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雨之后春夏至》 分卷阅读1 【古言】《连雨之后春夏至》作者:河豚鱼 文案: 一个默默无名的公主,因驸马获罪返回宫中,又被皇帝送到西域和亲,成了别人的侧妃。大汗不喜,王妃忌惮,柔弱的公主只好在侍女的帮助下独自谋生。或许是上天的意思,她在绝境中遇上了许多的人和事,逐渐成长起来,开始勇敢地追求自由人生。 内容标签: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柔嘉;蒙烨 ┃ 配角:莲蓬;琪琪格;温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柔嘉公主的成长史 立意:我的人生我做主 第1章 先蚕礼1 上京的春天总是这样善变。前几日,和风暖阳热地好似初夏,连我这怕冷之人都换上了单衣。这两天,阴风骤起仿佛又回到了凛冬,叫人只得把夹棉的袄裙拿出来重新穿上。好在屋里还算暖和,我和付娘一面练习辟丝,一面说说话,倒也不无聊。 付娘本是母妃最信赖的贴身侍女,因擅针黹刺绣,又极细心,便随着我从皇宫嫁入温家,做了教习姑姑。她什么地方都好,只是跟母妃一样严格,每日从早到晚盯着我,动不动就拿规矩说事儿,让人一点儿都不自在。 “前日的预演,公主已做得很好了。只是今明两天还是不能松懈,每天都温习一遍才好。”付娘果然还放心不下先蚕礼的事儿,找机会就提点我。其实,我如今就是一个小小的命妇,除了站队行礼,无非跟在一众人身后拣拣桑叶和蚕茧,挂挂荷包、香囊之类的,又能出什么差错呢?饶是如此,我也不敢拂她的意思,只得点头答应:“付娘说的是。” 她看出我貌似不快,隐隐地叹了一口气。我怕又引来她的一番教导,赶紧岔开话头:“听宫里的老人说,这上一次先蚕礼还是二十年前的事儿呢。付娘是不是也跟着去了?快说给我听听。”这一招果然灵验,付娘面上浮上了少有的笑容,滔滔不绝地忆起了往昔的盛事。“那时候,宫中可是年年都办先蚕礼!多少娘娘、公主、命妇都去,浩浩荡荡一行人,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付娘的声音不高,说起高兴的事儿也带着一点克制,就像我们手中的丝线一般柔软。话说这丝线,本就是极细的东西,如今还要再辟成几股,简直要人命。何况今日光线不好,屋里一片昏暗,虽说点了灯,又怕熏着丝,不敢靠得太近,只得睁大了眼睛使劲瞪着才行,然而即便如此,也时常劈叉。 付娘正说在兴头上,手上却没停下,仍絮絮叨叨:“娘娘就是在那年先蚕礼后怀上公主的呢。说来真是件喜庆事儿,本来想着女孩儿就起名蚕娘,哪想淑妃也看上了这名字,争着要给康乐公主叫,娘娘贤德,便让给她了。”说到此处,付娘面上露出少有的不满之色。继而,又小声说道:“哪想咱们康乐公主连个针都不愿意拿,真是打了她母妃一个响亮的耳光。”说实话,我根本不在意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也不讨厌康乐,甚至还跟她处得很好,便想着怎么叫付娘打住。 正为难呢,门吱呀一声开了,守门的丫鬟匆匆进来,吓了我们一跳。付娘顿时沉下脸,喝道:“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话没说完,就看有个人蹦蹦跳跳地进来了,原来是云娘。这云娘是温玉早年驻守西域时纳的妾,虽然有个中原名字,却是西凉人,平日里大大咧咧,从来不守礼法。家里上下很瞧不上她,温玉却相反,只要在家,总与她同进同出。我曾为此好不烦恼,可又能怎样?毕竟都嫁的同一人,以礼相待总是要的。不过,我们平日里极少往来,她这番来访必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果然,云娘疾风般走到我身边,瞧了一眼桌上的丝线,笑吟吟地说道:“还是公主手艺好,弄一堆蛛丝在桌上竟也摆的很像样子。”我心里愕然,不知道搭什么话,旁边的付娘虽说厌烦,但仍礼数周到地招呼丫鬟去倒茶。云娘见状赶忙道:“姑姑别忙,我来求姐姐一件事,说完就走。” 我一听,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赶紧道:“家里的事都是老夫人做主,你可别问我,问我我也没法答应。”云娘听了,也不恼,仍笑嘻嘻道:“其实就一件小事儿,我问老夫人,她一定责怪我不懂规矩。但姐姐是公主,你说了,她老人家肯定给你面子。”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就听她又说道:“三天后的那什么先蚕礼,姐姐替我在老夫人面前告个假吧。说实话,不是我不想去,主要是我搞不懂那么多礼仪,要是当众出了丑,可就给温家丢人了呢。”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扑扇扑扇地,就像两只漂亮的蝴蝶那般无辜、可怜,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点不真实。 我正愣神,付娘已发话了:“如夫人,家里的规矩是老夫人订的,公主也不好为你求情。假如你有什么心愿,不如直接去求她老人家,反而更容易达成。”云娘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继而又堆着笑脸道:“要是这样,老夫人肯定要训斥我一顿,罚我抄什么书,面什么壁,我不是自讨苦吃么?再说了,将军临走前可嘱咐我说有事就找公主,还说公主最是宅心仁厚,一定会宽待我呢。” 分卷阅读2 她冷不丁搬出温玉,倒是吓了我一跳。怎么说呢?云娘虽然得宠,但从未倚势欺人,像今天这样拿温玉说话倒还是头一遭。我怔怔地望着她,想起温玉此次出征之前我们二人的争执,不由得悲从中起……我半日没言语,付娘也不好再说话,结果那云娘趁势说道:“我就当姐姐答应了噢。”说毕,便蹦蹦跳跳地走了,只留下我对着一堆丝线纠结起来。 第2章 先蚕礼2 傍晚,风雨终于停息了。可惜的是,花园里的花全没了前几日的娇艳,或沾染泥点,或悄然零落,变得残败不堪。冬天的时候人人都盼着春天,可春天还不如冬天,善变无常,折磨地人没一点脾气。我假装看花,慢吞吞地磨啊磨,恨不得永远走不出这小径才好。 “公主,不管怎样,此次咱替如夫人求情,也是顺了将军的意思。若他日后知晓,必定能明白您的好……”付娘自午后一直没有提起此事,此时看我心神不宁,不得不违心地宽慰我。 唉,飘渺的好处可望不可及,眼前的难关却实实在在。这温老夫人乃先帝的亲姐姐,号平阳长公主,按辈分算是我的姑姑,属于一家人。可她生性高傲,管家甚严,对我这无能的儿媳并无半分好感。每每站在她面前,我都怵得慌,能点头就不说话,能少说就不多说,如今可该怎么开这个口呢? 温家在朝中虽算显贵,但宅子并不华丽,转过小小的园子就到了上房。刚进院子,老夫人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便清晰地传了过来:“我身上这颗珊瑚珠,已戴了一辈子,如今顺娘要是生了儿子,就传给我这宝贝孙子。” 话未落音,屋内一片热闹,都说老夫人怜爱顺娘,顺娘也起身行礼,说了一通感激之言。温老夫人的颈上戴着一串珊瑚项链,中间那颗最大的据说产自遥远的南海,温润光滑,毫无白芯,是难得的上品,乃先帝亲赏的御赐之物。本来赏了三颗,温家三口每人一颗,镶嵌起来,贴身佩戴,做护身符一般。可惜的是,温玉的那颗遗失在战场上,再未找回。 付娘面色更加凝重,不无担忧地叹了一口气,我只得假装无事,低头默默往里走。这顺娘本是老夫人身边最器重的丫鬟,两年前指给温玉做了三房,如今已身怀六甲,没几日便要生产了,老夫人想要给她点东西,还不是天经地义? 我恭顺地进了屋,向老夫人行礼问好,又见顺娘站起来向我道万福,便赶紧道:“你有身孕,这俗礼就免了。”那顺娘只是意思一下,听我如此说话,就坐下了。我悄悄地瞄了一眼她的肚子,鼓鼓的好像揣了个蹴鞠,人坐在那里就跟弥勒佛一般。 这屋子原本十分热闹,我一来,立刻就静下来,别扭得很。老夫人倒不似平时严厉,端起黄花梨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问道:“阿柔,你绣的那副蚕神娘娘送到宫里,皇后娘娘有没有说什么?” 果然,今日这趟定省三句话不离先蚕礼。我照实答道:“听宫里的姑姑讲,皇后十分欢喜,还说礼毕定有赏赐。”老夫人听罢,不见喜忧,只淡淡地说道:“赏赐倒是小事儿,只要配得上这隆重的礼仪,能为朝廷挣得颜面,便没辜负了皇帝对我们的信任。”我忘了她老人家一贯以大义为重,向来看不上升官、赏赐之类的俗事儿,只恨自己说话前不多想想,可也不好再多言,便答道:“母亲教导的是。” 说毕,老夫人忽叹口气:“这么多年了,朝廷忙着平定外患,都没好好地再办一场先蚕礼。如今新帝即位,国泰民安,那些蛮族也老实了,是该热闹一番,也好让老百姓看看朝廷的气象。”接着,又絮絮叨叨讲了些往年先蚕礼的规矩,顺娘和其他人都听得十分专注,可我只觉得心里闷,头也一直嗡嗡响,盘算着该什么时候说起云娘的事。 暮色渐起,她老人家的一杯茶已快喝空,我横下心来,起身说道:“母亲,今日那云娘来说不参加先蚕礼了……”啪地一声,老夫人重重地盖上了茶盖,过了半日才闷闷地道:“阿柔,你这个主母,也太软弱了,怎能让一个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看了一眼付娘,她已是满面焦急,却不敢插话,便硬着头皮匆匆答道:“确实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管教她。可是,我看那云娘前日在宫里没好好练习礼仪,想着她性子又野,勉强去了只怕丢丑,所以就……”不知道是不是这番话起了效果,老夫人没再言语。 那顺娘见主子不悦,想调解这尴尬的气氛,便试着转移话题:“老夫人,我刚看门外进来一个丫头,好像有事儿要传,不如叫她进来罢?”老夫人点点头,一个小丫头匆匆进来,回禀道:“老夫人,老爷那边的小厮过来传话说少爷来信了。信上说高丽叛军已平,半月之后就班师回朝了呢!” 我站在一旁,落下去的心咯噔一下又提上来了,茫然间不知该喜该忧。老夫人却是高兴坏了,扣起双手,直念阿弥陀佛。瞬间,屋里响起欢快的嘈杂声,众人皆沉浸在温玉班师回朝的喜悦中,早就忘了云娘的事儿。过了一会儿,老夫人定下心来,冲着我和顺娘说道:“今日已晚了,家里又有事,我就不留你们用饭了。明天一早,早点到我这里来。”我猜老夫人一定想去看 分卷阅读3 看儿子的信,赶紧福了福,起身离去。 第3章 先蚕礼3 我在这屋子里站了许久,腿脚有些僵,偏那廊下的台阶淋了雨,极滑,一不留神就跌了一跤。付娘吓了一跳,赶紧上来扶我,我假装无事,示意她快走。好容易离了老夫人的院子,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夜色将至,到处一片朦胧,影影绰绰地看着不甚真实。在我过来的这段时间,花园里不知新摆了什么花儿,浓郁的香气阵阵扑来,熏地人脑仁疼。 付娘见我面有戚戚之色,着实不忍心,想搀我到亭子里歇息片刻。我摆摆手,径直走到假山处,任凭冷风吹拂,尚才舒服了些。 估计是老夫人爱干净的缘故,这里早已瞧不见一片落花。花圃里那些牡丹、芍药、芙蓉,全都收拾地齐齐整整,丝毫不见风雨摧残的痕迹。 诗人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如今,这里又要布置得一片锦绣,迎接那个身着戎装的人凯旋归来。可我竟没有半点欢喜,更多的是忧愁。以前,我尚有意,愿在人前同他演戏,做相敬如宾的夫妻。现在,我只想着避开他,省掉许多烦恼。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付娘已命人拿了披风来。她一面替我披上,一面声音低低地劝道:“公主,天晚了,风又大,咱还是回屋吧,要不冷了身子,又要腹痛了。” 我点点头,感激地望着她道:“付娘,还是你对我最好。”付娘没有说话,只抓紧我的手,拉着我回屋了。 第二日,老夫人并没有特别嘱咐什么,只说温玉可能要进爵位,而顺娘快要生了,各种相关之事要由我来打点。我知道推辞不了,便爽快地答应了。 不过,眼下正值先蚕礼,凭是什么天大的事儿,都得放一放。因此,老夫人吩咐完,我就借口离开了。 才走几步,就听有人喊我,原来是顺娘。她拖着大肚子,由两个人扶着,还走得气喘吁吁。我纳闷地望着她,说道:“妹妹有什么事儿吗?这么着急赶过来……” 顺娘道了万福,又从袖口摸出一个精致的香囊,双手送到我面前,说道:“我这身子恐怕是没法去先蚕礼了,到时候还麻烦公主替我挂在祭坛上,也算是替孩子讨份吉利。” 我犹豫地接过来,答道:“妹妹真是太细心了,老夫人肯定会替你和孩子祈福的。” 顺娘笑笑,轻轻地抚着肚子道:“那是老夫人的,我这做娘的,也得表表心意呢。” 这顺娘是老夫人自幼□□出来的,说话、做事极周密,虽然小我两岁,可看上去成熟许多。我刚嫁入温家时,她便整日围着老夫人转悠,俨然府里的二管家。 后来,即便做了温玉的房中人,依然陪在老夫人的左右,掌管家中的大小事务。平日里,我们每每相见,不过行礼而已,并没有深厚的私交。今时今日,我着实摸不清她心里在想什么,只好点点头。 顺娘见我不语,转了话题:“今日,老夫人委托公主准备少爷进爵的事儿,这可真是件苦差。先年,老爷封侯的时候,府里上上下下,多少要打点的事儿,都是老夫人带着我操劳,累个半死。公主金贵,不曾这般忙活过,如果嫌累,不如就推给我……” 我看着她滚圆的肚子,不禁有些不解,都快生了,还这么争强好胜,莫非是怕我抢了风头?早些年,我确实想在老夫人面前表现,无非为了赢得她的好感。后来,无论我如何努力,都入不了她老人家的法眼,那争强好胜的心也就淡了。现在,我不过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恨不得什么都不管才好,哪里想夺她的功。 想到这里,我坦然地答道:“妹妹还是专心养胎备产吧,只要平安地生下孩子,比什么都强,就连将军也会待你不同往日。至于封爵的各项准备之事,终归要老夫人忙活,我不过是帮衬而已。” 说毕,又道:“妹妹站了这半日,估计也乏了,赶紧回去休息吧,否则动了胎气可不好。” 顺娘见我不悦,面上有些讪讪的,只好道别走了。付娘看她走远了,叹道:“这人真是不知足,什么都有了,还要强挣这一点。” 说罢,又想起什么来,心神不宁地说道:“公主刚才冲了她,她可别整什么幺蛾子出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做法,那可有的做了。” 付娘在皇宫里待了许多年,背后暗算的事儿见得多了,难免有顾虑。我只觉得烦,便淡淡答道:“你放心,她不会的。” 说实话,我心里也没数。温玉虽说娶我和云娘过门好几年了,然而并无子嗣,顺娘这一胎可是头一个。自从她有身孕,老夫人便命人好生伺候,如今更是倍加小心,连走路都叫两个人扶着。要是她想以此算计我,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我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哪来的胆量,竟对她摆起了脸色,若在平时,断然不敢,估计是被眼前的烦扰之事搞糊涂了。 第4章 先蚕礼4 先蚕礼这日的天气真不错,艳阳高照,和风习习,让人的心情都跟着好起来。一大早,我就随着老夫人来 分卷阅读4 到了宫门外,等人齐了,好一起前往北郊的祭坛。 原本以为我们头一个到,没想到端敏和康乐更早。老夫人一向喜欢端敏,又看她已略显孕态,更高兴了,不停地问东问西。 康乐悄悄地将我拉到一旁的大柳树下,问道:“东西带来了?” 我点点头,从袖里拿出一个双鱼荷包,不动声色地塞到她手里,邀功道:“费了好多天才赶出来的呢!” 其实就花了三天的功夫,但对康乐总要做点姿态出来。 果然,康乐瞧也不瞧,笑吟吟地说道:“我知道,你给我的东西都是好的!” 我们两个开心地聊着,不想端敏从背后过来,吓了一跳。 端敏看我们神色不对,早已心领神会,笑道:“是不是阿虫又叫阿柔帮忙了?这多年的性子还真是不改!” 因为康乐小名叫蚕娘,我们就给她起了个别名阿虫,平日里从来都是这样称呼她。 康乐一听,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说话的功夫,宫里也有人出来了,远远望去,仿佛是宸妃。 她今日穿了一袭藕色的纱裙,头上带着七尾凤簪,端的是中原的大家闺秀,一点西凉的影子也无。然而,人一走近就露了馅,姿态、步法全没有我们的样子,仍是西域自由洒脱的做派。 等她走远了,康乐哼一声道:“这蛮族的女子都是妖精模样,一个把皇帝哥哥迷得五迷三道,一个把温将军迷得七荤八素,也不知道是施了什么法。不过,你家那个怎么没来?” 端敏看我不自在,赶紧捅了捅康乐的胳膊,说道:“阿虫,你快少说两句吧!” 我想起温玉出征前下人们的风言风语,摇摇头,叹口气道:“没事儿,温玉不理我,我早就习惯了。只是,恐怕他心里未必真的喜欢云娘,或者喜新厌旧转了性也未可知……唉,云娘也是个可怜人……” 她们一听便晓得了几分,端敏并未言语,康乐却不以为然:“即便如此,她也没什么可怜的,过了那么多年风光的日子,还不够么?阿柔,不是我说,你就是太好性儿了,任由他温玉胡来。你看我家,凭他胡老三怎么闹腾,可敢娶一个来家?就算家里早先收房的几个,我也制的服服帖帖。” 我勉强笑笑:“我哪有你厉害!”假若厉害起来,我会过得好些吗?或许吧。可勉强折腾,也不过是为难自己而已,不如不闻不问,落得清静些好。 端敏怕我难过,转而安慰道:“无论如何,多读读书,听听曲,做做女工,忙点别的事儿,把眼界放宽了,不囿在这些人身上,就好过多了!” 端敏这些话既是讲给我听的,也是讲给她自己听的。堂堂的大公主,满腹的诗书才华,却嫁了一个只喜欢念经的迂腐之人,每每说起,也是不甚如意。 然而,她毕竟有孩子,聊以慰籍,而我什么都没有。 等了半日,人渐渐齐了,只有宫里还不见动静。 许久,太皇太后身边的太监刘公公出来了,传话说老人家昨日吃坏了肚子,身体欠佳,不宜出行,就不去了。接着,太妃们也尽皆传话不去。 一时间,搞的人一头雾水。 正在纳闷呢,老夫人身边的人过来,悄悄地告诉我她们也要回去,叫我一个人去。 大家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各个面面相觑,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 康乐更加不悦,嘴里嘟囔道:“那我岂不是见不到母妃了?” 端敏劝慰说:“你一个月进宫多少回,一次见不着淑太妃又有什么!” 康乐自幼跟自己的母亲亲近,即便嫁了人,也经常回宫,哪像我,听说见不着母妃,心里反而轻松不少。 这时,宫门大开,皇后的马车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一辆一模一样的,瞬间各种猜疑四起。 端敏平时一向稳重,如今也有点吃不准宫里的事儿,便弃了自家马车,拉着我上了康乐的车子。好在康乐喜大,车子宽敞,三个人坐在里面也不觉得拥挤。 车队缓缓前行,颠簸地人头晕,可大家还在想着刚刚的事儿,一点不敢含糊。 端敏拉着我和康乐的手,忧心忡忡地提醒道:“今日这先蚕礼估计不是祭蚕神娘娘,是给跳梁小丑们搭台子唱戏。虽说善恶分明,眼下也没必要为了一口气惹一身骚,只小心行事,别多言,别妄行,明哲保身最要紧。” 康乐也没了脾气,撅着嘴小声咕哝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了这些妖孽!” 虽然大家都没点明,但心里都有数,除了赵贵妃,没人敢这么作妖。谁叫她娘家势力大呢?在朝野上下几乎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赵贵妃的父亲官至丞相,把持朝政,堂兄驻守边疆,统领军队,就连当今的皇帝即位,也多亏了这一家子。早上这一出,必定是她在背后耍了把戏。 第5章 先蚕礼5 端敏说的果然不错。 祭祀大礼上,众人站了良久,赵贵妃才从具服殿里姗姗 分卷阅读5 而出,身着一袭正红色的宫服,袅袅娜娜地走来,看也不看,径直站到了皇后身边。 祭祀看不下去,过来提醒她站到后面,皇后却使个眼色,示意那人下去了。 一切都静悄悄的。我立在人群中,隐约看到前面的康乐撅了撅嘴,心说这仪式最好赶快结束。 祭祀的声音缓缓响起,皇后带领众人做迎神、初献、亚献、终献、撤馔、送神之礼,半日终于走完了这繁琐的程序。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忽见花枝招展的两位姑娘从侧面绕出,围着桑树献舞,恰似春日彩蝶展翅纷飞。 舞毕,大家纷纷拿出香囊、荷包,仔细地挂在桑树枝上,祈求蚕神娘娘能给自己带来好运。 一时间,笑声四起,紧张的气氛终于和缓了一些。 我想着顺娘的话,挂上了她做的香囊,替那未出世的孩子祈福。这香囊上绣的是五子登科,几个胖娃娃挤在一起,神态各异,煞是可爱,看出来顺娘下了不少功夫。 端敏看我又发呆,抓过香囊挂上,说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挂上就算了!” 我尚未答言,她悄声说道:“付娘都告诉我了,你别太放在心上。” 说罢,携着我的手问道:“自从上次小产,你都这么久没动静了,身子养的差不多了吧?听说温将军就要回来了,可得把生娃娃的事儿放在心上!” 自从三年前忽地有了身孕又忽地丢了孩子,再也没有人在我跟前提起此事。此刻,我只觉得往事上头,眼泪似决堤的河流,止不住地落下来。 端敏看把我惹哭了,像搂孩子似地搂着我道:“都怪我不好,不该问你的。你放心,今日咱拜了蚕神娘娘,她老人家一定多眷顾你。” 我怕别人看到,便拼命地点头,想止住眼泪。 康乐转了一圈过来,仿佛得了什么秘闻,看到我面有泪痕,便又止住了,问道:“谁欺负阿柔了?” 端敏示意她别问,康乐悻悻地说道:“今日真是没啥好事儿!你们知道那赵贵妃为什么这么作吗?原来怀孕了!怀孕就怀孕呗,待在宫里安心养胎就是了,还要搞这么大阵仗,示威、作妖,省得别人不知道她得宠,吃相真是难看!” 我听闻又有人怀孕,心里愈发地发酸,叹道:“她也是命好,生在这样的人家,否则想作也作不起来!” 端敏向四周望望,发现四周无人,便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她这是一步步在把自己作死。赵家权势遮天,皇帝哥哥怎会甘心受人挟制?只不过当前羽翼未丰,尚不能除掉他们而已。可惜,赵贵妃实在糊涂,只看到眼前的烹油烈火,锦上添花,却不知离黄泉不远,命即休矣。” 康乐最不愿意听这些朝堂上的事儿,翻个白眼道:“管别人怎样,反正我们嫁的都是些清闲贵族,左右跟这些人不搭边,皇帝哥哥断不会不留情面。” 她顿了顿,又说:“阿柔嫁的温玉倒是个领兵掌权的将军,可他从小跟皇帝哥哥要好,是一条道上的人,更不用担心了。” 我们三人悄声地讨论着,抬头才见别人已去内殿休息,恰好端敏和康乐都要如厕,便也进去了,只剩我一人站在桑树下。 春日里,阳光柔和,新发的桑叶透出一股明亮的绿色,再坠上五彩斑斓的香囊、荷包,好似一群打扮鲜艳的少女。人立在树下,不由得心情好了许多。 一个上午,付娘都离我远远的,好让我跟姐妹们说说话,现在才端了一杯茶过来,问道:“公主进去歇息一会儿?还是就在这儿喝口茶?” 我知道她也怕殿内事儿多,想让我远离是非,便顺手接过茶抿了一口,答道:“咱就在这里歇歇挺好的。” 殿外春色如许,远处的燕山上已是一片翠色,我自顾自笑道:“今日倒是挺开心,见着了姐妹们,又说了这许多话,心里好过多了。” 付娘也笑道:“公主是该多出来走走,整日闷在家里,整个人都见老了。” 说话间,只见一位身着鹅黄纱裙的女孩儿走过来,端庄地向我福了福。我看着她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来是哪家的小姐,便向付娘望去。 付娘笑道:“高小姐刚才的舞蹈可真是让人眼前一亮,连公主都赞叹不已。” 哎呀,我这才想起来她就是先前献舞的女孩儿,便细细地打量起来,只见她不过及笄的年纪,已是中等身材,白净的鸭蛋脸上透着一股旁人没有的英气。 这高小姐微微一笑:“不过雕虫小技,不值得夸赞。”说罢,又道:“倒是公主姐姐,能将蚕神娘娘绣的如此细腻、逼真,一双眼睛活灵活现,似有情意,这才是真了不起。” 我一面说:“哪里”,一面不由得羞愧起来,那绣件虽说由我主绣,但眉眼之处却是母妃的活计。这事儿因关乎我的名誉,故而除了付娘再无一人知道。没想到,这女孩儿当真眼毒,一下就看出了不同,实在是厉害人。 不过,她似乎没看出我的不自在,兀自说道:“人家说美女配英雄,公主姐姐嫁了温玉将军,可见如此。我听爹爹讲,温将 分卷阅读6 军是儒将,不仅善布奇兵,更懂兵书,是难得的一个人。以后,我不嫁人便罢,要嫁也一定嫁这样的英雄。” 我不期她会说出如此一番话,登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她脸上神情坚定,全然没有寻常女孩儿谈起姻缘时的羞涩,也没有觉得对我一个陌生人谈论此事有任何不妥,莫名地倒像战场上跟人宣战一般。 我看看付娘,她也是一副惊讶的表情。这高小姐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康乐的侍女匆匆过来,拉着我道:“柔嘉公主,康乐公主带了桂花赤豆糕,是新请的江南厨子做的,可好吃了,您快来尝尝。”我巴不得走开,赶紧同高小姐道别,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殿。 第6章 宸妃1 殿内美味佳肴俱已摆好,众人也渐渐落座,等皇后来开席。康乐一边招呼我吃糕点,一边低低地说道:“今日这赐宴,就是鸿门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席呢。我们可别傻等,先吃点再说。” 忙活一早上,不过饮了几口茶,肚里早就咕咕叫了。我伸手取了一块赤豆糕,绵软香甜,桂花味足,几口下肚,顿时精神起来。吃完了糕点,又饮了几杯茶,皇后仍无动静,只得说些闲话,打发时间。 康乐看我面上不似先前高兴,便问道:“高家那丫头托住你说什么了?” 我苦笑一声道:“我不知道温玉原来竟是个万人迷,连尚才及笄的姑娘都看上他了。” 康乐哼一声,说道:“我就知道没好事。那个小丫头,自幼眼高心大,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小小年纪,竟盘算起有妇之夫了,也不嫌丢人!” 端敏也说道:“如今到处是这样的人,真是惹人烦。” 康乐正要大发御夫术,却见皇后终于换好衣服落座了,只得打住。可是席上仍有人空缺,想也不用想,定是赵贵妃了。 众人等了又等,赵贵妃还是拿乔作势不来,皇后倒也不急,只叫人一遍遍去请。席间,早有人耐不住饿,端起汤饼大嚼起来,仔细一瞧,竟是宸妃。康乐见有人起了头,也拿了汤饼吃,引得我和端敏愈发觉得饿。 不知过了多久,赵贵妃由两个丫鬟搀着缓缓现身了。她手抚着平坦的小腹,显得弱不禁风,好容易走到座位旁,方才开口道:“我来迟了,让各位……” “久等”二字尚未出口,却见宸妃正“哧溜哧溜”地大口喝汤,赵贵妃顿时变了脸色,当即嘲讽道:“宸妃妹妹还真是好胃口。只不过,人未到齐,不能开宴,难道西凉人连这点小小的礼仪都没有吗?” 宸妃喝完了汤,舔舔嘴唇,方才道:“贵妃姐姐是中原的大家闺秀,懂礼仪,识大体,难道就不知道故意让人家饿着肚子等自己最是无礼吗?” 赵贵妃哪是能被呛声之人,咬着牙愤愤地说道:“开不开宴,是皇后说了算,还轮不到妹妹来说三道四!” 宸妃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贵妃娘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皇后等你,那是体恤你;你拿大不来,是不懂礼数!” 自入宫以来,宸妃很少与宫中的女眷往来。偶尔在宴会上碰面,大家也几乎不说话。对我们来说,她不过是西凉来的蛮女,做派豪放,不守礼仪,且不讨皇后的喜欢,谁愿意与之结交? 此时此刻,她却有这样的胆量和口才,有理有据地训斥了赵贵妃,真是让人吃惊。赵贵妃不期被人“欺负”,早已气得涨红了脸,指着宸妃半日说不出话来。 忽然,她伸过另一只手,呼地就要打在宸妃脸上,那宸妃毕竟是骑射之人,反应够快,一下就抓住了赵贵妃的手。 我极少见人争吵,不觉吓住了,一动也不动得望着她们二人,不期有个东西咚一声落到面前,打翻了碗盏里的银耳羹。那滚烫的汤羹一下扑到手上,登时烫红了一大块皮肤。我又疼又惊,忍不住痛苦地叫了一声。 宸妃见状松了手,赵贵妃气急败坏地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带着人回皇宫了。 我不想被人围观,便示意付娘搀我到内殿,起身时一个龙凤双头的金手镯忽从裙摆上落下,才想起就是这玩意飞过来弄伤了自己。 付娘眼尖,正要捡起来,却被人抢了先,原来是宸妃。她满脸歉意地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刚误伤了公主,你没事吧?” 我忍痛摇摇头,眼睛却止不住望着那个镶着明珠的镯子。付娘担心我疼痛难忍,拖着我离了宴席。 到了后面的内殿,我示意众人退下,只留付娘一人。付娘以为我想换下脏衣,便忙忙地叫丫鬟去端敏的马车上取她的备用衣物,又要了一盆冷水,想替我清洗伤口。 看她忙来忙去,我只觉得心里发慌,便轻轻地闭上眼睛,一动也不敢动。付娘轻轻地蘸一点水,温柔地替我擦拭伤口上的残羹,灼热的刺痛感再次袭来。 我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问道:“宸妃那镯子看着倒挺别致的,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付娘也不着意,随口答道:“这种金镯子宫里的娘娘们都有,没什么稀奇的,不过这龙凤双头的做工倒不一般。”我轻轻地嗯了一声,不 分卷阅读7 再多言。 正说着话,端敏和康乐来了,带了换洗的衣物和少许吃食。 端敏看了看我的伤口,上面红红的,已有些许皮肤破开,不禁叹道:“这里毕竟是郊外,连一点冰都没有,否则哪里能伤成这样!” 康乐附和道:“这是有点疼,得十天才能好呢,说不定还会留下印子,可惜了我们阿柔这一双巧手。” 说罢,让丫鬟将碗碟摆在旁边的几上,又道:“今日桌上真是没啥吃的,就凑活凑活吧。” 我一瞧,是几张荷叶饼,并些笋鲊,还有两碗七色素粥,皆是我爱食之物,感激地对她们笑了笑。 此时,付娘已将伤口包扎好,想要待我将衣服换下,我摇摇头:“算了,宴会都结束了,我们也吃点东西,赶紧回去吧。” 虽说今日这桑蚕礼就跟笑话一样,我又受了伤,可这么折腾一番,肚子也饿了,直觉得这饼和鲊鲜美可口,忍不住大嚼起来。 康乐看我吃得狼吞虎咽,不由乐了:“没想到,阿柔也有豪爽的时候。” 端敏坐在榻上歇息,也笑道:“看来没白烫伤。” 我脸上一红,冲她们翻个白眼,照旧大口吃饼。 康乐望着我,忽笑起来:“今日真是看了场好戏,要不是阿柔受了伤,我差点当场就笑出声来。” 端敏朝门外望望,责备道:“快小点声,给人听到可不好。” 康乐撅撅嘴,说道:“她们早走了。出了这样的新鲜事儿,还不赶快回去说道说道,留在这里干什么,又没热闹看了。” 说罢,又叹道:“唉,明日这宫里还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呢!” 端敏也不由得叹口气:“以前竟错会了这宸妃。她虽不合群,也看不惯我们,倒是个嫉恶如仇的直性子。只是,看赵贵妃的样子,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康乐不以为然道:“没事,宸妃后面有皇帝哥哥呢。” 端敏忧心地摇摇头:“以赵家的势力,我看皇帝未必会站在宸妃一边。另外,皇后今日也令人刮目相看,想不到竟如此沉稳了……” 我一边吃,一边听她们说着今日之事,心莫名地沉下来。 刚吃完,门外忽来人报,说端敏家里有人来接。 端敏一愣,问道:“家里的马车不是在这吗?” 那随从的姑姑笑道:“是郎君亲自来接公主呢。” 端敏不由得面上一红,我和康乐趁机打趣道:“果然是姐夫疼人,这里哪有一个来接家眷的丈夫,只有姐姐有这福分。” 端敏将头别过去,嘴里嘟囔道:“来做什么!”,嘴角却不自觉噙了笑。 康乐催她赶紧走,端敏还不好意思,直说:“你可要将阿柔送回去!” 我一面推她出门,一面说道:“姐姐不用担心我,康乐家的车子那么大,再有两个人也装得下。” 第7章 宸妃2 我和康乐送端敏到院里,看她上车走了,方才回身。 正午刚过,到处暖洋洋的,我让付娘也去歇息一会儿,自己和康乐坐在石凳上晒太阳。阳光不辣,透过茂密的桑叶落下来,投射出斑驳的光影,煞是好看。 我们就这样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忽听康乐叹道:“唉,想不到,你我都已嫁人好几年了,真是岁月催人老。” 我正眯着眼睛看远处的山川,没想到一向欢乐的康乐开口竟如此伤感,不由得扑哧笑了:“啧啧,阿虫你是怎么了?竟也悲春伤秋起来?” 康乐面上露出少有的悲戚之意,眼神也不似平日里那样犀利,只懒懒地答道:“想当初,我们几个整日在宫里胡闹,每天除了做点女工,就是玩,多好!哪像现在,一个个做了什么夫人,管着一大家子人,还养着几个孩子,连这样说话的时间都没了。” 康乐虽说面上总是强硬好胜,但骨子里其实是个贤妻良母,加之胡家上上下下都靠她,私下里的辛苦不比我少。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酸,眼泪就出来了,赶紧将头别过去。 康乐见状,以为触及我的伤心之事,拉过我的手道:“唉,我这个人讲话是不怎么中听,总勾起你的痛处。可有些话不说,只怕你稀里糊涂苦了自己。那个温玉既不碰你,你也想想别的法子,好歹弄个孩子!” 我“唔”地惊了一声,四下望望,小声道:“你什么意思?!” 康乐望着我惊疑不定的模样,顿时也乐了,嗔道:“你想什么呢?!” 说罢,顿了顿,认真道:“我是说我好歹有两个小子,要是你不嫌弃,随便挑一个。” 我不期她是这个意思,心里生出无限暖意,眼泪便不争气地涌出来了,只得强装着点点头。 康乐拿帕子替我拭掉泪水,叹道:“这些年,我算是看明白了。任是什么样的男人,也靠不住,还是得靠我们自己。世上的东西,你不争、不抢,就连一口水也到不了嘴里。” 这些道理不知道多少人讲与我听,母妃、付娘、康乐……可我 分卷阅读8 都未放在心上。今时今日,再听来,仍觉得缥缈,却伤感倍增。 康乐见我伤感,转了脸色,笑嘻嘻道:“我也不只为你。那温玉挣了这许多功名,以后必然加官进爵,没得便宜了那些阿猫阿狗,不如便宜我们。” 我呸一声道:“你呀,什么时候也忘不了算计。” 康乐点着我的脑袋骂道:“傻阿柔,我们不算计别人,迟早被别人算计了去。” 正说着话,康乐的丫鬟忽然来报:“太妃娘娘遣人来接公主进宫,说是有事儿呢!” 康乐一听,赶紧起身吩咐道:“那叫车夫送柔嘉公主回府,我跟宫里的马车走。” 丫鬟面露难色:“宫里只来了个传信的小太监,并未带马车来。” 我怕康乐为难,便道:“不妨事,你先走吧。我遣人回家叫马车来。” 康乐摆摆手:“那怎么行?一来一回,天都晚了。这样,我先绕路送你回去。” 争执期间,忽听一个声音道:“如果公主不嫌弃,我送您回家吧。” 我和康乐吓了一跳,回头看看,竟是宸妃。没想到,她竟然还在这里! 康乐满脸警惕,狐疑地望着她。我也吃了一惊,不敢贸然接受她的好意,答道:“岂敢,只是怕耽误了宸妃娘娘回宫,皇帝哥哥着急。” 宸妃仍真诚地说道:“别提这些虚礼了,我今日误伤了公主,就算是赔礼吧。” 不知道为何,或许是她干脆的性子太吸引人,我不自觉地答道:“娘娘如此爽快,我也没什么好推脱的,那就劳烦娘娘了。” 接着对康乐道:“淑太妃在等你,还是赶快去看她吧,省得让她悬心。” 康乐点点头,又望望宸妃,道一声麻烦,便走了。 彼时,太阳西沉,趁着天没黑,大家赶紧上了车,晃晃悠悠地出发了。 宸妃的马车虽不甚大,却十分精致,上上下下都按着西域的模样来装饰,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我从未单独跟她在一起过,总有些不自在,便只好盯着车窗望。 宸妃依然惦记着烫伤的事儿,凑过来问道:“公主的手没事吧?” 我抚着上面的纱带,摇摇头道:“已不疼了,娘娘不必老放在心上。” 她微微一笑,露出两个长长的酒窝,扑闪着大眼睛说道:“我以前还想温玉那么个硬汉,竟娶了这样一个柔弱的公主,没想到骨子里跟他是一样的,一点也不矫情。” 我低下头尴尬地笑笑,没有言语。 宸妃又笑道:“你是个顶沉默的人,温玉也不怎么说话。以前在西域,都是我们逗了他好半天,他才咧开嘴笑笑。这样看来,你们还真是十分相配呢。” 她才来中原几年,话虽带着口音,遣词用句却是十分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仍不作声。 宸妃看我不言语,仿佛有些责备自己,便自言自语道:“其实,他这般寡言少语,我们这些做朋友的,也觉得有些累。你做他的夫人,估计更累了。不过,他好歹没有那么多妻妾,可见还是个实诚人,值得托付。” 她盯着车窗上的流苏,似是说给我听,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想起赵贵妃今日跋扈的模样,而皇后又心冷面硬地置身事外,突然觉得她也是一个可怜人,便忍不住宽慰道:“听说皇帝哥哥很看重娘娘,只不过平日里繁忙,不得空来看望罢了。” 宸妃皱了眉头,厌烦地摆摆手:“快别提李炽了。天天为着赵贵妃的事儿跟我吵架,不是禁足,就是抄经,恨不得把我锁在宫里。今天这么一闹,还不知道他又要怎样罚我。” 我不禁愕然,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见有人不避皇帝名讳,看来这宸妃真是胆大,即便嚣张如赵贵妃,也断然不敢。 宸妃自觉失言,便转了话题:“温玉这个人,跟我们算得上好朋友,虽说面上很冷,但是个性情中人,一定不会像李炽那么凶。” 诚然,温玉理都不理我,更懒得与我吵架,几次闹别扭,不过是我没事找事而已,何来她跟皇帝这般痛快的争吵? 宸妃没有察觉我的不快,又小心翼翼地说了些温玉的好话,仿佛早知道我们不合,故而来劝解一般。 我不想再听下去,便故意说道:“听闻娘娘跟皇帝哥哥先在西凉认识,然后才入宫和亲,想来这期间有许多好玩儿的故事,不如说与我听听。” 没想到,宸妃竟先红了脸,嘟囔着:“哪有什么好玩儿的事儿……”复又说道:“你别老叫我娘娘,听着怪别扭。其实,我也有中原名字,叫月娘。虽然是李炽起的,可我的本名转换成中原话就是月亮的意思呢。” 我没来由地一惊,心里便忍不住默念:“都是妖精模样……月亮,云彩,月娘,云娘……” 第8章 宸妃3 猛然间,一个骇人的念头蹦出来,依稀觉得有人得月不成,以云籍相思。 宸妃却没注意到我的神情,绯红了脸,把眼神转到别处,不好意思道 分卷阅读9 :“一开始,我叫李炽别喊我这个名字,听着怪别扭,他非说好听,是不是特别奇怪?” 我回过神来,赶紧摆手说:“没有,没有,您别误会。我只是没想到娘娘还有个中原名字……当然是极美的……” 她复又开心起来,说道:“当年,温玉也说这个名字好听,看来李炽还真没骗我。” 是啊,温玉怕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呢。 人不能有疑惑,一旦有了,就想刨根问底。更何况,我此时心如油煎,哪能忍得住?于是,竭力假装无意地问道:“月娘,你手上的金镯子可真漂亮,我虽见过很多差不多的,可都没有这个做工好呢。” 她仿佛很惊喜,摸摸手腕上的镯子:“西凉没什么能工巧匠,这镯子其实是李炽找人做的……” 我定睛瞧了瞧,那金镯子龙凤双头,目为墨玉,龙口含明珠,凤口含红珊瑚,周遭雕有一圈祥云纹,做工的确不一般。本想凑过去看看,宸妃却一下又收回去了。 我瞧着她那不自在的模样,猛然想起这珊瑚跟温老夫人颈上的几乎一样,只是打磨地更小。 宸妃望着我惊讶的模样,好像想起什么,抬起手腕,坦然地说道:“这凤口里的红珊瑚,还是温玉送给我们的呢。那时候,我和李炽喜欢在沙漠里瞎转悠,结果迷了路,遇上沙盗,遗失了镯子上的这颗明珠,怎么也找不着合适的配。” “温玉知道了,说他有颗差不多大的红珊瑚,正好可以镶在镯子上。说实话,这珊瑚一看就是顶贵重的东西,我本不想要,可李炽说他来还这个人情。事到如今,也不知这个粗心大意的人有没有回送温玉什么东西……” 这女子果真像天上的月亮那般纯净,说起话来的时候,嘴角噙笑,眼睛里闪着星星一般,谁又能不喜欢呢? 北郊的路有些颠簸,马车一摇一晃,我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晕乎乎的,像是喝醉了。 宸妃许是好久没跟人说过话了,只觉得我是个极好的听众,不停地讲着西凉,偶尔还带着些温玉的往事。 宫里的嬷嬷估计是怕她说地口渴了,拉开门帘,递过来一杯羊奶。没想到,宸妃一闻到那膻味,竟呕起来。 我赶紧回过神,松松发麻的手脚,掏出帕子替她擦拭身上的污渍。 宸妃极不好意思,连连道歉:“估计是吃多了凉的东西,老觉得恶心……” 可是,我看她的模样,倒像是怀孕了,便脱口说道:“莫非有喜了?” 宸妃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嬷嬷早就替我找太医看了,就是脾胃寒凉呢。” 她眼神躲闪,似有隐情,我只好打住了。 宸妃顺手拿着那喜鹊登梅的帕子,啧啧称赞:“这绣的真好,比守门宫女翠翠的帕子好看多了,她们说你是宫里最好的绣娘,果然名不虚传。” 我从来没听别人这样夸我,只好说:“这是我小时候绣的,比不上现在绣的精细。你若喜欢,我改日送你些好的。” 宸妃像得着宝贝似的,一面收起来,一面摆手道:“不用不用,我看这个就很好,太好的就穿帮了。” 我一脸不解,她得意地笑道:“李炽每每拿女红笑话我,说我连个针都不会穿。如今,我就拿这个帕子给他看,说是我绣的,看他还有什么脸说我。” 我望着她的眼眸,忽然想起康乐五岁时也曾这样骗先帝,还逗得他哈哈大笑,便认真地点头答道:“皇帝哥哥定然会被你骗了的。” 马车进了城,路过东市,到处是一片熙熙攘攘的喧闹声。 宸妃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忽然露出忧伤的神色,说道:“唉,又要回到那个鸟笼子似的地方去了,想想真没意思。” 她是那样明媚的一个人,此时却这般沮丧,让人看着着实心疼。 不知怎的,我竟拉起她的手,劝慰道:“我下次进宫,一定去看你,教你怎么绣花,可好?” 她开心起来,像个孩子似的说道:“好呀,好呀。不过,你可别嫌我笨。李炽教我学中原字,我老不会,他就急了,骂我榆木脑袋……想来学绣花,也是个榆木脑袋……” 我忍不住笑了,说道:“我也是个榆木脑袋,当年学绣花没少挨母妃的骂呢!” 这一路本来很远,然而转眼就到了。 我目送宸妃离去,只听那哒哒哒的马蹄声清脆悦耳,好像银铃,又若珠串,心里无限怅然。 夜风渐起,仿佛多年前,某个醉酒的夜晚,我只傻傻地举杯赞叹天上的圆月,却不觉有人轻轻将我抱进了红纱帐,纵然朦胧不醒,也还记得他曾在耳边轻轻唤着:“月儿,月儿……” 清风,明月,红纱帐,那样旖旎的一夜,我以为他将我误做了云娘,不想云娘也只是别人的影子!然而,不管是因为谁,那未来到人世的孩子终究觉察到了异样,提前离去了…… 我脑中思绪万千,恍惚间只听付娘说:“起风了,公主快进去吧!”我嘴上答应着,脚下却无半点力量,恍惚间,跌了一个趔趄。 付娘只 分卷阅读10 道我坐久了马车,腿脚发麻,急忙上来搀扶,将我送到了房里。 第9章 归来1 “唉,不知道是我老了,还是现在的东西做差了,都几天了,还挑不出几套像样的料子。” 桌上摆满了上好的绫罗绸缎,全是用来做官服的,可是老夫人仍不满意,看了半天,并未选出心仪的面料。 一早就来府伺候的王裁缝笑了,直拍手说:“我去了多少人家,还就属老夫人见过大世面,连江宁产的上等云锦也入不了法眼,可真是为难我了。” 老夫人没有搭话,一面翻看料子,一面问我:“阿柔,你看哪几套更合适些?” 自古以来,官服都有仪制,容不得更改半分,因此人人都在面料和做工上下功夫。老夫人亦不能免俗,处处想要做得更体面些,可又嫌东西贵。 我不知她到底更看重那样,且不想日后因此事而落人口舌,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对面料一向不太擅长,还是母亲定夺的好。” 老夫人抬头望了我一眼,嗔道:“你这孩子,如今是一点心也不肯操了,什么都倚靠我,可怎么是好?” 王裁缝见我不吱声,打圆场道:“不是我说,老身这些年去过多少达官贵人家,见过多少位年轻夫人,可都见识不足,还装大,叫人看了笑话。我们公主就比她们难得,一向识老、敬老,虚心做媳妇,凡事等老夫人做主,懂事!” 说罢,挤挤眼睛,小声说道:“譬如那刘侍郎家,婆婆不做主,媳妇们争着来当家,全府上下,乱的嘛一团。” 老夫人不语,笑盈盈地又翻了半日,终挑出几件布料。 趁此机会,王裁缝问道:“如今将军封爵,全家都喜气洋洋的,女眷们不做几套衣裳?前两日,赵相家的大管家嫁女儿,连抬轿子的都顺带做了两套新衣服穿。” 老夫人微微皱了眉头,说道:“裁是要裁,可得有个度。我是看不惯那些人,做件衣裳而已,什么珍珠、金线都堆上,跟没见过东西似的,要不得。” 王裁缝见老夫人松了口,直啧啧称赞:“您是什么身份的人?他们那些人能比?不是我说,这诺大的京城,遍地也找不出几个太太小姐,能有您这般的气度和眼光。府上的这些衣裳包给我,您放心,一定做得大方得体。” 我听得头疼,悄悄叫丫鬟端来些新做的海棠酥,那王裁缝轻轻拈在手里,左看右看,又是一通夸:“这么俊的点心,就是赵相和刘侍郎家也做不出来。我一个粗人,只敢远远地望着,怎舍得吃它?”说地众人都笑了。 眼见快到晌午了,温玉也没回来,大家都等得有些焦急,老夫人便叫下人一遍遍去看。 自从高丽回来,温玉不是去朝中复命,就是在外应酬,几乎很少来家。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姗姗而来,望见满口点心的王裁缝,不禁皱起眉头道:“不过几件衣服,比照着以前的裁剪就行了,何必又麻烦?” 老夫人本来好意,不期他这般答复,也不开心了:“这孩子,不是我说你。难道只有朝堂上的事是要事?在京为官,这衣服便是脸面,虽说不要太奢侈,用料、做工什么的,一点也不能含糊呀。再说,家里上上下下,若不是我们打点,你如何能坐享其成,安心为国效力?如今不过过来量量尺寸,竟这般没有耐心。” 老夫人自幼疼爱温玉,极少说重话,今日竟板起脸来,不免叫众人不适。 温玉是个孝子,看母亲生气,面色顿时和缓下来:“母亲教训的是,儿子一定谨记在心。” 王裁缝见状,早丢了点心,赶紧替他量好,拿着料子告退了。 老夫人忙了半日,想来是饿了,看着王裁缝吃剩的点心,想拿又推开了。顺娘见状,赶忙叫丫鬟重新上了些马蹄糕和酥酪。 温玉乖乖陪着吃了些点心,老夫人方才开心起来,似无意地说道:“说起这吃的,家里的宴席也得准备起来。一来,玉郎要封爵,二来,家里又添了丁。一定得好好地热闹热闹。” 我没有吱声,温玉也无动静,却听顺娘惶恐地说道:“他一个庶出的孩子,老夫人可别折煞了他。” 自从生了孩子,顺娘越发显得富态,已有了少妇的风韵,此刻站在老夫人的身边,倒比我更像她的儿媳妇。 老夫人吃罢一块糕,啜了一口茶道:“不管嫡出、庶出,这是玉郎的第一个孩子,怎么能从简呢?” 顺娘面上露出喜色,却仍谦卑地回道:“一切听凭老夫人安排。” 老夫人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说道:“你虽然是他的亲娘,可阿柔才是他的母亲,以后这孩子还要你们二人一起操心。” 顺娘小心地望了我一眼,说道:“是,顺娘一个粗人,也没什么本事,将来还得多靠公主看觑。” 我猜不透老夫人的意思,但心里并不愿与他们母子有任何瓜葛,本不欲言语,又怕日后事多,便直接回道:“我一来没生过孩子,二来年轻不知事,哪里能看觑顺娘?何况顺娘是个细心人,并不要我来 分卷阅读11 操心呢。” 老夫人不满地望了我一眼,我只充愣不知。 从先蚕礼回来后,付娘为着家里没人去接我,狠狠地责罚了管家和几个年长的嬷嬷,并放出风声,以后再主次不分,定不轻饶。 一开始,那些人还口口声声辩解,说是如夫人忽然腹痛,以为要生产了,家里乱得一团,故而忘了。 结果,付娘越发恼怒,直接越过老夫人,赏了每人几棍子。如此,这些人方才知道了厉害,再不敢言语。 私底下,我曾问付娘:“这本不是大事,何至于如此之狠?” 付娘一改往日的温柔,严肃答道:“公主本性纯良,宽待下人,这并无错。然而人性不堪,惯于拜高踩低,此次若不及时刹住这股风气,恐怕以后会愈演愈烈。何况,有些人要做法,我们也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杀鸡给猴看。” 我隐约悟到其中的深浅,只担心老夫人会因此怪罪我们,便费尽心力想了许多借口,但她却只字未提。那顺娘就更不用说了,虽然生了儿子,却比以前还要谨慎,在我面前也更加恭顺。 由此,我方知付娘用心良苦。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老夫人望望我,看看顺娘,对着闷头喝茶的温玉吩咐道:“你自回来,都没有陪阿柔吃过饭。今日你们二人自行用饭吧,就别陪我们了。” 老夫人一向不喜欢我,从来也没管过我和温玉的事,今日不知为何竟说这话。 惊讶之余,我心里十分不情愿,便不管温玉怎么想,抢着答道:“多谢母亲关心。只是,顺娘才生了孩子,正需要人陪伴。将军难得有空,不如去看看他们母子。况且,我这里还有些事,也没有备饭,将军若去了,都没甚么招待的。” 老夫人不期我会反驳她的好意,皱了皱眉头道:“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做主吧。” 温玉望了望我,似要说话,却咽了回去。我只做不知,径自行礼道别回屋了。 付娘却是急坏了,一路上忧心如焚,到了屋里才倒豆子般说起我来:“公主,我知道你恼驸马。可是,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绊绊的,过去就算了。何况,驸马回来之后已有悔改之意,今日更是想对公主示好。公主何不给他个台阶呢?” 付娘又搬出往日的那一套,有的没的替温玉说话,我且笑笑,问道:“你可知老夫人如何给我这个台阶?” 付娘不解,反问道:“为何?” 我给自己倒一杯茶,又给付娘倒一杯,说道:“先前我也没想明白,后来才想起来,昨日你回家时,老夫人身边的雀儿过来讨花样子,嚼舌根子说将军这几日流连青楼,夜夜眠花卧柳,惹得老爷大怒,嚷着要家法教训。老夫人虽劝住了,但心里也着急,所以今日才敲打他。” 付娘仍不解,也不喝茶,直道:“那公主不是正好可以挽回将军的心?” 我摇摇头道:“他此时必在气头上。我若钻这个空子,一定更招恨。你又不是不知,他与这位青楼女子早就情投意合,出征前就已包下了,还为她冷落云娘,跟我吵架,此时如何能断了?我纵然想要与他修好,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付娘见我言之有理,一改平日的斯文,仰脖喝了茶,恨恨地骂道:“这些臭男人,又要忍,又要哄,真是麻烦!” 我笑着抿了一口茶,不再言语。 我虽然虚言假语稳住了付娘,可心里却茫然无措。这些年来,我自知不得温玉的喜欢,却一直活在虚幻的梦里,觉得只要做个本分的妻子,默默守在那里,一定会捂热他的心。 人家不是都说,玉面将军,面上威风凛凛,秉性温和知礼,不但是国家的栋梁,也是极好的如意郎君,我既已嫁于他,常伴英雄左右,还要再奢求什么?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细细回顾过往,竟找不出点滴的美好回忆,除了小产的痛,就剩下彻骨的冷和无边的孤寂。 那一日,自从发现了他的秘密,这虚无的梦突然坍塌了,那个缥缈的英雄也不在了,一个活生生的温玉走出来,残忍、冷酷,硬生生毁了身边的一干女人,我只觉空虚和害怕,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第10章 归来2 不过,日子总得过下去。这一天,听闻端敏得了些经书,我不管能不能看懂,一股脑借来了五本。 是夜,我正在翻弄这些蝌蚪般的经文,就听丫鬟们笑嘻嘻地嚷道:“昙花要开了,快去喊公主!” 我不等人来,便丢下书,急匆匆跑出去了,心里忍不住嘲笑自己:说什么看透人世,听见一朵花开了还激动如斯呢。 这花是前阵子康乐送来的,本以为会跟其它花一样养死,没想到竟然活地很好。前几日,一个小小的花苞抽出来,袅袅婷婷,颇为悦目,我一直叫丫鬟们守着,今夜终于要开了。 只可惜,漫天乌云,月色欠佳,院里漆黑一片,不是赏花的好兆头。付娘倒不以为意,命人备了坛琼花露,并几盏雕花蜜饯、时鲜的红樱桃,还点了好些蜡烛,将院子照的十分 分卷阅读12 亮堂,就为守着这片刻的惊喜。 不知什么时候,花苞已悄悄地展开红衣,露出白玉一般的花瓣,偶尔轻轻随风摆动,更惹人怜爱。 众人拥在一起赏花,不期外面有人咳嗽,回头一望,却是温玉。 他很少来我这里,今日偶尔过来,下人们一时都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付娘反应快,赶紧吩咐人泡茶,并准备梳洗之物。 我不知道他来做什么,拉住付娘道:“将军估计是听到昙花开了,过来看一看,你们不用慌慌张张的。” 温玉且不管众人,径直走到石桌前:“我来跟公主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付娘紧张地望望我,行礼退下了。 这里原本热热闹闹,忽地一下人全散了,只剩下我和温玉两人,一个站在花圃边,一个坐在石凳上,谁也没有一句话。 风渐起,衣襟轻飘,发出簌簌的声响。 就在僵持的半刻里,昙花已开到鼎盛,白似冰玉,幽香萦绕,活像一位高洁的美人。 可惜,良辰美景如斯,赏花的心情却早就没了。 我愈发不自在,打算走开,却见温玉喝了一口酒,说道:“公主,以往,是我对不住你;以后,还请你……也不要……” 他定定地盯着昙花,似乎有满腔的心事,声音中带一点哽咽,在这安静的夜里听来格外诡异。 我从没见过这个男人露出一丝温情,想别过头去看清楚,然而他动也不动,就像一尊雕像,仿佛从来不曾活过。 就在此刻,忽听有人喊:“走水了,如夫人房间里走水了!” 温玉忽然警醒过来,一个箭步跑出去,我跟着到了外面,只见云娘的院里火光四射,浓烟滚滚,救火的呼喊声中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和啼哭,让人十分揪心。 幸好发现的及时,火一会儿便被扑灭了,人也逐渐散了,夜又安静下来。付娘怕我吓到,命人收拾床铺,在我屋子里睡下了。 我想起温玉怪异的模样,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故而辗转难眠,却听付娘鼾声已起,心说万般皆是命,徒然担心又有何益,便也睡着了。 第二天,我昏昏沉沉地起来,才用过早饭,就听下人们议论纷纷,说云娘因家里走水,闹着要去城外的庵里静养。 老夫人又发了一通脾气,可温玉还是答应了。 快到端午了,宫里下了节礼,大家都忙着包粽子,备菖蒲和艾叶。 母妃遣了人传信,叫我入宫见她。 我的头嗡地一声大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然而,付娘比我还着急,私下无人的时候,悄悄问我:“公主可知娘娘为何突然要见你?” 我其实能猜到几分,却调皮地望着她道:“我只知道母妃定不是得了好吃的让我去尝尝。” 她叹口气说:“公主呀,你可真是叫人上火。眼见着顺娘生了儿子,将军又没完全回心转意,难道您就真的想要收养康乐公主家的孩子?” 顺娘到底是跟母妃一条心的,无时无刻不为我着想,可我只觉得压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事到如今,我不想再给她增添烦恼,便劝道:“康乐怎么想,是她的事儿。我答不答应,是我的事儿。更何况,这收养牵涉两大家族,哪是说成就成的?另外,你也看见了,昨夜将军不是主动过来同我和好了,说不定以后天天到我们这里来,生孩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母妃也真是太急了,明日我同她说叨说叨,让她把心放下来。” 付娘面色和缓下来,不再言语。 第二日,我想起上次答应宸妃的事儿,心说总不能食言,便挑选了一些针线和绣样。就这样,一路轻松地到了皇宫。 虽说我早有准备,可一到母妃住的地方,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用付娘的话讲,就像那皮影戏里的人偶,非得架着线才能走得动。 唉,上次来还是先蚕礼之后,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一个多月了,可想也不用想,母妃她老人家必然一如既往地严厉。 守门的宫女见我来了,赶紧拉开门,我深吸一口气,极为恭顺地进了房间。 母妃今日心情倒是不错,难得没做绣活,而是悠闲地修剪着新采的茉莉花。 我怯怯地喊了一声“母妃”,便站在旁边等着训话。 母妃放下剪刀,回过身来,拉我坐到榻上,嗔道:“这孩子,整日跟夜里偷食的老鼠一般瑟缩着,见我还有什么好怯的。” 说罢,将面前的果子推给我道:“这是新贡给太皇太后的杏子,说是从西凉来的,可甜呢,快尝尝。” 我不爱吃杏子,可又不忍拂她的意,就拿一个在手里。 母妃顺手收好桌上剪下的枝叶,随口吩咐道:“今日公主来了,你们去传几个她爱吃的菜。” 我听了,暗暗叫苦:“还要在这里用饭,难不成要待一整天?” 母妃看丫鬟们都出去了,果然换上了严肃的神情,问起孩子的事儿来。我把说给付娘的说辞润色了一遍, 分卷阅读13 不紧不慢地说与了母妃,还想到底是有所准备,竟如此圆满。 没想到,母妃当即变了脸色:“一听就是诓我,你们俩如今竟这样生疏吗?” 我不知道她如何听出来的,然而自己撒的谎,怎能轻易承认,便硬着头皮说道:“真的没有骗您。昨夜,玉郎还到院里来同我一起赏花……” 她挥挥手,说道:“罢了,为娘听这些细枝末节做什么!” 忽而,又落下泪来:“我这一辈子,已吃够了没儿子的苦。哪想你还不如我,嫁过去多年,连个女儿都生不出来,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看着她流泪,我低下头,不敢吱声。 母妃拭了拭眼泪,说道:“今日,我给你约了太医院陈太医的父亲,叫他来给你看看,吃两副药调理调理,说不定今年就能怀上。” 我生平最怕吃药,那一年流产后被母妃和付娘押着吃了一年汤药,每天从嘴里到肚里都是苦的,什么胃口都没有。 自此以后,即便闻到一丝药味,都要恶心半天,如今不由暗暗叫苦,可母妃的话即是圣旨,我如何敢辩驳一二,只好点头同意了。 我给母妃剥了几颗杏子,又想起包袱里尚带了些付娘家里种的樱桃,便命人洗净端上来。 母妃见我勤谨,叹道:“你若自小这样好眼色,如何不得你父皇的喜爱,如今在我面前做这些,又有什么用!” 我心下戚然,父皇那样严厉冷漠,很少召见我们这些女孩儿,我怕他尚来不及,哪敢在他面前卖好? 想归想,我仍谦恭地说道:“女儿以后一定改正。” 母妃不语,丫鬟却报皇后宫里的姑姑来了。 我不知她们有何事,又想起康乐托我绣一副并蒂莲的床帐,便跑去绣间,看她老人家有没有合适的样子。 奇怪的是,母妃的绣架上竟什么活计都没有,倒是旁边的箩筐里零散地放着些布料和丝线,底下埋着一双可爱的虎头鞋。那鞋子已做好,只差装饰上些绒线,我觉得好玩,套在手上左瞧右瞧。 不知何时,母妃进来了,满脸烦躁道:“这鞋子是赵贵妃请我做的,我本不不愿意,又不想得罪她。哪知道,皇后也来烦我做东西,简直拿我当宫女使唤了。本以为做了太妃,就能轻松些,可如今在这宫里,竟还不如以前,要侍候的人有增无减。” 母妃兀自说着,我一面劝她装病不接,一面倒想起宸妃来,听说她因为上次的事儿给禁足了,不知道过地怎样。 第11章 归来3 就在此时,陈太医来了,母妃赶紧携我出去迎接。 那太医头发、胡子花白,行动迟缓,由太监搀着,才缓缓进来,一面擦拭面上的汗,一面拱手道:“抱歉,因去了一趟关雎宫,故而来迟了。” 我有些诧异,问道:“宸妃怎么了?” 那陈太医叹道:“唉,已是怀孕了,还这么大意,跌了个跟头,差点丢了孩子,幸好她身体底子好,没事儿。” 母妃听了,直念阿弥陀佛,又道:“你说这些孩子,还有一个叫人省心的!” 我知道她是指我当年流产的事儿,心里不禁又泛起一阵愧疚。 陈太医也一脸着急,附和道:“可不是,太皇太后老人家吓地不轻,直接叫人把宸妃娘娘接到自己宫里,说是生了才放她回去。” 母妃早已不关心宸妃的事儿,只急急说道:“唉,当年要是您还在太医院,我家阿柔也不会丢了孩子。如今,她老是怀不上,可真急坏我了。您给她看看,到底病在哪里?到底要吃什么药?” 陈太医经不住母妃这一番连环发问,只说好好好。 付娘早命丫鬟们上茶、打扇,这会儿又备好了看诊的东西。我坐在那里,就跟个木偶一样,等陈太医诊脉。 过了好一会儿,陈太医才诊完,就听他叽哩哇啦讲了一堆我听不懂的医理,无非小产失调,体质虚寒,气血亏空,跟其他太医也没什么两样。 母妃却听得十分认真,只问他有什么方子可以调理,老头拍着胸脯保证道:“太妃娘娘不用担心,这类病臣看的多了,一定为公主调理好。您只要按我的方子吃药,不多不少,三个月就够了。” 我一听,差点吓晕了。母妃却十分高兴,一面叫他写方子,一面命付娘去拿了好些金叶子,还有宫里御赐的茶叶、绸缎,直说看好了还要再谢。 我想着宸妃的事儿,趁机偷偷溜出去,来到了太皇太后的永安宫。 才走到宫门口,就听里面传来一阵争吵声,仿佛是皇帝在里面:“你怀孕了,怎么能不告诉我?还到处乱跑,惹祸,要是有个好歹,该怎么办?” 接着,就听宸妃嚷道:“我怎么告诉你?你不问青红皂白,就骂我,还禁足,十天半月也不来一趟。我不要这样的丈夫,我的孩子也不要这样的爹爹。” 这话估计刺痛了皇帝,他痛心地说道:“你这个榆木脑袋!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就你这个性子,一天闯几次祸,给人下了套都不知 分卷阅读14 道!” 宸妃仍不罢休:“你哪里为了我好?不叫人看望我,还是日日关着我?” 不知为何,皇帝认了输,声音低下来:“月娘,我如今身不由己,已够难过的了,你若再不好好的,我如何能过地下去?” 当今的皇帝排行老三,因是太后嫡出,自幼被立为太子,一向老成持重,令人敬畏,至少我从来没见他这般失控,更没见过他在谁面前做低伏小。 不知道宸妃是使了什么样的魔法,竟让这样冷的一个人动了情。我无意间探听到他二人的隐私,自觉不妥,赶紧退了出来。 幸好太皇太后喜欢安静,住的地方较为偏僻,此刻周围不见一人,省去了不少尴尬。 可是,我又不想回去,便胡乱走走,不想来到了太液池边上。多日不来,水面上冒出了许多的擎雨盖,圆圆的,煞是可爱。 幼年时,宫里时兴收集荷叶上的露水,用来调粉敷面,说是这样画出来的妆容天然白皙,且不似铅粉一样用多了脸会变黑。 康乐的母妃淑太妃便喜用此法,因而她宫里的太监天蒙蒙亮就得起床,手拎瓷碗和长勺,匆匆地赶来这里采集露珠。 有时候,采的多了,淑太妃便替我们也敷上一层薄薄的粉,把一个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子打扮地精致玲珑。 可是,母妃很不喜欢。每每看见我如此,便疾声喝斥,嫌我不知长进,只想打扮地妖乔。付娘便赶紧带我洗掉,还丢给我好些样子去描红,结果一连几日,我都不得同康乐玩耍。 我郁郁地回想着往事,不妨有人过来,唤我道:“阿柔,你怎么在这里?” 回头一望,竟是宸妃。她满面通红,仍有怒色,仿佛还再为刚才的争吵而生气。 我冲她笑笑,小心地问道:“听说娘娘怀孕了,怎不好生躺着休养……?” 她苦笑道:“连你都知道了,看来这事已传遍了六宫。我根本没事,都是嬷嬷们一惊一乍的,又是请太医,又是禀报太皇太后。这下好了,她老人家非叫我搬到这里,简直是给拘起来了,比禁足还难过。” 她越说越生气,攥着拳头,狠狠地骂道:“还有那个李炽,太皇太后刚去诵经,他就跑过来跟我大吵一架,真是气死了。” 我想起皇帝的话,心说他也是有苦说不出,便安慰道:“看你气的,其实皇帝哥哥很在乎你呢。他一听说你出事,还不是马上就跑过来了。” 宸妃撅起嘴巴,白了一眼,强辩道:“我是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说来也巧,我和宸妃闲聊之际,远远地望见赵贵妃挺着肚子走来了。 我怕这两人闹出什么动静来,赶紧拉拉宸妃的手,说道:“我们快回去吧。我带了针线,正好教你绣花呢。” 到底是怀孕的人了,已知道轻重,宸妃没像上次一样使性子,而是乖乖地跟我走了。 没想到,赵贵妃加快了步伐,携着一群人围过来,笑道:“哎哟,原来是宸妃娘娘,听说怀孕跌了一跤,怎么还能出来转悠呢?别不是假孕吧?” 宸妃余怒未息,又来一个惹事的,我真怕她控制不住自己。 果然,她面上已怒极了,却还强忍着道:“我的事我自己处理,赵贵妃管好自己就行了。” 赵贵妃冷笑一声,直盯着宸妃道:“我是贵妃,又帮着皇后协理后宫,你的事我自然要管。” 这二人剑拔弩张,如同两只炸了毛的公鸡一般,感觉随时都可能上去啄对方一口。 我站在中间,心急如焚,不自觉地拉着赵贵妃劝道:“贵妃娘娘,您和宸妃都怀着身孕,现下太阳又辣,不如各自回宫休息吧。” 说着,便偷偷地使眼色示意宸妃快走,可她却非拉着我,还说:“阿柔,你刚还说教我绣花,我们赶快回去吧!” 话未落音,就听一个声音道:“怀孕了,还不在宫里待着,又出来惹什么事儿,真是不知自爱!” 众人回头一望,竟是皇帝,后面还跟着温玉。 不等我们行礼,皇帝就对身边的太监道:“赶紧把宸妃送回永安宫,别让她在我面前讨嫌。” 宸妃被气的直哆嗦,杏眼圆睁,似要吃了皇帝,尚未张嘴争辩,已被太监们架着拖走了。 宸妃一走,皇帝就换了一副面孔,温柔款款地对赵贵妃说道:“蓁蓁,天这么热,你怎么不在房里好生歇息?我刚忙完政事,正要去看你,就见那蛮女缠着你,真是叫我悬心!” 赵贵妃可怜楚楚地对皇帝道:“臣妾不过关心下宸妃妹妹,哪想她还惦记着上次的事儿,对我冷嘲热讽的……真是叫皇帝担忧了。” 皇帝轻搂着赵贵妃,说道:“别管那个蛮女。我叫御膳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烤鹿肉,凉了就不好吃了,咱快回去吃罢。” 说罢,他二人款款地走了。 我站在那里,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心想幸亏皇帝及时到了。可在这宫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皇帝能照护宸妃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正愣神呢,才发现 分卷阅读15 温玉还站在这里,面色一如刚才那般凝重,莫非担心宸妃? 我刚想劝慰他两句,却见皇帝身边的太监急匆匆过来:“温将军,皇上也叫您一齐同去吃鹿肉呢。” 我更不解了,他二人琴瑟和谐,共食鹿肉,带上温玉做什么?不过,这又关我何事,想到这里,我向福了福,走了。 第12章 谋反1 一大清早,我才吃了些胡饼和甜粥,付娘就命人端了药来。 那苦涩的味道传来,胃里顿时泛起恶心,只能忍着不吐出来。 我捏着鼻子,摆摆手道:“太医不是说饭后半个时辰再吃药?干嘛现在就端过来?” 付娘苦笑道:“我的公主,这早过半个时辰了!” 拖延不成,我便“哎哟、哎哟”直叫唤,又说:“我要吐了,还是等会儿再喝。” 付娘无法,只得让丫鬟端到厨房去了。 自从上次进宫回来,母妃很快就差人送了几大包药,叮嘱付娘一定每日按时让我服药。付娘自然不敢怠慢,一天两遍煎药,早上吃完,晚上吃,没有一顿落下,真是苦煞人了。 我只觉得嘴里苦,便叫丫鬟去看看前些日子做的盐渍话梅能不能吃了。 付娘不放心,怕别人乱动她的梅子,便自己跑去查看。过了好一会儿,付娘才匆匆进来,然而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我正想开口问问,却见她神色凝重地叫丫鬟们都退下,然后才俯身在我耳边道:“将军今日上朝许是冲撞了皇上,这般早便回来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温玉此番立功之后,皇帝的封赏迟迟未下来,着实有些令人不解。不过,他君臣二人关系非比寻常,世俗的利益抑或并不重要,也未可知。 但如今,风向竟起了变化。 前些日子,温玉一直郁郁寡欢,不意上朝,据说还骂赵相“奸贼”,今日竟在朝堂上让皇帝难堪,这实在不是他的处事之道。 可是,我怕付娘担心,便言不由衷地劝道:“将军或许心情不好吧?他和皇帝关系甚笃,想来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付娘坚定地摇摇头道:“以我多年的直觉,这次的事儿并不简单。虽说将军不常来,可公主既已嫁了他,就跟他是一条船上的人,他若有事,我们自然也好不了,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说来好笑,我嫁于温玉多年,只有此时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是他的妻子。可是,男人的事,家里的女人又能帮上什么呢? 想到这里,我极力掩饰心中的不安,攥着付娘的手道:“人各有天命,该来的,终究会来,我们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虽说如此,这一天却来得极快,让所有人都措不及防。 过了端午,天便一天热过一天。门上挂的艾叶和菖蒲失了翠色,干枯如草,付娘便叫人拿下来,想掐下叶子,缝在香囊里驱虫。 我看着她们爬上爬下的忙碌,思索着该绣个什么图样的香囊,忽听外面一片狼藉之声,丫鬟失心疯般地跑进来,哭喊着:“不得了了,官兵来抄家了!” 我大惊,付娘亦丢了手里的艾叶,厉声训斥道:“□□的,你瞎喊什么?真是一点规矩都没了!” 话未落音,只见一众官兵冲进院门,个个手里拿着□□,铁甲一般把我的屋子围个水泄不通。 众人都吓坏了,丫鬟们尖叫着抱在一起,付娘则慌忙站在我身前,大声喊道:“这里是公主的卧房,我看谁敢进来?!” 一个校尉模样的人疾步走来,躬身作揖道:“属下奉旨彻查温府,惊扰了公主,多有得罪。如今,还请公主和姑姑到正厅听旨。” 付娘拉着我,战战兢兢地到了正厅,一路上,瞧见一些想要窜逃的下人,早被官兵捉了回来。 待我们到正厅时,只见老爷、夫人和顺娘早被赶来这里,温玉则被五花大绑,由两个人押着跪在地上。 昔日威风凛凛的征东将军,如今落魄到脸也不敢抬起来,朝堂政治果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一时间,人到齐了,出来个身着刑部官服的人,对着我们宣读圣旨。 我头嗡嗡的,隐约听他说什么私造兵器,贪污军饷,蓄意谋反,即日起押入大牢,等候三司会审。 圣旨尚未读完,只听咚地一声,老夫人晕倒在地上了。 众人赶紧上前扶起,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仍没有反应,宣旨的人冷冷看着,并未发话,老爷攥着老夫人的手,只是哭。 付娘看不下去了,对着下人喝道:“老夫人都这样了,还不抬到房间救人,愣着干什么?!” 顺娘一时反应过来,慌忙带着人将老夫人抬走了。 宣旨的人并未多言,只说“其余家眷,关在家中,等候处理”。接着,官兵便带温玉走了,只剩下老爷趴在地上啜泣。 付娘命管家在此陪伴老爷,又遣散了众人,牵着我回房了。 虽说抄了家,府内外又有重兵把守,然而人还算客气,并未有任何 分卷阅读16 为难之处,就连替老夫人请太医之事,也允了。 只是,人心惶惶,大家并不知这块乌云何时散去。 最难过的当属老夫人,她老人家一醒了,就开始哭天喊地:“玉郎,是我害了你。不应该叫你走那习武从军的路,不应该送你做皇帝的伴读。” 过了几日,忽而又清醒了,决绝地说:“这必定是有人陷害,我的玉郎不可能谋反。若皇帝黑白不分,果真因此要了他的性命。我一定跟着去,到地府里向先皇申辩明白。” 我每日过去陪伴,并不知该怎么安慰,只默默站立,听她发泄几句而已。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回想过去种种,愈发觉得迷惑:温玉怎么会谋反?云娘又到哪里去了?朝堂之上会不会有人替温家说话?皇帝到底会怎么处置我们? 想来想去,仍是一团迷雾,只知母妃她们肯定是急坏了。 自小以来,我就是母妃的一块心病,本以为嫁入温家,总算没再让她失望,却不期又遭此横祸。 想到这里,我难免辗转叹气,吵醒了付娘。她见我忧心忡忡,便起身披衣,到一杯水递过来:“公主辗转多时,起来喝杯水吧!” 我起身接过来,没有言语。 以前,我只觉得付娘太过严厉,没想到她竟这般沉着、老练,遇到这么大的事儿也能镇定地应付。这些天来,若不是她和顺娘帮衬,府里早乱了。 我喝完水,定定地盯着手里的瓷杯,那是康乐送我的哥窑名产,摸上去清凉顺滑,面上却充满了裂纹,像极了我的人生。 付娘也不多言,搂着我道:“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这一日,我才从老夫人处回来,厨房已送过饭来,丫鬟见我不解,便回道:“听厨房的林大娘说,公主今日的饭是端敏公主差人送来的,故而来得早了些。” 我望望付娘,她也一脸欣喜:外人既可以来送饭,那看来事情有转机了。 付娘将丫鬟支出去,亲自打开食盒,只见里面仅两碟小菜,一碗五色饭,并些春藕。 我忽想起什么,叫付娘拿来碟子,将饭倒出来,只见下面是生米,里面藏着一张纸条,小心地展开来一瞧,端敏的簪花小楷盈盈露出:赵相蓄意谋害,已替将军奔走。 终于有眉目了! 然而,这却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以我们现如今的处境,只怕皇帝早已站在赵家一边。虽说朝廷上尚有公正忠贞之人,站出来替温家说句公道话,至于将来到底如何,恐怕还是不容乐观。 付娘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却仍劝我道:“公道自在人心。将军是什么样的人,将来自有分辨!” 第13章 谋反2 又过了月余,仍未有什么动静。 天却一天比一天热,太阳晒得整座宅在毫无生气,只有树上的蝉鸣一声赛过一声高。 这一日,我正胡乱绣着床帐,宫里忽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太后身边的王公公,一个是母妃身边的侍女盼儿。 这两人一进来,那盼儿就哭了,抽泣着说:“自从驸马出了事儿,娘娘就一直担心,茶饭不思。这两日,心口愈发的疼,招太医看了也没用。昨夜里,突然说胸口疼,后来就昏迷不醒……” 说着,又呜呜呜哭起来。 我听了,眼泪似决了堤的河流,止不住地淌下来。 付娘也哭了,仍攥着我的手劝道:“公主别着急,别着急……” 旁边的王公公见状说道:“公主先别哭了。如今,太后已下了懿旨,要我这就接您回去,陪着勤太妃。” 说罢,付娘同丫鬟吩咐了一声,便携着我进了宫。 匆忙赶回宫里,才发现太后和皇后也在,我行了礼,太后擦擦眼泪道:“不用了,孩子。赶快去看看你的母妃罢!” 我走到床边坐下,握着母妃的手,看她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是满脸忧色,让人心疼。 自我记事,她就永远担心,担心父皇会忘了我们母女,担心没有儿子替自己撑腰,担心我绣艺不精,担心我找不到好婆家,担心我生不出孩子……这几十年来,她大约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想到这里,我又不争气地哭了,才拿帕子拭掉眼泪,却见付娘拉拉我,原来是为母亲看病的太医来了。 太医看完诊,不见喜忧,我尚未发话,却听太后问道:“王太医,勤太妃已是昏迷一天一夜了,又灌了这许多汤药,怎么还不见好?” 王太医恭谨地答道:“回太后,太妃娘娘急火攻心,一时交瘁难撑,故而昏倒。虽说无甚大碍,亦需仔细调理。如果照顾周到,估计明日便能醒来。只是,她老人家不能再受刺激。” 我点头道谢,心说都是我害了母妃,正愣神呢,太后又发话道:“阿柔,你母妃既没醒来,你就在这里陪她罢。不管温家出了什么事儿,也赖不到咱娘们儿的头上,皇帝更不能罔顾人伦,还将你拘着。” 说罢,吩咐身边的王公公道:“你去跟皇上说一声,告 分卷阅读17 诉他哀家自作主张把阿柔接回来了,他若有事,直接到我宫里来说吧。” 皇后一直未言语,此时也劝慰道:“妹妹,你受苦了。若有什么需要,直接派人到我宫里说一声就行。” 眼见天色已晚,太后和皇后一行人也走了,我和付娘坐在床头,静静地陪着母妃。 过了一会儿,丫鬟送进饭来,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便对付娘说:“我不饿,你去吃罢。” 付娘将我拉起来,说道:“公主,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照顾好自己。你若把自己折腾病了,娘娘醒来,我如何向她交待?” 我知道她是个倔脾气,只得起来去吃东西。 本想应付了事,付娘却盛了满满一碗汤饼,递到我手里:“公主,只有肚子吃饱了,才有力气过下去。” 我点点头,大口大口地全都吃掉了。 夜里,我睡在榻上,付娘睡在地下,二人一齐守夜。 夜风吹来,夹杂着夏日的炎炎暑气,只叫人更烦躁。我攥着锦被,手里直出冷汗,心说若是母妃也不在了,这世上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越想越害怕,起身跪在榻上,合掌向菩萨求道:“求菩萨保佑,只要她醒来,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第二日一早,付娘给母妃喂完药后,太医又来了,说是今日便可醒来。我心急如焚,一直守在床边。 半个时辰后,母妃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我,似不信,又有些欢喜,虚弱地说道:“柔儿,果真是你回来了?太好了!” 我点点头,抱着母妃道:“孩儿不孝,来得迟了。” 然而,她仿佛想起什么,一把推开我,恶狠狠地说道:“你回来做什么?谁让你回来的?” 我擦擦眼泪,着急地分辩道:“母妃,您昏迷已久,不见醒来。太后担心,昨日命人将我接回来,好照顾您啊。”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气又急,连声骂道:“你这没用的丫头,我生你何用?被人家三言两语就骗了,你给我回去,回去。” 说罢,用力地将我推开。我跪得久了,双腿发麻,一下就滚到地上。 我只当她糊涂了,爬回去道:“我不回,我要留在母妃身边,我要照顾您……” 她气得直捶床大骂:“你一个外人,能照顾我什么?!嫁了人,不回去,难道要做那千人指,万人骂的二嫁女吗?” 我不解她是何意,还要继续分辩,付娘急慌慌从外面冲进来,拉开我,劝道:“娘娘,您这是何苦呀!” 母妃急红了眼,连付娘也不顾了,嚷道:“你带她回来做什么?!你别的不会,难道绑住她也不会么?!” 看着她哭天抢地的样子,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却见太后带着皇后进来了,对着母妃喝斥道:“勤妃,你别闹了!阿柔是皇家的血脉,将她带回来是我授意的。以后,她的事儿,宫里也自有安排。你这个做亲娘的,少在这瞎闹腾。” 母妃听了,忽明白了什么,绝望地冷笑道:“太后果然在算计我们母女……” 我望着太后阴晴不定的脸,也不知为何,大喊一声道:“都别说了,母妃醒了,我回去了。” 皇后慌忙过来拦住我,太后则说道:“你既已回来了,还回去做什么?难道给关在那里,等着流放?别说我,就是皇帝也不忍心哪。昨天,皇帝已说了,念在兄妹的份上,准你和温玉和离,重新嫁人。” 我犹如五雷轰顶,茫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听母妃“哇”地吐出一口血,又昏过去了。 第14章 谋反3 这两日,各种事情如狂风暴雨般疯狂地砸来,我一时失了反应,跟脱了灵魂的鬼一般天上、地下来回地飘,不知哪里是归处。 是夜,付娘安顿好了一切,过来望望守夜的我,说道:“公主,你去睡一会儿,今夜就由我来陪着娘娘吧。” 我看到她嘴唇干裂,便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说道:“我终是她的累赘,以后也只能劳烦你照顾她了。” 她轻轻抿一口茶,违心地劝道:“娘娘在宫里头向来难做人,所以一直要强,不愿落别人口舌。这一次,是有些过了,不过迟早会想通。” 我木木地答道:“可能吧,可是我不想等到那一天了。” 付娘大惊,盯着我问道:“你说什么?”话未落音,咚地倒在了我身上。 我轻轻地搂着她,心说这迷药药性够强,不过小小的一口茶,立刻就起效了。 只不过,康乐当时想叫我迷晕温玉,没想到却用在付娘身上了。 看她确已睡熟,我拿来被褥,将她翻身挪到褥子上,又盖了一件薄被,这样明天醒来便不会浑身酸痛。 我走到母妃的床边,她仍安静地睡着,偶尔翻身,又皱起眉头来。 我跪下去,磕了几个头,低声说道:“若有来生,您生一个争气的孩子吧。我这一辈子,怕是难以让您如意了。” 磕完头,我走到绣间,找出几条结实的绫子, 分卷阅读18 一条一条接起来,又用手拽拽,果然进贡的东西,结实且精致,能拿来断送自己,再合适不过了。 我攥着绫子,走到出嫁前住的碧纱橱,这里仍干净、整洁,只是堆满了母妃的绣件和花样,已经没有一点以往的气息了。 白纸糊的窗户极薄,透进来一地皎洁的月光,将屋里照的如同白昼一般。虽然月亮不似秋天那般圆,可依然美,叫人想拥她入睡。有它陪我,到底不孤单了。 我将绫子扔到梁上,系紧了,又搬来往日坐的方凳,竟还能看见小时候划的柳叶痕,心说真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了。 凳子有点老了,可是依然结实,人站上去,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将脖子套在绫子上,只觉得光滑舒服,轻轻踢了凳子,心说一切都结束了。 我喘不上气来了,只觉得难受,不不不,我要带着些美好死去…… 我想起父皇看到母妃将我绣的扇袋送给他当寿礼,罕见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想起那一年围猎,温玉在康乐的撺掇下替我牵马……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我挣扎不过,堕入了黑暗。 黑暗里,我飘啊飘,不知道来到了什么地方。那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一个人也不见。 我忐忑地喊道:“有人吗?” 只见来了一位黄衣女子,长得跟我有点像,却比我好看十倍。 我问她:“你是谁?这是哪里?” 她款款走来,笑盈盈地说:“阿柔,你已长得这么大了!” 我又问她:“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又笑了:“我是长姐啊,你一点小的时候,我还天天抱着你呢……” 我说:“长姐,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不跟我们住在一起?你快回来吧,母妃天天想你。” 她摇摇头道:“这里那么好,我是不要回去了。你既然也来了,就留下来陪我吧。” 我着急道:“我们都留在这里,那母妃怎么办?” 她漠然地回答道:“人各有命,她还是要留在宫里的。” 说罢,就过来牵我的手,可是我却怎么也跨不过面前的那条河,眼见着就要掉进水里,我说:“长姐,我好害怕,我还是回去吧!” 她忽变了脸:“不行,母妃那般严苛,难道你还想回去受罪?今日既来了,一定要留下。” 我大叫着不要,却听见有人说:“醒了”,睁开眼睛一看,竟是端敏,原来仍在宫里,并未死去。 我不由得更加难过起来,难道劫数未满,连上天也不会放过我? 端敏看我醒了,简直悲喜交加,抽泣着道:“阿柔,你终于醒过来了。你怎么这么傻,做这种事?要不是盼儿进来找付娘,你可就真活不了了。” 我不语,只流泪而已。 康乐也坐在床边哭道:“不是我说,太妃实在太过分了。她可是你的亲娘,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就算和离,阿柔也是公主,再嫁怎么了?连做母亲的都不站她这一边,谁还怜惜她?” 我“哇”地一声哭出来,端敏哄道:“你醒来就好了。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还有我们哪。可千万千万别再做傻事了。” 她们俩说了一会儿话,又怕我耗神过多,只好千叮咛,万嘱咐,答应明日再来,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第15章 和亲1 我醒了,被付娘安置在隔壁的厢房。 母妃倒是再没责骂我,可也没来看过我,每天只有付娘跑进跑出,陪我吃饭、说话。 我知道,母妃害怕我没有归处,害怕我在这宫里被人笑话,害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娶我,故而不如不来见我,反倒省心些。 付娘也害怕了,怕我再寻死,每天叫盼儿她们跟着我,寸步不离。有时候,我看她那副担忧的模样,恍惚间觉得这才是我的亲娘吧。 夜里,丫鬟们支撑不住,一个个都沉沉睡去,我才敢出去,到院子里透透气,想想该何去何从。然而,一想这事,我的心就疼起来,脑子也一片空白。 这一日,房间里不知怎的进了蚊子,嗡嗡嗡叮地人无法入睡。我唤一声盼儿,并无一点动静,过一会儿,鼾声渐起,这丫头早与周公做伴去了。 我披衣而起,拿了身边的团扇,悄悄来到屋外。深夏已至,蝉不分白日黑夜地鸣叫,似将一腔心事说与世人听。 我站了一会儿,已招来许多蚊子,便想回屋,忽听母妃在房内压低了声音,同付娘说道:“现皇帝比先皇狠十倍,怎会平白无故放了阿柔?还有温玉,他心思缜密,为人稳重,又是皇帝的铁党,怎说谋反就谋反了?这里面的勾当,我不明白,可太后那般冷酷的人,竟横插一脚,来为阿柔说情,恐怕他们是别有所图。” 付娘安慰了几句,母妃仍心痛难当:“当年,若不是平阳长公主托太后说媒,若不是人人都夸温玉人品好、靠得住,若不是温玉私下传信中意阿柔,我如何会答应,如何会把她推到这火坑里?如 分卷阅读19 今真是悔青了肠子……” 我本以为自己麻木了,可听到这些话心又痛起来。难道普天之下真地没有一个可以容我的地方? 我日日觉得烦,便漫无目的地到处走动,不觉来到了东北角的寺庙。 这里本是太皇太后念经的地方,平常也有不少嫔妃来上香,可今日却无人来,极为安静。我叫丫鬟们站在外面,自己进去拜佛。 估计是太皇太后常来的缘故,庙里香火不断,打扫地也干净。我对着佛祖跪下去,心说佛家大慈大悲,是否可以指条明路。 惆怅间,忽想起幼年时听到的流言,说先帝曾有个姑姑,终身不愿嫁人,最后削发做姑子去了。若真如此,我岂不是可以学她,了却尘缘,青灯古佛渡余生,为母妃省去这许多烦恼。 正发呆呢,忽听门外有人嚷嚷:“柔嘉公主是不是在里面?” 我起身之际,宸妃已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了。 她已有孕态,更比以前胖了不少,可走起路来却依然步步生风。 我尚未开口,宸妃先拉了我的手,说道:“你本来就瘦,这下更憔悴了!” 又说:“看你柔柔弱弱的,性子可真刚,跟我们西凉女子有的一拼了。” 我不语,她自顾自叹道:“李炽的无情,我算是见识了。温玉什么人,他难道不清楚?但凭一点伪造的证据,轻易就信了赵相的话。他这皇帝有没有脑子!” 我仍不语,她似道歉一般说道:“前几天,西凉来人了,所以我没得空去看你。你放心,以后我没事就过来陪你。” 我看她挺着肚子,又想想自己的处境,只说:“今时今日,娘娘还是别同我走地太近了,待在宫里好好安胎罢。” 她着急了,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可一个人闷闷的,只会更不好过。这些年,我整日被拴在宫里,早就看明白了,女人没个姐妹陪伴,迟早给圈死。虽说你有端敏和康乐两个好朋友,然而她们也不能天天来宫里,不如我陪你,心里多少会好受一点。” 她这样诚心诚意,我有些不好意思,便答道:“我母妃那里不方便,咱以后经常来这里坐坐罢。” 她开心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包东西,说道:“这是我哥哥叫人从高昌带来的葡萄干,可甜了,你尝尝。” 我谢了她,又说:“我没什么东西谢你,只有几条帕子,若你还想要,就来挑吧。” 她笑起来,挠挠头道:“你上次送我的帕子,原来有什么名号“武陵绣使”在上头,我才拿出来,就给李炽看穿了,害的我白得意一场。” 我也笑了:“是小时候玩的把戏而已,现在早就不搞这劳什子了,不想皇帝竟然知道……” 宸妃又说:“不如这样,你教我绣。我就不信,得了这样一个好老师,还有学不成的。” 果然,接下来几日,宸妃没有一天不来,每次都带来针线、绣绷、绣布,弄得我不得不教她,只得把出家的念头先抛到了脑后。 太皇太后来念经,看我们在庙里摆弄针线,不但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的,还跟小孩儿一样左看看,右瞧瞧。 这一日,宸妃终学会了套针,高兴无比,便多吃了些果脯,顿时又乏了,只得回去歇息。我看着宸妃爬虫似的绣活,来了兴致,思量着怎么才能圆成一副图样。 正忙活着,太皇太后出来了。我赶紧站起来行礼,她老人家拉着我坐在一旁,说道:“哎哟哟,一天到晚地行礼,累不累?这里也不是大殿,跟太奶奶呀,不用那么生分。” 我点点头,仍有些拘束,木头似地坐在凳子上。她老人家很是和蔼可亲,可皇宫里子孙众多,到处是伶俐嘴甜缠着叫“太奶奶”的,我分得的关注十分有限。 太皇太后见我拘谨,叫人端来两杯新制的牡丹花露茶,说道:“捣鼓这半天了,快歇歇。” 说罢,喝了一口,悄悄道:“月娘那丫头,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和针线上不行,教她绣花那是顶费劲了。” 我想起这日教绣的情景,忍着笑呷了一口茶。 太皇太后见我笑了,说道:“你呢,跟她相反,心性沉静,手艺在这小一辈里,也算数一数二了。” 我慌忙摆手说:“不敢。” 太皇太后摇摇头,叹道:“你这孩子,难道太奶奶说的还有假?唉,人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呀,是成也勤妃,败也勤妃。” 我默然不语。 太皇太后看看我,又道:“你那个母亲,从绣娘当上妃子,确实不容易,可也不能把你一个花一样的姑娘教成心如死灰的姑子。人活在这世上,哪能没有烦恼,尤其是咱女人,劳心劳力,还处处给各种规矩压着,还不够难过的?可还要自己给自己上套,真是让人痛心哪。” 我不语,她老人家又道:“其实,人得学会放过自己。谁说女子离了男人就得受人讥讽?谁说女子不受男人的庇护就过不下去?叫我说,这都是些无稽之谈。咱们女人,不管它天塌了,还是地崩了,都比男人更有韧性。只要不给 分卷阅读20 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压着,没人能困得住。” “太奶奶今日跟你说这些,就是看不得你把自己给压死。这寺庙是什么地方?你年纪轻轻的,还没看够这大好的风景,来了能守得住吗?就是菩萨,也不忍收呀。依太奶奶看,佛祖他老人家如今是给你摆了一道坎,后面可就给你铺了金光大道呢。” 说罢,太皇太后忽想起什么,冷笑一声道:“想当初,太奶奶要是也叫这些流言蜚语压着,早就下了好几回地狱了,还能活到现在?” 我从来不曾听到任何一个人说这样的话,惊得张大了嘴,傻傻地盯着太皇太后,久久说不出话来。 太皇太后仰脖喝了茶,说道:“这牡丹花露其实不好喝,比不上枫露茶之类的,可百花里面,就数它最绚烂,最得太奶奶的喜欢。你呢,也别老当那墙角的梅花,该做牡丹的时候就恣意地盛放,岂不好?” 我不知道太皇太后是否同母妃讲过这话,不过她不再闹了,每日安静地坐在房间里,沉寂地叫人害怕。皇宫里同样悄然无息,然而人人又在等着,想看看皇帝如何处置我这个弃妇。 这一日,我才送走康乐,皇后来了。 她穿着家常的绛红色纱裙,脸上尽是疲惫,见了我仍端庄地微微一笑,说道:“幸亏赶在妹妹去庙里之前来了。否则,若到那里去找你,我是一会儿也待不住—香味实在太重了。” 我行了礼,请她落座、喝茶,接着便开口问道:“皇后娘娘今日来所为何事呢?” 皇后抿了一口茶,说道:“妹妹是个明白人,我就不兜圈子了。你既同宸妃交好,可愿去她的家乡和亲?” 我不语,皇后又说:“西凉是西境大国,一直与我们相邻交好,早先有质子来朝,如今有宸妃和亲。此时,他们又来求亲,若再有人嫁过去,可谓亲上加亲,保两国边疆和平,人民安定。眼下大的们已嫁人,小的们又没有长大,只有妹妹最合适了呢。” 我知道皇后不是来同我商量的,而是来告诉我一声的,说这一番话,也都是过过场面而已,只不知该如何应答。 皇后看了我一眼,又说:“你去了,太妃在宫里自然受优待……” 我去也罢,不去也罢,她都不会好过。可是,眼下我竟觉得逃离京城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盯着外面蔚蓝的天,淡然地答道:“我愿意。” 皇后望望我,似是舒了一口气,端起茶杯来又抿了一口,我低头问道:“皇帝会放过温家吗?” 皇后放下茶杯,云淡风轻地说道:“你知道的,朝堂上的事儿,连太皇太后都做不得主,别说我们了。不过,如果你肯去,皇帝自然不会为难平阳长公主,俸禄、宅邸,倒是都可以留给他们。” 我点点头,算是同她达成了交易。 第16章 和亲2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将我改号“柔仪”,即日启程,去西凉和亲。 母妃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事断无转机了,也不再哀嚎,只叫付娘准备嫁妆。 因为和亲关乎朝廷的体面,宫里断无小气之理,故而付娘要的,全都应允了。 每日,只见一箱箱的绫罗绸缎、金银瓷器、珠宝首饰不断地送来给她过目。然而,待到付娘去挑选嬷嬷和侍女的时候,却碰了钉子,毕竟西凉路远,又不比上京繁华,没有人愿意跟去受罪。 我早已无心这些琐事,就连照例去太庙向各位祖先辞行,也觉得麻木不仁。 此去西凉,前途未卜,生死由命。 假若列祖列宗保佑,侥幸得一个敬重我的夫君,我尚能苟延残喘;假若不得天佑,碰上一个品性不端之人,我也只能以死殉国。 待我拜完,只听外面有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老夫人。她身着布衣,不戴珠钗,看上去瘦了一大圈,不过精气神倒十足,一副铮铮不屈的模样。 我们谁也没想到会在此相遇,皆有些尴尬。我定下神来,还如先前一般行礼,称她“母亲。” 她挥挥袖子,喝道:“罢了,我不受你这二嫁之人的礼。何况玉郎已将你休弃,更没有道理称我为母亲。” 我不语,转身便走,却听她又道:“早些年,我看你畏畏缩缩,懦弱无主见,就觉得勤妃教不出什么有出息的女儿来。后来若不是太后主媒,说服了玉郎,我又如何同意他娶你?如今看来,倒不如当初拒绝了,也省得今日出丑。” 我只冷冷地听着,不置一言。 宸妃忽然来了,见平阳长公主对我冷言冷语,便施礼道:“堂堂的平阳长公主,竟然在庙堂之上,诋毁为国和亲的公主,若是底下的先人有知,不知会如何看待长公主?” 平阳长公主冷笑一声:“哼,和亲公主?不过是一颗弃子,同我这被贬之人又有何区别?真是太抬举自己了!” 她一句话骂两人,我怕宸妃面上挂不住,赶紧拖着她走了。 宸妃一面走,一面撅嘴发脾气:“温玉那个没嘴的葫芦,怎么有这样一个厉害的娘? 分卷阅读21 话都给她说了,别人还反正都不是人呢!” 我携她走到僻静之处,说道:“一切都已成定局。还争这一时的长短做什么?不如省省吧。” 宸妃望着我,忽叹道:“你的委屈,我都知道。以前,我还想着你们能在一起,还想着替你们说和,如今看来是我异想天开。说来这都怪李炽,当年他不知怎么了,非在背后唆使太后替你们牵线,我还以为温玉不会答应,可他竟一点都没反驳……听宫里的嬷嬷说,这是圣命难违。可我总觉得,他也是愿意的……唉,错来错去,都是害了你这个最无辜的人……” 我转过头说道:“别提了,过去的都过去吧。” 宸妃拉着我的手,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万念俱灰。至少,当年我是先爱上了李炽,后来自意嫁给他的。不过,我虽不敢说你跟哥哥会情投意合,但保证他一定会好好待你。” 说罢,解下随身戴着的玉佩,说道:“这是我父王当初替我们兄妹做的平安玉,你只要把这个给他看,哥哥一定知道,你是我的好朋友,断然不会轻慢。另外,我还修了一封书,你当面交于他,可好?” 她将玉佩和信递过来,我看着那玉的成色和做工,知道这定是极好的宝贝,断然拒绝道:“信我替你送到,可玉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宸妃也是个倔脾气,一定塞到我手里:“不论如何,你今日的劫难我也脱不了干系。况且,我也是和亲公主,知道这其中的艰辛,哪能看你到我的家乡遭受磨难?你拿着这玉,平平安安地待在西凉,我的良心才算过得去。” 她说地那样真诚,我再无法拒绝,只得收下。 两人说着话,忽见一个胖胖的丫头嘻嘻哈哈地从路边跑了过去,把我和宸妃吓了一跳。宫里的嬷嬷着急地追来:“不知哪来的野丫头,竟敢在宫里瞎跑,害得我追了半日,也没赶上。” 宸妃叹道:“这宫里规矩重重,整日死气沉沉的,今天撞见一个会笑的,竟觉得好生疏。可见我是多久没好好笑过了,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我听着这话不甚吉利,又怕她站久了支撑不住,看那边的银杏树高大、阴凉,下面还设有石桌石凳,便说道:“我们过去坐坐吧!” 宸妃抚着肚子,抬头望着树道:“我们西凉的胡杨树比这还要高大,一到秋天,站在山岗上望去,五彩斑斓,美不胜收,怎么看也看不够。可惜,我这辈子也看不到了……” 我听不下去了,含泪道:“等你生了孩子,可不就能回西凉看胡杨林,看我了?” 她伸过手来,抱着我道:“但愿我能等到那一天……” 我忍着泪,宽慰道:“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将宸妃送回去之后,我攥着她送我的东西,心里沉甸甸的,心说该回赠些什么好呢? 我回到宫里,并不见其他人,却看到刚才跑过的那个胖丫头坐在廊下吃着新鲜的莲子,一个接一个,蜜口香甜。 她望见我,拿起一颗莲蓬走过来,说道:“姐姐来得好,快过来尝尝,这莲蓬可真新鲜,比外面的好吃多了。” 我笑笑,说道:“你吃吧,我不饿呢。”她也不客气,坐下来接着吃。 我抬脚进屋,却听付娘正在训人:“公公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什么事儿没经历过!如今竟连个妥帖的人也寻不来,随便找一个就敢送过来,外头知道了,可不成笑话了!” 太监们哀求道:“姑姑息怒,不是我们不用心,是没人愿意来。今天这个,说好的相貌俊俏,懂规矩,会办事,哪知道来了个相反的……您别生气,我这就领回去!” 我进去,对着付娘摆摆手,说道:“算了,我看她挺好,就留下吧。” 付娘无奈,只得点头应允。 是夜,我睡不着,绞尽脑汁也不知该送宸妃哪些东西,便想去问问付娘。 谁知走到门口,竟听到母妃的声音:“我这一辈子,欠你最多,死都还不清了。可如今,还是得你跟着柔儿去西凉。否则,她一个傻丫头,能不能活着都难说……你放心,你去了之后,我一定照顾好你的家人,断不会让他们受一点委屈。” 说到后来,母妃已然哽咽难言。付娘更是泪水涟涟,只叫母妃“放心。” 我心里黯然,等母妃出来后,悄然走进去,不等付娘问话,直接跪下道:“付娘,母妃一生只听你的,你留下来照顾她。” 付娘激动地拉我起来,我死死抓住她的胳膊,执拗地说道:“你不答应,我绝不起来。” 付娘为我付出太多,况且家里还有老母和傻侄子,她若走了,这两人又该如何生活? 付娘无法,只哭道:“我的公主,你自幼虽说没吃过什么苦,可也没过一天好日子,如今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和亲,我不放心,我不放心哪。” 我抱着她,安慰道:“我会长大的,会长大的。” 临行那日,母妃一早就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连付娘都不敢劝。 分卷阅读22 我梳妆完毕,跪在门口,对着母妃拜下去:“您的生养之恩,女儿来生再报,这一生,就让付娘留在您身边陪您吧。” 说罢,我狠心离去,上了轿子。 还未出门,只听母妃哐当一声推开门,喊道:“我的儿啊,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我急忙下了轿子,跑过去抱住她,嘴里喊着:“母妃,母妃……”憋了多日的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 旁边的嬷嬷们上来拉开母妃,劝我道:“公主,吉时已到,快走吧。” 开国已来,本朝尚未出一个和亲公主,故而除了太皇太后和宸妃,阖宫上下一齐到宫门为我送行。 我这一走,即如死别,故而不管真情假意,众人皆泣涕连连。 拜到淑太妃面前时,她一把将我搂住,低声道:“孩子,我本欲去看你,又怕你母妃多心。记住太妃两句话,没有人疼你,自己疼自己。再不济,就叫钱疼你。太妃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这几个蚌佛俱是高僧开过光的,带在身边护你平安吧。” 说罢,命人递过来一个精致的螺钿漆盒。我鼻子一酸,又掉下许多泪。淑太妃不忍多言,将我推到端敏旁边。 端敏的肚子比宸妃的还大一圈,立在那里,异常显眼,康乐搀着她,二人哭得跟泪人一般:“咱们三人,自小没分开过,如今一别,不知什么时候再相见。只盼你多多来信,好让我们放心。” 我点点头,不忍多留,快步上了马车。 多年以后,我再想起这一天,那生我养我的宫殿愈来愈模糊,只有女人们的泪水和朵朵棉花似的白云,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 第17章 路途1 从上京到西凉,路途千里,最快也得两个月的时间。 鉴于和亲是两国大事,朝廷派了德高望重的定国公送亲,又播了两名校尉并一百御林军护送,再加上若干仆人,几车的嫁妆,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不可谓不壮观。 只是,人多难行,我们一路走走停停,每到驿站还要歇息两三日,苦坏了这些随行的人员。 我原以为自己是这场戏的主角,终日担忧,后来才知道皇帝还配了十个绝色的女子送给西凉王。 如此看来,此次和亲是假,美人计是真。而在这场大戏里,角色都找好了,我顶多算个傀儡。 这么一想,不由得放宽了心,一路上只管看山看水,散心遣怀。 这一天,队伍终于过了河西走廊,进入了西境,只听两个老嬷嬷在车外说道:“再过两日,到了安西都护府,西凉的使臣便会来迎亲,咱们也就真地离开大周了。” 我的心一沉,又难过起来。 沉吟间,已到了中午,太阳将车里晒得极热。说要替我解闷的莲蓬早鼾声四起,进入了梦乡,而我只觉得烦闷。 这西境之地的气候与上京全然不同,夜里冷白天热,风沙亦大,得不停地脱衣穿衣,极为麻烦。 幸好付娘想的周到,早为我备好了胡服和头纱,裹上去既能防晒,又挡沙,还真是方便。 望着满头大汗的莲蓬,我信手拈起旁边的团扇,缓缓地摇了起来。 午后,不知怎的却变了天,浮云蔽日,风沙四起,连马儿都止步不行,一行人只得停下来休息。 莲蓬从车外取水回来,嘴里尽是黄沙,又迷了眼,十分难过。 我接过水,不由问道:“都吃了好几次亏了,怎么还不带头纱?” 莲蓬一面揉眼睛,一面不好意思道:“那日路上玩,又给吹走了。” 我叹口气,想起随身包袱里尚有一条,便扯出来替她系上。她貌似不喜欢,由我摆弄半天,好容易才裹好。 莲蓬便是公公们错送的那名侍女,本名叫胖丫。 离宫前,付娘嫌这个名字难听,便要替她改名,我想了想说:“她那么爱吃莲蓬,不如就叫莲蓬吧。” 胖丫在嘴里念叨了几遍“莲蓬,”拍手笑道:“莲蓬好,听着就是个有福气的名字,可比胖丫好听多了。” 莲蓬这个人,粗枝大叶,精细活一概不会,却难得地实在。一路上,她与我说说宫外的见闻,倒也十分有趣。 有一回,我想起那日嬷嬷追她的事儿,便问道:“听说公公们当初选的是个擅针黹的女孩儿,怎来的是你?” 她笑嘻嘻地答道:“他们要的是我表姐。可那天她生病了,没来成,舅舅就把我揪过来了。幸亏我来了,要是到张员外家做丫鬟,那可就没法跟着公主吃好吃的了。” 不知为何,这次的风沙吹了许久也未见消停。 定国公看大家吃不消,便叫领队的林校尉找个地方避一避。 林校尉发现前面恰好有一片胡杨林,吩咐就地安营扎寨,明日再行。 傍晚时分,风停了。天空升起一轮硕大的满月,将地下照的跟白昼无异。 下人们趁着月色点起火,煮汤、烤肉,袅袅的轻烟飘上夜空,不拐一丝儿弯。 分卷阅读23 莲蓬估计饿了,一直守在篝火旁边,等着师傅烤羊肉。不一会儿,她端来两块上好的羊腿。 我拿一根塞到她嘴里,笑说:“你赶紧吃吧,我早吃了汤饼,一点不饿。” 这时,外面传来铮铮的琵琶声,我掀开帐篷的门帘,才知道他们在围着篝火吃肉、弹唱,真是别有情趣。 听嬷嬷们说,随行的美人皆是乐坊里的头牌,个个身怀绝技,能歌善舞。 我仔细听去,这琵琶弹得倒是不差,琴声铮铮,恰如白居易诗中所写:“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我倒挺想出去瞧瞧,可又怕众人拘束,便问莲蓬:“你不出去凑个热闹?” 她大口咬着羊肉,头也不抬地答道:“我才不去呢。” 这个爱热闹的丫头竟不喜欢听曲,我当真吃了一惊。 莲蓬看看我,低下头道:“我舅舅家邻居几个女儿全都送教坊里去了,一个个可着劲练唱曲,弹琵琶,跳胡旋舞,她们这唱的、弹的,我都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了。” 说罢,她又道:“别看我不会弹,可是个听的高手呢。叫我说,这美人的功夫还差了些,没有倚红楼的头牌好。” 听到倚红楼,我心里咯噔一下子,问道:“那里是青楼,你去做什么?!” 莲蓬顿了一下,不好意思道:“邻居家姐姐去那里学艺,我装成丫鬟陪她去的。也是巧,那天头牌姑娘有客,我们在后面的花园坐着,听了半日的弹奏,果真是仙乐一般。” 我想起某人,隐隐有些不悦,转而向帐篷另一头望去,但见不远处的小山丘景色别致,就想拉着莲蓬偷偷出去瞧瞧。 莲蓬也是个爱玩儿的,丢了手里的骨头,打声饱嗝,说道:“好呀,咱悄悄的,别叫那些嬷嬷们听见,否则又逮着我一通骂。” 我看那几个嬷嬷都在吃饭、听曲,帐篷外面并无人守着,便和莲蓬手牵手,蹑手蹑脚地出从帐篷后面溜出去,一口气爬到走到了半山坡上。 我们俩喘着粗气,往身后看去,但见绵绵的沙漠里点缀着些森森的胡杨林,那一点篝火仿佛上元节城门挂的灯笼,红闪闪的,格外耀眼。 我问莲蓬:“怎么样?” 她边喘边答道:“比在下面好看多了。” 以前,宫里的男孩子们总嚷嚷着要远游,我还不解,如今才知登高望远,俯瞰山河,心也会变得宽广很多。 我还想往前走,莲蓬却坐在地上,再不肯动一步,待欲拉她,这丫头莲蓬忽变了脸,手指帐篷,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惊诧地转过头,只见一群蒙面人,身骑快马,手持尖刀,冲着扎寨的地方奔过去了。 第18章 路途2 发懵之际,早有人发现了我们,冲着坡子策马而来,嗒嗒的马蹄声似催命一般让人胆战心惊。 莲蓬到底反应快,一把拽起发愣的我,拼命往山腰的林子里跑。 林子不大,里面乱石丛生,正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慌乱间,我们藏在了一块石头后面,相互拉紧了手,蜷缩着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那人也发现了林子,匆匆下马跑来,走近又走远,来回两趟,并未发现我们。 我以为躲过一劫,稍稍舒了一口,却不知哪来的一阵风,将我的头纱刮走了。 那头纱随风而舞,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那人的头上。 那人撩开头纱,重新走入乱石堆,明晃晃的弯刀,离我们越来越近。 我暗想不好,却见莲蓬对我做一个噤声的姿势,立马就跳出去了,搬起脚下的石头对着那人扔过去,嘴里大骂道:“死贼人,吃我一石锤。” 然而,石头咚地一声落在地上,扑空了。 那人紧接着一个箭步追上来,莲蓬转身逃跑,却被绊了一跤。 只见弯刀扬起,就要砍下来。我豁出去了,跳出来大喊一声:“林校尉!” 他果然中招了,回头转望,我扬起手中的沙子,用力往他面上撒去。 那人赶紧用手遮挡,仍被迷了双眼,不停地甩头。 趁这个机会,莲蓬慌忙爬起来,本欲拉着我逃跑,可那人又追过来。 莲蓬将我推开,说一声快走,朝着那人一头撞到了过去。 这贼人还是厉害,趔趄着退了两步,看也不看,直接把莲蓬推开甩了出去。 我看莲蓬咕噜咕噜滚下山坡,也不想跑了,只想追着拉住她。 那人不顾眼睛疼痛,快走两步,一把将我拉回。 他手上没拿刀,可力气大的吓人,真不知道会不会马上就勒死我。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趁他眼睛没好,拔下头上的金簪胡乱地戳过去。 这虽然没什么用处,可那人手上的劲还是松了些。我试图挣扎着跑开,却仍被死死地拉住。 牵扯之际,不期那人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两人顺着山坡滚了下去,后又重重地撞在了林边的一棵大 分卷阅读24 树上。 我浑身酸痛,早就动弹不了,只能认命。 月光如水,微风渐起,凉意悄无声息地爬遍了全身。 山坡那头传来阵阵打杀之声,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时而很近,时而又很远,似在提醒我命即休矣。 泪水不争气地滑过脸旁,那人早翻身而起,冷酷的双眸犹见红红的血丝,不带一丝犹豫和怜惜。 他抽出腰间的金错刀,高高扬起,有一瞬间的停顿,仿佛在思考怎么才能一刀毙命。 我本能地闭上双眼,却仍挣扎着用一只手遮面,破烂的衣袖被风吹得四处飘摇,刀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我疑惑地睁开眼睛,只见那人一手握刀,一手抚着我中衣的衣袖,红红的眼睛泛着柔光,仿佛在思索什么。 看他失神的模样,我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惧:若是被贼人污辱,倒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想到这里,我心一横,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起身夺了他的刀,闭上眼睛,狠心朝脖子抹去。就这在当口,我肩头被砸了一下,眼前一黑,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懵然醒来,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仿佛是到了某个驿站。 莲蓬脸上仍有淤青,手上缠着绷带,此刻正坐在床头打鼾呢。 我身上各处都疼痛不已,根本动弹不得,也不知有没有受那贼人的污辱。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难过,泪水滑落下来,粘到了脸上的伤口,顿时疼地叫唤起来。 莲蓬听到动静,猛然抬起头来,见我睁开了眼,开心地擦擦口水道:“公主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我望着她脸上身上的伤,问道:“你怎样?” 莲蓬眼泛泪光,哽咽地说道:“我皮实着呢,养几天就好了。” 说罢,见我一脸疑惑,又道:“公主不用担心,我们如今在安西都护府,强盗不敢来了。” 原来,当日是一伙沙盗袭击了我们。 据猜测,他们极有可能跟踪了队伍数日,算好时机后才下手。 贼人们并未大开杀戒,只在混乱之中抢夺财物,还掠走了几个美人。 待他们走后,士兵们在山谷上找到了我和莲蓬,丝毫不敢耽搁,连夜赶到了安西都护府。 安西都护府的将军赵廉知道这是大事,早已派人去查,然而几日过去,仍没有一丝线索,只得推测是附近的沙盗所为。 不过,这一带乃三国交接之处,又有龟兹、乌孙等国的流民,人员复杂,极难断定到底是何方贼人。 我心知有异,却也讲不出为何,闷闷地思量了一会儿,才躲躲闪闪地问莲蓬:“你们救回我的时候,我身上的衣服可还是好的?” 莲蓬挠挠头,答道:“人都从山坡上滚下去了,衣服哪能是好的?连我的也破了。” 我叹一口气,直接说道:“我身上当时还穿着衣服吗?” 她这才明白我的意思,连忙答道:“穿着呢,好好的。就是有点奇怪……” 说着,莲蓬跑到外间,捧着当日的衣衫过来,说道:“中衣的袖子给扯掉了一大块,不像是石头刮破的。” 我不顾疼痛,挣扎着坐起来,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件是旧年付娘给我做的衣物,并无甚特别。 我只觉得一头雾水,茫然无所知。 莲蓬见我发呆,又说:“公主耳朵上的银杏叶耳环也给摘了。不过,这贼人也够怪的。既然只是图财,叫我们把东西给他就是了。那么拼命地追在我们后面,跟个杀人狂似的。” 那耳环是临行前太皇太后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几乎每天都戴着,不想竟这样被人劫了去。 莲蓬气哼哼地骂着那贼人,我眼前重新浮现起被劫之日的情形,未免心惊胆战,不敢再细想下去。 正说着呢,两个嬷嬷从外面进来,然而却不是我们带来的人。 我疑惑地转向莲蓬,她赶忙道:“我们的几个嬷嬷都吓坏了,自来了驿站,就一直躲在屋里不出来。这两位嬷嬷是都护府里的人。” 唉,这几个嬷嬷虽然是付娘亲自挑选的可靠之人,可终归没有经历过这般劫难,接下来该怎么陪我到西凉? 我无奈地点点头,只听嬷嬷们说道:“公主,您既醒了,要不要请大夫再过来诊诊脉,开些调养伤势的药呢?” 我一听说吃药,赶紧摆手,直说:“休息休息就好了,药免了吧。” 说完,又问:“定国公呢?他老人家可还好?” 一位嬷嬷答道:“定国公给吓地不轻,现在还躺着呢,不过倒没什么大碍。” 我点头不语,心说定国公虽然曾跟着□□皇帝随军打仗,可毕竟是文人出身,并无真刀实枪上过战场,此次被劫,肯定心神俱损,不知道一把年纪能不能撑得住。 定国公休养了几日,终恢复过来,连着对都护府的将军发了几通脾气。 毕竟,我们在大周的地盘上被人打劫,而大名鼎鼎的都护府竟然查不出 分卷阅读25 来,不可谓不难堪。 再者,妆奁被掠,几日后西凉的使臣来迎亲,如何送嫁? 那将军赵廉便是赵相的侄子,听说为人周到,并不似他堂妹一般骄奢,因而面对定国公的责难,不辨白,不轻慢,调查的同时一力置办嫁妆。 我渐渐好起来,闲来无事,便带着莲蓬去看付娘替我置办的东西。金银珠宝已被抢劫一空,连织金嫁衣也没了,只剩了一箱家常衣物并一箱绣件。 莲蓬气哼哼地骂道:“这群贼人,真是不给人活路,值钱的全没留下。” 我不语,心说幸好将最爱的云缎裙和云头鞋留给了宸妃,否则尚未上身便给人抢走,岂不痛心。 我们从库房出来,只见又起了风,便不想绕路,直接从西院的仪门穿过去回屋。 尚未到门口,远远看到一个人在西园的门口徘徊。 他背对着我们,故而难辨面容,可身穿铠甲,手握佩剑,估计品阶不低。 此刻正是练兵的时候,这人如何心事重重地在女眷居住的地方徘徊? 我不愿多惹事,向莲蓬使个眼色,悄悄地同她退了回来。 回到后院,我问莲蓬:“随行的美人还剩几位?” 莲蓬撅撅嘴,说道:“还有四位。据说赵将军这几日正忙着找各色美人呢,想凑够六位。” 我望望她,说道:“没想到你消息还挺灵通的?” 莲蓬不好意思道:“这事儿早就传遍了,也就公主您这样静的人还被闷在葫芦里。” 我笑眯眯地瞪着她:“那你知道了,还不告诉我?!” 莲蓬笑嘻嘻道:“我还以为您不八卦呢,哪知道也喜欢……” 我转过身去,装作生气,不理她了。 几日后,西凉的使臣到了,据说已知道迎亲队伍遭劫的事情,带来了好些聘礼,聊作安慰。定国公本是骄傲之人,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也不好说什么,只与他们商定下月二十迎亲。 第19章 成亲1 迎亲的日子愈发近了,都护府里上上下下都忙起来,听这里的嬷嬷们说还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我听了,只有微微的叹息。 十月的西境,堪比上京的初冬,到处一派寒凉,只得命人赶做了几件银鼠褂子。 不过,天高气爽的时候,满目望去,尽是一片绚烂,当真比三月的繁花还要美上几分。不知为何,这样的日子里,我竟十分想念宸妃。 临行时,宸妃曾说她哥哥段业可汗已到不惑之年,跟自己的嫂子青梅竹马,琴瑟和鸣,极为恩爱。 皇后也说西凉如今虽意欲与大周和亲,但只为政治联盟而已,且早已言明封我做侧夫人。 我本是再嫁之人,倒不求这些虚名,但愿他们不要过于苛责,容我安度余生。 九月十六日,西凉的先锋使节来报,说迎亲队伍中午便到。 一时间,都护府上上下下都忙起来,还把派给我的嬷嬷们调到灶上忙活,只留莲蓬一人在后院陪我。 可惜的是,莲蓬那么爱热闹,一心想出去瞅瞅,没想到拉起肚子来,除了躺着,便只能蹲在便桶上,啥也干不了。 一大早,莲蓬就哼哼唧唧地发牢骚:“该死的厨子,烤的什么羊腿,害死姑奶奶了。” 本以为嬷嬷煎好药才走的,去厨房一看,才发现什么都没有,只好自己动手。 幸好我在温家的时候也曾学着下厨,不然连生火都不会。 刚洗干净砂锅,就听嬷嬷们回房拿东西。 我把药倒进去,又加满水,只听她们在隔壁笑说:“早就听说北凉国主一家出俊后生,不想弟弟这样好看,看来传言不假。” 我只觉得哪里不对,然而想起来的时候,她们已走了。 我端着药闷闷地回到屋里,莲蓬看我不悦,捂着肚子爬起来,说道:“公主,你怎么亲自煎药?可别折煞我了。” 我示意她躺好,缓缓将滚烫的药放下,坐下来问道:“你且别动。我来问你,当日宫中说派我来跟谁和亲?” 莲蓬忍着腹痛躺下,答道:“西凉国主啊。我虽然病了,可是拉肚子,又不是呆病,这还能不记得?” 莲蓬见我满面严肃,觉得不对劲,便问道:“怎么了?难道出什么事儿了?” 我便把嬷嬷们的话告诉给她,莲蓬也一脸莫名其妙,说道:“莫不是她们口误吧?” 我没有搭话。 那两个嬷嬷一直没再回来,我也找不着人问清楚,只得安慰自己皇帝断不会在这种大事上开玩笑。 九月二十日这天,赵廉带兵送我和定国公到边境后便回去了,我们跟着西凉的迎亲队伍仓促地离开了大周。 西凉虽不如大周辽阔,可已是周边最大的国家。我们走了足足五日,才到了京城凉州。一路上,西凉人在前,大周人在后,大家互不交流,冷漠地如同送丧的队伍。 进了凉州,队伍直接将我们送到一座幽 分卷阅读26 静的宫殿,说是专门为和亲准备的。然而,定国公去了使馆,美人们则直接被送到正殿,只有我被留了下来。 虽然离十月初六的婚礼只有几日,可这里冷冷清清,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整个偏殿上下,无非我和莲蓬并两个丫鬟而已。 至于随行的嬷嬷,因受了惊吓,宁死不来。赵廉亦无法,只得临时找了两个老妇侍奉左右。 因闲来无事,我便四处走动,可诺大的宫殿里,空空如也,寒意森森,让人惧怕。 大婚前两天,终于有礼官来教导礼仪,我一条条地听去,跟中原的习俗全不一样。 用过午膳后,我匆忙试穿了都护府赶制的礼服,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便偷空出去走走。 莲蓬跟在我身后,亦说:“这殿里面冷飕飕的,人也木木的,待在哪儿都不得劲。” 我们俩走地极轻,本想出去转转,来到门口,却听到那两个侍女在偷偷地聊天。 一个说:“那个楚美人可真受宠,可汗流连几日,又病倒了,可敦和云夫人都气得吃不下饭呢。” 我咳嗽两声,他们见我来了,不再言语。 我也不管那些流言蜚语,只问她们:“你们五公主原来住在什么地方?” 她们面面相觑,摇头说不知。 我心下生疑,又问:“就是去大周和亲的月公主。” 她们这一次没有犹豫,直接答道:“您估计弄错了,大汗根本没有姐妹,也没有女儿,哪来的公主,更别提还是去大周和亲的公主了。” 我心下大惊,问她:“这里不是西凉吗?你们段业可汗的妹妹不是五年前嫁于大周皇帝的吗?” 那侍女说道:“这里是北凉哪,我们蒙逊可汗……” 另一个侍女打断她,斥责道:“可汗的名字怎能随便叫?” 我顿时头嗡嗡直响,只觉得天昏地暗,拉着莲蓬道:“快去叫定国公来!” 我无非一个罪臣的下堂妻,即便叫我再嫁,也断然不敢不从,可如今将我瞒得死死的,到底是为什么呢? 短短一刻钟,我心中已涌出无数个答案,却又不敢深思,恰好定国公已来,便不顾礼仪,直接从帘子后面冲出来,质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定国公一开始吱吱唔唔,还想隐瞒,我大怒,嚷道:“您若再不说实情,我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 定国公急得汗流浃背,痛心说道:“老臣有罪!唉,皇上确实是将公主嫁给北凉的国主,而非西凉,只不过上头命我瞒住公主,我也无法。” 一切再了然不过,可我仍不死心,逼问道:“那西凉呢?” 定国公擦拭掉额头上的汗,说道:“早没了,去年就被北凉灭了。皇帝着实为此事烦恼了一段时间,不过北凉的新国主倒是乖觉,主动与我们修好,还请奏和亲。” 我又打断他,问道:“那段业可汗……” 定国公摇摇头:“死了,一家都死了。” 我早猜到如此,然而亲耳听到这话后,还是觉得受不了,颤颤巍巍地走回座椅,半晌无语。 千里之外的宸妃知道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自己天真,她如何会知道? 皇帝不是早就铁桶似的瞒着呢。至于为什么连我也瞒着,无非怕走漏了风声,伤到宸妃。 可这种事瞒得了一时,又如何能瞒一世呢? 沉吟之际,定国公又道:“柔嘉公主,我一介老臣,早已不过问朝廷之事,也并不愿淌这趟浑水。奈何太皇太后不放心,一定叫我送你。如今,生米已煮成熟饭,为了太妃娘娘,你最好还是……” 的确,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 我木偶似地说道:“国公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了,您请回吧。” 那定国公叹口气,摇摇头走了。 第20章 成亲2 成婚的当日,我跟木头一般随着礼仪官行礼,很快就完成了婚礼,成了蒙逊可汗的侧室仪夫人。 不知道可汗出于何种考虑,出发之前便允我按大周的服饰装扮,害的付娘求了最好的裁缝裁剪,只可惜已被盗贼掠去。 我身上这套衣服因赶制的急,并不合身,袖宽腰窄,坐下来的时候尤为难受。 透过头纱,我隐隐觉得殿里暗下来,随着阵阵冷风吹过,不禁瑟瑟发抖。 莲蓬知道我心里难过,便不似往日那样活泼,只待在我身边默默守着。 傍晚时分,宫女们终于进来生了火,我身上生出些暖意,手脚却仍冰凉。 屋内一片安静,只听外面西风烈烈,似在诉说着以后的艰难。 这些天,听宫女们传言,这蒙逊可汗并非什么良人,体弱还好色,短短几日,已宠幸了随行而来的全部美人。 我胡思乱想着,抵不住劳累,竟坐着眯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走进来,我顿时惊醒,看满堂红烛摇曳,恍惚间竟觉得回到了 分卷阅读27 从前。 当初,跟温玉成亲亦是如此,他喝的烂醉如泥,连头纱都没有揭开,就倒在床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走了,再也没有来过。 心痛之际,他已揭开头纱,半晌定定地望着我,不发一言。 我微微抬起头,只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刹那间,前尘往事上头,不由得失口喊道:“元正哥哥!” 对方虽然已有醉意,但显然也觉察到了我的惊讶,冷冷地瞅了我一眼,将盖头摔到地上,哼一声道:“果然如此!” 说罢,就要离去,我仿佛大梦初醒,猛地拉住他的袖口,执拗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成了可汗?” 他冷笑一声,反问道:“这话应该是我问公主才对。你不是嫁了温玉大将军吗?怎么来北凉和亲了?又如何连名字也改了?当真欺负我们蛮族弱小,不敢计较吗?”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瞅了我一眼,重重的甩开衣袖,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我愣愣地坐在床上,望着那人的背影,眼泪哗哗地淌下来。 十二年前,宫中不知怎的来了两位质子,听说一个是西凉王的儿子,一个是北凉王的儿子。 西凉王的儿子生性骄傲,整天板着脸,一副瞧不上中原人的模样。北凉王的儿子恰相反,不管对谁,都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还喜欢学习中原的文化,特别讨先帝的欢心,被赐名元正。 一开始,宫里的男孩子们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可后来却很快同他打成一片了。 那时候,我扎两个双丫髻,整天怯怯地跟在端敏和康乐后面,从不敢跟男孩儿说话。每逢宫里举办宴会,大人小孩看我来了,总是一通嘲笑:“柔木头又来了。”之后,便也无人理我。 假若我大着胆子说上一句话,男孩们总嗤之以鼻:“原来木头也会说话,真是笑死人了!”。久而久之,我就再也不肯多言了。 有一回,宫里过花神节,御膳房做了好多花糕,我见人多,便没有去凑热闹,只一人剪彩纸玩。 这时候,突然听人在身后说:“柔嘉公主,听说你擅长刺绣,能不能绣点东西给我?”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这个元正,登时红了脸,蚊子嗡嗡般说道:“你要什么?” 他见我不好意思,温柔地笑道:“我是北凉来的元正,待在这里一年了。” 我赶紧点点头,告诉他我认得。 他又笑了,说道:“北凉的使节来了,我想要给母亲带点东西。她喜欢中原的刺绣,可东市西市的东西大都是庵里姑子绣的,过于粗俗,不知道公主是否愿意帮忙绣点东西?” 我又红了脸,说道:“我只会绣帕子、香囊、荷包和扇套,你想要什么?” 他笑说:“已经很多了,只要一两样东西就够了。” 说罢,有人过来喊他去放风筝,元正便将手中的海棠花塞给我,说声“多谢,”一溜烟跑了。 过了两日,我送了两幅帕子、两件香囊并两个荷包给他。 他欣然接受了,又笑道:“多谢公主慷慨赠送,只是我没有什么好回赠的……” 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说:“我不要礼物,只想殿下帮个忙。” 他认真地答道:“定当尽力。” 我吱吱唔唔道:“我不会骑马,可是很想试试,下一次皇宫围猎的时候,你替我牵马好吗?” 他又笑了,说道:“小事一桩。” 我自幼不敢骑马,但心里着实羡慕,可付娘总说危险,不叫下人们帮我牵马,其他人又不理我,只有麻烦这个元正一回了。 临别,他眨巴眨巴眼睛,说道:“柔嘉公主,你不用老是殿下殿下的称呼我,直接叫我元正哥哥就行了。” 我点点头,他又说:“那我叫你阿柔行吗?”我红了脸,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自此以后,元正哥哥有空就会约我出来玩。他擅画,经常替我描花样子。描的熟了,直接弃样做画,反倒更逼真。 我每日习绣,把那些画一一绣到各色物件上,因而技艺大涨。 也就是那时候,我自命不凡地给自己起了个“武陵绣使”的名号,元正哥哥觉得不够秀气,便在“使”字的尾巴上添了一串梅花,飘逸如花飞在半空,惹人怜爱。 可是,母妃知道之后仿佛不开心,终日眉头紧蹙,而付娘总是悄悄地叫我不要同元正哥哥玩。 渐渐地,宫里的流言多起来,男孩女孩们见了我,也都露出异样的笑容。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便远了他。 一日,我同端敏和康乐在御花园采花玩,康乐拈起一朵大红的月季,开玩笑道:“阿柔,你那个元正哥哥这几日怎么不来找你玩了?你看这朵花多美,要不要他给你画下来?” 我顿时害羞,别过脸去,违心地说道:“谁同他玩来着?我早不和他玩了。” 康乐不依不饶,又道:“我看他好像很喜欢你,你以后别嫁到北凉去,当了什么和亲公主噢……” 我 分卷阅读28 最听不得这话,涨红了脸,厌烦地说道:“你想嫁你去,我才不要嫁给蛮族的人呢。” 我尚未说完,端敏忽拉了拉我的衣袖,递个眼色,朝花圃外望去,只见元正一脸冷漠地站在那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端敏拉着我们去行了礼,元正也十分客气地回了礼,但却自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 自那一天起,元正再没有找我玩,每每碰见也都远远地就走开了,并不答言。 我难过地要死,也知道错的人是我,可偏偏死倔,心说少了他同我玩又怎样,以前他不在的时候不也很好吗?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忽然出来的少了,整日待在屋里读书,有人说他叔叔杀了他父亲,自立为可汗。 我不知道元正有多伤心,可听人说他自愿留在上京。 才过几个月,又听闻西凉趁北凉新王根基未稳,一举灭了北凉。 再后来,我只听说元正的母亲和弟弟都下落不明,他要回北凉找他们。 我们虽然早不理睬对方了,可听到他这般悲惨,我心里也十分难受。 他们都说北凉浮尸遍地,到处是生病受伤之人,不知道他母亲和弟弟是否也如此。 恰母妃身体欠佳,正请太医调理,我拿出平日里攒的金叶子,悄悄地要了好些药材,本想亲自送给他,又怕尴尬,只好用褡裢装好,交给了他的侍从。 遗憾的是,直到他离开,我们再也没有见面。 有时候,细细想起这些往事,我直觉得自己懦弱不堪,不过是些流言蜚语,却害自己丢了一个好朋友。 我心绪如麻,煎熬了一夜,破晓时分才在朦胧的笛声中睡着了,却忽听门外有人说:“大汗就要去棱镜行宫了,我们这一位还在呼呼大睡,看来永远别想再见到大汗了。” 我顿时惊醒,唤起莲蓬,叫她赶快替我换衣梳洗。趁他还没走,我要去问个清楚。 急匆匆跑到正殿,门口马车侍从都已备好,却不见元正。 我不顾下人的阻拦,坚持到里面找他,却空无一人。他的侍女们过来,说可汗还在楚美人的房里,没有起床。 我横下心来,不等到他来绝不走。 十年过去了,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此刻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等了许久,元正才从外面进来。他比从前更高大结实,面上已没有了少年时的温柔,更多的是沧桑和冷漠,可眉眼却跟十二岁的时候一样清秀。 他仿佛已知道我在等他,却并不在意,只冷冷地说道:“公主赖在这里干什么?问我为什么不在你房里留夜吗?那我就告诉你,我虽然是蛮族人,也会娶别族的寡妇当可敦,可偏偏看不上中原人的下堂妻。不过,既然中原皇帝送你来了,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你最好安守本分,规规矩矩地待在偏殿,别给到处给大周丢人现眼。” 他离开大周之前,我没能为当年的事道歉,心里一直引以为恨。 今日,我等来了他,得到的却是这般冷冰冰的回复,一句句,似尖刀一般插在我的心上。 原来有些话永远不能说,有些人永远不能伤害,无论我现在有多悔,什么也无法挽回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冷风乍起,元正帽子上的貂尾来回飘荡,找不着落脚点。 我知道自己该走了,却迈不动腿,正僵持着,只见一位异域的美人走来,款款地朝元正屈身施礼,我看着她,差点惊掉下巴:“云娘?你怎么在这里?” 她身边的丫鬟厉声道:“放肆,竟敢直呼我们云夫人的名讳!” 我望望元正,又看看云娘,越发的糊涂,然而没有一个人愿意理我。 云娘,不,云夫人好似没有看到我一般,只对着元正说道:“大汗,车马已备好,还耽搁着不行,难道是楚美人不想去?” 她声音温柔,举止可亲,跟那个活泼出格的云娘完全相反,一时间,我真地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这世上怎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即便双生子,也有些许不同。 元正见到她,十分宽慰,微微一笑道:“那倒不是。她要收拾些东西,估计就快好了。” 说罢,拉着她的手一同进屋了。我呆如木鸡地望着他们,如云里雾里,又如身堕寒渊,内心的疑惑却一个也问不出。 过了好一会儿,我挣扎着转过身,哽咽着对莲蓬说道:“我们走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正殿的,只是后来听人说:那中原公主从可汗那里出来的时候,犹如凉州城里被斗败的公鸡,落魄可笑。 莲蓬也不解,想不明白我为何那么执着,一定在大汗的气头上揪着过去不放。 事已至此,难道我能问:“你杀了宸妃的兄嫂吗?” 两个国家之间的是是非非,外人又如何能说的清楚。 至于那个元正哥哥,他早在十年前就不理我了,现在入主西凉的是蒙逊可汗。 第 分卷阅读29 21章 受难 元正走后,定国公没几日也启程回大周了。 我和莲蓬住在这偏殿里,越发的冷清,每日除了吃喝,就只能在院子里走动,简直跟被打入冷宫无异。莲蓬嫌憋得慌,整天在院子里瞎转悠,我却觉得这样才能静下心来想想这一切。 蒙逊可汗如果是为复国而灭西凉,那云娘呢?她在温家待了那么久,却突然消失了,如今出现在这个地方,还成了侧夫人。 那她和大汗本来就认识吗?待在温家又是为何?她离开温家之后,温玉很快就出事了,这其中又有什么玄机?然而,想来想去,仍是一团乱麻。 我有意无意地向那两个侍女打听,可她们仿佛得了什么命令,嘴巴闭地比铁桶还严实,只说:“云夫人早就跟大汗成亲了。”之后,便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我整日闷闷的,不言不语,吓坏了莲蓬。有时候,我听她悄悄嘀咕:“公主莫不是遭太多打击,傻了?” 不过,上天没容我思虑几日,便又降了一遭劫难。 这一日,我才洗漱完毕,就听门外一片喧哗,原来是可敦带一群人过来了。 我和莲蓬面面相觑,不知来者所为何故,只得匆忙出去迎接。 尚未到门口,这可敦已进了屋,径直走到榻边坐下来。我向她微微施礼,却不知到底该跟她说什么话。 蒙逊的这位可敦并非北凉人,而是突厥的公主。据说她丈夫死后,在娘家待了一阵,半年前才嫁过来。 我正踌躇,却见她对着身边的女官说了几句话,那女官听罢,盛气凌人地用中原话说道:“这宫殿,大汗已答应给可敦的亲戚住,如今就请公主搬出去罢。” 我不料她语出此言,一时惊慌,说道:“这……大汗从未跟我提起此事,况我搬了,住到哪里?” 女官又道:“大汗公务繁忙,怎会关心此等小事。这种事情,自然是可敦做主,侧夫人只需听言行事便好。”她中原话说的不甚清晰,然而强词夺理的功夫却极好。 这偏殿虽说如冷宫一般,可若真地搬离出去,恐怕连个正经的容身之地都没有。 想到这里,我只得压住内心的慌乱,思忖了几句应对之言,对女官说道:“想必可敦也知道,我一来,可汗就叫我住在这里。之后成亲的礼仪,也安排在这里举行。大汗虽说不喜欢我,可临行之前依然吩咐我住在这里。如今大汗不在,可敦自然是一宫之主,但突然平白无故地就叫我搬离,恐怕不大合适。” 可敦听了女官的翻译,大怒,以掌击榻,嚷了一句。 女官瞅了我一眼道:“大汗不在,可敦就是这里的主人,她说合适就合适。” 我也怒了,涨红了脸道:“可敦再大,也大不过大汗。我地位再卑微,也是大周的和亲公主。可敦今日这样欺负我,莫非是想越过大汗,越过大周?” 屋子里顿时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可敦瞪着我,一言不发,仿佛在思考什么。 莲蓬不知什么时候抄了个洗衣的棒槌在手上,此刻正站在我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那架势是要随时跟人打起来。 我一点也不想打架,只想她们赶紧知难而退,快离开这地方。 可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那可敦吼了一声,女官立刻对我道:“我们可敦既得不到这几间破屋子,那你也别想住地快活。” 说罢,她对随行的宫女们命令道:“把这宫殿里原本给可敦准备的东西都搬走。” 我一听,赶紧大喊:“谁也不许动。” 她们怎会听我的,一群人四散分开,到处搜寻值钱的东西,无论金盘碗盏,还是花瓶香炉,通通往外搬。 莲蓬早就急了,挥着棒槌,不停地追打那些宫女。 对方都是骑射之人,身强力壮,如何怕一个区区的中原宫女?莲蓬很快被对方制住,拖在地上乱打。 我顾不得东西了,跑过去推开那些人,护在她身上道:“你们再闹,我就撞死在这里,等大周的人来问罪,看谁担得起!” 女官望了望榻上的可敦,她瞥了我一眼,迸出来一句话。 女官听罢,叫人把我和莲蓬拉开,架起来,我们就这样动也不能动地看她们乱拿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那可敦见抢得差不多了,才叫人停下,带着战利品扬长而去。 她们一走,莲蓬又倒在地上,我赶紧过去,只见她脸上破了好几道口子,鲜血顺着嘴角淌出来,再翻开衣袖,身上也到处是淤青。 她一边叫唤,一边揉着脑袋道:“头嗡嗡响,有点晕。” 我扶她起来,搀到榻上躺下,替她擦拭血渍。莲蓬恨恨地骂道:“这群蛮人,不讲理,下手还重,跟勾栏里的流氓差不多了。” 我望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安慰道:“咱们人没事就好,其它的也不顾上了。” 我看莲蓬疼地厉害,想着付娘曾给我备了些药,不知有没有可用的,便起身去拿。 来到卧房,才发现她 分卷阅读30 们连我的陪嫁也不曾放过,安西都护府采买的东西已然给搬光了,只剩下床底的几个箱子未曾抬走。 我叹一口气,从顺娘准备的贴身之物里找出些三七粉,准备替莲蓬敷上,却发现壶里连一滴水也没有,正欲喊人,莲蓬说道:“公主,那两个宫女和嬷嬷早就吓跑了,如今在哪儿还不知道呢。” 怪不得那群人走后一个来收拾的也没有,我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然而,过了晌午,也不见这几人回来,我饿得心慌,只得翻出昨日的几张胡饼,跟莲蓬分食了。 才吃完,一个嬷嬷领着两名侍女过来了。 这三人见了我也不行礼,只用生硬的中原话说:“原来的侍女和嬷嬷伺候不周,已被可敦裁了。从今日起,由我们来照顾公主。” 说罢,也不等我吩咐,径自退下了。莲蓬气得直接坐起来,说道:“不得了了,这哪是来伺候人的,分明是要债的!” 天下事,果然经不得说。 自来了以后,这三人就在殿里玩耍、闲聊,并没一个人干活,动辄还风言风语,说些讽刺我的话。 慢慢地,饭菜也不供了,每天不过扔来几张胡饼和些许小菜,简直想饿死我们。莲蓬本想去闹,我思来想去,觉得只会更糟,便拿出些贴身的首饰,叫她悄悄地到王宫的厨房换了些烤羊肉。 可是,这解得了一时之渴,解不了一世的难题,更何况我们的东西已越来越少,接下去该怎么办?万难的时候,我忍不住想起付娘,心说她要是在就好了。 这一日,北风呼号,天也阴沉沉的,似要下一场大雪。 那几个下人睡到很晚才起,自然也没有送早饭过来。挨过了晌午,她们端来两张胡饼,并一些黑乎乎的腌菜。 我不知这为何物,不敢下口。莲蓬倒是不怕,可我担心她拉肚子,便没叫她食用。最后,两个人干巴巴地将胡饼吃掉了。 莲蓬叹一口气,说道:“真想变成游侠儿,跑到那边,把这恶毒的可敦打一顿,再饿她两天,才算出我一口恶气!” 我也附和道:“快了,昨日我已向菩萨许愿,她老人家就要把这妖后收走了。” 以前常听宫里的老人说:“没钱买肉吃,睡觉养精神。” 那时候丰衣足食,自然不解这其中意。如今缺衣少食,才发现原来人饿着饿着就会特别困。吃了胡饼,我和莲蓬便裹着被子睡觉去了。 正做梦吃鱼鲊呢,忽听有人嗷嗷叫唤,只得气呼呼地爬起来。莲蓬也揉着眼睛,哼哼唧唧道:“哎呀,我的坛子肉、烤羊肉、熏鱼,别跑,别跑!” 外面的叫声愈加惨厉,一声比一声高,貌似从隔壁的屋子传出。我知道出事了,赶紧推莲蓬起来。 跑到那边一看,只见那三个下人捂着肚子,疼地在地上打滚。事关人命,我和莲蓬不敢大意,赶紧出去喊人。 然而,那些守卫就如同木头一般,理也不理我们。好容易拉了一个过来,他吓得赶紧去叫医官。可等医官到的时候,那三个人早已断了气。 就在这时,那可敦又带着人来了,身边的女官上来就质问道:“是不是公主嫌她们碍事,所以把人害死了?” 我心想你们处处挤兑我,竟然还贼喊捉贼,真是太过分了。莲蓬气得跳脚,不等我发话,直接怼道:“你有证据吗?如果没有,可别红口白牙地诬陷人。” 女官哼一声道:“这里又没有别人,除了你们还会是谁?反正呢,不管怎样,你们今日都得搬离这里。” 设下重重圈套,原来还是为了赶我们走,看来哪里的后宫都一样,并没有现世安稳一说。 我正欲说话,那医官急匆匆跑来了,满面焦急地对可敦说了几句话,一群人瞬间都变了脸,呼啦啦飞快地走了。 我不知道为何,拉住医官询问,那人只说了“瘟疫”,便飞也似地逃跑了。很快,宫里的侍卫搬走了尸体,医官们又来洒了一通石灰,最后将偏殿的大门锁起来,再无一人过问。 这一闹腾,偏殿顿时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倒是安静许多。 不过,这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闹瘟疫了呢? 我满心疑惑,想起晌午吃的东西,便带着莲蓬到她们的房间转了一圈。然而,这里的东西都被医官拿去烧了,只剩下一个坛子,其余什么也没有。 莲蓬觉得可疑,打开坛子一看,里面是些黑乎乎的腌菜,还冒着一股奇怪的臭味。我有些担心,叫她不要贸然翻动,莲蓬便跑出去,拿来一根木棍,上下搅动几下,只见一只死老鼠翻滚上来。 我顿时直泛恶心,差点吐了,莲蓬赶紧盖上盖子,说道:“看来她们是吃了这东西,得了鼠疫死的。” 我拉着她跑出去,直说:“可恶心死了。只是人都走了,我们该怎么收拾这玩意儿?” 莲蓬笑说:“公主不用担心,一只死老鼠而已,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了。而且,咱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要不然,她们知道这里没事儿了,还会再赶我们走。” 我 分卷阅读31 一想,还真如此,也就不吱声了。 偏殿没了别人,我和莲蓬只好自己动手将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儿,除了能活动筋骨,还能让人暖和起来。 可是,第二天过去了,我们才发现:这里的人想把我们饿死、渴死!自从昨日起,便没有人来送饭、送水。本以为门外有守卫,结果喊了半天也无人答应。 我已然筋疲力尽,倚在门上有气无力地随口说道:“要是能打开门就好了,咱自己出去找吃的,不求她们!” 莲蓬一听,恍然大悟,拔下头上的簪子,左右拨弄一番,竟把门撬开了。 此时,黄昏已至。偏殿附近空无一人。我和莲蓬一人捧个水壶,悄悄地出去了。 第22章 将军 本以为上京的冬天够冷了,没想到北凉更冷! 刺骨的寒风不断呼号而过,刀子一般割在脸上,格外疼痛。更糟的是,昏暗的天空开始飘雪了。 不多久,我和莲蓬的身上就落满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地上也变得极滑,稍走快一点就会跌一跤。 就这样走啊走,也没有见到一个人影或一条河,环顾四周,唯有茫茫的大地和漫天的雪花。 我忍不住问道:“莲蓬,你这方向记得对不对?” 莲蓬喘着粗气说道:“对呀,我们来的时候,明明是从这个方向走的,我也的确看到了河和帐篷。那条河,清澈见底,跟公主刺绣用的五彩缎子一样,可好看了。” 莲蓬说的有板有眼,可我一点也不记得了。事到如今,还不如朝城中的方向去找,就算可能会被抓住、盘问,好歹也能看到个人影哪。 我又渴又饿,顾不上许多,抓一把身上的雪,问莲蓬:“这个是不是也能吃?听他们说,这叫无根之水,干净着呢。” 莲蓬扶着我,答应道:“能吃,就是怕拉肚子。” 我顾不上许多,攒了一个雪球,塞到嘴里,果真透心凉。 嘴巴没那么干了,话就多起来。我问莲蓬:“你现在最想吃什么?我想吃付娘做的汤饼、橙酿蟹、康乐家的枣泥糕和初冬进贡的新橙。” 莲蓬答道:“您这些东西里,一点儿大荤都没有,我才不要吃。我要吃羊腿、酱肘子,再不济,鹿肉羹也行。总之,我要吃肉。” 聊着聊着,我忽然发现前面有一片树林,欣喜地说道:“莲蓬,快看,有树,那就有水,说不定也有果子吃……” 莲蓬兴奋地拉着我,飞快地往前跑去,然而近了才看到这根本不是树林,倒好像帐篷。看来,我真是饿晕了。 莲蓬更高兴了,嚷道:“有帐篷,就有人,我们就有吃的了!” 话未落音,我们俩好像踩到什么了,咕咚一声掉进了土洞里。这实在太吓人了! 更糟的是,先下去的莲蓬还踩到了什么尖利东西。 她握着脚,拔开那尖刺,疼的直叫唤,我只好大喊“救命”,上面果然很快有人来了。 可是,还没高兴一会儿,才发现有点不对劲。 这些人身着兵服,手持火把,带着大刀和□□,嘴里咕哝着胡语,好像在说:“抓到奸细了!” 他们把我和莲蓬拉上来,拿麻绳捆了,又用布蒙了我们的双眼,才推着人往前走。 这时,我方明白过来,先前看到的帐篷原来是个军营。 莲蓬脚下还淌着血,我只好拼命解释:“我们不是奸细,只是出来找水喝,迷了路,才闯到你们营地了……” 可对方根本不信,将我们推进一座帐篷之中,说道:“这里刑具最齐全,待会儿安副将来了,审问起来方便。” 我和莲蓬被捆得结结实实,一点也动弹不得,眼睛又看不见,只听到外面阵阵呼号的风声,早已吓破了胆。 过了一会儿,果然来了个人。 他走路声音很轻,立在我们面前,过了一会儿方道:“这就是你们抓到的奸细?” 我怕到了极点,语无伦次地解释说:“这位军官,我们是那边宫殿里的侍女,并不是奸细。我叫蚕娘,她是莲蓬。我们出来找水和食物,迷了路,才掉进你们的陷阱,不是故意闯进这里的。” 副将估计有些疑惑,竟用中原话答道:“我才不信,和亲公主会连吃的东西都没有?” 说罢,他出去对守卫吩咐道:“你先准备好鞭子,等将军来了,还问不出话来就大刑伺候。” 莲蓬吓得直分辩道:“我们公主得罪了可敦,她把我们关起来,还不叫人送吃的、喝的。这都三天了,我们才吃过一张饼,喝过两口水,早饿得头晕眼花,万不得已才出来找点东西……” 说罢,又连说好话,还不停地求饶。我不知道这副将是在恐吓我们,还是果真要这么做,但事已至此,心里反倒镇定下来。 付娘总说:人各有命。上天若叫我死在这里,多说少说又有什么分别?只是,与其别人鞭笞而死,不如自行了断,倒更体面些。可人被绑在这里,连自尽都成了 分卷阅读32 奢侈的想法。 我满脑子胡思乱想,面上虽强装无畏,眼泪早已不争气地淌下来。 就在这时,眼前的布忽然被人揭开了。 帐篷内只点着一个小火堆,十分昏暗,我抬起头,恰好对上眼前人如炬的目光。他盯着我,先是有些惊讶,又有些生气,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不过,这人气宇轩昂,眉眼之间有一股遮挡不住的英气,想必是军营里的将军。而且,他虽然一副冷面,倒不叫人害怕。 我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恐惧、礼数都忘了,只定定地盯着他,一动也不动。 这将军躲开我的目光,走到后面,解开了绳子,说道:“跟我来。” 我自然不解,可也不敢问,只好搀着莲蓬跟在后面。 他把我们带到另一个帐篷里,指着中间的案几和凳子,说道:“坐下吧。” 我们战战兢兢地坐下,他看莲蓬疼的龇牙咧嘴,走到门外道:“催安副将和医官都快些过来。” 我悄悄地环视一圈,发现这里点着木炭,温暖如春,陈设之物也都比较齐全,估计是这将军的帐篷。 可是,他把我们带到这里干什么? 我和莲蓬不安地望了彼此两眼,那将军和先前一样不言不语,默默地过来倒了两杯热乎乎的奶茶,端到我们跟前,说道:“喝吧。” 我有点愣神,莲蓬却毫不客气,一口气喝光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还说:“真好喝,还是这位将军大人大量。” 我也渴极了,顾不得许多,咕咚咚地连喝了三杯。甘甜香浓,入口爽滑……奶茶这么好喝,我以前竟从不沾口,还嫌它膻,真是暴殄天物。 喝完奶茶,帐子里又来了一位医官。他估计是随军的军医,早治惯了各种伤口,故而十分熟练,很快替莲蓬包扎好了。 我真是各种感激,对着那位将军施礼道:“多谢将军救治之恩。” 他不防我会这样做,貌似红了脸,只答道:“不必。” 我心说这将军看上去已过弱冠,未及而立,应该早就成亲了,可在女子面前依然如此羞怯,还真是奇怪。 此时,安副将恰来了,手里拎着两个大食盒,走到桌前,把里面的吃食一一端出来,烤羊腿、汤饼、扁食、酥酪,应有尽有。 我和莲蓬看得直咽口水,赶忙说:“我们自己来,不劳烦副将。” 他看了我们一眼,没有说话,那将军却道:“你们慢慢吃。”说罢,带着安副将离开了。 他们一走,我们俩立刻大嚼起来。莲蓬一手抓羊腿,一手端汤饼,满嘴油光,直嚷道:“真好吃。” 我也不管什么淑女礼仪了,用汤匙捞起诺大的扁食,一个接一个,直往嘴里塞。 这扁食虽是羊肉的,可加了些许茴香,香气怡人,鲜美可口。吃完一大碗扁食,又喝掉了面汤,身上顿时暖和起来。 莲蓬都有些微微出汗,连脚伤都顾不上了。吃完饭,我把碗盏收拾好,看桌上滴了好些汤水,便拿出随身带的丝帕,想擦拭干净。 就在此时,安副将进来了,对我们说道:“吃完了,那就走吧。” 我知道这军营中不宜久待,可想想后面估计风雪交加,而我们还是没有食物和水,便硬着头皮道:“安副将,我们初来乍到,对这里不熟,况天气又不好,不宜出行,没法出门买东西,你能不能送我们一些食物和水?” 安副将咳嗽一声,低声自言自语道:“将军还真是高见。”接着,提高声音道:“将军早替你们想到了,还叫我送你们回去呢。” 我又惊又喜,心说真是碰上好人了,便赶紧道谢。 莲蓬更是嘴甜,直说:“军官大人,其实我一看见你进来的时候,就觉得面善,是个大大的好人。你们将军,那更别说了,真是人中龙凤,将来一定做大官。” 虽然莲蓬说好话的本事极高,可这人情太大了,如果不回报人家,怎么也说不过去。然而,我们身上根本没带钱,拿什么做谢礼呢? 翻来翻去,只有手上的金钏算是比较贵重了,我便褪下来,说道:“今日多谢将军的救济救难,可是我们身上没带钱,也没有值钱的东西,这个还请将军收下,权当谢礼。” 安副将挠挠头,说道:“这个,我可做不了主……” 莲蓬看看我,也劝道:“他们将军,一看就是有钱有势的人,不在乎咱这点东西。”无奈,我只好把金钏收回来。 夜风已停了,可雪却愈下愈大,给整个世界裹上了厚厚的一层白纱。 我和莲蓬一出来,便直打哆嗦。安副将十分周到,竟替我们备了披风,还让我二人共乘一匹马。 我先扶莲蓬上马,自己却抖抖索索半天,并不敢上去,安副将不耐烦地叹口气,过来将我扶上马,说道:“这马最温顺了,不用怕。”我硬着头皮坐好了,之后便闭上眼睛,搂着莲蓬,动也不敢动。 从军营到偏殿,原来并不远。只走了一会儿,便隐约瞧见宫殿的廊檐了。 分卷阅读33 一路上,莲蓬不顾脚伤,不停地恭维安副将,问到了许多有用的东西。比如,出了偏殿怎么走才能到凉州城?城里的物价贵不贵?到哪儿去找水? 这安副将倒有耐心,全都一一解答了。末了,我随口问起那位将军的名讳和品级,他却变了脸,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看来,我们还是洗不掉奸细的嫌疑。 到了宫殿,安副将替我们将东西搬到院子里,说道:“天冷雪大,肉直接埋在雪里,吃的时候再挖出来。” 我们又千恩万谢地恭维了他一通。不知道是不是好话说多了,他临走前忽然说道:“你们这偏殿后面,盖的时候打了一口井,但水不好喝,只能用来洗东西。估计已给封住了,你们明天找找看,要是水没冻住,拿来洗衣服也好。” 我们再次施礼答谢,又跑到屋子里装些金叶子送给他,没想到,这安副将把金叶子倒出来,还给我们,说道:“这兽头囊倒做的精致,我看着很喜欢,就收下了。里面的金叶子就算了,将军知道了,还不捶死我。” 说罢,收好东西,便要离开,可才出门,忽又转身,拍着脑袋笑道:“差点忘了,还要送信呢。” 我瞧他走远了,方关好门,扶莲蓬进屋。这丫头虽受了伤,可心情尚佳,嘟囔道:“这一趟,终是没白跑。” 我笑笑,在她身边躺下了。这一天真是太漫长了,得好好睡一觉。 第23章 凉州城 以前听宫里的男孩子们读《孙子兵法》,常念:“投之王地而后存,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时候,只觉得不解,都到死地了,如何后生?可又不好意思去问,怕别人笑自己无知。 时至今日,方领略了其中的一些滋味。譬如今日之我,可不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若在以前,任谁也都不敢相信我竟这样能干。每日起床,先在炭盆里生火,然后去后院柴房的灶上烧水、做汤饼,等莲蓬起来,二人再一齐吃饭。 为此,莲蓬甚为愧疚,总要一瘸一拐地帮忙,我笑说:“你如今先好好休养,等好了,可不就真能帮忙了。”她讪讪一笑,便不言语了。 回想起来,那日虽失了许多东西,却幸得保住了这偏殿,原来这里面竟布置的如此周全。 除了前院的正房、厢房,后院还设了一间灶房,门外的墙角处便藏着安副将说的水井。 因离正殿近,这灶房估计从来没有用过,所以各色东西都是新的,只有里间摆放了许多木炭,以供取暖用。 至于那水井,别说打水了,上面的盖子简直千斤重,我想了许多办法,都没法打开,只好放弃。 因为是冬天,前几天又下了一场大雪,故而到处都是厚厚的雪堆,我每日便从外面铲雪到殿里,融化后用来洗衣、洗澡。 至于喝的水,莲蓬倒比我有办法。每日寅时的尾巴上,门外总响起哒哒哒的马蹄声,她断定一定是宫里送食物和水的车子,便连起了几个大早,跟那送东西的人攀交情,果然拿金叶子换回来不少吃的、喝的。 又过了十多天,莲蓬的伤已完全好了,整日在院子里转悠,只觉得烦闷。 这一日,我和她才从偏殿后面的林子里铲雪回来,恰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趴在门口偷窥,待赶过去,那人听到声音便跑了,只留下个身影。 我有些不安,莲蓬估猜道:“这人矮墩墩的,走路外八字地厉害,仿佛是可敦跟前的侍女。难不成那边还不死心?” 我回想可敦的种种作为,不无疑虑地答道:“她那时候想饿死我们,自己好霸占这偏殿,如今肯定是来看看我们死没死。” 莲蓬恨恨道:“这人可真没完没了,只恨老娘腿脚不好,要不一定追上去打爆她的头!” 我苦笑一声,没言语,心里却想该怎么才能叫这女人死心。 第二日,莲蓬一早从外面回来,捧了些葡萄冻子回来,乐呵呵道:“公主,你快尝尝这玩意儿,又冰又甜,咬一口,浑身打激灵,跟我们那儿的涩葡萄完全不一样!” 我摆摆手,连说:“这东西太冰了,我可不敢吃。” 莲蓬丢一颗到自己嘴里,摇摇头道:“可惜了了,这么好吃的东西,竟不敢吃,唉……” 说来也怪,我如今虽在这冷宫过着牛马一般的生活,每日缺衣少食,还得自己动手干活,可身体倒比以前好些,腹痛也没那么频繁了,许是烦心事儿太多,顾不上了? 正瞎想呢,莲蓬又道:“今日宫里好像要来个什么岱钦将军,说是要接可敦去棱镜温泉,故而厨房多要了好些东西,光这葡萄冻子就比以前多好几倍,否则那人断不肯让一些给我……” 岱钦?我听着这名字极为熟悉,过了一会儿才猛然想起他可不是先前宫女们爱慕的将军吗?听说此人不但长得好看,作战更是勇猛,年纪轻轻已成了大汗手下最器重的心腹战将。 莲蓬还在嚷嚷,我忽想起一个主意,便问莲蓬:“你会不会演戏?” 莲蓬给我问住了 分卷阅读34 ,含混答道:“倒是看过不少……” 我笑笑,把心里的想法说与她听了一遍,这丫头差点笑喷了,直说:“公主,你就等着瞧好吧,这种事儿,我最在行了!” 因岱钦将军来得早,宫里一早就闹哄哄的,趁他们吃午饭的时候,我和莲蓬就悄悄地躲在远处准备好了。 晌午过后,可敦和将军终出来了,趁着他们尚未上车,莲蓬撒丫子冲过去,披头散发,又蹦又跳,大声唱道:“这里有好吃的,这里就有好吃的。” 我在后面啼啼哭哭地追着喊:“快回来,快回来!” 莲蓬根本没听见,只对着旁边的丫鬟道:“你们的好吃的在哪里?快拿给我!” 说罢,看到地上的一坨“狗屎”,一把抓起塞到嘴里,哼哼道:“真好吃”。 一群人都看得直泛恶心,可敦底下的女官走过来喝道:“哪里来的疯丫头,还不赶快拖走!” 莲蓬一见她,顿时愤怒地嚷道:“是你,你抢了我们的东西,打我,还不给我们吃的,你是坏人!”说罢,摸起地上的石头就要丢过去。 可敦虽听不懂莲蓬的话,可也知道轻重,脸上早挂不住了。女官叫人赶紧拖走莲蓬,我“恰好”赶过来,大喝一声:“谁也别动我妹妹,谁敢动她,我就跟谁拼命!” 我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剪刀,胡乱挥舞,一时间,没有人敢过来。 可敦对岱钦将军嘀咕了几句,估计想跟他先离开,岱钦将军却不知说了什么,转身上前抓起莲蓬,冷冷地对我用中原话道:“公主,您还是带着她回殿里吧。” 莲蓬还在那儿嘀咕“坏人”,我也装傻道:“我不回去,她们还是要来赶我们走的。要不,你也带我去那个什么温泉?” 岱钦将军望着我,仿佛早已看穿了我们的诡计,缓缓说道:“可敦断无理为难公主。” 我仍装一副可怜样,口中却低声对他道:“我已沦落至此,如果大汗的人也不以为意,自然只会更糟。或许大周的皇帝不会在意我的生死,可这会不会成为他以后为难北凉的筹码,谁也不知道。我一看将军,就知道您是明白人,未来种种,还希望您多多周全。” 他望望我,终吐出一句:“请放心。” 就这样,我一面哭,一面拉走了莲蓬。临行,莲蓬还不忘吃“狗屎”,再次恶心了一回这群人。 是夜,莲蓬想起白天的事儿,还乐得直大笑,挖一勺盘子里的炒面拌砂糖,说道:“没想到,这玩意儿不光好吃,还好用,想想她们白天的表情,我简直要笑死了!” 我也挺得意,虽然岱钦将军并不信我,但好歹没戳穿,那些人多少会收敛些,便舒一口气道:“这下好了,可敦走了,她底下的人也不敢再欺负我们,真是大快人心!” 大快人心不假,日子却依然不好过,吃穿用度样样无人管。过了几日,莲蓬一早起来拿钱去换食物,发现金叶子已经快用光了。这可该怎么办? 我看着那黄澄澄的金叶子,头一回觉得它们可真美,小小一片,就能换来各种东西。回想以前,自己送了多少金叶子给宫女们,从来都不眨一眨眼睛,可如今真想飞回大周全要回来。 我苦思冥想,却毫无办法,莲蓬道:“赚钱嘛,对咱们女人来说,是挺难的。您看我,没进宫之前,都是东混西骗,给这家帮帮工,那家打打杂,好容易挣几个铜板,又给我舅舅抢了去。” 听莲蓬这么一说,我想起来,自己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给她月钱,不由得升起一股愧疚感,说道:“莲蓬,等以后有了钱,我加倍补偿你。” 莲蓬摆摆手,连忙道:“公主,您别误会,我可没有催债的意思,咱还是想想眼下怎么办吧。”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做买卖又没本钱,到底怎么才能赚到钱? 哀叹之际,我隐约记起付娘以前讲的故事,说一个姑苏的绣女如何凭着超高的手艺养活一家子人,还供儿子读书,考上了状元,心里不禁蠢蠢欲动,便对莲蓬道:“听说在咱们那儿做绣娘也能赚些钱?” 莲蓬眼睛一亮,说道:“这倒是不假。我们那街坊,有个绣娘,手艺了得,专给倚红楼的头牌姑娘们绣花,听说赚得可多了。” 我也激动起来:“那咱们去凉州城里转转,看看有什么谋生的门路。” 莲蓬开心极了,拍手笑道:“那当真好,我这些日子整天关在这儿,都快成了那只会叫唤不会飞的鹦哥,如今能出去转悠转悠,可真是放风了。” 偏殿去城里倒不远,我们二人一早便出门,朝城中心的方向步行而往。 说起凉州城,除了胡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我倒也知道几首诗,便忍不住在莲蓬面前卖弄起来:“吾闻昔日西凉州,人烟扑地桑柘稠。蒲萄酒熟恣行乐,红艳青旗朱粉楼。楼下当垆称卓女,楼头伴客名莫愁。” 莲蓬皱眉道:“不过是说这里繁华热闹,吃喝嫖赌一应俱全,却弄得这样文绉绉的,唉,听得叫人头疼。” 嗨,这丫头真是的,我好容易学一回端敏, 分卷阅读35 做个懂诗书的人,还这样打击我,太不够意思了。 可是,走着走着,就发现有些不对头。 什么朱粉楼,葡萄酒,当垆卓女,狮子舞,根本连一点影子也看不到。街道上稀稀落落地分散着几座店铺,不过卖些日常的东西,偶有三三两两的顾客经过,仅驻足观看而已。 我不禁问莲蓬:“这里怎么如此萧条?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莲蓬也傻眼了,说道:“这跟我们上京城一个天,一个地哪。别说东西市,就连城门口的店铺都比这里多。” 一个从旁边骑驴而过的老翁,听到我们的对话,仿佛很生气:“哼,北凉连年征战,当然萧条了。若你们上京城也遭几回战争,你看还繁不繁华。” 我赶紧道歉,又拽拽莲蓬:“咱说话还是小心些吧。” 走到街中心,方看到许多酒楼、店铺,一家挨着一家,可算有了些京城的气象。 我和莲蓬一家家绸缎铺逛下去,看到的尽是胡服和裘皮衣,虽有些中原的服饰,可用料、做工皆不精良,绣饰更少。 这老板一见有人来,极为热情,竭力兜售,后来见我们只看不买,就有些爱理不理的。 我和莲蓬连逛了三家,终于遇到一位不错的掌柜,便在攀谈的时候趁势问道:“这里的衣物上为何不做刺绣?” 我本是用生疏的胡语问的,那人听了,微微一笑,用中原话答道:“中原的衣服都是有钱人买的,我这店里,不过给穷人做些胡服,用那刺绣干什么?” 我有些吃惊,不禁夸他:“您的中原话讲的极好。” 他有些得意,捋捋胡子,答道:“那是,以前这凉州城里中原人多,学点中原话,好做生意。” 说罢,又摇头道:“现在可不行喽。连年征战,民生凋敝,能活着就不错了。” 最后,替我们指路道:“看见了不,前头那家店,是这凉州城里最大的绸缎和衣料铺,估计有绣品卖,你们可以去看看。” 我和莲蓬连连道谢,顺着方向来到了这家店铺。 第24章 谋生 虽说这是凉州城最大的衣料铺,不过比别家多了一层,楼下挂着各色面料,看上去倒十分齐全。 眼看到晌午了,我抹下脸面,直接上前用胡语问道:“请问这里要不要中原的绣娘?” 那伙计以为来了顾客,听闻是混饭吃的,换了脸色,说道:“你会绣?” 我点点头道:“会。” 说罢,叫莲蓬拿出两幅帕子递过去,一副海棠蝴蝶,一副鱼戏莲叶,都是我以前习绣时的活计,不想付娘收替我收在嫁妆里,还躲过了盗贼和可敦的毒手,如今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他看了半天,方说道:“倒是不错,可谁知道这是不是你绣的呢?” 我赶紧道:“愿意一试。”旁边的莲蓬正欲从褡裢里拿出绣绷和针线,可伙计却拦道:“不急,我不是掌柜,做不了主。这会子,老板正在楼上陪一位贵客,你等他忙好了,再试不迟。” 我无法,只得和莲蓬立在角落里等着。 晌午已过,我们早饿得咕咕叫,可那老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 莲蓬从身上摸出两块酪干,说道:“咱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我觉得不雅,但又饥饿难耐,只得接过来,一点点咬着吃下去。 这酪干还是安副将赠予我们的,入嘴即化,奶香浓郁,当真是好东西。可惜当时没有留下谢礼与那将军,白白欠了一份人情,总有些过意不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果见楼上下来一位掌柜模样的人。幸得莲蓬是个人精,早送了那伙计一点酪干,又上赶着恭维了他半日,这会子他便引着掌柜过来,说明了我们的来意。 这掌柜斜着眼睛打量了我们几下,便问:“能不能当场绣点东西给我看看?” 我点头应允,让莲蓬拿出绣绷和帕子,飞快地绣了一朵梅花。我自恃学过几年绣,且忖度这凉州城里并没有几个绣娘,故而信心满满。 哪想掌柜也不接,慢悠悠地喝光了碗中的奶茶,方起身瞄了一眼,哼哼道:“还行。可我们这里没什么人喜欢中原的东西,尤其是这帕子。” 我担忧地看了莲蓬一眼,她却镇定的很,面上根本看不出喜忧。 掌柜又到柜上拿出算盘,敲打了半日,说道:“如果你愿意,先绣五条帕子,一条两个铜板。” 五条帕子最快也要三天才能绣好,而这三天我只能赚十个铜板,刚够买些胡饼和蔬果果腹,工钱是不是太低了? 掌柜估计看出我不愿意了,拂袖哼道:“你绣出来的东西,我能不能卖出去还不知道呢,所以工钱是不能再高了。” 我讪讪地不知如何搭话,只听莲蓬抢先答道:“好说好说。再说了,我们也不是做一锤子买卖,只要贵店的贵客们喜欢,将来保不齐有许多人争着买,到时候咱再涨工钱也不迟。” 掌柜瞅了莲蓬一眼,没再多言,只叫伙计们拿来几条帕 分卷阅读36 子并些丝线,自己却写了一张字据递过来,原来是叫我们先交些定金。 我心里愈发不满,真想一走了之,莲蓬却紧紧拉住我的手,笑嘻嘻道:“应该的。否则,我们拿着东西跑了,掌柜的岂不折大本了。”说罢,掏出十个铜板递与那人。 我气得要死,心说一分钱没赚,倒还贴进去一些,真是倒霉。 那掌柜见我十分不肯,抽出一条伙计刚拿过来的帕子,说道:“你们摸摸看,上好的茧绸,才从山东贩来,可能叫你们平白带回去?” 我不禁吐舌头,心说这茧绸哪里算好东西,连宫里的丫鬟们都看不上。 可莲蓬又暗暗地拽了一下我的衣袖,我无法,只得搭话道:“这面料的确好,是得好好绣。” 如此,那掌柜方得意地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一言不发。 莲蓬倒不以为意,看到有人叫卖胡饼,掏了一个铜板,买了一张热热乎的饼,扯下一块,递过来道:“今天的饼有了,不愁喽!” 我想起刚刚在铺子里的事儿,气呼呼地说:“你自己吃罢,我可不想吃!” 莲蓬看我耍公主脾气,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付娘说的对,您脾气还真是好。说实话,我还以为您刚才要甩袖子走了呢。” 她这般说话,我倒没了脾气,拿过饼塞到嘴里,叹一口气道:“还不是五斗米闹的么?要是我们有钱,谁愿意受这个气。” 莲蓬自己也吃了一口,说道:“这刚出炉的胡饼,就是好吃。” 说罢,又道:“别说,您还真能吃苦。这日子,要是换到别的小姐身上,早哭天抢地了。不过,老百姓的日子可不就这样。别说人家愿意给两个铜板,就是只给一个铜板,叫我从老槐树街跑到西市送个信儿,我也愿意哪。” 我知道她以前过得很苦,可不想这么艰难,跑上一个辰时只能得一个铜板,顿时心酸起来。 莲蓬倒不放在心上,将嘴边的芝麻舔舔干净,说道:“咱初来乍到,又没有保人,这掌柜的肯叫我们干活,都是好的了。至于工钱,这不是着急的事儿。待我常往这城里跑跑,摸清门路,凭您这手艺,想卖不出都难!” 听她这般说,我方才好受一些,忽想起什么,问道:“你哪来的北凉铜钱?” 自来了这里,我们手上不过只有些金叶子,从未出门换过钱,可莲蓬今日却变戏法般拿出了铜钱。 莲蓬听我如是问,哈哈大笑,直说:“我的大小姐,当然是跟宫里送食物的人换的,难不成每天去拿金叶子跟那人换吃的,就算有金山银山,也经不住换哪!” 我瞪了她一眼,气得连饼都吃不下了,一个人急匆匆往偏殿赶,莲蓬笑得都快岔气了,哎哟哎哟直喊:“等等我!” 因为工钱低,我不敢懈怠,回去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干起活起来,除了吃饭睡觉,无时无刻不在穿针走线。 莲蓬不期我如此拼命,不时劝我歇息,我都只嘴上应承两句,手下却不敢停下来。紧赶慢赶,终于用三日功夫绣好了这五条帕子。 第四天一大早,眼看着天阴沉沉的,又是一场大雪,我便想将帕子赶紧送过去。 莲蓬看我这几日辛苦,自告奋勇地说道:“公主,您今日就好好歇息,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我有些不放心,她却拿好东西,一溜烟到门口了,拍着胸脯说道:“上京城我都不怕,这小小的凉州城有什么好怕的?您放心,我不但能把工钱拿回来,还能再叫他涨上几个钱呢。”说罢,不等我嘱咐,早就奔出大门了。 送走莲蓬,我一下松懈下来,整个人困乏无比,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看殿里阴晦不明,恍惚间以为到了傍晚,本欲再睡,却猛然想起莲蓬貌似没回来。我径直坐起来,趿上鞋,走到门口,外面已是漫天风雪。 我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那丫头有没有带伞,会不会回来,只觉得茫茫天地间,原来自己这样的孤单和无助。 我在风雪中站了一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又冻得直打喷嚏,只好回屋。刚点起炭盆,想烤些馕饼吃,莲蓬推门进来了。 我难掩心中的喜悦,跑过去接她,才发现这丫头好像跟人打了一架。头发被扯地一团乱,簪子耳环全不见了,面上脏兮兮的,还刮破了两道口子,早上穿的袄也不见了。 我大惊,问道:“这是怎么了?”莲蓬用手撑腰,歪着身子走到榻上,把包袱一丢,说道:“没啥,碰上一群难民,给抢了。不过,掌柜给的工钱我可藏好了,一分也没少。” 我心里一阵难过,赶紧扶她躺下,灌一个汤婆子,将她冰冷的手暖起来,说道:“下次再有人抢你东西,就给他,命要紧,钱要紧?” 莲蓬想也没想,直接答道:“当然钱要紧。公主你是没遇见过恶人,他们抢你,你服软了,以后还会再抢的。我就是从来不服软,坚决喊没钱,下回就没人抢我了。” 我默默叹一口气,没再言语,看她冻得抖抖索索,先倒一杯热羊奶 分卷阅读37 给她,又打一盆热水,替她擦洗脸上的伤口,方才说道:“先歇一歇,再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 原来莲蓬今日出门时挺顺当。掌柜看了帕子,很满意,便想叫我们做荷包。莲蓬一个人精,趁机说要加价,掌柜估计心情不错,同意一个荷包五个铜板。 就这样,莲蓬领了料子就匆匆往回赶,恰好看见卖烤羊腿的老板收摊子,想买块肉开开荤,不想伸手取钱的时候,才发现身上的钱袋子给人摸了。 莲蓬大惊失色,回顾左右,并没有看见人,老板就悄悄指给她,说有个要饭的小子刚在她身旁站了一会儿,现在那人已经跑远了。 莲蓬赶紧去追,哪知街尾埋伏着一帮难民,不由分说就把她身上值钱的东西全抢了。 凉州城虽然萧瑟,可铺子好歹建在最繁华的地段,如果连这里都有难民,那北凉的处境想必已十分艰难。我叹口气,替莲蓬解开乱糟糟的发髻,重新梳了起来。 虽说掌柜给我们涨了工钱,但若按工时计,反而更不划算,因为荷包比帕子费时多了。 比如这铺子要的抽绳荷包,肚圆口细,自下而上需要做出一道道褶子,方才好收口,本就麻烦。如今还要在上面绣花,更不能用简单的平绣,而要用打籽绣、盘金绣和锁针等技法,否则褶子上的绣线就会浮起,甚至变得散乱。 好在越绣越顺手,四天就做好了。 莲蓬看了,简直爱不释手,直说:“我小时候就想要这么一个好看的荷包,料子带些光泽,上面绣着蝴蝶戏秋海棠,系在身上装些散碎银子,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若是以前,这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尽她挑,可如今连吃饭都勉强,如何能随心所欲,便安慰道:“等我绣出名堂来,也跟那些绣娘一样,一寸绣活一寸金,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莲蓬笑笑,没说话。 因为莲蓬上次给人抢了,这回我断不肯她一人去铺子里了,坚持同行。一路上,只见整个凉州城都被冰雪覆盖,变成了琉璃世界,煞是好看。 不过,我担心有坏人,走得飞快,一丝也不敢耽搁。莲蓬不想我竟然会健步如飞,跟得气喘吁吁,直叫我慢一点。 第25章 贵人 很快到了铺子,那里的伙计见了我们,竟然露出热情的笑容,殷勤地过来接待。 我不解何意,他却直接开口了:“姑娘,我们掌柜的正要找你,你就来了,可真是巧!” 我更不明白了,他又道:“是这样,铺子里来了一位贵客,要织补一件贵重的衣服,别人干不了,想看看你会不会呢!” 我连忙摇头,莲蓬却拉拉我,对着伙计道:“看看呗,反正都来了,说不定就会呢。”那伙计也连声附和,还带我们往楼上去。 我无法,只得跟着上了楼,可心里一点谱都没有,毕竟织补跟刺绣完全不同,而贵重的面料更要经验丰富的织工才行,普通人根本无法胜任。 这么想着,已来到了二楼。伙计往右侧一转,来到一个小隔间前,低声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 说罢,轻轻推门进去,很快便又出来,向我们点点头,说一声“进去吧。” 我有些紧张地走进去,只见掌柜坐在侧面,中间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贵妇。 那贵妇眉头紧蹙,似不开心,叹道:“我因爱惜这棉袍,一直都没怎么穿过,不想才拿出来就给家里这淘气包刮坏了,真是可惜。” 掌柜连连赔笑,温言好语地劝道:“云锦实在难补,您就是送回中原,也不一定补好。” 见我进来,似是松了一口气,赶忙说道:“托娅夫人,这就是我说的那位中原绣娘—蚕娘。” 我笑了笑,躬身施礼。 托娅夫人倒十分和蔼,竟起身走来,扶我到桌边坐下,笑着说道:“我看了你绣的帕子,果然出众,不是一般绣娘能比的。今日托掌柜的寻你来,是想问你能不能替我织补一件棉袍。” 她的中原话很地道,不带一丝口音,若不是有个胡人的名字,我竟以为她跟我一样来自大周。 我如今被赶鸭子上架,心里没有一点底,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愿意看看,可这云锦非一般布料,若非有经验的老织工,恐怕……” 托娅夫人抢过话头道:“其实我也不是要补的天衣无缝,就在破的地方绣些纹样,遮过去,也便罢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要找个绣娘,看来她也是懂行的。 托娅夫人话音未落,旁边的丫鬟已拿过一个包袱,轻轻抖开里面的衣服,一件藏青色的斜襟袄飘然展开,用的正是江南出产的杂宝缠枝莲织金缎。 那被刮坏的地方不偏不倚就在袖口,所幸没有破洞,更没弄坏了图案,如若以绣花遮盖,再合适不过。 只是,这衣服乃织金料子,纹饰丰富且典雅,绣线稍有不配,就会显得突兀。我把自己的想法讲与托娅夫人听,不料掌柜的插话道:“若说这金线,我这里便有相配的,任你挑选。”b 分卷阅读38 r   说着,叫身后的伙计把店里的金线尽数搬过来,我对着阳光一一看去,挑了个颜色最为相近的。 托娅夫人终露出了笑容,可掌柜的又道:“织补之前,不若你用这线在别的东西上多绣绣看,否则弄坏了夫人的棉袍,你们就是卖了自己也赔不起。” 他这话并不错,可言语里带着激将的意味,叫人听得不爽,我不动声色地答道:“理应如此,云锦本就贵重,任是老师傅也不敢造次。” 说罢,又仔细看了那花纹,细腻自然,与蓝底交相辉映,浑然天成,织补的时候,少不了要将线再劈两次,而即便如此,也与原来的图案无法比拟。 这老板当即就想替托娅夫人做主,便道:“那好,你明日便来,先试绣,再织补。等补好了夫人的衣服,我自然给你算工钱。” 我望了他一眼,点头应允,托娅夫人却吩咐道:“巴掌柜,我今日已麻烦你够多了。这织补的工钱,自然由我来出。另外,我当然也要谢谢你这宝地。” 掌柜仿佛早知如此,不再坚持,只满脸堆笑地答道:“不妨,托娅夫人就是把我这店包下来,又有何不可。”我 本想把衣服带回去织补,可转念一想,自己一个小小的外乡绣娘,想带这么贵重的东西回去,无论老板还是托娅夫人,估计都不会同意,便点头应允了。 这事听上去是件美差,只要补好,工钱势必会涨,可并不容易。 云锦工艺复杂,据说织机有两层楼一般高,须拽花工在上,织工在下,两人配合才能操作起来。可即便最有经验的织工,每天也不过织出指甲长的一段,故而有寸锦寸金的说法。 对我一个绣艺不精的绣娘来说,织补这般精致的东西简直难于蹬蜀道,就算拿出十二分的心力,也不见得能补好。 当天回去后,我便把一整套家伙都找出来,挑出最顺手的炭笔和针,仔细地练习辟丝,直到深夜。 第二日,我一早便到绸缎铺去,趁人少安静之际,用心地画了几回火焰纹。这杂宝缠枝莲织金缎上的图案自然以缠枝莲为主,但除此以外还有双角、银锭、犀角、火珠、火焰、火轮等,无论绣哪一个都能补住口子。 不过,那托娅夫人貌似信佛,昨日颈上便戴了一串金珀佛珠,如此看来,不如绣一个火焰纹更能讨她欢心。时间飞转,总觉得才来一会儿,抬头却发现日头老高了,而托娅夫人的侍女也已将衣服送来,并说补好后夫人会亲自来取。 托娅夫人想必是这铺子的老客,故而掌柜的考虑十分周到,专门在二楼辟了一块地方,好让我织补衣服。莲蓬更乖觉,很快就跟伙计们喜瞎聊到一起,唬的别人不敢上来看一眼。 我忙了两天,终在第二日傍晚时分补好了刮破的口子。这绣的火焰纹摸上去不似织就的毫无痕迹,可不枉我将金线劈的细如蛛丝,乍看上去也能唬不少人了。 恰缝掌柜上来拿东西,盯着那绣好的火焰纹瞧了半日,夸道:“不是吹,这衣服还就得用我这里的金线,换成别家,再绣不出这模样。” 说完,看了看,又道:“不过,这两只袖口一只有绣花,一只没有,会不会稍嫌突兀?” 这掌柜虽然老做那自卖自夸的王婆,时常惹人嫌,可眼睛却当真好使,我答道:“另一只袖口也要绣,不过今日来不及了,明日再说罢。” 掌柜见只有我一人,趁机说道:“姑娘,想必你也看到了,我这绸缎铺既卖料子,又裁衣服,若在凉州城排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更何况,主顾都是这里的达官贵人。你要在这里长久地做个绣娘,工钱自然会越来越高,且往后认识的人也不一般哪。” 他如此这般热情,我一时不知何意,便答道:“老板这里确实店大货多,就算在中原,也是顶好的店了,我如何不乐意呢?” 掌柜听得笑哈哈,直说:“有见识,有见识。” 莲蓬正好上来接我,见掌柜乐呵呵地走了,悄声问道:“他是不是在留您?千万别同意!” 我望了望楼梯,看人已下去,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回去的路上,我不解地问道:“不是你说的吗?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能有份活计就不错了。如今才做几天就碰上个大主顾,接下来还会涨工钱,不是很好?干嘛还要再生事呢?” 莲蓬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我就知道您这样想,所以怕您应承下来。要知道,我既然想踢了那掌柜,就是已经给您找好大主顾了。” 我看她满脸得意的模样,知道其中必有玄机,可又想不明白短短几天内大主顾如何来的,便脱口问道:“啊,什么时候在哪里找的?是谁呀?”莲蓬见状,更兴奋了,说道:“就是那托娅夫人呀。那天我就看她出手大方,不是个小气的主。今天一问,果然验证了。他们说,这托娅夫人经常来店里看料子,还特别喜欢中原的东西,什么织锦、绸缎、绣花,有什么拿什么。叫我说,咱与其在这老板手下干活,让他抹一层油,不如直接投奔这有钱的主,您看怎么样?” 碰上这样的好事,我自然愿 分卷阅读39 意。可莲蓬是不是想的太好了?一来这托娅夫人是否愿意?二来她是什么来头?如果她是北凉的权贵,日后若知道了彼此的身份,岂不尴尬? 我将自己的疑虑说与莲蓬听,这丫头满不在乎地答道:“您放心,我在丫鬟堆里混了这么久,看人脸色猜人心意的本领可以说在上京城数第一。那日在楼上,我就看出她对您很满意。后来走的时候,也是面有所思,仿佛在筹谋什么。我就琢磨,她肯定愿意雇个绣娘,想要什么,方便呀。至于您担心的事儿,我早就打听过了。她好像是北凉的一个富商的太太,家里没人做官,咱根本用不着担心。” 没想到,莲蓬这么细心,我也高兴起来,可仍不放心,便嘱咐道:“那太好了。估计后天上午我就能把另一个袖口绣好,但愿这托娅夫人会喜欢。只是这事儿还没定论,咱可不能叫掌柜的瞧出端倪。” 莲蓬拍着胸脯答道:“我的好公主,我办事儿,你就放心吧。咱呀,就快过上有钱的日子了!” 局势凡事有样可循,做起来就简单许多。另一只袖口本就是好的,绣起来更快,只用一天半就好了。这下两两相衬,恰似本来织就的图样一般。 莲蓬看了,啧啧称赞:“这不就跟织的一模一样嘛,那夫人看了,肯定开心。” 正说着,掌柜也来了,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放下衣服,问道:“蚕娘姑娘,看来我不给你加钱都不成!”我不想他如此着急,当下不知该怎么作答。 莲蓬笑嘻嘻道:“老板,你看我姐姐还能跑了不成?不如这样,等托娅夫人来了,觉得满意了,咱再聊,怎么样?若是她不满意,我们也不好意思在您这里添麻烦。” 掌柜尴尬地笑笑,还想再劝,底下伙计上来了,说道:“托娅夫人来了。” 我和莲蓬皆舒了一口气,那老板也只能先下去招呼贵客。不一会儿,托娅夫人上来,看到那棉袍上绣的火焰纹,满意地笑了。 她拉着我,上上下下打量道:“这样的巧手,果然不同凡响。” 掌柜也附和道:“是的呢,到底是您老人家,深受佛祖眷顾,棉袍破了,想要个绣娘,她还真就来了。” 托娅夫人貌似十分受用,笑说:“都是佛祖保佑,带来的缘分。这都到晌午了,我也饿了,不如先去八仙楼,边吃边聊。” 掌柜以为自己也受到了邀请,搓着手笑道:“那感情好。” 没想到,托娅夫人又对他说:“巴掌柜,这事儿也多亏了你,等我以后再好好谢你。” 掌柜不想如此,硬生生将脸上的笑容使劲扯了扯,才没露出不满之情。 八仙楼在上京可是赫赫有名的大酒楼,哪一个贵族子弟不曾在里面饮酒宴客?只可惜我们这些女孩儿,自小被养在深宫,从未有机会见识一下那繁华醉人之地。没想到,这凉州城里竟也有一家,想想真是令人兴奋。 我和莲蓬随着托娅夫人稍走一会儿,很快就来了这八仙楼。这酒楼上下两层,门口扎缚彩楼欢门,旗幡招展,依稀可见上京城的影子。 托娅夫人因是贵客,掌柜便带着伙计亲来招待,将我们领到楼上僻静处的包厢内。 这包厢虽小,可干净整洁,内设云母屏风,墙挂春山图,好似专为女客而备。 我们才坐下来,掌柜便笑着问道:“夫人跟以前一样,还是先看看我们新出的菜?” 托娅夫人笑道:“我今日带了客来,理应给两位姑娘先点,可我这人冬天就喜欢吃这暖锅,所以今日自然少不了还是要来一份。至于汤羹、果子、细菜之类,就由两位姑娘做主。” 我和莲蓬本是外乡人,且从未到过酒楼吃饭,因而不敢造次,便仍推主人做主。 那掌柜仿佛也看出我二人拘谨,便顺势说道:“我看两位姑娘好像是中原来的,不若尝尝我们新出的杂彩羹和百味羹?至于细菜,河豚、螃蟹咱没有,炙羊肉最好吃,黄雀鲊也腌好了,糟蒸鸭肝口味更没得说。” 那托娅夫人貌似很感兴趣,我连忙点头说好。 掌柜的才出去,门口便来了许多小贩,都打扮地干净整洁,手捧着盘合器皿,尽是些小吃。 托娅夫人怕我二人不知,笑说:“这店虽大,但不卖小吃。蔬果一类的皆有这小贩们兜售。这些都是与我相熟的伙计,东西还算不错。你们看看,若有合口的,便叫他们留下几样尝尝。” 我搭眼一瞧,有酥梨、石榴、干酪等西域特产,也有乌梅糖、甘露饼、糖豌豆等中原饮食,看上去也算诱人,便说:“客随主便,还请夫人做主。” 托娅夫人见我拘谨,一面笑说:“姑娘太客气了,”一面留下好些果子。 趁着暖锅尚未端上来,托娅夫人细细地问起了我和莲蓬的身世。我并不擅长说谎,所幸早准备了一套说辞,讲我们出身苏州的织工世家,本跟随父兄来凉州做生意,却遇上强盗,财货两失,如今只得“卖艺”为生。 托娅夫人倒没有起疑,只说:“这两年,凉州战乱频繁,盗贼的确比以前多了,实在 分卷阅读40 叫人痛心。” 说罢,问道:“不知道你去过上京没有?” 我不敢全然撒谎,便简短地回道:“也去过两三次,不过待几天就走了。” 托娅夫人似回忆起往事,叹道:“我年轻时曾在上京待过一段时间,在那里也碰到了许多的绣娘,一个个都手艺精湛。不过,民间的绣娘比起文绣院里的绣工还差些。那些绣工虽说多是男人,可一个个似织女在世,别说衣服、床帐,就是画师的水墨画,也能绣出来,真是惟妙惟肖,叫人赞叹。” 说罢,又看了我一眼道:“听说大周皇帝有个妃子就是文绣院的绣娘出身,不知真假。” 我听她如此说,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忍不住看了莲蓬一眼,难道托娅夫人说的是母妃? 想当初,母妃不过文绣院的一位绣娘,因绣了一副赵子昂的《洗马图》给太皇太后祝寿,结果被先帝看上,纳入宫中做了嫔妃。 托娅夫人没有看我,兀自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仿佛对离开上京极为惋惜。 就在这时,饭店的掌柜推门进来了,走到托娅夫人跟前,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托娅夫人似是有些着急,起身说道:“蚕娘,我有些事要跟掌柜的商量,你们先在这里吃些点心,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亦起身道:“不妨,请夫人自便。” 第26章 流言 托娅夫人匆忙离去,包厢里只剩我和莲蓬,顿时像回到了偏殿,轻松自在。 莲蓬抓起一个干枣,丢到嘴里,说道:“这凉州城虽然干燥,可东西当真好吃,甜的极甜,香的极香!” 我拿起一块甘露饼,尝了尝,果然香气馥郁,软绵可口。 我俩吃了些蔬果,托娅夫人仍没有回来,却听楼上又来了一帮客人,呼呼啦啦有好几位,全都涌到了隔壁包厢。 这些人声音洪亮,说话粗鲁,对着小二们吆五喝六,一时间把这安静的楼上搞的一片嘈杂。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来头,那托娅夫人又不在,故而对莲蓬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叫她少出声音,保身为上。 不一会儿,隔壁点的烤肉和葡萄酒就上来了,浓郁的肉香搀着酒味隐隐地飘到了我们这边。吃喝之际,这些人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一个嗓门极大的人咕咚喝下一口酒,说道:“唉,忙了这许多天,终有有空跟哥几个一块儿吃肉喝酒了!” 一个粗声音的人大口嚼着烤肉道:“今年雪大,是得多操些心,要不然牛羊都冻死了,咱日子也不好过!” 一个温和些的人丢下酒杯,答道:“咱们有仆人,有钱,还好说,底下那些百姓可就难过喽!” 大嗓门啃了一块肉,又道:“你说大汗咋这倒霉?刚坐上王位,天灾就来了!” 温和人并不吃东西,叹道:“天灾还好说,人祸更难搞!” 大嗓门含混道:“你说的是回鹘那档子事儿?我听说都搞定了,只是咱们可能吃点亏,让了不少税钱!” 粗声音冷笑一声道:“你这都是旧闻了,谁还不知道?告诉你们吧,岱钦娶了回鹘公主,这两日可能直接要在棱镜温泉成亲呢!” 我和莲蓬互相望望,一个也不敢弄出动静来,只想听他们继续讲下去。 温和人貌似吃了一惊,说道:“那回鹘大汗是个老狐狸,连可汗都没看上,怎肯把女儿嫁给一个将军?我还以为他怎么着也得让蒙烨亲王做女婿呢。” 大嗓门也附和道:“就是,不管怎么说,蒙烨亲王可是大汗的亲弟弟!” 粗声音有些得意,干完一杯酒,说道:“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其中的原委复杂着呢。要是从头说,你们喝完这三坛酒,我也讲不完。” 另外两人来了兴趣,都说:“你别卖关子了。今天这酒菜,我们哥俩请,你呀,就负责讲故事,行吧?” 粗声音哈哈笑道:“好好,我说,我说。” 粗声音又喝了一碗酒,吃了两口肉,方才说道:“话说今年夏天开始,回鹘人就又不安分了,重新打起棱镜温泉一带的主意了。天天说是盗贼出没,抢劫大宛、高昌和波斯的商人,弄得人人自危,都不敢从那边过。其实,谁不知道他们就是回鹘大汗的人,谁不知道他们打的如意算盘?抢了棱镜温泉,断了我们跟那一带交接的路,但凡咱北凉想要跟别的国家有来往,就得经过他们的同意。你说,大汗能愿意吗?必勒格老爷子能愿意吗?” 大嗓门吐出一口骨头碴子,说道:“那时候,连我都看出来了,这回鹘人没安好心。” 温和人重重地丢下酒杯,骂道:“当初要不是咱们还跟西凉打仗,早就灭了这一群鸟人!” 粗声音趁机吃几口菜,又道:“ 可回鹘毕竟不是小国。何况,咱跟西凉才刚打完仗,若要再作战,恐怕对我们也不利。怎么办?大汗不敢轻举妄动,云夫人说最好和谈,这不两人就去了。可谈来谈去,回鹘人要价太高了,咱没法答应。也不知怎的,突厥老可汗知道了,就过去说和,还叫我们两家结亲 分卷阅读41 。其实咱可敦本来就是回鹘可敦的外甥女,自然希望她的表妹再嫁过来,跟自己做伴。可回鹘老儿是个老狐狸精,怎么肯把宝贝女儿嫁过来做侧夫人?更别说,他们要的聘礼我们还没答应!” 粗声音话音一落,温和人貌似悟到什么,说道:“怪不得大汗叫蒙烨亲王带兵去了棱镜温泉呢!我还说,不过结亲嘛,用得着这大阵仗?看来,是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粗声音咽下一口菜,答道:“也不全如此。打仗那是万不得已了,可带人过去吓吓那老儿倒是真的。让他看看,若还不识好歹,咱们也不是不敢打。只是,到时候鱼死网破,他们未必能占到便宜。还别说,回鹘老儿看到蒙烨亲王,十分喜欢,差点当场就替女儿结亲。不过,那公主是个别扭人,非说蒙烨亲王克妻,坚决不嫁。” 大嗓门呸一声,嚷嚷道:“这外人知道什么,那是一般姑娘无福消受咱蒙烨亲王这样的好男子!” 温和人拦道:“这些私人的事情,咱别讨论,还是说说岱钦娶妻的事儿吧。” 粗声音已喝了好多,舌头都打卷儿了,说道:“岱钦的事儿,还真神乎。听说他去的时候,双方正围猎呢,路上恰遇上大家正追赶的一头熊。你说这熊,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就在岱钦去的时候出来,还不是找死吗?果然,岱钦一人就把这东西搞定了,大汗面上高兴,大大方方地送给了回鹘老儿。这不,美人爱英雄,回鹘公主当场就看上咱们这将军了,哈哈哈。”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震天响。 粗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虽说结亲是好事,可咱们岱钦将军怎么听起来有点像那和亲的公主?” 温和人不以为然道道:“这有什么?总比开战好吧。再说了,中原人不最喜欢用这一招。” 粗声音打断他们,继续说道:“叫我说,岱钦估计也看上人家公主了,否则他那说一不二的牛脾气,谁劝也没用哪。” 这三人终于消停了一会儿,安安静静地吃了些东西。 突然,温和人不知想起来什么,愤愤地哼一声道:“调解?我看突厥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粗声音不以为然,说道:“也不能这么说,当初突厥可汗帮我们灭了西凉,还把女儿嫁到北凉来,自然会偏向我们。就跟中原人一样,送个公主过来,明面上跟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如果回鹘要跟我们动手,这两家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温和人显然不同意,直说:“你想的太简单了。叫我说,突厥和大周一个是狼,一个是虎,谁也没安好心。突厥当年是跟西凉有旧仇,沾不到一点它的好处,所以才扶持我们。如今在回鹘这事儿上,它可不管我们的死活,和也罢,战也好,只想从中渔利。至于大周嘛,当然想北凉安定,可不过是利用我们牵制别国。再说了,大周皇帝目前位子不稳,有心无力,根本无暇顾及西域。几年之后,等赵家一除,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粗声音不想认输,还要再辩,却听一直灌酒的大嗓门丢下酒碗,打岔道:“两位说的都有道理,我这不关政事的人今日也涨了不少见识。只不过,我听说大汗去棱镜温泉带的是那位楚美人,可不是和亲公主。既然想给回鹘人看看我们跟中原的关系,为何不叫正主过去?真是奇怪!” 莲蓬冲着隔壁翻翻白眼,我则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果然,粗声音不屑地说道:“还不是正主太弱了。听说这和亲公主畏畏缩缩,一副软弱无能的模样,比这花容月貌的楚美人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说罢,又压低声音道:“我还听宫里的人说,她整日躲在偏殿,被可敦欺负了都不敢吱声,连唯一一个丫鬟都疯了,哪有一点威仪!” 莲蓬急得瞪大了眼,我拼命拉住她,这丫头才没跑过去跟那些人吵架。 幸好隔壁早已喝的上头,并未听到这边的动静,那温和人接着说道:“咱们可敦是什么人哪,以前在突厥是出了名的狠辣,那大周公主娇生惯养,规矩多多,怎是她的对手?不过,这几年到西域来的中原人都不行。看看安西都护府的那个赵廉,一副书生气,根本不会打仗,跟以前的温玉比差远了!” 大嗓门貌似特别喜欢八卦,又问:“听说温玉给赵家扳倒了,不知道是死是活?” 粗声音一面剔牙,一面说道:“死是死不了,发配到西南,服苦役去了。唉,当初他在这当将军,别说盗贼,周围哪个国家敢动一动,都得思量三年!多难得的一员猛将,真是可惜!也不知那大周皇帝是怎么想的……” 自我离宫,众人仿佛得了禁口令一般,在我面前从不说起温家的事儿。至于温玉的下场,我亦无从得知,不想今日竟在异乡人的口中听说。一时间,前尘往事上头,不由得悲从中起。 隔壁却依然谈性正浓,大嗓门接着说道:“咱云夫人也是了不起。当年北凉被灭,她和父亲不投向西凉,却一直陪着大汗。后来又委身温玉,当上了探子,如今竟能及时抽身,在温家被抄之前安然无恙地回来,可真是厉害哪。” 云娘原来 分卷阅读42 是这样嫁给温玉的?这话犹如晴天霹雳,惊得我半日回不过神来。 细细回想,她的确整日只黏在温玉身边,从来不与别人接近,仿佛有无限秘密。那温玉知道吗?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从来不对外人笑,唯有云娘是例外。是因为想起了别人,还是也在利用她…… 想到这里,一股寒意陡然袭遍了全身。那时,我只羡慕他们两情缱绻,哪知原来两人心思各异,真是世事难料。 我犹自沉浸在往事之中,温和人却不高兴了,严肃地说道:“云夫人的事儿,你们别瞎说。必勒格老爷子和云夫人都是忠孝之人,为了咱北凉,没话说。过往不提,大汗一登基,他老人家立马退下来,就凭这等高风亮节之举,那是一般人做得到的?我们这些下人,只能说佩服。”另外两人赶忙称是,并起身敬酒。 他们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宫闱密事,可我一句也不想听了。 屋外北风呼啸,屋内炭火噼哩啪啦地作响,烧的愈发旺了。我和莲蓬吃完了各色点心,托娅夫人仍不见回来,伙计们也没有上菜,看来早把我们给忘了。 我悄悄从窗外望去,只见外面乌云低沉,雪花飘零,果然又变天了。以前每逢天气变冷,我就喜欢待在屋里,让付娘弄些吃食,和她一起烤着炭火描花样子,既有趣,又温暖。 此刻,天又冷了,我站在这幽暗的房间内,尤为想念以前,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阵酸楚,对莲蓬道:“托娅夫人估计不会回来了,可这会子天又变了,我们还是别等了,否则雪大了可就不好走了。” 莲蓬亦有些气馁,可也无法,只得央伙计替我们向托娅夫人打声招呼。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偶有几个,都在匆匆往家赶。我顶着风,任莲蓬牵紧了手,看也不看地往前走。 正走着,只见一辆宽大的马车走到我们面前停下了。里面的人掀开帘子,竟是托娅夫人。她冲我们招手道:“变天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我和莲蓬连忙摆手,结果里面出来个老翁,一脸不悦地说道:“中原人就是矫情,这么大的风,送一下而已有什么好推辞的?” 我哪里不想坐马车,只是担心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份而已,故而硬着头皮说道:“我们就住在附近,很快就到了呢。” 托娅夫人看我们冻地像风中的树叶,哆哆嗦嗦浑身直抖,便道:“刚想跟你们商量些事情,不想耽搁了,这会子正好说说。” 莲蓬捅捅我的胳膊,我知道她的意思,只好点头应允。 四个人一齐坐上车,虽有些拥挤,倒也暖和。 托娅夫人向那老翁介绍我二人,对方却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转过头对托娅夫人道:“我昨天在街上碰到过这两个人呢,嫌咱凉州城萧条。” 我赶紧道歉,莲蓬也说:“我一个粗丫头,有什么见识,您别跟我生气。再说,如今北凉有这么英明的可汗,想建的比以前好还不是几天的事儿。” 老翁哼一声,没再言语,托娅夫人也帮腔道:“布和老翁,别说你了,就是我也见不得别人说我们一点儿不好。不过,蚕娘她们从没来过这里,不知道咱以前什么样,有些惊讶也正常。” 我和莲蓬赶紧点头称是,又说了这里许多好处。 托娅夫人见布和老翁面上好转了些,便吩咐车夫先送他回家,接着道:“今日我本来要请你们好好吃顿饭,聊聊请二位到我家做绣娘一事,不想家事缠身,冷落了两位,着实过意不去。” 我赶忙说无事,就听她又道:“是这样,我家里最近有喜事,要置办许多东西,什么床帐、衣服、枕套,都想做些刺绣,不知道蚕娘愿不愿意到我家里做活计?” 我看了看莲蓬,心说你倒是料事如神,可我们怎能入住到别人家? 莲蓬嘴快,高兴地说道:“如何不肯?我们现在身无分文,自然愿意替夫人卖力,只是家里不叫我们出去呢。您看,我们把东西带回去绣怎么样?一定跟在您家绣的一样好。” 布和老翁看了一眼托娅夫人,说道:“这可不对了。刚认识,就要带东西走,若找不着你们了,托娅夫人跟谁要去?” 我一时语塞,莲蓬只陪笑嘟囔道:“您看我们像这种人嘛……” 托娅夫人没有说话,我知道自己于情于理都不该提这要求,可眼下并没有两全的好法子,情急之下便提议道:“这样的确不妥,可我们也实在有苦衷。若夫人不放心,我可将身上最值钱的绞丝双兔首金镯子交给您,待交付绣品后再拿回来,夫人看这样是否合适?” 这镯子是及笄那年付娘特意央宫中的金匠所制,我因喜那兔子做的玲珑可爱,故而经常戴在身上,原本以为将来会送给孩子,哪想今日拿来做了抵押。 托娅夫人咳嗽一声,对布和老翁道:“其实,我那天见到这孩子就觉得面善,再加上她手艺又好,当真是喜欢。” 说着,又转头对我道:“你既这么诚心,我也不是多疑的人。镯子就先留在我这,待你做完绣活,一定完好无缺的奉还。” 我将镯子褪下来 分卷阅读43 ,用帕子包好,递到她手上。 托娅夫人接过去,盯着上面摇头摆尾的金鱼笑道:“不愧是姑苏的绣娘,帕子都这样精致。我今日恰好带了一包帕子,你先替我绣了吧。不拘什么图案,只要喜庆吉祥便好。” 我点点头,只听托娅夫人又道:“家里还有先前备的大红绸缎,我想用来做床帐,明日一齐送来,你先看看绣什么图案好。” 末了,托娅夫人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香囊,说道:“这是预付的酬金,你们先收了,剩下的以后再给。” 我示意莲蓬接了,又道一声多谢。 那布和老翁一路上眯着眼睛,仿佛睡着一般,再没有说一句话。 我留意着马车走过的路线,眼看到了离偏殿较近的路口,便说:“我们快到了,不如就在这里下车,这样夫人也可以快些回家休息。” 托娅夫人看了布和老翁一眼,说道:“也好,老翁都快睡着了,你们就先下吧。” 说罢,又问:“那你们住在何处?明日我好差人把床帐和线送到你家。” 我愣住了,莲蓬也急得抓耳挠腮,这时布和老翁说话了:“我家就在后面的巷子,门口有颗大银杏树,你明日去那里取可好?” 我心里愈加忐忑不安,莲蓬却道:“好呀,明日我替姐姐去取。” 托娅夫人和老翁皆不再言语,我和莲蓬就此别过,顶着风雪下了马车。 就在此时,不知哪里来的一匹马,飞快地从我们旁边跑过去,溅了我们一身脏。莲蓬气得不行,回头一看,那人和马早就消失在后面的巷子里了。 刚才,在托娅夫人和布和老翁的连环追问下,我惊得出了一身虚汗,此刻仍未缓过神来,哪有心情管身上的衣服,只想拽着骂骂咧咧的莲蓬赶快回去。 第27章 故人 这一日,天气晴好,莲蓬起来后不知到哪里去玩了,我趁着光线好,一早便潜心刺绣,好让托娅夫人早日制成这繁复的床帐。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盆里的炭火偶尔发出嗞啦的声音,穿针走线之际,我想起那日的小心,不由得嘲笑自己胆小。 自从上次回来,莲蓬已去了布和老翁家里几次,除了取送绣活,还征用了人家大门口的水井,甚至经常带好些吃食回来,故而对这个老汉赞不绝口。 至于托娅夫人,她有空的时候会约我们去八仙楼吃饭,聊聊刺绣之类的,亦是和蔼可亲,没半分骄矜之意。 恍惚间,我仿佛重回大周,再次过上了安稳静好的日子,虽然少了亲人在侧,倒是更加踏实和自在。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宸妃的模样总会不经意地从眼前晃过。不知道她如今过得怎样?皇帝是否护她如初?她必定挂念着我,可我也成了一起欺她的同谋,将她隔离于残酷的真相之外。 虽说我们是在保护她,可她是否愿意被蒙着双眼?我纠结在其中,愈想愈烦,只好安慰自己凡事有命,多想无益。 我绣了半天,眼睛有些发涩,便停下来转转脖子。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恰好落在这副帐幔上,大红的绸缎被照的愈加鲜艳,金色的凤凰收敛翅膀,隐在大朵的牡丹中,显得富丽华贵。 托娅夫人似是为儿子大婚准备这些的东西,可为什么不是新娘那边缝制呢?我稍稍有些疑问,但转念一想,北凉与中原相隔甚远,风俗自然不同,于是也就丢开了。 我嘴里有些口渴,可壶里只有羊奶,思量着已三日出恭不畅,只好又放下了。若有些茶饼就好了……这东西比奶解渴,还能提神,可惜付娘备的那些龙凤团饼全被抢了。 我正不自在,却听莲蓬咋咋呼呼地回来了:“公主,今日不用做饭了。布和老翁家来贵客,乌玛婆婆亲自下厨,做了好吃的手抓饭和烤羊腿。” 乌玛婆婆是布和老翁的妻子,前一阵子貌似去亲戚家帮忙照看牛羊,这几日才回来。她大约是个顶能干的女人,烧的一手好饭,莲蓬恨不得天天去蹭饭才好。 我望着她手里的东西,揉着肚子直叹气:“没有新鲜蔬果吗?我都好几天没那个了……” 莲蓬才将吃食放好,听我这般说,连忙道:“那可不得了。估计跟您整日坐着不动有关。这样,今天难得天气好,咱出去买点新鲜果子,顺便走走路,就好了。” 我看看那帐幔,还有半日差不多就好了,又有些犹豫,莲蓬便一力将我拉出门,说道:“我这些天送东西过去,连布和老翁都说快,估计那托娅夫人也不急在这一时。咱们还是先出去逛逛吧。” 这些日子,大雪不断,路上积雪深厚,我和莲蓬走走歇歇,好容易才到了八仙楼那条街上。可今日不知怎么了,一个卖果子的小贩都没看见。 我正纳闷呢,只见迎面走来一个人,直奔莲蓬笑道:“我说莲蓬姑娘,多日不见,今天终于出来走走了。” 我只觉得这人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便望望莲蓬,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查干老板,没想到您还记着我哪。” 我 分卷阅读44 终于想起来,他是那日替我们指路的绸缎铺老板,但怎么跟莲蓬这么熟? 查干老板笑道:“我怎能不记着你?你让我卖的那帕子和香囊,我可是替你卖了高价,自己也得了好处。可你得多拿些来呀!就两样东西,价钱再好,也发不了财。” 我听得一头雾水,莲蓬早急了,敷衍道:“现在没有呢,以后有了,一定托您卖。”说罢,拉着我就跑了。 等瞧不见查干老板了,我气喘吁吁地说道:“说吧,怎么回事?” 莲蓬挠挠头,说道:“还不是给巴掌柜闹的。他给我们那么少的工钱,我瞧着不够吃饭的,就另寻出路,拿您送我的帕子和香囊,寄到查干老板那里去卖。谁知道,他才卖出去,托娅夫人这个大主顾就来了。我本来想把东西追回来,可他又不说卖给谁了,只给了我钱,还叫我再拿东西过去。咱有了托娅夫人,我手里也没绣品,谁还理他呀!可他倒好,巴巴地还记着这件事儿,见面就跟我要东西……” 莲蓬手里的香囊是我离宫前送她的,跟丢的那条玉兔拜月帕子一样,是及笄那年中秋绣的。这下好,全都丢了。 莲蓬知道我不开心,小声道歉道:“这次是没办法,以后我就是饿死,也不会拿去换钱了。” 我知道那时的艰难,如何好怪她,便说:“也没什么,等得了闲,再绣一个给你。” 说罢,恰好看见一个小贩提篮而过,赶忙喊住,那人伸手揭开篮上的花布,笑着说道:“香橙、脆梨、鲜葡萄,脆梅、冬桃、大香瓜,都是才从冰窖里取出来的上等好货,姑娘们看看喜欢什么?” 这些鲜果虽看起来个头不大,可在这寒冷的冬天必然十分昂贵,除非是达官贵人,否则一般人可吃不起。 那小贩看我们犹豫,果然说道:“这些货难得能拿到,我看姑娘们面善,才揭开给你们看看,否则就直接送到八仙楼,等有钱的主来点了。这会子刚开张,我也不跟你们瞎要价,就十个钱一个,随便挑。” 莲蓬砸砸嘴,说道:“你这果子够新鲜,可个头不大,达官贵人们未必能看上。叫我说,你直接给个实在价,我们带几个尝尝,你看怎么样?” 小贩脾气倒好,仍耐心地说道:“不瞒您说,今天能拿到新鲜果子就不错了。那些大的、好的,不是在王宫里,就是在必勒格老爷,咱们平头百姓是见不着了。” 莲蓬不买账,打算跟他软磨硬泡,不想那人却一面将果子装起来,一面说道:“不好意思,这果子十个钱一个,少一分也不行。您要不愿意,我就去八仙楼了,说不定还能卖的更高。” 我有些焦急,心说手上不是有钱嘛,就买两三个尝尝也行呀,正要拦住那小贩,却听一个声音道:“这篮果子我们要了。” 这种只拿东西不管钱的气势,康乐的夫君以前也有过,据说是为了打动我们高傲的公主,不惜下血本,抢走了赵家公子看上的白玉莲瓣纹碗,送与她做寿礼,只可惜,被淑太妃的猫给打了。 不知为何,小小的一篮果子竟让我想起这段往事。 回忆之际,我倒是更疑惑,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想吃果子……回头一望,只见这人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倒是十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正愣神呢,却听莲蓬喊道:“安副将……将军……”我猛然想起来,这是那天晚上救我们的将军!安副将正跟在他的后面! 我傻傻地望着他,他亦盯着我,面上没有一点那日的不自在。我倒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地向他施礼,说一声:“这么巧,原来是恩公。” 他微微颔首,回道:“不想竟在这里碰到你们。” 安副将已付好了钱,举着篮子道:“莲蓬姑娘,我先替你拎着,待会分开时你再自己拎。” 将军转头看了他一眼道:“待会儿你直接送到她们的住处。”什么?这果子是买给我们的。 我实在不好意思再要他们的东西,便对将军道:“不必,我们今日带了钱,足够买果子了。”说毕,又对莲蓬道:“快拿钱给安副将!” 莲蓬满脸堆笑,慌慌张张地左翻又翻,也找不出钱来。我急得满脸通红,心说出门时明明看见莲蓬把钱袋子塞进袖子里了,这会子怎么偏偏找不出来了呢,却听将军道:“不必了。” 安副将也凑过来道:“两位姑娘,不必啦。就几个果子,我请不起,将军也请得起,何必这么客气。” 这安副将今日不知怎么了,满脸热情,莲蓬见状自然开心无比,早住了手,直对着他们嘘寒问暖。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一再道谢。然而,道完谢,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回头看看,安副将和莲蓬跟我们完全两样,恰似多年的相熟一般,站在旁边相谈甚欢,理也不理我们二人。 我愈发不自在,只得硬着头皮道:“将军今日出来闲逛,还是有事路过?” 问毕,便祷告说你们最好有事路过,这样我们就能赶快走了。 他淡淡地答道:“有事路过,不过已经办完了。” 分卷阅读45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有事没办完呢。正要说话,却听将军道:“你们要去哪里?我送你们过去。” 我一时发懵,本想说要去绸缎铺,到嘴却成了:“出来转转的,就要回偏殿了。”他点点头,作势就要送我们回去。 此刻已快到正午了,太阳羞答答地挂在天上,好像在看热闹一般。莲蓬和安副将也不知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熟络,仿佛攒了一百年的话,仍跟在后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我和将军在前面并排而行,嘿然无语,如同在油锅里煎一般难熬。我本来就走的慢,想借此落在后面,可他为了就我,把步子压的极缓。 我愈发着急,一分神,竟滑倒了。人跌地生疼,也不上尴尬了,只得抓着他的手慢慢爬起来。他的手掌宽大、厚重,极为暖和,我突然间就脸红了。 他以为我因跌跤而尴尬,笑说:“我小时候跟你一样,一走雪地就跌跤,后来走的多了,才琢磨出门道!” 我想象不出他跌跤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他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去望向远处。 据宸妃说,西域人没有许多的繁文缛节,更看不上中原的那些规矩,我若是在他们面前扭扭捏捏,惺惺作态,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想到这里,我放松许多,主动问道:“时至今日,还不知道将军名讳,请问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他顿了一下,答道:“我姓叶,单名一个猛字。”叶将军……这身板看上去可一点也不像单薄的叶子,更像一颗结实的大树…… 我如是想着,便笑道:“那以后我就称呼您叶将军了!”他也笑了,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聊了几句家常,他忽然问道:“听说你们最近过得有些艰难?” 我想起那日在八仙楼听到的话,不禁感叹大周公主的境况还真不是秘密,已到了尽人皆知的地步。 他停下来,温柔地望着我宽慰道:“会好起来的。” 我不解何意,笑着答道:“的确如此,如今比起先前已好多了。” 这时候,莲蓬跑过来说道:“姐姐,你看那边有僧侣在施舍腊八粥,要不要过去吃一碗?” 今天是腊八节?怪不得诗人说:人在光阴似箭流,原来日子过得这样快,不知不觉又到一年年尾了。若是以往,付娘定会亲自挑选各色干果熬粥,可今时不比往日,能有一口吃的已经不错了。 想到此处,我对莲蓬点点头,又看看叶子将军:“不知叶将军和安副将喜不喜欢……”话未落音,他已点头说好,跟着我们朝施粥的方向走了过去。 僧人的腊八粥东西不多,但熬地极烂,软糯的米粒吸饱了果味,更觉得香甜可口,热乎乎地喝下去,浑身舒坦极了。 不知道是不是粥香飘荡的缘故,喝粥的人越来越多,乱哄哄挤成一团。 我和莲蓬三下两下吃完粥,起身欲走,才发现人多难行,差点给挤到了。叶子将军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丢下尚未吃完的粥,跟安副将一起帮忙引导人群。 我和莲蓬站在边上,一点也帮不上忙,刚想打个招呼先走一步,却见一个衣衫破烂的小童眼巴巴盯着果篮,直咽口水。莲蓬悄悄拿了一个梨子给他,说道:“自己吃,不要给别人看见!” 不料,那小童拿着梨子到父母面前邀功,指着我们说要到了梨子。其他孩子见了,也纷纷过来要果子吃。 莲蓬有些为难,我拿两个果子分出去,说道:“我们有粥有饼充饥,果子吃不吃倒也罢了,不如散与这些孩子,多行善举。” 说罢,看他们争抢,又道:“人多果子少,一人一个尝尝罢。”不一会儿,便将这篮果子全都散出去了。 分果子的时候,吃粥的人已慢慢排起队来。叶子将军见状,面色有所缓和,低头同安副将耳语了几句,方才对我们道:“快到晌午了,先送你们回去罢。” 我瞧着他那模样,知他在为难民之事烦恼,便劝慰道:“今年天灾泛滥,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喝粥的人也多。待休养生息几年,一定会好起来。” 他礼貌地冲我笑笑,我又道:“想当初,汉朝初建,连刘邦都只能坐牛车出行,后来不过几十年,文治武功,繁荣昌盛。北凉虽然也经历了战乱和天灾,可与中原不同,人少地广,又偏牧业、少农耕,且地势优越,连着西域和大周,想要恢复,估计更快。只是,朝廷除了轻徭薄赋,还得……” 我顿了顿,没有接着说下去。大周不喜女子讨论政事,后宫更是如此。我从小被教导要守拙藏愚,即便人后,也从未议论过朝廷之事。今日一时忘了这些教导,嘴快说出了心中所想,却不知叶子将军如何反应。 他不料我住语不言,期待地望了我一眼,看样是想继续听下去。 我正欲再言,却见一位红衣少女迈着欢快的步子向叶子将军跑来,脆生生地喊道:“姐夫,我和乌玛婆婆等你好久了,怎么才回来?” 姐夫?叶子将军果然早已成亲了。不过,乌玛婆婆怎么也跟他们一家人?我满脑子疑问,可叶子将军 分卷阅读46 只说:“烦你们久等。” 少女不好发作,走到安副将面前,冲着他道:“安周,你怎么不提醒姐夫,让他回来那么迟!” 安副将被人一训,有些抹不开脸,忙说:“塔娜,将军今日有事,才回来地迟了,可不能怪我!” 塔娜更加不开心了,撇嘴道:“什么事这么重要,非要在生日这天做,其他时候难道就做不了吗?” 原来今天是叶子将军的生辰,估计家里人已经等得急了,才派小姨子来找姐夫。 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道:“不知今日是将军的生辰,多有叨扰。我们也快到了,无需再相送,自己回去就行了。另外,我们没有预备贺礼,只好空祝将军生辰吉乐。” 叶子将军道一声“多谢,”我和莲蓬施礼而去。转过巷子,只听那脆生生的声音道:“安周,她们是什么人?干嘛神神秘秘的……” 第28章 日子 傍晚时分,我终于出恭顺畅了,可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堵得慌。磨磨蹭蹭拿起针线,好容易才绣出手指宽的东西。 莲蓬不知从哪搞来一株腊梅,到处找花瓶,说要插起来。我看那花已枯了一半,愈发没好气,说道:“东西都给人抢了,到哪里去找花瓶?再说了,这花都枯了,又干又丑,插起来做什么?” 莲蓬不知我为何发火,小心说道:“才半枯,还有香气呢,扔了怪可惜的。” 我丢了针线,撅撅嘴道:“那你别放在我跟前,我可不想看见它!”说罢,起身去倒水,再不想理她。 莲蓬不找花瓶了,摸摸自己的肚子,又看看我的肚子,纳闷道:“听说这里的人煮粥会放□□,不知道是公主吃了,还是我吃了?” 我先是一惊,不由得放下水壶,去摸肚子,复又觉察上当了,便生气地斥道:“别瞎扯!” 莲蓬笑了,说道:“您要是没吃□□,哪来那么大火气?中午的手抓饭也不吃,下午又不同我说话,女人的心思可真是太难懂了……” 我想起今日路上的情形,越发不爽,阴阳怪气地说道:“□□是给我吃了,那手抓饭里的迷药还给你吃了呢!” 这下轮到莲蓬不解了。她倒一杯水,递到我手上,问道:“公主,您这谜语更难,我是一点也猜不透……” 我一口气喝下水,愤愤道:“哼,你跟那安副将如何这般熟络了,一路上只顾着跟他说话,都不来牵我一下,害我摔了一跤!” 莲蓬扑哧一声乐了,笑道:“您旁边不是有那叶将军吗?”嘿,这人还有理了。我瞪了她一眼,气闷闷地坐回绣架前,再不说话。 莲蓬自己也喝口水,凑过来说道:“我这不是觉得安副将今天有点反常嘛。您想想看,他见到我们,那般热情,跟那天夜里比,简直换了一张脸。” 我仔细一想,好像的确如此。莲蓬见状,接着道:“我想这其中肯定有事,就打算从他嘴里套点话出来。可这人嘴倒紧,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后来,你们在前,我们在后,我费了老鼻子,左绕右绕,他才透露出一点消息。什么带错信儿了,惹得将军生气,正担心挨罚,看我们好好的,就罢了。” 这是哪里跟哪里,我听得一头雾水,便皱着眉头道:“你跟他说了半日,就得了这点儿没头没脑的消息?” 莲蓬放回水杯,摇摇头道:“不止,岱钦将军和回鹘公主摆回门宴,大汗带着可敦去突厥给老可汗拜寿,云夫人回来跟自己的老爹团聚,这些人的近况我也打听到了。” 我呆坐在那里,没有言语。可敦不在这里为难我便够了,管其他人干什么呢?当下的生活不易,可也不难。我只要安安静静地装孙子,做绣活赚银子,不饿死自己和莲蓬就行了。 第二日一早,莲蓬出门买吃食,只见门上挂着满满一篮蔬果,什么波斯菜、梨子、葡萄、柑橘,又大又新鲜,比昨日那小贩的东西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莲蓬高兴地直嚷嚷,我却笑不出来,这东西估计是叶子将军送来的。可他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我左思右想,打算叫莲蓬送回去。 这丫头却不同意,劝道:“我的好公主,就一篮子菜,有什么好还的?您若这样夹生,大家以后还怎么做朋友?” 我叹口气,说道:“人家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虽不是寡妇,可天天守活寡,处境比寡妇还不如,只怕传出去了,被人造谣生事,叫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呸呸呸,寡妇来寡妇去,这些粗俗的话我如今怎么张嘴就来,莫非跟莲蓬待久了,给她传染了? 莲蓬果然乐了,掰一颗橘子塞到我嘴里,说道:“您这绕口令说的可真溜,不去说书可惜了。不过,我看这叶将军是个实在人,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他想帮咱,无非是心善,看不惯那可敦这么欺负咱们。” 这倒不假。我们虽说吃了不少苦头,可也碰到了不少善心人。叶子将军更有救命之恩,是最难得的一人。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老觉得不自在?莫非忌惮他的将军身份? 莲蓬看我犹豫, 分卷阅读47 又道:“不过是恰好帮了我们一两次而已,哪里就承受不起了呢?再说,等到年节下,咱手里有钱了,回他些礼物,还了这人情不就得了。” 我想她跟着我吃尽苦头,不得不违心地点点头。 这日午后,我不知怎的,总觉得心中无限惆怅。绣了半日,才将剩下的牡丹补全。红绸金线……这人间富贵花即便挪到针线上,亦丝毫不减雍容华丽之姿色。 可惜的是,多少深闺之人多少个日夜里都等不到自己的良人,只能孤独地守着它入睡,但愿这帐幔的主人能与自己心爱之人相拥入眠。 第二日一早,莲蓬兴冲冲出去取水,却不知为何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说道:“这乌玛婆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布和老翁吵架了,见了我,脸拉的跟驴脸一般长,恨不得赶走才好,全不似前几天那般客气……” 我没有见过乌玛婆婆,只听莲蓬说是个热心肠,今日为何如此? 不过,人心本就善变,何况我们与她并不相熟。想到这里,我安慰莲蓬道:“估计她今日心情不好罢。不过,我们以后少去为妙。每日取完水就回来,不到人家里去搅扰。取送绣品,只在约好的日子去就行了,顺便给人送些东西,不要失了礼。” 莲蓬貌似觉得我想多了,可也没有反驳。 过了两日,乌玛婆婆好像又跟着塔娜去牧场了,家里只剩下布和老翁。莲蓬好了伤疤忘了疼,整日去骗吃骗喝,还陪着老人家喝酒,把这老汉哄得开开心心。周围重归于静,我整日安安稳稳地做女红,倒也没什么烦心事。 这一日,莲蓬从布和老翁家里回来,兴奋地说托娅夫人叫我们明日去八仙楼一聚。自上次出去买果子,我俩已窝在偏殿里几日没动弹,不料正想着出去走走,邀约就来了。 第二日,我俩早早地梳洗打扮,一路直奔八仙楼。因为来过几回,如今已算熟客,店内的伙计直接将我们引到二楼包厢。托娅夫人早就到了,面前还堆着些书册,不知道是干嘛用的。 说实话,托娅夫人通身一副大家气派,不但举止温柔可亲,笑起来尤其动人,每每与之交谈,都自在有趣。 她见我们来了,收了书册,指着桌上的碗道:“莲蓬,今日我叫厨子特别做了些栗粥,待会还有热腾腾的羊肉饼,想不想吃?” 莲蓬拍手笑道:“好呀好呀,我最喜欢跟夫人吃饭了。一听夫人约我们,昨儿下午就没吃东西了,就等着您这顿呢。”我笑得不行,莲蓬早抓了些枣圈和柿饼来吃。 说笑间,我想起帐幔绣好了,便打开来与托娅夫人瞧。 看到牡丹时,她不禁点点头,笑道:“我就知道没找错人。” 比起牡丹,我自认凤凰绣的更具神采,故而指给她看。不料,她突然变了脸色,落下几滴泪来。 我和莲蓬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掏出帕子拭掉眼泪,连连道歉:“我看到这凤凰,一时想起自己早已去世的姐姐,忍不住有些难过……让你们见笑了。” 我不知她还有这般伤心之事,搀着她的胳膊感叹道:“我也有一个姐姐,比我好上许多,可惜年幼夭折,害的阿娘一直想她,甚至把我当成她……” 托娅夫人无奈地叹道:“有时候,去了反而比留下好,什么都不用管,只好好地享受供奉就行。” 她越说越难过,在旁大吃的莲蓬听不下去,忙劝道:“咱活着的开开心心,过得好了,那躺着的才能安心哪。托娅夫人,您别听我姐姐的,她向来不会劝人,你不想哭,她给你说哭,你想哭两声,她叫你哭两天……” 托娅夫人听着莲蓬嘴贫,笑着叹一口气道:“还是你会说话,要不然我们两人只好越说越难过。” 说罢,她重新擦了脸,忽又想起什么来:“差点就忘了,我今日找你们来原是有正事的。是这样,我后天要跟着牧户们去牧场,你们愿不愿一起去看看?” 我没想到托娅夫人会提出这种请求,一时语塞,推脱道:“我家里怕是不肯……” 托娅夫人瞧着我那胆小瑟缩的模样,笑道:“你放心,虽说我的确能把你拐跑了,可凭烨娃跟你有交情,就算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会这么做。” 叶娃?莫非她说的是叶子将军?她们之间怎么也有关系?我心里这般猜疑,面上却不便表现出来。 托娅夫人估计瞧出了我的疑虑,伸手取了一个鲜橙道:“不瞒你说,我和叶将军的母亲是故交,从小看着他长大。那日他过生辰,我恰好也去了,才知道你们认识。” 原来如此,我不禁问道:“那布和老翁和乌玛婆婆……” 托娅夫人破开橙子,洒上些许细细的盐,说道:“乌玛婆婆是他的奶娘,与布和老翁一起将他带大。说起来,我和他们夫妇二人也是多年的交情了。” 叶子将军有没有告知托娅夫人我们的身份?而他们之间是否还有更多的渊源?我心里愈发没底,故而十分为难。更何况,如果被人发现我和莲蓬溜了,会不会生出事端来? 托娅夫人细细地吃完橙子,一面要水和豆 分卷阅读48 面净手,一面说道:“在这里,你信任叶将军几分,就可以信任我和布和老翁几分。这世上坏人的确不少,可好人也是难得的缘分。我想请你去,一来路上有人陪我说说话,二来你出身姑苏织工世家,可以趁此看看我们北凉的织品,与中原的相比有何优劣之处。” 说罢,托娅夫人解开肩上的披帛,递过来道:“这是牧户们织的羊毛披帛,虽不够精细,还扎手,披在身上倒暖和,要是织工的手艺再精进些,就更好了。” 我对织品懂得有限,但这种羊毛的披帛在中原并不常见。记忆中,幼时宫中流行此物,俱是丝、绫制成,披在身上轻盈飘逸而已,并不为取暖。不过,此地寒冷,羊毛披帛倒是更为实用。 托娅夫人见我不语,轻声叹息道:“即便这样的披帛,如今也难寻了。北凉这个地方,多灾多难,战乱从来没停过。再这样下去,别说织品,连牛羊也见不着了。如今好容易安定下来,却不知道那些流离失所的织工还在不在……” 我不曾经历过这些事,无法体会其中的痛苦,可见托娅夫人那般痛惜,心中不由得五味尘杂。 宸妃曾说,西凉的草原上有着世上最肥美的牛羊。不曾想,羊毛织物也这般好。若能去见识一下,自然极好。不过如此一来,绣活肯定要耽误,那工钱可怎么算? 想到这里,我犹疑地问道:“那些绣品……您不着急要了吗?” 托娅夫人不期我问这个,面色复又沉了下来,叹道:“不急了。小两口如今在外面,也不着急回来,新房又未盖好,家里暂时用不着我去布置了……” 莲蓬本来一直盯着我,恨不得替我做主说去了,可一听此话,登时想起赚钱的事儿,小心问道:“那绣品您还是要的,对吧?” 托娅夫人望望她殷切的脸,忘了家事,笑着逗她道:“你这个鬼丫头,难道我像那说话不算数的人?” 莲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那倒不会。只是,我这个人,您知道的,谨慎、谨慎。” 托娅夫人看看我,复又道:“蚕娘,你放心,我们俩的生意不在这一时,以后肯定长久着呢。”我刚才也担心来着,听她如是说,倒觉得自己多心,不由得笑了。 托娅夫人看天不早了,说道:“我这会子也饿了,咱们先吃饭吧。至于去牧场的事,你们回去想想。若想去,后日辰时在布和老翁家的岔路口等我。到时候,咱们一齐坐着牧户的马车去。” 说话间,羊肉暖锅和饼子已热腾腾地端上来,几个人闻着香气,食欲大振,便忙着吃饭了。 是夜,我想着托娅夫人的话,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莲蓬听见了,一下坐起来,点上蜡烛,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笑道:“公主,我猜您是打算去了?” 我的确早就动心了,可不甘心这样被她看穿,便没有言语。 莲蓬已忍了一下午没吱声,此刻倒也不着急劝我,只自顾自说道:“我看这里的女人比我们过得好,没那么多规矩,想往哪里跑,就往哪里跑。再说了,这里谁还在意我们,就算出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我打断她,说道:“去去去,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当出去云游了呗。” 莲蓬更兴奋了,说道:“公主,牧区风大,还只有毡房住,咱可得多备些衣服才行。” 唉,若是妆奁还在就好了,狐裘衣、银鼠袄、卧兔儿,要什么有什么。 我如是想着,困意就上来了,打着呵欠道:“买买买,你不是跟查干老板认识吗?明日就到他店里去买几身行头,若是能便宜些就更好了……” 莲蓬又嘟囔了几句,我已然半睡,什么也没听清。 第29章 牧场 第三日早上,托娅夫人的马车果然准时到了。 她看到我们大大小小的包袱,赶紧叫人帮忙拿到车上。不料,布和老翁从车里探出脑袋,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姑娘家,就是麻烦,去趟牧区还要带这么多东西!” 我笑笑不语,莲蓬却不买账,嚷嚷道:“我们就带几件衣服,有什么麻烦的。反倒是你们男人,又要吃烟,又要喝酒,才麻烦呢!”布和老翁给说的不言语了,托娅夫人和我反忍不住笑起来。 马车行地很快。不一会儿就出了凉州城,朝着远处的大山奔去。 托娅夫人显然很开心,叫人递进好些干果来吃,不料布和老翁还在生莲蓬的气,直说:“我老头子还是不吃了罢,省得又被人嫌弃!” 莲蓬假装不知,将剥好的核桃仁奉上,说道:“老翁待最好了,任谁嫌弃您,我们也不会。若是有人敢惹您生气,告诉我,我去教训她。” 布和老翁接了核桃仁,却道:“就你惹我生气!” 莲蓬哎呀一声,叹道:“看来我是该好好教训一下自己,不过您这么疼我,这么做岂不是惹您伤心,那我可不愿意!” 这一句话出来,惹得大家都笑了,连布和老翁都直说:“这伶牙俐齿,理儿都给你占了!” 说笑间,托娅夫人竟盯着我打 分卷阅读49 量起来。我先是莫名其妙,后想起自己今日穿的是查干老板店里的胡服。 这些日子,幸得碰到托娅夫人,除去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花费,竟然还剩下不少。 昨日趁天好,我便和莲蓬去查干老板的店里,买了些羊皮袄、暖耳、麂皮靴子。可笑那老板,一直对做生意念念不忘,临走还道什么互相照顾。 虽说身上这套绛红色的袄群不值什么钱,可当真漂亮,再配上莲蓬编的麻花辫,我看起来活脱脱一个西域姑娘。 托娅夫人很少见我换衣裳,估计觉得新鲜,此刻更是笑道:“蚕娘这身打扮倒俏丽,到了草原,估计要迷倒一片汉子。莲蓬你得看好你姐姐,别让人抢了当新娘去。” 我不期托娅夫人会开这样的玩笑,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莲蓬倒好,反而帮腔道:“那要看看这汉子好不好了。若是又会赚钱又会疼人,如何不肯?我正好吃两杯喜酒哩!” 我愈发不自在,不禁叱道:“这么多果子还塞不住一张嘴,就知道贫!” 莲蓬还要说话,布和老翁道:“莲蓬,你别光看蚕娘的热闹。到时候,连你也被抢去当新娘,我们刚好一次吃两人的酒!” 莲蓬又塞两颗葡萄干到嘴里,摇摇头道:“您老就别想这美事儿了,我这辈子不嫁人!” 我听不下去了,便掀开帘子,朝外望去。广阔的草原,白茫茫一片,唯有远处露出几株枯树。偶尔瞧见几个牧户,正赶着大群的牛羊和马匹放牧,那场面甚为壮观。 说笑间,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布和老翁拿了东西,道一声:“我先走了,咱们几天后见。” 说罢,又对托娅夫人道:“托娅夫人,这两个拖油瓶就有劳您了。” 莲蓬撅撅嘴,正要说话,布和老翁已跳下马车,跟着前来接他的人走了。 托娅夫人见我不解,说道:“布和老翁要去塔娜家帮忙。” 接着,又叹口气道:“塔娜家的男子都战死了,只剩一个整日喝酒的老父亲。虽说雇了不少佣人,可还是有亲戚帮衬着才更省心。前些日子,安周家里人和乌玛婆婆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这几日,布和老翁看着今年风雪大,不太放心,就想亲自去瞧瞧。” 我笑笑,没言语。 马车又走了半个时辰,外面远远地听到了放牧人吆喝的声音,只听赶车的人互相说道:“我们的牧群都走到这里了?出去才几天功夫,草吃的这样快!” 托娅夫人貌似知道这里的情况,并不多问,只说:“巴特,我们快到了?”巴特答了一声,叫同行人去帮忙放牧,自己赶车。 不一会儿,马车慢下来。我们掀开车帘,只见前面搭着好几座漂亮的毡房,周围筑着圆圆的围栏,装满了黑色的牛粪。两个女子正在晾晒羊皮,男孩们或学摔跤,或喂羊羔,看上去其乐融融。 托娅夫人很开心,笑着对我们道:“乌恩老翁家到了!” 乌恩老翁是托娅夫人的远方亲戚,专门负责管理她家的牧场。每年冬日,当乌恩老翁赶着马车到凉州城送完东西,托娅夫人就会跟着一起去牧场,看望所有的牧户。这几年,乌恩老翁年龄大了,不愿奔走,就由他儿子巴特替父亲进城。 马车停到毡房附近,乌恩老翁已带着刚才的两位女子立在那里迎接。我们一齐进了毡房,围着篝火落座,年长的女子早煮好了羊奶,一时忙不过来,就命身后的小女孩儿替大家倒奶。 这女孩儿长得眉清目秀,只是脸蛋红红的,看着有些粗糙。她羞怯怯地不肯上前,年长女子有些生气,伸手要打,莲蓬赶紧拦住,说道:“小事一桩,何必这么烦劳,我来给诸位倒就行了。” 托娅夫人把小女孩儿拉过来,让她坐到身旁,假意对年长女子嗔道:“我来了,琪琪格就是我的孙女,乌云你不许打她。” 乌云尴尬地笑道:“可不是咧,您一来,她就有靠山了,连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要靠后了!” 乌恩老翁看看我和莲蓬,不知道怎样称呼,托娅夫人连忙道:“她们是我的中原朋友,出身苏州织工世家,这次来是要看看我们草原上的织品。” 乌恩老翁听了,干瘪的眼睛放出亮光来,盯着我道:“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苏州来的织工……姑娘看起来年龄不大,不知是否知道李尚德?他当年可是名震姑苏的织工,我虽不才,也跟他学过几年织造,只是手艺,唉……” 李尚德出自姑苏的织造世家,人称“织女娘娘的大弟子”,极善缂丝和妆花工艺,所造之物皆为珍品,进贡给皇宫,用于缝制帝后的吉服。至于普通的嫔妃们,唯有在生日或庆典之时偶得些赏赐,亦极为爱惜。 在我十岁那年,所幸正赶上太皇太后六十大寿,故而得了一件雀羽妆花裙,母妃宝贝的不得了,只许我穿着参加宫中庆典。 可惜,李尚德天命之年便去世了,留下两个儿子,一个继承了他织工的衣钵,另一个则因精于刺绣被召进文绣院做了绣工。 托娅夫人不期乌恩老翁问及此人,怕我不知,想要岔开话题。我笑笑 分卷阅读50 ,对他说了些许往事,乌恩老翁竟泪水连连,对我的态度也愈加恭敬,说道:“只可惜,我们草原上的织品现在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我见他这般虔诚,心里亦充满感慨,托娅夫人忙道:“乌恩老翁,我们今日才过来,就先聊聊家常。有什么事儿,明天咱们再细聊。” 乌恩老翁擦掉泪水道:“您看我,估计是老糊涂了,一听说织造,就忘了其他事儿。” 说罢,向正在摆果子的乌云道:“儿媳妇,快给贵客们收拾毡房,让她们好好歇息歇息。” 乌云放好最后一碗酪干,说道:“好嘞。我们这正好有个毡房,本是给来救灾的军官备的,可人一直也没来,如今就给你们住了吧。”说罢,就带着琪琪格出去替我们收拾毡房了。 傍晚,乌恩家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听乌云说都是托娅夫人家的牧户。帐内篝火跳跃,早备好了酒肉,众人团团而坐,连小孩儿都来了。 托娅夫人坐在正中间,端着酒杯道:“今年大雪不断,天冷草料少,牛羊死的多。可我们没少多少牲口,这都多亏了你们。我托娅没什么好说的,只有先敬大家一杯。” 托娅夫人平时看上去跟我一般柔弱,此时却有一股豪杰之气,说的众人连连点头。 喝完酒,她又道:“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我知道大家日子难过,叫巴特多带了些粮食、铁器、布料。乌恩老翁都分好了,大家走的时候全拿回去。” 话未落音,帐内响起一阵阵叫好声。以前只听闻草原人生性豪放,喜饮酒,爱打斗,又能歌善舞,今日倒真见识了。可惜天冷夜长,我困得直打呵欠,便不等莲蓬那疯丫头,早早地回毡房睡下。 第二日,莲蓬因喝多了奶酒,头疼难耐,只好躺在床上睡觉。我便一人跟着托娅夫人去看乌恩老翁的织机。 来的路上,托娅夫人曾告诉我们,乌恩老翁一家本是凉州城里的织工世家。祖上曾去中原和波斯学过手艺,就连最难的缂织法、栽绒毯织法,也不在话下。只可惜,连年征战毁了家底,如今只能放牧为生。 乌恩老翁住的毡房比较宽大,里面只有简单的日常用品,大部分地方都给织机和织物占用了。我没有见过织机,只听母妃和付娘说过几回,故而觉得十分新鲜,可也能看出眼前这架过于简陋。 乌恩老翁倒没觉察出异常,自顾自道:“跟中原的没法比。我当年去苏州,看到那两层楼一样高的织机,给吓了一跳。” 我看织机旁挂着些披帛和手套,忍不住翻开来看。乌恩老翁见状又道:“如今没人、没钱、没织机,就只能弄些不成样子的小玩意儿,胡乱给他们用用。” 我拿一件象牙白的披帛在手上,发现跟托娅夫人的那件很像,估计都出自乌恩老翁之手。仔细摸摸,纹理均匀,松紧适中……能用如此简陋织机织出这般织物,可见他手艺了得。想到这里,我不禁为先前的浅薄而羞愧。 托娅夫人一直没言语,此时却道:“当下的确是千难万难,可总要搞起来,不然手艺在我们这断了,以后到那边也难见先人。” 乌恩老翁闻言摇头叹道:“这几年来,我一直有此想法,可……唉!” 托娅夫人见状说道:“此事重大,怎能叫你一人承担?若要重新集齐织户,开作坊做织物,自然要我和你齐心协力,一起操办。” 乌恩老翁激动无比,半日方道:“夫人若有此意,我乌恩万死不辞!” 他们二人又商量些找人、租房之事,我想着棱镜温泉一带门户已开,通往波斯的商路算是打通了,这事若能搞起来,必定惠泽许多人。 外面日头高了,托娅夫人有些口渴,便要回毡房歇息,乌恩老翁见我一直攥着那披帛,说道:“一点小东西,蚕娘若喜欢,随便拣。”我赶紧道谢,拿着这披帛和一双手套走了。 是夜,托娅夫人着了风,头疼不适,早早便睡下了。 我得了乌恩老翁的东西,想着在上面做些刺绣,也想回毡房。刚走出来,只听到一阵狼嚎声,不由得害怕。 琪琪格正拖着牛粪去毡房,见状停下来安慰道:“这狼离我们远呢。再说,就真来了,有我们这里的勇士在,也不用怕的。” 这两日,琪琪格跟在乌云后面忙前忙后,我都没见她停下来过,便点点头夸道:“嗯,你懂得真多。” 说罢,想起她昨日宴会上唱的歌,又夸道:“歌也唱地好听。” 乌云恰出来,插嘴道:“不行咧,都没有人来提亲。要是像塔娜一样,长的好,又会唱,提亲的人排着队来。” 叶子将军的小姨子原来这般受欢迎? 我看琪琪格低了头,有些不悦,赶紧圆场道:“她的确很美,可……” 不料乌云嘴快,又道:“不过,她跟她姐姐丽娜比,还差一点。那女孩儿,才是我们草原第一美女……” 琪琪格听不下去了,拉拉乌云道:“阿妈,你不要讲了……” 这时,羊圈里有只羊叫起来,声音怪的很,呜呜咽咽,似是充满了痛苦 分卷阅读51 。一个孩子跑来喊乌云:“阿妈,羊要生了,你快来!”乌云丢下我们,急忙忙跑去羊圈了。 我看琪琪格有些闷闷不乐,想起乌云的话,有些不忍,便陪她说了一会儿话。 第二日一早,乌恩老翁起来看看天,说夜里会有暴风雪,非要骑马出去找织工。莲蓬这两天不知如何学会了骑马,兴冲冲地说要跟着去,不等我答言,便走了。 托娅夫人难过的紧,琪琪格和随行的侍女一起照料,倒用不上我。我无事可做,便拿出炭笔,随手画了几幅图样,想着在披帛和手套上做些刺绣。 傍晚的时候,乌恩老翁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好些面黄肌瘦的牧户,好像都是附近的灾民。人群多而杂,我便悄悄拉莲蓬回毡房,想要问个清楚。 这丫头咕咚咕咚灌了一碗水,喘着气道:“别提了,我们这一天织工没找到几个,难民倒是碰上不少,带的馕饼全给他们了。回来的时候,恰好遇上叶将军正在安置灾民,那么多人只有一点吃的,小孩子更是饿得嗷嗷直哭。乌恩老翁看不下去,跟将军说带一批人走,这不我们就回来了。” 我叹口气,将午饭剩下的馕饼拿给她,没有多言。 说话间,外面已乱作一团。 乌恩老翁想叫乌云点火煮肉,却瞧不见人影。巴特亦无法,打算先支帐篷,可大家直喊饿。 托娅夫人只得叫琪琪格先张罗,自己去找乌云。我帮着莲蓬给大家倒热水,心想着乌云那张铁青的脸,知道此事并不简单。 不一会,水用光了。我看莲蓬累得已直不起腰来,便自己去取水,路过乌云的毡房,只听托娅夫人劝道:“乌云,你不必担心,这些人的用度,自然不会叫你们承担。” 乌云顿了一下,仍发作道:“夫人,您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哪能这样用呢?我小辈家的不好说什么,可阿爹这次真是太过了。” 托娅夫人没有多言,只说:“我知道你的难处,以后自然给你个说法。不过眼下,还得你出去张罗。” 乌云不好再使性子,出去忙活了。托娅夫人跟着出来,看到我在取水,叹口气道:“今年比我想的还糟,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我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希望这满天的乌云赶快消散,将大雪带到别的地方去吧。 第30章 疗伤1 《诗经》里说:“北风其凉,雨雪其雱……北风其喈,雨雪其霏……”在这广阔的草原上,人尚未感觉到风来,外面便已悄然飘起了雪花。 天蒙蒙亮的时候,毡房里的炉火早已熄灭,我瑟缩在被子里,冻得手脚冰凉。莲蓬依然鼾声如雷,可旁边的琪琪格却不见了。 昨晚人多帐篷少,还有好几个孕妇,乌云无法,便把琪琪格的毡房让了出去,叫她跟我们一起睡,估计这孩子有些认床,早早醒来出去了。 我不想躺在床上受冻,悄悄起来,向尚未熄灭的火堆里添了些牛粪。想着托娅夫人尚在病中,连日没什么胃口,我拿出从偏殿带来的粳米,熬上粥,又拿出乌恩老翁送我的披帛,做起了女红。 过了一会儿,吊子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粥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毡房。此刻,天已大亮,外面也有了动静,听起来比昨日的人还多。 我披起羊皮袄,出去一瞧,竟是叶子将军来了。几日不见,他清减了许多,面色也不如以前,见到我依然淡淡一笑,转身进了乌恩老翁的毡房。 叶子将军又带来些灾民,不过人群井然有序,忙而不乱。乌云已带人煮饭,巴特亦招呼着安置牛羊,乌恩老翁家比昨日还热闹。 我煮好了粥,却找不到托娅夫人,只好留下一些,把剩下的先分给跟琪琪格和孩子们了。这丫头忙了一早上,连口水都没顾上喝,端过米粥三口两口就吃掉了,还笑说:“真好喝!” 我顺便问了些昨夜的情况,才知道原来难民已有上百人,托娅夫人正和乌恩老翁他们商量如何安置的事宜。 我本想帮忙洗洗弄弄,可草原毕竟比不上偏殿,什么都不顺手,慌乱差点打坏了一对连年有余的白瓷碗,吓得琪琪格连声道:“蚕娘姐姐,要不你还是再去煮点粥给我们吃罢,这洗碗的事儿大家都能干,可谁也没你煮的粥好吃!” 我红了脸,嘴里说着好,就赶忙跑回毡房了。莲蓬已是起来了,正在大口吃粥,看我进来,说道:“公主,我今日接着去帮忙,您就自己照顾好自己……”我点点头,拿过吊子,又装了些米,开始煮粥。 过了半个时辰,我约摸托娅夫人忙完正事了,便将新煮的粥盛了一碗端过去。刚一掀帘子,只见叶子将军正□□上身坐着,旁边有个郎中模样的人在替他解绷带疗伤。 我红了脸,慌乱地差点把粥打翻了,低着头说声不好意思,就要冲出去,却听那郎中喊道:“来的正好,快帮忙倒水,给将军清洗伤口。” 我以为听错了,停下来“嗯”了一声,郎中不耐烦地催道:“别磨磨蹭蹭的,快点过来!” 叶子将军估计疼得厉害 分卷阅读52 ,咬着牙含混说不用,郎中却叫他别动。我赶忙把粥放下,慌慌张张地找到盆,硬着头皮倒了半盆水。 仔细一瞧,叶子将军的左肩上有个手掌宽的伤口,肉皮都翻出来了,血流不止。他显然受过很多次伤,虽然疼,面上还竭力保持镇定。 郎中仔细查看了伤口,叹口气道:“昨夜没处理好,看来要用烙铁烫一下了。” 叶子将军点头说好,郎中转身吩咐我道:“你过来按着伤口,我去烫烙铁。”说罢,演示了一遍。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伤口,吓得直发抖,好容易过去拿起了绷带。叶子将军看我这副模样,忙道:“不要叫她过来,换别人来。” 郎中是个暴脾气,重新教了我一遍,说道:“这有什么,咱草原儿女,哪有那么怂的。”说罢,他拿起烙铁出去了。 我怕叶子将军血流得过多,死命按住,又怕他疼,随口胡诌道:“将军是不是很疼?我给你讲个故事,你仔细听着,就不疼了。话说很久以前,有只大老虎,长得威武雄壮,简直人见人怕。” “这一日,他出来觅食,抓了一只正在湖边喝水的兔子。兔子不想死,就哀求他放了自己。大老虎肚子也不太饿,又看这兔子圆滚滚的,可爱极了,就说不吃你也行,可我有什么好处呢?小兔子立马说我会打洞,会找好吃的菜,还会打水……老虎听了,就说那你每天帮我打水吧。” “就这样,兔子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替大老虎打水。一开始,大老虎只是觉得好玩,后来喝着喝着,才发现兔子原来很有趣,不仅对林子很熟,还认得许多动物……” 也不知道是叶子将军本就强悍,还是这个傻里傻气的故事还算吸引人,可脸色看上去好像真地好了一些。 还没诌完,郎中回来了,手里拿着通红的烙铁,我别过头去,不敢直视。 叶子将军估计看不下去了,忍痛说道:“你快出去。” 郎中一面擦拭干净伤口,一面吩咐道:“快扶住将军!” 叶子将军还要说话,我蹲下来,握着他的手道:“大老虎,一下就好了!” 嗞啦一声,郎中眼疾手快,已将烙铁放在伤口上,叶子将军痛的抽搐起来,我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郎中是个麻利人,转眼间已丢下烙铁,又敷些金疮药,两下三下就拿干净布将伤口包扎好了。 我连忙替叶子披上皮袄,郎中扶他趴到床上,冲我说道:“我看你也没什么事忙,不如你来照顾将军吧!” 叶子将军还想摆手,那郎中又道:“你就别逞强了,我看这姑娘挺细心,照顾你正合适!” 我替他盖好被子,郎中将我拉到毡房外,悄声说道:“将军劳累过度,又受了伤,得多调养才行。你千万看好他,多叫他休息,别急着操心救灾的事!” 说罢,又嘱咐道:“如果他开始发烧,就拿湿毛巾敷头,多喂水。” 那郎中见我仔细听着,方才放了心,说完就去救治其他灾民了。回到毡房,叶子将军已睡着了,看来他真是累了。 一直到傍晚,叶子将军都没有醒来。我就这样守着,顺便煮些粥,做点活计。 期间,托娅夫人和乌云来看了一回。乌云怕我劳累,喊琪琪格来替我。我也很想琪琪格留下,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不那么便宜,可这丫头死活不同意。 托娅夫人忙了一天,加之病未痊愈,难过的厉害,便拉着乌云道:“我难过地紧,今夜就在蚕娘的毡房里睡下,你得叫琪琪格来陪着我,可不能把她支走了。”说罢,拉着乌云出去了。 女人们煮好羊肉的时候,男人们也搭完了帐篷,大家饱餐一顿,渐渐地睡去了,只有北风一直呼号着不肯离开。 叶子沉沉地睡着,都不曾翻身,只露出半边脸,少了些凛冽的寒意,多了许多的温柔,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我坐在篝火旁,绣着披帛,累了就抬头看看他,倒也不觉得难熬。 夜半时分,我摸摸叶子的头,并没有发烧,便在旁边的毛毡上躺下了。 毛毡是琪琪格送来的,暖和舒适,一点也不比榻差。这丫头估计害怕我留她,过来的时候一言不发,丢下东西就走了,简直比兔子还快。 我躺在暖和的毛毡上,胡思乱想一会儿,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到有人唤我,说要喝水。我猛然惊醒,才发现叶子脸红的跟烙铁一般,头发上全是汗,伸手一摸,果然烫的厉害,便赶紧倒了一碗水。 可是,叶子还跟原来一般趴着,根本无法喝水。我试图叫醒他,这人却像烧地昏迷了一般,死活没动静,只吧唧着嘴哼哼。 无法,我只得跳到床上,将他扳过来。哪想叶子看起来瘦,身子却极沉,扳了半天,也没挪动一点。 我累得气喘吁吁,忽然想起安周来,心说他若在就好了,省得我在这里着急。我歇了一会儿,决定出去喊人,待要站起来,才发现动不了,原来叶子压住了我的裙边,无论如何都拽不开。 我急得要命,又不方便喊起 分卷阅读53 来,只得心一横,双手抱住他的肚子,使劲翻。叶子却仍如铁山一般,动也不动,我都快哭了,他忽然一翻身,连我也一起压倒了。 我躺在他身下,给压的喘不过气来,只好慢慢挪,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推开他钻出来。我看他龇牙咧嘴的模样,知道伤口疼的厉害,便先拿被子将受伤的地方垫好了,方才端过碗慢慢喂他喝水。 叶子估计渴极了,瞬间喝完一大碗水,好像还意犹未尽。我便又去倒了一碗,回来的时候,只听他嘴里嘟囔着什么,仔细听了听,竟是在说:“肚子,肚子,对不起。” 这是哪一出?莫非烧昏了,在说胡话?我且不管他,喂完水后将帕子拿出去冰了,再取回来敷在他额头上降温。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叶子才稍稍不那么烫了,而我已然支撑不住,竟趴在床边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然大亮,榻上的叶子却不见了。 我不知怎的躺在毛毡上,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子。可想到他昨晚烧得厉害,便顾不上这许多,赶紧爬起来,简单洗漱一下,匆匆出去了。 灾民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纷纷抱怨没有食物和草料,甚至说自己要死在外面了。我穿过人群,却找不见莲蓬,只听乌云在高声训斥一个伙计,嫌他不会干活,弄死了一头要分娩的绵羊。 我不好插言,正要走开,却见乌云倏地变了脸色,朝另一个人骂道:“你忙什么忙?哪日我死了,有你忙的!现在跑前跑后,弄东西给这些人吃,全是喂白眼狼!” 我转头一看,原来是琪琪格端了一盆羊肉去洗。她见母亲生气了,也不辩白,只低下头,悄悄走开了。 我跟上去,劝慰道:“你阿娘这几日累得狠了,心里有些不痛快,你别往心里去!” 琪琪格听了,顿时湿了眼眶,说道:“她总是这样,不顾人前人后,想骂我就骂我。这些人白吃白住还说话难听是不好,可他们也不过是对大汗他们不满。再说了,我们今日送出去的东西,托娅夫人将来必定会补偿,又有什么好小气的呢?” 说罢,又补充道:“老话说,环环相报。我们不收留他们,将来自己有事了,也必然不会有人收留我们。” 琪琪格虽然人前一副怯懦的模样,可眉眼中透着一股坚毅,叫人觉得不一般。如今看来,心地和见识的确很高,实属难得。 此时,乌恩老翁的毡房前一阵骚动,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担心叶子的安危,赶紧拉着琪琪格跑过去,只见众人团团围住叶子和托娅夫人,要他们给个说法。叶子不知道退烧没,但看上去比昨夜稍许好了一些,故而又露出那种威不可侵的神情,将众人震慑地都安静下来。 不知为什么,这种气场倒跟温玉有些像,可我并不怕他,反而觉得亲切。叶子朝众人望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知道大家的担心,但不必慌乱。大汗已去突厥借来了草料,这两日就到。必勒格老爷和云夫人也动员凉州城里的大户捐了不少粮食和布匹,应该明日就能到,我这里正要派人去接应。大家再挺挺,最困难的时候就要过去了!” 话未落音,人群里响起一片欢呼声。我和琪琪格互相望了一眼,亦高兴地说道:“太好了!” 第31章 疗伤2 叶子说完便进了乌恩老翁的毡房,我不好跟着去,只得回毡房,支起两个银吊子,煮起粥来。 因琪琪格说大家嫌粥寡淡,我今日便切了些羊肉碎,加进去同煮。刚忙活完,叶子掀开门帘进来了,我心中一阵欢喜,脱口问道:“回来了?要不要喝碗粥?” 不知为何,叶子似愣住了一半,傻傻地站在那里,并未答言。我有些担心,赶忙迎过去,只见他面色绯红,似又发烧了一般。 用手一试,额头果然烫地厉害。我不知如何是好,便劝道:“将军是不是难过地紧?不如先躺下来歇一会,等我去叫郎中过来,再仔细看看。” 叶子在榻上坐下,勉强说道:“不用,不用喊他过来。” “不用喊我?等你跟这里的狼一样自愈?”说话间,那郎中已自行进来了。 他试了一下叶子的额头,又仔细验看了肩上的伤,对我道:“看来得给换换药,有劳姑娘去乌恩老翁的毡房取一下我的褡裢。” 我急忙寻来,只见叶子肩上的绷带已解开,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郎中飞快地上完药,又替他包扎好,回头对着面如土灰的我说道:“他这个人平日里最爱逞强,如今又受了伤,还发着烧,最是不能受累。这两日,还劳姑娘多费心,好好照顾他。” 我认真地点点头,却见叶子斜着眼睛瞧着他,貌似并不领情。不过,郎中一点儿也不着意,嘱咐完便走了。 叶子歪着靠在榻上,脸色没那么红了,眼睛望着桌上的粥,也不言语。我不由得好笑,问道:“将军是不是饿了?要吃粥?” 叶子点点头,小心地看了我一眼,说道:“的确饿了,可肩膀疼得厉害,抬不了……” 我望着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笑道:“将军 分卷阅读54 如今伤病俱全,哪能自己吃东西呢?自然是我来喂你。” 说罢,将粥端过来,一勺勺吹好了,喂到叶子嘴边。他许是太乏了,抑或根本没有胃口,吃了好久才将一碗粥吃完。 自从听说救灾的粮食和草料快到了,众人便耐心等待,再无骚动。 如此一来,叶子倒闲下来,恰好躲在毡房里睡觉养伤。每当这时候,我便守在炭火旁,一面煮些吃食,一面绣披帛。 这一日,不知怎的,随身带的笔竟不见了。没了笔,如何将剩下的地方描上花样子?我一时着急,到处翻找,不料吵醒了榻上的叶子。 他环顾四周,说道:“这里有木炭,不如就用这个来画吧。”木炭倒是能上色,可跟石头一样粗笨,如何用来描花样子? 叶子似是猜透了我的心思,只笑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画好。” 叶子挑了一根柳木条,轻轻地在火上烤了半日,待颜色变黑,便放置一旁冷却。一时间,两人都没了事做,四目相对就有些尴尬。 叶子转身坐到桌边,拿起披帛笑道:“这披帛做的实用,绣的也可爱,你披在身上一定极美。” 我不期他这样说,冷不丁红了脸,说道:“这是送人的礼物呢。” 叶子有些失望,可旋即又道:“既是如此,那人知道要收到这礼物,定要高兴坏了。” 听他这般说,我知道功夫没有白费,亦有些开心,然嘴上却只道一声:“但愿如此。” 叶子看碳条冷了,便掏出腰间的弯刀开始削笔。我觉得这十分有趣,便靠在旁边观看。 “你上次说除了轻徭薄赋,还要做什么?”叶子修着笔,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我一时没回过神来,只道:“那故事是我瞎诌的……” “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说北凉恢复起来更快么?”叶子温柔地问道。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也是胡乱讲的而已,将军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我想听。”叶子一本正经地坚持道。 我不想他竟这么执拗,理理思绪,回道:“与波斯和大周通商,成为串起两地的绳结,不出几载,定积满财富。” 汉唐之时,因有丝绸之路,东西互市,此地简直成了人间富贵乡,只可惜后来战乱四起,断了这一条赫赫有名的财富之路。 叶子似若有所思,叹道:“的确如此,可通商的钱来的快,去的也快……” 我打断他,说道:“看来将军早想到了这一点,怎么会没有对策呢?只不过北凉不似大周,没有农耕,想要固本,并非易事。” 叶子貌似很开心,笑眯眯道:“除了多养牛羊,还要做什么?请姑娘多多指教!” 我佯装嗔怒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有了钱,先存粮食、布匹和铁器,再扶持匠人,当然也要重文教呀!” 这些事情连我都知道,别说大汗和那些贵族们了,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是几句话就能达成的? 想到这里,我便道:“我这个人,做事笨手笨脚,连自己的亲娘都看不下去,说的话也不过空口吹牛而已……” 叶子削下最后一刀,将炭笔递到我面前:“不妨,你只管说,我去做就行了!” 笔尖细如针,黑如墨,叶子的刀法竟这样好,只不知用起来怎样?我想去拿花样子,叶子却摆摆手,直接将披帛平铺在桌上,对我道:“不过石榴卷草纹而已,用什么样子!”说罢,拿起炭笔,仔细地画起来。 这炭笔虽是临时做的,可看上去并不比毛笔差,着色均匀,行走顺畅,须臾间便在叶子手中开出了美丽的花儿来。我虽不习画,可也能辨些好坏,知道叶子功力不浅。 叶子见我不语,抬头问道:“怎么样?” 我这才收回目光,笑着赞叹道:“当真是好极了!” 真没想到,叶子虽是行军打仗出身,却有着这样高的才艺。 他见我喜欢,亦十分高兴,便骄傲地允诺道:“你还要什么花样子?我这两日一齐替你画了。” 我来这里只为散心,并未多带东西,可又不想放过这高超的画手,便道:“不拘什么,将军捡拿手的来画就行了。” 接下来,叶子果然说到做到,每日睡饱便画花样子,足足画了十几张。我细细看去,每一幅都很好,尤其兔子和梅花,一个灵动,一个轻盈,似在哪里见过。 第三日,我正绣着披帛,外面忽来人报说运粮草的队伍快到了。叶子高兴坏了,丢下手中的炭笔,对那人道:“赶快安排人手接应!” 说罢,转身轻轻对我道:“蚕娘,我先出去一会儿,回来再替你画!”叶子那样小心,似是在征求我的同意一般。我笑着点点头,望着他兴奋地跑出了毡房。 很快的,外面响起各种说话声、笑声和呼喊声,都带着无比的喜悦,简直比前日凉州城送东西来还要热闹。 可不知为何,我虽也高兴,内心却带着些惆怅,仿佛并不舍得人们就这样离去。b 分卷阅读55 r   傍晚时分,外面比白天更加热闹,好像办起了篝火晚会。我丢下手中的披帛,兀自呆坐在毡房里,并不想出去。 过了一会儿,莲蓬风似地跑进来,嚷嚷道:“外面真是太热闹了,您怎么还躲在毡房里不出去?” 我不想正面回她,便勉强笑道:“我不是太饿,想躲在这里清静一会儿,你不用不管我,自己出去玩吧。”说罢,便要推她出去。莲蓬不知何故,只得悻悻地走了。 我叹一口气,又拾起了披帛。只剩两片卷草纹了,应该今晚就能绣完。 刚拈起针,却见琪琪格端了好些吃的进来,冲我笑道:“蚕娘姐姐,你一天没出来,我给你带点吃的。” 我点头道谢,她放下东西,却没有走,兀自坐下来,说道:“阿妈叫我今夜一定在众人面前唱歌跳舞……” 怪不得琪琪格今日换了一身宝蓝色的新衣,莫非乌云要借今夜的晚会替女儿选女婿?我料想她定然紧张,便宽慰道:“中原夸人歌声优美,叫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用在你身上,亦再合适不过,所以真不用担心呢。” 琪琪格低头道:“可是塔娜在……” 说罢,见我惊讶,又道:“乌玛和塔娜婆婆今日跟着安副将过来的……”原来如此,乌云口中别家的孩子来了,琪琪格自然压力无穷。 我望着她局促的模样,一时想起往昔的自己,不免感同身受,正要开口,却听琪琪格小声道:“蚕娘姐姐,你和莲蓬姐姐今晚能坐在我旁边吗?” 她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仿若受伤的小鹿,我自认无法拒绝,便点点头随她出去了。 外面比我想的还热闹。一干人或喝酒,或聊天,或歌,或舞,到处一片欢声笑语。 叶子坐在中间,正和托娅夫人、乌玛婆婆说着什么,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安周因运粮草回来,成了众人眼中的英雄,不断地与人举杯。塔娜坐在他身边,俨然盛装的草原公主,美艳夺目,真不知那传说中的姐姐该有多漂亮。 我挤在篝火旁,心不在焉地啜饮着奶茶,只觉得琪琪格悄悄拉紧了自己的手,原来是塔娜要舞蹈了。 这女孩儿果然名不虚传,时而似云中飞燕,时而似春日红花,众人无一不被吸引,看得极为专注。 一时舞毕,只听后面有人私语道:“听说塔娜和乌玛婆婆是来接将军的?不过,他明日走了,谁送我们回去?” 有人悄悄回道:“不用你操心哩,将军说今夜便会安排好。” 我饮尽杯中的奶茶,定定地望着琪琪格,心中浮出端敏的话,对她道:“她跳得确实好,可你也不差,只要尽力就好。” 等琪琪格跳完,我就回去,绣好披帛,转到了自己原来的毡房。 第二日一早,我一面熬粥,一面夸琪琪格跳得好,不料叶子进来了。 他似是熬了一夜,面色疲倦,眼睛浮肿,充满歉意地说道:“我见莲蓬出去了,知道你们已经起床,故而才进来的。” 琪琪格看着我俩,连忙道无事,又说乌云喊她,匆忙出去了。叶子见毡房里无人,走过来急切地说道:“蚕娘,我这两日有事,不能过来了,你……” 我望着他殷切的眼神,脑子里又装满了心事,强装笑意,言不由衷地打断他:“无妨,将军自去忙,不必管我们。” 说罢,又道:“自我来了北凉,处处受将军恩惠,却一直无以为报。如今,马上就到新年了,便绣了些小东西,送与将军和夫人,聊表心意。” 我将包好的披帛和手套,一并递到了他手上。叶子不期我有这般举动,一下愣住了,许久方缓缓道:“多谢!” 我心乱如麻,再也不敢看他,稍稍施礼,便飞快地走了。 第32章 欢梦1 母妃是个顶悲观的人,常常说什么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教导我为人处事要慎之又慎。不过,我如今倒觉得好事亦能成双。 那一日安周运来粮草后,就连天空也不再飘雪,久违的太阳终于照在了这片广袤的草原上。只不过,灾民渐渐被送回到自己家,周围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这一日,托娅夫人跟乌恩老翁又在谈论办织坊的事,想着怎么先弄个地方,找些愿意干的人手。我出了几个主意,皆不实用,不由得头疼,便出来散心。 此刻,暮色渐浓,天上的星子一颗颗亮了起来。乌云正跟一个妇人整理羊毛,两人贴面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笑着,不知在说些什么趣事。 看我过来,乌云收住笑容,捻着手里的羊毛,忽而问道:“蚕娘,你这几日怎么心事重重的?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我尴尬地笑笑,又摇摇头,没有言语。 乌云并没有理会,又问道:“蚕娘,做为一个外人,你觉得琪琪格那天跳得怎样?” 我不期她问这个,可心里想替琪琪格说好话,便道:“婉若游龙,翩若惊鸿,意思是说比天上的鸿雁和水中的游龙姿态都要美。” 乌云初有些茫然,听到后来,十分开心, 分卷阅读56 对旁边的妇人道:“我不说嘛,除了塔娜,也没有谁能比得上琪琪格。” 妇人有意恭维乌云,附和道:“那是。其实,塔娜也不用那么傲,要是她姐姐还活着,哪轮得着她出风头。” 什么?我惊得张大了嘴,语无伦次地问道:“将军夫人不在了?” 乌云只当我八卦,并未看出异常,随口答道:“一年前的事儿了,难产死的,听说将军难过的不行,到现在都不肯再娶,连什么云夫人说媒都拒了!” 说罢,叹口气,又道:“他心气那么高,又娶了一个绝世大美女,以后估计再难看上其他女人了……叫我说,娶媳妇是过日子,漂亮有什么用?我家琪琪格这样能干又老实的才好……” 她们还在说笑着,可我的心里却堵得难受。自己怎能这样鲁莽,什么都不知道就贸然送东西,怪不得叶子会露出那般表情,一定是勾起了过往的伤痛。 回想昔年,先帝失了最爱的贵妃,最忌别人提起与她有关的事儿。据付娘说,淑妃曾仗着圣宠,不以此为意,用贵妃最爱的百濯香熏衣,结果被冷落了半年。虽说叶子并非那般偏狭之人,可我无端戳了他的痛处,想来亦是难以弥补。 我心烦意乱,六神无主,一时不知该怎么办。突然,一阵冷风吹来,激地人打了一个冷颤,心也跟着清醒了。 有些人,本来就不是自己的;有些事,本来就不能左右。此时此刻,任谁心存这种烦恼,我却不可以。如此想着,一种深深的无助感袭满了全身,我不由得瘫坐在地上,任由眼泪大颗大颗地淌下来。 “蚕娘,你怎么了?”我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转身一瞧,是满脸惊讶的叶子。 他满面风尘,估计忙了一整天,此刻却没有半分敷衍,蹲下身来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半天方才止住泪水,呜咽道:“我……没事。” 他没有再问,只从袖口掏出一方帕子,我接过来擦掉眼泪,终恢复了平静,硬着头皮说道:“我不知道你的夫人已去世了,那天还送给你什么披帛,惹得你难过,真是很抱歉……” 叶子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妨的,你绣的那样好,她若活着,定会喜欢。” 他面上有些难过,似是想起了往昔。我不好再说什么,只道:“多谢将军不怪罪……” 叶子打断我,伸手将我拉起,说道:“蚕娘,你别老客气地叫我将军,就叫我叶子,好不好?”我心里一颤,先前筑起的墙轰然便塌了,顺从地点点头。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见叶子咧嘴笑道:“那手套上的老虎是你画的?凶地跟罗刹鬼一般,是不是用心画了很久才绣好的……” 他竟然嘲笑我!我顿时羞愤不已,攥着手中的帕子,转身低头不再理他,却发现这不是自己丢的那条玉兔拜月帕子吗? 叶子见我盯着帕子发呆,猛地抢过来,说道:“丢在我帐篷里的东西,就是我的!”说罢,慌慌地塞到革带里收好了。 我知道拿不回来了,红着脸道:“帕子可不能随便给人……” 叶子俯下身,笑眯眯道:“小姐,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好歹也算朋友,你就不能大方点儿……” 我盯着他,心说这人以往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今日怎么跟个无赖似的? 就在这时候,叶子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鸣叫声,我看看天,笑道:“你是不是没吃饭?我也快饿死了,咱回去吃东西吧?” 二人于是一起往毡房走,却见琪琪格跑过来,着急地冲我喊道:“蚕娘姐姐,莲蓬姐跟人打起来了!” 莲蓬跟这里的人一向和和气气,相处的极好,怎会出这种事?我着急跟琪琪格走,却见叶子也追上来,说道:“一起去看看!” 一路上,琪琪格支吾着说了原委。 原来乌恩家有个牧农平日吃酒赌博逛窑子,花光了钱就回来打老婆。他老婆过不下去了,想跟其他人私奔,结果被他撞见,又是一顿好打。 莲蓬今日恰喝了些酒,听见动静,顿时火冒三丈,要打抱不平。 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巴特和两个人正扯着一个醉酒的男人,叫他消停一会儿,莲蓬亦给人拉着,扯着嗓子高声叫骂道:“死男人,臭男人,除了赌博吃酒,什么都不干,老婆跟别人怎么了?天经地义!” 我上去拉开她,她丢开我的手,指着一圈人骂道:“你们男人都是些什么东西!娶来女人,要么给你们伺候一大家子,要么给你们传宗接代,要么给你们□□定国,你们呢?!要么动辄打骂,要么娶一堆狐媚子,要么送到冷宫生死由天!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凭什么有福你们享,有难我们当!” 我听不下去了,抱住她劝慰道:“姐姐来了,没事了……”她跪着趴在我肩上大哭起来,哭了好一会儿,才没动静了,原来是睡着了。 叶子早遣散了看热闹的人,想过来替我扶莲蓬回房,不期安周过来,一把抱起来,说道:“莲蓬才多重,还用两人扶!”说罢 分卷阅读57 ,径直送到了毡房里。 莲蓬虽说睡下了,可醉的够呛,又给人揍得鼻青脸肿,嘴里直哼哼唧唧地喊疼。 琪琪格帮我弄了些醒酒汤,却到处找不着草药,想来全给灾民们带走了。我喂莲蓬喝了汤,她稍微清醒些,不知又想起什么伤心事,直哭着喊娘和妹妹,叫人备感心酸。 莲蓬以前寄人篱下,必定吃过许多苦,可她甚少提起,从来都是乐呵呵的,就如偏殿梁间的燕子,叽叽喳喳地带走了我许多烦恼。 只不想她的心底竟也藏了许多伤心事,到底是我失察了……又过了一会儿,这丫头终沉沉睡去,没了声音。 我心里闷闷的,根本睡不着,便走出毡房散心。 这些天来,大雪不断,事情又多,都没好好瞧瞧这里的景色。如今天晴,才发现草原的夜幕这样美! 满天璀璨的星子挂在天上,仿佛在对着人笑。我一颗颗数过去,就像看到了熟悉的眼眸,付娘、端敏、康乐、宸妃……数着数着,心里不禁难过,眼泪就掉下来了。 正欲掏帕子,却发现有人恰递了一条过来,是叶子。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狐疑地盯着他。 叶子并不答话,只说:“草原上的星是不是极美?” 说罢,又指着南面的星空道:“这几颗星像不像一只害羞的兔子?” 我仰头望了半天,并没有看到什么兔子。他握起我的手,对着几颗隐隐闪烁的星比划起来:“这是耳朵……这是身子和尾巴……它正眯着眼睛睡觉呢……” 我扑哧一声笑了,说道:“这么看来倒是蛮像的,可它们一点也不亮,更别说显眼了。恐怕除了你,没有别人知道。” 叶子不以为意,仍盯着它们说道:“这本就是我的星,为什么要给别人知道?况且,它们不似别的星一般移动不定,只要你想看,永远就在那里。” 说罢,望着我道:“我现在告诉你了,它们也是你的星了。” 我不想他竟有这般细腻的心思,不禁为刚才的不屑而感到一丝羞愧,便郑重地回道:“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珍藏,放在这里。”说着,拍了拍心口的位置。 他仿佛很欣喜,眸子闪出平日里没有的光,比天上最明亮的星还要好看。 叶子忽想起什么,将手中的披风递过来,笑道:“差点忘了,我知道有个地方有草药,要不要去弄一些回来,替莲蓬疗伤?” 我以为药就在附近,逞强点头答应了,不想叶子拉着我悄悄来到了马厩。 我怯怯地望着那些马儿,摇摇头说:“我不敢骑!我害怕马!” 他见我一副胆小的模样,笑笑说:“没事儿,我们骑一匹马!” 我仍摇摇头,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叶子也不说什么,将马牵出来,伸手要搀我。我只往后退,不期脚下绊了什么东西,身子往后一张,就要倒下。 就在这一瞬间,叶子忽地将我捞住,打横一抱,翻身上了马。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人就坐到了马鞍上,叶子坐在后面,身子轻轻地贴着我,手从腰下环过来,稍微一拽缰绳,那马就跑出去了。 夜风刺骨,嗖嗖地吹过我的头发和衣阕,人冻得都快僵了,可不知为何,脸却滚烫,心也跳地很快,竟然都忘了害怕。 “那个地方远吗?”我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迷茫地问道。 “很近,就在下面的山谷里。”叶子轻轻地答道,那声音明明从头顶传来,却如梦一般空灵和遥远。 我不由得一颤,缩了缩身子,他跟着抱紧了些,好像很怕我掉下去一般。“这样还怕吗?” “不怕,一点儿也不怕了”我似喝醉了一般,痴痴地说道。 马儿不知道跑了多久,终是到了那个山谷。过了好一会儿,我还没回过神来,叶子什么也没说,抱着我跳下了马。 周围黑不隆咚的,他从革带里掏出火折子点上火把,拉着我走到一个满是石头的坡子前。我只觉得并无甚特别之处,却见叶子把火把递过来,自己弯下腰来,轻轻一提,便移走了面前的石头,原来有个小洞口。 “这是打仗时藏药的地方,很少有人知道。”他一面解释,一面掏出一个木箱,从里面捡出红花油、吊筋药、跌打丸等几样药,又问道:“够吗?” 我点点头,他从革带里掏出一个葫芦香囊,将东西装进去。火光微弱,可这香囊怎看着这般熟悉?我凑近了仔细一瞧,原来是给莲蓬的那个玉兔香囊,不是被查干老板卖了吗?怎会在叶子的手里? 我撅起嘴巴,质问道:“这是我的香囊,怎么也到你手里了?”叶子见露馅了,赶忙护住,说道:“这可是布和老翁送我的生日贺礼!” 说罢,紧张地往后退退,生怕我来抢。 说实话,我的确很想抢,可叶子那么壮,强抢无疑鸡蛋撞石头,一点胜算也没有。想到这里,我撇撇嘴,说一声小气,不再理他。 叶子装完药,看我浑身瑟缩发抖,便解下自己的披风,替我 分卷阅读58 披上,又道:“这样回去定会受凉,先烤烤火再走吧。”说罢,点起一堆篝火。 我烤着火,不停地哈气捂手,叶子坐在一旁,隔着火光问我:“暖和一点没有?”我点点头,继续哈气。 他以为我还生气,叹道:“小虫娘,你就算不高兴,好歹也看我一眼?” 说罢,又道:“我拿了你的东西,日后一定礼尚往来,还这世上最好的礼物,好不好?” 我哪里有生气,不过假装而已,如今只好扭头嗔道:“你怎的这般油嘴滑舌?以前可没瞧出来呢。” 叶子望着我,脱口说道:“我只对你……你们这些熟悉的人如此。”真真是骗人!安周跟你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对他……我这么想着,突然又红了脸,只好低下头搓手取暖。 “小时候玩捉迷藏,我就喜欢藏在山谷里,结果大哥和他的那些伙伴找不到我,就真地走了。一直等到深夜,布和老翁出来唤我,才把我带回家。”叶子回想着往事,似有些留恋。 “你大哥有点不厚道……”我替他打抱不平。 “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比现在更不讨喜,要么跟人打架,要么骑马射箭,整日闷闷的,连一句话也不说,根本没什么朋友。大哥跟我截然相反,能讨所有人的欢心。”叶子的童年竟然跟我有些像。 “可你也有你的好。比如你画的画,一般人并没有这样的功力呢!”我想起叶子用炭笔画的,不由地夸奖道。 “那是因为阿娘老逼我们作画。她自己喜欢作画,便从中原请了画师,习了一身画艺,可惜空无用武之地,只好教我和大哥了。不过,我后来倒是真心喜欢上作画了。山水也罢,花鸟也好,一提起画笔,心就安静下来,身上的戾气也少了许多。”说起画画的事儿,叶子脸上露出一种热忱的光芒,整个人也更加柔和。 “我要是有一天也像你这般喜欢刺绣就好了。从小到大,做什么都是被迫的。可若真地叫我选,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想想自己,不免感叹。 “人人都会看清自己的心,不过有些人快,有些人慢。可不管怎么样,认清了就不要放手,方才没有白活一回。”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股坚毅的神情,像是说给我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有些懵懂,只不解地望着他,他靠过来,盯着我道:“虫子,人都是自己的,我们谁也不要为别人而活,好不好?” 我心中大恸,眼中霎那间涌起泪水,别过脸哽咽道:“我不知道……”我这一生,哪有什么选择?不过活着而已。 见我发呆,叶子宽慰道:“眼下确实很难,不过将来,如果有那么一天,你愿意跟我……” 就在此时,我突然发现他身后有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盯着我们,顿时吓得大喊一声:“有狼!”说罢,想也不想靠到了叶子身边。 叶子紧紧拉住我,回头一望,说道:“不怕,这里有火!” 他顺手点燃火把,悄悄地朝狼走去,不自觉已拔出了腰间的弯刀。我更是心惊胆战,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候,那狼发出了呜咽的叫声,更叫人发怵。叶子却不再害怕,大胆地走过去,发现原来是乌恩老翁家的牧羊犬。 这狗身材高大,面相又凶,夜里望去恰似狼一般,不知什么时候跟了来,到现在才现身。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却听叶子哈哈大笑起来。 我出了丑,羞愧难当,便不理他,径直朝上面走去。叶子见我生气了,赶紧追过来,连连道歉:“你别那么生气嘛,这里也有很多人跟你一样,会把这种狗当成狼……” 呸,若是真的,你笑什么!我这般想着,更加恼怒,狠狠地推开了他。 叶子忍着笑后退了两步,不期踩空了,向后张去,我急忙伸手去拉,却被他带下去。瞬间,两人顺着陡峭的山谷滚落下去。 我被摔地头晕眼花,过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叶子的怀里。叶子正急切地唤我,见我醒来,温柔地问道:“虫子,你没事吧?” 我尚未缓过劲来,漆黑的山谷又寒意森森,好似当日被劫之地,不由得皱起眉头道:“叶子,我们快走好不好?这里叫我害怕……” 叶子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轻轻地将我抱起,缓缓走到了上面。 回去的路上,叶子一句话也没有说,只紧紧地拥着我,一动也不动。 回到毡房的时候,他仍一脸凝重地将药塞到我手里,仿佛有千言万语,可最终只说了一句:“蚕娘,相信我,以后再也不会有贼人……” 我点点头,走了两步,想了想,转身跑过去,紧紧抱住他,低声说道:“叶子,谢谢你!”说罢,也不等他说话,飞快地转身跑进了毡房。 第33章 欢梦2 嫁给温玉的第二年,我忽然迷上了喝酒,每到傍晚,必要跟付娘对饮几杯。一开始,付娘想着小酌怡情,倒也不曾多管,每每闲下来,还亲自酿些清酒。 日子久了,我愈发沉溺其中,有时甚至喝得酊酩 分卷阅读59 大醉,误了第二日的定省。付娘担心母妃知道了生气,便硬生生地帮我戒了酒。 我面上不敢拂逆,私下却仍馋酒。只要付娘一回家,我便支开那些丫鬟们,悄悄打开康乐送来的好酒,边喝边舞,自诩比李太白还要快活。 直到那一夜,百末旨酒的酒香夹杂着花香,迷醉了两个失意之人,无端送来一个孩子,却又很快带走了他,让我再也不敢沾一滴酒。 看看莲蓬,蓬头垢面,一身酒气,就知道当初戒酒真是戒对了。待到擦红花油了,这丫头方才恢复知觉,哎哟哎哟直叫疼。 我一面叫她不要躲,一面说道:“昨夜有人已给你涂过药了,要不然还疼呢!” 说罢,忽想起什么,补充道:“说来也是怪,我问了琪琪格,她说家里一点儿药也没找着,到底是谁给你擦的呢?” 说到这里,莲蓬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直说自己人缘好。 刚说完,她似明白了什么,盯着我问道:“您的药哪儿来的?还有,昨晚您去哪儿了?”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唰地脸便红了,低下头,言辞闪烁道:“出去给你找药了。” 莲蓬岂是好骗的,追着问道:“这大冷天,外面一片漆黑,到哪儿找药?” 我一时语塞,说道:“我……我做梦去了。”说罢,再不敢看她一眼。 半日,方听莲蓬幽幽地说道:“公主,要做就做的真一点……”我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莲蓬,她却假装不知,又躺下睡了。 这一日,托娅夫人和乌恩老翁终是合计出了法子,可一人想全力办织坊,一人心念织户,谁也无法说服对方。前者费钱,但短时之内必有成效;后者费时,却是更为长久之计。 我听着各有利弊,亦不好谏言,便随口说道:“不如先办一个小织坊,一方面可以尽快做起来,另一方面也好培养织工。待东西商路通畅了,买卖多起来,自然会兴起许多织户。”他二人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沉思不语。 此时,天色已晚,我听见外面熙熙攘攘,便走出去瞧瞧。果然,篝火燃的正旺,乌云带着一干人或烤肉,或摆酒案果子,笑哈哈地似要过节一般。 琪琪格见我出来,举着手里的两瓮酒高兴地喊道:“蚕娘姐姐,新年大吉!”日子过得这样快,原来是新年了! 我亦笑道:“同乐!”又左右望望,问道:“莲蓬呢?” 琪琪格一面倒酒,一面笑道:“跟安副将去骑马了,应该就快回来了。” 自那日挨揍之后,莲蓬便立志要学些拳脚功夫,可问了许多人,唯有安周愿意教她。如今拜了师父,自然要勤学苦练,一课也不敢落下。 不一会儿,人来得差不多了,叶子便招呼大家坐下,说了些感激之言。大家虽听的认真,可闻到酒香,早就按捺不住,已有人悄悄啜饮起来。 说实话,草原人善饮酒,女子亦豪爽,颇能饮,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我虽然也能喝几杯,但并不敢跟她们对饮,何况早年的窘态仍历历在目,故一来便推脱不擅饮酒,勉强躲过了这些日子。今日一开席,我便故伎重施,无奈劝酒之人甚多,便悄悄躲到旁边,不再过去。 才溜走一会儿,叶子便过来了,挨着我坐下,说道:“是不是有些想家?” 宫里也罢,温家也罢,新年都十分隆重,既要自摆宴席,又要互相拜年,着实忙碌。可热闹过后,人总是备感疲乏,只剩下无尽的孤寂。 想到这里,我摇摇头,说道:“还好,只是很想念付娘她们。你不知道,我认得的人都可能干了。付娘会酿顶好的屠苏酒,会煮可口的荠菜羹,会做香喷喷的消夜果,比御膳房做的好吃多了。端敏呢,写的一手好字,每年都要送我和康乐一副对子。康乐是最有办法的,总能把外面好玩的东西弄进宫里。长大了以后,人生忽然就全乱了……” 叶子安静地听罢,温柔地说道:“北凉不比大周,可以后也会有你惦念的人。” 说罢,掏出一个精致的漆盒:“这是我送你的新年贺礼。” 我掏出来一瞧,是一块雕刻精致的秋水玉,黄色的老虎,背上还驮着一只白兔,老虎正扭头望着背上睡着的白兔,笑眯眯的温柔可亲,着实有趣。 叶子望着我笑道:“喜不喜欢?” 我点点头,可老虎和兔子乃天敌,放在一起是何意?想到这里,我不解地问道:“自然喜欢。可老虎会不会吃了这兔子?” 叶子拉过我的手,指着玉雕道:“才不会呢,你瞧瞧老虎的眼神,他喜欢兔子都来不及了。”我本属兔,如今有了这个大老虎护身,心里着实欢喜。 说话间,琪琪格跑来喊道:“将军、蚕娘姐姐,过来吃些东西吧!” 我赶忙把礼物收好了,小声对叶子说一声谢谢,便回到了篝火旁。 莲蓬和安周已回来了,看到我和叶子,让出两个位置,说道:“快来吃羊腿!” 众人已喝得差不多了,陆续有人起来歌唱和舞蹈,其中有个女子跳的极为优美,虽看 分卷阅读60 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琪琪格小声说道:“这就是那日被打的吉雅,将军已让他们和离。” 我好奇地问道:“她以后怎么办?回娘家吗?” 琪琪格点点头道:“对,再找人嫁吧,反正草原上的女人也只能这样了。” 琪琪格虽说得难过,可这女子却神采飞扬,并无一点悲戚之色,想来是为以后做好了打算。 乌云带着人拎来几坛酒,泥盖子未除,香气已飘过来。众人争着要喝,她却不忘命人道:“快给蚕娘也倒上一碗。”我赶忙摆手,再次推脱不会喝酒。 那人笑道:“这是前几日才做的果子汁,哪是什么酒,喝喝就知道了。” 这里除了草,连棵树都没见着,哪来的果子?我仔细辨着味道,一点也不信她的话。 那人似是看穿我,笑道:“我的好姑娘,我们北凉也不光草原,跟高昌接壤的地方,都是肥沃的沙地,什么果子不能长?连你们大周没有的,我们这里也有呢。” 北凉的果子甘甜可口,比大周的好吃许多,若是做成果子汁自然更好喝,可这荒凉的地方如今冰天雪地,哪来的鲜果? 她见我仍一脸狐疑,又笑道:“我们这里虽简陋,可人聪明着呢。” 说罢,指着远处的一处地方炫耀道:“看到没?那就是我们挖的地窖,专门用来在冬天摆果子的。跟您说吧,窖里摆过的果子比时鲜的还甜,酿成的汁更好吃呢。” 以前听付娘说,皇宫冬日里的菜都是在温房里用温汤水种出来的,金贵的很,寻常人家根本吃不起。这里的法子倒是不错,既省钱有好用,要是也能传到大周就好了。 那人见说动了我,凑过来低声耳语道:“不过乌云小气,等闲从不拿出来,只有今天这种时候才端上来。您呀,赶快喝吧,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连日来,每日除了羊肉,便是米粥和馕饼,嘴里早淡的不行。如今闻着这果子汁,我已馋的不行,忍不住啜饮了一口,甘甜馥郁,有点像果浆,亦有点像酒,倒是好喝极了。 我有了果子汁,再不怕人来敬酒,亦开始频频举杯,不知不觉间就喝了许多。 琪琪格亦比前些日子活泼了不少,自然少不了载歌载舞。我望着她优美的舞姿,感慨地对叶子道:“琪琪格是不是比平日里美多了?都怪她阿娘,整日拘着养,把一个及笄的孩子弄得一副怯懦不堪的样子……” 叶子点点头,说道:“说的是,人就得有松有驰。” 说罢,笑眯眯道:“不过光说不做没意思,不如虫子你也来跳一段中原的舞蹈给我们看看,好不好?”这人简直趁火打劫,真不仗义! 我连忙摆手道:“我不会,不会……” 话未落音,只听众人一阵拍手起哄。无法,我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 当年,为了给太皇太后过生辰,端敏曾专门习过舞蹈,我和康乐跟在后面亦学了一点,可多年未舞,怕是早就忘了。 叶子见我拘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长笛,对我说:“我给你奏乐。” 我望了他一眼,身体僵直地立在那里,心说宫里过年的供猪亦差不多如此吧。 可是,当“响遏行云横碧落,清和冷月到帘栊”的笛声响起,我仿佛觉得在哪里听过,只觉得又回到了大周,在温柔的春夜里与姐妹们一起对月习舞,不由得便没那么紧张了。 曲终舞毕,琪琪格上来拉着我道:“蚕娘姐姐,你跳得真好!” 不过,其他人貌似没那么喜欢,纷纷说:“你们中原的舞蹈娇柔可爱,却不及我们这里的大方。” 天愈来愈晚,人好也越来越少。我看到叶子痴痴地傻笑,质问道:“跳得不好吗?” 叶子摇摇头,笑道:“没有,宛如嫦娥下凡,看得都呆了。” 想起他先前笑话我画艺不精,便愤愤地说道:“哼,又嘲笑我!”伸手端起果子汁,咚咚咚,又喝了一大碗。 这里的果子汁真好喝,可为什么有点上头呢?不知为何,我自觉今日胆子大了不少,便对着叶子地逞强道:“跟你说罢,我还会说书呢。” 莲蓬刚喝了一口奶酒,这下全噗到安周身上了,说道:“公……姑娘,你竟有这才艺,连我都不知道!” 我白了莲蓬一眼道:“竟然不信!现在就说给你们听听。” 说罢,我清清嗓子,拿碗做醒木猛地拍一下,捋直了舌头道:“各位看官,上回咱们说到秦琼大战关公,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我不停地说着,却瞧见那几个人刹那间迸出了一阵笑声。一个个,要么张大了嘴,要么捂着肚子,要么趴在地上不肯起来,还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我撅撅嘴,生气道:“都嘲笑我,不理你们了。” 叶子忍笑端过来一杯奶茶,我尝了一口,重新塞给他,摇头道:“不好喝,我要喝石榴裙……”说着,便起身去找,结果跌了一跤。 叶子将我捞起,打横抱起来,哄道:“好了好了,再喝下 分卷阅读61 去,可真要闹大了。” 我头晕晕的,搂着他的脖子哼哼道:“不行,我就要喝……”尚未说完,人已轻飘飘地移到了毡房。 这一夜,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朦胧间,我仿佛回到了付娘身边,靠着她温暖舒适的怀抱,备感安心。可是,旁边的人又不似付娘,粗重的气息里尽是男人的味道。 我自觉清醒,话到嘴边却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仍只看着我,并不说话。 我嫣然一笑,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撒娇道:“你是叶子对不对?我知道,这世上的男人,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我还想说话,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就在这一刹那,有朵柔软的云落到我的唇上,有些凉凉的,带点甜丝丝的味道,好像江南进贡的柑橘。 可不知怎的,这橘子滑腻如鱼,只在嘴边游弋,就是吃不着。 我心里着急,意欲去追,却浑身瘫软,毫无力气,便拼命保持清醒,只求留住那一丝甘甜。可越是这样想,人就越来越模糊,终是什么也记不得了。 第34章 商队 第二日,当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到正午了。明晃晃的太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毡房,刺地人睁不开眼。可更难过的是,我的头不知怎么了,疼的厉害,像要裂开似的。 莲蓬今日难得没往外跑,此刻正坐在那里熬米汤,我见状赶紧唤她:“莲蓬,我浑身难过死了,嘴里更是干得要命,快给我倒水喝……” 莲蓬慢吞吞地盛了一碗米汤,又找了半天汤匙,好像要喂我。我看得委实着急,一把端过碗,仰头干掉了米汤,把莲蓬看得目瞪口呆。 人稍微舒服了些,可还是头疼。我烂泥般躺下来,拍了拍脑袋,问道:“那果子汁到底是什么?后劲怎么这般大?” 莲蓬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我,问道:“您不记得昨天晚上的事儿了?” 我摇摇头,紧接着又是一阵疼痛,继续问道:“那果子汁根本就是酒,对不对?” 莲蓬依然不答话,接着问道:“您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我拍着脑袋哼哼道:“好像喝了不少,有沙枣汁、桑椹汁……” 莲蓬咳嗽一声,似笑非笑道:“不记得就好。” 我皱着眉头望了她一眼,心说这丫头今日怎这般神情,莫非我真地亲了……? 想到这里,我顾不得头疼,一骨碌爬起来,猛地抓住她问道:“我是不是做了不少出格的事?” 莲蓬从没见我这般凶狠,吓得赶紧摇头道:“没有没有,就是跳了一段舞,说了一段书。” “其它的呢?” “没了……” “真没了?” “嗯嗯,真没了。” “原来只是做了一个梦……为什么这么真呢?看来真不能喝酒。” 我拍拍脑袋,又躺下了。 “将军今早接到一封信,天不亮就走了,他说有急事,等回凉州城再见。”莲蓬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 我没有答言,梦到此处已醒,往后再见又能如何?只求各自平安无事。 过完新年,织坊的事已定下来十之八九。除了人手,乌恩老翁连织机都装好了,只待启程回凉州城,好大干一场。 我出来的久了,亦有些没底,害怕被人发现,着急回去。可不知为何,托娅夫人一直在磨磨蹭蹭,仿佛并不想走。 这一日,托娅夫人不知接到了什么信,终于松口说回去。众人心底不禁一阵高兴,赶紧忙着准备车马干粮之物。 临走了,却发现琪琪格尚未出来。我看看莲蓬,小声说道:“别是琪琪格恋家,不肯去了?” 新年夜,托娅夫人提出要带琪琪格去凉州城,正中乌云下怀,一家人千肯万肯的答应了。如今事到临头反悔,恐怕只有琪琪格自己不想去。我心里如是想着,脚下便奔着乌云的毡房去了。 一进去,不想乌云正搂着女儿抹眼泪,口口声声地说舍不得。我心有不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莲蓬不管不顾地拿起旁边的两个包袱,劝道:“我说乌云大嫂子,凉州城离这里也没多远,要是你想闺女了,到时候就去看她呗。” 乌云止住了哭声,对我二人说道:“两位姑娘,如今我这傻闺女去了凉州城,真是人生地不熟,虽说有托娅夫人看觑,可她老人家毕竟事多,也难时时顾及到琪琪格,到时候还得你们两位姐姐多带带她。”话未说完,乌云面上又挂满了眼泪。 说到底,琪琪格总是她的心头肉,平日里再怎么训斥,此时也是万分不舍。车上的人却顾不得这些,又嚷嚷着启程,莲蓬只得将呜呜咽咽的琪琪格拖上了马车。 就这样,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驶离了草原。 可是,托娅夫人心事重重,琪琪格初次离家,我和莲蓬又得回到偏殿,马车里早没了来时的欢快。车子一路摇晃,我被颠地晕晕乎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分卷阅读62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有人在车外喊:“夫人,前面好像有劫匪!” 这一句话把一车人都惊醒了。 托娅夫人掀开车帘,对着那人道:“我是听到有嘶吼声,可不像是劫匪。” 乌恩老翁过来,训斥那人道:“别大惊小怪,没的吓坏了夫人!哪有什么劫匪,那边是乌力吉家,估计自家人为什么事打起来了。” 托娅夫人听罢,说道:“瞧着也没多少人,我们过去看看,说不定还能劝和劝和。” 乌恩老翁好像不想多管闲事,可见托娅夫人一头热,只好把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到了那边,只见七八个人已被捆起来,按在地上,早动弹不得。 乌恩老翁脸上挂着笑,对为首的那人道:“乌力吉,一早就见你绑人,这是为了啥?” 乌力吉一边打量着我们一群人,一边道:“不是什么大事!这几个中原人,小蚱蜢似的,竟然想抢我们的食物,真是鸡蛋碰石头自不量力!” “血口喷人!明明是你们不讲信用,说好了十个铜板一个馕饼,又反悔,要二十个。我们不给,就打人、抢东西!”跪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申辩道。 “都绑上了还不老实!”一个小伙子对着那人就是一脚。 “小兄弟,他不好,咱不能也学他,没的把自己带坏了!”乌恩老翁赶紧拉住那人。 “我们是多要了几个钱,可自己也没什么吃的,二十个卖给他们都算好的了!”乌力吉仍振振有词。 “乌力吉老弟,你说得对,咱草原人自己遭了不少灾,的确难过,食物卖的贵些也应该。他们不愿意拿钱,那就不吃,可不能反咬一口,说我们不守诚信。咱北凉人,哪有一个说话不算话的?这样,中原人你今天把该拿的钱拿出来,我作保,这事就算过去了。大家看行不行?”托娅夫人忽然插言道。 那乌力吉貌似听说过托娅夫人,只见他嘿嘿一笑,说道:“您莫不是托娅夫人?我早听说您到乌恩老翁家去了,又带了好些东西,是咱牧户的大恩人。说实话,就冲着您这一番话,我不要这几个钱也没什么,可大家今年着实难过呀!” “我今年有些事,在乌恩老翁家待地久了,没腾出时间来看大家,实在是对不住。其实,我这心里可是哪家也没忘了。再说,咱草原人原本就是一家亲,那些厚此薄彼的事情我也做不出来。今日正好到了咱家,更不能空手了。”托娅夫人说罢,对着乌恩老翁使个眼色,对方忙差人去把车上的布匹搬了过来。 “您真是客气!要不我说,您就跟咱北凉的太后一样,像太阳照着我们!”乌力吉早乐得合不拢嘴,一点儿不客气地叫人接过了东西。 “匆忙出行,东西不多,勉强给家里人做些衣服。改日,等我亲自过来,给咱家老爷子祝寿!他老人家可是咱草原上的寿星,也是最硬气的一个人,行事做派怕是没几个人不称赞的。早些年,那西凉的大汗要从商人身上抽重利,他说什么?这是竭泽而渔!看不远,走不久。果真,就给他说对了。如今,咱们的新大汗通了西边的商路,那也是取了早些年的经验哪!只不过,老爷子老了,没法带咱们重现昔日的繁华。往后这商路能不能通的好,引得各国商人在这里走动,那可真要靠你们这些有为的男儿们呢!”托娅夫人侃侃而谈,不动声色地阐明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那是那是,我们这都没啥见识,要不您点拨,这还蒙在鼓里呢!”乌力吉一力点头哈腰,伸手叫后面的小伙子把这些商人放了,还有后面的三车货也还了回来。 乌力吉拿了布匹,便带着人散了。 托娅夫人将那些商人引到马车前,叫乌恩老翁分些食物和水与他们。这几个人估计饿坏了,三下五除二就吃光了几张大馕饼,又咚咚咚灌了一壶水。吃罢,登时给托娅夫人磕了好几个响头。 托娅夫人叹口气,说道:“几位不用客气,跟我们说道说道你们的事儿吧。” 那为首的人用袖子擦擦嘴,叹口气道:“我姓魏,人称魏老大,大周上京人,本来在家做点小买卖。两年前,听人说波斯有好货,就带上几个伙计,想干点大生意,发一回财。没想到,去的时候很顺畅,沿途也挣了些钱,可回来的时候恰听说北凉正在打仗,不敢贸然过界,只得一直在那边待着。去年,好容易听说不打仗了,正想回家,可回鹘又把过境的路堵上了,利税重的吓人。我们出来一趟,本来也没赚多少,过个境还得给人狠剥一层皮,不甘心,就继续在那儿待着。这会子,商路通了,才敢回乡。没想到,在这里迷了路,遇上这些人,两句话不和,就要抢货。” 我瞧了瞧他们身后的车子,每辆上面垛了不下五个箱子,全都捆绑的结结实实,想来里面装满了波斯的地毯、香料以及骆驼骨头做成的各种玩意儿。 正瞎琢磨呢,只听托娅夫人道:“我们也要去凉州城,可以送你们一程,不过要卖给我两块波斯的地毯。”魏老大喜形于色,赶忙叫人去车上开箱取货,却坚决不肯要一分钱。 第35 分卷阅读63 章 暗涌 热闹之后尽是悲凉,端敏以前经常说这句话。 我从来都在寂寥处,故而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经历过草原上那般热情的宴会,方才懂得其中之意,觉察到心底的失落。 莲蓬似乎比我还难过。自昨日回来,便一直卧床不起,仿佛一觉能解千愁。 午后,偏殿内外都寂静无声,唯有肚子咕咕叫。我懒得做饭,便拿出乌云包给我们的馕饼,细细嚼起来。 不想门吱呀一声响了,殿里竟进来一个女子,蓦地吓了我一跳。 莲蓬亦受了惊吓,从床上跳起来,狐疑地望着她问道:“楚美人,你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原来是那个陪嫁的美人!怪不得觉得面熟。 楚美人并没有看莲蓬,只冷冷地盯着我道:“我不知道公主这些日子做什么去了,可您最好本分些,老实地待在偏殿里,否则出了什么事,谁也不能保您无虞。” 开口就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好像我们给她惹了大麻烦一般。 “美人就别在这假惺惺了。我们待在偏殿的时候,差点给人害死了,您也没来保我们哪。如今,我是不知道给您惹什么事儿了,竟劳烦您亲自过来教训我们。” 莲蓬当仁不让地顶回去,可面上仿佛很不放心眼前之人。 “我在跟公主说话,你一个侍女最好不要插言。”楚美人撇了莲蓬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 “莲蓬说的话,亦正是我想说的。如果美人没有其它事情,还请回吧。” 她以前与我毫无瓜葛,如今却跳出来“训诫”我,表情之中又带着一股不耐烦之意,真是叫人费解。想到这里,我冷冰冰地回了一句,只希望她赶快离去。 “我这是为公主好。如果您不肯听劝,那我也无能为力了。不过,大汗若是知道他费尽心机保护的女子,根本不懂他的心,不领他的情,还不知道有多伤心呢。”她一甩袖子,飘飘然走了。 虽说来者不善,话又说的不明不白,可楚美人行动之处总有一股别人不及的风流,叫人根本无法挪开眼神。 我正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却听莲蓬自言自语道:“这一身的风尘气……话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来了……” 本以为躲过一劫,然而第二日又来一劫。云娘……不……云夫人一早便带人到偏殿来了,盯着我问道:“你偷偷溜出去做什么了?” 我打着呵欠,心说又来一个审讯的。 见我不言语,她又道:“大汗若是知道了,恐怕不会对你这么客气了。” 我心说他从来也没客气过哪,却又很想知道她什么时候走,毕竟我尚未梳洗,衣服也没换,如此对着一群人,难免尴尬。 云夫人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转了话题,说道:“我今日来,是要中原皇宫那副《洗马图》的绣画,听说就在你的嫁妆里。” 又是一个来要东西的! 我面无表情地答道:“你来得迟了。那宝贝早被和亲路上的贼人给劫走了。” 云夫人是什么人?能信我这谎话。 果然,她看也不看我,直接命令道:“搜!” 我急了,害怕莲蓬又去跟这些人拼命,跳起来大喊道:“云娘,你简直跟那个恶毒可敦一样!” 她一下涨红了脸,恶狠狠地盯着我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试试!” 旁边的女官早就气歪了鼻子,恨不得一巴掌掴在我脸上,可莲蓬也不是吃素的,紧紧地护着我,并不给人机会。 我壮壮胆子,鼓足了劲喊道:“她带人闯进来,抢我的东西,你带人闯进来,抢我的东西,有什么分别吗?” 话音未落,云夫人却笑了:“那副洗马图,我的确要带走,可也不会白拿你的。” 就等这句话呢! 我一咬牙,说道:“既是如此,拿千两黄金来!” 云夫人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我接着喊道:“怎么啦?这是大周文绣院里最好的绣工绣的,价值连城,我收你这么点钱,还是贱卖了呢。” 旁边的女官想要说什么,云夫人拦住她:“一言为定,千两黄金就千两黄金!” 不知为何,当年名动京城的洗马图绣画竟然有六幅,且每一幅都在母妃那里。 那当年献给太皇太后的那幅又到哪里去了? 我一直想不明白,可母妃很不喜欢提起此事,而付娘亦不敢言语。 来北凉前,母妃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将这些绣画全都放在了我的嫁妆里。只可惜,其它的全给盗贼掳走,只剩这副因带在身边观摩,故而免遭劫难,就连当日那可敦来,也不曾找着。 我带着莲蓬到卧房去取绣画,她悄悄在我耳边说道:“公主,您可真敢要呀!” 我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取过来之后,云夫人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绣画,亦绣亦画的珍品显露出来,只见杨柳依依的河边,洗马人卷袖刷马,壮美的马匹抬首嘶鸣,脚下碧波荡漾。 分卷阅读64 果真如董其昌所题:“一鉴涵空,毛龙是浴。鉴逸九方,风横玉。屹然权奇,莫可羁束。逐电追云,成里在目。” 一干人看的目瞪口呆,直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莲蓬张大了嘴巴,乍舌道:“我感觉您真是贱卖了!” 云夫人望了她一眼,满意地命人将东西包好,抚着肚子说一句“多谢,金子马上送到”,便转身走了。 自云夫人来过之后,宫中运送东西的人像是发了善心,每日清晨必在偏殿门口丢下些吃食,莲蓬便顺水推舟的收下,算算竟省下不少钱。 最难得的是,再没有奇奇怪怪的人到偏殿来,我和莲蓬重新过上了从前的日子,每天一个飞针走线,一个洗衣做饭,安稳、自在又寂寥。 有时候,我忍不住想起叶子和草原,想起那满天的繁星,想起好喝的果子汁,可看看这空荡荡的偏殿和高高的廊檐,只得硬生生地把那些美好的东西从心里摒去。 更糟的是,莲蓬也犯了病,每天愁眉苦脸,似是无比难过。 这一日,她从巷子里打水回来,脸上比昨天更蔫儿了一些,唉声叹气道:“这布和老翁也真是,就住在塔娜家不回来了。还有琪琪格,去托娅夫人那里才几天,转眼就把我们忘了,也不来个信儿。再说您,人家一讲,就老实地待在这里,多少日子也不出去逛一逛……” 我继续穿针走线,看也不看她:“倒一杯茶给我。” 莲蓬不情不愿地照做了,我没事儿一般接过来,啜饮了一小口,方才伸出手来,问她:“这是几?” 莲蓬不知何意,一脸发懵地回道:“五呀……” 我喝掉剩下的茶水,不咸不淡地说道:“是五天,我们才在家里待了五天而已。” 莲蓬哎呀一声:“怪不得我觉得浑身不舒服,原来咱们都五天没出门了。若是在从前,两天不出去,我都要憋的上吊了……” 呸呸呸,这个人真是一句好话也没有。我给她吵得不行,心里亦变得烦躁,只好丢下针线:“好好好,我们这就出去逛。误了托娅夫人的工期,你赔,我不管了。” 莲蓬高兴地跟什么似的,顺手还抓了一把米,撒给不知哪里飞来的野鸽子,嘴里嘟囔着:“再不走,养几天,就有鸽子蛋吃了。” 刚转出巷子,就看到路口有人在那来回徘徊,走近一瞧,却是琪琪格。 我们高兴坏了,拉着她问道:“好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琪琪格先是十分兴奋:“老天保佑,我那天看你们在这下车,便猜着你们就住在附近,没想到真让我找到你们了……” 复而又面带隐忧:“夫人不是很好……” 话未说完,拉着我们便走:“她正在八仙楼,你们快来劝劝吧。” 莲蓬一个直性子,给她弄得一头雾水,急得不行。 待走了一会儿,看着没什么人,琪琪格才隐隐地讲了来龙去脉:“我虽才来,可能看得出夫人在家里过得不是很好。” “岱哥哥的新娘子不喜欢新盖的房子,说要推到重建,就连家中临时住的房间,也多有不满。老爷不但不帮托娅夫人说话,还嫌她不着家、不管孩子,姨太太更是趁机挤兑,想拿走家里的钥匙。” “最糟的是,前两天来了个什么夫人,叫她不要随便接近什么人,惹得老爷发了火,摔了凳子。” 琪琪格虽说地简单,可莲蓬早已愤怒不已,直接骂道:“这一家子都不是人!老的小的,统统欺负人!” 琪琪格低下头,小声道:“夫人这两天挺难过的,除了去织坊看看,就是到八仙楼喝酒,醉了才回家。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平常跟着她的那两个姐姐又告假回家了……” 我心急如焚,三步并两步来了到八仙楼,这时候,托娅夫人已是半醉了,趴在桌上自言自语道:“姐姐,我虽不是他亲娘,可也尽心尽力养了他十年,他怎生就这样对我?我究竟错在哪里?我知道他恼我在你生病的时候和孟和去了大周,可去之前你好好的呀!” “你忘了吗?当时你还拉着我的手说,‘好妹妹,我不喜欢中原那地方,不如你和孟和去逛逛吧,多带点东西回来就行!’听说你病了,我们一刻也没有耽搁,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谁知老天不长眼! “临走之前,你还说:‘我们姐妹几个,就咱俩最亲,又嫁了同一个郎君。以后,若是我先走了,你就替我好好养着钦子,让他成为咱草原上最厉害的将军,让他把你当亲娘一样侍奉。’我没有食言,我没有对不起钦子和孟和,你们凭什么跟我过不去!” 托娅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格外心酸。琪琪格也忍不住落下眼泪来:“夫人,岱哥哥他……” 我拦住她:“让夫人哭一会儿。” 琪琪格打住没再说话,我上前抱着托娅夫人,说道:“夫人做了这么多,可是没人明白没人懂,换来的尽是冷漠,夫人委屈了……” 托娅夫人听罢,哭得更厉害了,但抓住我没放手。 以前我每每伤心,付娘 分卷阅读65 从来不多说,总是这样抱我,直到我平静下来。如今看来,这法子用在别人身上也是极好的。 过了好一会儿,托娅夫人渐渐不再啜泣,闭上了疲惫的眼睛。琪琪格似松了一口气,和莲蓬轻轻地将她扶到榻上躺下,方才悄悄对我们道:“夫人这些天都没好好睡一觉,今天终能歇一会儿了。” 莲蓬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琪琪格红了脸,不好意思道:“两位姐姐还没吃饭吧?要不我叫老板再炖个锅子来?” 我望望才睡着的托娅夫人,连忙摆手说不用,莲蓬也说:“这满桌子的菜,咱们仨也吃不完,可别再麻烦了!” 琪琪格点点头,招呼我们赶紧吃,可我心里装着其它事儿,一点食欲也没有:“琪琪格,你那个岱哥哥的全名叫什么?” 琪琪格正替莲蓬布菜,听言不由得红了脸,小声答道:“岱钦。” 我瞬间有些眩晕,不甘心地追问:“就是那个年轻的将军?” 琪琪格愈发羞涩,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托娅夫人这般英气,怎么看也不像寻常商贾人家出身。只是,我们如今互相隐瞒身份,他日若知晓了,该如何相处才好。 莲蓬看出我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说道:“托娅夫人的为人咱都知道,您不用担心呢!”我想起莲蓬当日打包票时的模样,有些不悦,便理也不理她,只自顾自地埋头吃汤饼。 傍晚时分,托娅夫人醒了,见到我们,惊讶不已,转而责怪琪琪格:“这孩子!我不过心里有些烦闷而已,怎能这样麻烦蚕娘!” 自相识已来,托娅夫人一向是镇定、有主意的贵妇,如今露出软弱的一面,脸上难免有些挂不住。 想到这里,我便劝道:“夫人想必觉得难堪,其实我的家事,若说出来,恐怕比您家更繁杂,更难以启齿。要不中原话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托娅夫人似不愿继续谈及此事,转而说道:“我家中诸事繁多,不能时常约你出来了,你自己多保重!” 说罢,似想起什么,叫琪琪格拿来一个包袱:“这帐子是你辛辛苦苦绣的,如今还是物归原主的好,留在我那里,只能是白白糟蹋了这好东西!”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莲蓬亦有些着急,托娅夫人倒笑了:“放心,工钱也不会再追回来了!不过,做押金的镯子,我今日没有带来……” 我也笑了:“那镯子就送给夫人,权当当日搭救之恩的谢礼。” 托娅夫人没有言语,只拉着我的手叹道:“蚕娘,你是个好孩子,我们能相识也算缘分一场。可惜,如今不比以前,北凉的天早变了,以后我不能再去找你,你也不便来找我,大家只能自求多福。” 说罢,便匆匆走了。 我心内一阵感伤,正想离去,窗外忽刮进一阵风,吹开了桌上的包袱,红色的床帐露出来,华贵的牡丹绕着骄傲的凤凰,正是中原人最喜欢的吉祥图案,可惜从来没人问问牡丹是否寂寥,凤凰又过地好不好。 正在这时候,琪琪格忽推门进来,原来是忘了拿披风。 她一眼瞥见床帐,欣喜地赞叹道:“在草原上,我就觉得蚕娘姐姐绣的那披肩的不俗。今日见了这帐子,只能说这怕是天上的织女娘娘才能绣出来。” 她不见了往日的羞涩,眼睛里放出别样的神采,仿佛对这中原的手艺极为欣赏,可心念着托娅夫人正在楼下等自己,纵有不舍,还是走了。 天色渐晚,我和莲蓬也不宜在此地久待。 出了酒楼,只见华灯初上,将整条街照的如同白昼一般。雪灾过后,北凉似是挺过来了。街上的人比以往多了不少,昔日的热闹和繁华正在一点点地回来。 感慨之时,街上忽来了一群官兵模样的人,大喊着:“让开,快让开……” 我和莲蓬赶紧躲开,可又不知为何:“这是怎么了?” 旁边一个挑担子的货郎嘟囔着:“怎么了?大汗的队伍来了,还不快闪开。” 那人话音未落,只见一行几匹马飞驰而过。 众人为见着大汗激动不已,或有人夸赞他好容颜,或有人夸他身材伟岸,或有人夸他骑术高明。 可是,我踮起脚尖,也没看清那些人,反而觉得骑马经行闹市,还命这么多人让道,实在扰民。 莲蓬却是个看热闹的高手,早钻到前面又回来,跟我叹道:“当大汗就是好,左边叶子将军,右边岱钦将军,要多威风就多威风!” 第36章 再会 听宫里的男孩们说,上京的夜晚比白天还要热闹,可我们女孩儿家连白天都不能出去,如何见识过夜市? 今日走在北凉的街上,方知道夜晚原来这般绚丽多姿,更多了白天没有的轻松和妖娆,叫人流连其中,不忍归去。 此时,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夹杂着诱人的香气,随着点点红灯,来回飘荡。 莲蓬又被勾起了食欲,撺掇我尝尝夜市摊子上的东西,还说味道比八仙楼的更好。二人便东逛 分卷阅读66 逛,西逛逛,捡着爱吃的吃了一肚子。 吃饱喝足,莲蓬还不想回去,拉着我到处转悠。只见前面一个货郎担,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纸鸢,做工倒十分精致。 “现在就卖纸鸢了?”我顺手拿起一个苍鹰,端到眼前,只觉得它眼睛炯炯有神,跟某个人有些相像。 “不早了,这都二月下旬了,春天就快到了。哟,姑娘您眼光可真好!这苍鹰风筝,不瞒您说,祖传的手艺,我家那八十岁老头子做的,从骨架到描画,无一不精,无一不精!现在买一个,天好了跟情郎一起去放,再好不过。”老板见我喜欢,便开始竭力推销。 “多少钱?”莲蓬看我喜欢,赶忙问道。 “给您最低价,三个铜板。”老板笑嘻嘻地说道 “太贵了!便宜点。”莲蓬仍是一贯的策略。 趁莲蓬跟老板还价,我拿起苍鹰风筝比划着,心说同放风筝估计不可能了,可存个念想总没招惹了谁。 就在胡思乱想呢,风筝后面突然露出一个熟悉的面孔,竟是叶子。 我呆呆地望着他,心说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倒,这也太巧了。 可是,这些日子不见,叶子似是清减了许多,脸上都消瘦地露出了颧骨。他似有心事,并不看我,只盯着风筝不言语,半日方低声问道:“我给你的信,看到了吗?” “什么信?”我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偏殿没飞去鸽子?”叶子亦不解了。 “是有那么两只,可有一只好像受伤了,正养在殿里……”我努力回想,始终不曾记得那鸟儿的脚上绑着信。 叶子稍稍变了脸色,似有疑惑,可最终还是松了一口气。我想问问信上写了什么,他却转了话头,再不肯提起。 莲蓬谈好价格,老板将风筝包起来:“姑娘你看,我这风筝还包心想事成哩!刚买好,情郎就来了。” 我臊红了脸,赶紧拉着叶子跑开,却迎头碰上了安周。 他看看叶子,又看看我和莲蓬,小心地说道:“将军,您说走就走了,大汗还有些着急呢!” “可敦这些天没见到他了,自是想念,故而设宴迎接,我搅合在里头干什么,不如出来吧。”叶子不咸不淡地回他。 “安副将,你上次说的烤羊腿在哪里?要不今夜带我们去尝尝。”莲蓬看到安周,一下子想起草原上的允诺,立刻就要求兑现。 “你不是才吃了一碗甜豆羹……”我拉拉莲蓬,心说哪还能吃得下。 “我也没吃饱。安周你带我们一起去吃吧。” 叶子抢先对安周下了命令。 “好呀!我答应了莲蓬姑娘,自然要说道做到。”安周眯起眼睛,笑盈盈地答应了。 莲蓬高兴地手舞足蹈,跟在安周身后不停地问东问西,全都跟吃食有关。虽说要吃羊腿,可看到路边的杂耍,又迈不动步子了。 安周倒有耐心,领着她左转右转,专门到好玩的地方去。二人边走边笑,互说着哪个手艺高,一会儿就把我们给忘了。 叶子拉着我,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并没有一句话。 渐渐地,那两人越走越远,依稀上了护城河的石桥,便淹没在人群里,再也找不着了。 我望望那石桥,人山人海,稍不留神,都可能掉到水里,不由得皱了眉头。叶子方佛跟我想的一样,不再前行,而是领着我拐弯进了临水的一家酒楼。 这酒楼跟八仙楼一样气派,可装饰地艳丽多了,从上到下,一溜的大红灯笼,二楼更是站着许多妖娆的胡姬,好似王母娘娘琼瑶台上的仙女一般。 我只听说江南才有这样的枕水人家,如今在凉州城见到,顿觉得新鲜有趣。 叶子捡了一个临水的隔间,从窗外望去,恰可以看到半个凉州城的美景。我们才一坐下,两个胡姬便袅袅娜娜地走来,笑容可掬地奉上奶茶和小吃。 那曼妙的身姿,眼底流转的风情,迷人的微笑……看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怪不得上京城里的男人们整日流连于勾栏瓦肆,若有这般美人,谁不想去呢? 我这般没出息的模样估计惊到了叶子,他轻轻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这附近没什么好藏身的地方,我们暂时在这歇一会儿。” “这里装饰地跟宫殿似的,又能临水赏月,又有美人在侧,简直不能再妙了,还要去哪里?”我左瞧瞧,右看看,全失了往日的矜持。 叶子红了脸,又咳嗽一声,方才说出正事:“云夫人是不是抢你的东西了?他们如今不好好做人,也学得这些弯弯绕的花花肠子,整日做些欺软怕硬、溜须拍马的勾当,越发叫人看不上眼了。” “听说是大汗想要拿去送给突厥可汗的礼物。我想你们北凉借了人家那么多粮草,肯定要礼尚往来,回敬些东西。既是如此,我出一份绣画也不值什么,就当为灾民们出些力气。再说了,我们同云夫人要了千两黄金,也不亏呢。”我自觉做了一笔好买卖,并不知叶子为何如此生气。 我有的没的说着话, 分卷阅读67 叶子一直没有答言。 良久,他突然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这话一字一字地落在我心上,似是追赶着要一个答案,可我整个人混混沌沌的,并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自然是跟着公主,继续住在偏殿里……” 叶子不等我说完,盯着我道:“蚕娘,你不用再瞒我了,我知道你是谁。” 突然间,好想回到他假装不知道我身份的时候,这样我也能假装不用面对这些问题。 又是一阵沉默。 末了,我低下头,轻声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叶子避开我的眼睛,似是有些心虚:“帐篷里就猜到了。” 我亦有些心虚,胡乱地说道:“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蚕娘,我的心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叶子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端起奶茶,不停地啜饮。可不知为何,这里的奶茶似是没放蜂蜜,简直如药一般苦涩。 “你若愿意,我们一起远走高飞,离开这里,好不好?”叶子盯着我,声音愈发急促。 这话犹如一颗巨石,直在我心里惊起了滔天巨浪。即便在最难的时候,我已绝望透顶,想要一了百了,却从不曾想过逃离这世俗的枷锁。 毕竟,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谁能真正地隐姓埋名,过上自由在在的生活?更何况,还有母妃、付娘、大汗、皇帝……一张张脸来回在我面前晃动,直压的我胸口发闷,似有呕不尽的酸水。 “别去想太多。只要你肯,其它的交给我来想办法。”叶子似明白我的心思,伸出手来抓住我,神情分外坚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喉咙似是被堵住了,除了这几个字眼,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这太突然了。可你没收到信,想必发生了一些蹊跷。若当下还不问你,只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面露隐忧,然而看到我那惊恐的模样,又变回了往常的神色:“你不用担心,亦不要着急,我等你想好。” 远远地望去,安周和莲蓬买好了羊肉,正到处寻我们。叶子拉我起身,压低了声音道:“这几日,我会再给你写信,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还有我的打算,都讲清楚。到时候,你再答复我。” 我点点头,如木头一般随他出去了,却始终没能问出那句话:“你到底是谁?” 第37章 琪琪格 自立春后,天渐渐暖和起来。 阳光透过琉璃窗照进殿里,再明媚不过,恰是刺绣的好时候。每天一早,莲蓬便替我摆好绣绷和丝线,想着用托娅夫人留下的布料做些绣件,好拿到查干老板的店里去卖。 我瞧着她那般勤谨,便懒懒地绣些东西,可心里却愈发惆怅:这些天过去了,我根本没收到叶子的信! 他是在骗我吗?我摇摇头,叶子不是那等浮浪的登徒子,断不会欺我。可我能跟他走吗?我又摇摇头,任谁也知道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莲蓬似没瞧出我不太对劲,每日兴冲冲地出去骑马、射箭,好不快活。 这一日,她才出门,便头发散乱地奔回来了,眼睛乌青,嘴角渗血! 我大骇:“这是怎么了?可敦手下人打的?” 莲蓬摇摇头:“云夫人的丫鬟!跟疯了似的,见到我就打,跑都跑不掉!” 我扶她坐下,找出药来敷上:“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去找云夫人。” 我跟云夫人虽不合,可这些年下来,多少有些了解。她并不像可敦那般不讲理,就算手下人作恶,也不至于护的太厉害。 不想,莲蓬拉住我:“云夫人被禁足了……” 云夫人这么得大汗的心,会被禁足?我心有疑问,可正在气头上,也顾不了许多:“活该!她如今是愈发恶了,受点罚才好呢!” 莲蓬没有吱声。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实在等不及了,便问莲蓬:“你天天跟安周混在一起,就没听说叶子将军干什么去了?也没有东西要送给我们?” 她似吃了一惊:“您不知道?自那日分手后,将军就去高昌国了,说是去劝什么老爷回来。” 我失望极了,只好埋头刺绣。 莲蓬亦不管我,若寂寞了,便独自上街,回来后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见闻说与我听。 托娅夫人的织坊在凉州城未办先红,听说已建的差不多了,正在招织工。 除了织坊,托娅夫人还跟波斯商人买了不少货,存在巴掌柜那里发卖。 查干老板有些眼红,想托莲蓬跟托娅夫人说说,也分一杯羹。无奈,我们已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这一天,我实在烦闷,便跟莲蓬一起上街。走到一个巷子口,她指着一座院落对我道:“这就是织坊。咱还要进去看看吗?” 院子高大宽敞,跟中原五进五出的房子差不多,想来可以容纳不少织工和织机。 我想着托 分卷阅读68 娅夫人的为难之处,摇摇头:“算了。托娅夫人的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咱就别给她添乱了。” 正要离去,只听一个声音由近及远,仿佛是乌恩老翁。 “这里都是些糙汉子,让一个姑娘家住过来怎么合适?” “这就不是我的事了。不行,就让她回草原!”一个婆子气势汹汹地边走边说。 “我不回草原,不回去!”琪琪格也赶过来,还带着哭腔。 “你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夫人这么生气。来,爷爷带你去向夫人道歉。”老翁拉起琪琪格的手,忍着脾气说了一句。 “罢了!别说公主正在气头上,就是托娅夫人,也已经点头同意撵人了。老爹最不好不要自讨没趣,白白惹一身骚。”那婆子又说了一句。 “可是,怎么也得给我们个由头吧?别的不提,这丫头从小在我跟前长大,胆小、老实,再不会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老翁充满了委屈。 “偷鸡摸狗的事不会,偷人的本事可能不小呢!”婆子极尽冷嘲热讽之能。 “我没有!”琪琪格哽咽着分辩道。 “姑姑,我们虽然小门小户,可也知道礼义廉耻。您可不能这样空口无凭地骂人呢!”乌恩老翁气得直哆嗦。 “你们家什么家风我不知道,可公主亲自抓了现行,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没拖下去打死,已是看了夫人的面子。如今还跟我在这分辩,真是不知好歹!”婆子愈发气急败坏了。 那婆子带着两个丫鬟,风似地从门厅里冲出来,留下这祖孙俩在那里着急哭泣。 我怕出事,示意莲蓬进去瞧瞧,乌恩老翁仍气得直发抖:“丫头,别伤心,爷爷信你,咱不是干这事儿的人!她们不叫我去找夫人,我就不去了?等爷爷歇歇,找夫人问个清楚,咱可不能承受这不白之冤。” “爷爷,都是孙女不好,您别去了,别去了……”琪琪格拉住乌恩老翁的腿,大哭不已。 “你叫我不去,那这都是真的?”乌恩老翁对着不争的孙女,也生了气。 “不是,我没有……”琪琪格摇摇头,但并不愿详说。 “那这究竟是为什么?我乌恩一生都是清白之人,教儿女亦是如此,如今蒙受这不白之冤,还不能申诉,到底为何?”看孙女一副脓包模样,乌恩老翁急得不行。 莲蓬扶老翁坐下来,我搀着琪琪格起来:“我也不信那婆子的话,这里面定有隐情。不过,夫人如今可能受制于人,不好说话,只能先把琪琪格送回来。” 很久以前,母妃身边的盼儿打碎了宴席上的一个琉璃盏,被太后训斥了两句,吓得差点得了失魂症。那时候,我并不解,后来才明白某些人的一句话,就是另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那该怎么办?她一个姑娘家,这里怎么能待?回草原,还不等着被她阿妈骂死、打死?” 乌恩老翁显然十分心疼孙女,可此刻也是一筹莫展。 “老翁别急。不如这样,让琪琪格跟我们住吧。我和莲蓬住一间大房子,也没别人做伴,很是冷清。多一个人,正好热闹。”我想了想,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 “我家就在那日下车的胡同口,离这里也不是很远。琪琪格若是想您了,还可以经常过来看看。”莲蓬多了帮手,比我还开心。 乌恩老翁显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叹口气,同意了,起身向我行礼:“两位姑娘,你们的大恩,我永生难忘!” 莲蓬拦住他,说道:“在草原的时候,我们还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呢,这礼尚往来,本来就是天经地义,您可不用这么客气!” 虽说乌恩老翁当下着急,并没有详问我们的身世,可对于即将住在一起的琪琪格,瞒是瞒不住了。 回去的路上,我看看莲蓬,她亦会意,对琪琪格道:“琪琪格,不瞒你说,我们的蚕娘姐姐是大周来的和亲公主。” 琪琪格瞪大了眼睛,显然极为吃惊。 “在织坊的时候,人多口杂,我们没敢说出来。不过,你放心,我们住在偏殿,什么闲人也没有,自在着呢。”莲蓬接着说道。 “什么公主不公主,不过是个没人待见的可怜人。”我怕她拘束,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处境。 “你来的正好,我们现如今吃穿不缺,偶尔也能尝几个新鲜果子,日子真是好的不得了呢。”莲蓬永远朝好的地方看,一点好事儿也敢吹嘘。 “那我能跟着公主学刺绣吗?”不想琪琪格关心的竟是这件事儿。 “当然可以啦。”我欣喜地回道。 “得寸进尺啊。进宫殿,伺候公主,那是要先要学规矩的……”莲蓬大言不惭地说道 “少唬人了。”我瞪了莲蓬一眼。 “我为伺候公主,那可没少受苦,什么宫训、戒律,背了好多天,琪琪格也不能免了呀。”莲蓬回忆往昔,仍心有余悸。 “既是如此,那看来你是老人了,不如你来教吧。”我笑道。 “还是免了,差不多都忘了……”莲蓬挠挠头,服了软。 分卷阅读69 琪琪格本就能干,又乖觉,每天洗衣做饭,一刻也不停歇。偶尔闲下来,就跟着我学绣花、描花样子。 这一日,我正在屋子教琪琪格飞针,本以为要花上一上午的功夫,没想到这丫头心思细,手也巧,没几下准头就很好了。要是这样下去,不出一年,就是个熟练的绣工了。 正盘算着呢,莲蓬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了,衣服上的鸽子毛还没摘干净。 “怎么了?见到鬼了?”我打趣道。 然话未落音,大汗进来了。 我吃了一惊,旁边的琪琪格还不知所谓,被莲蓬拉着跟在后面行了礼。 “这些日子,你受苦了!”他面无表情地在殿里踱了两步,停在了绣绷前。 “谢谢大汗关心……”我小心地望着他。 “这喜鹊倒绣的好,看来一直勤学苦练呢。”他自顾自地说话,并不看我。 “云儿抢了你的东西,我已罚了她。可东西是拿不回来了,你想要什么补偿,尽管告诉我。”他亲切地说道,依稀露出年少的神色。 说起来,云夫人根本没有抢我的东西,为什么要罚她?可敦才是抢了我的东西,能还回来吗? 话到嘴边,却道:“多谢大汗,我这里什么也不缺……只不过,希望大汗不要记挂着以前那些事,原谅我便好。” “阿柔,我其实并没有真的……”他仿佛触动了什么,想要过来拉我的手。 我往后退了一步,没有接他的手。他似是受了刺激,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之气,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柔和:“我先前忙了些,没顾上你。今日起,会经常过来看你。” 说罢,又吩咐后面的宫人:“夫人这里东西没有,人也没有,宫里那些做事的人是都死了吗?” 我早过惯了散漫的日子,根本不想有许多人随身左右,便赶忙摆手:“不用加人,她们两照顾我就够了。再说,一个小小的偏殿,配那么多人反而有些挤呢。” 他看了我一眼:“是吗?那我来这里,你是不是也觉得多余了?” 大汗就跟皇帝一样,总是让我不自在,每每见面,只想尽快逃离。 见我没有答言,他甩甩袖子,走了。 大汗莫名其妙地来了,又莫名其妙地去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莫非他知道我去了草原,也知道我和叶子的事?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告诉自己不会的。 第38章 噩耗 不知为何,自大汗来过之后,我便愈发地想念叶子。没有信,又见不到人,他是消失了吗?可又无端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不用逼自己做决定,不会心痛。 我每日都这样心事重重,琪琪格实在看不下去了:“我知道一个小馆子,是以前爷爷带我去的,专做羊羔肉,味道极好,要不咱今日去尝尝?” 莲蓬自然拍手叫好:“妹妹提得好,顺便再去织坊逛逛,看看老翁那里弄得怎么样了。”我撇一眼两人,心说这双簧唱地是不是太假了些?然而,没人肯看我一眼。 织坊自不必说,已建的相当好了。数台织机已赫然立在正厅,一眼望去,这些庞然大物之上全是繁复的线,看也看不清。 乌恩老翁见了孙女自是格外欢喜,话亦比平日多,滔滔不绝地讲了好些织机的构造原理,听地莲蓬直打哈欠。 可是,末了却忍不住叹道:“别看织机立在起来了,可好些工序仍没缕清,时常出错。还是没人!若是有好的师傅领着,早就弄出来了!” 不知为何,这话叫我想起那个苏州的李尚德,听说他的大儿子继承家业后,致力于教习织艺,后来弟子遍布江南,若是有人肯来凉州帮帮忙就好了。 走到后面的库房,恰逢巴掌柜的人来提货,一箱箱精美的波斯织物,源源不断地搬出去。 “如今这生意好哪!就这样的货,一天能卖好几箱。”旁边一个小掌柜模样的人整胡乱跟伙计们吹嘘着,却还不停地拿眼睛觑我们。 我瞧着他那模样眼熟,半日方想起来,这不是魏老大身边的伙计,怎么到这里了。 莲蓬也问他,那人眯着眼笑道:“魏老大,现在自身难保哩!我王六跟着他,有什么奔头?再说,他过鬼门关,想回上京,我可不想。别说丢了命不值得,就是回去了,没得还被家里嫌,哪有在这好?有钱赚,有老婆睡,比神仙还快活哩!” 我还想问问魏老大的事儿,却有人来催他验货,这王六便急忙走了。 有个织工恰从里面出来,说道:“别信他!他一句实话没有。他娘是上京赫赫有名的王裁缝,专门替达官贵人们做衣裳,挣得不知多少钱,都给这小子赌钱败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他哥生了气,要剁他的手,他不得以才到这里讨生活,可又没赚着钱,哪有脸回去!” 竟在这里碰到了王裁的小儿子!看来天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看完了织坊,三人早已饿得咕咕叫。 乌恩老翁 分卷阅读70 不得闲,不能一起去,琪琪格就一人带着我们左拐右拐,好容易找到了那个小馆子。伙计估计见惯了出来吃饭的女孩儿,并不惊讶,径直将我们带到一个僻静的位子坐下。 莲蓬望望别桌上的吃食,早就按捺不住,还没等报菜名,爆豆子般开始背书:“一碟子腊肉、一碟子羊羔肉、一碟子细索凉粉、三碗行面、三碗冰糖圆枣茯茶、六个白雪红桃外加三个胖乎乎的猪头梨。” 这些都是乌恩老翁和琪琪格推荐的美食,没想到她一样也没落下。 那伙计听得一愣一愣,拐弯劝道:“三位姑娘好胃口!可是,咱这馆子的量可不小,不一定吃的完哪!” 莲蓬哪管这些:“吃不了,我们兜着走,你就尽管上吧!” 此时,晌午已过,馆子里人并不多,稀稀落落的坐着几个人,都在低头耳语。偶尔听到几个字眼,仿佛在讨论什么劫匪的事儿。 这店里的伙计动作倒快,顷刻间端上来了甜羹和果子,我们便解下面纱,低头吃起来。 这时,墙角那边忽有人大喊:“小二,再上两坛葡萄酒!” 我循声望去,只见桌上坐着一老一小,看衣饰好像从大周来。 年轻的脸上有道很深的疤痕,看上去格外吓人,年老的似是行将就木之人,眼珠一动不动,许久才吃一口菜。 那年轻人已有几分醉意,仍端着杯子畅饮不止,年老的瞪了瞪眼,劝他不要再喝。 “小爷我九死一生,才从鬼门关出来的,喝点酒算什么!干爹,你也饮几杯!别整日抖抖索索的,等咱在沙……波斯发了那横财,要什么没有!” 年轻的显然不买账,吆吆喝喝,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年老的眉头紧皱,看上去很不满意,可也没有再劝。 伙计看他又要了几坛酒,飞快地便奉上了,还越发奉承:“这位有钱的爷,您的酒来了!” 没想到,倒地急了,撒到那人身上一些。年轻人拍了一下伙计,喝道:“小心点!弄坏了爷这身衣裳,你赔不起!” 伙计忙不迭地替他擦拭,我偷偷瞄了一眼,果然是上等的湖州丝绸。衣服的做工看不清,但想来也不会差,只不知这样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怎会单独流落到此地? 伙计又对他一番恭维,年轻人愈发得意:“实话告诉你,我这身上穿的是贡品!也不看看咱是谁,给他大周打江山的人!就是皇帝见了,也得下马,别说给个破褂子!” 旁边的人听闻喊道:“这位爷,你们大周皇帝不会对我们再开战了吧?凉州城年年战乱,我们都给打怕了。” 年轻人喝口酒:“开个屁!他把那会打仗的将军都贬了,叫谁来打?当时西凉被灭,都没出兵,这啥子了,还有啥好打的?再说那和亲的公主,虽然生了个儿子,可也没什么势力,又不讨皇帝欢心,还能起什么风浪?忍气吞声地过吧!” 旁边的人又道:“说来也是,去年还跟你们和亲,看来没啥事儿了。” 年轻人冷笑一声:“这个没用!来你们这和亲的那二嫁公主,还不如一个王爷家的女儿呢!听说她母妃不知为啥上吊死了,宫里根本理都没理,连信也没送。” “你说什么?”我蹭地站起来,冲着那人就过去了。 “臭娘们!管我说什么!”他看我一个女子,说话又不客气,立马来气了。 “这位爷,我姐姐没啥意思,就是好奇你说的宫里头的事儿,准不准?”莲蓬紧跟着过来拉住我,低声下气地对那人说道。 “准又怎样?不准又怎样?我凭什么无缘无故说给你们听?”这人狐疑地打量着我们。 “自然不能让您白说!”莲蓬摸出几片金叶子,悉数奉上。 “看在你们也是中原人的份上,我就实话告诉你们,我姐姐是那什么公主的儿媳妇,天天跟着进宫,得来的都是第一手消息。听她说,那勤太妃受不了太后的折磨,一个月前便自寻短见了,如今可能都下葬了吧。”那人咬着金叶子,盯着我们说道。 “上吊……下葬……太后……折磨……”我眼前浮出母妃痛苦的面庞,再也忍不住,冲出饭馆,嚎哭起来。 北凉的夜真冷!只要太阳一落山,暮色起,便是彻骨的冷,一点转圜都没有。 我身着皮袄,竭力装出镇定的模样,调好了步子向正殿走去。莲蓬和琪琪格跟在身后,亦是大气也不敢出,只求这一去能成功。 下午的时候,莲蓬打听来消息,说从都护府到凉州城,一路上盗匪横生,见人就杀,见财就抢,连驿站都成了他们的老窝,连只鸟都飞不过去,如何送信?除了求大汗,别无他法。 这样想着,泪又下来了。自嫁入北凉,大汗待我凉薄,我待大汗冷漠,两人根本就只好好说过一回话。如今事到临头,我该怎么说动他?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不行,就哭。哭得梨花带雨,然后趁势倒在他身上,没有哪个男人不动心。这时候,任你要什么,他都会给。” 莲蓬见我忐忑不安,又重复地说起这些话,真 分卷阅读71 是叫人心痛!我若有这些手段,怎会被温玉冷落多年,怎会被迫做了和亲公主,又怎会流落到如今的境地? 来到正殿门口,里面果然灯火通明。 “大汗还在议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夫人要等吗?”侍卫通报了大汗身边的太监,不想他竟亲自出来回话。 我点头说声“劳烦”,示意莲蓬将备好的金叶子塞过去。 “夫人太客气!传话禀报乃老奴的本分,夫人无需打点。”大太监把金叶子推回来,走了。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我整个人冻地差点失了知觉,那大太监才出来:“大汗请夫人进去!”我起身行礼,默默地低头跟在后面。 过了两个院子,就在转弯的地方,只见黑暗中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来,大太监远远地行礼道:“王爷,将军!”然后,领着我转身走了另一条路。 进了正殿,大汗放下手中的笔,似有些惊喜:“没想到,你会主动过来看我。” 我行了礼,勉强笑笑,心里好似油煎一般,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仿佛没看出我的异样:“吃过东西了没?厨房做了些甜羹,不如一起来尝尝。” 他心情看起来不错,我不好拂逆,只得坐下来吃了两口。 “有些腻了,竟不如你身边那个付娘做的好吃。阿柔,你还记得吗?当年,我偶尔说起自己想吃甜枣羹,你便叫付娘做了,偷偷端来拿给我。我吃的急,差点呛到……” 听到付娘,我再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元正哥哥,母妃出事了,我想写一封家书回大周,问个清楚,你能差人替我送到都护府吗?” 他变了脸色,丢下手中的汤匙:“现在还不行,要再等等。” “就只送个信儿也不行吗?有传言说我母妃上吊自杀了……”我心中一阵绞痛,起身过去,拉着他的袖子说道。 “传言而已,我想太妃断不会如此糊涂。”他神情笃定。 “如果是真的呢?我在这世上便是一个亲人也没了……”我愈发绝望,哀伤地盯着他说道。 “你今日来就只为了这莫须有的事吗?”他脸色越来越冷,似是很不开心。 “我知道我不好,对大汗不够上心,于北凉也没有什么用。可是,大汗能不能顾念旧情,替我送一封家书?” 我跪下来,哭着哀求他,可心里却知道,再怎么着也是没用了。□□皇帝在的时候,杀了很多人,有大臣,也有皇亲。那些人无一不这样求他,然而没有一个人被赦免。 果然,他似是厌恶极了,甩开我的手,径直走开了。我就这样跪在那里,一直哭,直到双脚麻木,没了知觉。 许久以前,每当夜深,连最不爱睡觉的宫女也打起鼾来,母妃和付娘却还不困,仿佛有讲不完的话。 我极力忍着困意,想听听她们说了什么,可翻来覆去,无非那几句。 “当年若不是为了他们,我也不用进宫!如今老的安享晚年,小的娶妻生子,还不消停,整日来要这要那,难道还嫌我过得不够糟吗?” 母妃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怨和愤恨。付娘会像劝我一样劝她,可显然没什么用。 “早知道那伶俐孩子留不住,我还生下她做什么?!如今只守着这笨丫头,活着无非苟延残喘,想死又丢不下她!” 母妃的声音带着哭腔,还多了些悲伤和不甘。付娘亦难过起来,只求她想想什么林娘,好好活下去。 回想起这些,我的头又疼起来。 自我记事起,母妃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以前不懂事,以为那是因为父皇不宠爱她,后来明白了事理,又觉得她自己也有不好的地方。 事到如今,我却有些懂了,她人生充满了无奈的枷锁,一开始是娘家人,后来是我。 既然如此,就一直锁下去好了,为什么又看开了,要寻短见?难道母妃还不明白她亦是我的枷锁吗? 突然间,我竟有些恨她,恨她在我活着的时候折腾,恨她出无解的难题给我…… 我死人般倚在偏殿的榻上,挖空心思,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脑海里却只浮现出这些没用的往事。 “她凭什么这么对我?我该怎么办?”我无助地抓着莲蓬,好像揪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琪琪格陪在旁边,亦只是流泪。 “公主,你先别急,太妃她也是个苦命人……以前,世人总说皇宫里的娘娘日子最快活。后来,我进了宫,才知道人人都有自己的苦。只不过,比起民间的女人,不用卖孩子卖自己,苦的体面些而已。” 莲蓬似是勾起了什么回忆,并没有像往日一般劝我,而是说了一通不明不白的话。 静默许久的琪琪格忽然道:“我们去找镖局。我听爷爷说过,凉州城有这世上最好的镖局,专押别人不敢押镖,送信就更不在话下了。” “常听人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条路子倒也能试试。”莲蓬亦赞同。 我心里燃起一点光,现 分卷阅读72 在已是五更天了,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出去找镖师了。 就在这时,屋外的鸽子忽然咕咕叫起来,进而又听见一阵脚步声。谁会在这深夜里闯进偏殿? 我们三人不由得十分紧张,却见叶子推门进来:“去都护府的路已被匪徒占了,恐怕无人敢去。” 我复又绝望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叶子转头对莲蓬和琪琪格道:“两位姑娘可否回避一下?容我跟蚕娘说几句话。” 莲蓬似不放心,狐疑地盯着他,并不动弹。琪琪格恰好相反,似是看见了救星,拖着莲蓬就出去了。 叶子看她们出去了,方才走来,轻轻替我擦拭掉眼泪:“你不用过于担心,我替你送信。” “我不能……” “不用怕,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糟,那些人也不是十恶不赦的恶棍。” “你知道大汗不许吗?” “我知道,你进去求他的时候,我就从你身边路过。” “那你怎么敢?你是谁?” “我的本名叫蒙烨……” “蒙烨……你是大汗的弟弟……” “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我知道,我明白,我不能叫你去……” “蚕娘,上一次,我没有跟你解释清楚这一切,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无论如何,这都是我咎由自取。如今,我别无所求,只要你好好的。况且,我本来也是要去一趟的,你就当顺便捎个信儿回家。” “我……我没有办法回报你……” “蚕娘,我只要你好好的。” 他环住我的肩膀,将我抱在怀里,轻轻说道。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我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当下写好信,交给叶子。 他仔细收好了,转身抱了我一下,说一声:“好好的等我回来,”便转身走了。 我本想拉住他,说点什么,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第39章 春蒐(上) 叶子走后,我好似得了失魂症,每日从天亮呆坐到天黑,只知道数着手指头记日子。 有时候,我不禁问自己:“若是母妃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 可转念又怕起来:“若是叶子出了事,我又该怎么办?” 这些问题犹如开弓的箭,一次次穿心而过,恨不得将我射成筛子。 莲蓬和琪琪格亦不敢多劝我,一个天天买些小玩意儿逗我,一个不停地烦我教绣花,不过希望我能稍许分神,宽解一二。 琪琪格还央乌恩老翁,叫伙计回草原的时候把家里的寂狼也带来了,说它最乖巧,会解闷。 我一瞧,却是那夜跟着我和叶子的狗,高大威猛,乍看如草原狼一般凶,内里倒是温驯的很,从不乱叫,每日吃饱了就趴在人身边逗乐。 这一日,大汗身边的大太监带着人来了:“五日以后,是今年春蒐大会的日子,大汗说夫人也要一同前往。”说着,命人放下了许多东西。 我哪有心情参加这劳什子大会,便婉拒道:“麻烦回禀大汗,我自幼身体孱弱,骑马射箭,样样不通,就不去给人看笑话了。” 大太监面露难色:“老奴只负责传话,夫人若不想去,恐怕之能自己跟大汗说了。” 我既不想撞枪口,也不想自讨没趣,只求拖延到那日装病。再怎么着,总不能把我绑了去? 不想,云夫人竟来劝我:“边境的劫匪之乱已是平定了,你想念的人很快就会回来。你若想大汗不为难他,最好乖乖地去。” 她比上次来时憔悴了许多,语气虽一如既往的温柔,可眼神却愈加冷酷。 这些天,北凉一直安安静静,叶子只身走了,岱钦并未出战,劫匪之乱是谁平定的? 云夫人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不等我发问,便说道:“可敦的弟弟达日阿赤带兵替北凉消灭了匪患,这次围猎,就是为了庆祝此事。国事当前,你是大周来的正主,怎好不去?更别忘了,蒙烨为你已忤逆大汗,多日不归。你最好不要再惹他不开心了。” 我没了言语。不管在大周,还是在北凉,皆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云夫人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怎敢再执拗,只好点头应允。 出行那日,正殿一大早便人声鼎沸,喧闹不已。我只觉得头疼,磨磨蹭蹭,想等她们都走了才再出去。不想,大汗身边的大太监似乎很惦记着我,一直叫人催促。 刚出去,那云夫人又突然冒出来,非要与我同车:“她们都骑马,只有我们俩,一个娇弱,一个有孕,只好躲在这牢车里了。” 说话间,可敦和一个黄衣女子,各领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飞驰而去。话说那女子身姿挺拔,又背着弓箭,似是习武之人,不知为何能与这可敦并肩同行。 云夫人见状,不咸不淡地说道:“那是回鹘的公主,岱钦将军的夫人。” 我看了一眼琪琪格,她却是镇定如常,只顾低头 分卷阅读73 抚摸寂狼。 不过,托娅夫人会来吗?我说出疑问,云夫人叹一口气:“大汗嘉奖了托娅夫人,她在凉州城忙着办织坊呢。” 说毕,又道:“托娅夫人的马上英姿,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可惜今年是见不到了。” 马车行驶地飞快,不一会儿便离了凉州城,来到了草原上。 此时春意正浓,草原自有一番景色,端的是绿草如茵,澄江如练,再美不过。我无心观看,只闭目养神,祈求此行顺利。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面人声鼎沸,笑语欢歌,原来是到营地了。 马车才停下来,营地的侍从已上来接应。 云夫人一面下车,一面问道:“大汗呢?” “正陪着可敦和将军夫人射箭呢!” “那突厥的小王爷到了吗?” “还没有,听说午后才到。” 我既不会射箭,也无心观看,只想到帐篷里歇息,云夫人却也没有勉强,独自找他们去了。 那侍从便带我去帐篷,绕了半天,方才在最边缘处找到。莲蓬有些忧虑,我却觉得这里远离大汗和是非,再合适不过了。 只不过,这帐篷靠着那些七嘴八舌的侍女,耳朵一刻也没法清静。 “听说蒙烨王爷去高昌国接表小姐了,还要一起来这里呢!” “是不是大汗已替他下了聘书?接来就要成亲了。” “那可有的热闹了!当初岱钦将军在棱镜温泉成亲,咱们没赶上,这回总算能看到了。” 我只觉得心烦,一点也听不下去,便想出去走走。莲蓬便叫琪琪格陪着我,自己留下来整理东西。 我和琪琪格沿河走去,只见各色野花铺天盖地地开放着,极目望去,好似织女娘娘随手丢下了一张美丽的织毯。 琪琪格重新回到草原,显得格外开心,随手采了许多紫花:“这是灵香草,有淡淡的香气,回去插到帐篷里,公主闻着它,一定能安然入睡。” 怪不得到处隐隐飘荡着一股香气,原来是这小小的无名之花。 “便是晒干了,亦清香不减。若是同丝线放在一起,不知道绣出来的东西会不会也带着点香呢。” 一说起刺绣,琪琪格眼睛里便露出了光芒,主意也多起来。 我叹一口气,心说这孩子若是生在母妃跟前多好,又肯学,又用心,以后定是个名满天下的绣娘。只可惜,天不随人愿…… 这时候,一队人马忽从远处飞奔过来,见到我们,勒住马,哂笑道:“哟,还没到营地,就有两个美人在这候着王爷呢。若是到了,还不知道蒙逊大汗会献上多少个给王爷享用……” 说罢,故意投一块石子到河中,溅了我们一身水。 我拉着琪琪格,转身要走,这些人却团团把我们围住:“哎哟,别走嘛,同我们小王爷说说话。” 我盯着中间那人,只见他身着华贵,眯缝着一双眼睛,傲慢且狡黠,简直与可敦如出一辙,想来定是达日阿赤了。 我压住心中的不悦,客气地回道:“我乃蒙逊大汗的侧妃,不知王爷来了,有失远迎。大汗和可敦已备好了酒菜,正在等王爷,还请王爷赶快过去吧。” 中间那人终于哼了一声:“瞧你这模样,一定是那中原来的公主了。怎么?如此灵通剔透,一下猜出我是谁,又口口声声说着礼数,难道就不亲自陪我进营地?” 太阳火辣辣的,达日阿赤几乎把眼睛闭起来,言语中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狠戾。 我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正想着怎么脱身,岱钦将军来了。他对着达日阿赤稍稍施礼:“大汗叫我来迎接小王爷。” 达日阿赤瞧着岱钦:“原来是岱钦将军,真是不敢当哪,不过你们这礼似是没排练好,数有些欠周到哪。” 说罢,瞅了我一眼,扬鞭策马,奔着营地去了。 岱钦没有紧跟上去,待他们走远了,从革带里掏出一个鸣镝,递给琪琪格:“草原上空旷,喊叫是没用的,若有事,就发这鸣镝。” 琪琪格愣了一下,方才仓促地接过来,手上沾的紫花倏地飞到了他的袖子上。 岱钦转身要走,我喊住他:“岱钦将军,匪患不是叶子……蒙烨王爷去处理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这突厥小王爷又是怎么回事?” “公主,有些事,恕我不能相告。”岱钦面无表情地行个礼,走了。唉,又是一个闷葫芦! 我和琪琪格回到营地,只见许多王亲贵族正往大帐赶。 一个说:“哪来的匪患,无非躲灾的流民。杀了这些人,也好意思把自己当英雄。” 另一个道:“我听说蒙烨王爷早就说服这些人散了,他杀的谁?” 刚回到帐篷,莲蓬便过来说道:“大汗身边的人来了好几次,叫您一定参加今天晚上的宴席。” 我自知没法推脱,只好换上衣服,前往大帐。 进去的时候,云夫人已经到了,见到我,立刻招手:“柔嘉公主,这里是 分卷阅读74 你的位子。” 说罢,两人都愣住了。自来了北凉,再未听人唤我柔嘉,如今旧名重提,只觉得恍如隔世。 我默默地坐下,看众人开心地谈笑、敬酒,恍惚中有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去年此时,我还是将军夫人,跟在端敏和康乐后面参加先蚕礼的宴会,吃桂花糕、喝银耳羹。 今时今日,我已成了远嫁的公主,身不由己地被拉来这春蒐大会,连母妃的生死都不知晓。 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美食琳琅满目……然这热闹又与我有何干系? “你想家,想大周吗?”云夫人忽然问我。 想,但若真的回去了,哪里有容我的一席之地呢?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以前的我就跟现在的你一样,看到什么都能想起北凉,想起自己的家。可如今才觉得,哪里都一样,眼前的未必差,心念的未必好。” 云夫人语调苍凉,似是说给我听,可好像又是说给她自己听。 愣神之际,达日阿赤忽拎着酒壶过来:“仪夫人,这满屋子的人我都敬过了,现在可轮到你了。” 他满面通红,似是喝了许多,可仍十分清醒。我起身施礼:“多谢王爷,我自幼不会饮酒,还请见谅。” “我听说中原人虽然孱弱,可也是饮酒的,要不怎么有那么多腻歪的诗呢?莫非都是骗人的?”帐内响起一阵笑声。 我还想推脱,可看他那咄咄逼人的架势,不喝是不行了。无奈之下,只得接过酒,勉强喝了。不想这酒如此辛辣,呛地直咳嗽。 众人又是一阵笑。 达日阿赤勾了勾嘴角,又倒了一杯:“这一杯,我原是要敬云夫人的。可听说云夫人有孕,不能饮酒,那是不是要请仪夫人这个好友代劳?毕竟你们是旧交,代酒也是应该的嘛。” 云夫人尴尬地望了我一眼,又望了望大汗,他亦只是哂笑着饮酒而已。我只想赶快结束,便又喝了一杯。 哪想达日阿赤还是不走:“我今天下午来的时候,仪夫人和岱钦将军一前一后去迎接我,这样的礼数,我可不能不回。” 我反感至极,决意不喝,便望向大汗,可他仍神色如常,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此刻,忽听岱钦道:“既是如此,我替夫人喝这杯酒。” 达日阿赤颇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大汗都没说话呢,岱钦将军急什么。” 说着,凑到我面前:“我说的对不对?仪夫人。” 我不想岱钦为难,勉强去接酒杯,手却被达日阿赤死死地攥住了。我惊怒不已,拼了命地想收回来,却动弹不得。 就在这一瞬间,只见莲蓬假借扶我,拿簪子戳了达日阿赤的手,酒杯当啷一声落到了地上。 达日阿赤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面上却仍装作若无其事,还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仪夫人真是醉了。我要再敬下去,可就扰到美人了。” 我喝了这许多酒,醉的厉害,直睡到第二日午时才起来。 不知为何,整个营地静悄悄的,莲蓬和琪琪格也不知到哪儿去了。 我勉强爬起来,给自己弄了些茶水喝,却仍难过得紧。莲蓬估计听到了动静,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 “这两日,营地里到处都有闲言碎语,说什么我们欺负了可敦,那个狗日的小王爷要替他姐姐出气,故而才在昨晚的宴席上……” “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来撺掇我和琪琪格出去看什么马术表演,我推脱了好几次,那人还不肯走,想来又有什么幺蛾子。最后,实在无法,只得让琪琪格一人去了。” “公主,咱在这里四处受敌,可得小心了。” 回想昨日种种,我又气又怕,忍不住落下泪来。 莲蓬拉着我的手,劝慰道:“您别担心,咱只要熬过这几天,就好了。再说,将军临走前还拜托了岱钦将军照顾我们,好歹也算有个帮手。” 竟有这回事?只是莲蓬怎么知道的?也不告知于我。 “嗨!这是昨夜那回岱钦将军和他婆娘吵架时说的……我也是偶然听到了而已。” 莲蓬看着我发懵的脸,赶紧解释道。 叶子每每都替我想得如此周到,可却从来不肯透露半分。这份恩情,今生今世,我该怎样偿还? “不过,这将军看上去高大威风,骨子里也是个怕老婆的,咱能不能指望他还两说呢。”莲蓬亦叹了一口气。 我们说话的功夫,寂狼呜呜咽咽地跑过来了。说来也怪,每当我心情不好,这狗便乖乖地陪在我身边,仿佛有灵性一般。 我摸摸寂狼的脑袋,顺手拿几块骨头喂它吃,莲蓬见了,摇摇头道:“这狗天天胡吃海喝,都快胖死了,还能不能跑得动!” 寂狼仿佛听懂了,不满地呜咽了两声。我看外面阳光晴好,便笑道:“等他吃完了,咱出去走走,不就行了?” 没想到,草原的天竟说变就变,一会儿便隐去了太阳,刮起了风,我不禁打了个寒 分卷阅读75 噤。莲蓬怕我冻着,便叫寂狼陪我,自己赶紧回去拿披风。 我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莲蓬回来,便想往回走,却见云夫人独自走来:“昨日的宴席上,多谢你替我挡酒。” 达日阿赤当时明显是冲我来的,所谓代酒亦不过是借口而已,不想云夫人竟如此在意。我冲她笑笑,没有言语。 云夫人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问道:“你如今还是很怕马?”听闻此言,我似被人戳了一针,撬开了记忆的匣子。 那一天,原本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暖阳高照,喜鹊登梅,付娘瞧着我整日嗜睡,似是猜出了什么,便请来了宫里的陈太医。 陈太医精通妇科,稍稍把脉,便确凿凿地恭喜我怀孕了。 我高兴地昏了头,一定跟着付娘去皇宫告知母妃。 半路望见一队奇兵,想着温玉已多日未回家,便临时起意,先去告诉他。 不料,才到校场门口,里面忽跑出两匹疯马,惊扰了我们的马车,将我从车上摔下来,压过去…… 忆及当初,我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好端端的,云夫人忽而提及此事干嘛?难道指望我来了北凉便勇敢起来,像她们一样飞驰在马背上?真是令人不解。 哪知,就在这时候,一匹小红马忽发疯似地冲着我们跑来。 我登时吓地双腿发软,一动也不敢动。寂狼亦发现不对劲,朝那马儿一阵狂吠,好像要赶走他,可那马儿似是根本没听到。 我终于反应过来,想迈开腿,可云夫人也似吓傻了一般,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僵在原地。 我想拉着她一起跑,无奈这人就是不动弹。 眼看着马儿就要冲过来了,我只好大喊声救命,一把推开了云夫人。 说时迟,那时快,才一松手,那马就飞奔过来,将我撞飞了出去。 恍惚间,我只觉得下腹一阵疼痛,有什么东西汩汩地躺了出来,耳边到处是哭声和呼喊声:“快喊医官!要出人命了!” “将军,公主好像是流产了!” “这马儿怎么回事?” 许久,这些声音终于停下来了,唯有一人仍在默默地抽泣。我心里一阵痛,绝望地喊道:“付娘,付娘……孩子是没了吗?” “公主,你醒了,真是太好了!”琪琪格见我醒来,欣喜地喊道。“云夫人没事,您不用担心。” 我转转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帐篷里,顿时清醒过来。过去这么多年了,流产的事就如同发生在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公主,今日之事想来又是遭人暗算了!”莲蓬恨恨道。“我才一回帐篷,云夫人身边的丫头便过来,说是她姐姐肚疼腹泻,可能得了痢疾,问我们有没有金鸡纳霜。等我找了给她,您就……” “未必是云夫人。她一个怀孕的人,断不会拿自己的孩子开玩笑。”回想当时,她的确“稳如泰山”,可后来亦是失了神,明显慌张起来。 “即便如此,云夫人肯定脱不了干系。”莲蓬笃定地说道。 话刚落音,只见琪琪格朝莲蓬使了个颜色,原来是可敦和云夫人一行人来了。 我勉强起身行礼,她二人亦不客气,理也不理我,径直坐下了。 可敦叽哩哇啦讲了一通突厥语,好像在说些关心的话,却时不时地拿眼瞟云夫人。 自偏殿被抢之后,我还是头一次跟可敦靠的这么近。只不过,她今日春风满面,笑容可掬,比当日凶悍之时更多了些妩媚。 末了,她突然勾了勾嘴角,斜着眼睛望着云夫人道:“云夫人的马一定是许久没骑了,见到主人也会发疯,真是怪事。” 云夫人自进来便面色发青,阴沉着脸,不肯多讲一句话,现下给人逼到墙角,也不过略略回道:“可敦说得对,我这马可能中邪了,是得好好叫人看一下。” “这事还等你动手?我早就叫人把这畜生给宰了。若是再伤了什么人,或者动了你的胎气,大汗可要发火了呢。”可敦甩甩袖子,趾高气扬地走了,只留下云夫人在这里。 云夫人似憋了一肚子火,盯了我半日,忽问道:“你不是曾被马害的流产吗?不是见了马,就发怵吗?如今怎就这么英勇了,敢推开我?到底是为什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如何能回答?倘若现在再叫我救她,想来断不会有那般决绝的勇气了。 “我哪里知道,可能是老天爷的意思,叫我别心中有愧,日日难安……”她的眼神黯淡下来,没有再问一句话,默默地走了。 第40章 春蒐(下) 第二日,正是围猎的日子。我因马受伤,正好推脱不去,躲在帐篷里同琪琪格描花样子。无奈医官嘱咐不可懒怠,得多活动,莲蓬便搀扶着我出去转悠。 没想到,刚出帐门,就碰上了达日阿赤。 此时巳时已过,围猎早开始了,他还不去,留在营地做什么?我心底涌起一股寒意,悄悄拉了拉莲蓬的手 分卷阅读76 ,示意往回走。 不料,达日阿赤扬一扬手中的马鞭,一群人立刻上来将我们拦住了。我心里着实气愤,可又不敢发作,只好往后躲,不小心碰上一匹马,吓得打了个激灵。 达日阿赤见状,哈哈大笑起来:“中原女子,果然胆小娇弱,不堪一击。” 这几日以来,达日阿赤处处针对我,言语之中总是充满了挑衅和不屑。此刻,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恐怕都是一样的下场。 莲蓬估计也瞧出了这一点,面色冰冷,眼里迸火,似要随时跟人拼命。 就在这危难之际,一抹红色的身影飘然而至,原来是楚美人。 “小王爷,您怎么还没去围猎呢?听说大汗特地准备了猛虎和黑熊,就等着王爷一展身手。那些宫女美人都早早地赶到猎场,好一睹您的风姿。您可别耽误了时间,叫大家心焦呀。” 楚美人的奉承之语虽张口便来,却不露一点谄媚,叫人听得浑身舒坦。 我不知她如何练就的这般本事,不禁又佩服又感激。达日阿赤被哄得团团转,只撇了我一眼,便笑盈盈地跟着走了。 “公主,这楚美人虽帮了我们,可我总觉得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咱还是要小心为上,不能随意跟这些人走得近了。”莲蓬看他们走远,似想起什么,可又不愿多说。 围猎结束,当晚又是一场推辞不掉的盛宴。照旧是歌舞喧天,只没想到可敦和那回鹘公主竟亲自上场,跳起了草原上最受欢迎的舞蹈。 火光跳跃,映衬出她们欢快的面庞。有些刹那,我甚至觉得这两人褪下了高傲势利的面具,露出了些许的可爱。 琪琪格拉拉我,悄声道:“塔娜也来了。” 我顺着琪琪格的目光望去,发现塔娜恰坐在离我不远的一桌上。 “说是带着一群姑娘给大汗和那王爷献舞,感谢他们带领大家渡过了雪灾……”莲蓬悄悄嘟囔了几句。 “塔娜姑娘愈发出落的漂亮了!跟你姐姐也越来越像了!” “您真是缪赞了!姐姐绝世美貌,我如何能及她一二。” “王爷对令姐那一番情谊,真是令人感叹哪!只可惜……” “姐夫对姐姐痴情不改,的确令人感动。” “可这样老单着也不是法子。我听说大汗已替王爷定下了他们的表妹莎琳娜公主。莎琳娜一家流亡高昌已久,听说都把生意做到波斯去了,挣得万贯家产,此番回国,肯定是风光无限哪。” “莎琳娜公主美貌高贵,若能嫁给姐夫,自然是好事。”塔娜变了口吻,眼中掠过一丝不悦。 莲蓬忽拽了拽我的袖子,我回过神来,只听她低声道:“那突厥蛮子又来惹事了。” “大汗的妃子都身手矫健,什么马上舞蹈、骑射,都是信手拈来。可仪夫人倒好,整日闷在帐子里,根本就不出来,到到底是什么也不会,还是看不起我们这蛮族呢?” “的确如此……”我懒得与他多费口舌,打算破罐子破摔。 “小王爷,我们中原女子自幼以《女诫》为本,学的是儒家之礼,习的是端庄敦厚。公主乃人中凤凰,懂礼仪,善藏拙,再厉害的本领,也不外露,故而一直谦让避嫌。想必您也看出来了,我不过一个小小随行的侍女,歌舞才艺样样都学过一点,公主怎又不会呢?”楚美人突然跳出来,着急地讲了一番话。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她接连帮我,已实属不易,现如今又自找麻烦,替我搭台阶,若我再一味避让,于情于理恐怕都不合适。 我望了她一眼,道:“我既不善骑射,又不会舞蹈,不过倒练过几日乐器,愿替大家助兴。只是,此次出行匆忙,什么也没带,还请楚美人借筝一用。” 楚美人似是松了一口气,赶忙命人抬上筝来。楠木筝,鸡翅木筝码,马尾弦……我手抚琴弦,轻轻拨动,音色清凉,韵味十足,顿觉这筝乃不凡珍品。 我音律上的本领有限,多年习琴,没有一首曲子拿得出手。 连日来,处处受人挤兑,此时倒很想弹一首《广陵散》。不过,多年未弹,今日又改琴为筝,难免有些许错漏。可面前乃异域之人,如何分辨得出? 如此想来,更多了一分蔑视,也不那么怕了。一曲奏罢,余音袅袅,四座皆静。 “我虽听不出什么,可这曲子毫无欢快悠扬之意,杀伐之气倒颇重。夫人是对北凉不满呢,还是对突厥不满呢?”达日阿赤今日果然还是要继续为难于我。 “王爷想多了。《广陵散》乃嵇康传下来的名曲,宜用琴而非筝,今日勉强弹奏,不过为了颂扬草原人民的铁骨铮铮,并无他尔。” 达日阿赤还想说什么,我抢先一步,对着在座的一位长者问道:“莫日根老爷,听闻您曾去过大周,对我们那里的音律颇有研究,造诣也深。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这位老爷早已喝得醉醺醺,偶听人唤他,又说了这样一番恭维之语,只顾乐呵呵地点头:“有理有理,的确如此。” 云夫人亦起身替我说了几 分卷阅读77 句话。达日阿赤虽不悦,再没有多言,转身同别人喝酒去了。 今天的宴席歌舞极多,长不可耐。我坐了半日,又喝了许多奶茶,不免内急,便叫莲蓬搀我出去如厕。回来的时候,不想又被达日阿赤盯上了。 “以为你是个没嘴的葫芦呢,不想今日这般伶牙俐齿呀!”他似醉未醉,故意倾到我面前说了一句,满嘴的酒气扑面而来。 莲蓬气得不行,将我一把拽开,挡在了前面。我忍着将她拉回来,意欲走开,却又被拦住了。 “我听说蒙逊本不想娶你,无奈有中原皇帝压着,迫不得已才同意了。我还听说他自新婚之夜走了,从来没去过你那里。看你也正值青春年少,可不知这漫漫长夜,是否寂寞……” 若在以前,他这般无耻地调戏我,我一定慌了神。可如今见识多了,人便镇定许多。我莞尔一笑,假装朝他身后一望,大声喊道:“云夫人,你怎么也出来了?” 达日阿赤一听,顿时收起了下流模样,我便趁此拉着莲蓬回大帐了。 第二日,阴风阵阵,似要下雨。众人连日骑射,困乏不已,恰待在帐篷里歇息。如此,我也暂时脱离了麻烦。 莲蓬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上午只蹲在炉吊子前煮奶茶,良久忽道:“公主,云夫人也罢,楚美人也好,咱都要离得远远的。” “云夫人倒罢了。楚美人可是在处处帮咱呢!”我也不信任楚美人,可她跟达日阿赤比起来好多了。 “云夫人当年嫁给温将军做什么,公主还记得吗?这楚美人差不多也是在做一样的事。” 听闻此言,我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上京的倚红楼,有一个绝色女子,出身战将之家,因家里获罪入籍。听闻她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刀剑武功更是不得了。我虽只瞧见过背影,可总觉得她跟楚美人有点像……”莲蓬见我不语,继续说道。 “哪有那么巧的事……不过,你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不靠近她便罢。”我接过奶茶,安慰了她一句。 我喝一口奶茶,叹息一声,心说再熬过三日,这围猎大会便结束了。只是,不知叶子什么时候能回来?母妃到底又怎么样了? 想起叶子,我才惊觉安周亦没来,难道又跟回旧主了?悄悄地问一声莲蓬,不料她气愤愤道:“谁知道呢?这人最近神出鬼没的,围猎前问他也不说,真是没意思!” 正说着话,大汗身边的大太监来了。他向我躬身施礼,道:“今晚夜半时分,大汗想请夫人去营地外一叙,还请夫人一定赴约。” 我一头雾水,脱口问道:“大汗有什么事吗?为何不叫我去他的帐篷,反而要到营地之外?” 大太监:“恕老奴不知。”说罢,施礼而去。 “这信真是怪怪的,莫非有人设了套儿叫我们钻?”跟了我这些天,琪琪格也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我摇摇头,大太监并非可以收买之人,如今亲自过来传这些不三不四的消息,到底为何?莫非……莫非大汗也在里面,要把我不明不白地送给这个突厥登徒子! 莲蓬似也猜到了,急得直跺脚:“这可怎么办?” “咱就说忘了,坚决不去,可行?”琪琪格说道。 “事到如今,这些人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了。”莲蓬 “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快走,回凉州城。”我一锤定音,了结了这场争论。 傍晚时分,天色暗下来,营地里跟往常一样,或备宴,或闲聊,都在做着自己的事。 我佯装散步,带着莲蓬,悄悄来到河岸。琪琪格已带出了两匹马,正在那里等我们。 环视四周,唯有苍茫的大地和无尽的河流。 琪琪格翻身上马,与莲蓬合力将我拖拽上去,莲蓬则带着寂狼,三人一狗就这样朝着凉州城的方向逃去了。 天色越来越暗,什么也看不见,周围除了嗒嗒的马蹄声,便是呼呼的风声,再无其它动静。我紧紧抓着琪琪格,一动不敢动,只求上天顾惜,让我们平安渡过此劫。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后面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我的心一下子又提上来。莲蓬亦是无比着急,可四周都是低矮的草,根本无处躲藏。 末了,她狠狠地拍了一下我们的马,说道:“你们快跑,我去把人引开!”说罢,便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我又怕又急,想要喊她回来,可马儿跑得飞快,莲蓬瞬间就淹没在黑暗之中了。 琪琪格忽想起了什么,一面策马狂奔,一面对我喊道:“公主,鸣镝!岱哥哥的鸣镝在我腰里,快□□,放鸣镝!” 慌乱之中,我尚未掏出这东西,达日阿赤已经带人追上来了。 不过一瞬,我们就像猎物一般被团团围住了。 “哈哈,这下好了,人人都以为是你想要跟我私奔呢!”在这黑黢黢的旷野里,达日阿赤的声音愈发猖狂起来。 琪琪格拼死护着我,却被人一把扯下马,摔晕 分卷阅读78 了过去。 我大喊一声,紧跟着要跳下去,早被达日阿赤拽过去:“中原女子身姿娇小,不知道搂在怀里硌不咯地谎!” 他死死地按住我,猛地撕扯开我身上的衣服,恶狠狠地对手下喊道:“拉帐子!” 我就像待宰的兔子,喊不得,亦挣扎不得,只恨为什么不能立时死去。 就在这时,我头顶忽嗖嗖地飞过两发利箭,恰射中了达日阿赤。 他肩膀一抖,松了手上的劲,我忽地坠下马,心里默念终于能求死了。 下一刻,却又被人猛地捞上来了。我心里愈发惊慌,卯足了劲想要挣脱,那人却说话了:“别乱动,快抱紧我。” 竟是叶子! 达日阿赤平白被人射了一箭,不由得气急败坏,待看清来人之后,高声喊道:“蒙烨?!还真是你!不过,刚才我就当你不知,现在赶紧把这贼女子交还于我,咱们照样是好兄弟!” 叶子冷冷地回道:“小王爷,她是谁我心里有数,交于你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你若念及盟友之谊,便好生放我们走。你若执迷不悟,我便以命相陪。” 达日阿赤闻言急红了脸,恶狠狠地叫道:“哼,真是口出狂言!我连你哥哥都不怕,还怕你吗?” 说罢,对着手下喊道:“点火把!布阵!把他给我围住,往死里打!倘若真死了,就说是偷袭营地的乱匪,互相勾结的奸夫□□!” 周围瞬间亮起来,一群杀气腾腾的人手执大刀长矛,铜墙铁壁般立在我们前面。 叶子却一点也不怵,抽出佩剑,稍稍转头对我道:“别怕,咱们只要冲出去,就得救了!” 达日阿赤虽然下了死命令,可这些人面对叶子仿佛有些顾忌,并没有一下就扑上来。 他不满手下的犹豫,抽出佩刀就朝我们砍来,叶子虚晃一剑,轻松闪开了。 那些人见主子出手,一个个都杀上前来,叶子左右招架,如此过了十几个回合,难免有些吃力。 就在这时,一个长矛从侧面刺来,叶子急转调头,将我挡开,自己却被伤了肩膀。 旧伤犹在,又添新伤,温热的鲜血汩汩而出,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叶子似是感觉不到疼痛,仍奋力与他们周旋,我的心却一点点绝望起来。 此地杀声阵阵,而营地并无人来援,想来也知道为何。 我本是大周丢弃的公主,北凉宫里惹人嫌的侧夫人,苟且贪生到如今已是上天的恩惠,缘何牵连叶子这无辜之人? 我瞥见叶子腰间的弯刀,心一横,猛地拔了出来。 火光四射,愈发照的这马头弯刀森森寒意,上面镶嵌的红绿宝石亦显得格外刺目,恍惚间我只觉得那般熟悉,似是在那样一个清冷的月夜见到过,拿起过。 叶子察觉到什么,虚晃一剑,扭头看到我发愣地盯着那柄弯刀,顿时慌了神:“蚕娘,对不起,我……” 我摇摇头,想跟他说没关系,可达日阿赤已发现异常,挥舞大刀从后面冲过来,一下砍到他背上。 叶子终支撑不住了,口吐鲜血,从马上摔了下去。我想拉住他,可终是无力,便举起弯刀,插到了胸口。 弥留之际,我仿佛听到了各种声音,有寂狼的撕咬声,有人的吼叫声,有鸣镝发射的响声…… 第41章 梦醒 夜凉如水,偏殿一派灯火辉煌。 我头戴凤冠,身着嫁衣,独坐在榻上,许久未见一人。我有些焦急,可喊了半天,一个人也没来。 门外影影绰绰,似是有人路过,我兴奋地喊道:“你是谁?能不能帮我喊一下人。” 他并未进门,也不理我,只喃喃说道:“蚕娘,你昨日不肯跟我走,现在我也没法带你走了。” 我吃了一惊,想走过去瞧瞧,却发现手脚都被绑了,便使劲挣脱起来。 门外的人忽摇摇头,无奈道:“我已是无能为力了。”说罢,他胸口淌出一滩血,倒地而亡。 我吓得大叫起来,却发现那人前面站的竟是自己! 面色阴冷,手持弯刀,手上和身上都沾满了鲜血……我发疯一般地喊叫起来。 “公主,你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我耳畔徘徊。 “叶子……将军呢?莲蓬和琪琪格呢?我又在哪里?”我忍着剧痛,害怕地盯着那人道。 “你们去告诉大汗和云夫人,公主醒了。”这人先对旁边的侍女下了命令,复而答道:“公主,您在偏殿,都昏迷三天三夜了。” “你是谁?莲蓬和琪琪格呢?”我望望四周,心里充满了疑问。 “我叫翠翠,是专门来服侍公主的。莲蓬姐姐尚在昏迷中,琪琪格伤了脸,都在卧房休养呢。” 我点点头,心说她们无事便好。可叶子呢?他怎么样了?正要发问,大汗和云夫人来了。 “阿柔,你醒了……”大汗面容可亲地坐在榻边,拉着我的手说道。 “这些 分卷阅读79 日子,叫你受苦了。达日阿赤那厮,竟敢无故骚扰你,还联合可敦说谎,想要破坏北凉和大周结盟,真是可恨!我已禀明了突厥老可汗,将二人遣回去了,你不必再担心了。” “偏殿陈设简陋,人手又少,实在不像样子。我已遣了些侍女过来,云儿以后也会帮忙照应,定不会让你像从前那样受委屈了。” 他兀自说着,语气温柔,好似我们是多年的患难夫妻。 这时,门口不知来了什么人,催了几次,翠翠无法,只得过来禀报:“莎琳娜公主说,请您过去一趟。” 大汗微微皱起眉头,似有不悦,可还是点了点头。 末了,他对我道:“你好好养伤,我改日再来看你。” 转头又对身后的云夫人道:“云儿,这些天要劳烦你多陪陪她了。” 大汗走了,云夫人将一众侍女遣散,殿里复又安静下来。 良久,她方哽咽道:“你醒了,可蒙烨……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艰难地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她,除了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若恨,就恨我吧。当初,大汗想跟大周和亲,举朝上下,皆不同意。于是,我就找叶子,让他去杀了你。本以为他不喜大周,也不赞成和亲,肯定愿意。哪知,他坚决不肯。后来,我好不容易说动了他,却再也没想到,他还是下不了手。” 云夫人嗡嗡地说着,可我一句也不想听。 我从来没有恨过叶子。我只恨我自己,在那一刻失了神,害他身受重伤,生死不明。 我拼命地摇头,又求她:“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快找大夫救他!” “你当真是傻的嘛!是大汗想要他的命啊!”云夫人失了神,对我吼了一声。 “你来之前,他已交出兵权,打算离开北凉,去波斯找他的师父,一起到西方游历。可你来之后,他再不提离开的事儿,还一直在暗中维护你、接近你,公然忤逆大汗帮你送信,甚至还说要带你走!你觉得大汗还能容下他吗?如果不是发生了草原上的事,我本可以力保他平安离开,可现在我也无能为力……他既然可以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以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儿,谁也无法预料。” 都是我害了他! “你去求大汗,以你们当年的情分起誓,保证再不会招惹蒙烨,让大汗放蒙烨走!都是因为你!大汗已经不信我了!你断不能再害了蒙烨!他可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弟弟!” 云夫人异常激动,说话已是语无伦次。 莲蓬忽跑进来了,拉开云夫人,冷冷地对她道:“夫人,我们公主才刚醒来,还请您放过她吧!” “你别急,我们一起想法子。”我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挣扎着阻止莲蓬。 “难道大臣里没有劝的吗?” “有是有,可这也给了大汗怀疑蒙烨结党的理由,更要动杀心。” “他还没有动手,说明心里也是犹豫的。” “蒙烨伤势严重,又昏迷不醒,不用人动手,再拖两日,便一命呜呼了。” 我心里一寒,皇家果然最是无情!事到如今,到底有什么可以让他心甘情愿地放叶子走? 云夫人镇定了下来:“我会再去找阿爹想想法子,只怕……” “只怕适得其反。” 必勒格乃三朝元老,为北凉立下过赫赫战功,女儿又是大汗的侧夫人,如今却功成身退,不问世事,想来并非他意欲如此,而是功高盖主,为新汗忌惮,不得已而为之。若要他出来为叶子说话,除了惹得大汗猜疑,再无其它好处。 “夫人先回去,若有眉目,再来商量。” “有些错误,不是想弥补就能弥补的。你若想下半辈子过得心安,还是尽快想法子吧。” 云夫人挥挥手,拖着大肚子走了。 殿里一时安静的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我忽想起什么,不安地问道:“云夫人说的话再没有别人听见吧?” 莲蓬眼泪直流,哽咽道:“就算这里全是奸细,云夫人也有法子支开,您当她是吃素的吗?公主,我想跟您说的是,您不要自责。这些事儿,不像云夫人说的那样,是因为您,而是因为他们。若不是他们心存歹念,想要杀人,若不是他们利用我们,给可敦可乘之机,咱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将军也不会遭此大难。归根究底,错的人是他们,不是我们,不是您。” 我摇摇头:“事已至此,不必再说这些了。” 莲蓬哭道:“怎能不说?我不说,您就会听云夫人在那瞎掰扯,就会闷在心里自责一辈子,就会想不开,过得生不如死。说到底,都怪我!怪我知道了将军的身份还不说,怪我猜出他是刺客也不讲,怪我看出你们之间生了感情也没阻止……” 我又落下泪来:“傻丫头!心意这事儿自己劝自己都没用,又岂是别人能劝得了的?只能说这是上天给的劫难,命中注定,跑也跑不了的……” 莲蓬那日为了救我,被人刺了一剑,从马上坠下来,断了两根 分卷阅读80 肋骨。此刻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时伤势加重,晕了过去。 我连喊了两声,方见翠翠匆匆赶了过来,便吩咐道:“莲蓬姐姐身上的伤重,这几日要好好养着,再不让她多动弹了。” 翠翠赶紧叫人将莲蓬抬回房内,又命人去请医官,自己则待在我身旁伺候。 我摸摸胸口,仍疼得厉害,不过听医官的意思,刀伤并没有伤及要害,多加休养,便可很快恢复。 不知是幸运,还是无用,我几次三番要死,却一次也没死成。既是如此,只能说冥冥中自有天意,而叶子也绝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去。 我稍微动了些心思,便气血攻心,难受起来。翠翠见状,赶紧端来药,我不等她喂,自己接过来,几口便喝下了。 她似有些吃惊,复而笑起来,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说道:“公主真是不含糊,这么苦的药,一下就喝掉了。若是换做我,还不知道得磨蹭多久才肯喝呢。” 我身心俱疲,勉强微微一笑,便躺下了。 当晚夜半时分,众人都睡下了,偏殿里安静如水。 我白天睡多了,此时反而不困,只闭眼想着心事。 外面夜风呼号,愈刮愈烈,忽地将偏殿的门刮开了。恍惚间,一个黑色的影子窜进来,直冲床边奔来,我立时吓得大叫:“快来人,有鬼,有贼人,他们要杀我!” 翠翠和守夜的嬷嬷从梦中惊醒,慌乱地搜了一通,什么也没找着,便过来安慰我。我心下害怕,哪信得过她们,喊着要继续搜。她们拗不过,只好随我闹了一夜。 第二天,我仍惊惧不安,不吃不喝,躲在床角,不停地胡言乱语:“有人要抢东西!有人要杀我!救命,救命呀!” 众人不敢懈怠,只得去请云夫人。 经我一闹,这里早就人心惶惶,此时又没有主心骨,大家便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了。旁边一个嬷嬷神神叨叨地道:“听说先王在这偏殿下面埋了好些宝贝,别真是有人进来抢吧!” 另一个道:“怎么可能?那些宝藏是埋在了沙漠里,听说能建两个凉州城呢,可惜谁也不知道到底在哪里。” 又有人说:“你们不知道吧?听说先帝临死前传给了蒙烨王爷……唉,只是他如今昏迷不醒,来了多少位大夫,都没法子,怕是要不行了。” 还有人道:“大汗就这一个弟弟,若是没了,该多伤心哪……” 她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却不知云夫人早来了,听她们说道后面,立刻变了脸色,喝道:“这种莫须有的谣言,若是谁再敢传,我立刻割了她的舌头!” 众人吓得立刻噤声不语。 云夫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叫后面跟来的医官替我诊断。 我见他皮肤黝黑,蓄着络腮胡子,跟那达日阿赤有些神似,吓得又尖叫起来。 这医官许是个明白人,也不诊脉,当即出了个主意:“去街上中原铺子里买几张门神来,贴在偏殿的门上,就不怕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吓唬公主了。” 门神威风凛凛,一脸正气,连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冤魂都能镇压,别说民间区区邪祟,故而已成了众人的守护神。 我呆呆地盯着这两位门神,忽想起什么,拉过不耐烦的云夫人,傻傻笑道:“李世民原来也是怕的……他也会怕的……更别说那里还有宝藏了。” 因闹了一晚上,身体已乏力至极,我很快便睡着了。 朦朦胧胧之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夜里,梦见了自己被达日阿赤追杀的情形。 这一次,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抓住身边人痛哭,恍惚间惊出了一身汗,好像还听见了大汗的声音。 “唉,她的胆子也太小了,我当真不该拿她当靶子。”大汗叹了一口气,似是有悔。 “仪夫人本是皇家贵胄,自幼在蜜罐里长大,不曾经历一点儿风霜,难免会受惊。大汗不必自责,她经此一事,必然有所开悟。”云夫人的声音很温柔,令人闻之心安。 “云儿,还是你最好,最会开解我。”说罢,二人携手而去。 我清醒过来,可并不想睁开眼。 翠翠替我盖好被子,似不甘地说道:“大汗今日怎就待这一会儿?” “大汗不几日就要和莎琳娜公主成亲了,自然是忙的不行。”旁边的丫鬟平淡地答道。 “莎琳娜公主今日约了托娅夫人,商量置办些中原衣裳做嫁妆,若大汗不去,她还不知道又要怎样闹腾呢。”另一个丫鬟悄悄地说出了实情。 大汗果然连着两日没来,云夫人这些日子过于忙碌,动了胎气,也待在殿里养胎,没再来偏殿。 我渐渐能下床了,眼瞧着那些丫鬟嘻嘻哈哈地聊天去了,便到莲蓬和琪琪格这里来瞧瞧她们。 莲蓬身上的伤势重,终日郁郁寡欢,不是睡觉,便是发呆,谁也不理。琪琪格伤了脸,右眼角恐怕要留下疤痕,这几日一直躲在房里不出来,令人心疼。 我进门的时候,琪琪格正在专注地辟丝。阳光透过 分卷阅读81 窗棂,照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衬地伤口格外丑陋。 “公主,您还没好,怎么起来了?”她看见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忙丢了丝线,扶着我坐下来。 “这些日子,云夫人调来了许多人,我怕添乱,都没去您那里瞧瞧。” “你自己还没好呢,还这么挂念我。”我轻轻抚摸着她的眼角,忍不住滴下泪来:“真是对不起……” “公主,您千万别对我说这话。若不是您收留我,我恐怕已被阿娘嫁了人,乖乖地生孩子、做饭、放羊,根本没机会学刺绣,见识这世上最精美的手艺。”琪琪格拉着我的手激动地说道。 “虽说我毁了容,可咱这里的姑娘都戴面纱,谁又瞧得见。即便瞧得见,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又没打算嫁人,只想好好守着公主,跟着您学刺绣。”她眼里泛着光,却终是忍住了,没有滴下泪来。 “那一日,鸣镝是你发出的?”我心有不忍,便急急地转了话头。 “我醒来的时候,将军和公主已坠马了,虽挣扎着发出了鸣镝,却不知人什么时候能到。好在老天有眼,隐约中好似来了一位侠客,击退了那群突厥贼人,救起了将军和公主。后来,楚美人也来了,带着莲蓬姐姐,一齐救起了我。” “楚美人?” “是的,之后大汗和岱哥哥才带着人来。可敦还想替达日阿赤狡辩,大汗根本就没理她们。” 我没有答言。偏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莲蓬均匀的呼吸声。 忽然,一群人蹑手蹑脚地从外面走近了,又悄悄进了隔壁房间。 “哟,什么时候得的新簪子?快拿下来给我们瞧瞧!” “怎么样?刚从大周运来的鎏金簪子,做工、成色都实打实的好。” “唉,我也去那铺子瞧过了,有一副掐丝的镯子才好看呢,就是太贵了,买不起。” “买什么呀?你们伺候的这位如今已熬出头了,指不定会赏赐你们什么好东西呢,到时候也拿来叫我开开眼。” “出头?我看难。可敦虽然走了,可又不是被休弃了,随时都会回来。再说了,莎琳娜公主一嫁过来,还有咱们这位的事儿?” “也不能这么说。大汗如今隔三差五就来,想来心里还是有她的。听说,安西都护府的什么将军要来参加大汗的婚礼呢,这可是从来没有的。” “嘘,小声点。隔壁就住着俩心腹呢,给人听去了可不好。说点别的吧,你们可曾听说这宫里又有事了?” “大汗要给莎琳娜公主过生辰?” “这算什么消息,谁还不知道呀!我说的是大汗准许乌玛婆婆和布和老翁带蒙烨王爷去波斯疗伤了!” “谁叫咱这里的大夫不行呢?波斯有神医,还是王爷的朋友,一定能治好。” 我看了一眼尚未睡醒的莲蓬,对琪琪格道:“好好照顾自己和姐姐。”她点点头,扶着我回到了寝殿。 傍晚时分,云夫人来了。 “明日是莎琳娜公主的生辰,大汗要在殿内大摆筵席……” 我点点头:“贺礼已备好了。” 她没接话头,似无意地说道:“大汗同意放蒙烨走了,最快明晚动身。” 第二日一大早,正殿上下便为莎琳娜公主的生辰忙碌起来,到处张灯结彩,一派辉煌。偏殿的丫头们早就按捺不住了,可碍于我重伤未愈,不敢乱跑,只在门口张望。 翠翠看不上这些人,愤愤道:“真是没见识,这有什么好看的?过个生辰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我只觉得烦,便将人都叫了回来,再看即罚。 一整天下来,外面鼓乐喧天,偏殿却冷冷清清。我瞧着面前的几碟子素菜,和那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愈发生气,将东西全摔了。翠翠无法,只得抽空把云夫人请来了。 “大汗光顾着给莎琳娜过生日,都两天不来看我了!”我对着一脸不奈的云夫人,呜呜哭起来。 “好了,平白地吃什么醋!宫里就是因为你们这样的人多了,才让我这么烦神!” 云夫人忙了一天,此刻还要安慰我,倍觉厌烦。说罢,又数落我几句。我虽难过,可不想在侍女面前出丑,只得吃了东西,躺下休息。 云夫人见状,便对众人道:“夫人睡着了,这里也不需要许多人。你们忙了一天,留两人值夜,其他人去宴席凑热闹吧。” 她们巴不得听到这句话,只留下翠翠和一名嬷嬷,其他的一哄而散。 正殿的宴席已开始了,咚咚锵锵地锣鼓声响起来,仿佛在演狮子舞。 云夫人瞧着天色不早了,整好衣饰,带人离了偏殿。待出了大门,拐到角落,她叹一口气,对着扮作丫鬟的我说道:“人还在乌玛婆婆那里,你快去快回吧。” 说罢,又对贴身侍女宝勒尔使了个眼色:“你陪仪夫人去,待会儿再把她送回来。” 夜色如水,我跟在宝勒尔身后,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可内心早已翻起滔天的巨浪,将整个人都裹挟 分卷阅读82 其中,恨不得溺死才好。 布和老翁家门口静悄悄的,唯有一辆马车,几个侍卫,已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宝勒尔向为首的岱钦将军微微施礼,说一声送东西,便带着我进去了。 布和老翁在帮乌玛婆婆收东西,见我来了,没有吱声,只微微叹了一口气。 乌玛婆婆却是恨极了我,怒目圆睁,欲要发火,当即被宝勒尔制止了:“婆婆,这是云夫人的意思,我们还是先出去一会儿吧。” 风轻轻吹来,灯影摇曳不止,似不忍离去。叶子动也不动地躺在榻上,面容苍白,不见一丝痛苦。我 蹲下来,轻轻抓住他的手,眼泪如断了弦的珠子,止不住地落下来。这双手曾温暖有力,拉我起身,抱我上马,救我于水火,可如今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生气。 想到这里,我哭的愈来愈凶,眼泪没了着落,纷纷落到他脸上。我掏出丝帕,轻轻地替他擦了,赶紧掏出护身符,快快缝在了叶子衣襟的内侧。 小时候,我身体纤弱,母妃便在蚕神娘娘跟前求了这个护身符,用上好的丝线绣制而成,想要保我一世平安。如今,我把他送给叶子,只希望蚕神娘娘在天有灵,保他赶快好起来。 外面已有人在往里走,我加快了速度,赶在人来之前缝完了最后一针,对着叶子哽咽道:“走吧,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再也不要回来了。” 话未落音,乌玛婆婆已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一把将我从榻前拉开,推到一旁,低声喝道:“走开!好好的人都要给你哭坏了!” 我勉强起身,对着布和老翁施了一个大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42章 意外 人再不如意,日子照样一天天过下去。转眼间,已到了暮春时节,外面的绿意也一天比一天深。只可惜,北凉不似大周,再明媚的天也带着一股寒意。 我的身子早已无大碍,只是懒怠动弹,整日闷在殿里,听宫女们讲讲笑话。 这一日,正殿送来些茶饼,我瞧了瞧,并不是什么上等货,便道:“翠翠,你不是想学茶艺吗?今儿恰好练起来呢。” 翠翠虽是北凉人,可骨子里极爱中原,甚至连名字都改了。如今听说要学茶艺,立刻来了劲,兴冲冲地命人去备茶具、雪水、茶碾、绢罗、木炭和茶匙。 我看她似懂一些,便道:“你先做起来,若有不对的地方,我再告诉你。” 烹茶兴起于唐朝,传到如今,变得繁复不堪。人们不仅不嫌麻烦,还玩起了斗茶,称其为“盛世之清尚。”鉴于此,宫里无论男女,多少都会些茶艺,免得被人笑话。其实,都是闲出来的。 不一会儿,翠翠便列好茶盏、汤瓶和盏托,接着取出茶饼,慢慢地在火上炙烤。一时间,屋子里飘起一股熟悉的茶香。 翠翠果然是个细致人,碾起茶来一点也不急躁。待茶变成了粉状,又拿绢罗筛了,只留下细细的末子。 这时候,旁边有人按捺不住了,要去烧火煮水。我忙制止道:“不急,先瞧瞧木炭,没有杂质方可拿来用。” 明火烧起来,翠翠将雪水倒入汤瓶,开始侯汤。 我看着那水要开了,提点道:“茶水三沸,腾波鼓浪之时,便要移开。不能早一步,也不宜晚一步。”众人听说,瞪大了眼睛,生怕出错。 水煮好了,接下来便是洗盏,再将茶末调成膏状,然后一面倒水冲点,一面拿茶匙搅拌,待茶汤表面泛起饽沫便好了。 翠翠倒了一杯递给过来,饽沫挂在茶盏内壁,过了一会儿便消散了,留下的水痕也不长久,但茶汤色泽灰白,亦算是不错了。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众人等了这许久,都争着要尝。正闹着,大汗忽进来了,笑盈盈道:“阿柔,你这里有好东西,也不等我,自己就先尝了?” 我赶紧起身,微微施礼,说道:“是翠翠这丫头聪明,头一回烹茶,就惹得大汗驻足。” 话未落音,翠翠已重新倒了一杯,奉到大汗跟前。他笑嘻嘻地接过来尝了,说道:“味道极佳。” 说罢,靠着我坐下,拿出一沓书信:“阿柔,去都护府的信使回来了,带来了几封上京写给你的家书,我想着你思乡心切,便亲自拿过来了。” 我心内五味尘杂,害怕、担心一起涌上心头,忐忑地接过家书,啜喏道:“多谢大汗。” 大汗拉着我的手道:“你我之间,不需要这般客气。” 说罢,又喝一口茶:“茶煮的不错,可惜不是上好的茶叶。” 便回头对大太监道:“过会儿把高将军带来的团饼送过来一些。这宫里头,也只有仪夫人能烹出这般好喝的茶水。” 我没有吱声,翠翠忍不住道:“大汗,殿里刚做了些茶食,都是清爽可口的,您要不要尝尝?” 大汗看了我一眼,道:“不用了。我还有事,仪夫人想必也要看看家书,就改日再尝吧。” 翠翠似有不甘,可见我毫无反应,只得作罢。 待大汗走了,我屏 分卷阅读83 退众人,迫不及待地打开最上面那封信,果然是付娘的亲笔,开头便说:“流言勿信,娘娘安好,日日陪着太皇太后吃斋念佛,公主不必挂念。” 然而,一行行读下去,再不说母妃,只问我过得好不好,是否适应这边的生活,身体可否安康,大汗对我如何…… 我见了这些话,眼泪又不听话的流下来,心里不停地默念“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我止住眼泪,稍稍平静了一会儿,才发现端敏和康乐各自写了一封信。 打开端敏的信,那娟秀的字迹立刻映入眼帘。我一字字望去,方才体会到什么叫斗转星移,世事变幻。 宸妃新年初诞下一位麟儿,虎头虎脑,颇有母亲的风范。端敏亦快临盆,本想同宸妃约定,生了女儿,便订下娃娃亲。哪想宸妃竟不同意,非说待我生女儿,跟我结亲。 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多人惦念着自己!回想往事,各种滋味一时涌上心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悄悄吸了一口气,慌慌张张地打开了康乐的信,仿佛又看到她在面前,皱眉道:“本想同阿敏姐姐同写一封信,可她文绉绉地光问候语就写了一大通,真是看的头疼。我只同你说,朝廷要重新开通往来西域的商路,赚钱的时机可到了!我已派了商队,不多时就到了,你可要多照应,顺便多攒私房钱。切记:有了钱,想做什么,都来的便宜。” 翠翠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端了一杯新烹的茶。“这是大太监才差人送来的,我刚煮好,您尝尝味道。” 我哭得久了,嗓子发痒,也不顾什么礼仪,仰头喝了,说道:“翠翠,你是个顶伶俐的,以后只要大汗来了,你就跟在左右伺候。” “是。”她笑盈盈地答道,整个人柔媚地似窗外的那一抹暖阳。 过了两日,我想着康乐托付的事儿,想出去走走,却听见外面一片嘈杂,便随口问道:“正殿又有什么事儿了?一早就吵吵闹闹。” 翠翠身旁的宫女巧巧嘴快,立马答道:“听说大汗封了安周为将军,还将塔娜姑娘许配他为妻,众人正在同他道贺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看了一眼莲蓬,可她似没听到一般,毫无动静。 “咱们在偏殿,啥好玩的事儿都慢别人一拍子,真是无趣。”我嘴上说着,心里早就没了出去的兴致。 “巧巧,听见了没?有事没事,多出去转转,好讲给公主听。”翠翠吩咐道。 巧巧本就喜欢凑热闹,听闻如此,更是欢喜地不得了。 莲蓬沉默了半日,此刻方道:“你们好好伺候公主。我出去转转,看看查干老板那铺子准备的怎么样了。”说罢,径自走了。 这一日,大汗命人新裁了衣裳送来,翠翠抖开薄如蝉翼的纱衣,轻抚着一力夸赞。 我看她喜欢,便道:“听云夫人说,大汗与莎琳娜成婚是大事,到时会给每人做一套衣裳。可我那日看了,总觉得料子和款式都不甚好。不如这样吧,你去问问她们,想要什么衣裳,咱们这里再另做一套。” 翠翠欢喜地答应了,吩咐道:“今日天好,快去掐一把蕙兰,好别在袖口,给这纱衣上点香。” 话未落音,只见巧巧匆忙跑进来,大惊失色道:“夫人,不好了!不好了!莲蓬姐姐出事了。” 我心里一沉,面上极力装作镇定,喝道:“不要慌,慢慢说。” 巧巧小心地看了我一眼,说道:“莲蓬姐姐跟安周将军那个,被塔娜捉奸在床,现已被人拿住,关起来了。” 我眼前一黑,对着她两人道:“跟我去见大汗。” 来到正殿,门卫行了礼,回道:“大汗前日陪莎琳娜公主骑马,受了风寒,如今正躺着歇息,吩咐来人一概不见。”我在心里冷笑一声,想也没想,便回来了。 正愁没有头绪,不料云夫人来了,茶也不喝,直接说道:“塔娜一家虽然败落了,可祖上曾是这里的巫师,在北凉很有威望。如今既然拿住了你的丫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来是告诉你,大汗和我在这事上根本无能为力。” “无妨,只要能让我见上她一面就好。”我亦不同她绕弯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午后,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凉州城,路边的院墙上开满了蔷薇,被风一吹,暗香袭人。 我随着云夫人的丫鬟辗转几次,来到了一座高门大院,也便是塔娜家在凉州城的宅邸。估计是出了事的缘故,这儿的守门人身形高大,□□佩刀,叫人见之胆怯。 进门之后,管家带着我们穿过前厅,来到后院的一间柴房,打开上面的锁头,说道:“姑娘,可要快些,否则老爷怪罪下来,我承担不起。”我点点头,便进去了。 这柴房没有窗户,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我悄声唤道:“莲蓬,你在哪儿?是我,我来看你了。” 半晌,方听角落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动静。我寻着声音过去,方瞧见莲蓬被人锁在一个木桩上,身上衣服全扯破了,到处是伤痕和血渍。 莲蓬看清了来人,眼泪哗哗 分卷阅读84 地淌下来,哽咽道:“公主,对不起。” 我搀着她坐起来,拿丝帕擦拭掉脸上的血,心疼地说道:“傻丫头,不要这么说!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来!” 莲蓬听闻此言,摇摇头:“公主,别再为我费心了。她们既是这么做了,如何会轻易放过我呢?” 我违心地宽慰她:“再厉害,也翻不过天。你先委屈一下,多熬一两日,我定会想出法子。” 莲蓬闻言,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嘴里不停地重复道:“我不值得,不值得!” 我心痛不已,制止道:“不许说这样的话!” 莲蓬哽咽道:“公主,您听我说。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早被卖到监狱里做别人的替死鬼,不想临死前遇到了付娘。狱头为了钱,骗她我是武将家的丫鬟,懂功夫,会拳脚。她故而想尽办法将我救出来,好护着公主。其实,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会。我冒名进宫,是想能跟您来西域,找回失散的妹妹。半路上我就想跑了,可惜大漠无边,不知道往哪儿跑。凉州城,我没有一天好好照顾过您,三天两头出去,都是想找妹妹,可惜凉州城那么大,我……还有,我们从来都不缺钱,好些金子都被我藏在偏殿后面的井里了,那时候说什么做工,都是骗您的。” “别说了,别说了。”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我们干嘛要待在这劳什子殿里?难道就不能跑出去,好好过一回人的日子。想当初,付娘也说,要是公主过得苦,你想法子带她走,带她到什么波斯,跑得远远的,再不要回来。您送走了王爷,我就想咱也走啊,为什么他娘的在这里受罪?” “不要说了,等我救你出来,我有法子,千万别再胡思乱想。” “不,公主。这一次,塔娜一定是想要我的命,所以才出了这么个下贱法子,再费心,也是徒劳的。您一定好好地活下去,让付娘放心。至于您和她的恩情,容我来世再报。”莲蓬趴在地上,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我从没见过她这般决绝,忍不住大哭起来,却被宝勒尔生生拉出了柴房。 回去的路上,风呼呼地刮起来,将酒楼的酒旗吹地直响。我看着八仙楼的方向,想起往日的点滴,愈发痛苦。 才走出来,远远地瞧见琪琪格和翠翠来接我,便对宝勒尔道:“今日多谢姑娘。我的人来了,你回去照顾云夫人吧。”宝勒尔没有言语,施礼走了。 我刚哭了一场,难免体乏无力,瞧着路边树下有个茶肆,便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她们二人到了,跟老板要了一壶茶水,解渴消暑。我瞧瞧明晃晃的太阳,勉强对翠翠道:“北凉的春天竟这样热,我都有些支撑不住了,这附近可有东西充饥?” 翠翠先问了问茶肆老板,果然没甚可口的东西,便又拿出些钱来,添了一壶茶,方道:“前面转弯就是一家干净的果馅铺子,我去瞧瞧。”说罢,匆匆走了。 茶肆老板倒了水,又回到躺椅上眯起了眼睛。 我冲着八仙楼的方向,对琪琪格道:“那酒楼上站着的姑娘,远远瞧着,竟有些像你家那个挨打的牧农老婆……” 琪琪格不知何意,只答道:“正是吉雅。前些日子,我去织坊看爷爷,才知道她也来了这里。您肯定猜不到,她又找了个丈夫,恰是魏老大原来的手下王六。” “如今可过得好么?” “这……恐怕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听说他二人都好吃好玩,又喜交游,经常赚的没有花的多。” “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倒是想送些钱给她,只是不知道他二人有没有这样的胆识?”我心里冒出一个念头,缓缓地盯着琪琪格说道。 琪琪格有些不解,我拉过她,在耳边一阵低语。 “明白,我现在就去办。”琪琪格听罢,眼睛里露出光来,压低声音回道。 凉州城的春天真是干燥,被太阳一晒,仿佛随时能烧起来。我坐在树下,歇了半日,翠翠方托着一盏奶茶并些蔷薇花饼回来了。 她伺候我吃了一些,想起来什么,问道:“琪琪格姐姐呢?” 我叹一口气,说道:“天这样热,我心里又实在烦闷,想喝点八仙楼的百花酒。” 翠翠亦叹一口气,劝道:“公主心里苦,我们都知道。” 我勉强一笑,转开话题:“难为你了。替我寻来这样好吃的点心,这味道倒是有点熟悉,就是想不起来了……” 翠翠脸一红,讪讪地笑道:“凉州城就那几家好吃的点心铺子,可不都差不多……” 我没有言语,起身瞧着那火焰般的烈日,只希望它照得再猛烈些。 好容易挨到了第二天,我假装镇定地起床洗漱,吃完了早饭。刚放下碗筷,巧巧一脸焦急地跑了进来,对我说:“公主,出大事了。听说,塔娜家的房子昨日着火了……” “那莲蓬呢?”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问道。 “莲蓬姐姐待在柴房,那地方只找出了一具尸体……”巧巧结结巴巴回答道。 分卷阅读85 我登时急火攻心,将才吃的酥酪一口呕了出来,顿足大哭道:“我的莲蓬!” 众人见状,忙来劝,哪里有用? 我哀嚎着要去收尸,只往门外跑,任谁也拉不住。翠翠无法,只得去请大汗和云夫人,可谁也不肯来。 我哭了几日,水米不进,最后连琪琪格也不敢劝我了。这一日,我躺在床上暗自流泪,翠翠进来轻轻唤道:“公主,……” “除了莲蓬,我谁也不见!”我声音嘶哑地吼了一句。 “蚕娘,我来看你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是托娅夫人。 自上次在八仙楼分别,我和她已数月未见,如今再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缓缓转过身,她已来到床边坐下,拉过我的手,叹道:“好孩子,才几天不见,你竟这样憔悴了。” 一时间,我不禁百感交集,又哭了起来。托娅夫人靠过来,抱着我安慰了好一会儿,我方才止住了泪水。 她挥挥手,让门口的翠翠进来,说道:“快去准备梳洗的东西,再挑一套好看的裙子,我来伺候公主起床。” 翠翠本来愁眉不展,听闻此言,赶紧吩咐下去。 托娅夫人见房里没人,低声道:“那孩子昨夜已平安地走了,后续也有人接应,你就放心吧。”我一听,泪又淌下来,攥着她的手悄声道:“多谢夫人。” 托娅夫人搀我下床,回道:“好孩子,可别这么说。” 一时间,翠翠领着众人进来,用金盆端了天山上的雪水,拿了雕金的方盒,里面盛着波斯的象牙梳子,江南的花露油,并些特制的香澡豆。 托娅夫人笑了:“这阵仗,就是伺候天上的仙女也够了!” 翠翠亦笑了:“那可不?公主就是大汗心上的仙女,这样伺候好了,我们才跟着开心呢。” “这孩子,嘴巴真是甜!怪不得惹人喜欢。今日,我来替公主梳头,你们留下一两个人就够了。”托娅夫人不动声色地遣走了众人。 翠翠端过脸盆,拿帕子沾了水,先替我擦湿了脸,接着用金挑子挑出些澡豆在手心,用水融了,慢慢涂在我脸上,说道:“这是大汗专门叫人照着《千金方》里的方子做的,据说用了五六种贵重香料,并十余种香花,再掺上珍珠粉、钟乳粉和大豆末,方才调出来的呢。夫人见多识广,待会公主洗完脸,您瞧瞧可还好?” 托娅夫人拿过澡豆,轻轻一闻,夸道:“大汗对仪夫人果然上心。这些年来,哪个夫人曾用过这般好东西?” 一时间,净完面,托娅夫人托着我的脸瞧了瞧,笑道:“这澡豆不但香气馥郁,洗出来的皮肤亦洁白有光泽,不愧是上上品。” 说着,稍稍替我涂了些脂粉:“你年轻,皮肤又好,就这样淡淡地施点妆才好看呢。” 接着,又拿起刷子,蘸上花露油,松松地梳了一个倭坠髻。 “以前姐姐在的时候,都是我替她梳头。她的头发柔顺、光滑,可好梳了,能盘的老高呢。可惜,她不喜欢中原的发髻,我只能给自己梳。” 托娅夫人挽起最后一缕青丝,顺手挑了一个镶着红宝石的桃心金簪:“你整日素淡惯了,偶尔戴些鲜亮的首饰反而更美。” 说话间,翠翠替我换了一套鹅黄的齐胸襦裙,鲜艳柔媚,就如初春的连翘一般娇嫩。 我整好衣服,对翠翠道:“拿两个上好的盒子,装些澡豆,送到夫人家里。”翠翠嗯了一声,立马出去办了。 等她走远了,我对着托娅夫人施了个大礼:“屡次受夫人襄助,实难回报。” 托娅夫人慌忙扶起我:“好孩子,你又来了。前一次,实属我的本分;这一次,亦是应该。更何况,你也帮了我不少。想当初,若不是你收留琪琪格,我倒真不知道该面对乌恩老翁一家。” 我向外瞧了瞧,没有看见琪琪格,知道她躲在房里学绣,便道:“叫她过来跟您说说话吗?” 不料,托娅夫人慌忙摇了摇头:“不必了……这孩子如今跟着你,倒是愈发历练地好了,沉着、冷静,亦有胆识。若不是我在织坊碰上她,跟踪过去,竟不知道你们的打算……其实,我当时也是一样的想法,只是没料到你们动作这般快。”我沉默不语。 房间里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我想起往事,不由得笑道:“当初向您隐瞒了身份,还请夫人谅解。” “我还不是一样吗?咱们谁也别提了。”托娅夫人亦笑了。 “您如何认猜出我身份的呢?”我好奇地问道。 “说实话,老板提起你这大周绣娘的时候,我就隐隐猜到了一些。后来,在铺子里一见,更笃定了。别说平民百姓,就是寻常的富贵人家,也没有你身上的气派。” “夫人说的正是呢。宫里调我过来的时候,公主正昏迷着,可即便如此,也是气质不凡的清雅美人。”翠翠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人进来了,手里捧着些荷叶粥,玫瑰糕和藤萝饼。 她命人摆好,笑盈盈道:“这是用新开 分卷阅读86 的花儿做的,软绵可口,还带着些清香,请夫人和公主好好尝尝。” “这孩子真是细心。我一早来到这里,只说有口水喝罢了,不想竟有这么多精细点心。”托娅夫人看着桌上的吃食,满意地笑了。 托娅夫人走后,我慢慢地好起来,还吩咐翠翠给莲蓬在殿外不远处的花田里立了一座衣冠冢,只是再不许人提起此事。 过了一段时间后,偶尔听巧巧说,塔娜一家当时竟空口诬蔑,称是我找人纵火。只不过,恶人有恶报,大汗和云夫人并没有理他们。 第43章 婚礼 俗话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北凉与大周相隔千里,婚礼自然亦千差万别。可再怎么不同,也是一样的热闹和繁杂。正殿一天比一天忙碌,到处充满了欢乐和喜庆的气氛。 相较之下,我倒成了最闲的那一个。每日不过听宫女们说说话,教琪琪格绣花,偶尔烦了,到查干老板那里瞧瞧铺子,顺便让他多搜罗些西域特产,好寄送给宸妃,聊慰思乡之情。除此以外,便是去八仙楼喝酒、听曲,简直过上了神仙日子! 不久之前,我为生活所迫,日日做工,就盼着能闲下来一天。可如今梦想成真了,却早已物是人非,心里空落落的,尽剩苦涩。 我静不下心来做任何事,连绣花都觉得烦,只是发呆。 大汗偶尔来过,有些看不下去,便请了宫里的画师教画,嘱咐我多习画艺。我画了几日,眼前涌出无限往事,便丢了笔,只叫琪琪格和翠翠跟着学。 天一日比一日明媚,我一天比一天晦暗。 时间久了,连凉州城都不想去了,只喜出城,跑到无边的草原上,胡乱弹琴。大汗知道了,貌似不悦,但并未说什么。 几日后,云夫人领来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面无表情道:“这是无影,以后就是你的贴身保镖了。” 无影出身游侠家族,功夫极好,可惜整日面如冰霜,嘴巴除了“是”“不行”,再不讲别的话。她这种人,生来自由,不为钱,不为势,可如今却愿意做我的保镖,着实令人费解。或许,大汗对她们一家有特殊的恩情吧。 日子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转眼间,就到了婚礼这一天。 正殿早焕然一新,被装饰地天宫一般,从里到外透着喜气。按照北凉的习俗,我亦要参加婚礼。 一大早,翠翠便将我拉起来,洗漱更衣。才用过早饭,只听人报:“公主,云夫人带着大周的使节来了,说要参拜您!” 我抹抹嘴巴,吩咐请人进来,心里却疑云重重。都护府的将军来参加大汗的婚礼,这已是尽人皆知的事儿,可昨日听巧巧说,大周一直没来人,怎的此刻才到? 思量间,云夫人已带着人到了。 前面的自然是赵廉,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年纪稍长的将军,不知是谁。二人走到堂下,深深地做了一揖:“都护府赵廉,都护府高握瑜,参拜公主。” 原来,他们路上碰到风沙,误了行程,昨日夜里才到。我见二人面有疲惫之色,简短地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便想遣他们出去。 不料,这二人却命人抬了许多的箱子进来:“启禀公主,当日在大漠里劫财的盗贼如今已抓到,被掠走的十箱妆奁也找了回来。另外,太皇太后和皇上体恤,又命人追加了些东西,一共是十六箱金银珠宝、瓷器、茶叶、绸缎、衣服,送给公主。”说罢,递了贴子,请我查看。 我心里一惊,不知道他们如何得了那些妆奁,看了一眼云夫人,她一派云淡风轻,似是早知道了此事。翠翠接过贴子,就要呈上来。 我摇手制止道:“罢了,二位将军皆是国家之栋梁,办事周到仔细,我亦早有耳闻,有什么好看的?倒是他们一路辛苦,应该送些吃食、酒水过去,以解疲乏。” 赵高二人听言,起身拜谢,便出去了。 待人走了,我屏退众人,望着云夫人道:“这是怎么回事?” 云夫人似心情不佳,阴阳怪气地说道:“还能是什么事儿?你的东西,总要找个由头再还给你,难不成直接从布和老翁家给你抬过来?” 我不语,她不再理我,甩甩袖子,施施然走了。 我早就听说这次婚礼奢华,可踏进正殿的时候,还是稍稍有些吃惊。 红绸飘挂,锦缎铺地,鲜花满屋,人走在里面,似进入了仙境一般。一干宫女,皆面容姣好,衣饰华丽,说话行动亦井然有序,不带一丝慌乱。 依稀记得,大周当今皇帝大婚的时候,也只有这隆重,而没有这奢华。 不过,莎琳娜本就是北凉的皇亲,自幼又跟随父亲在波斯一带经商,富可敌三国,如今又嫁了北凉的国主,于自己的婚礼上肯定不吝财物。 我靠着云夫人坐下来,谁也没有言语。 这婚礼虽说是人间难得几回见的盛事,可于我二人又有何干系?我木头似的坐在那里,望着影影绰绰的人,只觉得不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殿内安 分卷阅读87 静下来,礼仪官说着不知哪里的话,喊了半天,大汗和莎琳娜公主方进来。 在此之前,我虽见过莎琳娜公主几次,可从未觉得她像今天这般美。大汗微笑地看着她,愈发柔情四溢,好似捡到了世间珍宝一般。 莫名的,这微笑有些刺眼。我嫁了两次人,行了一次大礼,没有一人曾温柔以待。 大礼过后,自然又是歌舞,各种热闹。 一干人轮流过来敬酒,我假意喝了些,便糊弄过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我看差不多,便想离去,却见都护府的高将军过来了。 他似喝多了,说话有些大舌头:“公主,小女其实见过您。” 说着,又靠近了些:“您在大周做夫人,不如嫁到这里来。蒙逊大汗一表人才,又对您一往情深,也不是温将军能比的……” 我内心无比厌烦,只见无影一把推开他,对旁边的人说:“去找你们赵将军来,把他带走。” 我趁机以如厕为名,拉着琪琪格跑出来,转出正厅,绕过回廊,冷不丁在墙角碰到一个人,原来是安周。 他早已喝得酊酩大醉,此刻想来才吐过,正坐在那里醒酒。 我想起莲蓬的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却听他道:“我是想娶莲蓬的。塔娜不想嫁给我,我也不想娶她……” 我心下厌恶,无意听他“悔过”,正要打断他,就听他又道:“我知道,这不是您想听的。公主心里的猜疑,那些背弃旧主的事儿,监视将军的事儿,通风报信的事儿,我全都认。就连弯刀,也是我放回他身上的,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巧,在那种情况下被您发现了。” 我落下泪来,拉着琪琪格便要走,只听他接着道:“将军已经恢复了。” 这话似拔出了我心口的一根刺,血淋淋的,也还是疼,却轻松了许多。我颤抖着回过身来,正要问得详细一些,琪琪格怕有人过来,硬生生将我拖回去了。 好容易走到门口,却碰到了那个回鹘公主。她不期遇到我们,面色极为难看,恨恨地盯了两眼,转身走了。 才回到座位上,翠翠俯身低语道:“刚才突厥派人送贺礼来了,大汗和云夫人都没给他们好脸色。” 宴席接近尾声,醉的醉,散的散,连云夫人都回去休息了。 我干嘛还在这里装蒜?便对巧巧道:“你们喜欢,就多在这里留一会儿,我和琪琪格先回去了。” 北凉的皇宫不似大周的弯弯绕绕,可正殿旁边的回廊却不知为何十分曲折。我们踏月而行,好一会儿方绕出来,那丝竹鼓乐之声亦越来越轻,缥缈地好似从远山上传来一般。 就在此时,旁边院子忽传来一阵女人发火的声音,在这静谧之处显得格外清晰。接着,有个人唉声叹气地出来了,竟是宝勒尔。没想到,这原来是云夫人的寝殿。 “云夫人醉了?”我随口问道。 “没有……”她犹豫地否认道。 “她是心里不舒服吧,我去看看她。”宝勒尔想拦住我,可我不等她发话,早就一头走进去了。 云夫人的寝殿狭小素净,竟还不如偏殿气派,走近里屋,更是如此,除了桌椅床榻,其他装饰一概没有。 想当初,她在温家的时候,房间可是华贵富丽,堪比淑妃娘娘的做派,如今是怎么了? 云夫人正坐在床头独自哭泣,见我进来,登时生了气:“你来做什么!”说罢,急慌慌背过身去,擦掉了眼泪。 我走到床前,叹一口气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来看看你,不行么?”她忽然警觉起来,盯着我不语。 “我以前看你,就如你今日看莎琳娜一般,可不是一样一样的?”我知道她会错了意,赶紧解释。 “你心里还装着温玉?”她缓和了面色,疑惑地问道。 “如何忘得了呢?他既不喜欢我,却还要娶我;娶了我,又不肯善待我。最后,我还要因他败落而远嫁,离了亲人朋友,受尽恶人的折磨。如此种种,该怎么抹去这个人给我带来的伤害?又该怎么不恨他?” 回想当初,我自己应该亦有许多的不对之处,可不知为何,事到临头,总想替自己寻个借口,好像只有如此,才能心安。我低下头,缓缓到了一杯奶茶,递到她手里。 “想来当日我的存在,也给你带来了许多不痛快……”云夫人接过奶茶,没有喝,幽幽地说道。 “一如今日的莎琳娜和我,还不是让你不痛快。听人说,在这情场之上,谁先动了心,谁就更难过。不过,我如今瞧下来,再怎么着,还是做男人更好些,爱与不爱,都比女人得的便宜多。” “你不是个没嘴的葫芦么?今日倒是一套一套的,原来是给我上课的?我不要听。宝勒尔呢?也不给我弄些点心来吃,这会子都饿死了。” “我请你吃鲜花饼!” 我在宴席上根本没吃什么,此时倒也有些饿了,便吩咐琪琪格去偏殿取翠翠今日新做的点心。 云夫人等不及,早命人端了油馓 分卷阅读88 子,浇上蜜,就着奶茶吃起来。 我看不得这些油腻的东西,劝道:“你每日吃的不是油,便是甜,这般腻,可怎么受得了?” 说话间,宝勒尔又送了些甜食进来,笑道:“您有所不知,这是大汗特地命人给我家夫人做的,又好吃,又养胎。” 这真是怪了!大周宫里头的娘娘们养胎时,太医都嘱咐少食肉食和甜食,怕的就是胎儿过大,不好生。北凉怎么就不顾忌这些?毕竟生孩子都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可大意不得。 想到这里,我说道:“大汗是个男人,他知道什么!甜食吃多了,孩子长的大,可难生了。瞧瞧你家夫人,也不是个骨架大的,若是孩子小还好说,大了可就遭罪了呢。” 宝勒尔闻言,吓得变了脸色。云夫人却跟没听见似的,照旧吃个不停。 恰翠翠来了,我撤下馓子,将鲜花饼推到她跟前:“快尝尝,时鲜的花儿做的,好吃呢!” 云夫人不情愿地咬了一口:“这么清淡?怎么吃?” “用嘴吃!”我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她唉声叹气地吃了两口,说道:“你们中原人,就是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好好的花儿,不养着欣赏,非要摘了做饼子吃。不过,仔细尝尝,倒也不差,只不过比上京刘□□铺子做的淡些。” “那个铺子算什么!里面的大厨子还是跟付娘学得呢!”我想起昔日付娘指点人家厨子的轶事,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云夫人似是不信,转而又说道:“付娘可真是个好人,没跟着你来,也是让我吃了一惊。” “我就那么弱吗?叫你们所有人都以为,离了她,我活不了?” 我吃了一口鲜花饼,细细嚼着咽下,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 云夫人白了我一眼,哼道:“你不弱?见了生人,连句话都说不齐整,就先脸红了。” “又笑话我!叶子还不是一样……”我没由来想起军营中初见叶子的情形,差点脱口说出他的名字。 “他对你用情之深,也是让我吃了一惊……”云夫人似已猜到了我的心思,不禁叹了一口气。 “罢了,不要提了。”我倒了一杯奶茶,“我们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吧。” 夜深了,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安静地看着这人世间的喜乐悲欢。我从云夫人寝殿出来的时候,连正殿都没了喧闹之声。走在宫殿的石板路上,无端地,只觉得无比凄凉。 更让人不安的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隐约有呜呜的声音从墙根底下传来。我攥紧了琪琪格的手,恰瞧见翠翠和巧巧二人匆忙过来。 “公主,我们都回去了,才知道您还在云夫人这里,就赶忙过来接。”翠翠喘着气说道。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我没有接话,转而问道。 “可能是塔娜姑娘吧,我们刚来的时候恰碰到她还没回去。”翠翠小心说道。 “她喝多了,说些疯话,倒没人当真。”巧巧胡乱搪塞道。 她二人遮遮掩掩,不肯明说,可那声音愈来愈清晰:“本来就是我要嫁给将军的,为什么让姐姐抢了先?就因为朝鲁哥哥死在战场上了,就要把我的未婚夫换给她?现下还叫我嫁给那个下贱的安周,凭什么?!” 我听不下去了,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走了。 是夜,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轻轻起身,坐在窗前,望着月儿发呆。嫦娥啊,嫦娥,若是我也能有一把仙药,吃下后离开这里,该有多好? 第44章 美人 司马迁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天攘攘,皆为利往。”初识这句话,并不解其中意,如今见识了大周往来北凉的商队,才知道原来真的如此。 本以为,康乐只派了一个小小的商队,试水而已。不想,浩浩荡荡上百人,几十车货,惹得凉州城的百姓都来看热闹。 查干老板找的铺子并不大,只能接下些布料和瓷器。好在领头的王管家是个懂行的,借着托娅夫人的势力,很快就销掉了所有的货。 更没想到的是,康乐叫他们送了好些上京的小玩意儿,什么瓷枕、泥娃、香包,全是昔日一同玩耍的东西。 我一一瞧过去,顿时升起一股悲怆之意,有生之年,姐妹们不知道还能不能相见,抑或只能靠几封家书聊慰思乡之情。 翠翠见我伤心,提醒道:“上次都护府送来的东西还堆在那里,公主看……” 我抹了眼泪,说道:“你去清点清点,捡些好的拿过来。” 翠翠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取了好些珠宝首饰和绫罗绸缎过来。 我取了一只燕钗,两副金钏,并两把錾花金梳,递给翠翠,说道:“大汗成亲那日,我看你戴的金钗有些旧了,这只燕钗做的颇为别致,十分配你。” 翠翠大喜,笑盈盈地接了,我又道:“听巧巧说,她的镜子花了,这恰有一副扬州铜镜,送给她吧。另外,我总觉得她耳朵上的坠子嫌小了,挑两 分卷阅读89 副好看的金耳坠给她。其余人等,就多散些金叶子,以慰大家多日劳苦之情。” 众人自然开心,一齐道谢。 我笑了笑,眼睛扫去,恰看到两只玉雕的海东青,便道:“这小玩意儿做的倒是精致。”又转身问琪琪格:“鞋子可做好了?” 琪琪格点点头,去房里取来虎头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虎须扎地威风凛凛,神似母妃的手艺。 我不忍再看,别过头去,说道:“依着上次我给你的样子,再做一双蟾鞋,端午前连着这玉雕一齐送到云夫人那里。” 想了想,又道:“那一副珊瑚镯和两支金凤簪 ,送到莎琳娜公主那里去吧。” 翠翠小心地收着东西,却见大汗摇着折扇款款而来:“那我呢?阿柔不送些东西给我吗?” “湖笔、宣纸、徽墨、端砚,大汗喜欢的,翠翠已替您装好了,正要送去。” “何必还要劳烦?放在你这里,我随时来,咱们一起作画,好不好?”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答话,翠翠且开心起来,接道:“那真是太好了。前日画师才教了梅花,大汗来,正好一同练□□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你们正在习梅花?当真不错。” 大汗貌似比平日开心了许多,当即便一试身手,做了一副梅花水仙图。翠翠自然欣喜不已,在一旁与他研磨,一唱一和,俨然知己。 我站在他们一侧瞧着,心不知不觉便飘到了远处,若不是大太监来请,恍惚间还以为这静好的岁月能到地老天荒。 不过,大汗新结了亲,自然会在莎琳娜那里留恋,根本顾不上来偏殿,我亦无需费心。可不知为何,过了几日,他忽然更加宠爱起楚美人来。 翠翠有些愤愤不平,我却想起草原上楚美人出手相救之事,对她道:“都护府送来的东西里,是不是有两架仿古琴?挑一个,送到楚美人那里。” 翠翠虽不情愿,却照办了。 巧巧见状,在我耳旁低语道:“大汗成亲那日,我和翠翠姐看见都护府那赵将军跟楚美人拉扯来着,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 我瞪了巧巧一眼,她立刻闭了嘴,嘟囔道:“天色那么晚,兴许是我们看错了。” 她不再言语了,我却想起昔日在都护府后院见到的情形,心里不由得犯了嘀咕。 正说着话,丫鬟说画师来了。 我不想习画,叹一口气,对翠翠道:“梁画师来了,你叫人去看看琪琪格还从织坊回来了?若是没回来,就叫人去请。她若错过了讲习,指不定多难过呢。” 然而,等了半日,也不见琪琪格回来。 “公主,再等下去,梁画师可有些焦急了呢?”翠翠小心地过来提醒我。 这梁画师祖上本是中原画工出身,后举家迁移到北凉,一直为北凉皇室的贵族子弟教画,地位自然非比寻常。 如今,他受大汗之命,屈尊教我的丫鬟作画,若如此晾着他,对琪琪格以后习画恐非好事。 我起身来到画室,亲自施礼致歉:“琪琪格今日有事,未能及时赶来,劳画师等待了。” “我本是受命来教公主的,其他人不过顺便学习而已,并非老臣的学生。”梁画师果然有些生气了。 “的确如此。可我天资有限,学得不好,只会辱了先生的名声。而琪琪格却不一样,是个难得有天赋的人,足以称得上先生的弟子呢。” “公主,桌上这画可是大汗亲笔画的?” “是。” “大汗其实天赋不浅,可终日事务繁忙,难以用心,故而画出的东西只能与外行人看,连故去可敦的画也比不上。您虽然天赋不如大汗,但性子沉,只要肯用功,学出来之后定当不差。” “那当真是极好的。可我没有这样的心,便有了,也不长久,如何是好?” “公主,凡事开始最难,每日坚持下来,就不觉其中之难了。想当年,大汗叫我教蒙烨王爷,不但我头疼,他也头疼。不为别的,就为一个没有定性。一开始,我先用哄的,不成,改用打的,还不行。最后,我跟他商量,说只要画出一枝梅,一只鸟儿,就成了。他同意了,每天必要仔细习画,结果画着画着就养成了习惯,再不用人管着,反而自己还要学了呢。我教过这么多学生,他不是最有天分的,也不是最用功的,但却是让我记忆最深刻的。” 梁画师又开始了长篇大论的说教,好在琪琪格回来了,我赶紧冲她道:“先生来了,快换身衣裳,好好地过来学画。” 先生是个极好的先生,我却不是个好学生。不一会儿,我困乏不已,借口溜出来,对无影道:“我要出去,学骑马。” 翠翠一听,生怕大汗发现了会生气,赶紧提醒道:“公主,您可得早些回来呀!”我点点头,拉着无影出去了。 北凉的暮春,与上京的不一样,没有杂花生树,没有落英缤纷,也没有群莺乱飞。有的只是大片的草原,低矮的天空和白云,无尽的远山。 有时候,远处的 分卷阅读90 山看起来那样近,仿佛触手可及。我很想跑过去瞧瞧,但无影说那里其实很远,就算骑上最快的马儿,不停不歇地跑上几天几夜,也不一定能到。 我泄了气,随便找个地方躺下,就像草间的一只小虫,只想沉溺下去,再不出来。 再后来,我随意地在这草原上游荡,找牧民聊天,认识了一个名叫格根的小男孩儿。 他家世代在此游牧,对附近的每一片地都极为熟悉。在格根的指引下,我发现了一片山崖。果真是传说中的万丈深渊,一眼望不到底。山崖与草原不一样,充满了未知,让人畏惧。 我喜欢到这里伫足凝望,好似这样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可是,无影不喜这个地方。 每每出来,她总叫我学骑马,好让我耗光体力,不再到处游逛。自经历了一劫,我竟大胆起来,对于骑马之类的事儿,再不感到害怕。既过了自己这一关,学起来也就快了。 这两日,我自觉学得差不多了,便不肯老老实实按教的做,总是翻身上马,奋力疾驰,将无影甩在身后。 眼看着瞅不见人了,我一转缰绳,朝着悬崖的方向跑去。这马儿似乎不愿意,一个劲儿地想尥蹶子,我来了气,使劲地拿鞭子抽。不知道是不是抽的狠了,马儿只顾着跑,根本没发现已来到了悬崖边上。 我倒不在乎,就算从这悬崖上掉下去了,无影也能抓住我。马儿忽然明白过来,嘶鸣着停了下来,咣地就将我甩了出去。就在这时候,一个红色的影子忽地飘过来,将我接住了。 好一个美貌的姑娘! 她虽然缚着红纱,遮挡了面部,可一双美目勾人摄魂,乌溜溜的眼珠子似一汪潭水,深不见底。我被迷得不行,从她身上下来的时候,仍忍不住打量,心想要是能揭下这面纱看看就好了。 不过一刹那,无影已飞身过来,护在我前面,冷冰冰地望着来人。 这女子见状,朝我们微微一笑,弯弯的眉眼分明在说自己并无恶意。可不知为何,无影面上闪过一丝厌恶,恨不得与她动手。 我急忙拦住无影,说道:“无影,无事,刚刚是这女侠救了我呢。”转而又道:“真是多谢女侠。您这样的身手,也只有我们无影姑娘能匹敌了。” 她笑盈盈地望着无影,眼神里俱是欣赏和欢喜:“哪里,您的这位护卫,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岂是一般人能比的?” 无影不理她,扭过头拉着我道:“公主,来人不知善恶,我们还是不要多言,赶紧回去吧。”我还想施礼,可被无影一把抓住,硬生生拖到马上,带走了。 回去的时候,无影一路教训我,我忍不住逗她:“好姑娘,你今日是怎么了?怎这般话多?难道是嫉妒人家生的美,功夫好?”无影红了脸,不再吱声。 回到偏殿,时间尚早。画师已走了,琪琪格仍在练习。我不想打扰她,便回到绣架前,绣了几针要送给太皇太后的生日贺礼。 天色渐晚,我愈加懒怠,回头看看,只有无影在侧,便问道:“你要不要去八仙楼吃饭?” 无影不知道在想什么,顿了一下,答道:“谨听公主吩咐。” 我想起一件事儿,便顺道去查干老板的铺子走了一遭。新铺子已建起来有些日子了,既卖中原的绫罗绸缎,也卖波斯的地毯香料,还经手各国商人间的大宗买卖。 总之,凡是查干老板熟悉的,皆又做起来了。 “公主,您要的隔间差不多做好了,再有几日就能用起来。人手方面,也差不多配齐了,都是些老实能干的人。像巴老板那种油滑做派,说实话,我是瞧不上,也做不来。另外,我还聘了一个账房先生,也是中原人,别看他书生模样,做起事儿来周到、仔细。”查干老板还似从前一般唠叨,大事小事说起来没完没了。 “我要的东西呢?”我打断他问道。 查干老板一听,赶忙叫人上楼取下来一个长长的漆盒,说道:“您瞧我这脑子,正事儿都给忘了。” 我示意无影接过来,道一声:“委屈姑娘了。”接着,二人离了店铺,直奔八仙楼。 不知为何,今日这八仙楼的生意貌似不好,冷冷清清地只有几个人。 我没瞧见伙计,便领着无影直奔二楼,对她道:“托娅夫人以前经常带我来这儿吃饭,菜式和口味都偏中原化,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上次琪琪格回织坊,听人说托娅夫人搬离了家中,在外面单独置办了一处宅邸,方便她办织坊、做生意。这一次,就连王管家置办回上京的货物,也是经她介绍买的。 “托娅夫人如今不常来了。她把我们这退休的大厨子聘去了,专门给她做饭呢。”一个伙计见有客来,匆忙过来招呼。 “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冷清?”我不解地问道。 “唉,一言难尽。”伙计将我们领进隔间,一边擦拭桌子,一边摇头。 “可有什么茶?”无影问道 “有新造的茉莉花蜜水,入口甘甜,齿颊留香,两位可要尝尝 分卷阅读91 ?” 无影点点头,伙计匆匆出去了。我看她将漆盒小心地放在一侧,轻轻地推到她面前。 “里面是送姑娘的礼物,打开来看看。” 无影愣了愣,方才动手。 “你与她们不一样,不爱首饰,不爱红妆,不爱脂粉,只爱刀剑。可我对这些东西不懂,就只好送你一条革带了。” 革带由上好的熊皮制作,并不华丽,中间镶了一枚东海的大珠,边上点缀一圈红宝石。 “这是我的本分,公主无需……”无影有些不自在。 我摇摇头,打断她:“你如今是陪着我,常伴左右,可谁也不知道哪天我们就散了。倘若不趁早留下些东西,以后当真就了无痕迹,空留回忆。” 无影望着我,道一声多谢,不再言语。 伙计端了两杯蜜水过来。青瓷茶碗,白花漂浮,香气徐徐在房内散开,沁人心脾。 许久不来,八仙楼的菜式也变了一些,我无心挑选,便照着伙计的推荐点了一些。无影向来话少,我亦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闷头吃饭。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喧嚣之声,接着便是锣鼓喧天,人声鼎沸,不知道有何喜事。我不由得起身望去,才发现远处正有人表演狮子舞。虽看的不甚清楚,可隐约瞧着,声势甚为浩大。 伙计恰来上菜,见我面有疑惑,便道:“肯定是哪个波斯来的富商,为清风阁的姑娘搞的排场。那可是凉州城里最大的风月场了,就在临水一家,从咱这儿,刚好能看见。” 远远地望去,一座三层高楼临水而建,上面点点红灯飘荡,映衬着夜色,好似仙宫一般。 “原来那是一座青楼……”我想起当日曾在那里同叶子相坐饮茶,不由得一阵感叹。 吃完饭,我和无影离了八仙楼,来到街上,仍有人急着往清风阁的方向赶,生怕错过了狮子舞。 “做男人真好!我若是男人,也这般高调,不用伏低做小,不用从一而终,不用处处拘束自己……” 我心里默默想着,却不由得被自己吓了跳,若是母妃知道她那个懦弱不堪的女儿如今竟有这种胆大包天的想法,会不会要气死…… 夜幕降临,温暖的空气里到处是鲜活的气息,凉州城的热闹才刚刚开始。我和无影各怀心事,缓缓地朝偏殿走去。 第45章 再会 “西凉伎,西凉伎,假面胡人假狮子。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贴齿。奋迅毛衣摆双耳,如从流沙来万里。紫髯深目两胡儿,鼓舞跳梁前致辞……” 听巧巧说,昨日焰火过后,便是这精彩纷呈的狮子舞,只可惜,她跟一干小姐妹一心想着做衣裳、买头花,错过了好戏,真是令人心痛。 我从梳洗开始,直到换上衣裙,这丫头便一刻不停地地絮叨,简直比丢了金叶子还惋惜。 就在这时,大汗身边的大太监来了:“夫人,大汗今日要殿中设宴,请各位夫人吃酒,还请夫人一定出席。” 我稍稍皱了眉头,并没有吱声。 “最好要去呢。夫人几次三番都推辞不去,大汗怕是会不开心。” 翠翠端来早上现磨的杏仁茶,小心翼翼地摆到我跟前。 “还是去吧,说不定今日有狮子舞看呢。” 巧巧亦在旁边撺掇道。 我轻轻地搅动着滚烫的杏仁茶,不由得笑了:“那就去吧,否则再错过了狮子舞,巧巧可要撞墙了。”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初夏的晌午,外面到处是蒸腾的热气,我换了一袭胭脂色的薄衫纱裙,又命翠翠等人撑上荷叶伞,拿上绢纱的美人团扇,懒懒地去了正殿。 今日不知所为何事,殿里到处喜气洋洋,连做事的宫女也带着几分笑意,行动处步步生风,生怕错过了什么。 我有些诧异,想叫巧巧先打听一下,可翠翠生怕脸上的妆化了,只顾着催大家快快前行。于是,一群人疾步进了殿里,才发现众人都已到了,正围着两人热闹地说笑。 我照旧想去找位子,却见琪琪格变了脸色,不由得循声望去,登时愣住了,是叶子回来了。 他整个人神采奕奕,犹如十几岁的少年,正笑嘻嘻地回答众人的问题。就在他身旁,站着一位身形曼妙的红衣女子,面缚薄纱,美目流转,瞧着十分面熟。我傻愣愣地盯了半日,方才想起来她竟是那日飞身救我的女侠! “听说王爷昨夜为夫人点了烟花,惊动了半个凉州城。”莎琳娜公主笑着说道。 “可不是,哈尼才随我来北凉,自然要给她看看我们凉州城的好风光。” 叶子亲昵地望着哈尼,一脸宠溺地说道。 叶子已经全然恢复了,还娶了这么一个美人。我想到此处,心如刀割一般疼起来,这疼痛绞着、拧着,漫延到整个身体,几乎要将我淹死。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云夫人悄悄过来,对着翠翠和琪琪格道:“你们俩愣着干什么?还不搀着夫人入席?” 分卷阅读92 我几乎是被她们俩架到了座位上,只拼命地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们,可眼睛却仿佛中了邪,再不肯挪开一下。莎琳娜公主瞧见了我,低低地对叶子说了什么,他朝我望了一眼,摇了摇头。 莎琳娜拉着他和哈尼,满面笑容地走了过来:“仪妹妹,蒙烨王爷回来了,你怎么不过来打给招呼?” 我站起身来,强装欢笑道:“不知道王爷和夫人回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叶子爽朗一笑,说道:“仪夫人看来是中原人,官话说的这样好听。不过,你我又不相识,何必这般客气?” 不相识?!我吃惊地望着他,他觉察到异样,复又说道:“或许您以前见过我几次?那我真是失礼了!不过,莎琳娜妹妹嫁给汗兄,我也不记得了。得罪之处,还请仪夫人见谅。” 他说话的时候,那双干净的眼睛里带了些不好意思,但瞧不出一丝的伪装和欺骗。 莎琳娜公主见状,打趣道:“看来王爷真是忘了许多事。不过,我们本是一家人,重新认识起来,倒是也不麻烦。就是这仪夫人,跟我们不太一样,乃大周来的和亲公主,尊贵、体面,可是大汗心尖尖上的人。” 哈尼望望叶子,又望望我,粲然一笑:“不止尊贵,还漂亮,就像天山上的仙女呢。” 云夫人坐不住了,过来劝道:“莎琳娜,可够了吧?”转头又对蒙烨道:“孟和老爷和托娅夫人来了,你们不去招呼一下?” 他夫妻二人对我们笑了笑,相携而去。我低了头,竭力不去看他们,只紧紧攥住手里的帕子,不停地默念:“忘了好,忘了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汗好像来了,声乐起,歌舞不断。 嘈杂间,我似瞧见叶子同哈尼上场跳了一回草原上的舞蹈。他的脸上挂着笑,眼睛一刻也从未离开过哈尼的面庞,举手投足间,尽是我从未见到过的幸福之情。 一时歌舞毕,大汗先带头向他二人敬酒。“蒙烨这次回来,实乃匆忙,又没有提前招呼,我这做兄长的,都没好好准备。好在莎琳娜有心,仓促之下命人准备了这宴席,还请大家不要介意。” “汗兄太客气了。今天这宴会已够隆重的了,让我和哈尼都有些过意不去呢。”叶子一派谦谦君子之风,说话滴水不漏,再不似以往那般寡言少语。 “你倒罢了,反正是一家人,开不开宴的,也就那么回事。可哈尼远道而来,又是新嫁娘,我们怎好薄待了她?”莎琳娜瞧着大汗的脸色,随意打趣道。 “那我就替哈尼谢谢汗兄和表姐。” 叶子笑着望了一眼哈尼,方才举起了酒杯。 “将军回来了,又结了亲,可是要好好地寻一座宅邸安家哪,这样才能更好地辅佐大汗治理北凉。” 在坐的莫日根老爷端起长辈的身份,语重心长地说道。 “汗兄将国家治理的这般好,到处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根本无需我帮衬。再者,我如今才结了亲,正想跟哈尼到各国走走,见见世面。” 叶子赶紧摆摆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老臣听说将军受伤后失忆了,想来还是恢复了再出去游历的好。” 莫日根老爷平日里是个再糊涂不过的,今日倒是句句落到点子上,说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 “是有些东西想不起来了。不过,也没全忘了,北凉的亲人和风貌,还全记在心中。另外,也不知是不是头伤的缘故,总觉得心胸开阔许多,连以前执拗的事儿也都看开了。” 说罢,头又转向了旁边那个温柔的姑娘。 “那是因为娶了新媳妇儿,所以才身心愉悦。” 莎琳娜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说的众人又笑起来。 一时间,有人感叹蒙烨命大,重伤还能复原;有人感叹哈尼难得,能不离不弃地照顾蒙烨,最终成就了好姻缘。 我呆坐在那儿,望着这对琴瑟和谐的夫妇,不知为何,眼前浮现的尽是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只可惜,里面的人不是我。 就在这当间,莎琳娜高声地同大汗商量起要送些什么贺礼给他夫妇二人。 云夫人默默白了她一眼,插话道:“蒙烨忽然回来,我们都不曾想到,贺礼还是改天再说吧。” 莎琳娜撅了撅嘴,叶子赶忙起身说不用,大汗却没有吱声,我望着云夫人答道:“王爷带了夫人回来,是大大的喜事,贺礼岂能延后?我那里恰有两尊大周送来的送子观音,一座是由和田玉雕成,一座由纯金打造,恰好寓意金玉良缘,不若就凑了我们二人的贺礼吧。” 云夫人没有再多言,我转头对翠翠道:“现下就把东西拿来吧。还有那龙凤呈祥的蜀锦、云锦,也一并带来。” 叶子亦不推辞,笑道:“那我就多谢各位夫人了。恰好哈尼也带来了些家乡的小东西,过后散给大家,就当回礼了,还请不要嫌弃。” 众人复又喝起酒来,大汗许是问了什么,只听叶子答道:“不过逗留三五日,之后便要启程了。” “先去哪里 分卷阅读93 呢?叫我说,波斯最好,可你们去过了,想来不愿再走一趟。”莎琳娜接着话头问道。 “许是大周吧。哈尼的兄长一个月前去了大周,昨日发来了信,说是想叫我们也去瞧瞧。”叶子望望哈尼,笑着说道。 “那仪夫人恰可以为你们推荐些好地方呢。” 莎琳娜忽将话头牵到我这里。 “这时候,大约是江南最美吧。杂花生树,草长莺飞,自是人间好去处。将军正好带夫人游览一番。” 我无端想起那个惯出才子佳人的地方,随口说道。 叶子眼里露出光来,欣喜地对着哈尼说了一句什么,并没有接话。 我低下头,端起手边的茶杯,轻呷了一口,忽听莎琳娜故作沉思地“咦”了一声,说道:“仪妹妹,这不是前几日你跟大汗聊天时说的地方,莫非你也想去?” “我属木头的,从小就会几句话,不论什么,都拿来敷衍,还请公主见谅。” 我轻轻一笑,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 众人再没有接话,可我已然坐不下去,只想什么时候才能脱身,离了这修罗场。 哪想到,莎琳娜仍不肯放过我:“仪夫人,我们都跟这对新人敬了酒。按规矩,你也应当敬一杯才是。” 我心里正思索着该如何回绝,只见云夫人狠狠地瞪了莎琳娜一眼,可她却似没瞧见,笑盈盈地对大汗道:“我知道仪夫人不胜酒力,但这酒可不能省哦。” 我情知推脱不过,便道:“公主说的是,只不知道北凉这里的习惯是什么,我便按大周的来吧。” 琪琪格不忍,小心地斟了半杯奶酒,我强装笑道:“三杯,斟满。” 说着,端起酒杯,想仿照冯延巳,三拜陈愿,了结心事。 不料,叶子微微一笑,款款说道:“仪夫人,莎琳娜表姐不过随口一说,您大可不必当真,别说哈尼,就是我,怕也没法一口气喝上三杯。” 莎琳娜又叫起来:“哟,大汗您看,蒙烨还说忘了仪夫人,如今竟这般心疼她,酒都不肯让她多喝一口。” 我瞬间变了脸色,叶子见状还想解释,只听云夫人哼一声道:“我看他是更心疼你,生怕你多嘴多舌,欺负了大汗心尖上的人,惹得大汗不快,可就白办了这一场宴席!” “大汗,您看!我不过是逗个趣嘛,云姐姐又来骂我!” 莎琳娜撅着嘴同大汗抱怨了一句。大汗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理她,只盯着我和叶子。 可巧的是,翠翠恰逢此时捧了贺礼赶来,我便乘机丢了手中的杯子,当着众人的面将贺礼奉于他二人,又背诵了几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类的诗句,勉强应付了事。 不知坐了多久,这嘈杂的宴席方才结束。我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身子似有千金重,好容易才挪回了偏殿。 傍晚将至,天上的太阳已失了光芒,马上就要落到山的另一边,照亮那里如画的风景。我借口困乏,遣散了众人,独自在窗棂下坐了很久,直到晚风渐起,吹落了院子里的一树繁花。 傍晚时分,瞧着周遭没人,我问翠翠:“那贺礼可都是按我的吩咐拿的?” 她点点头,我转过身,不再言语。 玉件藏在端庄的观音里,无形无迹,无声无息,外人只道送子观音寓意吉祥,乃赠送新人的佳品,却并不知道里面有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和傻傻的白兔。 夜色渐沉,云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坐在哪里叹息道。“他已是忘了,你也别惦记了。大汗毕竟是个男人,对你再容忍,也不可能忍一辈子。” “还以为莎琳娜只喜欢钱呢!看来也是个不安分的人。” 她见我没有答言,兀自说了一句。 “北凉的宫廷虽小,可这里的算计、阴谋、嫉妒、毒辣一分也不会少,你还是好好地放下,往前看吧。” 我点点头,没有言语。 他送我的东西,我已还回去了。从今以后,一别两宽,再无瓜葛。可为什么心里还这么痛?房里静悄悄的,我的泪不安分地淌下来,又落回到了心里。 躺了两日,终能起来了,却瞧着门口多了两个侍卫。 问来问去,众人都吱吱唔唔,不肯明言,唯有无影答道:“近日凉州城内不太平,大汗担心偏殿的安危,故而增派了侍卫。”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继续回屋子躺着了。翠翠怕我忧思过度,弄来了品种各异的兰花,养满了整个偏殿。一时间,花香四溢,让人心旷神怡,误以为入了仙境。 我每日晨起绣花,午后休憩,傍晚弹琴,心渐渐静下来。 云夫人来了两次,看我过得跟行僧一般,摇着头走了。大汗倒是十分喜欢,每日忙完政事,便来偏殿坐一坐,偶尔也会留饭,惹得翠翠又是一阵欢喜。 这一日,夜风微拂,翠翠笑着从外面进来,说道:“公主,您叫人养的那盆昙花今夜可能要开了呢。” 我正在更衣,便笑道:“昙花一现,不过今晚。若想看花,便叫 分卷阅读94 人快些准备。” 话音未落,只见大汗走了进来:“今晚的月色极佳,尤适合赏花。” 翠翠听了,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笑着出去了。 “你这里焚了什么香?好像跟往日的不同。” “都是翠翠弄的,左不过是熏蚊子的吧。” 大汗牵了我的手,笑道:“我还未用饭,咱们一起吃吧。” 我望望月色,点头应道:“大汗踏月而来,不如就在月下对花用饭、饮酒,免得辜负了今晚这好光景。” 说罢,就要出去。不料,大汗拉着我的手,轻轻一转,将我轻轻拥入怀中,吻了一下,低语道:“饭后,可别再赶我走了吧……” 他眼光流转,尽是缠绵之情,像极了另外一个人。我并未言语,只轻轻回吻了一下,却听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是翠翠回来了。 大汗松开我,笑道:“可是允了。” 月色果然不负人,碧玉清辉,将偏殿映衬地格外美。小小的花园里,翠翠命人点了白色的纱灯,透出一种温柔的气息。 大汗想来极喜这一抹清静,便命一干人等全都退下。我瞧了一眼翠翠,吩咐道:“去吧,有什么事,我唤你。” 桌上摆了各种糕点、时鲜蔬果和上好的葡萄酒,一时间果香、酒香和花香夹杂在一起,令人闻之欲醉。 “翠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大汗可要好好尝尝。”我夹了一块玫瑰糕,摆到他的碗里。 “阿柔,你还叫我元正哥哥好不好?”大汗瞧也不瞧,只望着我幽幽地说道。 我倒了一杯酒递过去,莞尔一笑:“只怕损了大汗的威仪……” “花前月下,美人在侧,要威仪做什么?我只要你好好陪着我。”他接过酒,仰脖干了。 我替他加满酒,顺便打趣道:“元正哥哥的嘴巴还跟以前一样甜,是抹了蜜糖吗?” “你要不要尝尝?”他将脸凑到我面前。 我故意退开,红着脸嘘声道:“威仪不要,脸面可得要,嬷嬷们虽说下去了,可离地不远呢。” “你从小就这样,做什么都瞻前顾后。可现如今,我为刀俎,人为鱼肉,又什么好怕的呢?”他将我拉到身上,眼睛里尽是年少时不曾有过的意气风发。 我低头浅笑,假意喝酒,却被他一把拉过去,环抱着吻了起来。 夜深了,花圃内的昙花徐徐开放,灼灼的华泽,一如去年此时。只可惜,这一回真的是同花不同人了。 我呆坐了很久,回头望望,才发现墙角的香早就焚完了,原本若有似无的香气也已随风而散,觅不到一丝踪影。 琪琪格立在旁边,本来一言不发,此刻忽低头道:“翠翠来了。” 我转身瞧去,翠翠虽有些疲惫,可面带红晕,自有一股娇羞。 “大汗睡下了?” “是。” “今夜,真是多谢你了。” “不,是翠翠要多谢公主成全,满足了我多年的心愿。” “酒和香灰琪琪格已清理干净了,多余的药也得藏好了。” “翠翠明白。” 夜风渐起,月色依然怡人,偏殿上下的花儿散出了浓郁的香气,将里面的每个人都困在了梦里,不愿醒来。 第46章 相忘 大汗虽“睡”了我,可并不常来。更何况,他有那么多的美人,哪个都很重要呢。翠翠私下里稍有怨言,不过那两个侍卫倒是悄然撤走了。 然而,我却无端地害怕出门了,铺子不敢去,八仙楼不敢去,连悬崖也不敢去了,每日只闷在屋里绣花。 这一日,无影不知怎的,过来问我:“公主不想出去走走吗?” 我没有答言,只摇摇头,算是表明了态度。她好像要劝我,可又止住了嘴巴。 无影不似莲蓬,对尘世的俗物有着无比的眷恋,也不似翠翠,小女儿的心思惹人怜,更不似巧巧哪里热闹哪里去,而似天山上的雪莲,可望不可即,可观不可玩,最是无欲无求的一个人。 我不知她如何动了凡心,不忍扫了这一点兴致,便拉住她道:“走吧,我好久没逛逛凉州城的夜市了,出去看看也好。” 夏夜的风,自有一股活力,充满了春天里没有的悸动和喧闹,早早地便催来了凉州城的各色生意人。我和无影走在人头攒动的街头,虽不言不语,却难免不受感染,心中充满了欣喜。 看着这世俗的热闹,我忽然明白了无影的苦心:性子寡淡的人其实很容易孤寂而不自知,在越陷越深之前,不如出来走走,看看人间的烟火气,亦是一种自我疗伤的法子。 “冰酪,卖冰酪嘞,刚做好的冰酪,冰凉爽口,吃一口赛神仙!”一个小贩挑了两桶冰酪,正站在桥下吆喝,吸引了不少人去买。 “似腻还成爽,才凝又欲飘;玉来盘底碎,雪到口边销。”我想着冰酪的味道,忍不住先留了口水。 “公主想尝尝?我去买两碗。”无影似 分卷阅读95 看出了我的心思,忍着笑说道。 “好呀!”小时候,冰酪是大家夏日最爱的点心了。可母妃总说,冰的东西吃多了,肚子疼,很少才同意我吃一回。如今听到这吆喝声,不免勾起了肚里的馋虫,真想连吃上三碗,好好过过瘾。 小贩身边已聚了许多嘴馋的吃客,无影最怕人多,此刻只好忍着往里面挤,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我站在石桥下面的角落,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她出来。此刻,忽有个孩子过来,哭着说道:“姐姐,我妹妹刚才干活的时候受了伤,走不了路,你能不能帮忙背她出来去看郎中?” 我有些疑虑,想着要拒绝,可他拉着我的手,一面哭,一面拽,便心软了,问道:“你妹妹在哪里?” 孩子立刻住了哭声,说一声就在前面,拉着我便开跑。 不一会儿,来到一个巷子,看到里面蹲着几个人,正在打双陆,见孩子来了,骂道:“都等这半天了,怎么才来?” 我心里一惊,甩开他的手,问道:“你妹妹呢?” 孩子并不答言,将我往里一推,对着那些人道:“我好容易看见个脱单的,立马就下手了,这还嫌慢!” 话未落音,一个大嘴巴子刷过来:“还会顶嘴了!” 我心说中计了,一面退,一面想着怎么跟无影报信。此时,另一个人过来拦住我,拿着灯笼照了照,说道:“算了,是个有姿色的,看来能卖个好价钱!”说着,趁势在我脸上摸了一把。 我忍住恶心,伺机掏出了鸣镝,正想发出去,只听啪啪啪,几发弹子接连朝这边打来,那几个人顿时趴在了地上,疼的直叫唤。 疑惑之际,就看见一个身影从走来,对着地上说了一句:“无耻!” 是叶子!没想到才一出来,就遇上故人,难道天下处处是巧遇?我瞪大了眼睛,嗫嚅道:“多谢将军出手相救。” 他瞧了瞧地上的人,然后将我拉到明亮之处,方才说道:“夫人不必客气,我方才认错了人,一路跟你到此处。” 原来如此!我刚才竟又想多了,于是一笑置之,转而问道:“哈尼呢?为何没有跟将军在一起?” “她今日有些累了,想要休息,我就独自出来了。”叶子皱着眉头,面上隐隐透露出烦恼和不快。 “将军出发的东西可备好了?”我随他朝正大街走去,随口问道。 “不过随便一游,不需要许多东西。”他今日许是很不开心,言语之处尽是冷意。 “将军好像不想去大周?”又走了几步,我觉得十分尴尬,只得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 “我本想先去西方的,可老师到了大周,说那里的学问也值得一学,想要叫我先去看看。即便真的不想待,也可以带些典籍回来,以供比较和学习。”他或许怕我再问下去,便一下子说出了来龙去脉。 我点点头,只听他又道:“先秦之学,尊崇法家,重国家,轻百姓,对人的压迫差不多到了惨绝人寰的地步,实在让人无法苟同。直到现在,虽说大周皇帝独尊儒家,但其实内里还是搞法家那一套,并没有真正的改变。” 我顺着他的话头说道:“将军看来很不喜欢法家。其实,我也不喜欢。生而为人,谁想被当成牲口,没有自由,充满恐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因为一点儿事儿丢了性命。还有那些官员,也是可笑,未入仕时一副嘴脸,入仕之后又一副嘴脸。看来,人不管原来坐在哪里,只要换个位子,就忘了当时的不适,进而还摆起脸子,教训别人要坐的周正。” 叶子但闻不语,我转而又道:“我小时候没怎么读过书,随便瞎说的,将军不必放在心上。中原的各家思想,有好的,亦有坏的,待将军熟读百家经典,自会领略到其中的奥义。到时候,再去西方游历学习,与他们的经世之论相比较、互融合,必会得出最好的看法。” “人性至此,又有什么办法?利益面前,从来都没有情义,不论朋友,还是情人,到最后都成了仇家。” 叶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露出些恨意,冰冷冷的,刀子似的戳在我心上。我假装不知何意,再没有说一句话。 转眼间,已来到了街角人多的地方。有个小贩拎着两筐沉甸甸的果子,急切地往街对面赶去,偶然瞧见我们,忽然眼前一亮,嘿然笑道:“唉,公子、小姐,咱又见面了。不带一篮果子?” 叶子并未理他,只顾向前走去。那人仍继续跟着,我粲然一笑,说道:“你估计认错人了。不过,果子倒是不错,可以留下一篮。” 说罢,赶紧拿出香囊,摸出一片金叶子,递给他:“不用找了。” 就在这时,无影跑来了,手里拎着冰酪,满面的焦急,见到我和叶子在一起,方才舒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叫你担心了。”我简短地说了一遍刚才的情况。 “幸好有将军在,公主万不可轻易走开了。”无影听罢,又嘱咐了一句。 我点点头,瞧着前面就到来时的路了,便对叶子微微施礼,说道:“无影买了冰酪,这一篮杨 分卷阅读96 梅,便送给哈尼和将军吃吧,还望不要嫌弃。” 叶子听闻此言,挤出一丝微笑,还礼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夫人。” 说罢,提着篮子走了。 夜市愈来愈热闹了,满目望去,皆是人群,而那个人瞬间就淹没在其中了。我伫立在原地,良久没有动弹,直到最后,方听无影轻声提醒道:“冰酪怕是化了,公主还吃吗?” 这一夜,自然又是不眠。 我辗转反侧,直到破晓时分,才朦胧睡去。 可刚过了一会儿,就听有人喊我。起身一瞧,是巧巧,手里拿着一封信,脸色都不对了:“公主,琪琪格姐姐走了!” “去织坊了?”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安,揉着眼睛疑惑地问道。 “不是,是回草原了。”巧巧将信递了过来。 我一把抓过信,只见琪琪格不过写了短短几句,大意无非想念亲人,意欲离开凉州城,回到草原。怪不得她老去织坊,原来一直想家,我怎么能这么大意,只以为她喜欢留在这里学绣,完全不顾及她远离亲人的痛苦? 我心急如焚,喊过巧巧:“赶快叫人去织坊看看,若是人还没走,就先拦下来。” 琪琪格跟了我这些日子,虽没有受亏待,可也不曾得些东西。此番若是真的要回去,我如何能叫她空手而归? 想到这里,又对着正在服侍我洗漱的翠翠道:“不拘衣服头面还是金银瓷器,赶紧装一箱过来。” 匆忙间,早饭亦不及吃,便带着一干人朝织坊奔去。 尚未到门口,只听乌云气冲冲的声音从院内传过来:“托娅夫人不来,那个什么夫人也不来,就这样派两个人空着手来打发我们,像什么样子。” “阿娘,这原本是您想叫我走,又关她们什么事呢?更何况,夫人和公主那么忙,哪有空管我一个小丫头的事儿?现在天也不早了,您要走,咱还是快些吧。” 琪琪格仿佛有些不情愿,冷冷地劝说了几句。 乌云的脾气也上来了,对着琪琪格吼道:“我不走!别说你因她脸上受了伤,以后都不好嫁人。单说你好歹也跟了她那么久,她怎么好意思就给你这点东西?够补偿的,还是够当嫁妆的?” 我听不下去了,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乌恩老翁的房里,笑道:“哟,我说织坊今天怎么这般热闹,原来是乌云嫂子来了。可惜我来的迟了,没能亲自迎接呢。” 乌云不期有人进来,转身一看是我,脱口喊道:“蚕娘……” 琪琪格也愣了,小声喊道“公主……”又对着乌云纠正道:“阿娘,这是公主……” 我拉过乌云,对她们母女俩笑道:“什么公主不公主的,我和嫂子都是熟人了,还是蚕娘叫的顺口亲切。前些天,我还想琪琪格来凉州城有些日子了,多少也应该把您接过来看看。果然,这心愿就应了,可见老天爷也盼着您来逛逛。如今既是来了,怎么着也得做几身衣裳,买些首饰,再好好住上几晚,怎好来了就走?” 乌云小心地随我坐在榻上,吞吞吐吐说道:“我也想,就是家里太忙了。” 我又笑道:“可不是,草原上就数咱家家大业大,嫂子又是当家人,还有个不忙的。不过今日既然来了,我可不许你走,一定在这里多住上几日,好陪我多说说话儿。” 乌云尚有些不好意思,巧巧见我使了眼色,立马过来,拉着她的手道:“平日里怪说琪琪格姐姐这般美,原来是有个这样好看的娘,今天可算是见着了。这说话说了半天了,怪累得慌,我们这里才做了些酥酪,您快来趁热乎尝尝,可比外面的好吃多了呢。” 众人说话间已将乌云拖到隔壁房里吃东西去了,只留下了我和琪琪格。 我瞧着低头不语的琪琪格,忽生出无限愧疚,不禁一时语塞。末了,还是琪琪格先开了口:“公主,对不起……” 我拉过她的手,摇摇头:“是我不好,这些日子对你太过疏忽了,竟不知道你有这许多苦楚。” 琪琪格赶紧摇头:“不,这跟您没关系,是阿娘她……总之,公主不必为我操心。” 我打断她:“你我之间,再不许说这些话。如今我只问你,还想学绣吗?只要你点头,再难也能想出法子。” 琪琪格先是不语,只不停地啜泣,后来终于大哭起来:“我不想回家,回家就要嫁人,留在草原,生一辈子孩子,干一辈子的家事,再也没法动一动针线,画两幅画。若是遇上不好的,还要挨人打,受人欺……可阿娘三番五次来,催我回家定亲。” 我心下了然,拿出帕子,替琪琪格拭掉眼泪:“好姑娘,你放心,若是你不想,谁也不能强迫你。我虽然不及云夫人说话有分量,可这点小事,也是能办得好的。” 乌恩老翁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叹息道:“我就知道公主不会薄待我家这丫头,无奈儿媳实在太……我一把年纪了,又不好管他们的事儿。” 我望望琪琪格,对着乌恩老翁道:“这事也不怪乌云嫂子,哪个做娘的不盼着女儿过上好日子。不过, 分卷阅读97 老翁既信我,将琪琪格托付于我,我自然不能任由她走自己的老路。” 过了两日,我吩咐巧巧在八仙楼设宴,款待乌云。酒过三巡,肉过五味,众人吃的差不多了,我使个眼色给巧巧,让她将闲杂人等带了出去。 乌云亦知道我有话说,并没有尽情吃饭喝酒。既是如此,我便不绕弯子,直接道:“嫂子想来也知道,我在大汗面前不过是个不受宠的侧夫人,又是外来的,的确不被人看好。” “可好说歹说,娘家人并没有忘了我,时常差人来看看,还会送些东西。更别提,现如今东西互市,各国的生意人都来凉州城歇脚,我也跟着沾光,弄些零花钱。虽然不能与莎琳娜公主比,一点东西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嫂子此番来,我的确有所疏忽,前两天带到织坊的那箱衣服首饰,权当送给您的礼物了。至于琪琪格,她跟着我这些日子,又受了那么大的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补偿她。” “本来想让她多陪我几年,再在朝中寻个将军什么的嫁了,做个夫人,不想嫂子已有了主意,我再不忍心,也得放她回去……” 说罢,呜呜地哭了起来。 乌云一听,早就变了脸色,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假装没看见,接着说道:“我这里匆匆忙忙的,什么也没给她准备,现下只有百两黄金,嫂子不如就拿回去替这孩子置办嫁妆吧。” 这时候,巧巧恰回来了,插嘴道:“乌云嫂子,您可是同意琪琪格姐姐留下了?叫我说,这才是明智之举,否则公主备的那么些赏赐还不都便宜了外人……” 我白了她一眼,叱道:“什么赏赐,别红口白牙地瞎说!”巧巧伸伸舌头,不敢多言了。 乌云见状,着急地说道:“蚕娘……公主,我是个实在人,不会打诳语。其实,我这次来,也不是要带她回去,就是想闺女了,过来看看,结果这孩子,非要闹出这么大动静来。自她来了凉州城,公主您怎么待她,我能没有数?我会看不出来?任凭谁,也没这样把丫鬟当妹妹的。从心底来说,把琪琪格留给您做伴,我是一百个放心。就是家里,唉……” “嫂子有什么难事,都说与我听。别说琪琪格还在我这里,就是她已经跟您回家了,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哪!” “还不是几个淘小子,不好好地放牛放羊,娶妻生子,非要到城里来读什么书,学什么武!说大汗都下令了,要跟大周和波斯学,建什么科举,搞什么比武,别人都应征报名了,他们怎么就不能去呢?您听听,都是些什么话!好好的放牛放羊,就不能出人头地了?” “原来是这样!不瞒嫂子说,我虽然不受大汗宠爱……” “谁说不受我宠爱?”大汗不知怎么来了。 我拉着乌云急忙起身行礼,大汗挥挥手,叫我们坐下,自己也坐在了对面。 他面带笑意地瞧着乌云,缓缓道:“我一直听说,乌恩一家忠心耿耿,还为国分忧,救助灾民,可谓北凉百姓的榜样。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就连孩子,也个个都有上进心,想着报效国家。如今,我若不表彰,岂不是寒了牧民的心?从今天开始,乌恩一家的赋税便都免了。至于那几个孩子,尽皆送到朝廷的书院来,免费读书。琪琪格嘛,宫里再怎么着也不会亏了她,以后就留下来与仪夫人做伴!” 乌云开心地直道谢,没有再说一个不字。我坐在旁边,心里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大汗笑了笑,又见大太监有事要说的模样,便起身道:“我今日本想出来逛逛咱们的凉州城,不想就碰上你们。这会子也不早了,你们好好吃吃饭,我就先回去了。” 送走大汗,乌云亦待不住了,直言要回织坊收拾东西,好尽快回去把这事告诉巴特。我没有拦她,只让巧巧包了些吃食,送她和琪琪格走了。 一时间,我了了一桩心事,不免松懈下来,困顿难支,靠在桌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胳膊酸胀,一下醒了。朦胧间,只听有人在身后关窗,瞧也不瞧就问道:“巧巧,现在什么时辰了?” “夫人醒了?现在才到申时,您可以再休息片刻。” 怎么是叶子的声音?我猛地一回头,只见他站在窗前,已把窗户放下来,只留了一点缝隙透气。 “您的那个侍女去看望生病的姐妹了,走前已让小二去喊琪琪格过来,有事的话,还请稍等一会儿。” 他见我一副吃惊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说清了来龙去脉,“我在隔壁喝酒,听见动静,方才过来。” 我坦然笑笑,意欲施礼离开,却见叶子走到对面,一屁股坐下来,端起手中的酒壶,倒了一杯,说道:“酒楼说这叫太白酒,不知道喝了会不会文思泉涌,斗酒诗百篇?” 他言语之间已不似昨夜那般冰冷,可紧皱的眉头却也并未舒展开来,我不忍拂了他的意思,便接住他推过来的酒壶,也倒了一杯:“这世上的事都难说呢,不如试试看,说不定是真的呢。” 叶子并未瞧我,只一个劲地灌酒:“入口绵柔,回味 分卷阅读98 悠长,算得上好酒。只不过,喝了以后,头脑更空了,连会背的诗都忘了。” 我瞧见桌旁的几上,除了炉瓶三事,亦摆着笔墨纸砚,起身走过去,将之全端过来,说道:“将军若有想好的,我替你写。” 说着,铺开纸,磨好墨,顺手写了一句:“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 “夫人这自……是喝醉了才写得如此别致?还是从来就……”叶子瞧了一眼,没了先前的不快,露出了调侃的笑容。 我先是红了脸,转而又厚着脸皮强辩道:“实话实说呢,我说话做事,习画学绣,从来就没一样做的好,没一样不挨骂。即便如此,难道就不活了?” “有道理,这般无赖小儿的话,我小时候读书练剑的时候也曾说过。” “将军小时候还说过什么?可立下高远的志向?” “游历四方,学有所成,传播经世之学。” “好志向!以一人之力,育百人,再以百人之力,育万民。若人民受教,国家则能兴旺。可赞!”我举起了酒杯。 “其他倒罢了,不受人愚弄,自有见识,想来就是为人之幸。” 我继续给他打气,鼓励道:“以将军之识,此去中原,不出三五载,定能学有所成。” 说罢,顿了顿,又道:“别的倒不谈,至少字得练好,总不能比我写的还差吧。” 一句话说的两人都笑起来。 末了,他又道:“夫人在上京可有熟人,能帮衬我们一二?” 我眼前浮现出康敏昔日听课时勤谨的模样,笑曰:“端敏公主夫妇二人皆勤奋好学,自幼通读百家,如今更是学贯古今,将军若有兴趣,我自当为你引荐。” 说罢,提笔写了一封简短的信。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温柔地照进了酒楼,我瞧着沐在阳光里的叶子,笑着道别:“大周的上京有一座太白楼,里面的谪仙酒,说是堪比王母娘娘的玉液琼浆,只可惜,我从未尝过。将军此去,若哪天得了闲,倒是可以去尝尝。” 叶子眉间浮出一缕落寞,可很快又恢复了,继而接过信,拱手道一声谢,转身走了。我站在那里,瞧着他的背影,一动也不敢动。 刚才种种,早已耗尽了浑身的力气,此刻唯有两行眼泪不识趣,汩汩而流,不停不歇。直到他走远了,我方才转身,拿袖子抹去了满面泪痕。 又过了好一会儿,琪琪格方从外面进来,神情沮丧地叹道:“公主,人是不是真的善变?失忆了,就能忘了过去,还变了性格?” 我不语,她将手中的画递过来,轻声道:“我在门口捡到的。” 我瞧着那画,方才想起来这是那夜买的枇杷,不想叶子为此做了一幅画。 我盯着画,回道:“他已是死过一回的人,如今能捡一条命回来,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就算前尘旧事早已全然忘却,对于我来说又有何妨?只要他安好便罢。” “可我瞧着,将军对您并非全然忘却,而是变成了芥蒂……”琪琪格皱着眉头,说出了心中的疑虑。 “你想想看,若我是他,为了一个外人,误了前程,又差点丢了性命,身边人冷眼瞧着如何能不恨?如何不说些乱七八糟的诋毁之言?左右不过是让他离我远些,也恰好遂了我的心愿。” “将军这样有主意的一个人,难道就信了……难道就不问问您吗?” 琪琪格所说的,恰是我以前担心的。可现在的叶子已变了性子,内敛且隐忍,即便心中存有许多的疑惑,眉间也尽是欲说还休的隐忍,其中的挣扎想必十分痛苦,然而与他与我,却是最好的做法。 “我和他注定不可能,我已看清了,但愿他也能看清,不再纠结过往种种,平安地过下去。” 第47章 事发 时光飞逝,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叶子早带着娇妻远走,正殿的人亦恢复了日常诸事缠身的模样,搞政事的时刻算计,做后宫的忙着生养,喜经商的到处奔走。 唯有我,落得了些许清闲和自在。 可喜的是,康乐府上的王管家又来北凉了。这一来,除了买卖,又跟其他商人成立了什么商会,还与北凉的朝廷共建了什么保护司,自然忙碌不堪。 不过,再怎么忙碌,也少不了带东西与我。然翻来翻去,无非一些金银玉器,衣服首饰。我愈加烦闷,随手又拿了两件,竟掏出一个娃娃戴的长命锁。 唉,尽送这些没用的东西,却连信都不写,真是让人生气。 琪琪格瞧着我坐立不安的样子,便想陪我去外面转转,可今日是画师教画的日子,我便拉着无影上街了。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查干老板的店。 如今东西商路已开,各国商人纷纷将北凉做为中转点,一时间天下的买卖都聚到了这里。查干老板店自不必说,生意如火如荼,众人亦忙的不可开交。 今日,我们刚一进门,就瞧见柜前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子,想来是新请的账房先生,可他既不拿算盘,也不看账本,只拎着一壶 分卷阅读99 酒在那里边喝边发呆,没的叫我以为进了酒馆。 “这位姑娘,你这样盯着我瞧,莫非对我有什么心思?”这男子仰头喝了一口酒,似笑非笑地对我说了一句轻浮的话。 我从未遇到过浪子,一下子红了脸,吱吱唔唔讲不出话来。旁边的无影看不下去了,剑一抬:“对姑娘家讲话庄重些,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无影讲话本来就冷冷的,现下更透着些不客气,直接“招”来了查干老板。 查干老板估计正在二楼谈买卖,匆忙下来的时候,后面还跟着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子和一位面容极好的青年男子。 我一下被吸引了,眼睛止不住地盯着他们瞧,刚想跟无影赞叹几句,却发现她面色愈来愈冷,简直比冬日的霜雪还要寒气逼人。 查干老板对着账房先生劝道:“柳三思,你可别一喝酒就惹事了!整日醉醺醺,不着眼色,连东家来了也不知道!” 柳三思倒听劝,放下酒壶,款款地行了一个礼,笑道:“原来是公主,真是对不住了!” 查干老板见状,转过身对我道:“公主,您别见怪。这个柳三思虽然爱喝酒,有点好色,可算账没得说,又不求多高的工钱,正是打着灯笼也没处寻的好伙计。” 见无影冷冷的,似仍带怒气,又道:“我以后会多说说他,让他改掉这些臭毛病。另外,您前些日子说的隔间,我找人做好了,不如这就带您看看?” 我瞧着他后面的两位客人,说道:“你这里不是正忙着吗?我自己上楼瞧瞧就行了。” 查干老板一拍脑袋,哎呀呀地说道:“可真是忙糊涂了,把这两位贵客给忘了。” 说罢,忙给人家道歉。那女子倒是不计较,轻启红口,笑盈盈道:“老板不用客气,我们订的货也就是刚才说的那么多了,不用再麻烦了。” 说话间,她转过头去,望了那俊公子一眼,然对方似有心事,含混答了一句。 我笑着向她们点点头,便欲上楼。 无影跟在后面,不知为何,竟踩空跌了一跤。好在那俊公子就在跟前,从后面将她扶住了。我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她,无影却早已起身,话也不讲,推开那人,冷着脸拉我上了楼。 店里生意兴旺,查干老板自然开心不已,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瞧着这琳琅满目的货架,心说若是莲蓬还在就好了,一定能出上许多好主意,揽来无数的客人。 在店里转悠了一会儿,外面的天渐渐黑下来。 我拉着无影,走在大街上,左瞧瞧,右看看,只见又多了好些铺子,便兴奋地指给无影看。可不知怎的,任凭我百般逗趣,她自始至终都沉默无语,眼睛里尽是悲伤。 又过了几日,我闲来无事,独坐窗前绣花,只见翠翠端来一杯玫瑰花香茶,闷闷不乐道:“大汗都好些日子没来了。” 我本不在意大汗来不来,听她如是说,才觉察到距他的确有些时日没到偏殿了。 正想安慰她,大太监来了。 我抬头望了她一眼,低声笑道:“可不是心想事成了?” 话未落音,却听大太监道:“仪夫人,大汗今日事务繁忙,没法过来,还请夫人直接到内殿侍寝。” 我心下一惊,随即镇定下来,笑道:“我今日身上不爽,麻烦公公在大汗面前通报一声……” “是身上不爽,还是心里不爽?”大汗从外面进来,阴沉沉地盯着我问道。 该来的终是来了!饶是如此想,心里却还是胆怯,并不敢接话。 大汗一步步走来,眼里似冒出火来,琪琪格见状,想要过来护我,被他一把甩开,摔了个大跟头,趴在地上起不来。我恢复了镇定,赶忙去搀她,却被人一下夹过来,抵住了喉咙。 “你好大的胆子!好狠的心!竟这样算计我!”大汗愈来愈愤怒,面目狰狞地掐紧了我的脖子,恨不得一下掐死我才好。 我难过地要命,仿佛要憋死过去,好容易才撑住不反抗,做出一副要死就死的模样。 就在我快要断气的时候,云夫人忽然来了,大喊了一声“大汗,住手!” 大汗仿佛梦醒了一般,一下松开了手,将我丢在地上。 云夫人拉着他,趁机劝道:“如今两国交好,北凉百废待举,还请大汗三思,善待仪夫人……” 这话不但没劝阻大汗,反倒激起了他的怒气:“我善待她,她善待我了吗?两国交好,凭的是她这个没人要的下堂公主?还是她那个阴险狡诈的皇兄?都不是!凭的是北凉的实力,是我自己!” 大汗吼了几声,稍稍平息了怒气,可转而阴着脸质问道:“哼!你如今也护起她来了?当日不是一定要蒙烨将她刺死在大漠里吗?后来不是让你父亲偷杀了我的人,挑动可敦到偏殿闹事,自己好隔山观虎斗的吗?怎么突然善心大发了呢?” 云夫人被人揭了短,一下变了脸色,再不敢辩驳一句。 我好容易喘过气来,丢开琪琪格的手,冷冷地回道:“大汗要罚我,我无话 分卷阅读100 可说,不必牵涉其他人。” 云夫人一听,立刻急了,对着我喝道:“闭嘴!你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大汗冷笑几声,指着我道:“柔嘉公主,我真是错看你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真是愈发出息了,竟变得这般有胆量,有义气,可敬可佩啊!可我偏不要成全你!来人,把那个翠翠带下去,杖毙!” 我先是听的有些发懵,后来却一下警醒,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正要跪下来求他,只见翠翠匆忙喊道:“等下!” 说罢,扑通一声跪下,含泪道:“我虽对大汗一片痴心,然自知有错,甘愿赴死。只是,只是翠翠腹中已有了大汗的骨血,还请大汗看在这未出生胎儿的份上,留他一命,待孩子出生再罚我不迟。”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住了。大汗更是脸色发白,迟迟不说一句话,半日方攥着拳头咬牙对我道:“好!好!这都是你办的好事!” 我生怕他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低下头,再不反驳一句,只压低声音道:“对不起……” 大汗怒极反笑:“罢了,这都是报应,是报应。” 说罢,他当场封翠翠为美人,命大太监领到正殿去了。 云夫人又气又恨地望了我一眼,大着肚子追出去,再没有回来。后来,我才听巧巧说她自甘受罚,将统领后宫的权力让渡给了莎琳娜,且自我禁足一个月。 我本以为自己这下真的完了。可不知为着什么缘故,大汗在我这里发火的事儿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既没有降罪,也没有惩罚。 不过,偏殿的人又不傻,私下里已乱作一团。这一日,我才睡下,就被巧巧骂人的声音吵醒了,叫过来一问,原来是有人偷东西。 我本说算了,可转念一想,此风一开,以后恐怕难改被人欺的局面,便让巧巧召集众人过来,训斥道:“我是失势了,既不得大汗青睐,又没有家人在跟前。可你们也别忘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胆量在我眼皮子底下搞这些见不得人的把戏,就别怪我无情!” 说话间,琪琪格已拿着棍子站在跟前,更有无影冷脸持剑在旁,我便接着厉声道:“巧巧,今儿这些人就交给你了。该罚的罚,该打的打,该撵的撵,别冤枉一个好人,也别漏过一个坏人!” 巧巧一向灵活,知道我不过咋呼两下而已,无非想籍此机会撵人,便只留下两个嬷嬷,将其余之人尽皆遣散了。 第二日,我吩咐琪琪格取来百两黄金,并些金银首饰,召来巧巧和无影道:“这些日子下来,偏殿全赖两位姑娘支持。无奈我如今大势已去,亦不想耽误你们的前程……” 话音刚落,无影便冷冷地回了一句:“公主想多了,我并非因您势盛而来,如今也不会因您势败而去。”说罢,提剑走了。 我僵在那里,尴尬不已,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巧巧一瞧,乐了,赶忙笑道:“公主,无影姑娘这是认定您了,才会这般说话呢。至于我,您撵我也不走。倒不是为别的,就是寻思着待在这里轻松自在,没那么多小心。更何况,您是有钱的主,整日都给我们这些人好吃好喝好用的,我到那里再寻的这样的主子!” 我是无事了,可翠翠怎么办?她虽说是自愿的,但毕竟是因我而牵连其中,假若日后有个三长两短,怎叫我安心? 巧巧似是瞧出了我的不安,没人的时候悄悄道:“翠翠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傻丫头,收服男人更是有一套,您就等着瞧吧,她日后一定比咱都过得好!” 第48章 音信 旧时和端敏、康乐一起偷看南朝梁人殷芸的《殷芸小说·吴蜀人》,里面有一篇文章说:“有客相从,各言所志:或愿为扬州刺史,或愿多资财,或愿骑鹤上升。其一人曰:‘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欲兼三者。” 康乐不禁感叹:“这人真是太贪心,我就想天天能出宫玩玩就满足了,他们竟然要骑鹤上扬州!”端敏笑她:“那是因为你已不缺钱了!要是手里啥也没有,看还想着去玩不?” 如今我虽不能骑鹤上扬州,可有钱又有闲,还能整日出去瞎溜达,比在大周时不知快活了多少倍,为什么还不满意?每当夜深人静,我辗转难眠,不由得恨自己,这样的好日子都不好好过,究竟还想要什么?! 好在凉州城一日比一日繁华,来此做生意的大周商人也逐渐增多,再不济,也还能听他们说说那些熟悉的事儿。 这一日,王管家备全了回去的货,请众人在八仙楼吃了一回酒。我去的时候,他们已喝得东倒西歪,正在门口送客。 巧巧认得王管家的手下,随口问道:“你们还定下哪天回去了?” 那手下扯着大舌头道:“就这两天了。” 我想起托他们送回的羊脂玉和皮毛,便看了这瘦弱的伙计一眼,心说幸得现在路上太平,否则这样子的人可怎么押货? 这手下不知是不是喝多了,见我盯着他,竟大胆地凑上来,小声嘀咕道:“跟您说……实话,勤太妃上吊不成,疯了。 分卷阅读101 宫里的人不让说,我也是偷听来的。” 我听得一愣,却见巧巧早怒目圆睁,厉声斥道:“别红口白牙活咒人,小心我大嘴巴子刷你!” 那伙计见状,撒丫子便跑,一下子没了影。巧巧想去追他,我摆摆手说算了,与其从这些人嘴里得些捕风捉影的东西,不如想想别的法子。 我照例进了八仙楼的隔间,点了一桌子上好的菜肴,什么鳗鳝、团鱼、煎白肠、水晶脍、煎鸭子、獐鹿脯、金花饼、蒸糖糕、荔枝膏水,而酒水亦比以前酿地更好了,醇而不烈,还透着一股果香,叫人欲罢不能。 八仙楼的老板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几日不见,又将生意找补回来了。楼上楼下,包厢内外,到处酒肉飘香,人声鼎沸。我兀自坐在桌前,手握黄澄澄的金酒杯,动也不动,任凭自己被淹没在无尽的思绪里。 古人云:“枳句来巢,空穴来风。”看来关于母妃的传言并非有假,可付娘给我的信上只字不提。 而母妃如何会自杀,又怎会凭白无故地疯了?回想昔日太后和母妃积怨甚多,难道其中有甚么玄机?可真若如此,端敏和康乐为何不传信与我? 我左思右想,终不得其解。巧巧坐在一旁,眼看着菜都凉了,小心地提醒道:“公主,您手里的金杯都快给您攥化了,咱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金杯?!我低头一看,忽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金锁,丢下杯子,拉着巧巧直奔楼下:“快,咱们快回去!” 我一路狂奔到偏殿,冲进库房,找出了康乐送来的箱子。打开一瞧,那块金灿灿的长命锁仍被丢在一堆首饰里,静悄悄的躺着。 我小心地拿起来,仔细看去,只见金锁由两块金片合铸,上面雕的是常见的百子图,并无异样,然翻转过去,才发现合缝并不均匀。摇一摇,里面亦无任何声响,不似藏了东西。 “公主拿到阳光底下瞧瞧呢?”巧巧提了一句。 我依言而行,走到门口,顺着阳光往合缝里瞧,果然好似有纸张。巧巧早就拿来了夹剪,轻轻一撬,两片金片一下便分开了,现出来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信。 我的心咚咚咚地一阵猛跳,手不由自主地抖起来,哆嗦着打开,端敏的字迹立刻映入眼帘。 “致阿柔, 不知你近来可好? 北凉山高水长,与你互通信息竟这般艰难。唉,待你远嫁,我亦是许久之后才知晓二凉互换之事,真是可叹!如今,皇帝经常召我进宫,与宸妃做伴,而我亦不知该如何掩藏,真日日忧心如焚! 太妃发疯之事,估计你已略闻一二,以致忧虑不已,然切不可当真。我虽未有确切消息,可冷眼望去,仍觉此事有异。太妃乃睿智之人,岂会突然失智,想来撞破些许事情,只能以装疯明哲保身。 不论如何,我必然慢慢查清此事,并设法告知与你。当前,太妃有太皇太后庇护,当前必然性命无忧。然以后该如何自处?此乃你我应共谋之事。 听说北凉之主乃昔日来朝的质子元正,他与你青梅竹马,必然待你不薄。如此想来,这或许是你远嫁的唯一一点幸事。” 我沉下心来,又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方才塞到袖子里,拿着金锁回了房间。 端敏断不会欺我,可母妃一个深居简出之人,平日往来的朋友甚少,如何会得了什么消息,又如何要装疯? 她一辈子不过为我和姐姐而活,可姐姐早死,我又远嫁,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到底什么事能让皇帝他们如此忌惮呢? 一连数日,我愈想愈理不出头绪,难以找到答案。这一日,我本想去草原转悠,可无影坚决不同意,我只好在城里随处逛逛,不知不觉来到了织坊。 许久不来,没想到一进门便碰到了托娅夫人。 二人相携而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托娅夫人虽年过五十,终日又忙着办织坊、做生意,可气色极佳,不见一丝疲惫。 我进去的时候,她正跟乌恩老翁讨论锦缎上的挑花,好像想请画师来瞧瞧。 我一时来了兴趣,便问道:“可是梁画师?” 托娅夫人道:“除了他,还有谁?我们这里,也就他能帮忙看看了。” 乌恩老翁知道琪琪格正在跟梁画师学画,便补充道:“他可是个厉害角色,用你们中原人的话说,经历了三朝五代,是元老了。” “看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了。”我接了一句。 “可不说呢。想当年,他从大周来,一画成名,被王妃聘在宫里做画师。后来北凉没了,又被西凉王请过去教画。现在,风水轮流转,又回了北凉。可真是兜兜转转,不容易。”托娅夫人感叹道。 “上天也算待他不薄了。若是在大周,几易家主可是要受人唾骂。”我不想他这般厉害,插了一句。 “他不受人诟病,自然有缘由。从为人来说,梁画师画艺精湛,态度不偏不倚,从来都置身政治之外。”托娅夫人高屋建瓴,直中要害。 “我还听说,当时的大祭司曾算了一卦 分卷阅读102 ,说他是天神派来的画师,能让草原万世繁花似锦。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一直还记得此事,轻易并不与他为难。”乌恩老翁的看法倒也有道理。 托娅夫人和乌恩老翁你一言,我一语,忆起了往昔。我坐在一旁,心思早就飘到了千里之外。 自先皇开始,就想为高皇帝扩建陵墓,准备太皇太后的合葬事宜,然而她老人家生性简朴,又笃信佛教,并不想铺张,只说无非增一棺柩,怎可无故浪费民脂民膏? 现任皇帝对太皇太后极为尊敬,一直为不能好好尽孝而心有遗憾,如若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她老人家欢喜,自然会不遗余力达成。 假若……假若母妃能跟画师一样,得到高人的加持,以此名义,替太皇太后办事,或许可以凭借自己的绣技活下去。 想到这里,我匆匆告辞,急忙回到了偏殿。尚未进门,只见一个小丫头正离开,看见我回来,仿佛有些尴尬。 “原来是咱这儿的,后来跟了翠翠,今日来是要跟我学什么牛油酥的方子。我说了,她又说不对,不是那个味道。” 琪琪格简短地说明了原委。我点点头,并未放在心上,转身回屋,写了一封回信。 第二日,我一早来到查干老板的店里,问道:“魏老大不是要回上京吗?烦请他来店里见我。” 自商路开了,魏老大已回过一趟大周,这一回又来走货,东西一到凉州城就发卖了,现下正四处采买当地物产,准备回上京。 魏老大不知道我的身份,但为人热情,很快就来了。不过,他仿佛遇上了什么事儿,举手投足间透着不快。 寒暄过后,我似无意地问道:“魏先生,我瞧着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是不是生意上遇到了难处,可需要帮忙?” 魏老大赶忙摆摆手,叹道:“这倒没有。唉,就是那王二,原本不跟我了,自己在凉州城混,听说也不错。可最近,他赌钱输了,被庄家催债,到处东躲西藏。实在没法子了,竟想叫我带他回大周。我其实根本不想跟他有啥瓜葛,奈何上次给他娘带信,老妇人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我看觑他儿子,又不好不管!” 我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其实,我这次找先生来,也是想麻烦先生的。是这样,我在北凉寻了些上好的皮毛,想托您带到北门桥,交于一个姓付的人家。不知道您这里方不方便?” 魏老大是个实在人,并不打诳语,直说道:“带东西倒不是大事儿,就不知道您急不急。如今,我得先把王二的事儿办妥了,才能启程,否则这后患无穷,我以后也没法在这做生意了。” 我想了想,说道:“这事你放心。好说歹说,我们也是同乡之人,如何能见死不救?王二的事儿,我这就叫人去办,您就尽管带他走吧。” “那真是太谢谢您了!”魏老大起身,作了一个大大揖。 临走的时候,他瞧见铺子门口飞过几只鸽子,忽笑道:“昨个儿,我跟人喝酒的时候听说凉州城里有个镖局,驯养出了替人送信的鸽子,别说周边这几个小国,就是咱上京城,不出几天也能送到。我寻思着,这镖局可能是接不到生意,搞个噱头出来骗人,可也不想想,谁会傻到出钱叫鸟儿来送信?真是什么骗子都有!” 我微微一笑,没有答言,只点点头,便送走了他。 第49章 新友 谢灵运诗曰: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细品之下,此诗用来形容凉州城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城中楼台高阁,水榭笙箫;城外绿草如茵,举目不尽。美食、醇酒、欢歌、舞蹈……哪一样不让人留恋? 只可惜,那些南来北往的商客没住几天就又走了,无法享受此地的好处。王总管亦是满腹牢骚,可又不得不走。 临走之前,我又差巧巧送了一套大乘佛教的经文、一尊漆绘木雕坐佛、一副《武陵春.桃之夭夭》的临摹图和些许织坊做出的织毯,请他带给端敏一干人,算是一点心意。 一时间,我无事可做,只好去草原瞎逛。无影听闻,又不放心了,便不让巧巧跟着我,自己出来了。 可惜骑马溜达了半日,也没看见一个牧人,直到快到悬崖了,方才见着格根和他的羊群。多日不见,他又长高了,身上松松地披着半截袍子,露出了黝黑结实的胳膊。 “你今日怎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放羊?我们找了你好久,都有些渴了。”我翻身下马,笑嘻嘻地拿出了巧巧做的芡实糕。 “宫里的人把我撵走的,说大汗今天一早从这里过。”格根接过点心,不开心地抱怨了几句。 正殿今日有事?巧巧这么八卦的人竟然也没听说,看来不是什么大事。我吹着凉风吃了几口芡实糕,只觉得甘甜绵软,十分可口。 不想,格根一点儿都不喜欢:“味道太淡了,没有慕姐姐做的好吃。” 虽说巧巧做点心不如翠翠,可也是顶好的了,哪有那样难吃? 我不服气地辩道:“我这个是中原的饼,自然跟你们北凉的饼不一样了。你天天吃那些油腻的东西,偶 分卷阅读103 尔换换口味,也不错嘛。” 格根摇摇头:“慕姐姐做的酥饼可不是你这中原饼能比的,她那个酥掉渣,一咬还满口奶味,可香了。我上次给你吃的,你忘了?” 他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上次那个酥饼的确好吃,浓浓的奶味里夹杂着某种花儿的清香,且入嘴即化,就算在莎琳娜的婚宴上,也没尝到过那般香甜的点心。 还记得,我当时没吃完,带回去几块送给了翠翠和琪琪格吃。想到这里,我突然愣了一下,莫非……莫非翠翠要找的方子就是这个? “那个慕姐姐在哪里?”我有些狐疑地问道。 “就在附近吧,可到底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不过,她这个人有点那个……有时候疯疯癫癫的,有时候又好好的。就是来了,我也不经常跟她说话,只吃她带来的酥饼。”格根扬起鞭子,赶回一只跑远的羊,随口答了几句。 我心里闷闷的,又同他聊了几句,便起身回去了。一路上,只见草愈发高了,马儿踩在里面,都能淹过长长的腿。 远远地,我瞧见有人一闪而过,仿佛是梁画师带着孙女儿,不知道去往哪里。正想指给无影看,不料她一脸落寞,好似有无限心事,怪叫人心疼的,便打住了。 回到殿里,无影一言不发地走开了,而琪琪格亦不在,只有巧巧在跟朋友们喝茶、吃点心。我坐在窗下,打开木匣,拿出叶子曾经送我的花样子,一点点临摹起来。 黄昏将至,红霞满天,殿里摆的冰块已然快化了,偶尔能听到水滴的声音。桌上的风轮兀自转呀转,送来阵阵夹杂着花香的凉气,愈发叫人沉静。 我临完一朵牡丹,转头望去,只见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琉璃碗,里面冰湃的李子鲜红可爱,令人垂涎欲滴。若是叶子在该有多好,说不定还能画下来…… 这般想着,泪又滴下来。我赶紧收回思绪,想出去找巧巧说说话,却不料这几人还在说话。 “那个翠美人可真行,随便做个什么饼,根本没有先可敦做的那个味道,可大汗还是喜欢地不得了,带着去她老人家的坟前祭奠了。” “若给莎琳娜公主知道,可又要不开心了。” “她不开心的事儿可多了,唯有这金子能治!” 原来今日是先可敦的忌日,不知道远在大周的叶子有没有想念母亲,又会如何祭奠?是作画以寄哀思还是……? 呸呸呸!我今日是怎么了?为何这般伤感!不行,我一定不能让自己沉溺在这种情绪里。想到这里,我一个人出了偏殿,来到了查干老板的店里。 没想到,又碰到了那个女子。 查干老板正跟在身后捧着几匹湖州绸缎,见我来了,热情地介绍说:“慧娘乃是前面缘来客栈的老板娘,不但是我们的贵客,也是个穿衣的高手。再不起眼的衣服,经她一搭配,就好看多了。” 慧娘落落大方地笑道:“不敢当,不过给人搭配的多了,有些经验而已。” 这个慧娘年纪轻轻,竟是那么大一家客栈的老板娘,怪不得看上去如此伶俐通透。 我款款施了个礼,亦笑道:“还请慧娘多多照顾我们的生意。” “不敢,公主这店里的东西皆是上品,如今愿意让利销给我,已是莫大的恩惠。”慧娘举止大方,说话亦让人听得舒服。 “可不要这般说,来的都是客,倒是我应该跟你们多说些客气话。只不过,我嘴笨,说出来的话别人不喜欢听,就不常说了。”我如今也是个生意人,得多学着说些好听的甜言蜜语,才能吸引客人进店买东西。 “听查干老板说您喜欢听故事,只可惜我今日还有些事,否则可以好好地陪您聊一聊我们凉州城的故事呢。”慧娘莞尔一笑,转了话头,言下之意,以后就是我们的常客了。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有钱赚,还多个人说话,岂不有趣?我连连拍手,表示欢迎。 刚送走慧娘,就听柜台传来一阵阵拍手声,不用猜就知道是柳三思了。 他许是喝多了,脸颊绯红,眼带桃花,笑嘻嘻道:“没想到,我们大周的公主竟不受那些破规矩的拘束,做起了生意人,真是不容易。” “柳先生,你还不是一样,浑身没一点儿书生的酸气。”我知道了他的脾气,顺口调侃了一把。 “只有一些酒气。听说公主除了喜欢听故事,还喜欢饮酒,我这里有上好的葡萄酒,要不要一起尝尝?”他趴在柜台上,醉眼惺忪地望着我,似是很想邀我喝酒。 “今日就算了。怕喝醉了,没法回殿里。”我摸不清这人的底细,并不想与他多有瓜葛。 “这不是有我嘛!”他指了指自己。我笑着摇摇头,上楼去看衣料了。 当初买下这间铺子,无非聊慰乡情,偶尔出来,能有个落脚点。没想到,查干老板太能干,召来这许多有趣的人。 有时候,即便我懒怠出门,可一想他们,腿脚便勤快起来,只为听听故事,暂时忘了这人世间的烦恼。 慧娘当真是个厉害人,不但懂 分卷阅读104 衣饰,还会讲故事,每每说起什么,又会卖关子,又会模仿,比那说书先生也不差分毫。只不过,她身边的那个俊后生不怎的来,倒叫人有些遗憾。 这一日,我在店里待了许久,慧娘也没有来。无聊之下,便和巧巧扮了男装,悄悄去了缘来客栈。 在中原,也有许多贵族小姐喜穿男装,不仅英气,还更俏丽,尤为好看。我以前常叹不得机会,这下正好试试了。 我们不动声色地进了门,方才发现这里也有吃饭的地方,便要了个隔间,又点了一桌子菜,方才要求请老板娘出来相见。 不过一会儿,慧娘便款款而来,笑道:“她们同我一讲,我便猜到是您了。” 我笑着招呼她入座,又倒了一杯葡萄酒,说道:“你不去铺里,我们无聊死了,就过来瞧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扰到你做生意?” “您就是最大的贵客,还好伺候,我再去做别的生意,那就是不识好歹了。不知道您今天过来,是想见识见识呢?还是想做点别的?”慧娘瞧着我,越说越离谱了。 我不解,傻愣愣地问道:“做什么别的?你一家客栈,不就是住店打尖吗?我们也用不着呀!” 话未落音,只见巧巧拿胳膊捅捅我,指了指后面的楼台,我顿时明白了:原来缘来客栈和清风阁竟然是连在一起的!那这里也是…… 想到这里,我赶紧摆正态度:“不管哪里的歌舞我全欣赏过,都腻了,谁还要看。吃的呢,我不信你们比八仙楼还好。其他的,我也不想做,就是想听你讲故事。” “公主您可错了!其他的事儿,也很有趣呢。男人们会给自己找乐子,却把我们女人关起来,还用些狗屁伦理拘束人,这可实在是不公平。您别想这世间种种非人的规矩,就单看对面那位公子,难道就不动心……”这老板娘果然是行家出身,三句话不离声色犬马,搞的我脸都红了。 我假装无意地瞧了瞧对面,仿佛是那个跟着她的俊后生,直摇头:“不不不,他的确俊俏,可我不喜欢。还有,你就别逗我了,快讲些好玩的事儿,陪我消遣消遣。” 慧娘抿嘴一笑,倒了一杯酒,说道:“好好好,刚才逗逗您而已,看您急得。言归正传,我这里正好才听说了一个痴情的故事,就讲给您听吧!” 我吃了一颗酸溜溜的盐渍梅子,鼓着嘴巴道:“别再是什么才子佳人,私奔之类的故事,都听得腻了,要整点新鲜的。” “有一个‘花田错’的故事,可要听?” 我赶紧点点头,慧娘也不着急,喝了一口茶,娓娓道来:“在我们凉州城,有个大户人家,养了两个儿子,哥哥自幼清朗俊逸,是其他贵族子弟的榜样,弟弟从小少言木讷,喜欢游历和习武。 和他们一起长大的,还有一个花儿一样漂亮的草原姑娘。草原姑娘喜欢哥哥,整日想着要嫁给他,可哥哥倒是没这个意思。 这一年,哥哥去其他部落游学,在那里碰见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温柔可亲,喜欢织布,是个巧手的人。哥哥恋上了她,想要送点东西表达心意,可又不知道送什么好,便写信求助自己的母亲。 这个母亲也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喜欢画画,就想画点什么,让姑娘织在布上。但画什么好呢?她一时想不出来。 巧的是,草原姑娘刚从哥哥去的部落回来,恰好看到了这信,便猜出了对方的意思。她心里充满了嫉妒,就骗弟弟说:“哥哥在那个地方替你相看了一个姑娘,长的又好,手又巧,现在夫人正想画一副画送过去做聘礼,你自己怎么还这么不着心,天天在外面跑来跑去?” 说罢,又描述了一番那个姑娘的长相,可不恰是弟弟心中所向的女子? 弟弟果然认真起来,画了许久,画出了一副自认十分满意的梅花,交给了母亲。不过,这孩子实在太害羞了,问都不问,就跑开了……” “这姑娘后来知道了那幅画的来历吗?”巧巧喝多了,一说话舌头就打起结来。 “这我就不清楚了。有一点倒是听说了,那姑娘真的嫁到了我们凉州城,可却不是弟弟的新娘。这个弟弟呢,后来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慢慢就放下了,想成全姑娘和他的丈夫。然而,姑娘却过地不太好,备受丈夫的冷落,这叫弟弟心痛无比……”慧娘盯着我,说话的语速慢了下来。 “这个太假了!小时候的玩笑而已,大了谁还记得?就算误打误撞凑到一起了,也早就不当回事儿了。”巧巧果真上头了,直笑慧娘的故事不靠谱。 “唉,你没经历过,不懂得。最美不过年少时的心动,一旦心动,便是永远。”慧娘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不知道是说给巧巧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这个故事……有点悲伤。不过,人生哪能事事如意。既然是旧事,不如就让它随风而逝吧。”我听得不舒服,适时打断了慧娘。 “故事还没完呢!公主还要听吗?”转瞬间,慧娘已走出了故事,盯着我问道。 “我今日有点乏了,改日再讲吧。”我摇摇头,打断了她。慧娘没有再说下 分卷阅读105 去,遣人送我们走了。 过了两日,她送来了两瓶上好的枣果醇醪,用上好的丝绢裹着,仿佛给酒瓶穿了件衣裳,倒是有趣。我喝了酒,便想着送些回礼,就让琪琪格绣了一件百鸟朝凤的襦裙,带到了店里。 慧娘恰好带着几个姑娘挑首饰,见我来了,便借口说话,躲到了到隔间。 “这些女孩子,见一个钗,爱一个钗,见一对耳坠,爱一对耳坠,可买回去,过两天又都不想要了,还跟我说首饰匣里永远缺一件最好的。”她摇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奶茶。 “不管她们了。你过来瞧瞧这件新绣的襦裙,百鸟朝凤,可是光彩照人?”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衣服,对着欣赏起来。 “啧啧,这才是上等绣品,查干老板给我看的,没一件比得上它。”慧娘轻抚凤凰的羽翅,忍不住称赞道。 “喜欢吗?喜欢就送你了!”我将襦裙往她手中一递,大方地说道。 “这……是不是太贵重了?”慧娘有些不好意思。 “有什么呢?千金难买知心人。你隔三差五就从店里跑出来,白给我讲些好听的故事,我还不好意思呢,这一件襦裙算什么。再说了,若是琪琪格知道她绣的东西给懂行的人穿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呢。”我端起一杯茶,仰脖干了,愈发觉得自己豪爽。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公主今日要听什么故事呢?”慧娘将襦裙折好,整齐地放回了桌上。 “不拘什么故事,好听就行了。”我坐下来,拿了一块杏仁酥,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 慧娘微微一笑,坐到对面,替我倒一杯茶,方缓缓开了口:“我们这里多国交界,纷争不断,故而有很多游侠,保护那些没钱没势的老百姓,而我今天讲的这个更是个了不起的侠士。 这位侠士很小的时候便师从一位大师,学了了不起的本领,后来还同自己的师妹订了亲,当真是年少有为,意气风发。 有一次,他路过一个村子,恰碰上当地的恶霸欺负一户老实人家,便出手相救,抢回了他们的女儿和牛羊。众人皆大欢喜,人人都来感谢他做了好事。 可不料恶霸是个有心计的人,设了个局,让侠士跟老实人家的女儿睡在一张床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自然惹怒了当地人,而女孩儿未来的婆家也退了亲。无奈之下,这个女孩儿想要自尽,却又被侠士救了。 俗话说,好事做到底。侠士为了收拾这个烂摊子,便假意跟女孩儿成亲,平息众怒。也就在这个时候,恶霸回来了,带了更多的人,抢走了他们的毡房和牛羊。 侠士拼命保下了女孩儿和她妹妹,想到师父那里求助,才发现师门被灭,只有师妹活下来了。师妹虽然跟是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却无法理解侠士的做法,当场跟他一刀两断,再不相往来。 自此,侠士孤零一人,在江湖流浪。” “师妹知道他们是假成亲吗?”我心有不甘,追问道。 “当时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却也不肯原谅他。”慧娘似是进到了故事里,声音里带些悲伤,又带些不忿。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那个师妹心里一定也很苦。仇家来袭的时候,她肯定没想到会遭人灭门,即便到了最后,独自逃走活下来,肯定也还盼着师兄会回来救他们。 可是,他在师门不在了之后才回来,还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跟人家成了亲……她如何能没有心结? 慧娘察觉出我跟她的想法不一样,顿时转了话题:“一个故事而已,公主权当热闹听听罢。” 恰姑娘们挑好了布料,慧娘便想一同离去。 就在这当间,我瞧见桌上摆着一柄长剑,便喊住她:“可是忘了这东西?” 慧娘拍拍脑袋,笑道:“瞧我的记性!这是一个中原客人送与我的,据说是产自浙江名门的龙泉宝剑。我不是举刀弄枪之人,与兵器上的见识有限。本想拿到店里卖了,可又怕辱没了宝剑,想来想去,唯有公主身边的那位侍卫姑娘是个习武之人……而她恰是那样的品格,这剑除了她,恐怕也配不上别人。” 我瞧着她,半日没有言语,末了方道:“送剑的人心许是存了好意,但收剑的人是否愿意,却未可知。无影跟在我身边多日,是个难得的人,我不想因为他人的心意而伤她。如果送剑的人真心想送,与其从我这里下功夫,不如直接向她剖明心迹,想来更好些。” 慧娘似是料到我会拒绝,倒也无甚不快之色,反而还松了一口气:“既是如此,那我就先把剑带回去了,改日再陪公主说话。” 送走了慧娘,我在隔间独坐了好一会儿,忽听见楼下传来呜咽的箫声,如泣如诉,令人动容。闻声寻来,原来是柳三思。 我想起他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在铺子里,有时候又没了踪影,不由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别家的账房先生也都这般自由? “没想到,公主竟这般喜欢慧娘说的那些俗套故事?看来评书听少了呢。这样好了,您给我二钱银子,我给您好好地说上一段。”他又露出漫不经 分卷阅读106 心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在逗我。 “我喜欢有缘的故事,不喜欢随意的故事。”我随口反驳道。 “何为有缘呢?”他继而问道。 我缓缓走近,边想边道:“比如说,上京某达官贵人因卷入了官场争斗,被朝廷逮捕入狱送了命,一干家人及仆役或被充军,或被入籍,简直惨不忍睹。好在该官员还算有几个故交,心存善念,保不住他,便找人替了他的儿子女儿做替死鬼,给他留了一些后人。” 柳三思的脸色依然故作轻松,可眼神却慢慢的犀利而冷淡。 我假装没看见,微微叹息一声,接着道:“我原来的侍女便是一个这样的替死鬼。可谁曾知晓,她原本也是一个好人家的女儿,有一个擅长算账的爹爹和持家有方的阿娘,从小便跟妹妹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只可惜,做爹的不成器,爱赌钱,不但丢了药铺的活计,还欠了一屁股债。再后来,她爹又输了钱,便将妹妹卖给了一个西域商客,将老婆输到了妓院。 一个姑娘家走投无路,只好去投奔舅舅。哪知晓,这舅舅一家也不是省油的灯,先是拿她做丫鬟,后来偶然听说这种替死鬼很赚钱,便将外甥女偷偷地卖了。 可因缘际会之下,她不但没死,还做了我的丫鬟,跟着来到了北凉,却又遭人暗算,在一场莫名的大火中丧生了。 如今,我每每想到她的事儿,便心痛难当,只恨自己手中没有权力,不能翻案,向世人昭告她的清白和无辜。” 说到最后,我眼中泛起泪花,已然哽咽难言。 “公主的侍女当真死了?”柳三思眯着眼睛问道。 “是呀,人都烧成灰了,连个尸体都寻不着。”我抹抹眼泪,简短地回了两句。 “不瞒您说,我的确经历过几次大火,虽然可怕,可也是逃跑的好机会……”他拿起旁边的酒壶,仰脖喝了一口。 “先生是什么意思?”我故作不知地问道。 “我想说的是,公主的侍女可能逃了也未可知,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能寻着她,带回来见您。”他身子往前一倾,悄咪咪地说道。 “这就算了。即便她活着,也最好不要回来。回来了,那些人还能放过她?”我微微一笑,拒绝了他的好意。 “不不不,说不定公主您可以去找她呀。”他抽回身子,斜着眼睛,似无意地说了一句。 “这倒是有趣的主意。”我笑笑,不置可否,起身走了。 第50章 生产 在皇宫里,流言总是传的最快,也最可靠。前两日,巧巧才告诉我大汗要带翠翠和楚楚去安西都护府。这一早,就听到正殿人声阵阵,车马嘶鸣,预备启程了。 楚美人倒也罢了,翠翠一个孕妇,若有孕吐,再加上来回奔波,可还吃的消?我心中稍有疑问,然转瞬就消失了:这些都是别人的事,与我无关。 只是,不知道云夫人怎么样了。早先听说,她差不多是这个月要生产,便想去瞧瞧。然而去了几次,皆被宝勒尔推了回来,我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 唉,就这样吧。人若有缘,即便远隔千里,总会相聚;人若无缘,就算坐在对面,亦不会相伴。老祖宗的话以前听来不觉其意,如今懂了,却只有无尽的伤感。 这一日,又是个艳阳高照的大热天。我懒懒地躲在殿里,同琪琪格绣了一天的菩萨,总算收尾了。下个月便是太皇太后的生辰了,这贺礼无论迟到早到,也算是我的一点孝心了。 可盯着那菩萨,我又想起宸妃来。如今的她已做了母亲,会不会比以前沉稳了些?而皇帝是否还对她一如既往地关心? 琪琪格似猜到了我的心思,说道:“上次给云夫人做的婴儿鞋袜衣服还有两套,再做上两套,送给那位娘娘做礼物吧。” 我点点头,起身喝了一口冰梅子露,顿感凉爽,心情也跟着好了些。 眼瞧着外面的太阳快要落山了,便对巧巧道:“咱们出去转转吧!躲在殿里一整天了,可够闷的。” 巧巧不似莲蓬爱热闹,亦不似无影怕热闹,是个无可无不可的性子,听闻此言,乐呵呵地道:“好嘞,就是今日咱可别喝那么多酒了。那玩意儿虽然好喝,可是也伤身子。上一回,我跟着您喝醉了,足足三天才缓过劲儿来,实在受不了!” 说话间,二人已换好了衣裳,却见一个人风似地推门而入,喊道:“仪夫人,您快去看看我家夫人,怕是不行了!” 我顿时大惊,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乃是宝勒尔跟前的小丫头,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巧巧看我变了脸色,赶紧过去安抚了那丫头一阵,等人平静下来,方弄清了原委。原来云夫人自昨天开始腹痛难耐,稳婆也请了三个,可孩子仍无动静。 宝勒尔眼见主子愈发痛苦,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这才害怕起来,然大汗不在,莎琳娜又去探望父亲了,而必勒格老爷亦帮不上忙,只好派人过来请我。 我心里一阵慌乱,赶紧带人赶过 分卷阅读107 去,才走到门口,便瞧见必勒格老爷正焦躁地走来走去。 他见了我,叹一口气,说道:“都一天一夜了,还没动静,我虽是她父亲,可也不好进去,还烦请仪夫人进去瞧瞧!” 我向来同他不熟,如今为了云夫人而来,更不好逗留寒暄,点点头便进去了。 没想到,云夫人比我想的还要糟,面色发紫,浑身无力,已不仅是腹痛的事儿了。她见我来了,流出两行泪,拼着最后一口力气说道:“柔嘉,我怕是不行了。若实在没法子了,记得保孩子……” 我听不下去了,忍着泪大声喝道:“闭嘴!你死了,谁来养孩子,是宝勒尔这个没权没势的侍女,是我这个无人过问的废妃,还是你那早就垮台的父亲?快醒醒吧!你死了,这孩子就没娘了!谁还会养他、疼他、教他做人?” 云夫人哭了两声,可紧接着又疼起来,只好大口喘气。我命宝勒尔陪着她,自己将稳婆门召到外间来问话。 “胎儿大,胎位又不正……”一个稳婆看其他人都不语,小声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胎位不正,前两日过来的时候就没摸出来吗?”我厉声问道。 “这前两日不是我……”她望望身边的婆子,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你少往我身上扣屎盆子!前两日我来的时候,胎儿好好的头朝下,怎会不正?”旁边的人怒气冲冲地回了一句。 “都闭嘴!”我将茶杯重重地摔在桌上,“前面的事儿,我如今一概不问,只问你们现下该怎么办?” 结果,这些人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没了话。 我愈发心慌,不由得想起高祖皇帝在位时,刘贵妃无子,瞧见地位低下的李妃怀孕,便妒火中烧,假意与之交好,哄骗她多吃多喝,结果胎儿过大难产,最后母子两谁也没能保住。 眼前这些人虽说都是宝勒尔找来的,可也难以保证人人都没问题。更何况,云夫人若顺利产子,必然受大汗抬举,更加尊贵显赫,而这势必会挡了某些人的道,叫他们痛下杀手。 就在此时,托娅夫人亦匆忙赶来了。她瞧了一眼云夫人,又听我说了原委,着急道:“若是如此,恐怕这些稳婆都不行呢。” 见我心慌,接着说道:“为今之计,只能去草原上请德玛。当年姐姐难产时,就是请她接生的。” 不过,她又叹口气,露出了难色:“可她对大汗和必勒格老爷心存恨意,未必肯来。想当年,北凉同西凉作战时,发生了时疫,大汗和必勒格老爷担心传染,便将染病的士兵都烧死了,而这其中就有德玛的儿子。听说她得知此事之后,一度绝望自尽,最后被人救下,便搬离凉州城,离居在草原,再没回来过。如今怕是……” “可有什么弱点?”我打断托娅夫人,直接问道。 “她倒是个心慈面善之人,又信佛,钱财一类的东西怕是看不上。”托娅夫人摇摇头,说了一句。 信佛……我一时闪过一丝念头,对琪琪格吩咐道:“把绣好的佛像、匣子里的蚌佛,还有太皇太后送与我的南红玛瑙佛珠,统统拿来。” 说罢,我进去,对云夫人道:“云娘,你别怕!我和托娅夫人一定全力救你,可你若自己不想撑下去了,谁来也没用!” 说着,我撸下她臂上的玉镯,递给宝勒尔:“派心腹拿着镯子,叫大汗回来,陪云夫人生产!若是有人敢拦,杀!” 如此,我方才起身,对着身后的三个稳婆道:“若谁能帮云夫人顺利生产,别说大汗了,我现下就会重赏她。黄金珍宝自不必说,宅邸仆人也没问题,就是想要爵位,亦能搞定。但如果有人黑心黑肺,想在我跟前耍花样子,可别怪我心狠手辣,毁全尸,诛族人!想想可敦,她得罪了我以后没多久就被送走了,究竟是怎么走的,还能不能回来,谁也说不准呢……你们这里,谁能比得上可敦呢?” 一时间,这些人都听得心惊胆战,急忙表中心。我看看托娅夫人,示意这里就交给她了。 自己则唤琪琪格和无影出去:“琪琪格,你随我去一趟草原。无影,你和托娅夫人留在殿里,陪着云夫人。若是察觉有什么不对的人或事,一律格杀勿论!” 无影面露难色,我拉过她,劝道:“这殿里如今忠奸难辨,好坏不知,若不留你保护她们,我断不放心。至于去草原,有琪琪格跟着我,一定不会有事。”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从袖口掏出一只鸣镝,比平日里的那个多了一根漂亮的翎羽,别在我的衣襟上:“有事就朝空中发射鸣镝,到时候会有人来帮您。” 我道一声多谢,骑上小红马就跟琪琪格走了。 一路上,乌云遮月,只能凭着直觉往前行。琪琪格小时候去过,故而比较熟悉,说了些那边的情形:“她们这个部落的牧区不是很好,族人的生活很苦。尤其是女人,生孩子的时候许多难产,而且就算生下来了,养活的也有限。就是这样,才出了一些擅接生的稳婆,德玛应该算里面最厉害的一个了。” 我听着没言语,内心早愁的不行,实在不知 分卷阅读108 该怎么劝说一个人去救仇人的孩子。跑了约半个时辰,远远听见一阵狗吠,原来是牧农正在将羊赶回圈里,便趁机问了路。 不一会儿,我二人来到一座破旧的毡房前,瞧见门口有个小女孩儿正在捡牛粪,便下马问道:“妹妹,这里可是德玛婆婆家?”女孩儿似没听见,只低头做事,并不理我们。 此时,有个头发花白的婆婆骑马而来,见到我们,兀自说道:“可是路过的客人?我这里只有些奶,馕饼也不多了,不能分与你们。若是想借宿,最好到前面的毡房去问问。”我猜她是德玛婆婆了,赶紧行了个大礼,说明了来意。 德玛面色愈来愈差,冷笑一声,对着那女孩儿道:“把她们赶出去!” 女孩儿先前还愣在一旁,听婆婆吩咐了,拿着牛粪向我们掷过来,不料脚下一滑摔在地上,疼地起不来。 琪琪格赶紧去扶她,说道:“妹妹,你是不是饿了?来,姐姐这里有酥酪和馕饼,先吃一点。” 女孩儿看见馕饼,开心地拿过来便吃,德玛想拉她进屋,却被甩开,只好自己进去,锁了毡房的门。 我没能拉住她,只得站在门口向她喊话:“德玛婆婆,这里的孩子都快饿坏了,您想必也十分担心。请您救救云夫人,做为回报,我一定让大汗照拂部落的人,送粮食、送草料、送布匹,将他们迁到水草丰盛之地,并减免赋税。” 说罢,想起她信佛之事,允诺道:“另外,再给您建一个大佛堂,供奉佛祖。我这里有上等绣娘绣的佛像,有太湖培育出来的蚌佛,还有……” “你快走吧!没的辱没了佛祖的清静!”她许是听不下去了,厉声制止道。 “我不信佛,但也知道若将恩报冤,如汤去泼雪;若将冤报冤,豺狼重见蝎。今日佛祖在上,我等在下,所言所做,他老人家都一一看在眼里呀!” 我不听她的,继续强辩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跑来教训我!你可曾亲身经历那些痛……”德玛婆婆开了毡房的门。 “我的痛苦是比不过您!可谁活的好呢?我自己被当成筹码,送到这里和亲,天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还给人逼疯了,凶吉未知。但就算这样,若是他们快死了,我也不能见死不救!您现在不去或者再推一会儿,云娘和她的孩子可能就死了,日后当真能安心吗?” 我愈说愈痛,早已满面泪水,可心里早把自己骂了一百遍。都什么时候了?张嘴出来的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了半天,非但没一句说到点子上,反而还激怒了她。 房内依然毫无动静,我已然心急如焚,又怕说的人家更生气了,只好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就在这时候,不知从何处来了两个人,飞身下马,跪倒在德玛婆婆跟前,说道:“德玛婆婆,求您救救云姐姐,当年兄长和必勒格老爷欠您的,我愿意以命相偿。” 我心下一惊,猛然转头,果然是叶子!而他旁边则是慧娘身边那个英俊的后生问踪。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却听那个瘦弱的女孩儿对着他喊道:“恩公,恩公!婆婆,这个人是当日救我的恩公!” 德玛婆婆开了毡房的门,对着女孩儿人道:“花儿,快进来!” “不要,不要,我要跟恩公在一起。漂亮姐姐今日怎么没跟你一起来看我?她答应送我的点心,到现在还没有送来呢。”女孩儿抱着问踪的胳膊,不肯进门。 “婆婆,您可能不认得我,但一定不会不认得蒙烨将军。想当年,北凉和西凉交战,您的部落首遭涂炭,累及了许多无辜百姓,是他主张先迁走牧民再开战,才最终保下了这片牧区。今日将军求您救云夫人,固然有私情,可也是为了两条人命。婆婆平日里最是心慈面善之人,一心向佛,还救助了不少孤儿,乃是人人称赞的活菩萨。现下,虽说是仇人有难,我想婆婆亦是于心不忍的。” 我平日里没怎么见过问踪开口,没想到他这般会说话。 叶子亦接着道:“婆婆心中的痛,蒙烨亦感同身受。想当初,哥哥不顾人命,只想着胜负,实乃有违人道,只恨我没能劝阻,让他犯下罪行,给草原上带来这许多伤痛。说实话,我实在没脸求您宽宏大量,不问过往,只希望能一命换一命,用我的命去解您的痛。” 我知道叶子是实心实意想救云夫人,可他这番话听上去怕是胁迫多于哀求。 果然,德玛婆婆走过来,正色道:“蒙烨将军,我不过一条贱命,暂且苟且偷生至今,如何能与你这皇室贵胄相比。你如今若这样相逼,日后我还如何在草原过下去?” 我知道她已然气到极点,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也灭了,挣扎着站起来,对琪琪格道:“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若是慢了,怕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即便在大周的皇宫,难产也是常见之事。通常生着生着,大的小的便都没了,徒剩别人的几声叹息而已。 “婆婆,刚才是我失言,不该说那些话,惹您生气。人生在世,最痛不过亲人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就连我这 分卷阅读109 个身经百战之人,也没法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此时此刻,无论您做什么样的决定,都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我……”叶子说着,许是想起了往事,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蒙烨将军,请您不要说了。您为战乱中遗孤们做的事,您为这片部族做的事,我们一一看在眼里,并没有忘记。如今……如今,我去替云夫人接生,也不过为了她是您一起长大的姐姐,并非其他原因”德玛婆婆打断叶子,兀自说了这些话。 我先还没缓过神来,待看到琪琪格狂喜的表情,终于明白:德玛婆婆答应我们回正殿救云娘了! 然而,哐当一声雷在头顶炸响,吓得我赶紧捂住了耳朵。几乎就在这一瞬,乌云满天,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噼哩啪啦地砸下来。 众人赶紧借了蓑衣,上马回凉州城。走到一半的时候,雨愈来愈大,几乎寸步难行,只得到一块山崖下躲雨。 过了一会儿,雨势不见小反见大,德玛婆婆吩咐道:“你们只需一人陪我去即可,其他人先在这里躲一会儿雨。” 说罢,看了我一眼:“尤其是你,身子犹如叶子般单薄,不可再逞强了。” 问踪闻声说道:“将军,我和这位姑娘带婆婆先过去,您陪着夫人,等雨小些再往回赶。”我一听,赶紧拒绝道:“不用,我没事儿。” “公主,现在宫中无主,云夫人又危在旦夕,您若再有个好歹,我们可真就成了别人案板上的鱼肉了。”琪琪格本来不声不响,此刻突然插了一句嘴。 我瞪了她一眼,可这丫头看也不看我,只替德玛婆婆整好蓑衣,预备走人。 我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挣扎着起身去牵小红马,不料它低着头,动也不动,只顾嘶鸣。 就在这时,那三人已翻身上马走了。叶子走过来,看了看,说道:“马受伤了,我们先找个地方,稍微休息一会儿。” 我没有作声,他则转身走开,左右转转,对我道:“这里有个洞口,进来躲一会儿吧。” 我默默跟着过去,猫着腰,钻进山洞,只见叶子已找到些干草,正拿出火镰点火。 “这也是打仗时候躲藏的地方吗?”我解下蓑衣,擦着头上的水,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 “对,不仅有柴,还有衣服呢。”篝火燃烧起来,洞里顿时升起一股暖意。他又转身走到一块大石头跟前,掏出两件粗布衣衫,递到我手里。 “还是将军换上吧,我烤烤火就行了。”我往后一躲,没有接。 “你在这换,我到洞口去。”他将衣服放下,转身走了。 我三下五除二换上了衣服,又找了几根木柴,将换下的衣物对着火烤起来。叶子还没有回来,我走到洞口,只见他也换上了干净衣服,正在检查马儿的伤口。 见我来了,拿下身上的水壶递过来:“喝点水吧。休息好了,才好赶路。” “是。”我喝了一口。 “这马儿很好,估计吃点东西就能恢复一些。”叶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燕麦给马吃。 “无影送给我的,听说是大宛马。”我又喝了一口。 洞里传来一股焦糊味,我赶紧跑回去,果然是衣服着火了。叶子手快,及时扑灭了,只是裙摆上烧出来一个洞,怕再难穿出去了。 叶子瞧着那个破洞,有些惋惜:“可惜了……我在中原的时候,见到了一位很厉害的绣娘,能在破损的地方绣出梅花来,这样衣服不但可以穿,还变得更美了。” 自进了洞里,叶子便透露出一股莫名的哀伤,仿佛心里藏着巨大的痛苦,眉眼之间,言谈之处,显露无遗。 我知道自己不该问,可难掩疑惑,终是问道:“将军喜欢中原吗?缘何突然回来了?” 叶子似是被戳到了痛处,许久没有回答,开口的时候,已然淌下两行清泪:“我奶娘去世了。” “在我走之前,她已是生了重病,可挣扎着没有告诉我。半个月前,老翁瞒着奶娘托人带信给我,说她怕是不行了,叫我回来见最后一面。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小时候,我很顽劣,又执拗,不得阿娘喜欢,每天都是奶娘照顾我。即便后来得了重病,人人都说我活不了了,也是她不离不弃,日夜照拂,求神拜佛,终于等云姐姐从中原带回了药,把我从阎王殿里拉了回来。” 他说一句,顿一句,抽泣着,隐忍着,再不像草原上高大的胡杨树,而是成了风雨中瑟瑟发抖的一片树叶,孤零零的,随时可能被打落。 我从来没见过叶子这样,心下生出万般不忍,忽地过去抱住他:“想哭就哭吧。” 叶子趴在我的肩头,就像一个可怜的孩子般,泪如雨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下来,抹着眼泪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今日不知是……” 我捂住他的嘴,又拿出帕子,替他轻轻拭掉泪珠:“谁说成年了就不能哭呢?谁说男人就不能哭呢?哭完了,收拾好自己,接着去做该做的事,还是一条汉子。” 叶子咧 分卷阅读110 嘴笑了笑,神情温柔地攥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许久只说了一句:“谢谢。”他离我那样近,睫毛上的泪珠都看的一清二楚,仿佛雨后青草上的水珠般轻盈透彻。 不知道是不是洞里的火烧的太旺了,我脸上似被烤熟了一般发烫,心亦怦怦跳个不停。就在快失去理智的一刹那,我推开他,跑到了洞口。 外面依然风雨交加,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不知道德玛婆婆有没有到正殿了,云夫人又怎样了?我望望洞里的火,又看看无边无际的夜雨,竭力想镇定下来。 “你很担心云姐姐。”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脸上又恢复了先前的神色。 “不知道德玛婆婆到了没有,能不能保住大人和孩子。”我想起云夫人虚弱的模样,心里愈发不安。 “那我们走吧。你的马受了一点伤,我带你走。”他将衣服披到我身上,说着便要伸手过来替我系扣子。 “将军先行,我自己慢慢走。”我往后一退,低头系好扣子,接着穿上了蓑衣。 “刚是我唐突了夫人,还请夫人见谅。但雨大风疾,马又伤了,最好不要再骑,免得它受惊发狂。”叶子似是被我的举动伤到了,眼神里透露出一股凉意,连称呼也变了。 他见我还犹豫,不再言语,低头直接将我抱起,放到了马上。就在我愣神的时候,他已翻身上马,坐到我身前,喝一声“驾”,两人便朝凉州城的方向奔去。 草原的雨即便夏天也钻心的凉,落下来的时候就像一颗颗石子投掷在身上。我瑟缩着躲在叶子的身后,只敢小心地拉着革带,尽力同他隔出些距离来。 眼见要到凉州城了,我拉一拉他的衣襟,说道:“将军,我们二人分开进城吧。另外,今日是我唐突了,还请将军不要见怪,权当我是云姐姐吧。”他没有看我,亦没有言语。 我跨上小红马,道一声再会,头也不回地走了。风雨渐弱,就在快到城门的时候,远远瞧见琪琪格在等我。 “公主,您回来了!德玛婆婆已领到殿里了,云夫人和孩子十有八九都能保住。”谢天谢地,真是太好了! 回到殿里,托娅夫人正焦急地在外间等待,见我回来了,赶紧吩咐道:“衣服和姜汤可都备好了?赶紧拿上来!”我顾不得许多,只问道:“云夫人怎么样了?” “怕是不太好。不过德玛婆婆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我们也不用太心焦。”托娅夫人安慰我了几句,便唤巧巧过来,三下五除二替我换了衣服。 “夫人认为此事是人为还是天意?”我见四下无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好说。这些人的底细,宝勒尔全都细细查过了,并无问题。即便真的偶有差池,那也说明不了什么。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托娅夫人似不认同我的多疑。 “只要有心,杀人于无形之中,于千里之外,也并非不可能。”我依然坚持己见,可托娅夫人没有再作声。 夜半时分,人人都面带倦色,忍不住打起呵欠。托娅夫人上了年纪,难免体乏,便回去歇息了,只剩我带着一干婆子丫鬟在外间等着。 整个殿里静悄悄的,偶然传来云夫人用力的声音,叫人愈发心焦。我坐立不安,走到院中,只见天已放晴,一轮明月陡然升起,皎洁的月光洒满了整个凉州城,顿觉这是吉兆,不由得稍稍心安了一些。 就在此时,房内传来了响亮的啼哭声! “云夫人生了,是个大胖小子!”一个丫鬟冲出来,兴奋地对我喊道。 我一面往里冲,一面焦急地问道:“云夫人呢?她怎么样了?” 丫鬟想也不想,痛快地答道:“夫人也好的很。” 云夫人实际上只是勉强存了一口气而已,整个人如大病初愈一般,虚弱地躺在床上,动也不动,见了我,微微启唇,说道:“柔嘉,谢谢你。” 我拉着她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说云娘到底坚强,若是自己,怕是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孩子很好,做娘的吃了许多苦头,后面若不好好休养,怕会落下病根。”德玛婆婆已净好手,望着宝勒尔,边擦边道:“该交待的我都说与这个大姐了,你们若有心,就亲历亲为,好好照顾她吧。” 我赶紧向她致谢,又让巧巧带她去隔壁休息,不料她挥一挥手:“罢了,这地方我一分一刻也不想待。” 我不敢强留,只得吩咐巧巧备了好些食物和衣料,让无影连人带物一并送回去。 众人紧绷了一宿,此刻早撑不住了,便一个个回房休息,只留奶妈和宝勒尔在内房,我和巧巧在外间,一同陪着云夫人和那个早就酣睡起来的胖小子。 第51章 算计 北凉的夏夜本就凉爽,再经一场雨,果然正好眠!我才躺下,就觉得身轻如燕,飘飘荡荡,回到大周,进了母妃的房间,坐在窗棂下绣花。 厅里坐了许多人,有太皇太后、淑太妃、端敏、康乐,付娘正张罗着给大家倒茶、上点心,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到处闹哄 分卷阅读111 哄的。 我被吵得绣不下去,想出去瞧瞧,端敏和康乐就进来了,一人一边,立在我身旁笑道:“阿柔,恭喜你啦!那个叶将军长相俊逸,谈吐不凡,心思又细,是个难得的人,把你交给他,我们也终于能放心啦!” 我不明就里,傻傻问道:“什么叶将军?他是干什么的?” 康乐扯下我手中的针线,笑道:“好阿柔,你可是绣花绣傻了?那个叶将军昨日来提亲,说要娶你,太妃已经许了,现下正要商量着给你做嫁妆呢!” 说着,一个小丫头跑进来,悄悄说道:“公主,驸马爷来了,正在门外等着,说要接您去西边赏花!” 端敏亦笑了:“好好好,他们那里的人婚前就是要见面的,说是这样成亲了才更和睦呢!” 我被她们说了一个大红脸,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康乐早就等不及,拉着我来到门外,对着立在那里的叶子道:“叶将军,我把阿柔领来了,你可要好好待她!” 叶子笑盈盈的,一如刚见到我时,有些羞涩,又有些期待,轻轻拉过我的手,就带着往门外走了。我呆呆的,任由他拉着,心中憋了好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待到了马车里,他同我并排坐着,低头温柔地说道:“阿柔,这一生一世,即便我已忘了你,也还是想同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我又惊又喜,靠在他的身旁,只希望就这样过下去。忽然,婆婆坐了进来,见到我在,不免又气又恨,大骂我是个害人精。我一下惊醒,挣脱开叶子的手,从车上跳下去了。 我越坠越快,仿佛要掉到深渊里,忽听巧巧唤我:“公主,您做噩梦了?”我气喘吁吁地睁开眼,只见天色大亮,方才知道不过做了一场梦。 此时,雨过天晴,新鲜的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花草的香气,仿佛在庆贺新生命的降生。 我洗漱完毕,正想叫奶娘过来问问,只见服侍云夫人的丫鬟匆匆出来,面色尴尬地说道:“这是厨房刚煮的通草鲫鱼汤,可主子嫌腥,只喝了一口,便推说不要了。” 我接过汤来,闻了闻,并没有腥味,便叫她下去,自己转身进了卧房。云夫人昨夜睡了半宿,今早的气色已稍稍恢复了些,此刻斜卧在床上,满面愁容,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坐在她身旁,拿起汤来,劝道:“多少喝一些吧。才经历这般大劫,身子虚的很,不吃东西怎么成?” 云夫人苦笑一声,叹道:“都这样了,吃与不吃,又有什么分别?” 听康敏说,女人坐月子的人情绪波动极大,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可别人却不理解,只觉得她们矫情。 如今看来,竟一点儿也不假。我耐着性子哄了几句,云夫人还是只落泪,不肯喝。 这时候,孩子恰哭起来,我将他抱到跟前逗她:“你瞧,这小子看他阿娘不肯吃东西,都急了呢。” 云夫人转过身来,默默盯着儿子看了一眼,拿起汤一口气喝了。 我瞧着她闭上眼睛睡着了,叫奶娘将孩子抱出去哄,自己则将宝勒尔拉出来,问道:“去请大汗的人回来没有?” “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真是急人!”宝勒尔一脸愁容,可又不好多说什么。 “再派一波去!”我何尝不知道云夫人的心结所在,却也没有法子,只能多催一次是一次。 中午时分,大汗还没有影子,倒是叶子带着哈尼来了:“听说云姐姐心情不是太好,我便想过来劝劝,但愿不会打扰她休息。” 我想起昨夜的事,心中愈加烦躁,一时不敢看他,亦没有接话。可叶子似是早忘了,露出往常的笑容,说道:“小时候,我生病了,也是不肯吃药,不肯吃饭,一个劲儿地闹腾。阿娘烦了,奶娘累了,都是云姐姐过来哄我吃药,给我讲故事。” 叶子对身边的人从来都很上心,虽说我已无缘享受这善意和温柔,但又有什么理由拦着他去照顾云夫人?此时此刻,估计只有最亲的人才能给云夫人一些慰籍。 “将军请进吧。” 叶子进了房间,哈尼知趣地没有跟过去,看到奶娘喂完孩子,转身到了摇篮边,顺手推着,嘴上就轻声吟唱起来。童谣温柔动人,一会儿就把孩子哄睡着了,连无影也听地愣住了。 房间里面,叶子不知在说些什么,隐约间只听到“小时候,绣花包袱,治好了疟疾,至今留着”之类的话,而云夫人竟真地乖乖吃了东西,还安稳地睡下了。 一时间,满屋子的人都服了气,纷纷夸他脾气好,会哄人。 叶子微微一笑,转身望着我,客气地说道:“云姐姐身子虚弱,这阵子,就有劳夫人了。” 他为什么又变得这般谦和友善?就像临行前那样一直冰冷如霜不好么? 我心里愈发煎熬,根本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看他,只欠身施礼,回复道:“将军太客气了!大汗不在,我理应照顾好云夫人。” 送走叶子,已快到晌午了。 我命人收好了他夫妻二人送来的婴儿衣物 分卷阅读112 ,又吩咐婆子们把才备好的餐食端上来,一一验看。就在此时,巧巧一路小跑着从外面进来:“公主,大汗回来了!” 说话间,大汗已踏进了房门。 众人尚不及行礼,奶妈便抱着婴儿出来,想要给大汗看。我将手中的瓷碗摔在桌上,指着她斥道:“急什么急!大汗看过夫人了吗?就把孩子抱出来?夫人重要孩子重要?” 奶娘讪讪地退在一边,大汗收回正要伸出去的手,亦有些不自在,我瞧也不瞧他,径直吩咐道:“宝勒尔和奶娘带大汗去看云夫人,其余人等尽皆退下!” 大汗急匆匆进去了,却听一个婆子支吾道:“外面还有几位美人,也想进来看望……” 我没有理她,自顾自瞧完了最后一道汤水,方才说道:“看什么?如今云夫人母子平安,以后尽是看望的机会,哪天看不行,非得等今天?今天云夫人想要见谁,她们心里没数吗?” 说罢,顿了顿,又补充道:“都请出去罢!” 如此,方让丫鬟将吃食搬进了里间,自己则带着众人退到隔壁房间,特意叮嘱了云夫人坐月子间的规矩,最后才放人去用饭。 这两日,我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如今放松下来,难免多吃了两口饭。一时间,困乏难支,手撑在桌上便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忽觉有动静,睁眼一瞧,是大汗在摆风轮。 “还是吵醒你了……”他似有些歉意。 我尚未完全清醒,眼睛看到人,心里的话便全倒出来了:“大汗不在里面陪着云夫人,出来做什么?她日日盼你,想你,念你,历尽千辛万苦,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才生下这个孩子,你不好好疼她、爱她、补偿她,对得起她吗?” “夫人,大汗有点累了……”宝勒尔循声赶来,小声提醒道。 饶是如此,我嘴上仍不饶人,不管不顾地吩咐说:“宝勒尔,从今日起,大汗每天办完公事就宿在云夫人的隔间,好陪着她们母子,你去张罗张罗这件事,务必让上上下下的美人夫人们心里都有个数,省得有那些没眼色的人整天来叨扰他们的清静。” 说罢,我也不等大汗说话,只施了施礼,便到厨房了。过了一会儿,估摸着人都走了,方才回去。 巧巧一见我,犹豫地问道:“翠美人来了,说是做了些甜汤,想送给云夫人喝。我要不要……” “没事,请进来吧,我正想找她呢。” 不过一会儿,翠翠已翩然而至。虽说是怀了身孕,可她身子骨小,行动处瞧不见任何踪迹。 我坐在那里,只拨弄着手中的茶碗,看也不看她。翠翠先是向我行了礼,见没有应声,也不敢再说话。 末了,方轻声道:“公主,我煮了些当归生姜羊肉汤,想要……” “云夫人遇到的那个名叫三丹的婆子,是你安插过来的吗?” 这两天,宝勒尔将云夫人以往的饮食起居皆翻查了一遍,才发现漏了个人,就是这个自称神医的三丹婆子。 半年前,云夫人去拜神时,在路上偶遇了这位神婆,三言两语说中了她的心事,还坚称她面色不好,若想生下儿子,务必多食甜食,如此孩子才能平安康健,夫君才能回心转意。 我顺藤摸瓜,派人找到她审了审,哪想这婆子根本就是个假神医,受不了恐吓,直接道出实情,说是受了宫里夫人的指使。 “您说什么……?”翠翠无辜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继而摇摇头,坚定地说道:“我没有。” 我逼近她,俯视着那张好看的脸,捏着她的下巴道:“说实话。” “我真的没有……”翠翠眼泪汪汪地望着我,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巧巧本来站在门外,听到动静,一下冲进来,拉着我哭道:“公主,我以性命担保,翠翠她不会。更何况,那时候她还未曾当上美人,如何会陷害云夫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放开翠翠,一下瘫倒在椅子上,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多疑又可怕! 巧巧想过来扶我,我挥挥手,让她扶起地上的翠翠:“云夫人这里有大汗就行了,你如今有孕在身,还是多照顾好自己吧。” 这两人出去了,我瘫坐在椅子上,许久都没有起来。原来,人一旦变得偏执、多疑,就什么都忘了。情分、道理、事实,统统不敌自己的执念! 不出几日,云夫人恢复地好了许多,宝勒尔亦能腾出时间来应付身边的琐事,我便只在白日里过去帮衬一把,无事则回偏殿休息。如此一来,也恰好避开了大汗,省得同他碰面。 这一日,我尚未过去,只见宝勒尔派人来请,说是云夫人想找我说话。有什么事这般着急?我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口,随着那丫头便过去了。 进到里间,只见云夫人正坐在床上喝乌鸡汤,旁边的几上摆着好些婴儿的衣物和鞋袜,想来是哪位美人来过了。 “阿柔,这几日多辛苦你了……”云夫人放下碗勺,擦了擦嘴角。 “听母妃说,月子里不要说太多话,要不然会头疼呢!”我坐下来, 分卷阅读113 将空碗接过来,交给了丫鬟。 “我哪有那么娇气!天天闷在这里,不能出去,不能吹风,可要急坏我了。”云夫人一面说,一面示意丫鬟带上了门。 “你这才几天?端敏生孩子的时候,整整在暗房待了四十多天呢。”我瞧瞧紧闭的房门,不禁觉得有些闷气。 “不要再追究了!”云夫人忽然冒出了一句话。 我先是愣了一下,方才明白她的意思。 这几日,无影已查到那三丹婆子跟莎琳娜身边的嬷嬷是旧友,私下里时常互通消息,还在她家中后院的地下搜出来不少值钱的东西。想来这背后除了莎琳娜,再找不出别人。只不过,断不想她这样歹毒,尚未嫁过来就开始算计云夫人,还想着嫁祸给他人。 “为什么?”就算莎琳娜势力大,也不比中原的赵贵妃,难道还怕她不成?我一时气盛,并不想在此事上忍让,给他人践踏的理由。 “他如今已知错了,每天都过来陪伴我和孩子,我已心满意足,这些一时置气的往事还提它做什么?”云夫人降低了声音,眼神也躲躲闪闪,不再看我。 “你说什么?”我瞪大了眼,难道说大汗才是这背后的主谋! “没什么……我在他的心里,哪有那么重要?就算怀上孩子,亦不过偶然,并非他的本意。再加上父亲,不知进退,他如何想要这孩子?莎琳娜敢在没嫁他之前便害我,也不过是猜准了他的心思……说实话,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想阎王爷不肯收,老天还赏了我一个儿子,连他也心生愧疚,主动同我道歉,说一定好好抚养和木长大……既是如此,还希求什么?” 云夫人拉着我的手,真切地说着大汗的好话,一心希望我亦能原谅他。 可是,我的头里像是飞进去了好多蜜蜂,一直嗡嗡作响,已然没听到她后面的话。 宝勒尔不知是不是觉察到了异常,小心地推门进来,我呆呆地转身望着她,吩咐道:“好好照顾夫人,我有点累,明天起就不过来了。” 第52章 夏日长 “绿树浓荫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进入大暑后,天愈来愈热,我难得出去,只躲在偏殿里,每日喂喂鹦哥,教它说几句话。 巧巧也怕热,每天都让人煮一大锅绿豆汤,喝了便往榻上一躺,拼命地摇扇子。唯有琪琪格和无影例外,一个每天静坐绣花,一个动也不动地练什么武功心法,叫人看了直摇头。 这一日,我见鸟食没了,想到厨房拿些黍米,只见琪琪格过来,悄声对我道:“前两日,鸽子送来了信,我瞧您每日忙碌,就没给您。” 说着,从袖口掏出一张纸条,我急忙打开,不过短短一句话:“大事已定,放心。” 阿弥陀佛!母妃的事情已顺利搞定了。 琪琪格继续低声道:“这几日,凉州城里已有了传言,说什么太傅主持,皇帝亲自参加,高僧和他的西域弟子念经加持,搞的文绣院就像菩萨下凡一般,就是为了让太妃给太皇太后做寿衣。” 西域弟子是谁?我无端想起那个梦,可转眼就觉得可笑。现下中西互通,宗教亦不例外,上京有多少僧侣皆是西域之人。高僧带上此人,无非为了渲染气氛而已,岂是给我做梦用的? 我不觉想起一件事,便问道:“那夜是你发了鸣镝?” 琪琪格默默地点了点头:“我想着,既然无影姐姐给了我们鸣镝,干嘛不用呢?” 说罢,红着脸低下了头:“公主是不是觉得我只会求人,没什么用处……” 我不期她这般想,嗔道:“你这孩子,我比你还没用,若是责备你,可要先把自己骂上几百回呢!” 说着,二人都笑了。 只不过,如此看来,问踪和无影之间果然认识。另外,叶子怎么会跟问踪一起来了呢?难道他们之间也有关系? 想到这里,我看看天边西沉的红日,自然自语道:“今天仿佛不那么热了,傍晚是得出去逛逛了。” 晚上的清风阁,风光格外旖旎,红灯盏盏,美人翩翩,老远就能望的一清二楚。我和琪琪格扮了男装,又带了面具,看上去一派镇定,内心早已慌乱不已。 好容易来到包间,便将涌进来的姑娘们尽皆赶了出去,只要了些点心和酒水,专心等老板娘来。 这里的糯米酒不知是不是自酿的,冰凉爽口,还带有一丝甘甜,尤为好喝。 几杯下肚,慧娘才姗姗来迟。 她手里拎着一篮花,抿嘴笑道:“我听说有个俊俏公子,带着面具,还把一水的漂亮姑娘赶出去了,就知道是您来了。” 我又喝了一杯酒,用手勾着她的下巴,调戏道:“知道是我,还不赶快过来,老板娘是不是把我忘了?人家真是心痛呢。” 说罢,两个人抚掌大笑。 慧娘亦喝了一杯酒,说道:“嗯,有那个味儿了,您再来两回,是不是就得左拥右抱了?” 我摆摆手:“算了,不过玩笑一回,可别当真。” 分卷阅读114 说罢,左右瞧瞧,又问:“你身边那个问踪呢?今日怎么没见到他?” 慧娘似有无限哀伤,叹一口气道:“别提了,好几天都没回来了,说是去草原见什么部落的人,谁知道呢。不过,话说回来,他是个游侠儿,又不是我的保镖,整天来去无踪,也不是我能管的。” 我想起那夜的事,凝了面色,说道:“他是个好人,你可别错过了。” 慧娘又喝了一杯,摇摇头道:“他是个好人,可不是我的良人,我的心里唯有我和妹妹。” 我看她似有不快,拈起篮中一朵盛开的木槿花,簪到她鬓边:“有这容貌,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说笑间,有婆子跑来,低声在慧娘耳边说了几句。她出去一趟,回来抱歉地说道:“我来了位贵客……” “你去忙,你去忙。”我起身将她往门外推。 “我这里新来了一位卿卿姑娘,色艺俱全,叫她来陪陪您吧。”慧娘虽满面歉意,可馊主意并不少。 “不要不要……”我吓得赶紧往后退。 “看把您吓得,就是弹弹琴,喝喝酒而已,其他的,我还没□□好,她也不会呀!”慧娘掩嘴而笑,末了又道:“哦,她是个哑女,不会说话。” 慧娘说完便逃也似地跑了,只剩下我和琪琪格大眼瞪小眼,想着是不是赶紧回去算了。 可没想到,刚一犹豫,那姑娘已来了。 她身形颀长,人高马大,不似中原女子那般娇小;面缚薄纱,眉毛画的一高一低,看来不是个中高手。更可怜的是,这女孩儿畏畏缩缩,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抗拒。 我心中十分不忍,伸手将她拉过来,牵到座位上,温柔地问道:“卿卿姑娘,你热不热?要不要把面纱摘了?”她吓得往后退了退。 我立刻打住,倒了一杯酒,递过去:“卿卿姑娘,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杯酒?”她直摇头。 我环顾四周,拿了一盘清淡的点心,端到她面前:“卿卿姑娘,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绿豆糕?”还是不动弹。 不敢动,不敢吃,又不敢喝,想来是被迫卖身。我愈发不忍,又不知怎么跟她相处,只好回头看看琪琪格,哪知道这人早被这一幕吓坏了,只端着酒杯不停啜饮糯米酒,呆呆地看戏,不说一句话。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得自己上阵。刚想开口,卿卿却拿出了挂在身后的笛子,指了指,要吹奏一曲。 真是太好了!我赶紧拍手称好。 一曲奏完,声轻且幽,似与心上人倾诉了无限□□,令人久久沉浸其中。 待卿卿别回羌笛,斟了一杯酒递过来,我方才清醒,笑着称赞道:“姑娘果然琴艺高超。” 说罢,才发觉哪有什么琴,不由得脸红道:“不好意思,我今日可能喝多了。” 回头想找琪琪格圆圆场子,却不知这丫头什么时候溜走了,看来下次还是要带巧巧出来才行。 卿卿眉角弯弯,莞尔一笑,似是放松下来。又见旁边的几上放着纸笔,便顺手取来,写起了自己的身世。 “父母双亡,被迫入青楼。” 我喝了一口酒,心说果然是个伤心人,便安慰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为救心上人,哑了嗓子。” 怎的这般悲惨?我心里想着,手上搂不由得住了她的肩膀,任由眼泪滑落下来。 “心上人走了,独留我在青楼。” 我晕晕乎乎的,看着她的故事,嘴巴就像开了泄洪闸,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不过乎自己的那点伤心事。 最后,卿卿写道:“为什么?” 我提起笔,歪歪扭扭地在后面写道:“无他,唯盼他平安而已。” 卿卿发了呆似的望着我,许久没有说话。 我神志不清地瞧着那眉毛,左右不爽,拿起笔画了两下,替她将双眉修平了。恍惚间,我仿佛傻呵呵地大笑起来,之后好像撑不住,倒在不知哪里,睡着了。 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已然在偏殿了,问问琪琪格,只说是无影接我回来,其余一句话也没有。再想问问那个卿卿的事,又有些不好意思,真是丢人丢大了。 我好几日没去找慧娘,这一日熬不住,就去了一趟铺子。 尚未进门,便听柳三思在大放厥词:“这蒙烨将军,真是可惜了,才比大周的温玉将军,却无心从政,一味避世,果然是缺了些雄材大略。” “别提这些,就算为百姓做的再多,几十年之后,还有谁记得?大家只会在前朝的史书里,看到大汗光辉的一生,大事小事,洋洋洒洒列几页纸。至于自愿出走的蒙烨,恐怕就只有一句话:辅佐大汗攻下西凉。除此,再无一句。” “保命的法子多了,何必只是出世?听说,他才从大周回来,不几日又要去波斯了,东奔西跑,其实内心并无主意,以后无非蹉跎人生而已。” 我皱了眉头,正欲发话,就听查干老板下来,遣散了一干人,斥道: 分卷阅读115 “不好好干活,跟个神经病似地妄议权贵,不是给我找麻烦?前阵子出去时落下的账补完了吗?” 说罢,转身看见我在门口,笑道:“公主,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慧娘前日遣人送了几瓶石榴酒,说是送给您尝尝。要不,我叫人给您拿下来?” 我走进铺子,尚未开口,只见柳三思眼睛里放出光来,笑嘻嘻道:“有好酒?公主也分两瓶给我呗!” 查干老板一听,转身喝斥道:“没你的事儿,一边算账去。” 我制止了他,随口问道:“柳先生前些日子去哪儿了?” 柳三思放下手中的算盘和笔,答道:“大漠无边,不过随意一转,看看是否能探得到一些公主想要听到的消息。” “探到了吗?”我追问道。 “目前尚未。不过,如果公主愿再等等,一定能有所获。”他一脸笃定。 我笑起来,夸奖道:“柳先生真是太执着了,有了好消息,一定告诉我。” 在铺子里待了一会儿,眼见着暮色降临,便拎着慧娘给我的石榴酒回偏殿,想趁着月色好好地醉上一场。 不想,才到巷子口,就见琪琪格正在门口张望:“大汗来了,在等您……”我握了握她的手,示意不必惊慌。 殿内,大汗正在摆列各色茶具,动作熟练优雅,想来下了不少功夫。见我来了,拿起手中的茶饼,晃了晃:“这是赵将军送的小龙团,说是皇帝的赏赐,我带来与你尝尝。” 我没有答言,他命人点火炙茶,继续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不想我的茶艺倒还说的过去。想当初,还是先帝教我怎么烹茶的。” “先帝一直喜欢大汗,夸您是草原的皎皎君子。”我忆起往昔,这个美好的称赞突然跳到了脑子里。 茶香四溢,大汗微微一笑,似是回到了过去:“他其实缪赞了。我并没有君子的品行,所作所为也不过为了取悦他,希望他能善待北凉。” 我点点头,他碾好茶叶,又开始罗粉:“当然,也希望跟他学学治国和驭人的方法,毕竟先帝是一代明君。你知道吗?我在先帝身边装君子的时候,李炽最看不惯。 他说,这一套只好忽悠老实人,可朝堂之上哪有什么老实人?就算先帝,也是权谋为重,君子其次。待我目睹了国灭,做了主帅,当上大汗,才知道这果真没错。别说臣子,就连枕边人也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你。要想自保,只能先行算计别人。” 汤瓶里的水冒出一丝丝白气,已然沸如鱼目,大汗瞧了瞧,拿过茶盏:“蒙烨选的路,我也想选,可这样的话,如何能镇住这一群狼子野心的人,如何保住北凉,如何完成父亲的遗愿?” 接着,洗盏、调膏、击拂一气呵成:“我说这番话,并非为自己辩白,也并不求你理解。只希望,你对这世间不要存了太多的善心和宽容,因而寒了心,忘却了该怎么活下去。” 说罢,将烹好的茶递了过来,色泽鲜白,茶香浓郁:“如今的我,只能对你说这么多。” 我顺手接了,并未喝。 大汗瞄了一眼几上的酒,又道:“还有这醉生梦死的酒,早早弃了的好。” 我依然没有言语,他只朝大太监挥挥手,转身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第二日,云夫人带着孩子来了。短短数十日,和木又大了一圈,白白胖胖,带着一股奶香,惹得众人怜爱不已。 “天太热了,待在殿里又闷,你不如随我们一起去清凉殿避暑。”云夫人自做了母亲,愈发的温柔,说起话来软软诺诺,让人极为受用。 “算了,我是个不合时宜的人,还是老实地待在这里比较好。”我手里摇着团扇,轻轻替和木扇着风,并没有看云夫人。 还好,她亦没有再劝我。 “和木,你出去一趟,估计又要长大不少,到时候可别忘了我。”我随口讲了一句,不想这孩子竟露出了笑容。 这下众人找到了话头,可劲地夸起孩子来,恨不得捧到天上才好。我站在一旁,尴尬不已,心说怎又回到了以前宫里娘娘们互相吹捧的日子。 末了,我送云夫人到门口,拉着她的手,似不经意地说道:“劝劝另一个人,叫他快走吧。” 她看了我一眼,没再言语,只说道:“你好似又瘦了,精神也不好,好生歇着,别再为难自己了。” 不出两日,大汗和云夫人一干人便去了清凉殿,只剩下翠美人留下来养胎。我想起那日失态的事儿,满心不安,于是命巧巧做了些清淡的点心,带着去道歉。 不料,翠翠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般,待我还如往常那样有礼有节,将所有误会都付之一笑:“公主是一时着急,心里想着夫人和孩子,故而有些慌乱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还这样记在心上,倒叫我不好意思。” 巧巧亦在旁边打趣道:“可不是嘛!都是姐妹,偶尔闹个别扭,还要这般隆重的赔礼,我都看不下去了。话说我小时候挨了姐姐的揍,何尝记在心上,第二天照样跟在她屁股后 分卷阅读116 面,颠颠地干这干那!” 一句话说的三人都笑了。我看翠翠小腹微隆,已然一副孕态,不禁心有愧疚,又絮絮叨叨同她说了好些需要留心的事情。 临走前,我将巧巧做的酥酪留下,说道:“这是你上次要的点心方子,我后来拿到了,便叫巧巧做了一些,不知道合不合口。” 格根说的没错,慕依有些疯疯癫癫的,虽然我去了几次,可仍不十分记得我,给的方子也是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巧巧试了几次,才做出了差不多的味道。 翠翠听了,眼睛放出光来,欣喜道:“多谢公主。” 第53章 高人 不知道是不是天太热的缘故,我每日都懒懒的,困乏不已。这一日,太阳已爬了老高, 琪琪格见状,放下针线,过来劝我:“织坊来了位高人,咱要不要去看看?”我摇摇头,表示不想去。 她顺手挑了一套桃红色的纱裙,往我面前一放,继续道:“是姑苏李尚德的二儿子。” 这个人我略有所闻。听说他早年在文绣院供职,绣出来的东西无人可及,只可惜后来身体不好,便隐退了,从此再无消息。如今怎么会在凉州城? 琪琪格轻轻将我拉起来,也不待我同意,便开始替我换衣服:“我听织坊的人说,他跟哥哥争家产败北后便到了西域,这些年,一直在附近几国转悠,前些日子才来了城里。” 见我不言语,接着道:“这几日,我也见到了他本人,面容俊朗,温文尔雅,年轻时应该是个好看的公子呢。这一回,他是带着夫人从波斯过来的,想要回大周,听说咱这里有个织坊,便过来看看。没想到,一来二去,跟爷爷聊上了,还替他们解决了挑花上的难题。这不,就多逗留了几日。就连您上次忘了的针法,我也跟他请教了……” 琪琪格絮絮叨叨,比平日的话多上了好几倍,可我整个人仍懒懒的,不想动弹。 在一旁熏香的巧巧看不下去了,丢了手中的香铲,说道:“这可真是个高人,连我都想去瞧瞧,咱不去不是亏了?”说罢,过来将我从榻上拉起来,便开始换衣服。 待我们到织坊的时候,夕阳刚刚红透半边天,暑热也稍退去了一些,正是上工的好时候。不料,他们已罕见地下了工,在厅上吃起晚饭来了。 琪琪格本想直接带我们进去,不想巧巧拉住她,低声道:“我们就在里面听听瞧瞧算了。一干男人喝得正在兴头上,我们冒冒失失进去,岂不是让人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连饭都吃不好了呢!” 我本就没什么心思,就歪着脑袋点点头,表示看看就算了。哪想到,琪琪格格外上心,指着桌子中间一位年过半百的人,悄声道:“那就是李彦荣。” 我顺着方向望去,只见落日的余辉恰照在他脸上,红通通的似关二爷一般,倒是十分威武。 一群人不知道喝了多久,地上尽是空酒坛,说话间早没了拘束,大着舌头求李彦荣聊聊李家当年的变故。 “其实没什么变故……哥哥想要继承家业,时时刻刻提防着我,怕我会抢了他家主的位子。可我并无此意,而这也是让父亲头疼的事儿。直到他老人家去世,还在想要不要将家业分与我一半。哥哥断不会留下这样的后患,早把遗言烧了。” “那时候,我和自己的心上人同在文绣院,绣龙袍、绣名画,真是比翼双飞,同心同德,根本不想争家业,更想退下来后别开门户,建起自己的绣坊。” “哪想到,两头都没成。心上人为了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哥哥,抛下我,将我俩一起绣的洗马图献给了皇帝,成了他的妃子。我真是伤透了心,孑然一身闯西域,再没回去过。如今,年龄大了,倒是愈发想家,想回去看看。” “她如今已贵为太妃,听说又在主持着给太皇太后绣寿衣,我哪能够得着她?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能见她,怕我夫人吃醋。想当初,我以为自己没了她,再不会遇到心爱之人,没想到,不多久就遇到了梅娘。梅娘虽然没有她聪明伶俐,可处处以我为重,遇事乐观,又会照顾人,真是打着灯笼没处寻的一个绝妙女子。” “不喝了,不喝了,再喝,就醉了,夫人要不开心的。” 文绣院、洗马图、太妃……我傻愣愣地听着,半天才回过神来,他说的是母妃。 隐约听说,舅舅早年并不似现在这般老实,曾整日混在赌坊,还跟在混混后面打架,结果弄伤某官宦家的公子哥后做了那些人的垫背,被下到狱中。也曾记得,好像是母妃入宫救他出来的…… 我这般想着,眼泪就落下来了。 琪琪格亦明白了什么,想拉着我离开,不料有个伙计早瞧见了我们,大声喊道:“琪琪格,你来看老翁吗?怎的躲在后面?” 巧巧敷衍地一笑,冲他回道:“我们就是路过而已,不打扰你们吃饭了……”说着,就想离去。 李彦荣亦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他突然变了脸色,快步走来,向我施礼,神情迥异地问道:“请问……姑娘是……哪里人 分卷阅读117 氏?” 我看着他,冷冷答一句:“你看错人了,”便径直走了。 是夜,我虽疲惫,可终难入睡,辗转反侧,还是翻出了那几幅《洗马图》。 仔细看去,每副在针法和用色上果然有些许不同,且有待改善之处,想来皆是两人当初的习作。这么多年了,母妃还当宝贝一样收着,可见李彦荣在她的心上有着非同寻常的位置。 既是如此,她为何还要执意入宫,毁了自己的一生? 更让人不解的是,舅舅那件事并没有十分严重,但凡跟官府攀上些关系,再打理打理就过去了。即便她当时无钱无势,做不到这些,可只要李彦荣出手相助,也一定能救人。 可结果却令人唏嘘不已……到底是为什么? 想来想去,无非一个跟家里闹翻了,并不愿回去求助,而一个又心高气傲,不想强人所难,冲动之下,便答应皇后入宫。 只可惜,这一去,再无回头的可能。午夜梦回,母妃恐怕不会不为当时的冲动后悔,故而才一直保留着那几幅洗马图。 可若仔细想想,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好像又没有。 这些年来,李彦荣娶妻生子,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内心即便对当年的事儿有一丝的愧疚,也早就随着西域的狂风散去了。 而母妃呢?则是实实在在被宫墙困了一辈子。男人和女人,看似一样的人,实则不一样的命,真真太悲凉了。 隔了一日,琪琪格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忽变得吱吱唔唔,似有话讲,可又不好意思说。 待到吃过晚饭,这丫头终于熬不住了,低声对我道:“李先生说,他想见见您。” 看我不吱声,马上又道:“您若是不愿意,我马上跟他说。” 这两日,我因着心烦,没吃什么东西,身上反倒轻松起来,精神也好了些,已然想通了,甚至很想同他聊聊母妃的事情,便点点头:“我也想见见他。” 隔日去织坊的时候,乌恩老翁和伙计们都不在,厅里只有李彦荣一人。 他见了我,马上就要行礼,我命琪琪格将他扶起,说道:“我们今日不过是织坊里的两位客人,随便一叙而已,先生请不要客气。” 他坐下来,似是不信地盯着我,再次确认了一遍:“您真的是……秀秀……勤太妃的女儿?” 我微微一笑,点头道:“我是她的二女儿,长姐出阁前得了天花,已过世了。” 他叹了一口气,犹疑了半天,方问道:“噢……她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我亦叹了一口气,诚恳地答道:“不瞒先生,外面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苦涩无人知。” 他仿佛很了解母妃,附和道:“唉,她那样烈的性子,进了宫,依附在别人身边,是很容易自苦的。” 我想起此行的目的,问道:“那她当初在文绣院过的好吗?” 他顿了顿,似在考虑如何回复,末了道:“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每日只闷头绣花,并没有什么朋友,唯与我……能说上两句话。不过,她的绣功在文绣院里是数一数二的,周围人对她充满了羡慕。” 我点点头,转而提到了那几幅绣画:“总之比现在过的好多了。你们一起绣的《洗马图》,先生还记得吗?” 他的眼睛放出光来,整个人沉浸在往昔的回忆里:“如何不记得?当时上头给文绣院下了死命令,说是一定要绣出一副名画来。长官找我和秀……太妃,说别人做不来,就交给我们俩了。无法,我们商量了几日,方定下来绣这幅画,后来又试了多少回,才弄出来。光是习作,就足足绣了……” 我顺口接道:“六副。” 他露出惊讶的神色:“您也知道?” 我拿出剩下的五副绣作,缓缓呈给他看了,说道:“母妃将这六副《洗马图》全留给了我,其中一副被我送给了云夫人。” 他的面色由惊讶转为愧疚,说话的时候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她竟然还收着……唉,想当初,我是恶狠狠地将这些丢给她的,真是太惭愧了……可惜,我不能……” 我听琪琪格说他待自己的夫人极好,甚至有些惧怕,心里知道他的疑虑,便宽慰道:“您放心,我只是拿来给您看看,并未打算送给您。要知道,这些可是母妃留给我的妆奁。” 他仿佛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答道:“那是自然……” 我转了话题,问道:“听说您就要回大周了?” “出来多年了。听说哥哥也去了,家里亦不太好,就想回去瞧瞧。” “这些年,您可还绣东西呢?有没有收些徒弟?” “早先还不敢丢下,最近眼睛不好,人也懒了,终不能像年轻时那般有出息了,徒弟更是不敢想了。当然,也没碰到合适的人。” “能绣出《洗马图》的人,再怎么说,我也只当您是谦虚。话说回来,我是个不成器的,被母妃逼着学了几年绣,可终究没混出个样子来。琪琪格跟着我,怕是难学到真本事。我今日来 分卷阅读118 ,除了跟您聊聊母妃,也想问问您愿意带她这个徒弟吗?若是不方便,带到上京,交于母妃,也是一样。” “公主……实在太客气了,只怕琪琪格不愿。” “您不用担心,我来劝她。” 本以为琪琪格嗜绣如命,一定会同意,可没想到这孩子倔的跟头牛一样,终是不肯。冷眼瞧过去,她倒不是看不上李彦荣,而是舍不得我。极力劝了几回,都没有成功,只好作罢。 第54章 园子店 杜甫有诗曰:“不爨井晨冻,无衣床夜寒。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 我自经历了无衣无食的日子,再不敢小瞧了这阿堵物。好在查干老板很能干,将绸缎铺经营的风生水起,每月都有不少进账。 这一日,我又去铺子里,才一进门,查干老板便递过来一个拜匣。翻开一看,是一沓银票,大约千两左右。 我有些不敢信,问道:“这么多?伙计们的月钱、股息可都给了?” 查干老板许是被我的无知镇住了,张大了嘴巴叹道:“我的公主,咱这店做的都是有钱人的生意,能不赚吗?别说伙计们的银钱,就是再买三家铺子,也够够的了。” 我不再理他,只仔细看这银票,发现它们跟中原的有些相似,可又不尽相同,刻着好几国的文字。 查干老板看我疑惑,解释道:“西域这边的银票都是几国通用的,您拿着它们能在北凉使,也能在高昌国使,还能在回鹘使,没差。” 我点点头,让琪琪格收好了,便想回去,不想慧娘来了。 “天实在是热,城里可待不下去了。我正想到郊外的园子店住住,散散心,您要不要一起去?” 上京郊外有许多园子店,听说建的格外精致,什么楼台飞宇、假山飞瀑,比皇宫里的御花园还要漂亮。我自然心动,可又有些懒怠动弹,便想回绝算了。 慧娘看我犹豫,趴在我耳边,悄咪咪地说道:“上次那个卿卿姑娘也会同去噢。” 我红了脸,仍举棋不定,慧娘和琪琪格却不给我时间了,一边一个架着就出去了。 马车跑的飞快,很快就出了凉州城。我坐在车里,并无心观看风景,只觉得晕乎乎的,都快睡着了。 琪琪格看我萎靡不振的样子,有心逗我,忽指着车外的一个背影道:“那人好像梁画师啊。” 说罢,见我没反应,又道:“他这几年好像迷上了医术,经常到处拜访名医,说是要养生养命。” 我乏的很,并不想回话,只胡乱点点头,算是应付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慧娘推推我,轻声道:“公主,到了。” 我揉揉眼睛,扶着琪琪格下了马车,不由得眼前一亮,从混沌中清醒了过来。这个林家园子店小巧别致,跟传说中的江南宅邸差不多,然往里一走,才知门后别有洞天,假山、竹林、曲径、长廊,仿佛走在大周的园林一般。 我放眼望去,只觉得看不够,却没发现眼前忽迎来一座水晶宫:飞瀑之下建着诺大的房屋,门口即是清澈的溪流,不时地散出阵阵凉气,让人神清气爽。 这园子的主人果真会做生意,除了这座仙宫,里面的吃穿住用,无一不精。我在里面待了一天,只觉得要飞上瑶池做仙女了。 是夜,慧娘和琪琪格因白日里颠簸乏了,便早早睡去了。唯有我因白日睡多了,此时精神尚好,独坐窗前,听着外面隐隐的笛声,胡乱想着心事。 夜越来越深,天上的月亮也被乌云遮住,不见了。 我仍没有睡意,想着来时见到的那几株紫薇,不觉动了心,想挑灯夜游。 走到假山底下,忽看见一个人,手上拈着一款长笛,我不想搅扰他,便欲避开,不想他三步并作两步,一下赶了过来。 灯光隐约照去,一个熟悉的面庞显露出来,是叶子。 我心下诧异,故作镇定地问道:“将军不是已经去波斯了,怎会在这里?” 他望着我,坚定地说道:“我在等你。” 我已经了然,可仍装傻充愣的问道:“等我做什么?” 他拉起我的手,继续坚定地说道:“跟我一起走。” “将军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我甩开他的手,言不由衷地说了一句,心下却害怕他已想起了往事。 “不要把自己困在这里了。今日就跟我走,一起去波斯……”他又重复了一遍,并没有提及过往。 我放下心来,冷笑一声,说道:“丢下这荣华富贵,跟你去浪迹天涯?我是傻了吗?” “你不用再演了,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说这些,不过是赶我走罢了。” “就算我不在乎这些,我也不可能跟你走,大周派我来和亲,我身肩重任,怎能……” “别拿这些东西唬我。你不想来和亲,你的至亲之人也不想你和亲,你来这里只不过被人胁迫,无法脱身。可实际上,两国之交,凭的是实力和信 分卷阅读119 用,不需要你牺牲……” 我冷冷地打断他:“够了,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将军不是忘了以前的事吗?我来说给你听听。我来这里,不止和亲,也为了做奸细,与大周通风报信。不想才来,就遇到了将军,看你老实可欺,便动了心思,耍了点小计谋。果然你就上钩了,处处护着我,甚至为了我,还与大汗翻脸,与突厥的什么王爷拼命,结果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了。” “你不要说了……” “为什么不叫我说?王爷醒了,虽说忘了我,可心中总有疑惑,忍不住接近我,又喜欢上我,还各种试探我,说到底无非是想说服自己,我也爱你。但事实呢,根本并非如此。” “我自然不喜欢大汗,可也没喜欢过将军,物尽其用就够了,若是真的动了情,岂不是傻吗?” “另外,您在大周听到的那些传言,说我仍旧心系温将军,如今嫁过来,不过为了帮他赎罪,也是真的。不知将军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说人生漫漫,唯有最初的才是最好的。” 叶子听我提及温玉,明显愣住了,面上浮出一股心灰意冷的表情。 “那你为何还要把自己的护身符送给我?”他艰难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早就忘了这东西,可他竟然发现了,明白了,还一直放在心上。 我忍着泪水,反问道:“愧疚,将军懂吗?一个捕猎的狐狸看到猎物对自己动了心,心有愧疚,如此而已。” 叶子的面色越来越冷,终于是心死了。最终,他再没说一句话,戚然而去。 我一通胡言乱语,已然心力交瘁,就差吐出血来,勉强支撑了一夜。第二日,天一亮,便叫马车送我们回去了。 休息了两日,我终于好起来,只是每日昏睡,偶尔打起精神来,就看琪琪格绣花、作画,并不外出。 这一日,趁着左右无人,我悄悄对琪琪格道:“那日都是做戏的,其实我跟将军说好了,趁大汗不在,要一起逃出这牢笼。” 琪琪格眼睛亮起来,激动地说道:“他想起来了?” 我嘘一声,又左右看看,方才低声道:“想不想起来,都是一样。他那个人,那般执拗,除了我,还能喜欢上谁?就连那个哈尼,也不过是跟他做戏而已,并非真的夫妻呢。” 说完,又叹道:“只是,我若跟他走了,你可怎么办?其实,你要在大周就好了,这样我就能把你荐给母妃,让她来教你。要知道,这全天下也没几个人比我母妃会绣东西,否则也不能凭着一副绣画就入宫为妃了,好在现今又回去了。想来她重操旧业,一定十分开心,不过后继无人,也有些可惜……” 说道这里,我故意顿了顿:“我要走了,你可愿跟李彦荣一起去大周,见母妃,学刺绣?” 琪琪格已然被说动了,但还有些犹疑:“可我舍不得您,我答应莲蓬姐姐……” 我打断她,继续劝道:“别说傻话了,你去大周,见了母妃,替我传个话,告诉她我离了宫里,还遇到了良人,活的好着呢,岂不是替我做了件大事?” 琪琪格忍着眼泪,一阵点头。我见她信了,也就安稳了。 第55章 清凉殿 “落日无情最有情,遍催万树暮蝉鸣。”不知道是不是暑天快要过去了,我整日躲在殿里,愈发郁郁无神,就像那快要死去的秋蝉,等待末日的来临。 这一日,云夫人忽来信,说安西都护府的赵将军来了清凉殿,带了家书与我。我懒怠动身,只想她日后捎回来或者派无影去取回来算了,哪想外面连马车都备好了,只等我出发。 巧巧正替琪琪格准备临行的东西,见我不肯,过来劝道:“还是去吧,您这些日子,尽待在殿里,没的都要闷出病来。我这里送走了琪琪格,也找你们去。” 无影这些日子老往草原跑,此时也不愿待在殿里,亦劝道:“公主,清凉殿离这里不远,就在格根和慕依他们放牧的地方,您去了那里,还可以跟他们说说话,解解闷。” 我虽然体乏,有时候还头昏,可也不忍拂了这一干人的好意,便同意了。然而,不知是路途颠簸,还是多日未骑马,整个人晕乎乎的,差点昏死在马车里。 无影本骑马而行,中途同我说话见没有回复,才觉察到不对,正色道:“公主不舒服多久了?怎的没有请医官过来瞧瞧?不如我们回去,好好看看。” 我靠着她的肩膀,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道:“算了,没的搞什么动静。云夫人请我过去,原为着替我解解闷,若真不去了,又留给莎琳娜她们许多把柄,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多会拿乔作势呢。” 无影没有答言,可瞧着面色凝重,仿佛我不久就要一命呜呼了。才到殿里躺下来,她便不管不顾地请来了医官,我只得又坐起来给他号脉。 恰逢云夫人听见我到了,带着孩子过来迎接,不想瞧见我的模样,亦吓了一跳:“短短几日不见,怎会如此憔悴?” 医官号了半天脉,摇着头道:“脉象忽慢忽快,又有些紊乱, 分卷阅读120 臣行医多年,并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形,难道是中毒了?” 他越说越乱,听的旁人脸都黑了。我本就浑身无力,此刻更没有耐心,只叫无影赶紧将他请了出去。 云夫人也是个容易起疑的人,听医官乱讲几句,便坐不住了,也不喝茶,也不看孩子,只稍稍安慰了我几句,即跟无影出去问医求药了。 我兀自睡到傍晚,一觉起来,无影还没有回来。 殿外青草如茵,凉风习习,叫人直想出去走走。我自觉恢复了些体力,便包了些蜂糖糕和香糖果子,去外面转悠转悠。 走了不久,远远瞧见有人正在赶羊,恰是格根。慕依今日也在,只不过还跟以前一样疯疯癫癫,见了我,笑着喊道:“姐姐,你终于回来了。”说着,就过来抱我。 我拿出帕子,三人笑嘻嘻地吃了点心,喝了些冰凉凉的雪水,便坐在树下看星星,说笑话。直到殿里出来找人了,大家才分开,约定明天继续出来玩。 第二日,赵廉到了,东西抬过来,无非些消暑之物,至于家书,亦只是皇帝的几句训话,非要搞这么大阵仗,真是不明白。 不过,人来了,接风的宴席总要搞起来。于是云夫人忙着张罗,把什么下毒的事忘了,也不再派人看着我,倒成了好事。 无影却正好相反,从昨日起便绷着脸,凡是给我的东西,必要经她验看一番。 宴席上,我呆呆地在那里,除了她递来的吃喝之物,别的一概不能碰,十分无聊。可就在这昏昏沉沉之际,我看着莎琳娜笑盈盈地坐在对面,想起前些日子的事,恍惚间只觉得她像个恶鬼。 话说回来,我冷眼瞧着,这一次的宴席可像极了演戏。 开场的时候,突厥人来了,又走了,脸上依然带着不忿;到了中场,回鹘公主拉着脸,姗姗来迟;而多日不见的安周和塔娜,原来早成亲了。 唯有楚美人,依然楚楚动人,琴艺绝佳,玉手轻拨琴弦,瞬间让我回到了大周,而全场的男人也早就被她吸引了,一个个的眼睛似黏在了她身上,不肯丢开,尤其是那个赵廉…… 我仿佛曾听谁说过这两人的什么话,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正要问问无影,才发现她不在身边。 这时候,过来一人,递过来一张纸条:“给您的。” 我有些诧异,仍打开了,只见上面赫然写道:“禀大汗,赵家已倒,西凉和亲公主跳楼自杀……” 后面还写了些什么,可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尽是宸妃跳楼时的决绝和惨烈,闷的连气都喘不上来。 好容易靠在桌上撑住了身体,嘴里却涌上一股腥味,蓦地两眼一闭便昏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自己处在一片白雾之中,茫茫然看不到任何东西。 正着急呢,宸妃骑一匹马,带着孩子,朝西边去了。 我心下一阵欢喜,赶紧喊住她。她见是我,疑惑地说道:“柔嘉,你还在这里?我以为你早走了呢。”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好问道:“你去哪里?怎的一个人呢?” 她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我在你们那宫墙里关够了,回去看看家里人。” 我情知他们都走了,可又不敢劝,只问道:“可他们……你还回来吗?” 她冷笑一声:“回来做什么?被人骗,被人欺吗?我可不想了。还有你,怎的还不走?难道还不明白,这里根本就是牢笼,是地狱,是屠场,留下来只会被活活弄死呀!” 不等我回答,又道:“他们追来了,我要走了!你也快走呀!”说罢,消失在了远处的迷雾之中。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一阵阵的杀人声,心里越来越害怕,不由得拼命跑起来。突然,脚下一空,滚到了一个大坑里,好容易爬起来,才发现里面全是死尸,赵相、赵贵妃、宸妃、西凉可汗…… 我被吓醒的时候,出了一身汗,唤一声无影,并没有人应,唯有一个小丫头匆匆赶来,便问道:“她们人呢?” 小丫头倒是伶俐,干脆地回道:“巧巧和无影都被云夫人叫去了。” 我心有疑惑,不禁问道:“云夫人叫她们做什么?” 小丫头笑了,说道:“您被人下了毒,医官说已是无药可救了,活着不过拖延时日而已。云夫人生了气,叫她们过去训话了呢。” 我瞧着她神色不对,问道:“你是谁?” 她又笑了:“您作孽太多,死期已到,就要下地狱了,可管我是谁呢?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毒药,就要往我嘴里灌。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无影冲进来,一把抓住了那丫头,厉声问道:“你是谁派来的?” 不想对方早就有防备,将毒药往嘴里一塞,笑道:“我家主子也是你能随便知道的。” 说罢,便咽气了。 我看着这个死去的女孩儿,忽想起梦里的事儿,登时又吐出一口血来。 无影赶紧丢下她,过来扶我:“您别害怕,虽说是中了毒,可都有解药 分卷阅读121 的。” 我挣扎着擦干了血迹,问道:“我中了什么毒?” 无影没有看我,低声道:“目前还不知道。” 就在这时候,外面一阵嘈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影喊了一声,云夫人带人进来了,望着地上的尸体,气愤地说道:“才这一会儿,就被人算计了吗?你们都是死的吗!”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云夫人已命人将那死去的女孩儿拖走了。 她坐到我跟前,安慰道:“你不要起来,赶紧好好躺下。” “我还能活几天?” “不要傻了,一点儿小小的毒药,这就能配出解药来。” 我本想说自己都知道的,不用骗我了,可又不忍心,便道:“好的,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可是,门外这么多人,实在是太吵了。我想睡一会儿,你把他们都遣走,好不好?” 云夫人没有说话,擦了眼泪,哽咽道:“你放心,我和大汗一定找出解药来。” 云夫人走了,无影喂我喝了口水,说道:“巧巧给迷晕了,这就能醒来,云夫人也派了心腹在门外守着。我马上出去一趟,您千万支撑住,等我回来。” 我知道她是去找解药了,可能不能找到,谁也不知道。毕竟,可敦想我死也不是一两日了,否则不会连一个一直跟在身边的丫头都派过来害人。 而在这一场杀人的局里,我都快死了,大汗却没有来,为什么?他不想揪出可敦来,以免跟突厥彻底决裂,可见着我,又良心难安,故而避而不见,省得烦心。 无论如何,我都是惨死的那一个。 闭上眼睛,宸妃的面庞又浮现出来,耳边尽是那句“你怎么还不走?”是呀,我还要为难自己到什么时候? 傍晚时分,云夫人又带着一位医官过来,然望闻问切了许久,仍是不得要领。 我看她满脸疲倦,便道:“你去歇息一会儿。我也有些饿了,叫她们送些豆粥来可好?” 云夫人叹一口气,吩咐下去了。不一会儿,两位侍女端了吃食来。我勉强坐起来,待人一近身,拿起手中的帕子,在她们鼻前一晃,这两人便倒下了。 无影到底是江湖侠士,迷药也不是一般的厉害,为什么我就想不起来拿它去害人呢?每次只能等别人来害自己,白白丢了性命。 我捏着鼻子,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换了衣裳,提上食盒,光明正大地从侍卫眼皮子底下出了房间。 此时恰是晚饭时间,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唯有弯弯的月亮一路照着我,走向远方。 凉爽的秋风阵阵袭来,我比先前清醒了许多,人也没那么弱了,只觉得脚下健步如飞。 转过一个路口,撞上了一个人,我吓得想马上就跑,却被她拉住了,是慕依。 “姐姐,你怎么才出来,害得我等了好久!你可不要再抛下我了。” “慕依……对不起,姐姐来迟了。对了,我想去那座山,该怎么走?” “天山?跟我来。” “姐姐,是不是就我们俩,不会再有别人了吧?” 我点点头,但终归虚弱,一会儿就跟不上了。慕依眨眨眼,笑了笑,跑去牧农那里,牵了一匹马。 “姐姐和我,共骑一匹马。” 我趴在慕依背后,闭上眼睛,只觉得翻过了一座山丘,下了一次山谷,来到了淙淙的河水边。不知道为什么,头又晕起来,手一下没抱紧,人就从马上摔下去了。 慕依听到动静,回头来找我,吓得大叫:“姐姐,姐姐!” 我躺在地上,翻过身来,正想叫她不要吵,却听见地面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便拉着慕依站起来,左右瞧瞧,说道:“那块有个崖壁,我们快躲起来。” 慕依大惊失色,拉着我就跑,好容易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才躲起来,就见一队车马从我们跟前飞驰而过。 马车里的人似有些焦急,掀开帘子,对外面的人道:“姐姐,可快到了?” “前面就是了,你想想怎么说吧。” 咦,两人的声音怎如此熟悉?一个像翠翠,一个像慧娘,她们为何会在一起? 想了半日,终于明白过来,故事里的姐姐和妹妹原来都在我身边。 人快死了,真是连脑子也糊涂起来。 唉,好在不是追兵。 不过,追兵若要来,也不过是一炷香的事儿。 想到这里,我心说不能连累了慕依,便叫她回去,哪知这丫头是个倔脾气,再不肯听话。 争执之下,忽听一人道:“公主,您真是叫我好找啊。” 我将慕依拉到身后,靠在崖壁上,对他道:“柳先生,在这里碰到你,真是巧啊。” 他将手中的剑别回腰间,像往常聊天一般道:“我说过,要替您找到侍女,如今已有她的消息了,您还是跟我回凉州城吧。” 我不知道柳三思是不是个好人,可他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便笑道:“听你的口气,她应该过的很好,我也 分卷阅读122 就放心了,不用跟你走了呢。” 他也笑了:“不好意思,今日可由不得您了。” 慕依见状,大喊一声,就要跟他拼命。 柳三思侧身一闪,在她后颈处轻轻点了点,这丫头便睡着了般倒下了。 我自知无力抵抗,乖乖地揽着慕依坐上了柳三思的马。 夜黑风高,三人就这样默然无声地朝凉州城去了。 夜凉如水,天空黑漆漆的,唯有万千闪烁的星子眨着眼睛。 我头昏体乏,难过地趴在马上,就在两匹马忽近忽远之间,瞥见柳三思的剑上镶着一个扇形的宝石,上面镂空的花纹仿佛在某个人的筝上也曾见过。 据莲蓬说,上京倚红楼的绝色歌姬也爱这样的纹饰。 我顾不得许多了,决定赌一把,便道:“柳先生,楚楚姑娘呢?你带我走,不如带她走。” 柳三思顿了顿,应是有些惊讶,可转眼便镇定地回道:“公主果然什么都知道。” 难道真的给我猜中了?楚楚才是皇帝派来的奸细,而柳三思是她的助手。 想到这里,我攒了力气,断断续续道:“我知不知道,又有何妨,如今局势大变,再不走可就迟了。” “走?烦请公主给我指条明路,我们该往哪里走?” 看来,他不是不想走,毕竟这是刀口舔血的勾当,不论功成与否,都难以活命。可为什么还继续留在这儿?难道楚楚不想走? “如果那个故事是真的,那你们如今大仇已报,无需再赌上自己的性命了……” 说到这里,方才想起自己漏掉一个人—赵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心神损耗过大,还是马儿颠簸的厉害,我胸口一疼,又吐出一口血来。 柳三思看了我一眼,丢过来一方帕子:“公主,您既已中了毒,还是少说点吧。” 我擦干净血,只觉得胸口愈来愈难过,似有一团火在烧,便想说说话,分散下精神,就随口问道:“柳先生,我一个将死之人,你劫持我,有什么用呢?” “您的用处,可大呢。进可攻,退可守,是个护身符。”柳三思总是喜欢这样打哑谜,叫人摸不着头脑。 我看看昏睡的慕依,也好想马上睡过去,可偏生得活着受,不由得落了泪,劝道:“这个丫头,是路上偶然撞见的,非要给我带路,能不能把她丢回牧区?” 柳三思头也没回,冷冷地说道:“不行,风险太大了。” 我再也说不动话了,只趴在慕依身上,有的没的喘一口气,没一会儿,又吐了一口血。 不知道是不是害怕我死了,柳三思想了想,将马赶到一个小土丘下面,摸了摸我的额头,仿佛有些担心起来。 就在这时候,天空不知为何亮起来,而且离我们越来越近。 柳三思也不急,拿出酒壶喝了一口酒,恨恨道:“绕了这么多圈,还是给这些蛮人找着了,看来今天的确不顺!” 转眼之间,小山头四周便围满了北凉的士兵,为首的好像是大汗。柳三思又笑了:“皇帝说的没错,北凉国主对您果然是有情分的。” 我虽只剩出的气,没了进的气,也可能看清大汗的模样,与其说是为了当年的情分,不如说是来追穷寇的。 柳三思不知怎么想的,一把把慕依拽下来,踢到了石头后面的树洞里,自己则跳上马,将我拽起来,拿着剑,对大汗喊道:“有人敢过来,我就杀了她!” 恍惚间,我看到他身后别着一把弯刀,跟很久以前那个夜晚见到的差不多,可惜的是,我再也没有力气□□了。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厮杀,不管柳三思能不能突出重围,等待我的亦只有一条路。我痛苦地闭上双眼,只求这毒发地再快一些,赶紧了结自己这卑微的一生。 马儿好像跑起来了,刀剑仿佛擦身而过,更有许多的人在大喊大叫,可我耳边只有夜风的声音。这风呼呼地刮着,将我托到半空,越吹越远,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第56章 复生 小时候听付娘说,人死了就有黑白无常来逮,捉到阎王爷那里,审讯完了,再重新投胎。可是,根本并非如此。 我的魂魄终日在阴间游荡,没有一个人来管,只好无聊地想想凡间那些事。 想当初,自己若出家了会怎样?又或者,那时候跟叶子走了会怎样?再或者,母妃若是跟李彦荣成亲了,那我是不是就成了名满江南的大家闺秀? 这样想了几天,也没有答案。再到后来,不知怎的到了一条河边,想来就是忘川了。河水清且浅,喝一口甜甜的。再低下头,却发现尘世之人都在另一侧,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一派幸福祥和。 世间有没有我,原来都一样。 我不甘心,拼命地喊起来。喊母妃和付娘,不理我;喊端敏和康乐,不理我;喊温玉和云娘,不理我;喊莲蓬和巧巧,也不理我。还有叶子,他牵着哈尼的手,笑嘻嘻地走过去,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分卷阅读123 我喊累了,心里好委屈,便开始哭,不知道哭了多久,累得不行,就趴在一方温暖又舒适的地上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可真是又沉又香,比在阳间的时候不知道好上多少,要多舒坦就有多舒坦。 可是,睡着睡着,我好像闻到了一股粥香,而且越来越浓,不由得就醒了。眨了两下眼睛,瞧瞧周围,刚想说这缥缈的阴间怎的变了模样? 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公主,您可醒了!” 我艰难地侧过头,仔细看了看,说道:“莲蓬,是不是你?你怎么这般瘦削了?我又在哪里?咱是给大汗拘禁起来了吗?” 莲蓬擦了眼泪,哽咽道:“您刚醒,别说这么多了。咱们自由了,再也不用像犯人一样给别人拘着了……” 多日不见,这丫头好像连性子也变了,怎的一见面就哭哭啼啼。我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然而怎么也抬不起来,只好咧着嘴傻笑了一下,估计比哭还难看。 这时候,外面的人估计听见动静,也都进来了。我一一辨过去,有无影、问踪和那个草原上的郎中。这些人怎么都在这里? 无影知道我心有疑惑,也没有多说,只道:“公主,您身上的毒已经解了,现下也在安全的地方,尽管安心地休养吧。其余之事,以后再说。” 我顺从地点点头,郎中过来号了号脉,说道:“脉象稳了,只要好好吃药,不出一个月,就能养好。唉,雪莲就是雪莲,还真是好东西,就是一般人可没这福分。” 无影咳嗽了一声,那郎中不语了,一时看完诊,众人便出去了。 莲蓬喂我吃了一些荷叶莲子粥,安顿我睡下。朦胧间,我害怕地叹息道:“怎的老死不成?难道还有没受完的罪?” 第二日起,我精神好起来,忍不住问东问西。莲蓬也顾不上郎中的嘱咐,嘀嘀咕咕,说了自己这几个月的事情。 在托娅夫人的安排下,莲蓬顺顺当当地到了高昌。安定下来之后,开始想法子,看怎么把我从凉州城带走。 心急之下,莲蓬听了客栈老板的谗言,找了当地的青帮,想要请他们帮忙。结果,对方看她孤身一人,还带着那么多金银财宝,便起了歹意,抢走东西,又拘了人,还想把她卖入妓院。 莲蓬性子本就烈,又存着鱼死网破的心,凭着一口气在送饭的时候打晕看守人,□□逃跑了。就在跑不动的时候,碰上了沈郎中,被他救下来。好容易把伤养好,正为救人发愁,就见叶子带着我来找沈郎中。 “叶子带我来的?” “是呀!您来的时候,脸色发青,都快不行了。沈郎中说他只能缓解毒性,要彻底根治,必须得采来什么天山雪莲。将军一听,立马就去了,三天后才回来,还受了伤。饶是如此,他也不让别人照顾您,自己天天守着,给您喂药。前天,沈郎中看他实在撑不住,在饭里下了些安神的药,他这才睡下了,两天都没醒呢。我以前还对他有意见,没想到真是个……” 我要去看看他! 莲蓬拗不过我,只得替我披上衣服,将我送到了叶子的房间。 他果然受伤了,胳膊上还缠着绷带,面色也憔悴不堪。 我想到他为我受的苦,忍不住又落下泪来,泪珠不偏不倚,掉在他脸颊上,他似觉察到什么,皱了皱眉头。 莲蓬想拉我出去,叶子却说起梦话来,嘟嘟囔囔地讲着什么。 我俯身去听,只听他道:“兔子,兔子,对不起……” 这不是他在草原上说的那句话吗?兔子到底是谁?他又做了什么,以至于如此愧疚? 我叹了一口气,替他擦擦脸上的汗,又叫莲蓬换了一盆冰。 本想陪着他醒来,然而转念又觉得不妥,便悄悄出去了。 走到外面,忍不住疑惑,对着莲蓬问道:“你可知将军的夫人到哪儿去了?为何不见她的踪影?” 莲蓬挠挠头,一脸不解:“夫人?哪有什么夫人?将军不就带着您和那两个侠士回来的?还有别人?” 我也不解了。难道哈尼回娘家了? 唉,这时候若她在就好了。 否则,叶子醒了,我该如何跟他相处?再或者,等这伤好了,就得另寻住处。 正发愁时,莲蓬忽然拉着扭扭捏捏的问踪进来了。 我瞧着他那大红脸,以为是要说亲的大姑娘呢。 他许久不开口,我忍不住了,问道:“侠士,你可是要我将无影许配给你?说实话,她的事儿是她自己做主,你问我没用呢。” 他这下更急了,赶忙摆手,说不是。 真是奇了! 这两日,我看他望着无影的眼神,处处充满爱意,无时无刻不粘在人家身上,怎么正经表白就这么难了呢? 他好容易镇定下来,清清嗓子,说道:“公主,实际上,根本没有哈尼这个人。” 什么?难道她是个鬼? 我瞪大了眼,只听问踪又道:“她是我扮的。” 等等……那就是说他们俩有 分卷阅读124 断袖之癖,可又不好公之于众,问踪便假扮女人,以夫妻之面目示人。 怪不得无影第一次看见他会是那副表情! 想来,她早已看穿这两人…… 我心内五味尘杂,可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只好咬着牙劝慰道:“其实不假扮女人也没什么。我有个堂兄,就有龙阳之好,终身未娶,只养了一大堆男宠……” 问踪急得抓耳挠腮,手摆的跟拨浪鼓一般:“不不不,您想错了,不是那样!” “公主,当初将军回去的时候,担心大汗对自己不放心,便想找个人假扮夫妻。奈何,他不认得什么女孩儿,就叫问踪假扮了一回。谁叫他擅长这个呢!”无影忽然进来了,冷冷地插了两句话。 “我没有擅长这个,只是不得已学过易容术,所以将军才找了我。”问踪看看无影,急得冒出汗来,恨不得立时对天发誓。 “不用讲了,我不想听。” 两人还要吵下去,可我已然受不了这些打击了,只得叫他们出去,自己好静一静。 这一对冤家刚出去,慕依又跑进来了,怀里兜着好些果子,笑道:“姐姐,这里真是太好了,有好多好吃的。”我差点把她忘了! “慕依,你还记得那天的事儿吗?我们怎么来这里的?” “姐夫!姐夫来接姐姐的,他好厉害!会用剑,会飞,还捉住了那个带兵的大坏蛋……” 这孩子说的没头没尾,我正想叫来无影问问,只见又有一个小姑娘跑进来,拉着慕依说道:“姐姐和哥哥又吵架了!还不理他,你快来跟我一起想想办法。” 说罢,两人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我叹了一口气,刚想躺下休息,却又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便皱着眉头对进来的莲蓬道:“我不要喝。” 哪想,沈郎中恰跟在后面,听闻此言当即斥道:“不喝?你对得起为你出生入死的……” 话未说完,只见叶子进来,对着沈郎中道:“你不用这般凶,我来喂她喝就好了。” 沈郎中没言语,号完脉,冷冷地嘱咐了两句,便出去了。 叶子睡了两天,面色红润了许多,既没有早先的羞涩,亦没有后来的犹疑和冷漠,言行举止里只剩温柔。 “我小时候吃药,也是怕苦的。 我盯着那个熟悉的面庞,愣愣地听他说完故事,一时没有跟上,就喝了一口药! 刚发觉上当,一颗梅子糖已递到嘴边了。 “就着糖喝下,就不苦了。” 梅子糖真好吃!酸酸甜甜,入嘴即化,香浓的味道很快就弥漫到了整个嘴巴。 我像是被这糖下了蛊,重新回到了傻愣愣的样子,真的就一口一口喝掉了药。 直到最后,我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叶子道:“你看,你比我厉害多了呢。” 我傻傻地笑了笑,期望他还有什么动作,可这人却道:“今日就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陪你喝药。” 说罢,端着药碗走了。我目送着他离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后,叶子每天都来,不是拿着好吃的,便是带着好玩的,抑或讲些好听的故事,总之,一定会哄我乖乖地喝下那味道奇怪的药。 可是,他到底想起我了吗?还是看我可怜,出于同情,照顾一下而已?我一点点烦恼起来。 莲蓬亦不解,可又有些心疼,便想带我出去走走。 无奈,那个铁阎王一般的沈郎中坚决不肯,一如既往地冷面拒道:“毒还没清干净,就想到处跑,谁知道你们会乱吃什么东西,再复发了怎么办?” 莲蓬刚想拍着胸脯说不会,叶子又来了:“待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做,是够烦的。” 难道他想走了? 想想也是,这是莲蓬用剩下的一点钱买的房子,他或许以为住在这里,就是住在我家了,不自在呢。 不料,叶子温柔地笑道:“不如,你每天过来陪我,一起练练字、读读书。老师让我从中原背回那么多典籍,说要都抄一遍才行,真是头大呢。” 沈郎中终于笑了,对着莲蓬道:“这才是正经的养病之道。你呢,少出些馊主意……” 莲蓬一听,不乐意了,撅着嘴送走了沈郎中。 不过,这又是怎么回事?我还没答应,这事就定下来了! 最要命的是,我幼时也没怎么用功读书,现在反而得天天应卯,还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除了教叶子认字,还得替他研墨,看他实在不行了,更要亲自上阵,替他写。 叶子依然有礼有节,温柔可亲,叫我拒不得,也近不得,真是煎熬。 这一日,他坐在桌前抄写《论语》,我在一旁貌似端着书读,实则偷偷地瞄。 这人怎么能坐的那么正? 就跟城墙上的青砖一样,不带一丝歪的。神情也那么专注,就好似这屋子里只有纸、书和笔,根本就忘了旁边还坐着一个我。 就在我专心看他的时候,叶子突然发 分卷阅读125 话了:“阿柔,这个字怎么读?” 我一时没回过神来,叶子又重复了一遍。 我赶紧凑过去,原来是“八佾舞于庭,”便道:“同‘意’,是奏乐舞蹈的行列。” 叶子点点头,继续抄书去了。 我没有走,立在一旁,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不由得有些疑惑,干嘛不请个正经的老师? 不过,他到底为何不认得中原字? 即便是云夫人,也是精通六国文字,听说读写,均不在话下。而叶子乃一国之主的亲生子,无论如何,没有不学的道理。 叶子仿佛知道我的心思,一面写,一面道:“那时候,我身体不好,父亲便不让我多学。后来,又东躲西藏,还差点死掉,更没人教我……” 我知道他幼年不易,可听到这些故事,还是觉得心疼,意欲找点话题,张嘴却问道:“沈郎中给你看病的时候也这么凶吗?” 叶子笑了:“他从小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长大了,还是没什么长进……” 说罢,露出了一个“你不要怪他”的表情。 “话说回来,沈郎中当时只能延缓病情,却根治不了。谁料,云姐姐从中原带回了药材,他拿着药,死马当活马医,就好了。说来也怪,自那次大病康复,我就再也没有生过病,到现在还都壮的跟牛一样呢。” 叶子原来也喜欢说话! 回想以前,他惜字如金,可没像现在这般健谈。不过,这样感觉也不赖。想到这里,我的嘴角上便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 叶子见我笑得诡异,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我只得镇定下来,违心地答道:“没什么,你脸上好像沾了一滴墨……” 说罢,掏出帕子,假模假样地在他脸上擦起来。 擦了一会儿,洁白的帕子上也没擦出东西来,正着急该怎么办呢,叶子轻轻抓住了我的手,别过脸道:“不用了,待会儿我去洗一下好了。” 我亦觉得尴尬,赶紧收回帕子,默默地回去看书了。 可坐下来好一会儿,心还是咚咚咚直跳,头上也直冒汗,哎呀,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叶子仿佛也发现了我的不自在,没写一会儿,丢下笔,去看问踪练剑了。 次日,我懒懒地留在房内,同莲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以后该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北凉那边,大汗都出诏书了,说您染了风寒,抱病身亡,咱再也不用回那个什么狗屁宫殿,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怎么办……” 莲蓬站起来,从头到脚,替我验看了一遍:“看着没少什么呀?怎么说话就不利索了呢?” “您怎么不去陪将军读书了?” “太无趣了……” 莲蓬眯起眼睛,露出一副根本不信的样子,我被她盯的烦了,说道:“将军好像有什么事,老躲着我,让人心烦……” “我也看出来了!” “该怎么办?” “先好好吃东西,等我想个招。” 到了傍晚,这丫头也没动静。 我忍不住了,又问她,结果人家说:“再等等,等我亲自试试看。”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实在心烦,看无影没在忙,心情也不错,便拖她过来吃点心,聊聊天。 无影仿佛看出我烦躁不堪,便出主意道:“点一些清心凝神的香,我教您打坐,很快就能静下来了。” 我左翻右找,找出来一盒子香,闻了闻,气味清雅,就它了。 不一会儿,就觉得有些燥热,愈发坐不住了。偷偷睁开眼,外面已滴滴答答下起了小雨,还有阵阵凉风袭来,哪来的这些热气呢? 无影好像也坐不住,可仍在坚持。 我又想起中毒那晚的事儿,想要说说话,不料莲蓬进来了,拿着一小壶酒,说道:“沈郎中说了,您现在可以喝点酒了,没事儿呢。” 真是太好了! 我赶紧起身,想邀无影共饮,可她的脸色却愈发难看,皱着眉头跑开了。 “就这么一点儿酒,你走了,我正好自己喝。”我倒了一小杯,端起来闻了闻,方才抿了一小口,可真醇厚。 莲蓬在房内翻箱倒柜,急急地问:“公主,我有一盒香,您看见没有?” “噢,是这个吗?刚点了一些,就顺手放在榻上了。” “您点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刚刚哪。” 莲蓬捂着鼻子,到香炉里瞧了瞧,我不解,问道:“怎么了?这香有问题?” “没有,没有,就是太浓了,我受不了。” 莲蓬说完,抱着香盒子跑出去了。 我拍拍脑袋,心说没有呀,这么淡的味道,不仔细辨,都闻不出来。 眼见外面的雨渐渐大了,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真好喝! 分卷阅读126 范仲淹说:“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可我怎么越喝越开心呢? 我觉得越来越醉,趴在桌上歇了一会儿,瞧瞧这夜雨,想着还是得回床上睡,便东倒西歪地回卧房了。 天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一推门进去,就瞧见一个娇滴滴,不,身材魁梧的大汗正坐在床边。再仔细一瞧,不是叶子吗? 可他不言不语,也没有一丝表情,看上去倒像山中狐狸所化。莫非《太平广记》里的故事都是真的? 我傻呵呵地笑起来,这一定是在梦里呀!这么想着,我抬起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一点感觉也没有,看来真是在梦里,可为什么这么真? 他不说话,也不动弹,就那样坐着,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来了气,使劲将他转过身来,凑到跟前质问道:“变成狐狸精了还这么忸怩么?” 他似隐忍着什么,竭力不看我,额头上都冒出冷汗了。 我忽心软了,捧着他的脸长长地亲了一口:“在梦里还这样忍着做什么?咱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睡一觉醒了,什么事儿也没有。” 说话间,他突然一个转身,将我按在了床上,整个人全无了刚才的镇定,似是脱了缰的野马,叫人害怕。 事后,叶子却不开心,反而充满了愧疚,低低地在我耳边说道:“兔子,对不起。” 原来兔子是我! 我有点想哭,便搂着他的脖子,温柔地吻着他的面颊道:“叶子,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从今以后,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 他没答言,而是低头吻住了我。 这个吻温柔又绵长,如春风,似泉水,让人不自觉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我被吻地浑身酥软,便情不自禁地回吻,很快便又唤起了叶子的热情。 可这一回,他动作轻柔,仿若鱼儿游进了池塘,故意缠在那一汪水草里,寻寻觅觅,来来回回,再不愿出来。 门外沙沙的雨声愈来愈密,遮住了帘内缠绵的低吟和粗重的喘息,唯留一室的馨香。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沉沉地睡去,恍惚间,只觉得又回到了昏迷时的梦里,躺在温暖宽厚的草地上,迟迟不愿醒来。 第二日,我睡到午后才起,只见外面阳光四射,连最后一滴雨也不见了。 隐约间,想起昨夜的梦,不禁,可看看身上衣着完整,又有些惋惜。 自做了这春梦,叶子便消失了,既不在房内读书,也不来看我,偶尔碰面,只匆匆打声招呼,就走了。 这是唱的哪出? 再看看无影,亦是如此,仿佛还跟莲蓬闹翻了,再不说一句话。 这两人好几天都不见我了,问莲蓬,也套不出一句话来,真是闷死人了。 我思虑再三,趁着叶子回来的时候,去了书房,却见房门紧闭,不知在说些什么要紧事。 “我说公子爷,您就打算一直不见她了?”这是沈郎中的声音。 “你们这么做,叫我如今该怎么面对她?”叶子仿佛又气又急,还带些羞涩。 “不是我,是他,我也是受害者。”问踪明显底气不足,还存了心事。 “本就是一场巧合,我给自己备的,谁叫你们……还有,有什么面对不面对的?郎有情,妾有意,该娶娶,该嫁嫁呗,又不是小孩子家了,还这么矫情做什么?我跟你说,就是因为你这么墨迹,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所以才帮了你们一把……”沈郎中絮絮叨叨,一口气说了许多。 “我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离她不要太近,就怕以后没法放她走。可如今,我已……”叶子越说越语无伦次,只差唉声叹气了。 “方寸大乱,没法面对人家,所以才躲出去了。可话说回来,你想让人家到哪去?这可是她的钱买的房子……”沈郎中又发话了。 “倒也是。”问踪弱弱地插了一句。 “你们是真傻,还是假傻,当然是回大周了!依目前的形势,大周和北凉迟早一战。就算哥哥再怎么恨我,我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可若真的死在了战场上,怎么忍心丢下她……” “呸呸呸,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那当初,那温什么将军要带她走,你怎的非要拦着?还说给人家自己做选择。这会子怎么又不问问她的意思,叫她自己选了。” “我当时……唉,我当时……没有想这么多。你们不知道,后来她昏迷的时候,嘴里声声喊的都是‘付娘’、‘母妃’、‘温玉’和‘云娘’,一次也没有喊过我。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她其实很想回故土,见亲人,生活在她们身边,而不是背井离乡,流落在风沙满天的西域……我在大周的时候,跟在师傅身边和甘露寺的高僧一起去宫中做典礼,偶尔瞥见了那个月公主,她脸上真是没一点笑容,整个人仿佛随时都会……被上天带走。唉,我不想阿柔像她一样,我不能为了自己,将她拴在身边……” 听到这里,我没有敲门,默默地走开了。 分卷阅读127 第57章 求亲 有诗云,塞上江南“九曲蜿蜒荡碧波,村庄各自隐烟萝。”若不是亲眼见了,我如何也不能相信漫天风沙的西域能有如此旖旎的水乡美景,更没想到其间还有一座云雾缥缈的青山。 青山之上,满目望去,尽是苍翠的青竹。竹海之下,隐着一盏明镜似的湖泊。湖泊旁边,建着一座三层的避暑宅邸。 初秋的早上,山里的空气凉如泉水,我坐在房内,将才摘来的莲花插在高高的瓶内,又看莲蓬带着两个丫头洗了许多鲜嫩的鸡头和香糯的菱角。 这时候,无影进来了,低声在我耳边说道:“那边已经急了呢。” 我心里稍稍得意了一把,便道:“那明日……” 她仿佛料到我会摇摆,坚定地摇摇头:“不可如此急迫,否则会露出破绽,还是按照原定的后日。” 虽说我只是找个地方藏了起来,又没有真的被绑架,可叶子并不知道,多等一天,岂不就煎熬一天? 如此一想,我难免不安起来。 无影忍不住笑了,拍拍我的肩膀道:“想想将军被你呛声后的模样,给自己涨点信心。” 我尴尬地笑笑,心想别说无影断不会欺人,就单论叶子那一颗赤诚之心,也不是别人能比的。 据无影说,她那日从清凉殿出去,直接放信号去找了叶子。 到的时候,才发现叶子带着问踪挟持了安周,正在“审问”他自己失忆前与我的种种过往。 安周许是心里有愧,不等人逼,便尽数倒了出来,只可惜叶子还是没有一点儿印象。 “将军真地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大汗找我之前,是您先来找我的,说想要我帮忙去保护一个人。只不过,我当时心情不好,没有答应,结果后来就出事了,让我很愧疚。” 无影回忆起当初的事情,仍不免自责。 叶子还是毫无头绪,只抓着脑袋,心痛地说道:“既如你们所说,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赶我走?事到如今,我和她之间还有什么阻碍,能叫她如此决绝,一言一语,句句紧逼,除了叫我走,还是叫我走。” 无影想起快要死去的我,拦住他道:“公主和您之间,原来有什么障碍,我不管。可现在她快要死了,您若再迟一步,怕是连人也见不着了。假若,您不在意她故意激您的那些话,现在就跟我赶快去看看,还有什么法子救她吧。” 叶子听无影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也忍不住了,骑上马便朝清凉殿奔去。到了那里,却发现殿里空空如也,人都跟着大汗去抓什么反贼了。 他们顺着马蹄声一路追去,就见大汗已制住了柳三思,刚把昏死的我抢回去。叶子大怒,冲破人群,想要把我带走,大汗不肯放人。 他冷笑一声,自己挟制了大汗,威胁云夫人放我走,并写下诏书,向大周宣告我已死了。 就这样,我被带到了高昌,送到沈郎中这里医治。只不过,毒药药性太猛,一时难以清除,只有天山悬崖峭壁上的雪莲可解。 叶子闻言并未犹豫半分,当夜便带着问踪出发了。可上天山岂是易事,更加之雪莲并不是寻常之物,生长的地方往往都有猛兽毒蛇出没。 二人寻找了一天一夜,终于在一个悬崖之下看到了一朵盛开的雪莲。下了绳索去采,不料惊动了正要冬眠的巨蟒,搏斗之下差点丢了性命,幸好温玉赶来相助,三人才得了那救命的雪莲。 之后种种,皆是我醒来之后所知之事了。 这两日,我每每想起无影说的这段经历,总忍不住自责,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大木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猜疑他的心思!难道只有等人真地走了,才开始惋惜么? 母妃的路,我说什么都不要再走了。 好容易捱到了后天,我一大早便起来,沐浴更衣,涂脂抹粉,折腾了许久,结果一照镜子,才发现莲蓬把我画的跟个妖艳的女鬼一般。 待要发作,这丫头却道:“信我,画成这样,他也照样觉得您是神女下凡。”我一听,差点气得昏过去了。 慕依和花儿亦打扮了一番,更比平日多了几分俏丽。 两人伴我来到后山,这里还是来时那般美丽,流水飞瀑,鸟语花香,如瑶池仙境一般。 可是,此刻再怎么美的风景也抵不过我内心的慌乱。毕竟,他若是不答应该怎么办? 我扶了扶头上的金冠,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裙摆,恨不得临阵逃脱。慌乱之间,无影点的焰火已在天上开出了绚丽的花儿:叶子来了。 我横下心,轻抚琴弦,弹奏起那首名曲《凤求凰》。 曲调起,我轻起喉咙,缓缓念道: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脚步声似慢了下来。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衣阕飘飘,斯人已至。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四目相望,情意 分卷阅读128 无限。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曲终人留,执手而立。 “中原有一首乐府诗,叫作蚕丝,春蚕不应老,昼夜常怀丝。何惜微躯尽,缠绵自有时。说的是,有一个女子深爱情人,甘愿为了他付出自己的一切。而此时此刻,我一如诗中所言,亦想为了将军,付出所有。 尽管上天不仁,命运乖舛,时数未定,前路茫茫,可无论如何,我不愿放弃这眼前的恩爱,将有限的时日浪费在无谓的挣扎里,而是想与将军缠绵厮守,不离不弃。 蒙烨,你可愿与我结为夫妻,相携到老,永不分离?” 我泪水涟涟地走过来,对着业已呆住的叶子,又轻声问了一句:“将军可愿意?” 叶子这才清醒过来,一把将我抱住,哽咽道:“我愿意。” 清风徐来,涟漪微起,鸟语阵阵,花香四溢……我晕乎乎地趴在叶子胸口,望着澄净而又辽远的天空,心说兔子终于把老虎抓回了家。 几日后,叶子把东西从城里搬到山上,拿出那一块玉替我戴上,说道:“你这只兔子,可别再把我丢下了。” 我低下头,摩挲着光滑的玉,心中生出无限感慨,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把玉藏在观音肚子里的?” “无影那日去找我的时候,叫我打开观音看看,结果就看到了玉。我是不是有点太呆了?” 这人倒是一如既往地诚实,我亲了他一口:“那你什么时候想起我来的?” “哥哥将你从柳三思那里抢走的时候,我好似受了刺激,一下子就全都想起来了。” 叶子说起此事,心中大恸,脸上露出痛苦难耐的表情。 我后悔问了他,摸着他的脸道:“你就算没想起来,还不是我的人,跑也跑不了。” 他羞涩地笑了笑:“若是这般说,你早就是我的人了。小时候,我替你画“武陵绣使”的梅花时,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娶你回来。” “那小女恭喜将军,心想事成,得偿所愿!”我忍不住逗他一句。 叶子没有再言语,只看着我傻笑,仿佛得了什么宝贝一般。我被他笑得不自在,伸过头去吻住了他的嘴。 云夫人当初因嫉妒大汗喜欢我,故而编了个故事给叶子听,不想他当了真,用心做出了那“武陵绣使”的梅花图。 再后来,云夫人拿了我送的药材,机缘巧合之下,真就救了叶子的命,而那个绣着梅花的褡裢,更是加重了我在他心里的地位。 多年以后,大家都长大成人,或娶或嫁,可儿时藏在心底的情愫却依然还在。 直至大漠遇刺那一夜,命运的机缘再度开起,让叶子碰到了我。 过往的劫数再难,都抵不过如今的一刻恩爱。 更何况,山里的生活实在太惬意了! 我和叶子每日读书作画,泛舟湖上;莲蓬每日同沈郎中上山采药,顺带替慕依施针治病;问踪和无影练剑习武,可仍不说一句话。 我有心替他俩撮合,毕竟无影帮了我,我回报一下也正常。可是,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这一天,秋雨潺潺,阴风阵阵,山里已然冰凉入骨。 叶子在屋内生了火,倒了些新酿的桂花酒,又切了一盘西瓜,对我道:“好夫人,快歇歇吧。天还没冷下来,咱也用不着那么多袄子穿。” 我丢下手中的针线,只见叶子摆上了羊肉汤饼、冰糖莲藕、桂花糖糕,忍不住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我夫君真是太能干了!” “那夫人怎么奖励我?” 我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 叶子趁机搂住我,道:“还不够。”二人亲昵了一番,方才坐下来吃饭。 天色渐黑,山风愈冷,屋内的火盆却愈发烧的旺了。我喝了一口酒,忽然想起什么,傻愣愣地问道:“那一夜,是真的还是假的?” 叶子先是没反应过来,后来红了脸,低低地说道:“自然是真的,做梦岂有那么真的?” 我撅起嘴,吃了一块西瓜:“可我明明咬了自己两口,一点儿也不疼。” 叶子又替我倒了一杯酒,无奈地说道:“你当时咬的是我……” “那你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害我亲了半天,都累死了……” 叶子闻言,一脸愤恨地说道:“还不是问踪这个家伙,怕我不肯去,便点了我的穴位。说实话,莲蓬点了那么多催情香,我怎么能不动情……” “等等,他和无影不是也闻了催情香,怎么没有……?” “谁说他们没有……? “那他们怎么天天还跟仇人似的?” 叶子搂住我亲了起来,嘟囔道:“唉,他们其实天天都睡在一起,还以为别人不知道……算了,这么晚了,咱还管别人的事干嘛……” 我惊呆了,心说这两人太不够意思了,竟这样瞒着我们,嘴上却胡乱道:“不是呢,我怕问踪再跟我抢夫君……” 分卷阅读129 叶子想起往事,红了脸,将我扑到在榻上,说道:“不准再提。” 时光飞转,秋天很快过去,冬天又翩然而至。 这一日,我在屋子里带着她们几个烤栗子,栗子爆了,莲蓬不管不顾地伸手便去抓,被我打回去:“上次给烫的还不够吗?” 慕依在一旁,似是想起什么,傻呵呵地笑起来。 话说沈郎中的医术果然厉害,这孩子才治疗月余,已恢复了些神志,可却越来越阴郁,好像记起来的全是痛苦。 今日,她是难得如此开心。 三个人正吃的开心,只听花儿悄声道:“将军在门口走来走去。” 我瞧过去,叶子果然在门口踟蹰不前,不知为何事。莲蓬见状拿了剩下的栗子,匆忙带着两个小丫头出去了。 我丢开手中的栗子,走过去问道:“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愁容满面的。” 叶子欲言又止,我接过他手中的信,打开一瞧,大周果然对北凉开战了,心不由得沉了下来。 两国交战,实力悬殊,大汗对外找不到援手,只能对内招兵买马了。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对不起,阿柔。” “我既与你结为夫妻,便是做好了准备,要与你同甘苦,共患难,又何来对不起一说?” “不管大周也好,北凉也罢,估计没有几个人想要打仗。到时候,我一定劝说哥哥,以谈判为主,作战为辅,保两国边境安宁为上。” 我笑着点点头,心里却知道事情恐怕远没有这般简单。 第58章 归去 古诗云: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虽说信鸽每天都会送来叶子的信报平安,可我仍觉得日子是这般漫长而难过。 天一天比一天冷,风一天比一天大,寒冬原来早已在不经意间席卷了整个西域。 莲蓬每日都去城里,带来的总是无尽的坏消息。无数的商人困在这里,进不得,退不得,但好歹衣食无忧。最糟糕的是,大量的难民不断涌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很快就要陷入更困难的境地。 这一日,我正领着慕依和花儿习绣,莲蓬领来了一位熟人:查干老板。这个昔日风光的绸缎铺老板,如今灰头土脸,衣衫不整,见了面就开始向我哭诉:“公主呀,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您是不知道,自从您和柳三思不在了,就有人来找我们的麻烦,要钱要东西。我好容易支撑着做生意,两国又开仗了!货进不来,客也没了。三天两头,还有人来□□,说我是大周人的走狗,是细作。我跟着您,只好自认倒霉,想抵了铺子,去逃命。” “没想到,连我那死对头巴老板也是一样,他说谁还敢买铺子,就连托娅夫人的织坊也办不下去了。这是又回到了以前民不聊生的时候了呀!我活了五十多岁了,再不想打仗了呀!这一打,好好的人都疯了,好好的国也没了,好好的日子都完了呀!” 查干老板哭的老泪纵横,几度喘不上气来,我不忍再听下去,赶紧叫莲蓬帮他安顿下来。 是夜,山间的冷风又呜呜地吹起来,卷起了无数的雪花在空中狂舞。 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唯有对着这茫茫的天地发呆:老百姓的日子为什么这么难?命运永远不在自己的手里,只能任人摆布,如蝼蚁一般生,再如蝼蚁一般死。 莲蓬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默默地替我披上了一件皮袄。 “公主,您不要太过担心,将军是有福之人,一定能平安归来。” “那些老百姓呢?” “人人都有自己的造化,咱们又不是神,就是神,也有管不到的地方呢。” 慕依也起来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你怎的起来了?” “我躺着睡不着,忽然想起父母的坟好像离这里不远,就想明天看看。否则,哪天真的死了,可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我们陪你去。” “谢谢姐姐。” 第二日一早,无影忽然害起病来,呕吐不止,只好留下花儿照顾她,由我和莲蓬陪慕依去了墓地。 天冷风大,我们避开人流,奔波了许久,才在一座山前找到了三座荒冢。慕依按照西域的风俗祭拜了一番, “这里虽然有三座坟,可其实只埋着两具棺材,一个是我母亲,一个是我哥哥和嫂嫂,另一座坟是空的,那是我给自己准备的。” “什么?” “北凉人杀进城时,我们才刚逃出宫殿,恰撞到了受伤的哥哥。母亲叫他一起逃命,可哥哥说,他是西凉的国主,就算被人碎尸万段,也不能逃跑。” “我年小不知事,只希望大家快走,母亲和嫂嫂却一定要陪着哥哥,于是一个抹了脖子,一个陪着自己的丈夫上吊自杀。” “而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自己面前。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意思,梁画师忽然来到宫里,瞧见了发疯 分卷阅读130 的我,便救下了。后来,他又说服北凉国主,将他们的遗体安葬在这里。” “可是,我却活不下去了,每每闭上眼,就想起那日的情形,看到他们痛苦的面庞和满身的血迹。然而,报仇又无门,只能寻死了。没想到,死来死去,除了将自己摔傻了,什么也没办成,还让画师一直操心,替我寻医问药。” 说着,慕依从碑前的土里挖出了一块碧玉,果真跟宸妃送我的那块一模一样。我看着这玉,想起宸妃当日真诚的模样,不禁心痛难当。 过了好一会儿,我方才平复下来,却又想起另一件事情,便问道:“你们和北凉的王室是不是有血缘关系?” “北凉国主的母亲和我母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姐妹。” 怪不得翠翠想要那个酥酪方子,原来是大汗思母心切,要找回母亲的味道。只是,他断然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仇人做出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点心。 这时,莲蓬不知发现了什么,忽然挥手叫我们过去,只见有一座刚立起来的坟,小小的,挨在大坟旁边,上写着:“西凉月公主之墓。” 她终于是回家了! 再也不用被锁在寂寂的深宫之中,而是自由自在地在这无边的旷野之上,和家人一起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我一时想起宸妃的音容笑貌,忍不住又落下许多泪,而慕依早已崩溃了,嚎啕大哭起来。 待她平静下来后,莲蓬终是说出了疑问:“宸妃娘娘想来早就葬在了皇陵,怎会真的……?” 我隐约猜到是某人来过了,便制止了莲蓬,说道:“不管是不是真的,这终归是月公主的遗愿没错。” 慕依擦了擦眼泪,问道:“大周的皇帝娶走姐姐时,我恰在高昌学习经文,他是真的很喜欢姐姐吗?” 我点点头,叹道:“是,可也仅限于此了。” 天色渐晚,一行人骑上马,就要回去。 这时,慕依忽然郑重地说道:“姐姐,我愿意潜入大周的军帐,去见那个皇帝,让他看在姐姐的份上撤兵。你能帮我吗?” 我抬头望了望慕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似是早就下定了决心,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实在太天真了! 皇帝既然攻打北凉,断不是只为了宸妃,而是为了自己。若想叫他撤兵,没有实足的理由,怎可实现? 我没有说话,慕依有些急了,一拉缰绳,就要孤身回北凉。 我知道自己当初无力促成两国的和平,现在更无力阻止这一场战争。可若试都不试,又如何给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一个交待? 毕竟,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是他们伸了援手,不吝帮助,而慕依的愿望,亦是我心中所想。 我们追上慕依,拉住她,说道:“我帮你。” 慕依露出了感激的笑容,望着我道:“姐姐,谢谢你。” 就这样,我们找人给无影捎了口信,之后便趁天色未晚,朝着北凉的方向去了。 北凉离高昌不远,可真跑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到。 一路上,无数的难民携家带口地往高昌逃命,所见皆是惊慌和哭喊,令人唏嘘不已。 傍晚时分,三人又饥又冷,只得找了间路边小店,下来吃点东西。 不料,对方见我们皆是女子,而周围又没有人,便起了歹意,直接将人绑了要去卖钱。 幸得莲蓬和慕依学了些功夫,此刻便派上了用场,只可惜拖着我这个累赘,一时难以脱身。 正僵持着,忽听棚子后面射出来几个弹子,将那些人都打趴下了。 转头一瞧,原来是柳三思。 听莲蓬说,叶子救我的那一晚顺带也将柳三思带走了,可后来温玉来的时候,又将他要回去了。 如今,他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可见应该是大仇已报,弃了细作的身份,要与楚楚远走高飞了。 “多谢柳先生!只是,楚楚姑娘呢?” “她要去跟一个人道别,我在这里等她。一时嘴馋,便来这里喝了几碗酒,没想到给人下药了。本想趁此睡一觉,醒来再收拾他们,不料就给你们吵醒了。” 柳三思伸了个懒腰,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我让她二人去找点吃食,自己随口又问道:“你们如今打算去哪里?” “还不确定,可先得替温大将军收一个烂摊子。他小舅子跟人在沙漠里挖宝,得罪了沙盗,被人绑了,烦我二人去救他出来。” 柳三思看我们似无头苍蝇一般乱找,便自己去厨房拿出了馕饼和羊肉,丢到桌上。 “那跟我们正相反了。” 三个人大口吃着东西,身上也暖和起来。眼看着天色不早,便欲跟他道别。 “公主,您都已脱身了,如今反而要回去,可别说是为了完成和亲公主使命之类的屁话吧?” 柳三思不知从哪里找来了酒,又喝了起来。 “这倒不敢当,只是陪一个朋友,仅此而已。” 分卷阅读131 我一面吃着,一面含混地答道。 柳三思并未理我,仰头干了酒,兀自说起话来。 “既是如此,我和楚楚送你们过去吧。这附近流民丛生,已不是昔日平安的商道了。你们三个弱女子,前面还指不定会被什么人盯上。” “最近听闻,突厥公主以死相逼,胁迫老可汗借兵北凉,咱们大周想要踏平西域的大门可不是那般容易的喽。不过,这都是他们的事儿了。” 就在这时候,楚楚来了。 她褪却了纱裙红妆,身着干练的男装,愈发显得英姿飒爽。 “谁说的?无论谁赢了,这都是一场灾难,只恨我无力,不能平息战火。” 柳三思急了,心疼地劝道:“你受了那样的苦,差点死在蒙逊手下,可不要再犯傻了。” 我怕他二人争吵起来,赶紧道:“二人为朝廷做的够多了,无需再以身涉险。再者,这也不是我们寻常人能左右的事。不过,我们目前有一个法子,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楚楚眼睛亮起来:“不管怎么着,能试试,就不要放弃。” 我们五人边行边说,很快就来到了凉州城。 如今战事当前,守城的士兵也比以前盘问地更加仔细。远远地瞧过去,城门口已排起了长队。 我向柳三思和楚楚使个眼色,他二人便住马不前,匆匆道别了。 三人悄声来到偏殿,推门进去一瞧,没想到巧巧还在。 “公主,您回来了!还有莲蓬姐姐……” “嘘……云夫人呢?” “她在前线。” “你去悄悄地请她回来。记得,不要惊动大汗和将军。” 巧巧应声而去。 我看天色已晚,雪越来越大,便拉着她二人进殿烤火。 莲蓬喝着热乎乎的奶茶,笑道:“也算故地重游了。只是,这一回咱可别再困在这里就好。” 我知道她心中的焦虑,可又不好承诺什么,只得拉了拉她的手。 巧巧办事果然麻利。才过一会儿,云夫人便匆忙赶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是不要命了吗?” “我要你帮两个忙,一劝动大汗接受和谈;二送我出城,到大周的军营去。” “不可能。我们现在有了突厥的助力,岱钦也要回来,还不一定会输,而且大汗也很希望继续打下去,赶走大周,做西部的霸主。” “他荒唐,你就纵容他吗?你看看外面,商铺倒闭、全民皆兵,无一人生产劳作,若是再遇上去年的雪灾,马上就断粮绝草,饿殍遍地,拿什么打仗?” “再看看那些老百姓,刚过上两天安稳日子,有谁愿意再白白地去送性命?能跑的都已经跑了!还有周边的回鹘和突厥,哪一个肯真心相帮呢?都等着你们耗空人力和财力,好轻而易举地取代呢!我不信你心里没数!” “你说的都对。可这本就是大周先挑的事儿,他们千军万马过来了,我们不过防守而已,可有什么想不想的呢?” “所以,我要你帮忙把我们送到大周的军营,好劝他们撤兵。” “你简直异想天开!那些男人会听你们的?还有,蒙烨不惜与大汗撕破脸,方才把你救走,我如今若帮你回大周,他岂不要我的命?” “你先别告诉他……” “云夫人,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慕依一直未吭声,此时忽然插了一句话。 “慕依,我既答应了你,便不能食言……” 我看她着急,赶紧劝慰了一句。 “你若一起,谁都别想去了!” 云夫人撂下这句话,匆匆走了。 我看慕依一脸凝重,便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宽慰道:“先别急,待会儿我们出去找托娅夫人,说不定她有法子呢。” 巧巧摇摇头,落下泪来:“织坊垮了,乌恩老翁都快疯了,托娅夫人也卧病在床,怕是够呛了。” 我惊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不过月余而已,却早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想当初,若不是托娅夫人,我哪能挨得过当初那些苦难的日子。如今她生病在床,我不但无法看望,反而还想再去麻烦她…… 巧巧见我落泪,劝道:“您别急,医官已是替她看过了,并没什么大碍。想来,更多是心病。除了织坊的事儿,听说回鹘公主把岱钦将军掳走了,想要他背离北凉,为回鹘效力。” 慕依打断巧巧,铁了心道:“姐姐,我自己去。” 我怕她生出事端,便安慰了一会儿,又见夜色已晚,就安排众人先睡下了。 可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就听外面人声躁动,嚷嚷着:“把和亲公主交出来!就是这个巫女害了我们!” 四个人被吵醒了,揉着眼睛你望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巧巧一面穿夹袄,一面道:“不用 分卷阅读132 担心,我出门招呼两声,你们躲好了,不要出来。”说着,便出去了。 我们三人躲在殿里,却将外面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 “有人说亲眼看见和亲公主回来了,就躲在偏殿!她风光地嫁到咱这里,除了坏事,什么好处也没带来!如今两国交战,也是这个恶女造成的!还想假称死了,躲过去,我告诉你没门!就算可敦都收拾不了你,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今天,就算踏平偏殿,我们也要把她揪出来,就地正法!” 巧巧没料到这群人气势如此凶猛,尚未开口,就给人推到一边了。转眼间,他们便冲进来,在院子里逮到了我们三人。 一人问道:“谁是那个和亲公主?” 另一人道:“有什么好问的?都打死不就算了。” 众人皆附和道:“都打死!” 莲蓬赶忙道:“我是,我是。” 一个中年女人过来,拉过莲蓬的手瞧了瞧,哼道:“粗皮粗肉,还说自己是公主,我看连个贴身丫鬟都不算。” 方才叫嚣的那个人又高声重复了一遍:“别跟她们啰嗦!管她公主丫鬟,都是大周那狗地方来的,通通打死,才算痛快!” 就在这个时候,巡逻的官兵来了,为首的军官喊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一个人点头哈腰地说道:“安周将军,咱们活捉了那大周公主,正要杀了报仇呢!” 另一个道:“是唉,这贼女人跑了,大汗打仗顾不上管,咱替他管!” 安周疑惑地推开众人,说道:“不要瞎扯!那公主已死在草原的冰河上了,怎的又来个公主?” 一个人赶紧解释道:“错不了!昨儿个有人瞧见了,她们跟那公主长的一模一样,一来就住进偏殿……” 安周看到我和莲蓬,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可仍假装镇定地对众人道:“认错了,这几个人怕是那个宫女的姐妹,来此借住而已。” 众人一阵失望,有人还嘟囔道:“不对啊,莎琳娜公主的宫女明明亲口说这就是那公主。” 安周没理会,正要遣散这些人,就听有一女子道:“安周将军,你可别包庇她们!我可听说了,你喜欢那公主的侍女,为此还差点跟塔娜家闹翻了……” “这可就不对了!大汗提拔你,可不是叫你包庇这些狗东西的!” 吵嚷间,塔娜那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清早的,在这嚷嚷什么呢?” 我和莲蓬不安地对视了一下,心说今日可真不顺,才回来便碰上了两个不该碰上的人。 众人一听塔娜来了,自动给她让出了一条道,还有人趁机说:“塔娜姑娘,你认得那和亲公主,这些人里可有她?” 塔娜早瞧见我了,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似燃起火来。 她冷笑着走近了,狠狠地捏着我的下巴,盯着瞧了半天,不知在思索什么,最后却甩开我的脸,对众人道:“认错了。这女的虽说跟那贼公主挺像的,也是个狐媚子,可还是少了些拐人的劲儿。” 我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她又道:“不过,她们的确是大周人,就算不及那公主可恨,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们堵截住她们,实在是做的太好了!与其留在让她们留在凉州城祸害我们,不如把她们丢回大周的兵营,祸害他们自己人去!” 有人似是不满这个决定,抗议道:“这岂不是便宜了她们?就地打死算了!” 安周在一旁听傻了,大声喝道:“塔娜,你要做什么!” 塔娜白了安周一眼,狠狠地回道:“我的事儿,也要你管!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打了两场胜仗,就是北凉的大将军了,还差得远呢。现在就要骑在我们头上,替这些无辜受苦的百姓做主,简直是太抬举自己了!兄弟姐妹们,门外马已备好了,咱现在就走!” 安周想要拔剑制止,可已来不及了,就连要打死我们的人也被推到了一边。在塔娜的鼓动下,一群人闹哄哄地将我们抬到马上,奔着城外去了。 地上的雪已积得很厚了,冷风呼呼作响,刮在人身上似刀割一般。塔娜抽打着马儿,飞快地朝城外奔去。 “柔嘉公主,你在这里做的孽实在太多了,我就这样把你还回去,实在是便宜了你!你若还有点心,就替姐夫和凉州的百姓了结了这战事!” 远远地,我仿佛听见有人隐约在喊:“塔娜,你快回来,快回来!” 塔娜回头望了望,愤愤地骂了一句:“这个该死的安周,竟然叫来布和老翁。”说着,手上的鞭子挥地更快了。 塔娜不知走了哪条路,沿途并未布置多少士兵,因而轻松地来到两军的中间地带,对着大周一方呼喊一番,将我们丢下便走了。 大周这边许是被这旋风似的挑衅弄懵了,待确信对方无人来战之后,几个官兵大着胆子过来,押着我们,并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还是为首的发了话:“送到高将军那里吧!” “高将军?莫非是高小姐的父亲?想当初,我曾在蒙逊和莎琳娜的婚礼上见过他,应该差不了。”b 分卷阅读133 r   我一路走一路想,然而到了军帐之中才发现士兵口中的高将军竟是高小姐! 她身穿铠甲,头簪红缨,身边跟着一队女兵,不知正在上了什么,但远远看来英姿飒爽,令人赞叹。 我看她不说话,便先开口道:“高小姐,能不能先替我们松绑?” 她旁边的女兵不悦了:“什么小姐!要叫将军!” 我看她还不言语,只好放低了声音:“高将军,可否替我们松绑?” 如此,高小姐方对手下人扬了扬头,算是同意了。 我揉了揉被绳子勒地发麻的手腕,想着该怎么提出见皇帝的事,只听高小姐道:“柔嘉公主,您不是死了吗?怎的又回来了?” 我尴尬地笑笑,回道:“说来话长,我想先见见温将军。” “这个……将军很忙,我可不能贸然给他添麻烦。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讲。” 慕依早看不下去了,忽然对着帐外起来:“玉哥哥,玉哥哥!” 高小姐想要喝止她,可已经来不及了,温玉带着一个孩子朝我们这边走来。 慕依一见到她,立刻粘了上去:“玉哥哥,你上次走的那么匆忙,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原来是大周的大将军!” 温玉初时一脸不解,后来却笑了:“你们回来就好。” 说着,把孩子递给了高小姐,又对她吩咐说:“兰茜,麻烦你替她们收拾个帐子出来。” 又转过脸,对我道:“等天好了,我派人送你们回都护府。” 我在一旁听着,并未言语,可高小姐的脸色却难看极了。 这女孩儿大约将我们当作了情敌,不过此刻正事才更加重要。想到这里,我直接对温玉道:“将军,我有话对你说。” 温玉愣了一下,却仍将我带到了他的帐内。 我对着他郑重地拜了拜,说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他低下头,轻声道:“这是我欠你的。” 我笑了笑,又道:“过去的事,已过去了,将军无需再提。今日我来,并非为私,而是为公。慕依说,她想见皇帝,劝他退兵。” 如我所料,温玉听到此言,难掩惊诧。 “我知道皇帝此次用兵,并非是为宸妃而来,可事实上,他心里对她有亏欠,怕是还因此日夜难安。慕依想扮成宸妃的模样,籍着这点愧疚,劝他收手。” “皇上的确因为宸妃心绪不佳,头痛难忍,不过慕依想以此博得他的怜爱,进而息战,恐怕是异想天开。” “我也不想这孩子冒这个险。可她自恢复了神志,似是想起许多往昔的痛苦,说话做事并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温玉不语。 “你也知道,她失了国,失了人民,失了家,原本都忘了,可偏生又想起来,若说还想让她像以前那么般活着,恐怕是不可能了。既然她有这个心,不若让她试试,说不定就能成呢?” 温玉仍不语。 这时候,高小姐带着那孩子来了。 “将军,五皇子一直哭,说要找您,我没有办法,只好带他过来了……” 温玉仍不语,只接过那孩子,神色温柔拍着他的背道:“五皇子乖,玉叔就在这里。” 我心头一惊,走到他跟前,难过地问道:“这是宸妃留下的孩子?” 温玉点点头,落下一滴泪来。 我试着去接孩子,可他仿佛只认眼前的这个叔叔,并不想找别人。 温玉怕我尴尬,开口道:“他是异族妃子生下的孩子,又得皇上的宠爱,宫中那些人怎么会容下他?自宸妃去了,都是端敏公主在照顾他。如今两国交战,皇上放心不下,便将他也一并带来了。” 这孩子没有继承他母亲的面容,却跟皇帝像极了,浓眉大眼,肤白胜雪,天生是个俊秀胚子。只不过,他才失了母亲,又跟着军队奔波万里,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心里肯定慌乱极了。 我想起这些,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温玉哄好了孩子,看着站在一旁的高小姐,直接道:“我将皇子送到奶娘那里,过一会儿再去找你议事。” 我急了,喊道:“那刚才说的事儿呢?” 温玉头也不回地说道:“再议。” 高小姐看了我一眼,说道:“公主,帐子备好了,您去歇着吧?”我只得随她出去了。 我瞧着她一脸不满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说道:“高小姐,听说皇帝已为你和将军赐婚,真是恭喜了。那年在先蚕礼上,我见到你,就觉得你英姿逼人,又有主见,是个难得的女子。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高小姐似缓和了一些,可还是不理我。 “你放心,将军的心思虽然难懂,可也不敢违背皇上的旨意。再者,你又得了平阳长公主的心,入主温家岂不是轻而易举?就是将军本人,日子久了,也一定会为你的好所感动。” 高小姐似是不信地瞧了我一眼。 分卷阅读134 “人的缘分是很奇妙的,早一步不行,晚一步也不行。将军可能一直都会有执念,可也已经改变了许多。我能看出来,他对你是有情的,只是性格使然,不擅表露而已。现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三样你都占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高小姐松懈下来,直接问道:“那你呢?回大周以后,不会再与将军纠缠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回大周?我此番来,不过为了平息这场战乱,让两国的百姓重拾和平,友好相处。之后,我可是要回到我夫君那里的。” 高小姐终于露出了笑容,拍手道:“真的?” 我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如今劝说皇帝停战之事恐怕有千难万难,还望高小姐能从中周旋,相助一二。” 高小姐亦郑重地回复道:“一定。” 第59章 突变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三天三夜,恰应了那句“野营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不知是不是被这鬼天气吓怕了,双方都没了动静,只躲在营地里烤火取暖。 慕依比我想的还要乖觉伶俐,没等温玉引荐,便自报家门,同皇帝见了面。皇帝许是对亡人思念已久,见了慕依,似是平静了许多。 趁双方僵持之际,我和高小姐琢磨着该怎么说动温玉,同意停战。 然而,这一切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挑衅打乱了。 这一日,我正在军营里逗小皇子,只听外面一阵欢呼,直叫好。 正纳闷呢,却见莲蓬跑进来,焦急地说道:“不好了,那边可敦出来挑衅,咱这边不忿,放了暗箭,把她伤了。” 私心来讲,我真希望这可敦早死早好,可目前形势本就微妙,她若伤了,恐怕只会激化矛盾。想到这里,我将孩子还给奶娘,急急地问道:“怎会这样?阵前对峙放暗箭,这是谁干的?” “还能是谁干的?就是你带来的那个慕依公主。”高小姐匆匆进来了,面色极为难看。 “她可是真心来劝说皇帝停战的?我看她面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整日五姐夫长、玉哥哥短,把皇帝和将军哄的团团转,不像是个省油的灯。” 高小姐虽然说话难听,可却直中我心中所虑。 是夜,我辗转难眠。 起身来到帐外,瞧着璀璨的星空,莫名地十分想念叶子,心说:“大老虎,你在做什么?而我又该怎么办?” 叹息之间,温玉来了。 他亦直接问道:“慕依真的是来劝皇帝息战的吗?” 我想起白天的事,不知道该怎么答言。 “她跟宸妃不一样。” 我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宸妃临死前,留了一封信给我,叫我无论如何要把她的一件东西带回凉州,安葬在父母的坟冢旁边,这样她才好回家。” “信里还说,凉州不管谁谁是国主,皆是她的家,但愿我能保全那里的百姓和草原。” “你是不是想她为什么不将这些交待给皇帝?大约是失望吧。除了五皇子,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给他,就连他俩定情的龙凤镯子也从楼上摔下去了。” “高贵妃临死之前以皇帝的背信报复宸妃,宸妃则以自己和孩子的性命报复皇帝……” “孩子?宸妃她死的时候……” 温玉不语,只默默地低下了头,眼中似又滴下了几滴泪水。 “慕依今日的做法亦是如此极端,根本是算计好了……可想想她所经历的种种过往,我又不忍苛责她。” 温玉乃是身经百战之人,恐怕如今也已厌倦了这一场战争。 我只好安慰道:“放心,慕依是宸妃的妹妹,想来不会辜负她的遗愿。” 然而,越害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第二日,对面传来消息,说可敦死了。 这一下可惹毛了那个达日阿赤,他叫嚣着一定替姐姐报仇,终日在阵前叫骂,让大周出战。 皇帝并没有动静,达日阿赤带兵偷袭了大周的军营,但都给温玉挡回去了。 我心急如焚,生怕战事升级。可一时之间,既看不到温玉,又找不到慕依,只好四处搜寻。 不料,误闯了练兵场,撞见了正在射箭的皇帝。 自回到大周的兵营以来,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却是在这样的场合下,不由得有些慌张。 皇帝倒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见了我,只招呼道:“原来是柔嘉,别来无恙啊。” 我赶紧福了福:“皇帝哥哥……” 他刚射出一箭,又拉满了弓:“要不要试试这把箭?是小时候太奶奶送我的。” 我尴尬地笑笑,推却道:“我连骑马都不会,又如何会射箭?” 说罢,直后悔露怯,心说应该像宸妃那样无所畏惧,才能引起他的注意,进而谏言。 他瞥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鄙夷的笑容:“想当初,我叫温玉放弃你的时候,他还有些犹 分卷阅读135 豫,实在让朕捏了一把汗。后来,高相逼的紧,蒙逊又要和亲,各种事情掺杂在一起,情急之下只得跟温玉演了一出戏,趁机也就把你和亲的事儿也搞定了。本想着蒙逊对你有旧情,送你过去,想来会搅扰他的心神。可没料到,你竟比朕想的还能干,硬生生搅了兄弟俩的关系,让他们分道扬镳了。就算现在联手抗周,也不过是面和心不和,没什么好怕的。” 原来我是这么嫁到北凉的! 怪不得温玉会那般愧疚,想来除了怜惜我,更多的是不耻用这般下三滥伎俩,为自己带来千古骂名…… 皇帝没在意我的神情,只继续说道:“另外,朕还得好好谢谢你带来了慕依。这丫头比她姐姐还要聪明,排兵布阵也略懂一二,又熟知这里的地形,到时候还少不了她帮忙呢。” 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说话的时候永远是这般冷淡和理智,不带一丝感情。恍惚间,我想起去年那个因爱人莽撞而担惊受怕的男子,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慕依端来一个水晶琉璃盏,盛着亮晶晶的紫葡萄,好像是皇帝最爱的果子。她递到他面前,学着宸妃的样子道:“姐夫,这是我让他们新摘的果子,你快尝尝,可好吃了。” 皇帝微笑着拈了一颗,不知道是早已走出了悲伤,还是错将眼前人当成了旧人。 我默默地福了福,转身走了。过了一会儿,慕依却追了上来:“姐姐,你是恨我言而无信吗?” 我不语。 慕依表情痛苦地继续道:“我是言而无信,可他们又有谁言而有信?我帮他们停战,谁给我家人呢?凭什么这锥心的苦和痛就要我一个人受?蒙逊夺了我的国,杀了我的家人,他也一定要付出同样的代价!”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有道理,我根本无法反驳,便木头般地说道:“那你就不想想……” 慕依别过头,大声道:“够了,我谁都不要想!就是因为想着他们,我才这么难过。可是,当我拿起利箭,射向敌人的时候,这种痛苦就全都没了。” 说什么都没用了。 在这一场充满了算计的杀场里,我自始至终都是一颗弃子,既没有用处,也没有脑子,根本阻止不了任何人,如今又何苦在这里耗着呢? 天越来越冷,大战一触即发,而双方都势在必得。 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是和莲蓬逃离此地。 不过,这一回,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西南方有个人在等着我。 初冬的夜里,凉风刺骨,可天上的星子亮如眼眸,能为我指路。 我和莲蓬悄悄出了兵营,马不停蹄地朝那条明澈的草原之河跑去。 这个时候,北凉那边应该已经商议完明天的作战部署,正在吃宵夜,待这群人一躺下,叶子就能溜出来了。 我兴奋地抓着缰绳,想着见到他后该有多开心,不由得又加快了速度。 草原的风似也知道我的心,吹得愈来愈猛, 突然,我籍着星光看到前面有个人策马而来。 我猛冲过去,可对面过来的却是一个恶魔:可敦的弟弟,达日阿赤! 幸好马儿跑得快,一时间没刹住,那魔头没有抓住我。 他恶狠狠地冲过来,喊道:“我就知道蒙烨和他那个手下鬼鬼祟祟的,一定没有好事,果然是来见你的。” “上一回,让你这个恶毒女人白白跑了,结果害死了我姐姐!今天,我一定替她报仇!” 话未落音,一个黑影飞身而过,将我掠走了! 我稳稳地落到马上,只见有个人制住了那个达日阿赤。 “无踪的功夫很好,达日阿赤不是他的对手,咱们先走。”叶子从后面抱着我,对着马屁股拍了一下。 不能伤了他,也不能被他伤,看来也只能先走为上。 就在这时,远处追来一群人马。我紧张地看看叶子,他还是那么镇定,手上却轻轻一拎,将我挪到身后,护住了。 来人好似认识他们,先是下令制住达日阿赤,方才转过头来,说道:“蒙烨将军,给你添麻烦了,还请多多担待。” 叶子对那人拱了拱手,尊敬地说道:“阿古拉王爷客气了,还多谢您出手相救。” 说话间,众人已制伏了达日阿赤,阿古拉王爷看着被押到近前的弟弟,不由得喝道:“你和那燕闯的祸还不够吗?竟然还要作孽!” 达日阿赤忿忿地看着我和叶子,一句话也不说。 阿古拉对着叶子拱拱手:“蒙烨将军,我将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带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这时候,达日阿赤忽然挣开了被缚的双手,从袖口摸出数个暗器,“嗖”地朝这边甩过来。叶子眼疾手快,一面护着我,一面拔出剑来将这些飞镖都削地稀巴烂。 问踪不知为何,一直望向远处,便大意了,眼见镖就要打在他身上,却听“铛”一声,被挡回去了。 我暗暗叫好,不想“哎呀”一声,来人掉到地上了,是无影。这丫头只顾着替问踪 分卷阅读136 挡镖,没替自己防着,便中招了。 问踪和莲蓬赶紧冲过去,替她拔了镖。 这时,那达日阿赤笑道:“这镖上有剧毒,你就等死吧。” 阿古拉见状赶紧让人绑了达日阿赤,自己拿过镖来瞧了瞧,转身命人递过来一瓶解药,说道:“这毒伤应该不难解,只怕这姑娘要受些苦了。” 说罢,又拱拱手:“蒙烨将军,真是对不住。我回去以后,一定多多教训他!” 天越来越迟了,无影又疼痛难忍,众人便辞了阿古拉,朝高昌方向走了。 第60章 尾声 诗人李复说:“石泉清甘出山麓,瓦釜贮泉烹豆粥”。但若真的见到那么多饥民等着吃粥,可就没有这般闲情逸趣了。 我和莲蓬都洗了三天的米了,手泡的又红又肿,跟小萝卜似的。叶子他们也好不到哪里,不是劈柴,就是生火,整天忙的腰酸背痛。 不过,当把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粥送到人们的手上时,心里还是颇为欣慰的。 无影看我们忙碌,颇不好意思,无时不想来帮忙。无奈身上的毒虽然清理干净了,可伤口未愈,只能卧床休养。 我瞧着她最爱的红豆桂花粥就要好了,盛了一碗,想要花儿端过去,不料这丫头一扬,顺便递了个眼神过来,意思分明是说问踪已送粥过去了。 我但笑不语,转身去挑果子去了。 五天前,就在大周和北凉激烈交战的时候,听说城外的上空忽然冬雷震震,似放炮一般响了起来,将近处的雪山都炸崩了。 冥冥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天神发怒,要降灾了!”士兵们顿时被吓得心惊胆战,纷纷丢下武器逃命。 后来,北凉请来巫师做法,得到的答复却是要即刻休战。突厥闻言,立即撤兵,就连要作壁上观的回鹘也不敢有所动作了。 大周一方更是怪事连连。先是皇帝碰到了酷似太皇太后的妇人,要求他撤兵;后来又接到了三百里加急,说太皇太后忽然病重,要召皇帝回去。 种种异象之下,双方便歃血为盟,悄无声息地结束了这场战争。 一时间,各路人们都集结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回国。 我捏了一颗红枣,暗笑着送到嘴里,心说自己怎生就那般厉害,慌乱中照着皇帝的宝印描出了太皇太后的印信。看来,也不是百无一用嘛。 叶子端了一碗粥过来,看着我眉眼俱笑的样子,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好事?能不能告诉我一下?” “待把这些人安顿好了,你来教我作画可好?” “不行,要先去温泉……我都想了好久了。” 温泉?我想起昨日夜里给他讲了大周的那些温泉密事,不由得脸一红,转身不理他了。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转眼间,半年便过去了。 这一天,我和叶子陪着新来的教书先生在草原上刚安顿下来,就听有人喊:“快来看仙女,外面来了个仙女!” 我出去一瞧,竟是柳三思和楚楚。 “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们正要去找你们,偏生就遇到了。” 我和叶子将他们俩让到毡房,又奉上两杯奶茶:“我刚煮的玫瑰奶茶,可好喝了。” 柳三思似不信地喝了一口,竖起了大拇指:“齿颊留香,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楚楚不理他,望了一眼叶子,径直问道:“公主跟前如今连个侍女都没有吗?” 我赶紧替叶子正名:“巧巧去看朋友了,莲蓬如今整日跟沈郎中在一起云游,不经常回来。不过,我们平常也用不着她们,有什么事儿叶子一个人就都搞定了。” 柳三思哎呀了一声,说道:“我想起来了,这奶茶若是放些桂花,就更好了……” 叶子也喝了一口:“不会,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奶茶了。” 楚楚白了柳三思一眼,说道:“现在边境太平,商路已通,还有温玉和岱钦两个罗刹鬼驻守着,你们若回去,也不是不可能呢。” 我喝了一口奶茶,说道:“总是怕落了别人的口舌。” 毕竟,大周也已宣了我的死讯,正要送新的和亲公主过来,若是给有心人知道了,拿此做文章,可就不太妙了。 叶子握住我的手:“若是你想回去,总有法子。再说了,我还没有正式拜见过岳母,总觉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我红了脸,别过头去,没有言语。 楚楚笑道:“将军说的是。再者,温将军也可以帮忙,想来并不会有人敢生事端。” 说罢,顿了顿又道:“对于从前的事,我看他当真十分愧疚,总想着尽心弥补。换句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当初的劫,公主想来也碰不上将军。这一切,或许就是上天的意思。” 我没有接话,转而问道:“小皇子还好吗?” 楚楚点点头:“将军把他当个宝,高小姐也不敢慢待,算不错了。他如今越来越喜欢这里了,整 分卷阅读137 日在外面撒欢奔跑,性子都变了不少。” 柳三思斜着眼睛,良久说了一句:“琪琪格已进了文绣院,如今可是太妃的大弟子了,公主你不敢回去,怕的就是挨骂吧?” 叶子挡在我前面,毫不客气地回道:“柳先生,你不准欺负我夫人。”说着,替我接过了一封厚厚的书信,上面是母妃的字迹。 “岂敢岂敢,我还想请公主施舍我两个宝贝,好给我凑些路费呢。” “没有!” “唉,您这里又跟康乐公主开了新铺子,想来日进斗金,比跑到回鹘的莎琳娜还有钱,竟不肯接济一下老伙计,实在是太小气了。” 说话间,花儿带着牧民来了,端了烤全羊、奶酒和各色果子。 柳三思也不客气,坐下来撕了两碟子最嫩的肉,浇上酥酪,推到了我和楚楚面前。 “姑娘们请先。” 说罢,喝了一口奶酒:“够辣!” 叶子看他吃的爽利,酒量又大,便叫花儿再端来些奶酒。 不料,楚楚摆摆手道:“将军,这些够了。待会儿,我们还要去看慕依姑娘,喝得醉醺醺的实在没礼貌。” 当日撤兵之时,慕依急火攻心,差点要自杀,被救下之后,如今跟梁画师住在西凉皇室的园陵内,替亲人们守灵。 我叹了一口气:“慕依也是个苦命人,好在有梁画师,待她如至亲。” “听梁画师说,他这一辈子教了三个最有出息的小辈,一个是将军,一个是琪琪格,另一个就是慕依了。你们二人都有了好去处,他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这个丫头了,余生别无他念,就想一直陪着她。” 柳三思难得正经地说了一回话。 “替我们问个好吧。” 我和叶子前两日才遣巧巧带去了些衣物和吃食,如今这二人也要去瞧瞧他们,但愿慕依不会太过孤单吧。 一顿饭吃完,余晖晚照,夕阳格外美丽。我和叶子送他们走出牧场,来到了河边。 叶子拱拱手道:“当时,真是多谢两位……” 柳三思知道他说的是伪装太皇太后和伪造懿旨一事,便也笑道:“也谢谢将军,请来会电闪雷鸣的高人。” 说罢,欲言又止地提到:“翠夫人已顺利生下小公主,深得大汗喜爱,云夫人对她也不错,慧娘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便想去中原走走,替托娅夫人招些上好的织工和挑花师傅。只是,临行前想看到无影姑娘已原谅问踪……” 慧娘真是个七窍玲珑之人,可惜的是,她为了保全至爱之人,一生都在隐藏自己,带着假面示人。如今,每个人都得偿所愿,她也可以歇歇了。 再想想问踪和无影,孩子都快出生了,还经常闹别扭,我不由得苦笑道:“这是他二人的事,我们外人还是少问吧。尤其是慧娘,不如想想怎么在大周找个俊俏后生来的好……”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柳三思上了马,对着叶子眨眨眼:“蒙烨将军,你也要加油呀!” 说罢,便跟楚楚策马走了,只剩下两个小小的影子。 我不安跟在叶子后面,低声问他:“我们要是生不出来怎么办?” “那可就太好了。生孩子在这里是个坎,我可不想你受那么大的罪。” “没有孩子,不会觉得日子无聊吗?” “无影马上要生了,再过一年,估计莲蓬也会生,怎么会没有孩子呢?到时候,肯定天天给他们吵死!别说无聊了,估计只能逃走。若是真要逃,咱们就去中原看看,好不好?” 我白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我上次去,除了装一回西域使者,什么好玩儿的也没做,就回来了。这次去,咱一定得好好逛逛,去一去江南,看一看小桥流水,喝一喝桂花酒,吃一吃刀鱼……” 叶子这一说,我方才明白没有“正式拜见”是什么意思,不由得红了脸,然而心中又充满了感动。 瞧着四周无人,我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谢谢你,叶子。” 叶子抱着我回亲了一口:“也谢谢你,兔子。” 慕天之下,经历了种种磨难,不早不晚,你我相遇在这美丽的草原,此生夫复何求?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