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数当年下山我遇见的骗子》 分卷阅读1 【古言】《历数当年下山我遇见的骗子》作者:降妖督者 文案 沙雕小甜文,文风相当的轻松愉快。 二十年前,当朝左相唐予满门抄斩,其子出逃后下落不明。他生前留下一份足以动荡天家朝野的名单,成为帝王的心病。 六年前,有山长生,上为长生殿,遭逢剧变,隐匿深山。而那山上的“神仙”,以这天下,这万民作了一局长生棋。 四年前,一纸洛阳城主的凋零,意味着棋局终于大定。 直到不归山少侠殷回下山,所有的一切终于点成线、线成面,向天下人展示了光明背后的爪牙。 到此,方知——有此始、有此终,乃称天意。 大概讲了一个定量谋逆的故事,这个新文案怎么样?现在吸引人了吗?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一程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惟有打碎棋盘才能向死而生 立意:惟有打碎棋盘才能向死而生 ================== ☆、第 1 章 各位看官朋友好,我今天给你们讲一个关于我爹我娘的传奇故事。 我打小没见过我娘——也就是说我是我爹养大的。或许你们不相信——传说中仅十七之龄便单挑武林无敌手的鼎鼎大名的人称“观月客”的我爹事实上,在我记忆里,牛||逼是不存在,说实在的——他就是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瞎子,就连挥两下他那把成名之剑——关月都累的够呛。 他是瞎子这件事不是我乱讲,但他十七时武功无敌手也是事实。 就是因为十七轻狂、十八嚣张——他师父——现在也是我师公,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至今没人找得到神机子,在他下山的时候就摇头叹息着说:下山之后若不收敛,必招致祸事。我爹听了也记在心里,所以他下山挑事的时候总挑着那些世代有仇万年不和的庄子楼啊阁啊去刚。 后来,社会教给了他什么叫做没有永远的敌人。 他万万没想到,就在他挑的某两大侠名士家里,那两家世代不和是真的——那两家的大家长也没搞懂自家儿子闺女最后是怎么搞在一起的,最后还闹到私奔——虽然很快就被逮回来了。 当时那两老头坐在各家太师椅上气得脸红脖子粗,为什么是坐的各家的太师椅?这是因为两老头寻思这事必须得坐下来商量商量啊,但是谁都不想放下面子去对方的地盘上,最后这两人竟然拿着地图在两家地上划线选了个中间的地儿新建了一所新庄子用来商议这件事。 建庄子时都是分着三八线你建东墙我建西墙的。这两家大佬一家是铸剑的——有钱,所以他管建的西边古董花瓶摆着,千金墨宝挂着,西域绸帘一层层叠着,最后琢磨琢磨生怕丢了女儿的脸还引了个湖,但缺点是只记得不能丢份子——完全忘记还有构造格局这一说,建好之后发现处处彰显的都是暴发户的气息……所以右边那个镶金边的太师椅就是他家搬来长面子的。 另一家大佬家里开着个门派,山上弟子练功习武吃吃喝喝无一不是开销,所以虽然他们穷但是他们人多啊,山上山下一千多号弟子共同出主意想办法。 你说这边建个楼、我说那边得有个亭子,你会雕个小兔子、我会雕场龙虎斗,你来自塞北走的是马场、我来自江南懂得是水乡,最后大家谁也说服不了谁,干脆一起来吧。 三五个玩的好的师兄弟一起发挥个亭子,那几个平时一起招猫逗狗的师叔伯一起勾搭个长廊,此外大家经济水平不尽相当,所以可能立柱是金丝楠木搞得是皇家贡漆,亭子却是自个山上砍的松木自己调得绿漆,房门上雕着的是龙虎斗修罗场,飞檐处支着却是活灵活现的小兔子,所以西边的风格就是房子不少但各自都挺有性格,细看都挺招人,堆在一起就跟房子的乱葬岗一样。 最重要的是,两边都建了主卧,想来两位大家长可能想让小夫妻新婚第一天就分房睡——深刻地表达了他们对这场婚姻的“祝福”…… 两家大佬开始你来我往地商业客套,你扯一句我扯一句,眼神都恨不得当场从椅子上蹦起来把对方的胡子烧了,嘴上却都挂着想去普渡对方的微笑。 开口都是“亲家”来“亲家”去,恨不得立刻就和对方成为幸福美满一家人。 也不知是谁先多说了一句嘴,道了一句后生可畏,说到我老爹头上——道一句招式奇特,不像现存武林的任何一家,当然他没有将自己被打败这丢人的事情说出来,结果对面一听也不甘落后——我最近也晓得了一个不错的年轻人,还是神机子的徒弟。 两个人猛地大眼瞪小眼开始你追我赶竞赛模式,最后太师椅也不坐了,茶也不喝了,一大把年纪脚踩在八仙桌上脸红脖子粗地吼谁认识的年轻人更有前途!两家夫人在地下越听越不对劲,这怎么两人描述对上了呢?!越听越像一个人!! 最后两家夫人忍不住拉住自家没管好 分卷阅读2 放出来的老爷,和和气气对对方说:“都是一个人,都是一个人。” 大佬们猛地反应过来,方知当是时既失态又失礼。 这个反应快抢先出口:“亲家母真是机敏过人啊!” 另一个迅速应对出击:“哪里!亲家母更是秀外慧中啊!” 两个人在对方脱口而出的同时读出了对方眼底挑衅的意味,当时就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不对,当是时就眼底迸发出斗志的火光。 “过谦,亲家母资质蕙兰!” “过讲了,亲家母贤良德淑!” “亲家母可谓光彩照人!” “比不上亲家母形影绰约!” …… 两家老夫人静坐在下方喝茶,均从对方眼中看出对方眼里深深的无奈和同情。 两家本该是这场议亲主角的小孩手牵着手嘀嘀咕咕。 “你还记得咱们初见的时候吗?” “记得,当时我爹找你爹商议武林大会的相关事宜,然后刚说两句就现在这个情形!” “对啊,然后你当时就这么一点点大,去找你爹,你爹想下一句怎么说才能将我爹气得哑口无言,把你赶开嫌你影响他发挥……还有你爹当时那个吹胡子瞪眼可吓着我了,你这时候就从后堂偷偷溜过来牵着我说要领我去街上玩,到外面还给我买桂花糕。” “嗯,你当时手足无措站在那里又只有一点点,又可爱又委屈的,我还在想这家妹妹真好看呢!” “你当时出现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一下子见到了命中的盖世英雄,我都有点想哭,当时我就想这家小哥哥长得好看脾气又好嫁给你肯定幸福!” “那你现在幸福不?” 姑娘嗔怪着看他一眼,红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了。 两家老夫人对视一眼,好吧——总算明白这一直不和见面就吵的两家,他们后辈是怎么阴差阳错的走在一块儿的了——感情是这两老东西做的媒啊! 底下看官们发出唏嘘声,想不到剑阁千金和宁州半步山大少爷是这么走到一块儿的。 ☆、第 2 章 两位大佬不知道的是,他们当时的话恰巧被一位“君子”听到了,这位“君子”身无长物,虽不做官但也是“两袖清风”,最喜欢去酒楼里“劫富济贫”,富的是酒楼各位大爷,穷的是他自己。他这人没什么本事,就是轻功好敛息棒,好到什么程度呢——你看他在屋顶上旁观了整场嘴仗也没被两位大佬级别的人物发现。 这位“君子”极其有商业眼光的发现了这条消息的商业价值,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此时当日,他历时就化身为八卦天使将消息换了个好价钱。 这就是江湖无人不知无事不晓八卦小天使——人送外号江湖百晓生! 于是,江湖一时风云再起,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机子座下唯一弟子下山历练,据说还拿走了神机子独创武学——神鬼剑诀。 说来,当时大家消息渠道落后,一传十、十传百,中间消息就跟面团子一样你揉一下,我扯一下,也不知道最后就变成了一个什么鬼||样子。反正最后就在我爹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已经成为了江湖里最牛||逼的人物!他所听说的他都不再是他了,他成了“观月客”,出剑之时风云剧变电闪雷鸣,剑挥如惊鸿、剑收如骤雨,剑势千变万化,神鬼莫测,和他打完甚至有涤荡心灵归一元神凝神聚气的作用。 就照着这描述——我老爹那就是雷公电母下凡转世,观音菩萨人间显像啊! 我老爹:…… 老爹第一次听说观月客此人时,跃跃欲试地想和这人来一场点到为止友谊第一的切磋,于是他在茶馆喝茶时顺便就想向店小二打听几句这位神人的具体信息,他刚露出一个人善可亲、人模狗样的微笑从钱袋里往出掏碎银子——神机子下山之前跟他讲过山下茶馆打听消息的规矩——他两位大佬的消息就是这样来的,不过从后续我们也知道这种消息来源并不靠谱,他很明显就是这种不负责任、假装靠谱小道消息的受害者,他还没有将银子掏出来,小二已经将茶壶砸在他脚上了。 老爹尽量保证自己那张帅脸不会因为□□上的痛苦而狰狞,他脚一抖将茶壶踢开,哆嗦着微笑保持着少侠的逼格看向店小二,小二哥还未等他发言,就已经发出地动山摇的吼叫:“观月客——” 老爹嚯的从椅子上将自己拔起来,连脚上的痛一时都没顾及——他那颗年轻好胜的心已经彻底被激起来了,他当时迫不及待地想和这位“武林名人前辈”打一场,就算被指点指点也不负此次下山之行了!! 就在他站起来的同时,周围也有不少人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 店小二指着我老爹的佩剑不够似的又来了一声土拔鼠尖叫:“观月客——” 我老爹懵逼地将眼睛投向了自个儿的宝贝剑疙瘩,上面两个扭扭歪歪的篆字“关月”就跟嘲笑他一样。 老爹:…… 老爹摇头叹气心中 分卷阅读3 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来茶馆打听消息了,消息可靠性太差——差评!!痛定思痛地将碎银子抖回钱袋底部——省下吧,店小二一定不知道他无意中错过了一笔巨额小费,如果他知道——他肯定先把小费收了再尖叫,毕竟他也算间接告诉我老爹“观月客”究竟何人何处又是哪般风姿。老爹抬头迈步同时进行打算离开,面前却围起不下二十人的小团体。 这二十人小团体平均颜值都不低,穿的一个比一个有特色,简单来讲——就是男人穿的像女人,女人穿的像男人——当然后来我老爹才知道——他们都是男人,无论是穿的像男人的女人还是穿的像女人的男人…… 领头那个长相美艳声音娇柔的大美女——在当时的老爹看来,穿的一身艳紫色的长袍,袍边绣着金线的翻滚大蟒,外面罩着一件浅紫色的纱衣,右眉偏下赫然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一双美而媚的凤眼冷冰冰瞧着我那看美人看成智障的老爹,他那不点而朱的小嘴一声娇哧:“无耻之徒,瞧着本座好生无礼!” 我老爹那时心里念着清心咒都没用,就把金刚经大悲咒清心咒串烧着来——轮番洗脑才没有直接扑上去问对面的美人家住何方父母亲人姓甚名谁可有婚配看看他合适吗——他那时候猛地就明白了为啥他神机子师父老叹着气说他不下山,城里诱惑多啊!虽然师父当时原话是——山下是非多…… 可惜美人一开口就直接将他问懵了,这情况大概就和穷鬼相亲富家小姐一样,小姐一开口有车有房有存款三连问——你不用说就已经知道自己三振出局了,美人问:“本尊问你——你是神机子座下那个掌握着‘神鬼剑诀’的徒弟‘观月客’吗?”美人表情很美,语气却咄咄逼人,周围各位茶客早不知什么时候散光了,连小二哥都躲到柜台后面与掌柜一起装鹌鹑了,他们一副认识这群人的样子、一副这群人不好惹的样子、一副我老爹要完蛋的样子——最后在我老爹脸上达成汇总解析表达——就是一脸懵逼的样子。 我老爹当时估计在想——姑娘,我大概知道你说的神机子是谁,也【刚】知道观月客是谁,问题是你又蹦出个新名词“神鬼剑诀”为难我就是你的不对了啊!! 可惜的是——人们永远只相信他们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理解的,无论真相是否是这样。所以早在店小二喊出第一声“观月客”之时,老爹事实上就已经丧失了给自己解释解释给真相解释解释给情况解释解释的机会了。 这个事实在大美人口出第二句话之时绝望地出现在老爹的心里了——很难想象老爹在当时第一反应是要完,还是悲痛爱情之花它在未开之时就先经历了风吹雨打然后马上又被从天倾泻下来冰雹子砸的尸骨无存了。 美人秀眉一挑,语气不善:“行了,本座今个儿就不为难你了,你自觉将‘神鬼剑诀’双手奉上本座可保你性命无虞!” 老爹:……这美人自个儿就演完一台戏啊——从头到尾后面背景板就没说过话,我老爹当时自信他不是背景板,毕竟双方对战,己方阵营只有他一个人,当然背景板也不是全程没有动作,那群穿着妖艳的男人一个个扭腰摆胯婀娜多姿,头上统一八根簪子噌噌噌就挂上去了——对称分布,就跟蜘蛛成精似的,簪上还一圈圈挂着布条。 老爹当时没什么情调——就是刚从山上下来,第一次进城没啥见识,心里没觉得好看,满脑子都是想着这风一吹不得啪唧啪唧全拍脸上!索性他还晓得祸从口出没说出来,不然估计那布条登时就全啪唧他脸上了。 美人发言完毕,总算轮到我老爹了。我老爹先是细细回想自个有没有个什么什么牛逼||剑诀姓神名鬼,可惜他从头到尾就没听说过和这两非自然物质同行列的东西——所以当时他就想捶地叹气——这不白白丧失了和美人搭讪的机会吗?! 他张张口,刚打算实诚地阐明一下别说有这个剑诀了,他都是第一次听说这剑诀。 可惜对面没给他机会,美人在他思索那一会已经给他想了一大堆心理活动并给他下了个无法善了的结论,于是美人薄唇一张:“本座就知道你不会轻易交出来,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老爹:……你们城里人都不给说话机会的嘛?! 这场战斗打得那是天昏地暗鬼神愁倒海翻江波浪滚,直杀得愁云惨淡,夸张了!鬼神愁没愁老爹不知道,不过茶馆掌柜倒是真愁了。掌柜趁着对面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跟做贼一样迅速将柜面上算盘叨下来,算盘珠子哗啦啦的响——就在那一瞬间小二哥猛地明白了为什么有的人已经混成了掌柜,而有的人还在给掌柜当小二! 老爹当时涉世未深,所以不知道江湖打架——无论你是输是赢,你都得随着招式变化自然而不艰涩,潇洒中带点透彻地——缓慢转换地盘,如果你在打斗过程中很不幸地没有达成这项成就,那么就算你在这场战斗中占尽上风,你也要趁没打完赶紧跑——不然,就会像我老爹这样。 老爹瞧着对方不敌撤退,心中悲哀于自己的爱情的消逝又兴奋于自己的武功又进一步,虽然一时觉得对面美人武功招式十分老辣可内功心法却如同婴儿稚子 分卷阅读4 ,这样反差十分不正常,但老爹也没细想。正打算深藏功与名离开之时,掌柜拿着算盘挡在他面前。 所以就在老爹下山一年后的这时候,他在猛地成为了全武林竞相追逐的对象之后,又幸运地背上了一大笔生命不可承受的债务。 这告诉我们——打架别停留,跑!赶紧跑!! 老爹没钱,所以他可耻的欠钱不还地迅速“离开”了,掌柜当时有点懵——意料之外啊,完全没想到的那种懵。 可能是由于没想到神机子那么较真又有些古板的人怎么教出这么个王||八||蛋徒弟,也有可能没想到老爹看着光风霁月,实则有颗鸡||贼的内心。 但老爹又干了一件错事。 神机子师父在他下山之前告诉他——打听消息要去那种连锁着开的后面一个老板的那些茶馆听消息——消息来自五湖四海全面牢靠……他说得一点没错,所以之后不久“老爹在店里欠了一笔巨款之后还可耻地逃跑了”的这件事也迅速传满了五湖四海这件事也就不足为奇了,通缉都是连锁的……得罪业界龙头老大的后果就是——老爹的抽象画贴满了大街小巷的茶馆,茶馆门口立着牌——“观月客”与狗不得入内。 我老爹就这样在他下山一年后莫名其妙进入了他逃亡的生涯——因为一部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神鬼剑诀”。 看客们瞧着慢慢垂下来的天幕,饮尽杯中已经凉透了的苦茶,起身向我辞别,书生们冲我拱拱手,侠客们冲我抱拳,我一一还礼。 不一会儿茶馆内便散的干干净净,满座空寂。拨算盘的掌柜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他年纪不知几何,但面相上实在年轻,处处透露着揉碎到骨子里的温柔,他走到我的身边拍拍我的肩膀,一句话未说便起身离开。 我恭敬地向他行了个晚辈礼。 ☆、第 3 章 老爹东躲西藏风餐露宿了几个月,感觉自己下山之后养肥的肉肉都随着自个天天轻功飞来飞去全部和他告别了,他这几个月来吃的是干粮草饼,睡的是树枝房顶,更别提中间还碰见过大雨,他半夜溜进一户人家残忍地将他家狗打晕在狗窝里窝了一宿……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其它地方,旅店不出钱就住非义字所能忍、人家不问就住非礼字所能忍,他也住过既不用合义又不用合礼的地方,比如青楼,他在楼里横梁上躺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就顶着黑眼圈黑着脸离开了——一晚没睡着! 老爹深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凭毛师父功法惹得祸得他来承担后果。 于是他逮了只野鸡扯了块布给师父写血书,当然不是因为情况艰难心情悲愤只能用血书来表达自己内心悲喜,而是最近几个月来追杀实在太紧,他在一个地方停留不到两天就得换下一个地方,倒是有时间买笔墨纸砚,关键是他没时间赚钱啊!老爹当时就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 他给师父详细地问一下“神鬼剑诀”究竟是个什么玩意,顺便委婉而又十分含蓄地表达了一下自个现在身无分文这一情况,也没提要钱——这个主要看神机子师公有没有觉悟!! 师公收到老爹来信又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师公当时在山上和自己的师兄玄衣子下棋聊天,大片页岩上摆着的是玉石棋盘,玄石黑子与白玉白子分庭抗礼,各成一局。师父捋着自己的小胡子,那张毫无特色的脸上显露出不太明显的思索之意,然后广袖轻抬落下一子,下垂的嘴皮一挑:“成了。” 玄衣子那张成熟儒雅帅大叔的面孔上显出一丝错愕:“怎么回事?上一步!上一步!” 师父挑眉但不邪魅——他那张脸邪魅不起来:“师兄,又悔棋?落子当无悔。” 正巧这时,他衣摆传来轻轻地扯拽之感,他家爱宠“万岁”正背着一封信咬他的衣边。玄衣子面露笑意,一举一动宛若流水行云,随便一处剪影便是千金墨宝,他音调三分调笑:“你家乌龟又给你送信呢?谁的信?咱们小徒弟吗?”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动作不慢地将桌面上的棋子重新排列组合,确保自己只要再下一步绝对会赢。 师公:……你下个五子棋至于吗? 师公将信从万岁背上拿下来,拍拍万岁脑袋,万岁不给面子地咬他一口然后头也不回地扭头爬向自己的小水潭。 师公:……嘶!疼!!但他那张微垂的面皮上毫无波动,端的那是一个世外高人姿态。 师公打开信封里面装了个布片。他细细一看,正是自家徒儿的衣服,当是时提心吊胆展开布片,没被上面的血字吓死,燎急忙慌地读信。 师公:……所以,你给我写血书的原因就是因为你没钱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没把你亲亲师父吓死!! 玄衣子:“嚯!血书?” 玄衣子的声音在师公耳边乍起,师公一个本能反应玄衣子师叔公就已经飞出十米外了。这下师公的镇定表情也端不住了,连忙起身去给自个师兄来个急救——毕竟玄衣子是他们师兄弟里唯二的文职人员,经不起折腾! 玄衣子落地一个翻滚, 分卷阅读5 起身就熟练给自个点穴止血,那血不要钱似的从嘴里往外涌——一副随时可能断气的模样,哆嗦着手从腰间给自己掏药丸,连塞了五颗才感觉腰是腰腿是腿五脏器官归了位——还“医者不自医”呢!他要是不会自医,早就和阎王称兄道弟,给地府大小鬼差当御用大夫了!! 师公扶着他,想给自己辩解两句,减免一下罪行。 玄衣子师叔公撑着他标配的温柔儒雅的微笑:“好多了,收着点了——不然我得飞二十米。” 师公:……师公表情有点难以管理,他有点搞不懂师叔公这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嘲笑他。 师公寄给老爹的银两和回信终于在经乌龟“万岁”艰难地爬到山顶后,由山顶的苍鹰接收包裹*1,飞到一处山崖塞入一处山洞,山洞内的蛇群接受包裹*1,包裹被蛇群裹挟着穿过蛇穴隧道到达山的另一边由穿山甲接受*1,穿山甲再带着包裹翻一座山,交给养在那里的鸽群,终于在又逃亡了一个月后,我老爹接收到了来自师父神机子的补给。 老爹当时浑身破破烂烂,拿到银子银票的时候热泪盈眶差点幸福地哭出来。然后就是后悔——后悔当年为毛要将信息传递系统设计的如此复杂……正常半个月的路程非要走一个多月…… 此外师公十分直接地和他表示:“神鬼剑诀”?他也没听过。之后那个永远都端着高冷表情的老家伙絮絮叨叨地交代他在外面吃好穿好,实在不行就别在外面混了,回山上来也行啊。山上虽然伙食不咋地,但安全啊。银子不够及时和他说,虽然他们两的及时隔着两个月的时差——但所表达的关心老爹准确无误的收到了。 师公又跟他讲玄衣子师叔公最近来山上闲逛,非要拿着他千金难求的围棋棋盘下五子棋,下就下吧,局局悔棋,悔就悔吧——他还给你自己摆盘,自己简直随时都想把他扔下山,也不知道他师叔公怎么就收了这么个玩意。 最后还用小字写他又不小心让师叔公卧病在床了,最近正在不辞辛劳地照顾他。最后的最后还用特小号的字写想他,最近乌龟都没人喂…… 老爹拿了银子有了继续逃亡的资本,却仍旧没能搞懂自个儿逃亡的理由。 霞光将茶馆染的宛若神宫,或站或坐的客人们活动活动已经僵硬了的身体,依旧对我行礼然后离去。 掌柜为我端了杯茶,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他的背影——一深一浅。 我对他的背影依旧恭敬地行了晚辈礼。 ☆、第 4 章 我师公神机子师传不归山天||衣子,天||衣子师祖往前追溯五十年,那江湖上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尤其是他的状态永远都处于:江湖上没有哥的身影,但至今仍有哥的传说。有人说天||衣子活有千年,外表却只有十六七少年郎的模样,武功由仙人所授尤为高深莫测,精通奇门遁甲,医毒蛊术无所不精,此外更是上知天文下至地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更是心之所至信手拈来。但是——这都是有人说了,最好的证据就是,到现在我师祖在不归山上的坟包包仍旧挺风而立。 传言中有一部分是事实真相,有一部分是胡编乱造,最后还有一部分是将其它人的事迹强行安在我师祖头上了。 我师祖有一孪生兄弟名唤赤霞子,他两外表九分相似,性格却一个像盛夏骄阳,一个像寒冬冰河。当然,盛夏骄阳的是我师祖。 我师祖当年行走江湖做好事总是这样开场:“在下不归山天||衣子,今日就要除魔卫道!”做坏事时开场是这样的:“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归山——天||衣子!” 我师叔祖行走江湖做好事开场是这样子的——刷刷刷哗哗哗——哗!做坏事的开场是这样的——哗哗哗刷刷刷——哗!坚决奉行能动手绝不叨叨的原则,所以直到我师叔祖变成我师祖旁边的坟包包,人们都不知道江湖上还曾出过一个名号为赤霞子身手之牛||逼不下于天||衣子的人。 我师祖善琴写一手好字玩的一手好毒,我师叔祖善萧绘一手好丹青牛||逼的那一身医术,两个人武功同出一源却各有所长——后来我师祖就无敌了…… 师祖与师叔祖中年隐归不归山后开始收徒,两人都各收了三个徒弟,徒弟三跪九拜后就是师父赐师门名号。我师祖特别鸡贼,他从自己的宠物叫得都是春花、秋草,而师叔祖的宠物那名都是寒涧、青鱼瞧出来——这兄弟比自个儿起名道行深啊,于是他前天晚上就忽悠师叔公为加深同门情谊互相给对方徒儿起名号。 第二天收徒时两人隔着八仙桌在底下交换纸条,交给徒弟时自个儿都没看对方写了个什么玩意儿。 我师公师叔公们当年也没想到自个的名号是抽签来的,他们都一厢情愿地相信师祖和师叔祖是看出他们的资质潜力所以给他们起了对应的名号。 就这样我师祖有了三个亲传弟子:神机、冯虚、临湘。 我师叔祖也有了三个亲传弟子:地衣、玄衣、黄衣。 师叔祖:…… 分卷阅读6 后来江湖上一说起我师叔祖最得意的弟子,将他一身医术学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玄衣子师叔公,都说是天||衣子教出个好徒弟啊!天地玄黄,天地玄黄——师叔祖一辈子没在江湖上闯出自己的名号,连他的徒弟有了名儿都自然而然地被我师祖“收了”。 师叔祖:…… 我玄衣子师叔公说他当年上不归山最幸运的一件事就是抽签时——他后来知道了自己名号都是随机的——运气爆棚,你瞧瞧地衣这名儿像苔藓,黄衣一听就像九块九包邮。至于我师父和冯虚、临湘两位师叔说他们幸亏选对了师父,不然就要被师父起名儿了。 名字很重要,闯江湖闯江湖——名号不威风说出来还没打对方就笑瘫了,这不凭搞笑取胜吗?! 就拿我黄衣子师叔公来讲——他第一次勇敢报出自己名字之后,江湖上传出了一个叫“黄皮子”大侠的威名,至此之后,他再也没回过不归山……他怕他一回去,忍不住和我师祖拼命。 也不知道我师祖和我师叔祖当年选徒弟是不是第一评判标准是颜值,反正我师叔公就没一个不好看的,下山往哪一摆都是人群中最靓的崽——除了我师公。我师公长了一张奇怪的脸,怎么和各位形容——就是看他是谁他就像谁,也不知他五官是怎样排列组合的,那张路人脸上汇合了五湖四海各路人马的特征。我师祖和师叔祖教徒弟都讲究因材施教,这样的方法在遇到我师公是就跟遇到天敌一样。 师祖把他当冯虚师叔公教完之后又把他当临湘师叔公教,师叔祖把他当地衣师叔公教完后又把他当玄衣师叔公教,教完后再把他当黄衣师叔公再教一遍,所以各位师叔公在学武过程中总有那么一两回感觉昨天教的和今天教的压根对不上…… 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师公,我师公神机子是一个三观贼有特色的人——世人以脸盲对我,我以脸盲对世人,更别提我师祖和我师叔祖本就有九成相似,大家教徒弟又是同一时段面对面两屋,因着两屋器械不同还老是换来换去……虽然师祖和师叔祖性格极其容易辨认——但耐不住师叔祖是行动派啊。师公一进屋,瞧着是冷脸的——得,错了,师叔祖!急忙往出退。 师叔祖脸色愈发冷淡,看门口那人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脸瞬间一拉声音登时一沉:“过来,开始。”我师公在师叔祖那儿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师公的性子反而是像了师叔祖了。 后来有一天我师祖和我师叔祖一起坐在黄梨树下喝茶。 师祖叹口气:“老感觉自己少了一个徒弟。” 师叔祖绷了绷他那张冰山脸,没说话——因为他老觉得自己的徒弟特别笨,所有的武功路数都得教两遍,自己记不熟还老是撒谎说他没教过。 师祖又叹口气:“我这教冯虚乘风之术,教临湘以音御气,教了神机啥玩意?” 师叔祖:我每天教地衣惑神两遍,教玄衣医术两遍,教黄衣天演两遍——好累!! 那天之后师祖指名道姓地找到我师公将奇门机关教给了他,由此,我师公神机成为了不归山学得最全的人,天天都累的像条狗…… 我师祖后半辈子都在教徒弟,仙逝之前将我师公叫到床边,什么也不说一动也不动,就两颗眼珠子盯着他死瞧,那样子像是在说我死之前一定得把你记住喽——跟看仇人一样。 就在师祖有感于最后一刻的时候,他终于发出了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他扭头看向一旁侍立的玄衣子师叔公——师叔公继承了师叔祖一手好丹青——说:“等我死了,你把神机的画像给我烧一份。”别到了地府连徒弟都认不出来。玄衣子师叔公当时推着坐在轮椅上半瘫着的师叔祖,师叔祖在师祖临合眼之前少见的情绪外露幸灾乐祸地哼了一声,然后垂着头交代师叔公:“给我也烧一份这兔崽子画像!”等到了地府见一次打一次——这狗||日的害我这么多年回回多教一遍!!想想就来气!! 其实师叔祖后来也知道了自己日日多教一遍是怎样的缘由,但武学一脉切忌半途而废,他不言不语地认了这计划外的徒弟,尽心尽力地教毫无懈怠,偶尔冷嘲热讽两句,遭罪的却总是正正经经的徒弟,他总认不出那个他真正想教训的兔崽子。 二十四孝好徒弟玄衣子师叔公默默陪在师祖和师叔祖旁边听他们发表对师公的怨言,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才能让悲伤淡一点,所以他笑着应了声好。 我师公跪在师祖床前,在师祖合眼的那一刻刚实在没忍住掉下伤心泪,下一刻就被师叔祖那阴森森的语气吓得把泪硬生生收回去了。 师祖死后的第二天师叔祖就跟着去了,玄衣子师叔公没有掉一滴泪,地衣子和黄衣子两位师叔公都没有赶回来,我师公和玄衣子师叔公前脚葬了师祖后脚紧接着葬了师叔祖。 那时候事情接连不断,人连悲伤都来不及就已经垮掉麻木了。 “不归山冯虚和临湘呢?没听过这两个人?!” 底下看官突然嘈杂起来,这问题仿佛问到所有人心坎里。我没有说话起身抱着自己的琴回 分卷阅读7 了后堂,今天已经结束了。掌柜在后堂坐着喝茶。我冲他行了晚辈礼,没有提醒他——他的眼泪全部滴进了茶盏里。 ☆、第 5 章 师祖、师叔祖小剧场 师祖为人放荡不羁,洒脱风流——就是欠抽,虽然武功高强,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常年搞事情哪有不翻船的时候。 但师祖知道什么叫忍人之所不能忍、成人之所不能成,什么叫大丈夫能屈能伸——总之他就是不要脸。每当眼看着不敌要被打的时候,师祖就跑的比谁都快,他的乘风之术在天下轻功中不说第二——就是第一! 他还小心眼记仇,回去叫上师叔祖蹭蹭地就来找人家算账来了。 他也不让师叔祖出来,就自己打,师叔祖就抱着自个儿剑冷着脸躲个地方看他装||逼。但师祖打不过啊,所以到后半场,他就大喊一身:“影分身之术!!” 对面还在愣神的时候,师叔祖就应着师祖要求的台词冷着脸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地大吼一声,然后一个猛虎扑食跳出来替着师祖继续打,师祖就在旁边歇着,歇一会缓过气来就二打一,他两一个人对付着就已经够呛,再来一个谁应对的来啊?! 对方歇菜后,师祖就特不要脸地搂着师叔祖肩膀,将自己的剑也一块儿让师叔祖抱着,自己也挂在师叔祖身上,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我是不是贼厉害?我就说那人压根儿不是我对手!” 师叔祖这时候从来不理他。 等他们都老到快死的时候,师祖临到死的前一天都活蹦乱跳的,反而是学医的师叔祖早早就半瘫在轮椅上了。玄衣子师叔公说医者不自医,但他会医自己,师叔祖却秉信这这句话,他看了一辈子病——最常看的就是师祖,所以师祖就算玩毒将自己身体残害了个七七八八,到最后还是身体康健。 师祖师叔祖前脚挨着后脚离世。 玄衣子师叔公在发葬时问我师公,自己一直给自己医病是不是坏了师叔祖传承? 师公绷着一个和师叔祖同出一辙的冷脸说:“师叔不医自己是怕自己活得太长,你不医自己是想死得太早。” 师叔祖不想活太长,因为师祖活不了太长,他年轻时百无禁忌,又常年浸淫各种毒物,就算外表再健康,内里早已衰竭。师叔祖不能丢下师祖一个人在地府太久,就师祖那个性子,万一惹事了没人配合着他“无敌”那不得气哭了?! ☆、第 6 章 我没有继续讲不归山上的事情,说书人有自己的节奏,哪能跟着他的看官们意思随意开头。江湖也有自己的节奏,送走那些满身风雨的人,迎来的又是志得意满的少年侠客。 少年侠客我爹且退且逃,在逃亡路上将这江湖上名人义士认了个七七八八,极大地拓展了人脉、交流了感情、增加了自个儿的江湖谈资。等到年纪老掉牙的时候,别的侠客会跟他们绕膝的子孙将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他们摸摸这个脑袋、拍拍那个肩膀,最后他们的长子或者长孙为他们递上装好烟丝的烟斗,深吸一口吐出浓重雾气沧桑开口:“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老爹也会抽上我递的烟斗,然后他告诉我说:“江湖啊!你下山报我名字。现在江湖上成了名儿的就没有当年没追杀过我的,跟他们报‘观月客’,凡是要脸的都会对你下手轻点。” 老爹一路斗折蛇形,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是随心走——走到哪算哪,也是他活该——看看地图不好吗,结果就遇上了我娘,这辈子都被坑死了…… 我娘的名号比我爹响的多,号“鬼面花狐”——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娘十三男装打扮开始在江湖上闯荡,十五成名,以长得帅不要脸骗感情著称,常年居于各家有女儿大佬们追杀榜第一位,混成这样实属难能可贵。估计也是命运看不去我爹这么惨了,就把我娘派到我爹身边给他对比对比、嘲笑嘲笑、讽刺讽刺——看有人比你更招人惦记,是不是开心点了? 我爹:…… 我娘姓李,名一程,行走江湖小号很多,她跟张家姑娘谈情说爱时叫“杨双程”,跟杨家千金花天酒地时叫“白半程”,和白家女侠风花雪月时叫“张三程”……我娘为人欠抽、做事欠打,却至今没有入土,不是各位大佬怜悯,主要是我娘比泥鳅还滑溜——到手都得折出去。她十三闯江湖,靠的不是刀剑耍的好内力积累深厚心法多么高级,全靠那双腿——跑得贼快。她的轻功一开始有的是正经师承,老实说和我们不归山还有关系,她基础夯实在乘风之术上,后来半道转向鬼步和龟息,也就遇上了她最大的师父。 她和她师父遇上也是一场令人感到窒息的缘分。 她那是正在离家出走,原因是因为她让我舅舅她弟弟穿上小裙子扮作她的样子在家里和她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姐七姐八姐九姐……不对,没九姐——九姐就是她了,随着她大姐一起学绣花。不幸的是,后来事情败露被她爹也就是我姥爷当场揭穿,我姥爷当时可能心里默念对孩子要温柔 分卷阅读8 要给她春天般的关怀,但表情实在是有些扭曲,最后实在没忍住当场就脱下自个儿的靴子想给她来一场爱的教育,那我娘看着也不像个会乖乖等待处刑的人物啊——她没等我姥姥我姨们大喊“靴下留人”,就已经冲着门小旋风一样的旋出去了。 我姥爷气得把靴子当场就朝着她背影砸出去:“兔崽子!!有本事你别回老子家里!!” 我娘当时背脊就僵住了,她没回头地慢慢后退两步,我姥姥我姨们屏住呼吸,整个屋子里那一声声心跳配合着我姥爷愤怒的喘息——气氛紧张到就和老驴拉磨一样——感觉随时都会断气。 我娘一个猛虎回头,正当那时,雷霆乍惊——这是形容我娘速度,她挟持着我姥爷的靴子逃之夭夭。 当时满座皆惊,我姥爷半晌终于回过神来,他惦着一只脚吹胡子瞪眼,瞧着满屋子来不及散去的尘土,咆哮声响彻云霄:“贼孙子!!老子要再让你进这个门老子跟你姓!!” 我姥姥:“那不一个姓吗?” 我姥爷瞪她一眼,气得极喘:“老子知道!”老子知道,不用你教。那不是老子等气消了不肯定得让这孙子进家门嘛!!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不行嘛?!非要说出来!气死老子了!!姥爷越想越气不过,于是又瞪了姥姥一眼,粗声粗气地说:“看你教出来的女儿!”他背着手嘀咕着小兔崽子自己离开。 姥姥:……怎么就是我一个人教的了呢?这不明明跟你一个德行吗?姥姥也气,回头就冲一群姨姨们讲:“以后都教育教育你爹,一天天驴脾气!就是给你们给惯的!!” 姨姨们:…… 姨姨们就拍拍我小舅舅的小肩膀、摸摸他的小脑袋、扯扯他的碎花小裙子叹息一声,又各自散开去绣花了。 就这样,我娘离家出走了。她当时不知道什么是世事无常,什么是突逢巨变,什么是措手不及,所以她能很洒脱地离家出走能这么跟她老爹对着干。 她离家出走第三天的时候,特想回家,可她跟我姥爷拧着要面子,所以宁可抢别人架上的烤鸡也坚决不肯回家。她抢的还贼有理,这烤鸡也是那人从酒楼里顺的——她抢着的是不义之财,是要坚决打击坚决消灭的,所以她替酒楼的掌柜将不义之财追回了自己的肚子里。 这个“别人”——也就是后来我娘的大师父,他在江湖上以轻功与敛息闻名,人们形容他的藏身功夫都喜欢用这样一个比喻——打那儿一杵跟尸体一样,形容他的逃命功夫时都喜欢用这样一个比喻——跑起来就跟鬼飘一样,这两句话一方面表达了他们对我娘大师父的轻功敛息的肯定,另一方面表达了他们对我娘大师父的不见得。江湖人讲起我娘大师父都说:“要不是那贼孙跑的快,铁定被老子打死了!”毕竟大师父的武功实在是——呵! 江湖人对大师父这么不待见当然不是由于他抢人酒楼的烤鸡,酒楼掌柜还没那个资格能引起江湖人对大师父的公愤。大师父招人恨也和他那一身神出鬼没的功夫有关系,当然也离不开他作死性格的帮助。据某某大侠说——有一回他和他情妹妹正在一颗桃花树下你侬我侬,情到深处各种肉麻话从那张嘴叭叭叭就全露出来了。万万没想到的是——大师父当时刚吃饱喝足在桃花树上睡觉,更加巧合的是,这位大侠一周前因为恰巧看见大师父“劫富济贫”,于是路见不平一声吼,抽刀断水水更流,错了,是抽刀拔身向大师父霍霍而去,大师父当场拔腿就跑。两人你追我赶跑了一天一夜,那架势估计比大侠当年追媳妇儿都要耐心,可能起初大侠只是想该出手就出手一下,但是后来由于死活追不上而被激发出了好胜心,大师父最后还是躲在水里敛息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彻底摆脱大侠。 大师父是小人啊,撑死算“梁上君子”——所以他有所有小人共同的特点——记仇!于是大师父当场大手一挥,拿出指点江山的气势——记下了大侠和妹妹所有情话,第二天,整个江湖都被一本某某大侠情话语录震惊了,完全看不出那位平时作风正经到古板迂腐的老大哥私底下这么——奔放…… 大侠:…… 大侠气得给情话语录抄家灭种,不过估计心里更像灭的是大师父的种。 不过万万没想到的是,大师父从中发现了乐趣,从此踏上了八卦的道路一去不复返,后来闯出个名号叫“百晓生”……由此,大师父成为整个武林最不招人待见的人物之一,但私底下朝他买消息的人也不见得少——一个成熟的大人物必须要有两幅面具,一副对世人,一副对自己。 大师父遇见我娘,丢了一只烧鸡。 但大师父觉得自个儿丢得哪里是烧鸡,他那是脸皮子被人扔在地上嗟磨啊!于是他将我娘这小贼捉拿归案,那追击的过程也够艰难,大师父一方面没想到这小贼竟然会乘风之术——虽然不精,但那也是江湖人称第一的轻功步法,另一方面大师父没考虑到这小贼对地形的熟悉程度远远不是他能比的。 我娘带着他在小巷子里七拐八拐横冲乱撞,大师父追得闯了人家厅堂,踢翻了人家的菜摊子,路过香鬓雪肤的青楼姑娘时还掀起了人家的衣 分卷阅读9 裙。 不过毕竟大师父在江湖上闯荡靠的就是脚上功夫,所以哪怕我娘牛逼,最后还是落入敌手,我娘当年有一个大侠梦,大侠面对这个场景都是脖子一耿,口中义正言辞冲敌寇吼——我今日落入贼人之手,也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于是我娘也脖子一耿冲大师父吼道:“我今日落入贼人之手,也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大师父:……谁是贼!!大师父表示他从来没有遇见过比他还不要脸的人,于是竟然起了惜才之心,问娘要不要与他学习轻功与敛息。我娘当时年岁小,要不然铁定会觉得里面有陷阱,但当时她只想到——白来的便宜不占就算亏了! 我娘认了大师父这个师父,她后来陆陆续续找了贼多的师父,这是她大师父。江湖人一人不认二师,但没办法,我娘比大师父还不要脸。 我娘跟着大师父学了一个月,城里我姥爷找疯了,我姥姥也一时没反应过来病了,家里兵荒马乱的时候,跟着大师父吃的胖了一圈的娘回来了,我姥爷那张好久没整理胡子拉碴的脸上出现了调色盘一样的表情——红的白的紫的一齐冲上了脸,动手时快若奔雷,抓住我娘朝着她屁股就是一巴掌,一边哭一边打,打完抱着我娘和她一起哭,哭到打嗝,两个人对着面地打嗝,姨姨们扶着姥姥也在旁边哭,舅舅跑过来抱着我娘也哭。 姥爷也没说别的话,就一直说:“没丢就好!” 娘在她十三之前再也没离家出走过,可惜后来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一切熟悉的世界都分崩离析了个碎!一个措手不及,她就再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这是后话了。 我爹遇上我娘,不是偶然却也算偶然。大师父百晓生开始只是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八卦,但玩玩没想到这八卦竟然像面团子一样膨胀发酵到“面”目全非的地步,那不归山大弟子下山是他讲到没错,招式神鬼莫测也是他讲到承认,但是“神鬼剑诀”他表示他也第一次听说好吗!!他广发谣言人嫌狗厌了半辈子——连吃鸡都得找个没人的地儿,在给一位初出茅庐涉世未深的少侠也就是我老爹平白无故招惹了一屁股追杀后也不知道搭到哪根经上,竟然良心发现——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给我娘发联络信号。 他们两的信号一言难尽,也不是与多么特别,江湖人的小团队之间总有那么一两个口技超群的小伙伴会学什么鸡啊麻雀啊布谷鸟啊之类来当联络信号,那大师父多出类拔萃与众不同——人家学猫叫,这本来也无伤大雅,但关键是大师父他学得一点都不像就算了,他还不自知! 当时场景,半轮明月烟笼沙,远处灯火有人家,隐隐约约的声响缀在隐隐约约的月光里,我娘半楼着一个峨眉皓齿的小姑娘手把手教人家放河灯,小姑娘满面羞红半敛着眉眼轻悄悄地柔声唤:“岳郎——” 我娘当时唤作“岳九程”。 她眉眼神情温暖低头正待应一声,突然,不远处小树林当是时一声凄厉的猫叫,光听就觉得这只猫怕是扒了皮下锅油煎翻了滚才能发出这种声音。 小姑娘当时手一抖,写着“君卿不相负”的河灯哗一声燃烧起来,小姑娘又是一声尖叫,猛地将河灯甩了出去,这一甩还用上了内力,河灯砰一声撞进河里——内力的劲气炸起一人高的水花…… 我娘呆着眼狠咽了一口唾沫,她从河灯里仿佛看到了自己尸骨无存的未来…… 她艰难地勾勒出惯常的温柔俊朗的笑容,轻声拥着小姑娘哄到:“被这野猫饶了兴致——不过眼见着天色已晚,今日不妨先送眠眠回府,姑娘们晚上出门易碰登徒子,何况是眠眠这样国色天姿的小姑娘,若是眠眠出事当叫我只能黄泉相会了。眠眠也不忍让我出事吧?”她眉眼中温柔杂着调侃,小姑娘顿时又红比虾子,期期艾艾柔柔弱弱应了一声。 大师父:……这孙子又在损阴德了,早晚有一天你的被你“老岳丈们”损折了!到时候你瞧我帮不帮你!! 大师父黑着脸随手拍死只在自己身上喝的正开心的蚊子——孙子,又让老子喂蚊子看你泡妞!!也不知究竟是单身狗的愤怒还是喂蚊子引起的愤怒。 小姑娘拽着我娘的袖子被引到大路上,府上的马车就候在路上,小姑娘依依不舍地告别她马车,还应着明日一起去赏花的邀约。 我娘站在大路上目送着马车变成一个小点,脸上温柔笑意瞬间便垮了下来。 再见——不,再也不见啊!母夜叉!吓死我了! 大师父啃着烧鸡从草丛里窜出来,我娘也不嫌弃地扯下条鸡腿来一起啃,两人谁也不嫌弃谁地一起坐在马路牙子上,谁都没说话,就在那儿各管各吃鸡。只是,两人拽扯鸡肉的速度越来越快,地上的鸡骨头落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逐渐两人开始交手,你挡我扯鸡翅、我挡扯鸡头。“啪唧”一声鸡摔在地上。 大师父和我娘你瞧着我我瞧着你各自冷哼一声在对方衣服上擦掉自己的油腻腻的双手。 “你咋不说话?”大师父开口。 我娘一脸你脑瓜子出问题的表情:“说了话 分卷阅读10 ,这鸡还有我份儿吗?” 大师父:“天天请大姑娘小媳妇老寡妇吃大餐,每回碰上大师父就抢老子鸡——你个孽徒早晚遭雷劈!” 娘瞧了瞧月白色袍子上的油印:“每回见你都得毁我一件几十两的衣服。还有我什么时候勾搭过小媳妇老寡妇,那是你的审美标准好不好?还每次都勾搭不上。”我娘嚣张地笑着给我大师父心上插刀子。 大师父那张皱了吧唧跟抹布似的脸上榨出了想跟我娘拼命的表情:“你早晚得被你那群准岳丈捶死!到时候别说你是老子徒弟!” 我娘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放心,没人扰你那棺材盒子。”她撇撇嘴没接着说话,眼神空洞地瞧着遥遥升起的孔明灯。 大师父揉了揉他那皱巴巴的脸,揉下一张皱巴巴的□□,露出那张仍不算俊俏但也五官端正的脸:“我查到不归山黄衣子就藏在武林盟主府。” 我娘应了一声。 大师父缓缓道:“不归山神机子唯一的徒弟观月客下山了,你带着他一起去找黄衣子。”他话没有说完,但他们两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你带着神机子的徒弟去找黄衣子,必要的时候“观月客”会成为你的筹码…… 我娘没说话。大师父反手给了她一巴掌,她半张帅脸肿起来嘴角溢出血丝。 大师父声嘶力竭地冲她吼:“别心软、别心软!”他声音蓦地又低下来:“我们这样也挺好的,师徒两都被全江湖追杀挺好的,名扬江湖挺好的……”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全然哽咽:“你听着,李一程,咱们缺德事做的多了,我比你多,下地狱我帮你垫着底——咱们没回头路了知道吗?所以我们不能失败知道吗?” 我娘抬眼看他,眸子黝黑深不见底,她声音嘶哑:“老棺材板子,就你这样进地狱还想给我垫底?”她起身拂去袍子上的灰,随手将手中荷包扔给大师父,半晌道:“咱两谁也丢不下谁!”她乘风之术已经大成再加上鬼步和零零碎碎江湖上各种轻功步法,整个江湖上能追上她的人凤毛麟角——甚至于没有,恍若一阵夜风经过,大师父眼前便再也没有这人,她仿佛从来没有来过,来过也不曾停留。 大师父在原地愣愣地喃了句:“不归山……” 茶馆外云裹着的墨浓重的几乎要洒出来,空气里水汽仿佛都要具象,天雨愈来。 茶馆里的客人在我离开后杂谈了一会儿便陆续散去,我一时间倒仿佛是这茶馆的招客关键,他们因我而来又因我散去。掌柜为我沏了茶,又转身拨他的琴弦。 我问他:“不回去吗?” 掌柜弦音一滞,抱着琴起身向后院去了。 他的背影一瘸一拐。 我看了眼天色,喝了口茶,茶香与泥土的腥味混合成一种令人舒适的最自然本真的香气,我放松了身体——要下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要正式展开了 ☆、第 7 章 清晨里起来时果然下了雨,窗外拢着纱一般看不真切,那种如梦如幻虚无缥缈的不真实感缠着人绞着心脏,空气仿佛被抽离,静静地坐着便是无处逃离的窒息感。 我起来是掌柜已经在堂里了,面前惯常摆着他那张琴。他看我出来笑着打了招呼,他年纪看着并不算大,的的确确就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他的眼里又和外面天雨一般的离世感。有来处却没归处。 我冲他行了礼,便坐在了堂上。 堂下直至现在也没有来客人,这也在预料之中,毕竟雨水实在不算小,人们也不是除听我闲话外全然无事可做。 掌柜调了调弦开始弹琴。 他的琴声和在雨声里,成了这世间最澄澈的声音。 窗猛地扇在墙上,自由散落的雨竟随着琴声胶合在一起,仿佛是能工巧匠雕刻而成,水流汇集拉长旋转着飞进这茶馆里,带着泥土清新的味道染进了这无处不在的茶香里。水流越汇越多,琴声也越来越急愈演愈烈,水声仿若炸裂一般弹出了角、嘴、眼、鼻、须,龙!由这无根之水汇集而成的无根之龙,龙游走在茶馆四周,仿若神迹降临。我撇开眼去瞧掌柜,掌柜仍旧在勾弦。水龙在空气之中横冲直撞的而炸起水花的声音四处响起。忽然,似是它为,又似只是琴声巧合,龙鸣炸裂在茶馆里,龙便猛地重开茶馆的门而去。 这时,吱呀一声。 那被水龙撞开弹在墙上而复又弹回关上的窗再一次被推开。 一条由水流汇集而成的美腿就这样担在了窗沿之上,素手便搁在靠窗的墙壁上,美人轻笑一声似招朋引伴,远处飘飘渺渺似传来应答。水美人婷婷袅袅身段婀娜地走进来,举手投足便带着无限的情谊。开先笑着的那一个缓步走到我身边,执手注水为我煮茶。美人就跪坐在茶馆里的蒲垫上轻笑,如九天之上仙音飘渺。 我抿口现在还在我手中的茶,美人便巧笑着拉住我的手将我的茶盏接过,似乎是不想让我喝这已经有些微冷的剩茶。我从善如流地将茶杯递给她,手不自 分卷阅读11 觉地摸了下袖口,袖口微微浸湿散着冷意。 这时窗外再次跃进来一个和她同样的水美人,不过这回似乎是个灵俏的小姑娘。小姑娘身量不高,笑起来清清脆脆带着无尽的喜悦。她蹦跳着跑来扑向头一个美人,美人推拒着被拉起,她看了看尚未沸腾的水,似是不好意思的福了福身,她似无奈地点了点小姑娘的脑门,随着小姑娘走向了雨中。 水沸了,我替自己沏茶。壶柄微湿,还沾染着那位美人的风华。 这时窗再次响了一声,琴音猛地拔高然后戛然而止,半晌后再次如丝如缕地拉扯着响起。窗外便鱼贯而入了一群捧着水匣子的水人,水人一个个在我面前排列而站,然后次序井然地从第一个开始打开自己手中的水匣子。 我抿口茶,心中微微复杂。 水匣子里是排列整齐的水元宝,元宝有棱有角,水人一个个向我递上手中的匣子。 我神色无奈地看向弹着琴的掌柜,掌柜心有灵犀地抬起头也看向了我,露出一个有些促狭的笑容,那张谪仙人般的面容上泛着清凌凌的笑意。 老实说,如果这些元宝是真的,我倒是很乐意收下…… 一列水人见我不收匣子便将匣子整整齐齐一摞摞累好放在旁边然后退出茶馆汇入雨中。 我心有所感地再次看向窗外。 好家伙,来了个大家伙。 先是进来两个看着身强体壮的力气人,然后他们从窗外费力拉进来一辆轿子,接着又跳进来两个力气人,四个人抬着轿子向我走来,身后陆陆续续跟着跳进来地是几个似吹着唢呐些的喜乐的水人,一大波水人全部目标明确方向坚定。我微微攥紧了茶杯,背脊上猛地窜上一股寒意。 果不其然,轿子在我面前停下,轿帘拉开,一个身子婀娜的美人盖着水盖头向我叩首。我一口茶差点呛死,急忙摆手。 美人不可置信地愣住,然后猛地快走两步冲我扇了个耳光。 我头被扇往一边:…… 美人低泣着回到轿中,一伙水人又吹吹打打地离开。 我目光不善地瞥向掌柜,掌柜已经停了琴音,半伏在琴案上笑得弯了眼,那场面——真真是活色生香。他支着脑袋看向我,我被他看得发慌,忙不迭地扭回头喝自个儿已经凉透了的茶。 呸!真苦! 真是一场海龙王嫁女的好戏,亏他想的出来。不归山上下来这么多年,功夫倒是一点没差!! 我除了微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来回应我这位小孩子性子的师叔公,只得起身行了个晚辈礼,还望这位谪仙师叔公能看在我乖巧懂事的份上别再拿我开玩笑。那水美人扇得巴掌委实不算重,但那一瞬间我的良心受到了谴责,实在是人水有别不能负责……可以看出在这一点上我确实没继承我娘的厚脸皮。 掌柜摆了摆手算是应了我的礼。 外面的雨势逐渐减弱,似有若无地萦绕在半空中,掌柜又拨了拨弦,抱着琴起身转到柜台从底下拿出把藏青色的纸伞来,那伞看着似乎有段时间了,边缘稍有一点磨损出用腊做了新的花型,也正因这样,将原主人对这把伞的养护显得格外情深义重。他深深浅浅走过来将伞递给我,朝外指了指:“去看看,外面雨要停了。趁现在正是姻城景色最好的时候去瞧瞧你故事里的城?” 我疑惑地看向他,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事实上,这个故事我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便会找一座茶馆讲述。我在寻一个人,我不知道在这百世人生里能不能找到那个人。来到姻城,或许是命中注定,我走进了这座茶馆,见到了这位谪仙人的掌柜,不归山的往事走马观花般地从我脑中闪现,我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他半伏着身子在柜台前算账,茶馆中寥寥几人,生意并不好。 但我留了下来。 我不应该这么做的。我需要找人,应该去那些人声鼎沸的茶馆里,以确保我的听客更多,我讲的故事被更多人所知道,被我要寻的那人知道,那人如果心中还有些许淡薄的感情,会出于怜悯来见我一眼。 可我留了下来。 在我开口讲到不归山时,掌柜的神态举止无一不告诉我——我并没有认错人,他从不归山上下来,正如不归山名字所预兆的那般一生不归,可他记得不归山从未忘记,在他泪水滴进茶盏的那一刻,我明白或许离开不归山的每一天对他来讲都是折磨煎熬。 我接过伞。 掌柜续着他的话给我解释:“你不是讲了——半步山和剑阁两家联姻时划出了中间地界来议亲吗?此处便是当时之事所发展而来的城池。名唤做姻城,由姻缘中生长出来的城。” 我微微有些震惊,从座上站起来。那一瞬间说不上什么感觉,如果我学习过天演之术,一定会有更深刻的言语来描述,当这些巧合撞在一起的时候,恍若夏日旱雷,春日惊蛰,复杂的感官情绪一起涌上大脑时,我恍然感觉到了师父神机子所讲天演之术里的“命中注定”。我有种直觉,无论我所求的事情结局是好是坏,姻城都会给我一个答案! 分卷阅读12 那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如同本能反应般,我冲出了茶馆。 零散的雨滴落在我脸上,带来姻城烟火里的气息,理智回归脑子一下便清醒过来。 我捏着伞,回头看向茶馆。茶馆只在饭点才会到大堂来的后厨正在为掌柜布菜,一荤一素还带汤! 我瞧了瞧云层中开始隐现的太阳——饭点了…… 我回头看向掌柜。 掌柜拿着筷子笑着冲我挥挥手。 我怀疑他就是趁着饭点将我赶出来的……他就是不想让我吃饭…… 我打开伞,伞的纸面上画着不归山的景色,我琢磨着这画风格有点熟悉,于是转着伞面仔细打量了一圈,果然,在一处山景的转笔之处勾着一个抽象的“玄”字花纹。我确认了自己想知道的,便撑伞向前走去,反正都被赶出来了,也合该好好看看这座故事里的城…… 姻城最有名的景色随处一打听便是。 我瞧着眼前十人抱和的合欢树,据这里人说这树是当年半步山和剑阁联姻时两位大佬从别处移植过来的,也不知是不是真得有神明保佑这段姻缘,这颗合欢老树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灰败痕迹,反而越长越好。再之后“姻城”名字正是确立下来后,大家口耳相传便成了老树成精护人姻缘,理所当然的有人贡上了香火,挂上了红条,直到今天,这颗树已经成为姻城最重要的景色。 或许他不是景色。 这是神明,存于人心护佑他所有信徒的神明。 脉脉抽丹,纤纤铺翠,风韵由天定。 巨大的合欢在雨中荡起圈圈涟漪,仿佛打碎时空。一缕缕红带垂着,经过一夜雨水,他们上所承载的感情越发显得的厚重与鲜活。我凝着眸子看着这雨中的神明,伞落在身旁,淋着雨双手合十诚心实意地向他请求,请求他保佑我能在这座护佑人姻缘的城池里找到那个人。 愿他方之神护我这异乡来客。 “你求姻缘吗?你求姻缘合个手没用!”一道亮丽的声音自我脑后响起。 我回头。 少女一身艳丽的红色衣裙英姿飒爽的向我走来,她撑着一把红色的伞。稍走近那张艳丽的眉眼便蓦然闯入我的视线,锋利的眉间点着艳丽的朱砂,唇色也是艳丽的血色。她似在这雨中将要燃烧起来的火焰一样耀眼。溢美之词猛地冲击了我的大脑而我的脑子显然来不及处理这么多相近的表达——简而言之就是我那一刻CPU烧了。 在她问我话时估计是阎王爷给了我灵感,脱口而出一句:“扁平四季豆。” 我发誓自出生起我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安静,连雨都他妈的不敢出声和我一样懵逼。 少女脸上的表情一阵扭曲,看样子随时可能跳起来打我。 我的灵魂还在和阎王爷喝茶,身体自行作出反应迅速抱头蹲下。蹲下的那一刻我回魂了。我——不归山这一代唯一的亲传弟子,自四岁起修行心法内功,就连神机子师公都夸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面对一个不知武功深浅的陌生少女还未发生的可能会有的攻击时,竟然——抱头蹲下了!!毫无迟疑迅速猛烈地——蹲下来!! 我抱着头开始想念远在不归山上的师公,我现在站起来是不是更丢人啊?!江湖人所讲的无所不能的神机子啊,麻烦你救救你徒弟吧!!我低着头不敢抬起来,不归山上列祖列宗的脸都被我丢尽了!! 那方少女突然笑出了声,可能是被我的蠢样逗笑了吧…… 她开口:“你起来吧。我不计较了!” 我抱头:不!麻烦你走开!我嫌丢人!不想露脸!!你是魔鬼吗?!这种丢脸的时刻竟然让我起来!我坚定坚强地蹲在地上装蘑菇,试图原地消失。 少女显然不是个善解人意的少女,因为她强行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而我苦练十多年的内力在那一刻全用来抵挡她的力气了……我怎么就失败了呢?!可能是因为她拉住我的时候,我浑身发软吧。 我僵着身子垂着脑袋盯地面。 雨已经停了。女孩把伞收起来和我的伞一起放在一边。 我开始琢磨假如我不要那把伞现在用乘风之术逃……战略撤退的话,掌柜会不会把我赶出来?我想想伞上那副不归山的画和伞边缘精心刻出的蜡雕,默默地熄了这个念头。 女孩从身上掏出两根红条来,塞进我手里一根。 我:…… “要想向姻城的神灵祈求庇护必须将红色绸条挂在树上。” 我:…… “传说如果挂一半红条断下一小截,证明神看到了你的请求。” 我想这什么道理:“不是布越结实越好吗?”头仍旧压的死低,我已经打定主意,今儿个一天,甭管谁——都别想让老子抬起这颗丢人的脑袋!! 女孩给我解释:“这里习俗嘛。” 主要是有两个老头诚心诚意祝愿这段姻缘越早断越好,不过这么丢人的原因还是不要说比较好…… “所以这里人在制作这种许 分卷阅读13 愿用的红布时会专门留下一小截用暗扣合住,等在系布结时将这一小截取下等还愿时再系回去。” 衣裙破空声传来。听风辨位是乘风之术的基本功,我耳微动便准确得知她飞身上树了。我眼瞅旁边放着的青色纸伞,正待一个猎豹扑食地携伞逃跑。 “哗”姑娘落在我身边。 我:…… 我:“姑,姑娘您不再系会儿?”你咋回事?就这么一会儿不怕掉下来吗?!祈福能不能诚恳点儿?! 女孩一个猛拍我肩膀:“系好了。我系过百八十个了,肯定牢!” 我:……您求神的事儿是不是有点多? 女孩似乎看出我的疑问:“我小时候我爹让我在这棵树上练轻功,就练系红条。”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红条就不用她系也越来越多了,树还越来越神乎了…… 我觉得我求的事儿有点悬…… “你不去系吗?”女孩有一个猛拍我肩膀。 我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乘风之术心法一个周转跃上树将红条系好,并取下用来还愿的那一小截。正待下来,女孩在树下冲我大喊:“你长得不丑!不要没什么自信,勇敢点抬起头来!” 我脚下一滑,苦修十几年的乘风之术差点背叛我。完犊子了,脸都丢光了……老子丑不丑用你说吗?!老子爹是颜值选徒的不归山的大弟子,娘是江湖上靠脸吃饭的“鬼面花狐”李一程,老子会因为长相抬不起头来。 我不太想和这个否认我颜值的人继续交流,趁着现在和她距离远迅速朝伞的方向跃下抓着伞就跑……不,就进行了战略撤退,也没管姑娘在身后什么反应。怕什么!反正又不是没更丢脸过…… 我一路御风扑回茶馆,将伞塞给还在饭桌前的掌柜马不停蹄地向后院翻去,连门都没走的那种……我想回不归山了!山下太可怕了!! 掌柜看着一桌子的菜,再瞧瞧外面开始转黑的天空。 这中午没给吃饭,晚上也不吃……不饿吗? 我埋在被子里:好饿!我想回不归山了!山下好苦!! 作者有话要说:  对竟然有人看表示惊讶,开头可能只是文风有意思,但剧情一旦展开肯定不会失望,且前面主要是引入。 嗯,因为之前给小伙伴看过,小伙伴说后期可以熬夜追的,可能是在夸我,但还是有一定的参考价值的。 坚持呀,不会弃坑,绝对完结,放心看。 ☆、第 8 章 “缘分这种东西大概是除了生死之外最需要令人琢磨却也最琢磨不通的事情了……” 我折扇在桌上轻轻一打,眉眼从台下坐着的茶客掠过。来了不少的新面孔,但有些面善的人却没有瞧见。 我无法猜测他们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今日里未来,或许是昨日的雨冲散了他们听我讲闲话的热情,或许是他们只曾是这座城的过客而今已去远游,又或许是恰巧今日里有事难以脱身,但是殊途同归,他们未曾与我有今日的缘分。 我正要收回目光,突然…… 突然……窗边一抹红影从那边里炸起,以一种强势又不可阻挡的气势燃烧着闯入我的视线, 就像是黄昏里炸开在天地无处不在的霞光,在夜幕降临之前属于自然的最后一次狂欢,在沉寂之前的最后一次疯狂,璀璨!夺目! 我僵在台上,往日里口灿莲花的技能一瞬间全部神级归零,就像是满级大神一瞬间洗脱经验掉落神坛的太措不及防,以至于甚至忘记了自己在新手时期该有什么表现。 我原本的措辞通通沉海,沉太快了,我连伸手去救的机会都没有…… “缘分这种时候突然就来了……” 底下这群闲的发慌碍眼至极的大老粗猛地就开始嚎:“什么缘分?!说书的的你今儿个水平不行啊!” 我回神,暗暗唾弃自己正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去,正正神俨然一副无事发生的常态开始今日里的营生,只是那双眸,直直盯着茶馆的门框…… “我爹‘观月客’满江湖的游历,原本便只是为增长见识阅历而采取的举措,便自然没什么目的地。” 可他没想到会遇到我娘。 他以为遇见我娘是一种冥冥之中由天定的缘分,可在我娘那里,必然相遇只是因为她准备了无数无懈可击的可能相遇,将意外连成串,偶然便成了必然。 我爹那里的版本是某一日里他巧遇一湖,湖水清澈透亮,正巧近日里奔波总是常态,一时便动了心思前去梳洗……但实在没想会与至交好友李兄相遇…… 我娘那里的版本大概是,这智障神经病一样专往那些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里晃,除了狐狸精和鬼绝壁没人光顾的地儿,我娘绞尽脑汁都没想明白自个儿怎么才能走路要帅、姿势拉风而又理所当然、自然而然、毫无违和、毫无破绽与我爹来个命中的邂逅,总不能真红纱往身上一裹半遮半掩去扮狐狸精吧,我娘低头瞅了眼自个肚脐之上脖颈之下的位置,默默放弃了这个 分卷阅读14 想法。但怎么说呢?缘分它真得是妙不可言…… 那一日,我娘尾随着我爹探索新地图,偶遇一破败神庙,我爹瞧着这屋这地这组合怎么看都是能刷出财宝怪物的副本地图,于是打算在这地安营扎寨个几天。 我娘:…… 真不能商量商量大家一起到个有人的地儿吗?到时候就能来一个潇洒偶遇引为知己,大家坐一块喝酒吃肉搂姑娘,最后一拍即合去武林盟主那边找找不归天演黄衣子问个小问题,然后还能处就继续一块呆呆,看不惯就来一场江湖人的和谐切磋,许下老死不相往来这样美好的誓言,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好吗?! 我娘躺在湖底仰望天空内心深处咆哮。 这湖是她泉水(游戏中的城池),龟息保证她即使在水下睡觉都不会让水面上来一具浮||尸污染环境。在她泡妹子被人家长追杀时她就发现这是个很好的栖息地,绝||壁不会让自己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就悄无声息了…… 我娘最近尾随我爹风餐露宿,想当年多精致的个人儿啊!出个门掷果盈车的,就算约会都有妹子主动买单,永远都形象完美衣冠楚楚。最近她总感觉自己“幸福的人渣”这个人设都崩得四分五裂了。好不容易总算是消停,又恰巧遇上这么漂亮的湖水保障生命安全,于是我娘开开心心就在水里安了个家会面周公去了。 我娘在梦中又回到了当年崇州的家,一样的圈圈层层的宅院,眉目温婉汇聚天地钟灵之气的女儿们笑得宠进了骨子了,还有一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时时刻刻准备着生气,小小团团的和他七八分相似的小男孩被养的娇娇得和个小姑娘一样,总一副既想哭又强忍着的样子让人心都揪在了一起,她脚步飞快地往过冲,那时候,是不是梦梦中人比谁都明白,可是,这世间总有那么一两回人会想在梦中寻回就这样的永恒…… 老头将她抱在怀里,常年练武长满粗茧的手在她脸上捏来捏去,亲昵又让人委屈。 我娘:…… 我娘在水底皱皱眉,委实是那双手的触感太真实,真实到让她直觉该迅速睁眼,可是,那是崇州的家啊…… 我爹在岸边褪衣下水,水温不算高,他默默得将内力运行一周天维持体温。踩着脚底细腻柔软的泥沙,只觉幸福爆棚。撩着水往湖中心走两步却觉踩着了什么有棱角形状的东西,他右脚左右摩挲着感受了一下,有点温度还有点软……我爹顿时一身鸡皮疙瘩,背脊升上一股悚然之意——这怕不是这湖里特有的某种软体动物……我爹当时整个人一激灵,妈的!!也不知道这玩意有毒没?! 越想越可怕外加脑补过度的不归山少侠当时脚底就汇聚了内力打算给脚底这不明物体来一个足以轮回的教训。 我娘一睁眼,一只带着内力脚扑面而来。 我娘:…… 一只有内力的脚,有内力!不对,重点是一只脚……我去!!脚啊! 我娘一瞬间彻底醒了,本能一侧脸,右手迅速抓住跺入淤泥还未收回的脚运着内力反手一推一扯,另一只手趁对方身影一偏时顺着对方的腿迅速上攀借力,双腿一蹬腰腹一提便攀上了对方的腰,然后用力一拽。 我爹一脚下去没感觉自己将湖底东西踩死,当是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一股带着寒意的东西便缠上了他的脚踝,还有有同样恶心黏腻触感的东西顺着他的小腿爬上大腿……当然,这都是我爹当时吓得没脑子胡叽吧||乱想,自己给自己加戏加多了而已……他当时以为自己不小心踩了水蛇窝,然后一窝水蛇倾巢而出打算和他来个爱的交流,你看,最粗的那一条这不缠上他的腰了吗?! 老爹当时只觉得大限将至,光顾得对不起不归山上列祖列宗,以及遥望着自个儿岸上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心想自己这脱光了正好喂蛇,想自己烤蛇都得有扒蛇皮这一项麻烦的事前准备活动,喂蛇——它们却不用为怎么消化不能吃的衣服发愁……这么想——好亏!! 想去穿衣服…… 我娘半伏在水中搂着他的腰身反手将他拖进水中,一双狐眼阴冷发沉——哪个不要命的踩你爷爷的脸,隔着微蓝透彻的湖水,她瞧见了我爹那张略带解脱释然闭着眼的帅脸。 我娘:……哦!那个老在荒郊野岭上||山||下乡的不归山智||障!!真的,要不是老子找你还有事,现在绝对让你淹死在这水里。但形势比人强,忍人之不能忍的我娘面无表情地做着心理建设,将我那第一次下山进城的老爹拖到了岸上。 我娘龟息太久,在岸边缓口气,回头一瞅我爹还躺在岸边安详地闭着眼。 我娘:……真是不打这智||障我觉得对不起自己! 于是我娘在暗搓搓、目的不良地接近任务对象我爹成功后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就冲着他胸口——狠狠地来了一拳。我爹嗷一声从地上跳起来,我娘眯了眯自个儿那双多情的狐狸眼——解气!!我爹捂着脸“嗷”够了才反映过来刚刚自己在水下干了什么智障事情,一时表情有些微妙。 回头一瞅我娘那张风靡万千少女 分卷阅读15 的浪子脸,心里琢磨这人什么毛病——闲的发慌水下打盹吗?!老实讲,他还真说对了…… 心里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十分完美、主要怨这个不挑眼的智障随地乱睡坏习惯的我爹一脸便秘地冲我娘道歉,再瞧一眼我娘那张脸,再对比对比自个的脸…… 呵!这人长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喜欢湖底呆着,鬼知道是不是心里头全是龌龊——就想着在水里打着有一天能瞧见什么过路良家少女在湖里洗澡,好占些不明不白的便宜的主意…… 我娘要是知道他想什么,估计会再给他来一拳。但此时她不知道,所以她缓过来后态度尚可的提醒我爹:“这位少侠,您可以先整理着装。” 我爹低头瞧瞧自己,再看一眼已经用内力将衣物蒸干后再一次风度翩翩处处显得风流无情的我娘,嗷地一声就冲我娘眼睛来了一拳:“龌龊!!” 我娘捂着一阵刺痛的眼睛,嘴角不可抑制地咧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并溢出几声支离破碎的笑声——谁他||妈都甭拦老子!老子弄||不||死||他!! 天色又已深沉,我打着扇瞧着天色又抿口茶,再瞧一眼那窗边笑得有些失了形象的姑娘,琢磨着要不再多说两句。润了润嗓子正欲开口,底下有个不长眼的已经起身向我行礼踏出蒲团离座。 他这动作一出,旁边的人两两三三便都站起来开始向我行礼了。 我隐约听见底下有几个人细碎着谈话。 “……打从一开始就在听了,讲到这个点便停了。明天再来就好。” “你还听过前面说到的?兄台可否有时间与我讲一下。小弟是第一次来姻城,见着这样的场子着实有些新鲜的意思……” 两个谈话的人小声说着就一次站起来向我行了礼。一个行的是读书人的礼,一个是江湖人的礼。 我抿口茶,没什么还礼的心情——就你知道的多!! 我又将视线转向窗边,窗边的热烈的姑娘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我再抿口茶——索然无味。掌柜弹了曲凤求凰送客,一群糙汉子们欣赏不了这阳春白雪,只有两三个士子打扮的人表情怪异地打量了掌柜几眼。 我:…… 真是该走得磨磨蹭蹭,不该走的利索得令人心烦!还有这琴音,也心烦!我瞧一眼掌柜——这样的长辈,最是令人心烦!! ☆、第 9 章 “我娘知道在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往年来的经历总让人过分成熟。所以即使是心中恨不得当场将我爹活埋,脸上也能勾起一个和善无害的笑容。” 我娘揉了揉眼睛,权当这一拳是被报复回来罢了,她眉眼含笑地拱了拱手冲我爹朗声道:“失礼了,少侠。在下姓李,名一程。”我娘为人精明至极,知道什么时候最好用真名,未来若遇上黄衣子,那她的假名必然瞒不过去,至少在不光彩的手段前先实话实说添几分诚意,能谈当然更好。 可惜她不知我老爹在遇见她的第一眼便生了不少的防备,他下山之前师公千交代万交代,叫他小心山下那些心眼多的男人女人,师公拉了当时正一脸微笑的浇花的玄衣子师叔公对他讲:“你瞧着,长得和你师叔这一款相似的人,若是冲你笑得跟想讨你做对象一样虚伪的话,定是别有目的——不是图你财就是图你人。” 无辜中枪的玄衣子师叔公当场就尴尬不失礼貌地冲他笑了笑,老爹脊骨一阵寒意,果然长这样的——看着就不是个好人…… 我娘长相风流俊美,笑容潇洒肆意,然后就处处踩在了老爹防备的点子上。 我娘不知开局好感度负数,还在尽职尽责地给老爹编故事,“在下是打北边一个小镇上来的,就想见识一下中原武林的特别之处,没想到今日在这荒郊野岭也有幸能遇到一人,想必是冥冥之中缘分自由上天注定。” 我娘晓得傻白甜的身世最易让人放下心中防备,事先将自己出现的理由提出防止对方询问后可信度下降,最后将一切归到天意上——小姑娘们最喜欢这样的说辞,只要一番天意注定,无论是多冷清的小姑娘都愿意与你进而探索天意究竟有什么具体安排。 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老爹满脑子都是——这个笑得放浪的大狐狸精,要知道神机子师公在下山之前委婉提到过想让他在山下拐一个城里媳妇儿回来,要是让这只大狐狸精跟在身边,别说是媳妇儿,估计连女人的头发都碰不到…… 狐狸精我娘顶着一只黑眼圈,摇着装||逼专用的扇子冲我爹附身靠近了一些距离:“看侠士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不妨与我一起前去中原武林瞧瞧,想必那里人才济济,相互之间互相学习讨教必能对武艺有所进展。”打蛇打七寸,我娘凭着这么多年察言观色和大胆假设,一言一行都说到了我爹心坎上。 他心中动了前去中原武林的想法,但同行人选绝不是我娘,他面上去端的朗月清风一点不显,开口便是拒绝:“不……” “不必”尚未说出口,我娘便合上扇子一扇子轻敲在他唇上,我娘知江湖中人 分卷阅读16 拒绝一旦出口往往就算是逞强面子功夫,也必要说到做到。她不能让这一点小意外妨碍到她同行的计划,于是止住了我爹的话头。 她从身上搜搜找找,翻出不知哪家姑娘送她的束发带来,带子一面绣着月白色的神兽暗纹,一面是光滑的绸料,倒是正好合了她现在的用处,她将扇子放回腰间,优雅地将自己的眼睛蒙住在脑后绾了个结,冲老爹笑:“少侠说什么请继续。我这眼睛方才被打实在是疼的厉害。这只一会儿的功夫竟觉得眼前模模糊糊看不甚清,只能先将其俱蒙起来为好。打断您说话还请海涵。” 我爹:…… 我爹十分怀疑她是故意为之,但真真实实这人眼上的巨大乌青确实是他所为,一时之间,光风霁月的老爹拒绝的话千千万万,全憋自己喉咙眼里不上不下。 他干巴巴地道:“无、无事。”他没见识过城里人的无赖,他的侠义让他吃了大亏也不知该找谁去评理,只能自己安慰自己道——最起码蒙着那双狐狸精一样的眼睛看起来没那么不顺眼了。 我娘得了便宜卖乖,面上一丝不显计划通的阴暗内心,“那少侠此番可是要前去中原武林去寻求武学至高之道?” 我爹用鼻子跟她哼了一声,不情不愿道:“可与你一同前往。”不归山上下来的五好青年我爹自觉承担起了照看我娘的责任。他僵硬地伸手到我娘面前,“你眼睛不太方便,我引着你走,待到你好时。” 我娘透着发带轻薄的纱瞧着我爹神色认真中夹杂一些说不清道不明委屈地将头撇到一边的样子,一只手伸上去扯住他的手腕,一只手捂上了心口——莫名觉得自己良心有些痛。没错,我娘眼上那发带只要靠近眼睛——就完全是透明的,只看着严实,真蒙眼睛上来,还不如晨雾的影响大一些。 我爹一瞧这大狐狸精又作妖捂上了胸口,生怕一时不察又惹下祸事,“你又怎么了?” 我娘:“无碍。一些心悸的小毛病。” 我爹后来回了不归山头一件事就是让玄衣子师叔教他医术,他常想着——若是当年下山时他会医术,或许就不会为了一只惯会骗人的狐狸付上了自己的一生。 可见他确实没有反省出重点来,若是明白了,方知真正让他付上一生的是那狐狸别有目的的靠近。那狐狸伪装的无害单纯,钻营设计想方设法来寻他,他不是聪明的猎人,而不聪明的农夫总是要为这狐狸送上一生的。 现在这狐狸正为他一步步设计最终走向末路的圈网。 “我们往南走,等到了官道上租用马车会省力一些。等到了那边的地界,千万得去拜访当今盟主祝切。哪怕在我们那种边陲小地方,盟主之名也是如雷贯耳的。你想去访天下侠士,去让盟主指点两招肯定也行得通!”她跟我爹宣讲自己的计划,以我爹的角度说明,一点不提自己的目的,当真是做人阴损至极。 我爹没说话,让她牵着手腕慢慢前行,一路上尽量避开那些不好走障碍多的地方。 我娘突然“啊”了一声,道:“尚未知少侠叫什么名字?” 我爹心情不爽闷声回她:“姓殷,单名一个回字。” 神机子说不归山名字不好,下山后总是各种因缘之下不得归山,临湘师叔公没回来,冯虚师叔公也没回来,师祖座下只余他一人;黄衣子师叔公没回来,地衣子师叔公也没回来,师叔祖座下只余了玄衣子师叔公一人,取他名一个“回”字,定能归来! 神机子说这话时一字一句,人不回来总归是人祸,神机子师父却将它们强行归为了天灾。若是天灾,神机子师祖说——若是天灾,那便是抗不过的。 我娘轻笑一声唤他:“殷殷。”说着又用番语唤了一遍。我爹虽听不懂后一句,前一句“殷殷”真真切切,脚下一打滑翻个跟头,撞得草丛声悉悉索索。 我娘及时抛开他的手以防自己被拽倒,将无情无义演绎了个淋漓尽致,嘴上不忘忙急忙慌唤着:“殷殷,你怎么了?可有什么事?可是摔着了?” 我爹飞快从地上爬起来,又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手上擦破了皮攥紧,声音没有一丝尴尬:“无事,看到地上有小兔子被捕兽夹所伤,就蹲身下去帮帮它。不过瞧着也没事,这下子窜进了草丛里了。” 我娘面皮抽了抽,要不是她看得这人摔得一身草芥,就听他这解释和刚才的草丛晃动的声音,或许还真会相信。但嘲讽的话我娘全在心里讲了个痛快,面上却担心地声音发颤:“可被捕兽夹所伤,殷殷虽心善,但也要量力而行啊!” 说了谎话还被李兄如此关心的我爹良心阵阵发痛,想到之前对李兄没缘由来得各种偏见,只觉自己一时走进了心胸狭隘的怪圈,内心向不归山上的列祖列宗们忏悔后面上带笑地主动伸出手来牵住我娘的腕,“李兄不必担心我,也就是手上被兽夹戳伤了些皮肉罢了,不碍事的。” 完全目睹了一切的我娘:…… “殷殷手上的伤还是需要处理的吧,先倒些酒水清理伤口,然后缠上绷带便好。”说着我娘便又抽出一条发带摸索着往他手上递。b 分卷阅读17 r   我爹感动的无以复加:“先前真是误会李兄了,还以为李兄躲在水下便是登徒子,但见李兄今日心性如此良善,定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我爹把自己腰上挂着的酒壶取下洗手,又将发带缠在手上。 清清楚楚瞧见我爹真诚表情的我娘:……十三以来第一次有人讲我心性良善啊! “先前在水下是因着我族那边的功法,在水里可增加功力循环速度。”我娘仗着我爹第一次下山见识少可劲儿地瞎编。 我爹冲她笑得清朗,却又猛地收住了笑容:“忘记李兄的眼睛被我打伤,冲你笑也瞧不见了,但意思还是要说的——今日殷回交李兄这个朋友,若是有他一日能陪李兄去瞧瞧你们那边的风景,便也不枉下山这一趟了!” 据说瞧不见笑容但实际上瞧得清清楚楚的朋友李兄:……妈||的!这天杀的傻白甜!良心被扔在地上用脚往碎磨啊! “有机会定会让你看看。”骗了半辈子人的我娘有些干巴巴地讲到。 我爹听到她声音奇怪,不由问:“李兄声音怎么了?” 我娘声音沙哑:“想你伤口可怕,有些心疼。” 我爹笑得腼腆:“谢谢。” 我娘:…… 底下看官虽尽是些糙汉子,但也有些笑到了。他们也实在没想到当年的“观月客”尽是如此率性真挚的人。他们谈笑着离开,我也收起桌案准备起身。 却没想房梁上直接降下一团火焰燃烧在我面前的桌案上。 “喂。你讲的究竟是真是假?” 是那个永远燃烧着的女孩!我虽知道今日里房梁上待了人,但也只当是性情不羁的少年侠客为引人注意故意挑这显人武功的地方,却未曾想到是她。 “你若觉得是真便是真。” “我觉得是真得。” 这下我倒是生了兴致。 “为何?” 女孩盘着腿坐在我面前的案几上垂眸看我:“因为若是我——恐怕也会觉得鬼面花狐是个好人。他不会与人尴尬,时时刻刻善解人意,还惯会心疼人。如此温柔的人再加上一张好面相,怎会让人不喜?你讲着观月客对他开始便不喜,我瞧着也只是表面罢了,只是一时的不平而已,一旦这不平被弥补,好感便会纷沓而至,不是吗?” 我还未寻出错处反驳她。 “鬼面花狐就像是,嗯,就像是——青楼楚馆的姑娘一般。烟尘中人的身份让她察言观色温柔体贴,而漂亮的容颜让她无往不利,又因她身份低贱对谁都构不成威胁。正如鬼面花狐,少时经历让他晓得察言观色温柔体贴,风流的容貌让他在女子中游刃有余,又因全江湖对他不齿威胁减下。这样的身份去与女子相处,若未动心便只当是一场有着春意的梦境,若是动了真心,便自以为凭借自己的身世地位怎样都可以留住他掌控他,这样看来,也不知究竟谁是恶人!” 女孩说完后目光灼灼:“若不是晚生了几年,我也想识得这样的人!” 我抿口茶委婉劝导:“此非良人。”良人应当是像我这样的。 女孩笑得灼目,更甚白日骄阳:“但定是妙人!” 女孩说完便轻功窜出了茶馆外,我在原地愣了会儿,默默拿起手旁放着的白巾擦去女孩在案几上留下的鞋印。 那边倒响起一声侃笑,是那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掌柜师叔公,“定是妙人!” ☆、第 10 章 “真亦假来假亦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大师父带回来一个消息,将我娘原本对未来的预想搅了个天翻地覆。” 我娘戴着她那根专用来骗我爹良心难安的发带随着我爹一日日地往南走。他们走得并不快, 我爹将每一处的风景都作为游历来享受,而我娘有足够的耐心,她真宛若是初到中原想去见识世面的蛮族少年一般,即使“双眼不能视物”也对周围一切充满了好奇。 直到大师父传信来。 那是初到一个不知名小镇的时候,小镇居民热情淳朴,男人们光着膀子和我爹称兄道弟,我老爹眉眼含恨地瞧着一个个有着圆乎乎的眼睛、嫩生生胳膊的小姑娘满脸好奇与同情的围在那只只露出来下半张脸来的狐狸周围。 老爹咬牙切齿地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几个字反复磨碎在唇齿间,强行忍耐住过去将那只狐狸精扒皮抽筋的冲动,爽朗地笑着和一群大汉们拼着酒。 狐狸精勾着蛮族少年见识少的憨厚笑容腼腆害羞地和叽叽喳喳的少女们谈论着蛮族那边充满异域风情的风俗服饰。 她在少女的麻布裙摆上面比划着,将少女宽松的裙摆微微掀起一点来绕着少女的躯体绕一下,将少女的曼妙曲线勾勒出来,面上确是一片纯真率直:“祭祀时就像是这样,但外面会罩着白色的披风和兜帽,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牧草会长得比人还高。” 少女羞红了脸轻悄悄地拍她一下,羞答答地将裙摆从她手中抽了回来。 我娘便茫然不解地冲周围扭头询 分卷阅读18 问,直到听到其余姑娘们掩藏不住的笑声时,整个人才似刚反应过来一般,羞得比被掀裙摆的姑娘还要红,双手捏放在膝盖上,整个人拘谨地发慌,“我不晓得规矩,姐姐们莫要取笑我。” 那个被掀裙摆的姑娘便大着胆子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娘便整个人都无措了,听着声音有些偏差地往我爹那边瞅:“殷殷?殷、殷殷 !” 我爹:……我爹就冲着她看不见这一点,可劲儿地给她翻白眼。死狐狸精,得了便宜还卖乖!装什么大尾巴狼!! 但他还是起身朝这边走来将我娘从姑娘堆里解救出来。 日常装瞎的我娘:……别翻白眼了。我瞧着你眼睛都要抽住了。 我爹牵着我娘的袖子将我娘从姑娘堆里拉向大汉堆,一路上沾了不少脂粉味,我爹心中默默鄙视自己——瞧瞧,顶天立地男子汉身上的脂粉味还是从别的男人身上沾来的……却不知我娘的心思早就全飘了。 我娘听到了大师父那独有的凄厉的猫叫声,但这次是不同的,气虚不足到让人心惊。 我爹还在前面抖了个哆嗦:“这猫,求偶的时候也不见得叫这么凄厉……” 我娘沉了心思,脸上却仍旧挂着笑容,“殷殷说笑了。” 小镇上没有旅店,但会有热情的镇民。姑娘们说通了自家父母收提供住宿,把我娘捎带我爹夸得此人只因天上有人间哪有几回闻。小镇上的人淳朴,不知这世上能轻易让人放下防备的人往往都不会是好相处的。 月上三更的时候,我爹起夜,却瞧见了满身沉冷的人自院门外缓步走来。我爹只是为人通透,愿与人善意,但并不痴愚。他一声不吭地瞧着那个面无表情,狐狸眼里弥漫着冰冷的人只觉背脊升上了数不清的寒意。 我娘常年逃命,对别人的视线总是格外敏感,更何况那视线里宛若实质怨念让我娘不由地就想起了那些被她骗了感情的深闺小姐——身后的护短的爹妈,整个人本能的汗毛直竖,身形一飘就晃到了我爹面前,整个人略微有些诧异:“殷殷?” 也就在这时,我爹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血腥气。 我爹眉眼锐利步伐一退,双手已经运气起势,“你去干什么了?” 我娘顿了一下,将手伸至满身防备的我爹面前展开。在她手上,放着一块浸血的布条,她神色哀伤,眉目里满是痛意,“我那远房亲戚来的书信,没想到亲戚家里却出现了一些状况。我去取信的时候,信鸽已被野猫咬死,布上就染了血。”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衣服前掏了掏,掏出一只血乎乎的鸽子来:“我本来想带回来埋了的,没想到被你瞧见了。” 我爹瞧着那只血鸽子不说话,不论眼前人所说是真是假,能将这团玩意儿塞进自己衣服里带回来——就是个狠人…… “那你怎么半夜出去?” 我娘听他这么问眼神就更悲痛了。 “我不是说了吗?原先我在屋里睡觉,结果我家鸽子就半夜送来信了。我开窗正待取信之时,那蠢货野猫便先我一步将鸽子叼走了,我一着急就从窗外追了出去。我追上野猫时鸽子已经被咬死了,血浸上了布条。我将鸽子从也野猫嘴里夺下,便带了回来。” 这世上总有人在不同时候为了不同利益说着各种各样的慌,但是能成功圆回来的却往往凤毛麟角,很显然——我娘便是那凤毛麟角。 我娘适时地表达出对“那只碍事野猫”的咬牙切齿,她手上还捏着那只血乎乎的鸽子,这一幕怎么看都是恐怖片现场。 “啊!!” 我爹:…… 我爹还没来得及发表下一步言论,那边却猛地爆发出一声吓破胆的尖叫。这家女儿似乎听到院中的声音前来瞧瞧情况,这家除她以外就只有她年老失聪的爷爷,此时倒不必再担心会吵起他人来。 这家的女儿瞪着眼睛捂着胸口哆嗦着手指着他们,在他们看来之时,再一次发出了刻骨铭心的尖叫。 我娘一愣,立马把那只鸽子塞到我爹手里,声音中饱含悲痛与谴责:“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一只可怜的鸽子呢?我已经看过了,没救了。你下手太狠了。” 她摇着头锤了我爹肩膀一下,背着手叹息地走到那个吓坏的姑娘身边,用没沾着血的那只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温着声音安慰她:“别害怕。我也没想到这禽兽竟然半夜饿到想烤鸽子。对不起,我发现出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鸽子已经没救了,对不起。” 小姑娘抽抽嗒嗒地靠在我娘身上,我娘搂着人家细腰自责。 小姑娘抬起泪眼朦胧地双眼:“不怪你。是你太善良了,也未曾想到竟会有人这般心狠。” 我爹:…… 我去你||麻痹!!他内心实在悲痛,双手不自觉使劲,原本血乎乎的鸽子这下子彻底肢解地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那边小姑娘还在朝这边看,这一幕刺激下再次爆发了惊天动地的尖叫,然后抱我娘更紧了。 太善良的我娘冲我爹谴责地看了一眼,拥着小姑娘将她送回屋子。 分卷阅读19 我爹:…… 什么眼神?!什么意思?!我的错?!谁的鸽子?!我去你||麻痹!! 他再看看一手的血,在月光下沉默了良久。 等等!!李一程!你他||妈不是瞎吗?! 我爹气的心肝肺脾一起疼,实在没忍住找了这家的瓢,舀了院中大瓮中的水全部泼到了我娘床上,结果就是第二天他不仅因为睡姿不对腰酸背痛了一天——我娘趁他睡着后爬床,而且还被迫晒了自己浇湿的那床被子,原因是这家的女儿指认,昨夜里睡那间屋子的是他,那弄湿被子的也一定是他。 我爹:……她,她,她睁眼说瞎话!!你再说一次昨天谁睡在那儿! 我爹阴森森地在我娘面前晃:“怎么?眼睛不瞎了?!” 我娘吃着小姑娘夹来的饭菜,率真地笑着:“谢谢殷殷的关心,已经没事了。多谢殷殷最近的照顾。” 我爹拍着她的肩膀扯出笑来:“不用客气,往后还会多多照顾你的。” 我爹白天维持着少侠的高逼格和我娘进行语言上刀光剑影,晚上点着灯和神机子师公写信,关于“长得和玄衣子师叔公一卦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下山后颇有体会”这一话题的具体论述。 他一边写信一边掉眼泪——山上没见过这么不顺眼的人。 我娘眼上那块从来没有起过作用的布总算是取下来了,对我娘来讲从未有过什么影响,但对我爹来讲就不是这样了,他就眼睁睁地瞧着这货周围的小姑娘又多了一倍后还在那边装模做样地欲拒还迎地说:“姐姐们别打趣我了。” 我爹实在看不下去那张虚伪的嘴脸,忍了许就后将我娘从那黏糊糊的姑娘圈中扯出来和镇上众人告别。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嘘寒问暖地赠了我娘前去中原的银两。 “程弟弟初入中原,实在不能落了中原人的面子,让人取笑这边不懂待客之道。想你们旅程尚远,姐姐们只能为你添些盘缠让你这一路上多些防备。出门在外,万事小心。江湖上多着些坏心人,万万不可将全部信任付予,”说这话时,她们全目标一致、意有所指地看向我爹,“到地方想着些姐姐。路上小心生病,姐姐之前教着些你中原常见的草药你也要牢记,如遇什么意外也好先有个防护……” 聒聒碎碎了小半个时辰还未交待完。 我爹在旁边踢草、捉蝴蝶、逮蚂蚱跳轮流着来,内心对这离不开女人的王八蛋投以不屑的嗤笑。 “我爹第一次对我娘起疑就这样被高拿轻放,而失去这次机会,他在这场两人互相交托信任的博弈上便已初显了败势。” 我用扇柄轻敲桌几将今日的闲谈结了尾。 掌柜师叔弹着琴送走客人。 见我要走,实在没忍住问:“殷回师侄是神机的弟子,怎得这般……”他似乎没找到合适的词语形容,顿了顿道:“这般心性纯良?” 我抿口茶:“像了神机子师祖。” 掌柜愈加不解:“那更不该这般防备心淡啊?” 我想了想那远在不归山上,日日和我那早已武功尽废又瞎了眼的爹因着芝麻大点的事从早吵到晚的神机子师公,神色有些微妙地看向掌柜,“你难道不这么认为?” 掌柜敛着双眼断断续续地勾着弦,想着印象中那位五官永远模糊,当着面从来没有认出过的师兄弟,半晌笑得醉人:“罢了,我倒是忘记了。神机在不归山向来只知其事,不知其人,我又从何而知他的心性。” 只知其事,不知其人。 活在传说中的又何止我那不着调的□□子师祖。 ☆、第 11 章 “不知者无罪,知不全者无权以定论。” 在那个镇子上时,在那个除了有些凉外毫无特色的夜晚,我娘面无表情地一手土一手土慢慢地刨出了大师父的埋骨之地。 没有人生来就是孤儿,大师父却生来就是。 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名无姓,生来就在江湖中,到死也在江湖中,没来路、没归处。 他一生惯会偷鸡摸狗、传些不真不假的消息愚弄世人,真心待过的人不多,他徒弟算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 他不正经时候多,但也会有正经的时候。 他在某个天朗气清的时候,和他唯一的徒弟一起蹲在不知哪里的马路牙子边夺一只烤鸡,告诉他的徒弟说。 “我一生宛若浮萍,随着动荡被四处推倚。不过这些都没关系,因为我知道,这种情况终会有一个结束的时候。我也为身后寻好了处好地方,有山有水不曾有人家,寂静的合我心意,也准备好了足够买一副上好棺材盒子的钱财。我一生没个像样的住处,可不能去了阴曹地府还要受着漂泊的苦。” 他笑得猥琐,那谈不上英俊的五官愈发显得不堪入目起来。 “不过我瞧着最近物价上涨的厉害,指不定我留给自己的那些钱财到了那时候,只够给自己买个最穷酸的了。” “那要是最穷酸 分卷阅读20 的也买不下,如何?” 大师父挤眉弄眼地拍拍我娘的肩膀:“养徒弟不就这作用嘛?防老。”他拖长了调子,“防老!” 我娘冷笑一声,将最后一块鸡肉囫囵吞进肚子里:“你指望我?到时候给你裹个席子就是孝道了!” 可此时今日,我娘尚能勾着麻木的笑容,一字一顿地和地上那个冰冷的人影说:“你瞧,不孝徒连张席子都舍不得给你。”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她用死者的衣服浸了水清理死者身上黑褐色的血迹,她不能让自己的衣服上沾上血,所以她冷静地脱掉了自己的外衣。她没有立碑,立碑会让这座新坟引人注意,但她明白,这个山包包里留住了她十三后的全部温暖。 她招来自己的信鸽扭断脖子,还能细心的用针与匕首相辅着模仿野猫撕咬的痕迹。 她去冲洗了身上的血腥味后又将血鸽子塞进自己的怀里,扯下一段没有任何字迹的布条浸上血当作家书,将疑点扫了个干干净净。 最后又回到了这里,跪在这座无名无姓的小山包前。 冷月的寒意如跗骨之蛆般攀附在她的整个脊背上,她伏着身,声音低哑却似嘶吼,一字一句道:“不孝徒李一程,拜认吾师。” 三跪九叩首,辞去不回头。 回去后一切顺利地简直出乎她的意料,殷回恰巧起夜,她用上了所有准备的花招,不仅没有引起怀疑,反而加深了信任。 她带着大师父最后给她的消息再次踏上了往南的征途。 那句——由鲜血传来的消息:祝切——有变。 天明青色,实在是尚早的时候,但我已全无讲下去的动力,便直接冲座下众人拱手告别。 听闻掌柜为我的任性不得已免了茶钱,我躺在榻上只觉有趣。 不是我的错,更不是他的错,掌柜却做出如此不利己的事来,便将原本明明白白的事情搅了个理不清,就像是那句“祝切有变”一样…… ☆、第 12 章 “天公不作美,逼得人一步步走向宿命。眼睁睁瞧着是末路,周围却浓云密布没个方向,便抱着那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只顾往前去便是了。” 我娘寻着“要赶快去中原瞧瞧自家亲戚那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这一理由,加快了脚程。一路上恰到好处地、不动声色地,宛若是偷来的时光般小心翼翼地宣泄着自己的悲伤,还要听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牛头不对马嘴地安慰。 我爹就是那傻子,他现在打从心底认为他这位人美心善的挚友李兄,是一位至诚至善的大好人,这下子李兄因着家中有事面上没个高兴模样,不归山上下来的我爹自认为拥有一副侠肝义胆,怎么都得在这一非常时刻尽到自己作为李兄最好朋友的职责。 我娘向来是单骑走江湖的典型代表,心中大概只有棋子和废物这么两个分类,更何况我爹实在不像是个智商高的模样,要不是不归山这个名头,估计早已进入废物这个分类了。这样的我娘怎么都想不到世上竟有傻白甜敢自己交朋友……他的家长怎么会放心?! 我爹下山这么久仍旧能四处招摇,大概全是仗着他那张有欺骗性的脸了吧,他长得一副光风霁月的俊朗君子模样,一抬手一投足皆是松柏风姿,况且第一次进城有些局促,不太主动交友,便将高冷侠士风范伪装了个十成十。我娘一开始制定的高山流水觅知音的计策便是根据了这张脸的印象,可惜了……人不可貌相。 傻白甜我爹自认要为我娘分忧,正巧在茶楼喝茶时闲听到旁人议论新发现一条快速前往武林盟的捷径。于是花了大价钱从茶楼里买消息,关于怎样能走捷径赶到武林盟主府那里,他瞒着我娘偷偷进行,自认了一副心思敏锐的模样。 不过要是我娘知道的话,估计会再给他来一拳…… 茶馆消息来源广,真真假假也辨不清,但跟着大师父这个消息篓子混的我娘都对这捷径毫无印象,又在这正是有正事的时候,是怎么都不会相信这种小道消息的。 更何况——这消息,来得未免凑巧。 可惜我爹没这么多疑似被害妄想症的心思,他在离开小镇时便租了辆马车。他再一次接到了神机子师公的补给,正是有钱嚣张的时候。将我娘这伤心人塞进马车后,自告奋勇地接过了驾车的任务。 大狐狸在有心情的时候就算是想享受也会因着别的心思推诿,但现在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呆坐在马车里,她目光放空地摩挲着一枚铜钱,铜钱发着旧,边缘都没了棱,大师父活着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到死了都只能将就地搜出一枚铜钱来。 她在马车里不知今夕何夕,想当然,就算马车偏离了原本计划好的方向,她也一无所知。 我爹驾着马车偏离的官道,一路往那据说只要过了就减少了大半个月路程的云鲤崖而去。茶馆或许没有说谎,穿过云鲤崖的确可以最快的到达武林盟,但是,那是在你可以穿过云鲤崖之后的事情了…… 山势连绵不断绝,曲水蜿蜒无尽处。 分卷阅读21 云鲤崖大概是造物主集聚了鬼斧神工之处,我爹刚踏入地界的那一刻,便清晰地感觉到了周围气势的变化,风的流动宛若是在有生命的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此处,天然的造化之地,本身就坐落在五行相生之处。 我娘当然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常年处在危险之中,她的本能往往比大脑反应的快,她一僵之后迅速冲出马车,抢过我爹手中的缰绳,那双狐眼中少见的没有了深情只剩凝重。她驾车迅速回转想从此片地界出去。 我爹扯了扯她的衣摆,道:“李兄,罢了。五行之位已经开始轮转,阵中的生路已经不在原处。” 我娘:…… 我娘紧了紧缰绳,半晌将它塞回我爹手中,大概是少见的气极结果竟笑出声来,“你,也真是个,不省心的。” 我爹拍拍她的肩膀,脸上划过自信的笑意:“李兄莫担心,五行之阵罢了。待我再演出新的生路,我们便可尽早抵达武林盟。” 我娘已经站起来打算再回车厢里去,免得一个没控制住给他一顿揍,乱了自己的计划,听他这么说,大概才想起这个傻白甜还是个有能力的,暗恼自己乱了方寸地俯身抱了我爹一下:“我是相信殷殷的,方才是我着了急,殷殷宰相肚里好撑船,可莫生我的气啊。” 我爹心中感动,不由的脸上表情愈加严肃:“必不负李兄信任!” “我这云鲤崖许就没来了客人啊。” 我爹我娘俱是一惊,迅速往发声之处看去。 惊为天人! 那人虽只露出半幅面来,但实在生了副好面相,他面容年轻貌美,脑后却是三千华发。以额心至下颔为界,左半张脸完全被银质面具覆盖,面具上刻着似虎非虎的纹路,右半张脸恍惚间竟不似凡人,汇聚了天地间尽可能想象的钟灵隽逸。身上穿着金丝玄武纹路的玄衣,过来时周围都晕着蛊惑世人的光芒。 那人自远处走来,步幅平缓不骄不躁,距离却在迅速缩短,轻功内力可见高深。 他说:“你们是来寻我的,还是不小心误入了我这云鲤崖?” 他又近了两步,突然身影一闪,竟已经半跪在车辕上仰头细瞧了一下我娘的眉眼,半晌轻笑着远离站定:“这副眉眼,倒像是我一个相识着的弟弟长大一般。可惜了,我也瞧不见他长大的时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娘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她闷着声克制住自己的声音中的颤抖:“敢问公子,您说的这位相识的弟弟,人在何处?” 崇州血案,李府遭劫,贼人将整座府邸搅了个天翻地覆,官府卷宗中记录为疑似寻仇。在案的还有主人家的——一具男尸,九具女尸。 尸体模样除女主人外,不见一丝体面。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女主人明明在官府卷宗中已经死去一年有余,可却衣着体面、面色祥和,甚至尸体也只有一丝腐烂;男主人浑身沾着黑褐色的腥味粉末,尸身疑似被虫啃过一般,到处都是白骨裸露在外,其余把具女尸则是尸体各有不同之处露出虫噬后的白骨痕迹,除此之外,失踪两人。 神仙似的人物瞥她一眼,“你若是寻我那弟弟,便算了吧。” 他没有给我娘准确答案,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刚才的‘公子’——是唤我吗?” 我娘那边低垂着眉眼沉思,我爹却好容易找到个自己能听懂的问话,急忙给自己加了一句:“不是你,那此处还有谁是需要唤的?” 那人朗声笑了两声,倒是入了凡尘两分:“只是许久没有听到有人会这样唤我了。” 他拍了拍马头,道:“你们随我来我这边吧。你们入了云鲤崖,下一次的生门出现,还得等到此月十五之时。此地阵法乃是先天而成,你若是没有搬山填海之能,还是乖乖地等着上天赐予的时机吧。” 他又说:“正巧我家那成天啰里吧嗦的管事的正好不在,否则又该指着我脑袋骂我了。” 我爹:“你的妻吗?” “你可别这么说,我拖累不起他。我倒是希望他能尽早找着去祸害别人,省的日日在我耳边烦我扰我,还要扯着我耳朵斥责。” 我爹:“你不喜欢她?” “是不喜欢吧。” 他眼睛里是如水般的平寂,“他的路还能走很久,可惜我的已经到头了。” 我们两都已经拼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地将这见鬼的人生往前拖拽着走了这么久了,可惜最后还是只能能留下一句“对不起”。 他伸出左手来抚上自己左脸上的面具,我爹瞧着那只手瞳孔一缩,那说是手更不如说是一副手的骨架,只一层皱巴巴的皮松松垮垮地挂在那骨头架子上,“你瞧我脸上的面具,这是神兽狻猊,据说能护佑世人平安,可惜了,我估着不在世人之间。”他叹口气,“所以啊,我的路,走着走着就看到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这个读者是僵尸读者吗? ☆、第 13 章 分卷阅读22 “你们是没瞧见管事的那位的长成什么模样,我尚不足他的一颦一蹙的分毫。可惜了就是不爱笑,否则世人能有几个不为他神魂颠倒?伤脑经的是总要为我的事发愁,我却不能让他展颜半分。只盼着我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让他的悲伤来得晚一些,又或者能在他厌烦了我再不会为我动容半分之时。” 他少时只觉自己事事敏锐,百苦在人生尚未开始时便尝了个遍。于是瞧着那缩在墙角边哆嗦了不停的小姑娘只觉心中豪气万丈,恨不得她要受的苦,他全能以身代之,却未曾想过自己会有承担不住的时候。 他那时受的教育,只交给他怎样为天下大义思考,怎样保护天下众生,没交给他如何应对自己的命中注定。 他自以为自己做了英雄,最后却成了错事做的最多的人。 可惜,早在他做好第一个决定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命运便注定了。 云鲤崖的“公子”虽是个神仙般的人儿,可惜身体实在差的要命,不用内力时连行动都做不到,可若是一天的内力运行下来,身体又会熬不住的吐血不止。 我爹有幸见过他吐血不止的样子,模样甚是恐怖。询问之时,“公子”却隐去其中关要,只答是修炼的功法问题。 我爹:你们城里奇怪的修炼方式可真多。 那位“公子”咳嗽着往帕子上噎血,血却沾不湿帕子,还会在帕上四处游动,紧接着他便眼疾手快地将手指上割出个小口子来,摁到血上,那血便恍若有生命一般争先恐后地往那手指上的小伤口里挤,不一会儿帕上便会干干净净。 我爹:…… 你们城里人的武功路数都这么恐怖的吗?! “公子”的日子实在又单调又乏味,整日里就蜗居在一小片水潭边上钓鱼,等鱼上钩时便卸了内力,拉钓竿时便活血发力,避免一整日动弹不得身体僵化。我爹便跟着他寻求着钓鱼之道,而我娘则日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十五午时,五行之位再次变化,生门出现。 “公子”可劲儿地往他们马车里塞着东西,我娘沉着眉眼打量着他那半边脸的面具,心中不知琢磨着什么。 我爹面上是个坦荡的,内心愈发是个坦荡的,完全不知道我娘那弯弯绕绕的肠子里整日里装着些什么,此时正与这位互不知名字的公子道别。 事实上,我娘早在第一次遇见这人时,心中便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警惕,好不容易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人的小像后便越发的不自在。这几日在云鲤崖四处探索时,心中的不安不减反增,她好像在这云鲤崖还发现了另一人的生活迹象,可那迹象太浅,一个正常人要想正常生活,绝不可能只留下那么一点迹象。 如果是事前进行过清理,也同样说不通,因为这就意味着云鲤崖这家伙早知道他们会来,就及时处理好身边一切不方便显现的痕迹,那么他们的到来就在别人的算计中。 可殷回那家伙的消息是意外所得,这其中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而且,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是觉得,这人脸上的面具与他的脸是一般高的,也就是说——这面具并不是覆盖在脸上,怕是镶嵌在他的骨骼之上。 此时离别在即,也不怕会得罪人,正是寻求答案的最好时机。 我娘不动声色地往车旁挪了挪身子凑到那“公子”身旁,狐眼中含着恰到好处的在意:“你这是今日里起床没擦面具吗?怎么还会有浮尘?” “怎会?”他递东西的动作一顿。 我娘却已右手擦过他的左颊面具捎过鼻梁放了下来,嘴角勾上笑容道:“无碍了。只不过是一点点灰罢了。轻轻一擦便没有了。”却也转瞬确定,这面具——的的确确是嵌在骨上和脸皮一般高。 “谢谢。” 他轻声笑过,却在我爹转身之时俯身凑到我娘耳边语调不明地问道:“李一程?果然如传闻中所讲是只活生生的大狐狸,你在怀疑什么?” 我娘心思百转千回,他们三虽相处了几日,可就连我爹那傻白甜都有着一丝丝防备没有互相透露名姓,此刻这人却随口道出了我娘的真名。 可惜了这里只有我爹一个是真的吃素的,我娘也勾着她那惯来欺骗小姑娘的风流笑意,眯着 那双不怀好意的狐狸眼,道:“我可不是怀疑。是好奇,好奇的嘛——自然是上一任长生殿殿主之子是怎么变成这样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还要跟王||八一样龟缩在这云鲤崖里求这诸天神佛庇佑呢?” 那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倒是真敢猜。”他似乎笃定我娘是猜的,也不曾对于这一身份有任何表态,将我娘随手推给马车上的我爹,“你快将这狐狸圈回笼子里吧,莫让他出来祸害那好不容易躲进山林中的兔子。” 我娘被推到我爹身上,整理整理衣摆站起来,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山林中的兔子,还是闹市里的猛虎。” “就算是猛虎,怕也只是只即将被众人分食的垂死之虎。”那人笑,也不恼。 两人隔着空气对视,半晌那人实在是 分卷阅读23 没办法般抱拳道:“放过我这半入土的可怜人吧。说不准下一次再见之时,你见到便是我的棺木了。我就是好心,才让你们过我这云鲤崖快点到武林盟去的。” 我娘眯着狐狸眸钻进车厢里不再说话。 我爹:…… 师父,他们城里人说话真难懂!! 却不知我娘在进入车厢的那一刻便沉着脸一拳捶在了软榻上:这家伙知道他们的目的——果然这云鲤崖,是被人刻意引进来的!目的是什么?就让他们见一见这个半死不活的长生殿少殿主? 况且,我娘抛了抛大师父的那枚铜钱——这家伙,没记错的话,不是死了? 在他们身后,那人目送着马车离开,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道:“还是不长大的好,真想不到那么乖的孩子会有这么一个双生兄弟。”他噎起一口血又咽了下去,酝酿了一下好不容易撑起点内力来,收声成线冲一边山林道:“出来吧,一更。” …… 无人应答。 他面色一变,苦着脸蹲下身子耷拉着脑袋,“不是吧,脑子花都被吃得坑坑洼洼了,竟还能认得人嘛!” 他用手戳着地面:“你这跑了,让我怎么交差嘛!我又不能出这云鲤崖,阿君回来不得生吞活剥了我?!”想着这事,他不自觉又噎了口血。 半晌,他终于生无可恋地摇晃着站起来,神色复杂地瞧着天边的云,“前任长生殿殿主之子啊,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这还能被察觉出来。”他扒拉扒拉头发,“所以说嘛——就不能和这成了精的狐狸打招呼!我可真是好心,想让你快点去见见我们的朋友的。” 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却猛地被人从后面抱住腰。 他一个猛回身,还没来得及抱着人发表一下内心痛苦的宣言,就因为回身太猛没忍住又喷了几口血,血溅在地上迅速化成细碎的黑色粉末,他叹了一口气,满脸心痛:“妈的!浪费了。”紧接着紧张兮兮地绕着脸摸了摸,又摸了摸脖子和上身,舒了口气:“幸亏没吐太多,我还是那个鼓鼓的可爱的我!!” 他还想再自夸几句,却不想抱他那人一只小手按在他屁股上,他一个心惊,一只手颤抖地摸上了后||臀。 ……妈||的!这里扁了一个坑!! 他站直身子,气喘吁吁地从那皱巴巴的左臂上往外压榨血浆,一点一点地将屁||股上的坑填平,摸摸自己皮包骨头的左臂一脸肉||痛,“以后得小心点,千万不能再把血吐到地上了。” 安置好自己的身体,他看向一边呆站着的小孩,小孩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整个身躯十分可怖,大部分的地方都用或银质或铜质的器具嵌着骨头,就连脑袋都有一多半的地方被嵌着银。 他将小孩搂进自己怀里,心疼地到处亲亲,“真是,都成这副样子了还坚强的活着,简直和可爱的我一样可怜……一更啊!你刚才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差点吓死这么招人喜欢的我?!那可是全江湖的遗憾啊。” 小孩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眼睛都是充着血的红色,他的大脑几乎完全失去活性,连嘴都很难做到开合,内力挤成线飘出来一个字。 “送。” 他瞧着小孩那僵乎乎的脸,呜哇一声装模作样地哭了出来,“啊呀!我的一更小乖乖,你怎么就这么可爱呢?跟可怜的我一样可爱!啊呀!我的一更小亲亲,你怎么就这么可怜呢?跟可爱的我一样可怜!!” 他一边噎出血又咽进去,一边费劲地将小孩抱起来慢腾腾地往谷中挪,“就让可爱又可怜的咱们两个相依为命好了,不对,还得加上你君哥哥。” 小孩僵着手放在他头上,面无表情地用内力挤出两个七歪八扭的音来。 “不哭。” “陪。” 小孩的话没起到一丝效果,那人嚎啕地愈假也愈大声。 小孩动作僵了半晌后,猛地将他头摁在自己那镶了铜的胸膛上,那人被撞地一口血噎在口中,费力地又咽回去,有气无力地讲:“一更小乖乖,这是谋杀啊。” 小孩眉眼无辜地瞧着他,浑身都透着理解不了的气息。 那人:“……行了。知道你是智障了!” “砰”一声巨响,那人又被小孩摁着撞上了胸膛。 咽口血缓缓,这脑子被啃了不少的人究竟是真智障还是在装智障啊?! 穿过云鲤崖,武林盟近在咫尺。 早在说到云鲤崖时,那边众位便吵了开来,江湖中人多听过云鲤崖,但能找到的却闻所未闻,传闻中云鲤崖埋着长生殿历代殿主的墓以及他们积累下来的财富。 无人知道是真是假,因为传闻中——云鲤崖早随着最后一任长生殿主一起消失了。 我知道是真的,我那瞎了眼又武功尽失的爹去过。 但座下客人问我时,我却抿着茶道:“在座各位折煞我了,我且只是个说书的,口中所述连我尚且不知真假,你们问我这也是白费了功夫。” ☆、第 14 章 分卷阅读24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必受其害。” 盟主府位于洛阳,乃整个武林的核心位置,历来为江湖各路人马交互的中心,因此不光街上热闹非凡,就连姑娘都远比一路上的漂亮许多。 我爹就瞧着那一路消沉的狐狸精一进此处便宛若被放归山林一般迅速活蹦乱跳的了,什么出事的亲戚啊、武林盟长见识之类地迅速抛得一干二净,一进城便换了一身蜜桃粉的新袍子,还不忘去脂粉阁子里大量批发,涂得比小姑娘还娇艳后甚至不忘往怀里揣一大把,我爹将这货从头鄙视到尾,心内咕叨着——风骚成这样,怎么不往头上簪朵花儿呢?!结果这禽兽出了胭脂楼的门转首便真往头上戴了朵开得极艳的月季花。 我爹:…… 我爹瞧着实在是被围观的脸黑,将她头上那花摘下来扔在地上,脸上笑得云淡风轻,脚下不忘慢条斯理地将花碾得尸骨无存。 “李兄,男儿当有男儿的样子,怎么好如女子般擦脂抹粉,将仪容风度全部都置之脑后呢?” 我娘那张抹粉后过分白的脸上蔓延出了狐狸精专有的虚伪的无辜来,声音带着一两分被人嘲笑后的小心翼翼的委屈,不安地扯着自己粉色的新袍子,“我们族里风沙极大,街上甚少有行人摆着市集,一年四季来大多都是灰色褐色的衣服,我鲜少见过这些事物,一时忘了分寸。” 她耷拉下脑袋来:“是我让殷殷不自在了吗?” 我爹:…… 她低头那一刻我爹只觉自己的良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谴责,双手颤抖着重新摘了朵开得更艳地戴在她脑袋上,“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未曾细思缘由,便说出这样的话,是我的不对!”他面上是少年人坦荡洒脱的歉意,端的是江湖人敢作敢当的高风亮节。 我娘:……这不归山上的老头们究竟是怎样放心将这样的傻白甜放下山来的?!我娘心中也膈应着这大红花粉袍子以及脸上一层灰,但谁让这来了这人口密集、人来人往的大城市呢!江湖上风评极差仇人太多的我娘不改变一下形象,只怕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带着我爹找那住在洛阳城里家中出事的亲戚。 亲戚是个人才,反正我爹在不归山上从来没想过有人竟能将自家屋子修在坟包里面……坟包里啊!住凉透了的人的那个坟包包!! 我娘先是带着他在闹市七拐八拐,然后领着他进了某个破烂到极其引人注目的小屋。 我爹:“……你亲戚住这种地方?!” 我娘昂着应了一声,边在破屋里翻箱倒柜边回答我爹的问题:“对啊,你也知道大城市地贵,房贵,柴米油盐都贵,生活不大容易,能将就就将就。” 我爹沉默地打量了那破了一人高洞的墙面还是有些难以接受,“那这未免也太将就了吧!” 我娘回头瞥见他一直盯着那洞瞧,啊了一声不太好意思道:“你说这个啊。我家那亲戚不住城里,在城外。他做的生意有些见不得人,所以直接在城外找不到入口,就只能从这里找。我不太常来,总有些找不到路,亲戚便将入口修的破烂醒目一点,好叫我一眼便能认出来。” 我爹再打量一眼那一人高的破洞,一印一个脚印都生不了杂草的黑泥地面,以及仰头便可张目对日的屋顶,从喉头哽出一句:“你这亲戚——对你真好。”这为了你,硬生生让自己家修成违章建筑…… 我娘背着他扯了扯嘴角,不自觉摸上了衣摆上挂着的那枚铜钱。 “等等。”突然,我爹想起什么:“你刚刚说总有些找不到路是什么意思?!”他回忆找这间醒目破屋子可是将整个这片区都逛了个遍的,“你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娘勾起了一个狐狸式虚伪笑容,试图蒙混过去:“也每隔太久,没多久。” 我爹心中那不安被无限放大:“你说清楚,究竟多久?” 我娘:“我十五那年还是来过的。” 我爹:……我爹瞧着对面挺拔骚气的少年,跟颗小桃花树一样,他绷着少侠宠辱不惊的严肃脸,“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只有十六岁!”瞧着那副样绝对是只成年公狐狸啊!! 成年公狐狸嫌弃似地瞧他一眼:“大惊小怪,我年芳尚且十八罢了!” 我爹:……十八!还年芳!还尚且!你还觉得自己很年轻嘛?!三年了!!三年了啊!!兄弟!你哪里来的自信还能找得到地方?!你看看这墙、这地、这天花板!哪个地方能告诉你——你那亲戚是住在这里的啊?! 他试图再次开口劝阻一下这个脑袋似乎是有些毛病的第一次进中原的塞外少年。循着那少年的身影却发现少年不知何时飘上了院外的树上。 那树足有三成人抱合的粗细,虽瞧着已经枯死,那盘虬的树根却蛮横的霸占了大半个后院,在黄昏时日光照耀下张牙舞爪、狰狞可怖。 粉色的少年背着光蹲在树枝上,恍惚了眉眼,风都在停歇在他身旁,他仿佛累了一般垮下身子,带着些无奈又带着些欢喜地道:“这老家伙,倒是找个好地 分卷阅读25 方藏他那些破烂。” 我娘招呼着我爹跳上树,我爹就瞧着她把那树心处灰褐色的树形物搬开,底下竟然是中空的,树内壁上还挂着足以到达下方的绳梯。 我爹:…… 他们城里人真得是太会玩了!!不对……李兄好像不是城里人啊! 我爹:…… 原来塞外的人也这么会玩啊!!真是……不归山使我与社会脱轨…… 我爹随着我娘往下爬,没见过世面使他精神恍惚,忍不住地往出提问题,“这样蛀空树不是很容易折断吗?” 我娘已经到达绳梯底部,蹬着树壁一个发力跃到地面上,“你不觉得厚度不对吗?灌了两层水泥后,中间又灌了铁水。”老家伙既然敢将这地方设成入口,肯定不会想不到这问题。下来时用刀划了一把,果然一层薄木片后就是水泥,再敲一敲——得!还灌了铁水!是个机智过头的老家伙!她摸了摸那枚铜钱——不愧是我师父! 我爹:……城里人都这么可怕的吗?我还以为玄衣子师叔就已经算是个很会藏东西的了——尤其是藏钱的时候。 通道是从树上直接到了地底,石壁上不要钱似的每隔一两步便嵌着一排夜明珠,越往前走便越窄,到最后两人不得不像螃蟹一样缓慢挪步。 我爹:……不是说地贵房贵生活艰难吗?!骗子! “我们这是到哪里了?为什么如此之窄?!” 我娘冲他“嘘”了一声,将声音压低,“洛阳城墙里,说的声音太高可能会被外面巡逻的听到。” 我爹浑身一僵,这暗道都修到城墙里来了,都没人管的吗?! 索性这一段很短,很快便随着有往下爬了一人高后,整个暗道便恢复了原先的宽窄,再循着路走了半炷香的时间,面前终于有了个像是人造的门式建筑。我娘上前在门上摸出机关启动,露出里面人家的模样。 我娘回身冲我爹摆摆手,脸上的粉杂着一路上沾的灰扑嗦嗦地往下掉,“喏,我亲戚家到了。” 我爹:……城里人串个门都这么复杂的吗?! 我爹下山前幻想的江湖中人,那边合该是直来直往、有仇报仇、有恩报恩,风雨交加里来、刀光剑影里去。少年侠肝义胆,一身本事去行侠仗义,没成想遇人不淑,没来得及与快意恩仇的老前辈秉烛夜谈,倒是被一直不怀好意的狐狸蛊惑着走上了歧路。 我时常想着这故事合该就是个悲剧走向,早在一开始有人心怀鬼胎时便已经注定。 我抿口茶润润干涩的嗓子,瞧了眼窗那边的位子,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房梁上,那个火焰般热烈的小姑娘不在此处燃烧。我有些失望,又有些埋怨——不再来,不若开始便不来!我觉着这心思处处不对劲,却无个询问处,那边掌柜最近时常恍惚走神,眉眼中没个欢喜模样。 我等着客人散尽,等着金乌西沉,等着茶壶里的水再煮不出一丝茶味来,才想起来——我并不晓得那小姑娘的名字。 ☆、第 15 章 “十年江湖夜雨,归来风霜满身。” 这位亲戚家面积并不小,可在层层叠叠的书架挤压下仍旧逼仄地无处容人,我爹就干脆挤在入门的那两排书架中间瞧着我娘宛若壁虎一般灵活地在各个书架之间攀爬,四肢比划一下只恨最近吃得太多,不归山上又没有个“乘风之术”补习班,自暴自弃地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来。 书纸页大小都裁剪的不算整齐,纸糊的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墨字——“赤霞子纪要”,作者显然不是个文化水平高的,“霞”字都写为谐音的“虾”字,我爹面皮抽抽,这幸亏自己是识得这人的,不然恐怕得以为是那家酒楼里流传出来的菜谱。 ……别说,仔细一闻,书上似乎还带着隐隐约约的油香味。 我爹想着见识见识城里人对不归山上一辈怎么个评价法,没成想一翻开赫然印着:赤虾仙子,传闻中乃东海族人。 我爹:……这怕是东海龙宫来的!他隐隐怀疑自己是否是多想了,这恐怕是封号相近的另一人的生平纪事。 又书:为不归山天||衣子之七。 我爹一个手抖,还真是师叔祖!努力绷着脸——城里人真会编!!他现在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这亲戚家得藏得这么深了,这些个小册子流传出去没两天就得被打死了吧!! 我爹一路错别字识别下来,大概欣赏到了天||衣子师祖求娶赤霞子师叔祖的艰难历程,包括随着虾兵蟹将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外加和陈塘关三太子“哪托”的生死大战,最后终于率领了一百零八天罡地煞到达龙宫征得东海龙王同意,下嫁东海三公主“敖赤虾”,两人最终隐居不归山修成正果…… 我爹合上一口气翻完的书,满足地继续翻书架。 老爹:不知道有没有下册,还挺精彩的!书上讲“哪托”三太子虽然战败,但并不甘心,已经开始找寻前往不归山的道路了,不知道他最后会不会再跟天||衣子打一架。多看几遍回去默写下来烧给师祖 分卷阅读26 和师叔祖的坟包包,让他们也能看看城里人的奇思妙想!! 我娘进门将我爹扔在一旁便自顾自地往里窜,这里书架摆得乱七八糟又全部都焊定在地板上,从地面根本没有通路,也就“鬼步”能在这里如鱼得水。她窜到屋子的尽头启动另一个机关钻了进去,里面一眼看去清清楚楚。 正中央摆着书桌,周遭三面都是书架,上面零零散散摆着书籍,仔细一瞧却都是《三字经》一类的启蒙书籍。 当然不是一般江湖人那种越是机密的消息越是要藏得深的三俗想法,大师父何许人也,想当初发现买卖消息来钱快、成本低、性价比极高时,便一头扎进了这个行业。但无奈教育水平跟不上,全仰仗着那一身肝硬抗着自学成才。 大师父讲自己完全不介意被人知道自己义务教育跟不上,但是你瞧江湖上但凡敢干消息这一行的,那无一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传得神乎其神的,嘴上花花着玄乎其玄的东西,但只要人设立好了,就算告诉买家——他爹是女的——买家都能信…… 为了能让消息更可信,谈钱的时候更硬气,大师父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专门修了这间密室,省的有人瞧见自己这么励志,出于嫉妒就不买自己消息了…… 我娘一语道破他的鬼话连篇,“得了,你就是嫌丢人!” 大师父打小在江湖这潭深水里荡来荡去,偷鸡摸狗偷出了骨气来,技术水平差的他也瞧不上,不干这一行又养活不了自己的那愈发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很不巧——读书人正好处在他的鄙视链上。 哪有什么看不顺眼,他那是嫉妒,小人那既自卑又自负的自尊心生生催着他一步步地进步,有些可怜又有些可笑。 我娘摩挲了一下《三字经》那装订的整整齐齐的棱页,没什么滋味地干笑了几声。 不过我娘这人,在江湖上都惯来以薄情寡义和冷血无情著称,当然不会让一个死人过多干预她这一活人的下一步计划。她迅速将思绪拉回正事来,在屋中翻箱倒柜起来。大师父那人心思多,从来都不会只给自己留一处后路。 他既然能带来“祝切有变”这一消息,就必然去过盟主府。盟主府在洛阳,他必然会在洛阳的这里给自己留后路。而瞧当初他甚至等不及自己晚上腾出时间前来见他便已没了呼吸,证明此次前去盟主府前路艰险、凶多吉少。 我娘摔在桌前的椅子上,狐狸眸眯着,脸上敷着不均匀的细粉,整个人透着不伦不类的深沉。 这正是她最想不明白的地方,原本以为只是让天演神算黄衣子开口会有些问题,毕竟据老家伙的小道消息来讲,不归山天演之术每次卜算天机时耗费的都是自己的生机,所以她前去寻找了“观月客”这一不归弟子,必要时将成为自己最大的筹码。 老家伙之前给了她给祝切的拜帖,老家伙虽然朋友不多,但凡是能称得上朋友的家伙必然都有过硬的交情,他既然敢让自己拿上拜帖前去,就证明有自信祝切绝不会拒绝自己的要求,可现在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这“祝切有变”究竟是出了怎样的乱子,让老家伙只来得及将尸体送到她面前。 她随手将桌前的抽屉拽了出来,里面几坨金子压着一张纸条。我娘神色未变将纸从金子下抽出展开。 纸上并不是她以为的有关祝切的消息,而是大师父不知何时放在这里给她的留言。 大师父讲:自家的孽徒,瞧着也不像是个能嫁出去的,本来是预备着留给自己的棺材瓤子的钱,后来仔细想想还是给她充了嫁妆吧,就算完了嫁不出去,留着这些钱足够她将来去南风馆自己挑个合眼缘的,给自己留个后…… 我娘合上信纸,将腿架在桌上,冷嗤一声,“死了也管这么宽。”她手却不自觉摸上了腰间挂着的铜钱。 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来这里或许毫无意义。大师父的确会在遇到不明情况下到处给自己铺后路,但那是在他自认前途未卜时。如果他和祝切本身是挚友的话,他极有可能会毫无防备地先去给自己探口风。若是祝切当了个“假朋友”,因“不归山天演黄衣”这一消息走漏痛下杀手,大师父中计也不是毫无可能。 “啧。” 一想到真实情况或许是这样,我娘总有一种“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的荒唐感。 无论是什么样子,之前的拜帖显然都不能用了,那黄衣子之事还得在周旋周旋。她琢磨着新计划原路窜出书架。 直到看到我爹时忍不住面露错愕。 我娘:…… 我爹因着书架之间的缝隙太窄,整个人不费力地完全挂在两个书架中间,翻着手中的小册子不时惊叹一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原本只在外层看着,但是我娘在里面呆的时间太长,他一本接一本地换,整个人就一点一点地死命往里挤,直到现在脚不着地都不会摔倒…… 我娘咳嗽一声。 我爹顺着声音茫然地一瞧,“李兄,你出来了?”他两手撑着书架使力,“你这亲戚知道好多中原武林的趣事啊!对了,你亲 分卷阅读27 戚家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娘:……你竟然信那老家伙编的瞎话!! “他们之前写信没说清楚,害我一路上瞎担心。我刚从里面找到他们给我留的话——说是他们姑姑家的舅母生了急病去的突然,一家人前几日便前往塞外我族了。我当以为他们好歹接了我才会走,没想这么没人性,都走好几日了……”我娘尽职尽责地编瞎话,“不过也无妨,既然已经来了洛阳,不妨我们多呆几日,反正开始便是打着见识中原武林盟主风姿的主意前来的……” “……那个,李兄,我们待会儿再讲这些。”他挤在书架中间冲我娘笑。本想用力将身子从书架中□□,没成想没□□反而拔高了,这下不仅是双脚使不上力,身子还被挤得愈严实了…… 我爹:“李兄,你能不能先将我从这儿弄出来……” 我娘:…… 我娘将我那专职搞笑的爹从书架中费劲地□□,带他从另一个出口出去。我爹午夜里吹着夜风赏着月光无语对着眼前高高低低、或整或缺的大小墓碑。 我爹:“李兄,你能说一下这是哪里吗?” 我娘拍拍自己身上因为从底下爬起来而带上的灰,回他:“洛阳城郊的乱葬岗。” 我爹:……我难道看不出来吗?! “那你能说明一下为什么我们会从这里出来吗?” 我娘回头看一眼他,马上勾起了一个明晃晃的笑来:“我亲戚家出口就放在这里,洛阳地价贵嘛!” 我爹:……这他妈是地价低就能选的地方吗?! “那我们不可以从来的地方出去吗?” “可以啊。”我娘应了一声,随即道:“不过生活需要仪式感嘛!这么隐秘的地方怎么能让进出口都用一条路呢?” 我爹:…… ☆、第 16 章 “光影相生,善恶胶着。” 我娘尚未思索出来如今拜帖失去作用,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武林盟探个究竟。她不觉得这会是一两日的功夫,思来想去也只有光明正大入住盟主府是最合适的方法。这不是个好时机,武林大会那种事情还有两年才会举行,她又是个得天天扑粉的可疑人物,浑身上下最真真实实的大概就是那张假的身份文牒。 那边我爹已经欢欢喜喜地用着不归山的名头向祝府递上了讨教武功的拜帖,并成功地获得了“少侠不如在府内小住几日”的许可令。 直到我娘被提拎着后衣领扯到祝府,整个人仍旧少见地直发愣。 这大概是九曲十八弯的路程走了太远,南北通透的时候反倒无所适从。 祝切也不愧是武林盟主,打那边一站就差将端正严谨写在脸上,说话做事更是恨不得时时刻刻拿个框框标正标正,一言一行都要以身作则,克己立身到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我娘:……他是不是生怕自己多说一句就脱离了人的框架?! 生平没什么规矩的我娘简直遇上了此生最大的克星,一身骚包粉在入住祝府的第一天——就在祝切的横眉竖眼下,被我爹规劝着换上了一身规规矩矩的藏青色老人袍。这样祝切仍旧不满意,那张脸上时刻摆着想将我娘扔出去的表情。 在祝府每每瞧见我娘,立刻拉下脸来嘴角紧抿,端正威严地低声训斥,“江湖男儿,毫无仪表风姿。荒唐!!” 我娘:…… 我娘笑得眉眼含春,双手攥紧拳头——跟你拼命哦! 我爹就从后面紧扯她的衣袖,嘴里面默默叨叨地劝:“寄人篱下,忍让为上。” 与我娘不同,我爹倒是和祝切倒是一见如故,恨不得是同一个爹妈所生,相互之间迅速引为知己,闲暇时刻黏黏糊糊在一起互相切磋武艺。 我娘:切! 她倒是不管我爹,毕竟当初就是别有目的的遇见,如今既已到了盟主府,若是计划顺利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大概就是自己真面目暴露分道扬镳的时候,实在不必维护这虚假的情意。也因此就算觉得祝切那家伙不太对劲,也完全没有提醒的意思。 她轻功极好,整个人野狐狸一般在整个祝府旁若无人地乱窜,虽说黄衣子的影子一点没见着,但别的新奇倒是瞧见了不少。 比如,她此刻狐狸一般地卧在祝府后院的屋顶上,瞧着下方莺莺燕燕的八九个各有千秋的美艳女子坐在一起切磋牌技,心里感慨良多。 我娘:这祝家当家的还真是有艳福啊!真瞧不出来那装模作样的老男人后院里圈着这么多如花美娟,还当他就真得跟块功德碑一样呢?!真是衣冠禽兽、道貌岸然、思想龌龊、人面兽心、世风日下…… 我娘眯着眼睛打量底下那漂漂亮亮的女子们,心里琢磨哪个是正室。 但是底下关系实在过于和谐,实在瞧不出来地位有什么高低之差。 黄衣子之事毫无头绪,可能去的地方全部去了一遍,除非是大师父给的消息出了错,不然就是这盟主府有什么常规手段去不了的地方。她 分卷阅读28 因着这事夜夜睡眠不足,如今耳边俱是吴侬燕语,又被阳光实实在在地晒着,干脆眯着眼当了只睡狐狸。 等到再醒时,耳边便只余风声萧索,眼前银河高垂。 披星戴月地赶回自己院中时,就瞧见屋中灯火通明。 我娘:……我这还啥也没发现,咋就被发现了…… 她猫着腰透过门缝冲屋里一瞧,迅速直起腰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推门进屋。我爹正坐在桌旁给自己倒茶,一瞧他回来,眉眼一亮便勾出个清朗的笑来,“李兄,你回来了。这几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我娘也不客气,坐在他对面随手就抢了他手中倒好的茶:“殷殷这几日倒是日日有的去处,寻祝盟主讨教武艺,我还不能自己为自己寻些乐子吗?难不成还要我在一旁盯着你两来回比划吗?” 她喝口茶压压惊——还以为被祝切那老匹夫发现了什么! 我爹歉意地笑笑:“真是对不住。实不相瞒,今日来寻你也与祝哥有些关系。祝哥今日同我讲到他的爱妻宋氏生了重病,又听闻我师出不归山,那么一位磊落端正的人,一辈子脊骨挺得笔直,没想到竟然为了其妻跪在我身前。”他语气里满是唏嘘。 我娘却忍不住地眯起了那双狐狸眸,祝切走的深情人设? “他求我能请玄衣子师叔下山为其妻看一看,那么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放下一世英名落下泪来。我一时心软,就答应写信问问玄衣子师叔的意思。可不归山距这里路程略远,来往书信得两个多月的时间,我大概是得在盟主府多耽搁些时日……”他讲到此处不由有些心虚,但还是抬起头道:“若是李兄已有去处,不妨先行。” 我娘一听这话,这是打瞌睡来了枕头,她还想着如何在这祝府多呆几日,不由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殷殷不必忧虑我,正巧我在洛阳城中发现不少好玩的地方,若是早些告辞还需担心住店的余钱,这下可好,能毫无顾虑地放心玩了。不过若多等两个多月,今年的年关我想会是和殷殷一起过了。” 她笑得直率良善,全无半点埋怨之意,将我爹心中那些愧疚消得干干净净。 “如此便是皆大欢喜!谢谢李兄!”他心中欢喜自是眉眼间皆是笑意。 我娘瞧着那笑心中再一次泛起了良心难安的骇浪,但她笑得一如既往,半点端倪都未曾显露在脸上。 山林中那些活跃的野狐狸——向来是伪装的好猎手。 她目送着我爹步伐轻快地离去,眯起狐狸眸发呆。 此次盟主府之行,处处都充斥着诡异感。先是大师父不知是何原因的死亡以及死之前留下的那句“祝切有变”;前行之时特意交给自己的拜帖透露着对祝切的放心,可目前观这祝切的言行举止,怎么都不像是会放下身段与大师父相交为挚友之人;最后再加上今日之事,那么一种性子愿意为病重爱妻下跪求人,可后院那些个莺莺燕燕又没了解释,更何况那些莺莺燕燕——我娘点了点桌子——那些莺莺燕燕都透露着些不合寻常人家的气息——官奴?还是近侍? 聚众打牌的院子里却没有多少下人,就算那男人自己不用下人,妻妾之类也要管得这么严吗? 与此不相配的是女子们穿着的那些款式过时却艳丽华贵的服饰,以及过于简单爽利的鬓发,就算是江湖人偏爱这一口,可以色侍人的一群人却未施一点粉黛就难免说不过去了。此外,她们之间……未免过于和谐,要不就是她们所侍奉的那个完全没有一点讨她们欢心之处,要不然就是——自知完全没可能博得主人家的欢心……将这些猜测全部联系起来,再瞧她们,便觉每一个都像是曾经得宠过后骤然失宠并知复宠无望的样子! 看她们衣服款式大多是年前流行的样子,推测变故应当是年前时候…… 假设那个时间正好是宋氏病重之时,那倒是可以解释——浪子回头后骤然发现最爱的还是当年的那个她嘛!男人嘛!可以理解!但是自己将这府中翻了个底朝天却未见过有任何疑似病重之人,就算是病重静养保护起来,连个药房都瞧不见就过分了吧! 我娘将饮尽茶的空杯倒扣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桌子。 病重、病重,这究竟病得有多重?! 未曾听说过盟主府求医,可如今祝切出口便是请不归山上玄衣子!可若是真病成那样,为何不带着宋氏前去不归山?就算是江湖上无人知晓不归山的具体位置,可“垂死挣扎”一下显然比较符合祝切露出来的深情人设吧! 除非……这宋氏不是能轻易带着外出求医的病症……传染或者是需要——特殊的方法抑制病情,而这个特殊的方法只有祝府能办到,或者是在行进路上很难办到! 要是这么讲的话——那祝切接下殷回的拜帖就不是来自江湖前辈的关怀,而是早有图谋,或许——和自己抱了一样的心思,只不过一个是希望通过殷回制衡黄衣子,一个是希望通过他能制衡玄衣子……谁知道这老男人到底有没有图谋,反正当初“观月客”消息一爆出来,江湖上因为各种原因组成的“观月客搜索小队”实在是各方 分卷阅读29 势力鱼龙混杂,随大流也不在少数,鬼知道里面有没有个小分队是祝家的。 大师父这浑水一搅,乱是够乱了,问题是自个儿也没跑出来啊! 趁乱摸鱼摸了一身泥。 我娘:……这么瞧着殷殷还真是命运多舛啊! 话说,万一殷殷和不归山上那几位关系不好怎么办?! 我娘脸一僵,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狠命揉了揉自己的狐狸毛,“真是——死马当活马医吧!那要真关系不好再想别的办法吧!殷殷既然能把玄衣子叫下山,想必和黄衣子关系也挺好吧……” 如果我爹在这儿,一定会很遗憾地告诉她——他被神机子收为徒弟上了不归山的时候,黄衣子已经下山游历了许久了,而且再也没回来过,也就是说——他们两完全——没见过! 我娘琢磨半天只想出一堆疑点来,也没瞧见个入手的地方,这前前后后几件事对照着来看,完全就像是两个人干的事儿嘛!可是若是两个人——祝府的人又不瞎! 我娘衣服不脱裹着被子就翻上了床,将被子钻出一个鼓鼓的包来。 “不管了,我就努力努力赶紧找到黄衣子在哪,问完就跑绝不停留!不能让祝府这些破事儿缠上我!” 她熄了烛火,嘴里咕咕叨叨:“先从那些美人那里入手,反正我就擅长这些嘛!” 就这样,在我爹与祝切心两眼泪汪汪恨不得彼此心交心的时候,我娘正默默地计划着要搞祝切的小老婆…… “鬼面花狐,美姿容,玲珑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尤善辱人心意、欺人情感。” 我为今日所讲定了音。 掌柜近日里情绪有所好转,又能伏案拨弦脸生笑意。可我总瞧着他有些不对劲,刚来时他虽然笑,但是眉峰之间总是聚着散不去的痛苦与内疚,如今倒隐隐有些看透的意味在里面,我不知这样的情况是好是坏,但我相信——他心中当对自己的情况有个清楚认识。 以及,今日,那姑娘仍旧未曾出现。 ☆、第 17 章 姻城有位公认的花中魁首名为“央”,据说这央姑娘十三便已露倾城之色,那楼里的鸨母瞅准这一潜力股疯狂投资,将楼里的资源全部往央姑娘身上倾泻,可谓是付出了比“十年磨一剑“更艰辛的努力。 她也知道“奇货可居”这一道理,在央姑娘十五及笄之前将人藏得比金子还严实。 不得不说这鸨母的确是个有眼光又会做生意的,央姑娘十五第一次上台面覆轻纱登台亮相的那一刻,不知闪瞎了多少阅尽美人的老少爷们的眼,当夜里被已五万两黄金的高价被买下初||夜。 有传奇色彩的就在这里,据说那位为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的大人掀开央姑娘的面纱瞧见姑娘真容时,竟恍惚觉是冒犯了九天玄女,整个人屁滚尿流嚎啕着冲出房间。据当年目击者讲:当时场面极其混乱,十几个护卫加上一个顶十个的老鸨都没拦住那个跪在地上高呼“我有罪”的男人,当天晚上硬是把人家睡得好好的方丈住持全吵起来闹着要剃度出家。 更妙的是这还不算完,这男子有钱,家中妻妾无数仍旧喜在外寻欢,这劫过后竟然好好地遣散了那些个美娇娘,只留下那位陪他走过艰难岁月却其貌不扬的糟糠妻,她妻子泪眼朦胧地上了青楼谢过这位央姑娘,回去之后与男子商量,两人散尽家财为央姑娘赎身,之后更是立了生祠,对外直言说——央姑娘约是那普渡众生的菩萨,是瞧出她心中悲苦煎熬的神女,终有一日会度过这凡尘的劫数重返仙境之上,做回那不问世事的方外之人。 央姑娘一举成名,成了这姻城的传奇。 后来一茬一茬不信邪的浪子前仆后继地以身试险,都在央姑娘这里达成了“金不换”的成就,央姑娘成了这姻城让纨绔改邪归正、让家长放心的好帮手。 没有什么坏毛病是送往央姑娘那里改不过来的,如果改不了,那就多送几次…… 央姑娘在姻城成了家长朋友们的吉祥物,后来干脆直接把七月七乞巧这一姑娘们共同欢度的节日定做了专用来答谢央姑娘的日子,每每七月七日里,便有自发组成的三百人仪仗队伍抬着珠玉嵌顶、丝萝为幕的华轿全城□□,以警示全城十六以上的男子好好做人、天天向上……那场面,绝对比传销都来得神志不清!! 我今日为什么要讲这些? 因着今日我总算是再一次瞧见了我心心念念的热烈得能将周围灼烧起来的姑娘,红衣姑娘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豪迈地冲着壶口给自己灌了一肚子的茶,终于能坐在我面前同我好好讲话。 “说书的,近日都讲了些什么内容?我最近真是忙得厉害,实在抽不出空闲来亲自听你说,不妨你简单些将过程全部告诉我,等我闲暇时再追问其中细节!”小姑娘眉眼灼灼,瞧得出就算是忙,也忙得乐在其中…… 我瞧着姑娘心中的欢喜便汇成河、涌成江肆意奔流,只是那句“说书的”实在是伤我心,“姑娘不妨称呼在下名字,在下姓殷,名年礼。” 分卷阅读30 姑娘笑得比些个糙汉子还不讲究,东倒西歪在我桌前,“你还计较这个啊?!行呗!年礼。我唤作陈烈,烈酒的烈、烈焰的烈!” 我:……还真是个能烧起来的家伙,从人,到性子,最后竟连名字都是一路子风格,完全不像个小姑娘。我一时想得有些远——到时我两庚帖放在一起,左边摆着陈烈,右边摆着殷年礼,大抵所有宾客都会以为是嫁殷家女儿把。 我摇摇头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认认真真将近日里故事的新发展全部告诉她。什么爹妈的人生不能当故事——爹妈总会理解我为他们寻儿媳妇的急切心理,对吧?! 小姑娘边听边应边牛饮茶水,一条腿盘在身前,另一条腿随意支在身前,半趴着身子支着脑袋“嗷呜嗷呜”地唏嘘。 不过这也是个无情的,过河拆桥、用完就扔! 陈烈将最近的更新追完,干脆利落地起身准备离开。 我来不及说话直接扯住她的裙摆,“你,就这么走了?”我有些不敢相信,就这么离开……什么话都不对我讲?! 不过陈烈显然比我更懵,“啊?还要说什么?” 我:“……我当以为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你几日不来未曾想过我或许会担心你吗?” 陈烈“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的样子,也不知是在大悟我们是朋友还是我在担心她…… “我啊?对哦,你不是姻城人。” “合欢花开过之后,便要到了七月七,我申请了三四年,好不容易今年才申请进了央姑娘的仪仗队!”她似乎说到了能令她兴奋的地方,干脆拂开我手再次坐了下来,“真不敢相信!我还当就算开了路也是好的——结果我居然能抬轿子!!”她一拍案几,然后趴在胳膊上,将整张脸缩在胳膊里那一小块儿地方,“抬轿子啊!我居然能抬轿子!” 她似乎很激动,我麻木地瞧着她迅速通红的脸颊,不——她很激动! “年礼啊,你不知道,我从十二被送往央姑娘那边与她相处了一天后,就每年在合欢树上挂愿望——就想进央姑娘的仪仗队,今年总算是没有坑我!能给央姑娘抬轿子啊!那可是央姑娘!!”她整个人都有些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自己要去抬轿子这一消息,笑得跟个两百斤的傻子一般。 我:…… “央姑娘是谁?为何为她抬,抬轿子能让你开心成这般?” 她瞥我一眼,回了我一句“你不懂”后,整个人陷入了自己炙热的狂想,幽魂似得飘出茶馆,一路上磨着“我要抬轿子”这句话,走三步朝天窜一下,再走三步转几个圈…… 我:…… 我有些心痛,心痛得无法自已。 掌柜自屏风后抱琴而出,面上忍俊不禁,“不妨我来告诉你谁是那央姑娘。” 我:……我不听,我不好奇,我不想知道。 之后,我绷着脸听了一日央姑娘传奇故事小剧场…… ☆、第 18 章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世间最可悲的事情约莫就是反派也晓得这个道理!” 祝切的小||老||婆||不好||搞,一个不小心我娘可能就混成了死狐狸,所以她花了大笔的时间去挑选合适下手对象。 这么将对象挑选下来,我娘最后还真选到了上上乘的人选。 我娘蹲在屋顶上瞧着自己的猎物,嘴中嚼着一口苹果含含糊糊地讲:“祝盟主这涉猎还真广!” 那是个异族模样的女子,也是唯一一个身边有着下人长伴左右的妾室。女人有着一头及腰的微卷长发,在阳光下闪耀着细碎的灿金色光芒,肤色将周围中原人一个个对比成黑锤,就连眼睛的颜色都要稍浅一些,整个人都透着一般中原人欣赏不了的美感。 她此刻正坐在阳光下看着不知什么书册,与旁边小姑娘说话时惯会浅笑着微垂些头。 那日里的牌友八姐妹中并没有她的身影,原因倒是显而易见,这女子似乎并不太熟悉中原官话,与她身边那人相处时总是用的番语,有时会尴尬地蹦出几句洛阳话。 而她身边那位伺候着的小姑娘倒是个洛阳通,我娘追着人家的影子在整个盟主府四处溜达。小姑娘的主子喜静,小姑娘可不是,整日里明显在自家主子院里时最憋屈,一旦脱了主子的眼,就跟麻雀好不容易从老鹰底下逃命出来了一样,逮着谁都能叽叽喳喳说个把的时辰。 牌友八姐妹和她关系似乎都不错,毕竟整座祝府没个下人,大部分的地方都落了灰,大家碰着这么个喜庆的,大都会多养几份耐心来。 我娘扯着自己的狐狸毛,再嚼一口苹果,“这小姑娘绝对知道的多。” 我娘拍拍自己脸上那厚厚的粉底,再拽拽自己自己丑不拉几的老年袍,理直气壮道:“这祝切可真不是个东西,人家西域大美人离家万里跟了他,连句洛阳话都说不清楚,他倒是好——一个浪子说回头就回头,留下人家大美人守活寡……不过没事,这不有我嘛!” 分卷阅读31 “专业给各路美人送温暖。” 我娘三两口将苹果全部都塞进口中,“啪”一下将果核砸到院中那只正冲自家主子比比划划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小麻雀。 趁小姑娘和那美人一起将视线投给她的时候,调了调角度,咧嘴露出白牙,张口一嘴流利的番语:“哎呀。你不瞧着姐姐都不想理你了嘛?” 西域大美人倒是反应迅速,抿唇回了一个笑容。 那边小麻雀却很明显被我娘那副人模狗样的模样晃了神,虽然那男孩子背着阳光模样不甚清楚,但那远比阳光要温暖的笑容足以欺骗任何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我娘“哗”一下从屋上跳了下来,笑得像只憨厚的小狐崽——还是只脸上掉粉的小狐崽。 “姐姐明明是塞外人,怎么我竟从未在塞外瞧见姐姐这样仙女似的,就是旁边这只土里土气的麻雀实在是坏了气氛。姐姐若是想找个说话的,不如找我这样的?” “土里土气的小麻雀”这下反应快,瞬间气得圆鼓鼓的:“哪里来的野狐狸尽会说些哄人的话,我们主子当然是仙女,可也不会同你这未开化的毛狐狸说话!”小姑娘虽然被那张脸晃了神,可一遇上坏她名声的家伙,当然是立刻炸起羽毛来拼命蹦跶。 西域大美人这下被两人这双簧般的表演给逗乐了,讲着不太顺畅的洛阳话道:“那你这野狐狸崽子是怎么从我这边屋顶上掉下来的?” 我娘一只手推开张牙舞爪往她身上扑的麻雀,仗着她那张脸可劲儿地笑:“我是这祝府的客人。今日恰巧路过姐姐的院子,还以为是瞧见了家乡的姐姐。我还没来得及和姐姐笑,就看到这只土气的胖麻雀拼命蹦跶,没忍住替姐姐教训了她嘛!” 她眼珠子一转:“姐姐可是生气了?嫌我多管闲事?” “胖麻雀”现在恨不得和她拼命,吧唧一下抱在西域美人胳膊上:“主子,你将这只野狐狸赶出去!赶他出去!” 大美人显然不是个生气的样子,她安抚地顺了顺麻雀的羽毛,再瞧向那边撇着嘴的漂亮少年,“我家雀儿今年刚刚十四年纪,你这别处跑来的小狐狸不能让着她些嘛?” “我月前也刚过了十五的生辰!”十八的我娘不要脸地胡搅蛮缠,“况且姐姐要执意说我是别人家的,我可是会生气的!” 我娘现在走的是憨厚天真塞外小少年的人设,又痛痛快快地顺着骗我爹那茬给自己圆了圆身世。 西域大美人好笑地放下书册:“我瞧着——你们两,倒是有共同话题的样子!” 我娘嫌弃地瞅一眼雀儿,转首又欢欢喜喜地蹦跶在大美人身边,“姐姐会告诉我名字的,对吧?” 雀儿这一明白姑娘迅速认清了她的真面目,嘴一撇扭过头恶狠狠道:“狐狸精!瞧着就不安好心!” 西域大美人点点她的脑门,回头对我娘讲:“你年岁小,不知轻重。如今这祝府虽然没下人,但也不是个能随意乱走的地方,若是被盟主瞧见,指不定会将你这小狐狸剥皮抽筋。” 我娘身上到处翻翻衣襟,从里面掏出一堆胭脂来全塞给雀儿,笑得委委屈屈,委委屈屈得也要笑:“姐姐不告诉我名字就不告诉我名字嘛!干嘛还要说些其它的扰乱我的心思,瞧我还将这些个中原的好东西送给姐姐!” 雀儿被塞了堆胭脂有些懵,就瞧着那从天上掉下来的小狐狸又窜回了天上。 西域大美人又将视线投回了书册上,出口番语,“行了,雀儿。此事就这样便好,你出着院子也不必对任何人提起。这祝府啊,今时不同往日——我们这两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雀儿应一声,瞧瞧胭脂又瞧瞧大美人,最后嬉笑一声抱紧了胭脂盒子堆,“那狐狸精送来的,不收白不收嘛!” 我娘窜出那西域大美人的院子回到自己那边的客房,推门进去的那一刻瞬间收了脸上狐狸崽装可爱的笑,习惯性地眯起那双狐狸眸子,“声东击西、围魏救赵。” 陈烈自那次白||嫖完再一次没了消息,我发觉自己竟有些习惯时不由有些无奈。 最近的客人少了不少,大概就是上次陈烈与我讲的“七月起”将近的原因,整个姻城都为那一个女人疯狂起来,我日里还会时不时听到些有关央姑娘的消息,心中还是有些不信竟会有人能厉害到这种地步…… 掌柜似瞧出我那些隐藏着的不屑,有些好笑地对我讲:“你若是对那央姑娘好奇,不妨自己去瞧瞧。” 我:“你知道些什么吗?” 掌柜笑了笑:“你把不归山的名字报上去,她总会见你。或许你还能回答一些她的问题。” 我:“那你呢?若是有关不归山,她难道没来寻过你吗?” 掌柜默了默,拨了拨弦:“又有谁知——不归山尚有我这人?当然,她要问的问题,我也回答不了她。” ☆、第 19 章 “聪明人晓得不骄不躁,千日蓄势,只待时机一到,一发冲天。可惜也会有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 分卷阅读32 时候。” 早先就说过,狐狸惯会是愁人的猎手,它们的耐心、毅力、控制力,每时每刻都在为它们的狩猎服务,也会足够聪明地与猎物你退我进的兜转试探,直到猎物完全放下心来时,它们便不念一丝旧情地将那可怜虫的脖子咬断。 我娘躲着祝切那家伙日日里往那西域大美人院中跑,她对自己的步法轻功向来自负,就算跟着祝切也从来不担心自己会被发现。早先也动过跟踪祝切的意思,可祝切的行程足以让他评上“史上最无聊的男人”这一宝座,每日里除了处理各地递来的武林各处的琐事,便是拿着他那口破刀和我爹切磋武艺。 我娘早在刚来祝府那几日便隔三岔五地将祝切常待的地方全部逛了个遍,密室倒是发现一个,可启动的机关蒙的尘比我娘脸上扑的粉都要厚,一看就是冷落了许就,里面都是一些和武林各方势力的不为人知的秘辛,显然不是通过正常渠道能得到的,这就又违背了祝切伟正光的形象。可我娘既然决定不管祝府之事,那这些对我娘来讲还不如厕纸来得有意义。 我娘一点没发现就算了,脑中说不通的地方倒是不要钱般一个个接二连三地拼命往出挤:也就是这祝切既不来这放着大量书信的密室,也不去看望自己那病重的爱妻,显得既不负责又薄情寡义。可另一方面他又日日都在书房呆着处理事务,为那宋氏甚至能下跪求医,这下又成了既负责又重情的典型代表。 没个突破方向的时候,我娘便干脆全将目光投在了西域大美人那边,省的一点行动都采取不得时那种会渗入皮肤的烦躁。 她今日里送胭脂、明日里便摘来了不知那里的新鲜水果、后日里又格外灿烂地笑着站在窗外将摆在窗台边的花瓶塞满和她一样灿烂的花,大美人总是笑着让她别再来了,可她真来了又从不恼怒。 我娘琢磨了一下这女人的心态,觉得大概就和养宠物一个道理吧。 不过倒也不是毫无进展,我娘还是知道了一些有关这女人的事,大多是从雀儿口中得知的——比如说这女人叫乌木涟,再比如这女人已经来这祝府快一年了这些小事,这和八姐妹那里异象时间上倒是合上了,可她又不知道这个时间究竟意味着什么。 相比起来乌木涟那一问三不知,反而是因着“憨厚单纯的塞外小少年”人设的我娘要交根交底的多一些,不过大多是假的便是了。 这边局面再一次僵住后,我娘跟着我爹瞧了祝切的一天臭脸后,便能心安理得地决定进行更冒险一步的计划。 她开始明目张胆地往乌木涟的院子中走,乌木涟在第一次这么见着她时只是稍稍有些惊讶倒没太过指责她,雀儿倒是闹翻了天,手上还装模作样地把她往出赶。我娘惯来不要脸,嘴甜地到处哄,又往出掏了不少有意思的玩意才将雀儿安抚下来。 也就是说——虽然我娘采取了下一步的行动,但局面仍旧毫无改观,乌木涟的反应不对,祝切则一副哪怕脑门上已经是呼伦贝尔大草原,也能将就着放牛羊马当没看见的样子。 我娘:……我娘白日里笑得宛若一轮小太阳,晚上躲屋里时恨不得揪秃自己的狐狸毛,这是什么事嘛?!我就想查个消息,怎么就这么难啊!!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玄衣子回信后。 我娘跟着我爹凑在祝切跟前专门碍祝切的眼,我爹笑着告知祝切,他师叔玄衣子已经同意下山前来查看情况的消息,我娘就跟见了鬼一样看着那个一直不能脱出人设框框的男人眼圈一红,毫无征兆地就掉下眼泪来,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祝切这厮擦干眼泪后竟然露了个笑脸给我娘,在我娘毛骨悚然浑身鸡皮疙瘩起个不停的情况下,笑着请我娘留一下,有话和她讲。 我爹退出大堂后,祝切再次冲我娘露出一个笑来。 我娘:…… 祝切:“我瞧少侠日日往乌木涟那里跑,是有求娶乌木涟的意思吗?” 我娘:……这是秋后算账吗?!她谨慎开口,但面上却露出一个心思透彻的笑来:“盟主多想了,我虽然是打塞外来的,但中原的礼仪还是知晓一些的。只是离家甚远有瞧见了肖像家姐的塞外人,不由的心生了亲切之意,便喜常去那边。” 她说到这里露出一个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来:“怎么?我是又做了什么错事吗?我瞧着盟主似乎不太喜欢我的样子,已经尽力在改了……” 祝切微微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少侠是塞外人?” 我娘摸摸头:“是啊。不过我爷爷是中原人,家中长辈也常说我长得像我爷爷呢。不过爷爷去世的早,我也不知道他具体是个什么样子。”我娘暗自琢磨了一下这套说辞,确定没什么纰漏,爷爷去世的早——不太知晓中原礼节礼仪也是应当的嘛! 祝切交谈中似乎总算能收起自己的喜意来,再一次恢复了威严肃穆的样子,“原是这样,我竟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误。那初进祝府时装束那样古怪浮夸也就不是对我祝某人有所不满了吧。” 我娘急着摆手,面露焦急:“怎会?我早在我们那边时就有幸听说过盟主的英雄事迹,此 分卷阅读33 次前来中原便想着一定要拜访盟主,以仰慕盟主的英姿,可瞧着您不太喜欢看到我,我便不敢往您身前凑。” 祝切微微皱眉,“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不太能见着你的人。” 他复而又舒展了眉头:“少侠若不是求娶乌木涟便当我今日胡说吧。若是有朝一日少侠真喜欢上那个塞外女子,尽管同我讲,也是给她个好归宿。” 我娘挂着感激不尽的笑谢过祝切,起身行了个模样古怪的礼向他告退。 出了门便瞧见我爹满脸促狭笑意地靠在走廊的立柱上看着她,我娘心思一转便快步向他走去,“好啊,殷殷,原来是你在这替我牵线搭桥呢?” 我爹摸了摸关月的剑柄,同她一起往前走,“我这不是瞧着你日日在那女子之前装乖卖傻,又私下问了祝哥得知他对那些妾室全无在意,便向他为你提了提嘛。怎么?你还不谢我?” 我娘估摸着祝切对“玄衣子”下山这一事的巨大反应,怎么瞧最近应该都会采取些行动,最起码自己总能对那“病重的宋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有个判断,若是有了进展,也就不用想怎么从乌木涟家的小雀儿那往出套消息了,便手上动作着锤了我爹一拳,“瞧你动得那些龌龊心思吧!我是瞧着那乌木涟像我家乡里的姐姐,出来这么久,也有些担心族里亲人们身体嘛!” 他两还在三言两语地互相调侃。 那边草丛中却微微晃过一截裙摆。 雀儿跌在地上捂着嘴,一张脸红了个滚烫。 她将头埋进双臂间抵住膝盖,最终细细碎碎地念叨:“原来只是当主人是姐姐啊!那我是不是可以喜欢他啊?我应该是能喜欢他吧!可是主人那样的他不喜欢,我这样更不会了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头我娘与我爹分道扬镳后晃进自己的屋子,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 “该死!” 她捂住眼睛顺着门框滑到地面上,这祝切究竟为什么处处与这盟主府不搭调啊!还要将自己的妾室送予我,老子像是个缺女人的吗!要是祝切真真如他所表现出来的正人君子成那个鬼模样,大师父怎么可能会死在他手中? 她瘫在地板上,双眼放空望着房梁。 “师父啊师父,你说你给我留了个消息吧——你还不说清楚!” 她滚了一圈,“要不干脆把师父那张拜帖拿出来炸一炸算了,万一能炸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呢?”她再滚一圈想到了大师父的死状,用爪子刮拉两声地板,“还是算了,万一祝切一看帖子招呼不打直接动手,我小命可不就交待了?” 再滚一圈,她干脆往不可能地猜,“是不是仰慕玄衣子,撒个这么大的谎就是想见一见自己心上人?”再来一圈,“这也不对,瞧他那能为那宋氏豁出命去的样子,这宋氏也不像个虚构的人物。”还来一圈,“对啊!宋氏!我怎么就没想过从这宋氏入手呢?!”连滚一路,“可从那八卦的小雀儿口中也未曾听到过有关宋氏的消息啊!还有小雀儿不八卦的东西,这不可能啊!病重病重——又不是病死了,怎么就一下不提呢?平白让我忘记了这么一大个疑点。宋氏啊……” “砰”一声将我娘所有话堵在嗓子里。 “好痛!”我娘捂住腰缩在地上,她从门边一路滚过来,没注意直接滚着撞上了实木的桌角。 可是我娘身残志坚,坚持把堵在嗓子里的那句话完完整整地倒腾了出来:“宋氏啊!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 20 章 “宋氏的消息只要是找个常住洛阳的人家就能说个七七八八,消息来得太过容易,我娘便时时刻刻不忘阴谋论。” 盟主夫人宋欣,长相温婉贤淑,为人磊落大方,乃是祝切盟主一次出游时打南边一个小镇带回来的草根妻子,身后无权无势,当时初初带回来之时无人相信她能成为盟主夫人,只当是盟主带回来的消遣玩意儿。 当时整个洛阳城都就着盟主那张刻板威严的脸八卦过他的风流,赌场中甚至有黑庄摆了宋欣究竟能否成功上位的局,最后赌宋欣无名无份的那群人可谓是赔了个精光。 仅在两个月后,祝切便宣布了和宋欣的婚讯,脸上难得出现了笑容,豪迈地宴请了整个洛阳城来庆祝得此贤妻。 宋欣虽出身不高,但勤勉好学,起先与洛阳其余富贵人家的夫人交际之时还会闹上一些礼节上的笑话,可是很快的,她便能效仿着各家设宴款待,方方面面豪微之处挑不出一点差错来。 大家都说“这娶妻娶贤”就是有道理,盟主家那位便是最好的例子。 宋欣对内如此,对外亦是打理得当。她会在暴雨寒冬时为洛阳城内的乞丐流民提供个歇脚的温暖之地,在附近村镇收成不好时开仓救济。也就是说,宋欣对于整个洛阳城来讲,简直是夏天里的电风扇,冬天里的小棉袄,一言一行都甜到了洛阳百姓的心里面。 起初一两年,祝切与宋欣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简直就是模范好夫妻,不过那也是四年前的事情 分卷阅读34 了。 之后,就是一场大型渣男出轨戏码,妾室往回娶了一个又一个,虽然两夫妻在外人面前仍旧像以往一般默契融洽,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宋欣一日日的消瘦,祝切虽然身材上仍旧魁梧有力,但还是能看出来面色不好。 妾室一个接一个往家摆,直到传出宋欣怀孕的消息,祝切的风流日志总算是消停下来。这个局面持续了有半年。 大概一年前,祝切又来了……他光明正大地迎回了一个西域美人,虽然明明是喜事,祝切迎人回来时候脸色难看却像是死了爹,众人开玩笑讲“这是不好和宋欣交待吧,可宋欣瞧着也不像是母老虎啊”,这些八卦一串接一串,当事人却未发表丝毫意见。 西域美人的到来,将宋欣刺激得一口气没上来晕倒在地,这些都是大家看到的。当时祝切将乌木涟迎回之时,尚未进门,宋欣便堵在门口挺着肚子瞧着这一幕,也没哭没闹没吵嚷着什么有我没她之类的话,却在乌木涟的轿子入门的那一刻轰然晕倒在地,大家就瞧着那平时跟个神像一样的祝盟主美人直接甩手一扔,就扑向了倒下的宋欣,一言不发地将宋欣抱回府然后请了一串大夫。 之后的盟主府便传出宋欣没保住孩子,并由此坏了身子得了重病,在大家不知真假的时候,祝府就出了一辆马车不知驶往了哪里,有人说这是将宋欣送往南边静养了,也与人说这是宋欣终于忍不下去和祝切合离了,反正零零种种的猜测不计其数,盟主府那边也没个准信。倒是听说祝切终于浪子回头了,以后也的确没再传出祝切的风流韵事。 也是那时候,祝切遣散了所有下人,并有意要给后院的那些美娇娘找个新归宿,不过可能是念着旧主子的好处,那些个女人一个都没走,祝切也就随她们去了。 到我娘到来之后,整个祝府诡异氛围已经一日日累计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我娘思来想去也没觉的这个故事有不合理的地方。 可若是真相就这样简单,那之前存有疑点的部分未免过于扯淡。大师父总不能是发现祝切浪子回头了所以专门给我娘递过消息去说:“徒儿啊!你可要当心喽,这个祝切已经不是当年大明湖畔的那个祝切了。他以前是个浪子,现在他从良喽!” 而祝切则是这么个可怕想法——“天啊!老天爷!这不是当年的那个挚友嘛!当年我们天天混在一起你一句哥哥我一句弟弟的花天酒地好不潇洒!可如今我已经从良了,像以往这种黑历史怎么能被别人知晓。不行,此人必须死!!嘚!看我这~~~一咿呀呀嘿,刀!” 然后就因为此事,祝切不顾往日情分对大师父痛下杀手,大师父惨遭背叛,一个人流着泪深夜奔波千里只为告诉我娘一句——祝切有变?! 我娘:…… 我娘眯着狐狸眼——他妈想了点什么玩意儿! 打听了这么多,还是在只能知道大概在一年前因为“宋氏病重”这一变故祝切发生了不少变化,可是影响到整个事件走向的关键因素还是没有出现。 而且现在又多了一个新疑点:祝府当初遣散的下人究竟去了哪里? 我娘在宋欣这条线出现了和疑点相左的情况时,便想到一年前遣散的下人必定也是知道些什么才会落得这样一个结果。可是在整个洛阳一打听,竟无人知道当年那些人去往哪里,甚至就连当年为宋欣诊治过的大夫都有一些不见了身影,而据周围认识的人讲,他们走前都说要离开洛阳城去别处闯荡。 我娘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祝切往那十恶不赦里可劲儿地踩。 若是他们都因为某种原因被祝切所杀,那么又究竟是什么原因?目前能断定的便是这个原因肯定和宋欣有关。 此外另一个无法解释的地方就是——为什么当年的大夫走了一批留下一批,我娘私底下瞧着那些留下来的大夫模样,除了都是大夫也不见其余相似之处,顶多是他们风评都不错,医术也很好。可走的那些也具有相同的特征,想也知道祝切不会给自己的女人请庸医过来看病啊! 正在我娘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日常刷雀儿好感度之时,祝切动了。 那是得知玄衣子即将下山这一确切消息后的第八天,祝切夜半三更时起身出了屋子。我娘当时正在屋顶上赏月,她直觉祝切要动下一步,便夜夜在屋顶接受月光的洗礼,吸收自然的精华,她等得快成了精了,祝切那边却迟迟未动。 时节正是暮秋,夜里的天气对人极不友善,我娘也就那么撑下来了,可见坏人办坏事时的恒心毅力远远不是好人这一物种可以比拟的。 祝切未提灯,穿戴整齐地出门直直向花园那边走去。 我娘那双狐狸眼热烈地几乎能冒光——格老子的!还当你真心里没鬼,跟个耗子一般躲躲藏藏死活见不着尾巴尖的,她看着月亮眯了眯眼,片刻后无声无息地跟上祝切的脚步。 祝切仍旧是那副神像般威严的样子,目标明确地在园中湖边的一处凉亭边停了下来,他谨慎的四处打量了周围,又悄无声息地在原地立了一刻钟,仿佛就是来湖边吹吹风。 分卷阅读35 他有耐心,我娘更有耐心,到底还是祝切先有了动作。 他慢慢蹲下身去在往凉亭而去的台阶侧处敲打两下后取出一个半米长的柱状石板,冷不丁一瞧就像是将台阶撬下来一般。在这块石板取出来后,祝切推了推亭子。 我娘就目瞪口呆地瞧着那亭子就跟底下装轮一样被祝切轻易推开。 我娘:……这设计才叫牛||逼啊! 祝切再一次打量了周围,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终于缓慢地向亭子下方走去。 我娘眯着狐狸眼鄙视他:你这藏得跟耗子洞一般严实,这般小心干什么,鬼都不一定能找到你这窝!! 然而我娘这厮心里骂了个欢,身体却原地窝着一动不动,果不其然祝切下去没两分钟又蓦地从那边冒出个脑袋,再次停在那边打量周围。 一时之间,只剩风吹草动。 这次祝切再一次下去之后总算是没再上来,我娘龟息太久总算是能呼一口气。 “妈||的,神经病。差点憋死。”她微微动动手脚,将一身轻功发挥到出生以来最高水平,一溜烟地飘进了亭子下方。 亭子下方是一条密道,我娘隔着山和海的距离跟着祝切,就觉得周围气温越来越低,直到看到周围墙壁上确确切切出现了霜花,总算相信自己这是来了传说中大户人家的冷冻库里了。 我娘不合时宜地感慨一句:有钱人啊! 她攀爬在周遭墙壁上,双手冻得发烫,缓慢靠近那边冰窖,却也只将将能看见冰窖的一角入口。 心中一再怀疑宋氏会在这里,里面的气温早已超过了大师父《江湖乱七八糟瞎记》当中所讲的用来抑制毒性之类的低温,毕竟在那书里所讲,就算要求气温低,可也得预留活人活动的条件对吧。可就她现在所感知的——这完全是在冻||肉啊! 我娘调整一下位置,确保自己不会掉下来后便开始用龟息装死,这种密闭空间实在不适于活动,一点点动静都会放大个百八十倍,人在江湖——小命要紧。 冰洞那边传来声响,是祝切的声音。 “你放心,玄衣子已经为你前来,他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到时你便不用靠这长生殿的鬼东西活着,等你醒来便离开盟主府吧。” “我早说你不适合这里,你偏要来,来就罢了,我又拼命劝着你不要喜欢上祝切,你又不听。现在可好,一步步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你瞧瞧你现在,手也凉脚也凉,一点都不像我以前喜欢的那样子,那么欢欢喜喜无所畏惧地往前走,希望谁都能得到幸福,希望整个洛阳城再没一丝阴翳。现在我已经完全接过了祝切的工作,洛阳现在的一切都远比祝切在的时候愈加往好的方向发展。要是这样他们还不满足,我也毫无办法了。” “我尽了我的力。”里面那个“祝切”叹了口气。 “我走到现在这一步,虽然没觉得我做错了。可是还是怕你会怨恨我,不过没关系,你醒来时我大概连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了吧。我是罪人,在你醒之前,我会向全江湖陈诉我的罪行,到时候也不知道是会落个五马分尸还是千刀万剐,你要是能听见我说话的话,就在心里祝福我能死得稍微好看一点吧。“ “你做人一贯大度,哪怕我做出这么多错事你也应会来给我收尸。不过到时候可能一块块儿的,你不要嫌麻烦啊。尽量收集得全一点,尸体全一点到地府也体面一点,阎罗看我长得正气也愿意让我少受点苦。“ 里面静了一会儿。 “祝切”似乎悉悉索索地坐了下来。 “算了。宋欣啊宋欣,我说的话你从来不曾听过,我就又何苦和你反复强调,平白增你的厌。” “祝切,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不过我也不欠你,咱两那笔糊涂账见了阎罗估计也不见得能干干净净。” “我以往来见你们也不见得说这么多话,不过今日是个特例。” “祝切”说完这句话便再次衣摆悉悉索索地站了起来,他刻刻板板道:“今日是个特例。” 我娘死命往暗角里塞进去,却不慎推了一下旁边的冰层,冰层微动露出刚能躺人的厚度。我娘心思微动迅速隐过去,再次感慨自己的逃命功夫就是那么完美无缺。 果然“祝切”在过道中每隔一段时间就四处打量,屏息闻声。我娘脖子直冒冷汗,若不是这冰层中的窄缝,只怕自己今日要凉。直到“祝切”消失在暗道尽头一刻钟后,我娘终于活动了活动自己能喀拉吧瞎响的脖子脚,“哗”一声跳下地上。 “来吧,让你家一程爷爷瞧瞧这祝切藏得这么深的‘病重爱妻’究竟是何方神圣?” “祝切”在里面说得情深意重,可惜我娘是个毫无同情心的冷血狐狸,听了那么一席话,满脑子都是有些事情总算能说通的透彻,关于为什么祝切所行之事与他外表个性不和谐之处,如果是两个人就说得通,就像是书房那个落满灰的机关,祝切并不知道这个机关的存在,当然也就不会处理那留在密室里的书信。一年宋氏的死——不,或许 分卷阅读36 没有死,直接导致的可能是,让祝切换了个人。 那么剩下的就是明明府中还有九个妾室的存在,却没有人认得出“祝切”的不寻常,总不会是什么双胞胎之类的你死我活吧…… 我娘想着这种狗血事情一步踏入冰室里面。 ☆、第 21 章 “半明半灭间,就瞧着真相朦朦胧胧看不真明。就想着再靠近一步、再靠近一步,可竟一时忘了脚下的泥泞,最后泥足深陷,直到淤泥没过鼻子眼睛,就连悔恨的泪水都浑浊一片时,还挣扎着、攀爬着,滑稽地摆动着手脚往那边拼命前去……” 冰室剔透。 我娘哆嗦着手打量冰室里两座并排相放的造型相仿的冰棺,一方里是个眉目温婉中捎带些英气的女子,神态祥和;另一方中是一个瘦削的英俊男子,闭着眼愈发显得眉目俊雅风流,若是我娘是那种让家长不放心的花心风流的话,这男子就是那种长辈喜欢的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流。 我娘毫无罪恶感地搓搓手,一鼓作气地将两方冰棺的盖子全部推开。 没来得及仔细打量里面的人又是哪方光景,便原地蹦了三尺高,“冻死了!”她拼命给自己双手呼气,“这放在这种鬼地方还给打个冰棺材,你说宋欣这没死谁信呢?!” “果然神经病的话就一点不能信!” 大狐狸可怜兮兮地窝成一团瞧瞧自己通红的狐狸爪,快心疼死了自己。这祝府的秘密可算是浮出了个尖,她装模作样得装悲伤。可算是装够了,脸上有惯常挂上了那种狐狸特有的奸计得逞的笑容。 她先去瞧了那具男尸,男尸穿着布料上等、款式大方的淡青色长袍,左手覆着右手安稳放在腹部,嘴角稍稍上挑细微弧度,不仔细瞧都瞧不出来。我娘不要脸的直接上手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只发现了胸口处干净利落地一道致命伤。 心里不知自己琢磨了半天什么后,又上手摸上了他的脸。 “这看着也不像是死得不甘不愿啊,要是照我们那位盟主大人的意思,你可才是这整个中原武林真真切切的那位盟主——祝切、祝盟主!这都被人篡权夺位还杀人抛尸了,就连一群小||老||婆都是别人家的了,就算是给你雕个漂漂亮亮的棺材装着也不能改变这一事实吧?你怎么就不怨呢?” 她双手支着棺材边坐在棺材檐上,嘴里嬉笑地瞧着结了密密麻麻的冰花的洞顶,“你这样可就把我衬得不是个好人了。” 她眼前蓦地又盛开了那圈圈层层地崇州府苑。 她拉下脸撇了撇嘴,蓦地回首狠狠地撸了男子脸一把,强行将那些已经僵住的角度完完全全地抹了去。 她拍拍衣摆跨过男尸这具棺材到宋欣那边,自言自语道:“我这人吧,就瞧不得有人死了还笑着,含笑九泉都是见||鬼的,你死得倒开心,没想过个活人感受,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脸面自顾自开心!” 宋欣尸体穿得也是一身同样款式的衣服,和那男子一瞧就是夫妻像,同样双手相覆安稳地置于腹间。 “那姓祝的不是喜欢这女人吗?怎么死也没给她换身跟自己相配的衣服……” 她又上手去打扰宋欣的尸身,身体各处都完好无损,就是触感有些奇怪。我娘这么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使了些劲儿仔细体验了体验,就瞧着那原本神色安详的女尸身上——被我娘使劲儿那地方,软软得、软软得——就他||妈塌下来一块儿…… 我娘:…… 没瞧见过这样的活人,问题是——也没瞧见过这样的死人啊!! 我娘一惊,猛地后退一步,没想两具棺材距离太近,她整个人一个趔趄撞上了男尸的棺材,棺材竟直接在冰面上滑出老远撞上了冰壁。 我娘跌坐在地上,屏声静息间,只觉那寒意竟随着皮肤表面浸入了脾脏内府。 寂静之间,缓慢却实实在在存在地“砰”得一声几乎炸碎了整个冰室。我娘面色有些发白又细细听了许久,在她以为自己听错即将放松下来之时,又是一声缓慢的“砰”响起。 我娘面色微变甚至忘记了站起,就那么磨着冰面迅速爬向宋欣的棺材,宋欣面色灰白,虽保存得当却看得出是个死人,可那心跳声虽缓慢却真真切切地发生,我娘伸手探着宋欣的鼻息,半晌面露沉思地收回手去。 一动不动毫无声息,可证明活着的心跳声却存在,皮肤有着诡异的触感,一戳下去就是一个不会变形的结结实实的坑,这一切症状怎么看都处处透露着诡异,她甚至无法说明这宋欣究竟是死是活。若是说她死了,心跳无法解释;若是说她活着,她有没个活人模样!或者说——宋欣的确是因为当年的刺激流产死亡,可现在那位“祝切”用了什么神通让宋欣的心重新跳了起来…… 我娘反复琢磨着“祝切”之前那番话。 “长生殿、鬼东西、玄衣子、宋欣、活过来……” “这祝切所求够大啊——逆天改命、起死回生!” 她轻轻踢了踢宋欣的棺材,“死人不叫活 分卷阅读37 人安生。”她从衣襟中掏出个小瓶来,又从腰带内扣里抠出个小匕首模样的玩意儿,拿着这小东西冲毫无抵抗之力的宋欣露出一个虚伪歉意的笑来:“宋姑娘,对不住了。借你点血用用。” 她自宋欣腕上割个小道子,鲜红的流动的血液汩汩地从那小口子中不要钱一样往外淌。我娘手忙脚乱地拿着瓷瓶往住接。 小瓷瓶就像是能自己往进吸血一般迅速蓄满又开始往外溢。 我娘撕下衣摆想止住这不讲死人规矩的血,布却完全不吸血任由这血顺着宋欣的腕往下滴淌在冰棺内。 我娘:……这他||妈哪儿像个死人嘛!! 她再扯一块衣服没个作用,眼珠子左右转了转从地上刨了一手冰沙往宋欣腕上捂,这下可算是找对了方法,宋欣的血肉眼可见迅速止住。我娘长舒一口气,将目光投向宋欣,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宋欣的面上竟然平白无故的洼了一大块儿! 我娘:…… 我娘瞧瞧手上的小瓷瓶,再瞧瞧冰棺内宛若是有生命一般流淌又鲜红的血液,又看看宋欣那塌下一块儿的脸,双手合十装模作样将诸天神佛都告罪了一遍,闭着眼猛地将地上那冰棺盖掀起推上宋欣的棺材。 我娘闭着眼一个转身就能露出笑意当自己没看见的样子,她心里琢磨了一下之前的疑点,有几个也有了答案,遣散下人和特定几位大夫的离开,怕都是为了防止宋欣的死泄露出去,而那辆离开洛阳的马车大概率上只是个幌子。 再睁开眼打算将那具撞远了男尸棺材搬回来,磨一磨自己来过的痕迹,却没想那棺材撞墙之后竟开了个黑乎乎透不过光亮的洞来。 我娘一愣,半晌笑了:“学到了、学到了!原来这密室之中还得再藏个密室才能挡住我这有心人的窥探啊。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虽然黄衣子到现在还没个影儿,“祝切”这边又是个不明白的,现在好不容易探出来个宋欣,又是个处处见了鬼的情况,就连那具男尸是“祝切”这一情况都是我娘猜出来的没个准信。 不过我娘够多疑又够自负,凡是她自己信的,就算是真相明明白白剖开在她面前,她都能东扯西扯地找出疑点来,她现在认准了这男尸便是祝切,认定了“祝切”是个阴谋权术家,认定了宋欣是个死透的,认定了她离黄衣子愈来愈近、离当年崇州之事的真相愈来愈近…… ☆、第 22 章 “天命不可算、不可猜、不可逆。” 那黑乎乎的洞中总算是连接了一条正正常常、普普通通的密道,密道底上积了层厚厚的灰,周遭隐隐能瞧见顶上结着的蜘蛛网,我娘一步迈下去便是结结实实的脚印。 我娘挥散面前肉眼可见的浮尘,撵了撵自己的脚印,眸子一暗脚步一错那方土便又与周围一般铺的均匀严实了,她借着这一错的力道极快地跃上密道的右壁上,一点即离,毫不犹豫地再次借力踩向密道的左墙,身影极快地交错前进。 密道并没有什么分岔机关,可以说是直直地一通到底。 我娘对这密道的作用乱七八糟地瞎想,眼底却猛地划过几道流光,身体先于大脑本能反应迅速狠狠一蹬墙壁落到地面上,后退几步后将将收住力道。 流光并不是错觉。 此处的尽头竟是一座石室,她就站在石室的入口三步外站定,抬头瞧向石室顶部。 当以何种情绪描述那一方景色,石室肚大幔低且小,整个呈葫芦状。那幔虽不是平常屋子那般,但却是一块儿完完整整、青青透透的天然玉璧,阻挡了外面的水天之色。上面隔着的是祝府花园中的湖水,秋月高悬迷离人间,抖落下来的碎光溶进了湖水涌动出光怪陆离的幻影,未经切割打磨的玉璧凹凸不平,不经意间又将那本就晃不真切的影子碾磨至支离破碎。 这月光,隔着这湖面,吝啬洒下来的丝缕动荡,在这永不见天日的地心地底,终究照彻乾坤,映透山河! 那一瞬间,鬼神尽显,存在变成了毫无根据的虚妄。 “嘀嗒”的声音猛然如烈火般烧尽了这时间停滞的飘渺,也惊醒了不知身在何处的我娘。 我娘站在原地,漠然地勾起一个笑来,她看向那波动着的月影下的石室,声音无波无澜地地抹了把脸:“怎么哭了?” 那先前惊扰了她的流光总算是显出了原形,那竟然是绷紧在周围石壁上微小着力点的细密蚕丝,细细密密的蚕丝胶着着延申向石室的正中心位置,那里——正正摆放着一把石椅,而那石椅之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具鹤发干尸!干尸挂着一身灰色的术士样的袍子,五官完全贴紧在颅骨之上,脖子上缠着的几根蚕丝向着不同方向射去,将他的头强行抬起来,黑成一片的眼睛遥遥注视着石室出口的位置,像是这石室的守门人,又像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我娘打量着那四肢关节各处都被蚕丝或是缠住或是直接穿过的干尸,神色不明地感慨:“这盟主府藏起来的尸体还真不少。” 她缓慢的打量石室的布局,虽然三面石壁 分卷阅读38 都密密麻麻地勾挂着蚕丝,但真瞧着不像是有地方设立机关的,我娘所知道的机关总得有个规整的出口,可这石室乱七八糟的平面那真是乱得别致有水平,要是有人能在这样的地方来给她放冷箭,那约莫就是战国时墨家巨子从那地方爬出来给后人添乱了。 更何况——我娘攥了攥拳迈步向那干尸走去。 或许,这干尸是真得在等什么人! 虽然整个石室里蚕丝无处不在,可却明明确确有着一条通往那干尸面前的路,就像是有人预见了这地方经年之后定会有人前来拜访,或是讲规矩的或是不讲规矩的——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宛若是命中注定,前来这石室、这干尸之处,求一个答案! 我娘一步一步沿着这路到了干尸面前,蚕丝一步一步将人的头往低摁去。前来之人要想靠近,除非斩断蚕丝,否则只能顺着布下着宛若天罗地网一般的环境一步步地伏下身去。 等到我娘终于到了干尸面前的那一刻,已经完完全全跪在了这具丑不拉几的尸体面前。 “你可真幸运,李一程这辈子跪过的人可真不多。可惜了你是个死的,要不然这面子一程爷怎么也能找你讨回来。” 她抬头向上望去,却蓦地一惊——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尸体一开始的头是面朝着石室出口方向的吧! 可此时今刻,那具尸体就那么垂着头“盯”着跪在他面前的我娘。 我娘浑身一悚,猛地回头瞧向自己的来路,不知何时,那些缠在干尸脖子上的蚕丝竟然一根接一根地绷断,也就是说——如果我娘从一开始从没将视线离开那具干尸的话,她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着随着她一步步地往前走,那句干尸就宛若是神魂依在,“视线”从未从她身上离开…… 她再次盯上了干尸的眼睛——这货,不会还会冲她笑一下吧!! 这个猜测不靠谱极了,不过虽然干尸没朝她笑,却淘气地扬了她一身灰…… 我娘:…… 就在她回头对上干尸眼睛的那一刻,干尸之上所缠着的蚕丝有次律一片一片迅速绷断,那断裂的声音撞上了蚕丝拉扯着切割骨头的尖厉,一声声地汇成了仿佛从天而降的飘渺天意,空灵地回荡在整个石室里。 “不。”脚部的蚕丝开始绷断,干尸从脚趾之处攀附着化为齑粉。 “归。”粉尘已经蔓延到了膝盖。 “山。”大腿以下已完全消失。 “黄。”穿透手部的蚕丝开始断裂。 “衣。”肘处。 “子。”直到肩胛。 “待。”贯连腰部的蚕丝大片绷断。 “君。”胸口。 “多。”脖颈。 “时——”头。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帷幕之时,鬼泣般地刺耳声音经久不息,那是无数蚕丝割过骨头勾断的声音。 我娘:…… “呸,呸呸!!”没了干尸和她大眼瞪小眼的我娘只能自己比了个斗鸡眼,“格老子的,黄衣子也没道理扬老子一脸灰啊——” 灰头土脸大狐狸猛地甩了甩自己的狐狸毛,又用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脸,可算是从骨灰里扒拉出来个人样。没个那些个碍事的蚕丝束缚,我娘站得比谁都快,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便又觉得自己是那只漂漂亮亮的大狐狸后,她总算是闲下心来顾得上看那干尸坐过的石椅。石椅上除了那干尸穿过的衣服和留下的齑粉,还掉下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瓷瓶来。我娘从骨灰中将那小瓷瓶捡出来拔开,里面只有一张卷起来的纸条。 将那纸条展开,里面赫然写着一句话:天倾于长生殿,地长于长生仙。 我娘默了默,半晌将纸条团吧了一下吞了,又将小瓷瓶装上椅子上的粉尘,嘴里面念叨:“前辈见怪莫怪啊,您老这散了一地,我要都装起来的话——也不知道几分是土几分是您。晚辈之前在您面前称爷,那您也不逼着晚辈跪下恭恭敬敬地见礼了嘛,所以您也不该计较对吧。晚辈在外面还认得个您同门小的,这出去呀就把您交给他,让您——回那。” 她塞好瓶塞,将那拇指大小的瓶子小心地收回衣内。 “让您——回去那——不归山!” 我娘不信天不信地更不信人,可现在这一切,却叫她——第一次对那虚无缥缈的天意,心中生了敬畏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怀疑自己书下都是僵尸读者的一天呐。 ☆、第 23 章 【番】黄衣子大哥为人做事端的是那个仙,那个神,这也是历代天演传人的通病——那就是头可断血可留,逼格绝对不能掉! 不归山、不归山——出了山就难回来,这说法在很多不归山弟子上出过错,但在天演之术的传人身上那是屡试屡灵,出错的概率比不归山塌了的概率都小。 不归山的老祖宗说这是卜算天意必须付出的代价。 天演传人若是在不归山下不算天意不开口,就当自己没学 分卷阅读39 过的话,老天爷也乐得打个盹当眼瞎;那要是闲来无事搓搓手摆个摊,觉得一身本事锦衣夜行太浪费的话,那可得了——你就算瞎几把说个“您今日肠胃不通,如厕良多”的话,那也得完蛋了——就算说得不准贼老天也铁定算到你头上…… 十挂九不准,老天爷秉承的原则可和您不一样。 想这不归山传承能追究到猴年马月,可学过天演还能回去不归山的竟只能数出一人来,想必您也能猜出这位是谁,要猜不出来——给您提个醒:“哗啦哗哗哗”!没错,就是那不归山上的赤霞子,山下闯荡十几年,直到回了不归山,江湖上就没个人听说过他的名儿…… 黄衣子可不一样,下山不久就闯出了个“黄皮子”的名号。 他也能预见自己的结局,也就没动过再回不归山的意思,就心心念念地走到哪都给山上的兄弟们捎个信报位置,期望着有人能来看看他。 可惜了,直到江湖上他的消息散了个一干二净,不归山上的兄弟们也没一个闻讯前来的。这其中因由复杂,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的,但也能瞧出——贼老天可是一点空子都不让您钻的…… 不过也是黄衣子作死,不过算命搞玄学的都喜欢作死,他们总觉得自己不算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局那就是愧对了自己的本事,黄衣子要是不算那一卦可能还真能等到自己兄弟,可惜了。 他的的确确算了惊天的一卦,可却只瞧得出九死一生极凶之象,还瞧见了转机在祝府未来的客人身上,可惜那客人姓甚名谁何时到来都没个准信。当时祝府还未乱,他前去之时见到的还是那位漂亮可人的祝切。 漂亮可人的祝切最喜欢的就是和这奇人异士打交道,无论是大师父还是这不请自来的黄衣子。祝切将黄衣子招待了个舒舒服服,可耐不住那一卦将黄衣子的生机吸了个一干二净。 等那年第一场的雪被老天磨着磨着直到年关才舍得下来之时,才不到三十的黄衣子华发苍颜地叹了声:“等不到了。” 他向祝切寻一处机密之地等那命定之人的前来,祝切就将他带往了自己的秘密基地,他坐在石椅上指挥着祝切将这间石室布置成如今我娘看到这样,那一根根穿体而过的蚕丝,每一根都是在他心脏还在跳动、呼吸一刻不停之时硬生生地穿过去的。 当最后一根确确实实固定在石壁上之时,黄衣子身体彻彻底底得瘪成干尸没了呼吸。 祝切倚在石室门柱上,悠悠道了句,“这才是真正的——待君久不止,已去啊!” 他摇了摇头将这件事严严实实地埋在心底,出去后,只答黄衣子已经离开这里去往别处找他所寻之人了。 天差地错不合意,吾以吾命破天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设定的补充,很有必要。 然后,还是那个问题,真的不是僵尸读者吗? ☆、第 24 章 “寻吾所求——直至双膝皆腐、腐骨生萤。” 我娘回到冰室,将自己来过的证据抹了个干干净净,就连宋欣的棺室都重新掀开盖子仔仔细细打扫过一遍,甚至在发现宋欣脸上的洼处只要挤一挤可以分散到身体各处时,忍不住多待了些时候。 摸索着寻到出口处机关爬上去,周围仍旧是明月高悬的好时候,正适合那些“深夜劳模”结束自己的工作。 我娘扭扭自己的脚脖子,将自己完全从亭子下方□□,正待神不知鬼不觉的冲刺回自己的屋子,寂静却猛然被炸开,乌云不知何时将月遮了个干净,就像是平白被惊扰了一般。 我娘眯着眼睛盯着远处一方僵硬的神像似的模糊黑影,身体已经做足了逃亡的准备。 那个神像般的影子在黑暗中微微倾动,像是丛间蝉虫翕和翅膀所发出的嗡鸣般,那团影子也震动发出了声响。 “不知李小兄弟可有发现?” 祝切的声音阴冷沉硬,混杂着晚风如幽魂索命般缠向我娘。 我娘本能般想迅速逃离这里,事实上却相反地上前一步,也不管祝切能否瞧见,脸上熟练地开始勾勒笑意,也不答祝切反而问道:“祝盟主好兴致,也不知在此处赏了多久的月夜美景?” 祝切的影子微微上前了两步,疾风骤然将天上那乌云吹散,泛着冷冽寒意的月光迅速铺满天地之间,将祝切冷肃的模样照的清清楚楚。 “我等了你一个时辰。” 我娘面上不显,心中却炸翻了天,早先就讲过——她为人一贯自负,几乎是脱口而出:“祝盟主既然已经发现了一程,为何不点出来?是想让一程自以为是沾沾自喜之时,给一程来个致命打击吗?”她袖中的手微微攥紧,双脚隐隐有后退之势。 祝切相当实诚地摇摇头,“李小兄弟高估祝某了,不将小兄弟点出来,只是因为祝某找不到小兄弟究竟在何方罢了。” “鬼步加上龟息之术,确实有些让祝某防不胜防,早先时候也有幸见识过一次。不过似乎没有小兄弟这般藏匿得好 分卷阅读40 ,差点让祝某以为真是自己的错觉。” 大师父——我娘不需要反应也迅速明白了他说得究竟是谁,想她正巧躲入的冰层也是老家伙的杰作,他们师徒两默契地躲到一块儿去了。 不过当下她面色微变,急撤几步,双腿迅速发力,那边祝切几乎与她同时动作,冷光在月下一闪即逝,空气中便只余些许淡淡的血腥气。 “鼠辈。” 祝切拿着滴血的刀面上仍旧一片稳重严肃,身遭气息却透着极度的烦躁,他在原地静静地等着刀上的血顺着刀刃全部滑进草丛中,一丝不苟地将刀收进鞘中,迈步离开这里。 那边我娘靠着墙大喘着气,空气中蔓延着浓稠的血腥气,她佝偻着背,双手死死地摁在自己的侧腰处,语气中带着气虚的笑:“王||八||蛋,速度真快!” 她用力按了按伤口处,疼得呲牙咧嘴,缓了缓后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闭上了眼。 “老家伙果然是被这家伙弄死的,这刀路干净利落——”,她解开腰带,扒拉开自己的衣服瞧那伤口,“这伤口——要不是你一程||爷爷逃命的功夫到家,今儿个肯定是要把小命交待给祝切了。” 不过,这伤口痕迹一对比,不出所料男尸上的伤口也是祝切所为,干净利落,一刀毙命。同样也就是说,祝切只是为了杀人而杀人,全然没有打算折磨人的样子。 死去的宋欣虽是盟主夫人,可事实上这个武林可能有两个“祝切”盟主,身材体格甚至于性格都全无一丝相同之处,若是将之前觉得不和谐的地方全部分离开来安在这两个不同的祝切盟主头上,洛阳城里人人恭敬描述的黑脸祝切是目前这个,观他们提到盟主之时全无半点疑惑不解的神情,大胆来讲——洛阳城百姓、不!或许对整个武林来讲,大家所熟知的盟主一直都是现在这个神像似的“祝切”。 这样的话,再细想祝切在冰室中自言自语的一番话。 等等,冰室里面那番话? 祝切最后是不是有说什么? 对!他说:我平时不说这么多话的,今天是个特例。 我娘将头撞在墙上,“该||死!那个时候就发现了我吗?找不到才在外面等吗?王八蛋祝切——白长了一张没心机的脸!”还是她当时太飘了。 假如说祝切那时候就把她当死人的话,并体谅她这个在他预计中已经是死人的人,从而没有半点假话,那么冰室中的男尸在“祝切”眼中才应该是真正的祝切,再看男尸和宋欣的情侣款“寿衣”,同理来讲,也就是说在“祝切”眼中,宋欣应该是这具男尸的夫人。 也就是说——“祝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取代了一切明面上男尸可能拥有的身份。 洛阳城人人都祝福祝切喜得贤妻,可事实上祝切竟是替其它人迎娶妻子,最后钻石王老五还要时时刻刻伪装成一副已婚良家少夫男的样子……真是一副惨样!! “……明皇暗帝。” 世人眼里的武林盟主和“武林盟主”眼中的“武林盟主”竟然是两个人…… 我娘晃晃脑袋,失血过多她现在有些晕。 将整个故事串联起来,也就是说风流多情的是那个横着的家伙,装的人模狗样的是这个竖着的家伙,竖着的替横着的娶回来个老婆,结果横着的把老婆给气死了,竖着的就把横着的给杀了,穿着情侣袍子跟老婆摆在一模一样的冰棺棺里。 一年前发生的变故,大概就是竖着的因为横着的气死了宋欣所以杀了他。那时候的事——也就是乌木涟入府吧。可之前那么多妾室也没达成这么个成就,乌木涟怎么就行?这女人你身上果然有迷点。 至于那些被“遣散”的下人以及“回老家”的大夫,就像之前猜的那样,或许是为了隐瞒宋欣的死讯以及盟主府少了一人的消息……所以之后,在整个洛阳流传开来的消息才会是“宋欣生了重病,所以被送往南边养病”。 而和大师父以及干尸黄衣子排排坐吃果果的是横着的,也就说大师父极有可能横着的和竖着的都认识,给她留下请帖后就自己前来祝府给她探探情况,结果发现横着的消失了,整个祝府萧条得连个下人都寻不见,于是按照大师父那尿性肯定不会直接询问竖着的那个,极有可能躲起来偷偷观察一下。 竖着的在自己到来之时对宋欣的消息讳莫如深,听着不归山的名头将自己和殷殷那个傻白甜迎进来,却一点都不提宋欣的消息,直到两方交往有一段日子,才痛哭流涕地想向玄衣子寻医,这一点极不符合竖着的露出来的深情人设,按道理祝切那样的人,既然能为隐瞒宋欣的死讯干了那么多事情,想当然也应该是在殷殷一进门就扑到地上抱着殷殷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请求他让玄衣子前来看看自己的亲亲老婆,结果他不仅没有,反而连日常去看一下宋欣都很少。 但这一切如果把“他曾被发现过一次”这先决条件加进来的话,就可以解释的通了。 竖着的在之前有一次查看宋欣的情况时被大师父发现了,与此同时大师父也发现了横着的身影。 结 分卷阅读41 果大师父翻船,在发现竖着的祝切小秘密的同时,竖着的也察觉到了大师父的存在,于是痛下杀手,但没想到大师父跑得如此之快,没达成一刀毙命的成就。大师父逃走后受伤太重又只顾着连夜去寻自己而没有即使医治,所以等自己前去寻他的时候已经失去了生息。 这之后,竖着的时时刻刻保持谨慎,就连宋欣都不去看了,结果玄衣子消息一来没忍住,就被自己跟上了……在去冰室的路上一路上提心吊胆感觉自己被人跟上了,但心一狠——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情况下还是去了,说了那么一番话,又在密道口等了一个时辰,在自己他||娘的—出来的时候,竖着的再次痛下杀手,自己就成了现在这副悲催模样…… 我娘眼前黑了黑,努力睁了睁眼,“妈的……快死了……知道这么多有个屁用!” 都怪大师父,祝府有两个盟主这么大的瓜尼玛不早早和自己分享,不然自己老早就猜到了,用的成了这副衰样吗?! 她呕了口血出来,还他||妈有说不通的地方啊,按这么说来,就算异域大美人是个语言不通啥都不知道的,牌友把姐妹总得有个八卦时候啊,天天就会不务正业打麻将,连自己换了个对象都不怎么关心的吗?!还有那只小麻雀,天天好吃好喝喂着养,也没见给自己叽叽喳喳些有用的东西…… 她临失去意识之前琢磨着——要是老子一朝睁眼自己个儿还活着,就直接拍马去长生殿了,还管什么祝府的乌七八糟玩意儿,反正黄衣子大仙儿给了咱个目的地嘛!! 可见我娘是个真真没良心的,就在她以为自己临死的时候,也全然没有半点想到那可怜兮兮全程被她假象欺骗利用的我爹,可恨平时还总是“殷殷、殷殷”地乱叫…… 那边祝切离开后脚步不停地夜间将所有的药铺药堂全都到访了个遍,老大夫们披衣夜起骂骂咧咧,一看门外是一身寒意的祝切盟主,全都换成了热情恭敬的笑意,得知盟主府夜逃了一个小贼后纷纷热情洋溢地表示坚决支持盟主府工作,一旦发现购买刀伤的人和治刀伤的立马上报登记,一个个全都立志为盟主府做贡献的样子…… 这边,我娘注定命不该绝…… 晨间,带着过分担心而满是颤意的“一程”混杂着脸盆掉在地上的声音惊醒了呼吸微弱窝在墙角的那人。 我娘动了动似乎已经开始发冷发硬的手,费劲地擦去扑过来的漂亮小姑娘的眼泪,勾起个笑来说:“别哭,也不要找大夫……”她话音刚落,再次失去了意识。 雀儿抱住他,整个人发慌地瞧瞧四周,摇摇晃晃地支起她,一边哭一边说:“十五岁的,男,男孩子这,这么重的吗?李一程,你,你别死,我、我还想嫁给你呢!你,你要死了,我不得守寡吗?” 十四岁的小姑娘满心满眼都是心上人和有心上人的未来,可怎么就一叶障了目呢?她看不到所爱非人、所托非人,她没想过付出会没有的回报那么复杂的事情,更没想到过爱上一个人会万劫不复的可能…… 所以她现在拖着一个除了名字什么都是假的的男孩子为他的伤哭到双眼发涩,乖乖巧巧地对着所有人瞒下了他的消息,用自己的生命和未来畜养了一只恶鬼,而上天也在她懵懂无知做下决定之时,便已经为她断定了最后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很多,但还是那个问题,读者你是真的存在的吗? ☆、第 25 章 “沙漠中的旅人总讲这死地中存在一种瑰丽至极的盛景,是由水和温度共同构成的幻境,当你开始朝那个方向前进出的第一步开始,结局便早早等在了前方。” 雀儿在满心满脑的担心与羞意中将我娘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庆幸程府没个下人,也庆幸雀儿是下人,总要在主子起床之前将一切安排妥当,尽管我娘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征用了程府一间屋子,竟无一人发现这个消息…… 她认真地剪开我娘腰间的衣物给她上了药,遵照着不去找大夫的要求。这一切都发生在我娘人事不省的时候,也就是说——只要雀儿再大胆一点,将那一点点男女大防忽视过去,她就可以发现一个我娘自十三岁以来从不宣口的秘密。只要她多想一点,就会明白受重伤不去找大夫究竟意味着什么。 所以说什么呢?老天爷都在帮着我娘下地狱。 李一程事儿还没干完,哪里舍得就那么干干脆脆地去见列祖列宗,所以她反反复复高热上来又下去了两三天,直把雀儿的眼泪都吓得掉光,终于醒了过来。 这两三天里,外面暗潮涌动,而掀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躲在不知明的角落里自顾自的养伤。 祝切那张脸往那里一搁,那就是舆论导向。整个洛阳街头巷尾无一不相信了——所谓李一程就是一个死乞白赖的小人,在盟主府做客期间盗走祝切平生最珍视的珍宝,在逃走时被发现,为祝切所伤。 洛阳城同仇敌忾,誓要为他们敬重的祝盟主出功献力。 或许这个时候,只有我爹还处在将信 分卷阅读42 将疑的位置上企图相信是有什么误会横隔在祝切与我娘中间。 对这个有异心的“朋友”,祝切倒是宽容的很。 他在我爹对他提到这种可能的时候,脸上一副公正严谨的样子:“殷少侠说得有礼,或许真是有些误会。若是李兄将所盗之物归还,祝某也愿意一听李兄难言之隐。” 我爹只觉这人当真是有江湖人特有的不计前嫌这一高风亮节,顿时帮他找人更勤快了。可惜他左耳进的与右耳进的全部都是假话,这两个他真心诚意交来的友人,竟默契地共同为他编织了一个有关江湖的梦境。 但平静总不会持久,暗流涌动的水面只需要一点点外力便能瞬间波涛汹涌。 发现不对劲的,是乌木涟 。 她的小丫头整日在她面前魂不守舍,这个敏感又聪明的女人,开始只当雀儿是心中忧心着李一程,毕竟小丫头满心满眼的情意就算是瞎子也能闻出味儿来。但是情况远比她想得要复杂,若只是担忧又怎会频繁着往下人那边的厢房奔波,略一思索便知约莫是小姑娘将那胆大的小贼藏了起来。 晨里便将小姑娘遣去买些小物件,一个人披上衣服循着踪迹去见我娘。 她一间间屋子推过去,我娘听着声响动了动身子想躲起来,半晌又卸了力气。 若是祝切,怕不会给她察觉到他的机会。 当乌木涟推门进来之时,她暗自松了口气——赌对了,只要不是祝切那老匹夫,事情就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她脸色苍白地勾起个笑来,熟练地用番语打招呼:“原来是涟姐姐来看我了?就知道雀儿定会告诉涟姐姐让她来看我,她惯知道我最喜欢涟姐姐了。” 乌木涟坐到她床边,为她掖掖被子。 “可不是雀儿告诉我的,不过是小姑娘瞒不住自己的心思,无端漏了端倪让我察觉到了。” “涟姐姐心思玲珑。我这不是怕涟姐姐这边诳着我,我心中正欢喜着,那边祝切那张黑脸便从门外面撞进来嘛。” 乌木涟点点她的额头,语气无奈,“你也真是,是拿了祝切什么宝贝?让他这么满城戒备着找你?” 我娘脸上勾勒出灿烂的笑来:“原来祝切是这么和你说的吗?”她嘴里嘟噜了一圈,看向乌木涟提了个完全不想关的问题,“涟姐姐来祝府多久了?” 乌木涟奇怪地看着她,但还是回道:“一年左右。怎么了?” “涟姐姐可认识那死去的盟主夫人,宋欣?” 乌木涟面色未变,仍旧温柔浅笑着说:“一程莫要胡说,宋姐姐只是病重,现在在南边的庄子里养病,你从哪里听来这样的传闻?” 我娘死死地盯着她的双眼。 “是祝切告诉我的——一个瘦瘦高高、面容英俊、肆意风流的祝切告诉我的。” 乌木涟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面上仍旧是一派温柔,“哪里来见着这样的人,若是这祝府,可只有盟主一个祝切。” 我娘眯起眸来,将那双狐狸眼拉得又细又长:“我一直以为姐姐是塞外人,又言语不通,什么都不知晓,看来是我狭隘了——姐姐通透,怕才是这个祝府知道的最多的——是不是?” 乌木涟站起身来,“一程在说什么?我又该知道些什么?” “那么姐姐知道——自己远嫁中原来,嫁的究竟是谁?” 乌木涟垂着头看她,逆着光神色不明:“嫁的——自然是祝切。” “祝切?” 乌木涟没回她的话,转而笑得温柔,“一程来我们祝府也有一段时日了吧,这下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呆在祝府毕竟对你不好,不如出去别的地方看看。” 我娘心中好笑——这家伙倒是想将祝府这潭子浑水藏严实,眼下送客之意如此明显。 “好好好。我知道姐姐是为我担心。可我还有人放心不下,若是我这么一走,怕是殷殷不好做人。” 乌木涟:“无妨,殷回少侠那边,我会帮忙的。” “可我……” “一程若是实在放心不下,我大可现在就和盟主说一声殷少侠有事需离?” 我娘沉下眼咬了咬后槽牙:这女人威胁她。 “那好,我也不好在祝府久待了,看日子晴朗时候就离开。” 乌木涟看她:“今日就不错啊,这天气。” “是不错,姐姐的意思一程明白了。” 乌木涟摸了摸她的脑袋,“那我就放心了。”她冲我娘抚慰地笑了笑,转身姿态优雅地退出房间。 骤见阳光,她不适地眯了眯眼睛,驱散眼前让人看不清楚的光明,离去时抚着袖口,出口竟是流畅标准的中原官话:“小家伙,真没有当客人的自觉……” 乌木涟离开后我娘舒了一口气将自己砸在床头上,嘴里吐了句脏话,“藏得真深!” 她还没摊一摊自己僵了的狐狸爪子,门猛地被推开,“一程!主子放我假了,告诉我今天可以出去玩!” 我娘正在舒展的狐 分卷阅读43 狸爪子一顿——姓乌木的死||女人!这不摆明着让她出去就别回来了吗?! 不过她回头面向雀儿之时,又是良善地眯笑着眼:“正好。我日日窝在这里也快要发霉了,出去走走也有利于病情的恢复。” 她话音刚落,雀儿却耷拉下来了脑袋,小心翼翼地觑了我娘一眼,委婉地劝她:“要不还是算了,一程。最近洛阳城里不甚太平。” 我娘扑哧一声笑出来,狐眼笑得风流。 雀儿小声骂她一句“大狐狸精”。 我娘睨了她一眼,“我知道——祝切那老匹夫全城逮我嘛!不过,一程爷爷是他能逮着的人嘛?!小麻雀不放心我?”她笑得自信又自负,十足的少年气似乎能让人发光,反正雀儿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雀儿听她这么讲,也有些好奇:“你真得偷了盟主的东西?你这么厉害的嘛?” 我娘露出一个愤愤的表情,不屑地撇撇嘴,“那老匹夫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我去偷的,明明是那老匹夫自己心中有鬼被发现了,反而赖在我身上罢了!” 傻乎乎的小姑娘愣在原地,这种二选一相信真相的难题实在太为难她了。 我娘不高兴地瞧她一眼:“怎么?你不相信?” 雀儿立刻原地站直,嘴巴利索地抖出一句:“相信!祝切这个老匹夫实在太坏了!!”她说得义愤填膺,表情又极度认真,将我娘逗得笑得前仰后合。 “怎么这么说自己的老爷?” “他才不是。”雀儿撇撇嘴,我娘眸色微深,小姑娘却又道,“雀儿是跟着主子进来的,才不是祝府的人。” ☆、第 26 章 “据说人在死前都会经历一场梦境,那梦境过分真实总是让人乐不思蜀,他们会在欢喜中毫无知觉地渡忘川、过奈何、饮孟婆、入轮回,再想不起生前悲苦来……” 那日里天气是很好,我娘便带着那个小姑娘踏遍了整个洛阳城。 我娘为了躲祝切那满洛阳城的眼线,厚脸皮地讨了件雀儿的裙子,专挑着最漂亮的那件来,她身材比雀儿整个要大两圈,强行塞进去后露出一大截脚腕来,又将雀儿漂亮的裙子撑得整个裂了缝出来,在雀儿眼泪汪汪地给她补线之时,死皮赖脸地勾着雀儿地肩膀,信誓旦旦地说要把全洛阳最漂亮的裙子买来给雀儿当补偿。 她那时离开已成定局,也就小姑娘傻兮兮地当了真,以为但凡会说出口的承诺是因为会有兑现的那一天。 那裙子经过雀儿的巧手瞬间变得像模像样了,我娘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后狠狠地摁了小姑娘的脑袋,嘴里花花着:“那娶了雀儿的王八蛋可有福了!!”雀儿低着头红了脸。 我娘有了裙子,嘴中嚼了两下,再开口便是莺啼燕语,把雀儿个没见过世面的惊得一愣一愣的,我娘得瑟着又给她展示了另几种变声来听。 我娘搂着雀儿跳出墙去,给雀儿炫了一手好轻功,他们走街串巷地过了市集,市集上的人们认识祝府的雀儿,多会笑呵呵地打招呼,我娘便搂着雀儿的肩膀冲人们道自己是雀儿的亲亲表姐,姐妹两自小一个被窝里长大,她面上笑得灿烂,背地被雀儿朝背后拧地呲牙咧嘴。 他们每一家糕点铺子都要停留,将所有的钱财尽数投到那天的腻牙的点心上面。我娘会告诉店家说自己的漂亮妹妹喜欢甜的点心,让店家在多加些糖来。雀儿便讲自己并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我娘告诉她——吃甜食会让不开心淡一些。 雀儿问她:“我为什么会不开心?” 我娘揉揉她的脑袋,“因为人总会有不开心又没人哄的时候,那时便只有甜的腻牙的点心不会抛弃你。” 雀儿低着头想了阵子,问她:“是不是只要没有不开心或是永远有人会哄你,那便永远不需要这些东西?” 我娘揉着她的脑袋沉默,人渣都这样——但凡遇到需要承诺的事情,他们总会沉默。 雀儿却仿佛马上想明白了什么,低着头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她还是收了那些甜腻腻的点心,又扬起了漂亮天真的笑容,那一瞬间的沮丧似乎只是一个错觉。 但是他们没有进去过一家成衣铺,我娘心安理得地撑坏了小姑娘最喜爱的裙子,还厚着脸皮说:“哎呀呀!雀儿不要小气嘛!你一程哥哥这么穷,想也没可能会给你买什么洛阳城最好看的裙子,就陪你逛逛权当补偿了。” 可雀儿大抵是开心的,没有任何道理,没有判断力地开心,将欢喜的心情通通用到今天。 他们延着洛河看河面上漂亮的画舫,画舫旁勾着几只不大不小的游船。白日里画舫没什么人迹,游船也无人租借,此刻全都静静地呆在水面上,等待着夜的降临。画舫上挂着珠萝帘幕,随着晃悠过水面的风撩起一个勾人的角度。 我娘动了歪心思,她一回头看向小姑娘眯起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小姑娘一惊还没来得及后退,便已经被打横抱起踏过水面飞身上了游船。 她从身上摸出把匕首 分卷阅读44 来,在雀儿呆滞的眼神中笑嘻嘻地割断了游船拴在画舫上的粗麻绳,操作着游船推开画舫顺流而下时,猛地给自己和雀儿套了在船内搜出来的面纱,拉着雀儿站在船头上冲着画舫大喊。 “各位姐姐们,我和家妹借姐姐们的船儿游个水,姐姐们昨夜里劳累,只管自己休息便好,用不着接待我们!” 画舫的帘幕被掀开,一个披着薄纱睡眼朦胧地漂亮姑娘款步走出,揉了揉眼定睛一瞧,猛地被吓了一跳,一下子什么柔媚的气质全都消了个一干二净,一跳脚便泼辣尽显:“无耻小贼!把老娘的船还回来!” 我娘拽着雀儿让她转了个圈,朗声道:“就不还,姐姐若是气不过,便自己来拿吧!” 衣裙在空中囫囵着划过个圆,像是荡开在水面上的圈层涟漪。 雀儿那呆小姑娘总算反应过来了,扑哧一声笑出了眼泪,她粗声粗气地冲画舫上漂亮姐姐喊:“对!我姐姐说得对!” 画舫上的漂亮女子气得狠狠地裹紧了薄纱,一跺脚回身进了画舫。 岸边有人驻足,瞧见这一幕也被逗乐出声,“哪里来的小姑娘敢惹烟云搂那泼辣的鸨妈?!” 雀儿惊得张大了嘴,她向来不与这些三教九流打交道,大概没想到那位云鬓雾绕的漂亮女人竟然会是这里边的头儿,回头问我娘:“她不是那种穿红裙带绿花,脸上有大痣,走路像麻花的样子,怎么回是鸨……姐?” 我娘随着她这描述在脑海里勾勒模样,背脊都窜上一阵恶寒,“为什么老鸨就得长——这样?” 小姑娘抬头看她,面纱覆面,只露出小姑娘那双漂亮的眼睛,“话本里都这么写!” 我娘“哈”地笑了一声,还未回话便被那边扑通扑通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她瞧声音处瞧去,正是那位不穿红戴绿,还不长大痣,走路还不像麻花的漂亮妈妈||桑,她不知从哪里叫来了一群艄公模样的人,一群人一个个身手利索地跳到游船上解开拴绳,灵活地驾着船便朝我娘这艘随水漂流的小可怜前来。 那漂亮女人站在画舫甲板上,远远地冲我娘摇了摇手中的团扇。 我娘扯扯唇冷笑声,拉着雀儿回了船舱。 “也不知神气什么?就像是谁不会开船一样!” 雀儿神情紧张地看着她这摸摸、那摸摸,“一程还会开船?” 我娘自信道:“当然会!你一程哥哥划过木筏子!天下的船都是一个道理,自然没问题。” 雀儿:……木筏子——也算船吗?! 我娘摸索了一阵子,便开始指挥着雀儿配合她乱七八糟地扳动船内那些装置,雀儿小心翼翼地照她说得做,船却毫不小心翼翼、一点不含糊地打了个圈将他两都晃倒。 我娘尴尬地躺在甲板上道:“失误,下一次没问题!” 雀儿还未说话,不远处传来了艄公们嚣张的笑声,追兵已至! 我娘迅速爬起,利索地将雀儿也拉起来,起身出了甲板。果然,不远处三艘船并行而至,艄公看到他们,利索地下水向这边游来企图夺回城池。 雀儿拉着我娘的衣袖:“不躲吗?” 我娘眯着眼打量下了水的艄公,就像是打量菜摊上的蔬果。 “为什么要躲?我们劫持一个给我们开船!你觉得挑哪个好?”她眯眼瞧向一处,“就他了!雀儿,你去将舱内放着的木桨给我拿出来。” 雀儿噌噌噌地跑进跑出,将木桨递给她。 我娘手持木桨跟个将军拿着刀一样,杀气冲冲地看向水里的艄公,竟一时虎得艄公们不敢靠近,也不知谁机灵,大吼一句分散开来一起上去,艄公们立刻跟投进锅的芝麻一样翻滚着沸腾开来,由四周向我娘这艘船涌来。 我娘后退两步,将桨一扔,“数倍于我,围城之势!!兵败也!!” 雀儿捡起桨来紧握在手中,紧张兮兮地问:“怎,怎么办?” 我娘也未看她,反手提起她的腰带来飞身踏水,路过一开始打量的那位艄公时飞快地将他提着后领子扯起来,趁他还未反应过来开始挣扎,迅速窜上了附近“追兵”的船,长舒一口气将两只放下来,回头一看一惊猛地后退两步。 “雀雀!你这什么造型?!”只见雀儿顶着一头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发型,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只桨,整个人一副木木呆呆地模样。 雀儿懵乎乎地瞧她一眼,一跺脚就那桨冲她腰来了一下,怒气冲冲地冲回船舱。 我娘捂着腰蹲下身处理另一个俘虏。 “兄弟!带我和我妹妹游游这洛水怎么样?” 艄公趴在甲板上:“我呸!你做梦!” 我娘冲他挤眉弄眼:“哎呀!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兄弟嘛!你和那家老||鸨处的怎么样?!” 艄公黑乎乎的脸竟然都羞红了,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你这抢船小王八羔子是个男的吧!哪有这样的姑娘!还有,说什么老鸨,那是苑苑姐,放尊重点儿!” 我娘嘿嘿干笑两声:“好嘞!苑苑姐, 分卷阅读45 苑苑姐!怎么样?兄弟我也在追里面那个小姑娘,你帮个忙呗!”她自怀里掏出个银锭子来,上下抛了抛塞给艄公,“怎么样?给苑苑姐买簪子!” 艄公站起身来,垂头打量笑得灿烂的我娘,“穿成这样追小姑娘,你也够拼的!” 我娘揉揉前胸塞着的馒头,原装的太小,我娘厚脸皮地搞了个大的,“哎!她高兴嘛!” 艄公目不忍视地撇过头去,冲已经向这边靠过来艄公上上下下地摆了几个手势,其余艄公一点头便迅速往回折返,我娘跟在一旁有样学样地摆手,艄公没好气地瞅她一眼,“小王八羔子,你学会有什么用?我们都看脸的!” “行了,你说吧!想带着小姑娘去哪?” 我娘摆摆手:“您随便开,我去叫那爱生气的小姑娘出来看风景。” 艄公乐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问她:“对了,你,你怎么知道我和,和苑苑姐……” 我娘啊呀一声迈着神鬼莫测的嚣张步子朝船舱走去,“我呀,眼睛好,瞧见别人跳着船追我的时候,可只有你被苑苑姐亲了一下当激励呢!” 艄公的黑脸又红了,“不知非礼不要看吗?小王八羔子!!” 我娘躲着他进了舱,小姑娘瞥她一眼鼓着腮帮子扭过了头,小小声声地哼了一声。 “哎,哎,雀雀姐姐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不长眼的嘴呗!雀雀姐姐怎样都好看,美的跟那柳树上啾啾叫的麻雀儿一样!”我娘推着小姑娘往外走,嘴里花花着半夸半损。 雀儿也不知被那句话戳中了笑点,乐得弯了眼随她往外去。 艄公是个好把式,宛若观尽人生百像般,整个洛阳的人、物、事本应是真真实实的现况,却宛若寺庙中瑰丽恢弘的人间像的壁画,行色匆匆的行人,缓步而行的老先生,出行势大的权贵,全部在这一个定格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虚像映在了雀儿的脑海中,她猛地回头看向坐在船头上和艄公谈天说地的那人,她穿的不合身的衣裙,可是笑得嚣张又自信,仿若天地尽在手中。 他不会喜欢自己——她对自己说。 雀儿望向了湖面,湖水中印着一个破碎的小姑娘,小姑娘笑了笑,也笑得支离破碎。 “雀雀,关哥说今日晚上有大型的画舫歌舞表演,说是要纪念秋收,回报天恩,想来红火,你要不要和我一同等一等?”我娘突然仰过身子,盘坐着歪着脑袋看向雀儿。关哥是那艄公,就这么会儿功夫,这两人早已是恨不得地结拜兄弟。 雀儿握了握拳,回头冲她露出个笑来:“我知道那日子,洛阳城里每年间这个月份都会有这么一个大日子,不过回回具体日子总是瞒得紧,想不到竟这么巧!” 关哥脸上画出一排白牙来,“上面商量的嘛。每年上面的意思都是要不扰民的意思意思就好,但这不是就算没通知,画舫那边只要仪式一起,也不知那边的风就将人们一个个全吹起来了。况且小贩子们都耳朵灵得很,这消息就没瞒住过他们,城守拦不住后来也就默认了,就是每年还是得意思着瞒一下消息,所以知道的人也谈不上多。” 雀儿应了两声,“这日子可真好。”她讲了这么一声便沉默下来。 关哥回头看向我娘:“你这妹妹还戴着面纱吗?这边已经没人喽。” 我娘拍拍他肩膀,深沉道:“自家妹妹,那当美若天仙,当然得藏得紧些,免得被人发现喽。” “嘿!”关哥笑她一声。 “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容颜十五余。” “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 “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 “罗帷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 “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娇奢剧季伦。” “自怜碧玉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 “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琐。” “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笑语熏香坐。” 关哥在船头上给自己打着拍子唱,对着江面一句一句唱得怪腔怪调,我娘百无聊赖地半眯着眼,雀儿倒是听得认真。 好不容易等他停下来,我娘点了点昏沉沉的脑袋问了句:“没了?” 关哥摇摇头道:“还有,不过唱这几句就够了。” 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我娘站起来动了动僵硬了的四肢,问:“离那酬天恩之时还有多久,我带雀儿去添点东西进肚子。” 关哥摆摆手示意她:“去吧去吧,等真到了那一刻,不用我说——你也会知道的!” 我娘很快就知道关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刚从一家馄饨摊上随意吃了点,整个洛阳城上空便空灵传来一声钟声,彷佛是什么信号一半,霎那间,整个洛水之上全部被点亮,宛若火树银花般将整个天空映至通透。人就是像是开闸之时涌出来的水,宛若泄洪一般朝洛水涌去,他们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像是突然出现的那样,四面八方的汇集到一起就流动开来。人这边的脉络尚未理清,叫卖声此起彼伏地连绵起来, 分卷阅读46 红尘滚动着充斥了洛阳的大街小巷,繁衍出了最深刻的人间印象画。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我娘和雀儿刚从凳子上站起来,还没准备好手拉手一起进行夜间游玩活动,便瞬间隔了个“天南海北”,中间涌动着连成片的“发海”。 我娘:…… 她原地跳了跳,还没给自己的步法来个上天的动力,便不知被哪边的兔崽子扯着踩着衣摆拖了几步,差一点就是踩踏事故的开端。 我娘:……无能为力,原地乖巧…… 那边雀儿急得泪汪汪得,那种从这场两个人游玩开始的不安感终于在此刻被无限放大,膨胀着炸裂开来,“李一程!李一程!李……一程。”她声音低下来,无助得被人潮推挤着四处移动。 袖子就在这时候被拉住,她猛地回头,猛地爆发的惊喜转瞬即逝。 拉住她的人是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白袍小少年,小少年身量还没拔高,站在雀儿跟前尚不如她,脸上还有未褪下的婴儿肥,白皙的脸颊上勾着又浅又乖的笑容,只是他一双眼睛不知真假,瞧着竟像是完全闭上的。 “小女娃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老夫瞧着你像是在寻什么人。”少年老气横秋地开口,似乎是为了显得更加稳重,他说话时压着声音一板一眼,无端添了几分搞笑意味在里面。 雀儿的善意到底还是压下了心中的不安,“你是哪家的小少爷,告诉姐姐,我先送你去爹娘那边,再回来找人。” 小少年眉头一皱,双手背在身后,抬着头用那似乎没睁开的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没规矩。不知礼数。难道夫子连尊老爱幼都没交给你妈?看不出老夫已将近而立。老夫心善——看你心事沉重生了恻隐之心,没想你连句‘老先生’都尊称不得吗?” 雀儿默了半晌,比划着小少年尚不如自己的身高,再左右看看小少年白嫩嫩的脸颊,尚未出声,小少年却气急败坏地压着嗓子冲她吼,“你当老夫是瞎子吗?怎么?你瞧不起老夫的身高!!” 雀儿:…… 雀儿将鸟爪子迅速缩回来,干巴巴地笑两声,心中还是不敢置信,这样子都能看得见吗!! 小少年背着手原地转两圈,费劲八苦地掩下那快溢出的好奇,再次冲雀儿开口,“老夫今日心情好,暂且原谅你这女娃娃的无礼,老夫再问你,你可有什么烦心事,老夫瞧着你心事很重的样子。” 雀儿只觉小少年可爱得紧,却不知小少年正在心中跳着脚骂人——傻||逼黄衣子,莫名其妙叫老夫两年后的今天来洛阳走一遭,又不说让老夫干什么,老夫从早呆到晚可算瞧见一个合眼缘的,还不怎么机灵!!所以那傻||逼究竟叫老夫来干什么?! 正骂的欢,脑袋上却扒住一只手,顺着毛摸了摸,小少年木着脸抬头看向笑得灿烂的雀儿,咬牙切齿地开口:“女娃娃,这江湖上可没有人敢摸老夫的脑袋!”他气得身体都在抖,可是却将身子钉在原地释放两米八的气势,浑身都透着“莫挨老子”的气息。 雀儿:“走呗!我送你回家。” 小少年:…… 小少年拉着雀儿的衣袖将她扯到路边,雀儿略带疑问地低头看他,却见小少年猛地睁开了眼,那双眼瞧着没什么神采,就像是沼泽一般晕成一大半不见底的黑色,瞳孔的比例远大于正常人,将眼白挤至角落,眼底有深渊,深渊中——困着的是复杂善变的人心! “女娃娃,老夫再问你,你究竟在烦心什么事?” 雀儿望向她的眼睛,眨了眨自己失去焦距的瞳孔,不自觉开口:“我在忧心离别。” 小少年撇撇嘴,“就这么点事情,心事这么重!害老夫好奇的要死!既然忧心离别,那么留下他便是,若他是不得已离开——就帮他清理掉让他离开的因素;若是他是主动想离开你的身边,那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先留下人来,剩下的再说、再说!”小少年背着手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给雀儿讲授自己那歪七八扭的三观。 雀儿呆望着地面,道:“留下他,清理掉。留下他,清理掉……” 小少年伸手拍拍她肩,一副孺子可教、吾心甚慰的模样感慨:“女娃娃不用谢老夫,老夫也是瞧不得你们这样子天真漂亮的小姑娘眉头紧皱的样子,能帮到你,老夫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叹口气,“怎么就不长胡子呢?!”然后背着手一副饱经沧桑地样子迈着老年步消失在人群中。 雀儿还垂着头呆站在原地,正这时,我娘总算是跨过人山人海挤到她的身边,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腕,“可算抓到你了!” 雀儿抬头看她,突然叫她名字:“李一程。” “啊?”我娘正忙着在人海中把舵调整自己身体这艘大船正常出航。 “你想离开洛阳吗?你今日之后——是不是就会走?” 四周一切声音一瞬间消失掉无影无踪,这是一个有关离别的问题。我娘的动作慢下来,但她惯常说谎骗人,所以哪怕一开始就别有用心,她也能稳重地假装迫不得已:“对不起 分卷阅读47 ,雀儿。”她这么说:“祝切现在满世界找我,他已经在洛阳外开始打探消息了。我再留在这里,你知道我面对的会是什么。” 分明从一开始就未曾想过久留,此刻倒装得深情不已。 “你要去哪里?” “塞外吧。我会回乡,中原不适合我。” 雀儿没说话,我娘也跟着沉默。半晌她抬起头来看向我娘,冲我娘露出一个笑来:“我们去看画舫上的表演吧。” “好。” 他们没有一起过完这个盛大的节日,我娘是个不会去告别的人,她在夜空中开始绽放烟火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雀儿的身边,雀儿一回头身边便再没有人之时,蓦地就掉了眼泪,她攥紧衣摆,死死地盯着天空中盛得极艳的火花,嘴里死死嚼着一句话——清理掉会让他离开的因素。 清理掉会让他离开的因素,他是不是就会回来? 我娘当天夜里就趁着万人空巷的时候从大师父的通城密道中走了,她带走了全部的有关长生殿和盟主府的记录,并果断地毁掉了通往这间地下屋子的全部的机关,连夜前往云鲤崖…… 所以她不知道,在那天祝府有个胆大包天的奴婢,穿着赤色云霞般的嫁衣,给她的主人——一个西域的美人下药,将她杀死后,又将整个祝府撒上油和酒,祝府没什么下人,她在行动过程中又很聪明地避开了主宅,所以直到进行到最后一步——这个全无武功的人竟都没有被发现。 她窝在下人房中烧死了自己,也烧光了整个祝府,虽然那场将映红了半边天的大火事实上只造成了一个人的死亡,也就只是那个叛主的婢女,住在祝府的客人和祝府的众位姨娘都在那一天去洛水边参与盛会,祝盟主在发觉大火之时就已逃脱并请人前来,但当时几乎整个府衙的人手都调在洛水那边维持秩序,等到终于有人赶来时祝府的火势已经回天乏术。 众人津津乐道的是那么大一场大火竟然伤亡如此之小,怕是神佛护佑。但或许只有祝切,知道这场大火真正给他造成了怎样惨重的后果,他跪在已经有了消融痕迹的冰室之中,双眼盯着在沉睡女人皮肤下到处鼓动的血液,目眦欲裂:“李一程!!!” 作者有话要说:  啊,读者啊读者!你们究竟是人、还是晋江的数据? ☆、第 27 章 【番】 返回祝府后,脑海中那种闹腾的想法仍旧没有一刻的消停,雀儿捂着脑袋回到自己的房间。真正爆发是在什么时候呢?大概是看到床上那身灿若云霞的嫁衣之时吧。 一套嫁衣两行字。 花嫁以赠汝,吾意非良人。 “我会把全洛阳最美的裙子给雀儿做补偿。” 他便将邀来了九天之上的凤,采撷下了天幕之边的云霞,送了这汇集了一生的欢喜来为她作别。 就在那一刻,那闭目小少年的话就像是猛地被刻进了骨子里,消除掉所有会逼的他离开的因素,比如说——这个偌大的祝府。 就像是蛊惑世人的妖言妖语,在人心中一旦生根,只要恰逢时机,便会迅速地生长壮大,直到遮天蔽日,再看不到其它的出路。 雀儿混着眼泪将白日里收到的糕点全部塞到嘴里,那些糕点真得很甜,甜到令人反胃、呕吐,可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里面竟无端混进去了让心脏都难以跳动的苦味,她趴在地上干呕,眼泪、鼻涕还有糕点的碎屑混在一起,又丑又狼狈。 半晌,她从地上爬起来,坐在梳妆镜前,将柜子里零零总总的胭脂全部取了出来,说来好笑,这些胭脂水粉,全部都是李一程送给自己那位主子的,乌木涟不收,最后全部到了她这里,她对着镜子往脸上上妆。 女子上起妆来,真得漂亮的不像个真人。她冲着镜子笑,镜子里的漂亮女人也冲她笑,她尚未及笄,可是她已有了嫁衣,虽然她的郎君缺了席,可是她还是欢喜的换上了郎君送她的嫁衣。 她笑得欢喜,可明眼人却总能瞧出她分明已神智不清,眉目间已是癫狂之色。可她实在欢喜,因为她马上就可以为她的郎君荡平前路,祝她的郎君鹏程万里。 那艄公的曲子到底还是没唱尽。 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 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 可惜了——洛阳女儿再好,说得不会是她! 祝府的火终成滔天之势…… ☆、第 28 章 【八位姨娘番】 关于祝府失火后牌友八姐妹的详细报道: 那一日牌友八姐妹观赏完洛河之上的天祭后,一路上商讨着回祝府之后再搓两局才好入眠,万万没想到这边还没来得及看见祝府的门楣,那边灼热的温度和半边映红的天倒是先来和她们打了招呼…… “这,祝府……” “祝切不是自宋欣死了以后就活得跟木头一样吗?这还会在府里庆祝 分卷阅读48 ?“ “怎么看都不是吧!姐。“ 牌友八姐妹相互看看,面色一惊,迅速向祝府方向跑去,那冲天的火势便无端闯进了众人的眼中。 “厉害啊!!“ “谁这么有胆色在祝府放火?“ 八姐妹站得老远感慨这放火之人的牛逼,突然一人发问:“那姐妹们以后去哪里打麻将?你们说——老板还要我们吗?” “……” 这年头,打个麻将都有人破坏场地! 作者有话要说:  啊,亲爱的康斯坦丁·玛卡读者,作者也对你们没啥要求,就想知道你们究竟是晋江的数据还是真实的旁友,要是真人,作者拼着最后一口气也会更完的,要是数据,要是数据…… ☆、第 29 章 我前去见了那位名满姻城的央姑娘。 果然不容易。 开始门童报备之时,因我并未用上不归山的名头,那门童进去出来后便回了我一句,“小毛孩,老娘没空见你,该回那边山沟子便回去找自己师父转圈圈玩吧!” 小门童一脸天真笑意地传话时,还适时活灵活现地给我演了一遍,确保我可以完完全全理解到央姑娘话中的每一缕情绪。 我这下便学了乖,认认真真递了事先准备的拜帖,告诉门童务必将“不归山”这三个字的出生地点给里面那个嚣张女人强调了两三遍,可能是我当时的笑得过于狰狞,小门僮一下子竟眼泪汪汪地朝里面跑了进去。,那步子可见过急,竟有些踉跄 小门僮一边跑一边嘴里面喊着,“姑娘,那王八蛋||瘪||犊子||负心人||臭||流氓可算找着尸骨了!!” 我:…… 这大概是我自出生以来听过最长的前缀,还是加在我这么一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身上的,以及老子还没死…… 人还未到声已先至。 “哟!也不知道死得整不整齐,要是还有些完整,老娘就行行好,帮他搓成灰,省得之后还有愁着下辈子是投个猪胎还是狗胎……” 这女人嘴巴里可能是贯了毒钩子,出口没一句好话,尤其是这话竟全是对我这从未见过的玉树临风的美少年讲的。 但我是性德君子啊,她不仁我又怎能不义,于是我尚且忍住怒气礼貌回话:“想来央姑娘也是在五毒四害里称王称霸的人物,浑身上下都是大人物的本事气质。” 瞧瞧我——以直报怨,句句夸她,当得就是一句宰相肚里好撑船的气量。 “十多年未曾来见我,你这难得地理直气壮倒还是和当年一样啊!还言老娘我是五毒四害?” 我站在这云央楼的门口,就瞧见那一双素手轻挑起针脚严密布料却轻薄的烟霞色帘幕,那边莲步轻挪到映出一个艳鬼魅魔来,她明明只在唇上沾染了些许丹朱,却比新嫁娘还要来的艳若云霞,若是“艳”这个字当真有颜色,这世上只怕只有这人能担得起这字中所含的万千褒奖。 我或许明白了什么叫做十三便能有倾国之色,若是妲己现世,也不知能否与这姑娘相较一二。 央姑娘面色并不算太好,看得出似乎是急着来看这不归山来的人姓甚名谁,未施粉黛,显得有些苍白的憔悴,所以只在唇上抹了些许胭脂,但她本身就是积攒了天地造化的人物,一丝不见美色有损,反而平添了风情。五官勾勒流畅,我没能找出任何一个现世已存之词来形容她的具体长相,只能将那种渗进骨子里的感觉告诉诸位——如若你在一个风清月朗的夜晚与月举杯,当那杯中的月华印入眼底时,方知央姑娘的一二风情。 她来时步子雅却急,手中还拿着未燃尽的金烟枪没放下,眼中似汇聚了万千星辰,可惜在见到我时,那星辰便猛地荡成了灰烬,我想我有些挫败,这世间任何一个惹了她伤心的人都应该挫败,让美人落泪本就是最不忠不孝的点子。 她半敛着眸瞧我,身后跟着得那个就是先前为我报信的小门僮,小门僮在她停住步子时噔噔噔为央姑娘搬来椅子,还贴心地放了一层硬垫一层软垫,最后还垫了一层薄薄地剪裁细密的竹篾,最可怕的是,就在她忙的像小陀螺的中间过程里,这厮竟然还能抽出空来瞪我一眼…… “说吧,是不归山的哪位?”央姑娘自眼底的星辰西落之后,语气中的火气便散了大半,端着小门僮刚烧好又浸了凉水的温茶,也没让我这个客人坐下,就那么气势两米八地张口问我。 我脸上扯着笑,反复告诉自己——这女人没礼貌,咱可不能失了涵养。 自古成大事者,忍人之不能忍,才能成人之所不能成。 所以——这女人,究竟为什么会被全姻城的人竞相追逐啊!!陈烈,我瞧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嘞!! “不归山神机子座下——殷年礼拜会姑娘。” 央姑娘偏一偏身子,我就目瞪口呆地瞧着小门僮嗖地不知从哪边又抽出来一个金丝的软枕垫在扶手上,央姑娘就撑着那个软枕支住脑袋睨着眼 分卷阅读49 瞧我。 我:……靠!这女人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能从十三活着么大——真他娘的是个奇迹,瞧瞧素质第一的我都被气成什么刺猬了!! “姓殷,这倒是未曾听那人讲过,不过也无所谓。妾身问问你——不知道你可见过你一个师叔公,叫地衣||老王||八||瘪||犊子?” 我可算是知道了我这是替谁承担了这不可承担的一大号前缀了…… “央姑娘识得我地衣子师叔公?” “你还真瞧见过那龟||孙子?没成想这老东西还活着啊!”她猛地坐起身来,扶手上的软枕在落地之前迅速被小门僮收走放到一边,这小门僮竟然又开始替这女人打起了扇! “师叔公小日子过得很幸福,每日里赏花逗龟,若是实在嫌不归山上人少冷清,还会下山去匡扶失足少女,终日里努力做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说到这,我嘴都有些发瓢,一想到地衣子师叔每每顶着那一张十三四岁、还略带着婴儿肥的脸努力一本正经地道:小女娃,我瞧你心思深重,不知老夫可否又荣幸为你分忧? 他身量大部分时间都比那些及笄的小姑娘们要矮一些,但是在江湖中学到了一些增高小窍门。 我牙疼地想到我那山上瞎了眼又武功尽废的爹。 老爹刚瞎了眼的时候,干什么都不方便,于是玄衣子师叔公和神机子师公两人一合计,便将在江湖上四处游荡的,虽然不瞎甚似已瞎的地衣子师叔公召了回来,让地衣子师叔公给老爹传教传教“眼盲心不盲知识三千问”。 地衣子师叔公在不归山上专攻“惑神”传承,早年学艺不精的时候,不是将这个师兄弟弄得痴呆一整天、就是不小心照镜子的时候将自己弄得痴呆一整天,最后这厮练就了一整套“闭眼形式神功”,大大加强了听声辨位,五感通识的能力。 地衣子在山上教老爹,但老爹武功尽废之后成了个棒槌,老有一些浑浑噩噩的感觉。地衣子就给他布置了一项锻炼手脑心合作的任务——给地衣子师叔公缝增高鞋垫…… 自此老爹的苦逼不归山退休生活开始了,每日里坐在练功房那边的梨树下,摸索着尽量不扎到自己地缝鞋垫…… 地衣子师叔山上山下总没个歇停的时候,鞋垫脏的快,这厮为了不洗就摸着不长毛的下巴跟我老爹讲:“师叔这是为你好,师叔扔的多了,你就得不断织新的,锻炼的机会也就越多,行动时候也就越方便……” 老爹:…… 屁!!就算三天扔一双也没你那么费!! 有本事你下山不要多垫几层装高啊!! 我这边想得深入,却不妨那边央姑娘猛地给我爆出了惊天雷人的消息来。 “所以这厮这些年过得这么痛快,就一点没想起过当年说过要娶的老娘吗!!”央姑娘语出惊人,我吞了吞吐沫打量了一眼虽风华正茂看不出年纪但真真正正四十多的美貌女人,再想想那位十三四岁模样的再没长大过的师叔,问地有些艰难。 “不知央姑娘与我师叔定情在几岁时候?” “我十三,他十五,怎么了?难不成老娘长大了,他还能当承诺是瞎话,不认账不成?”央姑娘动了动手中的烟枪,小门僮迅速停住扇子,接过烟枪转去一边去加烟丝。 “不知我地衣子师叔什么时候离开央姑娘的?” 那个坐在我对面自开始便嚣张肆意的姑娘,缓缓地勾起了背将自己窝进了软软的靠背椅子中,“他——十七的时候走的……怎么了?”她忽然抬头看我,双眼中泛出了细微狠戾的血红,“难不成,你要告诉我——十五许下的诺是他的年少无知,十三信了的他的妾身是痴昧愚蠢吗?” 姑娘接过门童递来的烟枪深深地吸了一口,将自己藏进了云雾之中。 她似乎是倦了,声音沾了疲惫,“你先前来找我是干什么?这会儿总是妾身在问你问题,现在该是妾身答话了。” 我走近两步,朝她躬了躬身,“未曾有央姑娘所言之意。况且,年礼今日前来也真真切切是因为仰慕央姑娘姿容罢了。” 央姑娘轻笑一声,“什么都没见着,还被妾身无端骂了一通。不过你竟听信姻城里的人瞎传也真是有意思,妾身能帮帮他们不过也是托你们不归山的福,曾有幸被一个王八蛋教过两年的‘惑神’之术罢了,在你面前,未免学艺不精、班门弄斧。” “央姑娘自谦,年礼如今心满意足,也该告退,叨扰央姑娘了。”我向她行礼。 央姑娘招招手,小门僮便紧跑几步过来塞给我个香囊,只是这厮为什么跑开时候还要瞪老子一眼!讲道理,全程都是你两骂我,我弱势群体啊!! “你回了妾身这么多问题,这是妾身的一点心意,江湖上的大部分迷药都可用香囊中的药材提神,也是给你行走江湖多一份保证。” 老实说,我还有点缓不过来央姑娘这“妾身”和“老娘”的无缝流畅对接,但还是规矩地接过香囊,道了谢。 出了云央楼门,我回头去看那位半生传奇的央姑娘缓 分卷阅读50 步上楼,她容颜绝色,可还是有了时光刻画下的纹路。我无法评断我今日所作所为是否正确,我可以告诉她,那位说要娶她的人,在她发现端倪前就自己离开可能是出于什么原因,一个人十五岁是可以告诉他人自己是发育慢所以像十三四的年纪,但当他十七岁时仍旧是那副模样,又该撒什么样的慌来蒙骗世人呢? 我一直当我那位地衣子师叔天生便是那般装老成的性格,可顶着正午炫目的日光,我想——世人总艳羡彭祖长寿无疆,但却不知曾有人朝朝暮暮盼望着自己有一日里能够老去,他对每一个遇见的年轻人都充满期待,或许有一个人会突然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老先生”,将他因为那卡住的时间而失信的诺言补回来,那时候,他或许就有足够的信心和勇气,前去某个地方接他的姑娘。 姑娘若是还在等他,他便将下半生的幸福许给她;姑娘若是等不到他已另寻他嫁,他便祝福那姑娘,最重要的是,他想对她说一句抱歉。 可惜无论是那种情况,都只会存在于虚幻之间,就像是神为蛊惑世人所造就的一场梦境。 我没有资格评价上一辈人的恩怨情仇,所以没有替地衣子师叔稍作解释,如果那场海誓山盟是真的,那么地衣子师叔总有一日会前来告诉央姑娘事情的真相;如果是假的,央姑娘不如便当那个十七时离开的男孩便真如她所期盼的,连骨头架子都不再是完整的模样。 但我想,我这个后辈人,毕竟还是能做什么的。 那一日晚上,我给不归山写了一封书信,详细叙述了我在山下的所见所闻。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应该改一个爆炸一点的书名,霸道少侠爱上我……是不是不太喜欢这个故事啊…… ☆、第 30 章 “早些年无牵无挂,故不惧世俗变数。” 云鲤崖的神仙在看见我娘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彼时他正在浇花,身影单薄地在清风中微摇,简直把弱不禁风这四个大字裹在了身上。 不远处的屋子里还传着似男似女地斥责:“姓宋的,老子就知道你一天天窝在这云鲤崖就不像是个听话的!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一天下来动也不动,本来就是个破铜烂铁凑出来的身子,你还不动,肯定是嫌自己活得长了不是?!” 宋灵仙尴尬地提着水壶给屋外的野花野草施展爱心,垂着头听着里面那喋喋不休。 “一更,你也不管管他?!他一天不见得动,你催催他,要是不听话,就给我打,往死里打,反正也是个不想活的!!” 宋灵仙:…… 他忍不住反驳:“阿君,我只是恰巧今日里未动而已。” 里面的声音听着这话不降反增,连怒气都甚了几分:“好啊!姓宋的,怎么我走了这一月你还学会顶嘴了是吗?今日未走动,你的哪日不是今日,说得好听,心里的弯弯肠子鬼知道是怎么回事!!” 宋灵仙:……不是,你这人不讲理啊。但他明智地闭嘴,低头挪了地方继续给野草浇水。 不到几秒钟地寂静,紧接着便是:“宋灵仙!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嫌我烦了?!啊?!为你好你还闹上脾气了是吧!” 宋灵仙:…… “阿君,我在浇花嘛,你不是让我动一动的嘛。” “怎么?!我的错是吧!宋灵仙你什么意思,让你动一动怎么了。浇花是吧?!浇花黏住你的嘴了吗?!影响你和我说话了吗?!我知道了,你就是看不惯我现在这副鬼样子!” 宋灵仙:……他蹲下身子扒拉了两下野花,叹口气,怎么做都是个错…… 他还在感慨自己这无常又令人叹息的命运,眼前却突然投下了一团阴影。宋灵仙扒拉野草的手一顿,紧接着便瞬间浑身溢出了超凡脱俗的装逼气质,淡淡然地抬头望向挡住他阳光的人,声音中端的是一派地祥和高远,“原来是野狐狸来了啊。怎么来了闲心看望我这兔子?” 他支着膝盖站起身来,我娘定定地瞧着他,连夜赶路的眸中血丝密布。 “我……”我娘开口。 可惜这话还没见个影子,不远屋子里又传来一声斥:“宋灵仙,你浇水浇到哪里去了!!” 我娘面色怪异地瞧向旁边那位浑身冒仙气儿的男人,宋灵仙微笑着邀她往屋那边去,“见怪了,阿君他脾气有一些许差。” 我娘跟上他的步子,脸色愈发地怪异:这叫“一些许”差的吗?转瞬想到这怕是那生活在云鲤崖,留下痕迹的另一人,只不过因着不常在,所以上次查到的痕迹才有些淡。 很明显这位叫“阿君”的“姑娘”不太欢迎我娘这个客人,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帮我娘拿了凳子,又将茶杯摔在了桌子上,语气十分嚣张道:“爱喝不喝。” 我娘嗤笑一声,瞥他一眼,没骨气地端起茶杯喝水,她从心底里劝慰自己不要生气,委实是这位“姑娘”太过好看,简直让人挪不开眼,“她”此时虽然穿着男子样式的粗布衣衫,可那 分卷阅读51 张脸,凤眼挑起含着怒气,樱唇下撇隐有不屑,右眉下的朱砂痣又添妩媚,当真是,美人就算是生气,也是风韵天成。 宋灵仙有些无奈地瞧他一眼,但也没有制止他的言行,喝口茶缓缓开口:“还请收拾收拾你那狐狸眼里的媚气,你要是把这位给宋某拐跑了,宋某可是会化成鬼和你拼命的。” 我娘笑一声,道:“灵仙想多了,一程就算是费尽心思也不见得能打动这姑娘的心肠,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 宋灵仙右手轻点桌面几下,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阿君是男子。” 我娘:…… 我娘大概是有些懵逼,就着已经饮尽茶水的杯子使劲喝了几口茶水压惊,半晌竖了竖大拇指给宋灵仙:“还是你厉害,这美人恩一程大概是无福消受了。“ 宋灵仙那张神仙面孔上染上了烟霞色,“你说的是什么淫词浪话?!也不知道怎么你是个这样子。“他后半句说得含糊。我娘没太听清,追问一句时,宋灵仙只是摆了摆手道不重要。 阿君靠在墙边瞧着他两交头接耳说这些不让他听清的话,满心烦躁,环顾四周没发现一更的身影,扭头看向宋灵仙,“宋灵仙,那小孩儿呢?“ 宋灵仙抬头下意识地看了我娘一眼,随后又转向阿君,“大概是出去玩了吧,你要不去瞧瞧他?“ 阿君有些不放心地看向我娘,宋灵仙冲他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他在原地走了两步才定了决心,“那我去看看他。你要是像他一样每日里这么动一动,我还用得着操心这么多吗?!”他话说完后瞅了一眼“不省心”的宋灵仙,这才出门去。 宋灵仙:……你找他为什么还要捎带着说我一句…… 我娘拍拍他的肩膀,为他叹息一声。 宋灵仙嫌弃地扒拉开她的手,语气自豪,“一程尚未有知心人,又岂会知其中乐趣。” 我娘:…… 室中一时无声,半晌我娘将背上的包裹解下来放到桌子上,将包裹推给宋灵仙,抬头看他:“你知道我今日来所为何事?” 宋灵仙解开包裹露出里面的书籍活页,“多多少少猜的到些什么。你从这云鲤崖过去之时,我便有了这一天的准备。” “那不知,灵仙是否愿意为一程解惑?” 宋灵仙仔细翻看那些零零散散的书籍活页,大多都是一些关于长生殿的记载,有真有假混合在一起,让人云里雾里。 他没回答这一问题,反而有些疑惑问道:“你这消息真假混杂,何况真的远不如假的来的多,我有些难以想象你先前在云鲤崖是怎么认出我的。” 我娘啧了一声,“既然是要合作,我也的确得拿出些诚意来。这些书看着像话本没错,可你也不是说了吗——里面是有真得东西的,那只要我把真的从里面摘出来不就好了吗?” 宋灵仙有些意外,“我虽在云鲤崖多年,但江湖上的消息也不是全然不知,也晓得江湖上多是倒卖消息的篓子,倒不意外长生殿有这么多杂记,可你又如何分辨这其中真真假假?” “你知晓这么多又有何意义?更何况,我认出你凭的也不是这些个消息。”我娘从怀中摸摸索索,抽出来一张画纸,展开后赫然是画着一个小男孩,虽然画上面容稚嫩,但也不难看出正是宋灵仙。 宋灵仙接过画细细打量了一下,“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画?这画不是我十二生辰之时我爹请殿外的名师画的吗?连落款印章都一摸一样。” 我娘摸了摸腰间的铜钱:……还真是技多不压身,师父…… “反正不是从你那里偷来的,山人自有山人的妙计。”我娘将画抽回来,“所以,你现在愿意告诉一程,一程想知道的那些事了吗?” “比如说你这奇怪的体质,嵌在脸上的面具,会动不会溶的血液,以及长生殿,”她眼睛死死盯着宋灵仙,“长生蛊!” “或者说,六年,意味着什么?” 长生殿的消息很少,但这个很少也是相对的,直到六年前,突然减至寥寥数语,隐约提到了“长生蛊”这个名词。 宋灵仙右手不自觉压上了左手,“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宋灵仙:“那你是为了公还是为了私?” 我娘:“那重要吗?重要的是你会告诉我,将我引入这云鲤崖难道不就是在等这么一天吗?” 宋灵仙叹气一声:“正是世道上多你这样的人,这个江湖的水才会越来越浑。不过吧,我也没资格说这话,有心以涤荡污浊还正气,可又躲在云鲤崖苟延残喘。” 我娘:……你看得还真透…… 宋灵仙:“这件事的起因由来说来话长,我便把我所知道的从头告诉你好了。” “这长生蛊、长生蛊,自古这长生家的事就格外的多。起因是天家的长生梦,还有一件悄无声息地灭族案。二十多年前,天家以养蛊祸世的罪名秘密诛灭了一整个南蛮外族,当时据说是为了防止蛊虫外流造成祸乱,所以哪怕一整个族群被诛杀,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都严防死守害怕事情泄 分卷阅读52 露造成恐慌。” “但天家毕竟是天家,贪小者为贼,贪大者称帝,自古以来的道理,我是不知道这事的真假,这全是长生殿现任殿主唐明旭嘴里面的瞎话,我也算是道听途说。不过唐明旭他自己说,他爹就是当年参与了那场灭族案的主管官员之一。后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他们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他机缘巧合下躲过一劫并被长生殿的上上任殿主所救,在殿主在的时候也是知恩图报,并做到了副殿主的位置。” “当年天家明面上将所有族人灭口,事实上当初所有参与的官员接到的密旨都是要求要活捉的,也就是说,书内书外两张皮,当年没人知道天家究竟为什么会下这样的旨意。直到后来,唐明旭的父亲唐予做官做到了头了,官居一品当朝宰臣,才终于有了资格知道一些官家的秘密。当年说着被灭族的那群人——一个都没死,全部被秘密养在东宫地下。会养蛊的没日没夜地养着他们族里的至宝,那个至宝有着一个令人魂牵梦萦的名字。” 我娘定定地答道:“长生蛊!” 宋灵仙笑地洒脱明朗:“没错,正是长生蛊,是那一族的至宝,也是那一族的祸端。少许的人养蛊,剩下的人也不能让他们白白吃掉天家的饭,对不对?所以他们的作用就只剩下了——” 我娘眯着狐眼,将身体放松在椅背上,“只剩下了验蛊!” 宋灵仙拍拍手,“一程果然是个聪明人。” “一整个族人,全部的——没有一个人逃过这样的命运。而天家,素来最残忍又最惜命,没有人能依靠长生蛊活下来,所有被种下长生蛊的实验品全部被虫子吸干血液后破体而出啃了个稀巴烂。”宋灵仙说到这里冲我娘露出他的左手臂,像是炫耀一般挥了挥自己只讲究挂着一层皮的骷髅架子,“就像是这样,你羡慕不?啃成这样还能活下来,挺不错的吧!” 我娘:……羡慕你个锤子!! “但天家总是那么地不信邪,不过事实证明天家是对的,坚持就是胜利,世界总是要为不信邪的让路的,还真让天家发现了好办法。低温以及永不间断的新鲜同宗血液供应。低温能最大程度上减少长生蛊虫的活动量,新鲜的同宗血液又能确保自己体内能不间断地为蛊虫提供食物,确保让蛊虫不会由于不够吃所以特地钻出皮肤到外面来找吃的。但这并没有解决问题,这长生蛊虫活动范围太散漫,太无组织无纪律,它们老往脑子里窜,你说那脑花都被啃得七零八落了,就是一副虫子支起来的会活动的骨架,这叫长生吗?!天家要的可不是这种低质量无品质的长生。” “可抓回来的族人全死了个差不多,剩下的还得用来养蛊不能杀,这可怎么办呀,天家将眼光投向了皇城以外,什么叫山高皇帝远,你说这山远了,就算皇帝在这儿干点不为人知的坏事,这也怨不到皇帝身上嘛!毕穷山恶水出刁民。天家选好了地方,还得找个能力高的、野心大的出来当替死鬼是吧,天家几经思虑之下还确实选出这么一个人。” “唐予!” “正是唐予,唐予参与过长生蛊灭族之案,为人既贪又精明,处事圆滑八面玲珑,当初借着长生蛊一案在官场上扶摇直上,是个能撑起门面的,进可帮人长生,退可推出谢罪,普天之下大概是再没有人能比他更合适了……” 我娘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君要臣奸,臣不得不奸?” “事情要不百转千回它也构不成人生是吧?天家是怎么也没想到,你说这么个大奸臣,这么个彻头彻尾的大奸臣,这么个享了皇恩浩荡的彻头彻尾的大奸臣,他居然没自己想得那么坏……” 我娘:…… “还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吗?亲手选出来的禽兽,抬头一看竟然是个长相实在寒酸的人,天家经历了史上最大的翻船现场。唐予接手了天家想要在皇城外找实验品的计划,面上乖乖巧巧地让干嘛干嘛,私底下联系了各方人马打算将这波人全放走喽,隐姓埋名活下去也总比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强啊!” “不愧是能做到相爷的人,这么大动静竟然还真就滴水不漏地给他做成了,但是这事儿怎么能完,他是做了回好人,天家可没想让他做好人啊,后来就是随便安了个罪名满门抄斩,死得要多寒碜有多寒碜。我还在长生殿的时候,和唐明旭关系还不错的时候吧,唐明旭告诉我:他当年能逃出来也是他爹事前就和他通过风,他知道他们家会有这么一劫。当初唐予老泪纵横道:‘我小时候穷怕了,一辈子就想当个贪官,没想过要当奸臣啊,天家提携之恩又不得不报,他这是要我九泉下不得安生啊。为父做到了也是个死,做不到也是个死,我不死是不忠,让你死了是不孝,现在爹把你送出去,除非听到唐府灭门的消息确实传过来,不然你就是隐姓埋名也别回京城来,都是圈套。’” 我娘实在是难以对这一悲情人物表示自己的看法,思虑良久总算是有了合适的词:“谋财不害命,这唐予还是个有原则的混球啊……” “谁说不是呢?”宋灵仙这家伙讲着讲着开始应和我娘的吐槽,身上那对着人的飘渺气质早崩了个一干二净,我娘就瞧着 分卷阅读53 他开始显露的逗逼本质,整个人目瞪口呆,“这之后的事情就没个影了,谁也不知道唐予当年将那群人送到哪里去了。再然后就是八年前长生蛊再次现世,当年长生蛊是怎么流进长生殿的我是不知道。长生殿虽然叫长生殿,可和着瞎七八玩意儿的长生蛊没半毛钱关系。” “我后来猜是和当年父亲的一位友人有关系。我记得大概是我六七岁左右的时候吧,山下来了个长得跟骷髅一样的怪人,还领着个浑身粘满破铜烂铁的十二三岁的小孩儿,这两个人也不知道谈了什么,这之后就再没见到过那个怪人,父亲也收留了那个孩子,那小孩虽然尽心尽力地养了,但最后还是死掉了。这也难怪,毕竟都被啃成那个样子了。” 我娘:“你还记得那怪人什么品性吗?” 宋灵仙摆摆手:“那我怎么记得,我就见过他,又没接触过,我哪里知道?我现在还对他有印象也是当年实在是没见过比他还要奇怪的人。” 我娘:“……你他妈打小没什么好奇心的吗?”就见不得这么没用还挺嚣张的家伙。 宋灵仙双手一压桌子,还没来得及腾一声站起来,就猛地噎了口血,他神色一肃迅速将血咽下去,嘴里面道:“不和这种没家世没背景没见识的小老百姓计较。” 我娘:“……”老子走江湖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人不可貌相的人”!看的是仙苑奇葩,定睛一看——妈的,就一奇葩!! 宋灵仙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毕竟拍重了要命。 “你宋少爷当年是什么人?那是二世祖啊!我瞧你那穷酸样也不知道什么叫二世祖!”宋灵仙说着说着还硬气上了。 这人频道莫名其妙,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娘竟然在一瞬间和这奇葩脑回路对上了,当是时两人还莫名其妙互相攀比上了,只见我娘冷笑一声,大爷般靠在椅子上,狐眼一挑,嘴角一勾,从唇中就溢出两个字:“巧了!” 宋灵仙后退两步,大惊失色地看向她:“什么意思?!” 我娘:“你一程爷爷在家里没灭门之前,也是个二世祖!招猫逗狗老子铁定比你干得熟练。你当年是什么人重要吗?你现在还是吗?!” 宋灵仙瞬间眼泪汪汪地看向我娘,声音颤抖:“你也灭门了,这么巧?!” 我娘:“……难兄难弟啊!!” 宋灵仙和我娘两个人双眼瞬间生情,不对,两人瞬间心有灵犀,啪唧一声抱在一起:“兄弟,好巧啊!看不出来你也有这么一段悲惨的过去啊!” 两人搂着肩共同感慨世事无常,这个屋子长吁短叹。 窗外,担心宋灵仙出事的阿君牵着呆呆愣愣的李一更,捂着脸恨不得钻地下:妈的!这两个傻||逼,担心宋灵仙那个家伙的我格外像个傻||逼!! 宋灵仙:“一程啊,你也是二世祖,你也知道,咱们自小都是后有家业需要继承的,前有花花世界在招手,一继承家业就来不及享受人生了,我当年忙着出去玩啊,哪来的闲工夫记着这些来去匆匆的人啊?” 我娘:“有道理!” 宋灵仙:“一程啊,这么多年我第一次遇见真知己啊!没有人能体会二世祖的艰难。” 我娘:“说得太对了!” “就当年那人来过之后,又过了两年,长生殿糟了劫难。当年不知道,但现在怎么想——当初来得都不像是普普通通的江湖人,那分明是朝廷中人啊!我当时窝在我爹书房偷听,那群人让他交出什么长生蛊,说什么不交出长生蛊,长生殿也将不复存在,那语气,我到现在还记得有多嚣张!!我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呢,那边唐明旭就联系上朝廷叛变了,我也就不明白了,你说唐予当年拼死拼活拼了个满门抄斩将长生蛊送出去,以防它祸害世人,怎么唐明旭就能亲手操刀长生蛊的活体实验呢?” 我娘拍拍他的肩:“儿大不由爹呗。自古都这样。” 宋灵仙:“有道理。” “我爹就死于那一场长生殿的内部叛乱,我这不一下子从二世祖沦为阶下囚了,后来也是惨,被抓去做长生蛊的寄体了,这不就成了这副样子了。”宋灵仙唏嘘几声,突然,他神色一正,霎时间,那飘渺的仙气又温妥地汇聚在他身边,“现在,李一程,你知道了长生蛊牵连众多,更是有着无数牺牲。我便再问你一次,你寻求这长生蛊一事,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 我娘站起身来拍拍衣上的浮沉,逆着光眯着眼没回头,“为公为私重要吗?世人求长生我可管不着,我寻求的自然只是我要知道的事情。” 宋灵仙在她身后神色不明地问:“哪怕这过程中无数人因你而死?” 背着宋灵仙,我娘神色晦暗不明,“对,哪怕这过程无数人因我而死。”她往前迈了几步,在将要走出门时,她偏头看向身后颓然坐在椅子上的宋灵仙,“宋灵仙,你想当英雄没人拦得你,但我和你不一样。我李一程,就这为数不多活着的几年,几乎没有一天不是作为全江湖眼中的恶人存在的,我比谁都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混蛋玩意儿。但我不在乎,宋灵仙。凡 分卷阅读54 事因果缘由,当我身死入黄泉,自有地府阎罗与我清算,到时哪怕是刀山火海、割鼻剜眼,我也说不出一个怨字来。所以,在我活着的时候,没有人能阻止我要做的事。” 她又道,“我来时便计算好了时辰,正是十五山势可出之日,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还会扰你清净。”她说完径直走了出去,留宋灵仙一个人一人有些茫然地坐在椅上,“这怎么就是我做英雄了呢?天下大义,本不就是匹夫有责的吗?” 我娘除了云鲤崖正准备轻身掠走,后边却传来那位阿君独特的似男似女的声音,“等一下,李一程。” 我娘回过头看向这个大美人。 “长生殿之事,你打算怎么做?” 我娘没个正经:“先回去再从长计议呗。怎么?阿君也觉得跟着宋灵仙那个憨憨混不成吗?” 阿君冷着眼瞥她:“我唤作闫君,不要学着宋灵仙唤我,还有你也不见得比宋灵仙强。” 我娘:……这才刚讲了自有阎罗和我清算,你就叫这个名合适吗?还有讲道理,你说谁比宋灵仙那个憨批差?! 闫君道:“我可以帮你。长生殿底下所有的人命实验都是要过我手的,你是想推翻长生殿吗?” 我娘:……并不想,我就是想去长生殿找个人,顺便找找当年的真相。 但闫君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我瞧见你也不像是个有那种深明大义的人,不过你要是想知道长生蛊的秘密,把长生殿底下干得那些勾当翻出来是肯定的,我能帮到你。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我娘:……小子,你能给人说话的机会吗? 闫君:“我记得你惯会骗人,我可以帮你混进长生殿,只要你能帮我找到被唐明旭那厮藏起来的母蛊。” 我娘:“好。”她张张口打算再说两句,就见闫君随手扔给她个信封,“带上这个来长生殿找我,我想,你不会不知道长生殿在什么位置吧。”他话音一落便潇洒走回云鲤崖。 我娘:…… 我娘:…… 我娘:……他妈的!让老子说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哦,我亲爱的读者,如果你是真人留个言让我知道,以后也没必须评论的要求。让我知道更新是有意义的,不然是时候考虑换个据点更新会不会好一点了…… ☆、第 31 章 “无辜者遭人白眼,肇事者逍遥法外。” 老爹最近混得实在不咋样,这主要归功于他认识了一个王八蛋叫“李一程”,并且这厮在惹怒祝切后竟没有和他说个一词半句的情况下,一个人逃了个干净。 (其实也是有的,只不过显然被委托人还没来得及传话便已经葬身火海了。) 所以直到他被红着眼的祝切贯穿琵琶骨时,他脑子里竟然都是对我娘“办事不通风报信”的谴责。他还知道了一件事,那便是虽说他武功确实天下少有敌手,不过人外人、天外天,这不,祝切废了他的时候,虽然他极力反抗了,但并没什么作用。 这事的起因还得从祝府那场大火说起。 那日他帮着祝府辛辛苦苦地救火,心里面惦念着自己友人祝切的安危,还不时庆幸一程兄弟离去的早,没遭遇上这场大火,从这心路历程可以看出,我爹确实是个光风霁月的好人了。 可惜他等火势稍减,进祝府查探情况之时,在原是一方花园、现成枯枝焦土的地方,跪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人,不知是谁,周围是由火光映照出来的扭曲的世界,祝切将那人抱紧在怀里,他们也扭曲成一片虚影。 我爹一向祝切那边靠近,祝切猛地厉喝一声,回头看向我爹的方向。 “谁?!” 我爹那个心惶惶,彼时他尚不知祝切早已将全部的账记在我娘头上。 “祝兄,是我。你在此处做什么?虽说火势已经稍减,但留在府中毕竟不安全,先随我出去避避吧!” 祝切抬手抹了把脸,应了他一声,缓慢地站起身来,这下他抱着的人的面目便全部的,展现在了我爹面前。 那是一个穿着淡青色长裙的女子,女子的脸朝向祝切的胸膛,一只手无力地垂在一旁,看得出意识不清。我爹僵硬地笑了笑,他心中极其不安,无论是对这个不知打哪来的女人,还是对眼前这个明显精神状态不对头的祝切。现在的祝切,宛若山雨将来。 祝切抱着姑娘向他走来,他的步子一如既往地稳重厚实,就像他的人,宛若是山,踏着地而承载着天。可是,当年共工与祝融一战之下,尚能将天柱摧塌,将天崩溃一角,那么——祝切,怎么可能能承载起天来,人的臂膀抗不过天命,胜不了天意。 我爹牢牢地将自己钉在原地,本能一直在催着他逃。可老爹相信祝切是个君子,正如他相信我娘是个好人一样。所以当祝切离他三步远时,暴起扑到他面前,将刀贯入他琵琶骨时,他将将来得及反应个震惊的表情,谁知祝切那厮也是个狠人,抱着个女人速度也够快 分卷阅读55 ,我爹刚准备反击,那厮已经利落地拔出刀近身从背后贯过了另一边肩胛。 我爹剑还未来得及拔出鞘,手便再使不上力,只能任由剑跌回剑鞘。 他觉得按照一般情形,他现在应该趁着最后一点意识攥紧祝切的衣摆,吐出一句“为什么”,可他有个更想问的问题,就只见他费尽力气勉强挂住祝切一边袍摆,咽了两口血吐沫,噎出来一句:“这女人,谁啊?” 好奇心是可以穿越生死,要不世上怎么那么多死不瞑目的人呢? 借着火光,祝切低头看向不省人事的我爹,半晌如山般眉目入了春风,便只可无奈地温柔道:“我明媒正娶的妻。”他将宋欣的姿势调整了一下,确保宋欣舒展。火光狰狞下,如果忽略宋欣皮肤上不时鼓起来的燕卵大小的血包,这一幕倒担得上美景如画。 就在宋欣的,薄薄一层仿佛能透出来的皮肤下,有着印着杂乱血色细线的,不时鼓动起来的,燕卵大小的——血包,狰狞可怖。 祝切为难地动了动怀里的宋欣,像是在思索怎样能不改动宋欣的姿势的同时,还能带上这个目前还有些作用的我爹。 禽兽如斯、可怖如斯、变态如斯的祝切在稳妥安置好宋欣之后,将我爹发外袍脱下撕成条打结,一端系在我爹的双脚上,一端绑在自己的腰身上,过去又将宋欣以最肉眼瞧着就舒适得很的姿势抱回怀里,他抿着唇拉成一线,拖着我爹走了两步,“殷兄见谅,你是男儿,就这么也碍不着什么事情。可是,我妻她身体不好,我不能让她呆着不舒服,先委屈你了。” 我爹发出巨大的摩擦声以及留下蜿蜒断续的血迹,无声地表达抗议。 洛阳城内不过几日之间,却又像是沧海桑田,城还是那座城,河还是那条河,可满目得物是人非,难掩着无常变迁。可见,虽说这世界上没了谁,太阳仍旧一天天照常升起,可是就连太阳,难道今天的太阳会是昨天的太阳吗?可见,这世界上没了谁,都不再是那个世界了。 祝府失火,官府明着暗着查出来的尸体就两具女尸,乃是祝府的妾室乌木涟与她的侍女雀儿,祝府家的姨娘也都在第二日里各奔了东西,可是祝府家的主人和客人却不知所踪,这牵动着整个洛阳城的心。人们照常吆喝贩卖、照常为生计所困所扰,可是,他们分明感觉到洛阳城都不是以前那个洛阳城了。以仁义正值闻名的祝切和祝府,一夕之间全部化为乌有,连着祭天所带来的喜气也全都散的一干二净。 “真得是,不就是死了个祝切吗?感觉跟死了爹妈似的!”一个眉目有些猥琐的老头佝偻着腰嘟囔了几声,引来了店家的怒目而视,掌柜从柜台后绕了出来,劈手夺过老头仿佛是摸女人身段般爱抚着的一个宝瓶,“你这人狼心狗肺,祝盟主在洛阳城里做了多少为人为民的事情,哪里容得你这种下三滥的人在背后嚼舌根!” 老头叉腰瞪了店家几眼,“你知道我谁吗?这样无礼!!” 店家也是个硬气的,操起刚刚老头看着的宝瓶砸向老头,老头看着老、说话语气也老,此时一下子返老还童,噌一下从原地蹦了起来,刚巧躲过宝瓶,狼狈地窜出小店。 站在门外,老头一下子又硬气了起来,原地叉着腰冲着店家高声喊:“官不为官、民不为民!气死本官了!!” 店家自店里扔出把扫帚来,老头一下又窜出好远,“本官肚里能组只船队,不和你们这档子庶民计较!!” 街道的一旁,我娘倚着二楼的栏杆瞧着底下的闹剧。她离开云鲤崖思前想后总觉着有些心神不安,抗不过这种担忧,她再次回了洛阳想查探些情况,这厢刚进城,便遇上了这一幕趣事。她进城路上就依稀听着人们谈论着祝府起了大火,只觉心惊,模糊间对事情有个不好极了的预感,现在只差了解一下事情的始末。可一路见来,未曾有几个人知道其中细节,只停留在——老天爷不长眼,辜负了盟主那样的顶了天的大好人,这个阶段。 可以说,进城这么久,这老头,可是第一个说祝切坏话的实诚人,实在和我娘英雄所见略同。 她一口灌进了杯中的茶,翻身一跃便下了酒楼,快步跟上前面形象猥琐的老头。 眼见着老头猥琐得拐进一条黑黝黝的小巷里。 “老先生。”我娘喊了一声,顺手将怀中刚掏出来的玉玦子扔给老头,估摸着老头喜爱那宝瓶,不知玉玦能否吸引注意。老头头也未回伸手一接,那玉玦子便稳稳地落在了手中,这下可不得来了,老头一窜三尺,猛地晃到了我娘脸前,“喂,你哪里来得这东西?” 我娘暗自提了警惕,眉目却笑得风流肆意,“老先生只管收下便是,何苦追究来龙去脉?” 那死老头死鱼眼一翻,刻薄地打量了几眼我娘的脸,“尖嘴猴腮,想也知道你哪能通过什么正当渠道得来。还想着本官会还给你,不知哪里来得自信!”老头一边鄙薄着我娘一边将玉谨慎地塞回衣襟里。 我娘笑得脸有些僵:马勒戈壁,把老子的玉还回来! “老先生说笑了。”我娘试图挽救这段对话。 分卷阅读56 “毛脸狐狸,谁跟你说笑!”老头说着还唾了一声。 我娘:……妈的,老子恁不死他! 死老头眼珠子一转,又一脸猥琐地看向我娘,“小鬼,你还有没有这种玉了?有多少,给本官开个价,本官全收了!” 我娘笑得好看,“有。”她说着话,又从右手袖中掏出块巴掌大的玉佩来,老头眼睛一亮,双脚一错,我娘也笑着脚下一错,两人呼吸之间步法已交换了两三回。 老头一顿,“死小鬼,你这步子不错啊!鬼步?不对,也像乘风之术,还有点像御剑那边的纵云步,不知道像什么东西,杂七杂八的一套子。” 我娘手里还攥着那块玉,“老先生的脚下也值得晚辈学习,梅花步晚辈还不及先生熟练。” 死老头呵呵一笑,在脸上勾出一个猥琐的慈祥来,“说笑说笑,都是同宗。”他一边说着一边欢喜着要朝我娘拥过去,半步之遥骤起夺玉,我娘也笑,在脸上画出一个狡诈的和善来,半步之遥迅速后退。老头一急一探手,扯住我娘一簇头发,“死小鬼,把玉给本官拿来!” 我娘骂了一声,也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上前抠住老头那一头干草,“老先生不妨先放开我的头发!” 老头:“数三下,一起放。” 我娘:“一起数!” 老头和我娘凑着头狠狠地怼了对方一个凶狠的眼神,同时咬牙切齿地开口:“一、二、三!”两人数完之后,迅速以同样凶狠干脆的力度扯下对方一大把头发来。虽然说各有损失,但很明显是我娘取得了更大的胜利,她握着一大把干草似的白毛,顶着秃了一缕的白森森的头皮,冲老头笑得得意。 老头抠抠脸上的褶子,“本官又不用这张脸找对象!” 我娘:……她瞧了眼手中一大把白毛,半晌尝到了苦涩的胜利果实。 老头那张菊||花脸一呲牙,迅速伸手攥过了我娘手上的玉佩,将玉放在脸前亲了亲,用手指蘸着唾液抹了抹,仔细装进衣兜里,不忘对我娘进行精神上的鄙视,“死小鬼,你还嫩的很呢!” 我娘:……她默了半晌,转眼又笑得灿烂,她从左手袖中掏出来另一块玉佩。 老头:…… 老头:“本官瞧着与小友实在有缘,小友要不要来本官家里坐坐?”他佝着一张菊||花脸用尽全力笑得真诚。 我娘顶着一张狡诈的狐狸脸笑得比他还真诚:“老先生邀请,晚辈却之不恭。”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江湖是个大染缸,哪怕是珠玉,在染缸里滚一圈也像个塑料球。 这死老头就是这个道理。 我娘万万没想到,这个“官”,还真他妈是个“官”。洛阳太守贺守玉,就以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乌七八糟的形象闯进了我娘的视野。我娘就对着眼前这有些灰暗的门楣愣怔不已,半晌喃喃开口,“草民崔五程叩见太守。” 贺守玉背着手佝偻着腰大摇大摆地带着我娘进了只比祝府稍微多几个人的太守府,听着她行礼,嗤笑一声,“得了吧。本官这太守做得失败,整个洛阳城只知祝切,不知太守,你也不这么行礼,听得本官阴阳怪气。”他踏进门,迎面跑来个小厮,贺守玉摆摆手,小厮便自顾自地晃悠着离开了。 我娘:“你这儿可真是没个规矩。” 贺守玉不以为然:“官不官,民不民,连天家都是个混球,你还指望着底下有多少懂规矩的傻蛋?” 他带着我娘进了正厅,摆好架势,舒展开一张菊||花似的老脸,努力地拿出太久没用的官威,倒也像模像样,“好了,现在知道本官是洛阳太守贺守玉了,把你身上的玉都给本官供出来吧。不然本官就地把你画押收监。” 我娘一瞧这架势,瞬间兴趣便上来了,她往旁边椅子一坐,二郎腿一翘,官威比贺守玉还像样,“那太守想给草民安个什么罪名?” 贺守玉摸了摸干瘪起褶的下巴,又摸了摸缺了一大簇白毛的头皮,“那就欺骗朝廷命官,殴打朝廷命官怎么样?这个罪名够重了吧!从祝切那里来的客人。” 我娘心里有些慌,这洛阳城不好混啊,前有狼后有虎。但她反而放松了身体安安稳稳地靠在了椅背上,“太守说什么话呢?祝切不是武林盟主吗?草民进城的时候还听得盟主府起了一场大火呢。想祝盟主他兢兢业业多年,一心为江湖、为武林,也不知是怎样的因由遭此大劫。真是令人惋惜。” 贺守玉神神在在地敲了两下桌子,“不承认吗?也是,正常。毕竟李一程这个名字实在是见不得人。”他起身道,“跟本官来见个人,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起些什么来。” 我娘笑得滴水不漏,跟着站起来,“草民也想知道是何人,竟然能让草民不由自主地有感而发,想到些什么太守想让草民想到的。” 贺守玉瞥她两眼,双手不由自主地搓了搓,“瞧着你这副跟本官一模一样无耻的嘴脸,本官竟然有些恶心。”我娘左右整了整袖子,勉强缓解了双手难耐的瘙痒。 “太守在这洛阳城为官多 分卷阅读57 年,怎么也能忍着任由祝切在你头上作威作福,让全洛阳城只知江湖盟主,而不知朝廷太守。” 贺守玉敷衍着应了两声,“反正本官这太守之位也是卖女儿换来的,正好有个祝切愿意管事,本官就好心让给他了。别说,你这么一整,祝切倒是无事一身轻地跑了,本官还要应对上面传下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恶心玩意儿,你说你是不是和老夫有什么愁啊、怨啊的,上辈子没还清?” 我娘嘴角抽了抽,“先不说不是我整的,说你这太守还当的真是洒脱,也不知道天家怎么放心把你这种家伙放在洛阳城太守这么重要的位置上的。”我娘这话说得诛心,可惜了诛不了无心之人。 贺守玉已经带着她到了偏处的屋子,进屋后扯开门后一副神像,从墙上的暗格拿出把钥匙来,径直走向对面墙处一推,墙面上便旋开一个口,贺守玉边将钥匙插进去,边回我娘的话,“太子有个侧妃是本官女儿,这不也是爹凭女贵,当个洛阳太守也说得过去。况且,别说本官洒脱,天家更洒脱。你是从祝切那边跑出来的,又被祝切追杀,不知道一件事儿不太妥当吧。”他推开了墙,露出一间更小的屋来,伴随着房门的打开,还有一阵尸体腐烂的味道散发出来。 我娘捏着鼻子,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来,冲贺守玉发了个疑惑不解的神情,“又没去过祝府草民怎么知道。” 贺守玉冲她招招手,“过来看看,说不定你认识这个人呢。“我娘嘴里嚼着”不认识“,两步上前,朝屋里一瞥,屋里没有窗,只有三颗夜明珠尽职地发光发亮,但也足够照亮那边小床上摆着的人,一身浅青色长袍,虽有些腐烂还闻着贼臭,但那张眉目如画的脸确实是熟人。 我娘:“这打哪儿来的尸体还专门由太守你特意保管?“卧槽,祝府地窖里那具男尸。 贺守玉又打量了我娘几眼,“本官也真的是服了你了。至于这么认真的从头装到尾吗?你我心知肚明的事儿非得糊上这么一张窗户纸?“ 我娘冲他露出个友好的笑容:“太守说什么?草民有些听不懂。” 贺守玉撇了撇自己的老脸:“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查长生蛊的事儿吗?本官也就明确告诉你了,里面那个也是祝切,你认识的那个也是祝切,别说什么本官是个狗官,这王朝本官瞧着迟早也得完蛋,本官就趁着女儿还在东宫里混得好的时候,抓紧时间作威作福。长生蛊是上面的东西,祝切替朝廷办事,你要是不想完蛋,少管这事儿。你不知道你这么一搞鬼,本官还得接手原来祝切底下的肮脏营生,真得是来克本官的……” 我娘心思定了定,贺守玉显然知道的不少。知道祝府事实上有两个祝切,知道祝切和长生蛊之间由联系,甚至连长生蛊的真正来源是朝廷都熟门熟路,可是,这么多年,贺守玉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放任自流了?! “太守能再说一次吗?草民听着其中有什么深意,太守能否说得再明白些?”我娘笑得真诚、和善还带些天真。 贺守玉深呼了两口气,又捶了胸口两拳,将那双鹤皮枯手张开放在我娘脸前,眼角吊起一边,气沉丹田吐出两个字来,“拿来!” 我娘愣怔地“啊”了一声。 贺守玉磨了磨牙,“玉。拿来。本官告诉你这么多事,拿你几块玉做报酬不算过分吧?!” 我娘后退两步,“做官要厚道,你说这事关草民什么事儿?不能因为你是太守,就想拿几句莫名其妙还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来骗草民的传家之宝吧!” 贺守玉:…… 贺守玉在屋子里环绕了一圈,试图找些武器和我娘友好地讲个道理,可惜整个屋子除了尸体特有的芳香毫无收获。 贺守玉忍了又忍,“这玉放在你这种人手中也没什么价值,不如给本官,本官才能真正发现这玉上一雕一琢所蕴含的独具匠心。”他说着又在尸体屋的旁边墙上摸了摸,抠出一个钥匙孔来,还是原来那把钥匙插进去,推开后是一个半人高的平台,盛放着一个用纯银打造的楼台。每一层上都摆着或三块或四块的玉,玉玦、玉佩、玉环多种多样。 贺守玉:“你瞧,只有本官这样独具眼光的人,才能将这些大师所制的玉器一一回收,避免宝物蒙尘。” 我娘:……我娘瞧着那些玉都他妈有些眼熟。 我娘:“你这玉,都像是一个人雕的啊。”像我雕的,送去讨姑娘门欢心的那些。 贺守玉:“你还会瞧这些。”他一时大为赞赏地看向我娘,“这的确是同一位大师所雕,本官寻了很久,用了不少手段才拿到手。那些浅薄眼光的女子不懂其中价值,还不肯转手给本官,本官委实费了点功夫。” 我娘:……她利索地将身上剩余的全部抖给贺守玉,她脸色不太好看,怎么说呢——就是难以想象,那些你和妙龄少女们一起花前月下、把酒言欢的定情之物,某一日,你发现它们全部出现在了一个形容猥琐、鸡皮鹤颜地半死老头身边,他不时的拿出来把玩把玩,偶尔兴之所至,还会舔||一||舔,我娘脸都绿了,她哆嗦着感觉到了社会对她的恶意报复。 分卷阅读58 贺守玉完全不知道她的心路历程,本来以为只有一块,没想到收获了一串。他将这些玉石仔细地摆放到台子上,将暗门合起,“本官实在没想到今日会有这么大的收获。本官也乐得再告诉你一个消息。是不是李一程只有你自己知道,本官不在乎。如果你是,那正好。如果不是,反正本官也说了。祝府失火,是祝切妾室乌木涟身边的那位小丫头干得,至于什么原因,和那位唤一程的客人可脱不了干系。小姑娘爱得深,敢为个小人做了忘恩负义的人。” 我娘应了一声,唏嘘地毫无违和,“真是恩将仇报,不知感恩。” 贺守玉终于有些异样地瞧了眼她,半晌哈哈笑了几声,带着我娘走出去。外面还是日头正盛的时候,他们经过太守府的小花园,迎面走来几个言笑晏晏的美貌女人,我娘盯着太阳,头晕目眩。 那几个女人,不知为何,竟与那日她在祝府里瞧见的几个打麻将的美貌女人的脸几近重合。 当两拨人擦肩而过后,贺守玉将我娘送至大门,在关门时,这个老人神色认真,道:“少年人,你远比我想得要无情。” 我娘回头笑了,她问:“是吗?” 眼见着门关将闭,贺守玉突然挥手掷出一块木牌来,“下次若还有玉送予本官,便拿着这木牌来吧!” 这里有一座沉稳大气的宅邸,现在只余一片焦土,所谓残砖破瓦,再找不出一点往日辉煌。这便意味着,这里留下了历史,但是,历史确实这世间最无常的东西,会被篡改,会被修订,会被遗忘,百年之后,人们只知此处遭遇了一场劫难,而不知这场劫难因何而起,最终其果为何。他们不会知道,这里曾有一位姑娘,她为了心爱之人做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可那个意中人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骗子、无赖。 祝府废墟前,有人放下几只野菊,便再次踏上了自己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知乎说只要断更几天就会有读者回话,但显然这个结论是错误的…… 赶紧更完吧,就不用看到伤心的你们了。 ☆、第 32 章 “祝切是个疯子,还是个有故事的疯子……” 我爹被迫跟着祝切踏上了路途,祝切这厮委实残忍至极,他倒是请了医给我爹的肩胛骨做了个保养,但作为交换,他挑了我爹的一只脚的脚筋,毕竟他得花时间照顾怀里的宋欣,不能完全将我爹变成不能自理的废人。 我老爹感慨良多,心里感触于祝切可算还是个人,至少没忘了帮他买根拐杖…… 人在心中有愧和穷途末路时总会多少两句,讲讲自己这一生,不知道是为了让后人记住自己、还是为了让他们以自己为鉴。 祝切也没能躲过这个定律。 老爹不知祝切是心中有愧还是穷途末路,反正他在马车这个大舞台上缓缓讲出了自己的故事,故事很悲伤,可惜老爹并不能感同身受,彼时他正被身上的伤痛折磨着喘气,实在分不出心思同情这位。 他就想着,自己风里来雨里去,被像皮球一样折磨了十八年,好容易从不归山上毕了业,还没来得及用自己所学展示自己的抱负,尼玛就被摁在地上摩擦了,你还让他同情别人,他觉得自己才是应该被同情的那位。 他也不恨祝切,先不说技不如人,光是他自己选择相信祝切,遭此因果也是自己的劫数。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没看出祝切的真面目。 没错,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逻辑之中。他相信我娘是由于看出了祝切人面兽心这一面,才终于决定逃出祝府,没想到祝切这厮倒打一耙,反而在全洛阳陷害我娘窃走祝切宝物,引得全江湖视我娘为敌。再细细思考,在祝府,我娘与祝切并不亲近,还多次在自己面前委婉地提示自己,也是自己糊涂,不仅没听,还为祝切说好话。 他不能不这样想,毕竟这样想的话,他这下了山还是交了一个至情至信的朋友,要是李一程也成了王八蛋,那不真成了自己眼瞎了吗?! 祝切的故事很长,得从上一辈的人讲起。 上一辈人,就是祝切的父亲,祝城,开始讲起。祝城这人是谁,江湖上没多少人知晓,但他们都知道另一个人,祝城的同宗师兄弟——陈立君,这个家伙就耳熟能详了。他是祝切之前的武林盟主,在他暴毙后一年,紧急召开的武林盟主会上,祝切成为了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祝城和陈立君的恩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看你怎么想。想得开便仍旧是亲兄弟,想不开赔上的便是两个人的一辈子。 很显然,祝城没想开。 当年的武林大会,上一任老盟主退任,祝城和陈立君同源同宗,却成了最后角力的双方。他们是关系亲密的师兄弟,二十年来宛若手足,无论谁当武林盟主,都是令人快乐的结局。 所以说,小孩子一起玩,大人胡乱插什么手。 当时的项项比拼,可以说两人棋逢对手,但明眼人都能看到,是祝城技高一筹。所 分卷阅读59 有台下的无望相争的人,超过多半认为祝城成为下人盟主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两个小孩儿白天比完武,晚上兴奋的睡不着觉。陈立君性格就宛若今日的祝切,像个条条框框框起来的假人,所以哪怕是心神荡漾,仍旧拒绝了祝城邀他半夜出去厮混的请求。那日祝城一个人在老盟主的屋顶上听风赏月,主要是偷听屋里面老盟主和他们师父以及各人士商讨谁担任下一任武林盟主。 祝城也没想到,这么一听,就成了他一辈子的心魔。 所以说,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瞎听。 老盟主包括所有的正派人士都认可来了祝城作为下一任盟主,可是他们师父却说:“祝城不合适,他的那张脸,并不适合做全江湖的立身典范。还是选立君吧,虽说技差一筹,可是,他性子正值严谨,想来更能引领正派人士……” 这理由有些荒谬,可就是这样的理由说服了多么多些正派的德高望重的老头。这话谁说都对,可不该是他们的师父说,祝城万万没想到自己努力努力再努力,最后折在了自己这张脸上。 他就想不通了——自己这张脸是花哨了些,妖艳了些,风流了些,可怎么也不能阻挡他追求梦想对吧。 可惜了,脸的确会阻挡你追求梦想,就像长得不好看你做不来花魁是一个道理。 祝城没想到,有一日,做盟主竟然和做花魁是一个选拔标准,不,稍稍比做花魁选拔标准高一些。 当日里他离开了武林盟主府,没有告知任何人远走他乡。在那一天,武林盟主的位置不再是他的梦想,他有了新的追求。 祝城也是个毅力深厚的,他遍寻塞北江南,终于在一个满是黄沙的小镇娶到了符合他心意的姑娘,这个姑娘有着黝黑的脸庞,极为方正的脸颊,饱满光洁的额头,明亮闪耀的眼睛,乌黑发亮的麻花辫,臂膀与胯骨都方方正正,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正义之士,虽然她只是个放羊的。 想当初,祝城仗着他那张好看的脸,在门内招摇,就连做饭的厨娘都会在他未来之时为他留锅里肉质最好的肉,就连陈立君放在心上的小师妹都是祝城的妥妥小尾巴,谁能想到祝城最后真他妈——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身上。 祝城说,他这是追求梦想。 祝城和这位“正义的姑娘”有了一个小孩子,而远在洛阳,当年武林盟的下一任盟主陈立君,娶了当年祝城身后的小尾巴。当初武林大会刚出结果之时,江湖哗然,但陈立君做了几年盟主后,可谓成绩斐然,当然的哗然倒成了一种悻然。陈立君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祝城,尽管事情的结果与他毫无关系,但他始终认为是自己逼走了祝城。天知道,他当时连送祝城什么礼物都想好了,结果第二天,结果像是糊弄人,祝城还搞了个失踪。这些还不打紧,打紧的是,师父还让他娶了小师妹。 这简直就是上天在考验两个小伙伴的感情。看看兄弟情能不能扛得住抢地盘还抢媳妇…… 小师妹娶了两年,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废话,两年没圆房还能有动静才见了鬼……彼时的陈立君,还坚信着小师妹那得是祝城的媳妇儿,自己睡了小师妹那可不就是绿了兄弟吗?不过显然小师妹不这么想,小师妹比起“前男友”来,更觉得自己守两年活寡更加丢人,于是一把药加在茶水里,喂了陈立君一肚子后,他们成了妥妥的夫妻。 陈立君那天醒过来,坚毅的脸庞上留下了深刻的泪痕,他的心拔凉拔凉的,恰似六月飞雪窦娥冤,他真没想对不起兄弟啊! 龙生龙,凤生凤,祝城生儿子求方正。 祝切很委屈,他寻遍塞北江南,好容易找了个长得正义的姑娘,给他生了个儿子,可以继续替他追求武林盟主的位置,但万万没想到,他儿子一点儿都没像了他的姑娘,跟他长了个一路货色。没关系,这个不好,下一个更出色,可是他的姑娘生了他儿子两个月后,出去放羊时,遇上了沙尘暴,失踪在了茫茫黄沙之中。 祝城也没想到,追求梦想的道路上那么多坎坷。 但祝城没有放弃,他是个有恒心有毅力的家伙,他将目光放向了整个中原后,他想到了一个人,他的师弟——陈立君,那可是标准的武林盟主长相。 祝城带着他儿子祝切,潜伏回了中原,彼时,陈立君也有了个小他儿子一岁的小崽子,陈立君给他起名叫陈有愧,深刻地表达了他对不起兄弟的中心思想。 祝城当初想得好,他想将自己的小崽子和陈立君的小崽子换一换,这样虽然陈立君损失了一个儿子,但他也得到一个。他知道这事世界上没几个正常人能想得通,所以他决定悄悄来。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偷崽子的时候被陈有愧的娘,也就是小师妹发现了,小师妹护崽心切,提剑就刺,祝城一个本能,顺手反击,小师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挂了。这样的情况还不够混乱,祝城还懵逼的时候,陈立君竟然听着声响闯进来了。 两方面面相觑。 陈立君就瞧着他的兄弟祝城,一剑穿在他的媳妇儿胸口上,一只手抱着他的崽子陈有愧,面露“狠色”地看着他,眼泪哗 分卷阅读60 一下就流出来了。他就说,他兄弟肯定不会就这么原谅他的,毕竟他抢了他兄弟的媳妇,还抢了他兄弟盟主的位置。 祝城:…… 祝城本来想解释的,他觉得这情况还能抢救下,结果对面他兄弟就蓦然掉下了眼泪,他就知道此事大概是没法善了,毕竟他剑尖挂着兄弟他媳妇儿,怀里还抱着兄弟他家的崽子。他眼神一厉闯开陈立君向外逃窜,谁都不能阻止他追求梦想! 陈立君眼泪流得更欢了,他对不起兄弟,他兄弟现在连话都没得跟他讲了。他当年的确喜欢过小师妹,但他这么多年的愧疚将他几欲要折磨疯了,早把那一些喜欢全部消得干干净净了。 他甚至觉得这样挺好,他毁了祝城的一生,只有祝城这样报复回来,他才能将心中的愧疚感减轻一些。 那些将自己的一生框正在忠孝礼义之中的人,活得总是过于辛苦。 祝城逃走后也有些痛苦,为了追求梦想他付出太多,他本来想将自己的儿子换给陈立君作为弥补的,现在倒好,结了死仇了。祝城抱着两个小崽子有些绝望。 他带着两个小崽子以及他的梦想远走他乡,他现在也有些迷茫了,当初因为脸而落选盟主之位,于是心有不甘,到今日害得自己兄弟妻离子散,他感觉自己走了条错路,而且错得实在离谱。就在他惶然无措之时,他遇上了自己后半生的人生导师。 那是一个只有十三岁大小的男孩,穿着一身白色胜雪的衣袍,闲庭散步般行走在黄沙之间,往近一走时,便瞧见男孩竟然闭着眼睛。他朝自己走来之时,祝城尚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直到他突然睁开眼睛,那双眼睛极黑,瞳白极少,似乎总没有个聚焦的时候,但就这样的眼睛,忍不住让人交付全部信任。 男孩告诉他:“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只有坚信自己是对的,你才有希望证明他是对的。”男孩又小大人一般拍拍他的肩膀,“就像老夫,老夫的梦想就是做一个大人,所以老夫行世间路,查世间事,只有相信自己能长大,老夫才能一直往前寻找。” 祝城那有些歪曲的三观在将将掰正之时,瞬间被男孩掰得更歪了。 男孩说:“你可以叫老夫惑神,老夫愿意帮助你一起实现梦想。”男孩又道,“有梦想的人是多么伟大啊!比如老夫。” 两个人两个孩子当一个孩子养,他们都叫祝切,他们的梦想都是成为武林盟主,直到后来,两个孩子离开家前往洛阳争夺下一任盟主之位,因为上一任盟主不知为何突然暴毙,盟主之位空缺。果然,他们都成了武林盟主。 当这个消息传至祝城耳中之时,祝城却猛然觉得一切都丧失了意义,他再一次茫然了,他开始觉得这么多年追求梦想仿佛是一个笑话,成为盟主的,是祝切,却也不是祝切。他得到这一消息的第二天,自刎在了自己的房中。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一个收藏是真人吗? ☆、第 33 章 “他们是分明的两个人,眼睛里看到的是不一样的风景,嘴里讲着是不一样的话,脑海中思考的是不一样的事情,可他们却是一个孩子……” 两个孩子,一个唤作的是理性,一个唤作的是感性,他们本该自由的生活在同一个人的身体里,让他在极度愤怒中仍然能思考,也让他能看得到世间的悲喜离愁。可现在,他们各自独立的生活在了两个身体里。两个祝切就像是光和影,相伴而生,一个像是超我,一个又极度自我。 一个祝切心中只容得下天下大义,另一个祝切心中只有自己。可他们却很合得来,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掌管着武林盟主“祝切”的行为举止。 我爹面对的这个疯子,是那个只容得下“天下大义”的祝切。 祝切说:“我们一起成为了武林盟主,我在明处掌管着一切权力,面见各方正派人士,他在祝府我行我素。我们都知道自己不正常,可是我们改变不了自己,你不会懂那种无力感的。父亲祝城当初也没想到我们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希望培养的是一个拥有他那样性子的武林盟主,可惜他失败了,培养出了两个怪物。” 祝切说得有些缅怀,他面容上带着的全是对过去往事的追忆,和对父亲的尊敬。 “我们两个,一个完全没有道德的概念,一个就像你今天看到的我这样,像个活动的假人,完全感受不到悲喜,只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老爹没信祝切的鬼话,什么感受不到悲喜,他瞧着祝切那日为宋欣求他,让师叔玄衣子下山医人时感情挺丰富的。 “我们一直都很好,完全能容忍对方的存在。我知道他会出去祸害洛阳城里出阁的、未出阁的女儿,也会因一时喜欢行盗窃之事,甚至会因一时好恶杀人,喜怒无常,变化多端,但是我能约束着他。那时候祝府还有很多人的,往来的皆是下人,热闹非凡,他喜欢这样,喜欢被拥护着的感觉。如果我没有遇见宋欣的话,祝切就还是那个人人喜爱的、有情有义的武林盟主。” 分卷阅读61 祝切那张刚毅的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温柔来,我爹摁了摁自己的伤口,倒吸了口冷气。 “那是本是为处理百叶门内部割裂的事情,我就遇见了她。你没有遇见过过会让你愿意停留一生的人,我遇见了,那些我奉行了二十多年来的忠信礼义,一瞬间,全部的,化为了飞灰,我知道便是她了。宋欣并非豪门大户,也非是武林世家,她出生平凡,甚至遇见她时,她以为人浣洗衣物为业,可是,只在街上,她从我对面缓步走来时,除了她的笑容,我的眼睛里再容不下一丝其它色彩。” 我爹半死不活地歪在马车内的榻上,第一次觉得身体上的疼痛是可以忽视的,他现在牙酸,“我已了解盟主和夫人的伉俪情深了,可否不必说这些事情,让我时时回想起错信于人的蠢样?”他话里话外都是对祝切的嘲讽,可祝切却恍然未闻。 “没有伉俪情深。” 祝切有些茫然。 “宋欣喜欢上了另一个祝切。” 我爹听这话猛地噎了下,这是上演了苦情八点档了?! “殷兄,你说为什么我们都是祝切,她却只能喜欢一个呢?” 我爹:……那她也不能喜欢两个吧? 祝切握紧了怀中宋欣的手,宋欣的身体上已有些地方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塌陷,我爹瞧着这异象两三天了,如今全然习惯。 “从小到大,无论是哪件事,我们都是共同做出的决定,我们之间没有秘密,我们都是祝切,我唯一做的一件出格事,唯一一件没有问过他意见的事,就是将宋欣带回了洛阳。宋欣喜欢上了他,那便是喜欢上了我,不是吗?”祝切口吐惊人之语,可他似乎全然没有知觉。我爹实在是无话可说,“你觉得是,那便是吧。” 祝切垂头,将手深深插进发中,手背上青筋毕现,骨节都用力至发白,他弓起身身十分痛苦地嘶吼:“所以我娶了宋欣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他要那么对我?!” “我为她娶了如花美娟,他却视如敝屣,还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异族女人,告诉我,这是他真正喜欢的人。”祝切神色不复癫狂,反而带上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缱绻,“怎么可能,我们怎么可能会喜欢不一样的人呢?” 我爹恨不得搓搓胳膊,可是双肩的贯穿伤让他做这一动作颇为费力。他算是明白了,自己这他妈哪是交朋友呢,这得是交命呢!瞧着这祝切他妈都一副疯子样了…… “他害得我们的爱人宋欣流产,所以他得为宋欣赔命不是吗?”祝切转向我老爹,他问:“所以,他得为我们的宋欣赔命不是吗?” 老爹识时务者为俊杰,点了点头。 祝切满了意,又继续讲他的故事,“所以我杀了他。我将他的尸体和宋欣的一同封在冰窖里。” 我爹这回听出不对味儿来了,“等等,宋欣的尸体?”老爹整个人的心不断往下沉,再想想祝切之前找玄衣子师叔为宋欣看病,这哪是把玄衣子师叔当神医啊,这他妈是把玄衣子师叔当神啊! 理所当然的,祝切说:“那是之前。宋欣的确曾经死过一次,但现在不是了,你听,她的心脏还在跳动。我们马上就要前去长生殿了,唐明旭一定有办法救我的宋欣。再加上玄衣子的医术,我的宋欣一定会像原来那样,继续和我一同爱护着洛阳百姓。” 我爹绷着脸,他现在已经不敢相信祝切口中的每一句话。在洛阳时,祝切还是个板正板正的武林盟主,现在,他是一场大火烧出来的疯子。 祝切也不再开口,他坐正身子,又变成了那个端正肃穆的武林盟主。 我娘离开洛阳前往长生殿,一路上琢磨着贺守玉告诉他的两个祝切的事情,她总觉得事情真他妈处处不对劲。 自己此次进洛阳,遇见贺守玉,怎么看都不仅仅是个巧合吧?! 之前看到的牌友八姐妹在祝府大火之后,出现在了太守府,而且还是原班人马,这咋地——难道是牌友实在不好找几个人打出了惺惺相惜的感情,所以找下家都要找的一块儿去吗? 转念有一想,反正都再找了,就不能找个好看点的吗?!我娘一想贺守玉那张鸡皮脸,整个人就哆嗦,再一想自己的定情信物全成了和贺守玉的私藏,抖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如果牌友八姐妹原来就是贺守玉的人呢?这么一来,祝切失踪,八姐妹便没有留在祝府的意义,回到的太守府自然是情理应当。贺守玉知道自己曾经是祝府的客人便不足为奇其,再加上自己曾经与乌木涟和雀儿交往过甚,贺守玉怀疑祝府之火、雀儿的背叛与自己有关也算是有了些苗头。 不对,当时的贺守玉,明明很确定,雀儿叛主与自己关系密切,也就是说,不仅是祝府,整个洛阳城,或许没有一刻,脱离了贺守玉的控制。这么一想,我娘又想骂人,这他妈一环扣一环,本来自己只是去长生殿找个人,可现在,却像是不小心入了谁的局…… 什么局,谁布的,何时开始的,自己又是因何原有闯进去的……我娘第一次觉得脑子不太够用。 将贺 分卷阅读62 守玉这个要素加进来,整件事与自己之前的猜测又有了冲突。她原先觉得地窖里那句男尸是真的祝切,那么必是一个风流多情的人,在宋欣怀孕之时,带回了乌木涟,因此将宋欣气至流产并当场晕倒在了祝府门口,并因此被杀。可是,一旦将牌友八姐妹在棋盘里的位置,由盟主府扒拉到太守府,那么风流多情的人设就立不住了。 祝府上上下下只有两个女人,一个宋欣、一个乌木涟。乌木涟是一年前被迎进府中的,宋欣是在乌木涟进府之时,晕倒在祝府门口并流产的,这两件事都是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大胆假设,宋欣的流产的确与乌木涟的进门有着直接的联系,那为什么只有乌木涟进门会影响到宋欣的心绪,而牌友八姐妹却不会呢? 她耷拉着脸想那日乌木涟说的话——我嫁的,是祝切! 这真是没一个人能给她说个清楚,这倒好,每个家伙都在这个故事里掺和了一脚,最后让她来拼图。 突然,她想到一种可能。 我娘一愣,或许,宋欣,不,不止宋欣,整个祝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牌友八姐妹是太守府的人,他们默认了牌友八姐妹留在祝府。那么作用呢?为贺守玉报告祝府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这么一来,为什么贺守玉愿意将整个洛阳城的权力放给祝切,甚至祝切可以调动守城官兵封锁整个洛阳,只为查出自己的消息也就都有了解释。贺守玉与祝切之间存在着某种互惠互利的交易关系,可是祝切能为贺守玉做些什么,让贺守玉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我娘眯起眼想贺守玉那张猥琐的皮,脑海中却出现了没有呼吸,但有心跳的宋欣。 “如果贺守玉从头到尾讲的是真话,那么祝切唯一能为贺守玉做的,”我娘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贺守玉不愿做的,一旦祝切离开将会重新归于贺守玉手中的,接手长生蛊相关实验……” 我娘一磕巴嘴,咬了身下的马一口,马打了个响鼻 ,猛地撒开了蹄子。猛地被一甩,她上下牙迅速来了场厮杀,唇角溢出了血丝,她急忙紧住缰绳,将马安抚下来。 “可是这也说不通啊。” 宋欣昏倒流产,祝府遣散下人,祝切做出一切不合理举动,这一切都是发生在一年前,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祝切接手长生蛊是在一年前,可是,送进府的姨娘却是在乌木涟进府之前……我娘长吸一口气,这他妈什么事儿啊?!说都说不通。 马上的小少年十七八的样子,有着一副清俊的容貌,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道袍,臂弯里挂着拂尘,整个透着颓废的模样。这个小少年正是那惯会骗人的我娘,她也不喜欢在脸上搞什么易容,这人皮面具只有自己那见不得人的大师父离不开。她向来以为——她是见得了人的。 可见,人在大部分时间都对自己没什么自知之明。 此去长生殿,说不来的预感不详,准确来讲,自从遇见宋灵仙之后,她就有一种一脚踏进某人的局中的感觉。本来想着借着闫君的手上长生殿,结果闫君那厮可好,就给了个破信封,她闲来无事将信封翻出来一瞧,里面压根就是空的,这玩意儿——他妈的的确确就是个信封……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办事靠谱。 更何况,我娘用着那张清俊的脸勾勒出了狐狸的深沉来,祝切,离开了洛阳。 她有一下没一下扯着马的鬃毛,“这祝切,离开了洛阳啊——要是不去长生殿,还有地方可去吗?” 毕竟,宋欣身上可是有着长生蛊,那日查探祝府之时,湖面下的冰窖虽只消了两三分,但凭着祝切此番慌忙离开洛阳,便知恐怕是宋欣的尸体有变。依着宋灵仙所讲,长生蛊要么是低温来抑制活动,要么就是以同宗同源的血液饲养,如今低温环境已经被破坏,祝切必会去寻求给他长生蛊的人去解决这件事,也就是说,祝切的下一个目的地,定会是长生殿。 此番自己给祝切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要是在长生殿被他认出来,她可没自信再躲过祝切的一次杀机。 我娘意味不明的摸了摸自己腰上的狰狞伤口,半晌面容扭曲:“打人不打脸,伤人不捅肾啊!祝切这老东西,一点道义都不讲……” 作者有话要说:  撒泼打滚要读者 ☆、第 34 章 等,等不来的人,等,不该等的人,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在他未来之前,在我未死之前,我不知他不会来,也不知他不该等。 央姑娘告诉我,她确信他会来。 我没有告诉她,地衣子师叔回过来的信中,根本不记得她的存在。 姻城已步入七月,粉白色的合欢花终究熬不过天时,天时大抵是世上最无情也最有情的东西,多少人败给天时,多少人又借势而起,这才是“天地不仁”的真正含义吧。 近日里来,茶馆里的人总不见得坐满,但我知不是我故事的问题,毕竟我常见着早来的客人向旁的客人打听着未赶上的环节。三五人堆在一起,听着一个人讲, 分卷阅读63 过不久再来一个知晓的人,可两人的记忆总归出些差错,一时争辩起来谁记得对时,我总不好意思告诉他们,谁说的都有些歪曲。 人的记忆是会出错的,这少不得。 我不知我的记忆出了多大的差错,就连没到一个地方,我讲得或许都不太一样,不过没关系,反正故事里的人早化成了一段故事,又不会碍着我编排他们的事迹。 我估摸着历史上所有的史学家大概都有这样的一种心绪,才能发现编撰史书的乐趣,你若不喜欢这个历史人物,便多往他的坏事方面打探,往后若有旁人问起,你便有理有据——这也是我遍寻名山大川、走访家乡人物才还原出来的最最准确的版本,绝对没有将自己的主观臆断夹杂进他的生平。你这么说,大家便信以为真,纷纷采用你的撰述来作为那段历史的真相,你的小心思,便真真正正成为了历史。 这也是史书,只不过是不完整的史书罢了。 你说的也是真话,只不过没有说全罢了。 所以故事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它能引来我想见的人,便已达成了我说这段故事的目的。 说书的时候,门外偶尔会经过央姑娘的八十一人豪华仪仗队,一眼看上去,抬轿的都是光鲜亮丽的公子哥,只有陈烈穿着一身红衣在前面吼,吼的内容千篇一律,大部分时候都是脏话,偶尔还会夹杂着祖宗一类,被骂的公子哥跟鹌鹑一样畏畏缩缩,最怕的一句话大概是,“若是轿子再晃一下,你们全部给我滚蛋!” 掌柜说,他们不是怕骂,也不是害怕陈烈,他们是担心自己真在陈烈的一片恼火下,没了抬轿子的资格。 我有些无话可说,央姑娘这一辈子可算是做人做到了巅峰,就算她长得年轻,那也是四五十岁的老女人了,活到这把年纪还能让整个城里的年轻小哥们争先恐后地为她做轿夫,可要不是那日见了一面,我只不定得猜这怕是个蛊惑人心的妖精,道行还得似海深。 掌柜笑的温柔,只让我不要把这话说到外面,不然怕是会犯姻城的众怒。 他告诉我,这一帮子公子哥哪怕是做轿夫,都视为无上荣耀,毕竟轿夫的标准其实很高,你不仅得有力气,还得有副好相貌,等真到了七月七之时,这些人马还得上妆,务必使自己更好看一些。抬轿露脸,若是当日起了痘,还有换下来的危险。 真正惨的可是后面的随行,随行五百人,无论男女,全部戴着女儿节的面具,训练量并不比仪仗队的少,可是连在央姑娘面前露脸的资格都没有。 我无比怀疑这央姑娘莫不是某个□□总坛的头头,底下这分明是一群无脑教众嘛。 掌柜笑而不语,又恢复成了那副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说的糟心长辈样子。 姻城的热闹,不止在姻城。除了姻城本地的人,街上那些口音、装束都不太一样的人明显也多了起来。 陈烈闲下来找我询问近来故事发展时,告诉家里来个位奇怪的客人。 那客人脸上只露出一只眼来,剩余的地方严严实实地扣着面具,面具在脸颊山的花纹似虎非虎,嘴边的部分像是面具不够用,所以又找了铁匠熔铸而成的一般,虽然花纹也算流畅,但到底有些违和。 客人身量高,但是体型极瘦。姻城的夏季炎热的过分,客人也总是一袭黑袍裹身,真的除了那只眼睛连点皮肤都看不到,。那一次,她瞧着客人将手自袖中伸出来饮茶之时,手上还戴着手套。 客人不爱说话,一旦开口又总是腹语。陈烈怀疑脸上戴面具还会影响讲话吗,一个人捣鼓了半日后,各式各样的面具都戴了,除了瓮声瓮气有些难听外,没见的一个面具影响开口。由此,更加激发了陈烈的好奇心,便免不得总在客人面前晃。 我有些腹诽,这家伙真是忙的紧,不是在外面吼仪仗队吗?!哪里来的时间能在旁人面前刷存在感? 陈烈对客人赞不绝口,大概是把天上地下所有褒义词都安在了一个人身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连类别都不分,反正但凡好的,客人便占尽了一切。 我少不得讽她一句:“藏头露尾,不见得是磊落的人。” 陈烈一时吃惊于我的有些刻薄的评价,“我还以为你是个性格温和的人,原来还有着这一面啊?” 我暗暗嗤笑一声,“你这朋友交的,出了来总只是询问我故事发展成什么样,也没见得了解过我啊。”我自认语气正常,绝对没泛出来一丝酸味,掌柜那家伙却伏在桌案上怂着肩地偷笑,我攥紧杯子恨不得直接砸过去让他清醒清醒,脸上却带着笑自如和陈烈交谈。 陈烈“啊、啊”了两声,整个人半弯着膝盖坐在我面前,“我也不见得你说的这么过分吧?”她摸了摸鼻尖,显然没什么底气,“不对,我们现在不是在说那位客人吗?怎么扯到朋友上来了。”她眼神飘忽的转移话题。 我牵了牵嘴角,递给她一杯茶。 陈烈尬笑着将茶水饮尽,“主要是那客人太会做人了嘛!虽只是几日的相处,他偶然提点一两句便能让央姑娘的仪仗队更加盛大,更加尊 分卷阅读64 贵,我便顺带着想去看看他啊。这也正常,对吧?” 我应了两声,给自己也倒了杯茶。 真是,我与她谈话,话里话外倒好,不是央姑娘,就是那位客人。男人女人轮着转,反正不见得关心我。 陈烈又说了几句,实在是进行不下去这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尴尬与不自在的谈话,随口扯了两句,便向我告辞。我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开。 她一离开,那边糟心长辈便笑成了个疯子。 他指指门外,“你喜欢那小姑娘,你倒是说出来啊。你看那小姑娘满满都是不明所以的尴尬,估计心里真把你当兄弟了。” 我抿口茶,压下翻白眼的冲动,“她未婚,我未嫁,我又处处对她彰显着不同,如此,我的意思不明显吗?” 掌柜默了半晌没说话,开口便是,“就你们两这一个闭口不谈,一个睁眼不看,能心意相通的可能大概只有到地狱清算,阎王爷逼着讲真言的时候,才能做到了吧。” 我仔细想想这个情景。森罗殿□□坐着的黑脸阎罗,阎罗王一拍惊堂木,两边判官同时将目光投向了我。 阎罗问:“天上的月老问我,为什么篡改你的命格,说他明明将你的姻缘线与陈家女扯在了一起,你们最后却没有坦言相向,走向命中注定?” 我在堂下坑吧了半天,犹豫地吐出一句:“我哑巴,她眼瞎。” 反正天下相爱的人难以在一起,大抵都是这个原因:一个哑巴,一个眼瞎。一个说不出口,一个看不出他未尽的意思。 思前想后,我浑身一抖,将目光投向了掌柜,“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好?” 掌柜琢磨了半天,也犹豫着说:“要不买点什么?姑娘们,左右逃不过胭脂和衣物。” 我们俩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办法委实是一个开口的好方法,这样或许能让眼瞎的陈烈明白地看到我的心意。 事实证明,不要和直男一起讨论送给对象的礼物,这些家伙们的情商往往和你一样低,出个好主意的概率小过流星划过天际。 我再一次见到陈烈时,还未待我拿出藏于袖口的胭脂,就见陈烈从身后抽出一把寒光毕现的刀来,刀身不宽,是把少见的适合女子自由挥舞的刀,陈烈兴冲冲对我讲,“怎么样?好刀吧!我家那位客人送的,他说这刀与我相配,便送了我。”她随便挥了两下,我笑着答,“很相配。”眼光一闪瞥向掌柜,掌柜正用袖子捂着脸,一只手装模做样地拨弦,我暗自使力,将胭脂投向他的膝盖。 没成想刚弹出,那边陈烈眼疾手快,一刀截住。 我嘴角抽了抽。 陈烈将那盒胭脂捡起,扭开嗅了嗅,看向了我,“年礼,这是,你的?” 我已说不出口那胭脂本该是送她的礼物,毕竟与这刀相比,高下已立竿见影,我再将这事讲下去委实有些自取其辱的意思。于是我道:“是掌柜的。” 掌柜猛地放下衣袖,瞪大眼睛。 “掌柜总嫌自己容颜现了老态,便少不得日日涂粉掩饰,就我所知,日里保养就不下八道工序。” 陈烈提着刀有些震惊地看向掌柜。 掌柜叹了口气,瞥了我一眼。瞬时,我心中满是不好的预感。果然,这预感在这厮开了口之后便成了真,他装模做样地蹭了脸一下,脸上毫无修饰的样子实在明显,陈烈已经对我说的话产生了初步怀疑,这老男人趁势追击,先是有些怨气又有些无奈地撇了我一眼,紧接着向陈烈伸出来手,“是了,陈姑娘。是某嫌弃自己脸上现了老态,故买粉涂擦。”他话一说完,便又是那种眼神看向了我。 我咬牙切齿地冲他挥了挥拳。以退为进,实在卑鄙。 没成想,陈烈正顺着他目光看向我,我迅速将手收回杯上,冲他们露出一个尴尬礼貌的微笑。 陈烈又看向掌柜,掌柜仿佛是被我吓着一般瑟缩了一下。 我:…… 陈烈便转身看向了我,先是叹了口气。我眼皮跳了跳。 陈烈:“年礼,男儿擦粉未有你想得那么见不得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必瞒我,我不会因此不与你相交。” 我:…… 陈烈:“正好,仪仗队那边还有一个位子,前不久那人因着不守纪律被劝退了,不如就由你来吧。到时你就会知道,其实擦粉,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女儿家可以不擦,那男子自然可以擦,没你想得那么见不得人。” 我:…… 并不想做央姑娘的脑残教众。而且,我没擦粉!不是我!! 可是陈烈眼睛一眨不眨,热烈地看着我,就像我印象里那样,宛若一团自顾自热烈燃烧的火焰,璀璨夺目,比世间任何一种颜色都要炫目,来得抢眼。 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道:“好。” 不!我不是!我没有!!我不要!!! 陈烈将胭脂盒递给我,我颤着手接了过来置于袖中,嘴里坑出一句:“我晓得,擦粉的都是好男儿。” 陈烈震惊地看 分卷阅读65 向我,估计是没想到我思想觉悟如此之高。 我笑着看向她,袖下的手攥得骨节发白,才勉强没有捂脸往桌子下钻。 我他妈说得这是什么话啊!!不归山上的列祖列宗,徒儿给你们丢人了…… 陈烈抬手向我行了个礼,“那年礼,你今日先好好准备准备,我明天给你单独训练会儿,等到合练时便能跟着众人一起了。” “嗯。” “那今日我先走了……”陈烈试探地问我。 我应了一声,抖着手喝水,陈烈三步一回头,担忧地看一眼我。等到她完全出了门,我目光迅速投向了一旁装透明的掌柜。掌柜猛地一起身,“我还要去后院喂喂鸡,鹅也没喂,你先在馆内帮我照看着些客人。”他抱着琴三两步便退出了前厅,就连瘸了的那条腿,此时此刻,都显得利索无比。 我: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养着鸡和鹅!! 糟心长辈,糟心长辈!糟心长辈!! ☆、第 35 章 “长生山上长生殿,长生殿锁长生仙。” 世人关于长生殿的认识大都始于这句俗语,又止于这句俗语。黄衣子那句“天倾于长生殿,地长于长生仙”,先不说神神秘秘是什么意思,但总离不开长生殿和长生仙。 长生殿的位置不好找,世人多停留在长生山之下,究其一生难得长生殿的具体位置。长生山是座仙山。终年云雾缭绕,如果深山有灵,得道成仙,大抵只有这样的山才能成为它的居所。树与树之间的情趣,泉与泉之间的想和,飞鸟像是长在山林的心脏之中,不见却又无处不在,浮动的阳光跳跃在时间与空间的交界处,晕成了虚幻的美。 但无论怎样的美景,都难以抚平我娘心中的焦躁。 她……迷路了。 这事儿说出来有点丢人,想半月前她虽然意识到了迷路,但毫无忧虑,仍悠哉游哉地骑着她的马,怡然自得地行走在深山老林中,欣赏着天光美景。 结果就在三天前,她还没走出去,就已经断粮了,没粮的她将目光幽幽地投向了她亲爱的伙伴,这匹和她一同前往长生殿的马儿身上。他们两个促膝而谈,我娘严肃深刻地表达由于缺粮问题,他们两个之间只能活一个这样严肃的生存问题。 马儿嘶嘶两声,蹭了蹭她的脖子,表示愿意为了她赴汤蹈火。 于是我娘欣然磨刀,然而就在她磨刀的时候,马这叛徒毫不犹豫丢下她跑了,后蹄子还扬了她一脸的灰。我娘绝望之境竟然碰巧踩到了兔子窝,母兔不在,只留下一群小兔子。我娘自己都快活不成了,实在是心里没地方怜惜这窝可怜的小兔子,只能虚伪地为这只可怜的兔子念了往生咒,以求让自己的罪孽能减少一些。 她一边转动着穿过兔子的棍子,一边念叨:“冤有头债有主,你死后报仇得找那匹马啊。要是它不跑,我也不会吃掉你是吧……” 虽然兔子填饱了她的肚子,但她显然不能逮一只兔子来当坐骑。我娘徒步走了三天,整个人一脸衰样,她觉得自己快死了,手疼牙疼脑袋疼,再走下去绝对会提前见崇州的爹娘的。 她摩挲着收回袖袋里的铜钱,嘴里骂骂咧咧:“这死老头,又坑我。我就不该相信这王八蛋能留什么真消息……跟着他画的地图走,简直是脑子有病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儿!”我娘拒绝承认她脑子有病,所以早在半个月前她确认自己迷路后,就已经把那张不靠谱的地图毁尸灭迹了,现如今在林中一个劲儿的瞎转了半个月,整个人狼狈不已。 更甚者步入十一月,一时间天气一凉到底,我娘琢磨着自己好容易找到黄衣子,又得了个“长生殿”的消息,如今竟有了些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凉感。 她是万万没想到,这长生山和云鲤崖竟一样都是天生地养的五行阵法,那么一来大师父给的地图压根就是日抛型产品,亏她还认真琢磨了一下大师父写的那些狗爬字;真是找不出去就算了,这山灵还懂得护佑自己山上的子民,整整三天,她除了一开始瞎猫碰上死耗子踩着一窝小兔子,竟一只活物都没有看到。 她坐在地上靠着树,整个人视线恍惚,饿的。 正这时,“哒哒”的清浅蹄声似远似近地回响在耳边,我娘耳朵微动,支起身子往声音处一滚,嘴里念叨着:“救苦救难的无量天尊嘞,您的信徒……”她话还未说完,就卡壳了,就那么沾着一身枯草草屑,保持着翻滚的姿势,瞪圆了眼睛抬头看向了来人。 我娘:……爹,娘,姐姐们,一更啊!我,我,我对人一见钟情了!! 若说宋灵仙是个装逼不过三秒的假神仙,那么眼前之人大概便是那只存仙山的真神仙,就像是赝品与真货那般,天壤之别。 长生殿锁长生仙。我娘琢磨着,若这话说得不掺水,长生仙便只能是这样的人物了吧。 来人踩着一双木屐,一身白衣半掩半就地挂在身上,背后披着狐狸毛的白披风,上面以银丝勾勒着青竹与灵蛇的图案,头发半拢半放在肩上,以一根一指宽的银丝带松松挽 分卷阅读66 着。他的五官清冷幽远,身形消瘦得仿佛马上就要隐于这长生山亘古不散的浓雾中。他眼睛半垂着看向窝在他脚边的我娘,半晌露出一个清浅的,极具包容的笑来。 他摸了摸紧随在他身边的那头鹿,“你,来我这长生山所为何事?” 我娘生平第一次在待人接物时不受控制地红了脸,“小,小道,前来长生殿,求,求长生之事……”也是同一时间,她的内心毫无波澜地对来人身份有了猜测,长生殿殿主——唐明旭! 唐明旭若有所思地看了地上这个面容清俊的小道士,小道士圆鼓鼓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瞧向他,脸上还晕着腼腆的红,像是年纪太轻所以涉世不深的样子,他摸着鹿的动作一顿,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来:“随我来吧。我待你许久了。” 我娘:…… 我娘觉得这话有些惊悚,她脸上还露着茫然的神情,脚下已微有了些变化,确保自己随时能以最快的速度逃跑。她牙酸地后悔当年学武功,除了逃跑什么都没用心这一智障做法,恨不得回去抽过去的自己,顺便再当年的自己多布置几个时辰马步。她觉得,自己这几个月最常干的事情大抵就是战略性撤退了。 “仙,仙长这是什么意思?”她有些瑟缩地开口,“小道只是听闻,长生殿会有着世人垂涎的长生之术罢了。”她说完这话又红了脸,“就,就像,就像是仙长这般,是神仙!” 唐明旭闻言回头看向了她,“你觉得我,是神仙?”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话,所以不由得又问了一遍。 我娘心思百转千回地琢磨着这话里有没有什么陷阱等着她跳,她可没忘记,祝切有着很大的可能性现在正窝居在长生殿,而唐明旭,必然有同样的可能知道她这个挑事的“李一程”,虽然目前自己戴着□□,唐明旭不太可能认得自己,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万年船总归是不错的,更何况,唐明旭先前对她讲的那句“我待你许久了”实在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我娘在毫无愧疚坑了我爹一把离开洛阳之后,第一次想起了“殷殷”这两个字,最近遇见的说话藏一半露一半的变态太多了,她有些怀念那个一眼看到头的家伙了。 “不是神仙?”我娘紧跟了几步,走在唐明旭身后,走路之间仍旧隐约和着步法。她面露疑惑,“小道自小随师父于深山修行,心中想的神仙便只能是如仙长般的人物了!”她露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憨厚来。 唐明旭顿了顿,有些调笑地问,“自幼于深山修行?” 我娘点头应了一声,心下恨不得让唐明旭给个痛快,这他妈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啊!!自己好决定要不要跑路之后从长计议啊!! 唐明旭像是想起来什么,从衣上绣着的暗袋里掏出一个锦带来交给我娘,我娘恭敬忐忑地双手结果,嘴里面诚惶诚恐地道着“谢谢仙长”,心里却颤抖着想马上扔掉这烫手山芋,他是不是知道我是李一程,妈的!这里面装的什么?!毒还是蛊,长生蛊?! “里面是长生殿自制的干果,来者是客,上山之前不好招待,便只能委屈你先尝尝这个了。” 我娘小心地打开,里面果然只是一些普通的干果,饿了三天的我娘委屈巴巴地往嘴里塞了一片,含糊地问唐明旭,“仙长是不是看出小道饿了?” 唐明旭轻笑一声,声音坦荡地有些勾人,“来我长生殿的客人,我总归不会让他饿着!” 我娘的心有点荡漾,虽说着现在情况不明,自己似乎处境还有些危险,但那不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色字头上一把刀之类的,总归是心动不是时候。她有些鄙视自己那颗傻逼的不看情况的心。 她憨憨地笑了两声,“仙长真是个好人。” 唐明旭双手兜在袖中,木屐踩在地上发出悉索的声音,“我,是个好人?”他的声音有些飘渺,显着与尘世格格不入的薄凉。 我娘心里唾弃了两声自己睁眼说瞎话,开口便是:“那当然,我师父总讲,相由心生。”她笑得机灵又灿烂,“仙长定是好人。” 唐明旭:“算你说得对吧。” 我娘:…… 这事儿究竟怎么弄啊?!这家伙说这话究竟什么意思啊?!我娘江湖上单刀独行了这么久,头次遇上这么难搞的事情,让她连简单的“是不是应该掉头马上跑”这件事儿都想不明白。于是她明智地选择了低着头装死。 隐约着前方的薄雾已经有了散开的痕迹,高大恢弘的建筑群已经若隐若现了。我娘心头一凛,长生殿,到了! 一路上提心吊胆的我娘还没有舒一口气,就听见前面那个不省心的“神仙”又开了口,我娘全身的狐狸毛都要炸起来了,大兄弟,能别说出什么让我吓得减寿的话了吗?! “你,先前,讲——你是为长生而来?” 我娘瞬间警惕,脚下隐约又看见了步法的痕迹,但是一开口,又是那个涉世不深没见过什么事面的小道士,“是啊。仙长。师父讲,我们修道之人,所求的无外乎是得道成仙,与天齐寿。” 唐明旭:“那你师父得道成仙了 分卷阅读67 吗?” 我娘挠挠头,“成了吧。”她话语间有些动摇。 唐明旭:“怎么,有什么不确定的吗?” 我娘语气忐忑:“师父讲他要灵魂出窍前去参加西王母的蟠桃宴,让我在他走后讲他的□□烧化,这样他的灵魂找不到回去的路的话,西王母沾了此事的因果,为了给这事一个了解,定会在西天之处为他留一个位置。他说若是我想他的话,大可采用一样的方法去找他。” 唐明旭似乎有些无话可说,沉默了有一阵才开口:“那你为何没去找你师父?“ 我娘单纯又天真的开口:“我道行不够,还未收徒弟,没有人能为我火化人间俗物,只能再多修行几年。师父说长生殿全是得到高人,所以我就来长生殿寻求一些机缘。说不定到时候能比师父更厉害,直接羽化成仙,不必舍弃肉身。“ 前面走着的唐明旭似乎是趔趄了一下,但出口的语气仍旧是稳的,“你师承何派?“ “飞升门。“ 唐明旭:……没听过。他又问:“那你师父平时都做些什么?“ 我娘语气自豪面露骄傲:“帮着百姓们捉妖除魔,平衡天地之正气,匡正天道之公正,为各路天尊广传香火,画符五文钱,捉妖二十两起步,视妖的修为酌量加价!”她快步走了两步,与唐明旭并肩,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三角符塞给唐明旭,“仙长还请收下此符,小道虽然修为不能与仙长一样高深,但仍愿意为仙长效一份力!” 唐明旭眉眼里都带了生动的笑意,把我娘魂都笑得没了,他说:“挺好的。”他伸手拍了拍身旁的鹿,鹿瞧了他一眼,撒开蹄子跑了,“那你是要求长生吗?” 我娘用力点头:“是啊。” 唐明旭:“那你说,长生是什么?” 我娘:“就是成仙啊。” 唐明旭拍了拍她的脑袋,没说话。我娘抬着清澈的眸不解地看着他,实则满心都在克制着自己逃跑的冲动。 “到了。”唐明旭冲前方道。 我娘一回头,长生殿,蓦然闯入来人她的视线,那果然当是仙人居所,人间神迹!殿门雕着精致至极的凤雏游龙,绕着十二位姿态各异的仙人飞舞。殿门之后并不是大殿,而是一座足有八十一米长的游廊,每隔九米便有一根玉白色的石柱,上面刻着仍旧是仙人的故事,我娘随便一瞧还看见了西王母蟠桃宴举办的场景。她正瞧着那些柱子估价,便听到唐明旭道,“此处叫长生路,当然,通过了,也不见得会长生。” 他说这话时笑得好看,我娘应了一声。 “对了,你来我长生殿,我还不知你唤作什么?不晓得你在深山修行时有没有听过我的名字。我乃是长生殿的现任殿主,名唤唐明旭。” 我娘跟着他走进大殿,“小,小道唤作宁无程。” 唐明旭不再看我娘,脸色一下子清冷了下来,这下当真是个仙人了,如玉雕那般温凉,可却真真实实地石头模样。他眯着眼瞧远处走来的一个发色发灰的皱皮老头,老头穿着一身深紫色的衣袍,头上带着的分明是官帽。 我娘心思又开始转动,宋灵仙所讲的倒和此情此景对上了。 我娘这人,除了自己谁也不信,哪怕之前和宋灵仙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事实上,宋灵仙所讲之事,一字一句,丝毫没有被她放在心上。 唐明旭冲着着鸡皮老头行了个官礼,“尹公公,您不是在长生处,怎会出现在长生殿?” 那名唤尹公公的鸡皮老头吊着眉梢,缝里面的黑豆将将没掉出来,“怎么?殿主不欢迎咱家?”他那声音,一开口,我娘便百分百确定眼前这个糟心玩意儿是个太监了,还真是宫里面的人,那声儿,怕是专门的角儿也比不上他吊的高,又糙又高的声音,听得我娘恨不得缝了这老家伙的嘴。 唐明旭微微垂眸:“公公多想了。” 鸡||皮尹公公踱了两步走到我娘面前,“这是从哪里带回来的?咱家没交代过唐殿主不要带回些不三比四的玩意儿吗?” 我娘:……她琢磨了一下,扯着唐明旭的衣袖躲在了他身后,死道友不死贫道,这鸡皮老头一看就是冲着唐明旭来的,自己躲远点……美色和自己,谁更重要,我娘向来分得清。 唐明旭施施然地拱手再次行礼,简直一点气节都没有:“此人是唐某带回来送往长生处的,已经度过了第一步,剩下的之后会慢慢进行。” 我娘琢磨了几下“长生处、第一步”这几个名词,躲在唐明旭身后一声不吭。 鸡皮老头阴笑几声,“已度过第一步了吗?那咱家这里还有些好东西给他,唐殿主也没什么意见了吧?!” 我娘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脑海里将这该死的鸡皮老头翻来覆去地反复锤了好几遍。这边唐明旭已经用他那微凉的手将我娘抓在他衣袖上的手拉开,动身让到一边去。鸡皮老头又瞎几把瞎笑了两声,从袖子中取出一个玉盒,玉盒里是殷红色的血液,血液恍若沸腾一般在盒子中四处摇晃。 尹公公摇了摇盒子,缓缓走进我娘。 分卷阅读68 我娘:……很好,我已经做好了战略撤退的准备! 我娘眼睛一眯,脚步一错,还未动。一抹寒光在眼前一亮,腥臭的血液铺天盖地地洒了我娘一脸一身,我娘闷闷地抹了一把脸,真他妈——最近自己这脸是招谁惹谁了吗?!不是一脸骨灰就是一脸血! 地上,鸡皮老头那张鸡皮脸上还带着狰狞的笑意。那边唐明旭优雅地将软剑绑回腰间。 我娘内心唏嘘两声,整个人却哆嗦着被吓到坐在地上,抖着声儿可怜巴巴地看向唐明旭:“仙,仙长?” 唐明旭温和地笑了两声,走过来把一身血的小可怜我娘从地上拉起来。 原本空无一人的大殿不知从哪里长出来一群穿着不男不女的人,头上统一挂着八根簪子,还裹着一指宽的白布条,我娘嘴角抽了抽,看着眼前婀娜多姿的壮汉们有些眼瘸。壮汉们熟练地将地上的人一裹一拖,剩下一堆迅速擦地,不一会儿大殿便恢复了一尘不染。 我娘:……她一言难尽地看向旁边一脸悲悯地看着迅速收拾后事的教众。 “他,他不是朝廷的吗?” 唐明旭兜着手微颔首,脸上还是那副神仙的模样,他无所谓的开口:“是啊。” 我娘:“那……”你怎么就杀了…… 唐明旭似乎是看出我娘想问什么了,冲她露出一个神仙笑容来,“阿程不用担心,这种只不过是监督作用的垃圾,死了就死了,过几天就会又新的补充上。只不过这个实在是认不清楚自己的地位,我也时常头疼啊。” 我娘心里琢磨着“阿程”两个字,第一次见面就这么亲切不太合适吧……主要是她每回开小号只有“程”这个字是属于自己的真名,现在被这么凑巧叫了出来,不知道唐明旭这厮究竟是不是故意的……我娘心里又开始忐忑这厮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李一程…… 我娘:“仙长刚刚说的,朝廷来监督是什么意思?” 唐明旭意味不明地拍了拍我娘的脑袋,再次露出那种仙人般温凉清浅的笑来,“阿程觉得呢?” 我娘:……我能觉得什么啊?!他是不是认出我来了?是不是?!我是不是得跑了!! ☆、第 36 章 “有人设了一场局,局的名字叫做天下大义……” 那日唐明旭将我娘捡回长生殿之后直接丢给了闫君。我娘几乎百分百确定她的身份被对方知晓了,心惊胆战又心有不甘地活在唐明旭的阴影之下,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哪里露了破绽。 而这一点疑问,在被丢给闫君之后便真相大白。 闫君接到我娘时,那张美艳的脸庞露出震惊来,他瞥向一旁兜着手神仙般的唐明旭,“这谁?” 唐明旭摸了摸下巴,道:“你的客人?我也不清楚。你们聊着,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他意味不明地给面面相觑的我娘和闫君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毫无留恋地潇洒离开。 闫君收回望向他的视线,眉目中露出一点轻蔑,看向我娘,语气明显带着不耐烦,“你是谁?” 我娘木着脸从衣内掏出闫君之前丢给她的空信封,不客气地给闫君扔过去。 这什么事情啊?该认出来自己的认不出来,不该的倒像是认出来了。 闫君接住信封面色露出些许的诧异,“你,怎么这副模样?为什么前来长生殿没有找我下去接应,反而被唐明旭带了回来?之前的交易是作废了吗?” 我娘转着圈给自己从角落里掏出一把椅子来,“先前不知道长生山上也是地势抱合的天然阵法,一时间着了道,在山里转悠了几天。”她没说自己转悠了半个月,要脸。“你就给了个空信封,连交给谁都没说,我怎么知道怎么找你。” 闫君神情复杂,“你不会上长生山的方法?”他随手将空信封点燃,空信封在燃起来那一刻散发了一种细微独特的味道,不一会儿,便从窗外飞进来几只羽毛鲜艳的灵动小鸟。“只有这长生山天生天养的生灵才能在山中找到出路,所以我将我的信鸟的联系方式交给了你,只要你点燃信封,便可以通知我。” 要是没有立即通知信鸟,那么散发这种味道的信封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会被这山林的主人知晓,也就是唐明旭身边的那头鹿。这话闫君没说,没必要。 我娘神情复杂,她第一次见给了联系方式,不通知怎么用的。她很感激组织对她的信任,但她希望下次组织能对她不要这么信任…… “我也没想到你这么蠢的没边,本来想着在唐明旭不知道的情况下让你上山,好帮着我找找母蛊的位置,结果你倒好,光明正大地就来了。” 我娘试图插话,“我觉得……”唐明旭似乎知道我是谁。 她话说一半便被闫君不耐烦地打断了,闫君皱着眉挥挥手,旁边便走上来了几个八簪蜘蛛男,闫君随口吩咐:“你们带着她找个地方安置下。”我娘委屈巴巴地跟着这几个长生殿门人往外走,耳朵微动听到身后闫君自言自语,“本以为能有些作用,原来是个废物!” 分卷阅读69 废物我娘不说话,她从上了长生山,到了这长生殿,就有些麻木了。这长生殿的难闯程度一点不下于祝府,她感觉自己连闯两个地狱级别的副本,身心俱疲。更何况,闫君这家伙刚愎自用,除了利用外不肯交托一点信任,他现在种种表现,分明知道些什么,可是半个子儿都没往出透漏,就留下自己两眼一抹黑,什么事儿都不知道…… 我娘觉得这瘪犊子迟早要完,就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幸运能完在这家伙后边。自从见了唐明旭,她感觉自己在将来的某一天铁定玩完……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我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长生殿迎客的院子里,瞧见我爹。当时阳光正暖,天气正晴,老爹光风霁月地坐在藤竹椅上,细品这一杯清茶,整个人与祝府时不同,少年侠客的侠气未淡,但人却浑身泛着说不出口的弱不禁风。 我娘:……她现在百分百肯定祝切绝对到了长生殿,那么祝切去了哪?!唐明旭究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了吗?! 我爹瞧见有人被引了进来,遥遥地冲我娘举了下茶杯,“你是长生殿的客人吗?在下不归山,殷回,日||前在长生殿叨扰。” 我娘从腰后将自己缠成一团的拂尘安置在臂弯,牙疼道:“小道飞升门,宁无程。” 我爹起身为她倒了杯茶,一瘸一拐地向她走来,“你与我一至交好友一般,名字里都有一个程字,只是不知道是否是同一个字。” 我娘内心诧异他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手上接过茶,嘴上干巴巴道:“那还真是巧啊。””至交好友“我娘在面对我爹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愧疚。 “殷兄这腿?”我娘委婉地询问了一下,她觉得这话不合时宜,要是正常情况下,她绝对不会多问,但实在是好奇又愧疚,毕竟之前坑多了,再见面总得聊表一下自己良心的存在。 我爹顺着她目光瞧了一眼自己的腿,云淡风轻道:“天生的,宁兄不必忧虑,不影响我的生活。” 我娘:……你放屁!她揉了揉自己那半个月没打理的鸡窝头,没了追问下去的心思,毕竟自己天真不喑世事的小道士人设还得再维持维持,不太合适再追问下去。她小跑两步,过去扶住我爹的胳膊,嘴角挂上灿烂天真的笑,“殷兄慢些走,小心着脚下。”她琢磨着我爹现在着惨状万不是自己导致的吧?! 她自我安慰——肯定不是。 “先前听殷兄所讲,乃是不归山门下之人,那怎么跑大老远来长生殿?也是与我一般,寻求长生之术吗?” 我爹目光清朗地看向她,“你,来寻求长生?” 我娘一只手扯了扯自己的道袍,嘴里抽,早知道就换个人设了,塞外单纯小少年和深山无辜小道士这两人设重叠部分实在有点多,我娘怕自己串戏,“是啊!为了得道成仙,小道士便来了。听师父说,不归山也是座仙山,小道之前还犹豫着究竟是去长生山求道,还是去不归山呢!”她神神秘秘地凑到我爹耳边压低声音,“哎?你们山上有没有神仙啊?!”她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我爹。 我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朗月清风地笑来,“小道士,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的我娘脸不红心不跳:“小道刚过二八生辰。” “十六啊……” 我娘:……天啊!日!他又信了!妈呀!他又信了!!不可思议。我娘最近马甲天天掉,如今遇上我爹,这马甲竟然又严丝合缝地扣上了,整个人都泛着晕乎乎的不真实感。 我爹转头看向前方,“不归山上啊,神仙?有吧。勘破天机,断人因果,大抵就是神仙了吧。” 我娘撇撇嘴,“不是,师父说神仙当是,与天齐寿,万古长存。” 我爹露出些许好奇,“你师父?” 我娘自豪又骄傲道:“对啊。师父已经羽化登仙了。估计现在正在西王母处就职。” 我爹露出一个对小孩子包容的笑来,“那他挺厉害的啊。你有一日必然也能达成那样的成就。” 我娘觉得他在咒自己死,但她没证据。 我娘牙疼地感谢我爹。 处处彰显着清冷的殿室之中,唐明旭阖着眼听着旁边一只八簪蜘蛛精一字不差地将我爹和我娘的对话重复给他听,嘴边挂着浅淡不明显的笑意。 “我的信使啊,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他点了点桌子,“下去吧。” 八簪蜘蛛精应了一声退下。 唐明旭脸上清浅的笑逐渐泛了开来,化成了明晃晃的世间绝色,宛若晃过世间的清风,四季交时的风雨,如水如雾的月光,“那小家伙,真是说谎话不打草稿啊。” “现在,我最后的信使也已经到了位。该通知我的剑,开始行动了。这场天下大义的局,布置了这么久,可总算是等到了收盘的时候。” 他支着头,仙气飘渺,“阿程,等你许久了。” 院落里,我娘扶住我爹回屋子,正说话时猛地打了一个喷嚏,全身蓦然泛出一阵寒意,她打了 分卷阅读70 个哆嗦,妈的,这种好像被谁惦记上的感觉真他妈的糟糕。 “无程,山高风凉,更何况年关将近,愈是寒凉,注意保暖。” 我娘应了一声:“谢谢殷哥好意。” 就这么一会儿,我娘已经凭借着强大的外交能力和我爹称兄道弟了,全程没让我爹感觉出一丝刻意来。我娘心里沧桑,好不容易不带目的地同我爹相处一会儿,他智商不高,要对他好。 ☆、第 37 章 “当我们讲到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刻时,在心里,我们已经为对方拟好了最后的结局。” 我娘最近竟然神经质的怀念起了祝切,想当初在祝府,祝切虽然时不时地对她发型、装饰、姿态、仪容仪表,甚至那张脸提出一堆打击性的意见,但从来没有监视她对吧……她现在说着是做客长生殿,可周围却有不少八簪蜘蛛精围在身边,明面上伺候,暗地里监视。 她现在那张单纯小道士的面具一刻都不敢摘,担心自己脸上长痱子的忧虑甚至超过了寻找寻找当年真相的动力。更心累地主要是我爹那个智障完全将她当弟弟地宠,明明瘸的是一条腿,我娘却时常怀疑他瘸的怕是眼。 此外,她也发现,我爹的武功,废了。想当初他们初遇之时,他那把关月之剑常常伴在他身边,形影不离,每日清晨都准时起来划拉一遍剑招。现在,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询问下来那厮竟然说因为腿脚不便,自己从来没练过武功,在不归山上主要跟着师父修行奇门机关。 我娘:……你又放屁! 被严加看管的她成天无所事事,只能孜孜不倦地套我爹的话,从只言片语中竟隐隐猜出他现在这副样子竟然与祝切有些关系,我娘吓得不敢再问,问你妈!祝府的人命有“雀儿”一个,就够她背的了,现在再加一个,她扛不住啊。于是,她点到为止地装聋作哑,不知道就可以当没干过。 但她也知道这状况不能一直这么持续下去,她来长生殿毕竟不是真来做客求长生的,一日日窝在客房里,出去又老是见不着人,后面还跟着一群蜘蛛精,我娘心下琢磨边寻思着,趁着年关将近,寻个理由将唐明旭和身后的人框住,她得有时间干自己的事情。 于是询问蜘蛛精且得到准确位置后,机灵活泼地小道士就蹦跳着去寻找神仙道长唐明旭去了。 老实说,她对蜘蛛精这么爽快就把唐明旭的具体位置给她还有些诧异。 唐明旭在后殿瞧见她时,露出了细微的笑意。他面前摆着黑白子的棋盘,后行的白子已经占尽上风,只差临门一脚便是大获全胜。唐明旭见着她,便招招手让她过来,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前,我娘一脸少年的纯真毫无扭捏地坐在他身前。 我娘任由唐明旭将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只手还拉着她的腕,面上一片天真可爱。 实际上,当唐明旭温热的呼吸洒在我娘的颈窝附近之时,我娘满脑子都是——卧槽,这家伙撩我。 这种小手段我从十三那年后无家可归,便时常对着小姑娘们使用,百战百胜,她敢打包票,这事儿她绝对比唐明旭熟。她感觉着唐明旭不明显僵硬的身体,在自己的专业范围内特有表现欲,分分钟都想反撩回去,可惜她现在扛得是“单纯无辜小道士”的人设…… 去他妈的“单纯无辜小道士”,从来只有老子撩姑娘,没有小姑娘撩我!!男的也不行,在我面前都得是小姑娘!! 背着唐明旭的我娘眯了眯眼,如果这个表情配上她那张狐狸连应该回更勾人,可惜现在条件有限,只能将就。 我娘挣开唐明旭的手,小心地抓住他的衣袖,不经意往后一靠,感受到唐明旭又不自然了几分,眯着眼微微转头,在看向唐明旭那一刻猛地换成了单纯无辜、清澈通透的眼神,她的唇微微擦过唐明旭的脸颊,唐明旭又僵了几分,似乎很自然地抬起了头,虽仍旧困在我娘身后,但分明已没了刚才的暧昧。他没看我娘,随手指向了面前的棋盘,问:“阿程,你瞧见这棋盘上有什么意思了吗?” 我娘心里想着看你||妈的棋,动作上却乖乖地看向棋盘,道:“黑棋要败了。” 唐明旭笑了声,似乎是很愉快,他愉快起来似乎便忘记了刚才的窘境,将我娘往后抱了两分,指着棋盘,道:“你瞧这局布得多好。” 他动着手指指不同的位置给我娘看。 “这边开始白棋决定反击。这边他的剑已经准备就绪,盾也是能抗击千军万马的盾。现在,最后的信使已经到了位,他会将胜利的消息替我传遍五湖四海。”他说到这里,那欢喜从语气中渗了出来,像是茶香一般的与众不同的笑意。 我娘怀疑这厮又在打哑谜,嘴上却道:“仙长这棋局看着就极其厉害,仙长更是厉害。”她眼里泛着崇拜,让人不由相信她话中的真情实意。 唐明旭听完这话又不满意叹了口气,他将头伏在我娘肩上,闷声道:“那你说,白棋能赢吗?” 我娘趁着背对他,面无表情地欢喜着声音,“白棋当然能赢,它的 分卷阅读71 势头不已经明明显显了吗?” 唐明旭牵起她的手将棋盘掀翻,原本必赢的白棋猛地全部撒到地上,发出玉珠落地的轻脆声响。我娘却没有将目光的一丝一毫分给它们,她死死地盯着牢牢钉在棋盘上的黑色棋子,问:“仙长,黑棋,没动。” 她心里翻江倒海,唐明旭他妈的什么意思?!是告诉她,她走到死局了吗?!哪怕白棋胜券在握,也必将功败垂成。我娘松开唐明旭衣袖,摸上了他的手拉着,袖口的匕首微微滑出,确保自己就算身死也能给唐明旭留下点印象深刻的东西。 她眯着眼瞧被掀翻的棋盘,白棋也未必全无可走之路,比如说…… 唐明旭恍若未察她的动作,他微一偏头贴近我娘的耳朵,“阿程,你说,白棋下一步该怎么赢?” 我娘大吃一惊,不可思议道:“这还要白棋怎么走?!黑棋根本动不了嘛!” 唐明旭顺着她拉着他手的力道与她十指相扣,我娘心里骂了一声,这傻||逼玩意儿是不是故意堵住老子匕首的出口的?!她右手微动,将右边袖子的匕首也滑下来,确保自己反手一刀就能送他一边腰子上西天。还他妈的旖旎,你要是与母狮子十指相扣还能发情,我娘敬你是条汉子。 唐明旭:“不是还有一条路吗?阿程为什么不说?” 我娘:“啊?小道愚钝……” 唐明旭意味不明道:“是吗?”他随手一弹,被掀翻的棋盘瞬间四分五裂地炸裂开来,唐明旭护着我娘没让碎片飞到这边。他说:“你看,这样。白棋不是就能赢吗?黑棋已经随着棋盘走向了末路。” 我娘装傻充愣,语气崇拜:“仙长真厉害。师父说得对,长生殿里果然是有神仙的!”我娘现在百分百确定唐明旭绝对认出她来了,她暗自琢磨可能是傻||逼祝切告的密,就是不知道祝切这厮怎么会有那本事,能让唐明旭认出易容后的自己。不过眼下她事情一点儿未办,唐明旭又乐得和她装傻充愣,我娘也就没想点破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 她又在心中圈圈绕绕着唐明旭刚刚对着棋盘打的哑谜,只觉迷雾重重,她直觉唐明旭肯定要干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就是不知道这事儿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唐明旭还牵着她的手,“单纯无辜小道士”我娘虽然心里挺想继续和这样的美人十指相扣的,但面上一副乖巧地松开,并贴心地拿衣袖擦了擦唐明旭手上的汗,她从塌前起身,向唐明旭行了一个礼,道:“仙长。腊月二十一了,你带着小道去买年货吧。”她眨巴眨巴眼,深处亮的几乎有星星。心里面鄙视自己,他妈自十三过后每年的年关就是和大师父在寒冬冷风里坐马路牙子上抢烧鸡,现在装什么矫情。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年关要近了。” 唐明旭支着头目光清浅地看向她,“过年?” 我娘:“小道每年都和师父一起过年的。可是,如今师父已经登仙不管小道了,小道还得自己过年呢。”她说着还支吾一声,“主要是,小道,想、想和仙长过年……和仙人一起守了岁之后,说不定年兽会看在仙长的面子上,少收小道一年的寿命呢!” 唐明旭:“你想和我过年?” 我娘有些委屈:“仙长不愿意和小道一起吗?”突然,她牙疼地想起殷回似乎也说过一起过年的话,于是嘴一抽道了句:“还有小道新交的朋友,姓殷单名一个回字。他说,他也在长生殿做客。” 唐明旭回了一句:“新交的,朋友?” 我娘装傻充愣假装听不出他话中深意,“是啊。小道在长生殿新交的朋友,他腿脚不好,但造出来的机关巧物不知凡几。”我爹最近的确开发了新技能,当年打打杀杀,如今一时闲下来,竟然又捡起了神机子教他的机关术,天天指挥着蜘蛛精砍着长生殿的木头做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别说,那小东西还真能自己动…… 唐明旭也没有追问的意思,道:“也好。一起走吧。那位不归山的少侠也是机缘巧合来到我长生殿的,他说他的师叔已经下山了,前不久传信给他说到了洛阳。可惜他已经来了长生殿,他腿脚不好,索性等他师叔来了长生殿再带他走就好了。”唐明旭说着这话起身走到塌下,低头问我娘,“购置年货,是要现在走吗?” 我娘连忙摆手,“一两日估计置办不齐,小道得准备些下山用的东西。我们明日出发好了。” 唐明旭道:“好。那我先送你出去。”他说着往外走了两步。 我娘瞧着他往外走了两步,回头看向地上四分五裂的棋盘。 棋盘虽已打碎,黑棋——仍旧牢牢地黏在棋盘的碎块上,完全掉下来的部分屈指可数,可白棋,没有一个留在那棋盘上。 她又将头转向唐明旭,一瞥眼便瞧见他未着鞋袜踩在地上的脚,莫名想到之前有和一个不爱穿鞋的小姑娘处过一段时间对象,当时小姑娘的爹娘为了小姑娘这毛病头疼不已,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这总不穿鞋若是被谁看了,准是要对小姑娘名声有影响的。 后来处对象的时候,我娘为了表现出自己的温柔体贴,每次出门的 分卷阅读72 时候都要为小姑娘穿好鞋子。也只有她为小姑娘穿时,小姑娘才不会背着大人在外面脱鞋。 当时小姑娘的爹娘对我娘这个准女婿满意不已,时常拉着我娘絮絮叨叨,话里话外都是想将女儿交给她。 我娘听后十分感动,于是装病、装病重、装病死,然后遁了。 小姑娘跪在她的“灵前”痛苦不已,说是哪怕死了也愿做她的妇人,一生只将赤足给她一人看。她爹娘也感于女儿的重情重义,默许了她的做法。 后来,她爹娘知道了她“鬼面花狐”的身份。 从此,江湖上多了一家子追杀她的人。 老实说,我娘觉得他们之间完全可以一笑泯恩仇的。当年她的确差点儿死掉。一般来讲,每次她死遁的时候,都会提前通知大师父,记得在她被埋了以后把她挖出来。那一次,大师父在她坟边蹲了两个时辰,小姑娘还在撕心裂肺地哭,后来总算被她爹妈拉走后,大师父已经等得睡着了。最后实在是我娘快闷死了,也不怕露馅地拼命敲棺材板子,才把贴着地面睡得昏天黑地的大师父惊醒…… 总之由于上述经历,我娘职业病发作,不由自主地拿起放在塌边的木屐快跑两步到唐明旭的身边,一本正经地蹲下身,抬起唐明旭的脚。 唐明旭一惊,顺势搭在她肩上,有些呐呐地喊了声:“阿程?” 我娘给他穿上鞋,闷着声道了一句,“会着凉的。”她飞快地给唐明旭穿好,起身没抬头跑了出去。 唐明旭踩着木屐走了两步,双眼微弯,“我的,信使。” 我娘急躁地走出后殿,回客房时忍不住低咒一声。心里骂自己,李一程啊李一程,你他妈是被美色昏了头了,干得什么破事儿!随即又想到,唐明旭已经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了不是吗。算了,多做这么一件事儿总不会对接下来要干的事儿有什么影响! 妈的! 她到底还是愤愤不平于自己竟一不小心崩了人设。 目前来看,唐明旭知道自己是李一程,却对自己处处纵容,甚至有些装傻充愣的嫌疑,她可不相信唐明旭是个无缘无故对她好的人,种种迹象,我娘只能猜测自己必定对唐明旭有用。再加上今日那盘棋局,我娘再次细想,白棋分明是明显的赢势,只差一两步便能完全困死黑棋,可是黑棋却被牢牢钉死在了棋盘上。假使唐明旭的确暗指长生蛊一事,谁是不可撼动,被牢牢钉死此局之中,我娘脑中电光火石——天家! 如果在同一盘棋中入局,黑白棋分别为对立面,天家是不可撼动的黑棋,占尽先机,也就是说,此局是天家先手,唐明旭代表长生殿作为的是天家的对手…… 我娘将后腰的拂尘抽出来,在空中瞎比划着玩。深沉思考不太适合她的人设,她得放智障一点儿。 长生殿若是白棋,那么,我娘想起了宋灵仙,她眯着眼,宋灵仙的话就有一半是诳她的,我娘想叹气——白瞎了他们二世祖纯粹的友谊!假设宋灵仙的话不可信,而唐明旭明里暗里的都是真话,那么在这盘局里面,摆在唐明旭手底下的棋子——就像是唐明旭说的那样,有执棋人长生殿,剩下的便是剑、盾与信使。 两人相抗,各自穿着装备,持剑与盾,由信使带来消息,为己方获得胜利。 我娘自恋地琢磨自己这么牛逼的人怎么也得在局里面有个位置啊。剑——已准备就绪。盾——可抵御千军万马。信使——将胜利的消息带给五湖四海。 我娘卧槽两声,这么看的话——信使,若是她在棋局里有位置,那绝对只能是信使!唐明旭这乡巴佬,盯上的哪里是她!是大师父手底下几十年来的情报系统,说不定,他们一开始更加中意的是大师父,结果大师父糟了那么一劫。我娘动动手指,又想摸那枚铜钱,但到底没将它取出来。 可是,若自己是信使,那么,唐明旭的消息——绝对不是祝切告诉他的,祝切从头到尾,都只认为自己是塞外少年,还动过心思将乌木涟许配给自己。那么是谁呢——唐明旭知道的清清楚楚自己是李一程,就算长生殿有关于“鬼面花狐”的准确消息,可是自己撩逗小姑娘时可从来没用过真名,唯一用过真名的时候,我娘有开始眯眼,控制不住的眯眼,只有自己在和殷回相处的时候,矛盾的是殷回也只知道自己塞外少年的身份,除此之外,我娘眸光一转,那双狐狸眸专有的色彩又被带了出来——宋灵仙,那个出不了云鲤崖的假神仙! 突然之间,我娘感觉自己被坑了一道,宋灵仙的形象瞬间变得面目可憎了。 也就是说,宋灵仙知道自己是鬼面花狐,但是正巧遇见自己时她少见的用了真名,结果反而阴差阳错被他得出了一整套身份,宋灵仙若是与唐明旭有直接联系,那么处在中间位置的闫君,那个宋灵仙在她和殷回面前苦苦塑造的“悲情爱人不能成双”的苦逼故事男主角也就是个人设,闫君估计成了他手下的一枚棋子,宋灵仙只不过是利用闫君弥补自己不能出云鲤崖的劣势,让闫君为他完成他想做的一切。 闫君在云鲤崖外时,让自己单独去找他,若是没有做戏的成 分卷阅读73 分在,只能证明这苦逼孩子真的是被情字糊住了脑子,一心一意地想找能就宋灵仙的方法,所以要求“长生蛊母蛊”,若是这消息也是宋灵仙话里话外透漏给闫君的,那么闫君给自己那个信封就变成了宋灵仙计划里的一部分,而不懂使用方法的自己在长生山迷路之后,遇见唐明旭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宋灵仙事先给唐明旭通过气,告诉他自己即将到来,所以唐明旭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鬼面花狐”李一程。 若是将宋灵仙也算进唐明旭的棋局,那宋灵仙究竟是盾还是剑?!剩下的一位呢?!是不是祝切那个傻||逼……我娘满脸都写满了懵逼。这群糟心玩意儿,老搞这么大的事情干什么?! 她转瞬间又想起宋灵仙,皱眉咬了口拂尘,真他妈是个糟心玩意儿,比自己还糟心! “利用人感情的,都他妈不是东西。”以利用感情为特长的我娘如此评价宋灵仙。 ☆、第 38 章 “局中局,局中局中局,一圈圈套着,跟解不开的死结没什么两样……” 我娘估计得没错,唐明旭确实对她纵容的没边儿,哪怕是她先无理取闹地瞎逼叨叨什么买年货,还要捎带上我爹,唐明旭俱是一一应下毫无怨言,但我娘总感觉十分诡异,她将这种感觉准确地概括为——杀猪之前喂它点儿好的…… 但这种感觉挡不住我娘作妖,早先说过,我娘十三岁孤身闯江湖到现在,对自己总是谜之自信,她现在虽无证据证明自己在唐明旭的局中占着不可或缺的位置,但这不妨碍她以这个为前提做计划。白日里唐明旭将这事儿应下,晚上她就偷摸着嗑药,确保明早上唐明旭一来叫她,看到的便是她病歪歪的模样。 唐明旭是个讲信用的神仙,他应下这事儿,便一刻不敢忘,或许是出于真心的高兴,他第二日一早便前来客院寻我爹和我娘,他眉目仍旧如山间的风,笑起来仍像是东山之月,可到底有些不同,他身边些许游离世外的飘渺气散了些,他来唤我娘和我爹一同下山去。 昨日回到客院时,我娘已经将此事同我爹讲了,我爹这小可爱当时还一脸唏嘘道,“无程,你是不晓得。说起来我还有一挚友,待我真诚,我本以为今年的春节大抵会和他一起过,没成想世事无常……” 只剩下名字是真的我娘那一刻再次感到磨得稀碎的良心又隐隐作乱,于是“单纯无辜小道士”只得安慰他:“想是没有缘分。我师傅告诉我——凡是都是讲缘分的。不晓得你们是遇上什么事了?”我娘到现在还是对她走后,祝切那傻||逼究竟做了什么好奇的要死。 我爹摇摇头,“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是遇人不淑。” 最大的“不淑”——我娘嘴角抽了抽,讲真,她长这么大,只在我爹面前时刻有着绷不住人设的感觉,她想了想——这大抵是上苍对智障无意之间的关照吧。“遇人不淑?那这位挚友,”我娘说到这没忍住顿了顿,“这位挚友,是之后做了什么对不起殷哥的事儿吗?” 她现在只想听殷回骂她…… 我爹不喜地看她一眼,“无程不可人后妄言。我那位挚友可是光明磊落之人,在我初初下山时给予我良多帮助,是不可多得的好人。” 我娘:…… 天啊!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用光明磊落这词来形容她。 她咽了口唾沫:“那你们怎么分开了?” 我爹听这话情绪一下子显得低落起来,“也是我不对,要是当初我再相信他一些就好了,就能听到他对我的暗示。” 我娘:……他,他,他道歉了……他什么错?!什么暗示?!他什么意思?!他是不是还和别人说过要一起跨年的话?! 我爹:“说起来,你和他一样名字里有个‘程’字呢!” 我娘:……她嘿嘿的干笑了两声,觉得自己猥琐得像贺守玉,于是立马收起了笑。 我娘力图在他面前抹黑自己,“是不是你感觉错了,他也没暗示什么,就是想一个人先跑。”她说出来就后悔了,这话说得不对,只要稍稍起些疑问,再往细思考一下,就会怀疑她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我爹又是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他乃是人中龙凤,芝兰玉树,无程,你这将人尽往坏处想的习惯可委实不好。” 我娘:……你他妈难道觉得你这尽把人往好处想的习惯好吗?!!她感觉这天不能再聊下去了,匆匆将明日一起出行的事议交代了一下便告辞了。 唐明旭心中大概是明白我娘这一出定有目的,可到底还是抱了一丝希望,于是先去寻了我爹一起,两人谈笑着来到我娘的房间,便瞧见我娘整个人都泛着不正常的红色蔫巴巴地歪在榻上,唐明旭神色变了变到底没说话,我爹却已经一步上前到了我娘的床边。 “无程,这是怎么了?” 我娘回着我爹的话,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站在门口的唐明旭,唐明旭就那么挡在门边,将所有的光排挤在门外,他神色似乎有些哀伤,又似乎是我娘药嗑多了瞎想。“昨天晚上 分卷阅读74 太激动了,夜半踢了被子,染了风寒。”她解释,随后撑着手臂似乎想要坐起来,可惜才动了一下便全身无力地倒了下去。 我爹一急扶着她慢慢靠在床头,“你病成这样,怎么可以下山?要不改日吧?今日先看病。” 我娘道:“可是我心念了好久,连想要买的东西都一一列好了就等今日。”她摸索着从枕头底下将一团纸条捡了出来,上面的东西全是瞎写的,不过反正目的不在这里,也就无所谓了。 唐明旭终于动了,他踩着木屐往这边走了两步,木屐击在石头地板上声音冷淡清脆,像极了他这个人,清冷而不近人情,他问我娘:“全是很想要的东西吗?” 我娘点头:“是啊,全都心心念念着。” 唐明旭将我娘的小纸条接过来,兀自笑了,仿若皎月出云,“那么便如你所愿吧。” 我爹:……不先叫大夫的吗?!他这么想便这么问了,“先给无程叫大夫吧,他瞧着实在不好受。” 唐明旭点点头,随手招出了隐在暗处的八簪蜘蛛精吩咐了两句,八簪蜘蛛精便瞧了我娘一眼飞身出了门。 “我们先下山给阿程买这些东西吧,他病着,也好让他高兴些。”唐明旭侧头对我爹笑了下。我爹一时觉得是这个理,一时又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对话杂着机锋,晕乎乎便跟着唐明旭往外走。 出门之时,唐明旭蓦地出声:“阿程,若是明日病好了些,可否愿意一起去长生山下逛逛,长生山虽不如京城繁华,却也是有些好玩的东西的。”他声音泛着说不明白的颜色,我娘眯了眼,“清单里已经详细列了东西,何必再多跑一趟。” 我爹犹豫地看着两人一问一答,懵逼之中总觉得此时的心境似曾相识。 唐明旭:“列单上有的东西,只是昨日想到的,那明日又会有新的东西到脑子里来,我们三人一起跨这个年,以后山水有相逢,可人却难说,过的稍微重视一些不好吗?” 我娘有些搞不清楚唐明旭的意思,这人明知道她今日一个人留在山上说不定会有祸事,可就这样默许了,还向她正式提出这种不含目的的邀约,虚情假意,我娘一时也辨不清真假,“也无不可,说不定小道明日就好了,便能和仙长一同见识见识这长生山下的景色,毕竟——师父常说,小道壮的像牛一样。” 唐明旭这下便笑得更加真心实意了,“那明早我再来寻你。” 我娘闷声应道:“好。” 唐明旭兜了手在袖中,“我已经将照顾你的人留下了,希望你能好好养病。” 我娘眸子转了转,又道了声:“好。”这家伙什么意思,明知道我今日要干正事,他妈还派人看我?! 那边唐明旭已经领着走了神的我爹出了门,谁知道刚出门,我爹便没绷住他少侠的潇洒脸,没忍住“卧槽”一声,随机便因着震惊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我就说刚刚那感觉怎么那么熟悉!这不上次和一程离开云鲤崖的时候,他和假神仙说话便这么让人晕晕乎乎的吗?!”他还不知道宋灵仙的真名,于是口随心意给宋灵仙安了个合适的帽子。 唐明旭听着这话笑了声,也不知道笑什么。 我娘在房里面目狰狞,今早她与唐明旭的交锋,分明是她占了上风,怎么殷回这智障一说话,就感觉的自己智商被拖着裤||衩往后拽呢!你这该说他感官敏感呢,还是该骂他智障呢?!我娘二十年来第一次如此迫且地希望某个人能扒下她马甲来…… 可惜唐明旭和她处在神||交状态,我爹那个智商自己悟实在太难了…… 我娘听着唐明旭木屐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整个人鲤鱼一打挺从床上跃起来。她现在有些琢磨不透唐明的意思,说是为自己寻了照顾的人,可分明在他离开的那一刻,那些隐在暗处的八簪蜘蛛精都退了出去。我娘素来对人的气息极为敏感,立身之本,不得不与命同待。 她想不明白,便不再瞎想,专心去弄自己该干的事情。 宋灵仙那智障说的话,虽说我娘半个字都没在信,但有一些事情还是对上了她印象里的一些东西。 那厮说,他说在他六岁的时候长生殿来了个骷髅样的怪人,这句就他妈是句屁话,如果她的估计是真得,那时候宋灵仙不是六岁,而是十五六岁,只要——那位骷髅似的怪人,是那位教授她乘风之术的老师——冯虚。 黄衣子告诉她,她所求之事的答案在长生殿。她十三一来所求之事——只有冯虚的位置和崇州之事的真相。这样一来,宋灵仙撒谎的意义在哪里?这件事分明和他半毛钱利害关系都没有。 我娘掏着长生殿的地图比对着找可能有密室的位置。谢天谢地,大师父这回造的地图可算不是日抛型产品了。长生殿虽说扩建了不少,可看当年大师父给宋灵仙和他爹画像时,留下来的地图上来看,基本的格局一点没变,那么当年大师父发现标注的密室很大程度上会保持原样,先从这些地方找起,减减工作量。 大师父作为一名优秀的情报贩子,雁过拔毛,人过留声,画像的时候很有职业道德 分卷阅读75 地给长生殿的地形留了个小像。 我娘心里琢磨着大师父这事干得厚道,摸着铜钱给大师父竖了个大拇指。 她指头划过地图,又四处比对了一下方向,很快便向一个方向掠了过去。 宋灵仙说怪人是他六岁的时候来的,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他不让自己猜到那个人可能是“冯虚”。扰乱时间节点,让自己对那人身份的判断产生错误,那傻||逼还跟自己侃什么二世祖理论,说自己记不清人,真得当自己跟殷回一样……我娘心中鄙视了一下宋灵仙。 他不想让自己知道那人是冯虚,阻止着自己搞明白真相,可是话里话外又想让自己帮着他搞什么天下大义,又一副知心知底全部交代的样子,前后狗屁不通,要想让自己帮忙干事,他却一点诚意都没有。而且——我娘电光火石之间脚步突然停下,不对,之前的结论不对!! 我娘将手攥得发白。 宋灵仙知道自己是“李一程”,不仅仅只是因为自己当时正好用着“李一程”这个名字,自己从十三岁之后再没用过真名,那一次是唯一一次,但宋灵仙如何得知那就是确切的真名,除非他有什么准确的证据握在手中。 冯虚当年来长生殿不是一个,一个十三四岁的、浑身破铜烂铁的小孩儿! 我娘站在原地,抬着头望着长生山上远比当年崇州更清更蓝的天,她缓缓地吐了口气。 “……一更!” 她感觉有些累,这种感觉不常有,但偶尔来一次便足以将她全身的力气抽走。 没错,当年崇州找不出来的两具尸体,说得是一更和自己。当年她回到崇州时,他们家已经是木已成舟,一片飞灰,自己所了解的全部都是大师父带着自己潜入崇州府衙翻看的卷宗,虽说一更没有确实死亡的证据,可这么多年找下来,她早已全无信心。 如今,她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感觉,像是欢喜,可更多的似乎是茫然。 无论是改变时间顺序,还是明里暗里暗示以前来了个小朋友后来却死了,都只有一个目的,他不想让自己知道李一更到过长生殿,那么——不说不就好了,他既不想说,又处处暗示,他想做的——是让自己发现!! 我娘猛地跪在地上,他想做的——是让自己发现这件事! 宋灵仙在这件事上绝对又撒了个谎,一更,或许,不!一更绝对还活着,就在长生殿你,不,不对,长生殿压不住长生蛊,宋灵仙说了,一更身上很多地方镶了金属,就像是嵌在宋灵仙半边脸上的面具那样,云鲤崖——一更在云鲤崖!! 她双手支在地上,趔趄地想从地上爬起来,这件事她不掺和了,她现在,立刻马上,就去云鲤崖将她的一更接回来,回崇州,不,不能,在云鲤崖。对,就是这样,在云鲤崖就好了,她会给给一更好好的生活,就像当年崇州的时候,她心中觉得欢喜,欢喜得手脚无力,跌撞了几下没爬起来摔在地上。 她将头磕在地上,脊骨高高弯起,她要被压塌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似乎只剩下这句话可以说了。 对不起,我没有早点想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对不起,我没有及时明白宋灵仙话里的暗示。 她迫且地希望一更确实如她所想在云鲤崖好好地活着,却明明知道那不可能,那只是一厢情愿,云鲤崖时,她和殷回一起去的时候,不止一遍将整个崖翻了一遍,除了宋灵仙生活的痕迹之外,只能将将寻出些十三四岁小孩的生活痕迹,也就是说,她的一更,很可能停留在了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在冯虚将他从崇州带到长生殿之后。 她是个废物,没有及时找到他。 她跪在地上咳嗽,一时之间连她在长生殿这件事都忘记了,无所谓冯虚了,无所谓什么长生蛊了,她咳得撕心裂肺,嘴角溢出了血丝,双眼通红宛若恶鬼,却没有流出一滴泪来。 “起来吧。”有人说。 我娘将头牢牢地抱在胳膊下,就像是小时候躲避她爹揍她那样,仿佛这样,就能护住自己一样。 “起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看看。”那个声音又道。 我娘一声不吭。 “去看看你曾经的老师,冯虚。”那个声音又开始说话。 我娘愣愣地从地上抬起头,她嘴里面俱是血腥味,嘴边溢出血丝来。她看向来人,来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紫色的官府,身上带着很重的官威,他眉头有些微蹙,似乎是有些不满。 我娘宛若木偶一般从地上爬起来,手里还拿着那张长生殿的地图。 来人挑了挑眉,从我娘手上将地图拿过来,扫了两眼后正了神色,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面容请举却失魂落魄的年轻小道士,小道士的形象实在不好,像是死牢里即将上刑场的那些犯人,眼中看到的未来已经全然没了路。 他嗤笑了一声,“好了。本官不知道你是怎么了,但是你且随我来吧。唐明旭交代本官今日好好照看着你,让你了解一下你掺和进了一件什么样的事情里。”他掸了掸袖子, 分卷阅读76 转身往一座宫殿走去。 我娘没了焦距的眼睛慢慢聚了神,可看世界却是一片红色,她使劲揉了揉眼睛,那颜色才稍稍消了一点,她呆了半天才好容易想明白刚刚这人和自己说了什么。她使劲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她觉得她现在的状态不对,脑子转的很慢,很多问题绕在里面快要炸了。她无法自己思考,于是畏畏缩缩地跟上了前面的人的脚步。 前面的人将她引到前面那座宫殿,我娘呆呆地看着这人扭开了墙上的一处灯台,“轰隆”一声巨响后,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来。 我娘觉得她该明白些什么,可是她什么都想不明白。 两人往下走,他们踩着楼梯一点点往下降,鼻尖萦绕着香料的味道,这种味道随着高度的下降越来越浓重,最后压得人几近窒息。 下了台阶之后,那人又摸索着打开一道暗门。 有光从那道裂的越来越开的缝隙里刺了出来,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对这个世界的召唤,我娘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从刚刚开始,她的脑子就一动不动,光是控制住自己不留口水,此刻,就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她隐约觉得这样不好,但她有些控制不来自己。 来人在那道缝足够通过一人的时候就闪了进去,我娘吸了吸分泌过剩的口水,吸了一肺的血腥味,她呛得咳嗽了两声,眨眨眼缓过来,蹦跳着跟着进了那条缝——像个小孩子那样欢乐。 缝里面,那股浓重的香料味仿佛代替了空气的存在,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娘较劲似的狠狠喘了两口气,引来了前面那人的注视,我娘马上乖乖站好,像是犯了错等待教训的小孩。那人似乎是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也没太过在意。 “冯虚,就在前面。” 我娘眨眨眼看向四周。这是一座很大的地宫,如果她还能清醒地思考,她大概会对比一下地宫和长生殿的大小,但她现在没这个能力。所以她只能睁大眼睛将眼前所见尽力印在眼眶里。 尸体,全部都是尸体,整个大殿——除了尸体和用来照清楚这些尸体的夜明珠空无一物,这些尸体大多是干尸,泛着浓郁香气的干尸,上面缠着一圈圈的布条只露出一张脸来,脸皮紧贴在骨头上,完美地描摹出了头骨的形状。少部分尸体连干尸都不如,四处支棱起戳穿了皮肉的骨骼。 我娘又揉了揉眼,那铺天盖地的红色似乎又淡下去些,可还是迷迷蒙蒙地看不清。 她顺着前面那人的指引,延着头碰头、颈交着颈的干尸群往前走,一直走到整个地宫里唯一一具森森白骨前,白骨旁还立着一架女尸,也散发着同整个地宫一样的香气。我娘没看那具白骨,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它旁边的女尸,这尸体面目似乎有些眼熟,可皮相干瘪下去太多,或许是曾经见过,但有些分辨不清了。 她又将目光转向了白骨,白骨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黑色勾着金线锦鲤的衣袍,骨骼宽大但秀气,一瞧着就是生前身姿轻盈的人,我娘又眨了眨眼,那如火焰般的血腥红色宛若海潮一般急速涌退。 就像是惊蛰时节,万物猛然苏醒那般,她猛地回过神来。 她似乎做了一场梦,如今黍熟黄粱,车旅蚁穴。她旁观了自己向着一片黑暗走去,看向那具白骨后,似乎有人在身后拉了自己一把,魂归之后,才明白凶险。她勾了勾唇,眯了眯眼,压下了心中那一片狠意,她眯着眼睛瞧向面前的白骨,动作总算是流畅起来,却又仿佛一台旧机器重新启动般透出疲累。 她没回头,跪在白骨前,问:“先生如何称呼,是唐明旭为我留下的引路人吗?”这人明显帮着唐明旭,可是又穿着一身官服,紫色衣袍证明着他身份起码三品起步,和上次那个逞着凶相的太监不同,这次可是实打实的官,这么大的官留在长生殿,怎么想都不能只做个可有可无的监督机器,很有可能是朝廷派下来的操刀手。 这操刀手和刀子搅在一起,那坑的不就是雇刀手的人吗? 我娘琢磨着,和唐明旭那拗翻棋盘的动作对上了,果然,这几个家伙搞的是他妈的大动作。 心下清明过来,我娘脑子便又活跃起来。她背上密密麻麻地渗着冷汗,刚刚那种醒不过来的感觉实在是瘆得慌。她细细想着眼底下掠过的那些干尸,再想着宋灵仙曾告诉过自己有关“长生蛊”的病发状况,将冯虚来长生殿和长生蛊的时间线重新调整,再加上当年卷宗记载的尸检报告,最后把黄衣子那“长生殿”的筹码加上,零零种种汇成了整件事最初的模样。 我娘抽了抽嘴角,这事儿再次发酵,指不定还和自家有着不清不楚的干系呢。卷宗记载着的尸体的虫咬痕迹,分明就是长生蛊暴动的体征。她又想起了自己十二岁时干过的最后一次离家出走,那个挂满白绸的灵堂,与灵堂白烛照耀下他爹那张含着怒气又晦暗的脸。 当初唐予将那群蛊族人放走,在朝廷追杀下不知所终,我娘将视线移到白骨的头盖骨上,盯着那骨头,似乎想从上面再看出当年那张清俊如风的熟悉的脸来,她很确定当年他们家绝对搞不出来“长生蛊”这么高端的东西,那么带来长生蛊的,只能是 分卷阅读77 这位不归山的——冯虚先生。 她脑海中千回百转想了很多,也其实不过几息之间,后面那人听他问话,回道:“本官是当朝右相,洛玉树。算是唐明旭为你留下来的引路人吧,如果你这么讲的话。” 我娘将膝盖上的灰扫开,从地上站起来,回过身将视线投向一旁以干尸为背景的洛玉树,他说:“老实说,一开始唐明旭将你和你师父定成我们这局的一部分,本官还有些犹豫。”洛玉树背脊挺直地站在那里,“现在,本官倒是相信你们的能力了。连长生殿的地图都能弄到手,还详细的标注了密道入口,的确很厉害。” 洛玉树夸着人,我娘心里却没一丝欢喜,“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洛玉树似乎是有些惊讶她会直接问,但毕竟是官场混久了的人,片刻便接口道:“这事不该由本官讲。之后你自会知道。” 他顿了顿道:“本官保证,此事也不会对你产生什么影响,你尽可放心。” 我娘嗤笑一声,不发表任何意见,“不知能否有幸知晓先生在局中的位置。” 他两站在一片干尸里打着机锋,此情此景看着实在是有些诡异。 洛玉树冲她做了个向外请的动作,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位置,要是实在是想定个位的话,大概是个弃子吧。” 我娘顺着他的动作往外走,她这么多年来寻找的崇州之事的真相似乎就这样爽快的在她面前剥落了面纱,并且引着她进了个更大的牢笼,“弃子?右相大人就算不想告诉我,也不必弄这样可笑的话搪塞小人吧?” 洛玉树走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往外走,听到这话露出个笑来,因着他那张官面多少流露出了老谋深算的意思,说得话便愈发显得不可信了,他没回我娘这话,转移了话题,“听明旭讲,你从洛阳来?” 我娘见他不回便没再问,顺着他的话转移了话题,“是。”她现在打定主意认为宋灵仙和唐明旭定不是面上那种深仇大恨的关系,两人相加将她的底摸得透透的,再加上祝切那疯子掺和一脚,眼前这右相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就不足为奇了。 洛玉树:“你既是从洛阳来,不知可否见过本官的老师,他身体可好?” 我娘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这人的老师?当朝右相的老师——谁这么大的本事? 似乎是瞧出我娘眼底的诧异,洛玉树又补充了句,“老师唤作贺守玉,字瑜,多年前离京后便一直担任着洛阳城太守。” 我娘这下更惊奇了,她脑子里闪着那个鸡皮鹤颜的猥琐老头贺守玉,再打量两眼面前看着就老谋深算的朝堂精英洛玉树,怎么都想不到这学生是怎么教出来的,这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怕是鸡窝里跑出来只凤凰,“你,是,贺守玉的学生?!” 洛玉树脾气挺好,但那一身浓重的官威让他无论做什么表情都像是上级专对下级展示出来的平易近人,“是。老师不止我一个学生,他为京官时,常常主持科考,门生众多,可谓桃李天下,不过多是挂名的,像本官这样正儿八经的学生也就八九个。”洛玉树说这话时,语气不由得有些骄傲,可见他对自己是贺守玉学生的这件事确确实实是看作荣耀的,便不由得向旁人炫耀起来。 我娘:……贺守玉主持,科考?!她再一次细细思索那个鸡皮鹤颜的猥琐老头,这朝廷他妈的还没完蛋真是造化…… 我娘:“挺好的。我与他交谈了两句,活力四射,不服老的很,还有心情四处逛着看些古董珍奇。” 洛玉树叹口气唏嘘两句:“老师还是一如当年啊。” 两人谈话之间踏出地宫,洛玉树原模原样的将机关归置原位,“本来还想带你看看长生处的,可想了想,又觉得长生处太过分散浪费时间,不如之后让明旭带你去吧。” 我娘点头应了声,隔着窗打量了一下太阳,她来时尚是早上,如今从地宫出来已至正午,日头高挂。洛玉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外面,道:“正午了啊,不知本官可否有幸邀请你和本官共用午膳。”见我娘点头后便拍手叫来一只八簪蜘蛛精吩咐下去,两人找了位置面对面坐下。 我娘顺起一旁放着的茶壶给两人倒了茶,将一杯推给洛玉树。 “地宫里那些人,都是长生蛊的实验品?” 洛玉树优雅地呷了口茶,“是啊。天家让做事,不敢不做啊。现在尸体都是在长生处随便挖坑草草埋了,当年刚干这些泯灭天理的事的时候,多少有些良心上过不去,便将尸体好好保存了,以便有一日真相大白的时候能将这些无辜的百姓,光明正大的葬了,也让他们得已安息。里面加了香料也是盼着有这么一天啊。”他似乎是在感慨当年的天真,话里话外有些对自己的嘲弄。 我娘:“这还是有人性的刽子手?”她说话有些随意,她算是看出来了,自己这算是上赶着上了贼船,而那个给了她船票的,就是那个端坐在祝府湖下的黄衣子先生。 洛玉树也没恼,“是啊。给自己点心理安慰,好下地狱的时候能判的稍微轻点。” 我娘觉得他这人生态度可算是 分卷阅读78 有点贺守玉的影子了,还有点像另一个人,想到便问了出来,“你,和唐予,什么关系?”可不,这人生态度,和唐予一个模子。 洛玉树没想到她会提这么一个问题,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这么问?” 我娘摇摇头,喝口茶,“没什么。没关系就当我瞎说好了。” 洛玉树:“也不是什么不能回答的问题,本官就是有些诧异故人被人提起来,毕竟唐予那件事已经过去有快二十年了吧,就连明旭都长这么大了。唐予和本官是一个老师。你既然知道唐予,大概也知道当年唐予被抄家的前因后果。” 我娘点点头,表示知道。 洛玉树:“唐予当年抄家后,没过两年老师便自请离开了京城,圣上假仁假面封了个洛阳太守,又将老师的千金封给当今太子做妃,说到底不过是在堵老师的嘴。” “这事贺老先生有和我提起,说是千金嫁与太子为妃,还自嘲正是父凭女贵,说是太守之位都是卖女儿来的。”我娘扯扯唇加了两句。也不知道——这人本事实在不小,怎么就搞成现在这副模样。 洛玉树闻言露出一个克制的笑来,他将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像个老古板一样的坐姿,尽是官家气度,“老师是这么和你讲的吗?” 我娘随意点了点头,这群老家伙,心眼黑乎乎的,从头到尾没句真话,“我还是不怎么相信,贺守玉那家伙会是你这种人的老师,还能扯上唐予。贺守玉——老实说,像个欺软怕硬的猥琐流氓。”我娘虽说有挑衅的意思,但更多是实话实说,她还是有些耿耿于怀贺守玉将自己送给小姑娘的玉都收回他那里。 谁知洛玉树没有一丝怒意,即使是自己的老师被人这样作践,似乎之前提到“贺守玉”时语气中的自豪崇敬全是故意演出来骗人的。我娘琢磨着这家伙是不是又在骗人,但这样未免演的太不敬业。 洛玉树叹口气:“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件事。”他又露出了那种平易近人的气质,一瞧着就不是个平易近人的人,“你是明旭引来的人,本官信你,此时说的话全是肺腑之言。明旭讲你生性多疑,怕是不会轻易相信我们,所以他今日猜到你要行动,特意让本官来给你讲明真相,也显示出我们合作的诚意。” 我娘第一反应是——果然,这些家伙将我算进了计划的一环,如果是之前来找我娘,我娘肯定察觉的第一时间就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带了过去,她素来对这些事不关己的事敬而远之,哪怕这就像宋灵仙所言,事关天下大义。可她现在不能这么做了,崇州之事与长生蛊搅成一团,就注定她不能置身事外,她摆正姿势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本官不知道你了解了多少,便先告诉你,你究竟入了一场什么样的局吧。” 他刚说完这话,殿外便进来一个长生殿门人,仍旧是熟悉的八簪蜘蛛精装扮,他盈盈一拜,我娘从背脊升上一股恶寒,那蜘蛛精道:“右相大人,膳食已经备好,现在要摆上来吗?” 洛玉树看向我娘,我娘支着下巴撑在桌子上,抬了抬眼皮,“饿了。” 洛玉树点点头,八簪蜘蛛精又盈盈袅袅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是一排八簪蜘蛛精从殿门外鱼贯而入,一个个恭恭敬敬将牌子摆好,便又娉娉婷婷地退了出去。 洛玉树瞧着我娘一直盯着这些蜘蛛精出神,夹了口菜塞进嘴里,道:“怎么样?” 我娘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洛玉树:“这些长生殿门人。” 我娘一副你疯了的样子看向他,她在外面混着日子总是一副虚伪模样,只有在大师父面前才会情绪外露,如今到了长生殿竟有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这地方一群人精,马甲掉的她都懒得往上围了。 洛玉树:“都是阉人□□出来的。” 我娘心下诧异,面上便看向了对面坐着的一本正经吃饭的洛玉树,“怎么说?” 洛玉树:“你以为,天家选择了长生殿作为他见不得人实验的据点,会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我娘:“不是有你们这群官吗?” 洛玉树嗤笑一声,“人性隔肚皮,你以为天家底下出了唐予那事儿,还敢这么轻易相信我们这群人吗?” 我娘点点头,“也是。”她顿了一下又道:“你们这狗当的真没尊严。” 洛玉树不太喜欢这个形容,脸上黑了黑,“这话说得不对,本官当的这算是走狗。” 我娘:“……有区别吗?”她觉得“走狗”这两字听起来还不如“狗”呢。 洛玉树:“当然有区别。走狗毕竟还没脱离人的范畴。” 我娘看着他一言难尽,这做人的标准未免有点太低了,真不愧是和唐予同门师兄弟。她唇抽了抽,从桌子上扒拉了筷子,往嘴里塞菜。洛玉树这家伙看着吃的优雅又不紧不慢,结果她回神一看,多数盘子已空了一半,但这家伙可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 “你说的长生殿门人都是阉人教出来的什么意思?如果是太监,那穿着官服不就行了,还专门换身衣服?我先前可瞧见 分卷阅读79 了穿着官服的真太监,不过被唐明旭一剑穿了。” 洛玉树:“明旭就是有点太任性,他一剑穿的爽快,本官回头得写三四份奏折给他想个合适的理由,让天家再往过派人。” 我娘闷不做声塞了两口饭,这事儿干得,和唐予当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简直一模一样,她再次不由地感慨一句,果然是同门师兄弟,不仅这官做的一样好,连背叛人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洛玉树:“现在这些长生殿门人都是当年明旭当上殿主之后剩下的,天家把那些不听话的都杀了,剩下的听话的阉了,再派上宫里的阉人悉心教导,就成了长生殿现在这副样子,无子无女,才能更好的给天家干活,就是这个道理。” 两个人对视一眼,明白了那未尽之话,等着一批全死绝了,谁又能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儿,这才是真正的赶尽杀绝。到了这长生殿的,知道这长生事儿的,都是天家的弃子啊! 我娘:“那你还来?” 洛玉树:“逃不掉啊,那就只能认命了。唐予认了命,老师认了命,这不本官马上也就认了。天家虽说对我们这群文官不咋地,对武官那可没话说,兵权全在自己手上牢牢握着,我们干,干不过,反,反不了。没办法,能多活一日是一日。” 洛玉树一副得过且过的语气,简直和贺守玉如出一辙,白瞎了他那副官威和老谋深算的样子。我娘没把这话当真,眼前这老家伙可正在合谋着和唐明旭办大事,要是真这么容易认了命,也就没之后这一圈的破事儿了。 洛玉树又挑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也顺便看看本官那大侄子,唐明旭。当初唐予被抄家,唯独少了唐明旭,唐予也是个不精明的,随便找个相近的小孩儿替了明旭的位置,不就不会让天家这么多年念念不忘,非得找到这个知道自己秘密的唐明旭。就那么一个小孩,能知道点什么事儿,疑神疑鬼的。可惜了,本官的师兄,从头到尾就没干过要人命的事儿,反正自己儿子能多活两天就赚到了,虎头蛇尾的,真是担不起老师门下最出色弟子的称号。” 我娘:“那当初,天家从江湖这么多地方里,唯独选了长生殿,作为专研长生蛊一事儿的据点,也就是因为找到了唐明旭?” 洛玉树颔首:“是啊。你知道唐予那事儿,事实上,当年全程操作灭了长生一族的,是老师。老师和我们师兄弟。说来可笑,当初我们没有一个人认为这件事不对。”洛玉树停下了筷子,那张不形于色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陷入回忆的表情,“老师带着我们师兄弟抄了长生一族,我们都信了天家当时给的理由,认为长生蛊毕竟祸世,没成想的确是祸世,祸世的却不是长生蛊,祸世的——是天家啊。” “后来,唐予官拜左相,私自放走了活下来的长生一族,最后被天家推了出来,被抄了家,我们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错事。” 我娘看着洛玉树,停了筷子。 洛玉树脸上,泪痕蜿蜒着没入下巴。 “唐予死了两年后,老师自请出京,天家怕老师将事情说出去,就将老师的千金封给太子为妃,天家作践人,我们连句话都没地方说去。六年前,长生蛊再次在长生殿现世,被天家知道了消息,并顺藤摸瓜地发现了明旭。” 我娘对了对六年前这个时间点,正是她十二岁离家之时,那么冯虚带着一更前来长生殿就是这个时候,果然,宋灵仙说什么六岁见一怪人就是鬼话。 “本官发现了天家的动作,于是先一步前往长生殿告知明旭,唐予那家伙当爹当的不称职,他又死了,本官便不能不管这事儿。” 我娘:“所以你让唐明旭篡了宋灵仙他爹的位?” 洛玉树交叠的双手微微用力,唇抿成了一条线,“是。反正都干了这么多错事儿了,总归是个遗臭万年的命,除非唐明旭是长生殿殿主,能向天家证明自己的价值,向天家投诚,把自己掺和进长生蛊这件事,和唐予一样当朝廷的走狗,你以为他有什么办法活下去?而且,不仅是他,曾经庇佑过他的长生殿,又能落得什么个好下场。没当过官的人,总是认不清天家究竟有多喜欢株连这个罪名。” “本官教了他一步,将整个长生殿完完全全地放在天家眼皮子底下,杀了宋玄。”洛玉树舔了舔干燥的唇,“并将长生蛊植入宋灵仙的血液里,作为投诚的信号。” 我娘马上明白,宋玄——上任长生殿殿主,宋灵仙的父亲。不过,我娘迷了眼睛,这话说得感觉很怪,她不动声色地问道:“那后来,宋灵仙呢?” 洛玉树:“死了。” 我娘应了一声,好呀,乖乖——这家伙说宋灵仙死了,可就她根据之前所得出来的信息,宋灵仙这家伙分明还在局里面扮演了个重要角色,这究竟是唐明旭对着洛玉树瞒下了宋灵仙的消息,还是洛玉树对着自己瞒下了宋灵仙的消息。洛玉树不知道自己见过宋灵仙,这件事瞒下来明显对洛玉树没有任何好处,洛玉树没必要这么骗自己,那么就只能是唐明旭没对洛玉树讲真话。 说明什么——唐明旭不相信洛玉树,可是他又让洛玉树来 分卷阅读80 把一切告诉我娘,只能证明,唐明旭有把握,洛玉树不会说出任何对他不利的消息,或许说——洛玉树即使说真话,说出来的也不会影响到唐明旭布下的局,洛玉树不在唐明旭的局中,或者说,洛玉树以为自己在的局并不是唐明旭的局。 唐明旭不认为洛玉树是自己这边儿的人,洛玉树认为自己成功打入了唐明旭的圈子了,甚至敢在洛玉树在的情况下公然杀了朝廷派来的人,或者说,唐明旭是故意展示出这样的样子给洛玉树看,让洛玉树相信——他已经完全相信了他!!唐明旭操了白棋,来斗黑棋,洛玉树便只能是黑棋那边的,虽说不知道唐明旭究竟打了什么主意,但是洛玉树是朝廷的狗这件事儿百分百定了。 我娘心下想着不知道唐明旭对洛玉树说了多少的真话,开口之中打起十二分精神,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快炸了,唐明旭那家伙对自己倒是信任的很,让洛玉树来接待自己,不怕自己把他卖了。 “右相大人觉得,这局该叫什么?” 洛玉树:“长生局。” 啧,这局名字儿都不对,确定了——唐明旭和宋灵仙是一条裤子,至于这个洛玉树,这是个沾沾自喜的傻叉!估计是唐明旭稳住朝廷的筹码,他还流泪,流你麻痹!欺骗老子的感情!!那这洛玉树,又建立起这么个有情有义的人设是要干什么?我娘感觉自己快要对聪明人神经过敏了。每到这时候,她就格外想念我爹…… 虽说,这对我爹来讲,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话。 我娘心思定了定,那张小道士清俊的脸庞上先是显出深思的神色,后又流畅地露出来个恍然大悟,最后一脸严肃道:“这局最后——是否要推翻这腐朽的天家?”我娘一副恨不得深明大义的模样,洛玉树这老滑头做了这么一大场戏,不就是为了将最后的话题引到天家身上嘛,这家伙既然是天家的人,又和自己说了这么多反动的话,估计是在上演无间战。这年头,出来混,谁信的多,谁傻||逼! 洛玉树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点点头,并马上稍带出了他那一整套高高在上的平易近人,并且亲亲切切地唤出了我娘的名字,“没错,无程小兄弟,正是这么回事儿。” 我娘脸上露出来一副大惊失色,又马上将表情敛了下来。听听,这家伙一开口,叫老子还是“无程”,亏是自己装模作样成了惯犯,没一时脑抽将真名儿带出来,现在看来,估计洛玉树顶多知道自己对这局有作用和究竟干什么这两件事儿,唐明旭这人做的,太奸诈了!真是白瞎了那副遗世独立的好皮囊。 我娘心里面诋毁着唐明旭,面上还要露出些微恐惧给洛玉树看,委实有些考验演技,“右相大人,此事我参与不得!那可是天家啊!!” 洛玉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面露愤色:“宁无程!天下兴亡,你怎能独身事外,你就不怕有一日,这长生蛊之事祸乱到你的亲人,朋友身上了吗?!我知道你的师父已然成仙不再管人间之事,但你的朋友呢?!明旭告诉我,你虽然一心修行,但你的门派飞升门呢?!你难道不应该借着飞升门留下来的信息帮助着天下苍生,一同对待那活人做长生蛊实验的暴行吗?!这样的王朝,这样的天子,存在难道也是神授予的吗?!不是,这是祸星窃位,讨伐他是名正言顺!!上苍难道不是在指定我们这些人,来替□□道吗?!”他说完这么一大段话,仿佛失了力气,缓慢地滑到了坐垫上,双眼失了焦距地喃喃出声,“说到底,都是我们这些人的错啊!是我们这些人的错啊!”他又说,“无程啊,帮帮大哥我啊!”他的眼睛里流淌出清澈的泪来,眸中的愧疚之色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我娘身体不由地后倾,“右相大人……”她停了很久,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大义!”她仿佛陷入了一个很艰难的抉择,抱着头将自己埋到桌子上。 洛玉树不说话不催她,将手附在眼上,佝偻着背,仿佛被沉重的过往压弯了腰。 半晌,我娘通红着眼抬起头来,“右相大人既然看得起无程,无程定当尽一份力,不知右相大人可否将计划略微告知无程些许,无程也好有个准备。” 洛玉树将手放下来,道:“这是自然!” “当年师兄唐予官拜左相,虽说后来抄家被灭,但朝中仍旧有不少的拥护者,他们手中有着当年借计剿灭长生一族以及全部长生蛊实验的相关记载和证据,再加上这么六年来长生殿里的所有证据,足够逼得天家不得不直面这件事儿!” 我娘若有所思:“是需要无程将这件事告知整个天下吗?” 洛玉树面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但他并未直言,道:“我之前说了,此事不该由我讲,到无程兄弟需要出力的时候,自会有人告知无程。” 我娘点头,没再追问。 “可是,若在庙堂提出,右相大人不会成为下一个唐予吗?”我娘问出这话,仔细打量洛玉树的神色,洛玉树面上露出生死度外的洒脱,但一闪而逝的阴翳绝不是我娘的错觉。我娘感慨——幸亏是被追杀的多了,不然铁定看不出这洛玉树有问题。 洛玉树:“我当然不 分卷阅读81 会在庙堂之中提出。若是此事发生在庙堂,先不说我会怎么样,就连这事儿,天家多的是办法压下去,百姓连个影儿都逮不着,很何况是让天家所做之事昭然天下,那是痴人说梦!” 我娘:“右相大人有何妙计?”她面上露出了敬仰的神色,不夸张,又足够让洛玉树看清。 洛玉树:“北疆的形势要定了。朝中已有消息,等今年年关一过,北疆那边的形势必定,到时袁将军班师回朝之时,便是我们行动的契机!” 我娘:“袁安,袁将军?!” 洛玉树:“正是。袁将军立下这一大功,天家定会在城门迎接,到时□□,百姓夹道,本相当带着所有证据,跪在天家面前,挡住袁将军的路,以命、以这官位——逼着天家不得不审这长生蛊一事!” 我娘倒吸一口气,面露怔色,“右相——当是,万人,之上!!”她慌忙起身,站定后,向洛玉树行了大礼,将头压在臂上,恭敬又诚恳道,“右相当受小道这一礼!小道替万民,替天下,感谢右相所做一切!!” 洛玉树也急忙起身,托着她的双臂将她扶起来,“父母官,父母官,我官拜右相,自当替天下苍生着想!” 我娘在抬头的瞬间,牙酸地咬了咬自己的腮帮子,抬起头来便两眼泛了泪花,“有官如此,苍生之幸,百姓之幸!” 洛玉树也看着她,最后叹息一声,道:“望百年之后,人们记起我时仍如今日,我死而无憾!“ 两人相望良久,俱从对方眼中看出果决之意。 洛玉树:“今日之事,无程兄弟记在心中变好,我周围俱是朝廷眼线,今日来此已冒了极大风险,为的就是成此事,尽我意。此刻一别后,再见怕是我已魂归故里,到时,希望你还能记得今日情意!“ 我娘拱手,情真意切,道:“必不相忘!!“ 她话一落地,决绝地转身向殿外走去,在殿门口似乎是心有灵犀般回头,洛玉树冲着她笑得慈祥,我娘猛地一扭头,向阳光里走去。 星辰勾勒了远空的轮廓的时候,唐明旭带着我爹前来拜访。唐明旭仍旧是那副风月无双的样子,他微微勾着笑,双手兜在袖中,因着天气寒冷披了狐狸毛的披风,赤着脚踩着木屐,虽说模样好看举世无双,我娘却职业病发作恨不得现在就蹲下身给他套好鞋子。 我爹跟在唐明旭身后,身上拿着大大小小的包,将那一身的少侠气打得七零八落,他走进来时还有些一瘸一拐的,看着就像是被人欺负了一般。 “阿程。有没有感觉身体好些?”唐明旭反过身帮着我爹将东西卸下来,嘴上问着我娘。 我娘苍白着一张脸,下床坐到桌边给两人倒了杯茶,“好多了。明日定能应了仙长的邀约。” 我爹卸下身上全部的东西之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闻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明日还去吗?今日里买的东西足够过三个年了。” 他现在武功尽失,还被祝切挑了一只脚的脚筋,今日里陪着唐明旭走南闯北地帮着这小道士买东西,最后还一个人杂七杂八地扛回来。 唐明旭几次三番地开口想接过这些东西帮他,但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要想着唐明旭身上后带着这些俗物,那颗心,就可劲儿地折腾人,想也是——神仙哪能沾惹尘间是非。 唐明旭闻言,有些逗乐,“带着阿程去见识见识罢了,殷小先生今日奔波劳累,明日里怕是得睡一个好觉。殷小先生身体不好,还需静养,明日之行与今日无甚差别,不去也罢。” 我爹觉得这样不太好,可是他那双腿扛不住他折腾也是真的,心中有些发苦,无奈应下后,灌了一大口茶。 我娘也有些不是滋味,她将这人牵扯进这事儿里,现在又造成了这般状况。虽说“人非草木”这四个字有点像嘲讽她,但毕竟是这个理。她承了这情,又承不起这情,索性无视过去。 唐明旭瞧着气氛有些怪异,率先开了口:“那唐某明日再来拜访阿程,今日阿程好好休息。”他道了别,退了两步走出了房间。 我爹听着木屐声渐远,仍旧像黏在凳子上一样一动不动。 我娘有些疑惑:“殷哥,还有什么事儿吗?” 我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眉目间疑惑横生,“我觉得,你,在面对唐殿主和面对我的时候,完全就是两个人。”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唐突,又道:“先前差别还小,近来越来越明显了。”他手中转着杯子,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大步向门外走去,因着伤腿姿势不甚好看,还有些狼狈。 但我娘还是听清了他最后说的话,说的很低很轻,自嘲、悲伤,夹着微不可察的绝望,他说:“不要是你啊,李一程。” 我娘拖着步子把自己摔在床上,双手按在自己的眼睛上,偏过头看向无规则跃动在空中的烛焰,笑得无奈又可悲,“已经是了,怎么办啊?殷殷。”她猛地想起来一切开始时,大师父给她的那一巴掌,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她对自己说:“别心软啊,李一程。” ☆、第 39 分卷阅读82 章 “隐约着是森罗法像、华珠宝盖,对面又分明了炼狱人间、业火焚天……” 天还未亮的时候,唐明旭便将我娘从床上拉了起来,也幸亏着我娘出门在外,心思多成了牛毛,就算是一个人的时候仍旧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脸皮套的一丝不苟,才半点端倪都不显。唐明旭拉着人直接推上了鹿背,带着她下山。 我娘眯了眯眼,将自己的脑袋搁在鹿脑袋上,问鹿旁仍旧是那一身标准装扮的唐明旭,“仙长下山这么早的吗?小道还困。”她虽说还用着“小道”这样的自称,可话里话外的语气少了伪装,便又稍带出了那抹不掉的狐狸||骚||气。 唐明旭的声音里渗着冬夜的凉,有些刺骨,“阿程,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我以为,”他说着竟然笑了一声,“我以为,洛玉树去见过你后,你会帮我的。” 我娘心里琢磨着这家伙那里来的自信,还是对她这种人有自信,“为什么会这么觉的?” 天色已经开始转明,晨光熹微之中,我娘见着了唐明旭的笑,呼吸都不由一窒,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这里有一把锁。”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唐明旭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鹿柔顺的软毛。 “为了解开这把锁,我的师父,上上一任长生殿主,你也知道,我这长生殿主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我的师父,为我寻来了能解锁之人,但那人告诉我,他帮不了我,但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我将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那个解锁之人,自然会带着天意前来帮我。”他眉目里恍若带了深情,可这深情太过飘渺,就像他这人一样,是尘世间留不住的东西。 他说:“我以为,我已经等到了那人。” 我娘面上露出了一丝惊色,但也只是面上,心里毫无波动地专心看着唐明旭表演,无论唐明旭说的话是真是假,她压根一个字都没放心上,但是她问:“是谁让你等这人?”她没有把那人的位置带进自己。 唐明旭也察觉出来了,他似乎有些失望,可那失望也实在飘渺,流散在晨风中不辨踪迹,他将视线投向前方的路,道:“或许那人你还认得,他与那位殷回公子同样来自不归山,江湖人多愿意称他——天演神算。” 我娘心里卧槽一句,这卜算天机的神棍就是牛逼,算一卦就能把一串风马牛不相及的人送上同一条贼船。 我娘暗自称赞几声,转移话题,问唐明旭:“你若是带我去看长生山下特有的风光,等着天一明再走不就好了,何必这么早将打断我的温柔乡?” 唐明旭:“今日要去的地方有些多,我担心时间来不及。” 我娘听着这话意思不对,就下去扫个货,何必担心时间这种东西,除非,这家伙是想带着她去干点别的什么事儿……她捏了捏鹿耳朵,鹿原地暴躁了一会儿,见反抗无效,只得垂头丧气地接受了这不安分的狐狸精的调戏。 我娘:“你可别给我看什么太刺激的东西,小道心脏自小不好,承受不住的。” 唐明旭听着这话,停了脚步,他半偏着头,眼睛看向我娘:“长生处,去不去?”他这话说的实在是直白,将我娘弄了个措手不及,这家伙分明有了摊牌的意思,或许说,早在自己上山的第一天,自己就已经心甘情愿地走进了这家伙的局里,不由自主地做了他的棋子。 他在问我娘的选择,若是我娘今日去了长生处,她与长生蛊、长生殿之间的联系就斩不断了,若是她拒绝了前往长生处,我娘怀疑唐明旭这家伙会立马暴起杀人,一改神仙表象,阴森森地冲她的尸体来一句——你知道的太多了…… 我娘眼珠子转了转,她不是什么怕事儿的人,说得不好听一点,她这半辈子过的,没一天不在找事儿,现在稀奇的竟是事儿主动来找她了。虽然不满唐明旭随便便将自己做成了排兵遣将的棋子,但木已成舟,更何况,她还有一些事情想要向唐明旭求个答案。 我娘:“去。” 唐明旭露出笑意,正要开口,却被我娘不耐烦地打断,“但我有条件。” 唐明旭点头,“你说。” 我娘从鹿背上盯上他的眼睛,“你认识冯虚对吧?” 唐明旭愣了一下,将一直放在鹿背上的手收回来兜在袖中:“认识。当初若不是冯虚前来长生殿,天家也不会顺藤摸瓜找到我。” 我娘:“你知道多少事,有关冯虚,还有,”她捏着鹿耳的手指不自觉用力,鹿吃了痛,原地甩了我娘两下,我娘被吓一跳,慌忙放开手,抱上鹿脖子。 唐明旭的沉默一下子被这两个家伙打破了,他掩唇抑住笑意,“知道的多也不算多。我不知道冯虚先生是从哪里来,但他如何走的,又抱着怎样的遗憾与悔恨走的,我大概时知道些的。” 我娘听他这么说,突兀地笑了声,她道:“我寻了六年未曾有丝毫线索的秘密,如今就由着不同的人以着讲故事的方式,完完全全地告诉了我。”太过可笑。她心中一时半会儿竟萌生了不想听这样幼稚的念头,可李一程走江湖,幼稚是必须要摒弃的存 分卷阅读83 在。所以她说:“你讲吧。我也好奇我那为师为父的人物,是怎么度过这命数中的最后一程的。” 唐明旭不明白她心中的所想,只觉得她的态度变了又变,他看她一眼后开了口:“那场景实在不算是好看。” “宋玄和我,都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长生蛊,啃食殆尽。只留下一副空落落的骨架。” “我们那时候就知道了为什么长生蛊不容于世。” “冯虚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小男孩身上也有着长生蛊,大部分躯体都被啃得七零八落了。” 我娘咬着腮帮子攥紧拳。 “冯虚是个天才,他钻营了长生蛊一辈子,发现了很多关于长生蛊的东西,天家没有公布给世人的,世人自有他们的方法。就像是炼制人偶一般,冯虚把小孩的躯壳用银和铜重铸了。” 我娘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她想到了宋灵仙脸上嵌着的那半面脸——怎么不可能?! “长生蛊遇土即死,却能在金属的安抚下保持最低的活性状态。也就是说,在铜铁的包围下,长生蛊不需要获取同宗血液孕养,只需要最大程度上克制他们的活动即可,这样的方法有一个,低温环境。”唐明旭说的不咸不淡,就像是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可这个故事却那么血腥。 我娘不想主动讲出云鲤崖的事儿,没搭话。 “小孩带来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就连头都有一部分被啃食了,被镶补上金属后便一直养在长生殿,也在那之后,冯虚熬不住了。他没给自己留后路,一开始便用毕生的功力将长生蛊压制在体内的一处,等小孩将将能喘匀气的时候,他就撑不住了。” “就在我们面前,蛊虫一瞬间破体而出,将他啃食地只剩下一副骨架,而那些虫子在落地的那一刻,便化成了细小的黑色的灰烬。” “同生同死,不能互容。” 唐明旭兜了手凝视天光,天已大亮。 “寄养长生蛊的人就是这样。到最后,表面上看着还活着,其实,皮肤底下流动的都不是血液,而是活生生的,会自己活动的虫子。可多么神奇啊,就算是这样,保养得当的话,人也不会死。长生啊,这就是长生。”唐明旭说着竟带了笑意。 笑意,毛骨悚然的笑意。 “活着的不是人,只是披了人壳子的虫啊。” “冯虚死的时候掉了泪,或许吧。”神仙笑了一声,带着对无知世人的怜悯,“毕竟,看起来了,只是因为眼球被吃掉后,不得已掉出来的蜿蜒的血色虫群罢了。他说了两句话,道了对不起,师父,还道了,对不起,成义。” 成义,李成义,是姥爷的名字。 我娘面上勾了悲伤,面具下却嗤笑了一声,可她知晓,这事怨不得冯虚,千回百转间,她早已将所有的一切连珠穿线,形成了真实。可这真实太艰难了,她得找个怨的人。 人大抵都这样,兜兜转转寻而不得的时候,便满心满眼的真相啊、真相啊!到最后柳暗花明蓦然回首的时候,又恨不得自己早已洒脱,从没在意过什么真相。 可是,知道才能有放手的权力,这便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我娘叹了口气,放松了身体啃了口身底下的鹿,鹿浑身一僵,半晌不疾不徐地迈着细细的四条腿往前走。 唐明旭也跟着鹿僵了一下,他强忍住抖一抖自己的冲动,问:“你,为什么要咬无厌?” “无厌?”我娘扭头看他,“这鹿还有名字?” 唐明旭点头,“是这山岭间的神明,自然会有名字。” “神明?”我娘觉得这话说的比自己编的还玄,“你说它是神明,也没见它庇护了你们长生殿啊。” 唐明旭:“外来者,不在神明的庇护之下。” 我娘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又垂下头朝着无厌额头上啃了一口。无厌眨了眨眼回头看了看她,又高冷地扭了回去,不再理她。 狐狸欺负完这山间的神明后,又问旁边长生殿的神明,“不说冯虚了,后来呢?后来的你和宋玄,还有,”她顿了顿,声音有些艰涩:“还有,那个冯虚带来的小男孩呢?” 唐明旭直视前方,没有看她,“小孩子死掉了。冯虚不过是逆天改命,强行留了小孩儿的寿数,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我娘奇迹般的心中竟没有一丝悲伤,那种感觉大抵就像是在说——原来如此,和我想的一样嘛,没什么稀奇。她跳过了这个话题,继续问:“还有,你和宋玄,或许还有宋灵仙之间,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山林已尽,我娘跳下鹿背。唐明旭拍拍无厌的脑袋,无厌猛地过来将我娘顶了个趔趄,看着没摔倒,还有些不满足,冲我娘呲了呲牙,转身一跃进了山林。我娘也冲着无厌的背影呲牙。 唐明旭没注意这边,遥望着山下路的尽头,那边烟尘滚滚,依稀着马车的痕迹。 唐明旭:“我和长生殿的宋家啊,非要说起来的话,大抵是一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人的故事了。”神明将自己贬低的 分卷阅读84 一文不值,评价时还隐隐有些快意。 马车猛地停在了他们面前,驾车的是一位笑得灿烂的小八簪蜘蛛精,他嘹亮地冲唐明旭吼:“殿主,我来了!” 我娘眯着眼打量这只小八簪蜘蛛精,小蜘蛛精实在年幼,看着只有十一二岁,八只簪子也不是定做,瞧着和长生殿内的蜘蛛精的样式与大小都一模一样,脑袋太小密密麻麻地簪着,不仅不伦不类,还像是在虐童,就像是一只小蜘蛛却有巨型蜘蛛的毛腿…… 我娘琢磨了一下,这玩意像个扎筷子的苹果。 唐明旭轻身一跃上了马车,我娘麻利地跟上他爬进去。 扎筷子的苹果在车帘外,又吼:“殿主,那咱们先去一号?” 唐明旭应了一声。 我娘:“一号?” 唐明旭:“长生处的编号,这样方便天家查收实验的结果,并且好管理一些。就在这长生殿的总部所管辖的就有十三号长生处,里面的人来自不同的村庄,不仅是洛阳周围,外地来的,征兵来的,都有。有三处是完全被屠了村的,整个村子,男女老少,一个不少的,全部进了长生处,变成了活着的虫子。” 唐明旭笑了,看着我娘:“我亲自动的手,无一人逃脱。” 我娘不言语皱眉看向门帘外。 唐明旭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道:“外面那个小孩儿啊,叫刘文崇。他的父母亲友,全部都在长生处,死的差不多了,现在活着的,就只剩下他的胞姐,不过也跟死了没差。他的耳朵坏了,只能听到一点儿声音。” 我娘一言难尽地看向唐明旭,“跟你这么大仇,还给你驾车?!”这娃儿缺心眼吧!! 唐明旭又笑:“屠村的时候,他受了刺激,记不得当年的事情了。我便将他留在我身边,等着他有朝一日能想起来。” 我娘肚子里一瞬间全是“牛逼”二字想送给他。 她现在怀疑黄衣子告她的话的真假,“地长于长生仙”这话中所指的长生仙究竟是谁?!宋灵仙那家伙就是披着神仙皮的逗逼,还是个满口谎话的逗逼,她现在只是怀疑这家伙是唐明旭棋盘上的“剑”,如若他确实隐瞒了真性情,那么长生仙会是这家伙也是可能的。而面前这个最像是长生仙的家伙,拆开来看,完全就是一神经病,这家伙要是长生仙,长生殿绝壁没前途。 唐明旭:“这么说起来,我似乎干了不少坏事啊。”他有些感慨。 我娘心里琢磨着究竟是这家伙草菅人命严重些,还是自己骗钱骗感情更不是东西。废话,肯定是这家伙更完蛋啊!来吧,我们做朋友,到时候判官一审,你顶前面,阎王爷瞧见我,便又觉得我是个小可爱了! 我娘打断他的感慨的余韵,道:“讲了半天,还是没说宋玄和宋灵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能说?”来吧,说说你自己!! 唐明旭摇摇头,“有何不可说的。不过,我以为你应当知道的,毕竟这事儿虽然隐秘,但也不是全无痕迹。”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我娘。 我娘装傻充愣,她是完全不知道。她虽然能和大师父消息互通,但除了有关冯虚和不归山的消息,大师父也不会面面俱到的告诉她。偶尔真有什么震惊江湖的大事,大师父这家伙便会著书立说,好好的一件事七拐八扭成全是槽点的小话本。他们又不常见面,她难道要从小话本里找大师父究竟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总结来讲,她和大师父之间,大概就是各过各的,没事别联系的关系。 这厮自她十三闯江湖,除了冯虚、不归山的消息外,见面除了问她要钱,就是问她要钱。屁用没有! 唐明旭见她这反应,眸中闪过一瞬的失望,道:“冯虚来长生殿两年后,天家找到了长生殿,并发现了我。并向长生殿下达了培育长生蛊的命令。宋玄是个智商不高的卫道者。”唐明旭语带嘲讽的说了这话,“他不仅拒绝接下这档子事儿,还拒绝把我交给朝廷,他当时说,宋某一生只干了一件错事,从此夜不能寐,也无脸面面见九泉之下长生殿英灵,何来的勇气再加一件?他拒绝了朝廷派来的命官。” “那人你也认识了,洛玉树。当时他还不是丞相,只是个中书侍郎。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便借着长生蛊扎根在了宋家的长生殿里。” 我娘听到了盲点,唐明旭说宋玄是智商不高的卫道者,所以宋玄在那件事里保了唐明旭,但他说的错事是什么?! 人的一生,奇奇怪怪的选择太多了,稍差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我娘不知道宋玄选择了怎样的万劫不复,但她知道,在唐明旭的故事里,宋玄为自己定好死亡结局之时,早已丧失了全部的求生意志。 唐明旭:“长生山是天生天养的山,没有山间生灵所领导,根本不可能找到山中的长生殿。可惜的是,当年的长生殿,根本没有今日这般严防死守,山间生灵通着人性,也乐意为浊人引路。所以,天家将当时洛阳的守兵全部调遣来,围了长生山。” 唐明旭阖上眼眸靠在马车璧上。 “洛玉树诚 分卷阅读85 惶诚恐地传来消息,天家要将长生殿屠戮殆尽,除非长生殿向他投诚。” “他是说谎的。”唐明旭一字一句道。 “我们都知道,他是在说谎的。天家需要良狗,不可能将长生殿的人全部杀尽。可是没办法。谁都不该死,最起码,不该由我们决定谁来死。宋玄明白这个道理,我也知道。” “洛玉树给我支了个招。他说,他与唐予是亲亲的同门师兄弟,早当初唐家抄家的时候,唐家的嫡子失踪,他害怕天家一丝情面都不留,四处托人探寻我的消息,想着愿意为我的父亲尽一份心力,让他泉下有知,也走的安宁。谁知今日见面,竟是兵戎相见。他说得真切,言语之中流下泪来。” 我娘蓦地想起好似洛玉树在给她搞传销的时候也流了泪。 我娘:……演员的眼泪,一毛一斤的吧!! 唐明旭偏头看向我娘,黑沉沉地眼睛里空无一物。他道:“他告诉我说——他想保住我的命,他说他不能对不起我的父亲。他告诉我,我可以领着长生殿向天家投诚,只要我杀了宋氏一家,表明自己的心意,他洛玉树愿意冒着忤逆天家的风险,保下长生殿的众多门生。” 二选一。 我娘愣怔地看着唐明旭,她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不在江湖走一圈,她还以为自己是最惨的。 她现在觉得,拿主角剧本不是她,是唐明旭啊!! 唐明旭现在可是真真切切的长生殿殿主啊!!他做了什么选择,毋庸置疑。 “我杀了宋玄。” 唐明旭平淡开口。 “一剑。” “我将他的头割下来放进匣子里交给了洛玉树,并领着整个长生殿做了天家的狗。” “但洛玉树告诉我,这还不够。” 我娘觉得唐明旭是个狠人,是个绝壁要下地狱的狠人。 唐明旭:“所以,我又将宋灵仙做了长生蛊的寄体,献给了朝廷,表示我的诚意和觉心。” 我娘又想起了宋灵仙那只剩下皮包骨头的左臂,觉得自己的左胳膊也有些凉。照唐明旭这么个说法,宋灵仙和唐明旭之间摆明了不死不休啊,宋灵仙还给唐明旭办事?!要不是自己猜错,这宋灵仙也是个狠人啊!! 早前说过,我娘向来自负,所以,她现在坚信——宋灵仙是个狠人。 “天家原谅了长生殿的不知趣,我成了长生殿殿主,洛玉树做了副殿主,掌管着天家的长生蛊实验,为天家追求永生。”唐明旭兜着手不咸不淡地讲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我娘心想,这还真是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故事。 不过,冥冥之中,她有感觉——唐明旭讲的不对,或者说,不全对。他可能撒谎了一些内容,或者少讲了一部分,才揉成了现在这个故事。 我娘又想起了我爹。 可惜我爹疑似知晓了她的马甲,那已经不是一个纯粹的傻白甜了。 思及此,我娘又有些牙疼。 马车吱一声猛停,我娘脚下轻,差点被甩出去,唐明旭倒是黏在车上一动不动。她在马车上猫着腰跺跺脚,轻盈地向马车下走去。 刚巧撩开帘,听见唐明旭闷着嗓子发声。 “喂,阿程。” 我娘应一声。 “你信洛玉树吗?” “不信。” “那你信我吗?” “不信。” 身后一时没声,我娘撇撇嘴想要再往出走。 “那你会帮我吗?” “会。” 我娘接着往外走的步伐随随便便地应了一声。刚跳下车,马车里便传来唐明旭的笑声,笑得很轻,但里面的欢喜意味就像裹在笑声里,带着主人最纯粹的心情。 我娘啧了一声,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唐明旭伏在马车里,将自己蜷缩在马车内的小塌上,像个孩子一样侧躺着,他睁着眼睛看向一边的车臂,嘴角仍然勾着笑意,喃喃自语,“真好啊,这世道。”他说。 真好啊,李一程。 可惜了这个世道一点都不好,最起码对他们这群人来讲。我娘知道长生不是那么好求的,但她没想到会这么惨烈。一个悲剧往往源于一个不起眼的错误的开始,理所应当的发展,崩溃前无力的挣扎,最后当它整个炸裂开来,露出里面包裹着的猩红内里的时候,你吃惊的发现原来早有端倪。后悔、无助、遗憾、痛苦、悲哀纷拥踏至,没办法解决的时候,人们学会了粉饰太平。 长生处是个不太起眼的地方,或者说是一群不太起眼的地方。他们之间隔得几个村庄,有时候就藏在村庄的废墟下,有的时候藏在匪寨土丘里,以地宫的形式默默运转,窥不见一丝天光,它们也不该窥见天光,本身就诞生在黑暗里的肮脏事物,唯一能拯救他们的——唯有某一天整个的翻天覆地了,才能引起人们的重视。 黑暗,只有彻底的光明才能消灭,一切浮于表面的光的微粒,不仅不会改变 分卷阅读86 任何现状,反而平添了无穷无尽的痛苦。要么拯救他们,要么让他们堕落,只要是真心想要一个结果,那么绝对不能让折中这一念想出现在心头,否则,你不是善人,甚至要比恶人更可恶,你自以为是的善念,不过是感动自我的愚弄罢了。 唐明旭让小蜘蛛精等在外面,引着我娘进了长生处,引着她由上而下的踏进了这座地宫。 长生处一号,这个名字本身就令人悲伤,因为它昭示了惨剧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他们是一个连续剧,现象意义是告诫世人人心的黑暗,以血腥和恐怖。 顺着含糊着粘浊黑暗的甬道往底下行进了三四米的深度,泥土特有的腥味便再难以遮住血液特有的铁锈腥甜,腻的人感官似乎都被粘起来了,空间太大,夜明珠又贴合在四壁,相隔太远,尽管它们兢兢业业散发着刺目的白光,向太阳那样,周围却仍旧混沌着具象化的灰色。 往地宫深处走,要经过一条半米宽,十几米长的钢板桥,两边没有护栏,板面又足够光滑,似乎走在上面的人随时有着掉下去的可能,不过唐明旭和我娘的轻功都是称得号的,自然不用担心在这种事情上马有失蹄。 板面隔着不到三寸的距离涌动着红色的、间或透着些白的似乎是血液一样浓稠的东西。说它是血液似乎不太恰当,虽然它散发着腐血的恶臭,也有着和血液一样猩红的颜色,可是,它是跳跃着的,就像是鱼会跃出水面那样,间或着会有白色的小点跃出红色的“水面”,就像是麻辣油泼面上透出些许白色面尖的样子。 唐明旭自走进地宫面上的表情便散了个干干净净,此刻却突兀开口,“这池子,一尺三寸深,四丈宽、八丈长,全部都是用青铜包裹着制成,里面圈养的,便是长生蛊,长生蛊入体之前可食百家血液,入体后便只能食同源血亲的血液而活,不过他们都一样,遇土即死。” 我娘瞧着那池子胃里一阵抽搐,她看着那活跃在红色里面的细微白色,莫明想起了很久之前,在她刚入江湖之时,第一个给予她善意的女人,那是个□□,生过两个孩子,一个是死胎,另一个不到三岁就早夭了,据说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头牌,但后来年老色衰又身材走样的时候,变成了一样低贱的、可怜的货物,在楼里无人问询生活饥苦的时候,便出外面去找地痞流氓舍去全部尊严地求着一两文钱,她的身体上面总是淤痕遍布,衣服总被扯得乱七八糟,她的人生就是乱七八糟,哪来的资格让自己体面。 或许她年轻的时候有人也曾说过要给她体面生活的承诺,那两个孩子也可能是这样不可靠诺言的产物,但这些都不重要。 她在我娘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丢了几文钱在我娘面前,那时候我娘还没能丢下姥爷教会她的为人的尊严,还在坚持小时候梦想着的大侠的浑身傲骨。 那几文钱,把我娘傲骨折了个干干净净,也教会了我娘能走这么远的第一个道理,女人的同情心来的简单,她们的钱,只要你操作的好,放谁身上其实没差,因为那一次,在那女人扔下几文钱之后,我娘流着眼泪、装着哑巴跟着这女人走了一路,比手画脚的说了她人生第一个饱含恶意的谎言,她跟女人说,她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快要病死的弟弟,并跪在地上给女人狠狠的磕了两个头,将额上染的鲜血淋漓。 那女人便将全部的卖身所得都给了她。 然后,这女人又在同一天接了几个“活”,也在同一天,被打死在了床上,尸体甚至没有穿衣服,就那么赤条条的,以人来自人世那样的状态扭曲在了乱葬岗里。 我娘拿着用这女人命换来的钱,给自己买了包子,就着乱葬岗腥臭的风,一口一口地吞进了嘴里,那包子还是猪肉的,肉嚼在嘴里,也是尸体,猪的尸体。她吃完之后便坐在女人尸体旁边,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就看着女人□□的样子,慢慢地发了腐,飞来了虫蝇,然后爬满了蛆虫,那些白色的小虫缓缓蠕动在血色肌肉纤维上的样子,深刻的、悲哀的、以一种无可否认的态度死死地钉在了她的记忆里。 她那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她守了几天尸体后感觉自己累了后,便毫无留恋的走了。她想:这女人真是个蠢货,还有,女人真是好骗啊。 直到后来再次遇见大师父,大师父帮着她找寻崇州之事的真相,她才恍惚间明白之前似乎做了不少错事。可惜,当年养成了习惯于骗女人感情又骗女人钱财的作风也没能改过来,但她还是有进步的,最起码,她不骗命了。 女人爬满蛆虫的身体恍惚间似乎和这满池泛着白色肉里的血水交映起来了,我娘的□□遮不住她的真实情绪,她压抑地攥紧了拳,指甲抠进肉里滴出断断续续地血液来,融进了桥下的血池。 桥那边的门突兀闪出一排子虚影出来,每个影子都端着一个头大的盆,一排影子整整齐齐地飘到池边,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将盆里的东西全部倒进了桥下的池子里,空气中密密麻麻的血腥气马上便更加浓郁了。 唐明旭:“正好赶上了补血的时候啊。” 我娘不明所以地低头看那池子,池子 分卷阅读87 里的虫在新鲜血液倒下去那一刻全都肉眼可见地沸腾起来了,白色的小点密集地浮到血面上,就像是蛆虫那样,蠕动在血面上。 那边影子给虫子们喂过食后,便由整整齐齐地飘回了门里,只留下一个影子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待唐明旭和她的到来。 唐明旭也不在和我娘在桥上磨蹭,几步跨上了血池对面的金属岸面上,那影子便恭敬地向他福了个身,声音尖尖细细道,“唐殿主安好。” 我娘绷着脸,心中一阵无话可说,这他妈又是个太监,天家都不需要人伺候的吗?!太监派了这么多来长生殿,他一个人在皇宫里不寂寞的吗?! 唐明旭点点头:“怎么样?” 影子领着他们推门而进,门内远比外面要亮的多,似乎是为了照明,殿内立了许多不承重的立柱,上面镶着一排排的夜明珠,看着就很有暴发户的气质。我娘也终于看到了那影子的长相,那影子果然是个太监,整个人有些虚胖,瞧着虽有三四十岁,但面白无须,脸上带着既恭敬又可亲的表情,看着就像能在宫斗剧里活到大结局的样子。这白发面团子穿的简朴但胜在干净,愈发给他那张和善的脸加了分。 我娘心中感慨这才是真正平易近人的样子,而不是洛玉树那一眼就能看穿的高高在上。 白发面团子算着角度瞧了眼我娘没说话。 唐明旭:“岳公公不必担心这家伙,这是我请来为我主的大业添砖加瓦的良才。他虽说看起来没什么用,但有些东西他知道的不少。” 我娘眼观鼻子鼻观心地听着唐明旭编排她。 白发面团子也没说什么,和善可亲地冲我娘笑了笑,“那殿主请随我来吧。”他往前走了两步,将柱子上的夜明珠换了顺序,又往后退了几步,将另一根柱子上的夜明珠换了顺序,这么几番下来,将整个殿内三十二根柱子全部都光顾了个遍,大殿中央终于轰隆一声下陷,露出一个更深的、黑黝黝的洞口来。 白发面团子微笑着后退一步,躬起了身,做出让路的姿势。 唐明旭兜着手迈步踏入洞口,木屐踏在空旷地只剩柱子的殿内,发出了不安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我娘小跑两步跟上他,小脸发白,整一个害怕的不行的熊样。 白发面团子在他们都进去后几秒,才眯着他缝一样的眼睛四处打量了大殿,然后抖抖袖子跟着踏进地道里。 他一踏进去,整个殿内一阵轰鸣,下陷的地面恢复原本的模样,看不出一丝差错。 我娘一进地道差点原地吐出来,很难说那味道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大概和新鲜出炉的万人坑上洒满了各种鲜花是一样的效果,地道里散发着浓浓的尸臭味,单是尸臭也不是不能忍,但似乎是为了压住尸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香薰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头皮发麻、浑身发颤,整个大脑都似乎中毒了一般难以运转。 唐明旭和白面团子倒是神色如常,一副嗅觉失灵的样子。 我娘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他妈有点矫情?! 正她思考人生时,后面递来了一条白绢的手帕来,手帕很干净,叠的整整齐齐地窝在白白胖胖的手心里。我娘回头,岳公公笑得比弥勒佛还要慈眉善目,他冲我娘努努嘴,将手帕往前递了递,“此处味道不太好闻,谁也闻着受不了,小公子若不嫌弃,可拿这手帕掩掩口鼻。”他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这帕子是新的。”他从身上另一处抽出又一条白帕子来,冲我娘笑得温和。 我娘琢磨了一下,只觉这人太会说话又太能观察,没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便接了过来。 唐明旭听他们讲话时便回过了头,听着说完扯了一下我娘的袖子继续往前走,只是似乎是有些生气般的降了气压。 神仙生气的样子只让我娘感觉有些好玩,至于他为什么会生气,要不要哄哄他这回事儿,我娘想都没想,他是个男孩子,他要学会自己调整情绪啊。 经过又是一段甬道以及不断加重的尸臭后,终于将皮肉拨开露出了里面猩红的脏器,里面先是小的牢笼,叠加着密密麻麻的人,他们甚至都没有地方坐着,一个接一个的挤在一起,最外围的便紧贴在笼子边的栏杆上,由此也看不出这一个小笼子里能装着多少的人,他们因为靠着太近,彼此似乎都成了对方得已保持直立状态的依靠。 而那些紧贴在笼子栏杆上、唯一能看见脸的那一圈人,大多都面无血色、奄奄一息,至于面黄肌瘦什么的,根本不足以描述他们的状态,他们眼睑下是浓重的青黑色,想也知道是因为这样的生活条件根本不能够安稳睡眠造成的。笼子里的人大多蓬头垢面看不出男女,挤在一起也瞧不清身体形态的区别,长条条的唯一能确认的便是这都是人。 这群蠕动着的活生生的人,在瞧见他们进来之后,像是机关齿轮一样开始活动了,最外围的人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拼命榨出活力来往内部挤去,而内部的人很明显也并不像从这人球里将自己露出来,就像是瓮罐里的蟋蟀那般,他们为了位置,虽然垂垂将死,仍旧拼的你死我活。 分卷阅读88 岳公公拍拍手,声音一如既往让人心生好感,“大家不要慌,今日已经取过食物了。” 仿佛巨大的电影屏幕突然卡了带,那群蠕动着的人一下子又“死”了,他们不在动弹,有些甚至被挤成了歪七扭八的状态,可也不再有动的心思,岳公公的话比圣旨还要具有威慑力,一言一行便能将这群变了质的人肉罐头完全改变一个状态。 唐明旭面无表情的瞧着这似乎像是闹剧一样的表演。 岳公公转头对我娘笑得一如既往的温和,“让小公子见笑了,这群都是没什么用的,不能让小公子瞧瞧我们究竟在进行怎样伟大的事业。” 我娘牙根有些麻木,这他妈是怎样的人间炼狱真实显像啊,这群人——还能被叫做人吗? “……他们,好像都想往里面走?”我娘没看岳公公,她眼睛牢牢盯着的,是那人球中每个组成部分肮脏的下半部□□体,上面是透出衣服的各种秽物。 岳公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再次道歉:“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主要是底下人懒,总是挑着外圈的人放血,老奴下次会仔细教导他们的,万不能让我们伟大事业的光荣合作伙伴再见识这样的闹剧。” 我娘没来由地想起一种植物。 芦荟。 女儿家们会用它来保养皮肤,割开表皮,芦荟便会不由自主地流出液体来。 现在也是一样的,只割开外面一层的表皮,里面的人便可心安理得。 将这一团团的人球抛在身后,紧接着就是像腊肉干一样挂在墙壁上的干尸,和长生殿地宫里的腊肉干的形态体征完全相同。 岳公公瞧着他的客人打量了两眼墙上的腊肉干,贴心地进行解释:“小公子对这样的好奇吗?这些都是失败品,但殿主体谅他们为长生事业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所以用了大量香料将他们的尸体做成干尸,有朝一日奴为我主做成了这件事,这些当真都是英雄。” 这个老家伙脸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言语间还有些许的骄傲和对墙上这些七歪八扭的丑态百出的尸体的崇敬。 岳公公:“奴有个册子,这墙上的,参与进这件事的,为长生献出自己生命的,奴都记着,总不会让英雄不为后世所知。” 我娘点点头,表示理解。这老家伙,完全不认为自己所干的事儿是泯灭人性,可谓是坚定的长生的“卫道者”了。我娘在心中鄙视了他,说的比唱的好听,你要是真信人能长生,你他妈怎么不和那群恶心的虫子相亲相爱啊?! 我娘:“只要结局是好的,牺牲总是在所难免的。”她惯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和岳公公这种家伙也能很好地找出共同话题来。 把干尸群走过去之后总算是见着了活人,我娘眯着眼瞧了两眼他们的穿着,有长生殿的八簪蜘蛛精,也有穿着太监服的男人,有老有少,年纪大的似乎都能给年纪小的当爷爷了。这群人就像是蚂蚁一样忙忙碌碌地活动在地宫深处开阔殿内的各处,不下百人,分担在各个位置。极左极右对边寒暑分明,一边是连续着的冰窖,一边则是大大小小的铜炉和凹进的窑洞。空气潮湿地有些粘浊,左右两边溢出来的温差极大的气体,碰撞在一起时就像是魔幻现实主义里的仙境。 可惜,这里是人间炼狱。 我娘能听到地宫里断断续续传来的风声,就像是厉鬼嚎叫一般,凄厉又绝望。 维持整个地宫这么多人能正常生活,还能烧火,缘由就在这里,整个地宫内殿里,充斥着各式形态的风道,他们汇聚在一起,勾勒出了苟延残喘这四个字的样子。 沉默了一路的唐明旭终于开口:“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很明显,这话不是对我娘说的。 岳公公指了指冰窖那面,“老实说,奴觉得没什么进展,或许是方向错了。虽说低温确实可以减低长生蛊的活性,可只能维持最低的生命状态。既植入了长生蛊又没有腐烂的,还是只有那么一个,不过,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那样,不对,已经出现了轻微腐烂的情况。” 他又指了指有着铜炉的那边,道:“至于殿主之前提到的金属能稳定长生蛊的活性,的确是这样的,奴让植入长生蛊的人到冰窖中,虽然承受的温度升高,可是直接与伤口接触的部分,大多都出现了冻伤的现象。倒是之前寻找的武林人能用内力将长生蛊全部压在一处,可一旦爆发开来,顷刻白骨。若是让这些武林人进冰窖中保养,并让他们只用内力驱散长生蛊,而非将其压制在一处,那么倒是可以起一些作用,但最后这群人大多都会被长生蛊侵入大脑,最后还是免不了化成白骨。” 我娘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武林人?!这群家伙还从门派里往出偷人,看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还弄出来不少。 唐明旭点头,“目前能坚持的最长时间是?” 岳公公:“最长的还是那位,心脏还在跳动。其余的大同小异。” 岳公公说着将我娘和唐明旭往殿北边的小偏房处引,小偏房位置很隐蔽。岳公公从那边摸出一 分卷阅读89 道暗门来,随着细碎的岩石摩擦声过去,一条暗道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人眼前,还在往下! 与这一层浓重的血腥气不一样,这条暗道里更突兀的是嘶吼声,困兽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我娘被那声音中所含的戾气刺得脑袋隐隐发痛,唐明旭面不改色,岳公公还是那副老好人的笑容,两人似乎都没听见那绝望的声音一般正常交谈。 岳公公:“你送来的那人脾气不好,奴废了不少时间来劝他,他仍旧不肯配合。” 唐明旭兜着手云淡风轻,“正常,毕竟是大弟子。” 我娘决定这话中的意思有点多,这两个人完全不避讳她进行谈话,唐明旭倒还能理解,毕竟从表面上来讲,他们两在一条船上,可这岳公公言语间对她也是说不出的信任,这就很奇怪了——难不成她天生长了一张活该泯灭人性的脸?! 不对啊!她戴着人皮面呢?! 我娘琢磨着这其中的关键点,洛玉树那位专业演员的脸便蓦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难不成这家伙才是岳公公这么信任自己的关键?! 我娘想不通干脆放一边再次打量起了这座地宫中地宫。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就那么出现在她的面前,庆云观首徒——卓玉。和记忆中衣冠楚楚、时刻正襟危坐的样子不同,发未束、冠未戴,浑身上下鼓动的大大小小的包,使剑的右臂被完完全全地嵌上了一层青铜,腿上也零零散散嵌了不少碎铜片。我娘面具下的脸僵了下,这家伙怎么混成这副惨样的?! 我娘和卓玉初识的时候还是在庆云观。她为了去庆云观偷师人家的纵云步在那里埋伏了半年,也是在这期间认识了武痴卓玉,可惜这家伙虽然是首徒,却和作风向来洒脱的庆云观格格不入,庆云观奉行游刃有余点到为止,这家伙却追求至臻至善,恨不得将武学修到世间极致。于是庆云观的老道长便将这家伙扔到外面去见世面,后来江湖上都流传这家伙单挑的时候死在了对手手上。她后来路过庆云观的时候还见了这家伙的衣冠冢。 没想到今日还能见着着“死而复生”的人。 如果卓玉在这里,以此来讲,那近六年来江湖上或死或失踪的人究竟在哪里,又成了一件细思极恐的事情。 卓玉披头散发的趴在地上,指甲开裂,血迹混合着地上的黑泥,他一阵阵地嘶吼,痛苦地以头抢地,就算是进来人都没有抬头看一眼。 唐明旭:“他活不长了吧?” 岳公公有些可惜:“奴瞧着是,多好啊,内力那么深厚,原本奴以为会是个好作品的。八个月了,就算不配合还能活这么长时间,多好啊。可惜了,估计是长生蛊已经吃到脑子了,他最近整宿整宿的不睡觉,就在这里磕脑袋。”岳公公还是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他不是因为这个人痛苦而可惜,是为了因为这家伙不肯配合所浪费的资源而可惜。 岳公公:“不过也不是毫无收获,最起码奴知道了,内力越深厚的人能承住的长生蛊数量越多。” 唐明旭点点头,又四处看了别的实验品,我娘惊悚地发现这里的“熟人”有点多,唐明旭这家伙似乎还懂得分散投资,各个说得上的势力都有“人质”在这里,共同特点是“人不人、鬼不鬼”。 将整个计划跟进了一遍后,岳公公又恭恭敬敬地将他们两个送出去,我娘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看着承载着浓重血色的地宫阖上他的嘴。唐明旭在地宫合上的时候蓦地发话,“这样的实验进行了六年,我该是千古罪人了。” 我娘没回他话,其实也没什么对错而言。没有人能说在绝对的大义面前自我牺牲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人既然出生在这世间,又用着不同方式来应对这个世界,那么就拥有着去争取自己生存机会的权利。 可惜了,唐明旭这活下来的代价太大了。 他们回到路上时,刘文崇那小八簪蜘蛛精又不知道从哪里闪了出来,时间卡的正好。 唐明旭带着她坐上马车,前往下一处人间炼狱。 幸运是各自的幸运,不幸是整体的不幸。他们实际上并没有将长生处全部看完,但那里面所蕴含的恶意和血腥味已经准确无误地全部传送给了我娘。我娘甚至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呕吐才能表达出她对这人间炼狱的深恶痛绝。但事实上,她没有。有些冷血,但又理所应当。因为冷血本来就是她十三岁走到现在的立身之本。 更何况,她早就见过这一幕了,不是吗?! 被虫子啃得坑坑洼洼的尸体,早在十三岁那年,在崇州,她不已经见到过相同的景象了吗?! 那该为这事流的泪,反的胃,产生的同情,已经在过去全部被消耗掉了。 再回到长生殿的时候已经是又一天的凌晨。 已是腊月二十四,初雪仍旧未至。 ☆、第 40 章 “欢喜和悲痛顷刻颠倒,只需要一点点的添加剂。” 唐明旭和我娘消失的那两天,我爹什么话也没问,这种事情问不出口,不是 分卷阅读90 不好意思,而是怕听到不想听到的答案。 人的一辈子,无论是学习走路、跑步、说话,都是以明白一件事这样的形式存在的,可是后来,他们学会了揣着明白装糊涂,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是以糊涂的形式死掉的。 我爹下山,只是为了红尘历练,如今到了这样的结局,说不上是命中注定,但一步步走来,也定是有迹可循的。 所以他没问,什么都没问。就像是我娘和祝切在祝府给他编织出的一场江湖梦镜那样,他也给自己编织出了一场有关江湖的梦境。 而在这梦境里,年关已至。 腊月三十一,诸事皆宜。 长生殿的八簪蜘蛛精一大早地全部撤离了我娘周围,硬生生地让她察觉出来气氛的不同,她其实不喜欢过年,过年没什么意思,她连小姑娘都约不出来。若是大师父离得近,那么两人还能凑在一起自己烤只鸡吃。不过他们两都是天南海北流浪的主,正好碰在一起的时候太少了。所以,当被扔进年的气氛里的时候,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陷入了茫然的状态。 唐明旭拉着我爹早早地将她从床上闹起来。 我娘打着哈欠问八簪蜘蛛精们的下落。虽说这群家伙平时存在感也不是很强,可是像今天这样一点踪影都寻不见的时候几乎没有。 唐明旭神神秘秘说他们回去和亲人团圆了。 唐明旭和我爹,两个男人忙忙碌碌地将长生殿打扮起来,也没干多少事情,就是挂个灯笼意思意思,可是长生殿要挂灯笼的地方太多。我娘跟着他们,帮着搬□□、扶□□,就这么两件事,也累的够呛。 长生殿放年假,那可是彻彻底底地放年假,连专业演员洛玉树都不在殿内,更何况是厨子之类的。 所以等到了中午,困扰他们的第一个难题便出现了,严格来讲,大概可以描述成“厨师争夺赛”,只不过形式恰好是反着的,他们是“厨师推举赛”,似乎是拒绝的够快,这事儿就绝不会落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实在难以服众后不得已采用了比赛的形式。 先是简单的猜拳,可惜在经历了一局一胜、三局两胜、五局三胜、七局五胜后,这个形式宣告破产。想也知道这无赖事儿是我娘开的头,剩下两个一个光风霁月,一个遗世独立,万干不出这么缺德无赖的事儿来。 我娘表示对这个说法持反对意见,就冲着后来五局三胜的发展,这两人也有一颗鸡贼的心。 之后我娘提出了轻功胜利法、唐明旭提出了内功胜利法、我爹感到森森恶意后提出了五行演算胜利法后,三个人最终选择各自出一道菜,并不接受主食的提议制定了他们的午餐。可惜到了厨房后发现,这三智障别说做饭了,连糖和盐都分不清。 唐明旭是个机智的,他矜持地将手指分别蘸了点尝了尝味道,然后在我爹问他要盐的时候把糖递了过去。我爹也是个机智的,他接过的时候顺手尝了尝味道,感觉不对时后头瞧了眼唐明旭的神色,无语了半晌。恰巧我娘那边炒着肉也需要盐,我爹看着唐明旭就把手里的糖罐递了出去。我娘爽利地下手就半罐,眼睛眨也没眨。 唐明旭:…… 唐明旭:“我觉得咱们第一次做饭肯定味道都不太好,不如就各吃各的好了。”他似乎只是提议般的开口,我爹向他投了个机智的小眼神,装模做样地开口同意了他的话。 我娘瞧了他们两眼,又扫了两眼他们的锅。 唐明旭身前一锅清水里飘着半把白菜,上半把,地上被横截出去的整个白菜帮子似乎都在说“我也能吃”这四个字。唐明旭也看着她,嘴角勾着天高山远的笑,手上动作不停地加盐,真的盐,一勺一勺,光我娘看他的时候,这厮就往水里加了十七勺。 我娘斟酌着开口:“你这盐,是不是放太多了?” 唐明旭扫了一样锅,仍旧笑得天高山远,“阿程不必忧心,我这菜简单,若是咸了就加水,淡了就放盐,不碍事的。” 我娘牙疼地觉得这厮说的有道理,又转向了我爹。 我爹很明显也想做个简单一点的,所以他的原材料只有鸡蛋。我娘胃疼地看着这家伙专心致志地分离蛋黄和蛋清,问:“殷哥,你炒鸡蛋?” 我爹:“嗯。我大概会做这个。”他在山上见过他师父,也就是神机子做。众所周知,神机子师公十项全能,除了那张脸几乎没有缺点。 我娘:“那你为什么要把蛋黄和蛋清分开?” 我爹:“反正要自己吃,我不喜欢吃蛋黄。” 这个理由很可以,虽说炒鸡蛋似乎并不会有蛋黄和蛋清的区别…… 事实上,虽然我爹做法鬼畜,但的确是他们三个人里最像模像样的,可是现在糖罐在我娘手里,盐罐在唐明旭手中,老爹等着用盐,眼巴巴瞧着唐明旭天女散盐。唐明旭打量了两眼自己的盐水煮白菜,再打量两眼旁边已经初具雏形的炒鸡蛋,若有所思地递了个眼神给我娘,我娘福至心灵,爽快地将手里剩下的半罐“盐”给我爹加了进去,还尽心尽力地帮他拌了两下。 分卷阅读91 虽说我娘的确是再唐殿主的指导下干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但是要说没有她自己主观上看不惯只有我爹的手艺挂在能吃这一“高门槛”上的原因,谁信她?! 我爹目瞪口呆地瞧着自己锅里的东西眨眼倒进半罐糖,好家伙!鸡蛋都没糖加的多,那糖,他妈的都堆出尖儿来了。 我爹:…… 我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惨象使他目不忍视。 唐明旭适时开口:“看这样子,也都不像个能吃的,要不就算了?”他那副神仙样子往那一摆,无论说什么,似乎他都是最有道理的。 我娘:“那不行。”我娘这个家伙,向来对自己拥有极大的自信,所以此刻她想当然对自己锅里的东西抱有极大的自信。这种情态大概可以归结为一句话:李一程她天下第一牛逼。 我娘:“说好的自己吃自己的。”她瞧着这两个人似乎都对锅里的东西没什么自信的样子,于是一瞬间的小人得志,有理有据地提出了先前约定好的条件。 唐明旭和我爹一时之间都被她语气中的跃跃欲试给弄愣了,就像是五十步士兵反而被百步士兵嘲笑了一样,这家伙,比我们跑的都多,哪来的脸笑我们。有时候,男人的自尊心真实容不下一丝挑衅,无论什么样的性格…… 但凡他们之间多看一眼自己的锅,就绝地不会现在坐在自己的菜前面面相觑。 各位看官已经对他们的手艺有个概念上的初步了解,他们三个似乎都在制毒上有着得天独厚的才能。我娘满脸微笑地瞧着我爹外放的生不如死以及唐殿主内敛的生不如死,灿烂的吞了一大口自己面前蘸着糖糊的肉,迎来了自己扭曲的生不如死。 她维持着脸上灿烂的笑容,可惜那笑容似乎有点僵。长痛不如短痛地猛地将那口肉咽下去,微笑提议:“我瞧大家的菜都不错,不如放中间大家分着尝尝。” 唐殿主觉得我娘真他妈是个天才,我爹表达了一样的中心思想,那一刻他们的心情应该达到了惊人的一致——天底下最难吃的大概就是面前这道出自自己手中的菜了,所以他们无惧风雨的交换了,并在血和泪的教训中得出了结论:好吃的菜都是一样的好吃,难吃的菜难吃得各有千秋!! 三个人调剂着一口咸菜叶子一口糖肉糖鸡蛋混着来,没什么不能浪费粮食的高尚意识,就是觉得——嘿,别说,对面那两个家伙吃我菜时的表情真他妈的精彩。就着这个表情,我能多吃一口饭!! 午餐的直接后果,大概是他们在这个传统佳节中不约而同地做出了相同的决定,取消了原定计划中包饺子的活动。唐明旭为了将这个决定做的看上去那么的行云流水,在将红绸添上门楣之后,从后殿后刨出来三坛子陈酿来,看样子是不醉不归,让剩下两个坑货绝对想不起来还有大年夜饺子这一说法。 三个人装无知装的各有水平,绝口不提晚餐这种有象征意义的团圆饭该怎样解决,各自抱着一坛酒相约上了长生殿的阁楼。 这里是长生殿最高的地方,将整个长生殿尽收眼底,往上一看如井底之蛙观月那般,渺茫成了唯一的旋律,往远处看则是黑乎乎的姿态奇异的山林,这山岭守护着长生殿所有的生灵,直至守不住时,一朝颠覆。 他们聊的第一个话题,是唐明旭问的。 唐明旭灌了口酒,仙人灌酒时的行为举止,有些微妙的不忍心。 “你们说,长生是什么?”他问。 这个问题他问过我娘,只不过,当时回答他的,是宁无程。而他想听的,是李一程告诉他的。 我娘动作微顿,她从自己的坛子里舀出一杯酒来,一偏头看向我爹,“殷兄觉得,长生是什么?” 我爹那厢喝酒已经喝高了,除他两人,喝酒喝的是人生,只有我爹,说喝酒——那是一心一意的喝酒。 他自小生活在不归山上,不归山上有酒的只有玄衣子师叔,而玄衣子师叔的酒,不是药酒就是跌打酒,而下山的一年来,他没遇上能喝酒的时候,也没遇上能陪他喝酒的人。这次,是他人生意义上第一次喝酒,或许还含着长大了的意味…… “长生?”老爹大着舌头,“长生是什么?就是一个过程,一个你把你能丢掉的、不能丢掉的,都被迫在长生的过程中丢掉了。这就是长生啊。要说你百年就丢掉了你的全部,你就已经长生了,你所有的意义已经活在了过去,而过去啊,是不会老也不会死的。”老爹讲的大概是指历史,可惜前言不搭后语,逻辑不通的毛病是所有醉鬼的通病,所以这话听起来实在是有些唯心主义。 我娘拍拍他的肩膀,“不能喝酒就少喝一些。” 我爹“哈”地笑了一声,“李一程,你说我不能喝酒?” 我娘眯了眯眼,放在他肩上的手用了一丝气力,唐明旭在他们身后自酌自饮地看热闹。 我娘:“殷兄不要开玩笑了,李一程是谁?我是无程啊,宁无程!”她言道宁无程时加重了语气。 我爹把她爪子从肩膀上划拉下来握在手中,头一歪凑到了她脸前, 分卷阅读92 朦胧着眼打量她的脸,半晌笑了,“混账,怎么还换着脸玩啊?以后要是换脸的话,告我一声,要不我下次认出你来又得花一番功夫!”他说着竟还有了些委屈,再歪头一看旁边勾着唇的唐明旭,开口:“喂,你帮我看着些这只大狐狸精,要不他就出去祸害人了。” 唐明旭应了他一声,并不试图和一个醉鬼讲道理。 我娘:…… 我爹往旁边挪了挪,一放松躺到我娘腿上,“我下山后发现,江湖上的人心思太多。一路上走来真心待我如亲友的只有祝切和你,祝切挑断了我一脚脚筋,废了我通身武功,不要紧,我还有你。你若是骗我,”他脸上露出一个哭相来,“那我可就太可怜了。” 我娘:…… 我娘觉得这天底下没什么能比和我爹相处更累人的了,这家伙是时不时就懵懂着地给她插刀子。她张嘴想解释解释,低头我爹已经枕在她腿上,蜷缩着睡着了。这家伙,初见的时候睡觉还是条条整整的样子,不过几个月过去,就能把自己蜷成虾米。可见,这一趟山下得,身心俱疲。 唐明旭:“你,不是只骗女人感情的吗?” 唐明旭问了个好问题,我娘也想问问我爹,她他妈一般只骗女人感情的,为什么她都没感觉她做了什么,这家伙就成了这副样子。她想了想,不太肯定地回唐明旭,“估计,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 唐明旭饮了口酒,笑她。 “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答案了吗?阿程?” 我娘嗤笑一声,“哪来的长生?人生妄念,不足挂齿。” 唐明旭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毕竟前不久那个神神叨叨梦想着有朝一日连人带身一起面见西王母的“宁无程”形象还历历在目,今日再问,“李一程”却完全否定了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们像活在现实和幻境中的两个人。 许是酒喝的多了,我娘难得的说了不少真话,不过骗子的真话究竟能取信于人几分,估计只有听的人心里门儿清。 “我十二岁离家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她眼睛里面荡着温柔,那温柔却是碎的,浓重的悲伤便适时地缠绕上去。 “我娘在我十二岁那年病死了。我从小就是混账,惯会让他们为我生气。我们家往上数有八个姐姐,都是国色天香的大大美人,可惜最后一个都没嫁出去。她们都不是我亲姐姐。都是我爹亡故友人的遗女。”我娘扯着自己的头发,用力到指节发了青。 “我娘跟着我爹去给我姐姐们的父母们上香,回来的路上没照看好发了热,明明不是很严重的病,却在回家后突然过世了。”人命太脆弱,脆弱到只敢与朝夕相争。 “我知道不怪我爹,可是,不怪我爹我该怪谁呢?”唐明旭看不到她的表情,她低着头,双手插进自己的发里,“我不知道该怪谁,可是我很痛苦啊!” “所以我和我爹吵了一架,后来动了手。我不该动手的。明明他和我一样的。那几天家里很乱,不仅是丧事的忙碌,还有人心的忙碌。姐姐们和一更都想哭,可是他们不能哭。他们守着我和我爹,守着我们这两个靠不上的废物。”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我娘说着话抬头看向唐明旭,唐明旭以为她哭了,可她仅是双眼犹如滴血那般而已。“所以我走了。” “十二到十三,我一次都没有回过家。后来怎么了呢?就回不去了。”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我后来查过崇州当年有关李家的卷宗,里面只寥寥几笔记载了一下现场,其余的都毫无头绪。但当时的尸体记录中,没有我和一更。一更,大概就是你口中冯虚带回来的那个小孩子。从十三开始,我就在陆续地找冯虚,找一更,我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我什么都想知道。” “我十二到十三虽然离家,但那时候有我的师父的照顾,后来十三再次离开之后,直到十五时我师父去崇州找我没有找到后,我们才再次会面。可就那两年,我已经干下了不少能让自己下地狱的错事。”她没说错事是什么,唐明旭也没问。 “到前不久,我终于将当年发生的一切串成了线。” “冯虚有长生蛊,而我爹想让我娘复活。可后来长生蛊暴动,除了当时在外面的我,一家人全部死于虫祸。冯虚带走了当时没有死掉的一更,来到了长生殿找他的好友宋玄,并将一更托付给了他。”真相说出来其实单薄至极,就那么简单的几句话,概述了她这么多年来的追寻和苦难。 之后朝廷顺着长生蛊追踪到了长生殿,并找到了当年失踪的唐予之子唐明旭,唐明旭杀了宋玄和宋灵仙保下了长生殿和自己的命,并做了朝廷的走狗,参与进了长生蛊的实验,私下屠杀无辜百姓,只为了天家的长生梦。 我娘说:“你看,哪有什么长生?” 那些寻求长生的,最后不都做了短命鬼? 唐明旭将投向她的目光投向了深沉的天空,道:“阿程啊,是有长生的。你要相信。是有长生的。人啊, 分卷阅读93 总会在一瞬间得到长生的。” 人啊,他会在死亡的一瞬间——得到长生! 他们当时心里各怀了自己的心思,谁也没能理解了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直到后来一切既定不可更改的时候,才知道那时对方究竟是抱了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么一番话的。 我爹嘟囔地在我娘腿上翻了个身,没有半点醒来的意思。我娘瞧着他的脸,心里或多或少有着对他的羡慕,这家伙可谓是真的厉害,身处这场大局的中心位置却没有半点察觉,吃好喝好睡好,没心没肺成这样也实在是不多见。 结束了有关“长生”的话题,我娘和唐明旭陷入了沉默,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自顾自地解决着属于自己的酒。 肩上一重,我娘一愣,稍一歪头看向倒在她肩上的唐殿主,唐殿主似乎也醉了,可是仙人就是仙人,就算醉了也醉的清凌凌,只是神色之间带了些许的不清明,和在我娘腿上已经睡死过去的老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程,你说这是不是个团圆的好时候。可是年关啊。” “嗯。” “他们都去团圆了吧。等这个年一过,整个江湖啊,将会因为长生殿、因为长生仙而——翻天覆地!”唐明旭说话间带了欢喜,在酒精的作用,显得有些天真,“这场贯穿了六年的人间炼狱的戏码,终于迎来了他盛大的落幕!” 唐明旭意有所指,双手将酒杯扔在一旁,酒杯碰在木制地板上咕噜噜地滚了开来。双臂抬起绞上了我娘的脖子,我娘有些窒息,头一次痛恨自己喝不醉这个属性。人在江湖,最要不得的就是失去意识,尤其是我娘这家伙三天两头被人追杀,酒量早就被逼上梁山,不能喝也得能喝。 所以她现在腿上一个醉鬼,肩上一个醉鬼,动弹不得却只剩下手足无措。 她腿麻,肩也麻。虽说这两个家伙一个比一个好看,她坐在中间实在有些左拥右抱齐人之美的意思,可是真他妈的超重。 唐明旭还在絮絮叨叨,这位美姿容的仙人喝多之后觉醒成了话痨。 “阿程啊,你知道吗?长生殿早就不是之前的长生殿了。” 我娘将酒杯换到左手上灌了口酒。废话,长生处都建成那个样了,要是长生殿还能像以前那样才是奇迹吧。原来的长生殿困的是仙人,现在估计只剩下恶鬼了吧。 “他们告诉我杀了宋玄和宋灵仙,然后就能保住长生殿和我的命。可是他们骗我,我没能保住长生殿所有人的命啊!” 我娘脖子上滴上了湿热的液体,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卧槽——这家伙,哭了!! “长生殿其实不仅是个势力门派,它其实是宋氏一族的祖地。所以我是个外人啊,我这个外人让整个宋氏一族殒命了,我想,老殿主一定后悔了,后悔当年把我带回长生殿。宋玄死后,朝廷的确遵守了和我的约定——”唐明旭朝我娘笑得招摇,差点晃瞎我娘的眼,“一部分!” “他们留下了宋氏男人的命,虽然全部阉成了太监。” 我娘:……不知道她察觉到的唐明旭话里的笑意是不是错觉。 “然后将他们的妻儿,全部投进了长生处。他们全部——都没能活下来!洛玉树带你去过长生殿下的地宫的,对吧?那里面的,全部都是,养大我的,宋氏族人。” 他的悲伤里溢满了自我厌弃。不过我娘没来得及心疼他,因为这家伙勒的实在太紧了,她感到窒息。 等等,我娘突然想起什么,“不是,那你说八……长生殿的那群人去——团圆了?”唐明旭将喜剧扭转成了惊悚片,偏生这家伙还笑得跟桃花仙一样。 唐明旭:“对啊,趁着大过年的去烧把纸钱,毕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我娘:……这还真是一个适宜大过年的即兴活动。 她还想说什么,那边唐明旭已经窝在她脖颈处发出了平稳的呼吸了。 我娘没再说话,眯着眼盯着楼阁外的天空一点点的打亮。她腿上睡着的、肩上靠着的,放在江湖上,都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她在坐享齐人之福的时候,一点点地目睹了太阳,自林海中升起。 带来暖意,带来迷惑人的希望。 ☆、第 41 章 “按部就班,走向死亡。” 当阳光在新的一年里照常洒在长生殿的楼阁上的时候,玄衣子师叔公终于踏上了上长生山的第一步。 玄衣子师叔公艰难跋涉了两个多月,好不容易走到了洛阳,以为马上就能看见他的亲亲小师侄了。结果,各位看官也知道,他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焦黑的废墟。四下打听后才知道,早在半月前,盟主府有一狼心狗肺的小丫头不懂知恩图报,放了一把大火才造成这样的惨状。 玄衣子师叔公长吁短叹地和各位看热闹的感概过了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后,呆坐在废墟前对自己前路茫然地很。 这主要归功于那位不归山上担心自己小徒弟的神机子,那老不要脸的顶着一张冷脸拿着八卦盘, 分卷阅读94 一副对自己藏钱位置清清楚楚的样子,严肃地叮嘱他一定要将小徒弟带回来。 也不完全是受神机子师父的威胁,玄衣子也担心殷回得很。 神机子在殷回下山之前曾经为他算过一卦,山下之行是一次劫。十死九生,就算度过去也不见得好。玄衣子师叔说既这样,那便不要让小徒弟下山变好。可神机子师父说,因果相生,他既然有这么一劫,躲过去的必然会以另一种方式再找回来。 他说:这是天意。 前不久殷回给他们写信的时候,神机子重新为他算了一卦,卦象显示死劫已过。 神机子师公当即给老天爷上了几炷香,多谢老天爷给殷回留条狗命!!当即派遣玄衣子这个每天在山上游手好闲又白吃白喝的王八蛋去接他的亲亲小徒弟。 正在玄衣子师叔茫然的时候,他又接到了殷回的传书。 不过是晚了一步,这家伙便已经麻利地去了长生殿。 玄衣子师叔公苦兮兮地再次收拾包裹踏上了接小师侄的路程,就连过年都没能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饺子,在冷夜里喝冷水喝到打嗝。 就这样,在初一一大早,他终于到了这该死的长生殿。玄衣子师叔扒拉两下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心里格外想念自己那十项全能的神机子师弟,想念自己在不归山上过着的腐朽生活,头不用自己梳、饭不用自己做、衣服不用自己洗,就是老被打成重伤这一点有些坑,但比起生活的便利来,生命这种小事不足挂齿! 而此时,我娘正僵着身子看日出,这两个醉鬼他妈倒是睡得舒服了,她在阁楼上上吹了一夜的冷风又动也不能动,恨不得原地挂掉。 “哎,难受。”一个醉鬼醒了。 老爹活动活动自己酸疼的脖子,从我娘的腿上爬起来,在原地捂着脑袋晃了半天,终于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刚刚是从什么地方醒来的,脸腾一下红了个彻底,光风霁月的少侠没睡过花容月貌的姑娘的腿,当然也没睡过自家兄弟的腿,况且这兄弟还有可能是个骗子。 “哎,你、你怎么不推开我?” 我娘现在腿都有些没了知觉,她走江湖靠的就是她那双腿,为了老爹可谓是牺牲了许多啊! 我娘:“小事情罢了,殷哥不必内疚。” 我爹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无程,昨天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我娘垂了眼,这家伙——叫她“无程”,不仅喝酒断了片儿,连那种小动物的直觉都丢了。或许不是丢了直觉,而是不想承认罢了。他宁可相信一个假的“宁无程”的存在,也不愿有个真的“李一程”一直骗他。 我娘:“没发生什么。你和唐殿主酒喝多了睡着后,都很乖。” “我,也,很乖?”一声带着浅笑的问话响起。 另一个醉鬼也醒了。 我娘单手抵着他的脑袋一把将他推开,嘴里有些不耐烦地嘀咕,“乖,真他妈乖,全天下你最乖!” 昨天一晚的经历让我娘悲催地认识到自己的马甲已被剥了个干干净净,到现在已经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原形毕露了。独属于李一程那样的人渣的气质,一下子洋溢在了言行里了。她将应对小姑娘撒娇的那一套用在和男人相处时,倒也相得益彰。 所以说,一个成熟的人渣,必然是男女通吃的! 唐明旭笑了声,站起身来。突然,他眼睛转向了窗外,兜了手仍旧是那副仙人的模样,声音冷淡:“长生殿,来了客人啊。”他讲了个冷笑话,“是来拜年吗?” 我娘抖着左腿,僵着右胳膊从地上站起来,“你这地方,还有敢来拜年的客人啊?”她也讲了个冷笑话。 智商跟不上这两位的我爹干笑了两声,假装自己懂了他们两的幽默。 唐明旭:“要不要去看看我们的客人,我已经拜托了无厌接他上来。” 这位客人,当然就是之前提到的,不归山玄衣子! 玄衣子想要带我爹走,当然不会有人阻止。之前我娘需要他在身边,是以他做筹码来和黄衣子换自己想要的信息,而祝切将他带来长生殿,是以他做筹码来为宋欣交换医治的机会,而宋欣既然已经被送到了长生殿,那女人除了还有心跳之外,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我娘敢保证,那女人绝对死的不能再死了,只是唐明旭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维持住了尸体的心跳,这种人,玄衣子若是还能救活,那他就不是大夫,而是大仙了。 如果之前猜测的“明皇暗帝”的事情为真,祝切那家伙的神智绝对不正常,那么一厢情愿地相信宋欣还能活过来也不足为奇。而唐明旭能帮他让宋欣“活过来”,他便不再需要玄衣子,当然,也就不需要我爹了。所以在她上山时,老爹会跟她讲,他是长生殿的客人,而之后长生殿完成不限制他的行为,再结合上对他的态度,无一不佐证着“客人”的说法就是事实。也就是说,唐明旭稳住祝切,让祝切将处置我爹的权利完全交给了他,而他选择了让玄衣子来接老爹走,否则老爹绝对没有办法将联系自己的方法送出这座被神灵护 分卷阅读95 佑的深山。 老爹被他们这群完全的利己主义者利用完后便丢了个干干净净,而这种完全没有价值的人,很明显,已经被取消了进入唐明旭棋局的资格。 老爹很明显不太想回不归山,他觉得在长生殿的日子也十分有趣,尤其是这一段时间,他无程兄弟来了长生殿后,他的日子更是愈加地有滋有味。老爹两次跌进了同一个巨坑里,还因为在坑底而沾沾自喜。 江湖不适合傻白甜,各位大家长将他们放出来的时候,千万千万要三思啊! 但我娘坚定地将他推给了玄衣子,并委婉地向玄衣子师叔表达了这家伙留在这里十分碍事这一主题。玄衣子师叔公表示他接收到了,并且随即采取了行动,将老爹一碗药放倒之后,文职人员闪着坚定地小眼神试图将我爹背到自己身上。 可惜他低估了老爹的重量,也高估了自己的力气,更忽视了一个文职人员的身体素质,微笑地起了三次身被带倒在椅子上后,玄衣子师叔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向唐明旭表达了需要帮助的意思。 我娘那一刻觉得,傻白甜这一特质绝对是一脉相承的。 可惜那时她走了眼,玄衣子师叔不是傻白甜,那是颗黑心莲。 至于老爹的傻白甜,的确是一脉相承,可那承的——是神机子师公。 我娘和唐明旭目送着无厌载着我爹跟玄衣子下山,一时间竟觉得近日的相处宛若浮光掠影,都是虚假的,算不得真。 而真正的真实,将从他们离开的这一刻开始! 他们不知道,下山的玄衣子师叔眯着眼冲着山雾中看不清的密林摇头。 他说:“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女孩儿,是个活不长的。” 那女孩儿啊,浑身的暗疾,骨骼都是变了形的,看那气息却仍旧绵长平稳,估计是有着什么内功或是压制、或是延缓了她那一身的病的爆发。若是不好好养着,三十之前,必将承受摄魂夺魄的痛后,浑身渗血死相凄惨。若是仍旧像现在这样百无禁忌,估计就算是猝死在明天,也一点都不稀奇。 那女孩啊,说的是李一程。 玄衣子师叔没辱没了自己“妙手丹心”的名头,硬生生地从我娘那变了形的骨骼中看出她身为女子的骨象,并以一个大夫的素养给她下了判词。 正月初一,这一对平头百姓来讲,象征了一年好运气的日子,或许对整个江湖来讲,是一个噩梦。 长生殿干了票大的,虽然目前还没有人知道。 唐明旭告诉我娘,该她帮忙的事情已经来了。 在大年夜,每个人都欣喜于合家团圆,可若将这合家团圆上沾上血腥气,也势必能带来最强烈的暴动。 唐明旭说:这叫先扬后抑。 所以这个疯子在三十一的夜里,让六年来深埋在各大门派、各个势力、各个家族的八簪蜘蛛精们,从他们的腹部迈出了自己的螯足,将带有毒刃的尖头指向了这些和他们朝夕相处了多年的“同门”。没有背叛,全部都按计划行事,在整个门派欢声笑语的时候,将长生蛊植入那些位高权重的人们的身体里。这很不可思议,他们在这里呆了最少五年,五年的朝夕相处没能改变他们主意一丝一毫。 长生殿只是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们罢了,并没有采取任何的控制措施。 唐明旭说:他们有恨,恨漠不关心,恨装聋作哑。 八簪蜘蛛精们催生了长生蛊后自杀,那些被植入长生蛊的,没挨住的,一朝一夕化为白骨,那些挨住了的,浑身上下鼓动着各异的血包,像一只只成了精的瘌□□。 变故发生在一朝一夕,各大门派都来不及反应。但这个时候,他们相互之间并不知道消息,以为只是自己门派中出现了这种情况,他们开始了寻医问药。 事情在稳步发酵。 唐明旭说:祝切会帮我们的。 武林盟主祝切失踪一段时间后重回洛阳,暂住在洛阳太守府中,在等待祝府重建的同时,有友人向他说明了门内出现了浑身长满血包的人,以及大长老在宴席上突然化成白骨,除衣服外周身只余一圈黑灰。祝切本没有太过当真,但是就在正月十五之前,武林盟陆续接到了不少这样的消息,死因相同,表状相同,更何况,每次各门爆出这样的事情后,门内都会有人自杀。阴谋的成分表现的如此明显,若是没有人察觉到不对劲的话,可谓可笑至极。 可是,江湖人都讲究快意恩仇,既然阴谋表现的如此明显,那就去查啊,一个个的宛若缩头乌龟一样,死了这么多大人物的最后结果竟然是宛若推卸责任一般,想让祝切给他们一个交代。 因为他们不敢,那些自杀了的,藏在黑暗里不见天日的,长生殿门人,都是阉人啊。 他们不知道长生殿也有如此数量庞大的阉人,有关阉人,他们只想得到朝廷。 可是一提朝廷,他们就只敢给祝切施压了。 唐明旭笑得好看,他说:你瞧啊,阿程。我们长生殿,在食物链的底端啊! 祝切是个靠谱的武林盟主,最 分卷阅读96 起码对于整个江湖来讲,他是个靠谱的武林盟主,他们尊他、敬他、信他,然后将他推到风口浪尖里承受所有的压力,对啊,他们尊他、敬他、信他! 武林盟主果然没有令他们失望,他拿出证据告诉他们,死去的那些阉人不是朝廷中人,他们都是长生殿门人。他告诉他们,长生殿私底下竟然在进行人体实验,而且是从六年前开始的,惨无人道,灭绝人性,这种门派,本身就不该存在,他早该被整个江湖口诛笔伐,勉力共讨。 他告诉他们,长生殿是朝廷的狗,背叛了整个江湖,私底下为朝廷谋阴私,更甚者,为了向朝廷表忠心,他们整个长生殿里面都是阉狗。 他们接受了这个说法。这个说法很好,他们联合起来拿朝廷没办法,现在他们不用对上朝廷了。他们只需要挑一个良辰吉日,一起前往长生殿,杀了长生殿殿主和剩下的那群阉狗,然后祭天祭地拜祖宗,表明自己仍旧侠肝义胆,一片赤诚,终于杀尽贼人为那些去世了的报了仇,他们年老将死的时候,必然多一笔光辉万丈的谈资。 以后若有谁,再不知死活地谈起长生殿,并可能想为他说两句公道话时,便会招来众人的谩骂,彷佛这样,便可以再次强调,他们都是站在光明的那一边的,是正义的朋友。 唐明旭说:阿程,没有人在意长生殿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他们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装聋作哑,在我被毁掉的时候口诛笔伐,最后当我变成厉鬼将他们一起拖下地狱的时候痛哭流涕,满嘴仁义道德地向我下跪求饶,可惜毫无退路的我已经没有资格选择原谅了。 这局棋唐明旭走了六年,他在棋局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舍弃全部的白棋,要和黑棋来个鱼死网破。 我娘问:“需要我做什么?” 唐明旭带着仿若谢幕般的笑意,“江湖事江湖了,天下事天下了。我和祝切只能将长生殿底下的长生蛊实验的内容和证据在各个势力中掀起波浪,但这不足以毁掉整个棋盘。我需要你,将这个消息,在天下蔓延。” 他要将长生殿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一遍遍地被后世谩骂,连同他的人一起。 我娘:“……你疯了!” 唐明旭盯着她的眼睛,说:“你之前说过,会帮我的。”他说这话时冷下了表情,我娘莫明想起了祝府冰窖里看见宋欣时,宋欣那张冰层底下的脸,和眼前唐明旭重合在了一起。 他早就死了,死在了六年前。 所以我娘拥抱了他,和他说:“会帮你。” 捡起来大师父的情报系统不容易,我娘过去靠着小姑娘们吃软饭,自力更生地努力时候不多,和大师父的情报网接触不多,更何况大师父情报网里各个节点大多都是和他一个路子的浑人。大师父过去和他们传消息,吃回报都是二八分,大师父二,这群浑人大多时候不讲道理,该传消息的时候不传,偶尔传了又八分假二分真,剩下的八分真又分成四份吃回扣,一点合作意识都没有。 不过反正大师父平时就是个编话本的,也无所谓消息的真假,所以相互之间倒也处得相安无事。如今真正要用他们的时候,就知道这一模式之间的弊端了,不仅谎报工程进展,而且时不时就像加价,我娘跟他们谈情怀、谈道义,这群傻||逼跟她谈铜板、谈银票,我娘深刻地鄙视了这群人的思想觉悟后,开始搬空长生殿,日日典当行和长生殿两头跑。 武林明面上依旧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各门派已经开始陆续地往洛阳聚集了,他们将要一起商议攻讨长生殿一事。祝切的消息日日跟进在唐明旭的身前,唐明旭还要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而当我娘的行动也开始初步取得成效的时候,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那群浑人不愧是跟着大师父混的,消息在百姓耳边传开来时,唐明旭的形象已经被扭曲成了身高九尺八,除了虫子什么东西都不吃。这虫子还必须是人血养的“红线儿虫”,所以他每日得杀八百八十八个人,其中一百个必须得是童男童女,还得有一百个是处男处女,这样才能将“红线儿虫”的精华全部激发出来。这唐明旭一心想求长生,这“红线虫”就是为了长生而制的。他自己建了座宫殿,起名叫长生殿,自封为“长生仙”! 唐明旭:…… 我娘:…… 唐明旭怀疑我娘对他有意见,虽然中心思想是表达到了,也迅速为舆论造了势,可这话里话外的意义怎么听怎么见鬼。 我娘发誓她对唐殿主没有任何意见,就是这群吃干饭的王八蛋习惯了话本儿体,所以传出来的消息自带了话本儿效果。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话本做支撑,这一消息要远比预想中的发酵的快。 不出半月,神仙般的唐殿主便成了能止小儿啼哭的存在。 一月十二,大势已定。 洛阳城的讨伐队伍已经整合完毕,长生殿是人间炼狱、唐殿主是恶鬼在世的传言愈演愈烈,这一情况下,洛玉树回来了。 他之前在年关前半月就离开了长生殿回往京城述职,等在京 分卷阅读97 城将年一过,再享受几天的温柔乡,这边的形势便已风云巨变。不过是被饱暖□□弄得身心发软了几日,他再进宫时便被天家摔了一脸折子,天家阴沉地让他立马滚回长生殿管事,他低头哈腰地出来一打听,才知道唐予家这小兔崽子干出了什么破事。 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到长生殿时,唐明旭已经恭候多时了。 洛玉树看着唐明旭坐在殿中间的矮几旁冲他招了招手,他面色一沉,拍了拍沾了不少泥土的衣摆,心里恨不得将唐明旭千刀万剐,面上还要摆出一副长辈看见任性晚辈的姿态。 洛玉树走到唐明旭对面的软垫上坐下,“你在等本官?” 唐明旭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顺着矮几给他推过去,“是啊,洛世叔。您一上我这长生山,无厌便已经告诉我要准备迎接你了呢。” 洛玉树手中攥着茶杯恨不得摔对方脸上,但为官多年的涵养甚至能让他露出一个笑来,他巧妙的变换了称呼,拉近距离,“世叔对你不好吗?你要坑世叔这么一把。你采取行动为何不事先和世叔说一声,你不说,世叔怎么能在京城里配合你的行动,一朝让我们的局旗开得胜呢?”他话说得诚恳,唐明旭比他更诚恳。 唐明旭:“世叔,侄子觉得时机已经到了,您不该回来。侄子刚打算给您写信说说这边发生的一切,好让您能直接就将证据呈上朝堂,让那龙椅上高坐着的、草菅人命的刽子手,得到报应!” 洛玉树:“之前不是说好的,要等袁安将军班师回朝时,世叔再公然拦御驾吗?我们必须得将这一消息公布在天下人面前,才能逼得那人面兽心的天子不得不露出本来的面目!” 唐明旭露出煎熬且纠结的神情:“世叔,侄子不能这么做啊!您对我如此之好,即使我亲生父亲在世,也就只能像是您这样了!拦御驾,无论成不成功都逃不过死字,我怎能如此自私,将您推进深渊之中?” 洛玉树一时哽咽,“世侄,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以下对上,自古以来就没有毫无流血牺牲就取得了成功的例子,我既为朝廷命官,当为天下苍生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又岂能因为忧心自己性命,而弃天下大义于不顾。侄儿啊,你这是在看不起世叔啊!”他说着说着,脸上蜿蜒下两道泪痕来。 唐明旭一时脸上的表情十分震惊,“世叔,是侄子狭隘了!” 洛玉树眼泪已经收住了:“无妨,你也是为了世叔好。” 唐明旭:“那就还按照原定计划,我立马把提前的那部分停下来。”他从衣襟内部的口袋里掏出一份卷起来的长纸条,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大步,冲洛玉树拱手行礼,然后长长地拜下,“这便是之前与世叔讲过的名单。我爹在死前将当年有关长生族灭族乃是一场骗局的证据,以及当年整个宫中的长生蛊实验的证据交给的那些人的名字,都在这份名单里了。若是世叔回京后,将当年的证据和现在的证据一齐在天下人面前展示,必能将天子那张虚伪的面具扯下来!” 洛玉树满眼泪花地起身过去扶起他来,将名单接过,“好侄子,你今日所受的恶名与谩骂,待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必会有人为你正名的!而你所受的苦楚,必会被丹书证明是值得的!” 唐明旭和他再次坐在矮几前。 洛玉树将自己面前的茶和唐明旭面前的茶倒到一旁的小碟中,道:“这样的日子,还喝什么茶?”他从袖中掏出一个手腕粗、手掌长的玉瓶给两个杯子满上,“神仙酿,京中名酒,据说一滴可销万古愁。我们叔侄两今日得拿这个纪念,说不定今日之后,便再无机会了!” 唐明旭感动地看着他:“世叔!” 两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突然,唐明旭捂紧胸口,面色发紫,嘴角溢出血丝来,“这酒有毒,世、世叔!” 洛玉树面容冷淡地看着他,又为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地自酌自饮,声音不咸不淡:“真是蠢货,跟唐予那个老东西一样是个蠢货。明明眼前就有滔天的富贵,非要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唐明旭噎出一口血来,气息奄奄:“你、你什么意思?!” 洛玉树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一用力将他踹到一边,唐明旭砸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音,“什么意思?本官求都求不来的官位,就被唐予那么轻易地得到了!他竟然还不懂珍惜,阳奉阴违地背后搜集证据,将长生族里那群畜生送出去,违背天家的命令!真是搞不懂他!那群家伙的死活关他什么事?!本官让他帮我美言几句,这家伙竟然告诉要走正路!呵!”洛玉树面容扭曲,“走正路?!朝中上下谁不知道他洛玉树是个贪官,来者不拒!竟然要让我走正路,不就是不想让本官升官发财嘛!本官偏不如他的意!” “本官二十年前既然让他满门抄斩,今天不过是帮着天家处理了一只漏网之鱼罢了。” 唐明旭噎着一口气,“你,说的拦御驾?!” 洛玉树彷佛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又冲着他来了一脚。 “蠢货!” 唐明旭又咳嗽出两口血来,“你,话真多。” 分卷阅读98 洛玉树瞳孔微睁,双手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唐明旭施施然地从地上站起来,慢条斯理地将嘴角的血迹擦干净,露出那种高高在上的笑来,冲他道:“世叔,你话真多。” 我娘从殿后屏风施施然走出来,看着洛玉树倒在地上。 洛玉树圆瞪着眼睛冲她嘶吼着来了一句:“是你!” 死不瞑目。 我娘撇撇嘴,“关我什么事?是你原来就没信过他好吗?” 唐明旭兜着手站在她身后,“可能是因为,死也不想死在唐家人手里吧。” 我娘嗤笑一声,不懂他们的坚持,回头看唐明旭,“你演的未免太假了吧!” 唐明旭弯腰捡起被洛玉树紧攥在手中的纸条,“洛玉树信了就好。” 这么一说我娘就更加奇怪了,洛玉树那家伙,我娘也和他交过锋,是个专业演员,演那种义薄云天的角色可以说是熟能生巧了,为什么就能信了唐明旭那种不堪入目的表演呢?! 我娘:“所以他为什么会信?” 唐明旭顿了顿,还是给她做了解释:“这个可能是有历史渊源的。洛玉树和我爹是同批进士,又同样师承贺守玉,在长生族一案之前,处处要强压我爹一头。结果后来,就因为长生蛊一案,我爹是个小人,所以被天家看重了,之后平步青云直至后来抄家。所以洛玉树在面对我们唐家人的时候总有一种微妙的优越感。大概我们唐家人无论干出怎样的蠢事,在他眼里都属于正常行为。” 我娘:…… 一月十四日,接二连三。 祝切托人送回来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那人浑身上下都是伤口,草草的缠了绷带了事。长生殿的大夫仔细检查过后,冲唐明旭摇了摇头。贯穿伤七处,其余大大小小的伤口更是数不胜数,鞭伤、烫伤、甚至是下||体出血,无一不昭示着这人出事后遭遇了怎么样的折磨。 祝切说:“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成这样了。” 他是闫君,是宋灵仙的执剑人,是唐明旭手底下好用的棋子。 虽然,他现在要死了。 长生殿的人在各门各派埋伏了五年之久,他们只等一条命令,所以相互之间没有联系,各人的名单都只在殿主手中。时机到的时候,自然会有长生殿的人给他们下达命令。有些方便联系的可以用传书,而有些只能亲自过去说。也就是说,打从一开始,这些传令的长生殿门人,便会是最先暴露的,本就是长生殿的弃子。 比如,闫君。 他因为那张美艳的脸糟了灾,比别人还多承受了一项折磨。唐明旭想保住他的命,这是他欠宋灵仙的。所以祝切寻了个理由将落在别人手中的闫君要了回来,却不想闫君因此承受了更多的痛苦,甚至由于不能让他死这一说法,他们生生的吊着他的命,玩出了更多见不得人的花样。 他们笑着将他称作是长生殿的“妖人”,除太监之外的另一种长生殿特产。 我娘看着唐明旭沉默着将他从山下抱回来,再沉默着接受了大夫给他下的诊断,坐在床边不知所措。她也丧失了办法,对闫君的印象,明艳自负,无论哪个词,都绝不适合现在这样的他。 在这场“天下大义”的局里,他们一直告诉自己,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可是那过程实在是太折磨人了。温热的生命就在眼前逝去,无能无力的感觉让人发疯。他们拼命地畅想未来,告诉自己,他们做的是有价值的,他们是正确的。他们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早已丧失只存在今天的,全部的可能性。 结果最后竟然是一个垂垂将死的人来安慰两个活人。 闫君醒的宛若回光返照,精神很好,但身体仍旧不能动弹,准确来讲,当他醒的那一刻,他甚至感觉自己只剩下个头了。他的头发被剪了大半,那群人一开始以为他是女人,想用这个来侮辱他。唐明旭将它们尽力梳开后,竟然露出了一些带血的头皮,于是他又将它们糊上了头皮。 他醒来的第一反应竟然他舌头还在,毕竟那群家伙一直在叫嚣着要割了他的舌头。 不过,没关系!在他们弄死他之前,他搞死了他们的爹、妈、叔叔伯伯一大堆,论狠谁都比不过他!! 只剩下个头的闫君笑得志得意满,在他的等式里他死的很值,所以他现在能在面对唐明旭和我娘两个废物的时候施舍一分的好心情。 他问的第一个问题:“长生蛊压根没有母蛊吧?” 唐明旭一愣,他当然知道这是宋灵仙给闫君编出来的谎言,他觉得这谎言就算揭破也不该由他来,所以他说:“你,可以问宋灵仙。” 这大概是我娘第一次见闫君给其它人说话的机会。 闫君:“他要是会说,我就不问你了!你直接和我说吧,谁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见着宋灵仙了!” 唐明旭兜着手靠在床边的幔柱上,道:“是,只要血源充足,长生蛊能无限分裂。” 闫君:“我就知道。宋灵仙那个废物直话直说不就好了嘛?我还真高 分卷阅读99 兴的以为有能救他的方法呢!还指望着李一程这个会找东西的能帮我找到呢。” 我娘面无表情地扭头看着窗外,闫君活在宋灵仙为他编织的梦里,宋灵仙又何尝不是活在闫君为他编织的梦里,他们两个人说到底,大概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或许闫君每每打断旁人的话也是出自于这个原因,他一厢情愿地认为知道的越少,活在梦里的时间就越长,终于,等他死的时候,梦终于该醒了。 闫君:“你和宋灵仙之间究竟什么关系?” 这家伙打定了主意要让唐明旭和盘托出,毕竟他还要让宋灵仙以为——他毫无所知。 唐明旭垂眸看着他,没说话。 闫君却开了口,他也看着唐明旭那双淡漠的眼睛,道:“你还真像宋家人,可惜你不是。你的心不够分明,所以做不了长生仙。” 唐明旭问他:“像宋灵仙和宋玄那样?你不恨宋灵仙吗?毕竟若不是他们,你的生活将会完全不一样。” 闫君:“可那样我便不会遇上宋灵仙。我既然当初敢喜欢上长生仙,就担得起今日的果。反正,对着宋灵仙那家伙,我是恨不起来了。就希望下辈子,运气好点,别再遇上宋灵仙了。遇上一次的代价太大了,我连那家伙的虚情假意都分不清。”他说的有些自嘲,看得出来是真不想遇见宋灵仙了。他们相遇的太过辛苦,相处的更加辛苦,相爱更是说不出口的辛苦,直至今日,孽缘可算是结束了,闫君舒了口气。 唐明旭定定地看着他,终于开了口:“宋灵仙并不恨我,既然是宋家的长生仙,他就不会恨我。宋玄和宋灵仙,都只是在那种情况下做出了最合适的选择罢了。” 我娘终于明白了之前唐明旭所讲述的故事中的不和谐的部分,他将如何杀掉宋玄,将长生蛊植入宋灵仙体内的那一部分省略掉了,因为那根本不是他的选择,而是宋玄和宋灵仙自己做出的决定。而闫君说的那句——他只是表面上像个宋家人罢了,说的是唐明旭的意气用事,他无法像真正的宋家人一样,只根据事实情况做出最有利的,最符合天下大义的选择。唐明旭他,虽然养在了长生殿,但到底还是唐予的种,做出的选择仍旧没能刨开唐予留在血脉中的影响。 “长生殿逃不开长生蛊的实验,这已经是必然。就算没有长生殿,还会有别的门派被卷进来,那便不如选在长生殿,最起码唐予之子在这里,他们能保住更多的人。所以宋玄让我用他的命来向朝廷投诚。可惜筹码不够,于是宋灵仙将自己作为筹码压进了棋局之中,我们保住了长生殿上下的命——明面上的。” “宋灵仙以为他要死了,所以将一切交给了我。但是他没死,无厌找到了我们,将宋灵仙带去了长生处。”他转头看向一旁眼观鼻子嘴观心的我娘,“也就是云鲤崖。” “天时地利,长生处里的无形阵法竟然能压住长生蛊的活动,并且不需要不断补充同宗血液,那些虫子代替血液尽职尽责地不断进行循环,某种程度上,人竟然真的能达到长生。所以,宋灵仙有了六年的时间来给天下布局,我是他的盟友,我们将这局起名叫‘天下大义’。” 我娘:……虽然早有了猜测,不过宋灵仙那个假仙能做出来的事情,还是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 闫君为唐明旭做补充:“但是属于他的那部分,他不能出云鲤崖,所以无法实行。所以这家伙就骗着我的感情,给我编了不少的谎话,就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他任劳任怨?” 闫君这话说的太过犀利,唐明旭沉默装透明。历代长生仙都有那么一些不是东西,他们不适宜做朋友、做亲人、□□人,因为对他们来讲,这些都是理所当然地可以为天下众生牺牲的。 就像老殿主当年为了将追杀他的人甩开,就把当时不良于行的老殿主夫人扔下,一个人带着他逃生,后来再找见老殿主夫人的时候,便只余了一具尸体。可开始时,老殿主分明是带着老殿主夫人游山玩水的…… 闫君叹了口气,“算了。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唐明旭:…… 他睁着眼睛看了半天幔顶,突然开口:“你将我送回云鲤崖吧。我想见宋灵仙。想他了。年关的时候光顾着帮他做事了,也没来得及回去看看他,我要是现在不回去,就见不着他了。我下辈子不想再看见他,可是这辈子已经就完蛋成这样了。你们帮我换身衣服,看看头发能不能整理一下,血腥味帮我掩一掩,香粉香料什么的都行。要是有能吊住我命的东西就更好了,要死不小心死在路上的话,就就地埋了吧。活着的时候还能看看他,死了的话就除了让他不高兴,什么都做不到了。” 他突然有些不自信,“他,应该会为我的死,不高兴吧?” 唐明旭站起身来,他说好,说他现在就去准备,让我娘过来帮闫君的忙,他像个懦夫一样,捂住自己的眼睛就可以假装现世安好。 我娘走过去抱起闫君,这里没有闫君的衣服,他们需要回闫君的偏殿。 闫君,说:“是你啊,李一程。” 我娘应一声。 分卷阅读100 闫君:“虽然咱两关系不太好,但你和我说说话,不然我感觉不到我还活着了。” 我娘说:“好。” 闫君:“你眼光好,等会儿帮我看看穿着哪件好看,最近一直在外面风餐露宿,衣服都皱巴巴的发了臭。”事实上,不管什么味道,都压不过他身上那种浓重的血腥气。 我娘:“好,他们也都说我眼光很好。” 闫君:“你也骗人感情,宋灵仙也骗,你们这些骗人感情的是不是相处的很好,我上次见你在云鲤崖的时候,和宋灵仙聊的很开心的。宋灵仙很少那么开心过了。他总嫌我管着他。他身上有长生蛊,不能多动,也不能不动,可那家伙总趁我不在的时候偷懒,拿个鱼竿一坐就是一天,真是个废物!” 我娘:“不一样。宋灵仙比较不是个东西。他就逮着一个人使劲儿骗,骗得深,他主要是骗感情。我不一样,我逮的人多,骗得浅,主要是骗钱。被我骗过的人,事后都有力气追杀我。” 闫君笑了:“好像是,宋灵仙真不是个东西!” 沉默了半晌,他又问:“那你说,宋灵仙有没有喜欢过我?” 我娘说:“你们是没瞧见我家那位长成什么模样,我尚不足他的一颦一蹙的分毫。可惜了就是不爱笑,否则世人能有几个不为他神魂颠倒?伤脑经的是总要为我的事发愁,我却不能让他展颜半分。只盼着我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让他的悲伤来得晚一些,又或者能在他厌烦了我再不会为我动容半分之时。” 闫君笑了,笑得好看,他的一颦一蹙,当真能让世人神魂颠倒。 他说:“你看,他是喜欢我的。”可惜了,他更喜欢天下众生。 我娘将他参差不齐的发重新编过,将过长的剪短,将露出头皮的遮起来,为他束上冠。她为他清理掉身上的血迹和不堪,从柜中挑出一件烟青色的旧衣袍来,他身上的伤太重,除这件衣服外,其余都是艳红的衣衫,那些衣衫大多是八成新,穿上后刺着他的伤口。 闫君看向身上的旧衣,问:“这件好看?” 我娘:“嗯,最好看的。” 闫君又笑了,眉眼弯弯,“你和他是审美一摸一样。他也说我穿这件最好看。” 他是宋灵仙,我娘知道。 他眉眼因为失血过多发白发紫,我娘便为他上了妆,她向来只为小姑娘们上过妆,这是她第一次为一个男子上妆,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我娘再次抱着他出了门的时候,唐明旭已经带着无厌等在了殿外,不仅是无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聚集在无厌的身后,食肉的和食草的混在一起,连蛇啊乌龟啊都在其它动物身上安了窝。我娘来长生山这么久,第一次见这么多种类的生灵,唐明旭站在他们之前,真仿若驾驭万兽的仙人。 唐明旭:“无厌将会带着你们前往云鲤崖,从长生殿直往云鲤崖的近路,只有他们知道。” 我娘点头,“那,这么多是?” 唐明旭笑,道:“这将是落幕式的拉开,他们也要去避难啊。” 我娘抱闫君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他们都在走着六年前设定好的剧本,按部就班的,走向既定的结局。 我娘将闫君放到无厌的背上,琢磨了半天又觉得不妥,万一无厌一个没走稳,那对闫君可就是性命不稳的问题,她思考着别的合适的坐骑时,看到了一匹意想不到的马,那个和她有着共同在长生山流浪半月的革命友情的大马,虽然这家伙在最后她需要它救命的时候可耻地跑了,不过现在,它是最适合闫君的坐骑了。 她带着闫君翻身上马,小心地将闫君护在自己的身前,无厌在前方为她领路。 她想了想,又从衣服的前襟中掏出两个木制的半指长的小人,驱马到唐明旭身前递给他,“殷回做的小玩意,不用人控制也能自己动,说是不归山机关术的特产。我不知道你究竟打算做什么,但这个可能会用得着。” 说完她转身要走,后方突然传来唐明旭清凌凌的声音,“阿程,我还未见过你的样子。” 我娘身子僵了僵,她说:“你就当现在这样是我便好了。” 唐明旭叹了口气,说:“好。” 他们背对而行,就向两条交叉的线那样,路过对方之后将会再无交集。 突兀地,背后再次响起了唐明旭的声音,就像是初见的那样,仿若不是来自人世,带着可望不可及的情意和神仙浅淡的爱慕,他说:“阿程,我有没有说过,第一次见你时,心中自生了欢喜。” 我娘一愣,猛地扯下□□来看向身后,可惜山间不知何时起了雾,就连唐明旭的背影,都开始淡化在了远处。 他们之间,已隔了太远。 赠你一二分欢喜,不足深情的万分之一,可已耗费了我全部的气力。 ☆、第 42 章 他们将那座老旧的素衣佛像,重新上了金装。他们把最好的都给了这座佛像,可却没想过,这佛像当年为何一身素衣守 分卷阅读101 四方。 陈烈依照承诺将我安排进了央姑娘的仪仗队——露脸的!看得出我这种走后门的行为严重遭到了旁的公子哥的鄙视,接连两日,我都在“同行们”给我的胭脂里,发现了那种不太严重,但会让让人起痘的药物,让我总有一种入了后宫后,由于得了圣恩,遭遇旁的妃子妒忌,处处下了心思想要我狗命的感觉。 也幸得是老爹自认当年是因为不会医术而被我娘坑的太惨,所以对我的医术造诣要求格外严格,这种不入流的伎俩当然不会对我造成影响,但次数多了,确实招人烦的很。 所以,我找了陈烈,向她委婉地表达了这里有一群白莲花不顾组织、不顾纪律,费尽心机地想要害我,陈烈眉眼一沉,像森冷的骨火,她一口气开了不少人,让这群不安分的小主儿一时像是鹌鹑一样。 但陈烈这家伙竟然在事后给我上思想教育课,她语重心长地和我探讨了关于男子汉要有容人之美、要大度、要大气这一课题,我面无表情地走着仪仗队统一要求的步子,听着这姑娘在我耳边碎碎念。 我:…… 这边有关于仪仗队的训练如火如荼,那边我的说书大业也在顺利进行。 虽然央姑娘的仪仗队工程抢占了许多客流,但那无所谓,因为,我想——我已经见到了我想看见的人。 那是一个全身裹着黑色布袍的人,看着像是个发丧的装束,但却格外的吸引小姑娘。自从他来捧我的场子,来这茶馆的小姑娘数量几乎是一天一个大幅增长。他或许就是陈烈口中的客人,因为他的脸上就扣着半面似虎非虎的面具,这面具下正如陈烈所说,又衔接了小半个用来扣嘴,整张脸只露出一直眼睛来,极美的狐眼——整个人都透着神秘感,而这种神秘感最是能吸引小姑娘的。 一开始,我以为是这样的。 但连着观察了两天,我就明白是我因着陈烈的原因狭隘了,我在见着这人的第一时间就给他下了个不喜的印象,所以才会觉得他是靠着那身不靠谱的神秘感来吸引小姑娘的。然而事实上,他本身就是应对小姑娘的利器。小姑娘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都能准确预测小姑娘的心理,并不着痕迹地给她们恰到好处的关照,再缠绕上一些若有若无的暧昧,好家伙!我就没见过和这人相处三柱香以上的小姑娘,一次都没脸红的。 他很厉害,各种意义上的! 他总坐在陈烈常坐的那边,自酌自饮着一杯茶,他的对面有时会坐一个小姑娘,有时会坐一群小姑娘,等我这边的讲的停下来之时,那边他就会为小姑娘讲一些趣闻,像塞北的狼烟、北地的雪山、江南的雨巷,若不是我走的快,怕也会被这奸贼攻陷。 敌人段位太高了,我方抵挡不住啊! 什么是人间惨剧,人间惨剧就是我每日卯时就起床进行日常练功的人,竟然再七月七那天被从床上叫醒了!陈烈那家伙完全没有女孩子的样子,光明正大地闯进了我的“闺房”,将我从被子里扯出来后,告诉我说——到点化妆了!! 到点化妆了!! 我双目无神地瞧着在这种炎暑天都没来得及亮了的天,对这群央姑娘的□□教众感到了除无语外的第二种情绪——绝望! 这种感情在他们开始上妆的时候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一屋子人群亮点的崽子,跟胭脂不要钱一样,把它们当油彩用,全屋就那些上了妆的,往那一放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啊,对了!为了追求完美,仪仗队身高都是有要求的。 妆上的估计是照着唱戏的来的,还不是照着旦角,而是花脸! 我捂着自己那张好面相,有些绝望的想——这还不如那些戴面具的五百人跟随呢!你们就管这个叫露脸,别说央姑娘了,就连你爹妈,只要能从这群人里面找见你,就算我输。 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下午开始的活动,非得从半夜开始化妆了!! 陈烈这家伙似乎完全没有觉得这其间有任何问题,她朝一个正往自己脸上刷漆的小哥吼:“你瞧瞧你化的那妆,颜色一点都不艳丽,你发丧啊!!” 她快步走到那小哥面前,将他手中的刷子夺下,以一种气吞山河的架势往小哥脸上倒了半盒腮红,然后熟练地用刷子刷开。 我的心就是那么一抖,我发誓,这绝对是我自不归山下来以后,经历的最大的挑战了! 心一横,舍不得好相套不着好媳妇儿!! 我颤抖着手将桌上放着的细粉拿到手中,用内力将里面的饼块震成粉,心一狠,直接往脸上一扣,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陈烈回头看我,眼睛一亮,冲那群小哥们吼:“你们看他,这样才对,你们一个个磨的跟娘们儿一样,是不是男人?!” 我:…… 我想当个娘们儿! 没有感情的杀手又给自己脸上扣了半盒腮红,半盒眼影,还含了六遍的唇脂,陈烈再次眼前一亮,又吼:“这才是男人!” 她深沉地扣住我的肩膀,道:“我现在相信你那日和我说的——你认为涂胭脂的都是好男儿 分卷阅读102 !我还当你是随口哄我的呢!” 我:……我就是哄你的啊!! 就在陈烈说出这话的一瞬间,七十几道或震惊或鄙夷或看神经病的视线统统投注在了我身上。 我脸上的粉比强皮还厚,只能勉强牵扯出一个冷笑来,盯着这群磨磨蹭蹭上粉的男人,声音中饱含着浓情蜜意道:“烈若不嫌弃,年礼可以帮着为他们上妆!”绝对让你爹妈都认不出你来!! 陈烈一听,大喜,用力拍拍我的肩膀,道:“好兄弟!” 我:……可去他妈的好兄弟吧!!她不是眼瞎,她就没长眼睛! 我化悲痛为动力,手里攥了一堆□□随便走向了一个小哥,小哥上妆速度很慢,到现在只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扑了一层粉,看见我向他走过来的时候,浑身一抖,恐惧使他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那表情,我打赌,要不是陈烈在后面虎视眈眈,他绝对会对我嘶吼,我不要,你走!!但陈烈在后面,所以他现在只是含着泪花冲我微微摇头。 我心里琢磨着——让你当时笑得欢! 我眼疾手快地往小哥脸上倒粉,有武功就是这么便利! 小哥欲哭无泪,半晌问了我句:“你是跟自己有仇吗?” 我向他投出了询问的信号,但手上的动作一丝都没有放缓。 小哥:“姻城每年七月七仪仗队确实会上花脸一样的妆,但这只是理论上。只要我们装着不会化妆,进度缓慢,就会派人来帮我们化。但是这天大家都忙,所以只能在午时左右抽出人手来给我们化妆,但来的人绝不会多,在未时仪式开始前给八十一个人上妆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只要有一个人成功逃过了花脸,那为了仪仗队的整齐,最后都会洗掉的!所以,仪仗队才会是每年都能在央姑娘面前露脸的那波人啊!” 我:……万万没想到!! 我僵着手,声音颤抖:“现在还来得及吗?我给你洗掉。” 小哥看上去比我还绝望:“来不及了,你没看见陈烈那眼神吗?” 我的心都在滴血,这种心情大抵就像是写在葵花宝典末页的那句——无需自宫、也可练功! 就在那一年,央姑娘的仪仗队第一次在规定时间内画好了预定的妆容,七十九个同样个头的年轻汉子顶着一张张嘴掉粉的花脸用统一的仇视目光看向一个花脸汉子,这个人就是我…… 我:……叫你们排外,我一来仪仗队就孤立我、无视我,遭报应了吧!!我微微后退一步站在陈烈的身后,面无表情地自上而下鄙视他们。其实我更想摆个挑衅的表情,不过妆实在太厚了,掉粉! 未时,八十一人仪仗队,五百戴着女儿节面具的随从,护着一顶轿子,浩浩荡荡地从姻城城门口出发了,他们要先去云央楼接央姑娘。等央姑娘上了轿之后,进行全城的巡视,最后回到云央楼后,央姑娘将会在云央楼的楼顶诵祝词,之后仪仗队一退,属于全城女子的节日拉开序幕。之后随便你去谈情说爱、或留恋于各式各样的小贩小摊,都没人再会管你。 若是任何自以为优秀的九年义务教育学子前来看到这一幕,估计都会觉得和校园里的运动会开幕式一模一样,并由此对这个仪式毫无兴趣甚至嗤之以鼻。 但是,耐不住央姑娘她是“□□教主”啊!她说的祝词,在姻城人们的心里,估计和叫家长时的告状词差不多,不是内容,而是在你心中的重要性。 未时,姻城城中的钟声连续敲了五十六次,震得我耳朵几乎聋掉。 紧接着就听见旁边的小哥小声地崇敬,“要是我早生三十年,一定要将央姑娘娶回家!” 我:…… 我大概明白了那五十六次的钟声究竟意味着什么了! 我仔细想了想那位风姿绰约的央姑娘,看着顶多三十多岁,没成想已经是五十六岁的老女人了。也对哦,毕竟地衣子师叔也已经年纪很大了吧! 我脑海中缓缓浮现地衣子师叔的那张脸,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地衣子师叔究竟有多大了,毕竟,那家伙一直都是十三四岁幼齿的模样,现在看着——说是我儿子都有人信吧! 一炷香的时间,这喧天的钟鸣终于静了下来。仪仗队的花脸们准时踏进城门口,而当他们踏进去的那一刻,我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教徒”的自我修养,整个姻城所有能动的百姓就和深海之中的海带一样,被钟声分开在街道两边随风摇摆,各方人马还懂得各显神通,敲锣打鼓、琵琶琴弦,乱的胜于菜市场,还有些估计是实在找不到表达崇敬的心情了,干脆掏了几个铜板上手了三柱香,宛若敬神一般拜了又拜。 比起说这是庆典,我更觉得他们是嫌那央姑娘活得时间太长了,在给她催命…… 经过夹道两边的百姓团一路上锣鼓喧天地到了云央楼,我那藏在花脸下的真面皮都快僵硬了,这群智障,画着这么厚的妆还在强调微笑,他们说一定要给央姑娘留下一个好印象,最可怕的是,这群家伙竟然能精准地判别花脸下我是不是在微笑。 我:…… 未时 分卷阅读103 ,正二刻,穿的宛若是庙里金装佛一样的央姑娘被两个侍女扶出云央楼上轿。 就那身衣服,金光闪闪又厚实的可怕,似乎是完全不在乎这酷暑的天气,真不知这姻城的百姓究竟是爱她还是恨她。而且,那衣服分明已经厚到了影响央姑娘的正常活动,就连她上轿那几步,若是没有人扶着,自己估计也做不到。 我不知道她究竟在图什么,就算姻城每一个人都是全心全意地爱戴她,可活人弄成死人的祭法,脾气还能这么好的,我想全天下都没有几个,而那天与央姑娘的短暂相处,我也看不出她从这种扭曲的爱戴中获得了多少的快乐,相反,她似乎疲倦极了,但有什么支撑着她,让她还能在这日复一日的厌倦中寻找到自我安慰。 她究竟想要什么? 巡城正式开始,央姑娘端坐在轿中,我们这群人真仿若是抬了一座佛像般,这佛像不睁眼也不说话,但却是众人的信仰。 那些烧香的人——更多了。 申时,正一刻,巡城结束。 仪仗队和五百跟随都陆续散去,央姑娘穿着她那身金装坐在我们初见时她坐的那把椅子上,服侍她的人还没回来,她一个人卸不下那身行头。 外面的阳光照进来,却只照亮了一半的云央楼,那把椅子正好放在了光与影的交界上,央姑娘的脸便一般洒落了阳光、一半隐于了黑暗,而隐在黑暗那边的眼睛,分明留下了泪来,可是,阳光照亮的——却是她翘起的嘴角。 她在笑,可她也在哭。 我愣在云央楼的门口,她便将视线转向了我,当阳光将她整张脸照亮的时候,黑暗中的泪水便仿佛是被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便只剩下笑了。 她说:“原来是这样,你才不愿同妾身说啊。” 我不知道她为何说出这样的话,但多说多错,所以我沉默了。 她也不需要我回话,她自顾自地说:“娶妻生子就娶妻生子了嘛,妾身也不是不知趣的人,若是他琴瑟和鸣,妾身自会销声匿迹;若他是逢场作戏,妾身也愿委身为妾,可妾身实在是高估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了,他娶了妻生了子,子生孙,孙子还那么肖像他,却从未有过告知妾身的意思。妾身当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虚活了这么久,想事情还是跟未出阁的小娘子一样简单。”她说完这话,浑身便丧了力气,有些奄奄的,可是那身金装将她整个人板正的固定在了椅子,只余下能动的头微微弯了弯。 她不想和我说话了,她在下逐客令。 我看出来了,于是向她行了个礼后起身告辞。 我不知,当我走后,那女子便抬起了头,笑得娇过二八年华的女子,她说:“你们不归山上下来的人啊,一个个的,都这么无情的嘛?都不愿听妾身几句唠叨。走的如此利落。” 她支着脑袋想起她在人群中看到的那个小孩,他整个人都隐在黑暗里,表情笼在一面阴影里,显得不近人情,一点儿都不像他的爷爷,分明长得那么相似,性格却千差万别。记忆里,他爷爷对着自己的时候,笑得总是格外的好看,像是向阳而生的向日葵那样,充斥着无尽的希望。 地衣子师叔想必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爷爷辈”人物。 我回到茶馆,便大概猜到了央姑娘为什么会说出那番话了。 不归山上第一欠揍的人物此时正坐在掌柜面前和他叙旧,再定睛一看,旁边竟然还是那位黑衣黑袍常戴手套的“客人”,这样,我眼中,最不顺眼的三人组合顺势出道。一个是情敌,两个是糟心长辈! 糟心长辈其一就是那面相上能当我儿子的地衣子师叔公,他看起来比我当初离开不归山的时候更年轻了,他说是因为磕玄衣子师叔公的药磕多了。玄衣子师叔公研究了一辈子怎样让地衣子师叔公顺利长大,没想到最后竟造成了这样的惊天效果。 地衣子师叔公见我回来,娃娃脸上一个灿烂的笑容绽开,“年年回来了啊!下山怎么样?有没有给老夫带回来一个徒孙媳妇儿?” 我没理他,问:“你和央姑娘怎么回事儿?央姑娘今日似乎看见你了。”我犹豫半天还是将打击人的话 说了出口:“央姑娘似乎以为你是你自己的孙子……” 地衣子师叔公嘿嘿一笑,“你说谁?老夫不认识啊。老夫就是听说了你的消息过来看看。没成想过来,竟然还能看到临湘师弟,你写信净提什么无关紧要的人物,真正重要的只字不提啊!”他似乎再强调什么,又似乎没有。反正,不归山上历代修了“惑神”的人,在隐藏什么事的时候,总是滴水不漏。 地衣子师叔公闭着眼睛,转头看向他的时候无辜的像个小孩,最起码外表上。 我总在想:他究竟是因为长不大所以像个小孩呢?还是因为像个小孩才长不大? 临湘师叔公和地衣子师叔公回忆不归山上的峥嵘岁月,我便专注地看着那个酷暑天戴着手套喝茶的奇怪男人,我猜他就是我要等的人,可是我无法确定。 男人终于受不了我的视线,回头看我,腹语道:“你总瞧着我干什么?又 分卷阅读104 不是漂亮小姑娘,我可不会格外关照你。” 我看着他,问:“我可以看看你的手吗?” 男人不明所以地将手伸给我,那裸露在空气中的狐眼眯起,道:“看你是个小辈,不妨给你看看。”突然,他声音里带了缠绵的笑意,“你就是最近阿烈老提的那个小家伙吧,那个——喜欢抹粉的小家伙?” 我猛地将他是手套抽下来,并不是预计中那种只包着一层皮似的老枯树样子,手虽有些粗糙,但皮肤上是属于三十多岁中年人的触感和热度,我有些不可置信,想进一步摸上他的骨头,男人却将手抽了回来,“小家伙——叫什么?” 我琢磨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以为他是李一程,可似乎并不是这样的。李一程那家伙早年练了缩骨功,练了一半,将自己的骨骼形状强行像男人靠拢过去,所以当年玄衣子师叔公看见的——是一个骨骼多处扭曲的女子,可现在也不知是骨骼定了型,还是我功力不够,这家伙从外骨骼来看,的的确确是一个男子。玄衣子师叔公当年预计他活不过三十岁,但他的确还活着,长生蛊这东西祸害了不少人,却帮着他活的更长了。 可现在,我的猜测似乎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李一程那家伙,怎么可能会死?! 男人似乎不满了两次问话都没有得到回答,皱眉又问了一遍:“小家伙,你叫什么?” 我方才回神,心中五味陈杂:“殷年礼。” 男人顿了一下,突然闷声笑了,“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又不是你的孩子,你瞎起什么名儿啊?殷殷! 男人又自顾自地笑了两声,直笑得我头皮发麻,他站起身来向我告辞,我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问:“你不是在和我师叔公们聊天吗?” 男人似乎心情不错,那只漂亮极了的狐眼里尽是引人沉迷的光,道:“并非,我在等你。现在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自然该告辞了。” 我看着他稳步向门外走去,到底还是不甘心,冲着他的背影笃定地叫他:“李一程!” 他没有回头亦没有停顿,事不关己地延续着之前走路的节奏。 我看着他消失在茶馆外的拐角处,或许——真的是我认错了…… 我那一声“李一程”将两位师叔公的谈话打断了,临湘师叔公疑惑地问我:“怎么可能?那人分明是个男人啊,年礼你许是太想找到那个人的踪迹了,所以才会认错吧。” 地衣子师叔公应和两声。 他们两个虽然都参与过当年的那件事,但事实上,却与李一程并无实质的交集。临湘师叔公或许是当年的因,可当整个局全面铺开的时候,他已经自请驱逐不归山许久了。地衣子师叔公间接导致了雀儿的死亡,但他逼得祝切远上长生山,应了黄衣子师叔那场局,也成了将李一程推进这场的局的□□。 我想:或许真如临湘师叔公讲的那样,我认错了吧! 李一程绕过茶馆外的街角,靠在墙上,将手套摘了下来,取下了半面狻猊面具下自己添的那小半部分,露出了她的半张脸,就像是宋灵仙当年那样。不,或许还是有不同的,她完好的那半边脸上嘴角附近也有着坑坑洼洼的虫印,所以不得已才在原来面具的基础上又自我创造了一部分新的。她看了一眼自己与正常人无二的手,嗤笑一声拽着拔了两下,竟然又拔下来“一只手”,这下就露出来了里面如同干菜火一般的真正的手来。殷年礼看到的,不过是外面套着的类似于又一层手套一样的东西。 李一程眯起那只完好的狐狸眼,笑得一点都不好看,毕竟说实在的,她当年那张风靡万千少女的脸,现在只剩一只眼了,想好看太难了,“殷殷啊,你是怎么把那孩子教的这么不好骗的?” 如果殷年礼在这里,一定会告诉她,事实上,要想孩子不傻白甜,只需要把神机子隔离开来就好了,那个一辈子没下过山,不知人间险恶的老傻白甜才是殷回那种性格的罪魁祸首啊…… 她当年受贺守玉所托将他女儿生的孩子带出来后,因着自己当时发现了长生蛊已经开始在自己身体里蔓延的原因,自觉命不久矣,所以便将那孩子送去给殷回,毕竟当年她熟识的人——差不多都死绝了……但由于当时干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所以没敢见殷回,就给他留了张小纸条就跑了,告诉殷回这小家伙叫“逸安”,但小家伙的姓不太好说出口,就没讲。害怕殷回因为当年发生的事记恨她,虽说以他的性格还是会养,但是心里肯定会不舒服,所以孩子的来路就没有细讲,只告诉他这是她补给他那年过年的礼物…… 没成想今日见着那孩子,竟然没叫“逸安”,反而叫“年礼”,还跟了殷殷那家伙的姓…… 李一程用干瘦的爪子摩梭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意味不明道:“要不,去不归山见见他?” 半晌,她又摸了摸自己脸上那半面狻猊面具和嘴边的坑洼,叹了口气,“算了吧,这张脸拿出去太丢人了。” 她点了点狻猊的眼睛,自嘲地笑了两声:“宋灵仙啊,你看,我说的报应!” 分卷阅读105 她在过去的淤泥里越陷越深,甚至可以说她已经死在了过去…… 七月七,入夜,整个姻城隐约间跃起了火光,那是女儿节的灯火,那灯火先是试探般的在城中一角亮起,然后开是扩散、连绵、终于炸开在整个城中,便汇成了地面的银河,甚至夺去了天上银河的光芒。 陈烈竟然向我发起了邀约,虽然她解释说,是因为我帮了她大忙,又是初来姻城,她作为我的好友自然不能冷落了我。 但就以她邀请我时那副不太好意思的表情动作,我坚信是因为她对我,也正如我对她那样。虽然后来我才知道,她之所以会感觉不好意思是因为她完全把我忘记了,她本想邀请她的客人和她一起看灯,结果客人随口问她,为何不邀请我这个她总提在嘴边的好友,她才猛地发现自己的没心没肺,于是才有了后来邀请我那样的举动…… 万万没想到,我第一次和我喜欢的姑娘“约会”,竟然是受了情敌的怜悯…… 我还能怎样?除了微笑着接受——我还有别的方法吗? 陈烈喜欢那位客人,虽然他藏头露尾;她喜欢那位客人,虽然他来历不明;她喜欢那位客人,虽然他们相识不久,我看得出来,毕竟不是谁都和陈烈一样瞎的……陈烈如同火焰一般燃烧在这世界上,她的喜怒哀乐都可以一眼从那透亮的光中看出,这么热烈的小姑娘就算有喜欢,也应该炸裂出来,而不是躲躲闪闪,所以——陈烈今晚会向那位客人表白就很正常了,对吧?! 对你妈!!单挑,老子要和你单挑!! 当我们三个被人群冲散后,我再次找间他们两个的时候,就瞧见印天的灯火阑珊下,陈烈对那个只露出一只眼睛的男人,说:“阿程,我看你也没谈过你的家室,若是你走这江湖是一个人,不如带上我——一个人的江湖,总会孤单不是吗?” 那男人似乎有些意外:“什么意思?” 陈烈:“如果你不曾娶妻——可否娶我?” 那男人笑了,他不再用腹语,声音闷闷地从面具下传来,带着些令人迷醉的味道,“阿烈,你可知——我今年三十六了?” 陈烈眉眼灼灼,我初见她时便别她灼灼的眉眼烧了心,现在,估计烧糊了…… 陈烈:“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我躲在一个卖女儿节面具的架子后面,捏碎了店主的面具:这是小节吗?!你们其间有二十多节啊!!他都能做你爹了!! 那男人看着陈烈,突然就笑了,笑得畅快,整个人透着些敞亮,那只露出来的狐眼便更加摄人心魄了,有些人,即使他一无所有,也有着让你万劫不复的能力。他说:“阿烈,你父亲待我极好,若是他晓得我来他家做客,还拐带了他刚及笄的女儿,怕是会找我拼命!” 陈烈咬牙:“我会同他讲的!” 那男人继续:“阿烈,你不懂我的意思,我已有三十六了,怎么会没有妻室?当然,或许还有一个不那么听话的儿子。”他说这话时撇了我躲的地方一眼。 我:……看什么看!我又不是你儿子!不过他已经有妻子了,那陈烈是不是没机会了?! 陈烈显然不信:“我从未见你提起过她们!” 男人:“我当初离开的时候做了些错事,不敢见他罢了。现在——或许我是时候回去了。”李一程后悔了,她本来不打算去不归山的,可是小姑娘向她告白的那一刻她突然就后悔了,你瞧——她即使一无所有,连眼睛都只剩一只了,还是有着和当年一样的魅力啊!殷殷那家伙是赚了对吧? 况且,她干嘛要考虑这么多殷殷究竟在想什么?她本来就是什么好东西啊! 陈烈的火焰暗了一下,马上又亮了起来。这个小姑娘的爱恨来得都快,都热烈,所以当她被拒绝的那一刻,她极干脆地就放下了,她开始关心别的事情,“你究竟干了什么,让嫂子生气?” 李一程眯着眼,在下巴上的面具上刮了两下,“大概就是坏了他的清白之后又跑了?”她思索了一会儿,又不确定地添到:“或许还有不久之后,将别人的儿子丢给他养?” 陈烈:……人渣啊!!我是怎么喜欢上这种家伙的?! 我在架子后越听这话越觉得不对劲,这时候已经顾不上陈烈了,这话里男人妻子的故事怎么这么耳熟? 我回想不归山上玄衣子师叔公时常朝神机子师公忏悔的台词——师弟啊,你也知道,我没武功,那家伙的轻功又那么厉害,她潜进去我不知道啊!况且小师侄不也没叫吗?!我还以为他愿意呢!! 我爹就会一脸冷漠地在旁边拆台:她不亲我的时候捂了我嘴。 玄衣子师叔就瞧着神机子师父越来越冷的脸道:我有罪,我该死,我认罚,我也没想到她会那么做啊,我光想到她不是个东西,万万没想到她这么不是个东西啊!! 他们之间的故事粗略概括起来,就是当年玄衣子师叔带着老爹回不归山的路上,在玄衣子师叔没有看好毫无武功又废了一只脚的老爹,致使他被“奸人”——李一程毁掉 分卷阅读106 了清白,并在之后大概八个月后,这家伙又送来了一个小孩,也就是我。当初他们都以为我是李一程给殷回的儿子,可今日我见着李一程,才恍惚明白事情的真相不是这样的…… 或许,不归山上下,都对我爹撒了一个谎。毕竟,小孩子小时候看不出长相还能蒙混过去,长大后就不行了。他们因着我爹是个瞎子,对着我爹撒了我是他亲儿子的谎话。我一直以为我长相像了李一程,今日一见,绝不可能! 这家伙瞧着就是个狐狸精,我的长相——和狐狸二字完全沾不上边儿!! 和眼前这男人的话一对上,这家伙究竟是谁的答案呼之欲出,李一程!!绝对是李一程!!你瞧瞧她那对姑娘的吸引能力,还有脸上的半边面具!!这家伙还骗我说她不是!!等等,陈烈刚才叫她什么——阿程!对,这家伙行走江湖经常换号,唯一不变的就只有她那个“程”字! 我没忍住直接冲到了她面前,声音一时没收住,吼:“李一程!” 李一程歪着头,撑着膝盖支着脑袋,浑身透着些懒洋洋地无赖样:“是我。”她和陈烈在将事情说开之后,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她回了我话后,又将头扭向陈烈,道:“喏,我那不太听话的儿子。” 陈烈震惊地看着我们:“完全不像啊,你们性格!”而后又震惊道:“怎么是李一程?你不是叫段七程的吗?!” 陈烈的话已经完全进不了我的耳朵了,我盯着李一程,问她:“你之前不是不承认吗?不承认你是李一程?!为什么现在又承认了?!” 李一程:“哎,之前没打算去见殷殷,现在想去见他了。” 我已经知道了——这家伙不是我娘,所以——我可以揍她了!!这家伙什么意思?!她究竟把我爹当成什么?!所以我便直接上了手,她脸上的衔接的那半面面具猛地被打落,露出了面具下坑洼的脸,但那面狻猊牢牢地扣在脸上,当然——因为它就像当年宋灵仙那样,被嵌在骨骼上啊!只这么一拳,李一程便咳了血,但她没吐出来,含在嘴中半晌又咽了下去。 她在地上趴了一下,慢腾腾地坐起来,无力地摆了两下手:“别打,别打。你现在打了你爹就没出气对象了。”她说的极无所谓。 我愣愣的看向她有如恶鬼般的嘴边,她在地上摸索了两下后找到自己的面具又戴了回去,那半只狐狸眼里是说不出的笑意,“就算不是你亲娘,也算你的救命恩人啊,这么对我可不太好。” 我攥紧了手,可已经下不了手了,这家伙——身体里面恐怕已经都是长生蛊了,虽然不知道即使这样她是怎么活着的,但她不能吐血了。对现在的她来讲,她吐的已不再是血,而是身体的脏器…… 她从地上站起来,向我们告别,陈烈还没有回神,愣愣地顺着她的话告了别。 我看着她一步步走向灯火夹角的黑暗里,只她一个人,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冲她的背影问她:“你不后悔吗?!” 就像故事里那样,她说:“后悔什么?我做的每一件事儿皆因我就是那样的人。我不是什么好人,坏人做事不说后悔——只问报应!你应该问我——难道不怕报应吗?” 她说完这话似乎觉得好笑,于阴暗中向灯火下的我道:“是,我不怕。” 在她走后,姻城整个上空猛然绽开了烟花,一场盛大易冷的梦境。 她没有赶上姻城的烟花,正如她没能看到洛阳的烟花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嚯,知乎上说的还是有道理的,的确有好心人鼓励……希望她能追下去吧。 ☆、第 43 章 “由上而下的颠覆像是恶作剧,刹那一瞬间,而由下而上的颠覆是场冗长噩梦——而现在,梦要醒了!” 我已经找到了我想要找的人,但这个故事应该有个结局。古人讲“有始有终”,不仅是为了交代其它人,还要交代自己。 李一程像听别人的故事那样,仍旧有些新奇的坐在窗边,她对她的过去抱有一种游戏的态度。过往宛若一场荒诞的梦境,尤其是从别人的口中被讲述出来。 我对她的感官太过复杂,本以为她是抛家弃子的人渣,结果却被告知并非亲子,虽说抛家这一件事的确是真的,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对着那么一个将死之人,来计较前尘。 她是个小人,在恰当的时机选择了恰当的出现方式,从而剥夺了受害者辩驳的权利。现在这个小人就这么出现在我的面前,笑得当真无辜。 我终于收回了打量她的视线,继续我的故事。 而现在,我已经不能再用“娘”这个称呼来叫她了。 李一程当年受唐明旭所托将闫君送回云鲤崖。 她照办了。 他们都知道此去一别可能是永远,可他们都没了回头的机会。 无厌领着李一程踏过长生殿周围浓密的森林前往云鲤崖,她总想着快一点,可是闫君的身体 分卷阅读107 不容许他们有太快的速度,可若是慢一点,恐怕她只能就地找个地儿把他埋了。闫君醒的少、睡得多,任何一个将死之人都有这样的症状,他们能准确感觉到生命的流逝,感觉到体温一点点流失的感觉。 李一程没办法保住闫君的命,她觉得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相师说“相由心生”,他们每个人都没长着一张活该受罪的脸,可他们受了太多的罪。 闫君就应该如他们初见那般,活得张扬肆意,不用忍受任何人的目光,他想要的都该握在自己手中,无论是物还是人,哪怕是神仙——也是一样的。 可他现在快死了,就在自己的怀里。 李一程会对闫君说:“你撑着点儿,不然就死在我怀里面了,宋灵仙那家伙估计见不得这一幕!” 最无力的——是对别人生命的掌控,能让他死,难让他生…… 闫君还是死了,在他们刚能清楚看见云鲤崖入口山峰处的时候。延着官道从长生殿到云鲤崖需要一周,可是延着无厌领的道路,他们只用了不到四天,而闫君——死在了第三天清晨,死在了晨露未晞的时候,在李一程叫他的时候,再没有醒来。 李一程已经没有力气把他抱上马了,她就将他抱在怀里,一步步地踩在清晨微湿的泥土里,跟着无厌,向云鲤崖走去。 她心里什么都没想,三日里的昼夜奔波都像个笑话。明明她什么都没失去,这是闫君和宋灵仙的事儿,与她毫无相干,她尽了她的力,虽然没达成一个好结果。可她就是觉得麻木的厉害,那早已空荡荡的心脏位置,竟然连着胸腔开始麻木。 她好像陪着闫君一起死了。 直到看见云鲤崖,直到看见云鲤崖前等候着的宋灵仙。 他站在云鲤崖前,不再将自己圈在云鲤崖的庇护范围内,他微笑着看着她说:“我在等他。” 他是长生仙,从小被告知护佑天下黎民,却没被教过——当他为自己悲伤的时候,该如何表达。所以他笑了。笑着去接过李一程手中,他的“那位”。 他曾经说过:“你们是没瞧见我家那位长成什么模样,我尚不足他的一颦一蹙的分毫。可惜了就是不爱笑,否则世人能有几个不为他神魂颠倒?伤脑经的是总要为我的事发愁,我却不能让他展颜半分。只盼着我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让他的悲伤来得晚一些,又或者能在他厌烦了我再不会为我动容半分之时。” 他的“那位”死在了他的前面,将永不再会为他悲伤。 无厌回头看看他真正的神仙,半晌回了头嘶吼了一声,带领着身后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动物走进了云鲤崖。它似乎有对它真正的神仙交代什么,可是,这里——没人能听懂它的语言。 宋灵仙将脸贴在闫君紧闭的双目上,和李一程说:“我不开心,李一程。” 李一程没说话,他又想起了闫君说的,宋家的长生仙,牺牲自己的一切来护佑世人。 宋灵仙又说了一遍:“我不开心,李一程。” 他将头抬起来,那双眼睛仍旧是当初看见时那副模样,可是他说:“我想哭,你会吗?李一程,会的话——教教我。” 那面狻猊面具扣在他的脸上,与他是一体的。狻猊护佑世人,可他的主人,不在世人的范围内。 宋灵仙将闫君抱在怀里,从山谷中招了招手,山谷中便跑出了一辆马车。他回头和李一程解释:“唐明旭送过来的,当他送来这辆马车接我的时候,就是我重回长生殿的时候。” 唐明旭和宋灵仙,就像是李一程猜测的那样,从来不是什么敌对关系。一真一假长生仙,从头到尾站在一起,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将这长生蛊一案背后的阴私全部揭露,搞个天翻地覆! 他们将这一局的名字,起作“天下大义”! 宋灵仙抱着闫君上了马车,他活动伶俐,完全看不出长生蛊在身上活动过的痕迹。但唐明旭说过:习武之人可将长生蛊全部压制在一处,从而毫不影响活动,但待长生蛊一爆发之时——顷刻白骨!李一程坐在车架前,为他们驾车,回程没有无厌的指引,但她记得如何原路返回。 车刚走了两步路,李一程微动了动耳朵。 有声音?! 像是金属物叩击木板的声音。 她停下车撩开车帘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宋灵仙摇了摇头。 她又驾车走了两步,那轻微的敲击声再次出现,李一程眯了眼。这声音绝对不对,她闯江湖这么多年,顺顺利利地活到今天,靠的绝不止是运气,相信自己对外物的刺激做出的反应也是关键。 她支起耳朵细听,半晌突然停车跳下车辕,将手探向车底,没想却摸到一手金属特有的冰凉触感。她皱眉扣着一块金属的棱角将这个东西整个地牵扯出来。 一个男孩,一个像瘌□□一样的男孩,一个浑身扣满金属像瘌□□一样的男孩。 李一程手僵在那里,她扣着的是男孩额角上的金属,因为用了力气,那金属片已经被拽 分卷阅读108 离了头皮,开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血色的虫子,落在地上便成了零零散散的黑灰,像血又不是血。 男孩没有表情地看着她,她手还扣在他额上的金属片上。 宋灵仙听到外面的声响,撩开车帘查看发生了什么事。 就看到男孩拥住了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的李一程,男孩说话很困难,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楚,他说:“跟上你了。”而在李一程颤抖着双臂想回拥他的时候,男孩体内的长生蛊顷刻炸开,金属片迅速脱落,那副皮囊剩下的部分顷刻被吃掉。李一程狼狈地半空中捞了两下,却只捞到了骨头落地的声响。 黑色的灰尘中散落着森白色的骨骼,那是指引她十三岁到现在的全部。 她以为她可以得到,但是她失去了。在她意料之外,她真的得到后,又那么明明白白地消失在了她眼前。 终于,她现在,一无所有了。 宋灵仙不懂那个他藏在云鲤崖六年的男孩究竟在想什么。他在李一程第一次走的时候前去送她,但是他回来了。当李一程第二次从他眼前离开,他贴在了马车底部跟上了他们的步伐。他早就不能思考了,他的脑子都被虫子蛀空了,可是,就是这样的他,每次都能在人群中准确地认出李一程,并试图跟上李一程的脚步。明明之前交代给他一定要好好地呆在云鲤崖的,男孩比他的情况要严重得多,出了云鲤崖就是必死的结局,他现在也如预想中那样,死在了云鲤崖的崖外,不足百米处。 李一程跪在地上,脱下衣衫将男孩的骨头收拾起。 宋灵仙能察觉到她周身的压抑,他正欲说话,李一程却扭头看向他,她呲起牙冲他笑了一声,道:“宋灵仙,我骗了半辈子的人,没想到也会被骗得这么惨。” 她曾经与她的一更半步之遥,可因为两个人的谎言,让她没能在一更活着的时候找见他,他们对她说——那个男孩已经死了,死在了冯虚之后,他没能挨过长生蛊的侵蚀。可他现在真的死了,死在了她面前。 他说他终于跟上她了。 他小时候喜静,身体又不太好,所以她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把他落在家里。当时他们的父亲为了将她培养成一个大家闺秀,每次都会让她跟着她的姐姐们和母亲去绣花,可她不想绣花,于是让他穿上小裙子代替她。 他们是双胞胎,他们呢,长得那么相像。 她对他说:你身体不好,跟不上我,等你身体好些,我就领着你和我一起。 后来十二时她与父亲因为死去的母亲大吵了一架,然后选择了离开。他和她说,我想跟你一起。她就像往常那样,对他说:你身体不好,跟不上我。 然后十三岁的时候她回了家,物是人非。 她偷溜府衙中查了卷宗,他失踪了。 从十三到十八,她一直在找他。 然后,他就在她面前,化成了一捧白骨,对她说:“跟上你了。” 宋灵仙没法和她解释,他的确告诉李一程——李一更已经死了。李一更确实已经死了,那样的人只是一堆虫子的集合体,但在李一程眼中,李一更还活着,只这一点,就够了。这已足够李一程在心中给他定了死罪。 李一程抱着包着骨头的衣服再次坐上了车辕,将宋灵仙推回了车厢,声音没有一丝异常,她说:“就当是报应吧,宋灵仙。现在,我们要去长生殿了。” 宋灵仙在车厢内抱了闫君,直到车轮再次滚动,开始吱呀地发出声音。 他蓦地开口:“李一程,你知道长生仙吗?”他这话说得极其冷漠,甚至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厌恶。 “长生仙,是世人给予第一代宋氏族长的称号,也是宋家人摆脱不了的魔咒。第一任长生仙生于六百年前的乱世,那时候还不是这个王朝。民不聊生之下,他揭竿而起,带领百姓争取了存于此世的权利,又在之后推举一代明主上位,而后归隐山林之后百姓将他认为是天上神仙为救世人而来,那时候,宋氏族人生活在长生处,所以百姓们将他成为长生仙。长生仙的名头太大,上一任王朝觉得该打压一下,宋氏族人被逼着没办法,找到了长生山,从此避世。” “宋家历代族长便是顺理应当的长生仙,从我的爷爷到我的父亲,再到我。长生仙从小救被教育该是永远理智,永远将大义放在个人私欲之前的。” “长生仙太天真,天下二字,哪是一个族姓,一个族人能担得起的重量呢?” “我的爷爷为了将唐明旭带回长生殿牺牲了我的奶奶,因为唐予为了救长生族而被抄家,救下唐予的儿子唐明旭是出于大义的举措,所以牺牲我奶奶这件事很有价值。 “我的父亲宋玄,喜欢上了我的母亲,可我的母亲不是什么好人,她出于私欲害死了不少人,只为试验自己所创的一部功法。她在认识我的父亲时,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我的父亲娶了她并有了我,可谎言始终是谎言,只要是谎言,必然会有戳破的那一天。所以在我父亲发现后,他亲手杀了我的母亲,因为那符合大义。” “我母亲希 分卷阅读109 望他看在他们两感情上,放她一马,可是长生仙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所以她最后只来得及留下一个遗言,她希望我的父亲能将那部她耗尽一生心力、作恶多端源头的功法传承下去。我的父亲答应了。” “后来他找到了闫君,闫君真的是最适合我母亲那部功法的人选,我的父亲依照遗言将功法交给了闫君。我的母亲太了解他了,所以她没有说那部功法的缺陷。那是只能女子练的功法,可是最适合的根骨往往出现在男子身上。我的母亲用尽一生也没能研究出改善的方法,她将这部有缺陷的功法交给了我的父亲,然后我的父亲如她所愿,按照她给的适宜的根骨条件,找到了一个男孩。” “这部功法,如果交给一个男子来练,那男子将会逐渐丧失所有男子的特征,可他也不会变成女子,像个怪物。最重要的是,有损寿数。我的父亲最后发现了,他无法挽回自己的错误,所以他把闫君藏了起来粉饰太平。后来在朝廷找上长生殿之时,他又听到洛玉树对唐明旭的投诚条件之后,割下了自己的头。” 宋灵仙说到这里,他搂紧了闫君,“他做出了最符合大义的举动,主动保下了长生殿上上下下,又向闫君赎了罪。” “之后,洛玉树继续加码,唐明旭为了保住我,选择了当时和我年龄相近的闫君,我当时并不认识闫君,以为是宋氏的哪位小姑娘,谁知竟然是被父亲藏起来的‘罪恶’趁人不备时跑了出来。” “那怎么能行呢?长生仙从小就被告知要舍己为人啊,于是我主动承认了身份,饮下了长生蛊。那时候,他就是我的大义。” “可等我和唐明旭的局展开后,他就不能再是我的大义了,所以我利用他、骗他、最后害死了他,因为他啊,不再是我的大义了。可笑他为了让我活下去做了那么多事,不断地寻找江湖各门各路的内功心法,试图找到某个能压制长生蛊的活动,还有我骗他的‘母蛊’,他也信了,”他顿了顿,“若我下辈子还能遇见他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算了。” 他很快换了话题,“李一更的消息不告诉你,一方面是李一更确实不能算活人了,他无法思考,无法做出任何决定或是选择,更重要的是如果告诉你——会妨碍我们的计划。” 宋灵仙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平平,他做了最正确的选择,虽然这选择可能会让外面暴怒的那个人直接冲进来杀了他。 外面传来李一程冷着调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宋灵仙:“我当时问了你,你是出于大义还是私情,你回我的是私情。如若我将李一更和冯虚的消息和盘托出,你就不会选择帮我直到这一步,李一程,不是吗?” 李一程攥着缰绳不断收紧,直到将绳子深深地勒紧手掌中,才忍住没让自己冲进去掐死宋灵仙。 她说:“宋灵仙,我就该把闫君埋在外面的,让你们再见一面简直是我动过最蠢的恻隐之心。你就是活该。” 宋灵仙笑了,笑得不断咳嗽,“对,最蠢的!” 他们离开云鲤崖的这天是一月十八号,天气很好,太阳底下,两个满身算计的人,互相讽刺对方的一无所有。 一月十四号,随着李一程的离开,唐明旭向洛阳送出了两份不同的消息,但却是相同的内容——行动。 祝切随即向接近两个月来赶往洛阳的全部武林人士下达时机已到的消息。 近千人集聚在洛阳各处做着上山的准备,祝切将唐明旭事先给他的无数长生山的鸟雀分发给武林各位。 一月二十一号,长生殿被围,武林诸位从头到尾没有遭遇一丝抵抗。 唐明旭坐在长生殿的楼阁上静静看着自己一点点被包围,被圈入绝境,他身后,是现存的所有长生殿门人。他摸了摸放在衣内的两个人偶,半晌笑了一声,拿出来放在楼阁前,让小人画上的眼睛看着楼阁下面的场景。 他没回头问身后的门人:“后悔吗?” 他们说:“我们该死,也等死的这一天很久了。” 等到四周都围好了征讨他的人,唐明旭站起来,一点点的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然后慢慢地再将上衣脱了下来,只穿着裤子,跪在了门人面前。门人便事先准备在周围的荆条压进了他背上的皮肉,绑实在他背上,不一会儿,血便将整个背部染的鲜血淋漓,唐明旭一声不吭。待他们绑好后,重新站起了身。 他脱下鞋,赤着脚向楼下走去。 他即使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不见得一丝狼狈。 他当是神仙,以神仙的姿容存活在这世间,当世间所有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他身后,长生殿门人迅速有计划地向各处分散,他们将为这世间,带来最盛大的烟火,独一无二的,只属于长生殿的烟火。 唐明旭迈出殿外的那一刻,阳光格外炫目,他学着记忆里李一程的样子眯了眯眼,觉得还挺舒服的,李一程那家伙惯会享受啊。他将视线转向了面前由祝切带来的黑压压的人群。 他往前迈了两步。 对面已经隐约有着声音传 分卷阅读110 来,唐明旭仔细分辨了其间的意思,好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这种事大概指的是长生殿杀了他们不少人?可能是隔得太远了,唐明旭有点听不太清楚他们究竟在骂他什么,于是他又往前面走了两步。 突然,人群之中射出一只箭来,直冲着唐明旭而去。箭射穿了唐明旭的右臂,他皱了皱眉,左手利落地将箭矢□□。 人群一下子炸了开来,已经有人蠢蠢欲动地想要拔武器冲向这边了。 唐明旭又往前走了两步,冲人群笑了笑,然后站直了身子,猛地跪下,就在那一瞬间,膝盖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开在了长生山上,他的膝盖下蔓延出了无数血迹。他向着人群拜下,道:“唐明旭自知各位前来所为何事,明旭对先前所做之事亦供认不讳,但明旭所做皆事出有因,还请诸位听我一言。之后,明旭自当在天下人之前谢罪。” 所有人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们知道唐明旭在向他们求一个态度。 六年前,长生殿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后来长生处动静虽小,但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蛛丝马迹,只不过是敌人太过强大且目标也不是针对他们的时候,所有人都明智地选择了明哲保身,他们只需要推出去一个祭品,便能达到最棒的效果。 所以他们装聋作哑,所以他们纵虎行凶。 而这一切的表面的平静,当唐明旭开了口后,将完全不一样,他在逼得他们和长生殿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他在逼他们做出选择。 唐明旭头伏在地上,道:“长生殿为朝廷所求长生而进行的长生蛊实验共计六年,长生处无处,死伤上千人。长生殿众人皆知罪孽深重,愿在此事事了之后,自戕以谢罪。六年所有证据都在我身后这座大殿之中,只要各位诸君同意,我等无论是告上京城还是聚众以反,我长生殿都愿做急先锋、马前卒!” “只求,诸君给此事一个终了。” 他抬起头,猛地磕在地面上,额上的鲜血就那么蔓延出来,在他抬起头看向众人的时候,染的他整张脸宛若恶鬼。 “只求,诸君给此事一个终了。” 人群中迎来了长久的静默,这不是一个好选的命题。 唐明旭鲜血下的嘴角微微上勾,他知道他们会做什么选择,毕竟早在六年前,他们就已经做过一次选择了,当时,他们选择了将长生殿推了出去以自保,六年后,他们也将做出一样的选择。 但是他再次长拜了下去,他浑身鲜血,荆条刺入背脊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制造出新的伤口,额上的伤将发和脸尽数染红,膝盖上刺出皮肤的骨头碎片也在嚣张地宣示着存在感。 他说。 “只求,诸君给此事一个终了。” 祝切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心中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唐明旭告诉他,将众武林人士带上山后,他就有办法让众人心甘情愿地帮他向朝廷求一个答案,之后事成,他便会救宋欣,帮助他让宋欣重新活过来。可现在,情况失控了! 他身后的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要是没有长生殿了,是不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这句话是个□□,群众汇集而成的统一却又肮脏的智慧大显神通,对啊,只要按照原定计划将长生殿所有人都杀光,就没有人知道唐明旭今天所说的一切,所有人都是犯人,所有人都是帮凶,没有谁能嘲笑谁的状况下,所有人做的都是对的。都怪长生殿啊,他们就安安静静的消失在世间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让他们来选择?! 淤泥中越陷越深的人就不该求救,因为,那会弄脏救他人的手。 如同春日草地上的野火,这种想法迅速支配了所有人的脑子,祝切惊慌失措地试图拦住他们的暴动,他猛地反应过来,唐明旭这家伙一开始就在利用他,他就没打算、或者说他根本没本事救回宋欣。他想向唐明旭问明白,他什么意思?!唐明旭这家伙若是死了,宋欣怎么办?他的宋欣怎么办?! 可这个武林盟主的头衔,在现在这种局面中显得太轻了。 他们做出了决定,不再需要脑子来发号施令。 有人开始冲着唐明旭射箭,还有人自人群中冲出来拔出武器砍向唐明旭,一群人,暴虐地向一个人冲过去。 他将被千刀万剐,碾碎成泥。 他直起上半身,面上带了恰如李一程第一次于山林之中见到他的那样,高远又飘渺,他说:“我早先说过的,你们会心甘情愿的帮我的,不是吗?”没人听见他说的这句话,就算听见了,也没人理解。 在第一刀砍在他身上的之前,他做了一个手势。 第一声烟花炸裂的时候,人们尚未来得及反应,紧接着第二声响起的时候,他们大梦初醒。还顾得上管什么唐明旭,这疯子在长生殿下埋了□□,不知道埋了多少,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响彻在长生殿上空,所有人疯了一般向山下涌去,不过他们下不去山了,长生山上天然的阵法将他们困住,他们来时引路的鸟雀早已飞走不见。 现在,他们已经是瓮中之鳖。 当这些人终于认 分卷阅读111 命无法逃离之时,再次将目光转向了已经倒在血泊里,背嵌在散开荆条丛里的唐明旭,他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昭示着一点生命迹象。 恶意在绝望之中悄然放大,狰狞如地狱显像。 唐明旭看着人们再次将目光投向他,冲他们露出一个笑来,他道:“明旭说过,各位会和我站在一条战线上,对抗朝廷。” 长生殿圈杀了几乎整个江湖各派势力的大小人物让整个江湖再不敢置身事外,长生殿和之后长生处的爆炸翻出地下所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当整个实验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爆出来的时候,只要再加上之前李一程为他造的势,他的盾将会坚不可摧。而他的剑已经接收到了他的指令,即将将整件事推上又一个高潮。 这六年藏匿起的所有黑暗,只有彻底的光明才能照亮! 他的话彻底让这群人丧失了理智,他们面容扭曲道长生殿的人既然都是太监,不知殿主是不是?他们将唐明旭的裤子扯下来,吃惊地说竟然不是,顺手起刀说要帮他阉割,好让他们长生殿可以整整齐齐。他们片他的肉,千刀万剐,将这作为临死前一场狂欢。唐明旭咬断了自己的舌根,不是求死,而是为了让自己不会痛呼出声。 身后的长生殿猛地炸开,爆炸近在咫尺。唐明旭看着刚刚还在他身边挑衅的人惊慌失措地想要逃离。而那群人里,只有一个疯癫的祝切嘶吼着向他冲来,透着涌入眼睛的血水,唐明旭模糊地读出了“宋欣”两个字。 他觉得有些对不起祝切,不过都要过去了。 他闭上眼睛想。 长生殿六年来一点点移进这座山的□□,足以让山头磨平。 当他被□□的冲击高高抛起的时候,他想——最盛大的落幕了吧。 那盘名叫天下大义的棋局中,白棋已经走完了他全部的路数,将黑棋逼至动弹不得。现在,只需要一只手,将整个棋盘敲个尽碎! 一月二十一号,整座长生山翻了起来。没错就像是说的那样,整座山。 巨响之后炸出来的火星点燃了山林,大火震惊了世人,也震惊了将要往长生殿去的李一程。宋灵仙冷静地指挥着她绕路沿河而上,在火焰之中,闯进了满是断壁残垣和断肢焦尸的长生殿,他们进去的那天,是一月二十三号。 宋灵仙在她面前抱着闫君,一步步走向了长生殿。 这里是宋氏一族赖以生存的祖地,现在,最后一代长生仙带着他的爱人回来了。 他一步步走向那片满是被□□从地底下翻出来的干尸的废墟,那些干尸除了冯虚外都是宋家人,他们的英灵仍旧守望着这片土地,直到一切罪恶被从地下掀起之时,方肯离去。 然后就在据长生殿半步之差的地方,长生蛊蓦然爆发,闫君摔在了一堆裹着衣物的白骨上。 白骨的主人似乎在死之前没忍住叹息了一声。 那面半面狻猊面具终于离开了宋灵仙的脸,掉在地上发出轻脆的“咔”一声。 李一程最后还是动了她那愚蠢的恻隐之心,这也是她能对宋灵仙动的最后一次恻隐之心了。她将闫君的尸体埋在了长生殿的废墟下面,然后又将宋灵仙的骨头踹到了闫君的旁边,离开了几步后又返回去将那面狻猊面具捡了出来。 她说:“这面具谁也护不住,我还是带走吧。” 一月二十四号,天降大雪。大雪扑灭了长生山上的烈火,将整座长生殿的废墟以及那无数的干尸展示给了世人。 一月二十五号、二十六号、二十七号,各处长生处接二连三的爆炸,随之而来的无数从地下被炸出来的尸体。李一程之前散布的关于长生殿长生蛊信息满城风雨,整个天下人心惶惶,但朝廷一直没有采取任何举措来安定民心。 民心惶惶,人人自危! 作者有话要说:  要完结了,要完结了!!!! ☆、第 44 章 “阴差阳错,阴错阳差。” 玄衣子师叔公是个不靠谱的,他虽然经常下山,但跑那么远实在是难得,于是后来跑得更远在他的逻辑中也就是理所当然的。 他带着满心不情愿的老爹直往京城中奔去,一路上游山玩水,快活极了。 有钱的时候挥霍无度,没钱的时候就昼夜不分地给人看诊,所以哪怕目的明确地往京城前去,但直到唐明旭的坏名声传遍整个江湖,爆||炸声将人心搅了个翻天覆地,他们仍旧在前往京城的路上。 玄衣子师叔公一路听来传言,不断唏嘘:“真不敢相信啊,师侄子哟。你说说你这也算是半个从长生殿而来吧!怎么人家们搞事情弄得轰轰烈烈,你这在大战前夕就被赶出来了呀?真是……” 你小伙伴们都不带你玩的…… 他最后这句话在我爹冷冰冰的视线中被自己吞回去了。 玄衣子师叔公默默地将面前的茶全部灌进去堵住自己的嘴,明明阿回自小都被自己教的乐观开朗得像自己一样,怎么就生气学了神 分卷阅读112 机子十成十啊,那冷冰的眼神一扫视过来,分分钟就让他想起了当年在不归山上,学医时被赤霞子师叔公骂的狗血淋头的场景。 若是玄衣子师叔公当年学的不是医,而是天演之术,那么可能就能遇见今夜里会发生的惨剧,从而采取行动来避免。 虽然一旦在山下泄露天意就相当于舍弃了不归山门徒的身份,可是玄衣子师叔公后来经此一劫回到不归山后,过的也是做小伏低毫无尊严的日子,两相对比,也说不上哪个比较好。 玄衣子师叔公的茶几上摆满了杯具,而且一个比一个华丽…… 他们投宿在这家客栈已经九天了,原因是因为玄衣子师叔公看上了一件华丽的女装衣裙,并为此花费了四百七十八两银子,他当时贼兮兮地向我老爹询问关于神机子师父穿上这件衣裙的效果设想,并因此挥毫泼青,给神机子师父画了几张效果想象图,我爹看着画上美得倾国倾城的绝世女子,陷入了深刻的沉默——他师父是个男人吧?! 于是他说:“我不知道效果图会不会像你画的这样,但是你若是敢像师父提出穿女装的要求,我不确保你能还能看看这太阳……” 玄衣子师叔公因为这种找死的理由,花光了他们所有的生活经费,被迫在这家事先交了半个月住宿费的客栈继续装鹌鹑。 也因此,我爹再次碰上了李一程这个骗子…… 李一程离开长生殿后直接前往京城,这场“天下大义”的局还没有完,她总算明白了唐明旭之前说的盾、剑与信使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就现在的形势来讲,盾已经完全形成了,那么只要剑也应该采取行动了。 之前洛玉树说的话也不完全是诳她的,他说出了一部分真正的计划内容,只不过实行者绝不不会洛玉树那个职业演员。 真正的剑——当是贺守玉和唐明旭手上的名单上的那些人,贺守玉手上有着这六年来所有有关长生蛊祸世的铁证,而唐明旭手上的名单里的官员,掌握着的则是长生族灭族一案的真相以及当年长生蛊一案的证据。 这些铁证,都是唐明旭自下而上的颠覆的盾! “盾——将保护我的剑一往无前!!” 而剑挥动的时机,就是洛玉树之前说的——袁将军回朝之际,当袁将军胜利班师回朝时,天家必然会率百官亲自到城门口进行迎接,而在庙堂之外,当天家掌控力下降时,就是唯一将这一切公诸于世,让天家毫无办法粉饰太平的方法! 天家无论怎么样,都无法在整个京城百姓的目视下,将这一切压下去。 这才是盾啊!无所畏惧的盾。 李一程一路快马加鞭,竟然在这家客栈与我爹他们恰巧重逢。这场重逢显然对李一程来讲是一场“意外之喜”,她将头扭向窗外,手上拿着的琉璃镜反射出那边正在下楼的我爹,他的脚似乎好了很多,但行走之中还是看得出脚跛,他走至柜台前和掌柜交谈。 “他乡遇故知”这种人生四喜对于李一程这样的骗子来讲可以说是人生四悲了,所以她趁着我爹还没注意到她,一闪身从客栈飞出,干脆利落地放弃了在这里休息一夜的想法。 继续赶路对现在的她来讲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虽然在这之前,她已经维持了四天只睡两个时辰的作息了。 李一程坐在马上叹口气,这马兄还是当初她去长生殿骑的那匹马。 这马当初跟着无厌一起前往云鲤崖避难,结果似乎是因为毕竟是一匹“外来马”的关系,被无厌赶出了云鲤崖,走投无路的马兄被迫又来找自己这个旧主人寻一份工作,他们两都是被长生殿“赶出来”的苦命孩子,李一程安慰安慰马兄,便骑上它一同前往京城,去看这场局的最终走势。 她将手伸进衣襟里将宋灵仙的面具取出来,那狻猊似虎非虎的模样看起来挺唬人的,不过还是那句话——这神兽可连它的主人都护不住。 长生仙也都是一群完蛋玩意儿,越靠近越受伤,一旦他们将你从芸芸众生划分到对他们重要的那一栏,你这辈子在他们那儿就只能是个当炮灰的命。 闫君将这一点看得分明,却心甘情愿地做了宋灵仙手底下的炮灰,也不是个机灵的…… 她又叹了口气将面具塞回去,抽出手来时碰到了另一个暗袋,她愣一下摸了摸,是两个拇指大小的瓷瓶模样的东西。她将东西从暗袋里拿出来,果然是两个小瓷瓶。 李一程皱眉打开,一个小瓷瓶里装着的是灰白色的细粉,她愣了愣——黄衣子的骨灰?!之前事情太多,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祝府的暗室里冲那位“天演神算”许下送他回不归山的承诺,现在一掏出来,简直五味陈杂。 她使劲晃了晃小瓷瓶,道:“我算是看出来了,前辈您就是在坑我啊!我就是想知道一更和冯虚的消息,你将云鲤崖直接告我不就好了吗?!非留下什么‘天倾于长生殿,地长于长生仙’这类神神叨叨的话,将我坑上了唐明旭的局,您这是报复小辈不懂事骂过您嘛!” 她又叹了口气,“我这不就利用一下你们不归山的人 分卷阅读113 嘛!你们不归山啊!一点儿不吃亏。” 她牵了牵马,让马兄掉头,她还是将这小瓶儿送给殷回吧,留个小纸条交代一下,爱信不信……她再次叹气,将两个小瓷瓶一同塞回衣襟内。 她不该回头的,她要是不回头,她当夜就不会被猪油蒙了心,就干不出那样的蠢事,就、就、就…… 哎!! 李一程趁着月黑风高潜进我爹的房间,我爹和玄衣子就相邻着住在两间上等厢房里。玄衣子师叔最近没生意,已经开始琢磨着先下药再治病这种毫无医德的事情了。 老爹不想被外人看出认识他,白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房内睡觉,以至于晚上睡眠极浅。 在李一程翻箱倒柜找笔找纸之时被惊醒,看着桌子旁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映着月光写着什么东西,毫无自保之力的老爹第一反应自然是叫人。 李一程刚提笔写了句“黄衣子骨灰”,拿出两瓷瓶正分辨哪个是骨灰,后边突兀传来声响,她一慌,快速打开瓶子看了一眼,将一个小瓷瓶放下,准备跳窗跑路。老爹已经机智地将被子整个的砸向了她,李一程手一挡,便错过了最好的逃跑时机,那边老爹刚叫出一个“来”字,“人啊”这两个字便被李一程堵在了手心后面。 李一程那双狐眼眯着看他,脸贴在他面颊上,“别喊,我马上走。我就送个东西。” 老爹内心冷笑一声——李一程啊!他点头示意自己不喊。 李一程便特别放心的放了手,她这辈子绝对信任的人——非找一个那只能是老爹。 老爹在月光从乌云中透出来的那一刻,突兀地问:“宁无程也是你吧?” 李一程撒谎成性,不认识三个字脱口就想出来,但在月光铺陈在殷回眼睛的那一刻,她不知怎么又将那三个字囫囵咽了回去,她沉默了——这是默认。 老爹这下可就冷笑出声了,他手指动了动,突然上前一步猛地抱住李一程,锁住她的双臂。他武功尽失,又是个瘸子,一旦李一程有一点逃跑的意思,再抓住她就是天方夜谭,他可记得——这家伙的轻功和她的为人可是两个极端! 李一程万万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这么鸡贼,她猛地一动,很好——殷殷没有武功根本困不住她,甚至只需要一分钟,她就可以甩开殷殷逃之夭夭。 但是——一分钟,够尖叫的了!一分钟,够玄衣子过来了!一分钟,够玄衣子的药粉在房间里扩散了!李一程失了先机,不得已受制于人。 老爹一个冷酷的笑容,一张嘴,李一程那家伙卧槽一声直接将自己的脸迎了上去…… 李一程虽然没真||睡||过小姑娘,但这人渣亲过的小姑娘可都是真真能计算的数目,她真没觉得亲个人怎么了就?又不会怀孕……但这对我老爹的意义可完全不一样,此时——李一程对他来讲,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男的!! 他猛地拽住李一程的胳膊想将她拽开,李一程配合地动了动手,却是挣开后扣在他脑后,他比李一程高了半掌,被她强硬的摁了下来。 老爹那一刻深深地体会到了人在江湖飘时——武功的重要性…… 李一程的狐狸眼眼里尽是斤斤计较的算计,她瞥了眼桌上的纸和小瓷瓶,琢磨着怎样的路线能一步到位地让她从容跳窗逃跑,却听见殷回含糊地说了声:“李一程,我信你,你却三番五次骗我。” 李一程顿了下,唇在他嘴边,道:“我骗的人不少,你只是一个。”我亲的人也不少,你还是只是一个,所以——看开点对吧? 老爹又问她:“李一程是真名儿吗?” 李一程默了半晌,道:“不是。”她既然在他眼里已经是一个被拆穿的骗子了,那何不让他完完全全地失了望呢? 我爹:“你叫什么?” 李一程再次沉默,他妈我已经告诉你真名儿了啊!你还让我说什么?! 我爹看着她沉默的脸,和她那双永远泛着浓密的虚假情意的眼睛,道:“我想我兴许是瞎子吧,看不穿祝切,也看不穿你。我真心待祝切,他却废了我武功,断了我一脚的筋脉,我真心待你,连个名字都不配知道。” 李一程没见过这样的修罗场,往常当姑娘们看破她骗子的真面目准备给她造修罗场的时候,她通常已经牵上下一个小姑娘的手了。她没见过,当然也就没经验应付。 所以当我爹眼光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干了一件自己都没想到的事情,她对我爹说:“殷殷,我未曾想过骗你任何东西,无论是感情还是钱,我只是想借着你的名儿向黄衣子问一件事儿的真相。祝府的一切我很抱歉。”她盯着我爹的眼睛,讲述着真相。 但是骗子的话没人会信,尤其事对着受害者…… 李一程摁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倒在地上,半跪在他身上:“我很懒,对于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我不必编过多无用的谎话,比如说脸,比如说名字。所以,脸是真的,名字也是真的。当时的你,并不值得让我多想一个名字,也没必要让我换一张脸。我无法让你相信。江湖上没多少人 分卷阅读114 知道我的真名,他们更习惯叫我‘鬼面花狐’,你想知道知道的那些——或许江湖人会告诉你答案。” 我爹后来最后悔的就是去打听了什么是个“鬼面花狐”,他当时只当李一程是个骗子,不是个东西,后来打听清楚后才知道那家伙有多么不是个东西……她还不如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乖乖地只当个骗子呢!! 但在当时,他不知道。否则,他绝不会让李一程那狗贼干出那档子不要脸的事儿!! 李一程盯着他的脸,半晌俯下了身,她想着——我本来想跑的,他非拦下我,都是他的错! 他不要命地招惹一个混账,那哪怕哪个混账做出混账事儿来,他也得承担后果——不是吗? 许是月光温柔迷了眼,李一程干完坏事跑的时候如此安慰自己。 我爹做梦都没想到,他就拦了个骗子,结果就把自己给葬送了出去。 李一程那王八犊子是个女的!!还骗身!! 他第二天醒的时候,那骗子已经走的干干净净了。他跛着脚走到桌边,上面是一个小瓷瓶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黄衣子骨灰”,再想想那骗子昨天晚上告诉他的用他来做和黄衣子交易的筹码,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他无法判断真相,他不知道李一程留下的黄衣子师叔的骨灰究竟是真的,还是李一程的托词。 他皱眉走出门去,正巧碰上刚睡醒出门的玄衣子师叔。 玄衣子师叔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走了没两步又猛地跳了回来,再次看了他一眼,面色迅速发白,眼睛瞪大,狠狠地眨了两下眼,“师、师、师侄啊,回回啊!你元阳呢?!” 我爹沉着眉眼看他,那样子像是一夜间长大了。 他问:“师叔,你说我是不是瞎?” 玄衣子师叔还没来得及答话。 他又自顾自地说道:“你说的对。我分明处在事件的中心,却毫无所查。我信任的都是在骗我。我也没法了。人心难辨,我已无法断定目之所及的真假。”他将手上的瓷瓶递给玄衣子,道:“她说这是黄衣子师叔的骨灰,我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但凭你处理吧。” 玄衣子师叔心有惴惴地接过小瓷瓶,打开一看,又猛地盖上盖子,眼神难地锐利:“这是谁给你的?!” 我爹疑惑地看他。 玄衣子:“长生蛊,这里面装的不是骨灰,是长生蛊!!他是不是想害你!!到底是谁?!”他又惊又气,想起了当年发生在不归山上的一些往事,他早年学医也曾看过不归山上有关蛊术的书,自然认得出长生蛊。更何况,当年,这东西搅乱了不归山上每个人的心思,还直接造成了冯虚被赶出不归山,临湘自请离开再没回来…… 我爹看着他有些暴怒的样子,蓦地笑了:“竟又信她,我这眼睛啊,真是不会看人。” 他留下不明所以玄衣子愣在原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无人知晓,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乃至逐渐消失,当最后一点光亮消失的时候,他的身边——只剩一片虚无。 李一程啊——这眼睛,长了,和没长有什么区别? 他跌跌撞撞地摸到床边的位置上坐好,摸了摸自己突然失去作用的眼睛,皱眉躺在床上,睡觉——他想,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 45 章 “当以我血荐轩辕!” 唐明旭的第二份消息,给的是贺守玉。 这个鸡皮鹤颜形容猥琐的老人曾经是唐予的老师,也曾替天家一手操办过长生族灭族一事。 他一生位及人臣,最辉煌的时候金印紫绶、万人之上,担任过数次科举主考官,庙堂上半数的官员都是他的门生弟子。 可以说,凡是入朝为官的没有一个不希望能成为他,甚至超越他,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当是——踏进官场,从此人生陌路。 二十年前,唐予抄家。 那是第一个节点,唐予在抄家前,借用府中送泔水的木桶,将当年长生族灭族一案的证据尽数交给他,手书一封信讲明当年长生族灭族一事的始末,并在信中表述自觉天家已经对他生疑,整座唐府风雨飘摇,他亦命不久矣。但当年犯下的那些弥天大罪不应当随着他的死被埋在地底下,因此将这些证据递交给他。 唐予说:希望老师做出选择,不要向他一样胆怯怕事,无为碌碌。 贺守玉知道唐予是什么意思,但他不能那么做。在收到信的前一天,天家密召他入宫,意图将自己的嫡女许配给当朝太子,他应下了。他不算什么坏人,但也没好到要将自己女儿的幸福葬送在一群陌生人之上。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唐予说给他的长生蛊,究竟算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容忍下了怎样的恶…… 直到六年前,天家在崇州府报上来的卷宗中再次发现了长生蛊的迹象,并由此找到了长生殿以及,当年失踪的唐予之子——唐明旭。长生蛊卷土重来, 分卷阅读115 他成了天家最信任的办事人,因为他已经了走了错路,而这错路,已经无法回头了。 下放洛阳,担任太守,明面上为官为民,手底下沾满了万民的血。 他见到了唐予的儿子,看起来像是和唐予完全不一样的人,沾了长生殿的气质,飘渺的像个神仙。可他有的确是唐予的儿子,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都守着心中的那一点光亮毫不动摇。 他们干的一样的勾当,是同盟的罪人,但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交流。 天家,派了他另一个学生——洛玉树,在长生殿与唐明旭共事。 这样的组合其实很好笑,当年唐予之事败露,在唐予的信中猜测——当是洛玉树告发为首选可能原因。洛玉树求名求利和唐予不和,才能成为天家手底下最利的刀。 此事再次发生变动,是在四年前。 他的女儿难产死了,连同他的外孙一起。 他想可能是他坏事做的多了,糟了报应。可当年和唐予关系密切的京城同僚给他传讯,告诉了他一件令他心神俱碎的事情。 他的外孙不是死胎,是被他一心侍奉的天家,活活放血而死的,放血是为了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他再没有一次能比这更清楚地认识到,他侍奉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知帝王薄情,可那是天家的亲孙子啊。 他不相信,他动用了自己的人脉一遍遍地查,然后,失望、绝望,笑得撕心裂肺后嚎啕大哭。 时隔十七年,他再次翻出了唐予写给他的信,以及当年遍布整个皇宫地下的长生蛊实验场。唐予说:长生蛊一事始于皇宫,但绝不会仅限于皇宫。无论老师是否决定插手此事,都请注意天家举动,万不可让其再兴此事。到时山河颠覆,许都是时间问题。而那时,这将绝不仅是万民之苦,为官者,首当其冲! 十七年前他的无所作为,此时今日终于化成利刃将他杀的体无完肤。 他想拿着这些东西返京,但唐明旭拦住了他。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当年弟子的儿子。唐明旭说:有人告诉我,我会得到老师您的帮助,但需要一个时机。而现在,就是那个时机。 贺守玉那时掐着他的脖子红着眼冲他嘶吼:你早知道,你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告诉我,或许我就能保住我女儿的命!!他心里很清楚,保住命什么的只是无稽之谈,天家让他女儿死,他能做得了什么,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是人臣,他曾经万人之上,可他一人之下! 所以他没等到唐明旭的回答,自己便失了力气坐到了地上,他问:你希望我怎样做? 唐明旭:等,我们的筹码还不够。除此之外,我需要李一程的消息,等他到位后,就是我们这场戏谢幕的时候。 从那时起,他府中多了一座暗室,专来盛放那些哄骗小姑娘的玉佩。 而祝府,也开始往里抬了一顶顶的轿子,那时,“祝切”是他们最好的盟友,虽然后来换了另一个,但不算太大的问题。 由此,这场名为“天下大义”的局全面铺开。 他们从一开始便是棋盘上规划好的棋子,按照命中注定的那样一步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到最终落幕的那一刻,便如剧本上写定的那样,走向自己的结局。 这场局,在多年前曾被一个不归山走下来的年轻人窥得一二分虚实。 而为了这场卜算,他耗尽了自己尽数的寿数,最终死在了祝府的密室下,成为棋盘上中最后一个白子归位的契机。 二月初一,一个鸡皮鹤颜衣衫褴褛形容酷似乞丐的老头出现在了京城门口。 唐明旭送给他那个护送他来的小男孩,似是叫刘文崇的,已经死在了来京的路上。他从洛阳离开,未经传召上京,再加上最近长生殿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天家百分百已经猜出了他的意图,试图将他截杀在来京的路上也不足为奇。 事实上,即使他死了,也不会有碍计划的实行,只不过是在可选择的人选中,他的分量最重,说出来的话最权威罢了。 与此同时,袁将军的军队已经驻扎在了城外。 二月初二时,他将率万军接受天家的迎接,百姓夹道,普天同庆。 贺守玉没去客栈,他趁夜□□进了自家在京中的院子,他知道这可能会自投罗网,可是贺府有一些他需要的东西,他在京的官服,许多年没穿了,他嫌弃地看了眼自己干皮手,明明当年也是靠脸讨到媳妇儿的,怎么现在就成了这副猥琐老头的模样? 他猜的没错,贺府还真的有人等他。 太子,他的女婿,就坐在厅内的凳子上。 他的周围都落满了灰没有打扫,说明他是明确知道他已经来了消息而专程来见他。 而来得是太子一个人,说明太子出于某种原因想要见他,而且他得来消息的渠道想必和天家不同,若是天家派来的,他现在估计已经身首异处了。 都是官场上出来的人精,心思多的瘆人。只是看见冰山上的一点点,心中就已百转千回。 贺守玉已经不再是当年京城 分卷阅读116 中那个权势滔天的贺守玉了,他现在束手束脚,有的只是当年留在京□□望,而名望这种东西,一旦遇上强权,那么将一文不值。 太子既然能准确知晓他的入京时间,又明确知晓他的行进路线,那么见不见这件事,主动权早已不在他的手中。 他整整袖子,迈步踏进了正厅,算了,反正他只是一个分量大一点的棋子,就算明天他不能按计划进行,自然有别的棋子补上他的位置,那么,见见故人又有什么关系? 太子在他踏进来的那一刻抬了头,让他无比确定——他的确知道他会回贺府。 贺守玉:“太子找我?” 太子将这屋里另一把事先擦干净的椅子指给他,让他再一次确定——太子确实知道他入京后的一切行程。贺守玉踱过去坐好,沉默。 太子:“守城的我都想办法换上了我的人,父皇那边我也想办法瞒下了您的消息。”他抬头看他,“但,我想知道,您想干什么?” 贺守玉看着太子有些颓废的眉眼,那张鸡皮鹤颜的脸上常带着的猥琐消失了个干干净净,那个老人一瞬间安定稳重,“我无法信任你。” 太子:“我明白。”半晌,他又补了句:“对不起,我很抱歉。” 他们两人之间只剩沉默。 不知沉默了多久,太子再一次开口:“我猜想您是想做什么事吧?此次回京。长生殿的事我都知晓,我不会阻止您的,甚至还会帮您,这一切早该结束了,在二十年前就该了。但我想让您见一个人。您应该见见他的。” 太子有些局促地说道。 他不像是个威武庄严的君王,他有些懦弱,有些惶恐,彷佛随时随地都带着小孩子对世界的惧意。 贺守玉看他,这个孩子变了,变得不认识了,在他把女儿嫁给他时,这个年轻人明明意气风发。 太子朝他笑了笑,那笑有些讨好。 他冲梁上道:“安定,你下来吧。” 梁上一跃而下一个阴影,太子便从那阴影那儿接过一团小阴影来,太子将小阴影给贺守玉看。 贺守玉沉默着看着太子递过来的二岁大小的小孩子,抬了抬塌陷了眼皮看他。 太子又往前递了递:“敏雅的孩子。他睡着了。我唤他逸安。” 敏雅,贺敏雅,是他唯一的女儿。 贺守玉身体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他冷着声说:“不、不可能!!你究竟想干什么?!编出这样一个小孩,是想阻止我吗?!我知道的,我的外孙,被你们这群人吃了!!为了压根不可能的东西!” 太子再次沉默,然后开口:“对不起。”他说:“但这是敏雅的孩子。他身体不好,虽然三岁了,但瞧着只有这么一定。对不起。” 太子笑了笑,有些软弱:“这是我唯一活下来的孩子。从二十年前开始。所以,我没有必要骗您。” 贺守玉不可置信的抬起头,试图从太子脸上看出一丝假话的痕迹。 太子:“父皇只要同宗同源的血,他并在乎是谁的血,他没兴趣求证究竟是我的还是我儿子的。刚出生时的确被父皇采了血。不过后来用的都是我的。”太子说着话调了调孩子的位置,露出胳膊上遍布的长短不一的血痕。 贺守玉猛地闭了两下眼,“我没办法相信你。” 太子将手缩回去,道:“对不起。我真没用。” 贺守玉看了眼太子怀中的小孩,突然道:“我能把他带走吗?我不想他再生活在这帝王家的黄金屋了。”他的明天也是陌路,但他想给自己的外孙一个可以看见的前程。 太子瑟缩了一下双手,将孩子收回自己的双臂,嘴上却说了声:“好。” 贺守玉将孩子从他怀里接过来。太子用了些力气,贺守玉像是恶徒一样在抢,太子还是松了手。 在他松了手的那一刻,太子的眉眼彷佛更加颓废灰败,他卸了气,站起身来拍拍自己身上沾上了贺府的灰,贺守玉才发现只有他递给自己的那把椅子是擦过的,而那位身份至高无上的太子,自己坐在了贺府陈年的灰中。 他向他告辞,叫上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安定”,向贺府外面走去。 贺守玉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安定回头看了他一眼,脚步轻盈地跟上了他的主子。 他们悄无生息的来,又悄无生息的走了。清理掉天家埋在贺府周围的眼线,清理掉有关贺守玉的消息,甚至清理掉了敏雅留给他的“孩子”…… 瞧,又一个孤家寡人。 安定问他:“您为什么要将小主子留给他?” 小家伙承载他主子的全部,是他主子用命换回来的,那每日从东宫流出去的血,才换回来他小主子活着的希望。而那小家伙,亲手被他主子送了出去。 他们明明,只是想让他的外公看看他的…… 太子说:“我护不住她,也护不好他,我没有脸面去争了。” 他说的两个“他”,指的不一样的人,他知道,安 分卷阅读117 定也知道。 那“护得住”三个字,在安定嘴边心里绕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贺守玉抱着小孩在厅前的台阶上长吁短叹,他冲动了,他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明天就要赴死了,将自己的孙孙留下这种愚蠢的决定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头脑发热的结果。小孙孙还在他臂弯里安稳地睡着,他头上的白毛一大把一大把地往下掉。 正头疼脑热的时候,院墙那边突然翻过来一个黑影儿。 贺守玉一惊,太子果然不可信吗?!可他将孩子交给他了——难道,孩子果然是假的吗?! 那边黑影比他还震惊,“贺、贺守玉?!” 贺守玉:……这个声音有点耳熟……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又绽开了那种猥琐菊||花的笑容,“哎,哎哎!是一程小友啊!” 李一程浑身汗毛倒竖,她可没忘记,这老变态收集了不少她送的定情信物,还会亲亲摸摸,这老家伙怎么在这儿?!他就不怕有人在贺府给他设陷阱吗?!她不知道太子在其后起了大作用,满脑子都是贺守玉想干什么?! 贺守玉迅速窜到李一程面前,道:“一程小友,你还记得之前在洛阳本官给你的那块木牌吗?本官说只要你有事儿,拿木牌来找本官,本官便会满足你一个条件,对吧?” 李一程谨慎地点了点头。 贺守玉一手抱崽,另一只手利索的向她伸出,“拿来。” 李一程不明所以地从袖中掏出木牌来递给贺守玉。 贺守玉眯着眼打量了两下,似在确认真假。很快他就面色欢喜地将牌子收回自己衣内,道:“既然小友都拿出木牌来请本官将自己的孙孙给你养,那本官就大慈大悲地满足你的愿望吧!” 他迅速将小孩塞进李一程的怀里,然后转身快步向屋宇处跑去——干正事了!把自己官服找出来,然后准备明天的谢幕大戏,走了两步他又猛地回过头来,“我孙孙唤作逸安!” 李一程在他身后盯着小孩发愣:…… 那木牌——是我找你办事儿的时候用的吧?! 她到底还是没还回去那个孩子,还不回去了,贺守玉那个家伙——走上了棋盘! 二月初二,龙抬头!当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当威正严明的天子率百官出现在城门之时,当城门大开,赢我百万雄师之时,一个老人挺直了腰脊,自人群中走出。 李一程站在路边茶楼的二楼上目光不明地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她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贺守玉塞给她的死||小鬼哭了半个晚上,凌晨才终于放过她,她一晚上将这小孩当爹妈的伺候,也没能让他歇停下来。 众人皆不明所以地看向那个从百姓群众走出来的老先生,先生一身风骨从容走向金龙加身的帝王。帝王知道他要干什么,所以他冷了声,道:“贺卿,你要知道,你在干什么!” 贺守玉目光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臣知道。” 他说完这话走到路中央,对着帝王咚一声直接跪下,此时此刻,他竟然打从心底涌现了无尽的安宁祥和。 帝王:“贺卿,孤给你现在这个位置,不是让你和唐予一样背叛孤的!” 百姓中有人认出了贺守玉,也听到了唐予的名字,这两个名字都如雷贯耳,让他们可以意识到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贺守玉将官帽摘下放在身前,道:“臣知道。” 帝王给左右使了眼色,示意他们将眼前之人抓起,“那贺卿有何事让你不得不未经禀明,便从洛阳跑到京城来拦在孤面前,甚至阻碍了孤亲迎袁将军回朝一事,不妨回朝上一一禀明?”他话中虽这样说,但所有行动已带了强制。 贺守玉将官帽再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直起上半身,猛地将头磕在地上,血一瞬间染红了京城街面上的石板,石板不渗水,那血便翻滚着向四周涌去。 他说:“臣,以死谏!” 这场局到这里,已经完全不再受帝王的控制了,他干的一切都是掩人耳目进行的,贺守玉既然在整个京城百姓面前给他撂下这么一招,他就不可能无视过去,他失不得民心,这座江山失不得民心。 帝王眼神阴鸷地笑了,话语中仍旧带着体恤的亲切,“不知贺卿想要谏什么给孤?孤体谅贺卿年老,还特地关照了孤的亲孙,也算是感激贺卿在洛阳帮孤尽心尽力啊。” 他知道,他从头到尾都知道逸安的存在,贺守玉心头一震,他响起了太子跟他说的:父皇根本不在乎是谁的血,他要的只是同宗同源。 贺守玉苦笑,但他的眼睛紧盯着地板上的纹路,声音坚定:“臣,以死谏!” “由江湖势力长生殿爆炸而引出的一千二百七十六具尸体,断肢无计,经查明,乃是其在六年内屠戮三十一个大小村庄,买卖众多人口而进行的,此事乃由长生蛊引出。而长生蛊——乃是当年由罪臣主导的长生族灭族一事的元凶,罪臣在尸体中发现我朝现任右相洛玉树的尸骨,朝中有人想借长生蛊来寻求长生之术,并 分卷阅读118 犯下此滔天罪行,恳请圣上开诚布公,严明此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罪臣——愿在这里,以死证明所言非虚!” “罪臣所言,皆有实证,前述二十年,而今六年,字字泣血,皆交予朝中各位重臣!“ 贺守玉一言一句都用了最大的力气,“前太子太傅,当朝左相,现洛阳太守,以死谏!!” 他说完这话,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头磕向地面,鲜血越涌越多,他佝偻着身体磕在地上,躬成虾子,四周百姓面面相觑,他们还是不明白是为什么,但他们能听懂死了人,死了很多的人,他们在反应过来后开始联想最近传遍大江南北的谣言,关于长生殿,关于长生蛊,关于长生仙。 在贺守玉的尸体轰然倒地的那一刻,百姓之间终于炸开了锅,他们议论纷纷,不知是谁跪下了,高喊了一声:“万岁圣明!“ 这是一个□□,连绵的人群开始跪下,向路中的帝王寻求一个答案,他们大部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知道有人为死了的人死了,他们应该出一份力,反正法不责众,他们无乌压压跪倒一片时,连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都不得不为他们屈服。 百官中不知谁先跪在地上,紧接着便都跪在了他面前,这些臣子中有些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手上还有着唐予留给他们的证据和贺守玉在一个月前传回来有关这六年来发生的一切的实证,贺守玉让他们等,说到他们行动的时候,他们自然会知道,而现在,就是时机! 帝王高高站在人群里,他的周围都是跪在伏地的人,他高高在上却又因此孤立无援,他将自己颤抖着的手藏在衣服下面,一字一句仍旧有着说一不二的独属天家的威势,他说:“查,此事严查,将此事全权交予太子,一千多条人命,孤倒要看看,谁在朝中如此大胆!“ 他怒,甩袖离开,甚至在经过百官之时还踹翻了一个谏官——这个家伙跪得早、也快。 而在城门口,袁将军骑着马刚按着时辰进入城门,便瞧见帝王甩袖离开的背影,低头一看,便是乌压压的人群。 袁安:…… 这、这是——打了胜仗,不高、高兴吗?! 李一程沉默着看着底下的演员谢了幕,戏收了场。 她明白贺守玉为什么不直接将帝王的身份点出,因为他不能点出,帝王在明面的政绩上并无错处,甚至可以算的上贤明之君,手中又牢牢把握着军权,这个王朝不可能被推倒,最起码现在是不可能的,一旦当众将帝王的假象接了开来,王朝动荡的后果不是他们能担得起的,他们要在可控的范围内将长生蛊一事彻底了解。 当官的人,在下一盘局的时候,始终要看的,都是最后的结果。 所以他们给了帝王空间,给了帝王推出替罪羊的空间,告诉帝王说是朝中之人,并给出当朝右相洛玉树,这个最合适的替罪羊。 可是他又将所有证据交给了朝中那群老东西。李一程猜测,十有八九就是当年唐予找的那些人,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帝王一点都没察觉出来,还需要洛玉树从唐明旭那里往出套东西,说明这些不仅藏得深,还懂得寻找时机,而现在,一旦帝王做出什么和他们预想中不一致的情况,这些人必会反弹! 他们是官,朝廷命官。 在二十年前他们知道自己最终会对上的是帝王,那么他们就不可能在决出胜负的最后一战前暴露,哪怕过程中趟过的是尸山血海,他们也不会回头。 他们现在——在逼帝王退位。 帝王给了他们答案,他说将此事全权交予太子,他在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场交锋中,双方都不可能获胜,在唐明旭的棋盘上,当打碎棋盘的那一刻,不仅是黑棋没了地盘,连白棋都散落一地了——不是吗?而且,白棋远比黑棋,惨烈的多!! 李一程叹口气,将宋灵仙的面具从怀里掏出来,仔细打量了两眼,“你们这局上的棋子,对自己都够狠啊!“ 她还是走她的江湖路去吧,跟朝里这群老狐狸可合不来。 她将那面狻猊扣在自己的脸上,踏出京城的那一刻,阳光仿佛都灿烂了不少。她抛了抛逸安小崽子,小崽子咯咯地笑了几声,她将小崽子顶在头上,一步步迈向远方。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丈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后来的结局就像她预想的那样,天子退位,太子登基。 洛玉树成了幕后主使,洛家充军的充军,抄斩的抄斩,那一年,连姓洛的都死了不少,没死的,旁人看见了都要吐口痰。 而那些在朝堂上拿出证据来给贺守玉那番话佐证的那些人,后来陆陆续续地辞官归乡种田去了,不过大多运气不太好,路上总守着一些要钱更要命的山贼,而那些成功归了乡的,也总能莫名其妙地死于意外。 真相是什么,知道的人假装不知道,不知道的是更是以为运气真就差成那样。 反正明面上一片祥和,二月二后,当真风调雨顺 分卷阅读119 、海晏河清! 明面上是这样。 而在一年后,李一程提着逸安这个胖娃娃一脸纠结地站在不归山下,她脸上,严丝合缝地扣着半面狻猊面具。 她是万万没想到,宋灵仙那家伙的面具上,竟然有着没死的长生蛊…… 这算什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许是因为龟息的关系,长生蛊这玩意在她体内活动极其缓慢,导致一年后这家伙都在她体内达成占领高地的成就的时候,她才发现。行吧,死了就死了吧,反正她这种人早就该死了,她看得开…… 这时候逸安小崽子的归属就成了问题。 她勾搭了几个小姑娘,旁敲侧击地向他们询问是否愿意帮忙带崽子,小姑娘们倒是好说话,就是他们爹妈一副想做道“崽子炖狐狸”的菜的眼神实在太过明显。 李一程正没办法的时候,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瓷瓶,一想这不是宋欣的血吗?打开一看懵逼了——一瓶细粉!! 当初给殷回留瓷瓶的时候出了差错,这么一想——感觉殷回倒是个托付小崽子的最佳人选,人美心善还是不归山的大弟子,崽子的教育问题都解决了。 也不知道崽子是怎么回事,明明她勾搭小姑娘的时候都避开他了,小崽子居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勾搭隔壁家的四五岁的小丫头,一见着笑得跟贺守玉一样…… 李一程想到就做。当然她没忘记自己是个人渣,所以只敢暗戳戳地留纸条,打听到玄衣子固定下山的时间后,就把逸安崽子留在了不归山脚下,顺便给小崽子揣了黄衣子的小瓷瓶。盯着玄衣子将崽子带上山后,她就拍拍屁股浪迹江湖去了。 所以她不知道,玄衣子在抱崽子上山的时候,在踏入不归山的那一刻,崽子怀里的小瓷瓶咕噜一下滚了出来,滚进了山外的草丛了,没有一个人看见。 早先就说过,老天爷最不讲情面了。 说不让回去,就绝对回不去…… ☆、第 46 章 我不知道后来还有诸多波折,之后的发展在我过往的讲述中都没有,这是李一程告诉我的。 如果是在过去,有关贺守玉的部分我会草草略过去。李一程帮我补足了他们那一辈人的故事,从头到尾,都是个悲剧。 她在我讲述完全部的往事的时候就离开了,我不知道她说她要去不归山的话是真是假,她的假话太多,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所以她的故事我也无法断定真假,但她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狐狸眼冷淡至极。 她说:你讲了他们所有人的事情,就不能不把贺守玉的故事讲给世人听。他们该都被忘记,或是都被铭记! 这个故事结束的那天晚上,临湘师叔坐在茶馆后院的凉亭里等我,他一如既往地弹着琴,背对着我借用湖水细细雕琢着一个女子玲珑的美貌,他的眼神比湖水还要温柔,那女子便如他的眼神那般温柔。 我走过去站在他的身边,他没有说话,仍旧细细地雕琢着那水流汇集而成的女子头上的发簪银饰。 女子很美,可惜是水。 在琴声停歇的那一刻,那水做的如花美眷便哗一声再次汇进了湖中。 临湘师叔问我:“她,是不是很美?” 我:“是。” 临湘:“我十六岁下山的时候遇见了她,当时她正在被人追杀,我救了她。她当时受了很重的伤,于是我便带着她回了不归山,希望师叔能帮我救救她。在回不归山的路上,我喜欢上了她。” “可是回山上后却知道,师叔救不了她,她伤得实在太重,可是师叔能吊住她的命慢慢想办法。” “但我没想到,会因此为不归山招来灾祸!” “她是逃出来的长生族人,她希望有人能帮她救她的族人,能帮她杀了害她至此的皇族。这很正常,可是她却把救她的不归山当作复仇的筹码,而这个人,是我带回来的。她很会看人,更会伪装,她知道我喜欢她,却不可能帮她做这种事,所以她找上了冯虚。冯虚啊,他就是好奇心重了一点儿,把规矩看得太轻了一点儿。” “不归山上有蛊书,却不允许学习蛊术,不知道是哪位先辈定下的规矩,但的确不允许。一经发现,便是逐出不归山。她把长生蛊给了冯虚,请求冯虚帮她。她只看出冯虚是个好说动的人,却没看到冯虚是个不重承诺的人。” “冯虚将此事转首便告诉了我和师父师叔。” “她被驱赶出了不归山。” “她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到现在我都时常想起。她说:‘长生蛊死不了,我族死不了,会回来的’。” “这件事没有完,冯虚认识到了大千世界竟然还有一种新鲜玩意,他开始背着师父研究蛊术。” 我:……这完全就是冯虚师叔的作死日常啊! 临湘:“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被发现,然后赶出不归山。我有愧,若是我当年不下山,没有将那女人带回来,这一切将会完全不同 分卷阅读120 。我陷入了迷障,自断双脚经脉,可惜被师叔发现了,救治及时,救回来一只。可慢慢得,呆在不归山上的每一天都成了折磨,我知道没人怨我,可是因缘由我起,我又怎能置身事外?所以我离开了不归山到了此处,便再没离开过。直到今日故人一个接一个的回到我面前,再知当年一念之间究竟酿成了多大的祸事,我便知往事一直担在我心上,从未离开。而如今,便是了断前缘的好时候……” 临湘师叔说完这话,摆摆手示意我离开。 我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不归山的各位师叔没一个好想与的,每个人的性格都有些奇奇怪怪,临湘师叔,在老爹的描述里温柔地不像样子,最喜欢的——就是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并总会因此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我回了房灭了灯,借着月光打量坐在亭中的临湘师叔,等到昏昏欲睡,他还是沉默地坐在亭中,我掐了自己一把,便瞧见亭中那人将琴放在一旁的石桌上,站起身来。 我打个哈欠:终于要回房睡觉了吗? 便见那人整理了衣衫,迈步走向了湖水,很轻一声,几乎没有泛起任何水花。 我:…… 卧——槽! 我乘风之术起步速度创造了出生最快,飞身下水将水下一脸安祥的临湘师叔一把拉住,正想往上游,猛地想起自己压根不会水…… 我:…… 武林人为什么要会水,轻功好我就踏水过去了吗!!我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这不妨碍我现在溺了水…… 临湘:…… 临湘师叔一把拉住我,迅速向岸边游去。等我两都坐在岸边缓过气来的时候,就有些尴尬了,一个自杀未遂转而救人,一个救人未遂差点自杀…… 我清清嗓子:“师叔,又不是你的错。” 临湘:“可若没有我当年的因,又怎会结下今日的果?” 我想了想,换了个方式安慰他:“你看,李一程那样不要脸的,都没羞愧到自杀,你这比起他就是毛毛雨!” 临湘:“你不必安慰我,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我:……你在干什么?你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太闲了你就是!! “临湘师叔,不如我这次离开你和我一起吧!我觉得您就是见识太少,才会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在这小茶馆窝的年数太多了,脑子喝茶喝坏了!! 临湘:“……你怎么和长辈说话呢?!” 我发现了这个长辈性子里藏都藏不住的软弱之处,他不仅喜欢往自己身上揽事,而且无法拒绝任何人的好意,无论他是否愿意,所以当事情远远超过他的承受能力时,他便会选择逃避,而温柔,是他挡住这一切缺点的利器。 我:“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临湘:“……” 在他说没有之前,我早已随着夜风飘回了自己的房间——别说,乘风之术就是一个字,快!! 我没有想到,陈烈会和我们一起。 据她说:是李一程推荐给她的。 她早先时候曾和李一程探讨过之后的梦想,她说她想闯荡江湖,然后李一程就给她介绍了个保镖,也就是我。并且巧舌如簧地说服了她那对护短的爹妈,所以她现在可以和我一起踏上旅途。 我很感谢李一程帮我追媳妇儿,可她把我光辉的形象说成是保镖,我就有点想锤她了! 当我们三个人离开姻城踏上自己的江湖路的不久后,李一程也终于到了不归山。听说这大狐狸精在山下跪了四天三夜,才终于被允许上山。 我觉得这发展有些不太对,可是又说不出来。 我爹最后还是没有完全看错人,李一程在对着他的时候,终究还是付出了一部分真心。 玄衣子师叔来信,说我爹那双因为心理素质太差而看不见的眼睛,在李一程去了不归山后竟然有了好转的迹象,开始慢慢恢复。 后来,他有来信说,李一程死了,死在不归山上,和当年的宋灵仙一样,顷刻白骨。而在她死后的第二天,我爹的眼睛,完全恢复了。 她这种人,也就只配这么个结局。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完结啦,打算换个文案,感谢评论里的乡亲们的发言,虽然看你们都发言在第一章,就知道没看下去,但还是非常感谢你们。 但是这个文案呢,有一点难换,作者必须得想想,要是由书龄大的老板们想莅临指导,作者相当欢迎啊。 ☆、第 47 章 由于作者第一次写文,所以很多剧情皆因笔力不够未能全部展示,所以在这里进行一下解释。 关于不归山黄衣子的设定,只要出山后动用天演之术,就绝对回不了不归山,所以最后在玄衣子将殷年礼抱 分卷阅读121 回不归山的时候,黄衣子的骨灰掉出去了。 当年殷回第一次下山遇见的那些不男不女的人群就是长生殿门人。 宋灵仙对闫君撒谎无数,最重要且在文中讲到的有两个,一个是长生蛊有母蛊,事实上并没有,这玩意就像是癌细胞,靠分裂无限繁殖,他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想让闫君相信他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另一个就是隐瞒了这场局。 闫君对于他的大部分打算其实都知道,毕竟是执行者,只不过他没说,怕打破两个人之间的平衡。此外他一开始遇见殷回时找什么神鬼剑诀也不是意外,他希望能找到一种内功心法来抑制长生蛊的活动。事实上,确实有这样的心法,就是李一程的龟息,所以李一程最后活下来了。 唐明旭和宋灵仙从始至终都是盟友,唐明旭是明面上的主谋者,宋灵仙是真正的狠人。 关于长生仙,这个设定本身就像是神仙,断情绝义只为世人,受的教育如此。 在长生处遇到的那个岳公公一方面是为了说明这件事完全由朝廷主导,另一方面说明了一种态度,这个故事中真的有人相信长生并追求长生。 此外,关于整个故事的架构中的云鲤崖。在故事的逻辑里,长生是真的存在的,而唯一可能知道如何做到这件事的,就是李一程,但是她死了。 可是,长生族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临湘喜欢的那姑娘不是说了:长生蛊一日未绝,他们就会再回来的。而李一程死在了不归山,不归山上是有长生蛊的记载的,你猜猜为什么? 姻城,故事开始的地方,所以最后又在这里遇见。陈烈本身设定里就是当年那两个联姻小年轻的女儿,但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点出。 最后就是地衣和央的故事,地衣长不大,所以在央十五岁的时候走了,一辈子寻求长大的方法,到死也不承认自己当年爱上了一个姑娘,名为央。 以上就是全部,最后十分感谢那一个收藏让我有了更完的动力。你知道的,没人看没什么,正常。但是没一个人能追下来就实在是很大的打击了。虽然最近收藏突然多了很多,但开头的那个真的是动力啊。 感谢评论各位的建议,在之后有空的时候会慢慢改排版的。至于文案已经改掉了,文名也改的相当有活力,虽然老实说,我觉得“行走江湖”是最适合这个故事的名字了,因为他们就是那么来过一场,又匆匆离开了。 ☆、第 48 章 地衣子师叔公再愿意去见央姑娘的时候,央姑娘已经垂垂老矣、气息弥留。 美人果然是在骨不在皮,即使脸上褶子连成了峰峦,那万物归宁的气质仍旧让人想坐下来听听她说的每一句话。 地衣子师叔公十五岁第一次下山,遇见了当时还为长成天姿国色的央。 那时央姑娘还不叫央,院里的鸨母那时侯依着辈分叫她“牡丹”。 地衣子师叔公觉得这名字太过俗气,于是给小姑娘扔了本书,那书是《诗经》,他想让小姑娘自己从里面摘取个名字出来,可是忘记了小姑娘不认识字。 地衣子师叔公玩心一直很大,将书扔给小姑娘后就自己去不知什么地方寻乐子去了。 等他再回来,才知道小姑娘四处寻着来这里的客人、被占了不少便宜后,勉强认识几个字。还未选出最合自己心意的,书就已经被老鸨烧了。 小姑娘哭着把书检出来的时候,所有的字都已经看不清了。 地衣子师叔公看着提起因由时在他面前哭的一塌糊涂的小姑娘,沉默了许久之后,把“宛在水中央”这句里的“央”单独给了她,然后开始教小姑娘惑神之术。 他只是觉得她可怜的有些可笑,那张混杂着鼻涕和泪水的脸。 地衣子师叔公当时没想过救小姑娘脱离火海,他是漫天漫地流浪四方的个性,带不上这么个水中不会动的伊人,教了她自救的方法就已经觉得世上再无他这样的善人了。 偏偏造化弄人。 最好的不喜欢的方法便是不靠近,地衣子师叔公悟出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离小姑娘太近了。 如果就此一生也许就不会有之后那么的变数,可是十七岁的地衣子师叔公却不得不离开,原因是央的一句——我怎么和你一样高了? 地衣子师叔公最终不告而别了,他有些害怕不久之后他得回答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长大啊? 不知道是深情还是绝情,他一生都在寻找长大的方法——为了回去实现娶她那个诺言,可他一生都没有再去见她,直到她缠绵病榻,将要死去的时候。 他坐在她的床边,他们曾经是彼此许诺了一生的恋人,可是他们之间的故事只剩了遇见和告别。一个躺在床上像节腐朽的干木,一个意气风发还是此间少年。地衣子师叔公在这样的场景里竟没来由地走了神,想着话本里的志怪小说大抵永远难以成真。 长生的快乐若遇上了朝夕之间的短命人类,一朝转换成了痛苦,折磨大抵便是天道收回的价码。 分卷阅读122 再想那些上穷碧落下黄泉寻一抹魂魄的痴人,脑子也应该是有些问题的,就跟现在病床上一生未嫁的央一样是个愚不可及的蠢货,明明她嫁了,他也就解脱了,偏生两个人各自在自己的人生里折磨了另一个人。 央姑娘拉了地衣子师叔公的手,声音再泼辣不起来,踌躇了许就终于问:“你曾爷爷如今还好吗?” 地衣子绷了绷脸,道:“十八时娶了妻不久之后就死了。”他想起上回在姻城见她之时,她还把他当作是爷爷辈的,这回便已经是曾爷爷辈了,她依着自己的年岁占他的便宜倒是越来越过分了。 “你曾奶奶长得好看吗?” “不好看,满脸褶子,不过人们都说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长得国色天姿。”地衣子师叔公握紧她的手,没什么情绪地回她的话。 “她让你来看我的?”央不想接受情敌获胜后的怜悯。 “嗯,他让我来看你的。” 央没了话,地衣子师叔公一慌,颤着手去探她的鼻息,却瞧见了她的泪,那泪也不肯顺着流下来,延着褶皱四处分散乱走,浪费了时间才肯掉下来,就像她不甘心的悲伤。 “你哭什么?他不想娶你,我娶你就好了,说起来你还赚了,他要活着已经是个老不死了,哪有我生得好看?”地衣子师叔公看见她眼泪时就掉了泪。 地衣子师叔公粗鲁地抹去自己的眼泪,“你凭什么啊?自顾自地给我补足一生,儿子、孙子、曾孙子都给我安排好了,没信过我一直等你。你的记忆倒是一直往前走,把我留在十七岁里死守着?说什么真的喜欢我,回回认不出来,就是在骗我,你和别人也没什么区别!” 他生了怒气,不管不顾地吼她,没听到她的声音慌了神,再去摸她的鼻息,才知命数已不知什么时候尽了。 他跌坐在床边,“你看,你总是自顾自地做决定。” 他后来再没有出过不归山,他不再想长大,也再没想去寻各种蜿蜒曲折理由想远远瞧一眼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嘿,补个番外。本来打算让他们两就这么结束的,结果我竟然看到营养液,那就必须把全文所有的结局都交代一下了,要不多对不起浇灌的人啊。 都已经很久没看数据了,惊喜很大啊,不过还是更喜欢评论。 但说我数据差的就不用了,我觉得我数据挺好的,请不要打搅我自我沉醉的美梦。况且收藏几乎等于每章的阅读数,就证明能每章看下去的人是有的啊,证明故事没啥问题,看下去就能吸引人,所以没必要一直注意点击嘛。 当然如果我开下一本的时候你们还在的话就很棒了,下一本我可能要写机器人的爱情哲学?? 反正你们也看到了,一写爱情我可能就写成剧情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这回绝对完结,想要评论,欢迎指正剧情上的缺点,文案已经认识到,强调就没必要了,祝愿我下次点开的时候能有剧情上的指摘……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