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尔欢颜》 分卷阅读1 【现言】《赠尔欢颜》作者:天真无邪 上册内容简介 全世界都知道沈子桥喜欢高悦颜,喜欢的要死,偏偏心尖尖上的那个人却不懂。 他为了唤醒她的“醋意”,小女友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 每天课间给她闺蜜送咖啡,就为了“顺手”给她带一杯,名正言顺的看她一眼; 她一有哭的样子,他就没办法,为她和兄弟翻脸,跟她报考同一个大学,为了她, 一向霸道傲娇的少年垂下头,声音低下来:颜颜,你给我个准话,我要考到年级第几,才算认真追你? 她心想:这个笨蛋啊,“那你不许欺负我,不许再喜欢别的女孩!” 他哑着嗓子说,“好”,吻密密麻麻落下来,“全都听你的,都是你的,都给你!” 从交往的第一天起,他就想过他们的婚礼,他是高悦颜的宋子桥,她是宋子桥的高悦颜。 神说,要有光,于是他的世界中便有了她。 下册内容简介 一场家庭变故,沈子桥和悦颜黯然分手。 三年后再次重逢,沈子桥将悦颜堵在屋里:颜颜,你心疼心疼哥哥…… 再一年,就有了宝宝,悦颜恨恨的想,他一定是故意的! 婚礼现场。众人哄笑着让新郎新娘交代恋爱经历,沈子桥温柔地看着面前这个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昔日桀骜不驯的男孩,目光深情得仿佛可以掐出水来。 他说:“我跟颜颜认识了二十多年,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我就喜欢上了她。对啊,我的初恋,发生在我五岁那一年。” 满场都是笑声。“我的太太,她真的超级难追,我从初中就开始追她, 一直追到了我们大二,她才终于答应跟我在一起,后来因为一些事,我们分开了三年,这三年里,我去过无数次她所在的那个城市,还好,我们没有弄丢彼此……” 他们两个的青春是拼在一块的,没人能替代彼此,少了任何一块都不完整。 上册 第1章 那些别扭又违心的嫌弃,都是年少说不出口的欢喜 她叫高悦颜。 从这个名字可以看出母亲对她的期许,她希望女儿每天都有快乐的笑颜。悦颜也努力让自己快乐,在她离开世界后的每一天。 直到父亲再婚,他跟教悦颜钢琴的李小姐喜结连理。 李惠芬是个漂亮女人,在悦颜幼年的记忆里,她非常的瘦,直溜溜下去没有曲折的身材,衣服架子比谁都好。1997年,他们在教堂的神父面前发誓,将忠于彼此,并且善待彼此的子女。 她有两个孩子,大女儿比悦颜大三岁,小儿子比她大两个月。 从那天开始悦颜改口叫她妈妈。三人搬进了高家,三层的小洋房,父母住三楼,她从三楼搬到了二楼,隔开了两代,以防夜间吵闹。 她对悦颜好吗? 表姨总会把她叫到一边,压低声音秘密地向她打听这件事。外婆更夸张一点,会把她带到卧室,让悦颜脱下上衣,检查身上有没有淤青的痕迹。 继母跟继女,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融的两个词语。 一个继母怎么样对待继女才能够被定义为合格?每天都有热饭热菜,爸爸早上赶着上班不用以冰咖啡果腹,她的幼儿园毕业典礼有父母出席……悦颜的童年无忧无虑,而她始终记得一件事。 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仿佛电影中的取景,只有几个镜头清晰。 六岁那年,她在厨房玩一把剪刀,锋利的尖头几次对准自己,她不清楚这有多危险,只觉得非常有趣。李惠芬站在厨房跟客厅的隔断处,冷冷地看着悦颜。如果眼神也有温度的话,她能清晰感受出,她用眼神冰封悦颜所在的一尺空间。 她无知无觉无知无畏地把玩着那柄利器,直到从小照看悦颜的保姆尖叫着冲进来,从她手上夺走剪刀,然后远远丢开。 很快,保姆因为一个无心之错,被李惠芬辞退。 十二岁开始,李惠芬热衷为这些孩子购置新衫。 悦颜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大姐沈馨儿穿剩下的,她的父亲很注重子女的穿衣打扮,他认为,衣物崭新,才不至于被人轻视慢待。 她为悦颜买的衣服里面大部分都是裙子,很漂亮的小裙子。那时候她还未发育,身量不够,且瘦,裙子又太短,穿上之后连动都不敢动。 年纪小的时候悦颜还不知道有安全裤这种东西,只听大姐沈馨儿偶然提起过一次,她说:“妈,小妹穿这么短,都不穿安全裤,怎么去上学啊?” 李惠芬喜滋滋道:“小姑娘就是要穿裙子啊。” 她让悦颜穿着去学校。 教他们女生体育的是一个二十出头、刚刚毕业的大小伙儿,找上了她的班主任,班主任再去找悦颜,很委婉地跟她说:“裙子很漂亮,是妈妈给你买的吗?” 悦颜怯生生地点头,两手扯着裙摆,寄希望能往下多拉一些。 分卷阅读2 “那跟你妈妈说一声,以后裙子要穿到膝盖以下,要是有体育课,记得要换运动裤来上课哦。” 悦颜到现在为止都很庆幸,在她蒙昧不懂事的少女时期,她遭遇的所有老师,无论男女,他们正直而且善良,体面并且讲究良心。 晚饭的餐桌上,趁着爸爸也在场,悦颜鼓足勇气,向李惠芬开口:“妈妈,我不想穿裙子。” 她微微一愣。 沈馨儿在旁嘀咕:“就是啊,还给小妹穿这么短,哪像个初中生的样子?” 无心的一番话引起了一旁看报纸的父亲的警觉,他放下报纸,看着悦颜说:“颜颜,你站起来,给爸爸看看。” 李惠芬眉毛一跳,放下碗筷,若有似无地剜了她自己女儿一眼。 悦颜照着爸爸的要求照做,高志明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简单地吩咐她让她上楼把裙子换了。 悦颜有些为难:“爸爸,我的裤子太短了,都穿不下。” 沈馨儿心直口快,大大咧咧道:“我那边有好多条,我给你。” 说罢挽着悦颜的手上楼。 当天晚上,高志明跟继母大吵了一架,到很晚还能听见楼下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合着李惠芬断断续续的啜泣,沈馨儿本来想下楼去劝,又被爸爸吼了回来。 翌日一早,有人来敲悦颜的门,是李惠芬的小儿子,十二岁的沈子桥,他把一包购物袋甩在她身上,恶狠狠地说:“给你买的裤子。都怪你,这么多事!要是再让我妈妈不高兴,我不会放过你。” 沈子桥跟高悦颜念同一所初中,同一个年级,只是不在同一个班级。就算在不同班级,她也听说过他的事迹。 用一个非常上不得台面的词语形容他,就是混得很好。 那之后的短暂时间里,他确实给过悦颜一些不大不小的苦头吃,但是幸好,她成绩优异,面容姣好,在十几岁的孩子的心里,会更容易高看这种学生一眼。 有时候跑操的时候沈子桥突然推她一下,绊她一跤,踢她一下,悦颜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见他吃瘪的样子,也并不能让悦颜高兴多久。 命运于她而言并非巧克力。它五彩斑斓,险象环生,她不知何德何能,能一次次避开湍急的浪头,侥幸保得全尸。 从十五岁开始,她开始隐约意识到男女有别以及异性情愫。而十五六岁,正是对自身认识极其有限的年纪,这些认知多数来自外界,比如老师的称赞,异性的钦慕,同性的敌意,这些种种或多或少能组成我们对自己外貌的判断。 大姐沈馨儿一直嫌自己的双眉太杂,可是又不被准许剃眉。她十八岁了,正是少女怀春的岁数,恰逢高考,李惠芬别提多紧张。 她不止一次当着悦颜的面,表示很羡慕她的眉毛,说长成这样,将来可以不必再在这上头多费心思,又揽镜自照,叹了口气:“唉,皮肤要是能白一点就好了,颧骨太宽,眼睛呢,眼睛又不够大,最好再去割个双眼皮,开一下眼角。” 听得悦颜惊悚极了:“姐,你要去整容吗?” 沈馨儿掐了掐她的脸,忍笑道:“当然是想想啦,你以为人人都长得像你这么漂亮。” 悦颜从来不觉得自己漂亮。这句话换一个不那么矫情的表达方式,应该这样讲,在她们那个高中,真的有几个女生惊人的漂亮。最经常见到她们当中的一个搂着沈子桥的腰,坐在他摩托车后座,按着飞扬的裙摆,被他载着急驶过天桥。 目光也曾恋恋地追逐过她们的背影,她们才是颜值的代表,与她们相比,沈馨儿的夸奖更应该被归类为亲人的偏爱。 试问谁不愿意有这样一张脸? 漂亮、精致、无辜,所有人看了都心动的那种。 在卫生间洗漱时,悦颜看着镜中自己的脸,也会想起沈馨儿的评价。 呃,眼睛最好能大一点,现在最流行的就是笑眼女生,像韩国女团里的MM,皮肤……当然是越白越好,所谓一白遮三丑……鼻子,唉,十成十像足她爸爸,像妈妈就好了,又高又挺。左看看右看看,镜子里的悦颜也左看看又看看,余光处忽然瞥见一个身影,走廊没有开灯,他原本站在门外的阴影处,见她望来,便大大方方地走进来,拧开水龙头,冲水洗手。 是沈子桥。 他不看她,悦颜当然也不会去看他,他们各干各手头上的事情。湍急的水流声里,忽然听见他的声音,笑意隐约:“别照了,再照也不会变成大美女。” 这人真是……太粗俗了。 刚进高中,沈子桥就已经非常出名,无非是那些套路,美人英雄,快意恩仇,英俊漂亮的人总有传奇。 他在九班,悦颜进的是尖子班,空余时间都被习题充满。 同学都很单纯,功课好的孩子更加容易得到尊重和爱护,不存在所谓矛盾或歧视。有时候题做累了,悦颜会趁着傍晚自习还没开始散一会儿步,学校正门进来一路都种着樟树,风吹起树巅的叶子,像无数张迎风摇摆的手掌。b 分卷阅读3 r   操场上有人在练800米,还有人在打篮球,都比她快乐。 十五岁的年纪,也会有男生偷偷递纸条给悦颜,上面写着:看见你一个人走过操场,心里总是在想,为什么在最好的年纪,你总是郁郁寡欢的样子。 生活就是个魔术师,可惜他变不出悦颜喜欢的东西,变不成她喜欢的样子。 到底给你什么你才可以高兴,悦颜也经常这样问自己。 那张纸条被她小心地夹在英汉大字典里,有时候写累了作业,就拿出来看看,那些不足为人道的些微伤感,原生的天生的后天的纷乱情愫,曾被悦颜掩入书卷、照片的忧郁,并没有像过去几千个日日夜夜里,遁入虚无中去,它曾被一个男生敏锐地捕捉,致以关切的询问。 忧郁在潜移默化中规格着她的气质,而悦颜却一无所知那迷人的改变。 后来那张纸条不翼而飞,她惆怅了很久。 学校旁边就有一家小卖部,一根小布丁才卖两块钱,悦颜吃得很珍惜,却没它融化的速度快,一路滴滴答答沿着她手指淌下来。 她歪过头专心地舔,舔完大拇指听到有人开口:“六瓶可乐。” 进来的是一群刚刚打完篮球的学生,各个大汗淋漓,球衣湿答答地贴住背心,沈子桥长得最高,走在最后,像只精干警觉的花豹。 她低下头,专心致志继续舔她的食指。 男生们乌泱泱地进来,又勾肩搭背地走了,整个小卖部很快又安静下来。 悦颜站起来要走的时候才看见面前桌上一瓶可乐,瓶壁上还有新鲜的水珠,挂不住了,滑下一道道的水纹。 她把可乐带回教室,送给同桌孙巍韦,他是个待人掏心掏肺的小胖子,很喜欢喝可乐,可父母从小到大不给他喝碳酸饮料,他喜笑颜开,大呼:“知我者,高悦颜也。” 高二开设游泳课,老师让每一个学生回家带一条泳衣来上课。 出于一种奇怪的心理,悦颜并不想拜托李惠芬去办这件事,拿着爸爸给的零花钱,站在商厦泳衣专柜面前的她,脸终于一点点红了起来。 老天,为什么连泳衣都有这么多款式。 因为导购很殷勤地劝她去试一试,还拿来纸巾,塞在她手心。 悦颜尴尬极了,手足无措地退出来,既想去别的专柜看看,转念一想还是作罢,一转头,偏偏看见了沈子桥。他手臂上挽着一个特别漂亮的女生,那女生姿势很奇怪,差不多半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头歪向他,贴得很近又很紧,目光戒备。 他一直盯着悦颜。 悦颜故意撇开头,昂首走开,走到电梯口电梯还没下来,实在忍不住又回头,他还站在那里。 女生伸手拉他,没有拉动。 泳衣是孙巍韦帮她搞定的,他妈妈在大卖场做批发,嗫喏地请他帮这个忙,抄了身高和体重给他。幸好泳衣不需要三围,他答应得别提有多痛快。 周末打电话到她家里,是高志明接的电话,应了几句把话柄递给悦颜:“你同学。” 她哒哒哒跑过去接,孙巍韦兴高采烈地道:“你下来。” “你怎么来了?” “我妈来批发市场进货,刚好开车路过这儿。” 她在玄关换鞋的时候高志明委婉地问是谁,大概见悦颜回答的态度很坦然,也没有怎么样,只是叮嘱她过马路的时候注意安全。 孙巍韦的妈妈心很细,特别用黑色的塑胶袋装起来,说起话来很有生意人八面玲珑的风度,特别热情,一会儿夸悦颜漂亮,一会儿夸她成绩好,最后麻烦悦颜多多照顾孙巍韦的功课。 他数理化好得让人发指,班主任别提多喜欢他了,哪轮得到她照顾。孙巍韦只管听,也不解释,把袋子塞悦颜怀里。 “钱我到时候给你。” “什么钱不钱的,”他很富二代公子哥的气派,“我请你啦。” 这话说得也太奇怪了,他妈妈从车里伸出手,拍了他一下:“大傻小子。” 这个简简单单的动作让她鼻酸,悦颜不愿多待,转身回了家,避开爸爸三步并作两步往房间跑,总觉得手里捧了一个定时炸弹,要快些藏起来才好,未等房门合上,沈子桥撑着一条手臂隔开,稍一用力,他人就进了来。 目光落在她身上,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就说了三个字:“拿出来。” 他力气很大,不等悦颜回应劈手来夺,制敌的动作训练有素,滚烫的手心一把箍住她的手臂,干脆利落去抢她右手的黑色袋子。 悦颜急了,边推攘边压低音量问:“你想干什么?” “拿出来!”就那三个字。 他的眼睛黝黑锃亮,含着一层莫名的怒意,呼吸忽然加促,湿热的气息毫不回避喷在悦颜额头。 她模糊又恐惧地想,如果被他看到……如果……虽然不至于罪无可恕,只是少女敏感的自尊心依旧觉得羞耻。她聚精会神抵抗这种毫无章法的纠缠,一步步后退,试图逃出他的困势,却在紧要关头 分卷阅读4 脚底一滑,头重脚轻往后翻仰,背后除了角度奇凸的书柜,没有任何支点。 悦颜睁开眼,看见的是放大的沈子桥的脸,他快一步,伸手垫在她脑后,大概是真的很痛,他整个脸色都变了,嘴角抿得很紧,像是强忍。 悦颜有点怕他,怕他会动手,下意识地举手一挡,用胳膊肘遮住了脸,等她放下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沈子桥的小女朋友找上悦颜的时候,她埋头正在读一篇阅读理解,她轻微偏科,文科不行,自己也知道,得加把劲。 她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悦颜面前,几秒之间,以她们为中心的教室窸窸窣窣安静下来,学生们三三两两往她这边看。 悦颜抬起头,她正举起一瓶打开的农夫山泉,如在天桥惊鸿一瞥,这个女生有一张被上帝偏爱的脸。 她啧了一声,笑得轻巧:“长得也不过就这样。” 在她泼过来之前,悦颜第一反应竟然是护住写了一半的英语试卷,哗然之下,水泼了她一头一脸,滴滴答答,幸好是夏天。 回到家校服差不多已经干了,不存在解不解释的问题,迈步上楼梯,沈子桥正好从楼上走下来,飞快地擦肩而过,她被一股出其不意的力量带偏了方向,整个人压向扶栏,腰折起来,身体探出外,他因为高,看人的时候总给人居高临下的感觉,目光一寸一寸地移动,好像不认识了悦颜一样。 沈子桥开口问:“她打你了?” 眼圈很快一红,也觉得自己矫情,悦颜挥开他的手,他人高腿长,几步之间跟她进了房间,门在背后关上,不问出个子丑寅卯摆明了不想走。 “她把你怎么了?” 悦颜看了看他,他倒是面不改色,水不泼在自己身上,谁都能气定神闲地说风凉话。 “你真想知道?” 他眸色转深,盯着悦颜,眼神叫人看不透。 桌上放了一杯温水,她一把端起朝他泼去,心里就一个念头:他要是敢打我,我就从二楼跳下去,反正也不会死人。 头发湿漉漉地塌下来,服帖地垂在额前,眼睛黑黝黝的,衬得皮肤特别白,凤眼,薄唇,有一种日本漫画中美少年的风度。他慢慢抬起手臂,五根修长的手指盖住脸庞,闭上眼睛,露出的另外小半边脸的嘴角微微勾起,是个惊心动魄的笑。 真是莫名其妙的一个人。 做手足是需要缘分的。 悦颜喜欢大姐沈馨儿,但对沈子桥向来是“敬谢不敏”,一大部分因为他的那些绯闻艳事。 很快就传出沈子桥跟前任分手的消息,找的新女友是高一的校花学妹,大眼睛长头发,漂亮得没有出人意料,在篮球场上送水给他喝,从此传出了八卦。 阳光之下总无新事。 他有他的风花雪月,悦颜也只够管她自己的似水流年。 月考成绩出来,结果比上回跌了两名,失分的关键点还在英语。爸爸给她请了一位大学生家教,是个男孩子,长得像小田切让,英式发音简直苏到人骨子里去。 他摘下眼睛,她就想到了《京华烟云》。 Smart is anther sexy! 他教了她半个学期,最后因为要去实习才迫不得已中止,最后一节课他给悦颜列了外文书单,介绍了几位本土较为有名的翻译学者,学好外语的关键不是做题,而是你得从他们的角度看待问题,外国人也讲人情,相比中国人的含蓄,他们更习惯将隐性、潜藏的关系显化,于是就有了facebook,她听得津津有味,由衷钦佩:“哥哥,你教得比我们老师还要好。” 结束的时候悦颜送他下楼,跟沈子桥擦肩而过,明明楼梯也不窄,走得也不快,两人狠狠撞了一下,就听诶哟一声,小田切让应声歪倒在台阶上,胳膊肘杵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悦颜弯腰扶他起来,也不能说什么。上下楼呢,又没规定谁得让着谁。她道:“哥哥你没事儿吧,这楼梯特别滑,上次我也差点摔了一跤。” 擦肩而过的时候,沈子桥冷冷瞥了她一眼。 悦颜始终目不斜视。 回来的时候他还站在楼梯那儿,看着她走进来,忽地一笑:“他走了,很伤心?” 她争锋相对地回敬:“当然伤心,哥哥教得这么好。” 她叫沈馨儿姐姐,叫李惠芬妈妈,可她从来没喊过他哥哥。 沈子桥的脸色彻底变了。 关于沈子桥的一切花边,就像八卦一样,永远能在第一时间被观众掌握。他和现任很快分手,之后出现在悦颜班里的次数渐渐频繁了起来,流言四起。 他既然不想让别人知道悦颜跟他的关系,悦颜自然也不会提。 况且一个姓高,一个姓沈,再怎么也不会有人联想到一块儿去。 直到孙巍韦悄悄来同她打听:“你跟那个沈子桥,是不是在谈朋友啊?” 她大怒,连声斥道:“谁说的?简直胡说八道!” “可是,大家都这么说呀……”孙巍韦大概也很少见 分卷阅读5 悦颜发火,立刻辩解,他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她又惊又怒,竭力撇清:“我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但听身后忽然寂寂无声,悦颜不由转头,看见沈子桥正坐在她背后,心头莫明一凛,脚趾在鞋子里难耐地动了动。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也不知道他出现多久,此刻他双手抱臂,身上校服松松垮垮,目光幽冷深沉,就这样看着自己。 周围学生吓得大气不敢出。沈子桥在所有高中学生的心目中,简直就是恶霸的代名词。 可是她怕他干什么,轻蔑地看他一眼,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继续抄她的单词。 他狠狠踢了桌腿一下,连累她的椅子也剧烈震了震,得不到一点回应,这个混世魔王扬长而去。 孙巍韦转身跟后桌的人打听他来他们班干什么,赵毅和徐乐乐摇头都说不知道。 “他就走进来,坐在这儿……我们还以为是来找悦颜的呢。” “他来多久了?” “没多久吧,就几分钟,也不说话,光坐着,吓死我们了。” 十六岁开始,李惠芬就不大管她,沈馨儿沈子桥他们都有门禁,要是几点没回家,她就板着脸坐在沙发上一直等,等到他们回家为止。 可是无论悦颜多晚回家,她都不会说话。 李宇春来杭州做《我的》世界巡回演唱会,当时超女正火,整个班级都在讨论喜欢李宇春多还是喜欢张靓颖多,关于她们的争论是横贯青春期永恒的话题,班里学生还会偷偷用父母的手机给喜欢的超女投票。 其实入场的门票很难买,但孙巍韦神通广大,一下子搞来两张,撺掇悦颜跟他一块儿去看,演唱会晚上8点半开始,开到将近12点才结束。 等她慌慌张张回到家已经凌晨,幸好院子里没有爸爸的车。 悦颜蹑手蹑脚地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只敢将门推开一条缝,顺着那条缝溜进来,摸黑在玄关换鞋,却听客厅咔嚓一声,灯掣被谁推了上去,霎那间客厅亮成一片,她本能地抬起胳膊一挡,等到眼睛终于适应,才迟疑地放下手臂。 不知道是该紧张还是该松一口气,开灯的是下楼倒水喝的沈子桥,一脸冷淡地站在楼梯口,拿着杯子冷笑:“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 她懒得理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却被他捏住了手腕,他的力气极大,把她推到墙上,整个人压上去,特别的阴阳怪气,逼问悦颜这么晚去了哪里。 她吃痛,压低声音喝他:“松手,我凭什么告诉你?” “那好,你要是不说,我就叫爸妈出来看看,看他们心目中的乖女儿是怎么彻夜不归?” 悦颜气结。 他永远能用最快最狠的方式抓到她的软肋在哪。 悦颜败下阵来,泄气承认:“演唱会,李宇春的演唱会。” “一个人?” “和同桌。” 他见过悦颜同桌,那个有些胖胖的男孩子,料准了他没这个胆子,于是冷哼了一声,却没松手:“为什么打你手机你不接?” “演唱会太吵,我没听见。” “以后不准不接。” 他按得悦颜很紧,因为太高,略微弯下腰,脸几乎要贴住她的额头,悦颜因为露天吹了很久的风,皮肤冷浸浸的,像上好的冰绸,简直摸一下就要让人发抖。 他的呼吸忽然加促,眼神也夜了。 那些话落在悦颜耳里几乎就是威胁,她险些大叫出声:“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松手!” 李惠芬推开房门那一刻,沈子桥正把悦颜压在墙头,神色古怪,眼睛只管盯着悦颜的眼睛,挨得她格外近,他们两个就在楼梯口那里拉扯了起来。 李惠芬脸色微变,把他扯去一边骂:“你跟她吵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住在别人家里,拎拎清楚自己算什么东西?” 在李惠芬那些指桑骂槐的呵斥声里,他淡淡地看了悦颜一眼。 悦颜心知肚明,李惠芬的这番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 事情还是没有瞒过爸爸,因为他翻到了演唱会的票根,又去问了李惠芬,继母轻描淡写道:“怎么办?我的话她又不爱听,你去问问馨儿问问子桥,我说过多少回,哪一次她听进去了?” 高志明没说什么,把她叫进书房,核实了悦颜的口供,知道她确实彻夜不归溜去听演唱会,当下只问了她一句:“知道错了吗?” 悦颜大气不敢出,只敢点头。 “错在哪里?” “我……我不该这么晚还在外面玩。” “你还没明白爸爸为什么要生气,”高志明摇头,语气还算温和,“去凳子上站半个钟头,好好想想。” 庭院的香樟树下有条长凳,小的时候要是不好好练琴,爸爸就会罚她站在上面反省。因为年纪小,站不稳,会害怕,所以是惩罚。可是她已经十六岁了,罚站的意义中羞耻明显盖过了反省本身。 庭院有风,吹动头顶的树叶 分卷阅读6 哗啦啦的摆动,悦颜夹在清风与绿叶之间,难堪地脸红。 在她离开以后,李惠芬跟父亲大吵了一架。 “我自己的女儿我清楚,她胆子再大,也不会大到不听家长的话。” “高志刚,你这什么意思?意思是我要害你女儿?”李惠芬尖声锐叫着,一路问到父亲脸上去。 “我不求你把我女儿当成亲生孩子看待,我只求你能上点心,多关心关心她。” “我怎么就不上心了,要是我自己的女儿,要是她敢大半夜不回家,我能打早就打了,我不就是心疼她这么小没了妈,什么都顺着她,什么都买给她,操在她身上的心比操在我儿子女儿身上加起来的还要多,继母做到我这份上了还要被人疑心被人骂!我这是欠了你们高家什么?”说到这里李惠芬声音中已然带了哭腔。 高志明见她哭得伤心,长叹了口气:“唉,我知道,我这不是公司忙嘛……好了好了,你的好我都记着,咱们不是一家人吗?我女儿这么晚回家你都不跟我说,我着急啊……” “你着急我就不急了吗?颜颜现在才多大,就已经瞒着大人跟男同学出去,还夜不归宿,跟你说,跟你说了她要是再恨上我这个继母该怎么办?” “颜颜很乖的,不会做出那种事。只是现在是青春期,小细节上还要大人循序渐进地劝导改正。” “话说的倒轻巧,你当爹的都难做,你让我当继母的怎么办?” 悦颜仰起头,清淡的云间,有大雁成列飞过。 在庭院站了很久也看了很久的沈子桥走过来,把泪眼朦胧的悦颜从凳子上抱了下来。 后来悦颜找到爸爸,跟他讲,功课太紧,她想住宿。刚好他们班有女生办了转学手续,空出一个床位,碰巧同寝的司南还是她的初中同学。 起初他怎么都不同意,甚至想好了再去学校旁边买一套房子,请个阿姨专门照顾悦颜,但是悦颜怕继母多心,坚持要住学生宿舍。 爸爸特意抽出一天空,帮她把行李被褥送到了学校,很仔细地检查了宿舍的环境,还动手按了按床板,看它牢不牢固,铺好被褥装好蚊帐,还跑去卫生间看了看,结果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悦颜看他一脸就要发作的样子,活像是对着办事不力的下属,立刻跟他撒娇说:“爸,手续都已经办好了,现在再说不住,多丢人啊。” 他只得叹气。 那天晚上他带悦颜去吃旁边一家酒店的堂食,点了一大桌子她爱吃的菜,竭力地敦促她多吃一点。在父亲看来,女儿根本不是去寄宿,而是要去难民集中营受苦。 吃完饭父女二人散步回学校,沿街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映着他们前行的路,将这对父女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四周悄然有声,是树巅的叶,是云巅的风,天渐渐寒冷,暖流却在心头积聚,久久不肯散去。 而路就在他们脚下,他们慢慢地往前走。耳里听见爸爸一字一句,叮嘱着她的学业生活,和她未来要走的路。 “我当然相信我的女儿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但我更希望我的女儿能快乐地度过眼下每一分钟。” “爸爸,那你快乐吗?” “颜颜快乐我就快乐。” “爸爸,以后不要再跟妈妈吵架了。” 他的眼圈急速变红,这个在外面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父亲,第一次在女儿面前露出了他柔软受伤的内心:“我就知道……爸爸一直以为,一个人照顾不好你,可是没想到……找了别人还是不能好好照顾你。” “颜颜大了啊,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可是爸爸还想再照顾你久点。” 悦颜永远不能忘记杭州的那个冬天,她的父亲当着自己的面,忽然泪撒长街。 八人间的宿舍,功课很紧,考试很频,学习很苦。 因为焦虑加压力,悦颜得了一场最奢侈的病——失眠。最清醒的钟点是凌晨二三时之间,床头放了一本英汉大词典,她在那些失眠的长夜,从A一路背到了G——gloomy,忧郁之神。 可怕的暗示。 手机搁在枕边,亮了几亮,终于还是无声无息地灭了下去。 她再打回去,也没有人接。 第2章 看够了没,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帅?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挨过去,很快就到了春节。 爸爸原籍吉林,考学考到南方,才把户口迁到杭州。所以悦颜高二的最后一个新年是在东丰乡下度过,去探望爷爷奶奶和姑姑们。 在那里根本就看不到白以外的色彩,好像上帝在创造那个地方的时候,误把白色涂料倾倒在纸上。 爷爷的家建在山坳,几乎整座山头,就只有他一户人家。 从车站出来,大姑父开了一辆电动三轮车来接他们,雪刚刚下过,空气里干得要命,姑父脸都被风皴破了,两颊干红,但是看到这大家子人还是非常高兴。 爷爷奶奶从早上盼起来,直盼到 分卷阅读7 悦颜他们回来才松了一口气,迎客人进门又是一阵忙活,打热水绞毛巾,还冲了一只热水袋让悦颜抱在怀里。炕烧得滚烫,她一坐上去就不肯下来,跟表妹们在炕上拼七巧板玩。 姑姑们结婚都比较晚,生出来的孩子各个都比悦颜小,胆子却大得不得了。 几天下来,悦颜跟着他们学会了雪地打麻雀,跟着大人上山砍落叶松,回来挑灯笼。姑姑们则下厨烙煎饼,粘火勺,蒸馒头包子,她们做的糖三角悦颜一口气能吃六个,下巴整个圆了一圈。那个寒假她穿了两件白色羽绒服,三条棉毛裤,结果堆出来的雪人还不如她大只。当时悦颜拍了一张跟雪人的合影,很多年后看过这张照片的人都会问出一个相同的问题:到底哪个才是你? 去你们的。 爷爷向来稀罕大孙子,年夜饭的时候沈子桥坐在爷爷身边的主位,屋里烧上炕,他脱了羽绒服,露出里面烟灰色高领羊毛衫,显出了挺拔身姿,像棵青翠的松树。因为破例喝了两口高粱酒,所以脸红扑扑的,更加像个秀气的女孩子。 按照北方的规矩,腊月三十要杀猪,住了老远的邻居都过来帮忙,吃猪血肠做的杀猪菜。场面刺激又血腥,跟悦颜当初看《汉尼拔》的时候一个心情……她实在不忍直视,掩面往屋里去,就在堂屋跟掀开帘子出来的沈子桥撞了个满怀,他的眼睛被月光映亮,有一种奇异的光芒。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捂住悦颜的眼睛,忽然将她重重压向自己的胸口,昏暗中她看不到画面,呼吸间都是他衣服上的气息,带点薰衣草的味道……他的胸膛一起一伏,耳畔的心跳震耳欲聋,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他笑的时候胸腔隐隐地颤动:“我还以为你胆子有多大?” 他移开手指。 悦颜仰头看他,非常漂亮的一张脸孔,简直能用流光溢彩来形容,他显然清楚自己多么英俊,无论任何角度,他的态度中涵盖着势在必得的漫不经心,那种天生被女生宠坏了的从容。 沈馨儿随后跟了出来,抱了一大桶烟花爆竹,冲着他们笑嘻嘻道:“看我找到了什么好玩意儿。”顿了一顿,又问,“你们在干什么啊?” 沈子桥已经放开悦颜,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 沈馨儿抱着烟花一现身,就博得表弟们一阵欢呼,大家齐心协力搬到院子里垒好,又分头去找火柴跟打火机。其中有一种烟火棒叫满天星,可以拿在手里,她点燃了两只,走过来递给悦颜一只,在她身边坐下。 “我弟呢?” “不知道啊。” 她嘟囔:“刚刚明明看到他在这儿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悦颜不作声。 沈馨儿突然又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大姐这人其实很爱说话,她并不需要悦颜的回答,自顾自就可以往下讲:“哎呀,你别跟他生气了,自从你搬出家后,他简直就跟丢了魂一样,每天看着他走进走出,也不知道想些,手机一天能看好几百遍。” 悦颜拨弄着那根铁棍,并不搭腔,只在心里想,凭什么他失魂落魄就来疑我?以他的光辉过去,说不定是找了新女朋友?悦颜深知这样恶意的揣度非常的不大方,因此只是不开腔。 沈馨儿轻拍她肩膀,一副和事老的架势:“你们俩就和好呗。” “我不跟他好。” “你不跟他好,你跟我好呗。”大姐笑嘻嘻地揽住她肩,轻微地摇晃着悦颜,一起看向院中玩疯了的表弟表妹们,“哎呀,我去看着点他们,别回头把草甸子给烧了。” 她离开不久,有人踩着簌簌雪声走到她近旁。 悦颜闻声转头,看见的是穿着白色羽绒服的沈子桥,他太高了,尤其是她还坐着的时候,仰头看他脖子特别难受,因此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把头低下,手上拿的满天星已经烧光,就剩下一根光秃秃的铁质棒子。 她觉出冷来,把手缩进袖子里。 “你怎么还不睡?”北方有守岁的习俗,但是奶奶心疼这帮孩子上学辛苦,十点多就催去睡觉,等到祭灶再把他们叫起来。 “你也不是没睡?” 他淡淡地一笑,眉眼之间有疲惫意味,没理会她火药味十足的针锋相对。 鬼使神差的,她跟沈子桥之间有了如下对话。 “你想考哪一间大学?” “你想我考到哪里去?” 悦颜轻声道:“妈妈想让你出国。” “我不会出国,我想去Z大,就在省内。” “那你还问我!” 他是真的笑出来,因为整个人都在微微的颤,真奇怪,这样心平气和的夜晚,跟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讨论未来:“你就不关心吗?”他一把拉住了她,迫得刚刚起身的悦颜跌坐他身旁,但他也没继续碰她,绅士手放在悦颜背后的台阶上。 他悠悠地注视着她,目中有一小团火,他的眼神跟句子都暗示着他的势在必得。 他显然被宠坏,获得的实在简单,于是丢弃也就不难。 分卷阅读8 悦颜看着那张漂亮地天理难容的脸孔,说:“我不关心,真的,沈子桥,你姓沈,我姓高,你的事我为什么要关心呢?” 他看着悦颜,玉琢似的脸孔在黑暗中不动声色地往下一沉。 悦颜面孔天真:“哥哥,你想要我叫你哥哥吗?” Gloom,忧郁,黑暗,如影随行。这个被异性的宠爱武装彻底的男生,当他装腔作势地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高悦颜同学,你不可掉以轻心。 他脸色变了,虽然周围很暗,但是悦颜就是知道,他脸色一定变了。 “别叫我哥哥,太肉麻了。”他轻描淡写地回敬道,“我姓沈,你姓高,我们哪来的血缘关系?” 因为人太多,晚上悦颜被分配跟奶奶一屋睡,奶奶摸着她被子底下的细手臂,喃喃道:“颜颜怎么这么瘦啊?” 她把脸偎在奶奶的胳膊上,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奶奶皮肤软,肚子也软软的,挨着奶奶睡觉真舒服。” 奶奶笑:“老了老了,一股老人味,哪像我们颜颜,浑身上下香喷喷的。” “我就喜欢奶奶身上这个味道。” 奶奶替她掖好被子,压低了声音问:“你那个阿姨,对你好吗?” 她不知从何说起。 奶奶心下了然,叹了口气:“哪有后娘是实心的?幸好你爸他也不傻,谁跟他亲他心里清楚着呢,你啊,要乖,不要跟那两个小的去争,自己管自己把书念好,等你将来嫁人了,奶这儿还给你留了一份嫁妆,他们谁都没有,就给你一个。” “奶,我不想长大,我……我害怕。” “怕啥啊?” “我也不知道,我就觉得,好多人都盯着我,看着我,就等着我摔跟头,看我的笑话。” “傻丫头,就让他们看着,指不定将来谁笑话谁呢,”她牵住悦颜的手,把自己腕上戴了很多年的玻璃种翠玉镯子拨到她手腕上,“这个啊奶奶带了很多年,现在就给你,以后它会帮奶奶看着你,不让别人欺负你。” 正月初一开门放炮仗,拜岁,初二祭财神,初三烧门神纸,初四迎神接神,初五他们就要动身走了,因为继母的娘家在四川,说好了让高志明送悦颜回杭州外婆家,李惠芬则带着两个孩子回四川拜年,但是在机场取票的时候,李惠芬却突然变了卦,跟爸爸大吵了一架,吵到后来她就哭了:“我嫁给你到底图什么?我不就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回趟娘家吗?这十多年我容易吗?每次都是我一个人拖着两个孩子回去,别人问起来你老公呢,你让我怎么跟人家说? 两人就在机场吵得不可开交,爸爸只觉得李惠芬不可理喻,本来就已经商量好的事,难道现在就让悦颜一个人坐飞机回杭州吗? 李惠芬总不好当着爸爸的面说她是拖油瓶,只是掩面哭泣。 沈馨儿在旁手足无措地劝她。 这时候沈子桥站出来,跟高志明讲:“我跟颜颜一起回杭州,等下了机场给你们打电话报平安。” 悦颜想都没想,矢口否决:“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高志明想了想,认为这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就重托了沈子桥好好照顾她。 悦颜迫不得已,只好跟沈子桥一块儿去托运行李。 她晕机,找到座位倒头就睡,睡醒仍在飞行。 沈子桥就在她旁边闭目小憩,毯子拉到下巴那里,低垂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扫下两片浓墨重彩的阴影。 从来没想过会跟他两个人单独坐一趟飞机,也没想过睡醒的第一眼看到的是这个男生,就在悦颜走神的时候,他像是已经觉察到,眼睛不睁,眉毛也不动,嘴角缓缓上翘,低声道:“看够了没,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帅?” 悦颜回过神来,侧了侧身,转头面冲舷窗,一朵庞大的云晃悠悠从她面前飘过。 恶毒地想,蟋蟀的蟀吧。 高志明从来不会干涉子女的红包,相反,他一直鼓励悦颜把压岁钱用作教育基金,存进银行。从机场出来就有一家交通银行,给她办业务的是个经验老成的柜员,递给她一张单子,指导她该怎么填,悦颜一连填错好几张,笨的连沈子桥都看不下去,一把夺过纸和笔,刷刷写完以后连同他的压岁钱一起塞回她手里:“一起存进去。” “这怎么分得清楚谁是谁的?” “那就别分了,你替我保管。” 悦颜在心里跟自己说:这样是不对的。抬起头,却发现他弯腰靠得她很近,这个男孩子的皮肤好得要命,光洁明亮,像是经柔光处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这个小姑娘,瞳孔呈一种脆弱的浅琥珀色,忽然无厘头地来了一句:“高悦颜,你额头长了一颗痘痘。” 好吧,她恶狠狠道:“给我就给我,讨不讨得回去就难说。” 他看着悦颜,没头没脑地笑了起来。 第3章 别告诉我你没看过别人亲嘴 机场的这一番争执随着新年结束悄无声息地过去,而关于重组家 分卷阅读9 庭不睦的阴影,却已经很难在爸爸跟继母心头根除,猜忌就像寻惯了旧路的兽,来过一次已经认得了路。 高二最后一个学期开学,下完晚自习差不多已经十点左右,舍友们拿着脸盆和毛巾结伴去卫生间洗漱。 悦颜刚往脸上打上洗面奶,就听见舍长喊她:“悦颜,楼下有人找。” 匆忙接了一捧水,胡乱冲掉脸上泡沫,随便拿毛巾一抹,一面想着是谁找她,一面慌慌张张跑下楼。 悦颜再怎么都想不到,来找她的人竟然是沈子桥,站在宿舍楼门口的灌树丛旁抽烟等她,他面相太出挑,不时有路过的女生回头看他,小声议论。 见她出来也不惊讶,随手摘下香烟,弹进灌木丛中。又见她东张西望,不由哧的一声笑,两指朝内勾一勾,示意悦颜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悦颜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有事吗?” 他掸开一本皱巴巴、连封面都不知道掉到哪里的习题集,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说:“我有道题不会做。” 悦颜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有几秒钟真的在想:他是疯了吗?他是来的路上被人下药了吗? “那你去问老师啊。” “麻烦。”沈子桥果然不耐烦起来,“就问你会不会,不会的话我去找别人。” 悦颜也没这么矫情,看了看那道题,问:“你带笔了吗?” 他果然又从裤袋里摸出一支圆珠笔。 “这个是高一学过的知识点,你这样……”悦颜主动走到一处明亮的地方,蹲在路灯下把解题过程抄下来,写完之后连笔带本一起还给他,他没接,她抬头,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就跟不认识了她一样,看得悦颜心里一阵发毛。 她把本子硬塞到他手上,不小心有碰到他手臂,她还没怎么样,他倒像是被烫了似的,躲了一下,一双眼更亮了。 悦颜不解其意,硬塞到他手里,说:“下次你有问题直接找你们老师吧。” 沈子桥却一把拉住她,没头没脑蹦出一句:“我们去外面吃点东西。” 这个点?悦颜摇头:“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大概还没有女生敢这么不给他面子,他突然甩开她的手,立马就不高兴了:“你爱去不去,你以为老子稀罕你去吗?” 悦颜先是本能地后退了几步,看他不像是要发作的样子,只好叹了口气问:“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沈子桥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燃着一团火。悦颜发现每一次见到沈子桥,他好像都变得跟上一次不太一样,当然不是说外表,而是感觉,他给人的感觉。 他似乎败下阵来,终于向她承认:“我这次来,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邵敏,认识吗?” 悦颜隐约有印象,好像是兄弟班的班长。 她问:“你想干什么?” 沈子桥朝上吹了口气,意气风发地说:“追她啊,怎么,你不高兴?” “妈妈会生气的。” “她生气归她生气,我就问你,你愿不愿意帮我?”在这个问题上他变得反常的执拗。 她老老实实地说:“我跟她不熟。” 其实也不能说不熟,只不过只有一面之缘而已,有一回悦颜在办公室帮老班登分数,邵敏来交作业,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忽然叫了她一声:“hi,你是高悦颜吗?” 悦颜闻声抬起头,见是个非常精致秀气的女孩子,五官都十分的小巧,给人的感觉就像易碎的胎瓷,脆弱纤细。她不明所以道:“是啊。” 结果邵敏什么也没说,就是抿嘴一笑。 据说这个女孩子很难追,因为家教很严,谈恋爱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悦颜觉得这一次沈子桥应该是当真了。他为她做了很多出格的事,这些事或多或少能传到悦颜耳朵里,毕竟是在一个高中,虽然不同班级,但因苦闷枯燥的功课,让他们对学业以外的风吹草动都格外敏感。 八卦就像流动的风,藉由一双双好事的嘴四处传播,比如他每天都给她送早饭,背着扭伤脚的她去校医院,又每天骑自行车载她来上学……爱情里所有能够想象的低三下四的事情,他都做了。 高傲如王子的沈子桥也会屈就成白马,让许多人大跌眼镜。 这件事惊动了李惠芬,她当然急得不行,虽然一直嚷着要高志明送他出国,但是也想等到高考成绩出来再说,这种关键时刻,李惠芬恨不得他每分每秒都用在做题上。 家长老师,双管齐下,竟也药石不灵。沈子桥冥顽不化,铁了心要为爱情疯狂一次。吓得爸爸连夜找悦颜谈心,中心思想很简单,恋爱是老虎,遇见了就要躲开。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那时候他们高二假期少的可怜,要连续上两周的课,才能休息一天。休息的那个礼拜天沈馨儿刚好放假回杭州,见悦颜苦读瘦了一大圈,约她一起去看电影放松。那时候她刚刚考出驾照,开爸爸的车去武广,买了两张《机器人总动员》的电影票, 分卷阅读10 因为离开场还早,拉她去一楼DQ吃甜点。 这些天家里的情况她也有耳闻,李惠芬打过不止一通电话跟她哭诉,说儿子怎么怎么任性,怎么怎么气她。 “高中这种关头搞出这种事来,真不知道我弟得了什么失心疯。”沈馨儿叹了口气,“我也是心疼我妈,这一辈子都围着我跟我弟打转,以为把你逼走了,爸就会把心放在我跟我弟身上。” 悦颜假装当作没有听见她最后一句话,只用别的话开解她。 沈馨儿虽然直性子,却也敏感如斯,怅然道:“我们这一代人,吃亏就吃在太好奇,对感情,不管好坏,总要试试看才甘心。” 悦颜其实知道沈馨儿在大二交往过一个男朋友,但是李惠芬不允许,因为男生来自山区,家里务农,沈馨儿虽然一直都很听李惠芬的话,却为了这个男生足足抗争了一个学期,最后还是那男生主动提出分手,理由是承受不了她母亲给的压力。 或许就是因为太好奇,明明清楚这会是一段注定无疾而终的感情,也非要试一试。 可恰恰是没有好奇心的人,往往最绝情。 看完电影回家,悦颜刚跟沈馨儿踏进玄关,就听到从客厅传来的零零碎碎的呵斥声,李惠芬在骂沈子桥,一见他们进来就不说话,皮笑肉不笑道:“颜颜回来了。” 大人其实是很矛盾的生物。 悦颜的成绩比沈子桥好,念的又是重点高中尖子班,她想要沈子桥多跟她亲近,向她学习,沾点学霸的气息,家长总是乐于见到孩子跟好学生打交道。可有时候跟爸爸出去酒店应酬,同桌的叔伯随口夸悦颜一句:“龙生龙,凤生凤。”李惠芬就要不高兴,觉得是在讽刺她一双儿女。可沈馨儿念的就是名校,沈子桥也不是说成绩很差,中等偏上,他们这所高中,用起功来不要命的学生真的太多太多。 论刻苦,谁都拼不过中国高中生。 但因为她是长辈,所以悦颜也不得不先叫她:“妈妈。” “晚饭在这里吃吧。对了沈子桥,刚好颜颜在,你有什么不会的现在可以跟她请教。” 他本来被李惠芬训得没精打采,这下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看她一眼,轻笑:“请教她什么?死读书吗?” 这人嘴巴真的太坏了。悦颜心想,她再也不要告诉他解题思路了。 最后他还是从沙发里爬起来,趿着拖鞋上楼。在李惠芬殷殷注视下,悦颜只好硬着头皮跟他一块儿上去。 沈子桥现在的房间原本是悦颜的卧室,因为他的房间西晒,李惠芬生怕影响他休息,就跟爸爸商量,高志明向来不拘小节,却也事先来问过女儿的意见。悦颜当然说没意见。但是高志明却愧疚地不行,才有想法在学校附近给她买套房子。 奶奶说的不差,谁跟他亲他心里清楚着呢。 房间不改原貌,还是粉红色小碎花墙纸,甚至连悦颜因为好看贴在衣柜的美少女战士海报都没撕,床头并排放着两只邦尼兔,一粉一绿。 悦颜看不懂了:每天晚上睡在这种房间,他就不怕性取向迷失吗? 他估计也猜到她在想什么,拉来一把椅子给她坐:“那两只兔子你想要就拿回去,再不拿回去我就扔了。” 悦颜挣扎了两秒钟,终于还是放弃:“算了,扔了吧,宿舍也没有地方放。” 她给他讲了几道题,他听得漫不经心,一边还在发短信,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想到楼下李惠芬一脸望子成龙的表情,也替他忧心:“你不是想要考Z大吗?不用功怎么行?” 他转头看了悦颜一眼,忽然说:“你要是也考Z大,我就一定能考上。”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悦颜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没想清楚里面的逻辑关系,沈子桥冷冷一笑,朝她亮出自己的手机,那上面就一条未读短信,只有简单几个字:我答应你。 他说:“事情发展成这样,你是故意的吧。” 邵敏冲突一切阻碍,义无反顾地决定跟沈子桥在一起,这个举动在高二学子之间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关于这件事,在悦颜班里的学生之间发生过小范围的讨论。 孙巍韦笃定地说:“沈子桥不像是这种人。” 徐乐乐问:“他是哪种人?” “看似玩世不恭,游戏人间,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这还不简单,说明他就是喜欢邵敏呗。” 孙巍韦挠了挠头:“这种感觉说不出来,欸,就是可以私底下进行的一件事,他偏偏闹得举校皆知,倒不像是示爱,我都感觉像是示威了。” 赵毅脱口而出:“说不定人家就是走这路线呢?” 孙巍韦分析得头头是道:“做事的风格是一个人的气质决定的,沈子桥的气质是鸣而不放型,他不会做这么高调的事情,除非另有所图。” 高悦颜心里想:那你是不知道他这个人。 后来有天悦颜去图书馆自习,天上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到了傍晚四五点左右学生渐渐走空。 分卷阅读11 今天是礼拜六,食堂不会太早关门,她一心想把英语的最后一篇阅读理解看完,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个钟头,这时候广播台有人点播了一首孙燕姿的《雨天》,如此应景,天色阴沉,雨点敲打着她身旁大幅的落地窗,春天了,万物复苏的季节,可还是让人觉得这样感伤。 悦颜怅然地望向窗外。 被雨水冲洗得特别干净的一块玻璃,清晰地映出里面人的身影。 她心里一沉,豁然回头,才发现沈子桥就坐在他隔壁一桌,偌大的自习室,就剩下他们三个。她,他,和邵敏。 他扶着邵敏的腰,低头吻她,那画面相当缠绵动人。 悦颜就像被定住了一样,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接吻。耳畔孙燕姿的歌声忽远忽近,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她努力分辨,也只能依稀听清几句,因为眼前这一幕对悦颜来说实在太过震惊。 还在念书的年纪,她一直以为情爱是距离自己很遥远的东西,更何况这样放肆的接吻。她也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沈子桥,他的手紧紧地掐着邵敏的腰,脸侧对着她的脸,双眼微闭,吻得很投入很熟练,仿佛这是天底下最享受的一件事,根本不像她在小说里看见的那种生涩稚嫩的形容。 悦颜抬起头,倒计时牌的数字鲜红地挂在自习室墙壁的正当中,距离高考还有一年。 结果最后落荒而逃的那个人,是她。 她连书包都没有收拾,更别提雨伞这种东西,只记得自己拿了钱包转身就走。除了离开,悦颜根本找不到合适恰当的举动或者表情来应对这种场景。 从图书馆下来,一头扎进雨中,在食堂门口遇到了也来吃饭的孙巍韦。他被她的样子吓了一大跳:“高悦颜,你伞呢?” 她从来就没有这么狼狈过,密雨濡湿她头发,发丝横七竖八地黏在脸颊,因为跑得太急,险些喘不过气,心跳得快要冲破胸腔:“我……我忘带了。” 孙巍韦很绅士,吃完饭还陪她去图书馆取回书包,又送悦颜回宿舍。 这件事,不要说孙巍韦,她连爸爸都没有说起。 对于秘密来说,守口如瓶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晚上睡觉的时候悦颜总会梦到他跟邵敏被李惠芬拆散,他调转脸孔过来掐她脖子,狠命地摇晃她,恶狠狠地逼问是不是她透露出去。 悦颜每次都被吓醒,醒来都是一头一脸的汗。 之后那一个礼拜几乎每天都有考试,课间十分钟都被老师见缝插针用来讲解错题,不知道是因为这段时间睡不好还是因为频繁测试太紧张,笔记抄到一半,低头就看见几滴血扑簌掉在雪白的卷子上,悦颜本能地用手一拂,果然是流鼻血了。 女孩还算镇定,可把他们数学老师吓得够呛,立刻指挥同学送她去校医院,还打电话给她爸爸。孙巍韦自告奋勇地站出来,扶悦颜下楼。到医务室,医生给她上了药棉,让她举高右手,仰头坐在椅子上等血控住。下堂课的铃声很快就响了,现在是关键时刻,每分每秒都很重要,悦颜催着孙巍韦快点回去上课。 他却很负责地等到她爸爸出现,高志明应该是刚刚从公司过来,领带都没解,连声跟孙巍韦道谢,孙巍韦挠挠头,也怪不好意思的:“叔叔,这是我应该做的。” 医生给她量了体温,发现她温度还有点偏高,说是她这段时间负荷太大,身体开始怠工,流鼻血就是征兆,要多注意休息。 高志明如临大敌,说什么都要带悦颜回家,大人都这样,觉得小孩只有在自己眼皮底下才能被照顾得很好。他先跟班主任请了假,又回教室去拿她的书包和作业。他走开没一会儿就有人进来,悦颜还以为也是来看病的学生,头都没抬,那人却在她身边坐下。 因为空位很多,所以她忍不住转头看了那人一眼,竟然是沈子桥。 他两只手肘撑着膝盖,探身过来专注地看着悦颜,像是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可就是那种看笑话的语气,让她非常的不高兴:“听说你流鼻血了?” 悦颜哼了一声,不去看他,眼前这张脸比梦里凶神恶煞的时候更加可恶。 “就这么刺激啊?”他笑着问,“别告诉我你没看过别人亲嘴。” 悦颜慢条斯理地回敬他:“没吃过猪肉,谁还没见过猪跑啊?” “你就不好奇吗?”他简直像是对这个问题上了瘾,眼睛很亮,燃烧着莫名的火光,幽幽地烧到她身上,“猪肉是什么味道?” 悦颜心想,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你讨论这么色情的问题。 他挨得她太近,她一巴掌扣住他那张俊颜,推开一些:“你说话的时候别靠我这么近,我容易看对眼儿。” 看着她,他忽然就笑了。 高志明拎着悦颜的书包从门口进来,看见沈子桥跟自己女儿在说话,不知怎么回事,看起来有点紧张。对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他跟李惠芬的态度截然相反,明里暗里都待他非常客气:“子桥,来看妹妹啊,妹妹有点发烧。” 不自觉的护卫的语气。 人前 分卷阅读12 人后,他一直很注重强调高悦颜跟沈子桥的兄妹关系,也是为了安李惠芬的心,她的子女跟他的女儿是一样的待遇。此刻听来却分外刺耳,沈子桥勾了勾唇,淡淡一笑:“是的,爸爸。” 后来邵敏找过她一次。 在体育课后,高二最后一学期了,学校很难得还保留下来体育课,虽然大部分都被各科老师以各种名义瓜分,侥幸有一节没被征用,竟然还要用来测试八百米。 最可恨的是,在悦颜跑得快要死掉的最后一圈,天杀的沈子桥就站在操场边,这一节他们碰巧也是体育课,他气定神闲地说:“嘿,妹妹,演龟兔赛跑呢?” 她恨他,恨他,好恨他! 体育课结束后,邵敏就到他们教室来找悦颜,悦颜题解到一半,晕头转向地被人叫了出来。邵敏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来来去去的学生中间显得特别不一样:“你真的是沈子桥的妹妹?” 她在筹谋这个问题的答案,邵敏在槐树的阴影里冲她浅浅一笑,雪白的肌肤下隐着青色的血管,无端给人一种脆弱的假象:“沈子桥……对你好像不太一样呢。” 悦颜恶毒地想:是坏的不一样吧。 不过她理解邵敏的不安全感,在青春期,被一个像沈子桥这样的男生深爱守护,是只有日本漫画里才敢出现的事情。 悦颜的秘密是从那张纸条,那张被夹在英汉大字典里后来不翼而飞的纸条开始。 十几岁的年纪,心事如诗,原来所有的不快乐,都被一个男生看在眼里。 那个男生叫曹彬,北宋开国大将里,也有一个叫曹彬,她在很多典故里都见过这个名字。 她一直都藏得很小心。 该如何讲述这个故事,才不至于落入矫情的境地,但也确实,它有个精致的缘起。该如何回忆他们的青春期,才可以将动人交给动人,把深情回归深情。 悦颜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好走过她们教室的窗户前,没有任何提示下,她的心脏被人柔软地戳了一下。并不仅仅只是他英俊,而是那一瞬间,一个白色衬衣鬓角整齐的男生走过你窗前,侧影倒在透明玻璃上,手指绕着耳机的线,干净得像初秋的天。 于是下午悦颜又见到他了。 她捧着一摞试卷去办公室交作业,他在外面走廊罚站,跟沈子桥一块。悦颜没敢问,她连眼皮都没敢夹他们一下,还是天杀的沈子桥把她叫住了。 第一声的时候她想装没听见,第二声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搭上了她的肩。 “喂,高悦颜。”他阴阳怪气地说,“成绩好就可以不搭理人啊。” 老天,如果能让她一秒钟不见到这个人,灵魂你都可以拿去。 悦颜很不情愿地转过头。 沈子桥还是那个样子,漫不经心,冷不丁的样子,仿佛犯错罚站的不是他,他就是个代过的肉身而已。 “我晚点回家,书包给我带回去。” 曹彬在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俩。 “今晚我住宿舍。”悦颜背着手,说什么都不肯接。 沈子桥眉头一皱,面有狐疑,明显不信:“礼拜五你不回家?” “那行,你走吧。”她正要走,他忽然又让她等等,悦颜转过头,脸上已经有点不耐烦。 “干什么?” 他反倒笑了。低头在自己那个乱糟糟的书包里翻搅了一会儿,翻出一只钱包,整个拍到她手上,懒洋洋地说:“生活费,给。” 她是绝对不信爸爸会借沈子桥的手给她生活费,他也不怕她跟李惠芬说?她们三个人里面,大姐馨儿的零花最多,悦颜跟沈子桥都是由李惠芬统一给,可哪有人心不是偏的,爸爸每次背地里塞钱给她,也会事先叮嘱她,不要跟继母说。 爸爸毕竟也忙,想起来就给她钱,想不起来的日子里也有过得紧巴巴的时候,在李惠芬面前,悦颜有一种奇异的自尊心,不肯向她透露生活的窘境。 悦颜说:“这个月我钱够用了。” 见她不接,沈子桥硬塞她手里:“给你你就拿着,听不懂人话吗?” 这是他一贯的语气,在家里这么跟她说话她都听惯了,可是曹彬……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他,心砰砰直跳,你可千万别误会啊。 曹彬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一幕,双手插着口袋,眼睛早事不关己地望向其他地方去。 她迟疑着,忍不住不问:“你……你们,怎么了?” 沈子桥斜了她一眼,撞见她正在偷看曹彬,他脸莫名一沉,忽然换了种腔调,冷淡道:“关你屁事?” 悦颜以为他要发火,虽然没见过他发火的样子,心里多少有点怕,不待他催,她转身就走,走到楼梯前忍不住回过头,发现沈子桥侧头正跟曹彬说着什么,表情冷硬,像块冻住了的冰,不知道在跟谁赌气。反倒是曹彬悠然地一直笑着,垂眸静听他说话。 坏脾气的沈子桥和没脾气的曹彬,多别致的搭配,这两人竟然也能够当朋友。 这样想着,她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分卷阅读13 曹彬。他察觉到什么,朝她看来,四目相触,向她一笑,悦颜不由一阵心慌意乱,这时沈子桥朝她睨了一眼,吓得她掉头就走。 走不了几步这才醒悟过来,真是,她怕他干什么? 可就连关系最好的同桌孙巍韦都不知道悦颜心里藏着这样一个人,未曾开口的爱慕都是好的,不曾展开的故事永远蕴藉悠长,像蜜糖。 三四月里,天却渐渐热了起来,高二将近尾声,天大的苦都挨过来,最关键的高三怎么都得咬牙坚持。礼拜六的下午,一起自习的同学都散了,就剩她一个,想抓紧把最后一张英语试卷给做完,却被一道完形填空给绊住了,As he got off heheard someone said,―I think he____a foreigner。was还是is呢,关键时期还在这种小问题上纠结,她焦虑地又把题干读了一遍,牙齿下意识地咬住水笔笔帽,只听嘎巴一声,裂了。 对面传来哧的一声笑。 悦颜茫然抬起头,就看见曹彬倒骑着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隐而不发的活泼笑意:“我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注意到我?” 悦颜呆呆地看着他,再也想不到他会记住自己的名字:“高悦颜,操场有比赛,要不要一起去看?” 她还能说什么呢?面对这眼睛亮晶晶的少年,除了好呀,还有什么其他回答? 曹彬站起身,等着悦颜收拾完课本,率先走了出去,她跟在他身后,注意到他穿了一双阿迪达斯球鞋,鞋跟开了胶。 学校里男生女生相处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公共场合不兴走得太近,可曹彬却好像根本不在乎,处事的态度疏朗大方,就是跟学校那些男生不一样,他们相互不看对方,也不怎么说话。 春天的天依旧暗得很早,楼梯里有一截是不开灯的,他偶尔会提醒她一句:“小心。” 走出教学楼,黄昏的景致辽阔苍茫,半黑的篮球场上,他们远远就看见了打球中的沈子桥,不是因为人少,而是因为他高,球拿在手上,他直起腰,萧条地注视他们金童玉女一样地走过来,脸上没有一点笑。 场边挤满了围观的学生,比赛还没开始,已经洒下无数欢声笑语。 默立的沈子桥忽然叫了她一声,在偌大的篮球场回荡,仿佛能听见回音:“高悦颜。”悦颜疑惑地看看他,他却什么也没讲,拾起两三点漫不经心的笑,掉转头向着曹彬点头,“怎么才来?” “你们先上吧。” 球赛开始,沈子桥显然是这方的队长、主力,队员但凡接到球,都很默契地传给他,对方派了好几个人盯沈子桥,她不大懂这些,裁判罚谁下来罚谁点球,全赖曹彬在她耳边解释。他音质低沉悦耳,说话间带出的气流拂过她耳畔,让人心里直痒痒。 那水仙花一样秀气的男孩子啊…… 他话音未落,整个操场顿时响起了女孩子们丧气的呼喊,沈子桥的投篮落了空,篮球飞出篮筐,滴溜溜地一路滚到她脚下。她弯腰捡起,正踌躇着不知该交给谁才好,沈子桥已经走到她面前,一头热汗,身上围拢过来的气息强烈地充斥着她的鼻端。 拿过球也不看她,只管看着她身旁的曹彬讲:“你今天不上场?” “待会儿就来。” 沈子桥把玩着指尖上的篮球,哧的一声冷笑:“不要是害怕了吧?” “怕你我是孙子。”曹彬且笑。 说实话,悦颜心里还真的憋了一股气,真怕沈子桥忽然说出些什么话来,让她当着曹彬的面难下台。幸好沈子桥什么也没跟她说,转身走了,朝场另外一边的邵敏走去。她这才注意到原来邵敏也在,那像胎瓷一样脆薄的女孩子,安静地站在场边,裙袂都不动,充当着人群里最安静的观众。看见沈子桥,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羞涩的粉色微笑,朝他递出自己手里的矿泉水。 郎才女貌,悦颜想,这一次沈子桥恐怕是认真了。 不过比赛临到结束的时候还是出了一点意外,对方球员早看沈子桥不爽很久,抢球的时候狠狠别了他一下,他没站稳,踉跄落地时崴到了脚,就听周围一声惊呼,乌啦啦围拢来一帮人,扶的扶搀的搀,连曹彬都上去搭把手,沈子桥一向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这样呼朋引伴并不罕见。 悦颜被挤在包围圈以外,心里踌躇,转念一想,要是李惠芬知道了到时候一定会来问她,倘若她说她不知道,她一定会多心。正犹豫呢,就听见曹彬远远地招呼她:“高悦颜,我们去校医院。” 沈子桥低着头,单脚站立,左边是邵敏,托着他的手臂,右边是曹彬,拿着他的一只球鞋。他谁也不理,就像这些人欠了他八百万一样。他这人,这人怎么就这么好的福气? 到了校医院,跟来的学生也散了,只剩下充当裁判的体育老师还在。沈子桥坐在床沿,脱了袜子,医生半蹲在地检查他的脚踝。邵敏的眼圈通红,要哭不哭的样子。 她小声问医生:“严重吗?” 沈子桥微不可闻的 分卷阅读14 哼了一声,她就不敢再开口了。 “扭到了,还没伤到筋,休息几天就好了,注意这几天不要再进行剧烈运动。” 邵敏的泪这才啪哒啪哒往下落,沈子桥柔声劝她,碍着体育老师也在,还不敢太明目张胆,郎情妾意的一幕依然看得悦颜牙酸。最后还是曹彬开口救她于大苦大难:“那行,我先送高悦颜回去。” 沈子桥斜眼瞅着她,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她又不瞎,认识路。” 曹彬脾气可真好,也不上火:“毕竟是我请过来的。” 悦颜立刻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好了。” 曹彬估计以为她是怕惹人闲话,沉吟了片刻,讲:“那我送你到教学楼下吧。” “不用了……” “高悦颜!” 沈子桥莫名其妙突然吼了她一声,声音又冲又不耐烦。悦颜吓得回过头,曹彬也跟着她一起回头,连旁边的邵敏都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悦颜立即如临大敌,草木皆兵。她想他一定很快意看到她脸上这种表情,所以才会故意说这种话:“你去给我妈打个电话,编个理由跟她说我晚上不回去了。” 她愕然问:“不回去那你去哪?” 他瞥悦颜一眼,还是那句口头禅:“关你屁事?” 沈子桥的手机在书包里,书包在邵敏手里,邵敏神色复杂地把沈子桥的书包交给悦颜。 悦颜不想跟她解释自己跟沈子桥的关系,怎么,还嫌不够乱吗?只好拿了他的手机出去,去走廊,她没有打给李惠芬,而是打给爸爸,爸爸很意外他的手机在她这里,悦颜把沈子桥受伤的事跟他交代了一下,他第一反应就是让她别管,也别告诉李惠芬,免得她着急,他会来处理。 她其实心里明白,爸爸恨不得她跟沈子桥没有一点关系,一丝半点都不要沾他,不过爸爸这样防着沈子桥还是让她觉得很意外,虽然明面上三个孩子还是一碗水端平,心里还是存着亲疏远近,奶奶说的没错,谁跟爸爸亲他心里明白着呢。或许在所有父母的心里,都戒备着其他小孩带坏自己的孩子。 贾赦怎么跟贾母说的,你不知天下作父母的,偏心的多着呢! 她挂了电话,把手机按老位置放进他书包,曹彬这才从里面出来,仿佛不解:“沈子桥是你表弟吗?” 也难怪,一个姓沈一个姓高,这种联想非常合理。 可是为什么会觉得他是她弟弟? 曹彬微微一笑,这样解释:“你看着比他成熟。” 悦颜也笑了。 他看着她笑,四目忽然相触,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 “我……” “你……” 话音齐发,不约而同地又是相视一笑,曹彬落落大方道:“走吧,我送你回教室。” 悦颜脸皮发热,声音却禁不住地发软,柔声道:“好呀。” 她喜欢他。 她想不到有什么理由不喜欢这个眼睛亮晶晶的男孩子,他温柔,和煦,静气,他永远开阔的像晴天的早晨,没有一点风雨将至的样子。 不像沈子桥。如果用天气预报形容这两个男生,曹彬是明媚的晴天,恒温26摄氏度。沈子桥是阴转晴转雨转雪转冰雹,温度随机,季节随机。 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女孩子喜欢他? 在那之后她不太能见到曹彬,毕竟不是同一个班级,班表也不一样,唯一的交集只有周三下午的一节体育课,他不会堂而皇之来找她,她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去见他,倒真像古人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永远不会把事情搞糟,也就意味着,事情永远不会再往前进一步了。 有时候在楼梯、在食堂、在操场遇到了,他会跟她挥挥手,冲她笑:“高悦颜,好巧。” 只有好巧,上帝也只给了他们好巧,让他们好巧的遇到。 他喜欢她吗?不知道。 在文言文里看见曹彬这两个字,心里会蓦的柔软一下,看见杂志里的恋爱测试题,会悄悄地拿他测一下他们之间的可能性,看见星座分析,看完她的星座再去看他的,看两个星座之间是否相宜。还能怎么样啊,她不是沈子桥,就算在草稿纸上演练曹彬的名字,也会在别人发现之前心虚地涂掉,只敢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少女心地畅想电影中罗曼蒂克的场景,樱花星雨,她们手牵手走过蓝桥。 少女心事如诗,诗歌毕竟当不了饭吃。 后来有天课后,班上有个女生转交给悦颜一本书,说是隔壁班有个男生给她的。打开书,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就差点惊得让她跳起来,她再熟悉不过的笔记,那张她夹在英汉大词典里很久的字条,那个问悦颜为什么这么不快乐的男生,竟然是曹彬。 他约悦颜下课后在学校的天台见面。 只有孙巍韦看出了端倪,不过聪明如他并没有点破她的心事,只是意有所指道:“悦颜,现在是关键时期,不能分心。” 他比她专注,也比她成熟。 可是 分卷阅读15 要多不容易才可以遇见一个曹彬,生命就是条长街,要遇见谁能看见什么风景早已被人暗中规定,错过多可惜。 她轻声地应:“我知道,我知道的。”她就只任性这一次,悦颜在心里劝慰着自己。 孙巍韦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下了课草草收拾了课本,托同宿舍跟她关系最好的女生帮她带回去,一颗心早就飞到了别地,满脑子都在想,他会跟她说什么呢?约她在天台见面,也一定是平时不好出口的句子,她像所有青春期的少女一样,对那朦胧的情愫怀有异常优美的想象。 悦颜一直等到七点钟,曹彬没有出现。 校园的天很早就暗了,日月在山后交了班,操场上空荡荡的,除了练习八百米的学生,连打篮球的都不见了,只剩正中一杆光秃秃的旗杆。她一直在等,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闪过,她弄错了吗?她搞错时间了吗?她弄错地点了吧。 她根本就没有想过,有可能是别人骗她。 十几岁的少女,钝而且拙,运气不佳,脾气不大,伴随着楼梯里传来的脚步声,失约的窘迫姗姗而至。 曹彬从黑暗里走来,穿过声控灯片刻的光明,又融入黑暗里去。她一眼却先看见了他旁边的女孩子,拿农夫山泉泼她的女生,奇怪的是,悦颜至今为止都记不起她叫什么名字,像是某种强大的心理暗示。 心莫名一紧,她知道哪里开罪了这个女生。 女生笑颜如花,侧脸问曹彬:“你约的是她吧?” 曹彬不向她看,脸上又恢复了在走廊第一次见到悦颜时那种冷淡的神采,明明微微笑着,却好像她根本不存在。 逃吧,落荒而逃,心里在喊在叫,可双脚好像被死死钉在地上,一步都动不了,她连笑都不知道该怎么笑,虚弱地问曹彬:“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女孩子笑音泠泠,抢先他回答:“当然是耍你喽,要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告白啊?” 悦颜仓惶地辩白:“我没有,我不是……” 曾跟沈子桥交往过的女生天生一张利嘴,直言快语,针锋相对,她很解气,很快心,山水轮流转,能眼看着悦颜受到报应:“没有什么?高悦颜,你以为你谁啊,真以为人人都暗恋你啊,我实话告诉你吧,这次是我们跟曹彬打赌,赌他约你你会不会来,赌他能不能约到重点班的高悦颜。” 悦颜期待着,她卑微地、可怜地,低三下四地期待着,她一直期待着曹彬能说句什么,哪怕就说一句,告诉她事情不是她说的那样。 而他低头不应。 沉默让她喘不过气去,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凭空扇了她一个大嘴巴。她茫然地问:“你们……” 这其中会有沈子桥吗?他是不是也跟别人打赌,看能不能看到她的笑话。 女生晃了晃手机,得意地说:“都拍下来了,有照片为证,我看谁敢赖的掉。” 地一直在她脚边旋转,自尊大过天的少女时期,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加有效地摧毁她?她强笑道:“没有,我以为……以为曹彬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我先走了。” “别啊。”她不知道这个女生会这么蛮横,一把别住她手臂,恶狠狠地往后拧,不肯让她走。悦颜着急起来,脸都红破,既惊又恐:“你干什么?” 她根本还没悦颜高,可说话的样子好像恨不得把她踩在泥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后槽牙里磨出来的,带着不能让人理解的恨,她说:“高悦颜,觉得丢脸了?下不来台了?我不过就泼了你一杯水,你知道沈子桥是怎么对付我的吗?你知道他是怎么威胁我的?高悦颜,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沈子桥能这么护着你?” 关她什么事,悦颜又羞又气,差点叫出声音。一股蛮力的交锋下,她活像逃难的灾民,侥幸从她手里逃出一条命,跌跌撞撞地奔下楼梯,眼前的台阶她一个都看不清,但是没有关系,跌一跤也不过是粉身碎骨的事,如果黑暗能接纳她,跌进去又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跑,不敢哭,觉得为此哭泣不过是咎由自取,仅剩的自尊心也不准她干这种事情。跑出楼道就有了路灯,是她熟悉的走廊和环境。 没想到曹彬会追上来,他跑得比她快,很快就在教学楼前追上了她。悦颜不能再跑了,理智在为她筹谋布局,她不能躲着他,她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心虚跟窘迫,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铁证。 他的手抬起来,却没有落在她肩上。 悦颜惶惑地抬起头,看见他鼻尖一点晶莹的汗,面对而立的他们好像都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他嘴角紧抿,却说:“高悦颜,先别走,我让沈子桥来接你。” 让他?丢脸的事还嫌不够多人知道? 她说:“不用了,我认的路。” 悦颜一口气奔到了宿舍,刚巧遇到了自习回来的舍友们,她们寝室人多,通常都是两个两个关系比较好,一起吃饭一起自习,难得遇见大家一块儿回来,打过招呼拿了面盆去刷牙,洗脸的时候眼泪终于一颗一颗滚了下来,用热毛巾捂着脸,不 分卷阅读16 敢哭出声音。 觉得丢人,倒不觉得伤心,伤心要过了很久才会悟出来,像宋词,背得滚瓜烂熟也要过很多年才能解那悲春伤秋。 悦颜藏在被子里,自以为藏进了一个安全的躯壳,眼泪静悄悄地滚到耳蜗,在蠕动。枕畔的手机在震,打来电话的是沈子桥。 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会怎么嘲笑她? 她不敢接,可是那一刻她热切地希望有人能跟她说说话,他如果也笑话她,她正好能借此由头大哭一场。 一接通,彼此倒不怎么说话,沉默着判断手机是否已经在通话。她的呼吸他的气流,都让时间显得异常空旷,空旷的空白,听不见人声,听不叫鸟响。 半响,他轻声打破沉默:“傻子。” 她低声答:“真丢脸。” 沈子桥声音低抑,仿佛跟她一样也是在一个人多的地方,顿了一顿,又换了一种声口同她讲:“知道就好。” “别告诉爸爸。” 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叫她:“高悦颜?” “嗯……” “你在哭吗?” “没有。”她的哽咽出卖了她。 “傻妞。”他反倒笑了,“曹彬有什么好的,心机又重,长得还丑。” 悦颜哭得更厉害了,她这辈子都没想过,她会当着沈子桥的面哭成这样,还怕下铺听见,死死地咬着被子一角。 他不作声,任她哭,最后才说:“睡吧,等明天醒来就会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帅哥满地跑。” 不知道是不是沈子桥的承诺见效,翌日早起悦颜胆战心惊地上课,真的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大家照常上课照旧考试,只有同桌孙巍韦注意到她微肿眼泡,踌躇地问她怎么回事。 她摇了摇头,也不解释。 中午去食堂吃饭,迎面就遇见了沈子桥跟曹彬,形影不离的两个人,比把兄弟还像兄弟,可仔细看,还能在眉梢眼角的乌青中看到嫌隙的踪迹。 曹彬被人打了?打他的又会是谁? 沈子桥吗? 关系这么好的两个人也会打架吗? 悦颜觉得别扭,草草吃了两口饭就走,在回宿舍午休的路上被追上来的沈子桥叫住。他笑问:“高悦颜,你在躲我?” “没有。” “你在躲他?” “你还喜欢他?” 喜欢这个词在此刻有如禁忌,让她草木皆兵。她立时三刻否认:“没有。”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突然一笑,露出上下八颗白牙齿:“没有就好。” 第4章 高悦颜,我要考到年级第几,才算认真追你? 从那之后她再没见过曹彬,曹彬也没来找过她,不得不说这让悦颜暂时松了口气。沈子桥扭到的脚踝终于让李惠芬给发现了,反过来还埋怨爸爸瞒她,家里兴师动众闹了一场,李惠芬生怕他落下什么课,提出要悦颜双休日抽个半天给他补习。 高志明当时就不乐意了:“时间这么紧,颜颜自己也要复习,哪里还用空?” 在高考这个尖锐的问题上,各种矛盾日益突出。李惠芬嘀咕了几句,也觉得理亏,悦颜怕父母为此闹僵,在中间打圆场:“可以让邵敏给他补,他们成天在一块儿。” 话一出口就知道说坏了,沈子桥当时就“我去”了一声,半是笑半是恼地掉过头去。 李惠芬立刻放下筷子,警觉地问她:“就那个邵敏?他们还在一块儿?” 悦颜知道她要是支支吾吾,对沈子桥更加不利,避重就轻地解释:“没什么,就是一块儿上上自习。” 男孩女孩要是老在一块儿,根本就没上自习这么简单的事。 李惠芬剜了儿子一眼,拂袖而去,临走前丢下轻飘飘的一句:“沈子桥你跟我过来一下。” 沈子桥搁下筷子站起来,又是气又是笑地瞥她,倒像是怨她这个不相干的中立国背信弃义,插了他一刀。 爸爸混若无事地给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说:“多吃点。” 沈子桥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因为邵敏家里已经闹了一段时间,李惠芬大概以为在自己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沈子桥已经彻底跟邵敏划清界限,没成想结果全然相悖,她的训诫全然被他视作耳旁风,这下有的苦头给他吃。 悦颜特别心虚,等他挨过训后跑去他房间跟他解释,指天画地地赌咒:“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发誓,我没有故意想要害你。” 他让悦颜进房间,拖来椅子让她坐,自己却倚着书桌闲闲道:“我觉得妈说的对,马上就高三了,人生能有几回高考,我是应该跟邵敏说清楚,好好应考。” 怎么回事?还能因为这个原因分手? 她说不清楚心里什么感受,因为曹彬这件事,她觉得沈子桥这个人本质并不坏,只是有时候说话做事实在太自我,让人很难堪。 悦颜想了想,退一步说:“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 分卷阅读17 他忍不住就笑了,伸手来掐她的腮帮子,平素她最恨别人这样对她,可偏偏就一个沈子桥爱这么做,她又不是小孩子,让你这样作弄。这一次她悦颜忍住了,因为理亏,没躲。 “好乖。”他笑说,眼中柔波荡漾。 有人敲门,咳了一声:“颜颜。”是爸爸。她起身去开,高志明换了一身家居服,显然已在走廊徘徊了一段时间,温和地说:“下来陪爸爸看新闻。” 邵敏跟沈子桥分手的消息在他们高中传得沸沸扬扬,有好事者甚至跑来跟她打听,悦颜一概说不知。八卦越传越走样,舆论总是对女孩不客气,很多人都说是沈子桥劈腿,被邵敏撞破才提的分手。沈子桥劈没劈腿悦颜不清楚,她清楚这一次他们是真的没在一起,还是沈子桥当着她的面亲口承认的。 但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月考终于下来成绩,悦颜的几科分数略有浮动,还在正常水平。跟一般女孩子不同,悦颜最不稳定的科目一直都是英语,无论花多少精力进去都考不到理想的分数,也是邪门。孙巍韦课外还在跟一个大学教授的语法课,据说教得特有章法,上过的学生没一个说不好的,推荐给悦颜,于是课程排得很满的礼拜六,悦颜硬是挤出两个小时跟孙巍韦一起去上小课。 因为是第一次去那个老师的家,悦颜路不认得,孙巍韦特意绕到她家来带她。 她家孙巍韦来过几次,家里所有人都认得这个有点胖胖的、好脾气的男同桌,高志明对他印象不错,一直夸这个男生有志气,有格局。悦颜急急忙忙在玄关换鞋的时候,高志明还问要不要送送他们两个。 那天悦颜穿了一条背带牛仔裙,白衬衫打底,头发柔顺地披在两肩,戴着同色的发箍,看着比平时都要乖巧文静,她甜甜地笑:“不用了爸爸,我也好久没有骑脚踏车了。” 高志明等女儿换好鞋,才把她的双肩包递过去,还是很不放心:“那你路上当心骑,多看红绿灯,注意安全。” “知道的爸爸。” “高悦颜,快啊,要迟到了。”等在门口的男孩扯着嗓子喊。 “就来。”悦颜扭脸冲外面飞快地应了声,拿好水杯急急忙忙推着自行车从庭院出去,跟等在树下的男孩会和。男孩开了几句玩笑,女孩被他逗得笑弯了眼,两人骑上各自的单车,有说有笑地朝前驶去,正午斑驳的树影下,莫名有种两小无猜的味道。 头顶香樟被风吹着轻轻地动,一路清风迎送,夹杂着偶然落下的树叶,青春的背影在大人的目送下,渐行渐远。 那一瞬间高志明生出无限感慨,目光怅然地看了许久。 一回头,意外看到沈子桥就站在楼梯口,一手搭靠扶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上完课太阳还在,楼下卖馄钝的小贩刚刚出摊,掀开的锅里冒着腾腾热气,很快围上一圈也才补完课的高中生。 高志明从来不准悦颜吃路边摊的东西,可越是不准她越是忍不住馋意,一边孙巍韦还竭力“怂恿”她,说他们班男生下课经常吃,很干净的。 悦颜跟着他慢慢过去。 馄饨才出锅,撒上葱蒜后香气扑鼻,让人闻着胃口大开。 “是不是,我说了很干净的……” 挑了靠里的位置坐下,隔壁是别班的几个女生,她脸熟但记不得名字,书包什么的都放另一张凳子上,点的东西还没上,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讲八卦,八卦里提到最多的就是沈子桥。 他跟邵敏分手的消息还是他们学校这周的头条。 悦颜全程一声不响,汤匙静静地划着碗里的馄饨,泊着油花的汤水漾出一个又一个圆心。 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关注沈子桥的动向,一个平时跟她朝夕相处、脾气坏坏的男孩子竟然这么受人欢迎,这种感觉其实挺微妙的。 “悦颜……高悦颜?” 孙巍韦一连叫了她两三声都没回应,干脆伸开五指在她面前一旋,她才恍然抬头:“怎么了?” “待会儿我去图书馆自习,要不要一起?” 她整理上周月考错题发现还有几道题没搞明白,正好趁这个机会请教孙巍韦,忙不迭点头说好。 吃完馄饨他们又把自行车骑到市图书馆,这个地方孙巍韦常来,很快就用图书证刷了进去。 当人完全沉浸在一件事里的时候,时间流逝地比任何时候都要快,等悦颜把那几道错题理解吃透,头一抬,太阳已经落到西山后。 对这次自习的效率悦颜还是挺满意的,只是耽搁了孙巍韦的时间,她心里过意不去,孙巍韦还是一点脾气没有,脸上挂着笑:“谢什么,下次请我吃馄饨。” 悦颜也笑,眼睛弯弯:“行,我要请你两次。” 西边亮出晚霞,裹着歇下去的夕阳,天已经不早了,男孩女孩动作很快地收拾完各自的书包,下楼拿车。 车被后来停进来的自行车挤到角落,悦颜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把包放车筐里,弯腰开锁,一道影子长长地罩在她身上。b 分卷阅读18 r   心跟着车锁咔嗒一声,跳了一下。 她没抬头,远处推车过来的孙巍韦已经替她印证了心底的猜想。 “沈……子桥?你怎么在这儿?” 歪过头,沈子桥绕开悦颜去看她背后的孙巍韦,漫不经心地扫过他身上,语气很淡:“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 学过语文的都知道,轻蔑不是个褒义词,但是跟“忽视”相提并论的时候,轻蔑似乎还略胜一筹。 他根本就没把孙巍韦放在眼里。 锁开了,悦颜推出自行车要走。 悦颜皱了皱眉头。 他什么时候才能学着好好说话? 本来不打算睬他的,但是瞥到被晾在一边、有些局促的孙巍韦,悦颜换了个主意,抬头看他,目光明净清澈:“干什么?” 市图书馆离他们学校很近,他可能是刚打完球过来,短袖T恤的前衣襟被汗湿出个倒三角形,外面敞穿着一件银色运动衫,到膝盖的运动短裤,所有头发都被一根黑色发带扎起,露出滴汗的额头,五官挺括俊朗,英俊地像个希腊神话一样。 悦颜开始理解那些女孩子们对他异乎寻常的关注。男生有张偶像剧男主才会长的漂亮脸庞。 帅归帅,只是态度依旧痞到不行,斜着嘴角看她笑,简直像个流氓:“这么用功,要考年级第一啊?”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人,这人怎么还老这样啊? 悦颜被戳中痛处,抬头猛瞪他,企图用很凶的眼神让他闭嘴,这个不到位的小白眼反而把他给弄笑了。 悦颜恼羞成怒:“管好你自己的成绩吧。” 他人高马大地站在悦颜那辆粉色的脚踏车前,隔着一个小小的车筐,弯腰靠过来,两手抓着她车把手,玩闹一样、小幅度地轻晃着她车身,嘴角上扬:“我成绩差还不是因为没人给我补,要是有人天天跟我一起上自习,信不信我也能考年级第一。” 也说不上来哪里好笑,悦颜弯起唇角,就是想笑:“你吹吧你。” 气氛实在太好了,好到沈子桥忍不住低下头,低到跟她差不多高,用自己汗湿的额头轻轻贴了下她的,声音低低小小,莫名蛊惑:“不信哥哥是不是?” 肌肤相碰处窜起一股异样的酥麻。 偶尔沈子桥跟她有些亲密的动作,也仅限在家里,也仅限在他们小的时候。大庭广众,还有她的同学在,悦颜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头向后偏了下,躲开他,抬手擦了擦被他碰过的地方,抿抿嘴,又看看他。 他无赖似地提着唇角,要笑不笑地任她看,像在说,我就这样你能拿我怎么办? 一阵心照不宣的沉默。 孙巍韦这才推着自行车过来,插到两人中间,有些迟疑地问悦颜:“你要回家吗?要不要一起。” 沈子桥连余光都没往他那里瞟过,从头到尾只笑看着高悦颜一人,也像在等她的回复。 安静了两秒,悦颜抬头看人,脸上随之绽开一抹乖乖柔柔的笑:“好啊。” 沈子桥一挑眉,目光定定地看她几秒,然后放开车把手,侧过身,让她走。 她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从市图书馆出来是条笔直的人行道,绿灯亮起,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流在此汇聚。 沈子桥一直看着。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傍晚瑰丽的晚霞之中。 他们高二每周一共两节体育课,其中一节跟沈子桥他们班的女生一块儿上,这学期的主要内容是排球。 头两节课体育老师讲了些动作要领,接下来的时间放手让女生们自己对练。女生们练习的时候,两个班的男生就在操场另一头打篮球。 沈子桥打了半节课下来找水喝,没过一会儿跟他一队的男生也拎着瓶水下来,把架在椅子上的他的腿往旁边拨拨,大汗淋漓地挨着他坐下。 “给老子滚远点,”沈子桥一脸嫌弃,“没地方坐吗?” “你懂屁。放眼望去,这个角度最好。”男生放松地伸了个懒腰,摊开手臂架在椅背上,隔着中间一群踢足球的学生,目光悠闲地望向操场另一头。 那里,一群体态轻盈、青春活泼的女生两人一组,对垫着排球,乌青的马尾在脑后垂荡,跑跳时,衬衫的下摆偶尔被拉高,露出纤细雪白的的腰。上午充沛的光线下,脸上的肌肤仿佛泛着莹润的光泽,手臂和脚踝都细到不行。 两人心照不宣地看了几分钟,男生忽然一捅他胳膊,凑近来问:“你发没发现那个谁好像从来没绑过马尾。” 沈子桥目光不移。 是的,从小到大,高悦颜留的都是齐肩短发,因为好打理的关系。 仰头喝了口水,像是想到什么,沈子桥飞快地转过脸去,眉头皱起,打量着他,警觉地问了一句:“干嘛这么关注她?你要追她啊?” “哪能,”男生笑了笑,“我对象跟她一个班。再说了,我喜欢的也不是她这个型的。” 沈子桥冷笑:“她型怎么了? 分卷阅读19 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条件。” 男生没什么脾气地耸耸肩。 晃荡着手里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子,沈子桥漫不经心地继续开口:“你要追也没戏,人家有喜欢的人。” 对这种情感问题,男生其实更加八卦:“谁?” 沈子桥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她同桌。” 男生明显不信:“不可能吧,她同桌这么丑。” “丑怎么了,成绩好就行。” 男生看着看着终于会过意来,扑哧一声乐了,勾着他脖子把他拉到近旁:“我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搞得这么别扭。” “把手撒开。”沈子桥低头看看搭在自己肩上那只手,面无表情。 男生晃了他几下,不以为意地笑:“我对象的闺蜜是她初中同学,两人关系特好,要不要我帮你问问。” 拧紧了瓶盖,又顿了一两秒,沈子桥眯着眼朝他看来。 “你真的能问到?” 男生握拳轻轻捶下自己胸:“包在我身上。” 一下课男生就托了自己对象去打听,他对象又托她闺蜜,很快就有了消息。下午第一节 课上到一半,沈子桥就收到了男生发来的短信。 “她说她没交男朋友,你要是有什么话下午放学去教室等她。” 傍晚下课铃声刚一响完,班里已经走空了大半。高悦颜一边理着桌上的课本,一边跟隔壁组的女生讨论一道数学题,说话的女生忽然停了一停,目光疑惑地望向窗外。 教室里,三三两两有人往外看。 高悦颜抱着课本也回了下头,一下子看清走廊上的沈子桥。 男生单穿了一件黑T,背对着他们站在门口,一手搭在栏杆,眼睛看着楼下打球的学生,仿佛等了很久。 学生来来去去的走廊,一些人明明走过了,还都回头看他。 不一会儿,教室后排的一个女生匆匆起身,步伐轻快地跑出教室,带着班里大部分人的视线跟着她一起出去。 徐攀跑到沈子桥身后,手指点点他肩,沈子桥慢慢回头,等看清叫他的人的样子后明显愣了一下。 徐攀身材高挑,外形靓丽,留着女生里常见的齐耳短发,看着淑女,性格上却很男孩儿气,班里很多同学不喊她名字,都叫她攀哥。 手背在身后,歪着头,她笑得落落大方:“等了很久吗?你们这么早下课啊。” 沈子桥表情费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像是过了很久才绕过弯来,没头没闹地来了一句:“陆虎跟我说的人是你?” 徐攀噎住,几秒后终于反应过来,整张脸迅速窜红,结结巴巴地问:“是啊……怎么,搞错了吗?” 他也懵住,等回过神来,视线早他一步,穿过四面大开的玻璃窗熟练地找到它一直的去处。女孩儿笑吟吟地跟隔壁桌道完再见,抱起一摞课本,从教室的后门出去。 来不及叫住她,动作先于意识拨开面前女生的肩,追了上去。 没等高悦颜下完楼梯,沈子桥已经在昏暗的拐角处叫住了她。 悦颜停住脚步,回头看到气喘吁吁的他,先有一瞬讶异,目光旋即望向他身后,这种下意识的反应让他不悦又挫败。他抓了把自己头发,有些提不起劲:“别看了,是个误会。” 这下悦颜的眼神就更奇怪了。 被这种一清如水的目光看着,沈子桥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被她给看废了。 怎么就能把事情搞成这吊样? “有事吗?” 调整了两三秒,沈子桥找回之前痞痞的腔调,故意反问她:“那你有事吗?跑这么快。” 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悦颜这才确定这人纯属没事找事。 扭头要走,手臂从侧面被他捏住,贴着她皮肤的男生手心又热又烫,硬地像块铁。悦颜像被电触了一下,下意识要甩,没甩开。 他的举动太出乎意料,她一下子慌起来,周围虽然一个人都没有,但是四处都能听见学生说话走路的声音。 “你有话说话,别……别这样。” 沈子桥脸上淡淡笑过,走近两步,低头垂眸,夕阳从头顶的小窗射进一小片,暗色调的光影里,更显得他一双眼亮到惊人,涌上了跟从前不太一样的情感。 他几乎还是那样,要笑不笑,半真半假地,让人看不透、猜不清:“别这样……我怎么样你了,你倒是说说看啊?” 男生一旦在口头上占到什么便宜,小女孩根本招架不起。 避开这个略显暧昧露骨的问题,悦颜一咬唇,鼓足勇气抬头问:“你告白又失败了?” 沈子桥挑眉,说:“我没跟她告白。” 悦颜不解:“那你找她干什么?” “我没找她。”话是脱口而出的,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假,不找她为什么人家会巴巴跑来跟他讲话,所有眼睛都看着呢。 沈子桥嘴巴紧抿,脸色阴了下来。 很少见他这样,悦颜缓和了语气 分卷阅读20 ,心平气和地讲:“我知道,青春期的男生确实很容易对异性产生好感……” 他淡淡一笑:“你又知道了?” 悦颜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可你为什么就不能认认真真去追一个女生,认认真真跟她告白,认认真真对待一段感情,你能不能……别这样了。” 像对邵敏,像对徐攀,像对泼她水的女生那样,游戏人间,自我又浪荡,仿佛所有人的感情都不值一提,只贵重他自己。 女生永远都比男生成熟,也比男生更加敏感,更能发肤那些纤细的情感。哪怕置身一段感情之外,看着那些甜如蜜的恋爱说分就分,也会觉得心寒。 沈子桥像是听进去了,渐渐郑重了表情:“好,我认真追。” 悦颜才要松一口气,下一道雷不分时间地点地炸起。 “高悦颜,你给我个准话,我要考到年级第几,才算认真追你?” 悦颜愣在那里。 沈子桥眼里燃起火焰,带着与生俱来的霸道和强势,看向悦颜。 两人在最近的地方看着彼此,少年的笃定,少女的慌张,谁都不肯在这个问题上先行退让,萦绕身边的气场古怪尴尬,经过的学生目光狐疑,都忍不住多看他们两眼。 说话声和脚步声远远近近,身边总有人来去。 很奇怪,当所有茫然褪去,涌上心中和脑里的,是无比的难堪和委屈。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特殊的。 在那些被慢待的人中间,她是可以被幸免的。 他对别的女生再轻佻,再不正经,她也是唯一不同的那个。 因为她是高悦颜,是妹妹,也是颜颜。 眼底迅速浮起一阵雾气,眼圈发红,悦颜并没有选择直面那个问题,而是带着明显的鼻音说了一句:“你松手。” 沈子桥慌乱了一秒,还想再补救两句,女孩已经转身跑走。 之后的大半个学期,悦颜理都不理他,话也没跟他说过一句,双休日从学校回来住就把自己关房间里复习,到了饭点才出来。沈子桥有过几次想要主动示好的意思,通通都被悦颜无视,在这些小脾气上,她确实被高志明宠得有些过头。 只是,不该生气吗? 很纯粹的东西被破坏了,像是一汪清可见底的水被滴了两滴墨汁进去,不管那人是什么初衷什么目的,清水不再清,感情也无法回归纯粹。 她甚至觉得无法再用从前的身份来面对沈子桥。 包括那些和沈子桥有过联系的人。 所以那天在食堂吃饭被曹彬叫住的时候,那种不自在的感觉瞬间又捉她回去,头发发麻,手心发汗,身体发僵,耳边似乎又响起那个晚上女生毫不留情的讽笑。 要遭遇多少意外,才能把一切清算。 所有的难堪,所有的困窘,似乎都是从沈子桥身上发散开来。 悦颜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转身回头,看向叫住她的男生。 曹彬还是那个曹彬,所有形容词的终极描述对象。 “你饭卡掉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第一次见她。指指地上。 视线再过去一米,空地上赫然躺着一张卡通塑封的饭卡,看那卡套确实是悦颜掉的,她的无论什么东西上都画着美少女。 悦颜松了口气,端着要倒去门口回收桶的餐盘,一时腾不出手。曹彬看出她的窘境,几步过来,蹲下捡起,低头又看了看,把饭卡搁在她餐盘没油的地方,也不等她说谢谢,转身就走。 他最近总是一个人来去,都没看见沈子桥跟他一起,不过她也很少去打听沈子桥的事,尤其这事还跟曹彬有关。 一想起那个晚上悦颜仍会觉得无比的难堪。 很多年后再回看青春里的这个小小插曲,或许会觉得跟整个跌宕起伏的人生相比,它根本不值一提。但是每个年纪都有每个年纪无法承受之重,何况是在敏感纤细的青春期,能否再和曹彬坦然相处,悦颜也不得而知。 低头看了一眼那方方正正的白色卡片,悦颜倒觉得不如就这样,也挺好。 曹彬一只脚才踏出食堂大门,后脚就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回头,炙热的太阳底下,树叶热得风也吹不动,凝在热浪之中。沈子桥拎了两瓶可乐从旁边的小卖部晃了出来,慢慢晃到自己眼前。 抛给他一瓶,曹彬接住,拿在手里看了看:“请我?” 沈子桥冷笑:“不然呢?” “我以为你过来又想给我一拳。” 沈子桥眯起眼:“你以为我不想吗?” 曹彬很快悟了出来,往旁边看看,笑了笑:“放心,刚刚我没跟她说什么。” 沈子桥冷哼了一声。 “不过。” 沈子桥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等着他不过后面的内容。 声音低下去,他说:“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喜欢过高悦颜。” 下颚绷紧,沈子桥抬臂拦住他的路,整个人挡在他面前, 分卷阅读21 腮帮微动,问得直截了当:“你什么意思?” 曹彬不说话,抬眼看他后面。 后面,一个外形靓丽的女生叫着沈子桥的名字,小跑着从小卖部里追了出来。 沈子桥仿若未闻,一动不动地只管盯着曹彬看。 曹彬反问他:“问我什么意思,你怎么不先搞搞清楚你自己什么意思,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你以为自己是谁,情圣吗?” 沈子桥果然被激怒,论起身高,曹彬还要矮他个几公分,很容易被他揪住了衣领,整个提到眼皮底下。曹彬躲都没想到躲,还在那边说:“你不就是喜欢高悦颜吗,你明明喜欢地要死却不敢跟她说,你不敢说还找别的女的刺激她,搞得她这么没脸。沈子桥,你他妈脑子没病吧?” 赶来的徐攀也被眼前的状况吓了一大跳,本来还好好说话的两个男生,怎么说打就打了起来。 她赶忙冲到中间拉架,可是真正怒火上头的男生满身蛮力,任谁也扯不动,拉不开。 沈子桥呼吸很重,盯着他眼睛,每喘一下都像是用尽全力,拽着他衣领的手背爆出两条明显青筋。 他会这样,是因为曹彬一个字都没说错。 他不成熟,他幼稚,还懦弱,有时候越想珍惜,反而越不敢靠得太近。 但我跟你不同,因为从头到尾我都没想过故意去伤害她、弄疼她。 气喘嘘嘘地看着对方,浑身戾气慢慢卸去,就在徐攀以为他就此收手之际,他猛推了曹彬一下,他就势后跌两步,不等他人站稳,沈子桥接着一脚踹去。 “这一下我替高悦颜打的,因为你贱。” 拥有珍贵的东西又不珍惜,却在事后向羡慕到死的人挑衅。 不是贱又是什么? 第5章 他声音低下来:“高悦颜,你对所有人都好,凭什么就对我这么坏?” 打架这件事只有徐攀一个人亲眼目睹,她没有四处传话的习惯,自然也没多少人知道。高悦颜更不会去关心沈子桥脸上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多了两道淤青,况且,期末考试就要来了。 随期末考试一道无声潜入的,还有一个新八卦,据说九班的沈子桥在追他们班的徐攀…… 徐攀长得不错,浓眉大眼,个子高挑,性格爽快又不含糊,就是跟从前沈子桥追过的女生完全不一个型。 所以大部分人都不是很信,况且徐攀也竭力撇清,说他们就是哥们的关系,但是每次沈子桥堂而皇之来班里找她借点东西,又会让人觉得这两人关系并不简单。 徐攀也不避嫌,大大方方地把他要的东西拿出去,有时还会在走廊里说个两三句。 班里议论纷纷,关于谁追谁的版本都有好几个,但因为考试临近,又是重点班,对感情毕竟不如对成绩上心,渐渐也少有人再打听。 高中每逢大考,其紧张庄严程度跟高考相比也不遑多让。悦颜镇日扑在复习和做题上,一连几个礼拜都只睡了五六个小时,困到不行,上午大课间的时候就趴在桌上小眯了一会儿。她座位靠窗,阳光从旁边的窗户斜照进来,完完整整地铺在她跟孙巍韦那张课桌上。 闭眼没两分钟,眼皮上洒落的光影忽然暗下许多。她昏昏然地反应了片刻,以为是下堂课的老师过来了,强撑着睁开眼,不意对上窗外那个男生的目光。 他逆光而立,光线柔化了他脸部轮廓,肩膀和腰身的线条镶着金边,视觉上显得格外高挺。 迎上她的视线,沈子桥平静地看了她几秒,然后移开。 她第一反应先用手探了探唇角,没有口水,万幸。 很快他就等到了要找的那个人,徐攀脚步轻盈地跑出教室,把他要的东西递了过去。 走前他翻着手里那本笔记本,像是随口问了她一句:“困不困,要不要给你搞杯咖啡过来?” 徐攀也不是矫情的那种女生,很爽快地答应:“好,我要美式。” 于是下堂课的下课铃声还没响多久,正在整理错题的高悦颜明显感觉窗边又站了一个人,把上午的太阳光挡得干干净净。拿笔的手顿了一下,如有所感地,她抬头看出去。沈子桥站在之前站过的地方,身上多披了一件校服外套,袖子粗粗糙糙地挽到小臂,表情稀疏平常,跟看路人一样看着她。 “麻烦这个给徐攀,谢谢。” 一句话里倒有四个字是悦颜不常从沈子桥嘴巴里听到的,说不出什么滋味,悦颜木然地接过他递来的笔记本,刚要坐下,又听见他说:“等等。” 悦颜几乎都要皱眉了,忍着性子看他还想搞什么花头。沈子桥跟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里端出两杯热咖啡,用一次性杯子装着,杯子外面还印着他们高中的logo。 悦颜觉得自己也有毛病,他给她,她真就两杯都接了过去,到手后才有些懵地看看他,仿佛在问:要给谁? 暗沉沉的眸子里隐隐约约透出点笑意,沈子桥手搭在窗台,这样他们中间就隔着半堵墙,他几乎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 分卷阅读22 她的胳膊,他说:“也给徐攀。” 徐攀去了趟卫生间,快到上课才从卫生间回来,悦颜喊住她,当面把笔记本交还给她,徐攀道谢不迭,咖啡却只端了一杯走,说自己喝不了那么多,剩下一杯就当谢悦颜的。悦颜从小到大只爱那些甜滋滋的东西,一点不爱苦咖啡,又不好倒掉,就这么皱着眉头,将将就就地、一口一口喝了一上午。 于是整个上午,他们桌附近都氤氲在一片咖啡的甜香里,经过的学生都会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然后夸一句:“好香啊。” 确实很香,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苦,可能是加多了奶和糖,还能品出咖啡豆特有的甘醇。 为迎接期末考试,悦颜从学校搬回家住,复习的时间给的很紧,悦颜几乎连房门都没怎么出去过,头昏脑胀地看了一天书,做足了准备,考前一晚悦颜很早就睡,第二天本来说好了让高志明开车送去学校,结果他临时有个小会,给了钱让孩子们自己打的过去。 打的就意味着要跟沈子桥坐一部车,这是高悦颜最不乐意见到的事,所以一踏出家门她就直接往最近的公交站台走,走出没多远,身后就有脚步声响起,不远不近地跟了过来。 她一直等上了车都没看沈子桥一眼。 中途也有他们学校的学生上来,人渐渐多了起来,车厢里人挤人,高悦颜被挤到后面,跟沈子桥隔了老远。 学校里少有人会不认得沈子桥这号人物,男生们频繁地跟他打着招呼,也有胆大的女孩子被同伴怂恿着,挤上来和他讲话。他单手拉吊钩,表情很淡,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着别人,稍微偏点头,就能看见坐在后面跟旁边女生聊天的高悦颜。 考试期间没有服装上的硬性规定,所以她穿的是自己的衣服,嫩黄色的连衣短裙,荷叶领,滚着白色的边,头发披在两肩,发间戴着一个细细闪闪的同色发箍,有点像高中生,又有一点不太像,从头到尾的打扮挑不出一点出格的地方,但就看着跟别人不太一样。 高志明是很爱这个女儿的。 渐渐慢慢长大,沈子桥也了解到那些可爱的、值得人爱的地方。 可能说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两个女孩的头轻轻碰在一起,笑了起来。高悦颜捂住嘴,搂着膝上的书包,眼睛弯得像月牙。 初夏清晨阳光正好,天蓝风清,载着莘莘学子的公交车很快开到学校,在相互加油鼓劲的祝福当中,学生们鱼贯下车,步入高二结束之前的最后战场。 机器阅卷的速度就是快,考完没两天学校就统计出总分,下了排名出来。可能是英语放水,高悦颜破天荒地考进班级前五,挤进了尖子生的行列,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好成绩。因为是重点班,又是理科班,能进这个班的学生几乎每个都是之前班里的佼佼者。 成绩单一出来可把高志明给高兴坏了,女儿这一学期的苦读都被这个父亲看在眼里,而他看到的也不止这些:在无数次将要跟继母产生冲突的时候,都是他的女儿在退在让,让出房间,给子桥补课,住进学校……而她也从来没跟自己说过这个继母的哪怕一点不是。 没有一个大人是傻瓜,因为阅历、因为年纪,他们看到的想到的远比年轻人更深、更远,女儿的善解人意固然值得欣慰,但这也不是一个父亲最希望自己孩子拥有的品质,他很怕悦颜这样下去会受委屈,受人摆布。 于是那个暑假他没回吉林,带着女儿跟公司团建的队伍一起去了东南亚,他把女儿带在身边,初衷是想好好联络父女之间的亲情,顺便让她看看自己怎么做事,怎么御人,怎么谈合同。 大人们驰骋沉浮的商海,对十几岁的小女孩而言无疑是无聊透顶的。会开到后边,就变成高志明旁边开会,悦颜一个人伏在小茶几上写作业。 当时她就觉得自己是被爸爸骗来的,说好了来旅游,结果连外国人都没见过几个。 另一边,李惠芬带着一双儿女回四川过暑假,等八月中旬,比高志明父女早了两天回杭。 这个暑假,也是沈子桥有生以来过得最长的一个假期,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刷手机,看空间,看有没有高悦颜的消息。 算起来,他差不多快有两个多月没见到悦颜。 暑假后半段她跟爸爸去了趟越南,看了木偶剧,做了马杀鸡,跟当地人一起去文庙祈福,拿着新折的绿植回酒店。已经很晚了,手机放在房间充电,她才看见沈子桥发来的QQ,说有要紧事找她。 要紧事?手指轻点几下屏幕,她皱着眉头回过去一个问号。 没等来他回复,以为他睡了,手机放一边,她撸下发绳去卫生间洗脸。 晚上睡觉前才看到他回的消息。 “没什么,就问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的时候悦颜给全家人都带了礼物,给姐姐沈馨儿的面膜,继母李惠芬的香水,还有沈子桥的橡胶枕。晚饭的餐桌上,大家说说笑笑问起在国外的见闻,气氛和谐融洽,悦颜自然被捧成了话题的中心,不知道为什么,去亚热带国家,悦颜反倒白了一丢丢,是沈馨儿 分卷阅读23 先注意到,沈子桥跟着抬头看过去。高志明笑着解释:“这孩子不肯出去玩,每天就窝在酒店用功看书。” 无奈的口吻,但听不出无奈的意思。暗示自己的孩子好学上进,是每个家长都津津乐道的话题。 李惠芬也笑:“那不白去了嘛。” 高志明说:“以后机会多的是,等他们长大了,让他们自己去。” 一顿小别重逢的饭在愉悦的气氛中结束。 饭后高志明回书房处理生意上的事,李惠芬开车去外面美容院做脸,走前嘱咐两个女孩吃完别老坐着,多走走,保持体形,得到了两声笑嘻嘻的知道了。 沈馨儿跟悦颜玩玩闹闹说了一会儿话,人就歪到沙发另一头回短信,十指如飞,嘴角的笑一直去不掉。 悦颜给她剥了个橘子她都没空吃,要她一瓣一瓣喂到嘴边,自己只管抱定一只手机看个不停,笑个不停。 悦颜歪过头,吮着手指问得好奇:“姐,你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两人差不了几岁,沈馨儿也没把悦颜当不懂事的小孩儿哄,一脸甜蜜地承认:“对呀。” “谁啊?” “说了你也不知道。” “说了我就知道了呀,”悦颜脱了鞋挤到她身边,轻轻晃着她一条手臂,撒娇一样,“姐,你就告诉我嘛。” 她是跟爷爷奶奶撒惯了娇的,撒得又软又甜,沈馨儿也招架不住,只好妥协,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报了这个男生的名字。 很熟悉的两个字,因为在家里听到过太多次,悦颜反应了两秒,忽然倒吸一口冷气,睁大眼睛看着沈馨儿,觉得匪夷所思但又好像理所当然。 一切感情的发生其实都暗藏着征兆。 “你不是跟妈妈保证分了的吗?” 因为太震惊没控制好音量,急得沈馨儿过来捂她嘴巴,低声警告:“所以小祖宗你别叫,让爸爸知道那就真完了。” 悦颜心领神会,眨了眨眼,手动给自己嘴巴拉上一条拉链。 沈馨儿拧拧她腮帮,果然很满意:“乖,帮姐姐保密,年后让你姐夫请你吃大餐。” “好呀,我们去吃烧烤。” “来,给你看你姐夫的照片。” 手机像素不高,又是在很远的地方拍的,明晃晃的太阳光下,男生咧着嘴笑,皮肤不白,眼睛细细长长。 不能说不帅,只是听了那么多他跟姐姐的故事,心里忍不住会想,怎么是这么一个人啊。 悦颜拿着手机在那里翻看他们的合影,沈馨儿在旁边温柔地解释:“他叫韩震,北方人,比我大一届,人很聪明,又上进,你不知道,他家里压力好大的,又是老大,底下两个弟弟妹妹,弟妹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他自己挣出来的……而且他真的很会照顾人……” 悦颜在脑中默默勾勒那人的形象,先前的偏见渐渐改观,这人似乎也没李惠芬说的那么糟糕。 听到沈馨儿说他很会照顾人的时候,悦颜心里一阵触动,默默靠过去,乖顺地搂住了沈馨儿的腰,脸依恋地贴在她肩。沈馨儿低头,用指背蹭蹭她掩在发间的小半张脸,有些疑惑:“怎么啦?” 埋在毛衣里的悦颜的声音低低细细,听着还有些伤感:“姐……当老大是不是很辛苦,要做榜样,听爸爸妈妈的话,还总要让着我们弟弟妹妹……” 心渐渐悄悄变柔变软,软到没有形状,沈馨儿摸了摸她的头,眼神温柔:“怎么会啊,我们颜颜这么乖。” 收拾完开学要用的书和课本,悦颜就去刷牙洗脸,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隔壁卧室的门忽然从里面被推开,那人一看她,眉头微挑,脸上已经带出了点笑。 见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沈子桥又笑了笑。 “你真的打算这辈子都不和我说话了吗?” 悦颜抿嘴。 他声音低下来,透着迷茫:“高悦颜,你对所有人都好,凭什么就对我这么坏?” 这能怪她吗? 她忘不掉委屈在心头弥漫的感觉,当这种感觉由身边亲密的人带来时,效果甚至还会加倍。 所以她可以渐渐对曹彬释怀,对泼她水的女生释怀,却无法放下心结好好面对沈子桥。 因为在她心里,沈子桥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男孩懂吗? “因为别人从来不做莫名其妙的事。”想也没想地,悦颜顶回去一句,害怕自己再出口时,又是原谅他的句子。 沈子桥低头走近,呼吸轻盈地吹在她头顶发间,带起一阵热又微麻的感觉。悦颜以为他会狡辩,以为他会澄清,以为他会顾左右而言他,却没想到道歉来的这么直接。 “对不起。” 让一个男孩子低头认错有多难,这是每个女孩子成长过程都会苦恼的问题。 这取决于他有多爱你,多珍惜你,多舍不得你。 “颜颜,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吗?” 她心头一颤,那声颜颜叫得她几乎眼泪都要下 分卷阅读24 来。 抬头看去,浮现在眼前的,已经不是他说要追她时霸道的样子,而是更早更早,两人斗嘴吵架,又会很快地和好,有时候他的嘴巴很坏,可有时候他人又很好,她被爸爸体罚,他抱她下来,她被人捉弄,他打来电话……啊,是有这么多蕴藉悠长的美好时刻,她怎么会因为这么小小的事气他这么久。 高志明想对了,他的女儿有时任性,有时乖巧,可本质上,还有颗跟金子一样珍贵的心。 “没有,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悦颜很真诚,明亮的大眼睛里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她是这样的清纯干净。 “翻篇了是吧,”沈子桥看她看得目不转睛,没忍住笑出声,这一笑两人之间的气氛都变得轻松,沈子桥的语气跟着痞了起来,“那给我抱个呗。” 那天晚上他们在QQ上聊到很晚,把一切都说开了,包括徐攀的事,原来真的是误会,沈子桥说他身边有个男的暗恋徐攀很久,托他在中间牵线搭桥,所以他才会去班里找她。 手机反射的荧光映亮女孩上扬的唇角,纤细的手指往下拉着屏幕,看着男生发来的一段段话,她想:这个笨蛋啊。 画面或许可以连起来看。 男孩单手枕在脑后,仰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举着手机,大拇指一直向上滑,终于看到了最下面女孩发来的一句话:我信你。 懒懒地扯了下嘴角,沈子桥呼出一口气,手机放胸口,屏幕冲下,没有开灯的房间瞬间黑成一片。 黑暗里,能听见他心一下一下在跳的声音,很深又很静。 看起来古灵精怪的悦颜,其实有点后知后觉,尤其在处理感情问题的时候。 沈子桥说徐攀是别人要追的,她信了。 沈子桥说跟她告白只是一个玩笑,她也信了。 拿起手机放到眼前,沈子桥把那三个字又看了一遍。 简单的三个字看了他很久,像是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耽搁在这上面。 垂下眼皮,他无奈地确认一件事:这是个小笨蛋。 偶尔娇气,时常糊涂,宽容地近乎愚蠢,因此显得更加珍贵。 暑假快开学的前一天,沈馨儿就兑现了她的诺言,领着一双弟妹去见韩震。 参考了悦颜的建议,地点就定在世贸广场六楼的自助烧烤店,沈馨儿开车带着悦颜和沈子桥跟先到一步的韩震会和。 要见的是将来的小舅子和表姨子,韩震表现得明显比所有人都紧张,提前一个礼拜就预约好了座位,两天前又反复跟店家确认时间,约好中午十二点吃饭,结果他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两个钟头到店。 韩震的紧张和不安都被悦颜看在眼里,看得出,这个男生是真的很珍惜沈馨儿,所以努力想给弟妹留点好印象,把他们照顾得很好,一顿饭下来自己几乎都没怎么吃,光顾着给他们烤。 周到地连悦颜都看不下去,喊他过来一起吃,韩震只笑笑:“我不饿,你们要吃什么尽管跟我说。”沈馨儿心疼男朋友,拿了条冰毛巾过去替他擦脸,当着弟妹的面韩震特别不好意思,伸手要接,没想到沈馨儿的手直接伸到他脸上,轻轻替他擦去被烟熏出来的满脸油,嘴里亲昵地抱怨:“他们吃过饭来的,又有手有脚,你管他们干什么?” 韩震被沈馨儿牵牵扯扯地从烧烤架前拉到桌边,坐下没多久又闲不住地给她剥壳,看的悦颜都忍不住笑了。 韩震被她笑得怪不好意思的,看看她和沈子桥,有些好奇:“你们两个谁大啊?” 悦颜抢着说:“他是我弟弟。” 沈子桥想都不想的:“做梦吧你。” 一桌人都笑了。 饭后一行四人约好去看电影,沈子桥去买票,沈馨儿去卫生间,韩震替她拿着包,又去排队买爆米花。 就留悦颜一个人在原地等他们,电影院大厅的墙上贴满了下个月要上映的电影海报,介绍剧情和演员,里面有她喜欢的明星,看得入神的时候有人拍了她下左肩,她回头看,那人又在她右边说:“猪啊,往哪里看?” 悦颜鼓起腮帮,问他:“票买好了?” “给我看看。” 沈子桥摊开手掌,悦颜手指点点他掌心的电影票,有些懵地看他:“怎么只有两张?” 挠了挠鬓边,沈子桥弯起唇角:“你是不是傻,嫌自己这只大灯泡不够亮吗?” 好像也有点道理。 于是下午的安排变成沈馨儿跟韩震两个去看电影,悦颜和沈子桥在商厦闲逛,等他们出来。 下了一层全是女装,夏季清亮,衬衫长裙琳琅满目,又是促销季,到处是拎着大包小包的女孩子。 两个趴在电梯口的栏杆上看着楼下搞活动的展台,是个露天席地的唱歌比赛,听来听去也听不出哪个唱得更好。手托着腮边侧脸,悦颜有些无聊地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的,像是才想起来,悦颜转过头来问:“那你为什么不分开买?” 不想当电灯泡,不 分卷阅读25 坐在一起就好了嘛。 沈子桥晃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金属栏杆,忽的粲然一笑:“我没想到。” 悦颜面有狐疑,明显不太信。 沈子桥也不解释,笑笑看向旁边,岔开话题:“诶,你不去逛逛买点衣服?” “不去。” “没钱?”他挑了下眉,要从裤袋里拿钱包,“哥哥给你钱去买。” 她摇头:“我衣服够多了。” 想到了什么,沈子桥提起唇角,笑看她:“嗯,确实够多了。” 就知道他嘴巴里没好话,懒懒地白了他一眼,悦颜又无目的地看向其他地方。 被她这么一白,心里面像有股小小的火苗在窜,喉结滚了几下,沈子桥有些难耐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一家奶茶店。 “要不要喝?我请你。” 她想的。于是跟着他慢慢过去。 这家奶茶店最近刚在网上走红,门口队排了老长,都是年轻人。悦颜跟沈子桥排在中间,前面是对小情侣,看起来也没比他们大几岁,男生说了句什么可能得罪到了女朋友,女孩半笑半恼地拍打着他后背和肩,男生单手擒着她双臂,玩闹着往后躲,眼看就要撞上后边的悦颜,沈子桥眼疾手快,揽住她头往自己胸口一带,抬臂推住了男生的背,冷冷地:“不看路吗?” 情侣中的女孩子看清了沈子桥长相,也听见了他的话,有些歉意又有些害羞地最后拍了下男生的肩:“叫你走路不当心。” 男生连连向着后边道歉。 沈子桥放开悦颜,一只手保护性地留在她肩,悦颜站直,懵懵懂懂地揉着被撞痛了的额头。女孩的身上、发间似乎总是香气扑鼻。 一个男生抱着自己喜欢的女生会想些什么? 通常他们什么都不会想,心跳得很快,每个被调动的器官都在感受欲望。 预感到悦颜将要抬头看他,沈子桥若无其事看向其他地方。 从奶茶店出来以后又去逛了些地方,最后在商厦顶楼的游乐场消磨了一个下午。 看到和一个大熊等在通道口外的沈子桥,沈馨儿都想假装不认识他,那熊差不多一个初中生高,以一种背抱的方式轻轻松松地趴在男生肩上,悦颜还在旁边说:“给我抱,我来抱。” 于是一个抬着头,一个抱着脚。 他正准备把熊给她抱。 血压瞬间飙升,沈馨儿差点昏过去,断然一声大喝:“谁要敢把这个熊弄回家,我就不带谁回家!” 回家的车上,沈馨儿开车,沈子桥坐副驾驶座,后面坐着悦颜。 和那只大熊。 沈馨儿看一眼,心脏就疼一次。 真的太大了这只熊,塞它上车的时候,沈馨儿感觉停车场所有家长都在捂小孩的眼睛,生怕他们说也要。 车开过他们的高中,疯玩了一天的悦颜困到极点,倚着大熊渐渐睡去,侧脸埋在蓬起的绒毛里,手软软地搭在熊肚子,呼吸盈盈静静,睡得两颊潮红。 窗外的树影像水一样从她身上流过。 沈子桥伸手拧低了车载音响的音量。 沈馨儿往后视镜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妈一定要说了。” “说就说呗,她看不惯的事儿还少吗?” 说到看不惯的事,沈馨儿看了他一眼,一只手放档位上:“你那个小女朋友呢,还在交往吗?” “分了早八百年了。” “你自己心里有数,什么是这个阶段最重要的事。” 他摊在车座里,安全带划过低陷的腹部,一条腿半屈,另一条伸出去老长,眼睛微眯地看着车前:“有数。” “志愿想好填哪了?” 沈子桥按了几按脖子,懒懒地说:“还早。” 趁着红灯亮起的几秒,沈馨儿伸手拧住他耳朵,声音也是小小,带点恼意:“想什么呢,妈都急死了。” 沈子桥偏了点头,但是也没躲,看着路况,说:“开车呢大姐,你注意点交通规则。” 沈馨儿带着气地换挡,松了刹车。 每个城市都有各自瑰丽的时刻,而杭州最美就是傍晚,夕阳卡在层楼之间徐徐下落,被余晖覆盖着的车辆正井然有序地在街口汇聚,每个都有归宿,哪怕只是看着街边的人,路边的树,都可以看很久很久…… 车窗上映出少年小幅度上扬的唇角,干净俊朗的容貌,坚毅而有方向。 “这有什么好急的,以后颜颜报哪,我就报哪,多省事啊。” 第6章 因为想珍惜她,所以看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开学就意味着正式踏入高三的战场,这对所有人的意义不言而喻。礼拜一的升旗仪式上,上了年纪的教导主任为此特别准备了一篇长达半个钟头的动员演讲,中心意思不外乎两个,好好学习,不要早恋。 他们高中刚有一对男女因为恋爱被老师抓了现行,请了家长,弄的影响很坏。 分卷阅读26 “早恋就是罪恶的,”教导主任的声音嘹亮,“有时候我在校园里看到那些成双成对的男生女生,我都觉得心痛,特别痛,大好年纪你们用来谈恋爱,你们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吗?” 操场上人头攒动,穿着蓝色校服的学生方阵仿佛一片蓝色的海洋,海洋触礁的一个角落忽然掀起了小小风浪。 这浪声离她好近,悦颜抬头,意外发现他们班的队伍中多了一个人。 他混在男生的队伍里,手按着前面人的肩,弓着背,隔了不长的过道,偏过脸跟女生队伍中的徐攀讲话。 是沈子桥。 众目睽睽、虎视眈眈,悦颜都想不明白他是怎么过来的。 就在教导主任提到早恋危害的时候,九班的所有男生都拼命朝着这边招手,还叫。 “子桥你回来啊,那里很危险!” “沈子桥你回来啊,要被抓走的!” 男生的幽默感啊…… 悦颜低头微笑。 沈子桥说到什么,有所察觉似的,视线飞快地往后瞥了一眼,眉眼弯起,低声问她:“你笑什么?” 抬起头,是一双男孩儿隐隐含笑的眼,不等她回答,自己又把头转了回去。 现在的男生都这么别扭了吗? 一小片的喊声渐渐蔓延,变成了整个操场的骚动,教导主任见情形不对,怕压不住,草草收尾,让这些学生就地解散回教室。 悦颜跟班里一个玩得很好的女生一起往回走,经过学子楼下,有人追上她们,徐攀跑得气喘吁吁,就为了过来跟悦颜打个招呼:“嗨。” 悦颜也自然地跟她嗨。 徐攀性格爽朗,连步子迈得都比一般女生要大,话快得跟机关枪一样,目光却在细细地打量她。 一看就是那种很听家里话的女生,长相清纯,皮肤雪白,眼神干净地跟水一样,楚楚安静地看着说话的人。 在所有人的青春期,应该很少有男生可以不被这类型的女生吸引。 嘴里的话不停,表情依旧做得很活泼,徐攀的心底却渐渐漫起一股淡淡的涩。 “高悦颜,我们班几个人中午在外面的福满楼聚餐,要不要一起来啊?你要来啊,任梦妍你也去啊,我们班好多人都在……” 把悦颜逼到点头这姑娘才走。 中午到了才知道不光是他们班的几个,还有别班的,有些悦颜认得,有些悦颜名字都叫不出。 沈子桥卡着吃饭的点才推门进来,刚脱了外套,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帮他把椅子拉开。 一桌的男女老少纷纷站起来跟沈子桥打招呼,他挨个叫人,像个真正的成年人,世故又游刃有余。 他外套下面就一件黑色的短t,九月了,正是秋老虎作威作福的季节,领口湿了薄薄一小片,黑色皮的链子露在外面,很痞但还是帅气。 等他在自己旁边坐下的时候,悦颜都觉得挺傻眼的。 不是说不想跟他一桌吃饭,而是毕竟这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想想就心力交瘁。 有男生在,气氛总不会很干。 大家有说有笑,插科打诨,一顿饭下来,仅有的几个女孩子都被捧得很开心。 高志明一直把寝不言食不语挂在嘴边,人一多,悦颜就没什么胃口,就着面前的小碗一口一口喝汤。 沈子桥手肘搭桌上,往面前的几道菜看了看,问得相当自然:“你想吃什么,我叫人再做。” 隔壁对面挤眉弄眼,懂内情的几个相视一笑。 就说嘛,好端端的,他怎么突然会来。 悦颜的性格偏静,在人多的地方越显出她的话少,这种性格本来是不讨喜的,但又会不自觉地得到集体的怜爱和关照,很奇怪。 她摇了摇头。沈子桥替她盛了碗汤,又转去跟另一边的人说话。 吃完饭,男生们去买单,悦颜跟徐攀等在门口聊天,视线之外,一道单薄细弱的身影也从二楼慢慢下来,因为实在是瘦,让人的目光忍不住跟着她一起走,目光里仿佛能生出手臂,搀着女孩别摔下来。 第一眼悦颜没认出她,又多看了几遍才认出那是邵敏。 她瘦得整个脱了形,颧骨突出,皮肤薄薄地附着在脸部骨骼,有种惊心动魄的嶙峋。 悦颜看得也心惊:“她怎么……” 记忆中站在光下斑驳树影里的少女似乎还在对她笑,问她是不是高悦颜,五官精致如胎瓷,简直碰一下都要碎。 徐攀跟着往那里看了一眼,这个健谈的女生一下子也低了声音,支支吾吾地:“据说是考试没考好,她父母都是老师,给她的压力也大……” 教师的子女,本来就近于纤细敏感。所有人都刻意不提,她是在跟沈子桥分手后才突然暴瘦的事实。 十六岁的高悦颜第一次感觉到一种隐晦难言的疼痛,早上教导主任的话被中午一个女生的现状急速验证着,遭遇了一段失败的感情会有如此惨痛下场,这对任何一个青春期少 分卷阅读27 女都是严酷的警示。 邵敏又做错了什么,被招惹,又因为学业被轻飘飘地扔在脑后。 那么,究竟是早恋才罪恶,还是因为沈子桥才让早恋变得罪恶? 那整个下午,悦颜都有些不在状态,孙巍韦给她讲题她都心不在焉,想着邵敏,频频走神。 孙巍韦转着笔,换了个话题:“悦颜,你大学想考去哪里?” 虽然距离高考还有一年时间,已经有不少人在选择预报名的高校。 悦颜捧着面颊想了想:“应该会留在杭州吧。” 家里考虑过送她出国,高志明很多做生意的朋友都在把孩子往国外送,有些甚至初高中就给送了出去,出息的无论国内国外都有出息,混日子的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继续混日子。高志明不是没想过,如果妻子还在,他也送悦颜出去,让她妈妈出国陪读,自己留在国内照顾生意。可是女孩子毕竟没有妈妈,孤身一人远走异国他乡,加上外面这么乱,何必让女儿冒这个险。 大部分时间高志明只是个老派保守的父亲。 财不能外露,好车也不用洗,就这么脏兮兮地开着,别人都当是二手车,不会被人给惦记。悦颜的实际生日比她身份证上写的还要大两天,因为高志明在她出生的时候找庙里大师算过,属兔的生在那天感情上会被人骗,连她亲妈都不怎么信,高志明非要改到八字最顺遂的那天。 而这些种种,无不是一个父亲拳拳爱女之心。 “杭州好啊,离家近。” “那你呢?” 孙巍韦语气平静,带着隐隐的自信:“北京。” 一个人只要有了目标,有人盼头,一切势如破竹,所有困难注定迎刃而解。 未来对悦颜而言仍是尚未展开的白卷,会遇到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事,会有怎样的别离和相聚,她一概不知。 不知而有恐惧,所以悦颜一直羡慕这些有勇气的人。 高三纵然再苦,岁月照旧如梭,一转眼就到了十月间,气温骤降,路边的香樟被秋风一吹,已经开始婆娑地落叶,给这所学校增添了些许萧索的感觉。晚间下起小雨,天色灰濛,雨声沙沙地响在自习的教室,看着飘在窗外的细密雨丝,挣扎在题海当中的学生才得以喘过一口气。 天气渐凉,学校已经不强制高三生穿校服,悦颜在长袖外面又披了件蝴蝶袖针织开衫,领上结着红蓝撞色的飘带,这是爸爸从香港带来的新衣服,把她衬得柔美娇俏,很多女生都来问她是什么牌子。 她握着笔,细细在算一道数学题,可能搞错了方向,写满了两张稿纸还得不出最后答案。 班主任出现在教室的门口,引发了一阵小小骚动,学生三三两两地从题间抬出头,她只叫走了高悦颜。 去的也不是办公室,经过行政楼,班主任带着忐忑不安的她拐进了最近一间空教室,关上门,坐在靠窗的一个中年女人放下皮包,站起来跟她们点了点头。 悦颜有些不知所措。 女人把她看得很仔细,从头发到脸,到她身上穿着的这件小外套,脸上不知怎么的,浮起一抹淡又轻的笑,好像对她这类的女生已经非常了解。 “高悦颜是吧,你好,我是邵敏的妈妈,姓张。” 悦颜的心没来由地猛跳了一下,看她,迟疑地:“张老师……” 张慧慧也看看她,回头跟班主任笑了下:“好了,晓燕,你去忙吧,我就跟这个孩子聊几句。” 班主任跟张慧慧一个师范毕的业,是关系很好的同窗,听说她想见自己班里的一个女生,就把悦颜给带了出来。 韩晓燕出去,顺手替她们把门带上。 张慧慧拿起自己的包放一边,笑着说:“坐啊。” 悦颜慢慢地坐下。 “其实之前我就想过来见见你,但是因为刚开学,班级里有很多事走不开。跟你们韩老师一样,我自己也是班主任,带的初中,每年开学都会遇到各色各样的孩子,一个学生是什么性格,父母怎么样,从他们着装打扮就可以看出来。相信老师做久了,都会有这种直觉。” “所以我对邵敏的要求一直很严格,吃什么穿什么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不能错,一个女孩子如果轻浮轻佻,不自尊自爱,不光会让人看不起,还会被人说父母没有家教。” 悦颜很费力地听着那一套又一套的说辞,心渐渐沉了下去。 “邵敏的事你可能也听说了,年轻人的感情不能说谁对谁错,只是这个孩子太单纯,处理起感情问题来也太幼稚,本来青春期里的男孩子心都不定,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遇到个别不自重的女孩子有意破坏,很容易就变了心。” 悦颜再笨都听出了画外音,况且她是那么冰雪聪明的女孩子。 耳廓渐渐热了起来,整张脸像火在烧,眼眶里来回转着薄薄一层水汽。 有时候一个人觉得很委屈,并不是因为她真的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她没有妈妈。 因为没有妈妈,所以没 分卷阅读28 有人偏袒她、保护她。 “我之前有听邵敏说起过你,在我和她爸爸的印象里,你是个非常特别的孩子,听说你的妈妈很早就过世了,这样想,很多事也情有可原。” 张慧慧的语气和态度,就像对待自己班里那些犯了错的学生,看似温和,措词上却很不留情面。 “这些话其实不该我来说,但是人生路说长也不长,一个女孩子走错了几步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不能一错再错,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悦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这间教室,也记不起是怎么回到自己座位上。等她有所意识的时候,她已经坐到了课桌边,拿着笔安安静静地继续算那道数学题。 哦……原来是加错了辅助线…… 笔沙沙地游走,而泪也是一滴一滴地掉下去,簌簌地砸在纸上,洇开了自己刚刚写的那些数字。 难堪,委屈还有那来势汹汹的伤心,像秋日的细雨,不合时宜地滴在女孩心头。 四周到处都是说话声,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做题,有人在讨论模拟的分数,有人在对随堂小考的成绩。 而她坐在原地,把稿纸翻了一个面,若无其事地抬手拭去面上泪滴。 当天晚上的自习课上,才听说邵敏因为发烧晕倒在宿舍,被查寝的老师发现后赶紧送往医院。虽然学校明令禁止大家讨论这件事,但几乎整堂的自习课,大家都在讨论邵敏。 晚自习中间小休,他们教室外的走廊上照例又出现一抹颀长身影,靠着墙壁低头看手机。 最近沈子桥往他们班跑的频率不是一般的高。 大家也渐渐习以为常,前排靠门的学生看也没看直接往里叫:“徐攀,人找。” 又过了一会儿。 说话声音渐次低了下去,所有眼睛若有似无地向着一处汇聚,高悦颜摊开的试卷上落下一小片灰黑色的影子。 握着笔的手停住书写。 头顶飘下男孩子淡淡嗓音:“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孙巍韦责无旁贷地站起身:“你有事吗?” 沈子桥目光移过去,笑了下:“关你屁事。” 悦颜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他发生摩擦,被人议论,放下笔跟着他出去。 男生引她去了距离教室稍远的走廊尽头,旁边的杂物间上了锁,走廊外引了月光进来,映得四周围浅浅淡淡。 悦颜低头看了看表,距离下节自习课开始还有七分钟时间:“有事吗?” 他问得很直接:“听说邵敏的妈妈来找过你了?” 他不提还好,悦颜还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他一提,悦颜反而更觉委屈,那种难堪和羞辱,她想都不想再回忆一遍。 张慧慧的话里分明没有一个脏字,可悦颜没有听过比这更难听的话了,轻浮,轻佻,不自重,不自爱,都是伤害女孩子很深的字眼。 她别过头,似乎一点都不在乎:“那又怎么样?” 他走近了点,低头看她:“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你哭什么?” 悦颜猛地抬起头,眼圈已经红了。她这一下本来很有气势,话到嘴边还是软的:“我哭要你管吗?” 沈子桥心里也酸酸的,被女孩的眼泪弄得很疼。 因为想珍惜她,所以看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而他却让她受够了委屈。 他抬手包住她整个后脑勺,想把她拉到自己胸前,可女孩一动不动地,抬手圈住他手腕,想把他的手从自己头发上拉下来,指尖冰凉。她有些累地在他掌心摇了摇头:“你别动我……” 沈子桥顺着她头发摸了两下,然后真的没有动她。 悦颜调整了下情绪,看向他:“不管她妈妈跟我说了什么,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你能不能找个时间去看看邵敏,把事情跟她说清楚?” 沈子桥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觉得眼前的女生有点不一样,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更加聪慧,更加懂事,也更加让人心疼。 “我知道,本来打算这周末去医院看看她的。” “还有,不要再来班级找我了,我想好好上课,不想被别人说。” 眉挑了下,他问:“他们说你什么?” “反正都是假的,你不要问了。不要来找我,学校里碰见也当做我们不认识。” 暗色的月光里,沈子桥的嘴角轻轻往上扬了一下。 女孩子知不知道,有些话不可以在青春期里讲,比如恨,比如绝交,比如就当我们不认识,因为这些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伤害的往往是一颗真诚的心。 黑暗中,沈子桥的声音低低沉沉:“好。” 上课铃声就在那一秒骤然响起,悦颜慌慌张张转身要走,被沈子桥最后一次拉住了胳膊:“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她心神不定地回头:“什么事?” “不要胡思乱想,回到宿舍就好好睡一觉。” 分卷阅读29 拉开他手,悦颜勉强冲他笑了一下:“废话,宿舍不睡觉还能干什么?” 事情并没有朝这群年轻孩子预想的方向发展。 一周后,才结束完高三第一次模考的校园里流传着一个新八卦,邵敏在医院被查出了心肌炎,据说是因为复习压力太大,又没有好好休息的关系,这种病可大可小,有些慢性可能毫无症状,严重的则会突然猝死。 悦颜最后一次见到张慧慧,是在行政一楼的小办公室,她拿着相关证件来给女儿办理休学手续,接邵敏回家静养。 教导主任的桌边站了不少老师,簇拥着中间一个面容憔悴、眼圈微红的中年妇女,都在替她惋惜。一个女老师端来一杯热茶,手按着她肩,低声说些什么。 悦颜去交作业,经过英语老师那桌的时候又被拉住,问了她些复习上的进度。英语老师刚大学毕业,年轻有活力,这是她带的第一届学生,投入了很多精力和想法在里面,或许也因为悦颜端正的学习态度,让老师在这帮学生中对她施以格外关注。 张慧慧的啜泣声渐渐传到她们这边,哭声里全是一个母亲的悲恸和绝望。 她的女儿毁了,她却没办法找谁要说法。 走廊又响起一阵脚步声,靠近办公室后声音小下去,门口接着传来一声报告。 几个老师相继抬起头,看着沈子桥出现在门口,包括张慧慧。他刚下体育课,就被班主任喊来办公室拿作业。 谁都想不到一个绝望中的母亲会有的反应。 沈子桥现身那一秒,张慧慧就已经把他给认出来了,然后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扑过去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扯住他衣领,劈头盖脸地拍打他、推扯他。 “你毁了我女儿一辈子!” 张慧慧哭到全哑,嘴唇发颤,把满眶的泪一滴滴颤了下来。 沈子桥的外套拉链被扯得歪歪斜斜,也不反抗,眼看着她哭跪在地上,双肩一耸一耸,气音沙哑:“你把我们家都毁了……” 办公室的老师见状蜂拥而上,几个去扶她,几个把沈子桥拉开,手忙脚乱里夹杂着一两句安抚的话,也有人在讲:“你这个家长怎么回事?跟一个孩子动什么手?” 作为当事人的沈子桥只在她挥巴掌的那下偏了偏头,其余时间一动不动,就站在原地,笔直地像棵树,没有谁可以给一棵树难堪,这是沈子桥竭力维持的最后的尊严。 悦颜有些心惊胆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目光或许是有温度的。 下一秒,像是感觉到什么,他迟疑地转过头来。对上悦颜略微发颤的视线,沈子桥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下额角,他狼狈又难堪地别开了脸。 事情终于闹到李惠芬那里,对儿子的这个小女朋友,她是听过的,也是她一力逼着他们分的手。于情于理,她都不认为自己儿子做错了什么,反而觉得对方女生的家长胡搅蛮缠。可高志明不这么看,感情上的事没有绝对的对错,谁说了都不能算,但是礼数上不能让人家觉得他们夫妻没做到位,再给别人借题发挥的机会。 李惠芬一个字都不会说自己儿子的不是,高志明就更不方便管教那边的孩子,夫妻俩商量了一个晚上,决定趁着明天是个难得的双休日,买点东西去医院看看这个女孩儿,双方家长顺便也碰个面,看怎么能在不伤害两个孩子的情况下和平解决这个问题。 开到医院楼下,李惠芬怕儿子再受委屈,把沈子桥一个人留在车上,跟高志明、悦颜两个人搭电梯先上去。 病房在六楼,因为还没到探病时间,整层楼都非常安静,走廊上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偶尔可以看见一两个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在聊天。高志明本来不答应带悦颜过来的,在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刻。是李惠芬觉得同龄女孩之间能聊得比较开,所以在电梯里高志明就已经说好了:“颜颜,待会儿进病房,你哪里都不要坐,什么都别碰,记住了吗?” 悦颜低头,鞋尖轻轻地点着地。 高志明提高点音量:“高悦颜,听见没有?” 声音闷闷的,“听见了。” 张慧慧不在,陪房的是个中等身高的男人,做了自我介绍后才知道是邵敏的爸爸。 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戴着方框眼镜,因为常年伏案工作的关系,白衬衫的袖口并不怎么干净。 高志明几乎拿出了生意场上的所有本事,从为人父母的失责说起,一直讲到眼下发生的这件事,措辞恳切,入情入理。邵敏的爸爸听着他讲,偶尔点点头,没怎么说话,等高志明中间停下,他才插进来一句:“有什么事去外面说吧,让邵敏休息会儿。” 三个大人出了病房,把门从外面带上。 悦颜被独自留下,怀中松抱着一束紫罗兰,样子有些拘谨。 邵敏招呼她:“坐呀……” 看着病床上虚弱的邵敏,悦颜拉来隔壁床的一条方凳坐下,花横放在膝上。 邵敏整个人半靠在医院的白枕上,披下的头发薄薄 分卷阅读30 地贴着脸颊,被子拉到胸下,手背上用胶布固定的输液管一直连到旁边的点滴架上,看看悦颜,带点歉意地讲:“我知道我妈妈去找过你了,我跟你道个歉……她只是气坏了,不是故意的。” 悦颜心里像压了块巨石,从进这间病房开始,这块石头越来越沉,压得她喘不过气。 或许她应该说没关系,但是她怎么都张不了这个口。 真的跟她没有一点关系吗? 病房里安静下来,一缕阳光洒在向阳的窗台。窗台上堆着其他病人收到的鲜花,鲜嫩的花叶在阳光下泛着微闪的亮光。 寂静的病房里,邵敏的声音轻轻发颤。 “他真的很坏……他怎么能这么坏……我什么都答应他,他说教室里看不进书,让我跟他去图书馆,我二话不说就去了……在图书馆的时候他说想亲我,我也答应他……为了他我几乎变的不是我了……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跟我分手……” 盈满眼眶的泪一连串地砸在女孩的手背,砸在悦颜的心里。 “跟我分手的时候他说他不喜欢女生粘他太紧……可是接吻啊看他打球,明明都是他提出来,他要求的,他说别人的女朋友都这样……” “高悦颜,”邵敏湿着睫毛,鼻头哭到通红,喃喃地讲,“这男生真的好厉害,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句真心话,从来都没有……可是却把我害成这样……我真的好恨他……” 说着恨的话,哭的却是她。 年纪小的时候,我们往往因为急于想要摆脱一段关系,说过许多言不由衷的话,这些话最后也跟时间一起,成为我们难以面对的过去。 这些年,我们都做过什么错事? 撒谎、改分数、逃自习、考试作弊,有害过谁伤心,能奢求别人原谅,还是从此悔之晚矣? 邵敏的每一个字都像一个禁止通行的标语,沉重地立在每条通往沈子桥的道路上。 她离开病房的时候,爸爸和李惠芬跟去医生的办公室了解情况,悦颜独自一人搭电梯下去。 走近泊车位,沈子桥已经从车里下来,靠着车身听歌,戴着耳机。 看见她过来,单手拉下了耳机线,沈子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悦颜伸手去拉靠她这边的车门,沈子桥一只手就压住了门,目光低下,落在她脸上:“搞什么?” 如果硬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此刻面对沈子桥的心情,那就是迷茫。 哪怕无数次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男生好的地方,可是邵敏的一个恨字,把一切假设都打得七零八落。回忆起她不短的读书生涯,她听到的,看到的,通通都是这个男孩招人恨的地方。 “你看我。” 悦颜不动。 接着她的下巴被男孩用一只手掰了过来,脸终于朝向他这边,沈子桥眯着眼打量她,忽然懒懒地笑了:“干什么这么看我?” 悦颜回避地垂下眼皮。 脸上的笑渐渐消失,沈子桥目光变冷,低头找她,把刚刚那句话又问了一遍:“干什么这么看我?” 悦颜忽的抬起脸,睫毛被早晨的霞光镀上一层金黄,眼底像澄明的湖面,因为莫名的情绪泛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冷冷的、淡淡的。 沈子桥低吼:“高悦颜你说,干什么这么看我?” 悦颜并不怎么怕他,她更怕的,是她的认知被判定为错误,偏离主流轨道。 如果沈子桥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好,如果沈子桥本质上就充满了破坏欲。 悦颜看过一部叫《坏种》的电影,里面有句短评一度让她感到心惊:人之初,性本恶,纯真有如白纸,才更容易写上罪恶。 她曾经最相信他,那么,他能理解此刻她的失落吗? 悦颜双眼湿湿的,因为迷茫,她低声说:“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认认真真对待一个女生……”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可以是我希望的那样? “老子对你已经够认真了!” 他红着眼睛吼。 如果说高二是分水岭,那么高三就是悬崖陡壁。每个考生都是援石而上的攀登者之一,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一个小小错误所导致的后果,都可能是万劫不复。 而这些后果,却要所有考生自己承受。 “沉下心来,注意节奏,把握复习的每一步,不要掉队。高三不比高二高一,掉下去没人管你。”这是常挂在韩晓燕嘴边的一句话。 无需师长反复提醒,这些教训也牢牢印在他们心。 数学老师一张试卷分析到头,解题步骤已经写了满满一黑板,搓了搓掌心的粉笔灰,他两手撑讲台,从眼镜下抬起眼问下面的学生:“还有哪里不清楚的?” 稀稀落落有人举手问,老师单拎了几个觉得重点的又讲了一遍,为了不耽误班上其他学生时间,让剩下的学生下课后去他办公室单独问。下课前的最后又强调了一遍复习的重点。 下课铃响,教室里走动的学生渐渐多了起 分卷阅读31 来。 前排女生拿着试卷转过身,问右后的孙巍韦:“学委,你帮我看看,老师这一步是怎么得到的啊?” 孙巍韦就着她手上扫了眼那个步骤,问她:“干嘛课上不问单老师?” 女孩嘟嘴:“那多丢脸啊……”又看眼旁边的悦颜,“学委偏心的咧,每天就给高悦颜一个人讲题,我看她也从来不在课上举手的嘛。” 他们的前排后桌都是活泼开朗的女生,孙巍韦是十里八乡唯一的男丁,胖胖的、看着脾气蛮好,女生们都爱闹他,有时候扯上了悦颜,悦颜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也会把玩笑开回去:“不准笑我,我不会的题目都很高级的好不好。” 但是这一次悦颜没开口,拿着笔徐徐写字,初秋的光影浅浅淡淡地洒在她脸上,皮肤莹洁如玉,耳边垂下的发丝随日影轻轻摇晃。 孙巍韦给她讲完题,等女生转了回去,才去看悦颜。 她若有所思地在纸上书写。 “高悦颜。” 她被叫得转过头来,目中疑惑浅浅。 “悦颜,你最近有心事吗?” 她摇头,笑了笑:“没有啊……” 一般数理化好的,脑子都灵光,孙巍韦看着她,试探着问:“跟沈子桥有关?” 她忽然走神,那漫长的一秒,孙巍韦误以为她的目光跟时光一起凝在了琥珀里……长睫毛轻轻垂下,她很内敛地笑了笑:“怎么会呢?” 这几天高悦颜确实有些不在状态,还被韩晓燕找去谈话,悦颜心思细,为此还偷偷躲起来哭过好几次。 孙巍韦知道后借了她自己整理出来的笔记,又每天中午拉着她去自习室自习,给她讲题,拎复习的重点,这才一点点追上了进度。 是有那么一类人,靠得他越近就变得越好,仿佛普照万物的朝阳。 太阳的背面是什么? 是深不可见底的漩涡?还是孑然自我的月球? 下完课,悦颜急急忙忙从厕所回来,楼梯走完,快到自己班后门时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一男一女,分开靠在走廊的两头,人来人去的地方,就他们明目张胆地在说话。 悦颜顿了一秒。 沈子桥如有所感,转头看来,目光冷淡地滑过她脸上,看清是她后又毫无过度地收回,继续跟他对面的女生说话。 那女生却好像也有感觉,眼睛挑剔地朝悦颜的方向望来,跟她笑了笑。 悦颜对她印象很深,高一迎新晚会上,女孩领跳了当时韩国女团最火的一支舞曲,台下所有男生都在尖叫,气氛热到礼堂的屋顶差点被掀翻。 悦颜目不斜视,加快脚步从他们中间穿过。四周安静下来,只有廊外的风吹着树叶飒飒作响。 沈子桥双臂横在栏上,歪着点头,懒懒地看前面,目光跟着女孩走了一小段路。 她刚洗过脸,脸上干净白皙,鬓间和额际的头发还湿着,打着小旋,蜷在那儿。 看着很乖,但是也有自己的脾气和原则。 走远了,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悦颜的心下意识收紧,脊背僵直,手心渐渐沁出汗来。 这是每次沈子桥靠近她时的惯有反应。 女生从后面小跑过来:“喂。” 莫名其妙地,悦颜松了口气,慢下脚步,让女生追上自己,并肩隔了半米的距离一起走。 女生歪过脸来看她。 是那种艳光四射,漂亮到连高年级都来打听过名字的女生。看着悦颜的表情似乎若有所思,眼尾一扬,笑得气场很足:“你别误会,我跟他没什么的。” 悦颜轻轻吸了口气,抬睫,目中水波静静。 “你不用特意跟我解释,我跟他就是一般的同学关系。” 不等女生再说什么,悦颜推开教室的后门,把她落在身后,自己直接走了进去。 午饭过后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趴在教室休息的学生拉起教室窗户的帘子,音量随着光线一起降低,说话声音下了下去。 为了不打搅同学休息,悦颜收拾了些复习资料,一个人去图书馆上自习。 走出教学楼,经过种满郁金香的花坛和操场。 本来人声鼎沸的球场寂寥空旷。 男生穿着薄款的黑色连帽卫衣,松垮地站在框下投篮,有些球进了,有些砸到篮板,安静的操场上回荡着撞击的闷响。 风很大,阴天的中午见不到太阳。 悦颜停住脚步,搂紧怀里的课本,眼睛看过去。 不出意料,他也在看她。 篮球滴溜溜地滚过来,挨到他运动鞋才停下。男生顿了一秒,弯腰捞起,在两只手掌心过了一圈,忽然的,反扣住球,把球朝她推了过去。 恶作剧一样的招呼,只有他才干的出。 悦颜慢了一拍,没躲开。 那球擦过她抱书的手背又落回地上,弹跳着滚了几下,终于静静地停在他们之间。 男生看定 分卷阅读32 她。 前面垂下的几缕头发后面,眼睛像大海,暗涌着黑色海浪。 猝然之间仿佛已经很大,远远甩开昨日的青涩、莽撞和冲动,经历的挫折和沉郁又外化成性格的种种。他比昨天更像个男人,变得隐忍、沉默。 时光在身侧呼啸而过,眼前的画面被急速带回医院的那天。 身后的车,身旁的树,小径边坐着轮椅散步回来的老人,构成了那场谈话的主要背景。 “老子对你已经够认真了!” 悦颜一直躲,一直躲,每每将要接近真相,却又自欺欺人地掠过,像死里逃生的游客,逃过空难,未必能躲过水祸。 而终于,男生玩够了,毅然决然地把海啸带回她的面前,逼她去看、去想、去面对她一再逃避的直觉。 与其说逃避这种直觉,倒不如说悦颜逃避的一直是沈子桥这个人。 或许因为单亲家庭、被父亲带大的关系,她的审美深受高志明影响,从小到大,她更容易被温和的、有高道德观、情绪稳定的人吸引。 沈子桥是吗? 他花心、滥情、三心二意,用来形容沈子桥的每个词语,都曾让悦颜避之不及。 男生单刀直入的逼问方式,最终只会让一个未成年少女感到无地自容。 悦颜咬了咬下唇,用她唯一能想到的那三个字:“对不起。” 沈子桥走近一步,他的声音几乎就响在她头顶,低低沉沉,强势又霸道:“别跟我说对不起,给我个准话,到底喜不喜欢我?” 在他们从前的关系里,沈子桥是不会这么轻慢地对她,想到这里,悦颜的眼渐渐红了起来:“你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她一有哭的样子,他就没办法,抬手替她把碎发拨到耳后,收回时自然地用指背贴了贴她温温凉凉的颊肉:“哭什么?” 更放肆的话他都还没说。 她还是躲他:“你也别动我……” 把手放回裤袋里,沈子桥放低音量,换了种商量的语气,低头找她:“那你跟我说,你是什么想法?” 悦颜心里乱成一片:“我没有想法。” “那就是答应了?”男孩眼睛亮了一下,试探她。 悦颜被噎住,转而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 “我说如果我答应你,然后会怎么样?” 心头猛然一亮,一瞬间的狂喜让他都有些语无伦次。沈子桥笑起来,心情愉悦:“然后我会对你好的,颜颜,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男生都是这样的吗?骗女孩的话多到不用打草稿,张口就来。悦颜忽然就难过起来,原来沈子桥也一样。 悦颜抬头:“那然后呢,我们就背着大人交往,在图书馆接吻,成绩一落千丈,最后再把我爸爸气死吗……” 哪怕一个女生再小,她也知道要对真正爱她、关心她的人负责。 听着她口中的“然后”,沈子桥一点点收起嘴角的笑,眼中暗了下来。 女孩声音渐低,想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邵敏,张慧慧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她尚未品到恋爱多少甜蜜,却已经尝够了恋爱的苦涩。 误解、伤心、怨恨、迁怒……都是尚未展开的恋爱的副作用,有些轻如过敏,有些人伤筋动骨。 “可能几个月,可能一两年,你厌倦了,觉得麻烦了,说出很难听的话跟我分手……” 他眼睛都红了,声线发颤:“颜颜,不会的……我……” “会的,你会的,”悦颜抬头看他,给出她认为的最直接的判断,“因为你一直都是这种人,你做的也一直是这种事。” 这是句很伤人的话。 眼睛里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就一定是真的了吗? 沈子桥看着她,就看着她说这些话,一句都没有替自己澄清,扯动嘴角,有些冷又有些漫不经心地笑了下,目光转开,去看旁边。 “是吗?” 第7章 考不上好大学怎么了,我还是喜欢你啊。 “高悦颜。” 孙巍韦去图书馆自习,经过操场,看到她在,摆着书包追了上来。 走近了才注意到打球的那个男生。 抿了抿嘴,他收回目光看向悦颜:“你也要去自习吗?一起走吧。” 有些仓促地,悦颜应了声他,把头低下。 行道树微微摆动的叶子下,两条身影渐行渐远,回荡在篮球场的撞击声也变得听不再见。 路上孙巍韦才仿佛随口聊起来:“你听说沈子桥那个事了吗?” 悦颜抬头看一眼他。 她好像知道沈子桥所有的事,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她对这个男生其实一无所知。 孙巍韦完全闲聊的口吻,讲他听到的这桩八卦:“据说沈子桥可能会被校方劝退。” 悦颜震惊地转过脸来:“就因为早恋?” 孙巍韦看着前面: 分卷阅读33 “也不光是这个,我去办公室的时候听韩老师跟别班的班主任在聊,邵敏的妈妈好像认识教育厅的一个领导,把我们学校给告了,这个领导管学校每年的教学改革和评分审核,因为关系到来年的评级,上面和校领导都很重视……” 悦颜的心猛跳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他真的会被劝退吗?” 孙巍韦看着她略显紧张的白皙面孔,歪了下嘴角:“谁知道呢?” 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真真假假。最后的处分还没下来,李惠芬就已经坐不住了,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儿子在高三这个节骨点被学校劝退,找了很多人,试了很多办法,邵敏家都去了好几趟,可张慧慧就是把女儿的病迁怒到沈子桥身上,不依不饶。 高悦颜十七岁的生日碰巧跟沈子桥的事撞上,家里兵荒马乱的,为了不添家里麻烦,她的生日过得很简单、很低调。 虽然连生日蛋糕都没有买,但高志明还是给她准备了一份相当贵重的礼物,他在香港以悦颜的名义办了份信托基金,这项基金原由邵逸夫专为儿女成立,由邵氏兄弟控股,实现财产的保护隔离。 简单来说,哪怕悦颜这辈子都不工作,这份基金也能让她有三明治吃,有牛奶喝,不挨一点饿。 爸爸是爱她的,觉得有所亏欠所以让这份爱变得更加隆重。 接过装在文件袋里那薄薄几页纸,悦颜平静地跟爸爸说谢谢,长大了一岁,撒娇和任性变少,哪怕再天经地义,也记得要跟自己的亲人道谢。 大手轻轻盖在女儿头顶,高志明语气温和:“怎么了颜颜?没有生日蛋糕不高兴吗?” “没有啦……”轻靠在爸爸的肩上,悦颜声音低低小小,就跟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她确实犯了错,说了很糟糕的话,她忘不掉沈子桥别过脸那瞬间微红的眼底、那声发哽的“是吗”。 “爸爸,我不要生日礼物……您能不能帮帮忙,不要让沈子桥没有书念,好不好?” 眼睛湿湿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千方百计地想从心底流出来,可是又说不清楚、道不明白,从小到大,悦颜就没有这么跟父亲要过东西。 还是为了一个伤过她心的男孩子。 或许这就是长大吧,当感受变得充沛,人的气象更开阔,错和对已经不那么重要。 覆在她头顶的手顿住,然后轻轻揉了几下,高志明笑起来:“还以为姑娘担心什么国家大事呢?放心,子桥的事他妈妈和我都会想办法的,你呢,就管自己把书念好,这件事不需要你操心,也不该你来操心,知道吗?” 悦颜的十七岁没有蛋糕,没有那种砰的会炸开的彩带,没有挂满一屋子的气球,也没有请过很多同学朋友,平淡地像每天都会遭遇的一天。 她在那天也只许过一个愿。 事情闹到后来,是高志明出面解决的,用掉了市里领导曾经欠他的一个人情,想法子把沈子桥转到了本市另一所高中。 两所高中其实就隔了条马路,还共用一幢体育馆,但是看起来也算对所有人都有了交代。 沈子桥去新学校报到的那天,坐在教室里的悦颜正打开习题集的第一页,窗外晴空如洗,飘着几丝细云,融融暖阳普照大地,万物似乎又重归了本来的平静。 事情和讨论随着沈子桥的转学终于平息,班里学生也将心收起,把注意力转到了学习上。 随着高考越近,复习的压力和节奏也越来越快,每天晚自习结束,悦颜都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下自习回到宿舍,简单洗漱后,几个女生就又坐到桌边开始看书做题,悦颜还算她们当中作息规律的,有几个用功的,经常熬到一两点才睡,让同寝的悦颜倍感压力。 然后很快,二模就来了。 两天半的考试被安排在周四到周六,完全按照高考的时间表走,题型也吻合高考,基本上几次模考下来就能判断自己将来可以考什么学校。 所有人严阵以待,不敢掉以轻心。 这次二模的题目参考了他们上上届的考题难度,有些大题直接从奥赛试卷里化过来,题难到什么程度呢?一出数学考试的考场,几个女生的眼圈都是红的……如果这就是高考,那还考什么大学啊? 机器阅卷效率很快,上周才考的试,下周一就出来成绩,于是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中午老师拖了点堂,悦颜没能去成食堂,和任梦妍她们约好去外面餐馆随便吃点。 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女孩子的包和外套挂椅背上,窗外靠着条非机动车道,人来去往,再对面过去点是一所中学的侧门。 餐厅地处两所高中交汇处,做的是学生生意,价格又公道,一到饭点就坐满了学生,楼上楼下人声嘈杂。 人一多,菜就上的不及时,几个女生坐在一起闲聊,说到这次二模考试,抱怨和吐嘈就特别多。说难,但也有发挥好的,像悦颜的同桌孙巍韦,像女生里的徐攀,也不知道人家脑子是怎么长的。 悦颜是用功,但不是聪明绝顶的那种用功,难倒别人的,一样难倒自 分卷阅读34 己,况且还有一门英语拉她的分,这次排名她直接从班级前五掉出了前十。 都说模考最关键…… 女生们讨论的时候,只有悦颜没说话,细心的任梦妍注意到她反常,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下她的:“怎么了悦颜?” 桌对面的几个女生也很关心地抬头看她。 手背挡住脸,不知怎么的,眼泪说下来就下来了,想到迫在眉睫的高考,想到爸爸失望的脸,那些泪就再也止不住。 餐厅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冷风呼啸着从外面涌入,走进来一批差不多高的男生,手里都夹着根烟,熟门熟路地过去前台点菜。沈子桥背靠着吧台,目光随随便便地在一楼走了一圈。 “酸菜鱼,回锅肉,红烧排骨……”男生把菜单翻到最后页,靠了一声,“连酸辣土豆丝都没有还敢叫自己川菜馆?”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拿他开涮。 又要了几个菜,把菜单往沈子桥胸前一拍:“你点。” 拿烟的那只手搭在台面,沈子桥没接,心不在焉地看着前面。 “看毛?”几双眼睛同时看过去,视线当中,只有一桌全坐着女孩。靠窗的那个最打眼,蝴蝶领毛衣,齐肩短发,皮肤雪白,睫毛湿湿厚厚地搭在下眼脸,纤细的手臂横在桌前,表情伤心地看着下面。 桌边其他女生都在安慰她。 沈子桥收回目光,拉来烟灰缸,把烟掐在里面,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 服务生领他们去二楼的包间,菜陆陆续续地上齐。吃到一半,沈子桥说出去抽根烟,点菜那个男生就说:“讲究啥啊,这里抽好了,屋里都男的。” 没解释,沈子桥拿了火机和外套推门出去。 门在他身后忽闪了几下,他旁边一男的看着他背影问:“这人啥背景啊,跩成这样……” 对面有人就笑了:“帅哥都这德性。” 下楼,在楼梯拐角处看了眼,服务生推着小车在收那桌的餐盘。他想了想,反身往楼上走,经过卫生间的时候正巧有人低头从里面出来,用沾水的纸巾一点点擦着眼和脸。 过道不宽,余光感觉有人过来,悦颜往左边让了点,那人跟着往左。她转而往右,那双鞋跟着往右。 她站住不动,然后对方也不动。 感觉到不对劲的悦颜抬起头,看清来人,一下子懵住。沈子桥眼风扫过她,随手把烟按灭在墙上,随口道:“才几天没见,不认识我了?” 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他,更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心情里遇见他。 抿抿嘴,悦颜不自然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活动了几下脖子,看上去比她随意很多:“跟朋友吃饭,你呢,一个人?” 勉强笑了下,悦颜说:“没,她们在楼下等我。” 以为他还要再问点什么,没想到他就点了点头:“那去吧。” 她跟他擦肩而过,往楼下走。 没走几步,悦颜又停住回头,没想到沈子桥还站在那里看她,这一回头的结果就是两人都愣了一下,沈子桥别开眼,下意识地挠了挠自己的额角,问:“还有事?” 踌躇了几秒,悦颜还是说:“你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没想到她会跟自己说这句话,沈子桥扯了扯嘴角,笑笑点头:“知道,就抽着玩玩。” 他们俩的关系其实也是近几年懂事以后才好起来,小时候也是老吵,悦颜又爱哭,她一哭只要高志明在家,沈子桥铁定要被李惠芬骂,所以从前沈子桥都不怎么爱跟她接触,相反两个女孩子倒是一直很亲,做游戏,打扮娃娃,给芭比换衣服。等后来长大,进入青春期,当一个男生情窦初开,学会用异性的目光看待身边的女生时,一切就变得不太一样。 回到一个月前,沈子桥还没跟她说那种话的时候,悦颜说不定还会多劝他几句,只是眼下两人的氛围实在太尴尬。 “我走了。”悦颜看他。 沈子桥点点头:“去吧。” 悦颜下楼,等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沈子桥站在原地很久没动,抬手摸了摸自己后脑勺,莫名其妙地笑了下,看着蠢蠢的。 下完自习,悦颜一个人先回宿舍,洗了脸和头,又坐到课桌边整理这次二模做错的题。 一个人了,才有勇气直视那刺目的成绩,在把分数看成天的年纪,这也是悦颜遭遇过的最大的打击,不知不觉间,眼睛又湿了,她伏在臂间默默地、发泄地流了一会儿眼泪。 放在一旁的手机亮了又灭,响到第二遍。悦颜接起,没想到是白天已经见过一面的沈子桥,只有一句话:“下来。” 悦颜心里难过,暗生恼火,“不来。”啪就把手机给挂断了。 按他的性子,当面被女生挂电话,想也不会再打过来。悦颜打起精神,重新回到题里,按课上老师的解法把题细细算了一遍,算到关键处,偏偏听见敲门响。悦颜以为是哪个舍友出门忘拿钥匙,离开书桌走去开,没想到外面站着的是个陌生女孩子 分卷阅读35 ,脸很熟,可能在楼道里见过好几次。高中住宿的学生本来就不多,女生就更少了。 她目中带笑地打量悦颜,仿佛兴趣盎然,指指楼下跟她讲:“有人找。” 悦颜皱眉,知道是沈子桥,又有点点生气:不都跟他说好了吗,这么大张旗鼓地来找她,还怕没人再议论她。 悦颜点点头,意思自己知道了,想等她一走就把门关了。而她压根也没有想走的迹象,手背在身后,歪着头。 “还有事吗?”悦颜问。 “你不去见那个男生吗?你们吵架了?可是他很帅啊,怎么会有人不想看帅哥啊?” 一连串的反问都把悦颜给问懵了,她半响无语,最后老实承认:“过一会儿他自己就会走的。” 女孩扑哧一声就笑了,悦颜被她笑得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她俏皮地说:“那个男生猜的好准哦。他说你一定不会下去见他,所以还托我告诉你一句,如果你不下来,他就上去找你了。” 悦颜都快被气昏过去。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人怎么还用这一招! 再拖下去晚自习的舍友都要回来了,那时候更说不拎清。悦颜连外套都没披,气势汹汹地杀下楼去,一出楼道就看到了沈子桥,一看她就笑,无赖一样地笑,站在最近一盏路灯下,站也没个站形,外套衣领竖到下颌那里,嘴边呵着白气。 悦颜硬着头皮迎上去,没等靠近就嗅到他身上一股强烈的烟味。 他看着她走近,目光回落到她脸上,笑着问:“作业写完了?” 悦颜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有事吗?” “去吃点东西。” 悦颜睁大眼睛:“现在?” “嗯,两个钟头,保准十点前把你完整地送回来。” “怎么?怕被我卖了?”他轻轻笑着,故意激她。 鬼使神差的,悦颜最后望了一眼宿舍楼。 时序转入十一月,天气渐渐变凉,走在料峭的夜晚已经能感受到那渗人的寒意。悦颜下来得很急,身上只穿了一件毛衣,下午才下过雨,路两旁的叶子上有雨水淋漓,积起的浅滩里折射着星子和月光,像是有谁扔了几块碎玻璃在那里。 路上也有人在走,不过大多是独行,抱着厚厚一摞课本。她跟沈子桥一前一后,并不引人注意。 一件夹克款的黑色羽绒服落在她肩上,悦颜立刻要拂下来还给他:“我不冷。” 他现在身上就一件高领黑色毛衣,还一点不当回事,哧笑了一声:“穿着吧,现在不冷,过一会儿就要冷了。” 衣服很大,穿在身上一直遮到她臀下,像个误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她走起路来也像小孩一样,遇到小石子就踢。并肩走在一起,沈子桥时不时看一眼她。 有几下目光被她撞破,她很凶:“你看什么看?” 笑意在嘴角漫开,他反问:“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学什么不好学猪叫。” 离大门就一点距离,悦颜加快了脚步,也没能把他甩得太开。 一出校门,街边路灯下泊了一部通体发亮形体矫捷的honda,沈子桥摘了后视镜上挂着的头盔抛给她。 悦颜拿在手上看了很久:“你车哪来的啊?” “跟朋友借的。” 这都能借? “不是说去吃东西吗?”悦颜戴上头盔,“去哪里吃啊?” 他没回答,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回了几条短信,又不放心地过来给她检查了一遍。 忽然的,盯着她的目光渐渐疑惑,抬手调整了几下头盔的角度,他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悦颜给他看:“锁带扣不上。” 手放在她头顶,沈子桥弯下腰仔细研究。嘴角颤了几下,他开始闷笑,越笑越停不下来。 头盔顶被他用手拍了下:“你是猪吗?这都能戴反。” 被他笑着,悦颜有些窘地脱下重戴。 沈子桥偏腿跨上摩托车,扣上头盔的安全链,发动引擎,胯下的摩托车就像古代的骏马一样跃跃欲试,随时预备着一窜十几米。 他回头看了一眼悦颜:“上来。” 聪明的女孩子似乎天生都有种直觉,判断一个男生会不会做伤害她的事。 没有犹豫,悦颜坐上他摩托车后座,两只手紧紧抓住两侧的铝制横栏。 沈子桥的声音闷在头盔里,显得像是在生气:“抓紧。” 他也没跟悦颜解释到底抓紧什么东西,手往后一探,捉住她手臂,把她拉到自己腰侧。少年腰身劲瘦,而且硬,像绷紧了的弓,蕴着无限能量。 被他碰过的地方热而粗糙,悦颜双耳发烫,整张脸简直像要烧起来一样。 他倒是没多想,简单地问:“坐稳了?” 她嗯了一声。 他弓下腰,拧紧油门,摩托车如离弦之箭射过长街,车轮碾过的水花四溅 分卷阅读36 ,路边景物飞快后掠,快得在悦颜眼中成了重影。霓虹的彩灯绵延成一条彩色的洪流,耳畔只剩呼呼的风声,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悦颜才明白沈子桥说的过一会儿就要冷的意思——风呼呼地往她领口灌。扯紧他给的外套,悦颜才注意到他里面只穿了一件毛衣,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 “要去哪?”悦颜扯着嗓子大叫,可是一出口,风就把她的声音夺走。 “跟着我就行。” 摩托车东拐西弯,穿过小巷驶入无人的街道,车速越来越快,沈子桥也越来越放松,几次试探着松开手,吓得悦颜尖叫,条件反射性地紧紧搂住他的腰。 “开心吗?” 开心个鬼……悦颜感觉自己全身都是软的,汗都被吓出来了,声音发虚:“你冷静点……” 他放声大笑。 开了不知道多久,摩托车一个急转,停在夜市街头。拔了钥匙,沈子桥领着悦颜往里走,一条街上全是小吃摊,炒米饭年糕、章鱼丸子、冷汤、豆腐脑……食物的香气诱人胃口大开。悦颜边走边看,这个点了人依旧多,有夜班下来的工薪族,也有跟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学生,人声鼎沸。沈子桥小心护着她往里走,终于找到一个不怎么挤的摊位,是炒面。 悦颜回头,问身后的沈子桥:“我们吃面好不好?” 摊车上缠了一圈小灯泡,灯光把她的脸泡得雪白,鼻尖却是红的,眼珠黑亮,像某种动物的幼崽,目光专注地看着对面男生。 喉结一滑,他往前看:“行吧。” 摊位旁支出两张红色的塑料桌椅,前面吃完的客人刚走,用过的餐巾纸和一次性筷子扔得满桌都是,摊主忙到根本来不及收拾。悦颜动手帮忙,又用自己的湿纸巾把桌子椅子细细擦了一遍,沈子桥笑着在她对面坐下,歪着头打量她:“挺贤惠啊,看不出嘛。” 这人有时候真挺不会说话的,悦颜白了他一眼,没接话。 面上来的很快,金黄喷香,撒着绿油油的小葱,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悦颜是真的饿了,也不故作矜持,掰开一次性卫生筷,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吃完炒面,沈子桥送她回学校。车停学校门口,悦颜从摩托车下来,还了头盔给他,转身要走,又被沈子桥喊住。 “高悦颜。” 她转过身,眼神尖尖,提着一点警觉。 那样子又把他弄笑了:“你那是什么表情?” 悦颜心说:怕了你的表情。 “什么事啊?” 沈子桥摘下安全帽,从额前往后捋了把头发,看着她问:“中午没事吧?” 她抬头,心里微怔,原来他都看到了啊…… 见她沉默,沈子桥先猜了一个:“被欺负了?” 默了默,她摇头。 答案只剩下最后也是最有可能的一个:“没考好?” 眼睫轻轻垂下,她就嗯了一下。 沈子桥看她那难受样,忍不住就笑了:“多大点事啊,下回考好点不就行了。” 悦颜也不指望沈子桥能懂,男生和女生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更何况还隔着成绩这道鸿沟,她很在意,仰起脸,目光单纯幼稚,说的话也是:“如果这就是高考呢,我就考不上好的大学了。” 沈子桥不以为然:“考不上好大学怎么了?你就不是你了吗,你爸就不疼你了吗?我就……” 悦颜心头一颤,像是猜到他接下来的话,有些慌地看住他,求他不要再往下讲。 女孩子一旦自欺欺人起来,会让人觉得可笑又可怜。 之前没躲过,所以这一次,他也不会躲。 看定她,沈子桥扬起唇角,自嘲似地一笑。 “我还是喜欢你啊。” 悦颜赶在老师查寝前回到宿舍,同寝的几个女生还在灯下看书复习,时间紧迫,关心地问了几句她这么晚去哪里后,也没有人再追着问下去。 沈子桥的外套还穿在她身上,趁没人注意,悦颜做贼似地把它裹在自己的大衣里,藏进了衣柜的最深处。 背抵着衣柜,心还在砰砰狂跳。对床的梦妍拿了本英语词典准备上床去背,一边爬栏杆一边回头看她,奇怪地问:“悦颜,你还不去洗脸吗?快熄灯了啊。” “哦,就去了。” 站在盥洗池前,看着哗哗淌水的龙头,悦颜还是有些怔怔地、回不过来神。 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飞速转着晚上的每一个细节……男孩骑摩托车帅气的样子,说话专注的语气,给她戴头盔认真的神情,还有最后,他说喜欢你时那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一切的一切仿佛一场清醒的乱梦,混乱地交织在少女发颤的心头,带给她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和迷茫感受。 太难忘了,这个人和这种感觉。 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冷的镜面,悦颜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一个人能完完全全控制自己的感情,那该有多好。 双休日如期而至,悦颜被高志明接回家住。 分卷阅读37 一到家,悦颜就把自己关房间里看书做题。中间房门响过一次,她走去开,门外就站着一个沈子桥。 在他面前,悦颜总觉得好像哪里不自在,目光错开他的脸看向其他地方,问:“有事啊?” 沈子桥低头看她。她才洗过澡,脸上皮肤干净湿润,半干的头发披在肩上,身上穿的是一套粉底撒星星的珊瑚绒家居服,衬得她整个人单纯稚气,一下子像是小了好几岁。 他倒是一本正经:“我衣服呢?” 悦颜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忘在宿舍了……” 沈子桥皱眉:“记得还我,我冬天就这么一件外套。” 悦颜乖乖点头:“回去我就找给你,你也记得提醒我。” 没想到这种鬼话她也信,沈子桥忍不住又笑了,弯起唇角看她:“这都信,你脑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我信的,”她低了头,声音闷闷的,“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 沈子桥愣了一秒,缓缓笑开,眼神比刚才温柔了很多:“真的,真的什么都信?” 听到她嗯的这一声,沈子桥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轻颤了一下,心软得跟什么一样,就想抱抱她、亲亲她,说些平时不说的甜言蜜语,做些男女朋友之间才会做的事。 男人无论多大,他们的本性都更加接近欲望。 “所以,”女孩抬起脸,眼神直白干净,“你不要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了。” 他明知故问:“什么话?” 那些话让她感觉难以启齿,大眼睛倍感烦恼地躲闪着他,支支吾吾地讲:“就是那些爱、喜欢之类的……” 沈子桥好像没听明白,目光疑惑:“莫名其妙的,什么喜欢和爱的,你脑子没问题吧。” 女孩心一横,干脆就把话挑明了:“就是我喜欢你,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如果不是竭力按捺,沈子桥差点就要在高悦颜面前笑出声来,她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啊,感情问题上还能这么跟男生讨价还价的。 他故作恍然大悟,嘴角却有怎么掩饰都下不去的笑,看得人心头暗恼:“原来是我喜欢你啊,如果你那么介意的话,那我以后……” 见他这么容易就答应,悦颜弯起眼睛刚要笑,被男孩瞥到,看着那双干干净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颗心都要被闪化了,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儿,沈子桥改口。 “少说。” 第8章 不是亲妹妹,是亲对象 功课做到九点,悦颜肚饿,搁下笔下楼找东西吃,摸到客厅边碰巧撞见李惠芬在给晚归的沈馨儿煮面。昏暗的一楼只亮着厨房一小片光,切菜煮面的声音叮当在响,夹杂着母女俩喃喃低语的私房话。 知道自己这么贸贸然下去一定会破坏两人难得的孺慕时光,悦颜悄然止步,想了想,干脆坐在了楼梯上。 大不了等她们吃完再下去好了,悦颜托着腮,心里想。 从厨房飘出来的食物香气渐渐浓郁,说话声忽然大了一句。 “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分手分手,你还跟那个男生混在一起,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高兴。”李惠芬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意,沈馨儿低低解释了几句,被她冷笑着打断,“上进?上进就能变出房子车子来?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就不能给我争点气,让你爸随便给你介绍一个不比那什么韩震强。” 沈馨儿无奈道:“妈,感情这种东西又不是交易。” 李惠芬气急败坏:“给你吃给你喝的,怎么不长脑子光长了个儿,让你跟那穷小子分手,怎么就是交易了?现在身边又不是没有上档次的男孩子。” 一说到上档次,李惠芬心里立刻有了人选,喜滋滋地说:“上次跟你爸一起吃饭的田伯伯儿子就不错啊,你也见过的,高高瘦瘦,长得精神,人又礼貌,还是名校硕士……”没听到女儿搭腔,李惠芬站在水池前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她握着筷子吃面,一双眼还落在手机视频上,明显心不在焉,看得李惠芬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拿盆冷水浇醒她。 “沈馨儿,你听没听见你妈说话!” 沈馨儿被数落烦了,赌气道:“有钱人也长脑子的好不好,我既不是天仙,又不真的姓高,有钱人为什么要看上我?” 李惠芬万料没料会被自己女儿这么抢白,一下子也愣了。沈馨儿心里明白得很,当妈的又怎么会糊涂,一面千方百计想为自己的子女争,一面又清楚自己什么都争不到,机关算尽也比不上高悦颜真心实意叫的那声爸爸。这些年,李惠芬看得不要太清楚,自己辛辛苦苦把心血贴在这个家,换来的不过是丈夫的提防,女儿的隐让…… 快四十了,风风雨雨四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低三下四的苦没吃过,可就在这个温暖安全有吃有喝的家里,李惠芬第一次觉出了恨意。 恨得抓心挠肺,恨得五脏都疼。 对,他高志明的女儿就是宝贝疙瘩,就是掌上明珠,她的子女又差在哪里,不 分卷阅读38 是一个比一个出息,一个比一个有本事! 深吸一口气,李惠芬抬头往上看,竭力化去眼中雾气,不让身后这个粗神经的女儿觉出她语气中的哭腔:“我知道你气我,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孤儿寡母要拉扯你们两个不容易。你爸现在心里就他一个女儿,你又不比颜颜差在哪里,你偏要样样都好,样样都争气,也让你爸好好看看,他是怎么狗眼看人低。” “妈……”觉出母亲话里的异样,沈馨儿放下筷子,有些不安地叫了她一声。 李惠芬身形一顿,低头继续冲洗手上的盘子,若无其事地:“吃吧,面都坨了。” 沈子桥的衣服悦颜过了一个多礼拜才想起来要还。 本来都忘了,沈子桥也不来催她,等换季的时候突然翻出来,才想到还有这桩公案未了。 男生的款式跟女生的不同,样子又显眼,不好让别人捎,悦颜本来想拖到这周双休日回家的时候带给他,转念想到他说自己冬天就这么一件外套,又于心不忍。于是趁着晚自习开始前一个半钟头的小息时间,用购物袋装好,拿去给他。 悦颜绝对不会蠢到让沈子桥在自己学校门口等她,就跟他约了时间,到他学校门口碰面。明明说好十七点一刻,结果他还是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几分钟出现。 大部队浩浩荡荡地从里面出来,悦颜一眼看到了当中的他。 特点很明显,只要找到人堆里最高最漂亮的那个女生,旁边准是沈子桥,从小到大,他的异性缘就不可思议地好。 想到这里,悦颜忍不住微微笑,抬眼看去,南方冬季暗色调的天幕下,风吹着少年短短的头发。 几天没见,他仿佛更高了,或许是因为换了发型,本来流川枫一样的刘海被剪短,鬓发推平推高,越发显出五官的锋利深刻,帅得更惊心动魄。 悦颜觉得他变了,沈子桥却觉得悦颜一点没变,白白的,像小兔子抱胡萝卜一样紧紧抱着他的衣服,眼睛睁得圆圆的。 本来一群人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因为沈子桥停下来,结果一帮人齐刷刷地回头看她,眼神一个比一个奇特,跟看外星人一样,就差集体一起吹口哨了。 这阵仗立刻就把悦颜给弄紧张了,她有些怯地往他身后挪了一小步。沈子桥立刻觉得,回头招呼那帮人:“那什么,你们先点菜吧,我待会过来。” 人群心照不宣地应和,推推拉拉地走远。等围观群众都不见了,悦颜才放松下来,把衣服递过去。沈子桥低头看了眼她,没接:“饭吃了没?跟我去外面吃点。” 悦颜摇了摇头:“吃过了。” 沈子桥歪了嘴角:“放心,那帮人一个都不认识你,吃顿饭而已。你要不放心,我给你开个包间,让你一个人对着墙壁吃。” 想着那场景,悦颜被逗笑了,可能这段时间复习压力太大,搞得她笑点一直很低。 “这么好笑啊?”男孩子声音低低,也带点笑意。 她一笑就顾不上他那些花样百出的小动作,沈子桥目光爱怜,伸手摸了摸她头顶,顺着头发不动声色地滑到她脑后,那里的发丝冰凉柔顺,让人爱不释手。 果然,他又犯老毛病了。 悦颜心生警觉,反手圈住他手腕,把他的手慢慢从自己头发上拉下来,又烦又恼地:“说话就说话,你别老动我……” 他一点自觉没有,厚颜无耻地:“我看你头发上有东西,给你拿下来。” “什么东西?”悦颜想治治他,故意一本正经地反问他。 他的手被她拿到两人中间,掌心向下,虚握成一个小拳,骨节分明的手背横着两条青色静脉。 “我也不知道,感觉挺少见的。” “到底是什么啊?”见他这么煞有介事,悦颜也好奇起来,握着他手腕的手指忘了松开,就这么怔怔地牵着他,保持了点距离,防他手里的东西突然飞出来扑到自己脸上,眼睛因为好奇睁得大大的。 手腕一圈都是少女的触感,滑腻,柔软。 下意识地同时屏住呼吸,但不是出于相同的原因。 他握成拳的手慢慢翻过来,一点点打开,就在悦颜全神贯注想看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男孩突然摊开手掌,哈的一声扑到她眼前,结结实实吓了悦颜一大跳。 她惊慌失措地后退了几步,等回过神,定睛看向他空无一物的掌心,才知道是他的恶作剧,哭笑不得冲过去拍他肩、拍他手臂:“你吓死我了……” 那点力气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沈子桥也不躲,就是笑,差点笑弯了腰。 他怎么就逗不够她呢? 就算悦颜怎么自欺欺人,她也不能否认,这对男孩女孩无论经过什么事都能迅速和好如初,毫无芥蒂地说话、玩闹,这在别人眼里已经是恋爱中最好的状态。 男孩子的肩背硬朗紧实,拍着打着,脸就莫名其妙开始发烫,她的动作慢了下来。 手腕反而被人握住,拉到沈子桥眼皮底下,他看着她的眼睛又问了一遍:“真不跟我去吃啊 分卷阅读39 ?” 笑过的氛围跟刚刚比明显不太一样,松弛了很多,也自在了很多,悦颜双眸水亮,残留着点笑意,还是一样的回答:“不去。” 沈子桥也不逼她:“走了。” 背对着她摆了摆手,沈子桥去追走远的大部队,还有人在原地等他,就那个个顶高,顶漂亮的女生,悦颜留心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上画着淡淡的妆。 早就听说他们学校管的松,谈恋爱什么的根本不管,别提化妆染发之类的小儿科,悦颜今天才算见识到。 沈子桥过去跟她会和。 两人继续往前,结果拐弯的时候,沈子桥还是不放心地回头关照了一眼。 学校门口早不见了女孩的影踪。 沈子桥又好笑又好气,小没良心的。 旁边女生心细如发,猜了个七八分,试探着问:“这谁啊,你原来高中认的妹妹吗?” 他们这个年纪,认哥哥认妹妹已经是很暧昧的说法了,相当于间接承认自己有喜欢的对象。 沈子桥摸了摸下巴,轻轻地笑:“不是认的,亲的。” 女生神色间略有所松:“你亲妹妹?” “不是,”他说,“我亲对象。” 关于沈子桥有女朋友这件事很快传遍了他所在的这所高中,又传回他之前的学校,像阵风一样被讨论了一阵,很快也就销声匿迹,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这帮孩子。十二月下旬,寝室月份最小的司南过生日,请了全宿舍的女生去外面吃自助餐,大家苦读了半学期,都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放松一下,换了衣服背了包,几个女生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结伴去校门口搭车。 去的那个点正好赶上店里搞圣诞节活动,门口的队排了老长,幸好她们早在软件上下了单,没等多久就被服务生带了进去,赶上晚餐的第一批。 自助餐厅内部看着挺高级的,食材丰富,也干净,取餐区和用餐区中间设了一座镂空的假山石,空间分隔得很细。女生们找到位置坐下,一个看包,剩下的拿着餐盘去取东西吃。 悦颜先回来,换看包的女生再去,不一会儿,七个女生都陆陆续续回来,一张桌子还不够她们坐,于是又拉了两条凳子拼桌,开吃前先祝司南生日快乐,女孩们都不是什么张扬的性格,也就没在大庭广众下唱生日歌,等说完祝福后纷纷拿出自己事先准备的礼物。司南收下,一个劲儿说谢谢。 晚餐到达高峰期,餐厅的人慢慢多了起来,说话声走路声渐渐把音乐盖住。 属于女孩子们的餐桌话题总是很多,聊着聊着扯到了感情方面,一个女生压低音量,凑近来神神秘秘地说:“你们猜我刚才拿东西的时候看到谁了?” 几个都被她弄得有些好奇:“谁啊?” “张俊。” 话音刚落,司南一张脸顿时爆红,大家心照不宣地看着她微笑。张俊是隔壁高中的学生,小他们一届,年纪上反而比司南还大两个月,据说追了她很久。只是司南抵死否认,说他们两个什么都没有,都是别人在乱传。 谁都没叫他,偏偏会在这里遇到他,加上又是司南的生日,大家难免都会往那方面想。 司南性格腼腆,是那种家里管得很严的女生,一眼都不往那边看,只管盯着自己面前雪白反光的餐盘,可耳朵分明都红到快滴血了:“你们别乱说了,他不喜欢我的。” 说话的女生笑笑:“喜不喜欢试试就知道了啊。” 女生们睁大眼睛,包括悦颜:“这要怎么试啊?” 大庭广众还能逼他承认了? “看我的,”女生眨了眨眼,突然提高音量,一本正经地叫她,“司南。” 声音好大,惹得半个餐厅的人都看过来,更别提那个本来就在关注她们动静的男孩子。 司南窘得都快哭了,伸手要去捂她嘴巴:“你干嘛啦?” 女生是他们班里大姐大的那种类型,为人豪爽、大气又有些不拘小节:“路人甲都追了你这么久,你到底什么时候答应人家啊!” 悦颜疑惑,低声问她隔壁的女生:“路人甲是谁呀?” 女生暗笑:“她乱编的。” 司南的眼圈都快被她给弄红了,心里既委屈又害怕,哽咽地讲:“你,你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就走了。” 悦颜也劝:“好了,晓晨你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很快,女孩们就收到了这个玩笑的效果。徘徊在附近已经很久的张俊终于过来,这也是悦颜第一次见到传说中司南的追求者,很高很瘦,皮肤巨白,有点像早期还没“黑化”的古天乐。 这么一桌女孩儿,他只看的见司南一个:“那谁,能不能跟我过来一下……” 人生能有几次看到古天乐红脸,目光躲闪,红色一路飙到脖子上。 这也太可爱了吧。 满桌姑娘相对忍笑,眼睛都往一个地方看。司南一声不吭地站起身,乖乖地跟着他出去,等走远了,一桌人才憋不住爆笑出声。 笑声清 分卷阅读40 脆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将少女的羞怯、矜持,洒落得干干净净,男孩女孩一前一后渐渐走远的背影,也定格成生日那天最美好的回忆。 吃完自助餐,悦颜独自离开众人走去卫生间,洗完手和脸,一边翻着包里的纸巾一边从里面出来,经过谁时胳膊被人带了一把,害得她差点一个踉跄,心想这谁啊这么没礼貌,一回头,不是沈子桥又是哪位。 半靠着墙,他手里夹了根烟,戏谑地看着她:“你们女的怎么都这么无聊?” 悦颜反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刚刚桌上逗张俊的那个恶作剧。 她其实一点不觉得无聊,相反,心里一直有股暖意静静流淌,这种感觉根本没法跟男生讲,她亲眼见证了一段恋爱最美好的瞬间——不是抵死痴缠,而是男女心无城府的相互试探、彼此等待。 她心情一好,对他的表情也好,小脸光泽粉嫩,被热气熏到白里透红,显得眉形特别地漂亮:“你怎么也在这儿啊?刚刚没看到你。” “跟张俊他们来的,刚到没多久。” “你们怎么过来的?” “打的。” 一时又没话,悦颜原地停了一两秒,说:“那,我先走了。” 胳膊还捞在他手上,沈子桥一点没有要松的意思,笑了:“怎么见我就跑,这么着急干嘛?” “我同学在等我。” “就让她们等着,还能扔了你啊。” 气氛明显变了。悦颜抬头看他。 沈子桥放松地倚在墙上,拿烟到嘴边,轻轻缓缓地吸了口,朦胧散开的烟雾里,少年的眉锋英挺,目光成熟锋利。 悦颜的心快跳了一秒,听见他喑哑低沉的笑:“有人也这么追过你吗?” 如何形容这个问题的语气,随便,漫不经心,她无论说是或者否,似乎都不值得他在意。 她想了想,说:“没有啊……” 沈子桥轻轻淡淡地笑了,抬手盖住她发顶心拍了几下,说:“要是有人也这么追你,记得凶一点,别这么容易让人追到,知道吗?” 如果悦颜能再大一点,或者见过世面一些,她一定会堵他回去,不能让他这么得意:我难不难追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少女终归还是少女,说不出这么厉害的话,也做不出色厉内荏的模样。她的心越跳越快,简直不受人控制,一张脸莫名其妙烧了起来,口干舌燥地看着他。 她也弄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拿开烟,沈子桥垂下眼,又清楚地重复了一遍:“知道吗?” 回来的路上,在女孩们的连番逼问下,司南终于害羞交代:“我跟张俊说好了,高中的时候谁都不考虑这个,等我们高中毕了业再说。” 虽然恋情“悬而未决”,而她的声音里仍对未来充满信心。 这件事也前所未有地拉近了女孩之间的距离,回宿舍的那一晚,女生们窝在各自的被窝里聊到很晚很晚,从前喜欢过的人,放在心里的男孩儿,不敢声张的暗恋,都在这个夜里得到了彻底的宣泄。 感情是有共鸣的,只要你隐秘无望地爱过谁。 黑暗中,有人问她:“悦颜,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微微愣了一下。 爱离这个年纪的她们好像过于遥远,而喜欢又仿佛是很轻松随便的一件事,几乎每一天我们都在用喜欢这个词语造句,那么,到底什么才算真正的喜欢? 像沈子桥对她那样吗? 问题是,嘴巴说些甜言蜜语就是喜欢了吗? 将来他是不是也会这么“喜欢”地对待别人? 侧脸压着手背,注视着那片漆黑,悦颜像过了很久才轻轻开口:“没有,我没有喜欢过谁。” 宿舍又安静下来,因为月亮出来了,顺着拉了一半的窗帘照进来,大家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向外看去。 女孩们摊开的习题册曝露在淡色的月光下,书脊页上横着一支中性笔。 缥缈不定,半明半昧,太像女孩此刻的心情。 就剩最后几个月了,就算有一条命也都豁出去在高考上面了。高考无论对哪一代的学生而言,都是横在心头的一根刺,就算刺取出来了,还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那里隐隐作痛。 现在悦颜两个礼拜才回家一趟,到了该回家的那个礼拜,爸爸却打电话来跟她讲,因为他要出差去趟外地,让她安心在宿舍自习。悦颜不觉有异,便安耽地放下收拾了一半的东西,晚间又接到沈子桥的电话,问她人在哪,她说在图书馆自习。他又问她几楼,哪个区,她通通告诉给他听,挂了电话没一会儿他也拿着书过来了。 图书馆到底还是书生的天下,人多,也不引人注目。 沈子桥拉开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悦颜埋头只管做阅读理解,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钝笔涩,写起字来磕磕绊绊的,眼皮还总跳。 这时候大姐沈馨儿又打来电话,也是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在上自习。她叮嘱她一番后,就把电话挂 分卷阅读41 了。 手机第四次震起来的时候,她对过一排的女生啧了一声,又是怨又是厌地侧了她一眼,仿佛在问“有完没完”。 沈子桥抬起头从对面看着她,悦颜拿着手机走了出去,打来电话的是李惠芬。她很少主动给她打电话,多半还是为了沈子桥的事。按照规矩她先叫她:“妈妈。” “颜颜。”她的嗓子有些沙哑,跟平素不一样,才显得有那么点异样,“颜颜。”一连叫了她两声,仿佛踌躇不定。 “怎么了妈妈?” “你奶奶没了。” 太古老的说法,悦颜一时之间竟然没能消化“没了”之下的深意。没了?什么东西没了?玉镯子吗?她交给她戴着呢,保佑她这辈子都平平安安。 沈子桥的声音忽远忽近,她的心也是忽冷忽热,扑腾在冰水里,手机怎么会这么重,她她握都握不住。 李惠芬加快了语速:“颜颜,现在是高考最关键的时候,你不能分心,奶奶是因为心血管梗塞突然没了的,你爸爸现在已经飞去吉林了,下午就已经到了,等事情处理好我让他给你打电话,你现在最重要就是安心复习。” 手机被谁拿过去了,沈子桥扶着她的肩,弯下腰来看她,像是在看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 “我要回吉林,”痛来得又快又致命,她也奇怪她此刻的平静,“我要见我奶奶。” 沈子桥应得非常痛快:“我陪你。” 他们其实连衣服都没有收拾,他分别去跟她的和他的班主任请了假,老师觉得兹事体大,让一个男老师送她们去机场,还通知了家长,李惠芬一听说沈子桥陪着她去吉林,不顾形象在电话里冲他大吼:“你凑什么热闹!给我回来!” 他们已经坐在去往机场的出租车上,出租车飞快地朝前驶去,街道两岸阡陌纵横,在她们身上扫下一道道斑斓的光影,他坐的离她不近,可却第一次让悦颜觉得只要她一伸手,他就会在那儿。 沈子桥心平气和地跟李惠芬解释:“妈,颜颜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他们从杭州萧山机场出发,因为飞机晚点,耽搁了将近两个小时起飞,这两个小时足够让李惠芬通知到爸爸,爸爸打她手机劝她不要感情用事,离高考还剩几个月,奶奶的后事他会处理好。她坚持要去,爸爸急死了,又不敢在电话里骂她不懂事,只是说:“吉林这边有你姑姑和姑父,都怨你继母,说好不能告诉你,你来了能帮什么忙?奶奶走都走了,现在要紧的是高考。” 她朦朦胧胧地震动着,绞痛着,为父亲的无动于衷,为大人的情感原来都是这样锱铢必较。奶奶走了,他却只想瞒住她,让她心无旁骛地参加高考,一场考试比至亲的人还要重要。那一刻悦颜甚至觉得她是恨她的父亲,他太自私太无情,伤了她也伤了奶奶的心。 她说:“可是奶奶在天上看着我,她知道我有没有来见她最后一面。” 高志明沉默了片刻,终于放弃,道:“你在哪个飞机场下,我让你姑父过来接你。” 因为买的是两张超售的机票,她和沈子桥最后一个领登机牌,机场破格给他们升级到了头等舱。找到位置她倒头就睡,沈子桥要来毯子给她盖上,昏昏沉沉,大脑一片混沌,心里却很清楚,奶奶走了,这世上最爱她的人里少了一位。她挨着自己的手臂,根本管不住自己的眼泪,把脸埋在衣袖里,在几千尺的高空里,终于放任自己哭出声音。 她做了个梦,梦到吉林的大雪,扯絮丢棉似的一场大雪,看不清天和地的边界。她走在雪地里,跌了一跤又一跤,只想着要去见奶奶,大雪鹤唳,仿佛天人在锯天梯,头顶有东西往她身上压下来。风太大,割脸一样刮着,她走得精疲力竭,心里好似有野火在烧,五脏六肺都在锅里煮,她急得要死,身体根本不被她控制,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来不及了,要来不及见奶奶最后一面了。 急红了眼,她怆哭失声,从梦中惊醒,听见身旁有人在叫她的小名,她不情愿睁开眼睛,在梦里依稀有念头可以支撑她走下去,走下去就可以见到奶奶最后一面。可是只要睁开眼睛她就会回到现实,在这个现实里,她的奶奶已经离她而去。 沈子桥说:“颜颜,喝点水吧。” 悦颜恹恹地转开头,不想让他看见她的脸。没有一刻她像现在一样讨厌他,更加讨厌自己,不想任何人靠近,也不要任何人假惺惺的安慰。从来不可能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她不要别人的安慰,她知道,他们不可能跟她有相同的际遇,奶奶没了,只是她一个人的奶奶没了,所有人都好端端的,偏偏她的奶奶没了。 飞机上的她对沈子桥特别坏,可是下了飞机坐进姑父的私家车里,他却依旧一声不吭地让她靠在他手臂,就算前一秒心如磐石厌恨丛生,到了这一秒仍旧软弱的像将化的雪人,这一分这一秒,给她肩膀的竟然是沈子桥,可就算是沈子桥,她也没有力气推开他了。 他不大会安慰人,也或许清楚任何安慰都是隔靴搔痒,他把他的外套盖在她毛衣上,春末了,南北的温差还是大。 分卷阅读42 “她不冷。”疾驶的黑暗的车后座,她的声音虚弱。 “穿着,”他比她固执,“出去就冷了。” 农村的葬礼特别注重仪式,灵堂设在正厅,黑白照里奶奶的遗像静静地冲她微笑。高志明奔进奔出,安置前来奔丧的外地亲友,大声指挥现场条幅的摆放,没注意到她的出现,是大姑姑拿来白色粗麻衣服让她换上,嗔怪她干什么来。 “都要高考了,这不是给你爸添乱吗?” 她茫然地任由她们拨弄,转头发现沈子桥也换好了麻服,走过来拍拍她的肩,他看得出她心里究竟多苦,到这里反倒哭不出。 爸爸因为是长子又是独子,出殡的一切事宜都该他来主持决定,忙得焦头烂额,要跟外地来的亲友排资论辈,确定出殡那天的排位,哪里弄错了,他拍着桌子大声武气地跟殡葬队吵架,像是在公司里骂下属是废物。 “谁让你们给她穿皮衣的,我娘属狗。” 在吉林有个说话,穿皮制衣服入葬,来世轮回只能做动物。 他把那些人骂得狗血喷头,她心里特别难受,爸爸在乎的是场面上的轰动好看,孝子贤孙都齐了,程序不能出错,风风光光送老人走,可是谁在乎奶奶想要什么,她想要什么,他心里知道吗? 那一刻,她甚至觉得她是怨恨她的父亲的,怨恨他的世俗和无情,他破坏了这个葬礼的哀伤,表现得像一个暴躁易怒的中年男子,他只记得自己的脸面,只记得高家的名声,根本就不知道失去至亲是什么感受。 这时候他走过来,让沈子桥先带她走,因为她是唯一的孙女,还属猴,跟奶奶的生肖相冲。心里的怨怒像是漫生的野火,到了根本无法收拾的地步,她冲口而出:“我不怕,我要守灵,我也要送奶奶走。” 爸爸被一团琐事缠得精疲力竭,怎么劝她都劝不住,又急又怒,抬手刷的扇了她一个嘴巴,周围很吵,倒是没多少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她猝然抬起一张怨恨的脸,看着高志明脸上的神色惊痛的一变。 在悦颜十几年的人生中,受到的最高级别的体罚也不过是让她去凳子上罚站,别说是打她,就连骂高志明都舍不得骂她一句。 沈子桥箭步过来拦在她们父女中间,叫了一声爸爸。小姑姑见状过来想拉她走,她不肯,用袖子挡住脸,眼泪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情绪冲破闸口,汹涌而出,她含着哭腔质问她的父亲:“奶奶没了,为什么你就一点都不难过?” “爸爸的话不管用了吗?现在你就给我回房去。” 沈子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湿毛巾,让她敷脸,她坐在床沿,一直哭一直哭,恨不得把一颗心都哭出来,他们才会知道她到底有多在乎。沈子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过一段时间就撕一截纸巾让她擦脸。 她才意识到,十几岁的自己究竟有多么无能为力。 毛巾都被她哭得湿答答,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沈子桥抬起她下颌,想看她脸侧的指痕怎么样。他太高了,尤其他还站着,俯身低头来看她的眼睛像皎亮的星星,指腹轻点她脸颊,眉头微皱,嘴角紧抿,问她道:“还疼吗?” 幸好他没说别哭了,否则的话她一定会哭得更凶。 悦颜一边抽噎一边摇头。 他说:“奶奶走了,爸爸一定也很伤心,可是他是一家之主,他不能倒下来哭,你要理解他。”顿了顿,才仿佛叹息般地安慰她,“先睡一觉,等睡醒了就会发现一切都会变好的。” 沈子桥一动,她立即警觉地睁开眼睛,事实上他只是走去关上了卧室的门,隔断了从大厅传来的唢呐呜咽声,见她看他,他温和地说:“你睡吧,我在旁边守着你。” “你不困吗?” “飞机上我睡过了。” 悦颜精疲力竭,这一路的奔波伤心已经透支了她的体力。听见沈子桥的承诺她安下了心,倒身就睡,头刚挨着枕头,被褥间那属于奶奶的气息又勾起了她的伤心,这一次她紧闭双眼,把眼泪拦截在心底。 没有梦境的清白一夜。 半夜时守灵的哀哭声把她惊醒,悦颜惶然坐起,怔怔地看着窗外,窗帘拉得严丝和密,房中不点灯,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黑暗中。 这种感觉让悦颜觉得恐惧,让她以为自己已被所有人抛弃,她环住膝盖,并不曾抱任何期许地,试探着叫了一声沈子桥。 一只手摸到她的手,掌心温热,然后握住,他哑着嗓子说:“我在。” “奶奶呢……” “已经入殓了。” 她侧耳听着窗外的哭声,仿佛乘着时间机器回到幼年,一时之间不辨时空地点。她多大,又在哪,还是五六岁吗,窝在奶奶怀中听牛郎织女。 少年时光呼啸而去,至此诀别。 “你怎么不去睡?” “我答应过要陪着你。” 并没有听出这句话里有多少异样,却禁不止的怦然轻响,知道那个人在,虽然不能保证他可以陪她多久,可这一秒他在,没 分卷阅读43 有走开,让她明白自己并不孤单,他们悲伤一起,哀苦一起。她没有问下去,他也没有发出声音,任凭时间从她们身边静静溜走,眼看着天一寸寸亮起。 每一天都是新的,所以每一天的他们都应该是新的。 清晨的时候高志明来敲卧室的门,沈子桥替他开门,顺势走开,留出空间给她和爸爸。高志明在床边坐下,她背对着他装睡,他摸着她头发,愧疚地叫了她一声颜颜。 他没有掩饰,也没有找任何借口,这个四十开外的公司老总,用最坦率的方式向他的女儿致以陈恳的歉意:“颜颜,对不起,爸爸错了。” 那些只流向心底的眼泪顷刻间从她眼中落下。 “爸爸不应该打你,你是个好孩子。” 他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爸爸不是不孝顺,爸爸是害怕冲着你,在你身上爸爸担不起一点风险。” 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下面一句让她心碎的句子。 “颜颜,爸爸跟你一样,也没有了妈妈,这辈子就只剩下你。” 从此人生再无来处,只剩归途。 第9章 高悦颜,我喜欢你,你所有的我都喜欢。 奶奶骨灰入土的第三天,李惠芬就从杭州打来电话催两个小的速速返杭上学。高志明嘴上不说,心里也着急,没有父母会在高考面前表现地深明大义,于是一大早张罗了回程的机票,又让小姑父亲自压他们上了去杭州的飞机。 骤失至亲的悲恸加上几日路途的奔波,回杭当晚悦颜就轰轰烈烈地病了。 病来确实如山倒。 李惠芬外出见友,家中没大人。悦颜吞了两片退烧药,想着喝点热水,扛扛就过去了,没想到药物不顶用,温度在后半夜的时候还是烧了上来。 浑身上下火烧火燎,嗓头肿痛,像含了块热炭,咽一口都刀割似的疼。四周昏沉,仿佛跌进了浓黑的梦境当中。梦境里也有人叫她颜颜,她循着声音一路哭一路找,走得好累好累,就想停下来睡一会儿,那人非但不让她休息,还改叫为推,不由分说地拽住了她手臂,要她醒过来。 声音从混沌以外传来,梦境被撕裂了一个小口,照进了现实的光。 真的有人在叫她。 她费力地撑开眼,混沌的白雾里,灯光陡然变得刺眼,那人背光站在她的床边,俯下身来看她,温凉的掌心贴着她滚烫的额头,叫她小名:“颜颜……” 怎么会是他?爸爸呢? 手肘撑起身体,悦颜勉强抬起头,哑着嗓子问:“你……你怎么在我房间呀?” 沈子桥的手穿过她腋下,半拉半抱地扶她坐了起来,嘴上也不停:“我东西落你这里了。” 悦颜身上一点力气没有,昏昏沉沉地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问:“什么……什么东西啊?” 沈子桥正往她身上裹羽绒服,床头灯下,低垂的眼睫轻轻地颤动,他说:“我借口还没编好,你听话,先把衣服穿上。” 她怔怔地坐在床沿任他摆弄,顷刻之间,失去的一切又都回到她的面前。 伤心往事如潮水覆顶,将她再度淹没,毫无过度地,眼泪成片往下落。 沈子桥蹲在地上给她穿袜子,碰她的时候她本能地躲了下,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片滚烫,烧得脚踝都通红。 他心里发急,也不问她能不能走路,手抄在她小腿弯,猛地把她从床上抱了起来,直接拐下楼去。 街边影影绰绰亮着路灯,但还是很黑。一下子从温暖的室内出来,气温陡降,冻得她一个激灵,人稍微清醒一点,挣扎着要下地走。她不重,他力气也不小,刚刚一段路过来还是听见他在喘粗气,汗滴了几滴到她脸上,热热烫烫的。 “我可以走啊……”她哑着嗓子说。 叫的出租车搞不清他们小区南北门,还没开到,沈子桥也不让,往上一颠,箍紧了些:“你别乱动,我还能省点力气。” 后半夜人急诊室人还挺多,都坐到了走廊。沈子桥挂号划价取药,领着她去输液室挂水,忙完这一通,等护士小姐调整完留置针里的药水,悦颜已经靠在他肩上睡沉了。 他托值班的医生找了条毯子给她盖上。 中间护士换药水的时候悦颜醒过来一次,她一动,沈子桥也跟着醒了,活动了几下睡麻的脖子,就听关节处咯咯在响。 低头看看她,抬手要去摸她额头,想看烧有没有下去。手才伸出去,她偏头躲了一下。 指尖擦过她脸侧,触感温温凉凉。 他又好笑又好气:“你躲什么?” 悦颜声音低哑,一半因为睡醒,一半因为生病:“手脏。” 沈子桥哼笑了一声:“难伺候。” “饿吗?” 悦颜摇头。 “渴吗?我看那边有贩售机,要不要给你搞瓶芬达喝喝?” 男孩子毕竟粗神经,没什么照顾病人的经验,尤其病人还是娇滴滴的女孩子的时候,就觉得她爱喝,那一 分卷阅读44 定是合适的。 垂下眼睫,睫毛轻扇了几扇,刚刚烧上的红褪下稍许,透出皮肤如玉的底子,像是新窖白瓷上洇开的淡色花纹。她没什么胃口地摇头。 喉结动了几动,他望去走廊尽头,几秒后又看过来,问:“要不要给你爸爸打个电话?” 悦颜想了想说:“不要了,他一定也刚刚才睡。” 没怎么劝她,沈子桥收起了手机。 沉默着、都不怎么说话地过了一两分钟,悦颜忽然倾身靠近他,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走廊有风,香气在他鼻下晃过一阵,下颌蹭到一些她被风吹起的发丝,几根黏在脸上,他晃了下神,轻靠过来,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 她在前面走。 他举着点滴瓶,松松垮垮地跟在身后。 女厕所门口,他把点滴瓶递给她,歪头看看她背后:“一个人行不行啊你?” 半阖的厕所门口适时掠过一阵阴冷凉风,就听某个隔间传来砰的一声,面前的女生跟着一齐抖了抖。 沈子桥眼中笑意微露。 又不能真让他陪着进去,女孩想得特别清楚,反正就是眼一闭一睁的功夫,咬咬牙就过去了。 靠在厕所门口的瓷砖墙上,沈子桥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门背后,从口袋拿出手机,按亮解锁,一边朝里喂了一声。 当然不可能有人回他。 他自顾自地讲:“你喜欢什么歌?” “李宇春的喜不喜欢?” “《下个路口见》怎么样?” 下一秒,安静的厕所门口走廊响起了让悦颜倍感熟悉的旋律。 作为一名合格的玉米,高悦颜买过李宇春所有专辑,也听过她出的每一首单曲,家里、学校、去补习的路上、爸爸的车里……这些所有地方都曾留下过李宇春的歌声,构成了她青春的主旋律。 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听到她的歌,也是第一次她发现,原来一个喜欢的歌手的音乐会有安抚人心的功效。 天快亮的时候李惠芬才在医院露面。 作为悦颜名义上的母亲,李惠芬还是很尽责地问了她些身体上的感受,距离态度拿捏得当。她不小了,也不能再用小时候那套手段对她,该客气的地方客气,该疏远的地方疏远,字里行间都在强调两人继母女的关系。 沈子桥站在一边,冷眼看着。 “好了,我让阿姨炖了点白粥,什么想吃的尽管跟我说,”李惠芬站起身,目光平视药瓶,用才做的水晶甲磕了磕透明的玻璃,声音清脆,她回头笑笑,“看样子也快好了。” 悦颜畏惧地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怕她。 为防高志明从四川回来问起女儿发烧的事,走前李惠芬特意去跟医生核对了复诊的时间。 沈子桥送她下去,载她过来的私家车还停在医院花坛门口。远远地看着这对母子下楼,司机赶忙跳下车,踩熄了烟头,点头哈腰地过来替她开门。 不是他们家的车。 坐进去后,沈子桥也没立刻走开,扶着车门低头叫了一声妈。 清晨第一缕朝阳细致地铺在她脸上,晕开的妆容下是一张不再年轻的脸庞,眼角细纹清楚,眼中血丝特别明显。 昨晚她应该喝了不少酒,已经这个点了,身上的酒意都还没散完。 “待会儿我会送颜颜回去,你不用再过来接我们。” 李惠芬提起唇角,看着长大的儿子笑了笑:“知道了。” 抬手要去拉门,沈子桥不放,李惠芬抬头看去,眼神困惑。 他高高大大地立在那里,缓缓慢慢地接着上面那句话:“妈,爸对我和我姐其实都挺好的,以后你也对颜颜上点心吧……” 李惠芬脸色刷就变了,只是碍着儿子和外面的人不好发作,拨掉他按着车门那只手,冷淡道:“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沈子桥动了动唇,也没开口,眼开着车门被她从里面狠狠甩上。车没立即启动,面前的车窗降下两寸,李惠芬又抬头,戴上墨镜后的眼里带点被戳破的、羞愤的恼意:“别以为叫几声爸爸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你搞搞清楚,在那姓高的眼里就他女儿一个是宝贝疙瘩,你们两个就是拖油瓶!” 扯了扯嘴角,沈子桥满不在乎地笑:“本来就是嘛……” 被儿子噎到没话讲,李惠芬迅速沉下脸来:“你干脆气死我算了!” 车窗一升,也懒得再看他,载着李惠芬的豪车很快从他面前消失,融进清晨早高峰的人流里。 高三越到后半段,时间过得好像越快,一抬头,倒计时刷刷又少了大半。 每天的日常也渐趋单调,背书做题,做题背书,学生们也不再抱怨试卷做不完,诗词填空背不过来,这个年纪的孩子心里都不要太明白,眼下多做的一道题就是高考多出来的一分胜算,多背的一句古诗词都是理想大学抛出的橄榄枝。大家都在为自己的未来努力。 在这种快节奏的氛围下,短暂离开 分卷阅读45 三天又回归的高悦颜显得格格不入。 有任课老师也跟班主任反应过这个女生情绪上的低靡。 韩晓燕了解了这个学生家里发生的事,没有给她过分的压力,在跟悦颜的父亲沟通之后,选择再观察一段时间。又叫了班里几个班干部,让他们平时多注意一下高悦颜的情绪,多照顾照顾她,特别是同桌兼学委的孙巍韦。不用老师特意嘱咐,他也已经在这么做了。 可在所有人眼里,高悦颜表现得再正常不过,除了三天没来上课,她还跟平时一样,上课、复习、做题、考试。 她把一切痛苦深埋心底,用女孩天性的柔软包裹了那些尖锐疼痛的刺。 可以安慰一个流泪的人不要哭,那么,该如何安慰一个连泪都流不出来的女孩别难过? 这样脆弱,又极端的坚强,裹藏在如此乖巧柔弱的外表之下,这种反差强烈地让人心疼。 孙巍韦看在眼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去做。 高烧过后的悦颜身体一直很虚,倒春寒的时候她不幸中招,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冒,一连几天鼻涕纸巾不断。在食堂吃过晚饭,悦颜想到草稿纸快写光了,就去学校旁边的晨光文具店买,一进门又被架子上那些花里胡哨的水笔吸引,双脚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选了几支好看的,在白纸上试着书写的手感,到店的学生不多,四周安安静静,说话声就越发突出。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你心里越不想见到某个人,你的四周到处都是那个人的身影。 “这个好不好看?” “花里胡哨的,也叫好看?” “你懂什么,只要是女孩子,都喜欢这种,不信我戴给你看看。” “行,我拿手机拍个照。” “不要,不准拍我。” “自作多情,谁要拍你了……” 悦颜静静地站在两排架子之间,很久不动,灯光裁出少女纤细修长的剪影,也很久不动。 睫毛轻轻颤了两下,悦颜抬起手,把刚刚挑好的那几支笔一一插回笔架,转身离开。 玻璃门轻微晃了几晃,传出欢送的电子门铃声,沈子桥下意识地往门口看了一眼,深沉的暮色里有弯少女离开的背影,他不以为意地收回目光,问面前的徐攀:“你们女的真的都喜欢这种东西?” 徐攀反手撸下发绳,一头密发随之松散下来,她一边用指梳着头发一边抬头看他,笑着说:“当然了。” 沈子桥点点头,似乎也信了:“行,那你再帮我多挑两样。” 徐攀随意地看着架子上的东西,继续搜寻符合他心意的礼物,眼睛一边扫一边随口道:“怎么不让悦颜给你挑?” 屏息静气的两三秒间,男生神色悠长、轻轻发笑,声音低沉,亲昵,还有一点点纵容的意味,当她提到那两个字的时候。 “她懂个屁……” 手顿了下,徐攀低头拿下一枚发夹,脸上没什么异样。 挑挑捡捡又选了些,沈子桥拿去吧台结账,等服务生扫码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往旁边扫了一眼,扯下一个糖果色球状发圈,随手也丢进购物筐里。 徐攀看了看他,没说话。 没想到女孩的饰品这么贵,看着这么一小堆东西,竟然也花了他六七百。 他眼睛也不眨地付了钱,服务生用专门的礼品袋替他装了起来,笑眯眯地欢迎他再来。 拎着袋子出店,徐攀走在前面下台阶,被他喊了声等等,她回头,看见他低头在袋子里面翻找一阵,拿出那个发圈抛给她:“赏你的。” 徐攀接住,低头看了一眼。 一根串着两颗糖果色塑料圆球的黑色发绳,托在掌心的球体光泽柔亮,显出一种跟她性格不符的娇嫩精致。 徐攀的心砰砰狂跳两下,定了定神,仿佛随意地问:“就这么把我打发了?也太小气了吧。” 沈子桥也不问她好不好看,或者喜不喜欢,只是笑了笑:“下次叫上高悦颜一起请你吃饭。” 徐攀笑意渐收:“好……”顿了一顿,抬头,目中波光微动,“那我先走了。” “等等。”他欲言又止。 她回首示意。 看向旁边的目光这才收了回来,落在女孩身上,他顾左右而言其他地这么过了一天,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颜……高悦颜,最近怎么样?” 她奶奶去世的消息已经成了班里公开的秘密,虽然大家都不在明面上讨论这件事,但情绪是相通的,这段时间,班里同学对悦颜都很照顾,遇到亲人过世,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可徐攀嘴巴发干,已经连笑都笑不出来:“看起来挺正常的,没什么不对劲。” 他听得认真,点着头:“她就是这么个性格,死倔死倔的,有时候哭一下就能解决的问题,她非要硬撑,有时候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她在哭什么东西……” 如果手里有面镜子,徐攀真的很想拿给沈子桥看看,让他看看自己护短又嘴硬 分卷阅读46 的一面。 他花心、滥情、绯闻满天飞的时候徐攀不觉得怎么样,男生长成这样再要不花,根本没人信。他越是对女生坏,越是没良心,徐攀反而越觉得高兴。如果她没有运气,当然希望所有人都是这种待遇。 班里不是没人传,说沈子桥对高悦颜有意思,说真的,看外形,她也真像是他会喜欢的那型。 但也仅此而已,徐攀一直没觉得高悦颜会是特例,特别到能让沈子桥破例。 初露端倪是高二有次课间休息,沈子桥他们做完实验从科技楼下来,来她班里还借她的化学必修五,赶上她去卫生间,他就等了一会儿。等徐攀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站在过道,隔了扇推开的窗户跟里面的谁在说话。 那人的脸刚好被窗帘挡住,窗帘一波一波地动,脸就更看不清,徐攀一直走到快门口时才认出那张侧脸,是高悦颜。手放窗台,指尖缩进校服袖子里一半,一直在点头,看着很乖。 走廊起了风,长到楼高的枝叶随着风势一阵乱摆,吹乱了女孩的刘海。 沈子桥一边还在讲话,一边又很自然地伸手把挡她眼睛的发丝拨拨开,仿佛拨她头发和跟她说话是性质一样的一件事。 不是想故意偷听的,走近了,还是有只字片语漏进耳朵里。 “那说好了,放学坐我的车走,你要是下课早就在车棚等我……” 糖果色塑料球冰冰凉凉地硌着掌心,她故作轻松地问:“这么关心她,怎么不自己去问她?” 他睨她一眼,笑了,真真假假的语气,让人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屁,哪个关心她了?” 女孩立刻难过起来。 每次他提到高悦颜口是心非的那个样子,都让徐攀受不了。 晚自习还有两分钟就要开始,所有人都急匆匆地往教室赶。 四周天色阴沉,风刮得很大,有点像要下雨的样子。 结果真让天气预报给说准了,晚上骤雨过境,下完自习还能听见淅沥沥的雨声,打在树上、叶子和一片颜色各异的伞上。 悦颜立在滴雨的教学楼前,犯了难。 她动作慢,等悦颜收拾完东西,班里要好的几个女生早就走了个精光。 看着廊下淅沥不止的雨幕,她咬咬牙,书顶头上,刚想着冒雨出去,脚没走两步,一顶伞及时地罩上了她。 惊讶地回过脸来,周围一片雨声,男生的脸隐在忽明忽暗的夜里,皮肤冷透,气质沉静。 看清是他。她刚要说话,下一秒就没了声响。 曹彬握着伞柄向雨里看看,语气寻常:“没带伞?我送你出去。” 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因为心虚渐渐低了下去。 人还是没动。 这算什么? 曹彬抬脚下了一级台阶,没感觉女孩跟上来,回头看她,心里说实话,也不怎么好受。 隔着一层雨幕,两人默默看着对方,都不说话。 羞恼的当下确实生过气,问题是悦颜气了他多久,一天,一个礼拜,一个月……但是悦颜不会气一个人一辈子,对曹彬是这样,对沈子桥,何尝不是这样。 这种性格也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她入被动的境地。 曹彬略显紧张的面容渐渐松弛,嘴角扬起。 女孩终于松动,低头走进他创造的一片无雨天空。 走去门口这一路两人都没说话,只听得见雨水击打在伞面时发出的毕波声响,路面被雨水泡得反光。 校门旁边不远就是公交车站,晚班车还没开到,已经等了些女生在那儿,曹彬避嫌,不送她过去,放她在学校门口挡雨的地方下。 摘了伞,她身上干燥无痕,他肩头的衣服却湿了大半。 悦颜嘴巴动了几动,声音小到快听不见:“谢谢。” “没事。”曹彬脸上没什么表情,抖了抖伞上面的雨珠又说,“伞给你吧,我家很近。” “不用了,”悦颜渐渐恢复音量,态度平静地像跟班里其他男生说话一样,“我爸爸马上就来接我。” “那行吧,”看看她,见她好像没有话再要跟自己讲,曹彬主动说,“我先走了。” “嗯,再见。” “再见。” 曹彬撑开伞,往雨里走了几步,雨水击打伞面的脆响瞬间又回到耳边。他站住回头,看向几乎是缩在雨檐下的悦颜。 雨夜里,女孩的脸白到像会反光,一双眼温柔明亮,藏着一点天生的怯。 原来世上真的有会说话的眼睛。 他第一次见高悦颜,是在高一新生的迎新晚会上。为了显出校领导的重视,每个班级都有节目,悦颜当时在的那个班出了个女生群舞,找了六个有舞蹈基础的女孩临时抓排了一支民族舞,给的时间很紧,连跳舞的衣服都是班主任找外面工作室租的。晚会那天,曹彬去后台给自己班的同学送东西,兵荒马乱里,一眼看到了她,女孩自己身上的裙子还没整理好,托一片挂一片的 分卷阅读47 ,还蹲在地上给别的女生缝裙摆,缝得差不多了,悦颜低头用牙齿咬断线头,又退后几步看了看效果。 听见有人喊她,她回头,眼神尖尖。 曹彬顺着她看过去,一个男生歪站在垂下来的幕布后面,身材高挺,手插在裤袋里,表情有些冷又有些在笑。 跟旁边的女生交代了几句,悦颜放下手头上的针线,出去,来到那个男生面前。 曹彬的目光下意识地跟上她脚步。 男生很脸熟,是高一最近的话题人物,军训的时候就已经有一帮女孩围着他打转,长的帅是一方面,家里条件也不错,据说他脚上随便一双鞋都是阿迪限量款,没有小三千拿不下来。 “你怎么在这儿?”女孩问。 衣服是抹胸款式,露出深深的锁骨和薄薄的直角肩。男生看着她身上,眉尖渐渐蹙了起来,提提她肩上那根隐形的透明带,不悦:“你穿的都是什么东西?” 女孩拍掉他手,低头整理:“舞裙啊。” “什么舞要穿成这样?脱衣舞吗?” 女孩皱眉:“沈子桥!” 被连名带姓地点到,男生反而笑了,敷衍地并拢双腿,站直了几秒,逗她似的喊了声到。 她很无语:“神经。” “不准说脏话。” 悦颜说:“那你自己别乱说。” 男生还是笑,懒懒的、痞痞的,歪着头,目光直接放浪地滑过女孩脸上:“好,我不乱说,我说个正事。” “什么?” 男生一本正经的样子也透着几分邪性:“下午放学要不要一起走?” 悦颜想了想:“看时间吧,我晚上有个学习小组要参加。” 沈子桥哼笑一声:“每天学习学习的,学不死你。” 男孩是真的不会说话,女孩像是也已经习惯,丢下一句要你管,转身跑走。 那天曹彬不光认识了高悦颜,还认识了沈子桥。后来两人又在篮球场上遇见,打过几回野球。沈子桥为人早熟,世故,处理事情起来完全成年人的派头,加上手头又从来没缺过钱,在校园生活中向来游刃有余,连高年级都买他的账。能认下曹彬这个朋友,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理解。 问题出在曹彬这个人,他性格孤僻,一直独来独往,能跟沈子桥做朋友,有多少是因为那一眼的关系,连曹彬自己都说不清。 但不管怎么说,自从在学校里跟沈子桥越走越近之后,连见到高悦颜的频率也高了起来。 认识她,熟悉她,到渐渐察觉女孩的心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沈子桥开始警觉,有意跟他疏远。 谁都不曾声张,毕竟,谁都不是傻瓜。 曹彬回头,隔着雨幕看向那双莹莹发亮的眼。 或许沈子桥说的没错,他就是犯贱。 写给高悦颜的纸条被其他女生发现,那个女生碰巧跟沈子桥又有过过节,她不去报复他,偏偏把主意打到了悦颜身上,于是就有了约她出来见面那一幕。 事后曹彬不止一次地问过他自己,为什么不承认呢?到底是什么阻止自己承认喜欢她?是骨子里的自卑,还是天性中的悲观? 或许什么都是,或许天意就是如此。 后来想一想,这样也好。 他跟她笑:“高悦颜,我们还能当回朋友吗?” 她先是愕然,而后神情松弛,嘴角扬起:“难道我们一直不是朋友吗?” 两人又笑了下。曹彬撑开伞,朝她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渐大的雨幕之中。 悦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目光收回时不经意地带过街对面。 等看清对面人影,笑意渐渐从嘴边隐去。 她怔在那里。 隔着一条不宽的马路,男生孤身一人站在树下,枝叶被风吹得狂摆乱舞,黑色卫衣的帽子拉起,雨水肆无忌惮地打在他头顶身上,已经湿透的刘海软软地垂在额前。 一双眼静静地看着这边,目光锋寒如水浇。 马路上偶尔经过的私家车轮碾起飞溅的水花,骤然响在晚夜中的鸣笛刺耳尖利。 存在的一切都是如此荒诞且充满戏剧性。 跟这个黑夜并不相衬的,是一只拎在他右手的粉色礼品袋,提手处打着一朵款式夸张的蝴蝶结。 愕然中的悦颜眼睁睁看着面前一部车开过,下一秒,男生迎着飞溅的水花向自己走来。 心脏以反常的频率跳跃,恶劣地彰显着它的存在感。 黑夜,大雨,淋漓的路面,被风吹得斜倒的枝叶,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 混乱、狼狈,可以用来形容他的词语,一样可以用来形容悦颜此刻的心情。 他浑身上下早已湿透,整个人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抬起眼,目光复杂幽深,只是看着悦颜。 一个在檐下,一个还在雨中。 心越跳越快,震得她胸腔微微发麻,头晕目眩一样,连嗓音都被影响,像上好的提琴轻微 分卷阅读48 地颤:“沈子桥,你怎么……” 她是有眼睛的,所以她说不下去。 人的记忆很奇怪,会特别加工我们在青春里的某些片段,一个投篮,一个微笑,一场欢呼,一次感动的瞬间。不管我们长大后再有多么离奇新鲜的遭遇,都不会让这些画面退居次席。 就像现在。 哗哗的雨声,在很多年后她的耳边响起也是这样巨大。 男孩的声音,再经无数年岁月洗礼,还是那么的直接霸道。 而女孩,无论经过多少人和事,还会想起那一刻自己的震撼和委屈。 “就这么喜欢他啊?”少年还是那么痞,说话和看她的样子一点没个正形。 雨水灌进嘴巴里,让沈子桥的吐字逐渐变得不怎么清晰,可说到曹彬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弯了下唇角:“你到底喜欢他什么?球没我打的好,长又没我长的帅……” 与其说质疑,很多年后悦颜才想明白,话里面更多的是委屈。 深爱着别人,却得不到回应的无奈,像拔出的锋利的宝剑,迟迟找不到收回的鞘,开刃的剑锋才会一而再地伤人伤己。 可他对自己的好,她又怎么会一无所知。 男孩垂在裤腿的手动了动,像是终于意识到手上那点几乎可以忽略的重量,提起,举高,拿到悦颜面前。 她疑惑的目光落在那上面:“什么啊?” 沈子桥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笑了下:“给你的。” 隐约的直觉驱使她接过,几下抽开上面形状夸张的蝴蝶结,里面的东西终于彻底呈现在她眼前。 心慢慢冷了下来,她抬起头,语气平静:“你自己挑的吗?” 沈子桥说:“要不然呢?” 是的,他还是那个他,让悦颜难受的是,她原来这么在意,在意这么一个糟糕的男孩子,他花心、随便、滥交,还用相同的礼物送不同的女生。 悦颜把东西还给他。 她的手也一直举在他们之间。 他挑眉,反问:“不喜欢?” 悦颜深吸了口气,抬起乌沉沉的大眼睛,睫毛长又卷翘。 他的心跟着慢跳了一下。 老实讲,沈子桥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她,他们那一届进来的漂亮女生特别多,高悦颜在里面不算多漂亮,胜在皮肤白,眼睛大,看着又乖又听话,不少男生都吃这一款。宿舍夜聊的时候里就有男生讨论过,早恋如果带这种女生回家,根本不用担心会被爹妈骂,因为连父母都喜欢这种长相,能把到这类型的女生其实还蛮有成就感的。 “我可能没有把话说清楚,所以一再地带给你这样的误解,沈子桥,我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她说这些话的样子成熟,语气冷静,心智上面仿佛一下子又大了好几岁,让沈子桥觉得陌生。那些背后议论过她乖巧听话的男生们,有没有想过高悦颜也会有这样一面。 女孩偶尔装一下傻,想着男生或许就是一时兴起,遇到更漂亮的女孩就会转移兴趣。有时候因为面子的关系,她们也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 沈子桥看她顿住,竟然笑了笑:“说啊,怎么不说了,听着呢。” 悦颜声音冷静:“你帮我的那些事,我是应该说声谢谢的,但是沈子桥,我对你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快高考了,我不想再被打扰,我的意思并不是等高考结束我们就可以交往试试看,我们不是一类人,你会找到适合你的女生,我喜欢的也不是你这种类型。” 他目光逼得她很紧:“那你喜欢什么样,曹彬这种的吗?” 愣了一下,悦颜躲开他眼神,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为了赢取意中人的心,再傲的男生都可以没有自尊心。 “我可以变得跟他一样,”眼神紧逼,沈子桥很快说,“你想要什么样我就装成什么样。” 悦颜心头一酸:“你不用这么做,你跟他不一样。” 沈子桥听岔了,冷笑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里含着淡淡的讽意:“是啊,我这种人怎么配跟他比。” 悦颜看着他说这句话,眼睛立刻就红了:“你别这么贬低自己,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想伤害他。而事实上,没有比拒绝更直接的伤害,他的表情、他的眼神里流露出的痛苦,都是这种伤害最直接的体现。 今天不是把话说穿说破的日子,沈子桥本来也没打算在今晚跟她告白,买这堆东西最初目的很单纯,就是想哄哄她。家里总是有太多不方便的地方。 没想到会哄成这样。 一看到她给曹彬的那种笑,所有计划都被打乱。他受不了。 悦颜心里就好受吗? 如果她不认识沈子桥,她大可以直接叫他滚,或者说些很难听的话,甚至告诉她的老师、她的爸爸。 可她面对的是一个几乎跟她从小一起长到大的男孩子,她看着他穿遍各种尺码的鞋号,各种型号的校服;她在学校突来初潮的第一块卫生巾 分卷阅读49 是他去买的,他每次考试考砸都是她模仿家长笔迹给他签的字……两人吵过,冷战过,也哭过、笑过,他保护过她,也被她保护过,俩人的关系哪能用几句话就说清楚、撇干净。 这世间的男女,相处下来难道只有相爱这一条出路吗? 悦颜眼尾渐渐发红,胸口如潮涨,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 两人对看着,都没说话。 迟来的晚班车载走了站台最后一帮学生。彼此的世界里只剩下哗哗雨声,将天地都遮下。 再开口时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哭什么……” 她下意识抬手抹了下自己的脸,手背一片冰凉,都是她的泪。 是啊,她哭什么呢? “对不起。” 哭的人是她,跟他说对不起的,也是她。 沈子桥扯了下唇角,似乎有在笑,但是笑得很勉强:“你对不起我什么,本来是我犯……” 话没讲完,看她嘴巴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要说,沈子桥停了几秒,看过来的眼里莫名有种眼巴巴的味道。 悦颜轻轻开口:“你过来点,不要被雨淋到。” 别说是鞋,他整个人都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全湿的裤管贴在小腿上,上面没什么夸张的肌肉,悦颜从前一直觉得他高,现在才知道他其实也瘦,属于男孩的挺拔清瘦。 热气冲着他的眼睛,又酸又涨,过了很久还没能适应。 他不动,她就去拉他,很自然的,隔着衣服布料烫了他一下。 对面安保室的灯亮着,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昏暗夜色中的盈盈一抹。已经注意他们很久的门卫好奇地隔着玻璃望过来。 大雨,容貌姣好的男孩女孩,女生似乎还在哭…… 雨夜里发生的一切本来就像诗,每个读过的人都会有他们各自的理解。 ……吵架了吧,还是小情侣之间闹别扭了?要不要跟学校的领导汇报? 十几平方的安保室里,两个五十开外的保安师傅也像年轻人一样,互相八卦,轻声讨论,但受困于雨夜的约束,仅限于此。 沈子桥站到她旁边,隔了不到半米的距离,雨还在下,气氛谈不上融洽。 悦颜目光飘向雨里,抿了抿嘴,问:“沈子桥,我们认识多久了?” 他在心里真把时间算了一遍:“十二……快十三年了。” 她一怔,自言自语地低声道:“好久了啊,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一个未成年少女一本正经地感叹时光流逝的迅速多少让人觉得好笑。 可是他不敢笑,他怕自己一笑,所有压抑住的情绪都会沿着肺管翻涌出来。 “沈子桥,你一直说喜欢我,可我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悦颜转过脸来,眼尾微红,“沈子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呀?” 喉结滚了几下,沈子桥也跟着她看向雨里:“想听真话假话?” “真话。” “你乖,又纯,而且还很听话。”男生答得很快,仿佛这个回答已经在他脑子里转过几百遍一样。 悦颜愣了一下,下意识问:“假话呢?” 沈子桥这才转过头看她,目光黝黑复杂,仔细看,眼睛里似乎还泛着微微的水光:“假话就是刚刚那句话。” “高悦颜,我喜欢你,你所有的我都喜欢。” 悦颜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又红了,声音低下来:“你把我想的太好了,我也有很多缺点……” “我知道。”男生提了下唇角。 悦颜摇头:“你不知道,能让别人看见的都不叫缺点,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真正的缺点都是别人看不到的。” 她还是那么温柔,就连说起自己不能示人的缺点时也是。 “我脾气一点都不像你说的那么好,有时候任性起来连我爸爸都受不了……我也有讨厌的人,也会在心里用很刻薄的词语评价他们……我习惯安逸,受不了挫折,就算有人告诉我,前面山里藏着很多很多宝贝,但是要走很远的路,吃很多苦,我二话不说就会放弃……我是一个很怕麻烦很没有安全感的人,处处要别人照顾我,所以不敢出国,连远一点的大学都不敢选,离开爸爸离开家,我觉得我会活不下来……” 是的,女孩省略的后面还有半句话没讲。 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不敢接受安全系数过低的人的示爱。 这个人也像山里的宝藏,漂亮,发光,闻名遐迩,见过听过的人都垂涎已久跃跃欲试,就算知道接近这一路要受一路的苦,前赴后继的人还是数不胜数。突然有天山跟她说,你过来,我所有宝贝只给你一个人留着。 可女孩只在出发前的路上看了一眼,依然选择了放弃。 因为太多的不确定,因为要吃太多的苦,她贪图安逸,她不行的。 沈子桥声音艰涩:“你是女孩子啊,我就算累死也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吃一点苦……” 悦颜低头看鞋尖,唇轻轻颤着,眼 分卷阅读50 前已经起了雾:“可我一直是个女孩子啊,从你见到我的第一天起我就是个女孩子,为什么非要爱我才能照顾我?如果有一天你觉得麻烦,突然不想爱了呢,我要是已经习惯被你照顾,我该怎么办?” 沈子桥哑口无言。 女孩担忧的问题他一件都没有想过,任何的誓词在那些怀疑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无力地发现,女孩给他创造了一个困境,他被成功绕进这个困境里,以一种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方式。 “颜颜,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你一直以为我只是想跟你玩玩……是不是……”声音涩到连话都说不下去,他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 悦颜忽然不敢看他,声音小下来:“可是……我不觉得你是真的喜欢我,也许是因为一直能看到我,所以你就以为这是喜欢……” 人不可避免地会被亲近的异性吸引。太熟了,所以拉手说话咬耳朵都不觉得有什么,男生女生的差异天生就摆在那儿,男孩觉得耳热心跳浮想联翩的动作,女孩有时候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大概觉得好笑,沈子桥勾了勾唇,笑得淡淡的:“你当我傻吗?熟和喜欢分不清?” 雨势渐渐转小,积水的路面在昏黄的路灯下反着光。 两人终于都不说话,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起伏的酸意,叫她:“颜颜……” 她慢一拍地抬起头,看过来。 “你是不是很烦我……觉得我很讨厌?一天都不想看到我?” 悦颜当即摇头:“没有。” 绷紧的脊梁陡然松下,在等她回答的那几秒沈子桥感觉自己是天堂地狱走了一遭。 他抹了把脸,也笑笑:“那就好。” 悦颜转过脸看他,还跟从前一样,目光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杂质。 沈子桥拉上卫衣的帽子,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住,“颜颜,我说到做到,说过不来打扰你,以后就绝对不会来打扰你。”看她最后一眼,手插进裤袋里,他对悦颜笑了笑,“傻瓜,哭什么啊,不都答应你了吗,好好高考吧。” 她哭了吗? 高志明的车静静泊在街边路口,这是一个开明的父亲,他放悦颜跟沈子桥说了很久的话,也不过来打扰。 等话说完,男孩走开。高悦颜才慢慢地朝爸爸的车过来。 自从奶奶过世她大病一场后,高志明每个晚自习结束都来接她回家住,今天也不例外。 等女儿系好安全带,高志明拉下手刹,调整了下后视镜的位置,随口问了一句:“那是子桥吗?” “嗯……” “在聊什么啊,这么久?” “没什么。” 抱着书包,悦颜缩进椅背,整个一副累到不行的样子。 “饿了吗?车里有饼干酸奶……”絮叨了很久,没听见女儿搭腔,趁等红灯的几秒高志明看去一眼,悦颜闭着眼睛,靠着车门,像是已经睡沉了。 “累坏了吧……” 细雨擦着车身飘过。 爸爸的说话声渐渐飘远,车内安静下来。 悦颜在座位上动了动,找到一处最舒服的坐姿,额头贴向冰冷的车窗,抬手揉了揉自己眼眶,脸上跟着漫开一片冰凉。 对啊,她哭什么? 第10章 别哭了,乖,没事了。 不来打扰她的承诺,沈子桥做到了。 她的世界里,再没有出现过一个叫沈子桥的男孩子。 学习生活照部就班,时间不被人管,自顾自地流转。 越到后来,节奏越快,当天考完的试,当天就下来成绩,上午做完的卷子,下午老师就已经把错题讲了一遍……因为高考绷紧的弦越绷越紧,似乎能嗅到实质性的硝烟味。 很快就到了高考那个早晨,似乎每到这个季节天都会下雨。 高志明送她到考场,沈子桥的考区设在城市另一头,由他妈妈亲自接送。 时间到点,进去之前高志明摸了摸女儿的头,眼神慈爱:“好好考,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记住你永远都是爸爸的骄傲。” 铃声响起,所有家长都被拦在了校门外,目送自己孩子进入考场的背影满怀期待。 高考说到底拼的还是一股气,两军交战,输人不输阵,最要紧的是沉住那一口气,任何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他们那一年的理综比往年都要容易,题型常规,所以更加考验细不细心,最后一场交卷的前几分钟仍能听见窸窸窣窣翻阅试卷的声音。 终于,铃声响起,教室里响起一片轻微的叹息声。 啊,就这样结束了。 从各个教室涌出的学生汇聚成几股人流,有说有笑地向门口走去,仿佛只是一次寻常的模考而已,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孙巍韦背着大书包在花坛边等人,看到她出来,走过来问她考得怎么样。 悦颜想了想最后几道大题,还是挺有把握的:“算是正常发挥吧。” 分卷阅读51 她最后几个月的状态其实不怎么好,老师家长看在眼里都很担心,又不敢给她太大的压力。孙巍韦听她这么说,也挺高兴的:“正常就好,不求超常发挥,只要正常水平。” 绷紧的弦乍然松懈,悦颜一时之间竟然还不知道如何适应,回到宿舍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下午两三点,在外面放松的几个女生陆陆续续回来。大家拉出了各自的行李箱,开始收拾衣服课本回家去。悦颜被吵醒,晕乎乎地爬下床来跟着一块儿收拾。 原本叽叽喳喳的女生寝室反常地没人说话,女生们沉默地走来走去,相互递送着手上的东西。 雨声静静地敲打着窗户上的玻璃,打开的房门送进其他寝室送别的声音,细听之下,还有人在唱歌,是离别时听得最多的歌曲。 熟悉的旋律,被女声唱得惆怅感伤。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对呀,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时光把她们冲散,要让她们去何处积聚? 整幢女生宿舍楼都被离愁别绪笼罩着,先是司南哭了,渐渐的,几个女生都开始流泪,哭声低抑,在一遍遍的歌声里终于紧紧地抱在一起,哽咽地叮嘱同窗不要忘了自己。 未来或许还有机会见面,可是再见面的那天,也不再是从前那种朝夕相处的关系。 时间如此漫长,她们曾恨高考不绝,恨不得一夜成年;而如今时间又变得如此仓促,留也留不住,要将她们送往别处。 依依不舍地送别,高悦颜拖着两个行李箱下楼,刚好隔壁就是男生寝室,孙巍韦也拎着箱子下来,相识刹那间顿时有种回首已是百年身的感喟。 毕业生三三两两地离去,阿姨已经开始打扫楼道的卫生。 他回头望去一眼,语气平淡:“很快又有学生要住进来。” “新的生活将在这里继续。” 等悦颜考完,高志明崩在心头的最后一根弦也卸了下来,接着风风火火去忙公司的事,当天下午就定好了飞去上海开会的机票,一刻不停,跟要评劳模一样拼命。悦颜想过自己高考结束那晚会干什么,但无论做什么,一定是很自由、很痛快,随心所欲无拘无束。结果事实上,她就是上了会儿网,逛了会儿学校的贴吧,在QQ上回了几个同学的消息就无事可做。 班级群倒是很热闹,有商量聚餐的、驾考的,也有计划三个月的暑假去哪里玩、做什么兼职。 她拖着鼠标,把群里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班里很多同学她都没加过,看下来还搞不清谁是谁在讲话。 不光大群热闹,悦颜私下里加的几个女生小群也不断地跳着消息。女生们约着一起去剪头发,学校附近有家理发店搞活动,三人同行一人免单,摊下来每个人都能便宜好几十块。本来人不够,来找悦颜凑人头,后来一个说不去的女生又改主意,人反而多出一个,悦颜就说算了。 她有固定理发的地方,是李惠芬一个朋友开的,老板据说还是亚洲发型师协会的副会长,名片上印着的头衔巨长。悦颜留短发也是这老板建议的,说她脸小,短发衬她脸型。 当时她还想,现在连剪个头发都有组织了吗? 老话题很快被一个又一个的新话题带过去。司南私聊悦颜说她想去打耳洞,上学的时候被大人管怕了,怕女生爱美把心思都荒废,现在高考完了她准备来个先斩后奏。结果一个人又不敢,也来找悦颜。 悦颜的脾气是女生里出了名的温顺,什么都说好,定了碰面的时间地点后司南先下线。悦颜随手点开《火影》看了两集,结果没等到雏田跟鸣人告白她就已经困了。 李惠芬不在家,沈馨儿跑出去跟男朋友约会,爸爸又在飞机上,家里一个大人没有,按理说玩到几点都没人管她,只是生物钟顽固,到点了,她还是乖乖关掉电脑去睡觉。 沈子桥的房间也在二楼,悦颜走出卫生间的第一眼就看见那扇关了一天的房门。 打从悦颜下午回家就没见过他,晚饭也是跟继母姐姐两人一块儿吃的。饭桌上沈馨儿给他打过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话没说两句就把手机挂了,气呼呼地回到椅子上坐下:“都别管他,就让他浪!我看等高考成绩出来他还能有几天好浪!” 悦颜擦着头发从他门前经过,鬼使神差的,又停下,退回几步,盯着房门瞧了瞧。 屏住呼吸,四周实在太安静,如果男孩子真在房间里面的话,这种安静未免也太反常。 他回来了吗? 有吃过饭吗? 现在在干什么? 会不会也喝酒了? 疑惑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头,悦颜按下这个,又升起那个,争先恐后,像打地鼠一样。 天人交战地斗争了几分钟,她抬手敲了敲门,没人说请进。 手下移,落到门把手,触手冰冰凉凉,手腕往下压,几乎没怎么用力 分卷阅读52 ,就听咔嗒一声,门开了。 月光从窗外洒落,霜似的映了一地,屋内的陈设一览无余。 床、书桌、书架,相比她的卧室,他的家具少很多,也简单很多。格子暗纹的被褥,深灰色的床单。转椅还是主人起身离开时的状态,旁边桌上乱摊了几本杂志,都跟篮球有关,mac薄款荧屏上悬挂着一副头挂式耳机,书柜上的书不多,最醒目的是二层一个帆船模型模型,封在透明玻璃里。 她上次来的时候没见过,可能是他刚买的,也或者是他刚刚做的,因为船尾写着完工的日期和他名字。 模型很精致,有小窗、救生艇、用牛皮纸做的船帆,每一样都具体而微,船身上有一行小字。哦,原来它叫鲁威号。 悦颜想起高二时曾经在学校贴吧看过一个帖子,八卦那些校草的房间长什么样子,帖子里面有提到过沈子桥,她印象很深的是有个回复,说像这种会打篮球又爱耍帅的男生,房间铁定又脏又乱,枕头下塞着臭袜子,椅子上堆满了换下来的衣服,满屋都是喝剩下的汽水瓶、外卖盒。下面还有很多人跟着起哄,也不知道是因为嫉妒还是真的亲眼见过。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男生房间布置得简单大气,没什么难闻的味道,东西也规规矩矩地放在它们该放的地方。硬要说乱,只有一件,是他刚刚换下来的衬衫没来得及收起来,胡乱地搭在椅背上。 环视屋里的装修,悦颜心里涌动着一种陌生复杂的情绪,这就是沈子桥的房间,她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让她真切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男孩子的房间,一个帅气的、又有点爱干净的男生的房间。 没弄乱房里的东西,悦颜带上门,静静地离开这里。 一觉睡醒,沈馨儿去学校上课,李惠芬人还没回来。 悦颜洗脸的时候接到高志明从酒店打来的电话,父女俩聊了几句,可能上海的事谈得比较顺利,电话那头的高志明听起来心情不错。 “颜颜,起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今天班里聚会呢爸爸。” “嗯,你好好玩,别碰酒知道吗。你妈人呢?” “妈妈有事出去了。”她没说李惠芬昨天一个晚上都没回来,她敏感地觉得,这不是爸爸想要听到的。不用人教,她也懂得小心维护中年人之间的感情,比起少年的炙热,那更敏感易碎。 小朋友那些善意的小谎言,根本不可能瞒得过一个大人的直觉。 高志明稍有停顿,又很自然地接着问:“那你早饭吃什么?” “我跟同学去外面吃。” “那你吃饱点,爸爸下午回来。” 悦颜算了算时间:“您不是说要后天中午才能到吗?” “事情忙完了,爸爸不放心你,早点回来看看。” 悦颜都想笑了:“爸,我都多大了啊。” 高志明也跟着她笑:“再大也是爸爸的小公主。”那边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他离开听筒一会儿,跟人应对了几句,声音先回来,“颜颜,爸爸先挂了,晚上早点回来,爸爸有事跟你讲。” 高考后的活动被安排得很紧凑,谢师宴跟班级聚会安排在同一天,中午跟班主任和任课老师们吃完饭,下午就把场子转到了ktv,没想到一个大包不够坐,又去前台开了个豪华包。在那之前悦颜都不知道自己人缘这么好,打到家里的电话一直不停,稍微有点交情的同学都来喊她出去。沈馨儿笑话她比联合国秘书长还忙。 人陆陆续续到齐,从高考桎梏中挣脱出来的学生纷纷大变样,吃饭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女生们做了头发、指甲,很多脸上还画着淡淡的妆,抹了口红,变得比从前更加漂亮。男生们也是,剪了头发,衣服搭得有模有样,一个个都像刚从时尚杂志里出来的一样。 到了包厢,男女之间自然地分开坐下,微微笑着打量彼此,目光既矜持又大胆,跟上学那时候的朦胧情愫已经完全两样。 悦颜吃完饭陪司南去打了个耳洞,自己顺便也修了下刘海,晚半个钟头才到地方,一推开门,声浪扑面而来,两男生正情歌对唱,唱到高潮还不忘十指相扣作深情状,一番活宝操作把全包厢的人逗得人仰马翻。 她笑着往里面找了一圈,任梦妍眼尖,一眼发现她,忙不迭跟她招手。悦颜摘了链条包,过去挨着她坐下。 梦妍开了瓶饮料给她,看着她,也发现了:“咦,你去剪头发了?” 悦颜拨拨刘海,抿嘴一笑:“是呀,陪司南顺便也剪了下。” “看着更清爽了,怎么不顺便换个颜色?” 悦颜也想过:“我担心那个染料质量不好,会伤头皮。” 李惠芬是美容院的常客,跟她和沈馨儿说过很多美容院的内幕,包括染头发对身体的伤害,导致很多有化学制剂的美容项目她都不敢碰。 任梦妍看着她点头:“也对,你发质这么好,还是不要去染了。” 两人说着说着又聊到其他地方。 聚会的内容凡善 分卷阅读53 可陈,就是唱歌、喝饮料、说些八卦,之后班长跟副班长两人对唱了一首有些年代的老情歌,一曲罢了,男生们喊:“亲一个,亲一个……”把聚会推向一个小小的高潮。 都在传班长和副班长是一对,悦颜一直不信,如今才算看出点眉目来,加上梦妍在旁边猛爆大料,从初中女追男开始,到高中男生为了女孩放弃保送名额,前尘种种把悦颜说的一愣一愣:“真的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还以为他们只是默契一点的搭档。 “因为你天然呆呀,”梦妍手护在嘴边,跟着男生起哄,随口道,“就像我们班,谁不知道沈子桥在追你啊。” 知道一句话给说坏了,梦妍回过神的下一秒就没了声响,讪讪地转过脸来,很干地转着话题:“悦颜……你那个,要不要吃水果啊?” 她的愣怔似乎只持续了一两秒,快到让梦妍怀疑是自己多心,或者包厢刚才太吵,她根本没听见自己说的话。梦妍心大地安慰着自己。 没什么异样地又坐了几分钟,悦颜借口包厢太闷,起身出去。 走廊上也不安静,或许哪个包间的门没有关好,整条走廊都是荒腔走板的嘶吼声。 倚着墙壁,她轻轻呼出口气。 实在不知道以何种表情、何种姿势面对这个猝不及防的真相。 都,知道吗? 为什么没人过来告诉她? 很多年后悦颜隐约才懂,或许这就是高中同学的温柔,谁也不去声张,默契地照顾一个羞怯女生薄薄的自尊心。 门自从悦颜出去后再没开过,孙巍韦往门口看了一眼,放下饮料也从包厢出来。一推门就看见走廊上,悦颜揉着眼睛站在那里发呆,整个人看起来乖傻乖傻的。他过去打了个招呼:“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她摇头:“有点闷。” 孙巍韦刚要说话,包厢的门又开了,徐攀接着电话从里面出来,三人打了个照面,彼此笑了一下。 悦颜还是被孙巍韦劝了回去。 徐攀听着手机走远,讲话的声音小了下来:“嗯,她在……” 说到这里,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 空长的走廊,包厢的门才刚刚阖上。 “你过不过来?” 聚会完已经很晚了,学生们被大人的电话催逼着,三三两两地散去,分别之际,很多人都表现地依依不舍。 明明知道以后还有大把可以碰面的机会,可是偏偏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或许这就是时间的残酷,将他们送走,不让他们回头。未来可以把臂同游,可以指点江山,却再也不能坐在一间教室中上课做题,吐槽老师们的严厉,抱怨高中生活的苦闷压抑。 因为回不去了,所以很多人都哭了。 哭着回忆,哭着拥抱,哭着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哭着要对方一定一定记住自己。 高中三年太长了,也太短了,我们这辈子或许还会有很多闪光的岁月,都难以再去复制这段青涩懵懂的时光。 走之前,孙巍韦把悦颜叫住。送梦妍离开的时候她才哭过,眼睛红地像个兔子,抬手比了一个stop的手势,鼻腔发闷地说:“你过两天再跟我说那些伤感的话啊,我现在绷不住了……” 孙巍韦忍不住想笑,做了她两年半的同桌,他知道这就是悦颜可爱的地方,总能用很认真的语气说些让人忍俊不禁的话,有点像冷幽默,但她自己又不觉得。 他笑出来:“不说了,那抱一个总可以吧。” 结果这句话比所有伤感的话更具杀伤力,一下子击中了悦颜的泪腺,她的眼泪狂涌而出,哭得跟个泪人一样,孟姜女要是这个哭法,长城都不知道要倒几次了。 她也不想的,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啊。 哭哭嗒嗒地,也不扭捏,真的过去抱了孙巍韦一下。 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孙巍韦偏过头,悦颜感觉自己发侧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就放开了她,悦颜哭得快看不清眼前的人,就听见孙巍韦讲:“谢谢你,悦颜,我的高中生活终于没有一点遗憾。” 结果她哭得更凶了。 孙巍韦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一下子被她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别这样嘛,我们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 幸好没人注意她,也没人过来笑话她,悦颜摇头:“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还你跟我吗?以后你来北京玩,我带你好好逛逛。” 悦颜抽了一张面巾纸擦脸,听到这里抬头看他:“你真的决定去北京了吗?” 话到这里,孙巍韦还是那么自信:“决定了。悦颜,你也可以考虑一下,北京好的大学这么多,将来发展机会也多。” 她不忍当面拂了孙巍韦的好意,摸了摸鼻子,低声说:“我爸爸可能不放心我去这么远,你让我再想想。” 孙巍韦下一秒化身招生办工作人员,苦口婆心劝她很久,从北京的大学一直说到北京的房价。结果一转脸,就看到一 分卷阅读54 个男生站在走廊尽头,身形瘦高,叼根烟,靠着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这边。 孙巍韦愣了一下,像被人一秒戳破居心,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眼。 结果他就出现了一小会儿,转眼又消失不见。 聚会的最后,班长很负责任地把每个同学都送到楼下。 梦妍和几个女生约好去万达买衣服。跟班里其他女生又不顺路,只剩悦颜一个人在路边等出租。 搭地铁之前,孙巍韦跟她挥了挥手,让她平安到家后给他发个短信。 是的,对她照顾有加的男孩女孩们,都来自她的高中时代。 像孙巍韦、任梦妍、沈子桥…… 骤然跳入脑海的名字让她有一瞬间愣神,目光却印证了这种直觉并非空穴来风,一部到站的公交车驶离站台,露出街对面一个手插裤袋的男孩的脸,隔着车水马龙的路面,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这边。 她怔了一下。 绿灯跳起,男孩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而她竟然一动不能动,双腿像被焊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近。 神思俱驰,心跳震荡,意识逐渐退远,她仿佛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里。 耳边响起的熟悉铃声瞬间唤回她的注意。 她茫然地低头,看向被握在掌心的手机——屏幕上跳着一串陌生数字。 手机放到耳边,那边传来女性公事公办的声音:“请问是高悦颜吗,您的父亲高志明在秋宇路跟一辆小货车发生剐蹭,车祸现场较为严重,目前人已送往市中二院,麻烦……” 一切声音消失,她的世界安静到只剩一滴泪骤然摔碎的巨响。 跳上出租车后,悦颜跟司机报了个地址就开始打电话,一边打一边哭,到最后接通的时候几乎已经泣不成声:“姐,我爸出车祸了,妈妈的手机关机,我联系不上,我好害怕……姐,我真的好害怕……” 沈馨儿下午的课上到一半接到妹妹打来的电话,也被吓了一跳,包都没收拾直接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她毕竟大几岁,也比悦颜镇定一些,先打电话确定真有一名叫高志明的病人被送来医院,接着回家拿爸爸的医保卡和银行卡,去的路上又临时在街头ATM机上取了两万块钱应急。 来一路也试过打电话给李惠芬,就像悦颜说的,妈妈的电话一直关机。 赶到的时候手术进行到一半。 悦颜低头坐在手术室前的长凳上,时不时抬手擦一下眼睛。 “颜颜……” 沈馨儿匆匆迎上去,悦颜抬起头,眼泪立刻下来。沈馨儿过去抱住了她。 她靠在姐姐的怀里终于哭出声音。 身后有人走近,叫她一声。 一回头,竟然是沈子桥。 沈馨儿疑惑:“你也刚来吗?” 端了杯水,沈子桥过来递给悦颜:“我跟颜颜一起过来的。” 他亲耳听见悦颜接的这个电话,也是他替她拦下的这辆出租车,还是他一路陪着她到医院。 说话的时候,他没看沈馨儿,目光一直落在悦颜身上。 眼泪真的好像不要钱一样,来了这一路她也哭了一路,他陪在旁边怎么哄都哄不住。 觉得麻烦吗?并不,只是看不得她这么哭,就好像清楚她把所有感情都用在她爸爸身上,再也不为别人留下多少。 听到这里沈馨儿稍感欣慰,一直觉得很浑的弟弟,没想到在关键时刻还是挺有担当。 交警刚刚来找过他,跟沈子桥说了些车祸的情况,单行线上一辆私家车超速变道,开在后面的小货车为了躲它猛打方向盘,结果撞上了右侧高志明的车。也是福大命大,据当时勘验现场的交警说,货车上装的钢管再偏一寸,就可能插进肺页。 那辆变道的私家车全责,交警把他签的责任认定书拿过来给他们过目,沈子桥下去就是为了这件事。 手术很成功,病人安然无恙。 当医生摘了口罩出来告诉他们时,镇定如沈馨儿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高志明被送往特护病房观察一段时间。沈馨儿回学校跟辅导员补假条,沈子桥去一楼交住院费,回来的时候悦颜正背对着他给高志明擦手擦脸,热水是问水房打的,匀了卫生间接来的冷水,调到刚刚好的温度。 他都不知道她还会做这些。 眼泪还是有的,所以隔几秒她就抬手抹抹自己的脸,放下时,沈子桥注意到她袖口都已经湿透。 从前看不得她的眼泪,现在也只会变本加厉。 沈子桥走上前去,要接她手里的帕子:“我来吧。” 她手在抖,依然不肯松。 低头去看她,果然,整张脸都是湿的,眼泪还在往外涌,很快就把鼻子哭红了,薄薄的一小束肩膀微微发抖,她真的被吓坏了……沈子桥大手包住她后脑勺,轻轻往自己胸前带。这一次,她没躲。 脸静静地贴着他胸前衣服的布料,听着他沉稳有力 分卷阅读55 的心跳,感受到那久违的安全感,眼泪很快又打湿了那里一大片。 一个人在幸福里泡得越久,对苦难的阈值就越低。她差一点,差一点就永远失去父亲…… “别哭了,乖,没事了。”他嗓音沙哑。 她渐渐收住眼泪,心有余悸地靠了他一小会儿,等情绪平复后,脸在他胸口蹭了蹭,把残留的泪痕擦干。 有些没擦到,脸上靠近唇角那块还是亮晶晶的。 沈子桥低头看看,用大拇指的指腹替她把泪揩掉,四指固定在她耳后,脸被他抬了起来,粉粉白白的皮肤被泪水渍地发紧,眼睫轻轻扫了几下,又垂下。 喉结在滚,他也竭力地克制着自己。 “别哭了,丑死了……” 悦颜没心思跟他闹,退后几步,低头去翻包包里的手机:“我再给妈妈打个电话。” 李惠芬当天晚上才在医院现身。 当时悦颜不在,回家拿爸爸的换洗衣物。李惠芬带了些炖汤和水果来。高志明刚刚睡醒,精神不错,就是麻药过去后伤口还有些疼,医生叮嘱他少说少动,慢慢静养,伤筋动骨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康复的事。 李惠芬进了病房也没坐,夫妻俩一站一卧,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看起来也真是相敬如宾。临走前,高志明让两个小的跟他们妈妈回家,医院哪是小孩能过夜的地方。反正护工也请好了,晚点高志明的秘书还会过来。 沈子桥说:“爸,我再陪您会儿,等颜颜回来我跟她一起走。” “那也行。馨馨,你送你妈妈下去。” 沈馨儿跟着李惠芬下楼,住院部这个点人还是多,光电梯就等了好一会儿,下到负二楼,李惠芬把车开出来,沈馨儿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好,系安全带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妈,下午我们打你电话怎么一直关机?” 李惠芬拨正后视镜,往里面看了看自己脸上的妆,指腹轻扫了几下眼尾,随口道:“跟朋友做了点小生意,比较忙。” “后来打通了,怎么还是个男的接的?” 当妈的立刻听出了里面的旁敲侧击,斜过来看她一眼:“姑娘这是来探我口风呢?放心,高志明都不疑我,也不用你来瞎操这个心。” 沈馨儿莫名心虚,不敢看她:“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惠芬才不管她是不是这个意思,看着前面冷笑了一声:“一个两个的,也不知道高志明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告诉你沈馨儿,我才是你亲妈,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就我一个,当然你弟也算。但是高志明绝对不是你俩亲爹,高悦颜也不是你们的亲妹妹,胳膊肘别总想着往外拐。” 沈馨儿嘴巴动了动,想要分辨几句,话到嘴边还是硬给咽下。 悦颜简直大搬家,给高志明带的衣服塞了整整一个行李箱,拉链还没拉,里面的东西都已经快绷出来。悦颜一样样拿去卫生间摆,躺床上的高志明定睛一看,哑然失笑,还真是孩子啊,剃须刀,须后水,浴巾,皮带……凡是浴室有的东西都给搜刮一空,偏偏把最重要的牙刷给忘了,沈子桥说他下去买,带上钱包就出门。 高志明开玩笑:“看来颜颜是想爸爸在医院长住啊。” 悦颜大发娇嗔:“爸爸您别乱说,伤养好了很快就能出院的。” 这种市级医院床位本来就紧张,双人病房还住着一位病人,是个部级退下来的老先生,来医院做心脏搭桥手术,一个女儿在国外读书,一个儿子在外地工作,人上午过来看了一眼,下午就搭飞机回去加班。看到高志明这一大家子,把他给羡慕的:“您这三个孩子?” 高志明笑笑,接下话来:“是啊,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嚯,这压力不小啊。” 对方问得直接,他也没遮着掩着:“还行,孩子们长得快,没叫大人操什么心。想想爹妈那一代,七八个孩子不照样养,跟他们比起来,眼下这点压力算什么?” 这话说到他心里去,老人边说边点头:“是这个道理,那时候才叫真的苦,要吃没吃,要穿没穿,也没说日子多难,现在倒好,生活好起来了,不知道感恩,反而跟你要这个要那个,折腾没完。” 老人说起自己吵着闹着要出国的小女儿,高志明顺便也跟他咨询了些出国方面的事情。说实话,一个女儿他是绝对不可能放她离开自己身边,但是听李惠芬的意思,像是打算把沈子桥送出去。 他本来就有这方面的想法,但也还在考虑阶段。今天一觉醒来看见沈子桥跟悦颜说话那个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觉得事不宜迟。 高志明不是不喜欢沈子桥,扪心自问,这要是自己亲儿子,他对他也就这样了。只是出于相同的性别,男人总习惯用过来人的眼光看待一个年轻的同性,不由自主地套上自己的经验、眼界,理所当然地觉得他花心、靠不住。 尤其是他看悦颜的眼神……高志明心想:自己怎么从前都没有注意,还是因为孩子们长得太快了,一天一个样。可在做父亲的心里,悦颜分明还是那第一次穿 分卷阅读56 芭蕾裙、挺着个婴儿胃的小胖姑娘,怎么这么快就被男生给惦记上了。 老先生还在那絮叨:“反正啊,能不送就别送,咱们祖国现在发展得这么好,基础设施完善,环境又安全。国外就算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眼睛看到的好……我现在啊是后悔了……” 高志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余光时不时扫过卫生间,悦颜在里面收拾,沈子桥买了牙刷回来以后也进了那里。 能有两三分钟了吧,两人一个都没出来。 联想到一些不太健康的画面,老父亲的心瞬间揪成一团,忍不住叫了声:“颜颜。” 悦颜东西搬得满头是汗,一边应人一边从里面跑出来,秀发微蓬,额际泛汗,跑动过后眼睛亮的像水晶,一点杂质没有。加上年纪小,皮肤莹润洁白,透着健康和生机。 高志明心里说不出的乱,又不好明着来,随口道:“忙什么呢,过来陪爸爸说会儿话。” J 第11章 因为你是好姑娘。 去买牙刷的路上,沈子桥很有先见之明,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开了两间房,悦颜一个人不敢住外面,但心里记挂着爸爸,她几乎管不上去想别的,强迫自己入睡,结果一个晚上根本没怎么睡好,五点就醒了,怔怔地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翻身坐起,很快就把自己收拾完了。 一推门,走廊上静悄悄的,天还没怎么亮。她一走,头顶的声控灯就响。 走廊尽头贴着大马路,从窗户里看出去天色依旧昏沉,斑马线旁最近的一盏红绿灯下站了几个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可能要去公园晨练。六点没到,早饭已经出摊了,掀开的锅炉里冒着腾腾热气。 本来想去叫沈子桥的,悦颜想想还是算了,他这么懒一个人。 搭电梯下去,门一开,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碰巧打了个照面,都愣了下。沈子桥头发乱糟糟的,一脸没睡醒的困倦。右手拎了一个环保袋,看不出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另一只手提了些吃的,都是些粥啊包子之类的餐点。 “醒了啊?”沈子桥看着她笑,“给你买了早饭,去你房间还是我房间吃?” 悦颜仔细看他脸,在六月初的清晨下微微泛着青,仿佛是因为累的:“去我房间吧。” 沈子桥跟着她回3014,门卡刷过后,就听滴一声,屋内亮了起来。 “没关灯?”他进去,把早餐放电视旁边的空桌上,回头看她,“害怕啊?” 她往别的地方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懒得关。” 沈子桥看她一眼,也没说穿,拉来一把椅子给她坐。 “来吃吧,你要肉包还是菜包?” “都行。” 没想到肉包的面皮没发好,咬起来一股橡皮泥的味道,她没说,她觉得自己一说,沈子桥一定会反问她:你吃过橡皮泥吗知道橡皮泥什么味道。 咬了一口就放旁边,悦颜把那碗肉粥给喝了。 刚把调羹放下,沈子桥已经把肉包拿过去,递过来一个菜包,还摆在她原来的地方。 她连忙阻止:“这个我吃过了。” “没事。”沈子桥三口两口吞完,撑得腮帮子鼓鼓,含含糊糊地,“你把剩下的都吃了。” 顿了一下,悦颜还是低头把那个菜包夹进自己碗里。 等吃完,悦颜倒了垃圾回来,沈子桥把另一只环保袋递给她。 “什么啊?” “你看看。” 悦颜打开,里面是一件衬衣。 “衣服是去家里给你拿的,你要是还穿这件回去,你爸一定知道你没回家,在骗他。” 衬衣还是她初中的旧衣服,欧根纱面料,泡泡半袖,胸口攒着蕾丝花纹,她一直觉得太花了,穿过一次就收起来。 她无语地看他一眼。 什么品位啊? 他还嘴硬:“我就觉得这件挺好看的。” 结果到了医院,高志明见到她第一眼也是夸这件衣服:“颜颜这身好看,跟小公主一样。” 可悦颜觉得自己像只花里胡哨的大蛋糕。 高志明恢复得不错,脸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很多,体力活都有护工干了,沈子桥四处看看,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悦颜一起陪着高志明说了会儿话,九点多的时候护士来清创换药,换过药后他休息了一会儿,悦颜轻手轻脚地拿掉他手边的笔记本,摘掉他脸上的老花镜,静悄悄地从病房出去。下午沈子桥被叫去参加一个同学聚会,打了招呼先走。两点左右高志明的下属何仁杰拿了一叠文件过来让他签字,正赶上病房里父女俩其乐融融地说话,悦颜看见他进来,站起来先叫人:“小何叔叔。” “颜颜也在啊。” 高志明一回头,脸上的笑还没去掉:“你怎么来了,不说就差个签字吗?” 何仁杰虽然被叫叔叔,但是天生一张娃娃脸,一开口就是笑模样,特显小:“我也没想到那边会催得这么急,怎么说都不管用,这不都知道您这个字值钱 分卷阅读57 嘛。” 听着他们说话,悦颜扶着爸爸坐起来,一边腾出手把枕头拍软,竖在他腰后,何仁杰赶忙上来搭把手,把床摇了上来。 等他看文件签字的时候,何仁杰随意地跟悦颜闲聊,说到这次高考,问她难不难,悦颜说还行,何仁杰看着她笑了笑:“颜颜是小学霸啊,清华北大随便挑,我家的球球要是能像你这么聪明就好了。” 球球是何仁杰儿子的小名,今年八岁,才上小二。悦颜被人从小夸到大,早就习惯了,客气地笑笑:“叔叔过奖了。球球人呢,好像好久没见他了。” “去他奶奶家过暑假了,这小子都快玩疯了,”看看她,何仁杰的语气感慨起来,“唉,颜颜你说你奶奶怎么走得这么急,老太太要是还在,看到你变成大姑娘了,不知道要多高兴。” 提到过世的奶奶,悦颜眼中一黯,说话的劲头渐渐颓了下来。 何仁杰余光瞥向高志明,他的字果然越签越快,最后几页干脆几笔划完,文件夹一合,拍还给他,目光阴沉地示意他一眼,意思让他闭嘴。 何仁杰前脚才走,后脚李惠芬也来医院,跟沈馨儿一块。 碰巧悦颜不在,下楼去送何仁杰。李惠芬叮嘱高志明让他好好养病,别担心家里,等悦颜回来的时候母女俩已经走了,高志明靠着枕头,手垫在额上,眼帘微闭,这个一向以精干示人的中年男子罕见地流露出疲态,让人看着格外心酸。 她一走近,高志明就已经听出声音,睁开眼,看到的还是悦颜。 做父亲的怎么能不去爱这个女儿,撇开血缘,为他哭的是这个女儿,为他担惊受怕的是这个女儿,妻子,继子,继女都因为各自的理由先后离开,只剩悦颜还在,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依恋地守在主人床边,生怕他再出一点意外。 人心都是肉长的。 况且血缘这种东西最撇不开。 看着女儿的眼神越发温柔,高志明笑了笑:“颜颜回来了。” 她轻手轻脚地拉开凳子坐下,目光转去看了一眼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果和鲜花。 李惠芬两次来都带了花,跟客人一样。 “妈妈来过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悦颜从来没在人前人后流露过一丝对这个继母的不满,可是眼下爸爸大病初愈,人还在医院,她电话打不通,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根本没把高志明当回事,这让悦颜心里多少有些介怀。 “她忙,”简单地把中间曲折一带而过,高志明转而问悦颜,“颜颜,爸爸问你几个问题。” 乖乖坐正,悦颜抬头:“您问吧。” 拍拍女儿搁在床沿的手背,高志明问:“颜颜,喜欢这个妈妈吗?” 顿了一下,悦颜点点头。 “姐姐呢?” 悦颜点头,速度比刚刚更快。 “子桥呢?” 还是一样的回答。 高志明细看她,她目光清澈坦荡,态度依旧大方。 孩子们都是好孩子,就是大人的世界太功利、太复杂。 高志明在心里叹了口气,先这样吧,现在时机不对,等过段时间再跟她讲。 下楼的电梯里,李惠芬站前,沈馨儿靠后。等出了电梯也是这样,李惠芬穿了高跟鞋还是健步如飞,沈馨儿好不容易才在停车的地方追上她:“妈!” 李惠芬回头,脸不红气不喘,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怎么,上赶着来教训为娘?” 沈馨儿镇定几秒,抬头问道:“你跟我爸离婚了?” “你爸?”李惠芬揪住那两个字,禁不住地冷笑,“敢问小姐你姓高吗?哪个就是你爸了?” 沈馨儿被噎了一下,半响才接下话茬:“我听到你跟田伯伯在打电话。质押?你们要把什么东西给质押了?” “跟你有关吗?”无论何时何地,李惠芬的气场都很强,尤其她慢条斯理的样子好像谁都拿不住她。 更何况一个半大孩子的沈馨儿,她脚一跺,气咻咻地:“我现在就去跟爸爸讲。” 她转身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李惠芬的声音,每个字听起来都很有分量:“去,你去,最好现在就去气死他,省了我多少麻烦。” 脚步减缓,沈馨儿心下生怯,终于还是停下。 李惠芬手放车顶,闲闲地靠立在车旁,仪态依旧漂亮。手上戴的、脖子上挂的全都金光闪闪,没有一款下过万,更别说身上这条连衣裙,是某大牌今年春夏新款,裹式收腰,长及脚踝的大裙摆把她身形衬得相当曼妙,加上保养得当,皮肤细嫩,四十开外的人看着顶多三十出头一样。沈馨儿记得很清楚,这条裙子还是她陪着李惠芬去店里挑的,她是店里的VIP,那群习惯用鼻孔看人的柜姐每次见她们就跟见到亲人一样,别提多殷勤。 这是为什么呢? 能有这一切,还不是因为她嫁了一个好老公,宽容仁慈,从不计较钱财上的得失。 李惠芬语气稍缓,神情几乎称得上和颜悦色:“你爸 分卷阅读58 爸对我好,对你们也好,这我心里有数。” 沈馨儿默默地看她。 “妈跟你田伯伯在外面开了家美容院,是你田伯伯出的钱,我总不好一分都不出白拿别人股份吧。你也放心,房子是质押给银行了,担保人是你田伯伯。就算将来钱还不出,你田伯伯第一个倒霉,你说他是这么傻的人吗?” 沈馨儿心下稍安,又抬头看她:“那你真的要跟爸爸离婚吗?” 她意味深长,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件事,主要看你爸爸是什么态度。” 高考成绩在高志明出院以后才下来,悦颜分估得挺准。结合她之前的几次模考成绩来看,其实不能算多理想的分数。如果不是奶奶走得这么突然,按照她以往水平,再高个十几二十分应该没有问题,但是话也不能这么说,你让悦颜自己再重新选择一次,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飞回吉林。 下完分数就是志愿选择的问题。 高二分科的时候,高志明曾经给过悦颜一张中国地图,图上画了条直线,只准她报线以下的大学,他的意思最好留在杭州,暑假就去把驾照考考出,这样她就能住家里,然后每天开车上下学。但自从车祸跟死神擦肩而过之后,高志明看待问题也比以前豁达许多。 精挑细选之下,初步定下来杭州和南京两所高校。高志明问了些生意场上的朋友,包括一些大学里的老师,两所高校各有各的好,一个专业排名高,一个综合实力强。 最后定下来就留在杭州,离家近,照顾起来也方便,这是高志明的原话。 至于沈子桥,李惠芬本来打算送他出国,现在很多国外大学都承认国内高考分数。他不答应,李惠芬以为是钱的事,就说她会供他,不用高志明一分钱。沈子桥还是不答应,等李惠芬急了,他才开口,态度笃定:“我要留在杭州。”亲妈拗不过他,也就作罢,但条件是大二之前一定要把雅思考出。 两人都被顺利录取。七月中旬,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是沈子桥签收,看到封面上印刷体的大学名称他就愣了,下意识地问了快递员一个愚蠢的问题:“你确定没有送错?” 两份录取书发自不同城市。 一个来自杭州。 一个来自南京。 比预定开学时间还早几天悦颜就动身出发去南京,东西收拾到很晚,悦颜散开头发去洗脸。刚把脸打湿,身后卫生间的门把手动了几动,门被推开,一人出现在门口,走廊没有开灯,卫生间的灯只够映亮他一半面容,硬挺的五官在那种半明半昧的光线中越发深邃,目光冰冷。 她在镜子里瞥到,差点给吓得叫出声,手拍着胸口,回过头来轻轻地抱怨:“你吓死我了。” 眉目略有松动,沈子桥淡淡动了下唇,像是在笑。 “披头散发的,也不知道谁吓谁?” 自从通知书下来以后,沈子桥就没怎么来找她说过话,每次见到也是冷冷淡淡,招呼不打,话也不说,跟不认识她一样。悦颜差点以为自己哪里又惹到他,都说少女心事如诗,可悦颜觉得沈子桥的心事可比诗难懂多了,简直就是八股文,难写又难懂。 沈子桥也走了进来,站到她旁边,拧开另一个水龙头开始洗手。 悦颜擦脸的时候才注意到他在看她,在镜子里,她无声地看了回去,问他什么意思。他也不回避,挑了挑眉,声音冷静:“不是说好在杭州吗?” 悦颜愣了几秒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志愿的事。 该怎么说呢?留杭州是爸爸的主意,去南京也是爸爸的主意,可这个男生为什么要这么在意? 他为什么这么在意她会不懂吗? 悦颜拧开目光,看着尤在滴水的龙头轻轻道:“我觉得南京那边的专业更适合我,就像……” 沈子桥抿了抿唇,沉声问:“像什么?” “像杭州的学校更适合你一样。” 他心里燥的不行,像阴湿的魂魄着了火,从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起就已经开始,被欺骗被隐瞒的愤怒都比不过一种情绪来的猛烈,那就是她在躲他。 费尽心机地躲他。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如果说爱情是场战役,那么单恋完全就是游击战、心理战,不光考验体力、耐力,还有智商。 他深吸口气,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但你为什么要骗我?” 骗这个字程度太重,悦颜承担不起,连忙解释:“本来是打算留在杭州的,但爸爸临时改了主意,我也是等通知书寄下来才知道的。” 可以说是高志明的“老奸巨猾”,也不妨将它视为一个父亲的良苦用心。如果一开始高志明就说定在南京,他也会选择南京吗? 他一定会的。 哪怕李惠芬不答应,他也会去。 沈子桥将信将疑,眼睛看过去,他对这个答案不能说很满意,但起码安了他的心:“不是故意躲我?” 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分卷阅读59 瞬间飘远,他心情大好,脸上的笑也越发明显,沈子桥得寸进尺地要求:“那就证明给我看。” 悦颜懵了一下:这要怎么证明? 掌握主动权的一方在沟通上永远更加强势,沈子桥说:“明天我有个同学聚会,跟我一起过去。” 悦颜是懵了,但是没傻:“你的聚会我为什么要去?” “那你还在躲我。” “我没有。” “没有就证明给我看。” “为什么一定要去你的同学聚会吗?不能出去吃个饭看个电影吗?” “好,那我们明天就去吃饭看电影。” 悦颜彻底傻眼了:“我那是举例……” 沈子桥一本正经:“然后我通过了你的举例。” 吃饭看电影什么的,对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还是太暧昧了,悦颜做着最后的挣扎:“我不去吃饭。”顿了一下,看他有话要说的样子,立刻补上一句,“也不去看电影。” 沈子桥垂下眼睛,他比她高太多,看人时总像在俯瞰,褶得刚好的眼皮锐利冷峭,莫名有种压迫的味道。 悦颜也不这容易被人压倒,抬眸,眉头微挑,仿佛争锋相对。 两人对视着。 空气中,故意被释放出来的情绪也在若有似无地飘。 一段时间里,谁都没有立刻说话。 终于还是沈子桥先笑了。 笑,是示好,更多时候也代表妥协。 目光下滑,不动声色地在她脸上转了个来回,他声音微哑:“还能见多久啊,跟我这么犟,哥哥以后还管不了你了是吧?” 是啊,开学在即,他们还能见多久? 买的是下午场的电影,完美地避开中午在外面吃饭的尴尬。 为了斩断所有暧昧的发展,悦颜特意选了一部动画片。 当时的记忆已经模糊,长大后悦颜又看过一遍。 讲的是一个带着屋子飞向南美探险的老人,找寻年轻时对妻子的约定。 很温情也很有意思的一部电影,影厅里时不时有笑声,但最后猝不及防的泪点还是把悦颜给弄哭了。 一直到电影结束,影厅的大灯亮起,她的眼泪还没停下,从放映厅里出来,一路都有人看她。 为防被落下,她轻轻拽着男生T恤的下摆一角,低头跟上他。 一边走,沈子桥一边还得回头照顾她。 现在她越学越精,碰都不准他碰,连手都不肯让他牵。 从六楼下来,路过一家精品店,沈子桥瞥见,就让她等自己一会儿。悦颜以为他要去卫生间,拐去旁边的DQ坐着等他,点了份麦旋风,知道他不爱吃甜,另外叫了一杯抹茶杏仁。 没人带,一跨进精品店大门沈子桥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茫了。 幸好有导购在,过来问他需要帮什么忙。 他拿出手机,调出相册,把保存的图片放大了给她看,费力地描述着更接近于他心目中的形象:“耳朵大大长长的,毛茸茸的,手感很好,女孩子都喜欢……” 就在导购跟他一样一脸茫的时候,旁边插过来一道脆生生的女声:“他要只邦尼兔,粉红色的。” 沈子桥回头,是徐攀。 将近两个月没见,她的样子稍有变化,或许是因为头发留长了,明目张胆的男孩气没了,里里外外都透着些含蓄温婉,就是说话的嗓门还是一样大:“沈子桥,好巧啊。”她跟父母过来买些开学要用的生活用品。 周围一群差不多年纪的小女生,沈子桥朝她点点头,笑了下:“好巧。” 徐攀看看他后面:“你一个人来的?” “没,”他一点没避着她的意思,很自然地说,“跟悦颜,刚在上面看电影。” 徐攀用种我就知道的眼神笑看他,神情里面看不出反常,还能歪过头来打趣他:“从前托我买的那些,其实都是送她的对不对?” 沈子桥低头轻轻发笑,还是记忆中篮球场上意气风发的男生,简单一个动作都在牵动场边无数少女的心。 她被笑得心头莫名发烫,眼睛忽然热了起来。 “挺蠢的,别提了。” 很快导购把玩偶拿了来,确认是他想要的之后领他去吧台结账。 徐攀排他后面,到了扫码付款的时候,他抬手把她的购物筐往自己这边拨了拨,卡递过去:“算一起。” 徐攀声音微弱:“不用,我自己付好了。” 沈子桥没多废话,坚持付掉了。 从店里出来,徐攀一直低着头,脸一阵阵发烫。 等了有些时间,悦颜百无聊赖地咬着冰淇淋勺,目光无意识地望出玻璃。 视线扫到的地方,一男一女说着话,从一家精品店的门口出来。 她转开眼,过了几秒又忍不住看去。 只剩下男生一个。 四处张望。 悦颜本来想叫他,心里意外生出 分卷阅读60 一种糟糕的别扭,让她不肯发出一点声响。 默默地坐在窗边,又有些厌弃这样的自己。 乱七八糟的情绪并没有泛滥多久,很快,手机就响了。闪动的屏幕像粒镇定剂,奇妙地抚平那些混乱的思绪。 她接起,男孩的声音听着有些不满:“乱跑什么,人呢?” “你往左边看。” 沈子桥看过去,靠窗的位置,女孩安静地捧着冰淇淋杯,目光纤细地望着自己。 他心一软,挥了挥手,收起手机走过去。 礼品袋甩桌上,悦颜抬起头问:“什么啊?” 拉开椅子坐下,沈子桥说:“看看喜欢吗?” 打开来才知道是个粉色的邦尼兔,长而柔嫩的耳朵,让人忍不住想试试脸贴上去的感觉。 悦颜心口不一地说:“丑死了……” “丑就还给我,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谁要啊?”看着邦尼兔,女孩仿佛随口问了一句。 沈子桥不笑了,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唇角缓缓扬起,心情忽然好到不可思议:“干嘛,吃醋了啊?” “谁吃醋了?” “你不吃醋刚刚那是什么语气?” “什么什么语气,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 “随便问问?”他态度一下子邪了起来,凑近打量她脸,“真没吃醋?” 悦颜手指轻轻摩挲着玩偶的绒毛,心里的感觉说不上来,有点乱,心脏跳得也快,脸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她白了他一眼,低声道:“神经。” 沈子桥低眸,看着莫名有些较真:“怎么又说脏话?” 两人不知道是不是磁场不对,话没说两句就开始打嘴仗,悦颜一句堵回去:“你自己说的还少吗?” 沈子桥说:“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性别就不一样,”沈子桥从她脸上往下看,目光落在她捧着冰淇淋杯细细长长的手指上,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就是会用滤镜看待她的一切,觉得她哪哪都生的好,连指尖都长得比一般女生细巧,纹路浅淡,指甲细瘦。看着看着,他的语气跟着温柔起来,“因为你是好姑娘。” 不算情话的情话,听得悦颜的心轻轻颤了一下,想了想,记忆中的沈子桥好像不是这样。 记忆里的那个男生粗鲁、莽撞,常常说些让她难以招架的蠢蠢的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察言观色,哄女生开心了? 恋爱是门学问,而追女生大概是所有男生的必修课。这门课上有人无师自通,有人天赋异禀,也有人磕磕绊绊才考到及格,而有些人,像沈子桥,一次没过,又在摸索中锲而不舍。 悦颜忽然沉默,心里忍不住想,他是不是也把追自己当成了一门必修课,因为追不到,所以才忘不掉。 “好了好了,”看她神色不对,沈子桥生怕她想歪,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些改善,他不想前功尽弃,连忙解释,“那是徐攀啊,你认识,你们班的,就刚好碰到随便聊了两句,你别想歪。” 悦颜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敏感矫情,自寻烦恼。手指抠着那邦尼兔的玻璃眼珠,她低声说:“我想歪什么啊想歪……” 发顶心被一只大手盖住,轻拍了几下,热热的触感在头顶蔓延开来。 他漫不经心地:“没想歪就好。” 第12章 他就要她的注意力和在乎,全部。 出发去南京的日子转眼就到,高志明因为大病初愈,开不了长途车,李惠芬又有别的事要忙,只得由沈馨儿负责送她去学校。 现在交通便捷,从杭州北站坐高铁走,两个钟头多点就到了南京火车站,下高铁后又上出租车通道,半个小时不到就开到悦颜的学校。 金秋九月迎接新生的日子,M大校园里挂满横幅,人来车往,都是些送小孩来念书的家长。 一路上,沈馨儿跟悦颜说了很多大学要注意的事,首当其冲就是要处好跟舍友之间的关系。她比他们早上了三年大学,也看过许许多多发生在女生之间的小龃龉、小摩擦,这种无形的伤害最能毁掉一个人的精神状态,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就发展为变相的群体性冷暴力。她千叮咛万嘱咐,遇到这种事千万不要忍,第一时间要告诉家长和老师。 姐妹俩出发最早,到的也最早,替她办完入学手续,沈馨儿又把宿舍简单收拾了下,铺好被褥撑起蚊帐,看时间还早,带着悦颜去外面吃饭。中午吃完饭回来,宿舍剩下三个女生也都陆陆续续到齐,除了悦颜,每个都是家长陪过来的,有个本地的女孩最夸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员到齐,把本来不大的宿舍塞得满满当当。 沈馨儿明天也有课,定的是下午五点回杭飞机票,落地刚好吃晚饭。 走的时候悦颜送她下去,一直把她送到宿舍门口的马路边,那里有学校免费的电瓶车可以坐。 离开家来这么远的地方上学,现在连最后一个亲人都要回去,从此就是自己一个人 分卷阅读61 在这里度过孤零零的四年,想到这里,悦颜的眼泪怎么都忍不住。上车前沈馨儿抱了抱她,安慰她没几句,自己的眼睛也红了。 “颜颜,要乖啊,有什么委屈记得给姐姐打电话。” 等载着沈馨儿的电瓶车开到看不见,知道再哭也没用,悦颜把泪擦干,慢慢往回走。 周围都是朝气蓬勃的学生,她边走边看,有些跟她一样是今年的新生,有些是她的学长学姐,区别很明显,新生脸上还满是迷茫、慌张,跟她一样;另外一些已经习惯了这所高校,习惯了大学生活的节奏,抱着书本走在下课的路上,脸上尽是游刃有余的从容。 她混在其中,心里仍旧有种虚无缥缈的不真实感。 从现在起,她就是大学生,大孩子了。 要自己面对这一切学业,生活,要自己洗衣服,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要记住所有的课表,对了,还要参加各种各样的社团,认识天南地北的人。 东想西想,之前的离愁别绪也渐渐淡了下来,上楼的时候,脚步已经恢复了本来的轻快。 宿舍还是热闹,搬东西的,收拾行李的,各色方言交杂在一起,构成了她想象中大学的第一个印象。 那就是乱。 地上都是铺摊开来的行李,行李之间站着四个有些拘谨,又有些陌生的女生,目光小幅度地打量着彼此,后来不知道是谁的家长过来,挨个给人抓了把花生糖,才把这种僵持的局面打开。 一个寝室四个女生,两个是本地的,两个是外省的。巧的是本地那两个竟然一所高中毕的业,聊起来才发现教她们化学的还是同一个老师,立马亲近起来,手挽着手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就剩下悦颜和另一个落单。 落单的姓韩,单名一个玲。容长脸,单眼皮,长相温婉,有点像韩国人。 悦颜跟她笑笑。 她也跟悦颜笑笑,看着她,发现点什么:“诶,你有点像一个明星啊。” 说小话的另两个女生也看过来,大家都注意到了,郭静静心直口快:“真的诶,笑起来更像了,就那个……那个演师妃暄的。” 郭姝灵光乍现:“唐宁!” “对对对,就是她。” 终于叫出名字,女生们的头点成一片。 悦颜笑了,觉得大学女生宿舍的氛围也没姐姐说的那么糟糕,大家都很友善:“真的吗?从前没人跟我说过。” “现在认识唐宁的人也不多了吧。”女生们互相看看。 韩玲看起来比较文静,又问她:“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悦颜说:“我姐送我过来的,她明天有课,先回去了。” “是你亲姐姐吗?” 郭静静睁大眼睛:“你不是独生女啊?” 高志明虽然只生了她一个,但是她的成长环境其实跟多子女家庭差不了多少,她有些害羞地补充:“嗯,我还有个哥哥。” 这下连郭姝也哇了:“那你们家三个小孩啊,你是老小吗?” 悦颜点点头,看她们的目光带些好奇:“你们都是独生女吗?” 双郭连连点头,郭静静说:“对呀,生我的时候政策很严,抓住要罚款的,高悦颜,你们家罚了多少钱啊?” 郭姝捅捅她,拼命给她使眼色,让她别乱说话。 悦颜茫然:“我不知道啊。” 郭静静人其实不坏,相处后悦颜就知道,就是有些口无遮掩,郭姝怎么拦她都没拦住,眨巴着眼睛直直地问了出来:“你家都已经生儿子了,为什么还要生你啊?” 悦颜:“……” 郭姝一脸汗地把她扯到一边。 收拾好宿舍,家长们交代了各自小孩几句,纷纷散去。 女生们走了一天,一身的汗,说了几句闲话后就端出面盆去洗脸。等双郭走后,韩玲走到悦颜旁边,低声劝她:“高悦颜,你别往心里去,独生子女就了不起吗?咱们自己争自己的气,别管那些闲言碎语。” 迎上悦颜目光,韩玲冲她笑了笑,安慰她似的也把自己家里情况说了一下:“跟你一样,我农村来的,也不是独生子女,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妹妹。” 到了吃饭的点,女生们第一次来这所大学,还没见识过学校的食堂,约着下楼一起去吃。韩玲摇摇头:“你们去吧,我约了人了已经。” 郭静静一脸八卦,眼睛都亮了:“学长?” 韩玲第一天就对她印象不是很好,看她这样又好笑又有些烦,但是情绪控制得很好,没让人看出来,笑得秀秀气气的:“不是啦,也是新生,开学的时候帮了我点小忙,还没来得及谢人家。” 郭静静还不见好就收,硬要问出来:“男的啊,长什么样,有没有照片?” 韩玲说:“就留了手机号码,没有照片。” 韩玲换了件衣服就下去。走后郭姝把郭静静拉去说小话,论起年纪来,郭静静还要比郭姝大六个月,可是相处下来郭姝更像个大姐姐,处处主 分卷阅读62 导着两人的关系。 悦颜忙完自己的事,终于有空坐下来看看手机。 之前忙着开学手续,忙着收拾宿舍,忙着跟舍友熟悉,几乎没怎么看过手机,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攒了很多条短消息,一些是爸爸的,一些是沈子桥的。 先给爸爸回了个电话过去,告诉他自己一切平安以后,她点开沈子桥的短信,一条条看下去。 “到哪了?” “到了没?” “怎么不回我短信?” “还不回……还不回……怎么还不回……” “大小姐,行行好,给我回个短信吧,我都要急死了。” “你再不回我给我姐打电话了啊。” “你是猪吗?是不是手机又掉了?” “求你了……回短信!” “快回!!!” 抿着嘴开始看的,等看完的时候,嘴角已经不知不觉弯了起来。 这个男生,怎么看着还是这么蠢。 “到了,放心吧。” 短信发过去的下一秒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悦颜都怀疑他是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在盯着手机看。 拿起手机,她去阳台听。 沈子桥的大学早她一周开学,现在这个时间他还在军训,也可能军训刚刚结束,因为那边很吵,像在路上。 男生的嗓音沙哑低沉,可能是因为累的,但悦颜觉得应该是渴的,依然好听到不行:“说吧。” 从阳台看去,大学全貌一览无余,横贯南北的中轴线人来人往,山在很远的地方,山势起伏,仿佛海上的绿色波浪,太阳将落未落的瞬间显得格外壮观。 书里怎么说的,落日熔金,对,就是这样。 悦颜在窄小的阳台上来来回回地走着,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毕竟另外两个舍友还在房间里面:“说什么?” “大小姐你想怎么搞死我?” “什么啊……” “短信也不回,想急死我是不是?” “你别胡说了。”女孩子略带埋怨的口吻听在男生耳里不是不受用的。 沈子桥挠挠下巴,笑了下,换只手拿手机,走到一处僻静地方问她:“学校怎么样?” 她细细回想:“很大,人很多,跟想的完全不一样。” “你学过语文吗,什么词汇量?” 悦颜说:“那你给我形容下你的学校。” “很大,人很多,跟想的完全不一样。”沈子桥厚颜无耻,“反正我高考作文也没及格过。” “你还挺自豪啊。” 他:“嗷!” 悦颜笑了。 耳边是初秋轻盈的晚风,吹在身上不冷不热,却带走了一身的热汗,让人感觉特别舒服。 秋天,这个象征离别的季节,却因为种种的相聚,为这个季节增添了别样意义。 男生的笑声近在耳际,声音还低,温柔地不可思议:“猪啊你,跑这么远地方上大学,可别想家啊……” 他知道吗?她现在就已经开始想起来了,想家,想她的爸爸……想沈馨儿,还有他。 已经忍住的眼泪似乎又有决堤的趋势,听着耳边男生的话,眼睛渐渐热了起来。 她仰起头,努力泯去眼中几近雾化的水汽:“嗯……” “还有,记得我说的话,别太乖了,要是有男生追你,记得凶一点,别这么容易让人追到,知道吗?” 挂了电话从阳台回来,移开玻璃门,迎头撞上两双闪闪发光的眼。 郭静静挤眉弄眼,一脸八卦:“男朋友?” 悦颜有些好笑,转身把门推上:“不是啦,是我哥。” 听她说过这号人物,双郭顿时表现出兴趣缺缺,郭静静转过头前还失望的哦了一声。 悦颜忍不住想笑:这女生怎么对别人的感情生活这么好奇。 换了衣服,女生们下楼吃饭,回来没过一会儿,韩玲也从外面回来,她一现身,免不了又受一番郭静静的八卦盘剥,幸好她有涵养,应对得当。从她半遮半露的描述中,512几个女生对这个神秘新生多少有了点印象,南方人,土木工程系,长得略微有些小帅。郭静静还在背后给他起了个外号,叫Mr X。 郭姝好奇问她名字来源。 郭静静说:“你没看过韩综啊?X MAN啊。” 什么年代的节目啊,郭姝晕。 大学时代在几个舍友插科打诨下,终于迈入新篇章。 她们的专业跟金融相关,也是高志明的主意,女孩子学点经济相关的行业,以后就业不要太吃香。 礼拜一正式开课。 等真正上起课来,悦颜才发现大学的课程跟高中比起来还是有些不一样,不是一个班一个教室,她们有好几门课都是在大教室里,三四个班一起上,老师也不管你课上做些什么,玩手机、吃零食、睡觉,都行,就是不能迟到,因为要点名,记缺课一次对学分 分卷阅读63 影响很大,这些种种,无不来自前辈们血一样的经验。 但有门课跟高中却差不了多少,那就是大学英语。 口语、听力、作文、单词,原模原样,连老师的授课方式也是,“来,同学们,翻开课本第一页,大家跟我一起念。” 入学后,每个学生人手一本四六级英语词汇,而他们对词汇的熟悉程度,大部分都还停留在abandon。 这就是大学日常。 让悦颜忧心忡忡的宿舍宫斗也没发生,虽然各自心里都有小九九,但因为初相识的关系,尽量也把想法压在心底。 不过很快矛盾就来了,但不是悦颜跟舍友之间,而是跟沈子桥的。 时间一转眼就到国庆。 韩玲在校外找了一份短期兼职,在超市做饮料推销员,每天十个钟头,做的好的话差不多一天能赚两三百块钱。她把这份兼职介绍给悦颜,初衷是好的,以为她也跟自己一样缺钱。 悦颜没说破,只是婉拒了她的好意,跟她说有高中同学要来南京旅游,她得招待人家。 来的人是孙巍韦,提前在微信里跟她讲好的。 那时候QQ、校内网式微,微信刚刚崛起,她也在手机里下了一个,加了高中班里好多同学,有时想想还挺神奇的,这么些个小小的图标竟然能把天南地北的人都联系到一起,仿佛只要一条微信过去,就能约人出来看电影。 国庆之前她就跟高志明打电话报备过,说她国庆不回来了,高志明二话不说给她打了一大笔钱过去。 国庆前天,孙巍韦从北京直飞南京,在禄口机场落地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日光昏沉,因为累了一天,悦颜也没带他参观自己学校,就请他去学校最出名的二食堂吃了顿饭。 这所大学的食堂很有名,孙巍韦早就有所耳闻,吃过之后才知道实至名归,扎实地道的南方菜系很好地抚慰了孙巍韦被北方沙尘天气折磨的中国胃。 或许真的是因为南北水土问题,上大学后孙巍韦整个瘦了一大圈,甩掉了从前小胖子的轮廓,从一只大型号的笨笨熊瘦成了一只骨骼清奇的麋鹿,清瘦颀长的模样差点让悦颜认不出来,脸颊的肉少了,面部轮廓显得更加深刻,个头好像还往上窜了一大截。 老实讲,她也不矮,164.5,女生当中也够用了,偏偏沈子桥老嘲笑她矮,是个小矮子,渐渐的,这点五莫名其妙就成了心底的执念。多少次啊她在深夜低回叹息,要是能再高个0.5厘米就好了,这样每次报身高也不用心虚地四舍五入。 见悦颜盯着他一直看,孙巍韦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半开玩笑地:“干嘛?怕我给你吃穷了?” 悦颜笑:“那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他们高中闹惯了的。孙巍韦也笑。 “明天你想去哪里玩?” 悦颜看着他放下筷子,从书包里翻出一沓厚厚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行程规划和时间安排。 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意,像是一瞬间穿越回高中课堂整理老师的上课笔记,悦颜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孙巍韦露齿一笑,莫名有股大反派的味道:“以为我随随便便玩个几天就走了是吧,高悦颜同学,你太天真了,这次我要搞个南京深度游,里里外外犄角旮旯,一个都不放过。” 悦颜学他笑得阴恻恻的:“哼,孙巍韦同学,你也别太天真,将来日子还长着呢,搞不好以后我也去北京,到时候我要搞个深深深深度游。我听说北京故宫可大着呢,长城可长着呢。” 孙巍韦听了放声大笑。 在充满少年气的笑声里,悦颜好像又瞬间回到了高中课堂,课间小息的几分钟,前后桌的女生聊天说小话,她随随便便讲些什么都能把孙巍韦逗得哈哈大笑,那时候还以为是学业太枯燥,压力太大。悦颜现在才知道,纯粹是孙巍韦这人笑点太低的关系。 第一站先去南京夫子庙。 十月二日一大早,悦颜跟他约好在学校南门的公交站台碰面。她到的早,给孙巍韦带了早饭,是两个滚圆滚圆的肉包。 远处,一个一身运动装,打扮清爽的男生小跑着从街对面过来,双肩包侧边口袋插着一个蓝色水壶。 说是悦颜地陪,到最后差不多都是孙巍韦带着她玩,幸亏他事先做好了攻略,门票什么都在网上买好,要不然以国庆这个人流量,他们排到最后估计连饭都吃不上。 从江南贡院出来,悦颜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要不是孙巍韦看她实在走不动了,还想拖着她去夜游秦淮呢。 坐地铁回来的路上,悦颜一本正经地跟孙巍韦说:“你要是真的喜欢秦淮,回头我下个纪录片给你看看,效果是一样的。” 听得孙巍韦又是一阵大笑,少年恣意开怀,笑得悦颜莫名其妙,整节车厢的人都回头朝他们两个看。 车在她们学校的南门下,悦颜跟孙巍韦去三食吃饭的时候碰巧遇到了也过来吃饭的郭姝,不出意外,旁边一米准有郭静静,两人好的就跟连体婴似的。 分卷阅读64 互相打过招呼,悦颜介绍她们给孙巍韦:“这是我大学舍友,郭姝,郭静静。” “孙巍韦,我高中同学。” 男生瘦高,脸被太阳晒得微红,敞怀穿着运动衫,拉链没拉,T恤领口外露着的锁骨线条流畅,脖颈削直,看着挺一般的五官,结果一笑起来还有点小帅。 郭静静一下子文静起来,声音细细小小的:“你好,我郭静……” 郭姝:“你好,我黄蓉。” 话一出口,把大家都给逗笑了。 孙巍韦很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叫孙巍韦,巍峨的巍,韦小宝的韦。” 他们拼桌一起吃的这顿饭,悦颜说她请,结果孙巍韦还是偷偷跑去把钱给付掉了,付完钱过来问她们想喝什么,郭姝和悦颜都说随便,郭静静抬头看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脸还是有些红红的:“我不渴啊,你也不要破费了。” 孙巍韦抡起一边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汗,也没多想:“那酸奶吧,助消化,女孩儿应该都爱喝这个,我去给你们拿瓶酸奶。” 说罢又风风火火地跑去食堂边的小卖部。 郭姝看他走远,又转回来看悦颜,感叹道:“你同学人好好啊。” 悦颜说:“是啊,高中的时候他就这样,很会照顾人,谁的忙都肯帮。” 郭静静抿抿嘴,看着悦颜笑:“你说他在北京念书,怎么大老远跑南京来找你玩啊?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悦颜觉得她怪直接的,可这个问题连郭姝都有些好奇,目光疑惑地等着她回答。 悦颜摇头:“这真的没有,我们高中同学感情很深的,毕业后还拉了个小群,群里除了他都是女孩子,他跟我们这些女生关系都很好的。” 郭静静眼睛微闪,哦了一声,把头低下。 郭姝说:“那他是不是很花啊?” 没想到是郭静静替他澄清:“不会啊,刚刚吃饭的时候,他帮我拿碗,手都没碰我一下。” 悦颜也强调:“他不是那种男生。” 孙巍韦浑然不知女生们背后讨论他的这些小九九,拿了酸奶回来,依次分给众人。 送她们回宿舍的路上大家一路闲聊,自然而然地说到专业,孙巍韦大学里选的是航天工程这块,主要负责飞行器的总体设计,那些绕之又绕的专业词汇听得女孩们一愣一愣的,跟着问了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孙巍韦很耐心地一一解释:“现在大一就学些力学基础和飞行器的基本理论知识,还没到设计飞行这一步……也还好,不枯燥,接触的老师都是专业里很厉害的大拿,还能认识领域里一些专业技术研究人员,学术氛围相当浓厚……就业啊,应该很难留在大城市,从飞投专业出来的学生一般都会先去偏远地区,有些也会在军工体系找到对口的工作……” 高中里那些或不起眼或平平凡凡的同学,等升入大学,每个人都会在各自擅长的领域里绽放出不一样的绚丽光芒。 描述起未来中国航空的发展,孙巍韦的脸上写满了责任和使命感,这是一个长在最好年代的学生。震撼于人类文明的高速发展,满怀着激情和热情,迫不及待地投身于祖国航天建设。 他越说越动情。 “航天航空是信息时代人类真正的魔法,十几数千年前我们人类仰望星空,感到生命如此卑微渺小,而如今我们终于能够站在这里,翱翔天际,让天空都成为我们的领土之一,其中有多少辈人艰苦卓绝的努力,多少人就为了一个型号从少年熬成白发……每次想到我能作为一份子参与其中,哪怕只是一颗螺丝钉,只要能让祖国的航天事业有改天换日的面貌,我都觉得特别激动……悦颜,你知道吗,航天航空,是人类史上创造的最伟大的艺术品。” 这些话就像海浪一样,翻涌在女生们的心里,久久难以平息。 为这个专业的使命感,为这个男生纯粹高蹈的赤诚。 郭静静目中波光微闪,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眼里满满都是钦佩和仰慕:“你真的,太帅了。” 得到女生这样直接的夸奖,孙巍韦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啊,会不会很无聊?” 女孩子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无聊不无聊。” 岂止不无聊,简直像给她们推开了一处新世界的大门。在这不大不小的商学院之外,原来还有如此壮怀的理想、广阔的天地。 郭静静看着孙巍韦说:“我还蛮想听你讲这些的,能加你个微信吗?我想再多了解下航天航空专业。” 说罢她又转头看了悦颜一眼:“方便吗?” 悦颜笑了:“我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你问孙巍韦呀。” 男生看看悦颜,也笑了下:“当然没问题。” 拿出手机,互相通过了彼此的微信。 送女孩们到她们宿舍楼下,郭静静郭姝先上去,留孙巍韦跟悦颜说了几句话。 悦颜站在路灯下,融融的灯光在她发际打了一层橙黄色的光圈,显得肤色细腻,笑容很甜,她问他:“对南 分卷阅读65 京的印象怎么样?” 孙巍韦摸了摸下巴:“现在还不好说,等我看了你给的纪录片再说吧。” 悦颜被他逗得笑完了腰:“不就是没陪你逛秦淮嘛,明天补上。” “那可说定了。”孙巍韦看着她,眼睛弯起。 “难不成还骗你啊。” 路灯下,悦颜挥了挥手,看着男生拖着长长的身影渐行渐远。 一转身,笑意僵在嘴边,可能是十月夜晚的月光太刺眼,晃得她睁不开眼,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男生,她有些发懵。 沈子桥穿着一件运动型的帽衫,半新不久的牛仔裤,一身风尘仆仆地坐在花坛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边。 但那种挺拔和精神气,还是很容易让他从一堆学生中迅速区别开来,几个抱着课本路过的女生老往他们这边看,时不时侧过头低声交流几句。 他看什么呢? 他看到的是自己坐了一早上的高铁,来到女孩的城市,打女孩的电话不接,又怕跟她错过,在女孩宿舍楼下的花坛边坐了一整天,连饭也没吃,一直等到八点多,才看见女孩跟一帮男生女生说说笑笑地回来。 女生可能是她的舍友,男生是她的高中同学,两人在明亮的路灯下开着玩笑,灯光太亮了,把女孩脸上的笑照得纤毫毕现。 那一刻,沈子桥觉得自己真挺贱的。 就这么坐着,黑色双肩包随随便便地扔在脚边,手肘落在膝盖上,他微微驼点背,一句话不说,什么表情都没有。 悦颜的眼睛一下子热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那一瞬间他的眼里,满满都是无声控诉的委屈。 相互沉默地对峙了几秒。悦颜先妥协,主动走到他面前,洒下的阴影落在他手腕一小截,那里戴着一块机械表,转动的指针不停歇。 她说:“你怎么来了?” 他一开口就带点火药味道:“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能来吗?” 悦颜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抬起头,眼睛眯着,目光从上到下地打量她,慢吞吞地说,“跟老同学有说有笑,还穿的这样。” 她衣服向来多,但是带到大学的没几身,身上这条裙子还是在南京临时添置的,已经穿过几次,也不是特意为见孙巍韦才换的衣服。 气氛因为男生充满妒意的一句话开始变得紧张。 悦颜还在努力缓解:“他就是来南京旅游的。” 男生冷笑了下:“我也来南京旅游,为什么就不接我的电话?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多久了?” 悦颜心里渐渐也积了气,是她做错了吗?他这算什么意思,质问她吗? “我手机没电了,而且你来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下?” 为什么要说?我不是你最重要的人吗,我来了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说? 那些话像块垒死死压在沈子桥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反倒逼红了眼睛。 他一直指望她能懂。 他多希望她能听懂。 跟她分别的几个月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这种思念非但没随时间和地理的远离而稍有减淡,甚至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升入大学后,因为俊朗面孔和较高海拔,不是没有女生来他们计算机系里打听他,拐弯抹角地从他舍友那里要他的微信。 可再漂亮的女生看在他眼里也就那样。那时候他就知道,他对悦颜是认了真,不是因为追不到的执念,他是真真正正想对她好,跟她过一辈子。 这段感情里,他都已经沸腾到了100度,而她依然还在闲庭漫步。 这算什么? “跟你说过你就能不陪他,只陪我吗?”他问得很霸道。 悦颜说:“如果你说过要来,我也会跟他商量让他错开时间,下次来玩。” 冷笑一声,他就知道。 沈子桥抬头,前面垂下的头发挡住了眼,把里面的欲望和占有欲遮得若影若现:“你明天还要跟他出去?” 悦颜松了口气:“明天我们去总统府玩,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沈子桥冷笑:“打电话跟他取消,就说现在我来了,明天你要陪我出去。” 悦颜愣了一下:“我都说好了,而且人家第一次来南京,这样不好。” 心底邪火越烧越旺,压都压不下来,他语气很冲:“他是第一次来,我就不是吗?一个高中同学就这么重要,不能省出时间来陪我?你怕他心里难过,你就不怕我难过?” 沈子桥越说越没办法说下去,那种别扭劲儿连他自己听了都臊得不行。可对着悦颜就是忍不住,想把所有抱怨和委屈说给她听。 他就要她的注意力和在乎,全部。 悦颜犯了难,一个事先打过招呼,一个突然造访。 一个关系远,需要小心呵护,一个关系近,两人时时能碰到。 你让悦颜怎么选? “要不,我明天跟他 分卷阅读66 解释下,后天我们再一起出去。明天你先在南京随便逛逛,好不好?” 沈子桥轻轻款款地提了下唇角,看着她,眼神执拗,就两个字:“不好。” 悦颜以为他是故意的,也急了:“你怎么这样?” 沈子桥目光冷锐,锋利,毫不退让:“我怎么了?我对你就这样!如果哪天你跟别人一起过来,我二话不说一定先陪你!” 恋爱里,大可把那些斤斤计较摆上台面,去争执,去讨论我为你你为我分别付出多少。 可是单恋不行。 它注定是个悬崖,深不见底的悬崖,哪怕喊得再大声,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响。 悦颜赌气地说了一句:“我不要你陪。” 沈子桥突然没话,黝黑目光紧盯着她,胸口起伏。 男孩只是争一口气,争他在女生心里的位置。 结果他又得到了什么? 沈子桥深吸口气,站起身来,对视的角度顿时换了,从仰视变成彻底的俯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的男生陌生、强势,又有些蛮不讲理。 “高悦颜,你知不知道我坐了一早上的动车,又在这里等了一天,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肯不肯陪我?” 悦颜咬了咬下唇:“明天不行……” 他忽然沉默了,一声不响地死盯着她看,像是多看她一眼,就能把他的爱意注入她身体里,然后听到她答应自己。 她垂眼看着脚尖。 他慢慢呼出口气,逼自己稳住情绪:“颜颜,我今天一天都没吃上一口饭,喝过一口水,我有多累你知道吗?” 每次都是这样。 做了很过分的事,说了很过分的话,总是用一样的方法让她心软。 悦颜抬起头看他,也在心里逼自己:“沈子桥,我没有让你这么累,你也可以不用这么累。很多问题本来就不是你想的那么复杂,来之前发一个微信,饿了就去旁边超市买东西吃,等不到我可以先回酒店,你其实有很多办法让自己不这么累。” 也别让我这么疲惫。 九把刀的电影里有过让人印象深刻的一句话。 爱情让人倍感吃力的地方就在于,女孩的成熟永远快于男生一步。 女孩的冷静完完整整听在沈子桥耳里,肺腑涌动的热气直冲眼底,一双眼霎时被逼地通红,他满心满眼都是一句话:这女的太他妈狠了。 他怎么就狠不来她的万分之一。 又盯着她死死看了几眼,扯开嘴角,他僵硬地笑了下:“高悦颜,真有种啊你!”说完这句话,他提起扔在地上的单肩包,反甩在肩头,看都不再多看一眼,沈子桥转身大步离开。 她站在原地不动,过了一会儿也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停住,逆着灯光抬起衣袖,狠狠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沈子桥在校门口打的直奔火车站,直接买了最近一张直达杭州的车票。拿到机打车票后,男孩子提着包,精疲力竭地在候车室坐下。 上车前,他抱着最后一点侥幸打开手机,里面干干净净,一条短信都没有。 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整个人像浸在火里,又像泡在水中,太阳穴两边发疯一样抽痛,仰靠在椅背上,他抬手压住面孔,渐渐的,手心湿了一片。 悦颜推开房门,几平米的宿舍空地上擂着几箱饮料。 除了搬东西的韩玲,其他人都不在,悦颜敏感地注意到寝室里的氛围有些不同寻常,但因为心里有事,也没往深处想,放下包,先把手机的电冲上,然后过去给韩玲帮忙,把饮料抬到空着的阳台上。 幸好才几箱,很快就搬完了。 搬完最后一箱,韩玲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擦汗,手才抬起,眼泪突然就掉了下去,把悦颜吓了一跳,连忙抽了纸巾递给她。 她接过纸巾按在脸上,哭得断断续续:“她怎么这样啊,老针对我们,独生女就了不起吗?怎么就不能体谅一下别人的难处?” 悦颜问了才知道,原来韩玲把超市兼职卖不完的饮料拉到了宿舍,占了本来就不大的公共空间,郭静静一回来发现没处下脚,抱怨了几句,韩玲道歉了又道歉,最后还是郭姝过来把人拉走。 她们走后韩玲就把饮料挪去阳台,可心里的委屈还是忍不住,四个人里面,就她和悦颜不是独生子女,家里负担又重,兼职的几百块在郭静静眼里可能还不够她买两件衣服,可是对韩玲的意义非同寻常。 悦颜听着她哭了一会儿,整个人却有些魂不舍守,一颗心早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现在在哪?是在酒店呢?还是回去了? 他说他是早上的高铁,又在楼下等了一天,那有没有吃过饭呢? 想到他饿着肚子大老远来找她,又饿着肚子大老远地回去,悦颜不是不愧疚,只是心里或多或少存着一股气,气他的无理取闹,气他的蛮横霸道。 第13章 但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前几天 分卷阅读67 是故意较劲,沈子桥不联系她,悦颜也不主动去打听他的消息,一个本来能用一两句话说清楚的小矛盾,随着时间发酵变成了旷日持久的冷战。 都是这样,第一天不把话说穿,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只会越来越难。 孙巍韦注意到她情绪上的低迷,话很少,整个人也心不在焉,有时候叫她好几声都回不过来神,孙巍韦以为她是累了,这么多天走了这么多地方。于是最后一天的下午,孙巍韦就找了护城河边的一间露天茶馆坐下休息,点了一壶普洱和一些点心。 十月初的风还未彻底褪去夏季的溽热,吹在身上也不觉得多冷,周围温度不高不低,光线明媚,晒得人昏昏欲睡。 风拂过面颊,悦颜有些困地看着护城河边景色,任思绪翻飞:如果沈子桥在的话…… 他在的话,会是什么样子? 她发现自己想不出来,因为从小到大就没有单独出来跟他旅过游。她的心忽然失落了一秒。 孙巍韦从坐下起就在回手机里的消息,两人一时无话,半响孙巍韦笑着抬头问悦颜:“你那个舍友人蛮好玩的,怎么老来问我专业的事啊?” 她慢了一拍抬起头,神思迷茫:“啊?” 他很有耐心,“就那个郭静静,加了微信以后总来找我聊天,”半开玩笑一样,孙巍韦试探着问了她一句,“我都搞不懂你们女孩子了,你说她这样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 悦颜又啊了一声,因为太困了,反应也比平时来的慢,经他这一拨,悦颜想到郭静静在孙巍韦面前的种种反应,一切似乎也就顺理成章。 悦颜笑笑看他,很大方,也坦荡。 视线撞到她脸上的笑,孙巍韦反而躲闪了一下,过一会儿,又鼓起勇气去看她。 因为听到她在讲:“我觉得像诶,回去我帮你问问她看。” 孙巍韦被她笑得心口发烫,眼神不自然地垂下几秒,忽的抬起脸来:“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悦颜愕然:“谁啊,那个女生她知道吗?” 孙巍韦看着她,摇了摇头。 悦颜设身处地地为他犯难:“那怎么办,听起来好复杂啊……” 孙巍韦低头笑了下,手机在他掌心静静地震,微信还在一条一条进来。 “我没有跟那个女生说过,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对我是不是也有一样的想法。从前不敢问,是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太小了,没办法负担起我的和她的未来,现在我准备好了,可以给她有保证的未来,所以这次来,我是想问问她。” 或许是因为他的语气突然变得认真,也或许是因为他说话时一直盯着自己,悦颜有所预感地愣住,看着面前朝夕相处两年半多的男生,打从心底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来。 孙巍韦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真诚:“悦颜,我喜欢你,你呢?” 那些睡意瞬间消失,她彻彻底底地傻在了那里。 下午送孙巍韦去机场的时候,悦颜本来不多的话就更少了,一路上,两人各自看着出租车外,竭力想以无所事事的姿态抹去告白那一刻的尴尬和不自在。 对孙巍韦的感情,悦颜敢以人格发誓,她不是那种享受男生追求而故作不知的心机女,从头到尾她一丝一毫都不知情,从孙巍韦成为她同桌的那一天起,她仅仅把他当作一个关系不错的男同学而已。 所以这也注定孙巍韦的告白会以失败告终。 送他上飞机之前,悦颜反而主动给他道歉。 拉杆行李竖在一旁,孙巍韦非常有涵养,就算暗恋惨淡收场,也维持住了他的翩翩风度,他笑笑:“没关系,这也算对我的青春有了一个彻底的交代。” 悦颜强笑道:“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早知道的话……” 如果她早知道的话,他们的友谊或许早在高中就夭折。 孙巍韦摇摇头,没说什么。 “还有……” 他目光亮起,锁住她的脸。 “郭静静是个很好的女生,如果可以的话,千万不要伤害她……”她声音减低,“也别跟她说我们之间的事。” “我知道。”孙巍韦眼中的光黯了下来,最后抬头看她一眼,“那,我走了。” “嗯,再见。” 贪恋着能听她再说几句,没想到等来的是告别的句子,孙巍韦早就猜到,扯了扯嘴角。 少年时光终于呼啸而去,将错位的两个抛在时光两旁,他们隔河对望,却已经变不回从前的模样。 机场骤然响起催促登机的广播,大厅的路人纷纷加快了脚步,四周围全是行李箱摩擦地面的声响,盖住男孩最后的说话声。 悦颜只看见他嘴巴动了动。 “你说什么?” 孙巍韦看着她,微微笑。 如果时机能再好一些,或许悦颜就能听到,听到他说:“我后悔了……” 如果他什么都不说,那么他什么都不会失去。 而时间和岁月,不会让我们来做这 分卷阅读68 个选择。 国庆过后,学校复课。 校园生活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女生宿舍也进入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平和,成了年的女孩子,也不是非要把关系搞得这么僵,每个人退一些,让一点,氛围不是不能变得融洽。 韩玲一开学就在外面找了好几份兼职,一有空就往外跑,没课的时候几乎不怎么能见到她,郭静静和郭姝又要好,连体婴似的,做什么都一起,也常常忘记把悦颜给带上。平日里,除了跟家人联系,就是跟几个要好的高中同学聊聊微信,但自从孙巍韦那件事后,她也有意无意地精简了高中的朋友圈,能说的上话的人就更少了。 人总会长大,但悦颜没想到,长大的第一堂必修课就是要学会接受孤独。 幸好十月下旬,她加了两个社团,一个街舞社,一个校学生会,她有舞蹈功底,钢琴过了十级,会画画,PS、VE都会一点,长相甜美,几乎就是各大社团的目标成员人选。 加了社团就有各种部门会议,学生会最近还搞了一个什么圣诞节晚会,前期外联宣传,海报制作,节目策划,人员安排……就这样从早忙到晚,渐渐就把沈子桥的事给撇到了一边。 下午社团开完会回来,悦颜坐在凳子上换拖鞋,对床的郭姝探下脑袋来:“悦颜,你手机是不是又没电了?” 手机就放旁边,悦颜按亮了屏幕:“没啊。” 郭姝:“刚四点的时候有人打我们座机,说联系不上你,让你给他回个电话。” 悦颜心停了一下,连说话声音都变了:“谁呀?” “他说姓沈。” 自打沈子桥回到杭州后,连关系一般的同学都注意到这人情绪上的反常,平日里虽说话也少,看着拽拽的,但是也不至于这样,仿佛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球也不打,躺床上盯着手机能盯一天。 小道消息从沈子桥的宿舍传开,说是国庆的时候跟女朋友分手了。沈子桥在寝室打电话的时候从来不避着人,舍友都知道那个女生人在南京,念了一所不错的大学,今年也是大一。 男生们很唏嘘又了然,异地恋,能撑过三个月就顶破天了。 舍长看不得他为情所困那个萎靡样,硬拖他起来去楼下吃了个饭,饭后又拉他去网吧联机。舍长的女朋友顺路带了些水果来看他,女生大二,比他们大一岁,所以很会照顾人,水果都切成小块,每个上面插了一根牙签。看得寝室一群单身狗眼红,哇哇起哄,一口一个嫂子托她给介绍对象。 女生性格爽快,一口答应下来:“行啊,下次我叫我宿舍的人出来,大家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也好。” 谁都以为她就说说而已,没想到隔天晚上刚吃完饭,就在食堂门口碰到了舍长她女朋友,跟两个女生一块儿过来。 两个女生在颜值上明显就有落差,一个一般般,一个好看到爆,完全大美女,超正超甜,抿嘴一笑还有种口香糖广告女主角的感觉。 男生们跟见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围过去套近乎。 只有沈子桥站在外圈按手机,浑身上下聚着股冷劲。 从南京回来后,因为心烦,他干脆去剪了个超寸的寸头,五官完全曝露开后,才让人发现他脸巨小,比一般女生的都小,皮肤又白,眉眼轮廓很深,帅的肆无忌惮,那种经过时瞄到一眼,都会忍不住回过头再去细看。 好看女生站过来些,看看他手上,问得很自然:“你这是苹果4?” 沈子桥嗯了一声。 “很贵吧。” 沈子桥脸上没什么表情:“还行。” 好看女生拨了拨头发,又朝他笑了下,身上的香气一阵一阵:“你这人话怎么这么少啊,感觉酷酷的,平时都这样吗?我发现我们学校很少有像你这样的男生,对了,你是不是挺喜欢健身的啊?” 手机骤然响起。 他身体微微一震,脊背下意识地挺直,看着屏幕上跳起的名字,一双眼亮到惊人。 好看女生也意识到他的不对劲,看他,又看他手机:“怎么了?” 几个都在观察那边的动静。 一个叫孙云龙的舍友悄悄问:“看这情况,有戏吗?” 舍长慧眼如炬:“屁,一个电话过来,魂都不知道飞去哪里了。” 男生握着手机大步跨下台阶,左拐,快走两步,最后没忍住还是跑了起来。 女生在身后跺脚:“诶……话都没说完,你这人怎么这样……” 沈子桥加快脚步,甩下好看女生走到人少的食堂外墙。调整了下呼吸,他按下接听。 那边传来女孩子带点抱怨的声音:“怎么这么久啊?” 沈子桥嗓眼发痒,咳了两下,故作不经意地讲:“刚刚在打游戏,没看到。” “哦,”悦颜声音低下来,“你先玩吧,我不打扰你了。” “别!”沈子桥差点咬到自己舌尖,又暗恼自己的不争气,“有事你就说。” 女孩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没什么事啊 分卷阅读69 ,刚刚舍友说你给我打过电话,所以来问问什么事。” 沈子桥又恢复冷漠:“哦,没什么,我按错了。” 悦颜顿了顿,悠悠道:“我还没告诉过你我宿舍的座机吧,这都能按错?” 沈子桥立马傻住,那边半响没声音,也坏不起来,看着蠢蠢的。悦颜没忍住,笑出了声。 淡到不能再淡的别扭也随这一笑彻底消弭于无形。 心被她笑得发痒发麻,沈子桥挠了挠下巴,跟她没话找话:“老同学走了?” “早就走了。” 他哼笑:“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有空给我打电话。” 悦颜深吸口气,一个劲儿暗示自己,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我不生气…… “沈子桥,国庆的事,我也有问题,没有照顾好你的情绪。” 男生炸起来的那点毛被女生轻轻巧巧地一句话抚平,他低着头,手插裤袋,球鞋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墙角,心里面被她弄得又酸又软。 受够委屈的人,不需要谁来说声对不起,只要爱的人的一句在意。 “那你呢,就没有一点错吗?为什么来之前不跟我说下?” 女孩子长大了,会讲道理,摆事实,把事情原委分析得清清楚楚,更让人觉得拿她不住。 沈子桥轻轻发笑:“教训我是吧,好,我听着。” “不是教训你,就是你做事不要总是让人为难。” 沈子桥故意说得暧昧:“我不让人为难,我就让你为难。” 悦颜无语,她刚刚的话都白说了吗? “你……” “我什么,你说啊?”他语气一下子变痞,开始让悦颜招架不起。 “不说了,我要去洗澡了。”悦颜急着想把这个走势开始变得不甚明朗的电话中止。 是的,她又开始躲。 她顿住:“还有事吗?” “你那个手机怎么回事,装饰用的吗?一次两次都能搞到没电。” 悦颜想了想:“我也觉得可能是电板坏了,总是没电。” 那边说:“知道了。” 等新手机寄到她宿舍,她才明白沈子桥说的那句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快递是韩玲兼职回来,路过学校快递收发点的时候顺路给她捎回来。一边吃着外卖,韩玲一边看着她拆,等悦颜拿出手机,她看了一眼,脸上也还是淡淡的,没跟郭静静她们一起大呼小叫。 某个牌子最新的款,本来是男生才会留意的电子产品,很多赶时髦的女生都关注过。 悦颜看了看快递寄出的城市,心里已经有数了。 郭静静拿着在那边试玩,问悦颜:“这个手机很贵吧?” 她随口道:“还好吧。” 本来没看她们的韩玲这才看了她一眼,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晚些郭姝回来,几个女生约好去楼下吃饭,问悦颜,悦颜摇头:“我不饿,你们去吧。” 把门带上,女孩子们一前一后地出去,下楼梯的时候郭姝忍不住说:“悦颜怎么总不吃晚饭啊,她又不胖。” 韩玲说:“省钱吧。那个手机看着就好贵,她平时用的东西都不便宜。” 郭姝:“她好多包都有牌子的,你们注没注意昨天她背的那个包,是不是LV啊?” 郭静静随口来了一句:“怎么可能是LV,看那个五金就知道是假的了,现在好多假的做的都跟真的一样。” 寝室里,悦颜把电话卡换上,下了几个常用的app玩了一会儿。想到还有一篇论文没交,她又开电脑,把QQ挂上,上线没一会儿就有人震她。她点开对话框,那边发了一个视频邀请过来。 鼠标在叉上划过,悦颜抿抿嘴,点了同意。 几秒线路不稳的黑屏过后,显示器被一张男生的帅脸挤得满满当当,等调整好摄像头,沈子桥往后退开,才让悦颜发现撑在他肩上的一个男生,略带好奇地看着画面里。 男生圆脸,长得白白胖胖,一笑就看不到眼睛:“哇,妹妹。” 悦颜尴尬地笑下。 沈子桥抖了下肩,喊他滚。 男生说:“你要不要这样,摄像头都是我给你修好的,你让我再跟妹妹聊会儿……” “你妹还是我妹?” “你妹。” “想死就说。” 沈子桥薅着男生的衣领离开了画面一会儿,等回来坐下后还在喘气,目光迎向镜头,他拨了拨前面的头发。 “在干什么?” “做作业。” 女孩的手放在键盘上打字,没有发出声音。 画面里,黄昏的光透过玻璃镀在女孩肩上的秀发,发丝柔亮,闪着琥珀色的微光。 像是什么都没有变,又像是方方面面都有了改变。 眼神、气质,以及跟他说话时视线偶尔的闪移,他说不清楚。 分卷阅读70 沈子桥手懒懒地撑着腮,望着她的目光也一点点在变。 悦颜继续打字:“对了,手机我收到了,钱我下个月给你。” “不用。” 他有点不耐:“读书读傻了吧,谁要你那点钱,我给你买个手机怎么了?” “你逞什么能,你生活费才多少钱?” 沈子桥哼笑:“那也养的起你。” 悦颜:“我不要你养。” 话是脱口而出的,他听着就笑了下,似乎压根没往心里去:“随便你,反正不要你的钱,你要是敢转给我,我立马再买个新手机给你寄过去。” 他凑近来,荧幕一多半都是他的脸,这样强的曝光下,脸上的皮肤依旧能接受住摄像头的检验,好到没边。 “怎么样,吓到没?” 悦颜看着他,眉头微皱,忽然来了句:“你怎么把头发给剪了?” 他随性地用掌心刷了下发背。 “帅不?” 悦颜看了看屏幕,下意识地提了下唇角。 “笑什么你?”沈子桥问她为什么笑,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跟个还俗的和尚一样。” 他又把脸凑到摄像头前,厚着脸皮问:“你见过这么帅的和尚吗?” 他一贫起来就没完没了,悦颜打断他:“不说了,我要去写作业。” “你把画面缩小,我不影响你。” 悦颜想了想,叉掉音响,然后点开了一个word,写着写着,她就把视频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 没过一会儿舍友们陆续回来。看时间还早,郭静静翻出几件脏衣服去洗,拎洗衣液的时候明显觉得不对劲,比上回的手感轻了很多。 她拿起来看了看,又看看阳台上刚晒出去的衣服。 扭头问悦颜:“悦颜,你下午是不是洗过衣服了?” “对啊。” “你是不是拿错了,用了我的洗衣液?” 悦颜回头辨认了下,她们用的是两个牌子,所以很好认,她笃定地摇头:“没有啊,没拿错。” 韩玲一边叠衣服,一边看过来。 郭静静顿了一下,又跟她笑笑,很自然的样子:“用错也没什么的,宿舍里的东西大家一起用好了,但是我这个洗衣液很贵的,一小盖就能洗很多衣服。” 悦颜再笨也听出了她话外音,她语气认真起来:“静静,下午我是洗过衣服没错,但是我真的没有用过你的洗衣液。” 郭静静可能也觉得自己语气有点过,有点想打圆场的意思:“用过也没关系,我就是提醒你一下。” 悦颜又好笑又好气,郭静静的口无遮拦自开学来大家有目共睹,虽说没有恶意,可偏偏每句话都能膈应到人心里。悦颜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但你真的误会我了。” 郭静静眼睛瞄到她放在一边的手机,挂在床头那个金色铜锁的LV,撅撅嘴,没把话说破。 天黑了,郭姝陪她下去洗衣服。 郭静静一路跟她吐槽个不停:“用过就用过好了嘛,大家又没有怪她,明明家里条件不怎么样,非要装白富美,她这个人真的很搞笑诶。” 上大学之前,高志明耳提面命交代悦颜不要搞特殊,搞特殊的最后都没有好下场。她就几只包比较扎眼,平时穿的用的跟普通女大学生没差多少,一个手机还是她姐姐用过后淘汰下来给她。 郭姝说:“可能真的不是她用的。” 郭静静冷笑:“那还能有谁?韩玲吗?” 郭姝笑笑,也没说什么。 双郭一走,韩玲看不下去了,过来跟悦颜讲:“你跟她这么客气干嘛,直接骂回去好了,以为自己是独生女就多了不起,全天下都得让着她一样。” 悦颜没想到就个洗衣液能搞出这么多事,因为忙着收手头上论文的尾,也没跟她多说什么。 没想到几天后,一个写着高悦颜收的快递直接寄到她们寝室,沉得要命,拆开一看,整整齐齐六瓶洗衣液。 不看寄件人都知道是谁的手笔。 可是沈子桥想过没,如果女孩子之间的问题能这么简单地解决就不叫问题了。 元旦有三天假期,悦颜回了次杭州,跨年前夕一家人去外面吃饭,高志明在玉兰定了个大包间,来了很多亲戚朋友,有高志明两个在杭州工作的堂妹,也有悦颜外婆那边的亲戚,她表姨嫁到苏州,这次带了两个儿子一起回来,看样子来之前都被大人教过,进门就叫人,管悦颜直接叫姐姐,管沈子桥叫子桥哥哥。席间悦颜给他们剥虾,把他们顾得很好。 久别重逢的喜悦把席间的氛围弄得其乐融融。觥筹交错间,就悦颜和沈子桥两个斗上了嘴,那天悦颜穿了一件暴厚的高领毛衣,沈子桥看见后非说她胖了,她恼羞成怒,就说他黑了。“谁黑了?我白着呢!”“敢比比吗?赢了给你十块。”“跟谁比?你吗?哥哥我不欺负女孩儿。”“那你就是怕了!”“怕我叫你姐姐。” 大人们叙大人 分卷阅读71 们的旧,小孩吵小孩的架,悦颜跟沈子桥谁都不肯吃亏,把一顿饭吃得有声有色,两个弟弟跟着起哄,咯吱咯吱乱笑。他们当然是帮着他们的颜颜姐姐。 女孩男孩吵归吵,可谁都没有动真感情,反而在悦颜伸手拿果汁的时候,沈子桥顺手把离她最近的一瓶菠萝啤拿开了:“这个你不能喝。” 悦颜硬给抢过来:“这个我能喝。” 沈子桥眼睛看着面前,伸筷子点她:“明天就知道哥哥我哄没哄你。” 这酒初尝还挺爽口,酸酸甜甜,冲淡了席间大鱼大肉的油腻,悦颜一连喝了好几杯,瓶里一下子小去大半。她挑衅地朝他吐吐舌头。 他面无表情地转开脸。隔了几秒,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的表情,确定没什么异样后又抬头看去。 女孩的双颊被室内暖气熏得酡红,一双眼亮而水润,像小溪,也像浩荡的河流,人间的一切都藏在那双眼里,而她从不占有。 他一直为这个心动。 饭后,高志明送一批外市的客人去酒店,李惠芬也有她的一帮姐妹要送,夫妻俩分头行动。沈馨儿把悦颜两个弟弟送到家,载着悦颜跟沈子桥又往回开,经过东新路时把车停在附近一家麦当劳门口。 车不开了,沈子桥抬起头。旁边的悦颜睡得正香。 他压低声音:“怎么了?” 沈馨儿拉起手刹,手指作梳往后拉了把自己的头发,回头交代后座的沈子桥:“我有点事要办,你开车送颜颜回去。” 他没问什么事,他就问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很快。”她随口敷衍,拿起副驾驶座上挂着的围巾一圈圈往脖子上绕,仿佛要借这单调的动作帮自己下定某种决心。 人的决定只是理智跟疯狂的博弈,偶尔疯狂胜出,才会让人有豁出去的冲动。 沈子桥出乎意料地冷静:“妈问起来怎么办,你想过吗?” 她动作稍停,目光落在一处。 沈子桥跟着看过去,视线尽头是悬在挡风玻璃前的一枚护身符。车一直都是沈馨儿在开,之前沈子桥没留意,但是印象里好像没有这个东西。 猜到了什么,他在心里冷冷笑了下。 就听过送女生包送女生首饰,这人倒是别具匠心。 “管不了这么多,韩震明天八点就回四川,我等不及去见他。妈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已经睡了。” 沈子桥目光比她要冷,看她像在看一个幼稚的把戏,轻轻冷冷吐出两个字:“疯了。” 沈馨儿声音发虚,连带着嘴角的笑也缥缈不定:“我要是真疯了就好了,那我什么都不用管,什么人都不用在意,只要能跟他在一起。” 跟昏了头一样,沈子桥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沈馨儿没听清,她也不想听清,笑了下,径自推开车门,高跟鞋踩上地,她拿了包头也不回地出去,身影一去不返,直到彻底消失在醇醇的夜色里。 为了给沈馨儿打掩护,沈子桥这一路都把车开得很慢,幸好满街都是迎接跨年的人群,将本来宽敞的街道广场挤得水泄不通,越靠近市中心越堵,因为赶上了新年倒计时,车在桥上寸步难行,而钱塘江边人头攒动,沿江霓虹不息,行人倒数三二一。 江面,鸣笛,嘈杂的人群,车以小小的空间为他们置下短暂的安宁。 新的一年随风而去,时间如此无私,是天地唯一的公平。 流逝的光阴总有带人回溯从前的神奇魔力,车被暂时堵在立交桥下,执勤的交警在指挥引导。等候的时间里他扶着方向盘,人往后看。悦颜到现在都还没醒,餐桌上跟他作对故意灌下的半瓶酒精饮料都在此刻化为无穷睡意,沈子桥静静地听着车里少女和缓的呼吸,本来错综复杂的思绪又被重新整理。 不知不觉地想到从前,又想到如今。每时每刻,在他认为刻骨铭心的回忆里,都有悦颜的参与。她的存在是他生命中最深最不可磨灭的鲜活印迹。 最后一秒,倒计时的最后一秒。 他在心里说:“新年快乐颜颜,要真的快乐。” 突然想起沈馨儿的话,心头有刹那悸动。人的沦陷从失去对感情的控制开始,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献出,大概就是成为疯子的前提。 或许她是对的。 等车下了立交桥才稍有好转,就这么开开停停,沈子桥花了两个小时多点才到家,把车停进车库,悦颜还是没醒,叫她几声都没反应。沈子桥解了安全带,下车绕到悦颜那边,手扶车门探身进去,轻拍她的脸,脸上肌肤触感细腻,肤色如和田玉一样冰绸,每一次的呼吸都牵出酒香几缕,夹杂少女身上天然的香气。 这让沈子桥感觉她无一不美好,心跟着密密麻麻地发痒,他克制着自己,深呼吸。 “颜颜,到家了,快醒醒。” 她尚在周公棋局前徘徊,睡意正浓时被人唤醒,眼帘半启,软软地唔了一声,撑着座椅要坐起,两次都未果。 “等等,外面冷,把外套穿上。” 分卷阅读72 她的羽绒服搭在副驾驶座椅上,他拉过来给她。 悦颜低头看了几秒,目光迟钝,终于认出是自己的衣服。 困惑地想了一下,她慢慢伸出两只手给他,眼神跟表情一样憨,意思让他给自己穿。 沈子桥:“……” 他一声笑叹,展开羽绒服衣袖,曲膝撑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另条膝盖打弯,探身进去时背部不自觉地弓起,他的半边身子曝露在寒夜里。那是一个进退维谷的姿势。 所有纽扣都是暗钮,等他找齐系好的时候,额角明显多了一层汗。 车外寒风刺骨,车内温暖如春,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很多东西变得跟平时不太一样。 比如温驯的少女,比如变得紧张的他。 他低下头,在很近地方的看着悦颜,她光洁皮肤,下颌曲线弧度美好,耳廓的血管被酒精烧成微蓝,睫毛清晰可数。 像是看不够,这个进退维谷的姿势,让沈子桥维持了很久。 夜深到不可思议,是他从未跟她一起进入过的时点,带给他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一点点的困倦,一点点的流连,他不想让这个夜这么快就结束,贪心想让它再延长哪怕一秒。 直到脊椎处传来一阵阵酸麻的感觉,沈子桥声音发哑:“下车了……” 悦颜睡意正浓,脸无意识地侧到背对他的位置,皱着眉、不耐地轻哼两声。她不想动。 “颜颜……” 他叫了她好几声。 悦颜终于被他叫得睁开眼睛,瞳仁乌黑,眼底微红,上面浮着一层细细的血丝。 “要睡觉……”喝过点酒的悦颜像是有撒不完的娇,“你别动我……” 扶住她脸,四指扶在她耳后,他弯腰慢慢靠近,直到额头终于贴到她的。 隔着薄薄一层汗液,还是能感受到她皮肤的细腻温凉。 他低头看她,眼神蛊惑。 “大小姐,要我抱吗?” 半扶半抱地把她弄下车,才走到别墅门口,可能是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动静,门厅的灯骤然亮起,一个裹着黑色披肩的女人从二楼下来,流苏摇动,李惠芬几步走到两人面前,脸色冷厉:“沈馨儿呢,去哪了,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沈子桥若无其事:“我不知道,可能在她自己房间吧。” “你放屁!” 自打嫁给高志明后,李惠芬向来注重言谈举止,大概真的被沈馨儿刺激到,才会连爆粗口。 沈子桥用“那我怎么知道”的表情看她。 屁都问不出,气急败坏的李惠芬转而去问悦颜,声音高亢尖锐,吓了悦颜一跳:“你姐呢?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吗?她去哪了?” 沈子桥皱眉,挡住悦颜:“我姐不见了你找她去啊,你问颜颜干嘛?” 李惠芬怒急攻心,指着儿子:“和着你姐来骗我是吧,好,我倒要看看,沈馨儿能不能待在外面一辈子都不回家!” 在说到做到这方面,母子俩出乎意料地相似。 沈馨儿彻夜未归,李惠芬也不去睡,在楼下的客厅一直端坐到凌晨五点。这期间高志明下楼劝过她几次,劝也劝不动,只好摇着头上楼去睡。 五点天都没亮,日月尚未交班,透过窗帘的光线仍带着冬夜特有的昏沉。 沈馨儿从火车站直接打的回家,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鞋才脱了一只,客厅灯光骤然大亮,她下意识地偏头躲避,等双目适应这突来的强光以后她才看清,李惠芬抱臂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乱发堆肩,脸上蒙着层一夜未睡的阴沉和冷厉。 “你还有脸回来?” 沈馨儿顿了一下,自然地把钥匙放到玄关的大理石台面,语气随便:“嗯,回来了。” 李惠芬被她的态度彻底激怒:“你还要不要脸,你一个女孩子……”她忍气吞声地压低音量,“你彻夜不归,传出去让人怎么说你?” “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不杀人不犯法,他们管的着吗?” 李惠芬声音再度拔高:“你不要脸,但我们还要做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沈馨儿依旧毫无愧色,神情里有种豁出去的坦荡。 李惠芬心下微震,目视她,心头滚过一阵阵焦灼的异样。她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这个女儿了。叛逆、嚣张、张扬、跋扈,从前那些美德的影子呢,她又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 记忆中的沈馨儿乖巧听话,从来没给这个家给自己添过什么麻烦,每次在她为沈子桥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她总要想一想这个女儿,她必须要想一想这个女儿,才能安慰自己,她对子女的教育并非彻头彻尾的失败。 或许就是因为太过乖巧听话,等矛盾骤然爆发时,是李惠芬从未想过的措手不及。 李惠芬深呼吸,试着换种方式跟女儿沟通:“我不是禁止你跟那个穷小子接触,但是你不能彻夜不归,不接妈妈的电话。” 沈馨儿一点不领情,措辞越发 分卷阅读73 犀利:“什么穷小子穷小子的,人家有名字,你看人能不能别这么势利。” 李惠芬一口气上不来,太阳穴两边突突狂跳,她厉声道:“对,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势利,在我眼里,他连名字都不配跟我提!” “沈馨儿,我老实跟你说,那就是个下等人!命里生好的,他就算奋斗一辈子也改不了根里带出来的低贱!” 努力争取的一切被彻底否定,压抑的情绪在这个瞬间爆发,沈馨儿神情狂乱,操起手边一只玻璃水杯,狠狠地往墙上惯去。一记猝不及防的高音终于让大厅彻底安静。 玻璃碎渣一地。 濒临疯狂的目光挑战似地迎上李惠芬错愕表情。李惠芬愣怔了几秒,手按胸前,断断续续地说:“沈馨儿,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吧……” 声音终于惊动三楼熟睡的高志明,他匆匆忙忙跑下楼,见到的是一片狼藉。 本来是母女二人的争执因为高志明的加入,变成了难以诉清的家庭闹剧。 沈馨儿跟李惠芬吵,李惠芬跟高志明吵,一向温文尔雅的高志明说话声也大了起来,婚姻里暗藏的礁石借着亲子之间的矛盾来了一次轰炸性的大爆发。 没有一场婚姻是真正健康,太多的矛盾和怨怼都在掩在心知肚明的光环下,自以为顾全大局的牺牲一旦被挑明,就能轻而易举燃起婚姻崩溃的导火索。 悦颜在沈馨儿摔杯子时就被惊醒,怔怔地坐在床上,听着楼下渐趋激烈的吵架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委屈,此时此刻,每个人的委屈倾巢而出,迫不及待地想在这场争吵里占据一席之地,像一出从未经过排练,却被匆匆拉上台前的拙劣表演。 环着膝盖的手渐渐收紧,悦颜把脸贴上柔软的被面,一动不动,可心跳得好快。 房间的门悄悄开了一条缝,引进来自走廊的一线微光,声音也被送进来:“你醒了吗?” 再不会是别人。 仰起头,背光的男生面目模糊,她看不清,嗓音发哽地嗯了一声。 沈子桥走进来,看看拥被而坐的她,没说话,把一杯热牛奶放在她床头柜上,他转而在床边的地毯坐下,背靠床沿,屈起一膝,手搭在那上面,很随意地讲:“我刚刚下去厨房,结果没一个人注意到我,他们每个都吵得全神贯注,你说好不好笑。” 提了提唇角,她笑不出来。 稀薄的晨光顺着垂地的窗帘泄进浅浅一层,那些争吵声就像隔了一个酒瓮,听着闷闷的。 从头到尾,只有离婚两个字最具穿透力。 书里说,人的耳朵一样有选择性,会优先收集自己最想听的话,也最难过滤自己最不想听的声音。 悦颜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房间一处轻轻地讲:“我念初中的时候,身边好像所有同学的爸爸妈妈都在闹离婚,那时候我也很害怕,害怕自己的爸爸妈妈也会离婚,自己也变得跟他们一样惨,没人管……等我长大了,当我以为最害怕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没想到结果还是一样……” 沈子桥背对着她,低头看向自己手背,声音低沉,莫名有种镇定人心的力量感:“他们不会离的。” 双目亮起一瞬,她转头看他背影:“真的?” 沈子桥说:“哪个家庭不吵架,吵得再凶也就那样,再说了,就算离了又怎么样,你又不跟他们住一辈子,早晚要嫁人的。再说了,与其看着他们这样每天吵每天吵,感情一点点没掉,还不如离掉算了。” 他似乎又走在了前面,变得比她成熟。 而这种成熟也带着两分理性的冷酷。 “可是我不想他们分开啊……” 安静的房间里,少女的声音像山间小溪脉脉流淌。 “你知道他们吵架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沈子桥侧头,看去床尾:“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每年的春节。每年春节从吉林回来,妈妈总要跟爸爸吵,怪爸爸送我回杭州,却不陪她回四川。可是每次吵完就吵完了,等年过后爸爸还是爸爸,妈妈还是妈妈……好像永远不会变。” 沈子桥问得淡淡的:“永远不可怕吗?” 永远为什么要可怕,永远的感情难道不值得赞美吗? 悦颜感觉自己都要听不懂沈子桥的话了,她吸了吸鼻子,放在床沿的手旋即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住。沈子桥从地上爬起,脚踩到地毯几乎可以不发出一点声音。身侧的床垫陷下去点,他单膝撑住床,弯腰过来抱住缩成小小一团的她。 下颚贴着她鬓角,鼻间有她的发香,混在被褥里洗衣液的香气里,淡地难以捕捉。 他把她抱得很紧,紧到让悦颜有种错觉,仿佛她是他身体里长出来的一小部分,柔软稚嫩,被他周密地保护。 “但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第14章 如果我真的找了女朋友,你会不会后悔? 短暂的三天假期随着争吵落下帷幕,悦颜在一种昏沉的状态下被高志明送到 分卷阅读74 车站,检票站前高志明让她不要多想,只管静静心心地把学上好,快快乐乐享受大学四年生活,不要被家里的事影响。 她不是小孩子了,但高志明的用词还是很小心。 返宁这一路她都有些心不在焉,看着窗外沿途的冬景,想着父母的事。 动车到宜兴站的时候悦颜接到韩玲发来的微信,让她回到学校后直接就去二食。她在那里请客,请的就是郭静静口中的MR X同学,说是这男生开学时帮过她几次,她礼尚往来,想请人家吃饭以示感谢,又怕孤男寡女太尴尬,就把全宿舍的女生都叫上。 悦颜本来不想去的,就把动车到站时间告诉她,怕赶不上。没想到韩玲很会做人,特地为她改了吃饭时间,延后了一个小时。 悦颜只好答应她会尽快赶到。 紧赶慢赶,等到学校已经快八点了。悦颜连行李都来不及放,直接拖着去二食堂。 食堂二楼外包给外面的人开了间中餐厅,有小炒能点菜,平时光顾的都是学校领导和老师,价虽不美,但能开到晚上九点,所以颇受青睐。 餐厅不算大,装修也中规中矩,像外面的那种快餐厅一样,一张桌子两条连凳,韩玲接完悦颜的电话顺便借了一张椅子回来,摆在靠近走廊的地方,笑着跟桌边的两女一男解释:“她说已经到学校了,现在往食堂过来。” 桌上唯一的男生独坐一条长凳,正中垂下一盏餐灯,光不亮,但是恰到好处,把人脸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映得明明白白。 之前的气氛一直很好。男生五官清俊,肤色白皙,是时下比较流行的那一挂长相,戴眼镜,话不多,寡言但不冷场,就是手机看的比较多。 郭静静来之前还跟郭姝谈论过,觉得这两人一定在谈恋爱,但是现在看起来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女生明显要比男的紧张很多。 郭静静从七点等到现在,都快等的不耐烦了,只是因为外人在,只好半开玩笑地跟旁边的郭姝抱怨:“高悦颜怎么回事啊?干点什么都慢吞吞的……” 男生握着手机停在那里。隔了几秒,听到耳边韩玲惊喜的声音:“悦颜你来啦!” 他回过头。 等了一个钟头的饭,花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吃完。 女生们回宿舍,男生住北区,五人在二食门口互道再见。 悦颜拖着一个二十寸的行李箱站在人群的最外缘,男生手插裤袋,站在路灯下看着她,走前又过来问了一句:“你拖的动吗,要不要我帮你?” 悦颜摇摇头:“谢谢你了曹彬,我拿的动。” 叙旧的话题在吃饭的时候已经聊完,悦颜私下跟他也没什么好聊,就说:“那我们先回宿舍了。” “嗯,再见。” 餐厅外面冷到爆,郭静静和郭姝穿的都不多,在前面抖抖擞擞,一个劲催她们快走。 “再见。” 曹彬垂眼笑了下。那种神情,形容不出。 韩玲看看她,又看看他,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 因为还在假期,街灯昏暗的路上没多少人还在走,只有四个女生一前一后,各自心里都藏着事。 回到宿舍的时候都快十点了,十点半熄灯,留给她们的洗漱时间还是挺赶的。悦颜放好行李就去刷牙,刚往牙刷挤上牙膏,韩玲也端着面盆从外面进来,卫生间不大,刚好容得下。悦颜刷着牙从镜子前抬起头看她,韩玲弄湿了毛巾,两人目光相撞,她很自然地笑说:“怎么会这么巧,我都不知道你跟曹彬原来是高中同学。” 悦颜吐掉嘴里的泡沫,也笑:“对啊,我刚刚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来南京上大学。”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 韩玲目光紧盯着悦颜,留意她表情每一个微小的变化,问得很有技巧:“那你们毕业后都没有联系吗?” “因为不是一个班的,毕业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了,之前我连他微信都没有。” 之前是没有,这顿饭上,曹彬主动问来了悦颜的微信,加上了她。 她说的也不算假话,随着年纪渐长,心智成熟,高中时代那些所谓的好感真的就只是好感,风一吹就散了,更别说那个恶作剧,现在她连那个女生的样子都记不清了,就觉得当时的自己蛮幼稚的。 这顿饭上,悦颜对曹彬的态度有目共睹,在乍见的惊讶之下,表现地确实像个久别重逢的校友一样。 那曹彬呢? 现在韩玲的手机里躺着条他刚刚发来的短信,说下周要回请她和她的舍友们吃饭。 她想了几秒,回过去一条:“我刚刚问过了,静静和郭姝都有空,就悦颜社团比较忙。” 曹彬回的很快:“那等她什么时候有空吧,别把她落下。” 放下手机,她就跟着悦颜去了卫生间。 明天一早四节大课,大考在即,这个晚上大家谁都没有熬夜,熄灯就睡,至于能不能睡着就是两回事了。 悦颜担心 分卷阅读75 家里父母的情况,郭姝记挂着这次期末考试,韩玲纠结着悦颜跟曹彬的关系,而郭静静,每隔半个钟头就看一次手机。 她在等一个人的微信。 距离她发去的上一条微信已经快两个小时,还没等到孙巍韦的回复。 回答一个“你在做什么”的问题就这么困难吗? 这种等待让郭静静不由自主地开始考量两人的关系,这种考量也让原本大大咧咧的女生多了一些跟忧郁和迷茫相关的情绪。 一段关系最好的阶段,永远是刚开始。 最开始的时候,郭静静问他些专业相关的事,孙巍韦总是有问必答,每次都准确及时,那段时间郭静静去哪里都捧着手机,时不时看着屏幕发笑,哪怕男孩儿不解风情,回的都是些枯燥冗长的专业知识……再后来渐渐熟悉,她在朋友圈发了几张她们宿舍出去聚餐的合影,男生点赞。男生转些专业领域的学术性文章,她在下面评论,来来回回的几次过后,男生渐渐开始少回她的微信。 再粗糙的女孩也会觉察出里面的不对劲。 郭静静当然没有告白,而是跟他暗示了一下,说系里有个男生在追她,追得好紧,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消息回的速度跟平时相差无几,语气也类似。 “哪个男生这么好眼光,恭喜他了。” 她像一只气球,涨到最满的时候被针扎破,biu的一声瘪了下去。 悦颜说的一点没错,这个男生应该出生在一个融洽的家庭,所以情商极高,会做人,也会说话。 但说的却不是郭静静要听的话。 那之后接连数天,郭静静再没找过孙巍韦,一方面是自尊心作祟,另一方面是期末考试在即。 考前一周被大学生们亲切地叫做考试周,可见这一周的惨烈程度。 整个512的女生为了迎接期末考,基本断绝了一切社交,连饭都是一带三,一个下去带四人份的量上来。 钱是一起付的,偏偏郭静静粗枝大叶,经常忘记给,这点钱悦颜压根没往心里去,韩玲一个人又张不了这个口,每次只在心里默默地把数字过一遍。 期末考随着最后一门市场营销的结束落下帷幕,每个从考场出来的学生都仿佛打完一场硬仗,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然后就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收拾行李的时候,韩玲踌躇了很久,才过来找郭静静算钱。 郭静静真给忘得一干二净,愣了几秒脱口就是:“这点钱你都记得啊!” 或许她的初衷并无恶意,但听在一个弟妹众多、为生活费挣扎地快失掉自尊心的女生而言,无异于一记响亮的巴掌。 在没有钱的年纪,唯一能羞辱她们的也只有金钱。 韩玲的脸瞬间蹿红,郭静静没在意,自顾自地数钱。 拿了钱,韩玲转身就走,出了宿舍越走越快,一直跑到走廊尽头,靠近落地窗空无一人的地方她才放任自己哭出声音。情绪仿佛倾巢而出的蝙蝠,很久才飞了个干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渐渐收住眼泪,拿袖子擦了擦脸,低头,把那几张被掌心攥得发汗的纸币收进口袋。 做完这些,她不经意地抬眼,望去楼下。 寝室在五楼,从这里望出去的视野开阔,楼下的情形一览无余。 悦颜一出二教就看见了站在花坛边的曹彬,干净利索的黑色羽绒服,单肩背包,低头看手机。 她过去打了个招呼,抬头看清是她,曹彬跟她笑了笑:“考完了?” “嗯,你呢?” “下午毛概最后一场。” 曹彬看看旁边,目光收回来,仿佛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杭州?” 悦颜:“还没定。” “那得快点了。” “不会没票的。” 曹彬看着她笑:“说的也是。” 她回宿舍,他顺路去二食吃饭,两人边走边说,曹彬一直把她送到宿舍门口,在人来人往的门口两人又聊了几句,话题重新被他带到回家这件事上,曹彬提议买一趟的动车票,路上好有个照应。悦颜没异议,虽然她觉得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也实在没有什么好照应的地方。 悦颜搂着课本,进去之前跟他挥了挥手。大模样跟高中差不了多少,就是把头发放下来后,显得更有气质了一些:“拜了曹彬,我先上去了,到时候微信联系。” 他点头:“拜拜,微信联系。” 女孩转身刷卡进门,挎着一只黑色帆布袋的身影轻快地消失在拐角处。 他目难所及的地方换人注视。 韩玲目光低垂,看着悦颜走进宿舍楼,穿过一排青翠的垂柳,渐渐加快脚步,进了她们这幢楼里。 她抬起眼。曹彬在原地停了几秒才转身离开。 玻璃上映出一张没什么情绪的脸,除了微红双眼。 几分钟后,身后楼梯响起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悦颜从拐角上来,看到韩玲,也挺意外的: 分卷阅读76 “你们走得好快哦,我一出教室都没找到你们。” 韩玲笑了下:“是吗?” 沈子桥的电话是在悦颜收拾行李的时候过来的,这年的元旦和新年离得太近,悦颜总感觉刚刚才见过沈子桥,又接到他的电话,一点生疏感没有。悦颜问了他些家里的事,沈子桥问她几点的动车,哪个站下。 她说还没定。 “那我给你买。” “不用了。” “那就快点,慢吞吞的,想在外地过年啊?”沈子桥没好气地说。 悦颜说:“好啦,我知道了。” “书别带太多回来,路上重,你要提不动。” “谁说我提不动了?” 沈子桥气笑了:“这你跟我犟什么,路上提不动了,苦的是你自己。” 悦颜听烦了,连声道:“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我挂了。” 沈子桥要挂不挂,硬拉着她说了几句话,把她最后那点耐心磨光光,最后按那下取消通话的动作就变得格外粗暴。 公主不急太监急。 宿舍四人并不同时走,郭静静和郭姝家就在南京,考完下午就离开了宿舍。韩玲后面几天找了份短期兼职,靠近春节几天最缺人手,给的钱也最多,一个人住宿舍她有些害怕,想介绍给悦颜,让她留下来陪自己,结果她说已经定好了动车票,就在隔天上午,韩玲也就算了,收拾了下东西搬去跟其他宿舍的女生挤一挤。 上午八点悦颜跟曹彬在学校的北门汇合,搭公交去车站。九点二十的动车,他们八点半就到了候车厅,悦颜玩到手机快没电了才被通知检票,后果就是沈子桥打来的电话她一个都没接到。 科技高速发展的硕果悦颜感受最深,无论从南京回杭州,还是从杭州去南京,动车上的时间总是眨眼就逝,近到仿佛只是去了趟市区。 顺着拥挤的人流走出车站,冬日明晃晃的太阳下,沈子桥一身轻便冬装,轩拔地站在公交站台旁,朝她挥手。 悦颜愣了。 看到她出来,也看清了旁边的曹彬。 他脸上没什么异样,笑还在笑。 悦颜心头没来由地一紧,转头跟旁边的曹彬说了句什么,拖着行李箱加快脚步朝他过去。 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很久没有联络过的两个男生目光不经意地相撞。 但是胜负在此刻仿佛昭然若揭。 她走得太急,一辆急刹的出租车堪堪停在白线旁,司机探出头大骂,惊魂甫定的悦颜拍着胸口,知道这次自己完了,又该听一车的话。 沈子桥果然气得够呛,快步过来拉她,一边接过行李箱一边开始训话:“你是猪吗?不看路吗?” 悦颜理亏不敢作声,就觉得他小题大做。 他的车停在路边,先把她二十寸的行李箱提进后备箱,回驾驶座的时候她正在系安全带。 悦颜环顾车内,这车不陌生,陌生的是开车的人。 她拨了拨悬在挡风玻璃前的护身符,好奇地问:“你驾照什么时候考的?” “去年暑假。” “一次考出了?” “当然了,”他娴熟地挂挡,看一眼好奇宝宝的她,笑了笑,“驾照能有多难考?” 悦颜心里两条粗面条泪。 你无论多熟悉一个男生,即便朝夕相处,只要看见他开车的样子都会刷新对他的认知。不得不说,坐着车里操控着方向盘的沈子桥有种接近成熟男性的帅气,目光总是有点冷地看着前面路况,从容淡定。 车到怀宁路交叉路口,一辆私家车改道改得太急,引发连锁反应,后面车辆跟着一片急刹。沈子桥一脚下去,同时伸手习惯性地护了悦颜一下。 虽然绑了安全带,但是惯性还是带得她往前一扑,双唇擦过他掌心,触觉细腻柔软。 这种感觉让两人都有些晃神。 等车停稳,他才看过来:“没事吧?” 她竭力地控制着即将漫上脸颊的绯色,摇头:“没事。” “不会开车别上路……” 车里暖气开得太足,男生突然的吐槽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悦颜没注意。 因为一个自然到再也不能更自然的动作正激起她心底阵阵暖流。 离家这大半年,仿佛一切都没怎么改变,她仍被爱护,很好地爱护。 那她呢,就该理所当然地接受吗? 车况好转,车流又渐渐开始流动,沈子桥轻踩油门,车身流畅地滑出红绿灯。 这一段不算短暂的路程,他什么都没有问。 她看着摆在膝头自己细细的十指,低声说:“你不要想歪了,我跟曹彬就是顺路,他碰巧也在南京念书。” 他把持着方向盘,神色从容淡定:“找个人一起回来挺好的,女孩子箱子重,提不动还有人帮你。” 悦颜有些傻眼,孙巍韦来南京旅游都能把他气成这样,怎么对曹彬突然就演起了豁达。 分卷阅读77 好吧,她泄气似地靠回椅背,恹恹地想,可能是她自作多情了。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沈子桥看她一眼。 “以为你又要生气,”她的音量减低,“就像孙巍韦那次……” 沈子桥一句带过:“那不一样。” 时间不一样,心境不一样,地点也不一样。 那时候在南京,刚面临一场久别,他太长时间没见到悦颜,摆不平心态正确地处理一个陡然出现的同性,急着找到自己在悦颜心底的位置。但是大学的这几个月,他把事情想得更清楚,当然,他也更了解曹彬。 悦颜摆正膝上的小包,低声问:“哪里不一样?” 沈子桥说:“现在我只吃自己女朋友的醋。” 悦颜一惊,脱口而出:“你有女朋友了?” 沈子桥说:“有啊,你后悔了?” 悦颜的心里五味陈杂,加上一点汹涌而至的难堪,她的脸又一点点转了回去,看着窗外:“你别胡说八道了……” 车子驶入熟悉的街道,道路两旁的梧桐仍是记忆中的金黄,树影如阡陌,水一样地扫过车窗。 她的面容在那种交叠的光影里一点点变化,从最开始的喜悦渐渐转为平静。 少女的心在何时有了悸动,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情。 沈子桥看面前,语气郑重:“我把问题放在你这里,高悦颜,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如果我真的找了女朋友,你会不会后悔?” 车到别墅楼前,车库已经没了空位。沈子桥先在路边停好车,下车去拎行李箱。她站在街边等他,顺手理理刘海,拉了拉被压皱的大衣。 沈子桥人从车头绕开,经过她时顺便伸手揉了揉她头发。悦颜躲了下,小声抱怨:“你烦不烦……” 沈子桥理所当然地说:“摸你下怎么了,大不了我也让你摸回来。” 高志明人在车库,正要弯腰从车里下来,不经意的一抬眼,把刚才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眼皮猛跳两下。 两人沐光而立,站在一起,男生出众挺拔,女孩娇俏天真,光照身上都不能夺去他们一分神采,莫名给人种般配的感觉。 本该赏心悦目的一幕,却看得老父亲的心都揪在一起。 看着女儿像花朵一样长起来的这些年,高志明一直活在某种恐惧里,恐惧她将来所托非人,被玩弄,被伤害,被一个男人把生活搞得一团糟,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女儿到他面前哭诉,他却不能给她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家里氛围一如往常,仿佛元旦走前一夜的争吵只是争吵,就像沈子桥说的,有哪个家庭不吵架,吵过就好。 爸爸还是爸爸,妈妈也是妈妈。 放假的日子放松熟悉,看书刷剧,无所事事,时间都被这种无所事事拉得悠长无比。 她像个恋家的小奶狗,玩累了,就摸去姐姐沈馨儿的床上躺一会,玩玩手机,翻本杂志,跟她说说自己学校的事。有好几次悦颜都想问她元旦那晚是不是真的去见韩震了,想问问她跟那个男生究竟怎么回事,话都到嘴边了,却一直没有那个氛围。 在这个家里,沈馨儿变得越来越沉默。 也有男生来家里,都是高志明生意场上朋友的孩子,大大方方约她出来玩。她跟人出去过几次,每次李惠芬都很高兴。 回来总要被李惠芬拉着盘问很久很久,打听那些男生的情况。光是看着悦颜都替她觉得累。 有天悦颜躺在她床上看小说,沈馨儿坐在桌边翻书,不知道看到什么,她忽然就哭了起来,脸埋臂间,声音呜咽:“我现在就像个商品一样,被人挑来挑去……我就这么贱吗?” 悦颜被吓到,跳下床到她身边,看着哭泣中的沈馨儿,心里难受地要死,却不知道从何劝起。最后她伸手,轻轻地放在她肩。 午后依然有明媚的光线,得益于室内良好的供暖设施,房间的温度从未下过二十。可是悦颜第一次觉得,这个冬天冰冷且变故杂乱,扑面而来一股生厉感。 将近除夕,依循旧例,高志明携妻带子回吉林过年。 自从奶奶走后,行程里多了一项上山扫墓。因此他们早两天动身。 吉林机场落地,入目依旧是单调的白色,旷野的山峦,淳朴的亲友。 这次是小姑父来接,开了辆六座的商务车才刚刚够坐,车上几个大人感叹了下时间流逝之快,又追溯从前,感慨如今的年味越来越淡。 这两年姑父跟人合伙开了家木材加工厂,做得有声有色,赚了不少钱,高志明虽然不认同靠山吃山这种老观念,但能在当下的环境里把实体做起来也不乏一条出路,两人说到木材加工的深化改革就开始滔滔不绝。听的李惠芬笑了:“上班的时候谈这个,过年了还谈这个,你们闷不闷啊?” 小姑父呵呵一笑,识趣地换了个话题,说到他刚上初中的儿子,估计是到了青春期,最近有些厌学。 高志明 分卷阅读78 点着头的同时,分点余光注意后座的情况。 飞机上沈子桥就跟悦颜坐一起,下了飞机还是。两人位置靠得很近,头碰着头在看同一部手机的视频,时不时低声交流几句。 眉心重重地皱起,或许是做父亲的偏心,年轻男女在一处,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女儿懵懂单纯,不通情事,别人的儿子居心叵测,不怀好意。 心里闪过几个念头,正要细琢磨的时候漏过了对方之前几句话,小姑父没得到应答,转过脸来问,“你说是吧哥?” 高志明一派深沉:“青春期真的不好说,这种东西吧它也挑人,有些孩子一辈子没有,像颜颜。有些孩子一辈子都是青春期。” “……可咋就赶上中考来了呢?”小姑父长叹一口气。 话里像是有话的样子,李惠芬不动声色地看了高志明一眼。 谈天说地里,只有沈馨儿一个人手托着腮,心事重重地看向车外。 这是悦颜过得最快活的一个新年。不用补课,也没有高考的压力,她像飞出牢笼的小鸟,整整疯玩了一个假期。 她和沈子桥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地改变,往好的那方面变。 具体悦颜也说不清楚,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但比小时候还要融洽,每天眼一睁他就来找她,两人穿上衣服就去外面疯,疯完一天被大人喊回来吃饭,三口两口扒完就又开始商量去哪边玩,东山跑完跑西山,俩人凑在一起鬼点子不断,哄得几个弟弟妹妹团团转。 毕竟是高考完的第一个寒假,长辈们都表示理解。 不能理解的就高志明一个。 他岂止是不能理解,一看见沈子桥贴在悦颜耳边说话就能让他心惊肉跳,两人在一个房间待久了他都要过去敲门瞧瞧。不是他小题大做,真的是现在男生太厉害了,有次高志明特别留意了下两人相处的小细节,一大清早沈子桥想拉悦颜出去放鞭炮,悦颜本来还不想去,结果男生三言两语就把她给说动了。 看得高志明瞬间又气又急。 如果女儿不是这么乖巧,他也不至于这么担心。 有时候他也在心里劝自己,这没什么,这很正常,可眼里看到的总会把心底的恐惧放大无数倍。 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把高志明的恐惧坐实。 大年初四,该走的亲戚都已经走了一个遍,高志明跟几个老家远亲叙完旧,把人送走,来找悦颜说话,这个中年父亲刚拉开西边厢房的门,差点就被眼前的画面弄得心脏病突发。 画面里,悦颜和沈子桥两个人头并头睡在一张炕上,炕烧得火热,两人就盖了一条被子。 盖的是同一条。 屋内温暖如春,可是高志明却在那瞬间如坠冰窟。 悦颜脸冲着纸糊的窗台,手伸在枕上,沈子桥脸冲她,压住点她的头发,一手松松地放在她腰上,呼吸匀停,两人都睡得很深。 乍一看,就像一支青葱水嫩的小萝卜挨着一只初具雏形的西葫芦。 说实话,这个画面并无任何不雅的地方,男孩女孩只是睡得近了一些,身上的衣服完完整整,沈子桥甚至连鞋都没脱一只。 但别忘了,这是一个女孩子的爸爸。 那天下午高志明简直大发雷霆,把所有人都吓住了,当时大姑姑在外面洗碗,准备年后的杀猪菜,听到声音急忙往这边厢房过来,一边问怎么了怎么了,一边把帘子掀开。 高志明说不出所以然来,脸色发青,只说他们两个不识抬举,大人在外面忙成这样,两个小的一点忙都不知道帮。 大姑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两手擦着围裙,笑着打圆场:“是我叫他们不用帮忙的,外面那些家务活你交给他们干我也不放心啊。” 高志明心绪不稳,气得不行,又狠狠说了几句才出去。 悦颜跟沈子桥面面相觑,大姑姑也被弄得莫名其妙。 于是财神都没送完,高志明就火速把悦颜带回了杭州。一家人在机场分道扬镳,难得李惠芬没多说什么,拎了行李带一双儿女转机去四川。 飞机上,高志明其实特别想跟女儿好好聊一聊,但是这话无论怎么说怎么不对劲。高志明有些思想上确实很保守,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做一个开明的父亲,像美剧里演的,跟女儿像朋友一样谈天说地。 飞机上人多眼杂,他也不方便说。结果一下飞机,悦颜直接坐机场大巴去了余姚的外婆家,那边的新年是另一种排场。 这个年过的怎么说呢,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各有诉求,却缺乏沟通。 是的,沟通很重要。 沈子桥比悦颜晚一个星期开学,等他从四川回来的时候,悦颜已经坐上了回学校的动车。 沈子桥没想到她走得这么匆忙,连话都没跟他交代过一句。不是不担心,于是打电话过去,她手机接得慢他都已经习惯了,所以这一次也没有太意外。 电话接通,两人都没有立刻开口。 安静的线路里,能听见彼此呼吸。 分卷阅读79 还是沈子桥先沉不住气。他心里头有气,话也说得很硬:“厉害啊,说走就走。我上辈子欠你了是吧?” 他抱怨了一通。 她声音发闷:“没有,家里待着也无聊。” 沈子桥听出些异样:“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在哭是吧?” “没有。” 眼睛看不到,玩这种文字游戏也没意思,沈子桥心烦气躁,在那边乱猜:“想家了?” “没有。” “跟同学闹矛盾了?” “不是。” “那什么事?” “没什么事。” 沈子桥都快被她给搞死了,火气差点上来:“没个屁!” 悦颜抿嘴:“你再这样我挂了。” 她还不高兴! 沈子桥强压火气,耐点心来跟她沟通:“颜颜,我现在看不到你,不知道你那边什么情况,你乖点,别跟我搞这一套,有麻烦就说出来,我想办法给你弄弄好。” 高悦颜也不想他胡思乱想,小声说:“没事,就是看了部电影,有点伤心。” 沈子桥一怔,有些哭笑不得:“就是看电影?” 沈子桥松口气:“你这一天天的……” 悦颜说:“所以你也别乱想了,我挂了,还有……” “还有什么?” “开学我打算考考四级,会比较忙,你打来电话我也不一定能接的到,你也别打了。” “明白,不耽误你上进。” 听着那边单调的嘟嘟声,沈子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什么电影啊,能把人哭成这样。 站在原地兀自发了会儿神,等回过神来,又自嘲地笑了笑。 拉开移门进去,宿舍的几个女生都注意到她眼睛通红,对看了一眼,韩玲先问:“悦颜,你怎么了啊?” 她低头拭泪,瓮声道:“没什么,就是想家了……” 郭静静大大咧咧,无法理解:“你咋还想家呢,又不是刚开学,这都一个学期了啊。” 郭姝拉拉她,打圆场:“好了好了,别说家不家的,再说下去我都要哭了。咱们聊点开心点的,下个星期就是静静生日了,想好去哪吃饭了吗?” 悦颜心不在焉,倒是韩玲的脸色微不可查地一变。 过生日就意味着要花钱,花钱请客,花钱送礼。离的高中越远,就意味着离大人的社会越近。大人的交际里什么最难避免——钱。 韩玲强笑道:“好啊。” 郭姝看悦颜:“悦颜你说呢?” 她有些打不起精神来:“我都听你们的。” 之后几天悦颜都有些不在状态。 到了郭静静生日那天,悦颜早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更别提礼物这回事。从外面吃完饭回来,郭静静把打包吃剩的蛋糕分去其他宿舍,女生们都很惊喜,纷纷祝她生日快乐,大学里度过的第一个生日让郭静静觉得很特别也很温暖,同学朋友都在身边,加上换了种环境,跟从前生日的意义又完全不同。 到了送礼物环节。郭姝和韩玲脸上带笑,说着生日快乐,递上早已准备好的生日礼物。 一个玻璃球摆件,一个泰迪熊公仔,几十块钱的东西,看着不贵,在学生能够承受的范围,但郭静静还是很给面子地表现出喜欢。 毕竟礼轻情意重嘛。 轮到悦颜,所有目光朝她看去。 韩玲问:“悦颜,你的呢?” 她神情局促,脸颊莫名开始发红发烫:“对不起啊静静,我忘记了。” 郭静静转过脸去,跟同样愕然的郭姝四目相触。 悦颜语气真诚:“静静,祝你生日快乐,我也有东西要送你,虽然不能说是生日礼物……但希望你能喜欢。” 时针转向零点,寝室里的女生相继睡去。 夜晚重归万籁俱静。 郭静静放在枕边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解锁看到提示的瞬间心脏差点骤停,等看到内容时又有些不明所以,郭静静看着手机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发了个“?”过去。 孙巍韦的道歉跟他人一样,礼貌且节制:“抱歉发错了。”他本来想转条通知给班里同学看,结果转发的时候误选了郭静静,等发现想撤回时已经来不及。 她构思了很久才发过去稳重的两个字:“没事。” 他没再回复。 像走到了悬崖,前面又没有了路。 她往前翻了翻聊天记录,从去年十月份开始,每一条下面都暗藏少女一段心事,即便无人知,也是诗。 她心潮涌动,忍不住又发了条过去:“今天我生日,猜猜悦颜送我什么礼物?” 孙巍韦像是蛮有兴趣的:“什么啊?” 郭静静暗自庆幸这个话题她算是选对了,语气也变得俏皮:“你怎么不祝我生日快乐,今天所有人都祝我生日快乐呢。” 孙巍韦:“[龇 分卷阅读80 牙],不好意思,生日快乐!” “你猜她送我什么?” 孙巍韦:“书?” 切,真没创意。 郭静静:“我估计你打死都猜不到……” 他笑:“说说看。” “她送我一双袜子……[捂脸]。” 孙巍韦果然哈哈大笑,笑完之后还说:“果然是悦颜会干的事,不过这还算好的,你猜我生日的时候她送我什么?” 郭静静算了算他们相处的时间段,在那猜:“总不会是高考复习资料吧?” 孙巍韦公布了答案:“差不多,一个属性。她送我一本《格林童话》。” 郭静静震惊了都:“为什么?你喜欢看童话书?” 孙巍韦忍笑:“哪里,我一个爷们哪里爱看这种东西。是悦颜,她说像我成绩这么好的小孩,一看就没有童年,她送我本《格林童话》说要帮我重温童年。” 握着手机,郭静静笑出声来。 话题一到悦颜身上,就变得有些滔滔不绝。 “……然后我跟她说,我看你才是没有童年的小孩,会弹钢琴的小孩哪个会有童年。你知道她怎么跟我说的吗?”话到这里,孙巍韦还故意卖了个关子。 郭静静有些好奇:“怎么说?” 正在输入持续了一阵:“她说,我岂止没有童年啊,我连青春都被钢琴给葬送了,哈哈哈哈……”孙巍韦一口一个悦颜说,越说越有趣,“更搞笑的还不是这个,悦颜还跟我说,她十岁之前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当法官,然后把发明钢琴的那家伙抓起来,判他个虐童罪,狠狠关他个十年八年……你说她这人好不好笑?” 关于袜子这个礼物的讨论,在悦颜不在场的时候也进行过一次。 虽说礼物不论贵重,里面的心意最重要,只是…… 郭静静收到的当下没忍住,跟郭姝韩玲两个私下里嘀咕:“她怎么能送我这个东西呀,就算手头再紧,送双袜子算怎么回事,一双袜子才多少钱,你看韩玲……” 班里一开学就申请贫困生奖学金的有四个,三个在其他宿舍,另一个就是韩玲。 对她家里的情况,大家都很小心地不去刻意打听。但是眼睛能看到很多东西,比如兼职,比如节俭,比如她偶尔某些不太大方的举动。 郭姝连忙打岔:“好了好了,你不说你自己袜子不够嘛,现在有人送了多好,哪个礼物能比袜子更实用?”又使了个眼色给她。 郭静静看了眼旁边背对她们的韩玲,把快要出口的后半截话硬给吞了回去。 第15章 高悦颜,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那之后,悦颜的生活又恢复两点一线,有课的时候在教室,没课要么去社团,要么在图书馆,大概五点左右就把课本什么收一收,背着书包去食堂吃饭。 沈子桥的电话是在她等电梯的时候过来的,看着手机上一闪一闪的来电提醒,悦颜踟躇几秒,才按接听。 “有事吗?”女孩的声音冷冷的、淡淡的,透着疏离。 沈子桥顿了下,说:“没事,你人在哪儿?怎么微信找你不回?” 闭合的电梯门光滑如镜,清楚地映出自己,女生穿了一件修身的羽绒服,脸上没什么表情。 “没注意。”她说,“我在图书馆,不方便接电话,先挂了。” 沈子桥嗯了一下,没多说什么,女孩就把电话给挂了。 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几秒,呼吸也像是在那瞬间掉了下去。 一起的孙云龙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没见沈子桥跟上来,他回头喊:“大哥,还吃不吃饭?” 他站着,看了屏幕最后一眼,手机放裤袋里,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心却被他落在原地。 挂掉电话的好长时间,悦颜还回过来神,直到一人在旁边hi了声才把她惊醒。她回头,脸上还有些怔松的样子,愣愣地看着曹彬。 他还跟上次一样背了个黑色双肩包,敞穿的外套不怎么新,但很干净,戴幅眼镜,背很挺。 他笑:“怎么会这么巧?” 悦颜强笑:“是啊。” 她的样子看着有些低落,曹彬注意了她几眼。 电梯正巧落到他们所处楼层,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去,曹彬替她按了1,往上提了把书包肩带,问得相当自然:“你待会儿去哪里吃饭?” “我去二食。” 停顿了一下,让接下来的话显得不那么突兀:“那刚好,我请你吃饭吧。” 她懵住,抬脸看过去:“为什么……” 他扬唇角:“之前请过你们宿舍三个女生,碰巧你不在,现在再单独补你一次。” 这么讲究啊?她犹豫:“不用了……” 图书馆门口人来人往,曹彬看看身后,提议:“我们先别在这里说了,边走边聊吧。” 等到了二食,曹彬已经差不多把她给说服了,悦颜妥协之前加了一句 分卷阅读81 :“那我下次再请你。” 他看着前面,克制地提了下唇,带出点笑:“那也行吧。” 男生宿舍一共六张床位,今天却破天荒地挤了十来个人,十几个大老爷们挤在一台笔记本前,屏幕映出每个人脸上亢奋表情,外放的音响传出女性的呻吟,刺激神经。 里面没有沈子桥的踪影。 他一回宿舍就待在外面吹风,视频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兴致勃勃地叫他进去,他没理。 天色渐暗,路灯渐次亮起,将这所大学校园照得明亮晃眼。 他在阳台一直待到六点。 等到差不多时间,沈子桥拿出手机看了看,3G网信号正常,微信对话框里只有他发去的一条消息,悦颜没回。退到主页面后,他提指按下快捷键。 荧光映亮他的脸,眸光却暗沉一片。 她还是过了很久才接。 悦颜:“有事吗?” 那边很吵,听声音像在食堂,他眉心相蹙,现出一道浅浅纹路:“才吃饭?” “一个人?” “不是。” 宿舍楼层有些高,又是露天的阳台,没有防盗装置。话一出口就被风吹散,听着仿佛叹息:“你没话对我说吗?”他语气疲惫。 悦颜说:“没有。” 手心冰凉彻骨,沈子桥呵地笑出声:“高悦颜,我没哪里惹到你吧?这么玩我?” 悦颜声音冷而微冰:“我哪里玩过你?” 她低头,柔顺的发丝贴着脸颊滑下,掩映她微红眼睛。 曹彬从对面抬头看她。 呼吸一窒。 羞辱感扑面而来,烧得理智荡然无存。沈子桥双眼有火。 “那你什么意思?”他越说越慢,越说越狠,隐忍间,脖颈一侧的筋脉若隐若现,“在吉林的时候对我百依百顺,旁敲侧击打听我有没有女朋友。高悦颜,你高中不最烦我动你吗,那几天怎么不知道躲?” “你他妈当我傻子是吧,这么玩我?!” 沈子桥话到最后是吼出来的,太阳穴的青筋暴起,喉结压抑地滚动。 隔着一道玻璃,笔记本前的男生接连往外看,目光好奇。 那些话带出的羞辱意味太过强烈,几乎没等悦颜做出反应,泪已经狂涌而出,聚在眼底来回打转。 “你他妈还不如像高中那么狠,让我死心算了!” 她声音发颤:“你说完了吗?” 僵持了一会儿,线路里他喘着粗气,嗓音低抑:“高悦颜,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吧,我对你怎么样你瞎吗……是不是我无论对你多好你都不会觉得?” 悦颜的心不能说是疼,不规律的牵扯已经让她无法正常呼吸。 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空着的手边多出些什么,透过朦胧泪眼的余光,是曹彬抽给她的几张纸巾。 她连谢都说不出,匆忙接过,按在自己眼下,心潮起伏的瞬间不是没想过,就豁出去一次吧,把爸爸的话扔在脑后,不管他从前的那些风流韵事,就为了自己豁出去一次。 她刚要开口—— “悦颜!” 一道身影轻轻巧巧地走到他们桌边,是韩玲,目光转了个方向,笑着看向另一边:“曹彬,你也在啊。” 电话里静了一瞬。 当所有情绪褪去,滞留心底的唯一感觉竟然是荒谬。 万事万物兜兜转转,那些死结暗扣,原来都有因由。 沈子桥笑声短促,听着就让人难受:“不是一个人,原来是跟曹彬一起吃饭。” “我打扰你们了?” 就是那种轻慢和怀疑,让悦颜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等她开口,等她跟自己解释,不,不是非要解释,她骗骗他都行。 但她没有。 死一样的沉默把氛围拉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声音很累很累:“高悦颜,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韩玲见她在打电话,也没有打扰,朝窗口指了指,意思自己先过去打饭。 曹彬点点头。 悦颜点的馄饨她都没吃几口,现在已经冷透,面皮糊开,汤上漂着零星几点油花,看着就让人反胃。 那些话在脑中过了无数遍,真真正正要说出口却如此艰难:“对不起……” 沈子桥呵的一声笑。迎着高层的寒风,眼被慢慢逼红,他轻点着头:“我知道了。” 对,他又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啊?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曹彬。我就是个备胎,你找到喜欢的就把老子给甩了,是吧?” 他吼:“我问你是不是?” 她没声音。 曹彬也听见了电话里的吼声,握着筷子抬起头。 任何人,只要不去看她的脸,谁都不会知道这个女孩竟然哭的这么伤心,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把衣襟都打湿。 挂断前他最后一句话冷漠克制: 分卷阅读82 “高悦颜,这辈子都别让老子看到你!” 等韩玲打完饭回来,桌边只剩曹彬一个人。悦颜走开的时候很狼狈,他也不方便送。 “悦颜呢?”餐盘放桌上,她在他对面坐下。 “吃好先走了。” 她看他一眼。 吃完路过超市,韩玲止步,往里看:“我要买点东西,你先等等我。” 超市不大,但是品类清晰,一边生活用品,一边全是零食。她在进来前顺便拿了只购物篮,直奔零食区。 挑了些吃的去吧台结账,排韩玲前面一个的女生正从包里拿钱,她留意到她的单肩包,压低声音跟曹彬讲:“这包悦颜也有一个。” 因为提到悦颜,他顺着她说的看去一眼。是个妇孺皆知的大牌子,老实讲,曹彬不太能理解那种把logo印满包身的设计。 提着购物袋从超市出来,韩玲还在说那个包的事,好看、精致的大牌包包或许是每个年龄段女生都热衷的话题,她感叹:“悦颜这个牌子的包有好几个,也不知道真假。我一个舍友说现在假包都能做的跟真的一样,但假的就是假的啊,再怎么像还是会有差吧。” 曹彬礼貌地笑了下,没接话。 他很早就发现,这女生说的话、思考的事总会给人一种成熟的感觉:“像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学生,既没有多少收入,生活上也得靠父母,购物上还是要量力而行吧,买个假包充门面,被人戳破还是蛮尴尬的。你说是吧曹彬?”她转过脸来看他,街灯下,一张脸柔美大方,眼睛明亮。 他不太懂这些东西,也不方便发表意见,只好又笑了笑。 回到宿舍,除了悦颜,郭静静和郭姝坐在底下玩手机,开着台灯,桌上书本摊得到处都是。 韩玲把购物袋拎了进来,招呼几个女生:“曹彬买了点吃的,让我带上来分给大家。” 郭静静郭姝推辞了几下,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又笑着打趣她:“看来我们是沾光了,啥时候能让曹彬再请我们宿舍的吃饭啊?” 韩玲抿抿嘴,笑得有些害羞:“你别乱说了。对了,悦颜人呢?” 郭姝指指她床位,韩玲顺着看去。她们寝室检查有条明文规定,不准装床帘,怕学生出事没人发现。悦颜的被褥因此一览无余,中间一段微微拱起,背对着她们朝里睡,头发弯在枕上。 她过去叫她:“悦颜,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她从枕上转过脸来,眼脸微红,脸上是被压出来的红痕,声音松哑:“哦,没事,就是有点困。” 韩玲脸上清清楚楚写着担忧:“要不要下来吃点东西,曹彬买了零食。” 她摇摇头:“谢谢你,我吃不下。”接着又缩进被子里,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像只暂于此处寄居的小河蚌,看着又乖又可怜。 悦颜睡很早,但说实话,整个晚上她几乎都没怎么睡着,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个接着一个,就像巨大的漩涡,把这几个月经历的一切都卷进里面:父母的争吵、沈馨儿的眼泪、沈子桥的质问……画面声音混沌地交织在一起,层层迷雾散尽后,清晰显现来南京前的最后一夜,父亲在车里跟她说的话,字字如在耳边。 “如果你在跟子桥交往,爸爸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如果你们还没有到那一步的话,爸爸要求你跟子桥保持好距离。” 就算在梦里,就算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悦颜还是能迅速回忆起那秒自己被戳破的心虚慌乱。 那些心虚难堪最后都化为震惊和意外。 “为什么,爸爸?” 他说的每个字悦颜都无法忘记,或许因为高志明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这种方式跟她有过交流,他一直拿她当孩子看,而那一次,他选用的每一个词语都慎重、小心,尊重她的感受。 “爸爸能理解你,用你们现在女孩的目光来看子桥,他方方面面确实很优秀,爸爸也相信,在恋爱这段过程里他会对你很好,宠你,疼你,包容你的小脾气小性格。” “但是,婚姻不像谈恋爱,不是情情爱爱就能撑一辈子,每一段婚姻走到最后,靠的都是默契,拼的都是人品。往小了说,婚姻走不走的下去,跟女方的关系其实不大,完全取决于一个男人的品性。他有没有担当,会不会尊重妻子,这些才是决定因素。” 不是每个男人生下来就顶天立地,他们也会犯错,也曾迷茫。所有母亲都愿意给自己儿子改正的机会、成长的空间,但没有一个父亲愿意把女儿匆忙交到这些人手里。 “子桥是这样的人吗?爸爸觉得他不是,一个连病房都不敢进去,一个连自己犯下的错误都不能面对的男人,他能承担起婚姻的重任吗?他能收拾婚姻里出现的每个意外吗?” 她身于梦中,魂魄却仿佛飞回从前。光线陡然变得刺目,悦颜想起高二夏天,那个叫邵敏的生了病的女孩子。而乍响在画面外的,是男生固执莽撞的一句,“老子对你已经够认真了。” 原来梦里眼泪也不会停……但幸运的是,她不必为此多做遮掩。 分卷阅读83 “颜颜,如果你非要跟子桥在一起,爸爸也不会说你什么。但这样的话爸爸没办法不去替你担心,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跟爸爸有最深的血缘关系,爸爸可以什么都为你承担起来,只要你高兴。” 你相信有心灵感应这件事吗? 那天晚上沈子桥也梦到了他们的高中。不同于她的脆弱纠结,他梦到的全是他们曾经共度的甜蜜细节。他们一起时好的日子太短太短,所以每一瞬都弥足珍贵,她的每一个笑都能让他放在心里回味很久。 惺忪甜蜜的梦境衍伸到现实世界,让他醒来时有一瞬不知身在何地,耳畔动车行进的响动才促使他想起,自己正在孤身前往四川大凉山的火车上。 他翻身坐起,看向窗外水田,车窗上映出一张冷漠疲惫的脸。 从杭州出发没有直达的火车,他先飞西昌,再从西昌坐火车经成昆线到终点站普雄。 走得太仓促,沈子桥根本没空好好规划行程,一路坐车一路百度,把转车和下错站算在内,这一趟差不多走了快十二个小时。 他礼拜五走的,跟学校请了两天的假,连头并尾凑足四天。 他去普雄找沈馨儿。 绿皮火车过大桥,驶离平原,渐渐开进大凉山腹地,放眼望去,窗外是一片未经雕琢的彝族风光。 本来以为要在偌大的大凉山找个人会很困难,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火车停靠关村坝的短短三分钟时间里,他一眼瞟见低头坐在站台长椅上的沈馨儿。 他箭步跳下车,身后,绿皮车在滚滚烟气中扬长而去。 身后绿水青山,一片秀丽风景。他微微喘气,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人。 如有所感,沈馨儿抬起头,脸色跟着变了一变。 沈子桥当天下午就买好了回西昌的火车票。 沈馨儿不可能继续赖在那里,有各种原因,韩震的态度是一方面。还有沈子桥,她没想到他的力气能这么大,几乎生拉硬拽,硬把她拖上火车。 靠门的过道上,姐弟俩小吵了一架。吵到最后沈馨儿形象全无,迁怒地问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他面色冷峻:“韩震给我打的电话,说你追他都追到老家来了,让我劝你回来,少在外头丢人现眼。” 沈馨儿面皮一阵促红,须臾又冷笑:“你就这么劝我?电话都不打一个?” 沈子桥心里窝火,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电话里能劝的动你,老子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沈馨儿又怒又气,一个转身,掀开被子直直躺下去。 身后传来的声音冷而硬,一点没想顾全她脸面的意思,话说的既难听又直接:“我要是韩震,女朋友如果千里迢迢赶来找我,我再没本事也不会让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外面等。” 沈馨儿一窒,冷声道:“不用你管。”顿了一顿,她语气还是僵硬,“我们之间的事你懂什么。” 他冷冷一笑。 如果不是韩震给他打电话,他还不知道亲姐竟然一个人瞒着家里去普雄找他。李惠芬说的没错,这场恋爱谈下来,沈馨儿真跟得了失心疯一样,什么疯狂的事都为他做了,这次就是听说韩震的小妹妹生病,貌似病得很严重,她放心不下才大老远地跑来大凉山。 来之前沈馨儿想过很多次韩震家里的情况,等真正见到时,才发现比她最坏的那次想象还要糟糕。他家建在峭壁的山腰上,上山要靠当年铁路工人拉的一条索道,沿着陡峭锋利的石凿台阶,生活用品都要靠骡子运上去。 所谓的家其实是砖石葺成的两间低矮小房,前边用篱笆圈出一个不大的院落。她敲了很久的门也没人来开,后来是一个路过的阿婆告诉她,这家人带着孩子去燕岗看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来去二十四小时都在车上,沈子桥根本没法好好睡一觉。 沈馨儿也是,两人是对床的卧铺,半夜被走动起夜的人惊醒,睁开眼就看到斜角度的方向,一个蜷在被子里、背对着她的后脑勺。 一个小她三岁,坐了十二个小时的车,千里迢迢从杭州赶来找她的亲弟弟。 心口发烫,烫着烫着,眼泪忽然就被烫了下来。 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大姐当的是如此失败,而她一向认为很浑的弟弟,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他从来不屑解释,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飞机在萧山机场落地,两人在航站楼前分道扬镳。 沈子桥没办法看她一辈子,他也没这个功夫,上出租车之前他跟沈馨儿说:“人要是想犯贱,拦她一次还行,要是她不听劝,千方百计硬要犯贱,就这样再去拦她,我也说不清楚哪个更贱。” 沈馨儿面红耳赤,身为姐姐的威严又让她下不来台,恼羞成怒地让他滚蛋。 “还有,”他手拉车门,面无表情地看她,“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神医吗?去四川看看韩震他妹的病就能治好了?有空搞这个,还不如来点实际的。” 不等沈馨儿再发作,沈子桥 分卷阅读84 闭紧嘴巴,转身上车。 司机按下空车的提示牌,回头问他去哪儿。 他抬手揉了把脸,看向前面,精疲力竭地说:“火车站。” 两个小时后,他身无一物,出现在南京一所高校门前。 如果他说沈馨儿找去四川是犯贱的话,那他呢,又算什么? 比犯贱还不如。 拉上运动衫的兜帽,他混在一群学生当中踏入校门。 悦颜不想人情欠太久,加上那天当着别人的面哭成这样,悦颜一半尴尬,一半也觉得对不住人家,隔天就把还曹彬的那顿饭补上。 吃的还是小馄饨,悦颜情绪不佳,但还是努力地找话题,曹彬也能接梗,仓促凑成的一顿饭局竟然没有因此冷场,吃到后来还有几分宾主尽欢的味道。 两人说说笑笑,谁都很小心不去提那个晚上的事。 吃过饭曹彬送她回宿舍。 悦颜在前,曹彬在后,两人都不怎么说话,灯下的影子时短时长。 突然女生停住了脚步,他跟着站住,抬头看去。 花坛边,一个面孔不甚清楚的男生立在树影下。 很简便的皮夹克外套,修身仔裤,皮带的环扣在月光下闪着一簇冷光。 随性简单的一身,却有股风尘仆仆的味道。 他侧过头,把一支烟换了个角度拿,弹掉上面积着的烟灰,目光也跟着随意地换了个角度,落到他身上。 曹彬当下的第一眼没有认出他。但他认出了那种目光。 几分清傲,几分不屑。 那种天生的自信,大半出于对自身硬件的肯定,小半来自身后家庭的支撑。 高中俩人关系最好的时候,曹彬经常也能接收到这种目光,不过通常出现在他看别人时,确切点说,出现在他看那些接近高悦颜的男生身上。 同性给出的评价往往更加直接。 比的过就是比的过,比不过就是比不过,很难有不相上下之说。 换做从前,曹彬不会不自量力,但是或许是夜色给他冲动,给他一种跃跃欲试的、去争一争的奇异冲动。 他争锋相对地回视。 沈子桥并没看他太久,仿佛不够级别的对手。目光淡淡瞥开,去看悦颜。 在去四川的火车上,他反复有想过,曹彬这人不会是高悦颜的菜,就算曾经是,但现在不是了。 高中曹彬身上那股很浓郁的少年气,从他升入大学、面对很多实际问题开始就已经被消磨干净。男生性格里的一部分是需要钱来补充。 沈子桥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悦颜像是没看见他,头颅微低,拉了下曹彬的手,合在自己两掌之间。笑笑地、歪着头说:“你的手怎么总是这么冰?” 曹彬错愕了一瞬,盯着她看,也缓缓笑开:“有吗?我没有感觉。” “天太冷了。不要送我了,你先回去吧。” 曹彬点点头:“那我看着你进去,放心点。” 悦颜弯起眼睛,梨涡浅显:“这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曹彬说:“是要担心的。” 悦颜转身回去,往门里走,直到背影彻底消失在电子门后。 曹彬在原地站了几秒,手插裤袋,脑袋不转,只用余光往那里瞟了几眼。 树影下,空无一人。 悦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只觉得这一路没一下踩到实处,仿佛是饿了很久,整个人发虚,后背一阵阵冒冷汗。等推开寝室门,白炽灯兜脸照来的瞬间,竟然给她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韩玲不在,其余两个都在床上玩电脑。 强撑着最后一点精力,她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下,然后换好睡衣,爬上床去睡。 郭姝下去上卫生间,经过她床位时贴心问了一句:“悦颜,要不要给你关灯?” 她有气无力:“不用了。” 悦颜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发病的流程很熟悉,先是嗓子肿痛,而后浑身发热,在遭遇重大打击之后,身体自动开启了她的防御机制。 或许连身体自己大概都没料到,这个打击对悦颜而言是如此的沉重、如此的惨痛。 少女时代那些粉色泡沫般的爱恋如昙花一现,就这么被女孩抛弃。他不会再来找自己,也不会再理她,他这么骄傲一个男生,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悦颜精疲力竭地想。 悦颜在床上躺了一天。 这一天里体温上下起伏,反倒逼出了一身的汗。中午悦颜吃了点郭姝带回来的粥和退烧药,又睡了一觉,睡到下午被一阵说话声吵醒。 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天色仍阴,室内光线暗沉,看不出具体时间。 韩玲在下面用方言跟谁打电话,语速很快,跟吵架一样:“我没钱,真的没钱,你别逼我了……我能拿的出来早拿出来了,借?你让我跟谁去借?” 温度下去后,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悦颜茫然地 分卷阅读85 坐起,被子从身上滑下去,她呆呆地环顾四周,头发蓬乱。 韩玲讲着电话边抬头:“好了妈,我不跟你说了,我舍友都被我吵醒了。” 挂掉电话,她面有歉意:“悦颜,是不是吵到你了?” 悦颜摇摇头,嗓音发哑:“静静和郭姝她们呢?” 韩玲随意掠了一眼:“可能去社团了吧。” “你身体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 手机没电了很久,悦颜爬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电充上,微信上攒了很多未读信息,悦颜拣了几条重要的回,没一会儿手机响起,她看一看,按下接听。 “曹彬。” 韩玲动作微停,不动声色地往她那边扫了一眼。 “好多了。” “不用了,谢谢,真的不用了。” “那好吧,我待会儿下来拿。” 几句话讲完,电话时长没超过一分钟。 悦颜从衣柜找了一件羽绒服,换掉身上的睡衣,韩玲靠着书桌看手机,一副闲聊的口吻:“曹彬找你啊?” “嗯,上次问他借了点四级的考试资料。” 她换了双雪地靴,又从衣柜里拎只纸袋出来,匆匆带上门下去。 宿舍就剩韩玲一个。 脸上的笑才彻底挂不住。她环视宿舍一圈,目光停在悦颜的床位,眼神渐渐变的轻蔑。床下是书桌,桌上放着笔记本、耳机和镜子,镜子旁一个亚克力的透明收纳架,摆着瓶瓶罐罐的护肤品。韩玲的手指像跳舞一样从那些瓶瓶罐罐上划过,停住,挑出一罐最贵的精华,扫了眼四周围,宿舍就她一个,她放心地往手心按了两泵,打着小圈揉开,轻拍在自己脸侧。 等做完这些,韩玲哼着歌把瓶子放回老地方,又熟练地调整豁口到拿之前的角度。 嘴里轻轻地说:“就给你个小小的教训咯。” 悦颜还没上来,郭姝和郭静静两个先有说有笑地从外面回来。韩玲正在电脑前看兼职信息,听到推门声笑着回头:“你们回来了。” 郭姝先看悦颜的床:“悦颜人呢?” 韩玲说:“有人找她出去了。你们来的路上没碰到她啊?” “没啊,谁找她?” 韩玲笑了笑:“不知道诶,好像是个男生。”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大病初愈后的悦颜整个瘦了一圈,下颌削尖,她五官本来就秀气,眼下瘦到不能再瘦,反而多了一层楚楚可怜的美感。 来班里打听她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也不是真打算跟悦颜谈,就金融班一干土土呆呆的女生中间突然多出一抹亮色,总能引来些惊艳的目光。 十几岁的小女生,思想大多封建保守。同寝的几个女生表面上都不说什么,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看法。 期中学校体检,生活委员领来了全班的体检单,偏偏拉下她们四个,生活委员推三阻四不肯再去——再跑一趟体育馆谁都不愿意。班里男生住北区,离得体育馆还近一些,韩玲找男生帮忙,群里喊了半天,也没人搭理。悦颜看不下去,说:“还是我去拿吧。”话音刚落,一个叫谭海镇的男生冒泡,圈了班里另一个男同学:“楠仔,你不要去打球吗?给我们班女生带下呗。”林楠一口说好。拿到不算,还特地送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打电话让悦颜下去。郭静静还开玩笑说是悦颜的魅力大,谭冰山都能被她给融化。 女生们似乎一听一过,谁都没往心里去。 之后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两次。 班里男生似乎都挺待见悦颜的,她长的不错是一方面。她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也是重要原因,跟人交往不扭捏,相处起来就很舒服。 同性的敌意往往来自于这些小小的细节。 英语课老师布置了一项期中小作业,做一个国家风土人情的PPT讲解,由班里同学自由给分,最后成绩计入期末总分的百分之二十。韩玲碰巧跟悦颜撞上一个国家,讲的都是具有“北欧雪国”之称的瑞典。客观来说,论内容的详实、插图的精美程度,悦颜做的略逊于韩玲,但是她用了一个讨巧的渲染技术,把简单的PPT效果做得美轮美奂,配上她纯正的美式发音,甜美可人的笑容,在展示这一环节迅速把韩玲比了下去。 最后结果出来,女生们还能做到客观给分,男生们纷纷一边倒地偏向悦颜。 这关系到学期末的国奖评选,韩玲脸色当时就变了,下完课还跑去跟英语老师据理力争,但是有什么办法,分是学生自己给出来的。 也是这一次,韩玲彻底在心里跟悦颜结下了梁子。 人都是这样的,当你对一个人产生敌意的时候,根本没办法用客观的方式来评价这个人。 在韩玲的眼里,悦颜的好脾气成了拍马屁,她背山寨包是为了炫富,她对男生客气就是轻浮。她生了要赢悦颜的心,于是暗中较劲,观察悦颜的一举一动,又拿自己跟她比,并不觉得自己就比对方差在哪里。 分卷阅读86 越是年纪小,越把自尊自爱看得比天高。 成绩、人脉、交际能力,门门都压悦颜一头不止,这些还不算,除开学校上课,韩玲还在外面找了好几份兼职,她自己养活自己,顺带还能接济家里。她为这样的自己感到骄傲。 客观来说,这些确实都是悦颜不如她的地方。 男生之所以欣赏悦颜,无非就是因为她装,装清纯,装天真。她未必不会,只是不屑,越是不屑,就越不服气。 男生们流连于表面,从未想过深层次去挖掘。 就像曹彬,只看的到一个女生矫揉造作的外在,从不会仔细琢磨一个女生自尊自爱的内心。 她有完整的自尊,哪怕生活的恶意接踵而至,也并未被生活打压脊梁,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优美的品质不足以吸引人的注意? 韩玲游疑犹豫。 自信犹如空穴来风,时间一长,就容易积毁销骨。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悦颜平时吃穿用度,记住牌子,再去淘宝找差不多的款式,渐渐的,也练出几分穿搭的心得。韩玲觉得郭静静说对了一件事,在她们这帮嫩出水的学生妹里,一只名牌包确实很难分出真假。 而她心高气傲,不屑于跟悦颜一样背只假包充门面,要背就背真的。她咬咬牙,用攒了几个月的生活费去专柜买了一只同款的小挎包,说是最便宜也花了韩玲大几千。但那种快意难以言喻,积攒了许久的窝囊气挥之一空,背上它的一瞬间,韩玲甚至感觉自己在想象里又战胜了悦颜一次。 离了象牙塔的孩子们急于改变自己,而有时候这种改变也是信念崩塌迈出的第一步。 第16章 准备当你男朋友。 包背回宿舍的那天,韩玲接到消息,悦颜的父亲出差路过南京,提前来给她过十八岁生日,让悦颜又惊喜又惆怅。一年过去了,十七岁生日仿佛还在昨天,没想到短短这一年却有这么多的改变。 吃饭地点定在市中心,悦颜最喜欢的一家外烩餐厅,靠承办生日会出名。韩玲才回来,就背着新包跟三个女生挤上去了市中心的出租车。 服务生将四个女生领进包厢,高志明笑脸相迎,这个中年父亲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既是慈父,也是商人。明明是给悦颜办的生日派对,却周到地准备了四份礼物。 一顿饭吃到八点,高志明把没吃完的蛋糕打包,开车送她们回去。 悦颜坐副驾驶座,因为高兴,一路上滔滔不绝。 三个女生挤后面,碍着有长辈在场,话都很少,韩玲靠边坐着,脸冲窗外,手下的新包像在发烫,灼得眼眶微热。 郭姝挤在正当中,手规规矩矩地放膝盖上,小声问:“悦颜,你家做生意的啊?” 悦颜说:“我爸爸就是卖衣服的。” 高志明把持着方向盘,听到这里微微笑了下。他想到女儿很小的时候,别人问她爸爸干什么的。她说爸爸是开会的。妈妈呢?妈妈是逛街的。 明明还黏着他叫爸爸的小姑娘,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大了,听着车里那些年轻的说笑声,高志明深深地感觉自己是老了。 车在正门登记过后,一路开进学校,停在女生宿舍楼下。 女生们鱼贯下车,一个比一个礼貌,恭恭敬敬地说叔叔再见。 高志明拿着车钥匙下来,叫住走在最后的悦颜:“颜颜,你的学校我没来过,你陪爸爸逛逛。” 悦颜点点头。 上楼这一路谁都没有说话。 心底那些微妙的尴尬,不提也不罢。 等回到宿舍,郭姝和郭静静先缓过来,放下包后迫不及待地拆了高志明送的礼物,一瓶30ml的香奈儿香水,两人试喷了喷,广藿香的后调经久不散。去淘宝查了价格,没想到小小一瓶竟然这么贵。郭姝福至心灵,又叫郭静静去查上次生日悦颜送的袜子,宿舍网信号不行,等页面缓冲竟然等了十几秒。心里多少已经猜到,等看到价格那瞬间,女生们还是叫出了声音。 这期间韩玲坐在桌边,不发一言。 很多东西是无需言明的,比如阶级,比如差距,比如那瓶30ml的香水,比如那八百一双的袜子。 这顿饭她食不下咽。 在她暗暗比较、洋洋得意时,高悦颜坐拥她梦寐以求的一切。 ——无穷无尽的宠爱,以及无休无止的物质关怀。 这种发现仿佛当头一棒,打得她痛不欲生。 看到高志明,韩玲就想到自己的父亲。那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靠土地每年微薄的收成养活他们兄妹三个,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城市是南京,来送她上大学。她从来不觉得拥有这样的父亲是多么丢脸的事,甚至于高中作文里,她还不止一次用深情笔触歌颂过她无私奉献的父亲。 但是,如果能够选择,韩玲可耻地发现,她还是会想要高志明这样的人做她的爸爸,派头十足的中年男子,能说会道,风度翩翩,无论他有多少子女,都可以让她得到最好的教育。 分卷阅读87 对多子女家庭的孩子而言,世上最残酷的比较不是来自独生子女,而是同有兄弟姊妹,她依然是最受宠爱的一个。 生日蛋糕上,用奶油写的“我最爱的小公主”就是铁证。 这些发现打的她脸一阵阵抽痛。 心里仿佛百鬼夜行,不能自已,她一度以为高悦颜有跟自己一样糟糕的家庭环境,所以她内心平衡,甚至略有同情,而当她发现不是时,她难受地要死。为这种比较难受,为自己的选择难受。所有既定的价值观在那个夜晚被捏得粉碎,十多年信仰的努力勤奋在此刻变得像笑话一样。 这些偏执的念头无限疯长,心底灰尘四溢。 雾可以散去,但灰不行。 依旧热闹的大学校园里,这个点还有骑着自行车下自习的学生,下坡的时候蹬得飞快,咻的一声从这对父女身边骑过。 他们从南区一直散到湖心亭,一路上聊了很多,话题在最后被这个父亲“别有用心”地引到沈子桥身上。 “回来后,还跟子桥有联系吗?” 悦颜声音轻轻的,低下头去,看不到她脸上什么表情。 “没有。” “那他有来找过你吗?” “爸爸,”她抬起头,月光下的这一眼让高志明觉得自己这个女儿真的是长大了,眼里不再有孩童时那种无忧无虑的清澈,清澈中多了些像云雾一样、难以形容的愁绪,她说,“我们不要提他了,您放心吧,我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高志明心底一阵触痛,女儿变成这样,他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但长痛不如短痛,他坚信等悦颜再大一些,她会感谢自己。 这是为人父母者必定要经受的误会。 “颜颜,如果说爸爸很高兴,你不要生爸爸的气,”高志明长松口气,“但这是爸爸这几个月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悦颜跟爸爸撒了一个小谎。 她说沈子桥没有联系过自己,但并不是这样,沈子桥最后一次回杭州后,她接到过他打来的电话,在很深的夜里,他喝了点酒,话说的颠三倒四,有些是他们高中的事,有些是他们小时候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崭新地像昨天,又陈旧地像上辈子活过一遍。 挂了后,悦颜担心他出事,又拨过去。这一次他没有接。 可能是看到了未接来电,隔天他打过来,问她什么事。语气冷漠疏离。 悦颜就算有再多担心他的话,也被这种语气给按了回去。她没提昨天的事,就说是自己按错了。 他嗯了一声,停了停,又开口:“高悦颜,有人追我。” 沈子桥声音很冷,跟他接下来说的话一点不搭:“她追了我很久,挺漂亮的一个女生,性格也很温柔。高悦颜,大家都不是傻瓜,玩得来就一起玩,玩不来就一拍两散。我有的是人追,不是找不到女朋友硬赖上你了,明白吗?” 她鼻腔痛得要命,点完头才发现他看不到,然后她轻轻嗯了一声。 他呼吸骤然一沉,又冷冷一声:“你特么嗯个屁。” 把话放得这么狠的一个男生,做出来的事却不像他说的那么干脆。 确实有女生追他,还跑到他们上课的教室告白。 他对她的印象不深,再坦诚点,他对她一点印象没有。 女生一步步提示,直到细化到那个苹果4手机贵不贵的问题上,沈子桥才想起那个口香糖广告女主角。长得超正,就是牙齿不够白,这跟从小到大的习惯有关,李惠芬定时会带他们去看牙医,所以悦颜的牙齿就是又齐又白。 每次女生一笑,沈子桥的目光总不由自主落到那上面,心里跟着犯堵,也说不清楚是因为她还是因为悦颜。 于是没谈成。 后来陆陆续续接触过几个,长得都还不错,可沈子桥这人也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总能挑出对方这里那里的一些小毛病,找各种理由把人给拒绝。 审美也会跟着人一起长大。他眼光高,看着花心,但其实越来越挑。 快期末的时候徐攀回了趟杭州,在微信上找他,说想去他的学校参观参观。他念了个理工类的一本院校,前身是化工类学院,80年代从宁波迁址,并入今天的省属分校。学校不大,但是划进来几处4A级景点,每年都会吸引不少外地来杭旅游的游客。 沈子桥当时还想,一个破湖,有什么好看的。 人都来了,沈子桥也不好拒绝,负责任地陪她在校园逛了一圈,看完花游完湖,还请她去食堂吃饭。刚进去就被系里的男生撞见,又新奇又惊讶地过来跟他打招呼,目光饶有兴味地看着对桌女生,要他介绍,沈子桥笑得懒懒,没说破,任人猜,徐攀低头喝汤,在心里笑了笑。 这么多年两人不搞暧昧也不拍拖,若即若离地相处下来,徐攀反而成了沈子桥生活里不同于一般女生的存在,意义不算独特,但是默契十足。 挺微妙的,这种感觉。 人走了,沈子桥收回目光,撞见对面女孩似笑非笑的表情:“我 分卷阅读88 好用不?” 他笑了下,手放桌面,少时的痞气褪去很多,身上另有一种闲适从容的风度:“这不请你吃饭吗?” 徐攀一低眸,也笑。 走的时候,沈子桥送她去西门坐车。回宿舍的路上收到徐攀发来的一条短信,很长一段话,沈子桥耐心看完,想回条短信,想了想,还是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看到来电提醒,徐攀呼吸骤停。 一个年少的梦可以做多久? “我,沈子桥。” 徐攀仰起脸,眼眶渐渐泛红:“嗯……” “短信我看到了,是真的没想过你会喜欢我,学生时代的喜欢几乎是对一个人的最高肯定,所以我要跟你说声谢谢。从前我爱玩,脾气也不好,学校里只有你跟悦颜看得起我,把我当正常人,我心里一直记着。年纪小的时候不觉得,等大了,才知道这种看得起有多珍贵。你聪明善良,从那个时候我就已经配不上你,况且现在我心里有喜欢的女生,就更配不上你。” 她声音哽咽,险些哭出来:“怎么会……你这么好……” 沈子桥笑笑:“那是你客气。乱七八糟说了一堆,就这样吧,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以后遇到喜欢的男生带来给我看看,老同学替你把把关。” 梦到这里被叫醒。行进在春日暖阳的公交车里,一个女生握着手机泪如雨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从未有人仔细观察,但当我们陡然惊觉时,学期已经过去大半。 到了该奋发图强的时候。 自打女生们知道悦颜家里情况之后,议论她包是真是假的情况倒是没了,但日常相处起来,女孩之间仿佛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大家变得客气很多。 与此同时,韩玲越来越沉默,待在宿舍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每次见到悦颜,都让她感觉不舒服。这种感觉源于心态的失衡,她没办法正确地跟心底那些崩塌的价值观相处。在容易迁怒人的年纪,虽然悦颜什么都没有做,但韩玲就觉得她做了很多伤害自己的事。 但事实上,有意无意躲着悦颜的,也并非她一个。 期末考前几周,韩玲在学校食堂碰巧遇见曹彬。他叫住她,托她把一个什么东西还给悦颜。 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联系,在很多现实诱惑面前,韩玲甚至快忘了生活里还有曹彬这么一个人存在。 韩玲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她实在太烦悦颜这两个字,更别提出现在她面前,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抵触:“你怎么不直接去找她?” 曹彬笑了下:“这不刚好遇到你了嘛。” 韩玲跟着他回男生宿舍拿,等在楼下,曹彬跑着上楼,很快又跑了下来,手边拎了一只方方正正的纸袋,A4纸大小,递过去给韩玲:“麻烦你了。” 里面是双鞋。 金属拼色,鞋面缀三条针织带,款式简单大方,外鞋身看不出一个明显的logo,让人猜不出具体价格。 因为上次的事,悦颜觉得特别过意不去,拿了双球鞋来跟曹彬赔礼道歉。曹彬起初还不肯收,是悦颜硬丢在他自行车车筐里。他只好拿回宿舍,心里盘算着等问来价格,再折现给她。 才打开,对床的陈东东靠一声,一个饿狼扑食抢到手里翻看。 “卧槽卧槽卧槽。”男生的感叹直接粗暴。 曹彬不太懂这个,他觉得鞋就是鞋,再好的鞋也不可能供起来,都要下地走路,一个生活日耗,能有多贵。 “很贵吗?”他问。 “你猜?” 曹彬想了想:“两百?” 陈东东伸三根手指。 “三百?” “三百我是这个反应?”陈东东笑,“你再补个零差不多了。” 陈东东家境小康,花了很多心思在研究球鞋上面,他说三千只能少,不可能多。 曹彬愣在那里。 差不多是他爸一个月的退休工资。高中的时候他最贵的一双球鞋两百二,一直穿到鞋跟开胶。 很多东西无需言明,因为很多东西它自己会告诉你,比如贫富,比如差距,比如这双被悦颜拿来赔礼道歉的三千多的鞋子。 它们像根天然的线,矜持而冷漠地划出一条天堑。 要想跨过去,得把自尊垫在脚下面。 韩玲提着鞋盒,站在自己宿舍门口。她深吸一口气。 推开门,鞋扔一边,她扑到桌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复习中的郭静静和郭姝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围拢过来,问她怎么回事。 韩玲哭得满脸是水,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还原了一遍。原来悦颜暗地里在追曹彬,还送他一双名牌鞋,曹彬不肯收,要她把鞋子还给高悦颜。 有根有据还有物证的一席话,听得在场两个女生的眉头渐渐蹙起。 郭姝将信将疑:“不会吧,我觉得悦颜不是这样的人啊。大家都知道曹彬是你男朋友,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分卷阅读89 韩玲哭得伤心:“我也希望是误会,可曹彬自己都说了,难道鞋子还是假的吗?” 郭静静没作声,眼睛死盯着那双鞋,脸色异常难看。 郭姝也有些摇摆不定,搜肠刮肚地给她想主意:“要不你找悦颜聊聊,什么问题说开了就好。” 韩玲越发伤心:“怎么聊的开,她家里这么有钱,要是直接跟我说她就是看上了曹彬,你让我怎么跟人家争,他们还是高中同学呢!” 高中同学…… 就在郭姝手忙脚乱安慰她的同时,听见身旁传来的轻又冷的两个字。 “贱人。” 郭姝一回头,差点被郭静静脸上的表情吓到:“你说什么?” 她阴着脸,低低沉沉地把话重复了一遍:“我说高悦颜就是贱人。” 韩玲哭声小了下来。 郭姝面上惊疑。 郭静静看着那两人,冷冷笑:“高悦颜什么样的人,干了什么事,恐怕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她抓起桌上自己手机,蹬蹬几步跑出宿舍。郭姝追出去拉她,没拉住,很快人就跑得没影。 “吃错药了你?”郭姝急得在背后跳脚,回宿舍抓了件外套出去找她。 “你是不是喜欢高悦颜?” 电话接通,郭静静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差点把孙巍韦问懵,反应了片刻,他冷静下来:“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实验室,有什么问题晚点再说。” 晚点再说,那股火在她胸膛乱窜,她哪里等的到晚点再说。 她声音尖锐蛮横,全是被隐瞒的愤怒。 “是还是不是,就一句话的事情,很难吗?还是说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奸情,一定要背着我到晚上说。” 孙巍韦就算教养再好,再有礼貌,也被这番说辞激怒,他语气冷硬:“跟你有关吗?你只是悦颜的大学舍友,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有必要什么事都跟你交代?” 郭静静努力睁大眼睛,不去揉她也知道,她的眼睛一定红了,里面滚满了泪水,凝满了一个女孩最卑微最真挚的感情。 这是她一见钟情的对象,从小到大,她第一个喜欢过、暗恋过的对象。 她怎么会这么蠢……她怎么能这么蠢。一切都这么明显,他从来不主动,但只要一聊到悦颜,就会变得滔滔不绝,他唯一点赞过的朋友圈,是她们宿舍出去聚餐的合影,因为里面有高悦颜。 “你们都是混蛋、王八蛋!为什么要瞒着我,耍我很好玩是不是?”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暗示过她什么,这就叫耍她了?孙巍韦简直理解不了这个人的神逻辑,骂了一句有病之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每一种暗恋都有各自的结束方式,而郭静静的这一段,结束在最难堪、最狼狈的状态。 回到宿舍,郭姝还在外面找她。悦颜已经回来,头发扎成一个花苞头,开着电脑坐在桌边复习。 整个一副岁月静好、温柔娴静的模样。 郭静静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前去抢悦颜放桌上的手机,把她吓一跳:“怎么了?” 她还在那里装无辜,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骗了班里男生不说,还当所有人都是傻子瞎子。 郭静静冷眼看她,胸口不住起伏:“把你手机给我看看。” 悦颜不解:“为什么?” “让我看看你跟孙巍韦的聊天记录,看看你们平时都在聊些什么?” 悦颜神色渐渐郑重,站起来跟她平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她冷笑,下巴微扬,眼神轻蔑:“高悦颜,你怎么还在那里装。” “我装什么了?” “孙巍韦是不是喜欢你?” 悦颜面色一涨,瞬间无语。 她知道!原来她真的知道! 郭静静羞怒交加,眼神厌弃,看她仿佛在看一个平生最恶心的人,“你什么都没跟我说,还让我去加他微信,就等看我笑话是不是……”她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眼中不知不觉间已经聚满了泪水,她一字一句地说,“高悦颜,我拿你当朋友,你怎么能做这么贱的事?” 吵过这次架后,明面上,郭静静跟悦颜算是彻底闹翻。 微信拖黑,QQ删人,郭静静拉了一个三人的小组,特地把悦颜排除在外。 最开始的时候悦颜还有些措手不及,几次主动想去弥补两人的关系,但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都被郭静静当成空气,渐渐的,悦颜也感觉到那种有如窒息般的冷暴力。四人的宿舍,有两个刻意忽视她的存在,能说的上话的只有郭姝一个,虽然私底下听郭静静说过很多贬低悦颜的话,但郭姝觉得悦颜并不像她们说的那样,她看人的眼神很干净,一看就知道被家里面保护得很好。一个人什么都能伪装,但是眼神骗不了人。 可在那种氛围下,郭姝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也帮不上她什么忙。 说实话,悦颜在人际关系方面还是挺单纯的,因为从小到大家里人都顺着她,上学 分卷阅读90 遇到的又是不错的老师和同学,几乎没产生过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郭静静的态度让她特别难受。她们三个越好,悦颜就越难受。 郭静静就是要让她难受。 十几岁的女生不会骂街,也不会打人,最擅长在情感上折磨别人,为自己出口气。 事情愈演愈烈,短短几天过后,折磨性质的冷暴力终于异化为带有报复意味的行为。 那天傍晚,悦颜从楼下公共浴室洗完澡回来,走到寝室门口才想起来钥匙没带。 房间里明明有说话声、走路声,可无论悦颜怎么敲、怎么喊,都没人给她开。 从小到大的这些年,悦颜可能跟人拌过嘴、吵过架,但她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么凛然这么直接的恶意,尤其来自同性。 故意装作没听到,故意不给她开,故意把她晾在走廊,故意让她难堪。一门之隔的地方,女孩们用实际行动把她排挤在另外一个世界。 走廊上女生来来去去,经过时都会好奇地看她一眼。对门宿舍听见持续不断的敲门声,以为发生什么事了,推门看见悦颜,就问她怎么了。 悦颜心里委屈地要死,强忍着匆匆低下头,说自己的钥匙忘带了。 女生很热情地招呼她:“外面冷,你来我们这边等吧。” 对门的格局跟她们寝室截然相反,氛围也是,四个女生挤在一起追综艺大观,看艺人出糗,笑声不断。 悦颜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么温暖的集体氛围,心里酸酸的,感觉眼泪又要下来了,只盼着郭姝能快点回来。 郭姝被社团的事情绊住,等回来已经是熄灯之后,整间宿舍都睡下。她轻手轻脚地去刷牙洗脸,经过悦颜床位发现桌上她手机一闪一闪,她拿起看了看,是个叫沈子桥的人打来的。 她心想这么晚了,别是有什么急事啊。 “悦颜。” 被叫起的是郭静静,她还没睡,头发乱蓬蓬,目光躲闪地看着下面。 悦颜床位空无一人,郭姝抬头看她:“悦颜人呢?” 郭静静语气干干的:“我怎么知道?” 午夜的校园静得过分。路灯一字排开,飞蛾绕着光晕打转。 悦颜坐在女生宿舍门口的花坛边,头顶树影遮去大半月华。 每次来她学校找她,沈子桥都是坐在这里等她。 现在悦颜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里的视野很广,前能看见食堂,左能看到学校边门,右边就是通往教学楼的唯一主干道,什么人经过,什么车开过,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总是让他在等…… 每次坐这里等她的时候,沈子桥都在想些什么? 思念她,还是埋怨她? 她怎么可以这么坏,把一个真心爱护她的人折磨成这样。 想到这里,心渐渐酸的不像话,悦颜吸了吸鼻子,眼眶发热,眼前的视线跟着模糊了起来。 一片模糊中,走进一双球鞋。 迟疑了几秒时间,她慢慢抬起头,被泪光割裂的影像中,是张男生疲惫的脸。 “你是猪吗?” 泪水沿着面颊蜿蜒而下,悦颜抬手狠狠擦了下眼睛。 很快她又看不清。 沈子桥脸色复杂,看眼她身上,粉色的外套加了绒,五月的天气里应该不会被冻到。 “你怎么来了啊……”女孩话到最后声音越低,像犯了错被抓现行。 很多脏话已经挂在嘴边,都被他强行按下。他沉着脸问:“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她弯起眼睛,含着眼泪讨好地跟他笑:“等我舍友回来就好了。” 那样子真是又蠢又可怜,多看她一眼都不想。 “她今晚不回来呢?”他冷笑,听的见自己后槽牙在响,“就在这里待一个晚上?” 悦颜一愣:“她不会的……” 也不知道说她单纯还是愚蠢。 冷眼看她一会儿,沈子桥憋出口气。走前几步过来拉她,动作粗暴,拽起她直接往外走。 她走路不稳,被拖了一个踉跄,愕然问:“去哪?” “开房。”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万幸的是,这个点学校附近的快捷酒店还没关门,前台服务生一脸暧昧地看着男生牵着女孩的手进来。问他们要开几间房的时候,男生一句硬梆梆的一间,让服务生脸上的笑变得更加形迹可疑。沈子桥只当没看到,一脸冷漠地办完入住手续。 标准的酒店式格局,两张床,靠门就是卫生间。 沈子桥这才放开她的手,转头问她:“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悦颜摇头。 他很干脆地先进去洗,洗完擦着头发出来,身上还是之前进去的一身,里面T恤的领口一圈被水洇湿。 放下毛巾,抬眼找人。 悦颜背对着他睡在靠窗的床上,衣服一件没脱,听到声音立刻坐了起来,被子护在胸前,回头看他,眼神尖尖。 分卷阅读91 他在另一张床边坐下,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盯她。 她垂下眼睛,不敢跟他对视。 他冷笑:“怎么,不脱衣服就睡觉?要不要我给你脱?” 悦颜低下头,手无意识地抓紧了那薄薄被面,她声音低低小小:“你别开这种玩笑……” 那瞬间,沈子桥简直恨到不行。 她就拿得住他!她谁都治不了,就拿得住他! 接到她舍友电话赶来南京的路上,沈子桥杀了悦颜全宿舍的心都有了,什么叫钥匙没带,人不知道去哪了,这他妈是人说的话吗,深更半夜,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们竟然不知道她去哪了。可等找到悦颜,沈子桥又觉得自己真是贱,你找她干嘛,反正这女的良心被狗吃了,无论你对她多好她都不会觉得。 沈子桥干脆眼不见为净,操了一声,掀开被子躺下睡觉。 长途的奔波让他累到爆,绷了一夜的神经现在才松下来。闭上眼的下一秒他就进入梦乡。 清晨时分,天色将明未明,沈子桥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他闭上眼酝酿了几秒睡意,忽然想到什么,他睁开眼翻身坐起。 窗帘密闭,床头的灯开了一夜,晨昏的界限并不分明。 旁边的床位空空如也。声音来自卫生间。 沈子桥撑坐床沿,低头找鞋。穿好后套了件T恤过去看怎么回事。 刚要敲门,卫生间的门碰巧从里面被拉开,悦颜围着浴巾从里面出来,四目相触,两人都愣了一下。沈子桥很快回过神,目光移开去看她身后,里面雾气蒸腾,镜子一片模糊。 扶着门框的手下意识握紧,他声音冷淡。 “怎么回事?” 她湿法垂肩,脸上肤色白腻,肩颈的肌肤沐着水光,散发出有如珍珠般皎洁的柔光。 “没热水了。” 她没他高,目光平视只能看到他的喉结。说话间,那小小凸起间或一滚,男人味十足。 可能是因为刚刚睡醒的关系,他说话声沙哑低沉,停顿的地方很多。 “你等等,我去看看。” 她低头让开,让他进来。他人高马大地挤进淋浴间,不大的地方立刻逼仄起来。沈子桥蹲在喷头前,拧了几拧开关,水流冲下来,盘旋在排水孔附近,等了一会儿还是冷的。 他全神贯注,挺直的鼻管上沁着点点汗水,一双眼冷厉专注,眉峰微挑。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好像越来越有男人味了…… 袖子挽到手肘,裸露部分带着肌肉贲张的线条,肩背宽阔,把一件简单的黑T撑得有版有型,不知不觉间,从前青涩的小男生已经彻底长成一个男人的模样。 高志明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在悦颜见过的这么多人当中,沈子桥无疑是最帅的,个子又高,姿态还酷,成长的每个阶段都迎合了时下最流行的审美,正太时期的浓眉大眼,青春期时的俊秀美型,一直到现在的成熟锋利。外形上占足了便宜。 跟他一起长大其实是件挺幸运的事。 鼓捣了几分钟,水流终于由温转热,“好了。”他抬手擦了把脸上的汗,提了提衣领散热,站起身,女孩还站在门口,手摁着胸口的浴巾,流畅纤细的颈线仿佛玉石雕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目光柔和宁静。 身后水声哗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蒸腾的雾气持续地为这个世界加温。 “什么意思?” 一出口沈子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地不像话。 她没应答。 他目光幽深:“又想玩老子是不是?” 她惶急地抬脸,头不住地摇,双目莹然欲滴,聚着不知是眼底的泪意还是房间的雾气。 沈子桥走近几步,嗓音奇异诱惑:“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牙齿轻咬着下唇,她略感烦恼地看他一眼。 他不语不动,如入定。向来主动的男生,难得沉住了这口气。 这让女生有些不知所措。 但迟疑没有长达多久,女孩忽的抬头,勇敢地扣住他肩,按低他的脸,踮起双脚的同时,毅然决然地吻上他的唇。 发生的一切跟沈子桥想的不一样,或者说,跟他对悦颜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她该是怎么样的,敏感、纤细、保守、警惕,她有百种模样,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他有片刻愕然,反应过来后迅速扶住她腰,手臂收紧,将她拖进自己怀里,辗转深吻。 沈子桥的动作很凶,也很重,脸微微侧对,唇压着她的唇,舌头裹住她的,深深吮吸,成熟、致命,仿佛是个完全的成人。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却自然地像是已经吻过千千万万遍。 那一刻,她什么都不去想,也不再勉强自己,她只想顺从心意接受这份爱,她想好好地去爱面前这个男生。 吻了不知道有多久。 因为身高的关系 分卷阅读92 ,她有大半重量都挂在男生的手臂上,踮着脚的感觉并不好受。沈子桥的手劲又大,抱紧她的时候掐得她腰侧很疼。她往后仰,胶着的唇齿暂时分开,意乱情迷的男生下意识地追了过来。悦颜低头躲了一下,他就正好亲到她眼睛上,亲上去的感觉可能有些不舒服,她声音娇怯地喊着疼,手推着男生胸口,那点力气近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他还是被她“推得”停下。沈子桥气喘微微地睁开眼,贴着她的鬓角哑声问:“哪里疼?” 怕浴巾往下滑,她一只手摁在胸口,另一只手搭在他斜方肌,那处肌肉劲硬,摸着让人特别有感觉。 “你手表压到我腰了……” 他克制地贴着她喘息,等呼吸渐匀才放开她,看着她低低地笑,伸手用指腹擦去她唇上沾染的液体,又忍不住要去亲她:“谁让你这么热情,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站稳脚跟,眼往上看,眼底雾气蒙蒙,肤色细腻红润,连接吻这么亲密的事都做了,可她看人的样子还总带着点小天真:“你要准备什么呀?” 沈子桥亲亲她的额角,说:“准备当你男朋友。” 初涉爱河时,谁都可以爱能隐藏,只要不去想就可以不爱上他\她,但事实上,爱如决堤之水,压抑只会让人陷入更深的着迷。 这一次,悦颜不打算躲了。就算以后真像爸爸说的那样不欢而散,但至少此时此刻,他珍惜自己,爱护自己,给了她最纯粹的感情,他也值得自己投入去爱。 悦颜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沈子桥拿来吹风机替她把头发吹干,吹干后两人又坐在床边说了很久的话,从对对方的思念,到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悦颜从来不知道沈子桥竟然这么擅于表达,他没有直接说自己有多爱她,可每一句话都听的悦颜想哭。 说到后来,两人又不知不觉地亲在了一块儿,情到浓时的自然反应,谁都不去刻意回避。他们好像爱上了这种感觉,每一次的吻都比上一次温柔细腻,流连在唇际,一下一下地浅浅触碰,沈子桥一心一意要取悦女孩,没想到反而让自己深陷其中。 除此之外两人也没什么实质性的经验,到最后也只是亲吻。 悦颜上午没课,两人在酒店的房间一直待到九点,几个月没见,男孩女孩儿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到最后实在没话可说,两人就看着对方的脸傻笑。 悦颜被他拉到怀里,脸贴着他肩膀,问了陷入爱恋里的人都会提的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沈子桥亲亲她耳朵:“要说喜欢,其实我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喜欢你了。” “真的,那时候你皮肤白白的,洋娃娃一样,人又爱笑,每次看见其他男生找你玩我就会生气,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就特别爱揪你辫子。” 悦颜从他怀里坐起,明显不信:“可是我怎么记得你初中的时候很讨厌我。” 手指刮刮她脸,沈子桥笑着说:“小男生嘛,懂个屁,总觉得被人发现喜欢谁好像很丢人一样,加上那段时间我刚接触篮球,心都玩野了,哪里有心思谈情说爱。” 想想也对,那时候就因为他打篮球的事,不知道被李惠芬管过多少次。 说回到高中,悦颜语气酸酸的:“那你后来还交这么多女朋友。” 沈子桥抱紧她,赔罪似地一下一下吻她眼皮、额角、脸颊。跟此刻比,沈子桥才知道从前那些所谓的恋爱真像玩一样,谈过那么多对象,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女生给过他这种感觉,就想一门心思对她好,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给她,告诉她高中他究竟有多喜欢她。 来日方长,沈子桥想,未来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讲给她听。 新晋情侣缠绵到十点钟退房,沈子桥送她回学校。 两人在宿舍楼下依依不舍地告别,压抑太久的情感一旦爆发,谁都没想过特意去掩藏。 甜蜜和好心情都大大方方地写在悦颜脸上。 这段感情当然也有后顾之忧,悦颜跟沈子桥私底下约好,他们谈他们的,都不准跟家里人讲。沈子桥觉得挺好笑的,掐掐她的脸,反问她:“将来结婚也不说吗?” 男孩女孩的恋爱好一时是一时,谁又能想到将来这么长远。 悦颜想了想,认真道:“那等结婚了再跟他们说。” 沈子桥光想想就觉得挺刺激的:“也好,到时候吓他们一跳。” 悦颜白了他一眼。 他忍不住又要去亲她。 虽说是上课时间,但是女生宿舍楼前人还不少,她脸皮还没厚到这种程度,没等他挨近,抬手隔开他的唇,不赞同地默默看着沈子桥。 刚刚蜜里调油似地亲热过,沈子桥几乎是无条件地顺着悦颜。不亲就不亲,她说什么都行。 笑了下,把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又克制地亲了亲她指尖。 “我知道,不乱动你。” 悦颜被他亲的脑袋发晕,脚底发软。她太喜欢他亲她,他的每一个动作、表情都在告诉她,自己正被全心全意地宠爱着,这是连 分卷阅读93 最爱她的爸爸都不可能给她的感觉。 第17章 走,哥哥带你去看看你的新家。 站在宿舍门前,悦颜下意识地深吸口气。推开门,却发现宿舍里竟然空无一人。 她有些愣愣地环顾四周,再次确定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心跟着慢慢落回原处。 她说不上来现在什么感受。 自从这件事发生过后,让悦颜再去主动示好是万万不可能了,但这样下去,郭静静她们就能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过分的事吗? 这种可能性也未免太低了。 她忍不住叹气。 目光烦恼地跟着思绪打转,扫过床铺、书桌,又瞄到面盆上搭着一角的脏衣服,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没干。换掉昨天睡过酒店的外套,悦颜拎着洗衣液下楼。 结果下楼梯的时候碰巧撞见往上走的郭姝,手上拿盒外卖,眼睛盯手机,听到声音抬起头,见是她,主动跟她打了声招呼。提到昨天的事,郭姝还跟悦颜道歉,怪她回来太晚了。 悦颜怎么可能怪她呢,摇着头说:“你不要这么说,本来也跟你没有关系。” 趁着没人,郭姝索性就把话说开了:“你不用担心郭静静那边,我们打算大四的时候考研,想早点准备起来。这几个月看了几套房子,最迟今年九月份我和她应该会搬出去住。” 悦颜欲言又止,看着她像是有话要说,但向来接受的教育又让她难以启齿。 郭姝笑了下,把她看得透透的:“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郭静静这样一个人,我都能跟她当朋友?” “郭静静不算坏人。”悦颜不是圣母,但真要恶形恶状说别人坏话,她也做不出。 郭姝不否认:“嗯,她人不坏,就是情商低。有时候一个情商低的人做的事,在别人看来就像坏人会做的事一样。” 悦颜的目光不知不觉被郭姝吸引。 她的长相不算出众,五官寡淡,说是普通都不过分,可就是这样一双平平无奇的眼,偏偏把周围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她抬头:“你问我烦不烦她,是的,我烦她。但是悦颜,如果你硬要让我从韩玲跟她中间选一个,我宁可交这么一个傻大姐当闺蜜。” 悦颜一愣,还想继续追问,手机却在口袋响个不停。郭姝比了个上去的手势,跟她擦肩而过。 电话是继母李惠芬打来。看到来电显示,她心头顿时一紧,以为来问沈子桥的去向——哪里瞒得过去,他才坐上回杭州的动车。不料担心多此一举,电话那头的李惠芬只字不提沈子桥,吞吞吐吐地问她最近功课紧不紧。如果不紧的话,她想让悦颜回杭州一趟。 刚放下的心瞬间提起,悦颜紧张地连嗓音都变了调:“家里出什么事了吗?爸爸身体怎么了吗?” “没,”李惠芬语调涩哑,“是你姐。” 元旦大吵一架之后,这对母女的关系降至冰点。 这次沈馨儿主动打来电话,李惠芬心下稍感欣慰,既然女儿主动示好,自己也拿出当妈的气度来,不跟她计较。没想到电话一接通,沈馨儿张口就问她要钱。 韩震的小妹韩芳心脏瓣膜病异,急需手术,但花费巨大,瓣膜替换修复费用、住院费、术后调养,这些开销零零总总加起来,根本不是寻常人家能够负荷起的。韩震除开每天上课,一天打三份工,也不填不上里边一个窟窿。 沈馨儿看在眼里,替他急在心里。当然可以问高志明借,但是不用想也知道,李惠芬最后一样会知道。 李惠芬压下心头急火,问她要钱干什么。 “治病救人。” “什么病?哪个人?” “你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那救什么救?” 沈馨儿忍气吞声:“韩震,救他妹妹。” 李惠芬心下冷笑,但脸上声音依旧不露须臾:“那好,亲母女我们也明算账,钱我可以给你,但是丑话放前头,这笔钱算我借你,还是算做慈善?” 沈馨儿狐疑:“这有什么区别?” “要是借,你把韩震叫到我面前来,签好字据画好押,日后连本带息地还我。” “他不会要我钱的……”沈馨儿犯难,一咬唇,接着问,“那慈善呢?” 李惠芬嘴角浮起一弯不带温度的笑:“那就方便,我匿名捐钱给你们学校,指名给他,但要他在全校师生面前念封感谢信给我听。” 沈馨儿禁不住地喊:“你这是在侮辱他!” 李惠芬冷道:“这就算侮辱了?他面子要,里子也要,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沈馨儿咬牙切齿:“你卑鄙!” 盯着被女儿挂断的手机,李惠芬像是难以置信,转头跟旁边的人求证是不是自己刚刚听错:“她骂我卑鄙……你听到没有,我女儿竟然骂我卑鄙!” “好了好了,”开车男子伸手过来,轻按了按她放档位旁的手背,意思意思地哄她,“四十好几的 分卷阅读94 人了,跟个孩子生什么气?” 年龄挑动她敏感神经,李惠芬挑剔地看过来一眼,神色仿佛颇厉害:“怎么,嫌我老了?” 男人哑然失笑:“我不上你的当,一聊这个你就得给我脸色看。” 李惠芬斜他一眼,冷笑:“你心里没有鬼,这么怕干什么?” 男人态度从容淡定,笑而不语。 换做其他男人早就赌咒发誓,急不可耐地来跟她表忠心。但是这个男人他不会。 两人的关系里,他一直紧紧拽着主导的丝线,而她心甘情愿沦为他手下的傀儡。他慢她也慢,他紧她跟着紧。 秉性或许最难移,李惠芬从她的少女时期开始,就不可避免地被这种性格的男性吸引。 人品说不上不好,但是足够自我,是春风烧不尽的野火,烧尽离离原上草,而他不受一点损耗。 包括她的两任丈夫,沈馨儿和沈子桥的生父。 车里气氛僵硬地静了片刻,男人却似乎一点不觉得,转过头问副驾驶座上的李惠芬:“你跟老高的事怎么说,拖到现在,离婚手续办下来没?” 她仍被适才的情绪影响着,一赌气,脸冲车外,明明上了年纪的面孔,生起气来仍有种少女气鼓鼓般的天真:“不离了,反正离了也没人要。” “谁说没人要,”男人笑着,手搭她肩上,不轻不重地把她往自己这边揽。与其说男人大力,更像是女人泄了绷着的那股劲儿,僵硬的身体渐渐软化,往他肩上伏靠,眼神轻飘,挽着他手臂悠悠地叹了口气,“难……” 车到高速出口停下,男人接过收费站工作人员找来的零钱。低头抬首间,五官棱角清晰,下颌赘肉紧实,保养得当的中年男子,光从脸上好像看不出他具体年纪。 李惠芬目光痴迷。男人也有感觉,升上车窗后转头看来,李惠芬一时兴起,凑上前去,在他颈项靠近衬衫领处落下一吻。 男人也不躲,顺手拉下后视镜,抬手往脖子那块摸了摸,轻笑:“又亲我一脸口红。” “不准擦!”李惠芬娇声命令他。 车仍旧往前开,下高速,开上辅路,青山绿水环绕间,度假山庄的屋顶若影若现。 男人胳膊架在车窗,抬抬下颌:“看到没,咱们家的。” 李惠芬跟着看过去,紧绷的唇间这才泛起一阵笑意。 借钱一事不欢而散。 李惠芬有意要给沈馨儿一个教训,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激烈。 起初李惠芬没当一回事,绝食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她终于开始坐立不安。 这三天沈馨儿滴水未进,是真正意义上的滴水未进。 真要跟女儿低头,李惠芬拉不下这个脸,更不想被沈馨儿要挟,虽然要挟她的是自己亲闺女,但她为了外人拿捏亲妈就是不行。话虽这么说,又硬不下心肠去,李惠芬怕女儿想不开,干出什么傻事,干脆寸步不离地守在她房间。三天里也是哪里没去,粥温了热,热了温。 这三天,一个躺床上,不说话。 一个坐地上,喋喋不休地说话。 后来嘴巴说干,眼泪也掉了下来。 她李惠芬,十九岁的时候生下这个女儿,还在孩子时负担起另一个孩子的生命,其中艰苦可想而知。 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一点对不起这个女儿的地方,到头来却被她这么威胁、这么伤害。 楼下传来门铃声响。 李惠芬僵坐许久,起身去开,离开前又看了女儿一眼,那一眼的恐惧不言而喻,她怕沈馨儿会突然从楼上跳下来。 敲门的是悦颜。 她来的匆忙,除了一个随身小包,其余一应没带。 “我来看看我姐。” 李惠芬脸色浮肿,妆容斑驳,见到她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眼睛涩地发干,说:“谢谢你好孩子。你们关系好,她又最疼你,帮妈妈好好劝劝她。” 悦颜匆匆上楼,而沈馨儿也只在她进来时转头看了她一眼,其余时间都闭着眼睛,理也不理她,就留悦颜一个人在旁边自说自话。劝到后来悦颜终于词穷,一点办法没有,只好出去找李惠芬,忧心忡忡地说:“妈妈,我们送姐姐去医院吧,这样下去不行。” 是的,这样下去不行。 李惠芬想了想,走到房间窗边,刷的一下拉开窗帘,傍晚霞光射进屋内,她立在这道光中间,面容间透着深深的倦意,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馨馨,妈妈把你生下来养大,你就这么逼妈妈是吗,你为了那个穷小子,要把妈妈逼成这样对吗?” “你要是觉得妈妈哪里对不起你,妈妈就把这条命赔给你,行不行?” 悦颜惊呼:“妈!” “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妈妈跟你一了百了。” 晚间高志明听说消息后也从外地赶了回来,这对母女一个闹一个哭,骂哪头都不对,转眼看见亲闺女立在旁边,气顿时不打一处来:“你回来干什么?有你什么事!” 分卷阅读95 李惠芬哪里听不出,淡淡地来了一句:“我喊颜颜回来的。” 高志明当下无话,扫她一眼。转身进病房看沈馨儿。 他刚一进门,沈馨儿就从床上坐起,脸色苍白,有些局促地叫了他声爸爸。 可以跟李惠芬肆无忌惮地闹,因为那是自己亲妈,能毫无底线地包容她。但当面对名义上的继父时,沈馨儿更多的是无地自容感。她这么任性,给他给这个家添了这么多麻烦。 继父与继女的关系向来微妙,不能太亲近,毕竟不是亲生骨肉,也不能太过疏远,毕竟还是一家人。 度在哪里,高志明一直把握得很好。 提来的果篮放床头,高志明拉来凳子坐下,笑着打趣她:“前几天我还跟你妈说,三个孩子里面就我们馨馨最乖……没想到啊姑娘,你的青春期在这儿等着我们呢。” 她不是任性,也不是失心疯,她只是到了青春期。高志明用一句话给她台阶下。 沈馨儿借一低头的功夫,忍住了眼底暗涌的酸涩。她小声说:“哪有,颜颜才是我们里面最乖的。” 关于这一点,高志明嘴上不承认,但心里从不否认。 她是他的骄傲。 “唉,她乖。我有时候就是嫌她太斯文了,一点脾气都没有。” 这年头不流行乖乖女,性格泼一点最好。高志明在外面看的多,现在社会八面玲珑还都嫌不够,女生要六面玲珑、两面带刺才吃的开。 他话锋一转,说起自己厂里一个新招的会计,本来都快跟男朋友结婚了,临门一脚闹出点意外,心血来潮问男朋友,如果他妈和她掉水里,他先救哪个。男生老实,说先救自己亲妈,这下惹恼了女孩子,觉得男朋友不爱自己,非要分手,闹到现在,是婚也不结,酒席也退了,搞得一地鸡毛。 高志明感慨:“你说这女的是不是傻,这世上真要有不管自己亲妈的男人,你问她还敢嫁吗? 就算有天,你,子桥还有颜颜三个掉水里了,我一定也是先救颜颜。” 沈馨儿默默地抬起头,眼中没有怨。 高志明语气深缓凝重,意味深长:“就算你们的妈妈,遇到了这种状况,也一定先救你和子桥,不会去管我的颜颜。” “知道为什么吗?” 沈馨儿目中泪意隐约。 “因为天底下,没有一个爸爸妈妈不会不管自己的亲生骨肉。他们爱孩子,爱到甚至连命都可以豁出去,就像我,像你们的妈妈。” 高志明一走出病房,李惠芬就站起身,抓着背包的肩带,略带紧张地看着他。 他觉得这对母女也是绝了,不是冤家不碰头,想了想说:“你让馨馨好好想想,也别刺激她。我先送颜颜回家。” 从医院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悦颜明早还要赶七点的动车回南京,草草洗漱了一番就被高志明催着去睡觉。 不知道睡到几点,她被人从睡梦中亲醒。 “颜颜……颜颜……” 酥麻的热气萦在腮边,像密不透风的网,温柔细致地环绕着她。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是张放大了的男生的脸,鼻管挺直,线条硬朗。 她弯起唇角,笑容清甜,带着初醒的余韵:“你回来了。” 手肘撑在她脸边,一条腿半曲抵住床沿,只有月光的房间里,沈子桥的目光深沉专注。 她身上一点力气没有,四肢睡得沉甸甸的,心却像飘在云端,被男生的目光弄得软软的、麻麻的。 “回来了怎么不跟我说?” 沈子桥的声音含糊,贴着她的颈项发出,一边说一边轻轻啄吻她锁骨,沿着颈线一直迂回到她的唇,越吻越深,睡衣的领口在不知不觉中被拉到肩下,肩颈一片雪白,眼神渐渐变得跟身下的床单一样凌乱…… 直到不得不停下。 悦颜的手软软地挂在他脖子上,迎视他的目光还是干净地跟水一样。 “颜颜……”叫着她的名字,男生力竭似地慢慢栽倒在她身边,长呼出口气,眼神发直地看着上面。 其间一系列的天人交战,女孩浑然不知。她单纯觉得今晚这个男生的吻很不一样,更具侵略性。 她以为这是思念的产物。 因为她也很想他,非常非常想。 像很小的时候,两人并排躺在一起。 悦颜拉来薄被要给他盖,一边还问:“你冷不冷啊?” 冷什么,他现在热到炸好吗…… 有时候沈子桥也不知道该说她单纯还是单蠢,在男女关系方面,她好像从来不担心自己会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一些不经意的举动,经常撩得他血气直涌,可她自己偏偏又不觉得。 也正因她如此纯真的一面,才让他特别想好好珍惜。 躺她床上的沈子桥侧过脸来,嗓音低哑:“颜颜,你什么时候回去?” 她枕着手背,在枕上看他,目光清澈依恋:“明天早上七点。” 分卷阅读96 他算了算,能这么待一起也就八个小时。不,算上洗漱和赶去火车站的时间,可能八个小时都不到。 他伸手过来,颇具意味地轻轻抚她脸颊。 “那我不回去了,今晚睡你这边好不好?” 他屏息等待她的回答。 结果不出所料,悦颜担心的重点果然跑偏:“那你把门锁了。” 她怕爸爸突击查房。 因为女生一句话,沈子桥差点交代在这里,心口狂跳地看她半响,才确定她真的没那方面的想法。他吞下一口老血,慢吞吞地爬起去把房门反锁,走回她床边,默默地拉开被子躺下。 两人又随意地聊了一些事,学校的、家里的,直到夜色渐深,悦颜熬不住困一个人先睡下。 黑暗中女孩翻了个身,被浪轻微一滚:“晚安。” “晚安。” 因为是在女孩的房间、女孩的床上,沈子桥表现得很规矩,也不敢动手动脚,等悦颜终于睡下,隶属于黑暗的因子才被彻底释放。 借着月光看了看女孩恬静的睡颜,沈子桥转过身,手放到下面。 睡得太晚,第二天两人差点起迟,更要命的竟然是高志明亲自来催她起床。虽然知道没她允许,爸爸不会贸贸然开门,但还把悦颜吓得够呛,除了主卧,其他房间都不带卫生间,躲都没处躲,沈子桥躺床上看她急得团团转,觉得还蛮搞笑的。幸好高志明催了她两遍就下楼准备早餐,悦颜等到门外没了动静,才敢把门开一小条缝,顺着溜去卫生间洗漱。 等她走后过了一段时间,沈子桥才叠了被,提着鞋,悄无声息地从她房间溜走。 刷牙的时候沈子桥大摇大摆地从外面进来,拿起漱口杯里插着的另一只牙刷,挤上一段牙膏,若无其事地放嘴里,还不忘跟镜子里的悦颜打招呼:“早!” 悦颜,含糊地说:“早。” 下楼吃早饭,见到沈子桥在高志明竟然挺意外的:“子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正给土司涂果酱,放下刀叉镇定地讲:“昨天你们都睡了的时候,本来想去看看我姐,想想太晚了就算了。” “对,就该这样。你妈妈总拿你当小孩,什么都不肯告诉你,但是很多事你要自己承担起来,作为男人,就要有责任感。” 高志明说这话的时候,还转头看了悦颜一眼。她低头就着杯子喝奶,像是没注意他们之间的对话。 沈子桥点点头,表情认真,是真的把他的话听进心里。 接着高志明又讲了些医院的情况,李惠芬早上打来过电话,说沈馨儿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脱水,晚些可以出院,让他们不用特意过来接。 悦颜笑:“那太好了。” 高志明也笑了笑,把个切好的三明治递给她:“所以我说你继母小题大做,特地把你从南京叫回来,有这个必要吗?” “爸爸,你别怪妈妈,我也想回家了。” 高志明就着女儿的话又关心了她两句,想到锅里的粥应该也好了,走开去厨房拿碗碟。 趁他转身,沈子桥忽然从桌边探身过来,手撑着桌面,唇像蜻蜓点水一样,从悦颜的嘴角掠过,印去那一点点乳白色的泡沫。 兵荒马乱的一大早,看着自己女朋友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笑得还这么甜。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果不其然,她脸噌一下爆红。 厨房里,高志明的身影走来走去,印在隔断处的磨砂玻璃上,仿佛随时都会朝他们这边望来一眼。 悦颜的心脏差都停跳,动也不敢动,手忍着不往脸上擦,跟傻了一样。 沈子桥倚着餐椅,歪着头看她。跟个没事人一样,轻轻发笑。 一亲她就断电,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高志明拿了碗筷回来,一见餐厅就注意到:“颜颜,你脸怎么这么红?” 话没开口,脸红地越发过分,她眼睛都不知道该不该向他看,期期艾艾地讲:“好热啊爸爸,爸爸我好热。” 高志明一听这个就紧张,放下东西过来试她额头,表情严肃:“你这个情况不行。昨天还去过医院,搞不好是被病毒感染了。这样吧,你跟学校请一天假,爸爸带你去检查一下。” “没有啦,爸爸,我不是发烧。” 她无力地申辩。 沈子桥脸埋在碗里,笑得两边肩膀一直抖。 等高志明上楼拿温度计,沈子桥推开饭碗起身离开,走前弯腰在她耳边轻飘飘地讲:“一紧张就脸红,你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吗?” 等悦颜从杭州回来,推开宿舍的门,这次倒是三个都在。 就郭姝跟她打了声招呼。其她两个只看她一眼,谁都不搭腔。 悦颜这次算是想明白了,她们对她这么恶劣,她也不死乞白赖地讨好人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你,互相落个安静。 为防万一,悦颜回来后第一件事就去外面配了把宿舍钥匙,交给对门宿舍 分卷阅读97 的女生保管,以防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发生。 这还不算。 自打她回来以后,宿舍那两个人也不知道合计出什么,纷纷把自己的洗漱用品锁进柜子里,卫生间除了牙膏什么都不放,洗面奶什么都是一用好立马收起来。悦颜平白惹她们嫌疑,索性也有样学样,她们藏什么,自己也跟着藏什么。有时候想想,也觉得这样的自己蛮幼稚的——十几岁的大姑娘了,还整天干这些小学生把戏。 这些女孩家的矛盾嫌隙,悦颜从来都会第一时间跟沈馨儿分享,找她商量,只是这段时间沈馨儿出事住院,不好去烦她,悦颜只好把这些情绪一点一滴地消化在自己心里。 距离考试还有半个多月时间,沈子桥从杭州来找过她一次。因为来的仓促,她也没空陪他出去,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学校附近的酒店里。沈子桥知道她上进,学习又抓紧,她看书的时候自己就在旁边陪着她复习。 但毕竟刚确定关系,正是蜜里调油好到不得了的时候,女朋友活色生香地坐在自己身边,又乖又好看,经常看着看着就把他给馋住了。往往一页没翻完,悦颜又被他搅得抱在一起。耳边身旁,紧贴着自己的男生气息明显紊乱。 像是某种反噬,从小到大她最烦沈子桥对她动手动脚,所以现在的沈子桥特别喜欢对她摸摸抱抱,把她这里嗅嗅那里闻闻,赞美她身上的气息和皮肤的味道,像家里养熟的大狼狗,弄得她特别痒,还想笑。 她去推他,手心反被捏住按在胸口,沈子桥还特别地振振有词:“坐椅子上复习跟坐我腿上复习有什么区别吗?椅子会伤心吗,不会。男朋友会伤心吗,他会!” 悦颜又好笑又好气。 可是你问她不想给他抱吗? 她想,很想很想。 就这么全心投入安安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等待暮色降临,也等一切情绪重归镇定,悦颜轻靠在他胸前,拨着他露在T恤外的一个银质挂饰,把宿舍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告诉给他听。 沈子桥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二话不说让她搬出来住。 受气是次要的,她们现在能把悦颜关出门外,保不准下次就能往她饭里下毒。 悦颜果然被吓到,从他怀里坐起来看他:“真的吗?” 怀里一空,沈子桥翻身去够床头柜上摆着的手机。他让她什么都不用管,就好好复习,其他事情他都会搞定。 她也越来越信他。 他对她的爱护和尊重,她都看在眼里。晚上本来说好了悦颜陪他睡酒店,但沈子桥坚持要送她回去,可到她宿舍楼下,两人又是那么的依依不舍。初夏濡湿的风里,男孩女孩的眼中都写满了深深的眷恋,沈子桥顺顺她头发,明明很想抱她吻她,最后只是克制地亲亲她的脸颊。 悦颜忍到眼睛通红,才没能让眼泪下来。圈着他手臂,贪图那一秒的温存,怎么也不肯让他走,又被他亲了亲额头,喃喃地哄了好久。女生才嘟着嘴松开他,一步三回头地往楼上走。 悦颜心里很明白,沈子桥嘴上说怕自己控制不住,其实不是这样。他怕悦颜被人议论夜不归宿,这落在任何一个女孩身上都是很刻薄的评价。 但自己交了男朋友这件事,她也没有刻意隐瞒,恨不得诏告全世界,她的男朋友到底有多帅、有多爱她。 电话一来,不管多晚她都跑去阳台接,寝室里经常会收到外地寄来的包裹,她本来就挤的桌面,三不五时会多出一些花里胡哨的小摆件,脖子上手上,项链手链隔天就换,她本来就会打扮,渐渐也更注意外在,变得越来越有女人味。 宿舍的女生从此类小细节里归纳总结,得出高悦颜找了对象这个观点,并且那个男的还有点小钱。 这种改变是成熟的、也是快于同龄女孩的,让女生们的好奇心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想去模仿,想去学习,但是保守的内心对此又极其不屑,女生们竭尽想象力地把话说的难听,包养啊小三啊,但是讲出口又带点小心虚小难堪——仿佛不肯相信这个阴暗的人其实就是自己。 郭静静私底下问过郭姝:“她男朋友是谁啊?真的是那个曹彬吗?” 郭姝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 韩玲在图书馆见过曹彬一次,那个长相清俊背很挺的男孩子,经过一段时间物欲的洗礼,韩玲突然发现,她从前欣赏着迷过的男生,生来并无光环,不过就比一般男生踏实而已。 同时她也发现,当潜在的竞争对手消失,这个人已然对她失去全部诱惑。 但她还是不经意地透露给他,高悦颜谈恋爱这个消息。 果不其然,听到时男生有一秒的失神,又淡淡笑了起来。目光交汇间,像是看穿了彼此的狼狈。 这跟钱有关,也跟自卑有关。 韩玲想,他们以后不会再见面。 他们真的再也没有见过面。 至于郭静静跟郭姝的讨论,韩玲从不参与。 但背地里,她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关注悦颜的一举一动。她一直是韩玲的假想敌。 分卷阅读98 有次机房上课,悦颜跟她们分开坐。走前忘记把自己的QQ登出,经过时韩玲习惯性地往她屏幕瞄了一眼,花轮的头像在任务栏里抖个不停。 高悦颜的头像一直都是樱桃小丸子,从刚入学开始。 她留了个心眼。往四周看了一圈,没人注意她这边。课本放凳子上,她弓腰握住鼠标,在屏幕上轻点几点。 从图书馆出来,韩玲接到母亲从外地打来的电话,激动地告诉她,她妹妹有救了,一个好心人往他们医院的户头上打了三十万,已经定好手术时间。 钱钱钱,又是钱。 韩玲随意敷衍了几句就把电话挂断。盯着手机屏幕的同时,她顺便浏览了手机里的通讯录,不经意间,那个QQ号又跳到眼前。 一入夏时间就变得很快,等悦颜最后一门市场营销考完,六月已经过了一半。接下来是学校为期两个礼拜的军训。 他们大学跟其他高校不同,习惯把军训放在大一结束后。每天六点起九点回,高强度的训练内容让悦颜无暇关注其他。她也是后来才听郭姝说,郭静静一门高数没考好,奖学金泡汤,难怪悦颜那天回宿舍看见她眼睛红红的。 悦颜把所有事都在微信上跟沈子桥分享。 看到的、听到的,好的、坏的,高兴的、不高兴的。 沈子桥慢慢才发现,谈起恋爱来的悦颜其实特别黏人,但是黏得让人很有成就感。她生活里没有不三不四的朋友,交际圈本来就小的可怜,但是她经常能从这小小的世界里挖出些东西来,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有次军训拉练,操场外混进来一只刚足月的小奶狗,通体粉黄,走起路来还跌跌撞撞,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悦颜也觉得搞笑,拍下来发给他,没想到沈子桥的回复下一秒就进来。 “颜颜,我看到了,狗狗很可爱。我也很想你。” 是的,她很想很想他。 他何尝不想。 他们异地异校,碰面的机会本来就少。那段时间他还特别特别的忙,有时候约好了晚上视频,结果他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等他想起来打过去的时候她竟然还在等,有些小可怜地在电话里问他,是不是把颜颜给忘了。 她一句话都没有怨过他,也从来不像其他女孩儿一样,动不动就生气、使性子,要人哄。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沈子桥感觉自己的心时时刻刻都在碎,因担心而碎,因思念而碎,因她的话而碎。 因这广袤天地间,他能遇上她,得到她,珍惜她,爱上她而碎。 军训结束的那个傍晚,悦颜连一刻都不想多待,收拾完东西,拖着行李箱下楼。 经过花坛边,余光被一道黑影吸引,她下意识就朝那里看。树影下,男生摘了帽子,穿得一身黑,跟她笑,笑得有些疲倦。 她顿了下,拖着行李换了个方向,未及走近,泪已经把前路模糊地看不清。 沈子桥打开手臂,把女孩和她的泪一起接入怀里,听她在自己怀里默默地流泪,等她发泄完,沈子桥低头替她把眼泪擦干。 “哭什么,傻了吧唧的。” 她手揪着他胸口的布料,脸贴在上面,把残留的泪痕印干。 沈子桥一掌托住她后颈,低下头:“又干坏事是不是?” 悦颜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我给你买。” “不用你买。” 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心。 她稳定下情绪,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牵着他把他往树影后面带。他跟过来。 悦颜倚着树干站定,抬起眼睛:“你怎么来了啊?” “来看你。” 她嘟嘴,唇色丰润嫣红:“那你不是白跑一趟吗,我都打算回来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伸手拈去她衣领夹杂的一根长发,把碎发掖到她耳朵后,收回时又自然地轻搓了搓她白嫩的耳垂。 “小坏蛋,路上就不会想我吗?” 悦颜眼波柔地像云一样,看定他,如实地道出内心那个回答。 “会的……” 沈子桥心尖发颤,整个人像泡在滚烫的水里,从发丝到肌肤的每个褶皱都为那个字颤抖。 道完思念,又彼此温存地抱了片刻。沈子桥说有个东西要给她看。 悦颜从他胸前抬起头,眼睛红红润润的,嘴唇因等待无意识地微张,看着他。 沈子桥自我稳定了下,拉着她到旁边的花坛坐下,拿出手机,翻到聊天界面,递过去给她。她有些懵地接过,点开细看。 “什么啊?”声音低下来,双眉渐渐蹙起。 映入眼底的第一条就充满了恶意。 “你女朋友是高悦颜吧,她根本不像你想的那么单纯。” “她在我们学校口碑很差,经常夜不归宿,跟外面乱七八糟的人鬼混。” “还有哦,她这人还喜欢勾三搭四,不知道跟多少人睡过了,我不想你被她外表欺骗。” 分卷阅读99 “相处久了,你就会看清她的真面目。” 心里发堵,整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反胃,悦颜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收紧,抬头看看他。 沈子桥接着问:“这人你认识吗?” 悦颜点开头像看了看,是个古风美人。她摇头。 那人先用小号加沈子桥的QQ,被拒绝后,又用QQ号搜到他的微信,谎称是同学去加他,沈子桥信了。说到当时的情况,他语气讽刺,眼里都是:“这人也搞笑。说是我同学,我问她名字,她又说是我学妹,暗恋我,跟我告白。我说我有女朋友了,那人就发了下面这些屁话。” 为了方便跟她交流,他索性屈膝蹲在她面前,两个人的膝盖头自然而然地碰在了一起,女孩牛仔裙裸露透白的皮肤边,是男生素黑硬挺的牛仔裤,截然分明。沈子桥轻轻捏了捏她放大腿的手,“我想来想去,只有你那几个舍友才干的出这种事。” 如果真是郭静静她们……悦颜心往下一沉,抬头问:“那该怎么办?” 他沉吟:“有两个办法。” “什么办法?” 他连犹豫都没有,立刻说:“报警。” 悦颜说:“……但她也没干什么过分的事。” 沈子桥笑了:“那只剩最后一个了。”他站起来,去牵她的手,顺带拎起旁边的行李箱,“走,哥哥带你去看看你的新家。” 第18章 我要把你亲爽了,这辈子想亲嘴只能找我一个人。 为租这套房子,沈子桥差点把中介逼疯,就没见过这么龟毛的租客,毛坯房不行,房改房不行,厕所是蹲坑不行,群租不行,合租里面有男性也不行。等终于定下手上这套,签合同时他又要求必须加装防盗窗。 等一切尘埃落定,悦颜才被带去这个新家。房子就在学校附近,靠着商业街有段距离,绿化也好,物业很负责,陌生车牌号连小区都不准进。 两室一厅的格局,房东把小小的七十平米装修得温馨简洁,家具不怎么多,厨房还有微波炉和冰箱,悦颜没想过在这里做饭,因此厨房只是粗略地扫过。她所有好奇心都集中在卧室,沈子桥猜到她在想什么,推开门,拉她进去看,等看到飘窗的第一眼,她就彻底爱上了这个地方。 太像她在杭州家里的那间房,大大的飘窗,微风吹动薄纱,光线充沛地让人昏昏欲睡。 声音贴着她背后发出,“喜欢吗?” 她转过身来抱住了他,两条手臂环住他劲瘦腰身,脸贴在他坚韧胸口,她声音低低闷闷的:“喜欢。” “沈子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真是个奇怪的问题。 他低头用唇贴了贴她额角:“傻了是吧,我不对自己女朋友好对谁好?” 悦颜自己也没想到,她会比郭静静她们更早搬出宿舍。多的东西都没带,悦颜就收拾了些护肤品和衣服,沈子桥在楼下等她,看了眼周围,转身走进旁边一家小超市。挑毛巾的时候一个女生也站那里看,他扯下两条丢购物篮里,那女生瞄到,细声细气地说:“这个牌子搞活动,买三条送一条。” 他没理她,折转过去看另一个货架上的牙刷。 女生撅嘴,心想,拽个屁,长得帅就了不起啊。 “韩玲。” 被叫女生从门口转过脸来,看一个穿碎花格子裙的女生冲她小跑过来。韩玲身上背一个小挎包,半身牛仔裙,搭一双纯白板鞋。她笑着问:“怎么买条毛巾要这么久?” “找不到我要的那个牌子,”碎花格子裙习惯性地撅起嘴,说话的时候晃着一根手指,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还有哦,刚刚看到一个巨帅的帅哥。” 韩玲兴致不高,敷衍一句:“有多帅?” “我们走慢点,等他出来我指给你看。” 韩玲急着回宿舍,脸上的不耐烦呼之欲出,只有碎花格子裙看不出。 自从悦颜跟她们宿舍彻底闹僵后,韩玲现在跟一个老乡走得很近,就是她眼里跟傻姑一样的碎花格子裙。 “来了来了!他过来了!”碎花格子裙压低声音喊。 韩玲顺她看的方向看去一眼。 男生找齐东西,拎着购物篮从一列货架背后走出。 帅是一定的,但不光是帅,能让他成为视线中心的是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气质——一种没被钱伤害过的年轻人才会有的漫不经心。 两个女生的反常兴奋可能引起了他的注意。 有几秒韩玲敢确定,男生的目光扫过她,略停了停。 心跟着快跳几下。 他排去队伍最末,一下拔高了整条队伍的海拔,鹤立鸡群般突出。轮到他,男生从口袋里摸出皮夹,抽出里面的一张卡。手机忽然响了,他打开看了一眼,整个人顿时柔软了下来。 “嗯,你等下,我马上出来。” 被激动的碎花裙拽着,俩人跟在他后面顺了一小段的路,直到女生宿舍楼下,高悦颜推着一个二十八寸的行李箱从宿 分卷阅读100 舍楼里出来,傍晚仍就充分的光线下,脸被晒得通红,额角挂着汗。 男生上去接过她手上的行李箱,替她擦完汗,凑过去说了句什么,女孩子嗔怪地推他肩膀。两人沿着林荫路往校外走。 经过她们身边,两边都没看到对方。高悦颜一路跳跳蹦蹦,语气烦恼:“爸爸让我早点回去,怎么办?” “那就跟他实话实说,跟男朋友出去玩了呗。” “爸爸不让我大一就找男朋友。” “你爸也是想不开,现在不找,还等你七老八十了再找吗?” “你又胡说八道了。” 她再推他的时候,手被男生拽住,改变了下角度,变成十指相扣,脸上笑笑的。 “又闹。” 碎花格子裙有些怅然地收回目光:“原来有女朋友了啊,女朋友长得也好乖。” 没听见韩玲搭腔,她往旁边看了一眼。 她的目光也追着这对男女离开的方向,脸上一点表情没有。 回到出租房,把东西简单归置了下。沈子桥点好外卖,催悦颜去洗澡,她洗好再换他。等沈子桥出来的时候,外卖已经送到有段时间,悦颜套着一条hellokitty的睡裙,背对着他缩在椅子里,他擦着头发过去,有些奇怪:“颜颜,怎么不吃?” 她一点点挪转过来,细细的两条腿缩在裙子里,膝盖顶到胸的位置。 沈子桥:“……” 看到他那种眼神,她的脸一点点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看梦妍做的时候明明很搞笑的……” 沈子桥险些笑倒,毛巾撂在餐桌上,过去挨着她挤到一张椅子上,一只手穿过她膝下,想把她抱起来,她惊呼,忙不迭去拉裙子,刚想说走光了,转念一想房里又没别人,走就走吧,就乖乖地被他抱到自己腿上。 她趴在他胸口,拨着他脖子上的一个银质挂件。 冰冰凉凉的水珠顺着发丝滴下,一些落在她面颊上,她抬头看着男生近在咫尺的清爽面容,心就变得很温柔很温柔。 他目光深深,贴着她耳朵说话,热气全都喷在她耳廓上:“那是因为你有句话没讲。” 她表情单纯:“什么话?” 沈子桥暧昧地笑,嗓音略沉:“你要问我,胸大不大?” 轮到悦颜:“……” 她侧脸肤质粉腻,靠在他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他肩颈。沈子桥忍不住侧头亲了亲她头发,压低声音说:“以后还会越来越大。” 不能去想这句话背后的深意,悦颜整张脸红透。 他们在出租房一共待了三天,趁这三天,悦颜补给了沈子桥一趟迟来的南京之旅,能走的景点挨个都走了遍,最后一天他们哪都没去,下载片子到电脑看了一天,男孩女孩席地抱坐,茶几上乱摊着薯片奶茶,余部外卖们还在赶来的路上。很多年后再想起那个下午,悦颜只觉得奢侈,不光是物质上的奢侈,还有那无穷无尽的汪洋爱意。 所以他们两个都不怎么想回家,一回到杭州父母的眼皮底下,悦颜跟沈子桥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交流机会没有,接吻那就想都别想。 但是无论多不想回家,他们还是得回家。 等回到家,悦颜发现自己完全多想。从这个暑假开始,高志明突然变得很忙很忙。 12年初,政策银行给劳动密集产业的贷款逐渐萎缩,政府全面扶持小微企业改革,高志明身为实体制造业的领导者,率先转型,但同时,转型带来的问题也扑面而来:高成本、内需低、外围经济增长乏力…… 四月份开始,高志明每天都在杭州郊区跑,看新场地,选新厂址,招工人,买机器,忙到脚不沾地,百忙之中还记得问悦颜,几点回杭州的动车。 回是回来了,但悦颜总觉得自己的心还飘在半空,系在一个叫沈子桥的男生身上。为了避嫌,一出现在父母面前,悦颜从来不跟他有过分亲昵的举动,亲亲抱抱什么的都在私底下进行。渐渐的,连李惠芬都以为两个人是不是闹矛盾了,私下找沈子桥问话,他话没听完就已经不耐烦了:“她这么爱哭,我现在躲她都来不及。”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怎么说都比她大三个月,当哥哥就要拿出哥哥的样子来。”李惠芬忧心忡忡。 他心里挺想笑的,嘴上却不服管:“谁要当她哥哥,我懒得理她。” 搞得跟双面间谍一样。 七月中旬,高中的班长组织了一场同学会,活动地点定在他们高中附近的一间茶室,这样想叙旧的,想重返母校参观的,都方便。 高中有太多想见的老同学,悦颜欣然前往。 一张张面孔仍旧熟悉,但跟一年前的青涩已有了较大改变,男生们换下从前简单的T恤牛仔裤,开始注重服装的材质;女生们纷纷烫发染发,学会了化妆后,气质更加鲜明。 见到高中宿舍几个女生的第一面,大家又是激动又是尖叫地抱在一起,等情绪下来,互相了解完彼此的近况后,女生的话题不可 分卷阅读101 避免地转向感情方面。 六个女生里面,有三个谈了对象,梦妍是她们其中之一,悦颜在朋友圈里见过她的男朋友,是个气质考究的商人,两人在学校组织的一次活动里结缘,男方比女生大了好几岁,宠她宠得很不像话,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 张俊今年才刚高考完,填的志愿全是司南所在城市的大学,几个女生纷纷打趣她,问她跟高中生谈恋爱有什么感受,把她问得羞也羞死。 挨个都说完,见大家都这么大方,悦颜也不好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承认,她也顺利脱单,男朋友是杭州本地人。 梦妍看着她笑,司南看着她笑,剩下的三个女生都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 悦颜被笑得莫名其妙。 梦妍压低音量,语气询问:“沈子桥是不是?” 她惊得差点叫出声音:“你们怎么知道?” 梦妍摇头:“傻姑娘。” 一个两个地,都摇头叹气地叫她傻姑娘。 司南一板一眼地过来安慰她:“悦颜,你别听她们乱讲,你不傻,就是反应比别人慢点。” 悦颜:“……” 我不要这种安慰。 大家相视而笑,神情颇告慰。 梦妍帮她回忆:“悦颜你记不记得我们高一还没分班的时候,你就老坐沈子桥的山地车回家。” 悦颜心想:那是因为我们住一个地方。 一个女生补充:“他经常跑我们班给你送吃的。” 悦颜:那是我爸爸疼我,怕饿到我。 还有女孩加了一句:“对了,他还老爱摸你头发。” 悦颜:……那是因为他脑子有毛病。 梦妍见她不信,再接再厉:“高一迎新会结束后,有个高三的人来堵你,你记得吗?”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那几乎是她读书时代遭遇的最难堪的一件事,她连跳舞的裙子都没换,被一个陌生男孩堵在安全通道的楼梯口,流里流气地要当她哥哥,认下她这个妹妹,还要加她的QQ。同行的几个女孩都吓得跑走,只有梦妍是好样的,坚持留下来陪她。幸好她们当时的教导主任经过,喝走了这个男生。 悦颜点点头。 梦妍停顿了下,说:“那个高三的后来被打人打了。” 几个女生一起哇,悦颜猛地抬起头。 “沈子桥叫了几个外边职校的男生,把他堵在那个安全通道里打了一顿。” 悦颜嘴巴微张,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半响才问:“你怎么知道的?” 梦妍一脸小傲娇:“职校里面有个是我表哥,我把事情跟他说了,所以沈子桥一找上他,我哥就答应了。” 悦颜被她寥寥几句带进回忆里,有点心酸,又觉得庆幸。 这么多人帮她回忆他为自己做的事,如果梦妍不提起,一切都会埋在过去。 梦妍说:“你知道吗,那时候谁都以为你俩是一对。结果一转眼,你又跑去跟别的男生挤公交车。” 梦妍不说她还真的想不起。那段时间她在课外报了一个培训机构的英语辅导班,每周有三天去外面补课,一起的还有一个实验班的男生,名字叫什么她忘记了,反正是个非常用功非常刻苦的男孩子,那时候还流行做英语报,悦颜对他印象最深的是,他经常把报纸叠成手掌大小,在等车的时候刷题。对了,他还给她讲过of和for的用法。 脑中划过一道光,悦颜忽然说:“我想起来了。” 她想起了什么? 她想起来那天真的很冷很冷,男生给她讲完of和for的用法,就把报纸塞进了羽绒服的口袋,公交车开到站,男生让她先上去。等坐好,悦颜的目光不经意望向窗外。街对面,沈子桥跨坐在山地车上,一脚撑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是的,不是看公交车,而是在看车里的她,然后猛蹬车轮,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过多久,沈子桥交了一个新女友。 实验班的一个女生,长得一般般,但是成绩巨好。悦颜在学校食堂第一次见她,她跟沈子桥一块过来食堂吃饭,动作神态间都有些小拘谨,每说句话都会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悦颜对所有成绩好的女生都有种天然的亲近,两个话没聊几句就坐到了一起,没看见旁边沈子桥的脸迅速黑了下去。 结果没几天就传出两人分手的消息。 这些梦妍都不知道。 悦颜也不知道。 她们只知道高中时代的沈子桥风光又受宠,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最长一任也没有超过一个月。 司南问得很小心:“悦颜,你是真的不知道沈子桥以前喜欢你吗?” 她顿了顿,茫然地摇头。 喜欢是要到很久以后才道破的事。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青春最美好最纯粹的时刻,依然如水晶闪耀在记忆的长河。只要一回头,那些瞬间就会像灯塔一样,指引她人生的方向,让她不觉得寂寞。 分卷阅读102 每个人都是如此。 梦妍笑了:“高中那会儿,男生里受关注最多的就是沈子桥了,女生里,谁是沈子桥的女朋友,同学们就会关注她,讨论她。那时候的我们真的好无聊,传这个那个的八卦,偷偷摸摸给他们写同人文。你们还记不记得,有人还在贴吧八过我们学校的四大美男。” 说到四大美男,大家都笑了,眼中有追忆的光芒。 那时候还没有黑幕,票选出来的四大美男各有特色,但是被人讨论最多的还是沈子桥,有人说他像岩田刚典,也有人说他像中川大志,都是日本国宝级的帅哥。 悦颜笑,指着梦妍说:“那四个人你一个都不喜欢,我记得你喜欢的是一个高三的学长,你说长得像你爸。上体育课的时候我和司南还偷偷跑去看过。” 一个高三的男孩子,偏偏长了一张四十开外的老脸,悦颜到现在还搞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喜欢人家。 梦妍自己也笑了:“他大三了吧,好像读了个物理工程专业,不知道现在头发还多不多?” 大家又被她给弄笑。 一个女生感慨:“那时候我们真的好容易喜欢上一个人,一个明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反而长大了,却碰不到这么纯粹的感情,计较这个担心那个,感情也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梦妍点头:“现在想想,高中应该是我人生中最单纯的一段时光,遇到的老师、同学都不赖,大家有目标、有盼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问我愿不愿意回去高中课堂,我一定会说愿意的。” 司南点头:“我也愿意。” 悦颜说:“我也是。” 女生们眼中闪着薄薄的水光,相视微笑。 同学会,作为同学的徐攀当然也在。她们这一桌热火朝天,徐攀在的那桌就显得斯文很多。目光撞到,她隔着人群跟悦颜点了点头,彼此微笑示意。她没过来。 她们在高中的交集本来就少,唯一能称的上话题的就是沈子桥。但这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有趣的话题。 散场之后,同学们又三五组队,继续下一趴。 沈子桥约好跟她下午去看电影,她拎着包要溜,没想到一出门就被走廊抽烟的孙巍韦撞到,她连忙竖起手指比了个嘘在自己嘴边。孙巍韦一怔,忽然淡淡地笑了。他抹掉烟过来,“我送你下去。” 这次同学会,最尴尬的就是见到孙巍韦,没想到他的态度比她想的要大方,气质开阔疏朗,并无异样,仿佛南京之旅对彼此的意义,都还停留在字面的意思。悦颜也有意把那些芥蒂忘在过去。 彼此之间说了下近况,气氛似乎不知不觉地回到了高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有时候一个晃神,悦颜也会疑惑,明明还在为分数流泪的自己,怎么会被时光送到那个陌生的城市、那个陌生的地方。 走到二楼,楼梯正对是新开的一家咖啡厅,因宾客稀少,较楼上的茶室安静许多,伴随着轻音乐,氛围里透着小资和优雅。 悦颜正往下走,目光随意掠过,一眼看见了黑领结白衬衫的服务生中最高的一个。 “姐夫!” 韩震回了下头,浓眉微微抬了下,脸上一点表情没有。 他跟姐姐沈馨儿的事,悦颜知道一点,但是不多。不过她清楚李惠芬的态度,她就差把分手刻在沈馨儿的脑门,对这种家世这种背景的男孩子,她向来不屑一顾。 但沈馨儿的眼泪一直印在悦颜心底,她知道她的不舍。 真正爱上的时候,女孩永远陷得比男孩要深,也更难抽身。 韩震表情淡漠,跟那次在烧烤店见到的热情截然不同,微挑着眉,淡淡地看着她,让她一时之间不敢上前。孙巍韦像是看穿她心里想法,转顾她,很自然地讲:“要不要喝咖啡,我请你。” 他引她往靠窗的桌边走去,坐下不久,就有侍应生过来问他们喝点什么东西。像是回到了高中,孙巍韦总是主动地替她挡下大部分非必要的交际。 “两杯美式,谢谢。” 侍应生抱着菜单离开。 悦颜的目光从坐下起就徘徊在吧台附近。侍应生端来咖啡,欠身离开。悦颜放下包,跟着他过去,一直绕到吧台后的员工休息室。孙巍韦看了眼她背影,翻起一本杂志。 “姐夫。” 韩震回头,高悦颜亭亭而立,嘴角带笑。 他动了动唇,依然面无表情:“别这么叫我,我跟你姐已经分手了。” 她弯着眼睛,青春洋溢,脸上一副不识愁滋味的神情:“那你想见见她吗?” 他漠然:“有这个必要吗?” 悦颜说:“我不知道。” 他又看她:“你回去吧。” 她语气仍旧轻快:“你不想见她吗?” 他的语气逐渐变得生硬:“不想。” 悦颜仿佛鸡同鸭讲,脸上的笑始终没去掉:“那好的,我妈妈晚上11点就睡了。” 韩震不再理她。 悦颜又说了两句,然后转身走 分卷阅读103 掉。 她站过的旁边桌上多出一张黄色的便签条,边角微卷。 她脚步轻快地走回桌边,拎起小包,孙巍韦从杂志里抬起头:“搞定了?” “走吧。” 他陪着她下楼,一直到大厦的门口,撞见公交站台下一个个子高挺的男生,脚步跟着目光一起顿住。 悦颜眼睛一亮,喊了一声沈子桥,奔过去迎他。他笑,伸手顺顺女生头发,把路上买的奶茶递给她。 隔了老远,两个像男人的男生彼此之间点头示意。沈子桥看向孙巍韦,难得地弯了下唇角,目光里仍有两分的戒备,两分警惕。 反倒是孙巍韦释然一笑。 朝他们挥了挥手,他转身上楼。 真奇怪,四面不通风的商业大厦,竟然有风。 那风迎面而来,年少的画面撞入怀里,很快被风撕得粉碎。 悦颜一直都很困惑,为什么沈子桥跟孙巍韦不对付,按理说他应该什么都不知道才对啊。去影院的一路,沈子桥都板着脸,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邪性。 帅还是帅,要不然这一路不会有这么多人回头看。 悦颜喝了两口奶茶,忽的异想天开,拿还沾着水汽的杯壁贴了下他裸露的小臂。他一个激灵,回头,脸色阴沉沉的。 悦颜转身要逃,腰被他一只手臂揽住:“干了坏事就想逃。” 悦颜闭着眼睛喊:“大王饶命。” 把沈子桥给气笑了,摆平她放到地上:“叫你皮。” 手指戳戳他腰,悦颜问得小心翼翼:“生气了?” “生气就生气了嘛。” 他似笑非笑地低头看她:“那你说说,我生什么气?” 悦颜拖着他手臂,轻轻晃着,小撒娇地说:“我跟孙巍韦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不喜欢他,我就喜欢你。” 心口渐渐慢慢热了起来,像有温水流过。 他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托着她的脸,语气认真:“高悦颜,你要记住你刚刚说的这句话,这辈子只能喜欢我一个。” “那你呢?”她贴在他胸口抬起脸来,目光单纯直白。 他刮了下她的鼻子:“你说呢?” 电影看了什么悦颜记不清,她一直记挂着跟韩震的那个约定,回到家洗过澡,她就跑去沈馨儿房间里捣蛋,不让她睡,沈馨儿坐在小沙发里吹头发,笑着说:“你今天怎么了,跟个淘气包子一样,这么晚还赖在我这里?” 悦颜光着脚丫,咻的从床上跳到地毯,在小地毯过度了一下,又蹦到小沙发上,仿佛为国争光的体操选手。最后一下跳到沈馨儿身边,足下的软垫弹起,悦颜伸手从背后圈住她的脖子,手软软地搭在她胸前,依恋地贴着她脖颈叫姐姐。 沈馨儿关掉吹风机,拿住她的手,笑:“怎么这么黏人呢?” 她撒娇:“猜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谁啊?” “韩震。” 悦颜明显沈馨儿僵住,过了一会儿她按开开关,又重新吹起了头发。悦颜也不敢说话,等她把头发吹干,才又若无其事地转过脸来,看着悦颜:“他有什么事吗?” 悦颜才笑起来:“他想见你,晚上十一点这样子会过来。” 沈馨儿面无表情。有一瞬间,她此刻的表情跟白天的韩震重叠在一起,让悦颜莫名心虚。 她点了下头,接着又问:“他知道我们家住哪?” “我跟他说过了。” 十一点,对这帮大学生而言还是下午的时间。 高志明没回家,李惠芬已经睡下。 悦颜蹲在落地窗旁,背贴着真皮沙发,只敢将窗帘掀开一条小小的缝,往外面张望。沈子桥从楼上下来倒水喝,站在楼梯口,挑着眉看悦颜:“告诉过你,别做这么奇怪的事。” 她连忙嘘:“韩震跟姐姐在外面说话。” 他搁下杯子快步上前,身形利落地翻过沙发,落到她旁边的地板上。 拨开窗帘,两双眼鬼鬼祟祟地往窗外看。 淡色的月光下,一丛花木边,沈馨儿背对着他俩,跟对面的一个男生说话。 窗户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好到悦颜压根什么都听不到。 她问沈子桥:“你听到什么了吗?” 沈子桥说:“我听到有人问我听到什么了。” 好冷的冷笑话。 悦颜撑在脸侧,语气烦忧:“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要分手……” 沈子桥心弦一动,转过脸来看她。 他不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女孩好像特别在乎分手离婚什么的,或许是天性中的不安全感作祟,让她看待感情的方式一直很消极。 不到半个小时,谈话结束,韩震转身离开。沈馨儿在原地待了一两分钟,推开门也从外面进来。悦颜眼疾手快,放下窗帘,抬手捂住他的和自己的嘴巴。 客厅灯都没亮,沈馨儿直接往楼上走去,一阵脚步声过后,整 分卷阅读104 间客厅又重归平静。 她圆圆的眼睛盯在他脸上,借着透进窗户的月光,脸色白白嫩嫩,嫣红的唇轻轻开着。 沈子桥按着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我说,”他目光深沉,喉结滚了几滚,“来都来了,我们干点坏事吧。” 悦颜眼神疑惑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就明白过来,脸颊一下子红到脖子那块。 怎么这么色啊? “不要……”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呢。 “不要什么,说清楚点。”他压过来,动作和神态里,不自觉地释放出一些会让人觉得危险的信号。他越来越成熟,也越来越懂怎么在小动作里挑逗她,让女孩一步步溃陷,身不由己地就什么都从了他,他想亲就亲,要抱就抱。 悦颜手护在自己唇边,眼睛睁得大大的,意思是不准他亲。 沈子桥垮下肩,一下一下地亲着她手背,带点哄她松手的意思。 岂料这次她意志坚定,坚决不放。 沈子桥也不能用强的,拨了拨她刘海,看着斜刘海下那清澈如水的眼睛,耐心地说:“颜颜,你不能这样。” “你没谈过恋爱我可以教你,但我是男人,你不能总这么素着我。好好算算,回来后你有多久没让我亲过了?” 悦颜说不出话来。低着头,手渐渐松开,放在旁边的地板上。 他用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看她。 “答应了?” 她抬起乌沉沉的大眼睛,瘪嘴,有些小委屈:“我能说不要吗?” 沈子桥看着她,看着看着,浑身卸下股劲儿,有点无可奈何地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捏着她软软的小腿肚说:“就这么不情愿被我亲啊?” 她轻趴在他胸口,玩着他脖子上垂下来的一个挂件,一个银制的骷颅头。他低头看看:“喜欢?送给你。” “不要,吓人。” “吓人还老摸它。” 没想到自己的一些小动作都被他看在眼里,悦颜害羞地缩回手,规规矩矩地被他抱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轻轻说:“有点像你……” 吓人,又带着无从抵抗的诱惑。 他没明白话里的意思,嗯了一声,尾音轻扬:“什么意思?” 她抬起头:“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亲我的样子,就好像要把我吃了一样。” 沈子桥挑眉:“不舒服吗?” 悦颜摇摇头,想了想,还是点头。小脸害羞地贴上他脖颈,窗外的月光洒落他们一背,为这对年轻男女筑出一片静谧温馨的空间。 “舒服还是不舒服啊?”沈子桥也被她弄糊涂了。 “讨厌,你不要问了……” “好好聊聊,也给我个改进的机会。” 上学都没见他这么要求上进。 悦颜挺好笑的,抬起头。过了一夜,他下巴那处长出了点青色的胡渣,她摸摸那里,有点扎手。 “改进什么,吻技吗?” 沈子桥语气认真,但是出口的话色情到不能听:“嗯,我要把你亲爽了,这辈子想亲嘴只能找我一个人。” 悦颜脸热热的,却勇敢地没有回避。她确实想跟沈子桥好好聊聊这个问题。 这种吻,她在图书馆的时候见过一次,他也这么吻过邵敏。 悦颜不明白,如果他真的像梦妍说的那么喜欢自己,为什么还会在图书馆里跟别人做这种事? 有时候,女生对这种事真的很难看得开。 爱得越深越不行,这是她的初吻,却不是他的。 好不公平…… 可是要怎么说呢? 悦颜低下头,小声问:“沈子桥,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沈子桥刮刮她鼻子:“请问你是你爸生的吗?” 悦颜啊了一声,听不懂。 沈子桥含笑:“铁板钉钉的事,干嘛来问我?” “从头到尾,就只喜欢过我一个人?” “长泽雅美不算,我就喜欢过你一个人。” 悦颜心还没彻底放到肚子里,抬起头,有些不安地问:“你还记得邵敏吗?” “记得。”他点点头,凝望她的眼神渐趋幽深。 他一直等着她来问。 “你也这么亲过她……”悦颜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她不喜欢现在这样的自己,有点别扭,还特别的小家子气。 “是因为你在,”沈子桥看着她,答得特别干脆也特别的爽快,“我亲她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所以我亲的那个人就是你。” 悦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才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热气腾腾地烧上自己耳朵。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一个人,怎么能说出这么坏的话? 但如果你说悦颜心底没有一丝喜悦,那她一定在骗自己。 人像在雾里,悦颜既觉得矛盾又有股甜蜜暗涌,她不自觉地低下头去:“可是每次你这么亲我,我都会想起图 分卷阅读105 书馆的事,每次都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沈子桥目光怜惜:“傻瓜,怎么会有这种傻念头?” 她声音轻下来,裹着点委屈:“经常想着想着,就感觉不到你对我的爱了……” 女孩子偶尔别扭的想法,却把沈子桥的心弄得酸酸的。他怎么就忘了,她本来就是纤弱敏感的女孩子,从小到大被她爸爸保护地像城堡里的公主一样,有这种顾虑也是合情合理,他还反过来埋怨她不配合。 他真是个人渣。 “对不起颜颜,对不起……你打我,我给你打。” 他一个劲儿的道歉,把她哄了又哄。 哄着哄着,反而把她的眼泪哄了下来。 其实没什么好哭的,悦颜只是借他的爱发泄自己心中委屈,却让沈子桥更加心疼她。 第19章 还笑……是不是觉得哥哥治不了你了? 楼下一片温馨涌动。 楼上却是另一种哀痛氛围。 沈馨儿拥被坐在床边。脸埋在薄薄被面,哭得无声无息。 分手是她提出来的,她难受的是,在她提出分手之际,韩震非但没有挽留,脸上甚至还有一丝释然的微笑。 “也好。你跟着我这一路就是受苦,我给不了你家的那种物质条件,分了对大家都好。” 从头到尾受过的那些苦,都不如他这句话伤人。 这次韩震上门来家里找她,沈馨儿抱过一线希冀。 没想到他只是把她送的东西物归原主,有CD、耳麦和衣服。走前韩震就问了她一句,有没有怨过他。 这段感情里,她一直都是压秤砣的那个。你问她有没有怨过。 她有的,因为有爱,才会有怨。 怨他有家小要照顾,怨他不爱惜身体,怨他的时间大部分都用去打工,根本没空陪自己。 如果没了爱,哪里来的怨呢? 她咬着牙说没有。 韩震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沈馨儿的心都快疼到无法呼吸,而脸上的神情依然倔强无比:“如果是为了这句话,你不用特地跑到我家里。” 韩震点点头:“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我走了。” “保重。” “韩震!” 他走了几步,背影略停,回过身,脸上眼中并无她期待的泪意,表情寻常:“还有事吗?” 她压抑着心底起伏的酸涩,反问他:“你会后悔吗?” 他顿了顿,摇头:“结局谁都控制不了,过程问心无愧就好。” 他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把一段长达三年的感情画上了句号。 沈馨儿笑笑,她没有哭。 一只手搭上她肩。 沈馨儿以为是悦颜,但是很快,从那充满温度和感情的爱抚中,她辨别出一种母爱的意味。侧过脸来,真的是李惠芬。 顺着女儿的长发,她在她床边坐下,叠着她散在床边的一套睡衣裤。 叠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我生你的时候,刚满十九岁。你亲爸是我高中同学,知道怀孕的时候吓都吓死,跑步跳操游泳什么都做了,就是流不下你。等父母发现的时候,月份已经大到不能堕胎。你外公外婆都是老师,觉得丢脸,把我扔在乡下老家,我生你之前生你之后,连像样的补品都没吃过,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乡镇医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外公外婆都恨死我了,你外公那个脾气你知道,我当时奶着你的时候除了哭就是哭,几乎只想去死。等做完月子,我就跟你爸爸结婚,接着又有了子桥。就这样,我还得感激涕零,感激你爸肯娶我,没让你一生下来就变成黑户。” “你爸爸跟我都是艺术生,没文凭,什么上台面的工作都不要我们,日子要多苦就有多苦,还要听你外公骂。当时城里有个老板对我有意思,我气不过,抱着你跟子桥改嫁,但是嫁过来发现男人有没有钱其实都一样,喝大酒、打麻将、玩女人……以为熬熬就过去了,结果被我发现那个男人竟然在打你和你弟弟……” 她仰起脸,大睁着眼,努力忍回眼中的泪意,接着说下去:“馨馨,现在我经常在想,如果当年我有一个像我这样的妈,告诉我什么人不能找,什么男的不能嫁,我会感激她的。你以为婚姻是什么,是爱情的结合吗?不是的,有钱才有闲心谈情说爱,你一分钱没有,生活的磨难会把这些爱消磨光,等爱没了,你们会恨上对方。” 她目光慈悲,透着一种年代悠久的睿智:“古往今来,只有在门当户对这个框架下组成的婚姻,才会幸福。我想让你嫁富豪吗,不是,我就希望你将来嫁的老公有个正常线水平的收入,养得起家,等将来生了孩子,送的起比较好的幼稚园。” “韩震给不了你这些,他背后有双亲,家里姊妹多,他是大哥,怎么也得资助两个妹妹念完大学。到那个时候,跟你同龄的女生几乎都 分卷阅读106 过上了中产以上的生活,要什么有什么,你看到以后你会哭的。现在你跟他分手,觉得痛苦的不得了,但是现在的痛苦跟将来要面对的落差相比根本不算什么,等你再长大一些,你会感激妈妈的。” “妈……” 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在李惠芬最后一句话里冲了下来,她伏到母亲怀中,哭得泣不成声。李惠芬双眼不知不觉地也变红,一点点摸着她的脸、她的头发,讲:“哭过就能放下,我们都要往前看。” 几天后,田德带着儿子田致远登门拜访。 高志明将人迎进客厅。 李惠芬特意拿了家里平时不泡的大龙袍款待客人。田德赶忙站起,双手去接:“辛苦弟妹了。” “一家人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李惠芬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从头到脚地打量田致远,越看越对这孩子满意,名校毕业、斯文有礼,长得也不差,重要的是脸上总挂着笑,一看就让人觉得这男孩教养很好。 有些东西硬装是装不出来的。 高志明笑眯眯的:“致远都这么高了,这街上猛一撞见,得认不出来了吧。” “可不是。去国外一趟,光吃那些垃圾食品,其他没长,个子倒往上蹿了一大截。”田德拍拍儿子的腿,“站起来给你高叔叔看看,现在多高了。” “爸,你逗小孩呢,”田致远有些无语,“给我点面子好不?” 田德气笑:“混小子。” 李惠芬简直中意到不行,双眼都在放光:“致远啊,来喝茶,试试阿姨的手艺。” “谢谢阿姨。” 高志明想起来说:“致远爱喝可乐,去冰箱给他拿听可乐过来。” 田德作势要拦:“别麻烦别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李惠芬回头叫人,“馨馨啊,去拿可乐。” 沈馨儿起身去厨房拿了两听过来,全摆在田致远面前。 李惠芬在旁边说:“馨馨啊,这是你田伯伯,叫过人没?” 她看了看面前一老一少,嘴巴动了几下:“田伯伯,田致远。” 田致远点点头,不甚热络。 “好好,馨馨也是大姑娘了。” 李惠芬还在竭力维持笑意:“这孩子,平时就对外人客气。” 沈子桥和悦颜才从楼上下来,也被李惠芬催着叫人。 高志明、田德还有悦颜的妈妈三人是昔日同窗,悦颜听过他们很多过去,田德和高志明都是道地的北方汉子,头回来杭州念中学,在这里认识的悦颜妈妈,三人因为成为同学。小时候悦颜老听他们说起一个叫罐头的故事。田德和高志明两个都是苦出身,一个没爹没妈,一个家里负累重,从乡下到城市,头回见到那种装在玻璃罐里的水果块儿,馋得要命,两人站在百货商店的橱窗看了一天,把手上的钱算了一遍又一遍,一个罐头九毛钱,相当于他们加起来几天的口粮,根本吃不起。后来悦颜的妈妈听说之后,偷偷从家里拿了两罐,塞到两人课桌里。 少年时代受过的小小善意,有时候甚至能影响到一个人后半生的命运。 也是等悦颜妈妈走后,这些事才渐渐少被说起。 悦颜亭亭玉立地看看他,因为认识,不语先笑:“田伯伯,致远哥哥。”她长得显小,模样乖巧甜美,跟小时候不差多少,田德看着就喜欢。 “颜颜念大一了吧,长这么大,跟晓梦越来越像了。还不舍得送她出去?” 高志明揉着膝盖骨,笑叹:“我跟你不一样,我这可是女儿。” “女儿怎么了,现在妇女能顶半边天,你这工厂,这几百号人,难不成将来还能不给你女儿?” 高志明看了李惠芬一眼,摆摆手:“还早呢,不说这个。” 田致远在旁插了一句:“颜颜要是想出国念书,我可以给她当担保人。” 田德指着说:“你看你看,我儿子都答应了。不管怎么说,先让两个孩子交流一下,你也听听你女儿的意见。” 高志明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那好,颜颜,你带致远去房间聊聊,你致远哥哥是名校海归,见多识广,你有什么不懂的多跟人请教请教,要注意礼貌。” “知道了。” 悦颜带田致远上楼。经过茶几时,沈子桥双腿大剌剌地横在茶几下,她侧头看他,神情踟躇,轻叫他:“喂……” 他扫那两人一眼,抬手摸了摸下巴,撤开两条长腿,让他们一前一后地过。 沈馨儿纹丝不动地喝茶,李惠芬的笑渐渐往下掉。 到她房间门口,悦颜低声说:“致远哥哥,我真的不想出国。” 田致远松了松衣领,笑道:“我知道,我就是楼下憋的慌,上来玩会儿手机。” 他站起来悦颜才发现这人是真的高,一米九该有了,她仰着脖子说:“那我给你弄点吃的。” “不麻烦了,你忙你的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悦颜经过走廊,被一只出其不意的手猛地一拽,拉到虚掩的 分卷阅读107 门后,悦颜刚想叫,唇被一只大手捂住,背撞上门板。骤然贴近的面孔上,一双眼卷着小小的波浪。 自打说开了以后,悦颜现在是一点都不怕他,手挂在他脖子上,笑得纯纯的。 他捏捏她脸,目光都沉了:“还笑……是不是觉得哥哥治不了你了?” 悦颜眼神放肆:“你要怎么治我?” 他盯着她,脸一寸一寸压下来,向着她的唇,最后却落在她脸颊,狠狠亲了下。 他对她的爱,只会比悦颜以为的多,绝不会比她以为的少。 蹭着她鼻尖,沈子桥低声说:“小惩大诫。” 田德下午还有朋友要见,没有留下用饭,高志明把他们送到门口,又握手告别。田德一上车,电话就过来了,他看了看手机,眉头皱起,抬手把领带扯松。 那边女人压着声音,一副责难的口吻,语速很快:“你什么意思?” “有话好好说,急什么。” “好,我知道了,回去问问他,你也给孩子们一点空间,我看你女儿也没这方面的意思。” 女的又说了几句,都被田德有商有量地敷衍过去,等挂了电话,还没开口,田致远在那头把话接下:“你跟人家妈好也别搭上我,没胸没屁股的,这种货色我真看不上。” 田德拉了把方向盘,气定神闲的:“谁让看上了,交个朋友能有多难。” 田致远嗤笑:“爸,你真单纯。” 田德慢悠悠地说:“就这几年了,你装也装下,别把关系搞得太难看,你以为你老子混到现在多容易哦。” 田致远笑了下,有些不屑:“泡个二手的,是蛮麻烦的。” 一个暑假,田致远跑他们家上上下下加起来都快有七八趟,每次都来找沈馨儿出去,李惠芬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 沈子桥跟悦颜被带出去过两次,他们没去吃烧烤,去了一家西餐厅,啃了一顿冗长无味的澳洲牛排。 看电影,逛街,喝咖啡,约会的套路也就那些,乏善可陈。 倒是悦颜跟沈子桥的感情突飞猛进。 时间眨眼就逝,很快到了开学的日子。 他们大二了,改变在方方面面都有,比如沈馨儿的分手,比如高悦颜彻底搬出了512宿舍。 郭姝来送她,悦颜问她们房子找的怎么样了。郭姝却说,可能不搬了。 悦颜笑了笑,没往下深究。多半是见她搬出去了,郭静静也就不想搬了。 她不care。 搬出来之后,悦颜更加自由的同时也变得更加自律,无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两个社团她退了一个,认认真真把心思都放在功课上。沈子桥每周都会从杭州过来看她,待个一天半,礼拜天晚上坐动车走。 搬进来后又陆陆续续添了很多东西,吸尘器、洗衣机、干湿器,有些是她网购的,有些是她跟沈子桥一起出去买的,推着购物车穿行在人群当中,悦颜总感觉自己仿佛已经长大,爱的人就在她身边,陪她过起了这充满市井气的生活。 每次他来,悦颜就整理出客厅给他睡,床上四件套也是她替他挑的,稳重的暗灰格子,她自己的是粉嫩樱花。沈子桥来她房间转过一圈,也夸这个颜色好看。 悦颜笑嘻嘻的:“给你睡啦。” 他开玩笑:“人给不给我睡?” 她不推他了,改掐他。 话说的这么坏、这么痞,但是行动上却始终没有越过雷池。 她爱他、信任他,他也尊重她给的这份爱意。 他想给她更多,除了爱,还有安全感。 闲暇时间,他把大学城周围的楼盘看了个遍,那时候杭州G20还没开,整体房价呈现一种心平气和的状态,但是民间又有风声,说萧山那块政府要拆地搞基建,一整个杭城的百姓都在蠢蠢欲动地观望。 沈子桥说做就做,很快看上绿城一套精装修小户型,五十个平,但是格局紧凑,毗邻正在建设的二号地铁站,用售楼小姐的话说,是目前在售的紧俏房型。 沈子桥却是因为卧室那个大大的飘窗,才最终选中是它。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悦颜坐在飘窗看书的画面。 他动作很快,转头就把这些年定期里的压岁钱提了出来,付了首付以后,还有一点闲钱,他放理财里边,准备之后装修用,余下的款项他用贷款解决。 贷款是个问题,他前前后后跑了好几家银行,又是出证明又是拉流水,幸好那几年银行贷款没卡这么紧,千难万难才按消费贷给办下来。 他生活费是多,但是还过贷款以后日子就变得很难。他于是想着方儿地弄钱。 没想到机会自己就跑上门来。 他打野球的时候认识一个同系学长,实践经验很强,大三就在接外面公司的活,人又活络,搭上了系里主任搞了个外包公司,最近新接一个项目,给一家烟草公司做APP的前端设计。 知道烟草公司一年给国家缴纳的税收是多少吗? 分卷阅读108 沈子桥当下也没直接问人要,而是抓住机会,打完球后请一队的人搓了一顿,学长带着女朋友一块儿过去。 这一顿饭吃得所有人都很开心。他手上宽裕,又会做场面,有意无意间,把学长捧成了主角。 第二次就顺利成章,沈子桥单独请他,学长还是带自己女朋友一块儿过去。 饭过三巡,沈子桥主动过去给人点了支烟,学长觉得这人挺会来事的,既不想进学生会,也不要保研,问他什么意思,沈子桥大大方方地把来意给说了。 学长弹弹手上的黄金叶:“我看你也不像缺钱的人啊。” 沈子桥笑:“没办法,上有老下有小,得养家。” “你能做吗?”学长饶有兴味地看他。 “学过c+和JAVA,理论上没有问题。” “那行吧,明天让她带你做项目交接。”学长指指身边女孩,那女生懒懒地支起肩,抬起眼,两个形状夸张的圆形耳环随她动作摆了几摆,沈子桥才注意到,多看了一眼。 女孩有所察觉,轻轻勾起一边唇角。 要做项目交接,要跟上之前的团队进度,沈子桥原本定下的每周去趟南京,也渐渐地被缩减成半个月、一个月。 到最后他们约在晚上视频见面,就这样他还总是放她鸽子。 可每次看到沈子桥出现在镜头里,悦颜总觉得他比上次瘦了一点,眼下生着淡淡的黑圈,面容疲倦。 因他的忽视而生的抱怨瞬间消失殆尽,她心疼地不行:“怎么会这么累啊,别这么辛苦好不好?” 他笑了笑,手指轻轻摸着屏幕里的她的脸,仿佛她就在自己面前:“说好了的,十九岁生日给你个大惊喜。” 悦颜摇头:“我不要惊喜,就要你别这么辛苦。” 沈子桥笑笑:“你是女孩子,我答应过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辛苦是应该的。”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其效果堪比她之前听过的无数动人情话。 也是这句话,促使她在天气渐凉的十一月,毅然决然地定下一张回杭州的动车票。 她去找他,坐一趟他坐过无数遍的动车,去见爱她的他。 为给他一个惊喜,来前悦颜并没通知到位。这导致她在他大学门口下车后,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只好打沈子桥的手机。 他很快接起,“颜颜,有事吗?” 她声音小委屈:“我在你学校门口,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耳朵一亮,沈子桥揉了把脸,按下电脑站起:“你在哪个门?” “对着银行的那个门。” “等我下,马上过来。” 悦颜坐在行李箱上等了不到十分钟,很快,人流交织的校门口出现一张立体英俊的面孔,沈子桥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脸上挂着汗,他接过行李箱,因为担心,话也来的比较直接:“来了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下?我要是去外面了你怎么办?” 好熟悉的一句话。 悦颜脚步略顿。因为她很快想起,这是当初孙巍韦来南京,她责问他的原话。 原来不在那个位置,是没办法体会那种心情。 不算长的旅途把悦颜的心弄得糟糕混乱,因他而来的思念尚未处理干净,又让自己陷入了患得患失的情绪里。 原来爱情是这样的,甜蜜背后,藏着一点点涩、一点点误解,惟其如此,才让爱显得刻骨铭心的珍贵。 他忽然拉不动她。 回头,女生的脸陷在夜幕昏沉的调子里,眼中泛起水光,他已经不能再碎的心,也在那一眼里被敲得粉碎。 他把她抱住了,带着思念、带着渴望,紧紧地。 悦颜说:“我就是想你了啊……你都好久好久没来看我了,你把颜颜一个人丢在出租房里不管了吗?”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疼痛可以如此具象,蜿蜒入骨,一碰就碎。 如果扫描他的心脏做个彩超,你就会知道,那里只开了一个洞。 他让悦颜住在里面。 从此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交给她摆弄。 流动的人群里有侧目的眼神,而沈子桥无暇他顾,他全副心神都在哄怀里这个把他心都哭湿了的女孩子:“别哭了乖,哥哥错了,都是哥哥混蛋……” 那一刻,他下定了主意,这个专为她准备的十九岁生日礼物,他等不及那天再送出去。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替她找到落脚的地方。 可能是赶上了假期,附近几家连锁酒店都宣称客满,倒是附近一间民宿性质的小旅馆有空房间,沈子桥办好入住手续,放好行李,又领她去学校吃饭。 经过他们宿舍楼的时候,他牵着悦颜的手,下颌点点那幢楼:“想去看看吗?” “可以吗?” “那还不容易。” 他过去跟宿管沟通,在阿姨“十五分钟必须下来”的吼声里,沈子桥过来牵她的手:“走。 分卷阅读109 ” 悦颜从来没进过男生宿舍楼,也不知道男生的宿舍楼竟然这么好进,经过门岗时她心有余悸地频频回头。 沈子桥把她的小脑袋轻轻掰了过来:“乖,你男朋友在这儿呢。” 悦颜好奇:“你怎么跟阿姨说的,这么容易就让我进来了。” 沈子桥说:“我给了她两百。” 悦颜鬼使神差来了一句:“给她两千我是不是能住这儿啊?” 沈子桥忽然笑了下,牵着她的手上楼。 “算了吧,跟这群傻逼住,我舍不得。” 傻逼一共五个,今天在宿舍的就两个,其中有个她还记得,曾经出现在她跟沈子桥视频里、喊她妹妹的孙云龙。 不知道是不是男生氛围都这么搞笑,沈子桥领着她一进来,两个男生忽然起立,齐齐鼓起了掌。 把她吓一跳。 沈子桥上去一人一脚,教训完毕,又拉来张椅子给她坐:“你等我会儿,我拿点东西。” 他翻出行李袋,放进笔记本,又装了几件换洗衣物,还有毛巾。 她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等他,目光安静地打量着他的床位。 保有少年良好的习惯,沈子桥的床位是六个人里面最干净,桌上杂物堆的也最少。这发现让悦颜有种隐隐的自豪感。 为见沈子桥,她有特意打扮过,就算不打扮,凭悦颜的底子也很拿得出手。因为这种拿得出手,孙云龙和另一个男生才敢大着胆子过来逗她。 “诶,妹妹,认识我不?” 悦颜手放在腿上,坐姿笔挺,跟人说话的时候眼睛就看着那人。身上带着股灵气。 她点点头。 孙云龙心里拍着大腿暗叹:就该是这种女生,能让沈子桥这个坏痞子念念不忘的,就是这种乖巧中混杂着灵气的女孩子。看她一眼,觉得应该很好追,但是你要认认真真追下去,却发现拿住她真的太难了。 他动作很小地指指背对他们收拾东西的沈子桥:“妹妹,你怎么被他骗到的?” 悦颜认真说:“他没骗我,我们是……是邻居。” 孙云龙明白过来:“青梅竹马哦,我说最坏的就是他们这帮竹马了,下手这么快,搞得其他人一点机会都没有。” 一个东西砸过来,孙云龙嗷一声,站起来吼:“你谋杀亲夫啊!” 沈子桥收拾完东西,过来牵悦颜的手:“别理那傻逼,我们走。” 回到小旅馆,沈子桥把带来的毛巾挂好,让她用自己这条,别动旅馆里的,鬼知道上一个住这里的人是不是用它擦过马桶。 她被他给逗笑了。 还是悦颜先去洗澡,等她出来换了一条秋季的睡衣,上下两件,保守款式。他们两个根本没那方面的意思,她一出来他就让她去床上窝着,别冻到。 沈子桥的澡洗得很快,悦颜觉得这个时间可能刚够她洗把脸,他就擦着头发从里面出来。悦颜坐进床里,手上拿着遥控器,电视里正在放一个歇斯底里的婆媳剧,电视剧才放几分钟,女主角已经被不下三个人扇过巴掌。 悦颜津津有味地调高了音量。 他打着赤膊,骨骼匀停,一动一举间,附着的肌肉仿佛自有生命,随着他擦头发的动作自由地呼吸。 悦颜看了一眼,还是去看电视机。 不稀奇,她从小看到大的。 沈子桥低头翻手机,里面有条孙云龙在他们走后发过来的微信:“货已送到口袋,注意查收。” 他挑眉,翻了翻换下的牛仔裤的口袋,就一眼,脸色已经不怎么好看了。 一只套子。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孩子,沈子桥当下就有些口干舌燥,下意识地瞥了悦颜一眼,她雪堆似的坐在床里,整个人白到快跟床单一个颜色,目光专注地追着剧情,浑然没关注他那边的动静。 不不不,他猛一摇头。 他再禽兽也干不出这么禽兽的事。 “滚,你要点脸好不好?”他很快回。 “啧啧啧,一看你就是性教育失败的典型,”孙云龙发过来一个极尽猥琐的表情,“爸爸们都在为你加油,期待你勇攀高峰。” 他深呼吸,抓了把头发,毛巾搭肩上,弯腰取出包里的笔记本电脑——为了接悦颜,本来攒的活都没干完,他得把进度追上来。 大床房,说大也不大,躺上两个人中间也就没剩多少距离。 他靠上枕头,笔记本放在被子上。他按下开机键。 悦颜转过头:“这么忙吗?” 他按按鼻梁两边,目不斜视:“就一点了。” 说是一点,简直就是无穷无尽的一点。悦颜看着他食指如飞地敲击着键盘,一行行代码从屏幕上流淌出来,她看着看着,眼睛都差点看直。 他们认识了十多年,悦颜从没想过会见到这样一个沈子桥,在她所不熟悉的领域无所不能,仿佛神。 悦颜的眼里满满都是仰慕,看得她目不 分卷阅读110 转睛。 他偶有停顿,眉头稍稍皱起,过一会儿,键盘上又响起规律的敲击声。荧幕光前,他的表情重回冷漠。 敲击告一段落,才听见身侧传来的匀停呼吸声。他往旁边看,悦颜已经睡着了,脸向着他这边,压了一只手在侧脸,发尾拖在枕面。 他看了很久。 心渐渐变得温柔,因疲惫产生的倦怠感很快消失殆尽,另有一种力量感盈满全身。 沈子桥忽然理解了历史上那些沉迷美色荒淫无度的暴君。 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可以连命都给她,别提那些钱啊珠宝之类的身外之物。 克制地在她脸上落下一吻,沈子桥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来,拿着笔记本走去卫生间。关好门,放下马桶盖,他又开始下半夜的敲击。 悦颜一觉睡到早上八点,沈子桥还没醒,被子下,他的手搭她腰,贴在她背后睡。 窗外传来隐约的汽车鸣笛,晨光映在薄薄的轻纱上,像流水一样缱绻。 无论如何都是美妙的一觉。 除了被压到的头发,在她坐起时猝不及防地扯到她头皮,疼的她差点叫出声音。 她眼泪汪汪地忍住了,小心翼翼地抽出被他压住的发尾,爬去卫生间洗漱,擦完脸。沈子桥揉着头发一脸迷瞪地从外面进来。 充沛的光线下,男生裸着紧实的上半身,裤头危险地塌下一点,露出条理清晰的人鱼线。 太富有冲击感的画面。 悦颜转开目光,低头看水流,不间断地在心里催眠自己:你从小看到大,有什么稀奇……另有一道声音毫不留情地讥笑她:你从前见到的,也是这样吗? 她虚弱地喊。 沈子桥去拿墙上挂着的毛巾,手臂环过她眼前,仿佛要壁咚她的样子。 悦颜心口猛跳,一转身,整个人贴上雪白的瓷砖墙,手按在胸前,看人的神情可爱又可怜。 沈子桥觉得好笑:“干嘛一副被我蹂躏的样子。” 她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头,忙底下脸,把洗面奶什么的收了一收,等抬起头,脸上还是单纯少女甜甜的笑:“今天你什么安排?” 有浅浅香气的卫生间,他低头看她,把黏在她脸上的几缕湿发拿拿开:“白天陪你,去哪儿都行。晚上带你去个地方吃饭。” 他带她去的是一个餐厅,项目组里几个实习生私下搞的聚会,等他们到的时候人差不多已经到齐,桌面已经摆了几道凉菜。在一片起哄声里,他牵着悦颜的手找到位置坐下,负责活跃气氛的几个男生一直喊着让他给介绍。 他根本没想藏着悦颜,电脑和手机屏幕什么都是俩人的合影,每次有人问起,沈子桥直接就说这是他对象。他正大光明秀恩爱的同时也把她保护的很好,自从俩人确定下关系后,没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骚扰过她、给她发那种莫名其妙的“沈子桥喜欢的是我,你以为你是谁”之类的短信。明明看起来花到没边的人,骨子里是一种古老的、契约式的忠贞。因为爱她,所以他全身心地交付自己。 他大大方方地介绍完,悦颜敏感地注意到桌边几个女生都有意无意地往一个方向看。 那个方向就坐了一个女生,侧过脸跟邻桌的另一个男生讲话。 悦颜留意了她一眼。 女生绑着低马尾,涂着亮色口红,耳环夸张,上身一件相当港风的白衬衫,悦颜看不到她下面,但猜到她应该穿了一条牛仔裤,金属环的皮带。整个人按网上的话说,就是很飒。 明快、利落又爽朗。 并不是多漂亮,但是气质极其突出,突出到你看这桌的第一眼,就会从这群男男女女中间注意到她。 没等悦颜收回目光,那女生直直地抬头看过来,两人视线相撞,悦颜心里一惊,暗道:好亮的眼睛。 她笑了笑。 女生也跟她笑笑。 目光意义匮乏。 一顿饭下来,沈子桥把她顾得很好,而且细心的女生也注意到,他那种“顾”并不是表演式的照顾,而是积年累月承袭下来的习惯。习惯到什么程度呢,她朝他一伸手,他就会放下筷子,哪怕还在跟别人讲话,手已经下意识地替她把袖子卷高。 桌边几个女生眼仗打得火热,最后都会往一个方向看,看的多了,悦颜伸筷取菜的时候,也自然地往那边看了一眼。 结果那女生刚好抬头,两人目光又撞了一遍。 对视了一两秒,再度移开,这次谁都没笑。 悦颜从卫生间出来,碰巧撞上同桌的几个女生也过来上厕所,大家笑嘻嘻地打招呼,女厕所排队的人比较多,女生们站一起顺便聊了几句,其中一个女生看着悦颜的脸,有些迟疑地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有点像一个明星啊?” 悦颜笑了:“是不是唐宁?” 女孩惊喜地睁大眼睛:“对!笑起来更像诶……” 有人跟着点头附和,也有几个围过来问,唐宁是谁。 从小到 分卷阅读111 大,悦颜都在女生集体里备受关注,也很会跟同龄女孩打交道,就在大家有说有笑的时候,悦颜余光注意到一个从女厕所出来的高挑身影。 她微微转过脸。 女生低头在盥洗池边洗手。 悦颜猜的没错。 两条长腿裹在细脚的紧身牛仔裤里,腰上还系着一条双G头的皮带。年轻时候的林青霞经常也这么穿。 在女孩们聊包聊护肤品的时候,她都没有过来,而是从随身小包里拧开一管口红,对着镜子,慢慢填补唇上被吃掉的颜色。 斑驳的镜中映出一个女孩弧度微扬的下巴,眼神睥睨。 诡谲而冷艳的一幕,让悦颜几乎难以转开目光。 她忽然理解她身上那种气质的出处,那是矛盾和高傲的混合体,使她格格不入同龄女性的话题。 这种女孩你会想跟她聊什么,悦颜忍不住想,迪奥今秋时装周系列的高定新款,还是希腊悲剧时代的悲剧哲学,但绝对不会是,你知不知道刘亦菲跟宋承宪分手了。 悦颜从小龙女时期就是刘亦菲的粉丝,里面有个女孩从蓝色生死恋开始就是宋承宪的忠粉,一八起来就成了你老婆跟我老公终于分手了,悦颜开玩笑,说听起来一股奸情的味道,把旁边几个理工女逗得哈哈大笑。 女孩们去卫生间,悦颜一个人先回包间,走开两步,被斜倚在盥洗池边的女生叫住。 “喂,那个像唐宁的。” 悦颜站住,回头。 她双手抱臂,一条长腿闲闲地搭在另一条腿面,微微低脸,眼里笑意玩味。 悦颜笑着:“有事吗?” 女生拉了下唇:“刚刚在吃饭的时候,是你一直在偷看我吗?” 偷看?悦颜懵住,有些愣愣地看着她。 女生拨了下刘海,语气随意,浑身上下在不经意间散发一种悦颜无法抗衡的强大气场:“别看我了,我不会打你男朋友的主意,我也没这个必要。” 每个年纪,能让我们觉得难堪的话都不同。 而随着我们长大,那些能伤害到我的话也会随着时间渐渐变少,但同时,你也会发现,有些话哪怕被精心包裹,暗藏的恶意仍就呼之欲出。 她的不安、比较、窥探都被对方照单收下,然后回击以最无所谓的轻蔑。 一瞬间,她几乎羞愧欲死。 悦颜不知道她凭何底气,才没有掉头就回南京。等她回到包厢沈子桥身边的时候,饭局已经告一段落,负责组织的男生在统计人数,定下一趴的卡位,问到沈子桥这边,他捏捏悦颜的手,问她想不想去玩。 她其实已经累了。 想回去,想离开这里,回到那个连毛巾都不怎么干净的小小旅馆,跟他一个人度过一个无忧无虑的夜晚。 拒绝的话在喉间滚了几滚,她抬头,目光碰到对面那个女生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在说“怕了吗”。 被她一激,悦颜轻靠在沈子桥肩上,挽着他手臂,带点小撒娇的味道:“我都听你的。” 她被自己搞出来一身鸡皮疙瘩。 沈子桥摸摸她脸,贴着她耳朵笑:“今天怎么这么乖?” 悦颜嘟嘴:“我哪天不乖了?” 两人的互动尽入眼底。女生轻笑了一声,转开目光。 第20章 满足他,取悦他 他们呼朋喝伴地把场子转移到附近一间酒吧,酒吧呈半嵌入式,进门之后沿着台阶往下,强劲的声浪扑面而来,舞池灯光混乱,陌生男女随着音乐摇摆,跳出了一身热汗。 悦颜第一次被带来这种地方,群魔乱舞,连空气里都浸着淫糜。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沈子桥的手臂,他也有感觉,捏了捏她掌心,带着她往前。 定的座位靠里,沙发呈半圆形,灯光昏暗。 沈子桥替她单点了一杯气泡水,自己开了瓶啤酒给旁边男生碰杯聊天,说了些项目上的事,幽深光影下,他侧脸深邃英挺,间或轻轻发笑,每一个神情都性感迷人。 这都是悦颜没见过的一面。 成熟、睿智,人际上的游刃有余,举手投足间不自觉散发出让人心悦臣服的气场,他能让人信服,也有本事让人心甘情愿地跟着他。 悦颜突然发现,沈子桥其实有点像她的爸爸,但是她的爸爸绝无可能在沈子桥这个年纪拥有他的气场,那是被顺风顺水的人生巩固出来的自信——所有他想要的,无不尽入他怀中。 譬如高悦颜。 就算她在大学里没有答应他的追求,但她坚信,大学毕业或者再远一点,她一定还是会属于他。 他太出众,也太优秀。 优秀到其他同龄的男生跟他一比,青涩地根本不值一提。 女生们放下包,相约去跳舞,有人来邀悦颜,她摇头婉拒。 沈子桥一直很注意她这边的情况,低脸在她耳旁说:“想玩就去玩,别担心。” 她温温柔柔地说:“我不去,我 分卷阅读112 陪着你。” 男生们意味不明地嘘他。 今晚的悦颜格外温顺,这种温顺大概长了沈子桥的面子,他亲亲她额角:“真乖。” 悦颜仰起脸,灯红酒绿里,她原本清澈的眼中也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你喜欢我乖点吗?” “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舞池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被一个白衬衫牛仔裤的年轻女孩吸引,她身姿柔软,动作放得很开,疯狂起来仿佛暗色舞池里绽放出来的纯白玫瑰。 有人鼓掌有人叫好,人群渐渐滑出包围圈,只留女生一人在当中狂舞。 悦颜看了一会儿,喝了口饮料,又往身边看。 沈子桥一直跟邻座的男生说话,神情专注,没注意舞池里那朵妖花。 悦颜收回目光,低下头。 忽然的,有些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敏感、自卑、小心眼、矫揉做作,心机又多。 如果生活是本小说,悦颜知道,这些都是坏的、不自量力的配角才会有的心眼,女主角们只在宝座一坐,裙下妖魔无所遁形。 为什么呢? 那个小小声音又在喊:因为你赢不了人家…… 她是悦颜的另一种极端,乖戾、妖娆、性感。 如果高中的时候沈子桥遇到的是她,或者说,跟沈子桥从小长到大的人是她,他会不会去追那个女生,会不会也喜欢上这个极端。 悦颜心神不宁,被一个女生邀去卫生间。 她上完先出来,洗手的时候看了眼镜子。 来之前她画了点淡妆,裸色粉底,大地色眼影,没有贴假睫毛,也没有涂烈焰红唇,呈现出来的效果只是气色很好,肤质盈润透亮。 悦颜细细地端详镜中的自己。 旁边的洗手池边多出两个刚刚从卫生间出来的女孩子,穿露脐装,对着镜子正在刷眼睫毛。一个问另一个:“那个邵凯后来你搞定了没?” 刷睫毛的贴着她脸边说了句什么。 女孩睁大眼:“你们真的做了?” 刷睫毛的满不在乎:“不做不行,套不牢他,你不知道现在的男生多色。” 悦颜洗完手,往旁边掠了一眼。 两个女生她一个都不认识。 酒一直喝到凌晨两点,沈子桥打的带悦颜回旅馆。 又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们很早就起,在房间里玩了一会儿,中午的时候沈子桥送悦颜去车站。 就算依依分别的最后一秒,悦颜都没问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但悦颜这辈子都忘不掉这女生跟她说话时的样子。 从来都是沈子桥来南京看她,头一次她回杭州去他的学校找他,也是第一次进入他的社交圈、他的世界,她突然意识到,那是一片她从未领略过的广袤天地,有嚣张、有骄傲、有肆无忌惮,还有暗藏的虎视眈眈。 她当然相信沈子桥,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害怕。 她害怕什么呢? 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她害怕他对自己的兴趣不在,她害怕他觉得自己保守无趣,她害怕出现另外一个女生,大胆奔放热烈,引诱他去领略另一个世界的神奇风光。 沈子桥不知道,旅馆那一夜,她其实瞥见了那个安全套。 男生是很色的…… 那句话清清脆脆地响起在她耳边。 仿佛淋上冰淇淋的最后一口酥醪,冒着丝丝寒气,却又充满诱惑。 关于这种事情,悦颜并不能说一无所知。 高志明从来不会因为爸爸的身份,就回避掉这方面的教育,该有的一样不少,比如不能当着异性换衣服,亲爸爸的时候不可以亲嘴巴,无论哪个异性长辈,都不可以让他抱在怀里。他从来不会贪图跟女儿的亲近,而让危险有可趁之机。 她十六岁的时候,高志明送了她一整套的百科全书,全英文,里面有一册就是讲这方面的知识。 这也导致,他给她的教育一直都是防御型、保护型,不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自从升到大学,身边也没有什么亲近点的闺蜜好谈心,网上查出来的一个个案例又都很吓人。悦颜下了几本描写露骨的小说,嘴都没亲呢,就已经握住了他的巨大,缺乏实际指导意义。 她旁敲侧击地去问沈馨儿。 结果就是听了一车自尊自爱的话,无论什么关系,都不能光顾着让男生高兴,而做出一些后悔莫及的事情,女生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好自己。 可她就是想让他高兴,满足他,取悦他,让他更爱自己。 张爱玲说的是对的,爱一个人会让自己低入尘埃,直至失去自我。 你可以说她不成熟、幼稚,但是我们不能不承认,幼稚是一颗种子,它曾萌发了爱情的雏形。 时间滑到十二月,正式进入考试周。 悦颜跟512宿舍还在的联系只有郭姝,偶尔 分卷阅读113 问问她上课的地点、交作业的时间,她从来不跟她打听512宿舍的事。是郭姝有一次跟她偶然提起,说她和郭静静已经搬出宿舍,悦颜问原因,郭姝才说到上次奖学金的事,郭静静的奖学金泡汤并不是因为高数没考好,而是有人跟辅导员哭惨,说自己家里多穷多难,哭到辅导员心软,就把奖金划给她。 郭姝说:“那人也是我们宿舍的,你猜是谁?” 一共三个人,猜都不用猜。 悦颜:“……” 悦颜更好奇一件事:“郭静静怎么知道的?” “韩玲拿了钱在外面请学生会的部长们吃饭,别人告诉她的。” 感觉像是韩玲会做出来的事,悦颜咋舌:“那郭静静不得气死。” 郭姝说:“可不是。郭静静气到炸,去跟韩玲理论,韩玲还一脸无辜,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最后闹到辅导员那里。悦颜你真该来现场看看韩玲的哭功,辅导员这个烂好人一看她哭成这样,立场立刻就偏了,还劝郭静静大度点,多让让家里困难的同学。郭静静平时多硬气一个女生,气得眼睛都红了,冲辅导员喊,她家困难又不是我害的,凭什么动我奖学金?” 一直以来,韩玲都把独生子女啊非独生子女挂在嘴边,故意示弱装可怜的样子确实会让人反感。可这种反感也只有利益相关的时候才能感觉出来。 “你猜韩玲怎么说?” “怎么说?” 郭姝模仿着她的语气,捏着嗓子,声音好柔弱好柔弱:“静静,我看你平时花钱大手大脚,真的不知道这笔奖学金对你这么重要,我会尽量把钱凑出来还给你。” 她冷笑:“我呸。” “她还了吗?”悦颜也好奇。 “还个屁。人家一离开办公室,就当没发生过这回事。郭静静气都气死,钱也不要,找到房子立刻搬出来住了。” 悦颜喃喃道:“那也好。” 郭姝感慨:“怎么说好歹是名校,怎么精挑细选后还能漏下这么个奇葩?” 最后她提了一嘴,“悦颜你别说,搬出来后就是好,连洗衣液用的都比平时省了。” 悦颜一怔,俩个隔着电话忽然都笑了。 没人忘记刚入学时那小小又别扭的插曲。 确实奇葩。 其实郭姝还有很多没告诉过悦颜,比如韩玲曾经在宿舍里编排过高悦颜,说她私生活混乱,这次搬出去是跟男生到外面同居。郭静静和她不是是非人,没有证据的事从来不会去外边乱传,但是韩玲就难说了。她本来想提醒悦颜小心些,离她远点,转念一想,她能在事情发生当下立刻被男朋友接到外面去住,说明那个男生还是有点钱有点手段的,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女朋友白受人欺负。 临近期末考,班表上的课也越来越少,最后系里腾出三天时间,让所有学生自己复习。 复习的时间给的短,但是考起试来却花了整整一周时间。 最后一门考完,她联系沈子桥,他那边新接了一个项目,比较忙,走不开,在网上买了包寄过来,说是给她的奖励。 包在她离开南京的最后一天才寄到,她来不及放起来,索性拆了外包装,直接背着回杭州找他。 这一路的心情都跟从前不太一样,她一路看着窗外,想了很多很多从前都不会想的事。 但是并不紧张。 一点都不。 她提前跟他打过电话。让沈子桥定好酒店,悦颜先不回家,直接去酒店等他。 放下行李,包扔床上,她先去洗了个澡,又画了个妆,本来想等他回来再去外面吃饭,结果等着等着,她就睡着了。 睡了不知道有多久,她被人一点点吻醒。 睁开眼,沈子桥小臂撑在她脸颊边,亲了亲她额头:“等很久吗?” 自从悦颜说过图书馆的事后,他现在亲吻从来不碰她唇,都是亲在脸上眼睛上,纯情地不得了,有种台湾文艺片里小清新的味道。 跟沈子桥认识这么多年,悦颜不要太清楚,他根本不是这么克制的男生。 他的欲望跟他的优秀分别清楚地写在人前人后的脸上。 悦颜的手挂他脖子上,就着这么个姿势,两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借这安静的几秒,挥发那些积淀许久的思念。 沈子桥埋在她馥郁的发间,贴着她的脸轻轻笑道:“怎么这么嗲啊今天?” “想你……”她吸了口气,稳住了鼻间的酸意和涩意,慢慢说,“很想很想你……” 心尖发颤。深深吻着她脸,沈子桥压抑着自己的呼吸。 “颜颜,我也想你,哥哥想你想的快疯了……” 道完思念,两人抱了一会儿,沈子桥才放开她,拉她从床上坐起来:“走,带你去个地方。” 悦颜没问去哪。她乖乖地把外套穿上,背好挎包。 沈子桥在门口等她,看看她包:“我刚给你买的那个?” “怎么看着跟官网上的图片不一样?” 分卷阅读114 这个悦颜比他要懂:“官网上都是投放欧美市场,跟亚洲的款式当然会有差。” 他笑,摸摸她头发:“我们颜颜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悦颜拿住他的手,也笑:“没有你厉害。” 在她心里,他是真的好厉害。 什么都做得来,什么都做的好。 他带她去的地方就在酒店旁,过天桥的时候,悦颜一眼看见了那个高耸入云的建筑群,周围基建也在一点点搭起,他一边走一边跟悦颜介绍,这里将来会造医院,北面是家幼儿园,附近还有大型超市,以后我们来购物的话根本不需要开车。 她听得云里雾里,一直被他领到新房子门口。 门把手上系着一个大红色的蝴蝶结。房产证上只写着她一个人的名字,电子密码是她的生日。 “生日快乐,我的颜颜。” 泪水涌上眼睛的第一秒,她捂住唇。回头,沈子桥还在那里,已经向她张开手臂。 他不光要给她爱,还要给她安全感。 从交往的第一天起,他就想过他们的婚礼。 当然了,新娘的意见最重要。 房间不大,只铺了地板涂了墙,黄昏的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显得房间空旷静谧。他牵着她的手带她转遍每个房间,最让悦颜惊喜的还是卧室,那里有一个大大的飘窗。 两人依偎在窗前,光镀在脸上,沈子桥轻轻捏着她的手,说话的间或侧头轻吻她如云的秀发。 “喜欢吗颜颜?” 感受着那磅礴的感动,忽然之间,悦颜又有了流泪的冲动。 她将眼泪忍住,换作身体更深的依偎,静谧的房间,能清楚听见心脏跳动。手臂环过他劲瘦腰身,将脸贴向声源,她几乎希望自己能够缩成小小一个,小到能被他贴身携带,让他呵护备至。 “谢谢你啊沈子桥。” “又说傻话。”他低脸,下颌蹭蹭她头发。“我还担心你嫌小。” “不嫌,这是咱们第一个家。”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悦颜的这句话却把沈子桥的眼睛给说热了。 对啊,他们第一个家。 沈子桥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认真规划起来:“等将来毕业了,我们不靠家里,我自己赚钱再给你换一套大的。” “不用了,够住了。” “要的,跟我在一起不能让你觉得委屈。” “我不委屈,你也不用对我这么好……”她吸吸鼻子,怎么还是想哭?“等将来你对我不好了,我会受不了……” “怎么老说傻话?”沈子桥梳梳她头发,“哥哥以后只会对你越来越好,你要买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结婚后我们要不要孩子都随你,你说好不好?” 她没回答。 沈子桥搂着她,轻轻地颠了她下,低头问她:“好不好颜颜?” 近乎气音的一声嗯后,悦颜渐渐松开了之前一直握着背包链条的手,搭在他颈后。她仰起脸,踮脚,目光清纯,像她的吻。 轻轻碰一下,放开,再碰一下,又放开。碰和放的间隔越来越短,唇齿交缠间的气息也越来越激烈。 他的手穿过她衬衫下摆,那里的肌肤熨帖柔软。 “颜颜……颜颜……” 一声声的颜颜,或许来自他们共同的回忆,或许来自他们交缠的唇际。 “在,她在……” 爱是什么? 无论将爱描述得如何高尚,到最后其实都是一种占有。 心甘情愿的、甘之若饴的,我要你是我的。 整个过程都发生的很自然。 因为有足够的准备,生理上的、心理上的。 “会害怕吗?” 话贴着她的唇发出,过程里,沈子桥的手一直放在她腰侧。她穿了高跟鞋来,他怕她跌倒。 “不害怕。” 她被轻轻地放下来,身下垫着他的外套。 不害怕,但是真的很疼很疼。 那种能让人把爱意从此刻进骨子里的疼痛。 而他的亲吻和拥抱,又能让她忘记这种疼痛。 四周渐渐安静。 冬夜的晚间悄然下起小雪。 回酒店后,男生食髓知味又要了一次,悦颜配合他,一直折腾到两点才睡下。 一睡就是很沉很沉的一觉,等悦颜睡醒都已经是中午的太阳。她枕在沈子桥的手臂上,身体深处隐隐还有些不舒服,疼不像是疼,倒像是例假快要来临的前兆,这种不舒服提醒了悦颜昨天发生的事情,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女孩子。 光是这么一想,就让她觉得有些难为情。 沈子桥早醒了,裸着半身,眼底血丝明显,一直这么看着她。 她被他看得怪不好意思的,又缩回被子里,只露一双温婉清逸的漂亮眼睛,仿佛在问“你看什么呀”。 他看什么呀,他看 分卷阅读115 自己最爱的女人。昨晚他们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了对方的气息,他让她痛,她也让他彻底长大。 他把她抱到自己身上,抚着她光裸的后背,温热的肌肤相贴。他侧过脸轻轻吻她脸颊,喉结滚了几滚:“颜颜,哥哥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她垂着眼睛像在沉思。 沈子桥以为她还在气自己,有些困难地继续说:“你要是生气,你打我一顿好了……” 她摇头,眼睛依然还如少女般清澈、光润,她不怕,不怕疼,也不怕被他看低。 她自愿的。 因为她爱他。 与其说性是一种行为,不如说它更像一种象征。 象征着一种失去,同时象征着一种获得。 高悦颜彻底属于了沈子桥,同时,沈子桥也彻底被高悦颜所有。 自从发生关系后,女孩男孩的心理包袱彻底丢在脑后,私下的相处变得更加自然、融洽。 悦颜管起他来更有底气,手机什么的,她拿起来就看,根本不怕男生不高兴,男生也乐意被查,她越查他说明她越在乎他,沈子桥高兴还来不及。至于亲亲抱抱什么的,也放得更开、更加尽兴。 但毕竟在父母眼皮底下,两人不好太过放肆,沈子桥总是等父母都睡下后,偷偷溜去悦颜房里。有时候弄到很晚,又很累,沈子桥干脆就在悦颜这边睡下,第二天再早点起来溜回去。 过夜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悦颜换下来的衣物里,经常混进来沈子桥的T恤衬衫。 自从三个孩子都去外面上大学后,李惠芬就把住家保姆给辞退了,都是些半大姑娘小子,贴身衣物再叫陌生人洗也不方便。 开始李惠芬还以为是晒的时候弄混了,理出来就没管。之后有次她去悦颜房里收衣服,翻她脏衣篓时,就看见衣篓里直直白白丢着一条男生的四角内裤。 哪怕不是亲生骨肉,第一眼看到她还是懵了。直觉告诉她,悦颜应该是找男朋友了,但是家里从来没出现过陌生男生,就当她拿着内裤在卫生间发愣的时候,沈子桥进来上厕所,一眼看见她手上拿的东西,半是羞半是恼地抢了过去,囫囵塞进裤袋里:“妈,说过多少次了内裤我自己洗!” 一道雷打中了她。 让她整整一天都没回过来神。 这些个月,她一直把心操在沈馨儿身上,逼她跟韩震分手,撮合她跟田致远两个,根本没空注意那两个小的。 李惠芬抬手垫在额头,人往后直直靠向墙,看着顶灯难以置信地深吸一口气。 高志明的女儿和她李惠芬的儿子,一棒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 搞在一起了?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敢相信,从小吵到大的两个人,当妈的在中间劝也不知劝过多少次,竟然也能在一起。想到这里,李惠芬心跟乱麻一样,也分不出是喜是忧。 那餐晚饭,李惠芬吃的叫一个食不知味。她一直用余光暗暗观察他们两个。 真要仔细观察,小细节真的不要太多。 去敲他房间的门,十次有九次都从悦颜卧室出来。 早中晚三顿饭,只要他俩上桌,铁定是挨在一起坐。 碗向来都是家里的孩子洗,李惠芬借故去厨房拿水果,一进去,两个叠在一起的身影迅速分开,一个若无其事地洗,一个若无其事地擦。沈子桥还装模做样地回头,叫了她声妈。 有那么一秒,她感觉自己身上弥漫着股捉奸的味道。 能怎么办? 不能怎么办。 颜颜不好吗? 好的,李惠芬扪心自问,模样正,性情好,是个讨人喜欢的媳妇模样。 但是再好,到底跟自己隔了一层肚皮。 所以她一直想撮合老田儿子跟自己女儿在一起。算起来,田致远怕是有段时间没上门了。 这么一想,心底那扇小门忽扇了一下,透出一道从前未有的光。 寒假转瞬即逝,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沈子桥偷偷送悦颜回南京,他开学尚早,于是逗留了数日,两人就在出租房里过起了正大光明的同居生活。这种事,本来也无所谓女孩吃不吃亏,因为双方都能感觉快乐。 再几天,沈子桥也不得不回杭州上学。两人的交流从线下转到线上,感情也逐渐步入了稳定期,很快迎来了他们一周年纪念日,悦颜收到他寄来的礼物,回杭州找他。 因为有了兼职,他来南京的次数被迫减少,有时候会直接在网上买好动车票,让悦颜来学校找他。 悦颜就算回去也不回家,就住在沈子桥大学附近的快捷酒店,白天的时候被他带去见他的朋友和同学。他整个宿舍的人都见过悦颜,发展到后来,他班里男生都叫的出她名字。有一次悦颜过来没提前告诉他,在学校门口等他,还是沈子桥的一个同班男生认出了她,直接领她去他们上课的教室。 这次来,悦颜也是把行李往酒店一放,直接就去上课的教学楼找他,结果离下课还有 分卷阅读116 几十分钟时间,悦颜从门口一晃而过,就有眼尖的认出她来,把消息往群里一发,很快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几双眼睛都若有似无地往门外瞟,但是女生害羞,只看的见衣服一角。 沈子桥是被孙云龙提醒,才去看手机。等看清,蹭一声从后排站起,长腿一迈,直接往教室后门走去。 给他们上编程课的是一个快六十的老先生,看他往外走,连声诶着,手指点他:“去哪儿?上课呢?要去哪?” 底下的学生都笑了,有胆大的帮着求情:“老师,您让他去吧,人女朋友来找他了。” “老师,都快下课了,你留的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 “对啊老师,放人吧,您也不看看我们计算机系对象多难找啊?清一色的光棍。”话音刚落,教室里已经响遍了年轻朝气的笑声,女生们也跟着往走廊看,目光略带好奇。门外的人也像是听见了里面揶揄的笑声,这下连衣服的影子都找不见。 老师也给逗乐了,手一挥,说:“去吧,不耽误你们找对象。” 沈子桥咧嘴一笑,说了声谢谢老师,人已经闪没。 出教室门后先看眼走廊,没人。他边往楼下走边拨手机,很快,空旷的教学楼某处响起熟悉的手机铃声,他循声回头,悦颜就站在他刚刚下来的楼梯口。 嘴角一扬,心情莫名变好,他小跑上来。 他动作好快,悦颜只觉得自己才眨了下眼,他就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 牵起她的手轻轻捏了几捏,沈子桥问:“怎么跑这么远?” 悦颜是绝对不肯实话实说的:“我看你们下课还早。” 沈子桥知道她在害羞什么,碰了碰她耳垂,用仿佛大了她好几岁的语气跟她讲:“脸皮厚点,进来听课都没什么,没人会说你。” “怪怪的。” “哪个说怪的你指出来,我不揍死他。” 她笑了下,轻轻扯了下嘴角。 他一下子就看出来了,目光微低,眼神专注:“怎么了?” “有点累。” “多累啊?” 她温温柔柔地看着他,大拇指跟食指比给他一段小小的距离,告诉他:“就这么一点点。” 他觉得她真是可爱。 长途的奔波几乎耗去了她大部分体力,对他的思念则耗光了仅剩的所有,明明这么累了,还反过来安慰他。 搂着她腰,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沈子桥的心疼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以后记得让我去车站接你,别逞强,知道吗?” 沈子桥掐掐她下巴,假装不满:“光点头有屁用,要按我说的去做。” 悦颜终于笑了,握住他的手指从自己脸上拿下来,神情也跟着动作活泼起来:“你很烦诶。” 额头贴住她的,沈子桥低下头,故意地板起脸来:“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两人孩子气地闹了一阵,直到沈子桥终于情难自禁地抱住了她,不待他进一步动作,悦颜自动把人贴入他怀里,拉开手臂,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他腰后。 不用去问,不要去想,因为思念的氛围是如此浓厚,也如此雷同。 “颜颜……” 两人静静地依偎了一阵。 直到下课铃声骤然响起,他才放开悦颜,一手牵起她,另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带她去学校的餐厅吃饭。 吃饭的时候才了解到悦颜为什么会这么累。原来刚好赶上了她的生理期,沈子桥若有所思:“第二天啊……”悦颜喝了一口汤,抬头,眸光澄澈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沈子桥把汤碗换到她面前,拿走了她没吃几口的番茄炒蛋,听见她这么说,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想哪去了,这我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 悦颜也觉得自己问的莫名其妙,不等男生回答,她就把头低下。 回酒店的时候路过超市,沈子桥往里看看,想起什么,领着她进去。悦颜知道他其实一直都住不惯那种快捷酒店,毛巾啊牙刷之类的,能外面买就外面买,很少会碰酒店里面的东西。路过日化区的时候,沈子桥随意往货架瞄了眼,抓了两包日用的放购物篮,还要去拿,悦颜脸一红,按住他手低声说:“我带了。” “都带了?”沈子桥很自然,“夜用的呢?” 这倒没有。 货架尽头另有一组购物的男女转到这面,就在他们旁边挑挑选选,悦颜脸皮薄,不敢大声说,就摇了摇头,看着他拿出两包日用的,换了一包42cm的放篮子里。等东西买齐了去前台结账,后面碰巧跟着那对男女,其中的女孩一直看着她,再三微笑。 她当然知道,沈子桥是爱护她的,从各个方面来说。 到了酒店,悦颜被他催着去洗澡,洗完澡出来换他,等他出来悦颜已经睡着了。 她是真的累了。 酒店房间暖气打得很高,晚上九点左右悦颜被热醒来一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房里黑漆漆一片,她睡懵了,一下子没搞清 分卷阅读117 楚自己人在哪里,刚要开口叫人,结果嗓子一痒,先咳了起来。 “颜颜?”旁边的沈子桥也被弄醒,抬起点头看她睡的方向,哑着嗓子问。 “热……”她含含糊糊地说。 他手伸到她内衣下,果真摸到她一背的汗,跟小孩一样:“你睡觉衣服穿太多了,脱点掉。” 怕她出去着凉,被子下,沈子桥帮着她把最外的一件珊瑚绒睡裙脱掉,拉出来压在被外面,这样她里面就一件贴身的小吊带,这才舒服了一点。不等沈子桥伸手抱她,自己就自动地滚到他怀里,脚并到他膝弯处,慢慢又觉得热起来,想推开他,推不动,又开始哼哼唧唧,也听不清楚她说些什么,婴儿时期给大人养坏了,睡不好就要闹觉,闹着闹着反而把沈子桥给闹精神了。 唇贴了贴她汗湿的鬓发,他整个人被她弄得不上不下,几乎都想出去抽根烟冷静一下。 “别动了,乖,睡吧。”他压抑着叹出口气。 哄着哄着,怀里的声音才消停下去。沈子桥摸了把她后背,热归热,倒是不盗汗了。 也不知道挨到后半夜几点,沈子桥才渐渐滑入梦乡。 悦颜睡的早,醒的也早,睁开第一眼,是清晨满目的灿烂阳光,还有一张贴得自己很近的英俊脸庞。 浓挺的眉形,分布地恰到好处的五官,哪怕闭眼沉睡,角度依旧完美。 光是帅也就算了,他宠她,还这么心疼她。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等推开卫生间的门,悦颜又愣在了门口,手扶着门框,愕然几秒后,她微微笑了起来,心被眼前一幕弄得酸酸的、甜甜的。 淋浴间的横栏上,晾着沈子桥给她洗好的内衣裤,布料柔软,搓洗地崭新。 第21章 反正我的钱早晚都拿来养你,早花晚花都一样。 等沈子桥睡醒都快十点。 挣扎了几秒,终于还是不耐地爬起,揉了把头发,坐在床边找到鞋,裸着半身去卫生间洗漱,透过窗帘的太阳光打在他挺直的脊梁。腰腹肌肉初具雏形,随人走动规律运动,悦颜原来在一档台湾综艺节目里见过,腹沟突起处的肌肉也被叫做爱的把手,指女孩们坐自行车手可以抓着的地方,就像把手一样,让人特别有安全感。 不过悦颜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某个场景,脸又有些红。 好像确实是这样。 让人很有安全感。 沈子桥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悦颜还窝在床上,想翻翻看那档综艺节目叫什么名字,手机突然让人从后面拔走,悦颜不惊不吓,抬起头,睡得乱乱的刘海压在眼皮上,嘴下意识地微张,唇瓣莹润剔透。 他扫了屏幕一眼,吻就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要躲已经来不及,悦颜叫起来,“我没刷牙。”手推在他光裸的胸前,声音已经被他的吻凶悍地吞下。 他侵身而上,占了她小半床位,拿住她手五指交扣,把她按在洁白的枕套上吻。她的手机静静落在被面,屏幕亮在一个通话界面,一个叫谭海镇的男生问她去不去班级聚餐。 等亲完,两人身上都带出薄薄一层热汗。 沈子桥躺在被外,胸口略湿,抬手捋了捋被他亲乱的她的刘海,低低地笑起来:“完了,澡白洗。” 悦颜毫不留情:“活该。” 沈子桥笑了:“还不都你害的。” 悦颜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真就问他:“我害你什么了?” 他笑着笑着样子就邪起来,半认真不认真地:“你说呢?” 她什么也不说,她才不上他的当呢。 沈子桥看她,眼中满是戏谑的笑意。悦颜瞬间无语,不用想都知道他现在脑袋里肯定全是那些色到没边的东西。 “给你,一周年的纪念礼物” 他送她的项链早几天就寄到了她学校,她回的是一个价格相当,但略低于他的皮夹。这样既给足了他面子,也给他下次送礼留下合适的涨幅空间。都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关于送礼这种事,悦颜从来不会矫情,有时候看上什么,就直接发链接给他,让他给自己买。 沈子桥觉得这样反而比绞尽脑汁想送她什么东西好弄多了。 看着扁扁方方的盒子,还没他手掌大,硬盒盖上烫金的logo彰显出不低的身价。 拨开薄薄的塑封纸,他拿出来看了看。 “喜欢吗?”她眼巴巴地问。 沈子桥偏头吻了她头发一下,笑着说:“喜欢。” 仿佛觉得一声喜欢还不够,他当即从牛仔裤口袋里翻出旧皮夹,坐在床上,打着赤膊把钱啊卡什么的都抽出来,一张张塞到新的里面去。这么做的时候,悦颜抱着膝盖在旁边看,拿过他的旧皮夹,意外发现透明夹层下,是一张她高中时候拍的照片。他们一家人去附近新开的海滨公园野餐,高志明拿了台数码相机给家里人拍照,其中就有这张她抱着狗在草地上玩耍的照片。洗出来后都觉得好看地不得了,高志明挑了这张用 分卷阅读118 相框装起来,拿去他的办公室摆。 她不知道他竟然会有这张照片,她也不知道他究竟从哪里搞来的这张照片。 轻微的讶异过后,涌上心头的是满满被宠爱的感觉。 她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子桥,任由这种爱意充满她的心房。 出发前,沈子桥接到一个电话,项目部搞聚餐,催他快来。他们包了一户人家的两居室,位于小高层一楼,邻着面湖,风景秀丽,还带个花园可以烧烤。 他们打的来,司机差点迷路,沈子桥一面跟人微信聊天,一面听人引路,七弯八拐,等到了目的地,连司机都问他们怎么找了这么远一个地方聚餐。 沈子桥心里也一肚子气,早知道这么远,就说不来了,白浪费他跟悦颜那点难得的见面时间。 两人进单元楼,站门口,按门铃,刚停,正要接着按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拉开,伴随着一阵清脆的笑音:“怎么这么晚——” 看清来人,声音立刻刹住。 手还握着门把手,上上下下地看了遍悦颜,女生唇角轻轻挑起。 悦颜也愣了。 她怎么都想不到来开门的会是那个女生。 那个“警告”悦颜别再偷看自己的女生。 一瞬间的错愕巨细靡遗地反映在悦颜的脸上,让她甚至没时间调节出一个客气的微笑。 这算什么? 女生今天穿了条绯色的毛衣裙,深色眼影,鲜红的唇,面孔立体小巧,脸上的妆容一如既往的夺人注目,倒是头发漆黑如绢,不烫不染。悦颜第一眼注意到的还是那两个造型夸张的耳环。 回过神来,女生眼中浮起两丝了然的笑,目光移到扶着她腰的沈子桥身上,细眉微不可查地一挑:“就等你了,怎么才到?” 沈子桥说:“找不到地方。” 女生笑了,侧身让开,若有所指地:“我看不像吧。” 意外被针对,悦颜顿时如鲠在喉,有点难受。 沈子桥语气平平地反问:“那你以为呢?” 女生没话讲。 见悦颜杵在门口,沈子桥轻轻推她肩膀:“进去啊。” 屋里大半都是上次吃饭的人,还认得悦颜,热情地跟他们打着招呼。房间格局通透,南北两向,客厅对过就是厨房,透过移门的玻璃,几个女孩子在里面忙活,两个男生帮着切菜剁馅,气氛热烈。 “赵思思,还来不来?” 茶几边三个男生喊她,给他们开门之前原来她在玩扑克牌。 哦,悦颜心里默默地想,原来她叫赵思思。 赵思思笑:“人够了不来了,我去厨房看看。”走前又喊悦颜,脸上笑意盈盈,“妹妹,你会不会包饺子?” 沈子桥拿了她的大衣去墙上挂好,听到了直接帮她回:“她不会。” 悦颜也说:“我包出来不好看。” 赵思思笑着:“很简单的,就当玩玩。” 悦颜客气地回绝:“谢谢,我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赵思思还要再说什么,沈子桥已经在客厅那边喊她:“颜颜。” 赵思思看了她一眼,抬手剃了下眉尾,转身进去厨房。 厨房里包饺子的流程清晰,分工明确,连碗都有人洗,要帮忙也实在没什么地方好帮,赵思思装模作样地拿了把葱放在水龙头下冲。 一旁几个女生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沈子桥跟他女朋友身上,看的出俩人感情是真的好,去哪都带着她。赵思思突然来了一句:“是啊,每次聚餐都多个人出来,莫名其妙让别人多出钱。” 包饺子的一个女生看她一眼,目光惊诧。她回看过去,要笑不笑的:“怎么了,开个玩笑不行啊。” 女生之间心照不宣地互换了个目光,赵思思跟她们向来不搭,撂下洗了一半的葱,直接出去。 茶几不大,四个男生围着坐,其中两个垫了抱枕坐地上。 玩了会儿手机,悦颜觉得无聊,搬张凳子坐他后面看他们打牌,沈子桥一直弓着腰,手肘撑在膝上,这姿势一看就不怎么舒服。悦颜担心他脊椎,放下手机过去给他揉肩。 其余三个男生一脸便秘的表情。 沈子桥身心俱爽,当时就觉得,输赢不重要了,在座四人里,他赢定了。 刚从厨房出来的赵思思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倚着门框,嘴角含笑地旁观了一会儿。悦颜有所感觉,抬头看去,两人目光撞到,赵思思淡淡一挑唇。 那一瞬的敌意昭然若揭。 悦颜反而无法理解,这女生到底什么意思。 而这种敌意,在中午吃饺子的时候达到峰值,沈子桥帮他们端来饺子盆,最后一个在桌边坐下。结果他刚一落座,对面的赵思思捧起碗,对着沈子桥直接来了句:“醋给我下。” 醋就在悦颜手边,她抬头看了一眼。 赵思思歪着头,随便她看,脸上笑得不动声色。 目光交汇间 分卷阅读119 ,她明明什么也没说,可是悦颜总觉得她好像说了很多,而且说的比她上次的“警告”还要糟糕。 然后一垂眸,没什么情绪地,悦颜起身递过去给她。 赵思思淡笑着来了一句:“谢谢。” 食欲瞬间掉到谷底,碗里的饺子再也吃不下一个。 还是沈子桥替她把碗里剩下的通通解决掉。 饭后,学生们将地点从餐厅转移到客厅,电视兀自开着,也没人去看,寂寞地充当这场聚会的背景音。 吃过饭又玩了会儿游戏,悦颜倚着他坐,眼皮渐渐沉重起来,沈子桥一直都很注意她的状况,捏捏她手:“是不是困了?” 她强撑着精神摇了摇头。 “去睡会儿吧。” 他起身拉她去卧室。 赵思思的目光跟着他们消失在门背后。收回目光时,几个女生窃窃私语,在讨论高悦颜今天背来的那只包。 沈子桥替她掖好被子,亲了亲她脸。她将睡未睡,提着精神还在问他要手机。 “别玩了,乖,醒了再给你。” “我定个闹钟……” “不用,我陪你睡会儿。” 悦颜眼睛瞬间睁大,立刻去推他:“不要,大家都看着,还以为我们在里面干嘛……” 这女孩说她单纯也确实单纯,他们不睡一起别人就不会乱想了吗?沈子桥笑了,伸手顺了顺她头发,全给拨到枕上:“那待会儿我来叫你起床。” “我还是定闹钟好了……” 沈子桥拗不过她,把自己的手机给她,走前拉上窗帘,轻轻把门带上。 一出卧室,发现在场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电视上。沈子桥看了一眼,一身正装的年轻记者正拿着话筒采访。采访对象坐在大班椅上,面向镜头款款而谈,地点应该在他的办公室。 电视里传出中年男子特有的沉稳语调。 “……我更看重的是企业转型后口碑的提升……我一直对中国的改革深化充满信心,而我们民营企业正可以凭此为契机,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记者也很专业:“都说您是改革的急先锋、领头羊,但是我们也看到,实体制造业作为现金密集形产业,对资金的依赖性强,如果资金一旦用光,或者银行中断贷款,很难说企业将来会面临什么困境。” 中年男子也不回避,点头谈了几句:“是,做生意最本质的是什么,无非就是个借,借人、借地、借势,钱也是其中之一,找准自己想要的,对方最缺的,协调资本,才能让利益最大化。”临了那人又幽默加了一句,“我们那个年代有首歌是这么唱的:看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重头再来。我一直跟我女儿说,输,没什么可怕,大不了重头再来。” 伴随着记者咯咯的笑声,镜头给了采访对象一个全身,带到办公桌的一张相框。里面是一个女孩的正脸照,抱着狗在草地上微笑。 “是不是她?” “真的假的?刚刚没看清。” “没错,就是她!” 低低的卧槽声里,原本集中在电视剧屏幕的几双眼若有似无地往沈子桥身上瞟。 几个人对看一眼,平时一个跟他关系不错的男生问:“子桥,你女朋友是不是姓高?” 沈子桥挑眉:“怎么说?” 他往屏幕努努嘴。 高志明戴着安全头盔,领着记者一行人去厂里参观,给人介绍流水线的生产工艺。 沈子桥一眼就把人给认出来了,眼皮跟着跳了跳。 他从客厅出去,余下的人继续讨论高志明,这个名字外地人不熟,倒是有几个杭州土著听说过。里面一个人的爸爸在某商业银行信贷部,听他爸说,高志明的服装厂每年从银行贷的款都是这个数,净利润就别提了。 赵思思一直都没参与进来他们的讨论,侧坐在一旁看手机,余光瞄到男生的背影。对着黑掉的手机屏幕拨了拨头发,她起身出去。 悦颜眯了十几分钟,被他手机弹出的一条微信震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滑开解锁,是条徐攀发来的微信。 悦颜从前翻过他手机,知道两人一直有在联系,后来好上以后,沈子桥也跟她解释过两人的关系,悦颜一直没往心里去。可眼前的微信仿佛一根刺,不痛不痒地出现在那里,却扎得她浑身不适。 “我挑的那个包她喜欢吗?” 里面没有一个具体指代的对象。悦颜牙齿咬着下唇,把手机收了起来。 起身出去,经过客厅,所有人刷的一下齐齐向她行注目礼,搞得她莫名其妙,只好跟人笑了笑。 里面没沈子桥,她走去厨房找,碰巧有两个女生在洗碗,她探头进去问要不要帮忙。一个女生友好地笑:“不用啦,快好了。” 另个女生很贴心:“你是不是找沈子桥啊,我刚刚看见他去花园了。” 悦颜说了谢谢,转身出去。 花园跟观景台是打通的,走廊尽头摆了两株盆栽木,遮住视野。越 分卷阅读120 向外走,光线越加充沛,大有喷薄涌来的趋势,透过枝叶虚化的缝隙,悦颜先看见他的背影,浸在光影里,比平日所见的都要挺拔高大。等要叫他时,那边先发出了声响。 他声音冷冷的:“有话就说,搞这些有的没的什么意思?” 赵思思抬抬下颌,话跟她一样直白鲜明:“我喜欢你,你别他妈揣着明白当糊涂。” 悦颜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个声音,忘记这个声音说的话带给她的羞耻感。 现在她又来说些不明不白的话,她到底什么意思? 沈子桥只当她在放屁,冷笑了一下:“我也跟你说过,我有女朋友。” 赵思思倚着墙,抱臂在胸前,眯着眼,仿佛把面前这个男生看得透透的:“让你这种性格的男的伺候个大小姐,挺憋屈的吧?” “我之前一直好奇,你怎么会找这么一个毫无特色的小女生当你女朋友。没想到人家这么大来头,挺厉害啊你,追上这么个女朋友,以后起码少奋斗二十年。” 话像炸弹一样在耳边炸开,让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 这是人在污蔑下的本能反应,而最可怕的是等本能过后,人会不自觉地反复去想,那些污蔑真的仅仅只是污蔑吗? 这说法挺新鲜的。沈子桥嗤笑:“想象力挺丰富啊你。” 赵思思淡淡地解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我没看不起你的意思。” 沈子桥话里满满都是讽刺:“那是不是还得感谢你了。” “感谢不用,我就是让你好好想想。别把自己一辈子轻易压在一个女人身上,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更牢靠。” 这下沈子桥看她的目光跟看神经病患者没差,完全活在自己世界里,别人说再多也没用,根本没法跟她好好沟通,况且,为什么要跟这种人好好沟通?她跟自己有一毛钱关系? 沈子桥冷笑:“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有对象,我也有,就算都是单身,我也看不上你这型的,你那些不着四六的话,听过我就当垃圾给你扔这儿,你要是敢去我对象面前乱说,信不信你是女的我一样也能弄死你。” 女生沉默。 而后打火机滑轮轻磕,燃出一簇蓝火,赵思思吸完了手上那根烟,弹掉烟头,才走。 最后一个离开的这里是悦颜。 他们没在外边待太久,下午三点左右沈子桥带她回酒店。 悦颜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包括那条微信、那通对话。 因为她爱他,任何关系里,保持缄默的通常都是付出最多的那个。爱让他们噤若寒蝉。 他们又在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睡醒,悦颜说有东西落家里,沈子桥帮她回家拿。 他一走,高志明的电话就过来了,一听到他的声音,眼泪有种忍不住要下来的趋势。 一场恋爱下来,她骗的最多的就是她的爸爸,什么都瞒着他,现在也是。他问她人在哪,她还得继续骗他:“在外面跟同学逛街。” “哦,钱够不够花?” “够的,”她大睁着眼,可泪还是不可控地直逼眼眶,她缓了缓,忍下哽咽,“爸爸……” “怎么了?” “想你了。” 高志明还当是什么呢,听见女儿的撒娇才放下心来,笑着说:“想爸爸了就回来,车费爸爸给你报销。在外面别不舍得花钱,钱爸爸会赚的。女孩子只有花自己的钱才不会让人看低,知道吗?” 高志明每说一个字,就像一把锤子敲在心底,一字一下,震得她心底发麻、脸颊滚烫。 “知道的,爸爸。”抠着手指,她声音低到几乎快没有。 沈子桥去她房间找齐东西,都装一个购物袋里,掩上门从楼上下来,正巧遇见李惠芬在门口换鞋,母子陡然碰面,都有些意外,一个意外他不在学校,另一个意外她竟然白天回家。 不过看到他回来,李惠芬还是挺惊喜的,包往玄关一放,一边揉着脚踝一边笑着问他:“怎么回来了,中午在不在家吃饭?” 沈子桥简单回道:“不了妈。” 李惠芬试探着:“跟女朋友出去玩?” 沈子桥一个男的,毕竟没悦颜这么大的心理包袱,他也搞不懂悦颜哪来的这么大心理包袱。不准她大一找对象,她爸难不成能拦着女儿一辈子不嫁人吗? 他换了只手拎购物袋,大大方方地笑了下:“嗯。” “女朋友谁啊?有空带给妈看看。” 说起这个来,沈子桥比谁都得意:“心放肚子里好了,见了你一定比我喜欢。” 李惠芬本来想趁机问个清楚,但是沈子桥没给她这个机会,几步出了门,快快就没影。 见媳妇比见自己妈都要积极,李惠芬暗叹,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 悦颜也算她带大的,性格做继母的知道,不是认准了他,也不会把自己交出来。站在玄关看了会儿沈子桥跑远的背影,李惠芬琢磨了会儿,觉得这事儿十有八九算是稳了。 分卷阅读121 当初要是知道两个小的会在一起,她也不至于…… 想到这里,李惠芬心突突跳了两下,想来想去,还是去拿手机,拨了个号码过去。 一串公事公办的铃声过后,那人接了。 李惠芬目光从门外收回,落到自己刚买的那双鞋上,明知房里空无一人,她还是下意识地调低音量:“喂,有空吗,我们约个时间见面。” 李惠芬换了身衣服,袖口喷点香水,按时到达大厦一楼。 田德的办公室装修奢华,绿植也多,比高志明那个纯粹沦为仓库的办公室气派不少。但是李惠芬平常也很少过来,一怕引人注目,二怕田德觉得她过于主动。他们一般都是约在外头碰面,有时候是楼下咖啡厅,有时候是车里。 不过看到她,田德也没什么不高兴,让她坐沙发的长边,又叫助理端了杯茶进来,自己在垂直的单人沙发坐下,一腿自然地搭在另一条上,保养得当的中年男子,就算这种女性化的坐姿,也显得分外潇洒。 他呷了口茶,问:“有事吗?” 他就是有那个气质,再正经的话从他嘴巴里出来,都有些亵玩的意思。 李惠芬往他脸上觑了一眼,要笑不笑的:“没事就不能来找你是吧?” 田德技巧性地把问题抛了回去:“你说呢?” 李惠芬喝了口茶,放弃在这个问题上的穷追猛打,直截了当地说:“我想把质押合同拿回来。” 田德眯着眼看她。 仿佛在衡量她话里的认真程度,又或许是在找她表情里的漏洞。未果后他松开领带,端起茶杯,嘬尖了唇饮了口里面的热茶,氤氲雾气里,一下子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几秒安静后,田德不痛不痒地来了一句:“别闹了。” 李惠芬忽然哽住:“我没闹。” 田德倚上沙发,一手横搭在靠背,皱着眉问:“那你这是干什么,空口白牙让我把合同拿出来给你。你让何仁杰骗到的法人授权书,还有你们俩的结婚证书复印件都在银行压着,这么说吧,银行要是我开的,我二话不说就能拿出来给你,问题是钱都贷出来了,你让我怎么给你?” 李惠芬也不是傻瓜,被田德哄着迈步第一步的时候她确实没想过自己会有后悔的一天。毕竟不是小孩子,一时糊涂还能有改正的机会,她自己也觉得说出的那些话如此无理取闹,声音自欺欺人地低下来:“那就把贷的钱还了。” “你开什么玩笑,”田德把人往沙发上一靠,神态松下一点来,他发现击溃面前这个女人的心理防线其实一点不难,“那个度假村带也带你去看过了,还在装修,哪能这么快弄来钱?” “可是我……就是怕,心里怕。”李惠芬的软弱尽显,眼泪竟然就这么下来了。 田德过来坐她旁边,拍拍她腿,推心置腹地讲:“不还有我嘛,咱俩一条绳上的蚂蚱,钱还不出,大牢我第一个坐。” 他原本预备着再说几句俏皮话,但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话不得不提点下她。 “现阶段,你得把老高哄好了,要被他知道厂房产权质押给了银行,一闹起来,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李惠芬忽然打了个寒噤,一种未曾谋面的恐惧像阴影一样围拢过来。 旁边田德却仿佛浑然不觉她的恐惧,两只手转着掌心的茶杯,还在那里讲:“我看老高最近风头很劲嘛,又是上电视又是接受采访的,记者捧他捧得不要太肉麻,什么儒商啊,什么明将啊,多少民营企业看不见,就单拎他一个出来讲,也不想想现在多少双眼盯着他。” 听着像是夸人的话,李惠芬却听不出里面一点褒奖之意,侧头瞄了一眼过去,田德说话时唇际微微下斜,给人一看,是个讥讽意味十足的冷笑。 东西拿去酒店,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让悦颜大晚上一个人回出租屋也不安全。沈子桥下午两点多点就送她去车站,一路上,悦颜很少开腔,安安静静地坐在出租车后座,身上没背他送的那只名牌包,手放膝上,一路上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 到了候车厅,看着沈子桥一个人跑来跑去地给她买车票,买零食,悦颜心里又有点难过、有点自厌,仿佛是她在故意折磨对方。 临上车前,沈子桥才把行李交给她,一堆依依送别的人群中间,两人的难舍也不算多么引人注目。沈子桥再三叮嘱她,让她到了给自己来条短信,她点点头,说好。 他托着她后脑勺,满掌都是她乌黑的发,而她也这样安安静静地、温温柔柔地看着他。 她没去抱他。 “颜颜?” “怎么了?”他低下脸来,轻轻蹭她的鼻尖。她身上一点细微的改变,他都了如指掌。 几乎只一声,悦颜觉得自己的泪就有狂涌的趋势。她眨了眨眼,努力遏下泪意。 “没有啦。” “真没有?” “真没有。” 沈子桥轻轻呼出口气,又摸了摸她头发:“我还是那句话,这么大老远我看 分卷阅读122 不到你,你不要跟我赌气,异地恋本来就够麻烦了,有什么问题说出来我才能帮你解决,对吗?” 谈了恋爱以后,他表现得好像都比自己成熟,说的话一直让自己心服口服。 悦颜想了想:“就一个。” 他把着她下巴,缓缓抬她的脸起来,看着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问:“哪一个?” “不要让别人替你挑礼物,你送我的东西都要自己选。” 沈子桥一怔,忽然又笑了,才闹明白她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不肯背那只包了。 “不让女的挑,那男的行不行?” 悦颜抬起脸,直白道:“不要,他们挑的都很丑。” 沈子桥忍不住就笑了:“不怕我挑的也很丑吗?” “不,”她撅嘴,“你是我男朋友,挑的再丑我也认了。” 沈子桥这次是真的笑了:“包什么的,我是真的不懂,看你老背那个牌子,就让徐攀帮我选一个,你要是心里不舒服,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回头我再给你买。” 悦颜的心就彻底软了,也不多想,抱着他说:“买什么啊,你以为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沈子桥亲了亲她头发:“反正我的钱早晚都拿来养你,早花晚花都一样。” 即便高志明千叮咛万嘱咐,外面轻易不要花别的男生的钱,让人看低,可是悦颜知道这已经跟钱没有关系,而是在对方的人生规划里,她是他的一切,他的坐标原点。 没有在恋爱里被刻骨地爱过是不会理解这种感觉,悦颜的心像蜜一样甜,嘴上不肯服软:“你也就谈恋爱的时候这么说说,谁知道结了婚你怎么对我?” 沈子桥揽住她的腰,把她拖到自己怀里,抱得她紧紧的:“那说好了,一到年龄就去结婚,给我一个机会,看看结婚后哥哥的表现。” 悦颜笑了:“谁跟你说这个,我爸爸那关你还没过呢。” 沈子桥语气自负:“那还不是迟早的事。” 顿了一下,他看着她眼睛又问:“还有吗?” “还有什么?”她问得疑惑。 “要我改的地方?” 悦颜拨着他挂链下的银坠子,目光一滞,一个名字凭空跳到脑海里,包括这个名字背后所带的恶意揣测。 她知道沈子桥不是这样的人,也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她家里的钱才跟她在一起。她相信他,超过相信她自己。 她轻轻摇头:“没有了。” 回了南京,日子又恢复了从前单调的两点一线,学校——出租房,出租房——学校。六月底期末考试前,班长搞了一次班级聚餐,自从搬出集体宿舍以后,悦颜就有点往边缘人趋势发展,幸好班长谭海镇是个热心肠,有事没事总来找她,这次聚餐也是他特意打电话来通知她,让她拒绝都没机会开口。 吃饭地方就定在小吃街一家四川餐馆,他们金融班算下来也就三十几个人,三桌刚好就坐,悦颜一来就被拉到了谭海镇那一桌,隔着中间几个人,她跟郭姝遥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大学同学之间的交往不像高中那么密集,平时上完课也看不到对方,聚餐无疑是拉近人际关系的最好利器,说说笑笑间,关系就亲近了不少,加上谭海镇长袖善舞,在场每个学生都被照顾到。 悦颜低头吃菜,忽然之间,起哄声都朝她涌来。以为怎么了,悦颜抬起头,才发现谭海镇端着酒杯走到她面前,原来已敬过一圈。悦颜从小到大在父亲的酒桌上见惯了,没想到还是大学生的他们就已经搞起这一套。 谭海镇皮肤黑黑的,笑起来十分开朗:“高悦颜,我敬你一杯,你喝果汁好了。”接着一口就把杯子里的啤酒给干了。 悦颜落落大方,也倒来啤酒,跟着一饮而尽。 女生里少有这么痛快的,旁人一通起哄,谭海镇也一直看着她笑。悦颜却不觉得什么,手背抹了下嘴巴,坐下专心继续吃菜。 成年后的大学生,也不搞什么真心话大冒险这种幼稚游戏。吃过饭后就各走各的,女生们结伴回南区,男生们另有安排。 只有悦颜不跟任何人顺路。 才出门,有人叫她,悦颜回头,谭海镇匆匆从餐馆的灯影里奔出来,一张面孔挂着薄薄的汗:“我送你。” 悦颜看了眼深沉如兽内口腔的黑夜,没有拒绝。 初夏的深夜,天已经很热,连夜里的风都带着酷暑的征兆。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 大学同学的感情再纯真,好像都搀着几分心照不宣的暧昧。男女之间一旦存有暧昧,交往如何都自然不起来。 所以谭海镇觉得悦颜这个性格真的挺难得的,大方、单纯、不矫情,也不霸道,像大家庭里年纪最小的妹妹。 “……我家山东那边的,我妈本来一直不肯让我来江苏上学,是我爸觉得,男人嘛,就该去见识见识,在爹妈身边窝着一辈子都没出息,这才肯放我过来。说真的,来之前我挺向往南方的,觉得江南水乡啊,诗情画意的,应该挺美,结果一 分卷阅读123 到南京,就被这里的冬天彻彻底底教了一回怎么做人。” 悦颜抿嘴笑了笑:“南方是这样的,尤其冬天下雨,简直能冷到骨头里去。我爸爸是吉林人,在杭州住了快三十年,还是不习惯这里的冬天,每年寒假都要回吉林过年。” 谭海镇扭头看她,碰巧看见她脸颊一枚刚刚隐没的小小梨涡,他也跟着笑了下:“你爸东北的啊,东三省是一家,咱们也算半个老乡了。” 悦颜问:“你家是青岛那边的吗?” “听我口音像是吧?别说,我家还真是青岛的。” “我猜你家里一定是开船的,爸爸应该是船老大。” 谭海镇都震惊了,愣愣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林楠跟你说的啊?” 悦颜手合在唇边,笑得轻轻的,眉间眼里闪着点少女骄矜的小得意,分外可爱:“没有啦,我从你名字上猜到的。” 谭海镇看着她脸上那个神情,像有魔力一样,一下子没移开眼,等她注意到要看过来的时候,他才扭头看去前面。抬手下意识摸了把后脑勺,回过来神似的,也笑了下:“那你真的很会猜。” 初夏的天空里,挂着一枚象征永恒的明月,映照着地上人影。 风轻轻的,带着路两边的树叶发出飒飒脆响,像少年们不可言明的心。 到她租住的小区最后一个路口有盏红绿灯,悦颜让他不要送了,谭海镇坚持送她到小区门口。 悦颜转身要进去的时候,身后男生又叫了她一声。 一直高悦颜高悦颜的叫,第一次被喊名字后两个字,悦颜听着有些意外,回头看他,脸上还是笑笑的:“怎么了班长?” 谭海镇心跳了下,说:“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下,我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 一瞬间的心动,都是回忆里最好的结局。 又跟他笑了下,挥挥手,悦颜转身上楼。 楼道里灯坏了很久,物业来修过一次,没修好,走这段路之前,悦颜习惯性先去找门钥匙。 捏到钥匙,她快步上楼。 跑到公寓门口,正拿钥匙往钥匙孔里插的时候,有人从背后压上她,手推住门,困她在自己怀中。 她大惊,刚要叫,下巴被人掐住,一双唇堵上她的。 她徒然地大睁着眼,一片漆黑里,还是分辨出了那独属于他的味道。 那跟思念休戚相关。 像是不够,手送到她肩上,把背对着的人一点点转过来,过程里,吻一直没断。悦颜被他吮得舌根发麻,仿佛傻了,手按着他胸口,也不知道是要推开他,还是该去抱他,全程被他主导。 裹缠的气息里,是这对少男少女乱掉的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子桥才微微气喘地放开她,脸贴着她肩窝,克制地调匀呼吸。 刚刚吻她的沈子桥过于强势,强势到让悦颜觉得陌生。等一吻告停,悦颜才敢怯怯地伸手抱他:“你怎么来了?” 他贴着她耳边说话,呼吸撩人地拂过耳廓,带点小小的性感:“来看看你。” “等多久了?” “没多久。” 想到什么,悦颜说:“你一直等在楼道?” 话一出口,悦颜才意识到不该这么问。他没看到还好,他要是看到刚刚谭海镇送她回来,不就成了欲盖弥彰吗? 沈子桥掌着她后脑勺顿了两秒,终于还是放开了她。 黑暗里看不清男生的表情,但是悦颜就是知道,他不高兴了。 “进去吧。” 接过她掌心捏得发汗的钥匙串,沈子桥低头翻找,找到那把,开锁进来。手在玄关墙上粗粗懆懆地摩挲一阵,灯掣被推下,客厅旋即大亮。 女孩子的家,无论整不整洁,空气里总飘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淡香。 环视了一圈,沈子桥说:“我先去洗澡。” “我给你拿睡衣。” “不用,我带了。” 包扔客厅沙发,拉开拉链,沈子桥摸了件日常穿的T恤和沙滩裤出来,去浴室洗澡。 说错的话再去补救,再想解释,就有了心虚的味道。 看着他背影消失在磨砂玻璃后,悦颜在原地待了一两秒,觉得没什么意思,她转去主卧,把干净的床单被罩换上。换好出来一看,沈子桥已经洗完澡,人坐在茶几边,正弓着腰给他的笔记本找插线板。擦头发的干毛巾撂在腿上。 “床铺好了,你什么时候去睡啊?”悦颜咬着下唇,脸有点红。 “还早,有点事情要先处理下。”他语气寻常,也没看她。 不能说冷淡,但在习惯了沈子桥主动的悦颜看来,话中里里外外都是疏离。 悦颜愣了下,干干地哦了一声。 第22章 赌你爸爸爱你,也喜欢我,不会让你跟我分手。 她抱膝坐在主卧的床上,脸对着前面的电视墙,湿法披肩,领口也被水汽洇湿了一圈,仿佛西方油画 分卷阅读124 中的少女,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客厅里传来键盘声规律的敲击声,男生已经很久都没换过一个地方。 悦颜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半夜惊醒时,连客厅的光都消失不见。 手下意识地往旁边摸,那里空无一人。 几乎是下一秒,眼睛就酸了,揪着胸前的薄毯,委屈已经仗着黑暗无边无际地漫长。 此刻最好能有一道雷,或者闪电之类惊天动地的恶劣动静,才有足够的理由,让她“被迫”做出选择。 可生活从来不够戏剧性,夏夜从未如此刻安静凝人。 心是一点点灰起来,泪也是一颗一颗地掉下去。 门推开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浸入大海里,被黑暗消解。 可能也意外客卧的门竟然没关,脚步声止于门外,似乎随时筹谋着落荒而逃。 无形的对峙像是暗夜中绷紧的一根弦。 终于沈子桥翻身坐起,望向门口。 那一眼他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女孩双手合抱一个大白枕头,雪白的吊带睡裙只及腿根,她赤着脚面站在门口。如果月光角度足够巧妙,或许能够照见她眼底莹然的泪光。 她的妥协也带着献祭的意味,让沈子桥心底的防线刹那溃不成军。 他翻身坐起,伸出手去,嗓子都哑了:“颜颜……过来。” 像是委屈的人终于找到可以休憩的港湾,也像是伤心的孩子终于被抛弃她的家人接入怀抱。 她慢慢走过去,中间偶有停顿,却坚持着此行的目的——男生的床。 然后连人带枕地,被他抱上了床,泪再难压抑,她贴在他胸口,终于哭出声音。 人到十八岁时,道德会在她的生活里画上一个闭合的圆圈,每个人毕生都在圈里活动,生老病死,一旦踏出圈外,扑面而来的是灭顶一样的羞耻感。 他怎么能这么对她? 从来没有过这么庞大的委屈,而哭泣只是分泌掉表皮的伤心,内中羞辱却难以用言语描摹万一。 他让她主动低头,并且做了超过她道德底线的事情,他让她变得几乎不再是她自己。 哭到最后悦颜浑身都在抽搐,差点都快背过气去。 那种感觉除了女生自己,不会有一个异性能懂,哪怕他再爱她,再心疼她。 都不会的。 “哭什么啊?发大水一样……”沈子桥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一下一下抚着她哭到抽噎的脊背,偶尔停下,抽几张纸巾,替她擦掉眼泪。 她说的话沈子桥一个字都听不清楚,但是他还是耐心地、一句一句地跟她进行有质量的对话。 “……坏,……你坏。”哭音杂乱。 “我坏,是我坏。” “你……你说的,异地……恋,恋要沟通,你还……这……这样……这样对……对我……” “我错了,颜颜,都是我的错,我乱吃醋,别哭了好不好?再哭下去你身体受不了。” “我,我……就是……要,要这么哭……” “颜颜乖,我们明天再哭……”托着她下巴,他俯身轻轻啜吻她唇,连带着脸上的泪渍都被他吻干,喃喃地说着些哄她的话,结果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太难过,也太伤心。 难过和伤心本身太盛,让人忽略了问题本身。 心底的沉渣屡屡泛起,那才是矛盾的源头。 哭过一场的报应就是第二天睡醒,悦颜的眼皮肿得根本没法见人,偏偏她上午四节专业课,从卫生间出来以后,悦颜连看都不想看沈子桥一眼,拿了包包径直下楼。 沈子桥理亏,只敢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跟着她出小区、进校门、爬楼梯、进教室。 她到的早,后排仍旧空荡荡,她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课本和笔,故意还把手机调到静音。 不多时,教室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大阶梯教室上课,不认识的男女生之间都会刻意保持距离。悦颜身边的空位一直没人来坐,直到临近上课,谭海镇跟他们宿舍三个男生一块儿进来,看见一个人坐在后排的悦颜,不知怎么的,旁边三个男生忽然都低低地朝他起哄。 悦颜跟着看过来,余光自然地带过门口走廊,已经连沈子桥影子都看不到。 她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 旁边翘起的椅子被人按下,桌面先是多了一本经济法,封皮上压了一支黑色的中性水笔。谭海镇接着在她旁边坐下,男生大力,整排座椅都被他的动作带的微晃。 谭海镇看过来,跟她笑:“你好早啊。” 悦颜笑得有些勉强:“你也是。” “早饭吃过吗?” 悦颜顿了一下,摇头。 “我带了面包,你要不要?” 悦颜再傻,也看出了这个男生对 分卷阅读125 她有意思。跟她说话的时候,他眼睛都不敢看她太久,总是话到一半,目光就跳去不相干的地方。 昨天送她回去的时候还不是这样,怎么一个晚上就变化这么大,悦颜反而被他弄得尴尬起来。 她摇头:“谢谢了,我不饿。” 学生都是踩着点来教室,临近上课,人流陡然密集起来,鞋底摩擦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 谭海镇还在努力找话题,说话的间隙忽然插进冷冽的一句:“让一下。” 像冰水滴在心头,浇得她一个激灵,悦颜僵住。谭海镇侧头,看清面前这个高大帅气的男生,只当是其他班的学生,客气地说:“这里有人了,同学你另外找个座位吧。” 沈子桥俯看着他,站也仿佛吊儿郎当,却在气势上给人一种压迫感。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说:“我是她男朋友,你说让我去哪儿坐?” 谭海镇愕然,下意识地转头跟悦颜求证,她却低着头,谁也不理,像在跟人赌气。谭海镇这才明白过来,班里传的大概是真的,人情侣两个闹别扭呢。谭海镇笑了下,看着有些尴尬,但也没废话,痛快地收拾完东西就走掉了。 他一走,悦颜收拾东西也要走,沈子桥抢先坐下,座位另一面就是墙,唯一的出路被他堵得死死的。问题是,她还穿着牛仔短裙呢! 她还没矫情到大庭广众下跟他闹。 悦颜臂间抱着课本,板着张小脸,压低了音量:“让开。” 他靠着椅背,长腿大咧咧地伸到桌下,T恤腹部诱人地低陷下去,无赖似地没个正形:“没力气,走不动。” 前面有不少学生回头张望。 悦颜恨得牙痒痒,赌气坐下,只用侧脸对他,听到沈子桥问:“饿不饿?”她还是不肯跟他说话,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油纸袋被拆开,食物的香气四溢。悦颜理也不理,只觉得掌心一热,被塞进来一个温温热热的肉包。 他拉了拉她手指,低声说:“我给你看着,偷偷咬口。” 老师已经站上讲台,在连笔记本跟投影仪。四周围的说话声也小了下来,但还是有人往他们这边看。 女孩低着头,小小咬了一口,过了很久,才是第二口。 男生坐她旁边,拿着她的笔,给她抄PPT上圈出来的复习范围。 他们班人都是第一次见到高悦颜的男朋友,没想到这么帅,面孔俊朗立体,个子又高,长得跟男明星一样。 郭静静就在其他女生议论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心里不知怎么的,有种被打脸的难堪。 想到当初误会她跟孙巍韦是一对,气势汹汹地来质问她,可能人家心里还在笑话自己吧,她的正牌男友可比孙巍韦帅多了。 郭姝倒是没她心里这么多弯弯道道,瞄了眼,也跟着夸了一句:“确实挺帅的,跟悦颜还蛮搭。” 上午四节课,悦颜动都没动过地方,沈子桥无论说什么她都不理人家,把他弄得没辙。 下课铃响,教室渐渐走空。 悦颜不走,沈子桥也坐着不动,韩玲抱着课本从他们那一排的中间穿过。 沈子桥不经意地看了眼旁边,在那女生身上停留几秒,目光下意识地跟着她往外走。 课间的时候就注意到,这女生的穿衣风格跟颜颜有点像,也可能现在女孩儿都流行这么穿,粉色雪纺开衫配牛仔裙,但是悦颜腿细,下身长,大腿肤色均匀透亮,这样穿短裙才会漂亮。 目光跟到门口的时候,那女生忽然回头,跟他撞了个正着。 女生皱着眉头盯了他一眼。 他没什么表情地移开视线。 女生接着往外走。 说实话,如果他认识这女的,他挺想建议她别这么穿。 渐渐的,教室里人都走空,只剩角落里他跟悦颜两个。 悦颜低头看手机,绷着张小脸,无论他怎么逗自己,还是不肯跟他说话。 去摸她,手被推开,去抱她,人被推开。 最后一下没使对儿劲,手啪的一下,拍在他脸上,回声清脆,动静还不小。沈子桥还没反应过来,把悦颜吓了一跳,立马扭过头看他,抿着嘴的神情有些紧张。 他心一软,握住她的手,让她自己去摸刚刚被打的地方。 悦颜竭力地控制住表情,冷淡地问:“疼吗?” “疼死了。”他嘴角扬了一下,很快又让他压下。 “疼死你最好。”话放得这么狠,眉眼已经渐渐开始软化。 沈子桥再去抱她,她抖了下肩,没能甩开,反而让他一整个都抱进自己怀里,手搂着她肩,他低脸轻轻嗅了嗅她鬓间,喃喃地说:“气性这么大,谁把你惯成这样,啊?是我吗?是哥哥惯的你这样吗?” 她鼻间一酸,想到自己为他受了这么多委屈、做了那么多突破道德底线的事,却一次一次地原谅他,心里又觉得烦。 可是真要说分手,她也舍不得。 她拍他的手:“别动我, 分卷阅读126 烦死你了。” “不动你。那告诉哥哥,烦我什么?” 悦颜抬起头,目光狠狠。如果能咬人,她是真的想从这人身上咬一口肉下来。 “你说呢?”她问。 “我乱吃醋。” 悦颜一脸的“你知道就好”。 沈子桥笑了,掐掐她脸:“是我乱吃醋,那你哭什么?” 悦颜奶凶奶凶的:“你还有道理了?” 高志明确实把她教得很好,她的共情能力比一般女生都强,但是这种好并不是沈子桥想要的。 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往往会希望她能更爱她自己多一些。 沈子桥笑意减淡,有点认真地看着她说:“颜颜,如果你觉得是我做错了,为什么你要哭呢?还哭得这么伤心,差点闭过气去,我也有做错事说错话的时候,你可以骂我、教我,但是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她语噎。顿了一会儿,才尤带情绪地来了一句:“你也觉得你做错了吗?” “嗯,”没有犹豫的,他立刻说,“我不该不相信你,有人送你回家是好事,难道让你出事我就高兴了?我也不该吃那种乱七八糟的醋,特别是对方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的时候。” 悦颜听着听着,心里稍微舒服了点,听到他说谭海镇没他帅的时候,那种臭屁的语气又把她给弄笑了。 一笑情绪就撑不住。 沈子桥亲亲她额头,沿棍往上爬:“不生气啦?” 悦颜竭力地板着脸,耐不住他像小狗一样,连连地亲着自己眼睛、鼻子、嘴巴,仿佛她只有眼睛鼻子和嘴巴,没脸没皮的样子把她一腔火气浇得无影无踪。 中间有来教室上自习的学生,撞见他们这幅情形,被唬了一大跳,掉头就往外走。 悦颜害羞地一把推开了他。 “还在气……”她嘟着嘴,声音软软的、绵绵的,但已经跟生气没有关系,更像是在跟他撒娇。 “告诉哥哥,还气什么?” 气他很多很多,但是单拎任何一个出来,又显得矫情和小家子气。 “跟你在一起后,你让我变得都不像我自己了……” 沈子桥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怎么不像了,我看着不挺像的吗?” 悦颜放空了一会儿后,目光看去他,语气幽幽:“跟你在一起后,我做了很多我从前都不会做的事……” 沈子桥握着她的手僵了下,尽量自然地问:“哦,比如呢?” 悦颜抬头,眼神复杂又仿佛烦恼:“我从来不会半夜跑去一个男生的床上……这种事真的太不要脸了,爸爸要是知道了,他会骂死我的。” 要说高悦颜单纯,她确实单纯,要说她复杂,沈子桥也总觉得看不明白她。她并不排斥恋爱中的亲密行为,比一般女生都要懂得享受情欲,也更加开放,这都是基于彼此相爱的前提——我爱你,所以我愿意。 但像昨晚,明明不是她的错,却为了妥协、为了挽回男生的心、为了感情不破灭,她抛下既定的价值观,甚至用到身体作为和解的武器,这种行为对这个年纪的女生来说,几乎跟“交易”的性质不差多少,没人让她这么做,但她这么做了,才让悦颜觉得如此羞耻。 沈子桥隐隐约约悟到这一点,也为她的纯真而动心。 想明白后,他松掉口气。 “这有什么的,脸皮厚点,我们是男女朋友,做什么都是情趣,懂不懂?而且这种事我不去说,谁会知道?” 她看住他的眼睛,指指自己心脏,认真说:“可我的心知道。” 学校有事,当天傍晚沈子桥就坐动车回了杭州。 考试周转瞬而逝,他们的大二就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溜走。 她收拾东西回杭州,这次跟沈子桥说好了,不让他去车站接,她自己打的回家。到家的当天下午,沈子桥也从学校回来,他们理工科课业重,假放的比一本理科类院校都要晚。 沈子桥放好行李,直接溜去悦颜房里找她,两人亲昵完,沈子桥把挑好的礼物给她——自从那件事后,她要什么就直接跟他说,省去两人多少麻烦。 当然悦颜也会送他价格相当的东西,有时候是球鞋,有时候是衣服,球鞋悦颜不太懂,只挑他喜欢的那几个牌子买。衣服之类的就好挑,她眼光好,也喜欢打扮他,想着法子给他搭出各种风格,沈子桥有次还开玩笑,说他是她的人形洋娃娃。 两人玩玩闹闹,一直到沈馨儿来敲门,喊他们下去吃饭。 到了餐桌边,悦颜才注意到家里的氛围不怎么正常。 李惠芬不在,高志明坐下后,让悦颜上去叫她。 夫妻之间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有事主动找对方,一般都叫自己的孩子去。 三个孩子里,李惠芬对这个继女一直都很客气,在门里应了她一声,鼻音较重:“你们先吃,我不饿。” 悦颜带话下去。高志明也没说什么:“那我们先吃。” 分卷阅读127 饭吃完,悦颜回房间练琴,弹了没多久,就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争执声,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大。 她渐渐坐不住,从前父母之间也不是没有过摩擦,但是这一次又好像跟从前不太一样。以前吵得再凶再厉害,他们都会避开孩子。 气氛渐趋紧张,书房里甚至传出了摔东西的动静。高志明猛一拍桌,吼声压过了所有声音:“这么多年了,你有当颜颜是你自己的小孩吗?你摸摸自己良心,我都还没死呢,你就这么对她!” 李惠芬嗓门尖利,毫不示弱:“我怎么了?我一没饿着她,二没打她,你出去去打听打听,后妈当成像我这样能有几个?高志明,我告诉你,你也别指望我能当亲生的对她!要怪就怪你自己没良心,是你把我逼成这样!” 高志明冷笑:“我怎么逼你了?逼你嫁给我,还是逼你来当颜颜的后妈,李惠芬,你心里怎么想的自己清楚,别怪我把话说的太难听。” “高志明,你王八蛋!”李惠芬歇斯底里地吼。 悦颜忍不住推开房间门,来到走廊。 沈馨儿也在楼下扶梯处,探头探脑地往上面张望。 姐妹俩无声地询问对方。 ——怎么了? ——不知道呀。 什么东西碎了,又传来了李惠芬压抑的哭声,高志明吼了一句你要不要脸后,两人的嗓门彻底放开,随便找来什么骂人的话就朝对方扔过去。那些难听的、糟糕的词语尽数落入门外悦颜耳中,听得她心惊肉跳,手脚冰凉。 她想都不敢想,那些话会是从她一贯温文尔雅的父亲嘴里冒出来的。 发生什么事情了? 悦颜在书房门口徘徊,几次想推门进去。沈子桥从楼下快步上来拉她,意思让她别管。 她呆呆愣愣地看他。 ——真的不管吗? ——那要怎么管?不给他们饭吃,还是停掉他们的零花钱?他们是成年人,有自己的世界,我们想管也管不了。 就在两人拉拉扯扯的时候,书房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推开。 李惠芬握着门把手,胸脯一起一伏,脸色难堪地涨红。目光却像钩子,冷冷冰冰地钉了悦颜一眼。 悦颜挣开了沈子桥的手,慌张地叫了声妈妈,眼睛望进去,昏暗的书房里,高志明站在书桌边,动作很快地把一叠照片翻了个面。 沈子桥松开悦颜,也镇定地叫了声妈。 那声妈点燃了李惠芬嘴边一簇冷笑。 她回头,理了理鬓边乱掉的头发,阴阳怪气道:“高志明,你说我下贱,但你别忘了,我跟你是离了婚的,他是你兄弟怎么样,我现在爱跟谁过跟谁过。你女儿呢,你以为她多冰清玉洁,还不照样去爬我儿子的床,被我儿子睡得不要再睡!” 轰然一声,悦颜大脑某处炸开,全身血液在瞬间停止流动。 麻木,冰冷,连呼吸都没有。 过了几秒,她开始发抖,像是终于有人把她最难以启齿的噩梦摊在自己面前。 沈子桥也被惊到,吼了声妈,挡在悦颜面前:“你胡说什么!” “你他妈放屁,”高志明既惊且怒,脖颈的血管狰狞暴起,扬起那叠照片朝李惠芬的脸上摔去,他双眼赤红,声嘶力竭地一字一句说,“我女儿,她清清白白,规规矩矩!她幸好不是你养的,做不出你这么下贱的事!” 照片纷纷扬扬地从悦颜面前落下。 一张张上框着李惠芬的脸,旁边还有她的田伯伯,有几张像是在酒店,他们身上都盖着白色的被罩。 沈子桥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纷繁的相片雨中,李惠芬呼吸加促,脸色白如鬼魅,挣扎着拿起最后一柄刀插进对手的心脏:“我下贱,但起码还是男人给我钱,你女儿呢,倒贴出来卖的吗?” 高志明瞳孔大睁,像是喘不过气来,手扶着胸口,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倚着满架的书,在悦颜一声含着哭腔的爸爸里,颓然跌坐在地上。 突发性心梗,这是主治医生经过各项检查后,得出的初步结论。 高志明被救护车送往医院后,悦颜就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沈子桥跑上跑下地办理住院手续。沈馨儿留在家里陪着李惠芬,收拾乱糟糟的家。 等一切弄完,回病房的时候悦颜正在给高志明擦脸、擦手。他过去想给她帮忙,悦颜没让他碰。 他也没说什么,就在旁边陪着。 护士过来问些情况,说些住院的事项,他一一记下。 忙到凌晨,高志明的情况才稳定。 沈子桥一直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悦颜从特护病房出来,他站起身,又慢慢坐下。 她看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开,对着空气讲:“你先回去吧,爸爸醒来要是见到你,还得生气。” 她站着,他坐着,沈子桥第一次觉得她其实也高,压得他抬不起头。他去拉她的手,被她躲掉。 他耐着心地哄她:“颜颜,有时候大 分卷阅读128 人吵架就跟小孩一样,也会口不择言,说些气话。” 刀可以伤人,话就不可以吗? 悦颜心里乱如麻,这个家,到底还是散了。 她脸上那种凄惶中混着绝望的神色实在让人心疼,可就算沈子桥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替她承担一丝半点。 “怨我吗颜颜?” 但她更怨的是自己,如果早点和爸爸讲,他未必不肯答应,而事实是在这么难堪的状况下让他得知,他一定被自己给气坏了。 医生不也说了吗,突发性心梗常是在遭遇刺激性情绪时才会发生。 她低头盯自己鞋尖,手背在腰后,神情木木地讲:“我爸爸以前身体很好的,他没跟你说过吧,他年轻的时候经常去跑青马。” 沈子桥又去拉她,这一次,她没躲,也没力气再跟他躲。 “爸爸不是因为我们才病的,我们其实心里都知道,对不对?” 悦颜努力大睁着眼,却控制不住那些滚出眼眶的泪珠:“他是的。” 沈子桥耐心地纠正她的观点:“他不是。” 一行清泪划过她轻轻发颤的唇,她坚持:“他就是!” “他不是,颜颜。” 沈子桥拉着她,技巧性地把她往自己这边揽过来。她魂不舍守,踉踉跄跄地被他带坐在他身边的长椅上。 爸爸病成这样,她但凡硬气一点,就应该跟这个人断绝来往,从此往后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她偏偏下不了这个狠心,可她偏偏还对他有这么多的流连、不舍。 “我……对不起爸爸,我真的太不孝顺……该生病的人是我,该躺在那里的人也是我。” “又说傻话,”捏捏她手,沈子桥怜爱地吻了吻她头发,“他们两个大人吵架,说了赌气的话,跟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有关系,也只是教会我们以后结了婚不要变成他们那样,什么事不能好好沟通、好好商量,你说对不对?” 那些话悦颜是一句都听不进去,她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爸爸这么疼我……” 沈子桥用指腹擦掉她的眼泪:“我知道。” “你不知道。”她哽咽地喊。 沈子桥现在对她是千依百顺,就怕她一个弯子没转过来,非要跟自己分手:“好好,我不知道。” 在他温柔抚慰下,她的情绪才渐渐转向平和。 “从小到大,无论我要什么他都答应我,他最苦的时候都没有苦过我。外婆说,我爸爸每次应酬喝醉回来都要把我弄醒,还拉着我的手跟我说,爸爸真的好爱你。我外婆说,人家小朋友开口学说话,都是先叫爸爸妈妈,只有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别动我……” 沈子桥从来都没听她说过这些,只觉得一颗心被她的话揉得软软的。从前就知道她乖,现在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乖。 “我一直都是叫他爸爸的,十几岁的时候跟姐姐一起喊他爸,把他吓一跳,他一定要让我两个字两个字叫他,他说我是他的小公主,只有出嫁了才能跟老公一起叫他爸……” “我爸爸把一切都给了我,他对我这么好,可我这么不孝顺,惹他生气,我真的太不懂事了。” “颜颜。” 沈子桥摸摸她头发。 她双目含着泪光,看过来。 “你爸爸从来没有怪你。” “我们打个赌吧。”他说。 悦颜擦掉眼泪,问:“赌什么?” “赌你爸爸爱你,也喜欢我,不会让你跟我分手。” 高志明醒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悦颜。她一宿没睡,眼底都是红红的血丝,原本褶到刚好的双眼皮变得又宽又深,脸色苍白,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爸爸看,眼睛一眨,就有眼泪下来。 高志明费力地抬手擦掉她脸上的泪,说话间,鼻间戴着的氧气面罩浮起大片雾气。 “哭什么?怕爸爸骂你啊。” “爸爸……”她怯怯地喊,仿佛拿了零分考卷回家的孩子,或者比这更加糟糕。 看着自己的女儿,他还是那么的宽容和温柔:“颜颜,记不记得你念高中的时候,晚上偷偷跑去跟同学看演唱会,在外面待到很晚才回家,爸爸那次有骂过你吗?” 悦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想不起来了。 高志明又问:“可是那天你也哭了,爸爸现在问你,你哭什么?” 悦颜小声说:“我……我怕您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不听您的话,这么晚不回家,还害的你跟妈妈吵架。” 高志明摇头:“不是,颜颜,爸爸不气你这个,爸爸气的是你为什么会想要瞒着爸爸,什么都不肯跟爸爸讲。颜颜,到底是怎么了?你十几岁的时候明明什么都愿意跟爸爸说,怎么谈恋爱这么大的事却还想瞒着爸爸?” 悦颜心里乱乱的,被他的话弄得一句也说不出,嘴巴最后张了张,却没有声响。 分卷阅读129 “为什么啊,颜颜?爸爸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悦颜含着眼泪,头不住地摇,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还是担心我不会接受子桥,对吗?”高志明顺了顺女儿的头发,柔声道,“是的,爸爸到现在还没办法接受他,但是爸爸知道你很喜欢他,所以我会试着努力去接受他,颜颜,你也要给爸爸一点时间,好吗?” 她点着头,点着点着就有眼泪下来。 “好了好了,不哭了。爸爸没怪你,也不生你的气,你就是太单纯了,以后家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一点要事先跟爸爸通好气。” 他有些累地看着她笑。 悦颜也没脸问爸爸是不是要她分手的意思,怕又惹他难过,他刚做完心肌酶三项检查,医生交代让他少操心。 现在悦颜什么都不要,她只希望爸爸能快点好起来。 情况还算稳定,悦颜回家给他拿换洗的衣物。沈子桥从医院回来后直接回学校参加期末考,沈馨儿在忙毕业典礼的事,手机里还有条姐姐发过来的微信,让她有事打她电话。 看着空荡荡的家里,悦颜的眼泪无缘无故地落了下来。 她很小就知道,这个家迟早是要散的,她甚至都有些后悔,如果早一点同意让爸爸妈妈离婚,或许他们也不会吵到不可开交的地步,爸爸也不可能被她气到住院。 至于她跟沈子桥,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悦颜相信他会处理好他妈妈那边的情况。目前看来,他处理得也不算坏,起码李惠芬没来找她,也没去医院再给爸爸难堪。 她忍不住想,如果以后真的跟沈子桥结婚,她是没办法好好跟李惠芬这样的婆婆相处。 但是这么一想,又觉得丢人,爸爸现在还在病床上躺着呢,她就已经想到了跟沈子桥结婚的事了。 悦颜擦掉眼泪,跑去爸爸的房间拖出最大那只行李箱,去衣帽间收拾他的家居服和洗漱用品。 楼下传来动静,推门的声音很大。 悦颜以为是沈馨儿回来了,走到走廊,扶着栏杆往下望。 是沈子桥,扶着明显喝高了的李惠芬,跌跌撞撞到沙发那边坐下。 李惠芬倒在沙发里,撒着酒疯,话也说的颠三倒四。 “其实妈早知道你跟颜颜的事……不是,不是怕打草惊蛇嘛……高志明就她一个女儿,把她娶到手,她家什么都是你的……把她哄好了……” 沈子桥站着沙边定定的看着李惠芬,这就是自己的母亲,内心里感到无比的难堪以及对自己深深的厌弃,然后又是一阵心疼,心疼心里的那个姑娘。 他背对着悦颜,悦颜看不清他的表情,悄悄退了出去。 李惠芬去拉他手,醉醺醺的:“妈是气糊涂了才这样,听妈的话,你得把她哄好了……” “不用你操心,”沈子桥挣脱她的手,“我自己的女朋友,我还不会哄她吗?” 悦颜收拾完衣服,按高志明说的,找到他书房放着的笔记本,夹在衣服里,一起带去医院给爸爸。 他是突发性心梗,没有家族病因,做过冠脉造影后医生建议尽快采取介入支架或者冠脉搭桥,恢复堵塞区血脉供应。悦颜很快跟医院定好了手术的时间,姑姑们打算下个礼拜从吉林飞过来探病。 所有这些都是悦颜拿的主意,也是她在文书上签的字。 昨天仿佛还是在父亲膝前撒娇的小女孩,一夜之间却承担起了所有重任。 所有重活粗活都有护工做了,就算什么忙都不需要帮,悦颜还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父亲的床边,哪怕只是帮他移动下枕头,或者削个水果,哪怕抽张纸巾,悦颜都是抢着做、争着做。高志明入院后,一个字都没问过她跟沈子桥之间的事,仿佛他的猝然病发跟他们没有一点关系,悦颜知道这是爸爸对她的疼爱,但这只会加重悦颜的负罪感。 她宁肯爸爸骂她一顿,然后逼她跟沈子桥分手,这样才会让她心里稍微好受。 但他没有。 下午沈子桥结束完最后一门的期末考,匆匆赶来医院。病房悦颜没让他进,沈子桥也不争,两人站得离病房稍远的走廊,旁边就是护士站,一个圆脸的护士倚在咨询台打电话,偶有几眼朝他们看过来。 短短一天没见,沈子桥觉得悦颜仿佛瘦了不少,眼尾总像是带点红,恹恹地看人。 话没出口,手已经抚上她的眼睛。悦颜偏头一躲,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的时候,表情有点僵掉。 沈子桥似乎并没觉得,梳了梳她刘海:“别担心,我问过医生了,就是个小手术,治愈率很高。” 她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吃过饭吗?我陪你下去吃点。” “不饿。” “我给你点外卖。” “说了不饿。”音量迁怒似地飙高,打电话的护士又看了他们一眼。 沈子桥静了一下。就在悦颜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他还是那个样子,平静、温和,脸上带点迁就她的笑。 分卷阅读130 他扣住她肩膀,轻轻要把她往自己怀里揽,她的双手抵在他胸前,抵触地跟他隔出一段距离。 “颜颜,别担心,有哥哥在。” 悦颜轻扯了下嘴角。 他一直很会哄她的,不是吗? “颜颜?” 她抬起头,失神的目光一时欠缺焦点地看着那人。 他只觉得她是那么的可爱可怜,不无心疼地吻了吻她头发:“别怕。” “沈子桥。” 静静地抱着她,他应了声。 “你喜欢我爸爸吗?” 沈子桥连犹豫都没有,直接道:“喜欢。” “真的?” 沈子桥点头:“他最爱你,我就喜欢他。” “他对你好吗?” 他笑了:“他对你好就够了,我不图他对我好。” 悦颜皱起眉头:“那你会不会觉得不公平?心里有没有怪过他?” 沈子桥猜不出她这么问什么意思,老老实实地按心里想的回答她:“不觉得,可能男生比较不在意这种东西吧,小时候莫名其妙多了个爸,也有过抵触,觉得多了个人管自己,等大了,朋友一多,反而没空理这些,而且你爸对我和我姐都挺好的。” 悦颜不作声。 沈子桥掐她小脸:“光说我,你呢,怪过我妈吗?” 她目光烦忧地看了他一会儿,看得他心跳紊乱的瞬间才道:“怪的。” 呼吸骤然一紧,又渐渐缓缓地呼出口气,沈子桥暗叹,是的,他应该早就知道。 视若己出、四季如春,若和如,都只是像而已。 女孩子本来就比男生更加敏感,一个人对她怎么样,是不是发自真心地好,她都能感受到。她只是不说,假装像个正常家庭的小孩,拥有双份家长的关爱。 沈子桥的心越发疼起来,抱紧实了她,在她耳边轻轻讲:“日子不能从头开始过,相信哥哥以后会对你更好,把我妈欠你的都给你补回来。” 这话真好听啊。悦颜笑了下,嘴角轻扯,眼底却是淡然无波。 很快近了高志明手术的日子,天跟着热起来,像个大蒸笼,悦颜也一天一天变得心神不宁,总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直到高志明手术前一天,家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是银行的催贷人员,沈馨儿将他们迎进门口,悬在悦颜心头的另一只靴子才彻底掉了下去。 那群人中有男有女,年纪都不上四十,非常年轻,打扮得也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么凶神恶煞,不泼油漆,也不堵门骂脏话。他们穿着银行统一的制服,衬衣干净挺括,态度也温和有礼。 把质押协议、借款合同等文件一一摊在茶几上,当中一个看起来像小组长的男人表明了此行的目的。 悦颜浑浑噩噩地坐在一边听。 作为一个金融系大二的大学生,上了两年的专业课,可悦颜发现从他嘴里冒出来的专有名词、法律条款,她竟然一个字都听不懂,李惠芬白着张脸坐一边,全程都是沈馨儿在跟对方交涉:“……您是说,我爸爸把一期厂房抵押给银行用于贷款,如果无力按期还贷,作为抵押物的厂房就要被挂到网上拍卖了,对吗?” “可以这么说。如果银行与借款人协商无果,并且在履行期未履行法院判决,法院也会依法查询贷款人名下的房产、车辆、证券等。” 悦颜一脸茫然:“爸爸从来没跟我们说过啊。” 男人笑了,大概听惯了这种蹩脚的托词,抽出一叠文件,翻到签字那页,手指点到处,沈馨儿的目光跟了过去。 看清后,她忽然倒吸一口冷气。 送走了银行工作人员,沈馨儿安慰悦颜几句,大概也觉得自己的安慰是如此苍白无力,但人总习惯在绝境时抓住稻草作为一线生机。 她们把生机都寄托在了高志明身上。 “等爸爸病好了就好了。” 悦颜在心里也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是的,等爸爸病后,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一直都是他们的依靠,从来都是。 各怀心思的相对沉默间,悦颜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医院打来的。 她猛地坐起。 沈馨儿心提起,看她:“怎么了?” “医生说爸爸不见了。” 沈馨儿跟着她快快出门,匆匆忙忙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李惠芬在二楼走廊那边跟人压低着声音打电话,神色透着焦灼。 她心忽的一紧,跟悦颜说:“你先去,我给子桥打个电话让他去找你,我先去拿点东西。” 悦颜一向听她的话,连连点头,拿了手机就出门。 沈馨儿连鞋子都不换,直奔三楼父母主卧,自从他们离婚后,高志明大部分时间都睡在书房,却还瞒着三个小的,以为他们都不知道。 李惠芬被眼前带过的风惊醒,跟着沈馨儿跑了上来,看着她翻箱倒柜,主卧的每个抽屉都被 分卷阅读131 拉出来。应该很明显一样东西,怎么会这么难找。 李惠芬也不拦,就看着她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东翻西翻,脸上面无表情。 直到她发现那个保险箱,沈馨儿如获至宝,从地上爬起来,手指着数字键盘,一字一句地问她妈:“密码是多少?” 她看李惠芬的眼神太冷太冰。 李惠芬不悦:“这是你跟妈妈说话的态度吗?” 沈馨儿语气冷硬:“如果你还想当我妈,就把保险箱给我打开。” 李惠芬羞愤交加,抬手,一个巴掌没落下,被沈馨儿截在当场,空气里,涂得血红的五根指甲微微发抖,李惠芬气得连声音都变了调:“沈馨儿,你是疯了吗?我是你亲妈!” 沈馨儿拔高音量:“我恨不得你不是!” 而泪,也随着这口是心非的迁怒潸潸落下。她多么希望她不是,那么她就可以跟颜颜一样,正大光明地怨她、恼她,而不必跟心底的道德感旷日持久地厮杀。 她把好好的一个家搞成这样。 可偏偏是她给了自己生命,可偏偏是她塑造了她。 李惠芬被女儿的泪暂时软化,叹了口气:“你要找什么?” “离婚证书。”沈馨儿也缓了过来,抬起手臂擦泪。 “你要离婚证书干什么?” 沈馨儿态度坚持:“跟银行证明你们不是合法夫妻,抵押给银行的合同就没有法律效力,你没资格签那个字。要钱去问田德要,我爸爸还在医院躺着,他一分钱也拿不出来。” “你爸爸?”李惠芬的嘴角浮起一抹惯有的讥讽的笑,“别有奶就是爹,谁是你爸爸?” 沈馨儿神情倔强,眼中却泛起星星点点的泪光:“高志明就是我爸,从六岁把我养到大,在我心里,他就是比我亲爸好。” 李惠芬置若罔闻,目光投向虚空一点,仿佛在衡量她刚刚那些话的重量。 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确实奇妙,它不是个定数,也不能简单地用公式来套算。他们夫妻结婚十来年,连貌合神离都谈不上,而他们各自的子女却不受影响,发展出了远超手足的情谊。 而她打死不愿意承认的一点,就是高志明这个男人,他确确实实是个好爸爸,自律严谨,有着极高的道德感,甚而有些乏味,但这种乏味在一个成功男人身上,并不能算作一个缺点。 她为什么仍会不满足。 高志明给了她理想中有保障的婚姻,却从未给过她理想中浪漫的爱情。 而她对悦颜的疏忽和轻视,也撕开了夫妻关系的假面。 可是这些,她又该如何告诉这个诘问自己的女儿呢? 她会懂吗? 悦颜前脚刚到医院,沈子桥后脚也从学校赶了过来,病房空无一人,他们第一时间跑去跟负责病房的护士核对,才知道今天中午有人找过他,期间俩人发生争执,是医生赶去把人拉开,结果下午的时候高志明就不见了。 悦颜打爸爸的电话,才发现他连手机都没带。 沈子桥一直陪着她、安慰她。 她奔出医院住院部。 太阳当空,仿佛巨大的火轮,以一种暴烈的方式竭烤着土地,行道树委靡地耷拉着叶片,也在酷暑当中不战先屈。 她喃喃地不停问自己:“爸爸人呢,他会去哪儿?”沈子桥的话她一句都听不进去,冒出脑海的念头一个比一个可怖。 忽然之间,难以名状的恐惧攫住了她,一股寒意涌上心间。 她跑到住院部楼下,绕过花坛就是门诊,那里无论任何时候都是人流密布。 密集的人群忽然有人喊了第一声,无序的视线终于有了明确的落点。 他们都往三楼看。 连接楼与楼之间的通道是一条露天的走廊,一人背对着他们出现在栏杆旁。 天上白云突然变多,太阳不知道被藏去哪里。 一道阴影掠过。 悦颜掩住嘴巴的下一秒,那人突然从栏杆处摔了下来。 “爸爸——” (上册完) 下册 第23章 谁在叫她,是他,还是记忆中的少年? 陈思恒毕业被安排去城下分局的第一年,因资历的关系,重案要案没他的份,先被分配整理历年的卷宗和档案,他为人踏实、肯干,直系领导对他赞誉甚高。 那日黄昏,值班的小肖出警去了,他临时顶上,就负责接接电话、登记下报案者的情况,下班的点,也没多少突发情况。 那个女生就是这个点过来的。 名义上的初秋,而酷暑仍在作威作福,太阳将落未落,光线仍如白日一样充沛。 女孩推开警察局的弹簧门,太阳光在玻璃门上的落点暂时更换了角度,折射的光斑一晃闪过他的眼。 她被傍晚的霞光送到自己面前。 隔着一张填单台,陈思恒才看清女生的脸,全部头发都 分卷阅读132 在头顶松松盘成发髻,皮肤白皙如瓷,褶得弧度恰到好处的双眼皮,双唇是漂亮的菱形,嘴角向上,不笑也像是在笑,长相偏甜。 陈思恒觉得她像一个明星,但是贸然出口的询问,既显得自己不够专业,又仿佛别有用心。 女孩道出此行的目的,她想调看市属医院三年前的监控录像。 太平盛世,其实并无新闻报道中那么多的冤假错案、不白之冤,从警察学院刑侦科毕业后,他还没畅想自己如福尔摩斯灵光乍现的生涯,就已经被现实piapia打脸,这三个月里他处理过最激烈的一个案件是来自一家银行,有个储户怀疑自己被银行诈骗,拿刀闹到大堂,挟持了一小姑娘,银行报警后,出动了一车刑警荷枪实弹地将人擒获。这事做得极为漂亮,事后局长特意下辖区表彰,列为年度先进单位,一整季度都把这个案例提出来讲。 陈思恒打印了一张申请表,又给她一支中性笔,让她坐下填写。 女孩侧坐着,只占了凳子的小半张,侧影婉约娴静,低头安静地书写。 陈思恒继续手头上的事。 几分钟后,一张写有娟秀字迹的表格递到他面前,他检查了下几处必填项,包括落款。 倒是人如其名。 监控的调取还要上面审批,一般都是处理银行纠纷比较多,要看一家医院的监控程序更加复杂,他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让她回去等消息,然后留了一张她身份证的复印件。 高悦颜也不争,点点头,拿了包转身就走。 陈思恒人没动,目光却送了她一小段距离,一直到门口。他才注意到台阶下的花坛边停了辆白色的马自达,她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进去。 悦颜系上安全带,小包放膝上,目光怅怅地看着前面。 这么久了,承受过太多的失望,也不会计较这一次两次。 孙巍韦看她一眼,还是什么都没问,尽量轻缓地发动汽车,让她没感觉出一点颠簸。 看着窗外移动的街景,她才回过神来,连连向他道谢:“麻烦你这大老远还送我。” 孙巍韦笑着:“刚说过别见外,又见外了是不是?咱们这么多年老同学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悦颜大学毕业后,学校有提供过她保研的机会,但她不想离得杭州太远,还是考虑回来,一面慢慢找工作,一面照顾父亲。 悦颜客气地笑了下。可即便是笑的时候,眉间仍有愁绪散不去,令她在同龄女生中间多出一份堪怜的忧郁。 一句话怎么说的,一个女人从她最伤心那天起才算变得真正美丽。 孙巍韦移开目光,心里又有丝戚戚的自省。倘若他仍单身,大概还是不能避免地被高悦颜吸引,她每个阶段的气质都如此恰好地击中了同龄男孩的审美,少女时的天真烂漫,长大后的脆弱忧郁,让人难以抗拒。 孙巍韦尽量把话题往欢快的方向引。 毕业一年,他们高中同学里有不少修成正果的情侣,譬如司南,她跟张俊拍拖整四年,一等张俊毕业,双方家长就迫不及待地把婚礼提上议程。 悦颜这次回杭州,为父亲的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来参加她的婚礼。 没想到会在医院门口碰见孙巍韦,他毕业后考回杭州读研,现在正研一,交往了一个女友,是他导师的女儿,两人关系一向稳定,但因为女方大他三岁的关系,女方家长催他们结婚催得挺急。 路上孙巍韦把自己这些年的近况说了下,而悦颜通常只在他问起时才简略地带过自己这边的情况。 孙巍韦也没有刨根究底。 她家发生的事,上过三年前本地报纸,在当时闹了好大一阵,他们高中同学之间都有耳闻,不过不是当事人,细节了解得不深,就知道她爸爸跳楼后昏迷至今,家里厂房拍卖,因为资不抵债的关系,家里四处房产都被陆续查封。 那期间,孙巍韦辗转想过联系她,但是怎么都联系不上,打电话到她学校,才知道她办了休学手续。 那一年,悦颜好像彻彻底底跟他们、跟这个世界断绝了来往,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在孙巍韦的想象中,她就是个受了伤的小猫,宁可背着人舔自己的伤口,也不肯向人索要那些廉价的同情。 马自达在城北一处老小区门口停下。 孙巍韦手搭车窗,往外面看了眼,烟尘滚滚的大马路上还有皮卡开过,震得脚底发颤。都快近城郊了,她就住这种地方? 看着悦颜解开安全带下车,话在舌尖滚了几滚,快要出口时才知道不合时宜,他硬是追出去一句:“司南婚礼那天我来接你。” 傍晚最后一缕霞光压在她肩,她比了个六在耳边,似乎又回来点当年那个活泼劲儿,她说:“电话里再说。” 小肖一回来,陈思恒就把整理好的表格交接给他。他粗略扫了一眼,看到那个名字,食指轻弹了一下脆薄的纸面,嘴里一声嗬,“又是她。” 陈思恒表面仍作镇定,暗中却竖起了耳朵:“她怎么 分卷阅读133 了?” 小肖一脸惊诧:“你竟然不知道。” “这可是我们杭州城的大新闻。三年前,一家民营企业的大老板资金链断掉,背了一屁股债,从医院三楼跳下来。呐,就是这个女孩的爸爸。” 陈思恒在记忆库中搜寻一番,很快在汗牛充栋的卷宗里找到一个跟高对应的名字,高志明。 陈思恒凭专业的敏感,嗅到了问题的症结:“那她怎么还要来查医院的监控?” “人姑娘不信呗,觉得她爸爸不会跳楼,是被人推下去的。她爸刚出事那会儿,人差不多都快住我们这儿了,非要查监控,调录像。” 陈思恒紧着问:“给她看了吗?” “看了,还是不信。不过要说邪门也是邪门,医院那几天碰巧在修监控,最关键的几个摄像头通通黑屏。” 旁边一个圆脸的女警察插了一句:“要是我估计也不信,怎么好端端的,说坏掉坏掉,搞不好就是竞争对手动了什么手脚。” “那种老板家,关系乱着呢,当初资金链为什么断流,就是他老婆在外面跟人乱搞,背着高志明把厂房贷给银行。出事后,高志明的儿子硬把二期的厂房顶了下来,也算虎父无犬子,不卖衣服改卖电机电配,弄到现在也算小有名气,没丢他爸的脸。” 陈思恒顿了一下,又问:“高志明既然有儿子,怎么儿子不管,要一个姑娘跑来跑去地忙活?” “这高家情况有些复杂。高志明先后娶过两个老婆,这高悦颜是前头老婆生的,后头老婆婚后又带过来两个,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陈思恒眉头紧锁,欲言又止地:“这么说,儿子跟高志明没有血缘关系?” 小肖点点头。 陈思恒想到一种可能性,这在他们处理家庭经济纠纷时并不少见:“师兄你说,会不会就是他老婆故意设计,好让自己儿子接班……” “打住打住。”小肖竖起左手食指,顶住右手掌心,比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嘿嘿嘿,入这行的时候师傅怎么跟你说的,不要带着主观情绪办案子,还有句话说的好,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人民警察,最要紧的是做好本职工作,别这么多无端臆想。” 学校念书的时候,陈思恒就是个实干派,真正进入这行后,他把实干精神发挥得淋漓彻底——当晚他就跑去档案室,把高志明案所有资料影印了一份,忙到将近十一点才交了档案室钥匙,收拾东西回家去。 陈思恒到家后下去卫生间洗了个战斗澡,头发随便一抹了事,回自己房间,摊开笔记本,拿出他当年上侦查课的好习惯,先在空白页画了条时间线,将人物事件如枝叶添点,勾勾画画间,不知不觉已至深夜。 上床休息前,最后翻了遍手机,意外发现一条来自大学同学的微信。 点开链接,先爆出一串叮铃铃的电子音,吓他一跳,连忙按静音。 看完才知是张电子的婚礼邀请函。 司南婚礼前一天,作为伴娘的悦颜住她家,跟她一床睡。婚礼上一共请了四名伴娘,除了一个在国外赶不过来,四个都是她们高中寝室的同学。 好难得聚在一起,大家不可避免地开始吐槽毕业这一年来遭遇的种种烦心事,男人似乎是这个话题里不可避免的永恒主角,好的、坏的,求而不得的、失之交臂的,让她们流过眼泪的、教会她们成长的,谈至夜深,大家一滴酒都没喝,却仿佛已经醉了,说到开心时有笑声,说到伤心处也有眼泪。 而很多画面,总被那些笑声和眼泪不经意地带回眼前:垒满课本的书桌,洒满阳光的黑板,篮球场的欢呼,空旷的校园里整齐划一的读书声…… 悦颜抱着抱枕安静地坐在一边,听昔日的同窗谈天说地。她很喜欢这种氛围,最好的朋友结婚,最亲密的同学都在身边,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的感觉。 那么,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会愿意回去吗? 她已经给不出回答。 夜渐深沉,而她们依然毫无睡意。话题渐趋私人和隐秘。 终于还是有人提到了那个叱咤学生时代的名字,一个靠坐在床尾的女生轻声问:“悦颜,你跟沈子桥还在一起吗?” 她家里发生的事,几乎是他们高中同学之间公开的秘密,而沈子桥这三个字,似乎也在事情发生后不再被人提起。 女孩们的目光向一旁的悦颜看去,善意中带着浅浅的好奇。 她一低眸,披肩的直发从两边落下:“分了。” 父亲坠楼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几乎将自己彻底封闭,她成了一块石头,或者一尊雕塑,对外界的一切刺激失去反应,她仿佛也死了一次。 沈子桥当时问过她:“我们还能走下去吗?” 悦颜摇了摇头:“不能了。” 沈子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点点头,说:“也行。” 之后三年里,除了去医院看望瘫痪在床的父亲,沈子桥真得再也没有主动出现过在她面前。人生的轨迹在那瞬间画出两条分叉的直线,也似 分卷阅读134 乎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任何交点。 女生们陷入沉默。 司南眼底微红,有些伤感地叫了她声:“悦颜……” 悦颜笑了笑,脸上已无哀戚之色:“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悦颜也是等父亲出事后才懂,泪并不一定只有伤心时候才流,明明上翘的唇角,依然会有泪水滑过。 梦妍爬下床,坐到她身边,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好了好了,别这样,”悦颜轻轻拍她肩胛,温柔地笑着,“我们明天就去订荷兰的机票。” “去荷兰干嘛?” “私奔啊。” 梦妍被她弄得又想哭又想笑,轻轻拍她一下:“是不是故意的啊你?” 婚礼当天的盛况,仿佛一场战役即将打响。 悦颜作为伴娘之一,主要就是帮新娘解决各种突发状况,状况细到伴娘们的早餐问题、亲戚的接待次序,还有婚鞋应该藏去哪儿等婚俗节目。 九点左右,迎亲的车队开到楼下,新郎伴郎过五关斩六将,在一片欢笑声中终于把新娘接走,悦颜才松下口气,草草吞了一碗酒酿元子,跟车去到酒店。忙到脚不沾地的一整天,而当她亲眼看到仪式开始,看到女方的爸爸含泪将她交给张俊,看到花瓣雨里新郎亲吻新娘的一幕,悦颜的眼睛还是红了。 为司南,也为自己,为这苦难的人生,总有值得留恋的美好瞬间。 正宴过后就是敬酒环节。司南张俊挨桌收钱,悦颜跟一个伴郎在旁边照应,她不干别的,主要负责在新娘的杯里偷偷兑白开水,或者干脆把酒换成白开水。这个伴郎大概第一次见到这种神操作,一直看着她笑。 不过看着她笑的人也不少。 出于不喧宾夺主的考虑,伴娘服一律挑的都是浅紫色,这种颜色只有白皮才压的住,悦颜肤白如雪,在一群女孩当中越发凸出。 敬到同学那一桌时,新娘没跟去,就留新郎一个人招呼。司南有个什么东西落在他那儿,让悦颜过去拿,她拿了刚走,这一桌的男同胞们按捺不住纷纷起哄,喊他介绍,被张俊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不不不,老婆大人交代过,几个伴娘都不准动,动了别想儿子跟我姓。” 哄笑声中,陈思恒看着离开女生的背影,起身跟了过去。 “hi。” 悦颜正在核对礼金和到场人员名单,听到那声问好,心脏骤然缩紧,仿佛血液难以供应。 她慢慢抬起头,看清面前男生的脸,眼中的紧张褪去,目光变得疑惑。 陈思恒站得很直,温和地笑笑:“不记得了?城下分局陈思恒,前天我们才见过。” 她想起来了,也一笑:“你好啊,警察同志。” 陈思恒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是新娘那边的朋友吗?” “嗯,我是她高中同学,你呢。” “新郎那边的,我跟张俊大学一个班。” “真的很巧。”悦颜感慨。 陈思恒低头看了看长案红纸上那一串名单,盯着女生压在红纸上纤细的手指,心里一动,拿出手机:“对了,方不方便加你个微信,以后案子有了进度能直接联系你。” 悦颜表情严肃起来。她点头,报了个自己的手机号码,他低头搜找,点了添加。 闲言稍叙,悦颜又被人叫走。 两人温和地道别。 忙到晚上,等新郎把新娘接去婚房,悦颜和三个伴娘草草用过晚饭,本来想悄无声息地走,岂料司南的妈妈把她们盯得死死的,硬是追到酒店门口,塞给她们一人一个大红包。 女孩们嘻嘻哈哈地拒绝,司南的妈妈一再坚持,才叫她们收下。 梦妍开家里车来的,想顺路送送悦颜,被她婉拒。 梦妍犹且不放心,再三叮嘱:“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你开车也当心啊。” 白色轿车轻俏地滑入夜幕,渐行渐远。 陈思恒出酒店的时候,刚巧碰见悦颜在门口跟人道别。等车开走,他才过来,悦颜一连两次偶遇他,蛮惊讶的:“警察同志,你还没走啊。” 陈思恒笑了笑,他没告诉她自己是故意在这里等她。有时候意外会让相遇变得更加合理。 说话间,一辆白色的马自达停在台阶下,车窗滑低,副驾驶座上的女生一个劲儿朝她挥手,语气欢快:“悦颜,去不去酒吧?” “谢谢啊,不了。” 驾驶座那个男人跟着劝她:“走啦走啦,女士免单。” “不了,”悦颜温温柔柔地笑着,“孙巍韦,你们玩的开心点,我家里还有事。” 车终于开走,融入暗夜。 悦颜迈下台阶,陈思恒走在她右手边,莫名的,冲着前方黢黑夜色轻轻笑了下。 悦颜疑惑地看过来:“你笑什么啊?” 他笑在眼底,抬手握拳抵在唇边:“我本来也想说送送你,突然发现按照刚才的形势,你估计也不想让 分卷阅读135 我送吧。” 悦颜手插进风衣外的两侧口袋,扭身看向陈思恒,眉眼闪过一丝略显俏皮的笑:“送真的不必了,如果陈警官愿意,可以陪我走走。” 陈思恒一笑,从善如流地跟上她脚步。 酒店附近就是文化广场,地处商业区中心,入夜的城市霓虹绚烂,仿佛永远不会让人觉得寂寞。 他们边走边聊,话题带过一二。不可避免地说起了医院监控的事。 陈思恒坦诚地告诉她,像这种公共场所,监控保存的最长时间不会超过六个月,六个月后,出于对己方利益和医院稳定的考虑,很难再让医院出示事发当天的录像记录。 悦颜低头沉吟,情绪似乎拖沓了脚步,半高的细跟敲击路面的声音也变得宁缓沉重。 她的速度不自觉慢了下来,陈思恒迁就着她,也减慢速度。 他们在靠近路灯的地方停下。 悦颜转身,正面对他,橘红色的灯光从头顶照下来,仿佛舞台的追灯,将她眼中的脆弱惶惑暴露无遗。 悦颜的语气很轻,但陈思恒能感觉出,她视自己为一线生机。这种信任非但没有给他任何满足感,反而多了份沉甸甸的难过。 “那有其他办法吗?我想知道我爸爸事发当时,有谁曾在现场,又是谁把他从三楼推下来?” 事发至今的三年里,她一直坚信自己的父亲不会这么软弱。 话说完,她不安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自己提了一个多么过分苛刻的要求。陈思恒心头滚过一阵煎熬的悸动,多少能猜到,她之所以会有这种反应,大概跟她之前遭遇过的冷眼有关。 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不够专业,但事实上,在说出那些话之前,根本没有时间让他好好想想,这样说会不会显得他不够专业。 一个身世凄凉的忧郁孤女,他相信这世间任何一个略有正义感的人,都会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如果高小姐认为我值得信任的话,或许我可以帮上点什么忙,因为我也很想知道这个案件当年背后的真相。” 如剪影模糊的路灯下,男人的五官硬朗,神情坚毅。那神奇的一秒,悦颜对他深信不疑,或许是他神色中的诚恳,或许是他警察的身份,也或许因为他有一张再正直不过的脸孔。 悦颜动容地看着他。 “那么,可以说些事情发生前后的情况吗?” 脑海里,那些被她以全力封存的记忆终于在主人放弃抵抗后如潮水涌出,痛苦和绝望,如循惯旧路的兽,占据大脑皮层最敏感的神经。 父亲坠楼,银行催债,工人讨薪…… 从旁观者的角度,她机械地叙述,语调平稳、自然,那些画面已在脑中周旋数年不散。 陈思恒凝眸细听,在脑内梳理人物之间的关系,同时抽出一小部分注意力,管束心底蔓生的怜惜。 两人走走停停,直到经过一家正在营业的中式餐厅,隔着透明玻璃,温暖的室内光照到她身上,才让她觉出一丝仍在世间的真实。 她活着,并且好好地活着,为了要给她的父亲讨一个公道。 听到关键处,陈思恒想求证一个细节。余光却被直觉驱使,投向玻璃之内的餐厅。 那是用餐的一家四口。 不,也可能是两对夫妻,或者两对伴侣,他们年龄相仿,打扮得体,桌上的氛围被美食和灯光包裹得如此甜蜜温馨。 他看他们。他们也在看他。陈思恒第一次在四个陌生人眼里看到如此强烈的情感。 悦颜兀自不觉,看他停住,站住问他:“怎么了?” 目光先一步顺着他视线的延长线走去。 仿佛有咒语点在她天灵盖,她骤然定住脚步。 那是温馨的一家四口。 也像是一场地震、一场海啸过后,侥幸活下的幸存者,他们安然无恙,将灾难抛在脑后,过起了现世安稳的日子。唯一的伤口,大概只剩入夜之后若隐若现的噩梦。 或许连噩梦都没有。 画面在一瞬凝滞过后,像水一样继续流动。 最先站起的是靠窗的男子,他起身时带倒了桌上一只水杯。然后快步绕过屏风,迅捷地消失在陈思恒的视野当中。 接着起身的是个女人。 最后又是一个男人。 仿佛一场没有裁判的接力比赛。 但令人意外的是,谁都没有这个女人动作快,哪怕她大腹便便,行走不便。悦颜明明朝前走了不少距离,听到后面喘气夹杂着哭音的呼喊,脚步终于还是拖沓地停下。 陈思恒发现,他们目前的站位非常古怪。 悦颜在前,那个女人在后,他碰巧就站在两人的中点。 怀孕的女人经过他身边,被最后出来的男人搀扶到悦颜面前。她抓着悦颜的手,泪流个不停,说的话陈思恒一句都听不清。 头顶的路灯投射在地,临时为他们搭建了一处久别重逢的舞台。 悦颜微微低下脸。陈思 分卷阅读136 恒听到她喊了声姐姐姐夫,先是有些疑惑,而后脑中灵光乍现。他继续保持沉默。 顺理成章地,他跟悦颜一起被请回餐厅。进餐厅时,陈思恒才注意到门边站了一个男人,高大,穿西装,眉眼冷峻,是第一个跑出这里的人。 经过他身边,这男人看了他一眼。 陈思恒不无八卦地猜想,这就是传说中高志明的那个继子吗? 悦颜近乎木然地被沈馨儿拉进餐厅,包厢里唯一还在的女生起身,眼神复杂地看她,强笑道:“悦颜,你回杭州怎么不跟我们说?” 悦颜说:“本来也待不了几天,就不想打扰你们了。” 韩震扶着沈馨儿落座。李惠芬三年前因为身体的关系回四川乡下养病,在这个缺乏长辈的年轻家庭里,韩震自然而然就成了说一不二的主心骨。悦颜也是后来才听说他跟姐姐的事,韩震一毕业就进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后来跑出去单干,跟大学同学做起了快销,前期吃了点苦,也摔过点跟头,等局面打开后境况才开始好转,这两年,还在杭州城里开了几家连锁超市。 韩震不说功成名就,在他这个年龄段也算是小有成就,风光时经人介绍过很多女朋友,分分合合间,他发现自己还是忘不了沈馨儿。起初韩震也以为自己是出于弥补的心理,想补偿当年沈馨儿跟着他时吃过的苦,直到有天听说沈馨儿在跟人相亲后,韩震这才搞懂,如果你一想到这个女人将来会跟别人结婚就要发疯,那你这辈子都没办法忘掉这个女人。 结婚时两人在财富办的酒,请了双方所有亲戚朋友。悦颜没去,寄了个快递回去当贺礼。新婚的当晚,这对新夫妻拆开快递,发现里面是一枚带着他们走过纯真岁月的护身符。 所以对这个名义上的表姨子,韩震除了客气,还带些感激。 “韩玲,我妹妹,这个不用我介绍了吧,听说你们还是大学同学。” 陈思恒看了一眼他旁边,是个打扮时髦、面孔靓丽的都市女郎,只是表情略显僵硬。 “这位?”韩震目光微带疑惑地看向陈思恒。 悦颜低声解释:“这是我朋友,陈思恒。” “这是我姐夫,韩震。”她向着另一边也补了一句。 “哦哦,你好,陈先生。” 陈思恒向着桌前含笑点头:“你好,叫我小陈就可以了。” 话到这里,悦颜硬撑着继续给他介绍:“这是我姐姐沈馨儿,我姐夫的妹妹韩玲,这是……我哥,沈子桥。” 心中微微一记钟响,陈思恒暗忖,原来这就是那个复杂的大家庭。 见惯了兄弟姐妹之间的倾轧,他们比他以为的要更加融洽,或者说,更善于伪装? 陈思恒撇下猜疑,一一招呼。 韩震趁机又让服务生添了两副碗筷,期间主动跟陈思恒聊了两句。 不过全场气氛实在诡异。 他几次控制不住想抬头看一眼对面,出于一个警察的直觉。而当他终于这么做时,那个叫沈子桥的男人碰巧也看向这边。 被冷漠精美包裹的一瞥里,藏着同性才能感知的敌意。 陈思恒心下微异,以为是悦颜的关系。 跟席间氛围格格不入的是沈馨儿,她坚持要坐悦颜身边,从头到尾就一个目的,劝她回家住。两年前,子桥手上稍微宽松点,就一直惦记着把原来高志明的别墅贷款高价赎回来。沈馨儿也喜欢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结婚也需要婚房,就求韩震把别墅给买了,仍住了回去。 悦颜婉拒,说她在外面有住的地方。一听这话,沈馨儿的泪立刻下来,把陈思恒都弄得有些尴尬,只能尽量不往那个地方看。 韩震不得已也来帮着劝悦颜。悦颜脸皮薄,架不住他们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的,加上最后韩震关键那句“你姐还怀着孩子呢!”悦颜只好迟迟疑疑地应下。 她一点头,沈馨儿才破涕为笑,又张罗起来给她布菜,韩震打趣孕妇的荷尔蒙跟股市一样跌宕,招来妻子嗔怒的一眼。 沈子桥始终面无表情,倒是席间韩玲的脸色一点点僵掉。 桌上的菜也没动多少,时间就不早了。韩震买完单后,一行人在门口道别。悦颜走前想到陈思恒,过来问他:“你怎么回去?” “我车停在酒店那里。” 悦颜看了看腕表的时间,又看了看路边:“让我姐夫捎带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就几步路。” 悦颜想要再劝,却无从劝起,冥思苦想间,细眉浅浅蹙起,眉宇间仿佛无时无刻不拢着一点淡淡哀愁。陈思恒平时接触最多的就是警察学院那些虎虎生威的女同学,第一次遇到一个看着就让人心底微微触痛的女孩子,可她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生都爱笑。 他要帮她,也是那一眼再一次坚定了陈思恒心中的想法。 韩玲看着不远处的俩人,手负在腰后,一只握着另一只的手肘,歪过头似笑非笑地跟沈子桥讲:“不看一眼吗?这么般配的两个人。” 西装搭 分卷阅读137 在手上,他理也不理,快步穿过马路去街对面取车,带起的冷风刮擦过韩玲脸颊,她咬咬唇,负气昂首向着黑夜冷笑了一下。 挥手送别陈思恒,一辆通体银灰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泊在她身边。 “上来。”男人手搭方向盘,解了衬衫最上两粒纽扣,眼睛依然看前面。 悦颜一怔,往后看。韩玲已经弯腰钻进后面一部黑车里。 沈子桥看她一眼,猜到她在想什么,嘴角不由自主地带出一抹笑:“坐不下了,再看也没用。” 话一出口,两人都有些发愣。仿佛多年前,他也爱这么逗她。 他一敛神,抹去脸上多余表情。悦颜抿了抿嘴,拉开后座的门,弯腰坐进去。 一路上,一个看着车前,一个望向车外,两人都不吭声。电台DJ在放一首老歌,聊胜于无地往这寂寞空间填进一些声音,等听到“当年素面朝天要多纯洁有多纯洁”的时候,沈子桥忍不住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她倚着车门,正用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揩去车窗上的雾气。头发不染不烫,直直地披在肩上,肤色白皙,目光单纯,变是变了一点,但是变化不大,几乎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的模样,穿一件驼色风衣,气质上越发沉静。 渐渐的,激烈了一个晚上的心也在这近乎贪婪的注视里平息下去。 韩震的车开在前,也最先到,一靠街边停下,韩玲率先下车,砰一声甩上车门,绷着张脸快步往家走。沈馨儿捧着肚子慢条斯理地从副驾驶座下来,悠悠瞥一眼丈夫。韩震装模做样地看看手机,讪讪道:“是不是公司又出了什么事,我去问问她哈。”一面叫着玲玲,一面追她上去。 韩震赶在她摔门前的最后一刻挡住门板,推门进来,看着扭身坐在床边的韩玲,自己也在她对面小沙发坐下,好言好气地问她:“怎么啦?” 她拉来一只抱枕搂在怀里,脸埋膝间,再抬起时,竟然满脸都是水,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哥,嫂子偏心,你怎么也偏心?我不要她住我们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人多坏,大学的时候就对我有意见,还故意带人孤立我,哥,我真的不想看到她,你就不能给她点钱,让她去外面住酒店吗?” “好了好了,”韩震劝着她,“我要是不让她回来住,你嫂子一定要跟我闹,就算你不替我想想,也替你嫂子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啊。乖别哭了,哥给你打包票,等你嫂子平平安安把你侄子生下来,一定不叫她再住咱们家。” 韩震再三保证。韩玲这才缓过劲来,抬起手臂挤掉眼中残余的泪,闷声道:“那你说好了。” 摆平这个,韩震也松了小半口气,不过更难搞的还在后头。从韩玲房里回来,韩震深呼吸,硬着头皮推开主卧的门,意外发现沈馨儿一脸悠闲地靠坐在床头,给肚皮抹防妊娠纹的百洛油。他满脸堆出笑,一口一个老婆地挤到她身边,先亲了亲她肚皮,等要亲她嘴时,被沈馨儿一个巴掌呼在脸上,推开了。 “把你妹哄好了?”她斜他一眼。 韩震装糊涂:“哄什么啊,就公司里那点破事,她自己能搞定。” 沈馨儿嗤笑,夫妻俩关上门他还来这套,也不嫌累得慌:“既然没事,那韩总我就直话直说了啊。你帮你妹妹可以,别拦着我帮我自己妹妹,咱们各凭本事,谁也碍不着谁,你要是敢在当中使坏,孩子一生下来我就抱着他去上我们沈家的户口。” 韩震活稀泥:“这么严肃干嘛?都是一家人,我的本事还不是你的本事,我的妹妹不就是你妹妹?” “打住,我可要不起这种妹妹,”沈馨儿冷笑,“你不看看她毕业这一年来干的好事,在公司跟子桥吵,回了家跟周阿姨吵。韩震,你总说我偏心,问题就出在这儿了吧,都是同龄人,我们颜颜做人做事就是比她豁达,比她招人疼。你——别打岔!” 看他有话要说的样子。沈馨儿抬手揿了下他鼻尖,仿佛他是个机器,那里装了个能让他随时闭嘴的装置。 韩震一脸郁闷地低头乖乖抹油。 “你妹妹这个性格你再不管管,将来谁肯要?” “玲玲在外人面前也还不这样的,”韩震低声说,“她就是把你跟子桥当成自己家里人了。” 两人处了这么久,沈馨儿心里也有数,再这么说她妹妹不好说下去,免不了又惹出一番闲气。韩震是小地方出来的,难免沾染了那些落后地区的习气,爱面子,自尊心极强,最怕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说他家里人小家子气。最关键一点,就是喜欢儿子。 沈馨儿叹了口气,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沈子桥的车晚了他们大半个小时才到家里,拐过最后一道路口,楼宇的灯光若影若现,灯光下的每一处都藏着一个温暖的家,却已经不属于她。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回杭州,都会有意无意地避开这附近。周围的每一棵树、每一盏路灯,都沾染了过去的记忆,那些回忆太重,任何一片都能压得她喘过气。 车在门口停下。 推开门,带有酸涩气息的记忆跟夜风一起 分卷阅读138 扑入她怀中,所谓的勇气所谓的从容,在时光掀起的惊涛骇浪里,都被证明只是空穴来风。 短短三年时间,似乎不足以令一幢建筑彻底改换面貌,客厅、厨房、楼梯,仍旧维系她记忆中的模样。 上二楼,直走尽头,朝南光线最好的一间房,已经看不出一点她住过的迹象。 她第一次知道,少了玩偶、钢琴,少了那么多少女心的摆设,原来她曾经的闺房会这么空,这么大。 手指从那些家具拂过,触感冰凉,她心情复杂地环顾这间房。这些年她一直都在练习如何面对过去,而当过去铁证如山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发现自己连招架都没有余地。 低下脸,一滴泪溅在手背。 再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门被敲了两下,她坐在床边泪眼怔忡地回过头,那一眼,仿佛带她瞬间回到从前,无数个稀疏平常的夜晚,他也曾这样出现在她门口,叫她出去,向她索要一件外套。只是少年不复少年,挺拔高大,气宇轩昂,不变的唯有目光,那种她无论走多远走多累,一回头,就能看见一道黏在身上保护着她的目光。 问题是过了这么久,她还能找的回来吗? “颜颜……” 谁在叫她,是他,还是记忆中的少年? 她低头,抬起手背拭掉眼中的泪。 握着门页的手缓慢收紧,喉结艰难地滚动。不开灯的房间,沈子桥的声音也夹杂着夜的气息,一点点的迷乱:“有什么需要的,再跟我说。” 悦颜低应。 两人相对无语。 他咳了咳,借此化去嗓眼里的艰涩:“我就在隔壁。” 她轻轻地哦了一声。 “那,早点睡。” 她还是哦,头低着,看不清她脸上表情。 第24章 高悦颜,是我认定的,我这辈子都不会换 以为会是辗转反侧的一夜,不料连清梦也无,一觉睡醒,天色依旧阴沉。她洗漱完下楼,家里请的住家保姆姓周,一大早就在厨房忙活,看见她下来,忙不迭的把蒸好的包子点心端上桌。 她跟人道了谢,坐到桌边。 陆续有人起床,最先下楼的是韩震,因为是双休日的关系,一身休闲打扮,脚上趿了双软拖,笑着在楼梯上跟她招呼:“这么早就起了啊,年轻人里像你这么勤勉的不多了。” 悦颜回了声早上好,得体地跟他笑笑。 接着是沈子桥和韩玲,差不多时间从楼上下来,两人一前一后,让悦颜差点以为他们就睡在一间房。 他们陆续地来到桌边。沈子桥挑了个她对面的座位,韩玲在他隔壁坐下。 安静的餐桌,只有瓷器偶尔相撞的刮擦声。 悦颜拈着个肉包,有些漫不经心地想:说不定呢? 思想一打岔,舌尖就被热粥烫了一下,热气直冲眼底,她低头缓了好久。 沈子桥抬头看了一眼,韩玲的目光立刻追踪过去,盯着两人任何形迹可疑的互动。 他们没有互动。 悦颜端起牛奶,他低下了头。 吃过早饭,她正式跟韩震辞行。韩震一怔,拿餐巾擦了擦手:“不跟你姐道个别?” 沈馨儿还在楼上睡,她低声道:“我怕她心里难过,姐姐那边麻烦姐夫多劝劝她。我先走了。” 韩震意思意思再要留她一下。沈子桥飞快地推开椅子,拿了车钥匙起身:“我送你。” 她仿佛才回过神来,连忙道:“不用不用。” 他以不容置喙的姿态率先出门,等她到时,车已蓄势待发地停在了门口。下车,替她开门、送她上车,半强迫的姿势一气呵成,绑安全带的时候悦颜还有种被挟持的感觉。 韩震送客至门前,待车尾消失后他才回头,本来还想跟妹妹说人家这不是走了吗,岂料韩玲把脸一沉,转身蹬蹬蹬跑上楼。 清晨的空气里残留着草木过夜后苁蓉的香气,温度清凉适宜,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给这一天开了个好头。 悦颜心想,难怪这么多人挑这两天结婚,连天气仿佛都在送出祝福。 车停在红绿灯前。 男人手搭方向盘,袖口因为这个动作被拉高,露出腕上一块西城铁,他今天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长袖棉衬衣,款式偏休闲,褪去了昨天一身生意场上的精英派头,更显亲切。 “是左拐吗?” 有了打破局面的第一句,交流冲破乱石,开始变得畅通无阻。 “这次打算在杭州待多久?”他语气轻松地问。 “不确定,找到工作就留这里,找不到就回南京。” 他拉了把方向盘,状似不经意:“还回南京干嘛?男朋友在那边啊?” 悦颜笑了笑:“学校给了我一个保研的机会。” 沈子桥歪过脸来看她,一副很替她着想的模样:“那男朋友怎么说?不答应让你留在南京?” 分卷阅读139 悦颜隐隐觉得好笑:“留不留,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她好像回答了他的问题,却没回答他真正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有几秒时间,气氛陷在沉默里。 沈子桥目视面前,嘴巴渐渐抿成一条直线,晨光里,形容几乎带点冷峻,反而显得男孩儿气,像在跟谁赌气。 那种表情她见的最多的,都是中学里,其他男生找她说话的样子。 安静没过多久,还是悦颜主动找了个话题:“司南跟张俊结婚怎么没见你去?” 他抬手拂了拂脑后短短的发茬,嘴角这才露出一丝笑:“你怎么知道我没去,找过我?” 悦颜说:“礼金簿上没你签字。”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得认命。 见他吃瘪,悦颜忍不住笑出声。他余光瞟到,也下意识地弯了弯唇角。 悦颜故意地,也来了一句:“怎么,你女朋友不让你去?” 前方有车相会,他目光注意车外,像是没听到她的话,等对面的别克会车过后,他才转过脸来看她:“你说什么?” 恶作剧只是一瞬间的事,没有了那个气氛那个时点,再开口就变得别有居心。 她收起脸上的笑,摇了摇头:“没什么。” 车到她租住的小区楼下。沈子桥往一溜都是小吃摊的街对面瞥去一眼,流露出上回孙巍韦来时的神情,不过他没人家好涵养,不满巨细靡遗地写在了脸上:“你就住这种地方?” 悦颜温和地解释了一下现在短期租房有多难,酒店一晚又有多贵。 他没吭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悦颜生怕他在这里发作,快快地推门下车。 脚才下去一只,左手的胳膊被人拉住,热而坚持,把挽留的意思弄得很强硬。悦颜靠着车边回过脸,用眼神故作镇定地写了一个问号。 他的目光探究地留在她唇际,这种打量让她莫名心慌。 “怎么了?”她觉得自己一定笑得很僵。 “舌头没事吧?”他表情莫测地来了一句。 舌头?脸上轰然一热,电光石火间,桌边的情形一幕幕闪现。她觉得自己脸更红了。 “没事。” 他的手还是不松,狭小的空间里,逼得悦颜越发难堪,不得已去拉他手腕,手摸到那块冰冰凉凉的西城铁,心突然陷下去一点。她不敢抬头,她怕多看一眼,就会有泪从眼里下来。 手表还是大学里,她送他的生日礼物。 沈子桥低下头,只看的见女孩的发顶心,看不到她的脸。目光移到她细瘦手背,五指莹润如玉,她试着抽了下被握着的自己手臂,力道不算重,他仿佛才回过来神,怔怔地松开了手。 滚烫紧握的感觉却还有残留,她低声问:“还戴着干什么,都是大老板了……” 他坐回驾驶座,抬手正了正腕上的表盘,垂眸看了良久,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是我认定的,我这辈子都不会换。” 悦颜说不出话来,她静静地等着盘旋在心底的那股酸涩退下。 他的目光回到她脸上,神色认真起来:“高悦颜,别问我有没有女朋友,也别跟我玩这个,我玩不起。” 悦颜找工作的事说不上顺利,而是非常不顺利,因为犹豫公考还是考研,她错过了公务员报名时间,又犹豫回杭州还是留南京,她错过了一些国企性质单位的简历投递。不过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这或许不是坏处,她调整策略,将眼光放低,瞅准了当地一些民营企业,名牌大学的优势让她在简历这一关占足了便宜,难的是之后的面试,几乎所有用人单位都无法理解一个刚毕业就想来做销售的女生,关键这女生长得漂亮,学历也不低,有老板惜才,说能提供给她个财务的岗位,也有的更直接,就告诉悦颜,如果你结过婚生过孩子,我可以要你,问题是你一个黄花大闺女,酒桌上那些荤话你听得来吗?要陪酒的时候你应付的了吗? 就这样奔奔走走几天下来,悦颜一个offer都没拿到手,倒是加了不少老板的微信,有个悦颜印象最深,四十开外,面试完第二天就找她出去吃饭,说想追她。她哭笑不得,但是上面的人她一个都没删,她有预感,在不远的未来,她会换个身份重逢这些人。 灰头土脸在外边跑面试的档口,突然接到了沈子桥的电话,街上鸣笛声嘈杂,她跑进街边一家小超市里听他的电话,顺手从货架拿了瓶矿泉水去结账,收银员问她要钱的对话都被沈子桥听进耳里,他敏锐地问:“你在外面?” “嗯。有事吗?” 沈子桥简单说明来意,当年他送她的那套房子一直闲置,趁着有人来打听,他想转租,但租房合同上需要户主签字。悦颜先是一愣,继而又有些难过,如果没有那些事,那个房子大概会是他们新生活的另一种开始。她努力泯去话中酸涩,用正常的语调问:“你都装修好了?” “嗯,有段时间了。” 悦颜其实想问有段时间是多久,但心里一直有种声音阻止自己开口。 分卷阅读140 她点了点头,从收银员中接过找回来的零钱,从他的角度考虑了一下:“那顺便把房子的过户手续也办了吧。” “行,”他的语气听着有些不耐,大概是公司的事让他心烦,“你什么时候有空?” “就今天吧。”她走到超市门口,手搭额天上看了看,天色虽阴,但是应该不会这么快下雨。 “你在哪儿,我过来接你。” “不用了,我就在地铁口,很快就到了。” 九月的天说变就变。 一出地铁口,天上阴云密布,惊雷网过,骤雨倏忽而至。天地间充斥着雨水击打地面的嘈杂。 地铁口站了不少被雨水阻断去路的行人,没一个脸上有真正的焦忧。一场雨而已,迟早会停。 悦颜伸手探了探密集的雨丝,在一群人的侧目下,顶着皮包一头扎进雨幕。 赶到小区保安室时,她浑身上下湿了个彻底。好心的保安借了她把伞,送她到公寓一楼。 她在大厅的玻璃门上看清自己。 面庞沾水,湿发披肩,肩膀两侧雨渍明显,洇出底下白色肩带的痕迹。 悦颜用纸巾擦拭自己,待头发半干后分成两缕拨到胸前,试着挡掉一些,左转右转地往镜中看了看,最后还是选择把头发梳上去,松松地在头顶盘了个发髻。 沈子桥一直没现身,悦颜猜他可能正在开车,所以也没打电话催他。 闲着也是闲着,她翻开随身小包,拿了个本子和一支笔,坐在沙发上开始写写画画。 她以前还没记账的习惯,也是高志明出事以后才开始,一笔笔记上今天的开销,又估算了下余额……如果再找不到工作,这些钱可能都撑不到月末。 她望着雨幕,真真正正地犯起了愁。 一下雨,这座城市的交通就仿佛陷入瘫痪中,沈子桥把车开到最快,是个空子就插,差点被路上其他司机骂成孙子,结果还是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半个小时。把车随便往路边一停,他冒雨奔进公寓楼,微微气喘地扫遍大厅,大厅空无一人,靠墙的茶几上斜倚着一柄收拢的雨伞。 不出声地望楼梯间看了看,他走上前去,一手压住弹簧门,往里推开几寸。 安全通道里没安声控灯,嘈杂的雨声衬得此地越发安静。 女孩今天的打扮略显正式,白色衬衫,黑色铅笔裤。裤子腰线略高,显得一双长腿又直又细。 窗外雨影纷乱,枝叶被骤雨击得乱摆。 她靠在窗边,下颌微低,左手手臂横平,垫在右手手肘,目光茫然地看着窗外,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孤单。 悦颜回来时,沈子桥低头坐在沙发上,手掌撑膝。她叫他一声。他慢慢抬头,眼中闪着一道跟雨夜相匹配的幽光,强烈地让人看不清。 也是在这种瞬间,悦颜才会想起,他离她的世界已经很远。这不是少年沈子桥会看她的那种目光,从前的他更直接,也明快,偶尔的负面情绪也都带着明亮的色彩,像他的人。世界给他看的总是美好积极的一面。 但生意场上并非如此。 它能让最简单的一个人变得最复杂,复杂到悦颜仿佛从来不认识他。 “等很久了吗?”他声音很轻。 悦颜本来想客气一下,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等了你半个钟头。” 她变了这么多,却也好像从未改变多少,还是他记忆中那个有点呆又有点乖的女孩子。 她是个女孩子,他答应过要好好照顾她……他答应的好好的。 他低头,似乎是在笑,两侧肩膀轻轻耸动,悦颜不明所以,叫了他一声:“沈子桥。” 他抬起脸,眼尾被强忍的笑意渐渐逼红,放在膝上的手掌紧捏成拳,仿佛在逼自己不笑出声音。 悦颜的声音越发幽寂,仿佛夜雨回音:“怎么了?” 痛意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蜿蜒入骨,令他根本没空掩饰,只得将目光仓促投向另个方向,而雨幕如织,玻璃被夜雨冲刷得如此干净,清晰地印出他和悦颜的身影。 女孩安静地看他,目光近乎慈悲。 签好了所谓的租房合同以后,沈子桥送悦颜回去。雨实在是大,她没有矫情地提出拒绝。 一路安静。 车到她租住的小区楼下,碰巧雨散云开。他停好车,悦颜道过谢,他却拿好钥匙跟着她一块儿下来。 她意有所指地提醒他:“不早了,送到这里就好了。” 他置若罔闻,往楼里看了看。 楼是老楼,上世纪90年代的单位分房,小区连物业都没有,路灯坏了也没人来修。他不作声,但姿态明显。 她租了二楼一间老公房,八十平米也不单单租给她一个,跟她合租的还有一个女生。客厅沙发上堆满了换下来的衣服,空快递盒扔得满地都是,让人落脚之前都要斟酌好久。 沈子桥不带表情地跟她进去。 她住的小间朝南,是个暗间,四四方方二十平米,填着床和衣 分卷阅读141 柜。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摊开的行李箱里,衣柜里就吊了一件风衣——她去司南婚礼穿过的那件。 她的姿态不带一点局促,倒是担心他会提出让她搬回去住,幸好他没有,他表现得比她更加从容,四下看看,又上手压了压床板,看它牢不牢固:“租这里多少钱一个月?” 悦颜提起行李箱,把它立在墙边,尽量收拾出点能招待人的空间,她解释:“我不是长租,租一天算一天,按天数给房东算钱。” 沈子桥在床边坐下,伸长了腿看她:“那多少钱一天?” 悦颜报了个数。 “谁帮你找的?” “租房网站上。” 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气氛忽的静默,打走没多久的尴尬似乎找到老路,又鬼鬼祟祟地摸了回来。悦颜受不了,于是没话找话:“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端水回来。看见他半蹲在门后,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一把螺丝刀在鼓捣门锁,袖口挽到手肘,小臂线条紧实,富有动感。 她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画面跟很多年前一幕重叠,相似的感觉,他蹲在狭小的酒店浴室里,专注地为她调试热水。 她逼自己不要深想下去,过去总总都让她锁进记忆深处。她怕自己一碰就会牵出切肤的疼痛。 收起情绪,悦颜尽量自然地走上前问:“怎么了?” 就听锁舌咔哒一声。他松了松衣领,嘘出口气,撑着膝从地上站起,看了她一眼:“门锁坏了自己不知道啊?” 她怎么会不知道,一来清楚自己不会长住,二来同租的是个女孩,也没这方面的困扰。 又来小题大作,她偷偷吐舌头。 沈子桥瞥见,心里却是沉沉的,她那些小动作他都熟悉,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把他弄得这么难受。 他侧身让过:“你来试试,会不会用。” 她走到他前面,穿了高跟鞋也只及他下巴,头发柔顺地散在两肩,耳垂小小白白,身上香气浅淡。 他晃了晃神,克制着自己吻下去的冲动。 悦颜反锁,试着拧了拧把手,果然打不开。 她笑起来,嘴角梨涡一现:“你好厉害啊。” 他没回应。悦颜抬头看他,他目光一错,避开跟她对视,过了片刻才看回来。 眼神温温的、柔柔的,带着她最熟悉的爱护的底色。 他声音很低,低到仿佛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的回音:“颜颜……” 她心尖一阵阵发颤,目光低垂,落在光闪的手柄,在心里哀求:不要说了,也别这么叫我…… 或许有个不知名的神灵也住在此地,听见了悦颜心底的哀求。 护在她腰侧的手捏紧,又无力放开。沈子桥有些艰难地转开了目光。 沉默像蛛网一样,黏住两人的嘴巴。 他们的对话中止于此,悦颜送他到门口,他转身一步步下楼,没有回头,也无从机会发现女孩泛着水光的眼。 第25章 他就是喜欢她,所以不屑去躲去藏 时间漫不经心地推着他们向前,将过去暂且丢在一边。 悦颜每天的行程千篇一律,很早就起,先去医院探望父亲,有时也会遇到沈子桥,高志明昏迷至今的住院费都是他在出,碰到了两人也会聊上几句,不过都是围绕着高志明的治疗问题。他请了全省最好的脑外科手术医生,但医生并不总是神。 除开却医院,她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招聘网站,一遍遍地刷新简历,找任何一个跟销售沾边的工作。 那天傍晚也是,她在自己房里上网,突然听见从外面传来的剧烈争执声,是跟她同租的女生在客厅打电话,吵了几分钟,女生对手机喊了声滚,砰的摔上主卧的门。 没过多久,悦颜忽然听见客厅外有人砰砰砸门,问是谁也不应,悦颜走到客厅,还在犹豫要不要开的时候,隔壁主卧的女生拉开了门,面色惨白地探出脸来,尖着嗓子叫她别开。 悦颜疑惑:“怎么了?” 女孩犹犹豫豫地说:“是我前男友,刚跟他分手,他喝了点酒耍酒疯。” 门外那人见一直没人来开,嘴上开始骂骂咧咧,也不知道他在骂些什么,忽然门锁转了几转,他竟然自己拿钥匙试门锁。悦颜悚然回头,问:“你把钥匙给他了?” 女孩脸刷也白了。 悦颜想把锁链扣上已经来不及,防盗门砰一声从外面被撞开,带起一阵冷风,男人醉醺醺地出现在门口,手上握了一只喝空了的啤酒瓶。 女生扭身躲进房里,摔上门,把悦颜一个人丢在客厅。 悦颜在尽量不刺激他的情况下,往后退了几步。 男人喝高了,但是也认得清面前不是他要找的女朋友,打了个酒嗝,跌跌撞撞往主卧走,拧不开门把手,于是抬手拍门。 悦颜趁机跑回自己卧室,将门反锁。 她如此庆幸沈子桥修好了房间门锁。 分卷阅读142 猫在门后,她听见外面的砸门声越来越大,伴随着女人凄厉的哭嚎,男人的对骂。她心砰砰狂跳,仿佛要把耳膜都震破。 报警一跳进脑里,陈思恒是紧跟着蹦出来的第二个名字,她慌忙拿出手机拨了电话过去,陈思恒接的很快,她把情况简单说了下,他表示自己就在附近,很快能到,让她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出来。 过了一会儿外面终于安静下来,悦颜刚要松口气,她房间的门突然被人拍得震天响,吓得她差点软在地上。男人嘴上不干不净,骂得很难听,见她不开,干脆抬脚踹门。 整面墙连着门都在颤,悦颜缩在床边浑身发抖,陈思恒还没到,她手机先响,悦颜看也不看立马接通,手机放在耳边时差点哭出声:“你快点来,他砸门了,怎么办?” 沈子桥心一紧,紧跟着问:“你人在哪?” 她愣了愣,才说:“我在家。” “我马上到!”他狠踩油门,码数一路往120上飙,“你去找点东西把门堵住,等我过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男人像是砸累了,平静了几分钟时间,然后有人冲进客厅,她分不出是陈思恒还是沈子桥,接着传来几声男人的痛呼,什么东西被撞开,有人倒在地上。等一切彻底安静下后,有人敲她的门,轻轻的,仿佛怕吓到她。 “颜颜,是我。” 她慢慢转开门锁,低垂着头出现在沈子桥面前。头发披在两肩,挡住小半张惨白的脸,鬓边连着下颌全是水,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这次沈子桥没克制自己。单手解开西装外套裹在她身上,打横抱起她然后转身下楼。 她整个人都是软的,脚下发虚,推也推他不动,被他抱着经过客厅。脸下意识地被他揽进自己胸口,耳边听见女生嘤嘤哭声:“你有毛病啊,把他打成这样。” 沈子桥理也没理,径直下楼。 陈思恒晚了两分钟才到,小区门口停好车,刚要下来,就看见那个叫沈子桥的男人抱着悦颜匆匆出来,拉开他靠在路边的沃尔沃,抱她放进副驾驶座里。 陈思恒惊了一惊,第一反应砸门的是她这个异母哥哥,兄妹俩怕是起了什么口角,才闹得这么不可开交。他立刻打了一个电话过去,悦颜没接。 他匆匆跑上楼,才见到真正的罪魁祸首,混乱的客厅里,男人醉醺醺地横在沙发上,呼噜打得震天响。女生拿着拖把收拾残局。 悦颜渐渐缓过来,手握安全带目视前方,车一直开到大学城附近才变得熟悉,最后在绿城的小区附近停下。 悦颜坐着不动。 沈子桥下车绕到她座位旁,弯腰进去,又想抱她。这次悦颜没让,推开他的手,看着不发一言的他小声说:“你送我回酒店好了。” 沈子桥看她:“你带身份证了吗?” 她一愣:“没有。你呢?” 沈子桥要笑不笑的:“你觉得我会借给你吗?” 悦颜:“……” 推开车门下来,被他领着上楼,上回来还是在大厅签的合同,根本没上来看过。等她看清房子装修,心里的滋味更不好受——大到软包,小到一个开关,完完全全都是她的审美、她向往中那个家的样子。 站在门口,她心潮兀自起伏,沈子桥却浑然不觉,在茶几放下车钥匙,回头催她:“去洗个澡。” 她去浴室洗漱,手机留在桌上。沈子桥在厨房烧水的时候听到外面铃声响,出来一看才知道是悦颜的,手机来电显示上跳着陈思恒三个字。 他扯开嘴角,拿起来摆弄几下,直接按了接听。 “悦颜?” 沈子桥不动声色:“是我,沈子桥。” 那边仿佛一点也不惊讶:“悦颜之前给我打过电话,她现在怎么样?” “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我把她接到我这边来。” 陈思恒语气平和:“那就好。” “颜颜还在洗澡,有什么话要我转达?” 陈思恒说:“没有了,你让她好好休息。” “好的,这次多谢陈先生了。” 陈思恒仍旧温和:“别这么说,我跟悦颜也是朋友。” 听到这里,沈子桥意义不明地哼笑了一声:“我知道,她跟我说过。”他停了停,目光投向水声传来的浴室方向,像是刚刚才想起来一样,“对了,我也不知道颜颜有没有跟你提过,我们家其实是重组家庭,我跟她名义上是兄妹,但其实我们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悦颜没带换洗的衣服来,之前的衬衫裤子原样穿了回去。或许是因为热水的作用,刚受过惊吓的精神缓解了不少,面色恢复红润,她擦着头发从浴室出去。 面条碰巧也出锅,沈子桥一手一碗端上桌来,放下之后看了她一眼。她双手轻扶着椅背,洗过澡后面孔清亮,连眼神也是,带着一点点小惊喜:“你还会煮面啊?” 这么点小事都能让她开心,沈子桥挺想笑的,脸上依旧淡淡:“煮个面有多难?” 分卷阅读143 或许都想起他曾经那句“驾考有多难”,悦颜忍不住抬头看他,昏黄的灯光下,他目光温柔地像水一样,泛着动人的涟漪。 两人相对而坐。他把筷子给她,两人静静地吃起面条。 她吃相文雅。偶尔沈子桥问她些什么,她都是先抬眼目视说话的人,等把面条咬断咽下才抬起头回答他的问题。 所以他一直觉得她很乖。 沈子桥五指相扣抵着下颌,看她吃得差不多了才说:“刚才你男朋友打电话过来,我给你接了啊。” 她用纸巾慢慢擦着嘴,没反应过来:“谁啊?” 沈子桥会了意,心底隐隐笑开,却没有表现出来,还反问了她一句:“你说是谁?” 悦颜这才知道中了他的诡计。暗地丢了个小白眼,拿着手机去阳台。 跟陈思恒报完平安,悦颜从外面进来,客厅没沈子桥的踪影,厨房里飘出男人语不成调的歌声,是一首意大利的《我的太阳》,听着像是心情很好。 房间就一个主卧,只能委屈沈子桥去睡沙发,不过他一提出自己去睡沙发的时候,悦颜都震惊了:“你不回家吗?” 沈子桥接着做了一个孩子气的动作,把腕表横到她面前,让她自己看看现在几点。 悦颜讪讪的:“我不是要赶你,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家。” “也是你的。”他强调。 悦颜笑了笑,没说话。很快不是了,她心里知道就好。 沈子桥最看不得她脸上那种笑。他移开眼,等情绪平复后才去看她:“聊聊?”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沙发。 悦颜心想: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她点头,坐在他旁边过去一点,隔了还能再坐两个人的距离。 沈子桥手肘撑膝,双手交握在面前,低头注视自己的指尖,是一个陷入沉思的姿势。他沉吟了片刻才开口:“这些年我没找过女朋友,不是因为忙,是我自己知道,我再不可能找一个人像爱你一样爱她,我也不可能找到一个女人,像你一样爱我。” 悦颜低着脸,灯光雕塑下她的样子接近静默。 “颜颜,”他坐过来些,盖住她放在大腿的手背,轻轻拿到自己膝上捏了捏,“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两个的青春是拼在一块的,没人能替代彼此,少了任何一块都不完整。” 悦颜眼睛泛潮,感受着他手心的热度轻声道:“这些话为什么三年前不说?” 三年前家里出了那件事,他清楚颜颜顶不下来,得他来。能扛下来,他就去找她,抗不下来……那时候是真的没想过抗不下来该怎么办,也不敢想。 有些坎,你跨过去就是跨过去了,回头再看,才会觉得心惊胆战,不知道当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沈子桥声音艰涩:“那时候爸爸出事,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知道你在怨我。” 悦颜心里发苦,徒劳地大睁着眼,只是不让泪下来:“小时候是我太任性,不懂事,受了委屈就把气撒在你身上,但其实所有事跟你没有一点关系。沈子桥,不管你信不信,我可能气过你,但在我心里,我真的从来没有怨过你,也没有恨过你。”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生生逼红了男人的眼,心像刀割一样疼,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男儿没有遇到一个真正让他心疼的女孩儿。他宁可她骂自己几句,或者跟他置气,而不是宽容地说她从来没有怨过自己。 这样只会让他更加心疼,心疼她的善良,她的温柔。 李惠芬把好好一个家搞成这样,她不该恨他吗,她杀了自己沈子桥都没有怨言。 “颜颜……”喉结艰难地滚动,他拿了她的手放到自己唇边吻着,深深看进她眼底,渴望能从里面抓到一丝动摇的影子,“重新开始好吗?答应过哥哥的,明明答应的好好的,一到年龄就去结婚,给哥哥一个机会,好吗颜颜?” 悦颜一点都不怀疑,他会给她一个有保证的未来,会像他说的那样对她好。可问题这里面究竟多少是出于愧疚,多少是出于补偿的心理,爱意占了几分之几,他自己分的清吗? 见她默不作声,沈子桥的吻仍在继续,一下一下地落在她手背、手指、掌心……仿佛多吻她一下就能多动摇她一分,这么善良这么温柔的一颗心,怎么会这么绝情? 她眼睫轻轻颤动,还是摇头:“不……不能了。” 他猝然红眼:“为什么啊颜颜?” “过去就是过去了,沈子桥,我们要认。” 他激烈地摇头,神情固执地像个孩童:“我不认!只要我不承认,我们就还有机会!”他半蹲在她面前,轻轻抚弄着她露出裙边的肌肤,眼底一片猩红,语气却带着绝望的诱哄,“颜颜,你说是不是,我们还有机会的,你看看哥哥……你心疼心疼哥哥……” 他在她的无动于衷里泣不成声,无助到仿佛被抛弃在人生的荒野,她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悦颜眼眶发涨,泪早在背着他的夜晚流光,眼下的她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她只觉得痛不可 分卷阅读144 遏,心如刀割,抬手抚上沈子桥侧脸,细细的手指擦去他脸上猝然滚落的眼泪,他按住她的手背,调整到角度跟她五指相叩,让她更紧地贴着自己,目光近乎哀求。 “沈子桥,是你说的,谁都没办法把日子重头再过一遍。我是真的没有怨过你,我们也是真的没办法再在一起。”如果在一起,她要怎么向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父亲交代?他跟李惠芬说的那些话又算什么? 少年时经历过无数个这样的深夜,却从来没有一次让悦颜这么抗拒太阳的升起。 而天还是会亮起。 他们相对无语地坐到第一缕晨光洒进落地玻璃,爬上各自的衣服,爬进他们晦暗心底。 沈子桥靠着沙发转过脸来。 悦颜团在另个角落,缩成小小一个,身上盖着他的西装外套,拉到下巴那里,仿佛还在睡,眼帘微合。 他精疲力竭地揉了把脸,站起身,尽量轻缓地走去卫生间洗漱。 洗完回来,悦颜已经把客厅收拾得干干净净,抱枕一一放回原位。他的外套笔挺地挂在衣架上。 他们尽量镇定地看着彼此眼睛。 不去想昨晚发生的事,也尽量不去提那时的心情,默契地演出普通朋友之间的关系。 省略了早饭,两人搭电梯下楼。车上的时候沈子桥把着方向,看着前面来了一句:“回来住吧。” 悦颜不作声,而沉默是另一种委婉的拒绝。 沈子桥似乎可有可无地劝着她:“不光是为你,也是为我姐。她生头胎,没个知心的人在身边,韩震又忙,她心里其实也挺怕的,你要能在她身边陪着她还好些。” 沈子桥找准了悦颜的软肋。她可以再跟那个家没有一点关系,但她放不下沈馨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犹豫了两个路口的时间,悦颜终于点头答应。 沈子桥先送她回租的地方拿行李,出门的时候同租的女生走出来看,认出来那个揍她前男友的男人,又怯怯地躲回房间。 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沈子桥开车弯到家里,送悦颜过去。 沈馨儿的喜出望外自不必说。韩震虽然惊讶,但还是欢迎她来家里住。只有韩玲,一进门看见客厅多出的那个人,看见沈馨儿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看见沈子桥嘴角带笑地听着她们聊天,看见连最向着她的哥哥都其乐融融地参与其中。四个人用动作和语言营造出一种情真意切的家庭氛围,仿佛她才是家里最多余的那个。 韩玲脸色一沉,穿过客厅径直上楼,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沈馨儿是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小姑子,小家子气不说,性格又别扭,你说她会来事吧,在外人面前她确实能说会道,你说她圆滑吧,可偏偏动辄就给家里人脸色看。新婚那段时候,沈馨儿不是没想过好好联络下姑嫂之间的感情,她还当全天下的女孩都跟颜颜一样乖巧豁达。不过日久见人心,尤其当她怀了身孕,韩震还没怎么样,韩玲就积极撺掇着她去做B超验性别,还一副为她好的样子,真把沈馨儿恨到不行。 她跑上去,沈馨儿明明看见了只做看不见,韩震护短,也爱面子,因此按兵不动,沈子桥更是从来没主动搭理过这个女的。 韩玲冲进房里,扑在枕间失声痛哭,身后却没跟来一星半点安慰的影子。她越想越恨,越想越难受,大学四年她就活在高悦颜的阴影当中。没想到大学毕业了,这个女的还是阴魂不散。为什么?她爸都这样了,她不该掉到土里过自己从前过过的苦日子吗?她凭什么还能像个小公主一样被人捧在手心,凭什么? 悦颜多多少少感觉到韩玲对她的敌意,谁都没法迅速释怀大学里那段不愉快的遭遇。但悦颜也知道,有时候化解一个人的敌意并不是主动和解,而是尽量少地出现在她面前。 晚饭的餐桌边缺了韩玲一个,谁都刻意不提,周阿姨把东西端上来,又原封不动地端了下去。作为大哥的韩震面子有些挂不住,但还在努力给妹妹找台阶下:“不用管她,这丫头一天天嚷着要减肥,饿她几顿就好了。” 听得沈馨儿又好笑又好气。 饭桌上,沈馨儿才知道这段时间悦颜一直忙着在找工作,笑了,指着沈子桥说:“子桥公司不在招人吗,你给颜颜安排个职位不就好了。” 沈子桥端着碗,顿了下,目光注视着筷尖的菜,似玩笑又似激将一样来了一句:“名牌大学生怕看不上我们这种小公司。” 她有点认真地说:“谁说看不上了?” 他真就歪过脸来看她:“那你想做什么?” 没有犹豫的,她说:“销售。” 面试就这么半开玩笑地定了下来,时间安排在周一。面试当天她搭沈子桥的便车过去,公司名叫康盛,从当初高志明选定的二期工厂扩建而来,地处郊区,办公楼和厂房挨得很近,中间就隔了一面湖。沈子桥把她在行政区放下,自己又开去工厂检查一批还在生产线的货物。 她摸摸索索地找到面试办公室,在二楼,走廊最里,悦颜一路走过去,每间办公室门前都贴了名标,公司 分卷阅读145 虽小,可是起的名头却气派地不得了,什么总监、顾问、总经理。悦颜最后在标着人事的办公室前停下。 她不清楚沈子桥有没有事先打过招呼,给她面试的是个脸圆圆的女人,自我介绍叫蒋洁,四十上下,脾气很好,一直乐乐呵呵的。面试很顺利,就连她说要做销售的时候,也没遇过之前尖锐的质疑。一轮面完,她让她稍等,她拿了她的简历去找人签字。一会儿之后办公室的门又从外面被推开,韩玲捧着一叠资料从外面进来,看见坐在茶几边的悦颜,细眉微挑,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到工位坐下。 悦颜目不斜视,一口一口喝茶,心里隐约有个疑惑,她为什么不去韩震的公司,而要来沈子桥这里上班? 蒋洁去而复返,笑着恭喜她通过面试,确定了双方都满意的薪酬后,蒋洁通知她明早准时来上班。 她再三道谢,蒋洁送她到门口。无意间瞟到另一个方向投来的视线,冷淡中藏着明显的戒备,悦颜只觉得无奈。 Offer到手,心中也算放下一块大石,下午悦颜无事,打的去医院探望父亲。听到医生说起高志明略有好转的各项指标,她心下止不住欣喜。 傍晚离开医院时碰巧遇见陈思恒,他代表单位来探望一个刚动完手术的同事,能在这里碰面,双方都颇感意外,听说她找到工作,陈思恒也替她高兴,主动提出要请她吃饭。悦颜推辞不过,饭局就定在附近一间川菜馆。 话题没有避开高志明。 彼此之间共享了目前掌握的信息,老实讲,在这之前,沈家两姐弟一直都是他重点侦查的对象,他的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调查那家名为康盛的电子机配公司,而当陈思恒对这个家庭了解越深时,却发现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这家公司手续齐全,注册资金充足,投标资质吻合,身家清白,如果硬要说跟高志明有什么关系,那就是他跟银行贷款批下的厂房,原本是高志明二期扩建的选址。 问题是就算他不注册审批,也会有其他公司捷足先登。他也试着跟悦颜打听她跟沈家姐弟的关系,听的出,她很信任这个姐姐。至于沈子桥,陈思恒想不通他那句跟悦颜没有血缘关系的深意,为了撇清关系,还是敲山震虎?或者仅仅只是迷惑他的视线? 吃完饭,陈思恒送她回家。他知道最近她又搬了回来。 白色大众刚到门口就被保安拦下,最近物业查得很严,没有登记过的车都不准放进来。陈思恒只得在路边放下悦颜,悦颜下了车,挥手跟他拜拜。 大众弯出个弧度,顺着车流开走。 她转身往里走,一部银白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她身边,她低头想着心事兀自不觉,直到有个上了年纪的保安路过,中气十足地调侃了她一句:“嚯,首长巡逻呢?” 悦颜这才惊觉。车窗滑下,沈子桥仿佛忍俊不禁,比了个大拇指朝里的手势,让她上来。 她拉开车门,尤有些窘意:“干嘛不叫我?” “我怕一按喇叭再吓到你。” 从前在一起的时候,沈子桥总是先替她考虑,时间一久,她也分不清这是出于爱还只是他的一个习惯。 悦颜笑了:“别小看我,我有这么不经吓吗?” 沈子桥笑着点头,嘴里下意识地接着她的话:“不小看你。” 悦颜看向窗外,心里有些酸又有点甜。 看她一眼,沈子桥自然地换了个话题:“面试怎么样?” 悦颜回过脸来,也拿出轻松的语气:“过了,明天就能上班。” “那恭喜了。” “谢谢沈总。”她有些俏皮地说。 再成功的男人心底多少有些小虚荣,尤其来自心仪女人的吹捧。听了别人这么多声沈总,偏就她这一声说进了心坎里。 沈子桥忍不住弯了下唇角。 沈馨儿一听面试过了,也不提沈子桥在里面帮了多少忙,而是兴冲冲地商量起让沈子桥送她上班的事,悦颜本来是怎么都不答应的,但公司离家实在太远,又没有这么早的班车,况且搬都搬进来,再计较这些也未免矫情,悦颜只好同意。见她松口,沈馨儿又去叮嘱沈子桥,仿佛他还是从前那个爱甩人脸色的小男生:“女孩子出门比较麻烦,你作为男生要有绅士风度,记得等等颜颜哦。”在他们的印象里,悦颜的动作好像总比别人慢半拍。 这个家里,也只有沈馨儿还对撮合他俩矢志不渝。她是等高志明出事后才知道两人私底下谈恋爱的事,第一反应跟李惠芬一样震惊。而这三年沈子桥的低靡和颓废,她也一样看在眼里。一个七天能有六天住公司的人为什么突然愿意主动搬回家里,一个破皮夹克能穿一礼拜不换的人突然开始研究起衬衫和领带的搭配。答案还不够清楚吗? 沈子桥想想挺想笑的,强忍着瞥了眼桌对面的悦颜:“知道了。” 沈馨儿一时有些感慨:“唉,时间过的可真快,一眨眼你们都参加工作了,有时候看见你俩坐在一起吃饭,我还当是念书那会儿呢。说来也好笑,你们两个从小吵到大,没 分卷阅读146 想到大了大了感情会这么好。” 悦颜和沈子桥对看了一眼。他一时兴起,拇指顶住鼻子,手掌张在脸边,给她瞧了个猪鼻子,一下就把悦颜给逗笑了。 只要高悦颜在,沈子桥就跟平时不太一样,像个念高中的男生,小动作不停。 沈馨儿向着韩震笑道:“你们是不知道,小学的时候都不能让他们两个坐一部车去学校,真是什么都要争,什么都要吵,一个坐了副驾驶座另一个闹着也要坐,爸爸送了颜颜一件衣服子桥嚷着也要,妈妈问他,你要来干什么,子桥又哭又闹,说颜颜穿了他也要穿,可问题是,那是条裙子啊!” 听到这里韩震一口水差点全喷出来,忙转头避到一边,抬手擦了擦嘴巴。沈子桥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笑话过,一脸羞愤地拔高音量:“姐!” 小时候的事他们记不大清,沈馨儿到底大他们几岁,又一直带着两个小的玩,手上自然捏着他们的所有“黑料”。 气氛太好,悦颜忍不住也提供了几个沈子桥小时候干的糗事。 沈子桥非但不恼,还笑笑看她,态度温和:“哦?你确定现在是互相爆料的时间了吗?好吧,”他转头微笑,“颜颜十一岁才会看手表。” 悦颜就不干了:“你十三岁还不知道卫生巾是做什么用的。” 沈子桥说:“你十四岁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买彩票中的。” 悦颜说不过他,扭头拽着沈馨儿跟她撒娇:“姐,你看他。” “高悦颜,你又来。”沈子桥嘴上像是抱怨,脸上的笑却全出卖了他。说话时,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悦颜脸上,不躲不避,仿佛并不在乎被谁发觉、被谁看破。 他就是喜欢她,所以不屑去躲去藏。 在这个饭桌上,沈馨儿人生第一次得到类似一种圆满的感觉,平淡的当下,却有悠长的意味。她关心的、爱护的、思念的都在身边,而她也即将迎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当她回首人生时,她也只想把这一幕留得再久一点、刻得再深一些。 笑声不断的餐桌上,只有韩玲一言不发,冷淡地像一尊放错位置的雕塑。 只有韩震一直留心她,等她放下筷子说自己饱了之后,他的余光不动声色随她上楼。略挨了挨,韩震搁下碗筷,借口公司有事,也跟上去看看。 沈馨儿焉能不懂枕边人的心思,只是这世上,人跟人的缘分都是定好的,她注定不可能把韩玲当悦颜一样对待,相应的,韩玲也不会像颜颜一样真心实意拿她当姐姐看,况且沈子桥有多喜欢悦颜,她看不出来吗? “韩玲,”韩震推开她房间门,进来时脸上挂着笑,“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下楼吃点水果啊。” 她靠坐在床头,双手环膝,下颌垫在膝盖上,目光直愣愣地看着面前,听到他说话了才开口:“哥,你说,是不是你们男的,都喜欢那种会撒娇的女生?” 他底下一共两个妹妹,因为家境的关系,这个大妹妹从小就知道为家里分忧,一直以来勤工俭学,不敢乱花一分钱,不像悦颜生来就应有尽有。这也导致韩玲在成长过程中比同龄女孩来的更加敏感。在一些情感的表达上,也不像悦颜这么率性直接,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太能为别人考虑了,韩震时常这么觉得。 “那也不一定,有些人就喜欢成熟独立的,”韩震语气温和,“玲玲,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格特点,你不要总跟人家去比,失掉自己的特色。” 韩玲扯了扯嘴角,没来由就有种失落:“哥,你别哄我了,你不知道,大学我们班就有很多男的喜欢高悦颜,她可能是蛮漂亮的,但问题是她真的有漂亮到这种程度吗?还不是因为她会撒娇。” 韩震发现她们小女生的心思还真挺绕的,既然答案都找到了,问题怎么会解决不了,他有点好笑地讲:“那她撒你也撒,看你们谁撒的过谁。” 韩玲别开脸,表情不屑:“谁要跟她学?恶不恶心,她以为是个男的都吃她这套吗?” 韩震笑着说:“但人家子桥就吃她这一套。” 韩玲瞥他一眼,冷冷道:“他吃不吃关我什么事?” 韩震反问她:“不关你事那你干嘛非要进康盛,不来我这边上班?” 韩玲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声音自欺欺人地高了上去:“那也是我们家的公司!”说罢又颇觉烦恼地看一眼韩震,“哥,你别老把他跟我说一块儿,我对他没想法。” 韩震打圆场似地哄着她:“好了好了,你没想法,那哥有想法行不。这么好一个小伙子,哥不想白便宜了外人。” 韩玲不吭声地顿了几秒,低头搅着五根手指,忍不又住闷闷地问:“哥,你觉得沈子桥到底喜欢她什么啊?”问完又觉得尴尬,急忙掩饰地说,“我就随口问问。” 她随口问,韩震却不随口答,他想了想说:“也不见的就是喜欢吧。有些男的就有那种情结,加上悦颜的爸爸人还在医院,子桥想多弥补下人家也是正常的,你看着好了,等将来真要说到结婚,子桥要找也找那种门当户对的,事业 分卷阅读147 上能给他帮助的,像悦颜这种家庭的,铁定是没希望了。” 第二天一早,沈子桥就把车开到楼下路边等她,等得无聊了,他抬手翻下后视镜的挡板,哼着歌又把领带拆下重新打了一遍,抬起腕表最后看了眼时间,已经逼近迟到的临界点,正要开口叫人。悦颜背着一只红色的小挎包匆匆从门里跑出来,套头宽松毛衣配牛仔半裙,穿的还跟学生时候一样。等悦颜上车,韩震拉着别别扭扭的韩玲也走了过来,脸上笑眯眯的,弯腰跟驾驶座的沈子桥商量,原来韩玲平常在开的那部车扎胎,仪表显示胎压不稳,想麻烦沈子桥顺路捎上她一块儿。 悦颜抬眼望向车外,韩玲就站在路边,表情冷淡,粉衬衫搭一条黑色阔腿裤,很白领的一身。悦颜当时就有些惊讶,为什么韩玲自己不来说,要托韩震在中间递话。她下意识地看了旁边的沈子桥一眼,他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韩玲踩着一双尖头香槟色高跟鞋,一脸漠然地坐进车后座。包放膝上,拿出里面一副墨镜架上鼻梁。没有道谢,也没有一声早上好,她目光径直投向窗外,表情森严,一清早就迫不及待地砌好了一堵生人勿近的墙。 沈子桥忍耐地蹙了下眉头,没说什么。 就这么一路沉默地开到公司楼下,停入靠湖的公共车位,韩玲先下,跟之前上车的情况一样,连声谢都没有,挽着小包旋身往办公楼上走。悦颜跟着要下,被他先一步拉住了手腕,这一拉显然猝出她及防,悦颜跌回副驾驶座上,抬脸撞进他眼里,听到他的声音:“知道我办公室在哪儿吗?” 为了方便检测生产线上的货品,也为了方便底下工人随时跟他汇报情况,沈子桥一共有两间办公室,一个在厂房二楼,兼作仓库,一个在行政区最里,靠着会议室的房间,他的节俭在公司是出了名的,除非见大客户,大办公室平时都是上锁的。 悦颜点了点头。面试那天见过,她有印象。 “手机带身边,我打给你要接,记住了吗?” 悦颜点头,反应过来才去抽自己的手,结果他还有话。 “无论做什么,自己开心最重要,道理不用我教吧?”沈子桥在她脸上逡巡,带点认真地强调,“不管发生什么,要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第26章 就当哥哥傻了,陪陪哥哥,就一次,好不好? 因为被沈子桥耽搁了几分钟,她紧赶慢赶,才勉勉强强跟蒋洁同一时间踏进办公室。蒋洁笑眯眯地跟她点头,接着跟先到一步的韩玲打了个招呼,韩玲也是面带微笑,轻轻颔首,显得格外平易近人,两个女人细声细气地说了些家庭琐事,韩玲特意关心了一下她儿子的感冒,让悦颜对她的转变有种微妙的异样,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而她的目光没有一下落在悦颜身上。 上午半天,蒋洁安排她跟另外两名员工去会议室参加培训,内容分两块,分别是公司产品介绍和内部规章制度,零零总总讲了两个多小时,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悄然过去。请来的培训师一走,另两名员工就去各自的部门报道,悦颜又被蒋洁叫回人事部,问了她几句学习上的感受,又把韩玲指给她,说这就是她以后的师傅。 康盛小,岗位之间分工并不明确。半天培训下来,悦颜也了解到,这间挂着人事牌子的办公室,招聘只占日常工作的一小部分,大头主要是财务报销以及个税申报,此外还有些其他行政方面的杂事,如应对政府部门检查、为会议召开提供设备、采购一些办公用品,甚至于内部的一些团建活动,也落在他们头上。正因公司规模小,管理也较为扁平,没什么正规的实习期,都是师傅带着徒弟手把手教起,这间办公室资历最深的就是蒋洁,韩玲晚来几年,另外还有一个男孩子,叫魏浩然,上午跑银行办业务去了,所以不在,一办公室的人,也没所谓上下级之分。 听蒋洁这么一安排,悦颜生怕韩玲当面拒绝,让彼此难堪,没想到她一口应承,态度爽朗大方。蒋洁果然很满意:“人我交给你了,时间很紧,一个礼拜内务必出师。”韩玲笑得毫无心机,“放心吧小蒋姐,包在我身上。” 悦颜看看她,她转过脸来跟她笑了下。 公司没有所谓的食堂,都是在附近快餐店订好了盒饭,再让老板中午的时候统一送过来。 “康盛什么都好,福利好、工资高、老板还养眼,就是这个伙食,你见到就知道了……”中午的时候,蒋洁领她来到办公一楼领盒饭,长条形的空地焊了几条长椅和连凳,连漆都没喷,充满工业化气息的装修跟这家公司的气质格外相搭。蒋洁边走边说,“你们小姑娘要是吃不惯,可以自己带便当过来,正好还能多一份报销,你的师傅韩玲就是这样,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的,这小姑娘其实心很细,我挺喜欢她的。” 蒋洁是典型的家长式性格,做事细心又勤勉,方方面面都照顾周全,因而显得有些琐碎和唠叨,当然家里有个要中考的男孩也是一部分原因,总的来说,是个没心眼心又细的人。不过在康盛,公司小,人际简单,做点什么不做什么都能让上头看到,心机也 分卷阅读148 用不到地方。 从她能这么光明正大地讨论大老板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 排在一列工人之后,她们从笑容憨厚的东北老板手中领来盒饭,在大厅随便找了个空座位坐下。悦颜刚掀开饭盒,就听来蒋洁的一声长叹,红烧肉,青菜豆腐,加大半格满到快溢出来的米饭,毫无惊喜可言。肉就是那种快餐店会炒出来的样子,大块、厚油、肥肉多,看着就让人食欲尽失,悦颜捡着青菜就米饭,才勉强下去两口。不过她也能理解康盛的选择,饭量大口味重,是干体力活的午餐首选。 蒋洁凑过来,悄咪咪地说:“你还别觉得不好,据说沈总也是这家的常客……想想一个大老板都这么接地气,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对吧……” 从别人嘴里听到沈总这两个字,悦颜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至于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仿佛一个从小跟她长到大的人,突然偏离了她的认知,贴上了其他标签,过起了她不了解的生活。 “我们沈总样样都好,长相,身高那是没的挑,最重要的是,”她凑到悦颜耳边,小声爆料,“还没找女朋友,你不知道,多少大客户想把女儿嫁给他,结果沈总一个都看不上。” 悦颜差点被噎到,缓了缓才说:“也可能他还不想找吧。” “哪是不想找啊,压根就是沈总眼光太高,太挑了。像沈总这种,祖籍四川,人又踏实,一看就特别会疼老婆,也不晓得将来哪个好福气的能嫁给他。” 悦颜:“……” “还别不信,姐姐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一会儿蒋洁自己也觉的好笑:“不过沈总单身也算我们公司的一个福利,要不然公司这么多小姑娘为什么不拣着高枝往上走,不就等着有天能被佛光普照,荣升成沈太太吗?所以说,小姑娘加油,踏踏实实地在康盛干,只要他单身一天,你们希望就大大滴。” 悦颜更加不好乱评价,低头默默啃菜帮子。 蒋洁看她一口饭一口菜的,跟咽苦药似的,乐了,“吃不下吧,算了,别为难自己了,咱们还是点外卖吧。”她拿出手机,点开某个app,手指在屏幕滑来滑去。悦颜凑上去瞄,倒放在手边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往桌边移,她翻开看了一眼,本来打算不睬的,想到蒋洁就在身边,真要问起来更尴尬——很明显,他不是打不通就能歇下的主儿。 她拿起手机放到耳边,避开蒋洁一点。 沈子桥的声音传进耳底:“吃午饭?” “吃不下?” 悦颜最烦他什么都猜的清清楚楚的模样,仿佛他有多懂她一样。 “没有。” “别装了,吃不下就吃不下,你现在过来,我在工厂这边等你。” “来什么啊?”悦颜没好气,“我不来。” 沈子桥说:“那也行,你别动,我下来找你。” 是的,他就会这一招,但是只会这一招又怎么样,每次她还不是乖乖听命。 “……还是我过来吧,你在哪儿?” 他声音里隐约含着笑:“往上看。” 悦颜仰头往上看。 那笑终于藏不住了:“猪啊你,头顶那是天花板,我还能挂在那上面啊。你往二楼看。” 悦颜看向二楼,栏杆处趴着一个男人,外套可能留在办公室,藏青色的衬衣袖口挽到手肘,领带被随随便便地塞在皮带里面,像是刚刚从车间出来。一等她望过来,他就听着手机跟她笑。 挂断电话,蒋洁笑眯眯地说:“男朋友?” 悦颜佯装镇定,脸管不住似地还是红了一下。她找了个烂理由从她身边溜走。 蒋洁揣着一肚子八卦独自回办公室,韩玲也洗了便当盒回来,两手湿湿地抽了几张纸巾来擦,目光不动声色地瞥向她身后,蒋洁已经笑着开口:“你说快不快,新来的小姑娘原来已经找好男朋友了,刚刚一个电话就被叫出去了。” 韩玲眼波一闪,拿了纸巾轻轻拂去手背的水渍,问了一句:“你见到她男朋友了吗?” “没,跑出去见的。” 韩玲没吭声,随手把纸巾团成团,丢进工位下的垃圾桶里。 悦颜气喘吁吁地跑到工厂,穿过一整排轧机,午间还有值班的工人在流水线上作业。她尽量不引人注目的闪进二楼办公室。 沈子桥坐在小沙发里想事情,皱眉看着偷偷摸摸进来的她:“干嘛,偷情啊你?” 悦颜背倚着门,还在调整呼吸,也顾不上挑他话里的刺:“找我干嘛?” 沈子桥从微波炉里取来热好的饭菜,掀开保温盖,一一摊在茶几上:“吃饭。” “我吃过了。” “再陪我吃点。” 他过来拉她,手还没碰到她手腕就被她躲开。沈子桥手插裤袋,只是笑笑看她,一点不恼。 悦颜慢吞吞地自己过去,坐到办公桌对面的单人沙发。 他办公室不怎么大,靠着窗就是一张办公桌,垒满了各种各样的半成品,摊开来像个杂 分卷阅读149 货铺子。长条沙发对着门,除了门口的两盆绿植,其他装饰都没有。她想到其他人对他的评价,节俭。如果他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或许就不会这么委婉,有个词更适合他,抠门。 不得不说,他的形象力挽狂澜地挽救了自己。 悦颜的目光在他脸上稍作停留,起先是无意识的,而目光自有意志,开始琢磨起这个人的长相,帅是一定的,而并不是一个民企老板的加分项,过分出众的外表会模糊客户对他的第一印象,人们更倾向于相信他的成功背后其实有贵人垂青,而这种垂青大多来自女性,一个有权有势的女性。 这间公司的人,或多或少也有过雷同的猜测吧,要不然他怎么会一直单身,一个女朋友都没交过。 她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沈子桥的筷尖,沈子桥低头一看,把夹起的一块红烧肉放进她碗里。 有一瞬间,悦颜几乎不能相信,人生漫漫,他们竟然把路走到了这里,尤其是他,那个只会在篮球场上耍帅的男孩子,胼手胝足地开拓出另一片崭新天地。难吗?苦吗?想过放弃吗?人生的路也有走不下去的时候吗? 她无从得知。 她吃的很慢,消化那些问题比消化胃里的食物更加困难。 一顿饭下来,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吃好,把垃圾打包丢掉,沈子桥回来跟她讲:“在我这里睡个午觉。”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果然悦颜就说:“不了,我一会儿先回去,还有资料没看。” 沈子桥坐进沙发里,手扶膝盖,若有所思地看她:“那这样吧,我睡一会儿,你到点了叫我。” 悦颜看了看四下这不足三十见方的地方:“你睡哪儿,长沙发吗?” 沈子桥笑而不语,老道地从办公桌下边拖出一张折叠床,打开,摊在窗下。 悦颜:“……” 他接着从柜子里取出一条灰蓝色的毯子,又去把顶灯关了,拉了窗帘的屋里瞬间暗了几个调,他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抖开毯子盖身上,昏暗里,折叠床发出吱呀几声响,周围陷入安静中去。 “到点别忘了叫我。” 悦颜胡乱地嗯嗯两声。 她靠坐在沙发里,本来还撑着点精神刷手机,因为色调太暗的关系,眼皮渐渐沉重起来,举着手机的手软软地垂落到身边,意识进入一片混沌的灰里。 说是要悦颜叫他,最后还是沈子桥把她叫醒,他时间掐得很准,比下午班时早了一刻钟。 “颜颜。” 她睁开眼,男人就把手拿了回去。她有感觉,他在摸自己的脸,不可能只摸了叫醒她之前的几秒时间。 悦颜有些懵地摆了下脸,手原来都放在毯子里,像绳索一样缚得她紧紧。转回来时她忽然对上他的眼,那短暂又漫长的几秒里,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小小一个,像宝石一样珍贵地住在他眼底。 在熟悉的悲哀快要浮现以前,她错脸避开,平复了片刻,掀开毯子坐了起来。 沈子桥也像是才回过来神,看了她几眼,起身走去拉窗帘。午后的阳光洒进屋内,空气中弥漫的暧昧像粉尘一样被风轻轻吹开。 她回到办公室,蒋洁从电脑后探出脸来,笑得像只猫:“回来了?” 悦颜有些讪讪的,叫了声小蒋姐,韩玲擦着护手霜,抬头看了一眼。悦颜已经走到工位坐下,继续整理韩玲上午交代给自己的那叠票据,一个上午的培训下来她也基本了解报销的流程,对悦颜来说并不难理解。 一下午时间嗖的没影,日头不知不觉斜到西边。 蒋洁家里有孩子就先走一步,悦颜把要报账的发票理好,拿给韩玲过目。她接了个外呼,嘴上一口一个什么总,字字句句都透着替对方考虑的意思,余光注意到过来的悦颜,用眼神让她等等。 不一会儿,也有个男人摸到办公室来,四十开外,两鬓发白,穿了一件棕黄色的裂纹皮夹克,领口有点脏,也不敲门,就站在门口,微微驼背,像是等里面的人电话打完。悦颜看过来,他赶忙跟她笑,仿佛她是他所求的对象,目光所带的重量让她感到难受。父亲出事的那段时间里,自己在别人眼中或许就有这样的目光。 他搓了搓手,可能因为生面孔的关系,不知道该称呼她什么,男人局促地叫了声:“姑娘……” 悦颜的心被重重震了一下。 北方人管未出嫁的女儿也叫姑娘,从前家里,只有高志明会这么叫她,高兴起来是我家姑娘,生起气来就叫她小姑娘。 韩玲挂了电话,抬眼见到门口的人,眉头下意识皱起,语调变快,变得公事公办:“怎么又是你?” 男人赔着笑,把手上几张攥得发汗的发票往她桌上送,她不接,几乎有些傲然地盯着他:“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钱你去问钱经理要,项目是他负责的,去苏州的几趟车也是你开的,加油费都算在项目里,我已经把钱转到他卡上了,你叫他把钱转给你。” “可我车中间坏了一次,修车费什么的还没报……”男人 分卷阅读150 低声下气地搓手。 “你当时怎么不说,现在报销的点都过了,谁等着你啊?” 他露一口黄牙,笑得小心翼翼:“也没人跟我说过……麻烦姑娘帮我看看,现在还能报吗?” 发票颤巍巍地递过去,捏在指甲发黑的手里,韩玲盯着看了几秒,终于还是松动,接过来压在文件夹最下。 “行,我尽量给你试试吧,但是你也别报太大希望。” 男人满怀希望地离开。韩玲粗粗翻了翻悦颜理好的发票单据,说没什么问题,悦颜松了口气,打过招呼后先走一步。等高跟鞋敲击走廊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彻底消失,韩玲神经质地盯着面前地发票看了几秒,终于手扶桌面往后推开滑轮椅,起身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边,低头看下去。 几分钟后悦颜从楼里出来,快走几步,一边听着电话。 下班的时间点,公司门口一连开过去好几部白色轿车。她没选择直接上沈子桥的车,而是过了桥,去临湖的公交站台边等他。 手机忽然震起来,看清屏幕上跳着的名字,韩玲的心轰一声,耳垂变得滚烫。 悦颜系安全带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对了,韩玲,我们走了她怎么回去?” 沈子桥一脸扫兴地转过来看她。 “要不要叫她?” “要叫你叫,我没她联系方式。”沈子桥耷拉着嘴角,没好气地讲。 悦颜找蒋洁问来她的号码。拨出去之前想想又不对,转而问沈子桥要手机,他不给,她盯了他两秒,他认命低头从储物格里扒拉出来给她。 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把号码输进去,按下拨打。 韩玲接的太快,以至于悦颜都没反应过来,不过声音仍是一贯的冷淡,爱理不理地:“喂。”悦颜把手机往他嘴边递,向他努努嘴,无声地说,“讲啊。” 沈子桥眼睛直直地瞪着她,仿佛她丢给自己的不是一个正在接通中的电话,而是一个麻烦,一个快要爆炸的手榴弹。 威逼下,他冷淡道:“我们要回去了,你怎么说?” 韩玲比他更淡:“我有人送。” “嗯。”沈子桥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韩玲要挂之前,突然听见那边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掐我干什么?” 韩玲飞快挂掉电话,像是再晚一秒就有个名叫狼狈的兽从后面追上她,把她扑倒在地。 汽车里,挂掉电话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沈子桥先笑了,觉得她气鼓鼓的样子还挺可爱。 他摊手,略表遗憾地一耸肩:“我都问了,是她自己不乐意的。” “哪有人这么问的,一点都没诚意。” 沈子桥笑意冷下来:“什么叫有诚意,我没跟她翻脸都是客气的了。” 悦颜看了他一眼,又低下脸去,翻着五根细细的手指,声音也低了下来:“都过去了。” 他们心里其实都清楚,过去的是什么过去。 在心底,沈子桥对韩玲一直有种迁怒的厌恶。 韩震跟沈馨儿订婚时,两大家子的人在酒店见过一面。第一次碰面,他就有感觉,这个姐夫家的亲戚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不过沈子桥也没往心里去,饭到最后,听韩震说她跟悦颜是大学舍友时,心底一股反感拔地而起,他豁的抬眼,目光射去的冷光被她撞了个正着,韩玲的表情惊变。 任何人都不可能懂,他对悦颜的爱到底有多深。哪怕叫他自己出来形容,也不能准确道出万分。 就像他说的,因为他们两个的青春是拼在一块的,她的遭遇,一样刻在他人生的轨迹里。 相对无言间,沈子桥伸手过来,放在档位旁她的手背上,颇有安抚意味地拍了拍。 然后车子发动,向着夕阳渐行渐远,彻底消失在二楼韩玲的视野当中。 他们先绕去医院看望高志明,他昏迷瘫痪的这三年,沈子桥拢共请了三个护工,轮班倒地照顾他,但悦颜不放心,一有空就往医院跑。昏迷病人最需要干净,褥子换的不及时就容易生疮,所以悦颜一定要亲眼看过才放心。 沈子桥很贴心地没去打扰,等在病房门口,留出空间给这对父女。 从医院出来碰巧赶上一场慌乱,医护人员纷纷往门口跑,抬着从救护车下来的病患,动作训练有素,人群朝他们涌过来,沈子桥拉着她避向一边。伴着担架跑的人好像是陈思恒,穿着警服,她不敢确定。 晚都晚了,他们也没让周阿姨留饭,打算在外面吃完再回去。沈子桥开车,方向盘在他手上,悦颜也没问他要把自己带去哪里,一路安静地看着车外,霓虹灯喧闹地点缀在杭州的夜景,这个城市仿佛从来没有真正的晚上。经过大桥,悦颜移下点车窗,有点湿冷的江风吹进车里,心也被风吹得倦了。 每次从医院出来,悦颜都会在低沉中缓很久。 直到车子开进熟悉的路口,道路逼仄,人却反而变多,车毕竟不像摩托车,随便一扔了事,沈子桥四处张望,直到一辆车开走,他险险泊进车位。 分卷阅读151 他开门下车,绕到副驾驶座给她开门,悦颜不动,过了一会儿才梦呓似地说:“干嘛来这里?” 他伸手去拉她,语气温柔地不可思议,哄着她:“ 就当哥哥傻了,陪陪哥哥,就一次,好不好? ” 她可以拒绝那个意气风发的他一百次,但拒绝不了这样的沈子桥一次。 蠢蠢的、痞痞的,但深爱着她的少年。 小吃街不换旧貌,几年前传闻要拆,因为拆迁款谈不拢就搁置了下来,曾见证他们青春的一块也就完整无缺地保留下来。 他拉着她往里走,人群摩肩接踵,如潮水涌动,有处地面坑陷,悦颜没注意踉跄了一下,沈子桥去扶她,放她站稳后顺势牵住了她的手。她要挣,反被他攥得紧紧的。 她知道他又犯傻了。 可她呢,就没有吗? 一路走着,跟上从前的脚步,穿着中学校服的男孩女孩儿仿佛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淡淡的身影,女孩绑着马尾,不高兴似地嘟着嘴,男生高高瘦瘦,手插裤袋,一脸不耐烦的酷劲儿,却忍不住偷偷去看旁边的女孩儿。 如果可以,真想让时光就此留住,留在最美好的瞬间、他们最心无城府的回忆里。 悦颜被他拉着走到原先那家面摊,老板已经不是那个老板,面摊也改成了卖馄饨,他要了两碗,找到位置坐下。 “是这里,对吗?”沈子桥眼中含着希冀,跟她确认。 她心酸了一下,嗓音不由自主地牵出了哽咽:“你……你别这样。” 他笑着,目光缱绻:“答应过我的,就这一次。” 他在自己的爱情里越演越烈,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甚至不需要她配合,他就能把爱意燃烧彻底。 可是为什么?悦颜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问面前这个男人原因。 为什么?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把命运这喜怒无常的小人牢牢攥在手心,他还要什么呢?要她的爱吗,从爸爸出事那天起,她就给不起了。 她不是高悦颜了,也不再是从前那个闪闪发光的女孩。她不想爱上一个人之后,还在计较配不配的上这个问题。 那会让她变成最讨厌的自己。 馄饨上来以后,沈子桥递了双掰开的一次性筷子给她。两人吃相都很好,不发一点声响,回忆得以退居次席,给他们相对沉默的氛围。 陈思恒的电话就在这时候进来。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放到耳边说声你好。 沈子桥手捏着塑料调羹,不动声色地抬头望她。她低着脸,头发垂在脸的两边,面孔陷在发丝的阴影里,带着一点点神秘的感觉。 就像她不了解他一样,她的生活也离的他越来越远。 第27章 我也是男人,男人想的什么样,你确定知道? “悦颜。” 她想不起来陈思恒是在哪一天从哪一声称呼开始,不再叫她高小姐,自然而然的转变,仿佛认识很多年的朋友。 不过她还是改不了口,第一声总是叫他陈先生。 他来是跟她询问一个人,一个让悦颜觉得意外的名字。 “你认识何仁杰吗?” 悦颜点头:“认识,他是我爸爸的助理。” “他现在还跟有你联系吗?” “没了,自从爸爸出事后,我就没有见过他。” “你知道他人现在会在哪儿吗?” 悦颜想了想:“不知道。” 陈思恒说:“我查了他的户籍资料,目前他人不在杭州,名下房产通通变卖,大概是回老家了。” 悦颜一愣:“回老家,他回老家干什么?” 陈思恒沉吟:“不知道,总觉得这个人不对劲,老婆儿子都丢在杭州不管。悦颜,我想这个礼拜天去他老家一趟看看。” 悦颜立刻说:“我跟你一起去。” “行,具体时间我们再商量,我这边有点情况,先挂了。” 陈思恒收起手机,护士夹着一块板子蹬蹬蹬跑过来,说有份鉴定报告单要他签字,本来不关陈思恒的事,不过他下班时刚好撞见车祸现场,十字路口两车相撞,场面惨烈,一车司机飞出车外撞到栏杆,颅骨破裂,当场昏迷,他打电话给救护车,把人送到了医院。 “严不严重?”他合上板子,笔夹在中间,他神情严肃地问了一句。 看他一身警服,所以护士语气还算客气,不过听到高位截瘫的可能性时,陈思恒头皮还是一阵发麻。 挺年轻一个男孩儿,不到二十五岁,万幸救了回来,结果下辈子都可能在轮椅上过。 下楼经过咨询台时,他听见几个小护士在议论,说从来没看到过这么惨的现场,血肉模糊,残肢跟主干只靠一点皮连着。 胃部翻滚,实在听不下去,他快步出了医院大厅。 他还是软弱。 放下手机,沈子桥拿着调羹慢条斯理地在汤里画了几个 分卷阅读152 圈,随口问了一句:“要去哪儿?” 悦颜咬了半口的馄饨,等咽下才讲:“还没定。” “跟谁去?男的女的?” “男的。” 他依旧不动声色,问:“同学吗?你那个姓孙的老同桌?” 她摇了摇头:“你不认识。” 他抿嘴:“去多久?” “两天吧。” “什么时候出发?” “周五,周六,说不定,要看他时间。” 看他时间,四个字里的每个字都听得他心像针扎,沈子桥还不能表现出来,故作平静地继续看她:“那就周六吧,我有空。” 他有空?悦颜一脸懵,才反应过来:“啊,不用。” “你一个人离家我不放心,就这么说定了。”他扯来纸巾,先递给她几张,自己随便地一擦嘴角,拿好车钥匙站起身,姿态里一副不容置喙的强势。和他人一样,一个人即便装的再柔软,藏不住的是天性使然。 悦颜无奈起身,跟他回去。 这一路他也什么都没有问,表明他态度的是他的车速。沈子桥把车开的很野,像是有什么怒意亟待宣泄,几次转弯的时候,悦颜都被安全带夺进座位中,不得已,她悄悄抓住把手,车很快停在了家门口。悦颜推门要下去,他不让,中控锁死,悦颜心尖莫名发颤,后背抵住车门,有点慌地回头看住他。 她大概自己也没注意过,每次她害怕的时候,都习惯从下往上地看人,湿漉漉的眼底藏着一点娇、一点怯,很招人疼。无论经历多少世事卜测,她总带着少女式的纯真。 沈子桥一只手架在方向盘,侧身对她,脸上依旧笑笑。 “是那个陈思恒吗?” 二十分钟的车程,足够他把她的人脉理了个干干净净,除了陈思恒,他想不到第二个千方百计想拐走悦颜的人,从他第一眼见到这个男人开始,就有种危机感挥之不去。 大部分时间,沈子桥都充满自信,无论硬件还是外在条件,他都坚信自己是最好的,只有在悦颜面前,他才会发怯。用一个现在网上很俗的词语形容他们的关系,就是女神,她是他的女神,各方面都完美,他的择偶对象因她才有具体的标准,漫长的青春期足以令沈子桥将高悦颜奉上神坛,也让他对眼下的局面失去恰当的判断。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是从少年起就定下来的,长到再大,再难改变。 沈子桥放浪地看着她,带着点痞,一点坏,越没有安全感,他就越不把话说明白,他手里就那么点牌,打完也就打完了。 他问得很随便:“认识他多久了?” 悦颜说:“回杭州认识的。” 他算了下时间:“那也不到一个月。你觉得,一个月时间就能彻底了解一个人是好是坏?他喊你出去你就出去,有想过后果吗?” 悦颜有点累地摇头,拒绝跟他沟通:“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也是男人,男人想的什么样,你确定知道?” 悦颜倍感烦扰地看一眼他。 在夜色封闭的车里谈论这种问题,他让人觉得危险,目光和表情都是:“就比如,每次你这么看我的时候,我都只想干一件事。” 悦颜不解:“干什么?” 他弯到她脸边,贴着她的耳朵,气息拂过时吹起她鬓边的散发几缕,他声音暗哑,低低地说了一个NI字。 悦颜强装“镇定”地看他,眉头皱了一下:“你要是再说这种话,我就……” “你就什么?”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嘴角轻提着。 她就不出什么来,面对一个心怀不轨的男生,任何威胁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恼怒地把脸转向一边,只给他一张侧脸。 “觉得我下流是不是?但这就是男人,他们想的要的,只会比我更下流。颜颜,听我的话,现在不是念书那会儿了,大家都不像你这么单纯。” “那你呢?”悦颜毕竟也不傻,其他男人这样,那你呢。 他靠在椅背上,歪过脸来,眼神昏昏的,暗暗的,藏着欲望和火花:“我喜欢你,所以想跟你做那种事,我敢正大光明地说出来,他们呢?” 悦颜轻轻地笑了:“就你可以喜欢我,别人不行吗?” 沈子桥看着她,沉默了两秒,忽的又笑了,来拉她手:“颜颜,别跟我闹。” 她躲开,抿着嘴,神色认真起来:“我没有跟你闹。沈子桥,我们是真的没可能。” 他靠向椅背,笑得近乎轻蔑:“那跟谁有可能?陈思恒?那个小白脸?” 感觉自己被冒犯了,悦颜的声音还算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看了她一会儿,揣度着她话里多少出赌气的成分,悦颜避开了他的打量,垂下眼睛。 沈子桥扯了扯嘴角:“颜颜,我说你太单纯,你果然还是单纯。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你们靠什么活,爸爸医院每个月三万多块的开销,他负担得起吗?结了婚以后将来住哪儿,难不成住在 分卷阅读153 咱们俩的那套房子里?” 悦颜牙齿轻咬下唇,在他给的难堪里几乎无地自容,她也不能理直气壮地告诉他,那也是他的爸爸,自从高志明跟李惠芬离婚后,两个人再没一点关系。她眨了眨眼,视野中有一小片他的西裤,还有自己的裙摆,渐渐变得模糊。 再接着,一滴泪直直地滚出眼眶,就轻轻一下,把他的恶形恶状、把他的刻薄无耻击得粉碎。 他说了什么啊? 沈子桥忍受不住地伸手过来,要去抱她,被她回避性地躲掉。他的手只得克制地留在她肩膀:“颜颜……” 他弯下腰来找她的眼睛,央求道:“就跟哥哥在一起,不好吗?哥哥什么都会帮你弄好,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就跟哥哥在一起,不好吗?” 她从十八岁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再让她回去找十八岁的自己,她心有余悸,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说:“沈子桥,谢谢你。” 他深深地看着她:“谢什么?” 悦颜抬起头,眼底已经红了一片:“但是,我们也真的不可能再回去,我….” 悦颜还没有说完,就见他一直没吭声,低头在储物格里翻找一阵,找了太久,东西拨拉来拨拉去。 悦颜被他动作一打岔,再说不下去,忍不住上去问:“你找什么?” “我手机。” “不是在这儿吗?” 她把档位旁一个黑色长方形拿给他,他接过,揣入裤袋,又找来钥匙,推门下车,悦颜有些懵地坐了一会儿,也跟着下来。 他走在前面,悦颜跟着他进来,背影挺拔。上楼时,悦颜叫了他一声。 他回头,脸色寻常,只不过比平常见时更白了一点。 “你没事吧?”她有些不安。 他笑了下,仿佛她问的有些多余:“没事啊,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早上老时间。” 他在自己的爱情里孤注一掷,她的所有拒绝他都听之任之。 这究竟是好是坏,谁知道? 工作渐渐上手,生活也透出它本来的枯燥。悦颜还是尽心尽力地把每件事都做好。 蒋洁开始着手下季度的预财报销,悦颜整理完一叠发票,拿给韩玲过目,她扫了一眼,又用邮箱发给她一张excel表格,让她按照各部门的费用做几张报账的单子。公司的销售每天都有应酬,报销也几乎每天都有,请甲方吃饭的招待费、酒水费、送礼,还有各费那费,每个项目都有资金预算,而销售经理们也尽量把额度报足,反正油水不捞白不捞。填报时悦颜注意到一个叫林东刚的销售经理,他目下的交通费一直是0,往前翻了几个月都是。 悦颜跑去问蒋洁,蒋洁跟她解释:“霍经理不开车的,都是公司派车,偶尔打个的什么的,都是从沈总的账上直接报。” 悦颜想起了昨天那个来问修理费的男人。她刚给韩玲送资料的时候,还看到那几张发票在她文件夹下面压着,这次不报,到下一年这几张修理费的发票就用不上了。 她想了想,把那张发票挑出来,拿了个别针别在林东刚报销的单据最上面。整理完拿去给韩玲审批,她翻了翻,又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悦颜不免忐忑:“这样行吗?” “你去让小蒋姐签字吧。” 过了韩玲的手,蒋洁一般都不复点,刷刷签了字,要喊魏浩然拿给沈总签字,也快中午了,悦颜主动说:“我去给他吧。” 蒋洁说:“那也行,沈总你认识吧?”她自以为很幽默地加了一句,“不认识也没事,你找人堆里最高最帅的那个就行。” 刚好中午下班,悦颜出去接了个电话,又跑回来把报销单子揣上,走了。 韩玲停了笔,抬头看了她背影一眼,没什么表情。 吃完饭,悦颜把报销的单子拿给他,他看也不看地签完字,抬眼看悦颜还盯着自己,他挑眉:“还有事吗?” “那个,”她犹犹豫豫地说,“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 “不是说进来让我做销售吗?为什么现在还把我放在人事?” 沈子桥低下头,翻着手上的文件,自从昨天开始他就这幅模样,故意冷着她:“再等等。” 悦颜强压心头不忿:“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沈子桥现在可坏了,说来说去还是那一套,不行,还早,再等等。 悦颜知道她又被这人给摆了一道,急得叫起来:“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沈子桥手在鼻梁两侧轻按了按,抬头看她一眼,神色近乎冷淡:“你以为销售是干什么的,过家家吗?你要做就做,把单子交给你,你做的出成绩来吗?” 悦颜气得眼圈都红了。 如果不一开始答应的她好好,她会进康盛吗? 沈子桥不为所动,扪心自问,他是有些溺爱她的,但一到工作,他分的特别清楚,不会因为感情影响判断,因而显得格外冷酷。 最重要的,他说 分卷阅读154 的不是没有道理。 沈子桥看看她,把笔丢桌上:“还有事吗?没事这边睡一觉,我给你买了条美少女的新毯子。” 谁要他买美少女的新毯子了? “睡你个大头鬼啊!”悦颜越想越生气,拿起他桌面上一只硬面纸巾盒朝他丢了过去,又怕他站起来打她,丢完悦颜就跑走了。 门砰的一声,余音在空气中隐隐震颤。 沈子桥坐在大班椅里,腿上落了一盒纸巾,他仿佛也难以置信,拿起摆弄翻看,嘴角压着的一缕笑纹抖了两下,又余韵悠长地漾开来。 悦颜跑回办公室,办公室就一个韩玲还在,也打算午歇了,所以拉着窗帘关着灯。她推门进来的时候把她惊动,她从折叠床上探起头来,见是悦颜也没理她,自顾自拉上毯子继续睡。蒋洁不在,她连基本的客气都懒的装。 悦颜也没说什么,静悄悄地出去,在一楼大厅坐了片刻,想到附近有面湖,又出去沿湖散了会儿步,中午的初冬,空气里聚集了些若有似无的寒意,但光线充足,云也遮不住,走走就热了。沈子桥打来过几个电话,她一概没理。 到了下午上班时间,蒋洁座机响,接起后只听她一直嗯嗯好的好的,最后来了一句:“我明白了沈总。”电话拿开,她叫,“悦颜,沈总找你。” 悦颜慢腾腾地走到她工位的隔板边,接过话筒,放在耳边,嘴里极不情愿地碾出两个字:“沈总。” 沈子桥笑了:“肯接了?大小姐,你发脾气就发脾气,哪里学会的用东西砸人了啊?疼不知道?” 一个办公室的人,连男孩子魏浩然在内,佯装做着手头上的事,哪个不是竖了耳朵暗中在听。 悦颜闷声说:“我知道了。” “知道有什么用?要做到。” 她好不情愿地嘟囔:“哦……” 他忍笑,还要装作一本正经地道:“这次就放你一马。” 等挂了电话,她还是有些闷闷的。蒋洁看这小姑娘撅着嘴,要委屈不委屈的,只当差事没办好,被沈总批评,于是安慰她说:“你别担心,沈总最好说话了,不是什么大问题,他都不会往心里去,不过你也不要侥幸,沈总向来公私分明,真发起火来也挺可怕的。” 悦颜好奇:“小蒋姐你见过他发火吗?” 蒋洁摇头:“这倒没有,不过几个销售经理都在他办公室里被骂哭过。” 悦颜睁大眼:“这么凶吗?” 蒋洁笑了:“你也不用担心,反正不做销售,也没业绩压力。小姑娘坐坐办公室挺好的,结了婚将来还能照顾家里。” 结果蒋洁这话说完没过几天,事情就来了。 签过字的报账单交给魏浩然去银行划账,报销下来的当天上午,林东刚就发现财务转给自己的钱少了六百。立刻打电话来问,韩玲给他查了查,发现他有笔款报在维修费下,他本来是不开车的,维修费一上来,从沈总那边领来的款相应也少了六百。这笔维修费最后划给了钱宁。 这下好了,两个销售经理当时就吵了起来,光吵不算,互相翻起旧账,从办公室吵到走廊,又从走廊吵到沈子桥面前。 单子上经办签的是悦颜的名字,韩玲没过手,他一个电话就把蒋洁和悦颜都叫到办公室来。蒋洁翻了翻,这才看出来,林东刚本来一直是0的交通费下,夹了一张钱宁司机的发票。 蒋洁急火攻心,持着发票送到悦颜眼皮底下:“你好好的小姑娘怎么能干这种事?” 报私账,挪小账,本来就是公司大忌,企业大或许没人发现,但是小公司一旦查出来,就是人品的问题。 悦颜百口莫辩,她不能说自己给韩玲看过,因为韩玲没签字,她也不能说这蒋洁也复核过,毕竟她是被自己拖累的。 林东刚是个精干消瘦的男人,三十左右,面目还算端正,就是一脸的鹰隼相,看着就不好惹,他冷笑着钉了悦颜一眼:“我是不是该去把银行流水都拉出来,以防有些人再动些下三滥的手脚。” 悦颜长这么大,都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下三滥,眼中的泪迅速聚集,脸差点红破,眼下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蒋洁赔着笑,替她在下面兜着:“不会不会,之前都是韩玲在报。小姑娘才来没多久,还在学习阶段,犯点小错误也再所难免。霍经理你大人有大量,包容一下咯。” 沈子桥坐在大班椅里,从他们进来开始就认真在听霍钱两人的矛盾,一眼都没往悦颜身上看,这时才说:“高悦颜是吧,你说说看,这账怎么会这么报?” 感受到他隐含鼓励的目光,悦颜稳住情绪,把事情原委简单说明了下。 “做好单子没给韩玲看过?” 悦颜一顿,她摇了摇头:“看过。” “她没说什么?” “没有。” 听到这个没有,他心里已经有点数了,沈子桥放了笔:“这事发生了就下不为例,林经理的钱从我下季度的报销出。” 林东刚连连摆手:“沈总别别别,我哪是为 分卷阅读155 了这点钱啊,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知道,小高那边我会让蒋洁好好教育的,该扣该罚按公司的章程来,钱你拿着,哪有给公司白干的道理。传到外面去,我底下的销售都要跑光了。” 林东刚搓手赔笑:“沈总,您说的我这不要都说不过去了,那行吧,反正都是为了公司。” 林东刚这人钱宁再清楚不过,从头到尾都是当笑话在看,倒是沈总,在人散光前,把高悦颜单独留下。钱宁殿后走的,带门前无意瞄了一眼,沈总探身抽了几张纸巾捏在手里,要起不起,尚有顾忌似的。 等人都没了,沈子桥才过来,要擦她的脸,被她躲开。他语气无奈:“哭什么?怕我骂你啊?” 从前高志明教育过她,哭可以,但是做错了还哭,那就是在威胁爸爸。 她瓮声说:“我没哭。”接着,一滴泪不争气地打在衣襟上,很快就有了第二滴、第三滴。 沈子桥靠坐在办公桌上,反手撑住桌面,耐心等她发泄完。 泪中不仅是委屈,更多还有自责。这是社会教她的第一课,告诉她善心不要滥用。 她抽噎着说:“钱你从我工资里扣吧……” 沈子桥拉她到自己分开的两腿之间,一个半靠,一个立着,他用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这个女孩的泪,一直都是让他妥协的东西。 “当然要扣你钱了,让你吃一堑长一智,记住这个教训,别做烂好人。职场上,你有什么动作一定要让你的领导知道,出了事也不要傻乎乎地全揽在自己头上,你看看这回有谁帮你。” 她回不了嘴。 “现在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样了吧,哥哥没骗你吧,还嚷嚷着要做销售吗?”他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顺手抹在自己衬衣上。 沈子桥觉得这次让她见识过人心卜测,以为这姑娘能生点望而却步的意思,岂料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还在说,要。 沈子桥看着她,被噎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反正最后是笑了。 在沈子桥宽大为怀的政策处理下,这件事就这么过去,蒋洁批评了她一顿,又把她经手的报账单翻出来,逐笔核对,带着她加了好几天的班,悦颜也认,回头准备了一个男孩能用的上小礼物送蒋洁,从此做人做事更加谨慎小心。 时间转眼到了这周五,她在房间收拾行李时接到一个电话,是陈思恒打来的,跟她确定出发时间,就定在周六早上。 结果在飞机场上一碰头,淡定如陈思恒也愣了,悦颜先从出租车里下来,沈子桥紧随其后,拎着两人的行李跟着下来。 两个男人打了照面,没什么真情实感地互道寒暄。他跟悦颜说话的时候,沈子桥就默默地退到一边,看管着属于他们的两个行李箱,仿佛一个合格但不能被忽视的强烈存在。 飞机上,他买的机票跟悦颜挨在一起。沈子桥自己另买,不坐一排。不一会儿他就过来,跟他们旁边的乘客商量,坐到了悦颜身边。 格局就成了陈思恒靠窗,中间是悦颜,沈子桥坐在最外边。隔着悦颜,沈子桥又假惺惺地跟陈思恒打了声招呼。 他也就没方便问为什么沈子桥会一块儿跟过来。 结束两个多小时的飞行,他们在西南一座小城落地,然后做机场大巴,又改出租车,颠簸了一路才到目的地,那是一座靠山的小村落,田垄纵横交错,都是旱地,很少能见到湖泊。 他们先在县里的一家小旅馆落脚,开了房把东西放好,然后分头行动,陈思恒去联系当地的乡政府,悦颜去村里打听何仁杰的情况。沈子桥跟着悦颜从村头跑到村尾,一句话都没问。 他的户口从这里迁出,何仁杰还是后来改的名字,各房亲戚都没有再联系,也不清楚这人跑去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怕成这样,老婆孩子都还在杭州,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这天傍晚,他们精疲力竭地回到旅馆,各自回房。 洗漱完,陈思恒去敲她房间的门,想交换下今天获得的信息,怎么也没想到开门的会是沈子桥,换了一身藏青色的家居服,袖口随便往上折了两折,显出一种跟平时截然不同的放松。 陈思恒愣在那里。 沈子桥手扶门框,故意没遮全里面的景象。 床边摆了一双女孩的球鞋,尺码小巧,一只脚底踩着另一只脚面,像是匆忙之间踢下来。 “你找颜颜吗?” 陈思恒回过神来,尽量用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表情问:“她睡了吗?” “这么早?” 他笑着,带着含糊的可恶:“颜颜就是这样,一累就会睡得很快。” 陈思恒说:“那我晚点打她手机。” “可以。”沈子桥点点头,来了这么一句。 陈思恒转身回自己房间,听见身后房门关上的声音,他忍不住回头,走廊上没有沈子桥的踪影,他回了悦颜房里。 回房后,陈思恒从双肩包里掏出笔记本,在灯下看着手 分卷阅读156 绘的枝叶图,本来沈子桥这三个字被他用圆圈圈出,在旁边打了个问号。 他盯着那个问号,思绪有点飘,也有点懵。 这个懵从沈子桥出现在机场起就一直持续到现在。 陈思恒是独生子,没有亲妹妹,表妹倒是有一个,小姨家的孩子,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如果妹妹大了去外面,他会不放心地一起跟去,甚至住一间房里吗? 他的答案是不会,顶多打几个电话关心一下。 所以他无法理解沈子桥的行为。 不光是陈思恒不理解,连悦颜都自己有些费解,尤其在她一觉睡醒,睁眼看到另一张床上的男人时,她相信或许真有宿命这种东西,你会被它纠缠得彻彻底底。 她在床上转过脸去,耍赖似地躺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爬坐起,伸手顺了顺睡乱的头发。 他没开电视,窗户关得死死,房间里安静到没有一丝噪音,他在壁灯那种昏黄的灯光里看着自己,目光带点研判的意味,看得悦颜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真正让她喘过气的是下面一句话。 “颜颜,你不要搞了,你搞不来的。”他垂下脸,手放在一条曲起来的膝盖上面,手指一下一下轻点,“我妈为什么躲在四川不敢回来,何仁杰为什么一出事就丢下老婆儿子跑得无影无踪,道理是一样的,因为他们都怕那个人,你把何仁杰找出来又怎么样,被人抓到就是坐牢,把那人告发他就是死路一条。” 悦颜慢慢握紧拳头,指尖无意识地在雪白的床单上抓出一朵素色的花,她哑着嗓子说:“难道我爸爸就该白白躺在医院吗?” “你还有哥哥啊,”他认真地说,“颜颜,你相信哥哥。” 西南这一行也不能说毫无收获,陈思恒最后在乡政府调到了他户口迁出后的记录,查到他改前的名字,陈思恒联系当地警方,让他们帮忙寻找。 翌日一早,一行三人踏上回杭的飞机,在机场分道扬镳。 提着行李进客厅,沈馨儿扶着腰惊喜地站起身:“你们回来了?”周阿姨过来接他们的东西,沈馨儿挺着肚子迎出来,“玩得开心吗?” 沈子桥看了悦颜一眼:“挺好的,风景不错。颜颜说下次让你跟姐夫一块过去玩儿。” 沈馨儿笑:“你们要玩就尽兴地玩,像我这样有了家庭生了孩子,更加玩不动。” 韩玲从二楼下来倒水喝,经过客厅的时候瞄了他们一眼,然后一句话没说,转身上楼。 沈馨儿背着他们,向周阿姨努努嘴,意思是你看到没有,招呼都不打一个,真跟仇人一样。 周阿姨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子桥回自己房间收发邮件,处理工作上的一些事。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响,他说了声请进。不会是悦颜他知道,不过他没想到是韩玲,踩着棉拖翩然走近,把个文件夹摊在他面前给他过目:“沈总,这是下季度的销售计划。我在做报表的时候发现有两处数字跟年初制定的计划对不上,这么下去的话今年年度预算可能不够。” 他翻了几页,没下主意,而是说:“等周一开会再讨论吧。” 她转身要走,被他叫住:“等等。” 她心砰的快跳了一下,回过头,脸上静静地看他。 他双手合十,手肘撑着桌面,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看着她说:“颜颜这个人比较单纯,也没什么心眼,她要是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让你觉得不舒服,你直接来跟我说,我会提醒她的。” 韩玲依旧立在原地,下颌如常微扬,像是不屑跟他解释什么,连敷衍也没有,她推门走掉。 第28章 我这个是荔枝味儿的,你要不要尝尝? 周一开会的时候,预算的问题重新被摆上桌面。 会上提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产意见,一种不建议快速扩张,生产线拉得太长容易出现资金链紧张,还是盯准目前的市场,好好维护现有客户,稳扎稳打。另一种更倾向于寻找融资渠道,把目前的客户当成据点,采买专利,积极开拓新的战场。 这个会议悦颜也去了,让她倍感意外的是韩玲的态度,她坚持不肯加增生产线,甚至为此跟沈子桥据理力争,当着底下一片人的面,措辞犀利,不留情面,她还把他的继父高志明也搬出来,如果不是当初他急着扩张导致现金流紧张,何至于落的一败涂地。 如果说沈子桥是一柄开疆扩土的宝剑,那么韩玲作为自卫的匕首,其锋利程度跟沈子桥也不遑多让。 公司里没人清楚高志明和沈子桥,还有悦颜的关系,他们只看见沈总当即色变,拂袖而去,走前扔给她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没脑子”。 韩玲脸色一白,抓着桌延的手指瞬间失去血色。 悦颜找到他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坐在工厂二楼的楼梯口,脚边散了一圈烟蒂,指尖还夹着一根,青色的烟圈笔直地升入空中,又盘旋着散尽,像一个寂寞的感叹号。 感觉到走近的脚步声,直到阴影落了他半身,沈子桥才抬起头。 分卷阅读157 悦颜站在他面前:“吃过饭了吗?” 他偏过头,冷冷道:“气都气饱了。” 忽然的,一个什么东西伸到自己眼下,他掀起眼皮看了看,是根棒棒糖。 “别抽烟了,我请你吃糖。” 沈子桥盯了那粉色糖果几秒,不动。 悦颜捻着棒子往他唇边送:“尝尝。” 沈子桥略带嫌弃地往旁边躲了一下,禁不住女孩的持之以恒,他换了只手拿烟,接过来,转了几转,低头看看:“什么口味的?” “你自己尝尝。” 他半皱着眉舔了下:“草莓味的?” “你不喜欢吃草莓吗?我这个是荔枝的,你要不要尝尝?” 女孩拔出嘴里的,湿漉漉地送到他面前。他没接,就着她的手直接放进嘴里,在腮帮跟舌头之间滚了几滚。 “好吃吗?”悦颜松手问。 他贪恋着那种感觉,意犹未尽地点头。 “那你吃我的吧,反正草莓和荔枝我都喜欢。” 狭小的安全通道,两个人像孩子一样咯吱咯吱地含着棒棒糖,讨论着糖果的口感和香气,互相安利了一些他们都觉得不错的巧克力品牌。就算他们真的还是孩子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和平融洽的时间。陪伴这种东西,真跟酒一样,存的时间越久,越能品出甘醇的滋味。 悦颜忍不住问:“你跟韩玲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 她从住进来开始,就觉得这女孩对沈子桥有意见,而沈子桥对她也是爱理不理。 他冷笑:“当初开这个厂的时候,韩震用资金入股两百万。” 悦颜这才恍然大悟。 所以韩玲会在这个公司上班,所以韩玲会在会上用那个态度跟沈子桥叫板。她完全有理由站在她哥哥的角度为公司考虑,并且质疑沈子桥的每个决策。 可是在创业之初,谁不想得到认可、得到支持?谁受的了天天被人指手划脚,心血被否定。 沈子桥声音低下来,还透着点迷茫:“最难的时候我都闯过来了,为什么还是没人肯信,我就是想把这个厂子做大……颜颜,为什么他们都不能理解我?” “我理解你。”她认真地说,“沈子桥,你让我帮你,好吗?” “颜颜……”他还是摇头,“你是女孩子,这一行太苦了。” 悦颜急了,用棒棒糖指着他:“你别小看人啊,谁说女孩子不能当销售,我们产品好、售后服务及时,我们的东西价廉物美,凭什么没人买我们的配件!” 沈子桥被她的话逗笑了,笑着笑着,眼底像是要出汗了。 不管走到哪里,只有她还在全心全意地维护他,认为他什么都好,什么都厉害。 “就这么想做销售啊?” 她连连点头,像条小狗,但是其实更像只小猫,尤其这样蹲在他面前的时候。 他抬手揉了揉她头发:“傻样。” 她娇嗔:“你就答应我嘛!” “让我想想。” “还要想什么啊你?” 隔着一道铁质栏杆,韩玲端着两杯热咖啡立在拐角最下的一层台阶,人一动不动,像被什么定住。 听见那些轻微声响的第一秒,她浑身发毛,连着胳膊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并不是她想的那样,最让她难堪的事并没有发生,他们不是在接吻,却让她更加的无地自容。 员工大会上跟沈子桥的这一架,有多少是出于对公司考虑,又有多少来自她不可见人的私心,连自己也说不清,就像她永远无法跟她的哥哥解释清楚,自己坚持要来沈子桥公司的原因。 她对她所爱慕的人一直怀有仰视,为了配的上对方,她希望自己一样有头脑、有远见,并且锋利、充满智慧以及自信,在一次次的意见相左中脱颖而出,从而被他记住,记住自己这个特立独行的女人。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因为这把她弄得像个傻瓜。 在沈子桥眼里,没有头脑的傻瓜。 第二天,悦颜就被钱宁从人事部叫走,直接带去了他们工厂二楼的大办公室,沈子桥在电话里交代了又交代,带得出去要能带得回来,钱宁听了暗暗叫苦,能看不能喝,岂不是扔了个烫手山芋给他。 走之前悦颜在工位上收拾自己的零碎,魏浩然一脸艳羡地过来,手横放在隔板边:“悦颜,真羡慕你,这么快能转去做销售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轮到我?”她心虚地笑笑,不敢说鼓励他的话。东西收拾完,蒋洁把她送到楼下,末了感慨一句:“从人事部出去做销售的,你是第一个,悦颜,我也不知道该恭喜你还是该劝你。” 悦颜知道她的好意,抱了抱她,然后捧着箱子去找钱宁。 她管钱宁叫师父,熟悉了以后,管他叫钱哥。钱宁带她四处转了转,各部门都去打了声招呼。 钱宁三十开外,去年刚结婚,结了婚之后被老婆喂胖了三十多斤,说这样出去跑销售才放心。悦颜之 分卷阅读158 前看过他们团建的合影,照片里的钱宁不胖不瘦,有点像低配版的陆毅,但三十斤肉放身上,再陆也毅不起来了。 对悦颜,钱宁不能不说是倾囊相授,从谈判技巧到产品话术,几次跟上游公司吃饭也带上了悦颜,没指望她真能把单子谈下来,就让她去长长见识。 短短几天相处下来,悦颜也摸清了钱宁的脾性,他有胖子一贯的亲切、稳重和细心,但无论在酒桌上谈得如何尽兴,他也很少跟人交心,相处时总隔着一点距离。悦颜甚至觉得他其实并不看好自己,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他带她去谈的第一场生意,是跟他们原材料的供货方,一个日本的公司,三个男人和两个日本女人,常年驻扎中国,说的中文比他们还溜,一顿饭下来,三个男人不停地讲他们到过的中国的土地,其中有个叫藤井的最可恶,问悦颜会不会日文,悦颜摇头,说她不会。藤井笑眯眯地说:“不会啊,没有关系,我来当你的老师,来,我教你说,阿姨西铁路。”两个日本女人捂着嘴巴,笑得背过身去。 悦颜装作听不懂,只好一直陪着他们笑。她是甲方代表里唯一的女性。 藤井越喝越高兴,干脆解下领带绑在额头上,像坐月子的妇女一样手舞足蹈,一直来拉悦颜跳他们一种叫“上方舞”的舞蹈。 座中一个叫北川的男人替她解围,用日语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藤井这才收拢了些。 谈到最后,日方只肯在原购货合同上再降两个点,跟他们之前口头定下的协议还差了一大截,但好好一间包厢闹得人仰马翻,甲方一帮人被这六个日本人搞得精疲力竭。 走前,钱宁送他们到饭店门口,悦颜陪在左右,在门口一一握手,日本人就一点好,无论闹得多疯,表面上还是一副给别人添了多少麻烦的模样。 两方人马对着鞠躬。 车开近,抬腿正要上车,忽听阶下有人叫北川先生,一行人走近,为首的赫然正是田德。 近五十的人,因为常年健身的关系,个头高大而不显臃肿,最爱穿的还是一身牛仔裤,夹克衫,像是随时能跟人出去打高尔夫。 北川几人像是认得他,抢先上前来握住他的手,连连撼动。田德面带笑容,一一跟日方代表招呼,抬头望见人群最后的悦颜,他咦了一声,仿佛是意外:“颜颜,你怎么也在?见客户这是?” 她倒是没什么惊喜的样子,一贯还是淡淡。热情的是田德,搭着北川的肩膀给他引见,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缓慢,像是照顾对方的耳朵:“这是我侄女,侄女听得明白吗?就是我兄弟的女儿。” 北川笑了,一口中文不要太地道:“老兄,又糊弄我是不是,高小姐可不姓田。” 田德听了放声大笑,拍他肩膀:“我老同学的女儿,跟侄女没有差别。她的公司要是跟你谈合同,看在我的面子上,北川你可要多多照顾人家。” 北川心领神会,连连说着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悦颜一言不发,直到钱宁把这群日本人送上车。 田德这才过来,脸上笑容依旧,走到悦颜面前:“颜颜,去楼上坐坐吧,你致远哥哥刚出院,就跟朋友在上面吃饭。” 悦颜神色略有所动,抬起头问:“致远哥哥怎么住院了?” 田德一提这个儿子就头疼:“车祸,小命差点都没了。” 上去前她给钱宁发了个短信,让他不用送自己,钱宁回了她个注意安全。想了想,也原模原样给沈子桥发了一条。 她收起手机,跟着田德进入电梯,电梯里另有一个助理,一个司机,还有一个面貌姣好的年轻女人,年轻女人一直在电梯的反光壁中偷看悦颜,悦颜移目看去,一被撞破,女人尴尬地冲她笑笑。她知道这是田德新交的女朋友,仿佛姓施,模样有点熟悉。 田德问她什么时候回杭州的。悦颜说了个大概的时间。田德笑看她:“听说你一回来就进了子桥的公司?” 悦颜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你听谁说的?” 年轻女人讶异于她跟田德说话的态度,忍不住又看她一眼。田德却不以为忤,脸上还挂着笑,单看这张脸,恐怕没一个长辈做的有他慈爱宽容:“我认得他公司的老钱,谈生意的时候撞见过好几回。既然想做销售干嘛不来伯伯公司,我叫人手把手带你。” 她拽着挎包的链条,语气平淡:“我这样也挺好的。” 电梯到了目的地楼层,一行人鱼贯出去,仍是以田德为首,其他人殿后,悦颜走在他旁边,听他惺惺作态地关心着自己工作和生活上的一些事。 悦颜忍不住想,如果爸爸没有出事,她现在一定会觉得非常感动吧。 终于到了标有松林的包厢门口,领他们进来的服务生欠身推开房门,一股强劲音浪轰然涌出。悦颜脚步略停,闻见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奇异香气,田德脸色猛的一变,骂了句脏话后快步穿过前厅,进到套房的卧室里,不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吼声:“命不要了,抽这种东西?” 青年男女被轰赶着、跌跌撞撞窜出房 分卷阅读159 间,各个神容恍惚,有个女孩经过她时,向着悦颜幽幽一笑,眼下乌青,笑容幽魅,形同野鬼。 她毛骨悚然,拎起包掉头往外走。姓施的女人见状急急忙忙追上来:“颜小姐,我送你下去。” 她停住,猛回头,受不了似地大喊:“我姓高,不要叫我颜小姐。” 姓施的女人像是被吓到,又讪讪顺着她称呼:“高小姐。” 疯了,都疯了,悦颜电梯也不搭,甩开她直接沿着楼梯往下跑。 悦颜头也不回地冲出饭店的大门,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自己,冲下台阶就是滚滚车流,幸好有人在身后及时捏住她手臂,将她生拉硬拽地拖回自己身边,剧烈的喘息就在耳边,她神情迷乱,在那人一声声的颜颜里才慢慢平复下来。 沈子桥一接到她的消息,就飚车赶到了吃饭的地方,虽然明知道田德不会对她怎么样,可他的车速还是慢不下来。 赶在交警过来贴牌前,他把惊魂甫定的悦颜扶进车里,绑上安全带,系好之后还不放心地拉了一拉。 他扶住她的下颌,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说:“颜颜,看着我,是我,我现在带你回家。” 眸中一双人影渐渐清晰,她认出是他,乖乖地点点头。 沈子桥赞许地摸了摸她脸。 车还没到家门口,悦颜已经恢复冷静,他没问田德跟她之前的事。是她望着车外流动的风景,忽然轻轻说了一句:“为什么一个人能这么虚伪?” “对你笑,跟你说话,把你当最亲的人一样,好像那些事跟他没有一点关系……好像自己从来没有做过那些恶心的事……” 沈子桥更加说不出话,他不会傻到以为这里面跟李惠芬没有一点关系,是他的妈妈一时鬼迷心窍害了她爸爸,这也是这段感情里,唯一让他恐惧的因素。 她会不会也恨自己,哪怕只是一瞬间、一刹那的事? 田致远吊着一条打满石膏的胳膊从卧室里出来,一身非主流风格的帽衫,两条毛腿晃荡在略显肥大的沙滩裤里。他打着哈欠,神情萎靡,唯一完好的那条胳膊上纹满了暗黑风格的鬼手、骷髅和吊绳,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 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客厅,仰面栽倒在长沙发上,一脚垂地,脸上带着一种餍足的飘然。 房间里那些牛鬼蛇神都被田德赶跑了,他一脸厌憎地坐在单人沙发里,似乎多看这个儿子一眼都违背心愿。 “你头发是怎么搞的?” 田致远抬手拉了搓额前的毛,无所谓地说:“这你就别管了。” 田德冷笑:“我现在不管你,是不是等你死在外面才好管你?” 这些话田致远从小听到大,向来是一听一过,从来不往心里放,田德又忙,也不管过来他,等事情发生了,这儿子也长定型,再去规劝再去教导,就已经难如登天。 一见他这幅德行,田德就恨得不行,拍着扶手指着他痛骂:“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不三不四,流里流气,跟个街头的小混混有什么两样。你妹妹刚刚看见你都被你吓跑了!” 田致远望着天花板,噗嗤一声竟然笑了:“她算我哪门子的妹妹,你可别忘了,人家自己爹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田德被戳中心事,看他一眼就把目光转开。过了半响他才慢慢地说:“我就你一个儿子,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不给你,只要你能定定心心过日子,别去外面闯祸,你爹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难得说这种掏心窝的话,田致远却压根油盐不进,懒懒道:“什么叫定定心心过日子,我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总是这样,父子俩说不了几句话就有闹翻的迹象,田德压着火气:“这叫好?为个女人跟别人争风吃醋,把人撞成高位截瘫,你知不知道你老子我用了多少关系才替你摆平这件事,不然的话你现在还在牢里蹲着!” 田致远神色狠戾,面目阴沉:“那是他活该,跟我抢女人,也不掂量自己够不够能耐!” 田德盯着他蹙眉,摇了摇头:“你看看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喊打喊杀,戾气这么重,再这么下去有的是你苦头吃,最好旁边能有个人盯着你,劝劝你,拦着你别往歧路上走就行。” 田致远置若罔闻,闭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能管的住他的人恐怕这辈子都还没出生。 田德其实心里早就有了想定的人选,含笑看他:“你觉得颜颜这孩子怎么样?乖乖巧巧、斯斯文文的,你要是觉得喜欢,我给你们安排时间见个面。” 田致远只觉匪夷所思,跟看疯子一样看着自己的父亲,“颜颜颜颜的,你现在是连她的姓都不肯提,就这么不想承认她姓高吗?”他冷笑,“你也别自作多情了,指不定人家心里把你恨成什么样呢!” 田德摩挲着膝盖骨,慢条斯理地说:“她恨她的,跟你有什么相干,她现在年纪小,钻进了死胡同,想不明白,等她再大一些自然就会想明白。本来多好的一个孩子,就是被高志明给拖累了。” 翌日北川就主动打电话到 分卷阅读160 钱宁的办公室,等放下座机,钱宁的脸上闪过一阵难以置信的恍惚,整间办公室的人都屏息看他表情,过了有十几秒,恍惚淡去,脸上聚出一个大大的、发自心底的笑,然后丢下话筒,猛一捶桌,他大声来了一句:“成了。” 一瞬静默过后,整间办公室的人纷纷鼓起了掌。北川答应用他们之前口头约定的价格签下为期五年的供货合同,发展中的民营企业能压缩成本的地方少之又少,原材料供应是主要源头,康盛做的是电子机配,电器行业也有淡旺季之分,消耗的原料就有多有少。进货时需要把握精准用量,原料囤积既占仓库面积,也不利于公司资金周转,能有一个稳定长期且低价的供货来源,是民企经营的关键。 这个合同的落定也让钱宁大大地在沈总面前替悦颜邀了回功。销售部门本来就是男人的天下,突然塞进来一个娘子军,不服气的大有人在,这回钱宁识趣地把功劳全归在悦颜一个人身上,不光是为着沈子桥的关系,还因为北川在电话里反复提及的一个叫田德的人的名字。 沈子桥心里听得高兴,但面上却不以为然,好像家长听见别人夸自己小孩,硬要装出不以为然来:“我看这个高悦颜能力就一般般,这次能低价拿下这个供货合同,完全靠的是钱经理前期铺垫地好。” 毕竟是凡人,面对恭维也无完全免疫的能力。钱经理连连摇手,谦虚地说没有没有,脸上的笑却怎么也去不掉。 在沈总的授意下,晚上人事部给排了个小小的庆功宴,请了公司全体员工,有车的自己开车,没车的打的。按照惯例,去之前有车的同事都会在公司大群里喊一声,问有没有人要坐自己的车。前台和售后的八个女生坐了两个销售经理的车走,魏浩然开一辆黄色的polo,载走了办公室的所有同仁,质检部的同事也各个都有车。 出发前,韩玲看了眼公司群,没有高悦颜,也没人问高悦颜。 因为她没去。 陈思恒是在他们快要出发的时候打来电话,悦颜接到后就去跟钱宁请了假,钱宁起初是怎么都不肯答应的,她是主角,主角不去这场庆功宴又有什么意思。于是在公司楼下故意地板起脸来训她,当然开玩笑的成分居多,悦颜也有点摸透钱宁的脾性,学日剧里面的女孩子,双手握拳地放在嘴巴前,一直说着拜托拜托,配合她无辜的眼神,给人一种非常幼稚可爱的感觉。 钱宁义正言辞地:“这可不行,哪能说请就请,要想请假找沈总开条子去。” 就在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一部银灰色的轿车开过他们身边,车前灯沿直线切过他们膝盖和脚面,一瞬的强光令人无法直视,等到双目终于能视物时,那车早已开远,钱宁追着车尾灯望去一眼,嘴里忍不住咦了一声。 悦颜也朝那边望望,过强的曝光覆盖了视野盲点。她没看清车型和车牌号。 钱宁准了她的请假,但要她自己跟沈总讲,并且带点幸灾乐祸的性质揶揄她:“沈总这一关可不像我这么好过咯。” 其实很多事在电话里都可以交代清楚,但是陈思恒每次约她,悦颜都不会拒绝,潜意识里,她确实对陈思恒有种天然的亲近,这种亲近并非男女之间情感的吸引,而是某种气质。在他的身上,悦颜时常能够捕捉到跟高志明相似的气息,比如沉稳、自律和极高的道德感,这或许跟他的职业也有关系。 许多研究表明,在单亲家庭长大且受父亲影响较多的女儿,在择偶时更容易选择跟父亲相似的异性,所谓的佛洛依德心理。在悦颜的青春期,高志明确实是她见过最为出色的男性。但奇怪的是,她在沈子桥的身上看不到一点跟高志明相似的地方,他外露、随性、自我,还有这样那样可恶的小毛病,但她一样爱到不能自拔,仿佛失去他,自己的生命也就没有了意义。 感情这种事情一旦发生,根本没有任何逻辑能够遵循,悦颜接着就想到了孙巍韦,想到当年父亲这么欣赏这个男孩子,或许就有这方面的考虑,悦颜不由一笑。 陈思恒分给她一双涮过的筷子,看她一眼:“笑什么呢?” 她说没什么的时候脸上仍旧带着笑,梨涡浅显,手上动作也没停,一点点把面里的葱和香菜都挑到碗外面去。 陈思恒已经吃了一半下去,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还在挑拣,忍不住提醒她说:“你要不爱吃的话,可以提醒店家不要加。” 悦颜抬起头,歪着脸,表情认真,说出来的话里有种小女孩的单纯感觉:“可是它们很香啊。” 所以就是借个味了? 陈思恒忍不住笑了:“那这样不是很麻烦吗?”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她吐吐舌头,本来稚气的动作被她做出了可爱的感觉,陈思恒望着她,嘴角也跟着她往上翘。 悦颜有点不好意思地承认,“面条就要有面条的样子,加了葱加了香菜之后更加好看,看起来也更好吃。” 陈思恒开她玩笑:“等你挑完的时候面条都冷了。” 悦颜随口道:“不会啊,有人帮我一起挑。” 话一出口,悦颜 分卷阅读161 忽然就不吭声了,连陈思恒听着也有些微怔。 悦颜握着筷子在碗里搅了两搅,低声道:“我开动啦。” 她逃避的态度太明显,那个人究竟是谁,陈思恒也就不方便继续追问。可能是她尊敬的父亲,或许是她曾经的一段恋情,也可能是沈子桥。 漫无目的地随便乱想,而等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在这么多猜测当中,他莫名且强烈地觉得,是沈子桥的可能性最大。 偶尔撞见沈子桥投向自己的目光,都让陈思恒暗自心惊。 他自己也无法解释,或许某种潜意识的暗示过于强大,他一直觉得那两人的关系超出了一般继兄妹的范畴,这也是陈思恒将目光从沈家姐弟身上移开的主因。 等吃到差不多时,陈思恒在餐桌对面递给她看手机里的一张相片,是从杂志上拍下来的,照片边缘有荧光纸的质感,微带反光,背景是在办公室,男人双手抱臂靠在办公桌前,笑对镜头的表情充满了自信,即便已经称不上年轻。 悦颜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悦颜,这个人你认识吗?” “认识。他叫田德,是我父母的中学同学。” “他跟你家关系好吗?” 悦颜想了想。 她摇头。 第29章 叫你闹,还跟不跟哥哥闹了? 康盛包了烧烤店里最大一个厅,整间房内烟雾缭绕,肉香弥漫,开着窗也不顶用,待久了闷出脸上一层油来。韩玲跟几个要好的女同事去卫生间上厕所,顺便洗了把脸,回来时经过烧烤大厅,在休闲区撞见几个吞云吐雾的男人,当中就有沈子桥,跟他对面一个姓林的销售经理说着什么。 原本叽叽喳喳的女同事们瞬间安静,一个两个含胸收腹,含羞带笑,低头迈着小碎步从大佬身边经过,用温柔到快听不清的声音叫人。 沈子桥拿开烟,偏过脸来冲她们点了点头,脸上虽无表情,却足够让女孩们的心如小鹿乱撞。 韩玲走在最后,微低着目光,尽量不发一点声响。 沈子桥还在跟林东刚就某个项目的预算上争执不休,说话声渐渐高了上去,仿佛谁也难以说服谁。林东刚眼乌珠乱转,一眼瞟到韩玲,夹烟的手朝她一指,当即三大五粗地叫起来:“沈总你要是不信,问她好了,预财都是小韩在做,她最知道。我不是跟您哭穷,这次项目预算真的不够,哪哪都要钱,您也好歹给我从哪里补点吧。” 被叫住的韩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停下脚步。 前边几个女孩子走远了,还频频回头看沈子桥,眼里冒星星。 今天沈总穿了件略休闲的深灰色棉质长袖衬衫,靛蓝色套头背心毛衣,去卫生间的时候女孩们就在议论,说今天的沈总穿得像某部古早韩剧里的男主角,略显老派。有时候,当老派贴在一个成功男人身上时,一样也是稳重的标签。 你看,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 沈子桥顺着林东刚的提醒看了韩玲一眼,掐灭烟,说:“行吧,到时候我再问她,还有就是售后的事。琼丹她们跟我反应,你这边经常有客户来投诉,说售后跟进不及时,这什么情况?” 林东刚两手一摊,嘴脸无赖:“沈总,这真不能怨我,我就负责把东西卖掉,谁晓得售后那群女的干什么吃的,客户都哄不好。” 沈子桥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倒也不说什么。创业这些年他遇过形形色色的人,最难弄也最好搞的就是这种人,钱给足他就能把活干好,但是也得防着他在你背后捅刀,开始是因为打开市场太难,用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才能改变被动的局面,但随着公司渐渐稳定,这种人难免也成为隐患,身居要位,手上又握着这么多客户的资源,就怕他哪天突然爆炸。 能不动先别动他,这是教训给沈子桥的经验。创业初期并非一帆风顺,他见过的烂人不要太多,在烂人当中,林东刚也算不得多烂。 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沈子桥先回餐厅。背后林东刚脸孔洋洋得意,嘴角往下一撇,仿佛在说“我说吧”。 “就靠了张脸,”林东刚跟上韩玲,小人得志地在她耳边嘀咕,“屁能耐没有,还不是靠你哥上位,窝囊废一个。” 在心目里,韩玲到底视沈子桥跟别人有所不同,故意跟他走开一些,往前后看看,压低了声音:“你也少说点,人家好歹也是个老总。” “给面子这么叫他罢了,屁都不敢放,孬种一个。” 韩玲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林东刚从进来公司就表示出对韩玲有意思,公司上下都看在眼里,偶尔也会起起哄,开开玩笑,韩玲在人前一直当作不知道,人后却把自己的态度弄得相当暧昧,不答应也不拒绝,偶尔还会在朋友圈发点让人捉摸不透的文字,把林东刚吃的死死。 她快走两步,被追上来的林东刚捏住小手,她触电一样猛地甩开,紧张地往前面张望,幸好沈子桥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没注意他们后边的情况。 分卷阅读162 “你干嘛!别动手动脚的!” 看的出林东刚是真喜欢她,看着她就只会笑了:“不说好了,高悦颜那个事完了请我吃顿饭嘛……” 韩玲神色一变,有些厉害地盯着他:“没有的事你胡说八道什么?酒喝多了吧。” 林东刚袖着手,笑而不语。 韩玲厌憎地甩他一眼,说:“时间发我微信!” 她快走几步,远远地甩开了林东刚,在走廊的中段追上了沈子桥:“沈总!” 旁边是端着盘子来来去去的服务生。他停住,回头,见是韩玲,于是面目平淡地等着她走近。韩玲跑到他面前,还微微喘着气,两颊腮红均匀,仿佛天生的好气色。 等呼吸喘匀,韩玲才说明来意,她的车开去4S店保养,想让他回去的时候捎自己一段。 沈子桥没什么情绪地点点头,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不太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稳重冷静,可是偶尔跟谁一笑,又有种说不出的流氓腔调,再加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把公司几个女孩子都迷得神魂颠倒。 “还有,”韩玲靠近沈子桥,向他散来一点香气,眼睛看着他,用的也是宽慰的语气,“林经理的那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他这个人向来口无遮拦。” 沈子桥一笑,又是那种流氓笑法,因为笑意并未进入眼底。他打量着她,似乎饶有兴味:“你倒是挺了解他。” 韩玲愣住,刚要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而嘴巴仅仅只来得及张了张,沈子桥已经不再理她,侧身拧住了门把手,推开进去。门内涌出的音浪像海啸一样,夹杂着说声笑声,将她瞬间吞没。 他连头都没有回过。 沈子桥说到做到,饭后也没把韩玲丢掉,开车载着她一道回家,快到小区门口右转的时候有个红绿灯,碰巧是绿灯,转弯时他忽然猛踩了一把刹车。惯性推得韩玲整个人往前扑,幸好被安全带挣住,她惊魂甫定,顺着沈子桥的目光看去,有辆白色的大众打着双闪停在来向的车道上。 他紧紧盯着来车,脸色阴沉,腮帮像铁一样绷得死紧。 很快,韩玲找到了答案。她看见一个女孩从车的副驾驶座上下来,羊绒裙摆被车门勾住,驾驶座有只手伸了过来,替她小心拨拨开。 她勾手把长发的发丝挽到耳后,撩起裙摆仔细看了看,又笑着跟手的主人说了句什么。男人从后座拿过包来,递过去给她。 她接过背包,朝驾驶座的男人挥了挥手。刚一转身,人就愣在了街头。 隔着一条空旷的马路,月亮从头顶洒下皎洁清辉。 沈子桥手扶车门立在车边,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她看,他的身后是一个护肤品牌的灯牌广告,微弱灯光把他整个轮廓衬得伟岸高大。稍后韩玲从车门的另一边下来,拨着头发的同时,若无其事地瞥了沈子桥一眼。 夜风吹过,耳边响过一阵簌簌的刮擦声,寒意入骨。 然后一个招呼没打,沈子桥重又钻回车里,将车发动。韩玲按捺着嘴角上扬的弧线,急急跟上前去。 当然是他们先到的家。 回到家后,韩玲并不着急回房,而是晃去一楼厨房拿饮料。 周阿姨听到动静从小房间里出来,见是她,忙问要不要给她煮点什么当夜宵。韩玲笑了笑,心情很好地说不用,从冰箱拿了瓶果汁,哼着歌上楼。 悦颜洗完澡换了身睡衣,擦着头发回房,一推门就看见她床上躺着一个大男人,活的那种。 沈子桥靠着床背,单手枕在自己脑后,曲着一条长腿,看着悦颜走到自己面前,脸上没有一点被撞破的自觉。 悦颜把毛巾往椅背一甩,有点生气地喊:“没洗过澡别躺我床上。” 沈子桥提了下唇角,略不正经地:“那洗过澡了是不是就可以?” 悦颜也不知道是提了口气,还是松了口气,还能见到他跟自己开这么不着四六的玩笑。 刚被沈子桥撞见陈思恒送她回家,悦颜说实话心里其实挺乱的,既怕他多想,又怕他懒得多想。或许女人天生就是这么矛盾的生物,无论一段感情断得如何彻底,她还是做不到不去考虑对方的感受。 “回去回去,回你自己房间去。”她烦起来,站在床边拿擦头发的毛巾打他。 她越这样,沈子桥就越无赖,吵吵闹闹推推攘攘的时候,她不知怎么就被他握住双臂,尖叫声都没来的及发出,沈子桥抬手将她横抱起,一举抛进了床里,没等悦颜爬起,他很快侵身而上,右手横在她胸前,闹过这一下,两人面上都有点气喘吁吁,他笑:“叫你闹,还跟不跟哥哥闹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 她再怎么蹬都挣不开,头左摇右摆,企图能逃脱他的桎梏。挣扎间湿发乱七八糟地黏在脸上,胸脯一起一伏,活像条被人抛上岸的鱼。气氛被无意炒到这里,等安静下来,四目相对时彼此都有些尴尬的意思。 她发现沈子桥的力气真的很大,他好像没用多少劲,就让她没 分卷阅读163 有还手的能力,跟小时候一样。 也幸好他总是让着她。尤其在青春期的时候,沈子桥爱逗她,经常被惹急了的悦颜用课本打手臂,就是班里女孩打男生的那种打法,高志明私下里还提醒过她:“子桥不是打不过你,而是他让着你,你自己也要注意分寸。”等大了一些她才懂爸爸的意思,他怕两个人走得太近做下什么难堪的事情。 他看着她的脸,看得很仔细、很专注,眼中隐有笑意,却让人觉得如此危险,难以捉摸。 “怎么不去聚餐?” “我跟钱哥请过假了。” 沈子桥心里品咋着钱哥这两个字,带点嫌弃地暗自撇嘴,叫他倒是亲热,怎么不这么叫自己? “胆子是越来越大,怎么不来跟我请假?”他故意的。 悦颜眼睛定定地看着沈子桥:“有意思吗?” 沈子桥用手指轻轻描摹着她脸庞,勾画她五官的轮廓,仿佛写意一样动情。 他意味深长:“见那个陈思恒就这么有意思吗?” 悦颜眼睫一垂,在下眼脸洒下两道浓墨重彩的阴影,样子里却带点回避:“我见他是有重要的事。” “爸爸的事?” 悦颜并不意外他会知道,半响,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查到什么了吗?” 悦颜摇摇头。 “下次带上我一块儿,兴许能帮上点什么忙。” 她没回应。 他轻轻晃她,尾音性感撩人:“嗯?” 她抬起眼,双眸如晶体透明,又沾了点水的湿气,像是雨林深处取来的一双宝珠:“你犯不着。” 犯不着为我做这些,犯不着为我以身冒险。 这是我自己的事,从头到尾跟你一丝都不相干。 “不信哥哥?” 他双目深沉如海,用拇指搓了搓她脸颊,指腹的触感柔嫩滑腻。 两人罕有如此亲密无间的时刻,她的手被压在脸的两边,沈子桥弓着腰,用额亲昵地贴了贴她的额心:“那陈思恒怎么犯得着,人家帮了你这么一个大忙,你怎么还这个人情?” 悦颜避开他的眼,带些自欺欺人地讲:“人家自愿的。” 沈子桥说:“那就对了,我也是自愿的。” 她语塞,又抬眼看他。 气息黏着交缠,像一缕轻烟,又被两人不自觉地放轻,他们都小心维护着这不可多得的氛围感觉。 直到一道吼声响起。 沈子桥一愣,往门口看去,悦颜迟了他一步,才看清沈馨儿。 她挺着孕肚,握着门把手,一脸的难以置信。 “沈子桥,你给我从颜颜身上滚下来!” 他哭笑不得:“那你也不要这么大声嘛!” 现在钱宁也越来越喜欢带悦颜出去应酬,身为男销售,他对女性一直有种喝不了酒的偏见,直到他们有次遇到了几个东北来的客户。东北人的豪爽他一直有所耳闻,这次才算亲眼目睹,能喝又能侃,也跟了个女销售,桌上的表现尤为别致,说好了女士都喝红的,就她要来白的喝,一会儿跟这个小交杯,一会儿跟那个大交杯,加上东北大哥在旁边架秧子,钱宁防得再密不透风,也被灌了两杯下去。 悦颜看不下去,站出来说:“你们想喝我陪你们喝好了,别把我哥灌醉了,他要是醉了,谁跟你们谈合同啊?” 对面那个女人先愣了一下,没料到这么一个斯斯文文的女孩竟然会说这种话出来,很快也笑了,要给她面前的空杯倒酒,她孩子气地说了一句:“我不跟你喝。” 女人又是一愣。 她伸手拿来面前的酒樽,给自己倒了一杯,一直满到杯口,朝着主位的东北人一举:“甄大哥,您来我们这里没什么招待的,您山珍海味都见过吃过,小妹别的没有,先用诚意敬大哥一杯。” 钱宁肩上压着圣命,万万不敢放她多喝,等她这一杯喝完立刻就拿话岔开,而悦颜这满满一杯下去,是脸红心不跳,神色如常,口齿清晰,女人摸不清她的路数,也不敢造次,两个男人这才坐下来谈起了合同。 回来的路上钱宁本来是想喊代驾的,岂料悦颜兴致勃勃地接过车钥匙,说:“我来开!” 把钱宁吓到:“别,姑奶奶,我上有老下有小的。” 悦颜虎里虎气地说:“钱哥,我没喝酒,我偷偷换成了白开水,吓唬他们的。” 结果又把钱宁吓了一跳。 在这一刻钱宁的眼里,高悦颜简直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小妖女,学了一门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邪门武功,还得意洋洋地来他这个师傅面前炫耀。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气她还是该夸她。 事后他把这事当笑话一样讲给沈子桥听,结果沈子桥骂的比他还凶,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就会胡来,这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康盛的人都不讲信用,这样下去生意还怎么做,”这还不算,他指着办公室外面,“你,你把她给我叫进来,我给你骂,看她 分卷阅读164 以后还敢不敢这么胡来!” 他正儿八经地生上了气,逼得钱宁去另一头做起了和事佬:“不了不了沈总,这个小姑娘脑子还是蛮活的,当时那个情况要不是小高站出来解围,我今天就得因为工伤跟您请假了。” 沈子桥气是真的,却不是为她糊弄客户的事。想骂她也是真的,答应让她做销售之前怎么跟她说的,酒不能碰不能碰,她呢。 最后悦颜还是被叫来骂了一顿,听他喋喋不休地数落了她半个小时,简直比高中的教导主任还啰嗦,悦颜被训得跟个霜打了的小花似的,耷拉着脑袋,闷闷地说我知道了。 被骂的是她,结果热出了沈子桥一背的汗,他抽了领带甩在办公桌上,松了衬衫第一粒纽扣,冷笑:“知道什么了?” 她重点能不跑偏他就不姓沈了,他跟她姓高! 她两手背在腰后,像个犯了错的幼儿园小朋友,脚尖一下下在地上轻划,小声讲:“不能在酒桌上欺骗客户。” 他就知道! 他觉得自己的肝都在疼。 “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个骂你吗?” 悦颜啊了一声,抬头,疑惑地问:“那为了什么啊?” 沈子桥咬牙切齿:“故意的,故意的啊?要气死我对不对?” 老实讲,钱宁还是挺喜欢她的,在酒桌上,她从不按理出牌,一些旁门左道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当遇到对方摆着以死磕架势来拼酒的时候,她也会乖乖地缩在一边,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真要她上场的时候再上,并且还能让人觉得,我是女孩子,所以我喝一杯你得喝三杯才公平,就是有那种软骨头的男销售吃这一套。 无论康盛再怎么拼杀,也无法扭转一个既定的事实,田德名下的田氏一直霸占了业内的龙头位置,生产额占据了市场百分之九十,扫下的那点面包屑才被余下的小公司争着吃。 饭局上能碰见他的团队不是什么罕事,大家只是竞争关系,并没有血海深仇,钱宁还跟他们公司一个销售助理关系不错,私底下喝过几回酒。 有两次是真的啃到了硬骨头,那些人之前的合作商是田氏下游子公司,生产线被渗透已久,想从中挖出一杯羹来,登天未必都比这个难。最后还是同在这家餐馆吃饭的田德过来,跟甲方的代表商打了声招呼,直接推动了项目的谈成。 走之前,田德着意看了一眼悦颜坐的角落。 他大可以做得再不露声色一些,但是知恩不被图报不是他的风格。作为商人,他的每一步行动都要求获利最丰。 他也确实抓住了悦颜的软肋。她或许可以拒绝他私人的馈赠,但她没办法替钱宁拒绝生意场上的合作,尤其其中的利益相关者是沈子桥。 很快,田德就来收割他的劳动果实。 他把电话打到悦颜的座机,电话里,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如沐春风,说想请她吃顿饭。 该来的还是会来。 悦颜犹豫了几秒,点头说好,然后去跟钱宁请了假,钱宁大方应允。 私家车开到公司楼下来接她,悦颜以为他会派司机过来,没想到开车的竟然是田德本人。零上几度的气温里,他就穿了一件对襟羊毛开衫,栗色西裤,同色大衣丢在后座,乍一看不像商人,更像一个大学教授,教哲学的那种。 这一路都没有冷场的现象,田德谈兴很浓,话题一个不对另有一个接上。他的问题悦颜有些回答,有些就当没有听见,他也不会生气,包容悦颜就像包容自己孩子那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 车外行道树往后移,车子减缓速度,拐入一处街口,眼前的风景跟着熟悉起来,悦颜才发现他带自己来的是高志明一期工厂选址,易主后并入田氏产业,跟沈子桥一样,做的都是机电零配件。 工厂呈长方形,平顶,外层涂着防火的地坪漆,一长条的车间股噪声震天。车停在厂房对面的树荫下,悦颜呆呆地看着车窗外,眼前的画面跟记忆如此贴切,总让她怀疑父亲下一秒就会从大门里走出来,叫着颜颜。这想象让她难以抑制地鼻酸。 “悦颜。” 田德叫她。 她猛地回头,所有表情刹那消散。 田德看着她,态度始终不温不火:“下来啊。” 她回过来神,推门下车。 田德带她看了厂房、流水线、员工休息室,最后又把她领去了自己的办公室,曾经也是高志明的办公室,位于工厂对面一幢二层小楼,自他接手后又翻修过两次,整堂家具换新,扔了好多杂物,不像高志明在时那么拥挤,办公室被他装修地富丽堂皇,总统也能招待。 田德先让她坐,随后又端来一杯热茶,自己随意地在垂直她的单人沙发上落座。十指每根相对,自然地垂在分开的两腿之间,笑着看她:“认得这里吧?” 悦颜垂下眼,一并垂下心底一闪而过的恶念。她点了点头。 田德环视房内,口吻感慨:“对这里,我一直有个画面,还是蛮多年前,你在你爸爸的办公桌后面写作业,我开门进来 分卷阅读165 ,你听到声音抬起头,喊了我一声田伯伯。那时候你脸圆圆红红的,就像小苹果,我到现在还印象深刻。” 悦颜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坐着,姿态抗拒,并没有想跟他叙旧的打算。 田德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抬眼看悦颜:“所以你还在因为你爸爸的事怪我吗?” 悦颜语调讥诮,说了来这里的第一句话:“不该怪你吗?我爸爸现在还躺在医院,质押合同上明明有他的签字,从银行贷出来的钱却被你拿去建了度假村。” 田德苦笑:“颜颜,我也是被你继母给骗了,她投资的度假村出现了问题,欠了包工队一屁股债,哭着求我替她质押给银行的厂房做担保,你不知道当时她哭的有多惨,又怕被你爸知道。话再说回来,她是你爸爸的妻子、是我兄弟的老婆,我能帮的话怎么也得帮她一把。” 悦颜冷笑:“把我爸爸的厂房偷偷质押掉,就是你的办法?” 田德叹气:“我也是被你继母给害了,本来等度假村项目结束,资金回笼就可以还掉银行的贷款,谁想到这节骨眼你爸爸会突然出事。” “你跟我继母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一直笑着,连他的疑问也是:“什么事?” 悦颜脸色难看,咬着下唇,那些话她连说出来都觉得羞耻:“你们真的背着我爸爸在一起鬼混?” 田德倒是料到她有这个怀疑,语气仍旧温和:“颜颜,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那时候她跟你爸爸已经离婚了,我们的事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况且你爸爸就一定是对的吗?他在对待你继母的问题上就不自私吗?他为了你、为了他男人的面子,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 悦颜再也无法忍受,她直着身体叫起来:“我不准你这么说我爸爸,我不准你这么说他!” 田德往后靠向沙发,笑笑看她,语气中还带着一丝调侃:“这个女儿果然没白养,这么维护你爸爸。” 并没有觉得这是褒奖,悦颜只觉得面前这人的嘴脸如此可恶:“那你呢,你自己做的所有事都问心无愧吗?” 田德摇头:“你去问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没有一个人能诚实地告诉你,他对自己做的所有事都问心无愧。说穿了,每个人的灵魂都半人半鬼,没有谁是百分之百的天使,也没有谁是彻头彻尾的魔鬼。你说我有没有愧疚,是的,我有,当初你们家出事,我能帮的地方没有帮到位,我一直良心不安。我也知道你对我一直都有怀疑,今天带你过来,吃饭是一件事,另一件事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厂本来就是你爸爸的心血,我不过是替你们看管一段时间,最后还是要还给你的。颜颜,只要你肯过来伯伯这边上班,我随时都能把厂子连同公司法人一起变更,过户给你。” 悦颜并没有受此迷惑,抬头看一眼这个男人:“条件呢?” 田德笑了,略略定了定心。有时候太单纯他也要担心,就这样刚刚好。 “嫁给我儿子。” 悦颜脱口而出:“你疯了吗?” 他没有疯,这个设想让他从灵魂深处都感觉悸动,他连眼睛都在发光:“我儿子怎么了,好歹也是海归硕士,总比沈子桥这个连大学都没念完的强吧,况且你们两个从小就认识,两家人知根知底的,把你交给我儿子,你爸爸也放心。” 悦颜捏紧了手掌,冷道:“你想都不用想,我爸爸绝对不会答应。” 田德气定神闲:“那也未必,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谁,沈子桥?如果你们能在一起,早就领证奔着结婚去了。” 悦颜受不了他的异想天开,猛地一下站起身来:“我要走了。” 田德也不起来:“饭不吃了?” 悦颜背上挎包,转身出去。 田德心想这个小姐脾气也是没谁了,摇了摇头,起身送她下楼。下来之前还在想她会不会不肯让自己送了,没想到她还是气鼓鼓地走回了树荫下,冷着脸拉开了副驾驶座的门。 田德只觉得好笑,他自己没生过女儿,倒是常听高志明在他耳边炫耀自己这件小棉袄多乖巧多听话。今次一番交手,乖巧听话他倒是没感觉,反而觉得这小姑娘被高志明宠得有些过头了。 他晚她一步开门上车,边系安全带边感叹说:“你的脾气跟晓梦一模一样,果然是她生的……” 悦颜还未怎样,田德但觉一道亮光闪过脑里,像被从未有过的潜意识攥住了神经,大脑皮层都着打了一个寒噤。 他的手停在档位旁。愣了两秒,他往副驾驶座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是一个侧脸,他罕少会去观察一个老同学女儿的侧脸,而就是这一眼,给了他犹如天外一击的彻悟。 悦颜坐进来时,头发被压在了大衣跟座椅之间。她新近刚做了卷发,偏韩式,发量浓密,小卷层次分明,需要人精心打理。得益于李惠芬的教育,她对自己的外表向来非常重视,坐下后她略微欠身,将两侧散发都拨到胸前,抚平大衣的褶皱,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发尾转圈。 感觉到什么,她抬头看向后 分卷阅读166 视镜,镜子里,田德一双眼愣愣地盯着自己。 她盯了几眼,不悦地移开视线。 下午她没去公司,跟钱宁请了假后直接回了家里。 沈馨儿闲在家中无事,拉着悦颜在网站上看起了待产包,因为还不知道性别,她尽量挑一些中性点的颜色,比如黄色、浅蓝。两人窝在沙发里有说有笑,一会儿觉得这个可爱,一会儿又觉得那个实用,不知不觉间就下了好几单。 离她的预产期还有不到两个月时间,悦颜想起来问:“姐,你都快生孩子了,妈什么时候从四川过来看你?” 沈馨儿僵了一下,拿起鼠标若无其事地说:“不知道,我还不想她来呢,伺候她一个都得累死。” 过去那段不愉快的遭遇就像生命的断层,没有人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因为这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这些年沈馨儿一直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弥补悦颜,平衡这个家庭里各个人物的角色,但是这种短暂的平衡还是因为她的怀孕被打破,新生命的诞生又要将从前所有的人聚合在一起,如千条丝、万条缕,一定要逼人捋出一个头绪。 再晚一些时候沈子桥也下班回家,车钥匙放在大理石台面,他在玄关一边换鞋,一边问他姐:“颜颜呢?” 他知道悦颜跟钱宁请假出去的事。 沈馨儿朝外努了努嘴:“出去了。” “又出去,”沈子桥一愣,“一个人?” 沈馨儿看向其他地方:“也不是。” 陈思恒母亲的学生从外地出差回来,给她带了些当地比较有名的土特产,张淑芳分了分,让他送些给同事尝尝,还有多,他顺路捎给悦颜。 东西不多,但分量都是实打实的,陈思恒从后备箱拿下来的时候耳朵都有些红,总觉得怪怪的,仿佛是哪里慢待了她,怎么可以送她这么大盒的酥饼、这么大罐的蜂蜜,不是应该送细巧的巧克力,最好再在外面扎个大大的蝴蝶结吗? 但悦颜的感谢确确实实发自内心。 陈思恒一见她笑,自己的担心也卸掉大半。 因为东西有些沉,他帮着她一起拎到家里,走近时才看见站在院子门口抽烟的沈子桥。他拿下烟头,眯起眼,看着暮色里那对说说笑笑的男女。 “苏州有个采芝斋,他们的糖果不仅好吃,还能治病呢,传说清朝光绪年间……” 尾音被夜色吞匿,和她一样,他也看到了这个抽烟的男人。 沈子桥打量了他们几眼,随手把烟抹在旁边的垃圾桶上。 等悦颜走近,那层罩在他神色间的灰蒙才淡下些许。嘴角轻提,沈子桥自然地去接她手上的东西:“我来拿吧。”他的目光照顾似地带过陈思恒,笑得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陈先生吧,要进来坐会儿吗?” 陈思恒对这个家庭的困惑从了解的第一天开始就有,他想,或许人跟人之间的感情不能简单到只用爱恨来形容。爱憎之外,可能还有超然万物的情感在,就像眼前的这对兄妹。 陈思恒摇头婉拒,把手上的东西递给悦颜,一个道别,一个道谢,然后转身各自离开。 沈子桥殿后,拎起手上的东西瞧了瞧:“什么玩意儿?这死沉死沉的。” 悦颜看了他一眼。 都是些干果蜜饯,放不了冰箱冷藏,周阿姨挑了一几盒出来摆盘。沈馨儿因为是孕晚期的关系,严格控制糖分的摄入,只掰了一小块豆包尝了尝味道,口感细腻,味道还不错,只是送来的实在太多,吃的一家人相对哂笑,怪不好意思的。 “这男孩儿还挺实在。” 周阿姨搭腔:“是啊,现在这种踏踏实实的男生可不多了。” 饭桌上,一桌人都围着打趣悦颜,除了沈子桥一言不发。 说实话,沈馨儿是挺希望子桥能跟悦颜成一对,但在眼下这么看来,希望太渺茫,不光是郎有情妾无意的关系,还有太多现实原因,不如让他们找到属于各自的幸福容易。 但“幸福”也不代表就眼下这么一位,沈馨儿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诶,对了颜颜,那个孙巍韦还有在跟你联系吗?” 悦颜只觉得好笑。他们家除了沈子桥,每个人都对她的高中同桌印象很好,她语气有些无奈:“姐,人家已经订婚了。” 沈馨儿紧跟着问:“那小陈呢?” 因为方方面面的原因,韩震的态度也挺支持:“这小伙子挺稳重,不像现在年轻人那么飘,悦颜你要把握住。” 韩玲若有似无地看了沈子桥一眼。 他只管往悦颜碗里夹菜,慢条斯理地都替她挡了下来:“急什么?这不还有我吗?我都没找。” 沈馨儿冷笑:“你怎么一样,现在出去打听打听,你们男的玩到四十也不会有人说一句,歌照唱舞照跳,女生呢?一到三十还是单身,闲话都要被人说死。” 沈子桥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跟悦颜商量:“怎么着,要不然咱们俩互相拯救一下,也别给别人说闲话了,明天就去把证领了。” 分卷阅读167 悦颜配合他演:“不好意思,我不喜欢长得比我好看的男生。” 一句话把沈子桥笑趴了。 沈馨儿和韩震也忍不住笑。 第30章 你去这个山头当尼姑,我就去那个山头当和尚 说实话,悦颜并不觉得陈思恒喜欢自己。 两人相处的时候,他也没有流露过一丝喜欢她的意思,大部分时间都围绕着案情的讨论,偶尔也会约她去市中心的体育馆打打网球,他网球打得还不如悦颜好呢,被她杀得满地飞奔,把陈思恒佩服地五体投地,问她怎么这么厉害。她说以前上学的时候,爸爸担心她整天看书把眼睛看坏,经常拉她出来打网球。 打完球后,两人一边喝水一边闲聊,陈思恒还挺喜欢听她说从前的事。 而故事里,出现最多的除了她的爸爸,就是沈子桥。 他们是小学同学,初中同班,高中同校,她的成绩一直都比沈子桥好,就有一次她没发挥好,沈子桥超常发挥,年纪排名排在她了前面,他跑来自己面前炫耀,结果就把悦颜给弄哭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小时候真的很爱哭。” 陈思恒笑了笑,他没说他觉得这样子的悦颜其实有点可爱。 沈子桥一见她哭也慌了,又是哄又是道歉,还跟她保证以后不会考这么好了,在那之后他每次成绩果然都比悦颜低。 悦颜笑了笑,这样解释:“其实沈子桥很聪明的。” 想到那家名为康盛的公司,陈思恒不是不认同悦颜的话。 除了网球,陈思恒也会抽空约她去看话剧,两人都不是电影咖,但在话剧的口味上却出乎意料地一致,他们都喜欢孟京辉和赖声川,一起看过《恋爱的犀牛》和《琥珀》。 讲的都是爱情的事,都在说,爱是自己的东西,不会有人值得自己倾尽所有去爱。 有时候看着陈思恒说话的样子,看久了,悦颜的脑中也会闪过一阵恍惚,她喜欢这个人吗?她可以和这个人在一起吗?大家都说这个人踏实,这个人就真的适合自己吗?最重要的是,感情可以这么产生吗?人云亦云,所以我们就是天生注定? 她爱上沈子桥的时候,明明还是在四面楚歌的境地。 如果高志明身体健康、意志清醒,陈思恒应该会是爸爸中意的人选,悦颜想,他跟孙巍韦有点像,工作稳定,为人踏实。 这都是父亲的意志。 潜移默化中,她按照父亲的理念挑选职业,循着父亲旧时走过的路,或许将来某天,会在人生的某个节点跟曾经的高志明不期而遇。 那么她就会喜欢上陈思恒吗? 她就会懂得父亲的良苦用心吗? 她就会知道曾经少女时的爱恋不过是被冲昏了头脑而已吗? 可惜谜底从来不会立刻揭晓。 转眼就到了年末,工作量骤增,大概所有公司都抱着相同的想法,想趁着年尾把合同敲定,为来年报表上能有个体面的数字,好拿着它去跟公司老板谈一谈年终奖的金额,尤其是12月中后旬的那几天,公司上下人加班加点,牟足了劲往一处使,分外团结。悦颜目前在跟的是一个政府投资的项目,自从十八大后提出“既要金山银山,也要绿水青山”,生态文明理念深入人心,沈子桥敏感地抓住这一块的商机,几经努力,才替康盛争取到这次竞标的入场券。公司上下都对这个项目格外上心,光是悦颜手上做的这个宣介会ppt就被推翻了无数次,连标题的格式和内容,都已经开会讨论了不下五次。她自认是个ppt小能手,却没有一版能抓住这个男人的心。 就在她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时,同组的大力乐颠乐颠地从门口进来,手里拿着一叠花花绿绿的纸。 钱宁眼尖瞅见,问他是什么。 他拿在手上扬了扬,好不兴高采烈:“刚经过人事的办公室,他们在商量这次公司团建去哪儿玩。小蒋姐看我路过,顺便塞我一叠旅游宣传单,让帮忙出出主意。” 一听团建旅游,一组的几个人纷纷丢下手上的活,围拢过去,除了悦颜一个,托着两腮怔怔地盯着电脑屏幕发愣,她刚刚才把一稿完工的ppt发给沈子桥,正等圣上批阅呢。 大力探身过来,往她屏幕嗦了一眼:“瞅啥呢?” 见悦颜还是恍恍惚惚地不理他,大力随手把她显示器给关了。 吓得悦颜差点跳起来:“你干嘛?” “ppt还没弄好啊?” 她一听这三个字母就有生理反应,具体表现就是心跳加快,口干舌燥,大脑短路。她千头万绪,悲从中来,又不知从何说起,赶苍蝇似地挥他:“走走走,不要影响我电脑这边的磁场。” 悦颜是他们组唯一的女孩儿,大家都拿她当小妹妹看,也不跟她计较,大力问她:“妹子,团建想去哪儿玩,哥哥们都听你的。” 悦颜捧着腮想了想:“只要别去动物园,哪儿都成。” 这话把大力给逗笑了,此人甚为神奇, 分卷阅读168 明明一个地道的上海小囡,一句上海话也不会说,满口东北大碴子味的普通话:“咋滴啦,小时候让猴挠过啊?” 悦颜心说你才被猴挠过呢,刚要张口怼回去,办公室忽然一静,沈子桥拉开了门,一脸冷漠地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 “高悦颜,你进来下。” 余下众人噤若寒蝉,纷纷埋首做忙碌状。 悦颜暗道不妙,在众人满怀同情的目光下硬着头皮站起身。 自从悦颜做了销售代表开始,她就成了这群男的预测沈总心情的风向标,钱宁对此甚有心得,叫她小高说明沈总当下心情一般般,喊她悦颜就是碰上他心情特别好,连名带姓叫她高悦颜的时候,那就代表大事不妙, 能有多远躲多远,沈总不会对小高下手,不过围观群众他就不能保证了。 可怜的高悦颜入了虎口还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功效。 她从身后带上门,站到了他办公桌前,局促地交握着两手,忐忑地喊了声:“沈总。” 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屏幕,右手控制鼠标,左手时不时从前额往后捋一把头发,浓密的短发从指间滑过,漂亮的发际线若隐若现,他不动声色地说:“你自己过来看看。” 悦颜绕到他办公桌后面,正对着屏幕,俯身下来看被他鼠标选中的那行字。 她一字一句地念:“设备价名称,主要技术参数或说明,数量,10万,单位,万……” 她声音越到后面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清。 沈子桥抬手又捋了把自己头发,这是他忍耐的标志。他侧首看了看她近在咫尺的侧脸,她下颌骨小巧流畅,肤质粉糯,嗓音于是低了一低:“10万万?嗯?” 悦颜也被惊到,立刻说:“沈总,我现在就回去改。” “回去什么,这里改吧,位置给你,顺便还有个几个小问题也一起改改掉。” 他起身让到一边,把大班椅给悦颜,悦颜也不推辞,坐下后拿住鼠标,删掉了那个多余的万,沈子桥单手撑在桌面,弯腰下来,另一只手在屏幕上指指点点,跟她商量细节部分具体该怎么改。 办公室门被人有规律地敲了两下,沈子桥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请进,手指还点着屏幕一处,仿佛在指导谁的家庭作业:“你看这里……最好能把格式调成跟这一块一样……” 悦颜按他说的改来,全神贯注,也没有注意两人此时稍显亲昵的距离。 直至来人把一叠发票和宣传折页放在他面前,他才抬起头,是韩玲。 今日的她一改从前OL打扮,宽松毛衣配黑色百褶裙,仿佛还是初入社会的实习生,一身稚气。沈子桥上下扫她一眼,嘴角忽的往上一扬,这突如其来的一笑看得韩玲心里没来由发腻,像是嗓子眼里卡了太多的糖,腻的人身上又痒又黏。 他接过来粗粗扫了一眼:“放着吧,我有空会签。” 韩玲原地停了一两秒,而悦颜一直专心在屏幕上,也没注意到她,跟沈子桥冲她的那个笑。 她带上门走了。 等她一走,沈子桥莫名其妙冷笑一声,又俯下身来。 最后的收尾工作终于告一段落,等沈子桥预览的时候,悦颜在一边翻着那一叠花花绿绿的旅行宣传单。 他眼睛都不看她,盯着屏幕问了一句:“想去哪儿玩?” 她还在想的时候,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问得有点小坏:“除了动物园都行?” 他可都听见了。 她嗯了一声,老实道:“你忘啦?我们小学每年春游秋游都去动物园,动物园的猩猩都是看着我长大的。” 沈子桥笑:“那你不每次都玩的挺开心的吗?” 悦颜忍不住说:“你也不看看现在我都多大了啊?” 沈子桥一本正经地点着头,嘴角往上扬:“是蛮大了,都可以嫁人了,大姑娘了哈。” 韩玲出了沈子桥的办公室,脚步一步不停地往楼下走,身后人一连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搭腔。林东刚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在楼梯间叫住她。 韩玲不得已才站住回头,脸上是不露异样的反感:“有事吗?” 林东刚快步上前,脸上挂着殷切的笑:“你怎么过这边来了?” “找沈总签字。” “来都来了,去不去我办公室坐会儿?” 韩玲皱眉:“不了,我那边手头上还有点事要忙。” 不等他反应,韩玲转身就走,被人从后攥住了手腕,韩玲第一反应就是甩脱,甩了几下竟然还甩他不开,神色冷厉地钉了他一眼。 林东刚只管嬉皮笑脸,精瘦一人,外形本来偏向于鼠的尖嘴削腮,一笑就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损感:“玲玲,你这是什么意思呢,不好总这么吊着我吧,吃不吃饭,要给我个准话吧?” 听他说话,韩玲心里多少有些后悔,不是后悔没跟他一块儿吃饭,而是沾了这个人,真跟狗皮膏药一样,扯下去还沾了自己一手的腥,她按捺地沉住气,说:“行吧,时间你发我 分卷阅读169 手机。” “得嘞。”他满意地应声。 公司的团建活动最后被安排在城郊的某休闲中心,连着礼拜五一共有三天,项目包括有钓鱼、攀岩等,晚上还安排了泡温泉。 为方便公司没车的员工,公司包了一辆大巴,在门口出发。 悦颜没带多少东西,随身就一个小包,一个二十寸的小箱子,装了一些换洗的衣服和护肤品。 一大早梳洗完毕,悦颜从房间里出来,迎面撞见从另个门里出来的韩玲,看眼对方的着装,两人都是一愣,她们今天的穿衣风格竟然撞了,都是两件套的格纹针织衫卫衣,下面配短裙。韩玲扫遍她身上,二话不说回头进房又换了一件。 悦颜有点小郁闷地想:大家又不是故意的,有必要这么大反应吗? 上了公司大巴发现时间还早,空位到处都有,悦颜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不一会儿蒋洁也上车,坐到了她旁边空着的位置,一脸笑眯眯:“小妹啊,跟你小蒋姐托个底,到底什么来头?” 悦颜茫然:“什么什么来头?” “你这包,你这耳环,还有你这手表。”她笑着问,“你今天过来的时候,是不是坐的我们沈总的沃尔沃?好几次了啊,什么关系啊你们两个?” 悦颜点头承认:“不瞒你说,他是我男朋友。” 人就是这点奇怪,她这么痛快反倒把蒋洁弄得将信将疑:“真的假的啊?” 悦颜笑嘻嘻地:“你去问沈总啊,沈总答应了他就是我男朋友了。” 蒋洁轻轻掐她小脸:“你个滑头。” 话才说完就感觉车厢安静了一秒,悦颜有所感的往车门方向看去,跟着所有目光一起,沈子桥站在车门下,扳着把手正要上来,一脸高深莫测。 她的位置靠了车门最近,也不知道他听去多少,兀自心惊窘迫间,也没跟其他人一样注意他今天打扮。坐他车前就已经被小小地惊艳过。 今天的沈子桥上身一件锃光瓦亮的空军翻领皮夹克,棕色薄毛衣,底下一条黑色修身牛仔裤,短款的系带马丁靴。在公司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刻意打扮,怎么舒服怎么来,今天这一亮相,悦颜听见满座女士都在倒吸冷气。 蒋洁叫了一声沈总。悦颜的声音跟着心虚地混在其中,他摘掉墨镜点点头,一笑:“这么早。”然后顺着过道往后排走。 蒋洁粘在他身上的目光久久难以收回,手捂心口,表情陶醉:“我天啊,这个男人怎么能穿的这么有腔调,刚才他冲我那一笑,我连子宫都在发抖。” 悦颜:“……” 公司订了一栋民宿,三层的楼房,民宿位于大青山脚,前面修了一面小湖,引进田渠的活水,堤岸砌了几个专供垂钓的台子,钓具和鱼饵都是免费,钓上来的鱼可以用来改善当晚的伙食。 民宿后面是一堵长达六米的攀岩墙,靠墙是一张软垫,温泉池跟这里隔了些距离,得开车过去。 房间多是双人间,公司要好的同事之间自发组队,两两拼间,因为女员工人数是奇数,悦颜轮到单独一间。 安置好后,看时间还早,悦颜先去洗了个澡,又画了个淡妆,就被叫去下楼吃饭。走廊里,女同事们手挽着手、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的女生宿舍楼。 厨房闹哄哄的,人进人出,简直像菜市场,料理台上乱摊着蔬菜和处理了一半的肉,男的擀面,女生拌各种口味的饺子馅,悦颜挤不进去,只好帮着打打下手,搞搞厨余卫生。为了照顾大部人的口味,饺子馅有辣有酸,有素有荤,有个技术科的男生喊着说要吃甜馅儿的饺子,被长江南北的同事们齐声说滚,在饺子口味上,甜党从来没有立足之地。 几个销售部的男同事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些煤炭,架了一个烤炉,在小湖边搞起了烧烤,晓风残月,绿荫婆娑,只可惜一群人又叫又笑,把气氛给彻底毁掉。 悦颜听到外面有人叫她,从厨房出去,客厅里有四个女生坐在一起看电视,剥瓜子,“你手机一直响。”前台的小孙提醒她。她的手机本来被韩玲拿在手里,听见小孙说话后,她递给她。 悦颜心里掠过一丝不快,但是也没说什么,拿了转身走开。 公司有几个健身爱好者集中在攀岩墙附近玩速降,只有游泳池边最安静,她走去那里听,接通后就听那边厢传来大爷似的两个字:“上来。” 悦颜心说: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让我上来我就上来。 门才敲第一下,就被人从里面拉开。沈子桥笑笑地出现在门口,嘴脸无赖。 进来之前她还心虚地往走廊留意了一眼,幸好大家都在楼下浪,整个楼层空无一人。 悦颜一进门就被他压在了门板上,就看见一张帅脸越逼越近,在她紧张地快要断掉呼吸之前,他的额头啪一声贴住了她的,手撑在她耳边。 四只眼睛一眨不眨地对视。呼吸交缠,她清楚能闻见他衣领间洗衣液的香气,夹杂着一点点独属于他的味道。 “烫不烫?” 分卷阅读170 悦颜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自己额头。 眼近距离地对着他的脸,她认真感受了片刻,然后摇头:“不烫。”她有些紧张地接着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头有点疼,可能是低烧。” “我带药了,我给你去拿药。” 他压着她,让她动也不能动,贴着她讲:“不吃药,我喝点热水睡一觉,你待在这里陪我会儿。” 人的信仰不可颠覆,像发烧感冒这种疾病,沈子桥向来信奉意志能战胜病毒,从来都是拿热开水硬抗。 好吧。悦颜问:“那你水烧了吗?” “烧了。” “还有……” 他低脸,阴影暧昧地落在她脸上,他嗯了一声,尾音略微上扬,以明显的疑问结尾。 “那个……你还不去睡吗?”悦颜声音越说越低,越低就越不肯抬头看他。 沈子桥笑了:“颜颜,你是不是想让我放开你?” 他的手就压在她脸边的门上,两人贴得是如此的近,他的嗓音性感沙哑,每说一个字,呼吸就吹起她鬓边散发几缕:“果然是个小滑头。” 她的脸没头没脑地烧起来。 为了不重蹈上次的悲剧,悦颜特意定好了五点的闹钟,结果压根没用,等她一觉睡醒,一摸床头柜的手机,已经晚上七点了,她这一睡,把下午连同晚上的一起睡了过去,惊得她从床上弹坐而起,扭头就看见沈子桥倚在床头刷手机,人家早醒了。 悦颜顿时大窘:“你怎么不叫我啊?” 沈子桥举高手机瞄了她一眼:“我看你睡得这么香,又打呼噜又流口水的。” 悦颜急了:“我不打呼噜的,我也不流口水。” 沈子桥可坏了:“我都给你录下来了。” “你给我看,你给我看。” 他手一抬,高举过头顶,悦颜就再也够不着,两人就在床上闹了起来,直到沈子桥自己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迟早得出点什么事,才把手机叫气喘吁吁的悦颜拿在手里。她头发乱蓬蓬地跪坐在被面,发丝黏在嘴角都没空去拨,运动过的脸色呈现少女天然的粉色,第一件事就是去翻视频,空的,又忙不迭去看他手机里的相册,里面就两张照片,还都是她。不过不是她睡觉的样子,一张是她小时候抱着狗在草地上玩耍,另一张是公司准备开会之前,她坐在角落发呆,眼神迷茫,如迷失在丛林里的孤鹿,有种不设防的脆弱和迷茫。 但是他把她拍得很美,她侧身而坐,下颌微扬,显得脖颈修长,与她的背连成一条连贯的直线。窗外明亮,她面孔的部分陷在光影之外,明暗交错,立体感十足。 悦颜心弦一颤,她低下了头,没让男人从她此刻的表情中看破她心底刹那悸动。 沈子桥懒散地靠坐在床头,一腿半屈,几近放浪地看着悦颜。 “饿不饿?” 半响,才听见她声音轻轻细细:“饿的。” 下楼一看,此刻的一楼空无一人,公司的同事吃过饭,相约一起去附近泡温泉,她的手机里就有蒋洁发来的微信。 大造过后,客厅和餐厅一片狼藉,踩着空的薯片袋、啤酒杯、水果皮,悦颜摸到厨房,东翻翻西看看,好不容易从冰箱里搜刮出一盒还没下锅的饺子。沈子桥去烧水,趁着水开把生饺子下了进去,随随便便就把晚饭给对付了。 饺子分量足,吃到后来两人都有点撑,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谁也不想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么忽然一起笑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南京的某个下午,无所事事的悠长岁月,现在想来竟是奢侈无比。 沈子桥突发奇想:“我们来跳舞吧。” 悦颜转过脸来看他:“跳什么舞啊?” 他性格热火,向来都是想到就去做,兴致勃勃地坐起身,点开手机里面的音乐,一首慢拍的舞曲像水一样流淌出来。 两手打着响指,他有节奏地点着头,一米八几的大男人随着音乐扭到了客厅中间,几个节拍下来,扭得又骚又有腔调。悦颜笑倒在沙发上,眼泪直流。 都不知道他还会跳这种舞。 不过光一个人跳怎么够,沈子桥踩着节拍走过来拉悦颜,邀约她一起加入,悦颜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最后还是被他拉到客厅中央。 “怎么跳啊?我不会。”她直挺挺地站着,忍笑大喊。 他整个胸贴在悦颜的后背,手扶着她的腰,带着她随音乐一起律动:“像这样,对,就这样,good girl。” 悦颜从小学芭蕾,身体无师自通,很快跟上了节奏,摆跨扭腰,动作到位,跳到最后还跳出了一身的汗来。 沈子桥学周天王,拍掌,竖大拇指:“哎哟,跳得不错哦。” 悦颜得意:“还用你说。” 两人并不刻意配合,动作间却如此协调,偶尔的目光交错,都有种多年的默契在。 一曲罢了,播放器自动跳到下一首,前奏是极富动感的 分卷阅读171 电子音,沈子桥的眼神也跟着变了。 是韩国电影《王者》里的一支插曲,郑雨盛在里面跳过,动作并不复杂,但极具力量感和爆发力,基本上就靠手和身体大开大阖的配合,很快悦颜的体力就跟不上了,气喘吁吁地倒在沙发上,看着沈子桥一个人跳。 个高腿长的人跳起舞来总会给人一种手脚不协调的感觉,但是沈子桥随舞蹈泼洒的荷尔蒙就已经够让人受不了,更别说这根本不影响效果的小小问题。 悦颜整个少女心都被激活了,又是拍手又是尖叫,她能想象如果这是在她的高中校园,基本上就是爆炸性的效果,所有女生都会因他而疯狂。她跟着他一起长大,竟然不知道他还会跳这么man的舞蹈。 音乐告一段落,沈子桥满身热汗地走去吧台那边切歌。 熟悉的前奏响起,沈子桥吹了声口哨,双手举高到头顶,一下一下地拍着巴掌,仿佛他们身处的不是空无一人的客厅,而是人声鼎沸热情洋溢的演唱会现场。他大声道:“有请Yana,高悦颜小姐。” 悦颜笑得直不起腰,根本没法配合他“出场”,沈子桥索性亲自来请她,等音乐里一阵欢快的前奏过后,悦颜被他拉到客厅中央,站住、定点。 他吹口哨:“掌声呢?”然后他自己捧场地开始啪啪啪鼓掌。 悦颜又破功,开始笑。 这支韩国舞曲曾在悦颜的高中时风靡亚洲,最大的看点就是kara中间的那段屁股舞,悦颜一直都很会。 沈子桥双手抱臂,半倚在餐桌边,嘴角本来一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笑着笑着,眼神渐渐变得不太一样。 她是真的很会。 扭胯、抬臀,偶尔的媚眼配合性格撩人的舞姿,每一个动作都诠释到位。 她面对着沙发的方向舞蹈,沈子桥从侧面看着她秀发漾出的弧度,柔嫩腰肢,以及身体各处的曲线。偶尔跳舞者也会跟场下的观众有所互动,每一次被她媚气中带着性感的眼神撞到,她都会跟他笑,仿佛丝丝电流,让他神魂颠倒。 似仙,近妖,叫他欲罢不能。 夜深了,而音乐还在继续。 两颗年轻的心沉浸其中,已然忘却了时间。 客厅灯光明亮,男孩女孩笑声不断,庭院里,风静静地吹。皎洁的月光纤毫毕现地照着一切。 泛着碎光的游泳池里承接着一轮月的倒影。 世界很静,只为他们预留了空间。 韩玲泡了没一会儿就从温泉池里出来,披上放在池边的浴袍,一旁泡汤的蒋洁问她怎么了,她说泡太久了,可能有点缺氧,感觉人不太舒服,想早点回去休息。 蒋洁好不容易来放松一次,还想再去其他温泉池试试,让她路上一个人小心。 她温泉中心门口叫了专车,直接开回民宿,一种无形的焦虑催促着她,她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一想到沈子桥跟高悦颜两个被单独留在别墅,心就跟被什么东西在挠一样难受。 韩玲从来没向人承认过对沈子桥的感情,她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她跟自己说,她只是不想看到高悦颜这么容易就得到幸福。 她也是这么把自己给说服的。 下了车,穿过通往民宿的鹅卵石路,她脚步渐渐凝滞,透过透明落地玻璃窗,她看清了客厅那对自娱自乐的男女,本来悬着的一颗心重重跌回了谷底。 自从韩震跟沈馨儿结婚之后,韩玲听过沈子桥跟高悦颜很多从前的事,他们是如何吵吵闹闹地长大,如何青梅竹马似地度过青春期,又如何在离家求学的日子中暗生情愫……她不了解很多细节的部分,而她无师自通地知道如何脑补。 只要她看过爱情小说、爱情电影,那些情感的产生和发展,都有素材能够遵循。 可最让她受不了的,是超过感情的内容,他们的默契、彼此的关怀、克制并且珍视的爱,那才是感情中至为尊贵的部分,能慰藉漫漫长夜、孤独的灵魂。甚至连无所事事的夜晚,他们都不需要手机,不需要网络,只要对方的陪伴都可以愉快地度过。 她看着看着,并不知道自己的脸在何时漫开了一股冰凉。 同事们在深夜十一点左右陆陆续续地回来,因为第二天安排了爬山,大家草草收拾了一番就去睡。 六点半,就有人陆续起床洗漱,满楼都是或紧凑或拖沓的脚步声,八点一到,全体同事准时出发。车送他们到了大青山山脚下,然后大家伙儿三两组队,哼哧哼哧开始往上爬。来之前的车里本来还有人提议各个部门之间搞个比赛什么的,因为昨天的温泉沈子桥没去,几个识趣的都有意想把沈总拉到自己阵营里,结果售后的一群小姑娘们立马不同意了,性格泼的当时就站出来表态:“沈总去了你们那边还得了,一群大老爷们,欺负我们都是女孩子是吧!” “谁欺负你们了,我们部门的人随便你挑。” “得了吧,你们这群人加起来,都赶不上人家沈总一根手指头。” 分卷阅读172 车厢里顿时都是笑声。 说话的男人调侃她:“小刘,你是不是暗恋沈总啊,怎么今天跟吃了火药一样?” 叫小刘的女生也不甘示弱:“暗恋咋了,沈总有钱又年轻,头发还多,长得跟男明星一样,暗恋下有错吗?你要是女的你会不喜欢吗?”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目光逗趣地往他跟小刘两人之间来回扫。 男人起哄:“沈总,刘妹子都跟你真情告白了,您也给点回应啊,大家都等着呢。” 小刘依旧大大方方,看着沈子桥微微笑。 现在的女生热情起来是真的让人吃不消,沈子桥又无语又无奈,人刚一起身,全体同僚大力鼓掌,还有甚者吹起了口哨,也不知道是乐见其成还是幸灾乐祸。 沈子桥含笑:“比赛就算了,输了赢了都伤感情,况且这地方也是第一次来,怎么说都是安全最重要,不要出什么意外,至于小刘嘛,心意我心领了,希望你能把这份热情用在工作上,康盛需要你这种敢于表达的优秀女生。”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被心目中的男神点名叫到,撑不到最后脸已经绯红,声如蚊呐,嘤咛着说了一声知道了沈总,赶忙捂脸坐下躲了起来。 沈子桥暗中也松掉口气,像是才接受完一场大考,不知分数是几。 他不动声色地瞄了眼阅卷老师。 艳阳高照,天上一朵云都见不着,天空呈现出一种饱和度过高的蓝色,向山顶一望,满眼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浓绿。 下来车,同事们自行组队,有说有笑地往上爬。 跟在沈子桥身边的依然是公司里那几位销售代表。悦颜跟另几个女生走一起,落后他们稍许。 不经意地一抬头,就能看见那群人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悦颜的私心所致,并肩走在一起的几个男人里,她眼里只看得见沈子桥,觉得他最高大、最挺拔,连走起路来都比寻常男人来的潇洒。不光是悦颜,公司好多小姑娘都在暗暗地偷瞄他。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出现了一座吊桥,用粗藤条横在一座不算浅的溪流上,每隔一段距离用一块木板固定,因为没有着力点,人一踩上去,脚下就不停地打颤,来回晃悠,看着还挺危险的。 沈子桥跟几个男人先走了一遍,到对面接应,又留了一个男同事殿后,让女生们走在中间,一个接着一个过去。 “小心。” 过去的女生各个小脸通红,也不知是因为这晃晃悠悠的吊桥,还是因为沈子桥磁性低沉的叮嘱。 悦颜小心翼翼地攀着藤条,眼睛看着脚下的路,走到吊桥尽头还差几步,一只大手伸到自己眼皮底下。 掌心干燥、纹理清楚。 “小心走路,别分神。”他低声提醒。 她顿了一下,才伸手握住,那只手有力地扶她走完最后一步,踩到对岸的草地为止。 分开时,彼此掌心都是微湿。 沈子桥收回手,又轻轻握了握,像是回甘某种逝去不久的触觉。 经过吊桥之后是一段平坦草地,其他人加快脚程,很快把悦颜跟沈子桥撇在了后头。 两人也并不怎么着急。 山里的风景是如此曼妙,冬日暖风绒绒地吹在脸上,吹乱了头发,也吹走了额间薄薄一层汗液,令人胸襟为之一澈。 走在山里,也不会有迷路的担心,通往山顶的只有脚下这么一条道路。周围是参天的树木,枝叶接天连云,偶尔会将暖阳密不透风地遮住,但是不要怕,还有鸟叫,还有风声,为他们引路,一阵风来,枝叶因风颤动,发出醉人的音律。整片树冠受风的感召,规律地向着一处倾倒。 怎么能这么安静? 怎么会这么空灵? 每走一步,都能感觉足下肥厚的土壤悄然下陷,日光劈林斩树笔直射下,如万千光束,空气中满是草本植物浓郁香气。 自然赤裸坦诚,并不向任何人设防。 他们两个就像是放学之后玩迟归家的小孩子,内心有放纵的快意,也有被自然震撼的懵懂。 悦颜漫步在林中,轻声道:“不想走了,真想一辈子住在山里。” 沈子桥一笑,看她,语气调侃:“那就出家呗,你去这个山头当尼姑,我去那个山头当和尚,逢年过节再下山看看我姐他们,也挺好。” 悦颜一噎,转头看了看他:“你这人……” 沈子桥悠然反问:“我这人怎么了?” 悦颜笑:“你这人啊,六根不净,连红尘都没有看破,迟早要被佛门赶出来的。” 沈子桥心下一笑,这话也对。 红尘就在那里,魂牵梦萦十数年,叫他如何一夕之间堪破。 临到山顶,众人挤在一间茶馆小憩。这茶馆也颇有江湖豪气,木桌木椅木凳木屋,连招待他们的服务生都是一身短打,古装扮相。 茶馆门口用竹竿挑出来的一面酒旗,上书五个汉字:好汉一碗茶。 几人凑近一看,字是漂亮,却 分卷阅读173 不是手写,而是淘宝十块钱一个用机器打上去的,标准的仿宋正体,有种古今大乱炖的错乱感。 沈子桥和高悦颜姗姗而至,众人只当是碰巧,唯有蒋洁心领神会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最后清点人数,数来数去还少一个,换人数了一遍还是一样。 这时林东刚忽然问了一句:“韩玲人呢?” 大家一惊,连忙打她手机,结果山里信号不好,所有人的手机信号都显示短格。 “上山的时候有谁跟她一块儿吗?” “我有印象,过吊桥的时候她跟我说肚子疼来着,转眼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跟上来。” “哎呀,那怎么办,会不会迷路了啊?” “不可能吧,上山就这么条路,估计是走慢了,落在后头了。” 公司同事七嘴八舌地讨论,最后还是沈子桥拿主意:“这样吧,女生们先休息,男士来几个跟我下山去找。” 包括林东刚在内,公司几个男士纷纷响应。 悦颜站出来说:“我跟你们一起吧。” 沈子桥看了看她,本来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作罢:“那行,你跟上,不要掉队。” 蒋洁连忙表态:“我也去我也去,多个人多份力量。” 几人稍事休整,掉头下山。 沿着来时的山路,他们一边走,一边朝林里喊着韩玲的名字。 只余回音,并无回应。 蒋洁一直用手机试图跟她联系,等过了吊桥,大家才在一株大树背后找到了韩玲,也是万幸。原来她例假突至,疼得满头是汗,看着就让人觉得怪可怜的,林东刚走过去扶她,结果她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疼得根本走不了路。 沈子桥本来冷眼旁观,这时走过来看了看,也没废话,干脆地脱下风衣交给悦颜,自己蹲在她面前。 韩玲抬起眼。 藏青色的薄毛衣勾勒出男人挺括坚实的身形,脊背宽阔,手臂有力,像堵山一样屹立不倒。 “上来。”他沉声道。 韩玲愣了一下,一股涩意直往她眼底冒,她只是睁大眼睛,不让那些可疑的雾气最终凝结成水滴。 在林东刚等人的搀扶下,她慢慢地伏到沈子桥的背上。几乎是同时,那充满安全感的温度、男人强势的气息直击眼底,泪似乎随时都有决堤的趋势。 她按捺地别开脸,然后看到了悦颜。 她就站在蒋洁的旁边,连着走了不少的山路,看起来已经非常疲倦,脸上有担忧、歉意、不安,唯独没有的,是嫉妒、或者吃醋。 她安安稳稳,平平静静。 像已经知道了结局的读者,像已经抓到了凶手的侦探。 她比所有人都安心。 他们先下山,在大巴里等余后部队,再三清点,确定人数到齐后才叫司机开走。 知道韩玲身体不适后,也没人责怪她的掉队,爬了一天的山后,每个人都累得不行,一沾座位倒头就睡。宽敞的柏油马路上,车子继续向前,驶入铺天席地的暮色之中,窗外成片的杉林沉默后退,仿佛某种庄严的仪式。 “看窗外。” 悦颜拿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跳出这么一行字。 她的目光移向窗外,很快就被眼前的景象惊撼。 那是一场并不罕见的落日,硕大浑圆的夕阳被云层簇拥,举在青山之巅,这是一天之间唯一的可直视它的时间。 然后它在陨落。 悲壮、浓烈,谁都无法抗拒这种宿命。 云层霞光被它一寸寸召回,随着它的下坠,世间归于死寂。 她的心底曾有的沉重之殇、难言之痛,也随着它的退落恢复沉静,身心在见证它陨落的同时,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平和。 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注视过它的升起,它的下沉。但它一定不知道,这里面曾有一次注视,为一个在生活的惨剧中艰难求索的女人获得了安宁,这种安宁给了她某种坚定。 人在孤独时可看的,除了星空,还有夕阳。 “你在想什么?” 她想到了很多很多,每一个都是命运难以消化、吞吐而出的晶体。 她慢慢地打下一行字:“当命运难以逃避,只能坦然接受。” 沈子桥给了她一个大拇指。 悦颜笑了。她相信他是理解的,而不会认为这是她矫情之下的无病呻咛。 “你呢?” 她急于想知道他从这落日里获得了什么感悟。 沈子桥若有所思:“我在想,明天可能会下雨。” 悦颜笑,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落日收走了人世间最后一缕霞光,山顶一片灰青。那是草木跟黑夜结合的颜色。 这个黄昏,只被她跟他见证。 不过还真给沈子桥说准了,第二天五点左右,窗下就淅淅沥沥挂起了小雨,原定的出行计划一律泡汤。同事们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或打扑克,或搓麻将,自找 分卷阅读174 乐子。 光一楼客厅就摆了三桌,悦颜看他们打了会儿麻将,奈何这个游戏的入门门槛实在过高,悦颜一圈看下来还是没有看懂筹码的规则。 沈子桥在她隔壁一桌,从面前垒得整整齐齐的小方块里丢出一张牌来,看了走开的悦颜一眼。 落地窗边安了一个吊椅,等悦颜走近时,早已有人捷足先登。韩玲陷坐于蛋形的吊椅深处,托腮看着窗外如织的雨幕,久久未语。 隔着客厅的吵闹有段距离,此刻充耳都是滴答的雨声,雨水打在玻璃上分股滑下,远处庭院的灌木丛都披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再远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悦颜本来想走开的,但是韩玲听到了脚步声,先她一步回过头来。悦颜跟她笑了笑:“肚子还疼吗?” 韩玲点头,唇边隐约浮出一点笑纹:“好多了,谢谢。” “不玩会儿吗?” 韩玲摇头:“算了,有点累。” 悦颜看了会儿雨。 雨是一种看久了会让人觉得忧郁的气象,它单调、黏腻,仿佛一场失败的恋情,难以从中汲取勇气。 韩玲在看她。 从前养尊处优的生活给她的外形打下了良好的底,她头型圆融,额头饱满,肤质细腻,不像现在的女生因常年熬夜而显得有些蜡黄,她的脸色是那种偏粉的哑光色泽。 韩玲轻轻慢慢地说:“曾经,我很羡慕你。” 悦颜保持着看雨的姿势,镜中是一弯女人窈窕纤细的身影,目光莹润平和。 她将雨幕替换成了落日,身临其境着那种不为万物所动的沉静。 韩玲回过头来,自顾自地把话说下去:“但是现在我不了。” 悦颜不知如何作答,中间是一段被沉默填充的冷寂。 落地玻璃上,映出一个由远走近的男人的身影,沈子桥也从客厅过来。 “怎么在这儿?诶,韩玲也在啊,怎么都不去玩儿?” 韩玲非但不看他,连他的话也好像没有听到,无论如何这也不是一个下级对待上司该有的态度,但沈子桥似乎习以为常、听之任之。 悦颜摇头:“看不懂,我不会。” “不会就学啊,走走走,哥教你。” 韩玲还是不动。 被雨冲刷得干净的玻璃上,清晰映出她无从参与的情形,沈子桥推着悦颜的肩膀,将她带离了此地。 永远都是这样。 一秒不会多,一秒也不会少。 总在她跟高悦颜说话的时候出现,然后不动声色地把她带走,唯恐她惨遭自己毒手。 第31章 这样就够好,他不可以太贪心 三天的度假转眼即逝。 他们在傍晚登车返家。 短暂的放松过后,同事们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里。竞标的日子眨眼就至,康盛这次是沈子桥亲自带队,每组只允许两人入场。悦颜没有通行证,就在大厦一楼的休闲区等他们,里面的情形她一概不知,反而更加紧张。没过多久,就看见田德带着他的销售团队从电梯里出来,乌泱泱地一群人众星拱月,簇拥着为首的田德,跟送他们下来的工作人员一一握手道别。 悦颜低头看手机,假装没注意他们那边的情况。 然而很快,一双锃亮的皮鞋出现在她低垂的视野当中,深色袜子,连着一小片垂感十足的西裤。 无形的压迫逼她扬起脸来,丝滑的秀发分开滑下两边,从中探出的小脸如清水芙蓉一样皎洁。 她目中戒备明显。 田德却仿佛一点不觉,手负在腰后,弯下腰来笑着跟她说话,仿佛面对他最为爱惜的晚辈:“等子桥啊?还没下来。” 他的司机跟助理就站在旋转门旁的盆栽后抽烟、说话,等着他,却一眼都没往他们的方向看,训练有素。 悦颜敷衍地点了点头,并不想跟他多说什么。 即便只是高志明的关系,她也不该跟他有过密的接触。悦颜有些懊悔之前的冒然举动。 田德单手解开西装最下一粒纽扣,姿态潇洒地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 “我还在想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去看看你爸,颜颜,你要去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叫我司机顺道送送你。” 悦颜淡漠地说:“不用。” 她的抗拒并未超乎他预料。 田德豁达地耸肩,并不在意,想起了什么,从裤袋里掏出一个红色丝绒小盒子来,开口向她地推到悦颜面前:“上个月去苏黎世出差,相中一个小玩意,我听你爸爸说你喜欢水晶。” 她还是不动。 他替她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个纯水晶制成的Elsa,手掌大小,通体晶莹,连一根发丝都雕得栩栩如生。午后阳光照进窗,在面前的矮桌切出一个长条,它躺在长条里闪着细碎的光芒。 悦颜只看了一眼,目光有些移不开的趋势。 他是个真正老道的商人,永远 分卷阅读175 最快抓住人心底的欲望。 田德姿态放松地倚在沙发上。他没逼她接受,只是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颜颜,不能这么没有礼貌的,是不是?” 厌弃与憎恶同时登顶,她猛然抬起头,望向跟自己一桌之隔的这个男人。 脸庞坚毅,下颌紧实,带着一种跟年龄不符的紧绷感,他的脸上有阅历积淀的沉稳和持重,这大概就是男人味的源头。 她隐忍地拒绝:“谢谢,但是我不能要。” 田德笑了:“是不能,还是不敢?颜颜,它不会咬你。” 悦颜并不避讳另一个关键事实:“我不会答应你的条件。” 田德语气减缓:“有时候送人东西,未必是想得到什么,只是想让收礼的人感到高兴,这个社会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现实。况且,能用钱啊礼物换来的东西我一眼都不会多看,因为那往往会给人惹来麻烦。” 悦颜忍不住问:“那你要什么?” 他笑而不语,走之前都没给她明确的答复,只是说:“有空一起吃个饭。” 悦颜看着他离开,步履倜傥,走到旋转门处,抽烟的几人连忙碾熄烟头,围拢过来。 黑色的轿车开到酒店门口,他微微低头,欠身按住西装的下摆,坐了进来。 又过了半个钟头左右,沈子桥才从电梯里出来,身后跟着提着笔记本的钱宁,从两人神色里悦颜多少猜到,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司机候在大厦台阶下,即便心事重重,沈子桥仍记得为她开门。 她在后视镜里瞥见他一双忧色重重的眼。 这次定向投标,从最开始传出的风声就没听说田氏会参与,所以几家公司包括康盛都准备了很久,自认信心满满就此一搏,不成想中途会杀出一个田德。田氏电机制配一直占据龙头,这个项目由政府出资,一旦拿下就是招牌,他不会这么傻轻易让别人来分自己的一杯羹。 最后竞标的结果也确实如此。 这次的打击对沈子桥而言不可谓不小,因为这或多或少影响到他对自己的判断。他曾孤注一掷要领公司往开疆扩土发展,却不曾想过走去的地方也会是悬崖峭壁。 他太鲁莽。 他该记住,他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他的肩上有几十个人要靠他吃饭。 下属犯错,会有上级责骂,骂过也就过了。 那么一把手的失策呢? 无人监督、无人掣肘,只能任负罪感被无限放大。 中标名单下来的那个晚上,沈子桥一个人在自己的办公室待到很晚,晚到关灯走时,他们这一层楼只亮着一处小灯。 周围漫开无边的暗色,女孩枕在臂间,睡得香甜。 心下酸软,如羽毛轻轻拂过,轻而又轻地带上身后办公室门,沈子桥走上前来看她。秀发弯在颈边,她的侧脸被手臂挤压,作用力让嘴微微嘟起,唇瓣是少女天生的莹润,唇纹很浅,像沾了蜜。 沈子桥一笑,不光为她可爱的睡姿,也有为她臂下压的一张白纸,大概等的太无聊了,她用水笔在上面画了个卡通版的美少女,大眼睛长睫毛,头发像剑一样飞出去,被笔用心的全部涂黑。 大概就是在涂黑的过程中睡着的。 他没有叫醒她,伸手拉来了隔壁工位的一张滑椅,坐下后又用脚勾来一张,舒舒服服地把腿翘上去,抬手枕住了后脑勺。 而累还是累,身体的疲倦还是其次,最难排解的是心底的孤倦。 月光从外射入,如轻纱覆在办公家具上。他的目光一寸寸在房间里移动,销售部的办公室全部打通,视野不受阻碍,这里每一毫每一寸,都是他赤手空拳搏下来的,可是彻彻底底属于他吗?他敢打包票,他一朝落势,这屋里的东西就像张了翅膀一样,招呼都不打地飞光。 只是一个瞬间的闪念,就让他的心温柔到无可救药。 他将目光投向灯下安睡的少女,她发如浓云,积在肩上,不带一丝的重量感。她睡得好香。 沈子桥闭上眼,呼出口气,跟自己讲:这样就够好,他不可以太贪心。从小到大的寓言故事都在告诉他,贪心得不到最想要的东西。 一阵猝不及防的手机铃声闯入这片静谧空间。他不动,确信自己已经设置静音,伏在灯下的女孩慢一拍地直起身,拨着头发,温吞地接起了电话。 “嗯,在公司……还没下班,对的,好啊,有空约。” 太好猜了,这么自然的对话,不像对沈馨儿这么亲密,但自有一种脉脉的温情。 他的心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烦躁,像一团灰云硬塞入胸膛,让他无法呼吸。 他故意制造了一起动静。 他指挥脚下的椅子撞向隔板,发出很沉闷的一声咚。 惊得她立马回头,眼中是小小的被吓到的惊惶,手压在胸口:“你吓到我了。” 沈子桥并不着急应答,他仍旧坐在用两把椅子拼就座位当中,像个虚张声势的联邦国家首领。 她没跟他解 分卷阅读176 释电话那边那位,当然她没有这个必要。 但她没有介绍。 他看着她,眼睛里亮着什么,她不会看不懂。 “谁啊?”他动员唇周肌肉,挤出一个笑。 “一个朋友。” 她回答的时候,避开了他的目光。 临近放假,陈思恒主动约她出来几次,他沉稳周到,敏感如她,也察觉不出一丝一点的异样。 她怀疑他的父母或许也听说过她的存在,他为她带的两次煲汤,都有红枣,有增补气血的功效。 但奇怪的是,两人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但谁都没有想过往爱情那方面发展,或许他过于正直,而她又总是心不在焉。相处总是愉快的,她的朋友圈太小,她的同学们不是结了婚就是迁去外地发展,聚起来实在困难。 她当他是救命稻草,兼有玩伴的功效。 陈思恒也很有分寸,带悦颜出去吃饭,专门找那种人声鼎沸生意奇好的餐馆,一点浪漫因子都不带。就一次,陈思恒接她去他单位附近一家川来香,刚被服务生领到位置就坐,就见到旁边一桌的人齐齐向他们行注目礼。她不明所以,却也心知肚明,顺手将小包放在一边,转而研究起这家的招牌菜。 这么隆重的关注不可能是因为她。陈思恒让她稍坐,起身过去招呼那一桌,声音不算响亮,但仍有几道目光朝她射来。 那些都是他局里的同事,她不可避免地还是被认了出来。 自从家里出事,她渐渐明白过来,她是会给人带来麻烦的,或者说,她本身就是麻烦的一部分。 陈思恒从那边回来,神色如常。 他没多此一举地给她介绍,她也不需要。 隔了几天,陈思恒依旧打来电话,电话中语气寻常。悦颜不是没有松口气,她的关系没有影响到他,起码他还是愿意跟她做朋友。 他们说了点公事,聊了点私事,最后说到她的父亲。悦颜的语气恢复高昂,语调轻快地说起高志明正在好转的种种表现。 有几次悦颜跟他说话,注意到高志明急速颤动的眼皮,她当下喜极而泣。 陈思恒听了也替她高兴,知道她人在医院后,约了她在医院碰头。 等他下班到时,悦颜正在替高志明擦脸,做基本的复健,一番劳作过后,额上挂着细密的汗珠,脸也红扑扑的。 老实讲,进病房之前陈思恒下意识地屏了一口气,他有点怕会在这里碰见那个阴魂不散的沈子桥,每次接收到他的目光,陈思恒都能从中感受到一种嘲弄。 幸好今天他不在。 陈思恒放下花和水果,将目光投向床上的中年男子。 头发被剃得很短,面庞松弛,皮肤呈一种灰色的白,他判断不出这是否好转。白色的被褥下,肢体平展,呼吸均匀安静。 单论外表,她不太像他的爸爸,大概更像妈妈一些。 悦颜见他望着高志明,轻声说:“爸爸出事后瘦了整整三十斤……有时候替他擦身体,我不敢相信这是我的爸爸,大腿我一只手都能握过来……” 语调发颤,陈思恒以为她会哭,但事实并没有,她比他想象的更加坚强。 这种极柔和极强的反差,如此迷人,让人打心底地想要怜惜她。 陈思恒抬手,却没有落到肩膀,而是放在她头顶轻轻揉了两下,温柔也被空气固定在了那儿。他说:“别怕,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叔叔一定会好起来的。” 其实是想抱她的,但到底还是没有这个胆量。 车停在医院正门的树荫下。 田德坐在车里,正打算下,他的司机眼尖,一眼发现从医院大门出来的那对男女,不无困惑地咦了一声:“那不是高小姐吗?” 田德跟着望出去一眼。 男人伴着她从台阶下来,用身体为她隔开人流,两人穿过看诊的人群,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私家车。 男人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她跟人笑了笑,按着裙摆坐上副驾驶座。男人绕一圈回到驾驶座,很快车子发动,消失在田德的视野当中。 田德的目光一动不动。 司机突然不敢说话,当他无意间在后视镜里瞥见田德的脸庞。 “吃什么?” “随便吧。” 陈思恒在心里笑了一下,这大概是所有女孩的套式回答。 前两次都是他请的客,这次换悦颜请他,他们找了路边一家方便停车的餐馆解决,吃完饭,又在附近的商厦逛了逛,买了些生活用品。最后陈思恒送她回家,下车前他从后备箱里拿了一提采芝斋的礼包给她:“尝尝看,甜食能让心情愉悦。” 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她收的也没有心理包袱。 说了谢谢,她歪着头跟他笑。 她并非那种无欲无虑的少女,生活接连的悲剧让她心事重重,眉眼间常有若有似无的忧愁挥之不去,但不影响她笑,其实是很爱笑的女孩,一笑起来眉眼开开,仿佛什么烦恼都消失不见。b 分卷阅读177 r   没有人可以抗拒那种笑。 陈思恒没忍住,在跟她说了拜拜之后,伸手又揉了揉她发顶心。 他心疼她。 而他的身份,也阻止了他不能再有亲密一些的举动。 悦颜脚步轻快地转身上楼,一进门,就撞见了也在玄关换鞋的沈子桥。他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到她手上提着的那个礼盒,嘴角轻轻往下一扯。 但是也什么都没有说。 过几天,陈思恒从同事那里听说有个理疗师特别出名,给很多省部级的领导看过老寒腿,同事的父亲当年也是车祸,在床上躺了半年多,后来托人联系到那个老中医,每天定时请上门扎针,不出三个月下肢就有了痛觉。 他立刻问来了那老中医的联系地址。同事见他这么看重,只当他家里什么重要的人生病,提前跟他讲好了,这老师傅人在宁波,灵是灵,但是上了年纪,不大上门看诊,他家里人也不愿他太辛苦,请不请的动就难说了。 陈思恒迫不及待地告诉了悦颜,本来是想陪她一起去的。结果当天下午她就跟公司请好假,自己跑了一趟宁波,从宁波机场下来直接打的去师傅家里,地方挺远,就在城郊,是一幢老式的联排别墅,找到时铁门紧闭,她敲了好久的门都不见有人来开,最后还是隔壁幢楼的邻居隔着一道铁门出来跟她讲,这家人前两年就移民去了国外,这两年像高悦颜一样上门求诊的病人就没断过。 跑了这老远路,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悦颜实在难以承受,鼻头一酸,眼泪立刻下来,哭坐在了人家门口的水泥地上,邻居也有点被吓到,叫着她小姑娘,想要扶她站起来。 最后一点希望眼睁睁地在眼前破灭,她切实地感受到了一种崩溃的感觉。 回去一路,悦颜的泪从宁波栎社机场一直流到萧山机场,空姐从她身边来来回回好几次,还有乘客悄悄给她递纸巾。 到杭州落地的时候,她眼皮浮肿,唇纹干裂,大脑前额不规律地抽痛,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 陈思恒去机场接她,也没问她找没找到老师傅——她此刻的状态已经做了回答。悦颜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爬上车。这一路,陈思恒屡屡从后视镜里看她,心也随之揪起,她没有哭,眼泪凝在眼眶,一直悬而未落,这比痛哭还要让陈思恒难受。 将她送到家门口,悦颜下车,就算精疲力竭,仍不忘跟他道谢。 陈思恒一时冲动,叫住她:“悦颜。” 他从车上下来,拿着她的背包:“你包忘了。” 她接过,手指无措地抓紧包带,额际细薄的皮肤下青色血管隐没。她其实脆弱,却有不灭的勇气。 心潮起伏间,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凿着自己的心,这让他恒生了一股勇气:“悦颜。” 她抬头:“怎么了?” “以后让我照顾你,好不好?不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不要这么辛苦……” 不要这么辛苦。 她怔了一怔。 这句话好熟悉,曾在她的少女时期也跟某人说起,那是牵挂一个人时最为真诚的句子。 因为爱你,所以舍不得看你吃苦。 她忽然定住,从前那些温馨的过往如温水一样起伏,反反复复地冲刷着她的心,感动的滋味似曾相识。 但只是感动而已,跟那不可捉摸的爱情又差了几分,谁都说不清。 悦颜不善拒绝,尤其面对这个屡屡向她伸出援助之手的男人。 “请让我再考虑考虑。” 他没有把她逼得太急,但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她发顶心。 “嗯,不急,回去好好休息。” 基本上男孩子说了这种表露爱意的话,后续都会有相应的行为跟上,送花或者礼物,偏偏陈思恒不走寻常路:他约悦颜下班后去打羽毛球。 陈思恒年前办了一张体育馆的健身卡,眼瞅着快要过期。之所以约她打羽毛球其实也有一些陈思恒自己的小私心,网球不是人家的对手,难不成羽毛球还不能扳回一城吗? 结果还是被悦颜打得满地捡球。 这姑娘的惊讶是真的发自内心:“警察叔叔都不用做体能检测吗?” 陈思恒一头热汗,运动衫被汗浸透,显露衣下线条不俗的肌肉,富有活力和动感。他一听就乐了:“那警察叔叔也不考羽毛球啊。” 悦颜被噎了一下:“你的狡辩好有道理哦。” 体育馆离她家不远,陈思恒通常都把车停在她家小区闲置的公共车位,说说笑笑地走着过去,又玩玩闹闹地走着回来,有点像在念书的时候。 女孩拿着球拍蹦蹦跳跳地走在路的当中,被后面要开过来又开不过去的私家车滴滴按喇叭。陈思恒够不到她,只好借用球拍轻轻拨她肩膀,意思要她走过来些。 悦颜要说虎也挺虎的,以为对方是在拍自己,二话不说立刻打了回去,两人你一下我一下的,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像两个没长大的孩子。 要 分卷阅读178 说区别也是有的,男人拍的那下总是又轻又软,女孩的回击通常都控制不好力道。陈思恒从来不说疼,也不说她打的太重,相反他觉得纯真如悦颜这样的女生现在是越来越少了。 身后一辆银灰色的轿车一路跟着他们进了小区。 陈思恒观察力敏锐,早已注意到了对方的行踪,他让悦颜过来一些。 悦颜被他带的往边上走,无意间一回头,也看清了那部车的牌号。耳边清楚听见一声嗡,原本挂在嘴边的笑渐渐往下掉。 隔着反光膜,她压根看不清里面人的模样,但悦颜就是可以想象,此刻这个坐在驾驶座的男人正用一副冷漠的表情盯着自己。 那里面有太多太多的东西,让悦颜难以背负。 她再也笑不出来,当她意识到自己的笑对这个人来说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更残忍的是,这辆沃尔沃一直跟着他们到家门口。陈思恒把悦颜送到这里,再往回走,走之前他看了一眼那跟了他们一路的沃尔沃。有个男人从车里下来,站在车边,毫无起伏的目光从他脸上冷冷滑过。 陈思恒心头一凛,有亮光闪过,那些谜团的答案仿佛触手可及,他反而丧失了触碰的勇气。 人都善于欺骗自己,哪怕他从事的是揭开真相的职业。 直到陈思恒走远。 沈子桥才过来,走到悦颜的面前,他看了看她,唇角轻一斜:“玩得挺开心啊。” 悦颜看看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转身进门。 沈馨儿已近临盆,肚子越发明显,她从二楼下来,看见了悦颜,却没望见跟在她后边换鞋的沈子桥,扶着栏杆问悦颜:“小陈呢?送到就走了啊?” 悦颜嗯了一声。 沈子桥换好拖鞋直起身,绕过玄关出现在他们视野当中。 沈馨儿才注意他的出现,脸色一僵,讪讪道:“子桥也回来了。” 他跟沈馨儿笑笑:“嗯,回来了,晚上吃什么?” 这种状态持续了大概半个多月。 自从项目失利,被田德的公司横刀夺利,全公司都陷入了一种低迷的气氛里,这种低迷不光是生意场上的偶然受挫,更多是一种对公司未来局势的迷茫和困惑——员工也需要被鼓舞,需要一场振奋人心的胜利。这次落标的后果也并没有像他们眼睛看到的那么简单,半个多月时间里,售后和质检就走掉了六个人。 沈子桥依然什么也不说,公司在他的维系下艰难运作。 在公司的非常时期,林东刚趁机以辞职作为要挟,跟沈子桥提出涨薪。这种做法本来极不体面,而沈子桥没有拒绝,他不光给林东刚一人加了工资,而是在考虑过后,根据业绩的提成,给手底下的所有销售涨了相应的底薪。 林东刚自以为逼宫成功,俨然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得意洋洋地在他们销售私下的小群里炫耀。他视钱如命,自然就不会认为自己行为落井下石,当晚就给另一部门的韩玲去了个电话,急哄哄地跟她表功,约她出来吃饭庆祝。 韩玲也从公司的八卦里得知了事情始末,既好笑又好气,心想这人一辈子也就是给人打工的命。 最后拗不过他三催四请,韩玲只好答应。 挂了电话,处理完手上几单报销的问题,韩玲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歌,蒋洁笑着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她含笑摇头:“没有啦,就觉得老天还是有眼睛的,不会让恶人得意太久。” 蒋洁听的一知半解,还要细问,韩玲却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一下班,林东刚就在公司楼下等她,韩玲跟家里打过电话后,直接坐了林东刚的车去外面吃饭。 一路上林东刚滔滔不绝,一面夸赞自己如何如何能干,沈总又是怎么怎么缺他不可,主动提出给自己涨薪,一面又感慨自己生的不好,一肚子的本事没地方发挥,不像沈子桥找到个有钱姐夫当靠山,要不然自己早开起了公司,做起了老板。这些话换做从前韩玲也就一听一过,从来没当回事,沈子桥的能力跟手腕她看的比谁都清楚。不过赶上她今天心情好,顺口接了几句,可把林东刚给兴奋坏了,越发口若悬河,唾沫横飞。 他们去了淮海路一家新开的川菜馆子,因为是就餐高峰期,附近的公共车位全部停满,林东刚只好把车停去附近一家酒店的地下车库,按小时计费,林东刚一边倒车入库,一边还喋喋不休地抱怨停个车怎么会这么贵,跟抢钱有什么区别。 就算韩玲涵养再好,到这里也实在听不下去,忍耐地将目光投向窗外,车位不远处就是观光电梯,直达负二层的梯厢里出来两个熟人,韩玲定睛一看,眼皮微微一跳,不是别人,正是高悦颜和陈思恒两个。 两人湿着头发,面孔清透干净,像是才洗完澡。 她迅速拿出手机,调好位置,连按快门,挑了其中两张角度最清晰的发出去。 一张是男人按着电梯门,护送女人先进电梯。 另一张是女人仰头跟男人说话,男人背对着镜头侧过脸来听她讲,从拍摄的角度 分卷阅读179 看,仿佛跟人索吻的模样。 嘴角轻轻往上抬起,韩玲写了几个字,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重新再打:“我在君豪吃饭,遇到了两个熟人,猜猜看,他们两个是要去开房呢,还是刚刚开完房下来?” 陈思恒跟悦颜游完泳下来,顺道去酒店二楼一家新开的餐厅吃饭,吃完出去买单,结果被告知已经有人替他们买过了。 悦颜好奇问是谁。 服务生推给悦颜一张名片。扫了一眼,她脸色一变,问那人还在不在,服务生说还在,连包厢号都告诉给她,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问。 陈思恒看她脸色不对,走过来问:“怎么了?” “有个朋友在这边吃饭,我进去跟他打个招呼。” 陈思恒知道她可能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点点头说:“那我在这里等你。” 服务生领她往里走,穿过一条中式风格的回廊,两边墙上都用雕花隔断巧妙曲隔,装修摆设古香古色。他把她带到一间包厢门口,推开房门,顷刻间,觥筹交错声扑面而来。 绕过屏风,饭局的景象才尽数映入眼底。 田德被拱在上首,座位正对屏风,也是悦颜第一眼先看见的人。 没有西装,也不打领带,上身一件深灰色的牛津衬衫,胸口纽扣旁明显两道不对称的折痕,是款式的一部分,穿在这个男人身上有种跟年龄不匹配的倜傥和风流。 她被服务生引进来的时候田德早用余光注意到她,却没有立即理会她,而是跟旁边的人说完话,才向悦颜的方向招了招手。 她迟疑了一瞬,到底还是走了过去。 近旁跟他说话的中年男子有些意外地扫来一眼。 “来了啊颜颜。” 人不会光秃秃地在世上长,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它背后都刻着家庭的形象。 她走到田德面前,被他仔细看了看脸上,口吻亲昵:“怎么了啊颜颜,嘟着张小嘴,谁惹我们颜颜生气了?” 悦颜还没怎么样。旁边那跟他碰杯的男人先笑了:“老田,这你家姑娘啊?” 田德笑了:“生不出这么漂亮的,朋友家的孩子。颜颜,叫过人没?”想到什么,田德扭过脸来,不确定地问旁边人,“对了,是该叫叔叔吧?” 那男人乐了:“叫什么叔叔啊,叫哥哥。” 田德到底忍不住,指着他:“你多大,她多大,要不要脸啊你?” 悦颜只当没听见这两人一搭一唱的对话,低头从包里翻出三张一百的,就压在他手边放冰毛巾的骨碟下,看着他问:“这些钱够了吗?” 田德根本不看那钱,仍旧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把钱收起来,像什么样子。” 那男的酒意上头,一只手搭在椅背,软塌塌地仿佛没有生过骨头,也在旁边帮腔:“给什么钱啊小妹妹,你伯伯刚才拿下一个当项目,铜钿多的是,你就狠狠给他花,别想着给他省钱。” 田德笑骂:“够了啊,就一个破项目,笑话我一个晚上了。” “这怎么能叫笑话,老田,几千万的项目,多少公司争破头想要啊。” 悦颜知道他们聊的什么,也知道那些争破头的公司里,就有一个沈子桥的康盛。 她不吭声。 那男的似乎也觉得没趣,咋吧了几下嘴巴,转去跟另一边的人说话。 田德又上下看她,嘴角一牵:“听说你前两天去宁波了?” 她眼神戒备,有点提防的意思:“你听谁说的?” 田德意味深长:“钱告诉我的。” 悦颜皱眉。 “钱是个好东西,会让你交到各种各样的好朋友,只要你打声招呼,钱就会把你的消息送到我这里。” 悦颜明白过来,猝然不悦:“你找人跟踪我?” 田德笑,语气温和:“怎么能说是跟踪呢,颜颜,我是关心你啊,你一个女孩子,什么都不懂的,不要被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给骗了。” 悦颜冷笑,谁会骗她?她又有什么值得人家好骗? 如果硬要说她从父亲的遭遇中吸取了什么教训,那就是提醒她,她这辈子都要离这个男人远一些。 她放下钱,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就听背后有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听说你在找一个姓乔的推拿师傅?” “或许我能帮你找到他。” 她停止脚步。 无论投放鱼饵的是何目的,她还是做不到视而不见。 悦颜回过头,看着他。 “你真的会帮我吗?” 她的表情像一帧小小的画,单纯、漂亮,涂满了让人过目不忘的颜色。 看着她这张脸,会让人的心硬不起来。 田德语气温和:“但有个条件。” 悦颜咬唇:“你不是说你没有害过我爸爸吗?那你为什么不肯帮我?难道你不想让他快点好起来吗?” 田德笑了:“是,我是没有害他,但我为什么要白 分卷阅读180 白帮你这个忙?颜颜,我只是看着比较好说话,我又不是傻子,高志明能不能醒过来,除了对你,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陈思恒在走廊等了她有小半个钟头,觉得再这样等下去实在不妙,想给她打个电话,才拿出手机,就见到悦颜独自一人沿着走廊慢慢地出来。 他迎上去前,她有感觉地看了他一眼。陈思恒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肯说。 一路沉默地把车开到了她家门前。这期间陈思恒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次,她一直托腮看着窗外,风把她的刘海吹乱,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 车停下,陈思恒拉起手刹,转脸过来看她。 她低着脸,仿佛是对着自己的膝盖出神。 “悦颜,”他的语气不无担心,“怎么了?” 她吸了口气,反而低下声音:“你的话,还算数吗?” 陈思恒先是一愣,而后心脏砰砰快跳,当他反应过来悦颜说的话。 这是怎么了?他再躁动的青春期都没有经历过因为女孩的一句话而心跳加快的感觉。 “悦颜,我保证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算数。” 她低头看了看膝上自己细细瘦瘦的手指。 “我其实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好,我有小脾气,也很任性,但是我会努力改掉这些毛病,我也会好好做一个人的女朋友。” 她抬起脸来。 车碰巧停在一盏路灯下,昏黄路灯拓出她脸部轮廓,双眸水水的、润润的,老爱从低处看人。 “你说喜欢我的事,到现在还算数吗?” 喉结上下滑动,陈思恒凝望着她:“当然。” 他伸手过去,她略有迟疑,他也没有介意,而是用手顺了顺她的发丝。 一切都像浪漫爱情电影里演的那样,每个情节、每一句台词,都是悦颜能够想象出来的自己正被珍视的证据。 他想在告别的路灯下吻她,以为她已经准备好了,而她颤动的睫毛透露了她尚未彻底准备完全,陈思恒照顾她的感受,那吻最后只是浅浅地落在她额头,放开她,看见她那副模样,又伸手揉了把她的头发。 “傻瓜。” 她也真的像一个傻瓜,呆呆傻傻地看着人家。 陈思恒心下一软,心想,她其实真的很会跟人恋爱,就算她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无辜地看着对方,心还是会被她的眼神弄得又酸又麻,让人想好好地怜爱她、珍惜她。 陈思恒只在高中的时候谈过一个对象,考入警校因为异地恋自然而然就分了,这两年不是没有人给他介绍过女朋友,但也就那样,吃过饭、看完电影,之后就不了了之。陈思恒知道,原因出在自己身上,他没有念头找,也没有动力想对一个人好。 改变是从遇到悦颜的那天开始。 他语气温柔:“去睡吧,明天下班我去接你。” “嗯,路上注意安全。” 两人互道再见,陈思恒用目光一直将她送入门里,人才坐车离开。 与此同时,二楼掀起的窗帘一角也缓缓落下。 第32章 只要颜颜活着,我也没死,她就指望不上别人,不管那人是陈还是姓孙! 四下安安静静,悦颜上楼回房,尽量把动作放得很轻,不想吵醒楼上睡觉的姐姐姐夫他们。 谁料一开房门,还是被卧室的景象惊到,沈子桥像是才刚洗完澡,头发还湿地倚在她床头,手臂搭在额前,在骤然亮起的灯光影响下,脸下意识地往侧里偏了一偏。 悦颜强自镇定,这是公司团建回来之后,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私下相处。 “你怎么在我这儿?”悦颜尽量做出若无其事。 沈子桥笑了笑,抬手习惯性地将头发往后捋,露出形状饱满的发际线。 盯着她看了几秒,他忽然半开玩笑地来了一句:“捉奸。” 悦颜知道他看到了陈思恒送她回来,也可能更多更多,只是他自欺欺人地从来不肯说。 话被他说到这里,悦颜反倒多了一种自暴自弃。 他一直不信,也从来不肯面对,那么,她就身体力行地做给他看:她是真的打算往前看。 她看着他,月光下,令他一时难以分辨是几岁的高悦颜。 但无论这个女孩长到多大,有一样总不会变,就是这个女孩的心,无论你对她多好她都不会觉得,这个女人从她十几岁开始狠到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一秒钟。 嫉妒挟持了理智,他语气恶劣至极:“看上他什么了,你跟我说说,也让有机会学学人家怎么泡妞?” 即便他把话说的多难听,悦颜都做到了绝对的安静。 如果注定有一场爆发,她愿意听凭他发落。 但她不想他变成这样。 悦颜轻轻地、一再地说:“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 他笑了,斜起一边的嘴角:“我怎么样,颜颜,我就这样,一直都是这样,我要问 分卷阅读181 你啊颜颜,你以前说喜欢我这样的,怎么说变就变?” 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让从前那么深的感情都不再算数。 他吼:“你说啊!” 她无话可说,只觉得累。 他执迷不悟的时候让她很累,他放浪形骸的时候让她觉得更加疲惫。 这样子的沈子桥让悦颜清楚地知道,他并非从来如此,是她让他变成眼下这幅样子,如果要追究罪魁祸首,她才是因由,而她不想,她一点都不想沈子桥因为她而有任何一点的改变,那都违背心愿。 她抗拒地垂下眼,每说一个字,仿佛都带着点逃避的意思:“请你出去好吗,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她侧向一边,亮出门的位置。 沈子桥坐在床边还是不动,恍然大悟似地自言自语:“也不对,你喜欢的一直都是曹彬那种,我不过是你没的选了挑剩下的,是吧?” 明知道他是气话,可悦颜听了还是难受地要死,他就是这么看待他们从前的感情吗?他会不知道吗,在悦颜的生命里,他曾经是跟她父亲一样重要的存在。 “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轻轻扯动嘴角:“你要我说什么?” 沈子桥表情阴鸷,两腮如铁一样绷紧:“曹斌,孙巍韦,你那个大学班长,还有陈思恒。高悦颜,这么多年过去了,轮他妈都该轮到我了吧?” 话到最后,他受伤一样地冲悦颜吼。 悦颜的泪终于质问中簌簌滚落。 长成的大部分时间里,她一直备受宠爱,爱中有父母耳提面命的要求:因为是哥哥所以要让着妹妹,也有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子最懵懂的情愫:因为喜欢一个人,所以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让她来挑、供她来选。 正因如此,她其实从未见过这个男人性格里真正暴烈的一面。 就当悦颜觉得氛围不妙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悦颜才一转身,肩膀被人从身后扣住,眼前的画面很快换了个角度——没等悦颜反应过来,她人已被沈子桥囫囵抱住,一手抄在腿弯,拦腰抱起,三步两步地走回床边,轻轻松松地把人抛进床里。她脸朝下砸进绵软的被褥之中,痛感几近于无,没等犹豫,她动作很快地翻身坐起,但再快也快不过一个常年健身的男人的反应。他握住她反抗中的两臂,轻松地压在枕头底下,随后侵身而上,半个身子抵住她,腾出一只手来扯开身上衬衫一粒粒纽扣。目光阴沉地俯瞰着身下的悦颜,仿佛雪原头狼,盯紧了被他拖进巢穴的猎物。 悦颜很快就见识到了两人体力上的悬殊。浑身上下除了脑袋,她没一个地方能动。 沈子桥居高临下地压制着她,在缺乏灯光的卧室,面色晦暗不明。 悦颜唯恐吵到别人,也越发难堪,种种情绪的搅浑下,她的眼尾被逼出一痕艳红。喘气声渐细,她恼怒地压低声音:“你想干什么?” 他暂时停下动作,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仿佛想借这个动作把她刻进大脑深处,或者说,他想借这个动作,让这个没有心的女人把自己刻进心里。 听到她故作镇定,实则底气全无的质问,沈子桥一声冷笑,眼神阴翳。 “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做错了,是不是,颜颜,从你回杭州的第一天我就该睡了你!”他冷笑,“省得其他男人惦记!” 不像是一时情急的气话,悦颜更加惊慌,奋力挣扎,但她所做的努力不过是把身下的床单弄得更加凌乱,把身上男人的眼神弄得更加糟糕。 她觉得一切都乱了,都疯了。 “沈子桥,你不要这样子。” 沈子桥压制着她,俯身贴到她的耳旁,说话的一开一合间,双唇间或触碰着她的耳廓,带着引人沉沦的亲昵和暧昧,却一点不搭他接下来要出口的话:“幸好现在也不算太晚,对吗颜颜?” 她脑中嗡一声,下一秒,他的吻已经像雨点一样落下来,发泄地落在她额头、眼睛、嘴巴,任何皮肤裸露的地方……他的力气太大,悦颜根本无法反抗。 以为她会哭,但事实上并没有。 空气中只剩细糜的响声,布料摩擦发出的声音挑逗着男人濒临崩溃的神经,在女孩一声声含着哭腔的沈子桥里,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快要疯了,像是最不堪最旖旎的梦境,一度贯穿他整个少年时代,又清晰清楚地被女孩的叫声拉回眼前。 她脖下凹陷的锁骨藏着引人堕落的根源,吻到那处时,他动作渐渐停滞,并非良心觉醒,而是他感觉到女孩的手不知何时搭上他后颈,五指细弱无力地轻轻搂住,姿态驯服,而当沈子桥再去看这个女孩的眼时,里面已全无反抗挣扎的意思,有的是满满的歉意,和对他的怜惜。她用一个动作让这个男人知道:我随时都可以给你。 只是不想你这么伤害自己。 所有无名的怨气、妒意悄然淡下,心中涌动着一种类似悲哀的莫明,无法捉住,更难以表达,心情如阴雨的潮湿天,等不来天气变晴。 额头抵在她脸侧, 分卷阅读182 闭上了眼,感受着她发间香气,呼吸渐粗渐重,渐渐地,悦颜感觉那里湿了一片。 他的人在抖,背也是。 他微湿的脸颊就放在她脖颈一侧,他略带潮气的呼吸贴着她的肌肤。 他的身体很重,但并没有全部压在悦颜身上。 等周围安静下来之后,一切的感受随之变得具象。 可以感知,也能够被语言形容。 他像只受了重伤的困兽,舔着伤口呜咽。 “他到底哪里比我好……” 她的手指穿过他脑后发丝,触感丝滑细腻:“子桥,你跟他们不一样……” 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你是我曾经努力爱过的人,也是后来我失去勇气不敢靠近的人。 他很久没有动,像席天盖地的幕布,将她温柔地覆住。 “颜颜……” “你是猪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声音消散在蕴着女孩淡淡香气的空气里,仿佛是谁的梦呓。 她仰躺在枕上,脸颊边蹭着他短而硬的头发,看向天花板时,眼里含着水光。 他们贴得如此之近,可是悦颜却分明感觉,他们之间没有一天的距离远过今天。 她的手腕被他压在了枕头底下,悦颜试着想抽出来,却发现根本抽不动。他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她侧了侧脸,一茎碎发从他面颊扫过,他心底微微一颤。 她低声说:“你起来啦,压疼我了……” 沈子桥怔了一下。 仿佛只是一场乱梦,错位的时空陡然回到正轨,让人觉得之前发生的一切是如此荒唐。 沈子桥被那点微乎其微的力气推开,单臂撑坐起,又低头看了看她,有点茫然的样子,可能真的压疼她了,她侧脸压在黑润的长发之上,显得一双眼尾微微泛红,看起来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 他退开坐到她床边,又有点不放心,他不知道刚刚是不是自己手太重,可耳边听着她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身上又开始热了起来,眼前带点颜色的画面一直往外蹦,更加不能去看她。 等她把睡衣的纽扣全扣好,沈子桥才欠身按亮了她床头灯,仅作装饰用的台灯,灯光能够照亮的地方不够多,两人都处在昏黄的边缘,看不大清彼此的脸。 “哪里疼?我看看。” 悦颜脸到现在还是热的,她说:“现在不疼了。” 突然之间的无话可说,两人目光于黑暗中短暂一触,很快又各自分开。 “颜颜,对不起,我……” 悦颜有意想尽早结束这个话题:“我,我困了,想睡觉。”这么说的同时,她把毯子往上拉了一拉,人躲在那下面,看起来是小小的一个。 沈子桥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起身站起,走到卧室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女孩呆呆地坐在床里,像珠宝,如美玉,还带着惊魂甫定的痕迹,他想象不出刚刚那么禽兽的人会是自己。 抬手握住了门把手,他往里一拉,正巧跟门外举着手要敲、脸色也不怎么好的沈馨儿撞了个正着。 深更半夜、女孩的房间,鬼都猜的出刚刚这里发生的事。 她狠狠盯了沈子桥一眼,捧着肚子,踮起脚想看他身后悦颜的状况,顾虑到悦颜才刚穿好衣服,不怎么方便,沈子桥歪头挡了一下。 姐弟俩的视线不经意间撞上,一个暗含警告,一个不著一词。 沈馨儿于是又盯了他一眼,冷道:“沈子桥,你跟我过来一下。” 沈子桥也不解释,带上门跟她过去。 他跟悦颜这一架吵得可谓惊天动地,上下楼的人怎么可能没听到,都装没听到罢了。 沈馨儿刚从三楼下来的时候就看见韩玲在走廊徘徊,一见到她就闪身回了自己房间。下来前韩震也劝她不要管,沈馨儿说他不了解:“这两个就是冤家,你别看子桥平时笃笃定定的,好像挺会做人,一碰到悦颜就得发疯。颜颜呢,看着小姐好脾气,你把她逼急了,也不是好惹的。” 韩震摇头:“那你就更不要去管,一个亲弟一个继妹,弄得不好里外都不是人。” 这怎么能不去劝呢? 沈馨儿觉得他是肩上没责任,所以能把话说的这么轻松。 沈馨儿反问他:“要是韩玲跟子桥吵起来,你这个做人亲哥的也不管?” 他看了她一眼:“那能一样吗?” 沈馨儿反而听不懂:“那怎么就不一样了?” 韩震说:“你觉得子桥会跟韩玲去吵吗?你什么时候有见过他们两个吵得不可开交吗?” 沈馨儿反应过来:“你是说,子桥故意的?” 韩震扭身关了床头的灯,拉起被子准备要睡:“你啊,好好教教你弟弟,草原这么大,别净往一棵树上吊。” 沈馨儿把沈子桥叫到二楼杂物间门口,表情严肃地问他怎么回事。 沈子桥大可以糊弄两句过去的,但他 分卷阅读183 不想再去否认那些强烈存在的感情。面对沈馨儿的质问,他承认了那瞬间自己下流的闪念。 差一点吗?他其实自己也不十分确定,或许那当头什么都会发生,又或许只是风平浪静的一个夜晚。 他并非圣徒,一样也是情绪的奴隶,受爱意拨弄。 一见他点头,沈馨儿脸色也变了,困于荷尔蒙影响,随便一点什么事沈馨儿就很容易把事情往极端想。沈馨儿越想越难受,眼泪根本管不住,一边掉泪,一边狠狠地拍打着他:“你怎么能去做这种事,你是精虫上脑了吗?你这么做对的起谁?” 沈子桥随她拍,任她打,是一声也不吭,一个胳膊也不动,跟他小时候犯了倔的脾气一模一样。有几下是真的打太重了,他才梗着脖子粗声说:“姐,我从小就喜欢她,你也知道。你把她给我,我会对她好的。” 他一旦犯浑,她还能骂他打他,把他领上正道,可是他偏偏来跟她说这种话。 他语气里的痛苦哀求,听着比割自己肉还要难受,仿佛悦颜就是一只兔子,一条小狗,只要他求求姐姐,沈馨儿就能把她送给他。 可沈子桥这辈子,也就看上了这么一只兔子,这么一条小狗。 沈馨儿手定在半空,像是要打他,又像是站不稳了迫不得已扶在他肩上,抬臂挡住脸来,泪在之后如雨滚下。 她嗓子都哑了:“那你怎么能这么对她!”沈馨儿越想心越灰,喃喃继续,“子桥,你喜欢颜颜,姐知道,但那都是你们上学时候的事了,现在你们长大了,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无论怎么样,颜颜将来还要嫁人,她在这个家也住不了多长时间,你也会讨老婆,你不能揪着你们过去那点感情不放。” 他低垂着眼,似听非听,全然回避,他不去面对,那么他就可以当做一切都不曾过去,他一直秉承着这样的生活态度,他也确确实实是这么做的。 “嫁人?她还想嫁给谁去?”沈子桥淡淡一笑,“姐,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只要颜颜活着,我也没死,她就指望不上别人,不管那人是陈还是姓孙!” 这算什么,威胁吗?沈馨儿怒火攻心。 “够了,子桥,不要说了。” 韩震到底放心不下,跟着沈馨儿下来,人立在台阶的拐角处,见状立马制止了沈子桥。 沈子桥循声看来,韩震不赞同地冲他摇了摇头。 沈子桥看看沈馨儿一脸怒容,终于还是闭上了嘴巴。 韩震就怕沈馨儿说下去又招出沈子桥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好说歹说先把老婆弄上了楼。 把沈子桥一个人留在原地。 走廊另一侧的门只浅浅拉开了一寸宽的距离。一双眼偷偷从门内往外看,牙齿咬着下唇,眸底有泪在闪。 第二天上班,辞职信已经通过人事递到了沈子桥面前。 悦颜辞职提的过于突然,连钱宁都有些猝不及防,也找过她谈话,老实讲,康盛的待遇在业内算是良心。但是销售对于女生而言确实不是长久之计,那封辞职信先是在沈子桥的桌角静悄悄躺了两天,又被压到各部门文件之下,最后转移到抽屉里销声匿迹,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悦颜找过他几次,几次都是被他的助理挡回来,说沈总出差去了外地,也是奇了怪了,那之后他的差一个连着一个,接下来一个礼拜都没见着人影,悦颜忍无可忍,干脆就去他停车位边堵他,第一天中午就让她逮了个正着,他刚从上海回来,随身拎了一只二十寸的登机箱,从车上下来后看也不看她。悦颜知道他跟自己较着劲儿,咬咬牙,跟着他一路回了他的办公室。 午休的工厂空无一人,打样机都不通电。沈子桥径直穿过一楼轧车间,上二楼,推开门进去,把登机箱竖在沙发旁边,又脱了皮夹克解了围巾,随手丢在沙发上,看她杵在面前,不禁冷笑,用下颌一点旁边的沙发,冷淡道:“坐啊,怎么不坐?” 悦颜依言坐下,双手摆在膝上,做出有如被家长训话的姿势,但沈子桥心里再清楚不过,她是想好了再才来跟自己谈的,不会轻易让别人给说服。 两人对视了几秒,到底还是悦颜承受不住他眼中的压迫,把头低下。 “真的打算辞职?” 她略带鼻音地嗯了一声。 “这算什么,高悦颜,你在惩罚我吗?” 她吸了吸鼻子,不住摇头,眼眶发温。 她答应过自己,今天无论如何都不会哭的。 沈子桥放在桌上的十指交叉,指端轻轻推着下颌,锋利的眉眼被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衬出了几分稚气感,仿佛很多年前那个听她讲题的男孩。 时光并没有流的一干二净,总有片羽吉光的残留。 “如果是因为上回那件事的话,你不用担心,我给你调个岗位,以后在公司你也不用见到我。” 他不明的指向并没有模糊这件事本身的暧昧,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件事是什么事,他们也都记得那个夜晚的纠缠和眼泪。 悦颜不止一次地暗示自己不要脸红,不要为此再给 分卷阅读184 他任何暗示,而她的脸到底还是红了一下。她可信度几近于无地摇头。 沈子桥又仔细看了看她,问了最后一遍:“非走不可?” 她抬起脸,从目光里看出了笃定。 “非走不可。” 沈子桥似乎懒得再跟她多说,人往后一靠,把只水笔丢在了桌上:“行,你走吧。” 悦颜的胸口仍像是堵了一口气,他的松口并没有带给她轻松的感觉。她起身离开去办公桌收拾自己的东西,将要出门时听见身后那个男人叫了她一声颜颜。 她暂时停下脚步,却仍旧背对着他,手放在门把手上。 沈子桥的声音里,疑惑是这样明显:“高悦颜,是不是没有心的?” 没有心,所以无论来或者去都这样绝情,不在乎别的感情。 没有心,所以我穷尽一切表演,沦为小丑都无法吸引你的注意。 “走了的话,就不要再回来让我看到你。”他的声音里满满都是倦意。 停了停,悦颜终于还是推门出去。 出门就遇到了韩玲,她一样也是听说了沈子桥从上海回来的消息厚赶着来找他签字,两人在办公室门口撞了个正着,韩玲有点被突然推门而出的悦颜吓到,她挺直了腰,抹去惊愕表情,呈出一点公事化的笑。 悦颜辞职的事早就传遍公司上下,韩玲也有所耳闻。 悦颜也跟她点点头,脚下依旧不停。韩玲似乎有话要跟她说,抱着叠资料倒追上来叫她。 “高悦颜。” 她停下,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怎么了?” 韩玲顺了顺耳边的头发:“你真的要走了吗?” “找好了下家?” 韩玲淡淡一笑:“那么,恭喜你了。” 悦颜礼貌地回:“谢谢。” 韩玲怀抱着资料,双手交握在胸前,问得仿佛纯粹出于关心:“那你将来打算住哪?” 悦颜看了看她:“我会找到房子,尽快搬出去住。” 韩玲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继续住我家也没事,嫂子快生了,还要麻烦你多陪陪她了。但长住的话,可能确实会有些不方便。” 她的家在哪呢? 曾经是爸爸的地方,过去是沈子桥的身边,到眼下没有一个地方能够接纳她,每个人都在跟她说,你不能留在这里,你一定要走。 她点点头:“我知道。” 韩玲抱着那叠资料,跟她笑笑:“知道就行,那我先回去了。” 悦颜:“嗯,再见。” 韩玲闻言回头,跟她似有深意的:“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悦颜皱眉,其实她到现在都无法理解:“韩玲,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讨厌我?” 她们之间也不是没有存在过友谊,大学入学的点滴相处,多子女的家庭环境让她们走得比别人都要近,可是突然在有一天,起承转合都没有,她跟郭静静她们一起合伙将她孤立。 韩玲笑归笑,唇角却有点僵掉:“谁说的,我哪里讨厌你了,做不了朋友就是讨厌你吗?高悦颜,你想太多了吧。” 悦颜说:“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她转身要走,背后的韩玲提高音量来了一句:“所以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讨厌你吗?” “别人?”悦颜一愣,回头,“很多人吗?” 韩玲冷笑:“你能不能不要再装了,这样真的很让人恶心。” “我装什么了?”悦颜彻底被她说懵。 “又来,装无辜、装单纯,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沈子桥吃这一套,全天下的男的都会吃你这一套。” “你怎么知道沈子桥吃我这一套?”听她提到沈子桥,悦颜心里的困惑像薄雪一样被轻轻吹开,“还是你也喜欢沈子桥,对吗?” 高悦颜轻轻的一句话,把本来咄咄逼人的韩玲彻底问住。 她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笑被抹掉,她的嘴角往下一撇,仿佛是否认,又仿佛是不屑:“你胡说八道什么?” 悦颜看了看她,问下去忽然又有些于心不忍。 “沈子桥不是喜欢女生装。从小到大,他就喜欢那种成绩好,看起来单单纯纯的女孩子,不要太强势,也不要太霸道,他喜欢女生有女生样,听自己话,黏他一点。” 她每说一句,韩玲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宽容有时候也可以成为武器,大度一样能伤的人体无完肤为止,就像大学的时候,明明悦颜什么也没做,却让韩玲感觉遭遇了奇耻大辱。 韩玲故作轻松道:“高悦颜,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你喜欢他,就觉得身边所有女的都要喜欢沈子桥吗?拜托,不要这么搞笑好吗,你以为他是谁啊?” 悦颜抬眼,大眼睛黑白分明,干干净净:“韩玲,那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她越镇定,韩玲就越恨,出口的句子激烈地像柄锻造了多年的利剑,寒光逼眼,杀人见血:“讨厌你需要理由吗 分卷阅读185 ?我就是讨厌你高悦颜,你爸爸出事了,工厂也没了,要不是我哥可怜你,你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你一个烂孤女,赖在我家不走,凭什么我就不能讨厌你?” 明明说着恨她厌她的话,可是她的泪却一滴滴滚下了眼眶,她大睁着凝泪的眼,盯住悦颜:“我就是讨厌你……” 她越讨厌高悦颜,就越难掩饰她对沈子桥的爱意。 “高悦颜,你也不用激我,对,我就是喜欢沈子桥,我从大学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喜欢他,那又怎么样,谁没有点过去,我也没有破坏过你们的关系,要说有意思,也是沈子桥对我有意思,”想到当年在大阶梯教室他看自己的那两眼,韩玲浑身发热,每次想起她都有种自虐般的快意,“我曾经喜欢过他不代表我现在还喜欢他,你说他爱你,能有多爱?还不是照样心猿意马,朝三暮四。高悦颜,你不要一副自己就赢了的样子,我将来找的对象一定比你好。” 那点卑微的暗恋谁不曾有过,都是从那个年纪走来的女孩子,以己度人,悦颜说不出太伤人的话。揭穿她又怎么样,她就赢了吗? 悦颜的镇定源自她一直被人宠爱,是的,就算日子过得不如意又如何,就算她颠沛流离又怎么样,有个男人死心塌地地爱着她守护着她,跟她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没有一点关系。 悦颜看着她,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想明白这些,热气一阵阵地往眼底扑,简直控制不住,她咬着牙齿,朝悦颜抬了抬下颌,用她仅有的自尊昂首跟她道:“高悦颜,迟早有天我会赢过你。” 悦颜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肩后,跟着愣了一秒。 韩玲回头。 画面暂一定格,惊、羞、辱、耻,轮番上阵,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办公室门口站着沈子桥,静静看着她们,脸上缺乏表情。 韩玲的唇瞬间褪去血色。 沈子桥目光滑过空气,没看悦颜:“有东西要我签字是吧,拿进来。”他转身回了办公室。 因为上面放弃了挽留,交接的手续办的相当顺利。 第二天下午悦颜就顺顺当当地办妥了离职,跟公司的各位同僚道别,婉拒了钱宁的聚餐提议,不到下班时间就走了。 入职手续紧随其后。 她是田德亲自招进来的,田德对她的礼遇相当之高,连住宿的地方都给落实好了,这次还派车过来带她去住的地方看了看,靠着公司厂房,不算新,但是是附近唯一有物业的小区,两居室的房间,没电梯,装修得很彻底。司机帮着她把随身一个小箱子提上去,基本的生活用品都已经配齐,几乎不需要她另外添置。能细心到这种程度,悦颜猜应该是秘书的手笔。 悦颜刚把东西放好就接到了田德的电话。因为看不到人脸,她习惯从声音里猜测对方的心情。田德语气轻快,心情不错的样子,仿佛她是他的小友,有种无阶层无距离的亲切感。他请她吃饭。 想了想,其实没有多想,不过是刻意的停顿,以免给人过快拒绝的感觉,尤其这人还是她接下来的大老板。 “谢谢田总,但是今天很累,我想早点休息。” 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不止一眼。 “那你好好休息。” 司机送她先回沈馨儿家里,她留在这里的行李不多,只理出来一些衣服,二十八寸行李箱就够装,沈馨儿帮着一起理,衣服裤子一件件地过了沈馨儿的手,叠得整整齐齐放进箱子里,又絮絮地叮嘱她要注意身体和饮食规律。悦颜听着听着,眼睛渐渐泛潮,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搂住沈馨儿的手臂,把脸轻轻地贴在她肩上,像小猫咪一样叫:“姐……” 沈馨儿被她靠着,也不动了,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感叹道:“自己长大不觉得时间过得快,可是看着你跟子桥的时候却觉得好奇怪,怎么一眨眼你们都念完了书,开始工作了啊……” 悦颜依偎着她,她身上的甜蜜馨香像温暖的大手一样裹着她,抱着她,幸福如气泡簇拥在她四周围。 “对啊姐,你都要生小宝宝了。” 就算遭遇命运再多的卜测,悦颜仍有觉得幸福地想掉泪的瞬间,被人牵挂,被人惦念,她拥有这个世界很多人都望尘莫及的美好感情,这些感情让她变得宽容豁达,很多难过的事都不会往心上放。 “我记得爸爸妈妈结婚的时候,我妈跟我说,我以后会有个新妹妹,见你之前我还在想呢,不知道这个新妹妹乖不乖,好不好相处。子桥呢,无论我妈怎么说,他就一直想要个哥哥,我妈说哥哥她是生不出来了,给你个妹妹不好吗?子桥想了想,就说,那要不你还是给我买条狗吧。”沈馨儿笑着回忆,“然后我们第一次见面一起吃饭,你好像很怕子桥,就一直跟着我,还要拉着我跟你一起坐。” 悦颜怪不好意思的:“那时候他好酷哦,笑也不笑的,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他就爱装,打小爱装。吃完饭我妈问他喜不喜欢这个新妹妹,他就问我妈,‘以后她就是我妹妹了吗?’我妈又问,‘觉 分卷阅读186 得这个妹妹好看吗?’他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自言自语地说,‘她眼睛怎么这么大啊?’你说这人,他都不理你,还知道你眼睛大不大。” 悦颜笑了:“我一直以为他从小就讨厌我呢。” “你还不知道他,从小死要面子,让他说一句喜欢,比杀了他都难。自打知道你们在一块儿后,我都震惊死了,当时还想,哎呀,这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嘛。” 悦颜笑得把脸埋在她肩头,笑着笑着,却感觉好像有泪随时都要下来:“姐,你别笑话我了……” “颜颜,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你知道的,比起子桥来,姐姐其实更加心疼你。” 她知道的。悦颜吸了吸鼻子,依恋地蹭着她:“姐……” 沈馨儿捏了捏悦颜的手,又叮嘱她:“搬出去住要注意安全,晚上睡觉的时候门窗都要反锁好,有什么事都要记得给姐姐打电话,双休日就回家里住,知道吗?” 悦颜点头,含着泪:“知道了姐。” 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沈馨儿把悦颜送到家门口,反复提醒她要注意安全。悦颜挥了挥手,跟她说了再见,提着行李坐进车里。 第33章 还能怎么样呢,他拿她毫无办法 高悦颜以销售助理的身份入职田氏集团。 流程跟当初进康盛时差不多,不过少了员工培训,多了一个办饭卡的环节。田氏有自己的员工食堂。所有流程都是田氏的秘书陪同办妥,田氏的秘书姓周,三十岁上下,非常善于交际,一见面就关心地问她怎么过来的,来的路上是不是很堵。不是人事而是秘书亲自接待,想必田德之前早有交代,而字里行间,悦颜听不出她有一点好奇。 流程走完,周秘书又带她回办公楼,二楼整个平层都是销售部的办公室,装修得有点像IT公司,灰白色调,中间几排长桌,椅子呈T字形摆放,座位之间没有隔板。长桌对面就是田德的办公室,她分占了他办公室的一个小间,中间就隔了一堵透明的玻璃墙。 “你的工牌已经在做了,一些产品的资料就放在这个文档里,你有空可以了解下,其他工作会由田总跟你对接,”说到这里周秘书笑了笑,目光暗含深意,“欢迎你,加入田氏这个大家庭。” 一个上午悦颜都在熟悉自己分内的工作,说是销售助理,其实有点像打杂的文员,诸如处理客户的订单,统计销售业绩,处理客户投诉以及退换货之类。 之前在康盛的时候有过经验,不过是换了个系统,本质还是一样,悦颜很快上手,点完了OA任务后,她转而开始研究田氏的产品,他们产品科目不像康盛这繁杂,紧固件也做,粘合剂也做,田氏的主营业务围绕气动和轴承两块,像其他一些螺母螺钉垫圈等的小配件则直接外包给下游公司。客户源由田氏提供,田氏从中收取提成。 悦颜这才明白为什么康盛的业务压力这么大,订单这么难拿,田氏的拿货名单上大部分都是国企或者政府相关部门,市场基本已经由田氏蚕食完毕,而这个公司已成规模,像庞大的机器,不需要销售在厮杀抢夺市场份额,只要维系好原有客户,就足够支撑这家公司的运营。 如果她是沈子桥的话,她想,她永远不会跟田氏成为竞争对手,宁可退出,然后另起炉灶。 撑着腮,悦颜对着电脑屏幕陷入沉思。 头顶一记男人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惊醒:“喜欢小李啊,下回我介绍他给你认识。” 悦颜瞬间回神,抬头看清来人后,根深蒂固的称呼不过脑子先从嘴里出来:“田伯伯。” 田德一愣。 屏幕定住的地方是一张男人的照片,对着镜头款款而谈,身前放着一只立式的麦克风,应该是某个项目的宣传照。 田德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又跟她笑了笑,温和地说:“这里是公司,这么叫被人听到不好,以后你跟周秘书一样要叫我田总。” 她仰头看他,原本堆在肩上的头发顺着动作滑下,探出清水荔枝一样干净的脸孔,目光水水的、润润的,毫无防备。 田德停住,过了几秒才接着刚刚的话往下讲:“公司第一天还习惯吗?” 悦颜点了点头,没说话。 她有点冷又有点傲的样子其实不适合职场,换做别人田德理都不想理,不过在悦颜身上却好像再合适不过,他觉得这小姑娘年纪小小能有这种气质挺难得的。 “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以后我就是你的直系上属,你的工作直接跟我汇报。” 人站在面前,悦颜免不了留意一番对方的穿着,他上身一件翻领的皮夹克,高领靛蓝色毛衣,很少见他穿西装扎领带,除非去见政府方面的要员。偏爱的色系也不是中年男子惯会选的黑灰,相反蓝色居多。 或许跟他交往的女朋友有关,那天带她去见田致远的时候悦颜还有印象,是一个姓施的女人,温婉素雅,年纪在三十五岁上下。 悦颜略一笑:“知道了,田总。” 田德也笑,走前弯腰拾 分卷阅读187 起一支滚下桌的原子笔,插回她手边的笔筒里。 她在田氏名义上负责售后这一块,但是大部分时间都跟着田德在走,跟着他开早会、例会、夕会,跟着他跑客户、谈合同、视察生产线。 对他身边突然多出的这个女人,不是没人好奇,不过周秘书口风紧,想从她嘴里挖料一点都不容易。公司上下对她的态度都是疑惑中夹杂着客气,一口一个高小姐的叫,生怕这人大有来头。 田氏每个月中发薪,除基础底薪外还有油贴、季度奖金、过节费等等,她有两份补助,一份销售部的绩效提成,一份跟着周秘书一其从行政这块领,七七八八加起来,竟然是从前在康盛时的两倍有多。她不过一个小小助理,有点被税后的薪水吓到,以为田氏确实如传闻中财大气粗,直到年末公司集体申办出国护照,她帮忙拉了公司所有同事的流水对账单,才知道其实并不是,一个去年入职、有五年销售经验的同事,才堪堪拿到悦颜这个水平的工资。 当然钱是一回事。 年末的会尤其密,田德不爱开电话会议,那天也是临时召集开部门总结会,结果布置会议室的小姑娘没有连好投影仪,一连换了几台笔记本都搞不出画面,台上插拔电源的两个同事满头大汗,台下田德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他们忙活,整间会议室的气氛尴尬到不行,其余人等都低着头按手机,假装很忙的样子。 悦颜想到售后那边还有两台空的笔记本,想去问他们借,她才起身,田德就把她叫住了。 从她入公司的这小半个月里,他对她还算客气,虽然有时候也会不轻不重地骂她两句,但是有点跟其他人一样,从来只喊她的姓。那次也不知道是急了还是被那两个投影仪都弄不好的给气的,脱口叫了她声颜颜,让她去办公室把他自己用的笔记本拿过来。 所有人佯装没注意,把这个略显亲昵的称呼一字不差地被听进了耳朵里,心下又惊又疑。 流言蜚语像是无根的浮萍,并不需要确实的土壤,只要给足养分,就能漫无边际地生长。 养分就来自卫生间、茶水间那些闲言碎语。 连悦颜都听过好几种版本。 有说是侄女,又说是情人,还有说是田德的私生女,一个比一个头头是道、板上钉钉,悦颜也懒得解释。处理完分内的事后,她就把大半时间都消磨在资料室,翻看田氏历年的合同以及招标书,要么就跟在老员工身后,跟那群人套近乎,了解公司内幕。 田德不可能一无所知。相反,悦颜的那些伎俩在他面前颇有班门弄斧的意思,他甚至不介意主动向她提供一些涉及到公司内部隐私的资料,这种坦然或许来自他的自信,或许他想借用这种宽大为怀的方式告诉悦颜,他没有把她当成对手,他也从来没有对她的父亲下过手。 说是对手,悦颜可能都没有资格。 她像个跳梁小丑一样,甚至连她的活动范围,连别人能够透露给她的内容,都是经过他的默许。 调查的结果不是不让悦颜气馁。就她目前所了解到的资料,田氏内部确实存有一些经营上的问题,比如低价倾销,它在某一两种产品上采取低于市面同行价格的方式,但这种擦边球的营销方式,哪个公司或多或少没有一些,一旦捅出去,或许会招来市场监督管理局的警告,但最后十有八九都会以罚款的方式解决。 有时候从公司忙了一天回来,看着头顶满天的繁星,看着身后通亮的工厂,悦颜经常会有一种精疲力竭的感觉,不知道前方的路在哪,也不知道前面的路该怎么往下走。 搬出来后她有回沈家一次,取上次忘记拿走的两件衣服。沈馨儿心细,洗干净后又叫周阿姨给烫的平平整整,一直挂在她房间的衣橱里,就等她来取。 等她到了,沈馨儿拉她去客厅说话,聊到近在眼前的预产期,沈馨儿尽量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但悦颜知道她的担心,她想不出办法安慰,只好尽量劝她放宽心。 话没说两句,周阿姨托着一个衣裳架子从二楼下来,说就一件毛衣,没找着另一件羽绒服放在哪里。 沈馨儿欠身:“两件衣服吊一起的怎么会没有,周阿姨你再找找。”想了想又站起来,“算了,我自己去看看。” 周阿姨给她倒上茶的工夫,沈子桥刚打完球,大汗淋漓地从外面进来。在玄关换鞋时看见在客厅坐着的悦颜,两人目光相触,都不约而同地往旁边避了一下。 难得见他穿成套的卫衣和运动短裤,衣服的前襟被汗湿出了一个倒三角形。他低头换上拖鞋,车钥匙随手撂一边,沾汗的刘海垂在额前。 仿佛时间错乱,开门进来的是刚打完篮球的十六岁男孩。 他慢吞吞地往后捋了一把湿发,一张脸孔立体清透,又看了看她,没话找话地:“来了啊。” 悦颜坐在沙发里,声音不算大地嗯了一声。 他去厨房开冰箱拿了瓶冰水,绕着沙发后背从客厅走过,一边喝一边说:“你坐,我去换件衣服。” “嗯,你去忙好了。” 他洗澡 分卷阅读188 的时候,沈馨儿跟周阿姨也从二楼下来,都没找到悦颜的那件羽绒服,两人都有些疑惑,好好一件衣服,哪能说丢就丢。 悦颜刚想说算了算了,沈馨儿福至心灵,忽然扭头问了周阿姨一句:“今早韩芳跟他哥出去的时候,穿的什么衣服啊?” 周阿姨摇头:“不记得了。” 沈馨儿没来由的冷笑了一声。 前两天,韩震最小的一个妹妹,在江苏念大一的韩芳来杭州过寒假,因为沈馨儿临近生产,一楼的客房改做了婴儿房。韩芳就住之前悦颜住的那个房间,要说挂在衣柜里的衣服突然会不见,准跟她有关。 也是巧,这边厢她刚有怀疑,韩震就带着韩芳大包小包地从外面采购回来。 一开门,韩芳就举着手里的购物袋欢天喜地朝客厅喊:“嫂子,你看我们买了啥?” 沈馨儿看眼她身上就什么都明白了,那件不翼而飞的羽绒服去了哪,可不就穿在韩芳身上。 心照不宣地跟周阿姨对看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无奈,沈馨儿似笑非笑:“反正你哥哥有钱,尽管给他花。” 韩芳心无城府地咧着嘴傻笑,眼乌珠一转瞄到一边的悦颜,有些疑惑,看了看她。 韩震带上大门,也走了过来,大包小袋都堆到客厅的茶几上,招呼悦颜:“悦颜来了啊。” “姐夫。”悦颜起身。 韩震推着韩芳给她介绍:“这是我小妹妹,叫韩芳,没见过吧?韩芳,快叫姐姐。” 韩芳脸圆圆,皮肤微黑,扎了一个高马尾,叫姐姐的声音响亮清脆。 悦颜跟她笑笑:“你好。” 韩芳拎起袋子,雀跃地像只小小鸟:“哥,我去试新衣服了。” 沈馨儿才说:“韩芳,一会儿记得把身上这件脱下来,给你悦颜姐姐带回去啊。” 韩芳低头,看了看自己穿了一天的羽绒服,撅嘴:“嫂子,这不是你给我买的啊……” “不是,是颜颜落在这里的。你要是喜欢,回头让你哥去商场再给你买。” 她撒娇:“我穿都穿上了,嫂子,杭州多冷啊,再让我脱下来说不过去吧。” 沈馨儿这时候也不说话了,瞄了韩震一眼:看看你的好妹妹。 韩震接收到老婆的意思,硬着头皮只好上:“那个,韩芳,这个就不对了啊,不是你的衣服怎么问都不问拿来就穿?” 韩芳牵着韩震的衣袖来回晃:“哥,我都没衣服穿了。” “不是给你买新衣服了吗?” “新衣服还没洗,不知道多少人试过,多脏啊。” 想想也对,一件外套而已,悦颜不也常穿沈馨儿的衣服吗?韩震就跟悦颜商量:“悦颜,这件就当送韩芳了,姐夫给你钱,回头自己去专柜再挑两件,行不行?” 悦颜刚想说算了。 沈子桥换了一套灰色的休闲服,湿着头发从二楼下来:“挑什么?” 他确实高,身板又挺直,走起路来跟棵万年青似的,基本所有人都得仰头看他。韩芳兴奋之状溢于言表,尖起嗓子喊了声子桥哥哥,一把拨开面前的人,呼啸着冲上前去,手脚并用地扑在了他身上,去势太猛,害的他因为惯性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住。 耳边是韩芳一叠声的哥哥哥哥,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到杭州都有两天了,怎么今天才见到他。 沈子桥平举着双手,语气不温不火:“你先下来。” 韩芳摇头,马尾在他胸前乱扫:“我不,就不,我已经长在哥哥身上了。” 沈馨儿起了一身鸡皮,韩震无奈地笑。 “你下来。”声音有点冷,音量也比刚才重。 韩芳撅嘴松手,双脚先落地,人才跟着滑下来,乖乖地低着头立在他面前。他把目光转向沈馨儿,经过悦颜时也没有停。 沈馨儿把事情大概说了下。沈子桥看了眼她身上,难怪她扑过来的时候觉得这么眼熟。 他说:“穿别人衣服干什么?自己没衣服穿了吗?去换掉。” 悦颜其实不那么敏感,不过是因为他的话,所以听的分外用心。别人两个字像刺一样,深深地扎进心里。 她从未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是如此的多余。 韩芳像是挺服这个大哥哥的,谁说不管用,沈子桥一句话就听进了心里,看着悦颜吐舌头,笑得古灵精怪的:“姐姐,对不起啦,你跟我来,我换好给你。” 悦颜跟上她脚步,经过沈子桥身边时嗅到他身上一股浅浅的沐浴露香气,竟然是她一直在用的那个牌子。她再装出不经意,心也像被人用指甲盖轻轻掐了一下,交错而过之际,他低头掠了她一眼。 然后两人同时想起了辞职那天的对白。 韩芳换了件外套出现在门口,换下的羽绒服装在手提的购物袋里,拎过去给悦颜,尾音长而拖沓地叫她姐姐:“不好意思哦姐姐,弄脏了你的衣服,还住了你的房间,听嫂子说,你过年还要回来住,真的好对不起。” 分卷阅读189 “没事的。”悦颜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姐姐。” 韩芳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她,那神情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你有看过我们家的鞋柜吗?” 悦颜摇头,目中有不解。 女孩歪着脸,倚着门边,皮肤紧实饱满,一脸的天真无邪。光看外表的话,她其实更像韩震多些,比温婉的韩玲多了几分娇憨的感觉,连跟人说话都带点撒娇的声口,因为做惯了妹妹。 “姐姐,你要是看过就知道了,鞋柜里面摆着好多好多的鞋子,有我哥的,嫂子的,子桥哥哥的,还有我姐的,连周阿姨的鞋子都有。可是姐姐诶,里面没有一双属于你的拖鞋。” 悦颜一动不动,听着一个小自己好多岁的女孩的奚落。 越是涉世未深的少女,越能说出恶毒锋利的句子,因为她从未遭遇过命运的身不由己,也不知道设身处地是何物。 未成年人的恶意永远对陌生人蠢蠢欲动。 韩芳幽幽道:“姐姐,你这个人真的好奇怪哦,你没有自己的家吗,为什么要来别人的家里住?你是孤儿吗?没有自己的哥哥姐姐吗?你为什么要叫我的嫂子姐姐呢?为什么子桥哥哥会是你的哥哥….” 沈子桥眼神冰冷地射向韩芳,韩芳撇了撇嘴,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悦颜看着她,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到了饭点,悦颜被沈馨儿强留下来吃晚饭,餐桌上,韩芳又成了那个心无城府的小妹妹,用她特有的活泼语调讲述自己在学校里遇到的好玩的人、有趣的事,还特别喜欢跟沈子桥搭话,一口一个哥哥地叫,口头禅是,“你知道那个谁谁谁吗?那人可好玩了……” 沈子桥全程都没搭理她,偏偏韩震还在旁边打趣她:“韩芳这个叽叽喳喳的性格,也只有子桥才受得了她。” 说的俩人好像缘分不简单似地。 今天韩玲不在家,她有朋友从外地过来,要她去招待。 悦颜低头夹菜,沈馨儿只顾盯着手机看,对桌上的对白充耳未闻。 看到什么中意的东西,沈馨儿把手机推到悦颜这边,两人低声交流,沈馨儿含笑道:“怎么会老气,是男人都会喜欢这种款式的……”悦颜说:“可是有点贵啊。”沈馨儿道:“生日一年就一次,给男朋友买当然要挑贵的,就这个了啊,我给你下单。” 韩芳喋喋不休,正说到什么关键的地方,连着叫了好几声子桥哥哥,沈子桥才回过来神,看她:“你说什么?” 韩芳兴致不减:“你猜我跟我哥购物的时候碰上谁了?” 他随口来了句:“谁?” “叶姐姐!”韩芳兴奋地都快坐不住了,“叶姐姐现在越来越漂亮了,打扮得像电影明星一样,她还记得我呢!跟我问起子桥哥哥来了,她真好关心你。子桥哥哥,她到底是不是你女朋友啊?” 沈子桥轻描淡写地带过:“好好吃饭,别瞎打听。” 韩芳把嘴一撅,老大不高兴。 终于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对面,悦颜跟沈馨儿低声说笑,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烦躁。 韩震探头看她们手机,也有些好奇:“你们姐妹俩处理什么国家大事呢?” 沈馨儿要笑不笑:“怎么,领导,要跟你汇报吗?” 吃过饭,水果都没切好,沈馨儿就说累了,直接回房间去休息。走前瞄了韩震一眼,韩震心领神会他们夫妻间的小暗号,隔了一会儿也跟了过去。 门一关,沈馨儿扭头冲他丢过来一只抱枕。韩震眼疾手快地接住,掸了掸灰,又放到了床上,有些好笑:“怎么了夫人?又在生谁的气?” “你妹!” “好好的,别说脏话,影响胎教。” 沈馨儿冷笑:“我说的是你亲妹妹,韩芳韩芳韩芳!” 韩震不解:“又怎么了?” 沈馨儿把白天在楼梯口听到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一句地复述给了韩震听。一边讲,一边自己就气的不行:“这是小姑娘说的话吗,你听听,你自己听听,一口一个孤儿,这嘴巴是有多毒啊!” 韩震脸色也有些严肃:“这确实过分了,回头我给你好好说说她。你啊也别老是什么都往心里去,想想韩芳才多大,过了年才满十八呢。” “孩子小才要教,小树不修不直溜,你别觉得她小,一个人小的时候说的话做的事才能反映她的本性,现在嘴巴就这么厉害了,将来那还得了。你自己上网看看,有多少杀人犯都是未成年!” 韩震哭笑不得:“你也扯的太远了,这怎么了就杀人犯,顶多就是俩小孩拌嘴,过过嘴瘾罢了。你想想韩玲,当姐姐的,蛮大的人了吧,一言不合还要跟韩芳干架呢!” 沈馨儿吸了口气,一双眼就定定地看着韩震,就这么一眨,然后两滴泪啪嗒啪嗒滚了下来。 这是夫妻间的秘密武器,只要沈馨儿一哭,韩震就没招,立马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我错了错了,我这就下去说她。” “ 分卷阅读190 你现在说还有什么用,”沈馨儿抹着眼泪,“我就是心里难受,一想到当年韩芳生病花的三十万还是颜颜爸爸出的钱,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韩震叹了口气,搂住她肩,让她靠在自己肩头,语气温存:“我知道,我一直记着。能帮的都帮了,咱们都尽力了,不是吗?” “帮什么了?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韩震笑:“怎么没帮上?你不为了她每天跟我吵架吗?” 沈馨儿掐了他腰一下,破涕改笑:“又来,哪有每天。”顿了顿,她才接着说,“韩震,我想给颜颜买套房子,不用太大,就让她回杭州有个落脚的地方。” “行,”轻轻抚着妻子的孕肚,他若有所思,“你也要想好了,你想送,悦颜未必肯要。” “我知道,我不在想嘛……反正我跟你说好了,你不准忘了。” “知道,不会忘,都快生了的人了,成天还哭。” 手机提示有微信进来,是条39秒的语音,悦颜点开放在耳边,走到窗边去听,是陈思恒的,问她晚上的安排。剧院有新戏要上,他想约个时间跟她一起去看。 等回完他的消息回来,沈子桥也在客厅跟人打电话,来来回回地走着,手插在裤袋,语气温存亲昵,明显跟个女孩在通话,两人缠缠绵绵,道不尽的相思意。悦颜很少见到沈子桥脸上的这种表情,缥缈的微微笑意,仿佛很宠溺的样子。 “嗯,你也是,早点睡……” 悦颜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她的身上一直有股椰子一样淡而清的香气。 他拿着手机,心神似有一晃。 抬眼,月光从落地窗外引入,霜似地铺了一地。轻纱轻轻晃动,像一个欲言又止的梦境。 她离开客厅,去了二楼的卫生间。 把他和自己的声音丢在客厅。 “子桥,你还有在听吗?” “嗯,在,你说。” “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有点累。” “那你要多注意休息,订单的事情我跟爸爸说好了,有空一道吃个饭啊。” 他走到窗边,看见了一辆停在门口路边的Polo,车窗降下一半,有条胳膊支在外面。 看着看着,心里像是硬塞进来一团棉絮,他冷笑了一声。 没一会儿,有人哒哒哒地从二楼下来,沈馨儿跟在后面送她:“你让小陈进来嘛,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头回见。” “不了姐,太晚了,也不方便。” 她在玄关跟人道别:“我走了啊姐,姐夫,我先走了。”她朝里叫人。 韩震从厨房出来:“诶,那你路上当心。” 沈馨儿有意无意地隔在她和沈子桥中间,充当某种缓冲的媒介。目送她出门的并非她一人,落地窗边,沈子桥看着男人下来车,绕到副驾驶座替她开了车门。她按着裙摆坐了进去,侧过头来跟那个男人笑了一下。 沈子桥把她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看的清清楚楚,像是自虐一样,一眼都不错过。任她撕扯着他的心,因为爱,肆无忌惮;也因为爱,才委曲求全。还能怎么样呢,他拿她毫无办法。 沈馨儿的预产期是在正月十二,因为满七个月做不了飞机,家里老人老思想,媳妇如何都算外人,儿子不回老家过年算什么新年,远的近的亲戚可都在这边。百般催促之下,韩震于是决定先跟沈子桥一起回四川过年,初五再回杭州陪沈馨儿待产,怕不放心,还把两个妹妹留在杭州陪怀孕的沈馨儿。 别人家的妹妹再好到底也是别人家的,沈馨儿又把悦颜叫回家里陪她住,房间也不用收拾了,就睡沈子桥那屋。 年前田氏又派利是,田德祖籍广东,年终奖是一回事,老板自己掏腰包发红包是另一回事,金额不大,三十五十,多不过几百。悦颜数了数自己的,差不多三千左右,她不清楚公司以往情况,以为自己拿的跟别人没差,结果旁边几个同事瞄见厚度立刻就炸了,逢人就说小高有三千,然后越传越走样,传到后来就成了小高到手毛一万。 再然后有人就在公司说,小高高悦颜其实是田总的私生女,听到好几次她私底下叫人家爸爸。 悦颜听了当下冷笑不已。 八卦能传到悦颜耳朵里,自然能传到周秘书和田德那里,不过他并没有出面澄清,大有任流言蜚语自生自灭的意思,悦颜反倒捉摸不透田德什么意思。 但是悦颜也没精力操心这些边边角角的八卦,因为高志明的事。 在父亲出事的头一年里,每次站在父亲的病床边,悦颜总有一种无止境的下陷的感觉,四周黑黢黢一片,哀嚎呼救,谁都听不见。 但是这近一年了,这感觉再也没有出现,她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提住衣领,一点点拔出泥淖,迎来光明和可供呼吸的空气。 因为沈子桥,也因为这个从宁波千里迢迢赶到杭州的老师傅。 师傅姓乔,每隔一个礼拜时间都会来杭州一趟,给高志明针灸。效果 分卷阅读191 显著,十几天过后,就能察觉他的腿微微抽动,摸上去不再是从前那种软塌塌、揉皱了宣纸的感觉,有了韧劲和重量。有此悦颜给高志明擦身,她注意到他的眼皮快速弹动,像是有什么话要跟她说,悦颜当下喜极而泣。 父亲会好起来的,变得跟从前一样健康、强壮,这种信念支撑着悦颜把眼下的路继续走下去。 不过每次田德问起她父亲的情况,悦颜总是有所保留,田德也不知道真信还是假信,每每都会叹口气:“不能急,要慢慢来,只要不变坏就是好消息。” 悦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助理端了开水进来,茶罐放在沙发边的小几上,放下后助理就离开了办公室,总不能让田德自己去泡茶。悦颜翻了一只干净的陶瓷杯,拨了点茶叶进去,背对着田德往里注水,等水快到杯口还有两厘米的时候才停下,茶叶在热水之中上下翻滚,片叶一脉脉舒展开来,香气四溢。 她放下开水瓶,往后退了一步,两肩撞在某人胸口,她愣住回头,发现田德就站在她身后,微微垂着眼,声音略低:“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站住,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 田德也没说什么,侧身绕过她,自己取来杯子,话锋一转问起她的私事来:“听周秘书说,前阵子一直有个男的来公司下接你。” 那段时间因为搬了家,碰巧住的地方跟陈思恒单位挺近,他干脆顺道接她下班,去外面吃饭,两人的恋情就在这一顿顿饭里有条不紊地发展下去。 田德看看她:“男朋友?” 悦颜没回避,就嗯了一声。 田德笑:“姑娘到了年纪,是该处对象了,男朋友做什么的?” “公务员。” “公务员好啊,稳定。” 田德端着茶杯回到办公桌后边,又跟悦颜聊了些工作上的事,就让她忙自己的去。 新年越来越近,沈子桥想必也忙,悦颜渐渐开始习惯没有他的生活,也会在极偶然的情况下突然想起,他们似乎有一段时间没再联系。 倒是陈思恒有此提起,说他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遇到了沈子桥,陪一个女生在逛街。 悦颜忍不住想,估计是他的女朋友。 生活被时间推动,无视其间人的感受,渐渐慢慢往前走。 每个人都开始了各自的生活,自己交往了待她温柔真诚的男友,沈子桥也会有受他宠爱,被他仔细呵护的女孩。 他不总是会在原地等她。 说到沈子桥时,气氛陷入了有些胶着的沉默,陈思恒陪她在河堤散步,两人暂时无言地向前走着,护城河上的冷风轻轻吹过脸颊,很干又很冷,他的围巾裹在她脖子上。 陈思恒突然跟悦颜说,他妈妈想见见她。 到了这个年纪,悦颜也明白,一对年轻男女谈恋爱不可能只是两个人的事,迟早要牵扯到双方的家庭。 悦颜也没有拒绝,她悄然问:“那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陈思恒也呆了一下,讲:“不,不用吧。” 她还是拎了两箱水果登门,在新年的最后一个双休日。 张淑芳来应门,一早就听过儿子这个交往的对象,暗中上下打量了她个遍,只见她肤色白皙,模样秀气,真是越看越满意,满脸带笑地将他们让进来。 他们家不算大,不到一百个平,目光能看的到的角落全堆满了书、教材、课本,罩着防尘丝巾,很有九十年代的风格,但是不显得拥挤杂乱,因为摆放有序,这个家被主人收拾得井井有条。 说是便饭,也显出了家常菜之外的隆重感,张淑芳新近从余杭探亲回来,拎来满满一后备箱的应季特产。 进来时陈思恒的父亲陈平正在客厅剥豆角,剥出了一地的壳,见悦颜进来,忙不迭拿来扫帚把地扫干净,一边还幽默道:“真叫客来扫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张淑芬进来送切好的水果块,一听便道:“小高不算客。” 悦颜一下就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看看陈思恒,脸忍不住红了一下,陈思恒也偷偷看她,见她并不往心里去的样子,也放了心。两个年轻人本来是有话聊的,如今坐到父母面前,仿佛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陈思恒讪讪地去把电视打开,找到遥控递给她,悦颜没反应过来。一个要给她遥控,一个不知道去接,做母亲的在旁边看着,扑哧一声就笑了,又怕他们小年轻闹尴尬,按着膝盖站起来:“思恒你陪小高坐坐,我去做饭了。” 收拾完陈平就跟进来厨房帮忙,一边洗菜,一边低声跟张淑芬笑说:“刚进来的时候,听到小高悄悄在问思恒,你妈妈为什么一直对我笑。” 张淑芬把鱼下锅,含笑道:“这孩子白白净净,挺斯文的。” “就是看着有点呆。” 张淑芬一样压低了声音:“呆怎么了?太厉害的你儿子也拿不住。” “听说很小就没妈妈。” “那爸呢?” “没听儿子说 分卷阅读192 过。” 张淑芬推他:“有空你去问问儿子。” 陈平不悦:“问什么?真有什么问题儿子会不跟我们说?要么就是他昏了头,他要是昏了头你怎么劝都没用。儿子喜欢就够了,将来也是小两口过日子。” “就让你问问。” “不问。” 两夫妻在厨房里说话,悦颜忽然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扶在门边问:“叔叔阿姨,要我帮忙吗?” 张淑芬赶忙堆出笑脸来:“不用不用,你跟思恒去看电视好了,思恒,”她往外叫人,“把上次你小姨送的进口零食拿出来给小高尝尝。” 悦颜走了。陈平慢条斯理地沥干青菜,颇有先见之明地讲:“你看看,多尴尬。” 张淑芬推了他一个肘子。 饭桌上,张淑芬频频给悦颜夹菜,对这个准儿媳她是越看越满意,长相出挑,肤色白净,又有礼貌,一看就是那种好人家里出来的姑娘,她暗想自己真是没事找事,去问人家爸爸,孩子就是父母的影子,带了这么多年学生,一个学生天性如何本质怎样,看一眼她就知道,悦颜这孩子心是软的,陈思恒也不是强势的性格,以后这两个组成家庭,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总能有商有量、相敬如宾,这样就够了。 一顿饭下来,陈思恒从父母的态度和言语中基本能够确定,他们对悦颜是认可的。这给他的满足感远超过其他,他想别人都知道悦颜的好,尤其是亲近的家人。 爱情友情亲情,究其本质都是一种情感上的共鸣,他觉得自己一个人来爱悦颜这还不够,他希望有更多的人跟他一起来爱她、保护她,甚至于他想把自己的妈妈给她当妈妈,自己的爸爸给她当爸爸,就算将来不能结婚也没有关系。 悦颜能感受到,她当然能,她一样也在竭尽所能地对他好。 第34章 不哭了,颜颜乖 年二十九的时候,悦颜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回沈馨儿家里陪她过年。陈思恒开车从宿舍送她到沈家楼下,从后备箱拎了她的行李下来。两人在门口依依惜别,走前陈思恒替她把毛绒帽戴戴好,又伸手暖了暖她的脸。 本来想说让他进去坐一坐,见见她的姐姐,但是韩芳的那些话像针扎一样在心头,让她一再意识到,这里不是她的家,也不是她招待客人的地方。 陈思恒却以为是她还没准备好,也从来不追问感情下一步该如何发展。这种顺其自然的交往方式是他给悦颜的尊重。 悦颜提着行李箱进门,因为沈子桥是晚上回四川的飞机,箱子暂且先放他房间,一进门,就撞见韩玲站在一个摊开的登机箱前,把叠好的衣服一件件往里放。 可能不防有人会突然走进来,韩玲停下动作,有些意外又有些狼狈地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悦颜,神色一松。 悦颜撞见她在给沈子桥理箱子,自己也有点尴尬,放好东西,默默地走了。 结果下楼梯的时候不巧遇上了上楼的沈子桥,两厢照面,就更尴尬了。 然后沈子桥点点头,神色近乎冷淡:“来了。” “来了。” 她也点头,擦身下楼。 沈子桥一样不停脚步,回了房间,一推门,把里面的韩玲吓了一大跳。见她在自己房里,沈子桥骤然一冷,面色不愉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韩玲故作冷漠:“嫂子让我来帮你收拾。”到底是女孩家,谎也编得十分不像样,说着说着脸已经红到了耳朵那里。 沈子桥心下冷笑。 只觉得这女的脑子有问题,他姐要是真想帮他收拾也不会叫她。 因为没有爱,所以从不会深究女孩行为的深层次原因。 韩玲做的这么明显,沈子桥却只觉得她碍手碍脚。 沈子桥抬起行李箱扔回地下,抖开新的四件套换上。因为来住的是悦颜,所以他挑了小碎花床单,边边上绣着蕾丝。韩玲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摆弄那些细巧精致的东西,心里泛起一阵酸涩,怎么可能好受。 一个人在爱中所处的角度决定了她的说话方式,韩玲的生长环境里从来没人教过她好好表达爱意,好好陈述相思,在她的认知里,这几乎就是丢人的意思,所以她从大学开始就看不起高悦颜,觉得她轻佻又不自重。 她要到此时此刻才懂,当爱意真正盈满心胸的时候,谁都无法抵抗那种倾诉的欲望。 可是说出来就有用吗? 这个男人根本连看都不屑多看她一眼。 恶意在韩玲心底乱窜,她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任它化出最利的锋芒,狠狠刺向面前这个男人,即便每个字听起来仍旧云淡风轻地不可思议:“听说悦颜已经见过男方家长了,估计结婚也快了吧。” 沈子桥手下动作不停,套好被罩又去换枕套,全程没跟她有任何的互动。 韩玲眼圈一热,泪几乎要滚了下来,她咬紧下唇:“沈子桥,你以为你多了不起,你以为是个人都要喜欢你吗?” 沈 分卷阅读193 子桥终于回过来看她,仿佛匪夷所思:“说够了没?说够了就走。” 自尊心溃不成军,再难以忍受待在他面前哪怕一秒,韩玲掉头离开,而泪也是出门的一瞬间冲下眼眶。 沈子桥傍晚就坐飞机走了,晚饭都是在机场解决的,落地后给沈馨儿发了一条报平安的微信,也给悦颜发了一条,当时她已经洗完澡,正坐在房里吹头发,乍一看到时心里涌起一股别扭的异样,她睡在沈子桥的房间,周围全是他生活过的气息,乍接到来自异地的沈子桥的消息,仿佛他就在自己身边一样。 “你注意安全。”想了想,悦颜还是回了这么一条。 就到这里为止,谁都再没有主动把话题进行下去。 韩震走之前耳提面命地教训过韩芳,悦颜是他跟嫂子请来的客人,不要去找人家麻烦,韩芳嘴上答应地好好,还笑韩震想多了,背地里坏点子一堆。 悦颜看她小,大部分时间也都不去跟她计较,她先用些小恶作剧试探对方的底线,见对方一退再退,越发得寸进尺。偷拿她的化妆品,弄脏她的衣服都算是小儿科。过分的是除夕那天晚上,悦颜本来陪着沈馨儿在一楼客厅看春晚,快到十二点了,要发过年短信,想到手机放在房里充电,上楼去拿的时候就看见一道人影窜出她房间。 悦颜心生不妙,快步跑回房间,桌上的笔记本、手机还在,偏偏插在usb接口的U盘不见踪影。 她心下一紧,四下翻找都不见踪影,她三步两步地走去韩芳的房间,咚咚咚敲门,找她要。 等门开了,韩芳站在门口是脸不红心也不跳,听闻了悦颜的来意后,还抬手掩住嘴巴,打了一个造作的哈气,懒洋洋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姨,你房间我进都没进去,会拿你什么东西?” 这种青春期的女孩,你越跟她大声说话,她越是叛逆心起,要跟你反着来。 悦颜自己都没有过叛逆期,也没跟这种叛逆少女打过交道,强压心头火气,好言好语地跟她商量:“韩芳,这个东西对我真的很重要,我工作要用的,如果是你不小心拿错了的话,麻烦还给我。” “没拿就是没拿,阿姨你耳朵不好就去医院,你在我房间门口干什么?”韩芳也恼了,嘴巴不干不净,抬手要关门。 悦颜气急,推手挡门,两人的力气不相上下,情形一时成了僵局。韩芳涨红着脸,小牛犊似地呼呼喘气,拿眼横她,跳着脚骂:“阿姨,你脑子有病知道吗?有病就去看医生,我跟你说,我什么东西都没拿你过!” “韩芳,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这次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你要是喜欢我给你买个新的,这个我真的有急用。” 韩玲也听到两人在走廊的争吵,从房里出来,问:“怎么了?” 韩玲指着她大喊:“这人疯了,姐,你快点把她拖走。” 悦颜隔着门,一把扭住了她的胳膊,韩芳动不了走不了,邪火上头,腾出另一只手去掰她手背,抠她手指,见还是挣不脱,干脆抬手拍她打她,跟撒泼一样,把韩玲也吓一跳,连忙上去拉韩芳。 沈馨儿听到楼上三个劝的劝,闹的闹,吵得简直不可开交,一步步挪上楼来看怎么回事,到的时机不对,韩芳堵着门都快要跟悦颜打起来了。她心惊肉跳,赶忙过来劝架。结果一个推着门,一个拽着人手臂,两个谁都不肯先松。 沈馨儿急得下汗,连声问怎么了。 韩芳抢先道:“嫂子,这女人被狗咬了,又在我们家发疯。” 悦颜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糟糕的人,恶劣自私,颠倒黑白,如果不是为了陪沈馨儿待产,她这辈子都不想跟这个人待在一个地方。 她气得眼睛都红了:“姐,韩芳拿了我的U盘不肯还给我。” 一听悦颜这么说,沈馨儿就信这是韩芳能干出来的事,立刻沉下脸来:“大过年的很有意思吗?你拿了姐姐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快点还给她。” 韩玲死死地盯着沈馨儿,盯着盯着眼睛一眨,眼底起了雾,眼圈一周慢慢泛起红色,抿紧嘴唇,她神情倔强:“好啊,你们俩都是一伙的,你们两个合着伙欺负我,我告诉我哥去!”她歇斯底里地喊,“我要告诉我哥去,我让我哥收拾你们!” 韩玲看着不对,喊了一声:“嫂子,你别站这边,危险。” 话音刚落,韩芳彻底红了眼,以头做锤,猛地向悦颜的胸口顶去。悦颜躲她不及,被撞的脚底一滑,整个人向后倒,偏偏身后就站着沈馨儿,阴差阳错间听到韩玲尖着嗓子喊了声嫂子,悦颜踉跄站稳,惊恐地回头,就见沈馨儿扶着肚子歪倒在地上,眉头皱起,脸色惨白,身下浸出的血色很快染红了身上这条家居裙。 悦颜脑袋嗡的一声,韩芳也呆在了那里。 因为是除夕,市内险情多,120一直占线,韩玲跌跌撞撞地跑去车库开车。悦颜跟韩芳两人抬着沈馨儿下楼,沈馨儿已经痛到连话都说不出,满脸是汗,嘴唇发白。120终于通了,却遗憾地告诉悦颜,所有救护车都已经派光,接线员在电话里耐心指导她 分卷阅读194 去附近妇保医院入院。 韩玲开车,韩芳坐在副驾驶座,哭到不成人形。 沈馨儿斜躺在车后排,倚着悦颜,闷声哼痛,悦颜紧紧握着她的手,不停地跟她说话,鼓励她,让她放心……混沌的大脑在经过恐惧后重拾冷静,清楚地判断眼下每一件事的顺序:送沈馨儿就医,然后联系韩震。 大年除夕路上堵到要命,沈馨儿痛得直打寒噤。悦颜反而不哭了,脱了大衣给她盖上,忙音了很久的电话终于有人说话。 “颜颜?” 沈子桥坐午夜十二点那趟飞机,从四川直飞杭州,凌晨三点在萧山机场落地,当即赶往市妇幼保健医院,终于在将近四个小时的奔波后,见到了独自一人守在待产室门口的悦颜。 她神情呆呆地独坐在长椅,发丝凌乱,看着地面发愣,她身上是一件及膝的驼色大衣,从袖口到下摆挂着一块块红色的血迹,脸也被泪皴得皲红,听见了回廊尽头传来的皮鞋踩地声,她回过头,眼睛一眨,两行泪无声地滑下眼眶。 她泪眼婆娑地凝望着那人走近。 沈子桥走到她面前,手提行李袋落在他旁边的空地上,然后什么话也没说,他伸手抱住了她。 她身上所有力气都被恐惧抽干,一点劲都使不上来,也不像平时那么抵触。靠在他腹部,侧脸贴在他大衣有些冰的面料上,姿态逐渐软化。 他的手掌包住她后脑,漫掌都是她冰冰凉凉的头发。 “不哭了,颜颜乖。” 多么神奇的一句话,其初衷是来安慰别人的,却引来了女孩无休无止的泪珠。她埋在沈子桥的毛衣里,终于哭出了声音。 这是自她长大之后再也无权拥有的哭泣方式,肆无忌惮、声嘶力竭,像委屈的孩子,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袖子,仿佛痉挛般用力。沈子桥怕她哭得背过气去,用手轻轻拍着她后背心,一手梳她乱掉的发丝。 哭过一场,她的情绪才渐渐缓和。抬起脸,悦颜习惯性地想把泪擦在他的衣服上,但是很快也意识到这个动作的不合时宜,她是有男朋友的人。然而沈子桥也没给她深思熟虑的机会,他直接用手心擦掉她面上的泪痕,并不见外地抹在自己身上。 人像是刚刚从最深的噩梦中被打捞上来,心还分不清时间地点地狂跳,悦颜软弱地跟自己说,就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只要她恢复一点力气,她就会立刻从他身边走开。 沈子桥抬头看看待产室亮着的那盏红灯,低头又看看悦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寂静长廊,呆板灯光,宛如电影中的一幕尽数落入尽头韩玲的眼中。低下头,灯光照不见她脸上表情,手上提着的东西缓缓地垂到了腿边,她转身就走。 随后韩震也从老家赶来,他在电话里听了韩玲说起家里发生的事,说不怪悦颜那是假的,你多大她多大,竟然能跟韩芳打起来,害得沈馨儿早产。他心里是又急又怕,想,早知道就不让悦颜回家里住了。 到了医院,得知沈馨儿还在手术室后,韩震的脸刷一下就白了,本来提着的一口气顿时散了个干净,他脚下发软,人就站不太稳,整个人猛地往后靠上了墙。护士脚步匆匆地从产房出来,说孕妇宫口太窄,建议剖腹产。韩震心里暗骂,一把抢过笔来,千百遍知道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写,拿到笔后手却抖抖颤颤,如何都写不完全。 把笔连同纸一起交给护士,吼着催着让人快动手术,又过了小半个钟头,忽听产房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韩震眼底一热,一屁股坐在地上。 悦颜跟沈子桥才松了一口气。 孩子早产半月,因为小儿黄疸被送去了光疗室治疗。沈馨儿折腾了一宿,出来的时候身上盖着条大白棉被,眼泡微肿,含着泪跟握着她手的韩震说:“疼死我了……” 韩震的眼当时就红了:“以后不生了,我们再也不生了……”他也顾不上问是男孩女孩,一路跟在车边回了产房。 悦颜看在眼里,既高兴又感动,忍不住说:“我都还没见过姐夫这个样子。” 沈子桥斜了她一眼,道:“女人拿命给他生孩子,他要是再没心没肺就不是男人了。” 过了两天,伤口渐渐愈合,沈馨儿能起身坐起,也可以通乳喂奶。 韩震看沈馨儿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把韩芳提溜到她床前,让她跟嫂子道歉。事情经过太凶险,也太血腥,她完完全全被吓蒙,看到安然无恙的沈馨儿和孩子后,又看了看铁青着脸彻底放弃她的哥哥。她吸了吸鼻子,一声对不起都没说完,哇的大哭了起来,完全小孩的那种哭法,眼泪鼻涕齐下,一边哭还一边打嗝,沈馨儿被她吵得头昏脑涨,就想她赶紧走:“好了好了,我也不用你跟我道歉,你把拿悦颜的东西还给她就行。” 韩芳抬起衣袖横过眼睛,擦了把满眶的眼泪,哽咽着讲:“我……就拿了她一条项链,已经还给她了,其他我真的没有拿……” 悦颜一怔,看了韩芳一眼。 沈馨儿将信将疑:“其他没了?” 韩 分卷阅读195 芳一边哭一边摇头:“没啦,真的没啦。” 年一过出,韩芳就被韩震打发回了学校。 因为生的是女儿,来的时间又早,因此有了一个小名早早。 早早是个刚一出生,就初具美人雏形的小姑娘,眼线纤长,鼻梁高挺,连肤色都比一般小婴儿来的干净剔透。初为人母的沈馨儿还在适应产后身体上的种种不适,心情低沉,只有看到女儿的笑颜是她唯一觉得幸福的瞬间。 她跟悦颜说:“早早一出生,我的一颗心都系在了她身上,除了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好像跟我没有关系了。” 这里面的一切包括姗姗迟来的韩震的妈。 老人家一听说生了个女儿,也没多大反应,一直等到年过出,沈馨儿出了院,她才从老家赶来探望儿媳和孙女,还背了一大包的土特产,沈馨儿不用猜都知道,里面小到一粒芝麻,也保准全是给她儿子带的。 一下班,韩震就去机场接他妈。 六十余的老妇人,体型干瘪消瘦,没有这个年纪人该有的知足常乐的表情,唇角常年往下耷拉着,唇边的沟壑像被刀刻出来一样,深深地凿进嘴巴两侧,跟她相处,沈馨儿总觉得压抑。 婴儿让韩震给抱下楼去给他母亲过目。沈馨儿躺在三楼房间的大床上睡觉,孩子让韩震抱走的时候其实她早就醒了,一时不想起罢了,听着楼下传来的一阵阵笑声,心底又有些凄凉。 李惠芬在她生产第二天就从四川飞来看她,待了没两天,可能是怕见着悦颜尴尬,第三天的时候就搭飞机飞了回去。 沈馨儿越想越委屈,她拼死给韩震生了个姑娘,他韩家倒是热热闹闹,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她这边孤零零一个,越是这么想,她就越想把悦颜叫回身边陪自己,好歹还能有个人跟自己说知心话。 答是答应回来住,但悦颜这边公司已经开工,忙一个省会展销节忙到日夜颠倒。不想她两头跑,沈子桥就把自己那辆沃尔沃给她开。 那天悦颜赶早下了班去另一家公司送材料,回来正早,歪歪扭扭地把车停进车库,韩母本来坐在客厅看电视,一听引擎声只当是女儿回来了,透过落地窗玻璃往外看,认出了沈子桥的车牌号,赶忙站了起来,一边笑:“子桥回来了。” 结果车门一开,下来的是个脆生生水灵灵的小姑娘,坡跟鞋,一步裙,一身职业套装,吃力地提着一只电脑包。 韩母收起脸上的笑,没人跟她说起过家里还会住进来这么个姑娘。 悦颜在房间放下东西,乐颠乐颠地去跑看姐姐和小baby。早早午觉刚睡醒,沈馨儿正给她喂奶。 悦颜笑嘻嘻地凑上前,用手指点了点小朋友柔软的腮帮,早早闭着眼抿嘴巴,蹬小脚,攥拳头,就是不肯把奶嘴松开,一副喝上头的凶悍像。悦颜哄她叫姨。沈馨儿倒笑了:“她现在能说话就是神童了。” “要不要抱?给你抱会儿,我去上个厕所。” 悦颜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小小的一团,坐进沙发,熟练地用臂托住她后颈,让婴儿舒舒服服地枕在自己臂膀上。 早早大概也认得这个出生时抱过自己的小姨,长着嘴打了个哈气,很给面子地又昏睡了过去。 沈子桥看见车在,找过来的时候悦颜正沉浸在一种为人母的被信任的感动之中。沈子桥敲了两下房门,她立刻抬头,手指竖在唇边跟他嘘了一声。 四目相撞,竟然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涌动着的难以言喻的温柔。 沈子桥提起唇角,轻声道:“还睡着呢?” “刚吃饱。” 他放轻脚步走过来,到她旁边坐下,手横搭在她身后沙发的靠背上,不乏温情的目光脉脉地投向她,和那恬睡的小小婴儿。 两人研究了一会儿早早的睡颜,悦颜压低声音问:“你觉得她像谁?” 沈子桥仔细观察,说:“像你。” 悦颜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沈子桥强调:“眉毛像。” 悦颜低头一看,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她根本还没长眉毛!” “你说她以后会长眉毛吗?姑娘没有眉毛,长大了怎么嫁人啊?” “废话,当然会长了,要不然她头发怎么来的?” 沈子桥很愁啊:“可那也不是一个体系的。” 悦颜转过脸来,不想和这个人说话。 韩玲上楼来叫人吃饭,门还没进,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场景。 一男一女并肩坐在小沙发里,小声讨论着孩子将来的长相,男的手搭在女的身后,低头时下颌轻轻蹭着女的发丝,有种不自觉的亲昵,不知内幕的乍一看,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三口。 韩玲心里涩涩的,她抬手敲了两下房门,等沈子桥抬头看过来,确保能真真正正看见她时,她才说:“可以吃饭了。” 沈子桥像是想到什么,叫住她:“等一下韩玲,我有话跟你说。” 韩玲心扑通一下,耳朵瞬间热了。 沈子桥起身出去,韩玲不 分卷阅读196 无感觉地看了悦颜一眼,她压根看都没看过他们一眼。 他在前走,韩玲跟在他后,这一路一直低着头,视线里只看的见他笔直西裤的裤管,踩在棉拖里黑色袜子的后跟。他领着她一直走到二楼一个小储物间的门口才停住:“就几句话,这里说吧。” 韩玲看看他。 有一种男人,他不需要任何修饰,几个动作,一个表情,就能让人觉得特别有男人味。 不同于少年时代的浮夸,名钱傍身,到了这个年纪的沈子桥比同龄男人多了几分沉稳,一种不需要刻意去显摆的稳重。 “公司最近还忙吗?” 韩玲说:“还行。” 沈子桥大拇指挠了挠额角,想了想又道:“有什么困难跟我来说,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之前我在会上那些话,你也别往心里去。” 韩玲强忍着眼底温热,她的自尊也绝不允许她在这个男人面前流露丝毫因这话而生的动容。 印象中,这样的相处方式从未有过。单单只有两个人说话,也几乎没有。 她设想过两人单独相处的种种画面,无论多么美好的一幕,都不够此刻温存,一男一女,男的俊朗高大,女的温和秀静,他低下头,看着面前的女孩说着动人的情话。这种想象让韩玲仿佛泡在渐冷的温水中,有一种迟来的难过。 他们认识了也快五年了吧,时间过去这么久,他早干什么去了呢? 沈子桥声音低沉磁性,目光温和:“我姐这次生孩子,也多谢你了,要不然真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 她的心一点点起皱,卷起柔软的毛边,在他温情的描述里。 “你是姐夫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这些话,他为什么不早点说,非要等高悦颜回来,让她开始患得患失的时候才说。 她为他失落了这么久,得到的只有这一点,可是那又怎样,吃够了苦的人,只要一丝半点的重视就能温暖她的心房。 韩玲一阵鼻酸,她等了这么久,才终于等到他松口。 “好的……” “还有。” 韩玲抬头,眼中有异样涌动,整个人笼罩了一层平时罕见的光芒。 沈子桥误会了她的意思,开玩笑道:“不要紧张,这里是家,不是公司,不要当我是你的老板。” 韩玲扬起唇角,浅浅一笑:“我知道。” 沈子桥语气真诚说:“我看你平时好像挺喜欢穿短裙的,老早就想跟你说了,你不要跟颜颜学,颜颜她仗着自己身材好就乱穿,但她那种风格根本不适合你。” 一盆水泼来,把她从幻梦中泼醒。 把早早还给沈馨儿,悦颜下楼吃饭。韩母正在饭厅摆碗筷,她从楼梯上下来,笑眯眯地叫了声伯母。 来之前沈馨儿跟悦颜提起过,韩震的妈妈从老家过来看孙女,人在这边住,沈馨儿老早发现这个婆婆难相处,光为她生女儿这件事就不知道闹过多少矛盾。也不想悦颜跟她有过多接触,面子上过的去就行。 韩母没作声,也不直接问你是谁,哪边的亲戚,怎么会住在这里,而是暗搓搓盯了好几眼,把碗筷一放,扭头去找儿子问这是谁。 韩震说了她跟沈馨儿的关系,还有她家里的事。 韩母自言自语地嘟囔:“是个林妹妹哦。” 韩震哭笑不得:“这话不要跟馨馨面前去讲,人当亲妹妹一样,听了心里面要难过的。” 韩母撇嘴,状似不屑,眼珠同时往上翻了半格,嘴里哟哟哟地叫着,来表示她的不认同。怕老婆的都没出息,尤其在韩母心里,怕儿媳妇的更是罪加一等。 “又不是亲的,难过什么?” 韩震知道说不通,摇了摇头,也不多说。 韩母紧跟着问:“以后就住这儿了?” 韩震想了想:“怕是要住一段时间。” 韩母睁大眼,眼袋忽的加深,神情中透出敌意,嘴里喊:“这怎么得了,子桥还住咱们家呢!” 韩震哭笑不得:“这什么跟什么啊,您啊也别瞎想了,都是一家人。” 韩母看着糊涂,心里清清楚楚。她早盯准了沈子桥这个女婿的人选,早在心里把他跟韩玲凑成一对,况且两家是亲上加亲,再合适不过,只是没想到半中途会杀出一个举目无亲的林妹妹。老太太开始有了新的盘算。 幸好悦颜也不常在沈家待,基本上天一亮就出门上班,忙起来晚饭都是外边解决,人影都难见着,倒是沈子桥跟韩玲一家公司,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韩母去跟女儿打听,没想到话没说两句韩玲就烦了,让她别管。 第35章 她会不喜欢我?她明明爱我爱到要死! 悦颜忙是真的忙,一个展会的事就忙得她焦头烂额,哪怕前期准备得再充分,等真正到了展会那天还是突发状况不断,按照原本的计划,悦颜不留前线,在公司支援,结果到那天下起了瓢 分卷阅读197 泼大雨,他们展厅安排在露天的体育馆,等到现场一看,提前一天放好的易拉宝、传单、横幅全湿了,负责人连备用的都没有,急急忙忙打电话回公司找人送,偏偏赶上是个双休日,值班的同事少之又少,只好悦颜自己跑一趟。 风大雨大,出租车只到体育馆门口,悦颜用油纸袋包好了那一叠资料,擎着伞冒雨冲进雨中,展会已经开始,各个公司的代表伫立在公司相应的展位,不过因为雨天的关系,到访者寥寥,媒体记者扛着摄影机到处找人采访。 几个会来事的同事拍了他们在雨中奋力坚守的画面,发到公司大群,几个高层都出面点赞。 田德最后在群里现身,发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说:“辛苦了,我在附近跟客户吃饭,吃完饭也过来帮忙。” 底下刷过一排谢谢田总,辛苦田总之类的奉承话。 悦颜心下好笑。职场上有些表现,简直让她有种回到童年幼儿园的感觉,但是她还不能有任何反感,因为自己就是里面的一个环节。 田德说到还真的到了,下午四点到了会场这边,还打包了一些热饮和外卖过来,在场的同事们纷纷上来跟田德说话、握手、合照,争分夺秒地在大老板面前刷存在感。悦颜坐在横桌的最旁边,整理来访公司的信息和联系方式,把一叠宣传资料抬上抬下,没多少人注意,但田德无论去哪儿都好像特别关注她,笑着跟旁边策划这场展销会的董成华说:“小董啊,这我可要批评你了,怎么都让女孩子一个人干体力活?” 董成华多圆滑一个人,将公司一直以来的八卦融会贯通,立刻明了老板深意,忙道:“是是,小高这姑娘真是好,活都让她干了,也不跟人讲。” 田德仿佛推心置腹地道:“那你得教她啊。” 董成华连连说是,心里暗道:教她?这里头我算老几? 但是董成华还是把悦颜叫了出来,她来之前淋了会儿雨,到这会儿也没彻底干透,湿漉漉的发丝显得一张脸白皙清透,眼睛格外黑亮。 身后雨幕如织,天色晦暗阴沉,云层压得格外低,仿佛这场骤雨只是征兆,随时都有翻脸的可能性。 她从下往上地看人,轻轻地叫,音线发颤,仿佛是被雨给冻到了:“田总。” 田德恍惚,一时难以辨别身前的人和所处的地点,仿佛是雾,将人密不透风地裹住。 直到董成华连着叫了两声田总。 他才回神,从迷雾里挣出。 董成华当着田德的面,装模作样地问悦颜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悦颜说:“快好了。” “那你先回去吧,天气也不好。”董成华问,“对了,小高,你是怎么过来的?” 她说:“打的。” 田德本来在旁边一直没吭声,这时插了一句:“现在打的也不方便,我司机就在外面,悦颜,你坐我的车走。” 董成华心想,公司的传闻果然不假,这两人的关系压根不像看着那么简单,至于情人,倒还差了些,主要高悦颜看着真是显小,牛仔裤一穿,说高中生都有人信。 悦颜没拒绝,因为她没有找到更好的理由拒绝。 司机前边开车。 她跟田德坐后排,看了看手机,回了里面几条微信,陈思恒问她晚上回哪儿,她说宿舍。他发了一个兔子的表情,上面顶了一个好。 田德往她手上瞄了一眼,正巧瞄到那个咧着嘴的兔子,眉头一皱,忍不住道:“男朋友?” 悦颜放下手机,嗯了一声。 田德问:“交往几个月了?” 悦颜不想答,但也实在犯不着瞒他,说:“两三个月了。” “我还以为你们小孩子玩玩,没想到是真的了,”他顿了顿,突然来了一句,“不是跟伯伯赌气吧?” 悦颜目光惊奇地扭头看他一眼,满眼都是“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跟你赌气? 田德笑笑,用商量口吻:“你要是不喜欢致远,伯伯不会强迫你,没必要这么着急找对象。” 悦颜失笑,不等他说话就打断了他:“跟致远哥哥没有关系,我是真的喜欢这个人。” 那两个字勾起他记忆中沉痛一幕,田德呼吸骤然一沉,脸色也变了。 他冷笑:“你才多大,见过多少人,就能确定你喜欢的就一定是他。” 悦颜其实不理解他态度的改变,但是明显能感觉出空气中的氛围变得紧张。她倒不担心这人会在这里对她做什么,只是疑惑。 悦颜反问:“我不能确定,那你就能确定吗?” “我就算不能确定,至少我见过的人比你要多。” “那你见过他吗?你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他好不好,适不适合我?” 田德看着她,不知道想到哪里,忽的笑了:“颜颜,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你就像青春叛逆期的小女生,大人不让你做什么,你偏要做什么,这种态度迟早有的是苦头让你吃。” “我摔跤也好,吃苦头也好 分卷阅读198 ,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我的事不需要别人关心。” 田德皱眉:“你觉得我是别人?” 车早已开到了悦颜宿舍楼下,打着双闪停了许久,只是司机不敢催他们下。 悦颜回头:“田总,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她的背后是车外沾着水意的街灯,晕黄一抹,有如滤镜的效果。她的表情像是水中的倒影,明媚鲜妍,晃动在谁的波心。 田德看着看着,感觉自己也被晃进了这圆心里,目眩神迷,无法自已。 “颜颜,我是在担心你啊。” “谢谢,”她推门下车,也懒得再回头照顾此刻田德的脸色,“但是我不需要。” 悦颜站在街边,目光扫过水意淋漓的街面,眼睛被突然出现的某人骤然点亮,街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陈思恒举着一把伞站在发亮的广告牌前张望。他没注意到她下车。 悦颜抬手遮住额前的雨,雀跃地跑上前,弯腰钻进他伞下,把陈思恒吓一跳,看清是她也笑了。 他把伞偏向她那边,用衣袖擦了擦她头发上的雨珠:“跑什么,这么大雨,感冒了怎么办?” 年前他被拉到徐州封训,两人只能断断续续地通过手机联系,算下来快有一个月没见过面。他黑了,瘦了,剃了板寸,整个人显得更加精神,双目炯炯。 悦颜听着听着就笑了,歪着头,盯着他看。 陈思恒耳朵发红,手下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有点好笑地问:“看什么呢?” 悦颜拉长了语调:“陈警官,你有变帅哦。” 陈思恒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挠了挠脑后:“你别逗我了。” 陈思恒从徐州回来,给悦颜带了些特产,肉干肉铺还有几盒糕点。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楼上走,浑然不觉一辆没开远的车里,一双眼冷冷地盯着他们这边。 悦颜拿钥匙开门,将陈思恒让进客厅,伞竖在鞋柜边,等他坐下后,悦颜问他要喝什么,陈思恒说不用,悦颜还是给他泡了杯茶。 他带来的特产里一些需要立刻放冰箱,悦颜拿去厨房,打开袋子瞅了眼里面的食材,忽然想到自己还没吃晚饭,扭头问客厅那位:“陈思恒,你有吃过晚饭吗?” 得到没有的回复后,悦颜又说:“那我们吃面好不好?” 但凡一个女孩问男朋友有没有吃过饭,必是想大展身手,整治出一桌好菜,用拿手绝活震撼一下男友。 在此之前,陈思恒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他看见悦颜端着一碗封好的泡面从厨房出来,先是一愣,继而揉着额角笑了。她有些地方孩子气起来真的非常孩子气,像从来没谈过恋爱一样。 悦颜也没有傻到看不懂这小哥哥脸上揶揄的笑,强自镇定:“这个口味的方便面可好吃了。” 陈思恒配合她,也一本正经道:“是吗?那我一定要好好尝尝。” 然后两个像高中生一样,蹲坐在茶几前,对着晚间新闻咻咻地吸起了面条。 新闻报道了最近一起跟踪案,记者随机采访路人,很多人都表示曾受过不明人士的跟踪,有些甚至还会堵在他们家门口,给生活造成了巨大困扰。 悦颜咬着叉子,忽然说:“我也遇到过啊。” 陈思恒警觉看她:“在哪里?几个人?有骚扰过你吗?” 悦颜摇了摇头:“没有,是一个老先生,每天早上都在公司门口闲逛,开始我还以为是附近锻炼的居民,后来见的次数多了才发现应该不是。” 陈思恒想了想:“他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 悦颜想了想:“好像没有,这老先生很早来,九点一到就走了,比我们打卡还要准时。” 陈思恒说:“那以后还是我来接你下班吧。” 悦颜赶忙摇头:“不用了,公司到我住的地方就几步路,你来接反而麻烦,而且我自己开车的。” 陈思恒看她一眼,并不意外:“你哥的车?” “嗯。”她仿佛不想多说的样子,轻描淡写地撇开了话题。 吃完了,陈思恒收拾吃剩的垃圾丢去外面垃圾桶,看到门口鞋柜旁放了两只空的快递盒,扭头问:“悦颜,这些快递包装要不要给你丢了?” 悦颜正在接电话,声音像隔了一层,听着闷闷的:“好。” 手机放在耳边,她反手拉上了阳台的玻璃窗,但是也晚了,陈思恒的那句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落入了电话那头沈子桥的耳朵里。 他倚着车身,目光投向楼道出口,算着时间,果然一分钟都不到,那个男人拎着垃圾从楼里出来,四处看了看,找到附近最近的一只垃圾桶,把两袋垃圾全丢了进去,低头看地面,弯腰拾起前边人落下的垃圾,一个不漏,通通物归原处。 街灯下,沈子桥用男人的眼光打量他,一米八左右,材质不怎么上佳的皮夹克,样貌中等,看着有些瘦。他听见自己嘴里哼了一声,冷冷一笑。 也不知道看上他什么? 悦颜以 分卷阅读199 为他挂了,在那边喂了一声。 “姓陈的在?” “嗯,怎么了?” 他拿了根烟咬入齿间,含含糊糊地说:“让他走。” 悦颜一怔,继而有种说不出的无奈:“为什么?” “没为什么?” 悦颜压低了声音,也是着了急:“那是我男朋友。” 沈子桥眯着眼,吸了一口不曾燃着的烟,忽的用戏谑口吻来了一句,“你们上过床了?”他尽量放的轻松,而那一瞬间绷紧的肌肉彰显了他无法放任的从容,他到底做不到云淡风轻地问自己爱的女人这种私密问题。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悦颜听出了恨。 心头一跳,脸就红了,她喊:“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她仓猝且有怨地蹦出这么一句。 那边那人轻轻一笑,舌尖顶了下腮帮,眼底的戾气稍纵即逝,死盯着那人的背影又进了楼道。 “颜颜,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不能跟你讲道理,一跟你讲,你就蹬鼻子上脸。” “沈子桥,你有完没完?” “你喊他走!” 无力感席卷至心头,那感觉太熟悉,像很多年前他来南京旅游,也是这么逼她把老同学送走。 他对她的占有欲不曾减退,不过有年纪和世故作掩护,让人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 可是他们明明已经这么好了,能够心平气和地在一个房间相处,从容地叙旧,谈起过去的事情也没有让对方难堪的意思,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走到撕破脸皮的这一步? 一个人即便长到再大,处事再世故,不能改变的是性格的底色。 这是一个少年从青春期开始有的执念。 大概听到了进门声,她尽量装出平静,不让人从脸上看出一丝半点的异样:“我不会的。” 沈子桥笑了:“那好,我现在就上去敲门,我一进去就告诉他我跟你从前的事,我看他受不受的了!” 然后几秒的沉默,仿佛斗兽场的角逐,终于还是悦颜屈服,她无力地、颓然应了一声:“不要。” 让陈思恒走并不是难事,本质上他就是非常尊重女性的绅士,倒是悦颜过意不起,上回听他说起过他母亲爱喝茶,不过一句话带过的事,让她记进了心里。临走前塞给陈思恒两罐大红袍,还是过年时韩震生意场上的朋友送的。 他走后可能没过两分钟,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从容、笃定,门如无形,投射出一个男人高大伟岸的身影。 仿佛命中钦定,她避无可避,走到门边,从里拉开了只容一人挤过的空间,他原本双手插着裤袋,这时腾出一只手拿过嘴边的烟,不用垫脚直接越过她头顶往里张望了一眼,带着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还有没有男人藏在这里?” 她根本连笑都笑不出来,把他让进来以后,人就杵在玄关那里,不动,如一种不能再消极的暗示。 沈子桥是第一次来她出租房这边,整个人像是上了发条,亢奋地在挨着几个房间参观,意见不停。 终于或许连他都觉出乏味来,停在客厅,缺乏对方的回应,这场表演他独木难支。 她垂着脸,那还是孩子一般的脸庞,跟记忆中的变化不大。 他随便从记忆里截取出一帧画面,都有一张这样的脸。舞蹈比赛,上学的路上,下学的车里,被父亲在树下的长椅上罚站……这个人伴着他长大,度过青春期,直到成为真正的男人为止。 两个明明独立的个体,怎么能被命运纠缠得如此难解难分? 沈子桥最后在沙发上坐下,话说了太多,口有点渴,他一眼看见茶几上两只马克杯,拿了悦颜的一饮而尽。悦颜这才动了动嘴巴,默默地说:“还渴吗?我再给你倒点。” “不用了。”沈子桥看她,“站着干嘛,过来。” 悦颜走过来,在茶几另一面的沙发上坐下。 一阵难言的沉默,还是她先开口:“这样是不对的。” 沈子桥屏着一股气,听到这里也不禁笑了,心底紧跟着泛起一股柔情,像有个小孩在他耳边呵了一口暖暖的气。 他点头,点着点着嘴里重复她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嗯,不对的。” 她说:“以后别来了。” “为什么?” “你总会交女朋友。”或许已经有了也说不定。 “不会。” “那你不结婚吗?” “不结。”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两人像是小孩儿拌嘴,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快,越说越急,也像是舞台上的国标,舞伴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对方都接得住、接的稳,几乎不存在任何冷场的可能。 悦颜没忍住:“为什么?” 沈子桥反问:“你现就在这儿,你让我娶谁去?” 悦颜涩然低语:“比我好的多的是。” 沈 分卷阅读200 子桥语气懒懒,倚在沙发上:“谁让我命不好,遇到的是你。” 他们之间的问题是无解的,不可能有聊几句就把矛盾说通的情况。 悦颜深呼吸:“那你想怎么办?” 沈子桥耸肩:“走一步看一步。” “我跟他结婚,”明显感觉到他目光一冷,周身气压骤然压低,悦颜不得不加了两个字的前提,“我说如果,你打算怎么办?” 沈子桥意味深长地一笑:“那就看着呗,看这个婚能不能结的成。” 悦颜面有狐疑地看他,却听不出他话中什么意思。 送陈思恒容易,打发沈子桥可就难了,他死皮赖脸地挨到八点快九点,悦颜澡洗完,头发吹干,也不理他,盘腿坐在床上玩手机。他从卧室门口经过不下十次,每次都是有雷声没雨点地吆喝,我走了啊,我真走了,骗你是小狗…… 悦颜置若罔闻,眼睛只盯着手机,看都不看他一眼。 沈子桥无可奈何,使出了他最后的杀手锏:“诶,那个谁,你不想回去看看早早吗?两个月的小baby可是最好玩的时候。” 悦颜耳朵一竖,心念一动。 “现在不回去,下次见她可不认识你了,就不给你抱了啊。” 这可不行。 悦颜抛下手机,麻溜地翻下床:“你等等啊,我换件衣服。” 沈子桥背过身来,无声地笑。 晚上九点的街边,顶着初春有些料峭的寒意,男人撑着伞送女人坐上副驾驶座,又从车头绕到车的另一边,拉门收伞,人也跟着坐了进去。过了几秒,车子平稳启动,驶入夜色当中。 正巧晚上韩震有会,韩母一早就去睡了,沈子桥蹑手蹑脚地开门,偷偷摸摸地跟悦颜进来,没惊动任何人。 沈馨儿刚给早早洗过澡喂过奶,陪她在大床上玩,悦颜推门笑眯眯地叫了声姐,沈馨儿折身坐起,也是又惊又喜:“大晚上怎么过来啦?” “想早早了,过来看看你们。” 早早大概还认得面前这个抱过她的小阿姨,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眼珠乌黑,带着一股幼崽的灵气。 “子桥送你过来的?” “他人呢?” “洗澡去了。” 悦颜伸手戳了戳早早的腮帮,小baby咯咯地笑,两手乱舞,想去抓她的手,以为是个什么玩具,悦颜惊喜道:“她会笑了,姐你看她会笑了,好可爱啊。” 沈馨儿给女儿掖了掖口水兜,含笑道:“那是你不知道她哭起来什么样,简直恶魔转世,分分钟都不想养了,就想把她塞回肚子里去。” 看了看趴在床上逗孩子的悦颜一眼,沈馨儿语气认真起来:“颜颜,姐问你个事。” 悦颜抬起头看她。 “你跟姐说,你和那个小陈见完家长后怎么样了?怎么前阵子跑得这么勤,现在忽然没影了?” 悦颜坐在床边,侧对着她嗯了一声。 沈馨儿急了:“嗯是什么意思啊?” 悦颜脸皮到底薄,眼睛也不敢看她,盯着膝盖上自己一双手,又小声补了一句:“定了。” 沈馨儿紧盯着她,听到确定答复后才松了口气,又有些好笑,拍拍她手背:“害羞什么,女生大了本来就要结婚嫁人的,我觉得小陈这小伙子人真不错,厚道,老实,当老公牢靠。” “还有,我跟你姐夫也商量过了,趁你们还没领证,给你们付套房子首付的钱,钱当我给你们的礼金,房子写你名字,以后你们夫妻俩一起还贷,压力还小些。” “姐,不用给我买。” “要的,一定要,有了房子才有底气。” 悦颜声音小小:“我有房子,大学的时候沈子桥给我买的。” 沈馨儿一愣,她也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倒是轻轻叹了口气:“这人……” 她忽的问:“你跟他,是真的没可能了吧。” 沈子桥匆匆洗了个战斗澡,连头发都没吹干,借着看小婴儿的名义跑来主卧。 大床上,沈馨儿靠在床头看手机。另外一大一小两个,脸对着脸,趴在床上睡得真香。 沈子桥当下无语,扭头问沈馨儿:“你就让她睡这儿了?” “反正韩震晚上不回来,就让早早睡我这儿好了。” “……我说的是颜颜。” 沈馨儿一愣:“她睡着了?刚刚不还在玩手机吗?” 沈子桥默默地绕过床尾,蹲在床边满怀舅爱的欣赏了一会儿早早天真无邪的睡颜,然而当姐的再清楚不过,他心底真正想看的其实另有他人。 她也不会戳破,不过忍着当没看见面前这个男的眼神乱瞟,还真有点困难。沈馨儿有点受不了,心说,你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好了,又没人拦着你。 他忽然低声问:“她这么睡会不会着凉?” 沈馨儿看了一眼:“你拿个小毯子给她肚皮盖上。” 沈子桥四处看了看,拿过搭在身后小 分卷阅读201 沙发上的盖毯,拎过一角抖开,小心翼翼地盖在了悦颜的肚子上。 沈馨儿瞥见,又好笑又无语:“那早早的呢?” 沈子桥瞄一眼,说:“她包着尿片呢,冻不到肚子。” 沈馨儿没眼瞧:“好了好了,你别看她了,你来好好看看你姐。” 沈子桥依然目不转睛:“你有什么好看的?” 沈馨儿失笑:“那颜颜就这么好看吗?” 沈子桥说:“比你好看。” 沈馨儿笑倒,又有点好笑地讲:“喂,跟你说个事儿。”“什么?” “今天韩震的妈心血来潮,说要给颜颜介绍对象。” 沈子桥看她:“介绍的谁,有说过吗?” “没,估计当着我的面拿不出手,没好意思讲。” 沈子桥嗤笑:“都安得什么心,我们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她操心!” “你不知道她说话那个语气,差点要被她气死,我当时就跟她说了,颜颜的事你不用操心,留着介绍给韩玲好了。结果你猜她怎么说?” 沈子桥看了看她,眉毛微微往上一抬,似笑似讽。 “她说,我们韩玲条件多好啊。”她模仿韩母当时说话的样子,末了又一声冷笑,“幸好颜颜找的男朋友还不差,否则……” 她忽的闭上了嘴巴,因为看到了刹那间寒下去的沈子桥的脸。 沈馨儿暗叹:孽缘啊…… 如果他们的妈没嫁给高志明,或者两个小的之间没有处过对象,那么此刻沈子桥的心情大概就会跟自己一样,打心底里为悦颜找到归宿而高兴。 但是命运从来不给人来做选择题。 沈馨儿一方面也心疼弟弟,她是做惯了姐姐的人,可问题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亏了谁都心疼,她迟疑地问:“子桥,你到底怎么想的?” 她有时候是真的怕沈子桥过于偏激,不光害了自己,还害了悦颜。 沈子桥坐进窗下的小沙发里,手指托着下颌,看着悦颜的睡颜半响才说:“我没有想法,走一步看一步。” “你要还当我是你姐,就听姐一句话。” 沈子桥看她,淡淡一笑:“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话了。” 沈馨儿试探着:“要不,就算了,子桥,你是男人,大度点。” 大度点?他转过脸去,灯光照不见处,只看得见喉结一滚,仿佛有什么情绪难以消化、难以忍受,等感官的所有反常褪去后他才淡淡一笑:“叫我怎么大度?眼睁睁看着她嫁人?我怕我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辈子。等哪天后悔了,哭都没地方哭去,我又不傻。” 沈馨儿受不了:“你一辈子就到这里了吗?天底下这么多女的,你就不能试着去喜欢喜欢别人吗?难道非悦颜不可了?” “那你跟韩震呢?当年妈打你骂你,你还不是铁了心要跟他在一起。” 沈馨儿无奈:“那不一样。” 沈子桥冷笑:“你说不一样就不一样,凭什么?” 沈馨儿克制着自己的脾气:“那时候我喜欢韩震,我知道韩震也喜欢我,我们对抗的不是彼此,而是来自外部的阻力,你明白吗?人的信念感是很重要的,你们心意相通才值得坚守,你的一厢情愿只会给别人造成困扰。而且悦颜她都不喜欢你了。” 沈子桥咬着牙齿,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似乎遭受了莫大的羞辱:“放屁,她会不喜欢我,她明明爱我爱到要死。” 沈馨儿一愣,有些哭笑不得:“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人家要是还爱你会不接受你。” 没想到这句话对他的刺激会这么大,他呼吸骤然加粗,脖颈青筋坟起,回头盯着沈馨儿看了好久,才粗声说:“那是因为她怪我。” 沈馨儿似有所悟:“怪你?因为爸爸的事?” “不是,”沈子桥摇头,神情渐趋柔和,“她不会因为这个事怪我。” “那因为什么?” 他声音低下来:“我没问,她也不肯说。” 沈馨儿一梗,倒有点闹不懂这对小年轻,闹着似是而非的别扭,一个不肯问,另一个就不肯说,幸好他们也都年轻,年龄向着他们这一边,再折腾个十年八年的,都没问题。 这个她倒不担心,她担心的另有他事。 定定地看住沈子桥,沈馨儿表情认真起来:“但是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他抬头。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把颜颜摆在你的第一位,即便有天她跟你未来老婆发生摩擦,在任何情况下,你都要站在颜颜这边,向着她,明白吗?” 不用沈馨儿再三强调,因为沈子桥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他从来都是把悦颜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可他也会累,问题是,他的累,她能看到吗? 早早睡了,又有人帮忙照顾,沈馨儿才有时间去洗澡,趁着难得的空当,放了一浴缸的水,一边刷剧一边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玫瑰浴,等去完角质做完脸,差不 分卷阅读202 多磨掉了一个多钟头时间。 等她从浴室出来,夜已深到不能再深,卧室悄无声息,连灯都只亮了床头小小一盏。她定睛一看,顿时乐坏了,床上两大一小,背贴背,脸对脸,睡得正香。 笑着笑着,鼻间开始泛酸,一股温情的暖流缓缓涌过心底。 这不就是她一直期望的画面吗? 可怜沈子桥人高马大一大小伙,横缩在一米八的大床上,脸贴着悦颜的后背心,蜷起两腿。身上就搭了毛毯的一只小角,剩下大半都盖在悦颜和早早肚皮上。 动容之余,沈馨儿先拿手机拍了张照,然后去叫悦颜起床,没把她弄醒,倒把旁边的沈子桥给吵醒了,手肘撑床坐起,看着他姐,又看了眼身旁的悦颜,就说:“别叫她了,让她睡吧。” 沈馨儿斩钉截铁:“跟你睡一起,她名声还要不要了?” 悦颜到底被叫醒了,整个人昏昏沉沉,坐在床上边揉眼睛边低头找床边自己的拖鞋,顶灯关了,早早睡在床边的婴儿床里,旁边沈馨儿也是哈气连连。 沈子桥实在没眼看她那个磨蹭样,两步上前,一手抄在她腿弯,直接打横抱起她,跟端盆菜一样,端着她往外走,悦颜身体一轻,下意识勾住他脖子,才要叫,他立马低下头,低声道:“别叫,都睡着,把早早吵醒了我们都别想睡。” 悦颜立刻闭紧嘴巴,被沈子桥端出了主卧。 第36章 他一定很爱很爱她吧 翌日一早来公司上班,悦颜其实有些怕碰见田德在公司的情况,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幸好那天他一整上午都不在公司,这让悦颜松了口气,不是说她怕他,田德昨天私下里那番话,给了悦颜一种心有余悸的不安感。 而她也没办法做到单方面去远离这个男人。 之后数日田德人都不在公司,仿佛是去了国外。每到下班时点陈思恒就会来公司接她,然后一起吃饭、看电影,再接着开车送她回宿舍。她都把自己的车停在宿舍楼的公共车位,去医院看望父亲也会选择打的,这导致她几乎很少在沈家吃饭,能见上沈子桥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这种日子或许单调,但给了她一种久违的轻松。 不被人过分关注、轻松自我的生活,是她一直想要的。 她完全有能力自主,但似乎所有人都把她想象得过分柔弱,脱离了父母、朋友,她就无法自力更生一样。 她喜欢这种公司医院家里,三点一线,忙忙碌碌的日子。 一场秋雨晚来急,从周三一直下到了周五,据说还要再持续一个多星期。早上悦颜从家里出来,只穿了一件对襟开衫,已经觉出了秋的凉意。 开车到公司楼下,一眼望见了专用车位上泊着的奥迪。 田德带两个销售老总去国外出差,顺路带了些当地的化妆品回来,悦颜从电梯出来,进办公楼层的时候,所有销售部,包括前台售后的女孩子们都挤在他们办公区,老远就听见笑声。 她一拉开自己小隔间的门,就看见一个sk2的红袋子竖在自己电脑的屏幕前。不可能是别人放错的,这个套间就她和田德两个人,田德的门虚掩。她拨开袋子翻了翻,从洁面乳到精华,一系列全套。 她拿去还给田德。 田德也没说什么,就让她放在一边。 结果到了下午的时候,悦颜的微信上就收到一笔金额不小的转账,来自田德,既然她不肯要,就让她自己看着买。 买什么?这是悦颜的第一个反应,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个问题的多余。 她当然没收这笔钱。 临下班前,悦颜依循惯例把每日工作汇总成表,去向田德做口头汇报。那天跟往常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不过田德的目光始终笑意盈盈地落在她脸上。等她告一段落后,他并没有急着让她走,而是含笑看她:“怎么?因为昨天的事对我有意见了吗?” 悦颜心下好笑,这哪像一个公司老总说的话,分明就是个追求者的开场白。 想笑还是想笑,只是那一瞬间,一道白光贯过脑海,让悦颜忽然笑不出来。 “田总,这个我不能要。”她字斟字酌着每一个字眼。 当着这个二十来岁小姑娘的面,田德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笑笑看她:“那就给我一个理由。” 悦颜反问:“田总,不如你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要收下这笔钱?” 她不知道这是一个陷阱,由田德所设,就等着悦颜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话一出口,悦颜就闭紧了嘴巴,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围拢过来。 他看她的眼神前所未有,意义非常。 她是真的不像高志明,从长相到性格,高志明或许想让她更靠近她的母亲。但她其实更加坚硬。独生女,又是家里最小的那个,每个人都尊重她的脾气和个性,她也就有了脾气和个性。 田德用一种裹藏柔情的目光望着她,说:“还看不出来吗,颜颜,我在追求你啊。” “悦颜?”b 分卷阅读203 r   在明显感觉她走神的第二次,陈思恒忍不住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恍然回神,回过头来,看向开车的男子,用目光问他什么事。 陈思恒开车跟他人一样,稳,不快,有商有量地,让人很有安全感。 今天本来约好了是跟他母亲张淑芬一起去外面吃饭的日子,陈思恒觉得她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紧张。等红灯的时候,他拿下一只握方向盘的手,按在她手背上,无声地给她力量。悦颜感觉出其中抚慰的意味,扭过脸跟他笑了笑。 他顺手摸了摸她头发。 张淑芬为见准儿媳,来之前精心准备过,选的也是一家远近闻名的西餐馆,档次不低。等陈思恒停好车,领着悦颜进门,一迎脸见着那两个孩子,张淑芬一早笑意盈盈地站起身。 陈思恒替她拿着包放一边,拉开椅子让悦颜坐下。母子俩说起家常来有种脉脉温情的味道,能看出家庭关系特别和睦。 陈思恒问:“我爸呢?” “给学生上课去了,别管他,我们吃我们的,小高啊,你别客气,想吃什么尽管点。” 悦颜说了声谢谢阿姨。 张淑芬握着刀叉,笑得眼睛眯起来:“谢什么啊这孩子。” 这顿饭吃的悦颜有些魂不守舍,几次张淑芬叫她她都没听见,饭吃到快完的时候悦颜拿起餐巾拭了拭嘴角,低声说要去趟卫生间,然后独自一人离开座位。 张淑芬也是第一次做人婆婆,心下不免忐忑,等悦颜走远,才问陈思恒:“儿子,妈刚刚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陈思恒望着悦颜的背影,一样也是若有所思。 上完厕所出来,悦颜洗了手,看着镜中的自己,努力告诉自己冷静。 话可以忘记,但浸在大脑皮层里的意识无法轻易抹去。 震惊、惊恐,以及掺杂这些情绪之间的反感、恶心,她知道今天不是一个见陈思恒家长的好机会,有太多意外充占据她思绪,事情正在超脱她的控制,往意想不到的地方狂奔而去。 意外也并没有到此为止。 从卫生间出来,经过走廊过道,就看到一个女人背对着悦颜,跟张淑芬那一桌的人说话,女人中等个子,不胖,穿一双黑色平底鞋,打扮朴素。 悦颜绕过一排长条的空桌,走近来。张淑芬看见她过来,笑道:“来了,说着就来了。小高,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思恒的小姨,碰巧也在这边吃饭。” 女人转过脸来。 看清她的长相,悦颜愣了一下。 女人左眉轻轻往上一抬,看了悦颜一眼,嘴角浮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是你啊。” 张淑芬一惊:“你们认识?” 女人笑了笑,似有深意地说:“认识,只是很多年没见了,她是我女儿的高中同学。” 悦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餐厅的,她只记得临走前,张慧慧看向她那饱含深意的一瞥。 她怎么可能忘了自己? 高中的时候,邵敏跟悦颜在校内网上一直是互关的状态。张慧慧个性好强,对女儿邵敏的近况绝口不提,尤其是当着悦颜的面,但是悦颜多少了解一点,从校内网上,从其他同学那里,还有辗辗转转的其他各种途径。 邵敏休了两年学,考了一个国内二本的院校,这两年张慧慧也辞了工作,自己在家开辅导班,全方位照料女儿的生活起居。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悦颜正在念大二,陆敏发了一条校内状态,说她终于熬过来了,她当年的很多同班同学都在下面点赞。 在那之后就没有她的消息,有认识她的同学说,上了大学邵敏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老是请病假,因为比别人晚了两年,同龄人都比她早毕业,所以精神压力特别大,她母亲一直跟在她身边照顾她饮食起居,寸步不离,后来同学朋友就很少见到她。 过了很多年,每次只要想起那个瘦弱小女孩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情形,悦颜都会觉得毛骨悚然,继而责问自己,如果说沈子桥是罪魁祸首,那么她就绝对无辜吗? 从她离开这间餐厅的下一秒,张慧慧又会怎么跟张淑芬形容她呢?说她家教不严,自幼无母,小小年纪作风就不检点,勾引她女儿的男朋友。 这些年,她努力过,也挣扎过,好好活也好好过,而命运总在她即将翻身的下一秒,用力扼住她的喉咙,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下车的时候陈思恒叫住了她。 她慢一拍地回过头。 陈思恒不知道她怎么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一顿饭会吃得她这么魂不守舍,但他知道有什么事情正在悦颜身上发生,一些她难以面对的、无法解决的、备受困扰的变故。 却不肯告诉自己。 陈思恒跳下车,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路灯就在他身后,灯光压上他肩,在这种意象里,他似乎替她抗下大部分事情。 “怎么了,颜颜?发生什么事了?” 悦颜心中一场灾 分卷阅读204 难刚走,心底一片狼藉,亟待她去收拾。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每个人只有5%能够示人,而我们毕生找寻的,不过是另一个能接受自己95%的伴侣。悦颜看着陈思恒的同时,也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可以接纳那95%不完美的自己,而不至崩溃离去吗? 这个男人的温柔和爱护,也会像她曾拥有过的所有感情一样,消失在生命中吗? 面对男人关怀的目光,她轻轻柔柔地笑,眼神清澈:“没有啊。” 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还是悬上头顶,从前过去,意外携手找她来清算。 从那天开始,每次约会她都会格外留意观察陈思恒的表情,近乎自虐地在心里揣测他每个表情背后的含义,他知道了吗?他不高兴了吗?回去后他的妈妈有跟他说过什么吗?他是怎么看自己的呢? 她变得敏感多疑,患得患失,一面招架着公司里田德莫名其妙的追求,一面提防着张慧慧必然的污蔑,她渐渐感觉自己像一根绷紧了的弦,腹背受敌,惶惶不可终日。 生活能改变最多的,是一个人的性格。 从前那个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怎么可能想到将来有天会去担心别人眼中自己的形象够不够完美。 然而,无论多么提心吊胆,她的四周风平浪静,没有一点爆发的征兆。 说完追求的田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班照上,会照开,不受一丁半点的影响,连跟悦颜说话的态度也一如往常,让她有时候也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想歪了,听差了,那些话或许根本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 而陈思恒,天底下就没有再比陈思恒更加贴心的男朋友,上班送,下班接,温柔周到,凡事都先替她考虑周全,什么节日都记的清清楚楚。他工资不高,家里都是工薪阶层,悦颜也不想他太破费,他送的礼物未必件件都贵重,但每一样都带着他的爱意。 悦颜觉得这样够好了。 她从来不是那种在物质上会奢求太多的人,恰恰相反,她吃过生活给的苦,也懂得珍惜眼下的人和物。 时序转入六月,温度渐渐逼近初夏,天慢慢热了起来。 六月初,一共发生了三件不大不小的事。 都跟从前休戚相关,有她的,也有别人的。 陈思恒被单位拉去常州做一年一次的封闭式训练,这期间,田德通过周秘书表示想请她吃饭,悦颜想都没想,直接拒绝,而离开时秘书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她意识到,这个公司她大概是待不下去。 他是这个公司的老总,底下全都是向着他的人,他不惮于将追求闹的沸沸扬扬,但是悦颜不行。不光是上下级的原因,还有男女性的差异。 趁着公司中午午休,悦颜连了外网浏览几个招聘网站,都说金九银十,现在不是离职的好时间,网上招人的也少,她在微信上找同学帮忙,让他们帮忙留意一下身边有没有合适的岗位。 孙巍韦一直以来都很关心她的近况,收到微信后主动说要请她吃饭。 少年时代的教训太过惨痛,悦颜迂回地寻找着借口,避免他被刺伤。 不过出了社会的男生到底比女生老练多多,孙巍韦一听她那些话,就知道她在顾虑什么,笑说:“我女朋友也去,她说想见见你。” 悦颜有点懵:“她见我做什么?” 孙巍韦玩笑道:“那只好你自己当面问她咯。” 销售一部的同事过来,把张竞标底文放她桌上,看她在打电话,用嘴型告诉她,电子版已经发她邮箱了。田氏的OA里她没有最高级别的权限,很多文件她只能浏览,没有资格下载附有电子印章的表单。 “田总需要”是个很好的借口,公司里似是而非的绯闻也帮了她不少忙。 她拷贝到自己随身携带的U盘里,然后删除邮件。 等做完这些的时候,她一抬头,差点被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男人吓一跳。田德中午的时候陪客户在外面吃完饭,老远就能嗅见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但就是有种人,无论喝下多少的酒,你从他脸上就是看不出痕迹。 她孩子气的动作和表情把他弄笑了,胳膊挽着西装外套,用近乎亲昵的口吻逗她:“干什么坏事呢?” 悦颜的心快跳了两下。她分辨不出他是无意还是有意试探,面上仍旧不露声色:“田总您回来了。” “嗯,回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田德的办公室在套间最里,附带有一个小卧室供他午间小憩,走到门口他站住回头,看向悦颜,“麻烦给我倒杯茶来。” 悦颜端着杯热茶回来,抬手叩门。 “进来。” 一推门,田德斜对着她坐在大班椅上闭目养神,手轻轻揉捏着鼻梁两侧,感觉到一阵香气走近,驱散了浮动在空气里的酒意,他睁开眼睛,眼底流露出明显的笑意。 茶杯放在桌上,伊人俏立在桌边,肤色白皙,身段窈窕。 田德放松地坐看她:“陪我聊聊。” 分卷阅读205 悦颜依言拉来椅子,坐他对面。 他抬脸看她,两臂横放在小腹之上,姿态年轻。他竭力控制自己不在这个年轻女孩面前流露出长辈的姿态,但这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困难。 面对这个比他儿子都要小的小女孩,有时候田德自己也觉得荒唐,换个身份旁观他跟悦颜,这跟老牛想不开去吃嫩草有什么区别。因此对悦颜的追求,一直处在放和不放之间挣扎。 悦颜从他的眼中看见一丝游移,但不能抹掉其中追忆的意味。 田德问:“颜颜,你对你妈妈还有印象吗?” 悦颜想了想,她摇头。 她妈妈是乳腺癌走的,病发时正赶上高志明事业的高峰期,对出口经贸正火的九零年代,她不想他分心,结果瞒着瞒着就瞒到了晚期,母亲病逝的时候她才三周岁不到,具体的情形想不起来了,就记得很多人抱着她,在一个很大很亮的房间里走来走去,从一个怀抱过度到另一个怀抱里,每个人都流着眼泪抱了她很久。也是从那以后,只要悦颜稍微有点头疼脑热,高志明就紧张地不行。 “我想不起来了。” 田德微笑着说:“我头回见你妈妈是开学那天,你妈妈骑了一辆二八式自行车来学校领课本,穿了一条粉蓝色的背带裙,脸上是红的红、白的白,把你爸给迷的呀,一步三回头,路都走不动了。” 悦颜忍不住也笑,整个人放松了一些。她是绝对不可能从爸爸嘴里听说这些事。 “70年代的时候学校号召学生学农,整个班的学生都被下发到当地农村,一天走十几公里的山路去乡下学种菜、施肥,你妈妈做什么都抢在最前面,就怕别人笑话她娇气,不会干活,结果挑大粪的时候,把粪桶给泼了,弄脏了衣服不说,还把老乡家的一亩菜地给祸害了。有个女班长看不下去,批评你妈是小资出生,脱离群众太久。晓梦当时脸都红破了,也不敢争辩一句。” 田德收起了嘴边的笑,整个神情是陷在回忆中的柔软。 “后来我和你爸才知道,你妈妈是独生女,60年代的独生子女可比现在金贵多了,爸爸又是邮电局的领导,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连衣服都没有洗过一件。等一天务农结束,大家造锅烧饭,找不见你妈,那时候村子边就有条河,都怕她掉河里出事,我跟你爸就去河边找她,找着的时候你猜你妈妈在干什么?” 悦颜眼睛亮了一亮,忍不住问:“她在干什么?” 田德嘴角浮起一丝浅淡笑意,仿佛也重新看到了那个画面:“你妈妈一边哭一边还不忘在河边洗她的花手绢。” 悦颜:“那后来呢?” “我就过去劝她啊,我说你别哭了,没人怪你,大家都是下来学本事的,哪个生下来就会干农活,还不都是慢慢学会的。你爸呢,一声不吭地,就把那几条洗来洗去都没洗干净的手绢给洗了,摊开晾在岸边滚烫的石板上。” 到了田德现在这个年纪,很难说还有什么让他觉得后悔的事情,即便换个选择,也难保证一定有比现在更好的结局。而当他跟悦颜说起过去那段回忆时,他仿佛也回到了那个年代、走回那条河边,看见了下陷的夕阳,被夕阳映得金黄的芦苇丛,河面波光粼粼,泛着碎金,还有那个背对着他们,默默流泪的女孩子。他搜肠刮肚地寻找着有见地、能让这个孔雀一样的城里女孩深感佩服的句子,却不知这个被他暗自嗤笑不会讲话的同伴,已在不经意间洗进了女孩的心里。 悦颜笑起来。田德未说完故事的后半段,她已经从结局里获知了这个故事的走向,她用一种被爱意包裹着长大的孩子口吻宣布:“然后我妈妈就喜欢上了我爸爸,对吗?” 田德略一笑,饮了口茶:“对啊。” 母亲病故后,家里很少会讲父亲跟母亲从前的故事,也是因为李惠芬的关系,毕竟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所以能从别人嘴里听到父母爱情的细节,让悦颜倍感甜蜜。 “还有吗?” 女孩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目光里有期待、喜悦和隐隐的希冀。他在那个男女问题严肃的年代里,没有等到女孩的母亲跟自己说过一句话、看过自己一眼,而天意悄然安排,命运因缘际会,为他补全故事中另一个遗憾。 他忽然相信了这就是命。 田德笑了笑:“还有很多,颜颜,下次有机会我再跟你说。” 悦颜看了看他,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跟孙巍韦约的吃饭时间是晚上八点,在市中心某间新开的中餐厅,孙巍韦的女朋友认识这家餐厅的老板,这趟来也是特地为照顾他生意。 悦颜自己开车过去,因为导航耽搁了一点时间,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十五分钟。菜都没点,就等着她这个被请的对象,一进餐厅悦颜就被服务生引到桌边,致歉的话说个不停。 孙巍韦跟他未婚妻站起来相迎,他的未婚妻姓钱名媛媛,是他导师的女儿,中等个子,模样秀气,戴副眼镜。一等悦颜现身,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看,孙巍韦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她就跟悦 分卷阅读206 颜点头微笑。悦颜也跟她笑了笑,被孙巍韦介绍给彼此认识。 菜单这时候才送上来,孙巍韦让钱媛媛点,钱媛媛推到悦颜面前:“高小姐你看看吧,想吃什么尽管点。” 悦颜低头挑了两道,又把菜单还给钱媛媛。孙巍韦在一旁用微信扫码下单。 彼此之间聊起近况,钱媛媛在旁听的专心,时不时给他们添茶倒水,一派温柔。 说实话,孙巍韦一直都挺替悦颜可惜的,高中这帮同学里,就数悦颜家境最好,爸爸开工厂做实体,如果不是因为出了这种事,估计现在她也不必为求职东跑来西跑去。孙巍韦是个好同学、好朋友,他一替悦颜工作的事上了心,那就是真真正正替她操上了心,问了她的意向和需求,当场给她联系了几个在外贸公司上班的朋友,钱媛媛笑而不语,一边挟菜一边歪过脸来看他,孙巍韦打着电话,一脸疑惑:“你看我干什么?” 钱媛媛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了擦嘴边,揶揄道:“看你这个大忙人日理万机咯。” 菜才上,孙巍韦去上卫生间,留两个女孩在桌边吃饭。钱媛媛仔细看了看她脸上,由衷地羡慕道:“高小姐,你皮肤怎么这么好,平时都在用什么护肤品啊?” 悦颜说了几个牌子,又推给她几个靠谱的代购,两人顺带加了彼此的微信。 悦颜的朋友圈没有像一些人一样设置了半年可见三天可见,她发布的原创内容不多,有时候会转些公司公众号发布的产品信息,由此钱媛媛又得出一个结论:“你好像蛮内向的啊,话也很少。你这种性格去外贸公司,不太合适吧。” 悦颜笑:“其实这是一种误解,我爸爸以前就是做销售的,他说销售这一行专业度比能说会道更加重要,做销售的是要推荐最适合的产品给客户。” 钱媛媛噢了一声:“那也挺辛苦的,女生干这一行的不多吧。” 悦颜想了想:“确实不多。” “听说酒桌上都要拼酒,女人都不例外。” 钱媛媛研究生一毕业就留校做了辅导员,几乎没出过学校这座象牙塔,对所谓的酒桌文化都来自别人的交流。 悦颜道:“倒是有,要不然怎么说喝酒也是门艺术呢,既要好酒量,也要学会躲酒的技巧。” 钱媛媛被她说笑了,继而又有些感慨:“其实女孩子真的没必要这么辛苦,找个合适的人嫁了才是最重要的,”她看着悦颜,“高小姐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悦颜摇头:“怎么会?” “我有个研究生师弟,他最近刚拿到中科院的offer,妥妥海归一枚,他的性格跟你很像,话也不多,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悦颜静静地笑着,摇头:“谢谢你,不用了。” 钱媛媛锲而不舍地:“聊聊也行,就当多交个朋友嘛。” 悦颜道:“真的不用了,我有男朋友的。” 钱媛媛一愣,倒是有点料不到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冷静一回味,才觉出之前那话的迫切意味,不是不尴尬:“不好意思。” 悦颜跟她笑了笑。 孙巍韦去完卫生间,顺带把单给结了,回来的时候两个女人谈兴正浓,孙巍韦坐下问她们在聊什么,钱媛媛俏皮答:“男人。” 自从知道悦颜有了对象以后,明显感觉钱媛媛对她的态度亲密许多。 饭到中途,正是餐厅的高峰期,一对男女进门,放眼餐厅,已经没了空位,正打算离开。钱媛媛眼尖,招手叫人:“萌萌!” 女人闻声看来,眼睛一亮:“姐!” 钱媛媛跟桌边的两位解释:“我表妹,来这边吃饭,没位置了,让她跟我们拼个桌吧。” 孙巍韦抬起头示意:“悦颜,方便吗?” 悦颜忙点头。 女人领着一个个子高高,面庞英俊的男人走近,两女相互寒暄,彼此介绍,孙巍韦喊服务生加座。悦颜回头一看,也愣了,走在叶萌萌身边的竟然是沈子桥。 他歪过脸来看了看她,没说话。 孙巍韦认出他,手主动伸了过去:“沈子桥。” 沈子桥伸手出去,却迟迟没能叫出他的名字,目光迟疑又不确定地望着他,一副想叫但又叫不出来的模样。孙巍韦了然一笑:“孙巍韦。” 沈子桥连声道:“你好你好,看我这记性。” 高悦颜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叶萌萌有些惊讶,回头笑问沈子桥,语气中有种熟稔的娇嗔:“你们认识啊?” 沈子桥一笑:“高中校友。” 然后孙巍韦默默地看了一眼高悦颜。她拿了自己的包,往卡座的沙发里挪了一小格,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什么。 沈子桥看了看他们桌上,又留意了一眼悦颜面前的碗碟,轻扯嘴角:“方便吗?” 孙巍韦笑得爽朗:“加张椅子的事,你们要吃什么再点。”他主动让出自己的位置,叶萌萌坐钱媛媛隔壁,沈子桥坐去了悦颜旁边。 服务生送来两套餐具,添 分卷阅读207 水倒茶,沈子桥一边说话,一边顺手摸来旁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悦颜看看他,没说话,他像是后知后觉地放下茶杯,看了一眼她,嘴角浮起一层招惹的笑:“拿错了吗?不好意思。” 没发现这个人原来还有当混蛋的潜质,悦颜依旧什么话都没有讲。 姐妹俩说起近况,叶萌萌注意到对面两个在讲话,抽空看了眼那边,咦了一声:“你们是不是认识啊?” 钱媛媛联想到他们的关系,说了一句:“高小姐是孙巍韦的高中同学,应该认识吧。” 孙巍韦是最清楚两人的过去,忽然高深莫测了起来。沈子桥笑着转过脸来看她,问道:“我们认识吗?” 悦颜面无表情:“想不起来了。” 叶萌萌多少也看出来了,姐妹俩对看了一眼,面有狐疑。 一顿一小时能吃完的饭,差不多持续了两个钟头多点。 姐妹两个走在前,孙巍韦跟悦颜落后些,把沈子桥夹在中间。 一行五人先后出了门。 孙巍韦走在悦颜的旁边,说:“大二下学期的时候,我有联系过你,找了好多同学朋友要你的联系方式,但是一直都没有你的消息。那时候不光是我,还有我们高中的很多同学都很担心你。你不知道吧,帮你爸爸打一审民事诉讼案件官司的律师,其实就是我们班一个男生的爸爸。” 悦颜本来沉默着,这时才惊讶地回头看他:“谁呀?” “霍启东。” “是他啊。”悦颜的语气中不无动容,这是一个她印象中秀秀气气,很安静很瘦小的男孩子,上学期间跟她说过的话都没有超过三十句。 孙巍韦说:“悦颜,今天你能来吃饭我真的很高兴,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藏起来不肯告诉我们你的行踪,高中毕业后,大家天南地北地散开,去了不同城市生活,定居,结婚,可是同学群里却总是这么热闹,大家好像有聊不完的话题,说不完的新鲜事,每个人都是这么单纯、热情,我一直觉得我们班这帮同学真的挺难得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感情还能这么深。” 悦颜点头,她也忘不了三年七班。不是说这三年有多么刻骨铭心的过去,而是大家奋斗过、拼搏过,也分享过最为纯粹的岁月。 “悦颜,无论如何都不要封闭你自己,这个世界有坏人,有小人,但是更多的是爱你的、关心你的人,像我们这帮高中同学。 像沈子桥。” 她看了看他。 孙巍韦很温和:“你爸爸出事的那段时间,他真的做了很多很多。” 包括她看见的,中途辍学,放弃自己热爱的专业,抗下家中债务,送爸爸入院治疗,接手高志明的工厂,一点点学着做生意,跌跌撞撞,摔得头破血流……在短短三年中,他承受着外来的和内在的压力,被命运快速催熟。 还有更多,是她无缘目睹。 再抬起头时,面前那个男人已经走到了街对面,背衬着车水马龙,灯火辉映,静静地看着她。 悦颜的车停在附近一家酒店的地下车库,绿灯跳起,她加快步伐,顺入人群穿过人行横道,忽的感觉到身旁一道逼近自己的脚步声,气息丝毫不乱。 她步子不停,却仿佛街上走乱的麋鹿,每一步不知该踏向何处。 就在这时,一辆逆行的电瓶车擦着马路牙子刮过,悦颜神思无着,抬脚要下,身后那人喊了一声,悦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住胳膊,往后一拖,她一个踉跄,左脚被右脚绊倒,扭身扑进那人怀里,额头撞在他肩膀,手下是男人韧实的胸膛,混杂着烟草气息,心跳剧烈。 两人乱掉的呼吸裹在一起,分不清楚是他的还是她的。 手臂松开,沈子桥冷着脸把她推开,然后一声不响地盯着她,企图用眼神令她悔改——反正说多少话她都不会听的。 到地方取车,沈子桥也没走,手插在裤袋里,气定神闲地站在车边,等她摁开车锁,他施施然地拉开了副驾的门。 回程的路上,孙巍韦开着车,钱媛媛坐副驾驶座。说起这顿饭来,钱媛媛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那个姓沈的先生一定喜欢高小姐。” 孙巍韦几乎都有点佩服起她来:“你怎么知道的?” 钱媛媛不无得意:“女人的直觉。” “你妹知道吗?”孙巍韦不免八卦起了这对青年男女的感情纠葛。 钱媛媛自然是向着表妹说话:“我妹知道了又怎么样?” 孙巍韦故意的:“就吵啊,闹啊,哭啊,还不就是你们女人那一套。” “什么叫我们女人的这一套,”钱媛媛忍不住讥讽他,“他们两个又不是在谈恋爱,顶多算朋友一起吃个饭,况且这种男人给她她也不敢要,自己白手起家,有能力还长成那副模样。我妹知道自己没有邓文迪的手段,怕守不住这种极品。” 孙巍韦失笑,这算什么,女人的自尊心吗? “这样就算极品了,那你们女人对男人的要求也太低了吧。” 钱媛媛悠悠道: 分卷阅读208 “孙先生,如果你是吃醋才说这种话的话,我可以表示理解,但如果你真的有这种怀疑的话,我建议你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孙巍韦的脾气是真的好,被女友嘲讽还是呵呵直笑。 “你还看出什么了?”孙巍韦问。 钱媛媛的语气微带含酸:“我还看出来,你从前暗恋过高小姐。” 孙巍韦大声喊冤。 少年时代的感情拿到现在这个年纪来说其实有点小家子气,但钱媛媛也知道,少年时代的感觉即便过去,也会在生命留下痕迹,人能复制阅历,难以复制心动的瞬间,这是被年龄决定的,就算当事人竭力否认,它也会在心底牢牢盘踞一席之地。不是人人都有运气在青春期刻骨铭心地爱过一场。 与其说钱媛媛相信孙巍韦这个人,她其实更加相信自己的眼光。 她不无感慨道:“想想还真的蛮羡慕高小姐的。” 孙巍韦侧头看她,语气小心:“羡慕她什么。” “当然是羡慕她被人爱过,”钱媛媛语气惆怅,“你有没有注意吃饭的时候那个沈先生看她的眼神,我中学的时候看过一本杂志,里面有个研究,说一个被爱的人,就算她不知道有谁爱她,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就会跟别人不一样。每次沈子桥看她,她身上就会发出那种味道。 就算跟别人在讲话,那个沈子桥也会留意高小姐那边的状况,他看她的时候,就好像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我想,他一定很爱很爱她吧。” 第37章 一个男生真的喜欢一个女孩子的时候,他就会变的很笨很笨 那个被形容为很爱很爱的目光,此刻也正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开车的女孩。 她持证有三年,但此前一直都是paper driver,真正开车上路还算新手,是以格外小心,人要加塞就加塞,抢道就抢道。等开到车道前,生生就错过了一盏绿灯,她听见那边传来的轻轻一声笑。 她竭力控制,却无法控制一抹染上耳廓的淡淡绯红,青春期的时候不觉得,等出了社会,悦颜才深切地感觉出这个男人的厉害之处。男生女孩的成长并不同步,属于悦颜最好的时代其实是在读书那几年,清纯乖巧,老师同学都喜欢,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而这时候的沈子桥才开始迎来他人生的黄金阶段,有钱有颜,腔调十足,女人堆里公认的钻石王老五。 悦颜把车开到门口,沈子桥先下车,指挥她倒车停好,然后拉开驾驶座的门,手按在车门顶,弯腰看她,这个动作一览无余地显示了他极好的身材,宽肩窄臀,西裤挺括,一件松绿色衬衫衬得他气质格外出众。 他最近剪了头发,两鬓推平推高,留了前面一点头发,这个发型包裹下的五官精致,鼻梁高挺,眉骨略微凸出,在身后街灯的作用下,英俊里参杂着危险的感觉。 他有意无意地向她周围的空气散发出一种强势霸道的荷尔蒙。 “停得挺漂亮的。”他有点漫不经心地夸了一句。 或许真的要等一个男生长大了,他才会有当哥哥的自觉。他的语气是悦颜幻想中哥哥的样子。 结果下车一看,哪有漂亮,前轮都没有打直。 悦颜一阵无语。 沈子桥靠着车身,看了悦颜一会,忽然问了她一句:“你跟你那个男朋友,还在交往吗?” 说到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他屈起中食二指,在脑袋两边比了两个引号,表示他对男朋友这三个字存疑。 这个动作由他做来有一种大男生般的无辜,让悦颜没办法跟他计较。 “当然了。”可以的话,悦颜挺想给他一个白眼的。 而翌日中午,她才真正听懂沈子桥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她刚从会议室出来,就接到了张淑芳的电话,说想请她吃饭,就在之前那个餐馆。 距离上次跟张慧慧的偶遇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把这次碰面跟张慧慧联系在一起,直到她走进餐厅,看到桌上放着的两罐她过年送的大红袍。 她才知道,她这个人没有太好的运气,人也不能抱着侥幸过一辈子。 进来之前,张淑芳似乎正陷在深思里。悦颜叫了声阿姨,把她惊醒。张淑芳抬起脸来,指着她对面:“坐吧,没其他事,就是想跟你聊聊。” 她怀着最后那点可怜的希冀,或许,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而张淑芳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那些泡沫戳得粉碎。 “慧慧把你跟她女儿从前的事都跟我说了。” 心在瞬间沉入谷底,她几乎狼狈地抬起脸来,而张淑芳却并不向她脸上看,自顾自地往下讲。 “我觉得那时候你们毕竟也年轻,事情过去就过去了,阿姨其实也不会介意。但后来我听说,你家出过事,你爸爸现在还住在医院,是吗?” 到这里,悦颜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爸爸是她的后盾,也是她的软肋。听到这些话,她的眼神变得不一样,她或许能够妥协,但是在高志明的任何方面,她的态度向来坚定。 分卷阅读209 “是的。” “住院花费不少吧?” 张淑芳紧跟着又问:“那家里的事,都解决了吗?” 她正坐在出风口,空调机吹出的冷风不动声色地蛰着她两臂裸露的肌肤,一小口一小口。 “没有,案件还在受理中。” 张淑芳嘴巴发苦,这就把儿子口中死都不肯交代的事情给摸得清清楚楚,怪不得他咬死不肯说这女孩的背景:“你跟思恒,就是在警察局认识的吧?” 悦颜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张淑芳闭上眼,心下雪亮,痛苦如号角吹响,漫过心原山头。 她语气沉缓凝重:“小高,思恒他从小到大都想当警察,我们家一没背景二没关系,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的他自己,我们当大人的,想帮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们家的事,阿姨我也在网上查过一点资料、看过相关报道,阿姨是一边看一边心疼你,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乖巧懂事,家里怎么偏偏摊上了这样的事情……”她话锋一转,目光中减退了温情,因而显得有些冷酷,“接下来的话你可能听了会难受,但这是阿姨从一个母亲的角度不得不说,阿姨希望你能离思恒远一些,他还年轻,民警这条路上还要往上走,他不能被人家抓住小辫子,说跟一个老赖的女儿不清不楚。” 悦颜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几乎条件反射一样卫护她的父亲:“我爸爸不是老赖!” 就像孩子在外面跟人吵架,气势汹汹但是无关痛痒。张淑芳顿了顿,没再提那两个字,带点可怜她的意思。 “就算别人不说,但你也知道,警察是特殊职业,结婚需要单位外调审查配偶的政治背景,上到三代,你想想政审这一关你能过吗?” 悦颜哑口无言。 “我再退一步,就算政审一关过了,思恒头脑发昏,死活要跟你在一起,那你有想过吗,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却得不到他父母的认可,这对你跟思恒,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 果然是做了三十多年的老教师,她甩出的每一句话都从各个角度堵死了悦颜的退路。 她可以吗?孤注一掷地爱一个人,不管背后反抗的力量,把今后幸福生活都悬在这一个男人身上,感性告诉她,这是可以的,他是高志明会中意的对象,爸爸的眼光从来没有出过错,他不会亏待自己。 理性却让她想起很小时候的一件事,高志明带她去买面包,让小小的她站在货架面前自己选,她挑的都是爸爸妈妈姐姐子桥爱吃的口味,当时高志明就跟她说,买任何东西,要记住买你自己喜欢的,不要买别人喜欢的。 这句话影响了她很久。 她沉默半响,低声问:“这些话,您跟陈思恒说过吗?” 张淑芳面有倦色:“没有,我的儿子我了解,只有你亲口跟他说,他才会死心。” 悦颜立刻摇头:“我不会跟他说这些,他对我很好,我不想伤害他。” 见她冥顽不灵,说也说不通,张淑芳动了气,语气冷硬:“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只有你跟他在一起才是伤害他。也别怪阿姨说话刻薄,你摸着自己的良心,你真的有爱他到这个地步吗?为了他什么都能够放弃,什么压力都能够承担,反正我是没看出来。” 悦颜想了想她话里的意思,并没退让:“不管您怎么说,感情是我们之间的事。不是我的错,我就不会让他难过。” 她的顽固出乎了张淑芳对她的第一印象,当时看她的第一眼还以为是个能受人摆布的孩子,没想到底子硬成这样,张淑芳心底仅剩的愧疚也没了,心肠彻底硬下来,她冷声道:“好,我今天就去跟他说。” 冷眼看了她一会儿,张淑芳冷笑:“我当初还以为你是多么通情达理的孩子,看来慧慧说的没有错,像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就是打小被你家长给宠坏了,从来不会去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 悦颜没有争辩,事已至此,再争一时口舌之快又有什么意义? 走前张淑芳把那两罐大红袍推到悦颜面前:“希望你是个爽气的孩子,说放下就痛痛快快地放下。还有,这两罐茶叶你还是带回去吧,我们家没人爱喝这个。” 出了餐厅,坐上车,她并没有立即发动,而是伏在方向盘上,把脸埋在臂弯之间。 稍事整理,等精力齐聚,她开车发动,往家里去。 随着目的地临近,四周的景物如此熟悉,原本隐约的疑惑也越发清晰。 韩芳说的没错,这是她的家吗?每次受了伤被人欺侮,为什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到这里? 她陷在沉思不能自拔之际,答案似乎近在咫尺,而她屡次却跟这个答案擦肩而过。 是她不想,而非不能。 独坐车内冥想出神,一阵玻璃的敲击声将她从沉思中惊醒,她吓一跳,扭头往旁边看。沈子桥弯腰立在车玻璃外,笑笑看着她,又伸手指了指门,意思让她开个锁。 所有感官被不知名的按钮触发,玄冥之中,仿佛有人在她耳边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分卷阅读210 六感觉醒,五官通明。 与之同时,恨意汹涌而至,无归属、无渠道,满腔满脑的恨都砸向沈子桥。 她气势汹汹地拉开车门,拎着手袋,劈头盖脸地往他身上砸,眼泪狂飙。 他一直都是她的容器,承载她难以皈依的孤独,难以和解的委屈。 每次距离她以为的幸福咫尺之遥时,厄运都拉她回现实,现实里她永远跟幸福失之交臂。 沈子桥一愣,被她打得先往后退了有两三步,才站住,论力气悦颜压根不是他对手。他拿住她一只手,也没用多少力,就把她箍紧在自己怀里。悦颜凭着最开始的一腔怒意发作,而随着怒意散去,情绪也难以为继,悦颜的力气渐渐小了下来,只在他怀里做着无畏的挣扎,而这通挣扎的直接后果并没有影响到沈子桥,只是把悦颜的头发弄乱,把她的心事弄散。 她发泄地哭喊:“都是你,都是你!” 从前是他,眼下还是他。 听了这么多难听的、恶劣的话,就是因为他,少女时代遭受过的侮辱像阴影,尾随她至今。 沈子桥制住她,一手控住她后颈,让她抬头看自己,用让她冷静的语气问:“怎么了?” 她只是哭,不说话。 沈子桥很快从她今天的反常里领悟过来:“跟那男的谈崩了?” 她脸上挂着泪痕,恨恨地看他。 沈子桥低头看她,笑从他嘴角淡去:“颜颜,你知道我在乎你,所以别人欺负你,你就回来欺负我,对吗?” 悦颜哭到睡着之后沈子桥还不放心,过去看了她两次,她睡得实在太安静了,以至于沈子桥不放心地拿手指放在她鼻前试了试她鼻息。 她一直都有这个习惯,当面临难以面对的困境时,睡觉是她唯一的出路。 第二次去看她时她放床头柜的手机一直在震,他拿到眼皮底下,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后他冷冷一笑。 然后按下接通。 很快,那边传来男人焦急不安的声音:“悦颜,到底怎么回事?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沈子桥沉声打断他:“是我。” 陈思恒一愣:“她呢?” “在睡觉。” 他下意识就问:“现在?” “嗯,”沈子桥没带什么感情,平铺直叙地解释,“她昨晚哭太久。” 陈思恒心跟着揪起,急切道:“方不方便把电话给她,让我跟她说会儿话。” “不行。” 有一秒钟,陈思恒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那个不字有棱有角,不近人情。 沈子桥干脆道:“她还在睡,有什么直接跟我说吧。” 陈思恒默了默,冷不丁道:“所以我妈说的都是真的了。” 沈子桥没有接话,不过他大概猜到了对方知道什么,所以他非但不慌,静默中甚至有一种宣誓主权的意味。 看看,这就是你自己去挑的男人,听听他说的话,他爱你吗?有多爱?比他的嫉妒和猜忌还要多吗?有那么一秒时间,沈子桥都想摇醒悦颜,当面好好问问她。 同为男人的陈思恒在瞬间体味了那种心情,这让他倍觉羞辱。 两人在沉默中静静对峙。 陈思恒开口打破沉默:“我没有做错什么。” 沈子桥几乎想要冷笑,他走到窗边,离了床远些:“是,你是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该你做的事你一件都没有做好。你既没有能力,把她安安全全地藏一辈子,带高悦颜去见你的家长之前,你也没有跟你的父母交代好她的来历和背景,你含含糊糊地就把她带了出去,还指望你的父母用什么态度接纳她?” 陈思恒被戳中了痛处,大声喊:“我会跟我父母说清楚的!” “他们就能接受吗?” “我需要时间!” 沈子桥笑了:“所以你的意思是,在这段时间里,让高悦颜先忍受一下你家人给她的白眼吗?” 陈思恒被激怒了,从电话那头传出来的加促的呼吸声就是证明,他声音压抑,喊了出来:“我知道你跟悦颜的过去,你也不要太得意!” 沈子桥也怒了,不是因为他的内容,而是他受害者的态度,他陈思恒凭什么还觉得委屈? “我得意什么?得意你把颜颜从我这里抢走吗?姓陈的,她本来就是我的,她一直都是我的,要得意也是你得意,是你把她从我身边抢走了她这么长时间!” 陈思恒暴怒:“她是个人,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感情!” 沈子桥也吼:“她要有感情也是爱我,她从来到尾就没真正爱上过你!” 电话两头的两个人都像是气喘吁吁的样子。一场争斗中一身伤痕的狗,没有真正胜出的选手。 悦颜被那通电话从一段冗长复杂的梦境中吵醒,睁眼最先看见的,是沈子桥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屋内光线很暗,因为拉着窗帘的关系,让她辨分不清现在是凌晨还是深夜,然而很快,记忆一以贯之,串起昨晚白 分卷阅读211 天的一切遭遇:陈思恒母亲的话,她的眼泪,沈子桥的质问,愧疚最后才姗姗而至。 她做了什么? 听到衣服和被面摩挲发出的响动,沈子桥回过头,就见悦颜撑坐在床头,手放在被面,头发散乱地堆在两肩,低垂着双眼。 沈子桥混若无事地走近,仿佛刚刚那个戾气勃发的根本不是自己,他弯腰把手机放回悦颜的床头,低低地看她:“醒了?” 悦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犹豫了一瞬,避开跟他四目相对。 而沈子桥的态度明显从容她许多,在她床边坐下:“姓陈的电话,我给你接了。” 她噢了一声。她也确实不知道该跟陈思恒说些什么。 沈子桥问:“他刚问你,是不是真的要跟他分手?” 悦颜心里一堵,别开头:“我不想谈这个。” 沈子桥弯腰找她到她的眼,仿佛求证:“那就是真的分了?” 悦颜含在眼里的泪忽然就下来了,一滴两滴,渗入柔软的被面,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从来不惮展露她的脆弱和无助。 分或者不分,也不由她来做这个选择。 沈子桥心里一松,知道答案是肯定的。看看她,又从旁边抽了两张纸巾,替她擦掉脸上的泪:“不哭了。” 一句不哭,反而让她的泪流得更凶。 沈子桥静等她发泄了一会儿,丢开纸巾,伸手去揽她。她无声地挣扎了一阵,头发乱了,衣服皱了,还是敌不过他的力气,半屈半就地被他抱入怀里。他隐忍地用唇贴了贴她的鬓边:“颜颜,你到现在都还没有想明白吗?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一直不会有其他人。” 因为只有我们两个的青春是连在一起的。 沈子桥抓了她的手,展开掌心贴在自己脸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悦颜,指望能从里面唤起从前一丝半点的爱意:“颜颜,你看我。” 她慢一拍地抬头去看他。 “我一直在这里。” 悦颜轻声问:“你还爱我?” 他吻她的指尖,一根一根吻过去:“你说呢?” 悦颜眼中有迷茫,铺在盈盈有泪的眼底。 她有些怔怔的:“有时候我总觉得,你给我的爱就像诅咒一样……” 沈子桥一愣:“诅咒?为什么?” 一些话,悦颜只是放在心里想一想都觉得残忍,更何况要说出口来,她沉默地着看某一个角落。 沈子桥捏起她的下巴,低下头,用额头轻轻抵住她的。 “说啊……” 她目光烦忧,藏着无措。 “你知不知道,每次在我很爱很爱你的时候都有意外出现,第一次是爸爸车祸,第二次就是爸爸出事,第三次……” 沈子桥顿住:“所以你来怪我?颜颜,我这么爱你,你说这是诅咒?” 悦颜加重了音量,却仍不想看他的脸,“是,你对我很好,可你对我再好,我都会觉得这些其实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你根本就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爱我……” 沈子桥目光定定:“为什么这么说?” 悦颜一贯的回避:“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他冷笑:“我没死,你也没嫁人,为什么没有意义?” 悦颜抬起头来看他。 有些话就像泼出来的水一样,会将他们的关系带向哪个方面,谁都无法保证。 年少时的感情再美妙,不过是基于年纪小,不需要面对太多现实的问题,只要愉快、高兴,就能把感情维系下去。 悦颜相信,他是爱过自己的,而她没有勇气去探究这份爱的立足点。 她沉默,而他不依不饶,这些年问题的答案近在咫尺,隐约能够触及,他不会就这么放弃。 悦颜有些艰难地继续:“爸爸住院后,我回家来拿东西,听见你跟妈妈说话,”她泪眼怔忡地抬起脸,记忆过于难堪,她说不下去了。 沈子桥捧着她的脸,用大拇指为她揩去泪痕,轻声问:“说什么?” 悦颜说:“你忘记了?” 沈子桥:“忘了。” 心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有点透不过来气。 “妈妈说,让你哄好我,然后我们家什么都是你的了……”她徒劳地大睁着眼,泪在眼中来回滚动。 他抬了抬眉,仿佛想起了一点当时的情况。 “我妈当时喝醉了。” “那你呢?”悦颜没什么表情的脸看定了他。 他平静地:“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会哄好我的。” 沈子桥嘴角轻扯,仿佛并不在意:“我哄一个酒鬼的话你都信?” “为什么不信?” “为什么要信。” 悦颜忍不住提高音量:“她是你妈妈啊!” 沈子桥脸对着她,一样喊:“可你是高悦颜!” 你才是我最爱的人。 分卷阅读212 他的声音里含着痛意,不是因为误解,也不是因为她的怀疑,而是她竟然会不相信,自己给她的爱意。 痛只静静地在体内发生,她一丝一毫都无法体味。 “既然怀疑,为什么不来问我?” 悦颜亦有不甘:“为什么要问你,你是沈子桥啊!” 最厉害、最聪明、最无所不能的沈子桥,告诉了他,他又会用什么话来哄她呢?她害怕。 岁月翻过一页又一页,又被记忆的风悄然吹回了从前。 沈子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少年时代隐晦的答案,一切矛盾的缘起,都来自这里。 松开她后,沈子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礼拜一上班,她接了几个其他公司的面试邮件邀约,处理了点工作上的事,将最近几单合同归类建档,到中午的时候她才打开手机,很快手机就响了起来,界面跳出陈思恒的来电提醒。 她迟疑了两秒,终于还是选择接通。 很快,陈思恒迫切的声音传入耳底。 “悦颜!” 他约她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见面。陈思恒今天上午才从常州回来,几天的封闭训练下来整个人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头发剃短后显得更加精神。 而面对面时却又有些无话可说的意思。 喉结动了一动,陈思恒声调压抑:“我妈跟我说了,悦颜,对不起,封训几天我没办法碰手机,让你受委屈了。我会说服我妈,我们……” “算了吧,陈思恒,算了。” 陈思恒闻言一愣,又略带酸楚地笑了笑:“我知道你跟沈子桥的过去,还有邵敏的事……对了,邵敏是我表妹。”他自嘲道,“真没想到这个世界会这么的小。” 悦颜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下去。她的辩词无损于案件的结果,只不过是再被送上被告席一次,因为他深信不疑。 陈思恒抬脸看她,目中闪着最后一点希冀:“但是我都不在意,悦颜,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只要你不爱沈子桥,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悦颜望着桌面一处,咖啡的热气沿着直线升起,最终化为虚无:“那我的爸爸呢?”她轻轻地问。 陈思恒声音低下去:“我知道,我会处理好,你要给我一点时间……” 悦颜笑了:“陈警官,你真的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但是……” 他转开头,苦笑:“但是。” 悦颜看定他:“但是,阿姨说的对,我其实,可能真的没有像爱沈子桥那么爱你,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你不应该被我拖累,你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很出色的警察。” 在那些话给他的震动里,陈思恒不语,直至悦颜起身离开,他才在背后叫住了悦颜。 悦颜回过头去。 他坐在原处,侧对着她道:“我从外省的同事那里得到消息,有了何仁杰的踪迹,还有……” 悦颜眼皮一跳:“还有什么?”她低声问。 “邵敏就在门口,她今天跟我一起来,也想见见你。” 邵敏从门口进来的第一眼,悦颜差点没有认出她来。 她跟高中时比变化很大,胖了一些,脸部圆润,眼睛又圆又亮,跟从前瘦骨嶙峋时完全两样,人也开朗了很多,两人打过招呼面对坐下。邵敏看她,语气艳羡:“高悦颜,你还是这么漂亮。” 悦颜忙道:“你也一样,越来越漂亮了。” 邵敏揪了把自己脸上的肉,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胖了好多是吧?” 悦颜摇头:“这样刚好。” 邵敏说:“我是今天上午才知道你跟我哥的事,一定是我妈又去跟我大姨搬弄什么,高悦颜,真的挺对不起的,如果我早点知道,我一定不会让她去乱说。” 她一共跟她说过两次对不起,每一次,每一次都让悦颜羞愧欲死。她对不起她什么? 悦颜低声说:“都过去了,况且这本来跟你也没有一点关系。” 对陈思恒,对沈子桥,还有对自己,她说的最多的安慰就是都过去了,但是那些事就真的能够轻飘飘地消失踪迹,了去无痕吗? 邵敏因为减肥,就要了杯白开水,杯子捧在两手之间,低头注视着袅袅升起的雾气,苦笑道:“有时候我是真的很恨我妈,可有时候我又觉得她真可怜,她恨我爸没出息,她恨沈子桥,她还无缘无故地恨你,可是她从来不肯相信,我之所以会生病,跟你跟沈子桥完全没有一点关系,都是她逼出来的。” 悦颜下意识地睁大眼睛。 邵敏声音里含着痛意:“我妈的控制欲很强,无论我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最好,否则她就会跟我哭,问我为什么这么辜负她,你知道吗悦颜,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找我妈去开家长会,每次她皱着眉头翻我成绩单的时候,都让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最好立刻去死。” “我妈逼得我越紧,我就越想叛逆。我一直想,我要在高三的时候交一个全校都知道的男朋友,让我妈着 分卷阅读213 急。”她难为情地笑了笑,“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我真的蛮幼稚的。” 悦颜没说话。 “别人都说,是沈子桥主动追的我,但其实不是这样,是我主动去篮球场堵他。” 悦颜意外地看着她。 她笑了下,似乎也没想到从前的自己怎么会这么离经叛道,她口吻平淡地说起少女时期的荒唐:“他也很意外,因为我说,我可以帮你追到高悦颜。” 悦颜愣住,再也想不到故事的缘起原来跟自己有关。 邵敏一直在笑,等到说到这里的时候,唇角轻轻颤了两下,仿佛有一滴泪将要滑下。 “你知道吗?一个男生真的喜欢一个女孩子的时候,他就会变的很笨很笨。” “他相信我了。我们当着你的面牵手、接吻、谈情说爱,搞笑的是,你一跑出图书馆,他也追着你跑了出去,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真的爱上了沈子桥,而他呢,他还以为能靠这种方法追到你。” “后来我被我妈逼得太紧,心肺发炎,我妈却以为是沈子桥的关系,去我学校闹,当着我那么多同学老师的面撒泼,当时我真的在想,干脆死掉算了,反正脸都丢光了。再后来就是你爸爸跟他妈妈来医院看我,我才知道你们俩的关系,我终于明白,我是不可能赢得了你,他认识了你十多年,他也喜欢了你十多年,我拿什么跟你比。 那时我嫉妒地要死,在病房里的时候,我跟你说了很多假话,悦颜,这是为什么我要跟你说对不起的地方。” “沈子桥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如果说他有喜欢,那他也是喜欢你在乎他,吃我醋的样子,可惜他太笨了。” 中午的太阳明媚,带着初夏的一点点燥热,她走出这间咖啡厅。 背后,坐在窗边的邵敏跟她挥手,用嘴型跟她说,再见。 再见,高悦颜,从今往后,我就不欠你什么了。 第38章 颜颜有我,还轮不到你们操心! 下午,悦颜的动作明显快了起来,处理完台面上的工作,跟行政班的所有人一样到点走人,这种迫切的心态连她自己都解释不清。搭了电梯到一楼,才出门就接到了从田德办公室里拨来的直呼电话,问她一个合同在哪。她想不到竟然是田德直接打给她,再让他去自己电脑里翻也不合适,只得折身,搭了同一班电梯回楼上,放下包,走到工位前,开机,翻出电子版,点开打印,连到打印机,将打印好的文件拿给办公室里的田德过目。 田德似乎正打算出门见客户,难得一身正装,悦颜进来的时候他正在系袖扣,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自从那次交谈过后,他的情感表达似乎比从前更加外露、直接。 悦颜垂目避开,将那薄薄一叠摊在他桌面,跟他隔了老远。 就听他嗤一声笑。 她抬头看看,只见他低着头正翻那叠文件,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过了一会儿,田德抬起头:“准备一下。” 悦颜愣住:“准备什么?” 田德最后拿起搭在椅子背后的西装外套,伸了一个胳膊穿进去,交代悦颜:“拿好文件跟我去见个客户,一会儿坐我的车走。” 悦颜本来不想去的,但是想到自己不日就要辞职,或许这个时间不适合跟领导的关系搞得太僵。她想了想,也就没有拒绝。 这趟一共走了两部车,她跟田德一样,两个销售带着助理坐另外一辆,车子一前一后地开到目的地停下,是家酒店。 从大厅进来,一楼是间全开式西餐厅,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穿梭其中,小提琴悠扬悦耳。她原本走在田德身旁,因为她脚步略停,连带着田德也停了下来,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靠窗的桌边,一男一女两人正在吃饭,女的说了句什么,然后男的牵了牵唇,笑了一下。 桌上的烛火将气氛映得格外融洽。 停顿似乎也就持续了两三秒,随后悦颜目不斜视,跟上了大部队的脚步。 宴席设在酒店六楼的大包,对方公司的人早已到的七七八八,田德跟他们的老总曾经是战友,一见面就有说不停的话能聊,全场气氛被他们两个炒热,就见桌上觥筹交错,笑声不断。 他们那个年代的人,身上都贴有那个年代独有的标签,酒桌上,两人不仅追忆往昔岁月,甚至还唱上了红歌,真正把气氛推向高潮的,是田德在微醺之际,念的一首诗。 一首上个世纪70年代,前苏联非常有名的情诗。也不知是捧场还是真的受此感染,他话音刚落,场上就响起了如潮的掌声。 悦颜没有听过,但是不得不说,一个念诗的中年男子,他身上那种罕见的文人气质会让人着迷。 坐在下首的悦颜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幸好她不是今天这顿饭的主角,偶尔的晃神也没有被人格外关注。 直到一杯酒递到她面前,拿杯子的是甲方销售代表,四十多岁,一脸笑眯眯的,看着就让人觉得平易近人:“田总不厚道啊,这么漂亮的小妹妹都藏着不让我 分卷阅读214 们见。” 上座的田德爽朗一笑:“这是我们公司去年新招的高材生,可不是来陪你们这群人喝酒的。” 来人姿态豪迈,把酒往她面前一推,杯中酒因他这个动作晃了几晃,洒了几滴出来:“我不管,今天高兴,又是第一次见,这个面子无论不能不给。” 悦颜看了看面前这杯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田德,他正歪着脸跟隔壁座说话,一眼都没往悦颜的方向看。 换做平日,悦颜或许会躲,但今天她明显不在状态,也懒得跟人敷衍,潜意识里也觉得,可能喝点酒会不一样。 况且她清楚自己的酒量,就这点白酒她也没有往心上放,拿过杯子,仰头一饮而尽,周围喝彩声一片。田德看过来,嘴角含笑,仿佛颇为激赏她在酒桌上这种痛快的表现,最后还是甲方的老总,似乎姓陈,在当中劝了一句才作罢。 悦颜从前不是没有喝过酒,按理说酒量不该这么差,但这一杯下肚的感觉却跟从前完全两样,身体各处感官轻而曼妙,有种不真实的浮游感,仿佛踩在云里,让人忍不住想笑,想说话,想站起来跳舞。 她不知道这场饭局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她发现自己非但走不动路,连站也站不起来,谁碰她一下都让她感觉想笑,她知道自己一直在笑,无法控制地咯咯笑。 有人过来扶她,也问她:“笑什么呢?” 出了包间,穿过走廊,所见的一切景物仿佛都加了一层滤镜,光怪陆离,不成比例,人流忽远忽近,说话声忽大忽小。双方公司的人互道再见,悦颜半站半靠,似乎倚在谁的身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在问她:“小妹不要紧吧,怎么一杯酒就醉了。” “不要紧,回头我带她去医院看看。” 说话的是田德。 进了电梯,声音彻底被关在外面。悦颜努力想要站直,哪怕靠着墙都行,她以为的挣扎在田德看来只是拧了几拧,聊胜于无罢了,田德看她喝成这样仍不安分的模样,摇头笑叹:“脾气怎么跟你妈妈一模一样……”话虽这么讲,心底却充盈着难以言喻的柔情。 电梯一直到了一楼大厅,田德加快脚步,车早已泊在台阶,司机跳下车来,殷勤地为他们拉开车后座的门。田德护着悦颜的前额,将她扶进车里坐好,自己跟着弯腰进去。 车子开动的最后一秒,他回头看了一眼。 是等红灯的时候,司机的眼几次望向后视镜,终于忍不住了,玩笑一样说起来:“这辆奥迪跟了我们一路吧。” 田德没太注意,因为他的全部精力都用在悦颜身上。 车开到了她租住的宿舍楼下,已经没了奥迪车的踪影,田德抄起她腿弯,另一只手从她腋下穿过,打横抱起她,然后下车来。 司机停了车,拔下钥匙,几步小跑追上前来,想替他搭把手。田德碰都不让他碰怀里的女人,避开他伸来的手,面色冷淡:“站在这里,你把钥匙给我。” 他抱起悦颜,步伐稳健地走进电梯。 到达目的楼层,用钥匙开门,田德先在客厅看了看,有些乱,但是打扫得很干净,找到卧室的方位,他抱着悦颜进去,把她放到了床上。 她睡沉了,脸色酡红,唇瓣丰盈水润,给人一种少女的稚嫩感。 田德取来湿毛巾,坐在床边,细致入微地为她擦拭着额头和脸颊,目光脉脉地描摹着她五官的长相。 只要看得长久,看得认真,多少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联系。 捋着她的刘海,他轻叫她:“颜颜?” 她贴在枕上摇了摇头,仿佛听见了有谁叫她,但是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来。 田德用手指从她光洁的额前划过,目光恋恋,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仿佛从心里发出的回音,低而缠绵:“晓梦……” 敲门声忽然响起,力大又重。 悦颜难耐地皱了皱眉,田德猛一下直腰坐正,目光投向门口。 并没有敲一下就停,敲门的人锲而不舍,仿佛知道有人就在里面。 他忍耐地等候片刻,终于站起来,走去开,才把插销拨开,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拉开。 来人高高大大地站在门外,脸色在看清田德起,就已经彻底阴了下去。 田德一愣,脸上随后释出淡淡笑意:“子桥啊。” 他看都不看他,拨开他肩直接进了卧室。 田德跟过来。 他走到床边,一手伸到悦颜背后,想扶她坐起来,但是第一下的时候并没有搬动。他抬眼,沿着她肩望过去一眼,田德的手压在她臂弯上,碰巧跟他四目相接。 他冷声道:“松手。” 田德慢慢道:“她喝了不该喝的东西,你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 他眼神阴冷:“松手。” 田德跟他对视了两秒:“沈子桥,当着我的面抢人,不要太过分了。” 沈子桥冷笑:“如果我没来,你想对她做什么。” 田德皱眉:“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我对颜颜没有 分卷阅读215 恶意。” 沈子桥说:“对,你只是不择手段而已。” 田德顿住,他慢慢直起了腰,看向面前这个年轻的同性。两人在生意场上交手过不止一次,从气度、到手段,他跟田致远相比更接近自己心目中儿子的形象。在沈子桥被社会快速催熟的过程里,也是田德亲眼看着,看着他从开始那个气焰嚣张的男生,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气场持重的男人。 田德慢慢地说:“沈子桥,你可以恨我,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不是我,就没有你今天站在这里跟我说话的机会。” 沈子桥冷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如果五年前高志明没有出事,你觉得高志明会把女儿嫁给你吗?就算你妈成了高悦颜她妈,你叫高志明一声爸,可是在姓高的眼里,你就是个居心卜测的臭小子,要啥啥没有,要不是你追到了高悦颜,他连女儿的一根手指都不会让你碰。” 沈子桥抿着嘴,脸色阴到极点。 田德笑了,伸手掸了掸他肩上压根不存在的灰:“怎么还像小的时候这么沉不住气,当初你为什么放着代理服装加工厂不做,跑来跟在我后面也做机工配件,你在想什么,做了什么我心里都清楚,可是子桥啊,你没这个必要,懂吗?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也犯不着一直追着我不放。” “子桥,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别为了一个女人,把一生都赔在这件事上。” 沈子桥冷冷的盯着田德,突然咧嘴一笑:“我觉得值就好。” 沈子桥抱着悦颜重返奥迪,拉开车门,放她进去,开车的叶萌萌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怎么了?” “去医院!” 叶萌萌用最快速度把车开到最近的一家医院,还没等车停好,沈子桥抱着悦颜跑下车,然后直奔急诊。 洗胃,检查,挂水,等一切落停,已经是凌晨三点。沈子桥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叶萌萌,想联系她,才发现一条两个小时之前她留给自己的短信,说她有事先走了。沈子桥才意识到,这一晚他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悦颜一个人身上,连叶萌萌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坐在悦颜床边,他有些精疲力尽地揉了把脸,苦笑。 天色微明,悦颜被急诊室外急促的脚步声吵醒,她睁开眼,眼前是一道刺眼的白色天花板墙,她有些疲倦地枕上转了下头,目光随后定住。 咫尺远的隔壁,沈子桥歪睡在旁边的空床上,脸侧向她这一边,连皮鞋都没有脱。 看了一个人看得太久,往往会记不住他五官的具体长相,细细端详时,才会再一次意味到他的英俊和漂亮,她看了很久,想到的一幕幕都是少年时爱情的景象,夜晚的校园,行进的动车,他穿过人群投向自己的目光…… 等沈子桥睡醒时,天色大亮,旁边的床位空空如也,他一愣,翻身坐起正要下床的时候,悦颜从外面进来,脸上画了点淡淡的妆。到底是爱漂亮的女生,不管昨天发生了什么,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打扮好自己。 沈子桥往她脸上看了看,一个直男是分不出女孩画没画妆,只觉得她气色比昨天好了很多。 昨天的事,悦颜多多少少还有点印象,只是不好意思提,她觉得自己一定在他面前丢了脸,这是她最不想看见的。 知道她脸皮薄,沈子桥也没有说破,目光望向旁边,来了一句:“以后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悦颜明白,他一定是看到了她才这么说的,她跟着就想起昨晚跟他一起吃饭的女人,她没有问,沈子桥也没说。 出院后沈子桥送她回家,车上的时候沈子桥还是忍不住责备,他看着前面,也不看她:“女孩子不要在外面喝得醉醺醺的,出事了怎么办?” 悦颜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也就默默听进去了。 她跟陈思恒分手的消息很快就让家里边的人知道了。 韩震怎么说不知道,沈馨儿恨不得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她没去过男方家,更没交过什么男朋友,说起陈思恒来,就是颜颜一个玩得比较来的朋友,这是沈馨儿的原话。 悦颜当然明白姐姐的维护,但这种事,不是说定了,就一定奔着结婚去,她知道,想必沈馨儿也知道。那之后陈思恒来过家里几次,找悦颜,沈馨儿也没给他难看,待他客客气气,从前那些事一个字都不提,悦颜没有妈妈,她在姐姐的角色里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母亲的部分。 陈思恒听着沈馨儿一口一个陈先生,不再是从前那个略显亲近的“小陈”,他也就知道,自己是彻底被这个家庭排挤出去。 他们在初冬确立的关系,也在初夏正式分手,短短几个月时间,不算长,但依然让人惆怅。 早早满三个月的时候,韩震预约了一家影楼拍百日照,把摄影师专门请来家中,为早早设计了各种造型,扮萌扮酷扮可爱,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摄影师知道这单是老板的朋友,最后提议,小朋友表现这么好,要不来张全家福吧。 背景就安排在他们的客厅,韩震和抱着孩子的沈馨儿坐前当中,右边是韩震的母 分卷阅读216 亲,韩玲立在母亲身后。摄影师调焦的时候,沈子桥抱臂站在镜头前,审视着镜头中的一家数口,嘴角带着一缕淡淡的笑。 韩母招手让他一起来拍一张,他摇了摇头。 沈子桥的事,连李惠芬也做不了他的主意,沈馨儿就更不好说什么。但这件事,真真正正刺痛了韩母的心,她不是瞎子,在这个家里长达几个月的居住里,她太清楚那个叫高悦颜的女孩对沈子桥的魔力。 有个计划在她心底渐渐成形。 碰巧韩母一个远方亲戚的侄子从上海过来杭州工作,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她打电话给悦颜,托她招待一下。毕竟是长辈,毕竟还是亲口交代的,悦颜也不好推脱,请了假去火车站接人,韩母连是男是女都没说清楚,只给了悦颜一个联系方式,等把人接到,悦颜才知道是个男的,姓林,三十岁上下,略胖,话不多,看到悦颜眼前顿时一亮。等上了副驾驶座后,又默默地把车里的内饰看了一圈,还是没有说话。 悦颜没多想,把人送到地方就走了。 隔天下班,她刚出门就被保安叫住,他们保安在这里做了最久,基本上有厂那天起就在这里上班,公司每个员工他都有印象,关系处得都相当来。他告诉悦颜,说今天有个男的在园区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还跟人打听有没有一个叫高悦颜的女生在这里头上班,让她自己注意安全。 隔天晚饭桌上,韩母突然说起来想请这个远房侄子吃饭。韩震在人情这方面是最仗义疏财的,二话不说就定下来,到了吃饭那天,韩母也没把悦颜给拉下,专程给她打过去一个电话,再三讲好了吃饭的时间和地点。 悦颜按时前往,到地一看,发现并不是什么酒店,而是路边一家苍蝇小馆;也没有韩家一家人到陪,坐在桌边的就那个姓林的,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藏蓝色西装,像是精心打扮过。 悦颜叫苦不迭,知道是被韩母摆了一道,转身要走,姓林的眼尖,一下站起来从背后叫住了她。 她从不知道自己这么好听的一个名字被这人叫出来会有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悦颜转过脸来,那人局促地立在桌边,声音小了下去,失掉底气,看都不敢往她脸上多看。 悦颜忽然有了一种于心不忍的感觉,把人撇下怎么也说不过去。想了想,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看了看四周围,装模作样地问:“其他人呢?” 姓林的本来是话不多的,对着悦颜,话好像只有更少,支支吾吾了很久,硬是没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悦颜暗叹,算了,来都来了。 她从后往前抹了把裙摆,在他对面落座。 她一落座,姓林的神色也就松了,把一张油腻的塑封菜单往她面前推推:“你看看,想吃什么就点。” 悦颜低头浏览之际,姓林的在那边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显然,悦颜的一时心软给了这个男人明显错误的暗示,他面有喜色,没头没脑地,突然开始自报家门:“我今年三十四了,目前在上海工作,是送快递的,月收入也有两万多。家里还有个妹妹,已经嫁人了,老家还有一套房子,将来结婚的话,可能还得委屈你跟我爸妈住一块。” 悦颜一懵,嘴巴没过脑的哦了一声。 “前几天我们见了第一面,说实话,我对你印象特别好,我觉得你是那种特别传统的女孩子,所以就跟嬢嬢要了你公司的地址。” 悦颜恍然,心中跟着浮起一层不快:“上次保安跟我说,来公司找我的人就是你啊。” 姓林的笑了笑:“可惜你们门卫管得好严,进都不让进,要不让我蛮可以上去跟你说说话的。” 看着他那边自说自话,悦颜几乎都有些哭笑不得了:“你要找我说什么?” 姓林的理所当然地说:“就是谢谢你啊,谢谢你上次来车站接我。” “你不用谢我,我是帮别人的忙,今天吃饭也是别人硬叫我来的。” 那男的像是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在他自以为是的感情里,悦颜有点招架不住,干脆把话说的明明白白。 姓林的默了默,接着道,仿佛悦颜刚刚的话全然没被他吸收:“我听嬢嬢说,你刚跟男朋友分了手,现在还是单身,说实话,我本来还是有点介意的,但是自从见到你本人后,我发现你跟大城市里的其他女孩子不太一样,看着就特别的清纯。” 这个姓林的有个口头禅,一口一个说实话,确实每一句都是实话,也确实每一句话都难听地要命。 悦颜好笑之余,还是想跟他讲讲清楚:“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我对你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也不知道韩母跟他讲了什么,他像是一口认定了悦颜对他有意思,听着这话他点了点头,仿佛多懂女人一样:“我知道你们女孩子都害羞。” 悦颜简直对牛弹琴,也懒得跟他多说,借口都不找,直接就说有事要先走了,姓林的才像预感到哪里得罪到了她,跟着站起来,紧贴在她身后,有些惶惶的:“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你要跟我讲的嘛,我这人就是太 分卷阅读217 老实了,有什么说什么,不知道吃过多少亏,就是长不了这个记性……” 悦颜一句话都不想同他多说,挽着包直接离座,走到门口,就见另一桌男女老少忽的齐齐站起身,朝他们望来,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年幼有年老,他们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好奇的打量。 她心底一凉,脊梁上缓缓爬起了一层冷汗,随后加快脚步,然而姓林的寸步不舍。她是打的过来的,脚步飞快地走到路边拦车,手下意识就捂紧了背包,悚然回头,发现那桌人已簇拥到了门边,仍旧在看她。 姓林的也在暗自琢磨悦颜这个反应什么意思,见她回头,连忙道:“这些都是我的亲戚,想来看看你长什么样子,给我把把关……” 没等他把后半截话说完,一辆出租车准时刹在她面前,悦颜头也不回地拉开车门钻进车里,生怕后面还有什么狼豺虎豹追着自己。 回家的路上,她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猜到是韩母在当中搞鬼,这个姓林的简直像吃定了她一样,必定也是韩母在这当中说了什么,思及此,悦颜心头涌上一股怒火,但顷刻间,这股无名怒火又无声无息地熄了下去。 她忽然在出租车的车玻璃上看到自己。 沿街霓虹如水流,金光灿灿的世界之间,她面容沉倦,有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觉。镜中的那个女孩也仿佛在问自己,你有什么资格生这个气呀? 她没有回家,而是让司机中途改道,去医院探望她的爸爸高志明。 沈子桥为他请的三名护工日夜倒班地看护,无不尽心尽力,住的又是私人单间病房,开销不匪,这些种种都给了爸爸指日能够康复的期待,说到底,也是她欠了沈子桥更多一些。 这件事,她连沈馨儿都没有说起,沈馨儿自打知道悦颜跟那姓陈的分手以后,心思弯弯绕绕,竟又回到了沈子桥身上,也是这桩事给了她教训,嫁给谁都不如嫁给自家人牢靠,知根知底,与其让外人来对悦颜评头论足,倒不如给了沈子桥好。 她一有这方面的意思,暗中也在留意他们两个的相处,却发现,沈子桥好像没有从前那么起劲地腻着高悦颜,即便悦颜回家,沈子桥也不常往家里跑,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道他都在忙些什么,人影都见不着。 夏日临近,天也一天天热起来,因为空调开的太早,早早接连得了几场小病,沈馨儿每天抱着女儿去医院报道,就剩悦颜看家。 从医院看过父亲回来,悦颜洗了个澡,睡了会儿觉,结果一觉睡醒,听见楼下一阵喧闹,有人唤她下楼。 悦颜下去才知道是韩母,今天家里有客人造访,来的正是她前几天才刚见过的那个林先生。 双手拎得满满,穿了一件polo立领衫,林先生有些局促地立在玄关下,脸上维持着内向人快要僵掉的尬笑,他也不是孤身造访,旁边陪了一个中年女士,体型微胖,烫着卷发,打扮艳俗,一进门就扯开嗓子呱呱呱地讲话。 韩母笑容满面,欠身让他们进来。 悦颜一时迟疑,人就站在了楼梯的半当中。 韩母也不往她身上看,自去厨房整治茶水。 她今天休息在家,穿的是家常的白色短袖,休闲短裤,随便盘了一个花苞头,一身小姑娘打扮,清爽柔软,只是有点懵。 姓林的真是越看越喜欢,话还没说出口,脸就先红了,路都走不动了。 悦颜皱了皱眉,心想:他来这里干什么? 隔着一道磨砂玻璃,韩母在厨房忙活个不停。 姓林的将手上那点东西堆到了客厅的茶几上,挨着沙发边坐下,然后像等被家长训话的小学生,两手平放在膝上,眼睛看着地面一敢不敢动。 韩母提着茶杯出来,见悦颜转身要上楼,那个波浪女人急忙喊住她:“悦颜,是悦颜吧,来啊,下都下来了,一起坐坐啊。” 毕竟是长辈,悦颜不好甩脸色给韩母看,踌躇片刻,走到沙发边坐下。 韩母又把女儿韩玲也从房里叫了下来,韩玲走下二楼,看清客厅一男一女,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再也想不到母亲想要说和姓林的跟悦颜在一起,带点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干嘛?” “你小林哥来了。” 姓林的已经站了起来,干干地叫:“韩玲妹妹。” 韩玲在心里干笑:他算哪门子的哥哥。脸上的客气倒是一点不少,含笑道:“小林哥你坐。” 波浪女人像是颇为满意此刻的局面,脸上的笑去也去不掉,操着一口她不怎么流利的普通话:“悦颜,你别看小林不会说话,阿姨跟你讲啊,不会说话的男人最好了。算命先生给小林算过一卦,他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这个命特别好,一生顺风顺水,不会摔什么跟头……” 话音才落,门口有人了接了她的话问:“谁的命特别好?” 悦颜心头一跳,目光却管不住地往门口走,只一眼,就看清了那人今天的打扮,简便的polo立领衫,底下一条靛蓝色的休闲七分裤,背了一个网球拍,气质奢 分卷阅读218 华。 沈子桥把球拍放在玄关,一边换鞋,目光随意地扫遍客厅。 韩玲的脸瞬间红透,一边是羞,一边是恼,恨自己妈竟然起了这种心思,介绍这种男人给高悦颜,沈子桥该怎么看她,怎么看她一家人?想着想着,韩玲只恨不得能有条地缝让她现在就钻进去。 突然进来了一个明显比自己强出太多的男的,姓林的更是不敢说话。 沈子桥跟朋友打完球,刚从体育馆里洗过了澡回来,微湿的发丝搭在额前,面孔阳光清透,给人一种阳光大男孩的感觉,尤其他一坐到悦颜身边,一个青春无敌,一个阳光灿烂,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悦颜看看他,他也跟着看了她一眼,自然地问了一句:“你看我干什么?” 这是他们“闹别扭”之后的第一句话。 悦颜这才确定沈子桥是故意的,而这种确定也让她从心底升起一股暖意,心被柔软地包裹住。 沈子桥问:“这谁啊?” 韩母笑:“这是我远房侄子小林。” 沈子桥一身闲适地靠在沙发背上,半搭扶手,看谁都懒懒的,身上有种被物质和财富巩固出来的距离感。 看着这个出现在装修气派的客厅,气场和层次完全不跟自己在一个水平线上的男人,姓林的先怯了。 放在平时,这种男人沈子桥放都不会放在眼里,眼下却主动同人寒暄:“林先生是做什么的?” 他看了一眼悦颜,一瞬间奇异的自尊心让他瞬间改口:“物流。” 沈子桥点头:“这个行业还是蛮有前景的,未来三五年是我国国内物流的成长期,就拿我们公司来说,把内部物流外包给第三方做已经是一种趋势了,竞争虽然激烈,但是国家扶持也多。” 悦颜听他夸夸其谈,弯了弯嘴角。 姓林的被他说的一愣一愣。 沈子桥又问:“林先生公司是什么,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合作。” 姓林的有点下汗,磕磕绊绊地说:“其实我不是……” 那波浪女人连忙打岔:“小林还没开公司的打算,不过男人嘛,小家先要搞好,才能安心搞事业,是吧?” 这话听的韩玲羞愤交加,只想让她快快住口。 沈子桥像是挺赞同这个观点的,点了点头,又问:“冒昧问下,林先生一个月收入多少?” 问及收入,姓林的似乎找回了一点自信,他人在上海上班,公司包吃包住,一月纯到手就有两万多,还没有还贷压力。他故作镇定地报了一个数字。 沈子桥笑了,然后看了看韩母。 波浪女人强势道:“不错了,男人太能干,女人也拿不住,阿姨是过来人,女人就该找个比自己稍微差些的,将来无论生男生女,在婆家都不用受气。” 韩玲面红耳赤,忍无可忍,豁然站起。 就听沈子桥慢腾腾道:“这不挺好的嘛。” 听到这句话后,韩玲也觉得难以置信,她迟疑了片刻,但是很快,她就开始痛恨自己的迟疑。 波浪女人被这一夸,连连点头,喜滋滋道:“要不算命的说小林命好呢。” 沈子桥颔首:“人好归好,主要是韩玲自己要喜欢,是吧,韩玲,你觉得呢?” 耻辱奇袭她面颊,脸上有火燎原,忽的熊熊烧过。 她背对着客厅众人,无人得以窥见她此刻脸上表情,除了微微耸动的双肩、还有不能控制地正在发抖的手臂。 韩母一愣,连忙纠正:“我们不是给韩玲……” “够了!”声嘶力竭地一声大吼,像把生钝的刀刃,割破空气。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茫然对视,仿佛不敢相信这是韩玲的声音。 悦颜知道沈子桥是过了,有点担心地叫她:“韩玲……” “你闭嘴,”她猛转身,整张脸都是红的,因为愤怒,因为屈辱,双唇不规律地轻轻颤动,“很爽是吗?看着我这被沈子桥羞辱。” 悦颜欲言又止,沈子桥皱眉,拿手盖在悦颜的手背,然后轻轻握了一握,仿佛一个无言的暗示。悦颜下意识一缩,没能挣脱。 这样明目张胆的小动作,看得韩玲心在滴血。 在他眼里,就高悦颜一个人珍贵。其他人的感受、心情就该被这么践踏,被无视吗? 韩母没料到眼下的局面会演变成女儿跟沈子桥的冲突,也有点呆掉。韩玲红着眼,咬着牙,指着悦颜一字一句道:“说这些话有意思吗?沈子桥,是我在欺负她吗?犯得着这么羞辱我吗?” 悦颜要说点什么,沈子桥先她一步冷笑:“原来你也知道这是羞辱。高悦颜是我们家的人,还轮不到你们操心!” 他拿了把剑,一下就捅进她心口,分毫不留。 韩玲脸刷的白透。 高悦颜一有什么事,他就把一切都怪在她身上,从两家结亲、在酒店第一次见面开始。 从沈子桥见包间的第一眼,韩玲已经认出了这是高悦颜的男朋友 分卷阅读219 ,那段饭是怎么吃的、怎么吃完的,她都不清楚,她只觉得那一刻自己的眩晕,仿佛时空错乱,将连接另一个世界的入口送到了她面前。 无论内心的情绪多么盛大强烈,韩玲依然没多看他一眼,沈子桥对她好像有点印象,坐定之后几次扫她。 不得不说,女生对这种关注其实是很敏锐的,谁在看自己,谁对自己有意思,表面上装得再云淡风轻,心里不可能不注意。 喜悦胀满心胸,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两边亲家碰过了面,也算承认了这段亲事,再然后就是定婚礼、定酒店、定接亲的日子,沈子桥去走廊外面抽烟,韩玲出来上厕所,有预感似地放慢了脚步,果不其然在经过时被男人叫住。 她调整了下表情,找到一个最从容的样子,故作冷淡地回过头去。 “你叫我?” 沈子桥徐徐吐出一口烟,被烟气笼罩下的男人有一双锋利的眼,轮廓明显。 “认识我吗?” 韩玲仔细地往他脸上看看,摇了摇头。 然后他说了一句话,那句话过了五年,她还记得当下那种难堪和羞耻,仿佛自己最无法示人的一面被剖开,摊在面前。 他说那句话的语气并不怎么厉害,嘴角甚至还微微带着点笑意:“我就想问问,高悦颜她怎么你们了?大冬天的把人一个小女孩关在门外?” 第39章 给我个准话,怎么才肯让我重新追你? 韩玲她念书,求学,兼职,养活自己,她每一步都比同个年龄段的女生努力百倍,而现实却总会在她以为终于逃离、步入上一个层次以后,用一个响亮的巴掌将她打回现实,无论是她的原生家庭,还是这个男人始终如一的态度。 一切都消失,画面重回眼下。 韩玲深呼吸,仰脸向上,将几欲盈眶的泪逼回心底,她一字一句:“沈子桥,你知不知道你对我到底有多不公平?” 沈子桥眼底一片漆黑,只静静地听着这个女人崩溃的质问。 “就是因为我出身不好,就因为我家里穷,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我!可是这能怪我吗?我能选择生在哪里吗?这是我的错吗,你就把什么都怪在我身上,”说着说着,泪又逼近眼眶,她满不在乎地抬手一把抹掉。 “你以前不是问我吗,为什么我们要把高悦颜关出宿舍,好,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她勾三搭四,因为她勾引别人的男朋友,沈子桥,你现在知道答案了吧!” 沈子桥脸色一沉,猛地站起身来,朝她走了一步,被悦颜从背后死死拉住,他粗着声音:“你再说一句试试!” 她大喊,像豁出去一样,声音尖利:“说就说,沈子桥,你真当高悦颜她冰清玉洁,仙女一样吗?她念大学的时候多有手段你见过吗?她不光勾搭别人的男朋友,她连我们班班长都被迷得团团转!” 悦颜皱眉,实在听不下去了:“够了。” 韩玲喘着粗气,冷笑:“心虚了?” 悦颜道:“你不要这样子。” 林先生此刻噤若寒蝉,乍然搅入一家的口舌之战,明显被吓得不轻。 韩母一脸歉意地把人往外领,请人下趟再来,这场初衷就不够单纯的相亲就此不了了之。 沈子桥也一秒不想多呆,一牵悦颜的手:“我们走。” 悦颜没被他拉动,她坐在沙发里,目光沉静,问沈子桥:“你信吗?” 他连犹豫都没有,立刻摇头。 就是这样一幕,看得作为局外人、也一直都是局外人的韩玲心底有泪狂落。 她多么希望,希望有个人能像沈子桥爱高悦颜一样爱自己。 但她没有这么好的命。 悦颜笑了,笑容恬静,一直绷着股怒意的沈子桥才松下来点。她的手放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沈子桥终于吁出口气,坐了下去。 悦颜看向韩玲,语气平缓,代表她并没有被韩玲刚刚那番话激怒:“韩玲,你不能这么说我,也更不能这么说沈子桥,大学里,为什么我跟郭姝郭静静她们接连搬出宿舍,你心里应该最清楚。我们从来没有看不起你过,沈子桥也没有,是你一直看不起你自己。所以,你不可以这么说沈子桥。” 一席话听的沈子桥心底微微发烫,他侧脸看了看悦颜,想起了他们的小时候。 从小到大,悦颜都比他乖,不怎么惹事,偶有一次两人一起惹出祸来,却是悦颜的关系。他们小学门口是条弯弯曲曲的弄堂,每天上学下学都会经过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种了一株柚子树,长出了墙,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黄澄澄的柚子藏匿在绿油油的叶子中间,悦颜每次背着小书包从底下经过,都会仰头数好久好久。 这种东西超市里多的是,但是在小孩子眼里,好像树上长得就特别好吃。沈子桥那时候就已经有了做哥哥的意识,爬上去给她摇,让她在底下兜着,结果惊动了主人家,主人喊着叫着风风火火地跑出来,沈子桥被吓一跳,脚底一滑 分卷阅读220 ,从树上倒栽葱似地栽了下来,压在底下悦颜的手上。男孩儿皮实,屁事没有,反倒把悦颜的手给弄折了。住院一查,竟然是骨裂,高志明心疼地不行,连李惠芬都有些动气,问沈子桥为什么这么调皮。沈子桥咬定嘴巴不松口,最后悦颜还是哭着跟李惠芬说:“妈妈,你不要说他了,他是帮我去树上摘的。” 可韩玲能听进去吗? 一个被嫉妒、愤怒和心碎挟裹的女人,怎么可能分出理智听取别人的意见。况且还是高悦颜,这个从大学开始,就一直以她的假想敌的方式存在的女人。 韩玲甚至想过,如果她这辈子没有遇到过高悦颜,她的人生会不会幸福很多? 但是人生是没有如果的。 韩玲回过头,站得笔直,目光挑剔地从上往下,望着他们两个:“你们让我觉得恶心。” 晚间韩母避着沈馨儿,跟下班回来的韩震说了这件事,韩震去找韩玲了解情况,不可避免地,兄妹俩之间又爆发了一场争吵,这场争吵最终以韩玲的崩溃告终。 她的声音满楼可闻,歇斯底里:“她是颜颜,那我是什么?哥,我才是你亲妹妹,你为什么要向着她说话!” 韩震低低说了什么,然后就听见韩玲一阵哭声,逶迤其中的哭诉微不可闻。 沈馨儿自顾自地在楼上给早早洗澡,月嫂对这户人家的争吵也早已稀疏平常,暗中竖起了耳朵听。 吵到最后韩震实在精疲力竭,靠在沙发上,向她挥了挥手:“韩玲,你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我们都是一家人。” “对,你们是一家人,一个是你老婆的亲弟弟,一个是她八竿子打不着的继妹妹,只有我才是这个家里面多余的!哥,我一直以为起码你还是向着我的,现在呢?他们合着伙的欺负我,结果你还帮人家说话,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委屈吗?” “韩玲,子桥不是跟你道过歉了吗,你还想怎么样?” “哥,这是你说的话吗?你问我还想怎么样?好,我想这一辈子都看不到他们!” 这架吵得惊天动地,悦颜实在没法再听下去,披了件外套走出去。 沈子桥找到她的时候,她正独自一人坐在小区街心花园的秋千上,微微低着头,看向放在膝上的手。 月光如薄雪,覆在她肩上,在那种浅色调的背景中,她的身影显得特别单薄。 “拍鬼片呢?” 旁边的秋千索架剧烈一晃,也有个人坐下,悦颜循声转过头,看见来人后笑了笑。 “你无不无聊?” “还说我,大半夜出来晒月亮的不知道是谁?” 悦颜还是笑,并没说话。 话题归于为零,气氛又回归安静。 沈子桥提议:“去附近走走吗?” 回到那个争执声不断的地方,还是跟沈子桥两个去外面消磨掉时光,这对悦颜来说并不是多么难的选择题。 初夏的夜风中还带着暑的热濡,吹在身上并不能算多舒服,幸好这片小区绿植覆盖面大,草木的清香中和了酷热,给人心旷神怡的感觉。 两人偶尔交谈,大部分时间都是默默地走路。 马路上偶有轿车开过,沈子桥都会提醒她小心。 走到胡同口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住。漆黑的弄堂里只亮了一盏路灯,昏黄的灯光只辐射了一个直径不足一米的光晕。 那是他们小学杭一小的原址,在他们毕业两年后就搬到了滨湖那边。 沈子桥转过脸来,他说:“还想吃柚子吗?” 心潮涌动的一瞬间,她的眼睛跟着热了起来。 那棵柚子树还在。 这让悦颜感觉出了某种永恒感,即便物是人非,信物还在。 月光从繁密的枝叶之间晒下,斑驳地洒在人身上。悦颜仰头找寻那些藏匿在密叶之间的果实,目光专注。 “想吃吗?” 悦颜啊了一声:“什么啊?” 沈子桥活动了几下颈椎,蹬着旁边的垃圾桶,三两下攀上了墙,动作简洁流畅,看得悦颜简直目瞪口呆。 他扶着树,立在高高的墙壁上,背后好大一只月亮。他朝悦颜孩子气地一笑,露出八颗整整齐齐的白牙齿,有点蠢又有点可爱。多年前的画面与此刻悄然重合。原来男生从这么小就知道怎么哄女孩开心吗? 她心里到底提着口气,忍不住说:“都还没熟呢,你快点下来。” 沈子桥往树冠里望了望,最后折了一根带叶的枝干拿在手上,单手撑墙,纵身翻下,跟武侠剧飞檐走壁的大侠一样,差点又把悦颜吓了一大跳。沈子桥还不当一回事,拿着枝叶递给她,悦颜不接,沈子桥用叶子去撩她头发,逗她玩儿。 悦颜按住头发,又好笑又无奈:“别动我啦。” “送给你。” “我不是小孩子。” “你不是小孩子谁是?” 一句话被他说得又温情又宠爱,悦颜觉得自己心里暖暖的。 分卷阅读221 两人缓行至小学门口,铁门并无例外地严锁,只有门岗还亮着灯,也不知道看门的还是不是从前那个老大爷。沈子桥本来想找人通融一下,让他们进去逛逛,但是深更半夜,想想还是算了。 两人就在铁门外往里张望了会儿,国旗台、教学楼、塑胶跑道,仿佛一门隔开的是两个世界,门里的景物被琥珀永远凝固在某个时点,门外的行人被时光悄然送回他们人生的起点。 记不清多少次,两人就是沿着这一条林荫路,或者吵吵闹闹,或者有说有笑地一道出来。 悦颜目光动容地望着校园。 手抓着铁门,沈子桥的目光珍惜地凝望着她。 她到底是长大了,不变的是看人看物时,那依然单纯清澈的目光,没有野心,不存欲望。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就在吸引着他的眼睛。 对情愫的捕捉其实并不分年龄,男孩们很小就知道,自己长大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悦颜笑:“有时候我简直不敢想,我三十岁会是什么样子,结果一眨眼,我就已经二十六了。” 沈子桥微笑:“我还比你大几个月呢,怎么也是我先到三十岁。” 悦颜笑:“那等你三十了,打个电话告诉我三十岁是什么感受。” 沈子桥转过脸来,语气认真地讲:“那你有想过吗?你三十岁会是什么样子?” 悦颜沉思,她并不是个贪心的人,在未来这个命题里,她想的跟其他普通女孩子们没什么不同,有个相爱的丈夫,生一个聪明漂亮的孩子,三个人住在不大的房子里,幸幸福福地过一辈子。 沈子桥笑问:“丈夫姓沈吗?” 这是一个过了边际的问题,从跟这个女孩子认识的第一天起沈子桥就知道,她太容易被得罪。 并没有想过她真的会回答,而在几秒的安静过后,沈子桥听到她低而轻的一声嗯。 心在那声嗯里轻轻颤了一下,迟疑片刻,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孩,他的眼神渐趋柔和。 是的,从酒店的第一次接吻开始,她就已经认定了故事的结局。 她会跟沈先生在一起,过一辈子。 沈子桥望着她。 她并不看他,而嘴角却隐隐带笑,像很多年前也在这里等他放学的小姑娘。 那个吻是怎么开始的? 不会无缘无故就有,中间必定有人被蛊惑,或许是被月光,也可能是被彼此的注视。 既定的流程似曾相识,他抬手扶住她下颌,另一只手顺势插进她头发里,控住她后脑,微微侧过脸,唇贴着她的,先是浅浅地试探,给了她充分准备的空间,但悦颜还是被吓到,双肩轻轻一耸,嘴里含混地唔了一声。她第一反应就是闭上眼睛。 他并没有跟她退缩的机会。那吻也越发炽热,她被推到铁门上,人就困在他手臂之间,被迫跟上他的节奏,辗转深吻。 他的吻跟他的人一样霸道,他们在那个吻里交换仅存的呼吸、彼此的唾液。 这时候,学校里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人似乎正从里面出来。 悦颜回过神来,抬手推他,力气不算多大,沈子桥还是一脸意犹未尽地被她推开,大拇指轻揩了下唇边的液体,眼神暗沉,语气却如此无奈:“不爽吗大小姐?” 悦颜的脸刹那红成一片。 “有人出来了。” 他抬眼看了看门里,一束手电筒射出的光柱越走越近,他在心里暗骂:真他妈扫兴。 这个晚上悦颜走了太长的路,穿的还是高跟鞋,回去的路上是沈子桥背着她走的,手里拎着她的高跟鞋。他肩背宽阔,背了一个人也不觉得多累,走起路来还是稳稳当当。悦颜趴在他背上,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爸爸背着她回家的日子。 夜风清凉,吹得悦颜有些昏昏欲睡。她的手垂在他胸前,下巴垫在他肩上,他给她摘的叶子她一直没舍得丢掉,簌簌地擦着他胸口衣服的面料,音调缱绻。 路灯下,他们的身影时长时短。有时候,他们是背朝着月亮走的,可是好奇怪,走过几条街,迎面的月光又照在了他们身上,昏黄的月色也好像有温度一样,照的人身上暖洋洋。 悦颜没带手机也没带手表,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但是从路上的情况看,夜恐怕已经很深了,只有24小时便利店还营着业,店里空无一人,他们从店里投射出来的灯光中走过,又回到了月夜中去,尾随他们的只有吧台服务生略显疑惑的目光。 感觉到她在往下溜,沈子桥暂时停住,托着她往上颠了一颠,悦颜从昏昏欲睡中被弄醒,喃喃道:“我下来走好了。” 手垂落他胸前,她的脸就贴在他脖子旁边,她每一次说话,甚至于每一次呼吸,都有一道香而淡的暖风拂过他颈旁,让他喉咙发紧,头皮发麻。 “别动。” 沈子桥慢慢地说:“我还能这么背你几次啊?” 悦颜心底酸麻,像是被只手捏住了,捏得紧紧的,鼻腔酸了起来。 她声音 分卷阅读222 小而微轻:“对不起啊,沈子桥。” 他看着前面,步伐稳健,说:“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就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这是他的真心话,没有赌气的成分。 女孩,是他先喜欢的;人,是他主动追的。因为他,她才会被爸爸送去南京,因为他,她才会把孙巍韦当朋友,因为他,她才会认识姓韩这一家人。 要说对不起,也是他来讲,是他的出现,让她的命运从此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让她嫁给别人她是否能幸福一点,沈子桥无从得知,但只要一想到她有朝一日可能会嫁给别人,他就觉得要疯。 她的脸温存地贴着他微汗的颈边,这种黏腻的碰触带给两人亲密无间的感觉,仿佛还是很小,玩得汗津津的从外面回来,提心吊胆怕会被大人骂。 悦颜说:“不要把公司卖了,好吗?” 沈子桥僵了一下。 之前韩震有来找过她,说沈子桥最近在联系质价评估师,给公司的固定资产估价,打算把公司给卖了,韩震怎么劝他也不听,于是来找悦颜,想让她帮忙劝劝子桥。 沈子桥淡淡地:“干累了,想换个行业,一直屈居人下的滋味不好受。” 悦颜显然不信:“是不是因为我?因为……我跟你说的那些话?” 沈子桥说:“你别胡思乱想,跟你没关系。” “那不要卖公司了,那毕竟是你的心血。” 沈子桥直接道:“你才是我的心血。” 悦颜一顿,嘴角浮起一缕涩而苦的笑。 人会长大,有些人越长越优秀,而有些人驮着家庭的壳,或止步于前,或畏手畏脚,终失消磨掉了青春时代的光芒。上学的时候悦颜从来不会觉得自己配不上沈子桥,可在长大之后,因为这样那样的事,这种感觉时不时冒头,让她也开始怀疑自己的优秀。 她鼻间发酸,眼底涨热:“我真的有这么好吗?” 他们走过了一盏又一盏的路灯,那光恋恋地拂过他眉他眼,光影明灭间,五官如刀刻。 走动的过程里,带的悦颜轻微摇晃,仿佛是催眠曲。 她等待着他的回复。 “你哪里都不好,但我就是连你的不好都喜欢。” 悦颜笑了。 他背着她往前走,而时光却擦过他们的衣袖,无声后退,带他们的心往回走,再往回,走到大学,走回高中,走到两小无猜的从前。 悦颜搂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问:“沈子桥,你以前有背过我吗?” 沈子桥想了想:“有抱过你。” “什么时候啊?”她怎么不记得了。 “忘记了?高中,你发烧,我给你送医院来着。” 悦颜呀了一声,把脸贴在他背上怎么都抬不起来,一脸郁闷地说:“我那个样子一定丑死了。” 沈子桥闷笑了两声:“还行,能见人。” “哎呀,不要说了。”悦颜一直很看重外表,况且女孩子谁不想出现在心仪男生面前的每分每秒都漂漂亮亮,但他们两个被命运搅和得太深,彼此的什么样子都见过。 悦颜想了想,她好像没看见过沈子桥难看的时候。 本来底子就好,又一直都在健身,怎么样打扮、干点什么都跟帅气沾边。 对这一点,悦颜还是挺服气的。 沈子桥也就不说了,虽然他们两个都清楚,也都捕捉到了气氛里的暧昧,那些暧昧渗透在话语之中,被体温蒸腾成了朦胧的气雾,彼此的心都在其中忽高忽低地浮动。 悦颜轻轻地哎了一声。 沈子桥停住,问:“怎么了?” 她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什么。” 沈子桥仿佛不经意地提了一句:“上次你在餐厅见到的那个叶小姐是我一个客户,请她吃饭纯粹是商务性质,你不要乱想。” 悦颜下巴磕在他肩上,嘴巴微嘟:“我乱想什么?” 沈子桥道:“谁知道你乱想什么。” 悦颜心里甜滋滋的。 走着走着就到了家门口,沈子桥放她下来,因为之前那席对话的余韵仍在,悦颜还是有些,转身就往家门口走,头也不回。 然后沈子桥从背后叫住了她。“高悦颜。” 她回过头,莫名有些紧张,又暗含期待。 路灯下,光绒绒地照亮他发顶一圈,发质柔亮,眼中隐隐含着笃定。 “给我个准话,怎么才肯让我重新追你?” 第40章 他任她抚摸,像纵容一个孩子珍惜她的玩具 那天晚上悦颜压根没有怎么睡着,耳边不间断地回放着沈子桥的那句话,心闷在胸腔里扑通扑通乱跳,终于受不了这样的自己,一把将被子举高过头顶,躲在被窝里咬着手指无声尖叫。 零点一过,手机屏幕亮了亮。 她拿到面前,上面就一行字。 “答不答应 分卷阅读223 做我女朋友?” 沈子桥问她怎么才肯让我追,悦颜说她明天告诉他。看到这条短信悦颜是真的笑出声音——所以他以为的明天就是过了零点吗? 悦颜咬着下唇,回了一个字过去,接着像是实在受不了这样的自己,悦颜把手机一丢,脸埋在枕头里,蹬腿锤床,脸红发热,小女儿情态必显。 “睡吧。” “你也是。” “我睡不着。” “硬睡啊。” 沈子桥被悦颜的硬睡给弄笑了。 “硬睡也睡不着,怎么办?” 悦颜慢慢有点猜出他的心思:“那你想怎么样?” 男人的直接、欲望都清楚明白地写在那条微信里。 “我现在过来你房里,好不好?” 放下手机没过多久,门就被人敲响,悦颜拿手机当镜子,对着屏幕拨了拨头发,抿了抿唇,看着气色不错的样子,然后下床去把门打开。 沈子桥一身藏青色的家居服,长袖长裤,撑着墙立在门边,脸上要笑不笑,透着股坏劲儿。 悦颜忍不住还是低下了头,发丝顺这一动作滑到脸边,可惜连夜色都不能掩饰她发烫的脸颊。 等她回过神来,她都被自己的大胆吓了一跳。 骨子里,她还是从前那个害羞单纯的女孩子,无论对异性多喜欢,总怕自己过于露骨而被对方看低,又怕自己总是躲啊躲,因为过于冷淡而让对方灰心。 她也是等大了才懂,不光是女孩子,恋爱中的男生一样也要靠哄,感情里不能一味冷着对方,多多少少要给他一点甜头尝尝。 在恋爱中,谁都想做自己,都想保留自己性格的一部分,不做任何妥协。想到当年就因为跑去沈子桥的床上就哭成那样,悦颜现在还觉得难为情。 这样的自己一定让沈子桥很累吧。 她低声说:“怎么不进来?” 沈子桥半开玩笑的:“怕你反悔呗。” 悦颜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最后还是悦颜把他拉进房里,门在他身后锁上。 踩着房间的小地毯,两人一身睡衣地对看,忍不住噗嗤笑了。 既像是偷情,又像是在躲猫猫,怎么看怎么不像谈恋爱的正经画风。 沈子桥装模作样地往床边地上看,抓了把头发,自然而然地讲:“那我晚上打地铺。” 悦颜已经坐进了床里,空调被拉到腿上,双手环膝,下巴顶在手背上,眼里雾气濛濛,一贯的纯里参杂了点含羞的媚,一言不发地望着他,沉默中却好像用眼睛说了很多很多撩人的话。 那些话不能用嘴巴说,也不能让人听见,但是里面蕴藏的绵绵情意还是让人。 沈子桥的喉结动了两下,望向别处,随后才又看过来:“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哑地不像话。 悦颜还是不说话,用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双唇湿润透亮,像刚刚被人咬过一样。 沈子桥一愣,而后心如擂鼓,像是瞬间回到了初入少女闺房的那个年纪,那时候她是懵懂如鹿,全然不知,那么现在呢?二十六岁的女人,她会不清楚深夜邀约一个男人来房间代表什么意思吗? 他觉得整个人都被她撩拨得血气翻涌,呼吸加促,连带着房间的温度都往上升了好几度。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每一步其实都给悦颜留了反悔的时间。 终于走到了床边,抬手撑住床头靠背,情绪也已经酝酿到了沸点,他低头要去吻她。 结果之前一直配合得好好的悦颜忽然说:“我好困哦,要睡了。”她抬手掩在嘴边打了一个装模作样的小哈欠,两手抓住被子拉到胸前,眼一闭,从他臂弯之间缩了下去,溜进被子里。 沈子桥愣住有三秒,而后有些尴尬,又觉得好笑。 “玩我?” 他单手去拽她用来挡脸的薄被,另一只手去挠她痒痒,两人心无杂念地闹了一会儿,怕吵到家人,她咬着嘴唇一直不敢笑太大声,最后歪倒在床上的时候,两人衣服乱了,头发乱了,连眼神也乱了。 悦颜侧过脸来,两人在床上看着对方,气息混乱,可脸上都挂着笑。 沈子桥声音低哑:“看什么?” 悦颜伸手去摸他的脸,摸在手上的感觉跟摸自己的皮肤还是不太一样,有点粗糙,又长了点胡渣。 他任她抚摸,像纵容一个孩子珍惜她的玩具。 “沈子桥……” 她轻叫他。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眼底像是泛起了一层湿意:“这些天,我总在想我们小时候的事……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坐车,你来看我跳舞,我去看你打篮球,爸爸还很年轻,妈妈还是那么漂亮,那时候我们多要好啊……怎么一下子,一下子……会发生这么多事,我们竟然长这么大了啊……”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傻瓜,人不长大,难不成往小 分卷阅读224 了活吗?” “我不想长大啊。” 沈子桥几乎是纵容她的:“那好,我跟老天爷商量商量,让别人都长岁数,批准你永远十八。” 悦颜笑了:“那好,我就永远十八。” 十八岁那年,她有许许多多的烦心事,人际间的矛盾接踵而至,但那一年,也发生了一件改变她命运的事,她被舍友关出门外,沈子桥从杭州连夜赶来南京,带走了她。 那时候是真的好,她被他爱着,她也清楚自己值得他爱。 想着想着,悦颜的眼睛热了起来,看着面前男人英俊如昔的脸,她又有了一种胆怯的感觉。 她配得到他的爱吗? 但一直这样看着他,明显给了沈子桥错误的暗示。 这一次,他没给她留下犹豫的时间,支肘撑起身体,温情脉脉地凝视着她,唇跟着阴影落下,就落在她腮边。 她似乎受了点惊吓,伸手抵在他胸口,沈子桥顺从地从她身上移开,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点点的幽怨,一丝丝哀愁,像没有生日礼物的小男生。 “怎么总是在想这种事啦……”悦颜终于还是在这种目光里败下阵来,嘴里仍在轻轻地抱怨着:“烦死你了……” 她伸手环住了他的后颈。 早饭都是家里吃的,悦颜吃完饭就走了,沈子桥草草喝完最后一口奶,拎了车钥匙去追她,在清晨的霞光里两人一起出了门。 沈馨儿还不知道那俩人的关系,看着他们的背影,冒出一句:“什么情况?” 周阿姨抿嘴一乐:“今早我看见子桥从颜颜房里出来,看到我还不好意思呢,躲着我就跑走了。” 沈馨儿又笑又骂:“这小子动作倒快。” 韩母听了心里老大的不痛快,沈子桥是她一直以来看中的女婿人选,本来是给女儿留着的,没成想让别人捷足先登。人一老,思想也顽固不化,不怪女儿没本事,怪就怪别人家手段圆滑,不要脸。 韩震喝着粥,不动声色地先去瞄了旁边的韩玲一眼,她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低头自顾自地吃饭。 韩震心想:她要是从此灰了心,倒也好了。 沈子桥开车送悦颜去公司,自从悦颜离开康盛后,这还是第一次,田氏跟康盛坐落在城市的两头,悦颜一直说让他不要送了不要送了,但是拗不过他。 沈子桥的兴头高涨,又是开荤第一遭,闹得悦颜昨晚一直都没怎么睡好,但是又不忍扫了他的兴,尽量配合他。沈子桥看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也心疼她,最后草草收了尾,多少有点意犹未尽。 “还疼吗?” 悦颜一直以来就挺娇气的,昨晚后半夜的时候还听见她喊疼来着,沈子桥当时问了她好久哪里疼,她也说不上来,他心里就一直记着有这件事。 有几年两人没在一起,有很多地方也需要重新开始磨合。任何感受,沈子桥都想给她最好、最难忘的。 悦颜脸一红,但还是摇了摇头。 沈子桥稍微放下点心来,不过话题被他这一带,两人的眼前又冒出些昨晚的画面。 对此的反应男女又各不同。 悦颜是脸红。 沈子桥是食髓知味,开始琢磨怎么才能让悦颜搬出来跟自己一块儿住。 他故意咳嗽了两声,把话题往别处引:“那个,辞职的事可以准备起来,你要是不想回康盛,我给你另外安排。” “不用了,我想再回去考研究生。”悦颜小声说。 沈子桥笑了:“行啊,我供你。” “我自己有钱。” 沈子桥根据方向灯拉了把方向盘,自然而然地说:“结婚后总得有人管钱吧,以后我的钱都交给你,要怎么花都随你。” 悦颜强调:“那不一样,况且结婚什么的……还早呢。” “早什么,都二十六了,最迟下半年,一定要把证拿下。” “我爸爸的病还没好,我想等他好了再谈这个。” 哄这个女孩要有技巧,沈子桥一直很懂:“那就当投资,行不行,我投资你考这个研究生,等你毕业来,给我上班。” 悦颜想了想,说:“那也行。” 沈子桥得逞地哼笑。 第41章 是的,她有多爱沈子桥,她就有多嫉妒高悦颜。 没想到了公司,那份辞职报告迟迟没有送出去,忙是一回事,她一个上午都没在公司见到田德本人,连秘书都不清楚他去了哪里,几份合同压在她处都没办法签字。 悦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风声是从下午的时候,从法务部传出来的,田德找公司的律师拟了一份伤亡责任起诉书,好像是家里有人出事,公司的流程太复杂,起草呈文都要经过好几人的手,要藏住一个秘密,不是靠一个人嘴巴紧就行。 下午的时候,悦颜去个卫生间,隔间里都有人在议论田总家里边的事。 “准是他儿子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分卷阅读225 同事们议论过后,得出的统一结论。 田德的儿子来过公司几次,见过的人都对这个二世祖印象不怎么好。当时他看上了前台一个身材火辣的女人,没想到人家结了婚,小孩都生了,田致远送人家花、送人家礼物,还车接车送,结果那女人当了真,跟老公离了婚之后,田致远玩了人家两次,就跑得无影无踪,公司里都说那女的笨,这种二世祖什么性格她又不是不知道,最后闹自杀闹到了公司,还是田德出面替儿子擦的屁股。 田德在公司有口皆碑,有能力还有魅力,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阔绰,从薪水到社保,都是业界偏上的水准,他能记住公司里每位员工的名字,甚至于在楼梯间碰到清洁工都会主动打招呼。公司里的同事说起田德的时候,仰慕中不怀感激,但是一提到他这个儿子,就只会让人摇头,大概再完美的人生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遗憾。 田致远就是他田德的遗憾。 悦颜把这事跟沈子桥说了,本来上午还聊得好好的,沈子桥一直催她快点去把离职手续办了。结果上午刚过,悦颜的手机再没发进来过消息。 悦颜其实不想做那种控制欲太强的女人,男朋友做点什都要跟她汇报。但是沈子桥一直不回她消息又让她开始担心,恐怖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从脑海里划过,等到悦颜真的受不了的时候还是打了他手机,结果提示已经关机。 担心渐渐成型,像一只庞大的兽,蹲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或许因为刚刚知道田德家里出事,这种暗示过于强烈,让她终于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她打给沈馨儿,结果响了很久还是没人接。 她实在放心不下,跟公司请了两个钟头的假,回家里一看,是周阿姨给她开的门,跟她说,一家人都在医院。 悦颜脚底一软,像是下台阶的时候少踩了一阶,以为自己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结果周阿姨跟她说,不是沈子桥,是韩玲。 等悦颜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在前台问到了韩玲病房号,等到了门口又有些犹豫,无论韩玲发生了什么,她都未必愿意见到自己。 就在她在病房门口踌躇的时候,沈子桥听着电话从病房里出来,看到悦颜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悦颜道:“我打不通电话,有点担心,就想过来看看……韩玲怎么了?” 走廊上人来人去,不是说话的地方,沈子桥把她往安全通道处领,等四周无人,他才把事情跟她说了。 悦颜听得心都揪起:“怎么会这样?” 沈子桥说:“林东刚当时喝了点酒,幸好韩玲喊救命的时候被酒店的服务生听到,然后报了警。” 悦颜心一突:“那韩玲有没有……” 沈子桥语气平淡:“目前检查来看,就是软组织挫伤,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悦颜松了口气。 沈子桥看她:“辞职的事怎么说了?” “田德最近一直不在公司。” 沈子桥沉吟:“要快一点,一想到你还在那家公司上班,我的心也放不下来。” 悦颜心里也是没着没落,拿着他的手,把它从自己脸上拉下来:“知道了。” 沈子桥先把悦颜送回了家,等他回来的时候病房里一片狼藉,杯子、纸巾、纸张扔了一地,连护士都被韩玲赶了出去。 他站在床位看了看她,韩玲闭着眼睛,侧身背对他,看到没看他一眼。 他转身去找韩震。 背后床上那个女人幽幽开腔:“你觉得我活该,是不是?” 沈子桥没说话,肩宽背挺,姿态轻松。 事情不是发生在他在乎的人身上,从头到尾他也表现得最为冷静。 他继续往外走,嘴里道:“你不要胡思乱想。” 韩震跟圈里几个律师朋友打完电话,正从电梯里出来,沈子桥等着他过来,走到自己面前停住。 韩震对着手机那头说了声好就这样,先把手机给挂了。 沈子桥靠着走廊,分给他根烟。 旁边就是禁止吸烟的牌子。 韩震接住,也没抽,拿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看了看,深吸一口气,他说:“子桥,林东刚是你公司的人,我是没资格处置他的。但是韩玲是我的妹妹,我刚刚也跟几个律师朋友聊了一下,可以的话,最好还是私下协商,如果走法律程序,去公安局报警立案,事情闹大,人言可畏,韩玲将来也不好做人。” 沈子桥把烟咬进嘴里,也不点,慢慢地说:“姐夫你可能不了解林东刚这个人,他是小人,也不是一般的小人,投机取巧,阴险毒辣,让这种人留在公司就跟留了一颗隐形炸弹一样。” 韩震道:“就找个理由,把他开除了。” 沈子桥摇头:“理由多的是,但是这种人他自以为做的事天衣无缝,没人知道,随便叫他走,只怕他会去外面乱造谣。” 韩震垂下了指尖夹着的烟,看了他一眼:“所以你要借这次机会搞臭他,最好能把他 分卷阅读226 弄进局子里去,是不是?” 沈子桥没说话,但是也没有否认。 “你是不是就等着这个机会了?” 有一瞬间,韩震感觉自己像拨开了一个迷雾,终于显露出了谜团的本来面目,他气息开始不稳,音量也往上飙:“那你想过韩玲吗?” 沈子桥心平气和地看了他一会儿。 他的眼神就是回答。 韩震暗自心惊:“如果这事发生在悦颜身上呢?你还会是这种态度吗?” 沈子桥冷淡一笑,反问他:“你觉得她会让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吗?” 韩震脸色变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韩玲差点被人强暴,难道这还是她的错了?” 沈子桥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 话一说到这份上,就有要吵崩的趋势。两个人在感情上各自都有偏向,从一开始就没办法做到客观公正,有这场争执也是在所难免。 幸好这时沈馨儿适时出现,她从家里打包了点吃的回来,掐断了争执的火苗。 韩震压住了火气,但情绪并不怎么好,他粗声问道:“不是让你回家休息吗?怎么又过来了。” “我怕你们没饭吃,让周阿姨做了点吃的带来给你们。” 沈子桥挡在韩震面前,伸手接了过去,问了声:“颜颜呢?” “她在家里看着早早。” 韩震看着那对姐弟,想到的是躺在病床上的亲妹子,心中腾起一股无力,血缘这种东西到底颠扑不破。 他心灰意冷,什么也没说,掉头回了病房里。 被丈夫当面说了重话,还是当着亲弟弟的面,沈馨儿心里怎么可能好受,不过是强自忍耐,拿出自然而然的语气:“别管他了,韩玲一出事他就这幅样子,你先吃吧。” 沈子桥心知肚明:“不了姐,你拿去给姐夫吃吧,我公司还有点事,要回去一趟。” “那你路上当心。” 韩震回到病房不久,沈馨儿也跟了进来,把保温瓶放在床头。 韩玲躺在床上,还是闭着眼睛,但是韩震知道,那些话她其实听的一清二楚。他本来是想借此绝了她的念头,现在反而有些害怕,她是不是能承受住那些刺激。 沈馨儿说:“先吃饭吧。” 韩震手插裤袋,看向窗外:“没胃口。” 沈馨儿语气平淡:“那我给你放这儿了,你什么时候饿了就自己吃。” “馨馨。” “嗯?”她侧头。 “劝劝子桥。” “劝他什么?” “不要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沈馨儿听到了刚刚两人聊的话,她说:“我会劝他,劝不劝的动他我不能给你这个保证。” “为了韩玲也不行吗?” 沈馨儿反问他:“为了韩玲,就一定要让子桥为难吗?” 韩震并不觉得意外,自嘲地一笑:“我就知道。” 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下楼踩空了一阶,心里空白了一片,她索然问:“你知道什么?” 韩震语气疲倦:“每次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不是为了你的妹妹就是为了你的弟弟,有时候我真的很累,我们每次吵架都是为了同一件事,为了让悦颜回来住,替你弟弟妹妹辩护,就好像在你眼里,他们才是你的亲人,我,我妈,我妹妹们,他们都算不上。” 沈馨儿心慢慢冷透,身为伴侣,他无论如何都应该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了解她的家庭环境,了解他们家对悦颜的亏欠,了解她这个弟弟这一路走来究竟有多困难。 没想到到头来都只是她以为而已。 沈馨儿深呼吸,竭力克制泛起鼻间的酸意:“因为我不去劝子桥,所以你就觉得我冷血,不把你家人当人,是吗?韩震,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韩震一时失言,又有些意兴阑珊:“算了,不说了。” 沈馨儿看着他,眼圈慢慢泛红,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病房。 韩震在病房待了几秒,看着空荡荡的走廊,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拔腿去追她。 人终于走光,病房又安静下来。 韩玲睁开眼睛,看向雪白的天花板顶。 韩震下车追到家里的时候,正遇上沈馨儿在收拾行李,叠好的衣服一件件往里放,韩震扶在门边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蹲在她行李箱边,好声好气地问:“这是干什么?你要去哪儿?” “去外面,跟颜颜住几天,等想好了我们再谈谈。” 韩震叹着气地去拿她手里的东西,她一下躲开。他只好伸手掰住她肩的两边,她拧着身子侧对他,只能看到一点秀逸小巧的下巴,顺着下巴往上,脸还是湿的。韩震叹了口气,展臂抱住了她。 “对不起,馨馨,我是气糊涂了。” 在他终于的低 分卷阅读227 头下,沈馨儿渐渐软化,额头轻抵在他胸前,有滴泪直直地从眼眶滚了下来,滴在手上一件早早的小衣服上。 她哽咽道:“我是欠了你什么吗?韩玲出了事也来怪我吗?” “不是怪你。” “子桥喜欢谁又不是我说了算的,你不想颜颜住我们家,还不是为了韩玲打算?” 韩震喉结滚了一滚:“也不是……我就是觉得自己欠了她。” “谁都没有欠她,你没有,子桥没有,颜颜更加没有。” “我知道。我没别的要求,就是希望你能把韩玲当悦颜一样看待,当她是亲妹妹。” “亲妹妹?”沈馨儿冷笑,带出一股怨气,“哪个亲妹妹会这么害我?” 韩震听出里话里不对味的地方,扶住她肩,低头看她:“怎么回事?” 沈馨儿其实已经不想再说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只要早早平安无事,发生的当下,那个人抱着什么目的什么居心已经不重要了,她也不想去计较。 “你总问我为什么一直想让颜颜搬回来住,因为我知道,只有颜颜是不会害我的。” 韩震心里一沉,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生早早的时候,根本不是因为颜颜跟韩芳吵架,而是韩玲从背后推我,害的我撞上颜颜才滑倒。” 韩震一愣,打从心底浮起一股寒意:“你是她嫂子……她怎么会……” “韩震,无论你信不信我的话,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不可能跟一个存心害我和早早的人待在一个家里。” 韩震痛苦地闭上眼。 把人都赶走了,病房就剩韩玲一个,她从床上坐起,找到拖鞋,走去卫生间。 对着镜子看了看里面的人,额角青肿,唇角破裂,从颧骨到下颌骨这一段分布着几段抓痕。 老实说,从林东刚对她图谋不轨开始,她不是没有预感,也确实被吓到,幸好酒店服务生警觉发现得早,没让最坏的事情发生,被送到医院之初她甚至还觉得庆幸,她会努力忘记那段阴影,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不会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得意。 但沈子桥在病房之外的那些话却像一记重锤,她才从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中爬出,又被重重砸回井底。 苍蝇不叮没缝的蛋。 在他心里,原来自己就是这样子的,浪荡、不检点,所以活该遭受这些。 光是这么一想,韩玲就觉得心如刀搅。这么看待她的,恰恰是她暗恋了多年的男人。 是的,她有多爱沈子桥,她就有多嫉妒高悦颜。 一切的争锋相对都是矫饰,因为她从头到尾都爱这个男人。 韩玲仰起头,深呼吸,将几欲盈眶的泪憋回心里。 放在雪白盥洗盆上的手慢慢收紧,骨节突出,青筋一根连着一根,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像是不认识这个女人。 拳头捏紧,一下一下地砸着台面,她声音低低,眼泪乱坠:“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如果生活是从哪一步开始偏离轨道,韩玲把时间往后退了又退,才发现是从大学入学第一天认识高悦颜开始。 如果可以跟魔鬼交换,让她永远都不要认识这个女的,韩玲愿意付出任何难以承受的代价。 沈馨儿还是去跟沈子桥聊了一下,他不想让姐姐为难,给了林东刚两个选择,要么报警,要么他主动提出离职。 林东刚当然是选择了后者。 走之前他抱着一箱私人物品去找沈子桥签字,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你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吧。” 沈子桥淡淡一笑:“想多了,你根本没有这么重要。” 林东刚冷笑:“好,我们走着瞧。” 沈子桥:“走前也奉劝你一句,你跟田德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合同动了什么手脚我们心里都有数。圈子就这么大,做什么事都要想想后果,自己承不承担得起。” 林东刚牙齿暗咬,却无可奈何,含恨掉头而去。 第42章 为所爱的人而持续进行的恨,除非死去,都无法平息 悦颜那方面一直被沈子桥催着尽快办妥离职手续。可是悦颜急也没用,人事裁减方面肖副总签不了这个字,辞职报告一直压在那堆文件下面。 但沈子桥的担心不无道理,这几天,已经好久没有联系的陈思恒主动打来电话,说想请她吃饭,调查的案件有了突破性进展,他们联系上了何仁杰,他承认了当年经人授意,窃取法人签字的事实,如果证据属实,那么质押合同等等都无法作为有效凭证。 从陈思恒处,悦颜也知道了田致远的事。 当时跳出脑海的第一个词,就是报应。 工会派代表去医院看过田致远,回来后说,田致远好像是因为车祸被人报复,嫌疑犯在他们工厂门口蹲守了好几个月,就为了等一个时机。田致远被人刺伤后,田德为这个儿子请了上海最好的外科医生,但 分卷阅读228 也无济于事。这次见到田德,他头发白了一半,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好几十岁。 也是从风声传出来的那天开始,辞职的人一天比一天多,随后田氏被人匿名举报涉贿,调查取证的人也是一波接着一波,中午吃饭的时候,同事们还聚在一起讨论下家的出路,根本没人在工作,眼看着资料文档一箱箱被搬走,公司上下人心惶惶。 这个礼拜的最后一天,悦颜来公司拿自己的私人物品,一进自己的小隔间,意外发现多日未见的田德就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五指相扣,指尖抵在下颚,看着桌面某处若有所思。 等悦颜看清他正在看的东西后,她只觉从脚底蹿上一股凉气,大脑瞬间空白一片。 放在她桌上的是一个拇指大小的U盘。 她以为被韩芳拿走,再也找不着的U盘。 田德听到响动抬头看了看她,脸上毫无异样,甚至还冲悦颜笑了笑:“来了,坐吧。” 她命自己冷静,不动声色地在他对面坐下。 田德说:“你致远哥哥出事了,怎么没见你去医院看看他?” 悦颜勉强问:“我也是刚刚才听说,严重吗?” “被人往这里捅了两刀,”他伸了二指,指了指胸口,然后是脑门,“现在还昏迷不醒,医生说救活的意义也不大,我当时还想,这算不算报应?” 悦颜眼皮一跳,慢慢说:“杀人偿命,本来就是天经地义。” 田德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一边点着头一边说:“是,可我想不明白,这报应怎么就落在了致远身上?” 短短几天没见,田德老了好多,眼尾和额头明显多了几条纹路,这种老不光是外表的急速老化,更是反映在他一整个精气神上。他颓废了,也没有力气,从前那个生机勃勃的劲头消失无踪影,他更像一个中年男人。 每个眼神、表情都在泄露着他的悲伤,中年丧子的打击对他无疑是摧毁性的。 悦颜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安慰他的话。 他牵动两腮肌肉,近乎自嘲地一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我还在想,青年丧妻、中年丧子,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惨的人吗?结果转头就收到了这个。” 他指的是那个U盘。 “这么千辛万苦的,就想让我死,何必呢?颜颜,你要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好了,我怎么可能不会告诉你?” 悦颜冷笑:“你会告诉我吗?” 田德问:“你想知道什么?” “我爸爸,到底是不是你推下去的?” 田德摇头:“为什么一直追着这个问题不放,你是,沈子桥也是。颜颜,知道了对你们又有什么意义?你不可能杀了我,而且现在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失去至亲的人啊。” 他久久地凝望着悦颜,这种目光让她觉得无比恶心。她冷下声音:“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回答你什么?”田德忽然亢奋了起来,神经质般地在隔间里走来走去,时而挥舞双手,仿佛郁郁不得志的诗人,他的语速变快,“我不欠你啊,颜颜,我谁都不欠,要说欠,也是高志明欠了我的,他明明知道我喜欢晓梦,我那么喜欢她,为了她,我连北京都没去,可是你爸爸呢,你爸爸商都不跟我商量一声,就跟晓梦结了婚。” “你知道吗?知道他们结婚的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 他的表情狂热、愤怒、激越,还有不得志,青年时的未曾满足,为他后半生的命运埋下了祸根。 悦颜毛骨悚然,觉得田德这个人简直像是疯了:“我爸爸妈妈结婚的时候,你都已经有了田致远。” 田致远这三个字唤回了这个悲伤的父亲的意识,他两臂撑在窗前,背对着她,脊梁佝偻,叠加的悲剧让他变得史无前例地脆弱,他语气空茫茫的:“是啊,我有了致远,致远是我另一条命,现在呢,一天前还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儿,现在就躺在病床上,浑身上下都插满了管子……为什么,如果是报应,为什么去死的人不是我!不是我!” 他两手抓着头发,在绝望和悲痛中,慢慢地蹲到了地上。 悦颜有点毛骨悚然,她往后退,手摸到身后的高茶几,碰倒了上面放着的一个玻璃杯,落地砸碎的声音惊动了沉浸在悲伤中的田德,他回头,看了已经有些惊恐的悦颜一眼,仿佛才回过神来。 他动作很快,一个健步上前,握住了悦颜的一条胳膊,他的力气太大,悦颜被迫跟着他穿过早已空无一人的办公大厅,畅通无阻的楼梯,然后走下楼,在路边随便拦了一辆出租车车,他用蛮力把悦颜推进车里,自己也跟着上去。 悦颜想打电话,没等摸出手机,已经被田德夺走,一下扔出了车外。 她强自镇定:“你想干什么?” 他笑着转过脸来:“颜颜,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是不是我把你爸推下的楼吗,好,我去你爸面前告诉你。” 很快车就到了目的地,悦颜被田德扯下车,拉着她往住院部走去,悦颜被他拽的跌跌撞撞,周围的人见状 分卷阅读229 纷纷闪避,不想惹事。中午因为人少,很快他们就到了高志明的病房,护工正在给他擦身,被破门而入的田德吓了一跳,田德脸色阴沉,非常难看,冷道:“出去。” 护工丢下毛巾,赶忙跑出了房间。 田德拽着她走到高志明面前,伸手一把搂过她肩,对着床上的高志明说:“今天来,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以后我会照顾颜颜,致远没了,那我就再跟颜颜生一个致远。” 悦颜先是匪夷所思,然后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尖叫:“你胡说什么?”她想甩开田德的胳膊,却发现她的力气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她的胳膊被他捏得很痛。 高志明的呼吸明显加快,氧气罩上浮起了大片的水汽,床头旁的心率屏上蓝色线条快速抖动。 田德冷眼看着,伸手要去拽高志明脸上的的面罩。 我的儿子活不久了,如果一命还一命,凭什么,凭什么你还能活下来? 悦颜怎么肯让他碰自己爸爸,她拽住田德的手,想要推开他,田德不耐烦地抬手一轮,悦颜踉跄后退,往后跌坐,撞在身后一排陈列架上,瞬间奇痛入髓。 氧气面罩被丢在一边,田德尤不死心,将四周所有仪器能踢的踢开,能踹的踹翻,嘴上神经质地念念有词,从青年的痛失所爱到中年丧子,他将这些年的郁郁不得志都记在了高志明身上。他必须找个人去恨,否则他这辈子都不会放过自己。 动静惊动了楼层的值班医生前来敲门,田德上去锁了门,很快外面的医生就知道了不对劲,通知了保安,保安集聚,在门外向着里面喊话。 田德喘着粗气四下张望,很快看见了床头柜上护工给高志明打苹果泥时留下的水果刀,他拿过来,在手上颠了颠,目光阴沉地盯着悦颜,仿佛犹豫不决。 病床上的高志明呼吸加促,放在床上的手指开始高频率弹动,眼皮明显有震颤,悦颜注意到,然而很快田德也注意到。他一步步走近,低着脸在高志明的床边看了一会儿,冷笑:“你倒是命大。” 悦颜胆战心惊,唯恐他会对高志明下手,立在他背后,她浑身发抖:“田伯伯。” 他一愣,回过头。 病房的门终于被保安撞开,一行数人冲进房里,田德一把拉过悦颜,水果刀横在她颈间,向外喝道:“出去。” 值班医生惊呼,有人喊了声报警,保安一步步后退,田德半拉半拽,挟持着悦颜离开病房,最后他们停在了两楼之间的走廊。 医院为了安全起见,封死了一侧的门,正午的太阳并不怎么大,但是风特别的大,吹得人几乎站不住。 悦颜看着楼下,模模糊糊地想,当年爸爸就是站在这个地方,今天她会死在这里吗? 很快整幢楼就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警察和消防队员第一时间赶往现场。 还有沈子桥,他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助理替他回绝了这通电话,这是沈子桥第一次失控地跟公司职员发火,他飙车赶到医院。 天色渐阴,太阳被藏在云层背后,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是被笼罩了一团阴云。 丢下车,保安把沈子桥拦在电梯前。 他神色焦灼,险些跟人动手:“我女朋友就在上面!” 几个电话过后,有人下楼,带他上楼。 已经进行了一轮的谈判,田德无动于衷,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 沈子桥拨开众人走到前面,单手解开西装,丢在一边。悦颜看到他,跟他笑了笑,两颊被风吹得皲红。 本来娇气的女生在这种时候显出了一种沉稳的冷静,让他心里又崩溃又痛苦。 田德拿着水果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沈子桥卷起衬衫的衣袖,以证明自己并无携带武器,他说:“你把颜颜放了,换我。” 风很大,田德说话的时候沈子桥没听清,直到他又重复了一遍:“田氏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沈子桥很快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连犹豫都没有:“是我。” “致远的事呢?” 沈子桥摇头:“抱歉,我并不知情。” 田德把事情从头至尾回想了一遍,他的手段并不高明,所谓的漏洞只是沈子桥这些年潜心收集的结果,这也是沈子桥入行的初衷,只要有人有钱,这些东西并不难找。田德大可轻松应对,他在这个行业根基深远,沈子桥最初也并没有想到一举成功。只是碰巧赶上了田致远出事,田德分身乏术,裂缝最终化为深渊。 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田德冷笑:“至于吗,为了一个高志明,处心积虑这么多年。” 沈子桥沉声道:“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最理解我。” 为所爱的人而持续进行的恨,除非死去,都无法平息。 田德睁大了眼,死死盯着沈子桥。 是的,为了不把悦颜牵扯进来,这些年,他一直忍辱负重,暗中调查,他在调查田氏投入的心血远超自己当年创业时,从进来这个行业开始,他就一直在等待一个 分卷阅读230 契机。 一个能将凶手的命拿到自己手里的契机。 风吹过天台,在耳边猎猎作响。 与楼下的纷乱、嘈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露天走廊上对峙的冷凝。 就在这时,田德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像是等了这个电话等了很久,迅速接起,放在耳边,是医院方面来电,告诉他田致远抢救无效,已经确定脑死亡。 手机垂落膝上,望着远方光线彻底消失的地方,田德嘴角泛起苦笑。 从悦颜的角度,只看到他两鬓泛白的银丝,这个不肯向年龄低头的中年男人终于跟命运彻底投降。 或许真的会有报应吧,他唯一的儿子死于一场报应,如今又轮到了自己。 他撑着膝盖起身,看了悦颜最后一眼,问她:“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悦颜目光惊恐,往后缩了一缩,她摇头。 她也没有挽留。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去哪?” “北京。” “高志明去不去?” “他不去。” “他不去,我也不去。” 风好大,画面一帧帧吹来,声音一句句飘散。 他攀住栏杆,从三楼纵身翻下。 无数声惊呼之间,只有沈子桥冲上前去,把悦颜紧紧抱在怀里。 第43章 那个他追了二十多年的女孩,今天穿着婚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要嫁给他 悦颜是在她二十七岁生日当天跟沈子桥领的证,沈馨儿给他们挑了好几个良辰吉日,但沈子桥觉得没有一天比这一天更有意义。沈馨儿抱着早早,忍不住向悦颜吐槽:“你别听他什么有意义啊之类的鬼话,我看他就是想省一份礼物的钱。” 众人笑,连早早也拍着巴掌咯咯地笑,把大家都给逗笑了,问她:“你笑什么笑啊,你也听懂了吗?” 定下结婚的时间后,悦颜跟着沈子桥回了一次康盛,发结婚的请柬,工厂变化不大,行政班的人流动最少,蒋洁见了她就笑眯眯地直道恭喜,把悦颜弄得都怪不好意思。自从韩玲走后,小男生魏浩然顶替了林东刚的位置,一偿宿愿终于做上了销售,提着公文包进进出出,颇有几分干练的样子。办公室又招了两个年轻女孩子,她们都没跟悦颜共过事,也是头回见那传说中沈总的老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听着蒋洁跟悦颜叙旧。 有个圆脸的小女生听他们说完,忍不住插了一句:“姐姐,你是怎么认识我们沈总的啊?” 高悦颜笑了:“四岁,还是五岁的时候吧,我爸爸给我找钢琴老师,遇上他妈妈,后来两家人一起吃了个饭,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女孩子们还沉浸在做梦的年纪里,握拳作捧心状,齐齐哇了一声:“青梅竹马啊,好浪漫呀,那你们谁先追的谁?” 悦颜眨了眨眼:“这个不好说,等我去跟你们沈总统一一下口径再来告诉你们。” 女孩子们笑了,蒋洁也笑了。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康盛最近的变化,因为田德花钱为儿子车祸撞人买通关系,接着田氏又被查出贿赂国家公务员,田德畏罪自杀,田氏破产,工厂固定资产被法院清算。生意版图重新打散,康盛顺势并购了田氏的厂房,公司从几十人扩张到将近百号人,很快又有了两家分厂,沈子桥行事小心低调,信奉不能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那两家工厂做的都不是机电配件。悦颜从小就知道沈子桥是很厉害的,只要他想做,无论什么都会做的很好。 悦颜分完喜糖,托蒋洁把请柬交给魏浩然。 蒋洁打开她的那一份。 在一个晴好的春日里,轻声念出了上面凝结着爱意的句子。 “蒋洁女士: 小女高悦颜与沈子桥先生于4月21日结婚,荷蒙厚议,谨定于是日下午淡酌候教。 高志明暨女方父亲鞠躬 席设财富君庭酒店 恕不介催” 听着那些轻妙、温柔的字眼中,悦颜发现,这些本该是她生命过客的人,却因为命运的种种安排意外跟她相遇,因此见证了她人生倍感幸福的每一个瞬间。 定好时间后,下面就是婚礼的事,悦颜本来不想这么早办婚礼,好歹也要等到她研究生毕业,等爸爸身体再好一些,能在婚礼现场亲手把自己交给沈子桥。 但是她等的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等不了,再过段时间,恐怕连婚纱都穿不下了。 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她正在南京上课,看到验孕棒的两条杠后,气得在卫生间就哭了,因为生活稳定优越,再加上受人宠爱,悦颜现在的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娇,不过这事也怪沈子桥,之前一直都是悦颜在吃长效的避孕药,中间因为感冒,沈子桥就逼她给停掉了,拍着胸脯保证避孕措施他会做好,结果毫不意外,她就有了宝宝。 悦颜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电话里她带着情绪,什么话都扔了过 分卷阅读231 去,什么不要这个孩子啦,恨死你了。吓得沈子桥连夜又从杭州跑来南京。 坐在来南京的动车上,沈子桥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是唐僧,因为沉迷美色,耽误了西天取经的大业,所以这辈子被罚在这条杭宁线上来回奔波。 悦颜一面害怕,一面担心,在宿舍里窝了两天,沈子桥打她电话不接,来楼下找她不见,像是铁了心要藏起自己,连同这个意外降临的孩子。 跟她同寝的舍友也是个已婚妈妈,孩子一周岁了,沈子桥辗转打听到,托她隔天把自己的孩子抱过来,让高悦颜陪着玩了小半天。一周岁的小宝宝,正是腕节如藕、玉雪可爱的时候,咿咿呀呀,爬来爬去,悦颜心都软了,她心一软就接了沈子桥的电话。 沈子桥松了一大口气,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跟导师请个假,先休息一段时间。 他好不容易才劝悦颜同意回杭州。 回到家里,两个人就像是刚刚吵过架一样,悦颜撇下他,自顾自回了房间,话都不跟他说一句,沈馨儿把沈子桥叫到一边,严刑逼问下,沈子桥才支支吾吾地交代了始末,沈馨儿先是大喜,继而又是大怒:“你怎么搞的?她还在念书,现在怀孩子多辛苦!” 沈子桥简直里外不是人,被骂了一顿后灰头土脸地上楼找悦颜。 门一开,她就窝在沙发里玩手机。肚子虽然一点没显,但沈子桥已经有些不敢碰她。 毕竟还是头一回做爸爸,老实说,沈子桥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又惊喜又忐忑。 该怎么做好未来孩子的父亲,将是他生而为人一生的课题。 悦颜在起初一阵的慌乱过后,慢慢恢复镇定,她在心里跟自己说,你就当这个孩子不存在,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熬过接下来的九个月就好了。 沈子桥挨着她坐下,悦颜不理他,也不跟他说话。 沈子桥无事可做,就给她剥了一个橘子,一点点剥掉上面的白缕,最后放悦颜手里,说:“颜颜,生下来吧,你要是不喜欢带孩子,生下来我找阿姨给你带。” 悦颜哭笑不得:“那他吃什么啊?” 沈子桥理所当然地:“吃奶粉啊。” 悦颜觉得不光是自己,连沈子桥都没做好这个当父亲的准备。 握着那个软软凉凉的橘子,悦颜低声说:“我害怕。” 沈馨儿那次惨烈的生产过程给她留下了不能磨灭的阴影,况且她本来就怕痛,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胆战心惊。 沈子桥安静地听着她讲。 悦颜语气迷茫:“你知不知道,现在好多女生都是生孩子的时候死掉的,你看那个新闻,有个孕妇疼的受不了,就从医院的楼上跳了下来,还有姐姐那次……” 一边听她说,沈子桥的脸也一点点白了起来。 晚上洗过澡,悦颜坐在床头看书,沈子桥掀开被子坐了进来。 悦颜放下书本,看他:“睡了?” 沈子桥说好,欠身关了自己那侧的床头灯。 悦颜滑进被中,翻过身,闭上眼没一会儿,就感觉旁边的床垫往下陷,沈子桥从后背贴过来,身上明显比她热出太多,手轻轻地覆在她小腹上。 两人谁也不说话地依偎了一会儿。 沈子桥的脸贴着她的头发:“颜颜?” 悦颜:“她睡了。” 沈子桥轻轻地笑,带动胸腔发出轻微的共鸣,她感觉到了。 把脸挨在她头发上轻轻蹭了两蹭,他开口:“我们还是别生了。”声音到末尾有丝不易察觉的起伏。 她一僵,低声却问:“为什么?” 他说:“我想过了,这次是我不对。你现在还小,又在念书,况且爸爸的身体才刚好,这个孩子来的太突然了,我们都还年轻,苏州的项目才落地,接下来一年我会很忙,也照顾不好你们两个……” 悦颜才不信,她回过脸来,从很近的地方盯着他眼睛看,问的不怎么确定:“沈子桥,你是不是被我白天说的话给吓到了?” 沈子桥沉默。 是的,他被吓到了。 如果说生育要赌上悦颜的命,他宁可永远都不要这个孩子。 就算没有孩子,他也有信心能跟悦颜把日子过好。 悦颜捏了捏他的手,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沉稳有力。她轻声道:“你好不好奇我跟你的宝宝会长什么样子,男孩还是女孩,他会像谁呢,聪不聪明,长大以后会去做什么?” 沈子桥傻住了,整个人动也不会动,就只剩下心脏剧烈在跳,他发现自己对这个问题如此着迷。 一个由他和悦颜的基因组成,不知面貌的孩子,被他们从虚空中接来,在他们的爱意中长大。 悦颜说:“沈子桥,反正我挺好奇的。我们会是好妈妈,好爸爸的,对吗?” 沈子桥拥紧了她,在一种无言的、磅礴感动中,酸意袭上了他的鼻腔、他的眼睛,他这一生缺失的,悦颜都给了他。爱人、孩子,从今往后他都有了。 分卷阅读232 原本定于年后的婚礼也被提前到了九月。 忙忙碌碌地准备了一个多月之后,很快就到了婚礼的那天。 亲人齐聚,远在外省的朋友同学也都纷纷赶来。还有一些子桥生意场上的朋友,一些比较重要的大客户,当然还有从四川赶来的李惠芬。 爱不会抹去恩怨和仇恨,但会让人暂时从中脱身,为所爱的人再度聚首。 看到席中的高志明,彼此一点头,随后各自转开了目光。 高志明坐在轮椅上,由沈馨儿推着送盛装的悦颜走过玫瑰花拱门,亲手将她交给爱她的沈子桥,一直到松手的瞬间,高志明终于红了眼:“颜颜,你要好好的啊……爸爸,爸爸真的舍不得……” 沈子桥紧紧地握着悦颜的手,认真地说:“爸,我会对她好的。” 比从前最爱她的那瞬间还要好。 高志明连连点头:“好好好……”他抬手擦掉眼角的泪,沈馨儿也忍不住跟着掉泪。早早坐在台下爸爸的膝上,手伸出来,拍着巴掌又哭又闹:“妈妈,抱……” 韩震一脸受不了地把女儿递出去,今天的早早一身小公主打扮,穿着蓬蓬裙,肩负了送戒指的重任。沈馨儿把她抱上台,挨着新娘子蹭啊蹭,用小手去撩那个雪白的婚纱,盖在自己脸上,假装自己也是新娘。 然后就是交换戒指的环节,司仪把话筒交给了新郎,问他有什么话想对新娘讲。 沈子桥目光温柔地看着面前这个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子,女孩子今天穿着婚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要嫁给他。 他说:“我跟颜颜认识了二十多年,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我就喜欢上了她,喜欢这个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小姑娘。对啊,我的初恋,发生在我五岁那一年。” 满场都是笑声。 他们背后的LED大屏幕上,开始放起了他们从小到大一起拍的照片,有单人照,也有合影,里面有一张是在吉林的乡下拍的,相片已经发黄,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男孩跟女孩手里各拿着一根冰棍,头发都跑得毛毛的,在大太阳底下对着镜头傻笑。 “我的太太,她真的超级难追,我从初中开始追她,一直追到了我们大二,她才终于答应跟我在一起,后来因为一些事,我们分开了三年,这三年里,我去过无数次她所在的那个城市,就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感谢大家今天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见证我跟颜颜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在这里,我想说,能追到我的太太,并且让她嫁给我,是我这一生做过的最正确的事女孩子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早早顶着婚纱,回头问妈妈:“妈妈,小姨哭什么啊?” 此刻的悦颜泪水滂沱,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男孩子分明还是那个男孩子,却变的那么有担当,给她撑出了一片无风无雨的天空。 他看着她的目光是如此的深情,又如此专注,仿佛她是海洋世界里唯一的表演,看得他目不转睛。 嫁给他,也是她这一生做过的最正确的事。 孩子来的猝不及防,距离四十周还差三天的时候破了水,悦颜被紧急送往医院,当时沈子桥的人还在苏州工厂。 因为羊水不够,悦颜一到医院就被推进了手术室,沈馨儿在手术室门口打电话问沈子桥现在到了哪,对着手机大吼:“你老婆都快疼死了!” 悦颜已经没办法去关心,阵痛绵延不断,汗把睫毛都弄湿了,那种疼痛根本无法描述,像是一把锯子活生生要把人劈成两截。 剖腹产打麻药需要法定伴侣签字,伴侣不在只好孕妇自己签,悦颜痛的连笔都拿不住了,才颤颤巍巍地一笔一划把名字写好,放下笔,眼泪跟着吧嗒吧嗒往下掉。医生和助产士早就见怪不怪,麻利地替她挂上了水。 毕竟这孩子来的太突然,她也没办法去怪沈子桥。 忍痛换好手术服,打麻醉的疼痛跟此刻经历的已经不算什么,或许是麻药发挥了作用,悦颜只感觉有人在她肚皮上划了一下。 灯光在眼前晃动,她的汗把身下的手术服都给浸透了,整个人像躺在一块湿透的布上。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哭声。 悦颜疼得声音都哑了,抬起头问:“男孩女孩?” 医生说了一句:“待会你自己看。” 她把刚生下来的婴儿抱到悦颜面前,分开两条腿:“自己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 悦颜说:“男孩。” 医生抱着婴儿贴了贴悦颜的脸:“对了,是男孩,现在护士抱他去洗澡了。” 一直到她推出手术室,沈子桥都没能从苏州赶回来。 悦颜疼了一天,也累了一天,因为麻药的作用,回到病房后先痛痛快快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床边趴了一个人,沈子桥握着她挂点滴的手,披着他的西装外套,她一动就把他给吵醒了,他睁开眼,眼底通红通红,下巴上都冒了胡渣。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谢谢你颜 分卷阅读233 颜。我一辈子都爱你。” 第44章 番外 她不在他身边的三年 在高志明出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子桥都感觉自己是在一场迷雾中行走,那雾太大,太久,他既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同行的路人。 他的母亲李惠芬自从高志明出事,生怕被人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一句话没说就躲回了四川,沈子桥的命运从那天开始,就已经不能按照他本来的意志行事。 高家的重担一下子都落到了沈子桥肩上,他一方面要应付法院的资产清算,另一方面还要调查当年银行质押的真相,分身乏术之下,学业根本没法继续,他只好跟学校方面申请退学。 再然后,就是被命运迅速催熟的一年。 他承担起了高家的债务,变卖固产,跟银行贷款。他一共做过三次尝试,失败了两次之后,才赚到了第一桶金,有了这个机电配件厂的雏形。 回头再看,一切真的跟做梦一样。 等高志明病情稳定,悦颜就回了南京继续上学,这段时间,他很克制自己不出现在医院。他既怕看见悦颜的眼泪,也恐惧从她眼里看到恨自己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就算能扛起一切,也会在悦颜的目光中一败涂地。 一切都是因他母亲而起,他没办法让悦颜不恨上自己。 回到南京上学的悦颜状态很差,拒绝跟人交流,选择把自己封闭,他都知道,他知道的不光这些,他的手机到现在为止还有她当时辅导员的联系方式、他们班班长的手机号码,那段时间沈子桥托了好多人,找了好多关系,就想拜托她的老师同学多照顾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并不指望她会知道。 她二十一岁生日那天回了趟杭州看高志明,等沈子桥知道赶去医院的时候她已经坐上了回南京的动车,不光是他不敢见她,悦颜其实也在躲他。 悲剧像房间里的大象,静静地坐在那儿。 那天沈子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特别难受,就特别想见见她,哪怕什么话都不说,只要能见到她。他拿起准备了很久的礼物扭头就去追她,坐晚一班的动车追着她来到她的学校,问题是来了又能怎么样,他有这个胆量出现在她面前吗?他有这个立场给她过二十一岁的生日吗? 胆怯撕扯着沈子桥的心,让他变得犹豫不决。 现在悦颜不在外租房,他就在悦颜的宿舍楼下一直等到夜色降临,到了该走的时间,却又舍不得,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好不容易来这一次,怎么也要见她一面才行。 他就坐在悦颜宿舍楼下的花坛边,那个他坐了很多次的地方,等她。 等到夜已经黑到不能再黑,悦颜一个人抱着书本从自习室回来。 他坐在灯下光源映射不到的位置,第一眼就看见了她,女孩长发披肩,穿着长裙慢慢走近,每一个动作都看的他目不转睛,悦颜也有所感觉,经过树下时,她扭头往沈子桥坐的地方看去一眼。 她看见了他。 他也知道自己被她看见。 心潮涌动,喉间莫名哽了一下,太多情绪囤积在胸口。 两人默默看着彼此,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悦颜略有迟疑,终于还是走上前去,她每向自己走近一步,沈子桥都能感觉自己心跳加快的动静,耳边回荡着一片模糊的轰鸣。 她从他的眼里,一直走进了自己心底。 一切好像都消失了,又好像其实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在他们中间并没有这么多事,他们还是从前那两个爱得难解难分的孩子。 “你吃过饭了吗?”悦颜走到沈子桥面前。月光下,从来温柔的眼睛好像也有话要跟他讲。 喉结滑了两下,喉间的酸涩被他强行压下。沈子桥摇了摇头,又跟她笑了一下。 “去我们食堂吃点吧。” 为了照顾考研的学生,食堂的二楼会一直开到十点,供应宵夜。 到了食堂,他们各要了一碗馄饨,找了一个偏僻点的位置坐下。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明明有很多眼想看,可是真正到了那一刻,却又觉得每分每秒都是这样奢侈,感受着被她呼吸晕染过的空气,听着近在咫尺的她的声音,沈子桥的眼睛一下子就热了起来,就想抱她,想摸一摸她,让她别哭、别怕。 对面不识,相坐不语,有谁想过今天这个结局。 馄饨他吃了一口就吃不下去,握着调羹,沈子桥的话也说的断断续续:“你别担心,一切都有我。” 表意模糊的一句话,也偏偏叫她听清了、听懂了。 悦颜抬头看了看他。 二十出头的男孩女孩,好像就在这一秒突然都大了好多,有商有量地坐下来,一起面对生活的居心卜测。 “你要注意身体。”悦颜看着碗里的馄饨,对着他说。 沈子桥哽了一下,也不敢回看过去,低声道:“你也是。” 很多事,就算跟悦颜结了婚,有 分卷阅读234 了孩子,他也从来没跟她提起。他觉得命运其实已经足够仁慈,将本来是他的都还给了自己:他的妻子是他追了一辈子的女孩子,他们的孩子聪明可爱,是爱情的结晶。 正因为经历过生活的苦难,才教会他如此珍惜眼下拥有的一切东西。 但有时候,沈子桥还是会突然想到他们小时候一起相处的点滴。 上学、放学、考试、坐车、眼泪还有欢笑。 偶尔,沈子桥会觉得自己像做了一个时间很久、年代很远的梦,他总觉得自己会在庄周晓梦的某个节点清醒,回到他十几岁的时候,等他一睁开眼,就会发现自己的书包放在床头,试卷摊了一地,校服就挂在门后……门外传来母亲叫他起床的声音,姐姐大呼小叫地喊要迟到了…… 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冲到悦颜房里,他会穿戴整齐,打理一新,用最帅气的姿态和外貌站在悦颜面前,然后大大方方、认认真真地告诉她,我喜欢你。 我沈子桥喜欢你高悦颜。 他一定会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