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 分卷阅读1 ?内容简介 【唐代甜宠】 惊鸿一瞥,便是一世情牵。 曾以为忘记,却在死后想起你。 而你死时,不过芳龄廿二。 直到重逢,我才明白,老天让我再活一次,是为了替你扭转乾坤。 ※剧情为主,卷2,长大后会有肉。XDD 这儿我放简体版,不管是不是情欲为主。 ◆标签:唐朝/历史/爱情/重生/独宠/官场/种田/游历 卷1:男主視角多 ◆文案: 韩纯臣觉得自己人生已经圆满,这辈子没有辜负过一个人。 然而,当他心安理得准备回苏州卖鸭蛋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一个故人── 而他,心虚了。 心中微微的疼,明明魂魄不会头晕目眩,他却忍不住闭上眼── 当他再睁开眼时,他愣住了。 他人不在苏州,而是重回长安;他还是颍川县公的独苗嫡子,在长安人人还要尊称他一句:「世子。」 然而,榻马的!铜镜中的他,才榻马的五岁啊!连马肚子都勾不着! 他站在镜前,细细思量,人生真无遗憾? 只是告诉自己要豁达罢了!否则坎坷漫长的人生怎么过? 那么,如今老天爷厚爱,让他重活一世,他还要历经这一切险途?还要告诉自己关关难过关关过? 不了,他要利用他重活一生的优势,掌握玄机,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保自己想保的爵位,护自己想护的家人── 且看韩纯臣如何在风起云涌的唐初重新再过一次,顺风顺水,而后风生水起,扭转乾坤!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后来他才知道,他重生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为了她。 *** 注:简言之,不喜欢就别讨虐,会删恶意评论达成版面和谐。 1V1古代甜文重生青梅竹馬 001 银雷惊破黄粱梦 (1)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71322 001 银雷惊破黄粱梦 (1) 武周万岁通天元年三月,岭南 ? (公元696年) 沉夜无星,密云拢天覆地,岭南梅雨连绵已近一旬。晚来疾风骤雨,雨势倾盆扑在灰瓦上,沉闷如穿着草鞋的浮逃人参差行过长廊的声响,更打落一处青砖灰瓦、雕梁画栋的民居中盛放的荼靡,残红片片,委地成泥。 这户民居宽阔的正堂里聚满了一家老小,围着一名白须美髯的老人床榻旁低声抽泣。 老人体格颀长,骨骼匀称,多年在瘴疠之地生活并未摧折多少他盛年时的风华,反而使得他的面庞轮廓更显坚毅,只是如今的他双眼迷茫,半睁半闭,丝毫没有平时清澈锐利的模样。 他气若游丝,呼吸吐纳像是让屋外雨幕敲入心口,断断续续,越来越浅。 银雷霍地闪现,远方天际轰隆雷声随之袭来,响彻正堂,众人心口蓦地一跳,双肩颤抖,两两相望,此时老人喉结微动,咽下最后一口气,再无声息。 老人身边一名中年男子回过神,握住老人的手松了开来,探向鼻尖,随后眼眶一红,爆出痛哭! 阿耶!别死啊! 阿翁!你醒醒啊! 哀伤的哭泣呼喊声此起彼落,正堂中的烛火随风摇曳,明灭不定,而屋梁上灯烛照不清的黑暗里逐渐浮现老人身影。 老人漂浮在屋宇间,望着子孙围绕着自己的身体抱头哀哭,他心里那些莫名的慌张与迷惘,都在下一声响雷轰落时,脑袋骤地清明一片,他明白了。 他死了。 他,韩云溪,岭南百越船商巨擘,享寿六十有三。怎死的呢?他自己都不知该哭该笑。毕竟这死法实在有辱他巨贾的身分。 约莫是七天前,韩家下南洋的船队返回岭南,带回由南创国收来十石黑糯米。韩云溪喜好甜食,便让家里厨役趁着三月初三上巳节前做了别致的玄色透花糍,还准备了茶汤,想在梅雨季中思忆长安曲江池畔的游人如织。 不料今年梅雨下得急,豆大雨滴也就罢了,偏偏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当韩云溪一口咬下香甜的豆沙馅,还来不及吞下,就让一道莫名其妙的响雷吓得将糯米团子噎在了喉头!他吞也吞不下,咳又咳不出来,抓着颈子,对服侍在侧的婢子指着喉咙,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偏偏这婢子也是毛躁、缺心眼的,拿起手边滚烫的茶汤就往他嘴里灌,烫得他嘴痛不打紧,这茶汤里头加了多少东西她知不知道啊?在岭南天气炎热,他习惯在茶汤里头加入葱、姜、大枣、桂皮煮成一锅茗粥啊!这下可好,一盅灌了下去,噎在喉头的糯米糍还没下咽,茶汤就呛了他一鼻子! 身长八尺、体格健硕的昆仑奴又赶上来往他背上拍,简直要震断他心脉啊! 人说阳病十八,阴病 分卷阅读2 十八,他眨眼间就患上阴病的咳、上气、喘、哕、咽、心痛六种! 等韩云溪的儿子在外头带着妻女兜兜转转一圈回到家,韩云溪已经剩下半条命了。 拖了七天,一命呜呼! 韩云溪想到他是怎么死的,真的冤枉!他来了火气,偏偏虚浮在空中,连想冲下去痛揍昆仑奴和婢子都没办法。 耳边听着子息们的哀哭声越发响亮,他心里有些酸涩,但又有点得意与欣慰,好歹这一辈子没白活吧。 韩云溪想想这辈子的运势有如海潮波澜万丈,跌宕起伏,四十年前被先帝高宗放逐至岭南,现在还不是过得乐呵呵的? 对,韩云溪还有另一个身分,另一个名字,名叫韩纯臣,李唐贞观年间颍川县公韩瑗之子。云溪是他的表字! 当年他的父亲颍川县公韩瑗遭奸臣许敬宗诬陷谋反,遭庙号高宗的李治贬到振州,显庆四年(公元659年)又让许敬宗那厮与李义府没事找荏,害得家产充公,流放岭南。 但就算奸人构陷,他这些年不眠不休的拼搏,总算为自己挣得了百越船王的名声,也不枉此生。 看看围绕在膝下的孩儿们哭成一团,想起这数十年的生活,尚称父慈子孝,衣食丰裕,除了颍川县公这爵位没了以外,近年来算是过得顺风顺水,更何况他靠自己的实力得了个岭南百越船王的称号,不是更加威风? 人要是豁达看待人生,他这一辈子,哪里算不上福禄双全?那么他还有什么抱怨或有任何遗憾呢? 随着韩云溪心情转变,微蹙的眉心如窗外荼蘼初绽时徐徐舒展,心宽体轻。韩云溪不知不觉漂浮的更高,魂魄缓缓穿过屋瓦,冉冉向上升。他不急也不怕,想来是要归天奔赴西方极乐了,反倒有闲情逸致打量四周。 夜已深,乌云密布,雨势不小。远处雷鸣轰隆,银电乍闪乍灭。韩家依旧灯火通明,仆佣冒雨在内外悬起白幡与灯笼,昭告着韩家服丧。韩云溪浮在空中俯瞰着他胼手胝足赚来的一砖一瓦,倏地笑了。人眼一闭,腿一蹬,许多爱恨情仇,嗔痴贪怨也就如雨水打得蔫蔫的荼蘼,零落洒在大地上,化为春泥。 韩云溪心想,他这一辈子虽然过得坎坷,但却心安理得。他不像那些猥琐奸臣,不盗不抢,没害过任何人,也从未亏欠过任何人不是吗? 不是吗? 『世子──能不能──娶我?』 001 银雷惊破黄粱梦 (2)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71323 001 银雷惊破黄粱梦 (2) 一声陌生却似曾相识的哀戚女嗓响起,韩云溪纵是一缕孤魂也为之怔然。怎么突然想起她了?四十余年前的故人── 『蒲柳之姿,望秋而落,不敢奢求华屋玉食,但求借郎君屋檐一角,遮风避雨便已足够──』 那女子的眉眼温顺,嗓音哀伤怯懦,身姿如柳扶风,袅袅娜娜,纤弱得不堪一折。 而他是怎么回答她的? 韩云溪记得那日也是三月节,曲江池畔人来人往,她徐徐穿越人群,如同一朵即将凋谢的牡丹,来到他面前。她的神情焦惶窘迫,咬唇胀红着脸,说出那两句话。他想为她伫足,然而长孙无忌家的嫡子长孙冲皱眉低声喝道:『那女人是房家的女儿,荆王世子遗孀!云溪兄,你可清醒些,别搭理她,免得惹事累及家族!』 语罢,长孙冲强拉他离去。 韩云溪当然清楚长孙冲的暗示。 但眼前女子是梁国公房玄龄的孙女──房若晓!贞观二十二年梁国公房玄龄过世后,高阳公主作主将未及笄的房若晓嫁给荆王李元景之子李则! 但她也是他一生情之所牵,却无缘执手偕老! 在房若晓嫁给荆王李元景之子李则之前,韩云溪曾在春日宴上见过她一面,倾心于她,曾借喻曲江为她做诗,艳比曹魏陈思王《洛神赋》。但他却碍于种种难以言名的原因,从未对她说过话。凤求凰,求不得,只能抒怀,但他那票狐朋狗友,自诩京兆贵公子,竟将他的诗传扬出去,想来,今日房若晓来到他跟前,是清楚他的心意的。 然而,现在时机不对了。 不过五年,时政翻转。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高阳公主、驸马爷房遗爱与荆王李元景串谋逆反,事败,荆王子李则随父绞死。新寡的房若晓回到房家。若是平常寡妇归家,娘家必须供养。然而,房家今非昔比,人人自危,谁能顾得上谁? 韩云溪忍不住回眸看她。 这留恋的一瞥,瞧见她眼底的绝望。 他要是有足够勇气承担外界眼光,他应该能够救她! 想起往事,韩云溪的心微震,隐隐作疼。 房若晓最终嫁给别人作妾,只可惜遇人不淑,遭当家主母虐死,卒于芳龄二十二。 而他那时人在振州,自顾不暇。谁会知道房家覆灭后四年,韩家也遭逢灭顶之灾?大难临头时,谁能顾得上谁?谁会一起吃苦? 只是,韩云溪的那一眼,就那一眼,惊鸿一瞥,此生再也难忘,愧疚一世。 待 分卷阅读3 岭南事业安定,已是十年之后。 韩云溪不只一次想过,如果那时他答应她,不顾一切带她到振州,双宿至岭南,生活再怎么苦,也比惨死来得强,不是吗? 韩云溪越想越出神,竟忘了自己已死,无论过去种种,都已是往事。在他懊悔时,房若晓早不知魂归何处。韩云溪满怀歉意充盈于心,思绪顿乱,身子蓦地往下坠落,眨眼间便要撞上屋瓦! 韩云溪心一惊,抬手遮面,却没料到他一下子穿过了屋瓦,冲向地面!还没反应过来,已坠向泥泞黄土! 或许因为他是一缕幽魂,尖石软土之于他恍若无物,无法阻挡他下坠的速度!韩云溪继续往下翻滚坠落,他惊恐地发现周身一片黑暗,更无法辨别方向! 他头晕目眩,而后眼前银光乍亮! 巨雷轰然而落!打穿了他的身!打散了他的魂魄! 韩云溪浑身椎心拆骨的疼痛,再也无法思考── 如烟似雾,流风回雪,白絮纷飞── 001 银雷惊破黄粱梦 (3)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71326 001 银雷惊破黄粱梦 (3) 轰隆! 啪啦!啪啦! 「啊!」 无法阻挡的坠落感让韩纯臣尖叫惊醒。 他额间满是细汗,翻身坐起,十指紧握锦被不放。 方才那阵撕心裂肺、摧骨化魂的痛楚是怎回事! 窗外雨霖沥,伴随着一阵阵银电与雷鸣,窗棂已被劲风撬开,前后急遽地摇摆。斜雨如丝扑面而来,幽微凉意袭上脸,韩纯臣这才清醒了些。 他瞠目喘息,听见耳房的脚步声哒哒急行而来,一声温柔女嗓唤道:「郎君,莫怕,夜雨风急罢了。婢子这就替您把窗掩实了。」 韩纯臣瞇眼,黑暗中看得不甚真切。凭借的银光不断划破层层雾霭,依稀辨明身前从容关窗的女婢。 好面熟,但却想不起是谁了。 韩纯臣揉揉眼睛,忍不住开口问:「汝何人?」 话音方落,他却被自己娇嫩清脆的童音和细腻的手背肌肤给惊懵了! 什么情况! 「举烛点灯!取手镜过来!」韩纯臣操着稚嫩的嗓子大喝! 婢女不知所以然,但听他严词厉色,连忙点燃一室的描金莲花羊皮灯,拿了一面镶银金猊聚首菱花铜镜呈上。 望着镜中倒影,韩纯臣惊呼一声,摔了铜镜,掀开锦被跳下床榻,不顾房外风雨正盛,赤足在长廊上狂奔!脚步越急,他的惊吓程度更甚。 弱冠之后,他没再长高,但身长也有五尺八,在众人之中算是身材颀长挺拔,稍稍抬手便能碰触门框,然而,眼下他身材矮小,长廊上三尺高的栏杆竟与他比肩而齐! 韩纯臣惶然不安,急奔至过世母亲的寝室,欲推开雕花门扉,却推不开。他愕然仰望沉重的门扉,目瞪口呆!他举起手来朝自己脸颊一搧!疼得他龇牙咧嘴,然而门扉依旧巍峨如山! 一睡醒来,由鸡皮鹤发的老人回春成童子肌肤,连身高也变了吗? 婢女气喘吁吁赶来,看着他微红的右颊,焦急问道:「郎君可是被梦境魇着了?外头雨急,快快进屋,别着凉了。」 「开门!」韩纯臣指着门扉厉声令道。 不顾浑身湿透,他现在就要知道答案。 「郎君──」婢女为难地看着他,不敢开门。 「某说开门,你没听见吗!」韩纯臣怒叫,从未感到人小力薄竟是如此屈辱与无奈! 「但阿郎和夫人已经睡了,郎君,这般做不妥──」 兴许是吵醒了屋内的人,门扉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原本在韩纯臣八岁过世的母亲长孙氏与父亲韩瑗出现在他眼前。韩纯臣怔愣间,婢女已然跪下请罪,垂头不敢看家中主人。 「臣儿怎了?夜里睡不着吗?」母亲长孙氏弯下腰,温柔地问道。 韩纯臣从未想过能与母亲再次说话,纵使已是六旬老人,睐着年轻的母亲,他的胸口忽疼,双眼微红酸涩,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檐廊外银电忽闪,雷鸣随之便至,屋内精巧的妆台铜镜反射光芒,急入眼眸!韩纯臣骤地回神,寻得空子钻进门,往妆台跑! 临镜而立,韩纯臣彻底懵了。 他记得他刚刚才阖眼,两腿一蹬,以一个福禄双全、子孙满堂、鹤发鸡皮的百越巨擘身分咽下最后一口气啊! 镜中倒影约莫五岁,唇红齿白,圆润俊俏的小郎君,不正是幼年时期的自己吗? 他再也不是身材颀长、挺拔如松的韩云溪,而只是年幼的韩纯臣! 韩纯臣脑袋混乱一片,理不出头绪,既惊且恐,难道一切只是黄粱一梦?梦里不知身是客吗? 倘若他只是五岁不晓事的童子,为何会记得陈思王的《洛神赋》,为何记得这一甲子的点点滴滴?母亲早在他八岁病故,而父亲在显庆四年(公元659年)卒于振州! 那他到底身在现实或梦境?韩纯臣头疼欲裂,在下一道雷在窗外打落时,忽而仰倒在地板上,不省人事 分卷阅读4 。 韩瑗与长孙氏吓得紧抱韩纯臣,大声呼喝遣人去医馆敲门!一声声忧心的呼喝惊醒了韩家仆佣,各厢房灯烛亮了起来,脚步声杂沓,一团忙乱。 贞观十二年三月初三,在长安季春淅沥的雨夜中,除了昏厥的韩纯臣毫无所觉外,宣阳坊的韩家人彻夜未眠。 001 银雷惊破黄粱梦 (4)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71327 001 银雷惊破黄粱梦 (4) 岁月匆匆,砖墙爬上青藤,窗外下着绵绵细雨,沾衣微凉。 这两年来长安天候异常,季春三月梅雨总是下了一旬有余,湿蒙蒙雨物染上春衣微凉,却也令人提不起兴致上街,京城西南隅曲池坊的胡姬酒肆贵客稀落,与那座鹤立鸡群的道观差不多冷清。 韩纯臣望着早已看腻的云曦道观繁丽的藻井天花,唇角微扬。 昨夜无梦,是个好兆头。 他起身更衣洗漱,心情轻松。 面盆架旁的白墙上满是四竖一撇的墨痕,提醒他来到道观的时间。今日是贞观十四年三月二十五日。 他来云曦道观两年多,清净简朴的生活今日就要结束。 他拧干棉巾,细想两年前的雨夜,银雷惊破黄粱梦,让他惊慌失措,失态至极,吓得官拜正四品兵部侍郎,袭爵颍川县公的父亲韩瑗四处延揽名医,连道士僧尼也频繁进出宣阳坊韩家,行人来往络绎不绝,他被魇着的传闻不胫而走。 当时梁国公房玄龄由门生簇拥而过,瞟了韩瑗那张憔悴不堪、精神萎靡的脸一眼,淡淡说道:『韩侍郎可知道曲池坊有座道观,近日入住一名华原的孙道士,此人医道兼修,不妨带令郎让他瞧瞧。』 因为房玄龄这句话,可怜的小郎君韩纯臣不仅被送到了曲江池畔的破落道观看病,还被那名孙道士相中,鼓吹韩瑗让韩纯臣在道观中当药童,说是可以将孩子养得身强体健,长保安康,延年益寿。 韩瑗也不知哪根筋不对了,竟答应孙道士,害得他被孙道士使唤了整整两年有余,简直恶梦一场。 不过待在孙道士身边也不全然是坏事,这段日子里韩纯臣玄学与药学无不涉猎,思绪逐渐清明,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荒谬事再也不耿耿于怀寻找答案。倘若他真的活过那一遭,那老天让他重活一世,绝对不是让他当道士或做个药童。 显庆四年韩瑗遭贬官振州而后全家流放岭南的忧虑仍在,他怎能困在这个道观中荒废得来不易的重生机会? 就在上个月中旬,庙号太宗的李世民钦点春榜进士,赐宴曲江亭,百僚同会。韩纯臣终于抓到机会,脱离这座位在长安东南角的曲池坊临曲江池与芙蓉园的道观。 道观建于北魏,历经几次烽火,当他被送来这处时,道观已经年久失修。他的父亲韩瑗两年前要他拜孙思邈为师,却又舍不得让他吃苦,花了半年的食禄,才把这座道观修葺成能住人的样子。 不过,日后他应该不会再来此处了。 今日他要沿着朱雀大街安步当车,好好地看一次久违的长安风华,而后在这盛京中,掀起一道道与天竞高的风浪!就如前几日曲江宴般! 韩纯臣换上一袭天青色底雪丝云纹衣袍,腰系暗红色璎珞,推开门扉,沿着回廊走到孙道士的寝房门前。 七岁的韩纯臣面容依旧稚嫩,然而身体内藏着一个六旬百越船商魂魄,让他举手投足皆隐含着一股非寻常人的丰姿。 他的眉目疏朗,杏唇微勾,望着手边忙着收拾包袱、藏书简的孙思邈轻笑问:「先生是要远行吗?如此一来,纯臣顿失依靠──」 白眉白须面色红润的孙思邈听了他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双颊如红柿,骂道:「臭小子,你还敢说?谁让你硬要出那个风头!老夫都要被你害惨啦!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难不成等着圣人逮我回去做尚药局侍奉御?伴君如伴虎,你不懂?」 韩纯臣轻轻摇头,一脸无辜。 「啧!」孙思邈嗤声,睨着韩纯臣说:「老夫这是对牛鼓簧!差点忘了你这小子就怕不能权势滔天,享尽荣华富贵!亏你根骨如仙,结果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庸俗人一个!」 「徒儿怎么庸俗了?」 韩纯臣露齿而笑,看起来天真烂漫,唯独孙思邈知道他这小子表里不一!想起过往收徒的事,孙思邈咬紧老牙槽,虎目瞪着韩纯臣冷笑一声。 两年前他是怎么不长眼的? 怎么会被外在表相迷惑? 就怪韩纯臣生得粉雕玉琢像是小仙人般,迷了他的眼,让他决意收徒,没想到这小子不受教,放着炼丹的鼎炉不顾,日夜苦读那些之乎也者的四书五经,就想要参加科举。 他曾斥责韩纯臣道:『你是颍川县公之子,凭门荫进仕就能做个六品官,学人家寒门学子考什么科考?爱凑热闹吗?』 当时才六岁的韩纯臣笑着回道:『唯有科考状元能够名动天下,让圣人知道我!』 孙思邈吃惊,感叹真的是初生之犊不畏虎! 『你这个傻小子!让圣人惦记哪里是好事! 分卷阅读5 要知道掉脑袋在眨眼间!』 001 银雷惊破黄粱梦 (5)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71328 001 银雷惊破黄粱梦 (5) 外廷是怎样勾心斗角的存在,内廷的女人又多么可怖,争风吃醋外,实则是关陇世族与寒门之争! 孙思邈费尽唇舌对韩纯臣说个明白,就怕他心目中这个聪明颖慧、万中选一的练武奇才……不!修仙奇才……不!药门传人误入歧途。 一入宫门无回路,再见已是百年身! 韩纯臣却笑咪咪地回他:『 ?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既然如此,又有何惧?』 孙思邈心道:『奇了,小子难不成真是仙风道骨,看似功利,其实豁达?』 『况且,韩家本就深陷其中,又能脱身吗?』 韩纯臣说得没错。但孙思邈再问韩纯臣进仕要做什么时,韩纯臣竟然大言不惭地回:『位极人臣,扭转乾坤!』 孙思邈听了他的话简直要大翻白眼。真是白费口舌了! 『扭转什么乾坤?老夫历经三帝,看他们一甲子忙活,最终还不是黄土一坯?白忙一场!』 『先生说的极是。』韩纯臣低垂的眼睫,拱手谦逊一揖。 『对啊!天有不测风云,谁能知道将来的事呢?』孙思邈轻哼。 偏偏韩纯臣就是那个明白人。那么怎可能坐以待毙? 孙思邈这厢只听到韩纯臣话说的客气有礼,满意极了,却忘了他与韩纯臣这家伙相处两年多,韩纯臣何时这么乖顺过? 就拿拜师这件事来说吧!当初韩瑗带这小子道观时,他多倔强啊!说什么也不肯拜师学道!说什么宁可下南洋平海盗,也不愿出家为道士! 但看到他撰写那三十几卷《备急千金药方》伤寒例时,韩纯臣居然起了兴趣,借口夏季炎热,蚊虫孳生,拿着熏香在他案前晃来晃去。被他发现斥责偷师,韩纯臣面色不改,二话不说,双膝一跪,磕头行了拜师礼! 『这样便不算偷师了吧,先生。』韩纯臣笑得灿烂,简直要刺瞎他的老眼啊! 他怎可以忘记呢? 韩纯臣虽然一身傲骨嶙峋,桀骜不驯,固执己见,凡事非要照着自己的意思来不可,但必要时能屈能伸,还会不择手段! 年仅六岁就妄图扭转乾坤的人,哪里会放弃鲤跃龙门的机会? 结果就是前几日太宗李世民钦点春榜进士赐宴曲江亭的场子上,韩纯臣抢尽三进士风头,也为孙思邈惹出大风波! 「先生走神了?要不让徒儿为您收拾包袱?」韩纯臣歪着头,朝孙思邈走来。 孙思邈回过神,心底就如鱼骨鲠在喉头,真想狠狠揍一顿眼前笑盈盈的韩纯臣! 「你这个奸诈狡猾的小混蛋,老夫还没和你算账!少装蒜!」 002 龙游浅滩困曲江 (1)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71329 002 龙游浅滩困曲江 (1) 孙思邈朝韩纯臣大吼。 这小子前些日子干的好事忘得一乾二净了? 二月初,太宗李世民在曲江池畔杏园宴请今年高中春榜的士子。几名皇子包含李治、尚书左右仆射房玄龄与长孙无忌、韩瑗以及五品以上官员皆到场陪宴。 酒酣耳热之际,探花薛之初引吭高歌,即兴作赋,借牡丹初绽花比拟贞观政治清明,皇帝大乐,赏赐探花郎。探花郎当着状元与榜眼面前大出风头,其余两人如果毫无表示,岂不是落居下风? 榜眼顾天喜素有才名,又是习武之辈,不甘示弱地由席间站起,向圣人请赐柳枝,以柳枝作剑,吟诗复舞蹈,技压探花。在此时士人舞蹈正是向皇帝表示效忠之意。虽然有些溜须拍马的意味,但探花何尝不是做了一首恭维的破赋呢? 只见帝王似笑非笑,众人猜不透帝王心意,但谁也不想做那个煞风景的人,也跟着说了几句场面话。 帝王转头望着状元崔意谋笑问:『崔卿,朕钦点的状元可不能落居下风。』 天知道崔意谋年纪都五十好几了,哪里能像三十几岁的榜眼这般折腾?皇帝一句话让他压力更大,全场每一双眼睛都看着他,崔意谋一时紧张,搔破脑袋竟想不出一句诗,真不知怎办才好。 他虽然姓崔,出身高贵,但却不是崔家本支,且家族因前朝战乱而衰败,就盼他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哪可能风花雪月,更没有顾天喜或是薛之初这种长安世家子风流倜傥。 他能针砭时务透彻,但吟诗作对又得要文美词丽实在有困难。若不能在曲江宴好生表现,恐怕仕途受阻,谋官无望。 低首瞅着桌上碧盘玉杯,珍馐美食,想起洛阳家乡,崔意谋心中酸涩,若真做不出诗,该如何请罪?自承不擅作诗? 他缓缓站起,他撢了撢袍子,向帝王一揖,跨前一步,艰难地开口:『琼浆……醽醁……』 此时,顾天喜蓦地笑道:『崔兄该不是要学前朝 分卷阅读6 陈思王七步成诗吧?』 崔意谋一怔,老脸通红说:『不……我是要请……请……』 见帝王蹙眉,他一紧张又往前一步,就想解释,却踩着了衣带,重心不稳竟侧翻往湖里跌了进去! 众臣见状哗然! 大半的人都站了起来,见到崔意谋穿着沉重官服在水中扑腾,喊叫:『崔兄!』 也有不少人往帝王这方向望来。这宴席里人人鲜衣华服,顾虑圣人在场,脱衣下水救人岂不是御前失仪? 李治皱眉,正要站起呼喝救人,骤地间湖边竹丛窸窣,忽有稚嫩嗓音高喝:『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侧隐之心,人皆有之!求则得之,舍则失之!亏在座饱读诗书,却见死不救!』 话音未落,竹丛一枝劲瘦细竹弯折垂下,一名白衣小童站在竹枝上,陡然举起手上柴刀劈落!竹枝应力而断,载着小童往湖水急射而去! 竹枝三分之一斜插水中,直到崔意谋所在之处的水下,小童忽而跃起往下蹦!哗啦啦水声爆起,崔意谋也让竹枝挑上岸!眼见小童就要沉入水中,小童反手将手中柴刀往空中横飞的竹尖急摔而去!柴刀中竹,劲头猛烈,竹尖冲入水面,将小童所在这一端掀高! 白衣小童在空中如腾云飞起,广袖猎猎作响,在风中笑吟:『崔状元没说完的,我替他说!』 『琼浆醽醁,对月饮,顾盼间风流驻。 楼高径观天地幕,望不尽回乡路。 趋事紫宸,奉诏疏,驱驰丹壁寒暑。 北疆万里,西行逐鹿,问英雄何处? 佞舞帝亭,不如小童折竹。 若有杀敌壮志,不问曹植、七步快行书。 笔论功业千万言,洋洋然叹不足。 便问洛阳,纸贵何如,时策迅捷如故。 笑吾傲气,照样谱诗无阻。』 他的吟唱轻巧,却字字尖锐,直批顾天喜,虽有文武才能,却只知争斗同僚,毫无雄心壮志、为国效命的觉悟可言!顾天喜面红耳赤,辩驳不得! 韩纯臣乘风落于帝前,意欲登亭,左右羽林卫上前阻拦,韩纯臣唇角带着讥诮,瞟了侍卫们一眼,退后一步,朝帝王一笑,而后敛容一揖伏地,脆声说:『我乃颖川韩氏,韩纯臣。擅闯帝宴,冲撞圣颜,实属权宜之策,只为救人,妄请圣人恕罪。』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哪里有半分请罪的意思? 帝王挥手示意侍卫退下,问:『你是颖川县公家的小郎君?为何在此,颍川县公携你赴宴的?』 韩纯臣从容回道:『不,纯臣两年前来到此处不远的道观学习,自小便对敕赐奉诏进仕庙堂心生向往。今日知道圣人春榜曲江宴,满心倾羡,故登上竹林一窥究竟,请圣人恕罪。』 帝王瞟了一眼颍川县公韩瑗的座席,空无一人,挑眉斜瞟随侍宦官。宦官赶忙上前附耳说了几句韩瑗解手去,尚未回来。 帝王竖掌示意宦官不必再说,继续问韩纯臣说:『你今年几岁?方才那番话,是谁教你说的?』 『我为崔状元仗义执言,方才所言没有旁人教我。』 帝王睐着韩纯臣,其实也知道这些话都不必问,顾天喜所作所为是损人不利己,不可能刻意串通好上演落水演这出戏。 『好一句仗义执言。然而,你今年不过七岁,未从人师,却能引经据典。你未曾拜师学艺,却能断然劈砍竹枝救人,身形利落,像是习武之辈。文便罢,武难道能无师自通吗?抑或者你意在欺君?』帝王冷肃说。 韩纯臣闻言微震。帝王说的没错,这身武艺是上辈子习得的,倒是他疏忽了。 但他没有惶恐,仅是缓缓抬眸,看着帝王笑道:『禀圣上,若论文,我未曾正式拜师此话绝无欺瞒。自是传成家学渊源,家父是我第一位老师。』 见帝王挑眉,似要开口再问,韩纯臣接着说:『若说武,纯臣也未曾学过任何武行把式,只是因为砍柴砍得惯了,看起来有模有样,颇有架势罢了,实则花拳绣腿,哪能和羽林骑相较呢?』 韩纯臣见帝王斜挑剑眉微瞇凤目,笑了笑,心知帝王不信,但小童会武根本天方夜谭,若真要查,也只能查到他是韩瑗之子,探不到其他缘由,便置之不理继续说下去。 『两年前纯臣重病,幸得梁国公指点,家父将我送来此道观号诊。道观里的孙道士甚是喜欢纯臣,说服家父将纯臣留在此处养身健体,传授纯臣医学与道术。小童无知,自然要从劈柴烧火、看顾炉火做起。熟能生巧,劈柴劈久了,自然利索。』 此时韩瑗闻讯匆匆由道观赶回,本想借口小解去探望韩纯臣,却听孙思邈说韩纯臣跑来曲江宴凑热闹,怕他闯祸而赶了回来,却已经来不及。见这阵仗,韩瑗又气又急,几乎要晕过去。 『孽子!还不住嘴!』韩瑗匆匆来到帝王跟前,撩了袍子就要跪下请罪。 002 龙游浅滩困曲江 (2)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81170 002 龙游浅滩困曲江 (2) 『韩侍郎,朕正在问话呢。』帝王皱眉睨着韩瑗。 分卷阅读7 『圣人,小犬无知,冒犯圣颜还请您饶恕,容微臣带小犬退下。』韩瑗额间急奔而来冒出的细汗。 帝王未置一词,反而将视线调转至房玄龄身上,玩味一笑说:『无妨。朕却不知房卿对道术有所涉猎。』 房玄龄听韩纯臣提到自己,便知他要自己帮忙说话。房玄龄当然不愿意让一个小童掌握在手中,然而,帝王已起疑心,不解释清楚,未来徒增困扰,于是对帝王颔首说:『韩小郎君说的是实话。』 『并非微臣醉心道术。仅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故而指点韩侍郎至道观寻求诊治。』 帝王面色不动,诘问说:『道观良医何人?』 『是曾为圣人侍御医的孙思邈。』 帝王双眸一亮,面露喜色说:『孙卿回来了?怎么不早说?』 『臣以为圣人早已知晓。』房玄龄心底暗叹,孙老,对不起了,谁让你医道兼修,帝王也趋之若鹜。 帝王微不可闻地哼声。房玄龄这话说得巧妙,把知情不报的事撇得一乾二净。 韩纯臣见状,佯作疑惑之色,问:『我的老师曾是侍御医?那倒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我日夜劈柴守鼎炉是为了炼金丹哩!』 这问话是在替房玄龄解围,但也是点出帝王最想要的一件事──长生。那么帝王怎可能还让孙思邈在道观中呢? 帝王果然分神看向他,噙笑道:『孙卿经通百家学说,擅长阴阳、推步、术数,可惜不愿进仕。在他门下学习,是你的福气。』 韩纯臣苦笑:『但我志不在此。』 『否则你志在何方?』问了后,帝王又笑了。韩纯臣方才诗作已说清他的心思了。 『趋事紫宸,驱驰丹陛。成为朕的臣子,供朕驱策,这才是你的志向,是也不是?』 『是,纯臣志在兼善天下!』韩纯臣盈盈笑道。 韩瑗听了,脸色微变,侧眸瞪着韩纯臣,真想摀住他的嘴!是不是真该把他带回身边好好教导才是,否则怎老说这些夜郎自大的话! 韩纯臣并非狂妄之徒,但他要帝王记得他,就算不记得,他要在场的众皇子注意他的存在,尤其是李治。 『显达则兼善天下。然而,显达与否,还得先入仕。』帝王笑得颇具深意,瞟了一眼今年春榜的新员。 韩纯臣瞅着帝王,一字一句说:『自是当然。己不正焉能正人。今日我出言训斥他人,必惹众人不服。那么我,韩纯臣,在此许诺,日后不靠门荫入仕,必会以科举进仕!』 在场的百官闻言震动,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门荫入仕六品官,科举入仕八品官。再者门荫入仕者容易任闲差或清贵的职官,韩瑗家的小郎君真是傻了,不会盘算? 上首的帝王闻言,朗声大笑说:『好!有气魄!那朕便等你拿下进士头衔,直奔太极殿!』 韩纯臣笑了。 他的笑纯稚天真,彷佛自信笃定,万事无忧。 但却又在下一刻敛容,无奈开口:『然而,这是有但书的。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眼下纯臣极不得志,仅能劈柴烧火,连书院都进不得──』 帝王被他逗乐了,笑得更加开怀,拍案笑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了。你说你仗义执言,有一半是在暗示你自己望不尽归乡路吧!莫不是孙思邈强留你在此地,让你有家归不得?真是奇也怪哉。韩家就在宣阳坊,和曲池坊也不过十里路,是怎么回不了家的?朕就准你回家团聚!改明儿叫孙思邈进宫,让他忙,就管不着你了。要是孙思邈再不肯,朕赐你胜业坊宅子,设使役守你宅子挡去闲杂人等,就等你来到朕身边兼善天下!』 未有功名,帝王却钦赐宅子,更破例设了使役作门房?那是何等风光的殊荣!顿时间全场哗然!韩瑗亦是目瞪口呆,但却见自家儿子噙笑,从容不迫地磕头谢恩。 『谢主隆恩!』 望着韩纯臣的气度风仪超越七岁小童稚嫩的态度,甚至有些老成,韩瑗顿时有股认不得自家儿子的怪异感。他怔然的表情纳入韩纯臣眼底,韩纯臣轻轻握住他的手道:『父亲,无事,日后有我在,必不让韩家委屈。』 韩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是韩纯臣牵着他的手退下。几名同僚围上来恭贺时,韩瑗这才惊醒,瞪着自家儿子闲然步向崔状元慰问,不禁想起两年前孙思邈向他提起韩纯臣魔怔的事。听着同僚祝贺之词,韩瑗心里那丝丝缕缕的自豪喜悦夹着忧虑泛了开来。 『韩纯臣!』 002 龙游浅滩困曲江 (3)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81171 002 龙游浅滩困曲江 (3) 忽有一声叫唤,韩纯臣回眸见是李治,笑意更深。 他朝李治一揖,说道:『纯臣见过九殿下。』 片刻后,李治踱步过来,饶富兴味问:『韩纯臣,你有胆识,行文迅捷,但诗不成诗,调不成调,尚须琢磨。倘若还留在孙奉御门下,不免可惜了这身才华。你可曾想过拜师于大儒门下?』 韩纯 分卷阅读8 臣笑道:『纯臣正打算拜于梁国公门下,还请殿下为纯臣美言。』 『什么意思?』李治不解。 『请殿下先与圣人同行,纯臣随后追上。届时殿下定会明白纯臣的意思。』韩纯臣笑望帝王离去的御驾说道。 『是吗?』李治笑了笑,颔首离去。 韩纯臣立即转头往梁国公与一众离去的方向追去,上前拦住房玄龄去路。 韩纯臣朝房玄龄深深一揖,说:『房公遍游六艺,泛涉百家,更甚孙先生。且房公当国,夙夜勤强,任公竭节,待人处事宽平,藏器高洁,愿拜入先生门下,请先生不吝赐教。』 『若圣人有旨再说吧。』房玄龄四两拨千金,给了个软钉子。 没想到韩纯臣听了之后,笑含深意,扭头就走。房玄龄蹙眉心忖韩纯臣黄口小儿气性太高,不过是曲江宴出了个风头,便觉得自己能飞天吗?他不过刁难一二,便翻脸了,哪能成材? 韩瑗今日已快被自家儿子吓死,不知道他去拦房玄龄做什么,赶紧跟了过去,却已来不及。韩瑗尴尬地为自己儿子傲慢无礼而道歉时,韩纯臣却又浑身竹叶碎屑,手持着一支玉簪急奔回来。 他站定在房玄龄跟前笑道:『圣人说好学不倦是好事,回宫就拟旨下诏,明日先生就会收到。届时纯臣也会一道登门拜师。这是圣人恩赐,说是要为纯臣支付束修。』 那玉簪是圣人头上那支啊! 房玄龄讶然看着韩纯臣:『你是如何请旨的?』 『据实以告。』韩纯臣露齿而笑,显得天真无辜,惹人怜爱。 『圣人说孙先生的事隐瞒他便罢,先生还拿他挡箭,极不应该。这次他要罚您收我为门生,好好矫正我机巧善辩的心性。九殿下也说,想要我成为他的侍读──因此,圣人说日后有劳先生指导九殿下了。』 房玄龄心中喀蹬一声。 没想到韩纯臣利用圣人,而圣人居然允了!他们明知眼前小童伶牙俐齿,狂狷不羁,难以应付,把烫手山芋扔给他教导,不是连手坑他吗? 他以为圣人胸怀宽广?才不是!八成是因为他隐瞒孙思邈回京的消息,挡了帝王求康健长寿的路,帝王不开心了! 曲江宴后两日,房玄龄来到道观,为透露孙思邈行踪的事赔不是。孙思邈也不管韩瑗也来了,向房玄龄骂道韩纯臣就是个孽障!专门坑自家老师的! 也不想想两年前是谁魇着了,口口声声说自己睡醒就变成童子了,像是疯了一般。让孙思邈殚精竭虑帮韩纯臣超脱梦魇,那么叫韩纯臣当药童两年又怎么啦,不就是筹赠他苦劳的束修吗? 况且他愿意教韩纯臣无非是看上相貌好,脑袋也挺灵精。但凡教他什么举一反三,不教他什么,他会偷师,且过目不忘,私下琢磨就通透了还会笑吟吟的来谢师,或者说是得意洋洋地来气他。 即使被气得半死,孙思邈心里知道韩纯臣可说是良质美玉,药门最佳传人。可惜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也!他非要去当什么人臣! 孙思邈转头数落了一起来陪罪的韩瑗。骂他说儿子的名字取得可真好,真是天生当李唐纯良臣子的料!奴性深重! 气得韩瑗抚袖而去,孙思邈还在骂骂咧咧。 最后又骂,韩纯臣就是个妖孽,谁当他的老师谁倒霉! 只见房玄龄神色诡异,孙思邈拉过他的手问:『怎了?吃坏肚子了?我帮你号脉看看!』 房玄龄抽回手,表情古怪地说:『我没事……只是韩纯臣已拜入我门下。』 孙思邈大吃一惊,问道:『你怎么栽的!』 『和你一样。』房玄龄幽幽说道。『那小子拿圣人来压我。』 当孙思邈知道来龙去脉时,听得目瞪口呆地说:『韩纯臣这孩子古灵精怪,仗势逼迫你,你还笑得出来?』 『何须发怒?』房玄龄笑道。 光看韩纯臣的才智与气魄,纵然借着圣旨压迫他就范实在让人不快,但有这胆识不也是个人物吗?在马车抵达房家前,房玄龄早就抚平心绪,甚至对韩纯臣来到门下学习有一丝期待。 况且,他善于筹谋,房家朝堂中党羽势力盘根错节,日后韩纯臣搓扁捏圆,要他生,要他死,不都掌握在他手中,还会怕了一个连科举都没考过的小童不成? 房玄龄晏然自如,捻须浅笑道:『有门生如此聪颖多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在朝中可相互帮衬,与其他世家抗衡,不好吗?』 『好,你说好就好。这孩子在我门下两年,你不知道他气死人的本事与劣迹。也罢!我也知道留不住他!不过想将他心性打磨的沉稳些罢了。现在看来也差不多了。想当年我也是七岁就上舍。那么韩纯臣就交给你了,我得离京避避圣人了。』 结束和房玄龄的谈话,孙思邈便忙到今日,已是孟夏。 「看什么?还不跪下磕头向老夫谢罪?亏老夫两年这样关照你,不眠不休,结果你怎样回报老夫的?」 「纯臣何错之有?圣人问起,我能欺君?」韩纯臣四两拨千金,抖了抖衣袖波澜不惊说道。 「好辩。」但孙思邈却拿韩纯臣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一边打包行囊,韩纯臣来到他跟前,看起来挺 分卷阅读9 开心期待离开他,他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002 龙游浅滩困曲江 (4)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81173 002 龙游浅滩困曲江 (4) 韩纯臣刚被送到道观来的那一日,孙思邈还记忆犹新。 那日韩纯臣两眼涣散,沉默不语。然而,为了诊断他,孙思邈问韩纯臣可知自己姓名与身分,韩纯臣却自称岭南百越船商韩云溪!接着开始胡言乱语,闹腾不休! 即便后来冷静下来,韩纯臣依旧不寻常!他的双眼并非涣散,而是重瞳! 但凡重瞳者皆妖异! 孙思邈便打定主意,在确认他走上正途前,哄着韩瑗同意让韩纯臣留在道观十年,不能自由来去。 而且孙思邈为了试探韩纯臣,对他下了个禁锢咒,要韩纯臣出逃道观时三番两次折在道观的篱笆前! 然而曲江宴后,房玄龄带来了进宫面圣的消息。孙思邈自顾不暇,这些天便忧虑着该怎么安排韩纯臣才行,还好房玄龄接手。但让他呕的是这些事恐怕是韩纯臣早就算计好了。人家说多智近妖,韩纯臣根本就是妖! 孙思邈睨着韩纯臣说:「你可如愿啦,可以脱离我这臭老头啦,迈向飞黄腾达之路啊!」 「先生是在寂寞难过吗?」韩纯臣笑得眉眼弯弯。「要不先生也留在长安?」 孙思邈无奈看着韩纯臣,佯作不快说:「房公都告诉我了!你那些奸诈狡猾、爱逞英雄的手段,还说什么兼善天下?不要变成千古奸臣就不错了!说不定你内心打的如意算盘是称霸天下咧?还假惺惺说什么顿失依靠,什么留在长安?哼!」 韩纯臣也不恼,笑着对孙思邈说:「先生总是误会我。您又没对我说过您到底是谁。纯臣只知道您是孙道士,怎会清楚先生不愿回到圣人身侧侍奉呢?况且,今日报出先生名号的不是纯臣,而是梁国公,与纯臣何干,何故冤我?」 孙思邈一噎。韩纯臣倒是把责任撇得一乾二净了?如果不是他爱出风头,帝王会知道他回京? 看孙思邈翻白眼,一副不信的模样,韩纯臣微微蹙眉,突然说:「……有时我会想,或许先生不是怕我到外头作乱,而是相当喜欢我,喜欢到心坎里了,所以想把我永永远远绑在身边,不愿意放我走……」 孙思邈愣了愣。韩纯臣这番话怎听起来哪里怪怪的? 「那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和先生一起去圣人面前侍奉吧。谁叫我是先生的禁脔呢?」韩纯臣轻笑。 韩纯臣说的这些话要是听在他人耳朵里,可会怀疑孙思邈的居心不良,是个残害国家幼子的猥琐人啊! 孙思邈明知这是激将法,还是忍不住跳了起来,指着韩纯臣大骂:「胡扯!老夫对童子没兴趣!你讲这话是颠倒黑白,栽赃老夫吗?分明是你妄想着接近圣人,可以飞黄腾达,位极人臣,但你有考虑过老夫的感受和处境吗──」 韩纯臣竟然利用帝王逼迫自己放开对他的牵制! 「老夫早该知道!你是在报仇!是不是记恨老夫这两年要你做药童?还是记恨老夫拿雷符劈你了?你想离开,说一声就好!再不济我可以把你活动的圈子放大一点啊!今年过年,我就把范围扩大到坊门了!前天你不是才到巷口吃胡饼吗?干什么招惹圣人回来制我?」 「若我说,放我纵横天下,先生肯吗?恐怕不愿意吧?否则也不会设下陷阱,几番以雷符欺负我这个手无寸铁的七岁小童了。」韩纯臣語气平静,然而字句中卻有着一丝责怪之意。 孙思邈扪心自问,无法反驳,还有点心虚。用雷符欺负他啊? 韩纯臣徐徐走到孙思邈跟前,帮他把一些落在地上的杂什塞进包袱里,抬眸望向孙思邈,轻笑道:「更别说,胡饼与自由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韩纯臣语调飘散一缕淡淡惆怅。这话又让孙思邈心底的罪恶感更深,再难忽视他的感受。 自由两字,真的让孙思邈感同身受。 在孙思邈心中,韩纯臣令人无法放心。韩纯臣彷佛时时刻刻都在算计什么,问他,他坦承以告,但他却不相信「扭转乾坤」这件事。 困着韩纯臣是因为怀疑他有妖异之相,后来听了呓语却是真心想帮他定心,最后却因他的资质优异而倾囊相授,将一切药学、医学的学问都传授给他。可惜韩纯臣并未全心投入。 孙思邈不敢说他自己不是出于私心想找个传人。更别说设计陷害韩纯臣多次被禁锢咒的雷符击昏在篱笆前。每回都是他扛着韩纯臣回到寝室,每回韩纯臣都被电得皮开肉绽,焦焦臭臭的,得等上一旬才会恢复神智。韩纯臣却还不肯死心,总会在隔上大半个月,又去试。孙思邈都要以为韩纯臣乐此不疲。 韩纯臣见他动摇,抿唇一笑:「两年来,我对先生一直是言听计从,从无二心的。」 「……你都拜了房玄龄为师了,还跟我说瞎话!」孙思邈闻言,这才没了对他的负罪感,忿忿回道。 「先生是吃醋了?」韩纯臣眨着圆润清澈的眼眸,唇角微勾。 孙思邈听了, 分卷阅读10 一口气断在了喉头!谁吃醋了!谁啊!你说说好了!这不是撩拨人吗! 要是孙思邈染上头风症肯定是给韩纯臣气的! 见他气得说不出话,韩纯臣嘴角弧度更大,却一本正经说:「既然先生吃醋了。那好,放我去向房公说一声。我们赶明儿就一道进宫,日后焦不离孟。」 「你是想气死老夫吗!」孙思邈浑身发抖,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了。「……你小小年纪是从哪里学的权谋心术?明知道老夫最恨绑在禁中!」 「先生不是向来知道我年纪不小吗?」韩纯臣笑得灿烂。 002 龙游浅滩困曲江 (5)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81174 002 龙游浅滩困曲江 (5) 「要在岭南那般瘴疠之地下活下来,还要平海盗,谁能不用权谋,谁又不用心术?不过,那只是一场梦罢了。先生要是对别人说这些事,才会被认为是疯子吧?」 漂亮的五官,小小的身躯,却用用这种语调说话,真是令人不寒而栗!自从韩纯臣得了帝王的庇佑,就嚣张起来了!短短一旬,天天变着法子欺负他孙思邈咧!得治治这小狗崽子才行!孰可忍,孰不可忍! 孙思邈低头掏出一黄纸,舌尖舔了一口后,啪! 那张黄纸就这样不偏不倚地拍在韩纯臣额头上! 韩纯臣怪叫一声,一边嫌恶地将黄纸撕下,扭头就往净房跑! 还一边回头怒吼道:「先生!你为什么每次都这么脏!就说那些符咒对我没效,只是你的唾沫恶心我罢了!」 哼!脏又如何,就是要恶心你呀。每次都见效呢,比黑狗血好用! 谁叫你用帝王来压我呢! 孙思邈得意又愉悦地呵呵笑。 就在韩纯臣奔出廊外之际,他顿住脚步,背对着孙思邈轻声说:「先生。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妖怪。顶多是做了场梦,梦见自己过了辛苦的一辈子罢了。您就高抬贵手吧。这辈子我真的不能够在这儿耗上十年。」 孙思邈怔然。 「您说过,纵算庙堂并非是非之地,天下何其大,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不分贫富贵贱,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皆当一视同仁。您不愿枯坐尚药局,仅为帝王家治病;我又何尝愿意在道观虚度人生呢?」 孙思邈沉默,无话可说。 孙思邈早已发现,他认为不该存在的韩云溪,其实就是韩纯臣,困在韩纯臣体内。而那重瞳在韩纯臣日渐平静后,缓缓地交迭了,非要脸贴着脸才看得清楚。 孙思邈不知道为何韩云溪一心执着于进仕。荣华富贵只是过眼烟云,一甲子就会化为黄土。人世间苦海无涯,人生重新来过,经历同样的苦痛,有何好处? 也罢。 人各有命。 毕竟是韩纯臣自己的人生。他看不破红尘,注定被红尘所扰。 孙思邈背起包袱意欲离去,但想了想,又由一堆行囊中掏出还没写完的《备急千金药方》搁在桌上,当作是师徒情谊结束的最后教学。 毕竟,听韩纯臣呓语,孙思邈知道真的过得辛苦。要是不久的将来,他真的被流放了,这些书简应该能帮上他?至少,让他少一点折磨? 孙思邈苦笑,韩纯臣约莫什么都明白,才会偷师。 不过,他到底怎来的?不知来处,也不知归途,这才是真正让人觉得可怕的地方。而天道到底是什么?想什么?又怎运转的? 孙思邈回头望了一眼道观,又望向天,百思不得其解。 韩纯臣站在道观阁楼上看着孙思邈站在道观的篱笆前,突然回眸看向他,一脸怜悯。 「韩云溪,你走吧。」孙思邈朝他叫道。「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为师唯一要求是,别祸害人间,别妄图改朝换代,否则我会回来收拾你!」 「先生,我名字不叫奸臣吧?」韩云溪,不,韩纯臣笑着朝孙思邈喊。 「你放心吧!我只想好好过日子!」 孙思邈这才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纯臣在孙思邈前脚跨过道观的篱笆门外那一刻,忽觉身上一轻,彷佛所有桎梏在眨眼间消失无踪。 韩纯臣还在目送他,直到他的背影出了曲池坊,韩纯臣轻轻叹了口气。 「先生,你说人生关关难过关关过,但有多少人力量微薄,撑过不去?像是父亲,忠良如何,还不是让人构陷,死在异乡?」 韩纯臣抿唇,沉吟片刻,才低声说:「还有她。如果那时我更有勇气些,她便不会死。」 「你说我往刀口上撞,我又何尝不知道?但我不是贪恋自己的富贵荣华,我只是有牵挂。」 「老天爷待我不薄,让我重活一世,所以这辈子,将会不同了。」 「就算拼上性命,我要护着韩家,也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先生,保重。」 韩纯臣徐徐下楼,看见孙思邈留下的那几十卷书简后怔然,而后笑了。他将那几十卷书简藏到另一间寝室的床底下,而后跟着孙思邈的脚步来到篱笆前。 他小心翼翼伸出 分卷阅读11 手,碰触篱笆。 喔,没有突然银光大作?看来他不会再被雷符劈了。 劈了几次?他算算,共十七次哩。每次劈过,总要花个一旬时间凝聚心神,才有意识啊。孙思邈也真够狠的。 韩纯臣轻笑,斜挑黛眉。 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当了孙思邈的药童两年算报恩,而这三十余天,每两天气他一次,算是雷击十七次的仇。 他俩之间,再不相欠。 扯平了。 韩纯臣迈步向前离开道观,孙思邈设的禁锢真的没有了。 他终于不被禁锢在曲池坊了。 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也终于能够从容地走向她,不再被任何人阻挡。 房若晓,这一世,我的存在,只为你扭转乾坤。 003 人生若只如初见 (1)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81177 003 人生若只如初见 (1) 贞观十六年(公元642年)七月溽暑,房玄龄进位司空,烧尾宴进奉至禁中谢恩。翌日房玄龄在宅邸中摆宴,一时间往来车马络绎不绝,无不是峨冠鸿儒及卿大夫。 筵席中笑语晏晏,房家人忙里忙外。不比进奉至宫中的六十六道烧尾晏来得惊人,三十六道菜色也够房家女卷及仆佣忙得晕天转向。 「纯臣,」房玄龄笑着与尉迟恭聊着尉迟家新修葺的正堂,突然唤道:「为老夫取来前几日为尉迟刺史绘制的水墨画。」 韩纯臣半跪在房玄龄座席下首,一袭宝蓝色暗绣深靛色云纹银銮对襟广袖衣衫,腰际一块白玉佩,墨发梳拢于后,髻上插着一只简朴的银玉簪,看来干净温和。他垂眸敛目应了声,放下手边执壶,站起身往房玄龄书阁走。 「这小子两年来倒是沉稳低调,没了当年曲江宴的狂气,真可惜了!」尉迟恭望着韩纯臣离去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他虽没亲眼见到那日的情境,但两年前曲江宴韩纯臣所作所为可说是轰动长安。怎么那股侠气没了,只剩弱质文人的味道?说好的杀敌壮志呢? 房玄龄听了,轻咳一声,道:「恐怕这才是纯臣真正的性格,当年曲江宴不过是想引起圣人注目罢了。倒是你,行事进退有度,别太张扬啊。」 房玄龄指的是十年前尉迟恭在庆善宫当众殴打江夏郡王李道宗一事。只是世事无常,尉迟恭躲在家自省,李道宗却因贪赃罪下狱,削去职务和封邑。 「知道,我这十年可收敛多了,闭门炼丹呢。说到这儿,和你打个商量,借韩纯臣一用。」 「炼丹?」房玄龄笑了笑,打趣说;「没想到你是认真的。」 「当然。我想韩纯臣在孙思邈门下两年,想必也学得一些皮毛吧?」尉迟恭坦承不讳。 「呵,要驱使纯臣不容易。」房玄龄笑道。 「难不成你也使唤不动?我就不信!房谋杜断可不是浪得虚名!」尉迟恭奇道。 房玄龄捻须,淡笑道:「我是怕你使唤不动他。」 原先房玄龄听了孙思邈对韩纯臣的评价,心有芥蒂,却没想到他的行止与曲江宴那日大相径庭。对他低眉顺眼,恭谨至极,侍奉笔墨外,甚至连婢子侍茶的事都肯做。 除了与他进宫做九殿下李治的侍读外,只要得空,韩纯臣几乎都随侍在他身边。但韩纯臣对其他人却不是这样子,绝不吃亏。 韩纯臣刚入他门下时,年长的门生欺他年幼挤兑了数回。他门下的门生哪个不是自视甚高,文人相轻无非动嘴皮与笔杆,年长门生却次次铩羽而归。 房玄龄心想若是在朝为官,韩纯臣铁定树敌无数。却又惊奇发现不过一旬这些门生一改之前剑拔弩张的情况,处得极好。他私下探查才知道韩纯臣竟以利诱服人。 倒不是韩纯臣贿赂他人,而是指点营生门路。即便在李唐商贾之流为人轻贱,但只要无须露面能让荷包装满银财,谁不要?冲着一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韩纯臣这「道」给得清贵,人人趋之若鹜。恩威并施,张弛有度,黄口小儿心计之深,真让人不能小觑! 不过,令房玄龄信任韩纯臣的契机却是几个月前他让毒虫咬了一口,伤口生疮化脓,又臭又烂,看了许多大夫都没好。韩纯臣自荐与孙思邈学医,可否让他试试。 房玄龄正愁着,便随口答应了。没想到韩纯臣竟亲手清理患处,涂药布敷,不嫌脏臭。 房玄龄心中大为震动,却不动声色问:『你这般服侍我,岂不折辱了颍川县公世子的身份?』 只听韩纯臣淡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侍奉师尊理所当然。』 听听这话,嘴多甜啊?明知他是溜须拍马,但听在耳里多舒坦啊! 想到这儿,房玄龄对尉迟恭说:「这孩子聪慧深心,你得拿东西跟他换。」 「还不容易?看他当年柴刀劈竹的身姿,资质不差。我把一身绝学传授他当交换吧。」尉迟恭得了房玄龄首肯,认为一切好办,拍胸脯承诺。 「那也得他愿意。在我这里两年,可没见过他舞刀弄枪。当年那一 分卷阅读12 手兴许真是熟能生巧。」房玄龄惊诧。 「呵,熟能生巧?至能御风而行?这种的人我可没见过。总之,韩纯臣这学生我收定了。」 「老夫可以命他过去你那,但你可别打坏了他啊。否则老夫可难向圣人与韩侍郎交代。」 房玄龄苦笑,忽而查觉不知何时他居然舍不得韩纯臣吃闷亏了。也罢,佳儿慧徒,勤恳力学,内行饬修,谁能不爱? 那厢愉快地计算,韩纯臣却是不知。 他捧着那卷水墨画,信步走出书阁。眼前曲廊通幽,却抵达不了他想去的内院。 毕竟是他太天真了。 房家与太宗李世民御赐给他的宅子同在胜业坊,然而,房家规矩严格,男女有防。眼前这堵高墙耸立,分出内外苑,非房姓男子不得入内。自以为投入房玄龄门下就能近水楼台的梦想被现实无情地打碎,韩纯臣曾经郁闷过。 不过,他可以忍,也可以等。现在他不过九岁,房若晓不过四岁,还不晓事,也无须急躁一时。 他就每天借着侍奉房玄龄茶水笔墨的由头守株待兔! 他笑了笑,穿越回廊,往筵席返回。越接近筵席,人声鼎沸。 忽然间,身后木屐声由远至近哒哒响起,来人又快又急。还有女人呼喝着:「等等!小娘子!那儿不能去!等等啊!」 娇脆稚嫩的绵软嗓音含糊不清地怒叫:「才不等!我不要喝那黑糊糊的药汤!不要!我要跟阿翁说你们都欺负我!」 韩纯臣闻声,凤眸微瞇,心中惊喜却不敢肯定,他立即转身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抹小小的白团影子正回眸向婢子与乳娘做鬼脸,一边飞快地往他这处冲! 「小娘子!看路啊!」 若世间有注定的事,那她便该不偏不倚地自投罗网! 韩纯臣扔下手上绘卷,朝她张开手。 「世子!」 「小娘子!」 小白团子还不知道即将落网,一回头眼前宝蓝色大山堵了去路! 碰! 就在众人惊呼声与房若晓怔愣间,她已经一头撞进韩纯臣怀中! 撞得他身形不稳,倒退几步,却是唇边笑意绽漾,眉眼温柔。 捉住了。 几十年来,第一次,拥她入怀。 003 人生若只如初见 (2)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81180 003 人生若只如初见 (2) 房若晓撞得鼻头疼,还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一声世子却惊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哪个世子? 她仰头望向抱住她的人。那人不过是童子,生得眉清目秀,笑意暖融,似含无限相思、宠溺、甜蜜与惆怅在眼眸中。 「你是谁?」她蹙眉推开他。 没想到韩纯臣抱得可紧了。 「我是──」韩纯臣正要开口,却让人打断。 「小娘子,快过来,别抱着世子不放。」婢子和乳娘唤道。 房若晓瞪大眼,生气叫道:「谁抱着他了!是他──呀!」话音未落,身先落。 韩纯臣巧妙地松了手,让房若晓滑下他臂弯,笑着站直身子说:「不要紧,我不介意。小娃娃爱娇,不是有意的。」 什么?是他不放手啊! 房若晓闻言回头仰望眼前可恶的人,婢子和乳娘一人手捉住她的臂膀,一人端着一支托盘,上头搁着一碗药汤,说:「小娘子,喝了这碗药汤,快,凉了会更苦。」 「我不要!」房若晓拧眉摇头,眼看就要被拉开硬灌药汤,她骤地伸手抱住韩纯臣的腿,死不肯放开! 房玄龄看着这一幕,皱眉轻咳一声,不悦地说:「这是在做什么?」 婢子与乳娘一惊,松开牵制房若晓的胳臂,齐齐跪下请罪。 「小娘子发烧,坚决不肯喝药汤──」 「我不要喝!喝了睡着,睡着会作噩梦!」房若晓躲在韩纯臣大腿后,有些胆寒地探头睐着房玄龄。 「晓晓,不喝药汤的话,病怎能好起来呢?阿翁亲自喂你,好不?」房玄龄叹了口气说道。「纯臣,将她抱过来。」 「是。」韩纯臣应道,欲抱起房若晓。 房若晓闻言立即松手,扭头就想逃,但韩纯臣动作更快!他双手直接岔入房若晓腋下,轻松一提,便把她抱进怀里!呵呵,上辈子他可是儿孙成群的六旬老翁啊。怎样抱小娃儿可熟的很! 他唇瓣勾笑,却又想到怀中可不是孙儿,顿时抿唇敛笑,将这念头由脑海中甩出去! 房若晓被他牢牢搂在怀中,心里急了,眼眶一红,拼命挣扎叫道:「不要!不要喝!喝了会作噩梦!不信你们喝!喝了就知道!」 韩纯臣见她闹腾得厉害,泫然欲泣的样子,心软了。他顿住脚步,瞟了一眼那药汤,温声问道:「那我就喝喝看?」 房若晓抿着唇,弯着嘴角,眼巴巴地看着他飞快地点头。 韩纯臣单手抱着房若晓,伸手取过那碗乌七嘛黑的药汤对房玄龄开口征询:「先生,纯臣能一试否?」 房玄龄似笑非笑道:「好啊 分卷阅读13 ,你试。这方子是镇热安神用。」 韩纯臣喝了一口后,房玄龄又问:「如何?」 韩纯臣抿了抿唇,拧眉说:「这方子或许能镇热,但却绝不能安神。我能看看药方吗?」 房玄龄面色一变,脱口说:「那药方是孙奉御亲自开的。」 这下换韩纯臣愣住了。众人见状亦是惊讶万分,这下子演变成徒子质疑老师错开药方了? 待方子取来后,韩纯臣苦笑。真该死啊。他记得这方子。 他瞅着怀中视他为救星,死不肯放手的房若晓,心中歉意盎然啊。 那方子上是他的笔迹! 方子是孙思邈让他抄的。 抄错了! 一味药写错一字,天差地别!药帖仍有镇热效果,但他却不知为何房若晓噩梦连连。 那时候他和孙思邈又在抬杠斗嘴皮,孙思邈输了,往他额头拍上一张唾沫符。他一惊,就写错了吧? 要认错吗? 望着怀中对他满是期盼的房若晓,韩纯臣天人交战。再次重逢的第一面就要丢自己的脸吗?她四岁,应该不晓事,日后记不得吧?要是记得呢? 韩纯臣瞟了房若晓一眼,不太确定。房若晓的眸子清澄漂亮,像是一汪春水,倒映着他的面庞。太通透了,也太灵精了点。 「这药帖──不是孙先生写的,是我写的。」韩纯臣考虑了半晌,直到房玄龄也觉得不对劲时,他才腆着脸,轻描淡写地说:「若是让孩童使用,得改一味。」 他话说得含蓄,但众人却听得分明。 「我这就去煎药。」韩纯臣脸热得要命,瞧了一眼怀中目瞪口呆的房若晓,低声以只有她一个人听得见的声量对她说:「晓晓,对不起啊。」 将房若晓交给乳娘后,韩纯臣疾步往房家灶房去。之前他为房玄龄熬制药膏,熟门熟路得很。 一干人等呆在原处。房玄龄沉默半晌,打圆场道:「稚儿用药毕竟与成年人不同。那时老夫忘了和孙奉御说是要给孙女用的药,倒是老夫的不是了。」 尉迟恭侧眸不可置信地望着房玄龄。 他护短了?为人正直不阿的房公护短了! 房玄龄尴尬地对尉迟恭说:「我会问清楚的。至于帮你炼丹的事,我看缓缓吧。」 尉迟恭无语。 这不是废话吗? 炼丹求长生,养生不成变毒药,吃死人,不冤吗? 003 人生若只如初见 (3)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81182 003 人生若只如初见 (3) 申时,阳光犹盛,韩纯臣额头沁着薄翰,背上尽湿。 即便房若晓年仅四岁,他仍然不想让她见到他狼狈的模样。他沾湿帕子擦过头脸,端正仪容后,才端着药汤来到房若晓的闺房。婢子与乳娘已向他说明过房若晓夏日穿着遮裆小袴着凉的事,大夫也在他去重煎镇热汤时看过他改的方子和房若晓,并没有反对这帖汤剂。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后宅,因为他得收拾善后。还好他只有九岁,否则怎么也不可能进到房家内院。算是因祸得福吗?那他宁可不要这样的会面。 「晓晓,来喝药汤。」他充满歉意轻声唤道。 面色红扑扑的房若晓穿着一袭月牙色半袖齐肘套头衫,下着鹅黄色及踝六幅襦裙,背对着他睡在美人榻上,小小一团相当惹人怜爱。然而,她听是韩纯臣的声音立即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奶声奶气地怒叫:「不要!喝了说不定会死掉!」 韩纯臣觉得很没面子,唰地脸就红了。婢子和乳娘望着面红耳赤的韩纯臣,想笑又不敢。 「这次不会。大夫看过了。」他有自信就算大夫没看过也绝对不会再出错,末了,又补了一句:「我保证不会作噩梦。」 「我才不信!你先喝!」房若晓跳起来站在美人榻上与他平视,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气势十足,然而一点威吓感都没有。 韩纯臣看她挺精神,忽然搂住她的后脑勺,将额头贴上她的。房若晓怔了怔,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韩纯臣才说:「还在烧,脸都红了。你要我试毒,我试给你看。」 语毕,韩纯臣再不啰嗦,就着药汤啜了一口。 「喏。你看,没有毒,也不会死。换你喝了。」他将碗递到她唇边。 「不要,很苦的样子。」房若晓顿时气弱,往后退了一步,戒备地望着他。 「不苦,里头放了蜂蜜。喝了好得快就不必再喝。说不准你做噩梦不是这汤的缘故,而是因为发热的关系。」 房若晓不理他,侧着身子就想溜。她往左,韩纯臣便往左。她往右,他便往右,偏要挡住她下美人榻的路。气得她尖叫一声拍翻韩纯臣手上的药汤!两人顿时湿了衣裳! 「晓晓!」韩纯臣怒目捉住房若晓,圈在怀中厉声道:「你干什么!」 不只是房若晓被这声暴喝吓住,乳娘和婢子看着情形不对,就怕韩纯臣动手,赶忙过来阻止,韩纯臣却捉住她的手查看,说:「让我看看有没有烫着!」 房若晓皱了小鼻子,张 分卷阅读14 嘴大哭起来。韩纯臣愣住,见她哭得委屈,叹了口气,软了语气,柔声哄道:「晓晓,别哭,我只是让你吓了一跳,怕你烫着。不凶你就是了。」 房若晓闻言哭得更大声,抽抽噎噎地说:「别叫我晓晓,我又不知道你是谁啊!你到底是谁啊!为什么可以进内院来?我要我阿娘──」 「世子,您先回去更衣吧?这儿我们来就好。」乳娘赶忙示意房若晓过来她身边。房若晓毫不犹豫地伸手投向乳娘的怀抱。 韩纯臣气馁,只得离开。 还好,两家都住胜业坊,不过几条街的距离。不一会儿他换了一袭鸭卵青的衣裳又匆匆赶了回来。前庭宴会已快结束,众人正话别,他却视若无睹,朝房玄龄一揖就往内院走。 日光已偏西,照射在内院的池塘上,在檐廊上映出细致的斑斓金光潋滟粼粼。他无心驻足欣赏,让婢子径直领到房若晓的闺房。 房若晓已换过衣裳,喝过药汤,正趴在美人榻上睡着。韩纯臣悄悄地来到她身边坐下,伸手探了她的额头,温度已降。 望着她鼻头红红的,长长的睫毛还沾着泪,他就后悔。药帖出错害她做噩梦,又凶她让她哭,怎么和他想象中的重逢完全不同? 似是查觉他的存在,房若晓微微睁眼,目光迷蒙地瞧着他。 「醒了?」韩纯臣赶忙由怀中掏出锦囊,倒出一颗圆如珠玉的糖球,夹在指间讨好也似地说:「吃糖吗?蔗糖的喔。」 房若晓没说话,却微微张口。 韩纯臣轻笑,将糖球塞入她嘴中── 「咿呀!好痛!」韩纯臣吃痛却缩不回手。 小家伙居然咬住他手指不放! 「放开啊!你是恶鱼吗?」韩纯臣气急败坏叫道。 见他疼得要命,房若晓这才松口,咯咯笑了起来。 「嘶──」韩纯臣甩了甩手,抬手看着食指与姆指上深深的齿痕与唾沫。 「真痛!肿起来了。」 「还要吃糖。」她软软地说道。 「让你再咬我一次?」韩纯臣蹙眉。 「啊──」她拉了拉他的衣袖,甜笑说:「要吃糖──」 这次韩纯臣学聪明了,他用扔的! 接连扔了几次,见她吃的开心,瞅着他笑,他突然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的甜,就像吃糖的人是他一样。 但,真的好像喂家里那些争食的锦鲤啊。想到这儿,他不禁笑出声。 「喂──」房若晓吮着糖,含糊不清地问:「你到底是谁啊?」 韩纯臣含笑道:「我是韩纯臣──」 「呃!」 房若晓突然让糖果噎住,笑意消失在唇畔,剧咳起来! 韩纯臣一惊,赶忙将她捉了起来,狂拍她的背!不对!不能这么用力!他又放小了气力,紧张得要命,眨眼间额头沁出冷汗。 天啊!他上辈子就是呛死的啊!可不能让她步上他的后尘! 谁让她躺着吃糖的! 他啊! 该死啊!不是吧! 难不成这一次又是见一面,再害死她一次? 韩纯臣头一次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003 人生若只如初见 (4)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81185 003 人生若只如初见 (4) 秋日来得快。九月的长安风和日丽,百官跟随帝王群猎于野,走马执弓逐山羌,翻射回身马蹄响。 李治见韩纯臣心不在焉地骑马跟在身侧,韩纯臣座下马儿差点撞上他的坐骑,李治陡然抬腿踢向韩纯臣! 马儿受惊踢踏了下,韩纯臣也吓了一跳,回神赶紧捉住马缰! 只听李治皱眉喝道:「纯臣,专注些,秋猎场上羽箭无眼,况且,你才刚学骑马,更该谨慎些!」 「是,殿下。」韩纯臣心凛,连忙挺直腰杆。 「你想些什么?魂不守舍两个多月。除了在房公眼前力求表现外,平素行止像是被勾了魂,真不象话。」李治瞟了他一眼。 韩纯臣苦笑,道:「一些烦心事罢了,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还会让你失魂落魄两个月?」李治轻哼。 「……殿下可曾被人讨厌过?」韩纯臣无奈问道。 「哈,没有。本王人见人爱。」李治听了朗笑。 原来是这么回事。倒和探子回报消息差不多了。 纵使不是太子,要在这夺权不惜弒亲的皇家生存得要有自己的人马与探子。倒不是不信任韩纯臣,而是他这两个月实在反常,李治便派人查了,没想到传回的讯息竟然是韩纯臣对房家小女娃上心了。 「你被谁讨厌了?女人吗?还是小娃娃?」李治故意问道。 韩纯臣微怔。李治既然问,必定掌握消息了。他也无须扭捏,反而勾笑道:「殿下派人查我了,又何须再问?」 「只是关心你罢了。你可别多心。」李治瞧韩纯臣低首垂眸,长睫隐去了他的心思,唇角微抿,状似委屈,亦是敛笑正经解释。 「纯臣知道。」李治都说到这份上了,难不成他还能翻脸 分卷阅读15 吗? 「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小娃娃不开心了?」 还不是那日害房若晓噎住的事吗?韩纯臣抿唇,内心吶喊。 虽然在房家人察觉房若晓噎到前就吐出那颗糖,但房若晓对他简直嫌弃死了。就拿那日筵席上的素蒸音声部来说吧。 他见那些小仙人可爱,房若晓又病着,便拿出兜在怀中的小人儿面团哄着被糖球呛哭的她。 没没想到她接过后硬生生地咬断了小仙人的头,然后,将没有头的小仙人面团扔到他身上。那个狠劲唷,像是韩纯臣是她的杀父仇人一般! 说巧不巧,房玄龄也觉得小仙人讨喜,翌日让厨子做了送到房若晓那儿。 结果,一个个小仙人都被她咬断头,剩下的就摆在盘上,尸首分离七十余名,看起来怪吓人的。 房玄龄看着房若晓一脸愤恨,不知所以然,就问:『晓晓,不喜欢小仙人吗?怎像是有仇似的?是谁惹你不开心了?』 房若晓瞪着圆眼,指着素蒸音声部说:『嗯!有仇!他,韩纯臣!他,韩纯臣!他,也是韩纯臣!』 房玄龄转述这件事给韩纯臣听,好笑地问了一句:『纯臣,你那日到底做了什么让晓晓记恨了?不只被晓晓泼药汤,还被赐死无数回。啧啧,真该让你瞧瞧那些小仙人头身分离的惨况啊。只是晓晓向来温软爱娇,不曾这么讨厌一个人的啊──』 韩纯臣觉得恩师房玄龄果然和那些师兄弟不同档次,嘴上功夫真不是好惹的。不过三两句话就能抓住他痛处打。字字句句都如利刃般捅进他的心脏,还故作无辜问他发生何事?这要他怎么回啊? 『大概是气我让她喝那张写错方子的药汤吧?』韩纯臣难得沉脸,没好气回道。 只见房玄龄笑的莫测高深,实在令人讨厌。 然而,房若晓那夜又做恶梦,证明不是药汤的问题。 韩纯臣拿出了孙思邈的几部药典认真研究,房玄龄也没禁止他进出房家,让他参与大夫的诊断。只是那天之后房若晓对他总是冷脸相待,爱理不理,让他心里难受。 明明是四岁的孩子,怎会这样记恨? 该怎样哄她,还真的让他抓破脑袋想不到方法。 「你看看,你又走神了!你这幽怨神情就像让人抛弃似的。还是被小娃娃嫌弃的,哈哈哈。」李治瞧他又神游太虚,刮了一句风凉话。 「呵,不像殿下那般艳福不浅,日日滋润。」韩纯臣脸热,反唇相讥,暗指前些日子帝王为李治册立王妃一事。 「哈,羡慕?少年怀春,慢慢等吧。看你这身板子和韩侍郎正经八百的性子,恐怕要等个十年才为你说亲吧!」李治挑眉轻笑。 韩纯臣侍读两年,两人成为莫逆之交,说起话常常荤素不忌,开起玩笑更是肆无忌惮。只是韩纯臣也没他说的那般瘦弱。韩纯臣有意锻炼,身量高挑,平常行止沉稳,站在李治身侧倒不像九岁童,却像青涩少年郎。 但李治说的没错。以房若晓年纪推算,及笄成婚真要等个十年以上。虽说也不见得要十五岁才能成婚。唐代律例反倒是男子超过二十岁,女子超过十五岁不成婚的话要罚款。 只是,韩纯臣没想过这些。 不知道是不是回到童子之姿也连带影响他的心性,他纯洁地要命,可以对天发誓他从未对房若晓产生不轨之心,纯粹想让房若晓过好日子,弥补之前他的错处。 李治随口打趣,韩纯臣反而不知该回答什么才好。 「殿下要我打四岁小娃娃的主意?不觉得要是我真这样做,才是有病吗?」韩纯臣咬牙回道。 「那你为什么憋红了脸?」李治大笑。 韩纯臣头一次想将拳头塞进李治笑得大开的嘴里! 「我是被你气的!」韩纯臣没好气说道。 「哈哈,要不要打赌?」 「赌什么?不赌。」韩纯臣垂眸不看他,想也知道他要赌什么。 「偏赌你日后妻子是谁。」李治生得俊朗,但此时笑得极坏,说:「要是你的妻子是房家小娃娃,你便永远是我的谋士。」 「太亏,不赌。」韩纯臣想也没想,拒绝这项提议。 「看,心虚了吧。」李治笑得更加开怀。 「并没有。」韩纯臣冷冷地抬眸,剜了李治一眼。 「怎么,你怕房家小娃娃像房夫人爱吃醋吗?」李治笑得可恶。 谁都知道房玄龄惧内。房老夫人卢氏善妒,独占房公一人。帝王吃饱撑了,听了这件事,不怀好意地送了几个美人过去,房公一脸苦恼,竟不敢收。气得太宗李世民唤来了卢氏,问她毒酒一杯和美人入门选一个。 没想到卢氏一口喝尽毒酒。太宗大惊,烈妇如此,还有什么好说。心里惊呼好险她喝的只是一杯醋!要是真死了,岂不是他这皇帝不顾人伦?难道不会坏了他一世英名?于是,美人这事从此作罢。 房家一夫一妻制就此确立。却没想到帝王将高阳公主嫁给房家二公子房遗爱,公主纳了许多面首,真让帝王尴尬不已。 「呵呵,殿下真爱说笑。」韩纯臣冷笑心想,哼哼,现在有闲情笑话他,等过个一二十年,该哭的是谁还不知道呢。 就在 分卷阅读16 两人抬杠时,前方草丛忽有动静,李治吆喝一声:「里头是什么?狐狸还是山雉?追!」马肚子一夹,往前冲去。 韩纯臣连忙跟上,只见李治抬手瞄准一处,唰地撤开长指,箭弩如流星般往前急射! 「喵!呜!」 中! 004 等闲凉薄锦衣郎 (1)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81188 004 等闲凉薄锦衣郎 (1) 一声凄厉惨叫响起,两人与侍从追了上去。拨开草丛一看,赫然发现一只灰扑扑的小奶猫被弓箭擦过右后腿,血流如注,可怜兮兮地躺在草堆中哭泣。 「喵呜──喵呜──」 「这里怎有猫?母猫呢?」李治蹙眉。 「殿下,母猫在这,还有几只小猫,但看来被猎犬咬死了。」随从侍卫查看后说道。 韩纯臣望着那只灰扑扑、嚎啕大哭的小奶猫,突然想起房若晓得哭法也是这般思心裂肺,像是要把一生委屈与悲苦尽泄而出。他心下一软,便说:「殿下,那只猫让我带回去养吧。」 「嗯,你会照顾吗?」李治挑眉问道。那只猫脸黑身体灰,看起来极不讨喜。 「不会就学吧。」韩纯臣不以为意说道。 就如对待房若晓一般。学着如何和平共处,降低她的敌意。 就如房玄龄所说个性娇软甜蜜,没人不爱这小娃娃,唯独对待韩纯臣冷淡无礼。房玄龄说了几次房若晓的行止与态度,但她总是一脸无辜又委屈的模样。 一次真把房若晓逼急了,她奶声奶气地大哭问:『阿翁要我讨好颍川县公世子吗?为什么我非得要对世子笑不可?我又不是卖唱的歌姬!』 房玄龄何曾被四岁的孩子问倒过?房若晓说得没道理吗?再有道理不过。他房家的女儿何需对人逢迎拍马? 房家是国公,韩家不过是县公,身分差了一截。纵使韩纯臣是他的爱徒,也没有委屈自家孙女的道理。 最后房玄龄也只能对韩纯臣苦笑拍肩安慰他说人与人之间缘份深浅天注定,要他别在意,再不然就少跟房若晓接触,省得心中添堵。 韩纯臣听了不乐意,却无可奈何。原本这一世想为她扭转乾坤,想护着她让他过好日子,但人家不接受,这一厢情愿的付出反倒惹她不快,不如细细收拾起自己满腔的好意,悄悄地离去便好。 然而,当韩纯臣看见房若晓因恶梦吓醒而泪眼蒙眬的模样,就会想到上辈子他害得她多惨,根本放不下心。房若晓过得舒心不舒心这件事,简直成为他的心魔,见她过得不好,就想为她披荆斩棘。 就像李治说的,对娃娃上了心。他是有病犯贱。 前世喜欢房若晓,那现在面对一个四岁女童,是喜欢人家什么? 忍不住飞蛾扑火,克制不了自己的心情,碰得头破血流,心痛难耐还甘之如饴。 满身脏污的黑猫在他怀里喵喵直哭,他叹了口气,说:「跟阿兄回家吧,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 今年秋猎,颍川县公世子唯一的收获就是拎回这只黑脸猫,学着怎样养猫。 不过,这一学还真让韩纯臣人仰马翻。给猫喂饭也就罢了,还得把屎把尿,和养孩子没两样。 这只猫洗澡后通体雪白,是一只棕灰脸的暹逻猫。纵使韩纯臣为了这只奶猫忙得乱七八糟,日日还是赴房家探望房若晓,从未间断。 而房若晓的病一直没好,高烧与恶梦反复发作,韩纯臣翻遍医典,心里不禁后悔当初孙思邈传授医药学时他怎不多花点心思?如今只好时常挑灯夜战,第二日再去房家。 这日韩纯臣才来到内院门外,便听见房若晓震天价响的哭声。韩纯臣匆忙跑了过去,只见房若晓倚在母亲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见他来了,房若晓瘪嘴,杏眸盈满委屈气愤,撇过头不愿看他,似是对他厌恶至极。 韩纯臣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她如此痛恨,心里闷痛悠悠蔓延,垂眸转身赴灶房熬药汤。 再回来时房若晓已在房夫人怀中渐渐睡去。正当他把药汤搁在几案上,却听婢子惊呼一声,竟是房夫人累晕过去了。 众人急着安置房夫人,召大夫出诊,这一忙又让韩纯臣接过房若晓搂在怀中。房夫人病了,韩纯臣也不适合继续待在内院,便抱着房若晓走到另一处种有睡莲水塘的静谧小院。 风轻水暖,隔着一道墙,将惊乱与安宁一线划开。 韩纯臣抱着房若晓在檐廊上软榻坐下。房若晓嘤咛一声,他便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 房若晓半睡半醒,似是看到他,又似没见到他,嘴里咕哝着:「走开──离我远一些──」 韩纯臣内心钝痛,哑声问:「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呢?」 房若晓闭上眼,眼角沁泪,再没回答。 阳光温暖,廊下地面印上瑰丽的粼粼波光。房若晓的呼吸微酣,似是沉入梦境中。不知何时,韩纯臣也倦极睡去。 院里的银杏随着天候镀上一层金黄,风一吹过落了满地。几片小巧的吹到了房若晓脸上,而后滑下。 分卷阅读17 房若晓动了动,伸手抓了抓小脸,咕哝了声,皱皱小鼻子,嗅闻怀中不是熟悉的母亲奶香味,而是陌生的芙蓉花香。 睡得暖暖的、安宁的、满足的房若晓满足地喟了一口长气,伸了懒腰。 这次梦里她没被恶人压在床上欺负,也没被人五花大绑架在插屏上凌辱,只有一双含笑的眼,温柔缱绻地凝睇着她。 房若晓打了个哈欠,睁开眼便瞧见韩纯臣熟睡的容颜。她不满地噘嘴,不知何时又落入他手里,正要喊他起来,却因他双眼下方青紫犹豫了。 不仅阿翁,连阿娘和阿耶都叨念说她不该对韩纯臣无礼。 韩纯臣待她可好了,为她到处寻药方治她的梦魇,日日为她煎药从未抱怨过。就算她刁蛮斥喝他,也让着她。他们又说韩纯臣和她年岁相当时也有过梦魇,是孙思邈治好的。所以韩纯臣差人去寻孙思邈,就盼着能治好她。要是晓晓长大了,要挑夫君,一定要挑像他这样的,生得好又贴心重情。 房若晓有苦难言。 谁要嫁他啊! 要是房家人能窥见将来,就会知道她为何对韩纯臣避之唯恐不及! 004 等闲凉薄锦衣郎 (2)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81191 004 等闲凉薄锦衣郎 (2) 房若晓想尽法子要赶走韩纯臣,当然要对他无礼啊!但他这人怎么像牛皮糖似的,赶都赶不走? 韩纯臣这个痴愚、奴性深重的人! 难不成人如其名,这辈子都只能对人伏首称臣? 房若晓抿唇窝在韩纯臣怀里,盯着他瞧,想不透韩纯臣黏着她做什么? 深秋即将凋零的桂花残片坠在韩纯臣纤长如蝶翼的睫毛上,他的睫毛微颤,似要醒来。然而眼皮底下正快速的转动,似是在作梦。 房若晓轻轻捻起那朵细弱的桂花瓣,悄悄地说最好你也做噩梦,谁让你前世害我。 像是回应她的心愿,韩纯臣微蹙眉心,呼吸急促起来。房若晓笑着伸出指头,按上他聚拢的眉峰。说也奇怪,他竟松开眉头,唇角微微扬起,像是做了极为甜蜜的梦一般。 倘若如果不是知道日后发生什么事,不知他是凉薄的性子,真会被韩纯臣现在的样子欺瞒吧。 其实,韩纯臣长得极好看,无愧郎艳独绝这四个字。 他的容颜温润,不似斧凿而是让老天爷每日都把玩在手似的,脸上轮廓每一丝线条都华美柔和。若不是生了一双清冷锐利的凤眸带起周身凛冽的气势,说韩纯臣艳比长安高门娇娇半点不为过。 当韩纯臣看着她的同时,她何尝不是偷偷地观察他? 她知道韩纯臣永远站得如翠松般挺拔,似有傲骨嶙峋无法轻易摧折。然而他毕竟只有十岁不到,即便少年纤瘦的身板掩在宽袍之下,风一吹过,便会露出裹在白袜与鞋履中的纤细的脚踝,反倒吹散他令人难以亲近的倨傲,流露出另一番异样的妖美风情。 也因为这样的外貌,房家的兄长与门生总爱揶揄他说就不知未来谁会是他的妻,可怜啊,夫君美貌胜卿卿。 房若晓重重地叹了口气,困扰地望着韩纯臣。 长成这样,将来真要满成红袖招!一点都不是良配的模样! 她很清楚日后韩纯臣五官长开了,会像是一朵盛放的牡丹一般,容貌更加出众慑人。 公子卓尔俊秀,冷冽如霜,一眼睥睨,一眸顾盻,尽是清冷,却自有世无其二的天人风流。他不笑还好,还能令人只敢远观不敢亵玩,他一笑,何止满成红袖招?在男人眼底也是难以招架的蛊惑,一记眼神便叫人心底酥融难忘。 生的俊便罢了,李唐盛世从不缺美貌男子。 但韩纯臣惊才绝艳,诗作冠绝长安,纵横洛阳。他的诗,他的文,翻手为云,覆手如雨,润泽大地,较之左思洛阳纸贵,他的墨宝亦是不遑多让。 但也因为他一手诗为她的人生引来覆灭一切的灾难。 她两本无瓜葛,只是郎独绝艳,世无其二,是谁让韩纯臣动心,自然名动京兆。 那年春日宴后韩纯臣为她写的诗胜赞她的芙蓉面娉婷姿,字字缠绵缱绻,任谁看了都会羞红脸,认为两人有私情。 这首诗让房若晓一夕成名,让她注意到韩纯臣的存在,更让他与她成为长安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一段风流轶事。 韩纯臣喜欢她才写了那首诗吗?她从未肯定过。 不过是远远的一眼,而她始终带着帷帽不是吗? 到底是韩纯臣在哪见过她的真容的? 房若晓曾经想问,然而,她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交谈是在在她失去一切后。 按照李唐的习俗,女子因丈夫过世成为寡妇可以回娘家接受父兄供养。但那时房家因为高阳公主与房遗爱偕同她的丈夫李则叛变,遭到牵连,人人自危,怎可能将她迎回家? 房若晓永远记得她孤苦无依,为人所迫时,她是如何低声下气,不顾羞耻,窘迫地问韩纯臣是否愿娶她。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房若晓绝对不会这么厚脸皮去求韩纯臣。即 分卷阅读18 便只是口头上应承,不是真的娶她这个新寡、没有娘家能依靠的女子,也能让她脱离再次被人当做棋子使的困顿。 而,最后他却因为长孙冲一句:『房家的,云溪兄,你可清醒些,别搭理她,免得惹事累及家族。』转头走了。 他知道吗? 他无意为之的一首诗为她的人生带来无可挽回的无限苦楚,她都不曾怨过他。 当年即使韩家地位矮她房家一截,若他主动求娶,天人绝艳,公子无双,或仍可成。而她也因那首诗,曾悄悄地期待过。 但在那刻房若晓才想起,其实韩纯臣始终没有来过房家。任由长安轻薄儿踏平她家的门坎提亲,冷眼看她嫁给荆王李元景之子李则,他从未对她说过一句话。那又怎会在房家倾覆时对她伸以援手? 韩纯臣知道当年她为何会嫁给李则吗? 还不是因为他那首诗辗转流到了李则手上。 嫁给李则后,她以为尘埃落定了,却没料到李则会死。而韩纯臣的诗继续在世人手中流传,觊觎美色的人众多,在李家与房家倒台后她便是那块俎上肉,众人皆能试图染指。 韩纯臣可知道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她终于醒悟那首艳比陈思王洛神赋、盛赞她的容貌、聊表他心中震撼与倾心的诗,只是公子一时兴起,不过是曲江上不堪朝阳催磨的云雾,根本是一场轻浮、鄙薄的笑话。 他一直都很清醒。 唯一不清醒的人是她。 绝望滚滚而来,韩纯臣最后那记回眸,在她心中只余凉薄的印象,连薄幸都称不上! 都罢了吧,过往的是无须再提。 房若晓咬牙,红了眼,不愿再想一再重复的噩梦。 长安凉薄锦衣郎,此生怎能心牵挂? 不如俩忘于江湖,他挣他京兆贵公子的美名,而她就藏在深闺人不识。 004 等闲凉薄锦衣郎 (3)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81194 004 等闲凉薄锦衣郎 (3) 可怜的是房若晓没想过,在她痛苦地死去的那一刻,白光灼灼如置身火焰,再度睁开双眼,竟已重新投生。而且,她是见到母亲的脸那一剎那,才知道她又再次投生成自己! 阿耶阿娘说她难养,襁褓中便日夜啼哭不休。但谁知道她是被困在小小的身体里,每日至少有一半的梦都是噩梦?她为自己哭,为生命里的伤痛哭,无法自持。 人生苦难要再来一次吗? 红尘渺渺,活在李唐的天下,生命就要掐在李唐手里。多可怕的重生! 还好,父执辈与他们的门生们当她年纪小听不懂,便在她面前无所顾忌地评论,小则韩纯臣的容貌,大至朝堂里的风起云涌,都在她耳边一一刮过,让她仔仔细细地摆入心中,小心翼翼地观望着这些高门世家与李唐天下的变化。 以前她看不清的,现在澄澈如镜。 日后的每一日她只想趋吉避凶,只求长命百岁! 只是世事难料。 在她的记忆中,未曾与韩纯臣有过交游,更不记得他曾出现在房家。也因此听见韩纯臣自报姓名时,她大惊失色,被糖球呛在喉中,差点没噎死! 韩纯臣真真是她得冤家,她的灾星啊! 他一脸愧疚地拿素蒸音声部的小仙人讨好她又如何?韩纯臣知不知道她差点被他害死第二次啊?一个面团人能补偿她什么?当她四岁小孩子好哄? 哪个世子不好,偏偏他是颍川县公世子韩纯臣? 看着眼前的韩纯臣一脸无辜,温暖贴心,但将来他会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啊。是谁间接害她惨死的? 那么,就算韩纯臣这世如此讨好她,又有什么意义?区区一颗糖几碗药又算的上什么? 她招惹不起韩纯臣! 上辈子她的一生是因为他而乱,这辈子她绝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牵连,以免重蹈覆辙。因此韩纯臣就算因她难过,为她憔悴,她都不会心软。 况且,纵使房家、韩家、长孙家又如何,帝王弹指,所有功名地位灰飞烟灭,那么又有谁高谁低? 显庆二年(公元657年)韩家也会如同他们房家一夕倾灭。 时光重来一次,他的出现真的让她心惊胆颤。她早已下定决心与前辈子有所交集的那些人划清界线,就想扭转自身的命运,韩纯臣却一头撞了上来? 老天爷是打算不放过她了?她到底造了什么孽,得要这样提心吊胆过日子? 韩纯臣成为房玄龄的门生,恣意进出房家证明了这次命运的轨道与前次不太相同。但他带给她的伤害太大,这次她更不想与他有所牵扯。 现在的她并没有天人绝色,顶多称得上是粉雕玉琢的小娃儿罢了,九岁的他与四岁的她纠缠什么?不管好意、恶意,她知道两人越是熟悉,只会徒惹日后的困扰罢了。 要是他心血来潮再吟咏一次那首破诗,她还能不能活了? 他蓦然降临她的世界,意味着什么? 最糟的事莫过于这次命运不按照上次的轨迹运行,让她无法掌握,反而心里惊恐。是不 分卷阅读19 是上次那些祸事都会再一次重来,无可避免?还是一切原因都出在韩纯臣身上? 她仗着年纪幼小,那些伤痛一切尚未发生,还有转圜余地,早就打定主意要避开一切祸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早早拟定对策,掌握自己的命运。然而,韩纯臣却突然出现,侵门踏户,成为阿翁的爱徒,她避不开他,那她该怎么做才能与他划清界线? 就在房若晓苦思对策时,远处传来婢子的脚步声。 房若晓探头察看,看到婢子捧着一个藤箱进屋。 婢子瞧见韩纯臣睡着,房若晓探头探脑,笑着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将箱子放下,压低声量就怕吵醒韩纯臣,轻声说:「世子说这是要送小娘子的礼物。」 房若晓蹙眉,又不能说她不想收。她还是四岁孩童,得扮演好相对年纪的行止。她勉为其难地溜下软榻,装作好奇翻动箱子,却没想过箱子里头也有响动,似是活物在里头踢哒蹦跳! 房若晓想起前世她二嫁后,那家主母曾唆使婢子在她的衣箱里头放蛇,吓得她几乎魂飞魄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见藤箱振动,房若晓吓得往后退,胆怯戒备地问婢子说:「里头是什么东西?」 婢子神秘一笑说:「小娘子不自己掀开看看?看了肯定会很高兴。」 房若晓摇头,令婢子掀开箱子。 碰! 她怯怯地朝里头探头一瞧,竟是一只毛茸茸棕脸暹罗猫!只见这只小白猫咬着一只布老虎耳朵,四爪抱着布老虎踢踢蹬蹬!箱子掀开,一脸娇憨地看着她,俄顷倏地松口,朝她喵了一声。 「呀!好可爱啊!」 房若晓惊喜地看着这只棕脸小白猫,回头看向韩纯臣,见他还熟睡着,她笑弯了眼。 他怎会知道她喜欢猫的? 这回真的被韩纯臣逗得开心了! 她抱起猫轻声细语道:「小乖乖,你叫什么名字?通体雪白的猫儿叫尺玉霄飞练;黑猫四足全白叫踏雪寻梅;白猫背上有黄毛叫做白袍金印;白猫黑尾是银瓶拖枪,你玳瑁脸白玉身,碧金眼,叫什么好……」 「喵──」 奶猫细嗓娇柔,房若晓笑得眉眼弯弯,搂紧了猫儿,连看韩纯臣的眼神也温柔了。 004 等闲凉薄锦衣郎 (4)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81195 004 等闲凉薄锦衣郎 (4) 韩纯臣睡了个饱,悠悠转醒,便瞧见一人一猫在不远处的庭院中滚在一块,玩得满头是汗与碎叶。 韩纯臣看着自家养的棕脸暹罗小白猫出现在这儿,一时反应不过来,看了一眼旁边弃置的布老虎与藤箱。这才明白小猫八成趁他不注意时偷偷溜进藤箱里躲,结果阴错阳差被当成了礼物送给房若晓。 而此刻的房若晓双颊云蒸霞蔚,笑得似冬日暖阳,是他从未见过的欢畅神情。看来很喜欢这只猫。 韩纯臣微笑起来。 她喜欢便给她吧。 他缓步走向房若晓,淡笑说:「喜欢吗?」 房若晓回眸,瞅着他半晌,神情复杂,最后似是妥协了什么,抱着猫倏地扬笑朝他冲了过来。 房若晓抱住他的大腿,仰头甜甜笑道:「喜欢!谢谢阿兄!」 韩纯臣闻言一呆,像是让人塞了个李子进嘴哩,噎的说不出话! 这是几个月来房若晓主动亲近他,他该高兴。 但她叫他阿兄,他怎不甘愿了? 不是还和李治打赌说对房若晓绝对没有奇怪心思吗?不是说房若晓要是不喜欢他,就默默地看顾着她就好? 现在不开心的情绪是怎回事? 除了房若晓讨厌他以外,房家人对他像是自家人,但绝对不是兄长这般简单,而是那么点当他是将来的姑爷,不是吗? 房若晓的母亲不也曾让人探问过他的随从说:『世子可有婚配了?』 连自家的父亲韩瑗都问他:『纯臣啊──你是看上梁国公的小孙女吗?怎么天天待在胜业坊的宅子,也不回家住的?』 脑中轰然一声,他明白自己的心情。 纵使不提他前世对房若晓的心思,也不论这一世年纪尚小,他不是没想过娶房若晓为妻。要是房若晓不喜欢他,那他不会逼迫她。毕竟他心心念念的是要她过得好,否则他来房家做什么? 但他却从来没把话说死! 他想为她扭转未来,但谁是她的佳婿良配? 放眼京城,两百余万人口,除了他以外,谁能洞悉将来,谁能保得她一世长安?谁又能与他一样思念了一甲子? 房若晓叫他阿兄?是要绝了未来所有的路? 李治旁观者清!他不愿只是房若晓的阿兄! 韩纯臣睐着她,沉吟片刻后,冷静地说:「卿卿,我不是你阿兄。」 房若晓噘嘴回道:「我叫晓晓,不叫卿卿。」 「那我也不是你阿兄。」韩纯臣瞇了漂亮的凤眸,噙笑半是威胁说:「若你叫我一声阿兄,我就叫你卿卿。」 「我才不要当你的卿卿!我才四岁!」房若晓被气得脑门热腾腾 分卷阅读20 。 方才韩纯臣熟睡时,她便打定主意要以兄妹相称,让他不能有非分之想再做那首破诗。她还想要帮韩纯臣推波助澜,让阿翁更喜欢他,收他为契子,如此以来,他们两人就成了叔侄关系,这样韩纯臣还敢翻出天地人伦吗? 但她哪里想得到韩纯臣无赖至极! 韩纯臣不开心了。 为什么四岁的她想也不想就把他甩到一边?他真有这么惹人嫌吗? 韩纯臣瞧房若晓蹙眉咬唇生气的神情,他突然兴起了小小地欺负她的念头。 他负手身后,弯腰朝着房若晓闲然说道:「四岁又怎么着?晓晓啊,你知道卿卿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妻子的意思。也就是说未来我将娶你做妻子,你呢,就要与我举案齐眉,日夜暖香芙蓉帐,缱绻于──」 他的话还没说完,房若晓像猫炸毛似的变了脸色! 上辈子是他不肯娶她,这辈子叫什么卿卿?什么鬼芙蓉帐!韩纯臣胆敢调戏她? 房若晓怒吼:「臭流氓!不要脸!想得美!谁要嫁你!你就是阿兄!只能是阿兄!阿兄!阿兄!阿兄!」 韩纯臣听了,也拉开嗓门大喊:「你想都别想!你就是我的卿卿!卿卿!卿卿!卿卿!卿卿!偏要比你多叫一句,怎样?」 房若晓目瞪口呆,咬牙切齿,恨声骂道:「登徒子!孩子气!」 「你这娃子小鬼灵精!竟然听得懂我说的话,羞也不羞!」韩纯臣不甘示弱回呛。 「你才该羞!外面人要是听到你对四岁娃子说这话,会怎么想?你和那些收娈童的人一样有病吗?」房若晓简直要吐血三升! 「呵,我韩纯臣经历这么多了,破罐子破摔!还怕世人眼光吗?我说要娶你就是要娶!你逃不掉!卿──卿──!」 韩纯臣刻意拖长尾音,勾唇微笑,看起来万分欠揍! 004 等闲凉薄锦衣郎 (5)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81196 004 等闲凉薄锦衣郎 (5) 房若晓气得胀红脸说不出话,真恨不得冲上去和他打上一架。他才几岁?九岁就会调戏人,不是长安第一轻薄儿? 看韩纯臣笑意渐深,一脸稚气得意,房若晓倏地清醒过来。韩纯臣不过九岁,而她是重活一世女人啊,累计也要二十六岁了,怎还对不付了一个臭孩子?这年岁的孩子就爱斗气,要气死他们唯一办法就是不随之起舞。 房若晓想通了,朝韩纯臣喷了一鼻子寒气,冷冷地说:「哼哼,说的也是!要担阿兄两个字,你这等幼稚的心性还差得远呢。」说完,再不搭理他,转头玩猫去了。 韩纯臣纠结。 他不配当阿兄吗?她想气死他啊!很好! 房若晓一边玩猫,一边用余光偷觑韩纯臣的神情变化。看他一下子烦恼不甘心的样子,下一刻像是想通了什么,眸光熠熠生辉,目光灼灼盯着她看,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觉得被狼盯上了? 房若晓抱起小猫打算若无其事地逃开。 「卿卿,你要去哪?」韩纯臣嗓音蓦地温柔如蜜泉淌过。 房若晓顿了顿,摆出一张冷脸回道:「看你脑袋怪怪的,要离你远一点。」 嗯?又骂他? 韩纯臣微瞇凤眼,笑得更加温和,柔声说:「喔?你应声了,是承认是我的卿卿了?」 她怒目而视,他是听不懂人话吗?她哪一句承认什么了? 「人家说打是情骂是爱,我从前不懂,现在能意会了──」 明知他笑得狡黠,语调轻缓似有深意,就是要激她,房若晓还是忍不住上了钩,咬住那饵,怒喊:「韩纯臣,你这个轻浮无状的无赖!别痴心妄想了!」 韩纯臣挑眉,笑得旁若无人,走到她跟前,温柔至极地说:「卿卿,我从不妄想的。等你及笄,我定会正式提亲,绕车三匝迎娶你。」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怔了。 本想气气她的,却说出上辈子无法说出口,惦念在心的话。 尽管天下人说他容貌艳绝,在他眼中他自己只是一株凡间荼蘼,任凭花期再长总有委地成泥的时候,而房若晓却是华胥天界里那株千年芙蓉花,永不凋零。 世人都传说他是在春日宴见到房若晓,倾慕她的美貌。究竟是流言,不能较真。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他在哪里见过她,唯有他知道惊鸿一瞥,便让他为之神魂颠倒,无可自拔。 他不想做她的阿兄。 他想做她的夫君,这念头从未变过。前世如此,今世亦同。 韩纯臣望着她彷佛见到十年后及笄的她,他不由自主弯腰轻轻在她的唇上一碰。 他的唇瓣微凉,吻如蜻蜓翩跹,在房若晓杏唇上沾点而过。温暖潮湿的鼻息轻抚在房若晓脸上,呼吸吐纳间都是他身上的芙蓉香。 房若晓蓦地羞红了脸。 待韩纯臣回神,察觉竟然远比前世孟浪,亦是面红耳赤如胭脂染过 房若晓望着韩纯臣一身月牙白的圆领袍子,双颊云蒸霞蔚似是见到十年后那个风流倜傥的韩纯臣,她忽而心 分卷阅读21 慌意乱,抱着猫,转身就逃! 他真是货真价实的锦衣郎,却也是长安第一轻薄儿! 005 腊月槭红玉阶冷 (1)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93512 005 腊月槭红玉阶冷 (1) 「珑月,世子走了?」房若晓抱着猫探头一觑。 灶房里只有前些日子她恳求阿娘买进来的婢子珑月与珑日两人,并未见到那道熟悉的纤瘦背影。 「是啊,小娘子,世子走一会儿了。您找他有事吗?」珑月转身斟一碗凝神药汤递给房若晓。 「没事。」房若晓抿唇摇头,没接过汤碗。 珑日见状接过猫,催促说:「小娘子,天寒冷的快,您趁热喝,这可是世子费了足足两个时辰煎的药汤。」 「是啊,连药材也是世子拿过来的。说是九蒸九晒才能入药炉的。世子还叮嘱过这次是孙奉御亲笔下的方子,也让几位太医再看过三回,您尽管喝,无须担忧。您瞧这些天来,您不是不再有梦魇吗?」珑月帮腔说道。 房若晓望着不过进府两个月胳臂就往外弯的两名婢子备感无奈。 自那一吻后,房若晓吓得央求阿娘为她添了两名婢子守在身边,避免韩纯臣再次失态无状。不过,这一切显然是她多虑。 韩纯臣似乎也明白自己的举措无礼,接连几日进退有度,偶尔多瞧她一眼,便红着耳根转身入灶房,连一句话都没和她多说。 而且韩纯臣在房玄龄面前他越发低调谦冲,尤其是见到两名婢子站在她身边后,更是离她远远地,再没接近过她。 说是被他冷淡也不像,他依旧愿意亲手为她煎药。但却不再亲近她或与她说话,甚至避开她。 疏离的很。 房若晓说不出心里是怎样的滋味。空落落的。 明明是她想避免与韩纯臣独处,才找了两个婢子陪在身边。他刻意地回避,反而让房若晓一股气赌在胸口,恼怒她当日为什么没立即甩他一个耳刮子便罢,还逃跑?这会儿要找人算账还得费劲堵他了! 她恨恨地一口喝尽这碗药汤,算着到底有几日没和韩纯臣碰上一面。没想到不算也罢,一算起来两人约莫大半个月了没见上一面了。 躲什么躲?如果知道自己所作所为非君子,就该正正经经地来道歉啊! 想起了上辈子他也是写完诗就宛如朝露蒸发,真让人生气。 敢做不敢当!畏首畏尾! 房若晓暗自恼怒,却又无法质问他到底想些什么,又忙些什么! 「要是小娘子思念世子了,明日珑月见到世子时,央请他道内院陪小娘子玩耍可好?」珑月收拾药碗,笑着说道。 「没那回事,我没有想念他!你别乱叫他来!」擦了擦嘴角药汁,房若晓扔下白巾,抢过珑日手上的猫搂在怀中,匆匆跑开。 这一拒绝又过了半个月。房若晓日夜喝着韩纯臣亲手煎的药,两人却没打过照面。 此时银杏早已落尽,槭叶纷纷掉落,房若晓也不再做恶梦。那药汤真的见效。韩纯臣便没再进入内院,仅在灶房、前厅与房玄龄的书阁之间走动。 房若晓知道了也没说什么,依旧抱着猫在廊上奔跑,你追我逐,木屐咔嗒咔嗒声响彻檐廊,吵得内外院都能听得见她嬉戏的声音。一日玩得过火,还踏破了廊上木板,让阿婆卢氏念了一顿。 槭叶飘落在廊上,她命人不许扫去厚厚的落叶,任小径与回廊上铺满艳红,若有人进入她住的院落,必然会发出声响。 然而小径上无人踏过,安静无声。 天更冷了,房若晓望着满地落叶片刻,低头对怀中猫儿说:「玄武,你看看这人多寡淡啊。捡了你,转头就送给我,连看都不再看你一眼啊。木屐踏破廊上木板,阿婆骂死你,他也不会护着你──和上辈子一样──」 「喵──」玄武似懂非懂地对她温柔地叫了一声。 「嗯,说得好。眼不见为净。管他的呢?」 话音方落,她转头命杂役奴仆扫个干净,堆在庭里做堆肥。接着脱了木屐,换上了保暖的锦履,躲到屋内去,不是陪着病了的阿娘,就是与玄武在屋里玩捉迷藏。 廊上再也没响起过木屐的声响。 腊月中旬,一年即将结束,年味更重,家家户户无不忙着张灯结彩,迎接过年休沐来临。红瓦上与柱础纷纷结霜,天候冷了,却偏不下雪。 今日清晨更是下了场雨,气温陡降,屋里炕上烧暖瑞炭,猫儿窝在房若晓怀中取暖。她窝在暖几内,锦被掩着手脚昏昏欲睡。珑月陪在一旁做着针线,一边轻声唱着小曲给她听。 不一会儿珑日推门而入,掩实了房门,站在插屏前,将捧在怀中的汤盅交给珑月,开口道:「小娘子,喝药汤了。今日的药是珑日自己煎的喔!」 「嗯。」房若晓懒懒地应了声,忽而瞟了药汤一眼,踟蹰半晌,问道:「阿翁还没从宫中回来吗?」否则怎不是韩纯臣自己煎的药? 005 腊月槭红玉阶冷 (2) 惑溺 分卷阅读22 :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93514 005 腊月槭红玉阶冷 (2) 「两个时辰前便回来了。听阿郎说阿翁赞世子才智异质伦萃,要荐举世子参加明年与那些明经举人一起考试,取得童子郎出身。眼下两人约莫在书阁中商议童子科的事吧?」 珑日撢了撢衣袖,连忙凑到暖炉旁捂热了身子才敢绕进插屏后房若晓的闺房,就怕把寒气带入房内。 「喔。阿兄考得上吗?」房若晓不咸不淡地随口应道。 「为什么我会考不上?」微凉的嗓音在房外如烟似雾飘入。 房若晓闻声愣了愣,手一抖,热烫的药汤便洒了出来! 「喵!」 「啊!」 房若晓怀中玄武让汤汁一淋喵地惨呼一声,狂窜出去!她也被吓得惊叫一声。 啪! 房门立时让人推开,韩纯臣身裹玄色大氅流星踏步随寒风疾卷进屋,满脸焦急问道:「怎回事?」 房若晓望着两个月不见的韩纯臣咬牙道:「被你吓得洒了药汤,烫了玄武!做什么鬼鬼祟祟站在门外?听墙角吗?」 韩纯臣一呆,按着怀里暗袋中的李治送给他的银杏纹鞠球,犹豫片刻后,歉然苦笑道:「看来我真是你的灾星,一见面总没好事?」 「就是!就是!」房若晓恼怒地看着他。 「我──那好吧──这给你,我这就走──」韩纯臣尴尬万分,拿出放下鞠球转身欲走。 房若晓看见那颗鞠球,又瞧他双颊冻得微红,唇色苍白的模样,就不知他怎把自己冻成这副样子。 她握紧拳头,抿了抿唇,喊道:「外头很冷!阿兄还不快关门,想冻死晓晓吗?」 韩纯臣闻言顿住动作,睐着她片刻,轻声应道:「好。」 珑月与珑日连忙帮韩纯臣卸下大氅。珑月一摸大氅浸湿,讶然朝珑日使了眼色,珑日见状赶紧塞了手炉给韩纯臣,领着他坐到暖炕边上。 这一切尽收房若晓眼底。 她瞅着他,掀起暖几上铺展的锦被一角。 韩纯臣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蹭到她身边。 房若晓见他迟疑,蹙眉红了脸,就要松手掩实锦被,瞬时间韩纯臣接过了锦帛,腆着脸来到她身边坐下。 他一近身,房若晓便打了个寒颤。 他的衣衫微湿,冰冷的要命,就不知他在屋外站了多久。 珑日进来时明明说他在书阁,那又怎会浑身寒意? 难不成大氅也是湿的?想到今日清晨下了大雨,他没换过衣物吗?韩家的人都在做什么? 她不由自主地端过了几案上的执壶,为他倒了杯茶,问:「热茶和梅花饼,阿兄吃一些?」 韩纯臣听了,眉眼温柔,接过热茶,说:「好。」 手才触及他的指尖,寒气逸散,房若晓忍不住说:「伺候阿兄的奴仆去哪了?该罚!要是冻病了你怎办?烘暖身子再回府吧。」 外头冷吗?或许吧。韩纯臣没察觉到。 他仅是一心一意地听着内院的动静。 那天一时冲动吻了她实在太过冒失,回去后韩纯臣后悔莫及,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听说她召了新的贴身婢子,便知道她有意提防。既然如此,他理当离她远一些。 只凭听着她的响动判断她过得好不好。 由深秋到寒冬,站在一墙之隔,听着木屐声或紧或慢,或轻或重,知道她活泼,日渐强健,再没有因梦魇而啼哭过,他很高兴却又惆怅,因为连那日珑月问房若晓的话他都知道。 要不是奴仆清去了那些落叶,他还真不敢走近她的院落,就怕响动惊扰了她。直到今日得了鞠球,想送她玩儿。方才来到她房门前就听她说起他,让他忍不住开口搭话。 现在听她因关心他而数落他的奴仆,他高兴得不想解释。贴身的随从不可能没提醒过他要更衣,八成是他自己走神,恍若未闻,置之不理。 「你是颍川县公的独苗嫡子,要是病了,他们担得起?阿兄真是让人不省心!」 房若晓唠唠叨叨,竟也忘了自己才四岁多,顶多快满五岁。一长串苦口婆心、老气横秋的话,听得珑日与珑月神情古怪,又瞧韩纯臣含笑睇着她,她倏地住了嘴。 露出马脚了吗?糟了! 005 腊月槭红玉阶冷 (3)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93520 005 腊月槭红玉阶冷 (3) 热茶醒神,韩纯臣才知道外头真的冷。 但仅要她一句话,他打从心里暖到脚跟。 「嗯。」韩纯臣再啜了口热茶,颔首浅笑对她说道:「好。以后都听卿卿的。」 房若晓听了这句话,又噎住了。 望着他慢条斯理地喝了杯热茶,满脸愉悦地吃了梅花饼,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说:「阿兄。」 「什么事,卿卿?」韩纯臣笑得眉眼弯弯看着她。 「你当珑日珑月都死了吗?」房若晓噘嘴不高 分卷阅读23 兴说道。 「嗯?不是活跳跳的吗?」韩纯臣睨了坐在炕边交换眼神的两名婢子一眼。 「那你还叫我卿卿,他们会误会的!」 「好,那我解释一下。」韩纯臣笑道。 房若晓这才满意地点头。 「珑日,珑月,你们别误会。」韩纯臣开口说道。 「对,别误会。」房若晓一本正经地点头,为自己斟了杯茶。 「我韩纯臣一定谨守礼教,直到若晓及笄,韩家定会差官媒来说亲。」 房若晓含入嘴里的一口茶喷了出来,羞恼地瞪着他,不敢置信。 「阿兄!」 「是,婢子们明白了。」珑日与珑月站起身,齐齐向韩纯臣一揖。 「很好。」韩纯臣笑瞇了凤眼。 你们两人竟然胳臂往外弯!不,根本吃里扒外啊!什么明白了?你们不明白! 房若晓真的忍不住咆哮啦! 「阿兄说话不算数!为什么要欺负我?」房若晓气得咬牙切齿,瞪着韩纯臣。 「我哪里欺负你了?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是吗?」韩纯臣一脸无辜,然而看在房若晓眼底,他那双清澈的眸子现在闪烁的可是狡黠的光芒啊! 「你明明不喜欢我的!为什么故意说这种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你了?都叫你卿卿了啊。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吗?」韩纯臣看她气得在暖炕上蹦蹦跳跳,他就想笑。 「阿兄不要跟我说那些前朝轶事,我听不懂!」 「真不懂?」 「不懂!」如果可以她真想在地上打滚耍赖! 「那你怎又知道那是前朝轶事?」 房若晓闻言呆了呆,韩纯臣继续说:「想想,晓晓真是聪颖,没上过一天书院就懂这么多典故呢。」 韩纯臣淡淡的一句话令房若晓顿时住了嘴。 「人家都说多智近妖,晓晓这么会说话是谁教的?」 妖? 房若晓惊得背脊发冷!能再活一次,的确像妖啊!他发现什么了吗? 还好她反应快,说:「踏谣娘。阿兄没看过吗?」 韩纯臣想了想,摇头了摇头。 「那,阿兄看!很好看的!」房若晓紧张的手心冒汗,还要装作淡然无忧,侧眸睐着他甜笑,嗓音软软腻腻,就如一般四岁幼儿该有的声调。 「是吗?」韩纯臣微微瞇眼。心想房若晓怎么语调忽然甜蜜起来? 「是啊,是啊,还有参军戏、杂戏都很好看啊。」 「喔?」 无论是踏谣娘或是参军戏都是近日风行起来的歌舞戏,但韩纯臣却不记得那些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爱看的歌舞戏有这么多艰涩的词汇与典故。 以房若晓四岁的年纪,懂得实在太多,也太会利用她娇俏可爱的孩童优势了。简直和他以前对付孙思邈的法子没两样! 如果他能再活一次,那么房若晓呢?有这个可能吗? 韩纯臣细细的凤眼微微往上挑,凝睇之间流露怀疑神色,而后想起前世他亏欠她的事,韩纯臣皱眉,没了笑意。 要是他那日不跟着长孙冲走,或许房若晓不会受尽那些苦楚,可以不必死得那么惨的! 若是她和他一样再活一次,会不会因此埋怨他、厌弃他?难道,这就是她总是对他冷淡的原因?那他该怎么办? 房若晓心虚地偷觑他清冷的眸子变化万千,似是承载千丝万缕的情绪,她突然害怕再看韩纯臣一眼。 房若晓赶忙低头喝茶,掩去害怕被看穿的惶恐情绪,细细啃着手中的梅花饼,再不说话,只是偶尔偷觑他,见他神色渐渐缓和,才敢朝他装傻甜笑说:「梅花饼好吃吧?阿兄再吃一块?」 房若晓作势将她咬过的梅花饼递给他,韩纯臣毫不迟疑地伸手接饼,勾起浅笑说:「谢谢卿卿。」 房若晓没想到他真的会来接那块沾满她唾沫的饼,又急急地抢回说:「不要!唔──这块我吃过了,阿兄吃另一块吧。」 「好。」 韩纯臣也没为难她,松手将饼还她,但也没再拿碟子上的糕饼。他只是支着腮帮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她。 房若晓冷汗涔涔,头一次觉得自己破绽百出,得想法子让韩纯臣分神不再观察她。 她装作打了个哈欠,一边啃一边装做打瞌睡,往几上磕。这一磕额头必会痛得要命,但她没办法,打算借机啼哭几声掩饰方才的多嘴。 她抿唇闭上眼,故意往几上撞,就在额头敲上桌几的那瞬间,一只微凉的手拦住了她的额头。 005 腊月槭红玉阶冷 (4)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93526 005 腊月槭红玉阶冷 (4) 房若晓鼻尖飘入芙蓉香,知道是他拦的,她却不敢睁眼。索性将计就计把整颗头的重量压在他的手掌上,听他说:「珑月,小娘子累了,服侍她睡下吧。」 「是。」 珑月接手抱过她。房若晓听见韩纯臣起身的声响,而后是银杓轻敲汤 分卷阅读24 盅的脆音。 韩纯臣又说:「珑日药汤做的不错。明年春闱结束前我恐怕没法子分身日日过来探看,这阵子有劳你接手煎药了。腊月过后,便把药汤停个几日试试。若有变化再让人来通知我。」 「是。婢子谨记在心。」 「嗯。」韩纯臣披上大氅,回眸瞧了房若晓一眼后拉开房门离去。 房门关上后,房若晓松了口气,悄悄睁开眼。 睇着房里珑日、珑月两人忙着收拾,忽然觉得人生难,遇上韩纯臣这冤家后,更难了。 珑日与珑月明明是她的贴身婢女,对韩纯臣反倒更加敬重?还有几分像是韩纯臣监视自己的眼线? 熬了快五年,由无法自由行动或言语的奶娃长成能说话的幼儿,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只需娇软当乖乖,便有源源不绝的疼爱。她尽可以好好做个承欢父母膝下的孩子,一边暗地安排避祸的事。但韩纯臣出现后,除了不再做噩梦外,其余的事简直灾难一场。 时不时为了他一句「卿卿」跳脚,完美伪装的面具碎了满地。 四五岁大的女童她再也装不像了。 只是,不对啊! 她到底在怕韩纯臣什么? 房若晓夜里吃着晚膳时,忽而想起这问题。 就算看出她与众不同,韩纯臣不过九岁,又能拿她怎样? 为什么所有心思都扑在他身上了? 不行,她哪里有空和韩纯臣厮混! 想通这点,房若晓笑自己作贼心虚,开开心心地吃完晚饭,缠着自家阿娘与阿婆卢氏去,完全把烦恼扔到脑后。 *** 几日后,不知珑日还是珑月出卖她,将韩纯臣与她的对话传到阿婆卢氏与阿翁房玄龄耳里去。 阿婆卢氏素来疼她,但她毕竟是女孩子,事关她的清誉,便叮嘱房玄龄对此事留个心眼。看看韩纯臣到底是什么打算。 房玄龄不以为意,直到认出她在把玩的银杏纹鞠球是李治送给韩纯臣那颗后,忍不住问她说:「晓晓,阿翁看纯臣待你很好啊,长大嫁给纯臣好不好哇?」 「不嫁。也不能嫁。」房若晓寒着一张脸,冷眸以对。 嫁了也过不了几天好日子。上辈子她受够了,这辈子不打算将自己的命运再拴在任何男人或婚姻上头,不管是嫁给李则或韩纯臣,她都不愿意嫁。 「喔?纯臣阿兄不好吗?」房玄龄好奇问道。 他这爱徒资质颖慧,若能好好砥磨,求取功名,日后在朝堂上前途不可限量。韩纯臣与房若晓两小无猜,倒也登对。 卢氏担心的,他不担心。他俩年纪还小,且韩纯臣这几年来颇知分寸,理当不会闹不出丑事,便任由他们两人斗嘴。 听珑日、珑月说起房若晓的情形,不禁莞尔一笑。 房若晓在她们眼前总是懵懂天真的模样,四岁说起话来咕哝软语,总是甜甜地笑,笑得人心花怒放。遇上韩纯臣却斗上了天,不仅口条流畅,还人小鬼大?若不是前世冤家,就是今世缘深。 005 腊月槭红玉阶冷 (5)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93531 005 腊月槭红玉阶冷 (5) 「阿翁,阿兄不是对您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房若晓慢吞吞地说道。 「是说过。怎了,晓晓吃醋?」房玄龄笑问。 「那晓晓不该唤他阿兄,要叫阿叔!阿翁有听过谁嫁给自家阿叔的吗?」房若晓捏紧鞠球噘嘴说道。 房玄龄怔忪一瞬,抚须哈哈大笑。看来是郎有情妹无意,真可怜了韩纯臣。 「我道韩家出了个聪明过人的小郎君,却不知自家孙女才是个人精!」 房若晓暗哼,不清醒当人精行吗?只是现在的对话也不被当真吧? 阿翁会这样问,恐怕是治家端严的阿婆担心韩纯臣居心不良,要阿翁探探自己和韩纯臣相处的状况罢了。 「晓晓只想在家里陪阿翁。就算要嫁,也要嫁个名震天下的将军啊,才不想嫁纯臣阿叔那样瘦弱的人呢。」先扯韩纯臣后腿再说! 「哈哈哈!晓晓人小鬼大啊!这么会说话!二伯听得高兴!」一阵爽朗的笑声由门外传来。 房遗爱一身劲甲武人装束,大步流星地进屋。 房若晓微怔,他却已来到她跟前,将她抱了起来,捏了捏她的脸说:「还是晓晓有见地,那些个酸儒没一个能打的!也不想想我大唐以武立国!堂堂男子汉就该当习武从军!」 「听你胡说。怎么回来了?不是与高阳去荆王那儿避寒吗?」房玄龄问道。 「别提了!人家嫌我粗鲁呢!」房遗爱蹙眉不想多说。「女人啊还是得像晓晓一样娇娇软软才好啊。」 房玄龄笑着摸摸房若晓的头说:「遗爱,待你知道晓晓对颍川县公世子说的话,就不会认为我们家的晓晓娇软了──」 房遗爱听了来龙去脉与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大笑说:「不亏是我房家女儿啊!这下韩家那小子可要栽在你手上了!哈哈哈!」 「就是。」房玄龄捻须而笑。 见房 分卷阅读25 若晓噘嘴似是不开心,房遗爱又说:「要是晓晓不喜欢韩家小子,那荆王世子李则如何?他和韩家小子同岁数,但他可是货真价实的皇族世子啊!」 房若晓闻言一吓!嫁李则?不行! 就在此时,仆役通报圣人差人传旨,正在前厅候着。房玄龄与房遗爱联袂离开,留房若晓与珑日珑月一块。 房若晓心神不宁,咬紧银牙望着房遗爱离开的背影,低低喘息。上辈子房遗爱从未干涉过她的婚事,更无人提及李则,为何这次不一样了? 难道是因为这次她太多嘴了? 有一个韩纯臣就够折腾人了,还要添个李则? 不,不可能。 李则随父亲荆王李元景远驻荆州,岁暮正是各诸侯国最忙的时候,李元景并不得闲,也没有理由上京。房若晓思忖房遗爱只是说笑,她实在不必杞人忧天。 况且,阿翁中意的孙婿人选是韩纯臣,知道韩纯臣对她亲昵,理当不会考虑李则在先。 较之李则一辈子笙歌进酒、风花雪月,最后被自己的父亲拖累而遭绞死的命运,这辈子房若晓遇上的韩纯臣反而可靠许多。 想到这儿,房若晓又被自己惊了一身冷汗。她是在期盼韩纯臣能够有点出息,作为自己的屏障依靠吗?这不是走上前世的老路吗?不成!她怎能再犯错? 上辈子她安安静静逆来顺受,这辈子不肯按照命运轨迹走,反倒多说多错了。 四岁的娃,就该有四岁的样子! 恬静不惹人注目才不会引来祸事! 006 腊月许诺将军妻 (1)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93532 006 腊月许诺将军妻 (1) 时间过得极快,一晃眼就到了贞观十六年腊月二十四,天寒过小年。 檐廊霜降冬未雪,炊烟袅袅淡淡风。房若晓身穿藕丝夹衫金银绣鹅裙,外裹皮袄兴致勃勃地往灶房跑。 小年祭灶神,灶房准备了酒糟、茶果、糖瓜、甜饼、米糕,还有黄羊献祭。相传灶神是美男子,男女有严防,一向由家中男丁祭灶。 她自小便好奇这件事,重活一世,能够自由跑跳后便窜到灶房前探头探脑。房家几个兄长叔伯疼她,见她年纪小也没阻止,便让她参与祭拜。珑日珑月碍于女子身分,今日就没陪在她身边。 房若晓望着前方不远处的白烟,再拐个弯就要到灶房了,蓦地间,一道人影由廊庑闪了出来,房若晓就这么不巧地撞上刚睡醒的房遗爱。 「哎唷!」房若晓跌坐在石板上,小巧的鼻尖撞得通红,疼得眼角泛泪。 衣衫松垮的房遗爱低眸瞧她一眼,抱起她笑说:「晓晓怎么在廊上东奔西跑的?」 他一身脂粉味混着一股腥香,这股味儿呛鼻熟悉,让房若晓陡然皱眉红了双颊。这儿是房家婢子的院落,难不成? 她咬唇,眼儿往房遗爱身后瞟,屋里黑漆漆的,不知里头住着谁。房遗爱见状瞇眼,捏着她的下颚,迫使她看向他,低低笑道:「晓晓别乱瞧,莫要多管闲事向旁人碎嘴,听见没有?」 他一开口酒气熏来,房若晓侧头蹙眉,不可置信地瞪着房遗爱。他才与高阳成亲没有多久,竟然与家中婢子私通? 虽说,这并不关她的事,鉴于上辈子房家因这两人倒台的茬,房若晓根本不想与房遗爱或高阳打交道! 她挣扎着说:「谁稀罕屋里的物什了!今日要送灶神。二伯快放我下来,我要去看黄羊!」 「黄羊?」 房若晓皱皱鼻子叫道:「就是麦芽糖烧得焦黄,充做羊只祭灶神啊。阿翁说了日后由大伯主祭。啊!二伯去年迎娶高阳公主,人在公主府,自然不知道。二伯喝酒好臭,还不去洗漱吗?」 房若晓这话说得巧妙,声量不大,却足以提醒房遗爱与屋内的婢子,尽管高阳不在京城,房遗爱依旧是驸马爷,哪来脸面与胆子与房家婢子私通?二来却也挑拨了房遗爱与高阳的关系。 高阳是圣人最宠爱的公主,骄矜自满,颐指气使,并非能相安无事的妻子,然而,两人之间的矛盾却在于房遗爱诞率无学空有一身武艺,高阳却偏好韩纯臣那般文雅风流人物。但说两人之间没有爱,却又不似这般。否则两人也不会联合荆王李元景造反。 而他俩的所作所为拖累房家一夕失势,若是可以,她希望这辈子不要重蹈覆辙。上辈子他们要是纠缠难解,那这次便让他俩冲突更大吧。 房遗爱果然变了脸色,悻悻然放下房若晓,沉着脸往自个儿的院落走去。房若晓蹙眉轻蔑地睨了房中一眼,心忖到底要不要弄清里头人是谁,还是别惹事? 踌躇间,身后传来熟悉的清亮嗓音,饱含笑意道:「晓晓不在房中,在这儿做什么?」 房若晓转头,正是韩纯臣。 韩纯臣一身白狐裘,脚踏麂靴,发髻梳得光洁,干干净净地站在檐廊另一头。房若晓见他的随从捧个一尺见方的高箱跟在他身后正往这边走。 怕家丑外扬节外生枝,她只得向韩纯臣方向走,说:「阿叔你今日怎得空来了?」 分卷阅读26 韩纯臣噙在嘴边的笑瞬间冷凝。 「谁是你阿叔。」韩纯臣的语气微凉不快,索性重重说一句:「卿、卿、吾、妻!」 听他反唇相刺本该跳脚生气,房若晓却蓦地笑了。因为她成功激怒韩纯臣,让他分神了。 见她竟然甜笑,韩纯臣有些意外,然而,下一瞬间房若晓陡然抱住他的大腿仰头说:「阿叔不是说要准备童子科考,春闱结束前都不来我家吗?」 被她抱住,软软地、亲昵地叫唤本该开心,但是──韩纯臣闻言心里纠结。 我只是说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日日来看你,不表示我不会来啊?我日日想见到你,为什么你就那么不想见我咧。 006 腊月许诺将军妻 (2)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93536 006 腊月许诺将军妻 (2) 「卿卿!叫什么阿叔,都把我叫老了!你喊我阿兄就罢了,现在擅自帮我添了辈份,真是……」 熟悉的芙蓉香窜入鼻尖,真的比房遗爱那股欲望宣泄后的腥臭味儿好太多了。 房若晓不由自主地深吸口气,看着他莫可奈何的表情嘻嘻笑。 瞧他颦眉懊恼的神情,房若晓心想他真是得天独厚,长得赏心悦目,秀色可餐,比猥琐的房遗爱好看太多了,一下子就扫尽方才被房遗爱抱过的不悦。 不过── 玷污一下纯白美玉,欺负他一下没关系吧? 房若晓笑得更加灿烂,小脸蹭了蹭韩纯臣的狐裘,暗地把房遗爱的臭气擦在他身上,擦个干净。 但她这心怀不轨的举动却让韩纯臣会错意。 她能主动亲近实在太好了,一扫今日的严寒啊。 他感动莫名,心想果然别太常见才能让她添些思念吧!瞧!亲亲热热的,多好啊! 不枉他特地抽空赶在过年前到房家来,真是值得。 然而,房若晓接着笑说:「没有哇。是阿兄对阿翁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晓晓知礼,改口叫你阿叔没有错。」 韩纯臣气结语塞,丰润的杏唇蠕动半晌才说:「尽会曲解我的意思。总之我不做阿叔!」 「那做晓晓阿兄?」 韩纯臣抿唇看着她,拿她没办法,还好心念如电光流转,旋即说:「今日我带了份礼给你。晓晓看看?」 「什么礼?」房若晓好奇问道。但又想起她要去灶房看送神,便道:「等等再看。大伯说今日要揭下熏黑的灶神像,换上新的,阿兄要和我去看看吗?」 灶神的典故韩纯臣是知道的。但韩纯臣对家中琐碎的祭祀仪式向来没有兴趣。只是见她小脸欢欣,双眸晶亮如星月,忍不住便答应她,牵着她的手往灶房走。 房遗直与房遗则一见到韩纯臣随房若晓来到灶房,笑问:「纯臣今日怎有空过来?见过阿翁了吗?科考准备得如何了?」 「蒙伯父们关心,小侄尽力为之。今日祭神小侄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无须说生分的话。既然来了,等等祭神后一起用午膳吧。」房遗则笑道。 韩纯臣笑着一揖,权充答应了。 祭神仪式并不复杂,由房遗直焚香祝祷,而后以酒糟涂于灶上,揭下旧的画像,贴上新的,最后在灶神嘴上涂上糖瓜,盼望灶神回天界述职时说好话,不说坏话。 房若晓跑到新的灶神像前,看了半晌,韩纯臣走了过去,问:「你在看什么?」 「灶神真君啊,不知是谁画的,比往年都好看多了。」 「喔?」 「晓晓别胡说,否则下回阿耶可不让你再来了。」房遗则轻声斥道。 为何祭灶由男子来做,便是因为传闻司命真君生得隽秀,令女子迷恋。房遗则斥责女儿纯粹不要她信口说些谤神的话。 「喔。」房若晓不以为意,兴致盎然地看着仆佣端着糖瓜正要为灶君糊上。 仆佣看房若晓有兴趣,便打趣问说:「小娘子想试试吗?将糖瓜涂在灶君唇上。」 「好哇。」 正当房若晓将软嫩白皙如小藕条的食指插入糖瓜碗中,韩纯臣蓦地捉住她的手。 「不许胡来。」 韩纯臣眼眸骤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想到自己莫名其妙重生的事,韩纯臣认为或有鬼神存在,便对这些祭仪有些忌讳,不想让房若晓惹上神鬼之事。 「咦?世子这是吃醋了?」忽而远处传来一声豪迈笑声。众人回头望去,正是房遗爱。 房遗爱笑着走过来,步履闲适慵懒,站定在两人身前弯腰便想伸手捏房若晓的脸。 房若晓蹙眉往后仰想避开房遗爱的捏弄,此际忽有芙蓉香扑鼻而来,竟是韩纯臣抬手挡在了房若晓身前,似不经意地抚上她的脸颊,不着痕迹地格去了房遗爱的指尖。 「糖粉,沾在嘴角。」 细嫩微凉的指尖在滑腻的肌肤上轻轻撩过,房若晓不禁抬头看向韩纯臣。 哪来的糖粉? 但令房若晓纳罕的是,韩纯臣转眸看着房遗爱。他的脸上虽带一丝笑,却是少有的冷漠。她左右顾盼, 分卷阅读27 见众人没有诧异的神色,彷佛见怪不怪。她才明白在她面前韩纯臣始终笑意暖融,但对他人便是这般客气却疏离的姿态。 韩纯臣仰视高头大马的房遗爱淡笑说道:「驸马说笑了。自古祭仪端肃,晓晓还小不懂事,还是由房家长辈亲自祭祀较为妥当。」随手便将仆佣手上的糖瓜碗捧了过来,递到房遗爱面前。 006 腊月许诺将军妻 (3)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93539 006 腊月许诺将军妻 (3) 房遗爱愣了愣,微瞇双眼,撢了撢衣袖,不动声色地勾指插入温热软化的糖瓜中,将糖浆涂在灶君唇上,但心中却在想方才韩纯臣不着痕迹推开他的动作太过利落,要是反转手腕便是擒拿。 谁教的? 区区县公之子想维护房若晓? 到底谁是房家人啊?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是吗?还好你没说由你代劳。否则我真要以为你是晓晓的九岁夫婿了。」房遗爱冷笑一声,语气凉淡带着讥讽之意。 房遗爱宽肩窄腰,孔武有力,平常一双虎目稍作瞪视就连成年人也会避其锋头,韩纯臣没有答话,仅是捧着瓷碗微笑,但他的双眸却未曾退缩过,房遗爱心中更添不快。 随意一抹,灶君像唇上沾满蜜糖,房遗爱把碗推给神情懵懂的房若晓,对韩纯臣笑道:「听说你私底下大放厥词说要娶晓晓为妻?在我看来不过是嘴上调戏我家晓晓,没个认真。」 房遗直和房遗则闻言回眸,双双皱眉。而房若晓虽然不喜房遗爱的轻浮举止,但听他一针见血,却很想点头附和。 「驸马爷如何揣度纯臣并非真心实意?」韩纯臣波澜不惊,唇边那抹笑意未曾减少,却越发冷淡。 「孟子滕文公篇上说得明白,婚姻大事,父母媒妁之言,小子你学过没有?要是真喜欢我家晓晓,就该请韩侍郎正式登门订亲。岂容你随意进出房家内院,又容得你随口轻薄?就傅之年为所欲为,到底是我房家太过宽容。然而,轻浮浪荡可不是我房家的佳婿人选。」房遗爱语气越发冷厉,教训意味不言而喻。 原本两小无猜的事说起来挺逗趣,因房遗爱刻意指正下成了韩纯臣说话不得体的铁证,即便房玄龄有意睁只眼闭只眼,都不能忽视韩纯臣已拜入师门,不是无知小儿。知书达礼的话,便不该再房家内院出现! 韩纯臣自恃房公宠信,房若晓犯病都是由他亲手煎药,这段日子以来众人早已默认他是房公暗定孙婿人选的事实,没料到房遗爱义正严词的一番话捅破这层暧昧不清的关系,两人交手便是针锋相对。 房遗爱说的每一句话都对,毫无破绽,房家没一人能为他说话。年岁再也不是他的护身符,反而是障碍。 韩纯臣心沉,正欲开口,却听房若晓软软的嗓音说:「二伯故意骂阿兄,其实是想欺负晓晓!」 众人皆瞧向矮小的房若晓,只见她鼓着腮帮子,恼怒地说:「是阿翁要阿兄替晓晓煎药,阿兄遵从阿翁叮嘱,哪里有错?况且二伯明明前些日子知道晓晓说要嫁就嫁大将军,还称赞过晓晓啊!二伯最坏了!说这些话一定是最喜欢阿兄吧!被你这么一搅和,外人知道了,晓晓是不是真的得嫁阿兄了?」 话一说完,便狠狠地踢向房遗爱的小腿,又踩了韩纯臣一脚! 韩纯臣穿着皮靴,并不觉得有多痛,但她那些话听在耳里真说不出的扎耳啊!让他嘴角微抽,寒着脸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房遗则见状不悦地喝斥道:「晓晓,没有规矩!还不向二伯与纯臣道歉,否则我让阿娘教训你!」 房若晓缩了缩颈子,奶声奶气说:「阿耶就知道怪晓晓,怎都不帮晓晓做主呢?随便让人许亲,晓晓回头才要跟阿婆阿娘告状!」 房遗则一噎,五味杂陈。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啊。 但对一名父亲来说,将来就算房若晓必须因为家族利益许配给高门贵冑或皇族,他也希望是他熟识的人选。 韩纯臣这些日子表现的可圈可点,房遗则也跟着自家阿翁没反对,现在想想,真被房若晓气着。他心中的话能当着众人面前说吗?当然不行,因为日后的事谁知道,他只能暗中观察韩纯臣,绝计不把话说死啊! 「就你嘴皮子滑溜?说的一口道理,怎么无违父母这点就做的没纯臣好?」说着说着,便想过来捉房若晓教训一顿。 房若晓转身就往韩纯臣身后躲,拉着韩纯臣的袖子探头说:「阿兄,护着自家妹妹,快!」 韩纯臣抿唇不语。连他自己都想揍房若晓一顿啊。 虽说这些话把几个人的脸面都痛揍一顿,但看到韩纯臣脸色剧变,却让房遗爱消了气。 房遗爱大笑道:「好,二伯的错。世子,看来我们家晓晓喜欢武人多些。你就乖乖地做晓晓的阿兄吧。对不对啊,晓晓?」 房若晓歪了歪头,补了一句:「不,要大将军,还要是个美男子。像灶君那样俊。」 006 腊月许诺将军妻 (4 分卷阅读28 )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93541 006 腊月许诺将军妻 (4) 见她指向灶君像,房遗爱更乐,笑道:「哎!世子,显然晓晓认为这灶君比你要来得好看!晓晓我告诉你啊,这灶君像和荆王之子李则有八分相像,晓晓要是喜欢,今年过年和二伯去荆州玩?二伯帮你引荐。」 房若晓脸色一沉,撇嘴说:「不要!荆州那么远!李则又不是大将军!嫁去荆州我就很难看到你们了!我不要!要嫁就要嫁家在京城的大将军!」 「好了,都别胡闹了。」房遗直笑着摇头,又对目瞪口呆的仆佣说:「今天这些话不许对外传出去,听见没有!」 房家大兄长说话了,众人都安静下来,不敢造次。 「纯臣啊,晓晓年纪小,你莫要见怪。」房遗直歉然笑道。「只是房家内院诸多不便,日后还请你体谅一些。」 韩纯臣嘴角绷紧,神情冷硬,默然不语。 房遗爱虽不好对付,但真正麻烦的人物却是个性耿直如其名的房遗直。房家嫡长将自家兄弟的话听进心中,阻挡他入内院了。 *** 「晓晓心真大。」用完午膳散席后,韩纯臣蓦地凉凉地说了一句。就算想通了她的话为他解围,他仍旧介怀在心,不是滋味。 「嗯?」 房若晓吃得满脸饭粒,珑月正为她擦嘴。倒不是她故意为之,就如嗓音还是童音,手脚肌肉协调还是幼儿的程度,往往吃个饭总是一片狼藉。听韩纯臣语气不善,房若晓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晓晓想嫁大将军是吗?」凤眸冷森森地盯着她。「我怎不知道你见过大将军,喜欢满是血腥气息的男人?」 「啊?」那个只是搪塞许亲的话罢了。他当真?还吃醋了?呵呵。 「想嫁名震天下的盖世英雄是吗?嫌我瘦弱是吗?」韩纯臣咬唇,不太高兴说道。 房若晓心虚。他去打听了? 「我……我没说!」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房若晓打定主意,绝对不认! 「是吗?那我再问一次。晓晓日后嫁给阿兄为妻好不好?」韩纯臣松了松眉,神色认真。 「……不要。阿兄问几次都一样……」房若晓迟疑一会儿,头摇得像波浪鼓。 唯有她自己知道这辈子她不嫁任何王公贵族,只愿不嫁,做个道姑也好,自力更生,再也不愿被人拿捏在手。 韩纯臣一窒,神色失望。 「阿兄……晓晓刁蛮,不适合你的。长安那么多贵女,长孙家和程家的姐姐不错啊,还有尉迟家的……」房若晓见他神色颓然,想问他为何要这般执着?碍于年岁太小,不能多问,只得拐弯抹角劝退他。 却没想到韩纯臣猛然瞪着她,沉下脸说:「晓晓瞒了我什么?为何要为她们说项?」 那些都是上辈子和他姓名连在一起过的女子! 他眼神锐利,似在审视,房若晓紧张,心脏突突直跳。 「没……没有瞒你什么啊……不信的话,你自己去问她们……哈……晓晓累了,要睡了……」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装睡真是最好打发韩纯臣及转移话题的好借口。 「不许睡。」韩纯臣捉住她,弯腰紧紧盯着她,似要逼问出结果才肯罢休。 见他咄咄逼人,装睡这招不管用了,房若晓心虚陪笑说:「之前春日宴她们对晓晓很好,也都说喜欢阿兄喔。」 「胡说八道。」韩纯臣眼神越发寒冷。上辈子如何,他心里有数。这些女子哪一个真心喜欢过他? 「……那些贵女阿兄都不喜欢吗?」 「对,我就是不喜欢她们。」韩纯臣答得斩钉截铁。 房若晓哪时见他摆过这种脸色,心里堵得慌,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罢。」就在房若晓为难想着圆谎时,韩纯臣骤地展眉淡笑说:「想想,要做个大将军也没什么难。不急,还有十年呢。」 「唔?」房若晓愣愣地看着他。 「只是晓晓,你要知道,嫁给一个大将军太容易守寡了。」 什么十年?什么守寡? 「但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我回去就拜尉迟刺史与卫国公为师!」 什么!他还没死心啊!烈女怕缠郎,她瞎说的,韩纯臣能不能别当真啊! 006 腊月许诺将军妻 (5)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93543 006 腊月许诺将军妻 (5) 「等等,阿兄不是要考科举吗?这样会落榜啦!」房若晓拉住他的衣角,期盼他别听她随便胡扯的话。 韩纯臣面色古怪,心想要不是上辈子荫袭做官,从没准备过科考,又听房公暗示这次考题恐怕刁钻,他哪里需要复习那些背了几十年的陈腔滥调?被她一说,倒像他是个庸才,铁定考不上了? 「我不会落榜的。而且,晓晓知道儒将吗?我考我的文举,照样可以当个大将军啊。」韩纯臣轻哼。 「……阿兄,你不要听我的了 分卷阅读29 !韩家只有你一个嫡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他可是韩家独苗,要是死在战场上,她担待不起! 「……晓晓,你真是会说话啊!」韩纯臣瘪嘴瞪着她,讥诮说道:「但是怎么总说不出半句好话呢?是瞧不起我呢?还是真的担心我?」 「嗯,真的担心你啊!为你着想啊……」房若晓无辜说道。 「那就别想着嫁大将军!」韩纯臣没好气地哼声。 「唔……好,不嫁大将军。」房若晓见他面色不快,干脆说道。 「嗯。想通就好,我很高兴。」韩纯臣听了,微微一笑,摸了摸房若晓的小头颅。 高兴什么啊?房若晓忽而发现她竟然被韩纯臣的气势压住,顺了他的意?为什么啊! 房若晓甩了甩头不让他碰,噘嘴说:「我不嫁大将军,我要去当女冠。」 「……」 韩纯臣这下没辙了。 「你才几岁,为什么想当女冠?!」 「你才几岁,为什么这么烦人?!」 两人大眼瞪小眼,没人想说真话,也不知道何谓真话。 房若晓自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家,也知道当女冠的好处,但她不肯告诉他,就怕他从中作梗。 「……我只是想要你过得好罢了。」见她不答,韩纯臣无奈叹了一句。「嫁给我,至少我能庇护你,绝对不会苛待你,一定会对你好──」 房若晓愣愣地看着他。 「一辈子。」 这三个字,他说得缓而重,却如巨石滚落入深潭,霍地激起浪花千层! 房若晓咬唇握紧拳,心中震动,连身子都微微颤抖。 这番多情重义的话,要是上辈子对她说,该有多好? 为什么这一世的他与前世的他像是两个不同的人? 她瞠大眼,努力维持面色如常,依旧是那个天真懵懂,不懂男女之情的女童。 但心痛感却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她知道就算韩纯臣给了承诺,也护不了她。因为他不知道将来的事,但是她知道。 瞧他呼吸轻浅,似是小心翼翼,似是不敢期待,她有些不忍,想提醒他避祸,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就算开口,九岁童子懂什么? 但不论记忆中的他多寡情,这辈子韩纯臣对她真的好得没处挑剔,到底要不要提点他? 「好吧,我知道了。」韩纯臣垂下眼。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韩纯臣冒出这句话,房若晓抿紧唇,紧张地望着他。 知道什么? 韩纯臣怅然解下悬挂在腰侧的翠玉缨络,拉过她的手,将玉佩按在她手心里,轻声说:「晓晓,以后我不会再提婚事。我不想逼迫你嫁我,也不想你出家。日后我不便再到这儿探你。倘若有什么事,你拿着这玉佩来我胜业坊的宅子,我定会倾力帮你,绝不会……不会让你再受任何委屈!」 房若晓眼眶酸涩,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低头避开他的凝睇,像是听不懂他说什么,假意把玩着玉佩。 「晓晓,这承诺一辈子有效。」 温润的声音飘进耳底,夹着一声绵长悠远的轻叹。 韩纯臣没再多说,起身告辞。 待他离开片刻后,房若晓才回神。 这样就结束了? 算什么呢?方才为什么让她心软为他解围呢? 为什么九岁就能承诺一辈子呢?为什么她反而是那个负心人? 为什么她还想要追上他,安慰他几句呢? 他说要帮他?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顾不暇了,还帮谁啊! 为什么她们两个只要碰在一起,说起话就老气横秋,像是历尽千万劫呢? 难道他也重活一世? 这念头如电闪过,房若晓骤地抬眸起身,想追出去。但他人早已走远。 房若晓恼怒地踱脚,满腔的疑问真要憋死她了。 不过,都结束了。 他说,不一定要嫁他,只要别成为女冠。 可是,她却高兴不起来,心里闷闷的,直到天色渐暗,还一动也不动地趴在暖炕上恍恍惚惚。 006 腊月许诺将军妻 (6)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793546 006 腊月许诺将军妻 (6) 珑月站在外间,听了一切。 韩纯臣走前瞅了珑月一眼。她都要为韩纯臣难受了。 但进到屋里,她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主子呆愣愣地好一会儿才醒神冲出去想追人。回廊上早没了人影,又垂头丧气地走进屋内,就这样魂不守舍地待了一下午。 珑月越看越担心,轻声说:「小娘子就别拗了吧?我看世子对小娘子是真心的,就是太急躁了。不都住在胜业坊吗?怎么弄得像是万水千山生离死别似的?世子还是阿翁的门生,过年后还是会来咱们家啊?小娘子就别发愣了,怪让人担忧的。要是真改变心意,拿着玉佩捎个口信过去就好,何必患得患失,弄得像是生无可恋?」 改变心意?患得患失?生无可恋? 房若晓抬起头来 分卷阅读30 ,一脸震惊。 她是这表情? 不可能!也不能! 除非……除非他这辈子真的只对她一个人好,没有三妻四妾! 那或许……或许……陪着他流放振州,即便吃苦相守一世她也愿意…… 但怎可能呢?前世他的婚姻是李治钦点!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仲秋她嫁给李则,而初冬韩纯臣成婚。永徽四年,房遗爱与高阳公主联合荆王李元景谋反事败,连带李则也被绞死。 与君相逢,已是使君有妇。 若要嫁他,只能为妾。 前世的她曾拉下脸面求他,就算仅能为妾也认了。一切不敢奢求,只想安度余生,还不是被他拒绝了? 后来她是如何凄惨,沦落到什么地步,变成富贾姬妾的? 她不愿再回想,只知此生誓不为妾! 这辈子会不同吗?要是她先占得先机…… 不对,她想什么呢?怎么短短几个月内就多情至此?只因他绵绵不断的温柔?温柔使人心荡神驰,使人忘却痛苦,想来真是真可怕。 别忘了前世,房若晓对自己说道。她根本不知道前世九岁的韩纯臣是怎样子的人,是不是和现在一样多情重义? 但房若晓却深刻记得二十岁的韩纯臣是怎样的冷情寡淡。 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不为别的,就为家族,就为自己,就为权势、地位、名利,一个人可以彻底改变心性! 不要轻易傻傻地信任韩纯臣的承诺!即使今日真心实意,谁又知道来年如何?九岁的少年正要长大,他的世界正要辽阔开来,他会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当他情窦初开时,她才十岁,比不上及笄少女的清丽诱惑。 大唐文人雅士时兴上胡姬酒肆、秦楼酒馆,都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与处世的原则。 房若晓还记得前世韩纯臣身边围绕的是京兆世家贵公子,个个风流倜傥,没人想干苦差事,做个官,还挑闲散的清官做,只知风花雪月,左拥右抱,互赠姬妾,终日沉浸于靡靡之音当中。 没人会责怪男子风流,这便是大唐的豪放与风雅!便是大唐交游的手段! 食、色,性也。 就算重生后,这一世难道就会与前世不一样吗? 一样的。 家家户户依旧祭祀灶君,过年要休到元宵后,行酒令,看踏谣娘参军戏,春闱依旧,曲江池畔百僚会也犹然举行。 房若晓清醒过来,不再急于追问韩纯臣是否重活一世。 要是韩纯臣像前世那样,她绝不可能爱上他。眼下她反倒担忧起房遗爱提了两次李则的事。 前世是李则向高宗求娶她,这一世虽然有些不同,但命运依旧行走在相同的轨道上,只是略有偏移,但目的地却还是相同!叫她怎么不怕,不专注在改变命运上? 陪韩纯臣到瘴疠之地的傻事就别做了!先顾好自己吧。 况且,这辈子两人就当义兄妹不是更好? 他要怎样风流浪荡,怎样与长孙氏、程氏和尉迟氏往来都不关她的事。 纵然韩纯臣前世他让她受尽委屈,也看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他的真心与体贴,那些爱恨情仇就此一笔勾消,随着噩梦一并烟消云散吧! 若真有难,他会帮她也好,不会帮他也罢。日后,她也会找个适当时机提醒他避开祸端,就当报答他治愈她梦魇的毛病。 两家若能和和气气,鱼帮水,水帮鱼,避开朝堂祸事,自是最好。要是天有不测风云,改变不了前世的苦难,那至少她仁至义尽,问心无愧,这样就够了。 刻意甩开心底失落与苦闷,房若晓深吸口气,扭头说:「珑月,你好吵!我要午憩,你不要说话了。」 珑月叹口气不再多说,但睡意朦胧间房若晓却似乎听见她与另一个陌生嗓音低低交谈着:「小娘子年纪小,哪里明白男女之情呢?世子也是,两人都是孩子罢了。」 「世子却是一厢情愿的人。也罢,来日方长。」 「嗯。」 007 前尘旧事铭心骨 (1)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6900 007 前尘旧事铭心骨 (1) 要是我再忘了更新,就到微博催我一下呗。 赔罪,今晚双更。 微博:一条尾巴时起云 ****************************** 珑日唤醒她时,已是暮色四合,房中暖意融融,房若晓揉揉眼爬起来。 珑日捧着药汤说:「小娘子,世子说近日你都没有再被梦境魇着,今日这碗药汤喝完就不必再喝了。」 她怔然望着那碗药汤。 睡醒了,想清楚了,却还忘不掉那种难以言说的惆怅。 就算珑月巧心安慰,但他们两人年岁渐长,岂容未婚的异姓男女单独相处?就算是兄妹也不行同处一室一席。 日后各自婚嫁,再难再见。不,他婚娶,她遁入空门。 她对韩纯臣说要出家当女冠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知道在这大唐盛世女子依旧是家族 分卷阅读31 的筹码,连授田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依附家族与男人,看人眼色过活。 唯有脱离红尘,成为女冠,朝廷会授予她二十亩的田地,甚至能以道观名义买卖租赁田地,赚取属于自己的家产。唯有拥有自己的财富才无须依附任何人过活。 她与韩纯臣前世无缘,这世也注定缘薄。 多可笑啊,为了一首诗在意他,对他多少期盼,就有多深的绝望。 前世他不曾爱她,这世她也不会爱他。 说她自私也好,但房若晓自忖不想再被满怀野心的男人拖累,厌倦被人当棋子,痛恨被男人视为所有物。这世她只想一个人过,自力更生,自由自在。 而让两人此世缘起的这碗药汤,是最后一碗了。两人最后一线牵扯就要在此刻结束。 房若晓接过珑日递来的药汤啜了一口。 老样子的苦,但是韩纯臣偏为她改了方子,添了蜂蜜。 他知道这样更难喝吗?恐怕不知道吧。 分开药与蜜,苦涩后才显得蜜的甜美。 想到此,她茫然了。 到底谁是那良药苦口,谁又是这盏沁人心脾的糖蜜? 以往房若晓总是囫囵吞下,今日她却不急着喝完,一口一口缓缓地啜,慢慢地品尝莫名的苦涩与这一世对人生目标的坚持。 喝完药汤,她懒洋洋地吩咐珑月为她穿衣,想去找阿娘。 崔氏这次病得久,但是在前世崔氏在这一段日子并没有生病过。这件事令她担心,想前往崔氏房里看看。 但房若晓临出门之际看到外间楠木雕花曲足几上搁着韩纯臣带来的高箱。 「这什么?」房若晓好奇问道。 「世子说小娘子的生辰正巧在过年期间,届时他要专心准备科考不便来访,先行将贺礼送到。小娘子快打开看看,你一定会喜欢。」珑月噙笑回道。 房若晓这才明白,韩纯臣方才的意思应该是,过了这个年她就五岁了,离及笄之龄正好十年!韩纯臣打算在这十年间努力成为大将军,然后来迎娶她! 这辈子他是认真的。到底是她辜负了他的情意。 房若晓默默地打开箱子一看,却骇得她险些没打翻箱子! 箱子里头是个簪花高髻慢束罗裙半露胸的仕女小绢人!工艺精巧绝伦,一看就知所费不赀! 约莫一只小童手臂高的小绢人穿着坦领半臂纱罗衣,隐云晕色轻披帛,蜀锦翠霞绫罗缎,六破鸾凤隐花丛。 小绢人眉清目秀,容貌端丽,笑盈盈地望向远方,不知在看谁。 房若晓却越看越怕。因为这个小绢人是前世她见过的那尊! 不该出现在此时的长安! 至少要再过九年,在房若晓十四岁那年初秋,受邀新城公主的宫宴时才会出现! 前一世新城公主美目流转,巧笑倩兮对她说:『这绢人偶是思慕我的世家贵公子赠予我的定情物。以铅丝为骨,蚕丝绵花为血肉,绢纱为肌,真丝为发,身着丝绸与花钿步摇头面,拟塑我的容貌而制。』 那时房若晓和贵女们无不欣羡,好奇的贵女们问新城公主是谁送的,公主笑而不答,反而问了看得怔了的她说:『若晓喜欢吗?』 『谁能不喜欢?漂亮的紧!要是哪家公子这样有心也送我一个,我肯定嫁他为妻绝不犹豫!』 房若晓没胆开口回话,抢话的是长孙家的女儿。 殊不知房若晓心颤胆寒。 因为小绢人穿的衣物,除了裙襬绣花图样略为不同,与房若晓十四岁的生辰宴中所穿的装束几乎一样! 007 前尘旧事铭心骨 (2)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6902 007 前尘旧事铭心骨 (2) 这尊小绢人真的是哪家的公子送给新城公主的吗?那怎么会穿着打扮与她在那日雷同呢?难道那名公子对她…… 房若晓的生辰宴仅邀了世家贵女,未曾有过男子在场啊?难道只是巧合罢了? 不管真假巧合与否,房若晓在新城面前什么都不能说出口。 那次宴会后没几日,房若晓被许为李则之妻。后来,新城公主嫁给了长孙诠。贵女们都说那小绢人肯定是长孙诠送的礼。而长孙家的女儿最后花落韩家。韩纯臣最终娶表姊长孙氏为妻。 就在长孙氏嫁给韩纯臣的那一夜新城公主将那小绢人转送过去,做为新婚贺礼,还附上了这首《绸缪》。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 ? 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 ? 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 ? 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长孙氏见了到底做何感想房若晓并不知道,但长孙氏在嫁给韩纯臣半年内骤然病故,她却是知道的。而后,韩纯臣过了两年后,再娶尉迟恭之女为妻。 他的妻始终都不曾是她,与他无缘亦无份。 韩纯臣这一世约定十年迎娶她,她却想起前世未及笄就嫁给了李则。 分卷阅读32 十六岁再重逢,早已是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房家女,而后,她的遭遇让她成为旁人眼中的残花败柳。 这尊小绢人如今再次出现,且真真切切送到她手边,不是给新城,也不是给长孙氏,而是指名给她! 房若晓惊骇得几乎肝胆俱裂,承受不住! 这小绢人难道不是长孙诠订制,而是韩纯臣命人制作的?! 前世究竟出了什么差错,直到如今房若晓才察觉不对劲! 「珑月……这真的是韩世子送的吗?」房若晓抖着声叫了珑月过来。 「小娘子怎了?这是世子送的没错啊。听说这绢人工序繁复,世子花了个把月琢磨呢。小娘子怎抖成这样?害怕小绢人吗?」 珑月见房若晓抖得不成样子,惊慌地说:「要不我们把小绢人收起来,不要看了吧?可别夜里又魇着了。」 珑月伸手想取过房若晓手上小绢人,房若晓却紧捉着不放,颤抖地哀求:「珑月!你看看……这小绢人长得像谁?」 「这……约莫荳蔻年岁的小少女……」 拗不过她,珑月端详小绢人一会儿,越看越奇,扬了柳眉,惊讶地说:「眉目有点像小娘子。哎呀!世子该不是用小绢人来表心思吧!瞧这小绢人袅袅娜娜的,世子真期盼小娘子长大就这模样?哎呀!真羞人但也真可爱!」 珑日清洗过杯盘后回到房里,不经意问道:「什么真可爱?」 「珑日,你快来瞧瞧,世子让人送了小娘子长大后的小绢人当生辰贺礼呢!」 「咦?我看看。」珑日凑过去瞧了瞧,暧昧笑道:「还真有些像小娘子……不,就是小娘子!看!这六幅裙襬拢成一个字的话,不正是篆体的晓字吗?」 珑日一说,房若晓往六幅裙看去。 「世子这般示爱也太露骨了!才几岁的人啊!有得他等了!」珑月掩嘴笑道。 「哈,就是,但今年新城公主不也才八岁就定亲了吗?说不准世子只要等个三年呢。」珑日打趣。 「呜哇啊啊啊啊啊──」 两人笑语晏晏,却忽然被房若晓惊天动地的啼泣声硬生生打断。 「小娘子怎了?别哭啊!」 「是我们说得太过火吗?」 「小绢人真的像我吗?妳们发誓,说妳们不是哄我的!」房若晓抽抽噎噎地问道。 「真是小娘子啊,裙子上都写字了。我们哄小娘子做什么?」 房若晓哭着回想当年十四岁生辰宴她所穿着的是碧绿色圆领对襟窄袖衫子,下着那条妃色六破间色裙。裙子粉妃相间,妃色裙面以金丝绣着缠枝石榴花,粉色裙面绣着樱草翠叶,做工精细繁丽,套上一件松花色绣流云纹的短袄遮去胸前雪色艳景与保暖。 与绢人所穿的服饰差异就在那件松花短袄罢了。因此她才觉得只是巧合。 再者绢人的缠枝金线藏入晓字,裙幅张迤时看不出来,但房若晓激动握住绢人裙片,拢在一块,就看得出隐隐约约是个晓字。 房若晓心中郁结,总算明白前世新城公主为何将六破裙幅张开钉在拖板上,就是要其他人看不出来上头有写字! 「好吧,好吧,小娘子不喜欢世子就不要嫁,别哭,别哭!」珑月没法子了,安抚说道。 没想到房若晓听了之后哭声不歇反而越哭越大声,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委屈凄切。 谁说她不想嫁!她想嫁!想嫁他想疯了!自始至终都想嫁他! 韩纯臣原来是喜欢她的啊!这么喜欢她吗?就如她当时那样喜欢他吗? 今夕何夕? 见此邂逅。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007 前尘旧事铭心骨 (3)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6922 007 前尘旧事铭心骨 (3) 房若晓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韩纯臣,便是在三月三上巳节春日宴,曲水畔杏园皇帝宴请新科进士的曲江宴,芙蓉园旁则有长孙家的春日宴。 谁都知道春日宴自周朝以来便是男女相看的节日,任谁也不扭捏。郎君们高歌而舞者众。贵女们害羞的就带着帷帽,活泼些的就以扇遮面手执兰草观看祓禊祭礼,仗着帷帽遮挡面容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世家子弟斗诗,品头论足。 房若晓左侧坐着尉迟恭与程知节家的闺女低声窃笑道:『瞧,颖川县公世子看过来呢。』 『世家子弟中他生的最好,才情绝艳。处聿,你说他在看谁?』尉迟宝玥以团扇遮面轻笑。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若晓啊。』程处聿妙目瞟了房若晓一眼。 房若晓闻言抬眸望向韩纯臣所在之处,只瞧他穿着一袭素雅白衫,翠蓝衣缘与镶玉革带,站在颜色缤纷的世家子弟中反倒卓尔出众。 前朝有稽康龙章凤姿,那么今日便有韩纯臣微睇绵藐,容止若思,天然俊生,郎独绝艳。 见她望过来,一双凤目横波流睇,唇角浮现一丝笑意。 房若晓脸微微一热,竟忘了自己带着帷帽没什么好羞,连忙低头回避,举起几上杯盏,想掀开帷帽一角啜饮桃浆。 分卷阅读33 韩纯臣盯着她樱唇微张,啜了口桃浆后丁香小舌舔了唇角,竟看红了耳根,倏地调转视线和其他青年谈笑起来。 尉迟宝玥见韩纯臣不知为何脸红,没再看向此处,心里有些失望,又说:『若晓年纪小,头脸遮成这样,哪里看得清啊。』 『不过小我们一岁罢了,春情较软,若晓你的心思呢?怎来这儿只顾着喝桃浆呢。有没有看到心悦的男子啊?』程处聿侧眸想抢房若晓手上杯盏。 『没看到。』 房若晓答得干脆,捧紧杯盏戏谑笑道:『姊姊们就别打趣我了。我还不想嫁人呢。况且我以为今日你们是邀我去击鞠,没想到却是来看男人的。怎样?看上谁了?』 这句看男人的话直爽得让人羞恼。 尉迟宝玥瞠目笑道:『哎!牙尖嘴利,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呢!』 『对,撕了她的坏嘴。亏你是梁国公家的嫡女,说这话羞不羞啊。明年你十五岁了,看你急不急。』程处聿亦是凑了过来嬉闹。 『别啊别,姊姊们,对面颖川县公世子看过来啦!』 房若晓喊道,两女纷纷回头看向另一侧,见韩纯臣起身不知要去何处,分明没住意到她们,她们扭过头来叫道:『哎呀!敢骗我们!』 『就别怪我们让你在这儿露脸啦!』程处聿作势要掀了房若晓的帷帽。 房若晓压着帽沿,笑得更欢道:『别对付我啊,我早晚三炷清香,帮姊姊们祈祷能嫁得如意郎君啊!最好是韩纯臣是吧?可是他只有一个,可该怎办唷?』 闹着闹着几案上的桃浆翻倒,洒了她一身。房若晓一身素净藕色对襟高腰襦裙只得先行回府,不知道后来这相看盛宴到底促成几对佳偶。 但她有口无心随意调笑的话竟然一语成谶。这两个姊妹真的同时爱上韩纯臣,却又因为韩纯臣那首诗与她疏远。 想起往事房若晓眼泪更多。 原来韩纯臣与她第一次见面并非是春日宴,而是在她的生辰宴吗?韩纯臣在她的生辰宴时见过她穿这袭衣裳吗? 当时她的生辰宴不是办在胜业坊府邸内,而是坊外东边的沉香园里。 但那日她明明穿着松花袄的,难道他见到她时不是在众人眼前,而是在内院她仅着上衫时吗? 但为何没见到他呢?为什么前世他们会错过彼此呢? 这小绢人到底怎么落入新城手里的?谁来回答她? 所有的事都不在是事实,而可能是一个个圈套与陷害,但她却理不清为何会走到最终的惨途,记忆也混乱起来。 她前世根本没注意到展开的六幅裙聚拢后会绣个晓字!她一直以为那小绢人是长孙诠送新城公主的! 新城问她喜不喜欢小绢人分明是故意的吧?肯定发现了裙襬的隐妙之处吧?明明知道韩纯臣喜欢她,明明知道这小绢人是韩纯臣要送她的啊! 为什么新城要故意问? 新城心地真的不善啊! 否则为什么又把绢人送去韩家当新婚贺礼? 长孙氏定然会发现绢人的秘密吧? 今夕何夕? ? 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长孙氏要怎样面对自己的夫婿其实是爱着别人的呢?日后要怎样对待韩纯臣呢?而韩纯臣又该怎样对待长孙氏? 那首《绸缪》分明满怀恶意啊。求而不得即毁之! 而她呢?她却被李治指婚给李则,会不会新城也有参与这件事吗? 房若晓越想越难受,惊骇之外,还有无法克制得悲怅在胸中燃烧! 上辈子韩纯臣那混蛋怎么就这么蠢,稀里胡涂地被别人抢走了呢? 只是新城费尽心机还是没能嫁给韩纯臣啊! 否则房若晓真要吐血三升,当场呕死。 前世的那个蠢货韩纯臣到底是怎么惹了那么多祸事与女人,间接害惨了她呢? 那又为什么不帮她,跟长孙冲走了?说说看啊!说说理由啊! 气死她了!简直要气死她了啊! 可是这辈子的他,还是上辈子的韩纯臣吗? 否则怎会知道她穿过什么衣服?怎会知道她日后长什么样子? 他用小绢人试探她吗?还是真如珑月说的,韩纯臣期盼她快快长大? 房若晓重生后就不打算追究前尘往事,但如今她却无法不在意过去了! 她头一次那么想见他,头一次想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 008 故梦乍起惊碎梦 (1)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6929 008 故梦乍起惊碎梦 (1) 腊月二十七,就在休沐日开始的第一日,端坐在书阁里读书的韩纯臣收到了房家送来一个装在绣袋中歪七扭八、丑不啦叽的黄泥娃娃,不,应该说是瓦偶。 他细细端详这尊瓦偶后,笑了。 连续几日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如同荼靡盛绽于灰扑扑的寒冬,清新犹如初雪。 韩纯臣笑看泥娃娃上头布满小小指印,脸上还焦黑一片,显然是泥娃娃扔进灶里烧成的瓦人偶。 前几日为了 分卷阅读34 房若晓一句宁可出家当女冠的事,逼得他不得不退让。毕竟前世的思慕与怅惘、私心与欲念都不及房若晓这世过得安泰的初衷。道理是这样说,但韩纯臣依旧难以轻松抚平放手后的情绪,郁郁寡欢,半点没有过年的喜气。 连那个绢人偶的事都忘得一乾二净。 现在手握这个三分像人,七分像猪,但却有条像狗的大尾巴,分明四不像的瓦偶,韩纯臣才想起那个花了他一季时间制作的绢人。 前世韩纯臣托了巧儿制作绢人,却不知为何送礼的路上让新城公主截住巧儿,连人带偶都夺了去。韩纯臣得知消息后,神色剧变。他爱慕房若晓的事已经被那几个狐群狗友宣传出去。那绢人更是他私下制作,想托官媒向房若晓提亲时作为信物,上头设有玄机,怎能落入他人手里?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毁了房若晓清誉。 韩纯臣心急火燎,不顾韩瑗阻止,拿着契约就想赴公主府邸要求取回绢人。 骏马往公主府邸而去的路上与李则车舆擦身而过。那时韩纯臣并不知道李则是要进宫请圣人赐婚。 李则蓦地掀帘而起,朝他一笑,戏谑揶揄道:『韩纯臣,久仰大名。那首描述防家小娘子容貌的艳诗写得挺好,就不知你与房家提亲了没有?』 那时韩纯臣听了这话倏地皱眉冷下脸,急急拉住骏马,马蹄原地踏步,朝李则肃声道:『承蒙李世子青眼有加,然而谣言止于智者。某与房家娘子清清白白,容不得他人说三道四,以讹传讹!某还有要事待办,失陪了。』 李则闻言不快地蹙眉,正要开口令他下马,韩纯臣却已扬起马鞭朝马屁股一抽,绝尘而去。 李则吃了一嘴沙,灰头土脸,怒斥道:『区区荫袭从六品散官,居然如此倨傲!待我进宫非要参你一笔不可!』 唐职官以门资出身者,诸嗣王郡王出身从四品下,县公之子从六品上,皆无职事没有俸禄,平常就是清闲散官。但李则之父李元景是高祖李渊之子,李则自然是四品官,韩纯臣六品官,两人身分阶级明摆在那儿,韩纯臣没有下马谦让着实不合礼制,这事说大不大,问题出在他的言语似针如鞭,抽得李则面上无光。纵使李则先挑起口舌争端,韩纯臣这举措无礼至极,就算是平常人也难以忍受。 但韩纯臣不在乎! 他只想快点将那绢人取回,差官媒至房家提亲,了却这些流言蜚语! 他素白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待他来到新城公主府邸,却吃了闭门羹。得知新城公主人在禁中,韩纯臣调转马头朝皇城而去。他不能进入禁中,却能在承天门等新城。 他心急若火,怒马奔如流星,在朱雀大道扬起灰尘,行人纷纷惊呼走避皱眉呼喝: 『哪家无礼的郎君!举告他纵马过街!』 『是韩公家的世子。就是写了首情诗给房家小娘子的那个。』 『哎!是他啊!这会儿心急火燎的是赶什么?提亲啊!』 『可不是,谁让他那首诗艳比洛神赋,房家门坎都要给各世家子弟与官媒踏破了唷!』 这些天来长安城就像炸开了锅,官媒在房家门前徘徊,络绎不绝,却没有一个进得了房家门。韩家所托的官媒说是房家老夫人卢氏为韩纯臣的诗大发雷霆,杖责了房若晓身边服侍却护主不力的婢子,还逐出房府。连带房若晓也被禁闭于佛堂内抄经。 众人哄笑,韩纯臣置若未闻。 待他进了朱雀门,疾行至承天门的路上又碰见李则。李则拉长脸轻哼一声,各自伫立在承天门前。李则身着整齐的礼衣,候着圣人宣召觐见。韩纯臣则是等着堵新城,想要回绢人。见李则穿的正式,但头面还沾着些尘泥,目光不善地瞪着自己,韩纯臣狐疑地望着他,却也没想要说话的欲望。 就在此时,黄门宦人与一妍丽身影一前一后往承天门而来。韩纯臣见那女子是新城,上前一步正要说话,李则已抢先在前说:『新城,好久不见。』 新城却已发现韩纯臣,她心不在焉地回道:『世子回长安了?今儿个进宫所谓何事?』 『喔,大人要我来长安请圣人赐婚呢。』 『喔?已有贵女人选了吗?』新城漫不经心地回道。双眸瞧着韩纯臣心急的表情,心情陡然一沉。韩纯臣用不着开口,她已经知道他为何而来。 008 故梦乍起惊碎梦 (2)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6931 008 故梦乍起惊碎梦 (2) 李则方才让韩纯臣马蹄溅起的灰尘扑了满头,头皮微微发痒,忍不住搔头,一边笑道:『你问我这问题不是白问吗?我们哪有资格决定自己婚配嫁娶的对象?』 新城听了面色更为阴郁。 方才她便是进宫想求王皇后在圣人跟前美言几句,吹吹枕头风,将眼前俊秀的韩纯臣赐婚予她,做她的驸马。哪里知道王皇后正愁着武昭仪的事,迁怒于她,说的也是类似的话,还训诫她说别学高阳和武昭仪,多些矜持与端庄。 新城脸色难看,瞧着韩纯臣却又不自在,双颊微微发热。 李则心觉奇怪便问: 分卷阅读35 『我同你说话呢,做什么一直看着他?』 『没事。』新城撇撇嘴说道。 就在两人絮叨时,通传的黄门宦人尖细的嗓子喊道:『宣荆州长史李则。』 李则离去后,韩纯臣看了一眼新城身后的随行宫人,拱手一揖说:『贵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新城面色冷淡,不悦地说:『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清楚?』 韩纯臣微怔,抿了抿唇,压低声音说:『前些日子韩某雇了名巧儿制作绢人,耳闻巧儿现下在您府上做事。能否请贵主将绢人还给韩某?』 『凭什么?难不成那绢人上头有写你的名字?』新城不快说道。她当然知道上头写了字,就是因为这「晓」字才急得她进宫想请圣人赐婚。她小韩纯臣一岁,自十五岁就开始喜欢他了!怎能忍受他喜欢别的女子? 韩纯臣闻言一窒。知道新城晓得绢人玄机了,他的脸微微泛红,委婉地说:『这绢人上头的确绣着韩某心悦女子的名字……』 『那又如何!』新城亲耳听他承认喜欢房若晓,几乎无法忍受。『你好意思同我要?那绢人敞领半露胸,脚上胎记栩栩如生!是不是你连她的莲足都碰过……你们真是不知羞耻!』 一连串尖锐的指控让韩纯臣剑眉蹙起,愠色已显,忍住怒意道:『请贵主自重,莫要胡乱指责,辱人清白。』 『你还敢说!那诗又怎说?』新城粉拳握紧。 『诗中文辞不过是我个人抒怀,没想过让外人得知,谁知这世道唯恐天下不乱者众?辱韩某轻佻便罢,贵主何故非议无辜的她?』 维护房若晓的言语扎耳至极!新城握拳恨声斥道:『你还敢撒谎!那诗明明藏着她的名字!就和那绢人一样!你们分明有染!』 『贵主!』韩纯臣压抑怒气低声喝道。『那绢人本来就是韩某预定向房家提亲的赠礼,自然写着她的名字。与他人何干?再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婚女嫁,正常不过,您又何必将话说的如此龌龊?』 他一字一句都是事实,但对想嫁韩纯臣的新城便是一刀刀凌迟。她贵为大唐公主,先帝宠爱的小女儿,谁敢忤逆她?即使对韩纯臣的思慕仅是一厢情愿,倘若只要她想得到,没有人可以和她抢夺!除非韩纯臣不在乎韩家子孙仕途,否则不能轻易拒绝。 『贵主,你我现在人在禁中,圣人就在几步之遥,莫要为了此事惊动圣人!贵主若要无端生事,恕韩某不再奉陪。侵占那绢人让您开心的话,您就留着吧!』 几句交谈韩纯臣已知新城有意刁难,难以取回绢人,索性放弃,明日径直上房家提亲,免得夜长梦多。于是再也懒得与新城多费唇舌,冷眸寒声说完话。语毕,拂袖转身欲走。 『生事?侵占?』新城愤怒地讥讽道:『呵,到底是谁等在承天门口?韩奉议是担心丑事外扬吗?那就不该来此处!我告诉你!房若晓看过这绢人了!你猜怎么着?我说这绢人是你送我的!她什么话都不敢说!也没资格抢!』 『贵主说什么!』韩纯臣闻言缓住脚步,目光灼灼瞪视新城,握紧拳竭力忍耐她的骄蛮。『为何捏造不实的言论骗她?』 『我骗她?我何须骗她?韩奉议可知我今日进宫的目的?呵!我和李则目的一样。懂了吗?』 『贵主向圣人请了什么旨?你我素昧平生,何故……何故……』韩纯臣背心已然沁出冷汗。 若是新城已向圣人请旨指婚,那……他望向不远处的太极殿,胸口窒闷不安! 『何故?我大唐公主想要个驸马,也得给理由?』新城瞧韩纯臣脸色剧变,杏色丰润的双唇惨白,她内心伤感悲哀,然而,一股报复快感油然而生,继续说道︰『怎么?不行吗?还是你偏好房若晓那样寡廉鲜耻、没及笄就让男人看遍身子的淫荡女人为妻吗?』 『住口!』韩纯臣握紧双拳,气得几乎全身发抖。 008 故梦乍起惊碎梦 (3)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6936 008 故梦乍起惊碎梦 (3) 他的身型颀长,高八尺,浑身怒意勃发,站在新城面前如同巍峨嶙峋的冰山一般。新城见他凤眸怒火嚣燃,心生退却之意,往后连连倒退。然而她这一退踩着了裙襬,宫人们慌张来接却已来不及! 新城仰跌在地,禁卫军见状,纷纷按住腰间配刀,齐步朝两人奔来。 今日这件事已难收拾。 新城恨恨地说:『韩纯臣你居然要为了一个国公女对公主动手吗?我告诉你,我会向圣人道明一切,我会向圣人请旨!这辈子你绝对得不到你所想要的!我要你永远娶不得房若晓!我要你韩家滚出京城!』 韩纯臣寒眸中暴雪纷飞,他张口欲言,却见不远处有道清瘦人影负手望着这处。韩纯臣认出那人是御史台侍御史元勤,脸色更加难看。 此时黄门宦人疾步由宫城内走出,来到两人跟前,提嗓宣奏:『传圣人口谕,新城公主与韩奉议入殿!』 太极殿里寂静无声,仅有李治杯盖轻滑过杯盏的声响。李治徐徐啜了口贡茶,抬眸淡问:『怎 分卷阅读36 么回事?』 『皇兄,韩纯臣竟为了一个小绢人辱我大唐!』 李则目瞪口呆地望着新城,韩纯臣亦是一脸错愕愤怒。 『是吗?』李治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漫不经心地问:『怎么辱法?』 不过片刻,新城面红耳赤,含泪夺门而出。 黄门宦人将契约递还韩纯臣,李治淡淡地说:『韩奉议,绢人一事到此为止。然而,朕只问你,韩家重要或儿女私情重要?这迭皆是御史台上谏弹劾你行止不端的折子,吏部考课在即,你且回去想想,仕途该如何走。』 韩纯臣垂首,脸色铁青。韩家一脉单传,帝王看似公正,却掐住了韩纯臣咽喉。大唐皇族尊严与骄傲不得挑战。他不要新城,李唐自然不会强求,但也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韩纯臣一片真情毁在交友不慎,毁在手段不够圆滑。 扪心自问绢人重要吗?相较于他的真情,一点都不。 然而,他不肯认输,与房若晓的事不能再等。韩纯臣没有回府,直接至官媒那儿嘱咐第二日必要登门求亲。 然而,君臣差异无法跨越,他的身分比不上真正的皇公贵族,他的官媒也快不过圣旨。 韩纯臣事后才知道他前脚走出太极殿,圣旨已落,房公接旨。 消息传回韩家后,他气急攻心,呕血晕在堂屋。 再见那绢人是在他与表姊长孙氏的婚宴。两人脸色大变,心思各异,长孙氏终究发现绢人蹊跷之处。不到半年,长孙氏积郁成疾,在死前剪碎了绢人。韩纯臣来不及阻止,也没有立场计较什么,只是沉默地任绢人在他眼前烧成了灰烬,断了与长孙氏的夫妻恩义。 从此,那绢人成了他的心魔。 他数十年不再碰绢人,直到爱恨都淡了,不复记忆绢人的事。 然而,人生就是如此可笑,你越不想接触的,极力避免的,总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你眼前。 008 故梦乍起惊碎梦 (4)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6938 008 故梦乍起惊碎梦 (4) 一次他的百越船队下南洋,遇上海盗,血战获胜后船队带回了一个大唐皇宫流出的绢人偶。经过数十年的工艺砥炼,也让他想起年少的岁月。 岭南事业安稳后的日子,他便日日钻研在这门工艺中,手艺熟巧,更胜巧儿工匠。 今生与房若晓重逢,若不是因为房若晓世故老成的个性与冷淡无礼的态度,还有她说溜嘴的话,韩纯臣不会怀疑她也重活一次。 另外便是要不是今天初夏年仅八岁的新城指婚予魏征之子魏叔玉,他不会想起这绢人,不会想起未曾送达绢人到房若晓手上的遗憾。 他一心一意想扭转命运,不想走前世的老路。前世每走过的一步,他竭力避开,就想偏离命定的轨道。唯独这个绢人他放不下。这绢人偶承载他腼腆的思恋,他含蓄却又奔放的示爱,与他对大唐皇族的无可奈何。 心魔,在数十年岭南的砥磨后,终于击碎。而今日他再度送出绢人偶,是他对李唐不甘的反抗,也是他对命运的不屈。 他在上辈子暗自期盼房若晓见到这绢人会想起两人的初遇。这辈子他的心思并未改变多少,就算房若晓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也想赌赌看。他想证明我命由我不由天! 望着手中瓦偶,他深吸口气,复而缓缓吐息。 这就是房若晓的回应吗? 泥娃娃捏弄的痕迹能看出捏制的人饱含怒意,五岁的房若晓气什么呢?真是令人玩味。 她可知道那是她日后的模样?还是,就是因为知道了,才恼怒他的孟浪,气愤他的坦白,恨他前世的无能? 他想了半天,才意会到这是一件泥做的猪,土做的狗。烧成了瓦偶便成了泥猪瓦狗。房若晓在骂他。 她这不是摆明了暗示他,不只有他重活一世,她也记得前世的点点滴滴。 韩纯臣心忖若是如此,房若晓肯定将前世爱恨情仇与委屈恼恨记得一清二楚,才对他疏离冷淡。毕竟他的诗、他的绢人、他的轻慢、他的疏忽才让两人的人生坎坷。 韩纯臣多少为房若晓延续前世的记忆而忐忑。他终于明白这半年多房若晓无礼的原因,更清楚为什么她不想嫁他的心思。不过那都不要紧,即使恼他、怨他,至少房若晓有反应,而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对他要是没有喜怒哀乐,那便是真正的淡漠与疏离,便是真恨他,此世不想与他有瓜葛了。 既然房若晓给了他一个瓦偶,那么,还要装吗? 不,他不装了。她也无须再装! 房若晓送来的瓦偶暗指泥猪瓦狗约莫是骂他前世不中用,韩纯臣仍喜不自胜,笑如弦月高挂夜空。 他是不中用,才保不住她。 他把玩瓦偶,笑得眉眼弯弯,心道:『这辈子不会再不中用了。』 韩纯臣小心翼翼地将房若小捏制的泥娃娃藏在怀里摀着,像是这样做就还有机会握住房若晓的手。 瓦偶热了。 韩纯臣深深吸了口气,而后缓缓吐出。b 分卷阅读37 r 这些天来的苦闷,随着呼吸吐纳去得无影无踪。他突然觉得好累好困,只想掩衣伏案而睡。 韩纯臣的唇角依旧弯如弦月,浅浅淡淡凉凉,宁静。 009 花朝血炙凌烟阁 (1)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6941 009 花朝血炙凌烟阁 (1) 腊月二十八日,送了韩纯臣瓦偶后,房若晓眼巴巴地盼着韩纯臣到家里来。内院等不到他,她就去书阁外头等。 房玄龄从外头走来,看到裹着皮袄圆滚滚的房若晓与那只暹罗猫一大一小团在书阁,看了好笑,便摸了摸房若晓的头说:「晓晓站在这儿做什么?外面冷哩。」 「等阿翁下朝呀──」房若晓一把抱住房玄龄的大腿,一边张望他身后,软软甜甜的嗓音讨好说道。 「喔?怀里揣着什么,要给阿翁吗?」房玄龄脚上让一长型事物蹭着,好奇问道。 房若晓闻言将绢人抱得更紧,藏在怀中。即使她让珑月缝一件大氅把绢人半敞的雪胸罩着,出于上辈子的坏经验,她还是怕其他人看见。连房玄龄问她,也不肯让他瞧,只是奶声奶气问:「阿翁,阿兄今天怎没过来?」 「朝堂今日封印休沐七日过年节,阿翁让他放假去。明年二月九日就要科考了,不能再来家里陪你玩啦。」房玄龄瞧房若晓一脸失望,好笑地说:「怎么?不是说不喜欢阿兄吗?这会儿不来了,你又盼着?」 「谁盼着……」房若晓脸热心虚,扁嘴扭头说:「阿翁就护着阿兄一个,偏心极了,不和阿翁说了,我去找阿娘!」 来到母亲的房中,见婢子们忙进忙出,房若晓奇怪地问:「要出远门吗?」 「晓晓不知道吗?」母亲清河崔氏温柔笑道。「今日午后我们要动身到骊山过年啊。」 房若晓怔忪。想想似乎有这一件事? 这几日她像是守株待兔地等在书阁,看珑日珑月忙着收拾,她还想是过年扫除,没想到今年过节要去骊山?前世去过吗?她不记得了。 崔氏轻咳了几声,房若晓赶忙放下绢人,端过痰盂,递给崔氏,又帮她拍了拍背。 崔氏顺过气后,见搁在床铺边的绢人,好奇问道:「这人偶做的精巧,但大氅却太多余……晓晓,这谁给你的?」 房若晓闻言,三步并两步冲了过来,偎在崔氏身边,伸手牵住了阿娘欲打开绢人的手说:「是韩世子给我的生辰礼,阿娘不可以随便帮绢人脱衣服,她会冷。」 「喔?这么珍惜啊?晓晓很喜欢这绢人?倒是难得了。」童言童语逗得崔氏轻笑。 房若晓活了两世,早已成年,对那些孩子气的玩意不甚有兴趣,对一个绢人上心看在崔氏眼底便成了稀奇事。 「嗯──」房若晓迟疑。 该说喜欢吗?这绢人惹过很多麻烦呢。但,这次却是他亲手送过来的,因此── 「很喜欢!晓晓非常喜欢。」房若晓眉眼娇软,浅笑如冬梅初绽。 崔氏睐着房若晓,亦是跟着笑了,打趣说:「我以为晓晓讨厌世子的。」 「唔──我没有讨厌他。」她的脸微微地热了起来。 该怎么说呢?前世不讨厌,只是困惑与遗憾,那么这辈子呢? 她说了不嫁,但见了这绢人后,心念动摇了。一心盼望见到韩纯臣,心心念念想知道他的说法,且战且走吧。 「是吗?见着他,不会再不理他了吧?」崔氏瞧她犹豫,抱紧了她。 「嗯──不会不理。」巴不得他快点过来,她想好好理一理,顺一顺头绪。 车队在腊月三十日傍晚抵达骊山,泉水好,房家傍着华清池不远处的小温泉过了个热闹的新年。 不过,房若晓不知道这次去骊山过年不只是过年,更是为了崔氏久咳不愈的毛病。房玄龄因正元还得上朝,房家男丁授官的陆陆续续回长安,只有崔氏这一房待到了元宵。 房若晓也因为母亲的病担忧,一下子便把韩纯臣的事抛到脑后,乖顺地承欢膝下,不知何时才能回长安。 009 花朝血炙凌烟阁 (2)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6944 009 花朝血炙凌烟阁 (2) *** 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韩纯臣回到崇化坊与韩家人过了个愉快且安静的新年。 过了元宵,房若晓还没由骊山回来,他也不急不问,因为他知道没有功名,他谁都保不住。眼前更需要费尽心思的是今年春闱童子科考试。 童子科成绩优异者可以授官,成为四品尚书或六品御史皆有前例,并非不可能。若是铩羽而归,韩纯臣就得挑难度高的秀才科省试应考取得进士及第,然后通过吏部诠选「身、言、书、判」关试,取得八品官职,再谋求制举往上跳。每次考试都不能出差错。 算一算,官至三品至少要二十年的时间,然而他只有十二年时间直上青云。 他浪费了两年时 分卷阅读38 间被孙思邈困在道观,现在距离房若晓指婚于李则的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只剩九年。 在九年间,他得趋事紫宸,取得李治的倚仗与信任,累官至正四品上,高于李则。再不就是掌握权势,令人不得不服。再者,韩纯臣必须未雨绸缪,想法子于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前带着房若晓避开房遗爱与高阳的谋反。最后,反制显庆二年(公元657年)许敬宗对韩瑗的陷害。 三年前曲江池畔韩纯臣大发豪语选择了科举进仕而非荫任出身。 天下人以为他傻,毕竟荫任六品与科考入仕八品官,差了两阶,至少要多花六年时间升迁。 然而,韩纯臣清楚那日所作所为不过是见机行事,让圣人记得他的名字之外,便是意图结交门阀以外的寒门士族,而后自成一党。 虽然说科举考试不过举行十数年,寒门势力前两年因马周过世而衰退,目前看来无法与世家贵族相比,但韩纯臣知道再过十年寒门一派便会在李治的刻意纵容与武曌的授意下斗倒关陇长孙家、褚家、韩家。 如此一来,童子科考试显得重要非常。 而他的野心并不大,为的不过是保护韩家与房若晓,不再让前世悲剧重演。 要是有人唾骂他在地王面前说得一口漂亮话,兼善天下居然是假的,韩纯臣也不在乎。 这一世,韩纯臣铁了心,他要步步为营,扭转命运。 韩纯臣思忖寒门出身的士族虽然贫穷,有傲气与抱负者不少。而文人相轻,要让士族服气,便是通过一次次科举,以文采与实力一寸寸碾压过他们,成为非寒门却又愿意与他们为伍的寒门首领,藉此关陇长孙无忌、寒门许敬宗、官宦世族李义府等朋党相互制衡。 前世他以辞藻华美,风流从容闻名,这一世他要以时策谋略服人,登科着紫服,位极人臣。 韩纯臣的自信与倨傲来自与自身的才能,更是奠定于重活一世的笃定。在这数十载里,他每每推敲当年韩家覆灭的原因,反复无数次后才明白前世许敬宗的作为绝不仅是为了寒门,而是武曌授意,那好,他这世傍上的便是李治。 但伴君如伴虎,李治才是真正他得提防的人。 朝堂之中的斗争,莫不是党派倾轧与制衡,并无永远的敌人或朋友。而高高在上的帝王,在这往后二十年似软弱无为,却是真正玩弄权术的人。 前世他不曾看破朝堂政局,然而数十年琢磨,总有通透的一刻。 李治前世下了那道圣旨让他失去房若晓,他也明白原因。哪个帝王喜欢被朝臣制肘,关陇与山东门阀迟早会成为李治的眼中钉。 山东的房家与关陇的韩家若是结成姻亲,无疑是将世家贵族推向团结一致,也让帝王受到威胁。 武曌的出现,虽说是李治少年初恋,难以放手,但又何尝不是以武曌试探世家的手段? 并称二圣,便是两人连手独尊皇权的证明。 因此若要保得韩家与房若晓平安,他便不能以县公子入仕,且要李治倚重他,成为他不能斩断的左右臂膀。 韩纯臣不会轻易屈服命运安排,这次每一步人生棋都下得谨慎且瞻前顾后。 即便要参加春闱,韩纯臣依旧日日至弘文馆,与李治碰面。弘文馆课业其实并不重,反倒是皇亲国戚与高官子弟培养交情的好地方。韩纯臣是李治的侍读,却往往比李治要来的认真。 当然,陪着玩猎的时间也多。不过,除了今日以外。 009 花朝血炙凌烟阁 (3)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6946 009 花朝血炙凌烟阁 (3) 今日是二月初二花朝節,李治白日與一干貴族子弟赴新挖設的楚池賞花,看少女撲蝶,炫耀也似地露了幾手鞠毬技術,玩到近申時才回到皇城。途經弘文館突然想到韓純臣今日說是要待在弘文館讀書,就不知道回韓府沒有,便進屋探看。 果然,韓純臣一身白衣藍革帶,坐在窗下藉著偏西的日光孜孜不倦中。 「吏部侍郎說房公為你薦舉,你真要考科舉?襲蔭進仕省事些,不是嗎?」李治問道。 「名聲不同。」韓純臣抱著書,抬眸看了他一眼。「縉紳雖位極人臣,不由進士者,終不為美。」 「沽名釣譽。」李治笑道。「你八品要跳六品可不容易。」 「看聖人何時加開個制科吧。」韓純臣笑了笑,不置一詞,又想投入書簡典冊中。 「你還真看得開啊!」李治瞠目。「那還讀什麼書。先玩個幾年再說!」 「不行,制科出身不比進士,只能是個加官進爵的跳板。況且你的謀士不能是白丁,否則遭你見棄,我不就一事無成了。」 「喔?這話是在說你打算求娶房家小娃娃了?嘖嘖。人小鬼大啊。」李治大笑,扯起韓純臣的臂膀說:「好吧,那我幫你,你背給我聽。十卷背完。」 「……」韓純臣無語,半晌,闔起書遞給李治,真的一字一句背誦起來。 直到天色晚了,皇城內的鼓聲響了,宮人點燈,內室亮了,韓純臣都沒 分卷阅读39 中斷背誦聲。 通知里坊閉門暮鼓也響了,李治終於忍不住打岔道:「七卷多了,已經能拿到童子郎授身了。不過暮鼓也要敲完啦,看來你今晚只能在弘文館過夜了。」 韓純臣不理他,繼續背誦。李治挑眉,饒有興致地陪著。宮人進殿擱下晚膳,李治張口又問:「你不餓嗎?我可餓了,先吃啦,吃光可別怪我。」 李治將膳點一掃而盡,韓純臣依舊不為所動,只是嗓子微啞,連一口水都沒沾。直到夜幕低垂,星子滿天,韓純臣終於將儒學十三經全數背完。 韓純臣這才端起桌上涼透的茶水,不緩不急地啜了一口,長吁一口氣,側眸問裡治說:「如何?殿下是否要考考我文義內容?」 李治已是目瞪口呆。童子科背誦經文十卷,且通曉文義者,授予官職。 「不必了!」李治拍桌而起,快步走向候在門外的宮人,要他們被膳點過來,而後走到韓純臣面前,驀地彎腰湊近韓純臣低聲笑道:「若我有那個權力,肯定給你一官半職,要不就是尚書令,再不就是御史中丞。」 韓純臣放下杯盞,抬眸看著李治,玉指探入茶水,緩緩在桌上寫著:「臣願為君謀。」 李治微怔,神色復雜,雙眼灼亮如宮燈燦燦。 他的名是純臣。這個臣字,是自稱臣嗎? 「想陷我於不義。」李治亦是蘸水在桌上寫道。 「豈敢。」韓純臣沒理他,抬手擦去桌上茶水。「晚點來得好慢,我餓了。」 「哈,我以為你鐵打的身子。自個兒去外頭催催。」李治話音方落,宮人便端了膳點進門。 「謝殿下賞賜。」韓純臣也不客氣,舉箸便用。 「吃飽點啊,今晚你是回不去了,我那你又無法睡,要不就去凌煙閣借宿一宿吧。聖人前些日子說要將作監研議畫下凌煙閣二十四功臣,雖說還沒擬定是哪二十四人,但是你可以先去觀摩學習一番名臣風範。」李治支腮看著韓純臣笑道。 「純臣不會讓殿下失望。」韓純臣淺淺一笑。 意會,不言傳。 009 花朝血炙凌烟阁 (4)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6952 009 花朝血炙凌烟阁 (4) *** 弘文馆隶属于门下省,位在太极宫东侧,禁中门户有禁,除非侍御者或圣人宣召,连皇子都不得随意进出。入夜后的禁中门禁森严,非得有鱼符才能通行。 今日是花朝节,白昼游春扑蝶、供奉素馔祝神,夜里太宗在甘露殿赐宴,行酬神舞,众皇子纷纷奉诏前往,门禁也较为松散。 太宗宠爱李治,留他在禁中养大,宫卫禁令无碍他的通行。而韩纯臣身为他的侍读,且是弘文馆学生,虽无鱼符,却领得一支两指宽的鎏金腰牌,除了禁中内廷无诏不得入内以外,在太极宫尚能走动。 然而,这腰牌却不容许他在入夜后的禁中走动。韩纯臣错过今晚的门禁势必得在弘文馆过夜,李治却鬼使神差地提起了位在甘露殿东侧凌烟阁。 既然陪在李治身边,在禁中便能畅行无阻。两人连袂由弘文馆离开,途经经过武库至武德殿。因花朝节夜宴缘故,除了武德门守门的几名禁卫军外,两人这一路上竟没遇到宫人,显得小径暗香浮动,静谧幽深。 「已过戌时四刻,殿下不赴夜宴?」韩纯臣提着灯问道。跟在身边的宫人早让李治屏退,孤灯一盏走在汉白玉铺成平坦的石板路上。 「去筵席上与人争锋做什么?今夜太子殿下称病不克出席,手足情义上来说,我反倒该去东宫探望才是──」李治嘲讽一笑。「然而要是去了东宫,大抵也只瞧见太子殿下纵情声色的模样,那我劝是不劝,谏是不谏?」 韩纯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有些话不是他该说,便不能说。他仅是举高了灯笼,照亮前路。 禁宫中花影扶疏,即便石板路平坦不至于跌跤,在情势诡谲不明的宫殿若无这盏灯,空气便沉重凝滞许多。 李治并不是向他求解答或建议,见他没反应,也不以为意,继续说:「还不如去看看阎立本的画作来的有意思。况且,要是我不安排,难不成你真要在弘文馆过夜不成?那儿夜间没人,也不供暖,我可不想冻坏未来的肱骨栋梁。」 「也是,冻坏我多可惜。」韩纯臣笑了笑,复而抬眸望了望天上。 月明星稀,他转头看向甘露殿方向灯火掩映,繁光点点。但隔着一道宫墙,东宫又是另一番景象。 韩纯臣忽然想起前世太子李承干造反一事,今年正月太宗才暗示过即便太子腿脚不便,储君之位依旧不会动摇,甚至说了将来仍由太子的子嗣继承大位。只是天家多疑与生俱来,太宗一片真情皆付诸流水,不会想到不久的将来他一心维护的儿子经不起他人挑拨,妄想逼宫登基? 隔着重阁与层迭飞檐翘角,灯火折射在墙角雕梁柱身,反倒显得禁宫的暗处更暗,宛若人心曲折,纵便点亮整城的宫灯也照不亮黑暗幽深处,只显得万事扑朔迷离。 韩纯臣轻吁了口气,白雾袅袅,转瞬间又消失 分卷阅读40 无踪。他噙笑说:「今日夜色好,登楼望远甚好。四野八荒,千里疆土都能纳入眼底。」 李治睨了他一眼,没有回话,然而唇角笑意更深。 不多久便来到凌烟阁。只见小楼里头灯火亮着,阎立本人却不在。问过宫人才知道阎立本也赴宴去了。两尺长的几案上搁着草图,几名功臣容颜仅仅数笔勾勒,神态已是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在韩纯臣过往的记忆中,太宗应该在二月下旬才下诏要将作少监阎立本为二十四功臣绘制画像,这一世提早了半月有余。 但他并不以为意。 两人三言两与评论几句,没多久,李治便打了个哈欠说乏了,让宫人整理了凌烟阁三楼枕席让韩纯臣休息后离开。 韩纯臣登上三楼,凭栏见到李治与宫人走着走着突然拐弯绕向甘露殿,他不禁笑了。 即便李治口口声声说不赴宴,也只是说说罢了。身为皇子,帝王邀宴,怎能学多疑又任性的太子真的缺席? 009 花朝血炙凌烟阁 (5)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6955 009 花朝血炙凌烟阁 (5) 即使宠爱他的生身父亲,终究是千古一帝,他脸还是得露,还是得讨好帝王。 韩纯臣猜李治大抵会向太宗说是与他一起读书到深夜,博取太宗欢心吧?在这以骨肉至亲鲜血立国的天家皇朝,哪个皇子真的是胸无城府呢? 望着甘露殿歌舞声动,这晚宴恐怕还要持续一阵子,韩纯臣想睡也睡不着,便熄了灯,趴在阁楼上的窗旁,望着宫阙,也望向胜业坊。怀中陶偶磕得他生疼,他伸手摸了摸陶偶,想起房若晓。 已经是花朝节了,房若晓为了陪伴母亲养病至今未归,就不知何时才会回长安?是不是在华清池畔乐不思蜀了?等她回来后,他已经考完童子科了吧? 正当想得出神,南边层迭的宫阙隐约有黑影闪动。韩纯臣微瞇了眼,屏气凝神细瞧。只见这些黑影越聚越多,且动作迅速,接近武德门瞬间,韩纯臣似乎看到灯烛晃动,虽然一会儿便平息了,但他心凛想起了前世发生的事。 难不成是太子李承干发难了?为何提早了?不可能吧? 不,真的提早了。上一世李承干四月逼宫,这一世却在二月! 就连阎立本绘制二十四功臣的事都提早了,那李承干政变的时机点又为何不会提早? 人生道路牵一发而动全身,既然他改动了自己的道路,摇身一变成为李治的侍读,打破山东与关陇门阀的隔阂进入房玄龄门下,在房家与房若晓相识,那么未来命运随之改变又有何不可能?! 韩纯臣看着人影在黑暗中飘忽移动,似是未曾遇见阻挠,他不禁心凛,他与李治一路行来也未曾见到几名羽林卫或监门卫,为何门禁松怠至这般?必定是串通好了! 而武德门外是武库,若由武德门进入,只有东宫来的人! 前世李承干虽说想谋反,却未曾侵入过内廷便被禁卫军围在东宫,这一世难道有所不同吗?难道这一世太子将会武装政变吗? 在韩纯臣接近李治后,命运已然变动,他以为无须在意的枝微末节却老早暗示他未来已然不同! 眼见树影间暗藏危机逐渐扩大,他不禁往甘露殿看去。不巧的是李治正由甘露殿出来,似是想往东宫的方向去! 他连忙往楼下跑,脚步声在阁楼阶梯上乒乓作响。他忘了在未点灯的漆黑楼梯上奔跑有多危险,果然,下一刻,他一脚踩空,往下跌了下去,沿着阶梯滑至一楼,疼得他呲牙裂嘴,躺在阶梯上不能动弹! 疼痛让他清醒许多,韩纯臣忽然想到,他为何要去报信示警? 倘若将来登上皇位的人不是李治,武曌便不会成为天后,许敬宗没有依靠,也害不到他韩家!韩纯臣略为迟疑,却已听阁楼有人推门而入。 他心惊是否自己跌下楼梯的声响太大引起叛军注意,却听李治跨门而入道:「韩纯臣,你在哪,黑灯瞎火的,没事吧?」 几乎是同时间,他听见不远处传来杂沓脚步声,有人低喊:「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是不是事迹败露了?」 「那又如何!今晚武库的卫兵和监门卫杀都杀了,还怕杀几个人不成?」 「皇子也杀吗?」 「那年玄武门又少杀了谁?」 「殿下!快进殿!关门!别点灯!」 009 花朝血炙凌烟阁 (6)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6958 009 花朝血炙凌烟阁 (6) 方才李治关切的嗓音让韩纯臣心软,在未意识到之前,他已然喊出声。 李治怔愣间已让韩纯臣拉进凌烟阁,随行四名宫人亦是匆忙入殿,掩紧门扉。韩纯臣立即趋前吹熄灯笼中的烛火。 「怎么回事?」李治蹙眉问道。他并未听见叛军对话。 黑暗中李治隐约看见韩纯臣轮廓,听他附耳压低声音说:「臣由楼上 分卷阅读41 见到武德门骚动,值卫将官恐怕凶多吉少,现在那群不知身分的军队正往这儿来」 「……谋反?」李治握紧拳,伏低身子,双眸紧盯着窗外瞧。「是太子吗?」 韩纯臣抿唇,心中猜测应该是太子李承干走了老路。但手中没有证据,他不愿随意指摘。而李治却一语道破,也不避讳阁里还有另外四名宫人,韩纯臣心懔,睇着李治片刻没有说话。 「上楼!瞧清状况再说。」李治断然说道。「你们四人守在这儿。没有孤的吩咐不许动作。」 两人蹑手蹑脚地上楼,伏在栏杆上往下看,叛军已越聚越多。武德门人影幢幢,脚步虽轻,但铁甲摩擦声响已渐渐听得见。 就在三言两语间,十几名叛军已绕到凌烟阁前。盔甲在皮衣上发出微响,有人低声问:「刚刚说话的声音从这儿传出的。听起来像是年幼童子,说不准是哪个皇子,但现在人影没见一个,该不会去通风报信了吧?还是躲里头去了?」 「今夜只有事成,没有失败。兵分多路,尔等留在此处搜,其余人等,往甘露殿去。不论禁宫何人,谁敢拦阻,全数杀尽,莫要误事。」 话音方落,叛军分流。 留下来的叛军散开,几名士兵推了推门,门扉微晃却不动,陡然扬声说:「门外无锁却推不开,是从门内锁的!」 「里头有人!破门拖出来全数杀了以绝后患!」 李治闻言脸色微变,对韩纯臣说:「孤不愿在此坐以待毙,也不能眼睁睁看反贼屠戮禁宫,谋夺圣人的天下。孤要突围!但眼下只有你我二人及四名宫人,势单力薄。稍早你对孤说的话还作数否?」 韩纯臣对他的想法了然于心,平静地说:「当然。纯臣愿为殿下谋,自然愿为殿下突围。」 「好!然而孤也不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孤不会要你一个人送死,孤与你一起突围。你只须随孤杀出血路至玄武门通知羽林卫,孤要率羽林卫护驾。凌烟阁内悬有几把名剑,各挑一把吧?我记得这阵子你和尉迟刺史习武,你能应付的了吗?」李治取下悬挂墙上的一把长剑握在手中。 韩纯臣瞟过墙上数把长剑,思忖眼下他不过九岁,身量小,挥不动长剑,便取了其中较为细长的一把下来,在手中掂掂重量,左右挥动几下,微微皱了眉。 韩纯臣仰首对李治说:「殿下,身量体魄差异是不可改变的致命伤,唯有智取才有胜算。与其持剑闯出凌烟阁与反贼正面交锋,不如避其锋芒,声东击西,趁乱突围。六人六路,各往安礼门及玄武门、承天门街,寻找援军。」韩纯臣说道。 李治点头同意。与韩纯臣议定突围策略后,两人各自挑了把剑,轻手轻脚下了楼。 俄顷,斧头劈门及声起。李治指了指阁楼及另外两侧的窗,示意一名宫人上楼,待叛军即将要破门时将画卷点燃,然后由二楼往东南侧扔,制造混乱。并要另一名宫人随他们由西侧窗逃出去。他们两人往羽林卫驻军处奔,宫人则往甘露殿去通报太宗。 本想在这当会儿推开南侧的窗,由窗户逃出,却又听到叛军说:「凌烟阁门是紫荆木制成,很难撞开!」 「那就拿斧头过来!破门与破窗无异!窗棂比门好破坏多了!」 009 花朝血炙凌烟阁 (7)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6963 009 花朝血炙凌烟阁 (7) 李治凝眸睇着门扉,面色紧绷,却也不慌乱,抿了抿唇说:「纯臣,计划有变。孤的鱼符你拿着。不论是谁率先突围而出,等会儿你便由东走,我由西全力奔向羽林卫。」 「殿下信我吗?」韩纯臣接过鱼符,蓦地问道。 李治看着他,反问:「为何不信你?你是我的伴读,也是我的谋臣。」 韩纯臣微微一笑,说:「那一名宫人留在楼上计划不变,其余三人由我调度,殿下则要牺牲一下,为我露个脸,担个风险。」 韩纯臣附耳过去,李治轻挑了眉,睨着门锁渐渐被凿开── *** 啪! 最后一斧劈开门栓! 叛军士兵正要推门而入,却没料到东南侧传来劈哩啪啦瓷器碎响! 「从那边逃了吗?快过去追!」 一干人等往那头跑去,而这头还来不及反应,门便被人拉了开来!眨眼间漆黑门洞内扔出了几迭厚重竹简及矮几,砸得门前持斧的士兵往后摔去,鼻青脸肿,血流满面。 就在此间,宫人窜了出去,一人往东,一人往西跑。 叛军往后回头之际,耳畔轻风微动,腰间忽然一凉,腰侧已是血红一片。还不清楚发生何事,正要转头查看,耳边便听见噗地一声,剑尖刺入心窝! 李治与韩纯臣一前一后,一高一低,先是李治挥动长剑斩过叛军后腰,紧接着便是趁叛军回头怔愣查看之际,由韩纯臣持剑往上突刺。 「走!」韩纯臣与李治双双大喝,往前猛冲! 两人配合无间,李治或斩杀或抵御来袭,韩纯臣则弯腰奇袭敌兵,一下子便让两人破了围堵,离开凌烟阁。 分卷阅读42 然而,随着两人刺伤敌兵越多,惨叫与呼嚎声响起,叛军越聚越多。 「殿下!分头走!」韩纯臣大喝提气往东侧安礼门方向跑! 他一路上弯腰屈膝,躲过挥来的大剑,伸直双臂突刺,然而,刀势猛烈,没有人会因为他只是年仅九岁的童子就手下留情。他梳得光洁发髻被挑掉,墨发散落于肩上背上,他的气息也随着脚步及挥动长剑气力用尽而紊乱,身上白衣早已染满鲜血,污秽不堪。 安礼门已在眼前! 韩纯臣咬牙,握紧手中几乎已经提不动的长剑拼命往前跑。 童子身姿灵活,身后的叛军身着笨重盔甲,越追越怒,呼喝声频传。其中一名男子顿住脚步,抢过赶来的弓箭手的弓,抽出箭袋中的羽箭,沉默地朝韩纯臣拉开了弓── 咻! 噗哧! 箭势猛烈,不仅射中韩纯臣左背,更将他往前推倒在地,呕出一口鲜血! 韩纯臣疼得满头汗,借着此势拉开嗓门尖声力吼:「羽林军!护驾!护驾!」 稚嫩的童子喊叫声高亢尖锐,划破黑夜,距离此处不过几十丈的安礼门灯火通明。值夜的禁卫军动了动,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响?」 「好像谁在嚷嚷?」 「去查查!」 韩纯臣左背剧痛,怕是琵琶骨碎了,只是不知是否伤及五脏。然而不管他的伤如何,倘若现在无法引来安礼门外北衙左右羽林军,他必死无疑! 他重活一世,不是要为李世民或李治送死的! 追赶的脚步声由身后快速接近,韩纯臣心脏急遽跳动,拼命地往前爬,直到一列石灯柱列前,硬撑着身子蹲跪在地,大声嘶吼:「羽林军!金吾卫!护驾!有人谋反!有刺客!护驾啊!」 「呵──」低沉轻蔑的笑声在他身后响起,来人讥诮说:「这不是韩家的神童吗?还真是狭路相逢啊──」 009 花朝血炙凌烟阁 (8)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6971 009 花朝血炙凌烟阁 (8) 韩纯臣闻声心凛,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正是他两年前曲江宴出言纠正言行的探花顾天喜! 自那次宴席后,顾天喜颜面尽失,但他总告诉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件事不足挂齿。熬到守选快三年期满,正当他想终于能真正踏入宦海,一展长才时,吏部来了通知。 他身为春闱探花,进士及第理当授翰林院校理一职,一纸告身却让他去做了个低贱的下县衙,与流外官无异,这辈子别想再面见天颜。 不过是一句嘲讽也似的调笑,君王为何听信小儿谗言,让他比科考黜落之流还不堪?!心高气傲如他怎么能忍! 顾天喜不愿赴任,硬是称病在家休养,任凭家族耆老苦口婆心劝说也不理。不知是老天眷怜他或是命运使然,太宗在夏末忽然宣诏举制科。 眼看下县衙县令上任还有半年时间,顾天喜决定把握机会进举制科,殿试前必要洗刷曲江宴的冤屈与耻辱。但屋漏偏逢连夜雨,殿试前两日,顾天喜祖母病逝。按照规矩,顾天喜是嫡孙须服斩衰,不能进举考试。他在家中摔锅砸碗,顾家长房也就他这么个独苗嫡子,顾天喜的父亲牙一咬,压了发丧消息,铁了心让顾天喜应试。 然而,殿试之中,便让监察御史打断,登阶上谏弹劾顾天喜。太宗大怒,怒斥他不忠、不孝、不义,岂可为官,当庭革除功名,三族皆流放高昌! 遭流放的顾家一行人途经泽州,巧逢疾疫,不只人犯病倒,押解官兵也有不少人染上时疫,兵马停在泽洲进退两难。顾天喜一家子因为时疫几乎死尽,他的恨意更深,决心趁隙逃脱,却没想到和他同样心思的亡命之徒不少,暑气浓重的夜里发难,与押解官兵战得难分难解。顾天喜趁乱逃脱,撞上几名彪形大汉簇拥着一人离去。顾天喜心道不妙,这一切都有人安排好了,让他撞破,今夜恐怕就是他魂断日。那些大汉朝他逼近,意欲杀他灭口时,他们护着那名明眸善睐的人犯却淡淡地令道:『住手。顾探花,你也是可怜人,要不,随我们走?』顾天喜忙不迭地点头。 后来才知道眼前这名貌若好女的太常寺乐童正是传闻中太子李承干的意中人。太宗早已下令斩杀的人为何出现在流放的队伍中疑窦,但顾天喜并不在意,一下子便与这名乐童通了声息,跟随乐童一行人去了灵州,找人接应后,连袂秘密回到东宫。 这些事命在旦夕的韩纯臣自然不会知晓,眼下他只为了当年替崔状元仗义执言却意外竖立敌人感到五味杂陈。 在他的记忆里,他与房若晓的事,还有父亲韩瑗为了李治立武曌为后而上奏谏的事,都是因为说得太多而遭罪。他发誓重活一世定要劝阻父亲,必要谨言慎行,却仍在曲江宴上得罪了小人如斯。还可能会因此比前次活得更短命,他不禁苦笑。 「冤家路窄啊。」顾天喜笑道。「你在我背后捅了一刀,如今我在你被后射了一箭,滋味如何?呵,你还能笑得出来,看来还是得千刀万剐你才知道痛。」 「可以 分卷阅读43 试试。」韩纯臣咬牙举剑,反手砍断了背上的羽箭,凌厉的痛楚深入骨髓,也叫他清醒。「但在此之前,你必然死在这里!」 话音方落,他一鼓作气,狠狠地撞向身前石灯,硬生生将石灯撞歪,往前倾倒!石灯上安放着前些日子将作监才铸好的鎏金菩萨像也随着石灯倾倒翻落在地! 009 花朝血炙凌烟阁 (9)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6973 009 花朝血炙凌烟阁 (9) 匡当! 匡当!匡当!匡当!匡当── 石灯柱列次第倾倒,十二尊菩萨像一座跟着一座翻倒,金石相撞,铿锵声震天,伴随石灯倒塌轰隆作响,直到最后一尊菩萨像撞击逍遥亭子! 逍遥亭子里悬着上元节琳琅的铜铃当与珠玉让这一撞一震跟着响了起来,声音清脆高亢,如一支破云箭凌空而起,应和着空心铜像的响声,更甚编钟波兰壮阔。 韩纯臣整个人跌趴在石灯上,痛得说不出一句话。这一撞虽靠着冬日厚袄挡下冲击,但他背后的箭伤入骨,简直要了他半条命! 他恨恨地想,要是这么大动静安礼门外的左羽林军听不见,不是聋子就是太子党羽!但玄武门之变后,那里驻守的全是太宗亲兵,绝无反叛的可能! 他回眸瞟了一眼,看顾天喜脸色大变朝他冲来,韩纯臣不禁笑了。 鎏金铜菩萨撞击回音响彻云霄之中,韩纯臣隐约听见安礼门那边也起了动静。只要安礼门人来了,玄武门那侧的右羽林军会不动吗?那这整座太极宫的禁军不会动吗! 「韩纯臣!」顾天喜咬牙切齿。却已见到安礼门那里的灯火与脚步声渐近! 「众兵听令!此役不能败!」顾天喜大吼。 韩纯臣伤口疼痛额间沁汗,却硬是咧嘴笑道:「你们选择追我这个无名小卒时,早已一败涂地!」 顾天喜气得想一刀了结韩纯臣,提剑朝韩纯臣挥去! 羽林卫远远遥望见他挥剑,误以为他袭击的人是皇子,立即张开大弓,朝此处射箭!瞬息之间,支支羽箭落地,顾天喜不得不挥剑抵挡。 瞬息之间,左羽林军已来到眼前!两军交锋,短兵相接,兵器铿锵! 然而,再如何骁勇善战或对太宗心怀怨忿,零散的叛军怎能敌得住这些帝王亲兵?顾天喜并非领兵良将,他不过遵从太子授命追捕李治,怎知道见着韩纯臣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反倒忘了太子命令,追向韩纯臣。 再者,羽林军蜂拥而入,叛军以寡敌众,眨眼间便死伤过半,节节败退。顾天喜贪生怕死,眼见大事不妙,便想转头寻找援兵,经过石灯处,犹然回头大吼:「不许退!不许逃!今夜要是败了,咱们都要人头落地!」 韩纯臣仰躺在石灯之间,已经脱力,顾天喜见了心中怒火狂烧,非要杀了他不可。他挥剑一劈,往韩纯臣腰腹斩落! 噗哧! 寒刃穿透血肉的声响可闻,韩纯臣瞠目咬唇,腰间已是一片血红,但他却微微一笑,眼神如冰,直可寒澈骨魂。血珠一滴滴落在他的脸颊上,粗喘梗在他开始发育的喉中,顾天喜眦目瞪着韩纯臣,喉间喀喀作响,握着刺入胸口的那把长剑,已说不出一句话。 「我说过──」韩纯臣嗓音嘶哑,如冰剑划破顾天喜的皮肉,寒声说:「今夜你必然死在这里──」 顾天喜困兽犹斗,狠狠地往下压,长剑穿心,他满目血红,双手一触及韩纯臣的颈项,狠狠地掐住! 我要你死!韩纯臣!黄泉路上必要你做陪! 顾天喜的眼中写满了恨意,掐得韩纯臣呼吸一滞,苍白的脸泛红,瞪着顾天喜,眼前渐黑。 010 皇榜留名途似锦 (1)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6980 010 皇榜留名途似锦 (1) 时间过得飞快,三月三上巳节,即便依旧春寒料峭,长安曲江畔仍有不少人临水祓禊。朱雀大道上挤满了各式牛车与马车,一时间车队满街动弹不得。 房若晓紧抱着怀中绢人偶,频频问道:「到了没有?好久喔──」 稚嫩的嗓音回荡车厢中,一如既往的爱娇。只要不和韩纯臣碰面,她总能在亲人面前做个无须顾忌的幼童,想撒娇就撒娇,尽情弥补前一世怀念不已的亲情。 珑月不禁戳了戳她怀中的绢人偶笑道:「今日上巳节,春游踏青的人多。小娘子这么着急做什么呢?」 房若晓瞅着她,噘嘴说:「想快些见到阿翁、阿耶啊。更想阿娘快快回府里歇息。」 珑月自从瞧她抱着绢人偶大哭后,胳臂往外弯,时不时提及韩纯臣,让她尴尬不已,都不知道珑月到底是谁的婢子。今日一句话或许没有其他意思,但心虚的房若晓听者有意,脸上一热,房若晓索性转头蹭进崔氏怀中,不让珑月看出自己的心思。 崔氏脸色苍白消瘦,但已不像前些日子般咳的喘不过气,微笑道拍了拍房若晓的背,低笑打趣说 分卷阅读44 :「那想不想世子啊?春闱照说前几日已放牓,要是世子以九岁之身登科,可要轰动长安了。今日曲江宴后,应当会来拜见阿翁,说不准也在府里呢。」 房若晓听崔式说得更直接,将头埋的更深,懊恼地咕哝一句:「我才没那个意思。阿兄考不考得上与我何干?」 「口是心非。不是让珑月备了道贺礼吗?人小鬼大。」崔氏瞧她钻进怀里,耳根发红,顺手拍了房若晓的小屁股。 房若晓闷哼一声,再也不肯说话了,懊恼地想等到她再大一些定要立威,不让珑月什么话都往外讲。 崔氏笑意更深,瞧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看着有趣,但仔细想想房韩两家门第落差其实也没那么大。韩纯臣人又聪明颖悟,品行也不差,获圣宠赐宅设使役,又是九皇子李治的侍读,将来官途也不会差到哪去。而且两家宅子都在胜业坊,要是两家能结成并蒂莲,她也安心。崔氏心中盘算等到房若晓及笄,韩纯臣也是弱冠之龄,要是有了功名,人还像现在这般可靠,肯定要求房遗则好好想想与韩家结亲的可能。 好不容易房家华车在未时停在房府前,房若晓一身狐裘圆滚滚的像是只小狐狸伸长手臂让珑月抱下马车。等到崔氏进屋歇下后,她一溜烟窜出屋外,直奔房玄龄的书阁。 房玄龄刚与长孙无忌、萧瑀及李世绩按察太子李承干叛变一事有一番激辩,下了朝眉头仍旧紧皱。他心知圣人因为长孙皇后缘故对太子百般宽容,但此次太子听了汉王李元昌挑唆,联合兵部尚书侯君集叛变一事非同小可,与四人商议先让圣人知晓一切后,才在朝堂上做个定夺。但萧瑀与李世绩却持反对意见,坚持弹劾太子,无须私下告知圣人。这一激辩直到未时。 才要踏入书阁松口气,就见到房若晓抱着绢人偶在他跟前急急煞住脚步,险些没栽倒在门坎上。 房玄龄笑道:「晓晓回来啦?怎么又冲来撞去了?真没规矩,要是跌伤了,这可怎么办?」 方才那一颠她也是心有余悸。五岁的身体灵活归灵活,但肌肉长得没那么快,她这样横冲直撞而失去平衡跌跤的状况多不胜数,但要是摔着了怀中的烧制精制的釉彩瓷器,可就白费她央求珑月订制给韩纯臣金榜题名的彩礼了。 她跨过门坎,朝房玄龄扑了过去,撒娇甜笑着喊道「阿翁──」 010 皇榜留名途似锦 (2)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6999 010 皇榜留名途似锦 (2) 房玄龄顺手抱起她走入书阁,但书阁中空无一人,房若晓不禁失望。韩纯臣人跑哪去了?以往不是日日都来吗?现在春闱都发榜了,理当不忙了,怎么不见人影?还是留在曲江宴里还没回来? 「今天阿兄不来吗?」房若晓伴着房玄龄,独自把玩了一会儿手上绢人偶与小马,眼看都要申时了,忍不住开口问起韩纯臣行踪。 「嗯,他病着。这阵子都要休养,不能来。」房玄龄专注地誊抄这阵子调查太子谋逆的前因后果,随口答道。 房若晓好奇地问:「他病了?染上风寒吗?那今日也没去曲江宴吗?」 房玄龄这才抬眸,眼中满是惋惜说:「你纯臣阿兄没有去应试。」 「为什么?」房若晓攒着手上那样鲜衣怒马的瓷器,脱口问道。话才刚说出口,便想起房玄龄才刚说了他病了的事。 「病得重吗?时疫妈?」房若晓抓着瓷偶挨到房玄龄身侧追问。 「不是时疫,晓晓不用担心。」房玄龄拍了拍房若晓的小脑袋瓜,慈爱地笑了笑。但那一闪而逝的忧心已经纳入房若晓眼底。 「阿翁,阿兄染上什么病?你去探病过了吗?」房若晓不屈不挠问道。 「前几日探过了。」房玄龄避而不答,闭目养神。 房若晓不依,拉了拉他的袖子又问:「那阿翁何时要再去探病?晓晓也要去!」 房玄龄睁开眼,瞟了瞟房若晓道:「晓晓担心纯臣阿兄吗?」 「当然啦。阿兄期盼了很久的童子科考,却因并没去赴考,心底一定不好受。下次科考就是三年后啦,他就不能应试童子科啦。」晓晓咬了咬下唇,举起瓷偶又说:「我连金榜题名的贺礼都准备好啦!阿翁,三年后他就十二岁啦,怎么和那些老头子竞争?肯定又要落榜的!阿翁,他一定很伤心的!」 「嗯──」房玄龄迟疑一瞬才笑说:「晓晓真是贴心。但是你放心,你纯臣阿兄日后宦途肯定前程似锦。好了,别问这么多了,阿翁乏了,要午寐啦,你自个儿玩耍去,还是和阿翁一起睡一会儿?」 「不要。」房若晓断然拒绝。纵便身子还是幼童,但心灵魂魄都已成年,怎么都不会与任何男子同榻而眠。 她溜下榻,一溜烟跑到门口,又回首对房玄龄求道:「那阿翁明天去看阿兄吗?晓晓也要去。」 「等到休沐日吧。你阿翁是司空啦,可不是散官占闲缺啊。」房玄龄挥了挥手,翻过身便不再理会房若晓。 房若晓得了承诺,勾起微笑,双眸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不再打扰房玄龄的午寐, 分卷阅读45 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出了书阁。 房玄龄自是听见她这番动静,不由得轻笑一声,低喃:「韩纯臣啊韩纯臣,你真要应了夫人的预言,拐走我的心头肉吗?那也得看天意,可由不得你算计了──」 韩纯臣的伤重,他早去看过几次,却他打从心底不想待房若晓到那个血腥气弥漫的韩府。 不过这些天他看着房若晓日日穿妥外出衣裳守在他书阁等着,等的不耐烦了圆滚滚的眼睛便瞪着他瞧,气他食言,两道锐利怨愤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瞪穿似的。 这也就罢了,小家伙等累了,睡着了,湿润微翘的小嘴吐露心声无不是埋怨他这个阿翁没心没肺。房玄龄啼笑皆非,心中叹道他房家怎生了个固执的娃儿。 「唉!拗不过你!走了,去见你的心头好阿兄去!」 知道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怕她梦魇的病症复发,房玄龄朝着窝在榻上的她招招手,转头吩咐被马车。 房若晓这才笑了,蹬蹬蹬地奔了过去。 010 皇榜留名途似锦 (3)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7000 010 皇榜留名途似锦 (3) *** 唐代坊市以十字街划分成十六区,韩家御赐的房舍坐落在胜业坊东门之北区,与坐落在北门之西区的房家距离并不远,出了房家只要右拐直行北街至十字街口,在左转走到底,靠近东门的那处宅底就是韩纯臣所在之处,乘马车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就抵达了 房若晓下了马车后,悄悄地打量韩纯臣这座位在胜业坊的宅院。 韩纯臣卧病在床,无法相迎,房家马车尚未抵达前韩家的管事与门童已经候在朱红色的大门口,领着她们绕过影壁与四角亭便是中门与中堂。两侧廊屋门扉落了锁,想来是没有住人又不想积灰尘耗费人力打扫而关闭。 这座府邸并不大,顶多三亩,但让房若晓惊讶的是中堂的屋顶竟是歇山顶,歇山顶上燕尾飞翘,屋脊上有精致又粗旷的鸱吻,青黑色的琉璃瓦,粉墙绿窗,文柏帖柱,廊屋之后葱葱郁郁,途经月门房若晓探头一看,竟是半亩的园林,假山奇岩,小桥流水,看起来舒雅清幽。 看来一切都好,却令房若晓胆战心惊。即便这宅邸没有房家来的气派非凡,但这宅子显然是五品官住宅型制,她想不起来前一世是谁住在这里过,但韩纯臣一名年仅九岁,连科举都未曾应考的少年真担得起天子这般的爱重?这般赏赐究竟会为他带来名利抑或是让他成为朝臣、同侪的眼中钉? 人性的丑陋面貌房若晓在前世最后的岁月见多了,深知过多的关注,只会引来祸事。 更别说偌大房舍看似没什么人居住,维护起来更要花上一笔银钱。韩纯臣才九岁,如何支应这些开销?用他父亲的俸禄? 直到韩纯臣寝房前,房若晓安静得不象话,脚步更显踟蹰。眼看已落后房玄龄大段距离,珑月弯腰倾身问:「小娘子是脚酸了?要不,奴婢抱着你走?」 房若晓摇摇头,赶忙三步并两步追了上去。 她的脚步声哒哒作响,房玄龄回眸瞧她一眼,屋里头已然坐起身的韩纯臣也听见了。 他吩咐贴身婢子在为他修整仪容,却遮挡不住苍白憔悴的脸色与颈上瘀青的痕迹。 门扉打开后房玄龄进屋,微笑问道:「今日身子可好些了?大夫来看过没有?」 韩纯臣长发在身后松松挽着,恭谨答道:「好多了,托先生与晓晓的福,并未伤到要害,大夫说休养至初夏应该会痊愈。」话毕瞧了房玄龄身后探头探脑的房若晓一眼,微微一笑。 「也是。但下次可不许如此莽撞了。你才和尉迟刺史习武没多久,要如何与一名成年男子对抗?韩侍郎就你这个独子,别让他担心。」房玄龄皱眉说道。 前几次来见韩纯臣时,他不是神智不清,再不就是连话都说不出来,见他今日精神好了,忍不住要责骂几句。九岁孩子到底想些什么? 见过顾天喜的尸身后,却又对韩纯臣狠辣的手段有些心惊。但是转念想,若无城府,现在埋在土里的可能就是韩纯臣了。但这孩子还是要有人带有人教的,否则心性真要变了,还没人知道。 「我看你这宅子人少,没个照应,要不这些日子就搬回去住吧?」 「先生,学生不能。圣上赐了这宅邸便是要我开府,是试炼我的心性,若我还像黄口稚儿遇事便躲回父亲膝下,丢了脸面无妨,对前程却是大大不利。」韩纯臣摇摇头,肃容说道。 「唉。你心中有底就好。但我身为你的老师,心里却是疼惜的。也不要见你再用那些手段的。」房玄龄长叹一口气。 「学生知晓,这次是学生鲁莽,日后绝不会再以身犯险让先生担忧。」 韩纯臣垂眸拱手在额,放下手时,长睫微动看起来委屈可怜,房玄龄这才没再说话。 「什么伤?不是染上风寒吗?」稚嫩的嗓音有一丝不满在房玄龄身边咕哝出声。房若晓看他瘦了一圈,弱不禁风的样子,心中担忧。她不在长安这段日子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b 分卷阅读46 r 010 皇榜留名途似锦 (4)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7002 010 皇榜留名途似锦 (4) 「晓晓。」韩纯臣抬眸对上她惊疑担心的灼亮眼神,忍不住微笑,眼神温柔,正要开口宽慰她之际,外头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房相公前来探望小犬,韩某有失远迎,失敬之处,还请包涵。」韩瑗踏入寝室内,朝房玄龄拱手一揖。 「不,倒是房某失礼,未及递帖至韩府,唐突了。」 两人客套一番,便往中堂而去。 见人走了,房若晓咬唇抿嘴,扫了珑月和韩纯臣的婢子一眼,韩纯臣随即意会,便让两人退出房外。 「你受了什么伤?」房若晓走近他,不高兴问道。「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你和人打架?还打输了,差点去了半条命?连科考都没法子去?是这样子吗?」 一连串的问题抛掷而出,越说语气越不快,但随着她走近床侧,踩上脚踏,撑着床沿瞪视着他,韩纯臣嘴角的弧度却越扬越高。 「晓晓──」韩纯臣轻声唤道。 「你还笑。伤着哪里?是刀伤!?」 近看就看见到他单衣下肩膀与腰上不自然的垄起,想来是那些包扎的布巾,房若晓的眉头越皱越深,小嘴也越噘越高。 「嗯──」韩纯臣知道她一改当初冷淡模样,为他担心了,暗自欣喜,愉快地点点头。「不过不打紧。」 「哪里不打紧了?伤的如何才让你下不了床?」房若晓咬紧银牙,瞪着他的伤口,却又不好动手掀开他的单衣。 她关切的眼神,令韩纯臣心绪微动,让他不自觉地软了声调说:「就后背上一箭,打穿琵琶骨,腰腹上一刀──」他的语气有着自己也不清楚的委屈与讨好,话一出口,便脸热住了嘴。 「谁这么狠!居然想置你于死地?他还掐你脖子?」房若晓这会儿不管不顾了,伸手就想摸摸他的伤。 「顾天喜。」 她一触及伤口,韩纯臣便心颤不止。 一碰他就疼,勉强坐起来迎接她,便是不想她见他体弱多病的模样。她喜欢身强体健的武人,不是吗? 房若晓瞧他皱眉红了脸,以为弄疼了他,连忙缩回手,却又让他握住手,脸也热了,声调微颤,羞涩地说:「阿兄放开我啊。你痛就躺下,别抓着我不放啊。」 「晓晓──」韩纯臣低笑说:「我很高兴。只是,你给的瓦狗还是瓦猪弄坏了。」 「什么?」 韩纯臣由枕后的多格柜中取出了那个满布房若晓指痕却裂成两半的瓦偶,温声说:「要不是有这瓦狗,我恐怕会伤的更重,甚至性命不保。」 顾天喜那一剑劈裂瓦偶,为他挡去泰半冲击,后来安礼门、玄武门羽林卫又接连对顾天喜射了几箭,赶到时韩纯臣陷入昏迷,顾天喜则是断气了。 醒来后,便听探子来报,太宗与李治皆平安无事,纥干承基在那晚事发前告密太子李承干受汉王李元昌、侯君集等人煽动而谋反。羽林军早已待命,也因此武德门、玄德门、安礼门并未有重兵集结,便是要引君入瓮。而韩纯臣逍遥亭子动静极大,让太子叛军乱了阵脚,更加容易一次击破,一网打尽。 太宗要房玄龄、长孙无忌、李世绩、萧瑀按察此事。如今已是三月三,这案子由二月花朝节审理至今,理当在四月会尘埃落定。 韩纯臣得知这消息后,心中苦笑。 届时太宗下诏废太子承干为庶人,软禁于右领军府,并会赐汉王李元昌自尽。侯君集等人皆会因此事被诛杀。太子左庶子张玄素等东宫官因辅佐太子不力会被免为庶人。而纥干承基因为告密有功,将会被任为佑川府折冲都尉,赐爵平棘县公。而他居然对前一世拆散他与房若晓姻缘的李治心软,差点害死自己。 这些话他没对房若晓说,只是淡淡地说了太子有谋反嫌疑,恰巧他在场,倒霉地挨了刀。 010 皇榜留名途似锦 (5)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7005 010 皇榜留名途似锦 (5) 历经这件事他也明白一件事。前一世的他还是普通孩子只知道游玩结交朋友,不在权力核心,自然不清楚状况,这一世他多费了心思,白挨了几刀也就罢了。但日后会有多少事情是他所不清楚的,都要在日后一一调查清楚,再也不想吃这种苦头。 一边思忖这些事,一边看着房若晓的神情变化,韩纯臣原本急欲开口问她是不是记得前世的事,但瞧她恼怒的眼神,想起上一世自己的懦弱无能,便开不了口。况且印证了又能如何?一一对质吗?还不如在这一世扭转房若晓对他的印象吧。 于是他改变主意,语调轻松地说:「虽说你骂我猪狗不如,但还是托你的福,要好好报答你救命之恩──」 「什么猪狗不如?那是瓦猫!是让你摆在屋脊上保佑平安的!才不是骂你!」房若晓杏眸就 分卷阅读47 要瞪出火来。 她知道自己年纪小,力道不足,瓦偶捏得极丑。她刻意做那瓦偶也有些许发泄怒气骂他的意味,但捏到最后却有些祈求老天让两人这一世平安度过的心情。没想到韩纯臣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让她恼羞成怒,不得不否认到底。 韩纯臣愣住,复而嘻笑道:「没想到晓晓连我这宅邸的平安都想到了,真叫我感动莫名。这瓦猫确实保了我性命,这番大恩不知该怎么回报,不如我就以身相许吧。」 房若晓呆了呆,咬唇看着他轻浮的态度,记起前世的委屈,气得滑下床榻,恨声说:「轻佻浪荡死性不改!只会欺负我!占我便宜!你想当面首吗?我才不要你!」 看着韩纯臣笑意凝住,她后悔了。瞧他病成的要死不活,何必让他心情不好?但她骂的有错吗? 韩纯臣到底把她当什么了?是喜欢她才戏弄她,还是生性就是这般风流,谁都会出言调戏?但不管哪一种,她都不喜欢。前一世让人轻贱了,这一世她不愿再承受同样的对待,他懂不懂啊? 到底是不是和她一样都有前一世的记忆,所以才送她绢人偶已经不重要了,她现在只想知道这一世韩纯臣性子是否还是像前世那般风流倜党,却为她惹来祸事?若是,那她肯定要离他远一些!不让他再有机会接近她!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间房内气氛僵得不象话。韩纯臣自知理亏,抿了抿唇,开口说:「是我不对。晓晓,过来吧,别生我的气。我是真的──」 「晓晓,回去了。」 房玄龄威严的声音在房外传来。两人皆是一震,房门未关,就不知道房玄龄是否听见两人对话。 房若晓恼怒地瞪了韩纯臣一眼,见他唇色发白,微微蹙眉,知道他也怕自家阿翁听见那些没脸没皮的话,不禁笑了。 「阿兄,你保重啊──」她尾音拖的老长,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房玄龄这次没进屋,韩纯臣真的慌了,掀开了锦被便想下床榻,伤口疼的他冷汗直流,频频哆嗦,想站却站不起来才知道自己错估形势,体弱至此。但他又不想在房若晓面前示弱,更得想个说辞向房玄龄解释一番,便站在脚踏上,倚着床边要倒不倒,死硬撑得辛苦,额间立时沁出薄汗,极为尴尬。 房若晓看见他未着袜的纤细脚踝与微抖的身躯,才发现瘦骨嶙峋,连站都站不起来,眼见弹指就倒,房若晓心软,冲了过去将他按倒在床榻上,焦急地说:「阿兄,你躺好!我改日再来看你!别动了。」 韩纯臣让个五岁娃儿轻松按倒在床榻上,面子挂不住,面若夕霞,懊恼地说:「我没事,只是躺久了,突然起身头晕罢了,不是体弱──」 「晓晓──」房玄龄再度呼唤,语调不悦。「还在磨蹭什么?韩纯臣需要静养,咱们就别再打扰他了。」 010 皇榜留名途似锦 (6)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7006 010 皇榜留名途似锦 (6) 这次两人都确信房玄龄肯定听见方才的对话,有些恼怒了,才连名带姓叫,连韩纯臣都不想见了。 「阿兄,这给你。要是我不能再过来,你要好生保重。以后要记得祸从口出,千万别再胡说八道了。」 房若晓急急将怀中骏马塞到韩纯臣怀里,韩纯臣低头一看是一个与他年岁相当、眉清目秀的小公子,身穿六品官员的翠绿色朝服坐在一匹通体鎏金色的骏马上。 「这是──」 「本来要祝贺你高中皇榜的贺礼,谁知道会有此变故。但是阿兄你不必难过,好好养伤,三年后卷土重来犹未晚也。」她的语速快又急,将瓷偶紧紧按在他的掌心中,然后转身便跑向门口说:「我来了──」 韩纯臣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临到门扉前,她又回头以气音说:「我会替你向阿翁解释的。」 瞧她认真温柔的眉目,韩纯臣情绪如潮汹涌,浅浅一笑,也以口型说:「对不起。」 房若晓这才绽开了笑,朝他挥手,踏出房门。 房外传来她软软稚气地说:「刚刚我与阿兄说戏呢。就是参军戏啊。阿兄和我对戏呢。」 房玄龄面无表情一语不发地睇着房若晓,直让她住了嘴,不敢再多说。 马车上,房玄龄一脸肃容敛目假寐,房若晓也不敢动,乖乖地坐好。直到马车慢了下来,到了房府前,房玄龄倏地开口问:「晓晓觉得韩纯臣如何?」 房若晓看着房玄龄烁烁有神的双眸有些心虚,这是房玄龄第二次连名带姓叫韩纯臣了,显然真的生气了。 但不知为何,她却为了维护韩纯臣回道:「阿兄是个好人,必会护着我一生无忧。」 「是吗?」 房若晓垂眸,抿住唇,又舔了两下因紧张而干涩的唇瓣,抬头勇敢说道:「阿兄虽然老是爱捉弄我,但很爱护我。阿翁别他的生气。谁叫你家孙女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阿兄喜欢我也是应该的。」 房玄龄听了一窒,蹙眉盯着她的双眼,看得房若晓双耳红透,几乎要转开眸子不敢再看房玄龄时,房玄龄骤地大笑。 分卷阅读48 爽朗雄浑的笑声在车内回荡,连车外东街上行走的行人都好奇地瞟向这辆未悬挂房家纹饰的马车。房若晓一脸莫名奇妙,却只能陪着干笑。 下了车后,走没几步,房玄龄却弯腰对房若晓说:「日后不许你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杂戏。你阿兄九岁了,当知男女有别。你也五岁了,该学学闺女的规矩了。人小鬼大可以,但日后没羞没臊的话不许再说。你阿兄喜欢你天知地知全长安人都知,但你是我房乔的孙女,日后婚配不是现在泥菩萨过江的他说了算。」 房若晓心跳如擂鼓,愣愣地听着自家阿翁严肃的教训,除却她与韩纯臣的纠葛不说,先前房玄龄不是说韩纯臣的前程似锦吗?怎么这会儿又凶多吉少了? 但她却不敢问。五岁的娃儿该说什么,她还分的清。 果然,她一脸懵懂的话骗过了房玄龄,瞧他自顾自地轻笑一声说:「或许是我这个老头子想太多了,对个五岁娃儿说这些──」 说完,便没再搭理房若晓,若有所思地往书阁去了。 房若晓和珑月站在原地,季春风仍旧冷,她打了个寒颤,珑月低声说:「小娘子,咱们回小院去吧。日后你和世子都得乖乖的,否则真见不到面了。」 「你也听见了?」房若晓抬首问道。 010 皇榜留名途似锦 (7)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7012 010 皇榜留名途似锦 (7) 珑月轻轻地点头,悄声说:「小娘子先别为世子担心了。其实阿郎生气的是你说那句面首比较多。这话不仅会得罪韩家,传出去的话,小娘子的闺名会不好听啊。」 房若晓瞠目,哀哀直叫掩住脸往自己的院落冲回去,直到晚膳,还蒙在被子不肯出来。 真是祸从口出啊!这下可好了,当年十岁才学女诫与规矩,现在她不过五岁就得挨板子了。 她撒娇耍赖当孩子的好日子到头了。不过房若晓烦恼不过一个晌午,次日又笑嘻嘻地去找了房玄龄问:「何时女夫子要来家里啊?」 房玄龄正为太子的事焦头烂额,便道:「过阵子吧。」 「要快些喔。」房若晓叮嘱道。 听她这般期待,房玄龄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却说:「我等不及识字了。」 「喔?」 瞧她这样好学,房玄龄甚是欣慰,于是三月底便聘来了数名各有专擅学问的女夫子,在房家开了家塾,叫来了几个房家旁枝年岁相当的女孩子一道学。不管是女诫、举止、琴棋书画、烹饪都学。 房若晓学得认真又快,因为她知道前一世她启蒙的晚,无法为自己争取些什么。这一世,她想要未雨绸缪,为自己和房家打算。 *** 房若晓孜孜不倦学习时,韩纯臣还在努力康复。房若晓及房玄龄的担忧似乎成真,又似乎没成真。 贞观十七年四月,果然太子李承干被废,几个挑唆太子的乱臣皆被诛杀,皇榜上细数着几大罪状,在东市西北角的刑场行刑。房遗爱还到刑场去凑热闹,回来嚷着血喷的多远,说的房家一干女眷脸色发青,让房玄龄斥责一顿。 不久后,禁宫传出消息,太宗李世民欲立魏王李泰为太子,并当面允诺了李泰。李泰大喜,但太宗却不知何因转了心意,太子一事悬而未决。重臣长孙无忌上奏力荐太宗立储,储君人选非李泰而是晋王李治。 朝堂情势诡谲,韩纯臣因伤不再进宫侍读,蛰伏在建业坊的宅子中,望着眼前李治遣来为他号脉的大夫,轻声问:「晋王可安好?」 大夫手中的笔顿了顿,片刻后才说:「老夫道你何时才会开口问。这会儿终于想起对晋王的誓言了?老夫还以为你那刀没让你丢了小命,却让你吓得胆子都丢了,只想躲在宅子里避世隐居。哼。晋王好得很,不劳你费心!」 「大夫说笑了。纯臣是真的病得下不了床榻,况且禁中森严,如何递得了口信入禁中呢?若能为晋王分忧,纯臣死不足惜。只是眼前局势除却圣人,有谁有大智慧能解?更别说者十岁童子了。」 韩纯臣噙着轻浅笑意,以只有两人低声说:「再者,是您装的太好。若不是这药帖写的意有所指,我还道您只是名庸医罢了。」 他接过大夫的笔,触及大夫指尖的粗糙剑茧,略为诧异,仍旧不动声色地在药帖上改动几个字,便掩去了方才大夫所报晋王有性命之危的暗示,成就了解围方法。韩纯臣心知并非他比李治要聪敏,而是李治面对兄弟夺嫡一事仍有迟疑。他并不意外,但如何应对才能让李治更信任他呢? 太夫扬眉睨了他一眼,笑了起来,说:「区区十岁之龄,却有六十耳顺之姿,沉稳深心,是个能臣的料子。莫怪贵人们青睐有加。」 「大夫不也如此?」 「好说,好说。」 韩纯臣瞧大夫的眼眸中灼亮如野火燎原,哪里还有五十来岁的模样?分明也不过弱冠之年。他心底赞道好个易容术,就不知眼前人物是晋王的暗卫抑或只是探子? 010 皇榜留 分卷阅读49 名途似锦 (8)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7017 010 皇榜留名途似锦 (8) 语罢,韩纯臣捻起那张纸笺就着灯火点燃,烧个一乾二净,只余笔墨淡香袅袅萦绕鼻尖。 大夫临去前,韩纯臣问道:「日后是否由您传口信?」 大夫回眸朝他一笑,说:「若晋王过得这一关,自有机会再聚首。」 「敢问大夫尊姓大名?」 「李义琰。」 「敢问李兄在何人帐下效命?」 李义琰挑眉微笑道:「为何有此一问?武将进仕不比文官清贵,为何我要从武职?难不成你背上中了一箭后,反倒想做个武官,不打算考文举了?」 韩纯臣对他的讥嘲不以为意,反问道:「我唐以武立国,自有用兵时候。况且,朝夕万变,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说不定明年就要伐高句丽,那么做个儒将有何不可?」 李义琰脸色骤变,心想圣人意欲讨伐高句丽的消息难道走漏了? 他双眸噙着怀疑的冷戾之色,沉声道:「谁告诉你的!」 「见微知巨罢了。君不见军器监众官忙什么?真当是废太子造反?」 废太子李承干造反一事恐怕早在太宗耳目中,否则太宗不会在贞观十七年正月对众臣说即便太子有足疾不良于行,即便太子亡故仍旧会将帝位传给其子,为的是安太子的心。但此举反倒让废太子发愁疑惧,担忧太宗想杀他,逼得他在二月谋逆,也才有了四月六日的废储。 韩纯臣怀疑太子谋逆与废太子一事不过是太宗要讨伐高句丽的障眼法。废立储君将军器监的忙碌给悄悄遮掩过去了。 听李义琰的语气,韩纯臣已然知道他将在李世绩帐下效命。贞观十八年,太宗李世民将率李世绩亲争高句丽。 李义琰闻言一震,哼笑一声道:「久卧床上小童子的眼力不差,消息也灵通。但锋芒毕露不是好事,人人除之而后快。若不是你是晋王力保的人,早就小命休矣。」 「多谢李兄不杀之恩啊。」韩纯臣不以为意,笑笑拱手。 韩纯臣这些年的锻练使身量比一般十岁童子来的高,已有十四五岁的少年之姿。但见他稚嫩脸孔,未变声的琅琅嗓音,难以忽略他还是只有十岁。这样的孩子有着超龄的智慧与观察力,李义琰心中那股子别扭怎么也好不了。 「呵。」李义琰不可置否,转身离去,却不知身家已然暴露。 不久后,宫中传出李治面圣,自承受兄长魏王李泰恫吓不得角逐东宫之位。他力陈自己从未有过奢想,并且对魏王成为太子一事乐观其成,无奈魏王一再相逼,他只能告知圣人与汉王李元昌往来不过是亲族情谊交游,汉王李元昌是叔伯长辈,即使汉王与废太子谋逆,不能说他也是孽子。 太宗想起那日褚遂良说过:『圣人过分偏袒魏王。这事难道不是李承干谋逆的原因吗?况且,魏王说他称帝后将杀了自己的儿子传位给晋王,简直匪夷所思,筹谋过甚,难道不是有悖常理吗?自己的亲生儿都能杀,更何况手足?倘若圣人坚持立魏王为太子,先处置晋王吧,否则两王相争,晋王必死无疑。』 010 皇榜留名途似锦 (9)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7019 010 皇榜留名途似锦 (9) 当时太宗只是沉默,搁下了立魏王为太子的想法。今日晋王李治所说的话让他对李泰产生怀疑。于是遣人至被罢黜至黔州的废太子李承干问话,却没想到李承干委屈暗示太宗宠爱魏王,逼得他无路可走,胡里胡涂地犯了过错。 李承干细道虽然身为太子,东宫设有弘文馆,但太宗不也同意李泰置办文学馆,不是暗示李泰得以取而代之? 导致魏王觊觎太子之位,屡屡暗地挑衅威胁。李承干惶惶不安,不得已起兵逼宫。太宗听了,长叹口气,无言以对。 饬回废太子后,太宗一夜无眠。 几日后太宗与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绩等重臣计议,立晋王李治为太子。并囚魏王李泰于北苑,以结党夺嫡之过被黜出长安。 李治立太子那日韩纯臣正倚在窗旁读书,探子来报,他却浑不在意,只让人送了支巴掌大小的玉如意与一把陌刀至李义琰的宅邸。 李义琰的震惊不在话下。 他从未告诉过韩纯臣自己在李世绩的军队中任职或要参与高句丽一役吧。 望着送来的陌刀盒中有一锦囊,李义琰神情复杂地倒出锦囊的纸笺,只见上头写着:「将军帐下直言谏,旗开得胜侍紫宸。」 李义琰咬牙想了许久。 他知道前一句是建议他对李世绩说话耿直,但却无法判断韩纯臣后一句指的紫宸是指圣人李世民又或者是说太子李治。 他懂粗浅医理,尤其是刀剑伤,因此奉李治之命为韩纯臣号脉也是传话。是他有私心想试探韩纯臣是否真有晋王说的那般谋略超群,却发现韩纯臣对他装傻。直到他故意写错药方,韩纯臣才对他开口问话。 分卷阅读50 只是一开口便问晋王可好,一边又在纸上圈出几个药材单字,点出晋王有阋墙之危的同音字,让他讶然。 鲜少有人知道李治面临魏王李泰的威胁,韩纯臣是如何知道李治受要挟不得竞逐东宫之位呢?又怎知道谏议大夫褚遂良对太宗说的话呢?但这并非他最想知道原因的问题。 当时李泰将李元昌与李治相熟的事告知圣人,李治恐怕也会受到废太子谋逆牵连。让李义琰感到讶异的是转告了韩纯臣说李治要韩纯臣给个解法。但韩纯臣却要李治向圣人坦白一切,状告李泰,让李泰作实手足相残的恶名? 李义琰心想,十岁少年有这般心思着实可怕。 但李治听了却笑说:『纯臣懂我。』 李义琰闻言心凛,却也明白了自己和韩纯臣的差异。不过,看着这把陌刀,他似乎明白为何韩纯臣在李治眼里如此重要。而他们又是李治的什么器具了,遂将玉如意送至东宫。 李治摩娑着那柄玉如意笑意暖融时,韩纯臣正看着庭院内的梅花盛放,指尖轻点着案前那座驾骏马瓷偶的小公子额前。 皇榜无名又如何?仰仗一世记忆,今世机敏,他进退从容,心知来日方长。 而后,过年了。 韩纯臣在宣阳坊的老宅裡吃团圆饭守了岁,听着外头的爆竹声热闹除旧岁,他突然很想念房若晓。 不知房若晓长高多少?他心想。 自那日胡说八道惹怒房玄龄后房若晓果然再也无法出门来探望他。 就不知道房若晓有没有想起过他? 知不知道她家阿翁恼怒他的轻佻,连他送过去的贺年礼都不收。 可惜郎有情,妹无意。那时房若晓正没心没肺地酣睡着,谁和他一样守岁呢? 011 松间逢卿复何时 (1)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7034 011 松间逢卿复何时 (1) 春去秋来,四季更替,到了贞观十八年初韩纯臣琵琶骨上的穿刺伤也愈合了。 他旁敲侧击,知道房家开了家塾,房若晓和一群房氏女一块读书。 他睐着突然喊声说:「芙蓉,去摘两枝开的最好的桃花过来。」 贴身婢子芙蓉应声,往外去寻。不一会儿,便折了两段含苞待放的桃花过来。含纯臣满意地点点头,挑了花苞最多的那枝,说:「去西市买茶叶,再去东市买李子蜜煎,让人一并送去房家。」 「要是被拦了呢?」芙蓉颦眉苦兮兮地说道。 前几次送去的礼都让房家给退了。那日自家郎君与房家小娘子的调笑声还在耳边,她可是亲眼见到房家老爷子带笑的眼神转冷,表情绷起来像是要冲进去痛揍自家郎君啊。 「这是送给房相公的。相公素来喜欢蜜饯,不会退的。」韩纯臣神色不变,挥了挥手要她退下。桃李满天下这句恭维话,对身为太子太傅的房玄龄来说再贴切不过。芙蓉不识字,自然不知典故与寓意,但韩纯臣也没想要解释太多,只要房玄龄明白就好。 芙蓉只好苦着脸手握两枝桃花往东市去了。 芙蓉走后没多久,管事韩鸿由外疾步而来说:「世子,圣人有旨,黄门正在外头候着等您来听旨。」 「嗯?」韩纯臣有些意外,站起身让人搀扶去中堂接旨。 望着手上的圣旨,韩纯臣面上平静无波,丝毫没有显山露水,看似沉稳,然而心底暗道总算又往前进了一步。 李世民立李治为储君那一日,他也同获房玄龄举荐,破格擢为东宫崇文馆生,成为太子侍读,赏赐无数,却丝毫没提那夜救驾有功的事。 房玄龄也没有辞退芙蓉送去的李子蜜煎及西域的八宝茶叶。日子照样过的静谧无声,偶有清风吹过湘帘,韩纯臣倚窗读书,似是没想起过房若晓。 一日晌午方过,芙蓉喜孜孜地捧着一个袖珍的象牙食盒来到韩纯臣跟前。 韩纯臣打开一看是一个个捏的有模有样的桃花饼。上头缀着桃花瓣,里头夹着桃花馅,是他送去的那两枝桃花做的甜饼。他笑着咬了一口,却差点没把贝齿咬崩! 他吐出那块桃花馅,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只捏得极小的瓦猫。 韩纯臣捧着左脸,笑得和傻子一样。 夏初,韩纯臣让人换过厚重的锦被,卷起湘帘让风吹入寝室,带走了浓重的药香。他痊愈了。 韩纯臣迫不及待整理好仪容再度前往房家。 房玄龄见他康复了,只剩脸色还有些病态的苍白,让人拿了些补品给他,肃容说:「这次举荐你是九殿下的意思。你护驾有功,但却没有任何赏赐,也不若纥干承基封侯授邑。你可知何因?」 「纯臣不知,还请先生指点迷津。」韩纯臣垂眸躬身,谦恭地回道。唯独他自己明白他并非为了升官才护驾,但房玄龄见到他第一句话便是说这件事,想来是圣人授意,于是他便也不多解释,反而想知道圣人是怎么想他的。 「圣人的意思是既然你发下豪语说要以科考皇榜留名,那么三年后金榜题名变成为必须。否则就算你傍上当今太子也是前途茫茫,你清楚吧 分卷阅读51 ?」房玄龄严肃说道。 按察太子谋反案时,房玄龄查觉太宗李世民对韩纯臣的不信任是打从几年前的曲江宴开始。赐与韩纯臣宅子是为了观察他的个性是否好大喜功,张扬跋扈。虽说韩纯臣这几年来低调而谦冲,但帝王眼线无所不在,怎会不知道韩纯臣身为关陇世家子弟却刻意结交寒门士子的事?两面都想讨好,八面玲珑的人,正巧是太宗最为不喜的类型。 即便李治为其美言,太宗仅是淡淡说:『此子多智近妖,城府深沉,不能轻信。』 011 松间逢卿复何时 (2)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7038 011 松间逢卿复何时 (2) 房玄龄听李治说了这事,意思是要他与长孙无忌两位重臣举荐韩纯臣,为他洗脱莫须有的怀疑,但房玄龄却暗自想,太宗所言非虚,韩纯臣确实是这样的人。 废太子李承干谋反那夜,不论韩纯臣是为了什么原因留滞在凌烟阁,时机点都不对,只会引起帝王疑心。再者他一连串的动作太过机智,连杀人也是同归于尽的激进架势让太宗想起了武曌杀狮子骢的烈火血性。 太宗素来不喜欢太过深心、手段狠辣的人。 因为,与他太相似了,反而忌惮。 这便是为何房玄龄后来改口认为韩纯臣不是前途似锦而是泥菩萨过江的原因。 然而这些话房玄龄都不能明着说。 韩纯臣颖悟,只盼望他一点就通,否则他也不可能让房若晓再与他来往。 「学生明白了。」韩纯臣敛眸一揖,藏在广袖中的手缓缓握紧。 他的冷汗沿背脊淌下,湿了里头的单衣,这才明白何谓欲速则不达。 前一世没有过朝堂为官的经历,不懂帝王心思,却明白伴君如伴虎,日后必须更要谨慎小心。 但李治呢?他的态度呢? 「太子仁厚,多次为你奔走,甚是看重你,纯臣,得要珍惜,知道吗?」正当韩纯臣推敲至答案时,房玄龄突然开口说道。 「学生知道。」 韩纯臣轻轻吁了口气。 他心中雪亮,清楚为何李治看重他。 每个太子称帝前都要有自己的人马,在登基前的道路上为其披荆斩棘。 太子仁厚,那便要有人为他狠心。 他和李义琰都是把锋利的陌刀。 那好,他正想要这般的身分地位。 房玄龄见韩纯臣面色漠然,眼神骤地幽深,轻咳一声,要他取来《春秋》朗读。 韩纯臣并不明白他的用意。《春秋》韩纯臣早已娴熟于心,为何还要重复讲述? 房玄龄却捻须朗声说:「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语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春秋》意不在史,而在义。 君臣之义。 韩纯臣苦笑,说:「先生也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而是你锋芒毕露、显山露水,算计过深反倒坑死自己。」房玄龄垂眉捻须,淡淡说道。 韩纯臣笑了笑,说:「还来得急回头吗?」 房玄龄看了他一眼,反问:「你看老夫今年几岁?身在何处?」 「一路宦海无涯路。」韩纯臣低声说道。 「后悔了?」 「不。太子殿下将会是明君。」 话一说完,他深吸口气微微一笑,继续心平气和地为房玄龄读《春秋》。 韩纯臣的语气坚定不容质疑,反倒让房玄龄诧异,心想他倒比这些宦海浮沉多年的老头子们洞见观瞻,打从接近晋王开始,便深谋远虑? 夕阳余晖在窗外徘徊,隔着一层桃花纸只见窗上一片金黄。正当房玄龄要韩纯臣先行回府,明早再与他一同去弘文馆时,窗外响起一阵细细的读属年轻女孩的清脆笑声。 韩纯臣一时克制不住抬眸往外瞟去,却听房玄龄轻咳一声,哼笑道:「你这小子真的是不知收敛是吗?那么喜欢老夫的孙女?」 话才刚出口,便有仆佣快步来报说:「房公,高阳公主来了。」 011 松间逢卿复何时 (3)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7045 011 松间逢卿复何时 (3) 「高阳由洛阳回来了?」房玄龄愕然。「没有回公主府吗?」 「过门不入,马车正候在前厅──」仆人看了一眼韩纯臣,见房玄龄没有要他回避的意思,便继续说道:「公主面色不善,说要跟驸马爷讨个说法。」 高阳不比寻常人家的过门媳妇,无须对公婆行家礼,而是公婆得赴公主府邸拜见她。高阳没有特地刁难此事,然而今日特地登门拜访婆家是来者不善,指名找驸马,更有找茬的味道。 「什么说法?」房玄龄皱眉,站起身掸了坐皱的衣袍,转头对开始收拾笔墨的韩纯臣道:「纯臣,你且由角门回去吧,莫要冲撞贵人。」 高阳与房遗爱 分卷阅读52 这对冤家的破事韩纯臣也没少听说过。无非是高阳与年轻俊秀的男子相会,让房遗爱失了脸面,怒气冲冲提剑砍人那件事。人是没砍死,却闹得长安皆知。当时高阳见房遗爱来势汹汹,也抽出侍卫的陌刀挡下那一剑,怒目反问房遗爱为何男子上秦楼楚馆买醉便叫风雅,女子白昼宴席请来清倌作陪就被想得龌龊了? 房遗爱气得牙痒痒,却无法反驳。 也因这句话,高阳豪爽的名声不胫而走,交游更加广阔。 虽说两人像是相看两厌,却仍旧住在一块,没闹过分居。直到过年前房遗爱孤身回到房府,绝口不提高阳。 两人之间恩怨如何韩纯臣一点也不在乎,只是在房府侍奉笔墨一个下午,眼见就要日落,仍旧没见到房若晓,听到房玄龄要他先行离去,他微微咬了咬唇瓣,心有不甘,便道:「那么学生明日再过来为先生读《春秋》。」 房玄龄颔首,便与仆佣往前厅去。 *** 房若晓在私塾里上学已有一季的时间,重活一世,女红针线、女诫女德、诗词歌赋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师傅才刚教完,点名要她们背诵,难不倒她,让她骗了个过目不忘、聪慧深心的美名。 房家耆老知道了,还道房家就要出了个横空出世的才女,高兴地为她找了许多夫子。房若晓默然,她想学的是真能谋生的一技之长,对那些女子学问便显得恹恹提不起劲。 还好这些女夫子当中有一位随家人赴任游历西域又归来而后出家的道姑。她讲的是周游各地的见闻。今日这名道姑上课迟了时辰,赶来房家时说她的田地春日逢虫灾,今日捉虫的事。 房若晓突然打断她问道:「夫子,你有多少田地?」 道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四十亩。怎么了?」 房若晓眼睛一亮,问道:「夫子,女子要怎样置购田地?」 「啊,小娘子想要拥有田地吗?」 房若晓兴奋地点点头。 「恐怕不行呢。我朝女子是没有田地的。除非出家做尼姑或道姑。」紧接着便说了均田制,沿袭前朝只有男丁配有田地一顷。前朝以前女子也能授田。 房若晓颦眉说:「真不公平。要是只有一个女儿的人家呢?」 道姑夫子愣了愣,若有所思,却未说出口,噙笑道:「招赘。家中有男丁就行。再不,就是女户,但是女户之主多是寡妇,没有单身未婚的女子。」 「就不能不婚不嫁吗?」 「这──」道姑夫子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说出家就不需嫁娶。 不待夫子回话,房若晓惋惜地叹口气,又问:「那经商呢?夫子可有见过女商贾?」 011 松间逢卿复何时 (4)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7051 011 松间逢卿复何时 (4) 「胡人女户是有些商贾,我也有个店铺卖些香烛。」 「夫子店铺是先买地盖屋还是直接买下店铺?」 「我这店铺就在道观旁。道友则是做些素斋供香客饱餐。」 「生意好吗?」 「生意还行。出家人追求的不是浮奢,而是心境的平静,岁月静好就心满意足。」 「出家真好──」房若晓一脸艳羡。 房家姊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若晓问这么多做啥?你又不能做道姑。」 「你怎么知道我不行!」房若晓噘嘴,转过头不理她们,又问:「夫子,您的道观在何处?」 「就在曲池坊。」夫子笑了笑,不以为意说:「好了,别问这些了,今日上课就到这儿吧。记得回去背诗词,明日我要问的。」 众人哀叫一声,便各自收拾桌面。 房若晓凑近讲台,仰头对夫子说:「夫子,下次我能去你的道观看看吗?」 「好啊。但是若晓为何对这些事这么有兴趣?你的反应快,举一反三,但却不是真心好学,唯独讲到这些才会兴致勃勃。你年纪太小,不该耽溺于此。」 夫子还没说完,一名房家姊妹变高声讪笑道:「小娘子想出家?那颖川县公世子不要哭死了?」 房若晓脸一红,心道果真全长安的人都知道韩纯臣的心思吗? 真是羞人! 不想和她们多做纠缠,房若晓瞪了她们一眼说:「他哭死关我何事?都叫他阿兄了,有人和阿兄成亲的吗?」 「哎?他生得俊,你不要,日后才真的要哭死。」一名少女哄笑说道。 「稀罕!」房若晓抿了抿唇,撇过脸。 逗乐了一干小少女。少女们叽叽喳喳像是初春的燕雀,看着房若晓羞恼胀红脸的小模样更乐了,说的话更加放肆。 「真不稀罕吗?谁不知道韩家世子才貌兼具?当年曲江池畔仗义执言的那首诗早已传颂长安,连我爹爹都说他难得!」 「是啊,尉迟刺史与卫国公李靖还争着收他为徒呢!晓晓都不知道吗?」 「什么?这些事迹传遍长安了啊!晓晓没听说过?那可要多读些书了──」 此起彼落的娇脆调笑声听在房若晓耳里 分卷阅读53 万分刺耳。韩纯臣长她整整五岁,曲江宴那会儿房若晓不过襁褓之中,哪会知道这些事?之后那些事也在她陪阿娘于骊山养病时发生,韩纯臣什么都没对她提过! 对她来说,韩纯臣越是文采斐然,她便会想起前世他的一首破诗让她下场凄惨,还被凌迟而死。 最怕的无非是韩纯臣这一世又发一次疯!他在长安奠定名声时,便离她的心越远。这些春心早萌的少女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怔忪不语的神情反倒让少女们抓准机会奚落一顿。 来房家家孰读书的人不只有房氏女,也有外姓官宦之女。之中更不乏心高气傲的十来岁小少女,见六岁房若晓在课堂上占尽风头,心里吃味,苦无机会宣泄同侪竞争的压力,好不容易能够在这话题上压过一筹,说起话来越显针锋相对,偏要拿这些事不关己的无聊事笑话房若晓。 房若晓双颊烧红如夕曛霞色,嘟囔着辩驳:「最好是一岁婴孩晓事──」 这些少女却不饶她,又有人说:「人人都说他有房公年幼的样子呢。晓晓难不成嫌弃自家阿翁吗?」 011 松间逢卿复何时 (5)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07056 011 松间逢卿复何时 (5) 房若晓被她这句话一堵,愣了愣,再也说不出一句辩驳。不论韩纯臣像不像阿翁房玄龄,天底下的人众口铄金,她总不能为了辩赢贬低韩纯臣反倒伤了自家阿翁的名声吧?况且,韩纯臣在长安同龄的少年中算得上出类拔萃,要挑剔他都显得她刻薄。 她忍了又忍,看着这些少女当中不乏流露倾慕神情,心中暗骂韩纯臣招风引蝶,绝非良人,此时,一道冷凉的嗓音插了进来。 「晓晓也六岁了吧?算不上不知人事的年纪。韩家县公在身分上或许较你们国公府矮了一些,但世子如今是太子侍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你现在说这些话,说得太早,到时不知是谁不要谁呢。」 这句话如一根针狠狠扎进房若晓心中,疼得她说不出话来,她却无法反驳。因为前世的韩纯臣不要她!而眼前少女不是陌生人,正是长孙家的嫡女长孙于凤,更是韩纯臣前世元配! 长孙于凤的唇瓣鲜红如樱桃,似笑非笑地说:「我道房家女儿不是个眼光短浅的,想不到──」 房若晓看着已然如春日芳华初绽的长孙氏,心里忽然酸酸的,忍不住回嘴讽了一句:「长孙姐姐要是喜欢阿兄就告诉他呀!不过,就不知道阿兄接不接受了!但你放心,若晓年纪还小,不急着嫁人,不会和你抢!」 「你!」长孙于凤听得满面通红,气得拍桌站起。 见气氛不对,道姑夫子打了圆场,将一高一矮的两人隔开,连忙说:「是我不对,不该说这些轶闻的。你们的出身好,年岁再长一些,会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今日这些话可别说出去,叫人笑话。」 房若晓握紧粉拳,双颊红艳艳的,不开心地说:「争风吃醋最是讨厌!我才不想嫁人!最好出家做个姑子。」 道姑看着房若晓倔强的样子,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说:「小娘子别想这些了,当姑子也是不得已,不是你想的那般美好。以你的身份定然能够嫁得好,日后掌管中馈治家理财也是一样的。」 房若晓唇瓣越咬越紧,心想要她嫁人? 不如靠自己实在些! 韩纯臣要娶谁就娶谁去! 哼,长孙于凤护他护这么紧做什么呢! 房若晓暗恼,想起韩纯臣前世与长孙之间的事心里就像让人糊了一面灰泥。瞧长孙于凤一脸轻蔑的表情,气得她抱起手上的书便往外冲。 而这一头,房家总管房忠焦头烂额。 「贵主,莫要为难小人了,驸马真不在府里──」 「在不在府邸,我进去瞧瞧便知。总管这般遮掩,是心虚了?我倒不知房家这般排场,君臣之别都忘得一乾二净?」高阳昂头睥睨房家人,声冷如冰尖刺骨。 高阳这话说得毒,直接降了大祸在房家了! 「绝非如此!贵主莫要误会啊──」房忠大惊失色,连连摆手。 「误会什么?既然知道称我一声贵主,就该知进退!我高阳是圣人指婚予房家二子的大唐公主,今日我降尊纡贵亲自来到房家寻郎,却不得其门而入,是羞辱我高阳,还是藐视皇权,不是清楚明白吗?还是你这卑贱之人从中作梗意欲挑拨离间?该当何罪!」 总管房忠一听,浑身发冷软了腿。他不过是得房公赏识赐了房姓,但终究是外人,哪来的胆子拿自己性命和大唐公主拼搏? 高阳公主这话说的清楚明白,倘若今日不能如愿,闹得难看,就要拿他当皇家与房家起龃龉的替死鬼。房忠担不起这种责任,再也不敢拦高阳,垂头退到一侧,哆嗦着还要佯作无事。细小颓唐的嗓音由齿缝迸出,低声说:「小人不敢。」 高阳挑眉轻蔑地哼声,琵琶袖一甩,率着一群侍从便由回廊往里头走。 房忠额头满是冷汗,转头对其他仆役说:「快──抄小径去寻二郎,让他有所准备。」 分卷阅读54 011 松间逢卿复何时 (6)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60613 011 松间逢卿复何时 (6) 话一说完,房忠急急地赶上高阳,为她领路,实则绕路,拖延时间,又派人去通知房玄龄。房若晓才刚冲初家塾没多久就与一干报信仆役碰上面,得知消息后也往内院匆匆赶去。 她不是去看热闹,而是想起小年祭灶神那日遇上房遗爱,心知房遗爱在自家宅子中与某个侍女私通。高阳今日无礼地闯进宅院里怕是消息传出去了,他得赶紧通知阿婆卢氏将这侍女找出来,打发出去。想到此,她不禁后悔年纪尚小,就算撞见丑事也不能多说一句,竟让这件事情搁了一年,导致今日的祸事。 而韩纯臣收拾笔墨后,缓缓步出书房,由小厮作陪前往角门。他才转过几个檐廊,一道黑影忽然出现在墙角,差点把他撞翻在地。 饶是刻意锻炼,身形已有十四五岁少年模样的韩纯臣也挡不住这冲击,登时胸前一闷,让顾天喜刺穿的琵琶骨倏地疼得尖锐。他眼冒金星,踉跄几步,小厮连忙来扶,耳边已听见熟悉且惹人厌恶的嗓音。 “咦?你这小子怎会在内院!”房遗爱衣衫大敞,狼狈地系着腰带,一边喝斥韩纯臣。 痛得皱眉的韩纯臣抬头瞪着房遗爱心想好个狭路相逢,也没好气说:”我听说高阳公主杀气腾腾地在府中寻找驸马爷,房公要我避一避,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你这牙尖嘴利小子!”房遗爱闻言脸热羞耻,满腔怒火腾起,伸手揪住韩纯臣的前襟,打算好好痛揍他一番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公主殿下!” 房遗爱闻声身躯一震,回头张望高阳踪迹,却看房若晓朝他冲了过来,拉住他的手,嘴里叫嚷着:”二伯,你快从后方假山翻墙走!我看到殿下往那儿来了。” 她小小的手指胡乱地往一处指,房遗爱顾不得再与韩纯臣争执,匆匆往假山奔去。房若晓这才松了口气,跑向韩纯臣,仰头看着他担心地说:”阿兄你的伤还没好吗?二伯方才撞那一下有没有再伤着你?你脸色都发青了!” 韩纯臣肩胛还疼着,唇瓣却微微勾起,摇摇头说:”无事。晓晓不必担心。倒是你──” 他忽然由怀中掏出一块帕子和一壶巴掌大的瓷瓶。他将瓷瓶的盖头扭开,倒出水,润湿了帕子后,捉住房若晓的手腕,凝神仔仔细细地为房若晓擦拭方才她拉住房遗爱的那只手。 房若晓一怔,问道:”阿兄做什么?” “你手脏了,帮你擦干净。”韩纯臣面色不动,淡淡说道。 他没说的是方才语房遗爱一撞,他嗅见了一股男女欢爱的腥味。房遗爱白日宣淫被高阳逮个正着便也罢了,让韩纯臣无法忍受的是房若晓不知道自己抓住的那双手方才在做些什么! 房若晓一脸懵懂,不清楚韩纯臣心里的纠结,瞧着他看不出喜怒的眉眼却想起了长孙于凤。她端详着韩纯臣俊秀略嫌高傲冷淡的面容,忽然皱了眉,一股气亟待发泄。 “阿兄,你脸上这白白的一块是什么?白糖膏吗?”房若晓疑惑说道,伸手就往韩纯臣脸颊上掐。 韩纯臣愣了愣,还来不及叫疼,房若晓凉凉的指尖松了开来。 房若晓低头一看,手指沾着薄薄的白稠,低喃:”这是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韩纯臣怒喝:”别碰了!脏死了!” 湿帕子裹住她的手指,房若晓抬头就看见韩纯臣狂怒的表情,她忽然明白了自己指尖沾上什么。 她倒抽一口冷气,尖叫道:”脏!脏死了!阿兄!帮我弄干净!水!拿水来啊!我要洗手!” 房若晓左顾右盼,见着檐廊尽头正摆着一缸防走水的陶瓮,连拉带扯地拖着韩纯臣往那儿跑。韩纯臣正恶心自己脸上沾染房遗爱的秽物,嫌她跑得慢,一把抱起她,飞也似地冲向陶瓮。韩纯臣在陶瓮旁的长凳旁将房若晓放下,两人四手握紧陶瓮中的胡瓜瓢子打出水来,一个洗脸,一个洗手,弄得满身是水。 韩纯臣在她身边坐下,手臂环过她,为她拧干衣袖的水,房若晓也没拒绝,举着手任他摆弄,唇边带笑,忘了稍早与长孙于凤的争执。 “阿嚏!” 韩纯臣头脸尽湿,鬓发微乱,风一吹过,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房若晓更是洗得双手通红。纵使桃花盛放,但长安入夜温差大,房若晓双臂衣袖浸湿也冷得不住哆嗦。 两人对视,神情各异。 韩纯臣看着房若晓的眼神变化万千,思忖着房若晓怎会知道那白浊之物是什么,然而,细思之后立即明白房若晓果真与他一样重活一世,那前世历经人事的她,又怎不会知道男子欲望生成的是什么东西? 011 松间逢卿复何时 (7)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68938 011 松间逢卿复何时 (7) 但前世是他大意疏忽才失去房若晓,害她颠沛流离死于非 分卷阅读55 命,心怀愧疚,因此即便此刻他妒火中烧,也只能默默吞忍。 “你身边怎一个侍女都没有?珑月珑日呢?”韩纯臣表情阴鸷,哑声不快问道。 房若晓瞧他欲言又止到最后却是怒气横生又要暗自忍耐的模样,心中好笑。她不知道韩纯臣心中思绪已经百转千折,还以为他是在生气那一撞脸上沾染房遗爱的体液。 她饶富兴味地看着韩纯臣,漫不经心地说:”今日珑日当值,现在大抵在收拾我扔在家孰里的书吧?珑月我不知道──” 韩纯臣没好气地说:”为什么你还能笑嘻嘻的?有没有带帕子在身上?” 房若晓愣了愣,突然意会,连忙掏出帕子递给韩纯臣。”嗯?有啊。阿兄要帕子擦脸?喏──给你。” 他却一把拉过她揽在怀中,一手探入怀中掏出那罐瓷瓶,将水全部倒在帕子上。 “还好今日太子殿下赐我这瓶高僧加持过的净水,拿来洗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正好!”韩纯臣忿忿说道。 房若晓闻言抓住他的手指,转过身看着韩纯臣,笑得贼兮兮说:”那阿兄应该先拿这帕子擦脸才是──” 不等韩纯臣脾气发作,她抢过帕子,跪坐在长凳上,笑得眉眼弯弯,倾身为他擦脸。韩纯臣怔忪,看她笑得娇俏,拿着帕子胡乱地往他脸上抹,心中顿时没了怒气,反倒悄悄地浮现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蜜,便也微微倾身侧过头,任她胡闹。 多久不见她了啊?至少半年有余吧? 长高了不少呢── 贴心不少呢── 韩纯臣心思微动,忍不住展臂揽紧房若晓的腰低喃:”晓晓──你快快长大──” “嗯?说什么?阿兄今天怎回事?男女有别,快放手啊。”房若晓歪头看他,腼腆地拨了拨他的手,却拨不开。 韩纯臣咬唇闭眼,不说话。 他想的,不能说。 他想的,都是及笄的她。初见面的旖旎,难以忘怀,她绝对不知道,打死他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在哪见到她。 说出来就像房遗爱一般龌龊了。 房若晓抬头想骂他,却瞧他闭上眼睫毛又长又卷,好看至极,忍不住摸了摸他的睫毛。只不过那一瞬间韩纯臣颤了颤,玉色的面颊如炭火灼烧般迅速染成殷红直至耳根。房若晓心中一跳,知道韩纯臣想了些什么。她羞赧又恼怒地掐住了他的脸颊,狠狠一拧! “唉唷!”韩纯臣痛叫一声,睁开眼,瞧见房若晓噘着嘴,红了脸。 他来不及解释,眼角余光瞧见高阳一行人来到不远处。房若晓的手还掐在他脸上,他只得扭曲着脸说:”晓晓,别捏了。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罚,公主来了。” “这招我刚用过!骗我!学人精!” “真的──”韩纯臣脸歪嘴斜,模糊说道。 房若晓转头一看,果然看见高阳往他们这儿来。还好陶缸高,距离远,花木扶疏,高阳一行人见不着韩纯臣现在的放肆,但走近了可不一定。 她连忙转过身说:”阿兄,快放我下来!” 韩纯臣依言放下房若晓,站定在陶瓮旁,高阳也在此时发现她们,朝他们走来。 “太子舍人韩纯臣见过公主殿下。”韩纯臣脸上带笑,恭谨地朝高阳一揖。 “若晓见过殿下。”房若晓也赶忙跟着躬身施礼。 高阳瞇着眼看着浑身湿淋淋的两人,又瞟了陶缸一眼,冷淡地回:”免礼。我问你们,见过房遗爱没有?” 房若晓正要摇头,韩纯臣却握住她的手,抢先一步说:”有。驸马爷刚由角门回府,现在又往那边去了。” 房若晓吃了一惊,看着韩纯臣,一脸不可置信,他却抬手指向房遗爱离去的相反方向。 高阳挑眉看着韩纯臣,轻笑一声,道:”总算有个知情识趣的!但我却不信你!等我回来再和你算账!走!” 话音方落,一行人风也似地往假山走去。 “没法子了,救不了他。”韩纯臣低笑一声。 房若晓瞪着韩纯臣,悄悄地拉他的袖子说:”你明知道殿下多疑,是不是故意的?现在惹祸上身了吧!” “谁说的?我怎会知道殿下多疑?难道在你眼里我是小人?”韩纯臣一脸无辜说道。还要再说,却看房若晓眼睛直了。 队伍最后拖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每拖过一吋便是血迹斑斑。 韩纯臣心凛,想也不想便去遮房若晓的眼睛,但已来不及。房若晓脸色苍白,双眼通红,浑身发抖就要晕了过去。 他连忙抱住房若晓,遮去她的视线,低声哄慰说:”晓晓别怕,别看。”却听她吓得牙齿打颤的喀喀声响。 房若晓无法克制心中的恐惧,因为前世她也是这样被羞辱,拖行了整个府邸,最后被钉在门板上,放尽血,痛苦地死去! “晓晓!” 011 松间逢卿复何时 (8)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68940 011 松间逢卿复何时 (8) 韩纯臣只知这一幕血腥至极,却不知前房若晓过往点滴。房若晓小 分卷阅读56 小的身躯抖得厉害,就算韩纯臣在耳边喊着,也听不见。 满身是血的女人被高阳的仆役们拖行着,由两人面前经过,那女人听见韩纯臣的声音忽然抬起头,眼神一亮,喉间发出喀喀的声响,挣扎着血肉模糊的身子却脱不开箝制,朝两人拼命地摇头。 那女人瞠目欲裂,眼泪流淌在脏污的双颊,像是要说些什么,但她张大嘴,舌头已然被割除,杯口大的伤口犹冒着血,呵呵地直喷血腥气。饶是前世历经苦楚的韩纯臣也没见过这般凄惨可怖的伤口,同时间认清楚眼前女人是谁! “珑月!” 房若晓惊声尖叫,挣出韩纯臣的怀抱,朝珑月一行人扑了过去,拉扯着仆役的脚不让她们继续拖行珑月。 “你们放开珑月!” 房若晓嗓音童稚但凌厉,高阳的仆役愣了愣,顿住脚步。高阳与贴身侍女寺儿听见这声尖啼,转过头朝两人看了一眼。 高阳皱了眉,寺儿随即意会,低声道:”殿下先去寻驸马吧。这儿有奴为您处置。” 高阳冷冷地说:”此事做的利落些,必要让房家投鼠忌器,却也不能张扬丢了我的面子。” 寺儿含笑点头,高阳才往回廊另一头走去,一行人转眼间消失在转角。 “你们放手!” 房若晓拼命想拨开仆役的手指,仆役忌惮身分不同,不敢推开房若晓,只得施力扯着珑月的手臂往上提。这一提,珑月半身离地,胸前衣襟散乱,丰腴绵软的双乳露了出来。然而丰乳上满是瘀青血迹,半分旖旎情致也无,珑月浑身是伤,被这么一扯,痛苦地呻吟,血珠随着嘴角滴落在地,染出一点一点赭色痕迹,徒生恐怖不堪。 房若晓见状哭出声,不敢再拉扯,抱住了珑月的身子,试图帮她遮掩,嘴里喃喃说:”你们把她放下来!放下来啊!” 韩纯臣头一次见到房若晓如此失态恐惧,不知怎的心中浮现一丝不安且不祥的预感。眼前的房若晓哪像是六岁的女娃,她绝望的眼神与前世最后一面时重迭,他握紧拳,向前一步,正要开口时,却听一声尖锐嗓子由侧插入。 “原来这贱啼子名叫珑月?是房小娘子的侍女吗?” 寺儿冷笑朝两人走来。房若晓与韩纯臣望向她,只见她身穿稻色圆领半臂襦裙,巴掌大的瓜子脸,眨了眨细长的丹凤眼,一笑凤眼瞇了起来,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 “她犯了什么错,为何你们把她打成这样?”房若晓抱着珑月的身子,沾得满手血污,哭泣道:”谁?快去叫大夫!快!” 那名女子冷声哼道:”谁许叫大夫的?胆敢勾引驸马爷,万死不足惜!” 韩纯臣皱眉,淡淡地问:”有何证据证明珑月勾引驸马爷了?” 珑月闻言拼着一口气摇着头,血沫四溅近乎野兽般的嚎叫,房若晓看得心肝欲碎,不顾脸上也遭珑月的血星子飞溅,抱着珑月,又听珑月疼得抽气,连忙放手,只敢拉着她碎裂的衣袖,涕泪连连喊道:”阿兄!不可能的!不可能是珑月!” “小娘子可不能护短,这事不是你说了算,向外人求救是没用的。这是公主与的私事,世子莫要多管闲事才好。” “确实不是晓晓能说了算。”韩纯臣搭腔,走到房若晓身旁,将她一把抱起,抬袖便抹去了她脸上的脏污。 那女子斜睨了韩纯臣一眼,心知他是颖川县公世子,是太子身边的红人。然而,高阳仗着受宠势大,房家尚且不放在眼里,又怎会瞧得起区区一名世子?她们这些底下人做事便多少有了那么点傲慢,看韩纯臣温文的神情与不紧不慢的回话,便料准韩纯臣不敢插手这件事。 “世子果然是聪明人。”女子咧嘴一笑,甚是满意,抬手示意众人加快脚步,转头便要离去。 房若晓听了心一沉,伤心地看着韩纯臣想起前世,心痛地掐紧了韩纯臣前襟,低低嘶吼。韩纯臣胸前吃痛,看着房若晓的眸光中浮现憎恶与痛楚,叹了口气,低声说:”你这么不信我吗?” 房若晓闻言怔了怔,韩纯臣已然抬头,只能见到他的下颚细嫩优美的弧线与纤长卷翘的睫毛。 “且慢。” 韩纯臣一手抱着房若晓一个箭步往前,另一手往拖着珑月的两名男仆肩上迅速一掐。两名男仆脸色倏地扭曲,肩上传来酸麻痛楚,无法施力,整个人差没跪了下来,立时松了手再也拖不动珑月。 女子见状怒目而视,喝问:”世子竟敢动手伤人?” 房若晓愣愣地看着韩纯臣,只见他冷眸沉沉,弯腰放下房若晓,蹲在地上,玉指抚上珑月的后脑勺上,面若寒霜,勾唇道:”依我《唐律》,奴婢贱人,律比畜产,我伤了谁?而你们伤了谁?” 女子脸色一变,韩纯臣字字诛心,三两句话便把两方身分划分得一清二楚。她身为高阳公主的心腹,仍旧只是一名等同牲畜的主人财产,连人都称不上。 韩纯臣面色冷戾,举起沾血的手指,冷眸扫过一干仆佣,继续说:”奴伤良民又该如何论处?” 011 松间逢卿复何时 (9)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7868943 分卷阅读57 011 松间逢卿复何时 (9) 狐面女子听韩纯臣这架势便知事情不妙。奴伤良民,罪及流放,情节严重者,处死示众。 「那也要由公主发落,我等奉命行事,世子莫要为难。」 她微瞇双眸不愿与韩纯臣多做纠缠,眼神示意众人抬起珑月离开,但那两名被韩纯臣掐了穴道的男仆摇了摇头,低声说:「……双臂无力,看来是……」 韩纯臣见状冷笑。 「怎?让某这十岁童子掐了臂膀就要说伤了吗?不妨叫医生来替这两人看看。也顺道替珑月瞧瞧伤势。」 「世子莫要误了高阳公主的正事。」狐面女子面色不快,拳头缓缓握紧。 「怎么?你方才不是说是闲事?现在倒成了正事?那好,某就好好与你论论理。」 「论理也得有个身分,莫怪奴辱您身分,您自然身份尊贵,但──」狐面女子眼神越发深沉,淡淡地说:「世子并非房家人,若要与高阳公主论理,不免名不正言不顺。」 「喔?」韩纯臣闻言挑眉,松开了怀中的房若晓,深吸口气,挺直腰站起身。 「听起来像是那么回事。」他含笑看向狐面女子。 房若晓紧张,哆嗦着拉住韩纯臣的衣襬,就怕他听到高阳的名号退缩了。 「阿兄──」 「晓晓莫怕。」韩纯臣低头摸了摸房若晓的头,低声安抚说:「我不会让她们带走珑月,但我有一事要你帮忙,你帮帮我可好?」 「怎么帮?」 房若晓脸色苍白如纸,韩纯臣心疼,弯下腰拥住她,轻轻地揉揉了她的脸。 「乖──别怕──去帮我寻一人过来──要快──」 他的气息在她耳边吹拂,带着清淡的芙蓉花香,房若晓怔了怔,没料到他会在人前这般亲昵。但让她更为讶异的是他附在耳边呢喃的话语。 韩纯臣不是要她找阿翁房玄龄讨救兵,而是找另一个人? 她一点就通,看着韩纯臣的眼神充满了希望与自己都未曾查觉的轻浅倾慕。 「嗯。」 房若晓重重地点点头,此际,韩纯臣松开了手,她便如一只轻灵的鸟振翅飞去。 狐面女子见状皱眉,还要喊声阻止,韩纯臣却快她一步。 「谁要拦她,便是不知身份,与房家过不去了。」韩纯臣冷冷喝道。 狐面女子轻哼一声,说:「世子却是与殿下过不去了。」 「岂敢。不如说房小娘子此举会救了你们一命。」韩纯臣轻笑,眼神却不带任何温度。他朝狐面女子走去,身量已与女子差不多高。 狐面女子还不明白韩纯臣话中意思,他却已敛笑,寒声问:「你方才问我,我并非房家人,是什么身份论理?」 听他说话底气十足,狐面女子心底忽地怕了,不禁退开一步。 十岁童子龄,十四五岁身量,却有着异于年龄的威势与姿仪。 韩纯臣却又迈步逼近一步,淡笑道:「我身为崇文馆生、太子门生,经籍律例无不钻研。见此女为良民,遭奴仆欺凌,要某视若无睹,义理上说不过去,更是置我大唐律例不顾。」 【限免】011 松间逢卿复何时 (10)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8030119 【限免】011 松间逢卿复何时 (10) 狐面女子皱眉,已然清楚韩纯臣想说什么。 「你们对良民拔舌,大有杀人意图──」 「我等仅是奉命行事!」女子声音拔高,打断韩纯臣的话。 「别急──某只是要告诉你为何某非管不可。」 韩纯臣慢条斯理好整以暇说:「我大唐刑律有一条知人强盗杀人不告主司者,何罪?当告而不告,一日杖六十。你说某问不问得?管不管得?不管也得管。又或者是,我直接告官去?」 众人闻言已知此事今日难以善了,不禁纷纷看向狐面女子低声说:「玉瑚姐姐,莫再多说,不如等殿下发落便罢──」 韩纯臣冷眸以对,轻哼一声,问道:「她脑后这伤谁打的?」 玉瑚自然清楚韩纯臣不会善罢干休了,抿唇不言。其余人等亦是噤若寒蝉。 「怎?不敢说了?」韩纯臣眼神越发冷冽如北疆风雪,讥诮说:「玉瑚?是你动的手?」 玉瑚闻言连忙道:「不是奴!咱们看见她时就有这伤──」 韩纯臣蹙眉,浮现疑问。不是他们动的手?那会是谁? 「这某可不信。那舌头又是谁割的?」韩纯臣不动声色,冷笑问道。 「说!」韩纯臣拧眉大喝。 玉瑚心忖高阳来房府不过一时怒气,未曾想过将事情闹大。 但韩家世子生生逼问,却颇有将事态扩大的意图。 《唐律》明令,主人可罚奴才,却没说能够罚到别人家的奴才。就算高阳嫁给房遗爱,有自己的公主府邸,不算是房家人。 那他们私下用刑的事,真的妥当吗? 况且韩家世子已经暗示这名唤珑月的奴婢不是贱民,不免令她们心惊 分卷阅读58 胆跳。 奴殴良民,强盗杀人,哪一条不是死罪? 颖川县公世子这阵仗摆明要把事情闹大。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若这件事真闹起来,公主必会推一个替死鬼出来,会是谁呢? 不成,她得避祸。 玉瑚侧眸瞟向另一名婢女,说:「阿草,你说说为何拔了这女子的舌。」 名唤阿草的婢女闻言手一抖,颤颤地看向玉瑚。 「玉瑚,你──」 「舌头是你和李大割的,说给世子听啊,别教我难为──」 阿草瞪着玉瑚咬牙切齿,玉瑚能想到的难道她想不到? 这玉瑚与他在高阳公主面前侍奉已久,她比玉瑚晚来几年,却因了解高阳心中所想,深得高阳宠信,玉瑚嫉妒,背地里不知捅了她几刀了。 为了争宠,阿草什么事都肯替高阳做,包括今日割舌之刑。李大是个聋哑的,无法辩驳,玉瑚看准这点才将祸事引到她身上!可恶可恨! 但她能如何?为今之计,便是将话说到绝才能保命! 阿草面色苍白,狠狠咬唇,心一横,大声说:「这贱啼子可是衣衫不整地晕在驸马爷居住的院落中,纵使是良民,也犯了奸罪。」 「是吗?在房家说这话,是要羞辱谁?要是凭你的身份担得起吗?」 唐男子自称某、我。谦称仆。 但此书中对奴仆称某。对亲近者称我。 庆祝电子书即将于11/4上市,限时免费至11/4。 因为电子书出版,因此本文转收费喔。 卷2开始还是免费的,也会有限免活动出现,大家不要担心。 我依旧很多稿债,先忙去。 12月才有空回啦。 012 贞观暗斗变故生(1)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8553295 012 贞观暗斗变故生(1) 「是吗?在房家说这话,是要羞辱谁?凭你的身份担得起吗?」韩纯臣打断阿草的话。 阿草心一凛,生生噎住了话。 房家的家风端正,主母卢氏御下甚严,身为诰命夫人,岂是这些仆佣可以叫板? 韩纯臣犹然口吐寒意,咄咄逼人道:「再说了,珑月是被你们捉奸在床吗?你们可曾找医生验过了?麦齿可破了?金沟中可有男子元精?否则如何肯定她与驸马爷通奸?」 阿草蓦地红了脸,没料到韩纯臣字字句句说的露骨,她竟答不上来。 韩纯臣冷下脸,沉声喝问:「既然答不出来,凭什么说珑月勾引了谁?又是凭我朝哪条律法私自刑求她?」 玉瑚见事态竟让韩纯臣掌握,心道不好。方才高阳要她制住房家,要是不能逼退韩纯臣,必然会在事后被高阳严惩,想到高阳整治下人的手段,玉瑚不禁心凛,咬紧牙。 她左顾右盼,见在场仅有韩纯臣和一名房家小厮,硬着头皮款步来到韩纯臣面前,道:「自然会找医生来验身,世子大可以宽心……」 话锋一转,玉瑚压低声音对韩纯臣说:「……只是奴得奉劝世子一句,世子可别为了区区一名房家侍女便和公主对着干。毕竟您不也说了,这事张扬出去羞辱的可是房家和公主。太子殿下与公主一脉同枝,手足情深,倘若公主责怪下来,别说世子耽误了大好前程外,还拖累在兵部当差的韩侍郎。」 韩纯臣听她仗着高阳的身份胁迫自己与父亲官位,凤眸斜睨,嘴角下弯,冷声道:「若哪些个多嘴多舌的贱婢不挑拨公主与驸马的情份,今日哪里会出事?房家的事本当由房家自行处置,哪有外人插手的道理?」 玉瑚闻言松了口气,嘴角微扬之际,却见韩纯臣抬眸看进她的双眼,噙着凉薄之意闲然道:「只是你们这些贱民殴打良民的罪责又该怎么办是好?倘若珑月死了,依律法你们可要偿命。」 众人闻言一僵,只能眼睁睁地瞧韩纯臣对身边的房家小厮令道:「快去通报房夫人请个医生过来。」 *** 房若晓在回廊中用尽全力奔跑,穿过了萧瑟的庭院,转了个弯,一头撞上绵软的躯体。被她撞着的那人往后一仰,惊呼一声。 走在那人身后的几个人像是叶子戏的牌面般散倒一地。顿时间,哎唷哎唷的呼痛声响起。混乱中有人惊呼:「夫人!」 晓晓抬头这才瞧清她撞倒的一行人正巧是房家主母卢氏领着的一干仆妇! 「阿婆!」房若晓见到卢氏基动万分,简直要落泪。 她连忙爬起身,抱紧卢氏焦急喊道:「阿婆,救救珑月!公主怀疑她和二伯有染,快将她打死了……」 高阳拖着珑月在房家院落里打转一事早已传遍房家,当下人来通报卢氏时,卢氏正和几个下了女孰课还留在房家的远房女郎喝茶。 卢氏脸色铁青,让女郎们留下,避免这件丑事张扬出去,提着裙便匆匆赶往高阳所在处。半路上遇见房若晓便连袂往珑月和韩纯臣那里走,一边听着房若晓细细说了来龙去脉,包含韩纯臣说的话。 「阿婆,珑月是您挑进府来的人, 分卷阅读59 您知道她是个有分寸的人,不可能和二伯有什么关系的。如果珑月是良民,这些人便犯了唐律……」 房若晓犹自替珑月说话,但卢氏却皱紧眉喝道:「好了,别说了。以后不许你再提这些男女情事!才几岁大的娃儿,掺和什么?送小娘子回房去。」 房若晓愣了愣,卢氏已吩咐让人送她回房。 「阿婆!我不能回去,也不愿回去。」 卢氏顿住脚步,看了房若晓一眼。 「或许在阿婆的眼底我年纪还小,不该议论人长短,但珑月是我的侍女,倘若珑月真的犯错,我身为主子教导无方,也有责任。珑月要是没犯错,我身为主子也得替她讨公道。我得查清真相,否则日后谁还敢服侍一个不会为他们着想的主子。」 卢氏深吸口气,道:「将角门全数关闭,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踏出房家一步。清点今日进出的人员,报与我知!」 话音方落,卢氏牵起房若晓的手说:「今日阿婆便教你治家。」 祖孙疾行没有多久,便又遇上了韩纯臣差遣过来的小厮。 小厮说了珑月的情形和韩纯臣交代的话,卢氏便道:「今日女医前来为阿陆看诊,去请女医过来。」 两人再往前走没几步,便瞧见韩纯臣背对着她们正和玉瑚、阿草一行人周旋。 玉瑚听了韩纯臣坚持珑月是良民犹是不甘,硬着头皮道:「奴等皆是奉公主之令行事,哪里知道她的身分……」 「那我今日便告诉你们,让你们死得明明白白。」 两人话说到一半,正巧瞟见卢氏来到不远处,玉瑚忽生一计,冷笑说:「世子对珑月可真关心,连珑月是不是良民都知道,难不成这女子是你安插在房家的眼线?」 「眼线?怎么不说说你们用刑前也不问问对方是谁?」韩纯臣冷笑,嗓音冷冽,不紧不慢地说:「珑月不仅是良民,更是房家的缌麻亲。不信,等房家主母来了,可以问她。」 此话一出,不仅玉瑚等人脸色惨白,连卢氏都面路惊讶之色。 「唐律部曲奴婢殴主之缌麻亲者,徒一年。用他物殴主缌麻亲内损吐血,杖一百。殴主缌麻以上亲至死者,皆斩。」 韩纯臣的语调既凉又幽深,若炼狱中持着铁链枷锁而来的勾魂使者,半点不留情。 「你们就得祈求上天保得珑月平安无事,那么你们顶多流徙岭南一年。不过,这一百杖打下来,你们要如何有命抵达岭南呢?」 啪啪啪! 「好!」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叫好声,众人闻声转头,便见高阳公主面色清冷,似笑非笑道:「好你个韩纯臣!」 **** 备注: 麦齿:处女膜 金沟:阴道口 角门:侧门 叶子戏:唐朝的纸牌游戏 缌麻亲:丧礼五服,专指高祖父系亲属,母系一世的亲属同属于缌麻服亲 ****作者的话**** 哈啰!大家晚安,好不容易终于要更新啦。这回写了好久喔,推敲又推敲的。orz 希望下一回更新顺利在周六登场。 012貞觀暗鬥變故生(2)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8738839 012貞觀暗鬥變故生(2) “好!”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叫好声,众人闻声转头,便见高阳公主面色清冷,似笑非笑道:”好你个韩纯臣!” 高阳公主由回廊不远处款款行来,站定在韩纯臣身前,冷眸睨着韩纯臣在她跟前行了礼,唤了她一声:”臣韩纯臣,见过公主殿下。” 高阳冷哼一声,也不搭理他,朝他身后的卢氏道:”国夫人也听清楚韩纯臣所言了吧?今日之事,本是我与驸马私事,若要上报官衙,丢的可是房家的脸面。” 韩纯臣闻言回眸,卢氏与房若晓正站在他身后。卢氏果然来了,但他没料到高阳竟然没追着房遗爱离开房府,却折了回来,那么这事便难办了。 论起夫妻之间的是非,清官难断家务事。房遗爱也曾经提剑寻高阳大吃飞醋,闹得鸡飞狗跳举京皆知,但却从未发现过高阳与哪个男子真行了苟合之事。 反倒是房遗爱就让他撞见两次与人通奸后的模样,理亏的是房遗爱。要是高阳真想闹起来,难堪的依旧是房家。 眼下高阳仗恃有理强压卢氏息事宁人,却不知道卢氏是否会为了房家脸面委屈珑月。 韩纯臣回眸看向卢氏,只见她神情严肃,眼神带着几分薄怒,也不知是对他或是高阳。 卢氏没有向高阳见礼,开口便道:”还请公主殿下移驾至偏厅商议。” 高阳闻言微微一笑,心知卢氏退让了,便道:”好。” 话音方落,卢氏冷声吩咐身边仆佣道:”尔等且去寻二郎归家。” 卢氏便领了高阳、韩纯臣、房若晓等人往房家一处较为清幽不常使用的屋舍中走。 房若晓和韩纯臣两人走在最后,后头一干仆从因为卢氏之令遥遥跟着。 “……阿兄……”房若晓张望了周遭,见没人注意,低声唤道 分卷阅读60 。 韩纯臣直视前方,却是时时留意身边的房若晓,心知她担忧珑月,便道:”莫怕,有我在。” 房若晓一怔,忐忑的心安稳下来。 不一会儿,众人便来到了屋舍之间。屋舍旁带着一间小屋,卢氏命人将珑月抬了进去,由女医看诊救治。其余房家人等及公主侍从也聚集在屋舍外的庭院等候,没有得令,不得离开半步。 高阳冷眼看卢氏雷厉风行安排一切,又见韩纯臣牵着更过衣的房若晓来到屋内站定,勾了勾唇问:”国夫人,此事应当是家事,外男留在此处怕是不妥。” 卢氏瞟了韩纯臣一眼,不疾不徐道:”今日之事涉及房家与公主名誉,韩世子为房家门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倒也不算外人。更况且老身也有疑问想问问韩世子。” 韩纯臣微微一震,抿紧了唇。方才舌战的话语怕是让卢氏上了心。 卢氏面上像是袒护他,但他的心思众人皆知,抬出了”终身为父”这四个字,便是要绝了他与房若晓的姻缘。毕竟是他太过着急,颁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但他已答应房若晓保住珑月,不能撒手不管,就算心有退却之意也是迟了。 他深吸口气,这才朗声道:”纯臣必定知无不言。” 卢氏捧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淡淡问:”那便先说说你如何知道珑月的身世吧。” 韩纯臣听她第一问问的是身分,心中便略略松了口气。 房氏家风向来端正严明,却也不会苛待仆从。他与高阳的人舌战提及珑月身分不过是拖延时间,等待卢氏前来营救。毕竟高阳公主权势身分再显赫,卢氏依旧是房家的女主人,发落下人也是卢氏的事。 至于珑月是否清白无辜,韩纯臣心中有底。 “自然是珑月告诉我的。”韩纯臣淡淡说道。 “良民自贱,愿意为奴,还真是前所未闻,难以置信。”高阳冷笑一声。 “殿下,”韩纯臣微微一笑说:”我等一干忠良臣工胸怀天下道义与百姓疾苦,愿为天家之仆,驱侍紫宸,为国鞠躬尽瘁,难道不算?” “话说得漂亮,但没有那张身分文牒难以证明此人身份。韩世子听她说一句便信,难道不怕被骗?”高阳侧眸看向卢氏。”敢问国夫人手上的身分文牒记载如何?” 卢氏沉吟一瞬没有说话,高阳便晓得珑月恐怕是隐瞒身分进了房家。 “既是缌麻亲,又为何需隐瞒,以仆役之姿进入房府?遮遮掩掩怕是另有所图。国夫人还是查清楚为好。” 不想就在此时,卢氏的管事嬷嬷沉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前,后头还跟着捧着木匣子的珑日和几个小厮。 管事嬷嬷快步走向卢氏,在她耳畔低语几句。 卢氏眉头挑了挑,瞟了珑日手上的木匣一眼,颔首道:”殿下,珑月的身分文牒便在这儿,殿下可要过目?” 高阳见状眉头紧蹙,一时间没有言语。 文牒摆在那儿,卢氏面色从容,倒叫她生疑,楞是没让人取过来看。她身边的一干女使见状已是脸色煞白。高阳咬牙看向文牒,韩纯臣突然站起身来。 “臣愿为殿下代劳,瞧上一瞧。”韩纯臣伸手接过木匣子,就要展了开来,又朝众人道:”事无规矩不能成方圆,是非对错就按《唐律》来办,房家也不能遮掩任何人的罪刑。” 高阳皱紧眉喝道:”韩纯臣,你当真以为我在乎她的身分为何?即便她是良民,我的仆从打了她又如何?顶多是按律处置。但她与驸马通奸,罪难可恕!” 012 贞观暗斗变故生(3)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8739965 012 贞观暗斗变故生(3) 韩纯臣听了,搁下了匣子,含笑道:”殿下说的是。孰是孰非当有证据,且等女医查探真相才有定论。” 正僵持着,内间女医掀帘步出,抖了抖双袖,朝着卢氏与高阳一揖,瞧见韩纯臣,神色颇有些为难。 高阳见了,面露喜色道:”你就禀明吧,何来诸多顾忌?” 女医喏喏一会儿,细声道:”该女仍是处子之身。” 高阳闻言沉了脸,微瞇了双眼,正待开口,卢氏便道:”殿下可要再查?倘若再查,便真要闹大了。” 高阳看向卢氏,眼神凌厉。 卢氏却是半点未退,不卑不亢道:”殿下与遗爱之事本是夫妻之事。然,是我房家教子无方,叫殿下为难。眼下已让人寻遗爱归家,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 “呵,他如何能交代?要是心中有半点……”她顿了顿,银牙细咬吞下了她的不甘与失态,深吸口气压下内心几分恨意,又道:”国夫人能找出那毁我夫妻情分之罪人?” “倘若殿下真要寻出此人,老身便也给得出承诺。只是……”卢氏话锋一转,轻叹道:”珑月是我房氏高祖的丝麻亲,即便隐了身分前来房家必有其苦衷,就恕老身不多说了。发生此事固然我房家失了脸面,然而,却也不是独独我房家之事。若不能在家宅之中解决,反而让公主的声名受到遗爱拖累……” 高阳闻言怒色立显, 分卷阅读61 正要发作,此时,管家匆忙跨门而入道:”殿下,房公有请。二郎也在前厅候着。” 高阳握紧双拳,脸色沉郁,却听韩纯臣道:”请殿下移步吧。驸马爷回了,说不准只是误会一场。而这屋子里的人理当乖觉,今日所见所闻,便止在此处。” 听他如此说,高阳反倒笑了,心想我还要你打圆场? 她勾唇道:”他们本不该知,你却也不该管。”话音方落,她扫了一眼房若晓。 房若晓让她一眼震慑,竟是想起前世她委身下嫁那家的主事大娘子的眼神,不由得心头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韩纯臣察觉她的退缩,轻巧地挪步挡在她的身前,向高阳告罪道:”臣谢过殿下提点。然,臣身为东宫侍读,崇文馆学子,遇事得仗义法而论,否则便叫东宫蒙羞,损了名声。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殿下见谅。” 高阳冷笑无声,不咸不淡地说:”那便好生记得你侍读的身分吧。”语罢,举步便走,再不停留。 她一走,一干人等如蒙大赦,连忙也跟着离开。 卢氏屏退众人后,屋子里只剩房若晓与韩纯臣。 韩纯臣这才放下了手上文牒,卢氏便道:”把那文牒拿过来吧。” 韩纯臣抬眸瞧了卢氏一眼,苦笑道:”国夫人真要看吗?您也知道这张纸……” 卢氏面无表情道:”是,老身便要瞧你如何做鬼唬人。” 韩纯臣脸一热,却仍是把那份文牒递了上去。卢氏展开一看,神色更冷。 房若晓这才品出不对劲,连忙凑上去瞧,竟见匣中空无一物。 她惊出一身冷汗,抬头看向韩纯臣,身边卢氏却是肃声喝道:”你如此做事太过冒险,倘若殿下真打开了木匣呢。” “但您也知道殿下不会打开这木匣,不也才与我作戏吗?即便殿下打开了木匣,见着里头空无一物,您也会责令嬷嬷粗心,让她去取了真正的文牒过来,等到那时,女医已经查明珑月处子之身……”韩纯臣苦笑道。 “你又怎知道珑月便不是与遗爱有……”卢氏恼怒地说道,又住了嘴,叹了口气。”你保珑月却得罪了高阳,值得吗?” 韩纯臣却又笑了笑说:”值得。我不能瞧着晓晓担心受怕。今日是高阳,明日又会是谁侵门踏户?” 卢氏闻言一震,深深地看了韩纯臣。房若晓更是咬紧了唇瓣,目光热了热,似是感动,却又在下一瞬了然一切。 韩纯臣和她一样重活一世,清楚高阳的权势不会长久,这才胆敢得罪她也要保下珑月吧。 今日高阳前来房家,必定抓住了房遗爱通奸的实证,珑月怕也是撞见了那女子才被敲破脑袋。除了韩纯臣能够在房家走动外,房家门禁森严,犯人很好找,只差时间。 因此自家的阿婆卢氏一点也不急。倒是房家里头高阳安了眼线,这才闹了这一出。 而韩纯臣为了保下珑月,在言语间透露太多不该知道的事,又为珑月撒了谎,即便要说是为了她,那也只会让人怀疑珑月是他派来房家的眼线。 房若晓陡然胀红了脸。倘若珑月是韩纯臣的眼线,那她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韩纯臣不就…… 她瞪着韩纯臣又羞又怒,忙着想过去半年自己是否说了什么出格的话,又瞧自家阿婆脸色冷肃,怕是也想到这一层关系。 这两件事卢氏绝对不会不处置。倘若闹大了,自家的阿翁房玄龄肯定会断绝与韩纯臣的师生关系。 012 贞观暗斗变故生(4)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8743021 012 贞观暗斗变故生(4) 果不其然,卢氏冷声说道:”看在你是郎君的门生,往日处事也妥贴的情分上,珑月身分老身便也不查了。纵使她真是房家缌麻亲,为了她好,却也不能再留在房家……” 韩纯臣看着一脸羞恼的房若晓,立时明白自己多嘴多舌多错事,他心急便张口打断卢氏,连忙摇手道:”不、不、不,你们误会了!珑月身世……” “不必多言。”卢氏见他无礼,心中不快更甚。 她早就认为韩纯臣已是少年,不该不顾男女之防入内院。今日情非得已,必须和韩纯臣连手唱一出好戏,却非她所愿。听韩纯臣当着一干婢女面前唇枪舌战,屡屡提及女子的难以启口的字眼,她已不可能再忍让。 眼看卢氏神情冷峻,韩纯臣欲言又止,最终仍是开口道:”恕晚辈无礼,然而事关晚辈清白,晚辈仍旧要为自己辩解一句。珑月并非我安插进府。只是当年担忧若晓梦魇症状复发,前来探视时,和珑月聊了几句,日久才相熟了些。而珑月身世也非房家的缌麻亲。说那些不过是晚辈的权宜之计,还请国夫人明察。” 卢氏向来固执,直言道:”你说你的,但要不要信却是老身的事。” 韩纯臣心知口说无凭,就算和珑月对质也无用。两人都失去了房家的信任,不由得长叹口气。此事若卢氏不想查,他和珑月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 他咬了咬牙,开口又道:”……纯臣对房家绝无恶意。也请国夫人不要因纯臣一时 分卷阅读62 情急之语就对珑月失了信任。” “……这事我房家自会处置。”卢氏面色冷然,不留半分情面。 房若晓见韩纯臣着急地满头大汗,心底信了他却不好忤逆卢氏的意思,就怕惹恼了卢氏,珑月不知会被送去何处。思虑着怎样帮珑月前往安全的地方时,卢氏却又开口了。 “还有,女子的名节最是紧要,倘若你真的爱惜若晓,为了她的清誉,也为了你自己的功名前途,往后别再来我房家了。” 韩纯臣闻言僵了僵,抬头看了卢氏一眼。 房若晓亦是惊诧又难堪,唇瓣咬得快要出血,神色复杂地望着韩纯臣,却是不敢看向神色不豫的卢氏。稍早家塾里的一众女郎与她的针锋相对不正是因为知道韩纯臣对她的心思吗? 全长安城的人难道不会认为韩纯臣是个轻薄儿,而她小小年纪便与少年厮混…… 人言可畏!房若晓越想越羞耻,眼眶酸涩,双颊腾地红了。 韩纯臣欲言又止,见房若晓泫然欲泣的模样,他的心就疼了起来。 是了,是他叫房若晓为难了。 就像是前世一般,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却没认清两人的身分阶级,还有这世道对女子的不善。 举目望去,国公府雕梁画栋,飞檐翘曲,处处气派,即便知道这好花不常在,荣华富贵转眼即逝,但眼下的韩家与房家身分差了几截摆在台面上却是铁的事实。 他无功名如何求娶,人小鬼大,白白惹了房若晓招人非议,也对自己的功名无益。 终究是他孟浪过头。 韩纯臣深吸口气,弯腰一揖,对卢氏颔首郑重道:”是纯臣思虑不周,日后绝不再叫若晓为难。纯臣这就告辞。” 卢氏虽是不满意他的答话,却也不再多说。反正日后她必会将房家内宅的门禁把个严实,叫外男与旁人眼线都进不了房家。 韩纯臣无奈之余,朝房若晓挤出个难看的笑,哑声道:”晓晓,阿兄跟你赔个不是,是我孟浪了。” 房若晓头一次听他自称阿兄,内心一酸,低着头不吱声。 韩纯臣瞧不清她的表情,还要再说几句,却听卢氏朝外喊道:”四儿,送世子出去吧。” 韩纯臣无奈,叹了口气便跟着婢子走了。 哪知他走出去不久,就要拐弯绕出回廊之际,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喊。 “阿兄!”韩纯臣闻声回头。 只见房若晓硬是挤出一个微笑,对他说:”你好好专心备考,届时定能高中皇榜!多为自己着想,切勿像从前那般冒失,别让自己受伤了。珍重!” “从前”这两个字隐含着岂止是此世,更是指前辈子那一桩桩荒唐事、悲惨过往。 但卢氏不知情,只是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房若晓。但她哪里见过自家孙女有过这么难过的表情? 就在此刻,卢氏明白了自家孙女也是对韩纯臣有意的。既然日后她部会再让外男进入内院,那便让他们好好话别吧。要再相见也不容易了。 卢氏叹口气,转身向下人吩咐几句,便前往高阳和房公所在处收拾善后。 房若晓与韩纯臣两两相望,千言万语,在眼神交会之间已然通透。 两人皆重活过一世,便自然要为自己和家族的前途打算。 儿女之情,重不过性命。 “晓晓,你也珍重……”韩纯臣哑声道:”虽不能见面,但倘若你有事,都可以托人带口信给我,写信也成,我一定会帮你。” 房若晓顿首,又想到今日韩纯臣得罪了高阳定然遭祸,便想问问他日后有什么打算。 然而,门外脚步声渐近,房若晓急急开口:”阿兄,日后你定要留心殿下……” “我知道,别担心。” 房若晓还要再叮嘱几句,卢氏的管事嬷嬷已然进屋。 嬷嬷恭谨却疏离地说:”韩世子,请随奴来,奴领您出门。” 韩纯臣颔首,随着管事嬷嬷离开。 就要跨出房门与房若晓擦身而过的那瞬间,韩纯臣长指搁在门栏上,忽而回眸勾唇而笑。 “……倒是你,可别再嫁给李则了。等我。” 他的声音极轻,似风温柔吹拂而过,却惹哭了房若晓。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听见那少年琳琅的嗓音。 012 贞观暗斗变故生(5)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8744317 012 贞观暗斗变故生(5) ??? 正当韩纯臣与房若晓辞别时,卢氏已经快步赶到前院。途中,仆役们压着一名被堵了嘴的女子向她走来。 卢氏见到来人,面色闪过一丝惊诧,下一刻却是眉头紧锁,冷声道:「查清楚就是她了吗?」 领头的女使是卢氏的贴身使女之一,颔首道:「是的,夫人,查过进出纪录,就只有她一名女子单独出门。其余人等皆是奉命外出办事。」 「在哪找到的人?」 「离咱们府邸不远的一处小院。」 能住在建业坊的人多半有头有脸,哪里是一名平头百姓住得? 分卷阅读63 「那宅子的主人是谁。」卢氏心中有底,却仍是心怀冀望,就怕事情比她料想更复杂。 那名女使趋前悄声说道:「已经打听过左邻右舍,见描述那宅院的主人家和二郎容貌有些相似。」 卢氏深吸口气,心情复杂,说不出该松一口气,又或者该发怒。 该庆幸那宅院的主人家是房遗爱吗?那么他的罪责便只是偷偷置了外室。倘若主人家是其他人,那房遗爱私通的便是他人妻妾! 卢氏沉声道:「将她押往静室,我单独审问。」 静室中,卢氏命人取下女子口中布条,女子便满脸惶急,抖着声说:「夫人,救命啊!我是二郎的外室!」 卢氏眼神如刀,怒喝道:「闭嘴!」 不一会儿,卢氏走出静室,让人落锁后前往房玄龄的书房。 房玄龄紧皱着眉,望着高阳与房遗爱对峙如两只斗鸡,重重叹了口气。 高阳轻哼一声,半是讥嘲道:「房公为何叹气?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只要房家交出那女人,我便不会告上圣人那里去。否则……」 「否则怎么样?」房遗爱怒目而视,拍桌站起:「你要威胁我什么?没有就是没有,你要捕风捉影,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又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好啊,说就说!放眼望去,整个大堂哪个女子像你这般呈日外出,和男人过从甚密?连僧侣道士都不放过!」 「房遗爱,你住口!」卢氏由外喝道,满脸怒容走了进来。 高阳首次见到卢氏发怒,有些诧异,却又忍不住扬起一丝讽笑。看来房遗爱与婢女私通真有其事,这场仗她是赢定了!但不知缘何,她又有一丝悲哀在心底凝聚,望着房遗爱的眼神便越发凌厉无情。 为何她要嫁给眼前的男人呢? 望着卢氏怒斥房遗爱,瞧着房遗爱满脸通红,她看他的眼神便越发鄙薄。 不知卢氏骂了房遗爱多久,骂得连她都麻木了,卢氏才又回过头说:「殿下,您要的人老身已替你寻到。但这名女子的身分特殊,却不是我房家能够处置。您自己去瞧瞧吧。」 高阳冷着一张脸,哼笑道:「这房家檐下还有国夫人无法动得的人?好,那我道要会会她!」 「阿娘!」房遗爱焦急低吼。 「将他拿下!」卢氏断然抬手指着房遗爱喝道。 此言一出,高阳亦是一愣,见众人一拥而上,将房遗爱压跪在房玄龄与卢氏面前。 见房遗爱狼狈,高阳却是笑不出来。难道那女子的身分如此特别? 就在她犹豫之时,卢氏冷声说:「殿下请随老身来吧。」 不过几十步的路程,便抵达静室。 「殿下,此女请您处置。老身便不再介入。」卢氏微微顿首,转身便走。 高阳狐疑地走进静室中,见到眼前绑在椅子上簌簌发抖满脸泪的女子,愣住了。 难怪卢氏要她处置。她轻笑哼声,嗓音中满是苦涩与自嘲。 不到一个时辰便逮到了人,还将事情撇得一乾二净。 高阳不禁佩服卢氏治家手段彷若雷霆明快果决。不顾房遗爱坚决反对,珑月遭冤一事在一日内找到与房遗爱有私的女子而结束。 高阳扬起手就想掌掴眼前女子,房遗爱却在这一刻冲进静室内,挡在那名女子身前,硬是挨了她一巴掌。 高阳用力之重,房遗爱脸上五指红印登时浮现,闷吼道:「不许你对她动手!」 「就为了她你要和我作对?」高阳不可置信地望着房遗爱,随即愤怒地嘶吼出声。 房遗爱咬牙,没有回答,却也没有让开。 高阳瞪视着房遗爱恨声道:「你知道你这样做是不顾你房家上下百余口人命和大唐作对?」 房遗爱这才开口道:「你我的事和房家无关。」 「好啊,」高阳怒极反笑道:「你还真是你娘亲生的!口径一致!」 这件事确实和房家无关,而是与她公主府邸有关。 与房遗爱通奸的女子名为阿满,曾在高阳府邸做为女使。前年腊月房遗爱和高阳闹不愉快时偷偷带回长安。 两人的苟且之事在高阳与房遗爱结亲一年后开始。 刚成亲时,房遗爱也曾想过要和高阳和和美美过日子,却不料高阳不爱他这样的男人。 他是个不通风花雪月的大老粗,热爱游猎,时常出门一趟便满身尘土,满脚污泥,手中还提着滴着血的大雁、兔子、獐子回府。 爱打猎便也就罢了,偏偏他爱现。 012 贞观暗斗变故生(6)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8744564 012 贞观暗斗变故生(6) 那时两人刚成亲,虽不是蜜里调油,但也算平和过日子。 房遗爱兴冲冲地提着带着血水的猎物往高阳的几案上重重一搁,话也不说,就朝高阳挤眉弄眼,咧嘴笑得意气风发,一脸等称赞的神情。 高阳让他这么一吓,见着整个几案上都是血,连同几案上的经书也沾染了血气, 分卷阅读64 不禁怒气横生,张口便狠狠训斥他一顿。 房遗爱错愕万分,即便知道身为驸马就该察言观色,但他也是贵冑子弟,哪里忍得下这口气,顶撞了高阳几句。 两个性格强势的人凑在一块,就像斗鸡一般,吵得面红耳赤,闹得鸡飞狗跳,不欢而散。 房遗爱气消了才想起他尚公主一事,实在不能和高阳这般大吵大闹。但他却又拉不下脸和高阳赔罪,便装作两人之间什么龃龉没发生过似的过日子。 高阳看在眼底便觉得房遗爱不知反省,心中越是生气,更不会给他好脸色。 房遗爱不懂为何高阳对他总是疾言厉色,直到他见着高阳与其他男子交游的神情欢快而向往,这才明白高阳喜欢的是谈吐之间满腹经纶的名士。 他不甘心,试着仿效那些名士穿着引起高阳注意。奈何高阳睨了他一眼皱紧眉便撇开了脸。他气极讥嘲了高阳几句,两人又吵了起来。 越吵两人便越看不顺眼彼此,相处也越发轻慢冷淡。 房遗爱看着自家兄嫂恩爱逾恒,又看高阳交游越发广阔,也不待在公主府邸,镇日出入茶会,与男子论经听讲学,气不过便常喝得酩酊大醉,郁郁寡欢。 他正值盛年,和高阳感情不睦,阴阳不协调,便让阿满有了可趁之机。 阿满相貌生得清秀,没有高阳来得艳丽,却是一脸楚楚可怜,让房遗爱珍宠非常。只因阿满比起高阳来得知趣,懂得伺候房遗爱,懂得哄他开心。 两人在高阳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过没多久,阿满有孕,房遗爱慌了,心知以高阳的性格定会处死阿满,便寻了个阿满冲撞驸马的由头,将阿满打发出了公主府邸,而后,悄悄带阿满回长安。 当时,房遗爱并没有将阿满带回房家,而是在长安寻了个小院安置阿满,直到阿满临盆。可惜阿满生下来的是个死胎。 房遗爱疼惜阿满,见阿满抑郁寡欢而房家正在征乳母,便暗度陈仓,将阿满接入房府,成为房遗则初生孩子的乳母。 回到房家后,房遗爱自以为没有高阳耳目,和阿满打得火热,却没想到东窗事发。 高阳突然来到房家,房遗爱正与阿满温存,听到动静连忙奔出房门。为了保全阿满,房遗爱刻意往人多的地方走,引起众人注意,还撞见了韩纯臣与房若晓。 他自以为可以引开高阳,让阿满有时间可离府脱逃,却没料到阿满会遇见珑月。 珑月因房若晓家塾下课后总要喝酪浆佐透花糍,便到灶房去取。回程瞧见院里开了桃花,便放下了餐盘想采些桃花瓣点缀透花糍,在那个小苑里耽搁了许久。 阿满急着想出府,一不做,二不休,抓起装着酪浆的瓶子便往珑月后脑上砸。见珑月晕了后,阿满心生一计,动手将珑月的衣襟拉得凌乱,将酪浆往珑月的双腿内侧抹去,这才匆匆逃离。 「二郎!你退下!」卢氏看着挣脱众人来到高阳及阿满面前的房遗爱真是恨铁不成钢。 高阳已经说得如此明白,怎么房遗爱就是不懂? 房家与阿满孰轻孰重? 「你这逆子!」随后赶到的房玄龄气得浑身发抖,怒斥道:「这个女子决计不可留!把二郎绑了!」 阿满的罪何止在通奸,而是《唐律》中的六杀罪啊。 房玄龄一吆喝,家仆便一拥而上。然而,房遗爱是武人,力大无穷,家仆们敌不过他,被打得东倒西歪,屋子里乱哄哄的,一不小心竟将卢氏推倒在地。 「哎呀!」卢氏后脑着地痛呼一声,随即晕了过去。 房玄龄大惊失色连忙前去搀扶卢氏。然而,他大掌托起卢氏的头,便发现大事不妙。掌心湿黏温热,房玄龄定睛一瞧,卢氏磕破了头,沾了他满手的血。 房玄龄顿时心肝欲碎,眦目欲裂:「孽子!你要为了一个婢女将你阿娘打死才罢休吗?」 众人闻声停手,房遗爱也愣住了,醒神后,连滚带爬,搂住卢氏焦急嘶吼:「你们还不快去请医师?」 卢氏受伤的消息惊动了整个房府。 房若晓听闻消息连忙和阿娘崔氏赶到卢氏的寝室照看,房遗直下了朝,一踏入门便匆匆见过卢氏,更是怒火中烧,狠狠地揍了房遗爱。 房遗爱不敢还手,被阿兄拳打脚踢斥骂不孝。 高阳看不过去,高喝道:「他是我的驸马,就是梁国公的世子也不能打他!」 012 贞观暗斗变故生(6)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8744567 012 贞观暗斗变故生(6) 话音方落,高阳趋前拦住房遗直,不让他再打动手。房遗直这才作罢。 医师替卢氏诊病之后,又忙着房遗爱包扎。忙乱一阵后,房家众人守着卢氏,无人闻问房遗爱的好歹。仅有高阳留在房遗爱的寝室中。 房遗爱在高阳面前遭家人责骂痛打,男人的尊严伤得不能再伤,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眼神余光瞧见高阳仍是睐着他,他越发不自在,粗声粗气地说:「看什么看?看我这般狼狈,你可满意了?」 高阳挑 分卷阅读65 眉,不置可否,两人又陷入沉默。 直到卢氏清醒,侍女来报,高阳才站起身。 「你要走了?」房遗爱眉眼不抬,低声问道。 「否则你想要我留在房家看你挨打,还是要我护着你?」高阳斜睨房遗爱重重哼了口气。 房遗爱不语。 高阳见他不说话,心中浮现一丝不快,狠声说:「那贱婢我要带走。」 房遗爱立时抬头起身,皱眉道:「你何苦为难她?」 高阳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愠怒地说:「为难她?应该是你们何苦为难我!我再问一次,房遗爱,你真要为了这个贱婢与我为敌?不惜赌上你的官职,你的性命?」 房遗爱欲言又止。 高阳心寒大骂:「好啊,房遗爱,你所有的英雄气概就耗在这贱婢身上了!我告诉你,就算今日我不带走她,你以为你父亲会放过她吗?」 房遗爱闻言微震,连忙道:「房家内务不是我父亲管事,只要我母亲同意,你也同意,可以饶她一命……」 高阳闻言更是生气。 「蠢材!」 她不明白缘何她今日会妒火中烧。瞧瞧眼前这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大老粗哪里吸引她了?瞧他一脸蠢笨,为何她还要因为这混账而发怒? 「瞧你为她闯了多大的祸事!你母亲现在还在那里躺着啊!」高阳振袖指向卢氏寝室方向,不敢相信地瞪视着房遗爱。 「就算你不顾一切就爱她一个吧。你瞧瞧她犯了什么事?她犯六杀罪,她和你通奸,哪条不是斩刑,哪条不是罪该万死?我大唐律法在你眼底究竟算什么?」 「我……我……」房遗爱一时语滞,心中所想的是若非高阳带人前来房家,逼得他和阿满只能逃走,今日会变成这样吗? 但瞧高阳双眼通红,咬紧唇瓣似是在忍耐,他又说不出口了。 「我什么我?她和我比,你竟然选她?你是瞎了你的狗眼!」 高阳看他窝囊的样子,气得拂袖离去,却不料房遗爱追了上来,抓住她的手臂。 「房遗爱,你胆敢抓我的手……」 高阳正要甩开他的手,却听他低声道:「是我对不起你……一切错都在我,我非良配,不是你喜欢的那种儒生……但……」 高阳一时怔忪,不知房遗爱是要认错悔改还是服软求她放过阿满,惊怒不定之际,却又听房遗爱嗓音沙哑,似是费尽所有的气力,鼓起勇气对她低低地说:「……谢谢你方才拦住我阿兄,这是妳头一次护我,我很是高兴……」 她转头望着房遗爱,五味杂陈,心底酸涩。 房遗爱倏地脸色大变,神色紧张地凑了过来,粗鲁地抬起手,一边道:「你别哭啊……是我不对……我向你赔不是……」 这是高阳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伤心的神态,第一次为他流泪。后知后觉的他顿时明白即便高阳嘴硬总是嫌弃他,但心底还是将他当作驸马的吧? 为此他心痛万分,越是悔恨,慌了手脚。 他抬手想要拭去她的眼泪,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碰触到高阳的脸颊的那一刻。 「你别碰我!」 高阳一把拍开他的手,怒瞪着他满脸写满纠结、痛恨与浓浓的难堪,红着眼眶扭头逃也似地离开了房家,留下惊觉破镜难圆的房遗爱孤独地伫立在房中。 珑月遭冤一事在一日内找到与房遗爱有私的女子而结束。 房遗爱不顾房玄龄与卢氏反对,强行带走阿满,就此和房玄龄闹翻,搬出了房家。 房玄龄气得想报官,又碍于高阳的颜面迟迟未动作。然而,高阳也没有去找房家或房遗爱的麻烦。 山雨欲来风满楼,房家上下垄罩在压抑的氛围中,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几日。 卢氏终究忍耐不住事情悬而未决的情况,催了几次房玄龄派人去打探房遗爱住的外宅,却也没听说过阿满在那里居住或出现过。 阿满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报官或处置阿满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房玄龄与卢氏和房遗爱虽是赌气不说话,却是怀疑阿满大约是遭到高阳的毒手。房家两老担心高阳会为了保护心腹侍女而对珑月不利,待珑月伤势痊愈,给了她一笔足够安度一生的丰厚银钱,退回她的贱籍文牒,特地雇了与房家不相干的马车夫,将她送出了长安。 012 贞观暗斗变故生(7)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8744991 012 贞观暗斗变故生(7) 房若晓得知珑月离城的消息,央得崔氏同意为珑月送行。 珑月舌头已断,难以痊愈,虽是不影响她的声带作用,说话却是不再利索。事发至今一旬有余,总是郁郁寡欢,半句话也没说过。 「珑月,这荷包你拿着。虽然不多,但我会想办法的……」房若晓有些窘迫地将一袋鼓胀的钱袋子塞进珑月手中。 她虽然是房氏嫡女,却因年纪尚小没有太多月例钱,也没什么贵重的首饰,能给珑月的补偿也就这么多了。 「倘若不够用,随时让人送信给我,我会筹钱给你……」 分卷阅读66 房若晓带着泣音,万分愧疚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我再大一点,存够了钱就会买地买屋买铺子,做些生意,赚了钱便会让人送到你的住处,你不必担心日后的生活……」 「虽然你不愿跟我说你要去哪,但你安顿好了之后,让人送信给我也是可以……」 她絮絮叨叨,珑月却如同木偶一样,双眼无神,也不知将她的话听进多少。 房若晓看了越是心痛,掉下眼泪,难过地说:「是房家对不起你……要不我回去求阿婆,别送你走……」 珑日站在一边听了,连忙劝阻道:「小娘子,这可万万使不得。我们在这太久了,天将亮了,坊门也要开了,要是被人见到你站在这儿,会暴露珑月的行踪。您得放手让珑月快快离去才行,否则她性命堪忧。」 房若晓也怕高阳会为了掩盖迹证而灭口珑月,心底难受不舍,到底还是松开了手,泪眼汪汪地远眺珑月登上马车。马车启动,转了个弯便消失在十字街头。 载着珑月的马车赶到了坊门,等待着清晨开坊门后出长安。 马车夫忽然肚子疼了起来,敲了敲车厢道:「姑娘,小的先去解手方便,去去就回,你可别乱走啊。坊门一开,我们即刻出城。」 车厢内毫无响应,马车夫见怪不怪,心道里头的姑娘应该是犯事被驱逐出家门,没有心情与他说话,便三步并两步地往茅厕跑。 晨光熹微,白雾笼罩长安,氤氲之中,一道天青色的人影由袅袅云雾之间行过珑月的车厢。 他顿住脚步,忽然抬手掀起车帘,朝珑月苦笑道:「委屈你了。随某走吧。某带你去一处安全的地方。」 珑月没有反应,那人叹了口气,又道:「你想报仇吗?」 珑月的手指动了动。 那人垂首思虑良久,深吸口气,开口缓缓地说:「……想报仇便随某来吧。」 珑月抬起了头,双眸这才有了一丁点的神采。 不一会儿,两道人影并肩而行,消失在浓重的晨雾之中。 013 西域来归辩机锋 (1)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 8749627 013 西域来归辩机锋 (1) 夏日熏风吹过檐廊,蝉鸣阵阵,房若晓恹恹地趴在凉榻上,望着外头庭院日光正盛,叹了口气说:「好热呀!」 珑日在一旁为她打着蒲扇搧凉,笑说:「等等吧!屯云和奔星不是去取冰来了?」 去年珑月出事后,卢氏借着肃清家风的由头,汰换了一批仆役,彻底清除了房家内各家的眼线。屯云和奔星便是那时入府,现在由珑日领着一起服侍房若晓。 「太奢侈了。阿兄哪来的钱买冬日的存冰啊?」房若晓回头看了珑日一眼。 「世子说是太子殿下赏的,小娘子日日喊热,便差人送了过来。」 「谁让他多事的?」房若晓听了斜挑起秀眉,爬起身来,嫌弃地说:「太子殿下赏他是要他专心读书别给热坏吧?为何转送于我?就不怕落人口舌?」 「小娘子多虑了,殿下也赏了房公,两块冰一起送进府里来,没多少人知道。」 房若晓一把抢过珑日手上的团扇,搧得急躁,嘴里依旧不饶人。 「就他城府深。才过了解试,春闱在即,叫他别老是注意我的动静,留心考题趋势才是正经事呀。」 珑日打趣说:「小娘子,现在才仲夏呢。现在世子可是日日到崇文馆陪太子殿下读书,前些日子房公不是也称赞他学问大有长进?您就甭操心世子啦。要不,写信给他督促督促?」 「谁要写信给他?到时候落人把柄,反倒累了我名声。」 房若晓撇撇嘴,将卢氏细细叮嘱的话听进心中,在外见着外客无不仔细谨慎,唯独在家才有眼下散漫任性的模样。谁让珑月的事让她想起前世,谁让她怕极了不得善终? 「是、是、是,是奴出了馊主意,该罚该罚。小娘子想怎么罚奴?」珑日嘻皮笑脸,凑到房若晓面前眨了眨眼。 房若晓瞧她总是维护韩纯臣,一颗心偏得厉害,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生气,但也知道珑日是个忠心的人,便佯怒说:「就罚你去跑腿!剖了前日他送的甘瓜装在食盒中,等等和我去阿婆、阿娘那里去吧。」 「是,奴这就去。」珑日轻笑点头,起身便往灶房去。 房若晓得了清静,往后一仰,大字形地躺得好不豪迈。檐廊外的天空湛蓝,一朵云也没有,阳光由树叶洒落,随风沙沙作响。 突然间,暹罗猫玄武不知由何窜出,嘴里叼着一物,轻巧地来到房若晓身边,蹲下来喵叫了声。牠嘴里的东西掉了出来。房若晓侧头一瞧,是一枝用火漆封在信笺上的乳白色重瓣花枝。 房若晓皱眉将玄武揽到怀中,玄武挣脱开来,拉长身子伸懒腰。房若晓小心翼翼地拆了信件,秀丽遒劲的字迹便撞入眼中。 房若晓睨了玄武一眼,戳了戳牠的额头不满地说:「干什么替他送信?他到底对你下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般甘愿替他做信差?」 玄武却是蹭上她的手指,喵了一 分卷阅读67 声便乖巧地正坐在她身旁,像是要和她一起读信。 房若晓哭笑不得,又道:「你读得懂?要不你读给我听?」 玄武张口拖长尾音喵得响亮,似是在催房若晓,她便笑道:「知道啦!你不识字,我读给你听得了。」捻着信笺读了下去。 「昭昭,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墙高,玄武探之。」 昭昭若日月之明,正是晓晓两字。但后面四句却让房若晓羞红了脸。韩纯臣是不是不会写含蓄两字啊?引用诗经里头河广可驾舟而行便也罢了,怕她学问浅看不懂,后面这两句话说得露骨至极。 房若晓瞪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玄武咕哝道:「就他花样多,变着替我取小名,还要你爬墙,羞不羞人啊。」 韩纯臣这些作为都让她在心中暗骂他死性不改,依旧是长安轻薄儿,叫她又羞又怒,却又不知怎么回复才好,索性一信不回。 但韩纯臣笔锋如行云流水,妙语如珠,引得她每每忍不住继续看下去又要懊恼自己没定性。这不,下一句又开始卖乖了? 「今晨随阿玖视事,宵衣旰食,」 阿玖是九殿下,也就是当今太子李治。房若晓心忖,连李治都韩纯臣被取了个化名,韩纯臣还要说上朝辛苦,存心撒娇?哪有一个男人会这般不羞的? 只是自从珑月出事后,他们两人再也没见过面,房若晓总会暗暗担心韩纯臣得罪了高阳恐怕不好善了。眼下能得到韩纯臣寥寥数语诉说日常的信笺,不管吃饭穿衣或者逛街游冶都能令她安心。 这不,韩纯臣写了逛花园去── 「见园中丰瑞花株姿秀美,独取一枝,藉花寓意,望卿太平和乐。云溪笔。」 房若晓读到这里大吃一惊。 云溪是韩纯臣的表字,他尚未弱冠便自称云溪。头一次写信让玄武翻墙叼过来房家时,房若晓还以为捡到了谁的书信,细细收拾起来。 只要推敲出信里头的人物分别指的是谁,便也不难猜出这园是哪个园了。 房若晓吃惊地坐直身,玄武让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跳离几步远,警惕地望着她。 「你竟然在御花园里偷采花?还是丰瑞花?韩云溪你不要命啊!」 丰瑞花产于蜀中青城山,是珍品名卉,唯有御花园栽种几丛。夏季开花,秋季结果。韩纯臣偷偷摘下御花园的花是李治同意的? 分卷阅读68 索。事发至今一旬有余,总是郁郁寡欢,半句话也没说过。 「珑月,这荷包你拿着。虽然不多,但我会想办法的……」房若晓有些窘迫地将一袋鼓胀的钱袋子塞进珑月手中。 她虽然是房氏嫡女,却因年纪尚小没有太多月例钱,也没什么贵重的首饰,能给珑月的补偿也就这么多了。 「倘若不够用,随时让人送信给我,我会筹钱给你……」房若晓带着泣音,万分愧疚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我再大一点,存够了钱就会买地买屋买铺子,做些生意,赚了钱便会让人送到你的住处,你不必担心日后的生活……」 「虽然你不愿跟我说你要去哪,但你安顿好了之后,让人送信给我也是可以……」 她絮絮叨叨,珑月却如同木偶一样,双眼无神,也不知将她的话听进多少。 房若晓看了越是心痛,掉下眼泪,难过地说:「是房家对不起你……要不我回去求阿婆,别送你走……」 珑日站在一边听了,连忙劝阻道:「小娘子,这可万万使不得。我们在这太久了,天将亮了,坊门也要开了,要是被人见到你站在这儿,会暴露珑月的行踪。您得放手让珑月快快离去才行,否则她性命堪忧。」 房若晓也怕高阳会为了掩盖迹证而灭口珑月,心底难受不舍,到底还是松开了手,泪眼汪汪地远眺珑月登上马车。马车启动,转了个弯便消失在十字街头。 载着珑月的马车赶到了坊门,等待着清晨开坊门后出长安。 马车夫忽然肚子疼了起来,敲了敲车厢道:「姑娘,小的先去解手方便,去去就回,你可别乱走啊。坊门一开,我们即刻出城。」 车厢内毫无响应,马车夫见怪不怪,心道里头的姑娘应该是犯事被驱逐出家门,没有心情与他说话,便三步并两步地往茅厕跑。 晨光熹微,白雾笼罩长安,氤氲之中,一道天青色的人影由袅袅云雾之间行过珑月的车厢。 他顿住脚步,忽然抬手掀起车帘,朝珑月苦笑道:「委屈你了。随某走吧。某带你去一处安全的地方。」 珑月没有反应,那人叹了口气,又道:「你想报仇吗?」 珑月的手指动了动。 那人垂首思虑良久,深吸口气,开口缓缓地说:「……想报仇便随某来吧。」 珑月抬起了头,双眸这才有了一丁点的神采。 不一会儿,两道人影并肩而行,消失在浓重的晨雾之中。 013 西域来归辩机锋 (1)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臉紅心跳来源网址: 013 西域来归辩机锋 (1) 夏日熏风吹过檐廊,蝉鸣阵阵,房若晓恹恹地趴在凉榻上,望着外头庭院日光正盛,叹了口气说:「好热呀!」 珑日在一旁为她打着蒲扇搧凉,笑说:「等等吧!屯云和奔星不是去取冰来了?」 去年珑月出事后,卢氏借着肃清家风的由头,汰换了一批仆役,彻底清除了房家内各家的眼线。屯云和奔星便是那时入府,现在由珑日领着一起服侍房若晓。 「太奢侈了。阿兄哪来的钱买冬日的存冰啊?」房若晓回头看了珑日一眼。 「世子说是太子殿下赏的,小娘子日日喊热,便差人送了过来。」 「谁让他多事的?」房若晓听了斜挑起秀眉,爬起身来,嫌弃地说:「太子殿下赏他是要他专心读书别给热坏吧?为何转送于我?就不怕落人口舌?」 「小娘子多虑了,殿下也赏了房公,两块冰一起送进府里来,没多少人知道。」 房若晓一把抢过珑日手上的团扇,搧得急躁,嘴里依旧不饶人。 「就他城府深。才过了解试,春闱在即,叫他别老是注意我的动静,留心考题趋势才是正经事呀。」 珑日打趣说:「小娘子,现在才仲夏呢。现在世子可是日日到崇文馆陪太子殿下读书,前些日子房公不是也称赞他学问大有长进?您就甭操心世子啦。要不,写信给他督促督促?」 「谁要写信给他?到时候落人把柄,反倒累了我名声。」 房若晓撇撇嘴,将卢氏细细叮嘱的话听进心中,在外见着外客无不仔细谨慎,唯独在家才有眼下散漫任性的模样。谁让珑月的事让她想起前世,谁让她怕极了不得善终? 「是、是、是,是奴出了馊主意,该罚该罚。小娘子想怎么罚奴?」珑日嘻皮笑脸,凑到房若晓面前眨了眨眼。 房若晓瞧她总是维护韩纯臣,一颗心偏得厉害,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生气,但也知道珑日是个忠心的人,便佯怒说:「就罚你去跑腿!剖了前日他送的甘瓜装在食盒中,等等和我去阿婆、阿娘那里去吧。」 「是,奴这就去。」珑日轻笑点头,起身便往灶房去。 房若晓得了清静,往后一仰,大字形地躺得好 分卷阅读69 不豪迈。檐廊外的天空湛蓝,一朵云也没有,阳光由树叶洒落,随风沙沙作响。 突然间,暹罗猫玄武不知由何窜出,嘴里叼着一物,轻巧地来到房若晓身边,蹲下来喵叫了声。牠嘴里的东西掉了出来。房若晓侧头一瞧,是一枝用火漆封在信笺上的乳白色重瓣花枝。 房若晓皱眉将玄武揽到怀中,玄武挣脱开来,拉长身子伸懒腰。房若晓小心翼翼地拆了信件,秀丽遒劲的字迹便撞入眼中。 房若晓睨了玄武一眼,戳了戳牠的额头不满地说:「干什么替他送信?他到底对你下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般甘愿替他做信差?」 玄武却是蹭上她的手指,喵了一声便乖巧地正坐在她身旁,像是要和她一起读信。 房若晓哭笑不得,又道:「你读得懂?要不你读给我听?」 玄武张口拖长尾音喵得响亮,似是在催房若晓,她便笑道:「知道啦!你不识字,我读给你听得了。」捻着信笺读了下去。 「昭昭,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墙高,玄武探之。」 昭昭若日月之明,正是晓晓两字。但后面四句却让房若晓羞红了脸。 韩纯臣是不是不会写含蓄两字啊? 引用诗经里头河广可驾舟而行说两人距离很近便也罢了,怕她学问浅看不懂,后面这两句话说得露骨至极。大有墙能有多高,我有玄武猫跳,一跃而过的狂妄味道。 房若晓脸热,想到红杏出墙四个字,瞪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玄武咕哝道:「就他花样多,变着替我取小名,还要你爬墙,羞不羞人啊。」 她暗骂韩纯臣死性不改,依旧是长安轻薄儿,叫她又羞又怒,却又不知怎么回复才好,索性一信不回。 但韩纯臣笔锋如行云流水,妙语如珠,引得她每每忍不住继续看下去,读了信又要懊恼自己没定性。这不,韩纯臣下一句又开始卖乖了? 「随阿玖视事,宵衣旰食,衣带渐宽,无人宽慰,仅寄长怀于尺牍,奈何晓星未解,鱼沉雁杳,一笔寥落。」 阿玖是九殿下,也就是当今太子李治。房若晓心忖,连李治都韩纯臣被取了个化名,韩纯臣还要说上朝辛苦没人关心,埋怨她已读不回,哎!能看吗?存心撒娇?哪有一个男人会这般不知羞的?她就该快快烧去信笺,免得让人发现才是。 只是,自从珑月出事后,他们两人再也没见过面,房若晓总会暗暗担心韩纯臣得罪了高阳恐怕不好善了。 眼下能得到韩纯臣寥寥数语诉说日常的信笺,不管吃饭穿衣或者逛街游冶都能令她安心。 这不,韩纯臣写了逛花园去──本书由蜜蜂整理QQ群:799740176 「今晨伴阿玖游园,见园中丰瑞花株姿秀美,独取一枝,藉花寓意,望卿太平和乐,堪慰十年一诺之苦。云溪笔。」 房若晓读到这里大吃一惊。 云溪是韩纯臣的表字,他尚未弱冠便自称云溪。头一次写信让玄武翻墙叼过来房家时,房若晓不知情打开,看不懂,还以为捡到了谁的书信,又用封泥细细地弥封,装在了双鲤鱼型的木盒中。 但几次下来,房若晓察觉信笺的特殊之处,细细推敲起来,才发现信件竟然是韩纯臣写来的。 只要推敲出信里头的人物分别指的是谁,便也不难猜出这园是哪个园了。 房若晓吃惊地坐直身,玄武让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跳离几步远,警惕地望着她。 「你竟然在御花园里偷采花?还是丰瑞花?韩云溪你不要命啊!」 丰瑞花产于蜀中青城山,是珍品名卉,唯有御花园栽种几丛。夏季开花,秋季结果。韩纯臣偷偷摘下御花园的花是李治同意的? 013 西域来归辩机锋 (2) 惑溺:我不卿卿, 谁当卿卿(時起雲)|臉紅心跳 来源网址: 013 西域来归辩机锋 (2) 韩纯臣的信中没有交代,她也不敢大意,连忙拾起这株太平花,左瞧又看见没有人,找了支胆心瓶装了些庭院中的流泉,又摘了几支红白相间的四季海棠将太平花藏在里头,才吁了口气。 望着瓶中的若隐若现的太平花,她心中怒道:「韩纯臣你这人但凡何事皆要阳奉阴违吗?真是恼人。」 她转头揪起玄武的脖子,教训道:「你啊你,怎能当阿兄的从犯呢?给阿兄带坏了?」 玄武一脸无辜,带着几丝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羁随意,房若晓不禁想起了韩纯臣的容颜。 他便是这样随兴的性子。她真想问问韩纯臣前世过得是否顺风顺水,否则怎会练就这般胆气?真要吓死她了! 和她谨小慎微的性格不同,韩纯臣表面上信守承诺,再也没有与她私下往来,但三天两头美其名孝敬恩师房玄龄,不时送来一些西域瓜果、绫罗绸缎,还有些异域的珍稀小玩意过府。 那些小玩意摆明讨好她用,什么陶响球、泥叫叫、 分卷阅读70 九连环等等。 陶响球便是陶球中填了砂,滚起来沙沙作响,很像下雨的声音。 九连环是细细的九圈小铁环挂在两根上下的平行杆子上,每圈小铁环还串着一根根细杆,九支细杆圈在了下方的平行杆上,解起来十分费力。房若晓玩了几回解不开,意态阑珊地扔在了一边。 但泥叫叫就不同了。 如果是在东西市或者货郎卖的普通陶哨房若晓还不会这般稀罕。 韩纯臣送来的泥叫叫很不一般,装在了一尺见方的木箱中,光是木箱便极为精巧。稀有的紫檀木箱上阴刻着璎珞月兔宝相花纹,木箱的十二个边都以皮革包覆,打上了十六颗小巧的金铆钉。金铆钉上还镂着细致的云纹。 房若晓摩娑着木箱已是爱不释手,没想到打开后更是被眼前的泥叫叫震慑地说不出话来。 箱中装着的泥叫叫阵仗之大仿着宫廷的音声部,共有七十来个通体圆润的人偶。每个泥叫叫塑成了各式穿着打扮还拿着不同乐器的仕女偶人,或坐或站,或笑或蹙眉,上了三彩釉,颜色鲜丽,仿若缩小的真人娃娃音声部就在眼前。 木箱中阶梯迭层,那些仕女泥叫叫站成一排排,共七排。木箱一侧还镶了几个把手,只要将把手拉出来转动,这些泥叫叫便会吹奏乐曲起来。 房若晓惊喜得无以复加,日夜把玩,发现了更多的玩法。 只要取掉几个仕女泥叫叫,便可以吹奏出不同的乐曲。她可以随心所欲,想怎样编曲就怎么编曲。 她曾暗嗤韩纯臣明知自己与他一样重活一世,怎么还将她当作小娃娃看待?直到看见这泥叫叫音声部,彻底服了韩纯臣。 房家内院因为这箱泥叫叫音声部而活泼起来。房若晓甚至让木工师傅做了个小推车,推着这座泥叫叫音声部到阿婆卢氏、阿娘崔氏前献宝。整个春季都有着悠扬的乐曲。 她对这些小玩意爱不释手,还拿了半人高的三层漆木盒将那些小东西分门别类地收好,时不时便拿出来把玩。 与其写信问韩纯臣课业,她更想问问韩纯臣是怎么弄到这些东西的?该不会也像那枝太平花偷偷摸来的吧? 不,不可能。韓純臣是潁川縣公世子,没必要干这些事。那么,韩纯臣的本事得要有多高啊?随李治上崇文馆、上朝视事、准备科考之余,他还有拨的出时间搜罗这些精致的对象? 想到此,房若晓好奇心起,原本不想写信给他,被他连连的惊喜挠得心痒。最终却是被这枝太平花逼得动了笔。 房若晓取过了笔墨纸砚,振笔疾书,三言两语说清她的想法,将信笺仔仔细细地装入小香囊中,挂在玄武的项圈上,拍了拍玄武的头说:「玄武,找阿兄去。」 玄武乖巧地喵了一声,脚步轻巧地往墙头上奔,纵身一跳,消失在墙头。 房若晓松了口气,却听檐廊远处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她回首瞧,珑日率着屯云和奔星脸色苍白,空手而归。 她狐疑正要开口问,珑日早她一步,焦急地说:「小娘子,快随我去老夫人那儿去。老夫人怕是不好了!」 「什么?」 房若晓变了脸色,匆匆穿上木屐,跟着珑日往卢氏所住的屋舍跑。 木屐踏在廊上哒哒作响,似雷雨落在瓦片上,她的思绪纷乱,怎么也记不起前世卢氏何时撒手人寰,却记得卢氏不是跌破头而死。她的心中满是不祥的恐惧,怕极了即便今生她所遇见的人事物不同,她的一言一行,一个骤然的决定都可能影响了身边人的一生。 似是呼应她的惶恐,本是万里无云的长安忽地乌云滚滚,檐廊回绕出四方天空宛若巨兽压顶,腹中响起阵阵饥鸣,似要吞吃人命才肯罢休。 房若晓脚步更急乱,卢氏的屋舍就在眼前,门口已跪满了一地本该进屋服侍的仆役,她的阿娘崔氏亦是拖着病体匆匆赶到。 她连忙趋前搀扶,却听屋中爆出一声低哑哀恸的闷吟。 「阿娇啊──」那是卢氏的闺名。「我答应你,你别再说了啊──」 房若晓认得那个声音,却又备感陌生。她何时听过阿翁那般伤心的嗓音。 当她扶着母亲进屋时,母亲却已是拉着她跪下,膝行来到卢氏的病榻前,伏在地上哭泣。周遭已聚满了房氏嫡系子孙,唯独房遗爱未到场。 「怎么会是阿娘?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今日就……我以为会是我……」 「住口。」房遗直神色悲戚,哑声低喝,止住了崔氏的话。「若晓,过来。阿婆有话要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