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美而娇(重生)》 分卷阅读1 《恃美而娇(重生)》作者:恬未 文案: 一句话文案:娇媚心机的富家美人X 清冷正直的寒门权臣 (1) 祝怜的前十六年活得顺风顺水:亲爹是镇北大将军,亲娘背靠三代权臣,如此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娇贵小娘子,偏偏还生的明艳无双,被皇家讨去当了太子妃。 然而,大婚不久她急病暴毙,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太子除去祝家的棋子。在短短的一个月内,祝家满门抄斩,倾巢覆灭。而真心相待的闺蜜与太子珠胎暗结,自己尸骨未凉,她便迫不及待入主东宫,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大梦三生,睁开眼,她回到了与太子订亲前夕。祝怜冷笑,苍天有眼不忍祝家上下枉死,这一世看她如逆天改命! 于是,一个月后的桂秋宴,她在众人震惊而不解的目光下,果断拒绝了太子的示好。 然后走到那位清风霁月,却出身寒门的少年权臣面前,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 “宋相不觉得我们两个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吗?” 宋昀撇了这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冷声道:“什么?” “佳偶天成。” (2) 宋昀最近总是梦到旧事,梦里他还是那个任人欺辱的贫苦少年,有一个女子给了他一个荷包,里面是救命钱。 他不知女子姓名,也看不清女子样貌,只知道她在上京,自己长大后要去找她报恩。 可少年丞相将整个大梁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她。 后来桂秋宴,一抹倩影闯入眼前。祝家嫡女弯腰捡起一枚荷包,眸中满是惊讶。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找到了幼时弄丢的玩意儿。” 宋昀心中一悸,清冷的声音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这荷包当真是你的?” 祝怜捏着那个不属于她的荷包,笑的单纯无害:“是啊,真是好巧。” ———— 注: 1、女主非常心机,并非善类。先谋后爱。 2、双C,1V1.HE 一句话简介:富家美人X寒门权臣 立意:珍惜亲情,家人是最温暖的港湾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怜 ┃ 配角:宋昀,柳怀珊,太子等 ┃ 其它: 第1章 重生 接档文【娇养夫君攻略】求收藏~…… 永宁二十三年五月初八,黄辰吉日,太子大婚,迎娶镇北大将军独女祝怜为太子妃。 同年六月十三,镇北将军叛国书信于家中搜出,上呈天子。天子震怒,浮尸千里,祝家男丁午门问斩,女丁充为奴役。 其女祝怜削去太子妃之位,囚于东宫,罪名待发。 窗外锣鼓喧天,好一派热闹非凡。在一个多月前,太子妃风风光光入主东宫的时候,排场比这还要盛大几分。不说那和田玉做的大雁琢的活灵活现,光是那御赐的三对翡翠镶玉花胜和栖云银梳篦,便是价值连城,谁见了都得说一句祝家女好福气。 然与外面灯火通明的气氛不同,冷冷清清的琉璃宫内只有女子咳嗽的声音。祝怜从床上支起身来,拿起床头的帕子擦了擦嘴角,柔软的丝帕染上一层触目惊心的乌红。 “娘娘,药好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随后进来一位畏畏缩缩的小宫女。她低着头,把药端到祝怜身边,想要扶她起来。 “别碰我!”祝怜力不从心地挥开宫女的手:“你是谁……宝珠呢?” 听到这俩字,小宫女沉默了一会儿,装作没听到她的嗔怒,端起药碗递到祝怜面前,像是哄稚童一般柔声说:“娘娘,您快趁热喝药吧,其余的事奴婢也不知道,就别问了。” 话音落罢,面前的药碗被人打飞出去,噼里啪啦碎得震耳欲聋。那一摔让祝怜用尽了浑身力气,五脏六腑一阵剧痛,她扒着自己的衣襟呕出一口乌黑的血来。 “苏明旭……要杀便杀,我祝家满门忠烈,视死如归,不曾对大梁有过一丝背叛,何苦用这毒药折磨我!” 自叛国书信被搜出以来,太子妃便被太子苏明旭囚禁在琉璃殿,日日派遣下人送来一碗苦涩难言的药汤,逼着她喝下去。 这碗汤里有什么?来送药的下人看着娘娘日渐消瘦的身子已经猜出一二。如今见了血,没见过世面的小宫女吓得直哆嗦,生怕这人死在眼前,竟是连碗也不收拾拔腿就要跑出去。 “怜姐姐。” 这时,一个温柔且熟悉的女声响起。祝怜死气沉沉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惊喜,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希翼,想从床上爬起来。 却在看到来人的一霎那,如坠冰窖。 “怀珊?” 面前的女子正是自己昔日的好友,柳家嫡女柳怀珊。只不过平日这位清雅素净的女子,如今穿着一身雍容翠绿纱罗裙,腰系象牙骨雕宫绦,头戴七尾凤簪,好一副鸡犬升 分卷阅读2 天的派头。 “为什么你在这里?”祝怜的声音因震惊而发抖:“为什么你戴着我的凤簪?你怎会有此物?” 柳怀珊侧过头,似乎想让她看得更清楚些,伸手扶了扶那枚簪子,眸中闪过一丝快意:“怜姐姐说笑了,这凤簪是太子殿下亲手赐给我的,怎么成了你的东西?” 她满意地看着祝怜毫无血色的脸,慢慢踱着步子,补充道:“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反正过不了多久,这里的主人就不是你了。” 此言一出,一切都不必多说。外面锣鼓喧天是为何?新纳的妃子又是谁?昨夜下人们的窃窃私语涌入脑海,一切都明晰起来。只不过,为什么是柳怀珊?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掏心掏肺、相识十余载的好友? 被背叛的感觉宛如万箭攒心,祝怜一时痛极,竟无声大笑起来。 这一世,活得当真失败,太子不爱她,甜言蜜语只不过为了祝家手中的兵权!好友也成陌路,十年真情相待换来今日落井下石! 而祝家……男子被抄斩、女子沦为贱奴的祝家人…… 祝怜再也忍不住,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竟然跌跌撞撞地从床上滚了下来。她散发赤足,在惨白的脸上,明艳的五官竟染上一丝可怖,看着让人心生退意。 一声凄厉的尖叫,柳怀珊还没反应过来,头发已被人扯住。她被祝怜用蛮力死死摁着脑袋,恐惧漫上心头,谁知头上一轻,那枚簪子竟被直接拔了下来! “柳怀珊,不属于你的东西,终究不是你的。”祝怜攥紧手中的簪子,声音冰冷:“你敢过来一步,我就让你今天横着出去!冤有头债有主,让苏明旭给我滚过来!” 看着地上被扯掉的头发,柳怀珊的向来端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浓烈的嫉恨。她死死盯着那枚簪子,半晌,又平复了脸上的神情,伸出发抖的手,将被扯到脸前的秀发揽到耳后去。 “怜姐姐,你太激动了。那枚簪子你想留着就留着吧。”她深吸一口气,笑的古怪:“反正,咱们也不急于一时。你死了,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我瞧着这一天也不远了。” 察觉到祝怜鱼死网破的决心,柳怀珊背后密密麻麻的一层冷汗。和祝怜朝夕相处,她知道这个女人最是不好惹,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这句话形容祝怜最合适不过。 而如今自己有孕在身,笑话已经看了,此地便不宜久留。 柳怀珊握紧拳头,指甲深陷肉中,眸中闪过一丝痛恨和得意。 不过是一枚簪子,自己已经嫁给了太子,祝怜命不久矣,何苦跟一个将死之人弄的如此不体面? “是么?” 下一秒,背后突然一紧,肩膀已被人摁住。那个缠绵病榻的女子不知哪儿来的毅力,竟然追上了她,扯着她的肩膀让其动弹不得。眼看着,那蓄力的拳脚就要落在自己身上,柳怀珊立刻弯起腰,死死护着肚子。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柳怀珊惊声尖叫:“来人,快来人啊!” 祝怜一愣,视线不由自主地往她的小腹看去,连带着手中的动作也停顿了一秒。这时,数十位高大结实的宫女鱼贯而入,手脚并用地将两人分开。 一个拳脚利索的宫女眼尖地看到了祝怜手中的簪子,一个手刀劈过,‘卡擦’一声脆响,祝怜的手骨竟生生折断。 “把她的簪子给我,那是我的东西!”被人扶起来的柳怀珊再也无法维持体面,她一把夺过宫女手中的簪子,宝贝似的瞧了又瞧:“控制住她,别让她再抢了我的东西……还愣着什么,快啊!” 话音落下,祝怜已被人牢牢摁住,像是陷阱里的猎物。她被断掉的手软绵绵地垂下去,双脚被人用膝盖压住,脖子也被人从后面抬起,不得不仰起头来,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今日之事,莫不敢忘。柳怀珊,苏明旭,你们记着——”祝怜突然露出一抹凄厉美艳的笑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药呢?!药呢!端上来,给我全喂给她,一滴都不能剩!” 耳畔边,柳怀珊愤怒的尖叫声不绝于耳,祝怜却感到一丝荒唐和疲惫。 爹、娘,祝怜无能,无法为你们血刃仇人。 所以如果一起下地狱,能不能等等我,不要让我再孤单地一个人…… 熟悉的药带着恶苦的气味端到嘴边,她被人死死卡着下巴,掰开嘴,那致人死命的毒药被一滴不剩地灌进她的喉咙。 毒素痛入骨髓,她歪倒在地上,七窍流出乌黑浓稠的血来。 永宁二十三年七月十五,太子妃祝氏急病而殁,年仅双九。 虽是罪臣之女,太子念其夫妻之恩,以侧妃之礼下葬,谥忠淑。 世人皆赞其仁厚,颇有一国储君之容量。 …… 秋雨缠绵。一场冰冷刺骨的小雨连绵下了三四天,打得门前的银杏树枯叶盘旋,落了满地都是金黄的叶子。 摘星阁的丫鬟宝珠已经在自家小姐房中守了三天三夜,此时此刻困的哈 分卷阅读3 欠连天,仍强忍着困意,用湿帕子给床上的人擦脸。 三天前,自家这位掌上明珠随家里去湘山赏叶。结果失足落入水中,昏迷至今。老爷夫人急的焦头烂额,请了一个又一个大夫,灵丹妙药地供着。 结果这药也吃了,病也看了,人就是不醒来。 宝珠看着床上双眸紧闭的人儿,眼泪忍不住吧哒吧哒地掉。 “小姐,你快醒来吧……夫人和老爷都在担心你,宝珠、宝珠也……” 昏昏沉沉之际,耳边突然响起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祝怜受不住这般吵闹,费力地掀起千斤重的眼皮,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自己那熟悉的梨木雕花大床,床顶缠着莹润细腻的淡蓝秀云蛟泪纱,和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她侧了侧脑袋,发现了一位扎着双丫髻、两眼通红的小丫头,毫无疑问便是那个哭声的来源了。 “哭什么……”祝怜张开口,嗓子沙哑:“我这是怎么了?” 宝珠一愣,哭声立止,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小姐,你醒了!你、你昏迷了三天三夜,可真是急煞我了!” 昏迷?三天三夜?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过脑海。祝怜双手攥紧身下的被子,声音发抖:“宝珠,你告诉我,当今是永宁什么年?” 小姐这是睡昏了脑袋?宝珠压下疑惑,嘟起小嘴答道:“小姐莫不是逗宝珠开心。如今是永宁二十一年,您怎么会问奴婢这个?” “我睡太久,不知时日了。”祝怜随口打发,心底却掠过一股惊涛骇浪。 永宁二十一年,也就是说自己不仅没死,而且重生到了两年前? 那个祝家还在,阿爹阿娘安然无恙的两年前? 祝怜垂下头,含着泪花的眸中闪过一丝血色的快慰。 这可真是,天理昭昭,善恶有报! 第2章 预知之梦 与自己前世比,十六岁的祝怜…… 上京的一场雨,让这个繁华的都城入了秋。 五更天才蒙蒙亮,祝府的小厮就哈着白气起来,推开漆红大门,拿着扫帚‘沙沙’地扫着门前的银杏叶。扇形的叶儿被雨水刷得干净油亮,从远处看像是一层抛了光的金镜,将这座百年将军府衬托的贵不可言。 祝将军乃大梁镇北大将军,其父为建国元老,一路辅佐先帝上位,到了当今已经是世家大族里的常青树。后又迎娶顺平王之女林氏,夫妻虽琴瑟和鸣,却子嗣稀薄,膝下仅育下一女,名唤祝怜。此女自幼冰雪聪明,惯会讨人欢心,如今年方二八,已出落得国色天香,摘下‘大梁第一美人’之名。 但此时此刻,将军府里却一片愁云惨淡。原因无他,那位祝、林两家心尖儿上的明珠,前儿个踏青掉入湖中,昏迷至今。 佛堂门前一阵喧闹,老太太手中的佛珠一顿,皱起眉头问道:“婉娘,外面发生了何事?” 祝夫人放下手中的经书,揉了揉抄的酸痛的手腕,唤了身边的婢子春苗去屋外一探究竟。 过了一会儿,春苗面色激动地回到佛堂,快步走到二人面前,道:“小姐醒了!” 祝怜醒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将军府。祝老爷、祝夫人掺着老夫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摘星阁走去。 这边,那雕栏玉砌的屋子里,祝怜正慢条斯理地照镜子,整理仪容。 镜子里的女人生得极美——雾黛远山眉,凌波桃花眼,右眼一颗泪痣平添妩媚;黑发浓密如瀑,色泽如绸,垂到盈盈一握的腰间。 她打小本就锦衣玉食地长大,恰恰又长了一张牡丹般秾丽的脸,任谁看了去都觉得是位清贵的小娘子,不敢轻易怠慢了去。 与自己前世比,十六岁的祝怜未受摧残,正是艳若桃李般的年纪。她满意地欣赏了一番,才让宝珠给自己梳发。 “小姐,今儿梳个什么样的发髻?” “随便梳一个吧,今儿个也不想出门,就在家里歇息。” 宝珠打小与自己一同长大,关系亲密非常。她比祝怜小两岁,从小待在将军府里,性格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上辈子作为自己的陪嫁丫鬟一起进宫,经常被其他宫女欺负,吃了不少苦头。 祝怜一想到上辈子,这个小丫头因为自己死于非命,心头一紧,声音也温和许多:“宝珠的手艺我自然是放心的,上京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得到夸奖的小丫鬟害羞地笑眯了眼。她心思单纯,得了青睐干活更是利索。不过一会儿一个漂亮的流云髻便成了。 宝珠凑过来,看着镜子里的美人,献宝似的说:“前些日子你戴了翠鸟栖荷金发摇,这些天好多小姐太太争着仿你呢。可是宝珠觉得,她们都不及你戴着好看。” 美人在骨不在皮,庸脂俗粉美则美矣,可祝怜只是漫不经心地支起下巴,便氤氲出娇懒如猫儿的气质来,让人心头一痒。 这天生的气质,是最难模仿的东西。 这时,门外一阵热闹,原来是祝老爷一行 分卷阅读4 人已经到了。祝怜让宝珠先退下,看到大门处那熟悉的身影,恍如隔世。 上辈子他们被太子百般算计,死不瞑目。所幸上天垂怜,让自己失而复得。祝怜觉得鼻子发酸,忍不住红了眼眶。 “阿爹,阿娘……”紧接着,她又看到那个头发花白的身影,声音竟然带了哭腔:“太奶奶。” “哎哟我的怜儿,怎么又哭鼻子了?别怕别怕。”老太太为人严厉精明,却最疼爱这个宝贝孙女,毕竟祝家家大业大,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她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看到祝怜红了眼睛,老太太拄着拐棍快步上前,一把搂住祝怜的肩膀,心疼道:“我的怜儿无端遭这横罪受,真是造孽啊……怜儿,告诉太奶奶,现在身体可有不舒服?” 祝怜摇摇头,她想起上辈子抄家之前,太奶奶为祝家奔波劳碌,生生累死在马车上,毫无体面,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祝老爷和祝夫人看到这一幕,也深受触动。 怜儿打小没吃过什么苦,说是一家人的心头肉也不为过,这次昏迷这么久,祝老爷这驰骋沙场的人也按耐不住心酸,走过去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母亲,怜儿刚醒,先让她用点饭。”祝老爷难得温声细语:“菀娘方才温了碗酸笋鸡汤,让她先吃点热的吧。” 这边话音落下,祝夫人已经让春苗端来一盏香气四溢的鸡汤,和祝怜最喜欢喝的桂花清露茶。 她没有把鸡汤递给祝怜,而是先让她喝了一口清茶,润润嗓子。 祝夫人虽然寡言,实则感情细腻,思虑周全。她的丈夫性格豪爽,不拘小节。老太太又一心礼佛,这个家里都靠她这么能干才井井有条。 所幸祝老爷也为人忠贞,不抬妾室,一直以来夫妻二人虽没有太多情趣,却始终相敬如宾。 这顿饭祝怜自然是吃的胃口大开,她已经太久没有吃过母亲亲自炖的鸡汤了,一个人被困在东宫的时候,又哪有一个人肯为她这个罪臣之女奉上热食,哪怕是一杯热茶? 更别提,坐在自己身边关切自己的爹娘和太奶奶。这些曾经离自己而去的人如今又安然无恙地在自己眼前,她如何不落泪,如何不难过? 看着祝怜饿坏了般埋头吃饭,祝夫人心疼地不停给她夹菜。 老太太手里捻着佛珠,闭着眼睛说了句阿弥陀佛。 吃饱喝足,一行人也不打扰祝怜休息,便要离开。谁知这时祝怜突然开口挽留道:“阿爹,我有事想问你。” 祝老爷一个大老爷们,笨手笨脚的,就算有体己话也轮不到他。但女儿大病初愈,他也多了几分耐心:“何事?怜儿直说便是。” “阿爹,这些日子你可有外出打算?” “后日随你林青舅舅去秋猎,怎么,你要跟着去?” 竟然就在后日?祝怜心底一凉,随之而来就是漫天的后怕。前世祝家的悲剧便是从这次秋猎开始的,如果方才自己没有问一嘴,一切依旧无法挽回! 幸好,父亲还没去! 闻言,老太太和祝夫人脸上也出现了不认同的神色。祝怜连忙解释道:“并非如此,只是在昏迷时女儿梦到爹爹……” 她犹豫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惧怕,软声哀求道:“女儿梦到爹爹你从马上跌下来,断了腿。爹爹,这次秋猎你别去好不好?” 这并非是梦,祝怜自己知道,这是上辈子实打实发生的事。 上辈子,父亲便是在这场秋猎中摔断了腿,从此一蹶不振。他是一个那么骄傲的人,却要依靠轮椅过活,朝堂里、军营中都是怜悯的目光。后来,他的兵权被分走,镇北军被系数收入太子麾下。父亲从此沦落到整日酗酒度日,不肯面对现实。 太子苏明旭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趁火打劫,对自己百般讨好。彼时祝家正承受着天塌之痛,他却依旧对自己情真意切,一心求陛下赐婚。 自己,甚至整个祝家和林家,也正是分身乏术才被这个伪君子骗了!最后祝怜才恍然大悟,这不过是他演的一场戏而已,祝家和林家都是他野心的棋子,登天的踏板。 想起苏明旭蛰伏的野心和隐忍狠毒的手段,她就忍不住直达寒战。这样一个人,自己能斗得过他吗?他可是一个太子啊! 但是既然老天给自己这个机会,她岂能坐以待毙? 然而祝怜的一番话却没有动摇祝老爷。他是个在死人堆里摸打滚爬的将军,不信这怪力乱神。何况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已经和他人约好,怎会因她的一个梦就轻易爽约? 他当即便大手一挥,态度坚决:“大丈夫不可言而无信。怜儿,你就好好休养,莫要思虑过度。” “阿爹!” “够了,此事莫要再讨论了。” 祝怜心急,深知自己爹爹脾气固执,没想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正在这时,她灵机一动,突然急声道:“怜儿想起来,这梦中还说明日天降大雨,阿爹的汗血马会突发急病,名叫阿贵的马奴会向您禀报。如果阿爹不信我,不如等明天再做决 分卷阅读5 定,如何?” 她的脸上带了几分笃定,似乎所言非虚。明天他的马真的会发病吗?那匹马是圣上所赐的汗血宝马,好水好粮养得膘肥体壮,未见有任何不妥。 祝老爷觉得荒唐,叹了一口气,正想直接走人,却见老太太手中的佛珠一顿,缓缓开口道:“菀娘,老身觉得怜儿说的有几分道理,你觉得如何?” 祝夫人看了眼焦急的祝怜,又看了眼自己固执的丈夫,微微一福身:“妾亦觉如此。” 祝老爷见两位当家女人都站在了祝怜那边,只好也应了下来。反正他后天才去秋猎,那便等到明日,看看这丫头是不是在胡言乱语吧。 翌日,老天果真下起瓢泼大雨,打得房檐叮当作响。 祝老爷正被夫人伺候着用早膳,院子里突然闯进一个急匆匆的身影,竟是一名马奴。 “老爷,不好了。汗血马今早突然食欲不振,发热严重,大夫说可能要修养三日。”那名马奴面带急色:“所以,明日秋猎……” 回应他的是一股诡异的沉默,他正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战战兢兢地抬头,发现正在用餐的两个人都停掉了筷子,面色难辨。 祝老爷突然意味深长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马奴微微一顿,卑微地压低了脑袋,说道:“奴无名无姓,大家都喊奴阿贵。” 第3章 抢罗裙 都说柳家女贤淑静雅,如庭中百…… 第二天,祝怜刚用完早膳,便听到了宝珠说,老爷突然告病染了风寒,在家修养,不去秋猎了。 祝怜心中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高深莫测地抿了口茶。 小丫鬟面露崇拜:“小姐小姐,你还真是神了,能不能跟奴婢说说,那个梦还讲了什么呀?” 这句话倒提点了祝怜。这个梦其实都她的前世经历,一步步正在发生,她这次干涉成功了,那么下次呢?自己能够阻止父亲去秋猎,但是她能阻止陛下赐婚的谕旨吗? 方才刚刚燃起的喜悦瞬间被扑灭,心底的大石头又沉沉地压了下来。自己还是太弱小,即使有重生这个金手指,但对方可是一国之储君。她,能斗得过太子,能斗得过皇家吗? 这时,门口跑来一个样貌平庸的小丫鬟,正是老太太手下的红绫。 “小姐,老太太托我向你捎个话,要是用完膳了,便去佛堂见她。” 不用猜都知道,老太太要找她,肯定是因为昨日那个梦。如今一切都应验了,祝老爷也半信半疑地取消了秋猎,老太太却向来精明,不好糊弄。 祝怜只能先应下,略作准备,这才和宝珠一起去了佛堂。 祝家武将出身,不信鬼神,老太太是个例外。 自祝怜出生时起,她便常常被老太太抱在膝盖上,玩那一串莹润的佛珠。因为在佛堂呆的久了,老太太身上也带着一股香火的味道,这个味道让祝怜感到很安心。她经常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小手还揪着那个染满了线香的衣襟。 祝怜到的时候,老太太正对着悲悯的金身佛像,虔诚地将佛珠放在掌心,合十揉搓。她口中正念念有词,祝怜不敢轻言惊扰,索性跪在另一个垫子上,默默抬起头。 她在凝视佛像,佛像似乎也在注视她,带着善意,温柔和慈悲,似乎看透了她的前尘和今世。 这时,老太太停下了诵经,开口问道:“怜儿,今日身体如何了?可有哪里不适?” 祝怜摇摇头:“有太奶奶的千年参,怜儿早已康复无虞。” 老太太欣慰地笑了笑,拉起祝怜的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拍了拍:“那就好,那就好。” 清晨的太阳逐渐爬了上来,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柩,洒在佛堂光洁的地上。祖孙俩一时无言,却感到岁月静好,仿佛时光也放慢了脚步。 “菀娘怀你的时候,我曾经想过一件事。”老太太不知为何说起了从前:“那时候不知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是男孩,就交给你爹从小带着骑马打仗,子承父业。如果是女儿,就要让你学习琴棋书画,长成大家闺秀。我当时有些偏心,时常祈祷你是个男孩,因为祝家需要香火。” 祝怜微微僵硬了身体。 “可你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团,冰雪聪明,还没会哭就先冲你母亲笑。”老太太陷入回忆中,目光悠远:“当时在场的,凡是见到那一幕都忍不住眼泪。这是一个多么惹人怜爱的孩子,什么子承父业,什么大家闺秀,都抛到脑后了。怜儿只要快快活活的长大,比什么都强。” “太奶奶……”她心头一酸,不知该如何回应。 “怜儿,祝家,和你母亲那边的林家,永远都是你的靠山。若是有人敢惹你不悦,大可不必留情面。”顿了顿,老太太笑得眯起眼睛:“就算是你爹,也一样。” 话说到这份上,祝怜‘扑哧’一声笑了,敢情这老太太是帮自己出气来了。不用说,她那个固执的爹肯定被数落了一顿。 “说回正事儿。”老太太压低了声音道:“你昨日说你有 分卷阅读6 了预知梦,怜儿,这件事可还有别人知道?” 祝怜摇头。 “那就好。这个梦,切不可与外人道。太奶奶信你,你也大可依赖太奶奶。老身在祝家还是说一不二的。若是日后遇到了任何麻烦。”老太太轻轻拍了拍祝怜的手:“别忘了,第一个来找太奶奶。” 出了佛堂,祝怜静静地站在花园中,许久她长吸一口气,感觉灵台一片清明。 这就是家人。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有什么秘密,他们都会无条件地站在你身边。 老太太这一席话,温暖而明亮,如清风般将祝怜苦守重生秘密的痛苦和前世的阴影,全都吹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纯粹的勇气,让她不畏前路,无后顾之忧。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十月,一封名帖寄到了府内。 这帖子来头不小,竟是昭华宫的五公主、苏明月的邀帖。天子向来宠爱这位幼年丧母的公主,特地选址于枫叶铺红的落英园,打算大办一场桂秋宴,邀请祝家家眷出席。 祝大将军不喜宫里的规矩,也与那群嘴皮子利索的文官两看相厌,每次遇到这种场合都甚是头疼;祝老太太年事已高,祝夫人又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于是祝怜应了下来。 她身体早已恢复,在祝府修养了一月有余,也该出去转转。但她此行却并非为了凑热闹。 这些天来,为了防止自己忘却前世的记忆,她将前世的所经之事、所见之人都细细写在信纸上,如此一来竟发现了些许眉目。 要想扳倒太子,靠自己一人难若登天,稍有不慎便把整个祝府和林府拉下水,重新上演上辈子的悲剧。如此,为什么不与他人联手呢? 她看着信纸上罗列的名单,脑海里竟浮现出一个清隽如梅的身影。 要说这诺大的大梁,谁能与太子抗衡?莫不是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年权相。这个人在前世与自己交情浅薄,与太子也无冲突。但是这一世,祝怜深知自己若想复仇,必须得与他同一阵营,将他争取到祝府这边来。 不然,自己将毫无胜算! 而这场桂秋宴,便是结识这个人最好的机会。因为在前世,这个人与五公主关系匪浅,甚至有传闻说皇帝有意招他驸马。这五公主的生辰贴,他是肯定会接的。 “宋昀?宝珠不晓得别的宋昀,只知道宋丞相……”宝珠迷惑地看着自家小姐。刚才还在看衣服,这就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了。 祝怜回过神,伸手指了指其中一件天蚕丝藕色齐胸衫裙,意味深长道:“便是他了。” 这件裙子边上绣着娇妍淡雅的荷,质地轻薄,如纱如雾,就是颜色过于素淡,非常挑人。 但祝怜本就肤白,穿上更显玉质天成。 如此一门好生意,成衣店的老板却满脸都是为难。 “这、这可真是不巧了。”老板无奈道:“半个钟头前,这款衫裙已经成交了。” 祝怜勾起唇角,好整以暇地伸出两根手指:“这衣服我看中了,给你两倍的价格,如何?” 老板眼神一亮,捏起唇边的八字胡,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小的干生意讲究的就是诚信,霓裳坊从没有毁单一说。贵人不如再去楼上看看小店的新品,是最近从西域……” 祝怜又加了三根手指。 “成交!” 衣服很快就被拿下打包了。霓裳坊是上京最受欢迎的成衣店之一,好衣有价难买。像这个藕色衫裙仅此一件,对身材、肤色要求极高,属于衣裳挑人。 但是祝怜并不喜藕粉色,买下此裙只是因在前世的桂秋宴上,柳怀珊之所以美名远扬,便是因为这件衫裙。 她偏偏就要买下来。 这时楼下一名小厮突然火急火燎跑上来,说是有人开始闹事,看着穿衣打扮皆是不好惹的角色。 掌柜的一听,便知是方才定衣的那两位贵人,急的满头大汗,先请祝怜去屏风后的软榻上避避风头。祝怜自然乐意看一出好戏,好整以暇地在软榻上落座后,楼下的一行人便已经冲了上来。 为首的是一名黄衣男子,样貌尚可,却衣着浮夸,明显是个酒囊饭袋。一柄名家山水扇在他腰上挂着,都显得庸俗无比。 他看到掌柜的便摆起架子,咄咄逼人道:“世上竟不讲究个先来后到吗?你给我说,到底是哪个贱蹄子抢了珊儿的东西?真是臭不要脸!” 他身侧的少女与祝怜同岁,柳叶眉,杏核眼,一身素衣轻拢白纱虽不是上等丝料,却衬得她淡如百合,清秀宜人。 “宣公子,莫要动气。一件衣裳罢了,何苦跟人行不快呢?”女子语气轻柔如常,眸中却闪过一丝委屈:“可能是掌柜的有难言之隐罢了,我无事,只当是与这裙子无缘。” 被叫做‘宣公子’的黄衣青年,便是上京富商姚家之子姚宣。他一心想要攀附上京的贵女,可惜是商贾出身,稍微有头有脸的人家根本不搭理他。 “珊儿,你就是太心慈。”姚宣见不得美人蹙眉,愈加耍起威风: 分卷阅读7 “都是一样的钱,凭什么先来的受委屈?看我今天不揪出那个贱人,给你撒气!” 说罢,他便掏出身侧的鞭子,威风凛凛地往地上一摔,‘噼里啪啦’一声炸响。掌柜吓得一缩脖子,哆哆嗦嗦地拿出帕子,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 “贵人饶命!小店也是迫不得已,本、本来已经为柳小姐准备妥当,谁、谁知……” 姚宣样貌不错又财大气粗,这种人为自己大出风头,柳怀珊就算是委屈也消了气了。于是,她施施然走过去,大度地安抚起老板来。 “掌柜的,我们并无恶意,只是一件衣裳罢了。这世道本就不公,你我皆是鱼肉,遇到蛮横之人又能如何呢?要怪就怪珊儿时运不济,招了恶人。” 掌柜自然感激涕零。姚宣闻言,眸中爱意更深,又怜又惜地想要牵起柳怀珊的手,想偷一抹香来。这时,屏风后突然‘扑哧’一声,竟是有人在憋笑! “什么见不得天日的贼人,还不快给小爷滚出来!” 只见屏风后款款走出一名妙龄女子。她皮肤雪白,乌发如墨,身着一袭拖地玉兰栖蝶朱纱裙,识货的一看便知是价格不菲的极品天蚕丝。一双上挑的桃花多情眼,眸下泪痣平添几分娇惰。都说艳颜者多俗媚,她却如一朵浓丽的牡丹,艳中更显丽色,清贵傲人。 祝怜含笑看着面前二人,戏谑道:“我说这般聒噪,以为这上京又来了耍猴戏的胡人,原来是两位小友。我竟不知二位关系已经好到……如此地步。” 姚宣瞪直了眼睛,柳怀珊涨红了脸,两个人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都说柳朝议之女柳怀珊贤淑静雅,如庭中百合。可眼前这位女子一出来,便如牡丹一般艳压群芳,目光竟是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怜、怜姑娘……”姚宣急忙扔下面色晦暗的柳怀珊,凑到祝怜跟前殷勤道:“瞧我这破嘴,真是欠打!希、希望方才没冒犯到怜姑娘。” 这种下三滥的伎俩,祝怜理都不理会。她越过男子看向一旁被冷落的柳怀珊,脸上出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怀珊,好久不见。” 不知为何,被这束目光盯着的柳怀珊,无端感到了一丝冷意。 第4章 好戏连台 祝怜不就是投胎投的好,长了…… 霓裳坊的风格偏好小家碧玉,多是淡粉素白的颜色。柳怀珊虽喜爱,可惜柳朝议两袖清风,一个月给不了她几两月例银子,于是她足足攒了三四个月,才舍得交这藕色衫裙的定金。 看着祝怜脸上的笑意,柳怀珊心底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来—— 让掌柜毁单买下这条裙子的人,一定是自己这位闺中密友。原因无他,祝怜虽一向不喜爱霓裳坊的衣服,但这次她出现在这里,不是买东西还能做什么? 可笑的是,这点小钱对祝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委屈和嫉恨。自己省吃俭用这么久,凭什么得不到这条裙子?祝怜不就是投胎投的好,长了张狐媚子一样的脸,不然她的琴棋书画哪一样比得过自己? 于是开口时,便带了些许情绪:“听闻怜姐姐前些日子失足落水,本想去探望一二,可姐姐一直声称抱恙不肯见外人,害得珊儿好生担心。” 柳怀珊虽笑意盈盈,却有意无意地暗示祝怜的拒人千里,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搁从前,祝怜或许觉得自己怠慢了这位好友,少不得耐心辩解几句。此时却勾起唇角,笑道:“既然珊儿都知道了我是抱恙才不见你,应该不会生我的气吧?毕竟你可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哪敢这般不近人情,惹珊儿不快。” 柳怀珊闻言一愣,一向傲慢的祝怜竟然没有直接反驳,反而柔中带刺,说的好像自己在耍小性子似的。 她连忙道:“怜姐姐真是说笑了,珊儿怎会生姐姐的气。看到姐姐如今安然无恙便放心了。” 这时,已经打包好的衣服被小厮递了过来,给祝怜检查。 时机来的正好,祝怜的耐心终于告罄,懒得对着柳怀珊这张脸虚与委蛇。 她朝身边两人招招手:“说来也巧,今儿个我难得来这霓裳坊闲逛,看中了一款藕色丝质衫裙。掌柜的说那条裙子已经交了定金,我偏又喜欢的紧。这不,花了五倍的价格才抢到。你们得帮我仔细瞧一瞧,这价值十金的裙子可不能有什么污点。” 那匣子缓缓打开,露出一抹银丝绣荷的裙角。柳怀珊往里面一瞧,可不正是先前自己看中的那条! 她心头一窒,双手已在袖中紧握成拳,颤抖不止。而姚宣却跟傻子似的喊道:“咦?这不是珊儿的裙子吗?原来是被怜姑娘买走了。” 说罢,他又想起方才破口大骂的粗鄙之词,赶紧住了嘴,尴尬地往旁边站了站。 “竟是如此?”祝怜惊讶道:“怀珊,你再仔细瞧瞧,这真同一条?若是的话,你再买走罢。” 柳怀珊深吸一口气,别过头,平生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说是 分卷阅读8 ,那么自己就要花足足十金来买这条裙子,是原本的五倍!如果说不是…… 她鼻子一酸,硬生生挤出一丝难堪的笑来:“非也,这并非珊儿看中的那条衫裙。” 尽管柳怀珊掩饰的极好,却在有心人面前无处遁形。祝怜满意地欣赏了一番她敢怒不敢言的神色,这才拍拍手让小厮把裙子拿走打包。 “那就好,我还以为自己差点夺人所爱。”祝怜浅笑盈盈地走过去,伸手帮柳怀珊理了理耳鬓的碎发,亲昵道:“毕竟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抢了别人的东西,终究得还回去,对不对?” …… 从霓裳坊里出来已是酉时,通红的夕阳挂在西边的天上,将云彩染得一片橙黄。 秋天白天短,仅存的一点日光消散飞快。街上的行人纷纷点起了暖色的灯笼,急匆匆地往家里赶。 大梁经济繁荣,虽没有宵禁,但天气转冷,在外头逗留的人也越来越少。 宝珠跟着自家小姐朝着祝府相反的方向走,心里直泛嘀咕,已经这个时辰了,小姐到底要去哪儿,竟还不打道回府? 这边,祝怜一路观察着周遭的景色,最后拐入一条种满梅树的深巷之中,在一座精巧的府邸前停下。 宝珠环顾四周,好奇问道:“小姐,咱们这是来到了哪儿呀?这家主人种了这么多梅花树,冬天肯定香得很!” 小丫鬟目不识丁,大门上头的牌匾上却写着‘宋府’两个大字。 看来上辈子的记忆还很靠谱。祝怜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狡黠笑道:“宝珠,待会儿跟我演一场戏如何?” “演戏?为何?” “马上你便知晓。” 远处传来一声声悠扬的晚鼓声,夕阳彻底淹没在夜色之中,一弯皎洁的明月逐渐升起。 晚鼓声响,当值的官员也该退班了。 一辆亮堂的马车逐渐出现在视线中。嘚儿嘚儿的马蹄有节奏地落下,像是对这个地方熟稔极了。车夫半眯着眼睛,眼看着就要一歪脑袋呼呼睡着。就在这时,巷子深处突然传来一阵若隐若无的啜泣声,让人寒毛直竖。 “大胆!谁、谁在哪里?快出来!” 车夫挥了挥手中的鞭子,给自己壮胆。只见那浓稠的夜色之中,突然走出两位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小娘子。其中一位是个扎着双髻的小丫鬟,搀扶着红衣的小娘子,一步一步朝自己这边走来。 “大人,我是镇北将军府的丫鬟,今日随小姐一同外出,看到一只浑白的猫儿来到这边,便跟着追来了。谁知这天黑这般的快,没有灯笼,我们便在此迷路了。” 看到是两位娇滴滴的小娘子,车夫顿时松了口气,口气也温和许多。他朝后看了一眼,说道:“既然不是贼人,那便尽快离去。这里可是官人府,就算是官家小姐,亦不可随便来访。二位沿着小巷直走右拐,便可见大路……” 话音落下,那一直抽泣的红衣小娘子竟缓缓抬起脸来。车夫一愣,剩下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一颗滚圆的泪珠堪堪挂在雪腮,再往上,便是一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似嗔带怨。红衣小娘子别过脸去,捏起一张帕子擦泪,不经意从袖子中露出一截柔软的手臂,看着像是莹润的暖玉一般。 真是个娇艳尤物。 “感谢公子好意,只是怜儿从小惧黑,可否借公子车中灯笼一用?”祝怜的声音还带着哽咽,却依旧微微一福身,礼节拿捏的诚恳。 月光如水般晶莹透亮,只消掀开一层厚厚的帘子,透出一点缝隙,便能看到她那段纤长脆弱的脖颈。然过了许久,车内之人都没有回应,似乎视她为无物。 车夫看了眼车内,又看了眼面前的小娘子,欲言又止。 也不是故意为难小娘子,他家一向公子品行冰洁、乐善好施,但只有这照明用的灯笼…… 这时,厚厚的车帘突然露出一抹冰晶般的莹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帘子里伸了出来,掌心握着灯笼长长的、带着红穗儿的杆。 风一吹,那穗子便迎风动了动,带来一阵雪后的梅香。 随即是清冽的声音:“拿着。” 暖黄色的灯光骤然点亮了周围浓郁的黑暗,将车夫脸上的讶意照的透彻。宝珠连忙上前接下,一路小跑到马车跟前,将那黄澄澄的灯笼抱在怀里。 祝怜弯了弯唇角,柔声道:“多谢公子。滴水之恩,祝怜定涌泉相报。” 帘内却再无声息。那只宛若玉琢的手很快便收了回去,像入水无痕。徒留一抹冷幽的梅香弥漫四散,仿佛催动了时光快跑,来到了冰天雪地的隆冬。 这边,祝怜的一场好戏成功落幕,主仆二人提着灯笼慢慢走出小巷。而宋府的马车却突然快马加鞭,比以往急促了些许。 守门的小厮被这马蹄声吓了一跳,急急将大门打开,端出一只小车凳放好。 一时间,宋府灯火通明。车帘被人从两侧掀开,潮水般涌入的光线将车厢照得透亮。 分卷阅读9 一位清隽俊秀的公子端坐在车中,玉冠束发,白衣似雪。他似乎在忍耐着莫大的痛苦,过了半晌,才缓缓睁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鸦羽一般的睫毛投下浓郁的阴影。 “今夜内室留五盏灯。” 小厮似是习以为常,恭敬道:“是。” 第5章 桂秋宴 冰肌玉骨宋知微,可不是说说而…… 那日回去,宝珠便记得了灯笼的主人,在房中看到那拴着红穗儿的灯笼,便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说这宋丞相得长多好看,才配得上这么一双漂亮的手。 倒也不怪小丫头没见过世面。祝怜上辈子惊鸿一瞥,只觉得那是谪仙般的人,往那儿一站浑身都是仙气儿,旁边的姑娘没有一个不红着脸偷偷瞄几眼的。 冰肌玉骨宋知微,可不是说说而已。 “不过小姐,你可真是厉害,竟然能找到宋府,宝珠走一遍都觉得迷糊呢。” 祝怜懒洋洋地托着下巴,敷衍道:“前些日子听到的,正赶上酉时便去碰碰运气。” 可目光却突然冷了几分,因为上辈子她之所以得知宋府住址完全是偶然,而这个偶尔与苏明旭有关。 当时苏明旭的狼子野心还未暴露,正是对她甜言蜜语之时。所以他时常从宫里偷溜出来,带她集市上四处玩耍。到了饭点,便去那一桌难求的醉仙楼包个雅间,无人打扰。 但那日,他们遇到了五公主苏明月,她不知为何也在这醉仙楼的包间里,喝的酩酊大醉。 这副样子若是回宫被皇帝看到了,免不了大动肝火,牵连皇家颜面受损。苏明旭想了想,出了个主意,他说不如给苏明月寻个客栈,让她让外面凑合一晚。但祝怜却觉得此举不妥,毕竟五公主是个女子,还喝的不省人事,不如送去祝府,暂作收留。 这便是个不错的法子,两人决定喊一辆马车,顺便送祝怜一同回府。结果就在这时,苏明月突然睁开了眼睛,一骨碌从包间榻子上爬起来,晃荡着身子要走人。 别看苏明月平日里性格温和,喝醉了却直犯倔,不仅不愿意去祝家,也不让祝怜碰她。 祝怜碰了一鼻子灰,再也不乐意管这档子闲事,索性跟在她身后,看她到底要往哪儿去。 最后,这位五公主左拐右拐,一路走到这梅香四溢的小巷中,来到一座府邸前。守门的小厮似乎认得五公主,连忙过来把人搀着。苏明旭让祝怜在门口稍等,过去说了些什么,然后便一个人回来了。 “明月今日便在宋府借住了。不用担心,知微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知微?” “便是宋丞相。” 彼时祝怜并不知道,这条小路会记在心里很久。那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是苏明旭,容不得二人。 可她阴差阳错地抬头一瞥,看到了‘宋府’那两个大字,心里莫名冒出一个想法:原来那位年纪轻轻的少年权相,便是住在这种地方。 一路都是冷冽梅香。 …… 桂秋宴当日,落英园。 还没到时辰,这园子外头早已宝马雕车香满路,将门前挤得水泄不通。难得在天家面前抛头露脸,上京的少爷小姐们都早早赶来,占个赏叶吃茶的好地方。 落英园原本背靠西秀峰,山上甘洌的泉水流到园内,汇成大大小小几十片湖泊,水光山色交相辉映。后来天子宠爱五公主,在此大兴土木,亭台楼榭建造了五十余座,经堂书院十几处,蹴鞠场马场应有尽有,将自然美景改造成一处避暑山庄,供她赏叶游玩。 “咦,那个可是柳府的马车?”交了名帖,小娘子们都在门前等宫女领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便免不了嚼人舌根。 说话的是一位黄衣少女。她伸手朝大门前指了指,只见一辆破旧的马车慢悠悠地驶了过来,碾过石子的时候,车身甚至发出‘吱呀’一声闷响,像是一位垂垂老矣的老头。 “可不是。”有人附和道:“柳朝议好歹也是个五品官,人前总得体面些,可今日这一瞧,也不知道柳家里能不能揭开锅。” 话音落罢,柳怀珊已经来到了门前,看到几位形态倨傲的贵女,她露出一抹得体的笑来:“梅姐姐、茹姐姐。” 那黄衣女子便是户部侍郎之女唐笑梅,方才附和的女子叫房茹,两人看到柳怀珊走近,眸中的嘲讽之意更深。 “哟,怀珊今日得空,来这边招呼了?”唐笑梅给身边的人使了个颜色,往她身上来来回回一瞄,捂嘴笑道:“可是你穿着这去年的春绸充秋裙,丢了你那怜姐姐的颜面?”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柳家五品出身,在京城就是小门小户,但柳怀珊却与镇北将军之女祝怜走得近,背后便时常遭人嫉恨。 柳怀珊脸色一白,她知道是旧衣,本来颇费心思地在上面绣了栩栩如生的百合花,足足熬了三天的夜,却没想到还是被这群人一眼瞧见,嘲笑了去。 如果不是祝怜买走那条裙子,自己那日怎会丢人至此,没脸再去霓裳坊一步,更不会遭今日的 分卷阅读10 奚落!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的恨意早已翻江倒海,却依旧一副娴静得体的神态,说道:“姐姐们说笑了,怀珊一无容姿,二不阔绰,向来是给人当绿叶的陪衬。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姐姐们宽宏大量。”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露出兴味的眼神。 柳怀珊说颇有道理,一是祝怜本就傲慢,平日里除了柳娘子,身边也没多少闺友。二是她也的确比柳怀珊漂亮,家世更不用说。如此说来,倒真像是虚荣心太强,找人给自己做陪衬的。 “哼,不过长了张狐媚子脸,有几招卖弄风骚的本事罢了。”房茹出身低微,想起祝怜高高在上的模样,语气泛着一股酸味儿:“若是她没个好爹,我看也就是被卖到青楼伺候男人的命。” “就是,前些日子不还掉水里了?这才几日,不知祝小娘子身子骨熬不熬得住,毕竟人家可娇贵着呢。” “可不是,千万别被湖底的石子儿划破脸才好。” 在这一片刁钻苛刻的笑声中,一辆精巧的松木马车缓缓停下。一旁的眼尖的小厮认出了这金镶玉的马冠,麻利地递上木凳,等车里的贵人下来。 只见一阵微风吹动,一只白皙的手臂从里面伸出,撩开了厚重的车帘。 原来是一位身穿孔雀绿银丝滚边罗裙、梳着流云髻的女子。她一边收起宽大的裙尾,一边由丫鬟牵着,慢悠悠地下了马车。 头上一支鎏金垂丝步摇随着她的步子,微微晃动,发出沙沙的轻响,撩人心弦。 察觉到众人的注视,她弯了弯明艳的眉眼,冲面前几位贵女一颔首,算是草草打了招呼,而后便由一位等候多时的小宫女带着,施施然离去。 如此一看,若是此等女子只是‘狐媚子’姿色,那在场的其他小娘子谁有这等惊艳卓绝呢?看来是狐媚子也不如了。 贵女们想起方才那几句尖酸刻薄的议论,忍不住红了脸,四散离去。而公子哥们不禁议论纷纷,目光随着那抹倩影不舍得离开。 “敢问这位仁兄,那位小娘子是谁?” “镇北大将军祝海晏听说过吧?方才那位姑娘乃祝家独女,你可高攀不起。” “竟是祝姑娘?她不是前些日子出了意外,大病方愈?” “没错,但今日一看,那缕病气竟还添色了几分……” …… 一番小插曲落幕,桂秋宴即将开始,园子里的宾客也逐渐多了起来,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叙旧聊天。 宝珠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抱着怀里的东西,趁人不注意冲到了木棉花丛后的凉亭中。她那一身孔雀绿,出尽风头的小姐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亭中,按照计划等着某个人到来。 “小姐,东西我拿来了。”她把怀中的布团交给祝怜:“不过小姐为什么要特地带着这个灯笼?明明这桂秋宴是在白天。” 此物便是前些日子从宋昀手中借到的灯笼了。祝怜的手指在木柄上轻轻摩挲,一个小小的‘宋’字刻在十分不起眼的地方,被那个红穗子遮得严实。 她意味深长道:“我这便叫做,请君入瓮。” 话音落下,木棉花丛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祝怜眸子一亮,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一阵清风吹过,带来一股淡淡的梅香,一位金相玉质,白衣银冠的青年出现在两人面前。 他凤眼薄唇,看起来少言寡语。眸子与常人不同,是淡淡的琥珀色,又因着皮肤凝白,整个人看起来宛若冰雕玉凿。即使以这艳丽的木棉花为背景,亦是带着一丝寡淡的气质,仿佛与这热闹的凡尘格格不入。 秋水为神玉为骨,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般郎艳独绝之人,让诺大的园子都模糊成了一副山水写意画,游离其中不知人间烟火。 “宋公子。”在他开口之前,祝怜端起那小小的灯笼,迈着步子走到他面前,仰起头露出一抹娇艳的笑来:“竟如此巧,在这里遇到你。” 宋昀看着面前的女子,问道:“你是何人?” “公子可还记得这只灯笼?”祝怜伸出手,给他看了看手心那簇红穗儿:“祝怜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只灯笼还你,多谢公子救助之恩。” 宋昀听着她清脆甜美的声音,似乎捕捉到了一丝熟悉感。前几日的某个夜晚,这个声音带着害怕的哭腔,问自己讨要这照明的东西。如果没记错,面前这位女子,便是当时的迷路之人,也就是镇北将军之女祝怜。 看他似乎认出自己,祝怜低头抿唇一笑,像极了一个在心上人面前害羞的小娘子。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宋昀侧身,看到了太子苏明旭正带着一行人朝这边走来。他微微颔首,告辞道:“举手之劳不足为道,灯笼你可随意处置,不必还我。” 眼见着太子到了,宋昀却要离开,祝怜怎能让计划半途而废?她情急之下,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被他向前一带,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前栽去。 卡擦—— 圆滚滚的灯笼从手中飞出,滚向不远处的草地。b 分卷阅读11 r   祝怜被他下意识接在怀中,一抹冷冽的梅香盈入鼻尖,清新好闻。 当太子一行人穿过木棉花丛,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一位身着翠衣的小娘子正被白衣公子抱在怀中。她涨红了脸,桃花眼含羞带怯,似乎是情到正浓。 第6章 荷包 “光天化日,投怀送抱。”宋昀凤…… 祝怜这一扑,脑袋撞到人胸口不说,双手一通乱抓,竟下意识揪住宋昀的衣服,挂在了他的腰上。 若非宋昀周身气息一变,她估计还能摸上几把,暗暗赞叹他虽蜂腰削背,却比女子精瘦,摸起来硬朗结实。 下一秒,她便被人毫不怜香惜玉地推了出去,将她推得一个趔趄。 等她稳住重心,再一抬头,只见宋昀早已往后退了几步,满眼防备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眼神?她又不是女流氓! “光天化日,投怀送抱。”宋昀凤眸一凌,冷声道:“不知廉耻!” 祝怜一怔,委屈地别过头去,闷声道:“没想到公子竟是这样看待我……也罢,灯笼已经送到,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 说罢,她便作势离去,只是这脚还没迈出亭子,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位黑衣男子,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身着黑云蝠纹劲装,足蹬五爪龙靴,腰系黄玉带,好一个清贵的玉面郎君。此人不是太子苏明旭,又是谁?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看到他的一瞬间,祝怜仍旧呼吸一窒。 前世那些血海深仇自心底翻涌而起,气势汹汹遮天蔽日。她又惧又怒,直想趁这个机会冲过去,拔掉头上的簪子和他拼命。 但计划不能乱,祝怜深吸一口气,松开攥得青白的双拳,平静下来。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亭子这边,苏明旭看到亭中二人,面色不变,笑道:“我说是谁占了我们投壶的亭子,原来是知微和怜儿。许久不见,竟不知二位早已相识,倒是省得孤给你们互相引荐。” “见过太子殿下。” 没有理会身侧那些好奇玩味的眼神,祝怜福身行礼,语气中夹杂着明显的鼻音。 苏明旭笑眯眯地让她起来:“可是被欺负了?” 祝怜摇头,只是红着眼睛不说话,作势要走。 果然,苏明旭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硬生生扯回身前。 “数日不见,怜儿越发与孤生疏了。可是以为孤冷落了你,惹你不快?” 苏明旭唇红齿白,样貌俊秀,笑着哄人的时候更是像一位好脾气的清贵公子,很容易博人好感。 周围人纷纷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祝怜被他碰到,心生厌恶,后退了一步想要挣脱开来。 “殿下言重了,怜儿只是身体不适,还请殿下见谅。” 闻言,苏明旭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白衣似雪的宋昀。 太子殿下喜欢祝怜早已不是秘密。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祝家女似乎对太子不太上心,反而众目睽睽之下对别的男子又是投怀送抱,又是痴痴流泪。 苏明旭的头上顿时有点绿。 “哦?还是说,知微他欺负你了?” 宋昀依旧面色冷淡,闻言只是微微蹙起眉头。祝怜怯怯地看了宋昀一眼,那一眼中有含嗔带怨,和一抹掩饰不住的倾慕。 “不管他的事,情之一字本就你情我愿。”祝怜哽咽道:“今日之事,皆是我之过,与宋公子无关。” 话音刚落,手臂上的力道突然加重,苏明旭身上陡然浮现一股暴戾。 “怜儿莫要难过,你知道孤不喜欢看你这幅模样。” 祝怜暗呼不妙,吃痛地皱起眉头。 她竟然忘了,这个人是个疯子! 要说苏明旭此人,自小在东宫作为一国储君培养,本应是个锦衣玉食的天之骄子。可是他娘不得恩宠,活着的时候虽贵为皇后,却与皇帝龃龉颇深,无太多夫妻情谊可言。 皇后不得圣心,人又要强,看着年年都有年轻貌美的妃子进宫,满心的控制欲和嫉恨便撒在了还是孩童的苏明旭身上。 于是有了这么个疯子娘,苏明旭也养成了阴晴不定的脾气。尽管在外人面前掩饰得很好,实际上祝怜嫁入东宫后,不止一次看到他凌虐下人的模样,那场面谁看了都得打寒战不可。 祝怜大呼不妙,正要想办法脱身,一抹白衣挡到了她面前,隔开了苏明旭晦暗不明的视线。 “方才听到祝府的丫鬟在寻人。”宋昀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声音宛若碎玉:“怜姑娘还是快些去看看为好。” 胳膊上的禁锢被人松开了,祝怜松了一口气,按耐下手臂的酸痛,面色如常地行了一礼:“多谢宋公子。殿下,怜儿先告辞了。” 苏明旭没有说话,淡淡的目光投在两人身上,突然间露出一抹令人发冷的笑意。 “那可真是不巧,孤还想多于怜儿谈谈心,既然如此那便罢了。”他抬起手,拍了拍宋昀的肩膀,轻 分卷阅读12 笑道:“不过这桂秋宴可要开始了,宋相千万别误了时辰。” 如此,这件事在口口相传中,便成为了个郎有情、妾却另有所意的故事。直到宴席开始,三个人落座以后,仍时不时有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 桂秋宴按照官阶排序,祝怜代表的是镇北将军府,自然位列上宾。 好巧不巧,这个位置安排似乎也与人作对——她的左侧是宋昀,斜对面是太子苏明旭,三个人形成一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三角,多少有点尴尬。但按照祝怜的计划,这个座次是最好不过。 她巴不得这流言蜚语再厉害些。 因为今日这局请君入瓮,便是割裂苏明旭与宋昀的关系,将两人置于对立面。 从结果上来看,她虽然做得有些过头,惹怒了苏明旭,但计划毫无疑问地成功了——一场亭子风波不仅挑拨了两个男人,又制造了绯闻,让祝怜这个名字与宋昀扯上了暧昧关系,剪不断理还乱。 但她的计划远不止此,即使苏明旭与宋昀起了罅隙,那宋昀便会站到祝家这边吗?显然不可能,所以说,这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祝怜捏了捏手心里的荷包,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方才她扑在宋昀身上的时候,趁机从他的袖袋中偷得此物。别看它布料破旧、针脚粗糙,却是一件实打实的杀手锏。 祝怜清晰地记得上辈子的桂秋宴散场之时,祝家的马车因为人潮拥挤受惊,踢到一个拦路讨饭的女乞丐。 那乞丐躲闪不及,当时便被马蹄踹断了胳膊,哀声痛喊。宋昀听到惨叫,掀起车帘的时候,那女乞丐竟一下子扑倒他的马车上,大喊大叫着救命。 那时候,祝怜才知道这位宋丞相一直在找一位救命恩人,那个恩人在他幼时曾施舍给他一个荷包,荷包里就二两银子。但这二两银子成为了身患咳疾的宋母的救命钱,让她熬过了那个寒冬。 女乞丐看到宋府的马车停了下来,像是抓住了一线生机,当场便哭哭啼啼地开始卖惨。 她说自己原本是一名商贾之女,后来家里做生意赔了钱,爹娘不堪负债跳河自尽,自己沦落街头讨饭为生。 这么些年来她吃尽了人间疾苦,早已认命,谁知今日竟让她遇到了小时候救助过的宋昀,还变成了马车里的贵人,便开始死皮赖脸地让他报恩。 围观的人都面露鄙夷,议论纷纷,认为这女乞丐定是个坑蒙拐骗之徒。这时,宋昀却从马车上下来,耐心问她荷包细节,女乞丐果真一一道来。 最后她被宋府收留,从一名街头乞丐到入住丞相府,说是鸡犬升天也不为过。 由于踢上这名乞丐的是祝家的马,祝怜在一旁目睹了全程。她亲耳听到了那个荷包的细节,又亲眼看见宋昀从右侧袖袋掏出荷包,于是今日她便赌了这一把,果真让她得手了。 今日计划成败,在此一举! …… 巳时过半,宴席照常开始。 几位身着轻纱的佳丽开始进场,手中端着芳香四溢的精酿。 按照大梁从高到低的官阶,这些佳丽们陆续开始赐酒。 第一位肯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宋丞相。他端起那白玉削薄的碗,手指却比那白玉还要莹润几分,然后抬袖掩面,一饮而尽。 到了祝怜,她先是闻到了刺鼻的酒味,端起玉碗轻抿一口,突然皱起眉头,双手一颤,那晶莹的液体便悉数撒下,泼到了一旁的宋昀身上! “咳咳咳!”祝怜被辣酒呛出了眼泪,她一边用袖子捂住嘴,一边慌张地掏出身上的手帕,想要擦掉宋昀身上的酒水。 “抱歉,宋公子,我并非有意而为……” 宋昀脸色极差,他喜洁,这浓烈的酒一泼,浑身都是刺鼻的酒气,宛如醉汉。 可他没有为难祝怜,只是伸手将她的帕子推开,冷声道:“无妨。” 小宫女迅速拿来干净的毛巾来,现场顿时一片混乱。这时候祝怜突然‘呀’了一声,从他右手的袖子那里掏出个什么东西。 “这是何物?” 那是一只枚红色的旧荷包。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她便眼疾手快地捏着那只荷包,好奇地打量:“此物看起来甚是眼熟,好像是我的。” 宋昀眸光一闪,神色晦暗不明:“你说什么?” “这个应该是我幼时丢掉的荷包,没想到竟在此地找到,真乃奇遇也。” 她冲宋昀莞尔一笑,眸中似有星光闪烁:“这只荷包里面可是绣了一朵花?那是我第一次刺绣,便取了名字的谐音,刺了一朵莲花在内侧。不信,你打开看看?” 一旁的人半信半疑,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还是催促着宋昀把那荷包打开。 因为年代久远,这荷包的布料早已褪色,但是打开以后,保护完好的内胆上果然有一朵栩栩如生的绿萼红莲。 那莲花针脚生疏,一看便是出自孩童之手,与祝怜先前所说的都一一对应。 有人惊讶道:“这真是你的荷包?你 分卷阅读13 可还记得是何时丢弃的?” 祝怜微微一笑,流利地说起早已编排好的说辞:“这个倒是记不太清了,许是小时候施舍给了街上的小乞丐也说不定。” 说罢,她又含情脉脉地看了宋昀一眼,笑得甜美无害:“没想到此物竟在宋公子身上,当真是好巧。” 第7章 坠湖 祝怜反应极快,在她从船上跌下的…… 临近未时,宴会迈入尾声,五公主姗姗来迟。 这位大名鼎鼎的五公主生下来便是位美人胚子。她本就杏眼樱唇,眉间一抹朱砂痣,样貌比苏明旭还要讨喜几分,又生高挑纤细,往哪儿一站都是鹤立鸡群。别说皇帝偏心,寻常百姓家里有这般漂亮的孩子,也更宠溺一些。 而另一种说法,便是因为她的生母淑妃艳绝后宫,可惜诞下苏明月后便香消玉损,让皇帝怅惘了许久,于是对五公主百般宠爱来弥补心中遗憾。 不管是哪种,这场生日宴可谓是让她出尽风头。 到了晌午,等众人酒足饭饱,苏明月又邀众人去翠波湖玩水。 波光粼粼的翠波湖上烟雾四起,映着远处的西秀峰,湖光山色美不胜收。几十条雕龙舞风的画舫泊在岸边,这些画舫小巧精致,除去船夫,每条最多可坐六个人。 众人兴致勃勃地前往翠波湖时,宋昀一身月白袍被泼了半碗酒,被侍从领去更衣。 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门外的枫树下站了一个人。 祝怜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正仰起头接一枚在半空中打转的叶子。这时一阵秋风吹过,落英缤纷,火红的叶子从空中飘下,仿佛下了一场艳红的雪。 她站在那里,抖了抖发上的落叶,神态有几分天真。 宋昀莫名想到了一只沾了水的猫儿,甩了甩毛绒绒的耳朵。 这个念头仅仅一闪而过,便让他生出一股浓浓的抗拒之意。他皱起眉头,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可祝怜眼尖,偏偏喊住了他。 “宋公子!”少女挥了挥翠绿的衣袖,连蹦带跳地追了上来:“没想到你更衣比我还慢,真是让我好等。” 宋昀冷冷开口:“何事?” 他不喜祝怜,若让他一一列举不喜的理由,能写出洋洋洒洒好几条。 比如性格太活泼,而他喜静;她出身世家,而他不喜世家子弟;她爱穿颜色鲜艳的衣裳,而他喜素白…… “那个荷包啊。”祝怜的脸上染上一抹飞霞,羞涩地说道:“我才知道十年前那个卖字救母小孩子是你,原来我们那么早就相遇过,所以……” 顿了顿,她像是鼓足勇气一样,波光粼粼的桃花眼满含期待:“所以,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分,佳偶天成?” 少女的眼睛亮若繁星,黑溜溜的瞳孔里,满当当的全是他一人。 宋昀别开脸,只觉得袖中一片滚烫。那枚荷包仿佛变成了烙铁,将他的心口烫出一片狰狞的疤痕。 “不觉得。”宋昀停下脚步,没有看她的眼睛,声音也没有任何温度:“荷包之恩,我可许你一诺,原则以内,宋某自当不吝相助。但多余之事,恕我再不奉陪。” 他的话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落入了祝怜的耳朵。她眼中的希望摇摇欲坠,像是一堆篝火被冷水从头浇下。她张开口,似乎想说什么,又吞回肚子里。 祝怜挤出一丝笑来:“我哪里不好吗?” 宋昀没有回答,径直走了出去。 “宋昀!”祝怜突然在他身后大喊:“宋知微!” 他的脚步顿了顿。 “那我现在就要你承诺,无条件地相信我,永远站在我身边,可以吗?”祝怜看着他的背影,声音已经带着哭腔,眸中却是一片冰冷:“这个许诺,可算是违背你的原则?” “是。”宋昀道:“你要的,未免太多。” 她要他的信任,要他的心,要他的原则,要他的一切。可是那仅仅是一枚荷包,即使是雪中送碳,也不至于让他将整个人双手奉上。 少女没再说什么,脚步声也再未响起,她似乎变成了一棵无法移动的树,被生生钉在原地。 可是宋昀没有回头,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滚烫的排斥感,似乎多看祝怜一眼,便会多生一层厌恶。 而这厌恶从何而来,他也不知晓。 …… 翠波湖上,画舫三三两两成行,时不时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祝怜坐在船阁中,眸子落在碧绿的湖水上,若有所思。 自己今日被宋昀拒绝了彻底,在旁人看来可谓颜面尽失、狼狈至极,今后若是再想打动他的心,恐怕会难上加难。 但是幸好,他许下自己一诺,在未来定有他兑现这一诺之时。只是宋昀的原则又是什么?万一他不愿帮祝家,以此为托辞该如何是好? 越想越是头痛,她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子,打算去船头看看风景。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怜姐姐,船夫说 分卷阅读14 前面便是养了孔雀的百鸟园,你可要去船头看看?” 柳怀珊走了进来,浅笑盈盈:“我特地让梅姐姐和茹姐姐给你留了位置,你可得赶快,不然没有了可不能怨我。” 祝怜正有此意,没有多言,便和她一起去了船头。 方才在更衣室耽误了时间,等祝怜来的时候,女眷的船大部分早已开走,只剩稀稀拉拉几条泊在原地。 五公主和太子的船还未走远,见状邀祝怜同游。但她见宋昀正坐在船阁中,便脚步一拐,装作没有听到。 后来稍等些许,便听到了柳怀珊的声音。她让船夫把船靠近岸边,让祝怜加入了进来。 除了柳怀珊以外,同船的还有两位小娘子,祝怜只知道一位是唐笑梅,另一位低着头的女子一开始没认出来,后来一番介绍,知道她叫房茹。 估计是小门小户出身,祝怜对她没什么印象,随意打了招呼便进船歇息。 到了船头,果然视野一片开阔,远处的山峰像是一副写意画,在水雾中朦胧不清,宛若泼墨画就。 唐笑梅清脆含笑的声音响起:“前方便是百鸟园,听说有只白孔雀,见到了会走桃花运。” 在场的皆是妙龄少女,闻言不禁红了脸,扭扭捏捏又满怀期待地踮起脚尖,往前瞅了瞅。 “这还没到呢,合着你们一个个都是千里眼不成?”唐笑梅打趣道:“只是不晓得这活孔雀到底是何模样,我只在画册中见过,说是翠绿蒲扇大尾巴,头顶几根簇羽,像只绿色大雉鸡。” 房茹看到祝怜加入,突然变得热情起来,问道:“怜姑娘可曾见过孔雀?” 祝怜小时候便随外祖父进过宫,自然是见过的,她不仅见过,当时皇帝还想赐她那只白孔雀,只不过她不喜这尖嘴禽类,便推辞了。 她是顺平王的外孙女,亦是镇北将军独女,什么奇珍异兽没有见过?什么奇珍异宝她没有? 只不过她懒得回应房茹的好奇心,淡淡地摇了摇头。 唐笑梅和房茹交换了一个眼神,满是鄙夷。 看祝怜那傲慢的样子,还以为是见惯了皇家园林,才一直呆在船里不出来。原来也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看来这‘天之骄女’也不过如此。 画舫又行了几米,隐隐可见百鸟园茂密挺拔的树林。 走到这里,湖面逐渐狭窄,几艘画舫从不远处驶来,最近的那艘竟是太子所在的画舫。 五公主苏明月站在船头,看到祝怜后冲她微微一笑,祝怜亦福身作礼。 这时,苏明旭也从船阁中走出,站到船头与苏明月闲谈。祝怜顿时兴味索然,转身就要回到舫中去,却不想被人拉住了衣袖。 站在船侧的房茹拦住了她的去路,笑道:“怜姑娘,你这步摇可真是好看的紧,可否站到这边,让妹妹仔细瞧瞧?” 祝怜盯着她看了几秒,勾起唇角:“我不喜别人打量,抱歉。” 说罢,她便迈开步子往船里走,房茹一下子捉住祝怜的右手,把她往船边一拉。 祝怜没想到她会直接上手,便被一把扯了过去。 房茹原本靠在船侧,小身板岌岌可危,此刻更是身子向后一歪,竟往湖面倒去。 但在她落入湖中一瞬间,她瞅准时机松开了祝怜的右手,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来。 然而下一秒,她的手却反被人握住。 祝怜反应极快,在她从船上跌下的刹那,攥紧了她的手臂,随着她一同跌入湖中。 ‘扑通’、‘扑通’两声闷响,方才还在船上的两个小娘子,竟然同时掉进了翠波湖,且这个位置正是洼地,水深足足有十余尺! 唐笑梅与周围的女眷似乎吓得不轻,尖叫开来。 “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救命!” 现场又乱作一团。这落水之处靠近在湖中央,岸边的小厮隐隐听到有人呼喊,探头细看却有不知道落水人在哪儿。 而且他们游过去,少说也要半柱香,那落水之人若不会凫水,定是凶多吉少了。 这时,祝怜竟浮了上来,她吐出一口水,试图抓住身边的船板,却当她即将靠近之时,双脚突然被人一扯,整个人便‘扑通’一声又被拉下湖底。 房茹不会游泳,她拼命地抓紧身边一切能抓到的东西,方才她看到祝怜,便如同看到一截浮木,手脚并用地抓住了她的双腿,狠命一扯,借力把自己往上一推。 她的头终于冒出了湖面,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救命!”她一边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边拍打着水面:“救命!” 只听耳边又一声闷响,在众人惊呼声中,一抹白色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 房茹面带喜色,脚下蹬的更是用力,她看到祝怜又要游了上来,竟对准她的肩头狠狠一踩,将自己半个身子都送出水面。 “我在这里,快救救我!” 那人白衣似雪,衣袍被湖水灌满,像是一片氤氲的白色云彩。 他游得很快 分卷阅读15 ,看到房茹,冲她伸出手来。 “抓紧我。” 祝怜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不顾肩膀剧痛终于浮上水面之时,看到的就是宋昀抱着房茹,朝自己越游越远的一幕。 她心中一莫名紧,迟来的钝痛终于如藤蔓一般,将筋疲力尽的她牢牢包裹起来。 原来冰肌玉骨宋知微,连心也是一颗没有温度的寒冰。 他就那么厌恶自己?明明有一面之缘,却那般决绝地抛下她。 那就这样吧…… 祝怜再也坚持不住似的,视线一片模糊,缓缓沉入水底。 第8章 礼尚往来 祝怜突然狡黠一笑,懒洋洋地…… 深秋的湖水冰冷刺骨,轻薄的纱裙也变得如千钧重,扯着人直直下坠。 祝怜浸在昏暗刺骨的水中,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意识如沙漏般流失。 上辈子她已亲身经历一次死亡。这次,那熟悉的濒死窒息感卷土重来。好不容易重生一回,就要死在这种地方吗?早知道便不去拉房茹的手,冷眼看她到底要耍什么花招,活着总比现在的痛苦要强。 眼看着就要被冻的失去知觉,身子突然被人一揽,随即唇上贴了个柔软的东西。 一口气被渡了进来,让她睁开了眼睛。 朦胧之中,宋昀的脸近在咫尺,那长而卷的睫毛凑得极近,好像要扎到了她眼睛里。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难得带了一丝情绪,可还没等祝怜捕捉,他很快便错开脸,趁着她发呆之际,将她抱在怀中,向上游去。 直到她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她才意识到刚才那是什么。 可她来不及细想,身体求生的本能便让她抓紧了宋昀。画舫的船夫终于找到了两只空心葫芦,抛到两人身边,将两个人一同救了上来。 上了船后,祝怜和他都浑身湿透,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面前突然递来一杯热茶,她抬头,看到宋昀面无表情的脸。 他的情况不比自己好多少,换下得第二套衣衫也尽湿,银色的发冠正往下滴着水,在身下汇成一片小水洼。 宋昀心想,今日出门若是看看黄历,上面定要他小心水祸。 两次水祸的罪魁祸首捧着热茶,小声说道谢。 一杯热茶进肚,祝怜慢慢暖和起来,她坐在船尾,听到船夫说宋相一开始跳下去只看到了一位,于是便先救了那位房姑娘。正好苏明旭的随身侍卫下来救人,便让那侍卫带着房茹往船上游,自己则又折了回去,说是还有一人。 所以他泡在湖中的时间,并不比祝怜短多少。 到了岸上,宝珠早就把袄子准备好了。 小丫鬟哭的两眼通红,仿佛那掉下去的人是她似的,反而是祝怜哄了哄宝珠,让她不要哭晕了过去。 这时面前急匆匆来了一位小宫女,说是天气寒凉,立刻带两人去暖室更衣。 暖室便是之前宋昀被她泼酒后,去过一次的更衣室。 又回到这里,祝怜想起什么似的,嗓音沙哑道:“这次你救了我,我们是不是两不相欠了?” 宋昀脚步一顿,才想起她指的大概是荷包之恩。 他沉默了一会儿,正当祝怜以为他不准备答复,却听到他说:“不会。” “真的不会?” “即使你没有给我荷包,今日你落水,我也会伸与援手。”宋昀淡淡道:“这只是人之常情。” “所以我还有你的承诺?” “嗯。” 祝怜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像只慵懒的猫儿。 “那好吧,我要你亲亲我,跟刚才在湖里一样。” “……” “怎么,又有违原则了?” 宋昀冷声道:“不要胡闹。” 她忍不住哈哈哈大笑,笑得泪花堆积在眼角,像是一个顽劣的小孩。 “宋知微,你怎么这么好逗呀?”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原本她都是喊‘宋公子’,但这三个字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竟然让他感到些许的微妙。 这个她如此不同,仿佛被剥去了甜美的糖衣,露出了里面软软的果子。 之前那轻声细语的祝怜也好,柔弱可怜的祝怜也好,宋昀突然觉得此刻的她最为真实。 如此狡黠,却又带了一丝孩子气。 他的唇角动了动,挽起一抹小小的,月牙儿般的弧度来。 …… 换完衣服,理完仪容,祝怜不知为何心情大好,跟着小宫女原路返回翠波湖。 结果走到一半,便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喊她:“可是怜姑娘?” 祝怜循声望去,只见三位宫女簇拥着一位眉心红痣的女子款款而来,正是今日的主角苏明月。 她看到祝怜,笑道:“正好有事寻你,便在这里遇见了。喏,知微托我将这荷包还你,说是物归原主。” 那枚荷包安静地躺 分卷阅读16 在她的手心,祝怜问道:“怎么不见宋公子?” 苏明月道:“方才陛下急召,他已经备马回宫了。宋大人是个大忙人,能挤出这半日来,我都想感恩戴德。” 祝怜被她逗笑,心想这五公主原来是这么好相处的性格,前世那醉酒的模样不知道是真情流露,还是酒后失态呢?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几个跟房茹关系好的小娘子瞅到了祝怜,突然尖着嗓子喊道:“她在那边!” 等到那行人走近,祝怜才发现是唐笑梅等人。 看到苏明月也在,房茹和唐笑梅顿时像见了救星一般抹起眼泪。 “五公主,请为我们做主!”唐笑梅搀着房茹,嗓门尖利:“茹妹妹性情单纯,她不过想看看祝姑娘的步摇,竟被一把推下水!敢问她究竟哪里招惹到了祝姑娘,非得做出这般歹毒的事情来?” 祝怜微微一愣,遂即捉摸出味儿来。 敢情这是一套连环苦肉计,现在给她扣帽子来了。 真以为她是好欺负的?祝怜发出一声嗤笑,走到房茹面前,问道:“房姑娘,你说是我推了你,是吗?” 房茹直到现在都冻得浑身浑身发抖,她没预料到湖水竟然这么冷,刚下去脚就要抽筋了,一时间觉得唐笑梅想了个馊主意。 但是看到自己身后站了那么多人,不由得多了些底气,说:“怜姑娘这话倒像是兴师问罪了,总不能是我自己跳下去吧?” 其他人纷纷附和。 “我觉得房姑娘说的对,怎么会有人自己想不开跳湖呢?” “对啊,你看祝怜那骄纵的德行,房家哪儿能比得过镇北将军府,可不挑软柿子捏。” “那唐姑娘跟她俩在一个船,她都说是祝怜推下去的!” “啧,小小年龄,祝家怎么出了个这样的祸害……” 祝怜面色一冷,踩她两脚还不够,竟然敢扯到将军府,真当是墙倒众人推? 苏明月听他们的议论,也没有急躁,安抚般拍了拍祝怜的肩膀,温声细语地开口:“诸位,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一面之词难免有失公允。怀珊和笑梅同在船上,你们两个说说,是祝怜推了她了吗?” 唐笑梅嘴硬道:“回殿下,当时船上就祝姑娘穿了绿衣服,梅娘看得一清二楚。” 祝怜立刻反驳:“是么,那我也掉了湖里,按照你们的说法,我又何必自己想不开,大冷天的找罪受呢?” 此言一出,众人觉得祝怜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可不就是,哪儿有害人也把自己算计进去的,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祝怜本就尖牙利齿,占了上风便更要痛打落水狗,笑道:“我怎么觉得就是有人看不惯我,便把这帽子扣到我头上?若是做人这么不厚道,那她走夜路可得小心了。” 比起柳怀珊这种小家碧玉,她的眉眼本就美艳得带有攻击性,板起脸来便有几分令人生畏。 被她这么直直盯着,唐笑梅索性连话都说不清:“你、你胡说什么,我就在船上……” “怜姐姐。”这时,一直不做声的柳怀珊突然柔声开口:“你先冷静下来,不要激动。怀珊觉得两位姐姐说的都有道理。万幸茹姐姐没事,人还在,一切都好说。” 这话说的虽然看着公正,实际上却混淆视听,话里话外地怪罪祝怜,包庇房茹。 祝怜闻言,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你也看到了我推房茹下去?” 柳怀珊幽幽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这分明就是告诉众人,她就是如此觉得,但是迫于祝怜的威胁和好友情谊,她不点明罢了。 这时,祝怜突然低头唤了身边的宫女,嘱咐了些什么,过了不久,小宫女便端着托盘回来了。 托盘上是一只白色的药瓶,祝怜从里面倒出两枚圆滚滚的药丸,拿到众人面前示意。 “我这边有两枚丹药,名叫诉真言,只要吃下去一个时辰内便只能说真话。房姑娘、唐姑娘和柳姑娘都说是我推下去的,那你们三个不如选出个代表出来,吃了它如何?” 那三个人顿时一愣,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哦对了。”祝怜笑得眉眼弯弯:“在公主面前说谎的,便是欺上之罪,追究起来可是要杀头的。我现在便服用一颗,你们三位请自便。” 说罢,她便从里面掏出一只乌黑的药丸,放到嘴里嚼了几下。 三人见状,方才的气焰顿时消失不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人敢上前一步,拿那颗药丸。 “嗯?你们没人敢吃吗?方才唐姑娘和柳姑娘,可是说的信誓旦旦。怎么,现在又想改变注意?” 没想到祝怜竟然给她玩这一套。柳怀珊脸皮薄,此刻已经羞的满脸通红,一时间如芒在背。 她何尝不知道祝怜那药丸是假的,但是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有这个可能性,自己吃了,岂不是承认了自己当着五公主的面撒谎? 唐笑梅已经 分卷阅读17 冷汗直冒,哆哆嗦嗦地说:“我、我怎么信誓旦旦了,当时湖上烟雾那么大,看错了也情有可原……” 房茹应和道:“对,烟雾那么大,其实我、我也不清楚怎么就掉下去了……” 说着说着,似乎也觉得自己不占理,声音愈加微弱,最后竟然垂下头,不敢直视众人满是鄙夷的目光。 如此一来,到底谁在无理取闹,便明显至极。 五公主打小在宫里长大,各种手段见惯不怪。只觉得这几个女子果真上不了台面,反而是一向骄纵跋扈的祝怜面对指责冷静自持,最后化险为夷,令人刮目相看。 她眸光一闪,目光落在翠衣少女身上,不由得多打量了几分。 …… 翠波湖的这场风波成为了茶余饭后的闲谈。柳怀珊受到波及,辛苦经营的形象似乎一夜崩塌,唐笑梅和房茹更是所到之处议论纷纷,饱受讥笑。 后来这三个人也不想在这桂秋宴待下去,匆匆找了借口,便要回府。 马车都停在落英园的前门。唐笑梅上车之前还忍不住破口大骂,说为了给房茹和太子制造机会,不惜得罪了镇北将军府。可是房茹却是个没骨气的,到最后竟然承认自己掉下去,让人笑掉大牙。 而房茹也不甘示弱,两个人在马车边吵了一会儿,又红了眼睛,觉得自己真是丢人现眼。 三个人中,柳怀珊一直默不作声。 她的眼前一直浮现祝怜看到她站在唐笑梅身边时,瞥去的那一眼。 那双桃花眸中没有一丝惊讶,似乎早就预料到一切,如此的平静,甚至让人令人嫉恨这份从容。 祝怜好像变了,从一个月前便有些不一样,但是究竟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有时候是一个眼神,有时候是一抹神情,有时候又是一句话。 令人捉摸不透。 这时,空气突然沉默了一下,三个人都住了嘴,这才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 太安静了。 车夫呢?马车为何空无一人? 哒、哒、哒 有人的脚步声响起,随之出现在三人眼前的,在一旁看了许久好戏的祝怜。 “三位这是要走?” 她身后跟着三个膀大腰圆的粗使丫鬟。那三个丫鬟虎视眈眈地盯着唐笑梅一众,伸手捏了捏指关节。 ‘咔吧——’ 一声脆响。 看到她们脸上的恐惧,祝怜弯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长:“我祝怜向来讲究礼尚往来,今日三位送我一份大礼,若是让你们空手而归,未免太看不起我祝家,对不对?” 第9章 议亲 老爷夫人给您物色了门亲事,那位…… 话音落下,那三个粗壮的丫鬟就走过去,将房茹等人逼进角落。 祝怜笑道:“来个六六大顺,一人六下吧。” “你要做什么?我、我告诉你,我爹是、是户部侍郎……” 话还没说完,唐笑梅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只听急促狠戾的一声脆响,她的脸便被扇到一边,一个鲜明的五指印迅速浮现在脸上。 这些粗使丫鬟干了十几年粗活,手劲儿大,掌心都是粗糙老茧。碰一碰这些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她们都痛得皱起眉头,遑论这蓄力的一耳光。 房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声尖叫还没发出,耳边袭来一股掌风,一个轮圆的巴掌甩到了她脸上。 一下又一下,清脆的耳光声接连不断。唐笑梅和房茹被打得头发散乱,哀嚎不止,像是猪圈里四处逃窜的老鼠。 这一切都被祝怜面无表情地尽收眼底,她宛如来人间复仇的厉鬼,冷眼旁观时,浑身也尽是浓郁的戾气。 柳怀珊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第一次见到如此暴力的场面,她浑身发抖,喉咙里直直涌上一阵反胃,让她差点忍不住干呕。 等到身边那两个人挨足六下,半张脸都肿成发面馒头,那些粗使丫鬟便停了手,像是没有看到柳怀珊似的回到了主子身边。 这时,祝怜慢慢走了过来,她居高临下地走到柳怀珊面前,停下。 柳怀珊抬起头,两行眼泪从眸中流了下来,害怕到说不出一句话。 她怕下一秒,挨打的就是自己。 可是祝怜却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怀珊,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几岁来着?” 没等她回答,祝怜继续道:“是六岁。那时先生让我背女训,我不会,你偷偷给我递小抄被先生发现,于是我们两个一起被打了掌心,又罚了半天站。” 当时她们的手心都被打了十下,祝怜的手没事,柳怀珊的却红肿可怖。她看到后愧疚得直哭,柳怀珊说没关系,还给她塞了一颗饴糖,缺牙的两个小孩又破涕为笑。 十三岁,柳怀珊在外头来了月事,痛不欲生,祝怜给她买了汤婆子和红糖姜水。柳怀珊得知后要给她银子,祝怜笑道人生贵相知,何用金与钱。 后来十八岁的祝怜和柳怀珊在东 分卷阅读18 宫重逢。 那一天,看着奄奄一息的祝怜,柳怀珊觉得,自己终于彻彻底底地赢了一回。 然后她亲手送这位好友,上了黄泉。 柳怀珊一愣,似乎也想到了那时,鼻子一酸,别过脸道:“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祝怜挽起唇角:“你说的对。” 她看着柳怀珊的头顶,那是根价格不菲的鹤白玉簪,属于宫廷货。如果没猜错,这根簪子定是苏明旭给她的。 原来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们就已经勾搭在了一起,而自己则被蒙在鼓里,像个笑话。 只是没想到柳怀珊这么蠢,不识这御用玉便罢了,还想戴着出风头。这皇家的东西,不是赏赐怎能随便佩戴呢? “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祝怜突然说:“你们若还敢有下次,便不是挨几个巴掌那么简单。” 她目不斜视地离开时,唐笑梅和房茹还在低声抽泣,两人鼻青脸肿,衣冠不整,从未有过如此狼狈之态。 与她们对比鲜明的是柳怀珊。她虽毫发无伤,却不知为何愣了许久。 半晌,她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挪向那辆破旧的马车。 …… 细雨过后,秋色更浓郁了几分。镇北将军府门前的银杏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金灿的树叶被小厮扫成一堆,露出光洁整齐的青板石小路。 一个多月前,祝怜掉进翠波湖,回来又烧了几日。 这短短半年不到惹了两次水祸,顺平王心疼外孙女儿,捎来这一车灵芝老参之余,又送来些香囊玉坠儿,说是去清光寺请无量大师开过光,让她随身佩在身上。 祝怜戴了几日就活蹦乱跳,风寒果真好了,今日便得了皇帝的慰问,宣她同顺平王一同入了宫去。 晌午饭过后,丫鬟们收拾着桌上的碗筷,祝夫人缓缓开口。 “前些日子马婶儿找上门来,说要给怜儿做妁。”她打量着祝老爷和老太太的脸色,顿了顿才说:“妾只管这宅内琐事,一时做不了主,便拿了这个借口,先让马婶儿回了。” 祝老爷拧起眉头:“怜丫头才十六,是不是有些早?” 祝夫人淡淡道:“我嫁入祝家也才十六岁。” 大梁女子十八及笄,然而亲事却在十五、六岁早早定下了,期间这几年两家慢慢考量,如若相互满意,便等小娘子及笄后出嫁。 “这……”祝老爷百感交集,叹气道:“我一介武夫也不懂这婚嫁之事,此事老太太怎么看?” 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祝老爷肚子里没多少风花雪月,结亲前夕他刚从北疆凯旋,回到家才发现老夫人已经帮他定了亲,有了个未过门的小娘子。 因此,对于这婚嫁情爱,他一窍不通。 老太太慢悠悠开口:“那马婶儿在这京城是有了名的媒婆,说成的媒不计其数,老身觉得见一见也无妨。菀娘,她说的是哪家的亲,你可问清楚了?” 祝夫人做事向来周到,她娓娓道来:“是刘家大郎、刘尚书之子。今年弱冠,与怜儿差了四岁,性格持重老实,倒是与怜儿互补。” 刘尚书便是刑部尚书刘谨严,以克己复礼之家风闻名上京。马婶儿口中的刘家大郎,也是刘谨严四个儿女中唯一的儿子,嫡长子刘熹。 “倒是门当户对。”老太太转了转手中的佛珠,甚至满意:“刘家不拉党结派,为人处事也光明磊落,与祝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门亲事老身觉得可以一谈。” 祝夫人又道:“可是太子那边亦有意……” 老夫人眼神一凌,口气不善:“菀娘,你就这么一个闺女,莫要让她跳火坑。” 祝夫人愣了愣,低下头,轻声应了句:“是。” 与此同时,大梁宫政事堂内。 “咳咳……” 少年权相今日状态不佳,几次御前会议都身体抱恙。皇帝体恤重臣,令御医跑了宋府好几趟,身体还是没起色。 如今正赶上西域使节来访前夕,司礼监的小芝麻官儿都忙的焦头烂额,他作为一国之相更是责无旁贷,索性住在了这宫里。 只是如此一来,案牍劳累,身体更是调养不来。眼见这伤寒又加重几分,皇帝终于看不下去,派人到了政事堂捎话,赐他自明日起的三日休沐、好生休息。 “宋大人,这些折子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您今日不必等晚鼓退班。”传达口令的小太监心生敬意,忍不住多嘴几句:“这也是圣上的一番体恤好意。” 话说到这份儿上,宋昀再推辞便是不知好歹。手头紧要的公文已经批阅,他简单地与同僚做了交接,便起身离去了。 政事堂离御书房不远,中间隔了座不大不小的园林,是直通宫门出口的必经之地。 这园林按照天子的喜好种了不少月桂花,此时正值花季,浓香四溢,清雅宜人。 不远处,一棵月桂树下立着一抹熟悉的红衣身影。 宋昀还没认出是谁,不小心踩到地上的枯叶,发出了‘卡擦’的 分卷阅读19 脆响,吸引了对方的注意。 “谁?” 随着女子警惕的声音响起,一张熟悉秾丽的脸映入眼帘。 祝怜见是他,立刻露出欢喜的笑来:“真巧,居然在这里也能遇到宋公子。你怎会在此?” 宋昀道:“今日当值,此处是必经之地。” “原来如此。”祝怜点点头:“我这不是桂秋宴上坠湖染了风寒,陛下便宣我进宫慰问。不过现在外祖父貌似和陛下有话要说,便把我支开了。” 她又自顾自地解释道:“不用担心,我风寒已经好了。” 宋昀送去淡淡的一瞥,她不畏秋寒,穿了一身纱裙,这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可不正是安然无恙。 祝怜不知想起什么,眼睛突然一亮,笑得狡黠:“不过今日进宫,竟然能看到宋公子身着官服,也算是意外收获。” 大梁的官服由高到低有三种颜色,红、蓝、青。宋昀今日穿的便是最高等级的红色仙鹤云纹交领官袍,玉带收腰,银冠束发,看起来更加鲜活清俊。 宋昀道:“二品以上皆是朱红色,并无不同。” 祝怜眨了眨眼睛:“可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像拜堂成亲吗?” 这个惊骇的形容他倒是第一次听说,恰好一阵冷风吹过,他嗓子突然一痒,忍不住咳了几下。 “我、我只是开个玩笑。” “……风寒而已。” “该不会是因为上次跳水救我?” “不是。” 他回答的斩钉截铁,生怕慢了一句就要拉到菜市场砍头似的。惹得祝怜‘扑哧’一笑,眼睛几乎弯成一条缝:“宋知微,你这人是呆头鹅吗?哪有这般对小娘子讲话的?” “……” 祝怜没有注意他眸子深处的情绪,伸手从袖袋中掏出一只鹅黄色的小香囊,上面还带着一丝寺庙的香味。 “这是无量大师开过光的,多了一个,送给你。”她一脸认真地发誓:“戴着可以包治百病。我的风寒便是这样好的,骗你是小狗。” 宋昀的目光落在那枚香囊上。 很久以前,小小的宋昀也不是没有去庙里拜过,他时常看着金身塑就的佛祖和慈眉善目的菩萨,低头一遍遍地跪地祈祷。 可是之后的离别依旧会来,痛不欲生的孤独和冰冷的暴雪也接踵而至。他亲手将瘦骨如柴的母亲和荒凉的童年,一同裹着草席扔在了无人问津的乱葬岗。 从此以后,他不信鬼神,也不信佛祖。 但不知为何,宋昀发现自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只小小的香囊。 “多谢。” …… 从宫中回来已至戌时,祝府灯火通明。 祝怜下了马车,便看到宝珠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人。看到她的身影后,那小丫鬟跑了过来,眉头拧得像麻花:“小姐,你可回来了,今日府中出了件大事。” 祝怜眼神一凌:“什么事?” “老爷夫人给您物色了门亲事,那位公子现在就在书房,正等您回来议亲呢。” 第10章 酒后真言 宋昀肩膀一沉,只见祝怜突然…… 刘熹这个人,祝怜这辈子和上一辈子都没听说过。 等她带着一腔好奇敲响书房的大门,映入眼前的便是一个身材高挑、眉目清朗的少年郎。他正在书架前够一本《孙子兵法》,看到她的一瞬间手一抖,噼里啪啦带掉了一地的书。 “抱、抱歉。”他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结果一抬头,差点撞到书架上的吊兰,吓得往后猛退一步,不敢动弹。 祝怜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问道:“你便是刘家大郎刘熹?” 刘熹点点头,脸上红晕未散:“敢问姑娘是?” “祝怜。”她看了眼空荡荡的书房,问道:“我阿爹呢?” “他们说天色不早,今日先要你我见一见。”刘熹是个藏不住话的,当即便竹筒倒豆子似的:“若是小娘子有意,明日刘某愿登府再访。” 这刘小郎君给祝怜留下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但奈何他有一位刑部尚书的爹。多一个朋友便是少一个敌人,刑部的人脉送到眼前自然也没有拒收的道理。 然而大梁男子二次登门,便是正式提亲的意思。祝怜略作思忖,说不如明日同他去吃顿酒,先交个朋友。 闻言,刘熹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刘家男子不沾烟酒,但小娘子既然主动提了,他届时不饮便是。 于是便应了下来。 翌日,祝府摘星阁。 宝珠从匣子里掏出一枚牡丹镀银簪,在祝怜的乌丝上比量一下,满意地点点头:“小姐近日真是旺桃花。太子、宋大人还有刘公子,这三位相貌家世都是一顶一的好,什么时候宝珠也能找到这般如意郎君就好了。“ 如意郎君?祝怜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太子对她无半分真心,宋昀油盐不进,刘熹?他见了女子就脸红,看起 分卷阅读20 来像个不沾荤腥的苦行僧。 分明是命煞桃花才是。 这时,门外小厮递来了刘府的通报,说是马车已经在门前候着了。 刘熹比约定的时辰来得早,他在门口等了半盏茶的时间,那朱红色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祝姑娘。” 祝怜今日在额前画了一朵梅花花钿,看起来妩媚动人。她见刘熹站在马旁两眼发直,笑道:“刘公子这是中了抻筋僵骨散,不知道这马车该怎么坐了么?” 宝珠‘扑哧’一笑,笑得刘熹恍然醒来,又红着脸请祝怜上车。过了一会儿,马车终于吱吱呀呀地动了起来,往醉仙楼奔去。 …… 最近,昭华宫的气氛有些不大寻常。 太子不知为何开始操心五公主的婚嫁之事,在皇帝面前频频提起要为苏明月选婿。虽然皇帝并无此意,却让苏明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日日去那勾栏瓦肆撒银子。 一时间言官弹劾的折子如雪花般接踵而至,政事堂苦不堪言。 今日五公主作东,请休沐的宋昀来这醉仙楼吃酒。 这位宋大人着实难请,一是他不喜花天酒地,对醉仙楼这种地方敬谢不敏;二是他毕竟是日理万机的丞相,皇帝稍微想偷懒,活都压在他头上。平日里要寻他便去政事堂,一蹲一个准儿。 两人到了地方,惯例是要去那天字号包间,谁知今日刚进门,便迎来一个点头哈腰的小厮。 “两位贵客,今日真是不巧,这包间满了,若是等还得三个时辰。您看要么拼个雅间,要么就先去对面的梨园听个曲儿,咱这边果盘瓜子不收钱,都给您送过去。” 搁在平时,苏明月一看也是非富即贵,刚进门就有人招呼着往楼上走,万万没有这赶人的待遇。 她一时好奇,便问道:“今日为何人满为患?” 小厮陪着笑脸:“今儿个蓬莱仙阁的头牌绾绾姑娘拍价,视野好的几座包间都给订了,这剩的最后一个,方才也被一位小娘子抢了。不过他们只有两人,若是拼桌的话便给您抹了酒水钱。” 那蓬莱仙阁便在这醉仙楼斜对面,上了最顶层的天字号包间,不用往姑娘身上花银子,也能一览里面的大好风景。 宋昀本就不喜这等花街柳巷,自然不会拼桌,见他抬腿便要走,苏明月却眼睛一闪,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红衣。 “那位可是怜姑娘?” 正被小厮领着上楼的红衣女子,不是祝怜又是谁?但这次,她身边却跟了位身材高挑的男子,二人时不时交谈几句,看起来甚是熟稔。 “咦,二位认识?”小厮眼睛一亮:“便是那两位包了最后一间雅间。如果是熟人,拼桌岂不更热闹?” “这倒是。”苏明月拉住一脸不情愿的宋昀:“知微,你同祝姑娘多少也算相识,应当也不介意拼桌吧。介意也无妨,这顿饭我请客,你就得听我的。” 宋昀抵触道:“若是去梨园,我请客。” “那可不行,喏,怜姑娘都看到我们了。”苏明月朝祝怜那边挥挥手:“她喊我们过去呢。” 宋昀瞥了她一眼,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祝怜这边刚上楼梯,便跑来一个小厮,说是有人愿意和她拼桌。她朝楼下一看,便看到了五公主苏明月站在楼下,笑眯眯地朝她挥手。 还有一脸莫名其妙的宋昀。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身边的刘熹,发现宋昀也凉凉地投来一瞥,那一眼古井无波却又惊心动魄,让她读不出什么情绪来,却无端感到一丝心虚。 这种感觉像是有人拿着一只金手镯,一只银手镯,问哪一只是她的。 那肯定都是她的。 她祝怜向来娇生惯养,就是又要金的,又要银的,也并非难事。除非那金手镯和银手镯成精了,跑过来问她:“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明明说是心悦于我,为何他偏偏在这里?”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四人落座后,这种莫名其妙的焦灼感更甚。 宋昀的眼神虽再没有落在二人身上,存在感却极强,冷着脸坐在对面让人有些发怵。苏明月却更直接了当,她左看看右看看,把刘熹看得耳朵充血,眼神意味深长。 “怜姑娘最近真是走了桃花运,这么俊俏的小郎君,是哪儿寻来的?” 先是她二哥苏明旭,又是身边这位煞神宋知微,今日竟拐来一个生面孔,看起来还有几分青涩,也不知年龄几何。 祝怜笑道:“这位是刘熹刘公子。” 她又转过头,又简单介绍了一番苏明月和宋昀,隐去了他们的身份,只说是自己的好友。 四人互通了姓名,便是相识了。又因为有缘能在认识第一天就吃一张桌子,向来很爱热闹的苏明月便心情大好,让他们爱点多少点多少,今日她买单。 于是,剩下的三个人便拿起菜单,开始钻研起来。 祝怜喜辣,平日里在府内吃的少,每次出门都得吃过瘾才行。她抬起埋在菜单上的 分卷阅读21 脑袋,说道:“这醉仙楼的蜀菜。诸君可曾吃过?” 刘熹眸子一亮:“我也喜辣,怜姑娘可有推荐?” “那必须是辣子鸡……” 宋昀冷不丁差了一嘴:“我要甜的,糖醋鱼。” 苏明月:“行,糖醋鱼也是这家的招牌菜,那就糖醋鱼加辣子鸡。还要点什么?” 祝怜:“再要一碟小葱豆腐。” 刘熹:“巧了,我最喜欢的这道凉菜。” 宋昀:“我要热的,来一份蟹粉豆腐。” 祝怜放下菜单,若有所思地盯着宋昀:“我今日何时招惹到了你,让你与我作对?” 宋昀端着茶杯,语气平淡:“自作多情。” “……” 过了一会儿,小厮们便手脚麻利地了上菜。因为今日生意好,祝怜与苏明月又是老主顾,掌柜大手一挥送了两壶陈年桃花酿。 这醉仙楼顾名思义,菜做的好吃,但让更多人慕名而来的却是好酒。此处珍藏的酒类不下百种,有的甘甜细腻,有的辛辣劲道,有的醇厚回味无穷。 而这桃花酿便是适口的开胃酒,女子们也能小酌。 酒意一来,祝怜的眼中便多了一丝迷蒙。她看到宋昀已经喝了不下三杯,却依旧毫无醉意,闷声道:“宋知微,你怎么还没醉?” “你喝的太快。”宋昀皱起眉头:“苏明月,莫要再给她倒酒了。” 苏明月闻言,酒壶在空中拐了个弯,便给自己斟满,笑得促狭:“宋大人何时爱管别人的闲事?真是难得。” 他叹了口气,索性伸手,把酒壶拿到自己这边。这让祝怜非常不开心,她推了把身侧的刘熹,让他去把酒壶抢过来。 结果她的手一碰,刘熹原本端坐的身子便‘咚’地一声倒在桌子上,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 “这……我只给他喝了一杯酒,为何便醉了?” 苏明月终于逮到一个比自己还不胜酒力的人,不由得拍腿大笑。可她没笑多久,突然一股反胃涌上喉咙。 她赶紧捂住嘴,起身道:“失陪一下。” 一时间,雅间里便只剩下三人。除去不省人事的刘熹,浑身酒气的祝怜,唯一保持清醒的宋昀觉得有些头疼。 一会儿要怎么安排这三人回府还是个问题。 结果这时,祝怜突然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有话要说。 在这种状态下,人喝醉了只会说胡话。宋昀油然而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果然,她突然起身,晃晃悠悠地坐了过来,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今日为何与我对着干?” 宋昀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不由得皱起眉头:“你喝醉了。” 祝怜见他往旁边挪去,她便跟着挪过去:“他虽是我阿爹阿娘为我招的夫婿,但我不喜欢他,我只心悦于你。” “……” 宋昀见识过许多人发酒疯的样子。比如苏明月喝醉后一句话都不说,只会自顾自地哭,哭的累了就找地儿一睡。 结果祝怜却没有丝毫困意,一双清亮的眼睛把他盯着,比平日里还要认真几分。 “你怎么不说话,宋知微?” 不知何时面前的男子多了几个重影,她一时分不清真假,于是便打算伸手抓去。 宋昀肩膀一沉,只见祝怜突然凑过来,眉间的花钿嫣红如她涂了口脂的唇。下一秒,他的身子被她伸手一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猛地缩近。 ‘扑通、扑通’ 耳畔边响起清晰的心跳声。 面前的人有一瞬的怔忪,祝怜肆无忌惮地摸了摸他的脸,笑道:“不愿说,我便当你是醋了。” 第11章 先下手为强 宋昀的脖颈被她一碰,浑身…… “不愿说,我便当你是醋了。” 吃醋? 这个词对宋昀来说多少有些陌生。他看着祝怜近在咫尺的脸,失控的心跳声在一瞬间平息下来,反而换上一副淡漠的神色,将她的身子往旁边推了推。 结果她却一动不动,柔软的手指还戳了戳他脖子的某处。 “这是什么……”她凑近脑袋想看清楚:“为什么鼓起来,是结喉吗?” 宋昀的脖颈被她一碰,浑身的力气突然被卸了半边。 “它竟然会动,宋知微,你真是奇怪!” 祝怜咯咯大笑,眉眼弯弯,又是一副孩童般的神态。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时热情得让人难以招架,有时聪明绝顶,有时又饱经沧桑般冷眼旁观,偏偏喝醉了以后,才露出这未经世事之人最该有天真来。 宋昀把她扶好,她又没骨头似的倒下去。这般来回摆弄了几次,祝怜拍掉了他的手,皱起眉头:“你偏要推开我?” “男女授受不亲。” “那你在湖里为什么亲我?”大抵是醉酒之人都戏瘾上身,祝怜说着鼻子一酸,竟被她挤出了几颗眼泪:“宋知微,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为什么不 分卷阅读22 对我负责?” 苏明月一进来便听到如此劲爆的消息,目瞪口呆道:“没想到我苏明月也有走眼一日!” “……” 两位小娘子你来我往,骂了几句世上多情女子薄情郎,顿生心心相惜之感,这便‘月姐姐’、‘怜妹妹’地喊上了。 说起来,宋昀也是常侍御前见过世面之人,却也第一次体会到女子的可怖之处。他不由得想,若是真的娶妻,定要取那娴静良淑的大家闺秀,万不可这般反复无常。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窗外有人撕心裂肺地喊道:“醉仙楼走水了!快来人啊!” 话音落罢,只听得一阵桌椅挪动的巨响,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宋昀的位置靠窗,他当即往窗外望去,只见一股浓烟吞吐着乌气从楼下飘出,宛如索命厉鬼,层层爬到这四楼来。 是一楼走水! 祝怜打开包间的大门,却发现那狭窄的走廊上挤满了逃命的人群。咒骂声、痛呼声、尖叫声不绝于耳。她一时心跳如雷,被人往后一扯,从门前拉了回来。 “走窗户!”宋昀把她拉到窗边,只见那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呛得人流泪不止。 这可是四楼,若是不会武功,跳窗便是死路一条! 祝怜犹豫了一瞬,便看到旁边的窗户哗啦一声打开,一个哭天喊地的小娘子从上面掉了下来,‘扑哧’一声摔成一摊血肉。 街上顿时传来孩童凄厉的尖叫。祝怜看到那小娘子的惨状,双腿竟脱了力一般站不起来。 不行……不行!她不能死!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咬紧牙,狠拧了自己一把,让痛觉唤回了些许神智。 自己不会轻功,但是宋昀一定会,因为大梁崇武,便是文官入仕也得考拳脚功夫。 “宋公子,你能不能带我……” 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看到宋昀不知何时已经跳了下去,怀中抱着苏明月。 他轻功极好,从六、七丈高的地方跳下,足尖在房檐上一点,便稳稳落地。苏明月缩在他怀中,像是吓得脸色煞白。 看起来,竟然有些我见犹怜。 祝怜的眸中闪过一丝讽刺。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竟然想笑个畅快。 祝怜啊祝怜,你真是失败。 美人计也使了,英雄救美也有了,装可怜也装了,但是宋昀就是不喜欢你。 被丢下,被遗忘,被淹没在冰冷的湖水中,被吞噬在滚滚的烟雾里。你和别人之间,永远是被弃置不顾的那个。 就算他还会回来,那又如何?她要的最高的位置,要的是他完整的心,如果没有,那她何必妄自菲薄。 一片烟熏火燎之中,宋昀的身影十分显眼。 别人都在拼命逃生,而他逆着人群而行,浑身狼狈,却只是为了救她。 可惜,他不懂她想要什么。 祝怜‘哗啦’一声打开窗户,翻身站在窗前,只听到下面传来一声怒喊:“祝怜!” 宋昀看到她摇摇欲坠的身影,冲她摇了摇头。 祝怜眸中闪过一丝绝望。 “宋公子……我好怕。” 他皱起眉来:“不要跳,等我!” 不,她偏要跳。 她要他记住,是他没有救她下来,是他抛弃了她,是他的错。 她要这颗有毒的种子埋在宋昀的心里,很狠地向下扎出密密麻麻的根来。 要赌,就赌自己的一条命,换他宋昀的一颗心。 一声惊呼,一位红衣小娘子从楼上直直坠下,眼看着将要化作第二摊血肉,一名白衣公子突然冲上去,一展轻功跃上房檐,将她牢牢接住。 人群爆发出一声喝彩,好一幕英雄救美! 只不过那位英雄面色紧绷,美人浑身发抖,似有怒气在两人之间蔓延。 宋昀一将她放在地上,便厉声道:“为何要……” “我怕。” 一腔怒火迎上一行清泪,祝怜吓得浑身发抖,眼泪积蓄在眼底:“我怕,宋知微,我怕死不行吗?” 她压抑着自己的哭声,豆大的泪水一颗颗砸下来,委屈极了。 宋昀愣了愣,怒气顿时消散了一半。 他的口气柔和了些许:“那也不能这般鲁莽行事,在楼上等我便是。” “可我怕你丢下我。”祝怜哭得抬不起头:“我一抬头,发现你和苏明月都不在了,我没有办法。” 宋昀的声音带了一丝低哑:“她是公主。” “我知道。”祝怜伸手抹掉眼泪,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来,看着令人难过:“我知道,我不怪你,是我是拖了你的后腿。” 这时,潜火军的水龙姗姗来迟。此地不宜久留,宋昀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将她往怀里一揽,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 所谓安全的地方便是蓬莱仙阁。苏明月早已在此等候。她身边还有许多死里逃生的人 分卷阅读23 ,昔日花红酒绿的大厅此时人满为患,嘈杂不已。 看到祝怜安然无恙,苏明月红了眼眶:“幸好你们都没事,不然我可要内疚死了。都怪我非得做这个东,把你们都牵扯进来。” 祝怜身上蹭了点泥土,看起来只是吓坏了。宋昀却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地方,昔日洁净的衣衫上都是烟污,看起来有些狼狈。 并且方才为了一把接住祝怜,巨大的冲击力袭来,脚踝处竟直接脱臼。 但他没有说。有的小孩从小到大也没有在父母怀中打过几天滚儿,像只刚出生就被扔到丛林里的小鹿一样,受了伤只能自己舔舔。 这种孩子长大了,自然也不会跟别人撒娇,让自己的伤口宣扬得天下皆知。 “刘公子呢?” “被刘府的人接走了。”宋昀道:“就在你与苏明月义结金兰的时候。” 祝怜松了口气。 宋昀想起方才二人的对话,喉咙里像是哽了道鱼刺,不上不下的,很是难受。 “可要热茶?”他突然开口。 祝怜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点点头。 看着宋昀匆匆离去的背影,她眸中的恐惧和柔弱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寒意。 这把赌局,她赢了。 可是还不够。廉价的内疚与疼惜,她祝怜并不稀罕。 宽大的袖中,她青白的五指紧握成拳,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 醉仙楼遭了大火,整整一层都烧的精光,这条街也多多少少受到牵连。 蓬莱仙阁的绾绾姑娘□□本是个天大的热闹,有钱没钱的男人都等着看好戏,这下子只得无功而返。老鸨在一旁陪着笑脸,脸上的褶子挤成了花。 此次事件是一场人为纵火。那犯人早已自我了结,被找到时已烧成了一块漆黑的碳。 苏明月也跟着来讨热水,她捏着小巧玲珑的瓷杯,挪到宋昀身边,低声道:“是苏明旭的人。” “杀人灭口倒像是他的一贯手法。”宋昀蹙眉:“这次是冲着你来?” 苏明月点点头:“他突然开始试探我,想为我择驸马。只是我没有露出把柄,接连杀了几个东宫的探子。今日之事,怕是他坐不住,想要先下手为强。” 太子手下的暗卫训练有素,胸前刺有红日刺身。这些暗卫都是死士,如果任务失败便会自我了结,不留一点蛛丝马迹。 “只是连累了祝姑娘。”苏明月咬牙切齿:“这个畜生,竟然连心爱之人都敢杀,他到底有没有人心?” 宋昀淡淡道:“他对祝怜并无真心。” 苏明月惊讶地抬起头:“你该不会……” “莫要胡思乱想。”宋昀矢口否认,一股莫名的焦躁感升起:“桂秋宴上,柳家女头上戴的簪子可是鹤白玉?” “怎么可能……” 她突然一顿,仔细回想起来,柳怀珊那日的簪子的确像宫廷货,难道是柳家得到了赏赐? 可柳朝议无功无过,何时得了圣上的青睐,她竟然不知? 一个令人作呕的念头在脑海成形。 “没想到这种人竟是我兄长,与我血脉相连。”苏明月的声音因震怒而发颤,神色哀戚道:“只是可怜了祝姑娘。” 宋昀抬眸。 “他近日有意求圣上赐婚,娶祝怜为妻!” 话音刚落,一抹日光一闪,从蓬莱仙阁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弹簧的嗡鸣。宋昀大喊一声:“躲开!”便带着苏明月往旁边一倒。 ‘嗖——’ 一只四寸长、锋利无比的袖箭穿破空气,精准地正中一名男子额头。 他恰好站在苏明月方才的位置,眸中尚带一丝疑惑,便重重的倒地。 “杀……杀人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惨叫,转眼间刚刚平复的气氛又剑拔弩张起来。四散奔逃的人推推搡搡,一时间惨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宋昀带着苏明月朝大门跑去。然而那里已经挤满了人群,不少女子和小孩稍有不慎便被人踩在脚下,传来怵人的骨头碎裂声。 此路不通,宋昀当机立断,拎起桌上的一只酒罐,‘哗啦’一声,砸破了从西域运来的彩绘玻璃窗。 “从这里走。” 苏明月问道:“那你呢?” 宋昀双眸一沉:“祝怜还在里面。你快走,直接回宫!” 这时,只听耳畔一声嗡鸣,空气中传来弹簧颤动的声音。 是袖箭。 “宋知微,躲开!” 苏明月的尖叫声炸起,他刚想躲避,脚踝钻心的疼痛袭来,生生牵制住了他的脚步。就在这时,一抹红衣身影扑了过来。 她像一簇明亮的燃烧的火焰,让宋昀的双眸瞬间染上了刺眼的猩红。 ‘扑哧’ 一声利器钻肉的声音响起,祝怜发出一声闷哼,倒在了他面前。 第12章 “真心 分卷阅读24 ” 那只完好无损的左臂环在他的…… 永宁二十一年十月初七,上京某酒肆忽起大火,死伤数百。天子震怒,下令整改潜火军,修建望火楼,追责官员数十人。 被卷入其中的五公主苏明月受了轻伤,被禁足宫中一月,御赐随身护卫二十人,昼夜不离。 与此同时,镇北将军之女祝怜因失血过多,重伤昏迷。 是夜,京郊如意客栈。 一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身轻如燕,翻身跃上客栈顶楼,在一扇精巧的客房前停下。 “殿下,二一前来汇报。” 过了一会儿,屋内传来男子沙哑的声音:“进来。” 那位名叫二一的暗卫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犹豫了些许,‘吱呀’一声推门而入。 房内摆设凌乱,衣衫褪了满地。猩红的纱幔之中,若隐若现地躺着一位浑身青紫,面容姣好的女子。 苏明旭从床上下来,一旁垂头的宫婢拿来外衫,熟练地给他更衣。 他的神态还带着些许慵懒:“失败了?” 暗卫跪地:“属下无能,请殿下惩罚!” 苏明旭面色平静地穿完衣服,眸光流转,宛若一位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君。 他似乎对事情的结果并不惊讶。前几天,他突然做了一个梦,梦到两年后的他成功娶到祝怜,夺了祝家与顺平王的兵权,距离王位只有一步之遥。可是就在他大权在握,即将登基之时,意料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他死了,被苏明月一刀刺死在王座上。她的身边,是不知何时笼络了镇北王残部,手握重兵的宋昀。 最后他被人唤醒,寝衣被冷汗打湿,浑身虚软无力。但离奇的是,这个梦虽与现实有所差异,却真实到自己的胸口隐隐发痛,宛如那一剑真的穿透了他的身体一般。 想到这里,他眸色渐沉:“二一,你跟了孤多久?” “十年。” “孤容忍过失败吗?” 二一心里一惊,声音已发颤:“未曾。” “知道就好。”苏明旭轻描淡写道:“那便自戕吧。” “……遵命。” 一旁的婢子端来一杯热茶,他接到手中之时,一股温热的鲜血‘扑哧’一下洒在了他的脚底。 刀剑入肉,血溅三尺。那名暗卫倒在地上,转眼间便失去生息。 这时,床上的女子悠悠醒来,看到地上的惨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殿下,那可是刺客?” 柳怀珊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场面,吓得浑身发抖,忍不住裹了裹身上的被子。 “不是刺客,是孤杀的。” 她的身体僵硬一瞬。 苏明旭语气柔和:“珊儿怕孤?” 柳怀珊挤出一丝笑意,声音含羞:“珊儿如今已是殿下的人,对殿下只有爱慕敬仰,何来惧怕之说?” “那就好。”苏明旭拍拍手,一个小宫女端来一碗乌黑的药。 那是碗避子汤。 柳怀珊似乎认出了此物,眸中闪过一丝痛楚:“殿下,珊儿不求名分,也不与怜姐姐争抢,只想要一个孩子而已……” 话音未落,‘哗啦’一声,迎面而来的滚烫药汁悉数洒在了她的脸上,将她的话瞬间打断。 柳怀珊目瞪口呆,一时竟还未反应过来,下巴便被人狠狠捏住。 苏明旭暴怒道:“不要名分,你要什么?” 她没见过这样的苏明旭。 在今日之前,太子在她眼里一直是清贵爽朗的翩翩公子。他笑起来有两只梨涡,以至于所有人都说,太子殿下随性可亲,性格是一等一的好。 但眼前的苏明旭仿佛被夺舍一般,满眼都是疯狂燃烧的暴戾,仿佛她敢说一个不字,就一把拧断她纤长的脖子。 “殿下……殿下,珊儿好痛,珊儿错了……” “说。”他不顾药汁黏在手上,抬了抬她的下巴,深色晦暗不明:“你想要什么?” 柳怀珊的眼泪流了下来:“殿、殿下给什么,珊儿便要什么。” 这句话似乎令他满意,下巴突然一松,苏明旭收回手,紧紧盯着她:“若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便别当只知道爬床的废物。” 发丝凌乱,满脸药汤的女子怕极了,战战兢兢地点点头。 婢子又送来第二碗避子汤,苏明旭端了过来,一勺一勺地给她吹凉。 “把你心思给孤收好,如果真的有孩子,孤不介意一尸两命。”他把勺子递到她唇边:“听话,懂吗?” 柳怀珊绝不能有他的孩子。 梦里他虽娶了祝怜,最后怀上龙嗣的却是柳怀珊。他虽然不喜子嗣,但那个梦太过真实,所以一旦有要应验之事,必须得扼杀在摇篮里。 “是,珊儿知道了……” 柳怀珊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低头,将那苦涩的药汤一口饮尽。 …… 一周后,镇北将军府。 分卷阅读25 祝怜做了一场梦。梦里是绵延无尽的大火,她拼命跑向前方的甘泉,却被什么东西一绊,重重摔倒在地。 火苗顿时暴涨,如猛兽般席卷而来,眼看着就要吞噬她的身子,她这才发现,绊倒自己的竟然是一只破旧的荷包。 “怜儿……怜儿……” 隐约之中似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祝怜如溺水般挣扎一番后,身子蓦地一轻,竟然睁开了眼睛。 祝夫人的脸映入眼帘。 “你终于醒了。”她伸手摸了摸祝怜的额头,欣慰道:“退烧了。” 她这是怎么了?为何又躺在床上? 脑海中有什么片段一闪而过,她慢慢记起自己替宋昀挡了暗器,然后便失去意识。看来自己是被人救回来了,但是宋昀呢?自己现在身在祝府,这是昏睡了几天? 她正欲起身,右臂传来一股剧痛。祝怜疼的冷汗淋淋,一旁的宝珠连忙把她扶起来,在身后垫了个枕头。 “怜儿,你的胳膊现在受了伤,需要静养。若是想做什么,便吩咐宝珠替你去做便好。”祝夫人端来一杯水,递到她唇边:“你昏迷了七日,先喝点东西吧。” 竟然如此之久! 一口甘凉的茶水润喉,祝怜轻声道:“阿娘,怜儿让你们担心了。” 她惯会察言观色,知道祝夫人看似沉默寡言,实际上对她很是心软。见她恹恹的模样惹人怜爱,祝夫人叹了口气,柔声道:“你没事便好。” 怎会没事呢? 祝怜那日看到宋昀躲避袖箭不及,便知道老天这是把机遇送到了她面前,她本就打算使苦肉计,所以想也没想便挡了上去。 可是当箭簇刺入体内,一阵剧痛如海浪般呼啸而来时,她想起了阿爹和阿娘的脸。 那时她想,如果她死了,定要宋昀应允他的承诺,护祝家与林家周全。如果她没死,那么醒来以后,她想听听阿爹阿娘的声音,再也不和他们分开。 思及此,祝怜心头一颤,眼眶微热。祝夫人以为是伤口发痛,关切道:“可是哪里不适?” 她摇摇头,带着一丝哭腔:“怜儿无事,只是突然想对阿娘撒个娇。” “你这孩子,都多大了。” 长舒一口气,祝夫人笑了笑,还是把她抱在怀里。 这般在府中修养了几日,祝怜的身体逐渐好转,今日大夫来换药的时候,竟发现伤口已开始结痂,再过几日便能恢复如常。 这时,门前的小厮过来通报,说是宋府的那位大人来了。 祝怜正躺在床上看话本子,闻言愣了愣,似乎没意料到这意外之客。 “让他进来吧。” 小厮在门外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宋昀今日已换上干净的白袍,银冠束发,面若冠玉,丝毫不见那日狼狈的模样。 祝怜坐在床榻上,看到来人,笑道:“怜儿不便下床,还请宋公子见谅。” 她脸色惨白,少了昔日蓬勃的生气。而那双最是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如今像是一截干枯的玫瑰,多了几分萧瑟的意味。 “无事。”宋昀将手中的药膏交给一旁的婢子:“今日登府,是为了向你道谢。这是生肌玉骨膏,抹在伤口上日后不会留疤痕。” “我知道了。”她微微颔首:“这件事,宋公子莫要觉得有愧于我,我也不需要你的谢意。便当是与桂秋宴那次相抵了吧。” 宋昀顿了顿,似乎没想到她会有如此想法。 没有意料中的死缠烂打,也没有先前三番五次的纠缠,祝怜的神态中有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平静。 “我乏了。”床榻上的女子下了逐客令。 她今日未着妆容,乌发垂肩,形态消瘦。但是就是这样一名女子,替他挡了一只凶狠的暗器。 宋昀看到她倒在地上的时候,身上还未流出这么多血来。直到他把她抱起,掌心一片潮湿,这才发现那红色的纱衣,已经被浸透。 心里某处突然一痛,宋昀微怔,半晌才应了声:“好。” 正当他转身离开,祝怜又把他喊住。 “宋知微,我心悦于你,这次你可信我?” 她一字一顿,说的缓慢而沉重,像是拿着一把锤子,一下下地砸着他心中那堵牢不可破的围墙。 “为什么?” 祝怜笑道:“这世上唯有情之一字无需解释。心动便是心动,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小时候,宋昀曾偷看过老中医藏在床头的话本子,里面的有情人历经百般劫难,却最终未能终成眷属。 那时候他百般不能理解,为何话本中的公子要放弃大好前程,娶一名丫鬟?为什么那名丫鬟,偏偏爱上可望而不可及的世家公子? 他懵懵懂懂地去问老中医,那老态龙钟的老头双眼混沌,捋着山羊胡子,摇头晃脑地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如今年纪轻轻便已权倾朝野的宋昀依旧站在那堵围墙 分卷阅读26 之内,他饱读圣贤书,经历人生大起大落,可这情爱一事仍让他感到茫然无措。 还未回神,身后突然一软,祝怜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他。 那只完好无损的左臂环在他的腰间,她的额头轻轻抵上男子挺直的背脊,像只小猫一样蹭了蹭他。 “宋知微,你让我抱一抱。”她说:“抱一抱,我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面前的男子微微一愣,身子竟不再抗拒。 她赢了。 一颗种子总得发了芽才能结果。现在那颗种子在他心中缓缓扎根,只等时机到来。 快了,马上她就能摘下那颗果实,连同他完完整整的一颗心,都一把攥在手里。 祝怜缓缓敛起眸中的柔弱和爱意,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却情意绵绵道:“下个月的冬祭大典,陪我一起去可以吗?” “好。” 宋昀听到了自己的回答。 第13章 浮生梦 那早春桃花似的薄红,随着目光…… 五天后,祝怜右臂的伤口好了大半。老夫人本想带她去京郊清光寺拜佛吃斋,没想到连日下了几场雨,关节疼的厉害,这事儿便搁置了几日。 谁知这一等,竟等来了祝怜二舅,也就是顺平王那玩世不恭的次子来京叙职,便让祝怜搭上了顺风车。 顺平王膝下育有三个儿女,老大早夭,顺平王妃痛不欲生之时怀了老二,生下后便百般宠溺,于是祝怜这二舅便不负众望地长成了只晓得花天酒地的歪脖子树。 两年后祝夫人诞生时,顺平王吸取前车之鉴,亲自管教这小女儿,把祝夫人束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生将这兄妹二人养成了天差地别的性子。 如今这风流的二舅也英年早婚,育有两子。长子林良弼性格耿直叛逆,早年与他爹大吵一架竟偷偷投了军,现在已册封大将军,镇守南蛮; 老二林良秀与他老爹一样是个混世魔王,性子得过且过。他如今在朝中混了个散官,时不时来御书房与政事堂的人斗嘴吵架,其余的时间便四处招猫逗狗,不务正业。 由于去的是佛家重地,老夫人特地安排了几身朴素的衣裳和首饰之余,又担心她吃不惯寺里寡淡的斋饭,偷偷塞了不少果干蜜饯,让她解馋。 看到一箱又一箱行李从祝府抬出来,撩起车帘的年轻男子啧啧称奇。 “想当初,我大哥当初离家出走去投军,也只是背了两个布包,表妹这是要把祝府搬空呐?” 说话的男子便是二表哥林良秀了。他手执檀扇,一身玄衣,样貌与祝怜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便是看路边一只野狗,也能读出几分深情款款来。 祝怜笑道:“二表哥说笑了,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倒是听闻最近二表哥在赌场输了两箱子黄金,差点被打断了腿下不了床?” 林良秀摇了摇折扇:“你这丫头片子,嘴忒毒了些。” “彼此彼此。” 此次祝怜的暂居之地,是二舅成亲后在京郊置的宅子,如今给了林良秀,做了金屋藏娇之用。 说是京郊,此处更靠近西秀峰山脚的古城临直。这座古城是一千年前的一代古都,被战火烧毁后,游离的僧人便在此建了一座清光庙镇压冤魂。庙里香火鼎盛,又依山傍水,久而久之盘活了周遭的酒楼客栈,成为了一处远近闻名的观光地。 马车走了一天,吱吱呀呀地在一座气派的府邸前停了下来。林府的小厮慌忙打开大门,便看到几位莺莺燕燕候在门前,裹着毛皮袄子,冻的小脸通红。 那几位女子看到祝怜,眸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便交换了个眼神,偷偷打量起来。 林良秀好笑道:“这位是二少爷我的亲表妹,你们几个眼神儿收一收,莫要吓到她。” 这一解释,那几位小娘子便松了口气,眼神也和善许多。 “妾还以为又是二少爷从蓬莱仙阁赎回来的好妹妹呢,没想到这次是亲的。” “就是就是,你看那模样跟二爷多像。” “我瞧着这姑娘比二少爷好看多了,看看这小腰,也忒勾人。” “姐姐说的正是,世间男子看久了也就腻味了,那小娘子才叫水灵。” 祝怜在马车上便听林良秀说起这阴盛阳衰之事。他老爹风流倜傥,奈何娶了个母老虎,一门小妾都不敢抬,从此夹起尾巴做人。于是他变本加厉,一口气纳了五六个娇滴滴的姑娘。结果林良秀却是个糯脾气,时不时反而被这些小娘子骑到头上去。 不过看他这模样,也算是乐在其中。 祝怜落落大方地走上前,行了一礼,挨个嘴甜地喊了姐姐,哄的几位小娘子心花怒放,这便丢下林良秀,亲亲热热地带着祝怜进府了。 虽是京郊的宅子,却胜在宽敞明亮,三步一亭台,五步一园林,如此铺张奢靡,倒像是二舅的品味。 祝怜今日的落脚点是一间客厢,屋内已经打扫干净,还烧起了炭火。她一进去便觉得暖和 分卷阅读27 ,打了个哈欠。 方才夸赞祝怜细腰的姨娘名叫花覃,她是林良秀第一房小妾,待人接物老道熟练。见到祝怜目露疲倦之意,便笑道:“热水已在烧着了,怜妹妹若是困了,便去浴房洗个澡。不过切记得早些去,莫要让某些虚张声势的抢了先。” 原来这客厢住了不止祝怜一个,还有一位二舅母那边来的姑娘,年龄与祝怜差不多大。 不过这位姑娘虽是小地方出身,却当惯了地头蛇,第一天便挑三拣四,眼睛长到头顶上去。 上京人傲慢,看谁都是乡巴佬。这位赵姑娘生怕被林家人瞧不起,刚下马车便摆出趾高气昂的模样来,首饰衣服天天不重样,反而落了人话柄。 交代完这些花姨娘便离开了。祝怜在屋内取了会儿暖,活络了下筋骨,坐在桌边开始写信。 京城的大家闺秀喜欢簪花小楷,祝怜也曾练过,后来觉得舒展不开,便开始临摹祝老爷的行书。所以这落在信纸上的字,虽是情意绵绵却如行云流水,带着一丝随性和不羁,颇有她的风格。 写完后,她装入信封中,喊来一名小厮,将信送出。 天色渐晚,几枚细碎的星子挂在天上,又被一片沉沉的云彩遮住。 晚饭是小丫鬟送到房内来的,林良秀念着她舟车劳顿,今日便让她在屋内用膳。她也没客气,吃完便去洗了热水澡,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时辰,倒是没遇到那位赵姑娘。 回到房内不久,大门被人敲响了。 “谁?” 门外传来林良秀压低的声音:“我,你玉树临风的二表哥。” 祝怜披上外衣,面无表情地给他开了门:“大晚上您是要做贼?” “有本少爷这么帅的贼?”他作势要拿扇子敲祝怜的脑袋,祝怜往边儿上一闪,让他落了空。 林良秀一进到屋内,便跟个大爷似的一屁股坐在红木圈椅上,顺手摸了把祝怜放桌子上的蜜饯。 “如果你是来吃这甜杏儿,我让丫鬟送你一碟便是。”祝怜关上门:“若是有事便快说,明儿还要早起。” 林良秀被这几口杏干儿酸的倒牙,又猛灌几口水,骂骂咧咧道:“这酸果子有甚好吃的,也就你们这些小娘子好这玩意儿。” 见祝怜面色不善,他又清了清嗓子,故作玄虚:“听闻你近日与宋知微走的很近?” 桂秋宴一事让二人流言蜚语满天飞,这些八卦自然也传到了闲得发慌的林良秀耳朵里。祝怜没有否认:“没错。” “那家伙有什么好的?每次在御书房都要给我下绊子,本少爷看到他都头疼。”林良秀最是看不惯政事堂那群榆木脑袋,其中最讨厌的便是宋昀无疑。原因无他,林二少爷虽游手好闲,但谁都不敢得罪他,只有宋昀敢。 且他不仅敢,每次还必戳世家痛点,让人下不来台。 二人的唇枪舌剑不少,回回都是自己的落败,林良秀一时愤愤不平:“这上京什么样的小郎君没有,你怎么偏偏看中了他?万年铁树都开花了,他这枚死冰块也不见得能热乎。” 祝怜深以为然,要是搁别的公子哥,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宋昀就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但被林良秀这么一说,又让她觉得挫败。 “你今日找我来便是说这些?” “当然不是。”林良秀从袖中掏出一个乌黑油亮的小油壶,笑得不怀好意:“表哥前些日子得了个宝贝,今日给你一用,让他宋知微也吃吃苦头。” 祝怜接过瓶子,在手中掂了掂,迟疑道:“……该不会是那种药?” “你把你表哥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这浮生梦只会让人做做椿梦,再无别的功效。”林良秀‘哗啦’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笑得纯良无害:“我自己试过,效果不错。你若是不信,今晚自己试一试便知道了。” 祝怜脸色一红,白了他一眼:“狂浪之语。” “……那你还我。” “你送礼上门,若是拒了你,倒显得我这个做表妹的怠慢了。”祝怜笑道:“怜儿便收下这番好意,多谢表哥。” 两人不愧是血脉相连,心怀不轨时,笑得都是一等一的纯良。这一点唬起别人来十分有用,但林良秀心里门儿清,他‘啧啧’两声,破天荒般对宋昀产生了一丝同情。 他比心眼儿是比不过宋丞相,可娶的几门小妾都是老实巴交的,对他一心一意。宋昀这厮在皇帝面前每次都能把他堵的哑口无言,却栽到了自己表妹手中,也不知是福是祸。 …… 送走了二表哥,祝怜在烛光下细细打量了一番那瓶子,然后端来一杯茶水,往里面滴了一滴油瓶中的液体。 林良秀说这药水对身体无害,只会让人做椿梦,可椿梦不就是…… 她的两颊微微一热,抿了抿殷红的嘴唇。 翌日,宋府。 天色尚早,太阳泛着虚弱的青白,宋府已经灯火通明。 小厮捧着一封信,敲响了宋昀的大门。只听一声清冷的‘何事’,那小厮吞了口口 分卷阅读28 水,看着信封上的名字,犹豫道:“大人,有您的信。” “放到书房便是。” “是祝姑娘送来的。”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然后‘吱呀’一声,面前那扇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信呢?” 一双白皙如玉的手伸了过来,小厮赶紧把信递过去。宋昀面色如常地接过信封,转身又把房门关上,不留一点缝隙。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卿卿,我这番一去十五日,刚刚落笔,便开始想你了。 虽然清光寺离上京不远,但马车却要走上五六个时辰。所以我想天天给你写信,以解相思之苦。 这些信你务必要收好,回来以后念给我听。 祝怜。」 宋昀方才清退了所有的下人,这才打开了这封温热的信。但若是屋子里有人,大概要惊讶于他此时的神情——一向清冷的宋大人,何时有过这般面红耳赤?那早春桃花似的薄红,随着目光一行一行的浏览,从两颊渐渐蔓延到了耳朵。 他皱着眉头看完,本想揉成一团再丢到纸篓中,谁知身子却自作主张地打开一只檀木抽屉,将那信封平平整整地放到里面。 “……” 真是荒唐,他想。 第14章 清光寺 脑海里浮现出昨夜梦中,宋昀面…… 清光寺香火鼎盛,信徒众多,刚过卯时门前便陆续停了马车。 祝怜起了个大早,此时正睡眼朦胧地让宝珠绾发。 此行她只带了三个丫鬟,除去宝珠,还有两个干活麻利的细使丫头,负责照顾她的日常起居。 “小姐,你昨日可是没休息好?莫非这床睡着不舒服?” 宝珠的随口一问,让祝怜突然红了脸。她心想这并非是床的问题,而是昨晚那个梦。 对于男女之事,她并非同所有的闺房少女一样只是一知半解,前世与苏明旭成亲已经历过人事,可是昨晚那梦如此真实,现在想起来,都让她许久。 “咳咳!” 祝怜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一旁的林良秀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表妹今日真是面若桃花,一大清早的有何喜事盈门,说出来让表哥我也高兴高兴?” 祝怜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此番去清光寺的同行之人有五位,除去祝怜与林良秀,还有花覃和叶瑶两位姨太太,以及那位传说中的赵云菱赵姑娘。 如今四人已经早早等在马车中,最后一位迟迟不来,急性子的花覃等得不耐烦,忿忿道:“也不知道某人梳个妆是要多精细,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庙里给佛祖选秀。” 话音落罢,便见一位黄衣小娘子姗姗来迟。她身后跟了七八个丫鬟,皆低眉顺眼,不敢言语。 那黄衣姑娘道:“管家,我的马车在哪儿?” 刘管家指了指两座马车:“这后头的马车便是给女眷的,您只管上车便好。” 林府的马车大而宽敞,里头香炉暖榻一应俱全,便是祝怜这等娇惯性子也鸡蛋里挑不出骨头来。 谁知赵姑娘颇为轻蔑地‘嗤’了一声,万般不情愿地掀开车帘子,上了马车。 清光寺位于西秀峰半山腰,若想上山,还得走约莫半个时辰的山间小道。这树林露水重,地形复杂,稍有不慎便湿了衣裳或者迷了路,行路便更得小心翼翼。 于是等众人到了寺庙,已接近晌午。 这是座宏大的寺庙,金黄色的围墙将里面大大小小的庙宇围了起来。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座四方的广场,中央是一鼎乌黑油亮的香炉,里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香灰。 人来人往的香客之中,小沙弥们拿着扫帚沙沙地扫银杏叶,或者给栅栏里的曼珠沙华浇水,看起来与世无争。 此行的重点是为祝怜消灾降福,林良秀一到庙中,便按照原本的计划,带着众人直奔着无量大师的居所。结果天不遂人愿,庭中当值的小沙弥看到了祝怜一行人,双手合十地喊了一声‘阿弥陀佛’。 “诸位施主请回吧,无量大师下山游历,暂时未归。” 祝怜面露遗憾:“请问小师父,无量大师可有交代归期?” 小沙弥笑道:“大师一向无影无踪,短则三日,长则数载。施主若是有缘,明日便能一见。” 言下之意便是,如果没有缘分,祝怜恐怕是见不到这位大师。 “这……”众人没意料到这个结果,一时间面面相觑。 林良秀倒是觉得这不算什么坏消息。他‘哗啦’收起手中的折扇,笑得没心没肺:“无妨,怜表妹不是要在这里呆上十天半个月,这几日我们天天来,大不了便在这庙里住下,指不定哪天就等着了。” 此话虽然颇有他得过且过的风格,却也不得不承认言之有理,眼下除了等,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寺庙的斋堂到了午时准时开斋,每个人只收两枚铜板, 分卷阅读29 菜品多是山菌豆腐腌咸菜,时不时会有红烧冬瓜,据说是红烧肉的味道。 今日是萝卜白菜炖冬笋,一碟豆腐乳,一碗野菜汤。打菜的小和尚红着脸给祝怜多打了一块腐乳,听到祝怜清脆的一声道谢,那抹殷红直直烧到了耳根。 这一小插曲让祝怜莫名的心情大好,又觉得那小和尚害羞的样子有些眼熟,直到她被花覃和叶瑶招呼着落座时,脑海里浮现出昨夜梦中,宋昀面然薄红,欲拒还迎又羞愤难当的模样,才意识到自己对宋大人或许有那么一丝图谋不轨。 她正神游天外之时,面前突然重重落下一个餐盘,一时躲避不及,前襟顿时被溅上了滚烫的汤星子。 赵云菱冷着脸,在她对面坐下。 她方才打饭正巧排在了花覃和叶瑶后面,两位姨娘不知,当着她的面开始便开始讲闲话。这闲话也甚是无趣,无疑是这位怜表妹多么多么讨喜,而那位赵姑娘模样平平又品味土气,实在上不得台面。 赵云菱拿着托盘硬是听了一路。这不打完了饭,便带着满身火气找到花覃三人,撒气一般将托盘桌上一砸,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一时间,周围的目光都被这声巨响吸引来。 花覃在风月场子里摸爬滚打,何时惧过这种泼辣丫头?开口便毫不留情面:“哟,这乡野丫头给谁甩脸子呢?撒泼也不瞅瞅地方,可别好好的人不做,拿自己当孙猴子耍威风。” 众人本都在看好戏,却被这妙语连珠的小娘子哄的大笑。 赵云菱羞红了脸,虚张声势地站起来,口气尖利:“你说谁乡野丫头?” “谁对号入座谁就是咯!” 赵云菱哪儿是花覃的对手,一番唇枪舌战下来,便明显落了下风。 这边,祝怜慢条斯理地擦净了身上的汤汁,突然开口:“赵姑娘,你说花姨娘背后嚼人舌根是你占了理,方才这拿我撒气,难道我也触了你的霉头不成?” “胡说八道,我何时拿你撒气?”赵云菱见她坐在塌上,说话温声细语,便不由得把气焰施在她头上:“你这般横插一脚进来,怕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 祝怜指了指身上已经干涸的痕迹,唇角勾起一抹笑来:“赵姑娘莫要曲解人意思,我可没看你不顺眼。不然,你还能站着跟我讲话?” 赵云菱看到那几点污痕,心里暗道不妙,又转念一想,便是她溅到的,只要死不承认,对方又能拿她如何? 反正这个祝家她从未听说过,祝怜身上的衣料也是旧衣,若是京城贵胄,怎会跟她们坐一辆马车,还打扮的如此低调? “那又如何?”她冲祝怜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善:“你又是什么东西,整日同那两个老女人狼狈为奸,狗眼看人低罢!”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在场的人都为祝怜捏了把汗。眼看着这赵姑娘骂不过花覃,便拿这娴静的小娘子撒气,所以当祝怜端起手中的木碗,将整碗滚烫的汤泼上去的时候,许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赵云菱也没反应过来,她脸上甚至还挂着趾高气昂的神色,一片菜叶子就‘啪哒’一下甩到了她脸上,清脆的像一记耳光。 周遭陡然寂静了下来。 那盏空碗从祝怜手中脱落后,在桌上打了几个滚,又掉到了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随着这声脆响,祝怜从容起身,端起托盘,直接离去。 大家似乎这才缓过神思,看到赵云菱狼狈的模样,不知是谁实在憋不住,‘扑哧’一下子笑出声来。 …… 与此同时,上京大梁宫 大梁国的太皇帝信佛,平日里祭祀祈福好请得道高僧做法,因此早晨皇帝请安的时候提了一嘴,希望在冬祭大典前夕办一场佛法讲坛。 皇帝性格孝顺,这几日便去清光寺请来那无量大师,在御书房同他商量讲坛一事。 这位无量大师已是耄耋之年,性格古怪,便是皇帝出面相求,也不见得十拿九稳。 但这次却意外的顺利,无量大师满口答应,只不过开出了个条件。 那位手持法杖,身着袈裟的白眉老僧悠悠开口道:“老僧近日深居宫中,遇到一位施主,甚是有缘。陛下若是想听老僧讲经,明日携他同去,老僧定不吝相授。” 闻言,皇帝不由得面露喜色:“敢问大师,此乃何人?” 无量大师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御书房前的那最后一级台阶。 是夜,一封宫中密函,匆匆送到了灯火通明的丞相府。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明日卯时,随朕去清光寺,暂住七日。” 第15章 英雄救美 他原本看着祝怜的眼睛,却不…… 赵云菱失踪了。 第一个注意到她不在的人是叶瑶,她与花覃拜了药王庙,转头又去拜了送子观音,出来时已经天色向晚。 叶瑶从前在蓬莱仙阁里也是个善曲的才女,耳朵较常人好使,突然听到那树林子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一时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分卷阅读30 。 这送子观音庙在清光寺最里侧,背后便是黑乎乎的针叶树林,绵延直山顶。她跟花覃一说,俩小娘子顿生了一层冷汗,哆哆嗦嗦地跑了出去。 后来又过了半个时辰,众人打算备车回府的时候,林良秀发现少了一人,便是那赵云菱。 这时,叶瑶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又觉得那哭声似乎有耳熟。 由于天色已晚,寒气骤降,小娘子穿的衣衫单薄,此刻都冷的打起寒战。若那树林里哀哭的人真是赵云菱,便得赶紧把她找出来才行。 于是林良秀借了寺庙的火把,带着三个小厮在送子观音庙附近仔仔细细地搜了一圈,只发现了赵云菱丢下的手帕,人影都没见到。 这么大一个活人失踪,此事非同小可,众人当即决定在这庙中暂住一晚,第二日一大早借点寺庙的人手,往深山搜寻。 这西秀峰人迹稀少,针叶植被葱郁,若是一不小心便有走失的可能。在之前也有几人失踪,皆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报了官府也是草草结案。 第二天林良秀带着小厮要去深山中,便让女眷在寺庙歇息。 花覃和叶瑶虽然不喜赵云菱,却也不能看着这么一个小姑娘白白丢了性命,一时间又内疚得在屋子里团团转。一会儿骂她耍大小姐脾气尽是惹事,一会儿又哭哭啼啼地怪自己做得过分,要是赵小娘子死了,便是一条人命压在头顶。 但事到如今也多说无益,祝怜安抚了一下两人,让随行丫鬟打了几杯热茶,暖暖身子。 昨夜里大家都没睡好,一是担心赵云菱安危,二是这寺庙没有炭火,又在深山老林中,到了晚上便冷得不行,被子捂了许久都是冰凉的。 就这样等到了日落西山,太阳沉甸甸地挂在山头时,寺庙门口才有了动静。 “当是二少爷回来了。”花覃来了精神,招呼着祝怜与叶姨娘往门口走:“咱们赶紧去看看找到人没有。” 结果到了寺庙门前,却只有林良秀孤零零一个身影。他满头大汗,正毫无形象地挥着扇子,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骂骂咧咧:“真是折腾了半条命,让那个死冰块抢了功,呸,晦气。” 祝怜朝四周看了看,了无人烟,也不知林良秀对谁撒气。两位姨娘已经一拥而上,嗲着嗓子嘘寒问暖。 “二爷,这是怎么了?我听着外头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就你一个人?” “对呀二爷,人找到了没?” 林良秀一说更是来气:“找到了找到了,算她命大,少爷我往山上找了一整天,结果她竟然滚到山脚下,正好被宋昀救了。”顿了顿,他又正经儿道:“其实这次陛下也来了,不过是微服私访,你们若是在庙中遇到了陛下,千万别忘了礼节。” 两位姨娘自然不在意这些,只觉得人没事便好,其余的话便听了个囫囵。 祝怜一个激灵,问道:“宋昀来了?” 林良秀瞥了她一眼,满满的都是嫌弃。 “来是来了,不过现在就他懂点医术,估计在给赵姑娘看病。” 看到祝怜脸色一沉,他顿时心情大好,又坏心眼儿地补充道:“你说这世间缘分真是离奇,西秀峰那么大,怎么偏偏被宋知微救了?我看那赵小娘子在他怀里含羞带怯,估计待会儿就要以身相许了。” …… 以身相许自然是不可能的,就算赵云菱有这番冲动,以宋昀的性子和丞相府的门楣,这门亲事也断不能成。 但祝怜不知为何脚步一拐来到了赵云菱房前,庙里的小和尚把药炉子借给了丫鬟们,她们现在正蹲在门外,给赵云菱熬药。 只听一个丫鬟道:“我可没胡说,那丁一可是眼瞧着宋大人把小姐救下来的,他亲眼看到的能有假?” 另一个显然有些不信:“那位可是上京的大人,他能看上咱家小姐?” “他看不上小姐,难道看得上你?你没看到咱们小姐方才看到了宋大人,脸都羞红了呢。若是小姐能嫁到上京来,咱们也都鸡犬升天了。” “说的也对。” 不一会儿药便熬好了,那俩碎嘴丫鬟端着碗就要进门,却听得一声:“等等。” 祝怜笑意盈盈地走了出来,看着两人手中的药碗,口气温和:“你们俩这是要给赵姑娘送过去?” 两个丫鬟自然是认得祝怜的,当即对她没了好脸色,满是防备。 祝怜倒是没生气,笑道:“昨日斋堂冲撞了你家主子,今日看她吃了苦头,心里也过意不去。这药就让我来送吧,权当是一番歉意。” 她这一番话说得周全,小丫鬟也没什么心眼儿,觉得她总算有点诚意,于是便把药碗给了她。 祝怜敲了敲面前的木门,屋内传来赵云菱沙哑的声音。 “是谁?” 祝怜笑道:“是我,我来送药。” 大门很快被人从内打开,只见赵云菱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发鬓凌乱,脸上还带了两道浅浅的刮痕,看样子没少吃苦头。 而在大床的不远处, 分卷阅读31 宋昀正给她把脉,两人之间隔了一层薄薄的手帕,作避嫌之用。 他看到祝怜过来,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听闻妹妹安然无恙,我心里便松了口气。”祝怜端着药碗,一屁股坐在宋昀旁边,却只是盯着赵云菱笑道:“方才看到这药已熬好,便赶紧趁热给妹妹端来了。” 想起祝怜昨日在斋堂的举动,赵云菱的眸中闪过一丝瑟缩,她警惕地盯着祝怜手中的药碗,生怕那滚烫苦涩的液体浇到自己脸上。 “多谢,你把药碗放在茶几上便可。”她语气不善道:“宋大人还在给我把脉,恕云娘礼节不周,不能送客。” 这话说的有几分呛人,祝怜脸上倒也没气,看了眼宋昀又看了眼赵姑娘,一副惊讶的样子:“这位便是宋大人?” 宋昀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正想让她别在这里捣乱,只听赵云菱冷笑一声:“没错,今日若非宋大人出手相助,云娘怕不是成了这山野幽魂,正合了某些人的意。” 祝怜眼睛晶亮:“宋大人当真是好威武,如此英雄救美的戏码,怜儿只在戏里听过,今儿倒是开了眼。” 身侧投来凉凉的一瞥,她装作没看见,继续火上加油:“如此看来,宋大人和赵姑娘当真是缘分不浅,简直是天作之合。” 赵云菱没想到这一番话如此惊天动地,却只羞红了一张脸,倒也没反驳。 “够了。” 宋昀终于站起身来,将手帕收起:“今日便到此为止,赵姑娘除了些许外伤,其余并无大碍,早些歇息。” 眼看着他要走,赵云菱脸上出现了一丝难分难舍,连忙问道:“宋大人,我、我听说你们近日都住在清光寺,可是真的?” 祝怜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宋昀突然有点烦躁,却仍是如实回答:“确实如此。” “真是太好了,云娘别无所长,烹饪的本事倒是略通一二。”她羞涩道:“明日午时,斋堂前见可好?” 他回拒得果断:“不必。” “宋大人不要误会,只是云娘不喜欢欠人恩情。” 赵云菱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志在必得:“反正明日,不管宋大人来或不来,云娘都要等着。” …… 山间夜晚清寒,一阵萧瑟的秋风吹来,冻的人直打哆嗦。 祝怜看着前面走的飞快的宋昀,忍不住一路小跑,快步追了上去。 “宋大人这是心情欠佳?”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得到美人芳心,莫不是一件大喜之事?宋大人何故面无笑意,看着让人发怵?” 话音落罢,前方的人突然停下脚步,祝怜一下子撞到他背上,鼻尖嗅到一丝熟悉的冷冽的梅香。 他转过身,浅色的瞳孔在黑夜中比昔日浓郁了些。虽是面无表情,却让祝怜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怒意。 “好玩吗?” “好玩啊。” 她没心没肺道:“才子佳人,英雄救美,这么一出好戏,我看的自然痛快。” “是么,那便随你。” 他转身就要走,却被人从后面拽住衣服,然后整个人被往旁边一扯,扯到了一片青黄的竹林里。 月色皎洁,清风送来一阵聒噪的虫鸣声。 祝怜把他摁在了一颗挺拔坚硬的竹子上,抬起头,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宋知微,我闹你玩呢,你这个人可真不经逗。” 月光之下,她的眼睛像是含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波,看着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宋昀心想,他必须得把她推开了,孤男寡女在树林子里,但凡被人看到了便是彻彻底底的身败名裂。 可是他一碰到祝怜,便没了力气,好像手下柔软的皮肤变成了空气,抓不住也松不开,只能无奈道:“松手。” 祝怜当然不会松开,她像是黄鼠狼看到鸡,突然间饿的不行。恰好宋昀又带着一股喷香,实在忍不住便上嘴咬了他一口。 那一口咬在了他的唇角,把宋昀咬的愣在当场。 滋味不错,比那日在湖中好一些。 她趁机又咬了一口。 这次宋昀反应过来,一下子把她推到一旁,低声怒道:“胡闹什么!” “这么久不见,你除了对我说‘松开’、‘随你’就是‘胡闹’。”她反而委屈地红了眼睛:“我给你写信也石沉大海,难道在你心里我就一点分量都没有吗?” 祝怜这幅可怜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方才咬人的气势。想到她惯会耍些心机,宋昀这次并没有上当,面色微冷道:“我说过,你想要的未免太多。如果你忘了,今日我便再说一次……” 他原本看着祝怜的眼睛,却不知为何,突然瞥到她柔软的唇,剩下的半句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这时,祝怜趁机踮起脚,把他往下一拉。 那向来清冷端方的宋大人便被她勾到面前,眸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那就麻烦宋大人,再把我推开。” 分卷阅读32 第16章 赐婚御旨 她那么聪明,便是装装样子,…… 次日清晨,庙里的和尚撞响了晨钟。 大梁国的九五至尊在晨光熹微之前便醒了。一是他平日里上早朝养成了习惯,二是到了他这个岁数,每天睡的越来越少,起的却越来越早。 而到知命之年也养成了另外一个爱好,便是喜欢给小辈操心。 大皇子苏明衍早夭,五岁的时候在宫里追风筝掉到太液池里溺亡;两个公主早早和亲,一个嫁到了南蛮,一个嫁去了北疆。 剩下的苏明月的性子虽乐观活泼,但一到谈婚论嫁就犯犟,死活不愿招驸马,差点拿着三尺白绫以死相逼。 另一边,苏明旭前些日子暗示他心悦于祝家独女祝怜,想要一封圣旨赐婚。 这亲事倒也门当户对,但难就难在镇北大将军已与顺平王结亲,若是让祝怜与太子成婚,这祝家便是一家独大,暗埋祸根。 皇帝很是头疼。 如此想着,洗漱完毕一出门,便看到了在门口恭候多时的宋昀。 对了,还有宋爱卿。 比起自家小辈,这位大梁国之栋梁,年少有为的丞相平日里不沾烟酒,也不爱听吹拉弹唱,活得才像个清心寡欲的神仙。 皇帝打量了一下眼前脑子好使,身体看起来也并无隐疾的年轻人,突然开口道:“爱卿今年可是二十有一?” “回陛下,臣明年开春二十一,今年方弱冠。” 原来才二十岁,不过也不小了,皇帝想了想自己二十岁当太子的时候,除了太子妃还有一位良娣、两位宝林,热闹得很。 “爱卿年少有为,可有考虑成家之事?” “臣尚未考虑。” “这怎么行?你若有中意的闺秀,便跟朕讲,朕给你做主赐婚。正好赶上冬祭大典,届时与旭儿的婚约一同,便是喜上加喜之事。” 宋昀脸色微微一变:“太子殿下?” 皇帝微微颔首:“旭儿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朕竟然不知他与那祝家女情投意合,前些日子有意请朕赐婚。”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愧疚之色:“朕之前因他母后的缘故冷落了他,这孩子打小便不与朕亲密。所以就当做补偿,朕打算在冬祭大典上,为二人赐婚。” …… 赵云菱昨日被找到时受了些外伤,虽无大碍却需要静养,避免舟车劳顿。林良秀便与众人商量了一番,打算在寺庙中住上几日,等她身体好了再下山。 对此,花覃和叶瑶虽有些怨气,但有前车之鉴,皆是敢怒不敢言。祝怜却住不习惯。 她从小娇生惯养,即使是前世也是被囚禁于东宫,气候不似这般严寒。昨日只不过与宋昀在竹林里吹了冷风,今日起来便有些头晕脑胀,像是染了风寒。 于是晌午一到,刚从无量大师经堂回来的宋昀便在客寮前遇到了不速之客。 祝怜笑意盈盈:“宋大人昨夜睡的可好?” 宋昀紧紧地盯着她的笑颜,抿了抿唇,不打算跟她说话。 见他打算直接离开,祝怜捉住他的衣角,正要开口,突然咳嗽了几声。 “咳咳……你听我解释。”她似乎真的受了凉,原本清亮的嗓音带了一丝沙哑:“昨天吹了一会儿夜风,我好像染了风寒,这里就你懂得医术,所以我此番找你没其他心思。” 当然,想要把他吃干抹净是计划,不算是心思。 宋昀面色稍缓,却突然想到她口中的吹夜风,可不就是在竹林子里那一遭? “红糖姜片煮水,加葱白,服用三日。” 祝怜愣了愣:“什么?” “这些食材庙里都有,你自行去借便可。” 宋昀周遭的气场陡然冷上几分。他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昨天晚上祝怜的所作所为,一时间头顶青天白日,竟有些没来由的厌恶和心虚。 君子当清正端庄,怎会在夜间与小娘子私会?还与她肌肤相亲? 真是荒谬! 而祝怜似乎并不在意,眼瞧着宋昀成了只锯嘴葫芦,便捉住了他的手,撒娇般晃了晃:“你再给我说一遍,我刚才没记住。或者你去房间里给我写个方子,如何?” 那只纤细白嫩的手就这么握在了他的掌心,宛如一节细腻的上等羊脂玉。 这是一双娇生惯养的手,它们的主人没有吃过苦,没有挨过饿,仅仅是染上风寒,就要宣扬得天下皆知。 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焦躁感,仿佛有什么种子叫嚣着破土而出,而自己慌张地把它踩到脚底,让它永不见天日。 “祝怜。”他听到自己说:“你是要成为太子妃的人。” 祝怜闻言怔在了原地,他趁机把手抽回,一字一顿地说:“所以这些把戏,莫要用在我身上了。” 她是属于太子的。她的满腔真情和娇声软语,都应该给那个年轻的东宫主人,而不是站在自己面前,游刃有余地使用撒娇这样的小手段。 而昨晚那些不为 分卷阅读33 人知的吻,他打算一笔一笔刻在耻辱柱上,永远不会抹除。 “你说什么?”她突然脸色惨白:“我都已经拒绝了他,为什么太子还要请旨赐婚?” 这个问题恐怕除了苏明旭自己,无人能回答。 祝怜浑身如坠冰窖,那种强烈的恐惧感迎面而来,带着一股宿命般的绝望和无奈,敲响了她的丧钟。 苏明旭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上辈子两年后才发生的事情,提前到了现在?难道说因为自己改变了过去,所以也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事情的时间线? 不行,她不能嫁给苏明旭,她不能接这份谕旨! “……陛下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时候下旨?” 她面色死灰,让宋昀察觉到了一丝莫大的痛苦和绝望。他莫名道:“陛下早有打算,应该是冬祭大典当日” 祝怜与太子之间或许发生了什么,而祝怜选择闭口不谈,把他蒙在鼓里,他自然不会主动差手。 皇权与世家之间,永远是一条狭窄却深邃的鸿沟,他没有立场、甚至没有资格去参与这场富贵之间的尔虞我诈。 他的背后,永远是十年苦读草衣木食的寒窗子弟。 而祝怜站在路的另一端,背后是冻死骨堆砌出来的朱门映柳。 宋昀满心的焦躁突然熄灭,转而却像坠入极北冰川,他想自己做的是对的,无论如何祝怜都没有理由去喜欢自己。 口口声声的心悦便是喜欢吗? 拥抱,亲吻便是喜欢吗? 不是,她那么聪明,便是装装样子,也能有装出一副山盟海誓和一往情深来。 “冬祭大典……” 祝怜缓缓道:“宋知微,你答应我的,要和我一起去冬祭大典,还记得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就好。” 如果说她阻止不了那个赐婚的谕旨,那么在冬祭大典的计划,必须要提前。 果实还没长出,可惜她等不及了。 她要直接生米煮成熟饭。 祝怜突然凑过来,紧紧地用双臂环住他的腰肢,似乎要把自己镶嵌在他血肉中一样。 “宋知微,我不会放弃你的,你也不要放弃我好不好?” 宋昀被她这么抱住,怔忪间,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看到自己的手伸到半空中,似乎要抚摸她的发。 那个动作会很轻很轻,她一定不会察觉。 可是在最后一秒,那只手停了下来,缓缓垂在身侧,紧握成拳。 …… 午时过了大半,方才还人来人往的斋堂逐渐冷清。 一个抱着瓦罐的身影脚步匆忙地从斋堂来到男子客寮。身后的小丫鬟喘着粗气,快步跟上。 “小姐,走慢些,莫要撒了汤。” 来人正是赵云菱。她果真如约定所说,在斋堂等了整整一个时辰。奈何宋昀没有露面,她便灵机一动,转身去了庙里的男子客寮。 这瓦罐汤用小火加木炭足足煨了四个时辰,除了一些豆腐和时蔬外,还加了山上的野山菌,味道鲜美,是她的拿手好菜。 一想到待会儿宋昀要吃自己亲手做的饭,她的唇角便忍不住上扬。 客寮近在眼前,赵云菱却突然脚步一顿,连带着双手一时脱力,瓦罐哗啦一声碎在地上。 鲜香的汤汁四溅,慢慢渗进了脚下的泥土里。 不远处,那个清风霁月的宋大人,在万般绝境中,救她于危难之间的宋大人,怀中抱着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祝怜。 第17章 各凭本事 方才宋昀说要去洗澡,她突然…… 在自诩世间女子皆知己的风流公子林良秀眼里,这世上有两个女人万万碰不得。一是他阿娘,二是他祝家的表妹,祝怜。 前者曾经在他爹对着貌美婢子心猿意马时,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绣花针捏成了粉;后者则是因为小时候他自己手贱,看到祝怜冰雪可爱的小肥脸非得上手戳,结果被她扭头‘咯吱’一咬,留下一排鲜血淋漓的牙印儿。 自那以后他便知道这个女人锱铢必较,若是吃了亏必定要讨回来,而且手段时常非常下作。 所以当他吃完斋饭回到男子客寮时,便被眼前的一幕惊掉了下巴。 祝怜柔弱可怜、小鸟依人地抱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死对头宋昀。 而且宋昀随后还嫌弃地揪着她的胳膊,跟逮小鸡似的把她拎开。 乖乖,他同情地看了眼宋昀,心想这女人待会儿肯定就要下嘴咬人了。 结果祝怜非但没有咬他,也没有打他,而是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宛如流浪小狗一般的委屈模样。等他一走近,便听到她甜腻腻的撒娇。 “宋知微,你不去斋堂,赵小姐可要等急了。” “我并没有答应她,要等便是她的事。” “不愧是宋知微, 分卷阅读34 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可我就喜欢你的无情,怎么办,我可以亲你一口吗?” “……” 林良秀觉得自己遭了天谴才听到这玩意儿,一时间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打断了祝怜卡在嗓子眼儿里的深情告白。 “咳咳。” 顶着两人投来的视线,他哗啦一声打开檀木折扇,阴阳怪气道:“奇事也,人间十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祝怜眼中满是嫌弃,宋昀语气如常,点头致意:“林大人。” “宋大人真是闲情逸致。”林良秀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二人:“林某无心打扰了二位,只是方才看到赵姑娘满脸泪痕地跑了过去,看来宋大人这招惹的桃花债的本事,林某也自愧不如。” 众人都知道赵云菱对宋昀有好感,林良秀自然也不意外。他满怀期待地等着宋昀吃瘪的模样,最好顺带着让祝怜吃醋,让他看个大热闹。 可谁知今日他没这个眼福,宋府的随身小厮在这个时候跑了过来,说是热水已经烧好,让宋昀早些去沐浴。 客寮的浴房男女各有一个,如果不挑好时间,那么便会被别人抢了去。 宋昀这个人虽然爱干净,但在这种情况,公共澡堂子该用还是得用,倒也没那么讲究。毕竟小时候喝口干净的水都是个问题,因此他虽性格高洁却逆来顺受,某些方面的忍耐程度惊人。 他一离开,祝怜立刻收回依依惜别的模样,语气带着一丝寒意:“赵云菱何时走的?听到了多少?” “我刚到她刚走,听了多少我也没数。怎么,表妹这是醋了?” 祝怜笑意盈盈:“多谢表哥关心,但是怜儿对宋公子情比金坚,他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但你的就不一定了,她阴测测地用目光传达道。 “……表哥好歹给了你一瓶浮生梦,这东西可是有市无价。”说起这个,林良秀来了兴趣,用折扇遮住自己的下巴低声道:“不知表妹可给别人用过?” 这个别人自然特指‘宋知微’,不过这些日子烦心事颇多,祝怜当然还没来得及下手。 不知为何,一想起这浮生露,又想到方才宋昀说要去洗澡,她突然脑补出一副美人出浴图,莫名觉得浑身燥热,伸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尚未找到机会。” 林良秀一脸恨铁不成钢。 “不过近日定要给他用上一用。”祝怜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我倒要看看宋知微会做什么样的梦。” 林良秀兴趣盎然地追问:“若是他梦到别的女子,表妹该当如何?” 若是他的心中真的有一位爱而不得的女子,那女子毫无疑问会影响到自己整个复仇计划的成败。 然而,祝怜想起宋昀苦苦寻找的荷包的真正的主人,已经被自己丢到京郊不知所踪,突然咧嘴笑出声来,搞得林良秀满头雾水。 这还不简单? 那便,除之而后快。 …… 同男眷的客寮一样,女眷所在的客寮也只有一间浴房,热水在中午烧,若是用完了便只能洗冷水澡。 这些日子赵云菱似乎是有心对付她,祝怜的丫鬟每次到了浴房烧热水,都被赵云菱的人托病抢了先。宝珠性格单纯,嘴皮子不够利索,回回都败下阵来,哭哭啼啼地无功而返。 一来二去,祝怜琢磨出味儿了,第二日便亲自去了趟浴房。 赵云菱的丫鬟有七八个,大排场自然得用人充起来。那丫鬟看到祝怜,神色慌乱一瞬,冷静下来后口气不善道:“祝姑娘,我家小姐现在在沐浴,您不能进去。” 祝怜双耳无恙,自然知道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在。她像是没听到似的,脚步不停,径直走了过去。 眼看着大门就要被打开,那丫鬟直接挡在了门前。 “祝姑娘,我家小姐在洗澡,自然是外人看不得的。祝姑娘若是想用,请一个时辰后再来。” 一个时辰后,怕是热水早都没有了。祝怜终于肯正眼看她,那淡淡的一瞥夹杂了一丝寒意。 “你不过是个下人,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我说话?” 那婢子闻言,脸一阵红一阵白,眼神躲闪了一会儿,又捡起赵云菱教给她的说辞:“是奴婢口无遮拦,但是我家小姐前些日子受了伤,恐怕着凉拖延伤势,还望祝小姐体谅。” 一般来说,话说到这份上,宝珠这等脸皮薄的人都只能忍气吞声。小婢子打得也是这个主意,她游移不定地抬头看了眼祝怜,只见她突然笑了笑,像极了那些未经世事的深闺小姐。 京城的人大多讲究体面,以标榜自己与乡下的穷恶刁民不同,因此遇到这种事情,大部分人都爱惜羽毛,不再纠缠。 可是祝怜不一样。 她这种人,从小到大,向来没有忍气吞声过。别说是这小小的一个婢子,便是户部侍郎的女儿唐笑梅,她说打得,那也是打得。 下一秒,祝怜身后突然冲出几个丫鬟来,手中拿着白布塞到赵云菱的婢子口中,动作 分卷阅读35 干脆利索。那婢子吓得呜呜大叫,被人抬着胳膊和脚,想要挣扎却挣扎不动。 她看到祝怜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只能惊恐地瞪圆了眼睛。 “回头转告你家小姐。”祝怜冷声说:“这浴房我不屑同她争抢,其余的东西同理。想要就尽管来,各凭本事。” 她活了两辈子,最不屑的便是同别人抢东西。因为她看中的,谁也抢不走。若是能抢走,那她也能千倍百倍地讨回来。 这个道理在男人身上也一样。她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暂时假戏真做地讨宋昀欢心,但是要她为了男人费尽心思地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她做不到。 无论是谁,都不能让她折下傲骨,做只冲昏头脑的宠物。 那婢子被吓出了眼泪,她想求饶,想抓住祝怜的裙角哀求,可是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被人高高地抬起来,像倒剩饭一样扔在了赵云菱的门前。 那一天,祝怜舒舒服服地洗了热水澡,风寒的症状也舒缓了许多。 赵云菱虽然刁蛮任性,脑子却不好使。她前世被最亲密的好友伤害过,对付这种蠢货,自然不在话下。 只不过她没意料到,赵云菱虽然蠢,但已经吃过了任性妄为的苦头,多少吸取点教训。 在这个时候,如果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位赵姑娘早就没了先前的锋芒毕露。她一个弱女子在荒山野岭生生熬了一天一夜后,狠狠地认清了一个事实:这个上京,没有人在意她。相反,她还要面对很多毫不掩饰的恶意。 赵云菱命下人把婢子口中的布团扔掉,那个婢子已经被吓到号啕大哭,哆哆嗦嗦地将祝怜的话传达给她。 “她亲口说‘各凭本事’?” “是。”小丫鬟低着头,眼泪一颗颗掉了下来:“求小姐给、给奴婢做主……奴婢什么也没做,便被那祝姑娘如此羞辱,她这是指桑骂槐,何其恶毒!” “你先起来吧。” 小丫鬟抹了抹眼泪,委屈巴巴地起身。 赵云菱清白的双手紧握成拳,声音恨恨道:“既然各凭本事,那就莫要怪我,是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她似是下定了决心,从怀中掏出一只光滑洁白的药瓶来,打开后,里面冒出一股白色的飘渺的烟。 这是庙里常备的金创药,可以缓解伤口疼痛,原材料是一种对止血有奇效的药草。 宋昀把药给她的时候特地嘱咐过,此药极易挥发,如果直接将烟雾吸到体内,一小口都能让人麻痹几秒,持续吸入则会导致昏迷。 这些量,大约能让人在半个多时辰内,毫无意识。 “把这瓶药塞到祝怜的枕头底下,然后。”她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凶狠:“花钱打通几个小厮,晚上把她挪到那敲钟和尚的屋子里去。” 清光寺的敲钟和尚是一位被大火烧毁了容貌的男子。他是侏儒,本就饱受歧视,被那场大火夺去了正常容貌后,便跑到了清光寺,谋了个敲钟的差事。 那婢子闻言一愣,想起那和尚的容貌,一股反胃感顿时涌上喉咙。 眼前的小姐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哆哆嗦嗦地接下药瓶,颤声道:“是。” 第18章 鹤欢 她终于来到宋昀门前,双手疼痛无…… 天色逐渐破晓,从东方缓慢爬起来的旭日,宛如一颗红彤彤的心脏。 祝怜挣扎着醒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她眨了眨眼睛,稍微适应了房间内的黑暗后,慢慢记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她在晚上同两位姨娘用了晚斋,回到屋子里便感到了一阵困倦。起初以为是自己泡了热水澡舒缓了疲劳,并无多想便歇下了。 临近四更天,枕边突然涌来一股莫名的味道。 这味道像是药草,带着一股浓郁的草腥气。起初她想要起身问宝珠是不是点燃了什么香,但四肢发沉僵硬,宛如被人牢牢捆住,意识也逐渐消散,随后一行人突然从窗户翻了过来,把她围在床前。 这些人蒙着脸,看不清楚样貌,只是身材魁梧高大,应当是男子。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一股麻痹感袭来,没过多久便失去了意识。 然后便是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醒来,躺在一张不知是谁的床上,枕边传来了属于男子的粗重鼾声。 她浑身酸痛,像是被人用马车狠狠碾了一边,可是恢复意识的一霎那,便拔起头上的簪子,往手臂上狠狠一划。 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冒了出来,很快便氤氲了一片湿漉漉的血斑,但是尖锐的疼痛换回了些许理智,让她镇定下来。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屋子里的东西不多,几件袈裟,一只香炉,和一个存放经卷的书架。 毫无疑问,这些东西极有可能属于躺在自己身侧的男子。 昏沉暗淡的室内,他的面容被大火烧的像一块摊在地上融化的蜡油,看着无比可怖。只不过他也吸入了不少烟雾,正昏迷不醒。 分卷阅读36 祝怜一边捂住嘴掩藏住自己的呼吸,一边小心翼翼地挪下床。 这个房间不大,大门就在眼前,似乎是为了当场捉|奸,那扇门并没有被人锁上。她将鞋子提在手中,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门外。 寅时,一缕淡淡的阳光洒在脸上,清新冷冽的空气迎面而来。 祝怜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她的双腿却依旧麻痹,没走几步就摔在地上,然后又爬起,已然满身灰尘。 快跑,快跑—— 不能倒在这里,祝怜! 她不敢停歇,肺里倒灌着血腥味的空气,可快到那扇门前时,整个人又直直摔倒,双手跄在地上擦出一阵尘烟,扯裂了原本用簪子划的伤口。 可是此时此刻,那点疼痛哪能跟恐惧相比?昨夜那些蒙面人趁她动弹不得,轻而易举便把她塞到陌生男子房中,目的昭然若揭——他们要毁去自己的名声,或者藏有更多的目的。但是不管背后主使是谁,目的几何,自己绝不可以在这里倒下! 她终于来到宋昀门前,双手疼痛无法抬起,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撞在门上。 …… 大梁历代的皇帝都有句口口相传的箴言:饭可以少吃一顿,折子不可一日不批。 当今天子虽然微服私访到了这清光庙,于是大早上不用上早朝听文官吵架,朝政的折子却也一道送了过来,还得花半天的时间听无量大师讲经。 此番算是沾了宋丞相的光,但皇帝都日日熬夜看折子,身为一国之相,宋昀自然也责无旁贷,每日从三更睡五更起,活生生地把客寮当成了书房。 今日寅时一到,宋昀准时起床更衣。这时,却听到外面一声闷响,似是重物倒在了门前。 随之传来女子虚弱的声音:“救我……” 他打开大门,看到地上有一团狼狈不堪的人影。那人伸手抓住了他的脚,像是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他下意识想往后退,却看到了那女子的脸。 是祝怜。 她虽有意识,却呼吸微弱,看起来状态极差。宋昀没再犹豫,将人从地上捞起,转身关上了大门。 祝怜的意识时断时续,她被抱到床上的时候睁开了眼睛,迷迷蒙蒙地眼神像是酒后微醺。宋昀给她到了一杯茶,柔声问:“自己能喝吗?” 她点点头,就这他的手,喝了小半杯温凉的茶水。 宋知微这个人就这点很奇怪,他平日里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这个时候却出奇的耐心,就像那次在醉仙楼时一样,他对待弱者有种莫名其妙的温柔。 祝怜没来由地想到,若是自己以后惹了他生气,是不是扮扮可怜就行了?毕竟这个人好像吃软不吃硬。 难为她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噼里啪啦地打小算盘,宋昀全然不知,给她拿来了一条干净的湿帕。 “你这是发生了何事?” 待她恢复了些许,宋昀才问道。祝怜将昨晚的经历一一详细讲给他听,说到自己亲手划破的伤口,又忍不住皱起眉头。 “没想到在这庙里,我还是逃不过血光之灾。”她自嘲一笑:“看来是我流年不利。” “你说闻到了药草的腥味?可曾见到一股挥发的白烟?” 祝怜摇头:“好像有,但我并未来得及仔细观察,便被那群男子挟走。然后醒来,就在那撞钟和尚的房间。” 宋昀微微点头:“如此说来,你吸入鼻中的极有可能是一种止血化淤的药草,磨成粉后容易挥发。不过此烟只有麻痹作用,再过半个时辰,你的手脚便能恢复自如。” 祝怜闻言,面上露出一丝迷惑。 “只有麻痹作用?” “正是。” “可……我觉得自己还有些发热。” “什么?” 她说罢,突然用手扇了扇风,声音带了一丝沙哑:“还是说你这屋内烧了炭?从方才起,我就觉得很热……” 说罢,祝怜突然身子一顿,似是极为痛苦般弓起身子。她咬紧牙关,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颤声道:“宋昀,你离我远些……” 宋昀心中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快住手!” ‘撕拉’一声,那本就在地上磨烂的领口被她撕开,露出一片白腻的肌肤。祝怜的额头渗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似乎忍耐得极为痛苦。 “好热,我想出去,我想到外面……” 她肩头半露,跌跌撞撞地就要下床,宋昀把她拦住,她便拳打脚踢道:“我喘不过气,你放开我……宋知微,我难受!” 好热,像是被人架在火堆上,变成了任人宰杀的牛羊。可是下一秒,又有一股窒息感迎面袭来,仿佛她再穿着这衣裳,便要气绝身亡。 宋昀自然不会让她这样冲出去,男子的力气倒底大些,但他刚刚将祝怜的胳膊抓在手中,那具滚烫的身体竟顺势贴了过来。 “帮我……” 她在他脖颈边恳求道:“帮我脱掉……” 宋昀浑身一麻,双手的力气被她卸 分卷阅读37 去一半。她似乎找到了诀窍,便伏在他的脖颈处说话,时不时用嘴唇擦过去,好像是羽毛在心头挠了挠。 “我不能帮你。”他咬紧牙关,推开她的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祝怜看着他,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宋知微。” “你知道自己中了什么吗?” “不知道。“祝怜的眼中突然起了一层水雾:“我不知道……” 宋昀沉默了一瞬。 “应当是鹤欢。” 这是有一种无色无味的毒,食之便让人浑身燥热,忍不住脱衣解暑,宛如高烧不退。 闻言,祝怜只是微微一愣,声音沙哑道:“此药如何能解?” 宋昀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颈部刺络,将大量毒血排出,或者——” 他挪开视线,别过脸去,轻声道:“与人欢|好。” 第19章 指尖 祝怜看着他突然不说话,像只可怜…… 刺络便是放血之法,用银针刺于人体|穴|位之中,逼出体内毒血。 此法作用立竿见影,但对施针者要求极高,尤其是在脖颈处的几道|穴|位,须得全神贯注,稳准走针。 祝怜怀疑地看着宋昀,虽不知他医术几何,便是华佗再世也不能让她轻易地一伸脖子,任人宰割吧? 结果宋昀却先否决了第一个方法,因为他这次出行匆忙,并未携带三棱针。即使想用发簪代替银针,但祝怜头发厚,平日里用的簪子大多粗壮尖锐,只能杀人行凶,不能救人性命。 如此一来,只有最后一个法子。 屋内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随着时间推移,毒效越来越厉害,尤其是房子里有男子存在,祝怜觉得自己马上要按耐不住,把他压在身下行凶。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些许:“宋知微,我知道你难办,虽然我心悦于你,却也不是如此随意的女子。若你不愿便算了,我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碰你。” “你不会死。”宋昀听到她的自暴自弃,面上似结了一层冰霜:“但若不解毒,你每个月的此时,都会生不如死。” 此毒虽来势汹汹,却是一种□□,即使是使用刺络之法,也得每月放血一次,连续放血一年才能根除。 否则鹤欢便会每月此时发作,疯狂蚕食人的理智,化为毫无理智的野兽。 这时,他却突然凑近,将祝怜一把抱了起来。 男子的身上传来一股凉意,顿时化解了些许躁动。 身体热的让人发疯,她像是沙漠里的旅人,迫切地靠近水源,想要汲取一捧甘泉化解痛苦。 谁知他并没有去床上,而是打开门,将她抱到了屋外。祝怜以为他要将自己扔出去,连忙松开手。 “宋知微,我、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莫怕。” 他来到一个小小的枯荷池边,松开手。 “自己下去。” 祝怜已经猜到一二,这冰水寒凉,多少可以缓解些症状,在这期间,他便可以派人去山下镇子里买到三棱针。 虽说自己早有将他拆吃入腹的计划,但是宋昀这个人,脊梁骨硬得很。若是一个用力过猛把他折断了,便是永远折断了。 他没有韧劲,被人触碰了他的底线,便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是自己打他一个巴掌再一颗甜枣,那他会在打完巴掌后就心灰意冷了,那颗枣他压根不稀罕。 所以这个时候,只能顺毛哄,不能将自己的意图表现的太明显。 祝怜乖乖从他身上下来,慢慢泡到池子里。 十月末的湖水冰冷刺骨,她身中鹤欢仍被冰得一个激灵。但的确舒缓了些许症状,那火山一般喷发的躁动似乎平息了不少。 宋昀果真喊来了一个小厮,安排他下山去买银针。然后他自己便在一旁守着,以防池子里的人发生意外。 祝怜体会了一把冰火两重天,着实难熬,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和他搭话:“我这得泡多久?” “一刻钟。” “那么久……宋知微,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我没听过故事。” “莫要诓我,难道你娘小时候没给你讲过?” 宋昀陷入沉默,缓缓摇了摇头。 大梁的官员若是离家远任,每两年便有十五日探亲假,宋昀从来没有用过。政事堂的人都以为他日理万机,实际上他只是没这个机会。 祝怜看着他突然不说话,像只可怜的小白菜,心头一痒,朝他招了招手。 宋昀以为她感到不适,快步上前。这时,湖里伸出一节白皙的手臂,把他整个人往下一拽,一声‘扑通’以后,他也坠入了这冰水中。 一具属于女子的柔软身躯紧紧贴了上来。 “松手!” 罪魁祸首笑的狡黠,她 分卷阅读38 的纱衣在水中宛如一朵绽开的荷花,让那玲珑有致的身材展露无余。 “宋大人,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呀?” 宋昀没有看她,把头扭向一边。他急忙想要推开祝怜,却不知伸手摁到了哪里,一阵曼妙的触感。于是那只手触电般地缩了回去,琥珀色的眸子犹存一丝不知所措,让他看起来像是小鹿一样莫名可怜。 可是祝怜没有离开,她好整以暇地把他湿润的发丝撩到耳后,轻声道:“宋知微,我若是你有这般漂亮的孩子,我定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她的眼神明亮得像是一簇烟火,靠近了似乎都能感到一股灼热。 小时候,宋昀曾经在那条狭窄悠长的巷子口,捡到过一只被人扔掉的呲花。 那只呲花已经燃了一半,头端烧成了灰色,不停地掉下一粒粒金色的、跳动的星子,美不胜收。 小宋昀瞪大了眼睛,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鼓起勇气伸手去摸,可是刚碰到那束金光,一抹炙热从指尖传来,痛得他差点忍不住掉了眼泪。 原来它们不是星星,虽然一样的明亮好看,却只能远观不能亵玩,不然便会落得遍体鳞伤的下场。 宋昀看着那张漂亮的脸,心底突然传来一阵阵莫名的炙痛。 他喃喃道:“好烫。” “什么?” 他摇摇头,悄悄蜷起那截指尖。 …… 傍晚,本到了晚斋时间,今日的清光寺却没了昔日的烟火气,气氛异常紧张。 镇北将军府独女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出了问题,自然不能轻轻带过。皇帝一声令下,十几名训练有素的侍卫便在这寺庙里和附近山林搜寻。两个时辰后,一只雪白的药瓶被送到了天子面前。 被一封密令急召而来的老太医迈着大步上前,谨慎地打量了一番,又拧开瓶盖轻嗅,肯定地点点头。 “此乃鹤欢毒无疑。” “荒唐!”皇帝一声怒喝,庙里的人乌压压跪了一地,他厉声道:“这毒是从哪里搜出来的?把人拖上来,朕亲要自审问!” 一位侍从答道:“回陛下,这药瓶是从赵云菱赵姑娘房中搜出的,只是……” 他古怪地顿了顿:“只是方才属下进门搜查之时,发现赵姑娘已自缢身亡。” 听到这个消息,气氛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 “这……人怎么就死了?” “该不会是畏罪自杀?” 听到众人议论,皇帝的脸色又难看几分,在他眼皮底下胆敢发生此等事件,无疑是一种挑衅。 “你们在现场有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之物?” 那侍卫摇摇头:“属下办事不力,仅发现此药瓶,并无其他不妥之处。” 这鹤欢毒是从赵云菱房间里搜出来的,人也死了,说是畏罪自杀似乎再合适不过。更何况,又有人想起前些日子赵姑娘和祝怜产生了冲突,两个人关系不合已久,如此看来,这件事八九不离十就是赵云菱干的。 但是,她一个深闺小姐,是如何得到这鹤欢毒的呢? 消息传到祝怜这边时,她也提出了这个疑问。 “谁知道,现在那赵姑娘人已经没了,就是死无对证。”林良秀收起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沉声道:“若是真的有其他凶手,也很难找到证据。” 方才太医来到祝怜房中,给她施针放血,此时脖子上缠了一圈细布,更是衬得人面无血色。 她总觉得哪里蹊跷。 祝怜皱起眉头,心想这赵云菱素来有勇无谋,这等缜密作风,不像是她。 “林大人说的有几分道理。” 这时,只见大门外走来一人,正是宋昀。他手中抛来一只白色药瓶,祝怜刚想打开,便被喝止了。 “此物是在祝怜房后找到的。正是前几日我给赵云菱用的金创药。若是不慎吸入了挥发的气体,便会立刻产生麻痹效果。” 林良秀皱眉:“这跟那鹤欢毒有什么联系?” “祝怜身上的摔伤便是因为双腿麻痹,所以我怀疑,她的确接触了这些气体。”宋昀冷声道:“但是后面她又中了只在黑市才能买到的鹤欢毒,此毒发作时间缓慢,需要至少两个时辰。” 林良秀一时心头大震:“所以,你的意思是表妹早便中了鹤欢毒?” 宋昀微微颔首,不可置否。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祝怜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良秀。 却对宋昀说:“宋知微,我们想的是同一个人,对不对?” 第20章 知人知面 如果说头牌绾绾姑娘是一朵高…… 宋昀跟随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 林良秀油然而生出一股不详之感,他面色一变,‘啪’地收回手中的檀扇:“你们俩莫非怀疑我?天地良心……” “不是你。”祝怜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我只是对她起了疑心,但并无证据,所以不 分卷阅读39 知该不该说。” “那到底是谁?你俩别打哑谜了,就咱们三个人,都信得过,少爷我最烦夜长梦多。” 林良秀紧张得口干舌燥,端起一旁的茶杯猛灌了一口。只听宋昀直接道:“叶瑶。” “噗——” 那口茶水被人一口喷了出来,林良秀呛出了眼泪,好笑道:“宋知微,你脑子终于烧坏了?叶瑶与表妹和赵姑娘素来无冤无仇,最是温柔小意,她有何胆子杀人?” 人在爱情中极易一叶障目,偏偏林良秀还是个风流种子,很多念头都是随心而来,懒得动脑子思考。所以在他眼中,叶瑶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小家碧玉,没有花覃性子活泼,却善解人意,温顺善良,怎么会这干害人的勾当呢? 只听祝怜一声冷笑:“人性复杂,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愿怀疑叶姨娘,可是越到后面越觉得她可疑。” 而今日赵云菱‘自缢’,将她心中的古怪感放至最大,她才意识到或许自己掉进了一个费尽心机的局中局。 “你还记不记得,第一个发现赵云菱失踪的人是谁?” 林良秀想了想,皱眉道:“……是叶瑶,但这又能说明什么?” “她说赵云菱往山上跑,导致你们的搜寻方向背道而驰,最后宋昀是在山脚发现的她。”祝怜道:“若是赵云菱真的如她所说一直上山,那么她不会在一夜之内跑到山脚,因为时间根本不够,所以一开始她就在误导我们。” “可叶瑶说她在送子观音庙听到了赵云菱的哭声,也有可能是误判了方向?” “的确有可能,但是我还有其他疑点。赵云菱失踪前在斋堂与我和花姨娘发生冲突,原因是她听到花姨娘和叶瑶讲她坏话,这是她赌气跑下山的直接□□。” 林良秀沉声道:“这应该只是巧合,说明不了什么。” “我自然也是如此认为,但是鹤欢毒一事让我最为不解。宋大人说这鹤欢发作需要至少两个时辰,大致推算一下,我中毒的时间应该在晚斋时分。而当时与我同进晚斋的是花姨娘和叶姨娘,如此一来……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祝怜说罢,林良秀已面色惨白。如果这些都是巧合,那也有些说不过去,即使不是叶瑶,其次最有嫌疑的便是花覃。这两个人都是他的小妾,平日里除了撒娇打混什么都不会干,怎会作出如此恶毒之事? 似乎看出他心中的挣扎,祝怜叹了口气:“不过我并无证据,所以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 可万一真的是叶瑶呢?万一真的是她,自己该怎么办? 林良秀虽然不务正业,却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疼爱珍惜的女人披着一张蛊惑人心的人皮背叛自己,内心必定十分痛苦。 但是如果不把人彻底根除,自己将后患无穷。赵云菱的算计便是一次狠狠的教训,若不是老天有眼让自己早早醒来,说不定当今名誉扫地的人,就是自己了。 “若想找到证据,只有一个法子。” 宋昀看向祝怜:“便是要看她的胸前,是否刺有红日。” 祝怜心底一惊,与那双漂亮的凤眼四目相对:“你怀疑她是苏明旭的人?” “嗯。” 林良秀觉得这话题走向越发让人摸不清头脑,一会儿是叶瑶,一会儿是苏明旭,那俩人似乎在对暗号,自己被蒙在鼓里,不由得起了点少爷脾气。 “你们胡说什么呢?怎么又扯到太子殿下?” 他从蓬莱仙阁抬叶瑶进门已有两年之久,二人早已圆|房,若是叶瑶胸前真的有红日,他怎会不知? 祝怜似乎也想到这一点,皱起眉来,这时只听宋昀开口道:“太子殿下有一支暗卫,人数不定,辨认方法便是胸前的红日刺|青。但是这种刺|青遇热水方显现,所以平日里是看不到的。” 闻言,祝怜心中微讶,她上辈子只知道苏明旭有一支为他卖命的杀手,来无影去无踪,但是竟不知他们身上的刺|青如此特殊。 宋昀是如何知晓的呢? 她看向那位深藏不露的白衣卿相,突然觉得他身上的谜题并不比自己少。 “你们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吗?这可是大逆不道之言……”林良秀脸色凝重:“莫要妄议宫事。” “所以,当下最重要的便是证据。”祝怜突然想起什么:“赵云菱的随身丫鬟在哪儿?” 宋昀摇摇头:“对你下药的那名丫鬟随着自缢了。” “杀人灭口?” 他不可置否。 “但是其他的随身丫鬟还在。” 多亏了赵云菱讲究排场,此番拜佛烧香,婢子都带了六七个,如此一来倒不至于断了线索。 祝怜微微一笑,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来。 “那我和宋大人去套那些小丫鬟的话,或许可以找到更多的线索,不过这件事的成败与否并不在我二人身上。” 她看向林良秀,语气严肃道:“你要去找叶姨娘,看在你们夫妻情分上,若是能让她坦白最好,实在不行,只有你能看她的身子, 分卷阅读40 你可懂我的意思?” 便是要他情急之下想方设法确定叶瑶身上是否有红日。这个方法乃下下之策,但是林良秀是她的夫君,要看的话也不是没有法子。 林良秀面色怔忪,过了许久才应了一声,似乎有些失落。 …… 叶瑶喜欢谱曲儿。蓬莱仙阁的人都是貌美如花又多才多艺,因此她只算上一颗小明珠,扔在那堆天生丽质的美人中,也不算十分出挑。 可是林良秀就是喜欢听她的曲儿,原因无他,林二少爷从小跟自己那想要保家卫国的大哥不同,他胸口宽广却没什么豪情壮志,只想给美人儿靠一靠。所以他那次听到叶瑶那勾魂儿的小调,立刻兴奋地拿金子赎人了。 叶瑶的曲子,很艳。 如果说头牌绾绾姑娘是一朵高岭之花,她就是菜市场里熟客最多的馄饨摊子,飘出来的味道不会让人吟诗作对,却能让人肚子发饿。 有人说这种艳称之为艳俗,带了个难听的‘俗’字儿,可他偏偏觉得是接地气。 来蓬莱仙阁的人都是会享受的主,能投其所好的艳得让人按耐不住,那也是本事。叶瑶懂他的心,他爹是王爷,就算袜子掉到脚后跟,人前都得高高端着。 他却不乐意,他年轻,鲜活,恨不得跟全世界的人说他就是地位尊贵,可就好这一口路边馄饨,别的吃不下去。 所以会写艳调儿叶瑶很合他口味。 林良秀来到叶瑶门前时,觉得自己真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蛋,喜欢的东西都这么难登大雅之堂,浑身的聪明劲儿也只用在哄姑娘和旁门左道上,就像祝怜跟他说叶瑶可能是幕后主使,他却觉得怎么可能,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哪儿会做到这么多事儿? 但敲响了叶瑶房门后,他突然心头一悸,背后莫名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二爷?您怎么来了?” 叶瑶正在房中刺绣。前些日子她说,马上到了冬天,想给他绣一只绒袜,穿着暖和不容易受凉。 她看到林良秀,放下手中织了一半的袜子,眸中满是笑意:“可是二爷想我?” “嗯。” 林良秀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今晚,我留你这里。” 一旁的小婢子自然听懂了话外之意,纷纷红着脸退下了,还把大门关好。 房内顿时只有两人。叶瑶面带薄粉,小步上前,羞怯道:“那便让妾为二爷更衣……” 那双纤细白皙的手刚碰到他的衣襟,他便一把捉住,沉沉道:“瑶儿,今天二爷想玩些不一样的。” 叶瑶迷惑地抬起头。 “二爷我想洗个鸳鸯浴,你也一起来,如何?” 果然如他所料,叶瑶拒绝了。 她红着脸,嗔怒道:“二爷今日可是在逗妾开心?妾才不会和二爷做那种事。” 林良秀的眸子里带了一丝凉意,他勾起唇角,声音中带了一丝安抚:“既然不愿,那便算了。瑶儿,先给我来杯热茶,方才说的久了,口干舌燥。” “是。” 过了一会儿,一杯冒着烟的热茶便送了过来。林良秀面带笑意接过,谁知下一秒,那杯热茶突然从他手中坠下,‘哗啦’一声洒在了叶瑶前襟。 滚烫的茶水顿时渗进了那层不薄不厚的寝衣,氤氲出一片深色的阴影来。 第21章 不知心 祝怜一声令下,那两名护院这便…… 这边,宋昀和祝怜二人已找到了赵云菱剩下的几个随行丫鬟。 其中两个看着面熟,原来是祝怜前些日子遇到的熬药的小婢子。两人前些日子还觉得自己能鸡犬升天,如今纷纷恹恹地垂着头,眼睛哭成核桃,大概是不知以后自己该何去何从。 祝怜没有给她们哭哭啼啼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问了问昨晚的情况,谁知这两个小丫头记性倒是不错,还真的给她说出了一二。 其中一个道:“昨天晚上小姐早早歇下了,后面屋子里又点了灯,我以为小姐需要服侍便起来了,结果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小姐喊奴婢过去。” 另一个同她挤一张榻子,证实了她的说法。 “既然你醒了,有无看到可疑之人或可疑之事?” 两个小丫鬟摇摇头。 宋昀这时换了个方法问道:“当天可有人拜访?” 这么一问,两个人恍然大悟。 “说起来,当日确是看到叶姨娘来了一次,不过她只停留了半盏茶,便离去了。” 果真是她! 不过,若幕后真凶是叶瑶,以她弱女子之身,如何在这半盏茶的时间内杀害赵云菱和她的婢子? 宋昀似乎看出了她的迷惑:“她应当会武功,一击毙命。” 祝怜声音骤冷:“糟了,林良秀那边……” “我派了两个护院跟着。”宋昀皱起眉头:“不过比起林大人的人身安危,我觉得他更可能心软。” 心软? 祝怜一愣 分卷阅读41 ,突然想到表哥与他们分离前失魂落魄的样子,倒是有可能做出此等糊涂事来。 她压抑住心中的不详预感,迅速道:“事不宜迟,那我们赶快过去。” …… 林良秀这手抖不要紧,竟然抖出来半碗茶,直接泼在了叶瑶胸口。 那水方才还冒着滚滚白烟,烫的叶瑶一声痛呼,好看的眉头拧了起来。 “瑶儿!”他拿起帕子,神色慌乱道:“都怪我,你可有伤着?” 叶瑶脸色惨白,伸手想解扣子,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动作一顿。 “二爷,妾不敢贸然脱这衣服,不如先找位郎中来,这茶水实在烫的很……” 林良秀道:“郎中让下人找来便是。我先找把剪刀,给你把泼到的地方剪开,看一看伤势。” 话音落罢,他欲想凑近查看,便被人攥住了手腕。 叶瑶眸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冷意。 “别装了。” 林良秀定定地看着她。 “瑶儿在说什么?二爷听不懂。” 叶瑶面色平静,仿佛方才那被烫到花容失色的女子不是她一般。可是胸口的确是灼痛的,她额前的冷汗也不是假装。 察觉到这一点的林良秀微微蹙眉。 “我很好奇是谁告诉你的,又是谁给你出了这个主意来试探我?”她顿了顿:“莫非是祝怜?” 他没有回应。 “林良秀,我们做了两年夫妻,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反正你也没法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她摸了摸手中的暗器,将那梅花镖巧妙地藏于袖中,然后当着他的面施施然解开了领口的衣衫。 女子脖颈纤长,皮肤细腻,本应是一片好景,却被烫了一片通红。而在锁骨下方,一轮小小的红日格外显眼。 林良秀颤声道:“你果然是太子的人。” “没错。”她笑道:“你还真是蠢货,我潜伏在你身侧两年之久,与你朝夕共处,同吃同住,你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心里好像裂开了一道口子,温热的鲜血汩汩而出。林良秀感到一阵眩晕,方才的话让他产生一种迫切的不真实感,难道这是一场清明梦,向来温柔的叶瑶怎么会露出如此丑恶的面目? “为何?到底是为何?我待你不好?你与我难道就没有片刻真心?” 林良秀尝试着从她眸中看到一丝愧疚和不忍,可叶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退去了昔日的热切和柔情,那双楚楚动人的眸中只有一片冰冷,仿佛面前之人不是她的夫君,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她像是一柄利刃,没有任何感情,只会取人性命。 “林良秀,你待我很好。”她的身影突然往后一闪,从袖中扔出一枚漆黑油亮的梅花镖,直冲林良秀的脑门:“但你今日必须得死!” 下一秒,只听突然一声尖锐铮响,那只梅花镖在半空中被人打落。两位身着劲装的年轻男子破门而入,转眼便将林良秀护在身后。 是宋昀的人。 “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叶瑶见状,终于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来:“看来对我疑心已久。既然如此,方才又何必装得用情至深?” 不是的—— 林良秀心想,他在今日之前都没有怀疑过她。 可是为什么无法反驳?为什么说不出话来?她方才对自己起了杀心,为什么到了这一步自己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被背叛、被信赖之人贬低的痛苦让他腹中一阵疼痛,他想蜷起身子像婴孩把自己抱住,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可是面前的两个劲装男子却在等他颁布生杀指令。 这二位都是武功高手,从方才的身手之中便能看出一二。若是他们二人合力击杀叶瑶,也并非不可能。 但是,他看着女子熟悉的面容,心里痛不欲生。 “莫要装模作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我看着你那假惺惺的样子。”她轻飘飘地从嘴里吐出一句恶毒的话来:“就觉得恶心。” “哦?” 大门处突然传来一个妙龄女子的笑声,那声音带了些许嘲讽:“叶姨娘的品味还真是独特,恕怜儿不敢苟同,苏明旭那样的人你都能侍奉,我表哥哪里比不上他,让你践踏成这般模样?” 叶瑶猛地转过视线,看到祝怜和宋昀一前一后从大门处走来。她身体紧绷,又从袖中掏出一只暗器来。 可是祝怜早已发现她的小动作,她给那两位护院递了个眼神,那两个男子便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一左一右攥住了她的手腕。 “手筋挑了。” 林良秀瞪大了眼睛:“表妹……” “愣着干嘛,挑了!” 祝怜一声令下,那两名护院这便掏出匕首,利索地手起刀落。只听叶瑶一声凄厉惨叫,两只手瞬间鲜血淋漓,筋络寸断。 “做不错。”祝怜露出一抹满意的笑来:“叶姨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苏明旭到底有 分卷阅读42 什么好的,让你如此忠心耿耿?” 叶瑶目光宛如淬毒,恨不得生啖其肉,却被两人一左一右死死摁着,抬起头来,狼狈地看着祝怜。 “你懂什么?”她突然吼道:“你也是蠢货,被赵云菱算计,被我算计,到头来不还是靠着宋昀就你一命?杀了我无所谓,殿下有的是法子让你死!” 她本是苏明旭安插在林府的眼线,担任长期潜伏传递情报的角色,却在突然间得知祝怜已成为弃子。 祝怜这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在嫁给林良秀之前,她是苏明旭口口声声求娶的太子妃,嫁入林府后,又时常从林家人口中听到‘那个祝家的表妹’。 祝怜漂亮、聪明、众星捧月。 她是镇北大将军的独女,一辈子娇生惯养,不用给人卖命,不用担心任务失败被毒害。不仅如此连苏明旭和宋昀,这大梁两颗最耀眼的明珠,都和她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自己要去亲手杀了她。 叶瑶几乎是带着一丝莫须有的恨意,对她下了鹤欢毒。她明明有机会趁着夜色将她一刀毙命,也可以像弄死赵云菱一样伪造成自缢现场,可她想这样也太便宜她了,她要祝怜先身败名裂,再畏罪自裁。 生前有多光荣,死后就得有多低贱。 可没想到,祝怜还是没死,不但没死,还要取自己的性命。 叶瑶只觉老天不公,语气越发怨恨:“你以为除了我就没有别人了吗?你还能蹦跶多久?迟早有一天,你、祝家、林家都是殿下的掌中之物!” “你真可怜。” 看了一场好戏,祝怜面上处变不惊,仿佛被诅咒的人不是她似的:“我表哥真是瞎了眼,才会对你真心以待。” 她说罢,看着叶瑶骤缩的瞳孔,唇角挽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我就是能蹦跶,怎样?叶瑶,我以后还会越蹦越高,为什么?因为我命好,你比不上。” 叶瑶突然仰起头,无声地大笑,模样带着一丝凄凉。 “杀了吧,我看着她那疯癫的样子。”祝怜学着叶瑶方才的口气:“就觉得恶心。” 那天一场大火,烧毁了一间客寮,里面所住之人逃生不及,葬身火海。据说,那死者是林府的一名小妾,尸身被烧了个干净,化为尘土。 林二公子痛失所爱,神色恍惚,大病三日。 众人唏嘘。 …… 上京,柳府 水雾朦胧之中,一名女子半绾秀发,神情惬意地泡在池中。 一位小丫鬟在门外道:“小姐,香乳已准备好,可要婢子进去服侍?” 柳怀珊缓缓睁开双眸,冷声道:“不用,我自己涂抹。” “那奴婢便将香乳放在门前。” “都退下吧。” “是。” 等到外面没有任何声响,柳怀珊这才从水中缓缓起身,如瀑般的长发披在肩上,带起一阵汩汩水流。 在她的胸前,不知何时浮现出一抹小小的刺青,宛如一轮徐徐升起的红日,格外刺眼。 第22章 口是心非 她看着宋昀清俊的脸上带着怔…… 从清光寺回来又过两日,祝怜手臂上的划伤已经基本痊愈。 胳膊毕竟是女儿家格外注意的地方,为了防止留疤,她想起上次宋昀送给来的生肌玉骨膏,让宝珠给她抹了些。 “这生肌玉骨膏可真好闻。”宝珠用手挖了一点,忍不住放到鼻尖轻嗅:“带着一股香味呢。” “应当是放了少许花瓣。” 祝怜也闻了闻,宝珠那丫头虽喜欢一惊一乍,此话却说的不错。这味道很好闻,让她想起来宋昀身上的香气。 一个男人怎么会这么香呢?和女子用薰出来的花香不同,不仔细嗅便察觉不到。可是当他站在你身边,一振袖,一走动,清风便把那股清冽的香味送到面前。 祝怜心头一痒,便问道:“宝珠,你说宋大人身上为何总带着一股香气?” “可能是香囊?” “说不准,但是他好像并未佩戴过此物。” “这奴婢便不晓得了。”宝珠在镜子里冲她眨眨眼睛:“不如小姐亲自问问宋大人。”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老太太在她去清光寺的期间,和祝老爷、祝夫人商量了一番,打算撮合撮合她和宋昀。 原本和刘家的婚事没有谈成,虽说刘熹这孩子也不错,可惜没有缘分,老太太后面也觉得刘熹性子沉闷,祝怜可能相处不来。 于是顺着想到年少有为的宋丞相,他家里没有公婆,耳根子清净;他年纪与祝怜差别不大,俩人没有代沟;他人品高洁正直,样貌气质更是大梁一等一的好。 如此看来,祝怜的眼光倒还真是不错。 于是为了先下手为强,没过几天祝怜便被塞了一堆奇珍异宝,登门拜访。 说是为了鹤欢毒之事道谢,祝怜却从老太太和蔼的笑中读出些许意味深长, 分卷阅读43 于是在上马车前偷偷瞄了眼准备的礼物,这一看果真吓她一跳。 价格不菲的红玉扳指、翡翠珊瑚屏风也就算了,鸳鸯丝帕是怎么混进去的?她祝怜向来坦坦荡荡,若是对他有那个意思,还用得着这样暗示? 她早亲他好几回了,可惜这事儿没第三个人知道。 祝怜看着那帕子便觉得窝囊,索性从里面抽了出来。随后便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宋府,被小厮恭候着下了车。 宋府并不认得祝怜本人,却认得祝府的马车。只见一位身着朱红衫裙,头戴点翠金钗的女子从车上下来,懒懒问道:“你家公子可在?” 那小厮垂头道:“公子尚未退值。” “那我去他书房等着吧。” “这……” 话未说完,那女子便旁若无人地进了门,扭头看了他一眼:“愣着做什么,带路。” 宋昀的书房向来私密,有时候他在里面处理私人信件,有时候在里面捣鼓东西,比如看看书、练练字,画点谁也看不懂的简笔写意画。 祝怜在去书房的路上,还不忘吩咐婢子将车上的谢礼放好,宛如宋府女主人。结果眼睁睁见她进了书房,那带路的小厮还没意识过来,等他大呼一声不好,面前的大门已经死死关上。 宋昀特地叮嘱的,外人不可随意踏入的地方,就被这个女子堂而皇之地进去了。 小厮缩了缩脖子,一脸欲哭无泪。 虽说是宋丞相的书房,里面的装璜却十分简单朴素,和他本人的品味一致。墙上挂了几幅书法,桌上摊着笔墨纸砚,还带着些许尚未消散的墨香。祝怜好奇地打量了眼他的书架,本想找出一两本艳书作为把柄,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没意思。 这个人平时都干些什么呢?活得清心寡欲的,不怕憋坏了身子? 她不禁思考宋昀年至弱冠,还没有听闻过他与任何女子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除了五公主苏明月。 而苏明月又是个没心没肺的主,两个人明显没有任何男女私情。 该不会是真的不行? 祝怜被这个邪恶想法吓了一跳,赶紧甩甩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管他行不行,她又不打算真的和他过一辈子——等她把苏明旭干掉,保住祝家和林家以后,宋昀爱行不行,都和她无关。 当务之急,是要争取到他的心,让他把原则交到自己手中,不然下个月那封赐婚圣旨一下,一切都无法挽回。 她这么一想,身子无意靠在书架上,竟不知不觉用了力。回神以后那书架一晃,一个檀木抽屉被弹出些许,露出一抹缝隙。 方才竟然没注意到,这里有一个抽屉,可真是隐秘。 不过,她真的要看吗?万一是宋昀难以启齿的秘密…… 那岂不是更好? 祝怜冷静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在,这才慢慢拉开抽屉。这抽屉里的东西不多,随着她缓慢的动作,隐隐传出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响。 是一封信。 信封被人很珍惜地捋平,整整齐齐地压在信纸下面。她看到以后有一瞬的失神,然后鬼使神差般抽出了那只信封。 上面写着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祝怜。 …… 退班的时辰正值傍晚,今日政事堂的事情不多,冬祭大典的安排也接近尾声,宋昀便在一片金灿灿的火烧云烧了半边天的时候回了府。 到了大门前,一个小厮探头探脑地站在门后,为难地看着他,似乎有话要说。 “何事?” 那小厮缩了缩脖子:“今日上午祝家小娘子来拜访,她一下马车便直接去了书房,小的没有拦住,就……” “她现在在书房?” “……是,是小的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 按照规矩他应该罚两个月银子,可是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自家公子的回应。他抬起头,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犹豫不决地想复述一遍,便听到宋昀清冷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了,退下吧。” 小厮瞪大了眼睛,磕磕巴巴地应了声好。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干巴巴地看了眼一旁跟了公子最久的老管家,但那鹤发鸡皮的老头和他一样目瞪口呆。 这边,宋昀急匆匆打开书房大门的时候,祝怜正趴在他的书桌上,睡的正香。 一缕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柩撒了下来,暖洋洋的光芒给她镀了一层毛绒绒的金边儿,让她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单纯无害,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闺中少女。 他看了眼四周,没发现什么乱翻的痕迹,心里莫名舒了口气。 这时,祝怜突然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带了一丝朦胧,好似湖面升腾而来的水雾。宋昀一时间忘记了要说些什么,只见她缓了缓神,很快便恢复了清醒。 “你怎么不喊我?” 宋昀淡声道:“我也刚到。” 分卷阅读44 “真巧,你一到我就醒了,大概是你我有缘,心意相通。”她懒洋洋地支起下巴,额前的碎发垂在肩头,看起来像只睡得酣足的猫。 宋昀移开视线,决定开门见山:“今日来宋府,是为何事?” 祝怜这才想起正事来,方才一不小心睡着了,便把谢礼抛在脑后。她一拍脑袋,慌忙起身:“差点忘了,我是来登门道谢的,多谢你在清光寺的出手相助。” 她这一站起来不要紧,刚睡醒的身子有些麻痹,双腿竟毫无知觉。等她意识到不好,整个人已经朝一边扑去。 “小心!” 身子顿时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方才还站在门边的白衣公子突然冲了过来,将自己牢牢接住。 那股冷冽的梅香盈入鼻尖,她想,果然很好闻。 一声闷响,两个重叠的身子倒在地上。 满地乌丝交缠,如泼墨。但祝怜的眸中却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她看着宋昀清俊的脸上带着怔忪的神情,低头如蜻蜓点水一般给他一个吻。 “宋知微,你真是口是心非。” 他没有动,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她好整以暇的坏笑。 “……为何?” “那个檀木抽屉里的信,是我从清光寺给你写的情书。原来你没有扔掉。” 宋昀的眸子动了动,一抹薄红染上了他的脸颊。见他想起来,祝怜伸手把他摁了回去。 “跑什么,难道我能吃了你不成?”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概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态如此动人,眼角的泪痣愈发妩媚,看起来像极了一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可是这世间男子,又有几人不爱这娇媚美人呢? 不知过了多久,宋昀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但是宋知微,你现在特别水灵,让我忍不住想把你吃了。”祝怜挑起他的下巴:“卿卿,你是不是在诱惑我?” 第23章 兵符  如果她贴近那里说话,他整个人…… 祝怜的脸离他极近, 连彼此温热的吐息都能感受到。 这是她第一次细细地打量宋昀的五官,才发现身下之人睫毛极长,根根分明, 让他看起来漂亮得宛如冰雕玉砌。 比起苏明旭过于张扬俊俏的容貌,他温柔得像是写意画里飘散于山水之间的云,带着一股渺渺的仙气。祝怜突然觉得这种类型也不错, 与自己也算是相辅相成。 上辈子怎么就被那块猪油糊了心,没有招惹这颗水灵灵的小白菜呢? 小白菜终于回过神, 脸色一变,顿时生出一股不讨喜的疏离感。 “祝怜, 给我下去。” 宋昀极少喊她的名字,每次一喊都表明他心情欠佳。谁知祝怜是个不知道见好就收的主, 反而越凑越近, 眼看着那抹红唇就要贴上,门前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哗啦’一声, 上好的瓷杯碎了一地,茶水四溅。 那小厮面色通红,结结巴巴道:“晚、晚膳好了, 请公子和祝姑娘移步膳房。” 面前的二人如弹簧一样快速分开, 他家向来清风霁月的公子清了清嗓子,耳根泛着可疑的红。 “知道了, 退下吧。” “是。” 那小厮得了特赦一般脚底抹油, 很快便不见了踪影。祝怜看着他不自在的模样, 突然‘噗嗤’笑出声。 “愣着做什么。”宋昀没有看他, 声音带了一丝羞怒:“跟上。” 祝怜心情大好,欢欣雀跃地追了上去,挽住宋昀的手臂一晃一晃。宋昀冷着脸把她推开, 她便又粘上去,这次缠得紧了,便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 “你脸红了宋知微。” “胡说八道。” “我骗你我是小狗,你骗我你是小狗。” “……” 宋府的衣食用度都崇尚节俭,这膳房还不如祝怜的闺房大,桌子也不是红木,盘子也没有珍馐,只有一人一碗米饭,两素一荤一汤。 “没想到堂堂大梁丞相,吃的竟是这般家常便饭。”祝怜坐下后,四下打量一番:“不过倒比传闻好上很多。” 宋昀觉得她说不出什么好话,便没有问她,默默夹起一筷子糖醋排骨。 “你不好奇这传闻都说了些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 “我可没动筷子。” 她托起下巴,笑得意味深长:“那些贵女都觉得你不食五谷,饮露餐风。不过我觉得这说法太过邪乎,接触久了,你也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 宋昀活在大部分人的想象里,都说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口口相传中,人们已经把他捧到了一个高不胜寒的位置。 在上辈子她也觉得宋昀清冷淡漠,像是与这喧嚣红尘格格不入。 但实际上,这个人也有一些古怪的小癖好,比如他去哪儿都带着蜡烛,在马 分卷阅读45 车里还打着灯笼,可能是怕黑;他虽然不挑食,却像孩童一样更喜欢甜口的东西,比如糖醋鱼、蛋花甜汤; 还有一个最有意思,也是最近才发现的东西,他的脖子似乎与别的部位不同。 如果她贴近那里说话,他整个人就会变得软绵绵,像是一只被人绞了指甲的小猫。 她想得出神,没注意夹了一筷子凉拌藕片塞到嘴里。 结果囫囵一嚼,便吃出了一股她深恶痛绝的味道。定睛一看,原来那是一盘姜丝拌藕,自己方才没注意,把姜全都吃到了嘴里。 她满脸痛苦地吞下去,抓起一旁的茶杯便迅速喝了一口。 这茶清淡爽口,半杯下去,那股辛辣的味道便压了些许。 祝怜长舒一口气,转过头,却发现宋昀看着她的眼神有一丝诡异。 “……那是我的杯子。” “……” 她很快便恢复了坦然:“我又不是故意的。” 这下轮到宋昀沉默。他似乎没见到过如此蛮横不讲理的小娘子,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却听她不依不饶:“何况,我若想和宋公子做些什么,何必拿一杯茶做文章?” 她的眼神有浮光掠过,笑意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仿佛在提醒他,书房里发生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事。 若不是那小厮突然打断了二人的动作,那么祝怜定会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举动。礼法对这个女人而言,似乎形同虚设。她随性而为,连爱和恨都如此鲜明,像极了话本子里的江湖儿女。 他在这世上孤身一人,如身处壁立千仞的断崖之上,每一步需得小心翼翼,稍有不稳便是直直坠落,没有哪怕一个人肯伸出手,把他紧紧抓回来。 这种被人爱着,毫无保留的安全感,让他突然有点羡慕。 这顿晚膳对二人而言都有些食不知味,宋昀沉着脸,小脑瓜不知道想些什么。祝怜吃惯了将军府的菜,草草扒拉了几口,便不想下筷子了。 临走时,祝怜拨开马车帘子,露出那张姣好明艳的脸来。 “宋大人。” “何事?” “方才忘记问你,下个月那鹤欢毒可否请你来帮我刺络?”她笑道:“除了你,旁人我不信任。” 上次是天子御医亲自行针,技术自然是没法说。但是她如今身处宫外,次次跑去宫中极为不便。 宋昀想了想,下个月那时应当正值秋祭大典,二人还会见面,这个请求不算难事。 他点点头,应了下来。 …… 如此又过了几日,冬祭大典的气氛愈加浓郁。京城人人都在说这次大典非比寻常,不但请来了无量大师开设佛坛,年近八十太上皇还会亲自莅临为民祈福。 这位杖朝之年的太上皇是大梁最有传奇色彩的皇帝。他年轻之时率兵北征,收复了骞族人侵占的所有领土,给大梁开辟了万里江山,堪称一代骁勇圣主。 他要来,自然是万民爱戴的事情。 但此时此刻,祝府上下却一片忙碌,原因无他,老太太七□□寿要到了。 人到七十古来稀,能熬到这个岁数,在大梁都是有福之人,在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家,这种寿宴都是极其风光的。 往日里老太太的寿宴都要大办三天,但是祝怜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因为镇北大将军摔断了腿,兵权岌岌可危,整个祝府风雨飘摇,自然是没有铺张浪费。谁知他们这般低调,还有不怀好意之人在背后嚼舌根,说他们祝家大厦将倾,时不久矣。 如今,她阿爹安然无恙,这寿宴说什么都得风风光光、大操大办。 只不过,有件事情让她不得不提心吊胆。 “你说四日后的寿宴?” 佛堂内,老太太捻佛珠的手微微一顿,悠悠开口。 “正是。” 祝怜点点头。 上辈子的宴席十分低调,只请了些亲朋好友,没有声张。可是偏偏在那日,祝家捅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篓子。 如果说,祝老爷秋猎赛马摔断了腿,是祝家悲剧的开端。 马上就要到来的七□□寿便是祝家这场悲剧的直接导|火|索! 老太太察觉出她神情异常,问道:“可是怜儿又做了那预知梦?” “正是如此。”祝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意:“怜儿梦到父亲的兵符,在那宴席被盗了去!” 那兵符是太上皇御赐的、祝家一脉相传的镇族之宝。它背后代表着铁骨铮铮的镇北大军。得兵符者,便得那三万精兵。 因此,此物一直被放在家族祠堂某处机关里,除了父亲和老太太,家中别无他人知晓。 老太太闻言,果然面色一白,质疑道:“那兵符所藏之处甚是隐秘,怎么可能被他人偷去?你爹不会做这种事,老身更不会。” “但是,梦中兵符被偷,天子震怒,父亲兵权被上缴,祝家凋零自此开始!”祝怜浑身打了个冷颤:“太奶奶,此事不是儿戏。若 分卷阅读46 是成真,后果不堪设想!” 老太太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那便听你的,今夜将那兵符转移至安全之地。”她眼珠动了动,突然闪过一抹精光:“老身想到了一个地方。怜儿,此事关系重大,我只信你。所以,大概要你出趟远门了。” 距离寿宴还有四日,在这期间,她必须得有所行动才行。祝怜原本便有这个打算,答应得十分爽快。 “太奶奶要怜儿去哪儿?” 老太太谨慎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后,才拔下头上的簪子,在地上写出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来。 ——风信冢 …… 与此同时,宋府 一位满头大汗的小厮抱着记事账本,匆匆忙忙地跑到老管家前。这位老管家姓孙,在府内地位极高,跟随了宋昀许多年,最是忠心耿耿。 “孙伯,东西都备齐了。”他举起手中的本子,恭敬道:“请您过目。” 孙管家操持此事已有经验,他一目十行地读完,微微颔首:“不错,我这边去给公子报备。此事多亏你腿脚麻利,去账房领些银子吧。” “不辛苦。”小厮苦笑:“公子饱受子欲养而亲不待之苦,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只能做到这些。” 孙管家闻言,也是微微一叹,摇了摇头。 这些下人都能看到的苦,他何曾不知晓?他从宋昀搬到这宅子之时便在了,看着他一年年长大,性子一年年沉默,起初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会点一夜的长明灯,不食不寝。如今他到了弱冠之年,又身居高位,自己咽下去的情绪越来越多,能说话的人越来越少,长明灯也没有亮过了。 倒是前些日子祝姑娘来访,让公子看起来多了点生气,饭也比平日多吃了不少。 孙管家心想,若是那姑娘能多来几次,这个宅子应当会热闹很多。 书房的大门被人敲响,宋昀的目光从折子上抬起,看到门外立着一位老者的身影。 “进来吧。” 孙管家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缓缓行了一礼,才道:“公子,东西已经备好,明日便可出发。” “好。”他正闭着眼睛揉了揉额角,显得十分疲惫:“对了,雪花糖可买到了?” 雪花糖是十几年前,街上最常见的吃食。如今西域商道开通,奶乳逐渐兴起,这种用传统豆浆与糖做成的小零嘴便渐渐消失在市场上。 “买到了,买到了。今年还有一家店在做,到了明年大概是没了。” 宋昀笑了笑:“孙伯办事我放心。” “毕竟后日便是公子生母忌日,一年之中就这一天,老奴自当万死不辞。” 说到这里,宋昀摇了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般:“都说生前不问身后事,我这般大费周折,她的在天之灵可能看到?怕不是早已投胎转世,忘却前尘了。” 顿了顿,他又苦笑道:“这样也好,这辈子吃了这么多苦,如此也算是解脱。” 孙管家脸上闪过一丝悲切:“公子……” “无妨。” 宋昀微微摇头,从书桌前起身:“明日还要赶路,孙伯早些休息吧。风信冢一路凶险,我们须得养精蓄锐。” 第24章 风信冢 那是一只坠着金穗儿的铜牌,上…… 风信冢乃是大梁始祖皇帝为建国一战的诸侯将领们设立的墓园。 它位于天山陡峭嶙峋的峰顶。这一路险象丛生, 稍有不慎便会坠落山崖,死无葬身之地。而只有历朝历代的忠臣名将才能埋葬于此,对于大梁的世家大族来说, 死后能长眠风信冢,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 但这些只是寻常百姓口口相传的说法。祝怜此番前来,并非是给太爷爷扫墓, 而是藏匿兵符。 只是,为何选择一个墓园? 祝怜不禁想起那日在佛堂发生的事。 “你以为祝家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老太太问。 祝怜不假思索:“兵符?” “非也。”她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是此物。” 那是一只坠着金穗儿的铜牌, 上面写着‘通天入地’四字。老太太拿给她的时候,说只要有了这个牌子, 就可以保证兵符之事万无一失。 “你到了风信冢,出示铜牌, 便得暗门。暗门内有机关, 但莫要慌张,那门上的九尾鸟认得祝家人的血, 滴一滴在它的眼睛上,便不会触发机关。”老太太慢悠悠道:“等你到了里面,把兵符放入阴阳七煞阵中。” 这鼎鼎有名的阴阳七煞阵对祝怜而言并不陌生。此阵乃无量方丈之师无寂大师的毕生心血, 他参破红尘后将喜怒哀乐这人间四味微缩其中, 入阵者若想全身而退,或巧妙斩断阵眼, 或入阵人精神境界超脱其外。而放眼整个大梁, 足以力压无量大师的高人, 又有几位?更别说传说中的无寂大师了。 “这铜牌便是开阵、破阵的钥匙, 整个大梁仅 分卷阅读47 此一枚!切记,”老太太一字一顿道:“莫要丢了这铜牌,否则入阵难逃一死!” 收回思绪, 祝怜细细打量着手中的铜牌,车帘外突然响起男子清朗的声音。 “小姐,前面山路陡峭,只能骑马通行。”一个小麦肤色的少年掀起了车帘,他身后跟着一位沉默寡言的男子,二人除了肤色以外,长相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好,那便为我备马。”祝怜收起铜牌,对另一个少年道:“阿甲,你去准备点干粮,多带点。” 那名叫阿甲的少年点点头,用手比划了一个‘好’字。 过了一会儿,山路上便响起一阵马蹄声。祝怜骑着马走在两人中间。 他俩是老太太专门为她找的护卫,皮肤白皙的哑巴叫阿甲,小麦肤色、性格活泼的叫阿丙,二人是双胞胎。至于为什么没有阿乙,阿丙很老实地说阿乙不好听,所以直接跳过了。 “小姐,前面是不是要到了?”阿丙不知从哪儿摘了跟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咦,那哨楼上的人是不是看到了咱们?” 祝怜顺势望去,只见那四五层楼高的哨楼上人头攒动,看到他们三人后,突然举起手中的弓箭。 “等等,他们这是要放箭?” 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阿甲,快把通行卷轴举起来。” 阿甲闻言,利索地从怀中掏出一只金光闪闪的通行卷轴。这卷轴颜色鲜亮,即使相隔甚远也能分辨出来。然而,哨楼上的人却依旧没有放下弓箭,反而将准心挪了挪,正对祝怜的位置。 “不好!小姐快躲开!” 说时迟那时快,数十只箭矢如流星般从天而降,呼啸着直指祝怜命门。祝怜立刻翻身下马,阿甲和阿丙紧随其后,二人一前一后护在她的身侧,‘刷啦’一声抽出雪亮的长剑来。 箭矢来势汹汹,那哨台上的人动作不停,杀气四溢。耳畔边满是武器碰撞的叮当声,折断的弓箭落了满地,她被护得很好,却几乎寸步难行。 不行,即使如此,兵符在身,她不得不闯! 只要进了墓园,找到暗门,里面的机关自会将其他人拦在外面。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兵符丢在这里!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大胆的对策。 “情况有变,你们两个听我说。”祝怜急声道:“这墓园共有两个哨台,想必以你们二位的身手,轻功自然不在话下。这两个哨台你们一人解决一个,为我善后,我先进去寻找暗门。” 阿丙满脸都是不赞同。 “小姐,此行我们是贴身护卫,不能丢下你……”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祝怜往左一闪,堪堪躲过一只呼啸而过的冷箭:“若不能解决弓箭手,兵符迟早会落到他们手里。听我的,现在就去!” 话音落下,二人面色一凛,当即向前冲去。只见那两位少年身手敏捷,借力在地上一踩,身姿如鸿雁般跃上城墙。 那些弓箭不得不转移到他们那边。祝怜瞅准机会,翻身上马,猛地一抽马鞭:“驾!” 兵戈相|交之中,她一身红衣如浮光般掠过,转眼间便闯过两只哨台守卫的大门,快速冲到了墓园里面。 不能停,祝怜,向前跑! 身后锐箭刺破长空,一声尖鸣,猛地击中身下的快马。马儿嘶鸣,抬起祝怜往后一仰,眼看着连人带马就要栽下,一个白衣身影突然一闪而过,只见他足尖轻点马背,将人飞快卷入怀中,跃入了一旁的茂密的柏树林。 那树林枝叶繁盛,郁郁葱葱,两个人顿时如水花入海,转眼间便失去踪影。 …… 大梁东宫 小宫女点了一支安神香,这支香名字唤做夜无忧,已故的前皇后寝宫里经常点。如今,那睡在软榻上的人也极爱这种香气,白天总要熏一日,到了晚上才堪堪散去。 苏明旭又做了一个梦。 之前他梦到自己娶了祝怜,手握祝家兵权,似乎是未来之事。然而如今祝怜与那宋相愈走愈近,梦中之事已经悄然改变,而近来的梦,愈加没有章法。 他在三天前梦到祝怜去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在陡峭险峻的山上,种满了翠绿的松柏。 祝怜站在一片石碑前,满脸戒备。 如果没记错,那是风信冢,葬满了大梁忠义之士的地方。她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好像还在找什么东西? 苏明旭醒来后仍是想不明白,这个梦清晰地告诉他时间和地点,并且带着一股强烈的不详的预感,让他无端感到一阵烦躁。 她到底要做什么? 不管目的几何,他能确定的是祝怜此番目的绝不简单。她一介弱女子胆敢去风信冢,定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他一定要阻止。 于是在两天前,他派人混入风信冢,只等祝怜出现,便将其刺杀。 “太子殿下。” 这时,一抹黑影闪过。一位身着夜行衣的蒙面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太子缓缓 分卷阅读48 睁开眼睛,冷声道:“何事?” 那黑衣人垂下头,恭敬道:“您要找的人,找到了。” 苏明旭眸中闪过一丝狠戾,他从软榻上起身,一群宫女立刻围了上来,为他更衣。 “很好,人呢?” “人在京郊,已经安排在如意客栈。” 苏明旭勾起唇角,脸上带着愉悦灿烂的笑意。 “干得不错,此次有赏。对了,人到后天送到柳府去。柳怀珊若不肯收。”他顿了顿,语气温柔:“干脆杀了。” 黑衣人极快地应了声‘是’,随后身影一闪,人竟已原地消失不见。 苏明旭明显心情大好,他穿好衣服,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来到窗前,手指轻捻,将一朵茉莉花苞生生拧下。 祝怜啊祝怜。 这份大礼,马上就要送上门了。 …… 这边,祝怜被那人拦腰抱住,两个人翻身滚入柏树林中,连滚带摔地一通折腾,这才躲过了头顶的箭雨。 但是那人把她护得极好,几乎是做了她的人肉垫子,结果她毫发无伤,只是发髻散乱,簪子歪到一边。而那个人发出了几声闷哼,身下都是密密麻麻的尖锐石子。 “你可还好?” 祝怜起身,急忙问道:“方才多谢你救我,若非是你,我恐怕……” 口中的话却突然一顿,因为那白衣男子抬起头,露出了一张自己无比熟悉的面孔。 “宋知微?” 祝怜压抑住内心的惊疑:“你怎么会在这儿?” 宋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眉头紧蹙。 “你又怎么会把我救下来?” 她想,真的有这种巧合吗?她在风信冢,他也在。而且恰好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把她从马上救下。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怀疑过宋昀。 看着她犹疑的目光,宋昀开口:“你的问题有些多,要我回答哪个?” “一个个回答。” “我来扫墓,今日是故人忌日。” “你的这位故人葬在风信冢?” “正是。”他说:“祝小姐若不相信,可随我一同去。”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袖袋,皱起眉头。 “怎么了?” “……无事。” 雪花糖丢了。 他想了想,应该是方才打滚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了,但是具体在哪儿,他也不清楚。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估计也很难原路返回去寻。 “还有第二个问题,你为何恰好在这个时机出现,将我救下?” 祝怜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情,目光逐渐尖锐。 第25章 暗门 祝怜觉得那抹殷红甚是刺眼,索性…… “还有第二个问题, 你为何恰好在这个时机出现,将我救下?” “听到异动,便过去看看。” 结果就顺手把自己救下了? 祝怜默默想, 那可还真巧。 然而宋昀面色清冷如常,神态自如,找不出什么破绽, 她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且当务之急并非是同他周旋,而是要找到那扇暗门, 然后将兵符藏在阴阳七煞阵。 她正欲离开,宋昀突然把她往后一推:“小心!” 只听一声嗡鸣, 一只梅花镖斩断了祝怜身侧的树枝,漫天的飞尘四处弥漫。情急之中, 她突然被人一把牵起, 拼命往前跑去。 “不要回头。”宋昀的声音被风声吹到她的耳畔,他的衣袍被风灌得饱胀, 看起来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 也便是此时,一抹猩红从他的腰侧一闪而过,祝怜脱口而出:“你受伤了?” “箭矢擦伤, 不碍事。”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密集起来, 祝怜忍不住往后微微一瞥,发现那黑衣人竟不止一个。他们追的极紧, 宋昀带着伤不宜过度奔跑, 这时面前偏偏出现了死路。 密密麻麻的柏树遮住了前方的羊肠小道, 两人脚步皆是一顿。 “走旁边!”祝怜果断道。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二人没时间多想,往右侧一拐,直接钻入了密林之中。 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 树叶沙沙作响,给这宁静的墓园增添一丝不可言说的诡异气氛。 为首的黑衣人在柏树林前停了下来。 “首领,我看到他们进了右边儿。”身后有人低声说:“我们要不也追进去?” 那被唤作首领的男子细细看了一眼如结界般茂密的树林,伸手止住众人的脚步。 “我们进不去。” “什么?可我是眼睁睁看着那二人……” 那人的话突然戛然而止,因为他凑近一看,发现这一排柏树后哪儿有什么林子,分明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围墙! 可方才明明见他们二人 分卷阅读49 拨开树林闯了进去,这何时变出来一堵墙? “怎、怎么会这样?难道是撞邪?” 首领眯起眼睛,嗓音中带着一丝阴厉:“今日先撤退,禀报殿下。” “是!” …… 上京,柳府 一名小婢子抱着一叠干净的女子衫裙走进了客厢。 但这身儿旧衣并不是给她家小姐送去的,而是今日上午马车送过来的一位女子。 此时此刻,那名女子正轻轻抚摸着身侧柔软的被褥,眸中闪过一丝怀念。 柳怀珊坐在她旁边,看到她举止谨约,善解人意道:“既然太子殿下将你送到我柳家,我便把你当成亲妹妹一样对待。你莫要难过,那些苦日子都过去了,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义妹,在柳府吃穿用度,都同我一样。” 那女子闻言,眼睛一红,哽咽道:“多谢柳小姐。明容真是三生有幸,能得殿下和柳家相助……” 明容原本是富商之女,虽然样貌平平却也是娇生惯养,儿时过得无忧无虑。后来家道中落,自己别无所长,只能去乞讨。她想起那日自己被人找到时,还以为对方要来讨债,谁知竟是东宫那位贵人,看到自己一介弱女子流浪街头,便施与援手。 “你唤我姐姐便好,莫要跟我生分。”柳怀珊拿了一张干净的手帕,给她一点点擦干眼泪:“明容妹妹,你我有缘,便安心在这边住下可好?” 明容感激地点点头。 “多谢姐姐。若非殿下和姐姐,明容怕早熬不过京郊的冬天。” 柳怀珊疑惑道:“明容妹妹为何会跑到京郊?” “此事说来话长。”明容又哽咽道。 她想起那日自己原本好好地在街上乞讨,却被人拿刀子威胁着上了马车。马车上的人都是人高马大的打手,他们说自己得罪了贵人,这辈子若是敢踏入上京一步,便把她杀了丢到护城河里去。 她一个小小的乞儿,怎么可能得罪贵人呢?可是明容当时吓得涕泗横流,只能点头答应。后来便是被人扔到了京郊,又给了她几两银子,让她能走多远走多远。 柳怀珊听她讲完这个故事,眸中也隐隐有了泪光:“真是……苦了妹妹了。妹妹放心,如今有了柳家,你不会再受这种苦。姐姐我也一定帮你告官,把那群绑|匪找出来。” 明容鼻头一酸,忍不住掉了眼泪。 “明容不想报仇……明容只想好好活着。姐姐和殿下都是好人,这辈子明容甘愿为你们做牛做马。” 柳怀珊温柔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妹妹放心,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当牛做马?天真。 苏明旭把人送到了她手里,不就是让她训练出一条能为他驱使的狗吗? 只不过他的计划终究是百密一疏——这条狗如今在柳家,可不一定会听他的话。毕竟是条得了一点肉汤,就开始对自己摇尾巴的狗。 她眸光一闪,笑意愈发意味深长。 …… 柏树林内。 两个人紧握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宋昀虽腰侧受伤,脚程却丝毫不减,不过一会儿身后的脚步声便不见了。 祝怜拽了拽他的衣服。 “不追了。”她闻到了空气中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皱起眉来:“你的伤口还是处理一下吧,衣服上好像渗了不少血。” 方才他跑得那么快,伤口不撕裂才怪,但是这个人竟然眉头都不皱一下。 简直像个怪物,祝怜想。 宋昀脸色有些苍白,微微摇头:“这里不行,必须要找个安全的地方。” “那你可认得这是哪里?”祝怜突然被他风轻云淡的模样惹怒,一股无名火烧了起来:“我反正不知道有什么安全的地方,若是再不处理,到时候失血过多晕了过去,难道还要我背你不成?” 宋昀瞥了她一眼。 “不必,我带了护卫。鸣镝为号,他们自会找到我们。” 那还真是考虑周全。 祝怜觉得那抹殷红甚是刺眼,索性别过头,不想理他。 宋昀却主动开口:“你为何要生气?” “我生什么气?”她立刻反驳道:“宋大人不珍惜自己的身子,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哦,也是,毕竟您有鸣镝,就算晕倒了也不用向小女子求援。” “我并非此意,只是这箭矢之伤实在不好处理。” 不知为何,他的脸色看起来比方才还要白上几分。祝怜愣了愣:“什么意思?” 话音落罢,祝怜突然脚下一硌,似乎踩到了一个凸起的石头。 “咔咔——” 不远处隐隐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宋昀脸色一变,伸手想把祝怜拉到身侧,却见她突然伸手指了指他的身后。 “那是什么?” 只见在两人一米远的地面,缓缓裂开一道五尺宽的漆黑裂缝。从那裂缝中传来一阵阵阴凉罡风,发出野兽咆哮般的呜咽。 胸口的 分卷阅读50 铜牌突然发出一股温热,祝怜连忙把它从怀中掏出来,只见那铜牌仿佛被裂缝吸引一般,那‘通天入地’四个大字正发出淡银色的莹润光泽。 等等,通天入地…… 祝怜眸光一闪,入地! 难道说,那暗门在地底? 她心头一喜,正要冲过去,却被人一把拉住。宋昀冷声道:“你可知那是风信冢的机关暗门,进去九死一生?” 她当然知道,但是太奶奶说了,那暗门上的守护兽认得祝家人的血脉,只要刺破手指,滴一滴血在那九尾鸟的眼睛上,便不会触发机关。 “我自有办法。” 宋昀的手却紧了紧:“我陪你下去。” 祝怜觉得好笑,摇了摇头:“你这样子,陪我下去至少得丢半条命,还是算了。”况且,她可不想让宋昀知道铜牌和兵符的事情。 他还想说什么,只见那裂缝突然又动了起来,竟然有缓缓愈合之势。见他不肯撒手,祝怜咬了咬牙,蓄力反手一推,却在最后一刻看到他腰侧的伤口,突然泄了气。 下不去手。 他是为了自己才受伤的,自己若是在此刻做得如此绝情,前面的算计便前功尽弃! 但她此行的目的便是藏匿兵符,若是错失此次机会,重蹈前世覆辙,自己必定抱恨终生。 祝怜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转过身,直勾勾地看着他:“你自找的,宋知微。” 说罢,没等面前之人反应过来,祝怜便同他五指相扣,直接跳了下去。 第26章 时来运转 祝怜被这个名字吓了一跳,她…… 这裂缝之下便是一处狭小的暗道, 仅容一人通过。祝怜走在前,宋昀在后,两人一路都默默无言, 直到暗道逐渐宽阔,面前出现了一道刻着九尾鸟的青铜大门。 这片厚重的大门足足有六尺高,门缝宛如咬紧的牙齿般密不透风。祝怜走过去, 干脆地掏出防身匕首,在手指上划了一道血痕。 圆滚滚的血珠很快渗了出来。 “你站在我背后。”祝怜将手指放到那鸟的眼珠上:“一会儿开门便随我进去, 莫要与我走散。” 话音落罢,面前的青铜图腾突然一震, 随机是机关齿轮咬合的巨大声响。一声悠扬的钟鸣从深处传来,一层层如水纹般递到门外。 “听闻始祖皇帝创建风信冢, 在地下深埋机关, 以作为大梁之底牌。”宋昀的声音响起,在这冷清的暗道中颇为清晰:“没想到, 如今这张底牌却交给了祝家。” 这暗门之后的精妙机关成千上万,能不费吹灰之力剿灭一支英武之师,在强敌来犯时可作为最后背水一战阵地, 绝地反杀。而镇守此处的九尾鸟却识得祝家血脉, 只要一滴血,就能让这些传闻之中的杀人利刃化为绕指柔。 难怪宋昀会惊讶于此。 大门缓缓打开, 震得地面尘土飞扬。祝怜没有回应他方才的疑问, 扭头对他说道:“所以我才说, 我自有办法。” “不过这可是我祝家的老底儿, 既然被你亲眼看到了。”她又笑得暧昧:“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成为我的人,二是被我杀人灭口。你选哪条?” 暗道昏沉无光, 面前的男子却唇红齿白,眉眼如画,看着心里都舒坦。祝怜想,若是与他朝夕相处,也算是美事一桩。 这世上谁不爱美人呢? 宋昀自然明白这是一句调侃,他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快得让祝怜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奇怪。 她觉得今日的宋昀和平时有些不一样,至于是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只感觉他的态度好像柔软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生疏,让她觉得有些亲近。 像只收起爪子,小心翼翼凑近自己的小猫。 …… 暗门过后便是曲折回廊。祝怜身上带了火石,将石墙上的蜡烛点燃,让脚下的路看得更清晰些。宋昀便在她身后跟着,两个人的影子斜斜地投在墙上,拉的极长。 不知走了过久,面前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金钟。那金钟足足有三四丈高,像一座气势非凡的小山。更令人惊奇的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那金钟周身竟金光闪闪,甚至有些刺眼。 “方才的钟声,大概便是它发出来的。”祝怜说道。 身后的人却没有回应,她转身一看,只见那漆黑绵长的石墙上只有自己孤零零的影子,哪儿还有那抹白衣? 她愣了愣,往回走了几步,举起手中的蜡烛向前探了探:“宋知微?” 四周皆是死气沉沉的石墙,烛火摇曳,宛如鬼魅四处流窜,更添几分阴森可怖。祝怜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地底,而自己极有可能是这里唯一的活人。 内心突然涌上一股无名恐惧。 “宋知微,你躲哪儿去了?”她的声音带了一丝急切:“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回应她的是一片空寂。 冷静下来,她手中有铜牌,可 分卷阅读51 以离开这里。但是万一宋昀同她走散了,该如何是好?虽说自己本无意让他掺和,但抓住他的手跳下去的人,的确是她祝怜! 这时,这沉闷的地下竟刮来一阵阴风,将她手中的蜡烛倏忽吹灭。后背顿生一排冷汗,她再也顾不上其他,赶紧跑到了那金钟附近。 谁知一靠近那金钟,怀中的铜牌光芒大盛,字体周身原本如月光般轻盈的银光逐渐变强,祝怜不知被什么牵引着,默默读出那四个大字来。 “通天入地——” 那巨大的金钟轰然一颤,耳畔边顿时传来震耳欲聋的钟声。她痛苦地捂住耳朵,却无济于事。 只听一声清朗的:“止!” 下一秒,那钟鸣竟戛然而止,四周又恢复了死寂。 祝怜缓缓放下手,警惕地打量四周。 “是谁?” 一阵笑声从上方传来,祝怜猛地抬头,只见那金钟上方,不知何时坐着一位年轻男子。他身披袈裟,却乌发垂地,面容宛若十二、三岁的飒爽少年。 “回答你之前,吾喜欢先听听别人的故事。”少年左手架在膝盖上,撑住下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此地?” 祝怜哪儿会这般轻易就自报家门?但不知为何,她却油然而生出敬慕之感,一股强烈的威压差点逼得她弯膝行礼。 “我乃镇北大将军之女祝怜,见过无寂大师。” 那少年闻言一笑:“聪明伶俐,吾喜欢。不过你是如何闯过吾亲手设计的机关?自这百年以来,能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祝怜如实回答:“暗门守护兽认得我祝家血脉,我把血滴在那鸟瞳之中,一路至此便畅通无阻。” 无寂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讶异。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不过这是吾为苏家留的后路,却没想到落到了祝家人手里。苏晋这糟老头子脑袋发混,竟把这好东西赐给了别人?” 苏晋便是始祖皇帝,距当朝已有两百年过去。 祝怜摇了摇头。她并不知道此事还有这么一段隐情,看来太奶奶身上的秘密,不比自己少。 “不过你千辛万苦到这风信冢,肯定不是为了游山玩水吧?告诉吾,你此行为何?吾今日心情不错,暂且一听。” 于是,祝怜便把兵符一事细细说来。无寂听完,点了点头,伸手往下方一挥。 只见那金钟的东南西北四面顿时化出四扇木门,上面分别写着‘时’‘来’‘运’‘转’四个大字。 “兵符之事不在话下,但是吾已在此沉睡百年,无聊的紧。你过来,”无寂说:“随便选一道大门,进去即可。” 祝怜问道:“门后是什么?” 无寂笑得狡黠:“告诉你,还找什么乐子?你且选便是。” 他既然不愿意说,祝怜也没有其他选择,为了兵符,管他魑魅魍魉,只能硬着头皮上。 因为,她别无选择。 无寂看到那红衣少女脸上闪过一丝决然,推开了写着‘运’的大门,脸上笑意更甚。 这下子可有意思了,他想。 这四扇门之后,便是那阴阳七煞阵的微缩红尘,四个大字分别对应的是‘喜’、‘怒’、‘哀’、‘乐’。那丫头方才进的‘运’门,便是这人间四味中,最有福气的‘喜’。 …… 窗外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祝怜睁开眼睛的时候,正被喜气洋洋的人群推着,一步步朝那贴着大红喜字的房间走去。 “怜儿呀,今日是你大婚之日,莫要误了吉时。”她看到自己的阿娘也在人群中,笑道:“他已经等你多时了,还不快些?”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大婚?她的大婚? 祝怜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风信冢那不见天日的地底暗室之中?什么时候回了京,又是什么时候结了婚? 就在这时,方才记忆突然涌入脑海,她想起自己一推开那扇写着‘运’字的大门,便被一团白光袭中失去意识。醒来以后,自己就穿着这一身喜服,被满堂亲朋轰去洞房。 “你们在说什么?”她急道:“我何时答应了这婚事?” 阿娘满脸惊讶地看着她,关切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这孩子莫非是烧糊涂了,昨儿个还心心念念要当新嫁娘,今日怎么又说这种话?” “是啊小姐。”宝珠不知何时出现,疑惑地问道:“小姐不是半年前亲口应下了这桩婚事?当时您还要学刺绣,给自己亲手绣嫁衣呢!” 祝怜皱起眉头:“半年前?” “是啊,半年前宋大人前来提亲,小姐当时便答应了呀!” 宋大人?难道是宋知微? 祝怜被这个名字吓了一跳,她的确是肖想宋昀没有错,但这进展也太快了些。怎么直接跳过谈婚论嫁就要成亲了?明明方才他俩还在闹别扭,这个人身上还带着伤呢!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趁她不备,伸手把她一推,她一个趔趄便 分卷阅读52 扒开了面前的大门,直接栽了进去。 这是一间喜房。入目皆是一片喜庆,鲜红的鸳鸯蜡烛、桌布、剪纸,以及那张最为抢眼、挂满了红色纱幔的松软大床。 床上还有个人影。 身后的大门‘嘭——’地一声被人关上,祝怜站在房间中央,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第一次成婚,有些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地挪到床边,试探道:“宋知微?” 那熟悉的清冷声音响起。 “嗯。” 真的是他!祝怜心跳声顿时响如擂鼓。 一股莫名的期待感从心底升起,她突然有点跃跃欲试。于是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伸手扯开了面前的红色纱幔。 三、二、一! 结果就在睁开双眸的一瞬间,她被眼前的场景结结实实地劈中,目瞪口呆。 “怎么会这样……” 第27章 花烛夜(一更) 宋昀起身,伸手一捞便…… 若不是亲眼所见, 她这辈子都难以相信自己眼前的场景。 层层叠叠的纱幔之下,那昔日冰肌玉骨的清冷男子,此时竟凤冠霞帔, 穿着新娘的喜服,一双凤眸眼波流转,宛如含着一树初春桃花。 看到祝怜难以置信的眼神, 他面染薄红,冷声道:“这是你的要求, 莫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天地良心,她什么时候要他穿女子的喜服? 不过别说, 宋昀这么一穿竟毫无违和感。红色极衬肤色,在他身上最为合适不过, 而这一身繁琐精致的新娘裙更显得他唇红齿白, 姿容昳丽,宛若一朵盛开极灿的红色山茶花。 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她直勾勾的眼神毫不掩饰, 像一片轻盈蓬松的羽毛,挠得他心头发痒。宋昀索性伸手,把她往床上一拉。 祝怜毫无防备地被他拉到了床上, 以一个非常糟糕的姿势撑在他身侧, 像是一个图谋不轨且胆大包天的女流|氓。 “你要做什么?” 宋昀仰起头,沙哑的声音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羞怒:“洞房花烛夜, 祝怜, 你说我要做什么?” “……” 自然是知道的。 她的脸微微发烫, 这种姿势, 又是这种日子,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两人要做什么便不言而喻了。 宋昀突然叹了口气, 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把她抱在怀里。 属于他的气息顿时迎面而来,是那股清冽的梅香。 “不要怕。” 不,她不是怕。 她只是没有想到两个人会走到这一步。虽然她承认自己对宋昀有那么一丝好感,也正是打算把他收入囊中,但这么做的目的并非处于儿女情长,而是自己见不得人的算计。 比起宋昀的真心,她更想要宋家的权势为祝家撑起一片保护伞,在天塌下来的时候,不至于落得前世那般的凄凉下场。 但是此时此刻,她被人抱在怀中,听到对方清晰的心跳声时才发觉,自己从来没有直面过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万一宋昀真的心悦于她,她该如何回应? 万一宋昀也要她那颗真心,她会给吗?他那么聪明的人,她究竟能欺骗他到何时?最终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两个人又会如何收场? 这些问题如此尖锐,让她心底突然一痛,像是被人用五指攥紧了心脏,狠狠往下扯了一把。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时,视线突然一个翻转,自己转眼间便被摁在了那柔软的被褥之上。 宋昀像是一壶温过的清酒,昔日清冷的眸子带了一丝温柔,里面倒映着自己茫然无措的脸。随着他的俯身,头顶的红纱帐轻轻摇动。 “等等!” 宋昀顿了顿:“……何事?” “我饿。” “……” 过了一会儿,几个小婢子低着头,红着脸地端着餐盘进来了。那餐盘足足有七八只,里面都是自己喜欢吃的点心小食,比如芙蓉糕、糯米鸡,甚至还有一壶桂花清露茶。 闻到食物的香气,祝怜的肚子果真饿了起来。她手脚麻利地从床上爬下,坐在桌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香糯糯的栗子糕。 这时,宋昀也来到她身侧坐下,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夹着的糕点。 “你想吃?” 他点点头。 祝怜狡黠一笑:“张嘴——” 果然,宋昀不疑有他,乖乖张嘴等她来喂。结果那筷子却在半空中调了个头,被她一口吞了大半。 “要吃就自己夹。” 她嘴里吃着东西,说话含含糊糊。结果还没得意多久,面前的人突然凑了上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唇上便突然一热,有什么东西扫了过去。 许久,宋昀放开她的脑袋,认真道:“好吃。” “……” 祝怜手中的半块栗子糕摇摇欲 分卷阅读53 坠,终于‘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突然反应过来,脸上迅速染上一层桃花般的嫣红,耳垂滚烫得吓人。 同样升温的,还有这室内的气氛。 “这栗子糕味道不错,明日再买些。”宋昀起身,伸手一捞便把她抱在怀中,往那张大床走去:“现在你吃饱了,轮到我了,祝怜。” 高高的天花板被朦胧的床幔遮住,满目皆是鲜艳的红。 耳畔边是越来越近的呼吸声,她绞尽脑汁,突然灵机一动:“你的凤冠还没摘……” 闻言,他却轻声笑了笑,眸光一暗:“帮我摘掉。” 怎么摘? 祝怜前世虽然戴过这玩意儿,但洗漱打扮从未经过自己的手,皆由手脚麻利的宫女负责。她刚试着伸手一抬,才发现那凤冠如此之重,这个躺下的姿势根本使不出力气。 “太沉了。” 话说出口,突然觉得这句话像是撒娇。果然,宋昀的呼吸突然变得沉重几分,他低下头,忍不住在她的鼻尖蹭了蹭。 这个举动太过温存,祝怜竟心头一软,浑身力气若抽丝般离去。 “那便算了。”他轻声说:“不要在意凤冠。” 这可怎么行? 眼看着自己百口莫辩,她心一横,伸手把他猛地一推。 这一掌始料未及,直接拍在他的胸口。只听‘啪嗒’一声,宋昀身子向后一晃,头顶的凤冠竟掉了下来。 昏暗的烛光摇曳,他有些茫然地从地上收起视线,像是没有搞懂现在的情况。 “宋知微。” 胸口的铜牌微微发烫。她知道,自己要离开了。 这是无寂给她的虚境,是阴阳七煞阵的人生四苦,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触即碎的虚影。 所以,绝对不能留恋。 祝怜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似的,捧着他的脸,认真道:“看着我,你听我说,这只是一场梦境。” 他眨了眨眼睛:“梦境?” “没错。所以我不是你的新娘,你也不是我的宋知微。” 祝怜看着他眸中的柔情慢慢熄灭,突然油然而生一丝于心不忍。可是她知道自己万万不能心软,因为这阵会慢慢蚕食人的认知,模糊现实与虚幻的边界,最后一辈子困在这‘美梦’之中,失去现实中的一切。 她不能这么做,因为重活一世太难得。 “所以,你要离开?” 她点点头。 面前的男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消化她方才的话语。许久,他才缓缓点头:“好。” 这个字让祝怜有些措手不及,他答应的爽快,可脸上的笑意却如此难过。 不知为何,祝怜没来由地认为,眼前之人若真的是宋昀,一定也是同样的反应。 可说到底这只是一个梦境,是无寂大师闲来无事打发时间捏造的幻影,而那个活生生的宋昀不知去向,腰部还带着鲜血淋淋的刮伤。 想到这里,她便不再摇摆不定,坚定地说道:“我要去找他。” 他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来:“那便去吧。” 这里不是属于你的地方。 …… 金钟突然光芒大盛,那个写着‘运’的木门悄然开启,一个人从里面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无寂懒洋洋地送去一瞥,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没想到,还真有人能从里面出来。” 他索性从上面一跃而下,轻松落到祝怜面前,兴致盎然地打量面前这位明艳动人的小娘子。 “你破了吾的幻境,真是有趣!没想到吾长眠百年,大梁竟出了位如此妙人。” 能从无寂大师口中听到这句话,可谓是极大的褒赏。然而祝怜面上却没有喜色,她问道:“敢问大师,可曾见过与我同来的男子?” 无寂点点头。 “可是那位雪衣银冠的小郎君?” “正是。” “那便是了,他也进了这幻境之中,还未出来。” 宋昀也进了幻境?那为何方才自己在金钟附近,没有看到他? “阴阳七煞阵可交错红尘,你们见到金钟的那一刻便已入阵,身处不同的时空。若想寻他——”无寂的眼中闪闪发光:“直接去他的幻境中即可。只不过他选了‘来’之门,那扇门的背后,是人间之‘哀’。” 但是祝怜有铜牌,她只需要进入到幻境之中,将宋昀拉出来即可。 于是她没有多想,便点点头:“还请大师告知,如何才能进入到他的幻境?” 又有一场大热闹可以看,无寂爽快地指了指一扇门,上面写着大大的‘来’字。 “直接进去即可。” 原来竟如此简单。祝怜道谢后,来大门前,深吸一口气。 来吧。 熟悉的白光袭来,她这次熟练地闭上了眼睛,放松身体。 身后隐隐传来少 分卷阅读54 年清朗的声音。 “切记,这人间四味所代表的幻境皆是虚妄。尤其是‘哀’与‘喜’最为难渡。他这么久还未出来,怕是已经沉溺在虚妄之中,无法自拔。” ‘哀’是人间四味中最苦的一味,也是阴阳七煞阵中,最为危险的幻境。因为人活在世,往往都有遗憾加身。虽然经过时间刷洗这些遗憾早已化为伤疤,但若能重新经历,许多人还是放不下执念。 所以,无寂觉得那个小郎君出来的希望非常渺茫,祝怜此举也有些欠妥。 但是万一呢? 他想,这几百年的日子真的是太过无趣了。 若是真的有人能连续两次走出这阴阳七煞阵,自己或许可以结束这般死气沉沉的日子,也说不定。 第28章 客栈(二更) 这位年轻有为的少年丞相…… 北风呼啸。 京郊人烟稀少, 道路上结了层薄薄的冰,人或马路过皆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打滑, 摔得一时半会儿也起不来。 一连下了四五日天大雪,举目望去上京皆是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远处的树林上压满了一头雪花, 看起来像是一株肥美的蘑菇。 “这位爷,要不要买丫头?” 一辆三轮木推车慢悠悠地停了下来, 拉车的老汉皮肤黝黑,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 拦住了宋昀的脚步。 三颗怯生生的小脑袋从脏兮兮的棉被里露出来,她们看着不过八九岁的模样, 却面黄肌瘦, 双眼呆滞,个头小得像小鸡仔。 “都是听话的孩子, 自家的。”老汉指了指中间那个头发软塌塌的小姑娘:“这个已经十二岁了,性子也好,会伺候人。劈柴挑水都能干, 只求一口饭吃。” 宋昀这才发现, 自己不知何时竟来到了京郊的贫民窟。这位鬻儿卖女的老汉把他拦下后,周围不知不觉多了好几个跃跃欲试的人家, 把他围成了一个闭塞的包围圈。 那些人无一不衣衫褴褛, 面黄肌瘦, 头发干枯如柴草, 一看便是饱受穷苦之扰的面相。 在这个食物匮乏的冬天,穷人的日子更不好过。他们像是垂涎三尺的饿狼,他们看着宋昀干净的衣裳, 暖和的皮靴,价值不菲的银冠,就像看着一只待宰的肥羊,眼中闪着渴望的精光。 “大人,看看我家女儿吧,我家的年纪小,一口饭就饱!” “我家的会女红,能挣钱,皮实不怕打!” “大人,求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吧,实在是养不起那么多孩子呀……” 宋昀摇了摇头,他从怀中掏出一只鼓囊囊的荷包,递给那位老汉:“老人家,买卖人口有违大梁律法,若是真的难以聊生,这些银两暂时用着,若是实在不够便去福田院,领些粮米柴薪。” 那位老汉收到银子,感恩戴德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然而此举却让他人急红了眼,那些人看到这老汉得了一袋子银两,纷纷一拥而上,哭天抢地。 “大人,您也给我们家一点吧,他家只有三个闺女,我家却有六七个孩子啊!” “就是就是!凭什么给他,他一个男人,有胳膊有腿,可怜我母女相依为命,世道不公……” 一时间,宋昀仿佛置身于漩涡中心,前后左右皆是朝他伸来的讨饭的手,那脏兮兮的指甲、满是冻疮的关节,和饱含妒恨、渴望以及痛苦的眼神,宛若要把他一同拉入这地狱之中。 可并非他不想救,只是此番前来风信冢,本就没有带太多银两随身。这些人眼看着从宋昀身上得不到钱财来,便要拽他的衣服。推搡之中,不知是谁碰到了他腰侧的伤口,一股钻心的疼痛涌了上来。 “血……有血啊!” 一声尖叫从人群中爆发出来,一个女子举着殷红的双手,吓得吐字不清:“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情急之中,宋昀解下身侧的玉佩,往远处一扔,那些红了眼的饥民像是嗅到肉的狗,顿时一拥而上。趁着这个机会,他捂住伤口,侧身闪入一条小巷之中。 这是他来到这个幻境之中的第二天。自那日在暗道与祝怜走散,他进入阵中,已过了一个昼夜。 新买的衣衫转眼又被鲜血浸染,伤口被撕裂的痛苦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幻境之中的世界栩栩如生,13年前的上京又如往昔般展现在他眼前,更令他惊奇的不仅仅是这逆转时空之能,而是昨日,他带着腰伤去包扎时,遇到的一个女人。 那女人看起来样貌精致,衣着干净,却透露着一股灰白的死气。她掏出一只破烂的小荷包,使劲抖了抖,掉出几文钱来。那几文钱只能在集市上买两个包子,她却爱惜极了,捏在手中数了又数,咬咬牙又将其中的两枚铜板塞回去。 她拿着剩下的钱,抓了一副止咳药。 “夫人……”老板看了眼手中的铜板,叹了口气:“你这咳疾服用此药,只能是治标不治本,我再给你开个方子,你按照这个抓药罢。” 分卷阅读55 那女人的声音沙哑:“多谢张大夫好意,只是家中拮据,尚有幼子待哺,便先这样吃着吧。” “这……” 剩下的话被吞到肚子里,张大夫目送她走远,无奈地摇了摇头。 红颜薄命,她患上咳疾太久,沉疴难愈,又没钱好好医治,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这时,正在一旁包扎伤口的年轻公子突然掏出一袋碎银,递了过来。 “张大夫,请为那位夫人重新开一副药方。”他眉眼平静,却不知为何犹疑道:“这些钱够吗?” “够了够了。”张大夫接过来粗略一数,连忙点点头:“实不相瞒,大人,这可是大半年的药钱,不是一笔小数目。” 宋昀道:“无妨。” 见他出手阔绰,又衣着不凡,张大夫便不再推辞:“那就多谢这位大人。大人心善,济弱扶贫,定有福报。” 他转身吩咐小厮按照新方子去抓一副药来,晚些时候送过去。 不远处的一声异动唤回了宋昀的神思,他回过神来,发现天色已近傍晚,黄澄澄的晚霞布满了整个天空。 那些饥民早已四散,污水横流的街道冷冷清清,陷入死寂。他想,自己或许在这个幻境中,呆的太久了。 只不过,该如何离开呢? “站住!”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女子清朗的声音,宋昀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转过身。 一片白雪茫茫之中,祝怜穿着一身红衣,目光清澈如泉。她看到自己,露出一抹熟悉的明艳的笑来。 “宋大人,你可真让我一通好找。” 是幻影吗?为何她会出现这十三年前的上京?可是她越走越近,妩媚多情的桃花眼中倒映着自己小小的身影。 心里闪过一丝荒唐的念头,他迟疑道:“祝怜?” “怎么,在这阴阳七煞阵中呆了一日,脑子被吃了?”她挑眉:“我好心入阵来找你,不求你感恩戴德,没想到你反而把我忘了个干净。” 宋昀被她一通揶揄,终于反应过来,微微叹了口气。 “你为何也入了此阵?” 祝怜便把两人分开后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宋昀只晓得这阵诡奇复杂,没想到还能分错红尘,无寂大师竟有此等能耐。 “不过总算把你找到了,不用担心,我这便带你出去。”她瞥了眼那鲜血淋漓的腰部,皱起眉头:“你的伤也耽误不得。” 宋昀摇了摇头。 “我现在不能走。” “为何?” “再过两日,就好了。”他的声音很轻,不知为何听到耳朵里,却有些难过。 “宋知微,你怎么回事?”祝怜觉得他有些奇怪,比自己幻境中那个身穿大红裙子的宋昀还要怪异。 这位年轻有为的少年丞相,此刻脆弱得像是一层薄薄的冰,仿佛被人微微一碰,就能粉身碎骨。 她抓住他的双臂,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是不是被人灌了什么迷汤,如果是你就眨眨眼,如果不是你就跟我走。” 宋昀看着她担忧地瞪圆了眼睛,心头一软,弯了弯唇角:“无事,只是这么多年来心中郁结难消,我想这次也是一次解开心结的机会。所以等过了这两日,我们再走,可好?” 他微微抬起胳膊晃了晃,带着她的两只手也摇了摇,像是撒娇。 祝怜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那我们先回客栈。”她顿了顿:“等等,得先去趟医馆,给你包扎一下伤口……” 于是二人在医馆一番折腾,已经是天色渐晚。祝怜此时也懒得讲究,找了家装潢还不错的酒馆吃了顿晚饭,便回到了客栈。 结果,意料不到的情况却发生了。 “没有房间?” 客栈掌柜的脸上堆满了歉意:“实在是不巧,前些日子大雪封城,滞留之人太多,所以客厢便被订得很快。” 可是昨日宋昀来的时候,明明很轻易就订到了一间上房,今天多了一个人就如此不巧,竟没有空房了? “不过贵人,您的那间客厢还留着,因为昨日您给的银子太多,没有来得及问清楚。”掌柜的掏出算盘,利索地拨了几下:“那间上房您能住五日,您看是继续住还是退掉?” 都到这个时辰了,再出去找客栈哪儿还来得及?宋昀看了眼祝怜,她点了点头,似乎也觉得暂时没有别的法子。 好在那间客厢很大,住下两个人绰绰有余。除了一张床,房间里还有舒适的软榻,能睡下三四个人。 宋昀微微颔首:“那便不退了,有劳掌柜再添一床被褥。” …… 话虽这么说,那小厮把二人送上楼,关上厢房大门的一霎那,一股莫名的燥热气氛弥漫开来。 祝怜活了两世,从来没有在大婚之前,同一名男子独居一室。 况且还是晚上,两个人又男未婚女未嫁,怎么想都觉得,不发生点什么简直天理不 分卷阅读56 容。 她瞥了眼宋昀,发现他已经很淡定地进了房间,拍了拍软榻的枕头:“今晚我睡这里,你睡床。” 他看祝怜沉默不语,以为是不满意自己的安排,又补充道:“可以吗?” “啊,可以。”祝怜点点头:“对了,方才大夫说你的伤恢复的不好,晚上若是发热,记得跟我说。”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不知为何带了一丝薄红,看起来像是一只香甜的桃子,娇艳更盛。 心头一痒,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宋昀匆匆移开视线,快步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冬季,西北风呼啸,带着些许枯草的腥气迎面而来。 好热。 他轻轻扯了扯雪白的衣襟。 第29章 雪花糖(三更) 宋昀不知何时已经摘了…… 这边, 祝怜亦是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好在没过多久,一名小厮‘噔噔蹬’跑上楼梯,说是热水已经烧好, 这才打破了一室沉默。 她丢下一句‘我去洗澡’,便逃也似的跑到了浴房。 烟雾缭绕,几片玫瑰花瓣散落在水池之中, 一片旖旎好风光。 疲惫身子泡在热水里,似乎也舒缓了方才紧绷的情绪, 祝怜不禁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哼唱起不知名的小曲。 宋大人品行高洁, 是正人君子,绝对不可能对自己做些什么。 况且, 他还有伤在身, 若是真的要动手动脚,说不定自己胜算更大。 如此一想, 祝怜觉得方才自己简直是在杞人忧天。 结果她一从浴房出来,便看到宋昀不知何时已经摘了发冠,一头乌黑的头发如绸缎般散落在肩头, 发梢扫过挺直清瘦的背脊。 他听到声响, 那双清冷的凤眸便望了过来。 窗外月光皎皎,屋内美人如画。 美人问:“洗完了?” “嗯。” 脱去外衫、没有束发的宋大人似乎也柔软了几分, 敛去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几分寒气。祝怜没来由地想到了那个身着新娘喜服的宋昀, 一袭红裙精美华贵, 衬得他眉眼清俊, 比那国色天香的牡丹更胜一筹。 糟糕。 她突然觉得,今晚该担心的人是宋昀也说不定。 比起自己,他可太像一只毫无防备的小白兔了。 …… 翌日, 客栈的小厮给两人送来了早点。 昨晚两个人都有些疲惫,洗完澡后倦意便铺天盖地。祝怜一沾枕头立刻睡得不省人事,晚上似乎踢了一次被子,第二天早上醒来,却是盖的好好的。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包子,心不在焉。 宋昀在她对面坐下。 祝怜随口问道:“昨晚睡的如何?” 宋昀不认床,只是有点灯的习惯。昨日他从浴房出来,发现祝怜已经呼呼大睡,但是房间却并未如预料中那般漆黑一片。 祝怜给他点了两支蜡烛,摆在软榻一旁的茶几上。 他柔声说:“一夜好梦,多谢。” “那就好,大夫让你好好休息,伤口长得快。”祝怜的声音带了一丝慵懒:“对了,今日你有何计划?明天就要离开了,要做什么就赶紧做。” “今日要去一处地方。” 祝怜挑眉:“你知道,这并非是时空逆流,只是阴阳七煞阵的幻境,说白了就是一场梦而已。宋知微,人不能沉溺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她的确不知宋昀有何执念,竟然深到这等地步,让这般聪慧通透之人都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察觉到她眸中毫不掩饰的探究之意,宋昀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冷声道:“莫要多想,吃饭。” “……” 这个人果然很不对劲! 用完早饭,宋昀叫了辆马车,说了一个地点。 到了地方,一下马车,祝怜便皱起了眉头。她在上京住了两辈子,加起来近二十年,竟然不知道上京还有这种破败的地方——污水横流,爬虫四处逃窜。瘦骨嶙峋的小孩子怯生生地扒着一扇破烂的木门,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 到处都透露着一股腐烂绝望的气息,活在这里的人更像是藏在角落里的老鼠,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一辈子不见天日。 “小心脚下。” 祝怜被人往身边一拉,躲过了一个浑浊的水坑。她看了看身侧的男人,心里隐隐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不知走了多久,他在一座还算干净的木屋前停下。这是一座用篱笆围起来的小小的宅子,茅草屋顶像是乞丐身上的补丁,被人东一块西一块地补了多次。他站在门前,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色,似乎要把它们全都镌刻在心里。 祝怜问道:“不进去么?” “你可以在门外等我。”他轻声说:“里面的场景并不光彩,可能会让你日夜难安。” 祝怜没有说话, 分卷阅读57 她找到宋昀垂在身侧的手,轻轻牵住。 宋昀身子颤了颤,没有松开。 …… 大门没有上锁,宋昀似乎早就知道这一点,轻轻一推,便进去了。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顿时迎面扑来,祝怜喉咙窜升出一股强烈的呕吐欲|望,她猛地攥紧了宋昀的手,指骨青白,宋昀的脚步却没有停下。 他来到了内室门前,那扇大门也没有挂锁,破烂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惨叫,像是一句‘莫要往前’的警告。 到了这里,血腥味更加浓郁,熏得让人头脑发昏。但是这浓郁的味道,远远比不上眼前的场景来得震撼。 这是间简陋却干净的内室,入目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只四四方方的桌子,桌子上的茶饭还在,旁边放着两包药。 那张床铺着一层薄薄的被褥,褥子被人搓洗了很多遍,破洞的地方卷着毛边儿,漏出里面发黄的棉套。一个女人衣衫不整、四肢扭曲地躺在上面,脑袋上被人开了个大大的口子,干涸的血和发丝粘在一起,在床上氤氲出一片乌黑的血痕。 她已经断气许久,浑身都是紫斑,四肢僵硬。那张肿了半边的脸上,漂亮的琥珀般的眼睛却瞪得大大的,像是死不瞑目。 祝怜见过死人,但是死状如此凄惨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但是同为女子,看到那床上之人的第一眼,几乎就能想像出她昨晚遭遇了什么。 一时间,一股窒息感涌上祝怜的心头,仿佛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无法呼吸。 宋昀轻声说:“别看了。” 他到床边,背对她,看不出他的神情,却见他颤着手帮那女人把衣衫整理好,又合上了她的眼睛。 那动作很慢,又很轻,像是托着一朵堪堪绽放却又被人踩在脚下凋落的花,一片一片地将泥泞的花瓣捡在手心。 这时,柜子里似乎传来一声异响。她吓了一跳,背后迅速起了一层冷汗。 “你刚才听到了吗?” 宋昀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那就不是幻听。 祝怜紧张道:“我去看看柜子。” 她掏出防身的匕首,藏在袖中,另只手缓缓放到柜门把手上,然后猛地拉开—— 里面缩着一个瘦骨伶仃的男孩。他面容苍白,裹在一堆女子的衣服之中,像是一只藏在鸟窝里瑟瑟发抖的幼崽。 外面的光线一涌而入,那孩童眯了眯眼睛,似乎在黑暗中呆久了无法适应。 看到祝怜后,他缩起身子,怯生生地喊了句:“阿娘……” 突然间,一个令她难以置信的念头在心里慢慢升起。 “你叫什么名字?” 他睁着浅色的眸子,里面满是恐惧。 “宋昀……我叫宋昀。” 小宋昀懵懂地眨了眨眼睛,他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子,只见她的眼中突然滑下一颗泪珠,晶莹得像是前些天,屋檐上垂下来的冰溜子。 祝怜心底的想法得到了应证,但是不知为何,她觉得更为难过,这十三年前的惨剧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 “……我是祝怜,我来带你走。” 她的手很暖和,和阿娘不同。阿娘总是缠绵病榻,咳嗽个不停,只有发烧的时候,那双操劳过度,宛若干枯树皮的手才会热乎乎的。 可是他的阿娘已经没有了。 那个保护他,给他缝衣做饭、让他快些长大的阿娘没有了。 那个总是逼他读书认字,带着一股中药苦味,却把所有的雪花糖都留给他的阿娘没有了。 像是春天来到,雪水融化,门前被冻了三个多月的冰疙瘩被太阳蒸发,不留一点儿痕迹。而人走魂灭,消失得比门前的那摊污水还要干脆利索,让这个一丁点儿大的小孩子,猝不及防地经历了生离死别。 他想到这一点,突然间像是被打通了什么,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 那天回到客栈以后,祝怜做了一场梦,梦里的小宋昀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小棉袄,却被人洗得干干净净,小脸蛋儿还泛着红润。 他问道:“阿娘说知恩图报,姐姐,你可喜欢雪花糖?” “雪花糖?什么是雪花糖?” 祝怜从没吃过这玩意,只见那小孩从兜里掏出一颗硬邦邦的小纸团,献宝似地给她 “这个就是,可甜了。”他的眼睛晶晶亮:“我娘也喜欢。” 她拆了外面那层糖纸,里面是一颗乳|白色的晶莹硬糖。祝怜捏了一颗含在嘴里,一股淡淡的甜味混合着豆子的清香弥漫开来。 “不甜。” 他惊讶道:“明明很甜呀。” 小孩剥开一枚含在口中,幸福地眯起眼睛。 “很甜很甜……” 祝怜想,这雪花糖说是糖,实际上还没有冲泡的蜂蜜水甘甜,也比不上醉仙楼卖的她喜爱吃的栗子糕。 它带着一股豆子的苦涩和清香,吃惯了牛 分卷阅读58 乳甜点的人,也必然不喜欢它的口感。 但不知为何,看到小宋昀吃得津津有味,嘴里的糖似乎真的甜上了几分。 这场离奇古怪的梦结束后,祝怜口中犹存那雪花糖的味道。 窗外晨光熹微,新的一天开始了。 按照约定,他们二人会在今日离开这场幻境。 她起身下床,却发现屋内漆黑一片。燃了一夜的油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她走到宋昀榻前,想将他唤醒。 “宋知微,太阳晒屁股了,你怎么还不起来?”她凑过去,拍了拍宋昀的肩膀。 榻上之人毫无动静。 手下的皮肤滚烫得吓人,祝怜愣了愣,缓缓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在发烧。 第30章 以身相许 他继续低头喝药,小口小口啜…… 金钟突然一震, 光芒大盛,一扇木门缓缓打开,走出两个重叠的人影。 “短短百年, 大梁竟接连有两人破阵而出,真是有趣的紧。” 无寂缓缓睁开眼,敛去吊儿郎当的笑意, 念了句‘阿弥陀佛’。 祝怜扶着失去意识的宋昀缓缓走了出来。她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此时一个大男人压在嫩肩, 累的满头大汗。 宋昀的伤口突然恶化,连夜发起高烧, 只是她昨夜梦靥缠身,没有及时发觉。 当务之急, 必须要赶紧从这个暗道出去, 找个大夫。 于是她开门见山道:“我此番前来,是为让大师保管此物。” 她从怀中掏出一枚锦盒, 里面装着一只掌心大小的菱形玉牌,便是兵符。 无寂好整以暇道:“哦?吾为何要答应你这请求?你不怕吾把此物转手赠予别人?” 祝怜笑了笑,口中念出四个字来:“通天入地。” 话音落地, 那袖中铜牌微微发热, 字体周身发出莹润的光芒。与此同时,无寂大师身上也多了一层光圈, 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他眸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 “果真是聪明伶俐, 吾喜欢。你是何时发现吾便是那阴阳七煞阵?一般人都以为是这金钟。” 祝怜道:“家中长辈曾与我说, 铜牌是钥匙, 能开启抑或关闭此阵。我念出铜牌上的四字真言,你便出现,未免太过巧合。所以我当时便有所怀疑。” 而金钟则只是历练的媒介, 若是换成其他铜钟、铁钟也一样。所以她方才也是在赌,赌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好在她赢了——无寂大师果真将那阴阳七煞阵化在了体内,人阵合一。 “是也,是也!”无寂抚掌笑道:“果真是后生可畏。那么,便如你所愿。” 只见他伸手在空中虚虚一点,那兵符便从她手中飞出,被一团金光紧紧包裹。下一秒,无寂双手合十,金光骤然飞到他手中,融于灵肉之中,消失不见。 祝怜挑眉:“这样便好了?你莫要诓我。” 无寂笑道:“诓你又没什么好处,兵符在我这里定然万无一失。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担心你的小郎君。” 他伸手指了指脸色苍白的宋昀:“若是再继续耽搁,他恐怕命不久矣。” 果然,祝怜脸色一变。她方才只顾得兵符之事,把宋昀放在了一块平整的石头之上。如今兵符已安置,她也不能耽误他的伤势。 “多谢无寂大师,那便就此别过。” 无寂笑的意味深长:“吾与你有缘,说不定,日后还会再见。” 这句话像是钩子,听到人耳朵里有些奇怪,祝怜还想问些什么,却见他大手一挥,一股白光迎面袭来。下一秒,二人已被传送至地面。 外面阳光正盛,茂密的柏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他们被送到了柏树林旁的羊肠小道上。 不远处,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传来。 难道是那群黑衣人?祝怜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宋昀,默默掏出防身匕首,护在胸前。 这时,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看到小姐了,阿甲,就在那边!” 祝怜长舒一口气,原来是她的那两名贴身护卫,名叫阿甲和阿丙的一对双胞胎。他们俩一路小跑,很快便找到了二人。 阿丙有些狼狈,身上带了些许擦伤,阿甲一向稳重,浑身干干净净,手上还缴获了不少箭矢。 “小姐你可真会躲,我俩找了你大半个钟头,得亏我眼尖,眼神好使!” 半个钟头? 祝怜蹙眉问道:“你说什么半个钟头?我明明已经找到暗门,放好了兵符,怎么可能只过去半个钟头?” 而且,他们还在幻境中呆了两日,难道说那阴阳七煞阵的时间流动与现世不同? 阿丙亦是大惊,说他们解决了两座哨塔上的人后便进来找祝怜了,掐指一算也就两盏茶的时间。阿甲在一旁点点头,神情严肃不似作假。 “真是神了!”阿丙大叫道:“不过小姐,那人是谁?从哪儿冒出来的?” 分卷阅读59 他指了指宋昀。 “他与兵符之事无关,此次便是遭了池鱼之殃。”祝怜没有透露太多消息,简略道:“我们先打道回府,找个大夫给他看一下。” “是!” …… 宋昀是在晚上醒来的。 耳畔边隐约传来女子吵吵闹闹的声音,他想宋府什么时候多了这些大嗓门的丫头,孙伯明明知道自己喜静,挑的小厮和婢女都是沉稳大方的。 结果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床颜色浓丽蓝色的纱幔,底部还用金丝滚着一层奢侈的花边儿。他呆了几秒,这才意识到自己兴许不是在宋府。 身下是柔软的床铺,应该也不是在幻境中的客栈。 就在这时,那位大嗓门的小丫头瞧见了他,眼睛一亮,兴奋地冲到外房:“小姐,宋大人醒了!” “他醒了?可有说些什么?” 宝珠摇了摇头:“才刚醒,奴婢立刻就来告知小姐了。” 祝怜这便放下茶杯,端起小丫鬟手中药碗,往内室走去。 大夫说,宋昀此次高烧不仅仅是因为伤口,急火攻心也是一大因素,那幻境中的惨景对他刺激不小。 这个人也真是能忍,明明身心都撑不下去了,偏偏还装的若无其事,结果第二日便直接高烧不醒,一路上迷迷糊糊地说了不少胡话。 到了内室,床上的人果然醒了,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到处看。看到祝怜后,宋昀眼睛一闪,似乎有点惊讶。 “你昏迷了一路,我便把你直接送到祝府。大夫说你应该好好养伤,所以这几天便在祝府稍作休息,别急着回去了。”祝怜端着药走了过来,用勺子给他搅了搅:“先喝药。” 宋昀的嗓音沙哑:“有劳你了。” “你心里知道就行。” 他本就冰肌玉骨,生得一副好皮囊,病倒以后更是血色尽失,刚从马车下来的时候看起来可怜极了。祝怜想起他一路上攥着自己不撒手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宋知微,你还记得你生病的时候,说了些什么胡话吗?” 宋昀喝药的手微微一顿,摇了摇头。 祝怜眯起眼睛。 “你喊我阿娘,还让我不要丢下你,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一样。” 前半句话是真的,后面是她随口胡诌。宋昀当时只是喊了句阿娘,便没有声响了。她还以为能套出点话,结果这个人烧的脸色通红,一直到下车都没有再吭声。 她期待的事情都没发生,很没意思。 所以她现在想找回点乐子。 果然,宋昀皱起了眉头,严肃地发起呆来,似乎真的在回想自己有没有做过这种事。但他脑海一片空白,只有些零碎的片段告诉他,的确是祝怜送他回来的。 他认真道:“抱歉,我记不清了。若有冒犯……” 祝怜迅速接了一句:“你以身相许?” 宋昀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继续低头喝药,小口小口啜饮的模样,漂亮又乖巧。祝怜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狐疑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发烧啊……” 怎么回事?按照平常来说,他这个时候不该一本正经地说:“祝怜,你想要的未免太多,我的原则不会为任何人动摇,也不会为你。” 难道一场高烧突然让他放弃守身如玉的原则,打开情窍了? 这边,苦涩的中药已经见底,宋昀把药碗递给候在一旁的婢女,眼前突然多了一块糖。 祝怜的掌心躺着一颗小小的糖果,被褐色的糖纸包裹着,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大夫说,良药苦口利于病,这药难喝,我方才尝了一口,所以为了奖励你,给你吃块糖。”她剥开糖纸,递到他唇边:“张嘴。” 宋昀还没反应过来,一颗凉冰冰的东西就被塞到了嘴里,随之是一股大豆的苦涩和清香。 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祝怜笑了笑,托着下巴,似乎在等他的反应:“好吃吗?” “好吃。” “甜不甜?” 他点点头:“很甜。” “可我觉得这糖还不如蜂蜜甜。”她想了想:“也不如醉仙楼的栗子糕好吃。” 宋昀想了想,的确如此。但是,尽管这雪花糖比较便宜,小时候却偶尔才能吃到一次,他每次都舍不得很快吃完,总是慢慢含在嘴里,一点点化开。 这样甜味才能留得更久一些。 似乎没注意到他的走神,祝怜在一旁继续道:“但我心悦之人偏偏喜欢吃这个东西,所以我也爱屋及乌,找遍了上京,才为他找到这么一家还在卖雪花糖的老板。你说,像不像那昏君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 说罢,她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可惜,我费这么大功夫,美人还是不肯对我笑一笑,这可如何是好?” 宋昀微怔,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耳根带着一丝殷红。 分卷阅读60 “……我方才不是答应了。” “答应了什么?” 宋昀一字一顿道:“以身相许。” 这番话让她一个激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眸中闪过一丝喜悦。可她随即又撤开身子拉开了点距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 “你退烧了,这不算是胡话吧?”祝怜凶神恶煞般瞪着他:“也不准开这种玩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当真?” 宋昀叹了口气:“你要我如何证明?” 祝怜从袖子里掏出一袋子雪花糖,沉甸甸的一大包,扔到了他怀里。然后她像个财大气粗的老爷一样,拍了拍这袋糖:“好说好说,收下这袋糖果,你就是我的人了。这个交易如何?” 此言此景,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肯定以为两人在做见不得人的权|色交易。谁能想到这满当当的包裹里,全都是孩童才爱吃的雪花糖呢? 宋昀心里一热,忍不住笑了笑,清俊的眉眼如融化的冰雪,带着一丝初春般的暖意。 他说:“成交。” 第31章 太上皇 而这一滴已经足够让一个端庄自…… 估计谁都没想到, 大名鼎鼎的宋丞相被一袋子糖给收买了。 祝怜美滋滋地看着床上的人,又看了眼怀里的糖,觉得这笔买卖真的太划算了。 从此以后, 这个人就是她的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咧嘴笑个不停,脑袋趴在宋昀胸口, 被他用胳膊松松垮垮地揽着。 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心脏声却跳得极快。一下又一下,像是催人白头的鼓点。 “我可以上床吗?” 祝怜眼巴巴地瞅着宋昀身旁的空位:“宋知微, 我想躺在你身边。” 宋昀清了清嗓子,面上泛着一丝可疑的红:“若是被人看到, 会损你清誉。” “怕什么。”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难道你不打算提亲?宋知微, 你这个大骗子。” “……” 他预感自己若是不让祝怜上来,她后面肯定编排了一堆胡话等着, 便妥协一般叹了口气。 见他掀开了暖洋洋的被子,祝怜迅速挪上床,钻了进去。 祝府的被子很厚, 屋内又烧着炭, 两个人困在小小的一方床上,很快就热得发汗。但她却不觉得困扰, 反而伸手抱住了他劲瘦的腰, 脸贴在他胸口。 “伤口在那边, 小心点。” “我不会碰到的。”祝怜说:“我就想抱抱你。” 宋昀勾了勾唇角。 “你想不想抱抱我?” 仿佛心意相通之后点亮了二人默契, 宋昀伸手把她也抱住,她满意地躺在他怀中,眯起眼睛蹭了蹭。 “明日便是太奶奶的大寿, 过了寿辰,你便来提亲好不好?” 可哪儿有人随口定日子的?大梁婚礼步骤冗杂繁琐,除了开始的纳采、问吉,还要捉到活雁,才能下聘礼。若是按照她所说的那般随意,宋昀怕是根本进不了祝府的大门。 还没等他回复,祝怜又摇了摇头,迅速否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不行,你现在还是先养伤,不要操心别的事了。若是到时候伤口恢复不好,我们怎么洞房还是个问题。” 这番话颇为大胆,宋昀微微一愣,看了眼她脸上认真的神色,才发现她没有在开玩笑。 等等,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现在该担心的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别闹。” 她反而缠得更近,笑吟吟地欣赏他无可奈何的模样,得意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 “为什么不该担心?宋知微,你书架上连本艳书都没有,该不会是不行?” 话音放落,他露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笑来。 然后视线一下子转换,祝怜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具沉甸甸的身体压在下面,身子像是被他牢牢钉住一样动弹不得。 他生气了。 祝怜心虚了一秒,又觉得,他就算生气了又如何?反正他是正人君子,二人在幻境中同住一间客房都无事发生,如今他也不可能对自己做出什么来。 结果下一秒,面前之人便垂下头,在她的唇角上狠狠咬了一口。 祝怜被咬的发蒙,抬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宋昀的眼睛有些深沉,退去了平日里的克己复礼,他实际上也是一位年轻力盛的男人。压在身上的力气已经让祝怜深刻意识到这一点,因为此时此刻,她动弹不得,沦为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你咬我干嘛?” 她瞪着水灵灵的眼睛,雪腮红透,风情万种。 宋昀想起清光寺里的竹林,那个夜晚让他多少次辗转难眠,面前之人又如此可口,于是心头便燃起一股无名火,低头又咬了一口。 “这是报 分卷阅读61 复。”他抬着祝怜的下巴:“别动……” 于是这个下午,被人啃来啃去的祝怜深刻地意识到一个道理——君子也好,小人也好。最让人长记性的法子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古人诚不我欺。 …… 祝府,佛堂。 老太太大寿前夕,府内上下忙个不停,只有这佛堂留得几分清净,无人打扰。然此时,这寸小小的香火地却迎来了一位贵客。 一位鹤发鸡皮,古稀之年的老人站在金佛面前,一旁的婢女诚惶诚恐地让他落座,却被他浅笑拒绝。 他身后跟着两位面无表情的小太监,像是两道浅浅的影子,站在他身后便被人轻易忽略。 老太太口中念念有词,直到一卷经文结束,这才意识到屋内多了三个人似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慢慢起身,恭敬地对那人行了一礼。 “老身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来人正是大梁太上皇苏济。他微微躬身,竟是上前一步,亲手把祝老太太扶了起来。 一旁的婢女和小太监纷纷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有看见。 “朕不是说过,你我二人私下不必多礼,像是从前那般多好。” 说到从前,太上皇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他浸|淫|朝堂多年,年轻时生杀果断,勾心斗角亦是家常便饭,早已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却难得陷入了回忆中,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 老太太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无太多动容。 “自古君臣分明乃是礼法,陛下说笑了。”她目光移向别处:“不知今日,陛下私访是为何事?” 这便是要跟他开门见山了。说到正事,太上皇面色一凛:“近日阴阳七煞阵开启过两次,朕想放眼整个大梁,能顺利通过机关开启此阵的,只有那枚铜牌。” 而那铜牌当年由他亲手给了老太太,所以察觉到阵眼异动,他便从宫中赶了过来,并未让任何人知晓。 “陛下在说什么,谅老身不懂。那铜牌一直在老身这里,并未假手他人。” 她态度坚决,手里捻着佛珠,像是一颗风吹日晒了无生气的石头。太上皇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罢了,你定有自己的缘由。”他叹了口气:“只是不知,为何你我如今生疏至此。明明从前……” 他顿了顿,突然想起,昔日无话不谈的两个人,如今已经物是人非,距离上次相见竟然已经隔了茫茫数十年光阴。 这些光阴太长,足以带走太多东西。比如他们的青春、感情和年少时的意气风发。 她的鬓角已经斑白,一头秀发被利索地绾在头顶,不见了那时勾人心魂的三千乌丝;他亦是满面沧桑,双眸不见当年清亮,走路也几近蹒跚。 而更有人已埋泉下泥销骨,与他们阴阳两隔数十载。 一时沉默,他看到她的手停顿了一下,捻在一颗佛珠上,微微发抖。 是了,她也是那时开始信佛。那般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也突然相信生死轮回,祈祷来生。 他想,他得到了万里江山,那个人得到了铭记史册的百年荣光,只有她似乎两手空空,骄傲的脊梁被人踩在地上碾碎了,如今苦苦捡起来也只能拼一身凑合的皮囊,再也不是记忆里那个鲜活的姑娘。 “陛下若是无事,便请回吧。” 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明日家宴简陋,恐招待不周,还望陛下恕罪。” 如此生硬的拒绝已是极不给脸面,更何况面前这人曾站在大梁权力的巅峰。众人不禁捏了把冷汗。 可太上皇只是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只是在关上大门的时候,有一句极轻的叹息声被风送了进来。 “朕其实很想听你再喊一句‘阿济’。” 老太太面色不动,口中开始念起了佛经,似乎没有听到。 背后的大门被人关上,脚步声很快便走远了。她的目光却停滞在那页经书上,久久没有翻动。 阿济。 她在心里默默喊道。 耳畔边似乎真的传来一句少年清朗的应和声,他明媚得像是早晨初升的太阳,策马扬鞭时从她身侧跑过,卷起的一阵初春的草屑如蒙蒙细雨。 他笑得意气风发:“晴姐姐,父皇给了我这匹好马,别人都近不了身,你可要试试?” 她记得当时自己一定是答应了的。因为那时候,没有什么比一匹好马更令人快活,也没有什么比赢了苏济,更令人有成就感。 可是现在仔细一想,那匹宝马是什么模样,她已经记不清了。 连她自己那时的模样,她都不再记得了。 …… 晚膳的时候,祝怜声称自己舟车劳顿,便在自己房内用饭。 实际上她和宝珠却脚步一转,贼兮兮地来到了客厢,敲响了宋昀的大门。 “小姐,你确定要这么 分卷阅读62 做吗?” 宝珠胆子小,她看着手中的羹汤,心虚得直冒冷汗:“若、若是被宋大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这件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若不说出口,他怎会发现?”祝怜自信满满:“此次必定万无一失,你且放心。” 方才她回到内室,让宝珠给她梳发的时候,在首饰匣子下层发现了从清光寺带回来的浮生梦。 此物作用极妙,无色无味,往茶水中滴入一滴很难察觉。而这一滴已经足够让一个端庄自持的君子,做一场酣畅淋漓的‘好梦’。 想到这里,祝怜微微一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宋昀第二日的反应。 就在这时,大门被人打开,一张清俊的面容出现。他看到来人后弯了弯眉眼,轻声道:“怎么这时来了,还不休息?” “给你送饭。”祝怜拍拍手,宝珠便从饭盒中端出一盘盘精致的菜肴来,摆放在桌子上。 被下药的是羹汤。祝怜端在手里,打算亲自喂给他吃。 那菜摆了满满一桌子,宋昀道:“我方才已用过膳,这些还是撤下去吧。” 这肯定不行!她连忙端起手中的汤碗,递给他:“这是我亲手做的,你不吃别的也得尝尝这个。” 亲手做的自然是谎话,她才不会为别人洗手作羹汤,只不过从膳房里端了一碗南瓜粥,给他放了点糖和浮生梦。 宋昀果然没有拒绝,他接过汤碗,轻轻吹了吹气,挖了一勺送入口中。 “好吃吗?” 舌尖绽开一丝甜意,他点点头,柔声道:“好吃。” 第32章 瓮中捉鳖 宋昀的视线控制不住地落在她…… 二十年来, 宋昀清寡的梦中第一次出现妙龄女子。 她倒在一张绵软的大床上,一身红衣明艳似火,掌下雪肤娇嫩无比, 手指在盈盈一握的腰肢上一捻,都能在留下一道红印。 “宋知微,你还在发什么呆?过来呀。” 他抬眸, 看到那女子眼角泪痣妩媚,宛如一点朱砂烫在心头。再往上, 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含情脉脉,里面微漾的爱意如潮水般涌来。 是祝怜。 宋昀的视线控制不住地落在她的脖颈, 那里带着女子的芬香,滑腻柔软的皮肤像极了上好的暖玉。可究竟是什么样的暖玉才能有如此莹润的成色?他轻轻碰了碰, 身下之人像幼鸟一样缩起肩膀。 她咯咯笑道:“好痒, 你干嘛呀。” “祝怜……” 他忍不住唤了声她的名字:“这样不行,我们还未成亲。”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不是半年前已经成亲了?” 祝怜捧起他的脸, 心疼道:“难道宋大人这次发烧直接烧坏了脑子?这可如何是好,我的夫君退值回来竟变成呆子了……” 那声千娇百媚的‘夫君’让他浑身一颤,心脏蓦地快速跳动起来。 夫君, 夫君…… 似乎看出来他神色变化, 祝怜坏心眼儿地咬着他的耳朵,声音像是带着撩人的小勾子:“夫君, 你怎么害羞了?我可是被明媒正娶抬进来的, 现在翻脸不认人可就晚了。” 可他仔细回忆一番, 并无成亲的记忆, 但自己现在的确身在宋府,身下的人又盘着已婚妇人的发髻,他没来由地认为一定是自己出了问题。 祝怜说两人成婚了, 那么他们就是成婚了,这便是事实。 想到这里,宋昀的身子似乎不受自己控制,伸手扯下来床幔。 夜色浓郁,万籁俱静,星星躲在了厚厚的云层中。 祝怜仰起头,双手抓住身下的床褥,丝绸般的乌发散落在玉枕上。 她的声音清亮,平日里像只黄鹂鸟,一开口总能吸引到别人的注意。但在这个时候也能如此绵软,好似刚刚出生不久的奶猫,藏在喉咙里的闷哼都短促而动情。 若是死在此刻也不是不行,宋昀心想。 古来昏君不爱江山爱美人,明君只是多了几分能耐,江山美人两手抓。没有一位帝王能轻易跨过美人关,即使心如钢铁,坐稳了龙椅后便要扩充后宫,弱水三千都是他掌中之物。 之前他对男女之事嗤之以鼻,现在隐约有些明白,人生苦乐皆是渡劫,只有寂寞无解。 于是他低下头,沉沉潜入他的温柔乡。 …… 翌日,祝怜起了个大早,连早膳也没用便脚步轻快地往客厢的浴房走。 她是来找乐子的。 昨日偷偷给宋昀的南瓜粥里加入了一滴浮生梦,算了算时辰也该到他早起的时候了,便前来瞧瞧热闹。 果然,客厢的浴房大门紧闭,门前守着两位小厮,说是宋大人在用,不便入内。 祝怜笑道:“我不入内,只是有几句话想同宋大人说说,你们先退下吧。” 到底是在自家地盘,祝怜的话比宋昀更有用一些。两名小厮不敢多说,赶紧离开了。 分卷阅读63 这边,浴盆内接满了刚烧好的滚水,升腾起一波缭绕水雾。宋昀碍着身上的伤口,不能沾水,只能先脱了衣服,一点点用帕子将身上擦干净。 只是他刚刚褪去寝衣,大门便被敲响了。 祝怜含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宋大人,我能进来吗?” 不知为何,今日听到她的声音,竟然多了一丝娇媚之感,与梦中那个奶猫一般的祝怜吻合。 宋昀清了清嗓子:“抱歉,现在不便。” “哦,宋大人难道一大清早就在沐浴净身?”祝怜的声音凑近了些:“所以我能进来吗?” “……” 他这下子终于明白祝怜在逗他。眼看着门前隐隐出现了女子的轮廓,她似乎真的要推门而入,宋昀当即冷声道:“不行!” 祝怜撇撇嘴:“你可真是小气,昨天还说喜欢我……” 她的确很好奇宋昀的梦境,也很好奇宋昀洗澡的样子。只不过以宋昀别扭清高的脾气,她肯定无法一饱眼福了。 但是能让如此高岭之花狼狈一番,还是挺有意思的。 “祝怜,莫要胡闹。” 浴房里传来的声音带了一丝无奈。 “不看就不看。”祝怜笑道:“等你成了我夫君,我想看就看,不差这一时。” 这声清脆的‘夫君’让他浑身一颤,呼吸顿时滚烫起来,仿佛身处昨日那个不堪入目的梦。那女子纤瘦的腰肢和汗津津的背脊,以及自己失控一般的索取,像是毒药一样侵蚀着他的脑海。 所以早上起来,他看到自己脏污的寝裤,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可心中的澎湃不是假的,梦中的旖旎也不是假的,他喜欢听她这么喊也不是假的。 手中的帕子‘啪嗒’一声掉入水中,溅起滚烫的水花。 宋昀低下头,发现身上的水珠已经干透,自己竟不知不觉之中出神了许久。 …… 大梁崇尚长寿之风,名门望族对族中老人的寿辰都极为看重。若是家中出了位长寿老人,那位老人必能整个家族带来福荫,以庇护后人。 而风头正盛的祝府自然也不会放过如此铺张的机会。这宴席还没开始,府内早已丝竹绕耳,彩幅高挂,小厮们忙来忙去,为待会儿就开始的寿宴做准备。 与此同时,门前停满了琳琅香车,前来贺寿的勋贵们排起了一条长龙,好一派热闹非凡。 就在这时,一辆明黄色的马车缓缓停下,门前迎客的小厮一眼瞅见,竟瞪圆了眼睛。 “徐总管到!” 此人来头不小,乃陛下眼前红人,先后辅佐过太上皇和皇帝,地位极高。 他这次前来代表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正在待客的祝老爷和祝夫人亦是一惊,连忙走到门前,拱手道:“不知徐总管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徐总管今年六十有二,脸上扑着一层厚厚的白粉,看起来像是个阴森森的纸扎人。他笑咪咪地让众人起身,朝着祝老太太的方向,尖着嗓子道:“此番前来是代表陛下的意思,恭贺老夫人七十七大寿。” 祝老太太笑道:“徐总管日理万机,此番前来老身感激不尽,请快快就座。” “就座就免了,咱家待会儿还得回去复命。”徐总管挥了挥手,一旁的小太监从马车上抬下一副牌匾,利索地搬了下来:“此乃陛下亲笔所写的‘日月昌明’匾额,祝老夫人寿比南山,永享天伦。” 话音落下,小厮摘下牌匾上的布绸,那油亮的牌匾上,正是皇帝龙飞凤舞的亲笔。祝老夫人颤颤巍巍地行下大礼,声音响亮:“多谢陛下,皇恩浩荡。”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乌泱泱跪了一片。 一时间,祝府的气氛被推至顶峰。因为这皇帝御赐的牌额,从开国至今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功臣武将才能得到。而当今陛下仅仅为祝老太太贺寿,便赐下如此一份厚礼,谁看到了不觉得这祝家以后必定是如日中天,势不可挡? 艳羡者有之,暗怀嫉恨者有之,难掩狂喜者有之。他们低下头匍匐于地的姿态,很好地藏去了那不可见人的情绪。 然而,相较于庭院的热闹翻天风云莫测,祝府的祠堂前门可罗雀。这里本是清冷庄严之地,此时此刻却被人暗中盯上。 院子里的人手大部分都在准备宴席,没有了平日里当值的小厮,祠堂的大门只挂了一只铜锁,守卫薄弱。 躲在暗处的女子眯了眯眼睛,四下打量一番后,这才缓缓从树后走出。 半个月前,她与情郎私会之时被一名头戴幕篱的男子找到。那男子用匕首抵着她情郎的下巴,告诉她若是想让情郎活着,便乖乖为他去做一件事。 她与情郎不过萍水之欢,何以成为她的筹码?她没有答应,那男子便干脆地手起刀落,切了情郎的喉咙。 然后那把滴着血的匕首便移到了自己的脖子。 “那你与柳家大郎私通,偷偷生下的儿子,可是被藏在了京郊?” 她 分卷阅读64 顿时抖若筛糠,苦苦哀求着男子。 “不要动他,求求大人!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去做!” 那男子看到她这幅模样,似乎是笑了笑。 “我要你,给我拿到祝家的兵符。”他一字一顿地说。 从回忆中脱身,女人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 “吱呀——” 祠堂被人打开,她警惕的环顾了四周,依旧是没有人烟。 屋内长明着一排排雪白的蜡烛,蜡烛之后是一座座被擦的干净的灵位。祝家是武将世家,子嗣稀薄,因为家族里大部分的男子都战死沙场,为国捐躯。 她从左到右数了数灵位,数到第八个的时候停了下来,伸手往那里探去。 结果摸到了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她明明那日在佛堂,偷听到祝怜与老太太的谈话,她们不是说兵符藏在第八块灵位之下吗? 怎么会没有? 就在这时,背后的大门突然‘嘭’地被人关上。她吓了一跳,慌忙转身看去。 不知何时屋内多出了三人,祝怜和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年正站在她身后,手中各拿着一只寒光凛凛的长剑。 “我说今日当有一出好戏,叫瓮中捉鳖。”祝怜笑意盈盈,眸中却闪过一丝让人打颤的冷意:“没想到这自投罗网的蠢货,竟然是你!” 第33章 御林卫  “这世间难道只有她一个女子…… “没想到这自投罗网的蠢货, 竟然是你!” 祝怜话音落下,她身侧的两位少年已经将两把长剑,一左一右地架在那女子的脑袋下。女子哪儿见过这般场面, 浑身打了个哆嗦,便扑通跪下求饶了。 “小姐,红绫是有苦衷的, 饶命啊小姐……” 原来这女子便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红绫。她年纪轻轻却性格沉稳,办事一向利索, 很受老太太器重。 祝怜看到她涕泗横流的模样,面上的笑容愈加耐人寻味:“我倒是好奇, 你有何苦衷,能让你背叛侍奉了十几年的主子?” 红绫是老太太从一名人牙子里救下来的, 那时她才四岁, 像牲口一般被一把粗绳捆着,瘦得皮包骨头。当时她看到祝府富丽堂皇的马车一路驶来, 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老太太念佛,一眼望去觉得有缘,便好心把她收下, 当作贴身丫鬟。 时间长了, 她在府中也有了些许地位,过年的时候年玉红包有她一份, 新来的小厮见了也得恭敬地喊一声‘红姐姐’, 老太太更是时不时地和她说些心里话, 一点都不将她当外人。 可人心难料, 连祝怜也没想到,今日这一局守株待兔,等来的竟然是她。 闻言, 红绫绝望地闭上眼睛。 她喉咙动了动,似乎在吞下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直到两边锐利的剑锋割破了柔嫩的肌肤,才破罐子破摔:“事到如今,奴婢已晓得自己做了错事,再解释都是徒劳。可是小姐,红绫也有苦衷……只是实在难以启齿,不知该如何开口!” “既然如此,那便依照家法,杖棍五十下。” 祝怜冷冷丢下这句话,居高临下的眼神不像作假。眼看着两位少年朝她走了过来,红绫连忙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是奴婢的孩子!” 她哽咽道:“那人用孩子来威胁奴婢,奴婢不敢不从。” 没想到是这般缘由,祝怜皱起眉头:“什么孩子?你未曾婚配,怎会有孩子?” 红绫摇了摇头,一抹绝望的神色闪过她样貌平平的脸上:“是那孩子奴婢与人私通,偷偷生下的。临产那几日,奴婢请了两个月的探亲假,便是为此……” 祝怜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紧紧追问:“那孩子是谁的?” 说到这里,红绫流下两行清泪来:“是一位与奴婢地位悬殊的公子。” “那位公子是谁?” 红绫沉默了几秒,轻声说出一个名字:“柳怀业。” 她所爱慕之人,与之相恋相守,甚至偷偷产|下孽子的那个人,便是柳家大公子柳怀业。 饶是祝怜做了心理准备,也是惊讶不已。柳怀业这个人她是知道的,同柳朝议一样是个两袖清风,不与他人拉党营私的君子。没想到,这样毫无存在感的人也能做出这样荒谬的事情来,实在让她难以置信。 但是,柳家…… 祝怜想了想,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来:“红绫,这孩子柳公子可知晓?” 红绫点点头:“他自是知道的,每个月还会送来银子,给孩子置办东西。” “原来如此。”祝怜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红绫,现在有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愿意不愿意?若是事成,我便保你不死,你的孩子也会得到祝家的庇护,安然长大。” 红绫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她神情激动道:“奴婢愿意!只要小姐不动奴婢的孩子,奴婢愿 分卷阅读65 为小姐当牛做马!” “那好,待到冬祭大典,便跟我一起为柳家送份大礼罢。” 祝怜的笑声让她发冷,她似乎琢磨过来,小姐的意思似乎是想利用柳怀业,来为柳家制造污点。因为大梁男子若想为官,品行也是一项重要考量,若是被人发现这柳怀业未婚有子,并且不给她名分,那么小至他的仕途,大至整个柳家,都会受此牵连拖累。 一边是她心心念念的男子,一边是她年幼可怜的孩子,祝怜让她自己做出残忍的选择,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可说到底,孩子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与自己血浓于水。 红绫心如刀割,声音发颤,一颗泪珠滚了下来:“奴婢知道了,请小姐放心,奴婢什么都听小姐的。” …… 大梁皇宫,御书房 皇帝攥紧手中的密信,眉头紧蹙。方才,他已经摔了一套茶具,书房内一片狼藉。可是那跪在地上,腰杆笔直的少年丞相,却没有丝毫畏惧之意。 皇帝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朕真是搞不懂,那祝怜究竟有什么好,旭儿和你竟然都要朕来赐婚,你可知,你今日之举便是让朕言而无信?” 宋昀看着皇帝怒极的眼睛,语气平稳:“臣之一生,唯愿大梁海晏河清,身侧有一人长厢厮守。” “这世间难道只有她一个女子,能陪你长厢厮守吗?” 宋昀没有说话。 皇帝看他这幅模样,愈加来气。 他又想起今日密信说兵符之事失败,那祝家女好大的本事,竟然能算计到这般地步,给他玩了一招请君入瓮。 “此事莫要再议,我已答应旭儿为他赐婚。”他冷声道:“爱卿,这上京贵女如云,皆是才貌双全。若有合适之人,朕此次绝无二话。” 宋昀是什么样的人?他年方弱冠,便已爬至权力顶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同他结亲的人,怕不是早就踏破了门槛。 可他偏偏又是个死心眼儿,非得跟太子抢人,搞得他这个为君为父的左右为难。 闻言,宋昀沉默了一下,随即拿出一只木盒来。 “这是何物?” 宋昀道:“陛下打开便知。” 皇帝半信半疑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块热乎乎的人皮!但是那块人皮之上却有一轮鲜红的刺青,异常显眼。 “你活捉了太子的暗卫?” 宋昀点点头:“此事并非臣一人之功,五公主亦参与其中。” 太子有一支自己的暗卫,在皇帝这里已经不是秘密,但是他忌惮这支暗卫发展壮大,便嘱咐宋昀进行调查——若是有失控之势,便一举剿灭。 但是苏明月为何会掺和进来? “启禀陛下,那日在醉仙楼,五公主遭人刺杀,便是太子殿下暗卫所做。只是苦于当时没有证据,近日才活捉了一人。”宋昀的目光落在那木盒上:“这旭日刺青,便是从那人身上剥下。” 他说话的时候,皇帝死死盯着手中的木盒,似乎要将其灼出一只洞来。 下一秒,他暴和一声,将木盒往地上一摔,噼里啪啦的脆响,吓得门外的小宫女打了个哆嗦。 “真真是没想到……” 皇帝的声音夹杂着怒火:“朕这么些年竟糊涂至此,在身边养了一头残害手足的白眼狼!” 苏明旭要皇位,他便给他,反正从小亏欠他太多,便把这龙椅给他坐也未尝不可。可如今皇帝方才发现,这么多年来苏明旭只是掩饰的极好,原来竟是一点点都没有原谅他。 他的母妃死后,他便被立为太子,那时十岁不到的苏明旭面上并无太多悲喜,仿佛已经没有了情绪,变成了一个假人。皇帝语重心长地说,这个位置迟早是他的,但是有一个要求需要他做到,便是不要对苏明月下手。 整个大梁皇宫都知道,皇帝偏心苏明月,对她百般宠溺。因为她的母妃是皇帝的心尖儿上的朱砂痣,临死前这位即将香消玉损的美人苦苦哀求,说这辈子别无所求,只想要苏明月能安稳长大,不然黄泉之下,她不得安息。 所以他逼着小小的苏明旭以亡母发誓,不动他妹妹一丝一毫。 那个孩子发了誓,成为了太子,如愿以偿。 可如今,他又背叛誓言,羽翼渐丰转头便对苏明月下了毒手。 皇帝一时激愤难忍,喉上竟涌上一口腥甜。 苏明旭尚没有兵权已有如此蛇蝎心肠,他日若是与祝家联姻,手握镇北大军,那不仅仅是五公主,怕是连他这个老爹,都得成为他垫脚的累累白骨。 “朕知道了。”再次开口,皇帝的声音仿佛苍老了十岁:“冬祭大典之上,朕会为你和祝怜赐婚。太子……” 他顿了顿,看着宋昀,一字一顿道:“若他死心不改,不可再留,杀无赦!” 宋昀面色一凛。 “朕今日将御林卫的玉牌交付于你,他日若有一用,务必护月儿周全。” 御林卫乃皇帝继位 分卷阅读66 之时秘密训练的一批精炼之兵,只有五千余人,却能以一敌百。 若手有此令,他日苏明旭便是手握整个大梁皇宫的禁卫军,也能为苏明月杀出一条生路,甚至绝地反扑。 宋昀微微垂首,恭谨道:“臣遵旨。” 第34章 往事 祝怜叹了口气,脸蛋埋在他胸口,…… 秋日干燥晴朗的气息渐渐消散, 宋府门前的小巷接连开了几树腊梅,淡黄色的花海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雪白,美不胜收。 祝怜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宋府。看到那辆精贵玲珑的马车驶来, 守候的小厮此次已经熟稔,恭敬地将人迎入大门。 冬祭大典前,两人约好再做一次刺络, 以缓鹤欢之毒。 一来此毒极其险恶,放眼整个大梁除了宋昀外, 只有皇帝手中的几个御医能解。二来祝怜近日有些黏糊,确实想和他多相处一些, 不知道宋昀答应的时候,是否也是这个想法。 不过也不重要, 反正他现在已经是她的人了。 一想到这里, 祝怜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那小厮把她带到书房前,丢下一句‘宋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便识趣地退下。祝怜敲了敲门, 果然,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进来。” 祝怜推开门,将外面牛奶一般的阳光洒进来, 照亮了正在桌前作画的白衣男子。 一抹光辉给他削瘦的身子镀上一层金边, 祝怜安静地欣赏了几秒美色,这才走过去看他所画何物。 “这是我?” 画上的女子明眸善睐, 笑容妩媚。他正悬笔在那双桃花眼下点一颗泪痣, 看到她后, 又觉得这画怕是要作废。 到底画不出眼前之人的万般风情。 “可喜欢?” 祝怜点点头, 又凑过去,认真地看画中女子的眉眼。过了一会儿,她高深道:“这画中之人美则美矣, 但还是不及我半分。” 宋昀瞥了她一眼:“你可知谦虚二字怎么写?” “我实话实说,何必谦虚。” 这番小插曲让二人如愿以偿地黏糊了一会儿,直到桌上茶水放凉,宋昀才让她在软榻上躺下,像上次那般露出脖颈。 施针的时候须得集中精力,不能说话。祝怜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瞧着更周正几分,心中不由得生出几丝痒意。 那双骨节分明,如玉般白皙的手捏起银针,当真是一副美景,便是被这针扎一扎也无妨。 一个钟头后,放血结束。祝怜脖颈处多了几个密密麻麻的红点,看起来有些可怖。 她皱起眉头:“这红点何时能消,怪难看的。” “三日即可。” 最近气温渐冷,许会降下大雪,小娘子们肯定都穿的暖暖和和,怎会露出脖子?不过祝怜就是爱美,她每日里对着铜镜瞧啊瞧,十几年也瞧不腻,自然不允许身上出现这种难看的伤口。 她看着宋昀有条不紊却有点神经质地将银针按照粗细顺序装好,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比如各种花哨的胭脂水粉,买来统统放在匣子里落灰,还有那些镶珠绣鞋,前面尖尖的不好穿,但也买了一双又一双。 当然宋昀宋大人肯定不算,但是他长得也太漂亮,经常让人忘记这个人脑子也很聪明。 同样医术也不错。 “宋知微,你什么时候学的医术?”她闲着没事儿,在软榻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若是那幻境之事是真的,那你岂不是很小就孤苦伶仃,又是如何长大的呢?” 这句话问的直白,宋昀微怔,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就当祝怜以为自己揭了人伤疤,没有回复时,却见宋昀面上露出一丝怀念之情。 “幻境之事,半真半假,只不过你我当时身处其中,当局者迷罢了。” 他缓缓道:“我母亲的确丧命于那个冬季,她也正如幻境那般死于非命。但是,当时的我并没有那么快就被人找到。” 那天夜里,歹人破门而入,小小的宋昀被母亲藏在了不起眼的柜子里,透过柜门那丝缝隙,他看到街口那个地痞带着酒气,一把撕开了阿娘的衣服。 阿娘的声音因为常年干咳有些沙哑,那天的惨叫则更是凄厉,像是一只破败的风箱,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绝望而又痛苦的声音。 后来男人从床上下来,心满意足地想要离开,却被满身青紫的阿娘掏出一只木凳,从背后用力地砸了下去。 只是那地痞子皮糙肉厚,当即大骂一声,便一把夺过阿娘手中的凳子,往她脑袋上用力锤了几下。那头骨碎裂的声音如此清晰,像是被雪压垮的树枝,在很久以后都成为了宋昀的梦魇。 他从那缝隙中看到阿娘眼角破裂,冒出鲜血,倒在自己面前。 她冲自己拼命摇摇头,又被那魁梧的男子坐在身上,‘卡擦’、‘卡擦’地砸着脑袋。 扎着发髻的后脑勺全都瘪了,像是被人踩了一脚的西 分卷阅读67 瓜,被他砸得红红白白的汁液四溅。她的脸被压在地上,蒙了一层肮脏的灰,鲜血从眼睛和耳朵里不断地渗出来。 所以他温柔的阿娘就这样死了,死前盯着自己,宋昀不知为何动弹不得。直到那老中医偶然路过闻到了臭味寻来,已经过了足足三日。 他那三日呆呆地躲在漆黑一片的柜子里,滴水未沾,不困也不叫,因为一闭眼睛,就能看到阿娘猩红的双眸,宛若厉鬼一般看着他。 “然后我便被那位中医收养。他开了一间药材铺子,平日里给街坊领居看看病,别人都喊他老白。”宋昀轻声道:“他教我读书认字,把毕生的医术都传给了我。只是没等我长大,他便也在一个冬天去了。” 祝怜问道:“你医术如此之好,那位白大夫应当也是杏林妙手。” 宋昀摇摇头:“我并未来得及知晓他的过去,老白一辈子无妻无子,只有我陪了他几年,平日里他什么都不爱说,也试探不出来。” 外面突然吹来一阵凉风,桌上的书页哗哗作响,仿佛也掀开了一段封尘的往事。 宋昀陷入了回忆里,情绪有些低落,像是一颗焉巴巴的小白菜。 祝怜突然凑过去,‘咯吱’咬了下他白皙的脸蛋。 他先是一惊,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牙印子,又气又好笑:“你做什么?” “痛一痛就不难受了。” 这又是什么歪理?但是被她这么一搅和,方才的伤春悲秋的确稀释了不少。宋昀面色稍缓,又是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只不过脸上带着一排牙印,看起来有些滑稽。 其实她很久之前便敏锐地察觉到宋昀背负的沉重。因为自己前世自己家破人亡,又被信任的好友亲手所害,那种感受每每回忆宛若万箭攒心,直至今日仍不敢忘。 所以,他又是以何种心情来讲述过去的呢?他没有被复仇蒙蔽双眼,而是怀揣着从世间得到的、少得可怜的善意,长成了一个温柔而又正直的人。 相较之下,自己才是那个活在复仇的泥潭中,要拉他共沉沦的厉鬼。 他日,若是宋昀知晓了真相,她会心甘情愿地放手吗? 不知为何,祝怜心里突然涌上一丝不安。 “怎么了?” 腰肢突然被她抱住,宋昀的声音不由得带了一丝宠溺。祝怜叹了口气,脸蛋埋在他胸口,只给他看后脑勺。 “没什么……只是我突然发现,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小小的、温柔的弧度。 “我知道。” …… 与此同时,柳府迎来了一位新小姐,名唤明容,是柳家嫡女才认下的妹妹。这明容姿色平平,却是活泼乐观的性子,不过几日便和下人们打成一片。 听闻她之前过惯了苦日子,奄奄一息之际被柳家收养,一朝麻雀攀上高枝,谁都得带着艳羡说句明容小姐命好,柳家人也是菩萨心肠。 这些话传到柳怀珊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在教明容练琴。 明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外面的话,怀珊姐姐莫要相信。明容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是要报恩的。” 柳怀珊一身素净白衣端坐在琴前,闻言温柔一笑,说道:“我说了多少次,我不需要妹妹做什么,只希望妹妹把这里当家,把我当成亲人。” “这怎么行,此番大恩,明容若是不报,岂不成了不知好歹的恶人?” 柳怀珊掩袖笑道:“若你是恶人,那将你绑去京郊,害你姓名的祝家小姐,可还活得好好的呢。” 她前些日子找到了被祝怜买通的几位小厮,便将真相告知明容,顺便告诉她儿时救助的那个贫苦少年,乃是当今权相宋昀。 明容闻言,果真面色一沉,眸中闪过一丝痛苦。 柳怀珊继续道:“我听闻几日后的冬祭大典,陛下要为祝姑娘和宋大人赐婚,这岂不是鸠占鹊巢?妹妹,你已经吃够了人间的苦,难道还要把以前积攒的福分,拱手让给他人吗?” “可我……”明容神情哀戚:“我又能如何,她是镇北大将军独女,身份高贵,我哪里比得上她……” 面前伸出一只纤纤玉手,那双手握住自己,一股暖意传来。 柳怀珊柔声说:“妹妹莫要忘了,你背后不仅仅是柳家,还有太子殿下。” 明容微微一怔。 她循循善诱:“如今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你想要谁消失,也并非难事。妹妹,你难道不想见见宋大人,不想亲口告诉他当年真相吗?” “……真相?” 柳怀珊点点头。 “那祝家女心如蛇蝎,定是用了什么法子将你取而代之。妹妹,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辜之人被谎言欺瞒,痴心错付。” 明容似乎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痛楚。 她的父母便是被人骗的家财散尽,最后草草了结此生,丢下年幼的自己孤苦伶仃。 一想到这里,这些年来吃过的苦,受过的累犹如海浪 分卷阅读68 般朝自己用来,让她感到窒息般的难受。 她恨极了这世间薄情寡义的骗子。 于是明容起身,对柳怀珊行了一礼。 “妹妹这是做什么?” “恳求姐姐,帮妹妹引荐。” “你要见宋大人?” “正是。”明容坚定道:“姐姐说的对,宋大人何其无辜,不应被蒙在鼓里。有劳姐姐,带明容一道去那冬祭大典。” 第35章 冬祭大典 祝怜见他眼底发青,估计是昨…… 若说年底最盛大的活动, 莫过于这冬祭大典。 这场一年一度的祭祀活动为的是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今年又有清光寺大师开设佛坛讲经,因此很多人都觉得这次的冬祭大典, 比以往都要隆重许多。 事实也是如此,早在三日前,京城的勋贵们便已经动身前往临直, 提前在那边住下。祝家和大部分人一样,选择了临直最好的上丰酒楼。 这家酒楼据说有百年历史, 古往今来,很多名人墨客在此留名。祝家的马车刚刚停下, 便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前些日子祝老太太大寿之日得了陛下亲笔匾额,祝家一时风头正盛, 众人这便一窝蜂地恭维。掌柜亲自出来迎了祝大将军进去, 祝夫人正同几位珠光宝气的贵妇人打招呼。小厮刚刚搬来脚凳,一群香气扑鼻的闺秀便围了过来。 撩开帘子, 映入眼前的便是一截色泽细腻上乘的红袖,那锦衣华服祝家小娘子下了马车,一张脸艳若春桃, 众人的目光顿时带了一丝惊艳。 “许久未见, 祝姑娘愈加动人了。” 唐笑梅皮笑肉不笑地寒暄。她家老爹得知天子赐匾一事后,揪住桂秋宴那陈年烂谷子事儿把她训斥了一顿, 非得让她在冬祭大典上跟祝怜认个错, 同祝家交好。 所以今日唐姑娘只能硬着头皮钻到前面来, 只不过一看到祝怜本人, 她的脸又开始隐隐作疼。 祝怜将那丝不忿尽收眼底,笑道:“听闻前些日子唐姑娘闭门不见,莫非在哪里受了委屈?” 她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唐笑梅脸上, 唐笑梅咬了咬银牙:“多谢祝姑娘关心,君子易处,小人难防。笑梅招惹了小人,不得不闭门消灾罢了。” 祝怜意味深长道:“原来如此。望唐姑娘吃一堑长一智,莫要将祸水引到自家人身上才好。” 这句话便是明晃晃的威胁,在场的人都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互相交换了目光。 唐笑梅脸色惨白,她自知自己方才失言,正想多说几句补救,却见祝怜给了她一个白眼,施施然离开了。 …… 冬祭大典开始之前,清光寺提前在临直的梅湖边搭了佛坛,无量大师便在此讲经。 常言道一天之际在于晨,皇帝认为听经这事儿也是赶早不赶晚,天还没蒙蒙亮便让百官拖家带口地来了。 于是无量大师讲了一上午,待到结束之时已经睡倒了一半,腹鸣声此起彼伏。 祝怜临走前吃了点早点,如今肚子也有些饿。宝珠备下的糯米果子已经凉了,她只吃了半个便又没了食欲。 这时,湖畔传来一股酸甜宜人的香气,众人都不禁往那边一看,只见迎面划来几艘画舫,船夫站在船头一路吆喝,里面摆了些浆红色的小巧糕点。 “树棘糕嘞,酸甜可口的树棘糕!入口即化,美容养颜,都来看看嘞!” 临直背靠西秀峰,多产这种酸甜可口的果子,名叫树棘。树棘果可以榨汁,可以做菜,亦能做成小食,比如船上这种开胃爽滑的糕点,在当地极受欢迎。 眼见着生意红火,船夫便说船上还有雅座酒菜,于是不少人索性租了条画舫,坐在船上边吃边玩水,好不惬意。 每艘船大小不一,祝怜正选着画舫,宝珠突然兴奋道:“小姐,那位是不是宋大人?” 只见那岸边走来一个冰雕玉琢的青年,白衣银冠,身材修长,他似乎听到了宝珠的声音,朝两人这边望了过来。 “宋大人。”一旁的小娘子朝他福了福身,目光热切。 宋昀脚步一顿,转身看到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女。她红了脸,鼓起勇气一般指了指身后的画舫:“小女子备了上好清茶,不知宋大人可要上船同游?” 其他船上纷纷探出三四个好奇的小脑袋。祝怜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宋昀心里泛起一丝焦躁。 “多谢好意,但在下已有约在身,先失陪了。” 有约在身? 那女子闻言面露神伤,又很快反应过来,都说宋昀为人端庄,不近女色,他说的有约在身,应该是和好友相约游湖。 只是眼瞧着宋昀走向一艘画舫,船头上站着不是他人,正是镇北大将军那张扬跋扈的独女,祝怜。 “那位小娘子可是人称上京双璧之一的韩灵双,听闻明日她还要在陛下面前献歌,宋大人不喜欢?” 分卷阅读69 上京双璧源于文人墨客评选的簪花榜,是一个将上京有名有姓的贵女们一一罗列,根据才貌评选出来的民间榜单。第一第二分别是柳怀珊和韩灵双,前者娴熟婉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后者则是天生一副好嗓子,身材更是娇小可人,惹人怜爱。 因此众人给她们二人起了个颇为响亮的名号——上京双璧。 而祝怜排名并不靠前,原因无他,那群酸儒认为她虽然容貌家世无可挑剔,但那双桃花眼看起来水性杨花,不是很守妇道。不过这个结果她并不在意,因为就算她不守妇道,世间大部分男子的样貌家境也难入她的眼,男子说的话也自然也等同废话。 祝怜站在船头伸出手,想拉宋昀上船,宋昀却长腿一伸自己迈了上来。随后他面无表情地进了舫内,好像在生气:“无聊。” 行吧,的确是在生气。 热闹看够了,祝怜让船家划船,自己也钻了进去。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一起上来的还有宝珠和宋昀的一名随从小厮,两人正在船尾煮茶。宋昀坐在软榻上小憩,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到来。 祝怜慢慢凑近他的耳边,笑道:“你若是装睡,我就当着宝珠的面亲你。” 面前之人果然睁开鸦羽般的睫毛,警惕地看着她。 “方才我知道你不会答应韩姑娘的邀约,只是在逗你玩,你别生气了好不好?”祝怜给他塞了一只树棘糕:“甜的,你喜欢吃。” 祝怜没有抢男人的习惯,她可以理解抢裙子抢首饰,但见多了好姐妹为了男人反目成仇的戏码,上辈子又亲身经历了一番,觉得那滋味着实不太好受,于是便对这种场面避而远之。 她说完,心虚地瞥了眼面前的男子。心想虽不知道宋昀生气些什么,但是这么顺毛哄肯定没事。 宋昀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和娇艳欲滴的红唇,默默移开了视线,含混道:“我知道。” 呵,嘴硬。 “那便别在这里憋着了。”祝怜笑道:“趁外面阳光大好,随我一去船头赏景如何?” 梅湖也算是临直有名的美景,颇受文人雅客的喜爱。在这种地方泛舟,水面山光一色,入目皆是空旷怡人的好风光。 宋昀却觉得有些疲惫,摇了摇头:“你先去吧,让我稍作歇息。” 祝怜见他眼底发青,估计是昨晚又在熬夜处理公文,一时间心底母爱溢出,伸手揉了揉宋昀的脑袋。 “那你先睡一会儿,我先走了哦。” “……” “醒来记得找我,我在船头。” “……” “宋知微,回来你还爱我吗?” 生平第一次,宋昀觉得咬牙切齿这个成语活灵活现。 “祝、怜!” 面前女子终于忍俊不禁,迅速在他怒气腾腾的脸上亲了一口,才脚底抹油一般蹿到船头。 …… 而距离祝怜这艘船的不远处,亦有一艘精巧的画舫,正是方才韩灵双邀请宋昀同游的那艘。 船上坐了五六位小娘子,除了正在抹眼泪的韩灵双外,还有房茹、唐笑梅,柳怀珊和一名蒙面少女。 “怜姐姐这个人就是脾气大了些,小时候凡是她看中的东西,都得跟我抢。”柳怀珊叹了口气:“都是怀珊不好,方才应当拦着灵双妹妹。” 韩灵双的亲姐姐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韩贵妃,任谁见了她都得给几分薄面,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她何时受过这种委屈?一时间哽咽道:“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把宋大人迷得那般晕头转向?” 房茹冷笑道:“你问我们,我们怎么知道?当时在我被她推入水下,亲眼看到她捉住宋大人不放,非得让人渡气的。” “什么?渡气!” 在场的小娘子都待字闺中,平日里连外男的手都没摸过,闻言皆是双颊一热。 韩灵双惊恐地瞪大眼睛:“真是不要脸的狐狸精!” 宋昀这般冰清玉洁,谁能想到背后还受过此等委屈,一时间众人满是唏嘘。 “不过妹妹也莫要难过,这上京大好男儿多得是。我方才看到刘尚书家的刘公子在隔壁画舫,不如我们出去看看?” “刘尚书?你是说那刑部尚书家的大公子?”唐笑梅红了脸,前些日子她家想与刘家说亲,被她偷听了去,一时间被激起了好奇心:“我觉得去看看也无妨,反正在船内待得久了,想透透气。” “那妹妹也去。” “我也!” 一时间,画舫内人走船空,只留下哭哭啼啼的韩灵双,和蒙面不语的那位白衣少女。 “一群水性杨花的女人。”韩灵双搅紧了手绢,别过头:“那些人怎能比得过宋大人,你说是不是?” 她这句话自然是问那面纱少女,少女闻言,一双杏核眼弯了弯,使劲点了点头。 “不过我似乎没有见过你,你是谁?可是跟着怀珊姐姐同来的?” “正是。”面纱少女点了点头,柔声道:“小女名叫明容。 分卷阅读70 ” “啊,你便是怀珊姐姐认下的义妹?” 明容点点头。 韩灵双来了兴致,她像是找到知己一般拉起明容的手,问道:“那你方才也见到了宋大人了吧?你觉得他和祝怜般配么?与我比如何呢?” “宋大人乃天人之姿,明容以为世间女子,无人能同他相配。” 剩下的半句话,明容笑了笑,藏在了心里。 而祝怜,则更没有资格。 …… 湖光潋滟,众人兴致正浓,恰好天公作美,几枚玲珑的雪花从天而降。 永宁二十一年的初雪。 “刘兄?” 刘熹面前递来一杯清酒,来人正是新晋司业杜谨言。 “多谢杜兄,只是今夜还要当值,不便饮酒。” 被人谢却一番好意,杜谨言倒也不恼,他看着江面上下起的纷纷细雪,眉眼含笑:“这初雪来势汹汹,怕是要下一整夜。” 和刘熹不同,杜谨言一眼望去便是位书生,浑身都是书卷气。他今年二十有三,进了国子监后便颇受重用,乃是当今陛下最为看重的年轻才俊之一。 这时,对面遥遥驶来一条画舫,船头立着一位明艳动人的红衣小娘子。 杜谨言放下酒杯,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小娘子眉眼艳若桃花,清贵袭人,一时间心头一动。 刘熹讶道:“那是祝姑娘?” ”你认得?“ 刘熹点点头:“君子之交。” 两艘船渐渐靠近,祝怜也看到了刘熹,她笑了笑,冲他点头示意。 “刘公子。” 她声音清亮,方才一笑更是百媚生,杜谨言不由得有些痴了,脱口而出:“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祝怜闻言,微微一愣,目光瞥向刘熹旁边的那位清俊公子。 见她望过来,杜谨言双颊泛红,才发觉自己有些失礼,连忙微微拱手:“在下杜谨言,敢问姑娘芳名?” 杜谨言? 这个名字好似有些耳熟,在前世中似乎听过苏明旭说了几次,应该是个想要拉拢的人物。 祝怜想了想,不管他是何方人物,多结交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 “我是……” “祝怜。” 还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宋昀不知何时从船内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白狐裘衣。他似乎没有察觉到还有人在,将祝怜揽到身侧,又把那件裘衣披到了她身上,声音泛着一丝莫名的寒气:“下雪了,小心着凉。” 第36章 雪莲发簪 美色蒙心的祝怜自然是没有听…… “你不是在休息, 怎么又出来了?” 祝怜惊讶地看着眼前俯首为她系裘衣的男子,声音带了一丝雀跃:“你想我了?” 宋昀的手顿了顿,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杜谨言见状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幽幽叹了口气,一旁的刘熹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天涯何处无芳草。” 杜谨言嘀咕道:“唯有此株得我心。” 美色蒙心的祝怜自然是没有听到这句自言自语,装作给她系衣服、实际上余光一直谨慎观察二人的宋昀, 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手上动作一顿,突然有种直接拉着祝怜进船舱的冲动。 但她看起来兴致正浓, 睫毛上落满了细碎洁白的雪花,宋昀默不作声地把衣服给她系好, 然后自己回了画舫。 意料之外的是,祝怜没有跟过来。 她好像又对那二人说了些什么, 刘熹和杜谨言纷纷忍俊不禁, 她自己也笑的欢快,只是昔日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如今听到却让他有些难受,好像是把小刀一下一下地扎进心里。 他茫然无措地摸索着胸腔里这股酸涩的情感,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一些不堪入目的念头——想让她眼中只看自己, 只对自己笑, 只对自己穿红色的衣裳,让她哭喊出声, 扬起纤长的脖颈, 在身下为他绽放。 就像不久之前, 自己做的那个不为人知的梦一样。 他们似乎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也是截然不同的人。祝怜这般骄傲张扬的女子,就算没有他也能过得很精彩;而自己生活惨淡无味如一张白纸,却极少遇到这般鲜活明艳的色彩, 可她却兀自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他明明已经这样活了二十年,却自此以往,再也无法忍受之前那般茕茕孑立的日子。 他想,果真是没心没肺的女人。 两个人之间顿时滋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气氛,这种氛围直到祝怜下了船,准备备车回客栈的时候也没消散。 宋昀此番出行没有入住上丰客栈,他把祝怜送到马车前,打算便就此告别。 谁知祝怜凑过去跟祝老爷说了些什么,又从马车上下来,一路小跑追上了他。 “我方才同阿爹说了,外头雪景不 分卷阅读71 错,打算走回去。”祝怜冲他眨了眨眼睛:“我记得宋大人的客栈与我顺路,不如一起?” 说罢,没等他回应,便自顾自往前走。 雪越下越大,方才细碎的雪花如今有了鹅毛之势,将草地和树冠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白。 地上覆盖了一层积雪,两人的靴子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一路相对无言。 宋昀的脚步慢了些,跟在她后面,她一身鲜艳的朱红,外面裹着一件白狐大衣,看起来娇贵动人,像是一簇落雪的红梅。 这时,祝怜突然发出了短促的惊呼,她脚底一滑,整个人直直扑向一旁的灌木丛。 ‘扑簌’一声,她压到了一片灌木后,滚到了树丛里面,不见踪影。 宋昀急忙赶了过去。 “祝怜——” 一双手不知从何处伸了出来,随即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的时候,宋昀已经被她压在身下,后脑枕着一层绵软冰凉的积雪。 “宋知微,你怎么那么傻……” 还未来及说出口的话被唇堵上,宋昀下意识瞪大了眼睛,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又缓缓闭上。 无人知晓的灌木丛后,一红一白两个身影相互依偎,周围的声音好似都消失不见,整个红尘只剩下彼此和清浅的呼吸。 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不知是用了什么香薰,还没凑近的时候就能嗅到一股清香。 祝怜抱着他的肩膀,微微侧头,就能闻到。 “方才你很不对劲,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嘴唇柔软殷红,呼吸紊乱,是她刚刚的杰作。但是祝怜却无心欣赏,因为宋昀别过头,眼睛也不瞧着她。 “吃醋就吃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吃醋的模样更好看,知不知道?” 祝怜才不会放过他:“不许动,张嘴!” 她凶巴巴地扶正他的脸,抬起他的下巴。 宋昀这次没有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被祝怜吃的死死的,翻来覆去得像是案板上的鱼肉。可是心里又有一种愉悦感,因为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此时此刻满当当的都是自己。 如此一想,自己竟有些悲哀。 他好像从来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爱一个人。阿爹和阿娘在生前是相敬如宾的,阿爹虽饱读诗书却并不善言辞,两个人最为浓情蜜意的时候也就是四岁那年的七巧节,他们一起在河边放花灯,父亲花光了偷偷攒了许久的银子,给母亲买了一只通体银白的并蒂雪莲镶珠银簪。 而母亲则一直缠绵病榻,最后在世的时候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他,尽管那些东西可能只是一口稀饭,一小块梆硬的馒头,或者两三颗富贵人家听都没听说过的雪花糖。 可是祝怜不需要他的簪子,不缺一口稀饭,更不喜欢那带着大豆涩味的糖。她好像什么都有,美貌、家世、头脑……所以这般女子靠近自己的时候如何不心动呢?这般女子眸中柔情万种的时候,又如何不惹人怜爱? 他觉得自己像踏入陷阱的猎物,拼命挣扎也只是徒劳无功。就像现在被摁在雪地里,明明一翻身就能把她牢牢控制住,却不知为何双手贴在她薄薄的背脊,不肯罢休。 不知过了多久,祝怜支起身子,一缕发丝粘在唇角,美得有些脆弱凌乱。 “你快承认,再装死,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宋昀帮她把那缕发丝挂在耳后,问:“你想让我承认什么?” 祝怜得意洋洋道:“当然是承认你心悦于我,甚至不惜吃醋呀。” 下谁知话音刚落,她被人一揽,视线一个翻转,两个人顿时换了个位置。 宋昀的双手如牢笼般撑在她的肩膀两侧,趁她还没反应过来,将她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那心跳声一下一下,有力而急促,像是战场上振奋士气的擂鼓。 怎么回事? 他何时学会了这招? 在她微微睁大的双眸中,他低下头,清冷的声音从二人极近的罅隙之中传来,带了一丝莫名的沙哑。 “诚如你所言。” …… 直到晚膳结束,祝怜才回到客栈。店里的小厮连忙给她准备饭菜,她却魂不守舍一般说‘不用’,飘进客房。 宝珠刚刚烧好热水,便看到自己小姐红着脸进了屋。 “小姐你可回来了,宝珠等了你足足两个时辰。”她嘟起嘴巴:“下次可不能再这样,方才老爷夫人都有些着急了。” “我知道了。” 祝怜坐在铜镜前,懒洋洋地应付一声,伸手摸了摸头顶的发簪。 宝珠这才发现,小姐头上的簪子并非今日出门的那支,换成了一枚通体银白的并蒂雪莲银簪。 “小姐,原来你去买簪子了?” 祝怜摇摇头:“这是宋大人方才送给我的。” “宋大人?”小丫头面露喜色,好奇地围着她转了一圈,打量着她头顶的银簪:“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定情信物?没想到宋大 分卷阅读72 人的品味还挺好,这枚簪子可真漂亮!” 定情信物? 祝怜想了想,这可比定情信物贵重多了,刚刚在客栈门前,宋昀给她戴在头顶的时候,说此簪乃是亡母为数不多的遗物。 他们当时为了治病不得不变卖了所有值钱的物件,唯有这枚簪子,一直被他母亲视若珍宝,不舍得当掉。所以死后,宋昀便把它带在身边,时常擦拭。 如今,这把银簪被他交给自己,那般珍重的神色,好像捧着自己一颗滚烫真挚的心,郑重其事地交到了她手上。 恰好一阵清风吹过,吹得那满树的积雪如星子般从天而降,洋洋洒洒落了两人一头。 “你的头发好白。”祝怜踮起脚,拍了拍他额头上冰凉的雪花,笑道:“好像突然间我们一起白了头……” 宋昀一愣,一抹笑意慢慢自眼底绽开,灿若繁星。 …… 翌日,临直琉璃园。 一夜的大雪方歇,昔日清净的琉璃园银装素裹。黄色的腊梅开得正盛,在雪中宛如细碎星子,送来阵阵幽香。 冬祭大典主敬火神,天子戒斋三日,当天沐浴焚香后,手持火种将圣火台点燃。后衅钟、奏礼乐、读祭文,由皇帝手持香火、面朝四方朝拜分管四季的神明,再将香火供奉于神座之下,便是祭祀之礼成。 此时已是巳时,午宴开始,百官按照官阶依次入座、奉酒。 与上次桂秋宴不同,这次祝怜虽也是祝府女眷,却因男女分桌,坐在了右侧席位。好在宋昀便在她对面,她冲他笑了笑,抚了抚头顶的发簪。 今日她特地戴了那支精巧淡雅的雪莲银簪,又为了与之相配难得穿了一身素白,虽洗去了几分艳丽,却是更显清贵袭人,将那一众浓妆艳抹、珠光宝气的女眷轻易比了下去。 祝怜比了比口型:“好看吗?” 宋昀点点头,眼睛清亮,耳尖儿薄红。 北风寒凉,这次的赐酒温热,入口便感到一阵灼烧之感。祝怜依旧被呛得咳嗽几下,抬眸看到宋昀正看过来,便开始捏着手绢扮可怜。 果然,过了一会儿一名小宫女端着一壶热茶走了过来,里面是她最爱的桂花清露。 “这是宋大人特地吩咐为您准备的热茶,请小姐慢用。” 一旁的祝夫人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微微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紧接着衣着清凉的舞姬入场,靡靡丝竹之声响起。舞姬随着节奏挥着水袖,一名低着头的小宫女突然走到了苏明月旁边,趁倒茶之际飞速给她塞了一卷密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苏明月却面露惊异,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祝怜,又看了眼在一众男眷中默默饮酒的柳怀业。 祝怜朝她看了过来,笑意盈盈。 苏明月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祝怜,站在她这边。 祝怜唇边的笑意加深几分。 看来待会儿柳家的那场好戏,会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热闹。 这时,一曲结束,舞娘翩翩退下,皇帝清了清嗓子,现场突然一片寂静。 在这片寂静之中,那九五至尊目光慈爱地看了眼祝怜与宋昀,缓缓开口:“今日大典,为求我大梁来年风调雨顺,国富民安,乃一年一度之盛典。朕便想借此机会,宣布一件喜事。” 话音落毕,徐总管一展卷轴,尖细的嗓子传来。 “镇北大将军祝海晏、丞相宋昀接旨——” 第37章 金枝秀 宋昀软绵绵地埋在她颈间,声音…… 宋昀与祝大将军闻言, 走到皇帝面前,行跪礼听旨。 一身白衣的少年丞相身姿清隽,脸上难得带了一丝年轻儿郎应有的意气风发。皇帝见他发自心底的高兴, 忍不住叹了口气。 君子成人之美,这次赐婚虽然关系朝堂角力,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一件好事。 徐总管的嗓子尖细洪亮, 练了多年的咬字功夫,每个词儿都能让人听的清清楚楚。 “奉天承运, 皇帝昭曰:兹有镇北大将军之女祝怜,端庄秀丽, 品貌出众。今爱卿宋昀琨玉秋霜,已至适婚之龄, 当选良人以配。值祝氏待字闺中, 故朕下旨亲赐姻缘,择吉日大婚。钦此!” 永宁二十一年冬, 镇北大将军之女祝怜与丞相宋昀缔结婚约,婚期定在了来年开春的黄道吉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 那宋相白衣似雪,已是清俊至极, 而向来一袭红衣的祝怜, 今日也难得身着雅净的荼白, 二人瞧着倒是十分般配。 眼见祝将军与宋昀接了旨, 底下好事之人开始交头接耳。 “怎么会是宋大人?那祝家女何时与他有了瓜葛?” “不知道,但是前些日子我听说,陛下原本想要给太子赐婚, 不知为何却将祝姑娘许配给了宋相。” “我也略有耳闻,之前太子殿下不是与她交情甚好,我还以为……啧啧啧。” 分卷阅读73 “哎哟!打住打住,莫议宫事。” 只不过众人瞧了瞧宋昀,又瞧了瞧祝怜,不得不承认这一对看着就顺眼,可谓郎才女貌。更何况,他们觉得祝怜就算做不成太子妃,能嫁入丞相府也是莫大的荣光了。 尽管祝府本身也是高门大户,祝怜亦是国色天香,美名在外。但是在他们眼里,女子倒底还是比不过男人尊贵,若是女子高嫁便是攀高枝儿;若是女子低嫁,便是赔钱货。 而这般门当户对的,他们也能挑出女方的毛病来,比如那祝家女漂亮是漂亮,但是样貌过于浓艳,看着就水性杨花,没有当家主母的端庄模样。 一时间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聚集在身,祝怜笑容得体,遥遥望了眼皇帝身侧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子。 那是太子苏明旭。 上辈子,自己同他也有过一封赐婚诏书,在自己及笄之礼上,天家的赐婚如约而至。自己当时心花怒放,他接过谕旨,却只是意味深长地说:“怜儿,娶你是我此生之愿,今日终得圆满。” 如今他坐在那个高不可攀的位置,离王座只有一步之遥,但是离自己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祝怜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所幸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又怎会与他有任何瓜葛?他们缘分已尽,剩下的只有你死我活。 时机一到,她便要苏明旭血债血偿! 就在这时,苏明旭突然朝她望了过来,那双黑沉沉的凤眸并没有想象中的不甘,抑或是伪装出的深情款款。相反,他好整以暇地笑了笑,伸手捏起一颗葡萄,将其碾成果泥。 好似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一抹不详的预感一闪而过,祝怜还没来得及细想,祝夫人温热的手便覆了上来。 “怜儿。” 祝夫人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大部分时候看起来都有些木讷,但实际上她只是不善言辞,心思非常细腻。 正如现在,她察觉到祝怜不安的情绪,便握住了她的手。 “怜儿,即使你出嫁,你还是祝家人。”祝夫人柔声道:“莫要害怕,阿娘和阿爹还在呢,祝府永远是你的容身之地。” “阿娘……” 祝怜并非忧心于此,因为她知道阿娘的话绝无半分作假——祝家的确是她的后盾,即使在前世她被苏明旭软禁在东宫,自顾不暇的祝家和林家也从未将她作为筹码。 她何其有幸有这样的家人?她又如何不会为了守护他们,牺牲一切? 这么一想,祝怜眼眶微热,万般依恋地把头靠在祝夫人纤瘦的肩上。 这一世,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她一定要护家人周全。 …… 午宴歌舞升平,众人把酒言欢,中途可稍作休息,鸣钟之后这宴席还要继续。 这种允许携带家眷出席的场合并不多,冬祭大典便是最隆重的一次,于是大家都想借此机会给自己适婚的儿女物色良缘,趁着这半个钟头的休息时间,交好的世家们便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互相打听。 对于男儿来说,重头戏在下午的冬猎,而对于女子,战场则是待会儿的金枝秀。 作为午宴的压轴戏码,往年在金枝秀上表现出色的闺秀都有得到皇帝青睐,纳入后宫的先例。而即使没有那个运气,能在众多大好儿郎面前一展才艺,也是难得的美事,日后说亲也能挑到好人家。 然而祝怜并不在意,也不打算展示什么琴棋书画,因为她想得到的人已经得到,并且就在眼前。 虽然那人不知为何有些害羞,不愿意和她拉拉扯扯。 “有失体统。” 本来在马车里小憩的宋昀被她找到,怀里顿时多了个温香软玉。 祝怜撇撇嘴,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像小猫一样蹭了蹭:“我们都要成婚了,怕什么。” 在心中默念了三遍‘君子坐怀不乱’的宋昀被这一蹭,脑子又是一片空白。 成婚…… 是的,他们现在是有婚约在身的关系了,陛下金口玉言,绝不可能反悔。 等到明年开春,她就是他的妻。她会凤冠霞披,坐在那猩红的喜轿,一路抬入宋府的大门,同他组成一个小小的家。 他再也不会孤身一人。 “怎么,你高兴昏了?”祝怜咯咯直笑:“宋知微你的表情好傻,你在笑什么呀?说给我听听。” “……没什么。” “我才不信呢,你是不是在想那种事?” “……” 就在这时,她眼睛滴溜一转,伸手去够案几上的书。结果身子一动,便被他伸手牢牢抱住:“别动。” “干嘛呀你。”他的吐息陡然变得滚烫,祝怜一声娇嗔,凶巴巴道:“为什么不让我看?难道你在看艳书?” 那自然不是艳书,而是一本诗文选集。不过越是不让她动,祝怜越是好奇得抓心挠肝,非得看看那本神秘册子不可。 就在这时,她 分卷阅读74 突然一愣,扭动停了下来。 耳朵涨得通红。 “你……” “住嘴。” 宋昀软绵绵地埋在她颈间,声音带了一丝羞恼。 马车内的空间狭小温暖,她突然感到口干舌燥,耳畔似乎响起了略有激烈的心跳声,不知是谁的,抑或是二人都有。 而那位冰肌玉骨的宋大人似乎比她的情况还要糟,白皙的皮肤染上了一丝令人遐想的粉,她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只猪蹄,宋昀又不能把她就地吃干抹净,只能像蚂蚁一样这里啃一口那里啃一口。 猪蹄内心很煎熬。 等到来年开春,二人成婚,当晚非得让他哭得嗷嗷叫,三天不能下床不可! …… 一声钟鸣,午宴的后半场开始了。 小宫女端来一盘盘甜点瓜果,待众人落座后,金枝秀拉开帷幕。 顾名思义,这金枝秀是世家贵女们此行的重头戏,若要在这上面露脸,得经过司礼监和司仪嬷嬷的层层筛选。这几位司仪嬷嬷德高望重,在后宫呆了大半辈子,最为熟知皇帝的喜好,被她们一眼瞧中的姑娘,往往都抱着想要入宫的念头。 然而,有钱能使鬼推磨,若没有国色天香,也没有过人的才艺,只要给的银子够多,也能争取到登台的机会,只不过往往是当那陪衬的绿叶罢了。 一声急促的鼓点响起,节奏带了些许西域的风情。随着这鼓声漫步而来的是一身粉色纱衣的柳怀珊。她这次颇为大胆地露出了雪白的脖颈,头戴孔雀翠羽,看起来与平日里清雅贤淑的形象大相径庭。 这是一首胡舞,被她稍加改编后,隐去了几分张扬野蛮。在欢快的鼓点中,柳怀珊时而似柔若无骨般折下纤纤腰肢,时而一展双臂挥出如烟雾般的长袖,翩若惊鸿,美不胜收。 ‘啪嗒’—— 不知是谁看直了眼睛,手中的酒杯竟脱力坠下,一声脆响,却无人发觉。 柳怀珊颇有才气,琴棋书画都很擅长,祝怜自然知晓。只不过她的舞蹈竟也如此曼妙,倒是颇出人意料。 但是,此舞并非大梁那雍容整齐的宫廷舞,也并非奔放热辣的胡舞,仔细看来,有些舞蹈动作更像是为了展现自己纤细柔软的蛮腰,颇有些讨好意味。 苏明旭最喜爱女子的腰部,是以东宫的宫女都喜爱束腰。 当然,他虐杀宫女的时候,也大多从腰部下手,将她们活生生地从腰部切成两半。 想到这里,祝怜只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低头喝了杯热茶。 就在这时,鼓点突然骤停,众人正沉迷舞姿,猛然惊醒,才突然发现这舞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白衣飘飘,手抚古琴的少女。 她面戴西域薄纱,只露出一双水波粼粼的杏核眼,看起来多了几丝神秘撩人。 皇帝看着柳怀珊,眸中兴致浓郁:“抬起头来,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柳怀珊娇羞地看了皇帝一眼,又低下头去,柔声道:“小女姓柳名怀珊。” “哦,你是柳朝议的女儿?”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柳家有女初长成,柳朝议教女有方。赏!” 柳家人难掩喜色,当即跪地高呼皇恩浩荡。 “陛下,小女斗胆,想同义妹给陛下合奏一曲高山流水。” 柳怀珊恭敬地低了低头,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还望陛下恕罪。” 美人相求,楚楚可怜,皇帝自然也想多看几眼,便痛快地允了。 “哎,那柳家女何时多了个义妹?” “不知,难道是那个蒙面小娘子?” 身边之人议论纷纷,祝怜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看到那坐在古琴前的白衣女子后,蓦地瞪大了眼睛。 第38章 明容 这两位小娘子之中,定是有谁撒谎…… 怎么会是她? 尽管那女子薄纱蒙面, 但是祝怜一眼便认出她就是荷包真正的主人,那个女乞丐! 她不是被自己送到京郊吗?那种远离市井地方,快马加鞭尚要整整一天的路程, 她一介弱女子怎么自己可能回来? 而且竟摇身一变,成为了柳家的义女…… 祝怜突然浑身发冷,手中的茶水泼了一半竟不知, 直到祝夫人递来一只手绢。 “怎么了怜儿,你是不是不舒服?”她看到自家女儿突然面色惨白:“可是昨晚回来冻着了, 要不你先回马车歇息会儿?” “我无事,阿娘不用担心。” 祝怜深吸了几口气, 冷静下来。 对面的宋昀似乎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他的目光带了一丝疑惑, 似乎在问她怎么回事。 祝怜挤出一抹笑意, 摇了摇头。 而在长袖中,那双紧紧捏着手绢的玉指泛着青白, 颤抖不止。 冷静下来,祝怜……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她怎么会跟柳怀珊有牵扯?又用了什么法子回到了上京?那女 分卷阅读75 乞丐胆小如鼠, 被小厮一通威胁, 应当这辈子不敢再回来了,为什么此时此刻出现在金枝秀, 出现在刚刚赐婚的地方! 这时, 她蓦地抬头, 对上远处投来一束冰冷的目光。 台上琴声铮铮, 一粉一白的身影交织,众人沉溺在这高山流水的音韵之中,只有苏明旭朝她遥遥递了一杯酒, 唇角是阴郁的笑意。 原来是他。 若是此事有太子插手,柳怀珊为虎作伥,那么一切或许就能讲得通了。 之前自己以为她柳怀珊只是虚荣心作祟,妄想得到太子的宠爱一步登天,现在看来,这个女人或许野心很大,那她倒底想要什么?祝怜想不通,既然是一起长大的好友,自己何时成为了她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但她来不及细想,那白衣女子弹出最后一抹琴音之时,宝珠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小姐,大事不好了!” 她虽然天真,脑子却不蠢笨,在这种场合不敢大声嚷嚷,只能急声低语:“红绫姑娘被绑走了!” …… 红绫不见了。 这是祝怜此行最大的底牌。 她原本打算在皇上面前将柳家告发,干脆利索地解决柳怀珊,以绝后患。但是意外横生,最重要的人证红绫竟然消失不见! 一阵恍惚,胃里直直用上一股反胃感,手中的酒杯滑落,碎得粉身碎骨,宝珠吓得跪在地上。 “是我对不住小姐,宝珠只想打个盹儿,醒来发现红绫姑娘的客房被翻得乱七八糟,人也不见了……奴婢、奴婢找了一圈儿只在房间发现这个。” 是一条掌心大小的纸条,上面写着寥寥一行字。 「明晚城西树林你一人前来,否则红绫母子死无全尸」 混账! 祝怜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在心底破口大骂。没想到今日本该是自己设好的局,反而被柳怀珊占据了上风。 宝珠急得眼泪都要出来,却还是拿起手帕,擦了擦祝怜额头的汗珠,颤声道:“小姐,你可还好?莫要吓奴婢……” “我没事。” 到底是在宴席之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祝怜狠命压抑住内心的滔天愤怒,咬紧牙关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慌张的时候,不要怕,祝怜,只有冷静才能将计就计。 “你先退下吧,此事莫要告诉旁人。” “是。” 宝珠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祝怜又忍不住端起桌子上的茶水,猛灌几口,才堪堪平复内心的慌乱和怒火。 一曲完毕,柳怀珊牵着义妹的手,袅袅婷婷走到陛下面前行礼。 皇帝注意到白衣女子脸上的薄纱,果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戴着面纱?” 白衣女子恭敬道:“小女子名叫明容,因为容貌丑陋,恐怕污了陛下的眼睛,所以不敢以真容示人。” “此言差矣,方才你们二人合奏高山流水,大展才华,我大梁男儿从不以貌取人。”皇帝看了眼清秀可人的柳怀珊,心想这柳家总不至于认一个丑八怪为义女,于是便愈发好奇:“摘下来,给朕看看。” 明容眸中闪过一丝挣扎,但皇命不可违,她伸出手将面纱揭下。 一时间,众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屏息凝视,心想那明容该是何等无盐之貌,今日也能长长见识。谁知薄纱飘然落地,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位纯洁无暇的妙龄少女。 没有意料之中的满脸胎记毒疮,虽说五官不甚出彩,却也在妆容的衬托下,显得单纯无辜,让人顿生怜香惜玉之心。 明明并不丑陋,为何方才要说自己不能见人呢? 只见明容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带了一丝哽咽:“求陛下恕罪。” 皇帝一愣,问道:“你这是何罪之有?” 无人察觉,柳怀珊与苏明旭对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好戏要开始了,祝怜。 这些话柳怀珊早就同她讲好,明容倒背如流:“禀陛下,小女原本是流浪街头的乞丐,后来所幸被柳家收养,不愁吃穿。然而小女幼时曾对一人念念不忘,如今故人相遇,明容与他身份悬殊,因此才薄纱覆面,不敢相认……” 世间男女无一例外,对八卦之事最是热衷。明容话音方落,众人已经齐刷刷地竖起耳朵。 苏明月已经按耐不住:“你倒是快说,到底是谁?” 这等话本里才有的情节发生了,谁都想凑凑热闹,在座的不乏年轻儿郎,一时间互相瞅了瞅,不晓得谁有这艳|福。 明容怯怯地抬起头,小步朝宋昀走去,然后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中,款款行礼:“宋大人,别来无恙。” 一时间全场哗然。虽然明容方才没说明是谁,但是众人怎么都无法将一段儿女情长,同不近女色、冷冰冰的宋昀联系在一起,更何况这个人方才还被圣上赐了婚,即将成为有妇之夫。 没想到宋大人的赐婚诏书还没捂热乎,转眼间又惹了桃花债,那些或怜悯或幸灾乐祸 分卷阅读76 的目光统统落在了祝怜身上。 宋昀看着面前的小女子,似乎真的有些眼熟,但具体是谁却想不起来了,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烟雾。 见他不为所动,明容只好苦笑一声。 “看来宋大人已经不记得小女子了,也是……与你相遇时你我都还是孩童,那时你在街头卖字救母,我在马车上看到觉得可怜,便给了你一只荷包,里面装着一些散银。可惜当日我身上携带的银子不多,回去后担心你不够用,第二日便又去那里寻你,但你已经不在了。” 宋昀闻言,面色陡然一紧:“你说什么?” 这句话是冲着明容说的,可是他却看向祝怜。 众人忍不住议论纷纷。 桂秋宴上,那荷包的主人不是已经找到了吗?正是刚刚赐婚的祝小娘子,而此时此刻怎么又多出来一个明容,也声称自己是荷包的主人? 这两位小娘子之中,定是有谁撒谎了。 “宋大人……你难道不信明容所言?”明容的声音带了一丝惊异:“那荷包内侧可是绣着一朵莲花,因为明容初学女红,所以花叶上的针脚有些生疏,里面多了一根白色的杂线,这等小事大人忘记了也正常,明容何苦编造这种谎言来骗你……” “够了。” 打断之人是苏明月,她目光复杂地看了眼祝怜,又给宋昀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叙旧就此结束吧,你们二人的私事,便私下解决。” 祝怜没有说话,近乎冷静地握着手中的茶杯,眸子里的情绪晦暗不明。 “五妹妹此言差矣。” 苏明旭突然笑了笑,开口道:“父皇,儿臣有一提议,不知该不该说。” 皇帝挑眉:“什么提议?” “儿臣以为明容姑娘与宋大人如此有缘,不如成才子佳人之美,请父皇为二人赐婚如何?” 话音落下,便是一片死寂,谁也没想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女子,竟然扭转了整个宴会的走向。而太子这番话,无疑是煽风点火。 但皇帝之前已经将祝家女许配给了宋昀,若是明容想要进门,岂不是只能做妾? 柳家虽没落,也是官家世族,让一个官家小姐去做妾,谁也不会答应。 然而,苏明旭这时又补充道:“儿臣疏忽了,明容姑娘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亦可做平妻。” 他看了眼祝怜,笑得露出两颗梨涡,柔声道:“也是为怜儿妹妹分忧,是不是?” ‘哗啦’一声脆响,祝老爷突然把手中的杯子往地上一摔,怒喝道:“岂有此理!” “太子殿下,陛下赐婚怜儿在前,自是金口玉言,您此番言论难道是要圣上反悔不成?”他身材高大魁梧,往那里一站虎虎生威,旁边的官员顿时吓得缩起脖子:“陛下,若是非得委屈怜儿,让那柳家女当平妻,恕末将无法接受!” 祝怜看到父亲站了出来,一时间急忙从座位上起身,直直跪下:“陛下,父亲酒后失言,恳请陛下恕罪。但是……” 她顿了顿,感受到身后那股冰冷的视线,声音坚定道:“臣女此生,不与他人共侍一夫。” 原本好好的一场宴席,如今成了一场闹剧,皇帝一时觉得头疼,无奈道:“好了好了,朕既已赐婚,定是一言九鼎,此事莫要再讨论。你们快起来吧。” 祝家乃簪缨世冑,又颇得太上皇看重,就算是天子也要给几分薄面。方才太子苏明旭虽然言之有理,若是真成了也是一件美事,这天下男子谁不爱红袖添香,又有谁不愿三妻四妾?只不过那祝家女性子和她爹一样烈,他身为皇帝也不好插手家事。 而且为了一个小小的柳家去得罪镇北将军府,也太不划算。 这场闹剧便这样散了,只是后面的金枝秀变得索然无味,众人的注意力只放在祝怜与宋昀身上,直到结束的时候,祝怜的耳边也尽是些窃窃私语。 “阿娘,你们先回去。” 回去途中,祝怜突然道:”我要去找宋昀。” 祝老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这还没过门呢……” 她苦涩地笑了笑,心想,若不是明容的出现,今天本该是她得偿所愿的日子。 可脚步一转,那要寻之人正在眼前,在他的身侧是小鸟依人的明容。 但这并不足以让她如鲠在喉。 因为昔日对她温情纵容的眼神,此时带着近乎残酷的漠然寒意,几乎要将她牢牢冻在原地,万箭攒心。 第39章 坦白 祝怜蓦地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寒…… 三人来到了祝怜的马车里, 拉上了厚厚的车帘,以隔绝外面议论纷纷的声音。 “我可以解释。” 祝怜却面不改色,甚至颇为冷静地说:“但是, 还请明容小姐暂时避开。” “祝姑娘,你若是实话实说,明容在此也能为你作证。”明容闻言, 以为祝怜又要撒谎,语气有些不快:“当然, 你若是想狡辩,明容也能作证揭发。” 分卷阅读77 祝怜看了她一眼, 笑了笑:“那好,既然如此我便实话实说,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看了眼宋昀,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嘲讽与寒意,冻得让她忍不住感到头晕目眩。 明日, 她还要去城西树林赴约,此行或许凶多吉少,或许一去不返。 所以在此之前, 她需要把事实告诉宋昀, 如果能获得原谅最好,若是不能, 她自不会强求。 “宋知微, 那个荷包的主人的确不是我, 一开始接近你的目的, 也的确不单纯。” 她的话直白坦荡,却像是一把把冷箭刺入宋昀胸口。 雪白的袖中,他的手紧握成拳, 微微颤抖:“接着说。” “我知道祝家几十年来已经功高盖主,世族没有常青树,所以为了自保,为了家人,我不得不寻找一个靠山,让祝家能够在风雨飘摇之际,得到庇护。” 所以她选了宋昀,他背景干净,为人清正,即使是自己惧黑,也会把手中唯一的光源,递给有需要的人。 于是她利用这份善良步步为营,先是假装成他的恩人让他心怀愧疚,方便自己接近,后来又多次制造机会与其亲近。 她是这么一位聪明而又貌美的姑娘,所以想要俘获男人的心,并不难。即使那颗心属于一朵高岭之花,对她来说也只是费了些功夫,降低身段去讨好一番而已。 “赐婚……也是在你的算计之中吗?” 宋昀听到自己的声音,他不知自己现在是何种神情,大概像一只破碎的瓷杯,自己所有的自尊连同一颗好不容易交付出去的真心,被人摔得粉身碎骨:“这也是你的计划吗,祝怜?” “不,宋知微,即使一开始我的确心怀叵测,但后来——”祝怜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狼狈:“后来,听到你请求陛下赐婚,我竟然觉得很高兴……” “我知道了。”宋昀淡淡道:“到此为止吧。” “什么意思?” 宋昀的唇角挽起一抹笑意:“在你犯下更多的错误之前,到此为止吧,祝怜。” 看着他的笑容,祝怜似乎察觉到一丝恐惧,好像他在自己面前关掉了一扇大门,永远将自己拒之门外。 “宋知微……” “不要再喊这个名字。”他突然打断道:“你不配,祝怜。你利用我,利用我母亲,利用宋府……” 他好不容易从那个冬天走出来,慢慢学会如何去接受被人所爱,如何去爱一个人。 今日赐婚,他突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像是双脚终于踏实地踏在了土地之上,从此以后在这世间,他再也不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宛若风雨之中的浮萍。 可如今那镜花水月被人打碎,他爱的人拿着一把沾满谎言的毒剑,将他置于死地,伤口鲜血淋漓。 宋昀静静地打量着这张妩媚漂亮的脸,今天上午他还在想,这张脸若是配上喜服,该是多么娇艳动人。 心中涌上一股酸楚,他的眸子带着一层水光,轻声问:“祝怜,你有没有心?” 祝怜愣了愣,眸中突然涌上一股温热,她张开嘴想说什么,却感到一阵反胃感。 在一旁的明容默不作声,却将二人的神态尽收眼底。她不由得心想,原来宋大人竟也是动了心,不然也不会被伤得如此之惨。 她叹了口气:“祝姑娘,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莫要再当这无恶不作的小人。” 闻言,祝怜斜斜地瞥过来一眼,微微一哂。 “小人?明容姑娘,我若是真的像你所说的这般,为还能让你今日坐在我面前这般居高临下?” 明容脸色一白:“你!” 她不由得带了一丝怒气:“难道我还该感谢你不成?你这般不讲道理,态度还这样恶劣,祝怜,你果真是蛇蝎心肠。” 话音落下,祝怜却有种想要仰头大笑的冲动。蛇蝎心肠?自己何以称得当蛇蝎?上辈子苏明旭杀她满门,血流成河;柳怀珊赐她毒酒,七窍流血,那时候有人看到吗?有人为她、为他们祝家求过情吗?没有!所以现在她想要复仇,反而成了他人眼中的恶人。 “真是笑话,我这个蛇蝎心肠,当真后悔没有直接取你性命,反而还给你救命的钱财!”祝怜看了眼宋昀,又看了眼明容,微微抬起下巴,眉目间闪过一丝倨傲:“我祝怜若是无恶不作,报应来时只管找我。但要我坐以待毙,我做不到!” 在那么一瞬间,宋昀看着她的困兽般的神情,觉得她好像一只残破漂亮的蝴蝶,百花丛中过,最终停在了自己的手上。 现在,她振了振翅膀,决定带着伤疤决然离开。 再也不会回来。 …… 下午的围猎大赛即将开始,在场的年轻儿郎摩拳擦掌,准备捕获银狐,拿到赏赐的金弓。 柳怀业自然也想拔得头筹。他们柳家今日得了陛下的青睐,都是因为自己妹妹。方才他娘揪着耳朵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大致意思是他不如妹妹争气,愧为柳家嫡子。 分卷阅读78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柳怀珊终究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她一路扶摇直上,帮持的可不一定是自己娘家。万事未雨绸缪为上,他这次在围猎大赛上必须得好好表现,在圣上面前露露脸。 只是柳家的马不如别人的快,柳家的弓也不如别人的好使,他看着太子殿下骑着一只乌黑骏马一闪而过,轻松把自己丢在身后,急的满头大汗。 这片树林本就茂密,灌木丛生,遮掩视线。昨日还下了一夜的雪,那银狐通体雪白,便更不好找。 柳怀业背着箭桶找了整整大半个时辰,别说银狐了,半只猎物的影子都没找到。他正灰心丧气地打算无功而返时,一只毛绒绒灰兔子蹿了出来。 他赶紧搭弓放出一箭,正好擦着兔子的大腿,扎到了一旁的草丛。 那兔子一惊,不顾鲜血淋淋的伤口,仓惶逃命。 “哎,别跑!” 柳怀业一夹马肚便追了过去,跟着到树林深处。 四周逐渐安静起来,只有马蹄踩在枯叶上的脆响。 一阵冷风吹过,柳怀业莫名打了个寒战。 他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日头正好,只是有几抹乌云压在不远处,看起来气势汹汹。 一个大男人,害怕什么?自己手中还有弓箭防身。他自嘲一笑,正想原路返回,身后突然多了两道脚步声。 柳怀业蓦地扭头看去,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冒出来两个样貌俊俏的孪生少年。 他们神出鬼没,跟了自己许久,直至方才竟声响全无。 这时,那小麦肤色的少年冲自己笑了笑,开口道:“你可是柳公子柳怀业?” 柳怀业掌心出了一层冷汗:“正是在下,不知二位是谁?为何跟在我身后?” “我们是谁不重要,你只需要跟着我们走就行了。” “放肆,你既知道我是柳家大公子,还敢这样口出妄言?” 另一个面色白皙,却一言不发的少年眉目一凛,‘刷啦’一声从腰部抽出一把雪白的长|剑。 “既然柳公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便莫怪在下不客气了。” 话音落地,柳怀业只觉眼前寒光一闪,身|下的骏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马脖子迸溅出腥臭的血液来。 随即一个重心不稳,眼看着连人带马就要栽倒,柳怀业慌忙跳下,狠狠摔在地上。 只是还未来得及起身,后颈被人一劈,柳怀业的眼前顿时陷入黑暗。 到底是谁?柳家何时招惹了这般厉害角色? 失去意识前,他依稀听到那小麦肤色的少年慢慢凑近。 “人已经到手,快禀报小姐……” …… 围猎大赛从未时开始,酉时结束。此时赛程过半,正是激战正酣,女眷们坐在一旁的坐席上,炭火烧得噼啪作响,互相嚼着舌根。 “可真是天道好轮回,没想到她祝怜也有今日。”韩灵双练了小半年的《江南春》,本想着在金枝秀上好好出风头,谁知却被祝怜和明容搅合了,一时间忿忿道:“我看这下子她知不知道什么叫丢人现眼!” “那可不是,丢人丢大发了,这围猎都没敢来,恐怕是没脸见人。” “这话说的,柳怀珊不也是没来?我看这次风光只有那个明容,刚才午宴结束,我看到宋大人与她同行呢。” “什么?!”韩灵双尖叫一声:“她不就是给了一只荷包?” “一只荷包也是一段缘……”一旁的房茹冷笑道:“那明容姑娘也并非什么善茬,浑身都是穷酸劲儿,好不容易攀上高枝儿,怕是连妾都敢做。” “呵,这下子有那祝怜好受的。” 此时此刻,正处于话题漩涡之中的祝怜正在客栈小憩,想着明天晚上的‘鸿门宴’。 阿甲和阿丙在风信冢护主有功,便被老太□□排到了她的院子里,当随身侍从。此行她也让二人跟着,没想到竟是有了大用处。 既然红绫被绑走了,那她手上也不能没有筹码。 只能委屈一下柳怀业。 她看着柜中被五花大绑、昏迷不醒的男子,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敲响,祝怜让宝珠去开门,结果小丫鬟却是面色怪异地回来了。 “怎么了?” “小姐……门外是柳姑娘。” 祝怜蓦地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寒意:“她敢自己送上门来?” 第40章 醋意 一股冷冽的梅香四溢,她愣了愣,…… 柳怀珊自然是来落井下石的。她带着一盒芙蓉糕, 笑意盈盈地说:“这上丰客栈的芙蓉糕可谓一绝,怀珊担心怜姐姐急火攻心,这不专门给你送来败败火。” 她递给祝怜, 祝怜挑了挑眉,没有接。 “是么。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说不定过了明天, ”祝怜笑得意味深长:“需要败火的人就是你呀。” 柳怀珊原本以为经此一事 分卷阅读79 ,会好好挫一挫祝怜的锐气, 没想到她竟然还跟没事人一样,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看来她对宋昀全无感情, 都是利用罢了。 “怜姐姐说笑了,怀珊哪儿有那个福气。” 她把芙蓉糕往祝怜那儿一推, 手臂一伸, 露出一只水润碧绿的翡翠镯子出来。 这种质地的翡翠少说也得千金,以柳家的家底儿肯定是买不起的。 看来柳怀珊的确攀到了高枝, 从苏明旭那里挣了不少好处。 祝怜这次倒没推脱,接过那小巧玲珑的糕点,捏了一只在手中把玩:“柳怀珊, 事到如今你我还装什么姐妹情深?不如干脆一些, 打开窗户说亮话。” 柳怀珊讥讽一笑:“怜姐姐不如承认你输了,这样心里还好受些。现在你得不到太子殿下, 又得罪了宋大人, 沦为全城笑柄。” “我输了?柳怀珊, 苏明旭是什么好东西值得我跟你去抢?他在我眼里便是一条臭水沟, 可惜还是有你这种乐意淌臭水,真够恶心。”祝怜笑吟吟地说道,却在在下一秒, 将那盒芙蓉糕狠狠扔了过去。 那一盒糕点像是拳头一样打在柳怀珊脸上,她吓得尖叫一声,往门后退了一步:“你疯了!” 祝怜伸手一把扯过她的衣领,把她直接拽到了屋内,宝珠立刻眼疾手快地关上大门,断了她的退路。 “祝怜,我警告你,我阿爹知道我来找你了,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你、你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吗?” 柳怀珊后背贴在大门上,声音发颤。 她突然觉得祝怜变得有些可怕,比之前更阴郁几分,眸中的杀意也毫不掩饰。 “你怕什么?我只不过想给你点教训,柳怀珊,我们相处那么久,难道还不知道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 祝怜是个什么样的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若不是为了讨好某人,以她的性格从来没有忍耐或退让一说。要么就爱得轰轰烈烈,要么就恨入骨髓,睚眦必报,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她没有理会柳怀珊的威胁,拍了拍手,屋内凭空出现了两位少年。他们冰冷的视线望过来,让柳怀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有些后悔,或许自己不该来主动招惹这个疯子,可是为时已晚。 “阿甲阿丙,把她的嘴堵上。” 话音落下,两位少年便寻来一张抹布,胡乱塞到了柳怀珊嘴里。 “再拿根绳子,找个地方,把她倒吊两个时辰,扒掉她的外衫,只留一层里衣。” 柳怀珊突然激烈地反抗起来,口中发出‘呜呜’的尖叫声。但她如何能挣扎得过两名男子?不一会儿便被人抬了起来,像只待宰的羔羊。 ‘撕拉——’ 衣裙碎裂的声音响起,令人头皮发麻。她拼命地扭动想要留住身上的衣服,脸已经羞愤得通红。眼泪更是一涌而出,眸中满是绝望与耻辱。 可是祝怜却冷冰冰地看着她,甚至好整以暇地笑道:“你哭什么?现在知道哭了,明天可怎么办呢?” 柳怀珊一愣,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时,双腿突然被绳子捆紧,下一秒便视线颠倒,柳怀珊整个人像屠夫挂在钩子上的鸡鸭一般倒吊在房梁上。 祝怜满意地看到她脸部充血的模样,又嘱咐道:“你们两个看好,两个时辰少一丁点儿都不行,她若是装死便泼盆冷水,你们自己看着办。” “是!” …… 冬天日头短,天黑的很早。 昨天大雪纷纷扬扬下了许久,这些身着甲衣的男儿硬是看守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好多人都得了冻疮,今日上头便给那批人放了一个时辰的假,夜值亥时以后开始。 而城墙不远处有一座摘星阁,每到中秋节的时候,会有很多人爬到这里看烟火。因为摘星阁是一座五六丈高的木塔,上面是一处宽阔的瞭望台,能够把临直所有的景色一览无余。 借着这一个时辰的空档,杜谨言便喊来刘熹一起尝一尝新买来的桃花酿。只是到了摘星阁,发现有人已经抢先一步。 “祝姑娘?” 那坐在瞭望台边,小口小口啜饮的人,可不正是祝怜? “刘公子、杜公子。” 祝怜转过身,脸蛋被酒意熏得发红,双眸愈加娇媚。杜谨言两眼发直,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祝姑娘这是……” 她笑了笑:“听闻这临直的桃花酿很是有名,偷偷买来尝尝。” 杜谨言爱酒,闻言眼睛一亮:“这桃花酿甘辣,却回味无穷,没想到祝姑娘也爱喝,真所谓酒逢知己。” 祝怜笑了笑,给二人挪出位置。 夜色渐浓,街头亮起万家灯火,连绵起来像是一张蛛网,将临直笼罩起来。 三个人默默饮了一会儿酒,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刘熹前不久加入了禁卫军,整个人比之前多了几分棱角,也壮实了不少。方才杜谨言让他喝酒,他说今夜还要当值,便推 分卷阅读80 辞了。 祝怜便好奇问道:“刘大人为何加入了禁卫军?” 刘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我想建功立业。” 建功立业?她心想,这刘家虽然家规严苛,却世代从文,何时竟允许刘熹入军,拿自己的人头赚功勋? 杜谨言见状,打趣道:“祝姑娘莫非不知,刘大人这是红鸾星动了!” 她闻言一愣,便见刘熹傻乎乎地笑起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红豆手链,手指摩挲着,目光里满是柔情:“为了她,我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儿,到时候名正言顺地娶她为妻。” “原来如此。” 祝怜笑了笑,仰头把杯中的酒饮尽,不再言语。 气氛一时有些古怪,刘熹被这西北风一吹,脑袋突然变得清醒,想到今日白天发生的事,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揭了人伤疤。 祝怜不善饮酒,那日在醉仙楼喝了一杯便红了脸,今日在这里独酌,怕不是借酒消愁。 他决定改变话题:“祝姑娘这雪莲簪子倒是好看,到时候我也要买一支,当定情信物……” 杜谨言皱起眉头,大着舌头道:“啧,肉麻。” 却见面前的女子愣了愣,伸手摸了摸头顶。 想起来,今日她特地佩戴了那支雪莲银簪,本来是想哄宋昀开心来着。 喉中无意间咽下了一大口酒,她涨红了脸,咳嗽了几声,眼角滚下一颗豆大的泪珠。 刘熹慌张道:“祝姑娘,你没事吧?” 祝怜笑了笑,摆摆手。 可是她这一笑,眼泪越来越多,吓得刘熹和杜谨言以为自己闯了祸,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酒太苦了。” 她咳了一声,唇边尝到一丝咸涩:“太苦了……” …… 这场小插曲过后,祝怜顿时兴致缺缺,没过多久便告辞离开了。杜谨言见她走路摇摇晃晃,便跟了上去,随她下楼。 “祝姑娘。” 到了楼下,杜谨言突然道:“在下有一事想问。” “何事?” 他的脚步慢慢放缓,似乎在犹豫什么,声音吞吞吐吐:“在下知道陛下金口玉言,但、但此事也并非没有回旋余地,在下想问祝姑娘真的……” 杜谨言的话突然戛然而止,祝怜正有些纳闷,却不想撞到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一股冷冽的梅香四溢,她愣了愣,来人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快步带走。 “你走慢点!” 他脚步极快,似乎带着一丝怒意,衣袖被风灌得呼呼作响,祝怜不得不一路小跑。等到二人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他突然停了下来。 祝怜又撞到了他身上,鼻子一阵酸痛。 “你做什么!”她捏紧拳头,用力砸在他身上:“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那人没有挣扎,任由她泄恨似的锤了几下,然后才缓缓道:“你喜欢杜谨言?” 什么鬼? 见她没说话,那人的口气愈加冰冷:“所以,你今晚迟迟不归,原来是去找他。” “你胡说什么,刘熹也在,我只不过恰巧遇见杜公子。” 祝怜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倒是宋大人,没有陪陪你的明容姑娘,反而一身酒气来找我,不怕人家吃醋?” 宋昀绷紧了下颌,似乎被她的话激怒,一气之下甩开了她的手,没有说话。 这时,面前的小娘子突然在头顶一阵摸索,拔掉了那支雪莲发簪递给他。 “你做什么?” 宋昀没有接,声音冰冷。她却突然露出一抹笑意:“宋大人,既然是定情信物,还是把它交给心爱之人为好。” 她虽有柳怀业作为筹码,又有阿甲和阿丙护身,但明日万一是一场请君入瓮,她能不能活着回来也是未知数。 就算活着回来了,她迟早有一天会与苏明旭兵刃相接,届时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而没有了宋府的帮托,只靠她自己的话,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既然如此,不如把该还的债都还清,省的在黄泉之下不得安宁。 宋昀闻言,一抹怒气闪过双眸:“祝怜!” “宋大人若是不收,我便差人送到府上。此物,祝怜受之有……” 剩下的话被一抹温热堵在了口中,她还没反应过来,后背已经贴上了一堵冰凉的墙,而他死死堵住了自己的去路。 月光下,两抹浅浅的影子交融。一阵寒风吹过,树下的雪又落了下来。 宋昀的纤长的睫毛染了一层雪白,精致得像是一尊冰雪凿成的雕像。 罢了…… 祝怜缓缓闭上眼睛,伸手抱住了他。 就这一次,明日酒醒,便什么都忘记。 第41章 生死之间(一) 苏明旭缓缓踱步到祝怜…… 第二天早上醒来, 祝怜的四肢像是浸了冷水一样冰 分卷阅读81 凉。 昨日不知如何回到客栈,她沾到床后就闷头大睡,现在醒来, 醉后的种种已经模糊。只知道自己好像梦到了宋昀,然后他像是小老虎一样,把她凶了一顿。 太憋屈了。 听到屋内的动静, 宝珠端着刚烧好的水来伺候洗漱,这一抬头就看到自家小姐坐在床上发呆, 脸蛋莫名红了红。 祝怜被她看的有些奇怪:“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宝珠乖顺地不吭声, 给她递来一枚小铜镜。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镜子里的姑娘皮肤白皙无暇, 就是嘴角破了口子,仔细一瞧像是被人啃了一口。 怎么回事? 脑海里闪过一些令人羞恼的片段, 祝怜清了清嗓子,淡定问:“昨日是谁送我回来的?” “是宋大人。” “……” 果然不是做梦!她狐疑地看着宝珠红彤彤的脸,问道:“你脸红什么, 我俩昨日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昨日喝酒上了火,莫要胡思乱想。” “咦?可宋大人嘴角也破了, 奴婢猜……奴婢不猜!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丫鬟被她凶巴巴一瞪, 顿时闭紧了嘴巴。心想自家小姐还真是心口不一, 昨夜回来的时候明明扒着宋大人的衣领不愿意撒手, 差点把人外衫扯下来。若不是宋大人力气大,掰开了她的手,估计能被她缠到半夜。 不过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俩人昨天那神情一看就很有问题。 梳妆的时候,宝珠特地拿出那只定情簪子,笔划道:“今日小姐还戴这只?” 祝怜看着那支并蒂雪莲银簪,微微挑眉:“他没拿走?” “没有呀,宋大人最后还回来了。” 这么珍惜的东西,他竟然还了回来。祝怜已经做好一刀两断的准备,现在看着那只银簪,只觉得有些灼眼。 “不戴。”她挥挥手:“今天梳个简单的,方便我行动。” 宝珠闷闷地应了一声。 “小姐……你今日真的要去城西?宝珠觉得还是太冒险了,我们直接报官不行吗?” 今日祝怜说想要在这里呆几天游山玩水,便没有跟着祝府的马车回去。这样也好,祝老爷和祝夫人不在身边,让她能安心赴约。 祝怜道:“扳倒柳家的机会千载难逢,再说我怎么可能一个人去?他们定是备好了死局守株待兔,我照做才是傻子。” 她留下了阿甲和阿丙,手上还有柳怀业,如果是苏明旭的人,柳家现在对他还是有用的,他不会轻易动柳家嫡长子。所以到时候,她手上便有了谈判的筹码。 昨日下午围猎结束,柳怀业迟迟不归,柳家借了二十多人去搜查,好一阵兵荒马乱。可谁也没能想到,这柳家大公子竟是在她手里。 “那要不咱们还是去找宋大人,让他帮帮我们吧?” “此事不要拉他下水。” 说罢,祝怜又想起他那日冰冷厌恶的眼神,昨日又被他看到了自己酒后失态,语气淡淡:“以后也莫再招惹他了。” …… 纸条上没说具体的时辰,午时一过她便去了约定的小树林。临行前,她又想起冬祭大典上,苏明月已知道自己要利用红绫的计划,于是便又修书一封,告诉她今日若是还未回宫,不如来城西看场好戏。 皇帝给苏明月一支精悍的暗卫,她若是能来,自己或许能多一条活路。 可五公主若是对宋昀一事有所芥蒂,不肯出兵,那也是理所应当。 说到底,生死面前,谁又不会胆怯? 临直地方小,骑马行了约莫半个钟头,眼前的屋舍逐渐低矮,不远处只有一片整齐的庄稼地,了无人烟。 那片树林在庄稼地后面。 一人一马走入这片白皑皑的林子中,这幅场景让人看了便觉得奇怪——大雪天,红衣小娘子独自骑着马踩过厚厚的积雪,附近既没有什么驿站,也没有茶馆酒楼。 “你果然来了。” 苏明旭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祝怜下意识翻身下马,面前却又出现了四位蒙面男子。 那些蒙面男子皆是一身夜行衣,毫无疑问他们都属于苏明旭的隐卫。其中一个男子箍住红绫,另一个男子拎着一个三四岁的男童,这母子俩都被当成了人质,双手缚于背后,被人推着来到祝怜面前。 “既然是太子殿下的邀约,怜儿怎敢不来?”祝怜下马,面色平静道:“只是我想,殿下没有杀人灭口,应当是有事与我相谈。” 苏明旭缓缓踱步到祝怜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笑意盈盈:“孤不喜欢聪明的女人,但你说对,孤想要一件东西,来换这母女二人的性命。” 他顿了顿,语气愈加意味深长:“准确来说,孤可以帮你扳倒柳家,只要你肯把东西给我。” 上辈子同他结为夫妻,他口中有几分真假,祝怜再是清楚不过。柳家刚刚往宋府安排了明容这个眼线,他苏明旭怎么舍得在这个时候 分卷阅读82 丢掉这枚棋子?至少要等宋昀垮台,才会对毫无用处的柳家下手。 “不知殿下想要何物?” 苏明旭眸中一暗:“孤要镇北军兵符!” 果然是此物!前世的这个时候,祝家兵符被偷,祝老爷的兵权被狠狠剥削,太子趁机接管镇北军,慢慢架空祝家。 但是红绫那日说,吩咐她盗取兵符之人并非苏明旭的暗卫,而是头戴幕篱的男子,以苏明旭多疑的性格,这种事情断然不会交给外人去办。所以想要这兵符的势力,不止太子一支! “好啊,只要你放了红绫,兵符自然属于殿下。”祝怜‘忧心忡忡’地望过去,红绫早已流泪满面,冲她拼命摇头。 苏明旭笑了笑,放开她的下巴,朝那个手持幼童的黑衣男子使了个眼色。 “怜儿答应的爽快,孤甚是欣慰。只是保险起见,还请怜儿受个委屈。” 他的意思便是要祝怜取代那个幼童,去充当人质,然后让祝家把兵符送过来赎人。只是她祝怜会照做吗?苏明旭的眸中带了一丝试探。 “小姐,不要过来!”红绫忍不住哭喊道:“都是红绫的错,求求殿下,莫要伤害我家小姐……” 她话未说完,脖子一痛,那匕首在她脖子处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四溢。幼童哭喊着‘阿娘’,见状要往红绫那里扑去,却又被黑衣人一把捉住,狠狠扇了一巴掌。 “再多说一句话,孤便让你这小儿惨死在你面前。” 苏明旭冷冷说完,红绫果然安静了下来,绝望地垂下头。 然而,祝怜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她神色自若地迈开步子,往那幼童的方向走去,与此同时,那幼童也被人狠狠往前一推,跌跌撞撞地朝她走来。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二人走在雪上时,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红绫的眼睛已经哭肿,担忧地看着二人。一旁的苏明旭看着手无寸铁的幼童走到了祝怜身边,好整以暇地勾起唇角。 眼看着那幼童逐渐走近,只听“噗嗤”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下一秒,锐器穿透肉|体的湿润声音响起,祝怜脸上蓦地淋上一抹铁锈味儿的温热液体。 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大脑一阵嗡鸣,便看到那幼童小小的身体被背后的冷箭贯|穿,殷红的血液四处飞溅,他连哭喊声都没发出,便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耳畔边着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而另一支冷箭飞到了自己眼前,祝怜甚至能看到箭尖上闪烁的银色寒光,似乎打算从自己额中穿过,一击毙命。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刻,从天而降的一抹剑光斩断了那来势汹汹的箭矢,祝怜被人揽住腰肢连退数步,而后这把长剑‘刷啦’一声护在面前,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阿丙清朗的声音响起:“小姐神机妙算,这狗太子真真不是个东西,果然有埋伏!” 苏明旭脸色极差,他冷冰冰的视线宛若毒蛇,这次,里面的恶意终于毫不掩饰:“尔等刁民,如此放肆!” 他一抬手,数十位手持弓箭的黑衣男子跃上树梢,将祝怜和那位少年紧紧包围。 他们的箭已搭好,只等一声令下,便能将二人身寸成骰子,阿丙见状忍不住皱起眉头,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来。 然而只听祝怜一声轻笑,她似乎早就预料到苏明旭的举动,拨开阿丙护在身前的剑,拍了拍手。 一个面色惨白,形容枯槁的男子从众人身后跌跌撞撞地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位面色白皙的少年,锋利的剑锋架在男子的脖子上。 “诚儿!诚儿!”那男子正是柳怀业。他方才眼睁睁地目睹了一切,此时此刻悲愤难言,竟不管不顾地要抱起那幼童小小的身子,却被阿甲当作人质推到祝怜身侧。 ”阿爹对不住你,是阿爹的错,诚儿!你睁开眼睛,看看阿爹!” 然而,与哭天抢地的柳怀业不同,红绫方才几声惨叫后,双眸已经混混沌沌,失去了神采。她呆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难以接受这是现实。 “诚儿才三岁半,诚儿才三岁半……”她喃喃自语:“他前些日子哭着喊着想吃糖葫芦,我没给他买,因为今年的贵了半个铜板,我没舍得买……我就犹豫了一下,竟然没给他买……” 柳怀业闻言,已经红了眼睛,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砸得砰砰作响:“求求你们,祝姑娘,太子殿下,我们无冤无仇,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我们的孩子才三岁半,已经死了,孩子他娘什么都不知道,饶她一命好不好?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人之罪,我罪该万死,求求你们……” 祝怜深吸了一口气,事到如今,若是于心不忍,众人的性命都要赔进去不可。 她抬头冷冷地看着苏明旭,暗自抽出袖中的匕首,冷声道:“太子殿下食言在先,这兵符之事,恕怜儿无法应允。” 苏明旭看了看当下的局势,原本的计划被祝怜打乱,他却不以为然地仰头大笑起来。 “祝怜,我 分卷阅读83 的人是你的十倍,就算你有柳怀业也无济于事。”他的声音愈发狠戾:“因为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要死。” 他一脚踩上倒在血泊中的幼童,踩得那小小的身子一颤,脖颈处发出一声断裂的脆响。 突然间,红绫惨烈地尖叫一声,趁身后之人不注意,劈手夺过横在面前的长剑,冲向苏明旭。 “诚儿!黄泉路上,等等阿娘!” 第42章 生死之间(二) 那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诚儿!黄泉路上, 等等阿娘!” 昔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不知从哪儿爆发出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开男子的禁锢,夺了他的剑, 冲向不远处的苏明旭。 在红绫过去的十几年人生中,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杀人,更没想过自己要杀的人, 是当今太子。 她的耳畔是冰冷的西北风,眼前是自己要血刃的仇人, 他踩在那小小温软的身子上,那个前些日子还在乖乖喊自己‘阿娘’的男孩, 被他当作一块死气沉沉的肉一样侮辱。 明明是女子十月怀胎才生下来的孩子,他有什么资格呢? 就因为, 他是太子? 红绫的眼角滚下一颗颗泪珠, 可是还没等她凑近仇人的身子,一名黑衣男子就拦住了她。 那男子用长剑从她的肩膀劈到胸口, 殷红的液体如泉眼般喷洒,星星点点像是雪中的红梅。 鲜血四溅,苏明旭眼睛都没眨。 “诚儿……阿娘对不起你……”她的口中吐出血沫, 伸手使劲儿够着面前毫无声息的孩童:“下辈子……求求你还做阿娘的孩子……” 一双脚从那孩童的脖颈处挪开, 狠狠踩在红绫的后脑,将她的脸压在地上, 身下氲出一大片鲜红。 苏明旭似乎想要红绫的脑袋踩到变形, 鼻骨碎裂的声音‘咔吧咔吧’响起, 回荡在这个空旷的树林中。祝怜愣了愣, 看着这么满脸鲜血的男人,眸中满是难以置信。 “红绫……红、红绫?” 柳怀业看到血泊中的妻儿,跪在地上再也直不起身子, 他浑身发抖,两眼一白,直接昏了过去。 “一介民妇,宛如蝼蚁。”苏明旭轻笑道:“孤要杀谁就杀谁,贱命尔尔!” 他看到祝怜眼中的怒火,似乎得到了满足似的,愈加愉悦地往地上踩去,将红绫的一双手踩的血肉模糊。 祝怜突然想起,他在前世折磨宫女的模样。 那时正值二人新婚燕尔,一名宫女不小心脚滑在他面前失仪,便被他下令活活砍去双足。 祝怜没有忘记那血淋淋的场面,那宫女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宫殿,却让他愈加兴奋,他后来让那失去双足的少女从东宫一路爬回去,在地上拖了一条蜿蜒鲜红的痕迹。 当时苏明旭看到祝怜惨白的脸色,柔声跟她说:“别怕,孤不会对怜儿这样,怜儿与她们不同。” 可是现在一想,自己又与那些宫女有何区别?天家始终是天家,荣宠翻掌之间,芸芸众生皆是蝼蚁。 看来今日,自己怕是凶多吉少。可是即使如此,她亦不会放过苏明旭——若是他敢对自己下手,她祝怜就算是死,也要取他性命! 可还未等她行动,苏明旭身影一闪,突然来到她面前,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狠狠抵在树上:“祝怜,别以为你能威胁孤。你若是识相,便交出兵符,孤念旧情饶你不死!” 她露出一抹讥笑:“我发誓,殿下这辈子永远也拿不到祝家兵符。” 下一秒,一个响亮的耳光带着掌风呼啸而来,祝怜的脸颊被扇到一边,耳朵嗡嗡直响。 “孤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失手过。”他抬起手,厉声道:“去把柳怀业抢过来,挡我者格杀勿论!” “是!” 话音落下,那群黑衣人倾巢出动,将阿甲和阿丙围成一个包围圈,剑锋直指二人要害。 这边,祝怜被他死死卡住喉咙,口中血腥弥漫,身子动弹不得,眼前的人影也开始模糊。 耳畔边响起苏明旭阴沉的声音。 “祝怜,孤亲自送你上路,很快……”他顿了顿,声音带了一丝笑意:“你爹娘和宋昀,都会下去陪你。” “是么。” 突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只见在那缠斗不止的战场,突然闯入十几名身着甲衣、训练有素的精兵。为首的女子骑着一头漆黑油亮的骏马,她一声令下,便让现场的局势整个反转。 来人正是五公主,苏明月! 祝怜突然一愣,一股欣喜直冲头顶,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抽出袖中匕首,趁苏明旭不备,往他胸口狠命一扎。 “扑哧” 匕首入肉的闷响,这一刀力气十足,匕首没了一半。 苏明旭浓眉紧促,看着胸口上的刀子,目光凶狠地抬起头。 下一秒,祝怜却朝他扑去,瞅准时机拔出刀子,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朝他砍下第二刀。只是 分卷阅读84 这次苏明旭捂住伤口侧身一闪,那蓄力十足的匕首狠狠扎在了他的右臂,刷啦刮下一大片鲜血淋淋的肉来。 苏明旭痛得五官皱在一起:“你这贱人!” 手臂酸痛,半张脸已经高高肿起。 祝怜没有想过自己现在是何种模样,狼狈也好,丑陋也好,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疯狂燃烧的念头:就算是死,也要苏明旭一起陪葬! 不能停下,祝怜,不能停下。 一定杀了他,要让他断气,要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命相抵! 只是砍下第三刀之前,她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平日里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 “祝怜!” 一瞬的清醒,钻心的刺痛后知后觉地传来。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小腹上不知何时扎了一只短剑,苏明旭握着剑柄,眸中满是同归于尽的恨意。 …… 上京祝府,摘星阁。 祝夫人的大丫鬟春苗面带急色地端着餐盒回来了,她扑通一下子跪在摘星阁门前,惶恐道:“夫人,老太太还是不肯进食,奴婢实在没了法子,还请夫人亲自去看看罢。” 自从皇宫回来后,老太太便把自己锁在了佛堂戒斋,不吃不喝已有两日。 老年人身子骨弱,经不起这般折腾,众人一时忙得如热锅蚂蚁。饶是祝老爷以‘怜儿醒来定是不愿看到你如此’去哀求,老太太也不肯吃一口饭菜。 她只是闭着眼睛,口中不停地念着佛经,像是没了理智。 祝夫人闻言,叹了口气,便让春苗起来:“你再去把饭菜加热,在佛堂那里专门伺候着吧,这边有宝珠。” 春苗低下头,应了声‘是’。 七天前,上京流言有传太子苏明旭被刺伤,命悬一线。祝家独女祝怜亦是刀伤入腹,生死未知。 此事传得邪乎,众人半信半疑,却又听闻祝老太太半夜入宫,翌日方归,是因在太上皇殿前跪了一夜,为了给自己的曾孙女儿求情。 因为有人证声称,刺伤太子、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之人,正是祝怜! 而祝怜醒来,已是七日之后。 她身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似乎是一座狭小的山洞。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处,正要摸索,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幅德行?” 祝怜回头,看到了一张眉头紧蹙的娃娃脸。 无寂大师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腹部的创口上停留了数秒,啧啧道:“怕是再深一些,你小命不保咯。” “大师,您怎么会在这里?”她环顾四周:“我又为何在这山洞之中?” 她明明被苏明旭刺了一刀失去意识,若是死了应当在阴曹地府,不知为何却在这怪异的地方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难道说,这也是他捏造的幻境不成? “这不是吾的幻境,只是你的梦。” “梦?”祝怜一声惨笑:“我都要死了,怎么还会做梦呢?” “这就说明你还没死嘛。”无寂大师凑到她身前,敲了敲她的脑袋:“但是你一直不肯走出去,所以吾好心来推你一把。” “什么意思?我要去哪儿?” 下一秒,祝怜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好像是有人往她背上拍了一掌,将她一下子推出去数米远。 眼前白光渐盛,她转过身,似乎还有问题要问,便看到无寂大师笑眯眯地朝她摆了摆手。 “意思就是你命不该绝,还需在这人世间多遭几年罪!” 话音落下,她猛地睁开眼皮,映入眼前的已不是那狭窄昏暗的山洞,而是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那颗珠子将周遭一切都照得清晰明亮。 “我……” 张开口,喉咙干涩难言,唇边却及时递来一杯温水。祝怜抿了抿,侧过头,看到了一旁早已泪流满面的祝夫人。 “阿娘……” 祝怜醒了,她整整昏睡了七天七夜,奇迹般地熬过了生死关。整个祝府又开始忙上忙下,鸡飞狗跳。 宫里的太医说,七日是最后的期限,若是祝怜不醒,那么便可以着手准备后事。 幸好,她醒了。 老太太激动得在佛堂昏了过去,醒来后吃了好几碗饭;正在上朝的祝老爷也急匆匆告假回来,鞋子都在路上跑丢了一只;祝夫人更是喜极而泣,还没走出大门便一个踉跄,差点脚软摔下去。 而等到祝怜能够下床走动,伤口逐渐愈合,已是大半个月以后,那日发生的事情也逐渐被她记了起来。 托五公主的福,在最后一刻她等来了救兵,自己虽身受重伤,却保住了阿甲和阿丙。 刚才阿丙带来消息说,太子也醒了过来,只不过他没有这般幸运,丢了半只胳膊。 那只右臂生生扛下祝怜两刀,自然是保不住了。 祝怜闻言,面上却无太多笑意,她 分卷阅读85 没有将苏明旭杀死,他定不会善罢甘休。但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事更加在意——那日她似乎听到了宋昀的声音 当时冷剑入腹,她痛得无法顾及其他。如今死里逃生,此事却成了心结,她极想见他一面。 “阿丙,你近日可打听到宋大人的消息?” 阿丙看了祝怜一眼,迟疑地点了点头。 “有……不过并非好消息。” 祝怜心头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但说无妨。” 阿丙叹了口气:“在下听说,宋大人前些日子在雪地里跪了两天两夜,寒气入体,已有半个月没来上朝了……” 第43章 重圆 宋昀把头放在她的肩膀,眷恋地蹭…… 翌日, 宋府的门前多了辆精巧的马车。祝怜从车上下来,开门见山道:“你家公子可在府内?” 那小厮看到祝怜,脸上露出一丝不忿, 却依旧实诚道:“公子在书房。” “不用通报了,我直接去找他。” 红衣女子脚步生风,看起来一点也不似有伤在身的模样。小厮接过马缰时忍不住嘟囔道:“也不知道给公子下了什么迷魂汤……” 宋昀喝没喝迷魂汤无从知晓, 但是祝怜感觉自己被灌了迷魂汤,养伤的那几日天天晚上都能梦到他, 美梦噩梦都有。 前些日子她身子一好,便去老太太那边请罪, 谁知老太太却长叹一口气,给她塞了两只长命缕。 “这是?” “开过光的, 你给宋大人送去一只。” 原来那日苏明旭直接被祝怜直接断了一条胳膊, 若不是当朝天子子嗣稀薄,估计太子之位也不保。虽然皇帝有意保苏明月废太子, 但祝怜到底是踩到了皇家颜面上作威作福,他乐得趁此机会除掉祝家。 于是,老太太连夜赶到了宫内求情, 却发现御书房前已经跪了一个人。 大雪纷飞, 地上青砖冰凉砭骨,那人如一尊冰雕一动不动, 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霜白。 是宋昀。 “陛下要拿你开刀, 他为了你在御书房前跪了两天两夜, 最后撑不住晕了过去, 皇帝于心不忍才留你一条生路。” 祝怜低下头:“太奶奶,怜儿知错了。” “不,太奶奶并不是想让你去低头道歉。”老太太摇摇头:“你当时别无选择, 你面对的人是当朝太子,你若是不去杀他,死的人便是自己。但是下次,万万不可如此鲁莽行事。有事给太太奶说,可好?” 她此事虽冲动,却也是迫不得已。太子为她布下一局请君入瓮,她若是不去,恐怕苏明旭有的是办法逼她就范。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兵刃相见,你死我活。 祝怜突然意识到,自己若是想要复仇,并不是杀死苏明旭这么简单。 “太奶奶,威胁红绫之人或许不是太子的暗卫。”她缓缓开口:“那是个头戴幕篱的男子。” “幕篱?” “没错,所以在查清楚那股势力听命于谁之前,所有人都不可信。” “你可有所怀疑?” 祝怜想了想,环顾四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地上写下两个大字——「陛下」 正出着神儿,书房便到了。里面的窗户支着,祝怜悄悄往软榻上瞧了几眼,以为会看到宋大人白着小脸儿抱病小憩,谁知却见那传言中‘寒气入体’、‘缠绵病榻’的男子,正拿着一只漂亮的紫毫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好一副怡然自得。 这不用上朝的日子过得就是清闲。 “伤口恢复得如何?” 宋昀没有抬头,却朝她的方向微微侧过身子。 祝怜点点头:“恢复得很好,都能下地乱跑了。” 过了一会儿宋昀没有赶人的意思,祝怜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下来。她轻车熟路地摸过去,看到他在画一副稀奇古怪的山水图。 山水图倒没什么特别,只不过别人画山像山,画水像水,偏偏宋昀反其道而行,水流打着漩涡,像是被人捏皱了的绸缎。山峰也翻着波纹,好似水中的倒影,整幅画用墨浓淡相宜,却无一点锋芒也无一条直线,看着着实怪异。 “……你这是什么流派?” “宋派。” “……” 书房安静了一会儿,祝怜百无聊赖地拨拉着镇纸,换了个话题。 “宋知微,那日在树林里喊我的人,可是你?” ‘啪嗒’ 一滴墨落在了纸上,慢慢晕染开来。 宋昀的眸子闪了闪,最终还是点点头。 “是我。” 祝怜双手撑在书桌上,微微凑近,和他四目相对:“你为何要去救我?” 他面不改色:“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 却见面前女子微微一笑,带了一丝令他懊恼的好整以暇,仿佛早已看透他的心思,却还要看这副好戏。 “宋大人真是品行高洁,实在是招 分卷阅读86 人喜欢。” 她说罢,伸手夺下那支紫毫笔,微微托起男子的下巴,笑意盈盈。那颗眼下泪痣风情万种,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蛊惑人心的妖。 这个距离极近,似乎能察觉到彼此温柔的呼吸。宋昀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像是蝶翅般颤动着,目光下移便看到那张殷红饱|满的唇。 他的脑海里浮现起很多个晚上,那抹柔软带着她的体温,轻而易举地就能磨灭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和理智。如今许久未见,祝怜又比记忆里鲜活几分,让他的脚底像生了根一样无法挪动。 “宋知微,你再不躲开,我可要亲你了。” 苏明月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眼看着就要出现某些看不得的画面,她赶紧大喊了一声‘非礼勿视’! 两人一个激灵迅速弹开,又齐刷刷朝她看来。 祝怜恭敬道:“见过殿下。” 苏明月摸了摸鼻子,这才发现自己搅了人好事:“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实在是没意料到你们会在书房……咳咳。” 她今日来找宋昀,是为了和他商讨柳家一事。当朝太子被人断了一臂,即使再不受宠那也是陛下的亲生骨肉,如今颜面受损,祝家迫于太上皇和宋昀的求情动不得,只能让柳家当替罪羊。 但是柳怀珊刚安排了明容这么一颗棋子,苏明旭会眼睁睁地看着柳家去送死?他断了一臂,手下暗卫又折了一半。苏明月左思右想,觉得自家二哥怕不是生了孤注一掷之心,于是她今日一大早便出了宫,急哄哄地来到宋府。 看到祝怜略带苍白的神色,苏明月想起那日她浴满鲜血的模样,关切问道:“祝姑娘前些日子受了伤,恢复得如何?” “多谢殿下挂念,伤口已基本无碍。” “那便是能喝酒了?” 可还没等祝怜回答,宋昀便凉飕飕地瞪了苏明月一眼:“她不能喝。” “真是护短!宋大人,你这还没‘过门儿’呢。”苏明月撇撇嘴:“祝姑娘,这里我最大,你想喝便喝,到时候我们就住这儿,让他睡地上。” 祝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一旁伺候的婢子已经熟练地去准备酒水。五公主兴致一来,自然是挡都挡不住的。她前些日子被皇帝禁足了一个月,一口气憋到现在也没舒坦,此次正好被她找到了机会,非得花天酒地一番不可。 她爱酒也爱热闹,之所以能和宋昀这种人成为好友,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宋昀的酒量在一群年轻才俊中数一数二,而且每次大家胡吃海喝后,他都能保持清醒,把满地的狼藉处理好。 苏明月本人十分不靠谱,便觉得这种靠谱的人非常难得。毕竟大家一上头就推杯换盏原形毕露,这个时候宋昀还能掂量着酒量不为所动,不愧年纪轻轻就已经位极人臣。 当天晚上,三人便在宋府精巧的小庭院中摆了一个小小的酒席。祝怜的伤口还未完全恢复,只是浅浅抿了几口。苏明月像是许久不沾了荤腥的饿狼,恨不得直接对着酒瓶吹。 宋昀原本也是慢条斯理地啜饮,今日不知是被苏明月的好兴致所感染,还是别的原因,半个时辰不到,两个人已经喝了两罐桃花醉。 “祝、祝姑娘,我给你说,我二哥,嗝!”苏明月的脸上带着两坨殷红,浑身酒气:“他真的很可怕,他真的……小时候我见到他挨打,嗝!你说他一个太子,怎么会被打成那样……” “可是啊,跟他母妃昭德皇后比,我二哥根本不算什么……我二哥,虽然活该,他没被人爱过……也很可怜呐!皇宫里都、都是可怜人……” 她拉着祝怜的胳膊,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她和苏明旭小时候鸡毛蒜皮的事,一边自顾自地喝酒,最后说着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眼泪鼻涕全都抹在了祝怜袖子上。 另一边,宋昀面色如常,一杯一杯送到口中,一言不发。 祝怜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宋知微,你不是风寒刚好,别喝那么多了。” 还没等宋昀回应,苏明月又惊坐起:“他病早好了,父皇怕、怕二哥害他才让他一月不上朝。” 说罢,又生怕祝怜不信,伸手拍了拍宋昀的后脑勺,把他拍的一个趔趄,牙齿差点怼在酒杯上。 “你听,响不响?” “……响。” “响就是好头!” “苏、明、月!” 方才宋昀手中的半杯酒都撒上了衣襟,他黑着脸,咬牙切齿道:“喝醉了就给我去客房休息,再胡闹我就让陛下关你一年禁闭!” 大抵是上次的禁足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苏明月委屈地跟祝怜告状:“祝姑娘,你管管他!” 祝怜笑道:“我可管不了宋大人。” “怎么会,我给你说个小秘密当他把柄……”苏明月‘嘿嘿一笑’,凑到她耳边:“原本父皇要把你赐婚给二哥,是宋知微他、他去求情把你抢回来的……嘻嘻!” 这件事情祝怜也能猜到一二,但是亲自听到真相,心底还是微微一酥 分卷阅读87 。 她看了眼宋昀,宋昀皱起眉,耳朵红了一片。 “苏明月,够了!” “我偏要说,还有上个月在小树林里,宋知微看到你腹部受伤……唔!!” 说时迟那时快,祝怜正听得入神,就见宋昀往苏明月嘴中塞了一块栗子糕,将她的下半句话截断,又冷声喊来一位婢女:“五公主喝醉了,把她送去休息吧。” “是。” 小婢子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不一会儿便把呜呜乱叫的苏明月架走,送到客厢去洗漱。 一时间,这小庭院里少了最能闹腾的人,变得安静不少。 月光皎皎,清风微凉,祝怜明明没有喝酒,却不知为何有些酣然。 是时候要走了。 再不回去,怕是要在宋府过夜。 自己虽然与宋昀有婚约在身,但还没有夫妻之名,大晚上孤男寡女的相处,总是有几分不自在。 可她正要起身告辞,腰身突然一紧,宋昀带了一丝滚烫的声音突然在耳后响起:“祝怜……” 她身子微微一颤,转过身,看到那双清冷的凤眸第一次带了些许混沌的酒气。 “怎么了?” 宋昀把头放在她的肩膀,眷恋地蹭了蹭,像是一只孤独落寞来示好的小猫。 “你上午说我招人喜欢,可是真的?” “嗯。” “那你……”他闷声道:“你也喜欢吗?” 第44章 小醋坛子 他说:“若是你死了,我以后…… “那你……你也喜欢吗?” 祝怜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喜欢。” “骗子。” 宋昀一声轻笑, 耳根被他一吹,让祝怜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天你受了那么重的伤,祝怜……我一遍遍喊你, 你都不肯回头看看我。” 祝怜微微一愣,垂下了眼睛。虽然知道他喝醉了,但是说的却是实话。 不是没听到宋昀大声喊她的名字, 也不是不知道宋昀翻身下马直接冲了过来。 她那时命悬一线,本来可以转身看一看他, 但是她还是用仅有的半分力气卸了苏明旭的胳膊。 后怕吗?后怕,若非她命大, 或许两个人就此阴阳两隔。但是后悔吗?她不知道。因为宋昀和她之间隔了明容,隔了苏家的江山和祝家的兵符, 她背负着太多不想放下的东西, 早已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若是在前世自己便认识他该多好,那个时候她还是意气风发的祝怜, 可以毫无顾虑地爱他。而非不得不在宋昀和复仇之间选择后者,即使那可能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机会与他相见。 宋昀察觉到她的沉默, 突然在她肩膀上咬了一口, 一排牙印赫然出现在细嫩的皮肤上。祝怜吃痛,想要把他甩开, 却被他用了几分男子的蛮力抱紧。 “宋知微, 我伤口疼, 你不要这样抱着我。” 话音落下, 他果真松了手。可还没等祝怜松一口气,却被人打横直接抱了起来。 她慌忙勾住他的脖子:“你干什么?” 他却置若罔闻,脚步虚浮地往屋内走。一旁的婢子小厮早就被清退了, 祝怜一时挣脱不开,被他一路畅通无阻地抱了进去。 这是他的内室,只有一张床,一些桌椅书架和一只香薰炉。 装潢同书房一样十分简单,像他坦荡干净的为人。 祝怜被他放到床上,眨巴着眼睛,看起来十分无辜。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喝醉,没了平日里的拘束和清冷,没什么安全感,又有些脆弱,倒是话比之前多了许多,很多憋在心里的想法,方才都被不经意地透露出来。 “宋知微,你难道想和我提前过洞房花烛夜?”她好整以暇地伸手摸了摸男人的耳朵,柔软中带着一丝滚烫:“我倒是不介意,但是你明日醒来,怕不是要自|尽谢罪。” 宋昀没有理会,甩开她的手,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轻轻的,沉沉的,又郑重其事得像是签字画押。 那细碎的吻落陆续在了她的鼻尖,下巴和嘴唇,祝怜像是在看他到底有何目的,不急不恼地任由他胡来。结果他却在脖颈处停了下来,轻轻用脑袋蹭了蹭。 “祝怜,你知道那日你是什么模样吗?在雪地上……你浑身上下都是殷红的血,像是雪中的红梅一样。”他说:“若是你死了,我以后再也看不得红梅了。” “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吗,你看看,生龙活虎的。” 他的模样实在是惹人怜爱,谁能想到总是端庄自持的宋大人,喝醉了酒竟然这么会撒娇。祝怜恨不得当场给他扎个马步哄他开心:“别想那么多了,喝醉了就睡一觉,你瞧瞧人家苏明月,不管有多大的事儿都不放心上。” 宋昀愣了愣,垂下脑袋,酸溜溜道:“你喜欢苏明月?” “……宋知微,你别这么招惹我,我 分卷阅读88 怕我把持不住。” 祝怜忍不住往他鼻尖上亲了一口:“宋大人怎么谁的醋都吃啊?你是不是小醋坛子转世的?” 宋昀被她亲的满是口水:“……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色令智昏,她满眼满心都是软绵绵好欺负的宋昀,没察觉出他口气中的不安,只顾得‘是是是’地应付着。 可宋昀只是喝多了酒,并没有变成傻子,他自打祝怜浑身是血、气息微弱地倒在他怀中起,就做了无数次噩梦。 梦中的他孤零零一个人,守着一座小小的坟茔,那是他未过门的、年仅十六岁的妻子。 如他所有爱的人一样,死在了一个冬天。 “你的伤真的恢复好了吗?”他忍不住问:“我怕这一切都是做梦,醒来你已经不在了。我不想让你因为苏明旭……” “你不都看到了吗,我在慢慢痊愈呀。”祝怜看到他又皱起眉头,伸手给他慢慢揉开,笑得狡黠:“现在和你洞房都没什么大碍。当然,还是需要你多多出力。” “……” “啧,不过你这床不够大,也不够软,到时候我要是嫁进来,滚着肯定不舒服。这样,不如你嫁过来吧!” “……祝怜,你到底是不是个女子?” “谁规定女子就得如何?你们男子就爱品头论足,这世间女子被拘束了几百年,是美是丑是贤淑还是无德竟由你们说了算,真是没有天理。” 宋昀闻言,倒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确是如此。” 她生得伶牙俐齿,这便顺竿子跐溜爬:“洞房花烛夜那天,我定要把你这样那样……哈哈哈宋知微,你别挠我,小心伤口……我、我错了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好生折腾了一番,祝怜差点笑岔气,最后流泪服软说再也不口出狂言,这才得到了喘息之机。 耳畔边断断续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宋昀不知何时抱着她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排阴影。 祝怜起身把他挪开,用被子把他裹成一条只露出一颗脑袋的毛毛虫,伸手戳了戳他软软的脸颊。 明日醒来,他又是那个清冷的宋大人。 不过能有今晚,已经是美事一桩。 她轻声笑了笑,就着窗外洒进来的银白色的月光,低头在他的额头也落下一个珍重的吻。 …… 柳家的案子被大理寺和刑部接手,因为皇帝有意让柳家当替罪羊,便把柳怀业入仕这些年来所有的老底儿都被翻了个遍,外加上祝家和林家递上来的煽风点火的折子,一时间谁都能看出,这次柳家怕是不保。 果然,没过多久,柳朝议因教子无方被迫辞官,柳怀业以私德有失、抛妻弃子、贪|污行|贿等数罪被贬至盐坷。 盐坷是大梁北部的边陲小镇,四季黄沙漫天,水源稀少,土地不宜耕种,只能养牛羊为生。又因为地处边界,时常有难民逃犯流窜行凶,当地女子多以纱丽裹面以自保,夜夜门户紧闭不敢点灯。 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即使是身强体壮的戌边战士都得适应个三年五载,更别说这些在上京土生土长的官家子女。 柳怀珊收拾完行李,仍然不敢相信自己被驱逐上京的事实。 她一步三回头,看着自己熟悉的府邸朱门紧闭,眼泪不由得流了出来。 一旁的明容不舍地递来一张帕子:“怀珊姐姐,我帮你去求求宋大人,让他去给圣上求情,把你接回来吧。” “事到如今,明容妹妹,你还不明白吗?”柳怀珊哽咽道:“他不久便要与祝怜成婚,自然是站在祝家这边。只是苦了你,刚刚有了家,还没来得及好好照顾你,又要与你分别了。” 她觉得此事不会这么简单,至少苏明旭不会善罢甘休。因为她柳怀珊手里还有明容,这是一颗还算有用的棋子——若是太子他想要扳倒宋昀,那么明容便是一个极好的人选。 “又是祝怜!明容好不容易才有了姐姐……”她面脸哀戚:“我到底如何招惹了她,还是八字与她相冲,偏偏每回都是她抢了我的东西!” “罢了,明容,若是你我姐妹有缘,定会再见。只是盐坷一行艰难险阻,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马车终于离去,她看着明容抹泪的身影,缓缓放下车帘,收起脸上的不舍。 她才不会死!她还没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怎么会轻易死? 以苏明旭的性子,他难道会看祝怜断了他的右臂,又毁了他的棋局吗?定然不可能,所以只要自己活下去,就能东山再起! 然后,把祝怜踩在脚下。 一想到小时候自己与祝怜交好的日子,她便感到一股深深的厌恶。二人不是没有真心相待过,但是祝怜是镇北大将军独女,所有人都对她马首是瞻,明明两个人都犯了错,先生却只打自己的手心。明明她琴棋书画不如自己精湛,举止不如自己娴静,所有人都昧着良心说祝怜才是上京第一美人。 而她呢?虽然也是官家小姐,却因为父亲的榆木脑 分卷阅读89 袋、兄长资质平庸而家道中落,每月只有一丁点儿月例银子。 渐渐地,她发现祝怜似乎不爱同她出去游玩,便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好友?直到某天听到贵女们讨论她那件穿了一年的春裙时,才发现自己同幼时的好友,竟然已经有了云泥之别。 “她怎么还敢跟祝怜在一起啊,难道不知道人家一直拿她当陪衬?” “就是,你看她那条裙子穿了整整一年,给我家下人都不要。” “你们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前些日子去千金绣坊挑绸子遇到了祝姑娘一人,我说为什么不见柳怀珊,啧啧……” 那时候的柳怀珊突然意识到,她与祝怜之间的沟壑,不是单纯的友谊可以填补——那是好几代人才能够得到的高不可攀的阶梯,祝怜站在最顶端,而她站在最底端。任凭她如何貌美,如何多才多艺,一辈子也爬不上哪怕一级台阶。 她那日回到家里把所有的刺绣烧了个干净,绣完的没绣完的,都扔到了那明亮的火焰中,可是看着那漫天飞舞的灰烬,她又不知为何哭了一场。 从那以后,她便若有若无地躲着祝怜,开始同那些地位低却家境富裕的商贾少爷交往。直到有一天,她跟姚宣在钱庄遇到了一个面容俊美的青年。 他便是太子,苏明旭。 这时,马车突然一阵颠簸,柳怀珊从回忆中清醒,掀开车帘问道:“怎么回事?” 此时距离他们离开上京已经过了七日,正值曲折嶙峋的山路,要是在这里出了问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马夫却没有回应。 柳怀珊这才意识到,四周似乎有些奇怪。 为何如此安静?其他的马车呢?自己什么时候落了众人一大截? 下一秒,一柄长剑刷啦挑开厚厚的车帘,将外面昏暗的日光洒了进来,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柳怀珊面前。 “你——”柳怀珊尖叫一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正是祝怜。她看到脸色惨白的柳怀珊,食指放在殷红的唇上,‘嘘’了一声。 “我来这里,自然是帮你上路。”祝怜笑道。 第45章 柳怀珊 她轻描淡写道:“说完了吗?说…… 柳怀珊不知出了什么毛病, 明明被一把寒气四溢的长剑指着,她却仰头笑了起来。 十几年的人生中,她一向以娴静优雅示人, 从未这般肆意地大声笑过。 “怜姐姐,我早就料到你我会有今日,你一向赶尽杀绝, 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没变。” “听你说话着实令人恶心。”祝怜幽幽道:“不如闭嘴,早点投胎早点去见你大哥。” “我大哥?”柳怀珊声音陡地狰狞:“你把他怎么了?” “杀了呗。” 祝怜往后侧了侧身子, 笑容意味深长:“你若是死得快点,说不定黄泉路上还能搭个伴儿。” “你!” 柳怀珊红了眼睛:“你定是在骗我, 我大哥带了四个近卫,你又不会武功……” “柳怀珊,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祝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们柳家要当替死鬼, 是陛下的意思。那近卫也是人,自然可以买通, 可怜你那大哥死不瞑目,求我让他与妻儿共葬。” 她笑得恶劣:“怎么可能呢?抛妻弃子,枉为人父, 区区五品朝议之子也敢动我祝家的丫头, 让他一命呜呼真是便宜了他!” 说罢,她朝车内扔去一抹带血的衣袖, 那是她从柳怀业尸体上撕下来的。柳怀珊自然一眼就能认出, 她惊叫一声, 将那截袖子扔到了地上。 “祝怜, 你这个疯子!我大哥与你无冤无仇,为了区区一个丫鬟,你就敢杀我柳家长子!” 她这才终于慌了神, 往后面看了几眼,山路崎岖,哪儿有人烟?祝怜必定是有备而来。 “好一个无冤无仇,那便当我是替□□道罢!” 区区一个丫鬟?那可是祝府的大丫鬟,日后出嫁了也是得找一个正经人家娶进门的。 他柳怀业□□熏心,又怕耽误仕途不肯给名分,软弱无能、自私自利之事做尽。以为每月塞那几两银子就平白得一个儿子?想的倒美!若是女子,这般抛夫弃子早就被乱石扔死,沉入泥塘了,何以苟活至今? 说罢,剑光一闪,随即是那血肉刺破的声响和女子的惨叫声。柳怀珊从车中跌跌撞撞地滚了下来,她方才为了躲避要害,右臂被刺了个对穿,此时伤口正血流不止,显得她狼狈至极。 “你敢杀我……你若是杀了我,太子殿下不会放过你们祝家!” “你以为我怕他?”祝怜冷笑道:“若是想等苏明旭来救你,大可死了这条心,他现在自顾不暇,怎么可能会管你柳家?” 柳怀珊抱着残臂,死到临头竟然爆发出执拗的求生本能,让她飞快地跑了起来。 鲜血一滴一滴坠落,洒了一路。祝怜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刀 分卷阅读90 尖儿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脚步酸软,口腔里都是血腥味的空气,可是柳怀珊一转身,就能看到祝怜紧紧跟在身后,宛如来索命的厉鬼。 她手握长剑,气定神闲,不急着杀人。 像个怀着恶趣味看老鼠挣扎的猫一样,等那猎物为了活命丑态百出,再给个痛快。 前方小路消失不见,一处断崖横在二人面前。柳怀珊不得不停住脚步,转过身,目光带了一丝狠戾。 祝怜在她不远处停下,看着她背后的万丈深渊,笑道:“怎么不跑了?跳下去一了百了,省得待会儿被我一剑穿心。” “祝怜,即使你我二人决裂,你何以赶尽杀绝?难道我柳家不是做了你们祝家的替死鬼?不然被流放的人应该是你们,死的人也该是你祝怜!” 她这般失态,像是终于丧失了理智的疯子,与先前娴雅的模样判若两人。 可这番字字泣血的话听到祝怜耳朵里,却让她觉得可笑。 她轻描淡写道:“说完了吗?说完就上路吧。” 刀剑无眼,眼看着那煞气十足的长剑就要劈过来,柳怀珊竟红着眼睛直接往刀尖儿上一撞,一阵锐物入肉的闷响。可下一秒,她突然伸出双手抓住祝怜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往断崖处一推—— 只听一声轻笑,柳怀珊难以置信地发现,祝怜好像早就有所预料,在她扑过来同归于尽的时候,灵活地闪到了一边。 然后抬起脚,朝她背后干脆利索地一踹,踹得柳怀珊喷出一口血沫来,踉跄着摔下断崖。 ‘卡擦’一声闷响,那是重物坠地、骨节寸断的声音。 方才还活生生的人,转眼就成了一滩扭曲的血肉,像是一朵被人揉皱了的花。白的红的都从脑袋里渗了出来,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奇异的美感。 她摔成了什么样子? 柳怀珊死前还动了动眼睛,似乎带着一丝疑惑,想转头看看为什么自己的脚会软绵绵垂在脑袋旁边。 可过了一两秒,一抹亮光从眸子中消散,她便不动了。 …… 杀人不是件令人愉悦的事,祝怜站在崖边,张开自己鲜血淋淋的五指,突然喉咙涌上一阵反胃感。 她杀了柳怀业,因为他在小树林知道的太多;她杀了柳怀珊,亲手报了前世的血仇。 但是自己的复仇之路还未走完,前面还有苏明旭,或许还有当今天子,她不能像这样轻易干脆地杀掉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定是要生灵涂炭,白骨累累。 可她若是就此退缩,沦为鱼肉的就是自己和祝家。 所以不得不狠下心,不得不学会杀伐果断,绝不能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阿丙和阿甲满头大汗地追了上来。 “小姐,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可让我俩一阵好找!” 祝怜回过神来,自嘲一笑:“追得有些远了。柳家兄妹的马车都处理了?” “已经按照小姐的意思伪装成意外坠崖,绝对万无一失!” “那就好。” 这样松了口气,一股漫天的疲惫感涌了上来。祝怜怏怏地抬起头:“回京吧,我得好好休息一下。” 那日回去,祝怜先是睡了一整天,醒来后又好好梳洗了一番,驾着马车就去了宋府。 她突然很想见宋昀一面,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趋光的本能,在泥潭中挣扎了太久,总是会想念那抹干净清冷的梅香。好像看到他,身心就能被洗涤一新,自己手上难闻的血腥味也能淡上一些。 她想,待会儿见了宋昀,一定要在他怀里好好撒娇,不呆够一个时辰绝不下来。 可天不遂人愿,宋府大门紧闭,小厮说宋昀不在府。 “他今日何时退值?” 小厮摇摇头:“临近年关,公子已经连续三日夜半方归。小姐不如择日再来,今日就先回吧。” 话虽如此,祝怜隔了两日再去,还是没有见到人。就这样连续吃了两次闭门羹,她索性直接驾着马车来到宫门前,在那里执拗地等着。 亥时,万家灯火渐熄,一个清俊的白衣身影终于出现。 先前被赐了一整个月的休沐,待处理的折子堆成了小山,又恰好赶上年底的灯展,宋昀觉得自己像是政事堂里的蜡烛,烧干自己,照亮大梁。 如往常一般,宋府的马车已经在宫门前等候,他掀开车帘,却发现里面多了一个人。 一身红衣的小娘子本来昏昏欲睡,在看到他后一个激灵,双眸熠熠发光。 祝怜拖着嗓子黏糊糊地喊道:“怎么才出来,宋知微——” 他不由自主地软了声音:“你怎会在此?” 马车内的软榻被她一个人霸占了大半,宋昀在她身侧坐下,祝怜温热的身子就倚了过来。 “我想你了呀,所以就来这里等你,足足等了你两个多时辰呢。” 宋昀闻言,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眉眼中带了 分卷阅读91 一丝宠溺的笑意:“这几日在处理积压的公务,下次莫要再傻等,让人来政事堂通报一声即可。” 听他这么一说,祝怜来了兴致:“那,我明天还来找你,好不好嘛?” “怎么,你找我是为何事?” 这个人也太不解风情! 她嘟囔道:“找你能有什么事,我都说了,就想你了呗。” 宋昀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掩饰一般清了清嗓子:“可曾用了晚膳?” 祝怜摇摇头:“我不饿,不想吃。” “不行。待会儿让人给你准备点你爱吃的。” “你这人怎么跟我阿爹似的!” 宋昀面不改色,伸手捏了捏她白嫩光滑的脸,笑道:“吃不吃?” “告诉你美人计也没用……” 话未说完,只见面前突然一暗,一抹温热落在祝怜的唇角,如蜻蜓点水。祝怜‘嘭’地红了脸,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宋大人也有如此主动的一天!难道说他那天喝醉了酒就悄悄开窍了? 祝怜狐疑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没有。” 她伸出食指:“这是什么?” “一。” “你果然喝醉了,这是根手指头啊!” “……” 宋昀默了默,换了个话题:“你喜不喜欢看灯展?” 灯展便是花灯展览,每到年底上京就会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大梁人相信彻夜的长灯可以吓走来年带来霉运的怪物,所以这花灯自然是越亮越好,越花哨越好,久而久之变成了一项习俗。近些年来还有不少商贩用昂贵的西洋彩绘玻璃,看起来多了一丝异域风情。 祝怜自然不会放过这等热闹:“我去我去!” 看到她兴致勃勃,宋昀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好,到时候我来接你。” 第46章 求情 “确有私心。”宋昀抬眸,目光平…… 翌日, 祝怜坐着马车又去了宫门。这次她去政事堂通报了一番,得知宋昀今日因家里有事,早早退值。 虽说是他的家事, 祝怜却难得好奇,索性让车夫直接去了趟宋府。谁知远远的便见几个婢子在门口急的四处乱转。 难道是宋昀出了事? 她连忙下车问道:“怎么回事?宋大人在何处?” 那婢子闻言啰里八嗦说不出一二来,一旁的小厮叹了口气:“祝姑娘, 宋大人今儿个有事要处理,您还是先回吧。” “什么要事?”祝怜挑眉:“我进去看看, 或许能帮上一把。” 说罢,未等那小厮反应过来, 便直接迈开步子闯了进去。只见那小巧精美的庭院中,熙熙攘攘围了一圈儿丫鬟小厮, 皆是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事。 可左看右看,也只有一位瑟瑟发抖的白衣女子跪在地上, 脸蛋冻得青白发颤,正是明容。 “小姐,小姐您还是起来吧, 这般跪下去, 宋大人也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 “是啊明容小姐,这地上还有积雪, 莫要冻坏了身子!” 这深冬严寒, 地上的青砖多被冻得冰冷梆硬, 跪上去寒气直钻人骨头缝儿。可无论丫鬟们如何苦苦相劝, 明容却执拗地瞪大眼睛,充满希望地看着面前的大门。 “宋大人,看在那只荷包的份上……明容已别无所求, 若是大人不答应,明容便不起身。” 说罢,她又低下头,伸手擦了擦泪珠。 这幅情真意切的模样难免会让人动容。祝怜却觉得有些好笑,她懒得看戏,径直进了书房。 宋昀果真在书房里,撑着额头,连她进来了也没发现。 “我听政事堂的人说你今儿家里有事退值得早,于是便过来看看。没想到,倒真是麻烦不小。” 女子清亮的声音响起,宋昀这才动了动,面容带了一丝疲惫。 “你何时来的?” “刚到。” 祝怜走过去,给他揉了揉太阳穴:“你在想什么?” 宋昀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明容。” 祝怜手上的动作一顿,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便往后扳住宋昀的脑袋,迫使二人四目相对:“你当着我的面想别的女人,好哇宋知微,看我不教训你!” 话音落罢,女子柔软的唇落在他的唇角,惩戒般咬了几口。 宋昀始料未及,这发呆的几秒让她揩足了油。 他慢慢红了脸,把她作乱的手推开:“别闹。” “我在想该如何处置她才好。”宋昀的目光落在门外。 这次明容的态度很坚决,方才宋昀让她起来,她也不乐意,非得亲耳听到他答应了不可。 祝怜微哂:“她求你做什么?” “她求我对柳怀珊施以援手。” 分卷阅读92 祝怜微微挑眉,他又说道:“此乃以公谋私,我断不会答应。” 不管他答应与否,现在也为时已晚,因为柳怀珊和柳怀业早已命丧黄泉。祝怜正想说什么,却见一个小厮神色慌张地跑来。 “公子,不好了,明容姑娘好像要昏倒了!” …… 上京的冬天多雪干燥,小娘子本就不抗冻,明容又因为柳家之事心情郁郁寡欢,没撑了多久便气火攻心,当场便晃了晃身子直往后倒。 事发突然,宋府只好将她暂作收留,清理了一间南侧的厢房给她。 明容躺在床上,嘴唇冻的青紫,脸颊苍白,抱着一只汤婆子暖了许久才恢复了些血色。 一旁的婢子端来了一杯热茶,她捧在手心里抿了几口,才有力气说话:“明容给宋大人添麻烦了。” “无妨。” 宋昀语气淡漠:“只是明容姑娘莫要再跪,此等假公济私之事恕难从命。” 明容露出一个悲愤的笑来:“恕难从命么?听闻宋大人前些日子在御书房跪了两天两夜,只为求圣上放过祝怜性命。你敢说,那个时候你没有丝毫私心吗?” 他向来清高,品行冰洁,本应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一位君子。 可是为什么偏偏做出这种事?难道那祝怜就有这般好,让他弃原则于不顾? “确有私心。”宋昀抬眸,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因为祝怜是我要明媒正娶的妻。我爱她护她,自是理所当然。” 他那时想过,若是自己求得圣上保全祝怜,必定要有一只替死鬼。而那名替死鬼,只能是参与其中趟了浑水又人微言轻的柳家。 而柳怀珊在冬祭大典光明正大地将安排明容到他身边,极有可能是苏明旭的眼线,这一点圣上早就知道。所以他那日跪在雪地,寒气入骨几近昏厥之前,便已经得知圣上要借机除去柳家的密令。 他那一跪,只是为了保住祝怜。 “那柳家呢!柳家就活该替人受过,活该被赶出上京吗?” 明容悲从心起,呜咽一声,眼泪已徐徐落下:“我求求你了好不好,宋大人,这个上京我无依无靠,只有柳姐姐一人,我好不容易有了家,我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宋大人,求求你帮我这一次……” “明容。” 她听到宋昀的声音有了些许动容,充满希望地抬起头,却发现面前如玉般的男子满眼都是怜悯。 “其实柳家兄妹的马车前些日子在山崖底部被发现,人已经……” 后面的话像是被寒风吹去了声音,灌到耳朵里都有些模糊。明容呆呆地瞪大了眼睛,眼泪一颗颗地砸下来。 柳怀珊和柳怀业马车,在山路行驶过程中不幸失控,坠落山崖,两人皆粉身碎骨。 她的姐姐没了,刚刚捕捉到的那么一丝温暖消失不见。 她的家又崩塌了。 “为什么?”女子捂住脸,像是质问宋昀,又像是质问自己:“为什么都不在了,为什么……” “节哀顺变。” “我不信……宋大人,你是不是在骗我死心?请带我去看一看,我要去看一眼……”她突然拔高了声音,眼看着又要情绪激动,却在这时看到门前多了一道倩影。 来人一身红衣,容貌绝艳,一只手扶上宋昀的胳膊便熟练亲昵地挽了起来。 “明容姑娘,你现在身体虚弱,须得调养几日。”祝怜柔声道:“不然,怎么对得起怀珊的在天之灵。” 她还敢说!她怎么有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床上的女子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疯了一样爬下床,扑向祝怜:“都是你害死了柳家,都是你!死的人明明应该是你,被流放的也应该是你!” 祝怜身子向后一闪,被宋昀护在怀中,明容扑了个空,‘扑通’一下栽倒在地。 一旁的婢女吓得摔了手中的托盘,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祝怜道:“还不快把明容姑娘扶起来!” “滚开!” 明容咬紧牙关,自己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扶着床柱,哽咽道:“祝怜,我们明明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一次次抢走属于我的东西?那个荷包也好,柳姐姐也好,你是镇北大将军的独女,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何必对我这般赶尽杀绝?” 闻言,祝怜深吸一口气,袖中的五指紧握成拳。 “你可知何谓赶尽杀绝?” 明容仓皇地抬起泪眼。 只见面前的女子神色清冷,却嫣然一笑,带着一丝她读不懂的凄凉:“明容,我本想着容下你,算是我对你的补偿,但是如今看着你认贼作父不辨是非,原来你真是蠢货一个。” 祝怜的话字字诛心,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张不开口,好似被一股无形的气势死死压抑着。 “柳怀珊和太子不是什么好人,你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若是继续听命于他们二人,只怕结局悔恨莫及。” “你胡说……”明容想起柳 分卷阅读93 怀珊对自己的温声细语,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已经死了,你怎么编排她那是你的事,但是太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怎么会利用我……” “他连自己的亲——” 顿了顿,祝怜突然闭上嘴,将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 “你好自为之。” 说罢,她便拂袖而去。 俗话说不见棺材不落泪,她祝怜从来不自诩良善,也从来不做这种劝人擦亮眼睛的苦差事。 今日她已经把话说清楚,若是聪明点的人,总能品出什么不对来——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明容已经得罪她不止一次。若是真想对明容赶尽杀绝,这傻姑娘还能好端端活到现在? 柳怀业杀了,柳怀珊杀了,太子也被她生生卸去一只胳膊,她一个小小的孤女,无依无靠,难道就杀不得? 只是觉得自己有愧在先,一忍再忍罢了。 然而今日看到明容那执拗的眼神,祝怜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白费口舌,因为渴望亲情的明容几乎带着一股雏鸟情节,来信任柳怀珊和苏明旭。这种感情近乎纯粹,不是自己三言两语便能点醒。 算了。 何必自找不痛快? 但她还没走出去多远,便听到明容沙哑却坚定的声音。 “宋大人,明容还有一事相求。请大人兑现荷包之诺,接明容入府!” 第47章 约定 宋昀一怔,怀里已经多了一人。她…… 明容抬起头, 脸色灰败,近乎恳求道:“请大人兑现荷包之诺,接明容入府!” 柳府一事她虽并未受到牵连, 却也再度失去了容身之处。既然柳怀珊已死,她在求情也无济于事,那么至少让她有安身之地。 往日那流浪街头, 饥寒交迫的日子,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况且宋昀一向言而有信,既然于自己有恩, 这份恩情定是要还的。 但是这小算盘打的虽好,她却有所不知, 宋昀许久以前也曾向祝怜说过, 若是图谋不轨,他也并非毫无原则。 既然明容要入府, 答应了也未尝不可,只是她是苏明旭的人,不管保有什么目的, 他都不会让明容留在自己身边。 于是宋昀冷声道:“西秀峰山脚有一处偏院, 常有人来打扫,你便去那里吧。” 明容似乎意料不及, 一时呆楞地问了句:“偏院?” 宋昀的确答应了她, 却把她扔到了接近京郊的山脚, 她这才反应过来, 连忙道:“可是宋大人,明容想留在你身边,不求任何名分, 只求能有家人相伴……” “不行。” 宋昀拒绝得果断干脆。她惊讶地抬起头,似乎第一次认识面前的男子。 虽然知他一向清高,对女子却颇有君子之礼,往日同自己相处也从未如此生硬过。为何今日竟让人觉得有些无情? “宋大人……” 她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女子一声娇笑。 “不求名分?你若是没有名分还能呆在宋府,置宋大人的脸面于何处?难道你想让这丞相府被满大街的人嚼舌根?” 祝怜走了进来。她刚才站在门外没有离开,听到宋昀干脆利索的决定,觉得甚是满意——不过若是能更冷硬点,她会更满意。 之前这个人拒绝自己的时候,说的可是“祝怜,你想要的未免太多”。但现在看来,这句话要是落在明容头上,非得羞得她当场落泪不可。 也不动动脑子想想,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人,能是什么好拿捏的软柿子? 明容闻言,脸上果然一阵红一阵白。她的确没考虑到这一点。 可是这话从祝怜嘴里说出来,又让她莫名滋生了几分愤恨。 凭什么?她这样气势凌人又心机的女子,哪里有资格成为这宋府的主母?又哪里有资格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我同宋大人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手。”情急之下,怒上心头,明容脱口而出:“便是我想要名分,那也是宋大人做主,你身为女子如何能踩在夫君头上?” “她能做主。” 谁知,回复她的却是一道冰冷的男声。 那双凤眸泛着凉意,看起来让她感到更加陌生:“夫妻相敬如宾,二人何来尊卑之说?你若是不愿呆在偏院,便自寻去处,银钱不用担心,宋府自会慷慨解囊。” 说罢,宋昀拂袖而去,眉目间隐有怒气。祝怜离去前瞥了她一眼,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一时间,南厢安静无比,只有女子慌张惊讶的呼吸声。 明容脱力一般跪在地上,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无助感。她原本以为,自己对宋昀有恩,他定会对自己有求必应。但事实并非如此。 那是一堵充满防备的厚厚的墙,那堵墙将自己冷冰冰地拒之门外,只有祝怜一个人才能进去。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祝怜,这个欺骗他、骄傲跋扈的女子? 若是她以后真的进了宋家大门 分卷阅读94 ,自己怕不是连偏院都住不下去! 想到这里,明容感到一阵恐惧,五指不由得紧攥成拳。 她不能坐以待毙! …… 那日从宋府回来,没过多久就听到明容答应搬到偏院的消息。那个偏院依山傍水,的确是个好去处,却因为位置偏僻,宋昀买下后几乎没有去过。 按理说,这件事他处理的十分妥当,一方面还了明容的恩情,不至于落人话柄,另一方面又将二人的距离拿捏的恰到好处,没有给明容留下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 只是祝怜心里还是不太舒服——每每想起明容对苏明旭满怀信赖的模样,便觉得此女留不得。 虽说现在她还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有为苏明旭卖命,但谁也说不清楚以后会不会倒戈。 柳怀珊便是一个前车之鉴。 可是她要对明容下手,必须得找个机会才行。 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祝怜只好偷偷买通偏院的一名婢女,将明容盯紧些。 就这样又过了些日子,上京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雪,街头挂上了红彤彤的大灯笼。 要过新岁了。 几棵百年老树上系满了喜庆的红绸,前面摆了一圈功德箱,想来祈福的人往里面扔一枚铜板,便能将自己的心愿挂到树上去。而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则是陆续开始搭建的花灯。这庞大花哨的花灯费时费力,但到了岁末,大家都图个热闹,尤其是夜间举办的灯展,熙熙攘攘的人群能把上京从东到西的宽敞大道堵得水泄不通。 “小姐小姐!” 宝珠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怀里抱着一只大木盒。 祝怜正对着铜镜描花钿,头也不回地问道:“可买来了?” “那是自然!” 小丫鬟将盒子放在茶几上,累的满头大汗:“奴婢可真是第一次见识到,雅香阁门前排那么——长的队。不就是金箔花笺纸嘛,怎么那么多人抢着买?” 大梁过新岁有家家户户送飞贴的习俗。每到这时便是雅香阁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只是今年却又贵又难买,就算是预定了都得在店里依次等着。宝珠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拿到前些日子预定的一盒。 “你有所不知。”祝怜看着额前的梅花花钿,满意地勾起唇角:“今年的花笺纸上有暗纹,滴墨即可见。凡是买到红鲤祥云者,即可得黄金一箱。向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黄金当前,大家必然趋之若鹜。” 宝珠瞪大了眼睛,啧啧道:“看来这雅香阁的掌柜真是财大气粗,那可是一箱子黄金呀!” 祝怜不可置否。 说起这雅香阁的掌柜,倒是颇为神秘。有人说是个金发碧眼的西域男子,有人说是个被火毁容的青楼女,不管是谁,掌柜从未公开露过面,任他人众说纷纭。 “不过小姐,你买来这么多,说不定也能中呢!到时候那一箱子黄金可都是咱们的啦!” 祝怜嗤笑:“羊毛出在羊身上,有这等运气,不如用在别的地方。” 宝珠想了想,深以为然:“也是!若是有这种运气,希望小姐能顺顺利利出嫁,和宋大人白头偕老。” 祝怜扭头看了这小丫鬟一眼,打趣道:“怎么突然说起这种事,你这小丫头也想出嫁不成?” 却见宝珠双颊一红,眼波流转,可不正是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小姐你真是的!我、我才没有……” 话还没说完,声音却越来越没底气,她看祝怜兴致盎然,一副要刨根问底的模样,羞愤地跺了跺脚,直接跑开了。 还真是不经逗。 祝怜笑罢,又多了一丝怅然。宝珠虽是婢女,却与她打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若是出嫁自然得给她说一门好亲事。可如今她虚岁也才15,年纪太小,容易被轻浮男子的巧言令色骗了去。 毕竟这个孩子性格单纯,藏不住心事,方才那模样一看就是情窦初开……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思虑过多,毕竟男欢女爱之事,最不讲道理,就如她和宋昀。 祝怜打开木盒,从里面抽出一张金箔花笺纸来,轻轻抚摸。 过了新岁,便是开春,然后是他们的婚事。 梦境之中的宋昀一身红衣,眉目如画,冰肌玉肤,比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烟火气,让人看着便想把他□□一番。 她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一时间竟没注意,自己把手中的花笺纸捏变了形。 “再不松开,纸就要破了。” 熟悉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随风送来的还有一股清冽的梅香,可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祝怜从案几前起身,像只小鸟一样飞了过去,声音带着一股雀跃。 “宋知微,你怎么来了?” 宋昀清了清嗓子:“后日灯展,同你约定个时间。” “你找小厮来传话不就好……” 话未说完,她突然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笑来:“我知道了,你想我是不是?想我想 分卷阅读95 到亲自来找我?” 宋昀稍微愣了愣,面容一红,轻声“嗯”了一下。 下一秒,背后的大门突然被她‘嘭’地关上。宋昀看着她笑意盈盈地朝他走过来,心里油然而生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然,可怜的宋大人被逼到了案几前,双手撑在身后的桌子,身前是如罂|粟花般漂亮却危险的女子。 谁知祝怜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好整以暇地笑道:“那我们扯平了,我方才也在想你。” 宋昀一怔,怀里已经多了一人。她抱着自己的腰肢,凑过来,像是一只乖巧讨好的小幼崽。 还埋在他胸口,蹭来蹭去:“宋知微你好香呀,我好喜欢你。” 心头一颤,像是被人触碰的琴弦,她这般软语,便是百炼钢也成绕指柔。 宋昀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后日酉时一到,我便来接你如何?” “不能迟到,迟到就罚你亲我一百下。” “……” 回应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无奈:“你怎么整天在想这个。” 祝怜撇撇嘴,她才不想,奈何宋大人又香又好看,如此可口,不吃到嘴里实在是让人着急。 二人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天色逐渐昏沉,月亮爬上了枝头。 祝怜突然道:“宋知微——” “嗯?” “我好想快些成亲,然后和你……” 剩下的话被她凑到了耳边,一字一句轻声呢喃。宋昀听着听着,却蓦地红了脸,凤眸微张,满是难以置信:“你——” “嘘!”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得狡黠。 “真希望春天快点来,是不是?” 第48章 除夕灯展 他回过神来,只见祝怜舔了舔…… 大梁的新岁从除夕夜过到元宵节, 灯展就在除夕夜当晚。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本地官员有七日休沐,若是离家较远则多出三日。宋大人身为鞠躬尽瘁的当朝青年才俊, 往年都是要在御书房对着案牍顶着黑眼圈过年。如今有了红袖佳人,皇帝在除夕前一天便给他放了假,把一些鸡毛蒜皮散给了政事堂孤零零的倒霉蛋。 于是除夕当天, 神清气爽的宋大人准时来到祝府。 祝怜却迟到了。 小厮进来通报的时候,摘星阁一片混乱, 价值不菲的丝裙扔的到处都是,首饰匣子开了十七八只, 琳琅满目的珠宝看的人眼花缭乱。 宝珠索性一屁股坐在衣衫堆里,满头大汗。 “小姐, 奴婢受不住了, 这两件耳饰您带上都特别好看,您快选一个吧。” “不行, 你把那只红宝石的拿过来……等等,旁边那只点翠的也不错。” 说话的女子正在铜镜前描花钿,如绸缎般光洁的乌发垂腰。她一身素白, 额前却缀着一朵嫣红的梅花。 来通报的小厮红着脸垂着头, 结结巴巴地说宋府的马车已经到了。 “这么快?”祝怜连忙捏起那只红宝石垂丝耳环:“就这个了,宝珠, 动作快些。” 于是又是一番风风火火,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祝府的大门终于被人打开了。 那坐在马车上凝神读书的公子听到声响, 侧了侧目光,却看到来人后微微一愣。 只见祝怜一身雪白狐裘披身,头戴并蒂雪莲银钗, 如流云般的发髻慵懒妩媚,猛一看多少有些素净。却待她款款走近,眉间一点梅花花钿俨如朱砂,呼应着两枚价值不菲的红宝石垂丝耳环,愈加衬得那点点嫣红如血,肤白如玉。 “宋大人这是看呆了?” 她一开口,唤回了他些许神智。宋昀清了清嗓子,伸出手,扶她上车。 “很美。” 祝怜挑眉,他继续补充道:“祝姑娘国色天香,名不虚传。” “这还差不多。” 大门里头多了几丝动静,原来是跟在身后的祝老爷和祝夫人。 看到宋昀亲手给祝怜摘掉毛皮披肩,祝老爷突然闷声道:“怜儿,晚上记得早些回来。” 说话的时候,目光却死死盯着宋昀。 他平日多与兵将出生入死,结识的都是过命的交情,对那些说话拐弯抹角的书呆子嗤之以鼻。 就算自家女儿身边的这位是个万里挑一的年少有为,那又怎样?祝老爷心想,若是有人想对祝怜动手动脚,如不先问问自己手中的方天戟,他宋大人也一样! “伯父放心,晚辈会在亥时前送令媛回府。” 宋昀礼节备至,让祝老爷挑不出什么刺儿来。倒是一旁的祝夫人干脆利索地交代了二人注意安全,便拉着祝老爷进门了。 马车吱吱呀呀地动了起来。车帘一放下,祝怜就钻到了宋昀怀里,伸手环住男子的腰肢。 “我爹他不善言辞,但对谁都没有坏心眼儿。” 宋昀点点头:“我知道,伯父昔日驻守北疆立下汗马功劳,乃是一国股肱 分卷阅读96 之臣。” “嘁,你在这儿拍马屁他可听不到,不如多夸夸我,待会儿给你买糖葫芦吃。” “我又不是稚子。” “那你吃不吃?” “……吃。” 于是马车慢悠悠地在糖葫芦小摊停了下来。祝怜买了一串又大又红的,上面洒满了芝麻,裹着一层晶莹糖衣。 最上头的山楂最大,糖也最多,宋昀喜甜,祝怜便把那只给他。 宋大人吃相斯文,小口小口嚼着,糖衣咬得咯吱咯吱,却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宋知微。”祝怜突然严肃道:“你把核吞了,晚上肯定会肚子疼。” “为何?” “因为山楂核会在你肚子里发芽!” “……” 一串糖葫芦就五六颗,两个人很快就吃完了,舌尖都是酸酸甜甜的味道。 宋昀小时候没怎么吃过这种零嘴儿,长大后又觉得这是小孩子吃食,今日跟祝怜一起尝了尝,果然比雪花糖还要甜上几分,怪不得当时她觉得雪花糖不过如此。 这时,唇边一阵温热,他回过神来,只见祝怜舔了舔嘴巴,像只偷吃得逞的小狐狸。 “宋大人好甜。” 马车压得石板路咯吱作响,沿街的人群逐渐热闹起来,隐隐传来孩童嬉笑和商贩叫卖的声音。 但是这厚厚的车帘却隔绝了外界的注视,像是一方无人打扰的天地,一股莫名的燥热蔓延开来。 砰砰、砰砰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面前蛊惑人心的女子眼波流转,一双皓腕紧紧箍住着他的腰肢,鼻尖近在咫尺,似乎都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吐息。 “我也很甜,宋知微,要不要尝尝我?” …… 夜色浓稠,街上逐渐点起橘色的莹润的光,像是一把细碎的星子洒落人间。 大梁的花灯常用竹木制作,不失精巧。有的花灯雕刻着亭台楼阁;有的雕龙绘凤;近些年来西域商贩越来越多,不少花灯用上了西域的彩绘玻璃,在地上洒下一圈五颜六色的光晕。 宋府的马车停在了角落,两个人从车上下来,视线亮堂以后,祝怜这才发现宋昀唇上沾了不少口脂。 但在夜里倒也看不清楚,还更显得他唇红齿白,让人总想对他做些坏事。 虽然刚刚才做过。 回想起方才,祝怜的脸微微发烫。 这灯展除了看花灯,夜市也很热闹。两边的小摊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一旁的商贩看到二人一身华贵,卖力地吆喝着。 “桂花糯米高嘞,香甜可口的糯米糕!” “卖簪花!过来瞧瞧漂亮的簪花!这位公子,要不要给你身旁的姑娘买朵簪花呀?” “哎哎,我家的米酒刚酿好,二为要不要尝尝?里头有枸杞红枣,最适合小娘子补气补血。” 于是一路下来,祝怜耳后多了一朵红花,宋昀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桂花糕,二人都是用过晚膳来了,方才却还喝了一肚子甜丝丝的米酒。 “好撑好撑!” “……方才跟你说不要买桂花糕。” “可我想尝尝嘛,谁知道这东西这么甜。宋知微,剩下的你吃吧,我不行了……” 话虽这么说,但凡看到了新奇的零嘴儿和小货摊,祝怜又蠢蠢欲动。每次都是买来尝一口便没了兴趣,于是到了后面,宋昀手中多了好几份果子、蜜饯、兔儿灯笼和一包不知做何用,只是花里胡哨的水晶珠儿。 宋昀拿着这堆东西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像团白雪球似的四处乱窜,眉目间带了一丝笑意。 她现在应该很开心。 虽然平日里也噙着笑意,却总是笑不达眼底。 明明才十几岁,如今也仍然是全家的掌上明珠,按理来说应该长成一个无忧无虑的世家小姐。但有时候,又让人觉得她藏了很多心事,不属于她这个年龄,也不属于她这种单纯的阅历。 宋昀想,那也无妨。毕竟往后余生几十载,他会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慢慢了解一切,如果她愿意敞开心扉的话。 “宋知微,快来!快看看这个!” 祝怜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伸手指了指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 那是雅香阁的方向,小小的门面被人围得水泄不通,许多人兴冲冲地交头接耳,似乎在期待一场大戏。 “我们去看看热闹如何?” 宋昀皱着眉头,隐隐有些不赞同:“人多眼杂,容易滋事。我们最好去别的地方。” “哎呀,来都来了,我们去看看。不好看立刻就走,嗯?” 耐不过祝怜可怜兮兮的撒娇,宋昀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松懈了一瞬,就被她连拉带扯地凑到了人群外面。只见那雅香阁今日装饰得喜气洋洋,二楼的栅栏上都打了一只红结,像是给谁办婚事。 难不成这雅香阁掌柜的要成亲? 就当众人猜测纷纷之时,‘锵锵’一声锣响,一位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不知 分卷阅读97 何时出现,满脸堆笑地冲众人作了三辑。 “诸位,久等莫急,俗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生意人更是讲究诚信之道。雅香阁这百年来能风雨飘摇之中而不倒,全依赖于各位衣食父母。之前有言,凡是买到红鲤祥云花笺者,即可得黄金一箱——” 他一挥手,一旁的小厮哼哧哼哧搬来一只大木箱,往地上一放,沉甸甸作响。 “请诸位作证,这箱子里便是黄金,绝不作假!” 众人目光如火,山羊胡子把箱子一打开,一排排罗列的金元宝闪闪发光,罗列整齐紧密。 “嚯!”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垂涎三尺。 只是还没等大家饱饱眼福,那个箱子又被他‘啪嗒’合上,上了一把手腕粗的大锁。 “可惜的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买到那红鲤祥云纸。”山羊胡子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也就是说,这箱黄金怕是送不出去了。” “没人买到?怎么可能!我前些日子去买花笺可是买都买不到!” “我才不信,怕不是有谁中了,不敢现身,担心被人半路打劫吧!” “不可能,要我说大家伙是被这老奸商耍了,压根儿就没有那红鲤祥云纸,都是他骗我们买纸的下作手段!” “啧,我觉得说的有道理!” 一时间群情激愤,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周围的小厮生怕护不住场子,向那山羊胡子求助。 山羊胡子却笑道:“诸位稍安勿躁,容在下把话说完。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这黄金雅香阁亦不会收,既然没有人买到红鲤祥云纸,那不如换种有趣法子。” “什么法子?别又是买你家的笔墨吧!” 人群一阵哄笑,山羊胡子却不急不慌地拍拍手,四五个小厮顿时从店里钻了出来,肩上扛着一做木牌。 “哗啦”一声,那木牌上的红绸被人一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出现在众人面前。 绣球招亲。 “什么?绣球?抛绣球?” “这什么意思?” 山羊胡子朗声道:“这个绣球招亲规则很简单,在场的各位谁若是接到了绣球,得到了姑娘芳心,便能把这一箱黄金带走!” “这个有意思,不过这姑娘是谁?别再是安排好的,扔给你们自己人!” 他故弄玄虚一笑,摇了摇头,手中抛起一朵嫣红的簪花:“非也,诸位若是不信,那招亲的姑娘便从你们之间选一个罢!” 话音落下,那簪花便被他随手一抛,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而这时,远在人群之外的祝怜头顶突然闪过一丝黑影。 一只簪花从天而降,对准了她这边,直直砸了过来。 第49章 绣球招亲 祝怜心头一颤,小心翼翼地将…… “噗咚”—— 一声闷响, 那簪花精准地砸到了一抹白衣,弹了弹。 滚到了祝怜脚边。 现场一片寂静,四面八方的视线朝这边涌了过来, 估计没预料这诡异的走向,一时半会儿竟无人吱声。 怎会如此? 祝怜目瞪口呆地看着脸色不善的宋昀,心想, 那簪花明明朝自己飞过来,又是如何砸到他身上的? 等下, 既然被砸到了,也即是说—— “请被簪花选中之人过来罢。” 祝怜扯了扯宋昀的袖子, 忍着笑:“山羊胡子喊你过去呢。” 宋昀看了看二层喜气洋洋的红结,脸色又黑了几分。 “怕什么?求求你了宋大人, 让我饱饱眼福嘛。” “不去。” 其实也能理解, 宋大人一向脸皮薄,平日里端庄自持, 被自己捉弄一下都能红了耳朵,更别说众目睽睽之下拿着绣球招亲,给一群粗莽大汉目送秋波。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眼瞧着宋昀态度坚决, 脚底生根似的不肯动弹,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山羊胡子此时有些尴尬,他搓着小手儿:“公子若是不愿, 让身边的小娘子上来也行。” 祝怜眼睛一亮, 有点跃跃欲试。一旁的人群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纷纷附和。 “就是就是, 我们才不乐意看大老爷们抛绣球呢!” “嘿嘿,那个小娘子长得真俊,若是她来, 我不要黄金,也要接到绣球。” 这话越说越没谱,眼看宋昀冷着脸就要发作,祝怜突然捏了捏他的手,火上浇了一层油。 “宋知微,要不我去吧,我虽然想看你穿喜服想的日夜难安抓心挠肺食不知味……但更不想看你为难。” “……” 方才就说人多必滋事,果真不假。宋昀气得直想转身走人,可看到祝怜期待到不行的模样,又有些心软。 且自己若是不去,她兴致冲冲地替自己上去,岂不是正好合了那群登徒子的龌龊心意? 宋昀的 分卷阅读98 声音带了一丝咬牙切齿。 “我去,你在这儿呆着。” …… 雅香阁这次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听说有男子要抛绣球,周围看花灯的人也围了过来,非得凑这个热闹不可。 这女子当街招亲都罕见,遑论男子。再加上一箱子真金白银,一眨眼围观的人便把这条街围得水泄不通。 只是众人眼巴巴地等,瞅得脖子都酸了,那二楼还是没有动静。 该不会是样貌滑稽,不敢见人? 就在这时,一声锣响,嘹亮的声音从楼上的传来。 “花朝月夕莫耽误,红绣玲珑结良缘——” 下一秒,丝竹声起,身着轻纱的妙龄女子踏着舞步,簇拥着中间一位身着喜裙的‘小娘子’翩翩而来。那小娘子手指纨扇,看不清面容,只是身材高挑,在一群女子中鹤立鸡群,显得有些突兀。 “这是哪儿家的小姐,芳龄几何,身高几尺啊?” 好事者一开口,现场哄然大笑,似乎被这高个头的‘姑娘’逗乐了。 祝怜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宋昀的确高,能把自己轻松一捞摁在腿上,长身玉立的模样站在上朝的官员之中尤其水灵。但是如今穿着女子的喜服,和周围娇滴滴的小娘子一对比,瞧这就有些不对劲儿。 可当他缓缓摘下纨扇,那起哄声却戛然而止。 甚至传来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 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那‘女子’耳后挂着红面纱,只露出一双清冷漂亮的凤眸,眸中还暗含羞怒,染的眼尾薄红,更增几分清丽风情。 这等美色,虽看得出是男子,却仍让人看得眼前一亮。哪儿先前猜测的粗犷丑陋一说? “这可真是漂亮……” “诸君可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在下有小妹待字闺中,想打听一番。” 她家宋大人看来还是很抢手,祝怜有点后悔让他这般抛头露面,早知道就自己去了,想看他穿喜服,回头让他在府里给自己穿不也挺好? 谁知那句凶巴巴的‘谁敢打听’还没说出口,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带着一丝嘲弄,令人不快。 “你家这位公子,可真是蓝颜祸水。” 祝怜侧过身,一位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一旁。 他虽穿着大梁男子便服,却面容深邃,眼珠像玻璃一样晶莹,乃是漂亮的翠绿色。 西域人。 他察觉到祝怜的警惕,笑得人畜无害:“我说的可对?” “关你何事。” 他与自己并不相识,张嘴便如此没有分寸,定是油腔滑调之人。祝怜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往另一边挪了挪步子。 这时,喜气洋洋的丝竹声暂停,宋昀来到了栅栏前,手上拿着一只挂着金穗儿的八瓣绣球。 山羊胡子拍了拍手:“绣球只有一只,还请诸位莫要争抢,和气为上。” 话音落下,宋昀朝祝怜递来一瞥,颔首示意,祝怜朝他点点头。 “嗖”—— 三声急促的鼓点落地,那绣球在空中划过一道红色的抛物线,朝人群中飞去。 这绣球自然是给祝怜的,她早早地准备好,眼看着那团火红朝自己飞来,伸手一跃—— “嚯!” 人群中不知是谁的一声惊呼,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下一秒那绣球便被人掠走,转眼没了踪迹。 有人抢了绣球! 祝怜心底一沉,正要找出那夺球之人,面前又突然多了抹金灿。 “喏,给你。” 那西域男子手中攥着绣球,递到了她面前,笑意盈盈。 看她有些发呆,那人索性捉住她的手,把绣球塞了过去。 “为什么给我?” 祝怜终于抬头,仔细地打量他:“抢到的人是你,这东西便是你的。” 周围有人起哄道:“是啊,这位大兄弟,你不要给我也成啊!” “滚一边儿去,人小娘子花容月貌的,还看不出啥意思?” 众人眼巴巴想要的东西,西域男子却不以为然。他轻声一笑,捻起祝怜的一缕乌丝,放到嘴边一吻。 “在下只爱美人,不爱黄金。” 一片哗然。 那缕发丝垂下的时候,在上面烙下痕迹的男子已消失不见,他像是一只狡黠的狐狸,偷到了香便脚步轻快地离去。而以自己为中心的议论声、哄闹声不绝于耳,祝怜一时间觉得手中的绣球像是一团烈火,烫的她掌心发疼。 可下一秒,一抹身影凌空而降。在一阵惊呼之中,她被人揽到了怀中,鼻尖似有冷冷的梅香萦绕。 然后,一跃而起。 “宋知微——” 宋昀一身喜服未脱,他直接从二楼下来,把自己抱住,又足尖一点便跃上房檐。 重心离地,祝怜的惊呼被 分卷阅读99 风吹散,在他怀中缩成一团。 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男子绷紧的下巴和怒气沉淀的眸——他心情很不好。 祝怜心头一颤,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最后,二人在一处屋顶停下。 头顶是深蓝色的苍穹,不远处则是又大又亮的明月。 仿佛远离了尘嚣烟火,四周清净得不像在街市。 自己身边这位红衣似火,冰肌玉骨的公子,别过头去,不肯说话。 “我错了。” 祝怜可怜兮兮地摇了摇宋昀的衣袖:“我再也不凑热闹了,宋知微,你别生气好不好?” 说着说着,声音还带了一丝哭腔。宋昀转过身,脸色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渣子。 “还有哪里?” “啊?” “除了头发,他可还亲了其他地方?” 祝怜摇摇头,对天发誓:“没了没了,我回去就把这缕头发绞了。” 她慢吞吞凑过去,戳了戳他的脸,一本正经道:“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你看,脸都气鼓了,多不好看。” 他凉凉道:“是不好看了。” “……” 这个人怎么吃起醋了,而且还……还怪可爱的! 祝怜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下,被他拍开。她继续捏,又被拍开。 第三次上手,宋昀索性直接捉住了她的爪子,摁在自己两侧。 待她倒在自己身上动弹不得,他凑过去,咬住她的嘴唇。 …… 从屋顶上下来已经是一刻钟以后,祝怜的脸红成了苹果,宋大人脱掉婚服,更加玉树临风。 她支支吾吾在后面跟着,宋昀走了几步便停下来等她,谁知这一停,却让祝怜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兔子。 “你停下来干嘛?” “等你。” 祝怜拍拍胸脯:“吓死了,我以为你又要亲我。” 宋昀想起自己方才确是有些不妥,毕竟醋意上头,把理智几乎烧了个干净,把人抱在怀中便有些失控了。 可道歉的话滑倒嘴边,却听到祝怜意味深长道:“但我也不会输给你,下次定会让宋大人哭喊着说不要,一雪前耻!” “……” 算了。 宋昀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自顾自往前走。 前方灯火通明,是一条大街,两侧挤满了花灯。二人刚刚走出巷子,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女子低声抽泣的声音。 那声音有些耳熟。 祝怜心中闪过一丝不妙,她快步走了过去,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唐笑梅和刘熹。 那哭泣之人正是唐笑梅,她抓着刘熹的袖子,似乎在断断续续地说些什么。而一旁的房茹却快步上前,抬手不知给谁扇了一个耳光。 ‘啪嗒’一声脆响,一个瘦弱的女子被扇倒在地,脸上浮起鲜明的五指印。 “宝珠!” 刘熹一声大喊,猛地甩开唐笑梅,冲了过去。 第50章 宝珠 祝怜忍俊不禁,却也伸出小指,同…… “住手!” 刘熹一下子推开房茹, 把地上的女子抱在怀中,怒声道。 那被掴得发丝散乱的女子,不是宝珠又是谁? 除夕之夜, 祝府的下人也能松闲半日,于是她应了刘熹的邀约,一起来看花灯。 谁知在街上正好遇到了唐笑梅和房茹, 便发生了一场‘捉|奸’的好戏。 房茹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方才的气势烟消云散,她急声道:“这狐媚子勾三搭四, 我打她又如何?更何况你与唐姐姐已有婚约!” 此言一出,周围指指点点多了起来。 唐笑梅方才还在哭哭啼啼, 此时眼睛泛红, 死死盯着刘熹和宝珠相拥的身影,表情幽怨难言:“刘公子, 你们如此郎情妾意恩爱绵绵,置我于何地?你可知,那婚约上与你并列之人是我, 日后明媒正娶之人也是我!” 刘熹闻言, 抿唇不语。他本就不善言辞,如今被人千夫所指, 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他只能抱紧怀中之人, 骨节发白。 这时, 一直垂头不语的宝珠动了动, 却是轻轻伸手把他推开。 “刘公子,唐姑娘说的对。”她别过脸,颤声道:“你不必瞒着我了, 三天前刘府已经送去了大雁,我都知道了。” 刘熹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宝珠,你听我解释,那日我当值深夜才归,等我回府中为时已晚……” 他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那日刘熹偷偷给她准备定情信物的时候,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被她一下子猜中,懊恼不已。 所以她知道,此事与刘熹无关。 但那又如何呢?那三个月后与他成婚的人不是自己,即使两人相爱已早,即使他们二人心意相通,但是她只是 分卷阅读100 个丫鬟,如何比得上户部侍郎之女?又怎么可能嫁入刘府? 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差距,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真恶心,扮可怜给谁看呢。”围观之人中不知是谁小声骂了一句,引得议论声渐起。 “给男人看呗,真是看不出来啊,长得老实巴交,实际上是个狐狸精!” “你不懂,男人就喜欢这样的可怜兮兮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 宝珠脸色煞白,她好像变成了一只靶子,前方是目含憎恨的唐笑梅,背后是不堪入耳的指指点点,她的脊梁骨好像都要被人一言一语戳弯了,无法直起身来。 明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更早,明明插足的人,是唐笑梅…… “你们骂谁是狐狸精?” 这时,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插|了进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位女子,她面容绝艳,却眉目冷峻,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怒火。 与她通行的还有一位公子,二人皆是白衣似雪,看起来登对极了。 祝怜没有理会宝珠惊讶的目光,径直走到房茹和唐笑梅面前,意味深长道:“又是二位。” 唐笑梅这次觉得自己占理,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声音便比平日硬气几分:“祝姑娘,此乃我们三人的私事,与你何干?” “是么,你们众目睽睽打我祝府的人,我祝怜管不得?” 祝府的人?房茹迅速瞄了眼宝珠,眸中闪过一丝恐惧。 这丫头片子,怎么又和祝怜扯上了关系?! “祝府的人,也就是说是个丫鬟?”唐笑梅怒极反笑:“我堂堂户部侍郎之女,还打不得你祝府的下人了?” “放肆!” 话音落下,祝怜突然扬起手,朝她脸上扇了下来。唐笑梅尖叫一声抱住头,可意料之中的巴掌却没有落下。 祝怜看着她狼狈的模样,一字一顿说:“唐笑梅,这门婚事是你求你爹才求来的,别以为这世上有不透风的墙。若说这横插一脚之人应当是你,如今还敢骂别人是狐狸精?” “那又怎样,她……”她胆战心惊地看着祝怜的手,生怕一耳瓜子落在自己脸上:“她不过是个任人使唤的丫鬟,凭什么跟我抢?” “够了!” 刘熹大步走到唐笑梅面前,眸子黑得发沉:“丫鬟又如何?户部侍郎之女又如何?刘某所爱之人便是良配,谁也比不上她。唐姑娘若心怀不满还请尽快退婚,莫要耽误大好良缘!” “你……!” 这句话说的直白辛辣,丝毫不顾及情面。唐笑梅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羞恼得说不出话来。 “好,刘熹,这可是你说的!我们走。” 她决绝地丢下这句话,拉着房茹走得头也不回。 眼看着一场好戏没了,四周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宋昀把方才喜服上面纱递过来,让宝珠遮住脸上的五指印。 宝珠怯怯地道了声谢。 “我有一事想听刘公子解释。”祝怜瞥了眼刘熹:“方才宝珠所言的大雁可是真的?” 大梁提亲步骤繁琐,送大雁便是算完八字后的一环。若是女方收下大雁,这婚事基本上就成了。 他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是。” “宝珠早便与我心意相通,婚约之事乃是父母之命。我……”刘熹的声音发涩:“我那日便说已有心悦之人,可是我爹娘说什么都不愿让宝珠过门。” 祝怜嗤笑一声。 “刘熹,你可真窝囊。我们家宝珠虽然是丫头,却是跟着我一同长大的,亲如姐妹。你若是没这个能耐,便把人还给我,我给她另寻良配。” 刘熹脸色黯然,这话字字诛心,但所言非虚。 他虽是刑部尚书之子,却被家里拿捏得紧,如今想要从军闯荡一番,又被家里安排到禁卫军,吃不到什么苦,也自然立不了什么功。 这边,宝珠带上面纱,遮住了狰狞的指印。她快步走到祝怜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小姐,对不起。” 她哽咽道:“宝珠不是故意要瞒着小姐,只是不想让小姐出面。一切都是宝珠妄想攀了高枝,与刘公子无关。” 祝怜看不得这小丫头哭啼,当下便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 “算了,你快起来,这件事明日再说罢。” 此事颇为棘手,并非她自己便能出手解决,须得从长计议。 祝家、唐家和刘家因为一个小丫鬟被牵扯进来,谁的面子上都不好看。 可就算她只是丫鬟,却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人皆有爱恨,爱恨本无错。 但若真是如此,这世间恐怕也不会有那么多爱而不得。 …… 被这番小插曲一闹,祝怜也没了看花灯的心思。她安排一辆马车,让刘熹送宝珠回去后,自己同宋昀慢吞吞往祝府走。 今夜一过,便是新的一岁。 二人婚期将至,按照大 分卷阅读101 梁的嫁娶习俗,新嫁娘和新郎需要避嫌,很难见上一面。 她想多和宋昀待一会儿。 宋昀似乎也这么想,他放缓了脚步,和她肩并肩走在一起。 “要牵吗?” 祝怜伸出手,展开掌心。 他没有回答,却伸手握住那抹柔软,眉目带了丝笑意。 两人的衣袖宽大,垂下来便遮得严严实实,不仔细看瞧不出什么端倪。但是袖中五指紧扣,互相传递着温度,连心脏都跳动得快了些。 “宋知微。” “嗯?” “我心里总不舒服。一想到宝珠,便觉得难过。” 宋昀沉默不语,月光将二人亲密的影子拉的纤长。 “我同她情如姐妹,不愿让她去跳火坑。”祝怜自顾自说道:“刘熹羽翼未丰,他护不住宝珠,我也护不住她。可我没法让她远离刘熹,因为她没有错,只是这场感情注定要无疾而终。” 她闷声道:“我不能失去宝珠……” 宋昀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把她抱在怀中。 他抱得很紧,似乎想将她与自己融为一体。祝怜一愣,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你还有我,祝怜。” 宋昀说。 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但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说完后灵魂都松了口气。 “我知道呀,我只是不想让你淌这浑水……” “不,你若是知道,冬祭大典后就不会去赴约,不会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祝怜,”这些话好似钉子,一颗颗被人踩到她的心头肉中,他却继续问道:“那个时候,你有没有想起我?” 他还记得那件事。 醉酒那日,他便对自己受伤之事耿耿于怀,醒来后又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祝怜以为自己如今已经安然无恙,他也该放心了。 可是那件事却成为了他的梦魇,让他夜夜不得安眠。 祝怜叹了口气,她又何曾没有想到他?不如说,那生死瞬间,她的脑海里都是他。可是她想要的不止是这份珍爱,还有她的阿爹阿娘,还有林家,她重生一世,想要自己所爱之人都能平安喜乐。 只是没想到,宋大人有时候也爱钻牛角尖。 于是她捧起他的脸,看着他漂亮脆弱的眸子,无比认真地开口:“我心悦你。” 他目光闪了闪,却没有挣脱。 “我不会让自己受伤,所以下次,你要来保护我。” 闻言,宋昀面色认真地伸出小拇指。 “一言为定。” 祝怜忍俊不禁,却也伸出小指,同他勾了勾。 “……你可真幼稚,宋大人。” 第51章 西域使臣 苏明月看着若有所思的祝怜,…… 新岁一过, 又淅淅沥沥下了几场雨,祝府庭院里的一棵杏树冒出了几颗花骨朵,没过几日便开了满树雪白。 冬末初春的风总是带着几分尚未消散的寒意。祝怜早上醒来, 刚刚走到门外,便打了个喷嚏。 “宝珠,把我的披肩取……” 话未说完, 肩上一片暖意,原来宝珠早有准备, 拿来了那件她最爱的白狐披肩。 朝夕共处近十年,这是二人的默契。 祝怜拢了拢衣衫, 轻笑道:“以后没了宝珠,上哪儿找这么聪慧的丫头。” 那日祝怜回府后, 同宝珠商议一番, 决定跟祝老爷和祝夫人坦白。祝老爷为人爽快,祝夫人也通情达理, 二人没有过分为难小丫头,隔日便给刘府送去了帖子,想要好好解决此事。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 刘府那边也不得不出面。于是来来回回商议了大半个月, 最终刘府松口,同意让宝珠脱了奴籍, 嫁入府中为妾。 虽然祝怜觉得做妾实在是难听, 但是宝珠却应了。这个结果已来之不易——刘府有意保住与唐家的婚事, 况且一个脱了奴籍的女子多少还是低贱, 若是做了刘熹的正妻,岂等同把刘尚书的脸面往地上踩? “小姐……” 宝珠的眼睛红了红,声音带了一丝哽咽:“宝珠也舍不得小姐, 不如不要脱籍了,让宝珠服侍小姐一辈子!” “说什么胡话。”祝怜好笑道:“你这么说,刘公子可要难过了。这上京谁人不知他这呆头鹅为了娶你,可是把刘府闹翻了天,差点与刘尚书断绝关系。” 宝珠哭红了眼睛,像是一只小白兔。她想起刘熹,用力地点点头。 “小姐说的是,宝珠……不后悔。” “行了,别难受了。”祝怜揉了揉她的脑袋:“走罢,我们去找刘管事。” 祝府的籍帐由刘管事掌着。从他那里拿到奴契,再盖上户籍司的脱籍印掌,此事便成了。 于是,一个月后,刘家的大公子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喜服,把祝府的丫鬟宝珠娶回了家。 抬妾的轿子不入正门,只能走角门,但刘熹却 分卷阅读102 从马上一跃而下,把轿子中的新娘捞了起来,抱着她从正门一同走了进去。 这件事在很久以后都是上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觉得刘熹罔顾礼法,在朝堂上参了刘家一本又一本。但女子们却颇为艳羡,毕竟身为女子婚姻大事无法当家作主,很多人直到嫁过去才知道那挑盖头的夫君是何等模样。 这般有情郎,也只有话本子上才能遇见。 …… 这场被人津津乐道的婚事结束后,大梁迎来了另一桩大事儿——西域的使臣要来了。 前些年打通了西域小国兰斯与北部边陲的商线,两国逐渐交好。如今兰斯派来大皇子洽谈海上商线,以求运进更多的茶叶和瓷器,诚意满满。大梁亦是极尽地主之谊,那兰斯大皇子一入境,便在宜春园办了一场接风宴。 “所以,那大皇子到底长什么样?” 宜春园内,一群莺莺燕燕好奇地讨论起西域人的长相来。 苏明月是五公主,小时候被西域的大臣抱在腿上,依稀记得那人满脸都是络腮胡子,鹰钩鼻,模样十分不讨喜。 “有的是蓝眼珠,有的是绿眼珠,有的跟我们一样是黑眼珠。” 祝怜想起灯展那日遇到的金发西域男子,他可不就是绿眼珠?在夜里看着也怪瘆人的。 “呀,这么说那兰斯大皇子长得像妖怪似的!” “可不是,我本来还想偷偷看几眼呢……” “不过听说画像上的大皇子并不蓄须,且样貌堂堂。”苏明月看着若有所思的祝怜,打趣道:“祝姑娘可得注意些,小心打翻了某人的醋坛子。” 冬祭大典上祝怜可谓出尽了风头,她与宋昀的一纸赐婚不知让多少女子深闺心碎,但这大梁有谁能有祝怜这般家世和容貌,又有谁能配得上宋大人? 如此一想,很多人也就释怀了。 祝怜想起自家别扭的小醋坛子,深以为然:“确实如此,不过偷偷看几眼应当不碍事。” “啧啧,没想到你还是个夫管严。”苏明月满脸恨铁不成钢。 她嫣然一笑:“一物降一物嘛。” 三声鼓响,接风宴即将开始,众人陆续落座。 按照大梁左为尊的习俗,大梁臣子坐在左侧,西域使臣坐在右侧。女眷们来的比较少,大多坐在家人旁边,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对面的西域人。 他们果真如传闻所言波浪卷发鹰钩鼻,蓝眼睛,皮肤很白,但也是俩眼睛一只鼻子,与大梁人并无不同。 众人悄悄看了一会儿,便觉得这使者中虽有一两个样貌尚可的青年,大部分都看起来五大三粗,头发毛躁得像枯草,坐相更是没有丝毫文雅,像是并未开化的野蛮人。于是等皇帝落了座,小太监宣了大皇子的名字时,在场的贵女们已经对他丢了兴趣。 随着小太监话音落地,一个金发垂肩,五官冷俊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一身窄袖长裤,腰肢被一条金色的腰带勾勒出精瘦的曲线,显得整个人挺拔修长。在他身后跟着两个小侍从也是面净无须,唇红齿白,十分漂亮。 出人意料,这大皇子长得竟还不错。 祝怜莫名想到了递绣球的那个西域人,若不是这大皇子的头发又长又卷,整个人又不苟言笑,她都要怀疑那日自己遇到的就是大皇子。 “臣威廉拜见陛下。” 大皇子的官话说得非常流畅,几乎听不出外域人的口音。皇帝面露喜色,让他快快起身。 “威廉殿下远道而来,朕愿尽地主之谊,展我大梁好客之道,以结两国长久之好。” “多谢陛下好意。”威廉恭敬道:“大梁地大物博,物产丰盈,臣这一路甫入上京便大开眼界,此等国泰民安之景,实属难得一见。” 没想到大皇子人长得俊,马屁拍的也实属到位。大梁本就自诩上国,待这些小国多有几分傲慢之色,如今这兰斯大皇子礼节备至,态度谦逊,不正合了在场大梁人的优越感? 便见皇帝笑意盈盈,给大皇子指座,让他坐到了宋昀旁边。 一场接风宴觥筹交错,主客言欢。祝怜偷偷打量了大皇子几眼,确定自己之前见到的西域人不是他后,便把注意力放到了宋昀身上。 宋昀没带家眷,身后坐着大皇子的两个侍从,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她瞧着其中一个小侍卫好像有些奇怪,总是频频抬头看向宋昀。 他一个大男人,虽然长得的确惹眼,但这跳舞的舞姬一个赛一个漂亮,穿的也一个赛一个清凉,那小侍卫好像都视而不见,脸色通红地瞄了宋昀好几眼。 祝怜的心里没来由闪过一丝危机感。 而事实证明,她的危机感并不是毫无道理。那小侍卫再次偷偷瞥向宋昀的时候,被他捉了正着。 白衣银冠的青年冷冷地开口:“足下频频侧目,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那小侍卫手中的筷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开口便是结结巴巴:“没、没什么。” 宋昀瞥了他一眼,微微蹙眉。 分卷阅读103 “你就是大梁的丞相吗?你是不是叫宋……”小侍卫的官话说的没有大皇子好,不会念‘昀’字,眸中闪过一丝尴尬。 “在下便是宋昀。” “哦,原来是宋昀……宋昀,宋昀……” 这两个字不好发音,他别别扭扭地在口中过了几遍,才勉强读的流畅。可殊不知这个举动在别人眼中太过怪异,一旁的大皇子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丽萨。”他压低了声音,用兰斯话说:“还不住嘴!” 小侍卫浑身一震,委屈巴巴地看向大皇子:“对不起,皇兄。” 大皇子微微叹了口气。 他是上船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妹妹伊丽莎白不知何时女扮男装混到了侍从之中。他这位妹妹天性好动勇敢,像个男子一样惹着祸长大,平日里父皇对她颇为宠溺,没想到这次竟让她惹出如此大的麻烦。 但船只已经驶离港口,他无可奈何,只能让她假扮成自己的侍从,随身带着。 过了一会儿,后背突然被人一戳,宋昀耐着性子转身,只看那小侍卫红着脸,掌心躺着一个银光闪闪的圆圈。 “宋昀,这个给你。” 宋昀没有收下:“此乃何物?” 这是枚银戒,是兰斯人惯用的定情信物。 丽萨眨了眨眼睛,满含期待地说:“你们大梁人叫它指环,你可以戴在手指上。” 第52章 疑心起 祝怜耐着性子凑过去,只听对方…… 那枚银戒做工精巧, 并非是这种普通小侍卫所能拥有之物。宋昀默不作声地瞥了眼面前红着脸的‘少年’,用酒杯将那只细白的手轻推了回去。 “在下无功不受禄,多谢好……” 小侍卫满脸失落, 却见宋昀神色一顿,又将那枚银戒拿了起来。 借着晌午正浓的阳光,他将指环举在眼前, 认真地打量了一圈,然后目光定在其内侧一抹小小的狮子图案上。 那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狮子, 狮爪下是两枚交叉的长剑,一顶象征着王权的皇冠在图案正上方, 十分显眼。 而且这个图案甚是眼熟,似乎从哪里见过。 宋昀掏出一枚小巧玲珑的金纽扣, 用袖子微微遮住对比一番。 果然, 那纽扣上的狮子图案与这银戒上的一致。 “宋昀,你要是喜欢便收下, 我、我很高兴的!” 小侍卫结结巴巴道:“不过事先说好,这银戒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你要是收了就得和我……” “抱歉, 宋某方才一时好奇。”他冷冷打断‘少年’的话, 又将指环还给了对方。 “物归原主。” 小侍卫愣了愣,下意识问他:“你真的不要?” 只见面前清冷入学的男子笑了笑, 像是一股清风徐来。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 连语气都柔和了几分:“宋某心已有所属。” 那是一个红衣似火的女子,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这边, 冲宋昀笑得意味深长。 不知为何,那小侍卫看到她后,掌心一颤, 似乎被那银戒狠狠烫了一下。 “抱歉,我不知……” 这时,一旁的大皇子突然起身,微微拱手。 “多谢陛下。” 皇帝叹了口气:“可惜旭儿有伤在身,不然定让他好好招待。” 大梁太子苏明旭前些日子手臂受了伤,据说是冬猎时被猎物撕咬所致,丢了整整一截胳膊。 那狰狞的伤口直到现在还没好利索,让人疼痛难忍,每到半夜东宫都是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大皇子自然知晓此事,闻言颇为赞赏地看着身侧面容清俊的青年。 “久闻大梁有此青年才俊,今日一见果真国士无双。能有宋大人同行,乃臣之荣幸。” 宋昀淡淡道:“殿下谬赞。” 于是三日后,迎宾邸门前便停了一辆宋府的马车。只不过马车里不止宋昀一人,祝怜闲来无事也跟了过来。 她总觉得那个小侍卫不对劲,但是那日宴会散去,大皇子便被礼部安排的马车接走,那小侍卫也脚底抹油似的跑得飞快。 像是故意躲着她似的。 所以这次她非得搞清楚,那小侍卫到底是何来头不可。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他身为男子,为何要送你银戒?那是兰斯人的定情信物。” 祝怜看了眼正一脸平静读书的某人,好奇道:“难道说他有断袖之好?” “与我无关。” 宋昀的视线未从书上抬起,似是毫不在意。 “是么,我看你把那指环瞧得可仔细,差点以为我们宋大人要移情别恋。” “你这是醋了?” 宋昀的声音带了一丝笑意:“男子的醋你也吃么?” 祝怜挑眉:“我怀疑他不是男子。你看到他喉结了么?你有,他没有。” 分卷阅读104 他那日自然也是注意到,所以才多看了那小侍卫几眼。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小侍卫确实是女子,并且与大皇子关系匪浅,只是不知她出于什么目的扮了男装,又不知出于何目的接近自己。 还有那银戒上的花纹…… “宋大人,久等了。” 马车外传来大皇子的声音。 车帘被人掀开,外面站着一男一女。男子便是兰斯大皇子,他这次穿着大梁男子便服,头发也入乡随俗地束起玉冠,一头浓密的卷发顺眼不少。而一旁的女子穿着兰斯满是褶皱滚边的裙装,看着有几分眼熟。 可不正是那小侍卫? 大皇子看到祝怜:“这位姑娘是?” 没等祝怜开口,宋昀道:“正是在下未婚之妻。” “原来如此。” 看来自己之前的猜对了,那红衣女子果然同他关系不一般。站在大皇子身后的女子露出几分落寞之色。 这时,便听到大皇子介绍道:“这位是三妹伊丽莎白。” 那侍卫果然是女子!祝怜偷偷伸手掐了宋昀一把。 丽萨被皇兄推到二人面前,脸色一红。 “抱歉,皇兄他不是故意帮我隐瞒身份。因为父皇不想让我跟着,所以我假扮成男子溜上船,此事皆是我之过。” “无妨,我们大梁有句古话叫既来之则安之。”祝怜笑得十分大度:“今日二位殿下想体验什么直说便好,莫要客气。” 反正宋大人请客。 那二人都是第一次来大梁,自然也不会跟宋昀客气,到了热闹的街市中,凡事看到了稀奇的小摊儿都要凑过去围观一番,银子似流水似的花了出去。 只是这一路上宋昀被祝怜揩了几把油,挑的位置非常擦枪走火,像是故意撩|拨似的,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她吃醋是这番模样,自己心里不好受,便要他也不好受,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女人。 到了晌午时分,祝怜提议找一家酒楼歇息用膳。 之前醉仙楼一楼被烧了个精光,如今重新修缮了一番,改名为得月楼。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名字一换,人气竟只增不减,四人刚下马车便被小厮迎了过来。 看到是祝怜,店小二笑成了一朵花:“祝姑娘许久不来,顶楼雅厢给您留着呢。” 祝怜笑道:“今日有贵客,开间天字号的。” “好嘞!” 于是一行人被招呼着上楼。丽萨玩了一上午,孩子脾性已经掩饰不住,早就将这几日的尴尬抛之脑后。她看到食客手中的黄豆猪蹄软糯喷香,兴致勃勃地问到:“那个是什么?我也要吃那个!” “猪脚。” 祝怜瞥了她一眼:“三公主喜欢?” 丽萨的脸色变了变:“你们怎么会吃这种东西?” 话虽这么说,落座雅厢后,她还是鼓起勇气点了一份,谁知这猪蹄皮肉竟如此软糯,入口即化,便一发不可收拾。 “好吃!” 丽萨又夹了一筷子:“皇兄,你快尝尝,这猪蹄竟然这么美味。” “是么?” 大皇子碟中本有一块,他却犹豫半晌都没敢下筷子。但是那香味实在诱人,他喝了口热酒助胆,将那块肥瘦相间的猪肉送入口中。 “的确不错!” 结果那盘黄豆猪蹄没等宋昀和祝怜下筷子,便被兰斯人分了干净。可二人仍不过瘾,喊来店小二又点了一盘上来。 祝怜喝了几口酒,面色微醺,端起手中的酒杯,朝大皇子的方向指了指:“猪蹄皇子。” 又指了指丽萨:“猪蹄公主。” 宋昀慢条斯理地给她夹了一筷子辣子鸡丁:“吃菜。” 祝怜咯咯直笑,她超宋昀招招手,示意他附上耳朵。 “可我觉得,还是宋大人最好吃。” “……” 又喝多了么? 宋昀把她的酒杯拿走,她又悄悄缠上他的胳膊,晃了晃。 “什么时候能吃了宋大人?” “祝怜,莫要胡闹。” “什么时候嘛?” “……成亲以后。” “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宋昀笑了笑,清泠泠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柔软:“很快。” 春季如约而至,好事将近。掐指一算,一个月后送走西域使臣,再过七天,便是他们二人的婚期。 …… 兰斯地处一玲珑海岛,并非物产富饶的之地,即使是皇家御膳也无甚珍馐可享。 这次来到大梁,兰斯二人大开眼界的同时也大开食欲,把这得月楼的招牌菜吃了个尽兴,又听闻此处珍藏酒类不下百种,自然是一番畅饮。 猪蹄公主先上了头,之前看着这姑娘一杯一杯地喝酒,祝怜本来没拦着,却见那金发碧眼的小丫头突然直愣愣地看着她,嗖地一下站起身来。 “祝姑娘。” 结果还没 分卷阅读105 等祝怜答应,一股酒气便冲了过来。丽萨抱着她的肩膀,像是发誓一般认真恳切。 “对不起,祝姑娘,我要向你解释。” 祝怜想把人扒下去,谁知这猪蹄公主的力气挺大,于是便向大皇子求助。 大皇子晃了晃想起身,又吧唧一下跌了回去,醉成烂泥。 “……” 她看向宋昀,宋昀忍着笑意:“男女大防。” 这时,丽萨突然捧起她的脸,眸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泡泪:“我之前的确是对宋大人有了那番心思,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啦!” “……那甚好。” “因为你好漂亮呀。”她突然伸手摸了摸祝怜的眉眼,笑得有些奇怪:“我能喊你姐姐嘛?我只有两个皇兄,没有姐姐,也没有妹妹,没人跟我玩。” 她一副不答应便不松手的模样,祝怜只能先应了下来。 于是丽萨满意地松开手,乖巧地坐在她旁边,抱着祝怜的一只胳膊纠缠不休:“姐姐,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她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估计是什么糊涂话。 祝怜耐着性子凑过去,只听对方轻笑一声,附在她耳边:“快逃。” 第53章 易容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真的与明容势不…… 那声轻笑之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恐惧感, 她说:“快逃。” 祝怜却漫不经心道:“逃什么?” 丽萨原本借着几分酒意,壮着胆子才对祝怜说出这几句话,没想到她竟不以为然。他们或许察觉不出来, 但是自己与皇兄朝夕相处十几年,早就发现了诸多疑点。 比方说方才用膳的时候,向来溺爱她的大皇兄总是给她布菜, 而刚刚这个人只会自顾自地夹菜,根本不管她。 而且她方才趁‘大皇兄’喝醉, 偷偷掀起他的衣袖看了一眼左手手腕,发现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有的红色胎记没了。 那是一处小小的像五角星一样的红色胎记, 虽然不显眼,小时候他却总用这个逗她, 说自己得了天花, 害得她哭了一天一夜。 但刚才她发现这个‘大皇子’的手腕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而那只手掌也像是干惯了重活般粗糙,根本不是皇兄那纤长的、带着薄茧的手。 丽萨指了指那个一醉不醒的男子,声音越发肯定:“他不是我皇兄。” 却见祝怜好整以暇道:“不然, 你以为他如何醉成这个样子?” 什么?! 她看到祝怜扬起手中的酒杯, 往‘大皇子’身上一砸,只听‘扑通’一声闷响, ‘大皇子’连一丝声音也无, 怕不是早已陷入昏迷。 瓷杯滚到地上咕噜作响, 祝怜拍了拍手, 转身冲她笑得意味深长:“三殿下,听闻你们兰斯人会易容秘术,今日果真大开眼界。但是此事须得有个解释, 你们大皇子,到底在哪儿?” “我并不知晓皇兄目前身在何处,他昨日没有随我一同回来,后面便上了另一辆马车……”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意:“我是刚刚才发觉不对劲,因为皇兄筷子用得很好,但是这个人却一直夹不起黄豆。而且,他的手腕上也没有皇兄的胎记。” “胎记?”宋昀蹙眉:“是什么样子的胎记?” 若是大皇子被人替代,那么要找到真正的大皇子,必须得有重要线索才行。 而他对这个冒牌货起疑心,是在今早第一次见面他询问了祝怜身份的时候。按理来说,兰斯与大梁关系密切,冬祭大典的赐婚并非小事,他能知道太子那日手臂受伤,东宫夜夜都传来疼痛难忍的惨烈嘶吼,难道不知道自己被赐婚之事? 更何况,昨日祝怜已经出席了接风宴,与大皇子见过面,短短一夜不可能对她毫无印象。 丽萨如实相告:“是五角形,在他的左手手腕处。” 宋昀冷冷抬眸,看了眼被自己一根银针刺进昏睡穴的‘大皇子’,声音严肃起来:“此事关系两国邦交,须得禀报陛下。三公主,请你随我一同入宫。” 丽萨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我真的什么也不知晓……” “三公主请放心,在下并未有拷问之意。”宋昀道:“只是需要你,去做个人质。” …… 于是当天下午,宋昀便将大皇子替身之事禀报皇上。为了调查此事,那昏厥的男子被暂时关押,三公主作为人质也被禁足于宫中。 “爱卿是说,这名兰斯男子用了西域易容术,假装成大皇子?” “正是。” 皇帝蹙紧眉头:“那接风宴上之人,也是这个替身?” 宋昀摇了摇头:“臣以为,大皇子的确出席了昨日的接风宴。但是三公主又提到大皇子在离去时上了另一辆马车。” “所以爱卿的意思是,大皇子参与到此事之中?” “臣不敢妄自揣测,此事关系两国邦交,非同小可,还请陛下下令彻查。” 皇帝慢慢踱步到宋昀面前,发鬓斑白 分卷阅读106 。 他年纪并不算大,但已经算得上一名长寿的帝王,在朝堂经历风雨几十载,他自然懂得邦交国的皇子在大梁发生意外,是何种大事。 只是,真的是意外吗?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传来一声通报。一名兰斯男子神色慌张地跪在门外。 “发生了何事?” “臣求请陛下派遣人手。”那兰斯使臣急得满头大汗:“今日一早大皇子殿下出门至今未归,恐是迷路失踪。臣等已在上京搜寻了许久,奈何人力有限,至今未有结果。臣在此请求陛下支援,尽快找到大皇子殿下。” “竟有此事!” 皇帝沉吟片刻,挥了挥手,喊来一名身披轻甲的近侍。 “速去派来一百名禁卫军,今晚便是要将大梁搜个底朝天,也要把人找出来。” “是!” 待那侍卫和使臣退下后,皇帝满脸的焦虑陡然一冷,视线如鹰隼般锐利。 “此事并非如此简答。”皇帝语气沉沉,伸手拍了拍宋昀的肩:“这件事交给爱卿来查办,朕才会放心。爱卿,可要接过这烫手山芋?” 宋昀微微拱手:“臣定不辱使命。” “朕知道爱卿不会拒绝,只是想让你知道,下个月便是你同祝怜的婚事,你若是拒绝,朕也不会为难。” 皇帝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一旁的香炉:“朕同你,并非单纯的君与臣。你对朕有恩,这点朕绝不会忘。” 宋昀语气平淡:“此乃为臣者之本分。” 又是这句话,皇帝微微叹了口气,宋爱卿哪里都好,就是凡事儿都憋心里,让人不明喜恶。 别人示好也好,威胁也罢,宋昀从来都是宠辱不惊,像是在周身建了一堵厚厚的、坚不可催的铜墙铁壁。连他这个当皇帝的,都无法触动半分。 “若非你一直以来扶持月儿,月儿怕是受不住这些年的苦。”他语气软了软:“此事若成,你大婚之后,朕便不动祝家。” 话音落下,宋昀似是微微一怔,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凌厉。 他垂下头,深深地行了一礼:“多谢陛下。” …… 与此同时,祝府,摘星阁。 天色已晚,夜色正浓,按照平日的作息,祝怜这个时候便要洗漱歇下。 尽管宋昀进宫禀报之前把她送回府,但今日晌午发生之事过于蹊跷,她用晚膳的时候便心不在焉。祝老爷和祝夫人问她是不是和宋昀闹了别扭,她随便用一个借口搪塞了过去。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拉祝家下水。 可是,为何心里总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那个易容成大皇子的替身,此等下作又狡猾的手段,让她脑海里突然闪过苏明旭的名字。但是苏明旭近日一直在东宫养伤,没有迈出宫门一步。而他亲手培养起来的暗卫势力也被绞杀过半,早已经是苟延残喘,哪儿还有别人为他效力呢? 等等—— 她突然喊道:“宝珠!” 一个小小的身影推门而入,急匆匆地赶到她身边:“小姐,出什么事了?” 这个陌生的声音让祝怜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说话之人正是前些日子从祝夫人房里调出来的新丫头,叫春苗。 春苗是个老实巴交的丫头,和宝珠一样的年纪,却总是怯生生的,没有宝珠的活气儿。好在她做事利索,吃苦耐劳,干完活便安安静静地往哪儿一呆也不碍事,就是没什么存在感。 这是祝夫人亲手给她选的人,自然是放心的。祝怜问道:“今日偏院来了信么?” 在偏院看守明容的婢女被自己买通,本是每日给自己送来密信,一一阐述明容那日见了谁或者做了什么事。 但是昨天自己并没有收到信。 今日已经快到了子时,还没有信的影子。 祝怜不知为何联想到这件事,这便连忙喊来春苗问上一问。小丫鬟闻言直摇头:“今日没有小姐的信。” “昨日呢?” 眼瞧着祝怜的脸色越来越差,春苗以为自己做错了事,结结巴巴道:“昨儿也、也没有。偏院的信从前日起便断了。” 果真如此,一次或许是大意疏忽,但是连续两次,那便是出事了。 只是,到底是谁出得手? “我知道了,退下吧。” “是。” 春苗应了一声,便乖乖地退了下去。 待身后的大门关上,祝怜思忖半晌,拍拍手,身后悄无声息现出一个身影。 她看着铜镜中面容清俊的少年,冷声道:“阿甲,我要你帮我去做一件事。” 阿甲点了点头。 “明日你去偏院,帮我调查一下偏院最近是否少了人,是否来了生人,尤其是男子。” 祝怜想了想,又补充道:“此事你知我知,不要告诉阿丙,也莫要让宋大人知道。” 阿丙虽然爽朗,却是个大大咧咧、心里搁不住事儿的性子。所以刺探情报这 分卷阅读107 种事,她更放心交给不会说话的阿甲来办。 沉默的少年伸手比划了一下,祝怜摇了摇头。 “我和宋知微没有吵架,只是有些事情,我不想让他知道。” 无论如何,明容是他的救命恩人,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真的与明容势不两立,她不想让宋昀为难。 当然,她也不会委屈了自己,所以她希望事情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发展。明容不能站在苏明旭那边,不能被他所用,因为她若是选择了苏明旭—— 就算宋昀亲自阻拦,自己也一定要杀了她。 阿甲点了点头,又做了个告辞的手势,身子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54章 逮捕令 他的脸微微一红,慌忙后退一步…… 过了两日, 阿甲带来了偏院并无大碍的消息,只是一名婢女夜里突然发了高热,未能就医便突然撒手人寰。 果真如祝怜预料的那般, 那名急病去世的婢女,便是被自己收买之人。 “偏院近日可有男子出入?” 阿甲摇了摇头。 既然没有异常,那么为何猝死之人偏偏是那个婢子?这未免也太过巧合…… 祝怜微微皱起眉头:“明容近日可曾有何异常举动?” 阿甲伸手比划了一通, 大意是为明容最近一直都安安分分地呆在偏院,只是派人给宋昀捎了几次口信, 想要见他一面。 为何她突然想见宋昀?明明离开之时走的如此决绝,此时又在打什么算盘? 一时半会没有什么头绪, 祝怜让阿甲退下后,撑着脑袋想了会儿, 不知不觉就趴在梳妆台上便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了整整一个时辰, 醒来后身上披了一件衣裳,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那人正坐在她不远处, 颇为认真地看着她书架上的几本书。 “你怎么来了?” 祝怜揉了揉眼睛,声音沙哑:“怎么不喊我?” “看你睡得沉,便不想喊你起来。” 宋昀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突然间勾了勾唇角:“况且,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会梦呓。” 祝怜警惕道:“我说了什么?” 却见面前清俊的男子脸上染了一层薄红。宋昀别过头去, 漫不经心道:“没什么。” 那就好。祝怜无来由地松了口气:“你怎么会在这儿?” 还没等他回答, 她便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可是想我了?” “此行是有事与镇北将军相商。” 祝怜打了个激灵, 下意识追问道:“何事?” 宋昀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似乎在思忖回答,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大皇子失踪,兰斯态度强硬。若有战事摩擦, 圣上有意让将军出征。” 出征? 上辈子边疆平定,她阿爹直到自己嫁入东宫都未曾接旨出征。这次为何节外生枝? 仔细一想,前世西域使臣之行颇为顺利,大皇子商谈完毕后便回到兰斯,隔年便开通了海上商线。但是这一世他却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见她脸色惨白,宋昀缓声道:“陛下只是有此意,还未下达指令。” “我知道,只是——” 只是战场向来刀剑无眼,稍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阿爹年岁已高不似从前,若是陛下下令让他出征,他们祝家不敢不从。 想到这里她便浑身一阵发冷,伸手扯了扯身上的外衫,让那股令人安心的梅香包裹着自己。 这时,头顶却突然传来一阵暖意,宋昀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祝怜鼻子一酸,伸手抱住他温暖精瘦的腰肢。 宋昀柔声说:“别怕,祝怜。” 她像是一只失去了安全感的小兽,浑身的不安都炸了起来,只有拼命地抱住他,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样自己才能获得些许安息。 而宋昀何等敏锐,自然是察觉了她的心意。她的依赖像是蛊惑人心的毒药,一时间一股莫名的冲动自体内爆发,沿着他抚在祝怜背后的滚烫的指尖一路蔓延,将他的理智几乎燃烧殆尽。 “宋知微,我现在就想把你吃掉。”祝怜的手攀上他的肩膀,轻声道:“我等不到大婚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便踮起脚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那是一股带着执念和不顾一切的吻。 她向来是耀眼而坚强的,有时甚至有些强硬,正如她硬生生地闯入了他高筑的围墙。但此时此刻却多了一丝柔软,好像是一株依附他而生的纤细的藤蔓,一圈一圈地把他缠紧,再也不会分开。 头脑一片混乱,像是被人掀翻的满桌子的菜肴,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混在一起,但最终只有那一抹温热夺去了他所有的感知,让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么一点。 所以他竟不知何时反客为主,把她举在方才她歇息的梳妆台之上,让她扬起洁白纤细脖颈,宛如一只待宰的无辜 分卷阅读108 的羔羊。 “……不行。” 他把自己的鼻息同她的分开,声音带着一丝隐忍:“这样不对。” 她的手指还在他的衣襟之中,微微一顿。 为什么不对? 祝怜看到他眸中的火焰慢慢熄灭,那操纵他燃烧他的冲动化作冷却的灰烬,让他回归了理智,变成了往日那个谨慎,克制的宋知微。 可她不想半途而废,她好不容易把他点燃,又怎么会让他轻易逃出手掌心? “宋知微,你还是不是男人!” 她嘟囔一句,似是生了气,含娇带嗔的话像小勾子一样挠得人心头发痒。 宋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张口在她耳垂咬了一口。 这事关尊严的一口没有丝毫留情,祝怜痛得倒吸一口冷气,不甘示弱地回咬住他的脖颈,在那里留下一排白森森的牙印,宋昀差点忍不住口中的痛呼。 “你是属狗的么?” “明明是你先咬我。”她瞥了眼某处,冷笑道:“宋大人心口不一的本事也是让我刮目相看。” “……” 他的脸微微一红,慌忙后退一步,闷声道:“不知羞。” 祝怜爱极了他这幅软绵绵又好欺负的模样,一时间心情竟然好了许多。 一双桃花眼眸光流转,面前的女子发鬓微乱,却好整以暇道:“敢问宋大人,我哪里不知羞?” 宋昀瞪了她一眼,别过头,耳垂红的似火。 “宋大人的脸这么红,是不是害羞了?”她凑近那只殷红的耳朵,呵气道:“但是宋大人好像很喜欢……” 话音刚落,他呼吸局促了些许,身子突然僵硬起来。 祝怜乐不可支地捧起他地脸,让他眸中的狼狈无处可躲:“你看,被我说中了。” 宋昀有些挫败地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不肯说话,也不肯回应。而祝怜的心软成了一滩春水,她抱着身前白衣似雪的青年,轻轻蹭了蹭。 “宋知微。” “嗯。” “我好喜欢你。” 宋昀闷闷道:“你说过很多次。” “以后我每天都要跟你说。” 他似乎微微一愣,然后伸手把她抱紧了些。 ……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兰斯大皇子失踪一案已经在大梁闹的沸沸扬扬。眼看着连续数日的搜寻都毫无进展,兰斯使臣的态度愈发焦躁,同时大皇子已被迫害身亡的谣言四起,愈演愈烈。 于是,兰斯国内民愤四起,大梁派遣的使臣刚刚抵达,便被愤怒的兰斯百姓团团围住,怒气滔天。 三日后,大梁使臣李恒失踪,第二日遗体在港口被发现,那尸首早已被暴晒多时,面容五官腐烂几乎无法辨认,胸口刀痕遍布,惨不忍睹。 这个消息传到大梁的时候,皇帝正在东宫探望太子伤势。 “荒唐!” 一阵瓷片碎裂的声响,皇帝一声怒吼,将桌上的东西挥了一地。前来禀报的小太监吓得缩了缩脑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蕞尔小邦,自不量力,敢伤我大梁股肱之臣!” 东宫的人乌泱泱跪了一地,气氛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谁也不敢发出丁点儿声音。 “传我旨令,将兰斯使臣打入大牢。出动所有禁卫军,十日内悉数捉捕大梁境内所有兰斯人!”皇帝的眸中闪过一丝阴翳,一字一顿道:“若有反抗者,就地格杀勿论!” 当夜,上京街市灯火通明,一批批身着轻甲的禁卫军手持名单,封锁大小街市,并张贴告示。 凡是提供一名兰斯人的相关线索,即可得黄金十两。 凡是协助逮捕兰斯人,即可得黄金五十两, 凡是亲手逮捕一名兰斯人,即可得黄金一百两,上不设限。 于是,除了一部分是禁卫军亲手捕获以外,许多金发碧眼的兰斯人睡眼朦地被人像是牲畜一般捆上了绳子,送到了官府前。昔日交好的友人,在民愤和黄金的推波助澜下反目成仇,他们被送到了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铁血军队前,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何种残忍的结局。 然而,纵使这逮捕令如天罗地网,仍有漏网之鱼侥幸逃生。 “叩叩——” 夜半时分,浴房烟雾缭绕,香气弥漫。祝怜慢条斯理地擦着香膏,乌黑浓密的发丝垂在腰间,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 大门这时被人急促地敲响,她迅速披上里衣,冷声问:“谁?” 门外之人没有应答。 她抓起自己放在一旁的金钗,握在手中,站在门前再次开口:“再不说话,我便喊人了。” “是我。” 这个声音十分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伸出手,打开了房门。 门外,一名金发碧眼的俊美男子站在面前。这是在除夕灯展那天抢走自己绣球的西域人,他带着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却勾了勾唇 分卷阅读109 角,冲她惨然笑了起来。 “你果真还记得我,祝怜……” ‘扑通’一声闷响,他似乎支撑到了极限,高大的身子直接倒在了祝怜的肩头,直接失去意识。 第55章 金屋藏娇 这么个男人养在府中,还真是…… 深更半夜, 孤男寡女,又身处在水雾霭霭的浴房。 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个西域人身上满是刺目的殷红,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屋子里充盈着刺鼻的血腥味。 祝怜的头发还淌着水不说,方才刚刚泡了澡把浑身上下洗干净,这下子又沾上了不少血污。 她忍着胃里上涌的恶心, 喊来春苗过来帮忙。 春苗这个丫头哪儿见过这种场面,看到自己那黄花大闺女一样的小姐只穿单衣, 身上还压着一个昏迷不醒、鲜血淋漓的男子,立刻吓得白了脸, 脱口而出便是一句‘登徒子’。这时,祝怜急声道:“快把他给我挪开!” 好在小丫头力气不小, 三下五除二就把人从她身上扒拉下来。 “小姐, 这是何人?咱们把他放哪儿?” 祝怜刚想说暂时把他塞浴房,便看到春苗面不改色地把五大三粗的男人提溜起来, 像是扛麻袋一样扛在肩头。 “……扔客厢吧。” 这人浑身血迹,昏迷不醒,想必是受了重伤, 怕是有人追杀。 将他悄悄安置好后, 祝怜看着床上金发碧眼的男子陷入沉思,若是如此, 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救他?本就仅有一面之缘的交情, 何必这趟浑水呢? “一直看着我, 有人想要红杏出墙?” 床上的男子慢悠悠掀开眼皮, 冲她笑得暧|昧:“事先说好,我可不便宜。” 祝怜丢给他一个白眼,冷声问:“你方才在装死?” “只是想看看你要怎么处置我, 幸好我赌对了。”西域男子笑了笑,翠绿色的眸子像是一波微皱的碧水:“不过你那小丫头力气可真大,颠得我肚子疼。” 真是活该。 “我有三个问题,你若是不回答,怕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祝怜掏出金钗,威胁似得对准他的脖颈处:“第一,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又找到我?第二,你为何会受伤?第三,你到底是谁?” “你问我这么多,莫非是对我有意思?那可真不巧,我已经有了婚约……” “再废话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祝怜没有二话,立刻把他的脖子扎出一条深深的血痕。那西域男子挑了挑眉,终于认输一般叹了口气,收敛了一丝嬉笑之色。 “第一个问题,我是个消息灵通的商人,想要打听一个人并不难,正巧你在这上京也是赫赫有名。得知你的名字简直易如反掌。” “第二个问题,这些鲜血大部分不是我的,而是别人的。至于为什么……我们兰斯有句话,叫好奇心害死猫。” “最后一个问题,我叫叶莫失,兰斯人,在这里干生意。” 叶莫失自然是他来到大梁后起的名字,真正的本名不可轻易告知他人。 祝怜将信将疑地瞥了他一眼,他立刻举起一只手,做了个手势:“我发誓,所言皆是实话,若有一处欺瞒,便让我叶莫失此生不|举。” 听到这般毒誓,祝怜眸中的狐疑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怜悯:“你该不会是本就……” 叶莫失朗声轻笑:“祝姑娘大可来试试。” 若是搁到寻常闺秀耳朵里,听到这话早就气得眼泪出来,一跺脚离开了。但祝怜却不羞不恼,反而笑得让人寒气丛生。 “若敢再这般孟浪,我不杀了你,也会直接阉了你。” “……” 她手中拿着的好似不是金钗,而是一把令人望而生畏的利器。还是小命要紧,叶莫失敛了敛脸上的笑意,意味深长道:“祝姑娘肯出手相助,叶某没齿难忘,日后定有报答。” 祝怜凉凉一瞥:“你有什么可报答?” “比如,关于失踪的大皇子,听说你们都在寻他?” “你到底是谁?” 他眯起眼睛,卖了个关子:“日后便知。但是有一个身份你肯定熟悉,知道了也无妨。” “洗耳恭听。” 叶莫失笑了笑:“雅香阁老板,便是在下。” …… 又过了几日,叶莫失伤势大好,慢慢开始在客厢溜达。祝怜把所有的下人都调到了别处,像是金屋藏娇一般将他藏在客厢一个小院落之中。 一是为了掩人耳目,这也是叶莫失的要求;二是现在上京禁卫军到处搜查兰斯人,她不想让祝家牵连进去;三是她开始调查他的身份,不想让人从手中溜走。 一切都进展得悄无声息且顺利,直到苏明月溜进来之后。 大梁的五公主好客好热闹,更好美酒。只是酒品欠佳,一旦开始耍起酒疯,便是爹妈不认,非得好好出一回洋相不可 分卷阅读110 。 于是醉醺醺的五公主一路溜达到了镇北将军府,又身手矫捷地踩着门口的树骑上墙头,眼睛往下一瞥,便看到了一个高大俊俏的金发男子,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这里。 “你是何人?为何在镇北将军府?” “我是祝姑娘养的金丝雀。” 苏明月脸上出现了十分精彩的神色,她先是怪叫一声“宋知微你也有今日!”然后又猖狂大笑起来。 “长得不错,看来祝姑娘的品味,着实可以。” 叶莫失行了一个优雅的兰斯礼:“多谢。” 长得漂亮又彬彬有礼,苏明月看直了眼睛,心想祝怜本领真是了得,不仅钓到了整个大梁最难搞的高岭之花宋知微,还隔着文化鸿沟捕获了这么一位金发碧眼的异域美人儿,手段实属高明。 叶莫失走到墙边,张开手臂,露出的怀抱十分诱人:“要下来么?” 苏明月点点头:“你可得接住我。” “自然不用担心。” 于是苏明月俩眼一闭就跳了下去,身子一沉,直接跌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中。 往日听说兰斯人好香薰,身上香味刺鼻,但是这个男人却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好闻极了。 但是苏明月并没有贪恋,一骨碌从他怀中挣脱开来,蹿出去几步远。 “多谢。” “你站那么远干什么,在下又不是洪水猛兽?” 他外表高大俊美,很受欢迎,乞巧节的时候,不少大梁女子都暗送秋波。 瞧着苏明月避之不及的模样,叶莫失起了一丝玩弄之意:“难道说,你还未与男子有过肌肤相亲?” 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厌恶的话,苏明月冷下脸来,喊了一句:“放肆!我可是——” “殿下?” 一抹熟悉的声音响起,苏明月转过身,看到祝怜正推开庭院小门,款款走进。 祝怜看了眼二人,冷声道:“这位是五公主,叶莫失你可知何为谨言慎行!” 原来是五公主么?那位大梁帝最宠爱的掌上明珠? 叶莫失静静地打量了一眼,脸上又挂起一丝虚情假意的笑来:“不知五公主大驾光临,方才莫失唐突了,望殿下莫要怪罪。” 苏明月瞪了面前的男子一眼,却发现他笑容过于灿烂,有些晃眼。 这么个男人养在府中,还真是危险…… 祝怜紧接着问道:“殿下是怎么过来的,为何没有通报?” “哦,我□□头过来的。” 苏明月身上带着一丝酒气:“奇怪了,宋大人怎么不见了?” 祝怜一愣:“什么宋大人?” “宋知微啊,你可真是有了新欢忘了旧好,啧。” 她指了指墙头外面,大着舌头道:“宋知微跟我一起喝酒来着,但是他四条腿儿的马车都跑不过我,所以在我身后跟着呢。” 薄薄的墙头之外寂静一片,但是毫无疑问,若是宋昀方才在这里,那些对话他必定悉数听到,至少会发觉叶莫失的存在。 坏了。 祝怜脑海里的弦‘啪’地一崩,可苏明月却仍然扯着嗓门喊道:“宋知微,你在不在啊?怎么这么慢,我都跳进来啦!” 不知为何,看着那片白墙,祝怜莫名觉得宋昀就在那里。他方才就站在离众人一墙之隔的地方,一言不发。 “他估计走了,这个大混蛋,说好待会儿跟你一起喝——哎,祝姑娘你要去哪儿?” 祝怜突然脸色不善地跑了出去,留下一抹嫣红的残影。苏明月见状也要追,叶莫失一把扯住她胳膊,给她拉了回来。 “你干嘛?” 他悠悠道:“他们俩人的事,你不要掺和。” 苏明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宋昀和她……” “嘘。” 金发碧眼的漂亮青年在唇上架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得意味深长:“好好看戏。” …… 许是春日渐深,祝府门外的银杏树冒出了些许绿意。小厮每日把门前的小路扫得干干净净,马车走在上面也扬不起灰尘。 “宋知微!” 一抹白色的身影正站在树下,凝神细思,喜怒莫辨。 祝怜这么一喊,让他身影一颤,宋昀转身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清不白的苦涩。 完蛋—— 果然,下一秒他背过身,直接上了一旁的马车,似是故意带了几分怨气。 听到自己的呼喊反而让他动作更利索,祝怜一时怒上心头,见四周清净无人,也拔腿跑了起来。 “宋知微你等等我,你听我说!” 那抹白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然后车轮咕噜噜地转了起来,向前驶去。祝怜平日里端着形象迈着小步,生怕自己发鬓乱了面上出汗了,这几步让她跑的胸口泛疼,不得不停了下来。 “啊!好痛!” 分卷阅读111 她假意往地上一摔,眼睛悄悄往前瞅着,声音已经带着惨烈的哭腔。 “好痛好痛,膝盖怎么破了呀,疼死我了……” 眼瞧着她这般入戏十足,那马车果然‘吱呀’一声,在不远处缓缓停了下来。 第56章 山雨欲来 她点点头,却笑得狡黠:“亲…… 脚步声由远及近, 最终停在祝怜面前。 “起来。” 她娇声说:“脚崴到了,起不来,我要宋大人抱我。” “那你便在这蹲着。” 宋昀冷声说罢, 作势就要离开,谁知祝怜一把捉住他的胳膊,跐溜一下子站了起来。 “捉到了!” 她这抹若无其事的笑落到宋昀眼里, 只让一股无名火气窜上了心头,他直接甩开祝怜的手, 往后退去。 “你生气了?是吃醋了么?” 祝怜在身后亦步亦趋,像是没看到他周身生人勿近的气场。 就算他生气也好, 吃醋也好,难道不是人之常情?任谁知晓自己的心上人偷偷金屋藏娇不吃味呢?难道还要他低眉顺目地跟人哥俩好么? 他越想越气, 直接上了马车, 琢磨着和她冷战的时间,谁料到, 眼前突然露出一张明艳如花的笑脸。 “下去。” “我不。” “下去!” “我不,我就不!” 祝怜索性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把他挤到软榻一侧, 脑袋依了过来:“宋知微, 我发誓,我和叶莫失绝对不是你想的那个关系。” 他凉凉道:“原来叫叶莫失……” “……” 得知了大皇子的线索, 她本想卖个关子, 此时看到宋昀隐约动了怒气, 连忙道:“他有大皇子线索, 你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问他。”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他自寻客栈?” “因为此人疑点甚多, 我想调查他的底细。而且祝府那么大,我们俩不想见,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怕什么。” 祝怜凑到他面前,蹭了蹭他高挺的鼻梁。 “我还是最喜欢你啦。” 宋昀听了解释,面色缓和几分。其实他知道祝怜心高气傲,不会做这种留人话柄之事,只是一时气火攻心,有点不像向来自恃理智的自己。 一遇到祝怜,他似乎总是少了几分冷静。 这样不行,他想,自己之前最是瞧不起那些被美色情爱障目的昏庸之辈,他绝不愿成为那种人,一定要有自制力,比如祝怜若是敢再撒娇,自己绝对不会理她—— “宋知微,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去找叶莫失……” 他立刻道:“找他作甚?” 面前女子露出得逞的笑意:“找他问一问,西域可有令人吐露真言的药水,让我们宋大人的心思好猜一些。” 她狡猾善辩,一番下来反而像是他的过错。宋昀没有理会她,她便死缠烂打,不达目的不罢休。 但转念一想,若是那个叶莫失真的知晓大皇子线索,他的身份定不会简单,的确值得一番推敲。 “你调查了他多久?” 祝怜想了想:“大概有三日。” “可有结果?” 她点点头,却笑得狡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那双桃花眼风情万种,里面倒映的是男子微怔的脸。 他如一寸难以融化的坚冰,无惧风催雨打,却偏偏一碰到她的柔情,便化作了一汪春水。 但她很快便后悔了。 “唔……他是……雅香阁老板。” “嗯。” “但是我怀疑他……” 一阵毫无疑义的轻遄,她再也说不下去,作势要把他推开,却被他一把攥住了双手。 那双细白的手腕在他手心之中,像是柔若无骨的芦苇,对比鲜明。之前她没有在意过,现在才发现宋昀的手很大,轻松一抓便将自己牢牢擒住,动弹不得。 宋昀虽然不像寻常武将那般虎背熊腰,却也是个男子,若是有心压制自己,也不需费什么力气。 她难耐地动了动身子,想让他松手,却发现今日的宋大人态度格外强硬,油盐不进。 “接着说。”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丝危险的沙哑。 车轮压在青石路上咕噜作响,两侧厚重的车帘为二人隔出一座小小的世界,里面似乎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到。 “你……你这样让我怎么说……” 她一开口立刻就被他擒住,连呼吸的空隙都被剥夺了干净,就这样深陷即将缺氧一般的眩晕感之中,祝怜哀叹自己自讨苦吃之余,又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果真生气了,卯足了劲儿对自己惩罚。 想到这里,祝怜浑身一阵兴奋的战栗,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的身体软的不可思议,声音 分卷阅读112 亦是带着恳求道:“宋知微,你松开我……” 宋昀缓缓睁开眼睛,露出那双清冷漂亮的琥珀色瞳孔来。 看着她面色赤红,含羞带怯,他的心情顿时愉悦不少:“这是你提的条件,祝怜。” 她说要情报,就得让他吻她。他既然照做,为何现在叫苦连天的人反而是她? 祝怜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我不要了嘛,我不要了,所以条件不作数……” 他哑然失笑,却伸手把她纤细的腰肢猛地箍紧,将她整个人像一杯琼酿一般递到唇边,垂下眸子迫近道:“食言而肥不可取,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什么可不可的? 她只晓得,自己的脑子早就成了浆糊,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透这句话的意思,便又被他摄去了意识,整个人慢慢沦陷在温柔乡之中。 …… “后面呢?后面呢?” 苏明月听到兴起,忍不住推了推祝怜的胳膊:“你们都这般浓情蜜意,宋大人还能把持得住?” 祝怜的脸红了红,嗔道:“我家宋知微坐怀不乱,乃是君子。” “呵,我看他莫不是不行……” 苏明月仰头喝了一杯酒,笑得乱锤桌子:“我胡说八道来着,你可千万别告诉宋知微。” 祝怜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今日好不容易哄好了宋昀,回来发现五公主还在府内没有走,正被好酒好菜地伺候着。 苏明月一个人喝酒正寂寞,见到她红着脸回来,嘴唇好似被人来回啃了个遍,一看就有某些喜闻乐道之事发生,便是生拉硬拽地把祝怜留下。 “宋大人自然是端方君子,定然与某些鬼鬼祟祟之人不同。” 祝怜朝着某个方向冷声道。 苏明月抬起朦胧的醉眼,看到那浓郁的阴影角落里缓缓走出一个人。那人身材高大,金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他闻言倒也不恼,笑眯眯地坐在二人中间。 “半日不见,祝姑娘愈发不待见在下。” 若不是因为这个人,宋昀也不会如此吃味,自己更不会被折腾到这个地步。 祝怜皮笑肉不笑:“你想让我如何待见你?” 叶莫失轻声一笑,他突然支起下巴,身子往前一倾,整个人凑到了祝怜面前。 那双碧绿的眸子像是一块莹润的祖母绿,明明说着暧昧的话,从眼睛到神色却带着几分天真纯澈。祝怜微微一怔之时,一只大手‘啪唧’一下摁到了叶莫失脸上,隔住了他的视线。 “我早就觉得,你这小子不对劲。” 苏明月五指一拢,捏起叶莫失的脸蛋儿,眯起眼睛:“说,你受了伤怎么就偏偏找到祝姑娘,到底有何目的?她可是陛下赐婚之人,你若是敢动那种心思,小心死无全尸!” “在下一介商人,能有何目的?五殿下莫要迁怒。” 叶莫失眨巴眨巴眼睛,都说大梁女子最为讲究文静舒雅,为何自己遇到的一个二个都如此蛮横无理? 不过,小娘子嗔怒之时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娇蛮之色,也是别具风情。 毕竟他叶莫失不爱江山爱美人,昔日尚未离开兰斯,皇位近在眼前他都可以弃置不顾,一心想要周游世界,将皇权拱手让给自己那野心勃勃的大哥。 如今,他大哥登基在即,却依旧多疑,得到眼线的一手情报后立刻追杀他到了大梁。 失踪?只是个幌子。 杀了他这个没用的二皇子,也并非大皇子的真实目的。 身边的两个小娘子吵吵嚷嚷,远处的街市灯火通明。头顶寂静的夜空月光敞亮,然而无人发现,不远处的乌云藏匿在边角,气势汹汹且蓄势待发。 他捏起一只酒杯,放在唇边轻抿一口,唇边的笑意带了一丝意味深长。 也不知这般宁静的生活,还能过多久。 …… 大梁,东北港口。 子夜时分,白日熙熙攘攘的港口陷入冷清。哨所上的一名边境军坐在瞭望台上,他今年才十四岁,因为家里吃不饱饭,养不起六七个孩子,爹娘便狠下心让他去参了军。 此时此刻,这位少年哨兵困意昏沉,脑袋不住地向下沉,眼看着就要打起盹儿。 耳畔突然响起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少年家中鼠祟横行,没有背井离乡之时,曾是远近邻里中捕鼠的个中翘楚,因此耳目比平常人通明许多。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一张皮肤惨白,鼻梁高深的异域面孔,近近地贴着自己。 “你——” 下一秒,那异域人挥起袖中弯刀,割破了少年的喉咙,让那剩下的半句话淹没在殷红的鲜血中。 夜色深沉,万籁俱静。 不为人知的哨兵死在了哨塔上,眼中尚带一丝迷惑,似是没有搞清楚,为何自己就这样断送了性命。 然而在那更远处的海面,一艘艘精巧的小船悄悄地驶入大梁的港湾。 准 分卷阅读113 备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来。 第57章 出征 自打圣上赐婚,祝家第一时间便把…… 前些日子下了一场春雨, 细密的雨丝打落了树头初绽的花苞,雪白的杏花落了满地。 一大早,祝怜打开大门, 迎面吹来一阵柔风。春苗勤快地打来热水,利索地绞着温帕子,拧落得水珠叮当作响。 “对了, 昨儿让你去千金绣坊看看进度,如何了?” 问的自然是她那件价值不菲的嫁衣。自打圣上赐婚, 祝家第一时间便把这嫁衣的单子递给了千金绣坊,这群大梁最顶尖儿的秀娘很快便同她确定好了图案花样, 每隔7日禀报一次进度,直至完工。 她和宋昀的大婚在即, 那日自己的头饰也好、嫁衣也好, 自然是要风风光光、万里挑一的。不说把当朝公主和亲的架势比下去,至少要比上京任何一位闺秀的大婚都要名贵。届时待她们成婚, 都得考虑考虑能不能盖得过自己的风头。 青苗如实答道:“进度已完成十之七八,主事秀娘说目前只等南蛮的琉璃珠和银色天蚕丝绣上领口的排扣儿。” 小丫头口中的琉璃珠是近些年来时兴的宝石,据说打磨后呈纯粹的透明色, 由于制作工艺尚不成熟, 一颗切割漂亮的上等琉璃珠便是无价之宝。 祝怜的这身儿嫁衣上一口气得用百十来颗,工匠们紧赶慢赶还得再等上个七八天才能完工。 然俗话说好事多磨, 她倒是不怕繁琐, 只要这嫁衣足够艳压群芳, 那么这些漫长的等待也是值得的。 了解了一番进度后, 春苗便手脚麻利地给她梳发,就在这时,一个小厮风风火火地跑到门前, 大口喘着粗气。 “小姐,宫里头来人了!” “来人便来人了,你如此慌张作甚?”祝怜拿出一盒珍珠粉,细细地擦在脸上:“可是什么珍玩赏赐?” 小厮脸色煞白,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好像不是赏赐,是来了位宣旨的大人……”话未说完,自家小姐手中的珠钗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那小厮惊惶地闭上了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祝怜语气平静道:“宣了什么?” “这……小的不知,请小姐恕罪。” “我知道了,退下吧。” 那小厮松了口气,得了大赦般退了下去。春苗饶是再不伶俐,此时也读出些许微妙的气氛来。 她试探着问道:“小姐,可要去前院儿问一问老爷夫人?” “问,必须要问个清楚。” 祝怜看了眼铜镜中艳丽的女子,她浑身珠光宝气,好一幅锦衣玉食养着的娇媚神态,但是眉目间却积压了不知多少剪不断的愁绪。 如今,一直担心的事情似乎发生了,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春苗,今日戴那支并蒂雪莲银钗。” 春苗得令,从首饰匣子里搜寻了好一阵儿,才找到那支漂亮精巧的银钗。这个是宋大人给自家小姐的定情信物,平时都被珍惜地放在夹层最里头,生怕被别的首饰磕到碰到。 今日小姐怕是心情不太好,所以才要戴它图个心理慰藉? “小姐,戴在这里如何?” 小丫鬟举起手中的小镜,照了照那如流云般妩媚懒散的发髻。祝怜看了看被包裹于乌丝中的银钗,微微一怔,才缓缓点点头。 “走吧。” 到了前院儿,宫里头的人早已匆匆离去,只留满地兵荒马乱。祝老爷手中攥着明黄色的卷轴,似有千钧之重。他搀扶着一旁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缓缓起身之时看到了匆匆赶来的祝怜。 还未开口,自家那娇生惯养的明珠便冷声道:“阿爹,可是接到了出征的谕旨?” 方才还在打腹稿,想着如何哄骗过关的祝大将军愣在当场。 “怜儿,你、你莫要胡言——” 他不想让祝怜知晓,主要是怕耽误祝怜的婚事。她和宋相的感情深厚都被众人看在眼里,大婚在即,自己不能给女儿的大喜之日泼冷水。 于是便打算着先找个离去借口,寻访也好,治理水患也好,等到二人婚成,再把自己出征之事告诉她。 但是现在看来,自己远远低估了祝怜的聪慧。 祝怜闻言,微微叹了口气:“我早就预料到这一日会来。” 老太太面色一紧:“可是那预知梦?” 她摇摇头,之前宋昀早已经给她透了风声,让她做好心理准备。纵然如此,当这件事真的压到了自己头顶的时候,她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如今局势不妙,怜儿即使是深闺女子多少也能猜到一二。阿爹,你这次是去哪儿,要打谁?” 事到如今,祝老爷也不愿再作隐瞒,他示意祝怜搀住老夫人,一同去了祠堂。 祠堂许久没有人来,大门缓缓打开后,便是一股沉闷的空气。 祝家武将出身,子嗣缘分稀薄,许多年轻儿郎尚未成婚便战 分卷阅读114 死沙场。祝老爷的父亲便去的很早,留下他一人被老夫人抚养长大,后来边疆平定,他顺利娶妻生子,得了祝怜一个女儿。 女儿也好。他想,至少女儿,不会成为这些牌位中的一员。这些白色的幽暗的烛火照亮了一个个逝去的名字,其中有不少人,年岁还不及祝怜。 老夫人缓缓坐下,看着其中一个陈旧的牌位,沉默不语。 祝大将军缓缓开口:“前些日子兰斯人偷渡到东北港口匀阜,我们死伤惨重。” 那兰斯人琢磨透了大梁人的作息,趁着深夜从海上偷渡上岸,解决了哨所看守,直接杀了个措手不及。 一边是如狼似虎计划周密的兰斯兵,一方是已和平十余载、战力薄弱的边境军。匀阜兵慌慌张张地苦苦支撑三天三夜,最后惨烈败北无一生还。 匀阜郡尉是祝大将军一手提拔的手下,早些年一同出生入死,这次以身殉城,脑袋被兰斯人割了挂在城门上,被天上的鸟儿啄去了两只眼珠儿,只剩两个乌黑的大洞,像是在无声地忏悔。 “现在兰斯人占了三座城池,若是再继续南下攻破万夫岭,那上京便不保。” 这些话一字一字地落了下来,随着烛火的摇曳,宛若索命的鬼魂一般撕扯这祝怜的心脏。她看着父亲,昔日威风无比的大将军鬓角也有了白发,又看了眼垂垂老矣的太奶奶,五指在袖中紧攥成拳。 若是这一切都没了,她该如何是好? 如果父亲战死,母亲必定支撑不了多久,她是个依恋夫家的女人,父亲就是她的天,所以从现在起,她必须得有支撑起整个祝府的觉悟。 “阿爹,此行怜儿只有一事相求。”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你一定要保重,一定要平安回来……” 话未说完,一张温暖的手掌就落在自己发顶。祝老爷的手又大又厚,他不善言辞,只能有些笨拙地揉了揉自家女儿的头发,却让人感到格外的安心。 “若是害怕,让宋家那小子提前过门也行。不就是个丞相吗,入赘到我镇北将军府也不算亏待了他。” 祝怜咧嘴笑了笑,祝大将军却突然觉得这个决定不错,认真道:“如此一来你也算有个帮手。万一我不在了,他也能护你们周全。” “说什么晦气话。”她立刻黑了脸,“方才你还答应我一定要平平安安!” 祝老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就随口一说。” 这时,老太太幽幽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怜儿和我只望你能活着归来。功绩这些身外之物,咱们祝家已经挣够了,你看这些年纪轻轻的孩子,哪一个不是满脸稚气地死在马上?这次,老身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她方才一直安静地看着太爷爷的牌位,神色似有痛苦和遗憾。 祝怜从没见过太爷爷,只知道他当年便是一去不复返,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自己仅存的印象也是小时候随外祖父去宫里,听说过那人骁勇的战绩,大概是英才薄命,每次那些娘娘们说完,总要唏嘘一番。 只是在家里,很少有人会主动提及他。 祝老爷似乎也想起什么,面色一紧,沉声应了句:“是。” …… 出征之前,按照大梁的习俗,皇帝需摆出征宴,拜战神。 而将领们都要接过陛下钦赐的斗胜酒,洒在祭祀的牛羊之上,然后将祭品的肉分而食之,以获得战神佑护。 祭典刚刚结束,祝怜和其他女眷坐在一旁,等着胙肉呈上来。她方才心事重重,喝了几杯冷茶后身子愈加不适,于是便和祝夫人说了一声,自己去周遭散步。 祭坛四周中了一偏茂密的果树林,如今正值花期,粉白相间的杏花、梨花和桃花开满枝头,美不胜收。 她没有走远,在林中漫无目的地散了会儿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深深浅浅的脚步声。 “卡擦、卡擦——” 那人似乎不急不慢地跟在自己身后,步伐悠闲,踩得地上的树枝落叶咯吱作响。 是谁—— 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天子面前对自己下手? 她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掏出一只精巧的匕首。 这只匕首被阿甲和阿丙改造后变得小巧轻盈,平日里藏匿于袖袋之中并不会引人注目,关键时刻还能作防身反杀之用。 下一秒,祝怜停下脚步,果断转身,将匕首精准抵在身后之人的脖颈处。 “怎么会是你!” 看到来人后,她蓦地瞪大了眼睛。 第58章 指痕 太子意识到这一点,突然仰头一笑…… 苏明旭看到近在咫尺的匕首, 竟然咧嘴笑了起来。 “许久不见,怜儿与孤竟如此生分。孤可是想你想得紧,总算找到机会见你一见。” 他一身幽黑, 银冠束发,一侧滚着金丝的袖口被风吹起,空荡荡的袖管晃了晃, 给他增添了几丝冰冷阴郁之色。 祝怜往后退了一步,攥 分卷阅读115 紧了匕首:“你要做什么?” “你以为孤对你做什么?” 他似乎没察觉到祝怜语气中的厌恶, 步步紧逼。祝怜不得不一直后退。眼看着那柄匕首扎到了脖子,苏明旭这才停下来, 垂下浓密的睫毛细细打量一眼。 “你如此恨孤,为何?” “你千方百计算计我祝家, 又亲手刺我腹部一刀, 难道还要对你感恩戴德不成?” 闻言,苏明旭笑得露出两只梨涡, 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年轻世家公子。 “所以怜儿这是来取我性命了?” 话音落罢,他大手一伸,迅速地抓住祝怜的脖子, 将她整个人猛地扯回胸前。 “你要杀我?祝怜, 你凭什么杀我?你算什么东西,我堂堂太子, 杀了你像杀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你哪儿来的胆子, 敢恨我?你也敢恨我?!” 祝怜只觉得脖子一痛, 顿时呼吸不得, 凭借着求生本能拼命挣扎起来。 但她的反抗极大地取悦了苏明旭,他眸子一暗,暴戾如海啸一般撕扯着他的理智。那如虎钳一样的五指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 “不如我就在这里杀了你, 好不好?然后是你爹,你娘,你郎君,我让他们一同去黄泉之下陪你可好?” 他笑得开心极了,即使他仅有一只手臂,凭借着男子天生的力气压制,也能让她动弹不得:“就像你对柳怀珊做的那样。” 事到如今,她以为她自己又算得上什么好人么?方才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模样,看着自己宛如看着阴沟里人人喊打的鼠辈。可是祝怜身上的血债不比他少多少,他若是下地狱,那么黄泉路上一定要她过来陪着! 下一秒,面露痛苦之色的女子突然眸光一闪,手臂遂传来一阵剧痛。 他痛呼一声松开手,完好无损的那只胳膊上血流如注,被匕首割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 “咳咳咳……” 充沛的空气一涌而入,祝怜捂住胸口咳嗽了几下,手中的匕首滴滴答答地向下淌着血,迅速渗到了脚下的泥土中。 这是一记蓄力刀,刀伤深可见骨,痛得苏明旭满头大汗,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体。 他狠狠抬起头,带着杀气道:“你找死!” “殿下,请自重。”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祝怜心头一跳,便在不远处看到了那抹熟悉的雪衣。 落英缤纷,一地花白,他与这番春景如此相配,宛如是一幅精致细腻的画。 可血腥味四处弥漫,祝怜的声音带了一丝紧张:“小心!” 苏明旭有伤在身,哪儿还能伤及宋昀?太子意识到这一点,突然仰头一笑,眉目间带了几丝癫狂之意。 “宋大人如此护妻心切,孤真是大开眼界。”苏明旭垂下那只带血的手,淅淅沥沥的血水淌了一地,颇有几分毛骨悚然:“只是有句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万一祝大将军出师未捷,不知宋大人届时该如何是好?” 宋昀没有回应,他走到了祝怜面前,把她牢牢挡在自己身后。只不过看到她脖颈处清白的指印后,眸中蓦地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太子殿下千金之躯,莫要耽误伤势。臣已喊来近卫,护送陛下去太医院。” 他说罢,身后果真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批身穿甲胄,面无表情的士兵出现在众人面前,正是皇帝安排的随行近卫军。 苏明旭笑了笑,他看了看宋昀身后的女子,挑起一边的眉毛,颇为挑衅般说道:“祝怜,孤同你来日方长。有份好礼还在后头,希望到时候能让孤看场好戏,莫让孤失望。” 她也咧嘴一笑,似是毫不在意太子的威胁。 “殿下也切莫忘记兔子急了还会咬人……” 更何况,她从来不是一只任人欺辱的兔子。 她的复仇不仅仅是苏明旭的一条命,他的皇位,他的江山,他的一切,她都要一件一件地亲手毁掉。 一世之痛,十倍还击——她祝怜就是如此睚眦必报之人,惹到了自己头上,就算是太子又如何?就算是前世爱人又如何? 她要亲手把他送下地狱,永不翻身。 …… 近卫军护送着太子离去后,祭祀仍未结束。祝怜本想回去,却被宋昀伸手一拉,来到了他的马车上。 宋府的马车一向简朴舒适且五脏俱全。在祝怜惊讶的注视中,宋昀从角落拿出了一只小巧的药箱,打开后里面满是排列齐整的瓶瓶罐罐。 “这里只有一些化淤膏药,先给你简单处理一下。这瓶你拿回去,每日涂抹一次,便可消除痕迹。” 他把一只小小的瓷瓶塞到祝怜手中,然后打开另只带着苦味的盒子,用手指沾了些许青色的药膏,细细擦在祝怜脖子处。 “别动。” 宋昀的手指很长,指尖纤细晶莹,十分干净。他的手一碰到温热的皮肤,祝怜便浑身一颤,忍不住抬眸看了眼他。 狭小的车 分卷阅读116 间内,不知是谁的呼吸声陡然急促。她那一眼带了几分羞怯和动|情,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可是宋大人向来定力极强,擦药的动作又稳又快,没等祝怜好好回味,便结束了。 “就这样?” “嗯。” 祝怜看着他把盒子拧紧,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皱起眉头:“如此大好时机,你不想多摸摸我?” 宋昀波澜不惊:“不想。” “哦。” 祝怜凑过去,低声喊道:“可是他掐得我好疼……宋大人,你给我吹吹嘛。” 闻言,男子脸上终有触动。那些鲜明的五指印儿足以见得苏明旭用了死力气,他心里一沉,眉目间的冷色便又深了几分。 若不是祝怜今日让他吃到苦头,怕不是真的会被动了杀心的苏明旭杀死。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 宋昀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安抚一般把她抱在怀里。祝怜似乎微微一怔,弯了弯唇角,伸手搂住他精瘦的腰肢。 “骗你的,我没事。这点小伤一点也不疼,不要担心啦。” “过几日你若是闲暇,便同叶莫失一起来宋府一趟,我有话要对你说。” “说什么呀?要是情话,现在说也不是不行。” “暂时保密。”宋昀轻声道:“切记,此事莫要与外人道。” 祝怜点点头:“不过为何要请来叶莫失?他若是不肯来怎么办?” 叶莫失此人行事随心所欲,来去自由,虽然暂时成了她的金丝雀,也是为了养伤,避避现在追捕兰斯人的风头。 但是他不见得会听自己的话,祝怜想,或许得用些小手段。 宋昀沉声道:“若是猜的没错,叶莫失或许是兰斯皇室之人。宋府递来的邀请,他定是要应的。” 祝怜点点头,心里突然没来由地一沉,仿佛嗅到了些许山雨欲来的味道。 或许这场战争背后的真相,远比她自己想象的云诡波谲,今后世事的走向也不再同前世有任何相似之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祝怜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宋昀的肩头。 …… 上京,刘府。 前些日子刘尚书家的大公子大婚,娶了唐侍郎的嫡女唐笑梅为妻。 如今已经过了小半个月,刘熹除了大婚当日去了她房中掀开盖头外,再未踏进她房门半步。 这让唐家和刘家的面子都不好看,一方面宠妾灭妻已有悖礼法,好事之人早就将刘尚书参得满头大汗;另一方面,这后宅也讲究雨露均沾,虽说男子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但偏宠过头,骂名可都落在了女子头上。 宝珠早上起来,便听到了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后来才发现是自己房中的小丫头四娘。 四娘正躲在屏风后偷偷抹眼泪,似乎没注意到她已经醒来。 宝珠犹豫了一下才走了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四娘,发生了何事?” 四娘抬起头,脸上挂着一个鲜明的五指印,青肿难看。宝珠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是谁干的!” “回二少奶奶,是、是青梅姐姐。” 青梅便是唐笑梅的陪嫁丫鬟,二人同心,自然厉害得很,在这后宅里十分霸道。 本来刘熹偏爱宝珠,惹得唐笑梅不快,已经结下了不小的梁子。如今有了帮手,更是气焰嚣张。 纵然宝珠为人单纯不惹事生非,唐笑梅却是个不好欺负的。得知这宠妾是婢子出身后便变本加厉,不仅找她麻烦,还三番五次凌虐她的婢女。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小丫头被欺负得受不了,不愿意在宝珠房中伺候了。 四娘今日脸上的巴掌,实则是打在自己脸上。宝珠鼻子一酸,想起自己为奴为婢时何曾吃过这种苦头,不由得心疼地摸了摸四娘的脸。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拿药膏。” “不可,不可!”谁知四娘却反应激烈:“大少奶奶说,奴婢脸上的巴掌印儿得留个三天三夜,不然见一次打一次!求求夫人不要给奴婢上药,便留着罢……” “可你一个姑娘家,怎好伤到脸面?莫怕,我去求求少爷,让他出面……” “让他出面作甚?” 一个讥诮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宝珠的话。 只见大门前不知何时站了位浓妆艳抹,珠光宝气的女子。她轻蔑地瞥了宝珠一眼,眼中的嫉恨毫不掩饰。 正是这刘府的大少奶奶,唐笑梅。 第59章 毁容 祝怜看着那抹消失在门外的衣角,…… “二少奶奶方才说要请少爷出面, 可是觉得我这明媒正娶的夫人,管不住这后宅大大小小的事儿?” 唐笑梅皮笑肉不笑地坐在那八仙桌上座,染着蔻丹的指甲端起桌上的茶杯打量。 这套上好的柳江瓷茶具乃陛下赏赐的珍品, 没想到被刘熹一声不吭地拿到了宝珠房里去。 想到这里,唐 分卷阅读117 笑梅眉目间染上一层森然妒意。 她是堂堂侍郎之女,虽比不过祝家那般大富大贵, 也亦是锦衣玉食地长大,自然心高气傲。如今被一个出身低贱的婢子比了下去, 这口恶气让她如何咽得下? “夫人言重了,宝珠没有那个意思。” 宝珠下意识想息事宁人, 却想起如今自己已经脱了奴籍,早就不该低人一等。 四娘的哭声和红肿的脸蛋历历在目, 她冷静下来, 提胆直视着唐笑梅的眼睛:“宝珠只是今早听闻夫人房中的陪嫁丫鬟打了四娘,想讨个说法罢了。” 唐笑梅发出一声冷笑。 “原来二少奶奶也知道青梅是我的陪嫁丫鬟, 别说打你四娘一巴掌又如何,便是乱棍处死也不过是少了张吃泔水饭的嘴。”她意味深长地睨了宝珠一眼:“毕竟只是个婢子出身的低贱东西。” 宝珠闻言,脸色一白, 眸中闪过几分痛苦的神色。 唐笑梅指桑骂槐骂得好不痛快, 但这迸出来的刻薄字眼便如刀尖儿一般割着她的心,将她的尊严摔得稀碎。 她自小在镇北将军府长大, 祝怜把她当成好姐妹, 哪儿见识过这等丝毫不留情面的恶毒心肠?宝珠嘴唇蠕动着, 想将内心波涛汹涌的痛楚发泄出来, 砸得那八仙坐上的女人满脸满头,可她发现自己竟是一句难听的话也不会说。 “你……你莫要欺人太甚!” “我怎么了?也是,如今二少奶奶得了少爷的宠爱哪儿瞧得上小小侍郎之女?手下的婢子受了委屈就要登堂告状呢, 我哪儿敢欺负你呀?” 眼瞧着唐笑梅越发咄咄逼人,宝珠鼻子一酸,眼泪积蓄在眼底就要滚下来。她忍了又忍,把嘴唇咬出了血腥味,才干涩开口:“夫人若是看不惯我,大可冲我来。四娘刚刚进来,什么都不懂,还请夫人大人有大量,放过这小丫头一命。” 她这般低声下气,正好合了唐笑梅的心意。她勾起唇角,冷冷一笑,将手中的茶杯贴到宝珠面前。 “听闻二少奶奶昔日泡茶的功夫乃是一绝,今儿个不如饱饱我的口福,若是好喝,我便放过四娘如何?” 这番话跟打人巴掌没什么两样,明眼人儿一看就知道是在羞辱二少奶奶这婢子出身。宝珠脸色苍白,在看到青梅端出来的洛神花后更是浑身一颤。 她是沾不得这种花的,凡是碰到一点,便会浑身起满红疹。之前在祝府不小心胳膊蹭到了一次,当即便在手臂那里便留下一处消不掉的疹印子。 唐笑梅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又是如何知晓自己碰不得这种花? “怎么,你不愿?那就让我带走四娘便是。” “我去。” 如果不直接碰到也好,到时候让膳房的人做,自己端过来也不是不行。宝珠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接过托盘,将那一袋子洛神花带走。 过了一会儿,她又端着一只茶壶回来,里面飘着一阵清雅的香气。 唐笑梅打开茶壶瞧了眼,茶壶中果然是泡好的洛神花茶。她似笑非笑地倒了一杯,放在鼻下轻嗅。 “二少奶奶果然好手艺,看来之前伺候祝姑娘伺候得不错。” 宝珠脸色一红,五指在袖中捏得青白。 唐笑梅似是没察觉到她的窘迫,晃着手中淡红色的茶水,慢条斯理说:“不过我不爱喝这花茶,若是这剩下二少奶奶能全部喝掉,咱们便一笔勾销罢。” “不行!” 宝珠脱口而出:“夫人,这茶水是专门给夫人备得,宝珠还是不喝了。” “怎么,你嫌我喝过了,恶心?” 宝珠连忙摇头,却见唐笑梅眸光一冷,心底暗叫一声不好。 下一秒,女子突然扬起手中的茶杯向这边泼来。她下意识挡住了眼睛,却没有顾及下巴,那杯滚烫的洛神花茶系数泼到了她的下半张脸和脖颈处。 “救命!救命啊!” 刺痛之后,一股钻心的痒意密密麻麻地爬了上来,宝珠用袖子狠命地擦自己的脸,像是要蹭掉一层皮,可是那一颗一颗的红疹像是毒气一般从脖颈爬到了下巴,不见方才白皙细嫩的皮肤。 在场胆小的丫鬟吓得尖叫起来,饶是知晓此事的唐笑梅,看到宝珠的惨状也吓得一个趔趄,慌忙夺门而出,不忘嘱咐道:“我并非故意为之……都、都怪她自己找死,离得太近!” “救命,来人啊!” 噬人心骨的痒意传来,宝珠把脸抓的都是血痕,连五指上都染满了红色的疹子,她扶住桌椅,用最后的理智支撑着自己,哭喊道:“快去喊大夫,谁都好,快去帮我喊来大夫!求求你们了!” …… 这场风波在三日后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刘熹宠妾灭妻,又娶了毒妇进门,将一杯下了药的热茶泼在小妾的脸上,那小妾起了满脸红疹,挠得全是血痂,红肿可怖,此生算是毁了。 得知此事的祝怜摔了一只花瓶,差点提着剑就要去捉来刘熹生吞活剥,却在这时有小厮找上门来,说是刘大 分卷阅读118 公子来访。 “他来得正好,倒省得我去寻他!” 结果刘熹整个人站在眼前,祝怜手中的剑却有些不稳。她又气又怒,生怕自己伤了刘熹,惹得刘尚书与祝家难堪。 “你还敢来!” 祝怜‘咣当’一声扔掉长剑,恶狠狠地瞪他:“宝珠不能碰那洛神花,难道你不知道?” 刘熹脸色苍白,整个人像是连续几日都能好好休息,挂着两颗沉甸甸的黑眼圈。 “你说的对,一切皆是我之过,没能护住她。”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宝珠的脸毁了,鲜血淋漓的伤口和密密麻麻的红疹将那张漂亮的脸毁透了。面纱下的模样连他看到了都会做噩梦。 所以她只能躲在房间里睁着眼睛,不肯吃饭也不肯说话,整个人像是丧失了所有活气的木偶。 可谁还记得,她曾经是那么活泼的小姑娘…… 想到这里,祝怜冷声道:“只怪我当初瞎了眼把宝珠托付给你。刘熹,你不配为人夫!” 刘熹本想同她一起绝食,但是这样能为她报仇么?不能,他们家里绝对不肯为了一个贱妾,得罪唐家,更别说休妻。 他点点头,眼眶烧得发红,却不知为何挤出一丝凄凉笑意来。 “你说的对,这些日子我夜夜不能安眠,闭上眼睛都是宝珠那张凄惨的脸。我想,这到底是谁的错呢?是我,我是个无能的懦夫,我没本事保护她,却轻易给了她诺言。所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接下来的话很轻,却一字一字飘到了祝怜耳朵里,带着些许宿命般无奈的重量。 “我请旨出征了,明日起身。” 祝怜瞪大了眼睛:“你疯了!” 他的声音愈发坚定:“我要加入镇北将军麾下,杀敌立功,挣得爵位,给我的宝珠一个屹立不倒的靠山。” 说罢,没等祝怜有所回应,刘熹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祝怜看着那抹消失在门外的衣角,突然涌上一股追上去的冲动,却不知为何挪不开脚步,身上像是有千钧之重。 很久以后祝怜还会想起这一天,她总是后悔当时的自己为什么没有追上去,问问他为什么,哪怕劝告他一句——战场绝非儿戏,功名也并非只有这一种挣法。 可她只是垂下手,转身关上大门,看着地上躺着的长剑,默默捡了起来。 这件事错的人不仅仅是唐笑梅。 她也没有护好宝珠,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 …… 光阴似箭,离祝大将军出征已有数日。 刘家大公子也跟了过去,似乎带着一位蒙面的女子。他出征那日,刘府哭声震天,但是他竟不为所动,抱着怀中的女子一同坐上马车决绝离去。 祝怜想了许久,还是没有去送人。她悄悄派去了几个吃苦耐劳,干活利索的小厮,让他们一路多多照拂。除此之外,似乎再也做不成什么。 而这个小插曲结束不久,宋府的名帖便送了过来,请她明日带着叶莫失一聚。 说起叶莫失,最近他倒是挺安分,除了那日苏明月走后念念不忘了几日,写了几句酸了吧唧的西洋诗。 可惜五公主是个比宋昀还难开花的铁树,明明样貌家世都不差,追求者甚多,却从小到大没一丁点儿男女情思,叶莫失此番怕是郎有情妾无意。 好在他空虚了几天,便又找到了新的乐子,整日里拉着一位小厮下五子棋。 “不好了公子!” 书房内,宋昀披着一件薄薄的雪色春衫,桌上铺着一张长长的画纸,上面的女子穿着火焰般浓艳的红衣,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 那小厮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神色慌张道:“公子,偏院出事了!” 宋昀抬起眸:“何事?” “明容小姐前些日子受了伤,拖到现在也不肯就医,请您赶紧去看看吧……” 第60章 念春香 明容应当知晓这一点下了剂猛药…… 那小厮神色紧张, 好像明容真的病入膏肓似的,话里话外催促着宋昀动身。 而宋昀稍稍停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眼, 突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小的叫良吉。” 那小厮说的恭顺,宋昀却皱起眉头, 毫不留情道:“宋府没有叫良吉的下人,你是何时进来的?” 名唤‘良吉’的男子没料到事情会这般发展, 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小的今、今日刚来做事,方才若是有哪里冒犯了大人, 还请大人宽恕则个。” 这句话听着颇为合理,实际上满是破绽。宋昀打小读书便过目不忘, 记事的本事很是了得, 若良吉真是今日开始做事,那么他便是去年招来的小厮。 而去年的名册上并没有这号人物。 宋昀不动声色地将笔搁下, 声音冷若冰窖:“来人!” 门前迅速出现三名护院的身影,良吉脸色一白,似乎想说 分卷阅读119 些什么, 宋昀却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此人擅闯丞相府, 居心叵测。立刻将人捉住,送去官府。” “是!” 这时, 门前突然出现一抹杏色的身影, 急声道:“且慢!” 那三位护院停下动作,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宋昀看也不看明容一眼, 冷声道:“还愣着做甚?” “宋大人,他是我的小厮。” 明容把良吉护在身后,声音带了一丝失落:“他在偏院伺候我, 许是方才没有说清楚罢了,并非来路不明之人。” 面前清冷的男子没有立刻回应,他看了看那吓得浑身发抖的小厮,半晌才挥挥手,让护院退下。 “你来做什么?” 明容苦笑:“去上个月起,偏院便给大人频频致信,皆石沉大海。明容想见大人一面难于登天,如此不是只能亲自来了么?但大人莫要误会,明容此次过来,只是有一事相商。” “何事?” “有关大皇子。” 宋昀这才微微抬眸,正视起面前柔柔弱弱的女子。 “你知道什么?” “上个月我在偏院见到一人,被一群黑衣之人追赶往山上逃去。那人金发碧眼,身材高挑,身上带着伤。” “近日陛下下了追捕令,你看到受伤的兰斯人也不足为奇。” “不,我在他的所经之地发现了这个。” 明容从袖中掏出一只手帕,打开后里面是一枚小巧的、沾着血的银片。 正如大梁人爱好给刀剑挂剑穗,兰斯人也喜欢给自己的配件挂着刻着家族姓名和图腾的装饰物。宋昀拿起那枚银片瞧了瞧,上面果然刻有交叉长剑和狮子的花纹。 他之前便猜想过这图案或许是兰斯皇室的标志,只是还无法下定论,那么明容是如何得知的? “这个图案你认得?” 明容点点头。 宋昀的目光带了一丝审视的意味,但她却丝毫不胆怯地与他直视,似乎对自己的说法极为肯定。 “若你所言非虚,你又是如何肯定此乃兰斯皇室之物?” 明容轻声笑了笑:“当然是有人告知我。” 下一秒,她蓦地靠近,无端形成一股压迫感来。宋昀下意识起身,却突然察觉到浑身的力气如抽丝般流失。 “宋大人是不是想问,是谁告诉我的?” 一股无名的躁动自心底升起,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难捱的热意。可是现在正值春日,房门大开,哪儿来的闷热? 宋昀被她伸手一碰,一股厌恶感伴随着纾解的清凉同时出现。 “你……在香薰炉中……混了什么?” 明容淡淡道:“念春香。” 这三个字落下,宋昀的眸中闪过一丝寒光。 放眼大梁,谁人不知这鼎鼎有名的念春香?蓬莱仙阁的老板娘发明出这种无色无味的催|情香后,便让蓬莱仙阁跻身上京最红火的花街之地。只要给那些找乐子的公子哥嗅一嗅,立刻就能进入状态,不仅浑身舒畅飘飘欲仙,据说在行事时也大有增益。 当然,不少纨绔子弟一掷千金购得此香,想要用在姑娘身上看场好戏。 房内的气压在一瞬间降到冰点,眼看着明容的双眸亦染上朦胧之色凑了过来,他迅速起身,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劈向她的脖颈。 明容两眼一翻,‘咣当’一声倒了下去。 这声巨响引来了外面的脚步声,宋昀方才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他咬紧牙关,双手撑起身子,慢慢往门外挪去。 “来人……”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耳畔隐隐约约传来吵闹的声音,宋昀几乎失去了意识,直接倒在一个小厮身上,将那小厮吓了一跳。 “公子,你身上好热,要不要请大夫来?” “还犹豫什么,没见公子都说不出话来了!快去找大夫!” “哎呀对对对,瞧我这手忙脚乱的……” 宋昀皱起眉头:“关门,香薰被下了药……” 那个搀扶他的小厮是个机灵的,立刻懂了他的意思,把他扶到了外面。 一股冷风吹来,吹得他头脑清醒了几分,可是体内那股燥热却愈演愈烈,自己仿佛成了烈焰中煎熬的薪柴。 他自持自制力惊人,饶是如此仍然苦苦挣扎于理智与欲忘之中难以解脱。明容应当知晓这一点下了剂猛药,不然何以让他狼狈至此? 只是到底是谁给了她这种香,她此举又有何意? 然而,还没来得及让他细想,体内的痛苦便又加重几分,呼吸顿时滚烫不已。 若是此时有一枚铜镜,他定能看到自己动情而又脆弱的模样。 祝怜…… 好想见她,好想见她,好想和她在一起…… “公子,大夫马上就来了,你千万要撑住啊!” 眼前的场景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分卷阅读120 ,但几经变化,他似乎被人扶到了内室。 宋昀躺在床上,浑身被冷汗打湿,纤长的睫毛上挂起了晶莹的水珠,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意,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触即碎的薄冰。 “祝怜……” “公子刚才说什么?” “好像是祝姑娘,公子好像在喊祝姑娘的名字!” “公子,可要小的去请祝姑娘过来?” 宋昀听到祝怜的名字,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 与此同时,镇北将军府,摘星阁。 宝珠打小便与祝怜一同长大,二人早已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按照大梁的规矩,伺候小姐的丫鬟往往只有一张榻子,布置在小姐房中,方便晚上守夜伺候。 但祝怜的闺房很大,她却不愿让宝珠委屈,给她单独建了一间耳房不说,还像模像样地添了不少家具摆设。 如今这个房间给了春苗,这小丫头喜欢摆弄花草,在门前种了几株木棉,长势颇好。 只是此时此刻,颇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回过神来,祝怜缓缓睁开眼睛,在凉椅上伸了个懒腰。 “春苗。” “小姐请吩咐。” 她托起下巴,看着满园春色,神色恹恹:“给我泡杯提神的茶来。” 小丫鬟得到吩咐,老老实实地去了膳房准备茶水。这边却突然闯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厮来。 那小厮看着面生,又有几分熟悉,他看到祝怜之后,眸中闪过一抹庆幸而又激动的亮光。 “祝姑娘,烦请您现在去宋府一趟。” 原来是宋府的小厮,怪不得她不认得。祝怜疑惑道:“怎么,不是约了明儿个?” “我家公子出了点儿意外,现在人已经失去了意识,昏迷不醒,嘴里直念叨您的名字呢!” 闻言,祝怜打了个激灵,急声道:“为何会昏迷?” “这……小的也不知,但是大夫已经在路上了,还请祝姑娘也快些过去。” “好!” 祝怜没再犹豫,跟那小厮出去后,果然看到门口停了辆宋府的马车。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油然而生一股不详的预感。 “稍等一下。”祝怜道:“我要带两个随从。” 第61章 春暖 她想要他,那便要了,繁文缛节统…… 祝怜带的这两人, 便是两位随身护卫,阿甲和阿丙。二人安静地跟在马车后面,一路来到了宋府。 守门的小厮看到祝怜过来, 满脸感激地说:“祝姑娘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方才公子一直在喊您的名字呢!” 不知情的还以为宋府招来了醉仙楼的店小二,祝怜却笑不出来, 急声道:“宋知微呢?” “公子在内室,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宋昀的卧房和书房一样十分简洁, 除了几张案几桌椅外,便是一张大床。宋昀安安静静地躺在上面, 一名大夫坐在床边给他施针。 他脸色潮红,情绪倒是稳定, 比祝怜预料之中的好上许多。 见到大夫, 祝怜连忙问:“情况如何?” “宋大人中了念春香,好在之前房门未关, 屋子有风,吸入的剂量不算太大。我给他施了几针,目前已不必担忧。” 祝怜这才松了口气:“多谢大夫。” 又过了一会儿, 大夫收起银针, 告辞离去。祝怜便坐在床边,退了所有下人, 静静地等他醒来。 方才有小厮跟她简单说了下来龙去脉, 但消息十分有限, 只是知道明容来找他后, 宋昀便成了这幅模样。期间为了避嫌,他特地打开了房门,谁知此举竟无意中救了他一回, 让明容的计划半途而废。 床上的男子已经褪去面上的潮红,呼吸均匀而绵长。她心头一痒,本想摸一摸宋昀的脸,又看到他眼底的青黑,将手轻轻缩了回去。 他平日里总是日理万机,好多次祝怜来宋府找人,宋昀还未退值。那时她已经用了晚膳,作息早的人家估计都要准备就寝,可小厮说按照平常,宋大人还得再等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所以,难得能睡一次好觉。 她正出神,手心却一阵温热,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掌心,放在自己脸边。 宋昀不知何时醒来,颇为依恋地蹭了蹭她的手,像只眼睛湿漉漉的小鹿。 “喝水么?” 他点点头,祝怜端来一杯茶,送到他嘴边。 “你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无碍。” 这种香倒是对男子没什么损伤,更何况宋昀吸入的较少,如今已经完全清醒。 他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地盯着祝怜瞧,仿佛她脸上有什么有趣的东西。祝怜去倒水,他盯着;祝怜去拿帕子,他盯着;祝怜索性坐到床边,捏着宋大人漂亮的脸颊,威胁道:“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宋昀十分 分卷阅读121 淡定。 “挖吧。” “……”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难道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儿,突然就性格大变了? “我怎么舍得挖宋大人的眼珠子?”祝怜笑吟吟地凑近:“方才听说宋大人嘴里一直喊着我的名字,我可是稀罕你还来不及呢。” 宋昀的脸红了红,不知是那念春香的效果还未散去,还是被因为祝怜凑的太近,整个人显得有几分呆呆软软的模样。 “竟有此事?” “你别想不认账。” 宋昀想了想,方才脑子混沌之间,自己确实脑子里都是祝怜的脸,如此说来不知不觉喊出她的名字也是极有可能的。 “那便是喊了吧。” 祝怜可怜巴巴地眨眨眼:“那你现在能不能再喊喊我?” 她的身子贴得极近,像是一簇温暖的火焰,让他总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宋昀的视线止不住地落在她的唇上,那双唇柔软细腻,像是一段上好的丝绸…… 不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祝怜却没有放过他:“你喊我一次嘛,宋知微,我想听你喊我名字……” 那一瞬间,宋昀鬼使神差般地张开口:“祝怜。” “再说一次。” “祝怜……” 后面的话被她猛地堵住,带着一丝潮湿的柔软占据所有的感官,宋昀微微瞪大了眼睛,一股电流从脊背窜上头顶。 “宋大人。” 祝怜把他的手伸到自己的腰上,轻声道:“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她的声音无疑是一层火上浇油,宋昀的心跳声愈来愈烈,那颗心脏仿佛要冲破他的胸膛,冲破所有桎梏,将自己捧到她面前。 “祝怜,这样不……” “我们是圣上亲口赐婚的夫妻。”祝怜抚摸着他的脸,声音仿佛带着一丝蛊惑:“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 冬祭大典那天,陛下一纸赐婚,金口玉言,满朝文武皆知。 他们未行新婚之礼,但大婚之日也近在咫尺,在彼此看来不过是一层虚无缥缈的身份,更何况这礼节,不过是为了验证女子在洞房花烛夜是否是完璧之身,本就是施加在女子身上的枷锁。 祝怜想,既然两情相悦,那么为何不可呢? 她想要他,那便要了,繁文缛节统统抛掷身外,不若顺其自然。 …… 一场大雨停下,屋外的树叶被洗刷得发亮,泛着些泥土的气味。 几朵刚刚探出头的杏花落了满地,洁白柔软的花瓣泡在水中沾上了几分泥泞,又带着几分凄凉的美。 梅雨季到来之前已然气势汹汹,到处都有股潮湿的感觉,空气是,草地是,人也是。 祝怜醒来的时候,外面骤雨方歇,屋檐下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像是一首活泼急促的曲子。 不知时间过去了过久,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室内一片漆黑,昏昏暗暗的光线从外头打来,让人无端觉得有些冷。 她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将自己裹起来,腰部却突然多了一只大手,把她整个人扣在怀中。 “别走。” 宋昀的嗓子有些沙哑,像是被雨淋了一遍。 明明平日里清冷到有些生人勿近的男子,方才整个人都温柔到不可思议,好似他才是水做成的女人。 不过,自己还是摘了这朵高岭之花。 祝怜笑了笑,在他怀中转了个身,和他面对面:“怎么,舍不得我?” “嗯。” 他的手臂收紧了些,仿佛有些不安,虽然没有睁开眼睛,鼻子却像小猫一样湿漉漉的,亲昵地蹭着她的脖颈:“再陪陪我。” “平日里怎么不见你如此粘人……” “平日里也没有做过这种事。” 这下子轮到祝怜噎住,她似乎想起什么,微微涨红了脸。 自己方才的确有些霸道了,搞得他好似良家妇女一样,委屈也情有可原。毕竟宋昀克己复礼了那么多年,这次猛地被她欺负狠了,整个人毫无防备。 但下一秒,她动了动身子,突如其来的痛楚便让她的愧疚心烟消云散——说到底她才是被啃的猪蹄儿好么! 大意了,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学会了装委屈?而自己又什么时候被这套吃得死死的? 想到这里,祝怜忍不住磨了磨牙:“是啊,平日里宋大人原来是对我省着劲儿呢。” 宋昀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瞪得圆圆的,他假装淡然地扫了眼祝怜的脖子和肩膀,突然发现无法反驳。 “抱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祝怜忍俊不禁:“你这个人真是少见多怪。” 宋昀挑眉:“难道不应是少见多怪?”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祝怜自知失言,连忙躲到他怀里顺毛,谁知宋昀却把她从怀里扒拉出来,一口咬上了她的鼻尖。 “痛!宋知微,你再敢咬我,小心我 分卷阅读122 踹你……” 反正俩人现在离得近,又没有防备,祝怜动一动他都得紧张一下。 闻言,宋昀果然松开了她,和她拉开了些许距离。 二人就这般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宋昀便喊了热水。进来的婢子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不敢抬头窥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祝怜沐浴完,又回到客厢换了身儿干净衣裳。这时,外面进来一名小厮,说晚膳已经准备好。 天色渐晚,的确到了用膳的时分。但在这之前,她还有件事情要做。 祝怜喊住那位小厮,问道:“我的那两位侍从,目前身在何处?” 第62章 恩怨了 一只雪白锋利的剑锋挑开厚重的…… “您是说那一对双胞胎?”这小厮脑子一转, 立刻明白过来:“那二人听您吩咐,还在书房门口守着明容姑娘呢。” 祝怜点点头:“带我去见明容。” 下午只顾得与宋昀温存,飘飘欲仙之时, 全然忘了此行目的,她只得哀叹一声美色误人,急匆匆地赶到书房。 阿丙正一本正经地守在门外, 见到祝怜后,眼睛一亮。 “小姐, 你总算来了!阿甲在书房里守着,我在外头, 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她下午可有什么动静?” 少年摇摇头:“明容姑娘也吸入了不少念春香,神志不清, 不过方才大夫没有给她施针, 想必是急火攻心昏过去了,这不刚醒。” 说罢, 他打开书房大门,让祝怜进去。 空气中似乎犹存着一丝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氛,祝怜站在门外, 就着清冷的月光, 看到软榻上躺着的女子。 许久不见,明容清瘦许多, 脸蛋发白, 嘴唇毫无血色。 一副瘦骨伶仃的样子, 似乎过得并不好。 “你来看我笑话?” 榻上的女子沙哑着嗓子开口:“那便看罢, 我做了错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一点我已知晓。” 祝怜缓步踱入屋内,示意阿甲关上门。 屋内顿时一片昏暗,只有从窗中投来的几缕光线, 让人勉强看得清屋内的东西。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这念春香你是从哪儿得到的?”祝怜冷声道:“此香为蓬莱仙阁秘方,寻常人只能从黑市购买。我不觉得你有那么大的本事,搞得到黑市的东西。” 明容自嘲一笑:“事到如今追究这个又有何用?宋大人既然平安无事,要杀要剐便随意。” “是么,只是我有些好奇,那给你念春香之人可有说过此香为何用在勾栏之中?” “难道祝姑娘不晓得这香的妙用?” “不。”祝怜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的意思我自然明了,只是为何这香会用在蓬莱仙阁的姑娘身上?而为何蓬莱仙阁的姑娘,从来没有暗结珠胎?” 明容脸色一白,突然厉声道:“你要卖什么关子?这两件事又有何联系?” “那就直接说了罢,明容,你这个辈子再也无子嗣缘分。” 话音落罢,榻上女子杏眸怒睁,刚想开口,便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她似乎连内脏都能咳出来,眼泪却把整张脸打花,看起来无比狼狈。 “滚……咳咳……滚!胡说八道!” 祝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挥了挥手,一旁的小厮给明容递上了热茶。 “所以说,你到底从哪儿弄来的念春香?”她冷声道:“明容,此时你若是再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宋昀被下药一事,已经让祝怜无比恼火,看到明容又这般不辨是非,她气急之下,已经动了杀心。 若是明容不肯说出是谁在背后指使,那么休怪她赶尽杀绝,不顾那只荷包的情面。 “我不信,你不过是担心我进了宋府,抢了你的风头,千方百计让我知难而退……”明容声音发颤,“没错,你、你一定是在骗我。” 她哆哆嗦嗦地想要把自己藏到被褥里,似乎在拼命躲避什么显而易见的事情。 然而,自从祝怜说这香是蓬莱仙阁的姑娘用的,这便已经成为一个欲盖弥彰的事实。 勾栏场所里的药大多对男子毫无损伤,对女子却毒性极深,尤其是让在子嗣方面。 一个怀了孩子的姑娘卖不出好价钱,因为在这个世道,女子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支配权力而言。这颗圆滚滚的肚子里头,男子若让她们生,便是光宗耀祖,出来的是贵子;男子若不想让她们生,便是不守妇道生性银乱,出来的是孽子。 而蓬莱仙阁的姑娘,便是注定了无法生育;所以,她们在用的这种熏香有何功效,也是不言而喻。 “真是笑话,我为何要忌惮你?你又有什么值得我去争风吃醋?” 祝怜耐心不再,抬步走进,捏住明容的下巴,一字一顿道:“是苏明旭,对不对?” 明容咧了咧嘴,似乎想哭,却露出一个难 分卷阅读123 看的笑来。 她摇了摇头,口中却说道:“太子殿下不会这么对我,太子殿下明明是好人,他救了明容一命,怎么可能会给我用这种药……” 她不过是想有一处容身之所,所以苏明旭在某天夜里悄悄过来,杀死了一名想要去通风报信的婢子,问她愿不愿意用点手段嫁入宋府,给宋昀做妾。 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祝怜声音陡然严厉:“这一切不过是你一厢情愿!苏明旭只是利用你绊倒宋昀,给他增加一个无法抹消的污点而已。你以为,他这般谋害手足之人,能有什么菩萨心肠?” 祝怜把她的下巴一甩,眸中闪过腾腾杀气:“原来一开始,你便无可救药。” “可我,我只是为了……” 一人独居住偏院,白天夜里见到的不过是来来回回那几张面孔,明容不想再被抛弃,更不想在这世上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只要能抓住宋昀这根救命稻草,不管做什么她都愿意,反正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宋昀不会不对她负责的。 所以那日得到这念春香后,她便跟着了魔似的,不停地寻找时机想要见宋昀一面给他下药,然后将他牢牢地捆绑在自己身边。谁知他却留了个心眼,那日为了避嫌不肯关掉书房大门,所以念春香被风吹散,许久才发挥了药效。 失败了。 她闭上眼睛,心想。 自己搞砸了最后一处容身之所。 …… 天色方晓,一辆马车从宋府偏院出发,悄悄在夜色中潜行。 明容下药残害当朝丞相一事并没有掀起轩然大波,宋昀后来将其打发到边陲小镇,此生不复相见。 说到底,她被人留了一条小命。但被流放便意味着戴罪之身,再也回不到上京,这还不如要了她的命来得更干脆利索。 明容垂着头,神色恹恹地坐在车中,脚边是草草收拾的行李。 她缓缓张开手心,里面是宋昀传来的口讯。 「此去一行,生死不论,你我恩怨皆泯灭。」 正在这时,马车突然一顿,随即响起凄厉的马鸣声。明容一个重心不稳从软榻上滚了一圈,狼狈地撑起身子,问道:“发生了何事?” 夜色深沉,在这京郊人烟寥寥。明容的呼喊声显得格外响亮。 许久外头都没有听到回音,她浑身一抖,这才想到一路上除了她自己,似乎并没有听到第二个人说话。 恐惧感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明容往马车内一缩,哀声道:“有、有没有人啊,来人……救命……” 回应她的是一抹寒冷的剑光。一只雪白锋利的剑锋挑开厚重的车帘,灌入了外头清凉的夜风。 一名小麦肤色的俊俏少年站在马车外,手持长剑,冲她笑得人畜无害。 “哟,明容姑娘,怎得缩成了过街老鼠?我又不会吃人,那么害怕作甚?” 她知道眼前的少年便是祝怜的手下,前些日子在宋府看守自己的侍从。想到这里,她反而愈加害怕。 因为祝怜这个人,若是有人胆敢站在她的对立面,一向是赶尽杀绝。 柳姐姐是如此,自己亦是如此。 “你要做什么?”她尖声威吓道:“你、你把剑放下!” “莫要担心,明容姑娘,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阿丙笑得露出两只小梨涡,看起来带了一丝可爱:“在下不过奉我家小姐之令,前来取你性命。明容姑娘莫要轻举妄动,我便让你死得痛快点,如何?” 第63章 来信 她本就孤苦无依地活在世上,但凡…… 那支寒光四射的长剑抵在自己咽喉, 明容方才的恐惧感竟然烟消云散。 她突然想到,若是此时死了便不用再忍受颠沛流离之苦,也能早日与黄泉下的父母相见。 知晓自己凶多吉少, 明容麻木地闭上眼睛:“我有一事想问。” “问吧,在下知无不言,定让你死得明明白白。” “那念春香, 真的会让我断绝子嗣吗?” 少年以为她会问为何祝怜非得斩草除根,她能否有一线生机, 但却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 答案显而易见,只要她去蓬莱仙阁打听打听, 就知道这念春香对女子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可是她却选择自欺欺人, 哪怕是死到临头。 阿丙看着那双哀戚的眼睛, 想了许久,才开口:“不会。” 明容咧嘴一笑, 带了一丝满足:“多谢你,你比你主子温柔多了。” 太子和柳怀珊是好人也好,坏人也罢, 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她本就孤苦无依地活在世上, 但凡有了一丝温暖,都想拼命抓住。 所以她会做错事, 看错人, 将自己的真心交给伪君子。 即使如此, 她也愿意去相信那个在冬天, 一身锦衣华服却肯冲自己伸出援手的苏明旭。即使他图谋不轨,即使他被万人唾骂,对她来说那是世上为数不多的肯对她 分卷阅读124 好的人。 不然, 她这一辈子岂不是太可怜? 说罢,明容深吸一口气,突然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般往前一凑,将脖子送到了剑锋前。 只听‘噗嗤’一声闷响,锐物贯穿了脖颈,鲜血四溅。 她选择自我了结了性命。 阿丙愣了愣,有些恍惚地看着手中的长剑,眼前的女人吐出一口血沫,喉咙里滚出来什么断断续续的句子。 “你说什么?” “阿爹……阿娘……” 明容朝前方伸出了手,原本痛苦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下一秒她好像够到了什么,眸子一亮,身子一软,蓦地垂下脑袋。 那日,阿丙回来禀报刺杀成功的消息后,想了许久还是提了一嘴明容自尽之事。 祝怜神色淡漠,似乎并无触动,手指在首饰匣中挑挑拣拣。 “她还说了什么?” 阿丙要了摇头:“她喊了句爹娘,便死去了。” “我知道了,退下吧。” 少年闻言却犹豫了一秒,抬头看了眼和他年岁所差无几的女子,似乎有话想说。 “还有何事禀报?” 阿丙挠了挠头:“没有,属下只是在想,明容姑娘似乎也没干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哦?”祝怜挑眉:“没想到,你还会为她说话,倒是有趣。” 阿丙连忙摇摇头,祝怜却轻声一笑,似乎有些无奈:“她的确非恶大极之徒,只是脑子一热便轻易听信旁人,留不得。” 今日是下药,保不齐明日会做出什么。人虽复杂难辨,善恶一念之间,但做损人利己之事,有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所以,她必须要将苗头扼杀在摇篮里,更何况明容对苏明旭怀有雏鸟情结般的善意,换句话说早就没救了。这种隐患埋在身边,百害而无一利。 她祝怜向来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 “小姐所言甚是,是阿丙思虑不周,还望小姐惩罚。” 阿丙脸色一白,低下头。 “此乃人之常情,便是刀尖舔血之人,心也是肉长的。”祝怜意味深长道:“下次莫要再犯,这次便算了。” “多谢小姐,阿丙晓得了。” …… 前线战事捷报频传,兰斯人此番虽精心策划了偷袭,却不敌祝大将军多年驰骋沙场,经验丰富。一旦到了陆地之上,兰斯人便再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即使如此,这边境的战事仍是朝廷坊间津津乐道的话题,茶馆里的说书师傅将祝大将军夸得天花乱坠,免不了提一嘴丞相府与镇北将军府的婚事。 一位是年少有为的权臣,一位是钟鸣鼎食的将门之女,二人郎才女貌,怎么看怎么般配 所有人都觉得,这场战事大梁胜局已定,万无一失;这场婚事则会成为大梁几年来最盛大的美事。 但大婚当前,祝怜却收到了一封信。 这封信来自战火胶着的东北小镇,正是祝大将军北上正在争夺的城池。只是送来这封信的人不是她日思夜想的阿爹,而是宝珠。 「小姐亲启: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宝珠生性懦弱胆小,此次同夫婿随军北上,夜间总是无法入眠,想起幼时同小姐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时不时情难自禁,呜咽难平。 小姐,宝珠真的很想念你,想念祝府的花花草草,和宅子里安宁快乐的日子。不知小姐能否原谅宝珠的不辞而别?若是不能原谅,宝珠亦无话可说,因为小姐已经仁至义尽。 说起边疆的生活,真是很苦,想洗个热水澡都是奢侈,吃口热粥都是难得。幸好夫君对我十分体贴照顾,他逃离了家族,整个人变化颇大,每日除了辛苦操练、应对敌袭以外,有时还会带我去看看星星。 上京灯火通明,怕是看不到这么美的景色,我觉得我已经习惯了边陲小镇的烟火和冷寂,逐渐一坐一整天,不知所思,亦不知为何。 此乃我思考许久,修改了好几遍遣词造句,才写出来的信。小姐,若是宝珠能活着回来,还想和您见上一面。带着我即将出世的孩子。 对了,我希望是个女孩,因为我想叫她鸢鸢,望她能一生自由,不受束缚。 至此搁笔」 上京的女子们总爱买些精巧漂亮的花笺,塞上几片花瓣,让一封信变得芳香体面。但是这封信带着浓郁的硝烟的气息,跋山涉水,一路奔波,从刀剑无眼的东北战线,传递到了岁月静好的祝府内宅。 宝珠怀孕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愤怒,第二反应是无力,直到她把这封信反反复复读了几遍,才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至少,刘熹待她不薄;至少边境现在并不吃紧;至少宝珠自己是欣喜的,还给孩子起好了名字。 但她的宝珠亦是一个小女孩,怎么就成为母亲了呢? 春苗见她面色惨白,给她到了一杯桂花清露茶。她饮了几口,这才慢慢 分卷阅读125 冷静下来,伸手扶住额头。 “春苗,你今年年岁几何?” “回小姐,春苗今年刚刚15。” “太小了。” 春苗的脸上染上一抹红晕:“在、在春苗老家,已经能做俩孩子的妈了。” 小丫鬟的确说的是实话,上京或许还算小,在乡下六七岁的丫头就被人定了娃娃亲,早早地送到夫家当童养媳,学一些家务琐事来伺候夫家。 像宝珠这样十五六岁的姑娘,基本上已嫁作他人妇,开始生儿育女,一辈子围着灶台操劳打转。 可不知为何,此事总给祝怜一种浓郁的诀别之感,尽管这封信里写的满满的都是对今后的期许。 “罢了,青苗,待会儿随我上街。” 她打算去买一把平安锁,再去药铺抓些为产妇调养生息的补品。可是这主仆二人刚刚走到门前,方才那传讯的小厮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不好了小姐!夫人在何处?”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那小厮看到祝怜,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正想开口,却听到门前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下一秒,祝府的朱红大门前迅速围了一圈身着甲胄,来势汹汹的禁卫军,宛若一堵刀枪不入的钢铁之墙。 为首的男子一声令下,他们便朝大门一拥而上,‘咣’地一声用盾撞开了祝府的大门。 “殿下有令!即日起罪臣女眷皆囚于府,违反者斩立决!” 第64章 以身殉 她握住阿娘的手,自言自语般说…… 罪臣?谁是罪臣? 祝怜正欲开口, 一把长|枪便拦在面前,直指她的咽喉。 似乎是一声令下,那些泛着寒光的枪尖顿时换了个方向, 齐齐地指向朝祝怜。 好像她成为了什么靶子,抑或是一名罪不可赦的犯人,这些身负护卫使命的禁卫军面色冷峻地看着她, 眸中满是坚不可摧的杀意。 可她怎么会是犯人?她的父亲还在前线保家护国,她祝家的祠堂里有那么多为国捐躯的英魂! “你们好大的胆子。” 祝怜一时怒火从烧, 厉声道:“当这里什么地方,容得到你们放肆?” “臣等奉君令行事, 还望祝姑娘莫要以身试法。” 为首的禁卫军声音冷如磐石,似乎对她的威胁并不在意。祝怜却敏锐地捕捉到什么关键。 君令? 禁卫军顾名思义, 放眼诺大的皇城, 能使唤的动这支军队的也只有龙椅上的九五至尊。只是皇帝为何突然降罪于祝家?明明昨些日子父亲来信还说一切安好,公布的军报也无任何不妥…… “我祝家忠君为国, 从未出过一位贪生怕死不良不善之徒。诸位今日所行之事,未免太过让人寒心。”祝怜问道:“敢问诸君口中的‘罪臣’是谁?此般将我祝府团团围住,又是为何?” 那为首的男子微微挑眉, 似乎第一次见到如此冷静胆大的女子, 一般的深闺小姐在这种情况下早就吓得哭哭啼啼,哪儿有这般咄咄逼人之势? “前线士兵叛变, 镇北大将军驭下不严, 陛下下令若是三日内不将其绳之以法, 那祝家便与之同罪!” 午时一封急报传入御书房, 皇帝看罢,龙颜震怒,即刻下令让禁卫军包围祝府, 持为人质。 军队之中最忌叛乱,若是不铁血惩治,则后患无穷。 所以镇北将军虽暂无嫌疑,但叛变之人是他的部下,无论如何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祝怜闻言,心头一震,突然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这种预感似乎呼应了方才宝珠的来信,只是没等她开口继续询问,身后便传来一声惊呼。 “夫人!” 祝夫人不知何时来到门前,听到方才禁卫军首领的话后,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 大夫很快就来了,又看又诊忙活了一下午,祝夫人才在一片药香中悠悠醒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床边小憩的祝怜,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是谁!”祝怜敏锐地抬起头,却发现是阿娘后,眼睛蓦地一亮:“阿娘终于醒了,可要喝水?” 她点点头,祝怜这就送来一杯温水,递到她唇边。祝夫人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开口说道:“怜儿,现在几时了?” “应当快到了申时。” “我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了。”祝夫人叹了口气,抬起手,拍了拍祝怜的胳膊:“怜儿,外头的禁卫军可还在?” 祝怜点点头。 祝夫人昏迷后,他们虽派人去请了大夫,但还是将祝府围得水泄不通,看来前线叛乱之事非同小可。 事发突然,最好的法子便是联系到宋昀。他常在御书房,定是知道更多的消息,只是方才阿甲和阿丙试着溜出门外给宋府送信,却无功而返,说那外头不仅有禁卫军,四周还潜 分卷阅读126 着不少远攻兵,整个祝府怕是连只鸽子都飞不出去。 祝夫人脸色一白,身子又晃了晃,祝怜连忙伸手搀扶。 “世事难料……世事难料……老爷不在,这该如何是好!” “阿娘,莫要心慌,现在前线还要爹爹带兵,陛下定然不会让我们有任何三长两短。” 祝夫人这才微微点头。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母亲,此时此刻对自己露出如此依赖之意,祝怜不由得想起上辈子自己被困在东宫之时,正值祝府惨遭不测。那时的风波远比如今要严重,阿娘眼睁睁地看着阿爹锒铛入狱,太奶奶猝死在马车之上,看着诺大的祝府顷刻间分崩离析…… 那些日子母亲自己是如何扛过来的呢? 想到这里,她浑身一颤,宛若万箭穿心。 “阿娘,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 她握住阿娘的手,自言自语般说道:“我来想办法,我们一定会没事,信我。” “怜儿……” 祝夫人脸色一凛,突然想起什么:“你莫要做傻事!那可是皇上,咱们效忠的陛下。我们祝家人就算死,也不能做那大逆不道之徒!” 这话说的让祝怜哭笑不得,她现在插翅难飞,哪儿有那般神通?若是有,便不会在这里坐以待毙。 但是皇权又如何?难道皇权便是不辨是非,不分忠佞么?若是腐朽至此,大逆不道亦是一条明路。 她想了想,还是点点头,暂时将这些心思都藏了起来。 毕竟,现在还不是时候。 …… 到了傍晚,祝府终于恢复了些许宁静,门前却依旧有一排禁卫军把守。 路过之人议论纷纷,搞不懂前些日子还风头正盛的祝家,怎么在一夜之间得罪了皇帝? 一名书生看到威风凛凛的士兵,放下手中的汤碗,摇头晃脑说道:“听闻祝大将军叛变了,将情报送给了兰斯人呐!” “胡说八道,祝大将军铁骨铮铮,给我们大梁打了多少胜仗你忘了?这种胡话你也信!” “就是就是,前些日子不是还来了捷报吗?” “诸位诸位,怪我没说清楚,是祝大将军的手下叛变了……”那书生清了清嗓子,颇为尴尬地说:“好像叫刘什么来着?” “刘熹!这你都不知道还不懂装懂!” 一个路过的小娘子白了他一眼:“现在尚书府也被围起来了,这上京怕是要变天呐。” 似乎正是应了这句话,不一会儿,天上的乌云便多了起来,来势汹汹,空气中似乎也多了不少水汽。 在这一片压抑的气氛中,一封信送到了禁卫军手中。为首的男子展开后细细检查了一遍,看到祝怜过来后,突然将手中的信件交给了祝怜。 “这是何物?” 男子沉声道:“军报。” “为何给我?”祝怜嘲讽一笑:“大人这是玩忽职守还是以公谋私?” “此信并非密件,你若不看,明日也会从街坊得知。” 祝怜这才接过,缓缓展开信件,一行漂亮的小楷映入眼帘。 「叛贼刘熹已伏诛,其妻殉」 “什么……” 双手一抖,手中的信件掉在地上。祝怜突然脸色惨白,刘熹?是哪个刘熹? 那名禁卫军皱起眉头,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困惑:“当然是刑部尚书之子刘熹。” 这个消息宛如一道晴天霹雳,祝怜伸手揉了揉额头,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可是刘熹已伏诛……伏诛?那不就是死了?宝珠呢?宝珠怎么办?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她又捡起信纸,读了一遍,这才捕捉到那短短三个字。 其妻殉。 宝珠随着刘熹去了。 突然一阵恍惚,她的脑海里想起今日上午宝珠寄来的信,里面说他们有了一个孩子,希望它是个女孩,起名叫鸢鸢。 鸢鸢,鸢鸢,希望她能自由安乐,一辈子不受束缚。 可是这个可怜的孩子还未出世,便再也见不到这世间风光了。它一辈子还没开始便仓促结束,所有的挣扎真像一场笑话,所有的希望也都滑稽难言,连这个名字都如此嘲讽。 身后突然传来春苗的惊呼声,直到自己被小丫头稳稳扶住,她才发现自己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地。 “小姐,你没事吧!” 刘熹怎么可能叛变,他刚刚有孩子,满心都是要建功立业的热血,他怎么可能自毁前程,作出这等傻事?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不然下一个就是自己,就是祝家! 祝怜看着门前的禁卫军,迈了一步:“我要见陛下。” 为首的男子皱紧眉头,‘刷啦’亮出手中的长|枪:“在下劝祝姑娘莫要轻举妄动!” “那我若是非得出门不可呢?” 面前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刀剑铮鸣。 那男子面色一凛,声音强硬:“那便只能——” “ 分卷阅读127 只能如何?” 一抹清冷的声音插|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缓缓停下一辆马车。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掀开车帘,亮出一只刻有五爪金龙的玉牌。 周遭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是一枚兵符,来自传闻中皇帝秘密培养、凌驾于大梁所有律法之上的一支队伍——御林卫。 第65章 男儿身 那时年仅十五岁的苏明月已经习…… 御林卫是什么来头?在场的禁卫军都是家世显赫的贵门子弟, 多多少少都听说过陛下私下蓄养了一支以一敌百的精武之师。 而与禁卫军有所不同,御林卫无视任何律法,仅服从皇帝的个人意愿。所以这枚金龙玉牌, 代表着大梁皇权赋予的最高的信赖。 众人不由得议论纷纷,那马车里的人是谁? 为首的禁卫军很快反应过来,朝那人恭敬地拱手一礼:“宋大人。” 来人正是宋昀。一旁的小厮拿来小车凳, 他甫一从马车下来,周遭的气氛便多了一丝温和沉稳, 消融了方才的剑拔弩张。 宋昀遥遥地朝祝怜点点头。那一瞬间,奇妙的安心感一涌而上, 祝怜眨了眨眼睛,紧握的掌心慢慢松开。 “陛下有令, 见此牌如御言。”宋昀举起手中的玉牌, 对着面前身着甲胄的军士,声音肃穆:“此事自今日起由御林卫接手调查, 违反者一律按抗旨处置!” 话音落下,众人顿时鸦雀无声,仿佛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何事。而那名禁卫军首领却脸色一白, 单膝跪下, 沉声道:“是!” 于是,祝府门前严密看守一整日的禁卫军陆陆续续地撤了个干净, 没过多久便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虽说宋昀接手了祝府, 但除了他本人, 那些传说中的御林卫却是不见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 祝怜看着他走近, 问道:“你何时掌管了御林卫?” “说来话长,但是有一事需要让你知晓。”宋昀转过身,朝马车的方向说:“出来吧。” 马车中还有一人? 祝怜好奇地望过去,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之后,马车内走下一名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 那人五官精致,秀美若女子,眉间还有一点美人痣,是一张最为熟悉不过的面孔。 她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又在脑海中迅速浮现起一个名字来。但这个名字太过荒谬,仅仅是一想,都觉得荒唐难言。 但如今,这人却穿着男子的衣服,脚踏男子的步靴,一头秀美的长发被束在玉冠之中站在自己面前,看起来竟毫无违和感。 “祝姑娘,别来无恙。” 苏明月朝她笑了笑,眉眼弯弯。 …… 大梁,东宫。 前些日子下了雨,太子殿下的残臂发痛,红着眼杀了三名碍眼的宫女泄愤。如今来添香的婢子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哪点惹了贵人不快,白白丢了性命。 然而今天,苏明旭的心情竟出奇的好。他坐在软榻之上,举起手中的酒杯,朝面前的男子摇了摇,露出一抹惹人喜欢的笑来。 他今日杀了刘尚书之子刘熹,心情甚是愉悦。按照他的计划,刘熹一死,前线军队中的眼线便将栽赃嫁祸的文书置于祝大将军帐内,届时刘熹死无对证,他所犯下的叛国之罪也只是听从于祝大将军的指令,而他本人则成了祝大将军的替死鬼。 如此一来,刘家、祝家便能因此获罪,连根拔起。 对面的金发男子却兴致寥寥,他接过苏明旭手中的酒杯,顿了顿,还是没有喝下。 “怎么,你怕孤下药?” “殿下莫要说笑。” 此人正是失踪已久的兰斯大皇子,他想起被软禁在大梁皇宫充当人质的兰斯三公主,眉头一皱:“不知殿下答应的承诺,何时兑现?” “孤一向金口玉言,答应了便定会做到。令妹虽被宋昀挟为人质,但我大梁好吃好喝地供着,怕不是早已乐不思蜀。” 苏明旭仰头饮下烈酒,眸中闪过一丝快意:“不知大殿下是否听过我们大梁的古话,叫好事多磨?” 前线埋下的种子,此时应当已经展开行动。而祝大将军‘罪行’被揭发那日,定然士兵军心大乱,兰斯趁火打劫一口气攻占上京亦不是异想天开。 这是他与大皇子达成的协议。从一开始兰斯使臣便是个幌子,兰斯大皇子真正的意图是搜寻大梁境内的二皇子,将其诛杀,扫平登基之路的所有阻碍——帮他做到这一点的,正是苏明旭。 而兰斯人亦会帮助他走向那个九五之尊的王位,即使这个代价是割让大梁的几座临海城池。 但这又如何?江山他不要,美人他更不稀罕。 他要的是结束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结束他午夜梦回里令人作呕的回忆。这座外表富丽堂皇的王宫已经腐烂透了,像是充满了无穷魑魅魍魉的地狱,从小到大,他最为不堪的一面都被一 分卷阅读128 一见证,日日夜夜无法解脱。 大皇子闻言,正欲开口,门外却传来一声通报。 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宫内,声音低沉如鬼魅:“殿下,情况有变。” 苏明旭的动作微微一顿:“说。” “祝府门前的禁卫军已被系数清理。” “什么?” 那黑衣人抬头看了眼苏明旭,声音突然带了一丝颤抖:“属下听说,是宋大人的御林卫从禁卫军手中接管此事,所以他方才清退了所有禁卫军……” ‘哗啦’一声脆响,苏明旭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他面无表情地起身,一步步走到那黑衣人面前,轻声道:“你说,宋昀的什么?” “回殿下,是御、御林卫。” “他怎么会有御林卫?” 苏明旭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质问:“父皇怎么会给他御林卫?” 黑衣人早就抖如筛糠,不敢言语。一旁的宫女纷纷眼观鼻鼻观心,硬生生地屏住呼吸。 “你说,是不是因为孤没了一只胳膊,所以觉得孤是废物,父皇才不肯将御林卫给我?是不是?” 御林卫是什么?是一支百炼成钢的精炼兵士,寥寥数人却足以势不可挡,从禁卫军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更重要的是,宋昀手中拿了御林卫,那么苏明月的手中便又多了一张底牌。 一张足够杀死自己的底牌。 他蹲下身子,问那跪下的侍卫,仿佛在解开一道千古谜题:“父皇在想什么?你知道么?” “殿下饶命!属下,不、不敢妄议宫事!” 他咬紧牙关,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将那侍卫打得连滚带翻,吐出一口血来:“废物!废物!我这样的废物主子,养出你这样的废物脓包!” 苏明旭脸色惨白,神情恍惚,似乎方才的酒意上头,不知今夕何夕。而他用力太猛,身子竟往后一倒,直接坐在了案几之上。 “大殿下,孤突然想做一件事。” 大皇子微微挑眉。 “既是盟友,殿下直说便是。” 苏明旭咧开嘴,笑得露出森白的牙齿。 “孤,要逼宫。” …… 黑夜浓稠,已经到了歇息的时辰,摘星阁的灯火仍然影影绰绰。 所有的婢女早已清退,祝怜‘吱呀’一声关掉大门,转过身,目光一一扫过端坐在八仙桌旁的两位男子。 她在苏明月身上微微停顿,苏明月捂住脸,哀嚎道:“够了够了!祝姑娘,你要是再看,明日宋大人非得把我眼珠子挖出来不可。” “……” 祝怜挪开视线,瞥了眼一旁悠悠喝茶的宋昀,冷声道:“宋知微,你一开始就知晓此事?” 宋昀点点头,倒是没有隐瞒:“确实如此。” “所以,你瞒了我这么久?” “五殿下之事非同寻常,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是缺少契机。”他慢条斯理地说:“今日正好连同御林卫之事一并告知与你。” 苏明月本是男子身,此事乃大梁宫廷秘闻,知晓此事之人除了皇帝和淑妃外,也只有他和为淑妃接生的老宫女。 而他得知此事,也是因为在一次秋猎中,救了坠入湖中的苏明月。 在茫茫的碧水微波之中,五公主缠在脖颈处的绸带如游鱼般四散开来。宋昀看到那属于男子的结喉,微微一怔。 那时年仅十五岁的苏明月已经习惯扮成女子模样,一颦一笑满是风情,举手投足皆是妩媚。 可他看到宋昀惊讶的神色,突然发疯了一般挣扎开来,将宋昀狠狠一推,自己直直往深处的湖底坠去。 第66章 此心安处 他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一…… 苏明月打小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 便是‘幸亏五殿下是个女儿身’。 自母妃难产过世,留下遗愿望他平安长大,那自认为深情款款的父皇到处搜刮奇人异士, 给他吃了一种据说能让嗓子变细的药物。 这种药没有名字,只是一颗不起眼的黑色药丸,入口苦涩, 每年食用一次,等他安稳地渡过了十八岁, 声音便能一直如女子般柔软纤细。 宫里头知道他是男儿身的人都不得善终,比如他流了满地血的母妃, 比如那被门槛绊倒脑袋着地的接产宫女,剩下的只有他和父皇二人, 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再也没有别人知道那最受宠爱的五公主,其实是五皇子。 “若非咱们昭华宫的主子是女子, 二皇子哪儿能……” “嘘!莫要妄议宫事!” 目送两个交头接耳的小丫鬟走远,凉亭中的苏明月露出一抹尴尬的笑意。 他为了搞好与这位太子二哥的关系,千方百计地约人出来吃茶赏戏, 今日好不容易把人磨动了, 却不巧听到这种事。 苏明月给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小丫头连忙拿来茶壶, 分卷阅读129 倒好了茶水。 他举起手中的茶杯, 像小女儿那样娇声道:“那俩丫鬟刚进宫还不懂规矩, 明月打小就只会吃喝玩乐, 哪儿有皇兄这般文韬武略?二哥可千万别听她们胡说,往心头去。” 苏明旭九岁那年被封了太子,如今五六年过去, 皇帝再无子嗣,按理说太子之位已不可撼动。 但是宫里头谁都能看出来,老皇帝这碗水端不平。 从小到大,苏明月便是要天上的凤凰,他父皇都恨不得给他逮下来煲汤喝,而苏明旭只要哪怕一只雀儿都不行,只因为他长得与那已故的疯皇后有那么一点相似,每次被皇帝瞅见了,浑身上下连脚趾头都透露着嫌弃。 所以,难怪宫里头的下人都觉得苏明月若是皇子,这太子之位怎么也轮不到苏明旭来当。 这边,遭人议论的苏明旭面若寒霜,他没理会苏明月的讨好,低头瞥了眼五公主手中的敬茶,一挥手,那滚烫的茶水便泼到了苏明月手上。 “惺惺作态,恶心。” 茶水还冒着白烟,浇在手上皮肉都滋滋作响。苏明月痛得发出一声尖叫,他却只是冷笑一声,直接起身,将众人甩在身后。 那天晚上,太医院的太医连夜带着药箱入宫,苏明旭在御书房门前的鹅卵石小路上跪了一夜。 苏明月终于发现,自己同二哥的关系像是那早已粉身碎骨的瓷片渣。而他万人之上的父亲,就是把茶杯亲手摔碎的人。 但如今,这杯水泼到了自己身上。 在后来的几年,苏明月熟能生巧,举手投足越来越像个女子。但一股无法直视的痛苦自心底升起,他发现自己的嗓子越来越沙哑,所以那枚丹药已经变成了一年两服,后来是三服、四服。终于有一天,铜镜里的人长出了结喉,他呆呆了摸了摸那里,突然觉得自己这十几年实在是荒唐难言。 他也好,二哥也好,皇宫里有哪儿有真正的快意人呢?一个饱受宠爱却不知自己到底是男是女,一个饱受凌虐身心早就扭曲成湖底纠缠的水草。这座皇城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竟然将活生生的人,变成如此可悲可叹的怪物? 后来某次秋猎,他失足滑入池中的一瞬间,一个疯狂的念头莫名冒了出来——不然就这么意外死了也好,至少第二天起来看到镜子里非男非女丑陋无比的自己,难免会起了自我了结的念头。 但一双有力的手却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袖。 苏明月已经喝了不少冰凉的湖水,意识模糊地抬起头,看到前些日子被父皇宣到大殿、前途无量的新晋状元郎不知何时游了过来,紧紧地抓住了正在下沉的自己。 他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一双手骨节纤长,皮肤匀白,竟然比女子还要细腻几分。 真好看,苏明月想。 算了,还是活着吧,至少多看看这双漂亮的眸子,也不枉自己在人间炼狱走了一遭。 …… “所以今日二位此番前来,不仅仅是亮底牌罢。” 知晓了苏明月的真实身份和御林卫的由来,祝怜的神情也不由得带上几分严肃。 宋昀一向稳妥,做事深思熟虑,这次应当不仅仅是帮祝府脱困,还有一份周密的计划。 苏明月朝她递去一个赞许的眼神:“祝姑娘果真冰雪聪明,此次我们前来,实则是想拖你下水。” 她微微挑眉,看了眼一旁的宋昀,宋昀点了点头。 “何事?” “废太子,立新皇。” 此话一出,祝怜微微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瞅了瞅神情严肃的二人,不像是作假:“等等……” 她阿爹还在东北打仗,宝珠和刘熹死不见尸,向来交好的五公主亮出自己的男儿身,计划着将他正在当太子的二哥薅下来…… 短短一日之间经历了这么多事,祝怜觉得自己直犯糊涂。 “五殿下,此事非同小可,需从长计议。” 宋昀看到她神色疲惫,突然改变了原本的计划:“今日天色已晚,不如你我先作歇息,明日再谈。” “啧,行行行,都听你的。” 苏明月一副被二人腻歪到的样子,翻了个白眼:“那就不打扰二位了。” 喧闹的人这么一走,屋子陡然安静下来。 祝怜脑子里还在回想苏明月那个大逆不道的计划。果然如她所料,今日这二人的确是要搞事儿,但没想到这事儿竟如此惊世骇俗,倒是让她对苏明月有些刮目相看。 只是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些事要做,比如收敛宝珠的遗骨,给她建一座衣冠冢,连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又比如,她须得尽快寄出手中的书信,问问她阿爹是否还好——虽然战事胶着,皇帝一时半会不会动他,但不代表苏明旭那个疯子不会趁火打劫。 而今日祝府被包围一事,太子必定动了手脚。不然以刘熹那榆木脑袋,怎么可能会揭竿而起?又怎么可能在妻子有孕在身的情况下,同兰斯人私通自毁前程? 她将心底的疑惑同宋昀细细讲叙,宋昀 分卷阅读130 想了想,凝神道:“刘熹认罪短短半日便自裁,过于蹊跷。如此一来便是死无对证,想要找出幕后之人怕是难如登天。” “我更担心此事会为阿爹埋下祸根,祝家今日被围,若非你及时赶到,怕是这脏水已经泼了上来。”祝怜皱起眉头:“不管是苏明旭还是另有其人,幕后黑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宋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天无绝人之路。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我们一同商议,可好?” 烛火轻轻摇曳,房中染上一层朦胧的淡黄色,映得他眉眼清隽俊秀,少了几分生人勿近的疏离,却愈发动人。 祝怜心中一暖,点了点头,轻叹一口气:“你说的对,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之今日之事,多谢你。” “何必与我这般客气。” “即使你我是夫妻,也应当相敬如宾。况且,今日看到你来,的确让我大松一口气。” 宋昀无奈地笑出声:“如此盛情难却,那我便收下了。” 只是下一秒他伸手一捞,祝怜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揽到了跟前,额前落下一枚轻轻的吻:“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 夜色深沉,烛光微晃,她的纤腰被一双大手松松地圈住,气氛温情异常。 他坐在自己床边毫无防备的模样,让祝怜不禁想起二人初见时,马车之中只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掌。 像是一只防备心极强的猫。 如今他的心扉朝自己敞开,她才发现这个人强大而又温柔,即使是坐在自己身侧一言不发,也能在无形中给人以安心的力量。 一时心头激荡,祝怜的喉咙滚了滚,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 “宋知微,能不能别走?” 小娘子眼波流转,情意绵绵。她不知自己趴在男子怀中,仰起头的时候,是何等无辜而柔软的模样。 宋昀微微一愣,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第67章 前尘 祝怜想了想,突然‘嘭’地红了脸…… 那天晚上, 祝怜做了一场古怪离奇的长梦。 梦里她像是幽魂一般漂浮在宋府的书房之中,看到一个小厮慌里慌张地跑来,递上一封密信。 “大人, 昭华宫里来的消息。” 宋昀眉头微蹙,抬起头,将那封信展开。 祝怜好奇地飘在他身后, 密信上的字一览无余。 「太子妃服毒暴毙,必有蹊跷。明日午时宫中一见」 太子妃?苏明旭什么时候娶了妻?难道是自己忘记了此等大事? 祝怜正想着, 也不知哪儿家的姑娘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嫁到东宫,只听宋昀‘刺啦——’撕信的声音, 他语气清冷:“拿火盆来,烧掉。” 那小厮见惯不怪道:“是。” 大门吱呀一声被人关上, 书房内又是一阵寂静。宋昀抽出一张未完成的画, 低头在上面细细地勾勒出一朵红艳的梅花来。 祝怜在他身边晃晃悠悠,百无聊赖, 一会儿窜到他耳边喊他,一会儿又伸手戳他脸颊,可在这个梦境之中她似乎并没有实体, 无论费多大力气, 宋昀都无法察觉到她的存在。 这让人有些泄气。 这么过了半个钟头,宋昀画着画着, 似乎有些疲惫, 便缓缓搁了笔, 撑着额头睡着了。 一旁的窗户大敞着, 清风吹来,桌上的纸张沙沙作响。祝怜想给他披上衣服也做不到,只能默默在他屋子里转来转去, 东瞧瞧西看看。 但是这书房虽然熟悉,却给她一种莫名的陌生感。 她常来宋府,二人都是在书房相见,这书房中的一花一草的摆放位置都再熟悉不过了。但是在梦境里却有些微末的不同,比方这窗台的吊兰又是何时摆上的?桌上她细心摆弄的绿箩呢? 就在这时,门前又传来小厮的声音:“公子,郑大夫来了。” 宋昀缓缓醒来,似乎有些睡眼惺忪,过了一秒才哑着嗓子开口:“好,若是他开了方子,你莫要耽搁,速去抓药。” 顿了顿,他又嘱咐一层:“再备些蜜饯。” “公子放心。”那小厮的声音带了一丝欢快,嘿嘿笑道:“明容姑娘爱吃甜杏干,前些日子便订好了,只等今儿个去取。” 宋昀不甚在意,轻轻应了一声,便让人退下了。 祝怜却有些诧异。 明容?哪儿来的明容呢?她分明死在了阿丙剑下,为何此时此刻又出现在宋府?而她又何德何能,让宋昀替她请来大夫? 负心汉! 想到这里,一股无名怒火窜上心头。祝怜气呼呼地飘到他面前作威作福,对着他那张漂亮的脸又抓又挠,只恨自己触不到实物。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念头电光火石之间一闪而过,让她心头一紧。 等等—— 好像哪里不对? 太子妃,明容,陌生的盆栽…… 祝怜张牙舞爪的动作猛地停顿,她眨了眨眼睛, 分卷阅读131 心底缓缓升起一个令她难以置信的想法。 这个梦,好像是前世的梦。 如此一来,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能被串联到一起,一切也都讲得通了。 就在她发呆之时,宋昀突然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祝怜的身后是一座书架,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一层一层地翻过,最后来到了祝怜面前,朝她伸出手,却直直穿过她的脑袋。 这个距离极近,他垂眸细细浏览的模样,好像在认真地端详着她的五官,正如二人浓情蜜意之时他最爱做的那样。 可是若是前世之梦,自己同他几乎无任何瓜葛。比如方才密信中通知了自己的死讯,他也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好似她祝怜只是路边的一只蚂蚁,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而事实便是如此,前世的宋昀为自己筑了一堵更厚的围墙,因为没有人像她那样让其敞开心扉,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便更加凌厉。 所以对于上辈子的她而言,宋昀也不过是一个长得漂亮却高傲的高岭之花。他在某个时刻短暂地进入到她的生活中,此后便如水汽般蒸发,在她短暂的十几年人生里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祝怜觉得有些委屈,她看着面前无动于衷的男人,心里酸得能拧出水来。 好想抱抱他,好想捧着他的脸,让他只看自己,耳垂慢慢染上桃花般的粉红。 “宋知微。” 她忍不住喊出了他的名字:“宋知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就在你面前,你不能不理我。” 宋昀终于找到了那本书,他抽出来,慢慢走到书桌前,展卷细读。 祝怜的声音不由得带了一丝怒气:“宋知微!” “嗯?” 男子突然抬起头,朝她这边看了一眼,清澈的凤眸中闪过一丝微怔。 他皱起眉头,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不明白方才为何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那个声音好像来自女子,而自己熟稔地应了下来,像是应了成千上万次。 或许是一连数日的案牍劳形,让他产生了错觉罢。 宋昀摇了摇头,无奈地勾起唇角。 …… 大梦初醒,窗外日头高照,把庭院里的花花草草晒得暖意洋洋。 一片静谧之中,祝怜却起了一身冷汗醒来。她猛地睁开眼睛,耳畔边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宋……” “嗯。” 一只大手突然抱了过来,紧随而至的便是男子温热的躯体。 宋昀的声音带了一丝困倦,似乎还带着几分浓浓的睡意,把她习惯似的捞到怀里后,又放到下巴处蹭了蹭她的头顶。 祝怜眨了眨眼睛,恢复了些许神智,这才发现自己正在闺房。 梦醒了。 昨夜折腾的晚,直到晨光熹微方歇。因着她和宋昀都有些食髓知味地缠着彼此不放,于是闹得便些荒唐,连热水都没有喊,便筋疲力尽地昏睡过去。 支摘还没有撑开,几缕阳光已经透过缝隙洒了进来,将周遭的一切都照得透亮。 鼻尖萦绕着一股梅香,她身上也沾染了不少,皆是来源于面前这结实滚烫的怀抱和喷香的人儿。祝怜感到些许安心,往他怀中缩了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你。” 宋昀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你看不到我,听不到我,也没有理会我。” 这哀怨的口气活灵活现,让他忍俊不禁,笑得胸膛微微震动。 祝怜不满地转过身,捏了捏他的脸,装作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梦里的宋大人着实过分,我一直在你身边,你难道毫无察觉?” 他无辜道:“这得问梦中的我。” “不行,我才不管,今儿看我不罚你——” 她微微挑眉,认真地思索着要罚他什么好。面前的男子却突然凑近,贴着她的耳朵说:“这次便罢了,若有下次便任君采撷,可好?” “怎么,宋大人怕了不成?” 宋昀眸子含笑,点点头:“今日需调养生息。” 什么调养生息? 祝怜想了想,突然‘嘭’地红了脸,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里满是哑然。她推了他一把,被子一拉,把自己裹成一只胖蚕。 身侧的男子轻声一笑,将她的被角掖好,下床穿衣。 …… 是夜。 上京,大梁皇宫,御书房。 这些日子,祝大将军率领匀阜边境军将兰斯人打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收复所有的东北城池,却在这时军报中断,再也没了消息。 跪在地上的传令兵浑身发抖,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似乎不满意自己方才的说法,伸手擦了擦汗,又补充道:“许是战事胶着,军报迟迟未到也是可能。镇北将军英勇无双,大梁又有天佑,定不负陛下期许。” “朕知道了,先下去吧。” 皇帝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鼻梁。b 分卷阅读132 r   一旁的徐总管侍君几十载,早便练就了好眼色,递来一杯安神汤,清香的气味让皇帝的面色缓和些许。 近日因为消息堵塞之事,举朝上下人心惶惶,已有祝大将军受伤或遭人暗算的流言传出,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最近外加上刘熹这档子事,他也是盛怒之下直接派去禁卫军,将祝府团团包围。 御书房内求情之人甚多,然而只有宋昀一番话让他蓦地冷静下来——刘熹判敌一事尚没有定论,而祝家代代忠君保国,此举不甚厚道,难免让前线的将士寒了心。他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将成令收回。 “陛下近日心气浮躁,与往昔大有不同。”宋昀微微皱眉:“可有请太医院诊断一二?” 他说的有几分道理,连皇帝本人都觉得,最近自己情绪波动太大,行事下令颇为武断。皇帝想了想,便喊来太医院,把了把脉,得了份安神清心的药汤方子。 这药汤入口清爽,带着丝丝甘甜,十分适口。 他连续喝了几日,周身浮躁的情绪果然退去不少。就在这时,门前突然跑来一位小太监,带着一份通报。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时至深夜,这个时候匆忙前来,定是有要事。 皇帝点点头,大手一挥:“宣。” 话音落罢,御书房的大门被什么东西从外面‘吱呀——’撞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只侍卫的脑袋咕噜噜地滚了进来,在地上压出一道绵长而又腥臭的血痕。 第68章 幼鸟 看到因为丧母之痛而摇摇欲坠的小…… 那颗脑袋双眸大睁, 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为何自己就这般轻易送了命。 大殿内诡异地沉默了一瞬,只有头颅滚动的声音。 那颗人头停下来后, 一旁的宫女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徐总管猛然惊醒,以身护御前,扯着尖细的嗓子:“来人那!保护陛下!” 众人这才慌张起来, 四处逃命。而在这混乱之中,禁卫军却迟迟未能赶来。 皇帝看到这般失态场面, 怒火攻心:“来人!把这秽物给朕踢出去!” 那人头看着可怖,一时无人敢上前。踟蹰之中, 有个胆大的小太监伸脚一踹,蹴鞠似的将那圆滚滚的脑袋‘咕噜噜’踢到门外。 只是滚动被一只黑靴挡了下来。 那双黑靴上印着清贵的四爪金龙, 却毫不留情地踩上那血淋淋的东西, 鞋底顿时脏污一片。 “看来父皇不喜欢儿臣这个礼物。” 苏明旭的声音一响起,大殿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皇帝怒目而视, 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杀气腾腾,可苏明旭却浑然不觉似的, 笑意盈盈地迈开步子走过去, 手中还提着另一颗沉甸甸的脑袋。 “可惜儿臣还备了一礼,父皇不若也一并收了。毕竟儿臣一刀一刀地亲自砍下来, 颇费了些功夫。” 说罢, 他竟伸手一掷, 那稀稀拉拉淌着血液的人首便直直朝龙椅飞去。老皇帝再也坐不住, 从龙椅上一骨碌爬起来,迅速往一旁一闪,摔在了地上。 下一秒, 那人头‘咚’地砸中了金贵的龙椅。大梁的九五至尊体面尽失,被人搀扶着起来,已经脸色发白。 “混账逆子!”他气得声音发颤,额头青筋毕露:“来人呐!快来人!禁卫军在何处!” 话音落下,殿前终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伴随着兵甲摩擦发出刺耳的铮鸣。 乌泱泱的士兵站在外面,月光下,他们手中的刀剑雪白,闪闪发光。 御前护卫到了,老皇帝见状多了几份底气,指着苏明旭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今日你这畜生不如的东西敢来大殿发疯,敢问你身为一国太子,视皇权为何物!天家颜面又为何物?来人,给我把这个逆子拿下,关进大牢!” 说到最后,老皇帝情绪激动还呛了几下,扶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可是愤怒的尾音绕梁,殿外的士兵却一动不动,在夜幕之下好似扎根地下的树。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不可救药的混账拿下!” 回应他的却是苏明旭的一声轻笑,他口气嘲讽道:“父皇所言不差,儿臣的确是畜生不如,不可救药。” 语锋一转,他的眼神蓦地森冷阴郁:“但子不教父之过,父皇毒害我生母之时,对儿臣身上的虐伤不管不问之时,可曾想过自己是否坐得稳这龙椅?今日父皇如此振振有词,若我生母在此,你还能问心无愧吗?!” 老皇帝似乎想到什么,脸上血色尽失,眸中的厌恶掺杂着一丝惊恐。他左右看了眼四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然后又咬牙切齿道:“荒唐!你们若还不把这胡言乱语的畜生拿下,朕今日一个都不放过!” “父皇何苦自欺欺人?御前侍卫系数被我歼灭,禁卫军也是我的人,更何况——” 太子朝外面睨了一眼,语气微凉:“这外头的兵也不是大梁的兵。” 分卷阅读133 殿中烛火摇曳,将为首的士兵的面容照得清晰。众人这才发现,那些甲胄下的脸颇具西域的风情,无一不是高鼻深眼的兰斯人。 太子竟与兰斯相勾结,让他们如破竹之势杀入皇宫! 搀扶着陛下的徐总管痛心疾首:“蛮夷之族野蛮低贱,太子殿下这又是何苦。” 徐总管跟了皇帝几十年,打小就看着这些皇子皇孙长大,感情深厚非常。在他眼里,苏明旭虽情绪反复无常,却聪慧过人,心思机敏,好好培养也是能成为一代明君。 只是没想到,这个深不可测的男子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不仅让外族踏入大梁皇宫,还与其狼狈为奸,任他们屠杀忠心为国的御前侍卫。 “这句话不如问问你身边的那位。” 苏明旭挥了挥手,那外面的兰斯兵立刻冲了进来,手中的铁盾咚咚掷地,刀尖齐刷刷地对准众人,形成一座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这阵势凶狠得吓人,已经昏过去了好几位胆小宫女。皇帝缓缓合眸,再次睁开眼睛,仿佛已经衰老了几十岁。 “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子,你还记恨着朕。” 苏明旭惊讶地挑起眉:“难道父皇觉得儿臣这番‘好礼’,是在聊表孝心?” 两个人为何走到了这个地步? 老皇帝看着自己面前暴戾无情的孩子,突然意识到他小时候并非这般。 这位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皇子,也有过儿时无忧无虑的单纯时光。只是后来他年岁渐大,长得越来越像自己,那个疯女人便日益歇斯底里。 直到她死的那天,才流下一两滴眼泪,抓住苏明旭的手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一个小小的孩子,虽有着大梁皇室的血统,但在这个诺大的皇宫里仍是一只孱弱的雏鸟,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他的阿爹和阿娘。 可是苏明旭便是那只孤苦伶仃、被遗弃的幼鸟。 他的父皇因为厌恶生母,一年半载也不来一次,生疏得很。而母后的精神状况每日愈下,时常突然暴戾,将自己吊起来打得遍体鳞伤,时常又装作温柔体贴的样子,哄骗他到怀里来,然后将一只只的银针扎到他的大腿上、后背上。 她打不过父皇,动不了那九五至尊的一根汗毛,难道还打不得他的孩子吗? 苏明旭哭过,哀求过,甚至动过杀意,可那个女人是他母亲,他身上流着她的血,除了她以外这个诺大寂寞的皇宫里,再也没有人能够陪他。 她说,二殿下,你活着便是一个错误,一开始你就该死在我的肚子里,所以没有我,谁也不会要你。 他一开始觉得不是这样,可是一旦否认,换来的就是变本加厉的毒打,所以后面他也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母后,若不是她,自己如此低劣的天性,必然会遭天谴。 她想让自己当上太子,把那个男人从高高在上的龙椅上拽下来,他便这么做。可是还没等到那册封诏书,母后便在某个夜里吐血不止,撒手人寰。 她的死状很惨,七窍流血,五脏尽碎,应当是经历了巨大的痛苦。 可是弥留之际这个女人一句痛都没喊,她让苏明旭过来,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脸上,好好地端详了一会儿,才哭了起来,呜呜咽咽地说对不起。 “可是你真的太像你父皇了,我看到你还是觉得恶心……下辈子你不要做我的孩子了,行吗?求求你放过我吧……” 年仅九岁的苏明旭呆呆地点了点头,这个女人满足地笑了笑,脑袋一歪,顿时便没了声息。 那是个冬天,夜晚寒凉,宫女们都被清退下去,苏明旭跪在她面前,看着她的身体一点点变冷,才从地上站起来。 她死了,没人会把自己打得手臂骨折脑袋开花了,也没人会把他的头摁到湖中来回涮,问他为什么投胎的时候不长眼睛,偏偏要当她的小孩。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出生在这个世上?明明没有人爱他,也没有人需要他,他的存在或许一开始就是错误,只会给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带来无穷无尽的折磨和不幸,为什么要把自己生下来呢? 但是他再也不会知道答案。因为她死了,如今没有人还会在乎自己。 他该怎么办?这世上没有人会爱他,也没有人会在意他,只有他的母后,哪怕那是纯粹的厌恶和憎恨,可至少可以证明自己是存在的。 所以他也掉了眼泪,在床边哭了几声,等这段情绪过去,御书房那边便传来消息,说是父皇想见他一面。 老皇帝突然回忆起来,那时候的苏明旭虽然情绪冷淡,但是眼睛是红肿的。 估计是哭了挺久。 自己的母亲带着恨意死了,一定是极其难受的。只是可惜那个时候,他也是个年轻气盛的父亲。看到因为丧母之痛而摇摇欲坠的小孩子,那懦弱的模样反而让他厌恶,没有丝毫的怜悯。 哪怕,那是他的血肉。 所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欠了一笔债,而苏明旭便是他的讨债鬼。 他要偿还过去的 分卷阅读134 荒谬和错误,他伤害了一个无辜的、活生生的孩子。那孩子有自己的情绪和感情,难过了会哭,生气了会打人,害羞了也会脸红。所以他那样伤害了一个单纯而稚嫩的心灵,应当下烈火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罢了,罢了。” 老皇帝突然开口,挣脱了徐总管的搀扶,一步一步地从大殿上走了下来。 他的儿子不知何时长得那么高,得仰起头才能看到。老皇帝站在苏明旭五米左右的距离,停下。 “旭儿,你要什么,朕都给你。但是兰斯人不能留。”他掷地有声道:“你们这群蛮夷,休想染指大梁的江山!” 苏明旭闻言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直不起腰来。 “事到如今,父皇难道以为,儿臣想要的是这皇位么?” 第69章 二皇子 老皇帝内心深处最不愿意被人挖…… “事到如今, 父皇难道以为,儿臣想要的是这皇位么?” 话音落下,老皇帝微微一震, 面露疑惑。 苏明旭带着兵,拿着鲜血淋漓的人头,就差把自己从龙椅上生拉硬拽, 现在又说不要皇位?那他这出戏要得意欲何为? 可仔细想来,他的确没有在意过苏明旭所欲所求, 自然也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苏明旭惨淡地露出一抹笑意,语气愈发阴郁:“看来父皇并不知道。也是, 父皇的心思都放在我那好五弟身上,儿臣又算得上什么呢?” 这番话宛若一只炮仗, 将方才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氛炸得火花四溅, 老皇帝内心深处最不愿意被人挖掘的秘密便以如此猝然的方式,被众人知晓。 五公主是男儿身, 这个秘密在大梁皇宫里不见天日了几十年,如今终于被摆到台面上,把所谓的皇家颜面卸了干净, 露出千疮百孔的腌臜真容。 淑妃死前跟皇帝说, 这辈子她能原谅自己的心爱之人拥有佳丽三千,但唯独希望他们的孩子可以远离皇位纷争, 一辈子平安喜乐。 而她又偏偏诞下了一位小皇子, 那懵懂无知的白玉团儿刚刚从阿娘肚子里出来, 便已经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见了人便笑,眉间的朱砂美人痣红艳艳的,一副讨喜的模样。 这么一个天真的孩子, 在这个扭曲肮脏的地方像是一截白嫩的新藕,出淤泥而不染。所以老皇帝想,他若是一个公主该多好,至少当一个清闲贵人是没问题的,最好再花天酒地一些,一辈子甘愿当一个废物,与储君没有丁点儿的缘分。 所以那时候的苏明月,还不知道自己要过怎样的人生,只会抓住人的手指头笑,看着就让人欢喜。 后来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总是感到迷茫,仿佛自己是个不男不女的妖怪,天地之大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这种痛苦像是凌迟的刀子,经年累月,一刀一刀地把他伤害得鲜血淋淋。 他既不能爱上别的女子,也不能嫁给别的公子,他这一辈子都活在这层虚假的皮囊之下,时间久了连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五公主,还是五皇子。 反正都一样,他的痛苦反而最不重要。 听到苏明旭如此肆无忌惮地说出口,老皇帝生生憋了口气,蓦地喷出一口血来。 “住口!混账东西,你给我……咳咳咳!” 一旁的徐总管回过神来,赶紧掏出帕子。他也是宫里的老人,见惯了大风大浪,今日也忍不住打起哆嗦,不知道自己听了这等宫廷秘辛,还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苏明旭目光轻蔑地瞥了眼地上斑驳的血迹,满意地看到众人浑身僵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便继续说道:“父皇莫要急火攻心,此事瞒天过海二十余载,难道父皇就不好奇儿臣是如何得知?” 可惜老皇帝已无暇回应这一问题,他被人搀扶着仍然脚步踉跄,苏明旭便冷笑道:“是偏心。” 他知道苏明月受宠的原因大部分是由于淑妃。她是皇帝年少时的青梅竹马,心头的朱砂痣,嫁入宫中后颇受宠爱,却因为无法忍受后宫的尔虞我诈,郁郁寡欢,终于在诞下苏明月后便撒手人寰。 死掉的白月光永远便是白月光,皇帝自诩情深意重,有时把苏明月当成自己的孩子宠爱,有时又因为五殿下太像淑妃,当成自己的女人来宠爱。 而东宫通往龙椅的一条路,容不得一丁点儿杂尘。天子的一个青睐,对于一个储君来说,都是打天上劈下来的雷劫。即使这个人是女子,是个不学无术花天酒地的公主,那又岂能任之不管?这世上难道没有女子乱政一说? 于是他便开始往昭华宫塞去眼线,刺探来的情报说苏明月沐浴从不让人服侍,这个秘密或许在身上,不能为人知。 她是个男子。 苏明旭想,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而后来他逼迫苏明月去纳驸马,果然遭到了激烈的反对,老皇帝的态度也含混不清。他又派出暗卫紧密跟踪,将这个猜测应证得八|九不离十。 所以老皇帝才会让宋昀守 分卷阅读135 在苏明月身边,甚至不惜让出御林卫,让他有足够的底气来对抗自己手中的暗卫和禁卫军。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苏明旭联手了兰斯人,除了那些禁卫军外,数以万计的兰斯精兵已经兵临城下,将大梁皇宫围得水泄不通。 老皇帝站稳后,咂了咂口中的血腥味,目光如鹰隼一般掠过兰斯兵,再看向太子之时,眸中已满是失望。 “那么朕问你,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此事又与明月有何关系?” “儿臣想要苏明月的命,父皇可愿给?” 此话过于荒唐,老皇帝自然是不应。他突然仰头大笑起来,这位身着龙袍的天子性格沉稳,除了发火以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激烈的情绪。 “你想要明月的下落?” “若是父皇告诉儿臣,过往皆可一笔勾销,这些兰斯兵也会即刻撤走。”苏明旭慢条斯理道:“但儿臣将这诺大的皇宫搜了遍,已经没有他的踪影。儿臣想知道,父皇到底把他藏到了哪里?” 好巧不巧,苏明月这些日子出了宫,与宋昀一同去了祝府,不在昭华宫,苏明旭自然找不到人。 想到这里,老皇帝一声冷笑,缓缓踱步走到苏明旭面前,沉声道:“告诉你也无妨。” “儿臣洗耳恭听。” 下一秒,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大殿响起。苏明旭的发冠被扇得歪斜,整个人向后退了几步,脸颊立刻火辣辣地发痛。 老皇帝的手还在半空中,没有立刻收起。他看到苏明旭抬起头,在他说话之前,又蓄力落下第二个耳光。 这下子苏明旭眼疾手快地攥住面前的手。他的眼睛染上一层可怖的猩红,死命地瞪着眼前的血肉至亲,老皇帝却风轻云淡地一笑,一字一顿道:“乱臣贼子,你也配?” …… 与此同时,与宫内的暗潮汹涌不同,祝府的夜晚十分安宁。 祝怜这一天四处寻人打点,安排了人越过刘府,直接将宝珠的骸骨送到祝家,又将手中写给阿爹的信送出,这番忙碌到了晚膳时分才得以歇息。 宋昀同苏明月在书房商量了一天,派去的小丫鬟回来时也没把人带来。 “他在客厢?” 春苗点点头,面带疑惑:“宋大人还说,让小姐用了晚膳也过去一趟呢。” 宋昀与她的关系在祝府已经人尽皆知,他在这里便是来去自如的。一句‘知道了’已经滑到嘴边,祝怜却突然想起这客厢可去不得,因为那儿住着她的‘金丝雀’——叶莫失。而叶莫失对苏明月那般念念不忘,如今看到了男儿身的五殿下,不知要作何感想。 祝怜突然有些想看热闹,索性让人在客厢也布下晚膳,直接赶了过去。 结果到了地方,便看到三个男人坐在园中饮酒,气氛怡然自得。 “我就说祝姑娘会耐不住性子,定然要来瞧这个热闹的。” 苏明月笑得狡黠,一旁的叶莫失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怨念。 “看来三位兴致不错。”祝怜挑眉,坐在宋昀身边:“此等大事我怎能错过?说罢,你们背着我嘀嘀咕咕作甚?” “只是打赌而已。” 叶莫失自持俊美,在女子那里从未吃过苦头,如今好不容易心动了一番,又在方才得知了苏明月的男儿身,一时间颇为惆怅。 祝怜对他的怅惘神色十分满意,忍不住给他碰了碰杯,以示宽慰:“天涯何处无芳草。” 宋昀凉凉地投来一瞥。 这时,苏明月突然开口,状似无意般笑道:“明月能得到二殿下青睐,看来那女子扮相还是颇有几分姿色,” 二殿下? 祝怜以为苏明旭也在,立刻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却见叶莫失手中的筷子一顿,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 “你们是何时知晓的?” 回应他的是一声‘咕噜’脆响。 那是一枚银纽扣,上面雕刻者狮子和双剑的图腾,看起来精美异常,并非寻常俗物。 “此物乃灯展当日寻得。”宋昀的眸光犀利,与其四目相对:“那时绣球偏离了轨迹,落到了一名兰斯人手中。事后我觉得蹊跷,便在现场寻到了这个。” 如果没有猜错,便是这个扣子击中了本来落在祝怜手中的绣球。这种图腾在大梁并不常见,他研究一番后,得知这是兰斯的风格。 而在场的兰斯人,只有那个金发绿眸的男子。多亏他对祝怜动手动脚才让宋昀将其面容记住,于是看到叶莫失后,他便对其身份产生了怀疑。 “这图腾只在兰斯皇室之人身上常见,而兰斯国的二皇子又恰好下落不明,所以灯展那日我便猜到了几分。” 叶莫失闻言,突然一声轻笑。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微微颔首,神情已与方才的吊儿郎当不同,眉宇之间带了几分清傲与内敛。 “宋大人所言极是,在下真实身份,确是兰斯二皇子。” 第70章 离别 她定定地看了他几 分卷阅读136 秒,突然问:“…… 虽然早就对其身份有所怀疑, 但是听闻他亲口承认,祝怜还是忍不住挑了挑眉。 雅香阁的老板竟然是这等身份,估计出乎许多人的意料。只是他为何好好的皇子不当, 非得来大梁隐姓埋名当一名商贾? “背井离乡是不得已而为之,一时半会也无法细细道来。”叶莫失似乎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宋昀:“不过, 宋大人应当已经猜到了一二罢?” 宋昀微微颔首:“同根相煎,不过储君之争。” 叶莫失笑着点点头:“便是如此了。” 同大梁男子三妻四妾的传统不同, 兰斯的男子一生一世只能有一位妻子,皇帝的后宫里也只能有一位皇后。 所以叶莫失的出生, 从一开始是一块见不得人的污点。 他是一场离经叛道的结晶——身为一国之君的皇帝爱上了自己的亲姐姐,偷偷诞下一子, 过继到了皇后膝下。 皇后心地善良, 温柔贤淑,对叶莫失视如己出, 只是她越是这般好,得知自己身世的叶莫失便愈是对自己深恶痛绝。 又因着大皇子对王位虎视眈眈,视自己为眼中刺、肉中钉, 叶莫失索性跟上一艘周游世界的商船, 将王位拱手让人,重新换了个身份在世间游荡。 只是没想到, 他那赶尽杀绝的大哥, 竟然追自己追到了大梁, 非得将自己诛杀不可。 故事讲完, 杯中的酒已经少了大半。皇宫里头没有新鲜事,苏明月许是想到了自己,一时间唏嘘不已。 “所以那日我与五殿下一见如故, 只是未曾料想五殿下是男儿身……” “既然如此,那为知己如何?” 叶莫失怔了怔,手中的杯子一响,苏明月同他碰了碰。 虽然不再是女子装扮,但苏明月喝了酒就到处拜把子的习惯还是未变。所以叶莫失不知道,这大梁无论是谁,只要能在酒后讲个悲情故事都能成为五殿下的‘知己’,若是一一罗列大概能从城东排到城西。 眼看着正事儿被那二人抛之脑后,宋昀清了清嗓子,将桌上的酒壶收走,递给了一旁的婢子。 “言归正传。今日设宴二殿下,乃是有一事相商。” 叶莫失敛了敛神色:“宋大人直说便是。” “敢问二殿下可知道大皇子的下落?” 他虽猜测大皇子失踪一事或许同苏明旭离不了干系,但并无证据。叶莫失闻言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我大哥为人沉稳,手段干脆,若是他此行是冲我而来,必不会在异国他乡只身犯险。”他皱起眉头:“大梁他并不熟悉,所以我觉得他会同大梁人联手。而使节来访不过是个幌子,一开始那群人的目的便是要将我斩草除根。” “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叶莫失摇了摇头,却见这时,众人身后身影一闪,一个小麦肤色的少年出现在众人眼前。 “小姐,大事不好。” 祝怜使了个眼色,阿丙便凑过来,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只见她的脸色蓦地一白,眸中闪过焦急之色。 “可是宫里出事了?”苏明月不知道哪儿来的直觉。祝怜点了点头,语气不善。 “苏明旭与兰斯人勾结,将陛下囚于御书房。” …… 太子将皇帝囚禁后,昭告众臣,陛下夜里突患急疾,龙体欠安,自明日起由太子监国。 此事一出,最焦急的是苏明月。他‘嗖’地起身,这就要心急火燎地入宫,却被宋昀伸手拦下。 “五殿下莫要情绪用事,大梁皇宫外皆是兰斯兵,刀剑无眼。” 苏明月气得脸色发白,深吸了几口气,才忍住想要冲到皇宫里将人剁碎的冲动。 “我如何不情绪用事,那是我父皇!好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竟没想到他能干出这种畜生不如之事……” 苏明旭本就是个疯子,这一点祝怜早便知道。她不清楚在苏明月眼里太子是何种模样,可能身为血浓于水的亲人,总是带着几分心软,而老皇帝也是如此,所以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大梁那些能带兵打仗的将军都在东北前线,太子手中除了禁卫军以外还有兰斯兵,便如破竹之势般攻占皇宫,这出擒贼先擒王真是妙极。 她迅速冷静下来,心想眼下若想与苏明旭抗衡,手里必须有精兵。不然,便是滔天本领也难敌这数以万计的精兵强将。 更何况,太子手中有皇帝为人质,更不能轻举妄动。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她蓦地抬起头,看到宋昀的目光也恰巧递了过来,两个人对视一眼,飞速说道:“风信冢!” 祝大将军此行率领的边境军,并未去取镇北军兵符,因此兵符仍在风信冢里。若是有了此物,便可调动镇北军,支援上京! 只是这一点她能想到,苏明旭亦会想到。果然,下一秒门前便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春苗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小姐,外头来了好多 分卷阅读137 拿刀的,举着火把要燎大门!” “什么!” 祝怜心头一惊,竟没想到苏明旭的速度这么快!阿丙的消息刚刚传过来,苏明旭的人已经到了。 这时,叶莫失突然站了出来,脸上神情晦暗:“一切皆是因我而起,便由我来做个了结,这些日子便多谢祝姑娘慷慨招待。” “若是苏明旭的禁卫军,恐怕此事与你无关。”祝怜冷声道:“有野心的不止你那多疑的皇兄。二殿下还是莫要白白去送命。” 苏明旭是什么人?他是个不顾一切的疯子,为了报复所有人不惜把江山拱手让人。所以一个叶莫失解决不了问题,他想杀苏明月、想杀宋昀,想干掉整个祝府和大梁百年不倒的皇朝,解决问题的办法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先下手为强。 她说:“我要去风信冢。” 宋昀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外头都是兵,小姐你可不能走啊!”春苗吓得直哆嗦:“老爷不在,您若是走了,府内只有夫人和太奶奶,这该如何是好!” 但她非去不可。 若是不去,他们祝府便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而她若能拼尽全力将兵符拿来,调动镇北军,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只是祝府该如何是好?她不在,只留下温柔寡断的阿娘和年迈的太奶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你且去罢,这三日我留在祝府。” 祝怜抬起头,看到宋昀眉目舒朗,其中却夹杂着一丝隐隐的担忧。 “御林卫皆听我号令,定能将祝府护好。” 一旁的苏明月气得已经破口大骂:“早知道他是这种人,小时候我就该把他推到池子里,死了干净!” 他又看了眼祝怜:“你若是要出去,也带上我。我要去救我父皇,再去向那猪狗不如的畜生报仇!” “五殿下,你也呆在府中,哪儿都不能去。” 宋昀冷冷地瞪了眼苏明月,声音中夹杂着些许怒气。 他一个手无寸丁的皇子,这时回宫便是送命。这三日内御林卫足够撑到祝怜回来,届时能顺利调到镇北大军,那么一切都会有转机。 苏明月被这一记眼刀打泄了气,垂着头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倒是再也不闹腾了。 经历了一阵兵荒马乱后,众人暂时冷静下来,决定今夜无论如何都要让祝怜出府去拿兵符。而叶莫失和苏明月则同宋昀一起呆在祝府,接受御林卫的庇护,也让祝怜没有后顾之忧。 夜色深沉,月光照亮了禁卫军的铠甲,泛着冰冷的银光。 他们手中拿着‘呼呼’燃烧着的火把,将这座气派的宅邸围得水泄不通。 府内无人应声,宛如一座空城。而他们也没有接到进一步的指令,只是派来了百余人,像前些日子那样又将这里包围起来,塑成一座坚硬的围墙。 但是,无人知晓祝大将军的书房内有一处密室。只要轻轻摁动书架上的某本古籍,便能开启暗门,发现一条直通城外护城河的暗道。 知道这个暗道的人并不多,但祝怜作为祝家独女,小时候就已经见识过这个秘密角落。 没想到有朝一日,暗道真的派上了用场。 那是一本倒置的‘孙子兵法’,宋昀轻轻一摁,书架背后便传轻微的一声‘咔吧’。 面前的书架缓缓旋转,一条昏暗的隧道出现在二人面前。 “走吧。” 他点燃手中的油灯,一只递给祝怜,一只拿到自己手上,率先迈了进去。 暗道漆黑一团,密不透风,空气中满是飞舞的灰尘,呛得人鼻子发痒。 两人心事重重,一前一后地走了许久也没有说话。最终面前突然吹来几缕清风,宋昀的脚步蓦地停下,说道:“到了。” 他伸手一指,面前是一处几乎腐朽的木门。祝怜走过去,轻轻一推,这扇只能从里头使用的木门,便被人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外面明月高照,护城河静静地流淌着,静谧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只可惜,现在无心欣赏。 祝怜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折回来,看到宋昀还站在暗道里没有离开。她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突然问:“我们是不是快要成亲了?” 宋昀微微一怔,点了点头:“三日后。” 日子过得可真快。 面前的女子笑了笑,手中暖黄色的灯光摇曳,给她漂亮的五官打上一层温柔的光晕。 她总是一身艳丽打扮,美得带有强烈的攻击性。此刻却不知为何,祝怜的声音和她的眉眼似乎都有些许说不出来的脆弱感,好像下一秒就能化作一缕轻烟,从他眼前飘走。 “宋知微,三日之内我一定回来。” 这句话像是哄孩童的把戏,宋昀却不知为何说不出话来,好似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让他心头闷得不行。 “好。”他最终说,“我等你。” 第71章 险象从生 祝怜的胸口疼痛难忍 分卷阅读138 ,喉咙更…… 清风拂面, 春色渐浓,转眼间夜里的风已经褪去了些许寒凉,柔和不少。 告别了宋昀后, 祝怜沿着护城河慢慢走到城墙,等到了阿甲和阿丙,三人快马加鞭, 在晨光熹微前出了城,直奔天山。 此行满打满算也要足足一日, 但留给众人的时间有限,祝怜多在路上消耗一秒, 祝府的众人便要多捱一秒。她不吃不喝地跑了大半夜,终于到了天山脚下。 上次来是白天, 日头雪白灿烂。这次来是破晓时分, 夜路崎岖难走,视线被乌黑的树木遮得严严实实, 骑马更是得万分小心。 一时间,在这寂静的山谷里,三人都默默无言。 阿甲走在最后, 他口不能言, 耳朵便比常人灵敏。猛然转过身来,他对身后的灌木丛产生了些许怀疑。 那里传来刻意掩饰着的摩擦声, 像极了脚底缓缓落地的声音。 他手指放在腹部, 打了个小小的响指, 声音不大, 却足够让他朝夕相处的兄弟听到。 阿丙闻言眉目一凛,突然一夹马肚,跑到祝怜身侧:“小姐, 有追兵。” “在哪儿?” “身后。” 祝怜往后看了一眼,只见背后丛林漆黑一团,谁知道里头猫着的是人是鬼。她冷声道:“你们断后,我先到风信冢!” “是!” 此乃下策之举,但祝怜知道,若是留下阿甲或阿丙一人独自缠斗,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武功再高强也无济于事,他们被追兵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单枪匹马也好,她必须要去冒这个险,尽快赶到风信冢拿到兵符! “驾!” 一声惊喝,祝怜身下的骏马风驰电掣般蹿了出去。阿甲和阿丙对视一眼,‘刷啦’一声拔出箭筒中的木箭来,准备迎敌。 耳畔边的风声呜咽如啜泣,她今日只做了简单的束发,但一路颠簸之中发簪早已不知所踪,晨风卷起纤长的发丝拍打在她脸上,发尾像是翻滚的波浪。 身后不再有马蹄声,方才一阵加速,祝怜已经甩开了阿甲和阿丙。如今这条险象丛生的路上,只有她一人。 会有伏兵么?说不准。 会是请君入瓮么?也说不准。 太子千方百计要她性命,心中升起的不安感仿佛在预示着前方的重重难关。 但已经再无回头之路。 看到熟悉的瞭望台后,风信冢已近在咫尺。下一秒,不远处传来冷箭刺破空气袭来的呼啸,她侧身一翻,堪堪躲过一支木箭。 风信冢地势险峻,山道狭窄,最宜于高处埋伏。若是苏明旭真的在此设兵,她此番就算能速战速决,也必定得吃些苦头。 想到这里,祝怜扬起马鞭,狠狠一击抽在马背上。这匹筋疲力竭的烈马发出一声惨烈嘶鸣,扬起前蹄,疯了一般冲向大门。 “不要让她跑了,放箭!” 一时间,头顶那尚未升空的红|日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密密麻麻的箭雨挡住所有天光,宛若强追不舍的猎豹一般死命朝她扑去。 祝怜伸手甩下第二鞭,马背上鲜血淋漓,骏马如流星般向前狂奔,她匍匐于马背之上稳住重心,听着身后‘扑簌扑簌’箭簇入土的闷响,心脏跳动得宛如癫狂。 头顶传来气急败坏的嘶吼:“关门!快关闭大门!” 眼前的大门仅仅一步之遥,这时若是失败,仅凭自己的力量怕是不能以一敌百,这扇大门自己永远也进不去。 门前的守卫有十余人,他们看着那踩得尘土飞扬的马蹄下意识地向后一缩,祝怜找准时机,从袖中抽出短刀,在自己来到门前的一霎那精准地飞掷出去,正中一名士兵的咽喉。 那人的鲜血喷了几丈远,她趁胜追击拉了拉马缰,一时间遮天蔽日的尘土拔地而起,在空中形成一团米黄色烟雾,众人捂着眼睛咳嗽起来,她又抓准时机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拍了拍马屁股,让那骏马朝自己的反方向跑去。 瞭望台的人下意识朝马蹄声的方向射|出好几支冷箭,只听一声马鸣,那匹马吃痛地停了下来,只是上面空空如也,哪儿还有祝怜的影子? 等他们看清以后,祝怜已经跑到了柏树林前。 “她跑了!不要追马!她在柏树林!” 快到了! 祝怜的胸口疼痛难忍,喉咙更是宛如刀割,血腥味一汩一汩地涌上来。 她已经一夜未眠,滴水未进,疲惫的眩晕感让她产生了强烈的呕吐欲|望。 但不能停下,她若停下便是死路一条,若是停下便是前功尽弃。 ‘扑哧——’ 背后突然一痛,一支木箭越过了层层叠叠的树枝,猝不及防地扎到了她的皮肉之中。 铁锈味顿时弥漫开来,淅淅沥沥的殷红从她后背渗透,染湿了她身上的纱衣。 随后是第二支、第三支—— 脚下是密密麻麻的箭簇,将那柔软的草地炸得千疮百孔, 分卷阅读139 惨不忍睹。 可她不敢细看,就连自己的手臂和后背上传来剧痛,也只能生生按耐住口中的痛呼,拖动着身子不断奔跑,直到眼前出现了熟悉的死路。 祝怜松了口气,握紧手中的铜牌,冲了进去。 …… 与此同时,祝府。 宋昀昨天一夜未眠,自从他送别祝怜后,心中总有一股难言的不安感。 但同样没有睡意的不只是他,苏明月早上起来也是哈欠连天。他昨夜做了一晚上被追杀的噩梦,那些梦境栩栩如生,每一个杀手的蒙面之下,都是他那疯癫的二哥。 然而,冷静一夜后,他已经没了昨天的冲动。 之前他与宋昀便已经有了夺储的计划,仔细一想,现在竟是最好的时机——他们出师有名且占理,还有了兰斯二皇子加入同一阵营,虽然不知道他在那群兰斯兵中有没有号召力,但是多一个朋友,便是少一个敌人。 于是他用完早膳,便去客厢找宋昀,谁知宋昀人却不在。 看院儿的小厮说宋大人一大早便去了摘星阁。 摘星阁是祝怜的闺房,宋昀一大早跑到这里来不知道有何目的。等苏明月过去的时候,便看到昔日里冷静的宋大人正拿着一支簪子发呆。 那是支银簪,上面雕着一朵并蒂雪莲,精美异常。 宋昀的眼神凝固在手中的簪子上,有些怔忡,连苏明月从大门进来都没发现。 “一大清早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耳边冷不丁响起熟悉的声音,宋昀的手一颤,紧着一抹钻心的疼痛自手臂蜿蜒而上,让他蓦地回过神来:“五殿下……” “你这是怎么回事!” 苏明月气急败坏地伸手指了指他的手臂,宋昀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里多了一处划痕,鲜血淋漓。 应当是一不小心被银簪划的。 一旁的婢子急匆匆地拿来了药箱给他包扎,宋昀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云淡风轻:“无妨,只是不小心没有拿稳发簪。” 苏明月翻了个白眼:“没事儿你拿人簪子作甚,才刚刚分离便开始睹物思人?” 他不可置否地点点头。 这下子嗔目结舌之人轮到了苏明月。宋昀这是脑子抽风了还是被夺了舍?这位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在这等紧急关头最是众人主心骨,怎么今日这般失态,还把自己搞伤了? 哪里不对劲。 “我不知道昨日你们二人发生了何事。”苏明月的声音正经了几分:“可宋大人,现在可不是慌乱的时候。” “我知道。” 宋昀说罢,便别过头去,轻声道:“只是突然之间有种预感。” “什么预感?” 他却摇摇头,不肯再说了:“大概是错觉罢。” “你这人莫要胡思乱想,祝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我们能做的便是不让她有后顾之忧——” 苏明月话音未落,门前便跑来一位慌张的小厮。 “五殿下,宋大人!” 苏明月道:“发生了何事?” “门前来了位大人要与你们一见。” 宋昀问:“可知是谁?” 那小厮的脸上露出迷惑之色:“说是,兰斯大皇子……” 第72章 君子所见略同 无寂突然伸出手,将沉甸…… “大皇子?”苏明月咬牙切齿道:“他倒敢自己送上门来!” 宋昀冷声问:“大皇子现在人在何处?” “回大人, 人还在门前没有入府。咱们不敢接待。” 宋昀思考片刻:“此事须与叶莫失商议,你去把叶公子喊来。” “是!” 无论大皇子知不知道叶莫失行踪,既然他找上门来, 那便是来者不善。 谁知,叶莫失刚听到大皇子的消息,便提出要与其一会。 “大皇子意欲何为我们尚不知晓, 但他既然能以失踪之人的身份,肆意出入上京, 看来这背后之人极可能是太子殿下。” 宋昀不赞同地蹙眉:“你若是此时自曝行踪,风险太大。” 叶莫失摇了摇头, 语气中带了几分洒脱:“其间利害在下自然晓得,只是与皇兄阔别多年, 是时候清理恩怨了……” “说到底你还是赶着送死?叶莫失, 如今可不能犯糊涂,祝姑娘已经去拿兵符, 届时便是我们反击之日!” 苏明月急切地打断他的话,他希望叶莫失活着,不仅仅是二人因为相似的经历而彼此相惜, 更是因为他是让兰斯人撤兵的关键。他好歹是兰斯二皇子, 在兰斯兵心中,比在场的任何一人都有声望。 而兰斯兵一走, 那便不用白白耗费三日等祝怜取得兵符, 调来镇北大军支援。单凭宋昀手中的御林卫便能在宫中杀出一条血路, 救出自己的父皇。 苏明月想到这里, 急得脸色发红。叶莫失下定决心,大步走出去。 分卷阅读140 他是兰斯人,生性洒脱, 如海鸟般自由。 丢掉这金枝玉叶的身份,叶莫失在这世间磨砺了几年,生死早就置之度外。只是心结尚未解开,儿时知晓身世后的自我厌恶,以及养母的温柔包容,都是一笔他欠下的需要偿还的债。 一个不|伦的产物,生下来便是错误。他注定饱受冷眼,为这世间所不容。 而今日,在这异国他乡与兄长相遇,叶莫失突然察觉到了机遇的到来——他要了结这一切,亲手将自己的痛苦、皇兄的痛苦,和整个兰斯王室不可见人的污点抹消。 看到叶莫失的身影逐渐消失,苏明月见状欲追,却被宋昀拦住。 “你拦我作甚!” “让他去。”宋昀扬起手中的御林卫令牌:“门外禁卫军不足百人,动不了他。” “你设了兵?” 他点点头:“昨日便已埋伏,以防万一。” 话虽这么说,叶莫失本人却对此一无所知。他来到门前,看到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时,心底还是一阵惊颤。 “皇兄。” 熟悉的声音从近处传来,在门前等候的大皇子顿了顿,蓦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个头高挑的金发男子站在自己面前,双眸碧绿,鼻梁高挺,脸上挂着一副洒脱不羁的笑。 正是儿时那副令人作呕的模样。 “你怎么会在这里?” 气场突然一沉,大皇子周遭的空气似乎凝固住了,无端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听闻兄长来访上京,你我二人必是要见上一见的。在这里抑或是在别处并不重要。” 叶莫失似乎早有预料,他缓步上前,看着大皇子毫不掩饰的嫉恨神情,摸了摸袖中的匕首。 “皇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 又见到熟悉的柏树林,祝怜忍着身上刺骨的痛楚,在地上一阵摸寻,终于找到了那块松动的机关石头。 上脚一踩,地面一阵嗡鸣,裂开了一条通往地底暗道的缝隙。 此时此刻,她的眼前已经模糊一片,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汗水的液体自额头滑下。 意识与体力都临近崩溃的边缘,祝怜想也不想便直接跌了下去,在一阵滚动之中,深扎血肉里的箭矢与坚石发出‘锵锵’的摩擦声,听着让人浑身发毛。 很痛。 尖锐的箭簇将娇嫩的肌肤破开,表皮之下是殷红的鲜肉,里面夹杂着些许肮脏的灰尘和细碎的石子。 她撑起身子,扶着石壁,由于体力不支,每走一步都仿佛耗尽了浑身的力气。此时此刻要是能有一幅铜镜照一照,她的面容比那缠绵病榻之人还要憔悴几分。 而到了金钟之前,祝怜突然感到一阵恍惚。她掏出铜牌,默念:“通天入地——” 一时金光大盛,漆黑的暗道之中传来银铃般的轻笑。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祝怜转回身,看到少年模样的无寂啧啧叹息。她稳了稳身子,行了一礼:“见过大师。晚辈在此乃是为了拿回兵符。” “如此开门见山,真是鲁莽之徒。” 无寂围着她走了一圈,目光暗含打量:“兵符本就属于祝家,给你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这伤势能否活着回去还是问题。” 祝怜走过漫长的暗道已经竭尽全力,此时此刻更是吊着一口气,非得拿到兵符不可。 她问道:“敢问大师可能助晚辈一臂之力?” “吾昔日只觉得你这丫头聪慧过人,没想到胆量也是一等一的大。”无寂蓦地收起脸上的笑意,木着脸的神情变得有那么几分唬人:“这几百年,还从未有人敢这么光明正大地从吾这里讨要东西。” 其实话音落地,她便已冷汗涔涔。但事已至此,但凡有一丝希翼,她都要放手一搏。为了祝家,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宋昀…… 宋昀——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她便想起昨天夜里,自己回头时发现他还没离去的场景。那个暗道乌黑狭小,他一身白衣站在黑暗里,安静地目送她离去。 这个人曾经可望而不可及,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莲,一双手都干净漂亮得不像男子。可那天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短促的不舍,像是跌入凡尘的神仙变成了被人遗弃的猫儿,第一次发现七情六欲会让人如此痛苦,而这份痛苦正是她带来的。 所以她不能死,哪怕头痛欲裂,身上的伤口正用疼痛侵蚀着自己所有的理智,她也要回去。 “我不能死。” “这世间每个将死之人都会这么说。你说你执念太深,死不瞑目,但这等人吾见过千千万万。你又有什么筹码来和我交易?” 祝怜摇摇头:“不管要付出何种代价,大师尽管拿去。” “吾只信缘。” 无寂突然伸出手,将沉甸甸的兵符送到她面前:“放心,你今世劫不在此,这回死不了。” 祝 分卷阅读141 怜接过兵符,抬起头看向少年,似有些迷惑不解:“大师所言何意?” “吾同你还会再见,届时便知。” 说罢,他便眨眨眼睛,还没等祝怜追问,身影竟像一缕白烟一般消失不见。 …… 与此同时,上京祝府,门前对峙的兄弟二人却□□味十足。 叶莫失幼时便与大皇子交恶,因为身为见不得天日的私生子,他活得快活肆意,讨人喜欢,连皇后都对他情真意切,如生母般宠爱呵护;兰斯的三公主,那个最小的妹妹也喜欢同他嬉笑打闹,神态亲昵好似一家人。 令人作呕。 大皇子觉得,自己同叶莫失的前世定是有血海深仇,不然他为何偏偏投胎成了自己血亲,连本属于自己的母后都要抢走?抢走母后便罢了,他更担心的是自己的王位。 叶莫失一日不死,他便日夜难安。 所以他追到了大梁,打算亲手血刃掉自己二十多年来的肉中刺,眼中钉:“少废话,我巴不得你这颗污点,早日从这世上消失。” 叶莫失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惋惜的神情。 “是么。” 扑哧一声,刀刃入肉的声音。大皇子下|腹一凉,低头看去,一枚匕首不知何时差在了血肉之中,伤口处新鲜的血液正一点点地渗出。 “你……” 叶莫失勾起唇角,将手中的匕首往里一送,更多的血液喷涌而出。 他看着面前的大皇子带着震惊之色倒下,面容带了一丝冷峻和疏离,同方才判若两人,冷声道:“看来我们,君子所见略同。” 第73章 回府 他一字一顿地说:“所以记得,…… 大皇子的死亡来得太快, 在场的士兵都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或许,他怎么都意料不到, 会在今日被人猝不及防地取了性命,死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土地上。相较之下,叶莫失倒是冷静许多, 他看了眼脚下的尸体,咣当一声把手中的刀子扔在地上。 二十余年, 自己心中叫嚣着的野兽终于被安抚——他不再是兰斯的污点,得以站在太阳底下。因为从此以后兰斯的皇子只有他一个, 母后的孩子也只有他一个,所有人都不会有其余的选择。 为首的禁卫军终于反应过来, 大喝一声:“大胆!把这贼人给我拿下!” 一时间, 众人恍然回神,纷纷亮出一排雪白的刀剑对准叶莫失一人, 气氛顿时多了几分剑拔弩张。 大皇子同为太子阵营,若是不幸遭遇不测,他们有权当场处死刺客。 但等众人想要一拥而上将其擒拿之时, 叶莫失却突然朗声道:“我乃兰斯二皇子, 谁敢动手?” 何时来了个兰斯二皇子? 但此话一出,不少人都止住了脚步, 犹豫地交换着眼神。禁卫军首领亦是略微一顿, 随即当机立断:“是不是在太子殿下面前自见分晓!来人, 先给我拿下!” 叶莫失似乎早有预料, 他微微叹了口气,没有丝毫挣扎便被一股粗绳捆住。 不过,这倒也是他原本的计划。 那禁卫军方才提到的‘太子殿下’应当是苏明旭无疑。他自曝身份, 弑兄篡位,苏明旭定不会坐视不管。 因为大皇子一死,宫里的兰斯兵便群龙无首,他一个外邦人自然是无法服众,所以自己对他来说是一个新的拉拢对象。 所以这是一个夺回兰斯兵权的大好时机,只要他拿到大皇子的兵符,宫内的兰斯兵便只能听他差遣,那么祝怜这边的阻力便会减少许多,甚至可以直接将老皇帝救出。 看到他没有再反抗,禁卫军首领大手一挥。 “带走!” …… 眼看着无寂身影凭空消失,祝怜眼前又是一道刺眼白光,再次睁开眼睛,自己已被送到风信冢外。 不知大师作了什么法术,身上狰狞的伤好了七七八八,倒是能支撑着自己走几步。于是她不敢再耽搁,将兵符藏在胸口后,便下山与阿甲和阿丙汇合。 这二位少年方才为了让她脱身留在了后面与敌人纠缠。只是至今她也不知追兵有几人,武功如何,现在沿着熟悉的山路往回走,心中忐忑与担忧交织,十分难熬。 他们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幸好,祝怜没走多久,便听到前方传来的马蹄声。循声望去,只见两匹熟悉的骏马朝她飞驰而来,可不正是阿甲和阿丙的良驹? 然而,待二人凑近,祝怜才发现阿丙的身子软绵绵地卧在马背上,被人用草绳牢牢固定住。阿甲虽然勉力支撑着自己,却脸色惨白,气息虚弱,胸口还氤氲出一滩巨大的血迹。 “你伤势如何?阿丙又是怎么回事?” 阿甲伸手慢慢比划,简单地描述了下方才的激战。原来,太子为了追杀祝怜派来了剩余的所有暗卫,个个武功高强、行动果断。他和阿丙一番激战终于摆脱了他们。但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分卷阅读142 ——阿丙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他的胸口也中了几刀,血流如注。 可是祝怜的情况也没有好哪儿去。无寂大师虽然缓解了她的些许伤势,但是伤口仍然没有完全愈合,背部、手臂到处都是擦伤。 她浑身上下亦是狼狈不堪,血液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 “我知道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回城。” 阿甲的目光有些担忧,却仍然点点头。 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兵符,老皇帝生死未知,禁卫军又虎视眈眈,现在没有时间让他们好生歇息。 于是两声马鸣,阿甲背着阿丙同祝怜一起返程。三人像来时那般绝尘而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如此紧赶慢赶,回到祝府已是深夜凌晨。 门前灯火通明,禁卫军仍然死守未撤。祝怜在临走前特地安排了春苗在暗道接应,三人便畅通无阻地从护城河附近的密室直接来到了书房。 还未有喘息之机,她便又寻来宋昀,让他给二位少年察看伤势。所幸年轻人身体强壮,阿甲和阿丙只是受了外伤,休养一番便无大碍。 “倒是你。”房间烛火摇曳,宋昀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多了几分清冷:“你身上的箭伤至少四处,处处伤可及骨,可是曾将生死置之度外?” 祝怜立刻将脑袋摇成拨浪鼓:“不敢不敢!” 他抿了抿唇,表情是肉眼可见的阴郁,这是他心情欠佳的表现。 宋昀的脾气出人意外得执拗。若是在平常,祝怜顺毛哄哄就行,可这次情况严肃,她亦是身心俱疲,再加上阿甲和阿丙也在房内休息养伤,便拉着宋昀的衣袖起来,寻个清静地方。 而祝怜口中的清静地方便是摘星阁。 她清退了所有的下人,关上大门,走到床边缓缓解开自己的外衫。 宋昀皱起眉头:“你这是……” “给你检查伤势。” 祝怜好整以暇地将衣衫扔到地上,露出大片白净的肌肤:“你是府内医术最为精湛之人,我这箭伤若真如你所说的那般严重,宋大人可得瞧仔细了。” 身为女子如此落落大方,宋昀也没有耽搁,从药匣中拿出一把小剪刀,开始清理伤口处的遮挡布料。 正如他先前的判断,祝怜身上的箭伤十分严重,其中背上的一处尤其触目惊心。 那处伤口凶险异常,若是再偏离几寸就要伤到心脉,后果不堪设想。而手臂上的擦伤也不容小觑,剪开袖子之后便是一片血肉模糊,看着都让人浑身发毛。 这位娇生惯养的千金是如何一路忍耐到此,他一时无法想象。 但是祝怜就是这般女子,她虽看起来弱不经风,却能吃得苦头,好似心底有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支撑着她将所有的阻碍统统烧成灰烬。 他静静地看了眼少女皮肉狰狞的后背,突然凑上去,光洁处落下轻轻一吻。 “别……”祝怜微微一颤,“污血……很脏。” 宋昀摇了摇头,轻声开口:“疼么?” “说实话,疼。” 她突然笑了几声:“可是直到方才我才意识到有这么疼!之前一路快马加鞭,我竟然没有丝毫感觉。脑海里全都是你等我的样子,哪里顾及得上这几处小小的伤口。” 小伤口?宋昀气极反笑,她定是不知道,后背上的箭伤若是再偏移一点,此时此刻两人便要阴阳永隔! “祝怜,没有下次。”他看着眼前绽开的皮肉,宛如一张血盆大口,在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般的后怕:“我承受不住。” 话音落下,面前的女子转过身来,表情带着几分讶然。 这不像他会说出口的话。 在风信冢精力竭尽之时,她也想过自己会不会死。自己死了,宋昀该如何呢?她想,他是那般沉稳内敛的人,定是会平静地接受现实,然后将所有的痛苦都默默消化,像是小时接受母亲的不幸一样。 至少,不会说出如此决绝坚定的话语。 “我、我不知道,你这般……” 宋昀摇了摇头,伸手拢了拢她耳边的发丝,表情带了几分难得的动容。 “你的确不知道。” 他一字一顿地说:“所以记得,祝怜,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第74章 火攻    祝怜处理了一下伤口后,…… 祝怜处理了一下伤口后, 疲惫感终于呼啸而来,上下眼皮子直打架。 睡前,宋昀给她燃了一支安眠香, 她躺在熟悉的被褥上很快便进入梦乡。只是头脑昏沉之际,她似乎忘记了一件要事,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算了, 醒来后再说。 她这么想,缓缓合上眼睛, 在宋昀的陪伴中睡着了。 然后是一个绵长的梦。梦中的自己似乎化成了一只紫色的蝴蝶,飞到了硝烟弥漫的东北小镇。 父亲正在军营中小憩, 他穿着厚重的甲胄似乎也不觉得碍事, 分卷阅读143 呼噜声十分香甜。许久未见, 祝大将军的胡茬长成了浓密的络腮胡, 藤蔓一般蔓延到了下巴和下颌。 阿爹一开始是蓄须的,后来阿娘似乎喜欢白净的男子, 所以他每天早上起来都会修理一番,只留下青灰色的胡茬。 祝怜小的时候不喜欢这短短的胡茬,她的肌肤柔嫩, 一碰就是殷红一片, 看起来十分可怜,所以每次阿爹凑过来, 她都下意识躲开。 如今阿爹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面容更显衰老, 不知这战事是否吃紧, 人心是否凝聚?刘熹的死给军中带来了不小的动荡,阿爹又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顶住压力稳定军心呢? 她无从知晓,但是自打她从风信冢回来那一刻, 便将兵符一分为二,其中半分由密探送去镇北大营之中,外加带有祝府家印的书信一封,请求镇北军为五皇子拥趸,捉拿逆子苏明旭,拥护苏明月为新皇。 只是镇北大营离上京千里迢迢,即使快马加鞭也要三日。这三日,祝府便是风雨飘摇,只能依赖宋昀的御林卫与其抗衡。 但是太子若是没有耐心直攻祝家,她不知道府内的妇孺能支持多久。 不行,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她必须得先将阿娘和老太太转移! 祝怜正挣扎着想要从梦境脱身,耳畔边突然响起激烈的呼唤声,似乎有谁在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声音迫切又焦急。 “小姐……醒醒……” “祝……快…带她…离开!” 随后是一股呛鼻的浓烟,祝怜终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宋昀怀中。 他似乎在奔跑,脚下动作不停,有力而沉稳的双臂牢牢地抱着自己。 “宋昀……” 他察觉到祝怜醒来,放缓了脚步,将她慢慢放到地上:“别怕。” “发生了什么?” “兰斯大皇子身亡,方才禁卫军收到宫中急令,要生擒祝家女眷。” “什么?!” 但这还不是最糟的情况。谁不知道太子此举是为了逼出祝怜,夺取她手中的兵符。所以方才老太太站了出来,让几位小厮砍断了府中的几棵百年老树,抵在大门前。那围堵的禁卫军撞不开门,竟然直接纵火,要用火将祝府里的人逼出。 “阿娘和太奶奶在何处?我要去找她们。” “夫人已经从暗室送了出去,但是老太太——”宋昀顿了顿,迎着祝怜有些愣怔的神色,缓缓摇了摇头,“她不愿离去。” “那我要去劝劝她……太奶奶一把年纪,受不住……” 事实上包括宋昀在内,已有不少人劝过了老太太。所有人都知道老太太年岁已高,实在是经受不住这种折腾。可是祝家人多多少少有种风骨,说是死脑筋也罢,但凡遇到性命攸关的事儿,下意识的念头永远不会是转头逃跑。 即使是鹤发鸡皮的老太太,即使是玉石俱焚,也要死死守住这个家和她心心念念的孙女。 祝怜似乎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突然转身拔腿就跑。她的脑子蓦地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计划皆是虚无——从始至终,她所作所为,所营所谋,不过是家人安康,大仇得报。 如今她好像要失去祝府,失去亲人,失去最疼爱她的太奶奶,那么一切又有什么用呢?她的重生又是为何? “祝怜,回来!” 宋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脚步不停,凭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锐利直觉跑到了门前。 这时,一只手扯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回一拉。 …… 门前的禁卫军已经失去了耐心。他们发现面前的朱红大门无法撞开后,便找出干草,用火石擦出火花,点燃后捆绑在箭上,嗖嗖地射|入府内。 一时间,花圃冒起了焦烟,小婢子躲闪不及被火燎到了裙摆,尖叫着往后一躲。 站在门前巍然不动的老太太厉声怒斥:“慌什么!” 那小婢子低着头,哆嗦着还没扑灭身上的火星子,头顶便传来一阵‘哔啵’声——竟是更多的箭矢从天而降,无一不带着燃烧的干草,像是自天上坠落的星子,给众人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 方才老太太一出现,等同于震住了场子。她干脆利索地指挥着众人,让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砍了百年老树,粗壮的树身顶在门前,那些禁卫军便是有再多的人,一时半会也闯不进来。 可还没等祝府众人松一口气,那禁卫军竟然猖狂至此,用了火攻! 箭雨无眼,老太太被人搀扶着躲在门前,庭院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惨叫声连绵不绝,不忍耳闻。 等着一番攻势稍弱,地上多了几摊血,和几个命丧黄泉的倒霉鬼。 这时,门前响起一个声音。 “祝老太太,孤给祝府的好礼可还喜欢?” 放眼整个大梁,敢如此自称的除了苏明旭又能是谁?他竟亲自从皇宫摆架至此,饶是老太太也震惊地瞪圆眼睛,不知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祝家一向为国忠心耿耿,不 分卷阅读144 知殿下此举又是何意?”老太太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了无生气的尸体,不由得怒上心头:“如此对待精忠之臣,老身实在是寒心!” 苏明旭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声音极近,几乎是贴着门缝般说道:“事到如今,老太太不如乖乖交出兵符,孤可以饶你——” 他顿了顿:“不,孤可以饶祝怜不死,如何?” 他要兵符?不!他想要祝怜的命! 江山已经近在咫尺,那镇北大军不听话,全员斩了便是,不过祝怜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住。她若是活着,自己永无宁日。 这个女人对自己有着太过浓烈且纯粹的恨意,如此眼中刺、肉中刺,绝不可让她活在世上! 老太太似乎察觉到他的来意,眸光一凛,声音带着一丝寒气:“乱臣贼子,痴心妄想!” 话音落地,便是谈不拢了。 苏明旭‘啧’了一声,突然快活地笑了起来。 “孤早有所料。” 老太太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不安来。 只听太子的脚步声响起,他在门前慢悠悠地踱步,二人只隔着一层大门,气氛却剑拔弩张。 “也好,那便只能苦了东北边境军,从今日起便要断水断粮断援,生生熬死在边关。”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那边境军少说也有近十万,他苏明旭一声令下,全员便如草芥般死在自己人手中。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是啊,他们可都是因为祝怜而死。”苏明旭幽幽道:“既然你们不愿意交出虎符,也不愿交出祝怜,那这些人,便为大梁生祭。” “苏明旭,你、你这个疯子!” 老太太扶着胸口,艰难地喘着气。她方才已经体力不支,又受到惊吓,差点昏厥过去。 如今如此大的人命帽子扣下来,她脑袋一嗡,气血翻涌,一口腥甜直冲喉咙。 “交出兵符!交出祝怜,不然镇北大将军同十万大军的一线性命,不过是孤一声令下,反掌之易!” 此言一出,门后传来一声惊叫,一个小婢子扶住身子下滑的老太太,扯着嗓子喊着‘来人啊!快去找宋大人!’ …… 宋昀伸手一捉,一把扯住祝怜的胳膊,把她整个人紧紧抱在怀中。 血腥味在鼻尖弥漫,祝怜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别看。” 浓郁的血腥味和一晃而过的惨烈尸首逐渐清晰,祝怜好像看到了太奶奶倒下的身影。 太奶奶出事了—— 脑海里,这个念头如火|药般炸开。 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用力一挣,拔腿就往大门的方向冲去。 第75章 缘浅 祝怜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戚的火焰…… 太奶奶是什么样的人?前世的祝怜想都没想必会回答:“世上最疼爱我的人。” 如今的祝怜可能会说:“是我辜负之人。” 她看到老太太花白的脑袋重重磕在门栏上, 看到她唇角溢出的血丝,突然意识到自己重生以来这么久,自认为对家人百般珍惜, 却依旧将他们的宠爱包庇当作理所应得。 只会索取,没有关怀,甚至在要失去的一瞬间, 万般悔恨才涌上心头,想起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像他们爱自己那样爱过他们, 像他们荫庇自己一样保护他们。身为子女,醒悟只是一瞬间, 但终归是太迟了。 她挣开宋昀的手,急声喊了句“太奶奶”, 便如一发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去。可是来不及了, 人已经倒在地上,紧紧闭上了眼睛。任祝怜如何抱着她的身子呼喊, 都不肯醒来。 如今的主心骨倒了,丫鬟和小厮顿时乱成一锅粥。 “快去找大夫!” “可、可门外有兵,咱们出不去呀!” “哎哟, 那可怎么办!” “不是有宋大人么!宋大人会医术, 快去找宋大人过来!” 话音刚落,宋昀便跟了上来。方才祝怜跑的急促, 他亦是不放心, 担心她会做什么过激举动, 没想到一过来便被祝怜捉住了手。 她的眸子向来是冷静而坚定的, 如今却带了一丝罕见的慌张,像是怕极了某种即将到来的事情:“你能救她,对不对?” “莫要担心。”宋昀温声道:“先把老夫人送到内室去, 我亲自照料,可好?” 祝怜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用力点点头:“好。” 听到她的回答,宋昀也松了口气,摸了摸祝怜的脑袋:“不要怕。”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嗤笑,打破了堪堪稳定下来的局面。苏明旭竟是还在门外没有离去,像是津津有味地看着一场好戏。 “二位如此伉俪情深,孤真是感动。只是不知宋大人能保得了一时,还能保得了这祝府一世?” 他意指宋昀手中的御林卫。当下自己迟迟不敢动手,便是因为宋昀埋伏在宋府周围的几千精兵。如今手中的兵不 分卷阅读145 算多,朝堂以外,投诚的几支军营远比不过精练的镇北军,而兵符还在祝怜手上。宫内的禁卫军虽然也日夜操练,但对上宋昀的御林卫,胜负难说。 想到这里,苏明旭心底一阵急躁,若是自己能有通天本领,定将面前二人手中的兵符悉数捉拿,省去多少麻烦。 可如今,自己不能轻举妄动。虽然看似主动权在他手中,若是宋昀铁了心要两败俱伤,自己手中的禁卫军胜算并不高,更何况大皇子又身死,那些兰斯兵顿时军心散乱,而牢中押着的二皇子叶莫失态度犹疑…… 苏明旭冷笑道:“若是交出兵符,孤或许会放你们一命。不然等到这天下军营皆投诚之日,你们二人手中的兵符不过是破铜烂铁。” 可回应他的,却是一道清朗的女声。 “太子殿下。” 祝怜的声音从大门里面传来,带着一丝嘶哑:“今日怜儿无法抽身,但你我二人下次相见,便只有你死我活。” 剩下的话被她从牙缝里一字一字地挤出来:“且待那日!” …… 祝家老太太年事已高,这一气火攻心便是昏迷不醒,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也吃不进东西。 能吃下饭说明还有一丝希望,如今老太太脸色惨白,气若游丝,虽有宋昀妙手回春的医术极力挽救,但仍然抵不过年老体衰,时运不济。 祝怜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期间她还去探望了下被转移到城郊的祝夫人,只是没跟她说太奶奶的事情。安抚了阿娘后,祝怜便马不停蹄地赶回祝府,发梢上挂着湿漉漉的露珠。 她这边刚下马,便看到宋昀站在老夫人门前,似乎有话要说。 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何事?” 宋昀缓缓走近,牵起她的手攥在掌心。 “随我进去罢。” 掌中的手蓦地一凉,像是丧失了所有温度,冻成了冰碴。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呢?宋昀侧过身看了她一眼,却只看到了满脸的平静。 像是风雨欲来前的深山。 不知为何,宋昀突然怀念起自己与祝怜初识不久的场景。那时她一身翠衣,站在一棵火红的枫树下,伸手等着一枚打着旋儿的叶子。 当时他想,为何树下的少女那么笃定地伸出手,相信会有一片树叶恰好落在她的掌心?可是下一秒,一片枫叶真的命运般从天而降,恰好躺在她手上,她突然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来,似乎是与谁打赢了赌一样。 正如她那般坚定地敲碎了他长年累月筑造的心房。 到了屋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静的香气。这是老太太最喜欢的石荷香,清淡而又干燥,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味道。 这种味道没来由地让她的心猛跳一番,似乎嗅到了一丝离别的气息。 看着祝怜在床边坐下,宋昀慢慢关上大门,开口道:“你应当知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祝怜点点头,伸手摸了摸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像是平日里太奶奶对她那般。 “还有多久?” “今晚。” 宋昀顿了顿,轻声道:“抱歉,我救不了她。” 祝怜沉默了一瞬,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那一瞬间,她好似被冻住了一样,连呼吸都没有了。但是大概过了三四秒,她又眨了眨眼睛,浑身的气息活络起来。 “无须道歉,这本就不是你的错。” 这世上没有大罗金仙,不能医死人肉白骨,本便是风烛残年能苟延残喘几日已是极限。这几日,宋昀又何尝不是陪着她,夜夜守在床头,生怕她想不开便去找苏明旭拼命,熬得眼底泛着一层青。 所以,不是他的错。 所有人都尽力了,一切仍然无法挽回,这便是命运无常。在前世那个无忧无虑的祝怜不懂,后来家破人亡之时她也祈求过苍天让奇迹发生,但是爹娘仍然离她而去,祝府轰然倒塌,自己最终命丧黄泉。 从那以后她便知道,这世上没有神,众人皆是蜉蝣尔尔,生离死别不过是缘分太浅。 理应是这般豁达的,可是心头悲愤交加,按耐不住的痛苦即将要把她身体撕裂。她经历了两世,皆是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自己无能为力,为何老天要对她如此残忍呢?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声音,床上的老太太突然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是怜儿吗……” 祝怜立刻挤出一抹笑意:“太奶奶,是我,是怜儿。” “你还在,真好……太奶奶担心你……一直担心得想睁开眼睛,看一看……” 老太太朝祝怜伸出手,祝怜立刻会意,将自己的手递过去,与其十指相扣:“太奶奶,你既然醒了,便不要再睡去了,可好?” 往来老太太是最宠爱她的,可这次却摇了摇头,目光泛着一丝宁静。 “我要去找他了,时辰到了……” 她口中念着一个名字,祝怜晓得那是自己的太爷爷。太爷爷去世得早,老太太平 分卷阅读146 日里也没怎么提起,倒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发觉,原来太爷爷在老太太心中藏了这么深,又藏了这么久。 “怜儿,太奶奶要先走一步……那个铜牌,你留好……一定要……等你阿爹回来。” “嗯。” “有宋大人在……太奶奶可以安心离开了……” “嗯。” “好了,我困了……” “太奶奶。”祝怜突然急切地唤了她一声,老太太吃力看了她一眼,说道:“怎么啦?” 一股哽咽涌上喉咙,她鼻子一酸,强行忍住眼中的泪花,颤声道:“我很抱歉,没有保护好你。来世还做怜儿的家人,好吗?” 老太太叹了口气,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脑袋,却发现自己已经抬不起胳膊,只能勾起唇角,轻声道:“怜儿……很好……” 说罢,她便像累极了般闭上眼睛,从鼻中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像是吐出了自己的魂魄,神态平静得宛如熟睡。 祝怜在床边坐了许久,她仿佛是一尊凝固的雕像,动弹不得。过了半晌,宋昀给她披上了一件外衫,她这才缓缓从床边起身,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抱住他的肩膀。 “我是不是在做梦?宋知微,一切都是梦,对不对?” 宋昀心底一颤,伸手摸了摸她冰凉的手,点点头。 “是。” 祝怜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戚的火焰,他看着那束火焰,久久不能言语。 “睡吧祝怜,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76章 结局(一) 匆匆离去的小宫女之中,一…… 老太太驾鹤归西的消息被封锁得十分干净, 祝怜没有声张,只在府内摆了供台,穿了孝衣, 在供台前跪了一夜。 第二天夜里,一只皮毛暗淡的鸽子飞了进来,筋疲力尽一般跳到祝怜的肩头, ‘咕咕’唤了几声。 她伸手摸了摸小鸽子,让春苗拿来些水和鸟食后, 又拆开密信,接着熹微的晨光仔细读了起来。 信上的内容不多, 仅有寥寥数字,却让祝怜一下子起身, 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镇北军听命, 精干部队已调往上京,不日便可抵达。」 “宋大人在何处?” 春苗正端来鸟食, 闻言歪了歪脑袋想了会儿:“似乎在膳房……” 话音落下,眼前白光一闪,祝怜脚步匆匆, 转眼已经消失在门外。 由于祝大将军在前线带领边境军, 镇北兵营目前由副手,也是父亲多年的战友杨晖督管。回信便是他本人执笔, 并有红章, 不会有假。 结果到了膳房, 却发现宋昀正拿着一把蒲扇, 慢条斯理地扇着一蛊汤。 “先坐下,把汤喝了。” 似乎已经察觉到她的来意,宋昀那双纤长漂亮的手捧着一只玉碗, 头也不回地开口:“再说别的。” 碗里是冒着香气的炖汤,几枚被切碎了的葱花漂浮在油点子上,浓白中带着一丝嫩绿,色香味美俱全。 “你这是专门为我炖的鸡汤?” 方才收到喜讯,祝怜心头大喜,脸上的血色恢复了几分,不似昨日那般惨白。宋昀点点头,给她放到了小案几上。 “趁热喝。” 祝怜本想同他商议入宫一事,有了镇北军的支援,再加上御林卫,她手中的军力已不容小觑。如果苏明月也有上位之心,那便是出师有名,天时地利人和。 所以,她希望宋昀能同她一起说服苏明玉,发布讨逆缴文,给镇北军一个出兵的理由。没料想到,宋大人正专心致志地炖起鸡汤,看起来颇有几分贤良淑德的模样。 “宋知微,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鸡汤下肚,温热鲜香,祝怜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心中突然生出几分怅惘:“镇北军不久抵京,届时我将兵符交付与你,助我一臂之力。” 宋昀微微蹙眉:“你要做什么?” “我等不了了。”她的面上露出几分凝重:“今夜我便要入宫,作为交换,我需要你手中的御林卫。” 兵符自然是可以给她,宋昀却觉得这个提议过于冒险。即使她手中有御林卫,若是苏明旭在皇宫设伏,绝世高手也难以敌众。但他想了想,还是将兵符递给她。 祝怜她没有别的选择,多等待一日,苏明旭的变数便越大。他们现在必须要救出皇帝和叶莫失,越快越好,所以这个风险必须得由祝怜来承担。 成败在此一举。 …… 是夜,大梁皇宫。 月色朦胧,天上飘来几朵黑沉沉的云彩,看着让人心头发闷。 东宫御花园处的一座耳房中,紧闭的大门里透出一丝缝隙,一个金发碧眼的高挑男子静静坐在床上,似乎在小憩。 ‘叩叩’—— 三颗石子儿迸到了门上,叶莫失蓦地睁开眼睛,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你果然来了。”b 分卷阅读147 r   寂静之中,挂在门上的铜锁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便是‘吱呀’一声,随着大门的打开,银白色的月光顿时倾泻而下,映出一个窈窕的身影。 来着是个女子,一身黑色夜行衣,几乎要与头顶的天空融为一体。 “被关了这么久,可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 “当然。” 叶莫失张开五指,抛起手中一枚闪闪发亮的盾形徽章,笑中难掩得意。 “多亏我大哥生性多疑,须得将兵符时时刻刻搁在身上,果真如此。” 大皇子死后,他便在其尸首中搜到兵符,被禁卫军逮捕到大梁皇宫正合他意。届时与祝怜汇合,他便能调动皇宫内的兰斯兵,与祝怜手中的兵力一同给苏明旭杀个措手不及。 “只是五殿下那边如何了?若是他不配合,我们在世人眼中,也不过是乱臣贼子。” “这便是我此番的另一来意。” 那位身着夜行衣的女子便是祝怜无疑了,她闻言微微颔首,赞同道:“五殿下答应与你我合作,但作为条件,我们要确保陛下平安无事。” “这好办,今夜我们便去救人。” 老皇帝被囚禁在御书房,这件事已不算秘密。只是御书房前有重兵把守,若是想要突出重围,并非易事。祝怜沉吟片刻,果断道:“那我们便兵分两路,陛下便交给你了。” “那你呢?” “自然是东宫。” 祝怜笑得漫不经心:“今夜月圆,最宜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 子时,东宫。 一个小宫女哆哆嗦嗦地在鹅卵石上跪了一天。原因是今儿个起了个大早,绣坊的宫女红英打完一个哈欠伸手揉了揉眼睛,便被东宫那位贵人撞了个正着。 太子殿下看起来心情不好,眼底挂着一层青黑。他轻飘飘地落了句:“杖毙。”红英便被人左右擒着,撕心裂肺地哀嚎着拖走。 而她则是因为恰好经过便遭了池鱼之殃,被罚跪在尖锐的石头上一天一夜,膝盖已经鲜血淋漓。 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呢? 虽然她们都是些不值钱的贱命,但谁的脑袋掉了不疼?谁又想好端端地自找罪受?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负责梳洗的十二名宫女从远处走了过来。 她们向来训练有素,看到跪着的小丫鬟,一点目光也不肯施与,本该这么视若无物地离去了。 然而,走在最后的女子突然扭回头,往她膝盖上瞄了眼,随后便蹙起眉头。 奇怪。 小宫女麻木地想,什么时候青姑姑手下有这般不懂规矩的人了? 没待她想清楚,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清风,将草屑从地上高高卷起,送来一阵暴雨来前的湿润气息。 她仰起头,只见天上不知何时挤来几堆沉甸甸的云彩,臃肿的身子囤积在殷红的宫墙之上,处处透露着不详的气息。 要变天了么? “现在几时了?” 苏明旭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一旁的小太监赶忙道:“回殿下,已经子时了。殿下可是要歇息?” 帘子后的人‘嗯’了一声,缓缓起身。已经在殿内候着的宫女颇有眼力劲儿,闻言纷纷凑了上来,有条不紊地准备伺候洗漱。 苏明旭浅眠,睡前必饮一杯安神茶才能合眼入睡。 同往常一样,已经泡好的茶水被低眉顺眼的小宫女端了过来,他接过轻抿一口,突然瞪圆了眼睛。 “混账东西!” 一声刺耳的尖叫,那新沏好的茶水悉数被浇在小宫女身上。可还未等人反应过来,苏明旭抬脚便往那宫女心窝子上一踹,人顿时飞出去半丈远。 “殿下息怒!殿下饶命!” 在场的太监丫鬟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纷纷求饶磕头。苏明旭端起那茶杯又凝神嗅了嗅,脸上的神色更加可怖几分。 “今晚这茶是谁沏的?” 他的目光阴沉,一一扫过匍匐于地的众人,眉眼森然。 “给孤滚出来。” 被泼了一身的小宫女吓得涕泗横流,哆哆嗦嗦地回应道:“不、不是奴婢沏的,奴婢只是端个茶……” 话音落下,苏明旭的身子一晃,双脚无力一般往后一倒,重重跌在软塌之上。 一股眩晕感铺天盖地,方才他一时轻信,喝了一口才发觉味道不对,这茶水定是被人下了点什么东西。 只是,到底是何物? 未等他细想,便看到方才还抖如筛糠的宫女们突然直起身子,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而跪在地上的‘太监’刷啦一声抽出明晃晃的长剑,将自己团团包围。 “看来我这泡茶的手艺实在上不得台面,殿下竟如此不喜。” 匆匆离去的小宫女之中,一人突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嫣然的笑脸。 苏明旭呼吸一顿,尔后咬牙切齿般挤出一个名字来。 分卷阅读148 “祝怜!” 第77章 结局(二) 祝怜心头一跳,还未来得及…… 说时迟那时快, 苏明旭话音落地,祝怜便掠起长剑,直指他脖颈命门。苏明旭一个闪身躲到金柱之后, 让那锐利的剑锋‘呲啦’一声刺在柱子上。 “禁卫军在何处!还不护驾!” 他一声令下,殿外陡然传来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转眼间便来了数百名身披铠甲, 手持长剑银盾的士兵,将祝怜同殿内众人团团包围。 是皇宫禁卫军。 苏明旭方一从金柱后走出, 面前迅速围上五名人高马大的士兵,将其死死护在身后。 形势瞬间急转直下, 祝怜和她手中的御林卫变成瓮中之鳖。 “还不快捉拿贼人!” 与苏明旭对比鲜明的是,祝怜对这突变的形势表现的如此风轻云淡, 她只是讽刺地勾了勾唇角, 连笑意都带了几分漫不经心:“事到如今,你还有多少人, 不妨都叫出来。” 除去他一手布置的五千禁卫军,宫内还有几万不止的兰斯兵。目前大皇子身死,二皇子被自己牵制, 这些兰斯兵暂且算在自己麾下, 怎么数都碾压祝怜那寥寥御林卫。 他以为面前的女子不过是色厉内荏,冷笑道:“区区御林卫, 也难以敌孤万人精兵!” “是么。” 却见面前的女子似是胸有成竹, 手上的长剑一转, 竟是更加凌厉地朝他刺去:“那你大可一试!” 下一秒兵器相接, 一片刀光剑影伴着刺耳的嗡鸣。 苏明旭有武功在身,此时只是没有武器,只能在祝怜的攻袭下躲避。祝怜这边刀刀致命, 明显是直取他性命而来,所以一招一式毫不手软,非得把他逼入绝境不可。 这时,一名御林卫被人割了喉,鲜血溅了半丈远,浇了苏明旭一身。他眼疾手快地抽出尸首上的长剑,转手便朝面前一挡,将祝怜蓄力地一击堪堪撑住。 ‘呲啦’——刺耳地摩擦声溅起乱迸的火星子,祝怜虎口一麻,刀剑差点脱手。 就在这时,本就身受剧毒的苏明旭突然冷笑一声,从袖中飞速甩出一枚梅花镖,祝怜只觉得眼前一花,右臂便剧烈地疼痛起来。 手中沉重的长剑终于‘咣当’落在地上,她身子往后一退,忍住皮开肉绽的痛楚,将喉咙里涌上的腥甜狠狠压抑住。 是暗器梅花镖! 右手痛得抬不起来,但此时此刻若是丢了武器,无异于引颈受戮。祝怜立刻反身去捡地上的长剑,却被苏明旭从身后一把扯住头发,用力往金柱上一撞—— 一声令人后背发毛的闷响,伴随着刺鼻的血腥味,有什么浓稠的液体沿着祝怜的额头缓缓流下。 男子的体力与女子存在天生的差异,苏明旭拎着她宛如拎着一只半死不活的小狗。 难道这便结束了么? “你算是什么东西,祝怜,就凭你也敢……” 耳畔边是苏明旭恶毒至极的嘶吼,祝怜的眼前蒙上了一层血红,方才额头撞到坚硬的柱子上,让她浑身一麻几乎丧失了意识,仅凭着强烈的求生本能拼命挣扎起来。 此时的挣扎无异于火上浇油,苏明旭正是怒极,伸手便又要将她甩到柱子上,没料到被她别过头来狠狠一咬。 钻心的痛楚传来,他下意识将人松开,大拇指上果然多了个血淋淋的牙印。 “贱人!” 这一把巴掌却没有落在祝怜脸上,她灵活地往一旁一闪,趁机抓起地上的长剑,剑锋直指苏明旭的脖颈。 锋利的剑刃与那细嫩的皮肉不过毫厘,她是要稍稍用力,便能让苏明旭血流而死。 但是方才一番缠斗让她的力气几近干涸,脑袋上的血还没干,她让自己直起双腿已是拼尽全力,只能佯装冷静道:“苏明旭,就凭我,也能取你性命。” 他的眸子染上一层猩红的狂热。 那抹狂热让人无端打起寒战来,无论是前世还是现世,苏明旭即使是歇斯底里也未曾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身为皇室子孙,体面一词已经刻入骨血,而祝怜则毫无疑问地撕破了这层伪装,激发出他心底所有的癫狂与恨意,宛若一只脱离了人伦世俗的丛林野兽。 杀了她—— 心底的声音咆哮着,目光搜寻着所及之处所有尖锐的东西。比如软榻上的烛台,比如碎在地上的瓷片,不管什么都好,他想让祝怜死,最好饱受折磨死状凄惨,最好鲜血淋漓惨叫声不绝于耳。 杀了她!杀了她!她凭什么如此高高在上!就因为她是个女人么!女人又如何呢?!苏明旭气血上涌,一时间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弱小无能的小皇子,他那阴郁的母亲明明如此纤瘦柔软,却轻而易举地伤害着自己。 不管是她手中的绣花针,尖锐的指甲,还是铁钳般摁着自己脑袋往水里灌的大手。都说女子手无缚鸡之力,错了——她们是这世上最可怖的妖邪,孔武有力的男子看 分卷阅读149 似强大,实际上不过是要掩饰自己的软弱无能罢了。 突然间袭来的窒息感让他几近昏厥,分不清是情绪的波动还是毒素蔓延。 自己时日无多,不如同归于尽!带着这个女人一起下地狱,永永远远陪着他也好! 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苏明旭突然不顾身侧示威的刀剑,向前一个急冲,弯若鹰爪的五指冲向祝怜脆弱的脖颈。 “住手!” 大殿之中传来一抹沉稳的声音,太子的动作一顿,眸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 老皇帝被人搀扶着站稳身子,目光严厉,声音洪亮。 在他另一侧,不知何时换上盔甲的叶莫失带着胜利者般的笑意,举起手中的兰斯兵符。 “兰斯军奉天子令,当即捉拿贼子苏明旭!” …… 因为有祝怜提供的军情,叶莫失重获自由后,直接赶去了御书房救出老皇帝,尔后便靠手中的兵符调动了宫内的兰斯兵,杀入了东宫。 所幸来的及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苏明旭伸出五指杀气腾腾的模样。叶莫失当机立断,几位兰斯兵立刻冲了过去,将苏明旭团团围起。 昨日这些兰斯兵还是盟友,今日便拔刀相向,苏明旭看了看叶莫失和祝怜,冷笑道:“千算万算,没料到你竟能拿到兰斯兵符。不过你没有大皇子半分眼色,不同我合作绝对是死路一条。” “就凭你?”叶莫失玩世不恭地勾起唇角,语气冷淡:“你这等乱臣贼子也配同我合作?我可不是大哥那般低劣之人。” “是么。” 苏明旭明明被众人包围,锋利的长剑直指他的咽喉,只要他微微一动便能被刺成一只筛子,但他脸上却有一种极力抑制的狂喜。 祝怜心头一跳,还未来得及察觉出端倪,头顶的天花板突然发出‘吱呀’一响。 下一秒,几名身着黑衣的敷面男子突然从天而降,往怀里一掏一洒,空气中顿时多了一层白色的迷雾。 “不好,快捂住口鼻!” 她的话音刚落,却为时已晚,不少士兵猝不及防地吸了那白色粉末,顿时脸色惨白,扶着脑袋昏昏欲睡。 是迷魂香。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所有人似乎都以为苏明旭手中的暗卫早已被清剿,谁知还有几位漏网之鱼。 这边,祝怜用袖子紧紧捂住下巴,听到身侧不停传来呕吐和倒地的声音。她暗呼不妙,抓紧手中的长剑便往大门处冲去。 此处不可久留! 苏明旭不知趁机窜到了何处,那阵呛人的烟雾慢慢四散后,地上全是昏迷的横七竖八的士兵。老皇帝方才猝不及防吸入不少,早已失去意识,叶莫失站在门边,此时此刻倒能勉强寻回理智。 但更糟的还在后面。 等他站直身子,才发现方才还人头攒动的兰斯兵,此时此刻已所剩无几。 空荡荡的大殿之上,只有祝怜和他站着,同面前的苏明旭对峙。 而在两方之间,是身手不凡,武功矫健的数十名暗卫。他们的目光阴沉宛如豺狼,似乎要将祝怜二人吞吃入腹。 第78章 结局(三) 在这雪景中,他更像是一…… 没想到苏明旭还有残存的暗卫, 又使出这等下三滥招数,祝怜几乎是当机立断,拼尽全力往门外冲去。 殿内昏昏沉沉, 满是那迷魂香的残余,若是再在这殿内停留,失去意识只是时间问题。 幸好右臂上的伤口断断续续地痛着, 换回些许理智。眼瞧着大门就在眼前,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 扯住她的头发往后一拉,将她仰面扯倒在地。 周围是纷杂的脚步声, 她的脑袋磕在地上,顿时天旋地转, 一阵嗡鸣。可那只手并没有放过她, 一个男人坐在她身上,宛如一座沉重的山石, 压得她浑身动弹不得,几欲窒息。 “给我去死!” 这个咬牙切齿的声音是苏明旭。 殿内的兰斯兵和禁卫军早已被放倒得七七八八,叶莫失正与殿内的暗卫缠斗, 已然自顾不暇。他看到苏明旭死命掐着祝怜的脖颈, 正要大吼一声冲过去,迎面一阵白晃晃的刀光袭来, 差点削掉他半片耳朵。 实在是分身乏术! 好在方才祝怜下的药物已经起效, 苏明旭便是有一万分的杀心, 也使不上多少力气。而这推搡之间, 祝怜的求生欲被彻底激发出来,一股死命的倔劲儿冲上脑袋,她伸手够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也顾不上仔细瞧瞧,便‘嘣——’地砸了过去。 这一砸声音发闷,苏明旭的脑袋便像开了瓤的西瓜一样流出血淋淋的液体。他面色青白,祝怜顾不上发麻的左手趁胜追击,又伸手给他脸上来了一个响脆的耳光。 铁腥味伴随着喉咙里涌上的血泡声,苏明旭双眼一直,突然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只剩两颗白花花的眼珠瞪得溜圆,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等身上的人失去了动静,祝怜手脚 分卷阅读150 发软地爬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贴着柱子靠着。这时脚下一绊,有什么沾了血的东西被自己一踩,在地上咕噜一滚 祝怜这才看清楚,方才自己急中生智拿的救命稻草,竟然是一只实心儿三足鎏金铜香炉。原本是个小巧玲珑的物件儿,如今沾了腥臭的血,看着颇有些无辜。 她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方才若是自己没有那么大力气,如今躺在地上面色惨白的人就是她祝怜! 这么一想,也顾不上平复心情,她捡起地上不知谁的刀剑,慢慢走到苏明旭面前。 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暗卫本就为数不多,叶莫失一个人虽能勉强支撑应付,但她也得速战速决。 不然,祝怜真的想暂时留他一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怎么会如此轻易地便宜了他! 就在这时,原本躺在地上双眸紧闭的男人突然双眸圆瞪,在祝怜的刀尖刺过来的一霎那,伸手死死拦住。那锐利的刀锋瞬间穿透了他的掌心,停在了他脖颈上毫厘之处。 人之将死,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生生忍住了贯穿之痛。祝怜浑身几乎力竭,她大吼一声将刀剑往下一捅,便是刀剑入肉的闷响! 苏明旭的脖子上转眼间多了一个大洞。 他瞪着眼睛,殷红的液体从眼角流下,眼泪和鲜血一起滑了下来。 “我赢了。” 祝怜缓缓松开青白的手,从地上爬起来,大口喘息着,心脏跳动得宛如失控的马车。 而气息奄奄的苏明旭张开口,断断续续地想说什么,却奈何脖子多了个豁口,只能吐露出几个字,拼凑成一句话来。 说罢,他竟也微微一笑,似乎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口。 “祝怜……输的人……是你……” 几乎是下一秒,身后突然伸出一只大手,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躲开!”,她被人死死抱在怀中转了个圈,倒在地上好一阵翻滚。 天旋地转,恍惚之中,祝怜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鼻尖是一阵熟悉的梅香。 她下意识地喊出一个名字:“宋知微?” …… 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的男人身子颤了颤,尔后他有些缓慢地抬起头来,可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人? 宋昀的脸色带着一丝惨白,他似乎想对自己笑一笑,却喉咙一滚,一缕血痕从唇角溢出。 “……你怎么了?” 祝怜正欲把他扶起,却感到掌心一阵濡湿。她缓缓张开手心,入目便是刺目的猩红。 是血。 耳畔边的声音霎那间极速堙灭,周遭的脚步声和镇北军的冲刺声悉数远去。战场血肉横飞,杀戮不止,但是此时此刻却仿佛被摁下了暂停键,一切都化作了定格的片段。 怎么会有血?宋昀不是刚刚过来,哪儿来的血呢? “哈哈哈……宋大人……这蜂毒针,见血封喉……三日之后黄泉路上,我等你!” 苏明旭的笑声尖锐而刺耳。祝怜浑身一机灵,立刻从他怀中起身,将他抱在怀中。 宋昀似乎察觉出她的意图,伸手把她的手握紧,可手中的血越来越多,从背后淅淅沥沥地淋下来,好像不要钱的银子一样撒了满地。 “别哭。” 面前的人是喜爱洁净的,一身白衣也总是纤尘不染,平日里他不管有多狼狈,也是一副从容清冷的模样。 但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满是血污,生的气息从他身上极快地离去,浓稠的死亡笼罩在头顶。他却勾起唇角,仿佛在安慰般:“怜儿,别哭……” 祝怜瞪圆了眼睛,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眼泪陡然从眼角洒落,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 “不要!” 受伤的时候她没有哭,受委屈的时候没有哭,亲手了解幼时好友的时候,她也没有哭;但是此时此刻大仇得报,上天却轻而易举地偷走了她最珍贵的东西。 明明这一路走来,她亦是百般波折,所有所得问心无愧。谁知最终,谁知最终——竟落得如此下场。 不行! 她不能失去他,她不能失去宋知微,她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眼前已经模糊成一片,心若刀绞,祝怜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她浑身都在发抖,脑袋嗡鸣一片,时而感觉自己在做梦,时而发现这便是冷酷的现实。 直到叶莫失突然冲过来,手中拿着半截鲜血淋漓的长剑,将她的肩膀狠狠摇晃:“祝怜!祝怜!你他妈快醒醒!” 他一晃,她的眼里突然滚落豆大的泪珠子来。那双昔日多情倜傥的桃花眼已经被烧得通红,脸上也满是水痕,她软弱而又狼狈,没错,她什么都做不好。虽然报了两世之仇,却失去了自己深爱的人,难道这世间真的没有两全法么? 这时,却见她突然一个激灵,狠狠将叶莫失往前一推,劈手夺过他手中的剑,冲到了苏明旭面前,发髻散乱的模样,堪比那画本子中的地狱修罗:“给我解药。 分卷阅读151 ” 苏明旭笑了笑:“没……” 下一秒,手起刀落,太子的脑袋从身体上分离,直直地飞到了软榻之上,双眸犹含笑意,似乎还没有来得及收回表情。 然后是胳膊,双腿,双脚…… 肢体横飞,鲜血溅了祝怜满脸。她麻木地伸出手,擦了擦唇角,松开手中的刀剑。 周围的士兵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都愣怔着看着她,目光似乎带着几分惊恐。 “她……她杀了太子殿下……” “怎么办,要不要通报五殿下?” “不、不知道……” 众声鼎沸,她站在人群之中,只觉得浑身很冷,像是站在一片清冷雪地。 比如去年冬祭大典的冬天,一片雪遥遥落了下来,落在他的睫毛上,给上面染了一抹白。 在这雪景中,他更像是一个冰雕玉砌的公子,漂亮得不可思议。 偏偏在今天如此狼狈,如此不堪,如此凄惨。 “宋知微……” 她轻声唤着,像一个不知所措茫然的孩子,可回应她的,只有满殿的死寂。 那鲜血淋漓的人,好像永远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第79章 结局(正文完结) 火红的盖头下,她明…… 永宁二十二年夏, 二皇子苏明旭之尸首被发现于东宫正殿,乱臣贼子死无全尸,九五至尊吉人天相, 被五皇子苏明月发现后尚存鼻息,不日身体即恢复顺遂。 同月,镇北大将军大捷班师回朝, 其女祝怜灭贼有功,赏赐隆重, 龙颜大悦,下旨祝家封侯, 珍奇珠宝难计其数。 然而,本应欢欣鼓舞的祝府此时却愁云惨淡。 摘星阁内, 一盏小小的油灯晕开了一片黄色的光晕, 将床榻上长眠不醒的人照得温柔宁静,宛如陷入了酣甜的长眠。 站在窗户旁的男子长得一副好样貌, 眉心一点朱砂让他看起来十分讨喜。此人正是立储风头正盛的五皇子苏明月,这次他救驾有功,若是没有意外, 这太子的位置便是他的掌中之物。 苏明月的神情十分凝重, 他看了眼床上面容惨白的男子,幽幽道:“如今给他吃药也只是吊着几天命, 这毒无解, 你总该知道。” 坐在床榻旁的女子身材消瘦, 面容平静, 眉眼却氤氲着一股绝望之色。 “我不能失去他。” 苏明月挑眉:“我并非让你放弃……” “之前我总想着复仇。”祝怜自顾自地说道:“所以总把他对我的好当作理所当然。现在一想,若是没有他,我定是自顾不暇, 自暴自弃了罢。” 那日他生气断绝地躺在地上,让祝怜顿生一股不真实之感。宋昀之于她,是早已与自身融为一体的血和肉,若是生生剥离,便是一个长不合的血窟窿,无时无刻不再哀泣着、流血着,直到她也一同死去。 他总是什么都不说,也不会喊疼,委屈也好,痛苦也好,明明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还是让自己不要哭。 苏明月闻言,眼底也浮起一层薄泪。这些日子他们哭得太多了,哭得眼底生疼,眼泪像是青柿子一样又苦又涩。可是看到祝怜疯了一样坚持,似乎这世上真的有解药存在一样,他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入土为安’这种话。 如果这世上有神明就好了,无论谁都好,只要能救救他。 “你守了两天两夜,先好好休息吧。”苏明月缓了缓,才继续道:“他也不愿看到你这样。” 祝怜轻轻点点头,待他走后,又慢慢回到床上,抱紧宋昀的身体。 这两天他们经常这么度过。一开始是假装他只是睡着了,入睡前抱紧了他的腰肢,谁知半夜醒来,身侧的人如腊月的冰潭般愈发寒凉,硬生生把她冻醒。那天她点了油灯,枯坐了一夜,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合上眼睛。 但不知为何,也许是苏明月的话起了作用,她刚刚躺下,困意便铺天盖地地涌来。 那就睡罢。 他若是能入梦,也好。 ……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祝怜只觉得头脑发沉,睁开眼睛却看到一片干燥漆黑的山洞。 四处瞧着有些眼熟,她自知此乃梦境,努力回想,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这石洞同自己有何缘分? 直到一声巧笑,少年模样的无寂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声音有些尖利:“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你的聪明劲儿跑哪儿去了?吾还想多找找乐子,这下子可着实扫兴。” “大师。” 祝怜的模样有些木然,看起来确实少了几分灵气。无寂围着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挑了挑眉:“今儿个吾来得不是时候。” “此言为何?” “你灵台矇昧,混沌无序,怕是有劫难当头。” 祝怜突然想起,自己上次去风信冢,无寂说的那句‘劫不在此’,所以说那次自己九死一生,这次才是真正的 分卷阅读152 劫难?虽然她不知天机,却隐约能感受到一种宿命般的东西——或许宋昀的生死未卜便是她的劫难。他若是离自己而去,她便像被人抽去脊椎似的,敢问这世间,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 没有了,千算万算,唯独没有想到,自己会失去他。 “但也并非死局。” 祝怜仓皇抬起头:“你是说……” 无寂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虽然他长了一张娃娃脸,但若是收敛了嬉笑,扮作慈爱的样子也没有任何违和感。 他的身上有几百年的寂寞和沉寂,若是他想,他可以远比他表面上的年纪沉稳许多。 “路有一条,关键看你舍不舍得。” 天底下没有赔本的买卖,无寂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代价’。 留给祝怜思考的时间不多,无寂并没有明说代价是什么,却让她隐约猜到了答案。等到她小心翼翼地说出口后,无寂露出一抹生硬的笑来,看着让人心里难受。 “决定好了么?” 祝怜心底是无比坚定的,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又忍不住鼻子发酸。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腹,几欲落泪,却因为这几日哭的太多,眼底干涩一片,再也挤不出一丁点儿水分来。 “好。” “不后悔?” “永不。” 无寂庄重地点点头,伸手在空中画了一个符咒。那符咒化作一抹金光,冲破了梦境,飞到了宋昀的额头处,消失不见。 …… 一年后,临淄水镇。 春天的海棠花开了满树,落得一地粉嫩怡人。扎着荷花苞的豆蔻少女踮着脚,伸手接下一包鼓囊囊的草药。 这是一家新开的药铺,悬壶济世的大夫是位年轻俊俏的外地人。去年秋天,他和妻子在这附近买了幢满是花花草草的精巧小院儿,便是在这里扎根落户了。 “记得跟你娘说,服药后三日,忌生冷辛辣。” 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少女抬头猝不及防地同那人对视一眼,脸蛋染上一层淡粉。她结结巴巴地道了谢,逃也似地跑掉了。 宋昀低下头,神色自若地清理掉桌子上的草纸碎屑,拿出铜剪刀,咔擦咔擦地裁起扎捆的麻绳来。 爽朗的春风拂面,将几片海棠花瓣吹到了他的肩头。 一只白净的手伸了过来,给他轻轻拂去。 “我这才刚刚回来,就碰到你在沾花惹草。”祝怜嗔道:“宋知微,小心我把你藏起来。” 宋昀无奈地勾起唇角:“别闹。” 话虽这么说,他却是捉住她的手不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慢慢揉捏着。祝怜趁机看了眼桌台,一张药方压在茶杯下,上面是他端正清秀的小楷。 “那是什么方子,怎么还没拿走?” “求子方。” 小镇里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多的是鸡毛蒜皮,衙门常办两口子闹架的官司,到了宋昀这里,也大多绕不开求子补肾。 祝怜的脸色却变了变,手指一缩,想要抽回。宋昀侧过头,轻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 面前之人何等聪慧细腻,自然是立刻知晓了她心中所想,一声轻叹后,宋昀慢慢道:“不是说好了,我并不在意,你也勿要放在心上么?” 一年前的夏天,他死里逃生,刚刚睁开眼睛,便看到失魂落魄的祝怜坐在床边。后来才知道,自己能够活着,是因为祝怜同无寂做出的交易。而那个交易又是什么?他记得有天祝怜拿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近乎冷静般说道:“我们不会有孩子了。” 那又如何呢?宋昀想,他只要活着,只要她也活着,就够了。再说男子不能孕育子嗣,哪儿有权力指手画脚?她若是想要孩子,便要。若是不想要,那便不要,他能做的就是听候她的意愿而已。 可是祝怜却有些难受,这种难受不是因为愧疚,而是一种还未拥有就失去的不舍。但是,得到的方法有许多种,等他们在这个小镇安居乐业,收养一个孩子也未尝不可。 “好,不谈这个了。” 祝怜转眼间又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今儿晚上有祭典,记得早些打烊。” “嗯。”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年赶南边儿热闹,不知道和上京的庙会有什么不同。”她欢欣鼓舞时比平日里灵动更甚,连眉眼都愈发姝丽动人:“宋知微,这次你还要扔绣球么?” “……自然是不会。” 听到这句揶揄,宋昀轻声一笑,自己如今已是有妇之夫,若是再被人选中绣球招亲,也有了万全的拒绝理由。 没来由地,他突然想起大婚那日,十里红妆,她穿着一身火焰般的嫁衣,肤白似雪,宛若凝脂。 火红的盖头下,她明艳动人的模样,宛如世间勾人心魄的精魅,让他心甘情愿地放弃一切,为她沉沦。 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