又大了起来……总之,那夜实在混乱,我们也算是死里逃生了。”白薇解释道,“我们在京都等到了宫里放出消息才起程回恒州,是以晚了几日。” 宫里放出的消息,自然是齐王妃和陆微言殒命的消息,陈清湛都知道,那她爹肯定也知道了。陆微言慌道:“既然如此,你们知不知道我爹怎么样了?” 白薇不语,浅黛看了看她们,终于道:“陆尚书,辞官了。” 第37章 听他说着,她仿佛看到了…… “辞官?”陆微言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朝臣辞官,要么是乞骸骨,要么是守孝尽孝,要么就是自己心灰意冷不想干了。陆明煦正当壮年,高堂又早已仙去,他现在辞官简直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整个朝廷他的不满。 这不是辞官,是弃官。 陆微言都知道,李怀公又怎么会不知道。 白薇轻声解释道:“想来是因为上元日后,陛下对陆尚书有愧,又不想把这事闹得更大,便许陆尚书衣锦还乡了。” 天下多少读书人十年寒窗,就为了一朝入仕,可陆明煦官场浮沉十余载,最终还是选择了辞官而去。 见陆微言蹙眉,陈清湛道:“既然知道陆大人还乡去了,那我们找起来就容易多了。” 陆微言摇了摇头。 陈清湛讶然:“你不知道在哪?” 陆微言解释道:“我出生的时候我爹就在京都做官了,我只知道我爹是淮州南邑人。老家具体在哪,我也不知道。 分卷阅读68 ” 总归还是知道些的。陈清湛道:“无妨,陆大人为官时官居尚书,回乡后必然也是一方名士,我派人去南邑打听打听。” “嗯。”陆微言心里明白,齐王守恒州、晋王居俞州、王家镇梧州,他们的势力都集中在领地之内,让齐王的人去淮州找人,恐怕没那么容易。但陈清湛应下了,她就莫名安心。 == 一开始,陆微言还有些担心会被朝廷发现,可陈清湛却丝毫不在意,把白薇和浅黛先打发回去以后,一路上该吃饭就吃饭,该休息就休息,陆微言便信了这恒州真的是天高皇帝远,于是便沿路逛了不少店铺。 他们两个走走停停摇摇晃晃的,到齐王府时已经是三日后了。 齐王府与京都那些官员的府邸也不甚相似,少了繁复讲究的门上装饰,却多了披坚执锐的守卫。 陆微言跟着陈清湛下了马车进入王府,一路上遇到的侍从婢女只是请安行礼,话都不多说一句。不,不止,这些人看都不多看他们二人一眼。 陆微言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担忧,能把府里人管教得如此守规矩,齐王肯定是个十分严格的老头子,这种严肃的老头子应该不会喜欢她这种爱闹腾的人吧? 想到这里,陆微言立马敛容屏气,生怕稍有不慎就被齐王扫地出府。 陈清湛并没有直接带她去见齐王,而是绕至一方小院前,道:“这里住的是我父王的侧妃,姓程,我母妃不甚爱管王府里的事,许多事都是由程姨代劳。” 白薇之前说过,齐王妃嫁与齐王之前,王府里就有一位侧妃,也是陈清滢的生母,想来就是她了。 侍女进去通报,没过多久一位慈眉善目的美妇便走了出来。 方一出来,她便笑道:“湛儿回来了。”见了陆微言,心中了然,上下打量一番,又道:“这就是王妃说的世子妃吧,京都的姑娘生得真是好看。” 她甚会夸人,“京都的姑娘”不仅有陆微言,还有齐王妃。 陆微言随着陈清湛叫了一声程姨,程侧妃便也笑着应了。陆微言还没摸着头脑,陈清湛便丢下一句过会儿过来接她,任由她被程侧妃带了进去。 程侧妃像是早有准备一般,把陆微言带进屋里道:“年前你们成婚的消息传到恒州,府里是一刻都不敢耽搁地做了几身衣裳几套头面。”说着便有十来个侍女捧着衣裳走了进来。 陆微言也知道自己一路过来风尘仆仆,是以趁这两日还专门置办了几件衣裳,今日穿的还是仔细挑选过的。但想到一路过来看到的齐王府循规蹈矩的下人们,便觉得还是依着齐王府的规矩来好。 “如今王爷病着,不宜穿得太华丽,但你毕竟是过门后第一次见王爷,还是要郑重些。”程侧妃示意,一名捧着件檀色衣裙的侍女走上前来。程侧妃道:“这身端庄素净些,你试试。” 化好淡妆换好衣裳捯饬一番后,陆微言对着镜子看了看,倒真多了几分庄重。 “多谢程姨了。”陆微言起身道。 “一家人说什么谢。”程侧妃笑道,“去吧,湛儿应该在等你了。” 果不其然,一出小院就看到了同样整顿了一番的陈清湛。陆微言打量着他那身檀色的衣衫,很难说服自己程侧妃没和陈清湛事先商量过。 “手给我。”陈清湛道。 陆微言把手往后缩了缩。 陈清湛一派正经道:“当初在京都,我有没有陪你在你爹面前演戏?” 陆微言没答,只是眨了眨眼睛,算默认了。 陈清湛有理有据道:“那现在在恒州,你陪我在我父王面前做做样子不应该吗?” 陆微言将信将疑:“我觉得哪里不太对。” 陈清湛十分笃定:“我觉得哪里都很对。” 两人携手踏进房门见到坐得端端正正的齐王和齐王妃那一刻,陆微言才恍然醒悟,这一幕,怎么像极了当初的二拜高堂? 二位高堂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一个勉强起身收拾利索,一个敛了愁容眉目慈和。 “见过父王、母妃。” 陈清湛恭恭敬敬,陆微言便也与他一起行了礼,心道这是真的拜了。 “起来吧。”齐王声音并不像陆微言想象中的那般严厉,他久病初愈,声音也柔和了不少。 他瞧了瞧陆微言,道:“你不远千里来到恒州,辛苦了。” 陈清湛同陆微言说过,齐王并不知晓上元日之事,陆微言便道:“舟车劳顿不算什么,劳父王挂心了。” 齐王笑道:“太皇太后也忒不厚道,本王还在恒州,她就急急忙忙把你们的婚事操办了,本王是一点喜气都没沾上。” “新人都站到你面前了,还没沾喜气?”齐王妃瞧了他一眼道,“你这伤可得好得快一些,才对得上今日沾的喜气。” 陆微言明白,这母子俩是铁了心不把当初的和离当回事,但她如今要住在齐王府,只好和他们一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还好齐王府没那么多的繁 分卷阅读69 文缛节,陆微言跟齐王妃又早已熟悉,便也没什么不自在。 可没过多久,她就开始不自在了——齐王妃对齐王说起了京都的事,什么清晏园宫宴遇害啊,什么社稷坛遇伏啊,陆微言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齐王的气色与前几日相比确实好了不少,居然听得津津有味,听到陆微言会骑马,还说要送她汗血宝马的小马驹。 四人寒暄许久,二位高堂才放过这对“新人”。陆微言窘得脸颊通红,一出来就被陈清湛笑了一番。 “前面那个是我和父王处理军务的地方。” “这边是我母妃的院子。” “这间是书房,我小时候就在这里听夫子讲课。” “这个刚刚带你来过,程姨的院子。” “这块儿场地是练习射箭的,但是小时候我和我阿姐都把这里当玩乐的地方,因为到了秋天这里会铺满落叶。到了冬日又会有大片积雪。” “这棵树还是我出生那年我父王种的,现在居然比我还高。” “小心这个台阶,我小时候还在这里摔过。” 陆微言怀疑陈清湛要把齐王府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全部给她介绍一番。 但她居然不感觉烦。 听他说着,她仿佛看到了陈清湛是怎么一点点在这里长大的。 这般在府里绕着,最后停在一个院子跟前。 “你以后住在这里。”陈清湛道。 陆微言眼前一亮:“我的院子?” 陈清湛补充更正:“我的院子。” 第38章 你骑了一下午的马,就为…… “你不是答应给我一个单独的小院吗?”陆微言虽嘴上这么说,脚下却已毫不客气地跨了进去。府中毕竟还有许多其他人,真让她单独住出去就太不给陈清湛面子了。 陈清湛却跟上她道:“其实也差不太多。” “嗯?” “我这几日大都在书房议事,这儿可不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看他游手好闲了这么久,陆微言差点要忘了恒州是个边关要塞。思及此处,陆微言问道:“瓦兹最近还在骚扰边境吗?” 陈清湛摇了摇头,道:“不,是梧州跟俞州那边。”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王殊桓拥立了李怀奉,新帝李怀公断然不会轻饶他。 其实,王殊桓若是仗着镇守梧州十载的功劳,为自己求一个卸甲还乡,陛下未必不准。但王氏被诛不仅激怒了王殊桓,还让他感到了皇权的可怖,睥睨天下,生杀予夺。陛下可以放过他,也可以杀了他。而恰好镇北军军营里还有个货真价实的皇子,于是王殊桓选择趁新帝根基未稳时放手一搏,也算是豪赌了,赢了,功垂青史,输了,不过一死。 已经是二月底了,恒州却还是有些冷,凉风吹来,陆微言打了个哆嗦,叮嘱道:“梧州之事牵扯太多,你小心些。” “先不说这个。”陈清湛给她理了理耳边吹散的发丝,笑道,“换身衣裳随我去城外走走。” 陆微言眨眨眼:“你刚才还说要议事。” “明日再议。”陈清湛不以为意道,“况且诏命未到,我急匆匆领兵去往梧州,岂非落人口实?” 陆微言本就对恒州充满好奇,便不再推脱,按捺住心中的兴奋,随白薇进屋挑了件窄袖衣裳,换上革靴,整个人都利索了起来。 == 日头渐西,二人并辔而行,风贴着地面吹过,前方是高低起伏的荒原,再远处屹立着巍峨的苍云山,山腰云海翻涌变幻莫测,极目远眺,可以窥见山顶亘古不化的积雪。 偶有鹰隼一声清唳,打破这旷野的宁静。 久居京都,看惯了熙熙攘攘软红香土,难免变得营营汲汲。离了繁华地,一览天地之壮阔,才会感慨,人生于世间,果如沧海一粟。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两人。 陆微言迎着日头眯了眯眼,道:“我以前总听人说,西北有广袤无垠的草原,竟然是骗人的,这儿明明到处都是光秃秃的。” 陈清湛笑了起来,“你怎么没听人说‘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五月,京都已是榴花照眼的时候了。”陆微言道。 陈清湛又解释道:“恒州东南的草场倒是绿了不少,这片草原上的草要到孟夏时节才能长出来,现在可不就是光秃秃的。” 他这般一说,陆微言更是向往起传说中沃野千里绿浪翻滚的草原来了。 两人徐徐而行,陈清湛忽笑道:“你这般悠闲,天黑了都到不了苍云山。” 陆微言惊讶地瞧他:“到苍云山?” 本以为只是出城策马,没想到陈清湛竟要带她去苍云山。恒州城是大杲西北边塞,而苍云山是大杲和瓦兹的分界线。 “恒州军并非驻扎城内,而是守在苍云山上,我们今日就去那里。”陈清湛说罢,扬鞭抽了下陆微言座下的马,骏马扬蹄,陆微言暗骂一 分卷阅读70 声,忙抓近了缰绳驰骋而去。 天高地广,风在耳边呼啸,仿佛逃离了一切世俗纷扰,奔向最原始的天地。 == 苍云山山顶高处不胜寒,不可久居,恒州军军营便驻扎在山腰上。饶是如此,到营寨下了马后,陆微言还是耸肩缩颈,呵起手来。 连绵的苍云山挡住了西坠的太阳,山这面已是一片昏暗。军营门口的守卫红衣银甲,白盔黑缨,看到二人,忙打了招呼说去给郭将军禀告。 今日在齐王府时,陆微言便觉得下人们拘谨,而今到了恒州军军营才发现,这里的将士比王府的下人还要严肃。他们二人在营中走着,过路的将士们只有在距离五六步时才会行礼打招呼,其余时间便各忙各的,恒州军果然是军纪森严。 陈清湛把陆微言带到帐里,刚翻出件斗篷给她披上,副将郭瑞便在帐外候着了。 郭副将过来时便听人说世子带了个姑娘过来,但进来见到陆微言时还是忍不住又打量了几眼,想看看世子妃是个什么人物。 今日刚在王府被好好打量过的陆微言已然习惯,不慌不忙地坐在一边。 “瓦兹这几日可有异动?”陈清湛问道。 郭瑞方才收回目光道:“这两个月都没什么动静,果真是挨了打才老实。世子今日回营中,可要看看将士们这些日子训练的情况?” “不必,你在这里守着,我和父王放心的很。”陈清湛道,“我来是要告诉郭将军,我不日就要前往梧州,苍云山还劳将军守着了。” 王殊桓之事,他们也早有耳闻,郭瑞道:“守苍云山本就是咱们恒州人的责任,对了,王爷的伤怎么样了?” “比之前好多了,不过还在修养。” 郭瑞叹道:“年前那场仗,是瓦兹的小王子领的人。后来咱们抓了几个俘虏,他们还说什么,瓦兹老王的四个儿子里有两个都下定了决心要翻过苍云山,我看他们是想屁吃。”郭瑞摇了摇头,又叹道:“我就是问不到铁器是从哪来的,他们是宁死也不说。” 郭瑞跟陈清湛想法一致,铁器才是重点。瓦兹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掌握精湛的冶铁技术,很可能是大杲的人和他们有所勾结。 郭副将走后,陈清湛带着陆微言出了营帐,绕到营寨外不远处一块巨石旁。这巨石边上没有大树遮挡,倒是个好的观景之处。 风卷衣袂,猎猎作响,陆微言紧了紧斗篷,对坐在石头上安然仰首望天的陈清湛道:“你骑了一下午的马,就为了来这里看星星?” 陈清湛一笑道:“不然呢?” 陆微言便在他旁边坐下,道:“我在京都很少看到这么明亮的星星。” 京都很少宵禁,夜里也是灯火通明的,地上万家灯火,天上万点繁星便不那么容易瞧见了。 “苍云山那边有一片沙漠,绵延十余里。”陈清湛忽道,“那里的星星比这儿还要明亮。” 他没有多说,陆微言也明白,恒州军曾翻过苍云山,夜追瓦兹。总觉得陈清湛要说什么重要的事,陆微言难得安静下来。 “之前有书读傻了的酸儒,说什么苍云山乃穷乡僻壤,既不适合耕作,也不适合居住,不如弃了这块儿地。”陈清湛转头看向陆微言道,“你怎么想?” 能说出这种话的估计是个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半吊子,陆微言愤愤道:“苍云山再不济,那也是大杲的大好河山,岂能拱手相让?” “不许外族染指我寸土山河,这就是恒州军存在的意义。”陈清湛回首望着夜幕,又道,“还有些急功近利的人说,不如率兵直进,一举拿下瓦兹。” 陆微言问:“灭了瓦兹岂不是又要和其他外族接壤?” “不仅如此。”陈清湛看她,“兼并瓦兹以后这些人如何安置,这块地如何安排都是问题。” 如此,便有了齐王府世世代代坐镇恒州,恒州军岁岁年年镇守苍云。 “四十多年前,厉帝在位时,边境百姓苦于繁刑重赋,投奔瓦兹和丹祜的不在少数。恒州老人们说,以前战事不紧张的时候,两族通婚的也不在少数。” “要是天下能一直安定便好了。”陆微言叹道,她当然知道这不可能,但天下太平确实是无数人的希望。 陈清湛自嘲般一笑:“有时我会想,倘若西北安定,齐王府的兵权拱手交予朝廷又有何妨?” 陆微言惊奇地回头瞧他。 “但恒州需要齐王府。”陈清湛又道。 陆微言很少和别人谈心,也很少听别人谈心,沉默片刻后,她指着天空问道:“那是北斗星吗?” 陈清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道:“对,这个很好认,很小的时候父王就教我认过。” 行军打仗,常在露宿野外,自然会对北斗格外熟悉。陆微言用手托起脸,望着星空道:“我还是在书上看到过。他们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爹却不这么想,我小的时候他就教我识字,我还喜欢去他的书房翻他的书架。长大后,我又喜欢去茶馆听说书。我倒也 分卷阅读71 不是喜欢念书,只是喜欢那种了解了新东西、听说了新故事的感觉。可我知道了这么些东西,听过了这么些故事以后,就不甘浑浑噩噩地过这一辈子了。” 陈清湛转身看她。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真的很想好好看一看这万里河山。”陆微言道,“所以我不仅会骑马,会凫水、会爬树,还会……” “还会翻院墙。”陈清湛接道。 陆微言:“?” 陈清湛又逗她道:“所以是陆尚书养成了现在的你,难怪他对你无计可施。” 陆微言便作势要推他下去。 陈清湛撑着身子笑道:“我错了。” 陆微言紧了紧斗篷领子,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方才说到哪里,又叹息道:“可是,岂能尽如人意呢?” “会的。”陈清湛道。 “嗯?”听了好多,又说了好多,陆微言忽然有些困。 “会如人心意的。” 第39章 三合一 山中清冷,夜色深沉,天上的星子时现时灭,地下某人的眼睛也渐渐睁不开了。 傍晚在旷野上策马疾驰本就十分消耗体力,陆微言此时头如捣蒜,捣啊捣啊的,终于找到了个舒服的蒜臼子,浑然不觉地就靠到了陈清湛肩上。 陈清湛侧过头看她,山风吹过,几缕发丝在她脸上吹拂。陈清湛把胳膊绕至陆微言身后,便想将她扶住抱起。 苍云山上后半夜比现在还冷,他可没有露宿这里的打算。 或许是移动胳膊时动了被她靠着的肩膀,陆微言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摇了摇头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道:“要回去了吗?” 陈清湛扶住她,乐津津地笑道:“看你这倒头就睡的架势,我还以为你准备幕天席地了呢。” 陆微言困得很,不欲与他贫嘴,揉了揉眼睛便要起身。陈清湛上前扶着她,生怕这个晕晕乎乎的人再栽了跟头。 营帐中不比府里,陆微言除去外衣鞋袜,简单洗漱过,便一头栽倒在了床上,心中暗暗发誓,今晚就算是天塌下来,她也不要再起来了。 可马上,她就感到了一件和天塌了的重要程度不相上下的事。这帐子是给陈清湛一个人准备的,这张床本就是给他一个人睡的,两人躺着……好像有点挤。况且,背后那个人似乎没有背靠着她。 山中岑寂,偶有风吹叶动之声,帐中二人的呼吸心跳便几乎清晰可闻。 这般近,陆微言不免想起那日在兰芳院的时候一跤摔进陈清湛怀里时,就仔细地听过那逐渐脱离平稳的心跳。又想起几天前在槐城时,落在眼角的那个吻,那般轻、那般柔,那般的……欲说还休。 怎么会这样? 陆微言攥了攥手,才发现手心都沁出了汗。她思绪万千,想到最后,脑子里却冒出个奇怪的问题:我昨日才煎水沐发,今日应该还有些杜若的香气吧?随即又懊恼地想,骑了一下午的马,该不会有汗吧? 陈清湛亦是心神不宁,陆微言弓着身子,后背便几欲贴到他身上,让他觉得似乎该把手搭在那腰上,但他把手伸了又伸,最终还是收到了身前。 他认定了她,才会接她回齐王府。可他们两人都知道,他们的婚约不过是对抗皇权的手段罢了,何况还已经和离。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可她不远千里地来到恒州,什么皇权、什么赐婚、什么和离便都已成为昨日之事,他们不再是被权利逼迫而不得不困在一起的人。如今,是一个新的开始。所以,他带她看自己成长的地方,给她讲述一个真实的自己。 这床被子里面像是塞了汤婆子,温度升得着实快了些。可眼下这气氛,谁都不好说破,好像那样只会弄得更加尴尬。 陆微言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不久便真的睡了过去。 可她睡得十分不老实,刚睡着没多久,便翻了个身,让本就没睡的陈清湛豁然睁开了双眼。彼时不觉,如今他们近在咫尺,呼吸相闻,她仿佛缩在了他怀里,陈清湛心中便不能像之前那样平静了。 仿佛春风拂过,湖面荡起涟漪阵阵。 斟酌再三,陈清湛一手揽过她的腰,终于把她搂进了怀里。 == 不知何时,帐外一阵雄浑的角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整个营寨都紧张起来。角声过后便是此起彼伏的狗吠、砰砰哐哐的脚步声、兵器盔甲相撞的金戈之声。 陆微言被帐外声音惊醒,还未来得及惊讶自己为什么蜷缩在别人怀里,抱着她的那个人就先行一步坐了起来,穿好衣裳出了帐子。 陈清湛自然认得这角声,这是要全营将士紧急集合的号角。他径直走到郭副将帐前,掀帘问道:“出什么事了?” 郭副将已是披坚执锐,他皱了皱眉,神色凝重地答道:“咱们的一队巡逻兵,没有按时回来。” 陈清湛再回到帐子里的时候,陆微言已经起身穿戴整齐,点亮了桌上的灯盏,帐幕上映出了两人的剪影。她 分卷阅读72 拿手背冰了冰脸,问道:“怎么了?” “可能是瓦兹夜袭。”陈清湛说着取下了架上挂着的盔甲,又对她道,“你就在营里待着,不要出去。” 陆微言脸上困意全无,问道:“我能和你一起吗?” 陈清湛转身看她,微微皱了眉,像是在想怎么拒绝她。 陆微言忙起身道:“你说你十二岁的时候就跟着齐王上了战场,我都这么大了,不会拖累你们的。” 这次她并不是出于好奇,而是不喜欢一个人在帐里,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等待的磨人感觉。 陈清湛思索片刻,上前把头盔给她戴上,温声道:“也好,你早晚要面对这些的。” 陆微言在他身边,早晚要见到这些杀伐、这些鲜血。 还好帐中甲胄不止一套,两人穿戴整齐收拾妥帖后,匆匆出去。 火把照亮了漆黑的夜色,跃动的火光下,将士们蓄势待发,就连营中养的几只大狗也迫不及待地雀跃着。 “跟紧我。”陈清湛道。 陆微言不再多言,随他一起牵了马,走到了营门处。郭将军已整装待发,他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看到陆微言过来也不惊奇,只吩咐道:“东半营的人守在营中,西半营随我一同出去。”说罢,又问道:“世子,您是要?” 陈清湛道:“我知道巡山的路线,郭将军带一队人从起点开始找,我带其他人走反方向。” == 山路崎岖,时而开阔时而逼仄,宽处可以四马并架,窄处却堪堪能让一人一马通过,现下又是深夜,路便更不好走,整个队伍都放慢了脚步。 四条大狗跑在前面,它们经常巡山,在夜色中比人还认得路。陈清湛和陆微言走在队伍前部,前方只有十来人。 行至一处弯道,前面探路的狗忽然停了下来,垂着尾巴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陈清湛伸手示意队伍停下。 前方是山路右拐处,两边路旁几丈外皆是树木茂盛。四周静得出奇,只能听到火把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 大狗们呜呜了几声便冲着前方狂吠起来。 老人们说狗叫能吓退恶鬼,不是没道理的,这四条大狗的吠声中气十足,叫得陆微言都有些心悸。 没过多久,真有“恶鬼”按耐不住了——山路左边的树林里冲出一队人马! 陈清湛自若道:“不许往右边树丛里退,前面的人随我迎敌,后方绕到右后部包抄!” 霎时间,狗吠、马嘶、兵戈声、喊杀声混成一片。 明亮的火光映着刺目的刀光,乌黑的人影接着如霜剑影。 陆微言手无寸铁,看着周围的将士们一个个绕过她冲上前去,才意识到,她在这里,确实是最无用的一个。 连营中饲养的大狗都冲上前去,一跃而起,撕咬开来。 一只大黑狗咬住了个虬髯男子的手臂,那人疼得面目狰狞起来。可瓦兹毕竟常年生活在苍云山那边的草原上,多多少少与狼打过交道,虬髯男子用左手接过右手上的刀,对那黑狗直击要害,猛打腰腹。 黑狗呜咽两声坠了下来,这一幕被陆微言看到,下意识地掩面发出一声惊呼。 这一声惊呼,便让那虬髯男子注意到了人群中还有个姑娘。能出现在这里的小姑娘,必然是极为重要的。见她手足无措,虬髯男子阴森森地笑了一声,便提起刚染了血的刀朝陆微言冲过来。 陆微言平时镇静,可此刻周围的血腥气让她头晕,心中也慌乱了起来,还好座下的马还有逃生的本能,退了两步堪堪把陆微言晃醒。 陆微言忙掉过马头,向身后驰去,近乎本能地喊了声:“阿湛!” 将士们都冲到了前方,这边山路太窄,几乎避无可避。嘈杂之中,那虬髯男子叱咤之声仿佛近在咫尺,陆微言别过头去阖了阖眼。 但那人却没来得及追上她。 隐约有剑光照亮她的脸颊,紧接着便是红光一闪,什么东西飙溅到侧脸上,周围弥漫起一股血腥之气。 陆微言睁开眼,先闯入眼帘的就是恰好滚到她面前的虬髯头颅,被斩断的脖颈处还汩汩涌着鲜血。 她心中涌起一阵恶心,面如土色,喘息越来越急。抬头看时,陈清湛就在眼前。马扬前蹄,蹋烟尘滚滚,剑映寒芒,挟雷霆之势。 他跟平时太不一样了。陈清湛平时那么温文尔雅,怎么都不会对她凶。她“负荆请罪”,陈清湛问她手里的绳子是用来系红绳的吗?她翻澄晏园的围墙偷溜出去,他专程来给她送齐王府通行令牌。就连她说和离,他也是事无巨细一一叮嘱。 他总对她笑,都让她忘了他本就是在这火光与刀光中淬炼过的。他出自镇守恒州的齐王一脉,是十几岁便上战场出生入死、手刃敌军的齐王世子。 可他现在望向她的目光,为何有些……失措? 陆微言尚未反应过来,陈清湛已策马绕过她面前,将她揽到了自己的马上。 “抱紧我!”他道。 分卷阅读73 陆微言被他拦着侧坐在马上,这个姿势稍有不慎就可能滑下马去。她把头低了低,不去挡陈清湛的视线,双臂紧紧地环抱住他,才发觉自己的手臂都在轻微颤抖。 盔甲透着阵阵寒意,一如周围凛冽的杀意。 此刻紧密相依,却无半分绮念。 陆微言全部的心神都用于让自己镇静下来,陈清湛更是专注于眼前的刀光剑影。 陆微言感到自己耳后有东西缓缓流下,不去看也知道是方才被溅到的血。她闭上眼,把脑袋又往陈清湛怀里埋了埋。 双眼尚能蒙蔽,两耳却不得不听着厮杀。兵刃相接、鲜血喷洒、骨肉断裂、哀嚎呼喊,一声声传入她的双耳,提醒着她周围是怎样的腥风血雨,也提醒着她身后这人是怎样的杀伐果断。 所谓战歌,所谓破阵曲,虽然慷慨激昂,可到底都是美化以后供人欣赏的音乐,战场上真实的声音是这般凶恶、凄厉、残酷。 陈清湛所料不错,瓦兹从弯道外侧冲出的不过是前锋,意欲将恒州军追打到另一侧,而那里埋伏着的才是他们的精锐伏兵。 这些精锐伏兵是被人偷了屁股从树林里赶出来的,本想伏击别人的人被人捣了背后,攻守之势转换,瓦兹一时间进退无路。 杀伐声渐小,恒州军逐渐对瓦兹军形成了包围之势,且逐步逼近,郭副将率领的队伍也从另一侧赶来。 高下已见,胜负已分。 “拿下!” 陈清湛一声令下,恒州将士们便持着枪戟逐渐逼近那群瓦兹人。 陈清湛这才低头看了看陆微言。她脑袋埋得低,像是蜷缩在他怀里。陈清湛低头时,下巴恰好蹭到她,陆微言便缓缓地坐直了身子,神情依旧有些恍惚,抬头定定地望着前方那群瓦兹人。 陈清湛心中一紧。她再活泼豁达,也是个自幼长在京都的官家小姐,骤然让她见到这般残酷的厮杀情景,是不是太过了? 瓦兹士卒中有一人正瞪着这边,天色虽暗,可他目眦尽裂,像是要给黑夜瞪出两个窟窿,是以格外醒目。他洪声大喝:“终有一日我们会翻过长怀山,夺回天神赐予我们的一切!” 这声一出,瓦兹众人纷纷呼喊响应:“翻过长怀山!” 他们有着莫名坚定的信仰,即便这信仰绝无可能实现。 陈清湛冷然道:“苍云山以南皆是我大杲领土,你在做梦。” 他没有一语点醒梦中人的本事,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却有让人闭嘴的本事。恒州军的兵器贴近他们时,这些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陈清湛扶陆微言坐好,见她不言不语,又低头柔声道:“还在害怕吗?” 陆微言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怕死,只是……” 只是第一次看着这样血溅三尺的情景,心还抑制不住地突突急跳,手还忍不住微微颤抖,耳畔还有什么在嗡嗡作响。 京都那些尔虞我诈,大都杀人于无形,将血腥隐藏在繁华背后的阴暗处。 饶是她亲手刺杀推她下水的宫女,也没有这般浓郁的腥热,饶是她亲眼见到梁家满门尸体,也没有这样漫天的血色。 所谓火光冲天、所谓尸横遍野、所谓血流漂橹,在今夜之前,于她都是夸张的大话。 而在这里,她看到了最辽阔的旷野,最雄伟的高山,最高远的天地,和最真实的杀戮。 陈清湛伸手想给她擦脸颊和耳后溅上的血,却把那脸抹得更花了,只好讪讪收回手。 “他们为什么要翻过……苍云山?”陆微言问道。 想来,瓦兹口中的长怀山便是大杲的苍云山。 “苍云山是瓦兹眼里的神山,是天神的象征。”陈清湛解释道,“在以前的瓦兹传说里,苍云山是守护神,帮瓦兹抵挡了‘外族’的北上。可近几十年,又有个新的传说,‘长怀山那边有美丽富饶的草原,足以供养瓦兹数以万计的牛羊’。” 瓦兹以游牧为生,牛羊以草料为食。所以每到冬季,瓦兹屯的草料用完之时,便会骚扰西北边境。草原于瓦兹,就如同江海于渔民。江海不枯不竭,草原却会消退。足以供养数以万计的牛羊的富饶草原,在瓦兹人心中的地位,不亚于他们的天神。 偏生就是这样残酷而真实的杀戮,仍有人奋不顾身地冲向前去,为了那高山、旷野、天地。 郭副将下了马,没有先来给陈清湛打招呼,而是直直奔向了地下那只瘫软的黑狗。 陆微言记得那只黑狗生生挨了虬髯男子一刀,心中一紧,向那边看去。 刀刃猛击腹部,人尚且不能忍受,何况是狗?它身上早已染了鲜血,只不过毛色深,在远处看不真切。郭将军皱着眉蹲下身去,一个三十来岁的大男人,看着手上沾着的殷红鲜血,神色凄怆得像是失了玩伴的幼童。 陈清湛也凝视着那边,叹了一声道:“营里的狗都是郭将军养的,他心里不好受。” 陆微言鼻尖一酸,这种感觉,她是懂的。 郭瑞把那已经僵冷的狗绑在马 分卷阅读74 背上,才走过来道:“巡山的那一队兄弟找到了,四个已经没气了,其中有个还被卸了甲胄,另有三个受了重伤。” 陈清湛抬头望了望夜幕,叹了口气,低头沉声道:“把他们四个,还有这里战死的兄弟们一起葬到毅岭吧,好生安顿亲属。” “嗯。”郭瑞闷声道。恒州军胜了,他们却无甚喜悦。因为每一次战争,都有战友付出鲜血和生命。 “等等。”陈清湛道。 郭瑞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陈清湛望着他的马背道:“这只狗英勇,一并葬到毅岭吧。” 郭瑞摸了摸鼻子,道:“好。” == 陆微言缓得差不多了,和陈清湛一起坐在马背上,看着恒州军收拾战场,整队列阵。之前听说书先生说,退兵的时候最能看出一支队伍的纪律。她忽然就明白了,恒州军为何能在二百年间将苍云山守得固若金汤。 来的时候陈清湛走在前方,回去的时候却让队伍先行。伤员们都由人扶着走在前方,接下来是被抬着的死者、被押解的俘虏,最后跟着的就是整齐的队伍了。 陈清湛看着将士们一个个从面前走过,忽然神色一冷,长剑出鞘,寒光一闪,直指面前那个士卒,“你是谁?” 话一出口,周围的将士们皆警觉起来,把他按剑围起。 那人眼神东躲西闪,本想强装镇定,可如今腿哆哆嗦嗦起来。 陈清湛一剑挑开了他的头盔,那头盔下分明不是大杲男子的发髻。不用陈清湛出手,周围的将士们已经上前把他押了起来。 竟还有这般后招。方才陆微言也听到郭副将说有一人的甲胄被脱了去,却没想到竟会在这个时候企图混入军营。 陆微言心中惊奇,疑惑道:“你能记住这儿的每一个人吗?” “不是。”陈清湛答道,他抬眼示意陆微言望向前方的队伍,“恒州军军纪森严,步行骑马皆有章法,那个人跟不上其他人的步子,一看便知。” 一支这样的队伍,一众这样的恒州军,怎能不屡战屡胜? == 陆微言来的时候骑的那匹马早早被打发走,陈清湛带着她在队伍后面信马由缰。 马儿走得越来越偏,偏到陆微言怀疑陈清湛是故意的。 眼看着距离队伍越来越远,陈清湛索性勒了马,向天边指了指,说:“看那边。” 晨光熹微,东方地平线上已是一道朱红。 原来,天快要亮了啊。 朱红往上,是橙红浅黄,再往上,便有些泛白,白光之上接着星光点点的夜幕。 陆微言并非没有看过日出,只是没有在这般开阔的地方看过日出。 片刻后,绯红的太阳跃了出来,周围轻舒慢卷的云都被染成了橙红。繁星黯淡下来,夜幕也逐渐褪色。日光灿烂无涯,照向大地,给起伏的山峦镀上金边。 陈清湛转身看陆微言时,她的脸便如这山峦一般映着灼灼日光,而她凝视的神情,比日光还要温暖。 “美吗?”陈清湛问。 想和你看日升日落,看明月繁星。 “真好啊。”陆微言答道。 有的人已经长眠于昨日。 真好啊,我们都还活着。 太阳彻底升起来,明亮灿烂,以盛大的光辉告诉所有人,昨日已去,如今又是新的一天。 昨夜陆微言还看星星是星星,如今就看太阳不是太阳了。 倘若天下安定,四海升平,父亲与弟弟安好无虞,她真的想踏遍这万里河山,看遍每一处胜景。 可倘若战事不休呢?恒州、梧州、俞州、京都,何时才能安宁?多少人浴血沙场,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再也见不到天亮了呀? == 回到营中时,陆微言再也无法忍受身上的粘腻,可营中没有浴桶,她只好独占了陈清湛的帐子,打了盆热水擦了身子,又要水沐了发,才觉清爽起来。 擦了头发走出营帐,陆微言发现四下极为安静。问了帐外值班的小卒才知,陈清湛和郭将军给昨夜出去打仗的将士们放了半天假,这些人想必刚刚睡下。 陆微言本来困极,可沐发以后却清醒起来,她在营中走着,不知哪里窜出了三只黑咕隆咚的小毛球。 “呀。”陆微言看清那是三只胖乎乎的小奶狗后,忙蹲下身来伸手去逗,不远处立马传来了两声狗吠。 陆微言循声望去,便看到一只威风凛凛的黑犬被拴在树下。它两只耳朵直立着,跟狼似的,正警惕地看着这边,身旁还另外有四只圆滚滚的小狗,想来这窝小东西就是它生的了。 “它不认识你。” 陆微言抬头望去,便见陈清湛在不远处朝她微微一笑,一如往日。仿佛天亮前那个目光坚定,一剑削掉敌人头颅的是另外一个人。 陈清湛没有朝她走来,而是绕到了树下拴着的大狗跟前。那只大狗见了他,又是摇尾巴又是舔鼻子,好像陈清湛手里拿了根肉 分卷阅读75 骨头。 “这只狗养在营里也有五年了,将士们巡山的时候都要带着它,一天不动就要闹腾。”陈清湛道。 大狗被陈清湛挠着头就舒服得忘记了自己的崽,陆微言趁机摸着一只小狗的脑袋道:“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小黑狗,尾巴尖带点白,名叫点点。有一天它忽然走丢了,我和阿彰哭了好久。” 陈清湛看着她,心想,狗一般不会走失,恐怕是被人捉了去。 “后来我去学堂接阿彰,路过一个铺子,门前拴着的狗哼哼唧唧着往我身上扑,我多看了好几眼才认出那是我的点点。”陆微言道。 果然。 “它丢的时候还是只小狗,找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条半大的狗了。”陆微言收回了手,缓缓起身道,“我爹把它要了回来,但是没过几个月它还是生病死了。我和阿彰难过了好久,那以后我爹就不让我养了,估计是觉得我养不活。” 陈清湛看着她失落的样子,轻声道:“他是不想看你难过。” 陆微言抬眼看他,恍然大悟。是呀,那时候她和阿彰没少为小狗哭,爹爹是心疼吧。想起陆明煦带着陆微彰去了淮州,至今还没有消息,便又有些伤神。 “那你现在还想养吗?”陈清湛忽问道。 陆微言的眼睛亮了亮,抬眼看他,欣喜地问道:“可以吗?” “嗯……”陈清湛故意卖关子,“那要先问问郭将军,看他愿不愿意忍痛割爱。” “呸!”陆微言笑骂道,“你既然做不了主,干嘛问我?” 陈清湛不再逗她,认真道:“还有,母妃怕狗,你看好它,别让它吓到母妃就可以。”郭将军的主他做不了,齐王府的主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陆微言又蹲下身去,抱起一只耳朵尖带点白的小奶狗道:“郭将军在哪?我去找他!”小憨狗浑然不知,在她怀里欢快地蹭着脑袋摇尾巴。 == 苍云山上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将士们战死后不久就会葬到毅岭。毅岭距恒州军安营扎寨的地方不甚远,不出半个时辰便能走到。 将士们生前面朝瓦兹守着大杲,死后留的小小的石碑却是背靠苍云遥望故里。 生时守着故土,死后望着故乡。 陈清湛站在前方,面朝二十余座新冢,酹酒一觞,沉声道:“祭我恒州英烈,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祭我恒州英烈,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哀恸之声在毅岭回荡,惊起林中鸟雀,哀鸣着在苍云山上空盘旋。 哀角响起,天地同悲。 山之上,国有殇。 看着毅岭密密麻麻的石碑,陆微言忽然想起那日在槐城陈清湛说的话,“总有人愿意守护脚下这片土地,不惧生死。” == 从毅岭回到营中,已是申时了。陈清湛点了六千人马,便要启程回城。 郭副将不放心,问道:“支援梧州,只带六千会不会不太够?”王殊桓能坐镇梧州十载,绝不是个省油的灯,俞州晋王在打仗上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窝囊废。 “无妨。瓦兹南下之心不死,苍云山边防不可懈怠。”陈清湛道,“恒州城中尚有两万守军,我再调四千便是。” 经昨夜一战,郭瑞也晓得了,瓦兹就是个皮厚的主,不管挨了多重的毒打,都是下次还敢,烦得很。 陆微言在一旁自顾自地抱小奶狗。 郭瑞又苦口婆心叮嘱道:“这窝小狗崽一个半月了,平日里都能吃些米粥了。你们抱回去以后别喂鸡骨头鸭骨头什么的,免得刺破了肠胃。” “嗯。” “别乱喂水果。” “嗯。” “别喂蒜。” “嗯。” “别放太多油盐。” “……嗯。” “别让直接睡地上,这么小会着凉。” 陆微言在心中一一记下,又连忙拍拍胸脯道:“郭将军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 好好的送狗,活生生被郭大将军说出一副嫁女的气势。 可两人走的时候却为些难了。小狗自然是不可能乖乖待在马背上,即便有笼子,陆微言也怕把它颠坏了。左右为难之下,便瞧向了陈清湛。 陈清湛翻身上马,朝她伸手道:“上来吧。” 陆微言把小狗递给郭副将,被陈清湛半拉半抱着上了马,又接过小狗,摸着脑袋对陈清湛笑道:“那你骑稳一些,不要吓到它。” 暮色四合,清风拂面,陆微言在马背上回望晚霞中的苍云山,霞光映着山腰处的云雾,也照着山巅的积雪。总有人愿意守护这片山河。 == 回到齐王府这两日,陆微言总是梦到苍云山上的场景,时时半夜惊醒。雪亮的剑光、飙溅的鲜血、赴死的黑犬、滚动的头颅…… 所幸,梦中再如何腥风血雨,最后总有人揽她上马拥入怀中。 可惜,惊醒后会发现屋子里只有一人一狗。 分卷阅读76 陆微言给带回来的那只小黑狗取名叫汤圆,想来,这个汤圆的皮儿还是黑糯米做的。汤圆刚离开自己亲娘,半夜经常呜呜叫唤,陆微言还要时不时下床去逗它。久而久之,困极的陆微言直接把一直胳膊搭在床边,任由小汤圆去蹭。 然后这条胳膊便又冷又麻。 双重折磨下,陆微言疲惫不堪,越发无精打采,黑眼圈都出来了。 陈清湛偏偏又在这几日知了分寸守了礼数。这里跟澄晏园不一样,整个院子里都是他的人,自然没人去和王妃告状。他在书房议事到深夜后,就自觉地睡在了偏房,一点儿也不打扰她这个根本睡不好的人的好觉,丝毫不帮她分忧。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这日,天还没亮,就有人推开了陆微言的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她跟前。 熟睡中的陆微言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睫毛上,下意识地伸手去扇,却被人捉住了手腕。 罪魁祸首轻声道:“起床啦。” 几天都没睡好的陆微言眯了眯眼睛,见窗外还一片漆黑,便指着门愤然道:“你现在出去,看看外面的鸡起来了没有?” 陈清湛笑道:“鸡起没起我不知道,你家汤圆倒是起来了。” 小黑狗汤圆吃里扒外,十分配合陈清湛,在床下哼哼唧唧。 陆微言才不理他们,收回指门的手,把被角往上捏了捏。 “快些起来了。”陈清湛坚持不懈。 陆微言缩了缩被抓着的手,蒙住脑袋道:“不要不要!” 陈清湛并没有放下她手的意思,继续道:“朝廷的诏命昨夜到了恒州,昨晚连夜点兵,天亮时我便要动身前往梧州了。” 陆微言顿了顿,今天,这么快吗? 她挣扎无果,只好认栽,坐起身来,问道:“要去多久?” 陈清湛垂首道:“不知道。” 有了苍云山的前车之鉴,陆微言便十分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是个大累赘,没必要去拖累他,便不再要求什么同行,只道:“那你小心些。” 陈清湛笑了笑,又道:“社稷坛遇伏之事你可还记得?” 陆微言点了点头,想起有人冒充恒州守军,便问道:“恒州有内鬼?” 陈清湛道:“我之前命人在恒州散布消息说,王书桓十分在意先帝王皇后的一双儿女,邓鸿想必是巴结王书桓心切,才铤而走险。” 铤而走险,然后劫走了她陆微言。 陈清湛又道:“但恒州的内鬼,可能不止一个。” “所以呢?”陆微言不明白他现在说这个做什么,恒州的事她又不了解,总不能替他捉内鬼。 “所以,不要到处乱跑,有什么事告诉父王,或者等我回来。”陈清湛笑道。 绕来绕去就为了不让她乱跑,陆微言拖着声音道:“知——道——啦。” 陈清湛盯着陆微言看了许久,久到陆微言怀疑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在陆微言马上就要反思自己的时候,陈清湛终于一手托腮,笑问她道:“你不应该说些什么吗?” 陆微言眨眨眼,不解道:“说什么?” “我父王每次出征打仗,母妃都会说等他回来的。”陈清湛像个讨要糖果的小屁孩儿。 陆微言蹭到床边弯下腰,抱起小胖狗,正色道:“嗯,汤圆会乖乖地等你回来的。” 汤圆没有它娘半分英武,四条小短腿一阵乱踢腾。 陈清湛伸手绕过小奶狗,点了点陆微言的鼻尖,笑道:“倒也不必这么说自己。” 陆微言:“?” 陈清湛离开后,陆微言还是匆匆忙忙地爬了起来,梳洗完毕,赶在陈清湛出府之前截住了他。 晨曦初露,雀鸟轻啼,陆微言跟着他从齐王府送到了城门口。 陈清湛在城中尚可步行,出了城便真的要上马了。他给陆微言理了理被晨风吹乱的几缕头发,道:“好啦,你准备跟到槐城吗?” 以前不知,苍云山那日之后,陆微言才明白将士们出征打仗是如何的命悬一线。梦中总会想起他砍下敌人头颅后看她的目光,彼时大敌当前来不及细想,后来才明白,那目光的意思是,他不想失去她。 陈清湛如此,陆微言亦然。 思及此处,再也顾不得其他,她在千军万马众目睽睽之下环住他的腰,小声道:“我等你回来。” 第40章 我认识的很多小男孩都喜…… 三月,已是人间樱笋时,西北恒州也渐渐有了盎然春色。齐王府内,院中一树梨花开得正好,仙姿白雪,花淡春浓。 偶有三两片洁白如玉的花瓣袅袅落下,被树下的小汤圆雀跃着踩在爪底。 白薇带着几个丫头在不远处看着树下一人一狗,笑道:“这小狗崽倒是精力充沛,卯时被带出去跑了一圈,这才巳时过,就又闲不住了。” 有丫头应道:“世子妃娘娘对这小狗崽喜欢的紧,有它陪 分卷阅读77 着也解闷儿。” 陆微言今日穿了件浅碧色罗裙,裙上绣着应景的洁白梨花。她斜倚在竹椅上,拿着根系了彩羽的竹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挠汤圆的脑袋。 她觉得,这毕竟是汤圆狗生的第一个春天,狗生第一次见梨花,就让它玩个够。反正自己在齐王府也没什么要紧事,每天关心的,除了前线传回来的消息,就是这只小汤圆了。 陈清湛第一次传消息回来的时候,齐王专门遣人来给陆微言转报,而后陆微言便忍不住隔三岔五派人前去询问,以至于齐王都给她许了承诺,一有消息一定立马派人告知她。 想来,前线有七日没消息了。当日出城相送,久远得已经是二十多日前的事情了。 那时她什么都没有考虑,就是很想很想抱他,很想很想去告诉他等他回来。 可她说完那句“我等你回来”后,还靠在陈清湛身前听着胸腔内的怦怦跳动,陈清湛就吻上了她的额头。辗转郑重,像是在立什么誓言。槐城那次太过突然,这次陆微言切实感到了腰腹瞬间一阵酥麻,浑身力气都提不上来。那温柔缠绵的感觉仿佛一直萦绕在额前,以至于回府的路上她都像是走在了云端。 她这般想着,手指不自觉地就贴到了额上,另一只手上捉着的小竹枝都停了下来,上面系着的羽毛被汤圆扑了个正着。 直到隐约听到有人走到面前问话,陆微言才晃了晃脑袋坐起来,怔怔道:“你刚才说什么?” 白薇耐心重复道:“锦澜姑娘要回去了,说想见您一面。” 陆微言回忆了片刻,才把锦澜这两个字和人对上号,紧接着便不解道:“见我做什么?” 白薇便道:“锦澜姑娘给王妃娘娘和程妃娘娘都道了别,是真的要走了。不过,按规矩她确实不用见世子妃。” 那便是她自己想见了。京都出事后,澄晏园的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城回到恒州,这些日子她就在府里看到过几个眼熟的面孔。只是,忽然要见锦澜,陆微言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不提还好,一提总是能想到那日在澄晏园做了大半天,又提回屋里和挽秋狼吞虎咽掉的莲藕。偏偏锦澜说话温温柔柔,做事客客气气,陆微言要是生气反而显得比她小气。 白薇见她面有难色,便道:“世子妃娘娘要是不想见,奴婢回一声便是。” 陆微言忙拦下,起身道:“让她等一会儿。” 陆微言回到屋里便让人取出了大半个柜子的衣裙,对着镜子比了又比。这套水红的华服长裙曳地,裙身用金丝绣了海棠,煞是华丽好看,十分符合世子妃的身份,格外衬人。可一想到锦澜素雅出尘的样子,陆微言便又摇了摇头。 看来看去,身上原先穿的这件最好,碧纱天青色,梨花白如雪。陆微言也锤了锤脑袋,心道,这是怎么回事?见个人而已,又不是去比美,干嘛还要打扮这么久?好像非要高她一头一样。 平复了心情,陆微言正襟危坐,深呼一口气道:“让她进来吧。” 锦澜不再是府中侍女的打扮,而是换上了寻常小姐的装束,不变的还是那出尘的气质。她见了陆微言,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看了看左右,便道:“春色正好,待在屋里实在是辜负了,不如我陪世子妃在府里走走?” 陆微言知道她是想支开侍从婢女,便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簪子,道:“也好。”陆微言想的是,即便锦澜有歪心思,她柔柔弱弱的样子,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陆微言能见锦澜,其实是因为她也很想知道锦澜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个事弄不明白,早晚会变成个坎儿。 锦澜带她走到了习箭场,周围的青杨早就长出了新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树冠,在地下照出点点斑驳光影。场地中间却是一片空旷,矮小的野草野花被阳光照得带了金色。 “我小时候来齐王府探望姨母,在这里见到了世子第一面。”锦澜出神道。她是个聪明人,知道陆微言想知道什么,便毫不避讳地开门见山了。 陆微言停下来,随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她第一天过来的时候,陈清湛说过,这里到了秋天会铺满落叶,到了冬日又会有大片积雪。 “那会儿是秋天,表姐和世子在这儿玩耍,表姐跌了一跤,世子就过去蹲下给她拍打衣裙上沾的落叶灰尘。”锦澜往前走了走,用绣鞋尖点了点面前的草地,低眉柔声道,“就在这里。” 陆微言瞧了瞧,那块草地上早已看不到当年的半分痕迹,只有几朵柔软的小白花迎着阳光格外耀眼。难为她还能记得清。 “那年表姐十二岁,世子不过六岁。那会儿,我认识的很多小男孩都喜欢拽姑娘家的辫子,我还是头一次看到给姐姐拍衣裳的小公子。”锦澜凝神思索,又摇了摇头道,“就算是亲人间,我也只见我娘对我爹千依百顺,还从未见过我爹弯腰蹲下为我娘做什么。” 陆微言略有不安:“所以……” 锦澜坦然笑笑道:“所以从那时起我便想待在世子身边。” 陆微言阖了阖眼,果然。她是程侧 分卷阅读78 妃的外甥女,也算是齐王府的客人,没必要像个婢女一样千里迢迢跟着陈清湛从恒州去往京都。她莫名有些失落,锦澜那么小就认得陈清湛,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她们没有多留,绕过习箭场,走到了程侧妃院前。锦澜望了望院门里的影壁,又道:“表姐以前就住在姨母院子里。表姐过世后,姨母又将我接了过来。我娘和姨母是亲姊妹,我与表姐也有几分相似,王爷明白姨母丧女心痛,便让我在府里住下。” 她们继续向前走着,锦澜叹道:“可我到府里没几日便发现,这府里最需要安慰的,是世子。姨母伤心,尚且会去与王爷哭诉,世子却是憋着跟谁都不说。” 陆微言想起年前在澄晏园,王妃说陈清湛很多事都不愿意与她讲,想来他自小就是这样不想让人操心的性子。可他那时才多大?心里不舒服别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走到一处,锦澜停下道,“我那日在这里遇到了世子,我上前对他道,我是翁主的表妹,表姐去后我心如刀绞,我问他,可不可以陪我说说话。” 闻言,陆微言都忍不住瞧她。若是让她去哄人,她只会听别人诉说,告诉他不要难过。锦澜却是说自己伤心,让那人哄她,这是她的高明之处。很多人都是在劝别人的时候清醒冷静,轮到自己却一片迷茫了。 “世子同我说了很多。那以后,姨母也有意让我跟着世子。”锦澜自嘲般笑笑,“可我后来才知道,世子当我不过是个可以诉说的朋友罢了。这与我和表姐相貌相似无关,那时候他真的需要一个人拉他走出来。可王爷只会告诫他让他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王妃只能劝他人要往前看,姨母与他毕竟不是亲生母子,也说不上话。我不过恰好做了那个人罢了。” 锦澜这话几分真几分假陆微言无法追究,但她知道,锦澜是在告诉自己,她已然看开了。锦澜说陈清湛当她是可以诉说的朋友,陆微言便问道:“那你觉得,他又是如何看我的呢?” 锦澜怔了怔,才笑道:“那日世子妃娘娘当街‘行侠仗义’,真是令人印象颇深。” 提起这个,陆微言都有些尴尬了。她以为自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想到不仅坏了陈清湛的计划还把自己赔了进去。 “你来恒州以前,京都传来了你与王妃逝世的消息,世子没有在府中声张,却告诉了我。”锦澜不再笑她,神色郑重道,“世子那时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五年前表姐刚过世的时候。世子妃娘娘,你对他非常重要。” 陆微言抬眼望了望,天空湛蓝,庭燕双飞,她道:“你本来可以不与我说这些的。” 锦澜只要离开王府,就可以表明心意,陆微言可能根本想不起来她,她又何必专程来找呢? 锦澜叹了叹,方敛衽一礼道:“我今日说这些,确有私心。我此番离去,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还请世子妃娘娘念在我坦诚相告的份儿上,让姨母在府里安享晚年吧。” 她怕陆微言以后跨不过这个坎儿,会为难程侧妃。 “姨母此前确有让我陪着世子的意思,但姨母是聪明人,她见到世子妃来到恒州,便什么都明白了。”锦澜道,“不管世子妃信与不信,姨母都是真心为世子考虑。府里没有别的孩子,姨母关爱世子也是为自己做打算。” “为自己?”陆明煦就娶过一位夫人,夫人去世后也没有续弦,陆微言生在京都,却没见过什么妻妾之争。 “妾室争宠,无非是为了子嗣。”锦澜轻声解释道,“姨母无子,今后也不会有孩子,所以她是真心待世子。” “你姨母,早就知道了吗?” 第41章 比起可怜自己,妾身更可…… 听到这声音,锦澜一僵,陆微言一惊。她们两人专注于谈话,连附近来了人都未察觉。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齐王妃。 “给王妃请安。”锦澜依礼福了福身道。 “你姨母果然早就知道了吗?”齐王妃又问。 锦澜难得面露为难之色,看了看陆微言,又面对着齐王妃低眉垂首。 陆微言只当她是向自己求助,便忙圆场道:“母妃来了,父王今日可有好些?” 齐王妃瞧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般轻叹一声,没有答她的话。王妃身后跟着的浅黛已是频频递眼色,示意陆微言不要多问。 陆微言也狐疑起来,齐王妃甚少如此,她这般反应,定是因为锦澜方才所言不一般。后院之争,从来都是为了子嗣,程侧妃早就知道什么?早就知道自己不会再有子嗣? 齐王妃又对锦澜道:“我既然这样问你,就是已经知道了那些事,你也不必避讳遮掩。” “王妃恕罪。”锦澜忽然揽群跪下道,“王府之事,锦澜不敢妄言。” 齐王妃见她下定了决心一问摇头三不知,便道:“也罢,我直接问你姨母便是。”说罢,又朝陆微言摆摆手,“你过来,与我一同前去。” 陆微言闻言低头看了锦澜一眼,锦澜与她目光相碰,不知为何躲闪开来。陆微言便收回眼神,上前 分卷阅读79 两步跟上齐王妃,道:“是。” 程侧妃的院子就在不远处,齐王妃来此不必通报,直接就走了进去。 想来今日见陆微言的事,锦澜并未告诉程妃,她见到齐王妃和陆微言过来,还惊了惊,方款款笑道:“王妃许久不曾来这里,妾身也未来得及准备,王妃莫怪。”又转身对身后立着的婢女道:“碧绡,给王妃和世子妃看茶。” 齐王妃不过轻抿一口,便看了看左右,道:“我今日过来,是有些话要说。” 程妃会意,便道:“碧绡,你带人退下,在门口守着。” 程妃的婢女们应声退下,浅黛把王妃的随行侍女们也带了出去,齐王妃方道:“我今日在府中,听你那外甥女说,你早就知道自己不会再有子嗣,你是何时知道的?” 此话一出,程妃和陆微言俱是一愣。 “这……”程妃看了眼陆微言,迟疑道,“当着小辈的面……” “她若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岂不是和你我一样可怜?”齐王妃虽这么说着,却没有看陆微言,想来今日带她过来也是有所犹豫的。 程侧妃便叹道:“十多年前,湛儿满周岁的时候,我便知道了。” “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不同我说?”齐王妃问道,“我那时年轻气盛,你若是告诉我,我既便不会一气之下回京都,也会和王爷大闹一场。”那样,程妃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陆微言也明白过来,使得程妃甚至是王妃不会再有子嗣的幕后之人,竟是齐王本人。 程妃不甚在意地笑笑道:“王妃当时进府不久,妾身还摸不透您的性子,怎么敢乱说?况且说出来,王爷还容得下我吗?说来,王妃又是如何得知的呢?”齐王妃对她的夫君深信不疑,想来不会暗中去查他。 齐王妃垂了垂眸,才叹道:“我当初来恒州之时,母后让我的乳母崔氏随行。崔嬷嬷心思细腻,想必早就察觉到了异常。湛儿周岁时,她向我请命告老还乡,我便允了。谁曾想她回了京都,将事情告知了母后。” 程侧妃瞪大了眼道:“她竟没有先和你讲吗?” 齐王妃摇了摇头。 崔嬷嬷知道了内情,却没有告诉齐王妃,而是千里迢迢跑回京都告知当时的张太后。她们好像根本不在乎齐王妃的感受,好像那不是她们的女儿、养女,她们只为探到了齐王府秘辛而惊喜不已。 陆微言明白了从京都到恒州的路上,齐王妃的坐立不安是为何了。母亲不是母亲,丈夫不是丈夫。那日出城,她明知张太后驾崩极有可能是圈套,还要进宫探看,当真是…… 程妃喟叹一声,只道:“太皇太后真是思虑周全。” “你倒是通透。”齐王妃自嘲一笑。 “妾身并非比王妃高明通透,妾身只是谁都不信。”程妃看着齐王妃认真道,“王妃信王爷、信太皇太后,所以才会难过,不是吗?” 齐王妃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眼前这个人,年少时与她争宠,年长了又把外甥女送到自己儿子身边,本以为一辈子都要这么提防下去,没想到还会有今日的坦诚相见。 程侧妃起身,规规矩矩地福了个身道:“妾身斗胆说一句,比起可怜自己,妾身更可怜王妃。” 说罢她走进里屋,取出了一对银镯、一把银锁。那镯和锁都是幼童的尺寸样式,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躺在红方巾却依旧熠熠闪亮,想来是被日夜摩挲。 程妃看着它们,眼神都温柔下来:“王妃信的人太多了,就太容易受伤了。妾身能信的,也就一个女儿了。清滢是妾身的女儿,妾身本想着让她在恒州找个好人家,还能时常回府团聚。可她远赴京都不说,还死在了那里。” 她说着就忍不住哭了出来:“听说是从城门上跳了下来……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王侯世家,多的是三妻四妾,她父王都做不到,她怎么能求她丈夫做到?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害了她。我只知道告诉她男人不可靠,子嗣才最重要,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她……” 没想到陈清滢嫁于李怀己三年而无所出,先帝不得不再为他赐婚。 “午夜梦回,妾身看到的一直是她。她时而对我笑,时而哭着问我为什么把她嫁到京都。我……”程妃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陆微言便上前给她顺气。 见她好不容易缓过来,陆微言褪下腕上的镯子问道:“程妃娘娘可认得这个?” 那对镯子灼灼皎皎,雕着几朵半开的海棠。 “清滢的嫁妆,我怎会不认得?这还是我娘当初留给我的。”程妃合上陆微言的手道,“这丫头从小就和湛儿亲近,赠予你,也好。” 说罢,她又对齐王妃道:“王妃既然想明白了这些旧事,就该知道妾身是真心疼爱湛儿。但是妾身还要告诉王妃一件事。生不出儿子,总比生出来后再去承受骨肉分离来的好。” 她话里有话,像是知道了什么别的秘密。齐王妃皱眉:“此话怎讲?” 程妃拿帕子拭了脸,带着惯有的微笑道:“妾身比王妃早进府几年 分卷阅读80 ,虽是侍妾,但也知道不少王府旧事。王爷有个幼弟,想来王妃是不知道的。” 齐王妃蹙眉:“我确实不知,从未有人提起过。” “他十五岁就莫名夭折了,老王爷下了令,府里就当从未有过这么个人。”程妃平静道,“妾身的母亲本就是府里的奴婢,她曾和我说过,老王爷也有两个莫名夭折的幼弟。王妃不觉得巧吗?” 屋里寂静,她这话说得人背后发寒。齐王妃试探道:“如何?” 程妃又道:“依朝廷律令,诸侯王立世子后,其余的儿子年满十六便要封侯,其封地在藩王原封地中割取。” 齐王府想要世代稳踞恒州,就要杜绝世子以外的其他子嗣长到成年。 程妃一鼓作气进而问道:“若王妃是王爷,又会做何选择?妾身并非是为王爷开脱,也不敢妄议皇家,但是王妃您想想,我们有今日遭遇,难道不是拜皇家所赐吗?” 皇权,要的就是至高无上,岂容诸侯王势力扩大? 可恒州军的主心骨是齐王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因此妾身更可怜王妃,可怜王妃被夹在中间痛苦不已。”程妃看向齐王妃,忽郑重说道,“所以妾身还想告诉王妃,不要将这些都揽到自己身上,不是你的过错,齐王府和皇家斗了两百年了,我们不过都是受害的人罢了。 陆微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程侧妃的院子。浅黛扶着齐王妃回去,陆微言抬眼再环顾齐王府时,忽觉处处都透露着压抑的气氛。 两百年来,齐王府像是一只猛兽,一边啃掉自己的骨肉,一边舔舐着伤口与敌人厮杀。 不知这府里,有多少因这权力倾轧无辜死去的幼子。 如今的齐王做出了不让其他子嗣出生的选择,那来日陈清湛又会作何抉择? 陆微言漫无头绪又心事重重地走着,连身边走过了个侍从都没发觉。那侍从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匆忙低下头走开。 他手上捧着小罐,去的方向应该是齐王的住处。 陆微言醒了神,便准备回自己的住处,才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 不对,齐王府中行走的下人们哪个不是眼观鼻鼻观心,怎么会有人敢抬头瞧她?耳边又响起那日苍云山上陈清湛所说,恒州军步行骑马皆有章法,有人混入其中,便会跟不上其他人的步子,一看便知。 她猛然回头,就见那人已经踏进了齐王的院子。 第42章 有的人拜你所赐,只能在…… 齐王是整个齐王府乃至整个恒州的主心骨,就算只有几分可能,也不可以让他有任何闪失。 陆微言今日跟着锦澜出来的时候,没有让婢女侍从们随行,没有人手。但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提起裙子就朝那边跑去。 院门口的守卫见她神色慌张地过来,也不敢拦,只在心里又是嘀咕又是感慨,看世子妃这样子,一定是前线来消息了,啧啧,小夫妻琴瑟和谐,真是羡慕不得。 通报的侍从和陆微言几乎前脚接后脚地进了屋,屋里那些人刚听到“世子妃来了”,世子妃本人就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 可陆微言还是觉得自己晚了些——刚刚那个小侍从已经跪在齐王塌前侍药了,他看了陆微言一眼,目光中有掩饰不去的惊讶。 齐王见她火急火燎地闯进来也是不解道:“今日怎么过来了?”想起她这些日子的来意,又笑道,“梧州那边一有消息我就会告知你,你莫要心急。” 陆微言来不及喘息,也顾不上否认,便扯谎道:“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儿媳方才遇到了母妃,母妃说您今日好了些,我便过来看看。” 陆微言说着,目光却是看向了塌前跪着的小侍从。他已将罐中汤药舀进了瓷碗。陆微言可以喊人将那人拿下,可是如今的形势,屋内离床榻最近的侍从也守在十步以外,而那个端药的人离齐王不过二尺。 倘若他真的有什么歪心思,这样的距离,只要他动手够快,其他人做什么都将于事无补。陆微言并不是信不过齐王的身手实力,只是容不得一点差错。 于是陆微言故作放松地走上前去,对那端药的小侍从道:“我来吧。”说罢便从他手里接过瓷碗汤匙,由不得他拒绝。 那小侍从又抬头看了她一眼,想要说什么,但还是闭嘴了。这其实不甚合规矩,虽说侍奉公婆端茶倒水是正常的事,但有专门侍奉的下人,便不需要她这个媳妇去伺候公公用药。可他作为王府侍从,能站在什么立场指责世子妃呢? 陆微言接过以后,便对他道:“你先下去吧。” 那小侍从又看了看陆微言,道:“回世子妃,属下还得等着把这东西端走。” 陆微言便点了点头,端着瓷碗在塌边坐下,装作侍药一般转过身去面对齐王,然后冲他眨了眨眼,紧接着便手中一松。 “呀!” 瓷碗坠地,陆微言还不忘将衣袖拂过托盘上的陶罐。 一时间,碎片遍地,汤药尽洒,一 分卷阅读81 片狼藉。 而那陶瓷碎裂之声中还夹杂了一声骨节按压之声,一直跪在塌前的小侍从终于弹跳起来,手里握着把短匕,便朝榻上刺去—— 塌上半坐着的齐王一手将陆微言用力推开,另一手已从枕下抽出短剑,与那侍从交起手来。 兵戈相撞,铿锵作响。 齐王到底是久经战场,即便肩上有伤,应付这人也是绰绰有余,况且匕首只适合行刺,明面交锋甚至近不了齐王的身。 屋里和院中的侍从们听到声响也迎上前来,最终那小侍从被按压着被迫跪下。 齐王将沾了血的短剑咣当一声丢到塌下,打量着他道:“你受何人指使?” 小侍从舔了舔唇角道:“王爷问我受何人指使,为何不先问问自己做过什么事?” 齐王做的最大的事,便是和瓦兹打了几十年仗。他懒得和这人做口舌之争,便道:“带下去,好好查查他是怎么进府的。” 那小侍从忽然仰头惨笑几声,复又盯着齐王道:“王爷,您活得光芒万丈,有没有想过有的人拜你所赐,只能在阴暗惨淡处做个见不得人的鼠妇蝼蚁?” 齐王闻言,又看了他几眼,并未多言。 哪有将自己比作鼠妇的?既然是鼠妇,那生来就是见不得光的。 小侍从被押下去后,又有婢女进来收拾地面,齐王从婢女手里接过帕子和短剑,一边擦拭一边问道:“你是如何得知这人有问题的?” 床榻边都是碎瓷汤药,陆微言便站在一旁,闻言便如实道:“回父王,他在府里东张西望,儿媳想着或许是做贼心虚。” 齐王问:“就凭他东张西望?” 陆微言又道:“府里其他侍从婢女都谨慎守礼,眼观鼻鼻观心,他显然与别人不同。” 齐王便一笑道:“你还是个心细的孩子。” 陆微言这才缓了一口气,方才只顾着齐王的安危,如今冷静下来,齐王妃和程侧妃的对话便又萦绕在耳际。 她不自觉地看向齐王,只见他仍在擦拭短剑,帕上已沾了点点殷红。这样一个镇守边疆几十载,掌管数万恒州军,连床榻上都要藏着短剑的人,当真是处处提防,时时防备,在子嗣上都要煞费周章。 方才那小侍从说的话也是让人疑惑,与齐王恩怨最深的应是瓦兹,可那小侍从讲话清清楚楚,明显是个大杲百姓。之前听说边境战事不紧张时,瓦兹普通百姓也会进入恒州与大杲通婚,可这几十年苍云山戎马倥偬,不该有通婚之事。 看来这恒州的内鬼,还多着呢。 “他们有本事混进王府,我担心湛儿那边……” 陆微言闻言回神看他。 齐王才意识到自己不会讲话,便又安慰道:“军中将士都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应该不会。” 可他越解释就越像是在说,既然有人对他下手便很有可能还对陈清湛下手,况且前线这几日都没有传消息回来,陆微言渐渐蹙起了眉。 “罢了,你先回去吧。”齐王轻咳两声,将短剑放回枕下道,“梧州一有消息我就会派人告诉你,你莫要慌张。” 陆微言只能称是退下。 == 刚踏进自己的院子,白薇便迎上问道:“世子妃怎么去了这么久?”见她神色疲惫,又皱眉问道:“可是锦澜姑娘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陆微言摇了摇头。 汤圆屁颠屁颠地往这边跑,爪下一笨跌了个跟头,呜咽了一声又蹦跶过来。陆微言见状,方才蹲下身来露出了一些笑意。 罢了,前线的事她再担心都无济于事。她都说了等他回来,陈清湛应该不会辜负她,是吧? 想起刺杀一事,陆微言便有些担忧,捉起汤圆的两只前爪问白薇道:“齐王府遴选侍从婢女,是个什么规矩?” 白薇不知她为何问这个,但还是如实答道:“府里选下人规矩严得很,新人一般都是家生子,或是府里老人推荐信得过的亲属。世子妃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陆微言便将今日侍药侍从欲刺杀齐王的事说了。 白薇不可思议地按了按心口,皱眉道:“既是如此,那便是府中下人出了问题。”不管是家生子还是老人推荐,府里新的下人背后必然站着上一辈的侍从婢女。 陆微言便对她道:“你挑些信得过的人留下吧,其余人便不要在院里侍候了。”本以为恒州的内鬼都是王殊桓或是瓦兹安插的,没想到还有内鬼出自齐王府内部。 没过两日,那日刺杀齐王的小侍从的底细便被查清。他是不久前由院中老侍从推荐进来的。听齐王说,那老侍从原本是侍候老王爷的,他年纪大了,早就告老还乡了。 若那老老侍从知晓这人的心思还要举荐,那倒真是令人心寒。 “王爷让伺候老王爷的一批老人都还乡去了,给了他们不少银钱,还给每个人都搭配了个年轻力壮的侍从随行。”白薇说道。 齐王这么做,虽说是对他们起了猜忌之心,但也算是仁至义尽 分卷阅读82 了,既能护他们安全返乡,又能保他们余生无忧。 “娘娘?”白薇试探般轻声问道。 “嗯?”陆微言好不容易缓过神来。 白薇看了看前方迎风沙沙作响的青杨,道:“您这两日来这习箭场六七趟了,莫非……” 陆微言的步子顿了顿,手上牵着的汤圆被绳子一勒,也停了下来,坐在地上卖力地摇尾巴,像是要把屁股下这片地清扫干净。 陆微言看了看阳光下的习箭场,心道:竟然来过这么多次了吗? 白薇又道:“莫非是想学骑射?” 陆微言哪是这个心思,只是因为那日锦澜提到陈清湛小的时候在这里玩耍过,她就莫名想看看这片地有什么好玩的。但白薇这么一问,她忽然也有了些兴致,接道:“骑术我还是擅长的,我小时候爹就教我和阿彰骑马了。射箭我倒是从未试过,府里有专门教这个的人吗?” 白薇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世子和翁主的射术是王爷亲自教的,其他人自有他们的习武场,不会在这片场地练习。” 陆微言有些遗憾,但又期待起来,道:“无妨,他回来后教我便是。” “娘娘!世子妃娘娘。”前方有人招着手冲这边喊道。走近后,又道:“您怎么来这儿了,让我们好找。” 待看清来人是齐王院中的侍从,陆微言心怦怦直跳,她期待地问道:“什么事?” “前线来消息了!” 第43章 这齐王府,真的被人盯上…… 见那传话之人面露喜悦之色,陆微言便安心了不少。 那人道:“前些日子是战得正酣的时候,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是以几日都没消息。咱们的人出了槐城便兵分两路,一队南下从侧面夹击王殊桓,一队东进梧州,截断他们的后援粮草。 “王殊桓老奸巨猾,虽然一心南下攻打京都,但还是顾全了梧州的军防,甚至还联络了外族丹祜替他兜着梧州,所幸,咱们的人废了几天功夫还是拿下来了。 “至于南下那队,就是世子带着的那队,前几日有些变故……” 陆微言略有不安,蹙眉道:“变故?” “是。”那人连忙又道,“不过现在都好了。南下那一队出了槐城的第三日,就被王殊桓留着的守军摆了一道。第四日,又被伏兵袭了一波。世子便起了疑心,但并未声张,而是派了几个十分信得过的人日夜注意整支队伍的情况,这才发现有人暗中留了记号。” 他跺了下脚,骂道:“唉,什么记号啊,那就是详细的行军路线!他撕了自己的衣角,用烧水的木炭在上面画的。娘的,家贼难防。” 陆微言面色僵硬,惊奇不已,王书桓竟能在恒州安插这么多人吗?竟能把人安插在军中吗?这是怎样的手段啊? 那人又低声道:“世子说查整个恒州军的事不能声张,可王爷昨日就已经出城前往苍云山了,属下马上还要去苍云山告知王爷。” “那你快些。”陆微言回神,忙示意他速速前去。 陈清湛不让声张的原因,她是知道的。一旦散播下这颗怀疑的种子,军中就会人心惶惶甚至人人自危。这种怀疑和惶恐的压抑气氛一旦在军中形成,将士们的信任和团结就可能被一点点瓦解,这对一支队伍的打击远比吃败仗更大。 那人转身走了两步,才发现忘了什么,又拐回来道:“不对啊,我还没说完呢。” 陆微言这才意识到,方才只顾着为军中出了叛徒的事紧张,还没听到这战报的结果呢,看这人一开始兴高采烈的样子,应该是捷报呢。 “咱们从西、北两侧夹击,晋王带人守在东南,王书桓被赶来赶去,拼死抵抗了几日,终于被围在平阳谷了。”他欢呼道,“咱们赢了!” 陆微言只一笑,一笑过后,又是忧心。 王书桓虽败,恒州的叛徒内鬼却没有清除。他们潜伏在暗处,如同附在墙边树上的毒蛇,随时都有可能跳出来,给这恒州咬上狠狠的一口。 == 天刚亮,槐城城外数十里处,凯旋的将士们正在割草喂马,埋锅做饭。将士们行军不敢松懈,吃的也都是些熟水浸泡的干粮,即便停下了脚,也有专门的人在不远处放哨。 “世子为何要把擒获王殊桓和伪帝这样的功劳让给晋王?”一个年轻小伙子问道,“明明是咱们把王书桓赶到平阳谷的,我听晋王那边儿的人说,咱们来之前,王书桓可是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打了这么多天仗,这小伙子跟陈清湛亲近了不少,有什么就说什么。 陈清湛畅然笑道:“要这功劳做什么?我可懒得送人去京都。” 这功劳他不想要,也不能要。李怀公本来的旨意是让晋王带领军队拿下王殊桓,虽然后来他又给齐王府下了旨意支援,但恒州军总归不是他希望的主力。 况且朝廷本就因恒州兵重而忌惮,从太皇太后想把他困在京都就可见一斑。有了拿下王书桓和李怀奉这样的大功劳,京都免不 分卷阅读83 得又有好些人晚上睡不着觉。倒不如直接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晋王,反正看他那样子也挺爱接的。 至于梧州,陈清湛他也懒得管,只希望李怀公赶紧派过来个管事儿的,他一定把梧州完完整整奉上,一粒米都不带走。 那小伙显然没悟出来这位世子爷的意思,只扣着话里的“京都”道:“有道理,世子上次去京都就被他们扣了一个多月,那繁华地有什么好的?不过一个笼子罢了。” 这小伙旁边的人见陈清湛走远,才拿肘捅了他一下,嬉皮笑脸道:“想什么呢,世子是急着回府呢。” 小伙子恍然大悟:“有道理,谁不念家呢。” “……”旁边这人怀疑他脑子就一根筋,便又提醒,“你忘了?出征那日,城门下……” 小伙子终于想起了出征那日,有个小姑娘给他们家世子送行,两人在千军万马面前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他一时语塞:“啊,这……” 陈清湛没走几步,便迎上来个神色慌张气喘吁吁的人,见了他,忙道:“世子,有人忽然昏过去了!” 陈清湛忙跟着他走去,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边走边道:“他吃了几口饭,忽然就口吐白沫了,难道是干粮出了问题?” 此话一出,周围听见的将士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吃食。 陈清湛却想,不该如此。干粮若是有问题早就该发现了,或许是那人食用了自己携带的干粮包? 待走到跟前,果然瞧见一人仰面躺在另一人腿上,脸色煞白双目紧闭。 陈清湛走近去瞧,刚弯下腰,那躺着的人骤然睁眼,被枕着的人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领陈清湛过来的人也变了脸,兵刃出鞘,朝的却是自己的主帅! 陈清湛这个弯腰的姿势完全处于劣势,那躺着的人坐起便可袭击他的面门,被枕着的人可以击打他的头部。于是他顺势朝侧方倒下滚了半圈站起身来,速度极快,身形迅捷,待站起时剑已出鞘。 但他倒下那一瞬双脚仍在原地,小腿上还是被那躺着的人持刀划破。 一击不成,三人便齐上,招招狠辣,都是些直取性命的把式,剑影缭乱,风声悍然。 他们必须要快,他们必须在其他将士拥上来之前得手,否则,便前功尽弃。 可他们这一动手,其他将士们怎会坐视不理?陈清湛挡了他们十几招后,那三个人便被擒住。 陈清湛看着他们,忽觉自己之前或许是想错了。他冷声道:“王殊桓已然兵败,你们究竟受何人指使?” 那三个人却是铁了心地一声不吭,纷纷别过头去。 “押送回府,细细拷问。” 本以为是王殊桓买通了恒州的人,所以京都才会有恒州军甲胄,王承刘岿他们才会知道白虎牌的重要性。如今看来,竟像是恒州内部出了问题,主动把消息给王殊桓奉上。 而这问题,竟已深入到恒州军之中。 == 世子遇袭之事自然也是传到了王府,陆微言未及反应,那遇袭的本尊便回来了。 不过,陈清湛回来之后,便先去与齐王商议恒州军的问题了。 “问题确是出于齐王府内部,恒州军内部。”齐王负手走了两步,背对着陈清湛道,“前些日子我去了趟苍云山,将有嫌疑的人都遣下山去了。” 陈清湛不解道:“父王如何知道何人有嫌疑?” 齐王叹了一声,走到窗前,窗外浅黄棣棠花开得正好,他道:“都是些府里的旧事了,说来话长,那时你尚未出生,自然不知。” “什么事?”陈清湛更是好奇。 齐王转身淡淡一笑道:“倒也没什么,不过是没有安顿好一些旧人罢了,让他们心生怨恨,才会如此针对齐王府。” “父王。”陈清湛认真地看着他,“您当真处理得了吗。” 齐王合眼点了点头。 陈清湛便不再多问,静默良久,又道:“过几日我想出兵,翻过苍云山,越过沙漠,直捣瓦兹心腹。” 他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不管是朝廷对齐王府施压还是别的什么,瓦兹始终是齐王府的后患,让他们多安生几年,齐王府才能腾出手应付这些事。 齐王并没有回答他,只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儿子,一晃数年,他当真是长大了。齐王道:“那片沙漠,你小的时候我便带你踏入过。” 陈清湛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但也立刻陷入了往事,他道:“父王还带着我追到了沙漠那边的草原。” 齐王大笑起来,“我年轻时就把瓦兹的那片草原当跑马场来踏,吓得他们十几年都不敢咋呼!”说罢,又是一声轻叹,上前拍了拍陈清湛的肩,“去吧,父王镇守恒州,免你后顾之忧!” == 而另一边,陆微言想着陈清湛遇刺之事,越想越觉不对。那些人根本不是为了王殊桓,也不是奔着恒州军,他们就是奔着陈清湛去的。 又想起前些日子府里的事,就更觉心惊。府里 分卷阅读84 有人奔着齐王,军中有人奔着世子。甚至说那日在京都,莫名出现的恒州军甲胄和白虎牌拓印,不也是冲着他们去的吗? 这齐王府,真的被人盯上了啊。 她正想着,便听见一向哼哼唧唧的汤圆毫无威慑地汪汪叫了几声,再转头,就瞧见陈清湛在院内半蹲下来,朝那小黑毛球伸出了手:“怎么,才出去多久,就不认得了?谁说乖乖等我回来的啊?” 陆微言义愤填膺:他冲汤圆说话,瞧着她做什么! 第44章 稠云翻涌,像是在酝酿一…… 汤圆眼看不敌他,便缩着尾巴往后退,结果被陈清湛一把抱起。“这小东西近来长大了不少。” “有吗?我怎么觉得还是那么大点儿。”陆微言打量着那团极力挣扎的小毛球。 陈清湛便揉着它的小脑袋道:“你日日夜夜看着它,自然发现不了。” 也是,恒州出兵的时候青杨刚长出新叶,树影斑驳,如今已是郁郁葱葱,能形成大片绿荫了。 转眼就到了四月了。 “此番回来停不了多久。”陈清湛走到她跟前道,“最多十日,我便要调军翻过苍云山,直捣狄历草原。” “直捣狄历草原?”陆微言也知晓狄历草原是瓦兹的土地,他要下这般狠手,却是为何? “瓦兹近几十年骚扰边境是前所未有的频繁,与那首莫名兴起的传说逃不了干系。他们只惦念辽阔的肥美草场,忘了骁勇的恒州铁骑,我便去提醒提醒他们,苍云山是如何的不可逾越。”陈清湛把汤圆塞进陆微言怀里,望着她,“再者,瓦兹王有两个儿子都主张打仗,我总要去挫挫他们的锐气,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陆微言轻叹一声,恒州与瓦兹交战多年,究竟该怎么办陈清湛自然比她更清楚。但她还是问道:“这么快就要打吗?” 陈清湛看着她,像是想从她眼里看出什么一般。她眼眸低垂,里面尽是莫名的不安。陆微言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担忧什么,仿佛自去年冬天起,这天下就没有太平过,戎马倥偬,风雨飘摇。 陈清湛给她理了理耳前的发,道:“再过些时候狄历草原的青草就要长出来了,等他们兵强马壮反而更费力气些。” 他们正说着,江恪就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陆微言一看,才发现那是护送她和齐王妃从京都到恒州的小吴和老蔡。 江恪给他们两个行礼道:“淮州那边有消息了。” 陆微言瞪大了眼,险些把汤圆丢下去,欣喜道:“真的?” 江恪点了点头。 小吴便感慨道:“淮州那地方真是,三步一条河十步一个湖。”他摊了摊手,“它怎么就那么多水啊?” 陆微言被他的样子逗笑,陈清湛便道:“淮州临海,听闻水网密布,自然与恒州天差地别。先说正事。” 倒是老蔡老成,接道:“陆大人在淮州南邑颇有名望,我们没费多大劲儿就找到了。淮州多富商,陆大人现在就在家中养老,时不时帮那些人画画园子做做盆景,倒也清闲。还有那陆小公子,也在南邑上学堂。” 听到爹爹弟弟的消息,陆微言便放下心来,问道:“那我爹知道我在恒州吗?” “我们刚一见面就给陆大人说了。”小吴赶紧道,“陆大人可是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说了句……唔……”他话没说话,就被老蔡一掌堵住了嘴。 陆微言转头看向陈清湛,目光纯澈,满是喜悦,她笑道:“我爹肯定骂我了。” 小吴扒拉开来老蔡的手,见陆微言已然猜到,便如实道:“对,他说你混蛋!” 老蔡:“……” 陆微言掩唇笑了笑,仿佛能看到陆明煦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可笑着笑着忽然鼻尖一酸。她垂了垂首,这么些日子,这么久,陆明煦都以为她不在了。她可以体会当初齐王妃骨肉分离的痛楚,又怎会不知陆明煦“痛失爱女”的难过? 肩上忽然覆上一只手,轻拍两下,似是安慰。陆微言终于缓过神来,问道:“我爹让你们带信了吗?” 老蔡见小吴口不择言,便抢先继续道:“陆大人本来是说要写的,但是他写了几份儿都揉成团儿扔了,最后只让我们给世子妃带句话。” 陆微言抬眼,“什么?” “咳。”老蔡负手而立,学着陆明煦的样子道,“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若是在之前,陆微言一定是会笑出声的,陆明煦不写家书,却让人千里迢迢传这么两句哄小孩儿的话,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可他对陆微言的千叮咛万嘱咐不就尽汇于这两句话中吗? 陈清湛低头看着她,明明那么难过,却忍着没有哭出来,便轻声道:“此间事了,我陪你去淮州。” 陆微言微微一笑,算是应了。 可她心中明白,此间事了,哪有那么容易。 == 白薇果然是更向着陈清湛,她的嘴在陈清湛面前就是个漏勺,以前漏莲藕,现在漏射箭。 分卷阅读85 陈清湛回来后第三天,陆微言就被拉去习射场练了一上午。那弓看起来轻飘飘的,掂在手里却颇有分量,拉满……更是十分费劲儿。 况且教射箭和学射箭这两个动作,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搂搂抱抱。 “这只脚再往前些。”陈清湛说着已经毫不犹豫地抬腿把她的脚轻轻往前踢了踢。 “身体往前倾一些。”又是毫不客气地轻推了把她的背。 扣弦开弓时更是站在陆微言身侧,手把手地帮她调整。这个姿势实在是亲昵,陆微言手心都起了薄汗,只好紧紧盯着远处的靶子。 “可以了。”陈清湛道。 陆微言手一松,一支羽箭挟箭风飞射而出——啪嗒,掉在了草地里。 陈清湛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陆微言便跺脚道:“所以我调整了半刻钟的站姿,就为了这一支掉下去的箭吗?” “力道、角度都要找准。”陈清湛敛了笑解释道,“力道不足自然飞不远,箭除了抬起的角度,还要考虑被风吹偏的角度,这些都要自己练习摸索。” 陆微言向来是个不服输的,又张开那张弓,一练就是一上午。 于是,当第二日陈清湛再来叫她起来学射箭时,陆微言伸出两只软趴趴的手道:“不要不要,我这两只胳膊全都抬不起来了。” “你昨日开的不过是把一石之弓,就成这样了吗?”陈清湛调侃她道,“你这样,北上狄历草原,我还要多费些劲。” 陆微言没睡醒,嘀咕道:“我又不去你费什么劲……” “不,这次你与我一起。”陈清湛语气坚定,“俞州是别人的地盘,我不敢大意,但从苍云山到狄历草原的路,我走过无数次,信我。” 还有个原因陈清湛没有明说。听闻齐王遇刺之事后,他总是有些不安,把她留在府中倒不如带在自己身边。 见陆微言依旧没有要起来的意思,陈清湛又笑道:“走啦,父王之前答应给你的小马驹到了,你不去看看吗?” 陆微言噌的一下坐了起来:“在哪?” 那只小马驹通体浅黄,在阳光下闪着熠熠金光。 “它现在还小,怕是不能骑太久,不过和马儿从小培养感情还是不错的。”陈清湛道,“我爹难得这么大方,你可千万不能客气。” 陆微言便笑道:“客气?怎么客气?我还能说不要了吗?”说罢便摸了摸小马驹的脑袋。 陈清湛看了看天色,道:“走,去城外骑马!” == 又过了五日,陈清湛当真带着陆微言去苍云山点兵,他们刚离开,齐王妃便去与齐王辞行。 “当真要去?”齐王听了妻子的请求后,搁下了手中的杯盏。 齐王妃与他隔一张小几,抿了抿唇,方道:“早就想去的,你如今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便能放心去了。”见他不答,又嫣然微笑道:“我幼时跟在皇祖母身边,听她念佛看她写经,那么投入,好像宫里的事都与她没干系了一样。我这些年愈发羡慕皇祖母当时的心境,便也想去佛寺里住一住,修身养性。” 齐王道:“在府里辟一间佛堂便是。” 齐王妃解释道:“家里没有晨钟暮鼓,总是少了些虔诚。”见齐王皱眉,又道,“何况,王爷不是不喜欢这些吗?” “别去太慈寺了,那儿的老秃驴之前说我身上杀孽太重。”齐王起身道。 齐王妃一顿,终究,不能离开这王府吗?这与太皇太后把她关在京都又有何异?她正低头想着,丈夫的衣角便映入眼帘。 齐王妃抬头,听他道:“去苍山寺吧,那里的武僧还上过苍云山,安全些。” 齐王妃怔怔地望着他,待鼻尖泛酸时才低下头道:“好。” 齐王亦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那我等你。” “好。” 齐王妃便起身,拿帕子掩了掩唇,转身向屋外走去。 “元初。” 齐王妃站住,攥了攥指尖的绣帕。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宫中,她与母后别过之时,母后也这般叫住了她,母后说,二十年前,出城十里相送,她是真的舍不得她。可那又如何?再舍不得,也把她当作一枚制衡恒州的棋子。 如今丈夫又这般叫住她,是为哪般? 她不敢转身,在她背后,齐王亦是欲言又止,良久,方道:“山上寒凉,记得添衣。” “……好。”她闭了闭眸,回首一笑,“夫君也是,保重。” 说罢,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齐王注释着窗外,目送她渐渐远去,沉声道:“从府中调些人手,暗中保护王妃。” “是!” 天边,稠云翻涌,像是在酝酿一场大雨。 他轻叹,府里不知要发生什么事,他们都出去了,也好。 第45章 (捉虫)烽烟千载,唯山…… 越过苍云山后,入目的翠色愈来愈少,戈壁和黄沙逐渐占领视野。地面上除 分卷阅读86 了浩浩荡荡的大军外,几乎没有别的活物,只偶尔见到几片不成气候的斑驳草地和几棵孤零零的矮树,倒是天上盘旋着几只鹰。 陈清湛只调走了五万兵马,郭副将总觉不妥,毕竟此战要直捣瓦兹心腹,他们必然会全力反击,此举未免轻敌。但陈清湛认为,兵马带得太多一来后勤补给会是个大问题,二来苍云山与恒州的军防亦会减弱,若是敌人偷袭后部,大军就会被困在苍云山以北。 他们二人商议之后,最终决定让陈清湛率七万骑兵,分为五个大营,第一大营均为精锐,其余四营军力相当。郭副将镇守苍云山负责前线的粮草、物资调动。而恒州,自有齐王坐守。 暮色四合,霞光明灭间,前面隐约出现一片残垣断壁,映着落日余晖,仿佛在此处静默地等待了数千载。在这砾石黄沙之中,它显得太不真实,陆微言被霞光照得眯了眯眼,忍不住问道:“那是海市蜃楼吗?” “不是。”陈清湛答道,“先辈曾在这里建过哨所和瞭望台,但因距离城中太远,物资运输困难,就渐渐废弃了。”他扬鞭朝那处已倾斜的高台指了指,又道,“不过那附近时一处绿洲,但余一池泉水还千秋万代地留在那儿。” 烽烟千载,唯山河不改。 这么说着,大军便走到了瞭望台下,天色完全黯淡下来,江恪见陈清湛座下的马匹步履逐渐放慢,便问道:“世子,在这儿扎营,不怕有伏兵吗?” 陈清湛勒马停下,道:“这池泉水是沙漠里重要的补给地,不在这里取水,我们明日很难继续行军。”粮草尚可全靠后方补给,可水却没那么好运。他又吩咐道,“先派一队人去打探一番。我们不去水边,只在绿洲周围的山丘上扎营。”在山丘上扎营,就占据了泉水周围的制高点,即便瓦兹设伏,也能从容应对。 或许是恒州出兵突然,瓦兹尚未探得消息,这么一个好的伏击地,巡逻小队转了一圈,居然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陈清湛便下令就地扎营,又让百夫长清点各队人数,各营按顺序下去取水。 这片沙漠白天日头极大,又闷又热,夜间却冷了起来。陆微言取水擦拭了一番,仍无睡意,便掀开帐帘,朝不远处那棵佝偻的老树走去。 树下还坐着一个人,他在前方点了篝火,正倚着树干,仰头看着夜幕。 陆微言在他身旁坐下,便听他道:“我十二岁生辰的时候,父王刚大胜了瓦兹一仗,便带着我们一家出城,来到这里为我庆生。”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站起来转过身,拍了拍老树粗糙的树干,笑道,“这棵树跟当年比,长高了不少,当初看它一片叶子都没有,我还以为是株枯木呢。” “那你眼神可真差。”陆微言笑过他后,又抬头看了看老树交错缠绕的树枝,“我听闻这沙漠中有一种树可以千年不老,千年不灭呢。” “哪有什么不老不灭。”陈清湛抬头望着繁星,叹道,“这世间的所有树、所有人,都有湮灭的时候。我十二岁的时候,在这里,阿姐还在篝火边跳舞,可现在……” 陆微言刚想宽慰他两句,便听他又道:“那时候我还没有经历过战事,以为世界就是我想的那个样子,父王屡战屡胜,齐王府安居一隅,母妃和阿姐都会陪在我身边。长大了才发现,这些都是暂时的,父王母妃都会老去,阿姐会出嫁,有些路必须要我一个人走,有些责任必须我来担。” 陆微言便静静听他诉说。 陈清湛却转头对他一笑,火光映着他的面庞,他道:“但现在,我忽然很庆幸,庆幸过了这么久以后,今日我的身边,依旧有人陪着我。” 这团篝火似乎烧得旺了些,陆微言垂下头,拿手背冰了冰脸,借着手掌遮挡,微微一笑。 == 陆微言是被角声惊醒的,整装出去以后才发现天才略微有了点亮意,沙漠上又起了些风,远处已是一片模糊。而朦朦胧胧之中,仍能看到前面的山丘上有一队不知来意的兵马。 陈清湛望着那边朦胧的影子,莫名一笑,轻声道:“你说他们是刚好赶到呢,还是一夜按兵不动,专挑这个时候来袭呢?” 将士们在等候命令,江恪也不知如何答他,便直接问道:“世子,迎敌吗?” “恐还有伏兵,不可轻举妄动。”陈清湛看那边的人影,略微估计了人数,又道,“一营两千骑兵打头阵,在距敌二百步远时停下,持盾严守,不必接近,后方三千弓箭手乱箭射之。” 前锋和弓箭手领命策马前去,沙漠上烟尘滚滚,不久,盾阵布毕,箭如雨发。 陆微言望着远处的乱箭,不禁感慨,自己的府中习射果真是花拳绣腿,真正打仗的时候,要拼的东西太多了,不仅要有精兵强将,还需要大量的装备物资。 箭雨纷纷射了片刻,陈清湛忽然蹙起了眉。那边的瓦兹方阵,竟无溃散之势。不对,瓦兹马多人少,瓦兹人会走路就会骑马,马上作战也是瓦兹最擅长的,那边的队伍为何那么矮,像是步兵?为何前方会有这么多持盾步兵? 瓦兹并非只挨箭不回应,而 分卷阅读87 是因为他们射出来的箭几乎都折在了箭雨之中,天又稍微亮了些,陈清湛终于看清,瓦兹的箭都是从后方射出,那前方,盾牌后面是什么? 号角声又起,左右两侧也出现了瓦兹的骑兵,他们叫嚣着,挥舞着手上的长刀,便朝瞭望台下的大军冲来。 恒州军早已集合完毕,陈清湛便道:“二营负责左翼,三营右翼!”他说罢,忽扬鞭策马,朝前方刚派出的弓箭手疾驰而去。 “点火,放火箭!” 所谓火箭,是在铁箭头后部绑上浸了油的麻布,点燃后用强弓射至敌方。 火箭刚一射入瓦兹军阵,那边就袅袅地升起几股黑烟,没过多久,火光冲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毛发烧焦的气息。 这边的火势刚起来,方才从左右两侧突袭的瓦兹人便掉头仓皇而逃,两大营不忘继续追击。 火光越来越黯,黑烟逐渐散去,骑兵们一步步朝那边逼近,前锋一戟挑开瓦兹的盾牌,瞪大了眼。盾牌后面焦黑一片,没有一个人影,地下却堆了厚厚一层黑糊糊的东西。 有人持戟挑上来一团,在手中捏了捏,又凑到鼻尖一嗅,惊道:“这……这好像是羊毛!” 大火之下,这一片羊毛早已烧得不成样子,只在后方边缘火势没有蔓延到的地方,有一个羊毛扎的人偶,腰上还捆着麻绳,绳子蜿蜒到后方。大家这才发现,地下一团团乌黑的羊毛中也有不少麻绳,绳子被烧得乌黑粉碎,顺着那黑麻绳朝前方望去,便是掉头逃窜的瓦兹骑兵。 “瓦兹用羊毛扎成假人,莫不是……”有人瞠目结舌,“莫不是要骗我们的箭?” 瓦兹没有铁矿,也没有大杲那样成熟的冶铁技术,他们的武器大都是花了大价格从大杲黑商手中购得。他们便趁晨光熹微,用羊毛假人骗恒州军射箭,等收足了箭,便趁两侧骑兵偷袭之际,将插在黄沙上的盾牌留在原处,骑马带着假人迅速逃走。 大杲和瓦兹交战多年,彼此的关系虽是敌对,但瓦兹向来羡慕大杲的经济、崇拜大杲的文化。大杲厉帝年间不少边陲百姓不堪苛政重税之苦,逃往瓦兹,与他们一同生活,其中不乏饱读诗书之辈,向瓦兹传授了许多大杲百姓的知识和经验。而杲为大国,多少有些瞧不起瓦兹,即便学习,也不过停留在异域服饰、训练马匹、饲养羊羔上。 中原将士大都熟读兵书,自认为比瓦兹懂得兵法,如今被外族摆了这么一道,心中略有憋屈,脸上也尽是不悦。 陈清湛明白他们的想法,他自己亦是不服气,但仍道:“兵不厌诈,只需我们诈他们,不许他们诈我们吗?都打起精神!” 带着这些人策马回营后,二营三营的人也赶了回来,陈清湛便道:“瓦兹今日来扰我,这场仗就已经开始了。一营为先锋,二营为左军,三营为右军,我自领四营为中军,五营为合后,严阵前进,追击敌军!” 一声令下,七万人马的队伍不出片刻便各自归位,严阵以待。 “出发!” 瓦兹逃窜的方向便是这片沙漠的另一个尽头,它通往狄历草原,瓦兹的心腹。 风在耳边呼啸,卷着沙子打在脸上,瓦兹虽逃窜了一段时间,还是被追上了——他们停了下来。 那边山丘上,为首的人冲这边做了个揖,高声道:“恒州齐王世子。”那人年纪不大,大杲话却说得极好,“在下瓦兹四王子乎达拉,久仰大名,幸得瞻拜。“ 陈清湛神色微变。 江恪盯着那瓦兹小王子站着的地方,说话都结巴了:“这,这里是……” 第46章 世子,您为什么还活着啊…… 六年前的冬天和去年一样的漫长寒冷,西北边境滴水成冰,战事频繁。瓦兹像是发了疯,屡败屡战,时不时就要找恒州军的麻烦。正面打打不过,他们就趁着夜色袭击了一队苍云山的巡逻士兵。 齐王震怒,当夜便率兵踏入戈壁沙漠,与驻扎在那里随时准备骚扰恒州的瓦兹士兵大战了一场,之后乘胜追击,大小战打了十多场,击退瓦兹二十余里。待能远望到狄历草原时,就地扎营,欲驻守三日,以挫瓦兹锐气。 那年,齐王世子十二岁,随军出征,少年意气,在瓦兹夜袭两次后便带着一支五百人的小队,绕到前方瓦兹堆积草垛的地方,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草料。 而后,在此处遇袭,被逼入屯粮谷地,五百将士仅数十人生还。 “恒州军一直是我们的劲敌。”那叫乎达拉的小王子笑盈盈地行了个瓦兹的礼,又站起身来道,“我小时候就经常听我二哥给我讲战场上的事,是以,世子虽然不认得我,我却早就知道了您的事。” 两军交战,没有无故夸赞对方的道理,他这么说,要么是谈和求饶,要么就是话里有话。 江恪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便忍不住偏头去看陈清湛的神色。 陈清湛虽淡淡地看着乎达拉,眉头却禁不住微皱,他道:“我对你的事没兴趣。” “世子不想问问,我知道的是什么事吗 分卷阅读88 ?”乎达拉又笑眯眯道,“您今日识破了我的‘羊毛军’,与传闻之中不太一样呢。”他摇头晃脑地唉了一声,又道,“不过,这喜欢烧东西的风格嘛,还是没变。” 此话一出,将士们都听出了些许不对。 乎达拉调转马头,扬鞭指了指后方荒芜的山丘。“我现在站的这处山丘后面是一片谷地,六年前一场大火把本就不多的草烧了个干净。但此处毕竟是我瓦兹为前方勇士供给粮草的地方,即便被烧了,我们还是准备清理干净继续用的。”他转过身来,仍是笑意盈盈,却莫名让人瘆得慌,“据当年的勇士说,这块儿扫着扫着竟发现有个约莫六尺长一尺深的小坑,世子可知道这是怎么来的?” 陆微言神色微变,那日梁家被灭门后,陈清湛曾在马车上安慰她,说的正是他十二岁领兵,突袭不成,反而近乎全军覆没的事。他说,齐王让他记着,那四百多将士都是为他而死。他说,那日以后,他对齐王说自己宁愿在毅园守灵也不愿带兵。 六年前火光漫天,四百多将士被呛死、烧死、蹋死的地方,莫非,就是此处? 陆微言骤然转头,便见陈清湛已经阖上了双眼。 “哎呀,传闻那日齐王世子夜袭我粮草不成,反被我们的勇士围困谷中,大火烧了半个时辰。”乎达拉笑吟吟地对着这边高呼,“世子,您为什么还活着啊?” 陈清湛握着缰绳的手都攥出了青筋,他缓缓睁开眼,胸口起伏不已。 他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齐王一脉是恒州军的心腹,所以他们舍命也要护住他。 即便那夜遇伏,本就是他的过错造成的。 乎达拉越说越兴奋,伸出手掌放在嘴边,那滑稽的模样在恒州将士看来尽是羞辱,“在我们瓦兹,每每有人路过这个坑,就有勇士给他解释,当年恒州齐王的世子,就是被他的将士用身躯掩护在坑底,才捡回了一条命。我们瓦兹啊,都管这个坑叫……” “咻——”一支羽箭飞射而出,刺进了乎达拉面前不出一丈的沙地。 箭划破长空的凛冽风声,刺得两边的人都清醒过来。他们朝箭飞出的方向看去,就见世子身旁的小姑娘收了弓。 她射术不精,不然真想一箭穿了那聒噪的小王子的喉咙。 见陈清湛看她,她便回之一笑道:“你们行军打仗,还要和敌人讲礼仪,安静地听他们讲话吗?”她瞥了眼对面的乎达拉,又道,“跟这东西废什么话。” 陈清湛注视着她。她什么都知道,才不愿意让乎达拉把话说出来。她前些日子还因为习射拉伤了手臂,今日还是毫不犹豫地射出了那支箭。片刻后,陈清湛笑道:“对,跟这东西废什么话!” 两军对峙之时,就像一根绷紧了的弦,有一方动了兵刃便是弦断,杀伐一触即发。 乎达拉举刀大笑道:“哈哈哈哈,恒州的齐王世子,你六年前折在这里,我赌你今日,也踏不过这座山丘!”说罢,刀尖向前一指,他身后便响起了瓦兹士卒的喊杀之声。 陈清湛道:“那就看看,你的瓦兹骑兵队是不是也和你的脸皮一样固若金汤!” 不管是苍云山那夜还是今日清晨时候的突袭,都不过是小打小闹。如今,此处,才是两军的正式交锋。 乎达拉将大批瓦兹军队屯在此处,不仅因为这里是曾经的粮草驿站,物资充足,更是因为此地再往北就是狄历草原,是他们世代生长的土地。六年前齐王尚且未曾踏入,如今他们怎能让这个传闻中“瓦兹手下败将”的齐王世子进入草原? 但恒州军也是与瓦兹交战多年,他们中间有不少人有死在瓦兹手上的同袍挚友,也都怀着荡平瓦兹的梦想。近几年小战无数,却不见大斗,恒州军太久没有酣畅一战了。瓦兹身后是狄历草原,他们身后何尝不是恒州、不是大杲的万里山河? 是以,双方皆是拼尽全力,不死不休。 陆微言紧紧跟在陈清湛身边,不忘四处观察着战况。 厮杀刚开始时,两军中部的弓箭手便已准备妥当,弓箭对射,箭雨如麻。甲胄虽能抵挡一些,但仍要挡开那些直击要害的乱箭。 恒州军此战准备充足,各个弓箭手的箭袋里都装满了箭,虽然清晨的时候放出去了一些,但好歹没落到瓦兹手里。 此时,双方皆没有直接冲到脸前近战,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那边射过来的箭雨渐渐稀疏,瓦兹的队伍从两翼分散开来,像是要对恒州军进行封锁包围。 “左军右军,从两侧拦截!”陈清湛道。 二、三两营应声出动,在西、东两侧迎上瓦兹。瓦兹人会走路就会骑马,他们的马匹常年在狄历草原驰骋,健美异常,跑起来的速度更是飞快,两营便没有直接往前方的西北、东北两个方向冲,而是略微偏后,将将拦住瓦兹,与他们交起手来。 与此同时,前方的瓦兹骑兵也冲了出来。 陈清湛选了精锐将士为一营,而一营正是前锋。将士们皆是见过大场面的,即便瓦兹来势汹汹 分卷阅读89 ,也能一拥而上,不乱阵脚。在拼力厮杀的同时不忘严防死守,以免瓦兹撕出口子。 前锋不乱,步步紧逼,后面的队伍便一往无前。 天上仍有流矢纷落,陆微言即便位于中军也不得不持剑去挡。她没有用过剑,但挡箭毕竟不是杀人,还是可以应付一二的。虽然陈清湛不忘照顾她,但她总是不想拖人后腿,是以全神贯注,紧紧盯着周围。 两军战得正酣,瓦兹在恒州前锋精锐步步紧逼之下略显劣势。而此时,东西两侧忽然起了火光。紧接着,与恒州军前锋交战的前排瓦兹士卒突然连成了一条火蛇。 东西两侧交战处距离中军较远,但前军的情况陈清湛还是能看清楚的。待他看清时,也不免微怔。 与恒州前锋作战的那三两排瓦兹士卒点燃了自己。 战场上厮杀声太大,乎达拉站在陈清湛根本听不到的地方大笑:“哈哈哈想不到吧?什么草料、什么生命,我们瓦兹勇士不在乎!六年前如此,今天也是。恒州的齐王世子,想不到吧,六年前的火光,今日还能一见。兵燹注定是你的梦魇!”他仰面朝天,行了个神秘的礼,轻声道,“只要我们族人能杀了你们越过苍云山,踏入那片神赐予我们的草原,我们付出什么牺牲,都不在乎。” 那些士卒衣服里面塞着厚重的羊毛,他们从心爱的马儿背上翻下,便无牵无挂,愿以身躯阻挡恒州军的脚步。后方的瓦兹骑兵趁机向两侧散去一部分,企图在此时包围恒州军队。 但恒州的前锋将士发愣只是一瞬,一瞬过后,数万将士,视烈火如无物,迎面而上,无一退缩。 两侧将士亦然。 他们用自己的盾、用自己的脚,一下下、一步步,压下了,蹋过了瓦兹士卒,和自己战友的尸体。 饶是方才狂笑的乎达拉都瞪大了双眼。火在他们心中是神圣的,他们崇拜火,也惧怕火。本以为瓦兹勇士点燃自己已是英勇无比,但未曾想到,恒州将士亦可坦然踏入火海。 他忘了,六年前,藏匿陈清湛的恒州将士,亦是不怕火的。 大火很快被蹋灭,两军都杀红了眼。日渐西沉时,瓦兹终不敌恒州军的攻势,败下阵来。 乎达拉在逃窜之时被恒州将士抓捕,押到陈清湛面前。 “我是瓦兹的四王子,你不可以杀我,你杀了我,我们和你们就会势不两立!”乎达拉终于慌了。 陈清湛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我们早就势不两立了。”他转过身,昂首对千军道,“六年前,我父王说,若我真想祭奠我军英烈,就提上敌人的头颅!” 陈清湛下马,提起乎达拉的后衣领,陆微言下马跟上他,跟他越过荒丘走入谷地,在那草木稀疏处找到了个浅坑。 乎达拉被丢在地上,见到浅坑,瑟瑟发颤。 “我告诉你这是什么。”陈清湛把乎达拉踢进坑底,“这是我给你挖的坟。” 第47章 如果我喜欢的人想要做翱…… 两军交战之后,这场仗就真正拉开了序幕。瓦兹如今也算是“哀兵”,虽后退了几里,但这几日仍不忘加以骚扰。乎达拉说的其实不错,他是瓦兹的小王子,怎么也是有些分量的,把他俘虏了比杀了或许更有价值些。 但陈清湛根本没打算拿他跟瓦兹老王谈什么条件,就真的让他曝尸荒野,祭奠恒州英烈在天之灵了。他是来打仗的,不是来议和的。瓦兹老王要是能有跟他们议和这么高的觉悟,恒州今日也不至于出兵了。用郭瑞的话说就是挨了打才老实。 想起郭副将,陈清湛望着天际,拉了拉缰绳。继续行军的话,明日傍晚或许就能踏入狄历草原,可眼下恒州军被拖住了后腿——后方的粮草,今日没有送到。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方能有备无患。何况恒州军此战是远征,后援物资跟不上就不得不撤兵,否则很可能被困死在他乡,因此,粮草至关重要。所以在出兵之前,陈清湛就和郭瑞商议,让他这么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掌管粮草物资运输之事。 郭副将老谋深算,为人谨慎,不该出岔子。可这么说来,就是苍云山上出事了。 恒州突然出兵,是占了先机的,虽说深入戈壁沙漠数十里难免会被瓦兹发觉,可瓦兹哪里来的本事这么快干扰到后方苍云山呢?况且,此处距恒州已远,若是苍云山的问题,今日粮草未到,恐怕苍云山两三日前就出了岔子。 有备用的干粮包在,粮草还能等一两日,水却是等不得。苍云山有专门为前方运输物资的小队,陈清湛这边也有负责和他们接头的人,这些人如今被分成两波,一波被派去打探苍云山那边的消息,另一波负责寻找和运输水。 不管是什么原因耽搁了粮草运输,他们今日都不能再继续前进了。 安营扎寨时,天色尚早,将士们却已略显乏力。备用的干粮包是应急用的,谁都不敢多取,大老爷们儿吃不饱饭倒真是憋屈。 像是为了应和他们的闷闷不乐,天也昏昏沉沉的。空中盘 分卷阅读90 旋着的鹰发出一声清唳,紧接着,一道耀目的白光撕破乾坤,雷声阵阵。 陆微言站在帐前抬头望着天空,问道:“沙漠里也会下雨吗?” “会,但是很少。”陈清湛给她递了斗篷,“天气热的时候,雨根本下不来,在天上就被蒸干了。不过这几天还凉快,一会儿应该是有雨的。”有雨,也算是苍天待他们不薄了。 陆微言伸手接过,却只是搭在臂上,这天闷得很,她才不想再披个斗篷。 “下了雨,很多毒虫就会钻出来了。”陈清湛又道。砾石黄沙之中,少有毛茸茸的四条腿活物,却不乏稀奇古怪的毒虫。说着,陈清湛惊慌地拍了陆微言一下,喊道:“你脚下有只蝎子!” 陆微言低头瞥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的地面,又抬起头来十分淡然地看着陈清湛,而后神色夸张道:“哇!我好害怕啊!” 说罢,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终于憋不住地笑了出来,一齐走进了帐子。 “明日雨停之后,我派人送你先回恒州。”陈清湛在一旁低头擦拭着手,也没有去看她。 陆微言朝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道:“是你要把我带出来,如今又要送我回去,你这不是……”她斟酌片刻,找到了合适的词,“这不是始乱终弃吗?” 陈清湛果然愣住了,怔怔地转过身,片刻后才笑道:“始乱终弃是这么用的吗?”他走到陆微言身边坐下,望着她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陆微言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他用这样满是关怀的眼神看着她,说的又是这么引人遐思的话,陆微言总怕看着他,就会莫名答应了。 若真是苍云山那边出了问题,不但今天不会有粮草,明天、后天可能都不会有。大军已到此处,不会轻易撤退,至少要等到确切的消息。而在此期间,瓦兹仍会不断骚扰,甚至说,即便三日后陈清湛真的要退兵,瓦兹也不会轻易让他们走。 陈清湛还是担心她的安危,他有把握之时,自然可以带上她,但如今,他也不知自己是否有把握。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微言苦笑道,“可是,你带我去苍云山,带我来戈壁沙漠,我都没有拒绝,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外面的雨终于下了下来,落在砾石和黄沙上,烫出一阵阵泥土芬芳。 陈清湛手指微微一攥。 他带她去苍云山看星空云海、日升日落,带她来戈壁沙漠看恒州将士奋勇诛敌,存的是什么心思,他自己当然是知道的。而陆微言此番话,就像是要给他诸般举动做个评判。 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在台上表演了一番花拳绣腿,又扑到父王母妃怀里想讨个夸奖。但小的时候,面对父王母妃,他心中满是期待,如今面对陆微言,他却莫名有些不安。 陆微言也没有去看他。她微仰着头看着帐顶,道:“小时候,我爹想让我做个文雅的淑女,像京都所有的大家闺秀一样,学着怎么打点内院,怎么侍奉夫婿,怎么教导子女。”好像那就是所有女孩子的最终归宿。 “可我不是个听话的孩子。”陆微言一笑,又道,“我不想大半辈子都困于家中内院的方寸天地,更不愿做一条依附巍然大树的藤萝。” 陈清湛终于转身看她,陆微言还是仰着头,笑得和草原上的日光一般温暖,眼神却坚定得像巍巍苍云山。 她道:“小时候我就想,如果我喜欢的人想要做翱翔天空的鹰,那我就要努力做能与他并肩的云。” 陈清湛攥着手指阖了阖眼,旋即睁开,垂眸走到了榻前,在她身边坐下。 陆微言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说出来,担心他听不明白一样,又道:“你不用刻意保护我的,我既然选择站在你身边,就会保护好自己,我……” 身子一紧,她被陈清湛拉进怀中,下巴抵在他肩上。 陆微言笑了笑,还是决定说完,“我一点都不娇弱的,你不许丢下我。” 说罢,她便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实在不用忸怩作态。 “我明白了。”陈清湛附在她耳边道。 他们抱得极紧极牢,不知不觉间已经站起了身。此刻无需多言,所有心事都在紧密拥抱间尽数诉说。 片刻后,陈清湛忽然推开一点看着她,以他们两人鼻尖相对的姿势,不管是目光还是唇,都近在咫尺。眼中水光潋滟,微波荡漾,唇上像是沾了饴糖,红润甘甜。 一阵停顿后,陆微言感到自己脸上腾腾地窜着热气,便坚持不住地闭上了眼。可此情此景,把持不住的又岂止她一个呢?她方才阖眼,便感到了唇和唇的相碰。 陈清湛吻她就像那日在城楼下一般,带着不急不慢的温柔,可偏偏就是这样,让她腹间一阵酥麻,连后背都一颤,紧紧地攥了攥手。可到底还是不同的,这次不是浅尝辄止,也不是亲吻眼眸和额头,唇瓣间的描摹远比额头上细腻,又更胜眼眸间的缱绻,带着独有的细腻温存,在两人之间缠绵回旋。 陆微言背后被一只手轻轻抚过,抚 分卷阅读91 平了颤粟,却撩起一阵灼灼热度。她被这种奇异的感觉顺得舒适了不少,心中轻叹一声,伸出双臂揽到他颈后,顺着本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回应他。 瓦兹在前方虎视眈眈又如何?粮草真的出了问题又如何?他们总会想方设法解决的,这一切都不是让她离开的理由。 如今,他们只想享受这个亲密无间的拥抱,这个缠绵酥软的吻。 细雨非但没有带来清凉,反而让这片戈壁更闷了些,两人分开时,都轻轻地喘着气,整个帐子都弥漫着温热。 陆微言跌坐塌上拿手背冰脸,却发现整只手都是热的,便瞥了眼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飘飘然地看着她,回了个“彼此彼此”的眼神,笑道:“我忽然想起之前在京都外写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放妻书,所以这个婚,我们还得再成一次。” 陆微言挑了下眉,故作沉思道:“那我要考虑考虑。” 陈清湛笑着看她:“考虑什么?你上次不是答应得挺快的?” 他这个上次,说的是翩跹楼相会,两人卖力地给整个京城的百姓演戏,装得深情款款,看得旁人泣涕涟涟。 “这不一样。”陆微言反驳道,“假的和真的……”她顿了顿,忽觉世事无常,时隔半年,他们居然还在讨论这个问题,可时过境迁,如今却是真的了。陆微言笑笑,“和真的怎么能一样呢?” “有道理。”陈清湛点了点头,逗她道,“是要认真些,我回去以后就去淮州,问问陆大人还要不要你这个丫头。” 陆微言回忆了一下自己亲爹对这个便宜女婿的满意程度,顿觉陆明煦极有可能二话不说把她嫁出去。 她抱拳笑道:“齐王世子成两次亲,娶的还是同一个人,真乃神人。” 他拱手回道:“陆家千金上两次轿,嫁的还是同一个人,也是奇闻。” “惭愧惭愧!” “谬赞谬赞!” 陈清湛操办此事之心不死,又道:“父王倒是捡了个便宜,之前还说没看到京都的成婚之礼,现在机会就来了。父王不便离开恒州,我们还要找个时间……” “蝎子!” “怎么这么多蝎子?” 帐外的喊声打断了“谈婚论嫁”的两人。 陈清湛想起什么,抬眼看她。 陆微言回之一笑,道:“乌鸦嘴。” 第48章 我们营前刚烤了不少蝎子…… 小雨过后,先从砾石和黄沙里探出头来的不是青草,而是毒虫。 恒州将士们都在沙漠里打过仗、过过夜,知道夜间在这沙漠里,想见不到蝎子都难。 可像今日这般一大群黑蝎密密麻麻席卷而来的场景,仍能称得上是大场面。 陆微言在京都也是见过蝎子的,但仍忍不住蹙眉道:“怎么这么多?” 蝎子虽小,成群结队而来却是麻烦,将士们再厉害也不能用兵刃把它们一只只刺死。 “带人去取石灰,打探一下其他地方的情况。”陈清湛吩咐道。 攻城战守城战常扬洒石灰粉,是以苍云山也备了不少,这次出征带上也是为了夜间驱虫。蝎子昼伏夜出,今夜只管挡住,不让它们进入营地袭击,到了明天天一亮,它们自然会散去。 前面的将士仍在驱赶蝎子,见兵刃不方便便直接上脚去踩。就这样,前方的小将稍不留神,一只黑蝎就顺着他的靴子爬了上去。蝎子尾刺寒芒一闪,刺进了那小将的小腿肚。 一瞬的刺痛让他不自觉叫出了声,可受伤的那条腿却是僵直起来动弹不得,喊叫之后,他脸上的肌肉也抽搐起来,目光一滞,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周围的人见状,忙上前把他架起抬到了后面。 “这蝎子怎么这么毒?” 被大杲境内的蝎子蛰了大多就是疼一下,肿个几天就下去了,虽然也有头晕恶心打寒颤的,但极少见到能把人一下蛰昏过去的毒蝎。 有人帮受伤的小将士挽起裤腿,那蛰伤的地方已是一片红肿。他撕了布条在伤口上端扎紧,又取出刀在伤口处划开取刺挤血,收拾了半天,那小将士也不见醒来。 手上被轻轻一握,陆微言转头,见陈清湛看着她,唇角带着笑意,轻声道:“当心些,我去前面看看。”说罢在她掌心一捏,转身便朝前方驱赶蝎子的将士们走去。 陆微言并没有停在原地,而是连忙小步跟了上去。 陈清湛停下脚步,侧过身看她。 “走啊。”陆微言歪头,理所当然地眨了眨眼。 两人相视片刻,俱是一笑,也不知在想什么。 刚下过雨,地上还有些湿,石灰粉洒上后,鼓起不少石灰泡。前面的蝎子果然犹豫了,沿着石灰边左爬右爬,像是在找突破口。 看到蝎子停下,陈清湛放心了些,又吩咐道:“把石灰往马厩送去些,让那儿的兄弟们严加看护。”人尚且可以注意,马儿才是真的无能为力。 只是, 分卷阅读92 蝎子不仅喜潮怕干,还喜暗怕光,营帐里如今都掌着灯,它们为何要往这里钻呢?何况,哪里来的这么一大群一样的黑蝎? “世子。”打探情况的人绕了大半圈回来,皱着眉头抱拳道,“不止西北侧,如今咱们营寨四周都有毒蝎,这阵仗,该不会是……”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前方号角声起,有人高呼:“瓦兹夜袭!” 看来今夜的蝎子,只挡着是不行了。陈清湛安排道:“取火把,在四面皆烧出一条路来,迎敌!” 蝎子被火烧得噼啪作响,战马扬蹄嘶鸣,恒州将士迅速冲了出去。 乎达拉死后,瓦兹领兵之人也不知换成了谁,不过作战手段却比年轻气盛的乎达拉老练许多,前些日子只顾骚扰,骚扰完了就跑,一来二去,大有让恒州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意味。 今日,怕就是他估摸的“三而竭”的时候了。 其实,他估摸得不差,苍云山那边的粮草断了一日,恒州军又刚被毒蝎闹了一通,确实不处于迎战的最好状态。但恒州军出来行军打仗,停下来时状态再不好,提刀上马的那一刻,都会卯足了劲儿全力以赴。 瓦兹这次果然没有立马逃窜,两军悍然对峙,火光和血光照亮夜色。那边的人和马像是熏了什么东西,想来是驱赶蝎子的,他们倒是早有准备。可打了许久,恒州军不后退,瓦兹便只能频频后撤。 恒州军追至一处,陈清湛见前方沙丘起伏,恐有伏兵,便示意大军停下。他们粮草尚未运到,营寨周围还围着蝎子,实在不宜走远。 没过多久,瓦兹那边也停了下来,有一人策马调转过头,冲这边高呼:“黑蝎子滋味如何啊?” 果不其然,沙漠虽有蝎子,也没有这么一大片一齐往恒州军营寨里钻的道理。陈清湛便回他道:“你要是这么想吃,不如跟我们回去,我们营前刚烤了不少蝎子,正好让你尝尝滋味如何。” 那人哈哈大笑起来,道:“诶,世子说笑了。我们的勇士有的是羊肉羊奶,吃蝎子做什么?”又挑衅道,“倒是你们,粮草还有吗?” 他说罢,扬长而去。 粮草之事,每个恒州军都心知肚明,可瓦兹又从哪知道的? 这次的伤亡比之前那仗要大,最后又受了瓦兹的嘲讽,大军回营时都闷闷不乐的,见到黑蝎们还在石灰线前踟蹰徘徊不肯离去,更是不快。 有人建议把这一圈蝎子全烧了,省得看着心烦。更有人口味独特,觉得要是没毒,吃烤蝎子也不错。 陆微言对烤蝎子没什么兴趣,只是不明白它们怎么就认准了这里,便道:“这群蝎子这么坚持不懈地盯着咱们的营帐,莫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这也是很多人心中疑惑的,传说有人可以吹笛驭蛇,可瓦兹既没奏乐也没吹哨,这群蝎子怎么就乖乖地听他们的话了? 陈清湛持剑挑起两只毒蝎,帮它们渡过了石灰天堑。一群人就这样跟在两只蝎子后面,左拐右绕,进了一顶帐子。 两只蝎子在角落里的一只布袋前停下,伸出钳子夹破袋底,里面便爬出密密麻麻的灰鼠妇。 想来,瓦兹有人专门饲养黑毒蝎,而这种蝎子最喜食鼠妇。 “这帐里住的都是谁?”陈清湛冷声问道。 百夫长便点了十几个名字,那些人站出来,也是面面相觑,都说不知道那袋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若真的没人承认,就只能把这一个帐子的人都拿下,可若是放这袋东西的人住在别的帐子里呢? 军中有内鬼,这是大忌,周遭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两只蝎子进食的声音。 突然,帐外一阵高呼:“粮草到了!” 所有人都禁不住面露惊喜之色,粮草到了意味着他们可以继续西进北上,意味着方才嘲笑他们的瓦兹小儿将被他们斩于刀下。 押送物资粮草的小队气喘吁吁,还没缓过气被就连忙走上前来回话。而这为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郭瑞本人。 郭副将看到帐里一群人盯着两只蝎子一袋鼠妇,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心中寻思,他们迅速押送补救粮草过来果然是有道理的,瞧瞧这些将士,这是准备吃什么? 郭瑞连忙道:“前日运送粮草的小队迟迟没有回来,我便觉不对,忙快马加鞭亲自押送补运。” “郭将军何必亲自来,苍云山也得有人守着,况且恒州军防还需要仰仗苍云山。”郭将军亲自押送粮草固然令人放心,但苍云山亦然重要,陈清湛不免有些担忧。 郭瑞便道:“我走时已经安排妥当,知会了王爷,王爷许了。况且我只押运这一次,想看看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压低了声音,“况且,此番若不是我亲自前来,弟兄们可能又被坑进去了。” 陈清湛知他意思,便让其他人在此等候,与郭瑞一同出去。 “世子,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两队人。一队自然是世子派来接应我们的,另一队,也自称是世子派来的。”郭瑞摇了摇头,“我虽然没有记住所有人的本事,却恰好记得这队里有两个人 分卷阅读93 是前不久王爷去苍云山时,给他们带了家书,允他们归乡的。” 齐王那日遇刺后,便遣散了一些府上旧人,又上苍云山送走了一批将士。他为了不引起惶恐,才宣称是让那些将士归乡,其他人不知道,陈清湛和郭瑞却是知道这些人便是军中的内鬼。 郭瑞继续道:“这队人先找到了我们,我便将计就计把他们带上,等世子接应我们的人到了,一举拿下。”他愤愤地跺了脚,叹道,“前日的小队极有可能被带进了瓦兹的埋伏圈。粮草……和那两队弟兄,可能都在瓦兹手里了。他们看见来人时,估计还觉得眼熟,真以为是自己人……” 他们当那些人是自己的同袍手足,那些人却把他们送人敌人虎口。 陈清湛阖了阖眼,半响后,道:“将军随我来,看看这军中,是不是还有那日的人。” 郭瑞指出以后,同帐的将士自然也知道他是那日归乡了的,本以为他从家中赶了回来,没想到他竟未上报苍云山就跟上了队伍。负责点他的百夫长解释道,这人平日里和他关系不错,本就与其他人一支小队,还说自己出征心切,他便擅作主张地把他算上了,于是也领了罚。 本以为瞒着军中将士才是最好的,没想到恰好让他们钻了空子。陈清湛思索之后,终是说道:“我父王那日上苍云山调走的几十人,永远不得再入恒州军。” 父王,你到底知道什么? 第49章 这祠堂里摆着的,哪个不…… 被瓦兹折腾了大半宿,营中早已昏昏沉沉,唯余一顶帐中的人还仗着没人躺在榻上说悄悄话。 “恒州那边,我总是有些担心。”陈清湛道,“当初朝廷派晋王镇压王殊桓,给他的兵却是四处抽调的,想来朝廷已经提防起我们了。” 陆微言便道:“京都和恒州之间还隔着俞州,朝廷想对恒州动手,总要先解决了俞州。”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的形势,朝廷自然不会和他们正面交锋,但暗中瓦解势力的事,他们还是做得出的。想起自己从梧州回来以后齐王遮遮掩掩的样子,又道,“父王明明知道些什么,却什么都不说,倒让我更是不安了。” “你现在知道不安了?”陆微言挪开几寸瞧着他,“当初把你母妃瞒在鼓里的时候你可是心安理得呢。” “我也是不想她难过。”他解释得自己都有些信不过了,说得越来越轻,“只是没想到最后让她更难过了。” 人们好像都喜欢瞒着自己最亲近的人,总觉得是为了他们好,到头来往往瞒不住还搞得一团糟,其实说清楚讲明白没有那么难的。想到这里,陆微言便嘟囔道:“谁知道你会不会也骗我。”说罢,又挪开了几寸。 陈清湛被她逗笑,往过去蹭了几寸,恰好把她挪开的补了回来,问道“我骗过你吗?” 陆微言回忆一番,没有想到合适的,便强词夺理道:“刚刚还骗我说脚下有蝎子。” “……我错了。” == 此时的恒州,也被一片夜色笼罩,昏暗岑寂。 而在地下更昏暗的地方,有一队人弓腰提灯蜗行。 齐王府院内地下,土夯得极实,挖这条暗道废了不少功夫。 有人担忧道:“虽说恒州守军被调到了苍云山,可王府里还是有不少守卫的,咱们上去万一被抓个正着怎么办?” “放心,这上边是齐王妃的院子,她人都搬出去了,院子是空的。”前面的人答道。他们想了许久从哪里上去,本来选的是守卫不甚森严的程妃院中,如今齐王府去了苍山寺,倒是让他们省了不少事。 跟在他后面的那人鬓发微白,直勾勾地盯着他敲打上方的土石。隐约有一点微弱月光照进洞穴,那人忽道:“你说陛下派人支援我,可是真的?” 一个满脸堆笑的人道:“哎哟您就放宽心吧,余大人审王大人时,听说了您的事儿,可是唏嘘不已。”他走到那人跟前,又压低了声音道,“再说,咱们的人不是都在这儿了吗?京都调来的后援也已经到恒州了,只要您解决了齐王,余大人一定会奏明陛下,让您坐上去的。” 他没有答,只继续看着簌簌落下的土屑。 暗道刚一挖通,那鬓发微白的男子就迫不及待地爬了出来,可他刚站定,便听到了一阵极缓的脚步声。 院中有人。 他将右手背于身后摆了摆,示意下面的人暂时不要出来。 他太心急了,这时自己不该率先出来的,可阔别此处二十余载,再回故地,总是有些激动的。 听声音像是只有一个人,许是值夜的守卫。他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准备将其一刀毙命,可当看清来人时,他忽然有了新的主意。 来人是齐王。其实这几日,他时常会独自来这里,本是想念妻子,却没想到遇到了故人。齐王微怔,仔细辨认后,才平静道:“兴义。” 那人一笑:“廿四年了,哥哥竟还能认出我。”他走近两步,又道,“哥哥见到我,怎么一点都 分卷阅读94 不惊讶?” 齐王微笑:“你不是早就和我打过招呼了吗?” 又是下毒又是行刺,这打招呼的方式也是别致。 陈兴义摇了摇头,嗤笑道:“跟着我的旧人心中不忿,我并不知道。我这不是来给哥道歉赔罪了嘛。” 齐王仍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夜间擅闯王府,就为了和我叙旧?你说我该信吗?”说罢,竟拂袖欲离去。 陈兴义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院中可能还有别人,可这间院子因为无人居住,平日里只有丫头打扫,并没有守卫。他虽有怀揣武器的习惯,但到底是孤身一人,不如先出去调府兵,实在不行……也只能和他们一战了。 见齐王离开,陈兴义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哥!” 齐王脚步一顿。 “我在苍云山待过十九年,跟着将士们一起奋勇杀敌保家卫国,哥为何不信我?”他眼中渐渐蓄了泪水,声音也带了哭腔,“我这次回来,不过是想着当初母妃过世,我都没有来送过。我知道我是个‘已死之人’,不能光明正大地祭奠母妃,所以,我求哥带我去祠堂外面远远地看一眼吧。” 齐王叹了口气,转身道:“起来。” 胞弟能有这样的遭遇,他这个做哥哥逃不了干系。 陈兴义声泪俱下:“不,哥不信我,我就不起来!”他愈发哽咽,竟浑身颤抖伏地痛哭起来,“我早就该死在二十四年前了,哥既然不信我,不如给我个痛快!” 彼时,他不过十五岁,还正是个翩翩少年,如今再见,却已两鬓微斑了。齐王确实怜爱这个幼弟,所以当年才会设法保下他,将他藏匿在苍云山,而今听他这般恸哭,心中一软,便上前扶他。 “你且起来,此事我会再查,但你不能待在王府。” 陈兴义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爬起,张开双臂朝齐王扑去,马上就要兄弟相拥恸哭之际,寒光一闪。 齐王身形蓦然一颤,陈兴义已经用手狠狠地捂住了他的嘴,血从指缝中渗出,滴在夜色中。他用身形压制住齐王,附在他耳边道:“哥,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心软啊。” 暗道中的人鱼贯而出,悄无声息地帮他制住齐王。 “先去大门那边,和外面的人里应外合,一定要封锁消息!”陈兴义道。 一场几乎无声的杀戮在夜色中展开,从这间小院蔓延而出,逐渐吞噬着齐王府。 而齐王转醒的时候,陈兴义就坐在他面前擦着自己的匕首,像是在看什么战利品。陈兴义坐在椅上,让他靠墙坐在地上,颇有居高临下的意味,就像是胜者在看囚徒。 “咱们好歹兄弟一场,我本来准备先搞定了你儿子再来找你的,没想到你还挺宝贝他。”他伤了自己的兄长,也毫无愧疚之心,看着他道,“苍云山重军押运前线粮草,恒州守军支援苍云山,那恒州呢?恒州你是准备让给我吗?” 齐王阖了阖眼,胸腔猛烈起伏间,他心想,还好,还好元初不在府中,还好湛儿不在府中。 见齐王不说话,陈兴义莫名心头火起,道:“这齐王府、这恒州,本就该有我的一席之地,这是你欠我的,你活该!” 齐王默了片刻,才道:“我当年救下你,又把你送到苍云山,便是想着,若我不慎战死,便由你接管恒州军和齐王府。” 陈兴义骂道:“你放屁!你死了还有你儿子,轮得到我?” 齐王不欲与他解释,见他如此愤恨,便问道:“所以,陷害湛儿的也是你?他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陈兴义冷笑道:“他有什么对不起我?那我有什么对不起父王的?对,我是准备陷害你儿子和女婿谋反的,可惜京都那些人都是废物,给搞砸了。” 他瞧了瞧窗外,血色翻涌的夜色中似有树影婆娑,寂静又诡异,“不过,你儿子现在戈壁沙漠,既有外敌又有内奸,能不能回来还另说。” 齐王终于有了怒色,撑着身子伸出手臂指着他道:“你还联络外族。你对得起列祖列宗?你对得起恒州百姓?” “列祖列宗?”陈兴义大笑起来,“哥啊,我把咱家祠堂都烧了,你跟我讲列祖列宗?” “你真是疯了……你的列祖列宗哪个不是御敌护国有功?” “我烧了怎么了?”他气得站起身来指着祠堂的方向,“我管他们御了什么敌护了什么国,虎毒尚且不食子,这祠堂里摆着的,哪个不毒于恶虎?” 齐王哑然。彼时他不忍看从小一起长大的胞弟死于权力的制衡倾轧,才将他救下匿于苍云山。但他只顾救他的命,却忘了救他的心。想必二十余年,他从未从愤恨之中走出,才会有今日之举。 其他人已化作尘土,还要承受排位被烧的身后之辱,他这个活着的,又怎能期望他放下呢?但他还是轻叹一声,道:“兴义,回头吧。” 作为兄长,总还是要劝劝的。 陈兴义惨然一笑:“回头?我回不了头了。”他走到齐王身前蹲下,看着他,“父王当杀我用的毒,放了这么多年,也 分卷阅读95 不知道还有没有用,听说能让人死得无声无息,我刚给你灌下,哥,你现在现在感觉如何?” 他说罢,不等齐王回答,便负手走了出去,看着如今尽在掌握的齐王府,忽觉茫然。他十五岁离开齐王府,再次回来已近不惑之年,这窗外的棣棠竟长这么高了。 府里大多人已经死在了刀剑之下,他对着被押过来的众人道:“先王之子在此,顺我者,收归麾下,逆我者,格杀勿论!” 第50章 天下之大,风景之盛,你…… 郭瑞返程回苍云山时,还被安排了个去东边提醒、威慑丹祜的任务。瓦兹不比大杲,不会固守一块儿地或是一座城,他们被逼急了很可能打不过就跑,只要有草原他们就能带着牛羊安家。狄历草原以西另有强势政权,以北又是千里冰川,瓦兹想跑便只能向东,借他们老邻居丹祜的地盘一用。 虽说瓦兹两年前为了让丹祜帮忙对抗恒州,送了他们几千头羊,但双方都明白,利益之前是没有永恒的朋友的。王殊桓坐守梧州之时,丹祜与其暗中往来,一起吸着梧州百姓的血,把自己养得人肥马壮。丹祜坐井观天,以为王殊桓就是大杲最骁勇善战的将军,本以为可以跟着他南下分一杯羹,却未曾想王殊桓一朝败北,被恒州俞州联手围于平阳谷。 那场仗不仅粉碎了王殊桓拥立李怀奉翻覆天地的美梦,还惊醒了一起做梦的丹祜。是以,丹祜对恒州,多少是有些忌惮的。 而此时,陈清湛带着的恒州军已经越过了戈壁荒漠,即将踏入狄历草原。经历了黑蝎围营那一夜的损失后,他们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不仅要时时注意瓦兹突袭,还要刻刻提防他们使诡计。 可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狄历草原边界,瓦兹的军队来骚扰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像是要把草原拱手让给他们一样。 直到真正踏入草原,看到那一望无际的青黄苍茫,陆微言才恍然明白瓦兹的用意。来狄历草原攻打瓦兹,何异于大海捞针? “这,这人呢?”有人看着一望无际寂寥无人的草原瞪大了眼,忍不住道,“这简直就是拿投石器打蚊子!”他们兴师动众跑到狄历草原,结果人影都没瞧见。 没有了解过草原的将士自然不知道,老成的将士却只是笑笑,正是因为草原辽阔,瓦兹踪迹难寻,他们才会选择冬春时节来此。 陆微言自然也不知道,便去瞧陈清湛。 陈清湛正等她来问,便笑道:“你知道瓦兹为什么把山看作神吗?” “嗯?” “瓦兹并不是全年四处放牧,他们其实有大半年的时间都住在固定的地方。草原冬季尤为干冷,为了减少白灾带来的危害,他们会选一个较温暖的地方作为过冬的营地,就像我们的村寨城池。”陈清湛指了指远处黛色远山道,“而这个营地,一般靠山。” 连绵的山脉可以抵挡凛冽的寒风,山上的木材是搭建房屋和取暖必不可少的材料,林间的猎物又可以给他们提供过冬的吃食,因此,瓦兹过冬其实是靠山的。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若有若无的青草,又道:“这里的青草才刚长出,再往北只会更少,他们此刻不会出来放牧。” 狄历草原虽大,但能过冬的就那么几个地儿,若不是瓦兹在戈壁沙漠就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恒州军突袭过去一举端了瓦兹过冬营寨也未尝不可。 陆微言又问:“那他们现在得了消息,不会逃跑吗?” “青草没有长出来,牛羊还需要营地里存着的秋季干草,他们不会轻易逃跑。”陈清湛朝东面望了望,“即便他们跑,也无处可去。” 进了草原最怕迷路,两百年来恒州将士虽然多次踏入狄历草原,但因为草原上少有标志性的东西,所以恒州所绘的草原地图仍是十分模糊,是以,各营都备上了司南。 越走越荒芜,陆微言眯着眼瞧着远山顶上的积雪,道:“没想到这个时候草原上还是一片初春之景。”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从来就不是夸张的话。她从第一次出恒州到现在,瞧见的全都是光秃秃的草原,和书中所说景致相去甚远。 陈清湛将马往那边靠了靠,陆微言以为他有话要说,便往那边倾了倾,结果被一把拉起揽到了他身前共乘一骑。 离得最近的江恪首先侧过了头,作为诸君表率,心中默念,啊,没眼看没眼看! 陆微言自知挣扎无果,便索性作罢,向后靠了靠,享受着不用自己骑马的舒适和身后传来的莫名安心。 陈清湛附在她耳边,草原上的风从他们身上拂过,温柔迤逦,他道:“等打完这场仗,恒州的草原就是绿草如茵了,我带你去策马。天下之大,风景之盛,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陆微言笑了笑,“好。” == 而在此之前,瓦兹冬季营地里的众人,为出不出战、如何出战吵得难分难解。 瓦兹王的二儿子达瓦和四儿子乎达拉最支持占据苍云山,年轻一辈血气方刚,谁不想建功立业扬眉吐气呢?但老一辈中,大都是些 分卷阅读96 反对的,包括瓦兹王桑卓本人。年轻人听着苍云山以南有着美丽富饶的草原的传说长大,他们却不敢忘那些年戈壁沙漠的惨状。 瓦兹冬季缺粮,桑卓才会放任他们骚扰恒州。但他并不愿此时和恒州军正面交锋。瓦兹虽然人人都会骑马,但不是人人都能打仗的,况且一冬过去,马儿瘦弱,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正面作战,他没有把握。 见他犹豫,便有人不满道:“我们坐在这里就能得到他们的怜悯了吗?哪场仗胜了以后没有抢牛羊抢奴隶抢女人?乎达拉是你的儿子,他为了守护草原死在了敌人刀下,你作为父亲,不将仇人赶出草原,是不是太窝囊了?” 桑卓攥起拳在腿上一击,自古父母偏爱幼子,乎达拉的死他比任何人都痛心,但他需要比任何人都冷静。“达瓦已经在前方迎敌了,你们带着其他能打仗的人,去扰乱他们。记住,打一下就跑,将他们引到去年冬天的营地,我带人在那儿伏击。” 年轻人们面露喜色,桑卓又阖眼仰天道:“天神保佑,此战能击退敌军。”他低头,看着那些人,目光坚定,“即便不敌,我们也要死在那里。” 年轻人可以迅速逃窜,草原之大,恒州军不可能翻遍每一个角落。但冬季营地里还有瓦兹的老幼妇孺,棚子里还有大批牛羊,老幼妇孺逃起来太慢,而牛羊成群结队目标又过大。如果不敌,为了保护他们,这些草原男儿也不能逃窜回来。 “德吉。”桑卓又唤大儿子道,“你留在这里,如果我回不来,你就是草原的王。” == 瓦兹擅骑射,长于野战,恒州军踏入草原没多久就遇到了他们在远处射箭伏击,但他们一波射击后又逃窜了去,过了片刻又来一波,倒真像草原上的蚊子。 一来二去,将士们有些烦了,便有人提议追上去好好教训一波。 江恪在陈清湛身旁拿着司南,依他的吩咐在图上标了瓦兹几次袭击和逃窜的方向。他看着那图,道:“咱们标注的瓦兹过冬营地有三处,方才他们逃跑的方向一致,都是朝着西边那个营地。” 陈清湛便也向那边瞧了瞧,低声道:“你说那边,到底是有伏兵,还是有营寨呢?” 恒州军仍然朝着中间的营地行去,瓦兹借着草原上山丘的遮挡,躲躲藏藏,没一会儿又跑了过来。将士们便也驱蚊子一样,准备像之前那样把他们赶跑。 但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这支队伍远比上几次的人多,而且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箭雨过后便是骑兵阵,像是真的要大战一场。 “迎战!” 如果他猜的不错,这支便是瓦兹的主力部队。瓦兹将人员打散,就是为了迷惑他们,让他们放松警惕,让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追击。 但瓦兹这样的打法,只要恒州军击退了他们的主力军,剩下的队伍便是一盘散沙。不过,攻击主力军,需要苦战。 真正在草原上交战起来,两方便毫不客气。瓦兹退无可退,自是拼死一搏背水一战,打得比之前还要狠。 可正胶着时,忽有人喊道:“东边!东边又有瓦兹的人!” 陈清湛朝东面山丘一望,只见黑压压一片,似是比这边的瓦兹人还要多。 他皱眉,难道刚才的不是主力? 第51章 战争有时候不是较量,而…… 狄历草原两军交战,恒州也没闲着。陈兴义占据齐王府后便封锁了府中消息,然后以齐王名义,以世子征战、需要加固恒州军防为由,大肆扩军。 恒州是军户制和征兵制结合,军户适龄子弟早已加入恒州军,陈兴义想要扩军,那便只能征兵了。恒州征兵本是让儿郎们自愿前往,但到了陈兴义这里,每家每户,只要有,都要出一个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兵民比急剧上升,恒州一时间怨声载道。 新征来的兵一部分调去守城门,另一部分直接进了齐王府。 齐王府中有了新的守卫,陈兴义才稍微安心了些。京都来的人说,陛下不日就会下诏,由他袭齐王,在这之前,他还得稳住恒州。 那日齐王府中并非一人不留,有些伺候过他的老人,没被遣散回家的,便被留了下来。想起这个,他便记起来,王府里少了个人。 他之前就在府里安插了眼线,自然知道齐王妃回到了恒州,也知道她去了苍山寺。只是齐王府对外还保持着齐王尚在的样子,他不能往苍山寺调兵,于是便命人备了齐王府的车马,去苍山寺接齐王妃回府。 没想到,那群人在苍山寺吃了闭门羹。陈兴义知道后非但不恼,还有些幸灾乐祸地想,自己一辈子没娶妻,眼看着哥哥尚公主,本来还嫉妒,可没想到他们竟是夫妻离心啊。妻子如此,儿子又是什么样呢? == 恒州的军队聚集于一处,并不惧瓦兹偷袭,即便瓦兹分散开来合围,他们这么多人总能冲出一条出路的。所以,虽然东侧有伏兵,但是右军足以应对了。恒州军想要击溃瓦兹主力军一劳永逸,瓦兹却像是没打算和他们大干 分卷阅读97 一场,一波袭击后,又是掉头就跑。只不过这次两支队伍分了两个方向逃窜。 “世子,东边这群人不太对。”右军有人上前汇报道,“东边过来的这支队伍人虽然多,打起仗来却有很多扭扭捏捏的,有的人甚至骑在马上的时候腿都在打颤。”他思忖片刻,又低声道,“我怀疑这些不是瓦兹的军队,而是他们临时叫来的百姓。” 草原空旷,稍稍远望,便能看到瓦兹逃跑时的样子,西侧伏兵逃跑时步履匆忙,辙乱旗靡,东侧那群人却整齐规整,井然有序。 这倒是扑朔迷离起来了。从人数上看,东侧那批占优势,从作战素质上看,却是西侧那批占优势,从逃跑时的样子来看,又是东侧更像主力了。唯一能知道的就是瓦兹在用计,想要扰乱恒州军的行军路线。 前军派人来询问往哪边走时,陈清湛也在望着逃窜的瓦兹人思索,片刻后他摇头叹道:“我现在倒有些庆幸,郭将军让我多带了些人了。”瓦兹这般紧张,让他更为笃定他们的人大都待在冬季营地里,“我们不赌,两边都要。一、二营随我向西,三、四、五营向东,路上不管遇到瓦兹怎么骚扰,都直奔他们的营地去。” 说罢,他又问道:“三营骑督可是叫蒯冉?” 那名叫蒯冉的人走上前来。他十五岁就上了苍云山,机敏过人又沉着冷静,如今不过二十岁便当上骑督,也是年少有成。 陈清湛将手搭在他肩上,道:“我命你统领三大营,直击瓦兹东部营地,你可有信心?” 蒯冉抱拳:“定不辱使命!” == 苍云山山阳面对恒州,山阴面对瓦兹,阴面干燥寒冷,不足以满足瓦兹冬季需要,所以他们想要翻过苍云山,享受那边的阳光。而北方连绵的丹支山脉却用阳面拥抱狄历草原,给瓦兹提供了遮风港。山脚下临近水源的地方,便是瓦兹的冬季营地。 将士们翻过苍云山,越过戈壁沙漠,经过大半个草原,一路过来,就是为了直击瓦兹核心这一刻。他们路上没少被瓦兹阻拦骚扰,如今看到前方不远处还冒着烟的营寨,不免心中激动。有人当即便提议放火箭烧了,眼下草原干燥,瓦兹的帐子又是木头支起来的,火箭射过去定能烧得他们措手不及。 “不可。”陈清湛给拦了下来。瓦兹冬季营地不是军营,里面多的是老弱妇孺。恒州将士在战场上对付敌人,可以不择手段,但下了战场面对平民百姓却不能过于残忍。“冲进去,生擒!” 二百余年来,恒州军多次踏入狄历草原,大小仗也打过十余次,但从未成功直捣瓦兹营地,此役史无前例,定能彪炳史册千古传颂。三万将士一拥而上,胜利在望,连马儿都欢腾了起来。 营寨入口处的几个瓦兹人见到这般阵仗,慌乱不已,撒腿便跑。恒州将士兴致更是高昂,不出半刻便将营寨团团围住。每一条街道上、每一间帐子前,都是恒州人马,瓦兹人被吓得不敢出帐,帐帘紧闭,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有将士持戟高呼:“识相的,俯首系颈出来投降!”长戟的寒芒已经逼近面前的帐帘。 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他等得不耐烦,便挑开了前面的帐帘,而后瞪大了眼——这帐子,是空的。 其他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掀开附近的帘子,才发现这整个营寨的帐子都是空的,只有几只乱爬的鼠妇,这整个营寨的人似乎就只有一开始逃窜的几个罢了。有人踢开牲畜棚,便瞧见木棚里只是在外侧虚虚地堆了些羊毛,里面仅有三五只咩咩叫的小羊羔。 “圈套?” “中计了!” 所有人齐齐向入口处望去,那边已有瓦兹军队抬着尖木列队阻拦。再抬头,便见到一批消失了许久的瓦兹人出现在山腰,占据着制高点,手握弓箭,蓄势待发。 山腰上,为首之人,正是黑蝎袭营那日冲他们喊话的瓦兹青年。他大笑几声,喊道:“不要以为用计只有你们会,我们草原男儿不比你们差。今日此处,便是你们的坟墓!” 他周围的瓦兹人一阵欢呼,隐约能辩出他们在叫“达瓦”。达瓦,正是瓦兹王桑卓的第二子,是乎达拉口中给他讲战场上故事的二哥。 陈清湛此时不欲与他逞口舌之快,营地入口处狭窄,他也没打算从那正门出去,只冷静道:“一营做前锋,踏破他们的护栏杀出路来,二营的弓箭手借营帐遮挡射击山上的人,其他人跟上一营,注意抵挡箭雨!” 瓦兹毫不客气,没等陈清湛吩咐完,山腰上飞出的箭雨已砸向营地。瓦兹占据地理优势,这波箭雨颇为狠辣,恒州军中受伤的人不在少数。而前方也不容乐观,一营刚冲到前方,便见地下黑压压一片。 “营口有毒蝎!” 前排战马纵有铁掌,仍是被蝎子蛰了腿,马儿摔跌,人也翻了下来。 纵使恒州将士不惧死,也不能白白送死,陈清湛下令弓箭手继续射击,阻止瓦兹靠近,一营的弓箭手则换上火箭,射击营地周围的蝎子,其他人暂时进入营帐躲避。 此处营地虽然 分卷阅读98 无人居住,但帐子却还结实,想来应该是瓦兹之前用过的。陈清湛问道:“我们手上还有石灰吗?” 负责物资的将士道:“没有多少了。” “先分发下去,洒在帐外。” 那人下去后,陈清湛便看向陆微言。陆微言方才一直没有说话,如今也只是对他微微一笑,仿佛根本不在乎如今处境一般。 陈清湛拉她坐在身侧,道:“战争有时候不是较量,而是博弈,是与天赌命。”他低头苦笑,“这次我好像赌输了。” 刻意的引导、实力难辨的援军、营寨冒出的炊烟、逃窜的瓦兹人、木棚里的小羊羔……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敌人流露出来的细节,有可能只是他们想展现出来的。若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那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也有误判而马失前蹄的时候,何况陈清湛与瓦兹交战不过六年呢? “你不是还安排了其他人往东侧去了?”陆微言望着他,去握他的手,“或许他们已经找到了瓦兹真正的营地了呢。” 但愿如此。陈清湛没有去看她,只是盯着地面道:“若我方才心狠一些,直接放火烧了这里,也不会……”他摇了摇头,知这世上没有如果,也知自己做不出火烧平民营地的事,“瓦兹物资有限,箭雨不会持续很久,熬过这一波,我们全力对付蝎子,冲出去。” 陆微言跟着他一路走过来,虽有挫折,但也未尝败绩。如今被困在此处,前有毒蝎后有箭雨,她却莫名不慌乱了,此刻心中想着的,唯有如何出去,和出不去了该如何死。 射向蝎子的火箭像是提醒了瓦兹人,他们山腰上的弓箭手也开始尝试用羊毛蘸油朝下方营寨射击,试了十几箭后,终于找到了方法,下方营寨顿见点点火光。 天空骤然转暗,像是有大鸟的羽翼遮蔽了日光,白光闪过,草原上一阵惊雷,下雨了。 “下雨了!”有将士高兴得惊呼,可片刻后,他忽然反应过来,怔怔道,“下雨了……” 下雨了,完了。 瓦兹人忽然仰天大笑,兴奋不已。 雨水可以扑灭营寨中的火,也可以浇灭烧蝎子的火,但这都是小事。与戈壁沙漠一样,狄历草原的草也会在雨后迅速生长。这场雨过后,狄历草原的春天就到了,瓦兹的春天,就到了。 开春第一场雨,在瓦兹看来是神圣的,他们甚至忘了射击,长跪下来,感谢天神赐雨。同时,他们又觉得这场雨是祥瑞,他们今日,必能将恒州军歼灭于此。 雨落在窗棂上,一滴滴,一声声,如同催命符。 陈清湛刚出去看过战况,进帐时低头苦笑,复又仰头长叹一声,才看向陆微言,目光深深,他道:“我不该带你来的。” 陆微言朝他走了过去,在距他一尺的地方张开双臂,然后环抱住他的腰。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只记得他哄她的时候,也是这般温柔,这般能让自己心安。 陈清湛阖眼,揽住了她的背。 此刻无需多言,他们都知道外面是什么形势,他们都知道今日凶多吉少,但正是在这般绝境,他们才明白何为共死。 如此,似乎还不错。 陈清湛向后靠了靠,略微推开她,然后低头,在她唇上吻了吻。轻如鸿毛拂过,蕴着缠绵悱恻的欲说还休,又重如泰山压顶,带着再无会期的生死诀别。 “等我回来。”然后他推开她,转身走出营帐,踏入那遍是野蔓尸骨的战场。此战,成败就是生死。 陈清湛忽然觉得身后有人跟了上来,他回头,便见陆微言牵上了他的手。 她确实从来不听话。 陆微言今天一直在笑,却看不出半分勉强,那好像是看淡了一切的笑。“好啦,你若是……”她低了低头,“你觉得我能活着走出这里吗?” 陈清湛便也一笑,两人交握的手忽成了十指相扣,紧密相握间,十指连心。 “不能等了,杀出去!”陈清湛道。 雨水无情地砸向大地,蝎子疯狂地挥舞尾刺。有人蜷作一团,朝那片乌黑滚压下去。有长戟横扫而过,挑起一片血肉横飞。有长剑刺破胸膛,血雾喷薄而出,与雨水一同滚落,浸入土地,来日又是一片茵茵青草…… 忽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有人朝这边高呼:“放人!” 山腰上的达瓦眯眼望去,神色一凝。 “达瓦!看好了,你老爹在我手上,放人!” 营地里的将士也望了过去,才发现来人正是三营的骑督蒯冉,他的马上还有个五花大绑的瓦兹人。而他身后跟着的大军,无不携带者瓦兹人。 想来,他们找到了真正的瓦兹营地。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便又是晴天了。陆微言和陈清湛对望一眼,然后展齿一笑。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他们的转机来了。虽说共死不错,但谁不想同生呢? 桑卓在蒯冉手上,瓦兹人不敢妄动,竟让他走到了营地门口。 “守住 分卷阅读99 !不许退!”山腰上的达瓦高呼。 营门口的瓦兹人又举起了刀。 蒯冉下了马,押着桑卓站起。“退下!”桑卓看着前面的瓦兹人,“你们的母亲、你们的姊妹、你们的孩子都在他们手里,退下!” 没有了雨幕,桑卓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丹阳山山腰上,那里的瓦兹人也怔住了。 达瓦却疯了一般高呼道:“不可以!营地里都是老弱,他们被捉就被捉了吧,牺牲他们换恒州人的命,值了!” 桑卓皱眉喝道:“达瓦,住嘴!” 他今日这般,已经失了草原民众的心,下一任瓦兹王,再怎么都不会是他了。 达瓦指着营地,道:“您还有三个儿子,齐王就这么一个儿子,把他杀了,我们的勇士就能翻过长怀山!那边有一望无际的草原,何愁不能繁衍生息?” 陈清湛却笑了:“恒州将士没了我、没了父王,也不会是一盘散沙。苍云山的郭瑞将军,一样是恒州军的统帅,今日破了你们大营的蒯冉,一样是恒州军的精英。你企图以一人击垮恒州军,简直是痴心妄想!” 齐王一脉是恒州军的主心骨,若是其他时候听到这样的话,达瓦不一定会信,但此时,蒯冉正押着桑卓。他慌乱道:“我们,我们还可以联合丹祜!” 陈清湛又笑了,却没有看向达瓦,而是对桑卓道:“你们早就得到了消息,不应该早就联络过丹祜了吗?丹祜会不会帮你们,你们不知道?” 桑卓的脸色又白了白。 “我此番踏入狄历草原,并非是要瓦兹灭族。”陈清湛望着前方被捆着的瓦兹民众道,“我来是要告诉你们,苍云山以北都是大杲的土地,苍云山之阳,有恒州万千将士。瓦兹敢越过苍云山,恒州将士便能踏入狄历草原!” 瓦兹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之前的传说,长怀山是瓦兹的守护山,长怀山抵挡了恒州铁骑的北上。 “不要信他!哪有打完仗不俘虏百姓的?”达瓦道,“放了他,他就会去抢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女人、我们的牛羊!” “蒯冉。”陈清湛道,“留在那边瓦兹营地的有多少人?” 蒯冉望了达瓦两眼,对陈清湛道:“近三万。” 陈清湛望向桑卓,笑地诚恳:“哦?这么多?那你们真是没有选择了。” 第52章 我不同意,因为我是个小…… 蒯冉此举乃是围魏救赵,目的是救赵,重点在于围魏。因此,他把大多数人留在了瓦兹营寨,过来的人并非是要做援军,而是来威胁瓦兹。 即便达瓦不在意,其他人也是在意的。 并不是所有人打仗都是为了开拓疆土建功立业,很多人是为了故乡安定、为了养家糊口、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和亲人。而如今他们的族人在恒州军手里,就算狄历草原的青草长了出来,即便他们真的能翻过苍云山,那又怎么样呢?不过孤苦伶仃、茕茕无依罢了。 族人在恒州军手里,他们没有谈条件的立场。 “只要你们退下,并承诺不再骚扰恒州,我保证你们的族人不会有事。” “别信他,不要信他……”达瓦愈发慌乱,可他再也控制不住手下的草原勇士了,他们纷纷面朝桑卓所站的地方,放下了手中的刀剑。 这场仗似乎并没有打多久,甚至能称上大战的仗也没有几次。恒州军几乎是从苍云山长驱直入狄历草原,在瓦兹刚开始全力反击的时候,战争就结束了。 == 瓦兹真正的营寨也在丹支山脚下临水处,惊雷春雨过后,青草探出头来,草原上一派生机盎然。桑卓为表诚意,捆了达瓦,在营寨中宰羊置酒,宴请恒州将士。 可不管表面上装得多么和睦融洽,恒州军和瓦兹人都是死敌。瓦兹姑娘的舞跳得不情不愿,只想着赶紧把这群瘟神送走,恒州军也看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寻思着赶紧回苍云山吃饭。这场宴席着实没意思得很。 陈清湛和桑卓坐在前侧,陆微言身边没人陪着说话,便也觉无趣。她瞧了桑卓几眼,忽就想到了康宁。李怀公和康宁毕竟不是一母同胞,为了暂时稳住恒州,他情愿将妹妹送到千里之外,嫁于外族首领。康宁比陆微言还小两岁,而桑卓的儿子达瓦都比陆微言大得多,何况桑卓本人? 清晏园初见康宁时,她还是个盛气凌人的小公主,槐城再见时她却只能呆坐院中,仰头望着天上自在的飞鸟。 如此想来,在槐城隐姓埋名地住下,对康宁来说,也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她这边儿想着“和亲公主”,桑卓也莫名开了窍,对他身边坐着的德吉私语了几句,德吉就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带了个瓦兹姑娘上来。 那姑娘下半张脸裹着轻纱,深目高鼻,眼睛炯炯有神,在桑卓身边坐下。桑卓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她便怯生生地往陈清湛那边瞧。 陆微言眯起了眼睛,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不对劲。 瓦兹姑娘去到陈清湛桌边跪坐下来,就要为他斟酒,桑卓趁机举 分卷阅读100 杯笑道:“我佩服恒州儿郎的英勇,我的女儿亦是对世子仰慕不已,你们有句话叫做‘永结秦晋之好’,如今我们既已达成和约,我愿意将女儿依朵嫁于世子。” 依朵将头埋得极低,举起的酒杯都高过了头顶。 陈清湛没有去接那杯酒,而是看了陆微言一眼。 陆微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思忖着要不要回去找一找陆明煦命人打的小铁扇。 这场仗结束得太过异常,恒州军打到了瓦兹营寨,却只是要桑卓答应不骚扰恒州,桑卓有些不敢相信。换句话说,恒州军千里迢迢地打过来却什么都不拿走,桑卓不安心。 虽然已经惦记着找扇子了,但陆微言还是觉得陈清湛不会答应。于公,瓦兹可以和李家联姻,但不能与恒州联姻,否则京都的人又要夜不能寐了。于私,陈清湛把康宁留在槐城,就是十分不满和亲政策,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呢? 陈清湛对桑卓道:“当初我阿姐远嫁京都,父王难过了许久,你将女儿送到恒州,也要忍受骨肉分离直痛,你不会伤心吗?” 他本意是拒绝,可桑卓却以为陈清湛是在试探他嫁女的决心,便连忙道:“依朵能嫁给好儿郎,是她的荣幸,也是我的荣幸。”狄历草原虽距恒州遥远,但齐王府的事他还是时时关注的,便又道,“依朵温顺,不会与世子妃闹矛盾,若您担心世子妃会不高兴,我愿……” “我不同意。” 一个声音打断了桑卓的话,他循声望去,才恍然意识到一直跟在陈清湛身边的姑娘可能正是世子妃本人。桑卓知道,大杲的贵族女子与瓦兹女子不同,她们不会从小学骑马,也极少随军出征,所以他之前未曾想过。 陆微言笑笑:“因为我是个小气鬼。” 话出口时,酒气仿佛也蒸了上来,她脸上是有些热的。 桑卓目瞪口呆,连依朵都侧头瞧了过来。 但陆微言没想继续说下去,只看向陈清湛,瞪了他一眼,大有“处理不好就有你好看”的意味。 陈清湛回她一笑,又正色对桑卓道:“你的女儿自然有她的良配,你想表达诚意,也不止嫁女这一个方法。”说罢,又对依朵道:“回去吧。” 依朵回头看了桑卓一眼,才放下酒杯退下。桑卓的心思被猜透,强笑道:“那世子希望我如何表达诚意?” “牛羊。” 桑卓神色一凛。牛羊是瓦兹最大的财富,如今将将开春,陈清湛索要牛羊,简直就是打劫。 “不是要你们现在给,也不是让你们白给。”陈清湛又道,“瓦兹需要过冬的物资,自可在夏秋之际用牛羊和恒州交换。” 那就是通商了。以往边境战事不频繁的时候,两边暗下也有交易,但谁也不敢主动去通商。牛羊虽是瓦兹的财富,但冬季也是瓦兹的负担,不如赶在过冬之前卖出一些。如今陈清湛主动提起,桑卓又是个喜和不喜战的,立马道:“若真能如此,我和我的儿子、孙子都将承诺绝不踏足长怀山!” 桑卓欣喜之下,多喝了点酒,便打开了话匣,说什么二十年前忽然流传开来的传说真是胡扯,一定是有人想要怂恿草原男儿与恒州作对,说什么草原儿郎愿与恒州儿郎做可靠的兄弟,说什么现在送些牛羊也不是不可以,陈清湛看着那些由于一冬天没吃饱而瘦啦吧唧的羊连连拒绝…… 直到德吉把乐呵呵的桑卓扛走,这场宴席才算结束。 陈清湛走到陆微言身侧,扶她起来走向帐外。今夜草原的天空是藏蓝的,风也格外轻柔。陈清湛对她道:“桑卓的女儿胆子小了些,草原上的很多姑娘,遇到了心仪的人,会向他人昭示所有权。” 陆微言眨眼看他。 陈清湛到她鼻尖一点,“就像你刚才那样。”又轻声笑道,“怎么办?你这一昭示,以后草原上的姑娘都不敢来找我了。” 陆微言转身捶他:“好哇,你还想让她们找你?” 陈清湛一手捉住她力气都没怎么用的拳头,另一只手还顺带揽住了她的腰。陆微言不服输地偏向一侧倒去,陈清湛却佯装不敌,随她一起滚到了草地上,两人趁着夜色在草原上打成了一团。 == 回恒州的路上,大多数将士都是欣喜的,但也有人抱怨这场仗打得没有想象中那般酣畅。但仗打得酣畅了有什么好处呢?不过是付诸更多的鲜血和生命。七万将士出恒州,终是在这戈壁黄沙、在那连绵草原折了些。再次路过绿洲旁的残垣断壁时,又是一番夕阳西下。 野蔓有情萦战骨,残阳何意照空城啊。 所幸,此战之后,乎达拉身死,达瓦永远失去了草原民心,桑卓两个好战的儿子倒下,瓦兹也想起了恒州军战无不胜的神话,西北边境,可以安定一段时间了。 == 回到苍云山时,郭将军已摆好了庆功宴,将士们终于吃到了家乡的饭菜,喜笑颜开。简单庆祝后,郭瑞便对陈清湛道:“世子回恒州时,便把山上的恒州守军也带回去吧。听闻王爷为了加固城防,这些日子又征了兵 分卷阅读101 ,时间长了百姓难免抱怨,还是早些将守军换回去为好。” “征兵?”陈清湛皱了下眉头,“父王一向反对过度征兵,何况恒州本就兵重,再征兵岂不是惹朝廷怀疑?” 郭瑞也叹了口气,道:“京都那边派了个新官镇守梧州,表面上防着丹祜,实际上也瞅着咱们呢,王爷也是不想世子有后顾之忧吧。” 陈清湛思忖片刻,便决定即刻起身。 他带着恒州守军从苍云山赶到恒州外不远处时,城门上的人亦眯眼瞧着他们,低声道:“向王府传消息,世子回来了。” 第53章 王府的正门二十年来就没…… 王府之中,本该胜券在握的陈兴义此刻却也高兴不起来。朝廷答应接应他的兵马待在槐城外三里处徘徊不前,他们口中的天子诏书也迟迟没有送过来。 彼时他终于要重回王府,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朝廷那边也确实派人帮忙,可如今冷静下来才恍然醒悟,京都忌惮恒州兵重并非一朝一夕了,朝廷巴不得齐王府生乱。协助他自然是一个好主意,可跟让他们叔侄内斗,以此来耗费恒州兵力财力、削减齐王府在恒州的威望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听闻俞州那边,晋王带了次军打了把仗,居然上了瘾,在俞州境内征兵,朝廷连发三条诏令呵止,像是马上就要冲到俞州晋王府捉人了。 陈兴义按了按眉心,好啊,李怀公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龙椅还没暖热乎,就开始打削藩的主意了。 他正想着,便有人进来禀告陈清湛快要进入恒州的消息。 屋子里一片昏暗,他道:“放他进来,我们在王府瓮中捉鳖。” 陈清湛回王府自然会放松警惕,而如今府里大都是他的人,拿下一个进了府的人如同探囊取物。 那人面露难色:“可是,他把苍云山上原来的恒州守军带回来了。咱们临时征来的兵毕竟经验有限,若真和原先的恒州守军对抗起来,恐怕胜算不大。” 陈兴义手里能用的人不多,他们把王府里硬骨头的都杀了,留着几个软骨头的写写文书传传话,对外还维持着齐王尚在的样子,才能控制住恒州。 “原来的恒州守军回来也是去各自岗位上,不会进府。他回家,总不能带着兵吧。”陈兴义森森一笑,“放他回来,我有一个大惊喜要给他。” == 陈清湛到恒州以后,天色还早,他并没有先回府,而是督促原守军回到各自的位置,将这些日子新征的人替换下来,然后亲自送几个年纪小的被征来守城门的孩子回家,以此安抚民众。 所幸这些日子恒州没经历什么烽火,百姓便只是埋怨征兵太过,而如今,前方打了胜仗,民怨平息了不少,世子又遣散了新征的人,百姓就真没什么好气愤的了。 十五岁的少年听闻恒州军直捣狄历草原,眼睛都亮了,问道:“所以,瓦兹今年冬天不会来骚扰我们了?” 陈清湛却和陆微言对视了一眼,笑道:“或许吧。” 瓦兹刚挨了打、应了承诺,不会那么快反悔。 少年更是兴奋:“世子,我听我大伯说,您十二岁就去打仗了。”说罢又垂了垂头,像是有些懊恼,“可我都十五岁了,我娘还是不想让我去。” 陈清湛笑笑:“打仗有什么好的?” 少年停下脚步,站得笔直,挺了挺胸膛,道:“男儿就该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陈清湛摸了摸他的头,忽正色道:“保家卫国自然是对的,但我更希望这世间无仗可打。” “为什么?”少年歪头皱了皱眉。 “因为每一次战争都是一场杀戮,都有人付出鲜血和生命,都有无辜的人受牵连。” 陆微言垂了垂眸。此番来回,她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生死一线,不知见到了多少鲜血和死亡。战争杀伐从来都是残酷无比,所以和平安定才弥足珍贵。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蔫儿了下去。 “不过。” 少年唰地一下抬起头来。 “倘若战火烧到家国边境,我希望能有更多像你这样勇敢站出来的人。” == “遣散守军?” “是,不仅遣散了守军,还送几个孩子回家。”报信的人也紧张起来,虽然头低着,眼睛还是忍不住看向陈兴义,见他攥了攥木椅扶手,便又道,“他在恒州走动,会不会发现异样?” 陈兴义以世子征战为由征兵,就是为了让陈清湛失民心,可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遣散这些人,不仅给他自己解了围,还得到了恒州百姓的敬重。 “我本以为我最会算计人心,没想到我这侄子……”他莫名笑了笑,“把后院备着的棺椁抬出来,放到正门口影壁之后,在正门内大堂外挂上白布,派我们最厉害的杀手在堂外戴孝哭丧。” “这……万一他不信呢?” “他会信的。”陈兴义一笑,“让程妃带头哭丧,她不是一直想让他入土为安吗?” 分卷阅读102 那人恍然大悟,自个儿主子留那程侧妃一命,原是为了这个。 == 少年家离王府不远,他刚推开院门,就扑到迎出来的妇人身上喊娘。妇人亦是惊喜不已,一番询问后忙招呼他们进去坐。 陆微言见他们家清贫,不想添麻烦,陈清湛却让其他人暂时守在外面,轻声对她道:“你接受了他们的心意,他们会更开心的。”陆微言自叹不如他考虑周到,便随他进去。 他们是对孤儿寡母,也难怪他娘舍不得他。妇人寒暄片刻,便道:“王府这半个月一直大门紧闭,我还以为要出什么大事、恒州要打仗了呢,还好,还好是打赢了瓦兹,打了胜仗。” 陈清湛一顿,不由问道:“大门紧闭?” “是啊。”妇人按了按心口,“王府的正门二十年来就没关过,这忽然关上了,看得人心慌。” 陆微言见陈清湛神色微变,便问那妇人道:“二十年来不关门是为何?” 妇人刚要开口,那少年就抢先答道:“我知道!因为王爷二十年前说,齐王府要察恒州民情、听恒州民声,所以齐王府大门不闭!” 陆微言猛然看向陈清湛,他低着头,攥着的手却在微颤。 从少年家里出来,就离王府不远了,走在路上甚至能远望到府里的青杨。陈清湛看着前方,忽然停了下来,蹙眉道:“我总觉得……” 他不敢说,也不敢想。 陆微言绕到他面前,望着他双眼道:“带些人吧。” 陈清湛却避过了她的目光,沉吟道:“带兵围府……” 带兵围府,总归是不敬。 陆微言知道他这是在自己的事上犹豫糊涂,但她不能说,因为她也不想齐王府真的有变故,便道:“你是你父王的独子,带兵围府,你图什么?” 子逼父,无非是为传承而争,陈清湛确实没什么好争的。 见陈清湛不答,陆微言便直接吩咐江恪道:“你现在去叫人,要么叫来恒州守军,要么叫来苍云山的人,否则,我不会让他回府。” 江恪也为难,便一直瞥着陈清湛,想让他说个准话。 陈清湛又抬头望了望齐王府方向,道:“去吧。” 恒州的守军刚和陈清湛从苍云山过来,如今也不疑有他,匆忙跟上江恪,不出半个时辰便在王府外不远处集结了黑压压一片。 陆微言是想安慰陈清湛的,可不知怎么,这次她笑不出来,便握住了他的手,道:“走吧。” 不管前路如何,好歹有人携手共度。 == 王府门前依旧有披坚执锐的守卫,他们看见这一大群人,略有犹豫,可尚未开口,陈清湛便冷冷道:“开门。” 他不知道门后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必须要面对。 守卫互递了眼色,缓缓推开已积了薄灰的玄黑大门。 光从两扇门的间隙中照射过来,愈来愈宽,愈来愈广。而后,影壁之后传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唱哭。 陈清湛脚步忽然慌乱,他飞快绕过影壁,便见入目一片漆黑苍白。 有人高呼:“世子,棺椁灵堂之前,不可持兵刃啊!” 丧幡随风摇荡,绸布重重叠叠,一片惨淡的白,如同凛冽霜雪。大堂尤为哀寂,堂前地上跪着一片披麻戴孝的人,而他们中间,停着一方漆黑的棺椁。 三重棺椁,厚重肃穆,而这种规格形制的棺椁,整个恒州只有一人配用。 陈清湛心头传来一阵疼痛,他按住心口,仍是双目通红,他想告诉自己事情并非是他所想,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棺椁边啜泣的妇人,是程妃。 这王府之中,还有谁,能让程妃在此哭泣呢。 陆微言见到眼前的情景亦是大惊,心中忽然升起一阵痛楚,她上前扶住了陈清湛的双臂,却不知此时此刻该说什么样的话,才能让他哪怕有一点的宽慰。 程妃瞧见他们,忽然跪着朝前飞快地挪动起来,其他人未想到她有此举,待反应过来,她已经冲了出去,跪到众人前面距陈清湛不过一丈处。 她哭道:“湛儿,你为何才回来?” 她肩头一直在颤抖,像是在失声痛哭。 而她双唇微动,说的却是,快走。 第54章 你有何脸面教训我 程妃这句无声的“快走”给陈清湛点亮了一丝希望,可他尚未来得及细细揣测,满院子跪着的人忽然跳起,纷纷抽出藏匿于孝衣下的兵刃,直奔他而去。 陈清湛方才心神不宁,见到明晃晃的剑光时却仍是准确无误地一把推开了陆微言。 门口的几个守卫不是众多恒州守军的对手,但恒州守军进了门后,与堂前灵棚还隔了个影壁。这么多人绕过影壁、从一个小入口进去有诸多不便。 此刻最好的方式便是陈清湛讲院子里的人引到影壁的这一侧,这边恒州守军在人数上占据优势,门口又是自家人,不怕没有退路。 分卷阅读103 陈清湛自然也是知道的,但当他快要退到影壁之后时,一个身影忽然冲到棺椁前,将那盖板轰然揭开,扶起里面的尸身朝这边高呼:“你看清楚,这是谁!” 自他们进来,那副棺椁就静静地躺在中间,不论周围是鬼哭神嚎还是剑拔弩张,它都沉寂如一方镇纸,压着院中一片寒霜素雪。 如今镇纸被揭起,丧幡冥旌也像没有了拘束的白宣,在风中猎猎哀嚎 。 而那棺旁站着的人,和他扶起的尸身,竟有三分相似…… 程妃方才在陈清湛心中点亮的那点希望,在他看清棺中之人时骤然熄灭。他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望着那边,双瞳轻颤,下意识地低声喃喃道:“为什么……” “为什么?”棺旁立着的陈兴义冷笑一声,盯着陈清湛厉声道,“难道不是因为你吗?因为你远征狄历草原,带走了七万恒州军,因为你粮草出了问题,苍云山要支援你,恒州守军就要支援苍云山!” 陈兴义十五岁遭遇变故,千仇万恨在心中百般辗转折磨。他太懂如何让一个人崩溃了,他太会把他恨的人也拉进这无间地狱了。他怒视陈清湛,像是在替齐王指责儿子:“你还有何脸面站在这里?” 陈清湛痛不堪忍,用拳抵在头侧。 六年前夜袭遇伏,久久不愿再上沙场时,尚有父亲斥责开解。可如今,当初宽慰他的人,已经躺进了那副冰冷的黑棺。 陈兴义朝身穿孝服的刺客们使了眼色,他们便看准时机一拥而上,企图在陈清湛心神不稳时将他一举拿下。 陆微言心道不好,正欲唤陈清湛,眼前便闪过一道雪亮的寒芒。 “铛——” 一截直射过来的箭被挡下。 陈清湛盯着站在棺椁旁的人,眼中仍烧着怒火,可神情已是一片清明,他道:“齐王府能有今日难道不是拜你所赐?你有何脸面教训我!” 今日,能出现在这里的人,还能有谁?能在府中设局、企图置他于死地的人,还能有谁?知道恒州军粮草除了问题的人,除了郭瑞和他父王,还能有谁?原来,是幕后作俑者啊。 人总归是要靠自己的,没有了父王的谆谆教导,他也得自己走出来。 自责没有用,他要的,是仇人的头颅。 陈清湛挥手示意,他身后的恒州守军便欲一拥而上。 陈兴义暗道不妙,猛地抽出兵刃,直指身边的齐王尸身:“退下!” 陈清湛拳头一紧,心中压抑着的痛苦愤恨又欲涌上。齐王是恒州的主心骨,是恒州万千百姓心中的守护神,是他从小敬仰孺慕的父亲,而这个人,竟要辱他父王尸身! 陈兴义笑了起来,道:“你再上前一步,就是……” 他话尚未说完,忽向前扑到下去,回头瞧时,便见程妃以整个身形撞跌了他。 陈兴义眼中露出不可置信:“你——” 程妃扑倒陈兴义那一瞬,恒州守军便冲了进来。 昔日沉静肃穆的齐王府,如今被厮杀声淹没。不知谁的鲜血溅上白幡,像是为自己、也为这齐王府哀泣。 兵戈声褪,尸横遍地。 陈兴义终于逃无可逃,陈清湛剑尖就要刺中他心口时,他忽大喝道:“我是你叔父!” 陈清湛一顿,陈兴义便瞪着他道:“你弑叔,与弑父有何区别?” 陈清湛的剑终是偏了点,轻了些,只在他身上不深不浅地刺下。他阖了阖眼,道:“带下去。” 陈兴义缓了口气,以为自己捡回了命,就听陈清湛又道:“直接死了,也太便宜你了。” 陈兴义被押下后,陈清湛转身看向陆微言。 “当啷——”他手中的剑落了下去。 陆微言忙走上前来。 “阿言。” 他说罢,就这么扑向陆微言怀里。 陆微言猝不及防被撞得往后退了两步,方才稳住身形,便感到身前抱着的人在缓缓滑落。她连忙抱紧他,便听陈清湛在她肩头叹道:“我好累。” == 陈清湛是真的身心俱疲,竟就这么昏睡了过去,程妃又哀恸过度,齐王府一片狼藉便得陆微言来收拾。 齐王棺椁被抬入了正堂。她听府上的人说,她和陈清湛走后不久,齐王妃便去了苍山寺,陈兴义曾假借齐王之名派人去苍山寺请她回府。王妃没有应,方才躲过一劫,可待她知道真相,又该是怎样痛不欲生呢。 陆微言下了令,府中剩下的侍从婢女,一个不留,尽数遣散回乡。陈兴义与齐王有三分相似,是以他说他是陈清湛叔父时,他们不得不信。之前行刺齐王的人是府里老人推荐的,这个府里老人想必就是之前此后陈兴义的人了,那日齐王遣走的府中旧人,应该也都是陈兴义的侍从了。 不仅因为这个,还因为齐王已身死,陈兴义已坐拥齐王府,还能在这府里留着侍候新主的人,对旧主又能有几分忠心呢?生死之前,他们选择活着无可厚非,但是这样的人,她不敢留。 陆微言站 分卷阅读104 在正堂檐下,忽在一个个被恒州守军往出赶的人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白薇亦看见了她,忙欲挣脱守卫。 “让她过来。”陆微言道,她还是信得过白薇的。 白薇并没有寒暄什么,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对陆微言道:“那夜府中突变,我与其他几个姐妹匆忙之下逃到了程妃娘娘院里。”她叹了口气,蹙起了眉,“程妃娘娘非但能保住自己,还能保住院中侍女,若说她没有问题,我是不信的。” 陆微言一怔。之前告诉她和齐王妃,齐王曾有个幼弟的便是程妃,程妃那时说,她是家生子,王府旧事她还是知道些的。如今来看,她可能不止是知道这般简单了。 陆微言在府中走动时,才发现地面一片斑驳,尽是干涸的血迹。她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那一夜是怎样的血腥。那时,陈清湛是在戈壁沙漠还是在狄历草原?他在前方征战,有人却趁机袭击了齐王府。他怎会不自责、不难过呢? 血迹渐渐稀疏,陆微言抬头,已然走到了程妃院前。院中虽有侍女,却早已吓破了胆,没有规规矩矩地守在门口,陆微言便径直走了进去。 她推开门时,便见程妃一身素裙,端坐椅上望着门口,像是知道她会来一般。 程妃见她进来,也只是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仿佛在等她开口。她是真的哭过的,双目通红,还带着血丝,整个人也苍白憔悴了不少。方才扑翻陈兴义那一下,她的手掌也蹭破了皮,如今丝绢上还渗着血。 “程姨。”陆微言话刚出口,便听见一声哼哼唧唧,脚下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一蹭,她低头,就瞧见了一只大了一圈的汤圆。 陆微言一怔,她明白,齐王府遭此变故,人尚且保不住命,何况一条狗。所以她没想过还能见着这团小东西。 心中百感交集,她有些不敢看程妃的神情,却不得不继续问她道:“程姨,王妃在苍山寺,他尚且要诓骗王妃回府,你就在府中,为何安然无恙呢?” 第55章 明月圆缺有时,人间世事…… 程妃要见陈兴义这样的事,陆微言不敢擅自决定,但心里多少有了些猜测。可无论如何,程妃提醒他们离开在先,趁机扑翻陈兴义在后,她总不会站在陈兴义那边。 汤圆把尾巴摇得飞快,陆微言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母亲当年走得太早了,陆微言只模糊地记得自己当时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陆明煦又要照顾刚会走的陆微彰又要哄她,几天过去人都瘦了一大圈。蓬头稚子尚且伤心至此,何况七情六欲齐全的大人呢? 陆微言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院中,见屋子的门还关着,便知道陈清湛尚未醒来。她难得把汤圆关到了外面,又轻阖上门扉,夕阳透过窗纸虚虚晃晃地照进来时,她忽然想,陈清湛是真的累了,还是不愿意醒过来呢? 陆微言走至榻前坐下,忽想起了那日宫宴落水之后的情景,也是这样一个躺在榻上,一个坐在床沿,不过两人换了位置罢了。这般想着,鬼使神差地,她就伸手去探陈清湛的额头。 手掌触到额上那一刻,陆微言自嘲一笑,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陈清湛总不会像自己一样装作尚未醒来骗她。 她收回手,正欲起身,便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抬眼望去,就见陈清湛缓缓睁开了眼。他眼中一片迷蒙之色,是真的刚刚转醒,他坐起身来,看着陆微言,脸上辨不出悲喜。 陆微言知道他难过,便让自己微笑起来,对他道:“起来走走吗?” 陈清湛没有答她,而是转头看向窗子。窗户是合上的,只能瞧见被夕阳映得橙红的窗纸。他惨然一笑,道:“这府里,还有什么好走的。” 不过步步鲜血,处处苍白。 陆微言心中一紧,低了低头,道:“程姨说,她想去见……” 她顿住,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陈兴义,直呼大名,都觉侮辱了恒州陈氏。 陈清湛亦是静了片刻,才道:“我看见他就想杀了他。” 陆微言低头捏了捏自己的袖边,道:“我总觉得……总觉得她要说的事很重要。”正是因为重要,她才觉得该让陈清湛知道。 又是片刻的寂静,陆微言忽想,罢了,不知又是什么不堪的旧事,他们不知道也好。可她正欲张口,便听陈清湛道:“走吧。” 她抬头看他,见他握上了她的手,道:“我们和她一起。” 陆微言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不管程妃和陈兴义今日说出什么,她总归是在他身边的。 == 齐王府中并非没有关押审问人的地方,只是府中鲜少有犯大过错的人,这处地牢便甚少使用,是以格外死寂幽森。 铁链碰撞,哧啦作响,地牢中的空气都沾上了铁锈味儿。陈兴义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就撑着身子盘腿坐了起来。 他靠着冰凉的石壁,坐得格外端正,仿佛不是阶下囚,而是地下宫殿的主人。“二十多年前,就在这里,他们想要我的命。”他冷笑一声,“我现在杀 分卷阅读105 回来,有错吗?” 陈清湛没有回应他,倒是程妃向前走了几步。 陈兴义啐了一口,苦笑道:“女人,果然是胳膊肘朝外拐的。” 程妃只平静地看着他,道:“一别二十余载,难为你还记得我。” 陈兴义盯着她,笑得更为冷森森:“我留你一命,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那夜,整个齐王府,只有程侧妃院中没有被杀戮波及,可最后推倒他的人,也是程妃。 程妃看着他,眸中是难以言说的情绪,她道:“我是来替王爷骂你的。” “哈哈哈……”陈兴义大笑起来,“骂我?他也配?你也配?枉我当你在府里受了二十多年的屈辱,原来你早就跟我那哥哥……” 程妃打断他道:“清滢若是还在,今年虚岁也有二十四了。” 地牢之中一片岑寂,连陈兴义身上缚着的铁链都随他静了下来。 陈清湛默然长立,和这幽幽地牢一般寒冷寂静。 陈兴义瞪着她,喃喃道:“你,你什么意思?” 程妃悠悠地叹了一声:“你都不能活,何况是子嗣?”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炸开了昏暗死寂的地牢。陈清湛低头阖了阖眼,陆微言忙握紧了他的手。 而陈兴义不可思议地盯着程妃,忽然站起来朝这边奔来,又被铁链扯绊回去。 “不可能……” 陈兴义扑过来时,程妃一步都未移动,待他跌坐回去,才道:“我是家生子,从小在王府里长大,我的孩子,如果不是陈氏的血脉,就是府里的下一辈奴婢。王爷收了我,便是告诉天下这个孩子是他的。” 程妃苦笑一声,转身看了看陈清湛,又道:“我真庆幸清滢是个女儿,她要是个儿子,那就是王府的长子。若真是这般,我该多对不起王爷。” “她,她是我的女儿?”陈兴义惊愕道,“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最想除去他的就是他哥哥和他父王,他们做什么要留着个孩子? 程妃仰头看着牢顶,手指紧紧攥住,她道:“王爷把你送去苍云山,意在磨练你,你却觉得他在折磨你。王家拿到的恒州军甲胄,是你的手笔吧?” 她顿了顿,忽带了哭腔:“我听锦澜那孩子说,王家为了骗到湛儿,派人……派人掘了清滢的坟墓?” 陈兴义向后靠去,身躯撞到石壁,发出“咚”的一声,在地牢中回荡。 低头,泪从脸颊上滑下,程妃惨笑着看着他:“你让人掘了你女儿的坟墓?让她死后都不得安息?” 陈兴义瞪着眼睛,忽有浊泪缓缓落下。 程妃看得透彻,在陈兴义出现在齐王府中时,便想清了其中干系。 但二十多年过去,当初的陈兴义早已被仇恨吞噬,他记得她是少时所爱,却已不愿再见她。有什么好见的呢,一见就会想起,自己曾经也是王府中无忧无虑的孩子,不比哥哥差到哪去,可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王爷肯收留我,肯让清滢自在地在王府长大,我无以为报,本想着这辈子敬重王妃,爱护世子,多少偿还一些王爷的恩情,可你……”程妃一向柔和稳重,如今指着陈兴义,却是气得发颤,她凄声道,“你狼心狗肺。你说老王爷对不起你、说齐王府对不起你,可你扪心自问,王爷可有半分对不起你?” “不,不是……”陈兴义摇起头来,铁链哗啦作响,“他留我的孩子只是为了要挟我,他把我送到苍云山就是想让我死在沙场!不是,你胡说!” 他恨了自己哥哥这么久,忽然有人告诉他,他二十多年来都恨错了人,告诉他是他间接让自己的骨肉死都不得安息,是他亲手杀了最爱护他的兄长。 他接受不了。 程妃却没打算放过他,她双目微红,道:“你今日在堂前,能对湛儿说出那般诛心的话,怎么你自己就听不得?”她仰起头,又呼喊道:“王爷啊,你看看你这些年为这畜生做的事,值得吗?” 说罢,已是泣不成声。 陈兴义靠着石壁,瞪大了双眼,胸膛剧烈起伏,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又汩汩涌出了鲜血,血腥气与铁锈气混在一起,弥漫在这沉黯的地牢之中。 陈兴义百感交集,陈清湛却只有心痛和难过。齐王既能镇守一方,又能予他舐犊之爱,他教他如何行军打仗,也教他怎样待人处事,他是恒州的守护神,也是他最亲的父王。可他从小就孺慕的父亲,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战神,竟折在了他爱护的人的手里。 他明明早就知道行刺自己的人是谁,却还是替他瞒了下来,可结果呢?不过是养成了一头中山狼。 陈清湛双目通红,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而他的痛楚,陆微言感同身受。她此刻才感到自己有多么无能为力,她从身前抱住他,将他的头轻揽至自己肩上,如同今日堂前那般。 此刻什么样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但她想告诉他,她在这里。 “我苟延残喘这么久,活够了。”程妃敛容,对陈清湛笑道,“我别无所求,只求世子将我 分卷阅读106 抛尸别处,这畜生做出这般猪狗不如的事,九泉之下我也没脸见王爷。” 她说罢,直直朝冰冷坚硬的石壁撞去。不过一瞬,石壁上擦出一道血痕,而那血痕下倒着的人,阖着双眸,嘴角仍有柔和笑意。 “啊!”陈兴义忽伸出双拳按在头上大呼起来。 陆微言虽背对着程妃,但在听到那一声以额撞壁之声时,也浑身一颤,落下泪来。 陈清湛轻轻对开她,朝那铁链束着的陈兴义走去。 寒光出鞘,他睥视陈兴义,道:“你该死。” == 陈清湛和陆微言从地牢中走出来时,夜色已经笼罩了幽幽寂寂的齐王府。 陈清湛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幕,和那轮不合时宜的满月,怅然道:“偌大一个齐王府,如今还剩下几个人呢。” 明月圆缺有时,人间世事无常。 “小时候,父王说,我早晚要担起恒州的担子,要成为这王府的主人。我便说,有父王在,我只管无忧无虑地陪着母妃便好了。父王摸着我的头笑了笑,他说,他早晚会离去的。我那时难过了好久。长大后,我已经知道了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但想起这些的时候还是会害怕,我知道父王早晚会离去,但我从没想到他会这样离去。” 他感到陆微言双肩在颤抖,连忙停下来看她,见她低着头,脸上有泪光盈盈,便抚上她的脸道:“你哭什么?”见陆微言停不下来,他便一边给她擦着脸一边哄道:“别哭了,我不说了。” 陆微言却捉住他的手,道:“你说。” 她明白他的痛苦,所以她愿意倾听,但她太能感受体会到他的难过,所以才会这般失态。 陈清湛凝视她良久,方道:“权倾天下,血脉传承,究竟为了什么呢?我在想,倘若我、倘若我父王没有生在齐王府,一切会不会好很多。” 第56章 何必留在这处伤心地呢。 陈清湛和陆微言去接齐王妃时,苍山寺正在鸣晨钟,钟声沉闷深远,久久不绝,檐下鸟雀倾巢而出,在寂寂苍山中穿梭如网,啁啾呢喃。 彼时齐王妃正在后山厢房内抄录《华严经》,闻言,笔尖新墨在素纸上洇开浓黑一片…… 本应在初终当天做的事延了半月,筮卜日后,便是停灵。依着规矩,灵柩今夜应停在祠堂,可府内祠堂被陈兴义烧了个干净,齐王灵柩便停在了正堂之中。 长明灯幽幽,映着寂寂黑棺,和棺椁前跪坐着的人。 齐王妃回府那日便伏棺哭过一回,如今竟是一滴泪都哭不出了。她就这么呆呆地跪坐着,捻起一片片钱纸丢入火中,不言不语,不知疲倦。 可她毕竟几日都没有休息,眼下乌黑,神色也憔悴得很。陈清湛唤她几声都未应,只好按住她捻纸的手,道:“母妃歇歇吧。” 齐王妃没有看她,只怔怔盯着眼前棺椁道:“若知道那日是最后一面……”她阖眼苦笑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若是知道那日是最后一面,她至少会回头多看一眼。 那日齐王叫住她,顿了片刻,也不过一句,山上寒凉,记得添衣。 可如今,竟是她来给他添角枕锦衾。 山上寒凉,地下清冷。 “我原先是有些怨他,怨他瞒着我。”齐王妃苦笑道,“可我没想到他瞒了这么多事。我哪还怨他?我只觉得他太累了。” 陈清湛既然决定不再瞒着齐王妃,便将这几日府中之事尽数说与她。齐王妃听后并无惊奇之色,只是苦笑一声。 齐王妃望着棺尾的长明灯,道:“先帝登基时不过十七岁,就已是铁血手段、铁石心肠,我的两个皇兄被他囚禁后没多久便去世了。可你父王与先帝不同。” 她笑笑,又道:“我这么多年对你父王还是没有看走眼的,他确是有情有义之人,但他也……他也太过重情重义了啊。我曾问过他,窗前那株棣棠开得那样好,是什么时候栽的。他就笑笑,跟我说那花都快和我一样大了,现在想来,或许是你父王幼时,和弟弟一起栽的吧。” 陈清湛本来静静地听着母亲诉说,此时还是忍不住道:“他不配。” “是啊,他不配。”齐王妃叹息道,“可你父王在意这手足之情啊!齐王府单传并非一朝一夕,府中离奇死去的孩子又岂止一个两个?偏偏到了你父王这里,他保住了自己的弟弟。我理解他不想这府中再有次子,但他不该把这些事一人担下。” 陈清湛默了默,这也是他心中所想,父王不该将所有事一人担下。 “所谓夫妻,所谓亲人,不就该分忧解困吗?”齐王妃长叹一声,“那么重的担子,分我几两又有何妨呢?” 正堂之中格外寂静,只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声音。 “你不也和你父王一样吗?” 陈清湛回头看她。 齐王妃却没有继续责怪他,而是道:“我不也和你父王一样吗?子嗣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和他说我知道了、我不高兴,不就 分卷阅读107 行了?何必闹成这样。” 他们都知道该为最亲的人分忧,却都不想让他们分担自己的忧愁。什么都不说,不过是给自己做了个牢笼,把最亲的人推得更远。 发引下葬时,整个恒州都是一片素白,程妃仍以侧妃之礼下葬,而陈兴义算计了大半辈子,非但连自家祖坟都进不去,还落得个曝尸荒野的下场。 == 齐王的后事处理完毕后,府中仍是歇不下,连陆微言都被拉去看着一沓沓的册子发愁。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齐王府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比如这毁掉的祠堂该按照什么规制建、什么时候建、用多少银钱来建、找谁来建;再比如府中要重新置办多少下人、按什么标准来置办、每个院中分多少、分别用来做什么事;又比如梧州那边的新官薛阳写了信函,该怎么回…… 陆微言信心满满地翻开那一沓沓东西,看了不到半个时辰,她就一个头两个大,靠在椅上抱着脑袋哀嚎一声,对白薇道:“去,把之前伺候程妃的丫头全都给我叫过来!” 府里的事本来是程妃打理的,程妃去后,这大事小事便堆积起来。府里如今为数不多的下人们一合计,这找齐王妃也不太对,便把这些东西交给了将来的齐王妃。 陆微言哪里学过打点这些? 程妃的侍女们跟了她那么久,总该学到点东西吧? 陆微言在这边焦头烂额,陈清湛那边也忙得不可开交。 回恒州后没多久他就得到消息,槐城外面有一队逡巡的兵马,既不进城也不退去,还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新帝李怀公挑了个今年春闱的贡士文官薛阳主管梧州,又派了个武官郑成统领梧州兵马,显然是在王殊桓的事上长了记性,要将政权和军权分离。且那郑成只能领兵不能募兵,梧州终归是到了文官手里。可这梧州新官刚上马,就在恒州外驻兵,未免太胆大了些。 陈清湛不能轻举妄动,便命槐城的人把他们紧紧盯着。 再说那俞州的晋王,显然就是个十分胆大的。他像是从镇压王殊桓这件事上尝到了甜头,归还了各处兵马以后竟在俞州境内募兵。 恒州以西有瓦兹,梧州以北有丹祜,梁州以西有众多小国,是以恒州的齐王、梧州的镇北将军、梁州的定西将军都能领兵,可俞州募兵做什么? 京都众人也是这么想的,晋王募兵,莫不是要打我们?于是,李怀公“问候”晋王的文书一封接着一封,委婉地告诉他要适可而止。可晋王却含蓄地问:同样是藩王,为什么齐王可以,他不可以? 一下子把恒州也拉下了水。 陈清湛听说了这些后,亦是修书一封命人送到俞州,劝他别去触怒新帝。陈清湛不希望俞州出岔子,毕竟开国之时的藩王就剩下了他们两家,俞州晋王没了,新帝便要盯上恒州齐王。 和梧州俞州一对比,恒州周围最正常的竟是西北的瓦兹和南边的张鹤如。 而此时,齐王妃又来辞别。 陈清湛自是不愿,但齐王妃却道:“何必留在这处伤心地呢。” 终归是一起住了二十年的地方,处处都可触景生情,何必呢? 如此,陈清湛便不强留,道:“外面总归不比家里,母妃多回来看看。” 齐王妃又微笑道:“三年后府中若是有喜事,我自然会回的。” 陈清湛一愣,能有什么喜事? “你对外总归是没有妻室,总不能委屈人家。”齐王妃笑笑,“何况,你父王也想看看吧。” 陈清湛在戈壁荒漠之中确实想过再操办婚事,但未曾想到回到恒州后面临的是这般场景。他沉默片刻,方道:“好。” 齐王妃想去寺中寻个清净,最放心不下的自然是自己的孩子。希望他安好无忧,希望他们夫妻琴瑟和谐。 她道:“这种事劳烦姑娘去做不好,我让浅黛把要准备的东西送到了你房里,你得空差人备一备。” == 陆家不大,供使唤的下人更是十个指头都能数的过来,可齐王府不同,就算只有三两个主子,也要有足够的下人把排面撑起来。 祠堂好建,牌位却是个问题,下人们不敢妄议,陆微言也拿不定主意,便只能去和陈清湛商议。 可陆微言前往书房时,却被告知陈清湛回了房中。她看了看天色,这还未到正午,今日的事便处理完毕了吗? == 齐王妃惦念陆微言的父亲远在千里之外,便当自己是一边娶媳妇一边嫁女儿,写了流程册子后还不忘彩礼嫁妆清单各来一份。 其实那些东西陈清湛早就见过一次,不过那时候并无兴趣细看,如今瞧着,却是认真思索起来,这海味需用淮州运过来的,三牲得要恒州最肥美的…… 看完彩礼的册子,他便朝嫁妆那本瞧去,若说彩礼丰盛喜庆,那嫁妆便是美满祥和,几乎件件都是每日要用的东西。 正看着,嫁妆册子里另夹的小册子便掉了出来。 陈清湛将其 分卷阅读108 捡起,翻开瞧了一眼,神色一变。 母妃真是心思细腻,连嫁妆画避火图都备上了…… 而这时,屋外传来江恪和陆微言的声音,陈清湛忙将几本册子推到一边盖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迅速倒在榻上装睡,直到陆微言推门进来,他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装睡。 陆微言绕进里屋时,便看到陈清湛被子都不盖,和衣躺着,装得一点都不像的陈清湛。 她忙四周张望了一下,想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奈何寻觅无果。可低头见陈清湛还在装睡,便心中笃定他方才定是在做什么不想让她知道的事,便走到榻前,关怀备至地展开被子给他盖上,道:“被子盖好,别受了寒。” 陈清湛面不改色,像是要装睡到底。 陆微言铺开另一床被子,笑得十分温婉贤惠:“再盖一床,别着了凉。” 此时已是六月,即便是恒州,也有些热了,陆微言还将被角朝里压了压,盖得严严实实。 陈清湛依旧不为所动,准备看她还有什么花样。 陆微言用完了被子,便掀起褥子往上卷,嘻嘻笑道:“来,再裹一层!”她打量着自己做的铺盖卷,颇为满意,就是卷得不太紧实。这般想着,便踢掉鞋袜,爬到榻上,抱着那铺盖卷紧了紧,眼见着陈清湛脸都热得微红了,又嬉皮笑脸道:“睡得这么熟啊,暖和吗?” 陆微言差点以为他准备自己把自己闷死的时候,陈清湛终于把手臂从被子里抽离出来,紧接着把身上裹着的东西反压到了陆微言身上,一把抱住这只新的铺盖卷,笑问她道:“暖和吗?” 自食其果的陆微言顾不上计较身上的被子,只盯着陈清湛的眼睛,狡黠一笑道:“说,你刚刚在做什么?” 第57章 天下如棋局,于黑白之间…… 陈清湛没有半点心虚,一边给她掀着身上的层层被褥一边道:“你闯了我的房间,上了我的床榻,偷偷摸摸抱我,怎么还反过来问我?” 陆微言按下他的手,眯了眯眼:“你要是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要装睡?” “为了骗你上来。”陈清湛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总不能和她说自己在偷看嫁妆画。 他抽出手搂了搂她道,“你这个时候找我,是有什么事?” 陆微言打量一番无果,便只好道:“祖宗牌位需得重新请人做了,再请进祠堂,找谁做、做好暂存何处、什么时候请回来,还得你来定夺。” 说罢,两人都默了默。 父母去,需服斩衰。即便陈清湛需经常接待外人,不能失了王府体面,也穿着素色常服,在发间系了孝布,陆微言更是和齐王妃一样簪了白柰花。 有些事,即便无人去提,还是会在心中一遍遍想起。 见陈清湛久久不说话,陆微言便挪了挪,想要抬头看他。 “别动。”陈清湛又揽上她的背,“让我抱抱你。” 他这般说着,就真的给了一个温柔而不狎昵的拥抱。 陆微言不动了,把脑袋埋在他身前,微微阖上了眼。 那日,府中一片狼藉,他厮杀之后,跌进她怀里道,阿言,我好累。那时,陆微言恍然明白,他也是需要自己的呀。 就像宫宴那日她坠入影湖寒潭时,就像苍云山上她身陷乱军之中时,他把她揽入怀中,给她莫大的心安一般。 无需多言,陆微言回了他一个同样亲密温柔的拥抱。世事嘈杂,人间烦恼全被抛在脑后,惟余身前轻柔的呼吸和沉稳的心跳。 陆微言轻叹一声,心想,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随时可以给一个温暖的拥抱,竟然还不错。 或许是这几日府中杂事太多,这样躺着、抱着、阖着眼,陆微言放松下来,就真的有些困了。 可她尚未完全睡着,就被叩门声吵醒,将要抬头,又被陈清湛抚了抚头发,便不愿再起。 陈清湛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说是谁这么会挑时候?” 门外的江恪见他们久久不应,只好干咳两声,道:“世子,那个……圣旨到了。” 陈清湛一顿,陆微言骤然睁眼。此时发来恒州的圣旨,无非是悼念齐王,顺带表明圣上同意陈清湛袭齐王之位。 可这圣旨,未免到得有些早。 齐王发丧不过十几日,消息传到京都都困难,圣旨怎么会这么快? 陈清湛起来后,又俯下身给陆微言理了理额前的发,对她道:“你不必去。” 圣旨到了,本该是阖府的人出去迎接,但齐王妃和陆微言是朝廷眼中的“已死之人”,不该出现在他们面前。 == 不出所料,念旨的公公先是声泪俱下地传达了圣上对齐王逝世的哀恸之情、对齐王府的宽慰之情,又不吝惜言辞地将陈清湛夸赞一番,允他袭齐王之位,从此镇守恒州,护西北平安。 圣旨的时间有问题的事,陈清湛心中明了,但在京都的人面前,他更愿意装糊涂。 见宣旨的那些人 分卷阅读109 也戴了白,陈清湛还是道:“公公有心了。” 那公公叹了一声,摇摇头道:“齐王有所不知,宫里也出了事,太皇太后驾崩了。” 陈清湛顿住。这一刻,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母亲。太皇太后于他,虽是外祖母,但仍太过遥远。可他的母亲,在太皇太后膝下度过了十几年。 去年宫宴时,太皇太后身体还硬朗,怎会突然驾崩了呢? 那公公知道先齐王妃是太皇太后所出,陈清湛是太皇太后的外孙,便又宽慰道:“上元日后,太皇太后就病了一场,皇后娘娘在榻前衣不解带地伺候了几个月,却还是回天乏术。”他又叹了一声,“世事无常,齐王节哀啊。” 他这般说着,心里想的却是,陈清湛生来在这个位子上,才会先没了母亲、妻子,又没了父亲、叔父、外祖母,也不知是该羡慕他生来富贵,还是可怜他孤家寡人。 这些人将圣旨带到,说不敢耽搁,便不多留,匆匆离去。 == 屋内,陆微言坐在椅上,看着那份圣旨,道:“或许,圣上写了两份圣旨,一份是贺你袭位,另一份是贺那陈兴义。” 而他观鹬蚌之争,见齐王府千疮百孔,坐收渔翁之利。 “不,另一份不会是允许他袭位。”陈清湛走至她跟前,“倘若我不敌陈兴义,他们只需要在陈兴义将我杀死后,昭告恒州,父王和我都是亡于陈兴义之手,恒州军民自会义愤填膺助他们拿下陈兴义。” 如此一来,恒州齐王一脉便彻底断了。李怀公之意不在隔岸观火,而在削藩,甚至说是灭藩。 “不管怎样,今天这份圣旨必然早就到了恒州,李怀公他……”陈清湛攥了攥手指,“他早就知道我父王……” 朝廷是早就知道齐王身死,还是早就知道齐王会身死呢?但不管是哪一样,朝廷必然早就联络上了陈兴义,齐王府之事,他们并非全无干系。 陆微言起身握住他的手,道:“既然如此,他们大可多等几日,为何今日发圣旨?” 想起槐城外面逡巡的兵马,陈清湛蹙眉道:“俞州。” 陆微言尚未来得及想此事与俞州的关系,江恪便进来对陈清湛道:“京都的人刚走,门外就来个人说要见您,我就去瞧了瞧,还真是个认识的。” “嗯?” “京都城西梁家独子,梁文远。” 梁文远助王承刘岿陷害陈清湛和李怀己、领人去社稷坛时,还是个嘴不饶人的书生,短短数月过去,便好似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沉寂得像是一潭死水。 他进来时,见到陆微言,当即愣了愣,但他好歹是个见过大场面的,片刻便明白过来。依着规矩行了礼,便道:“前些日子京都都在说,恒州齐王一脉贪权、毒于猛虎,不惜残害子嗣也要保住手上的王权。” 他一边说着,一边稍稍抬眼去看陈清湛的神色,见他并未惊奇,便又道:“流言突然兴起,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此番过来是想提醒齐王一句。” 李怀公想要削藩,就得寻个由头。齐王府虽在恒州享有威名,但距京都毕竟遥远,何况,可做饭后谈资的轶闻趣事向来比鲜血染就的功绩传得快。是以,在京都败坏齐王府威名,容易得很。 陈清湛却平静地问他道:“奔波千里,只为提个醒吗?” 若说梁文远是个惦念旧恩的人,为此事前来恒州倒也说得过去,可他们对梁家并没有什么恩,他又何必专程过来一趟呢?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梁文远顿了顿,又道,“我爹娘姐妹是因皇家内斗而死,陛下现在针对你们,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话最大胆的不在于和陈清湛称朋友,而在于和皇家称敌人。 陈清湛没有应他,沉默片刻,对江恪道:“先带他下去吧。” 梁文远退下后,陆微言仍在想他说的话。方才陈清湛若是应了,便也就应了与皇家为敌。可按照他们方才的推测,和梁文远说的话来看,李怀公明显是要动齐王府了。 陈清湛知她心中所想,叹道:“若非必要,我不想与朝廷为敌。” == 京都,皇宫之内,亦是一片素白。新帝正与李怀己在亭中小聚。李怀公尚在京都的兄弟就剩了李怀己一个,就真的兄弟情深起来,时不时便要召他入宫谈谈家事。 可他们是皇族,家事便是国事。 新帝虽为太皇太后服丧,但仍是赏花饮酒乐得自在,李怀己却是一杯都饮不下去——太皇太后驾崩后,李怀公连降张家十余人,张家子弟个个惶恐地夜不能寐,生怕被新帝叫去给太皇太后陪葬。 李怀己摩挲了半天的杯子,终于忍不住问道:“当初张家请求接管梧州确实该拒绝,可如今皇祖母刚驾崩,陛下不安慰张家,反而又卸张家权力,是为何?” 李怀公放下酒杯,泰然道:“张家势大,难免会成为第二个王家。皇祖母是他们的大靠山,皇祖母驾崩,不正好是敲打他们的好时机?” 新帝想要削弱世家权力理所 分卷阅读110 当然,但未免操之过急,李怀己又皱眉道:“张鹤如尚在梁州,你把他逼急了,不怕他……” 李怀公瞥了他一眼,李怀己思索片刻,笑道:“也是,张鹤如若有异动,自有恒州制着他。” 梁州北面,还接着恒州呢。 李怀公对他的话却不甚满意,凉凉道:“恒州,就靠得住了吗?” 风拂过,树枝微颤,栖在枝上的鸟儿受了惊,振翅飞去。 李怀己一顿,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李怀公背手站起,李怀己便不敢再坐,忙起身跟上。 李怀公望着西北,微眯起了眼:“恒州新任齐王一月前出恒州,翻苍云山,越戈壁荒漠,攻进瓦兹的狄历草原。这样的事,王殊桓可能做到?张鹤如可能做到?驻守京都的将士们、可能做到?” 恒州兵重,非一日两日,可此战过后,李怀公仍是心惊。这样一支军队,只供藩王驱使,是个帝王都会不安的。 李怀己这次真的愣住了,怔怔道:“陛下要削藩?” 大杲建国二百年来,帝王与藩王之争从来都不摆在明面上。毕竟打天下时允许他们裂土封王,天下安定后又想削藩,到底不体面,要被骂忘恩负义。是以,皇家不管是下推恩令还是下嫁公主,都是明面上对藩王施恩,暗地里对其削弱,从未有哪个帝王敢直截了当地削藩。 李怀公神色更冷,道:“藩王,本就不该存在,手握重兵的藩王,更不该存在。” 李怀己不由一惊,想起近日京都的传言,问道:“陈兴义莫非是陛下的手笔?” “陈兴义是审问王殊桓时审出来的,余太傅觉得此人大有用处,便暗中派人联系到了他。” 当真是他。 李怀己不能说李怀公的不是,只评价陈兴义道:“是个心狠的人,自家祖宗牌位都能烧。” “皇兄。”李怀公转身看他,“陈清湛出京都那日,宗庙起火,你不觉得奇怪吗?” 李怀己装作不知地瞧着他。 李怀公笑得坦然:“他烧了我们的宗庙,别人烧了他家祠堂,这不是报应吗?” 二人之间一阵沉默。 李怀己自知劝李怀公不会有结果,但仍道:“陛下要整治藩王就留住张家,要整治张家就留住藩王,两个一起整治、两个都不靠,陛下想靠谁?” 此话略逾矩,李怀公却不甚在意,道:“朕是天子,是天道所向,人心所向,自有天下有识之士前来辅佐。” 李怀己叹息一声:“新官缺少经验啊。” 新帝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无可厚非,但太过急功近利。王殊桓兵败后,李怀公派去坐镇梧州的薛阳就是个春闱贡士。薛阳虽名列前茅,但纸上考试与实地做官毕竟不同,他连一个村都没治理过,就接了梧州这么大的担子,怎能让人不忧心呢? 李怀己又道:“陛下想要削弱藩王和世家,实在不宜操之过急,不如先让他们互相制衡……” 李怀公却打断他道:“朕心意已决,晋王擅自征兵,不日朕便派人前往俞州镇压。朕事先在俞州西北、恒州槐城之外留有兵马,加上梧州的兵马,三面夹击,必将晋王捉拿。” 李怀己如遭五雷轰顶。李怀公刚卸了张家的权,就要与晋王撕破脸,如此这般,退路何在?他无奈一笑,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道:“既是如此,请陛下随便给臣安排个偏远的地,准臣出京吧。” 李怀公不语,定定地瞧着他。 李怀己心中明白,李怀公不可能准他离京,他不过是用此话逼谏罢了。可他没料到,李怀公弯下腰,吟吟笑道:“二哥啊,你想像三哥一样,出京等着别人拥立你吗?” 李怀己心中一寒。 李怀公站直了身子,又道:“说来,新任齐王还是二哥的小舅子呢。” == 三日后,槐城果然传来消息,城外那队莫名出现的兵马已经向东撤去,而槐城以东,便是俞州。 梧州那边也有了异动,薛阳手握统兵权,坐镇梧州,郑成握调兵权,率兵马在梧州南侧徘徊。梧州以南,也是俞州。 恒州迎来了一场新雨,细细绵绵,落在檐上,又嘀哒哒坠下。 齐王妃得知太皇太后驾崩的消息时,静得出奇,缓缓阖上眼,良久才落下泪来。这日,不等雨停,她便匆匆启程去往苍山寺。 净土绝尘,可绝尘缘否? 陈清湛立在檐下,望着雨幕,像是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一般,道:“新帝想要出兵俞州,即便晋王不募兵,他也能找到别的借口。” 俞州处在中间,晋王手里又没有兵马,对京都没什么威胁,新帝除他,无非是为后续的事情铺路。俞州归京都掌控后,朝廷的兵马便能驻守在槐城之外,日夜窥伺恒州。 而朝廷早就参与到齐王府的事情之中,李怀公想要整治恒州的心思,昭然若揭。 陆微言微微蹙眉,有些担忧地道:“你若是帮晋王,就是谋反。若不帮,只怕新帝下一个处置的便 分卷阅读111 是恒州。” 先帝即便忌惮恒州,也只是在弥留之际将齐王妃和世子召入京都为质,新帝却是要彻底除了藩王。 陈清湛叹了一声,将手递入雨幕,道:“李怀公不给我活路,是想将我逼成第二个王殊桓吗?” 提及王殊桓,他指尖一顿。 是了,王家有王殊桓,张家有张鹤如。 == 六月十三,李怀公以晋王擅自屯兵为由,任荀长为将,命其攻打俞州。京都众人本就因晋王募兵之事惶恐,诏令刚下便呼声一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新帝说晋王有不臣之心,他便洗不清这反贼的名声,何况他本来就不听新帝的劝擅自募兵,留了把柄在李怀公手里。 而这日,除了荀长所率兵马,另有一小队人也出了京都。 有人愤愤道:“新帝能上位还不是我们和张家的手笔?他贬了张家的人,又攻打我们,真是忘恩负义!” “他出兵俞州,却没扣留我,已经算留了情面了。”沈平茂朝那巍巍城门回望一眼道,“去恒州。” 随行人不解:“不回俞州?” 沈平茂望向俞州的方向,长叹一声,黯然道:“俞州从未养过兵,如何能敌他们?” 众人皆默然垂首。 “去恒州。”沈平茂扬鞭道,“我父王若是被俘,最慌的就是陈清湛。” == 六月二十,本应在恒州齐王府的陈清湛却出现在了梁州。张鹤如见信大惊,思索了小半炷香的时间,才让人将他带进来。 两人坐定,张鹤如刚客气地道了句蓬荜生辉,陈清湛便笑道:“听闻太皇太后驾崩后,新帝连降张家十余人,张将军就不担忧吗?” 张鹤如注视着他,亦笑道:“皇后尚在,我张家有什么可担忧的?”张鹤如到底老辣,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还能神色不变。 “皇后若能在新帝面前说上话,张家又怎会被这般卸权?”陈清湛道,“新帝是什么样的人、想要什么,你我都明白。他与先帝不同,甚至与大杲二百年来数十位帝王都不同。他想将权力全部握在自己手上,所以他与藩王、与世家都势不两立。” “齐王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不怕我把你捆了请功吗?” “张将军若真这么想,就不会让我出现在这里了。” 李怀公今日削藩,明日就可能铲平世家,陈清湛自危,张鹤如亦是自危。 张鹤如盯了陈清湛许久,见他依旧面色不改,便挪开目光,心中感慨后生可畏。张鹤如在张家与太皇太后平辈,若是理理关系,李怀公和陈清湛都是他的小辈。可这两个小辈,一个想做千古一帝,一个想打醒千古一帝的美梦。 “我身为人臣,与陛下的人交战,就是谋逆。”张鹤如叹了一声道,“你是无所畏惧,可我张家小辈尽在京都,如今他们不过是被降了职,我若是反,他们就会没了命,我如何敢?” 张鹤如能这般说,便是认可了陈清湛所言,陈清湛便不再和他绕,直接道:“不求张将军出手相助,但求张将军按兵不动。” 梧州的兵马被王殊桓荒废了十几年,又折腾了一番,不足为惧。只要定西将军张鹤如不趟京都和恒州的浑水,恒州兵马未必不敌梧州和京畿兵马。 找个理由按兵不动不难,只要说西边战事紧张,抽不出身便好,谋逆的罪名落不到张家头上,新帝事后顶多能治张鹤如一个勤王护驾不及时的罪。可大杲若有亡国之患,新帝若有性命之忧,他坐视不理,便与佞臣无异。 张鹤如凝然沉思后,注视着他道:“恒州危机解除后,你若再东进深入,我不保证不出兵。” 陈清湛明白他所指,道:“张将军放心,我见过王殊桓南下时哀鸿遍野的样子,新帝不将我逼上绝路,我亦不愿做这千古罪人。” 张鹤如了然。他能深入草原大败外敌,已足以彪炳青史、名垂千秋,如今不过是给自己留条命罢了。 自古以来,王朝国祚绵延一二百载时,或多或少都会有强悍到威胁皇权的势力发展成熟。而后,要么是帝王对其进行削弱消灭,要么是这些势力反过来推翻帝王。先帝没有此心,不代表新帝没有此心。 新帝亦是如此想。如今的张家没有反心,不代表张家后辈不会有不臣之心。当代齐王没有造反,不代表以后不会造反。藩王和世家,错就错在势力过大,威胁皇权。 张鹤如缓缓给自己斟了茶,心想,也不知这般折腾以后,会是个怎样的局面啊。 == 六月二十八,快马加鞭奔波了半月的沈平茂终于到了恒州。他尚未来得及控诉李怀公过河拆桥,就被后脚到齐王府的消息惊到噤口不言。 “晋王败了。” 陈清湛微皱了眉:“俞州,竟连半月都撑不住吗?” 沈平茂苦笑一声,道:“你可知那荀长是什么人?当初李怀公命我父王镇压王殊桓,给我父王调的兵马是一支‘百家军’,京都那八千人马就是 分卷阅读112 以荀长为首。” 晋王与王殊桓的那场对抗,战场基本在俞州,荀长对俞州地形了如指掌,京都兵马在俞州势如破竹。 陈清湛并非不想帮晋王,只是不能帮。晋王府在俞州境内的权力都来源于朝廷的赐予,晋王一脉自大杲开国以来就没有兵权。恒州若是出手帮俞州,战场上不是恒州和俞州一同对抗朝廷,而会彻底变成恒州和朝廷的对抗。他出手,就是提前和朝廷宣战。 见陈清湛不应,沈平茂摇头一笑,激将道:“京都的揽芳阁其实是晋王府的情报点,余太傅的小儿子生来不象贤,最爱在那里花天酒地,我上个月听他说了个故事,你想知道吗?” “你说的故事我未必不知道。”陈清湛道。沈平茂来恒州,为的是请他对抗李怀公,他这时讲旧事,无非是想同仇敌忾。 沈平茂自顾自道:“王殊桓被俘后,李怀公没有立马杀他,而是把他和他的心腹押在牢里严刑审问。王殊桓死路一条,自然是嘴硬,可他的手下就不一样了。 “有人说王殊桓去年曾见过一个人,那人自称是恒州齐王府昔日心腹,能给王殊桓透露恒州军的消息。恰逢先帝王皇后忌惮诸皇子,那人就给王殊桓提供了恒州军的甲胄,并告诉他逝去的二皇子妃陪嫁中有齐王府信物白虎牌。 “余虹知道这个消息后,喜形于色,在家中都忘了忌口,才让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得知了去。” 沈平茂笑看陈清湛:“你猜,这个人是谁?” 陈清湛早就从那日地牢中的对话、提前送到恒州的圣旨、梁文远说的京都传闻中猜出了七七八八,但此时听沈平茂完完整整地说出来,还是难以按捺心中的悲恸和怒火,他阖眼,冷声道:“朝廷这般对待齐王府,早晚要付出代价。” 沈平茂明白,没有陈清湛的允许,他刚进槐城就会被踢出去了。他最会察言观色,见火候可以了便不再刺激他,而是道:“是我小瞧了李怀公,他装了这么多年的纨绔,其实抱负比谁都大,心比谁都狠。” 可回顾史上那些立下丰功伟绩的帝王,哪个不是雷霆手段呢? 沈平茂又问:“既是如此,你为何还按兵不动呢?” “我当然在等他们先打来恒州。”陈清湛走至桌前坐下。 他领兵踏出槐城东进,就是和昭告天下恒州反了,届时非但张鹤如那边说不过去,天下百姓也要责怪他强加兵燹。 “也是。”沈平茂颇为自觉地也坐过去坐下,“你去京都是为远征,须得好好准备一番。” 不到万不得已,陈清湛确实不愿远征。恒州距京都比恒州距狄历草原都远,远征有多难,从攻打瓦兹就可见一斑。后援粮草是个大问题,一路上遇到的伏击也会数不胜数,历经重重艰险到了京都后,还要打攻城的打仗,实为下策。 沈平茂却已经开始谋划起了东进大计:“你若是领兵攻打京都,途径俞州时我自会以晋王公子的身份告知俞州百姓,新帝心狠手辣,皇家卸磨杀驴。他李怀公能操纵民心,难道我不能?至于京都,若有个人能和我们里应外合最好不过,你这府中可有靠得住的女子,能潜藏在揽芳阁的?” 他话音刚落,陆微言便迈了进来,道:“京都我熟悉。” 沈平茂与她有一面之缘,嘶地一声,惊愕道:“你不是……” 陈清湛方才正想着苍云山的兵马该如何调动,根本没有仔细听沈平茂的话,见陆微言进来,才回想了一番道:“你不许去。倘若真有攻京都城门那一天,自然要靠从外面强攻。要里应做什么?你指望城门从里面打开吗?” 陆微言知他此话在理,她是来让陈清湛尝今日刚到府中的红杏的,方才不过是恰好听到应了一声罢了。陆微言不再多说,捧着那一小碟走至他身前。 陈清湛即便打到京都,最多也是拥立新君,可那沈平茂简直一副他要去登大统的样子。陈清湛对他略有不满,便调侃他道:“你不是有一大群红颜知己吗?让她们去。” 沈平茂摊手,尴尬笑笑:“这不是,都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嘛。” == 晋王与其诸子被俘时,李怀公正与余虹对弈。 余虹曾与李怀公说,天下如棋局,于黑白之间变幻莫测,暗藏杀机。皇家如黑棋,世家与藩王如白棋,大杲刚建国之时,如棋局开始,黑子先行,占了优势。而白子陪同黑子下了二百余载,已经成了气候,如今局面正是势如水火。黑子不先杀了白子,就会被白子反杀。 李怀公举棋不定,问道:“恒州远比俞州棘手,朕想先下旨,命齐王裁军,若他不同意便治他个罪,太傅以为如何?” 余虹捋了捋须,道:“齐王必然会同意。恒州军被裁了又怎样呢?只要齐王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再次集结。陛下若是想用强硬的手段,要么,得齐王一脉不复存在,恒州军失了主人才有可能为陛下所用。要么,得恒州军从此不复存在,陛下在恒州另募新兵。” 三年前恒州上报的兵马数是九万,如今恐怕更多,若将其全部歼灭,不但会失了恒州的民 分卷阅读113 心,还会在青史上留个暴虐凶残的名声,李怀公是不愿的。如此,便只能在齐王身上动手。 新帝思忖片刻,又问:“正如太傅所言,恒州军只忠于齐王一脉,齐王若是折在朕手里,恒州军又岂会再听朕号令?” 正是因为忌惮恒州军对齐王府的忠诚,他们才会借陈兴义的手,只是没想到这叔侄二人斗法,并未让恒州有太大的损失。 不能硬来,那便换一种方式,余虹道:“陛下不妨尝试割断齐王和恒州的联系。” “如何割断?” “徙藩。” 李怀公恍然大悟。之前确实是无处可徙,但如今晋王刚被俘,俞州空着,不如把齐王的封地从恒州换到俞州。 “俞州兵弱,陛下才能将其一举拿下。可恒州不比俞州,齐王不比晋王啊。攻敌之强项,乃是下策。”余虹道。对付藩王之乱,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打,打到服。可恒州军显然不惧打仗,朝廷和他们硬来必能捞到好处,不如换个软法子。 “他若不肯呢?” “陛下说的话就是圣旨,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不肯,就是抗旨、是谋逆。” “若他将恒州军带入俞州呢?岂不是把恒州兵马引到了京都附近?” “恒州是边境重地,恒州军的责任首先是御外敌,而后才是护齐王府,齐王应该不会这么不顾大局。若他真的不顾了,恒州一空,陛下可派张鹤如和郑成将恒州一举拿下。届时齐王于俞州,被团团围住,失了天时地利,岂不是走投无路?” 李怀公手上的棋子终于落下,他道:“如此说来,我们需得做好打仗的准备。” 余虹将白子下在西北角,道:“荀长、郑成虽年轻,张鹤如却是老成的。” 李怀公皱了皱眉,道:“朕去知会皇后。” 第58章 既如此,不如留些风月云…… 朝阳宫玉楼金阁,飞檐高啄,为历代皇后所居。 随着皇位更替,朝阳宫的主人也换了不少。 一代皇后有一代风格,王皇后在这里弑君,落得个阖族被诛的下场,而张皇后则是在新帝登基当日起,就把朝阳宫住成了冷宫。 帝后不睦,宫里人心照不宣,只是没人有胆子去揣测帝后。 自太皇太后驾崩、新帝连降张家十几人后,事情便明了了:新帝不喜张家,连带着不喜皇后。 李怀公刚踏入殿门就闻到一阵苦涩气息,宫女们没想到他会来这里,忙跪了一地,慌乱道皇后娘娘身体不适。 李怀公的步子顿了顿,宫里的人最会察言观色,见他不来昭阳宫,连皇后凤体欠安这种事都不给他报。 他绕进殿中时,张皇后已经在宫女搀扶下站了起来,但终究是病容憔悴。李怀己上前扶她,皱眉问道:“皇后怎会病了?” 陛下好不容易过来,宫女们都以为皇后会好言相劝一番,至少也该作弱柳扶风之态,让陛下怜惜,不想她却淡淡道:“陛下当真不知道吗?” 殿内阒寂,李怀公盯着张皇后的眼神颤了颤,方道:“都退下。” 宫女应声离去,张皇后也不强撑着,在新帝面前大不敬地坐了下去,斜倚着扶手,神色恹恹。 李怀公皱眉道:“皇后想说什么?” 张皇后不去看他,冷冷一笑,摇头道:“陛下,臣妾侍奉太皇太后时,曾亲自试药。可臣妾这几日的症状,怎么偏偏和太皇太后当初一样呢?” 李怀公攥了攥手指,皱眉不解道:“你……你为何?” 为何要亲自去尝那药。 “臣妾是太皇太后的孙媳,亦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陛下政务繁忙,臣妾理应替陛下分忧尽孝。”张皇后道,“臣妾侍奉太皇太后这么久,怎会连太皇太后的症状都不知呢?” 正是因为知道,她才万念俱灰。 帝王铲除外戚,大都是先打压宫外势力,宫内的皇妃太妃自然会失势,可李怀公却是先对自己的祖母下了手。太皇太后这尊佛太大了,她在一日,张家的威风就一日不减。 “陛下想要亡我张家。”张皇后注视着他,苦笑道,“可是陛下能有现在的位置,张家不可说毫无功劳,陛下为何做得这么绝呢?” 张皇后声音清清冷冷,辨不出悲喜,可在李怀公听来却有如寒冰。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并不惧,史册不会记录这些过错,他人也不敢妄议君王。 他是在黑夜里作祟的人。 可他的皇后讲出来了。 如同刺目火焰灼破了漆黑夜幕,将他做的那些事尽数暴露在光芒之下。 余虹虽知晓这些,但余虹说这是帝王之术,为了千秋大业,他可以用任何手段。但皇后,在真真切切地斥责他。 那一瞬间,仿佛做错了事的孩童被大人发现,李怀公莫名生出恐惧来。可他到底是个大人了,恐惧之余,他竟想掐灭眼前这点火焰,让周围再陷入无尽黑暗。 “三年前,父亲本想将我嫁于陛下的三哥,是陛下向父亲求 分卷阅读114 娶臣妾。那年陛下十四,臣妾十六。”张皇后复又望向窗外,恍惚间像是能见到当年的四皇子和自己,“臣妾本以为陛下年少纯真,是真心喜爱臣妾。如今看来,陛下喜爱的不过是个张家女罢了。” 一个帮他拉拢张家势力的张家女,一个利用完就可以抛弃的张家。 李怀公紧攥的手指松了下来,终究是自己利用了她。 张皇后望向他:“陛下为何不说话呢?” 李怀公垂眸:“朕……不知道说什么。” “陛下为何不骗骗臣妾呢?”张皇后不知笑他还是笑自己,“陛下连一个女人都哄骗不住,如何让天下归心呢?臣妾掌管后宫,尚且知道情利诱惑,陛下这般仁义不施,会让人寒心的。” 李怀公骤然抬头,他原是个不仁不义之人吗? == “就说新帝不仁。”沈平茂道,“打天下时,他们家允我们裂土封王,如今反悔不说,还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陈清湛道:“此事在我们看来是大事,在其他人眼里未必重要,你如何说得动各州守军,堵得住悠悠众口?” 出兵得有由头,不能师出无名,说出去不好听,旁人也不会帮着。沈平茂摊手道:“那你找个人写檄文嘛,齐王府不会连个写文书的先生都没有吧。” 说罢,见陈清湛和陆微言面面相觑,沈平茂愣了愣,道:“不会吧,真的没有?” 陈兴义占据齐王府时,给恒州下的新政策不少,外面人的没察觉到有异,那写文书的先生逃不了干系。陆微言遣散府中下人时没再派人教训他一顿都是轻的。 陈清湛知晓此事,便对沈平茂道:“没有,不如你来写。” 陆微言便也打趣他道:“听说晋王的小公子流连秦楼楚馆,与姑娘们饮酒赋诗、抚琴作对,怎么会是个肚子里没墨的?” 沈平茂哪里晓得齐王府的事,按着心口道:“我真是倒霉,千里迢迢跑过来看你们夫妻两个卿卿我我就算了,还要被你们两个合伙欺负。” 哪个王侯世家的女眷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参与男人们事,偏偏恒州这两个不但不守规矩。 见欺负自己的两个人毫无愧疚之色,还眉来眼去相视一笑,沈平茂忽然有了主意,道:“秦楼楚馆里能学到的大都是写淫词艳曲,你们要是想让我给你们写这个,我倒是可以试一试。” 早在京都的时候,陆微言就知道他说话不着调,只是这般不着调的话放在自己身上,总归会让人羞窘,她狠狠地瞪了沈平茂一眼道:“淫词艳曲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沈平茂终于居于上风,瞥着他们两个嬉笑道:“这关系嘛……” 只是他还未说完,江恪就进来道:“王爷,那个梁文远,又要来见您。” 梁文远虽说让人捉摸不透,但总归是站在他们这边的,陈清湛之前让他暂且退下,是因为还在斟酌要不要这么快和新帝兵戈相见,如今战事既然不可避免,梁文远便是可用之人了。只是不知道这一介书生,到底会些什么。 梁文远进来后,恭恭敬敬地走到陈清湛身前,手捧白宣道:“讨新帝檄文我已写好,请王爷过目。” 屋内原先就在的三人面面相看,未曾想到梁文远来得这般巧。陈清湛接过后,便见其上笔走龙蛇地写道: “新帝昏庸,凶悖桀虏,嗜战好杀,信用奸佞,诛戮忠正。 恒州齐王,既御敌于疆场,且安民于城内。功高德茂,帝忌惮眦睚,借刀除之。 俞州晋王,虽无济世之功,亦有平乱之德。方立新功,帝反誓围剿,一朝倾覆。 昔太皇太后张氏者,肃雍德茂,有抚养之恩,鸩于西宫。 今发妻皇后张氏者,温懿恭淑,有母仪之德,囚于椒房。 老翁结草,尚记嫁女之恩,幼鸟衔食,犹有反哺之情。帝辜恩负义,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今齐王起于西北,剑指京都。报仇雪耻,岂待异时;归正反邪,端在今日。布告海内,咸使闻知。” 申明大义,历数其罪。 陈清湛看罢,目光沉静,问他道:“太皇太后是新帝鸩死的?” “是不是并不重要,总之列出新帝罪行即可。只是不知道齐王准备打什么名号?‘清君侧’还是……”梁文远顿了顿,抬眼看着他,一字一顿又道,“还是‘伐无道’?” 清君侧,最多另拥同姓新君,伐无道,则是要天下换姓。 陈清湛面色不改,道:“清君侧。” “清君侧?”沈平茂大惊,从椅上跳下站起道,“你想拥谁?李怀己?不行!拥李怀己的话,几十年后又是大乱。” “为何?” 沈平茂朝陈清湛眨了眨眼,又朝陆微言挤了挤眼,奈何他们两个都没有意会到他的眼神。沈平茂便叹了一声,甩袖道:“他生不出孩子。皇嗣有多重要你们也知道,皇嗣不够多的话,当皇帝的都得夜不能寐,何况李怀己他根本不会有。” 当年先帝命李怀己另娶时,给 分卷阅读115 陈清滢的罪名便是“无所出”,可无所出到底是哪个的问题谁都不好说。陆微言便问道:“他生不生得出你怎么知道?” 沈平茂理所当然道:“寻常人家成婚一年半载没有动静都惹人怀疑,何况他成家这么多年,夫人都换了两个……” 他话说到一半,看着面前这对“成婚一年半载没有动静”的,恍然惊醒,无措地抓了抓头,尴尬道:“咳,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平茂今日说的话总像是在调侃陈清湛和陆微言,即便陆微言知道他这句不是有意,但还是面颊微红,他们根本没做过会有子嗣的事,哪里会有什么动静? 陆微言觉得这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起身便往外走,刚迈过门槛,便瞧见小吴神色慌忙步履匆匆而来。 小吴见了她,低了低头道:“淮州那边来的消息,陆大人患病卧床已有半月了。” 陆微言向后跌了一小步,她扶上门扇稳住身形,皱眉道:“你说什么?” 入夜时又下了雨,淅淅沥沥,扰人清梦。 得知陆明煦的消息后,陆微言就与陈清湛商议前往淮州。恒州形势紧张,本来,以她的性子,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不可能独善其身。以陈清湛的性子,除非面前是必死之局,否则他不会让她离开他身边。 可淮州那边是把她拉扯到大的父亲。 当初陆明煦以为她真的亡命于海晏园,才会辞官还乡,如今父亲患病,她不去看一眼,总归不安心。 细雨滴在青杨光洁的叶片上,沙沙作响。一叶叶,一声声,如泣如诉。汤圆早已习惯了人的作息,也习惯了独自一狗,卧在远处无忧无虑地睡着。 陆微言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狄历草原上被围困的情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都不能保证百战百胜,那时他们是做了赴死的准备的。同生共死,在史册之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双名姓,倒也不错。 可如今陆微言离开在即,只盼望陈清湛能平平安安。 这雨委实吵了些,陆微言思来想去后,缓缓起身,抱起自己的枕头推开房门。 雨水被风吹着,斜斜打到衣摆,浸润了衣裳,激起一阵凉意。 坐在门槛上的守夜侍女连忙起身询问,陆微言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就着在风雨中飘摇的微弱灯光,蹑手蹑脚地穿过游廊,走到偏房门前站定。陆微言按着心口鼓了鼓勇气,而后轻推一把。 “吱呀——”门没有上闩,应声而开,像是在等她进来一样。 屋内一片昏暗,陆微言转身阖上门扇,顺带将门闩带好。待她转身时,榻前已经点上了一盏灯火,映着榻边端坐瞧着她的那个人。 陈清湛衣襟整齐,像是也没有睡,像是一直在这里等着她一样。暖黄烛火映在他身上,给他镀了一层淡淡的柔光,他静静地瞧着这边,像是在等陆微言开口。 陆微言一本正经地抱紧了怀中的枕头:“外面在打雷,我害怕。” 陈清湛轻笑:“外面打雷了吗?”今夜无眠的又不止她一个,他方才只听到屋外雨声潇潇,哪来的雷? “打了。”陆微言面不改色地走了过来,将怀里抱着的枕头往榻上一丢,便坐到了他身侧。即便从齐王出殡那日开始算,如今也早已七期圆满。陆微言心道,父王若真的不高兴了,找我便是。于是她身子一倾,从侧面倒进他怀里,枕在膝上。 陈清湛低声一笑,什么打雷、什么害怕全都是借口。他低头抚着她的发,问道:“你来是想说什么?” 陆微言挪了挪,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我其实不怕打雷,我只是怕……”她叹了一声,小声道,“我怕我不在,你就不惜命了。” 陈清湛的手顿了顿,垂眸轻声道:“怎么会。” 陆微言坐起身来,望着他道:“你须得记得,我一刻看不见你,就会担忧一刻,所以你时时刻刻都得保护好自己,非独为你一人。” 她刚在廊下走过,有飘洒下来的雨水滴在侧脸,鬓角几缕发丝被沾湿,袅袅地贴在脸上,虽略显狼狈,但也生出几分娇媚来。可她看着他时,目光像承载了千言万语一般郑重。 陈清湛注视她良久,方道:“好。你在淮州好生待着,等我接你。” 陆微言轻嗯了一声,踢掉鞋袜,翻身便抱着自己的枕头滚到了里侧。 陈清湛看着她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地躺下,眉毛一挑:“你要睡在这儿?” 陆微言自觉地躺好,抬眼瞧他:“不然呢?”难不成自己是专程过来送个枕头? 陈清湛轻笑着摇摇头,二人都极力不去作伤别之态,但他们都明白,此番分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于是他去熄了烛火,在她身侧躺下,心想,今晚抱抱她也好。 他这么想,陆微言却不这么想。她从自己的被子里挪出来,趁着昏暗,悄摸摸地掀开了陈清湛的被角,蹭上前去抱他,把脸埋在他肩上,双手还十分不安分。 刚下雨的时候总归是有些闷的,身边的人还有意无意地加重屋里的闷热, 分卷阅读116 实在难捱。陈清湛忍了又忍,终于捉住她的手,低声道:“年前在京都城外小院,我们是和离了的。” “我反悔了,那不算。”陆微言一副蛮不讲理到底的样子。 陈清湛心中笑她,面上却一本正经道:“可就算是冬月初三成婚当日,我们也是约法三章了的。” 陆微言眨眼瞧他,继续耍赖:“有吗?我不记得了,不算。” 陈清湛还捉着陆微言的手,两人陷入一阵沉默。 陆微言又叹了一声,垂首道:“我是想,我这一去少说也要一两个月,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陈清湛转过身来搂上她的腰,在她眼尾一吻,低笑道:“要什么念想?”他握着她的手向前一推,手指滑入她指尖,便成了十指相扣。 而陆微言微微仰首去触他的唇,像是要把心中千万种不可说都辗转于唇齿之间。 窗外细雨绵绵,千丝万缕,有如今夜思绪。 他们从未吻得这般热切,浑身都在响应唇间的厮磨。于是衣衫轻柔地溜至肘间,凌乱于床榻之上。于是身上渐渐泛红,不知是由内而外的热,还是被触碰后不由自主的羞赧。 呼吸于交错间愈来愈快,陆微言已有几分失神,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了轻纱软帐,和帐中与自己紧密相拥的人。 恍惚间听陈清湛在她耳边,带着绵绵的喘息低声道:“既如此,不如留些风月云雨。” 不适和欢愉攀比着蓬勃滋生,身影同床帐糅合着摇曳浮沉,低吟与雨声交错着此消彼长。 守夜的侍女都是新来的,见陆微言迟迟不出来没了主意,就去叫醒了白薇。她们撑着伞,还未走至门前,便在淅沥雨声之中另外听到了一声从齿间溢出的嘤咛。 白薇骤然停下脚步,身后的两个小丫头撞了个踉跄,尚未喊出声就被白薇转身一手一个地捂住了嘴。 王府要收新人,自然是要年纪小些的好,从小培养更为忠心可靠。可这些小姑娘家总有些不知道的事,比如眼下这件。 白薇把她们带到远处,吩咐准备热水后才安下心来。她仰头看了看落雨不止的夜幕,忽觉这半年多,也不过弹指间。 陆微言眼睛都睁不开的时候才略有了几分悔意,悔的却是用晚的时候心中忧虑烦闷,没有多吃一些,不能报他以同样的力道。 太过分了,他可能根本就不痛。 偏偏陈清湛像是要印证她的猜想一般,撑起手臂看着她道:“困了?” 陆微言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尚未完全阖上眼,就感到腰间又覆上了微烫的指腹,那般熟悉的触感,让酥麻从腰间传遍周身。 陈清湛将她连带着被褥一同抱起,道:“换个房间睡吧。” 两人磨磨蹭蹭沐浴完毕,在正房干爽的床榻上躺下时,已是四更天了。陈清湛看着睡得正熟的陆微言,轻声一笑,忽又望着窗子一声长叹。 今夜先来招惹的人明明是她,最后睡不着的却是自己。 善战者不怒,可他不轻易发怒不代表不会怒,一想到新帝和父王的死脱不了干系,他就恨不得现在就冲到京都把李怀公扯下来。慈不掌兵,是以他虽能体会战火漫天哀鸿遍野的痛苦,但不会慈悲到不兴兵反抗。 只是,此战凶险之处异于往日,一旦兵败非但保不全己身,还会牵扯到诸多有干系的人。 早在荒漠中她拒不离去时,早在草原上同生共死的时,他便明白,不论前路凶吉,陆微言都会陪在他身边,他赶她走才是侮辱她。所以,即即便此战艰难,他也未曾说过让她离开暂避的话。 今日淮州来消息时,他忽有一丝释然。恒州在京都西北,淮州在京都以南,她去淮州那个战火烧不到的地方,倒也不错。 可她夜间寻了个借口便闯进了他的房间,千般缱绻万般旖旎。她哪里是想留个念想,她是在给自己下枷锁。 他不想这般的,可她在他身前,入目皆是春色时,他便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也罢,也好。 这般情谊放在心上,他日征战沙场,他也会谨慎小心。非独为他一人,也是为了春闺梦好。 第59章 正文完 陆微言到淮州时已是七月中了,淮州虽处南方,但毕竟多水,于这炎炎夏日之中还有几分凉意。 恒州如今被人紧紧盯着,为了掩人耳目,她出来时并未带多少人。小吴和老蔡认得路,带她沿着潺潺小溪往上游去,又顺着山路向上走了一段,才瞧见三两户人家。 他们在一方小院前停下。院墙不高,墙脚栽着枸骨,围成一圈低矮的绿篱。陆微言幼听陆明煦讲自己小时候住的地方时,她只是好奇,并不明白其中池鱼思故渊的深意,待明白时,她已经离开京都,与父亲分别了。 陆明煦前半生于庙堂徘徊,为朝廷建了不少琼楼玉宇,归隐之后想要的不过是故乡的小桥流水人家。 白日里,村中宅院一般不闭门,陆微言叹了一声,迈了进 分卷阅读117 去。 只见地面干干净净,院中整整齐齐,沿着墙还摆着十来个盆景。一石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河万里。那些建楼造园的本事,陆明煦一点都没有丢下。 陆微言更为怅然,不由自主低声叫了声爹。 听到院中动静,有人自屋里掀开门帘,而后瞪大了眼:“姐?” 陆微彰正是长个子的年纪,半年不见窜了一大截,脸也瘦了不少,却让陆微言看得有些难过,从前未曾尝过离别滋味,如今才明白这是怎样的黯然神伤,仿佛错过了在乎的人十分重要的时期,而这辈子都不能再弥补了。 陆明煦神色憔悴,见她进来,还是强撑着坐起,轻咳两声,笑笑问道:“吵架了?” 见陆明煦还有心情打趣她,陆微言更是难过,鼻尖一酸道:“没有,我就是想来看看爹。爹是生了什么病?请大夫看过了吗?怎么说?” 陆明煦喘息像是有些困难,脸上都渗出了细汗,才道:“没什么大碍,水土不服吧。” “哪有人对故乡的水土不服的?”陆微言更急,转身问陆微彰道,“阿彰,你说,大夫怎么说?” 陆微彰看了陆明煦几眼,虽见他摇头,还是皱了皱眉道:“大夫说这般乏力、呼吸急促的症状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了什么毒。” 陆微言闻言垂首,陆明煦也算是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官员乡绅们结交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他? “若是水和吃食出了问题,为何我没有事?”陆微彰道,“如今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能好生将养着。” 陆微言方才见陆微彰瘦了些许,只当他是长了个子显得瘦,现在才醒悟过来陆明煦患病的这些日子里都是他在身边照料,便对他道:“你且歇歇,我来照顾爹。” 虽不知是何毒、何人所下,但那人能费这么大的工夫,还没有下致死的毒,说明他还有用得到陆明煦的地方。如此,便先照顾好陆明煦,等那人现身吧。 没过两日,这方小院就迎来了另一批不速之客。来人有三四十个,挤满了小院,为首之人开门见山笑道:“下官彭绥恭喜陆大人了,陛下命我等前来请大人回京任职。” 陆微言低着头,向院中瞥了一眼,不免冷笑,他们带了这么多人,哪里是请,分明就是绑。这些人俱不是平日与陆明煦交好的,如此,便也认不得陆微言,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陆微言扶陆明煦靠着床头坐起,陆明煦瞧了他们几眼,气息微弱道:“京都能者不在少数,陛下何必非要找我?” 彭绥诶了一声,道:“谁不知道陆大人在工部待了二十多年,最熟悉咱们京都的一砖一瓦。如今大战在即,陛下请大人回去与兵部户部一同协商,加固京都兵防。” “大战在即?”陆明煦抬眼。 彭绥走上前两步,伸出手罩在嘴边,低声道:“恒州那边,怕是要反啊。” 屋内一片寂静,陆微言扶着陆明煦的手一顿,赔笑道:“老爷如今身子不适,恐难当大任。” 京都已经给恒州扣上了反的帽子,陆明煦更不能回京。 “陛下有旨,抬也得把陆大人抬回京都。”彭绥忽然变了脸,斜睨着陆明煦,怪气道,“陆大人不去,莫不是和那恒州反贼……” 去年陆微言和陈清湛的事在京都可谓人尽皆知,虽然传说中陆微言已经死在了今年上元节,可陆明煦和齐王府,总归是有交情的。 见陆明煦还是不为所动,那人有些不耐烦了,冷冷道:“大人有没有想过,回到京都,这病或许就好了呢?” 陆微言骤然抬首,陆微彰已快步走到他身前提住了他的领子:“你什么意思?” 三四十号人不是白来的,立刻有几人冲上前去把陆微彰拉开。彭绥理了理领口,“小公子别激动,我也就是个传话的。”他看向陆明煦,“太傅大人还等着陆大人回京,再痛饮几杯呢。” 陆明煦辞官之时,并没有多少同僚饯行,毕竟大家心知肚明,陆明煦是因为女儿去世对新帝略有不满,谁都不愿为了一个马上就要离开京都的人得罪陛下,可余虹去了。余虹代李怀公慰问了陆明煦一番,与他饮酒作别,如今想来,怕是那酒…… “如此……”陆明煦笑笑,气息愈加不稳,“我还,挺想念余大人的……便回京都瞧瞧吧……” 彭绥喜笑颜开:“陆大人是明白人。” “只是我这犬子……还有,伺候我的这个丫头……”陆明煦看了看陆微彰,又低头瞧了瞧跪坐榻前的陆微言,“便留在这儿,替我照看着家吧。 陆微言攥着的手又紧了紧,陆明煦自知前路凶险,不愿让她和陆微彰卷入其中。 “诶,这不行。”彭绥道,“陛下体恤,为免陆大人不适应,这院子里的所有人咱们都要带走的。”他们这是怕下人们乱说话,坏了圣上的名声。 陆明煦还要再说,陆微言便已抢先道:“无妨,我自然是跟着伺候老爷的。”推脱只会让他们更加怀疑,陆微言身份暴露后只会更谋麻烦。还好,因这院子不大,陆微言从 分卷阅读118 恒州带过来的人都暂时潜藏在附近,不会被一并带去。 只是,因陆微言未与他们交接,上路的第一个夜间,这些人就袭了彭绥的歇脚点。 恒州来的人不多,所以他们没有与彭绥的人正面交锋,而是暗中潜入找到了陆微言。未曾想到陆微言并未准备逃走,而是让他们尽快离开,莫惹彭绥他们怀疑。 他们走后,陆微言朝着西北方向望了许久,一声轻叹。 == 陆微言刚到淮州不久,京都皇令就传到了恒州。 “不徙。”陈清湛道。 传旨的公公没想到这齐王连弯都不拐,拒绝得这么直接,他为难道:“这……齐王莫不是要抗旨?” 陈清湛肃然道:“敢问公公,徙藩和流放有什么区别?” “陛下也是体恤齐王。”那公公长袖善舞,巧舌如簧,“这待在恒州常年征战多累啊,不若去俞州好好享福嘛……” 他被陈清湛不为所动的神色吓得起了冷汗,越来越没底气,声音越来越小。 陈清湛问他:“晋王在俞州享福,结果如何?公公慢走,不送。” 传旨公公立刻噤若寒蝉,调头就走,生怕齐王反了会拿他祭旗。 陈清湛留下郭瑞、蒯冉镇守,亲自率军前往京都。消息总是比人跑得快,写着淮州突变的书信沿驿站快马加鞭传到恒州时,陈清湛刚到槐城。 陆明煦必须回京都,陆微言已经被彭绥瞧见,再逃跑只会惹人怀疑。她的身份一旦暴露,只会给她和陆明煦惹来更大的麻烦。如她所言,只要他们不知道她是谁,她暂时就是安全的。 可那些不过是她所想罢。交战在即,京都何异于龙潭虎穴?陈清湛阖眼叹了一声,他怎能不担心她的安危呢。 “什么消息?”沈平茂见他神色有异,毫不避讳地问道。 陈清湛将那书信折了折,道:“新帝召陆大人回京了。” 沈平茂眼睛一转便想清了其中暗含的意思,道:“无妨,你的王妃没那么容易暴露。” 陈清湛道:“京都认得她的人不在少数。” 沈平茂见槐城城门就在眼前,陈清湛这般担忧着实不妥,便道:“你莫要慌,莫乱了阵脚,这世间千万……” “世间万千,于我而言,不敌她回眸一眼间。” 沈平茂哑然。 陈清湛望着京都的方向,扬声道:“出城!” == 与此同时,京都也收到了恒州那边传来的消息。 “清君侧?”李怀公气极,从龙椅上站起,“他要清谁?他要立谁?”说罢,他便记起了被他软禁在府中的二哥李怀己。 “陛下息怒!”朝臣们见状忙跪成一片。 李怀公攥了攥拳坐了回去,平复过后方叫他们起来。如今恒州已反,最重要的是安排对策。 余太傅站了出来。“如今我们有三道防线,第一道在槐城,第二道在俞州,第三道……”他顿了顿,又道,“第三道便是京都了。” 在座所有人都不希望齐王有打到京都的那一天,是以前两道防线尤为重要。 李怀公道:“朕早就给梁州张鹤如、俞州薛阳、郑成下过密令,他们自会在槐城以西阻拦叛军!” 他刚说完,兵部尚书便面有难色地站出来道:“陛下,定西将军张鹤如拒不出兵。光是梧州兵马本就难以抵挡叛军,薛阳与郑成又起了争执,他们一个手握统兵权,一个手握调兵权,将士们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如今叛军已经踏入俞州了!第一道防线,破了!” 李怀公震惊地双目圆瞪:“张鹤如……为何?” 兵部尚书左右观望后,见没有人敢接,便只能自己鼓足勇气道:“齐王在檄文中胡言,说陛下……”可新帝阴晴不定,那样大不敬的话,他如何敢说? “说!” “臣不敢!”他立马跪下,捧起一张薄绢道,“这是前线送来的檄文,还请陛下过目,陛下息怒啊!” 御前侍奉的公公忙把檄文呈上,李怀公看后将那薄绢攥成一团。张鹤如若信了他鸩祖母、囚皇后,梁州非但不会再是陈清湛的掣肘,还有可能成为恒州的援军。 “荀卿。”李怀公道。 荀长忙拱手。 “朕命你率领京畿兵马即刻前往俞州,在半路截杀叛军!”李怀公语气郑重,“荀卿,朕把重任交给你了,你的身后,就是国都! “臣,遵旨!” “叛军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二哥在朕手上,叛军即便到了京都脚下攻城也会忌惮三分。”李怀公道,“陆明煦不是恢复尚书之位了?兵部立刻与陆卿商议,加固京都兵防,需要银钱就去与户部协商。” “还有,即日起,封城!” == 陆明煦回到京都,彭绥和他带的那些人就完成了任务,陆明煦总归跑不掉,是以新帝没有派人继续盯着。 余虹也算守信,陆明煦刚到京都那日他便来探望,赔了 分卷阅读119 许久的不是才取了一小瓶药出来。大战在即,他们还得仰仗陆明煦帮忙加固京都城防。 只是陆明煦身子完全恢复还需要些时日,这么一来,陆府免不了要接待大小官员,这些人中不乏有认得陆微言的。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方便给恒州传消息,陆微言去了俞州在京都的情报点揽芳阁。 鸨娘知晓陆微言认得沈平茂后,反复确认了一番,才连忙给她安排了楼上一间清净的房间,让她安心住下。 “还有一事相托,可否替我送一封书信?” 沈平茂如今与陈清湛在一处,他们能寻到沈平茂,便能寻到陈清湛。 书信不过寥寥数言,只为了给陈清湛报个平安。所幸,它在封城之前被送了出去。 青楼确实是个打探消息的好地方,沈平茂不可谓不聪明。每日来这揽芳阁寻欢作乐的不乏官家弟子、五陵年少。有些嘴瓢的和不胜酒力的,时不时就会露出蛛丝马迹。 打探消息容易,传播消息自然也容易。如梁文远和沈平茂所言,京都之人大都信了李怀公和余虹的话,加之秘辛比战功更能吸引闲人,是以京都许多百姓对恒州齐王府颇有微词。 陆微言要传播的,就是齐王府抵御外敌、镇守国门的世代功勋,当然,还有那篇讨伐新帝的檄文。 就像当日在槐城告知康宁,陈清湛安排她在恒州隐姓埋名住下一般,陆微言莫名就想告诉其他人,他很好。 陆微言暂住的屋子在第三层,这揽芳阁最高层住的都是些只卖艺的清倌,能上到这一层的客人即便不是才高八斗也是附庸风雅的,不会擅闯姑娘们的房间,是以陆微言这几日虽无趣,却也清净。 直到被一个醉醺醺的小公子撞开了房门。 “秋香姐姐,秋香姐姐……诶?你怎么不是秋香姐姐?”那小公子眼睛都快迷成一条缝了,那位他还能认得人。 即便如此,陆微言还是忙拿团扇遮了脸。 鸨娘也未想到这醉鬼闯了贵人的房间,忙进来道:“哎呀余公子怎么醉成这个样子?秋香在隔壁呢,您快起来我带您去!” 而跟他同行的另一个公子也后脚赶到,他还清醒着,懂得礼数,忙给陆微言赔不是,只是这一抬头四目相对,两个人俱是一怔。 陆微言心道自己倒霉,怎么偏偏就遇到了穆丰寅。她不确定穆丰寅能不能仅凭眉眼认出她,忙错开目光瞧着醉成一滩烂泥的余公子道:“这小公子好生莽撞。” 鸨娘朝穆丰寅招手道:“穆公子快来搭把手,把余公子架出去。” 穆丰寅又看了陆微言两眼,方才去扶那滩余烂泥。 待安顿好他们两人,鸨娘又回到陆微言房中,低声问道:“姑娘方才可有暴露?” 陆微言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那要不要……”鸨娘比划了一个手刀。 陆微言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蹙眉问道:“那余公子是哪个高官家的公子吗?”能和穆丰寅在一起,必然不会是寻常公子。 鸨娘哼笑一声道:“他就是余虹余太傅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傻啦吧唧的。” 陆微言叹了一声,既是如此,就更不能动手了。余太傅找不到儿子还不得把这揽芳阁掀了?余公子倒是不打紧,他毕竟不认得陆微言,要紧的是穆丰寅。 “若是那个穆公子要来见我,你尽管让他进来。”陆微言道。若是穆丰寅来和她谈话,她还有些把握说服他,最怕他一声不吭回头把她的消息告诉了新帝。 果不其然,不过半炷香的功夫,穆丰寅便拐了回来,他见陆微言不再以扇遮脸,便直截了当地问道:“阿言,你为何会在这里?” 他站着,陆微言在桌前坐着,面不改色心不跳笑道:“我之间假死随我爹回了淮州,没想到陛下又召我爹回京,所以……” “休要骗我。”穆丰寅打断她道,“陆大人离京那日我曾出城相送,他神色悲切,不像是知道你还活着的样子。齐王领兵直逼京都,你此刻出现在这里,莫非……莫非要和他里应外合?你莫非真要做那乱臣贼子?” 话说到这种地步,陆微言实在没有骗他的必要了,她敛了笑道:“这话你不是问过一次了吗?”早在陈清湛出京都那日,穆丰寅便说过,她今日跟他走,明日就是乱臣贼子。“我能做什么内应?我只想和他携手,看万里河山。” 穆丰寅静默地看着她,片刻后方道:“你何苦呢?” 陆微言道:“我不是三岁幼童,我分得清是非对错,也认得清心之所向。” “他还真的有问鼎之心啊。”穆丰寅哼笑一声摇头。 陆微言看着他,目光坚定:“他没有。” 穆丰寅皱眉道:“齐王一脉虎踞恒州,拥兵自重,政权军权都包揽了个干净,多少人都在说恒州姓陈不姓李,陛下身为国君,能不忧心吗?让他徙藩俞州,有错吗?” 陆微言此刻才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早已和这个少时玩伴背道而驰。“那为何二百年来从未有帝王出兵恒州?因为恒州雄兵挡 分卷阅读120 住了瓦兹,守住了西北国门。除此,恒州还能支援梁州、梧州。陛下忌惮恒州兵重,可否想过齐王功高?”说到此处,陆微言笑了一声,“对啊,陛下想过功高盖主的。” 穆丰寅觉得她无药可救:“藩王与帝王的恩怨,哪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当今陛下抱负不凡,若真能开创天下一统的盛世,也是功在千秋了。” “那我爹有什么错?”陆微言站了起来,盯着他道,“陛下想要盛世就可以不择手段吗?就可以借刀杀人除去恒州统帅,余太傅就可以暗中下毒强迫归隐的旧臣为新帝效命吗?” 穆丰寅怔住了。他猜测过恒州之事是朝廷的手笔,却没想到余虹会对陆明煦下手。他叹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只要把你在这里的消息告诉陛下,陛下立刻就会派人前来捉拿你?” 到底还是说到了这一步。 陆微言笑笑:“你们想用我来威胁他,那你们怕是失策了。”她绕过圆桌,走到穆丰寅身前,对他道:“穆丰寅,我亲手杀过人,你知道的,就在清晏园。” 陆微言发间还簪着那日刺死梁翠的铁簪,它能顷刻取了梁翠的命,也能须臾间了解陆微言。“若真有那么一日,我不会给你们威胁他的机会。” 她傲然地站在那里,坚定得如同修竹挺立,让人不得不相信她真的做得出那样的事。 穆丰寅是真的被她吓到了。 “穆大人是聪明人,不如听我一言。如今齐王尚未攻至京都,胜负未分,穆大人何必急于站队?”既然少时情谊不在,那便只能以利益相劝了。 “穆大人不如暂时将我的消息埋在心里,若齐王胜了,我见到他时,必会为穆大人美言。若……”陆微言顿了顿,“你再将我尸首献给陛下不迟。” 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其实,若真到了兵临城下那日,不止穆丰寅,所有的朝臣都要做出选择。会有人权衡利弊,投奔胜者,也会有人守住名节,忠于帝王。陆微言确实是在拖延时间等那一日,也是将所有的筹码押在了陈清湛身上。 穆丰寅变貌失色,过了许久,才怔怔道:“你真是疯了。” == 八月初,齐王踏入俞州。 荀长再熟悉俞州地形也熟不过沈平茂,再者,晋王一脉在俞州传承了二百余载,没有军权也有政权,多少还是有些威望的,地方官员站齐王的、站朝廷的、看戏的都有,最多的还是看热闹的。 是以,恒州军队在俞州势如破竹,荀长抵挡不得,最终于平阳谷战死。 八月中,齐王驻军京畿,愣是让京都君臣没过好月夕。 每年都办的月夕宫宴今年是办不得了,李怀公瞧着天上那轮白玉盘,偏偏又起了团圆之意,于是驾临李怀己府邸。 荀将军的死对李怀公的打击很大,这意味着京都恶战无法避免。偏偏仗还没打,京都内已有唱衰的迹象,街头巷尾总有人讨论齐王远伐草原,征服瓦兹的功绩。 “二哥,朕该怎么办?”李怀公走到这般地步,对李怀己已无忌惮。毕竟,谁愿意接这个烂摊子? 李怀己望了望那轮满月,道:“陛下还有路可走。齐王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陛下只需把余虹推出去……” “不!”李怀公打断他道,“太傅所谋之事皆是为朕,朕不能这般翻脸无情。” 李怀己觉得有些好笑,也顾不上尊卑了,他道:“陛下不忍对太傅翻脸无情,却忍心对皇后的娘家赶尽杀绝。” 李怀公静了许久,才道:“因为张家对朕有威胁,太傅没有。” 李怀己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赞同他的话,还是觉得这个四弟一开始就做错了。 不知何处传来了钟声,李怀公神思恍惚间,以为自己听到了战鼓,他浑身一颤,待清醒过来时身上仍有一层冷汗。他忽地转身握住李怀己的手道:“二哥,齐王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不是“伐无道”的旗号,他最多废了我,天下还是要姓李!我就二哥这么一个兄弟了,他只能扶持二哥。我传位于你,我传位于你……来日二哥登九五,切莫忘记继续铲除藩王和世家!” 他太急了,连“朕”都不称呼了。 李怀己苦笑一声,这九五至尊,他以前肖想过,如今却是没有心思了。他反手握住李怀公,说的却是:“陛下,这亡国之君的帽子,我戴不起。” == 恒州军队快要到达京都西中门时,忽然步子一转。京都的守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不容易回归本位,定睛一看,他们去的方向俨然就是京郊皇陵。 “逆贼!你竟敢擅闯皇陵!” 陈清湛一笑,道:“宗庙我都烧过,皇陵有什么不敢闯的?” 他们来皇陵并不是为了烧杀抢掠,而是来找为先帝守灵的废太子。李怀己毕竟在京都内,拥他名不正言不顺,还有可能被新帝威胁。王皇后获罪之后,太子亦被废,倒是成全了今日之事。 八月十七,齐王拥先帝废太子为帝,驻军于京都外。 分卷阅读121 == 朝堂从未如此失序过,就连李怀公自己脑子都是蒙的。他还是低估了齐王,低估了恒州军的战力了。早知如此,他会缓缓削弱恒州的兵力,再将其一举拿下。 “陛下,不若先派人出城与齐王交涉,或许会有转机。”从齐王到逆贼再到齐王,也是可笑。 李怀公按着头道:“如此,谁人愿往?” 群臣面面相觑。据京都最近的传闻所说,先齐王薨逝与新帝和太傅脱不了干系。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谁都担心齐王一怒之下斩了京都来使。 他们商议得没个结果,西门那边却传来了消息,齐王派了来使。那来使看起来就是个文弱书生,他只身一人立于城外,一支流矢就能置他于死地。 可此时无人敢伤他,他们怕他一死,齐王就会踏入京都。 李怀公忙命人开城门相迎,待那人站入朝堂时,才陆陆续续有人觉得他眼熟。 这不是国子监的学生吗? 来人是梁文远。他规规矩矩地给李怀公行了礼,便道:“陛下和诸位大人都是聪明人,眼下局势已定,京都守军抵挡不了恒州军,与其徒增伤亡,不若开城投降。” “诶,你这小子!” 他们本以为这来使好歹会客气几句,那样还有商量的余地,却没想到他一张嘴就要他们开城投降。 “为何?”问的人是李怀公。 梁文远又向李怀公行了一礼,道:“陛下置京都百姓安危于不顾,岂非不仁?” 余虹气得胡子都在打颤:“照你这么说,齐王将战火从恒州烧到京都,岂不也是不仁?” 梁文远道:“齐王从恒州一路过来,走的皆是山丘荒地,没有攻任何城池。打的都是战场上的兵,没有杀过一个百姓。” “他若真的仁义,就该答应徙藩。”余虹道。 梁文远大笑两声,道:“在下倒是想问问太傅,齐王若是答应徙藩,如今还有命吗?太傅当初从王殊桓属下口中得知,先齐王有一弟,便暗中与其联络,借他的手要了先齐王的命,太傅真是好手段啊!” 余虹神色略显慌张。此举虽能达成目的,但毕竟不光彩,是以朝堂上诸臣并不知晓,如今梁文远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分明是想让他晚节不保。 “齐王从哪里听来的传言?”李怀公神色不改,复又一笑,“莫不是为了反叛,自己编的借口?” 梁文远也笑:“是不是借口,陛下不是心知肚明吗?齐王等陛下两日,两日之后,若是还没消息,齐王便只能攻城了。” == 梁文远走后,李怀公险些捏碎龙椅扶手。而他在朝堂上说的话,很快也传遍了京都。 陈清湛确实不甚愿意攻城。京都毕竟做了二百多年的国都,城墙宽厚,内有大型投石器和床弩,易守难攻。恒州军常年在苍云山和戈壁沙漠打仗,并不擅长攻城战。攻城并非不可,只不过是下策。 梁文远意在劝降,亦在策反。 两日后,李怀公仍未给答复,城中已乱成了一锅粥。 百姓都知道齐王会于今日攻城,便有人开始埋怨新帝,亦有人躲在地窖里瑟瑟发抖。 而此时,李怀公又传来了李怀己。 “朕死后,还请二哥对皇后照拂一二……” 李怀己只一声叹息。李怀公刚继位时,颇为照顾他这个二哥,那时他也想过好好辅佐这个弟弟,只是李怀公太过眼高手低,有今日这般结果也都是自找的。 李怀公望向城门方向,道:“所有人都可以降,朕不可以。” 陈清湛等到巳时,终于下令攻城,巨石刚被抬上投石器,城门忽訇然打开。 李怀公身穿衮服,头戴冕旒,腰上配着剑,从那宫门中走出。 陈清湛示意停手。 李怀公走至城外,回首看了一眼巍巍城楼,高呼:“朕,身为国君,活着,受万民敬仰,死后,亦受百世传颂!”说罢,拔剑刎颈。 新帝于城门前自刎,最后给自己留了个爱民的仁名。 梁文远道:“李怀公是失势而死。倘若今日京都占优势,我们占劣势,我们攻城,他必不会为京都百姓而降。” 陈清湛摇了摇头,恩怨,哪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李怀公根基不稳就开始釜底抽薪,寒了藩王和世家的心,落得今日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新帝刚倒下,就有个白须老者踉跄而至,伏尸大哭:“都是我的错,我一把老骨头,还妄想看天下一统的太平盛世,是我的错!”说罢,便要抽李怀己的佩剑,被后面赶来的朝臣拦下。 群臣朝西方行大礼,齐声恭迎新君。 == 陆微言今日起来便在揽镜试妆,揽芳阁里的姑娘们会画好多妆容,这几日看得她眼花缭乱。 今天是个至关重要的日子,不论是要见陈清湛还是要赴死,都得梳洗打扮一番。 是以,陈清湛踏进房间时,便见她倚着案,半遮檀口,桃腮含笑道:“这位小公子是来 分卷阅读122 听曲儿还是来作诗的?” 陈清湛轻笑:“来接你回家。” == 有人道,李怀廉是王氏之子,王氏犯了弑君重罪,他不该继位。 陈清湛:“有道理,不如你继位?” “不敢不敢。” “不如我继位?” “……先齐王妃乃是我朝大长公主,齐王继位也不是不可以。” “我可不想揽这乱摊子。” 李怀廉年少,李怀己本就是凤子龙孙,对幼帝又没有威胁,让他这个兄长做摄政王再合适不过。 李怀廉继位后,下的第一个旨意便是在梧州境内找寻自己的胞姐康宁公主,毕竟传说康宁是被王殊桓派人劫了去,可王殊桓被俘身死,康宁却没有消息。 陈清湛知晓后,派人回恒州暗中询问康宁,康宁却拒绝了。想来,也不是人人都想做皇家的儿女。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如今,经过许久的动荡,京都终于迎来了安定,恢复了花天锦地、车水马龙的胜景。 京都的繁盛,集中于西街。 茶楼的说书先生像是有讲不完的故事,日日凭着一副清嗓、一壶香茗、一方醒木、一把折扇,便道尽世间繁华、诉尽不朽传说。 陆微言托着脑袋坐在楼上,颇为无聊地给自己灌着茶,可对面坐着的人却听得津津有味,没有半分要离去的意思。 陈清湛主动交了齐王府的权,齐王就成了一个虚爵,如此,他回不回恒州关系都不大,便索性在京都多待些时日。 陆微言已经陪他在这茶楼听了三个故事了,这第一个讲的是“发檄文诸州应齐王,除凶暴皇陵接太子”,第二个讲的是“征戈壁黑蝎拦路 ,困草原蒯冉解围”,第三个讲的是那个被传了大半年的“楼上誓鸳盟,御前结连理”。 陈清湛嘱托李怀己昭告天下他母妃和陆微言并未亡于上元日的事后,京都百姓们吃惊之余,没少讨论他们的事。去年冬日,和当时的齐王世子一同跪在宫门前的陆微言非但活着,还与他一同远征草原,确实是个令人咂舌的事。 可听着别人讲自己的故事,陆微言还是有些许尴尬,奈何有人偏要拉着她听,说什么百年后世人如何讲述他们的事,从今日茶馆之中便可见一斑。 陆微言倒不甚在意后世评价,毕竟他们还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要度过,哪有工夫管身后之事?不过,无论后世如何讲传说故事,他们二人的姓名总是会被一同提起,仿佛生来就该在一处一般,倒也不错。 说书人讲到蹁跹楼上生死相许,陈清湛啧啧道:“我们当时有那么夸张吗?” 陆微言向后一靠,斜倚着木椅扶手,一本正经道:“嗯,我看你挺有天赋,赶紧找个戏班子唱戏去,别耽搁了。” “嗯?”陈清湛朝她一笑,“彼此彼此,不如你来和我一起?” 晚间,登上翩跹楼,可以一览京都夜景。 看天下太平,看万家灯火。 陈清湛牵起陆微言的手,笑道:“听说月下老人牵的姻缘线就是一段红绳,你那日莫不是借着负荆请罪的由头暗示我什么?” 陆微言恍然,那时她是真的怕陈清湛会怀恨在心,可她又不忍心对自己下那么重的手,才挑了一截麦秆那么细的绳,哪儿有工夫去考虑它是什么颜色的? 如今想来,倒真是无巧不成书。当年的陛下和太后乱点鸳鸯谱,点来点去,最后竟真的成全了他们两个。 可陆微言才不顺着他说呢,她抽出手伸到耳畔,装模作样道:“啊?楼上风好大,你说什么?听不见!” “我说,万家灯火,不抵心有所托。” 陆微言提起衣裙向楼下跑去,不忘回首冲他做鬼脸嬉笑道:“听不见,听不见!” 有一个看见就想笑的人,真好。 有一个携手看人间的人,真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