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大师姐她炸了》 分卷阅读1 《反派大师姐她炸了》作者:片叶不沾锅 文案: 今天大师姐为她的病美人炸了吗?炸裂苍穹 魔神阮清转世成了仙门第一剑宗的大师姐。 大师姐美则美矣,可惜无法用剑,成了众剑修里唯一用枪的奇葩子。 宗门弟子:就她这样的,魔神降世一捏就死了。 重拾魔煞印记的阮清:呵。 没几日,小妖王乖乖奉上妖王令,十殿阎罗为她马首是瞻,魔界兄妹哭唧唧黏在她左右,劝她入伙夜摩天。 直到裴逸为她弃了符修,抛下即将大成的三十三重蝉,拎起一柄蝉不知雪,只身迎击整个仙门人界联盟。 蝉声尽,金蝉亡。 阮清一念入魔。 那一天,整个仙门忆起了被魔神支配的恐惧。 仙门子弟:剑、剑仙已经去往鹧鸪天寻您了。 阮清:剑仙谁?我要的是裴逸。 剑仙裴逸:…… 食用指南: ①男女主1V1,强强,HE,私设如山。 ②金手指是左轮,不能说日天日地吧,也就克死他乡。 ③女主中期堕魔,微虐玻璃渣,不虐女主 境界体系:纳气—筑基—固元—玄珠—知微—入神—归墟—太一—飞升 一句话简介:有点炸 有点皮 立意:不低头,山海可平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清,裴逸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修) 大师姐,纸钱与死人 血染黑了这一片土地,渗入地缝中。 玉清峰上,风裹着雪片洋洋洒洒,落在树梢,落在神道,转瞬即逝。 不知何时,雪逐渐消停了,空中落下的却变成了奇怪的方孔纸钱。 那纸是写符箓时会用的黄纸,上面用朱墨歪歪扭扭书有小字,随风一飘,恍惚间还带着朱砂和麝香的气味。 山下,神道尽头遥遥立着两个人影,看这纸钱纷纷扬飘落在千岁神木上,年幼的少年便大着胆子抬手取下一张。 “大同元年......渡灵河口含钱......这还记了个生辰。” 面相稍长的那位少年皱眉。 口含钱似乎是给凡人给死去的家人准备的上路钱,怎么会在万剑宗内门出现这种东西? 年纪小的可不管这些,磕磕巴巴念道:“甲申年癸酉月癸丑日壬子时生女......” 他没再念下去,俩人对视一眼面色都是惨白。 这听起来像是大师姐的生辰年月,她哪回也提起过自己是夜半生的。 最重要的是,就在刚刚,大师姐进了这玉清峰内便没了影。 师兄弟俩大眼瞪小眼半晌。 年纪稍长的少年音色发颤开口道:“我留在此处等师姐,你速速回上清峰请掌门过来。” 小的那个满面焦急,一拳锤向面门前,却被一道结界反弹退了三步,这才满脸不忿御剑离去。 午后的云层缓慢地压低,阴郁里透着几分不自然。 这玉清峰本就不是剑门寻常地方。 其中古怪,全拜一株相思子所赐。 此物乃是万剑宗祖师爷邱同尘在世时手植,又名美人豆。 它虽与凡间植物同根同源,却是三百年一开花,三百年一结果的仙草。 只是,那朱红色的果子生得妖艳异常,不知怎么的,头次结果子便天现异象紫气妖娆,愣是罩着玉清峰半月有余。 不多时,仙门沸沸扬扬闹出传言,说此物为天下至毒至圣,直接服用怕是要与列祖列宗团聚一首,但若是用对了,遑论是妖魔鬼怪还是仙长凡人,吃了便能顷刻飞升。 话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大伙本是听一嘴热闹。 谁知道这位邱大祖师爷闹腾,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破境飞升。临了走前,还有意在玉清峰布下一道结界,将整个玉清峰都圈了起来。 多年来,不论是门内弟子还是他方大能,都只能止步于山脚下的千岁神木前,无法踏入峰内半步。 仙门沉默了。 各方大能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巴掌,时不时到了修炼瓶颈,还要咬牙切齿骂一嘴姓邱的狗德性。 倒是没人再打玉清峰的主意。 如此几百年弹指间,玉清的风温柔如旧,水潺潺未歇,从未受外界半分叨扰。 峰下守着的少年正焦急,却被一声震天响的“日——”给吼得愣住了。 师姐她,似乎还挺有活力? 喊出这嗓子正是大师姐阮清。 阮清其人,打从进山门那会儿,就是个笑话。 老家伙们嫌弃她气海雪山一窍不通,教了半晌还不如门派里的仙鹤进境快 分卷阅读2 ;同门师弟妹表面敷衍的道一声“大师姐”,背后却啐她走了天大的狗屎运,竟能入了掌门法眼收为亲传;而她那个掌门师父呢,就更绝了。 身在仙门第一剑宗,他只许阮清习枪。 习枪有习枪的好处,别的弟子抓耳挠腮研磨玉清基础剑式的时候,阮清张牙舞爪地在创枪法。 她师父有些恶趣味,是枪式也不指导,灵丹妙药也不管饱,只往禁崖老妖怪手里一丢,堂堂掌门关门弟子,硬生生成了关门打狗。 她师父还美其名曰:“此为大道之行。” 开局一杆枪,你行一个我看看? 哪个弟子得了这般待遇,恐怕都自觉仙途无望。心态差一些的,也许还要生了心魔,落得个被门派清理的下场。 可阮清不一般,她本就是个不知道怕的,脸皮也绝非常人可比。 你若骂她,她不痛不痒的,反过来嬉皮笑脸几句调笑,总能捏准命脉气得人七窍生烟。没人与她搭台唱戏的时候,便安安静静提了诛邪枪上后山禁崖去。 枪是师父送的,名为诛邪。 至于禁崖里,便是整日揍她还管这叫“爱之深”的五位老祖宗。 她姑且算得上是半路仙缘。听说是掌门外出游历撞上了大妖屠村,其中不知经历了什么,一意孤行带回她做亲传弟子。 还记得进山门时,她气海雪山一窍不通,资质差到上辈子的老子娘都没眼瞧。 再加上人小身板儿细,往那一杵,一杆枪能有两个她高。 仙门皆知,白羽仙尊从未收徒,加上剑门老祖都在禁崖闭关,倒是让这凡间子捡便宜,一跃成了宗门大师姐。 如今,这位大师姐正半蹲在玉清峰神道的树梢上探望。 树是神道上千百年的云杉,高耸地冲向云霄,她偏挑了最高处落脚。 小姑娘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身红白相间的山门劲装,编发高束一绺,星眸绚烂,唇红齿白。 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轴劲儿。 就是在这放出灵识搜寻相思子的当口,她大喊出一声“日”来。 传闻中的相思子没找着,死人倒是有一地。 * 御剑落了地,阮清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肉身腐烂的气息,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近海鱼腥味,着实让人反胃。 这些气味近了身反倒若有若无,看样子是从死尸身上散发出来的,刚死没几天。 阮清四下环顾,这才惊觉方圆一里有余的地皮都呈现诡异的皲裂状,黑黝黝的缝隙像是来自地底深处的嘲讽,让人浑身不自在。 地皮上的草木也尽数枯萎了,衰败得不似自然形成。 蓦地,有个尸体动了。 阮清脚下退了半步,凝神望去。 从那弹坐起的尸身上便滚落下一大丛烧焦的相思子。 有人似乎怕这物死而复生,竟还特意连根拔起丢弃在这里。只是不知刚才是不是真的“诈尸”。 相思子没了,阮清索性壮着胆上前查看“诈尸”的女人。 女尸周身大大小小散落了百十颗珍珠,色泽普通。 尸身裸露的皮肤细细密密已经生出肉桂色的鳞片纹路,摸上去粗糙干涩,倒像是鱼儿离了水;鳞片上零星生有红褐色的半透明水泡,如今已有过半烂得生了疮。 只还留着几处依稀可以辨认出,这水泡里面似乎箍着什么东西。 阮清倒是不讲究,拔下头上的木簪戳破了一枚。 就好像什么奇怪的开关被按下,那泡“噗”地一声破了,随即掉下一颗珍珠来。 这颗倒是已经成了米黄色,一点光泽度都没了。 饶是没心没肺如这位,此时也头皮一麻扔了手上的簪子,胃里翻江倒海直犯恶心。 看这人青白相交的服饰纹路,倒像是外山门弟子。她强行将注意转移到这人紧紧攥住的右手上,没多犹豫掰了开来。 是一枚成熟的相思子。 林中鸟声惊起。 阮清在这案发处哼着小曲儿忙活了半晌,总算收拾妥帖。 她正准备悄没声潜回上清峰,便在千岁神木前,跟带着掌门来的三人撞了个正着。 缘,妙不可言。 阮清下意识一个眼刀子刮向缩在背后的小师弟落星河,落星河把头给摇成拨浪鼓,挤眉弄眼中带着几分真开心。 掌门白羽,字石生。 万剑宗上清峰出身,是唯一一位云梦泽之乱后道境未损的剑道天才。 背着这位天才剑修,云梦之战上幸存的宗门老祖们一合计,当场拍板白石生执掌宗门,自己哥几个躲进了后山禁崖闭关。 白石生本不擅长应付繁文缛节,自打做了这掌门人,是脾气也好了心思也细了,连一贯杀伐果断的眼神也慈祥起来。 张口“福生无量”闭眼“天造之才”,仙门话术学了个十成十。 如今白石生看他俩在这眉来眼去,沉下脸咳了一嗓子:“还不出来 分卷阅读3 ?” 挨了这些年揍,阮清看得最明白的就是她师父的脸色。 如今便是将发未发,耐心告罄的边界线上,这摆明了下一步就是捉她回去问罪,指不定又要扔去给禁崖那帮老头子当沙包,她怎么可能往枪口上撞。 于是,这位神情严肃背着手摇头:“莫急,我如今还有些事儿要处置,你先回去。” 论起拿乔,宗门往上数三代都比不过她。 白石生气极反笑,一面连声道好,便指示落星河去擒阮清。 落星河一看完了,掌门这是被气糊涂了,先不说他这细胳膊细腿够不够大师姐塞牙缝,单单这玉清峰他也进不去啊。 白石生也反应过来,叹了口气压下邪火:“能进入玉清,想必是老祖宗留给你的造化......你先出来,这回不罚你。” 阮清扬了扬眉稍,就差没把‘不相信’三个字写脸上。 白石生恨铁不成钢,是别的也不顾了,板着脸开始数落。 “国历元年,擅入梵文馆三层,启用玄弥明净,冒充你周师叔向玄镜十八司索要言情话本子的,是谁?” 阮清没想到这陈芝麻烂谷子的偷摸举动竟被她师父知道了,讪笑着张口胡诌:“误会......我这不是看......脚都有人泡落星河却没人泡,找点教材给他启蒙嘛。” 落星河:“......” 这个字好像有点侮辱性?没关系周师叔比我还惨。 “哦,夜半再开玄弥明净,扬言为师要吃张家臭豆腐也是?” 这回白石生没留狡辩的机会,一口气罗列数条罪状:“太清峰上的仙鹤,年纪比我都大,硬抓来染成个粉色,还让人家改名叫火烈鸟嚷什么印死风;禁崖你师祖们闭关是为修养破境,偏你顿顿大肉大油地坐在崖口引诱;如今是越发本事了,竟在宗门内成立个什么斧子帮......” 阮清好心纠正一下是斧头帮,斧子帮听起来像什么犄角旮旯的砍柴联盟,话说到一半,被她师父师叔冒火的眼神吓得禁了声。 白石生余光瞥一眼落后半步的两个小辈,张了张口,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还不到时候。 他做了决断,便柔和了面上的表情,温声引诱:“你现在老实回话,与我回去,这些事都可一笔勾销。” 阮清下台阶比谁都快,立马小鸡啄米似得点头。 白石生琢磨一番,先问她在山中可有看到纸铜钱? 阮清怔了片刻,答未曾见过。 白石生悬着的心略略放下,这才问正题:“可曾见过相思子?” 这回倒是预想之内的发问,阮清也没含糊,抬手将连根拔起的相思子从芥子囊中掏出,扔给白石生。 “师父,徒儿到时,相思子已被人毁成这样,便是祖师爷那木屋里也有被翻动的痕迹。而且,这峰上还有一堆死人,看服饰仙门各家皆有。死象十分怪异,像是被下了什么咒,或是生了什么疫病。” 这话带来的信息太过爆炸,掌门三人俱是震惊,喃喃道“竟已进了宗门”。 两位少年互相递个眼神,都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阮清哪管这些,开了话头,便眉飞色舞地将这尸体从上到下细致表里地形容描述,还觉不过瘾,又打芥子囊掏了半天,把那收集起来的珍珠丢向她师父一颗。 三人顿时恶心地齐齐倒退。 肇事者还老神在在蹲在她那保护罩里,装模作样咋舌:“这世间竟还有人能堂而皇之在您几位眼皮子下进入玉清峰?” 白石生睨她一眼,心道你哪来的脸说这话? 那年纪稍长一些的是三师弟卢青阳,为人如他爹一般严谨老派,追问:“师姐可有查验,那相思子的果子都没了?” 阮清张了张口,摇头。 但见掌门表情越发严肃,也不敢说其实还扒拉出来颗相思子。 她刚手贱给种下了。 第2章 (修) 大师姐,万人冢与毒…… 相思子这玩意邪性,整个仙门都虎视眈眈,以阮清的德性自然是让它先翻篇再说。 一时间万籁俱寂。 直到白石生收敛心神道:“还不滚出来随我回去?” 阮清挨揍早就总结出一整套窍门来,在结界边上左右来回试探。 白石生气得就要抽剑削她,后边落星河憋笑憋出张关公脸。 察觉差不多是安全范畴,阮清这才装模作样跑到白石生背后,还没忘加上一句:“君子之约啊!” 白石生懒得理她。 一回峰,三个小辈便被赶回窝里,白石生则匆匆去召开长老大会。 阮清没跟着瞎凑热闹。 折腾一天她身心俱疲,一头扑向温柔乡——垫了几层鸭绒的床。 这鸭是隔壁峰上开了灵智的旱鸭,绒是她用丹药跟那群傻货换来的。 这么舒舒服服一躺,阮清没几秒就去见 分卷阅读4 了周公,正与南天门诸将士打马吊酣战呢,隐隐绰绰间便听到耳边传来女人的哭声。 音量不大,如泣如诉,缠在耳边断断续续念叨着。 “甲申年癸酉月癸丑日壬子时......渡灵河......备好的口含钱......” 人是直接吓醒了。 借着窗边渗进来的朦胧暗淡的月色,阮清把屋内打个照面。 并无任何异常。 她又猛地仰头看向屋脊梁,也瞧不太清楚。自顾折腾半晌,那女声反而销声匿迹。 一颗心悬着还没放下,屋内便陡然响起百十道此起彼伏的呜咽声。 有的像夜哭郎吊着吸引阿姆关注;有的如百战之兵恨家国俱亡,再无身退归乡处;还有的期期艾艾,似深闺怨妇,又转头化为白头老妪,叹息沉冤不得雪,容颜多衰减。 阮清被这么一大帮子乌泱泱的鬼哭狼嚎包围着,只觉得气血上行头晕目眩,脑子里刹时冒出个地名来。 万人冢。 这万人冢便是昔日的云梦泽衍变而来。 云梦一战不只是妖魔,仙门和凡间同样死伤惨重,战后无人再愿前往此地,堆成山的尸体就那么垒着,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座座鼓起的坟包,经年累月地以天为盖以地为舆,便成了天然的乱坟岗。 据说深秋寂寥,十五夜红月时,此地便有万鬼争鸣。 秋坟上,有鬼唱鲍诗,丑妇哀泣,青年怨天载道,新鬼烦冤旧鬼闹,一时间热闹非凡。 冢内还因为死因不同划出了不同派系——那死于征战的是好斗分子;死于饥荒的满门饕餮;其中死于时疫的倒是安安静静,整日也不闹腾,只周身散发着幽怨之气。 如今,云梦已然无泽地,这些亡魂哀怨的血却渗入大地,化作坟包上莹莹的碧光,千年难消。 这件事可大可小,凡间帝王家也曾上报仙门,最终却不了了之。 怨气嘛,凡人撞上了,那多半是要殒命当场,与这些鬼友去作了同僚;可对跨入仙门的来说,只要不是深入腹地,这么三五小鬼搭台唱戏倒还不足为惧。 反正这万鬼冤魂脱离不开江汉的一亩八分地,仙门如今正是重整格局的时候,哪腾得出空闲为此事善后,让人莫要凑上去招惹不就好了。 阮清这边拍脑袋回想了一番,第一反应便是万人冢的怨魂长本事了都能跑这么远了?可这么翻山越岭不辞辛劳找她图什么? 图她败家子?图她惹事精? 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人却是屁滚尿流地从床上弹起来,宛如起尸一般。她这会儿是脸也苍白手也抖,强撑着挪到墙根儿,招来诛邪枪。 这反应怎么看也算不上仙长。 “诸位有何冤屈,大可直言,何必这么装神弄鬼!” 话落,她才察觉这本来就是鬼,可能不用装。 于是,哭声非但没被吓住,反而愈演愈烈,吊长了嗓子越发尖细,直让人鼓膜震得生疼。 阮清一时找不到这古怪源头,只好翻手将屋内的烛火照亮。 此时残灯照壁,影子在白墙上摇来晃去,宛若个咿呀戏子。 于是,那络纬哀鸣便齐刷刷倏地窜到了墙角边,紧贴上了阮清后背,一寸寸往头皮上攀爬。 阮清的脊背一下便麻了。 她这人唯独有点怵这怪力乱神,说出去能让修仙界笑掉大牙。她伸手想抓点什么实物稳定心神,便一手抓到了腰上的芥子囊。 温热,泛着微弱的异光。 只因先前注意力都放在外界,如今她才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二话不说开了芥子囊,那百枚珍珠便迎头蹿了出来。 珠身已然染上了诡异的碧色。 事情变得有那么些棘手。 几番闪躲之后,阮清发现这些珍珠就是冲着她来的,珠身上莹莹绿光嚣张又疯狂。偏这玩意断成两半也阻止不了它的进攻架势。 阮清心想:这难道是要磨成珍珠粉? 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一颗被劈开的珍珠已经迎面扑上来。阮清忙运气掐诀,想将就抵挡一下。 可谁知道,那珍珠碰到了抵御的屏障,却并不惧怕,反而爆裂成了粉末。 于是,她眼睁睁看着那粉末穿破防御,飞扑向自己脸面。 全身毛孔便这么战栗着,被攻破城池钻入。 她们互相纠缠着,倒在了黎明前的长夜。 孤光一点萤。 从一片白芒中醒来,阮清估摸着自己怕是在梦中。举目放去天地漫无边际,在这单调的纯色中,她看到一抹极致的红衣。 那身影让她觉得颇为熟悉。 她起身想向那人靠近,却无论如何只能保持这个距离,如镜花水月,一捞就散。 “你以为真能与那些老不死争个高低胜负吗?”那人开口了,阮清方才知道是位女仙长。 她语气极尽嘲讽,语调里带着天生的反骨。 “让我来猜一猜,你若反抗 分卷阅读5 了,那帮老家伙必然会恬不知耻说‘何为遮天?吾等皆在轮回之内,五行之中,遵循大道法则,便是浮云障目也是天道对蝼蚁的护佑怜悯’。对是不对?” 阮清心说您这没头没尾冷不丁演哪出我都没看明白,哪知道那个? 那女人还想说什么,身后突然冒出两个身着玄铁盔甲的将士,抬手一挥,三人便落到了一处名为“斩仙台”的地方。 只是那红衣乌发极为明艳,却令人无论如何看不清长相。 没等阮清做出反应,红衣女子便挣脱了两位小将军的束缚,纵身一跃,落入虚无。 你要熬过多少孤独,才能化为黑暗。又要熬过多少暗夜,才能拥抱光明。 “切记,光总要穿透黑暗才有意义。” 这是女人最后传来的提醒。 * 阮清依然高烧昏迷着没有转醒的痕迹。 人是落星河第二天一早发现的,已经倒在地上了,因此宗门内无人知道一夜之间发生了何事。 只是她高烧不退,在身上慢慢长出那鳞片时,白石生慌得不行,取了各种灵丹妙药来,没起半点作用。 直到第二天深夜,阮清一嗓子“不要”把落星河嚎得瞌睡全无,大伙儿才发现她是烧也退了,皮肤也变回原样了。 只是一直睡着。 阮清头沉得使不上劲儿,感觉有一股力在死命拽她,拖着她下沉。 她浑浑噩噩想着要不就算了,别反抗了,就这么睡了吧。 于是看到了面前伸出一只手。 那不是一双文人的手。相反,上面有常年练剑磨下的茧子。 那手的主人倒是透着一股中正,沉稳的气息。温声问她:“既来之,则安之。你可愿斩断尘缘,随我去修仙?” 她也顾不得这人仙风道骨的气度,只是有人拉了她一把。 她便要出那无边深渊。 * 入目处是一树红梅。 这梅开得比别的树上的更绚烂一些,透过窗户堪堪探进一枝,映着窗外雪景煞是有几分情致。 阮清怔了半晌,扭头就看到落星河两眼放空盯着自己,像是很久没休息了。似乎没料到她会醒,陡然瞪大了眼,像个金鱼扑腾着去戳书案前的三师兄卢青阳。 卢青阳正与二师兄做联络,通知他赶紧回来。 这一回头,手里的传讯笺便砸在地上。 在两人手忙脚乱的问候声中,阮清弯了弯唇角。 剑门也还不赖。 落星河是个八卦永动机,拉着阮细数这几天发生的鸡毛蒜皮。 “......对了我听卢师兄说,长老会上出了点岔子,小师叔都从禁崖出来了。掌门当即着玄镜司去调查什么,只是这帮人还没赶到,凤栖原上便出了事。如今还不知怎么个情况呢。” 卢青阳扯了扯嘴角,恨不得按住落星河扁一顿。 果然,阮清抬头问他:“听谁说的?” 卢青阳叹息:“我爹晚上跟我娘说体己话,院子里路过,不小心听到了。”看更多好文关注vx工种号:小 绵 推 文 卢青阳他爹是文慧峰峰主,擅丹书。 这位卢峰主也是修仙界出了名的英才,在这丢弃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仙门,硬是作了一等一的“妻管严”“耙耳朵”,一时间名声鹤立,倒搞得媳妇不好意思起来。 阮清一听来由,顿时乐不可支。 “你完了。被落星河这八卦精知道就约等于全宗门知道,等着师叔师婶的男女混合双打吧。” 卢青阳叹气,凉凉看一眼肇事人。 落星河讪笑着,脚下一溜烟跑出去,边跑边喊道“我去给师姐搞点补汤!” 待他走远,卢青阳脸上严肃起来,对阮清道:“掌门说你中了上古奇毒‘鲛人泪’,此毒目前无解,掌门本想用功力暂时压制住你体内毒性,谁知昨日半夜你突然好转了。” 阮清心疑与梦中那位女仙长有关,面上也泛起几分疑惑来。 卢青阳又道:“刚才落师弟提到凤栖原,我原本便是要替掌门告知师姐,陈仓城中恐怕也有了这‘鲛人泪’。” 第3章 蚌,尸块与玄镜司 凤栖平原身居关中扼要,其中形胜之地当属陈仓城。 陈仓地处金陵以西,城内外八水环绕,跨州越郡,乃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咽喉要塞。 天然的“葫芦口”使它成为入关的必由之处,是以不论前朝唐宗晋帝,还是奚合离措,对陈仓的经济扶持、军队武装上,都俨然比着金陵那边来。 正月初五这日,迎的是五路财神。 整个凤栖原上也不例外。 一大清早,陈仓城北开化坊上便是一派张灯结彩的热闹景象。 开化坊顾名思义,其中汇聚了三教九流。莫道是童仙举子、丹青相命,还是升秤走卒、时妖(*拐子)娼盗,只要有本事在这坊内立足,不拘于 分卷阅读6 做的什么营生,用的何种手段,只要东家点头允许,万事都好办。 那么,这位能手握一坊财源的豪强正主是谁呢? 压根儿没人知道。 撑死了天的会有哪家管事故弄玄虚,指着苍天压低了嗓子道一句“上头的尊长,岂是你这腌臜泼才想见便能见的”? 日子久了,开化坊乃至整个陈仓城的百姓都默认,这位东家必定是仙门出身的隐世高人。 日头高挂时候,坊内最大的秦楼楚馆——铭潇楼也忙张起来。 这陈仓城的瓦子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每隔十年上元日,要以数条画舫载着各家才色双全的姑娘们环河献艺。铭潇楼今年准备搞一场大的,要将自家初次登台的流珠姑娘捧为名副其实的花魁。 这话一放出来,众人都来精神了。 不为别的,上元节老百姓闹花灯,可若是哪家王孙公子看中了花魁,就得‘点天灯’。 此天灯并非普通的灯。 它以仙门铸造灵元时剩下的边角料为源,以太白学宫里教习们所写的浮空咒为辅,这般费尽周折,也只够一盏普通的转鹭灯在空中飞一夜。 而凡人要得到灵元的边角料,要么祖上与仙门颇有渊源,否则就非得花了大价钱去求不可。 更不要说,正儿八经的点天灯,可指的是九千九百九十九盏凤舞转鹭灯齐飞夜空的盛景。 此等妙趣,非纨绔败家子不能为。 此时,铭潇楼正一手迎财神,一手张罗着画舫歌舞,忙得旰食宵衣,焚膏继晷。 龟奴们由徐掌事带着,聚在后墙根下清算年货,待管事点了头,便井然有序地卸了马车上的生鲜蔬果,扛在肩上从角门鱼贯而入。 来送货的是对花甲之年的老夫妇。 老爷子人看着精神,扬起个笑脸透露出老实巴交的本分人气息;倒是身旁的老太太有几分精明市侩,侧过身子撞了一下当家的,眼神里满是催促之意。 老头面皮薄,搓着手斟酌了半晌,还是徐掌事递了话篓子:“货都点好了,这么扭扭捏捏,还有什么事?” 老爷子踌躇一番,随即回身爬上马车。 牵车的骡子扯着脑袋望向主人,有些焦躁不安。 待老头跳下来,却是空着手满头大汗,讪笑着请徐掌事去车边看,似乎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没能搬动。 徐掌事有些不耐烦地上前掀开帘子往里一瞧,不由得瞪大了双眸。 天爷诶,饶是他在这开化坊混了半辈子,自认见过许多南来北往的稀罕玩意,却从未有如此大个头的蚌,盛满了整个马车。粗略一合计,这蚌口塞个壮汉进去都不成问题。 徐掌事连忙放下帘子,示意这夫妻俩给个说法。 这回,站在后面的老太太倒是抢先发了话:“咱们一大家子人多亏了东家和您众位照拂,才能有今日,我们可不是那白眼狼,这不,前几日暴雨,临淮河上涨了水,当家的得了这蚌珠便赶忙给东家送来了。咱们也知道东家见多了好东西,可这东西乃是天降的祥瑞,是东家的福德,我们少不得也要讨一份彩头,沾沾福气嘞!” 徐掌事摸清了对方门路,心底嗤一声,面子上倒还是扯了个笑脸,自己就把这个事儿拍板下来:“行了,咱们东家是位大善人哪,心里早就惦念着你们这些边呀角的也得过个好年。哝,这是刚才货物的结算,这一份红封是东家给的岁钱。赶紧回去置办置办,我瞧着婶子这身袄也该换得艳丽些。” 老妇人眯眼往那红封里瞅,竟是货钱的三倍有余,直乐得有牙没眼。 待到几个龟奴合力将蚌抬到徐掌事屋里,最后一丝阳光也窜没了影儿。 也不知道这徐掌事抽的哪门子疯,非要把这么个玩意搬到自己床边。搬完了,便不耐烦的将人都给轰走,闭门闭户地不知鼓捣些什么。 晚饭时候,丫鬟来喊了两次,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等到发现不对劲,已经是第二日晌午。 鸨母因着账目的问题亲自推开门,愣了片刻一声尖叫便当场吓得晕死过去。 只见屋里满地都是流成汤的血液,衣服已经烂成了碎布片,混着细碎的肉块,脏器和皮屑泡在血水中,一只眼珠子还在那里头来回滚动。 鸨母都晕倒了,便有人跌跌撞撞跑出去报官,还有眼尖的瞥到血水里床头边,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珍珠,成色虽不怎么样,对穷人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笔可观的财富。 哪还有人注意到,昨日还在屋里的蚌没了。 约摸小半个时辰,官府的人被撤掉,反而来了一批玄镜司的人接手。 这玄镜司乃是四大仙门在人世成立的一方司署,全名“玄镜十八司”。 司内收的皆为气海雪山被废的江湖人。 听闻都是朝中榜上有名的要犯,有那么几位嗜杀成性,身上背着数不清的人命官司。 仙门这一手虽让他们免了死罪,却也用天地法则将他们永世束缚在这一方司署中。 分卷阅读7 还亲手断了他们的仙路。 一朝入内,寒衣胡靴,长弓竹箭,圆月弯刀,连面上鬼魅一般的犄角面具皆有术法。 唯有一心听从仙门的吩咐做事,美其名曰“赎罪”。 此次为首的乃是一个叫周绍的中年男子。 这帮人都带着鬼面辨不清长相,只是周绍生得格外人高马大,气势上便压过了一干人等。 仔细查看了屋内的状况,周绍眼中便泛起了异光。 他斟酌片刻,道:“这恐怕是一种疫病。” 被叫来问话的鸨母苦笑都装不出来,心说你可别唬我,谁家的疫病搞得像杀猪剁肉馅一般,难不成还是那徐掌事自己剁了自己? 周绍没管她信不信,只接着说自己的:“染了这疫病的人,初时外显发热,五脏六腑慢慢生出寒气,严重时通身会生出肉桂色的鳞片,其上开始发出水泡。这些水泡痒到极致忍不住抓破后,变成褥疮,便有阿鼻地狱一般的疼痛,令人疯魔痛哭,直到死亡,水泡破裂,里面却会涌出一颗颗珍珠。” 鸨母听得胆战心惊,胃里直往上泛酸水。 周绍看渲染地差不多了,便环视一圈,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那么,谁能告诉我,此地该有的珍珠,现在何处?” 没人站出来承认,也没人想要检举。 这便是周绍此行最坏的打算,如今倒是应验了。 知道杵在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结果,周绍例行做完取证之后,便清点当时在现场的人回司署。 按他的想法,本该封了铭潇楼,谁知背后这东家似乎碰不得,仙门尊长们反而要他莫生事端。 周绍离开时,铭潇楼正中央的戏台上正热闹。 一青衣装扮年轻女子登台,身段窈窕,唱腔婉转妩媚中夹带一丝幽怨,时断时续,功底深厚引人入胜。 鸨母见了,误以为周绍好这口,赶忙介绍起来。 “这出戏名为“鲛人泪”,哝,刚走的那桌酒徒就是写戏文的先生。乃是没钱赊账所作,咱们东家也甚是喜欢,还想重赏那醉鬼,可惜老匹夫不识趣儿的很......” “云梦有雪寸寸入白头/天河沟堑,竟有海雾蒙蒙/前尘辞长夜,无眠上高台,故园莫复/唯有鲛人在岸,对月流珠/” 周绍听着唱词颇觉新鲜,向鸨母指去的方向张望,只瞥到一抹黑衣白发的残影。 待回到司署驻地,周绍免不了将此事向各家仙门汇报一番。 他今日掌握的消息便是从卿天宗传来,想来此事并不简单。 周绍这人,向来坚定性恶论,因而对于这种反常又恶趣味的时疫,不带犹豫地就将事件定性为人为。 或者说,是邪崇作祟。 玄弥明净链接好各方,镜身一闪,一阵雾气便附在上面,隐约可见一个中年男子靠近。 周绍垂下眸等各位仙尊发话,他向来做事稳妥。 白石生率先道:“此次,鲛人泪已堂而皇之入我山门,袭我弟子。此物果如传闻一般不惧术法,像是冲着仙门来的。凡间这位掌事一死,恐怕要不好......近来陈仓城内可曾发生过什么怪事?” 周绍心中一震,语调倒是毫无波澜。 “那倒是未曾,只是徐掌事身死落了一地的珍珠,让好些人眼红偷了去,变得有些棘手。只怕往后穷人家得了疫病,也不向官府上报,打起发横财的主意来。” 仙门一时沉默,还是烂柯山那位心肠软,开口感叹起来。 “世事难,百姓若是有活路,也不会如此冒险偏向虎山行。” 又有人发话,听声音是子午谷那位,透着一股气恼。 “徐掌事死前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何人?” “说是昨日午前在验收采买的果蔬,与一对供货的老夫妇有接触”,周绍说到这里,略做停顿又道:“说来诡怪,听铭潇楼的龟奴说,徐掌柜昨日收了这对老夫妇赠与的一枚蚌,那个头儿能塞进去个人,可今日我去查探,并无此蚌踪迹。” 事出反常必有妖。 白石生追问:“查过那对夫妻?” 周绍笑了:“查了,山中并无此户人家。不只是老两口,连他们的儿子儿媳,都与户头对不上,六十年前便已经绝户了。” 第4章 (捉虫) 红梅,枪与美人 大同元年,小寒。 乌衣巷的雪还未盖严实地面,北方奚国便一举越过燕云十六州,率军南下攻入金陵,生擒了后晋皇帝。 奚王合离措是个狠人,抬手送了晋帝游街八日并处以“铜牛刑”。 这可是道顶了天的酷刑。 晋帝当场被剥光绑成个粽子,像上秤的死猪一般被扔进空心的青铜牛漆器中。 这牛只在略张开的口部做了传声通道,待游街时,在牛肚下升起一团雄浑列火,随着铜牛不断加热,晋帝便被烤得尖叫狂吼。 声音透过牛身传出来,整条街的 分卷阅读8 百姓齐齐打了个寒颤。 整整八日,这小皇帝发出的声越发不像个人,宛若公牛精索命嘞。 人间帝王们闹翻个天,仙门却是坐山观虎斗,懒得插手。 归根结底,凡人的生老病死本就自成方圆。 只是,云梦泽之乱方才平息一个甲子,这两国交战又让各界蠢蠢欲动起来,近日连发事端的万剑宗多少有些不满。 万剑宗,仙门里名声鹤起的新贵。 修真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剑宗。 自从云梦泽上仙魔大战以后,魔族是彻底销声匿迹,仙门之间相互掣肘的平衡也被打破,跳出来四家大放异彩的仙门。他们救万民于水火的事迹在民间被传送成各种戏文,话本子乃至童谣,一时间风光无两。 万剑宗便是其一。 当权的人间帝王也多有拉拢之心,奈何仙尊们瞧不上俗世,只好换了法子,给了这四家仙门弟子开后门,行走人间时诸多方便。 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能与仙门扯上关系,总是占便宜的。 这般荣景,寻常百姓倒也罢了,小门小户的宗派倒真是生出些羡慕嫉妒来。 无他,如今世上十分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便有七八分流向这几位的口袋里,不看僧面看佛面,何况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长生路呢。 * 万剑宗,梵文馆。 教台上,吴教习正在讲解升灵仙器,似乎早有准备,拿玄镜司内“玄弥明净”做了个例子。 “你们可不要小瞧此物,它是当今清凉殿炼器师微仙尊的得意之作。” 原本打瞌睡的阮清听到这一耳朵来了精神,抬着眼皮看向教习身旁。 这看起来就是一枚寻常铜镜,镜顶嵌着一方鎏金八卦阵与一只铜铃,八卦阵眼里有个凹槽。 教习见吊足了众人胃口,心道申请破例来梵文馆授课果然没错。 “众位且看这处凹槽,在凡间子那头,唯有一枚灵元嵌入时,便会成为上达天听的通道。届时,镜面便犹如水面,可借此传送信物,便是人也未尝不可。” 围观的弟子顿时炸了锅,唧唧喳喳议论起这升灵仙器品质果真不凡。 当今仙门的炼器大师,能做出升灵仙器的境界本就不低,便是整个仙门供着也不为过。 “刘教习!这玄弥明净如此厉害,什么都能传送?鸡鸭牛羊活物也行?那仙门这边是用灵元还是灵气催动?” 阮清这一番话问得挺不客气,就差没把“大家小心我开始打坏主意了”贴在脸上。 教习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几乎是咬牙切齿回话。 “我姓吴!” 四下里顿时响起偷偷摸摸没憋住的笑声。 门内相处十年,这个大师姐还是这副鬼德行,竟连教习姓什么都没记住。 有细心一些的弟子探了探,发出一声“诶”,这大师姐如今的境界怎么竟然有些看不透。等周围人看过来时,又笑了笑摇头否定。 怎么会呢,这可是个无法习剑的废物。 阮清倒是一脸平静,顺着他的话道:“噢,吴教习。” 这位吴教习臭着一张脸,高高在上的看着这个瞧不上的学生,内心非议,掌门可真是脑子被驴蹶子踢过了,怎会收个这样的混不吝,还是块废料。 吴教习将眼神转向其他优秀弟子,道:“正如刚才所言,凡间子需要借助灵元内的灵气形成法阵闭合,但仙门只需运转灵气即可。此物是与这群人间行走做联络所用,尔等万不可偷入梵文馆,逗弄这些属内人员。” 说完,嘲讽地望阮清一眼。 梵文馆内是有结界的。 入馆便是纳气入体,初通灵窍之人,上二层须得筑基境,三层为固元境,以此类推。 这空有一副美貌的花瓶,恐怕下了这堂课连梵文馆的门都摸不进来。 他哪里知道,阮清刚被他师父因为偷偷启用玄弥明净骂过一顿。 于是,深更半夜无人时,吴教习口中这位废物花瓶又乐滋滋哼着小曲儿,一步迈进了梵文馆。 然后轻松上了三层楼。 阮清这人不怕事,但也懒得招惹麻烦,披着个废物美人的外衣正合她意,也就一路演了下来。 她这一催动灵气,镜面便突然折射出白光,铜舌作响。 金陵城的玄镜司顿时慌了,仙尊每次夜半时分下的命令都十分......诡异。 什么“剑宗老祖宗要市面最新的言情话本子”或是“里巷那张家臭豆腐万剑宗吃了都说好”这种出格要求,每次都能将万剑宗的喜好在凡间引起一阵热潮追捧。 不多时全司上下严阵以待,镜身上模糊的身影发话了。 “好久不见啊兄弟们,谁给我搞点毒?能吐珍珠的那种。” 玄镜司众人:“......” 要不是这人每回都不靠谱,我要怀疑她是内奸了。 正月初八。 奚王在金陵 分卷阅读9 扎下根来,改国号为悉,年号为无妄,倒也学起了后晋的做派。 先是恭恭敬敬建了座太白学宫,又一股脑将天潢贵胄打包塞了进去。 美其名曰“筛选仙根”。 新皇子皇孙们每日有模有样的练习纳气入体,画符写箓,见了面还要捏个诀问声“道友近来可好”。 这帮败家子想得挺美。 只等哪日仙门大开,被哪位仙尊收为座下弟子,结下仙缘也未可知。 这万剑宗便是他们肖想的对象。 想当初,创派老祖邱同尘便是在玉清峰上以剑入道飞升天界。他一套玉清剑法潇洒飘逸,引无数修行少年人拜入山门,琢磨着寻个机会领教玉清剑法的玄妙之处。 聪明人都打得一手好算盘。 便是不能学这剑法,一窥其中剑势,也算是见过修仙的顶级世面,若是有幸再得以入定,跨境筑基或是固元,那可真是捡来的大造化。 凡间子费劲巴哈想进外山门,外山门的捅破了脑袋往内山门挤。 反而这内山门最近出了几个顽劣不堪的狗胆包天货,找着法儿的偷溜下山,没走出梅林阵,又被祖师爷爷们拎回后山禁崖好一顿暴揍。 长此以往,这帮混不吝自己起了个称号,叫斧头帮。 也没见谁用斧头,起这么个名儿闹着玩呢? * 冬日里大雪封山,蜀中剑门更是大壑高崖,险亦难恃。除了万剑宗内门弟子,无人敢在这深山之境逗留。 这日,天色空濛,却打皑皑白雪的山道上悠哉行来一位倒骑毛驴的黑衣年轻人。 驴是瘸驴,头上悬着一尾吊杆。 杆上有灵参,与驴儿咫尺天涯。 驴背上闲散卧着的年轻人约莫弱冠之年,眉如秋山,肌伴清风,许是觉得山中气温骤降,卸下驴儿身侧挂着的酒葫芦,仰头畅饮间倒是透出一股洒脱自在。 “轩裳华胄笑睨人间/金玉奇标狂士三千/哪料一朝天地翻/乌衣郎千金散/青松落色失长安” 年轻人的声线低而圆润,细究还有些磁性。 凭空作了几句唱词,似是觉得合心意,打个响指拍了拍驴儿脑袋,那瘸腿驴子竟是翻了个白眼。 年轻人笑一声利诱:“阿宝,若能快些去万剑宗送了信,这灵参就归你如何?” 瘸驴儿呲牙好像在笑,瞬时打了鸡血,大有踏风奔月之势。 回头再望,那山道上除却一夜三尺雪,并无半丝足迹。 超然台上,万剑宗的弟子们丝毫未察觉有人闯入,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宗门比试。 这比试一年一界,只不过今年确是换了个彩头。 掌门许诺,进境最快者,便可向他提一个不出格的要求。是以哪个弟子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如今到了阮清这方超然台上,确是有些天差地别。 说是比试,双方差距实在大了些,得叫单方面挨揍。 寒风猎猎,那方被天地法则包裹的擂台内,阮清一杆银枪挽了个枪花,红缨随风张扬飘舞;簌簌雪落,倒是衬得红衣劲装少女越发明艳。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本该娇滴滴的时候,这位却是一脸煞气。 “五招。你连十招都抗不到?我可是宗门废物,再来。” 清脆的声线吐着不仁慈的字词。 落星河倚剑呆滞在风中。 不是,大师姐是真能演啊,他们俩谁跟谁啊还在这装什么废物?他要早知道师姐要玩扮猪吃虎,他才不会来送死好吗。 想到这里,落星河一嗓子嚎出来惊天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挨了揍。“师姐,我错了我错了我现在要求换个对手!” “一入仙门与天争,你若不立,撑死了就一集炮灰命”,阮清嫌弃地上下打量一番,又摇头:“不对,一集都多了。” 哈?何为炮灰命? 师姐又犯病了。 这位向来会用一些稀奇古怪的词,在宗门里也是出了名的惹事精,哪儿有热闹哪就有她。连带着落星河和卢青阳也被带上了刺头滤镜。 落星河还在想方设法开脱:“哎等等,大师姐,我听说三师兄近日可不止破镜迈入赤水玄珠,卢师伯私下传了他霜寒十九式,昨日禁崖讨打,竟在小师叔剑下走了三十招!” 禁崖小师叔,是位女修。 却也是老家伙里最恐怖的一位。 刚还颇有仙门气度的少女,再张口顿时原形毕露。 “什么?这几个老东西竟然藏着剑招不喂?且看洒家枪出如龙打他个落花如水,铩羽而归!” 上清峰众人内心震惊。 老东西?她说的该不会是禁崖那几位吧?这可真是狗胆包天哇。 观战的卢青阳也菊花一紧。 他是文慧峰上的,素来与这些传闻中的老祖宗们没什么交集,偶尔跟着父亲上禁崖,才会上蹿下跳地在老祖宗手里挨揍一顿。 如今看来,大师姐似 分卷阅读10 乎时常去挨揍? 卢青阳越想越热血沸腾,燃起了战意,索性登了超然台。 “文慧峰卢青阳,讨教。” “上清峰阮清,请。” 话落,法则之力又成,二人便被压到了同等修为。 竟是固元大圆满! 三师兄刚刚玄珠初境,宗门皆知。所以,大师姐竟然不声不响到了固元大圆满? 台下顿时喧闹起来。没有什么比一碗鸡血更能让少年们沸腾。 “不可能!大师姐竟是固元境,她是偷来的吧?” “你偷一个我看看?” “我也想偷!” “偷个屁,说什么信什么你!” 台上,卢青阳率先出了剑,果真是霜寒剑法。 俩人一番缠斗,卢青阳逐渐动了真格,来往之间眼看不敌阮清一枪三挑,他索性强忍上涌的气血变步,用出一记霜寒剑第五式。 刹那间,漫天雪花齐齐变了坠落轨迹,仿佛都成为卢青阳手中利刃。剑势已盛,杀招难掩,便是花醉三千。 阮清叹一声“好剑”,人未退,反而杀个回马枪打算硬抗,大有酣战到底的架势。 落星河忍不住喊出一声师姐,有女修掩面不忍再看。却见雪势逆风处,斜斜飞来一枝红梅。 雪落,梅散。 只有纷纷扬扬飘落的花瓣,诉说着刚刚的生死一线。 阮清退半步收枪,龇牙咧嘴不爽道:“这不是万剑宗的路数,有外人闯山门。” 吓出一身冷汗的卢青阳回了神,确认阮清没事,收剑朝超然台下的山道略一拱手:“阁下能横穿梅林阵,又信手拈来划去霜寒剑意,不知师从何方,来我万剑宗有何贵干?” 回应的是哒哒哒的蹄声,紧跟着才有平静温和的嗓音传来 。 “此招名为踏雪寻梅,不过在下醉酒寻风情,难登大雅之堂。倒是搅了二位切磋的好兴致,实在抱歉,抱歉。”绝口不提二人打斗失去分寸的事实。 第5章 (捉虫) 驴,破枪与鸟人 来人终于登顶,原来是山道上那黑衣男子。 他侧身蜷着一条腿,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坐在驴身上,那瘸驴儿也走得老神在在。 阮清挑眉,心头那点不爽散去大半。 这人身手不赖,长得更不赖,短短几步路愣是走出画中仙的味道。 她在看他,他也满含兴致地打量回来,俩人视线一阵胶着,倒是都没退让。 黑衣男子再次开口,眼里嘴角藏着三分狡黠:“说起来,方才一观二位对战,这位小美人儿倒是很像我一位......旧相识。” 落星河尾音上扬,语调高了八度:“啊?” 大师姐这天上有地上无的德性,竟然不是举世无双。 年轻人拍了拍身下的驴儿,掩不住声音里的愉悦:“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可问问阿宝,它和你师姐到底谁更倔一些?” 为了响应他,阿宝也呲牙抬了抬下巴,嘲讽地看着阮清。 寒风拂过光秃秃的超然台。 内门的小弟子们虽然摸不清这人来路,却也看出来这男子修为必定在阮清之上,顿时都嗤笑出来,胆子大一些的便支棱着身子开始起哄。 “大师姐,怎可让旁人看了笑话,辱我万剑宗盛名。” “就是,若不是师姐非要在这超然台上出风头,怎会搞这么一出。” “大师姐,掌门与各峰峰主马上就要到了,怎么解决您倒是拿个话啊?” “别为难大师姐了,她也就是惹惹事,哪回不是掌门出来擦屁股?” 这种程度的嘲讽阮清已经见怪不怪,正眼都没瞧这群人:“要阴阳怪气回你们师父怀里去,我没教过你们,‘反派死于话多’吗?” 众人一听顿时禁了声。 这阮清狡诈诡谲,且是出了名的报复心重,惹上她,她便耐着性子想出十八般花样来让你露出马脚,落网,讨饶;便是告到长老们面前,也从未抓到过她欺负人的小辫子,反被长老们骂一通心术不正。 是以,看不惯她的人虽多,却没人想要真的惹上去。 便在这寂静中,落星河的笑声显得十分突兀。 他是乐得直拍大腿:“哈哈大师姐,这位壮士说你是犟驴啊。” 阮清内心气得张牙舞爪,面上皮笑肉不笑‘哦’了一声,二话不说一巴掌拍上落星河后脑勺,人埋在雪里半天没了动静。 嘶,看着就怪疼。 不是说这大师姐跟落师弟感情还不错吗?这手也太黑了。 众人顿时恨不得化为这山间清风,脚下落雪。 阮清将朔雪枪插在雪地中,活动着手腕解释。 “熊孩子欠收拾,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阿宝出于本能后撤一步,那男子便心知不好。 “我......” 阮清压根不给 分卷阅读11 人说话机会,端枪往前一步。 “让这位仙友见笑了,不如我送仙友份大礼,聊表歉意。”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来,配合表情颇有雪山上的吃人老妖婆既视感。 年轻人知道自己惹到个窜天炮仗,想溜之大吉却为时已晚。 阮清突然出枪,大有横扫千军之势。左右这驴她也看不爽,压枪一挑扬起漫天雪花,竟是学了刚才那招花醉三千。 年轻人头皮一紧讪笑喊到:“阿宝。” 瘸驴儿耳朵竖了竖,便甩开蹄子驮着闯祸的主人狂奔。 驴背上这位似乎还嫌局面不够乱,一边俯卧下腰变换动作闪避,一边见缝插针品评。 “所谓枪急万人呼,或引云成阵,或聚雪中天,我看小美人儿枪中已有破煞之势,他日定能横扫仙门震惊八方。” “马屁精,那正好,你先领了这顿竹笋炒肉!” 年轻人愣了一下,略不好意思地摆手推辞道:“啊?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小美人儿竟然对在下的屁股有这般执念,这怕是......不如待在下了却正事,定不负小美人儿一番相思意。” 从雪里爬出来的落星河冲卢青阳道:“三师兄,这人竟比大师姐还不要脸。” 卢青阳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翻白眼:“不想挨揍就闭上你的嘴吧。” 阮清到底也曾是垃圾话下成长起来的好手,没受影响,一杆枪借着雪势卷出一阵旋风:“就现在,立马让你尝尝这螺旋升天式!” 哈? 大师姐又有新招了?就是名字怪了点。 众人有点麻木,这人打从去后山挨揍开始,时不时就琢磨出新招式,开始大家还当个乐子,嘲笑连刚纳气的都能自创招式了。 如今看来,这疯招里竟然暗含一股天地法则之力,令人望而生畏。 眼看着一方天地灵气骤变,流转之处竟有了几分枪威,剑门的人一时间面色各异。 大师姐竟然已经恐怖如斯? 那年轻人也是无奈叹气,似乎并不想跟阮清打起来。 他终于舍得从拢着的袖口抬起右手,在空中虚画了几笔,盈盈的灵气便聚成了一个“井”字。 这竟是个符师。 如今,唯有清凉殿加上白发书生相无泪五位,才是正儿八经的符修,至于什么小门小户甚至是太白学宫,都左不过是些散修。 阮清讶异猜着这人身份,也没贸然出招。 “胡闹!阿阮,还不收手!” 是掌门白石生。 此时他人还在缥缈峰上,只动了怒气传音,便让一干小弟子心神起了波澜。 年轻人听到声音,装模作样长出了口气,手上虚虚一压,那字便消散开,这一方天地的剑拔弩张便瞬间卸去。 这一声传音,也不知是救了谁。 只是须臾,白石生便赶到了超然台。 看到这黑衣年轻人,似乎有些诧异,试探着问道:“不知这位小友可是清凉殿中人?” 台上台下的人都叽叽喳喳沸腾了。 “竟然是活的清凉殿,殿内多年不问世事,如今这是来投靠了?” “那是自然,我万剑宗已是仙门翘楚......” “你们懂个屁。所谓四方清凉殿,一笔相书生。说的便是举世符修,只有这五位才算得上是这个。” 落星河比个大拇指给身边的师弟妹,那一脸骄傲,俨然自己成了个符修。 “褚殿主当年便已半步飞升,不过是封了笔,哪用得上投靠?” 阮清也好奇了,轻咳一声,下巴点着那年轻人:“清凉殿只有四个人?这人也在其中?” 落星河一看师姐发话,立马拿腔拿调地讲起来。 “因为太挑了。当年,恽南天恽老前辈创下清凉殿,统共也就收了两个徒弟,褚三穗褚殿和微生止微仙尊。到了再下一辈更严苛,听说就收了一位。若他真是清凉殿的,约莫就是那位符修天才了。听说这位高徒不过双十年华,已经是知微境界......” 阮清着实有被吓到,方才交手,她以为他们同是固元大圆满。 原来被让了一手,阮清嗤笑一声。 那年轻人见了白羽仙尊,也是收起一副嬉皮笑脸。从驴儿身上跳下,拂平衣袖,竖左手掌心向内,屈起食指捏了个三清诀躬身。 “无量观。清凉殿裴逸见过白师叔。” 果真是他。 白石生还礼:“小友便是褚道长的亲传?” “正是。” “不知小友尊名是哪个字?” “便是从辵从兔那一个。” 看阮清一脸迷茫,裴逸憋着笑挥手招来方才的梅枝,在完好的雪面上落下一个“逸”字。 你说飘逸的逸不就完了?阮清忍不住翻个白眼。 白石生倒是注意到了别的,这年轻人书中符意了不得。 他斟酌开口:“莫 分卷阅读12 不是你师尊飞升之时所赐?言‘须知千树万树,无一笔是树。千山万山,无一笔是山。千笔万笔,无一笔是笔。有处恰无,无处恰有,所以为逸’。如今一看,果真适合你。” 裴逸摇头笑笑:“不过是他老人家看穿在下安闲散乐,惯会临阵逃脱的调侃罢了。” 白石生笑得和蔼可亲,打量着裴逸满意点头:“褚世兄这块宝捂了多年,如今总算是露脸了。不错,难怪你师门早早便定下你这单传,如今看来,仙门振兴有望啊。” 裴逸温和一笑:“师叔言重了。” 白石生瞧这翩翩儿郎谦逊有礼,是越看越喜欢,对比自己的糟心徒弟,老白觉得有些气闷。 裴逸这方见了礼,便开始道明来意。 “前些日子在玄弥明净上,家师有些事不便言明,只好托了晚辈前来交付信物。师父说了,此物白师叔一看,便知他意。另外,此物出世,恐会惹出事端,还须劳烦师叔走一趟人间了。” 这话说完,裴逸便打芥子囊掏出个木盒双手奉上。材质古朴,锁扣倒是新鲜的复杂样式,白石生见了那木盒,脸色已经不是很好。 他沉默着接过木盒,便邀了裴逸回峰相谈。 不知为何,白石生特意拎着阮清一道回去,等二人进了屋,她便被罚着站在门口照顾瘸驴儿。 这有腿有嘴,有吃有喝的,哪需要照顾? 阮清极不情愿地憋着气,见阿宝对那灵参十分眼馋,便一把夺过来逗弄起来。逗渴了,自个儿下口“咔嚓”一嘴吃得喷香。 身后默默围观的白石生对着裴逸尴尬一笑。 “阿阮!莫要胡闹!” 裴逸极力憋着笑:“不碍事,阮师妹这等真性情,此物交给她,清凉殿便放心了。” 阮清脸皮厚,压根没觉得自己正做着有损万剑宗颜面的事情,凑上来问:“什么东西交给我啊?” 白石生瞪她一眼:“把我的命给你,你看好不好啊?” 阮清大萝卜也不吃了,连忙表态:“那不行,苦了谁都不能苦了我师父。师父您吃。” 白石生懒得理她,一甩袖子面向裴逸。 “这趟有劳裴小友。褚师兄所托必不相负,不日我便亲自去陈仓一趟,至于虞山那方还得托付给你了。” 裴逸拱手笑到:“晚辈自当竭尽所能,如若顺利,不日便可与师叔会合。” “福生无量。” 裴逸招手唤来阿宝,在驴身上捏了个诀,便是羽衣蹁跹升到空中,大有仙人踏云之姿。 忽略那头闷闷不乐的驴子的话。 半空中,裴逸笑着冲阮清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小美人儿果然人如其名,我们陈仓再见。” 谁他娘的跟你见。 阮清转头冲白石生告状:“他怎么知道我名字?” 白石生真人眼神里写满了“你这么折腾谁不知道”,没搭理她。 行吧,还没怎么地呢就嫌弃徒弟了。 待裴逸身影彻底消失,白石生依然仰着头眺望了半晌远方,直到阮清无聊的打瞌睡了,才叹气道:“你跟我进来。” 阮清亦步亦趋:“师父,你下山带上我呗。” 白石生没接话,从书案上端起那只木盒,交到阮清手中,示意她打开。 阮清本以为她师父终于开窍要赐予她什么法宝了,一脸雀跃揭开盖子,直接扁了脸。 甚至想重重地将那盖子按回去。 给什么不好,给一把左.轮。 “给我?”,阮清满脸不情愿:“能不要吗?” “本就是你的东西,你自己定。” 话是这么说,可白石生真人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你敢扔了后半辈子都等着在禁崖挨锤吧’。 行吧,别人家是金手指,就她破铜烂铁。 真不错。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亲徒弟,白石生还是思索着开口解释。 “也罢,有些事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阮清一听这个句式心中警铃大作,立马接话:“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白石生凉凉瞧了一眼,阮清做了个您请的动作。 “你可知清凉殿褚三穗?” 仙门八卦阮清约莫听过一耳朵,还是落星河硬灌的。此时说不上两嘴,也便摆正了姿态洗耳恭听。 “褚三穗乃是恽南天座下大弟子,前些年他符箓大成,却一口气将所写之字用笔积十八瓮,埋成一墓名‘退笔冢’,震惊仙门。明明已经以书入道,却不飞升,你可知为何?” 阮清听得惊奇,想不到还有这么叛逆的仙长,爱了。 白石生也没指望她答,继续自己的解说:“仙门历经云梦泽之战后,灵气微薄,便是灵矿的开采也多有限制,如今连灵元铸造也是按照年历份额量产。如褚殿这般大修若要飞升,无人能拦,但那之后,这地方也约莫就是个废界了。” 阮清顿时明白为何自己作为唐唐万剑宗 分卷阅读13 大师姐,每月却只有两个银元的月例。若是加上她违例扣掉的,四舍五入就是个负。 白石生哪知道她在琢磨这些,敛神继续解释。 “清凉殿有一门禁术,名为梅花数,乃是问卦吉凶、刺探天机的,用之则有天谴。褚世兄身怀大义,瞒着我等窥探仙门前路,才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阮清心说哪副模样我也没见过他啊。白石生却已拐了话风,显然不愿多说。 “他那一卦占得是天道吉凶,问出的结果便是你。” 啥? 阮清:我缓缓打出一个问。 组织了一下自己的措辞,阮清小心问道:“师父你别是被人骗了吧?我一个小小固元境,连您入神境都能一巴掌拍死我,更不要说别人了。嗷,您就给我一把破左.轮,就能拯救万物苍生了?您听我的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白石生精准的捕捉到了“左轮”二字,面上一喜,喃喃道:“你果然识得此物。” 阮清一看说了半天都是白搭,索性转移话题:“这枪打哪来的?总不能是天道馈赠吧?” 白石生仙尊的面色顿时变得奇怪起来。 踌躇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此物乃是我们宗门老祖宗留下的。他曾立下规矩,若是遇到非此间之人,擅枪者,便要转交给此人一把上古神器。” 这玩意? 上古神器? 阮清快要被修仙世界老头们的脑补能力惊呆了。 合着她练了这么多年枪,就因为他们不认识左.轮,不知道此枪非彼枪? 人间不值得,真要人老命。 “最后一个问题,为何这东西会在刚才那驴精手中?” 白石生瞪她一眼,摇头:“此事也是老祖宗授意清凉殿恽仙尊改为降魔神器,只可惜恽仙尊还未完成,便已飞升,因而转交到了微仙尊手中,如今才能归还于你。” 阮清已经不知从何吐槽,索性抱着那木盒要回院里去。 白石生还自顾沉浸在诸多突发变故中。 直到阮清出了门,他才遥遥喊道:“此物名为雾生苍。务必妥善保管!明日你便与为师下山一趟。” 阮清这才高兴起来,懒散冲她师父挥了个手,示意知道了。 第6章 贼星显露,妖孽降世 正月十五黄昏日。 奚合离措作为帝君已经开始在甘泉宫祭祀“太一”。 所谓太一,可不是仙门修炼的大境界,而是操控人间吉凶祸福的北辰之神。他掌管着风雨、水旱、兵革、饥疫等事关社稷黎民的大事,此举求的乃是天官赐福,因而在民间和皇家都有很深的信仰。 这位悉国新帝更甚。 今年,便是出了金陵城,举国上下都要通宵达旦地举行灯火祭祀。这大把的真金白银如水一般流走,民间便逐渐有了另外一种说法。 传说,还是恽南天在世之时,某年上元节,不少人隐隐约约见到月下有数位仙人饮酒作乐,巧了,那一年人间五谷丰登,国泰民安;仙门新秀辈出,灵气昌盛。 因而,百姓们都传这是燃气仙灯,烧得都是灵气,重请诸天神佛眷顾呢。 夜空中,一颗流星经过祀坛之上,转瞬即逝。 甘泉宫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瞧得仔细,但见新帝祭祀依旧,都见识过这位的手段,一时间无人敢言。 待到帝君恭恭敬敬将香火敬上坛中,夜空中便出现了第二颗,第三颗流星。 紧跟着,这些流星便如大雨之势,或疏或密地从西向东,落入祀坛之后。 足足一盏茶的工夫,其间帝君的脸阴晴不定,直到一声阴测测的笑发出来,这些朝中重臣们便连忙一俯身将整个身子蜷成个球,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可惜,还是有不怕死的。 后晋遗留的老臣十五位,太史局太常王忠便算一位。 这会子,他八十岁的病体也不迟缓了,声音也不衰弱了,一嗓子“君上,贼星显露,妖孽降世哇”吼得可谓是中气十足。 奚帝听了这话,古怪的笑容更深了。幽深的双眸紧扣在王忠身上,竟是个罕见的重瞳。 半晌,奚帝开了口,语气仿佛在提及什么日程安排。 “太常如此说,便先去喂了那妖孽吧。” 今夜,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月上柳梢时候,阮清一行人也到了陈仓城中。 正是灯节热闹的时候,男女老少摩肩接踵,便是放开灵识,也无法查探出半分异常。 本就是仙门术法无法抵御的怪病,倒也在白石生预料之内。 阮清多年没下山了,看什么都新鲜。一边瞅一边心生嘲讽:好家伙,折腾出这玩意的,怕不是个老安徒生粉吧?美人鱼估计是他的意难平。是不是还得上天入地把老巫婆抓来,把刀架王子脖子上逼他娶了才算完。 阮清一个人在前头嘀嘀咕咕地,落星河习惯了大师姐时不时疯癫举动 分卷阅读14 ,白石生也懒得理她。 卢青阳这个乖的想了个辙:“掌门,疫病最早出现在铭潇楼,不如就从他着手?” 略作思索,白石生吩咐道:“今夜的重头戏都在铭潇楼画舫巡游上,淮河两岸有几处重点,便分别各守一处吧。记住,出了状况以守心铃为讯,不可擅作主张陷入危......” 阮清忙接话:“知道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师父您就把心放肚子里。” 白石生心道:就是放狗肚子里,你也有办法捞出来气死我。 想到这,他无奈挥手,示意三人散去。 本就是带他们来磨练一番,不能临到头放不开手。 阮清这边却是找了家酒楼,进去就窝进二楼临窗的位置,开始点菜。让她师父一番良苦用心统统打了水漂。 “麻辣兔头,龙抄手,蹄花汤......哎,菜里给我多放辣椒。” 店小二还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姑娘,瞪着眼还在回神,从窗上突然翻进来个人,自来熟地坐在了阮清边上。 却是裴逸,换了身月白的公子装,这么一会功夫,还给自己添了杯茶。 “唉,这别人家姑娘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自是用在了歌婉转,貌婵娟,不能辜负老天垂帘给美人儿的好天赋。可咱们家这位”,裴逸说到这里停下,吊儿郎当从上到下打量着阮清。 阮清眉梢高扬,漾着一抹不太好看的笑容:“有屁快放。” “不知道的怕是以为仙子是哪个饿死鬼刚投了胎,亦或是那话本子里贪于饮食的饕餮。殊不知这小豆苗枪比人长,总得时时忧心绊倒,唯恐落了仙家风度,倒像个偷了烧火棍的豆苗精。” 阮清没搭话,慢悠悠活动了下手腕,便要去摸枪。 裴逸立马变了脸色:“还在店里呢,你这是做什么?” 阮清呛到:“我看你这驴皮欠扒了,帮帮你。” 店小二默默站在一旁敢怒不敢言,就看着这二位打情骂俏。 裴逸反应飞快,一只手按在诛邪枪上道:“仙子饶命,我错了我错了,以女侠银枪破风之势,上可九天揽月,下可指摘星河,仙人遗风令在下一见倾服,” 看着面前的少女一脸受用,还扬起下巴示意他再多吹几句,他忍不住笑着抛了个媚眼儿逗弄:“只是不知仙子如今,还对在下的屁股有兴趣否?” 这话说得,看小二瞪大的瞳孔,阮清就是一百张嘴也辨不清了。 裴逸就这么笑眼盈盈,歪头撑着下巴与她对视,少年人懒散的游戏姿态放在他身上却无半分腻味与虚假。 这一局,是她输了。 阮清气得咬牙切齿,此地无银地拍桌大吼:“小二,给爷爷上两斤好酒!” 店内一时间安静至极。 直到裴逸憋不住笑出声,众人才回过神,四下里都开始犯嘀咕。 “这姑娘可真是中气十足......” “上酒就上酒,我还以为她来讨债的。” “少说两句吧,没看那姑娘带着兵器,虽说这枪不伦不类的,好歹约莫也是位小真人,莫要不敬。” “对对,她比我爷爷吼得还吓人!” “那可厉害了,他爷爷气海初通,活了一百二十岁!” 阮清是越尴尬越要扮狠,冲裴逸举起拳头龇牙咧嘴。 裴逸憋笑解围:“既然来陈仓,必得尝尝此地的青梅果酒,别有一番风味。只可惜今夜不能带美人儿去那铭潇楼畅饮,那儿的老板娘酿得酒才叫一绝......” 阮清精准捕捉到铭潇楼三个字,露出一个我懂的笑容,不怀好意地抬起食指点了点裴逸。 裴逸一看便知她这是误会了,刚要解释,这位姑奶奶张口了。 “怎么样兄弟,那秦楼楚馆里面好玩吗?香艳画面是不是特多?真的有男倌儿吗?你们搞起来是不是都很上头,下了床就嫌人家非良家子?” 裴逸:“......” 原来小美人儿如此孟浪,失敬。 好酒,三杯云液下肚,直教人红雨晕腮边,恍恍若神仙。 裴逸望着楼下河上的人间烟火气,突然柔声问道:“美人儿,如今仙门不过像法时代,灵气衰微,与传闻中修得大自在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飞升更是几近无望。你是为何想要修仙呀?” 阮清好笑地看他一眼,无所谓道:“白吃白喝,就来了呗。” 裴逸怔了片刻,笑出声来,那点郁结之气便尽数消散在笑声里。 小二开始上菜,阮清一边囫囵吃着,口齿不清问道:“你呢,想飞升?” 裴逸摇头:“清凉殿上下,除去我师尊,并无人想要参悟大道飞升。” 阮清瞥她一眼,这年头,不想升天的修仙人,少见。 裴逸坦然道:“凡人称呼一声小仙长,有些人便忘了自己是谁。拿腔作调地辟谷,枕石寝绳,餐霞饮景的,当真是少了许多乐趣。” 裴逸说着对向月空敬了酒 分卷阅读15 坛,仰头饮后露出个畅意的笑,语调又添了三分懒散。 “如此良辰如此夜,能与美人儿举杯邀月才是神仙乐事。” 秦淮河上人头攒动,遥遥瞥见那河面上升起一阵仙雾。 百姓们顿时激动起来。 落星河混在等画舫的人堆里,充分发挥了八卦使者的领袖气质。 他戳了戳身边的人问道:“哎,大哥,你刚说的这谢家公子何许人也?听着好大的气派。” “嗨,这你都不知道。金陵城中裴王谢,揽尽世间万两金哪。这位从金陵特意赶来要点天灯的谢公子,便是当今镇西将军谢广之的胞弟。听闻这位是出了名的只谈风月,混账纨绔,一年三百五十天钻在勾栏瓦舍里。” 看戏的说到这里,正笑着要继续,回头发现身边已经变成个少年人,同伴被可怜巴巴地挤在一旁。 不是您哪位啊? 落星河露出充满求知的眼神,点头催他继续。 看客便也不讲究,略一琢磨接着娓娓道来。 “这回谢公子就是冲着这位铭潇楼的流珠姑娘来的。一掷黄金千两,在河道大点九千九百九十九盏凤舞转鹭灯,只为博这位美人一笑。听说为求娶此女,还要献上一颗奇异的黑色珍珠。” 落星河本来都当听书了,正起劲呢,一听珍珠二字,一把抓起面前人,急促追问:“那珍珠现在在哪?” “自然在谢公子手里!” 这人似乎怕惹到这个奇怪的少年,拉着同伴跑到另一头去。 落星河正要摇响守心铃,便见河上雾中,悠悠驶来一艘画舫,瞧着雕栏玉砌,竟有几分灵气暗含。 那船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紧跟着便有个蒙着面纱,穿绛色飞天羽衣服饰的女子走出来。 她带着一只手鼓,那鼓上银铃环扣,鼓面画着一只龙首鱼尾,身形猛吝的异兽,盯着看久了,竟觉得那异兽大口一张一合游来窜去,似乎在等待什么饵食。 那女子一侧身,高举鼓面敲响,早就埋伏在城中各处的转鹭灯便慢慢转动起来。 灯芯点亮,万家灯火升空。 第7章 . 第三十三重蝉 一轮圆月当空。 凤舞转鹭灯高低排布,错落有致地悬在空中,待那女人三声鼓点落地,万盏灯火便齐齐点亮,葳蕤生光。 一干百姓顿时喷喷称奇,他们哪见过这个阵仗。 尤其是此物灯身未转,可灯屏上一时铁马回旋,一时又鱼跃莲蓬。那投影旋转如飞,便演绎出几万种世间百态来。 陈仓城被包裹在这方柔和的火光之中,倒真有几分仙城意境。 阮清早在那手鼓响起时,筷子一撂飞身上了房顶,裴逸忙掏出块碎银扔在桌上追上去。 阮清已经寻了个绝佳观赏地落座,一边摇头道:“嚯,好大的阵仗,还不知今晚憋着什么坏水作妖。” 裴逸不知从哪掏出把扇子,扇骨一展,上书“状元才,英雄胆,城墙厚的一张脸”。大冷天的就这么有一下没一下风雅起来。 阮清翻了好大一个白眼:“毛病。” 裴逸也不收敛,就这么温柔冲她笑了笑,让她去看那转鹭灯上的倒影。 “那便是太白学宫的手笔,这几年他们在符修一途是越发懈怠了,竟是将人偶符咒略作简化,卖给了王孙公子讨美人一笑。只是,其中符意太差,应该不足以支撑一整夜才对?” 两人对视一眼,便无声地有了些默契。 只怕人家就是故意如此。 阮清欣赏着灯中倒影,咋舌:“简单的燃气涡轮工作原理不用,非得动用仙术。我看着一个个都修仙修傻了,是走马灯不香吗?” 裴逸听得云里雾里,但这不妨碍他抓出其中重点——小美人儿有不用仙术的法子便能让这灯转起来。 “殿中说你非此间人,我还不信。” 裴逸似乎想到什么笑容中有几分愁绪,仰起头不再多言。 雾气渐渐淡去,淮河上顺着水流飘来数盏莲花灯,当是上游的官人贵女们在放灯,其中承载着他们新一年的祈愿。 仙境至此,画舫中那姑娘终于摘了面纱,一双钩子般的狐狸眼中波光流转,巧笑倩兮,摄人心魄。 此等尤物不像是人间长相,倒像是妖。 阮清最先反应过来,便以守心铃为信,想要三声示警。可这铃却似坏了一般,没有一点灵力波动。 “别忙活啦,有人以这转鹭灯为媒,在城中布下缚仙阵,如今你也只能拿固元境的气势威压充充脸罢了。” 裴逸倒是不慌,把玩着扇骨继续出主意:“合你我二人之力要破阵,只怕得费些功夫。况且,人家还未真正出招,我们便精疲力尽,只怕到时候才是真成了瓮中之鳖。” 阮清瞪他:“你才是鳖,你又驴又鳖。” 裴逸笑,心道这得是个什么怪物。 俩人打嘴仗这须臾,那画舫中遥遥传来丝竹 分卷阅读16 管弦之声,穿飞天纱衣的女子已经跳起了一支奇异的舞蹈。 说它奇异,是因为饶是见多识广如裴逸,或是看遍奇葩似阮清,一时都没摸清这个路数。 等那女子俯仰之间,淋下鲜血在鼓面上时,裴逸才半合上扇面道:“坏了。” 阮清问:“怎么?” “这像是南疆一带民间流传的巫祝之舞。” 阮清刹时想到什么,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南疆地处西南戎州,一路往南便为象林之邑。 此地居住的都是太平时期人类与妖魔所生后代,因为流着一半人的血,仙门便划了一道线,授意帝王赐姓闻人,永世蛰居象林。 这也就解释了,画舫上的女子似有似无透出妖气的原因。 裴逸捏着扇骨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屋脊,又补充道:“巫舞派系杂乱,便是我师父来,恐怕也说不清她所拝启的为何方邪祟。为今稳妥之计,恐怕唯有打断这场巫祝了。” 阮清撇嘴:“早说不就完了。这点小事我在行。” 没等裴逸张口,她便倾身飞向那画舫,手中已然多了一杆诛邪枪。 枪头红缨似火,少女的明艳便更胜一分。 于是,裴逸那句“我们还是低调行事”便湮没在百姓的惊呼声中。 十五的夜变得冷了一些,抬头再望时,纷纷扬扬的大雪便这么如羽毛一般撒下来。 百姓们呼朋唤友地仰头看雪时,雪中便飞落下一抹红。 红的衣,白的雪,交映之下漫天灯火顿时失去颜色。 “是天仙显灵了!” 有人这么喊了一嗓子,民众立时沸腾起来。都牟足了劲儿一个赛一个得欢呼起来,仿佛这样自己就真的见到了神仙真容,回去好跟亲朋邻里吹一嘴。 他们还未将气氛炒到最热,便见那口中的女仙子挽了个枪花,直冲流珠姑娘当面刺去。 口中还大喊着:“妖孽,纳命来!” 欢呼声戛然而止。 过了好半晌,又有人大喊一声“杀人啦”。 于是,河道两岸顿时乱成了一锅粥,那跑丢鞋的,拉错孩子的,扔下娘子的,喝多了酒跳河的满大街团团转起来,竟是无人再搭理这位花魁流珠。 可真是个足够热闹的上元节。 可这位流珠姑娘呢,当着这诛邪枪一挑,只堪堪躲过命门,连眉头都没皱一个,便下腰变换个姿势继续舞起来,大有不跳完不回头的架势。 几个回合下来,阮清看她嘴角眼梢那抹弧度都不带变的,只觉无趣。 想跟人打架的那股劲儿也没了,她收了枪,便放出固元大圆满的威压来。 二人所处的这一方小天地霎时间灵气波动,那流珠只觉得头顶四肢有千斤之鼎压下来,想逼她停下手中的动作。 这姑娘的笑脸面具终于破裂,一双饱含怨气和恨意的眸子直直瞪向阮清。 阮清做个鬼脸,一脸你奈我何的欠揍模样。 身后追上来的裴逸惊叹:“你是闻人家狐族遗子?” 那流珠顿时露出个轻蔑的神态,扬起下巴冷声道:“那些个下等没用的东西,也配与我们为伍。” 阮清心里一合计,觉得这肯定是闹内讧了,至于结果,自然就是大鱼吃小鱼了。 她还要张口再问,只见那女子慢慢弓起背,将身子蜷成四肢着地的形态,诡异地扭动了半晌。 阮清心说:您是不是便秘? 便见那流珠的皮肤好像被什么蓦地点着,快速地萎缩下去,并逐渐衍变成焦炭色。骨架上只剩一层皮松松垮垮地罩着,好像随手一掀,那副白骨便能森森然跃出。 阮清近距离观赏了此等场面,实在有点不适。于是,裴逸的扇面便这么及时地挡在了她面前。 “状元才,英雄胆,城墙厚的一张脸。” 此时再看,她突然觉得这话亲切起来,连带主人也没那么讨厌了。 那流珠痛苦地在地上一边嘶吼,一边疯狂大笑。直到一条黄褐色的狐狸尾巴从她身上脱落下来,她便一把抓过丢向手鼓里。 鼓中的异兽迫不及待张开大口吞下,似乎还嫌流珠给的少了,咬住她递尾巴的手这么一拽,便是生生撕下一条发焦的臂膀,囫囵吞了下去。 裴逸冷声道:“她这是把自己献给了邪祟。” 阮清简直不敢置信,这得是多大的仇怨才能干出如此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况且,如今似乎并没有损害到别人。 阮清的庆幸还没感叹完,便见那烧得只剩下半张脸半个身子的‘焦炭’艰难地举起另一只手,拍击鼓面。 明明只是一只手鼓,顷刻间发出天裂地坼的动静。 变化随之而来,那漫天的通明灯火便兀得烧作一团,如地狱夺命的恶鬼,化为万道雄浑烈焰以流星之势降下。 那火降到哪里,哪里便顷刻间引燃半条街。便是一点火星溅到人身上,那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仓促的嘶吼, 分卷阅读17 身体便已燃成一团,不多时被烧成了一堆焦炭。 有些烧没了的,那眼珠就在一捧灰上咕溜溜地转着,似是不知自己已成了这鬼模样,东风一刮便扬走了一半。 一时间,惊慌声,嘶吼声,哭闹声此起彼伏。曾经热闹非凡的坊市再不复存在,固若金汤的城墙此时更是成了拦人活路的死门,怔怔看着一波又一波凡人烧死在城门前。 不过须臾,华丽的陈仓城便烧成了一座火城。 便在这转鹭灯烧成火团的顷刻,缚仙阵产生了丝丝裂缝。 裴逸在阮清的掩护下,以扇作笔,隔空连笔画了个鬼画符一样的玩意,一展扇面送出一道气风。 那道符意便化作丝丝缕缕蓝色的绞首线,探向裂缝中钻来窜去,将一方天地绑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阮清看到随着裴逸翻转扇面,那扇中便飞出一只金蝉,看形态倒像是还未破土的幼蝉。 裴逸的脸色在那金蝉飞出时,变得有些苍白。 阮清皱眉:“怎么你的本命倒像是在克你?” 所谓本命,乃是仙门通往登天道上不可或缺之物。譬如以武入道,通常如主人一般简单直接:剑修便为本命剑,刀修便为本命刀;若是以文入道,那本命便复杂一些,琴棋书画笔墨纸砚无一不可。 只是,一般来说,本命只会是修行助力,还从未听说相克的人物。 裴逸提着一口气笑道:“仙子有所不知,符修的本命乃是取心头血所画之物,不才当时年幼,画了这‘十七年蝉’,此蝉若虫需在地下蛰伏十七年,才能破土而出,历经蝉蜕后成虫,成虫后又不知多少年,才能大成。” 阮清咋舌:“您这练得哪门子邪功?” 裴逸已是压制不住天地法则的反噬,咳出一口血来,笑得无奈。 “三十三重蝉。” 裴逸话落,金蝉盘在一道蓝光最盛的线上发出蝉鸣。 黑夜在这火势中恍若白昼,那千百道绞首线在蝉鸣中颤栗拉扯,一方空间扭曲、挣扎、直到撕裂。 蝉声尽,缚仙阵已破。 夜尽无声。 没人注意到,临淮河水中那些莲花灯灯芯烧尽,露出一颗颗黑色的珍珠来。那些珍珠仿佛生了神智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化作粉末散开,连一点涟漪都未曾漾起。 第8章 下雨了,那便见点血吧 缚仙阵破了,裴逸又忍着上涌的气血,一指最近的南城门。 那城门便隆隆作响开启。 裴逸嘴中已是腥甜遍布,唇角便流下血痕来。 阮清见不得裴逸这突如其来的病秧子德性,打芥子囊里一探,张开手心,赫然躺着一颗‘蚕丝天’。 她们万剑宗是个富得流油的地方。 四大仙门的尊荣不单只是定个排行,那居所都得列为洞天福地,连带着几家掌权人也被改称为“老仙尊”“老真人”,生怕不能凸显辈分里的三分贵气七分脱俗。 自然,手里的药材就更是寻常人所难见。 这蚕丝天是以灵蚕化蛹为药引,辅以诸多天材地宝炼制的丹药。 许多止步不前的散修花了大力气得到一颗,便能冲洗气海,一日进境。可到了阮清手里,却像兜里随手掏出来逗孩子的糖豆一般。 裴逸怔了片刻,推辞道:“蚕丝天得来不易,你自己留着......” 话没说完,阮清从芥子囊里摸出一把药丸,摊开来给他介绍。 “哝,三色云叶膏,净心驱魔气的;五总龟息丸,水下如平地,用过都说好;金乌丸,大出血用最佳;石中花,驻颜祛疤,爱她你就买给她;虎节鞭,肾.宝,他好,你也好。” 嗯? 裴逸盯着那虎节鞭看了半晌,想不通阮清一个小姑娘留着它干嘛。 他凉凉到:“美人儿自己收好了,在下暂时还用不着。若哪日......用得上了,再找阿阮要不迟。” 这一番话下来,就已经叫起阿阮来了。 阮清见他三句调戏里两句都憋不住气儿咳起来,便没呛回去,只是不由分说掏出那颗“蚕丝天”,一股脑儿塞进了裴逸嘴里。 动作算不上温柔,语气更是拽得二五八万。 “少废话,姑奶奶搓的这玩意堆成山,平时没事都是喂给太清峰上的鸭子的。你现在就当自己是个鸭得了。” 阮清说到最后,自己忍不住笑作一团。一边为这意外扳回一局的嘴仗叫绝,一边又看裴逸迷茫的样子顺眼起来。 于是,凶巴巴补充道:“赶紧吃,吃完干活儿。” 裴逸倒也不再拒绝,划出一道符就地盘坐下来,开始调息运转小周天。 阮清就这么横在一边护法,手上也没闲着,大喝一声挥枪扇起三道威风。 于是,陈仓城的东、西、角门便“轰隆”一声炸出个洞。 城门附近的百姓们先是一愣,静默片刻便争先恐后往那门洞里跑过去。那小腿肚 分卷阅读18 儿打颤的几位,便是爬也要爬出噬命的陈仓城。 这动静,不只是百姓,恢复联络往这边赶来的卢清扬和落星河也吓得一跳。 卢青阳:“不愧是师姐。” 落星河频频点头:“固元强者,恐怖如斯。” 卢青阳瞥了一眼固元初境的小师弟,嘲道:“你说这话好意思嘛?” 待两人赶到阮清身边,裴逸已经简单运行完一个小周天吸收药力。虽然克制不了寒蝉带来的地底冥气,撑过这关键时刻却是够用了。 四人将情况一番交流,这才发现迟迟未见白石山的踪影。 白石生但凡出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门下弟子,总会絮絮叨叨加以照拂,万不会有一声不吭置弟子于险境,自己拔腿遛了的状况。 恐怕,是被什么绊住了脚。 可到底是什么境界能绊住入神境的卿天宗掌门人呢? 白石生与门下众人不同,修得乃是双剑。剑是正法时代的铸剑大能所作,一名七星重剑,一名龙渊轻剑。便是剑法,也是杂糅了玉清剑之后,有己所悟的大成之剑。 阮清嘴上不说,心里还是非常担心这个便宜师父。当下转头问裴逸:“城中大火你可能灭?” 裴逸一怔,点了点头。 “卢师弟,落师弟,疏散流民交给你们了。官府想必已经有动作,你们只要多加注意百姓里是不是混进了什么邪祟。一经发现,斩草除根。切记,万事以自己安全为前提,我们不提倡个人冒进主义。” 这是大师姐少有的高光时刻,临危不乱,颇有大将之风。 就是最后又冒出个奇奇怪怪的词。 四人各有分工,御剑散去。 裴逸等几人都没了踪影,才遥遥一招高空中悬着的金蝉儿。那蝉还未生出翅膀,速度却不慢,跌跌撞撞地往裴逸怀里飞来。 裴逸伸出右手食指,让它能够有个落脚点。 金蝉落在手上后,竟是亲昵地蹭了蹭裴逸指尖,似乎十分想念久未谋面的主子。 裴逸柔声笑了:“一别十五年,好久不见。” 他没多停留,向金蝉使了个眼色。 那蝉便颤颤巍巍,在他食指尖上轻轻叮了一下。只是一滴血,瞬间将它半透明的身体浸成血红色。 裴逸气势霎时一变,与那灵蝉合着,在空中写下密密麻麻复杂的咒文。 天地为之色变,于是一声接一声隆隆的雷声从天边压近。 他笔下越书越快,那雷声也越压越近。 符成之时,一道炸雷便砸在他脚边。 裴逸浑不在意,推手一送,那血蝉连带着满天金光咒文便一齐飞上天际。 扑入那压顶的黑云中,两相缠斗之后,镀成了浅金色。这朵云仿佛生了传染性,拉帮结伙地变了颜色,迅速将整个陈仓上空覆盖。 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了。 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城中,落在建筑上。仿佛带了什么安魂的效应,原本遇雪更旺的业火,便无端平息下来。 雨声愈大,那火势越小,整个烧焦的城中又透出一股宁静和寂寥来。 金云初现时,阮清便在抬头看天。 她身前的白石生倚着重剑,也抽空望了一眼。 确定裴逸已经完美收官,阮清顿时放下心来,眉头一竖看向一水之隔的年轻男子。 这人看起来文质彬彬,身形清癯,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一双手又细又长,捻着条帕子极为惹眼。 阮清扭头瞅了一眼她师父,脸不红气不喘。 也不是打不过对面这位的样子,倒像是顾忌什么没有动全力。 阮清一脑子浆糊,还没来得及跟白石生通个气,年轻男子便开了口。 “小子何德何能,能惊动清凉殿大驾,如今竟还用了镇魂祈雨术,想必那位符师大人也受累不小。” 这人捏着嗓子唱戏一般笑着,又掐了个兰花指捂着嘴角装模作样:“只是不知这次大驾光临的是那位褚殿下?还是微仙尊?” 阮清最烦人磨磨唧唧,更何况是个挥花帕,擦红妆的男人。 她抱了个拳便道:“阁下想必是哪位名门宦官之后,失敬失敬。”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白石生,面具终于出现一道裂痕。 他想提醒徒弟小心,面前这人乃是妖族失踪多年的小妖王。话还没出口,阮清已经从腰上摸出那把左.轮.手.枪来。 她懒散地向膛室注入灵力,道:“下雨了,那阁下便见点血吧。” 雨势越大,三人身上都生出一道法阵,雨点打在上面泛起盈盈光晕。 于是衣裳未湿,对峙未弱。 那年轻男子被骂了也不生气,颇为有趣地上下打量着阮清,将帕子别在襟前笑。 笑是扯开了面皮的,却裹着一丝邪气,混在这浓烟四起的大雨中,更显几分妖冶。 “小姑娘嘴巴倒是厉害,”他道:“就是不知道这固元境撑不撑得起这 分卷阅读19 份厉害?还是说,你上赶着要给白掌门陪葬?” 竟有人如此深谙装逼之道? 阮清这么想着,便趁那人说话的功能开了枪。 枪.响,精纯的灵气如离弦之箭,直扑男子面门。 那男子虽然没见过此等兵器,却是一挥手便要拂去这招杀意。他挥袖间带动的灵气威压俨然已经到了入神境大圆满。 阮清没料到这茬,回头看向白石生。 那眼神分明是“这么大一个入神境您怎么不早说,这回丢人丢大发了”的控诉。 白石生:“......” 就很委屈。 在场三人都做好了灵气弹被尴尬打回来的准备,可谁知,天道就是这么爱开玩笑。 那男人活了百年,绝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破不了小小固元境的招数。灵气弹与那威压锋芒相对,竟像清风拂山岗一般,压下了大境界天成的法则。 于是,流弹穿破了男人别在襟前的花帕,钻入皮肉,直到花帕上渗出斑斑血迹,他才好像反应过来一般,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伤口。 阮清也在看那伤口,她面上的表情比小妖王更要诧异。 好歹这也是修仙世界,对上枪.□□可是妥妥的降维打击!何况还是位入神境祖宗,亲妈都不敢这么编的。 虽然内心戏很丰富,阮清还是强迫自己凹出一幅“本座早已料到”的淡然来。对手境界太高,白石生又似乎天然被他的路子克制。 为今之计,唯有“狗”。 敌不动,我不动。 场面一时静止了,直到那小妖王脸色变完一圈彩虹,刚说了个“你......”,他胸口钻进去的那道气弹有了动静。 小妖王只觉得骨血之上有蚁虫啃噬一般,让他一时七窍剧痛,直达气海。 那灵气弹钻到了气海雪山深处,对此地颇为满意,便化为一枚七寸钉,融入骨血。 短暂的不适之后,小妖王终于能够脸色苍白地站起身来,虚弱地问上一句:“你这妖女,对我做了什么?” 阮清:??? 好哥哥,剧本是不是拿反了。 第9章 何方神圣? 阮清现在只有一个心情,那就是懵逼。于是她把求救的视线转向师父白石生。 白石生憋了半晌,喃喃:“这便是他老人家将‘转魂钉’留给你的原因吗?为何要选你哇?” 听起来,语气颇有些失意落寞,人就这么盯着阮清,变得魂不守舍起来。 虚弱的小妖王敏锐地捕捉到了“转魂钉”三个字,脸色顿时更白了。 “怎么会,上古神器岂是她这个固元境可以驱使的!” 白石生不知从哪番回忆里拔出了脚,冷冷道:“若是不信,郎殿下大可取她性命一试。” 嗯? 这是做师父该说的话吗? 阮清顿时来了戏,横眉一指白石生道:“胡闹!你这孽障!” 白石生本就受了些内损,方才为护着阮清也时刻不敢松懈。打从把七星重剑插在地上起,就一直替阮清顶了那入神境大圆满的威压。 是以,阮清上了战场才摸清对手水平。 如今,白石生被这凭空一声“孽障”气得吐出一口污血,扬起的手便僵在空中,最终放了下去。 白石生心中颇为慰藉。 这丫头还是孝顺,不惜忤逆尊长也要化解我体内那丝妖浊。 那小妖王才不管他们师徒之间什么龃龉,抬手便亮出了一寸有余的黑指甲。 一阵风过,便已近身到阮清面前。 绝对的力量面前,人是来不及挣扎的。 于是,阮清还没唤出诛邪枪挡上一挡,那小妖王再次蜷着身子,趴在了地上。 不是,哥哥您碰瓷呢? 阮清是实在有些看不懂,一脸警惕地掏出诛邪枪,准备趁敌不备早早扎死。 还是白石生拦住了她:“阿阮,‘转魂钉’乃是上古契约神器,本就生出灵智难以服人,如今既然如老祖宗所料,成了你的本命,你便要好好用它,万不可再如宗门中一般行事出格。” 阮清一想,毫无异议地点头应是:“师父放心,我尽量不对着师弟妹们开枪。” 白石生:“......” 合着你还有这想法。 压下一口陈年老血,白石生凉凉回应:“你那左.轮已被微仙尊加以改动,对仙门无用。” 阮清扼腕叹息。 看她这德行,白石生十分庆幸这次神器改动。 国历元年正月十五日,是小妖王妖生的耻辱柱。 他不仅被个固元境伤到气海,接二连三地趴在地上,还生生被忽视成了空气。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过他! 郎子青狠狠咬着牙根儿,一字一句夺回存在感:“事到如今,你想怎样?” 阮清脸上便写上了“斩草除根”四个字。 分卷阅读20 白石生率先接了话:“妖界寻了多年的小妖王殿下,不想却藏在人间,还做了富甲一方的开化坊东家,白某佩服。” 白石生依然盯着郎子青,接下来的话却是说给阮清的。 “郎子青如今既已被你钉下‘转魂钉’,便与你神魂相连。有天地法则约束,他无法造次,便留他一命吧。” 嗯?这段她熟,画本子里经典的转折桥段。 阮清连忙摇头:“师父,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哇,我们要走反派的路让反派无路可走,不如就给他‘咔嚓’抹了脖子,一了百了。实在不行,我再多打他几枪,您看心脏?脑门儿?还是他老二?” 这一身的匪气,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反派发言成功让白石生和郎子青倒吸一口凉气。 此子不入邪道,实在可惜。 白石生一掌挥上徒弟后脑勺,怒斥:“姑娘家,休要口吐污言秽语。” 郎子青:“......” 您老这关注点也是十分清奇了。 见这直肠子的徒弟还没想清其中利弊,白石生便掰开揉碎了解释。 “你此番得了神器,传出去是迟早的事儿。届时觊觎你的修者邪魔必不会少,明里为师能护着你,可背地里要耍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只怕是防不胜防。如今得了朗殿下这一大助力,你还不偷着乐?” 阮清不明白怎么就成了助力,白石生就接了话。 他说:“你真当这‘转魂钉’的威力,仅仅是不伤你这么简单?” 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冒出个尖儿,不过一夜,人间又变得宁静起来。 只有阮清满脑子雀跃着一个想法。 ——我他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周绍此时正在磨刀。 仙门还是给他们留了一丝喘息之地的,只要在十八司属地,便可摘下鬼面自在片刻。 于是,那泛着银光的刀身上折射出他的半张脸来。 一双吊梢细眼,就这么漫不经心半耸拉着,许是睑缘弧度太小,遮住了黑瞳的锋芒,像是没睡醒的樵夫准备上山砍柴。 他确实是刚得了令,要去“砍柴”。 “此毒名为鲛人泪。若是散播开,人间必是一场重疫,届时仙门也逃不出去。左右不过一个陈仓城——便弃了吧。” 那人下指令时冷酷无情的声音还回荡在周绍耳边,可惜,玄弥明净只照到了衣袂一角。 当时入门立誓是迫不得已,如今再看,周绍顿时庆幸起来。 与其成为被人拿捏的废柴,还不如当个砍柴人。起码还有存在的价值不是? 周绍嘲讽地笑了,说什么仙尊救世,与他这等豺狼虎豹做的又有何区别? 不过都是怕麻烦,冷血又自私的蛇鼠辈罢了。 * 蛇鼠之辈阮清仍在暗自神伤。 直接放走郎子青,在她看来那就是赔本的买卖。是以,她轻咳一声双手搀扶起这位小妖王殿下。 “朗殿下,既然都是自己人,那我们就不说两家话了。” 郎子青冷哼一声,推开阮清,恨不得用眼神剜下她几片肉来,先油炸再红烧,不求能吃但求一解心头之愤。 他们做妖的,若不能畅意恩仇,也是有损妖力的。 :“这位......”看这人穿得花里胡哨,礼貌一点总是没错。 于是阮清没再绕弯子,狮子大开口道:“这位花老哥,此番回去,总该给我留个什么信物,要是日后遇到什么麻烦,方便求援不是?” 郎子青没好气道:“没有。” 本来他见有人给自己挖坑,想要借力打力,好挫一挫仙门第一剑宗的锐气。 现在倒好,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阮清也对妖族不太了解,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听闻朗殿下一脉,跨入玄珠境后便会脱落一枚狼爪。”来人说到这里抑制不住地轻咳了两声,步履也不似往日轻快,竟好似已经支撑不住这服破体残躯。 阮清皱眉,上前一只手拎鸡崽子一样搀了他一把:“你怎么过来了?” 龙王爷降完了雨,还要操心人家有什么。这裴逸真够八卦啊。 裴逸也不客气,就这么借力倚靠上了阮清。 阮清只翻个白眼,浑不在意这举动有没有越线,倒是白石生看出点意思来。碍着人家晚辈为救人才损耗至此,瘪了瘪嘴,到底没说什么。 裴逸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这狼爪是郎氏一族的象征,附有主人的一缕神魂,被各部奉为‘妖王令’。你若得到它,只要朗殿下还在一日,你便可在妖界各部畅行无阻。” 阮清颇为怀疑——就这么个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夯货,一破指头也能号令三军? 于是开口问:“真有那么大用?” 郎子青轻蔑地扫一眼,语气神态皆是高高在上:“笑话。” 他郎子青乃是当今老妖王——郎君的亲孙,脾气手段跟郎君像了个十足 分卷阅读21 十,妖力潜质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他这只狼爪都没法号令妖界,那妖部大可趁早解散了。 这人别的不行,自信倒是端的一绝。 阮清摊开手掌,示意郎子青把那妖王令交上来。 郎子青根本不想搭理她,谁知阮清一嗓子“妖王令,拿出来啊”愣是让他气海雪山为之震颤,于是他神魂骨血都在叫嚣。 “快给她啊”“这可是天地法则”“区区妖王令” 郎子青被缠得头痛,手中一翻已经多了一截飘着白毛的爪子,掌心大小,看起来像是什么风干老腊肉。 阮清咽了口唾沫,一把抓过来,翻来覆去地研究半晌,冒出一句:“原来朗殿下本命元神是头雪狼?” 实在是没看出来。 一时间场面静默,裴逸没憋住,扭过头去“哧”地笑了,原本趾高气昂的郎殿下便黑了脸。 白石生咳了一声,拿出掌门风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肃又正经。 “不,朗殿下乃是天狗一脉。” 嗯?原来是狗。 阮清从没养过狗,不清楚狗会有这么个返祖特征,一时笑得像个驴打滚,又似鸡打鸣,好不容易止住了鼻涕眼泪花,指着郎子青憋出一句:“不知殿下什么品种,可否一观?” 郎子青那个气啊。 可他有本事拒绝吗?他没有。天地法则护着她,这要求也并未违背天道,他无从反抗啊。 当着另外两位男性的面,郎子青骂骂咧咧地化了个原型。 “你这妖女,总有一天要为此付出代价!墙倒众人推,我天狗一族必屠你到天涯海角,到时我看谁还能救你!” 话毕,尊贵的朗殿下变成了一只雪白,吐着舌头的萨摩耶。 阮清那点绒毛控的劲儿上来了,看郎子青也眉清目秀起来,按着狗头揉了两把,又起了坏心思。 “郎子青,蹲下。” 那萨摩耶立马一屁股蹲下来。 “作揖。” “摇尾巴。” “去抱裴逸大腿。” 阮清玩得是不亦乐乎,白石生的忍耐程度也到了极限。 裴逸抢在萨摩耶扑过来前,带着几分讨好地冲阮清打商量:“别吧,阿阮。” 阮清便摆了摆手,萨摩耶立马化成人形来,看那表情极其不爽。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白石生拦住要张口的阮清,温和道:“如今陈仓城被毁,朗殿下在人间的身份恐怕不便,可有做什么打算?” 郎子青挑眉:“我既然入主了陈仓,做了这一坊的东家,自然会做好善后。此事是我妖族与邪魔之事,不劳各位仙长挂心!” 说罢拂袖而去,特意加重的‘仙长’二字似乎在控诉某个人。 而那某个人却没事人一般,感叹道:“小伙子,火气挺大。” 裴逸:“......” 小美人儿长这么大,白师叔他们恐怕没少受委屈。 第10章 中书石一破,魔界便要觉醒了。…… 长天破晓,日头并未带着雨后放晴的暖意。 掺着阴晴不定的尘霾,只发出黯淡的,近似于天色的微光。 这是人世间数百年难见的寒冬。 十里长街上,三三两两蜷缩着陈仓城的流民。他们半夜出了城,去无可去躲无可躲,看这城内大火去了势,穷苦一些的人家便又咬牙进了这要命的鬼城。 男人家不多时便干起了力气活,挑拣着能用的木材床板,在那有幸没被烧光的屋里先安了家; 妇人们便就着临淮河的水,择择烂菜叶儿,摸几个烤地瓜,若是当家的能耐捞上两条鱼来,全家便能美美饱餐一顿。 横竖是死,吃饱喝足才好上路呢。 不过一夜间,这四方的城楼内便夺去千万条性命。 庶人命贱,他们早已在天灾人祸中麻木,学会告诉自己这是神仙对人世的惩罚。 根本没人会去追究——哪怕是个冰冷的死亡人数。 天潢贵胄,仙门天尊。 拉出哪一个放在老百姓眼里都是天爷一般的存在。可在这些天爷眼中,他们不过是小小一蝼蚁,何足挂齿间? 高位者们浑不在意此等小场面,而真正忧心天下的,此时却正被天下骂了个狗血淋头。 此人乃是当朝宰相裴南城。 说起这裴相,那可真是千年里都难出一个的奇葩。 民间有句话叫“天街踏尽公卿骨,独留宰辅做文章”。 说的是打从唐国起,裴南城便为宰相,唐灭,他又辅佐了后晋三位短命皇帝。按说这回奚合离措入主金陵,势必要将朝堂血洗一番,换上自己人了吧。 谁知道,这位裴相又又又一次连任了。 虽然不剩什么实权,可在士族眼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 世家大族倒得倒,散得散,崛起的 分卷阅读22 是那王谢两家新贵,你裴南城凭什么一直杵在上面当不倒翁啊? 一时间群情激愤,有点身份的读书人见了面,哪个不嘲上一句“好一位墙头劈大叉的奸相”,似乎都不配混进掉书袋的圈子里。 更有甚者,抓住裴南城连作十八首讽刺诗而被奚帝点名录用。 如今这人就奉值于翰林院内,为天下读书人开了个骂国相的先河。 什么“谋身卖国,乱臣贼子”那都是小儿科,难听话譬如“更夫易主,娼妾愚相”,那就是明着当街骂裴南城是个卖的。 老爷子快七十岁的人了,听了这话还捧场的笑了笑,说“这比喻倒是新鲜,但老朽这一脸褶子,瓦子里的小娘们娇嫩似花朵,听了恐怕要不痛快。” 轻飘飘四两拨千斤。 这些所谓的才子们再去风月场所,少不了被嘲上几句,那些泼辣的更是直接将他们打出楼去,唾上一脸唾沫星子。 “操不了几秒的绣花针也配说裴相,我呸!” 嗯? 男人不能说不行!再说了那臭老头一把年纪还能有用? 读书人们委实不敢相信裴相雄风依旧,却也不好将此事搬到台面上来,只能灰溜溜地下了这出戏台。 七十岁的老爷子,便这么赢了一仗。 如今,这位毁誉参半的宰相站在皇宫大殿之上,深深做了一揖,变得有些慌乱起来。 他说:“圣上,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陈仓城数十万人口,万不可屠城,望圣上三思!” 龙椅之上,奚合离措轻飘飘瞄了他一眼,笑道:“那以裴相之见,该杀多少为好?” 裴南城连任宰相这么多年,自然是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他也不直接回奚帝的话,反给奚帝讲了个故事。 “老臣早年间,曾被派驻凤栖原上凉关口驻守,听闻在那蜀山深处,有一白发书生终日执笔守山,一过便是四十余年。” 奚合离措来了兴趣,这位他也听说过。 所谓“座三家,一殿下”,其中三大仙门之一的万剑宗便坐拥蜀山福地,各家都尊称一声“蜀中剑”。 这白发书生相无泪便是守在牛山上的唯一散修符师。 于是他开口:“你说的是那符修?” 裴南城答:“正是。君上难道不觉奇怪?为何他有凌云笔这般宝器,却要委身于剑宗一座灵气微弱的小峰,隐姓埋名。” 奚帝垂下眸子,懒散地靠在一侧扶手之上。 他不搭腔,裴南城便那么弓着身子候着。 半晌,奚帝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哼声,示意裴南城继续说。 “陈仓城决不可弃又一重要原因,便是临淮河下,有一方中书石。” 奚帝终于露出了意外的表情,问:“此事裴相从何得知?” 裴南城道:“武德二年,臣机缘巧合之下与这位......不怎么白发的书生有过死生之缘。” 奚帝眯着眼睛回想一番,武德年,那时候还是晋朝的开国皇帝在位呢,为了西征大肆敛财,这裴南城听说被封为枢密使,领兵权,战唐国与草原余孽。 那个时候,陈仓确有一战,裴南城危难之间扭转战局,最终此战大捷。 奚帝思索到此处,便露出一丝称得上温和的笑意:“裴相博闻强记,也知这中书石?不如与朕说一说。” 裴南城才不信狡猾如奚帝会不知中书石的来由,面子上却是压得很稳。 他要听什么,他便讲什么。 “是。此事还得从云梦泽之乱说起。传闻中妖魔联手,一时间灵气衰败,山泉枯竭地旱无收,数万口饥渴而亡。仙门因此组建联盟在江汉一带与妖魔大战十数夜。最终是那清凉殿殿主恽南天以符入道,启用了八方中书石,写下净天地咒封印魔族,这才有了扭转战局的契机。” 奚帝听得直打瞌睡,脸上也浮现出满满的不耐烦。 他本就暴躁狠辣,进了金陵之后更是没人敢忤逆,如今见这老匹夫废话连篇,满口什么“日月合璧,五星连珠”“烟霞缥缈,浮云千塔”的,只吵得他头痛欲裂。 一旁伺候的中官见他目眦欲裂,便知这是君上又犯病了。连忙上前去扶。 奚合离措就着这手起身便要离去。 这奸猾老儿可恶,却还不能杀。 眼看奚帝错身就要出了议政殿,裴南城悠悠停下了说书的嘴。 “君上可知,中书石若染上万民之血,便会破了恽老仙尊设下的净天地咒。届时,魔界压境,中门大开,君上难道还想再来一次云梦之战吗?” 奚帝蓦地顿住了步子。 他的雄图霸业是征战,踩踏,掠劫,将没有的都抢来,将反抗的尽数抹去。 他想要站在人间至高,便容不得谁来瓜分蚕食。 只要想到被人如此对待,奚帝便抑制不住怒气,一掌掐上身旁中官的脖子,狠声道:“朕让你查的事情呢?” 中官气若游丝,几乎是 分卷阅读23 从喉咙眼儿里挤出来的“查到了”三个字。 奚帝便将人扯着脖子这么抓到耳边,拇指摩搓着中官的动脉。 他身边的人,三日一小换,五日一大换,唯独这鹤子还用的顺手,却也是这般待遇。 鹤子不敢停留,也不必压声线,几乎是气若游丝地附在奚帝耳朵边上:“君上所料不错,玄镜十八司果然有动静,算算时辰也快到陈仓了。” 奚帝的心情刹时变好,那人果然没有骗他。 放开鹤子,奚帝心情颇好,转回到裴南城身边。 “裴相恐怕还不知道,就算朕不出手,四大仙门也已经派了玄镜司去收尾。此事,已成定局。” 裴南城略一晃神,僵硬的身子摇了摇,待稳下来,声音里已经带上一份疲态:“君上就不怕乱世之中,为他人做了嫁衣?” “仙门既然敢派出玄镜司,自然就有应对之策,何须你我担心”,奚帝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扶着裴南城起身,逼迫他对视道:“更何况,裴相不还有位荣登清凉殿的孙儿嘛?” 裴南城呼吸一滞,将胸腔中激涌的怒气一点点按下,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此子早已逐出我裴家”来。 奚帝就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也不跟他计较,挥挥手落上这老臣的肩膀。 “别急,等用得着了,就是你孙子。” 裴相气结,恨不得大骂一句“你就是我孙子”,奚帝已经一甩袖子往后宫去了。 残暴,弑杀,冷情,好色,嗜酒。 作为仁德之君的反面,他一样也没落下。 * 日上三竿的时候,整个城里已经恢复了些人气。 阮清静静地立在官邸屋檐一角,没去打破这些凡人的片刻安宁。 听前来应援的万剑宗外门弟子说,这陈仓城藩镇不知领了什么军令,节度使带兵北上后没了踪影;如今连个采访使也卷了钱财跑路。 这还建个屁的城,就是打算不管这些人了。 阮清越想火气越大,恨不得现在就去片了狗皇帝。 没等她反应过来,脑袋上便按下一只手掌,掌心不似正常的体温,反而有丝凉意。 然后那骨节分明的手在她头顶轻轻揉了两下,道:“别瞎想。” 阮清疯狂晃着脑袋,想把那手摇下去。 裴逸脸色还是苍白,却还有心情欣赏她这幅疯癫模样,取笑道:“美人儿这么喜欢摸头,跟我说一声便是。何必自己......” 啧,这哪能忍。 于是一巴掌毫不客气地拍下肆意妄为的手,嫌弃道:“太冰了,你又不是什么冰清玉润的高冷人设,凹这个干嘛?” 裴逸习惯了阮清嘴里时不时冒出的新鲜词,大致理解她这嫌弃里带点关心的意思,忍不住弯了唇角。 “蝉时雨消耗过大罢了,不碍事。” 阮清一撇嘴,示意裴逸并排坐在房檐上,一手便随意搭在他后背上,催动起了灵气。 灭火是她安排给裴逸的,如今成了个病美人,她可不得负责到底。 这样想着,阮清便将什么蚕丝天金乌丸虎节鞭都用灵力逼进了裴逸奇经八脉中。 裴逸本就对她没设防,正乐着呢,就感觉到了虎节鞭的威力。 脸色霎时不正常地红起来。 “......阿阮” 阮清忙着用灵气将这药力在他灵窍中输送,心不在焉道:“干嘛?” “为何要给我喂虎节鞭......”听上去音调都沉了三分。 第11章 情不知所起? 嗯? 她有喂那玩意吗? 阮清讪讪地收手,一脸过意不去道:“抱歉,手误手误。要不,我帮你吧?” 裴逸本来在闭眼压制心中的邪气,听到这句话不由呼吸一滞。 难道小美人儿原来的世界都是如此大胆? 阮清见他没说话,便站起身来,一溜烟上了官邸后院。 裴逸:“......” 自从认识了小美人儿,我好像变脏了。 没等阮清回来,裴逸便听到不远处一声惊呼。 他已调息半晌逼出虎节鞭的大半药力,此时除了面色通红,倒也还能忍耐住。 于是,一睁眼,他便看到一个满身肉色鱼鳞,遍布红色水泡的男人往官邸爬来。 城中这片刻已经乱成一锅粥。 因为不止这一个男人,过半的人都开始变成这副模样。 刚打完一桶水飞身回来的阮清也看到了,于是水桶打翻到地上碎成了木片。 “丧尸围城呢?” 回应她的,是远远传来落星河一声“大师姐救我”。 没等阮清掏枪,白石生一道剑意化形,便已朝着落星河所在的方位过去了。 于是,那道剑意对上了玄镜司的周绍。 周绍避无可避,剑意 分卷阅读24 当面劈来,他便感受到了玉清剑意中那一份古朴。 周绍自知无力反抗,只能仰着头以鬼面迎击。鬼面上禁术一闪,堪堪划去那随手一挥的剑意。 可笑那夺去他自由的玩意,却也救了他一命。 落星河见此,连忙扶起身旁摔倒的小姑娘。小豆芽不过七八岁,骨瘦嶙峋,衣裳打满的补丁都在漏风,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蕴满了仇恨,死死盯着周绍一群人。 白石生传声道:“谁许你们擅自离开玄镜司?” 他自然知道,周绍他们不可能逃得开天地法则的束缚。但这一刀斩去小女娃父亲的恶行,怎么可能是四大仙门授意? 然而,令他失望了。 周绍跪地拜礼道:“见过仙尊。属下等是奉命行事。” 白石生怒极:“奉何人之命!” 周绍老实作答:“属下不知,那人用了隐遁之术,连声音都变过了。” “他下了何种命令?” “陈仓城中,生‘鲛人泪’者,连其家人牲畜,斩。” 周绍的语调低沉又平缓,似乎不想带入自己的情绪进去。这与他无益。 可最终,到底还是流露出一丝沉痛来。 不知悲的是自己站在了风口浪尖,还是悲这人命如草芥,不过是仙门内斗的棋子。 他脑中胡乱思索着,便听那万剑宗的掌门人怒极反笑。 “好,这是要陷我万剑宗于水火之中啊。” 白石山说话间一拂袖,玄镜司一干人等便已受不住,跪下身来。 周绍想得到的,白石生自然也想到了。 可托付他来陈仓的人是褚三穗,以他的身份和行事风格,就算真要搞出什么事情,也不会用这样的手段。 白石生心底里是很信任褚三穗的。 昔年他与褚三穗,林惊风三人腹背受敌,斩云梦千余邪魔突围。他们乃是生死之交,哪怕是“封笔冢”之后三人再未碰过头,他也依然坚信褚殿是正道之光。 白石生一时想不到仙门内究竟是怎样渗透了邪魔的人。能让玄镜司听命的只有四位掌门,牛山上那位相先生,再加一个打造玄弥明净的微仙尊。 心中的天平有了偏移,白石生便卸去了对周绍等人的威压。 他不是迁怒别人的性子,更多时候,总能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一想,把问题化解掉。 于是,他开口:“回去吧,此事不必声张,若那人再问起只说是我的意思”,不过多半是不会再露脸了,白石生心想。 阮清和裴逸慢悠悠爬过来时,玄镜司已经要撤离。 那被救下性命的小姑娘死死拽着周绍,发了狠去打他的腿,让他还爹娘和弟弟的性命来。 周绍静静地站着,没有反抗,也没给一个眼神。只等着白石生发话。 白石生长叹一声“孽债啊”,正要开口,便见自己的逆徒冲了上去,单手提起小姑娘这么一抡,人便坐在了她臂弯里。 阮清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妹妹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可曾读书识字?许给哪家小郎君?” 众人:“......” 落星河偷偷落在白石生身旁,嘀咕道:“大师姐这一出场就是老流氓了。” 白石生剜了个眼刀子过去。 小孩儿也被吓得一愣,没反应过来面前这人也与爹娘的死有关,直愣愣地回话。 “萝萝,六岁,不曾识过字,但爹爹教过我千字神文。” 说到这里,萝萝忍不住吧嗒吧嗒掉下眼泪来,小拳头轻柔地锤着阮清:“你们还我爹娘......弟弟......弟弟才一岁半,才学会走......” 话都说不全,萝萝便趴在阮清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阮清也不由得放柔了声音,问她:“你愿意跟姐姐回家吗?到时候,整个万剑宗的师兄师姐们保护你,萝萝以后再也不会受欺负了。我向你保证。” 萝萝湿漉漉的眼睛直视着阮清,瓮声瓮气道:“萝萝去了,能见到爹爹娘亲吗?” 阮清琢磨着人死了还有七魂六魄,肯定要去鬼界溜达一圈,便点了头说“有机会的”。 | 事儿便这么定下来,没有人阻拦。随便一个纳气入体的弟子都看得出来,这小孩灵窍都没生,别提什么强行打通气海雪山了。 都是人精,白石生没反驳,这就是默认大师姐这个做法了,又哪有人会冲上去讨嫌。 左右不过一个小丫头,万剑宗还养得起。 周绍眼见可以撤离,却半晌没动弹,不知是内心做了什么挣扎,沉着嗓子问:“仙尊,此疫病传的太快,还是封城为好。” 不杀,那就给关起来,连着这座城一块儿死了。 白石生冷笑,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走这一步。 一直没怎么出头的裴逸这才算是正式跟白石生打了照面。一瘸一拐地凑上去笑道:“白师叔不用担忧,此事另有转机。” 分卷阅读25 白石生一看两眼没瞧,这个杰出的后辈似乎又被自己徒弟坑了一把,没好气地瞪阮清:“回去再跟你算账。” 阮清:??? 这黑心莲在苦肉计啊师父你信我。 白石生懒得再给徒弟眼神,示意裴逸继续说下去。 “上次一别,在下从虞山了解到一些事情,待此地的事情处理完,我再与师叔详谈。此行重点,便是取得了‘百老灵泉’,此泉乃是天下奇毒‘鲛人泪’的相克之物,如今的疫病算不得真正的‘鲛人泪’,效力不及十分之一,因而只用这灵泉水也可解了疫病。” 裴逸背着手,故意这么来回晃了两圈。路过阮清身前,还冲她挤了个眼。 众人一时交头接耳,悬着的心都放下来。 白石生追问:“可有把握?” 裴逸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怎么看都有几分苦涩。“确信无疑”,他说。 白石生得了准信儿,便让阮清去领了差事干活儿,自己匆匆又去了临淮河方向。 裴逸似乎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地,给了阮清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她该去了。 阮清抱着萝萝,一手摸了摸她脑袋,走向裴逸道:“你带萝萝去官邸休息,这里交给我们。” 裴逸无奈的笑了笑,颇有一种闺阁被精心养护的娇弱病美人的感觉。 这种感觉,还颇有一点,妙不可言。 他自顾弯了唇,向萝萝伸开怀抱,便看到阮清将孩子放在地上,蹲下身打商量:“萝萝,这个哥哥身子弱,我们让哥哥牵着手,自己走好不好?” 萝萝看了看裴逸,乖乖点头,把自己的小手伸过去。 别说,当着病美人奶着孩子还挺过瘾。 裴逸将虞山取来的百老泉水从芥子囊取出,递给阮清嘱咐道:“无尽葫芦里只取了一缸的灵泉,百姓们染上的不是‘鲛人泪’母毒,一人一滴足够,剩下的你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阮清接过,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为何他好像对这鲛人泪很熟悉?为何长老们提起此物都一脸避之不及?为何最先染上的竟是山门弟子? 她压下满心疑问,和门中一干人冲向了越来越闹腾的‘丧尸现场’。 只是将百老泉点在眉心,这点事难不倒仙门弟子。 万剑宗众人井然有序地排好队,在大师姐那里领好灵泉,便四下里御剑去洒水。一时间鸡飞狗跳,地上痛苦的‘丧尸’们遵循本能,生怕被抓住;天上飞着的用尽手段,要逮人除毒。双方一时僵持不下,对峙如火如荼。 偏偏阮清嘴上不闲着,一边忙活一边还要开动员表彰大会。 “我们要掌握五个核心要素:多快稳准狠!要给百姓们如春风抚大地一般的绝妙体验,你们是为人民服务,这里便是基层第一线!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万剑宗弟子顿时血气上涌,齐声喊“是”。 猛地一看,倒让人以为是哪方妖魔如此霸道,竟这般有组织有战略地掠夺人间。 官邸屋檐上,默默围观一切的裴逸“噗嗤”一声笑出来。 萝萝翘着脚丫子问道:“哥哥,你喜欢刚才那个姐姐吗?” 裴逸一愣,这两个字,倒是从来没有人问起过他。 第12章 鲛人泪,子母毒 凡人过于渺小,脆弱。 他们互生情愫,结为夫妻,繁衍诞生家族,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在冷情的天道下抱团取暖。 而神,神是有定数的。 旧神陨落,新神必然诞生。新旧更替,这是神的法则。 那么修者呢? 不论是成魔成仙,似乎都没有人指着一条规定好的康庄大道说:“沿着这里往前开,时速100码”来指明方向。 有人修无情道,有人修渡缘道;有人以武入道,拎着刀枪剑戟飞升;也有人以文入道,满心琴棋书画寄情。 裴逸觉得,他们清凉殿里,修的怕是以身殉道。 他仰头看了看日头,惨白,却还带着几分微薄的暖意。 远远比不上那个人的炙热和明艳,让人一想起来心就烧成了火。 他眯起了眼,嘴角扬着一抹调侃的笑:“你阮姐姐是仙女,哥哥恐怕追不上呢。” “哥哥不也是仙长?” 裴逸睁眼,入目是那少女盘腿坐在枪杆子上飞来窜去的样子。 于是他轻声道:“不一样,她是真的。” 陈仓城彻底宁静下来,是在夜幕时分。 期间裴逸叹气下场清了临淮河的源头,控制住了发时疫的总体人数,万剑宗的工作这才顿时轻松下来,搞得阮清很没面子。于是,这人精又不知打哪抓了只老母鸡,三下五除二做成叫花鸡凑到阮清跟前讨夸。 阮清眯着个眼盘问:“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裴逸乐得不行:“想哪去了,如果真是还能送烧鸡吗?” 阮清一想 分卷阅读26 也是,这不是上门挑衅嘛,这人虽然欠了些,却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便大大咧咧接了鸡过来,撕下鸡腿先递给了萝萝。 修行者都是已经开过窍的,吃凡间美食实则都是吃个意境;而对萝萝这个普通人来说,却是维持生命的根源。 萝萝看了裴逸一眼,看到对方温柔点头,示意她尝尝看的眼神,咽了口口水接了下来。 她轻轻吹了口气咬下去,眼睛里霎时亮起了一盏一盏的小星星。 “真好吃!” “在下这手艺那真是没的说,便是易牙公再世,也要夸上一句‘人间哪得几回闻’!” 裴逸是典型的给根棍子就能窜上天的,阮清扯下另一个鸡腿塞到他嘴里:“那你自己好好品,别吃了还堵不住你那张嘴。” 裴逸被堵得求饶闭了嘴,这才获得了自己吃鸡腿的权利。 阮清撕下几片鸡肉尝了尝,心中赞叹这病美人的手艺竟然出乎意料地好,她又扯了几片,还有些意犹未尽,却到底没再伸手,而是推到了萝萝面前。 “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吃了也没什么用,吃着玩儿还不如留给你。” 刚从临淮河底回来的真·老不死掌门路过,欲言又止地看了阮清一眼,最后愤然甩袖离开。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裴逸忍不住一乐。 阮清瞪他:“你这人一天能乐百八十回,有多少可乐的事儿啊?” 阮清背对着她师父,因而完全没琢磨出裴逸这蔫坏的背后意义。裴逸呢,看完了热闹也不告诉她,反而一撩袍子盘了个腿,好整以暇的撑着脑袋道:“依我之见,小美人儿最是妙趣横生。” “酸掉牙”,当事小美人一脸冷淡,手上不闲,鼓捣着那堆蹦出火星子的柴火:“那依你之见,这起事件背后是谁在捣鬼呢?” 阮清用了巧劲儿,那火星子跳得虽高,却最多落在裴逸身前便熄灭了。 裴逸身体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让,反而探了个脑袋,擒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嘴角虽是向上的,可总让人看出点生气来。 “阿阮这是有什么想法?与我直说便是,我只一点,清凉殿送这雾生苍过来,绝无害你之意。” 阮清搅动柴火的动作变慢,手中那根木棍在地上划出“滋啦滋啦”的声响,待她回神,木头尖儿上已是一片焦黑。 而她借着这黑,在地上落下“奸细”二字。 然后抬起了头,与裴逸对视。 那双眼黑白分明,墨色占据了大半,波光流转,便将她的心思清清楚楚都写在了上面。 她信裴逸,却并不信清凉殿。 裴逸理了理思绪,将自己的想法表述出来:“所谓法则之力是随着境界越强,越能生成更深层的约束。比如说你依靠雾生苍的力量,对郎子青形成的限制就是有限的,因为你压制不了他。天道认得是强胜弱。曾这个层面来说,要让玄镜司去屠城,其实已经背离天道,可这样还能催动法则之力应验......” 阮清双眼完成一个弧度:“明白,至少不会是我这种菜鸡。” 裴逸在那双眸中微醺。 两人一番眼神交流中也不知是达成了什么共识,默契地弯起了唇角。 只不过,一个带着得逞,一个颇为无奈。 碍于旁边还有个默默吃鸡的儿童,裴逸清了清嗓子,一拂袖,那地上落下的两字便失了踪影。 “还有一件事,是我此次去虞山的主要任务——探查鲛人泪的来源。” 裴逸说到这,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制出鲛人泪的乃是正法时代的一位堕魔神,此毒是子母毒,如今陈仓城流传的便是子毒,毒性远不及母毒。子毒千千万杀不尽灭不绝,母毒却只有一株,只有杀死母毒才能断其根源。” 阮清没听过这茬,表情有些讶异。 她想到自己也中了毒,却莫名其妙好转的事,压下心头的不安问道:“中了母毒可有什么症状?” 裴逸摇头:“奇就奇在,中母毒者无任何症状。辩不出来,自然难以根除。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们分辨出来,还能一刀砍了那人了事?” 阮清那点不安更重,但想到落星河描述,当时她是全身鱼鳞的症状,又暗示自己不要听风是雨,将此事记在心里不表。 裴逸的眼神蓦地一暗,他已从白师叔那里听说阮清中毒又好转的事,如今再看阮清的反应,他也明白了七八分。 因而面上就带了三分怒意。 此举实在过于拿捏人心。 为了不让阮清生疑,裴逸又捡着话题道:“就昨夜‘闻人家’那个小半妖,以及郎子青话里透露的意思来看,妖族必然是与象林之邑背后的人发生了冲突,最近老妖王发动整个妖界捉拿郎子青回去,恐怕是事态不好。” 阮清扬了扬眉:“能折腾得起妖界,必然不是什么小事?会不会和那‘鲛人泪’有关?” 裴逸点头:“不无可能。” 阮清懒 分卷阅读27 散地笑了笑,伸个懒腰起身道:“既然如此,只能去妖界走一趟了。” 裴逸早就想到阮清在这儿等着他,叹气道:“那你可想好了怎么去?去了以后要做什么?万一事情往反方向发展你又要如何脱身?” 这位絮絮叨叨一大通,阮清本人却是嫌烦,压根没在听的。等他话音落下,这才嫌弃地召来左.轮,末了特意转枪吹了个口哨。 “诛邪枪打不上去,那我就用它。” 裴逸:“......” 深吸一口气,裴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有些事不用打也能解决的。你不是有妖王令吗?” 阮清摸出那截狼爪,黑暗中他发出浅金色的微光。 “郎子青不还没当妖王吗?” 裴逸道:“他是个例外,老妖王一早便与他过了血祭,是名副其实的继承人。天狗族式微,郎子青虽然不得人待见,实力却没得说。他接手妖界或迟或早,总之是板上钉钉之事,我们只需要烧一把火,坐享渔翁之利即可。” “烧什么火?” “山人自有妙计。这事交给我,让你享受一把国君进妖城的待遇。” 阮清寻思这货一肚子坏水,便点了头让他去折腾。 而裴逸呢,也没犹豫。 一转头就给妖城放出消息,说他们家小妖王在陈仓城里装成个凡人不说,还开起了妓院登台唱戏。 他是一点没替郎子青着想,对方干了什么拿不出手上不得台面的,怎么能惹老妖王生气他就怎么写,末了还把郎子青的藏身处和销金库都抖搂个干净。 没几天,就传来消息。郎子青骂骂咧咧地被一群狗子啃回了妖城。 听说嘴里骂的全是“妖女,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 当今妖王,名郎君。 在位千儿八百年,是位铁骨铮铮的汉子。 老妖王平生最是重信,当年云梦泽之战上与魔族共进退也不过是欠了人情,一报还一报。为这事儿是折了儿子赔了儿媳,更是跟郎子青俩人祖孙离心。 可谓是忠义有余,却未免愚过了头。 老人家年岁渐长倒是有了悔意,奈何拉不下脸去跟孙儿服软认错,加上郎子青在天狗族里是个出了名的花孔雀德性,素有“狗界开屏之王”的美称,平日里跟那些狗子们互相看不对眼,进了天狗地界便要上演一出狗咬狗。 是以事到如今,爷孙俩还梗着脖子,谁也不搭理谁。 只是郎君到底是老了,他的天赋能走到知微已是无愧,他需要合适的人来接管妖族。 郎君不傻,他很清楚背后有人想钻空子,瓦解了这凝聚千年的妖族各部。 也因此,他越发焦急地用强硬手段派人去抓郎子青。 如今,看着穿一身戏服,脸上画得妈都不认识的郎子青,老妖王胡子一抖,气得指着他半晌,才憋出一句“孽障”来。 第13章 戏子多情,妖王无情 郎子青断然不会低头。 他何止是不想低头,他甚至想让老爷子跪在他爹娘冢前认错。 云梦泽之乱时,他不过是个撒开了丫子出去野的糟心疯狗子,对修行一道没半分兴趣。他哪里料得到,再进家门,爷爷能抱着他哭出声来。 而他爹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时候郎子青还不懂何谓仙魔之争,何谓忠义,何谓忍辱,何谓蛰伏。 他只知道他爹答应了,此战回来要在妖城为夫人拍一出“牡丹亭”,届时要让全妖族都知道,他朗若尘的夫人,只会有这一位。 郎子青的母亲是个花妖。 在妖族里,这种没什么妖力需要倚靠别人的妖,是最被瞧不上的。 可朗若尘在灯节上一眼认定了夫人,不为别的,只是这花妖度娘生得十分美。 度娘的美不似妖族姑娘们带着魅惑,妖娆和邪气,却似个人间大家世族培养出来的女子,万事有礼有节,进退有度。 唯一栽了的,便是朗若尘穷追猛打的攻势。 郎子青嘴上总是嘲讽自己的便宜爹“色令智昏”,可打他父母走之后,便彻底转了性子,开始偷溜去人间学唱戏。 还一上去就点名要扮青衣。 他也不用妖力胁迫凡人,只是跟了位好师父,稳扎稳打地从头练起来。 他记得,他娘最是温柔,连唱起戏来也是柔柔弱弱的。 带着他们天狗一族没有的宁静。 等到郎子青跑去人间拜师学戏的事被抖落出来,妖王狠狠罚了他。打得屁股开花百十天下不了床。硬生生在府里又关了小几月。 随后,一个不留神。 郎子青又跑了。 这爷孙俩此后便是一个跑,一个追。郎君抓住了几次,便狠狠地揍了几次,可下一回郎子青依然能换个法子跑出去。 随着郎子青境界越高,妖族在无人能轻松探到他的气息。 郎子青便与妖族 分卷阅读28 彻底失了联络。 这祖孙两人之间秘而不宣的裂痕,想要修复,无从下手;静置不管,却也越发深重。 直到如今,这一声“孽障”顿时让气氛分外剑拔弩张起来。 郎子青唇边噙着一抹嘲讽的邪笑,刻意捏着兰花指,掐着嗓子眼恶心老妖王:“不知道咱们义胆忠肝的妖王为何总与自己过不去?明明如此厌恶我,却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我捉回来。可当真是闲得慌?” 郎君气血上涌,一巴掌扇得郎子青吐出血来。 如此,都堵不上这张欠揍的嘴。 “打快点,打完了我好回去唱戏,我台下的客人可都还等着呢!” 郎君气得直发抖,一连憋出三个“你”来。 左右见此,连忙上去扶住老妖王,对郎子青越发不客气起来。“少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当年事乃是迫不得已,妖王他失去爱子,痛苦怎么会比你少。” 郎君翻个白眼:“我们爷孙说话,关你屁事。” “有什么你冲我来,何必为难他们”,老妖王叹一口气,屏退左右,似乎是打算跟孙子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次:“我知道,为你爹娘的事,你对我有怨。这事是我欠了那两个孩子的,我自然要赎罪,绝不会逃避。可你......” 郎子青神色微变,却只是垂下眸,不接郎君的话茬。 “你是整个妖族最出色的小妖王,便是仙界也没有百岁内的入神境,何苦一直在那种地方唱戏?你至你父母颜面于何地?又至妖族于何地?” 听到这里,郎子青面上顿时变成了极其讽刺的笑,抬起头时,眸中那一抹动容已经消失殆尽。 说出口的话也更加不好听:“怎么?当年为了面子害死我爹娘,如今又要为了妖族的面子打死我?别拿我爹娘做文章,你不配!” “你!我不怕告诉你,如今象林之邑盯准了妖族,背后之人就是要拿我妖族开刀,等我这条老命没了,你不上也得给我上!” 这一来是彻底撕破了脸,郎子青顿时也不兰花指了,嗓子也粗放起来。 “我呸!你算老几,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我就是要冷眼看着你妖族覆灭,让你也尝尝心爱之物尽毁的滋味!” 老妖王气得边咳边骂:“孽障,孽障!你身上......流的可是天狗一族的血!” 话音一落,他再也撑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郎子青有些慌张,然而没等他上去搀扶,左右闻声便已经飞扑进来,看向郎子青的眼神也十分厌恶。 然而他从来就不在乎这些。 伸手想要上去看看人怎么样,却见老妖王打断想要说话的侍从,提着一口气吩咐:“把这孽障给我关到九重塔里去。” 郎子青一瞬间就把自己那颗柔软的心掰了个稀巴烂。 他如今还被降魔链捆着,老家伙为了抓他是在所不惜,就是反悔想跑也根本没有那个实力了。 于是,郎子青又骂骂咧咧被搬运到了九重塔里。 九重塔本是妖族用来关押判族,不守规矩的大妖的。 到了郎君这一代,已经不怎么有人会被降此刑罚,因而这一路压人过去,妖族元老们得了信都急急火火去求情。 他们很清楚目前的事态,妖族需要这位入神境界的小妖王来破局。 郎君见了这些人便了然,挥手道:“我知道你们什么想法,可这小子脾气太臭,这些年又在族中毫无根基,如果不能做出点什么真刀真枪的成果,恐怕难以服众。” “您是想让他收了九重塔中的大妖为己用?” 郎君出神半晌,才到:“成不成的,还要看他自己。” 而九重塔之内,郎子青站在一层的关口上,便收到了阮清来自神魂深处的问候。 “蠢狗,回家挨完揍了?” 郎子青无能狂怒,在九重塔里疯狗一般地嚎了起来。 挨你娘的揍啊! 阮清收到了他颇有元气的招呼,扬了扬眉,便这么大马金刀地说出了自己的目标。 “那我现在去妖界,是不是可以感受一番夹道欢迎的盛景?” 郎子青惯性想要反驳,猛地顿住,自己前后这么捋了一遍,便想好了诓骗回去的对策。 他奸笑着回:“可以,老榕树下妖门开,记得报上妖王令。” 第14章 万里奔波,光荣被捕 大榕树确切来说,不是一棵树。 而是一个不固定的地点。 传闻它有时出现在闹市酒馆里,凡人小巷中;有时又溜达去了黄天沙尘处,钟乳石洞间。有人与算命先生谈笑占卜之间,便得了这份不知是福是祸的缘,有人踏破铁鞋追踪一丝线索,却不知脚下踹开的乞儿便是他所求。 总而言之,万物皆可以为大榕树。 而大榕树通往的地方却只有一个。 阮清心里很清楚,郎子青这么干脆地邀请她去妖界,估摸着没憋什么好鸟 分卷阅读29 。 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萝萝,身上盖着不知道裴逸从哪个犄角旮旯捡来的被褥。小小一个人蜷在干草堆里,这已经是他们暂时能提供给萝萝最好的条件了。 她轻手轻脚地退出屋里,关上门,走出了烧得只剩一半的官邸。 这孩子跟着她师父,没什么可担心的。 不操心孩子的阮大师姐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还没走出陈仓城呢,迎头撞上一臂膀,磕得她脑门儿疼了半晌。 肇事者却是一脸耐人寻味的笑容道:“我们万剑宗大师姐刚刚救民于水火,怎么一大清早鬼鬼祟祟,莫非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阮清:“......” 人是真的好看,可惜长了张嘴。 阮清不想搭理,错开身就要走,可惜被裴逸猜到了,便又堵在了去路上。这么打地鼠一般来了三五个回合,阮清耐不住了。 “你干嘛?” 裴逸挑眉:“在下这么怜香惜玉的人,自然是要陪小美人儿去妖界走一趟。” 阮清嫌弃道:“咱俩到底谁更像病美人?” 裴逸想了想,问:“没想到阿阮竟如此中意我这张脸。” 阮清:“......” 你还要不要脸。 阮清极力找回自己在宗门时那副冷淡懒散的态度,想甩掉面前这个人。“你身体状况你自己清楚,心里有点数,这又不是什么儿童游乐场。” 裴逸绷着个嘴角,小美人似乎总下意识觉得他是个拖累? 于是他换了个方式:“那你知道怎么去妖族吗?” 阮清沉默了半晌,打肿脸充胖子:“知道啊,大榕树嘛!” “可知大榕树从何处去?” 直到二人对视三秒之后,阮清才不情愿道:“你知道?” 裴逸得了便宜还卖乖,挤眉弄眼道:“你猜我知不知道?” 我猜你大爷。 阮清绕过这神经病便往前走,裴逸倒是一直紧紧跟在后面,颇有闲情逸致地自说自话。 “让我来猜猜,郎子青让你走大榕树进妖城吧?他还嘱咐你一定要用妖王令,对不对?” 阮清的脚步放慢下来。 正好足够裴逸现在的步伐追平她。 俩人并肩以后,裴逸这才扯开笑脸:“这狗妖心肠黑了点儿,经由大榕树进妖界的人,相当于过了明路,拿了人家发给你的通关路引,可相对的,也就让妖界掌握了你在妖城的行踪。那群人对气息的追踪,我不说想必你也能猜个一二出来......” 阮清从这段莫名其妙贬低狗子的话里,揪出了关键。 “还有其他方式进妖城?” 裴逸打了个响指:“诶,妖界有一黑市名为珠螺记,可惜如今妖族族内出了点岔子,暂时关闭了,不然倒是可以从黑市混进去。” 阮清:“......” 那你在这说屁呢? 裴逸赔着笑脸道:“我这不是向你展示一下关键时刻我的用途嘛。” “你的用途就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阮清这话怼得呛声呛气,裴逸倒是没在怕的,仍旧笑嘻嘻地跟她撒泼要去妖界,还顺手摘下一朵路边的红梅插在她头上,拍了好一通马屁。 阮清:“......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你。” 终于得了句准话,裴逸顿时原形毕露:“美人儿放心,这天上地下,逃跑的功夫必得有我清凉殿一份。” 你当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吗..... 二人将此事拍了板,裴逸便又将他那柄骚得没边的纸扇掏出来,另一手则从芥子囊中召出支笔来。 阮清对他引金蝉吐血的事有些介怀,见他又要下笔,伸手抓住手臂,语气已经不是很好。 “你就是这么找大榕树的?” 裴逸知道她这是误会了,也不解释:“小美人儿这是担心我了?” 阮清没接话,手臂一用力,捏得裴逸倒吸一口冷气。 “疼疼疼......姑奶奶,我没被金蝉弄死,先要被你捏得提不起笔了。” “那更好!” 裴逸不敢再逗弄阮清,生怕把自己装进去了。展开扇面空白的那一面解释:“你放心,我不过是画个鹞鹰问路罢了,不至于吐血。” 阮清一脸怀疑地看着他,手劲儿松了却并未放开,示意他就这么画。 裴逸也不觉得别扭,瞧着倒是满心欢喜地落笔画了起来。 这人一落笔就知是稳扎稳打的童子功,寥寥几笔简洁写意的线条,那扇面上便成了一只传神的鹞鹰。 裴逸收了笔,一手引扇向空中扇了道风。 于是那笔墨便冲出了纸面之间,鹰击长空,四方巡视一圈后,往南方地界飞去。 裴逸对阮清道:“这回出来没带阿宝,还要劳烦阿阮御枪带我一程。” 阮清翻个白眼,心说鬼才信你没了那驴就不会飞了。 分卷阅读30 但她懒得再呛回去,索性顺着他的话做了。 等鹞鹰终于停下来,两人已经处在蜀中地界,约莫再有半日路程就能到达牛山地界。 阮清打量着四下松柏长青的山峦,示意裴逸进行下一步动作。 裴逸将鹞鹰召回扇中,随着扇面合起,那墨迹便逐渐消失了。 他这才不疾不徐道:“你看看鹞鹰刚才的落点,有没有一处掌印?” 那鹞鹰刚才是落在一枝枯树树杈上。 阮清便飞身上了树杈,果然在树干上看到一枚凹陷进去的血手印。 然后,没等裴逸继续指挥,便把手放了进去。 裴逸:“......” 这可是血手印,能不能尊重一下他老人家营造的氛围? 于是,没等裴小殿下将进入妖城后可能发生的情况做个讲解,两人便被突然张开的树洞吸了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 阮清落在一道高耸,带着几分妖异气息的狗头城门下。 那狗头装饰还细分了十几个种类,打眼瞧过去,阮清便看到正中央高挂的萨摩耶狗头。 这妖族,还......怪喜庆。 城门进进出出的妖族百姓着实不拘小节,有一身狮子毛的大叔,有长着老鼠胡子的小姑娘,那没收尾巴或是说着说着激动地跳出俩熊耳朵的就更是比比皆是了。 说白了,妖力太低,民风太淳朴。 阮清默默总结完妖城现状,便看到裴逸从旁边小铺上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两串狗头棉花糖。 到了身边兴冲冲递给她:“尝尝,妖族特色!” 阮清:“......这天狗一族,还挺不拘小节。” 裴逸乐了:“妖族这一点确实和人不太一样,甚为有趣。” 俩人这么晃晃悠悠走到城门下,还没吃完手里的狗头,便被城防上的妖卫拦下。 那妖卫一看就是狗德行,凑上来闻了闻气味:“大榕树来的?可有引路人?” 阮清心中叹服,摸出那妖王令递过去:“你看这玩意算吗?” 妖卫本来没在意,两个吃糖的柔弱美人能有什么危害呢,不过是例行公事......等等?这不是小妖王的妖王令? 顿时,城门下的狗子们都冲上来,左闻闻右看看,半晌,互相点了个头,一脸凝重。 阮清寻思着这怕是要通报上去,给她国礼级别的待遇。 结果这几个狗崽子仰头喊道:“头儿,抓到了,那关押小妖王夺走妖王令,还逼良为......戏子的杀千刀,抓!到!啦!” 看那激动劲儿,恨不得化成原型嚎上几嗓子。 阮清:??? 这位小兄弟你们妖族戏都有点多哦。 裴逸一个没憋住,“噗嗤”笑出来,拍手赞叹阮清这别样的待遇。 于是,两位奔波万里的年轻人,还没进妖城的正门,便被蹲守了好几天的狗子守卫们团团围住。 裴逸极力让自己严肃:“仙子,现在如何是好?” 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的逆来顺受相。 阮清深呼一口气,压下邪火,颇有些皮笑肉不笑地回敬:“既来之,则安之。人家都这般盛情邀请了,不去说不过去吧。” 正午时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两个舔着狗头糖的年轻人,就这么被狗子们簇拥着,送进了九重塔中。 派人一路追踪监视的郎君得了消息,知道这两人不仅没有反抗,反而一路在插科打诨吃棉花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昨日,郎子青让人传话,说这几日会有人拿着妖王令从大榕树过来,让他给送进九重塔去。 老妖王便猜这是找了帮手。 如今一看。找这么两位来,是打算坑他自己呢? 九重妖塔,初层正殿外。 郎子青躲在树下偷闲,嘴里正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戏曲。阮清便从天而降,一脚踹上了这人狗头。 嘴里念念有词道:“郎子青,我这有一套从天而降的脚法送你!” 第15章 那妖名为九婴 郎君万万想不到,他觉得不堪为用的两位‘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进塔就换了副嘴脸。 他那孽障孙子这会儿一张花脸亲密接触着阮清的鞋底,别说是小憩了,恐怕再来几脚便要长眠于此。 然而踩人的那位却丝毫不觉得该收手了,脚下虎虎生风,带出几分跃动与节奏,还转头问身旁围观的同伴:“你试试?我觉得这脚感可以给五星好评。” 裴逸收敛着笑,轻咳了一声。 没等他出声提醒,脚下那张脸的主人暴怒着抓住阮清的靴筒一甩,将人扔了出去。 于是,阮清飘飘然落坐在树杈上,郎子青也有了喘息的余地。 小妖王不愧是小妖王,这种时候还能掏出手绢儿擦个脸,才道:“怎么才来 分卷阅读31 ?我可等了有几天了。” 语气友好地像是在招呼朋友。 然而他们之间打从开始就没什么友好,如今也不是朋友。 阮清便把讽刺挂在脸上:“没想到堂堂小妖王这么喜欢找虐,怎么,又想给我摇个尾巴?还是作个揖?” 郎子青的气息有一丝停滞,于是他极力告诫自己:稳住,不气,你还要利用她别跟她一般见识。 “反正你现在也进来了,不如与我合作双赢......”郎子青橄榄枝抛到一半,便被打断了。 “不,我们就喜欢鱼死网破。” “......” 你是不是脑子有坑。 郎子青终于黑了脸,破罐子破摔道:“你以为我爱叫你来?这九重塔一到八层都是些不入流的,我都懒得看一眼,但第九层关着一只上古凶兽,我就是现在升到入神大圆满,也不过是有一战之力,根本降服不了。” 阮清听的认真,点头道:“哦哦原来如此,可是关我屁事啊?” 郎子青急了:“你怎么打败的我,就再怎么打败它啊!” 阮清笑了:“我为什么要打败它?” “我实话告诉你,这塔有进无出,除非我爷......老东西亲自来提。我跟那老东西的关系,想必你旁边那位知道得很清楚,想让他满意,就必须收服那凶兽,你难道想在这里面待一辈子?” 郎子青说到这不再继续,一脸“你该懂我意思了吧”的自信。 他觉得到话说到这份上总该合作了。 然而,只是他觉得。 阮清四下环顾一圈,发现这地方自成一方小世界。 这塔内设计很是巧妙,茂林修竹,山峦起伏,天地灵气不知是从何处潺潺流入,保持修行进度应当没有问题,加上自然景观也足够赏心悦目,待个几天,吊一吊郎子青倒也不是很难熬。 她脑中轮转之间做了决定,便给裴逸递了个眼神。 俩人在这种事儿上倒是分外契合,几乎是阮清望过去的瞬间,裴逸便对着她挤眉弄眼地笑了。 阮清想,装得一派君子之风,其实也是个黑心莲。 郎子青半晌没等到回信儿,琢磨着这事不对头,但他也不好太过上赶着,便伸长了脖子紧紧盯着阮清的一举一动。 然后阮清打了个哈欠,靠着树干睡了。 哈? 岂有此理。 满心焦急的郎子青气得想吐血,语气可以称得上恶狠狠道:“妖女!我问你话呢!” 阮清压根儿没搭理,这回换了裴逸坐在他旁边笑着接话:“托朗殿下的福,我们要在此常住下去,往后作伴的日子还长,不如先让阿阮休息片刻。” 郎子青一听这话哪里还肯淡定,一道掌风劈向了阮清。 阮清倒是轻松跳开,回头一看树被劈成两半。 刚要嘲讽几句,便看到郎子青脸色惨白,倒在地上又缩成个油爆虾。 这场面有点似曾相识。 阮清眯起眼,没等她张口,裴逸便叹气道:“明知被雾生苍钉上了转魂钉,何苦给自己找罪受?没伤到她,倒惹得转魂钉在你气海雪山闹腾。” 郎子青瞪回来,忍住体内翻涌的妖力反噬。 阮清乐得看这人吃瘪,索性蹲在他面前:“哎你说说你,想坑别人哪次成功了?怎么就贼心不死呢?” 好半晌,等郎子青终于缓过神,才哑着嗓子低了头:“我诚心与你们合作。” 见对方肯低头,阮清也不是没事找事的,便借坡下驴:“说说看,怎么个合作法?” 郎子青跟她大眼瞪小眼半晌,才不情不愿道:“你们这趟是要找那上古奇毒的线索吧?据我所知,制毒的那位魔神堕魔之前,曾经是个妖,所以你前几天才会找上我?” 阮清笑了笑,示意他继续说。 万事开头难。 如今打开了话匣子,郎子青倒也不觉得丢人了:“你们帮我降服了九层的凶兽,在妖族境内,我尽我所能帮你们找线索。互惠互利,怎么样?” “听起来是桩不错的买卖,可我为什么不用转魂钉之力要求你协助我呢?” “凭你现在?” 郎子青上下打量阮清一番,倒是又端起了几分妖族天才的气势:“虽是上古神器,也不能违背天地法则打破平衡,除了我不能伤你分毫以外,你难道没发觉,你只能令我做一些鸡零狗碎之事?” 阮清一琢磨,好像是这么回事。 于是她又探头看向裴逸,对方回她一个无奈的眼神。 说到底,还是她太弱了。 见阮清一脸不甘心,郎子青莫名神清气爽起来,语调都带上几分欢愉:“怎么样?那凶兽可是九婴,上古水火之怪,就算最终为我妖族所用,神魂却有转魂钉的烙印,对你总是百利而无一害。” 事已至此,阮清也不再矫情,割破手指冲天地一点,虚空中流转着点点金色的光斑。 分卷阅读32 “天地立心。” 郎子青见此也不多话,同样的动作道:“天地立心。” 法则见证之下誓约生成。 暂时成了盟友,阮清便客气了几分,带着几分询问和试探问:“现在怎么着,我们是一层层打上去?还是直捣黄龙?” 郎子青被她这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搞得怔了半晌,转头问裴逸:“她一直这幅德行?” 裴逸乐道:“在你的地界,已经收敛许多。” 于是,郎子青发自内心真诚地建议道:“我真觉得,你适合加入我们妖族。” 阮清:??? 眼看着对方又要出一堆馊主意来戏耍他,郎子青连忙一脸严肃转移话题。 “我们可以直接选择去九层,不过跃层就只有一次机会了。” 阮清笑:“一次就够了。” 郎子青嗤了一声,边招呼两人随他走,边介绍起了这凶兽的情况。 此妖名为九婴。 传闻它诞生于正法时代,叫声如婴儿啼哭,且有九头,便被人称为九婴。 九婴诞生之初并不伤人,但时不时喷水吐火,让周边的百姓苦不堪言。后来突有一日,它出水九头同时索人命,危害人间数月,仙门这才出手将其打伤。 没人知道九婴为何突然性情大变。 妖族不愿这上古凶兽落入仙门手中,便将它收入九重塔之内。 三人一路深入一层的腹地,路上却并未遇到什么障碍。 即使远远地感觉到了妖气,郎子青只要往那方向看一眼,原住民们便吓得屁滚尿流。 这就是传说中的郎牌驱蚊香吗? 郎子青挑挑拣拣说了个大概,突然想起一桩事儿,犹豫着出口道:“此事我并不知真假,但妖族内关于九婴有这么个传言——说当年制造出鲛人泪的那位妖,应当与九婴有点关系。传闻那位堕魔离开妖界,九婴被抛弃,才拿凡人出气的。” 裴逸颇有兴致地听完这段,问:“如此看来,这妖兽倒是少见的长情。它既然这么厉害,又忠心耿耿,那位离开时为何不带它一起?” 老古董的心思,这谁能知道呢? 郎子青摇头,看向阮清,张口想再说点什么。 “朗殿下刚才说,九婴出手时,必然是九头一起出动?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吗?”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裴逸恰好在这时张口提问,将话题转回了接下来的行动中心。 郎子青果然思绪被拉扯回来,再看阮清时,却已经忘了刚才想到什么要跟她说。 他索性懒懒回到:“对凡人确实是那样,九头同出,我爹当年曾提过,这是一种献祭方式。” “对我们不一样?” “没错。这妖兽说起来跟你们仙门的八卦还颇有渊源,乃是坎、离二卦的灵气化形为妖。” 阮清有些听不懂了,不耐烦地戳了戳裴逸。 裴逸轻笑着解释道:“说简单一些,坎卦有五画,为水;而离卦有四画,为火,若我说的没错,这妖兽因此才有九头,能吐水火。” 裴逸说完,询问地看向郎子青,对方点头,一脸嫌弃地扫了阮清一眼。 就这样的,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说要一次拿下。 而阮清呢,听了这半天,拍板总结道:“不就是九头蛇,我以前经常玩,熟得很。” 经常玩? 还熟得很? 郎子青和裴逸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交换到了“你是正常的不要怀疑自己”的信号,默默翻了篇。 等三人终于赶到一处传送阵前,郎子青提了个醒。 “九婴这些年被关在此处,可能太无聊了,听说时常把自己分裂成好几个玩。待会传送到了,小心行事。” 哈? 这么重要的事,我他妈都传送了你才说。 第16章 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第九层上,似乎有一些奇怪的东西。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一层时,因为郎子青的境界压制,妖物们虽未露面,可妖气还是藏不住的。 可阮清人一到第九层,就发现不只是妖力,连一丝灵气波动都没有。 怪异不只是这一点。 九层的幻境中,阮清见到的是一片沙海。 在阮清的印象里,沙漠这种地带会让人想到荒凉、雨水少,还有无生命。 按郎子青所言,九婴虽然不惧水火,但大部分时间都会潜入水下,似乎是一种身体上无法抗拒的需求。 现在呢,阮清环顾一圈。 别说是江河湖海,哪怕就是跟绿洲沾边的景致,她也没瞧到一丝一毫。 这种待遇,与其说是不愿强大如斯落入仙门手中,倒更像是一种惩罚。 妖兽需要水源,有人便想尽办法让它干渴。 阮清对脑中这个猜想产生了兴致,不管怎么看,这样的待遇应该都与那位制造“ 分卷阅读33 鲛人泪”的妖神有关。 “哎,你们觉不觉得......”阮清转头想跟裴逸探讨一番,结果瞅了半晌,愣是没瞧到另外两位传送进来。 这是什么绝世蜗牛在爬啊? 传送阵上,两个比不上蜗牛的男人正在对峙。 裴逸意识到不好的时候,阮清已经通过传送阵一闪,没了身影。 这阵是单向传送,约莫类似历代妖王给自己家开的后门。郎子青刚才滴血启动传送的动作太快,但却让裴逸没来由产生一丝熟悉感。 这法阵的来源,似乎与殿中符箓一脉相承。 他总觉得还差一点就可以抓到事情的关键,但那一闪即逝的灵光划过之后,裴逸脑中便是一片空白。 这种感觉他在修习三十三重蝉时时常会有,于是放下这些疑虑,冷声开口:“朗殿下这是何意?” 郎子青脸是笑着的,姿态却十分防备:“没什么意思,按照我们的约定,送她去收服九婴。” “朗殿下闲着也是闲着,不一起去?” 郎子青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索性摘下了刚刚一派和谐的面具:“你们是正道,我是妖,六十年前的战争凡人都没忘,我这个邪魔外道怎么敢忘?” “殿下就不管刚刚的天地盟誓了吗?” 郎子青笑了笑,踱到一边找了块阴凉地开始睡觉。 裴逸伸手探了这法阵,大约是明白破阵也只能让自己遭受反噬,一闪身上了树梢,摸出一支骨笛。 这笛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笛管上只开了五孔,除此以外,只剩下笛身上小小的“飞琼”二字,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掉。 裴逸就坐在树杈上,对着那传送法阵吹起了一支小曲。 这曲子悠扬婉转中带着几分愁绪,讲的是一位为国征战的少年将军战死沙场,坊间都骂他守不住城池才会让大家流离失所,却只有他的心上人在为他不平,悲恸,还由此生出怨恨,接近朝中官员报复。 摊在地上的郎子青听着听着弹了起来,一脸狐疑地盯着裴逸,直到曲子收尾,才压着嗓子道:“你怎会知道此曲?” 裴逸漫不经心:“鄙人所作,怎会不知。” 郎子青炸了:“你认识知周公?” 话是问句,却带着一种笃定。 裴逸没再理他,又吹起一首颇有异域风的小曲。 阮清自己在沙漠中打转半天,愣是没碰带一个活物。 就在她怀疑是不是传送有问题的时候,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笛声。 那笛声在广袤的沙海中并未扩散开来,反而像是在循着什么气味追踪一般,引着阮清与它一道向南探索。 这曲子她昨夜刚听裴逸吹过,连被她推了一把吹歪的几个音都一样。 阮清不疑有他,跟着这导航笛声行去。 沙子逐渐产生异动时,阮清已经有些辨不清方位。只是眼前逐渐清晰地映出一座沙土围起来的城墙,墙内是三座完全算不上豪华的宫殿。 说它算不上豪华都是夸奖,因为其中一座宫殿已有一半没了踪迹,大约是被沙海中难以捉摸的龙卷风卷了个干净。 这些宫殿都有着巨大的土柱,猛地一看,倒还有那么几分艺术上的震撼感。 走近的阮清被风一刮,满嘴都是沙子和土。她不耐烦地骂了一句,还是决定抬脚走进去。 笛声到这里,竟突然散开为几部分,一不留神便窜没了踪影。 阮清想到郎子青的‘九婴分裂’一说,保险起见,还是掏出了诛邪枪。 从落地到九层,她心里就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个声音附在耳边,笑她手里的左.轮对那妖物没用,并一刻未歇地阻挠她不要前进。 阮清是那种认定了便要撞南墙的鸡蛋。 于是,她便自动忽略了这没完没了的骚扰,选了其中一道最近的笛声去向,向殿中探去。 沙漠上的天阴晴不定,阮清这几步走得不快,但等到殿门外时,天已经阴沉的不像话,几乎伸手便能触碰到压顶的黑云。 视物变得有些不便,所幸殿中倒是有几方烛台。也不知是什么人点上的。 阮清未犹豫,跨进殿内,端了烛台便开始打量其中。 整个正殿倒是像模像样摆放着功德箱和香火香炉,只是供案上却不见供奉神明的雕像。殿内三面廊壁上,都用彩绘画满了各式神鬼妖兽,正对着供案的墙上,则是一副神女飞天的图案。 除了那神女表情宛如死了全家,没什么特别之处。 许是这宫殿建造得比人间和仙门都高出许多的缘故,阮清在里面愣是待出几分凉意来。修仙之人,本该不惧普通的严寒才对。 阮清皱眉看向那香炉中一闪一闪的红星,伴随着丝缕烟雾从香炉口冒出,竟通过这烟雾隐隐看到一个人影。 她伸手一抓,烟散了。 于是人影也蓦地消失。 供案上依 分卷阅读34 然整整齐齐摆放着贡品,没有什么雕像,更别谈什么人影。 阮清有些烦躁地在殿内借着烛火又转了一圈,除了这满墙的人和兽,似乎再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线索。 而这壁画她看得实在头痛,忍不住想要是带了裴逸进来,没准能酸出点结论来。 她嘴里正嘟囔着,便听到正殿的门吱吱呀呀地响了。 年久失修,这声响仿佛随时都要报废一样,吸引了阮清全部的注意力过去。 借着门外劈过的一道过路闪电,阮清看到一个极其瘦小的身影钻进了正殿,转瞬又消失了。 门外的大雨倾盆而下,那雨水似乎并不干净,重重砸在地上,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也一起掉落,没过几秒,便自己蠕动着往殿里爬。 门被风吹着掀开又合上,反复几次之后,啪地拍在一起黏住了。 好像是被上了什么锁一般。 阮清手中的烛台在这一番折腾之后,果断熄灭了。 她怔怔看着这一切发生在眼前,叹气心道:流年不利,标准的鬼片便当出场啊。 她还没做出行动,便感觉到黑暗中那东西已经摸到了她身边。 那东西伸出不知道算不算手的玩意拍了拍她的胳膊,张口轻声问道:“你是来供奉我家主人的吗?” 声音虽轻,听上去却好像个女童。 阮清想了想,冷静回到:“你家主人?哪位?” 那小东西似乎也没有被阮清的话惹怒,而是认真地琢磨了半天,才恼怒道:“我不记得了。” “......” 那你可真是个小天才呢。 小东西也只是为此困扰了一下,便将一只手挂上了阮清左肩,再一眨眼,身子已经缠了阮清一圈,这会儿正将脸搭在她右肩膀上,对着耳朵嘻嘻笑着。 阮清头皮发麻,倒不是吓得,而是觉得有点恶心。 这玩意打死她她也不会当成个小孩来看。再一对比陈仓城里会喊“仙女姐姐”的萝萝,简直就是两个物种。 于是,这位暴脾气二话不说,捏着肩膀上的脑袋使劲一提,便随手丢了出去。 丢的方向还是那供案,似乎故意报复这恶心的小东西。 这玩意倒是灵活的很,顺着阮清的力便缠在了殿内的大柱子上绕了一圈,随后恶毒地盯着她半晌。 “离近看你,你果然很像她啊......正好这里缺一尊雕像,我就扒下你的皮,融了骨灰去重塑一个......没错,等他们回来一定会气死。”小玩意说着咯咯地笑起来,似乎自己讲了个什么好笑的笑话。 阮清可不觉得好笑,她已经猜到这应该就是九婴的化身之一,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这个词。 只是令她不解的是,小玩意似乎觉得她和什么人长得像。 这可不是个好事,能让九婴记住的人,阮清满脑子都指向那个制造鲛人泪的妖。 是妖,也是魔。 还被这两界尊称为神。 正道人士阮清觉得自己得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和这种大佬长得像。 她放下内心的波涛汹涌,冲那恶心玩意扬起笑脸道:“照你这么说,我要是扒了你的皮,将你的骨灰练成雕塑,岂不是要逗得他们乐开了怀?” “......” 小东西说不过,一脸阴毒地便从那柱子上扑向阮清。她柔韧性很好,硬是在空中绕了几圈,表演了一番三百六十度转体。 然后,扎在了阮清那杆诛邪枪上。 阮清:“......” 妹妹你是不是也太弱了一点? 第17章 肉坨,花与睡美人 小东西就这么......插在诛邪枪上,与阮清对视了几秒钟,眨巴着她那双几乎不会转动的眼睛,嗷一嗓子吼出来。 “妖女,你竟敢!” 阮清:“......” 就很茫然,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干了啥? 阮清思索半晌,注意了一下自己的用词道:“关我屁事,难道不是你自己硬扑上来当烤串?” 小东西立马反驳,反驳完又愣在那里,配合着阮清高举诛邪枪的样子,俩人活像什么狼牙山壮士。 “怎么可能,你又不是她......怎么会......” 阮清听着她在那里嘀咕,嘴欠接话道:“这台词我熟,一般这么说的回头都被打脸了。按照剧情需要,你待会儿就会抱头土拨鼠尖叫‘你竟然就是她,你这个贱人’,然后我一枪戳死你,你就可以退下去领便当了。” 小东西竟然挺认真听阮清吹完,末了仔细琢磨一下:“不对,你不是,她没有这么多废话。” 你屁话比我还多。阮清忍不住翻个白眼。 而且您现在已经挂在枪尖上了好吗?四舍五入就约等于退场。 似乎是被自己完美的推理说服了,那小东西脸色变得更阴狠起来。本来插在枪里的 分卷阅读35 身体一扭动,顿时便有绿色的粘稠物体流出来。 阮清恶心地一抖枪,把人甩了下去。 本以为这玩意伤在气门上,就算要不了命,这一时半刻也不敢有什么动作了,谁知道,这东西甩出去后,胸口上的绿鼻涕便结成了痂,没几秒便活动自如了。 如果不是那几个残痂还在,阮清要以为刚才发生的都是幻觉。 呵,小东西还挺别致。 阮清这么想着,开口探问道:“小别致,你家里一共几口人?” 小别致似乎对于这个称呼有些陌生,适应了半晌,笑道:“你知道了也逃不掉,你说,我要是把你做成晚餐,他们吃下去会不会觉得很美味?” 这就是个疯批。阮清连病娇俩字都不舍得赏她。 “看来你跟殿里供奉的这位关系很不好啊”,阮清一脸鄙夷地戏谑道:“怎么,抢了你家人对你的关注?还是合伙作案赃物分配不均?难不成还是为了个男人嫉妒生恨?” 小别致顿时气得失了智,尖声道:“你知道什么,都是因为你们这些正派仙门......” 她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嘴,垂下头捂着嘴巴在那里扭扭捏捏半晌。 阮清刚想催问,便看到这玩意一手捂着肚子扬起了头,原来是在捂嘴笑,因为情绪激动脸颊上浮起了一层红晕。 有毛病啊? 谁要看你在这凹人设啊喂!你戏也太多了吧一个剧组都在陪着你啊,导演都不管管的吗? 阮清几乎是不情不愿地从嘴中挤出几个字:“那看来,果然是因为被抛弃,因爱生恨了。” 小别致呆住了。 戏十分到位。 大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又冷笑了一声。 “谁让她背叛了啊,明明他们那么努力不惹事了,她竟然不信守承诺。” “嘻嘻,他们开始吃人了,吃了人她就会后悔回来的吧?” “可惜,她没有回来。不过他们已经献祭了中书石,她就要被封印了,再也出不来了。” 阮清愣愣的看着这位一个人起舞,独角戏唱的风生水起。 她甚至想搬个小板凳坐下嗑瓜子。 别的不说,这玩意人设看久了还挺带感。 思索之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响。 就好像有很长的指甲不断挠在铁器上,越靠越近,让人从心底里发毛和不适。 小别致瞬间如临大敌,和阮清一同望向殿门。那门还是紧扣着,但阮清还是借着电光,从门缝扫到了大雨中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 那姑且应该算是爬。 因为移过来的那一坨分明就是大雨中夹杂的玩意聚在了一起,它似乎还没有拼装好自己,于是头也只有一半,腿只拼了一条,匆忙之间,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整一张脸。 小别致似乎有些怵这个肉团,盯着阮清命令道:“我三哥回来了,你钻到供案下面去。” 哈? 这发展就让人猝不及防。 妹妹你这样搞得好像我们俩在偷.情一样,还有,您这位三哥回趟家可真是不容易,风雨无阻刀山火海拦不住,真乃人中龙凤啊。 阮清心里这么疯狂吐槽,面上倒是难得听话,一闪身滚到了供案下面。 小别致似乎还嫌不够,挖开自己的血痂,将一团绿鼻涕抹到了阮清脸上,这才满意地缠回了柱子上。 阮清恶心极了,这要是哪个小孩敢把鼻涕抹在她脸上,她能跟人拼命。 强忍住心理和身体上的不适,大殿上的门吱吱呀呀开了。 风呼啸着灌进殿里,阮清忍不住一哆嗦,身体往更里面缩了缩,然后听到那肉团越过门槛进来,还顺手关上了门。 “三哥回来了。” 小别致主动搭话,那肉团却并未搭理,这么一路爬到了供案面前,近得阮清几乎可以看到他指甲上的血迹,还有一些指缝里残留的碎肉和皮屑。 阮清下意识屏息凝神,她能感觉得到,这一位杀过的东西不少,不是她这个花把势可以应付的。 那坨肉似乎可以随意改变形状,阮清不是很清楚,但是依稀听到了男人点火上香,并将香插入香炉的声音。 这可不是瘫在地上的肉坨可以做到的。 阮清觉得很纳闷,既然可以正常行走,为何还要故意维持这样的状态。 除非,他受到了什么束缚,只能大部分时间保持这个不费力的状态? 须臾,她听到那男人合掌拍了三次,深深伏地长揖后,冲柱子上缠着的小别致道:“老大呢?” 声音很嘶哑,吐字都是断断续续的,让人很不舒服。 小别致没犹豫,连忙回道:“还在睡。” 她三哥沉声道:“他睡觉的时间是不是越来越久了?” “......应该是吧,按理你回来之前就该醒了。” “你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血腥味?你带人回来了?”b 分卷阅读36 r   三哥突然话锋一转,仰头盯着柱子上盘着的小人,眯起了双眼。 小别致倒也不慌,愤愤解释:“这几天塔里进来几个小妖,下午有一只闯进了九层,我跟她玩了一会,没留神竟然被刮到了。” “几只小妖”,三哥重复了这个词,语气听起来有些耐人寻味。 关键是这人他没有脸,没有脸就没有表情,只靠语气完全判断不出是不是露馅了。 小别致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所幸,三哥似乎忙着要去做别的事,转头就开始往外爬,嘴里还嘱咐道:“你小心一些,我们几个身上都有诅咒,你虽然没有,却弱的过分。更何况,你若死了,大家都玩完。” 小别致皱眉,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三哥是分裂出来的九个中最聪明,心思最深的一个。以往他绝不会这么大喇喇地讲出这种关乎他们生死存亡的事。 不过,她面上还是装的乖巧道:“知道了。你又要去看五姐?” “嗯,前几天浇水浇多了,今日又逢暴雨,不知道她会不会涝死......真麻烦。” 这人一边说着惊天奇言,一边刮着地面爬出了大殿。 还非常贴心的带上了殿门。 直到感觉不到那坨肉的气息,阮清这才从桌下探出一只手。 “你们家族还真是奇人辈出,不怪你爱凹人设。”阮清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下钻了出来。 小别致冷冷看着她,半晌:“你别得意,我三哥已经发现你了。” 阮清觉得刚才这兄妹俩的对话就很有趣,信息量也非常大,直让人想象力与脑洞齐飞。于是,这会儿顺着小别致的话道:“他这是想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小别致犹豫了一下,点头。 还挺乖,阮清心想。 这一番接触下来,阮清莫名对这小东西放下了戒备,似乎内心有个声音告诉她,可以试着接触一下。 她很干脆,直接抛出了橄榄枝:“从你三哥的话里分析,你应该是分裂的中心,或者说主体。而他们只是被分裂出去的各部分诅咒,所以无法对你动手,有错吗?” 小别致金色的瞳孔带着几分天性凉薄,眯眼打量阮清道:“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合作双赢啊。” 阮清一盘腿坐在地上,笑容里带了几分狡黠:“你们互相都拿对方没办法,我一出现,打破了这份平衡。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摆脱这份限制?” 小别致绕着柱子向下蛇行,一路扭到距离阮清最近的地方,凑到她眼前:“你要我做什么?” 阮清笑得开怀,她就喜欢这么爽快做交易的。 “简单,跟了我就可以。” 空气一时间凝固住。 小别致恨不得把阮清脑袋盯出个洞来,而阮清呢,笑眯眯地等着她的答复。 她不着急,得了这么多消息,就算小东西不答应,她还可以换个攻略对象。 刚才老三说什么?还有位睡美人和一盆花来着? 这不都是套路里发展剧情的小能手嘛。 阮清这么想着,顿时对自己接下来降服九婴的目标信心满满。 走反派的路,让反派无路可走。 第18章 壁中人,殿中神 出乎意料的,小别致冲阮清点了点头。 随即娇笑一声补充道:“你的气味果然有点不同......你随我去找二姐,她若是应了,那答应你也无妨。” 随即想到什么似得,又咯咯打起鸣来。 “......” 阮清觉得再这么搞下去得神经衰弱。脑袋一扬示意小别致前面带路。 然而这厮却从柱子上盘下来,尾部彻底变成了蛇尾,吧嗒吧嗒拍击着地面向前游走。 阮清注意到,她蛇尾上的鳞片有些眼熟,轻微干裂,透着淡淡的肉桂色。 正常有什么肉桂色的蛇吗?阮清不认识。 但这鳞片她可太认识了,从鲛人泪发现到散播开,就没人能比她接触的更多。 阮清心道这是误打误撞来对了地方,却见那小别致竟然扭到了供案上,盘成一坨,对着供案背后的壁画敲了三下。 合着这是还有人被诅咒成了画? 小别致开口道:“二姐,醒来干活儿了。” 这句话颇有一种黑店老板准备宰客做人肉包子的感觉,阮清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换了一个姿势,右手摸在了腰间的左.轮上。 随着小别致话音落下,正对着供案的壁画动了一下。 那表情肃杀的神女顿时也不飞天了,扭了几下脖子,转身正对着小别致开口道:“又搞死人?” 她正面转过来时,阮清有些微的愣神。 这个二姐,似乎大概也许......跟她本人长得有些相似。 只不过细究起来,阮清还没完全长开,气势上更多的是几分张扬明艳;而壁 分卷阅读37 画中这位则浑身透着阴郁。 她的眼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秃鹫。 被盯的则是猎物。 小别致浑不在意,让了让身子,指着供案前一脸警惕的阮清道:“你看这是谁?” 二姐扫过来起初是浑不在意的。 但没多久,这份浑不在意就被锋芒针尖一般的凝视替代。 她似乎有些不敢置信,面上维持着皮笑肉不笑的鬼畜表情,向前探步似乎想要从画中出来,浑身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小别致笑:“二姐姐果然喜欢。” 二姐被墙壁阻拦了去路,倒也不生气。一舔嘴唇道:“她会喜欢。” 阮清被这俩人打哑谜一般的互动绕得脑瓜子生疼,索性打断道:“既然你二姐都认可了,小别致,你是不是该兑现诺言?” 小别致还没来得及回话,那位二姐饶有兴致地发问:“你与她做了什么约?” 小别致嘻嘻笑:“我说若是二姐满意,就与她结下神魂契约。” 壁画里那位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等俩人笑够了,二姐这才挥手招呼道:“小丫头,你走进一些让我再看看,太远了看不清楚,我可不能满意。” 嚯? 这上道的老巫婆口吻,安徒生童话直呼内行。 阮清心里清楚得很,这姐妹俩把自己骗过去,怕不是这壁画里藏着什么古怪。她既然不能从壁画里出来,拿脚丫子想都知道,这是想骗她过去把她拉进去。 饶是如此,阮清依然带着笑容,似乎没发觉一般上前一步道:“这里呢?” “再近一点。” 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焦急和贪婪。 阮清依言又往前挪了一步。 直到整个人贴在了供案上,一旁呆立着的小别致突然出手推了阮清一把。 与此同时,阮清从腰间已经掏出了左.轮,对着那壁画上的人就是一枪。 而壁画里那位也是眼疾手快,似乎动用了什么大力气,冲破了墙壁的限制,伸出一双手想要将人拉进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若要论起危险程度,对阮清来说无异于玩命。 然而,下一秒。 尘埃落定。 阮清撞在了墙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动。 子弹穿透墙壁射中那画中人,却并没有变为转魂钉。 别说岌岌可危了,根本就是无事发生啊喂! 气氛诡异地停滞了几秒钟。 三人大眼瞪小眼互相对视一番,还是阮清趁着小别致没回过神来,又举起枪.口对着她也来了一枪。 小别致:“......” 你不是什么正道人士吗?如此行径跟魔鬼有什么区别? 阮清才不管她眼神上的控诉,皱眉看着小别致半晌,怀疑她师父给的神器是不是太久不用放坏了?要不就是个一次性小玩具? 倒是壁画里的人终于回了神,却好像更魔怔了。 “你怎么会进不来,这诅咒,越是长的像她,越容易成为替代画像才对啊!怎么可能!” 阮清抓住关键字眼,挑眉:“如果就是本尊呢?活得好好的还得被弄成自己的画像?” 她其实是有意诈这姐妹俩,想套取更多信息。 但话音一落,三人都是一愣。 是啊,这样一来所有事情都有了完美的解释。 比如说,为什么阮清无法被拉进壁画?因为本尊来了,诅咒反弹呗。 为什么子弹没变成转魂钉?因为本来就是主仆,没必要二次叠加呗。 为什么阮清会莫名对小别致放下戒备?因为她是九婴之心,与她还有一丝链接吧。 快速地分析了一番之前的疑惑,阮清已经被自己这惊天发言说服了。 壁画里的二姐似乎也想到了这些,墙白的脸色似乎更白了。 然后颤抖着,跪趴在地上,行了一个标准的叩拜礼。 很奇怪,阮清从来没有过接受别人叩拜的记忆,但她却能凭着惯性一挥袖子,示意这人起来。 这种怪异感让她十分不舒服,就好像身体不是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一般。 壁画里的人起身,垂着头立在那里,让人看不清在想些什么。 倒是小别致围观了这一出,十分不满地骂道:“你疯了,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壁画中的人没有回应她,似乎在忌惮这位刚上位的“主子”。 阮清转头看小别致,顿时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歪”的感触,这心思来得快去得快,她还没仔细琢磨,便被小别致怒气满满的质问拉回现实。 “妖女,你用这铁匣子做了什么?” 阮清笑:“你自己也看到了,没什么作用。” “那为何我二姐会如此性情大变?” 阮清掂量了一下手中的枪,忆起师父和裴逸言谈间透露出来的话意——这名 分卷阅读38 为雾生苍的神器,似乎只有自己可以使用。 于是她冲小别致道:“你认识这玩意吗?” 小别致是分裂出来的九婴之心没错,但她没有云梦之战那段日子的任何记忆。 现在看这铁匣子虽然透露出绝非凡品的灵气,她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劲。 是以,迷茫摇头之后,她又凶巴巴道:“少耍花招!” 阮清眨眼:“我耍什么花招?你二姐变得奇怪,恐怕就是因为她认识我手里的东西,与其说她怕我,不如说她怕的是我能催动这玩意。我说的没错吧?” 阮清给画中人递了个眼神。 那人分明一直低着头,却在感受到目光凝视的时候,将脑袋垂得更低。 “是。” “妹妹似乎与你们的记忆不太对等?不如与我仔细说说,你们都是怎么残害主子的?” 阮清笑得不慎走心,那笑容落到壁中人眼里,顿觉触目惊心。 这一刻,二姐想起了曾经被某人支配的恐惧。 整个大殿似乎都在阮清的怒气中抖动,那墙壁叫嚣着,扭动着,下一秒便能够将这些壁中的人兽撕裂成两半,或是割破成无数碎片。 这不是常识上的威压,倒更像是一种血液上的链接和感触。 壁画里的人想到了神魂契约,受不住又重新跪在了地上。 “给我们一百个胆也万不敢背叛,这都是主子您吩咐的。” 嗯? 我杀我自己?有点意思。 阮清暂且将自己跟九婴划为有干系。 按照之前小别致跟她三哥说所言,中书石能够成功封印魔族,九婴应该是从中出了力。 这本该是个因爱生恨的戏码,主人堕魔却不带走它,让它内心扭曲,与仙门一拍即合。 可如今按照这位二姐的逻辑,这么做全都是她自己吩咐的?阮清记得裴逸也说过,这九婴性情大变时,确实已经开始虐杀百姓。 这也是她吩咐的吗? 阮清对这番话十分不满,却又有些提不起精神。 这大殿里明明冷得出奇,她却觉得仿佛被什么热流包裹住,脑袋里昏昏沉沉,眼皮子打起架来。 应当说,确实突然出现了一股异香。 是那种冷峻的,混杂着千米冰原上雪松和麝香的味道,温柔宁静,让人回忆起一些脑海中不曾留意过的事情。 比如,总是离多聚少的二师弟,他身上就总带着清淡的麝香和琥珀气息。 小别致与壁中的二姐似乎也都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二人对视,神色复杂地看了阮清一眼。 阮清声音懒懒道:“你们这是耍什么花招?还是说,你们家老几又出场了?” 还是个自带香调的大佬。 回应阮清的是推开的大殿门吱呀作响,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夜空中只有一轮新月,空气冷得能把人直接冻住。 阮清看到一个长相阴柔,满脸病态的青年男子走进来,连闭门都是比女子还要柔美的姿态。 他笑了笑,道:“果然是我睡得太久了,竟不知您都已经醒了。” 第19章 那女子送她一场雷劫。 这难道就是传闻中那位睡美人? 阮清看着眼前能凑成一桌麻将的局面,心道这可大发了,别等会儿把人一家子都凑齐了。 一来,她现在对自己手里有几张牌根本没谱,二来,各个击破总是机会和胜算更大一些。 睡美人拖着长长的衣摆进来,走到阮清面前约两步的距离,站定。 然后就这么细细打量她。 阮清瞬间有一种从头发丝到脚底板被偷窥的感觉。 她按下心头的不爽,道:“阁下一来就好大的威风。” 睡美人愣了一下,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随身的冷香带有一些手脚。 他看起来有些迷惑:“您竟然也会怕这香?这倒是天下奇闻。” 他的笑里带着几分绵软的讽刺意味,没有特别大的怨气和敌意,但抱怨、不赞同的负面情绪总是流露出些许。 阮清:“我不该怕?” 睡美人:“或许天下人都该怕,您确实没这个必要。” 阮清琢磨半天,实在懒得跟他打机锋。 “难不成这香也是我搞出来的?” 睡美人总算满意了,点了点头道:“主子这回回来,似乎更弱了一些,打算在此间留多久?” 阮清被这话问懵了。 她弱是弱了点,可进步空间还是蛮大的,自认为还可以在抢救一下,怎么一上来就催她原地去世呢? 目光逐渐变得狐疑,这种锋芒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睡美人便已经察觉了。 “主子这是都不记得了?” 睡美人诧异,于是他将目光投向壁画中的人,得到对方微乎其微的点头示意后,这位老大顿时觉得事情棘手起来。 封魔之 分卷阅读39 战时,他们也只是按照主人的吩咐做事,让对中书石动手脚便尽全力,让挨诅咒便一声不吭挨了。 他们依稀知道,主子在与什么大人物博弈。 而他们相信主子,所以照办。 正因如此,阮清这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让他们觉得很是泄气。就好像你为了宏图霸业隐忍多年窝在牛圈里,转头看到你们家老大在屠宰场当起了屠户。 就俩字:憋屈。 更何况,九婴如今分裂诅咒之后,可并不是同心同德的一体。 有向着她的,自然就有满心杀之而后快的。 先前那位三哥约莫就是。 睡美人想尽快把目前的状况转告给阮清,好让她至少心中有个数。 可谁知,他挥手正要禀告,阮清便扛不住单膝跪在地上,然后,只来得及吐槽一句“味儿太冲,你离太近了”,人就晕倒在地。 殿中三位面面相觑。 倒是小别致没心没肺地提议道:“你们俩别是认错了吧,我们有这么弱的主子?” 壁画里的二姐是刚才最明显感受到神魂深处的震慑的,摇头否认,却也说不上来现在面前这位哪里不对。 “那就杀了吧,杀了她你们诅咒是不是也就没了?” 小别致这会儿反而像是个无情冷酷的大反派,口吐她哥哥姐姐们不敢说出口的狂言,蛇尾摇摆着作势就要上去灭口。 然后一把被睡美人拽了回来。 “你比大家少了点脑......记忆,就别横冲直撞了。”她大哥这会说话是真不客气,那眼神分明就是看猪队友的眼神。 小别致:“......” 有被冒犯到,可是实力太弱不敢反驳。 小别致撅着个嘴缠着柱子上了房梁,似乎打算不再理这俩薄情寡义之人。 睡美人蹲下身,似乎想看看阮清的情况,但指尖还没近她的身,就已经流下浓绿色的血来。 那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浅灰色的袍子上,晕开一片碧色,粘稠,好像经年难消的积怨。 睡美人愣愣看着自己的手,半晌才笑了:“果然是她回来了。” 这回,笑容里带上了三分温度,如春水融雪,潺潺铺散开来。 * 月色朦胧,新月弯成了一道漂亮的弧线,锋利,又宛如月神讽刺的微笑。 竹林里起了一阵风,于是万千竹叶随着风声摇曳,沙沙作响。 一点莹莹绿光靠近,是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孩,手提一盏风灯,一路从山道上往下蹦跶。 “清姐姐到底什么时候去魔界,听说那夜摩天里有一处黑市,世间珍宝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找不着的。” 小女孩儿声音清脆至极,话语间还透露出几分天真稚气,没跑几步,又想起这灯照不了太远,哒哒哒地折回去接背后那人。 阮清这才注意到暗处有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不急不缓跟在这小屁孩后面。 她颇有些心不在焉道:“你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被戳破了谋算,那小孩儿也不着急,嬉笑着撒娇:“老六说夜摩天那位公子时常会去黑市,不过多是公务在身,清姐姐要是碰到了,帮我讨个贴身物件吧,几根头发也行!” 女人嗤笑:“屁大一点毛都没长全,就学会别人搞暗恋。” 小孩转过身来,倒着在石板道上行走,语气里满满的不服气。 “这叫仰慕,夜公子难道不厉害吗!再说了,我当蛇的那会儿,你们都还没出生呢,做人不能只看皮相,眼皮子太浅。” “......” 女人似乎懒得跟她鬼扯,应付地点点头。 阮清近距离围观了修仙世界的追星女孩,摸着下巴分析这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若是梦里,实在是毫无技术含量; 可若是现实,这个女人又让她分外觉得熟悉。 她蹲在这儿走神的功夫,石板道上的人便转瞬没了影,连那莹莹绿光也消失了。 阮清心中称奇,四下张望着想去找那女人,猛地却从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在找我吗?” 下意识地,她立刻疾退扭身,想要正面作战。 谁知那女人却如鬼魅一般又出现在她耳畔,语气低沉,还带着看笑话的惬意。 “怎么变得这么弱 ,老东西们是限制地越来越严了?” 老东西? 这个熟悉的称呼顿时让阮清灵台一激,想起了中毒时梦中的红衣女子。 她还没见过她的脸。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贱,说是命犯太极也好,好奇心旺盛也罢,总之就是魔怔了想要探索未知面。 阮清立马就没了顾忌,想方设法钻空子要扭过头去看那女人。 然而,那女人铁了心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脸,所以她这点反抗就宛如石沉大海。 女人陪她过家家玩了半天,叹一口气,从身侧一点阮 分卷阅读40 清眉心,淡淡道:“气海雪山中窍外泄,这么些年事倍功半,你就没怀疑过?” 阮清被这冰凉的指尖接触的一瞬间,脑海中就好像接收到了万千个小画面。 那些小画面同时涌进,她就觉得似乎要忆起什么重要之事。 于是,脑中白花一闪,万千画面化为了一片空白。 这种感觉十分难受,就好像你挂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老熟人,让人尴尬又焦急。 然而,很快她就没空去想这些。 最初她感觉到丹田有一股热流涌动,姑且还能在舒服的范畴。逐渐,那热度越来越深,整个气海为之叫嚣,阮清便滚在了地上。 她闭目凝神调息,感受着气海之中那庞大的雪山一角融化。 于是,有什么东西被迅速填补上,余下的灵气暴风骤雨一般顺着她的奇经八脉流转。 那力量拉扯,欢呼,奔腾,征服,走到哪里,哪里便低头认输。 转瞬之间,便在她体内自走了一个小周天。 “这次是借着婴婴身上的蚀骨香见面的,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阮清感觉得到那女人在远去,声音越来越淡,逐渐消失。 她想去拦住问个清楚,却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恐怕是要破镜了。 殿中,小别致三人连姿势都没变过,睡美人更是一副护法的架势在阮清身旁打坐。 突然一声炸雷,劈在了殿堂前的枯树上。 可怜的树顿时被劈成了一块黑炭。 三人对视,眼中都有些不可置信。 这蚀骨香是主子当年的手笔,闻香之人越是境界高深,反抗起来越容易陷入睡梦中,而梦中便会看到此生最怕的人或物,那反抗时使出的力气便全部反噬到自己身上。 这么些年,睡美人变得极度容易入睡,并且睡的时间越来越久。 大家都以为是诅咒在加深,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梦中,他一次次想改变主子的死,却经历了千百次同样的结局。 “主子这是在梦中见到了什么?”壁中的二姐忍不住好奇问。 睡美人道:“恐怕是记起一些前尘往事,刚才看主子的境界应当是固元大圆满,可我看,如今这雷劫,不像是玄珠境该有的。” 小别致好奇道:“难道他还能连升两境?别开玩笑了,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如此先例!” 睡美人道:“如果是她,也不是没可能。” “......” 您这粉丝滤镜快有城墙厚了。 “不论怎么说,主子马上要渡雷劫,我来护法,你去门口守着,别让你三哥过来。” 睡美人说完这话,便以阮清为中心布下一道结界,这结界似乎花去了他大半力气,护法便也真的成了护在一边而已。 小别致硬着头皮往外蹭,心说三哥那杀人不眨眼的,真被发现了她一条蛇能怎么办? 然而却还是乖乖往门口领命游去。 天色昏沉,铺天盖地的乌云掩住了新月,疾雷迅电不打招呼便急急落下,似乎天道也藏了几分小心思。 第一道炸雷惊响时,阮清睁眼,醒了。 第20章 欠你的,还给你。 夜色满堂,天雷未歇。 那道雷揉着撕裂天穹的闪电劈在大殿顶上,眼看就要给捅穿个窟窿开。 阮清对身后道了一声“多谢”,便飞身出了大殿,来到宫殿群的相对面。 一片沙丘之上,风扬起无数砂砾。 它们颤抖嘶鸣,围绕着正坐在小丘顶端的少女,呼啸打转。 不多时,那沙尘宛若一股龙卷风,直通电闪雷鸣的源头。 阮清被紧紧裹在其中,只能透过她周身散发的灵气依稀辨认出人影来。 紧跟着,第二道天雷落下时,轰鸣更甚。 追着阮清跑出来的睡美人也忍不住怔了,主子是如何爬上巅峰他还略有些印象。也因此,他更压抑不住内心的震撼。 实在是这雷劫太过强悍。 当年人恐怖如厮,都没能让天道如此忌惮。怎么如今看起来孱弱又不堪一击,动静反而这么大? 壁画里的二姐也顺着墙壁游荡到门口来,眼巴巴瞅着传声道:“你怎么看?” 睡美人苦笑:“我能怎么看,当年事我们本就不清楚,如今更是糊涂了......只不过有一点,她这次变弱,对方应该是知道的,只不过刚才在蚀骨香中,不知道出现了什么变故,那人急了。” 壁中的人还没来得及接话,边上便响起一道十分不屑的声音。 “我以为你还睡着,没想到是在帮仇人护法?” 是三哥回来了。 他手里还抱着一盆风铃草,紫色的小花垂吊下来,衬着夜色静谧又高贵。 忽略那些花上张口的银牙的话,姑且,还算得上雅致。 小别致远远跟着,一脸菜色冲她大 分卷阅读41 哥抱歉讨饶。 睡美人应该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挥手让她来自己身边,这才别有深意地望了老三和怀中的花一眼。 “你带六妹过来做什么?” “你想的是什么,我便做什么。” 三哥说这话的时候,直勾勾面向沙尘中心的阮清。他分明没有双眼,却给人以久未进食的食肉动物紧盯猎物的感觉。 嗜血,饥渴,有足够的贪婪。 却唯独没有感情。 睡美人皱眉:“老三,她曾经如何待我们,你应当记得。” 老三沉默着将铃兰草放在高台上:“你是想说她只身去魔界前,特意将我们扔在这妖界。还是想提醒我,她曾在被封印之前,拼尽全力给你我种下诅咒?” 睡美人冷眼望过去,想说你明知道肯定不只表面这样。 却在望进老三那半张狰狞,没有五官的脸上时,闭了闭眼,住口了。 是啊,平心而论。 曾经的那个她,是有些冷情和邪性的。 她曾经带着他们那么多人,从地狱爬出,从尸山趟来。 是她一手建立起妖魔联盟,开创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修习之法。 却也是这位深得信赖的魔神,翻脸无情,一手布下天罗地网将整个魔族拉下地底长眠。 他们是想相信她的。 可这么多个日日夜夜过去,被这一滴心头血的诅咒缠累着,心便不知不觉长了草,捂了霾。 睡美人叹气,极力争取道:“总得给她个辨明的机会。” 三哥不知是冷笑还是什么,不再作答。 他确实不想分心去应付,凝神聚集着体内这些年吸收下来的灵气,不多时,便补长出另一条腿来。 那腿生的并不顺畅。像是一块烂肉被随意续在身上,只是为了让男人能够自由活动。 他突然挥手召来那盆风铃草时,快得连睡美人都没反应过来。 那盆花的神智似乎早就和男人做好了沟通,摇了摇身子,那长满了尖利小牙的花瓣便离开了根茎,绕着三哥转了一周,最终冲他面门融进去。 他本该是没有五官的。 那些小牙张大口融进去的时候,也不知该说谁吞噬了谁。三哥满面痛苦地倒在地上,捂着半拉脸嘶吼。 睡美人他们哪里见过这场面,惊呼一声便要上前帮他。 小别致更是尖叫不止。 一时间惨叫嘶吼,混杂着雷声滚滚,沙尘漫天,颇为热闹。 阮清扛到第四道雷时,面色已经惨白。 她体内明明有着充盈的灵气,基本功也正如梦中女人所说,扎实到可以跨境。可在接受了天雷淬体之后,她总觉得身体本能在排斥这种外界的探索。 它在对抗。 阮清没有授意这种对抗,因此对着这本就更强的雷劫,阮清远比常人心累交加。 直到第五道雷劈下来时,三哥穿过沙尘中心来到她身边。 阮清只能依靠灵识去辨别,这人就静静蹲在她正前方盯着。 什么毛病? 想方设法拼了条腿,就为了火急火燎赶到第一现场送死? 天道可不分你甲乙丙丁,雷劫来了,不离那位正主远一些,它就一起劈。 半晌,这人还不动弹,阮清索性睁眼召来诛邪枪,打算跟后面的雷劫硬碰硬。 于是,她睁眼横枪在身前的一瞬间,就看到那位三哥咬在了枪.杆子上。 阮清挑眉:“一会不见,您这是打哪弄了副假牙来?” 回应她的是疯狗一样横冲直撞的撕咬。 三哥依然没有双眼,半拉脸上堪堪有一张长满尖牙的大嘴。那模样委实算不上好看,阮清自觉被他咬一口恐怕类似于丧尸变异。 匆忙赶来的睡美人在沙暴外传声道:“老三刚才吞噬了六妹,六妹的诅咒在我们之中极为特殊,被她咬到见了血,就会将诅咒转嫁到你身上,小心!” 阮清心道好家伙,你们九个能凑一部热血番了,非在这儿跟我叫什么劲?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炸雷惊起,正正好劈在缠斗的两人中间。 阮清有准备,饶是如此也压不住喉间涌上的腥甜。 可她面前这位却不管不顾,硬挨了这道雷,豁出老命一口咬在她右臂上。 鲜红的血珠疯狂涌出时,三哥的牙便有了反应。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一张大口咧满了半张脸,似乎在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兴奋着。 阮清心道糟了,不知道自己这回要变成一坨什么玩意。 然而等了半晌,却见三哥猛地顿在原地。 他整个人的动作都僵在那一秒的形态上,先是从牙口中流出绿色的粘稠物来。 紧跟着,全身就好像打了孔一般,都流出绿色的血来。 他似乎不敢置信,向阮清跟前挪了一步,便突然掉下一块肉来。 那是他的一条胳膊,此时 分卷阅读42 已经快速溃烂了。 “怎么会?明明转给了你,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你没有尝一尝我这些年的滋味?为什么我没有获得自由? 三哥没有把接下来的话问完。 他是九个之中最聪慧的,所以答案在他倒下的一瞬间已经了然于心 。 那滴心头血,恐怕根本不是什么诅咒,反而是主子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救他们。 倒是他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 三哥想到这里,忍不住自嘲一笑。 原来他竟然还能笑,他有些出神地摸了摸半张脸上的嘴,一瞬间想到了往昔种种。 罢了,既然如此,这命本就该还给她。 阮清只来得及说一声:“你......” 便看到第六道天雷劈下时,那坨流着绿色血的烂肉飞扑到自己身前 。 她被挡住了视线,因而没有看到,那九道天雷合而为一时,是何等令人心生恐惧。 她只看着眼前人发出莹莹绿光,似乎将自己燃烧尽了。扯出一张实在难看的笑脸道:“还是欠了......” 炸雷落下,那人话没说完,便在阮清面前被劈成了碎块,散落在沙暴之中。 风渐渐停下了,那些肉块也不再翻飞滚动。 阮清却只是怔怔地坐在那片山丘之上。 有什么东西从她眼角想要流出; 有什么情感似乎要从胸中喷涌而出。 她使劲挤了挤,最终,也只是一脸麻木地,惘然地陷入一片空白之中。 这种感觉从她进过玉清峰之后,就时常会有。 她觉得这是一种钻牛角尖的现象,不该继续下去,但总有一股本能让她冥思苦想,不愿错过一丝一毫可能性。 阮清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迈入了知微境界,她能感受到天地之间极其细微的颤动,这于她而言是新奇的体验。 可她实在没有心情探索。 天亮了,她依然岿然不动,成了山丘上的一座雕像。 山丘之下,不知何时站齐了剩下的七位。 他们九人之间,本就有说不出的心神感应,老六走的时候,在外的几个便感受到了,连忙往回赶来。 却到底还是晚了。 三哥似乎用生命证明了,主子心底从未将他们抛下。一时间几人心神波动,唏嘘不已。 这些年来怨着在意着,竟不过是凡人口中最可笑的“恩将仇报”戏码。 睡美人不忍心看阮清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虽然老三这样走了,他也十分痛苦。可事到如今让主子痛苦与他们来说,是更难以忍受的事情。 “主子,回去歇会吧。您这么守着,老三也不会活过来。” 其他人都应声附和,就连小别致也破天荒赞同了一声。 阮清终于回神,环视一圈众人,心底产生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激昂。 于是她道:“是谁告诉你们,他们俩不会再回来。” 就在充当雕像的半天里,她已经在脑中构思好了对策。 第21章 她是她,也不是她。 阮清确实在电光石火之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如果这滴血并非诅咒,而是让你们可以依靠她继续存在,那也就是说,只要能继续将神魂契约唤醒,就不需要这滴血的力量。” 阮清话音落下,众人眼中都亮了亮。 没错,如今看来,这诅咒其实是这滴血的某种限制,甚至可能是当年那位本人背负的一些东西,转嫁到了九婴身上。 他们之间还存有微弱的联系,所以,在场众人都知道,这种联系更像是神魂上多年未见的契合,并非真正的神魂契约。 “你们愿意让我试试吗?” 阮清这话一问出口,众人立马小鸡啄米般点头,就连小别致也破天荒地利落给话。 于是,阮清带着众人又回到殿内。 她先从睡美人开始,凝神探了过去,感受着丝丝缕缕奇妙的联系。 灵识顺着睡美人走了一个周天后,终于触碰到了一扇门。 她的灵气犹如伸进锁孔的一条线,在其中百转千回。 马上就要打开锁眼时,阮清猛地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弹了回来。 一瞬间,阮清又生起那种很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 就好像天幕之上有一双眼睛一直严谨地监察着异动。 阮清禁不住抬头一看,穹顶上浩瀚蓝海,并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 她觉得有些可笑。 不知道是自己最近霉运连连,导致杯弓蛇影了,还是一切都真的产生了变故。 她现在时不时会生出蜕皮,爬行的想法。 她抬手探向小别致时,那种莫名其妙想要变身的感觉更强烈了。 阮清心道这难道是要基因突变?瞬间又联想到鲛人泪的死状,不禁皱起 分卷阅读43 了眉头。 “主子可是有什么疑惑之事?”睡美人颇为贴心道。 “说来话长,”阮清略做停顿,琢磨了一番开口问,“你们知道鲛人泪吗?” 几人对视一眼,不由沉默下来。 阮清一看这阵势,挑眉心说肯定是知道了,而且扭扭捏捏半天不讲,估计没什么好事。 果然,睡美人再张口就坐实了她的猜想。 “想必主子听说过它的来由,才来的妖界吧?” 阮清道:“那传言都是真的?” 睡美人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制此毒时,主子还取用了婴婴入神境的蛇蜕,其余的材料我便不清楚了......” 说完,睡美人看向在场其他人,大伙一致摇头,心说咱们谁跟谁啊,一个不知道肯定一群不知道。 哦,除了那位九婴之心。 她连脑子都没有。 “怪不得我看着小别致的尾巴,觉得十分眼熟。”阮清略有些嫌弃地打量婴婴,跟众人摊牌道,“不瞒你们说,我刚中了这毒。” “啊?这......” 众人面面相觑,但见阮清似乎没有什么意外之处,觉得或许主子本人早已对着毒免疫了。 睡美人说出了大家这种乐观猜测,希望阮清能给他们来几句正向反馈。 哪知道,她张口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其实吧,我中毒以后偶尔会想要蜕皮。” “......” “有时候懒得走路,我想爬。” “......” “甚至刚刚触摸到她时,我觉得有点兴奋。” 阮清头点着离她最近的小别致,被点名的这位则是手忙脚乱地跳到了她大哥背后,生怕被做成一碗蛇羹享用了。 阮清咋舌叹气,道:“这回可算见识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我倒觉得这也许是一线生机,”角落里,手拿一本书的猪崽子突然发了话,“如果主子这次回来是她早就计划好的,以她布局的能力和手段,不会让自己绊倒在这种地方。” 殿里的都是曾经那位的死忠粉,听了这话早被带进沟里,不住点头。 阮清扯了扯嘴角,还是没打断。 “所以,主子好好想想,这毒既然没有在您身上发作,当时可有发生什么异常?” 异常当然是有的。 阮清几乎一瞬就想起那位红衣女仙。昨夜梦境中虽然未曾见过她,但阮清有一种直觉,这两个都是一个人。 “我梦到了你们主子......应该是吧,红衣服,看不清脸,被压着跳下什么斩仙台......” 阮清说这话时是低着头的,等到她察觉死一般的寂静,这才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 嗯? 怎么都哭了? 她说了什么感人肺腑的故事吗?没有吧! 这一刻,阮清深深怀疑那位大佬到底给这帮妖魔灌了什么迷魂汤,这要是放在她那个世界,妥妥一位成功学忽悠大师。 他们一边哭着一边道:“主子,您受苦了。” “......” 阮清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 这么多事件指向她与这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她却独独觉得不太对劲。 非要形容的话,她只觉得她是她,也不是她。 面对一屋子信任和依赖的目光,阮清没把这种猜测说出口。 既然所谓的神魂链接□□涉,不让重新连上。阮清决定出了九重塔后,让郎子青带他们去看看百妖志,那上面记载了妖族秘闻,或许能找到别的解决办法。 她将这番打算与众人讲明,包括自己跟郎子青的誓约也没隐瞒,都一清二楚告诉大伙,让他们做个抉择。 如今不能重新结下神魂契约,他们自然只能靠那滴心头血续命,免不了在活动中继续带着这些奇怪的副作用。 所幸,众人已经习惯了,一听能出九重塔,还可以各自分开行动,顿时都乐得不行。 总而言之,他们这回得宗旨就一个。 “主子去哪,我们就去哪。” 于是,阮清只好无奈又嘚瑟地应下。 一行人.....姑且都算是人吧,浩浩荡荡从九层传送去一层时,一层两位人形还没动静,妖兽们先疯了。 以前就听说九层上几位,闲的没事会去八层狩猎。 偶尔也会在七层冒头找找乐子。 如今倒好,脸都不要了直接杀到新手村来,还让不让妖活?这可是一层,一层! 内卷都卷到九重塔里来了! 一时间众妖奔走相告,妄图在这几位大妖来临之前卷铺盖走人。 树底下,近日闲来无事搭了个小亭子的裴逸笑了,他挑衅地冲烈焰下睡觉的某人喊了一声。 那位翻个身,背对他没搭理。 裴逸也不恼,躺在竹子拼成的 分卷阅读44 榻上,边吃桃边道:“这动静有没有似曾相识啊?要我说,你省省力气挖坑,定能长命百岁。” 那人凉凉道:“我今年一百零六了。” 你这是咒我马上升天呢? 俩人掐的正起劲,就见法阵上一道金光,刺地裴逸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就看见郎子青脑袋顶上坐了一只猪。 那猪小小的,通身透着粉色,身上像模像样穿了件褂子,坐在郎子青脑门上弹了弹,似乎觉得还挺惬意,于是“噗”地一声,放出个屁来。 那屁应该是奇臭无比的。 裴逸眼看着郎子青从草地上跃起来,似乎想要问罪肇事人,然而不到三秒,便从鼻子里喷涌出一股鲜血来。 他怎么止都止不住,吼道:“你这屁里有毒啊!” 猪崽儿似乎被他这出吓懵了,原地愣了好一会,才道:“是呀,不好意思,没看到你在,忍不住放了一个。” 俩个在这扯皮的功夫,剩下七个也相继从法阵里走了出来。 阮清殿的后,因此,等她落地,一层已经是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打眼瞧到郎子青追着猪崽子满林子乱窜,背后还坠了个小别致,阮清一脑门问号。 她再一回头,面前就出现一只干净修长,骨骼分明的手,掌心躺着一颗红透的水蜜桃。 “小美人儿此番辛苦,不过看你接连突破两境,也算收获颇丰,估计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喊阮仙尊了?” 这人从上到下透着一股特有的懒散劲儿,偏偏还喜欢这幅样子来逗个炮仗,不就是上赶着找抽。 阮清都不看来人一眼,毫不客气地接下桃子,扭身就往亭子里走。 “哎,果然遗世独立的仙尊都是断情绝爱,如今阿阮与我见面,竟连招呼也不打了。” 阮清一屁股躺下来:“打不打招呼,跟断情绝爱有什么关系?” 裴逸跟在屁股后面:“像我这么人见人爱的......” 阮清递过来一个眼刀子,人就怂得把下半句憋进了肚子。 这人太会讨巧,反倒逗得阮清没了脾气,唇角微微向上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裴逸懒洋洋回:“还能怎么,朗殿下又给自己挖坑了,我估摸着再来几次他就能把自己给埋了。” 阮清这才想起上九层的就自己一个人,如今裴逸这话更让她明了。 于是冷冷道:“不用几次,下回就能准备棺材。” 裴逸笑着逗她:“这么狠?看来以后不能得罪阿阮。” 阮清瞥他一眼:“别担心,你横竖都能得罪到。” 裴逸:“......” 还是呛味十足,也挺好。 没等裴逸问她顶层上的经历,阮清便先扯出件正事。 “你知道百妖志现在在谁手里吗?” 裴逸笑了笑:“这你可算问对人了,除魔之战以后,这些稗官野史早就随先辈丢失散落,留存下的也烧的烧毁的毁。不过在下行走各界多年,倒是练就一身包打听的功夫。” 阮清心说你屁话怎么这么多,碍于求人,扯着张假笑男孩脸道:“愿闻其详。” 裴逸反倒顺杆爬,乐弯了眼眸道:“叫声哥哥听,我就告诉你。” 第22章 万事俱备,只欠妖王。…… 您找事吗? 阮清白眼翻上了天,撇着嘴没开口,她看得出来,裴逸这号人不能给脸。 就得晾着。 没得到预料之中的有趣反应,裴逸摇头叹气:“我长你几岁,叫声哥哥也不吃亏,阿阮何必见外。” “......” 这他喵是见外的事吗? 这关乎王者的荣耀。 阮清推开这人凑过来的脑壳,在竹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叫哥哥多没意思,不如我陪你玩个新鲜的?” 裴逸来了兴致:“怎么说?” “等会儿,我把你绑起来严刑逼供,”阮清上下打量这位咳血狂魔,“你跪着喊‘哥哥我错了我什么都告诉你’,怎么样?” “......” 听起来就不怎么样。 裴逸小心收了收脑袋,试探问:“小美人还懂刑罚?” 以前从未听说过万剑宗以刑讯处罚弟子。 “略懂。仅限于剥皮烹煮,灌铅插针这类皮毛,什么弹琵琶骑木驴的我没试过,”说到这,少女终于露出个狼外婆的微笑,“你要是喜欢新花样,我们可以试试。” 还新花样?我们可以试试? 不知道的以为多旖旎香艳。 艳倒是挺艳,缺胳膊少腿的鲜血淋漓,能不艳嘛。 “......大可不必。” 裴逸变脸也挺快,立马正襟危坐,一副我要讲正事了你别闹的姿态。 人来疯。 阮清心道治不了你?探着下巴道:“说吧。” 分卷阅读45 颇有皇帝老爷赏脸惠顾的味道,谱摆的挺大。 裴逸嘴角就没放下去过:“阿阮是从何处听说这百妖志?” 阮清知道这是进正题了,略作思索正儿八经回:“以前在宗门里,讲修仙史的教习提过一嘴,也没扯清楚,还是禁崖几个老东西提了一嘴,我才搞清楚。” 裴逸道:“原来是万剑宗前辈的指点,那想必你也知道,这百妖志所记载的并非普通之物。” 阮清点头:“听小师叔说,这百妖志上面记录了妖族正法时代以来出世大妖的生辰,功法,善恶,强弱。这书放到普通人手里恐怕无用,但到了大能手中自然能锦上添花,也能雪中送炭。” 阮清觉得很不对劲。 这一大段话说下来,她觉得自己被裴逸那一身掉书袋的酸秀才气传染了。 一点也不朴素! 按她真实的想法,这里面满满的槽点。 归根到底,整出这么本破书的简直就是个搅屎棍。 还得是搅和了千年粪坑的那种。 “没错,这百妖志其实也是那位妖神的手笔。”裴逸这话接得也挺是时候。 阮清:“......” 我有罪,我闭嘴。 看到阮清一反常态的吃瘪脸,裴逸觉得甚是有趣。小姑娘恐怕是知道了点身世,才会做出如此反应。如今就仿佛魂游天外,只剩一口怨气吊着。 裴逸伸手凑上在她眼前挥了挥:“是不是觉得这位妖神特别可恶?” 阮清斜眼看他:“我觉得挺好。” “哦?” “你看啊,这四舍五入就是创造性的妖族史学史思维,对妖族文明进程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裴逸没搞明白这几个乱七八糟的词汇,但阮清的意思他懂了。 他轻笑一声问:“所以?” “此人实乃奇人。” 嗯,这话倒是中肯。 裴逸跟着点头,也不戳穿她这点蹩脚伎俩。 毕竟,他从一开始也瞒着她,现在扯平了。 阮清过了那个震惊和不适应的劲儿,转头折回来问:“你讲这么半天,东西在哪呢?” “这就得问我们朗殿下了。” “......” 您这车轱辘话来来回回放屁呢? 阮清再懒得理他,转过身去喊郎子青,裴逸也不恼,趁着人转移注意力的当口,侧过身又咳了几嗓子。 声音很轻,但那咳嗽似乎成了体内抑制不住的惯性。 郎子青追了半天,也看出来这几位实力不在他之下,倒是屁股后面那条小蛇弱的过分,被他当成出气筒,打了个蝴蝶结在树杈上动弹不了了。 这会气消了,他才慢慢悠悠回到阮清这边,看人完好无损,甚至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是越慌越要扮狠的类型,于是一拍桌冷声道:“看什么看!我们约定的是降服九婴,你自己看看这算降服吗?” 阮清冷笑,打了个响指:“伙计们。” 她声音不算威严,就像是在叫自己熟悉的朋友。 但就在这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四散在一层新奇探索的六位便立刻出现在她眼前。 睡美人还贴心地解开了婴婴的结,一道拽了过来。 “不算吗?”阮清笑得张扬。 郎子青觉得这事苗头有点不对。 老妖王把他关进来,是想让他收服九婴和八层几位大妖的。 他呢,也是私心里想让妖族有张底牌,才和阮清立下天地誓约。 可现在看,这完全就是很不妙啊。 这九婴确实是听阮清话了,可跟他们妖族有什么关系啊! 郎子青有些傻眼。 他强自维系着稳重老成的面具,妄图获取其中漏洞:“你用了转魂钉?” 阮清摇头。 “那你怎么可能......”郎子青话没说完,才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炸起:“你竟然到了知微境?” 连越两境,这在整个修行界都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郎子青想破了脑袋,把目光转向裴逸:“你早就知道?” 裴逸叹气:“我若这么能掐会算,定然不会让她独自一人进去。” 郎子青一脸狐疑。 进去一趟不仅没受伤,还活蹦乱跳捡了个知微境界,他要知道得上赶着去。 “既然如此,你怎么证明他们可以为妖族所用?万一是你们联合起来欺骗我呢?” 阮清烦了,呛到:“那你就受着。” “你......” 他没来得及出口,话就被少女掐断在萌芽处,甚至还冷冰冰地踩了两脚。 “你搞清楚状况,现在是你妖族腹背受敌。没猜错的话,象林之邑那边肯定要在妖城搞出点动静,你能保证陈仓城那一幕,不会在你妖族发生?你郎子青固然入神境,可单枪匹马,能对这无孔 分卷阅读46 不入的毒做什么?” 郎子青被阮清这一套唬住愣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道:“说得好像这毒你有办法一样!” 说完他就后悔了。 陈仓城出了位枪杆子上的菩萨,这段日子民间没少传颂。 什么“孤军深入取狐妖项上人头”、“化龙撒雨灭天罚业火”“临淮河畔大战八百狗妖”,最离谱的就是“观音手妙点去病灾”。 郎子青刚听说的时候都气笑了。 闻人家的狐妖是自己献祭而亡,蝉时雨是清凉殿后生的手笔,至于这八百狗妖就离谱,他才是单枪匹马被锤的那一个吧。 他气得七窍生烟,结果派人一查倒好。 阮清还真是观音手点好了疫病。 他正想着怎么把局势挽回,阮清已经见缝插针接话了。 “我没办法我在这跟你废什么话。”阮清索性直接摊牌,“郎子青,你现在就一个选择,相信我,听我的。九婴我说了会留下帮你们妖族,就一定会说到做到。而你,我看你闲着挺喜欢找事,不如我给你派点活?” 郎子青皱眉,抛却阮清这人欠揍的语气不谈,这件事的可行性还是挺高的。但他对这个女人提出的要求有点惯性怀疑。 不为别的,这人想一出是一出。 他怕哪天把自己玩死。 这么想着,他警惕地问:“什么事?” “不难,你们不是有个百妖志嘛,给我找来,我想看看。” “......” 他就知道,这妖女能提什么正常要求! 百妖志这东西外人不知道,他却门清。 此物由历代妖王掌管,为的就是能善用活用,不使妖族落于危难之中。 郎君近些年总是有意禅位于他,因此每次被抓回来,都要讲这些有的没的,郎子青听得耳朵磨茧。 现在听了阮清的话,他有些无力:“你干脆直接说你想当妖王得了!” 阮清莫名其妙:“我闲得没事找死吗?我师父知道了能直接送我升天。” 郎子青扭头看裴逸:“你没告诉她,这东西向来是妖王保管吗?” 裴逸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完。” 阮清倪一眼笑得温和的年轻人,骂了一声老狐狸。 摆明了故意没说完,好在旁边看热闹。 想到这,阮清破天荒换了个思路:“这有何难,郎子青直接当妖王不就得了。” 反正老妖王一心想让这货上位,自己顺手推一把,权当好人好事了。 越想越觉完美,她挑衅地看一眼裴逸,对方反而附和着点头称赞:“仙子真是天纵奇才,卓尔不群,只是不知朗殿下就这么光溜溜出去,妖族其他一百零八部能否同意?” “......” 合着你们妖族这是梁山好汉啊。 阮清被这实力不怎么样,设定却满满的妖界镇住了,半晌才道:“难道不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裴逸笑了笑:“好歹一方君主,还是需要势力制衡的。当然,若是朗殿下到了半步飞升的境界,想必妖界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这话说完,阮清和裴逸二人的目光都落在郎子青身上。 裴逸倒是笑着的,阮清那眼神直接就摆明了是嫌弃。 “......” 就纳闷了,两个知微境,哪来的脸嫌弃入神境。 第23章 (捉虫) 蚀月沧溟,魔族傀儡…… 郎子青总以为他还有机会。 他应该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和老妖王呛声作对,去凡间簪花描黛唱念做打,去历经一次母亲憧憬的凡人生活。 他总以为郎君还是那个妖族的天。 然而,听到那血脉深处传来的呼唤时,郎子青所有的以为都瞬间破碎在地。 这种亲缘之间的细微连接只有他察觉得到,因而突然静默下来,立在原地,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裴逸率先察觉到了郎子青的不对劲,在阮清要张口之前拉了一把,这才近身轻声问道:“朗殿下,可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郎子青垂着头半晌,眸中浓重的情绪翻飞涌动,却在触及俩人身影时,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再抬头,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三分凌冽:“是蚀月沧溟。” 阮清不明所以,看向裴逸,却见对方的表情也一瞬间严肃起来。 “确定是老妖王吗?据我所知,天狗一族能用此术的也不只他老人家。” “是他!我不会认错!” 俩人还想要说什么,就感觉九重塔整个塔身开始剧烈晃动,幻境似乎有坍塌的迹象。 塔中的结界松动了。 不只是在场的几人注意到了这一点,塔中大小妖怪都察觉到了。 他们虽然怕着九婴的力量,却更不想放过这千载难逢的逃脱机会。 于是,那结界上丝微的裂 分卷阅读47 缝被蚕食拉扯,直到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众妖便如堤岸泄洪一般,向塔外争相涌出。 郎子青来不及注意这些,九重塔的坍塌已经可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这九重塔向来是借助妖王之力布下结界,而塔本身也会将天地灵气转为妖力回馈给饲育者。 简单来说,其实是一种正向循环。 而现在,能在顷刻间轰然坍塌,必然是老妖王出了什么巨大的变故。 郎子青说不上来此时此刻的感受,他有些缓不过神。 但身体上,他率先冲出了塔中,留下一句“帮我照看妖城”,便追着那道熟悉,却越来越微弱的气息飞去。 妖城中确实生出了极大的变故。 阮清不知道他们在塔中呆了多少日月,但妖城中民风淳朴一派和谐之象仿佛还在昨日。 如今,那家贩卖狗头棉花糖的铺子已经被烧得剩下半截棚顶,堪堪吊在空中,风一吹便“啪嚓”摔成了八瓣。焦黑一片的大地上,有许多变成原型企图躲过无妄之灾的妖兽。 阮清远远看到一只没什么杀伤力的兔子在狂奔,没几步,便被身后追来的人一刀插穿在墙根。 那应该是人吧。 阮清看着那猩红双目的少年,不知为何想起了临淮河畔那闻人家的小狐妖。 沉默,空气中充满了肃杀和悲烈。 似乎是为了卸去那种沉重,阮清清了清嗓子开口:“象林之邑果真杀到了妖族。” 裴逸这片刻功夫,不知从哪里救下一只猫崽子,小可怜瑟瑟发抖拱在他怀里,硬是把自己整个身子钻进衣襟里,只探出个脑袋来,弱弱打量阮清。 裴逸清润的嗓音此时也听起来有几分沉闷:“没想到他们真的用了这种鱼死网破的方式。” 阮清无言,不置可否。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她固然是没有经历过那段刀口舔血的岁月,不知道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是可以放下自己的生命,去以命搏命。 可她知道,如今血染的这片土地,有多少无辜生灵可能都不知道旧日恩怨,她想到了一夜消失的陈仓城,想到了跪地大哭的萝萝。 于是,在看到一只熊要被砍掉脑袋时,她的身体已经率先飞出去,唤来诛邪枪接下这一击。 这一枪极快,甚至阮清并不觉得自己能够赶得及救下这熊妖。 枪与刀尖擦过磨出火花时,那‘半妖’被震得后退,阮清也被自己全新的境界震惊到。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的意识到,她气海雪山内,似乎有一枚通红玄珠成为依仗。从前力不从心的种种,如今竟都能信手拈来,她感觉到这自转的玄珠在体内涌出无穷灵气。 她正在习惯这种变化时,那‘半妖’又出手了,每一刀都是杀招,毫不拖泥带水。 阮清心底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便只是用单纯的枪法化解杀意。 她总觉得,自己面前这‘半妖’,不能算是活的人。 裴逸撸着猫在一旁围观了半晌,这才慢慢悠悠道:“阿阮,这些攻击者都被人做成了傀。” 阮清皱眉:“什么意思,你说人话!” 裴逸一顿,琢磨半天才开口:“你可以理解为凡人口中的傀儡,也是南疆秘术的一种。闻人家蛰伏这些年,派系之争看来是彻底被某一方拿下了,你面前这个应当不是半妖,而是魔族与人类的后代。” 又是魔族。 这是阮清的第一反应。 这些天她已经对这个词麻木了,可如今真的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没有情绪,没有思想,只是被做成一个冷血的杀人机器,她脑海中瞬间炸开了花。 那是一种她所不能理解的怒火。 她没有再犹豫,就好像天生知道该如何去安抚这些不得安宁的亡灵一般,手起枪落,那傀的心脏便被枪尖击穿。 有一瞬间,傀眼中恢复了清明,似乎隐约看到了昔日那位魔神的身影。 傀轻轻笑了,叹息般道了一句“谢谢”,倒在了妖城大地的一角。 裴逸没有阻止阮清接下来发了疯一般的清扫行动。 九婴们想要上前帮忙,也被裴逸摇头微笑阻止。 就好像知道,这个姑娘命定如此一般,这是她要走的路,他们只能沉默的跟着杀红眼的她身后。 只是在阮清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的时候,裴逸才会虚空划出一道道“人”字符,将那泛着莹莹白金光的小字送到这些牺牲者的面上。 每画完一道符,他的脸色就更苍白一些。到最后,忍不住又咳起来。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黏在身上,让阮清的神智逐渐清醒一些,她仰天望了半晌,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回过头从芥子囊中召来一把黑伞,正好将两人罩在伞下。 她终于开口,却是问九婴:“九重塔中诸妖,可能为我所用?” 众人一愣,都看向大哥。这事他们向来只擅长用强。 分卷阅读48 睡美人似乎是有些顾虑,望了裴逸一眼,沉默着不说话。 别人没瞧到,但他看了个分明,这位符师方才为亡魂消除厄力的手笔,竟隐隐有几分正法时代的气度。 这人藏得太深,睡美人固然有办法短时间诏令万妖,也绝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暴露。 可事情到了阮清眼里,就完全变了味。她在裴逸和睡美人之间来回打量,突然福至心灵。 阮清挑眉:“没看出来啊,我的人你也敢引.诱?” 她就这么用澄澈的眼神打量伞下另一位,裴逸被冤枉得又好气又好笑。 良久,阮清被裴逸看得心里发毛,把伞递到他手上凶巴巴道:“淋两滴雨就咳上了,少爷还是把自己裹严实得好。” 裴逸终于露出个笑脸:“阿阮这是在关心我吗?” 阮清指着他胸前的小脑袋:“我是怕它淋着。” 裴逸但笑不语。 小别致反而站出来插嘴道:“你怎么不怕我们淋到!” 这小破孩是吃醋了。 然而,她忘了面前这位根本毫无逻辑可言。 于是,阮清一脸莫名其妙呛到:“都是千年的老妖怪你跟我装什么蒜?你就是再弱,连个护体法阵的灵力都没有吗?” “......” 小别致气得直翻白眼。 阮清不再理这熊孩子,转头看睡美人:“自己人,有什么法子直接说。” 睡美人也看出来主子对这位的信任,没再犹豫和盘托出。 “也不是没有办法。主子还留着微弱的神魂烙印,因此,短时间内我们还是可以借助您的力量变回本体,虽然三弟和六妹......也许只有全盛时期的三成功力,号令小小的九重塔妖却是足够了。” 阮清问:“怎么做?” 睡美人道:“只需给她一滴血,呼唤我们的名字即可。”说着,推了推身边懵逼的小别致。 阮清挑眉:“不会又是心头血吧?” 裴逸听着这话,默默皱眉,看向小别致两人的眼神不善起来。 小别致:“......” 关我屁事啊,为什么老是欺负我。 睡美人收到视线警告头皮也是一紧,忙说:“主子误会了,普通指尖一滴血足以。心头血救我等,一次足矣。” 默默听完全程的裴某人凉凉地看向某人后脑勺,试图盯穿个洞来。 哦?小美人如此威猛,都学会心头血救别人了。 阮清自然是感觉到了这道焦灼的视线,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忽略,冲小别致招手道:“愣着干嘛,抓紧时间。” 小别致赶鸭子上架,眉心被抹上一道朱红时,整个人都还云里雾里。 那朱红发出越发强盛的光芒时,其余几位的身影便虚虚实实之间,化为几道流光,注入小别致眉心一点中。 小雨微风中,小别致的身体好像抽条了一般开始迅速生长。 阮清看着面前这张仿佛蒙尘许久,终于能够描画完整的脸庞,似乎在无数个梦境中相逢相知,并肩战斗过。 她不由自主呼唤:“婴婴。” 于是,天地一瞬震颤。 第24章 一炷香之内,我是你们爸爸…… 雨打梨花落。 那梨树似乎已经开了灵智,洋洋洒洒的花瓣追着一股浓厚的妖力飞舞。 那些梨花花瓣被小雨打湿,却贪婪地绕着那股妖力之源不肯落地,良久,婴婴那副幼童的身子终于像是停止了生长。 她如今面相上看起来长了几岁,五官抻开更添了几分蛇蝎风韵。 主要是,这姑娘的眼神就像是活过来了,终于不会因此而显得诡异。 阮清看着她更近似于鲛人泪模样的蛇身,手痒没忍住,上去摸了一把。 婴婴刚睁开眼:“......” 气氛顿时古怪了起来。 阮清轻咳一声解释道:“我就是想起先前仙门中了这鲛人泪的模样,一时好奇。” 婴婴皱眉,开口道:“姐姐不该碰那些尸身。” 姐姐? 阮清愣结,纳闷这人再开口仿佛内里完全换了个人。她恍惚中觉得,那梦中竹林小道上提灯的小孩,长大了想必也是这样一幅光景。 一时间静默半晌。 裴逸老神在在缩在伞下,笑里还止不住咳声问:“现在摸也摸了,可还满意?” 阮清摸了摸下巴点头:“还好,跟尸体的触感完全不同,摸起来冰凉又湿滑。” 裴逸:“那就好。” “......” 您二位在这点评买卖呢?婴婴翻个白眼,不想搭理。 阮清又是一番打量,实在捉摸不来婴婴目前的实力到什么境界。 她索性问道:“怎么我感受不到你的境界波动?按理来说,就算是入神境或是归墟境,我探过去应当也有反馈才对,怎么 分卷阅读49 现在反而一副古井无波。” 婴婴看她的眼神很奇异,就好像在看一个智障。 阮清作势要揍上去,小姑娘这才撇嘴道:“我们修炼的体系是当年......你教授的,按如今的修行方式自然探不出。” 嚯。 这位大佬还挺忙,除开打架斗殴,研毒制香,还得开创性地做个修行引路人。 别问,问就是时间管理大师,超脱三界荡平四海。 阮清自己在脑中小宇宙一番,这才问道:“九重塔上有点手段的大妖,你现在都能召来吗?” 婴婴点头:“不难,但是你这滴血有时限。过了时间它们还听不听令就看你自己了。” 阮清道:“还有时限?怎么不早说。” 婴婴终于露出一丝俏皮:“好久没见面,我看看你还行不行。” 你才不行。 阮清按耐住想暴揍熊孩子的冲动:“最多持续多久?” “一炷香左右。” “那还愣着干嘛,喊人帮忙。” 婴婴正要说‘你还没说做什么’,雨中遥遥飞来一只青鸟,绕了几圈似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最后停在阮清肩头。 但那鸟的目光却落在裴逸身上,再具体一点来说,是那只猫崽子身上。 随后挥着翅膀冲裴逸“啾啾啾”地控诉起来。 阮清:“......” 感觉自己只是个单纯的背景板和落脚点。 裴逸似乎能听懂那鸟语,失笑道:“不是拿来吃你的,刚才路上捡到的,受伤了,它还小不好放着不管。” 鸟歪着脑袋打量猫崽子半晌,又是一通“啾啾啾——” 裴逸点头,示意它自己去玩。青鸟便在阮清肩上抖了抖毛,拍着翅膀飞走了。 阮清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裴逸笑着睨她,说到:“刚才让青鸟去探查过了,妖城中这些傀无一例外,都是魔族与人的后代,实力很弱,九重塔中诸位应付起来应当不难。到时候务必一击击穿心脏处,让他们走得痛快一点。” 阮清心头重重跌了一跤。 这一路杀过来,她大致已经猜到会是如此结局,可真的听到血淋淋的事实,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反应。 魔族。 她在心中默念这个陌生的字眼,竟有些奇异的怀念起来。 她不敢再顺着这种情绪游走下去,转头向婴婴点了点头。 婴婴领命,闭目,再睁眼时眉心那滴血便发出妖冶的光芒来。 她在释放强者的威压,于是妖界为之震颤。 这妖气铺天盖地席卷向整个妖城,于是那些刚刚出逃笼中的大妖们便颤颤巍巍收到了妖魂深处的恐吓。 那少女冷着脸,黑心又冷清道:“众妖听令——” 于是,妖城中大小妖们竟都跪伏在地,似乎是源于血脉上的压制,令他们不得不低头。 片刻,那道女声落下威严的命令:“擅闯妖城者,诛心而亡。” 跪在地上的妖城诸位长老面面相觑。 他们只是被婴婴收放不自如的妖力波及到了,如今却是误打误撞知道了方法。 这些傀必须要诛心,不然就会无休止战斗下去。 整个大地都在震颤,阮清感受着脚下的动静,有些瞠目结舌。 她要早知道一滴血能这么强,搞什么劳什子的收服小妖怪,直接带着婴婴硬杀过去不就得了? 转念一想,婴婴三成功力就强悍至此,那位妖神兼任魔神岂不更是非人? 想到某种可能,她眼神又沉了沉。 这么一位举世无双的大佬都被中书石带着整族镇压,当年仙门果真有这样的能力吗? 阮清强迫自己不去想其中诸多谜云,看向裴逸道:“老妖王的气息.....” 裴逸早有察觉:“做好最坏的打算......我去支援郎子青,阿阮你......” 阮清知道这人打的什么主意,连忙掐断他的话,扭头对婴婴道:“守护妖城就交给他们,我跟裴逸去支援郎子青,你还能出把力吗?” 婴婴傲娇地扬了扬头:“我还没开始发力呢,真无聊,快走吧。” 阮清:“......” 行吧,一炷香之内您就是爸爸。 三人御风而行,追着郎子青的气息一路出了妖城。 直到行路越来越荒芜,天阴沉沉地压在地平线尽头,三人这才看到一处悬崖。 黄昏之时,雨停了。 那悬崖尽头却生出接天的火烧云来。 郎子青静静跪在崖边,有什么东西顺着崖顶上连成片的曼珠沙华在靠近他。而他却好像被魇住了心神,一动不动的地死盯着悬崖底下。 火烧云张牙舞爪的燃地更旺盛的时候,一颗子弹擦过空气,飞向那片曼珠沙华之中。 那灵气弹射中曼珠沙华时,整片花丛都仿佛碰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东西, 分卷阅读50 大片大片地枯萎起来。 阮清离得近了,这才注意到,郎子青的双脚被曼珠沙华的茎部缠绕着,已经血肉模糊。那些花茎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造化,竟然顺着双脚裂开的缝隙里开始吸血。 茎变成了红色,他身畔的彼岸花颜色也更妖艳起来。 裴逸落了地,有些意外地捻了一簇枯掉的花在手中,他拿到的那一刻似乎就明白了郎子青为何会如此模样,只翻手一握,那原本就皱巴巴的干花顿时在他手中化为焦灰。 他将这灰沫子扬手洒向郎子青灵台,手腕一转,又捞出那把扇子兀自写了个“卍”挥去。 郎子青便在这一刻猛地站起身来。 他怒吼一声就准备要跳下悬崖,被阮清眼疾手快抓住扇了一巴掌。 郎子青回头,眼神已经恢复清明,双目却如充血一般猩红,他分明没有说话,众人却都懂了其中狠绝之意。 谁敢拦着,都得死。 三人被这决绝怔住的一瞬间,郎子青转头没带犹豫的跳了崖。 一时寂静无声。 知道这位的实力不至于跳个崖摔死,阮清纳闷看裴逸:“这是还没醒?” 裴逸摇头:“曼陀罗生心魔相,食心魔相。他方才确实被困住了,但我已经助他破了碍,不算被魇了心神。” “那这是抽哪门子疯?” 裴逸看着脚下慢慢退去的曼珠沙华,思量半晌,走向崖边,只见崖底却是一条浑浊不清的河,一路向西奔涌。河河岸边,刺目的鲜红摇曳生姿,是比悬崖上开得更要旺盛的成片彼岸花。 裴逸声音冷了几分:“他恐怕是想去鬼界。” 阮清凑上来,也看到了这幅场景。“你不会想说,这就是黄泉之路吧.....” 裴逸笑:“小美人儿变聪明了,鬼界一般称它为‘火照’,顺着火照通过幽冥狱,就能见到诸多已逝之魂。” 阮清抓到了这番话中的重点,也跟着皱起眉来。 鬼界这几百年来都没出过像样的人物,更不要谈什么鬼王之流。如今,是谁有能力将火力全开的老妖王带走? “怎么样,去看看?”阮清问道。 裴逸苦笑:“鬼界想去容易,想回来难。你想好了?”他还想说那里面或许会有认得出你的孤魂,最终只是张口,又闭嘴。 有什么用,根本拦不住。 就像现在这样,她早在话音刚落时就跳了崖。 追在屁股后面的是婴婴的抱怨:“你跟着郎子青跳崖像什么话!”这姑娘说着也急匆匆跳下去,生怕晚了把她落下。 裴逸:“......” 什么时候黄泉路这么吸引人了。 他一边在心底赞了婴婴的发言,一边认命地追了下去。 风声擦过耳边,人在下坠。 这个过程比阮清想的要快很多,崖底似乎被人布下一道障眼法,她轻飘落地时,才发觉河岸边站着个未曾看到的老头。 那老头戴着一顶斗笠,手里还抽着一杆旱烟,活像哪个村里刚锄完地的阿爷。老爷子身后不远处就是一叶扁舟,这方小船十分简陋,甚至可以称得上破烂,连浆都只有一只。 老爷子等三人都落了地,这才笑眯眯狠狠吸了一口,收起烟杆子道:“打来处来,往去处去。小丫头好生面熟啊,不是头一回来了吧?” 第25章 (虫) 河中世间相,而你业太…… 这话一出口,裴逸和婴婴都下意识看向阮清。 阮清气笑了:“什么时候?” 这话是问扭头上船的那位,老爷子背对着众人撑桨离岸,砸吧了两下嘴,道:“太久了,有些记不起来了。” 能在黄泉路上撑船的必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他说的久,恐怕就是真的很久。 阮清率先上船道:“那您怕是认错人了。” 老头吹胡子瞪眼半晌,似乎想说点什么反驳一下,却在细细打量过阮清的脸以后莫名改了主意,噤声不说了。 “看着我干嘛?你说啊!” 老头摇头:“认错了......你丑了些。” 阮清:“???” 你这老头长这么张嘴怎么没被人打死? 裴逸低低地笑了一声,似乎觉得这个场面很是新奇。 看船上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似乎下一秒就要打起来,岸边看热闹的两个这才装模作样上了船。 裴逸一登船就拉着阮清坐下:“小美人儿,不要跟他计较。” 阮清回头,还没来得及怼回去,他又挤眉弄眼补充道:“老人家了,眼神不好。” 撑船的老头听到这句,不满地冷哼一声,倒是没有在反驳,反而越过阮清看了一眼这出尘气质的年轻人。 然后,又“咦”了一声。 阮清懒得回头:“怎么,他你也眼熟?” 老头摇头,乐道:“不认识,头次见。” 分卷阅读51 那你咦来咦去的认亲呢? 尽管阮清只给老爷子留了个后脑勺,他却一下就猜出这姑娘心理没憋好屁。是以,老爷子站在船尾又补了一句:“我就看他长得好。” 阮清:“......” 老头变着法儿骂人,左右俩个里面都有个人得丑。 裴逸没忍住,又笑出来。 阮清没好气冲婴婴喊了一声,这位才笑嘻嘻登船,似乎看到阮清吃瘪十分开心。 老头也跟着乐,发力用唯一的木浆一划拉,小破船霎时顺着水流一起蜿蜒流淌。火烧云一时红紫参半,映着两岸接天的曼陀罗,连浑浊的河水似乎都染上了血色。 船上沉静了半晌,阮清忍不住问了个问题。 “郎子青只比我们早跳了片刻,怎么不见他人?” “妖族入鬼界不必像我们这样,需要黄泉卸去阳气,他可以直接抵达幽冥狱。” 裴逸似乎进了这地界,脸色更不好了,一句话咳了好几嗓子。勉强忍住咳嗽了,又用眼神示意老头和河水。 阮清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才发现这老头通身透着古怪。 他似乎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人,人有三魂七魄,阴阳归一,可这位身上不论是阴气阳气,都没有任何波动。 可若说他是鬼,又没有带着冥域标识的“地魂”。 这玩意基本类似于鬼界通行证,阮清不觉得没有地魂的人,能长期游走于阴阳两界。 她琢磨不出,索性开门见山:“冒犯问一句,您是人是鬼?” 裴逸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怔了怔,表情有些无奈。 老大爷倒是真不在意,但回的话也是约莫等于没说:“你看我像什么,我就是什么。” 阮清:“......” 我看你像个杠精。 天色慢慢暗下来,河道里的风裹挟着阴森湿气,让人四体五感都生出寒意来。阮清懒得理这老大爷,探手从芥子囊中摸出一张白狐裘,丢到裴逸身上。 裴逸挑眉,抱着这裘衣示意她给个说法。 阮清脸扭向河岸另一边:“你不是受不得幽冥之气嘛,此物有些作用,披着吧。” 裴逸难得看到这样的小美人儿,眼里都是新鲜。手一扬将白狐裘罩在了身上,一边系结一边调侃:“‘吉光’的皮毛水火不侵,外邪难入,哪里只是有些作用,阿阮这是要做个冷面菩萨吗?” 阮清瞪他一眼:“我是怕堵不上你这张嘴。” 有了狐裘的阻隔,裴逸看起来松了一口气,连着肩头绒毛里缩着的那只毛茸茸似乎也安定下来,这会儿倒是敢探出个脑袋来打探外界。 裴逸状态好了这才捡起方才阮清的疑问回答。 “其实,鬼界也不全都只剩一魂,有极个别例外存在。”裴逸说着,看向船尾这位,“比如咱们面前这位引路人,就是昔日颇负盛名的鬼见愁。” 这诨号听起来就不好惹,阮清没忍住笑了。 老大爷有些意外:“小公子认识老朽?” 裴逸掐了个三清诀行礼:“在下生不逢时,迈入修行一途渔世伯已然隐退,只听家师提过昔日世伯种种丰功伟绩,可谓是——” 阮清被勾起了好奇心,在这俩人中间来回打量,想借此瞧出个子丑寅卯来。 裴逸勾唇道:“鬼道一枝难得的霸王花。” “......” 这满脸褶子大旱烟杆子的,跟花有半毛关系? 婴婴差点被口水呛到,和阮清对视一眼,都觉得裴逸拍马屁的功夫真是别出心裁。 哪知道撑船的还真被取悦到了,放声一笑两岸的曼陀罗都要吓哭了。 “你这小孩,有些意思。” 裴逸自谦:“世伯谬赞。” 眼看两人越来越魔幻,阮清轻咳一声打断:“所以,鬼见愁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鬼见了都发愁?就他,靠什么,靠一张气死人的嘴吗? 裴逸柔声道:“通俗来讲,这位前辈应该是世上最后一位鬼王境的存在。” 阮清:“鬼什么???” 裴逸但笑不语。 鬼界孱弱的原因举世皆知,在降魔之战更早以前,鬼界就因为没有一位担得起重任的鬼王级人物而凋零。 这也是为什么别人互斗的时候,鬼界从未插手。 弱的像鸡崽子,怎么参与?重在参与吗? 如今突然告诉阮清有这么位鬼王级别的存在,然后这人还放下千秋大业,跑来撑船渡人,她不知道别人感动到没有。 反正她是不敢动了。 呵呵,她前脚才质疑了一位鬼王。 老大爷笑呵呵又撑了一杆子,阮清这才注意到这河底沉着滚滚红泥,昏黄的水中有许多银色小鱼在翻涌,似乎是嗅到了船上的人味,一波又一波袭来靠近,却被这老爷子一杆推开后,不敢再上前。 阮清看得入了神,身子离河水也越 分卷阅读52 靠越近,陡然被一双冰凉的手扯着肩膀拉了回来。 回头,对视,迎上裴逸不赞同的眼神。 老爷子也发现了这点异动,奚落到:“这鱼以业障为食,很久没这么闹腾过了......既然业重,就不要去看这水了,被吸进去有去无回,你情郎也救不了你。” 阮清翻个白眼:“???” 你情郎。 裴逸咳得不行,似乎也被这话逗到了,还要插空笑两嗓子,忙得很。 老大爷不以为然:“年轻人就是面皮薄,等你们老了......” 阮清凉凉道:“您放心,都是玄珠境以上,不会老。” 说完这句,阮清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接触的各家大能仙尊不多,但凡越过玄珠境,少有外貌上老态龙钟之人。 这现象很好理解,修仙图得先是不老不死,是永生,然后才有跳出轮回一说。 可这位曾经的鬼王,如此苍颜白发,倒像是遭到了什么反噬才落得这般下场。 这回阮清学乖了,一脸谄笑乖巧道:“鬼王爷爷,您怎么想到跑来撑船的?” 渔大爷一愣,嫌弃道:“你被附身了?” 船上另外俩人笑得不行。 渔大爷一脸“让你不好好说话”,望向远方,叹了口气才回:“可能是因为名字,才会背负太多。” 阮清心头一跳,觉得似乎就要抓到什么线索。 然后裴逸掩唇咳了一声,淡淡道:“阿阮,世伯全名......渔一舟。” “......” 眼瞅这老头起半天范儿把人吊在半空,摆明了就是不愿意让她知道。阮清也懒得再探问,恶狠狠瞪了裴某人一眼,竟然闭目修炼起来。 她没有看到,夜幕迅速拉开在头顶的当口,河水中凭空生出千百副镜像。 那镜像中,有人在哭她早逝的阿娘;有人中了状元喜做新郎;有人卖了女儿数着手里的银钱,不知孩子在身后怨毒模样;有人从万里关山外快马加鞭,只为赶回金陵城虎口夺羊。 鬼道一途,须得一路看尽人间悲欢。 其中满含贪嗔痴,红尘怨,那业力就像心头的钩子,拽着人往其中深渊一步步坠去。 所以渔一舟才会劝一句“莫看”。 而如今,裴逸静静坐在这船上观河中红尘,灵台清明,神色没有一丝异常。就好像他已经在世间行走了千百年,早就不在五行之中。 渔一舟注意到了这点细微的差异,盯着裴逸良久,莫名笑了一声。 他早些年狂放不羁,认识了一位忘年知己。 那位小友本事不大,志气不小,混得久了,他不知是醉了还是被传染了,散尽修为,赔上地魂与她一道下注豪赌。 就在不久前,他原本以为大计无望。 如今再看,重头再来,这位小友倒是越挫越猛。 一船人各怀心事,顺着暗潮汹涌的河水终于摇到了岸。 渔大爷一挥杆子荡到岸边:“幽冥狱到了,诸位,若有缘出来,再来搭老朽的船。” 阮清睁眼,微微仰头,一轮血红圆月高挂,面前森然鬼城,铁牢环绕,数道青蓝鬼火堪堪点亮狱口,显得越发空幽寂寥。 裴逸轻叹:“果然是为了十六夜红月。” 第26章 鲛人油,燃万年不灭。…… 阮清没有立刻回话。 她第一反应是妖鬼两道花样还不少,怎么又扯出个十六夜红月来。 反而静静等他们离开的渔一舟听闻此言,腮帮子紧了紧,似乎要憋着股什么劲儿,发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然后他还是没憋住:“很多年未曾听人提过它了,倒是难为,还有人记得。” 裴逸道:“妖王用了蚀月沧溟。” 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阮清还云里雾里,纳闷这人怎么突然提起这茬,渔一舟却仿佛对上暗号一样,一脸惊悚。 半晌,他才劝了一句:“这幽冥狱,你们恐怕不好过。” 裴逸笑了笑:“您老若是同行,自然势如破竹。” 渔一舟瞥一眼阮清,回到:“托某个麻烦的福,我进不去。” 阮清心道你看我干什么,你怎么不看婴婴......转眼一瞧,这姑娘似乎过了时限,已经变回小屁孩模样,此时一脸懵逼地愣在原地。 阮清把人拉下来,冲老头挥手:“您这老胳膊老腿的,万一磕着碰着还得问我要医药费,快走吧走吧。” “......” 老爷子最终抖了抖胡子选择不搭腔,把这等风云诡谲抛给三人,撑船遛了。 三人没做停留,便进了幽冥狱。 阮清只觉眼前虚幻一闪,便踏入一重幻境之中。她回头看去,裴逸和婴婴也都进了同一个地方。 裴逸温声道:“这就是鬼界入城的幻相,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 按理说,他们三个不该 分卷阅读53 在同一个幻境中。 俩人对视一眼,阮清打头阵向前方探去。 这似乎是某个战败的城池,城墙内有一方足以容纳万人的殉葬坑。坑很深,向下望只有无边黑暗,以及黑暗中时不时睁开的发出绿光的双眼。 很难将那眼神归类为人类所有,阮清看到的一瞬间,脑中竟只有‘悲苦’二字。 她想燃起火把探头下去看仔细一些,于是接到了裴逸的提醒。 “小心,此地虽看起来像个殉葬坑,但坑底另有玄机。” 阮清问:“什么程度?” 听起来颇有想要下去一试的意图。 裴逸淡淡道:“下油锅,要试试吗?” 阮清:“......” 三人一时无言,裴逸似乎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放开灵识翻找查看着周边,有意识地搜寻线索,便在这时,隐隐约约听到了坑底传来空灵的歌声。 他面色不自然地僵了一瞬,扭头看向阮清。 很显然,这歌声不止他能听到。 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静立原地,于是那歌声很轻易飘入耳。 “云梦有雪寸寸入白头/天河沟堑竟有海雾蒙蒙/前尘辞长夜,无眠上高台,故园莫复/唯有鲛人在岸,对月流珠/” 阮清是没听过这段戏文的。 但这不妨碍她评价这歌喉,前后两世记忆里,她从未听过如此直击人心的嗓音。 就好像,这把嗓子是天然从水中捞起的一轮满月,是雾里生出的一瓣霜花,空灵到让人灵魂颤栗,唯美到仿佛一触即碎。 她想上前离这歌声更近一些的时候,一双干燥,带着丝丝寒气的手掌捂在她耳上,裴逸在身后轻声说:“鲛人歌喉魅人,阿阮,凝神。” 阮清仿佛打了个盹,被裴逸这一喊,顿时回了神。 再看脚下,再迈出一步,她就可以铁锅炖大鹅了。 见她回了神,裴逸自然地收回双手,从袖中掏出折扇展开,轻飘飘挥向坑底。 阮清只觉得一股冷香陡然袭过,好像带着一丝万剑宗雪天里梅林阵的气味,又含了些旁的不认识的,那风裹着利刃一般的威压直击崖底,歌声便戛然而止。 阮清看婴婴没事人一般站在一边,指了指她问:“怎么你们都没事?” 裴逸抬眸望了婴婴一眼,小姑娘莫名有些压迫感,直了直脊背,站姿像个挨罚的学生。 “九婴本就不是寻常妖族可以压制得住的,没受影响,倒也正常。”他没有说,为什么失去了阮清血液的力量,这个小孩版的婴婴为什么也不惧。 阮清自然也没注意,她满脑子都在琢磨这病秧子为什么也没受影响。 正想着,裴逸开口问:“阿阮可知道这鲛人为何单单引你下去?” 阮清诧异:“引我?” 所以您不是不受影响。 裴逸看懂了她眼中的疑问,点头道:“先前我去了虞山一带,就是从鲛人一族查到‘鲛人泪’的来源。” 鲛人一族本为妖,因虞山地靠南海,与妖族各部割裂,多年下来便逐渐自成一脉。 听闻,这一族鱼尾人身,男俊女俏,个个都是一把好嗓音,因为歌喉中天然的魅惑,一开始,近海的渔民们没少吃苦头。 出海偏航,从此未归的例子一多,便引起了仙门的重视。 那时候的仙门灵气蓬勃向上,天才遍地走,自然,愿意管这种闲事的人也多。 修行修行,不修怎么能行? 这些正法时候的典籍裴逸打小通识,他三言两语跟阮清说了背景,突然急转弯,抛出一个问题来。 他看着她的双眼,认真道:“阿阮以为,这鲛人泪该是怎么的炼制方式?” 阮清还处在瞒着裴逸一堆事的心虚里,转而移开视线:“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裴逸一时没说话,阮清没忍住,又瞄回去一眼。 他竟还在看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只是带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苦笑。 有一瞬,阮清觉得这个人什么都知道的。 这两人僵持着不动,婴婴吓得也不敢动。 她的动物天性感觉到此时气氛十分危险,索性当起了雕塑。 良久,裴逸主动移开视线:“方才我说这坑底有油锅,不是吓唬你们的。” 阮清肩膀一卸力,松了口气:“哦,炼狱火?” 先前进入幽冥狱时,她就注意到了一条火龙雕刻盘亘,将整个殉葬坑都包围起来。她听白石生提过一嘴,鬼界十殿阎罗好酷刑,这炼狱火便是其中一种。 裴逸却摇头轻声道:“只是炼狱火也不会这么难办,此处的炼狱火烧起来用的是鲛人油。” 人油??? 俩姑娘听到这都恶心了,这是人干的事? 哦,本来也不是人干的。 裴逸斟酌了一下用词,解释道:“鲛人油一旦燃烧,可万年不熄。这坑底传来的歌声 分卷阅读54 ,本人怕是早就已经尸骨无存了。” 婴婴没见过这么狠的,问道:“哪位想出来这样的主意?” 阮清心底凉凉想到,不会还是那位吧。 结果,裴逸很快否定了她的猜想:“是曾经的仙门。” 阮清:“???” 这你还不如说是我。 裴逸似乎对于这段往事也不是很熟悉,垂眸想了想,才道:“此事并无记载,只说是仙门对当年鲛人一族害人的惩处。” 婴婴:“......” 竟然莫名觉得九重塔很好。 两人还没回过神,裴逸又开始下猛料:“不止这些。这坑里还集齐了各类死于时疫的怨灵,这些人中有一些本可以转世重入六道,却被强留下一魂三魄......” 他话没说完,但另外两人都懂了。 一魂三魄都被扒来炸油锅,哪里还有来世的机会。 阮清咋舌:“这也是仙门的手笔?” 裴逸欲言又止,半晌,才低声道:“这就是那位妖神炼制‘鲛人泪’母毒的幻境。” 阮清:“......” 没准郎子青喊妖女是对的,不仅妖,还有毒。 阮清和婴婴隔空来了个对视,两人似乎都是头一次听说这个事,震撼程度不小。 缓了缓,她这才想到幽冥狱是幻境,要破幻境,恐怕还是得下到这油锅里面去看一看。 她是这么想的,便打算这么做。 左右似乎都是她挖的坑,由她下去正合适。这么想着,她看向裴逸懒散道:“听懂了,幻境而已,我下去看看。” 裴逸气笑了。 他说这么多,是拐着弯想告诉她这一切似乎都是被安排好的,其中有诈,不要下去。 这位倒好,听了个反的。 他不想戳穿一些事情,至少不是现在。 两人对峙着,裴逸正想说自己画个鹞鹰下去看看,还不待阻拦,阮清纵身一跃又跳了。 然后婴婴一脸迷茫,跟裴逸对视后,从对方眼神里莫名看出点杀气来。 人一怂,也跳了。 裴逸:“......” 这一幕莫名有点熟悉。 他独自站在风口上,阴风阵阵拂过白狐裘的毛,却没有一丝寒冥之气能够穿透这皮毛,趁机钻入这俱病体之中。 肩头抖动半晌,那坨毛茸茸的猫崽子钻了出来。 裴逸无奈失笑,道:“你也要下去吗?” 小崽子贴着他的脸,弱弱地“喵——”了一声。 裴逸望着坑底:“你倒是会服软,可有些人的骨头天生就是硬得生了锈,连个求救也不会说。” 猫崽子灵识初通,似乎明白恩人此话意有所指,探着小脑袋冲殉葬坑里喵喵叫。 他本就是要下去的。 以前,或许是碍着清凉殿中的规矩,从恽南天到褚三穗,总是一代一代念叨着他们殿中人不是为了飞升而修行,而是为了守卫天道如常。 以前,他还不清楚怎么样算是守卫,直到这个张牙舞爪的姑娘提着枪出现,他才接触到了一些事情的真相。 更早以前,他读了那些密卷,修了三十三重蝉,如今看来,似乎都是为此在做准备。 准备什么呢? 拦她再度入魔?还是监视控制她?亦或是直接斩草除根? 没有人给他答案。 师父让他决定,天道也从未干涉过他的举动。似乎除了三十三重蝉带来的万年幽冥怨气算是个诟病以外,他的仙途,总是坦荡顺遂。 如今他却偶尔会想,像阮清这样的人若是堕魔,那得扛了多大的担子,受了多大的委屈。 一声叹息,裴逸毅然入了殉葬坑中。 总不能,让她自己再抗下这份黑暗。 第27章 起死人,肉白骨。 这无边黑暗不是普通夜晚的样子。 就像浓重的墨汁打翻在白纸上,几经肆意流动,便无法再映出别的色彩。阮清站了片刻,只感觉四周雾气里满溢着暴躁、哀怨、愤恨与扭曲的苦痛。 那些感情搅在一起太过庞大,又冗杂,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小小一具身板好似要被吞噬掉一般。 她想出手挥散这些怨气,心底却有另一个声音提醒:别。 为什么不? 她也说不上来。就好像这些东西曾与她朝夕与共,伤一毫一厘都非她所愿。 于是,那雾气拖拽着她前往更深的黑暗中。 黑雾越来越浓,睁着眼睛不多时便想要流泪,阮清索性闭目跟随那拉扯着她的气息向前。 不知绕了多久,就在她疑惑殉葬坑竟有这么大的时候,那些拉扯消失了。 她睁开眼,没有什么黑雾,也没有什么经纬哀鸣。 蓝天碧海,礁石黄沙,连沙子里半裸漏出来的贝壳都透着童话里的色彩。 阮 分卷阅读55 清静静站在原地,看向那块巨大的礁石上盘着鱼尾,面向大海的身影。 她心中一动,觉得这人有点说不出的熟悉。 那身影似乎等了挺久,察觉到人到了,转过身来,面上带着一抹略含悲伤的微笑道:“%¥@……” 阮清:“???” 虽然我很想感同身受,但……论学好一门外语的重要性。 那鲛人似乎也发觉了阮清的懵逼,诧异地挠了挠头,换了个沟通方式:“你终于来了。” 阮清觉得这话说的,也没好到哪去。 但她更好奇的是这位的性别问题。 刚才在上面听着歌声,她以为是个温柔的‘海的女儿’,可现在看着这人坦胸露乳的上半身,她觉得应该不太可能是个姑娘。 就是妖怪也没这么开放吧。 她这么想了,果然就开口问了:“怎么称呼,弟弟还是妹妹?” 还挺狂。 鲛人也对她这个发问觉得新鲜,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性,表情逐渐兴奋起来。 阮清觉得这展开不太妙,又补充道:“或者是大哥大姐?大爷大妈?叫什么名字总可以知道吧?” 鲛人被最后这一问喊回神,开口道:“余泪。” 阮清:“......” 确实是个鱼类,没毛病。 她一脸一言难尽,余泪来了兴致:“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阮清摇头:“我该记得?” 余泪张了张口,又挂上了标志性悲伤的微笑。 阮清心道:您是蒙娜丽莎啊,有话不能说吗? 余泪不知道她这些腹诽,只是招手唤阮清过去:“算了,那些不重要。我有东西要还给你。” 阮清犹豫片刻,上了那方礁石顶上。 海水很蓝,和天连成一线的地方,竟然有些辨不清那是天还是海。 湿润的风拂过阮清面庞,于是她又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高海拔的千年雪松林,混着麝香,朱砂的感觉冲撞着大脑。这是近日来,最能让她敏锐地分辨出的气味。 余泪拉起她的手,带着她伸入冰凉的海水中。 “怎么样,是不是很熟悉?” 阮清皱眉,不是很喜欢这种触碰。 但就在她想要炸毛的时候,水中的冰凉刺骨便一路从指尖传输到了神经末梢。她感受到脑海中突然亢奋异动,炸裂叫嚷着“是它,是它,夺回来”。 于是,在余泪伸手推她的一瞬间,她竟然顺着这股力沉入了冰冷的海水中。 困意袭来的时候,她还在下沉。 岸上的少年红了眼,却还是收整好心情,唱起了一支轮回的人鱼之歌。 那是一段,谁也不愿再掀开的过往。 * 婴婴落地的时候,一脚便踩在断成截的白骨上。 坑底就像另一个复刻版的万人冢,尸山尸海已是昨日,却还残留着冲天的气味和累成山的‘战利品’。 除此之外,竟是一片宁静,静得除了她的呼吸,在没有任何人迹可寻。 婴婴顿时懵在原地傻了。 关键是她现在基本就是小废物一个,也不知道那短暂的强大之后出了什么岔子,剩下几位都好像陷入沉睡期一般,也没人能出来给她出个主意。 焦躁了没多久,就看见那位吓人的符师也落了下来。 张口第一句就是:“阿阮呢?” 婴婴:“......不见了。” 裴逸觉得有点头疼,他没想到本身就在幻境里了,下了坑底还能再度着相走散,堪称是心魔缭乱。 这垂着眸的功夫,他连嘴角也崩成了平直的状态。 婴婴眼看这人不高兴了,一时连个屁都不敢放,哪还有九重塔里傲娇的样子。 半晌,思索的符师大人做了决定,他心情不大好,于是话也少起来。 瞄了小孩一眼,淡然道:“我问个路,你要看吗?” 婴婴怔了怔,缓慢点了个头,心中纳闷死人堆里你找谁问路,而且有什么可看的。 她那点疑惑来不及收起,就看裴逸翻手掏出几枚铜钱抛向空中。 那铜钱都是凡间时下正通行的普通钱币,只是在扬起的一瞬,被一股浓和中正的灵气裹了起来。 同一时间,从裴逸袖口伸出六七条红线,那红线参差交错,将一具垒在尸山顶上的白骨圈了起来。 铜钱打着转儿,在线与线交叉的地方链接。 就好像穿透了生与死,阴与阳。 他做这些事情似乎没耗多大精力,只是到底是个怨煞集结之地,虽然有狐裘抵御,他却感受到了气海雪山深处,被镇压多年的地底冥气在森森冒头,叫嚣着想要突破。 连婴婴都看出来,裴逸气色不是很好。 她纠结着想要开口时,便被裴逸闷声打断:“静心,它来了。” 话 分卷阅读56 音落下,法阵生成。 那几枚铜钱碰撞着发出声响,连带着线都在颤栗舞动。 然后,婴婴眼看着那具白骨上生出肉身,先是活动了活动肢体关节,起身朝裴逸做了个揖。 婴婴看得呆了。 她还是没什么过往的记忆,因而在她肤浅的妖生中,裴逸这一手足以让她震惊到掉下巴。 这么多年在九重塔里,也不是没见过仙门的天才,但这位露一手便是绝活的做派,多少有些吊打其他所谓‘天才’。 婴婴不知道,这所谓的一手绝活,裴逸学的却只是残本。 在正法时代,本是可以“起死人,肉白骨”的傀儡之术,如今粗粗学了个皮毛,也只能短暂地做个问路的活计。 裴逸掩唇咳了片刻,才哑着嗓子问道:“她去了哪里?” 他没有说名字,只用了个代称。 那尸山上的少年人却懂了,皱了皱眉,轻声答:“鲛人,怨气成笼,作茧自缚......引她过去了。” 可能是太久没有说过话,少年只能蹦出字词,所幸裴逸听懂了。 于是他又问:“在何地?” 这回少年沉思了很久,摇了摇头:“你去不了。” “为何?” “你们,无缘,便见不到。” 裴逸想了想,把眼神落到婴婴身上,问道:“那她呢?” 少年点头:“她可以。” “那就让她带我去。” 少年又摇头:“恐怕不行。”顿了顿,他就像感受不到现下气氛一般补充道,“你与鲛人无缘,没有线,走到半路,也会回来。” 裴逸气笑了,这笑也不知怎么的,还是冲着婴婴的。 婴婴:“???” 我也想啊,您怎么搞得我好像个叛徒一样。 裴逸也知道自己算是强人所难,平静了一下,又道:“那我问你一些往事,总还记得吧?” 少年人绷直了背,似乎已经预知到是什么样的问题,还是僵硬着点了点头。 裴逸沉着嗓子道:“你可是宁城人?” 少年人点头:“宁城苏氏,家中以前经营鱼行。” “那你可还记得‘仙门屠鲛’?” 听到这四个字,少年本就没有血色的面上更布一层阴云,连周围环绕的怨气也变得更重几分。 于是铜钱作响,红线疯狂抖动。 裴逸温声道:“别怕,我不会害你。” 少年在这提醒中回过神,这才抖着颤音,向裴逸讲述那一年的事情。 那是很多年以前,噩梦般的一天。 漫天落雪中,这个叫宁城的地方便好像被冻住了。 它不大,紧贴着南海,城中有不少人都是靠出海捕鱼为生。说是座城,其实更像是大一点的镇子。 阮清在这镇中徘徊了三四天,察觉到路人根本视她为空气后,才后知后觉得摸到点门路。 余泪要还给她的,恐怕是一段过往的记忆。 于是,她索性耐下性子,优哉游哉地从城南逛到城北,从城东吃到城西。 终于在城西苏家鱼行门口路过的时候,听到点不一样的事情。 “最近你不要跟船了,老赵家前日出海也没回来,已经是这个月第五桩了,恐怕是要不好。” 阮清探头去看说话的鱼行老板,约莫四十岁,将军肚大耳垂,一脸福相,听店里伙计都喊苏掌柜。 苏掌柜说话的是个小少年,五官虽然秀气,肤色却因为常年出海晒得黝黑,搭配在一起有种莫名的喜感。 小孩也不怕他爹,呛道:“我不去,你也别想去。” 苏掌柜顿时吹胡子瞪眼:“我不去你喝西北风啊!” 扭头一看儿子气哄哄的模样,苏掌柜卸了火气:“……以前咱家是不用,现在这不隔三差五人就没了,都不愿意出去,我们家耗不起。你爹我身子骨还壮着呢,再说了,只是明儿个亲自出一次海,后面情况好了,你让我去我也不去。” 苏家小孩说不过他爹,骂骂咧咧跑了。 阮清在旁边听得打起了哈欠,对这个立旗子行为非常困惑。 她要没记错,裴逸刚在坑上说的“鲛人一族频繁出没魅惑渔民”,就是这时段了。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对劲。 余泪费这么大功夫,根本没必要把自己族类作恶的事实刨开给她看,那不有病吗? 恐怕这里面有什么天大的隐情,她忍不住想着,便决定明日一早,随苏掌柜的船一道出海。 左右已经进来,就探一探到底是谁在作妖。 第28章 神龛,祭品与蚌 “所以你就偷溜上了船?” 婴婴有些诧异的反问声在这无边的坑底向外扩散开,势单而力薄,听起来暗含几分寂寥鬼气。 尸骨堆上的少年点点头,闭目深吸一口气。 他应当 分卷阅读57 是有些怕的,垂眸时弯成扇形的睫毛轻轻颤抖,有一些克制不住的,发自本能的惧意让他停顿在这里,无法继续回忆。 裴逸也不催他,目光里满含温和,却不是什么怜悯同情,而近似于一种“与你同载苦痛”的鼓励。 在少年没有注意的地方,铜钱上的灵气越发浓厚,开始游走在红线之间。 它蜿蜒流淌时,宛若明月松间一条沉静的小溪,只有汩汩的水流悄无声息流经少年人的心田。 于是,那无法克服的便被治愈。 苏家小孩理了理思路,双手握成拳头接着道:“本来神不知鬼不觉,可半道……”少年说到这里皱眉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也说不好,但我觉得,那艘船上,应该多了个东西……” * 多的那个“东西”自然是阮清。 这位倒是没负担,大喇喇背靠着风帆,横坐在桅杆之间。她只蜷起一条腿,另一条腿百无聊赖地晃荡着,从高处俯视着苏掌柜想出的‘绝世好办法’,不知该作什么表情。 他们这趟出海动静确实不小。 满打满算,两艘七帆船加上三艘单帆,从掌舵的到撒网捕捞的一共四十六名青壮年汉子。 苏掌柜人机灵,找来的都是缺钱用,水性又好的海边小子,是以虽然近来海上事故频出,他们这支船队的气氛却是一片火热。 如果,不把船只之间连为一体,似乎会更好一些。 阮清看着用数丈铁链铁钉串成一片的连环船,脑子里率先想到的就是“火烧赤壁”。 对船上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典故。 她大概明白了苏掌柜的想法,出海失踪的都是单线作战的小渔船,他就想反其道行之,大伙绑在一起,就不用怕海上生了变故再丢一船人。 但是,有个显而易见的道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丢的只会是所有人。 阮清想要提醒,然而碍于这副半透明状态,她就算找到笔墨写点什么天启笔录丢给这帮人,他们大概率也不会信。 人总是对未发生的坏事充满了怀疑。 以及对自身能力充满了迷之自信。 船队正式晃悠着出了海以后,阮清就瞥到角落箱子里偷偷摸摸钻出来的身影。 果然是那苏家小孩。 小孩鬼鬼祟祟躲在暗处半天了,琢磨着这时候跳出去,他爹没办法返航,这才掀了装箱的盖子,从里面钻出来。 然后,苏掌柜一秒川剧变脸,拎着手里的渔网兜子就去砸儿子脑袋。 “苏志文!!你个狗崽子!可真是你爹的好儿子啊?” 苏家小孩反身就开始遛,一边熟门熟路爬着桅杆,一边回敬他爹:“我是狗崽子,你是什么!” 苏掌柜气得不行,大喊:“给我把这孽障拿下来!” 阮清觉得有她师父那味儿了。 一船人半真半假逗着小孩,气氛更是活跃了许多,那被逗的少年却已经三下五除二窜到了阮清身旁,脸不红气不喘,盘着腿冲他站在底下的便宜爹叉腰。 一声叫板:“你上来呀老苏!” 苏掌柜摸摸自己肉乎乎,一拍还晃荡的小肚子,垮起个弥勒佛脸。 阮清觉得这小子真是十分欠揍,没忍住伸手戳了戳。 令她意外的是,这小孩似乎有些先天的灵窍,脊背顿时一僵,向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阮清来了兴致,拿出招猫逗狗那一套,吹气捏耳朵拔头发掐屁股,这几招逗弄下来,小孩抱着桅杆吱哩哇啦哭爹喊娘起来。 他爹站在杆儿底下阴沉沉道:“你爹我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苏家少年慌出了小颤音:“不是啊……爹……我边上……有东西。” 船上还是很忌讳水鬼这一类的。 几乎是苏家小子话音一落地,立马就有机灵的船员请了一尊神龛过来,端正摆放好面向西方;也有人张罗着去取什么黄纸、三牲血、炭盆。 一股子迷信做派。 阮清在众人忙张的当口,注意到那神龛里供着的竟然不是什么水神,反而是个人形鱼身的鲛人。 因为逆光的缘故,她依稀只能辨出那鲛人双手托起一只蚌,似乎在吟唱什么。 鲛人的五官隐在了神龛暗处,有些看不真切,却让她生出异样的熟悉感。 没等阮清凑近去看,苏家小子已经顺着桅杆一溜烟滑下去。 他跪在神龛前半生不熟地三叩九拜。随后,恭恭敬敬燃了三柱纸包好的香,敬在神龛前的香炉里以后,抽了张黄纸开始叠纸船。 阮清:“???” 我以为是恐怖片,您给我看手工课? 她白眼还没翻完,那苏家小子的船已经叠好了,他取了三牲血滴在纸船上,扔进了炭盆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带血的小船在炭盆中燃烧时,阮清感到船底有一丝轻微的晃动,很快又没了波澜。 就 分卷阅读58 好像,只是在海上被浪调戏了一下。 这些程序搞完,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静静盯着这小孩,只等他发话。 小孩也上道,摇摇头:“没人掐我了,好像走了。” 苏掌柜的肩膀这才塌下来,上下打量一眼宝贝儿子,嫌弃道:“一边去,别让我看到你。” 这是答应让他留下了。 然而,小破孩脑回路清奇,觉得他爹的话这会儿变成了圣旨,一琢磨,又爬到了桅杆上。脸上还带了几分沾沾自喜:这样我爹应该很难看见我。 苏掌柜:“……兔崽子。” 瞧得更他娘清楚了。 阮清嫌弃小破孩太蠢,懒得再搭理,借着咸润的海风开始打盹,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投射在这支船队上,经过刚才那一拜,似乎给他们带来无穷的好运。 隐隐约约可以听到船员们时不时爆发出惊呼和喜悦的呐喊。 “这么大个的鱼王,好些年没见到了!” “莫不是神女显灵,给了这些恩赐!” “这回回去赚大发了!” “咦,怎么还有个奇怪的蚌……” 几乎是在这个蚌字落音的一瞬间,阮静便睁开了眼。 然而还是晚了,有人凑上去翻看那蚌的时候,它突然张开贝壳,将那人吸了进去。 阮清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词来形容这场面。 那只蚌分明只有那人掌心大小,却在张开的一瞬间让这一方天地灵气倒转枯竭,仿佛偷偷练过了什么吸星大法,又或者是壳子里安了类似芥子囊的异空间。 总而言之,人在转眼之间就没了。 在那一瞬,阮清甚至看到蚌肉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一圈。 如果能说话,恐怕丫就三个字:没吃饱。 于是,它也确实这么做了。 离得最近的船员还没反应过来,那蚌又是张口,直接吸过来俩,其中一个慌忙之中拽向另一个同伴的衣袖,俩人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没了。 苏掌柜终于缓过神来,大吼一声:“退开!”拽着桅杆上滑下来的儿子便缩到了船尾。 然而似乎为时已晚。 这诡怪的东西开了杀戒,生出灵性,已经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来移动。 它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打开壳,从里面扭来扭去长出个脸来,那分明是第一个被吞下去的船员的脸。 这脸似乎还不满意,又凭空从蚌肉里生出无数根头发,那发丝疯了一般长长,随风探向四面八方。 于是,离得近一些的便被扯着脚脖子扽了过去。 变化发生的太过突然,有胆子大的反应极快,抄起鱼叉便要将那蚌肉碎尸万段,人还没靠近,几缕发丝便硬若钢筋铁骨,将那人贯穿之后,劈成了四五瓣。 一颗头连着小半个胳膊便滚到了苏家父子脚边。 那些头发似乎对这种切开以后再享用的行径非常满意,人脸上顿时晕出一抹奇异的潮红。 阮清早已落地,灵力和诛邪枪都对这东西起不到半点作用,直到掏出左.轮时,那蚌似有所觉地朝她所在的方向转了转。 她运转灵力扣动扳机,以为终会有点作用。 然而,古井无波。 船上人并不知道这一出。 他们慌了,争先恐后便要顺着铁链往第二艘船上爬,苏掌柜推着自家儿子已经先上了锁链,就在船员们争先恐后的时候,数万根头发从他们身后席卷而来。 那头发直飞冲天,将整条船立马缠了个密不透风,乍一看,好像一只黑色的蚕茧。 苏家小孩回头的一瞬间,只看到他爹勉强伸出一只手,硬是挖下了扣着铁链的钢钉,鲜血直流中,大吼出一声:“走!” 慌张的大人们拽住眼眶红成一团扑上去的狼崽子,牟足了劲逃离这妖异之地。 只有留在蚕茧内的阮清,听到从这无人生还的渔船上方传来两道声音。 打头的是一道女声,带着无尽妖娆与媚意道:“真是无聊,好不容易找了祭品,竟还跑了。” 另一个人是个男声,声线里带着几分熟悉的悲悯:“不急,宁城还在,吃饱了,它总能出神器。” 第29章 那是披着羊皮的狼。 这道男声透过密布的发丝传来时,显得有些沉闷。 音量也小了几分。 可阮清还是在来人张口的一瞬间便认了出来。 那些被白石生捡回万剑宗,仍未适应的岁月里,就是这个人陪自己长大。 说起来,他们年岁相仿,甚至他比阮清还要大上几岁,可在内门众人不服时,他率先柔声细气地喊她一声“师姐”,也会在旁人嘲笑时护在她身前。 她当然记得这个声音,尽管他们只相处了五年。 阮清仍记得那少年站在禁崖风雪中,连破五位老祖十一道关卡时,小师叔那皱眉不爽的样子。他就这么负手站着,笑着说了一句:“弟 分卷阅读59 子请命下山行走人间,还望诸位老祖宗通融。” 她总是眉眼温柔的二师弟,为何会在此地? 这难道不是一段过往? 这段往事发生的时候,不只是她,恐怕连白石生都还没出生,又怎么会有二师弟参与的份…… 阮清强自说服自己先冷静下来,然后,她听到那女人一阵娇笑,似乎是做了什么动作调戏了身旁男人一番,却被男人无情地挥开。 女人也不恼,反而调侃道:“怎么,碰都碰不得了?周衍风,你莫不是还惦记着堕魔的那位吧?” 周衍风没有回答,女人又妖娆地笑起来。再说了些什么,阮清没有留意去听。 从这女人叫出这个名字开始,她已经宕机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整理这件事的细枝末节,从而能在脑内形成有条理的,可以说服自己的证据。 阮清就是觉得很荒唐。 作为异世界的闯入者,她以为已经算是小说一般的展开,可最近的事情让她慢慢了解到了,原来自己在这世间,或许还有前世。 她终于能平常的对待这变故时,就又要有人跳出来告诉她,原来不只是她有前世今生。 瞧瞧她师弟,多嚣张。 不只是声音,连名字都一模一样。 没等她琢磨透彻,周衍风发话了,这话却让阮清整个人从脑门子凉到脚脖子。 他说:“方才那少年身上已经被缠上了一丝‘神无’之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索性趁着十五夜月,余泪虚弱压制不住‘神无’,放它在宁城里玩吧。” 女人娇俏着夸道:“果然还是菩萨心肠最狠。” 男子却未搭理,定定看向脚下正在消化食物的黑色蚕茧,总觉得其中有一丝熟悉的气息。 于是他开口问道:“魔神现在何地?” 女人翻个白眼,摊手:“我怎会知道,周仙尊这是要倒戈?” 周衍风摇了摇头,淡淡回话:“只是觉得她若在此,正好可以将此事委身与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样,仙门很干净。” 阮清:“???” 这就是表面菩萨的黑心莲吗……所以魔神根本就是个背锅的吧? 空中两人似乎有意离去,却在抬头时,撞上远处海天交界处那一抹绚丽蓝紫色而停下了步伐。 女人饶有兴致:“哦?余泪竟然敢来?” 周衍风没有说话,皱着眉从蚕茧上转移视线,静静等待那位鲛人族的守护者来到身边。 他来得极快,似乎有什么难以容忍之事需要拼尽全力赶来。 所过之处,那海水都会染上淡淡的紫色,隐约泛着星光,好似投射在海中的银河,可望而不可即。 余泪就从这银河水中鱼跃而出,还是那般难辨雌雄的精致长相,眉间眼神里却藏着隐不住的杀气。 他看到来人时先是一愣,半晌,转头看向巨大的黑色蚕茧确认以后,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他开口时,是与阮清说话时不一样的冷漠:“没想到堂堂仙门,竟也沦落至此。” 周衍风默了半晌,回到:“不碍事,你没了,就没人知道了。” 阮清:“……” 这人跟她认识的那位,可真是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不如说互为相反数。 余泪冷冷道:“先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落,嗓音有了一些变化,发出鲛人特有的高音域声音,海天在这种共振中以他为中心,形成一道旋涡。 女人受不住这份威压,向后退了几步,周衍风却一脸平静,似乎并没有被他吓到。 “你若全盛之时,我自然不是对手。可现在不还有‘神无’在场。” 这话说完,他往巨大的蚕茧中扬手丢了个什么东西,那些发丝好像有感触一般,迅速打开一道口子,贪婪地将那玩意吞噬。 于是,阮清看到了一粒火红的相思子顺着豁口进来,被蚌里伸出的长舌贪婪卷走。 就好像,青蛙吞食蚊子的过程。 带着几分毛骨悚然,却又觉得理所应当。 阮清被这份理所应当击中回神,有点怀疑这相思子跟万剑宗那一株的联系。 不管怎么样,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被称为‘神无’的蚌吞掉相思子之后,蚕茧之外的局势顿时反转。 本身在海上占着绝对优势的余泪,猝不及防便被船底探出来的头发攻击。 他躲开回身望去,只见整个黑色蚕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白化。 那些攻击他的发丝已经是纯白色。 他瞳孔一时放大,想到了某种可能。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已被这发丝步步紧逼落入下风,根本分不出神来质问周衍风。 上面两位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阮清却被蚕茧留在了这一方黑暗之中。 原本应该无视任何障碍的她,好似被这东西故意绊住脚。 ‘神 分卷阅读60 无’不想让她上去看一看周衍风的长相,也不愿她再回宁城插手那一城人的噩梦。 她在这极致的黑暗中逐渐又嗅到一股雪松的味道,意识慢慢模糊的时候,她听到头顶上的打斗似乎是收了尾。 周衍风不近人情地命令道:“鲛人油可使炼狱火万年不熄灭,想必那位会喜欢……带回去吧。” 阮清最后一个念头是:果然都是披着羊皮的狼。 * 不知从何处落下一滴水来。 掉在婴婴脑袋上的时候,她被那丝冰凉激得打了个寒颤。 她还没能从苏家少年的叙述中回神,扪心自问,她作为一只有头有脸的妖,竟然都对这段过往有些恶寒。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惧怕。 倒是裴逸察觉到了,这个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这殉葬坑足以堆积一城人的尸身,当然,也包括面前这个从海上逃亡回来的少年。 他猜到了一些惨象,于是语气也变得低沉又温柔:“回城以后的事……吓坏了吧?” 苏志文讶异又感激地看裴逸一眼,那眼神里糅杂着许多情绪,仿佛惊恐还在昨日,屠戮历历在目,从未敢忘记。 少年却压抑着自己,用最为平淡缓和的语气陈述:“您猜到了……其实,也没有被吓到,屠城实在太快了,我娘她们都没反应过来就没了。” 婴婴满头问号:“什么屠城?不是已经逃出来了。” 少年温和笑道:“我们这不是……还是死了嘛。” 小妖兽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少年早已经是个白骨。 苏志文抿抿嘴唇,继续道:“那东西……应该是我引回来的。回城当晚我就发现脖子上绕了一根头发,很长,我拽起来去看,竟然找不到尽头。” “那时候,我就知道恐怕大祸临头了。本来我是要自己出城找个没人的地方的,我不想连累我娘她们……没想到,那东西来的这么快。” 裴逸垂着眸:“只有蚌,没有人进城吗?” 小少年皱着眉,思索再三一字一句道:“有的,一男一女,是两位仙门的真人。” 婴婴:“……” 这话就像炸雷一样,落地两人的面色都有了些变化。 只不过裴逸是诧异,婴婴则是怕被灭口。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从骨子里害怕这个符师。 苏志文怕裴逸不信,立马补充道:“仙尊若不信,我可对天发誓。那俩人言谈举止不似小门小户出身,还提到什么烂柯山……万剑宗……哦对了,他们管那吃人的蚌叫做‘神无’。” 婴婴:“……” 哥哥您闭嘴吧,我还小我什么都听不懂。 胆小的妖兽扭头去看裴某人的脸色,却发现对方已经恢复如常,正视着苏家少年的眼睛点头道:“不用怕,我信。” 仙门又如何? 难道还能比这尸山尸海更有说服力吗。 或许,仙门屠鲛是这样,魔神乱世也是如此,都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想到这里,裴逸似有所觉看向婴婴,直到小姑娘怯怯地退了两步,有扭头逃跑的趋势时,他才闷着声半笑半咳道:“……你得向阿阮借几分胆量。” 婴婴绷着个脸维持最后的傲娇人设。 见裴逸状态不是很好,咳声越来越重,那些红绳便扭来扭去想要重新回到他袖中。 少年也行礼道:“仙尊召我来这片刻似乎损耗过大,还是结了这阵吧……” 裴逸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你可还有未了心愿?” 少年张了张嘴:“我们在此地太久了……有点想离开了。” 这话一落下,周围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声,似乎刚刚他们都在静静倾听小少年给后世人讲述当日真相。 如今沉冤得雪,纵然没有报仇,或者永远无法报仇,他们也不甚在意了。 那些执念,早在一轮又一轮的业火炼狱中被焚尽。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苦痛。 这样的日子,该到头了。 第30章 (捉虫) 人字符与执念 有些事明知不可为, 却定要为之。 听到这样辛酸的请求,整个黑暗的谷底都暂时隐入了静谧之中。于是,从高空中滴落的豆大水珠再次砸在婴婴脑袋上的时候, 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下雨了。 似乎连老天也在为这一城无辜百姓哭泣。 婴婴把怀中抱着的黑色大伞撑开,递给裴逸。 她倒是不关心这个人的死活, 可主子……似乎见不得这人病怏怏的样子。 裴逸温和笑了笑,接过伞, 一大半却是撑给了小妖兽。 他想起一些很小时候的事情。 裴逸算是跟在祖父身后长大的。那时候唐国亡国,后晋入主, 是裴南城第一次易主。 凡事总是第一次格外艰辛。 分卷阅读61 裴逸几乎是陪着老爷子顶着各路骂名走过来的,小孩子尚且年幼, 不懂为何世人会对祖父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这位昔日乌衣巷中的贵族人物,竟然要节衣缩食, 为了生计还去秦楼楚馆卖起了艳曲儿。 后晋的皇帝似乎是有意考验裴南城,没说不许骂他,也没说不许他反抗, 颇有一种坐山观虎斗的看戏风范。 后来, 裴南城终于走到了后晋的核心班子里,也彻底坐实了‘丢尽文人脸’的典范, 整个裴家宗族一合计, 宁愿当个穷得叮当响的清流, 也不愿与狼狈为奸。 那段日子, 走的走散的散,几乎只要有人脱离裴南城的庇佑,转眼就能收到晋帝的一份处分通知。 好一点, 充军流放;坏一些的,不知道哪里沾来的莫须有罪名连夜扣上,人还没来得及喊冤,脑袋已经分家了。 那些日子难捱啊。 裴逸是在这时候被清凉殿接走的,走之前,反而是老爷子亲手把他的名字从宗祠中除去,不仅是向仙门,也是向帝王在宣告祖孙两的立场。 裴逸知道,祖父这是不想拖累他。 幼年那个夏夜,临行之前,老爷子还递给他一块西瓜,笑眯眯让他多看看人间寻常事。 小裴逸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奶音:“怎么看人间?祖父不跟我一起吗?” 裴南城在摇椅上晃悠着:“祖父走不动啦,守着这一个地方就已经费劲心力。砚秋,你既然入了仙门,日后便不能与凡间亲属有太多往来了。” “为何?” “牵一发而动全身,总不好我们家这点变故,去引起仙人两界更大的变故。” “变故不是好事?” 那时候,小裴逸总觉得当朝也不比唐国皇帝执政好到哪里去,变一变也没什么不好。 倒是裴南城叹气,将他拉到身边。 “这些变故对于肉.体凡胎的普通百姓来说,哪一个都扛不住。砚秋啊,你虽然入了仙门,却一定要记住,成仙之前,你先是一个人。” “你既是符修,修的便是一草一木,雨打风吹落的‘悟’,所谓符意,也是人意。” 裴南城没有想过,就是这几句话,让少年茅塞顿开,走出了一条与众不同的符修之道。 开窍以后,他总是乐于亲近凡人,看市井烟火气。 那是个平常的午后,他卖了支成色不错的词曲,送小乞丐重病的爷爷吃了顿满意的上路饭,然后他就莫名其妙的参悟了三十三重蝉。 没人知道,这套功法练得到底是什么。 在老人家魂魄离体的一瞬间,裴逸看到了他满载的回忆。 老人一生颠沛流离,被人欺辱,有怨有悔恨,还有一些不愿离去的执念——大约还是放不下他的小孙孙。 他那时就清楚地知道,这地底幽冥怨气的寒蝉,其实都是凡人一生无望的念想。 而他,成为了他们那个盼头,也是压制他们炸裂的阀门。 在裴逸心中,裴南城便是世间头一等潇洒人物。 他觉得做什么是有益的,便去做了,不会在乎闲言碎语,也不会因他人意志而转移。 所以,裴家的他也成了这样的德性。 裴逸回过神来,心中已经做好了决断。他知道这样的愿望要满足,对自己的身体有多大的负担。却还是一脸温和,甚至有些懒散的调侃:“这样就够了?你们还真是好哄。” 苏家少年听了这话,知道是离去有望,脸上毫不掩饰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不不不,这样已经是十分打扰恩公了,我等被困应当也有自身的执念原因,等觉察过来,想离去却已经无可奈何了……” 裴逸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笑着安慰:“不打紧,本就不是你们的错。你们愿意离去,才是真的帮了我们大忙。” 苏家少年腼腆一笑,有些局促地扣了扣手,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连着那些哭声也变得一抽一抽的,停顿的当口还有人打了个嗝儿。 裴逸笑了:“哟,韭菜馅儿的,吃的不少啊。” 苏家少年那点紧张登时便被他逗没了。 这档口,裴逸已经从袖中掏出了那把折扇,一支狼毫笔,没做停顿展开空白的扇面便在上面写下一个“人”字。 那字用的是狂草,似乎在这一笔之间,便将胸中无限惆怅与愤懑一股脑儿塞进字中。 人字符成,金光乍现。 那金光温暖又干净,从一个火堆的大小逐渐扩散开来,蔓延向无边黑暗之中。 怨气在消解,曾经被困在这里的种种过往都被这一笔抹去,有一刹那,尸骨之上模糊显现出了万道身影,有老有少,对着裴逸所在的方向齐齐拱手作揖,屈膝颔首。 脸色更差的符师只是攥了攥掌心,忍住那股上涌的气血,向城中众人微笑还礼。 他们慢慢散成点点金光消逝时,婴婴也愣在了这份唯美之中。 直到裴逸终于忍不住 分卷阅读62 ,一口血喷出来。 婴婴:“???” 阖着您都是强充大头啊…… 见这人一时半会嗑个没完,吐血也说明了严重程度,婴婴还是捏着鼻子凑上去,递了一块干净的手帕。 还是以前主子送她的呢。 她大着胆子猜测:“你不会是,替他们抗了什么吧……” 裴逸笑着这起手帕,若无其事塞进自己怀中:“怎么会,不过是世间此消彼长,天道制衡罢了。不打紧。” 婴婴:“……” 还能偷手帕,我看你也不打紧。 婴婴还想说些什么,眼神一转,却看到点点光波尽头,有一道劲风当面扑来。 她闪身避开,一枚灵气弹堪堪擦着她鼻尖破空飞过。 然后奔向了裴逸。 裴逸却只是苍白着脸不躲不闪,扯开一个笑容看向雾气中。 于是,子弹也是贴着他的发丝穿过,钉在了不知是哪一片墙壁上。 来人脚下步伐轻巧,声音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怒气。不如说,压根没打算掩饰。 “你这么上赶着找死,不如现在我就一枪崩了你,还能为我所用!” 裴逸倒还有力气逗她:“提线木偶哪有我鲜活,小美人儿恐怕不会喜欢。” 他话音落下,阮清已经满身煞气到了身边。 小姑娘二话不说探手,附在他手腕上,查验一番过后,脸色变得像要吃人的恶鬼一样难看。 “你又用了你那个什么什么蝉?”话虽然是反问句,语气里却带着不容反驳的笃定。 于是,裴逸便知道这事无法糊弄过去,只得好声好气道:“一城百姓的怨气,剑宗出身不好解。殿中既然擅于此道,自然不好放着不管。” 阮清霎时就懂了,这人一半是为了放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百姓解脱,另一半,恐怕是担心她被困在里面,一时半会出不来。 她确实不擅长幻境 。 别说是她,拉出来满宗门的剑修都得摇头,这东西本就是选择与方向的问题,只不过正正好,她范在了背点上。 就好像早就知道她有些什么样的弱点一般。 虽然心中门路清了,面子上阮大姑奶奶依然不给好脸色,从芥子囊探了一水的灵丹妙药就顺着裴逸后背推掌送了进去。 被药丸伺候的裴逸本人哭笑不得:“……阿阮,这回没有用错药吧?” 这是还记得上回虎节鞭的恩怨。 阮清没好气道:“没用错,十根虎节鞭下去,保你立马归西!” 裴逸:“……” 看来小美人儿火气确实不小。 知道阮清正在火头上,裴逸便开始装乖卖巧,让干什么干什么,生怕姑奶奶一个不满意把他吊起来打。 阮清懒懒抬着眼皮瞅他:“宁城的事你都知道了?” 她站在裴逸身后,两人互相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能从语气中判断大约是什么情绪。 裴逸没犹豫,回到:“嗯……背后有仙门作祟,也知道了。” 阮清挑眉:“知道是谁了?” 裴逸心中一震:看来这人阿阮认识。面上却并未显出分毫:“没有,百姓们只知道是一男一女。” 阮清好像是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裴逸转过身去,问道:“你在里面,见到了‘神无’?” 他不想问得太细,追得太紧,让阮清升起防御心理来,他想让小姑娘能多轻松一刻是一刻。 尽管他们都清楚,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阮清组织语言回到:“见到了,还记得陈仓城中害死掌事的蚌吗?也许,做好最坏的打算的话,那东西……吃人会成长。” 第31章 来自天道捍卫者的质疑。…… 裴逸并未惊讶。 听到这话似乎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只淡淡点头,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可能。 阮清心道:也对,这人总是一副什么事都知道的样子, 兴许这些陈年往事、因果缘由人家打小就门清,哪轮得到她来提醒。 再想想,身边谁都好像比她知道的多点儿, 她得来的消息,哪回不是费尽心思, 刀山火海里搜罗来的? 人人万事清醒,只有她无头苍蝇。 俩人心中各自思量, 仰起头一对视,就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硝烟。 当然, 这呛味儿绝大部分都是阮清这头释放的。 裴逸愣了一下, 脑中转过弯来,有些无奈又好笑地故意探问:“怎么了, 谁惹我们小美人儿生气了?” 阮清心中有气,窝火道:“猪。” 说完又补充道:“狗……不对,猪狗不如。” 裴逸笑得有些欠:“都猪狗不如了, 怎么还跟他置气呢?” 阮清张了张嘴, 瞪回去:“……千金难买我乐意。” 裴逸点头:“哦?千金难买呢…… 分卷阅读63 既然这么当个宝贝,就更不能生气了, 伤感情。” 阮清:“???” 见小姑娘作势又要上来揍他, 这嘴欠的人终于想起自己还压着一股上涌的血气, 立马弓着身子就咳上了, 这回是彻底压不住,没咳几声血迹已经顺着嘴角流下来。 裴逸原本略显苍白病弱的脸这一番折腾之后,反而透着一股奇异的妖冶。唇色许是被鲜血浸湿, 红的过分;眉眼含笑中也有几分盈盈水汽。 阮清抡起的拳头顿时放下,围着他憋了半晌,憋出一句:“你这不是回光返照吧” 婴婴:“……” 主子的反应已经足够令人称绝,哪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那位符师也是朵奇葩。 他说:“阿阮这是在夸我好看吗?” 婴婴:“???” 这人脑子是不是咳出来了…… 看裴逸还能插科打诨,阮清懒得搭理,翻手召来诛邪枪,正色道:“先出去吧,如你所言我们应当是被盯上了,这里头不只是幻境,更暗含阵法。我们宗门于此不通,你告诉我阵眼,我去破了它。” 话说的理所应当,婴婴都信了。 裴逸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万剑宗内山门下的梅林阵仙门皆知,也算得阵法翘楚了……怎么在阿阮嘴里,就成了‘不通此道’。” 婴婴看一眼阮清面色不善,懂了。 阖着这是自己不通此道,就等于满宗门不通此道。 说得信誓旦旦,欺骗幼小妖兽,好生不要脸。 眼看对方的枪又要扎到自己身上串成个烤串,裴逸敛了笑意,柔声道:“虚危之下哭泣星,走七星一聚,过星宿,直破房下一星。” 说完退后几步,方便阮清施展。 其实破阵不需要消耗太多灵气,阵法在懂的人手中本就是借力打力,使巧劲。但阮清是出于好心揽活,这个情裴逸默默承了。 于是,黑暗中,一人一妖默默恭候半晌,阮清这才磨磨蹭蹭转个身,语气森森然:“就不能说人话?” 翻译一下,放的什么屁,她压根一个字都没听懂。 裴逸怔了一下:“这《步天歌》应当是剑宗普及读物,教习们没讲过吗?” 阮清二皮脸:“那你得问听讲的。” 裴逸懂了,这约莫就是传说中的好战分子,读书只能打瞌睡的那一挂。 婴婴:“……” 总觉得有点丢人,现在换个主子还来得及吗? 裴逸想了想,有些好笑开口:“其实就是从北方最中心那堆白骨起始,依次到西方,南方,最后在东方中心,尸骨顶端那具就是真正的阵眼。” 说完,又补充道:“可以用雾生苍……你已经是知微境,或许,这些会对你有点帮助。” 阮清怪异地看他一眼,心说魂都被炼化了,怨气也遣散了,用得哪门子雾生苍。手上却还是依言换了左.轮出来。 闭眼,放开灵识探向无边黑暗中。 她按照裴逸所说先后射出四枚灵气弹,隐入四个方位后,不到片刻,空气中便产生了阵阵颤栗的嗡鸣。 像是古寺钟声,陡然间在脑袋顶上炸开,震得人一时间心中眼前空白。 阮清觉得心头狠狠下坠,似乎有什么空了,又有什么新的东西填进来。 她头疼的厉害,脸色也不好,强撑着按着太阳穴看裴逸:“不是破阵吗?我怎么会这样?” 裴逸提议用雾生苍的时候,也只是近来这些真相让他一瞬间冒出了某种想法。 所谓魔神,其实才是站在凡人这边的“真神”,而这些被害的亡魂,或许曾经也被她护在身后,哪怕是最终覆灭,或许,也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 裴逸想,或许就是新一轮的火种。 现在,看着阮清明显不一样的神色,他的大胆猜测被印证,之前独自消化的疑云似乎都可以尘埃落地,他有些自嘲的笑出来。 清凉殿自诩捍卫天道,从师尊恽南天封魔之战开始,似乎无形中就站在了仙门那一边。 仙门,便真的是天道旨意吗? 从根本上动摇的话,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审视这个魔神的转世。 他想的很多,看到阮清拿在手上的雾生苍,脑中顿时炸开——这雾生苍是万剑宗祖师爷邱同尘所得,转交他师祖恽南天炼制新器,师祖飞升后,又交由微师叔收尾炼制完成。 从一开始,他们早就知道阿阮就是魔神转世,为何还要赠她神器? 雾生苍炼制时,加入了对仙门无效的禁制,如果,他们是为了作收渔翁之利…… 不知何时,无边黑暗已经悄悄褪去,连同隐去的还有这殉葬坑,以及坑上的宁城。 恍神间,三人已经站在了一处桥头前,桥对岸是一处三岔口,交汇处还好心地做上了标记——一条名十殿阎罗,一条名鬼城‘无界’,还有一条便是奈河。 裴逸不自觉皱了眉头,上前蹲在阮清身边道:“有没有感觉哪里不 分卷阅读64 舒服?我的错,我以为这些亡魂可能会留下一些机缘给你……” 阮清这半晌已经缓过神来,她感觉很奇妙,似乎记忆上并没有什么增减,但她知道她不一样了。 就好像曾经干涸的神魂被滋养了一部分,她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却生出一种还需要更多的怪异感觉来。 她睁眼,与裴逸对视半晌,笑了:“你这是拿我试药啊?你们清凉殿果然不厚道。” 见人没事,裴逸笑得有些苦涩:“我动不动被小美人你塞成个药罐子,哪里还用得着美人试药,暴殄天物。” 阮清起身,向他伸出手:“那不就结了,你一片好心,何必道歉。” 裴逸眨眼,犹豫片刻,在那双真诚爽直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伸出手去。 阮清咋舌:“你这是手吗?冰雕啊?” 裴逸道:“小美人儿难道不知道公子如玉?” 阮清翻个白眼,丢开这人回头看婴婴,却见婴婴盯着前方三岔路口发愣。 阮清在她眼前挥手:“怎么魂不守舍的?” 婴婴伸出小手,指着通往奈河的那条路道:“那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吗?怎么……好像是要去投胎呢?” 阮清连忙探头去看,果然看到郎子青的身影消失在一片浓雾之中。 她人傻了。 实在搞不清楚郎子青在幽冥狱看到了什么,追爷爷能变成去投胎。 意志这么不坚定,爷爷要哭了。 她正想跟裴逸吐槽,对方已经先她一步开口了:“阿阮,还记得我们在妖城提过,老妖王用了蚀月沧溟吗?” 阮清点点头:“是什么大杀招吗?看你们当时都板着脸,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逸想了想:“天狗吞月的故事你听过吗?” 阮清莫名打了个寒颤:“不会吧?还真是蚀月啊。” 她以为就是个中二名字呢,合着人家实物与图片严重相符。 “妖族本就以阴气修炼,化为自身妖力,不像我们引渡的是阴阳中正调和的灵气。他们这种极度的单一,其实有好有坏。” “好处就是修炼进境比我们要快,但坏处,容易走左了。过于庞大的阴气没来得及转化为妖力,轻者入魔,严重的便会在体内引起妖丹爆裂。” 婴婴轻声问:“那个蚀月沧溟,就是这样的招数吗?” 裴逸点头:“吞食满月月相阴气,历来动用此招的天狗一族都没落得好下场……朗殿下只怕比我更清楚,不知在幽冥狱见到什么,竟往奈河去。” 阮清听到这里已经动身追上去了,边走还边抱怨着:“堂堂妖王,爷孙俩都不让人省心。” 裴逸笑了笑:“你主子以前也这样?” 婴婴点头又摇头:“以前没这么……疯癫。” 听到这个形容,裴逸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俩人对视,扬起一抹无奈的笑容。 前面走的人招手:“嘀嘀咕咕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 裴逸不紧不慢跟上:“夸你貌美心更美,虚怀若谷,能容天下事。” 婴婴连忙跟上:“对对。” 阮清:“……” 这俩怕不是眼瞎? 三人吵吵闹闹进了浓雾之中。 身影渐淡时,浓稠的白雾尽头传来一道招魂铃声。 第32章 妖王的承袭,孟婆与忘川…… 这铃声很轻, 不细听几乎不会注意到。 但阮清还是在第一时间打了个抖擞,就像是猫看见狗的天然反应,她竟然对自己这副反应觉得意料之中。 仿佛, 她即使没有记忆,神魂也依然认出了这阵阵铃声。 阮清压下心头不适问道:“你们听到了吗?” 回应她的是裴逸和婴婴的茫然,那两人眼神沟通一番, 都确定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原来只有她才能听到,又和那位“魔神”有关系吗? 阮清看着郎子青顺着铃音的方向消失在雾中, 咬牙追了上去。 白色的雾迷住了双眼,空气冷得不像话, 那些雾气触在睫毛上,便凝成了霜花。 睫毛的主人眨巴几下, 便又化成水汽凝在上面。 衬得红衣小姑娘越发像个误入迷阵的仙子。 雾渐渐散开的时候, 便又凭空出现一座巨大的拱桥。 那桥上镂空雕刻着六尊形态各异的邪物,许是年头久了, 木板在郎子青走上去后发出惊悚的吱呀吱呀的响声。 桥头枯树下,有个老太婆佝偻着身子,搅动着大锅里的汤汁。 锅下燃着熊熊炼狱火, 锅上那汤汁冒着滚滚热气, 老婆子一挥动汤勺,便飘来阵阵怪异难闻的气味。 阮清心道这应该就是孟婆了, 一边好奇打量了一眼, 一边就要上桥去追郎子青。 孟婆突然从锅中伸出汤勺, 那勺柄陡然拉得有整个桥一样长, 挡住阮清 分卷阅读65 去路。 “小姑娘不喝一碗汤,可不能下去。” 桥下便是忘川河源头,前一秒血海翻涌, 后一秒又如浩瀚星海,让人辨不清善与恶,真与伪。 阮清心说你好好的编制内人员,怎么说起话来像个大反派。 于是莫名其妙瞪她一眼:“谁说我要下去?” 孟婆:“……” 你不下去巴巴来奈何桥看风景啊? 大约是孟婆的眼神太过懵逼,裴逸有些好笑地上前打破僵局:“婆婆也给桥上那人喝了孟婆汤吗?” 孟婆看这年轻人长得好看嘴又甜,顿时换了副姿态,笑眯眯道:“那位是小妖王,哎,可怜见的,老妖王竟落了个神魂尽碎的下场。” 阮清心头一跳:“那他这是?” “这是第七殿那位与妖王有点交情,心头软,紧赶慢赶带回了几缕神魂碎片,收在这忘川河水中,要它看尽世间贪嗔痴,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或许能重新滋养开窍也说不准。” 阮清诧异:“竟还有这种法子?” 孟婆纳闷,上下打量她:“看你也像是修仙中人……这些东西,就连凡间那什么狗屁太白学宫都会学习,你到底是哪家的后生?” 说着就以一缕鬼气探入了阮清气海雪山。 婴婴:“……” 啧,不好好学习的下场,这回尴尬了吧。 阮清挺着一张镇静的脸,刚想要找个由头打发孟婆,却见对方似乎是被什么兀得弹开,趔趄着退了三步,阮清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孟婆吓得立马跪在了地上。 阮清:“……” 就扶了一把而已,大可不必。 这头还在懵逼,孟婆却已经将头伏在地上,苍老的嗓音里都带着颤栗:“老身……不知是您回来了……还望赎罪……您……您请上桥随意逛。” 嚯,阖着这还自带通行证。 阮清没在意这点插曲,达到了目的,拽着身后两人便上了桥,孟婆直到几人远远离去,这才发着抖起身,向十殿阎罗汇报这一惊人讯息。 桥上,郎子青怔怔望着水天交界处,点点银辉倾泻而下,那其中包裹着他十分熟悉的妖力正在慢慢散去。 他记起上次见到老爷子,两人还是针锋对麦芒。 他对老头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让你也尝尝心爱之物尽毁的滋味”,呵,真是报应,如今都报到他自己头上了。 他想到幽冥狱看到的幻象,他很清楚,那不仅仅是幻境,那是曾经的回忆。 是老爷子的执念和怨。 阮清三人到他身边时,郎子青并未回头。 “他死了,死前杀了那只傀。” 那傀他们都认识,是象林之邑从前与郎君交好的狼妖,就连境界也与他不相上下。 这只傀做的太过完美,摆明了就是针对郎君特别定制的。 郎子青有些失神地看着前方,平静道:“我以为,老爷子就是为了重诺害死我爹娘,谁知道根本不是这样……” “什么妖魔联盟,祸乱世间都是子虚乌有,仙门要杀,便囫囵找个由头开战了,只要咬准了魔神包藏祸心有违天道,就大可站在了正义的一方,光明正大替天行道。” “我跟老头作对这么多年,就是个笑话。” 良久的沉默。 众人都不好张口规劝,只默默陪着郎子青站在这忘川河源头上,看着那点点星光融入河水中,不见了踪影。 奈何桥头上千年如一日,无风,无雨,也无新闻。 只有孟婆自顾自念叨着“得多熬一些,最近又要来很多新人”,挥动着勺子搅动她那一锅闻之色变的汤汁。 直到那些星光都汇入忘川河中,成为水中一轮泛着孤光的满月。 裴逸弯了弯唇,率先开口道:“朗殿下,世间事又有谁从一开始便都堪得透彻呢?今日你知晓了这其中一重,来日说不准还有第二重,第三重。” 已经过去的,便勿要挂在心上介怀,徒增烦忧。 况且,新旧更迭,谁又说得准旧的便一定会完全离开这世间。 郎子青也看到那轮圆月,一时心神微动,刚要接话,却被阮大姑奶奶横插一脚。 阮清插科打诨道:“就是,你看看我,谁能想到像我这么个17岁的天才少女,十年前竟然……” 三人都将目光投在她身上,那眼神里分明写着:然后呢? 阮清卖足了关子,摇头晃脑道:“竟然只是个7岁的少女。” 末了又加一句:“世事无常啊。” “……” 无常个屁啊,没话说可以闭嘴好吗。 原本肃杀的空气被这个不像样的冷笑话清扫一空,郎子青有了水中的念想,也缓过一口气来。 他有些头疼的在阮清和裴逸之间来回打量,给裴逸递了个颇为同情的眼神之后,倒起了闲心逗阮清。 “就你这样的可别少女了,没叫 分卷阅读66 你老妖婆都算给面子。” 阮清翻白眼:“没眼光的东西,我这张脸放在你那铭潇楼,撑得起整个门面!” “那您得是楼里的柱子吧。” “……” 裴逸和婴婴没忍住,笑出声来。 阮清冷笑一声,气急败坏道:“郎子青,给爷作个揖,说你错了。” 上一秒还嘚瑟的小妖王顿时原地懵逼,化为原形,冲阮清摇着尾巴作揖。 萨摩作着作着又“汪汪”地呜咽起来,好像被欺负的小可怜。 阮清满意了,冲一旁默默退后的两人笑道:“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婴婴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屁股,笑得谄媚。 阮清懒得在计较,松了口,郎子青立马又化为人形,开口就想破口大骂,却在触及对方警告的眼神后,把满腹暴怒吞进了肚子里。 就很委屈。 “妖女……”郎子青本来吃了鳖,余光扫到裴逸坏心眼地笑了:“裴公子,你来评评理,你会愿意喜欢这样的疯癫……妖婆吗?” 裴逸迎着两道灼灼目光,淡然回答:“此事……在下想都不敢想。” 郎子青得意冲阮清挑眉,还没等阮清举起拳头去收拾裴某人,裴逸那清润又带着压制不住的调笑的嗓音再度响起。 他说:“我哪有这种福气。” 郎子青婴婴:“……” 是个高手,甘拜下风。 阮大姑奶奶自然也是诧异了那么一秒钟,但这位脑回路向来九曲十八弯,顺着裴逸的话一想还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于是十分满意地挥手示意对方说的很不错。 裴逸怔了怔,还是被这副可爱劲儿逗得眉眼都染上了笑意。 郎子青:莫名觉得这两让人看不下去,没眼瞧了。 阮清率先回身,轻咳一声发问:“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这话自然是问郎子青,但余光又扫向裴逸,似乎也想要探探对方口风。 郎子青望着水中月,凌然回:“仙门既然觉得我们是邪魔外道,要除之而后快,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这份名头……” 话没说完,郎子青被阮清一巴掌拍了个暴栗。 “说你是什么你就当什么,你怎么这么乖呢?难道是血脉里抑制不住的冲动?” 这是骂他是狗。 虽然但是,郎子青依然觉得受到了侮辱,指着阮清鼻子气得不行。 婴婴看热闹不嫌事大:“难道你不是狗?” 郎子青:“我……” 这要是否认了,天狗一族的长老们必然不能让他继任妖王,到时候妖族各部更要生出龃龉来。 他咬牙咽下这笔账,并且通通记在了最弱的菜鸡婴婴身上。 婴婴:??? 裴逸笑了笑,调和道:“为今之计,朗殿下还是先重整妖族各部为先,象林之邑能直抵妖城,其中,恐怕不会少了内应。” 郎子青捏了捏拳头,这笔账,他自然是要算的。 阮清又出主意:“完事之后,你可以反其道行之啊!” “怎么讲?” “他说你邪魔外道为祸苍生,你偏要五好公民除暴安良,气死他们。” 郎子青:“???” 想象一下小妖怪看望孤寡老人,照顾稚童的场面……还挺上头? 他这么想着,嘴上又问道:“你们呢,听这意思不和我回妖城了?” 阮清点点头:“该查的查的差不多了,得回趟师门。”说着又看向裴逸,“你呢?” 裴逸笑睨半晌,才叹息:“是啊,出来太久了,我也得回趟殿里。” 阮清:“哦。” 裴逸又凑过去调笑:“怎么,小美人儿舍不得我?不如我先送你回万剑宗……” 阮清翻白眼:“好走不送。” 裴逸敛了笑意,柔声道:“若有需要,让青鸟来寻我便是。”话落,递给阮清一根翎羽。 阮清也不客气,接了就塞进芥子囊中,还抱怨“等你收到信黄花菜都凉了”。 裴逸又好心情地笑起来。 从忘川河要回妖族容易,回人世间却要费些功夫。 阮清刚要问裴逸时,逆流处便缓缓行来一艘船,是渔一舟。 老爷子也不客套,吆喝一嗓子让人上船。 阮清笑:“哟,不是进不了鬼界?” 渔一舟笑吟吟瞟了一眼奈何桥边的孟婆,孟婆吓得把头都要埋进锅里。 渔老爷子道:“只要不离这忘川河水,谁能说我有错。” 阮清挑眉,笑这老头还真是奸猾。索性上船启程离去。 直到俩人渐远,一直坠在角落的婴婴才幽幽对郎子青说:“我呢,她是不是把我忘了?” 郎子青:“……” 竟然从她身上找到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于是即将上任的妖王好心情道:“走吧,先跟我回去 分卷阅读67 。” 妖界重创,百废待兴,这丫头片子虽然弱,顶着九婴的名头能吓一个是一个。 第33章 斩仙台上,谢家公子 在某个裴姓皮皮虾第三十三次叮嘱阮清“不要动用雾生苍”后, 阮清终于忍不住,掏出诛邪枪开始赶人离开。 这人怎么就比她师父还要唠叨? 等人终于叹着气走了,阮清这才上山御剑而去。 她打算的挺好, 先趁人不备,绑了落星河探探口风再说。 然而事情似乎发展地有些蹊跷。 阮清回到山门的时候,一路上还盘算着怎么跟白石生讨价还价, 企图少在禁崖受两天罪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没人在意她回来了。 阮清:“???” 想多了, 小丑竟是我自己。 等她偷偷摸摸钻到人堆里,听了一嘴落星河说八卦, 这才弄明白缘由。 山门出了大事。 那斩仙台上,竟然无缘无故落下个凡人。 ——“说迟那时快, 只见中书石发出阵阵嗡鸣, 雾气环绕中便掉下个凡人来!” ——“吹吧你就,中书石在牛山上, 你去过牛山啊?” ——“我没见到,无泪仙尊总见到了!他告诉掌门的还能有假?” 阮清:“……” 落星河狗嘴里吐出来怎么可信度这么让人怀疑呢。 严格来说,斩仙台并不是一座台子。 就像禁崖也不是一处山崖。 说起来, 万剑宗内山门乃是十二座连环峰头围绕起来的福泽之地, 当日老祖宗选择这么个地方作为内宗门的洞天福地,一半原因便是奔着禁崖的灵气。 而另一半, 便是为着牛山上的斩仙台。 邱同尘还在的时候, 斩仙台便有的。 没人说得上来, 这地方为何挂着这么个不吉利的名字。从更早以前, 万剑宗立派开宗,便一代一代传下来这个称谓。 斩仙台上如今已经没了当年任何踪迹,只剩一尊中书石老神在在蹲在那里, 与白发书生常年相顾无言,成了漫漫长夜里的互相慰藉。 阮清想到梦中那看不清脸的魔神,被压着送往斩仙台跳下的一幕,眼皮子突突直跳,她说不上这种焦躁,扯着落星河扭头便走。 “大师姐!你可算回来了!”落星河激动地无以言表,心里感叹终于有人来接替我挨骂了。 阮清不看都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弹个脑瓜崩过去:“少废话,带我去见那凡人。” “见他干嘛?” “看看,是不是真的只是个凡人。” 还是说,也和魔族有关系。 * 万剑宗,上清峰客舍内。 床上的青年男子早就醒了,呆滞地盯着窗幔顶端,似乎对现下的状况有些迷糊。良久,他脑中突然闪过昏迷之前,大哥谢广之护在他身前,被万箭穿心的一幕。 怎么会?一定是在做梦。 狗皇帝为何要杀他?就为了逼大哥回来好安个罪名抹杀吗? 谢晋元挣扎着要下床去,却在双腿接触地面的时候涌上钻心的疼痛,好像千万只蚂蚁啃噬着双腿骨髓,让他痛得一张俊脸活生生拧得恶鬼一般,翻在地上呻.吟。 阮清进门便瞅见这一幕,瞧着谢晋元双腿上的纱布已被血色渗透,越发透出黑红色来,阮清朝着落星河递了个眼神。 后者二话不说,屁颠屁颠上去把人拎起来放在床上,转头又立在阮清身后。 谢晋元在这过程中抖成了筛子,嘴里还念叨着“大哥,我大哥呢?” 阮清挑眉,拉了张凳子坐在他床前:“你大哥哪位?” 谢晋元已经很衰弱,说个名字十分费劲:“他……他名为谢广之,乃当朝镇西将军。” 落星河诧异地“啊?”了一声,顿时吸引俩人目光都望过去。 他只好硬着头皮弱弱道:“昨日玄镜司来报,说谢广之已死,晋帝把人吊在城门上……鞭尸七日。” 谢晋元顿时目眦欲裂,表情越发狰狞,拖着一双血腿便要抓落星河的肩膀。 落星河被镇住了,下意识退后一步,半晌才想起自己是修行中人,觉得有些丢脸,一个花式开了手中利刃。吓唬到:“我万剑宗弟子从不骗人!” 阮清心说:你骗师父骗得还少? 半晌无言。 还是阮清笑着道:“你既然叫谢广之一声哥,应该也是谢家人吧。你哥气海微通武艺高绝都没逃过,你是怎么来得我万剑宗?又能平白出现在斩仙台?” 谢晋元还在回味刚才的话,听到这质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古色古香的居室里。 万剑宗? 难道是四大仙门的万剑宗。 谢晋元表示十分懵逼。 跟阮清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才摇头道:“我只记得我哥替我挡了箭……” 分卷阅读68 哦?本人也不记得,有意思了。 阮清咳了一嗓子随意到:“你叫什么名字?我听说狗皇帝先抓的是你啊,犯什么事了?” 落星河在一边狐假虎威:“说,我师姐问你话呢!” 师姐弟俩人活像哪个山头的土匪。 谢晋元还没从悲伤中缓过神来,问什么答什么:“谢家晋元,生来只会吃喝嫖赌,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要说犯事,可能是我在陈仓城点了天灯,惹神仙不满意火烧陈仓了吧。” 这话说得凄凉又负气,反而惹得落星河一拍巴掌认出人来。 落星河惊喜到:“你就是那个!!!……一年三百天睡在勾栏瓦舍的谢公子。” 阮清:“……” 什么玩意???我师弟怎么什么犄角旮旯的八卦都知道? 等到落星河三言两语跟她师姐普及了一下谢家公子的风流趣事,阮清心中的疑云更大了。 这谢家弟弟恐怕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嗯,那狗皇帝也不只是单纯的残暴弑杀。 就像她云中月一样的二师弟周衍风,原来也可以那样黑心。 阮清这么想着,再打量起谢晋元就带着十足的审视意味,然而后者并不在意。 谢家倒了,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别说什么报仇雪恨了,谢晋元看着自己的双腿苦笑起来,他现在就连站起来正常走几步都做不到。 况且,面前这姑娘的敌意他不是感受不到。 他觉得,这辈子就这么到头了。 三人僵持的当口,白石生携着几位师叔辈的长老进了屋中。 入目先瞧见的是失踪多日的逆徒,气得白石生黑着个脸瞪他一眼,示意她滚一边去,说完正事再找她算账。 然而阮清杵在那里就是不动弹。 白石生:“……” 没皮没脸,如今连眼睛都瞎了。 懒得理她,白石生一挥袖将人扫到一边,上前查探一番谢晋元的伤情,命随性的小弟子给他换了药,这才冲谢晋元道一声:“得罪了。” 话落,右手带起一股灵气凝成的风摁向谢晋元百会,依次向下略过神庭、印堂、璇玑、鸠尾,直到气海石门,将那灵风打入他体内走了个周天,这才收手后退一步。 白石生笑道:“不错,天生剑骨。” 阮清:“……” 不好意思有被笑到。 她强忍着笑意拱手:“恭喜啊,谢小公子‘贱’骨天成,看来入我万剑宗门有望。” 谢晋元听不懂这话里的嘲讽,只顾着可以变强报仇,双眼顿时有了光彩。倒是白石生知道这逆徒的性子,狠狠宛了她一眼。 阮清心道:烂好人,估摸着有你后悔的时候。 看着谢晋元激动活过来的样子,她到底没再逼迫下去。 不管以后如何,现在,这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十年,阮清从最底层爬起,一枪正道,又在短期内看尽所谓的正邪善恶,不过只明白了一件事。 高位者向来无情,山川米聚,人命蝼蚁,犹是一城覆灭,却不如鸿衣羽裳沾上血令那些上仙心神波动。 即便如此,她还是妄想要公平二字。 不是不认命,只是天道若偏轨,挺身又何妨。 她回头再看一眼谢晋元,悄悄退了出去。 * 阮清无聊沉闷时,便会到千崖洞躲懒。 千崖洞是禁崖之后的一处桃花源。 此时遛了没几步,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阮清忍不住满头黑线。 她冲树下喊道:“怎么走哪都有你?” 裴逸讪讪一笑,举手投足有三分不自在:“沿途听闻蜀中千崖洞一带有灵猴所酿猴儿酒甚是美味,非人力所能及,这不就......” “就来偷人家猴子的酒?可以啊裴逸,我看你在窃取人民群众劳动成果上很有天赋嘛。清凉殿有这么出息的后生,福泽万世啊。” 裴姓年轻人却挺直了腰板儿不服道:“诶美人儿此言差矣,非偷非盗,怎能称为窃取。” “难不成那猴儿还允许你拿了?” 裴逸扫到遥遥在树枝间荡来的身影,抑制不住唇角的弧度,眉头一挑,表情极尽生动:“那是自然,不信你问它。” 阮清回头,就看到一只猴落地手舞足蹈,倒是很开心。 再定睛一看,丫怀里还抱着坛传闻中的猴儿酒,这会儿正递给万恶之源裴逸。 阮清觉得这猴怕是个外貌协会会长。 她原地脑补出一段甚是虐心的跨种族恋,让她唏嘘不已。 裴逸看着小美人儿难以捉摸的面部表情,轻咳几声挥手:“瞎琢磨什么呢?” 阮清回神,长叹一口气,拍了裴逸的肩膀:“你也不容易啊。” 还嫌不够,又揉了猴儿的脑袋:“你也是。” 分卷阅读69 “......” 一人一猴对视,眼中尽是迷茫。 第34章 不是酒醉了,而是人醉了。…… 桃叶纷飞, 千崖洞的枝枝叉叉虽杂乱散漫无边际,却意外的自成体系。 阮清倚傍的大树是三千年的老神木,她坐在最粗的那只树干上, 垂下手便可以敲到裴逸的脑袋。 于是她也这么做了。 搞完以后,这位还忒不要脸抢过猴儿酒,开了泥坛仰头痛饮道:“好酒!” 千崖洞追来的猴儿气得吱吱乱叫。 裴逸又探手摸出个灵果丢给它:“好了, 给她给我都一样,你的心意我们收下了。” 猴儿顿时喜笑颜开, 抱着灵果窜上树,和阮清肩并肩吃吃喝喝起来。 裴逸:“……” 变脸速度还挺快。 阮清心道怪不得, 这清凉殿养出来的就是贵气,给驴吃千年灵参, 给猴喂百蛇果。那股仇富心理顿时扬帆起航。 倒是忘了, 她自己逗鹤招鸭的手笔。 她面色不善发问:“上回闯梅林阵好歹还在正山门,这回可好, 胆肥得直接端到我们家老窝了。说说吧,打的什么主意?” 裴逸一派清风霁月,只笑着睨她。 “省省吧, 美男计对我没用。”阮清一边灌酒, 边抬眼多瞧了他两眼。 别说,这人不说话真挺好看。 裴逸失笑, 他本意是拿猴儿酒做挡箭牌的, 不知为何, 这丫头总是能会错意, 且十分直白。 想到这里他起了调侃的心思,一副失落的做作样子道:“哦?以前分明都是有用的。看来果真是宗门里进来位玉面公子,阿阮只见新人笑, 再不问旧人哭了。” 阮清一口老酒喷在猴脸上,什么玩意? 猴儿:“???” 阮清:“……” 对不住,兄弟。 树下,裴逸好心情勾唇,阮清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又板起一张晚娘脸来,飞身上了树杈。 乍一看,嚯,一家三口整整齐齐。 阮清下意识往里挪了挪。 猴子有样学样,也顺着往里蹲了一脚,满脸谄媚看向刚上树的人。 裴逸绷不住笑了:“这算是做贼心虚?” 他探过身子歪着脑袋问了一句,手上又掏出一枚百蛇果给猴子,末了摸摸它的头道:“一日三枚,已经够多了,不可贪心。” 被调笑的一方这才回过神来,拍着酒坛子骂骂咧咧道:“姑奶奶行的端坐的正,有什么好心虚的。” 想了想,又一脸严肃问:“万剑宗进了个外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逸苦笑:“何止是我,现在随便拉出个贩夫走卒都能说上一二。原本我已经到了清凉殿域内,歇脚的时候,在茶舍听到一些坊间八卦,觉得不对劲,这不就赶来了。” 他心想,无事自然最好。 可阮清没这么乐观,蹙着眉问:“都怎么传的?” “有说是晋帝疯了,被邪魔附体屠尽忠良,这几日竟抓了镇西将军谢广之的胞弟诱他私下回京,当场万箭穿心而亡;却还有人说……” “说什么?” “说这谢广之的胞弟谢晋元乃是当年封魔之战落了单的魔族,事发当日,命悬一线之时,他借用了魔神之力,被传到了中书石所在的某个地方。” 中书石有六块,分散在世间各处。 陈仓城临淮河中那块,在白石生查探时,就已经被动了手脚,封印不甚牢固。还是白石生又请了清凉殿中的微仙尊草草补上了印中裂缝,才算暂且作罢。 原本裴逸在场,此事他也可以代劳,谁知道白石生一不留神,人就被自家逆徒拐到妖界去了。 白石生有些无颜面见微仙尊,反倒是微生止不怎么在意,画完符以后,翻手设下一道隔音屏障。 “这一方暂时是封住了,但若再有其他裂口……” 话不必讲完,双方都已经明白背后代表的意义。 两人淡然对视,便已决定除了参与过封魔之战的老家伙们,必三缄其口,无须让更多人知晓。 如今,话悠悠从裴逸嘴里像个故事讲出来,阮清反而将信将疑。 “你从哪知道的?你又没参加封魔之战。” 裴逸笑着问起的却是南辕北辙:“我给你的青鸟翎羽呢?” 阮清翻手从芥子囊掏出来:“在呢。跟这玩意有关系?” 裴逸点头:“青鸟不是凡物,或许……与昆山西王母有点渊源,这小家伙无视境界,加上鬼灵精,所以师叔他们没发觉。” 阮清:“……” 想想她当时暂充青鸟的落脚架,似乎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裴逸接着道:“这些事情前半段其实都还只是坊间八卦的程度,但越往后越透着股子刻意。我是怕……有人要从万剑宗下手。” 分卷阅读70 阮清也是聪明人,几乎在他提起这些不为人知的真相后马上就反应过来。 于是,一个严肃中透着无奈,一个咬牙切齿把树干拍得震天响。 中间的猴子还没反应过来,头顶哗啦啦掉下大片桃花雨,它兴奋地冲阮清鼓起掌来,末了还慢动作竖起一个大拇指。 阮清:“?” 好家伙,阖着还以为爷给你表演节目呢? 裴逸看着这俩大眼瞪小眼,又沉着嗓子笑起来。 阮清没好气翻个白眼:“按理说我师父肯定也猜到了其中用意,怎么都没点表示?” “阿阮想要什么样的表示?” 阮清摇头:“我也不好说……谢晋元这人现在就是个十足的普通凡人,真要对他做点什么良心上也过不去,可至少也该把他送离内门才是。” “可结果呢,这小子福大命大,刚才还被我师父夸了一句剑骨天成,估计老家伙们要按捺不住了。” 若真的收为哪个老东西座下亲传,事情炸起来就更棘手了。 裴逸轻轻拢了眉心 ,没过几秒又被他晕开散去。 他想到一个很不好的可能性。 阮清的情况,万剑宗几位老前辈应当是多少知道一些,若谢晋元真的与魔族有什么瓜葛,他们剑宗如此行事,这难道是要造反不成。 他压下这种负面的猜测,问阮清:“若真成了同门,你打算怎么办?”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外面的风言风语,不止是晋帝授意,背后肯定还有仙门的人。” 阮清冷哼一声。 这笑笑得极为放肆,似乎对这种不入流的阴间做派十分瞧不上眼。 她看着远处山壁上被一尾瀑布常年浸润,连青苔都长得比别地的更浓更旺一些。 她还记得,这地方最先是周衍风的秘密基地。 他这人比较自虐,就喜欢这种苦修一样的自我折磨。时常大半夜人一来,就泡在瀑布底打坐,一整夜一整夜地修行。 被阮清撞上的那次,周衍风眼底曾一瞬间涌上很复杂的情绪。 那时候,阮清小屁孩当得上瘾,压根没注意。 她佯装老道问:“师弟啊,为何想不开?” 周衍风浅笑:“师姐觉得,万般缘法,何须想得开。” 她不懂周衍风这些弯弯绕绕的咬文嚼字,索性各玩各的。他继续洗他的魔鬼淋浴,阮清呢,敞开了上山下水欺负弱小,用以试验她的新招数。 日子久了,连周衍风都习惯了这份聒噪。 于是,他们成了关系不错的同门师姐弟。 阮清回神时,脑中已经大致有了个主意。虽然她也清楚,这主意确实有些损。 想到可能凝固住的场面,阮清好心情地扬起个笑脸:“谁心怀不轨,谁就来收这个徒弟弟。” 徒弟弟…… 裴逸:“……” 小美人儿还是骂我两句比较正常。 她心中有了主意,便一抬手将酒坛子扔回裴逸怀中,跳下树身,这才想起来这家伙算是擅闯宗门禁地。 于是,小姑娘一回身伸出食指点着树上的人:“你,给我打哪来回哪去,明白?” 裴逸挑眉:“阿阮还真是冷酷无情,才刚用完没几秒,就急着要把在下抛弃了。” “你留在这地方能干嘛?裴逸,你管一个人、几个妖、或是凡间一座城我都不插手,但这是仙门第一剑宗,这些日子的事,还不够你看清局势回头的吗?” 这是撕开那张纸下了逐客令了。 裴逸直到这丫头嘴硬心软,这么说是怕牵连了他,只是温和地坐在原地道:“如果万一……阿阮,我可以带你离开。” “离开万剑宗?”阮清背对着他语气淡淡,“你知道的,我在一日,就离不开。” 树上的人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阮清叹气,回头挤出个笑脸堪比鬼哭:“这么舍不得我?要不,把你带到禁崖老妖怪跟前溜一圈?” 裴逸心道罢了,这人的倔驴脾气上来他是见识过的。索性笑靥如花:“小美人儿先忙,我喝完这猴儿酒自会离去,不必担忧。” 阮清懒得再陪他演戏,转身挥挥手,御枪离去。 裴逸看着这身影走远消失,才端起怀中酒坛喝了一口,甘甜辛辣从嗓子眼钻入心口,那股辣劲儿过去以后,竟还泛起了些许酸意来。 像是梅雨时节的粘稠哀绪,扯不开,掐不断。 裴逸唇角溢出一丝苦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冲着猴儿抱怨:“是你这酒搁坏了,还是我这人醉了呢……” 猴儿一听顿时不干了,吱吱吱吱地拍着大腿哭诉,誓要裴逸还自己一份公道。 裴逸好气又好笑,只得掏出个化食又促进灵气吸收的小零食丢给它,这才安抚住酿酒师父的暴怒。 他怎么会不知道,酒越放越香,何来搁坏一说。 就像他醉了,也只会越陷,醉得越深。 分卷阅读71 第35章 (虫) 故人辞去重来,物是人…… 何谓‘爱’。 不过是弱小的凡人们抱团扎堆, 用来取暖的萤火之光。 如果带着这样的问题去问周衍风,一定会得到他平静中略带敷衍的微笑吧? 阮清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继续分神往上清峰上赶回去。 那些模糊在记忆中的过往, 不经她允许便被宗门的风刮起一阵涟漪。 周衍风严格来说,其实算是宗门认可的大师兄。 在她来万剑宗之前,或许更早一些, 周衍风便已经在牛山上劈柴挑水,洒扫研磨。 这事现在说来都透着股子奇异, 相无泪此人,向来不多管闲事, 许是看得多了,戒心也比一般人要高出许多, 最瞧不上白石生那点软心肠。 可这回, 却破天荒地收留了周衍风。 这周家小孩直到最后都没交代家世来历,相无泪也不问, 只让他日日擦拭中书石,如此三年,才亲自教导他开窍通灵, 一脚迈入仙门。 平心而论, 周衍风在阵法上的天赋是惊才绝艳的。 相无泪似乎也很惜才,却只在教习过入门基础后, 就不再传授他任何阵法符箓有关的本事。 小少年已知仙途, 就这么无故中断了也不恼, 依然每日做着自己该做的那点活计, 闲下来写写字。 直到白石生因缘际会撞上了这小孩,才知道原来铁石心肠的白发书生,竟然也会为一桩不该心软的手下留情懊恼。 相无泪必是故意让师父看到周衍风的。 阮清对这位深居简出的相师伯不算了解, 但她知道,相无泪想瞒着的事,满宗门定然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摸得透猜得着。 所以,白石生的软心肠反而成了周衍风的好去处。 周衍风剑术天分也很不错,虽比不上阵法上的灵性,好在性子沉稳,又肯下功夫稳扎稳打地研习,白石生说是带孩子,反而是周衍风在细节上帮堂堂掌门人处理了不少事端。 日子一久,万剑宗的小弟子都心服口服。 白石生心里清楚这孩子是个有恩报恩十倍偿还的,有心想收周衍风为自己的亲传弟子,却到底还是顾忌祖师爷定下的规矩,忍住了。 周衍风是尸山血海里捡回来的不假,却并不是什么异世人。 白石生心中有些遗憾,主动招呼这个沉稳的少年:“无泪仙尊怕是此生不会收徒,你看各峰峰主可有脾性相投的?” 这是将师徒关系无望的事情板上钉钉了。 少年人还是没有足够沉稳,眼神里露出一刹那的怔愣与失望,没过几秒,敛神微笑行礼道:“无泪仙尊既然让我跟随掌门,衍风自当事事以您为先,您若是不弃,此生恩情莫敢再忘。” 白石生看着面前深深躬身弯腰的少年,叹了一口气。 “罢了,随你喜欢吧。” 那少年的表情掩在行礼的动作之中看不真切,白石生却松了口气。 这孩子心思重,想来这样的安排他能高兴一些。 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逐渐埋在万剑宗年复一年的新旧交替,过往轮回中,连当事人也只会在偶然之间,触景生情,感叹一句“臭小子翅膀硬了,常年往外跑”。 不过尔尔。 阮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知的呢。 她有些忘了。 也许是她话多,性子直。宗门里这些个人与她打交道都不藏着。 她常常喜欢拉着三五个人喝酒吃肉,有时候是禁崖那几个老东西,有时是周衍风落星河几个师弟,还有时候,会和白石生温情地凑个堆,师徒俩没说两句又吵吵闹闹起来。 她应该就是这么东拼西凑的,了解到了这个二师弟的过往。 然后,亲眼见证他发现身世背后血的真相,离开宗门。 他走得莫名其妙,连理由也没打算正儿八经搪塞一个。老家伙们喝多了还会骂一声“小白眼狼”,阮清却知道,她这个师弟憋着恨呢。 那该是云梦泽遗留问题引起的的小范围开火。 那时候,仙门和妖鬼各部杀红了眼,没意识到万事百废待兴,也没意识到他们的对立实则也是一损俱损。 周衍风家中是个小门派,名为虚渊,擅长的就是阵法。 听闻祖上也是出过以阵入道的大能。 云梦之战后的虚渊太小太弱,杵在极南之地,莫名其妙被屠门了。 起初,事情是可以有转机的。 虚渊派了人去求援,那时候,如果四大仙门赏他们一点福泽,或许就不会落得这么惨的下场。 可惜没有如果。 而周衍风也知道了万剑宗当时的袖手旁观。 那时候,阮清是和周衍风在一块儿的,她被这消息镇住,又担忧于周衍风诡异的神色,反而没注意传来这消息的人十分异样。 如今想来,那果然是被做成了傀。 若是 分卷阅读72 虚渊满门都被制成傀,她这位二师弟会如何取舍? 阮清想到幽冥狱中看到的周衍风,竟然奇异的觉得那样的做派反而更适合他。 至少看着不累。 潮涨三尺,过了这么些年没见,人总是该变的。 周衍风如此,她也如此。 就好像,她为着曾经的懦弱胆小发狠变强,这些年竟也熬了下来。 那时候,刚到异界目睹一村人惨死的景象似乎已经被潜意识刻意遗忘,但这么多年,只要想到与白石生的初见,她都会打从心底感到丝丝缕缕的焦虑。 还不够,还需要更强。 就像是有人在耳边催命一般的符咒,让曾经懒散如她,在能力这件事上,也丝毫不敢马虎。 风擦过耳边呼啸。 阮清明明是往上清峰的方向去的,却在这么神游的片刻工夫里,落在了玉清峰山下。 玉清峰上的气温总是要冷一些。 禁崖里早春的花都开了,玉清峰上的雪还没有化去,冻成硬疙瘩一块一块的结在树上,积得久了过了树枝能承受的限度,便“扑簌簌”地落下来砸在干净的雪地里。 白色的冰团与一望无垠的松软雪白。 连树上也只剩下白。 这景象没让阮清想起银装素裹,反而生出些寒意。 这种失去活力的苍白只让她联想到死亡。 比如过世、花圈、招魂幡……等等一系列埋入黄土的沉闷与凄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来这里。 于是脑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迈开步子上了山。 她是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那脚印留在干净的雪地上,很快印成一个模子。她走上了神道,道两旁千年云杉依然笔直冲天,好像此去不过归途,而她们早已相识。 短短数月,阮清再进玉清峰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她知晓了一些真相,但始终雾里看花不得全局;她越是奋力想要脱离这种被掌控被安排的局面,就越是有一种总会被拨乱反正的感触。 就好像现在,她又脑子一热,上了玉清峰。 她想去看看那株相思子。 万事的起源,变故的开始,她需要见到这个东西,或许才能下出真正的决定。 这一路她去得很快,或许是因为心中已定,她再次站到那片大地上,竟然有了片刻的错愕。 没有龟裂的地缝,白雪将一切罪行都掩盖起来。 她上次草草埋了人,也没立碑,只刻了个木牌子,写着“仙门弟子卒于万剑宗玉清峰”,顺手插在中间隆起的坟头上。 现在,坟头前三炷香还冒着青烟,地上瓜果时蔬的小碟子恭恭敬敬摆了一排,再下来竟然是一碗调满葱油的绿面。 阮清给看饿了。 她还没生出什么歪心思,祖师爷的小木屋里就钻出一个人,看到阮清顿下脚步怔了怔,先她挽起一个十分标准的微笑。 “师姐,好久不见。” 阮清没想到周衍风也能上这玉清峰。 想到白石生当初就差点收了周衍风做亲传,阮清禁不住笑得有些无奈。 他们两个,差的不过就是个异世人的身份,如果可以,她倒是愿意把这些铺天盖地的破事都扔给周衍风,自己出去躲清静。 阮清看着这些祭品,蓦地开口问了句:“你认识他们?” 周衍风还是同样的微笑:“不认识,不过是看着清明在即,这些人不知为何埋于此地有些可怜,索性就多准备了一些。” 多准备了一些。 这个师弟若是不知道虚渊中人被做成傀的事,清明祭拜一些,或许对他也算一件好事。 阮清点点头,状似无意问道:“你怎么回了山门,反而不去拜见师父,先进了玉清?” 她没有问为什么你也可以进玉清峰,就像是俩人之间秘而不宣的对峙。 周衍风看了阮清半晌,才一字一句道:“我来看看相思子。” 阮清:“?” 哦哟,好巧哦我也是呢。 个屁啊。 阮清当即就想到了幻境中那个周衍风出手时的狠辣,还有他甩出相思子时‘神无’产生了多可怕的变化。 于是语气极冲道:“谁准你来私自看的?” 这话已经说的不客气,周衍风却还是负手立在那里:“那师姐呢,谁又许你私自种下相思子的果实?” 阮清皱眉:“没想到师弟在人间行走,对宗内事物却能了如指掌。” 周衍风站在那里,静静的,并不说话。 阮清没来由问出一句:“你还打算认万剑宗吗?” 他终于有了些变化。表情中有了一丝挣扎与迷茫,半晌才沉声道:“你呢,若身份彻底暴露以后,还打算躲在万剑宗内吗?” 第36章 魔相,‘不争’阵 与 枯藤…… 霜雪寒冰中, 两人都 分卷阅读73 没有动。 周衍风看着面前红衣赛雪的小姑娘,心中感叹:终究是长大了。 他外出行走这些年,曾于夜半一遍遍来往于千崖洞五尺寒潭下。夜里的潭水刺骨冰凉, 总能刺地他醒一醒脑,暂且压下心中那点见不得光的希冀。 从千崖洞到上清峰不远,他却从来不敢去见想见的人。 有时候他会想, 既然虚渊都被灭了,何苦还要让他背着沉重的枷锁活下来;既然都已经活下来了, 何苦又要再把真相一点点扒开在他眼前。 或许,这就是命吧。 人在一处的时候, 总是阮清在说,他一脸疏离的微笑被迫在听。几年下来, 好奇接近的是她, 闹腾的是她,率先生分起来的, 竟还是她。 只有他自己,像个被耍的团团转的木偶。 人家不想要了,他却还是舍不得放下。 周衍风压下唇角一抹微涩的苦笑, 哑着嗓子问:“你是不知道, 还是不愿回答我?” 阮清被追问的有些恼怒,吼回去一句“您这这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还用得着我来回答?” 周衍风攒在衣袖里的指尖攥紧又松开。 她果然是与自己生分了, 这服做派, 向来是对付外人的。 外人啊。 周衍风不曾真正拜在哪位长老门下, 只是仗着整日跟随掌门左右, 被同门称一声“二师兄”,可说到底,他这样的身份就是个外人啊。 他开口时想笑的, 嗓子太干却连这一声笑都没能发出来。于是,张了张口看着阮清,又闭上了。 阮清这头压根没注意这人的心思变换,心底更多盘算着周衍风可能引起的局面。 这不能不让人忌惮。 她一边闲散踱着步子,一边从被追问的一方变成了发问方。 “你我好歹同门多年,今日你就跟我兜个底,我的身世你是早就知道?是师父告诉你的,还是旁的什么妖魔邪祟乱嚼舌根子?” 周衍风倒是不像她油盐不进,问什么,就乖乖回答什么了。 “你的事,我也是知道没多久……”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虚渊那只傀来传信之后的事了,是我在人间行走这几年断断续续拼凑起来的。” 阮清示意他继续讲完。 周衍风垂眸道:“最先确实是有人挑唆,只是那人戴着魔族面具,压制了气息,我分辨不出来他到了什么境界,有什么样的身份,甚至,连面都未得见。” 阮清没忍住嗤笑一声,说了等于没说。 她不知道背后有人在搞事吗? 还戴块儿魔族面具混淆视听,明明就是仙门中人。 她懒得再跟周衍风打机锋,索性目的已经达到了,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探手召来诛邪枪,汇集灵气向脚下的雪里挥去。 她这一枪是用了全力的。 知微境该有的状态是什么样,她并没有数。 只是心中觉得相思子这东西果然不能再留在世上,便出手了。 一方天地气流扭转,灵气被汇聚在一个点上蓦地爆炸开来。 那枪中已然有了雄浑枪威,竟让一地的雪色齐齐震颤,抖成了筛子。 随后,雪色炸开在宽广的天空中。 就像是又突然下起了一场鹅毛大雪,那雪花又密又轻薄,纷纷扬扬重新坠落下来,没多久又把龟裂的地面盖了个七七八八。 只有阮清面前,被剐成了巨大的深坑。 坑里空无一物,就这么敞开着迎接阮清的检阅,于是她知道了,埋下去的相思子被人挖走了。 阮清没法不愤怒。 她曾经直面那惨象的开端,她甚至有些庆幸,裴逸的人字符把她从这段回忆扯了出去,不必眼看着一城百姓被屠却连个屁都憋不出来。 她以为,如果不是过去的翻版,她和周衍风也完全不必走到那时候对立的局面。 但在相思子被盗走的一刹那,她又想明白了。 如果还是犹豫不前,她,他们,依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过是历史的轮回罢了。 “交出来。” 周衍风定定看了她半晌,轻轻笑道:“你变强了,阿阮。” 阮清将枪尖指向他:“别逼我动手。” 周衍风一时没有动作,只是眼神有片刻,落在了小木屋前的泥花盆上。 阮清的枪就在这时候动了。 她近来没有勤加练习,却在妖族和鬼界时略有些感悟。 这一枪挥过去,有些九婴合体时的影子,又有几分天狗族的威势,等枪威顺着风声杀到周衍风身前时,已经是她原原本本的样子。 这是她的枪,她的式。 周衍风捞起一只泥盆便闪身退到木屋里,带起一阵寒风将木屋的门猛地阖上。 阮清没料到这家伙脚底抹油一般撤得快,怒极反笑,夸了一声好。 屋内,人似乎是坐下来了, 分卷阅读74 这才平静告诫她:“阿阮,这东西有大用处,你不会想要毁了它的。” 阮清:“你先出来。” 周衍风似乎这些年在外行走,性子变得活泛一点,竟然还好声好气地与她打起了商量。 “一晃你都知微境了,出去了,我恐怕打不过你。” 阮清:“……” 还挺实诚。 阖着隔着个破房子就不怕了?祖师爷这是留了个黄马褂给你啊? 阮清脑门一热,人就杀到了木屋门外,碍于小木屋的地位尊崇,她动起手来有毁坏名胜古迹的嫌疑,硬生生收住了满身威压。 只把门拍得咣咣响。 她还没来得及威逼利诱两句,院子里的篱笆却突然活了过来。 那是一丛又一丛枯藤缠绕起来的。 不知以前是祖师爷真有闲情逸致围起来这么块院子,还是什么山精野怪贪恋这里的灵气不肯离去,比外面的枯藤要粗壮不少。 如今,仿佛初春抽了芽的柳条从四面八方袭来,很快就将阮清困在其中。 这些枯藤并没有伤害她,甚至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将她松松垮垮缠了又缠,绕了又绕。 阮清顷刻之间抓住机会,将灵力聚在枪尖上,打算来一回大闹天宫,把祖师爷这块地方给鼓捣没了。 她出手毫不留情,原以为这里是要翻个天地的,却见送出去的灵力在高空中汇成一股,被凭空出现的一道阵法吸纳了个干干净净。 阮清认出来了,那是万剑宗的阵。 与梅林阵中不同,这方阵右下角篆着小小的印字——“和光同尘”,看起来就是老祖宗闲来无事,私下搞出来的乐子。 她没有细想和光的出处来源,只扭着身子朝屋内吼道:“周衍风!长本事了,还学会诱敌深入这一套了!” 她生气的时候,反而让两人之间拉近了些距离。 屋内的人听到这一声怨气满满,反而无声笑了笑:“这阵你也听过的,我原以为你不会进来。” 阮清怔了怔:“在哪听过?” 周衍风道:“教习们讲列阵基础时,提起过祖师爷这阵。” 阮清:“……” 又他娘是不好好学习的泪。 周衍风应当是也想到了这一点,语气里都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笑意:“此阵名为‘不争’,你修为已经颇有小成,越是反抗,越是为阵做了嫁衣。” 阮清还没搞明白这话的意思,就见缠绕着她的焦黑枯藤竟然迅速抽出新芽,那些嫩芽从新绿到墨绿不过片刻,便已经培育出数不清的花骨朵来。 花是白色里透着些肉粉色的,一绽放开,阮清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味道让原本有些犯困的她陡然一个激灵,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那是梦中、回忆里的一缕气味。 曾经她嗅出了林海高原上的雪松,百年拉瓦的麝香,如今闻到这枯藤的花香,她又弄明白了其中一味。 为何会是祖师爷。 难道这一切果真都是冥冥之中的再相逢吗? 阮清心神波动,已经全然没了耐心继续陪这玉清峰玩下去。 她头疼得厉害,似乎有什么就要宣泄出来。于是闭目放开灵识,就在踏入门内时怔了一怔。 那门里,端端正正坐着的年轻人身上流动的,不是清正中和的灵气。 她不知道该不该称那些或成团,或丝丝缕缕牵挂的黑气为煞气,亦或是业障,心魔什么的。 总而言之,她灵识撞到周衍风的一瞬间就已经明白,她这个师弟,怕已经不能算是仙门的人了。 阮清记得清楚,那段过往里的周衍风虽行事狠辣,却是个彻彻底底的仙门阵修。 怎么如今,万事还没开启,他已经率先着了魔相。 阮清隔着一道门轻声问道:“你还是放不下虚渊的债吗?” 周衍风的身子僵了一瞬,叹气:“你果然发现了。” 他没有回应阮清的发问,或许,就让阮清那么以为也不错,至少,她不会因为一些不必要的情绪再躲着自己。 周衍风转移话题道:“我着了魔相,等到压制不住的时候,入魔已是必然……因而这些年不怎么回来宗门,还望师姐莫要见怪。” 阮清默认了他堕魔的原因,手心一翻召来左.轮。 她的手臂被吊起来,却依然可以在有限的空间内活动,于是皱着眉十分正经地向周衍风提了一个问题。 这是她决定定要不要开枪的问题。 “你是要带着这相思子入魔,回过头来对付仙门,对付养你育你的万剑宗吗?” 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她恐怕也已经走上了不归途吧。 周衍风闭了闭眼,默然无声。 第37章 小丫头片子学会招男人了。 周衍风从未见过这样一柄乌黑的漆器。 印象中, 他只在仲夏寒冬无数日 分卷阅读75 月里,看着小姑娘拎起诛邪枪挥舞。 一开始,她劈折了树杈连人挂在上面, 惹得宗门里满是笑话声;再到后来,她日复一日钻在禁崖里,连他也只能在千崖洞的时候, 才窥见一抹飒爽英姿。 如今,她已经足够强大, 长.枪一挥,竟然也能有震慑神魂的枪威了。 他十分庆幸有祖师爷的阵法在此, 才能护住这相思子。 可是,护住它拿来做什么用呢? 周衍风也不知道。 周衍风其实只见过那鬼面人两回。 一次, 是在他刚离开万剑宗没多久, 山下的镇子里,那人落在房顶上, 周衍风睡在屋内。他们无声对峙之间,周衍风便发觉看不清这人的境界修为。 但从骨头缝里自发的颤栗中,周衍风清楚了, 这个人只强不会弱。 鬼面人对整个修真界的恩恩怨怨摸得很清楚。 他立在屋顶, 轻飘飘几句话,将阮清魔神转世的身份抖搂出来, 知道周衍风不会信, 还好心给他报了三个点位, 让他自行去查验。 于是, 周衍风就在人世间飘荡了两年。第二回 见,恰逢卢青阳给他报信阮清中毒的时候。 那一瞬间,收到消息的懵滞和鬼面人眼中的玩味撞上, 刺激了周衍风骨骼血液中难以控制的报复心。 他知道的,从遇到虚渊的傀开始,自己就有了心魔。 只是那心魔不是因为虚渊而生。 到后来辗转世间查明真相时,他的魔相业障也一点点加重,有时候令他神魂灼烫,有时候又遁入雪原寒冰之下。 他快没时间了,这样想着,便对鬼面人出了手。 那场打斗如红尘客梦,最终成了个蜉蝣撼树的笑话。 时至今日,周衍风已经不记得是谁先停了手,他只记得那人笑弯了眼,黑瞳中泛着灼灼精光。 鬼面人抬手召了颗黑色珍珠,反手一推就送到了周衍风体内。 这个过程中,周衍风只能半趴在地上,像是有千斤沉鼎压在身上一般不得动弹。 他听到那人大笑离去,说:“母毒在你身上了,她自然无事。若是想要彻底解了鲛人泪,便去玉清峰上寻那株相思子去吧。” 那人走了,他忍着身上奇异的变化,颤颤巍巍摸出万剑宗的传讯笺。 他方才只匆匆问了大师姐的状况如何,三师弟应当会回的很快。 如他所料,传讯笺亮了亮,上面很快出现两行行书小字:忽然好转,人已醒,勿念。 周衍风卸了劲瘫在地上,望着头顶上漫天星斗,开始琢磨回万剑宗的事情。 现在人回来了,好端端坐在屋内。 却被他最想护着的人划入了敌对的范畴。 他张开嘴想喊“阿阮”,那名字念到一半,被自己生生掐断下来。 阮清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周衍风若是开了这个口,什么魔相根源、身中母毒都是藏不住的。 他很清楚,这个小姑娘对他不是那样的感情。 他们可以是同门,朋友甚至兄妹,却不会有任何爱恋旖旎般的关系。 如果被她发觉自己陷得这么深,那丫头为了还恩情,多半是要拼命硬来的。 于是,周衍风看着泥盆中已经被调换的相思子,出神地笑了笑:“别人我不知道,这东西对你没有坏处。” 门外久久没有声音再传来。 久到周衍风以为阮清已经放弃的时候,门外的人蓦地下定决心,冲着一门之隔的二师弟扣下了扳.机。 阮清故意避开了要害,连灵气也比上次对郎子青出手要收敛许多,那子弹擦破虚空,穿透门板打在师弟腹部时,阮清还是没来由地心虚了一把。 事到如今,她即怕幻境中的周衍风是个误会,又怕放他这么下去,迟早还是当年的结局。 她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思绪,那灵气弹已经顺着周衍风的皮肉钻了进去。 她看到座椅上那人只是沉沉吃痛一声,又恢复到往常的淡漠表情去。 阮清顿时有些疑惑,当日郎子青龇牙咧嘴地在地上打滚,丝毫不顾及小妖王的形象,她便对这雾生苍产生的疼痛级别有了一定的判断。 可如今看周衍风,她又不懂了。 “你不疼吗?” 周衍风身上穿着的还是万剑宗红白相间的内门弟子服,腹部一点血迹晕染出来,也只是给那身衣服添了几分写意,并没有多么狰狞可怖。 就像这个人一样。 周衍风只是在强忍罢了,灵气弹破门而来时,他已经认命,觉得左右不过是见点血,师姐生气了,就让她消消气好了。 可那转魂钉在气海雪山深处胡作非为,似乎对他这一身魔相十分满意,竟折腾地比在郎子青体内厉害许多。 良久,等那阵劲儿终于过去,周衍风才哑着嗓子道:“劳师姐挂心了,只是……” 他想问的问题还没出口,便感受到阮 分卷阅读76 清一缕神魂印在了他气海雪山上,而他体内丝丝缕缕的魔气竟也逆流向门外,似乎对那姑娘十分渴望。 他看着那魔气绕着阮清勾来转去,摩挲着她的指尖,然后消失了踪迹。 周衍风要疯了。 阮清也感受到了细微的变化,但她只当是转魂钉产生的链接影响,勾了勾唇道:“师弟,还不把这阵解开。” 周衍风怔怔地站在屋内正红眼圈,骤然被这一声命令撤回思绪 ,还没拒绝,人就先一步出了屋门,开始摆弄院门处的鹅卵石。 周衍风:“???” 阮清:你懵逼了,爷就高兴了。 他大约明白了刚才那一番动作的意义。 他着了魔相,不再是仙门中人,所以才能与阮清产生类似于神魂契约的链接?这链接似乎还被天地法则之力所认可,不过现在师姐的境界还未大成,恐怕并不能完全指使他。 想到这里,周衍风放心下来,甚至还产生了一丝偷偷摸摸的窃喜。 这一点点欢愉的情绪转瞬即逝,被他克制着,不让阮清察觉到。 他蹲下身,衣袂刮在滕枝上不自知,只用修长的手指变换了三处鹅暖石的位置。 顷刻间,院中枯藤生新花的景致产生了变化。 那些花朵迅速凋零,绿叶转黄,飘落在地,藤条不情不愿地退回院周,又变回当初那个围栏的状态。 阮清活动着手腕,不客气道:“那花盆呢?” 周衍风松了一口气,庆幸她只是提问,而不是强令他把相思子交出来。于是,起身指向屋内桌子上:“在里面,我去……” “拿”字还没吐出来,阮清已经先他一步迈向屋内,还一脸嫌弃地从芥子囊摸出一把药丸丢过去:“先把你的伤处理了,扎眼。” 这堆药跟给裴逸的无甚大区别,只是单单记住了,要把虎节鞭去掉。 周衍风笑着说好,接了药不再言语。 伤口纵然避开要害,又被他及时催动灵力止了血,可转魂钉的效力依然不容小觑。 加上他回来之前已经被鬼面人重创 ,如今怎么看怎么虚弱,也难怪阮清要唱着红脸关心他。 阮清得了假的相思子,留了个心眼连花盆一起扔进芥子囊中。这才转身出屋,对周衍风道:“你该去见一见师父和相师伯。” 周衍风下意识想拒绝,可他张不开口了。 他不仅张不开口,他还顺着阮清的意思和她一起下山,打算往上清峰去。 周衍风:“……” 现在好像也没那么开心了。 二人一时无言到了山下,阮清远远就看到千岁神木上倚着个人。 阮清:“?” 身影有点熟,这剧情好像也有点熟。 她气势汹汹走过去,对着树上睡着的人劈头盖脸骂起来:“你是狗皮膏药啊黏在万剑宗不走了,我们是欠你租子还是短你岁贡,要不要给你把猴儿酒搬空了送去清凉殿啊?” 裴逸倚着树干先是扬起唇角乐得不行,等她说完了才睁开眼,看到阮清立在树下气急败坏,身后还跟了个年轻人,再看那男子的眼神,裴逸不由扬了扬眉。 小丫头片子不学好,除了招猫逗狗,还学会招男人了。 他懒散地屈起双腿盘坐下来,一手撑起下巴与阮清对视:“小美人儿,明明是你欠下的风流债,怎可顾左右而言他,让在下好是伤心啊。” 周衍风:“……” 阮清:“???” 谁来把这位影帝的嘴给缝上。 阮清气乐了,食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比划:“我搞你?我疯了?还嫌自己头不够大啊?” 裴逸接着皮:“那谁知道呢,阿阮这不是刚抛下我,转头又寻了一位。” 阮清要被这位玩疯了,怎么让他一说,成了个三角修罗现场。 她没说话,裴逸也不说话,连嘴边的笑容都淡了下去。 反倒是周衍风这时候开了口:“师姐,既然你现在有事,不如我们改日再去拜过师父。” 他藏了点私心,没有向树上的人解释与阮清的关系。私心里,他希望最好这样误会下去,拍屁股走人。 阮清看破了周衍风想要逃遁,瞪了他一眼,道:“你,现在立刻马上,自己去上清峰见师父。完事听他老人家安排吧。” 周衍风动作僵硬,一脸不情不愿地御剑离开。 裴逸看着那远去的身影,半晌笑出声来。 阮清没好气:“笑什么?” 裴逸问:“阿阮,你这是给他也钉了转魂钉吗?” 阮清不愿多说,毕竟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只轻轻点了点头。 裴逸顿时觉得周衍风有些悲惨,可悲惨的同时,又让他生出一丝羡慕来。 于是他跳下树身,对阮清笑道:“要不,小美人儿也朝我开一枪吧?” 阮清:“???” 这人什么毛病? b 分卷阅读77 r 第38章 (一更) 撑死徒弟,气死师叔…… 裴逸一手负在背后, 弓着身子离阮清越来越近,阮清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来得及将脖子微微后仰。 她看着这人懒散又温柔地轻笑一声, 伸出空余的右手在她发顶停留了一瞬,捏着两丝残花枯叶递到她面前。 “美人这是爬树爬上瘾了?看来这‘不争’阵里的枯藤也惨遭毒手了。” 阮清按下心头那点异样,一巴掌拍掉裴逸的手:“你怎么知道是不争阵?” 裴逸笑:“我天资聪颖。” 阮清;“?” 你这是夸自己呢还是骂我呢。 看小美人儿冷眼打量自己, 只差临门一脚就要爆炸,裴逸连忙换了副姿态。 他温柔又耐心再度摊开掌心解释:“这不争阵当年能够名声大振, 就源于阵中的枯藤。此物人称‘千年不烂心’,这花和叶很好认, 我就是从此处辨别出来的。” “不争阵以阵中饵的灵气为食,往复循环, 寻常人难以破阵。不过, 看样子美人儿还没碰上它结果就突围了,果然是仙门奇才, 在下佩服。” 阮清听这人刻意讨巧卖乖就想笑,硬是绷住一张脸,扬了扬下巴:“怎么还会结果?” 裴逸沉吟半晌, 才道:“此阵多年来仙门无从得见, 或许只是误传。听闻,这东西若结了果, 就证明阵中人至少是玄珠境以上, 灵气被藤木吸食耗尽, 才能有这果实。” 阮清诧异:“怎么有种邪修做派。” 裴逸给了个眼神, 示意这话不好站在祖师爷地盘上多说,又笑嘻嘻建议:“美人儿果真不愿给我一枪?” 阮清皮笑肉不笑:“要不是你是仙门中人,我早给你开十个孔了。” 裴逸:“……” 没关系, 打是情,骂是爱。 裴逸这么想着,又没皮没脸嬉笑开口:“那就等我哪日蜕了这身仙门外皮,再来请美人儿出出气。” 这回反而轮到阮清愣在了当场,她脑子里好像突然被哪句话哪个字眼击中,锈在原地转不起来,只是近乎呆滞地看着裴逸。 后者就配合她对望着,如一池春水乍泄。 孤寂又旷廖的纯白雪原里,盘亘千年而不倒的神木边,仿佛只容得下两只渺小的身影,以及这一眼万年。 打断两人之间对视的,是上清峰传来的伽蓝钟声。 那钟撞了一十二响,雄浑罡正,余音震颤着传到各峰,在人心上荡起层层波澜。 阮清只觉得原本脑中接近于一片空白,被这钟声激得灵台清明,血肉筋脉都有了实感。她这才生出一种酥酥麻麻,轻飘飘的体感来。 于是连忙转身走出了同手同脚的大师姐气派。 裴逸在身后笑弯了腰。 自觉丢脸的大师姐便回身一指,气急败坏道:“宗门急召,估计周衍风这混球又捅了什么篓子,我去看看,你……你下山去。” 裴逸好整以暇:“是刚才离开那位师弟吗?” 阮清点点头,已经凌空站在了枪身上。 裴逸挥袖掀起一阵风,也自然而然立了上去:“那正好,我也有事与白师叔商议,劳烦美人带路。” 阮清:“???” 谁给你的勇气上来的?公交车还知道刷卡买票呢,带你个大头别针的路。 再回头一看,阮清被这佛爷气笑了。 人已经盘腿坐下喝起酒来了。 见她半晌不动弹,又不急不缓憋出一句:“刚得到消息,谢广之的黑鸦军出了事,谢家小弟还在,此事有必要知会师叔一声。” 阮清这才满脸不忿御枪前去。 * 上清峰,议事大殿内。 各峰峰主、长老连同座下亲传大弟子们按照尊卑顺序落座,主位上的人还没到,客位上那位已经率先吵起来了。 谢晋元腿上头上被落星河缠成个球形,活动多有不便。只能僵硬的保持一个固定姿势,把手在桌上拍的震天响。 “我说了,死要见尸。我们谢家不求仙门怜悯站出来主持公道,我自己回金陵!放我离开!” 文慧峰卢峰主见不得半大小子不要命,眼睛一瞪道:“你这断胳膊短腿的,脑子还不好使,回去干嘛?陪你哥一起挂着?” 谢晋元双眼猩红,嘶吼:“不要你管!” 卢青阳皱了皱眉头,终究没做声,反而是落星河看不下去,指着议事殿大门道:“你走啊,站起来现在就走。能走到门口就算你赢。” 谢晋元听了这话挣扎起身,腿上的伤口撕裂,加上碎骨钻心之痛,登时跌在地上。 这金陵城里的浪荡公子好像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从前娇生惯养,擦破个手指都要红颜抿指,太医伺候的主儿,如今却一言不发,咬着牙拖着两条残腿在地上爬起来。 气氛实在有些凝重,有长老不忍再看,抬袖要将人扶回座椅上,那股 分卷阅读78 气走到中途,却被门外划来的另一道气力卸了劲。随后,才有一红一白两道身影跨门进来。 阮清扫了眼地上的人,淡淡道:“扶得了一次扶不了一辈子,让他爬。” 落星河顿时乐了,捅了捅卢青阳,眼睛对着阮清和身后一点的裴逸来回打转。 卢青阳:“……眼睛有毛病就去看。” 落星河唉声叹气,指着卢青阳嘀咕:“榆木疙瘩,不可雕也。” 长老的面子被当众下了,还是被这么个门派之耻,顿时引起一群人的不满来。 “放肆!这么多师叔师伯坐在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便是你师父来,也要卖我等三分薄面,你一个修剑不成的黄毛丫头,万剑宗几时轮得到你做主。” “若不是祖师爷有训……唉,空有一副皮相有何用啊。” 长老弟子们旧事重提,情绪越扯越激动,反倒是被批评的人扭头看向身后半步的男子,扬起一抹嚣张又明艳的笑:“听到没,都夸我美。天天夸都听厌了。” 身后人先是轻轻笑了一声,随后虚握个拳头掩唇低沉笑的不停。 小美人儿自然是美的,最难得的却是有趣。 裴逸回想了一下,发觉似乎总是猜不透小美人儿那些出人意料的反应。 这方吵吵闹闹不罢休,有趁机细数阮清十大罪行的,有和稀泥的,有看好戏的,还有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地上爬的执着分子。 场面一度很是迷幻。 “白石生都没资格管教你们,那我这个老不死呢?” 直到这声正气又满含肃杀的女声响起,殿中刹那间按下暂停键,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认出了这道声音,是她来了。 是禁崖小师叔来了。 再具体一些,是禁崖里最难缠,最有手段的唯一一位女修来了。 小师叔无名无姓,字南星,便被仙门尊称一声南星仙尊。 这听起来就是个开阔明朗,大格局的硬派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座的长老心中清楚,别的人或许可以糊弄,这位不行。 因为这位她实力超群的同时,还不择手段,乃是仙门一朵盛世黑心莲。 这么想着,一众人陪着笑起身躬身稽首向小师叔问好,末了又这样那样解释一番。 ——“您言重了,我等只是怕后生们稍有进步翘了尾巴,所以故意敲打一番,怎么敢跟您叫板呢?” ——“正是。阮清这孩子前阵刚入玄珠境,我们也替她高兴,却也怕她盲求破境,筑底薄弱,反而于修道有害。” 被内涵的大师姐翻个白眼,懒得搭理这帮碎嘴长老。 小师叔却在此时动了,先是一挥袖把谢晋元大马金刀绑在了座椅上,这才回过头去看阮清。 她似乎早就料到了阮清的反应,剜一眼冷声道:“你过来。” 阮清小声嘀咕着“完了怎么撞她手里了”,磨磨蹭蹭走过去。 没等人到跟前,小师叔探出手摸上她玄门,半晌才幽幽道:“逆徒,既然一早就入了知微境,还瞒着你师叔师伯们站在一边看笑话,是打算欺师灭祖气死他们吗?” 阮清:“……” 茶言茶语,还是您厉害。 长老们都呆滞在当场,隔了好半晌,有不信邪的探了灵识去查验,却被阮清这样那样调.戏一番关在门外探不出真伪。 长老气得直哆嗦,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臭丫头实力竟在他之上。 何止是在他之上,在座除了小师叔和几位峰主,恐怕无人能抗衡。 他在这里碰了壁,周遭的人精再不相信这会儿也都闭上了嘴,但投到阮清身上打探和狐疑的目光却多了。 卢峰主是好奇大于诧异,询问的眼神投向自己儿子。 卢青阳一脸懵逼摇头,心说我比你还好奇。 卢峰主:没点屁用。 小师叔又开口了,这回可不只是嘲讽,还带着惊天动地的炸雷:“听你师父讲,是你制服了小妖王?” 阮清本着“雾生苍干的就是我干的”原则,一口应下。 小师叔陡然拍桌:“放肆,这么多师伯师叔坐在这里,哪里有你出手的份!” “便是你师父来,也要给众位长老三分薄面,你一个区区知微境的黄毛丫头,怎可与长老们争夺功劳,抢了那小妖王?” 阮清:“……” 您说的都对,是我唐突了。 入口处的墙角里,裴逸默默围观这一出大戏乐得不行,惊叹万剑宗上下果真有趣。 好戏还没看过瘾,就听有人跨过门槛,满是无奈道:“小师叔,您怎么出来了?” 裴逸抬眸看去,当先的是白石生,身后还跟着那位周师弟。 裴逸挑眉心道:人齐了,这是好戏才要开场。 第39章 (二更) 裴逸说,我是你师伯…… 场 分卷阅读79 子先是僵了一瞬。 就在众人以为小师叔要翻脸的时候, 她连手指头都懒得抬一个,翻个白眼就往主座旁边的侧坐上一杵,不说话了。 这意思很明显了, 她就是出来给这师徒俩撑场子的。 长老们顿时又是好一阵吃味,暗自决定流年不利,改日再战。 这局面阮清看得挺爽, 面上也不收敛,直到她师父走到身后敲了敲脑壳, 她这才轻咳一声,敛了面上表情。 另一边, 周衍风跨进大殿门槛的时候,抬起眼眸冷冷扫过裴逸。 面对这位清凉殿高徒、仙门天才符修, 他陡然卸去了一身的伪装。 那些数十年如一日洒扫研磨, 费尽心思才换来的阵法启蒙,撰符涂箓, 在这个人面前都变得苍白可笑。 他突然忆起,曾经他也痴心妄想,能够拜在相无泪门下。 曾经多少次擦拭中书石的间余, 他也仰头看过天光乍破, 徒生许多希冀。 最可笑的是,他在千崖洞与那无端闯入的师姐相伴多日, 竟还偷偷地给自己取了小字, 名羽客。 多讽刺啊, 明明是登仙踏月的卑微渴望, 他却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魔相。 这样光风霁月,不逊山间清风朗月的人,才能配得上大师姐吧。 周衍风脑中囫囵着, 看到裴逸诧异一瞬后的点头微笑。 两人视线胶着片刻,周衍风冷淡地还了个礼走开。 他们之间,本就不对付。 接收到这一点的裴逸挑了挑眉,心叹师弟脾气还挺大,不愧是同门出来的。转而带着别样的眼神看向阮清。 阮清:“……” 你们俩眉来眼去看我干嘛?没看我师父等着你? 阮清眼神威胁恐吓后,裴逸终于抚了衣摆,向停下步子的白石生见礼。 白石生笑呵呵看一眼裴逸,点点头,又用余光给阮清递了个眼刀子,伸手将裴逸要往外引:“砚秋来了,宗门正好有些事要处理,不如我让两个小的带你在山门各峰转转……” 裴逸当下就猜出了白石生的心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别看这位平日里对着他那亲徒是一副严师做派,好像多瞧两眼都要气不顺似得。可真跟着裴逸这个外人一块失踪走了趟妖界,还一起回了万剑宗山门,这做师父的自然心就偏到姥姥家了。 逆徒爱惹事不假,可断不会抛下师父与外男出逃让人操心。 定是有人背后怂恿。 白石生开了亲徒滤镜,甚至恨不得把这桩告到清凉殿去。 这对师徒,裴逸哪个也惹不起,只好搬出君子做派严肃道:“白掌门,在下此行确有要事,恐怕与贵宗门今日商议之事大有关联,这才厚着脸皮留在此处,叨扰了。” 白石生一听是正事,也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狭隘了。满口抱歉地便引裴逸进去入座。 裴逸也不推辞,择了谢晋元身边的客座落位。 这位纨绔少爷折腾累了,连挣扎着要逃脱绳子束缚的劲儿都没剩几分,仰头喃喃道:“我哥已经被派去戍边,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一命。想要兵权收回就是了,何必用我引他犯错……他才二十九啊……” 后面的话没能再说下去,谢晋元已经闭上了眼,却没有阻断泪水顺着颊边滴落在耳廓,沾湿了鬓角。 这几句自言自语般的感叹除了靠他较近的裴逸和几个年轻一辈,没有人听到。 即使听到了,也会装聋作哑,不予理会。 裴逸却在这时候开口了,话是顺着谢晋元往下说的,可很明显,却是说给在座所有人的。 “谢将军出事以后,黑鸦军群龙无首,在陇西西凉遭人突袭,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我师父正是为了护住黑鸦军跑了这一趟,只可惜,还是去晚了。” 这话炸得谢晋元又生出一身蛮力来,怒目圆嗔,挣扎着凑着一副病体带动整个椅子凑到裴逸面前:“不可能,他已经杀了我哥,为什么还要杀掉所有人?” 四下里也响起一些议论声来,多是怀疑这奚帝疯了,杀人如麻,以后指不定怎么对百姓动手,看来这悉国也活不久远。 闲谈归闲谈,这种范畴内的生死他们却不能管,也不会去管。 这回,正儿八经回答谢晋元疑问的反而是周衍风:“我这趟从凡间回来,也发觉金陵城中有些不对劲。城墙上……确实有俱血尸,但,以此为中心,整个金陵城布成了一座朱雀大阵。” 众人听到这句,神色这才变了样。 朱雀大阵严格推演起来,还得算到清凉殿身上。 彼时,还没有什么晋国悉国,当权的是唐国,帝都在长安。 长安城中正对着皇城的一条主干道,名为朱雀大街,事实上,那条路尽头的城门上,也确实塑着一座朱雀雕像。 那时候恽南天想的简单,不管什么人当皇帝,这阵保的都是长安城的百姓。 他也确实搞了个大的,当年晋国是想过入主长 分卷阅读80 安的,只不过朱雀阵在,进不了城,这才作罢。 时至今日,长安被两朝接连架空,成了一座废都。却不知道奚帝哪里来的本事,能把朱雀大阵引渡到金陵城去。 想到这里,有人开口问:“这朱雀大阵可是恽仙尊的手笔,奚帝别是跟什么邪祟搅在一处,偷学来的本事吧?” 一直旁听的阮清冷笑一声,心说你可真猜对了,这邪祟又偷又抢,视人命如草芥,还出自仙门正派呢。 又有人接话:“从何处学来的朱雀大阵暂且不问,皇帝这副手笔,就为了抓座位上这小子,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在座的没人愿意得罪清凉殿,说话都客客气气的,裴逸也报之以微笑。 “这就是晚辈此行的主要原因了。有古训记载,这黑鸦军其实是由正法时代流传下来的三支箭支配。第一支是讨伐之箭,第二支是胜负之箭,第三支,则是亡灵之箭。我猜想,奚帝恐怕是担心谢小公子带走了三支羽箭,才一边屠尽黑鸦军,一边又布下了朱雀大阵。” 白石生皱眉,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开口问:“莫非这黑鸦军无视生死,都要完成羽箭的意志?” 裴逸点头:“不错,生为人中凤,死亦亡灵军。”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这有点像象林之邑的傀术,恐怕他们早也不算是人了。” 阮清听得目瞪口呆,心叹这一路过来裴逸竟然一句重点也没说,全跟自己在这扯皮了。 转头一看,她又心理平衡了。 像她这样的,还有一大排。 在座的都很清楚,若事情真的发展到这个地步,就不是凡人的事情了,涉及到鬼界和象林之邑,仙门不得不出面。 众人齐齐望向白石生,后者则垂下眼眸正在思考。 半晌,白石生看向谢晋元,温和道:“晋元,如今事情变得棘手,万剑宗是必然要出手的。你可愿信任我们,将你大哥死前所述告知于我?” 谢晋元愣了一下,又看一眼周衍风和裴逸,开始谈条件:“我自然是信掌门的,但,我要见一见我哥……哪怕是尸体也好。” 后一句他说的艰难,却比一开始闹腾好了许多。 阮清挑眉,觉得这小子其实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强。 这么一会功夫,还学会无中生有,以莫须有来讨价还价了。 裴逸也看穿了这点把戏,却不急着点破,想看看万剑宗要怎么应对。 白石生睨一眼没大没小的后辈们,开口道:“金陵城太危险了,不如让这逆徒带你去趟鬼界,若赶得上,看看你哥的地魂也好。” 他也看出来这小子恐怕什么也不知道,索性顺着他的话,让他亲自出马去问出三支羽箭的下落。 谢晋元的一张脸,可比他们动用仙术来得顶用多了。 逆徒阮清:“……” 安排我就算了,这么多人也不给我点面子。 转念一想,她在这群人面前哪来的面子,又大喇喇地悠哉翘起了二郎腿。 谢晋元没想到能炸出更高一层的待遇,这孩子还有点傻,想不明白其中弯弯绕,还当是自己演技高超骗到众人。 他死命绷住一张脸,不让情绪流转出来,只沉沉点了个头以示同意。 阮清看得差点笑出声来,心里叹一句傻孩子。嘴上反而问道:“师父,晋元天生剑骨,该是要拜入我们门下的吧?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就挺好。” 白石生不知道她又闹的什么幺蛾子,把话头抛回去:“这得问问晋元的意思,当务之急是他哥哥的事……” 话没说完,小傻子谢晋元扑楞着:“我愿意!只要让我修剑,什么都好!” 白石生:“……” 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傻了点。 阮清笑眯眯看向周衍风:“那我看二师弟就不错,他在剑术阵法上都学有所成,以后万一晋元跟黑鸦军有什么瓜葛,也是个助益。” 说完,又特意冲着周衍风补了一句:“师弟也很乐意收下晋元的,对吧?” 周衍风僵硬点头:“……” 师姐这是在整他吗。 阮清立马麻溜起身给谢晋元介绍:“快来拜见你师父,周衍风。” 谢晋元恭恭敬敬:“师父。” 他被绑在座椅上,挣扎着想要跪下去的动作实在奇怪,被周衍风连忙拦住了,示意拜师礼改日再说。 阮清又指着白石生笑道:“你师祖。” 谢晋元乖巧照本宣科:“师祖好!” 白石生:“……” 突然成为师祖。 阮清还没来得及占便宜,让小傻子喊一声师伯,便听到裴逸清润的嗓音开口道:“我是你师伯母。” 阮清:“???” 就很玄幻。 更玄幻的是,小傻子谢晋元呆呆眨眼,一字一句道:“师伯母好。” 阮清:“……” 毁灭吧,没救了。 分卷阅读81 第40章 他们天生一对。 有些地方闯过了, 便是一回生二回熟。 谢晋元在万剑宗休养了有几日,被阮清他们倒垃圾一样地塞了各式天材地宝,加上半路捡来的便宜师父无可奈何的授他入门, 临出发那日,倒也有了那么些开蒙的意思。 这一回,白石生没打算让他们走忘川, 过幽冥狱再入鬼界。 他卖了个关子,只带着阮清, 裴逸和谢晋元三人去了梵文馆。 登三层楼的时候,阮清便诧异道:“是玄弥明净?难不成鬼界也有此物?” 白石生睨她一眼:“就你话多。”手上拂袖一扫, 便看到镜身上先是一阵烟熏缭绕的白雾,等那雾慢慢散到四周, 才显漏出镜像中的端倪。 严格来说, 那不是人力能造出来的建筑。 那是一座以巨大的青石垒起来的宫殿,石与石之间是没有缝隙的, 乍看过去好像天神手笔,浑然一体。殿外高悬着数盏青铜炭炉,其中鬼火轻晃, 似乎一个不小心就要熄灭。 石头殿没有门, 也没有窗。 从镜中的视角看,甚至不知道要从哪里进去。 大殿的正前方, 只在与人眼齐高的地方开了一个方形的孔, 砖石大小。 借着殿中与殿外的明暗差别, 阮清很轻易就看到, 那道砖缝的里面,怼着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让人看得实在不好受,有点像农家里将死的耕牛, 知道操劳一生却马上要被宰杀食用,眼中满含悲凉。 阮清皱了皱眉,心疑不知这是鬼界哪个地方。 一旁,已经可以行走自如的谢晋元却猛地扑上来,扒在镜子上,尾音里全是颤抖和心疼:“这是我哥,是他,一定是他!他还在!” 空气静默了一阵,几人都犹豫着,没有告诉谢晋元,这地方是鬼界。 既然人在里面了,那便是已经凉透了。 白石生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安,低声道:“鬼界十殿阎罗的刑狱司,传闻此地有十八层炼狱酷刑,有进无出。因此如你们所见……并没有出来的门。” 阮清惊诧:“谢广之犯了什么大错?生前万箭穿心,被鞭尸悬于城门之上,死后一缕地魂也不放过,还要受尽炼狱之苦。” 裴逸轻声回到:“恐怕也是为了黑鸦军。” 谢晋元在短暂的呆滞,双眼无神之后,猛然反应过来,接收了这个难以下咽的信息。他目中腥红一片,指甲抓在玄弥明净上划出令人不适的声音。 再开口,谢家少爷嗓音里也压抑着一份癫狂恨意:“为什么……这东西以前他们怎么不抢?怎么突然就成了香饽饽,连死人也不放过!” 裴逸道:“黑鸦军择主有其契机,事实上,从上一次封魔之战后,这只无畏之师便消失在修真界的传闻中,这回谢将军被害,恐怕还是奚帝背后的人主导的。” “鬼界这百年不曾主动惹事,但是送上门的肥肉,他应当也是不愿意放过的。如果这一切都是同一个人在推波助澜……我们目前的状况,很被动。” 白石生倒是很同意这个说法,但是想起此人一出现,逆徒越发放浪形骸,索性鼻子里哼了一声,以适应答。 阮清:???加的哪门子傲娇戏。 她一把拽起颓废下蹲,面色不大对头的谢晋元,拍了一巴掌道:“瞧你这点出息,你师伯我既然出马了,就断不会让谢将军再受那些老东西欺辱。” 白石生淡淡看一眼徒弟说着最酷的话,却不动弹。 白石生伸手示意“请走”。 阮清十分上道,立马变了副嘴脸,屁颠屁颠迎上去:“这不是等着您压轴出马,给徒弟徒孙开道,我才好去大闹一场嘛。” 白石生冷哼一声,手掌一翻转,开始扭动镜身上的八卦阵。 两个傻子认认真真观摩半晌,没看明白,阮清这才把眼神投向裴逸:“你看懂了吗?” 裴逸歪着脑袋笑了笑:“想学我教你啊,不难。” 阮清挑眉,半晌又挥了挥手:“算了,改日再说。” 裴逸也不勉强,点点头:“也成,我们俩有一个会就够了。” 阮清:“……” 就不能给这人留开口说话的机会。 随着白石生最后灌注一股精纯的灵力入阵,铃声开始有规律地响起,镜身也泛起阵阵涟漪。 阮清伸出手触碰一下,因为用力过猛,整个胳膊便穿过镜面,被吸进一个混沌的世界。 这人是真的心大,适应了这种状态以后,反而保持这半里半外的奇异姿态,扭头问她师父:“二师弟不用去吗?” 周衍风有很大的隐患,阮清即使与他神魂上有了一些牵绊,却还是不愿把这样一个炸弹留在宗门。 白石生也是知道周衍风入了魔相的事情的。 那日议事殿上,白石生再带周衍风进来时,阮清就注意到了,那一身浓黑泼墨般的煞气竟然消失地无影无踪。 结 分卷阅读82 合两人姗姗来迟的状况看,一定是白石生做了什么,压制了那身魔气。 但,那也只是暂时的压制而已。 两人不愧是亲师徒,白石生打眼一瞧就知道徒弟想的是什么。没好气说了一声:“人我跟你相师伯留下有用,你操心你的事吧。” 说罢,抬袖一挥,把阮清推了进去。 谢晋元倒是不用白石生催,立刻就紧跟着钻了进去。 等到裴逸要入镜的时候,白石生却伸手拦了一拦。 裴逸不明,脚下后退一步道:“白师叔?” 白石生已经背对着他开始变阵,裴逸只瞧了一眼,心下便明了,这是要送他回清凉殿。 “阿阮此次入刑狱司,多半是要碰上那位的。师叔应当知晓,那位当年被剜目斩手,自然是恨魔神入了骨的,如今逮着机会可以报复,怎么会轻易放过。” 裴逸说的,乃是十殿冥君中的“蒋山王”。 当年的事情具体如今已经无从知晓,只是这蒋山王嗜酒又好色,醉酒之后常常游荡于各界,做了不少惹人生厌的事情。 没人管的原因只有一个。 这蒋山王执掌着生死册籍,引渡善者转世,恶者受刑。他殿中有一孽镜台,便是测算亡者善恶的唯一途径。 没人说得上这孽镜台凭何做出判断,因此,也就没人愿意因为这点小事开罪蒋山王。 毕竟,若是身死道消,谁都得再入轮回,重新来过。 可魔神还是动了手。 喜欢看美人?没问题,眼睛挖了让你看;喜欢占人便宜吃豆腐,也可以,哪只手摸得砍了再说。 那件事震惊各界,导致封魔之战开战以前,连凡间男子都夹紧双腿低调做人,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上什么桃色官司。 其实细究起来,魔神还在时,世间很是有些有趣的变化。 白石生显然也对这段过往清楚,甚至比起后辈来,他这个亲自上过云梦泽的人要知道的更多一些。 只是,那背影在一瞬间的停滞之后,又行云流水拨转阵盘,直到镜中变成一方云湖之地。 那湖水该是澄澈到了极致的。 层云倒映在水中,却好像回到了蔚蓝的天之海,只有湖中鱼儿调皮跃起的时候,才会将一池湖水的假象捅破,转眼又窜没了影。 听说清凉山上是藏尽了世间最盛的灵气。 灵气滋养了清凉山,反过来,清凉山也在润养世间灵气。 这方地界,便是所有万物的源头。 白石生看到那镜中场景,更是定了心,侧着身子给裴逸让开:“因果轮回,那些都是她要走的路,你的路在这里,裴逸,莫要忘了清凉殿存于世间的意义。” 这些日子,白石生看得清楚。 褚殿千挑万选培养出来的天才符修,是如何一步一步,把心偏到了他家逆徒这头。 作为师父,他有些自私地想,多了一个站在她身后的人,这样也好。 可作为更多的身份和角色,他却不能让清凉殿的人有失偏颇。 这对世间,对阮清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白石生就这么静静立着,似乎笃定了裴逸会按照他说的回到殿中。 他大可以烹茶研磨,读书垂钓,或许再去世间行走几个来回,便又可以静心看红尘,了无牵挂。 裴逸轻轻笑了一声,哑着嗓子问道:“这也是我师父的意思?” 白石生不愿把话说的太透,垂眸道:“或许,殿中还有别的安排给你。” 裴逸勾了勾唇,不置可否。 他并不在意白石生找的这些理由。这么多年,他经历了裴家的变故,又在世间看遍凡间子起朱楼宴宾客,转瞬又是楼塌了。 他最懂得,那乌衣巷中,不姓王谢,也不姓裴李,而是无常。 能让他心甘情愿回去的,不过是白石生未出口的那些担忧。 裴逸玲珑心思,也已经想到了他如今明着偏向阮清,或许反而是害了她。于是迈开步子,便已经踏入镜中。 白石生松了一口气,又想到逆徒对这年轻人的态度似乎比起旁人是要亲密一些,心下一阵叹惋,嘴上竟然不知不觉说了出来:“怪就怪投错了胎……她走上的,也许是条穷途末路。” 已经迈入镜中的人没有停滞,淡淡道:“那不正好,我走的,也可能是以身殉道。” 他在意的,从来不是早知如何,而是悔不当初。 那尾月白色的衣摆扬起一抹弧度在镜中消失,玄弥明净又变回普通的镜身。 镜中,映着白石生怔愣的一张脸。 第41章 (虫) 谢家与魔神,原有百年…… 阮清被她师父推了一把, 便越过了一段半生半死之地。 很难形容那种感受。 就好像这一步里跨越了四时更迭,兴衰枯荣,从枯木抽新芽, 再到葳蕤繁花,落叶归根化作春泥。 分卷阅读83 这样的过程短暂而奇妙,待她回过味来, 已经站在了刑狱司殿中。 大殿的正中,阮清所处的高台之下, 是一处圆形深坑。 坑中大小沃礁石遍布,炼狱之火在坑底熊熊燃烧, 浓稠的岩浆就顺着那些缝隙喷出,转瞬化为熔岩。 四周分明没有门窗, 阮清却感到擦着面门兀得吹来一阵风。 那风中带着一股近海的咸闷气味, 钻进她鼻中,顿时让她联想到浪打礁石的景象。 应当是受了蒋山王生前经历的影响。 阮清嘀咕一句:“嚯, 海的味道我知道。” “什么?” 紧跟着钻出来的谢晋元面色有些不适,虽然几日来周衍风和阮清没少给他固本培元,但凡人之躯进趟鬼界, 回了万剑宗, 少不得要将养些日子。 阮清回头,发现镜子里再没人钻出来, 有些诧异道:“裴逸人呢?” 谢晋元摇头:“不知道, 我过来之前, 听到他好像被师祖叫住了。后面的就再听不见了。” 阮清挑了挑眉, 折身对着面前这台镜面上下其手,发现点玄机。 这镜子跟万剑宗的很不一样。 没有什么八卦铜铃,也不是竖在地面上, 反而底座是不知名的石头砌起来,与地面平行这嵌在石墩里。 就好像,一口古井的封盖。 如今,里面既没有梵文馆上的投影和动静,也映不出她这张人脸,就只是单单一副镜面。 阮清稀奇的叹了一声,发现那便宜师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绕过中央的巨坑,蹦上了斜对面高台,随后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阮清所处的是殿中正南方,谢晋元登上的是正西方位,按说距离不远,可是似乎这些高台之间互相设有限制,站在其中一处,无法望见其他方位,只有一片黑暗。 听到谢晋元喊出一嗓子“哥”,阮清这才从高台上越下,奔上了人声传来的那一方。 她一过去,人就愣住了。 那高台正中竖着一根石柱,石柱上刻着繁复诡秘的字符,像是什么咒文,阮清一时片刻也认不出来,只是觉得有些熟悉。 围绕着石柱牵牵挂挂着成百上千条红色的线,像血一样的颜色,也像血一样粘稠地流动着。 那些线从四面八方伸向黑暗深处,于是阮清先是看到了一双流着血的赤足。 那双脚的主人似乎没什么力气,靠在墙边,极力躲避着那些红线,却收效甚微。 阮清靠近了一步,才看清那人面貌。 确实长得与谢晋元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小少爷五官气质上更多了几分风流明朗,而那位传闻中的镇西将军更多的却是肃杀与狠戾,也只有如今这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看着谢晋元,才会流露出少见的温柔。 阮清看得出来,面前这人只剩半缕残魂。 连地魂都不算完整,恐怕转世入轮回都已经成了痴妄。她艰难地看一眼跪在地上的谢晋元,选择了闭嘴。 谢晋元哭着扑在地上,想要凑到他哥哥身边,或者是把这些烦人的红线摘除掉。可他只是伸出了右手,便被一道罡风掀翻在地,擦着地面生生退出几步远。 他们都看的清楚,出手的就是谢广之的残魂。 “哥……我是晋元啊,我们是来救你的。” 那人声音已经变得极其怪异:“别过来。” 谢晋元道“哥,你不认识我了吗?” 听到这话 ,谢广之躲在阴影里的脸上扯出一抹苦笑:“不是送你离开?你怎么……回来这种地方?” 阮清站在一边看着两人兄弟情深,津津有味。 谢晋元回头:“……” 禁不住深深怀疑,师伯真的是来救我哥的吗? 阮清也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大好,轻咳一声道:“谢将军,你怎么会被关在刑狱司?” 谢广之似乎这才注意到台子上的女人,眯着眼抬起头看了两眼,表情里满是诧异。他闭目凝神,似乎一时之间理不清这错综复杂的境况。 他再开口时,却讲了一段过去的故事。 谢家祖上有一位血手人屠。 那时候,正逢云梦泽之乱将起,不论是仙门也好,妖魔也罢,就连凡人能战之辈也多有参与。 血手人屠便是其中佼佼者。 那一场旷日久战,死伤无数,几乎没有几个凡间子能活着走出云梦之境,血手人屠进去以后,连谢家后人也不再抱有希望。 可就在一个火烧黄昏的傍晚,那人从暮霭沉沉中带着三支羽箭,一把长弓走出,满身肃杀。 他回了谢家,将手中羽箭长弓传给家中长子,下了死命,要代代守护,不可启用。随后,便死于几日后的雨夜。 从那时起,谢家便守护着一些凡人不敢妄想的力量。 这一次,如果奚合离措没有以谢晋元的性命相胁,没有以谢家百十口为诱饵,谢广之未必肯坏了规矩,动用羽 分卷阅读84 箭。 他是这一代的守护人,自然知道一些外人从未听过的故事。 或者说,是血手人屠历经的事实。 谢家的羽箭和长弓,都是魔族之物。 靠着这点庇佑,血手人屠才能从尸山血海中捡回一条性命。但其他人不知道的是,他用了这长弓,也就与魔族扯上了关联。 他担忧牵扯到后代子孙,索性自我了断,封印了那羽箭。却没有想到,到了谢广之这里,到底还是没能逃过时命。 为了救下谢晋元,他动用了羽箭,于是,中书石中的魔气终于有了流转的方向。 这是百年之约的兑现。 他们疯狂渴望着这个诺言的实现,于是,抽出一道道流动的血线,将谢广之的残魂团团围住。 从抽出羽箭救下谢晋元的时候开始,谢广之便知道自己活不了。 不仅活不了,连再入轮回都是妄想。 所以,再见到谢晋元,他是惊吓大于惊喜的。 这些红线可不管你是谢广之还是谢晋元,只要你留着谢家人的血,便与他们有着百年之约。 他是不怕的。 左右已经成了这副烂样,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可他弟弟不能,也不必再葬送在这样的命运中。 就好像幼时那个蝉鸣夏日,是他选择担下谢家家主的隐忍和宿命,不要牵连到别人一般。 他开口想求面前这女人带他弟弟离开,去修仙也好,去做个凡人也罢,不要再牵扯到这些事情中。 可他跪倒之时,却看到谢晋元哭惨了扑向自己。 他这半缕残魂再也做不出保护的举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晋元沾上红线,才大吼出一句“不要” 可是,不要有什么用呢?原来这就是谢家人的命运吗? 他只剩地魂,明显感觉到这些血线十分不满,叫嚣着,张牙舞爪着想要鲜活的躯体。 然后,他弟弟这个傻瓜就送上门了。 谢广之痛苦地闭上眼,不愿再看那一幕。 良久,空气中没有传来那些颤栗的快感和叫嚣,谢晋元也没有备受折磨跪地痛呼。于是,谢广之怔怔睁开眼。 他看到原本立在最远处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谢晋元前面,那些血线从四面八方扑到她面前,或许只有一毫的距离,便悬停在原地不动了。 半晌,那女子试着伸出手戳了其中一根红线。 于是,这一方天地震颤,万千血线蓦地从空中坠下,战战兢兢伏在地上,不敢再造次。 他们都看的清楚,那分明是跪拜王的姿态。 阮清进一步,那些血线便堪堪退一分;她左它们也摆头向左,她右它们便转头向右。 好像什么有套路的交际舞步。 谢晋元尾音打着颤问:“阮……师伯……这是怎么回事……” 阮清:“……” 别问我,问就是我也很懵逼。 三人面面相觑,阮清盯着那石柱上的咒文愣神,似乎马上就要抓到点什么。 良久,阮清回过身向谢广之笑道:“趁着我还有点威慑力,谢将军不如先出来?” 这样明艳,肆意又张扬的笑容,一身红衣,墨发飞舞。跌坐在地上的谢广之终于记起,这个女子的脸他是见过的。 在他接下谢家的羽箭长弓之时,他曾有一瞬入定。 在那些似梦非梦的玄幻之境,他看到万鸦盘旋的尸山血海最高处,斜斜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红衣,衣服比遍地流淌的鲜血还要艳上三分,乌发飘扬,一杆银枪插在身畔,折射出点点寒芒。 那人姿态懒散,气势霸烈,似乎对于谢广之的到来早有察觉,扬起带着三分讽刺的笑道:“谢家的老子不中用,小子倒还算个男人。” 那时候,他被气得不轻。 再一次见那场景,便已经是在金陵城城墙下。 他与弟弟腹背受敌,八方弓箭手齐射。 谢广之没多思索,便用了一只羽箭献祭自己,将谢晋元送出去。 在万箭穿心的前一秒,他也曾有过短短一瞬入定。 这回,他听到那女人说:“小子,我等了百年,是时候还债了。” 第42章 (虫) 入我麾下,以万鸦军之…… “做我谢家家主, 当斩断牵挂。” 谢广之终于拎清了千头万绪,记起的头一句,却是这宗祠家规里的第一条。 他如今懂了其中意思, 却也更觉讽刺来。 他不回话,阮清也不催促,只护着谢晋元静静等着。 好像又与入定中的女人有些不一样。 “成王败寇, 我谢广之既然输了,便认栽。况且, 我如今出不出去,也并无甚大区别。”谢广之还穿着半身浴血银甲, 话一出口,地魂也变得更淡了些。 谢广之扯起一边嘴角, 扭头, 半仰着身子,望向 分卷阅读85 背靠着青砖整墙中的豁口。 他知道, 那里有着一砖一石的空隙。 从那个角度望出去,也不过是昏暗的天,掺着两抹鬼火的残影。 甚至没有草木花香, 蛇鼠虫蚁, 只是永恒的枯燥暗夜。 他知道,他想看的景在凡间, 人在凡间, 此后都是奢望了。 想到这里, 谢广之禁不住扯开嘴角闷闷乐出几声, 再回头,眼中已然是一份通透和决绝。 他好像终于卸下了包袱,整个人轻松不少:“今日再见也好, 我放不下这个弟弟,如今看到他能走自己的路,已经足够欣慰,不敢奢求更多。” “你既然在,这羽箭长弓便物归原主。” “从今往后,我们谢家,再不欠魔族了。” 这话说完,阮清便看到谢广之胸前莹莹银光泛起,越升越高,随后乖巧地飘到了她面前。 她伸出手便知道了,这东西与其说是魔物,不如说是寄托在器物上的魔魂。 她感受着其中成百上千点撒娇与思念的情愫,就好像他们曾经不弃不离,相伴了无数难捱的血夜。 一切的开始,是杀戮,也是救赎的夜。 阮清脑中霎时多了一段记忆。 那是满月阴云的夜晚,所谓的仙门正道不惜以一城人性命,请君入瓮。 雨落时,一身红衣的魔神起了枪式。 一魔对万人。 那也许已经算不上是人。 有个老妇,一身鳞片与红肿的血泡,人哭着还没走到她面前,便从血泡中裂出无数珍珠,与此同时,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她看到那妇人脖子上缠着一根丝线,珍珠落地的时候,人被丝线拖进暗夜没了踪影。 然后,珍珠们滴滴哒哒在地上反弹,跃起,又钻进下一个人的眼中,口中,鼻中…… 魔神的眼中涌起了杀意,不是对凡人,而是对丝线。 于是她动了,业火焚尽城中遍布的三千青丝,一直追到了根处的“神无”那头。 那里背身站着一个青衫男子,温和淡然,火势烧来,只拂袖扣着食指,敲在了蚌壳上。 这一声过后,一切都在水平线上化成一道细细波纹,漫出城去。 魔神扛着枪冷笑:“你们仙门就是如此修道?” 青衫男子依然背着身子,处理了声音开口道:“此事是魔君所为,干仙门何事?” 在这个人人怵魔神三分的当口,他只称她为君,间隙里还仰头赏了赏月色。随后,等暴怒的魔神一枪袭来,青衫男子已经散为百只灵蝶引线,奔向月下。 灵蝶散去,空中还回档着男子的讥讽:“魔君有空在这里,不若管管城中的子民?” 魔神蹙眉回头,看着一城的人都已或站或爬到了自己背后。 他们静静杵在月下,发不出丝毫声音,然而太过痛苦,泪水与狰狞的表情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魔神闭眼,再睁眼时,一身魔气已然疯狂外散。 她冷声道:“让你们解脱。” 雨停时,空中下起了血雨。 魔神将枪插在尸海之中,仰头望着朦胧月色,终于挥手一扬,魔气便爬上尸身,攀上城池。 她攥了拳头,笑得张扬:“今日尔等可愿入我麾下,以万鸦军之名重生?” 尸山血海震颤着,尖叫着,痛哭着跪伏在地。 于是,城中的贪嗔痴念阵阵炸裂,重组,冲破重重阻碍,飞向夜空中。 魔气炸裂,万鸦齐鸣。 …… 阮清被谢晋元轻轻推了推,从那震撼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原来竟是如此。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一点银光,有些控制不住还未梳理的情绪。 她再抬眸,撞上了谢广之涣散的眼神后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谢广之交出了万鸦军,恐怕残魂是撑不住了。 她顿了顿,还是选择开口:“谢将军不若一道离开……” 谢广之摇头:“这是谢家曾经应下的,天地法则,我不担着,阿晋怎么办?” 阮清默然,谢家祖宗与魔神的誓约受天道认可,她也无法插足。 谢晋元急了,扒拉着阮清的袖子问:“什么应下的,天地法则?师伯,我哥要做什么?” 阮清红着眼看了谢晋元一眼,背过身去。 谢晋元要上前,被谢广之暗含警告的眼神制止。兄弟俩对视半晌,谢晋元终于弱弱问了一句话。 “哥,你这次再消失了,我是不是……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谢广之低着头,强忍着神魂上的撕扯与不适,摇摇晃晃起身,走到石柱跟前,伸出手。 “总是要散场的……山水有相逢,阿晋,以后要靠你自己了。” 那掌心接触到石柱的一刹那,伏在地上的血线惊醒,似乎明白了许诺即将应验,一条条,一道道,缠上了谢广之的地魂。 于 分卷阅读86 是,血线慢慢消失了,谢广之的皮肤上爬出一条又一条赤色筋脉。 谢晋元没有看到这一幕。 他哥一手抵在石柱的瞬间,便散了一缕地魂,推着他转过身。 “带他走!” 阮清听到这句,便扯着谢晋元埋头离开。 谢晋元想要回头,被两根手指抵着后脑,触感冰凉又虚幻,好像一回头那人就要不见了。 紧跟着,耳边传来一声叹息:“莫回头,往前。” 刑狱司殿里,深坑正中突然起了一阵飓风。 谢晋元被那深坑中刮来的劲风迷了双眼,仿佛身处无边海域,深蓝色的咸闷与压抑争先恐后钻入眼中,再换了种方式出来时,谢晋元止都止不住。 那水流到嘴里,又涩又苦。 他想,不愧是海风的威力。 被那指尖的主人抵着,谢晋元不敢,也不想发出半点声响。他怕自己一出声,就忍不住要回头,再惹得他哥也伤心起来,就这么憋着一股劲跟在阮清身后往前走。 他每走一步,就想起无数幼年与谢家对抗的叛逆小心思。 七岁那年谢晋元就知道,他哥想要弃车保卒。 車是他哥,卒就是他这个渣。 谢家旁支加起来的弟弟妹妹虽然不少,但能让谢广之挂在心上的,唯有一母同胞的谢晋元。 小时候,谢小少爷有几分灵气傍身,被谢家当成了谢广之之外的培养对象。 谢广之知道以后,变得更加狠戾。 是对敌人,也是对他自己。 那之后,兄弟俩便约好了背道而驰,一个向上攀爬,一个向下俯冲。 边塞多年,风吹落雪黄沙,凡体早已锻成钢胎,任再添几道伤疤,谢广之刀锋之姿也不曾变过; 而另一头,瓦子为家,胭脂香膏沾身,女人香终是成就了骨子里的风流,谢家死心弃子,谢晋元却在红尘场里日日忧心苦笑。 他知道的不知道的那三千日夜,如今透过这丝指尖的温度,在脑中蓦地走了个过场。 谢晋元默默看着。 他哥展现给他的总是这样一面,只有欢笑的,快乐的,温暖的,好像一双肩膀就能扛起世间万千烦忧。 他知道,从来都不是。 只是哥哥硬生生替他们扛下了所有而已。 路的尽头,谢广之不再送他了。 他抽了手,虚弱地丢下最后一句调笑:“你不是总想着参军,那些军中的记忆予你解个闷。” 这话说完,所有触感顿失,谢晋元先是怔在原地,随后疯了一样回头去看,去找那人的身影。 石柱上,黑暗中,哪里还有什么将军身姿,遍地血线。 只一根孤零零的石柱立在西口,从正中裂开一道血缝来。 谢晋元怔怔望了半晌。 阮清开口道:“跪下,送送你哥吧。” 谢晋元麻着整个身子,骨头不会打弯一般跌在地上,额头重重叩在地上,发出“梆梆”响声。 他叩了三个响头,起身,作揖,复又跪下。 阮清知道,这孩子是在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说话。 只能做这么点,他恐怕已经很憋屈了。 谢晋元拜完了,再起身,阮清才察觉到点不对劲来。 地底深坑的熔岩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涌,扑过了礁石,流出坑外,带出阵阵又腥又臭的腐烂之气。 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阮清顿时警觉,扯着谢晋元的人逆风窜回了南边高台上。 那里有着玄弥明净的链接,若是有什么意外,也能为谢晋元留下一条退路。 阮清脑中飞速思考,掌心一翻将小师侄推得跌坐在孽镜台上。 于是,一片静谧中,两人听到孽镜台中传来一声满含戏谑的“哎呀,谁的屁股挡住我看美人儿的脸了?” 谢晋元:“……” 阮清:“???” 所以这人一直没出现,就在外面看猴戏呢? 朕的枪呢! 第43章 他为她引渡,清凉山中灵气本…… 孽镜台上终于泛起点点水波纹。 谢晋元连忙弹起身子退到一边:“裴大哥是要过来吗?” 他等了好半晌, 只等得镜面中层层浓雾散去,露出清凉山上湖水碧波,泛舟垂钓的当事人来。 谢晋元:“……” 我看你也挺欠揍。 他打定主意与阮清同仇敌忾, 偏头一看,阮清正点头盯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架势。 谢晋元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后退一步。 阮清笑了笑:“你喊他什么?” 谢晋元紧张叭叭的:“裴……大哥。” “我呢?” “……阮师伯。” 阮清不说话了,就这么毛毛地看着他。 分卷阅读87 谢晋元福至心灵, 一拍手对着镜子里喊:“嗷嗷——师伯母。” 湖中心的人斜斜戴了顶斗笠,黑衣大氅, 握着一尾钓竿顿时笑了出来。 他双肩耸动带着鱼线抖了抖,古井无波的湖面与那鱼线链接处, 顿时有了一丝一丝淡蓝色的光波划过。 阮清听到那笑声更来火了, 阴测测的用一种老妖婆口吻到:“那天说过吧,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说罢, 还重重拍了拍谢晋元的肩头。 谢晋元求助地看一眼镜子里,然而镜中那人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谢晋元沉默片刻,终于拿定主意:“大嫂。” 又年轻又稳妥, 这次一定行。 阮清:“???” 孩子脑子不好使, 多半是欠抽了。 镜面里的裴逸再没忍住,低低笑了一阵, 才三分调侃三分暧昧地对阮清说:“小美人儿, 我们师侄可真是个宝贝。” 阮清:“……” 谁跟你我们。 分神看了一眼深坑里的动静, 阮清忙着将话题转回正事上:“裴逸, 你能开启玄弥明净吗?” 裴逸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摇头:“你们边上的名为孽镜台,是蒋山王用来辨阴魂善恶, 判去路吉凶的。” “所以呢?” “这个入口只管进,不管出。你们要想出去,得想别的办法。” 阮清:“……” 好家伙,来之前可没人跟她说这个。 阮清有些来气,翻了裴逸一眼皱眉道:“你这是在哪呢?” 裴逸抛来个眼神,别有深意:“被你师父发配回清凉山上了。” “我师父?图什么?” “可能他怕你把我带坏吧。” “……” 似乎是为了反击,阮清开始挑刺了:“一点忙都帮不上就算了,开个直播装模作样在那钓鱼给我看,是想先一步气死我皆大欢喜?” 裴逸差点咳成了哮喘,插空回了一句:“……我哪敢。” 阮清烦躁地摆了摆手,嫌弃道:“行了行了,风这么大你在湖里凹什么造型,赶紧回炕上去。” 谢晋元:“……” 他不敢想象炕上的符修天才,再冰肌玉骨也真是不忍直视。 裴逸扯开嘴角笑了笑,坐着没动温和解释:“不行啊,我在这里要帮你的。” 阮清终于舍得瞟了一眼吊杆,看到那鱼线上流动的是精纯的灵气,被船上的人抽丝剥茧,通过湖面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某处。 或许,就连这个某处她也是知道的。 阮清伸出手附上镜面。 两头终于有了这一线牵引。 从万物源头,灵气的初始之地,到阴司鬼界,亡灵的归根落所,因为湖上冰冷的钓竿,孽镜台上一只温热的手,终于有了连接。 这是天地灵气的本源从未到过的地方。 阮清被如此精纯的灵气洗脉,游走周身,再调息了一个小周天之后,终于从那种飘飘欲仙的境界中回过神来。 她看到船上那人的脸色已经十分苍白,钓竿被他收起,掌心虚握成拳,背过身子沉沉咳了几声,再转回来时笑眯眯温柔道:“阿阮小心,他来了。” 随着裴逸这一声提醒落下,岩浆里终于爬出个瘦小佝偻的身影。 他的到来,给整个大殿带来一阵又腥又腻的湿软的风,很像是多年在海中浸淫,变成了骨子卸不去的味道。 那个小老头一来就挥袖上了西边的高台,空气沉寂了不到五秒,响起一道暴躁,沙哑的好像公鸭嗓的怒吼:“是谁!出来!” 他嘴上说着,已经出手往孽镜台方向挥出一道劲风。 那风裹着无边鬼魅之气,团成烟雾涌到了阮清面门前。 于是,阮清也不再退让。她挥手召来诛邪枪,试着将裴逸引来的清凉山上最纯正的灵气注入包裹。 枪风擦过烟雾的边挽了个花,被调戏一通又原样扔回给老头。 老头冷哼一声,就要发怒。 却没想到那烟雾到他面前突然爆开,一股精纯的灵气炸裂直取他面门。 那是闪着光辉的银色,不同于仙门中人引入气海雪山的淡蓝色灵气,这更像是清冷月下,真仙挥斥方遒的气派。 老头见到这灵气本色,已经变了脸色急急退开。 他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右半张脸从发丝一直拉到耳垂,被那罡风扫出一条血线。 他凝了鬼魅之气,想要补上这处缺口。却发现不管做什么,都成了无用功,血滴滴哒哒糊在眼皮上,没一会儿凝成一条溪流,顺着 颊面耳边滴落在地上。 这样的痛让他蓦地一惊,想起了几百年前那个深夜。 他嗜酒好色,活着时姓蒋,入了鬼修,便被尊称一声蒋山王。 那时候,他正是青云直上,被邪魔外道迷了眼。有一夜,他醉酒闯入了魔界黑市,看到一个 分卷阅读88 卖身葬父的女修。 那是个仙门散修,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天赋上佳,跪在魔界黑市的闹市口,只凭一副身子就让不少人起了歪心思。 蒋山王也是其中之一。 他的修为也停滞了些时候,如果可以采阴补阳,修为精进,又能爽乐一番,何乐而不为呢? 几乎是蒋山王出价的同时,一杆长.枪便从最高的花楼上俯冲插了下来。 枪头没入地里,长.枪的主人也飞身而至,嘴角噙着一抹挑衅的笑道:“人我要了,有意见?” 蒋山王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出了手。 那场打斗多年后还为魔界众人津津乐道,开始的快,结束的更快,太过碾压导致几乎没有什么看头。 但是,他们嚣张到飞起的魔神听说了脚底下踩着的人是鬼界十殿阎王之首时,垂眸想了半晌,冷声判刑的样子,成了许多人挥之不去的白月光场面。 她说,“我听过你,既然爱看美人,爱吃豆腐,那这双眼和手,就别要了。” …… 蒋山王埋在回忆里仅仅一瞬间,可这毫厘之差,已经足够阮清杀到他面前。 那杆诛邪枪破空而来时,没有扎入地底,而是被一双细指柔夷操控着,杀向了他面门当头。 蒋山王饶是做了防备,却在看到那张脸以后,陡然瞪大双眼。 “怎么是你!” 阮清挑眉,蒋山王记得的事,她可不记得。 她不说话,蒋山王只当她是默认了,一面如临大敌,一面试图推翻这个结论。 “不可能……你若是沾了魔气,怎么可能能从那种咒里翻身。” 他这番话倒是让阮清想起来,清凉殿那位恽仙尊一战封神时,用的就是净天地咒。封印的,便是包括她在内的整个魔族。 听这小老头的意思,净天地咒压制的是魔气,而非是人。 阮清暂且搁下心中这番思索,再去看那老头,只觉得奇异。 他骨瘦如柴的面上,一双眼的眼眶占取不小比例。是以,她也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个蒋山王的眼睛里只有眼白。 她诧异道:“这人怎么只有眼白没有眼珠?” 话其实问的是裴逸,包裹在四方高台上的黑雾被她的枪威搅散,站在这头,就可以看到谢晋元紧张地在孽镜台上探看。 镜子里的人只是一声叹息。 他还没来得及提醒这番前尘恩怨,让这位姑奶奶用词注意一些,蒋山王就已经暴怒而起。 然而,尴尬的是蒋山王还被砍去了手指。 所以他伸手指着阮清刚骂一句“你……”,便被对方打断了。 阮清疑惑:“您……指头呢?” “不是十殿阎罗之首吗?混得这么惨?” 裴逸:“……” 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蒋山王:“???” 这个女人,一定是在挑衅我。 他这会已经忘了什么中书石,净天地咒,满脑子只有报仇雪恨。 蒋山王不傻,他不知道魔神是如何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但现在的修为境界却是实打实摆在面前。 这个女人,变弱了不少啊。 他笑得恶心又荡漾,不知道脑子里已经在盘算什么龌龊的事情,呼来浓稠翻滚的熔岩,一层激荡一层,将两人团团围住。 “哈哈哈魔神又如何?今日过后,还不是要成为我的女奴,终日跪在我脚下,求我宠幸你。” 那些岩浆似乎感应着主人的雀跃,跃起在阮清身旁。 烧了她的衣袖,噬了她的裙摆。似乎在替主人尝试着调戏的乐趣。 阮清就这么冷冷地持枪看了蒋山王半晌,开口道:“只是剜目剁指,实在是仁慈了。” 说着,眼神一转看向蒋山王的下体,笑道:“我看你这样的,适合割了老二。” 空气里有一瞬间的凝滞。 镜面中,原本将唇线抿成一条直线的裴逸,一瞬诧异,又失笑出来。 果然,是阿阮会说的话。 第44章 她说:喂,换人。 阮清这个人打小就轴。 也许是因为她骨子里受那个世界的理念影响颇深, 也许只是天性使然。 白石生发现端倪的那日,是阮清在去禁崖的枯木林里。 那时候,小团子也就刚进宗门没几日, 拖着又重又笨的诛邪枪往地头上赶,没想到就和一帮去教习那里上课回来的小弟子碰上了。 无端冒出个大师姐,还是个灵窍都不知道长哪边的凡胎, 这帮半大小子是谁也不愿意认的。 他们横在入枯木林的口上,并不打算给她这个面子让路。 小团子似乎懒得搭理, 又奶又不耐烦道:“让开,挡路了。” 师兄弟推推搡搡, 终于出来个愿意冒头跟她说话的少年郎,眼里满是倨傲。 “你和掌门到底 分卷阅读89 是什么关系?” 小团子皱眉看着他, 似乎觉得这人有点傻:“我师父先前说的不够清楚吗?” “可你连灵窍都没开。” 小团子懂了, 这是觉得她不配,所以怀疑她是血缘上沾了什么好处。 无聊至极。 她撞开挡在面前的人影, 就要迈进林中。 带头的少年急了,拂袖放开纳气期的威势,直冲阮清压去。 他们这一行人, 都是打小通窍养气, 一点一滴从基本功里磨过来的。 这少年这点威势对在场的不足以形成威压,可对于肉.体凡胎的小团子来说, 无异于雪峰冰原, 刺骨寒风钻入了骨髓。 那是一把钢刀悬在头顶的触动。 小团子全身上下开始打着颤发抖, 她迈不开步子, 顿在原地,于是,一群人哄笑又将气氛炒热起来。 ——“早就说了, 这就是个废物。” ——“也不知道掌门是看中了她的什么?诶,你们说,她会不会是掌门在外的私生女?” ——“那她娘得多蠢,才能压过天才剑修的血脉。” 阮清那时,本来觉得这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少年,还是孩子。 可在这种无法进步退让,孤立无援的黑森林边,她头一次站在了被施暴者的立场上,设身处地体验了一把。 她觉得很恶心。 她在想这群修行者内心得弱到什么地步,才会抱团扎堆欺辱一个凡人,还是个孩子。 她心中这么想着,脚下硬是向前迈出了一步。 于是,那些嘲笑讥讽和看热闹的声响骤然间停顿下来,所有人都怔怔看着她。 说不上来,他们是在期待她带来些新鲜的表演,还是希望她痛哭流涕,被他们永恒压制。 小团子挣扎着要迈出另一只脚时,终于有个师妹反应过来,女孩子一向慎重一些,怕惹出什么乱子,悄悄撤了出去,往上清峰去报信。 这位师妹离去的当口,便有更多或者漫不经心,或者暴戾恣睢的威势蔓延出来。 齐刷刷指向试图离去的小团子。 不过是凡人之躯,哪里经得起这么多人同时对她施压。 于是,她第二步还没有落地,便扑倒在地上。 得意洋洋的弟子们总觉得,这回废物总该放乖一点了,想的远一些的,还感叹以后终于不用委屈自己喊什么“大师姐”。 少年们放声大笑,地上的团子便握了握拳头。 冬日的枯木林被白色掩盖住黑黝黝的千疮百孔,反而多了一份宁静柔和。 小团子匍匐在尚未消融的雪地上,咬着牙开始向枯木林中爬去。 弱肉强食,这是她到这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 今天这些人的欺辱如果可以忍让,那么,她以后就会变得麻木,直到忘记自己是谁,成为一个只会懦弱缩在壳子里的王八。 王八会变强吗? 应该不会吧,它有壳就够了。 而她,能够变强的机会就在禁崖里,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她脑子里囫囵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瞎琢磨着,手上和腿上依然用满了力气,一点点挪动着。 她没有看到,雪地上先是没入一滴又一滴血迹,随后,像是开了闸的流水,从她眼角,鼻子里,口中,耳道内汩汩流出。 有人看到了地上的血迹,觉得事情搞不好要闹大了,心生退意。 最开始冒头的少年却面色一冷:“你们现在卸了劲,是想让她这幅鬼样子爬回去告我们黑状吗?” 众人面色一变,几乎没什么犹豫,就站在了少年这一头。 那少年扬起势在必得的微笑,召来匣中宝剑,轻佻又蔑视地走到阮清面前,蹲下,就着雪地里的鲜红血迹,签下生死状。 法则之力骤然生成,趴在地上的阮清和这少年便被包裹在一方小世界里。 那少年刚想开口说 “放心,不会杀了你,只是要让师父和掌门看清你的资质”,就看到趴在地上的小团子扭了扭头,笑得瘆人。 她似是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喂,换人。” 少年听得清清楚楚,皱眉觉得这小孩有些怪异,不然还是直接杀了了事,想必师父也不会因为一个凡人的生死太过苛责于他。 他的念头还没落地生根,地上的人已经平直地弹起了身子。 少年对视过去,发现这小孩的气势也变了几分。 看到仍在远处的诛邪枪,嘴角甚至还嫌弃地撇了撇,淡淡道:“枪扛不起来就算了,这么个喽啰也要我出马,不怪他们嘲笑你。” 话音刚落,少年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被裹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等到双眼适应以后,他才发觉不是天黑了。 而是被一层浓稠的黑雾罩住了。 他伸手,不见五指。于是只好小心翼翼地凝了灵气去探路,在灵气出体的一瞬间,便被暗夜撕开的 分卷阅读90 一道裂缝囫囵吞下。 少年吓得顿时哭爹喊娘起来。 他看的极为清楚,微弱的灵气之光照亮时,那黑雾的正中立着一个人。 是那个大师姐的个头,穿的也是内门弟子的练功服。 是啊,天地法则约束的生死之地里,怎么会有除了他们以外的人呢。 他看着那道身影慢慢逼近,出于生存的本能,瞪大了眼睛吼道:“我认……” 他是想说我认输的。 生死状成,除非一方认输,或是身死灵散,法则的结界限制才会解开。 他以为这小孩并不知道的。 因此,他被黑雾撕扯贯穿的时候,整个人面部还保持一副沾沾自喜和极度震惊的矛盾状态中。 他倒下了,小世界的结界开始消散。 静谧中,只听到少女喃喃:“这东西上留了我的魔煞印记,算了,不给你惹麻烦,烧了吧。” 话落,一团火从少年身上雄浑燃起。 白石生落地时,看到的就是被烧焦成一团的躯体,以及,倒在雪地里昏迷不醒的小徒弟。 …… 这是一段阮清自己也不知晓的过往。 事情是被白石生压下去的,一如他们师徒初见时,这小孩一双黑瞳空洞无神,满身魔煞外泄,抓着那只蛇妖的七寸狠狠扒皮抽筋。 白石生不知道,这么多年没有再见过徒弟那副样子,是好还是不好。 总归,留着一份绝对的力量,是能少吃些苦头的。 他只得忐忑着,将她送来这些旧时恩怨中。 逼着那人出来做个了断。 …… 恩怨,蒋山王的行事历里,从来没有这个词。 他管这叫情仇。 如蒋山王这般的小肚鸡肠,必然是睚眦必报。他别的不在行,在鬼界安排刑罚地狱,什么业受的什么罪,却最是拿手。 如今,听到阮清拿他的老二开涮,竟然猥琐地笑了两声。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好了要让这位曾经的魔神尝试什么样的痛苦。 他听说过老九殿里除了阿鼻大地狱之外,还另外设有十六小地狱。 其中一处幻境,会反复重现奸.淫之罪,折辱地魂。 他笑着想,不需要鼎炉的日子,就扔到里头玩玩。 阮清不想再看面前表情恶心的老头,翻手卷着诛邪枪,将满地熔岩撩成一幅火色的泼墨,枪势一改,直直朝蒋山王挥了过去。 蒋山王冷笑,引了鬼魅之气相抵,两方僵持之下,阮清渐渐有些吃力。 这里是蒋山王的地界,想来这种恶毒小人,鱼死网破起来,能有源源不断取用力量的邪术。 她不能不防。 阮清隔空后撤,在空中躲闪不及,岩浆兴奋地烧掉她的衣袖,那股灼热便蔓延到了胳膊上。 她冷着眼将灵气外放,逼退了这些作祟的烦人玩意,胳膊上已经见了血。 那血顺着小臂一直流到掌心处,她却已经来不及去顾,只能斜斜避开蒋山王的攻势,心底盘算一番,召出了那一团银色的,微弱的力量。 那道她从谢广之手中接下的力量。 幽深的黑暗之中,蒋山王恶毒又难闻的气息接近时,那团银光贪婪地吸食着阮清右手的血迹,随后,融入她掌心之中。 于是,蒋山王便碰上了一道固若金汤的魔煞之墙。 他怔怔看着四面八方,不敢置信地伸手触碰了一下,便被一团化为乌鸦形态的魔气啄地见了血。 他有些慌乱,脑中想起那些关于“黑鸦军”的传言,摇头喊道:“不可能,有那个人的咒言在,你怎么可能还能再次拿回魔煞印记。” 阮清低低笑了两声。 似乎是心情很不错,走上前去,周身还有几只乌鸦环绕着。 她笑着说:“老东西,好久不见,皮又痒痒了?” 第45章 我醒了,就不喊小美人儿了?…… 蒋山王扬着半哭不笑的表情, 脚下向后退了一步。 他哪里知道这位姑奶奶是个川剧艺术家,一眨眼一个样。 刚才还只是个厉害的后生水准,现在这么懒洋洋走过来, 又有了几分魔神叱咤风云的气势。 蒋山王不觉得那是一种境界上的压制。 说起来,魔神当年是什么水平,满三界里没有一个人能看破。现在再看她走过来, 而且还是一副要算账的架势,他自认为是紧张大于害怕的。 云梦之战时, 应当耗尽了魔神的魔气。 当日,清凉殿恽仙尊下这八方中书石来镇压魔族的时候, 蒋山王就在当场。 他眼看着,昔日猖狂的那人静静闭着眼躺在一副刻满了咒文的棺椁之中, 一动不动, 好似睡着了。 他曾听闻,恽仙尊是在万人尸骸之上, 悟得了净天地咒。 也有传闻,那人修的是无情大道。 分卷阅读91 无我无妄,无念无染。 蒋山王曾经对此不屑一顾。 他认为有念想的日子很好。不只是他, 放眼各界能有几人无所图地修行。 说白了, 长生大道,跳出轮回, 本身不就是最大的念吗? 蒋山王不清楚恽南天是以什么样的目的挥符甩墨, 封了棺椁, 又用刻满了咒文的铁链锁了一层又一层, 才连人带棺推进了炼狱火中。 那是一场用了鲛人油,燃尽七天七夜的镇化。 最后留下来的,只剩一些念。 蒋山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些气体一样的东西, 他只知道,恽南天称它为怨念。 他觉得也是,死这么惨烈,炼化神魂,可不得怨嘛。 他是亲手辅佐恽南天,将其中一份怨念封在了鬼界的中书石之中的。 现在人却好好站在面前,如果只是什么狗屁转世也就算了,为什么这丫头还是满身魔煞外泄,肆意张狂,连封起这一方小世界的墨鸦都像主人一样。 强大,无惧,惹人生厌。 他退无可退的时候,被魔气化形出来的黑鸦军禁锢在了墙上。 他这才想起来反抗,却发现这一方天地已然没有了他能挥之即来的能量。 蒋山王想,一切都完了。 他看着阮清一步一步踱来,每走一步,脚下都带起一道墨色涟漪。 于是,便有黑鸦扇翅,带着她倾身来到蒋山王面前。 蒋山王这才注意到,面前的人伸出食指抵在他喉咙上,连指甲都泛着一层黑色的冷光。 他感到那食指顺着喉结下移,停在胸前灵台处,灌了一道魔气悬停逗弄。 这疯女人。 他现在相信这就是魔神本人了。 他抬头与阮清对视,看到这张明艳的美人脸漫不经心笑了,睨一眼问道:“我问你,此间何间?” 蒋山王命悬一线,不知道这个女人抽的哪门子疯,却又不敢胡乱回答,生怕丢了神魂性命。结结巴巴赔笑道:“您贵人多忘事,这……这是鬼界刑狱司啊。” 阮清似笑非笑地盯着蒋山王。 半晌,猛地挥袖扇出一道魔气,甩在对方脸上,直接抽得人侧过半个身子,喷出一口血来。 阮清眉眼泠然:“那我提醒提醒你。三百年前,我魔界大军压境浮天水送的时候,你们祖师爷亲临,燃三柱灭魂香许诺一事,蒋山王可有耳闻?” 蒋山王被她一提醒,身子不由自主抖了抖。 他当然记得。那时候,他还未入主第一殿,鬼界还是那位鬼王说了算的。 鬼王名为渔一舟,但常人不敢这么叫,便起了个诨号。 叫鬼见愁。 世间唯一,也是最后的鬼王境。 蒋山王印象深刻,那鬼见愁为了不让魔族直接越过浮天水送,是如何燃尽地魂,向魔神起了誓言。 他曾答应,若有一日,天道弃了魔族,鬼界定会倾尽所有唤回他们。 蒋山王想说这关我屁事啊。你自己要救你自己上好了。 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如果鬼王都不能挡住魔族大军破开浮天水送,那么,什么鬼道、仙门、人间都成了狗屁。 全他妈得改名叫魔界。 现在阮清旧事重提,蒋山王一下子全身的血液就从头开始凝固住了。 血在变凉,他的声音在打颤:“什么意思?” 阮清复又笑了:“看来是还记得。” 蒋山王讪讪点头。 阮清接着道:“那你就该知道,今日起,此间是我魔界。” 蒋山王听得一怔,自己地盘这就被征用了。他也不敢反抗,猜不透魔神此番重提旧事,是不是要撕破脸回来复仇了。 阮清可不管他这些弯弯绕,抬起右手到蒋山王脑门处,大拇指和中指轻轻叩了一下。 那力道不大,打在蒋山王前额上,他也没躲开。 一方面觉得没必要,另一方面,他不想承认,那速度快得他眼睛都跟不上,何谈去躲。 起先,无事发生。 蒋山王绷着一张身子等了半晌,还没等他松口气下来,便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 那是一股佛龛燃香时,粘在身上,与人味糅杂在一起的气味。 他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这气味是在哪里闻过。 浮天水送,三柱灭魂香。 他整个人霎时脸色惨白,开口就骂阮清,刚说了两个字,连忙捂住口鼻凝神屏息。 蒋山王可太清楚这股力量了。 当年,要不是这香废了鬼王,他还没法将人赶出鬼界,成为这十殿冥王之首。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自己也会落得这幅下场。 阮清抱臂,冷眼观察面前人的反应,扬起一抹嘲讽的笑:“鬼见愁就是替你们这种狗东西扛了几百年,如今你才开了个头而已。” 分卷阅读92 半晌,她又恶趣味补充道:“别急,日子还久,慢慢扛。扛不住了,还有你九位好兄弟一起。” 蒋山王:“……” 鬼是会生气的,也是会拼命的。 阮清觉得有些新鲜。 她还记得很多年以前那个黑市的夜晚,蒋山王被剜目剁指,从此都只能以灵识视物以后,第一反应竟然是跟她拉关系,说自己是鬼王座下大弟子,这一次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她觉得无趣,便扛了枪拎着跪在地上的小姑娘飞回花楼之上。 尽管她很清楚,这鬼东西这么能忍,是憋着坏呢。 现在再看蒋山王骤然浮起的鬼气和奇形怪状的符文,阮清不难想象,这位是打算跟她同归于尽。 她转身,叹一口气。 蒋山王已经自爆地魂扑了上来。 “你好像对自己的定位,有一些偏差。” 阮清一边说着,连头都没回,打了个响指。 于是,四面八方,穹顶脚下的黑雾里,涌出一只接一只黑鸦,拍着翅膀撞在蒋山王的面门,又化成一缕缕的雾气,将人从头到脚裹了起来。 蒋山王伸着没有指头的手,试图抓住离开那人的一丝虚影。 于是,手伸到一半,被黑雾盖了过去的顷刻,整个小世界发出一声沉闷的震颤和嗡鸣。 那些裹住蒋山王的黑雾激昂又满足,自从封魔之战以后,它们很多年没有进食过了。 这还是头一个牺牲自己,喂饱他们的“好人”。 小世界逐渐在消融。 那些黑气以一个万鸦归巢的速度疯狂涌入阮清体内,而那具承载一切的身体始终立在原地,孤傲又夺目。 不知过了多久,阮清睁眼,眼中依然有散不开的冰冷。 她迈开步子向前,于是听到自己嗤笑一声:“走反了。” 阮清脚下一顿,装作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折身继续走,嘴里还咕哝着:“活得久就是了不起。” 这一回,她一直醒着。 她与那股力量换位以后,转头站在了一处湖面之上,那湖水不会有波澜,也不会有倒影。 她站在上面,只能看到自己一身魔气,没怎么动手,蒋山王已经动弹不得了。 阮清很清楚,就像恽南天说的,魔神留下的只是一道残念。 所谓转世一说,现在的她也好,魔神也罢,都很清楚这是事实。 却也不算是全部的真相。 就好像,魔神也不曾料到这一缕神魂入世兜兜转转,去到了未知的现代社会,过完短暂的一生,再回来时,已经不完全是她当初的意志了。 阮清想了想,还是问出口:“我全盛之时,是不是就要推翻四大仙门了?” 她需要在魔神的回答中,决定要不要争夺掌控权。 须臾,阮清脸上扬起个邪气又嚣张的笑容:“不然呢?我看你对那小子不错,他可以留着。” 两人都清楚,这说的是裴逸。 可怪就怪在,说这两句话的是同一个人。 彼时,阮清已经走到了孽镜台所在的高台之下,台上的谢晋元和镜中人将这番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谢晋元:“……” 不敢吱声。 倒是裴逸,默然片刻后,再开口打破时,嗓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垂着头问:“阮清,她是不是醒了?” 阮清从没听过这人喊她全名,说不出哪里有些怪异,只拢着眉头点了点头。半晌,又想起裴逸没抬头,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便想要开口。 魔神冷笑一声,替她抢了话:“怎么,我醒了,就不喊阿阮了?” 她飞身上了孽镜台边,甩袖坐下,饶有兴致道:“要不,喊一声小美人儿试试?” 第46章 来清凉山小住几日?…… 裴逸指尖颤了一颤。 他依然垂着脑袋, 只能看见一个破破烂烂的斗笠迎击着斜风细雨。 半晌,他温和道:“让阿阮出来说话。” 说完这话,手指下意识攥了衣袖。 年少时候, 他只有在紧张或者极度没有把握时,才会暴露这个不知所措的小动作。 像是方才反应过来,他停下手上的动作, 扬起右手摘下斗笠,轻轻卸在了船头。 再看过来时, 那一身的谦和端方蓦地转了气势。 很难形容那种裹挟着善与恶,刚与柔的矛盾气质, 就像是明月清风拂过玉树千林的峰顶,让人说不出的舒适和眷恋时, 峰顶上那只慵懒的狐狸回头望了你一眼。 没有什么攻击信号, 也不曾亮出爪牙。 它只是淡淡一瞥,你便已经接收到了那份危险的美。 阮清隔着一方镜面, 都察觉到了裴逸情绪的不对劲。 她有些后悔了。 本来,魔神残念开口的时候,她也只是觉得好玩才没 分卷阅读93 有吭声。实在是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裴逸, 好气他接下来的反应才沉默着配合演了这出拙劣的把戏。 早知道人会变得这么奇怪, 就不该作。 阮清一边琢磨着突然开口会不会被裴逸看破,一边还是艰难地开了口:“我在, 别紧张, 就是魔神残念而已。” 没等裴逸作答, 阮清自己又玩上了, 变了副表情回到:“残念都比你现在厉害,瞧瞧你,弱成了什么样子?” “行行行, 你最厉害。” “倒也不是……等你凑齐了魔相恢复记忆,我也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残念就这么大喇喇把“重大机密”往几人面前一摆,转头装死去了。 阮清听了这话,倒也没有十分惊讶。 她最近得知了太多陈年旧事,这些事情有些不属于同一个逻辑链,有些还乱了时间顺序,她还没有完全理出个头绪来。 但有一点,她十分确定。 中书石里的残念陈仓城有一缕,鬼界有一缕,但这些并不是她最初接触到的魔神残念。 最开始的一缕残念,应当是雨打风霜,经年累月陪伴在她身边的。 那是万剑宗上数十载的温养,才能在后来短短几月之内,让这些残念碎片感知到她的召唤,齐聚一方。 阮清想到了,裴逸几乎在同一时刻也出了声。 “阿阮,万剑宗内的中书石你可曾接近过?” 阮清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入禁崖要过一处枯木林,那林海就在牛山脚下。” 七岁入山门以后,她日日都要往返于禁崖和上清峰之间。 他们都清楚,牛山上只有一个相无泪。 而相无泪多年镇守一方,就是为了山上的中书石,也是镇压魔神魔煞印记的最重要的一方天石。 所有的事情都好像变得有迹可循,可真要让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却也毫无章法逻辑可言。 她觉得,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她犹豫着要不要去把八方中书石都看过以后,再做打算。 于是,孽镜台上又起了一道涟漪。 裴逸撑着船已经从湖心撤离,那只船无风自动,船上的人静静立在船头 ,一袭黑衣大氅随风飘动,斜风细雨沾染在睫毛和发丝上,让这面若白玉的公子更添了几分朦胧的禁欲感。 他背着身子虚握拳头,掩唇压下沉闷的咳声:“阿阮,要不要来清凉山小住几日?” 哈? 阮清脸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就这么扬着脸无声回过去。 裴逸自然是看到了湖面上的好一张懵圈脸,终于露出点笑来,很快又被收回去,解释道:“你现在的状态,不宜在万剑宗久住。等事情都搞清楚,找到了破解之法再回去也不迟。” 阮清本身也是这么打算的。 刚想应下,突然意识到这人一直在偷换概念,狗得很。万剑宗确实是不适合再回去了,可不回去不等于就得去清凉山。 她翻个白眼:“绕了半天框我呢,不去!” 裴逸笑得温柔:“阿阮更聪明了。” 这个‘更’字就很有灵魂,如果没有,听起来像是在骂她;这一加上,她被夸得很舒服。 看她放松警惕,裴逸又试探着开始铺垫:“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斗胆一猜,阿阮下一步恐怕是想寻访其他各处的中书石,先发制人吧?” 阮清心情不错,点点头:“你怎么看?” 裴逸抱拳拱手,开始溜须拍马:“在下与仙子所见略同,只是……不知仙子想先从哪处着手?” 阮清挑眉,陡然响起这人但凡一嘴彩虹屁的时候,肚子里八成憋着坏呢。 于是谨慎问道:“都有哪里,我自己定。” 裴逸眼中全是了然的笑:“那恐怕不太行。” “怎么?” 那场封魔之战的最后,很多人已经无力收尾。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恽南天带领仙门入神境以上的大能,卜算吉地,择良辰,按照先后顺序一一封印了八方中书石。 裴逸旁观者清,从陈仓城开始,再到妖族九重塔,鬼界刑狱司,他心里那个猜测一步步印证。 直到阮清亲口承认与万剑宗上的中书石有接触,他已然确定,这是逆着当年封印顺序的一场掠夺。 也是夺回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裴逸将这个逆封印的推测讲给阮清,她良久无言,半晌才问出一句:“九重塔里哪有中书石?” 她记得很清楚,除了塔里牺牲掉的两位,根本没有什么石壁。 裴逸似乎刚想起这茬,有些抱歉地解释:“是我不好,忘了告诉你,妖族这块中书石有点特别。” 妖族这方中书石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镇压魔神当日以心头血为煞,护佑下来的神魂。 如她所愿,其中一滴心头血护了九婴,还有一滴,保魔族子民战败之后沉眠不死。 她独自 分卷阅读94 一人抗下咒言中的悲苦疼痛,忍受枷锁之下的炼狱之火,听着鲛人一族在她耳边尖叫哭泣。 她被烧了整整七日,炼化封印,却依然咬牙将弥留下的神魂送入轮回之中。 她知道,只要她不死,他们就都不会死。 阮清似乎感应到了身体里那份残念的触动,那丝情绪复杂又绵长,跨越了百年的隐忍和坚韧,背负着几族人的苦难,咬牙终于坚持到了她面前。 她是他们的希望啊。 阮清心神一震,这是她第一次站在这样的角度去思考来去归处。 让她意外的是,她竟觉得有些怀念。 她一脸无恙,压下这点异样,再开口时一副了然的样子睨着裴逸:“所以,按照逆封印的顺序,下一处就是清凉山?” 裴逸轻笑一声:“小美人儿果然聪慧过人,唉,在下准备好的说辞看来都用不上了。” 阮清看这人尾巴都快翘到天上了,翻个白眼道:“少来。” 裴逸无声勾唇,静静看着她:“所以,来吗?” 阮清无奈,有不去的理由吗?索性直接让他指路:“我们怎么去?你师父那要不要通报一声?” 裴逸听到这句终于松了一口气,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松:“其他不用操心,”顿了顿,又补一句,“我去接你。” 谢晋元:“……” 我师伯他们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算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好像有点吃饱了。 阮清也觉得这人小题大做了,一脸纳闷:“不用,你指个路我带这小子飞过去就好了,又不是小孩。” 裴逸见状,轻咳一声:“清凉山不好上。” 见阮清竖眉挑目,他连忙赔笑补充一句:“山下有祖师爷设下的阵法,恐怕比梅林阵还要难上一些,我怕你费心费神。” 瞧瞧这嘴多会说话,还费心费神。 她压根连阵法的脚底板都没摸到过。 阮清觉得好笑,硬是收着想笑的表情,却还是忍不住扬起唇角:“那你就在山下等着,不用跑这么远。” 谢晋元终于忍不住打断这段黏腻的对话。 主要是,他觉得师伯现在被吹捧到天上,对现状没有一点那个数了。 他委屈巴巴道:“师伯,你忘了这地方没有门,出不去。” 阮清:“……” 不会说话你就闭嘴。 谢晋元舒服了,阮清瞪他全当看不见,缩到另一边等他们俩人商量个结果出来。 阮清破罐子破摔:“不就是没门吗,一枪把这破墙捅穿不就出去了。” 说着竟然抽出诛邪枪,一身纯正的灵气附了上去。 裴逸连忙拦住:“姑奶奶可别,这刑狱司的炼狱池不简单,困着中不少大奸大恶之人的地魂。你一枪捅穿开心了,外面怎么办?” 阮清将枪化形消散,收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来。” 裴逸终于满意地点头,小声咕哝着:“早就说让你等我过去嘛……” 阮清刚要呛回去,就看见人已经上了岸,又行云流水地摸出那副折扇,挽了个扇花展开扇面,信手拈来一只狼毫。 这一回,狼毫上沾着金粉朱墨,落笔之时,便已经引得湖中灵气形成一股强有力的劲风,将裴逸整个人包裹起来。 阮清低声骂了一句:“骚包。” 话音落下,那头已经落笔成符,风中撕开一道裂缝,她看着裴逸抬脚走了进去。 于是,刑狱司里蓦地被撕开一道黑色的裂缝,随后,走出个黑衣大氅的人来。 阮清看着那人带笑走来,裂缝在他身后慢慢闭合。 阮清:“???” 让你救我们出去,你把自己也整进来了? 第47章 封魔联盟。 清凉殿中有一门大衍之数。 与大梅花数不同之处在于, 它是用来寻人的。 裴逸看着阮清骂骂咧咧也不解释,等人叭叭完了,又精准地踩着她的炸点将人惹恼, 像是在玩什么“踩猫尾巴”的游戏。 等裴逸终于玩够了,这才道:“大衍之数只能依靠所寻之人的旧物传送,限制比较多, 美人儿莫怪。” 阮清纳闷:“什么旧物?” 除了一堆药丸,她也没给裴逸什么东西吧。 裴逸轻咳一声, 扯着三人出去也得靠殿中的大衍之数,拒绝回答阮清的发问。 她哪里知道, 清凉殿里的天才符修,竟然背着她一脸淡然地抢了婴婴的手帕。 一块绣着阮清名字的手帕。 裴逸敛神, 顺着来时的铺陈画符, 推算演义,带着阮清和谢晋元跨越虚空, 一脚迈出,便到了清凉山下。 一头瘸驴子身边。 阮清:“……” 寻得什么玩意? …… 清凉山上的天气 分卷阅读95 总是不错。 两位外来客自打落了地,便一直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 没有过阴雨绵绵的时候。 阮清在这里呆得懒下来,有时候过了午时, 谢晋元才颤颤巍巍来找他师伯修习纳气入体。门敲了半晌都没有动静, 吓得谢家少爷扑到裴逸院子里:“裴……师叔, 你快去看看我师伯, 我敲门半天没动静。” 裴逸扬了扬眉,心中猜想某个人听到这一对称呼,恐怕要乐得尾巴翘到天上了。 他摇头失笑, 算是默认了这份称呼。 屋内果然丝毫没有动静,裴逸不放心,灵识进去虚晃了一圈。 顿时笑出声来。 床上没看到有人,只有被褥团成一团,堆成小山高。透过床尾露出来的两只脚,才让人确信,这被子里的一团原来是个人。 他收回灵识,拍了拍谢晋元的肩膀:“没事,只是睡着了。”抬脚往外走了几步,方才顿住,试探着邀约:“纳气之法是修行的入门法则,仙门之间大同小异,差的也只是祖师爷们的喜恶。你若不嫌弃,让我先教你如何?” 谢晋元可太不嫌弃了,他觉得照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学下去,他七老八十都够呛能迈入修途。 谢小少爷十分实诚,谁教他本事谁就是娘。 当日下午跟着裴逸修习理论,打坐入定一番后,他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东大门。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师伯教给他的也许是通篇鬼扯。 这也不怪他。 从小浪荡到大的谢晋元,如果问勾栏瓦舍那些墙角脂粉话题,他还能如数家珍;可对于修行一道,他连太白学宫的门朝哪头开都不知道,就更别指望有点分辨真假的能力了。 而他师伯呢,也不是故意诓骗。 阮清是天生的实战派,这十年的进境,一丝一毫都是她在禁崖里吃苦挨揍领悟出来的。 这种生死之间,肉.体有记忆的学习方式适合她,却不适合谢晋元。 其间最大的原因就是孩子年龄太大。 事到如今才开始纳气锻体,已经成了遭人嫌的老胳膊老腿,若不是他难得一见的天生剑骨,万剑宗未必肯花心思。 谢晋元心中也清楚这点,是以,有个人愿意带他,还讲得深入浅出举例生动,再对比他师伯的意识流课程,谢家少爷就高兴地恨不得立刻判出师门。 裴逸想必是发觉了这一点,笑他:“怎么,你师伯没教你这些?” 谢晋元知道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不好意思的挠头否认:“不是不是,师伯教得很好,是我笨。” 万剑宗大师姐的面子,他还是要护住的。 裴逸笑眼睨人:“明白,也不是你笨,只是差了临门一脚就有所悟,正好被我撞上罢了。” 谢晋元:“……” 这张嘴怕是只有师伯才能抗住,而且不带虚的。 …… 更多时候,阮清会在午间日照充足的时候,拉着裴逸,或是孤身一人钻进茂林深处,清凉湖心。 这湖本来没有名字,就是清凉山上众多飞瀑溪流汇聚而成的,普通的天然湖。 如果不是湖中暗含世间灵气之源,恐怕连殿中也不会在意。 清凉山上的水流总是舒缓又柔和的。 没有飞流急湍,浩荡奔涌。 就连悬崖边的百丈飞瀑砸落下来,都满含着镇定,沉稳之风。 风刮过林间的时候,万木沙沙作响回应,好像相处了千万年的老友重归,温和又惬意。 清凉山与万剑宗是有极大不同的。 阮清走在山道里,泛舟湖心上的时候,总会生出这样的感触。 她模模糊糊地想着,他们本就不是一类人。这些日子裴逸不提起,她也没有主动去问,彼此心照不宣,似乎都想把这样平静闲散的日子再多留两天。 可她还是知道,留不住的。 从裴逸越来越频繁地下山,处理一些事情开始,她就已经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她没有说,曾经有几个日夜,她就猫在山下的古柏枝头,等着裴逸回来。 说不上是突发奇想还是蓄意温情,她只是遥遥看到那人坐在驴背上出神,眉头紧锁,就已经懂了。 或许是时候去看看中书石,跟裴逸道个别,前往下一处所在地了。 是子午谷?还是烂柯山? 除了四大仙门,恐怕也只剩下云梦泽那一方埋骨之地了。 每每她胡乱思索的时候,裴逸总是能精准地出现在面前。 有时候,日头太大,他会替她撑起一把大黑伞默默立在身旁; 有时候,见人躺在船上又开始睡觉,便又摸出两只钓竿比赛钓鱼。阮清心不静,比起来总是被遥遥领先,然后又厚着脸皮耍赖说“打成平手”; 还有更多时候,他们只是默默坐在山间、湖畔、狼窝、小院,吃吃喝喝,得过且过。 …… 六 分卷阅读96 月的雨水来的急,走得却不快。 山中滴滴哒哒了半月有余,裴逸终于回来了。这一次出门,他比往常都去的要久。 阮清从芥子囊再摸出一把黑伞,举起来替他撑着,才恍然原来距离上一次九重塔中,已经过去许久,又好像才刚刚过去。 裴逸接过伞柄,将阮清全须全尾罩了起来:“梅雨季,山里的雨可能得下些日子。等这段日子过去了,我带你去山下镇子里玩。” 他刚回来,白衣翩跹,没有一点受累的样子。但阮清还是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皱了眉。 裴逸似无所觉,或者说,察觉了却避开这个话题。 他索性又开口:“晋元如今也算是能纳气了,不说气海雪山俱通,也算是耳聪目明,比普通凡人可厉害多了,放他下山去历练历练也好。” 伞下是一方静谧的世界。 雨打在伞上的声音清脆又安神,阮清有火气憋着,却被这一阵宁和的对望搞得歇了火。 她垂下眼眸向前走,裴逸便将伞倾斜过去,亦步亦趋慢了半步跟着。 前面的人只好放慢步子:“你这回出去了五日。” 裴逸还是那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嬉笑道:“怎么,小美人儿想我了?如今是越发离不开我了……” 阮清蓦地停了脚:“山下有事?” 裴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漫不经心:“没什么大事,清凉殿里的老官司。” “跟我有关。” “无关。” 两人都说得笃定,只不过阮清一字一句咬得狠了些,裴逸回的却很淡然,充满了理所应当。 显得她很自恋一样。 阮清:“……” 半晌,裴逸轻笑出声,于是人又立在风里沉着嗓子咳起来。 阮清听得出来,这咳得更重了。索性深吸一口气冷冰冰通知对方:“明日我下山了,谢晋元就留在山下镇子里,你先帮我照看几日。” 裴逸用袖角掩住掌中鲜红的血迹,眼中没了笑意:“你去何处?” “子午谷,烂柯山,或者云梦泽万人冢里,总得一个一个去。” “清凉山上那方中书石不去了?” 阮清终于给了个似笑似调侃的眼神:“你会让我去?” 裴逸张了张口,默然。 这些日子,她看得很明白,他揽了一身的麻烦,想要自己擅自摆平。甚至为了不让她继续接触那些残念碎片,想了这么一出把她骗上清凉山,封了阵中生门,让她遛不出去。 阮清不知道自己干的这些事,产生的这些变化如果被整个仙门知道,甚至整个世间都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但最差,也不过是魔神的老路重走一遍。 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却也不想拉着这个光风霁月的病美人一起下地狱。 她做了决定,总是会尤其干脆。 一双清亮的眸子就这么坚定看着裴逸,向他昭示自己的决心。 没多久,裴逸败下阵来:“明日,明日我带你去中书石。” 这是最后的挽留。 外面的事情,他还没有告诉她。 这些日子,他辗转于各大仙门,妖界和凡间,看着幕后黑手一步步将阮清的身份剥开,将她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那人极会煽动人心,没过几日,山下镇子里都已经流传起风言风语。 说什么“魔神生,万物死”,扯什么组建仙门联盟,要先一步讨伐为虎作伥的妖界,就连人间帝王也横插一脚,表示誓与仙门同在。 他周旋多日,心中一片凉意。 只是不忍告诉阮清,万剑宗如今,已经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第48章 一吻莫道是别离。 阮清排查了所有的可能性, 几乎确定多停留一日也不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这才应下来。 见她答应,裴逸欢喜道:“趁着今日还得闲, 美人儿不如再陪我下两局棋?” 阮清扬眉:“下就下,昨儿谢晋元已经败给我了。” 这些日子,她闲来无事随裴逸学了下棋。 裴逸下山的日子, 她有时就会拉着谢晋元对弈。 她这个性子,不够沉静。下起棋来也是横冲直撞的, 带着点势不可挡的气势。 谢晋元一开始没摸到路子,狠狠赢了几把 。 然后, 等他修炼时,阮清就化身恶魔教习让他百倍偿还。 这么来了两回, 谢晋元懂了, 开始试探着放水。 眼看他师伯一副“放个水也这么小气”的样子,谢小少爷连忙化身为三岁小孩的水准。 然后他师伯终于赢了。 赢了还要嘲一句:“臭棋篓子, 回去多练练。” 谢晋元:“……” 裴逸几乎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阮清是如何欺负师侄,转头脸不红心不跳地跟自己炫耀。 他被这些 分卷阅读97 小动作挠得心上发痒,不自觉又笑起来。 “那美人可得让着我些。” “好说。” 应得还挺自信。 雨滴顺着屋檐缠绵不绝, 很快从断线的珠子便为一道道细密的雨帘。屋里点着几盏采光灯, 灯身上撰写着符咒,风吹不灭, 又亮又暖。 裴逸随手往熏香炉子里添了点东西, 撩起衣摆坐在空窗边的棋室里。 窗孔外雨打芭蕉, 翠竹数竿迎风抖擞, 绿意盎然。 阮清落座时,裴逸已经抓着棋篓子互换位置,笑道:“美人儿先。” 阮清挑眉, 毫不客气地讨价还价:“只是先手?你这不以大欺小嘛。” 裴逸轻笑:“那阿阮说说,要怎么办?” “让我九子。” 九子关,其实是一种业余爱好者与国手对弈的特有对局。 裴逸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就懂了,美人儿这是又下了战书,跃跃欲试要动手了。 他们初识于武斗,又要暂时终结于文斗。 还真是不得不感叹,缘分的奇妙之处。 裴逸摇头好笑,眼里却满是温柔:“好,听你的。” 阮清怔了怔,莫名其妙红了半边耳朵。 屋里逐渐蔓延开一股冰原雪松的气味,那味道被熏炉轰着,时而缠连时而分散地将阮清包裹起来。 她被夹揉在惬意的惓懒中,眼皮逐渐下沉,最后倒在棋盘上时,她听到裴逸小心又温和地呢喃:“睡吧,醒了就是个全新的开始。” 她强撑着又看了那虚幻的人影一眼,只觉得胸腔憋闷,没来由地涌上难过和惆怅。 那是裴逸不再收敛的情绪吗? 她不清楚,只想抬手附在那人掌心安抚几句,使了使劲,终于倒在了桌上。 裴逸静静地坐在睡着的美人儿对面,听雨声滴落。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难言的情绪缓了下去,他才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轻声道:“这点心思差点被你揭开,你比我预料得还要敏锐。” 像是憋得久了,裴逸终于允许自己有这么一时半刻的喘息,动作也格外大胆起来。 他轻轻握着阮清那只抬了半天没举起来的手,笑里满是温情。 “小美人儿,世人皆有贪嗔痴念,我骨子里恐怕只是个凡夫俗子,比起长生,更贪恋这一掌余温。” 他说着,将她嘴边一缕发丝拢在耳后。 “只恨泉石膏肓,烟霞痼疾,不能与你携手看尽。” “可人世间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种种残念憾事,想来我与美人儿能够相交一场,已是足够幸运。” 裴逸贪恋着少女烫如炙火的掌温,就像这个人,如此明艳张扬,夺目又璀璨。 他轻声呢喃,像是在问阮清,又像是说给自己。 “山遥水远,天高海阔,他日总有某时再相逢……到那时,你还能记得我吗?” 裴逸倾身靠过去。 阮清闭眸的睡眼实在是安静,与往常有很大的区别。 于是,他忍不住将指尖轻轻扫过眉眼,拂过面颊,末了勾在她鼻尖,极尽宠溺。 他终于露出满腹柔情,笑眼里盛满伊人:“醒来以后,不要闹,乖乖听晋元的安排。” 话是这么说,他却几乎可以想见到小美人起来后暴跳如雷的样子。 她张牙舞爪起来格外鲜活。 裴逸忍不住笑了笑,决定稍后交代谢晋元时,留给他制得住阮清的符咒。 只要她能平安地熬过这一阵。 裴逸终于舍得放下美人柔夷,起身绕过棋盘,弯腰抱起了美人。 如果就这么离开,以她的性子,醒来破口大骂的头一句一定是“敢让姑奶奶落枕了”。 裴逸兀自想象,笑着将人抱到床榻上,盖好了被子。 “你这小丫头,怕是原该头顶一对犄角,堪称世所罕见的犟种,往后没人看着,怕是要一路闹上天宫了。” 他细致地替小姑娘掖好被角,嘱咐她夜里凉,不要蹬被子,也不要晾着脚丫。 他提起自己写戏文时的假名号,知周公。 他说庄周梦蝶,以蝶为乐,不知周也。感慨世人皆道神仙好,而他却觉得,只做庄周也很有趣。 他还头一次谈到了幼年记忆中的裴家。 夸他祖父是如何“三元及第才千倾,一品当朝禄万钟”,又是如何事三朝五帝,背负文人骚客骂名,却受穷苦百姓的拥戴。 他讲起自己,只剩寥寥几笔趣事。 什么与祖父吃着西瓜,堪破三十三重蝉;行走世间没钱时,成了乌衣巷里的破烂王;做了小吏,转头金龟换酒,被官府通缉。 …… 他看着熟睡中的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诉不完的衷肠。 直到入夜,雨停。 月光透过窗里的缝隙打进来,裴逸这才止了话头。 他躬身靠近,直到俩人 分卷阅读98 只剩下一拳的距离,一副公子俊颜便近在睡美人眼前。 他轻轻抚着阮清乖顺的鬓角,近乎虔诚地吻上她眉心。 明明很轻的一个吻,却承载着满腹压抑不住的情绪。 搅得人心疼。 他最后再望一眼阮清,起身离开。 “若......”他背过身去,打住欲出口的言辞,又恢复为漫不经心的笑:“左右尚在生死轮回中,美人儿可得等我入了轮回,再来找你。” 像是怕听到回应一般,那道身影决然离去。 羽衣蹁跹,烟霞色相,大有踏云登仙之姿。 人终于走没了影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魔神残念咋舌感叹:这还是个痴情种。 …… 谢晋元被喊醒的时候,还是半睡半醒的状态。 朦朦胧胧间,他只看到是裴师叔的身形,行了个礼打着哈欠问:“师叔,你回来了,是要安排去山下镇子的事吗?” 裴逸一脸抱歉道:“打搅你休息了。这几日我有事要外出,不过已经安排好了你们的行程。” 说着,他递给谢晋元一个锦囊。 又半是调侃半是嘱咐道:“三日之内我若未归,你打开它,带着你师伯按上面说的去散散心。” 谢晋元茫然点点头,觉得就是出去玩而已,裴师叔搞得还挺细致。 裴逸想了想,还是补充道:“你师伯与我下了一整天棋,累得不行,这两天估计都不会愿意出来。若她醒来有什么异常举动,锦囊里我给你留了一道符意……以防万一。” 谢晋元:“?” 不怪他多想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累得不行,不愿出门见人,还欲盖弥彰地说是下了一夜棋。 他师伯那个德性,两盘就把棋盘掀翻了,哪能坚持一夜。 这明摆着就是有什么情感纠葛吧。 他狐疑地看着裴逸,已经脑补出瓦子里小娇娘被恩客吃干抹净后抛弃的小剧场。 裴逸:“……” 算了,让他误会着吧。 两人对视,默默无言,同时错开视线。 这是男人之间默契的沟通和退让。 谢晋元也反应过来他师伯可不是什么小娇娘,翻起脸来比恶鬼吓人,索性装作不懂,示意裴逸放心走人。 有他在,一定会做好照应的。 裴逸到了这时候,已经觉得交给谢晋元有些不靠谱,奈何他师父褚三穗封笔以后,满世间游荡的比他还欢,这时候不知道又奔去哪里了。 他转念想到无忌崖上的微生止,神色变了变。 那位微师叔近些年变得越来越奇怪。 他不与人来往,封了山,也不参与任何门派的,私人的邀约。 早些年,微生止还是以炼器闻名修仙界的翘楚,可到了如今,连清凉殿里,也不知道这人现在是什么样的修为。 以及,他修得是什么道。 裴逸挥去心中那一抹不和谐的抵触,冲谢晋元行了个三清礼。 谢晋元慌忙又生疏地揖手道:“福生无量,师叔此去平安。” 裴逸转身,凌空离去,回了一个“好”字。 谢晋元察觉到不对头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日。 他左思右想,又不敢去打搅师伯,只好擅自拆开了锦囊。 所幸,锦囊里并没有下什么禁制。 他一抖搂,掉出一封口信,还有一道金光乍现的符意。 他看着那符意绕圈三周,嗅了又嗅,一溜烟钻进他怀中。 那道符意有名字,名为缘字诀 。 第49章 此去地狱,方为魔神!…… 阮清做了个梦。 她梦到裴逸披着那张白狐裘, 站在她面前笑了笑,说了句什么。 她读不懂唇语,梦中又是一片无声世界, 因而不确定那是什么意味。 只是那白狐裘也藏不住晕染的血迹,渗出一片越发深暗的污痕时,阮清脑中蓦地一阵, 从头到脚又麻又凉。 她一边劝自己不要当真,这么无厘头的情节应当只是个梦。 另一边, 却压不住心底的酸闷,向裴逸靠过去。 梦里总是如此, 越想靠近,越是迈不动腿。 好像脚下坠了千斤铁链, 将人拴在泥沼之中, 只能听之任之,等待下陷。 她挣扎着惊醒之前, 看到天光乍破,寥寥一点熹微从裴逸背后透来。 那光先是透过了他的身体,然后又刺破了那抹血迹。 她看着裴逸缓缓伸出手, 那掌心上躺着的是一只正在结蝉蜕的幼虫。 是她曾见到过的金蝉。 …… 阮清从梦中惊起, 坐在床上左右顾盼一番,这才发觉这根本不是她的屋子。 一室冷木香味已经散去, 窗外鸟鸣流水, 远处还有一道悠扬笛声, 提醒着她这里都是真实的世 分卷阅读99 界。 阮清拍了半晌脑门, 只记得自己在跟裴逸下棋,至于怎么睡的,怎么上的床, 她是半点印象也没有。 就离谱。 她倒不在乎这些小节,只是想着梦中那种压抑的氛围,再结合她昏睡前看到那人的眼神,她心里总觉得不大舒服。 于是,没等她吱声,魔神残念来了劲。 “可算醒了,再晚一点,人怕是都要凉了。” 阮清一脚踹开那残念,夺回身体掌控权:“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我昏迷以后的事你都知道?” 她感觉残念似乎变弱了,还没细想,被对方嚣张的语气分了神。 “当然。” 残念嘚瑟着吐了两个字,等着阮清搭话,却发现人家压根没露面,等着她的下文解释。 残念顿时觉得无聊了。 她做魔神之前,就是修行界里出了名的魔头。没事都要整出点事来乐呵乐呵。 如今冷不丁吃了这一口狗粮,就算是我诓我自己,也不肯放过。 她笑得一脸风情:“你和那小子,都这样那样了,还装什么傻。” 阮清:“……” 哪样哪样? 她心底的问号打得太大,魔神残念不用看都领会到了。 “总之,人家已经为你慷慨赴死去了,临走倒是说了不少,痴心一片真情流露,我都替你记着呢,要不要听?” 阮清的重点顿时全都落在了“慷慨赴死”上。 她想到梦中那一幕,想到她惊醒时,金蝉向她振翅飞来的样子。 有什么轰的一声从心底攀爬上来,炸开,一直冲到了脑中。 她来到这里,咬着牙活了十年,一步步适应下来,再苦再难也不觉得算什么坎儿,直到今日,方才头一次感觉到这种什么也抓不住的无力与脆弱。 直到这一刻,她好像才反应过来,这是个真实存在的世间。 她想到他们之间,总是那人单方牵引,她随他进退。 她向来心大,说好听了是能容天下,说难听了,其实就是寡情寡义,没走心罢了。 这么多年,也就一个白石生慢慢走到了她近旁。 她就像个看客,笑着台上何人无耻,何人龌龊,何人好汉英雄胆,何人舞罢空落寞。 始终不曾看破,她也只是台上唱戏的那一个。 魔神残念没收到她的回应,便自顾自开了话头。 她看着自己的身体站在一方暖阳之中,挥手召来一团魔气,那魔气牵牵挂挂缠成两道人形,一个安睡于棋盘之上,一个静坐对面不发一言。 她看到裴逸满眼温柔的样子,执手相看再难自弃的样子,抱她睡在榻上的样子,还有,俯身轻吻她眉心的样子。 残念还在絮絮叨叨,那些裴逸只当是自我抒发排解的话,她一句不拉都记了下来,鹦鹉学舌。 阮清蓦地笑了,笑着,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她恍然记起,万剑宗曾经有一堂课业。 不知是哪位教习突发奇想,问起他们道心何在? ——“剑门弟子,无外乎以剑入道,斩尽前尘往事、前路业障。” ——“没错,剑之所在,道心所在。” 那时候,她是怎么想的来着。 她觉得这群崽子说的也不算错,修行之人有万般缘法,归根究底都是当断则断,无牵无挂。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心经里都说的明明白白,她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不会沦陷。 那滴泪落在唇上,流进嘴里,苦涩难言,却让她尝出几分黄粱梦醒的甜来。 情之一字,她到如今才品出几分荒唐来。 曾经,她看那些风花雪月甚觉有趣,来去牵扯比修仙可复杂太多了。 现在,她只觉得让人心动一事,才最是难看透。 其实,她早在九重塔中就清楚。 他们两人的身份,隔山隔海,甚至某种意义上是站在对立面的。 一个天道的守卫人,一个恨不得捅破了天道法则。 她心中以为命定如此,不可靠太近,否则迟早对峙起来,伤的都是自己。 哪里想得到,只有她自己理智预判,宛如小丑。 残念觉察到了不受她控制的那滴泪。 一滴滚烫,满含炙热的泪。 她收了声音,沉默下来,半晌认命喃喃:“原来不是一个痴情种,加起来一个半啊。” 说实话,她很为这俩人后续的脑力堪忧。 阮清可不管这些,抹了一把脸,转头就往外走。 她听到了裴逸留下的话,自然要去找谢晋元兴师问罪。 问不到,出口气也好。 …… 这已经是裴逸离开的第三日。 谢晋元思忖着是不是该去过问一下师伯的意思时,就见他师伯来势汹汹,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分卷阅读100 谢晋元:“……” 到嘴边的话全忘了,只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然而,他师伯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 拉着他的后脖子衣领,往回一扯,人就打了个转,可怜巴巴面向一张恶鬼吃小孩的脸。 “谢晋元,长本事了啊,学会叛出师门,合起伙来诓骗你师伯了?” 谢晋元:“?” 不是啊,师伯你们儿女情长怎么还上升到师门叛徒的高度呢?你这是要我死啊。 谢家少爷吓得该说的不该说的全交代个清楚,连裴逸与他男人的对视也没落下。 阮清:“……” 她被师侄这个神似魔神残念的脑回路噎了半天,才问道:“东西呢?” 谢晋元恭恭敬敬递上一封信。 阮清接过,封口上很像是火漆封缄,纹路却是个小型阵引。 她伸手触碰时,微弱的金光浮现,于是虚空中开始书写一笔灵俊飘逸的行书。 “阿阮,见字如面。 信笺即已开启,当过三日,万事尘埃落定,不必寻我。 我留了青鸟为你引路,前往浮天水送。若能破解魔域封印,或有一线生机。 切记,中书石有埋伏,莫去。 裴砚秋” 那些金光小字逐渐消散在空中时,阮清还能嗅到那人温柔的气息。 过了半晌,她才闷声问:“他走了多久?” 谢晋元早被这个发展搞懵了,心里也知道恐怕情况不妙,摸着脑袋支支吾吾:“就,三天……” 阮清暴躁:“还‘就三天’,你是打算等他骨头都化了才来报信是吗!” 谢晋元心中咯噔一下:“不会吧?” 阮清浮起个嘲讽的笑:“如今看了这封信还不明白?你师伯现在是仙门人界要联手绞杀的大魔头,劝你趁早……” 她说到此处,顿了下来。 裴逸为何特意让她带着谢晋元? 有极大的可能,魔神与谢家老祖当年的约定已经被背后人曝光,谢晋元与她莫名其妙成了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怕牵连无辜,更怕谢晋元成了被人拿捏的短处,让她飞蛾扑火。 阮清想明白了其中曲折,看向谢晋元的眼神都变了:“你跟着我,犯这么大错别想跑。” 谢晋元:“……” 莫名犯大错,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阮清召来诛邪枪,抓着谢晋元上了枪杆,就往山下冲去。 谢晋元恐高,抱着他师伯的袖子颤颤巍巍道:“师师师伯,山下有……有阵法啊!” 阮清凝神,周身浮起若有若无的魔气,那些黑气虚无缥缈,触到空气又弱了几分。 她当下就确定,中书石被动了手脚。 所以,魔神残念才会变得虚弱,裴逸才会不让她出面以卵击石。 她摸到腰间左轮,眼前一亮,又想起连雾生苍也是仙门为她改造好的神器。 呵,好一个只可对付妖魔。 这是拿她当猴耍。 她红了眼,想到鬼界刑狱司时,那些黑鸦军贪婪吞噬她臂上血迹的样子。于是,以魔煞之气割破掌心,一改气势。 那指尖一捻红方才出现,霎时间便被黑雾吞噬,天地万物齐齐震颤。 阮清红衣飞扬,魔煞之气爆裂,化为无数黑鸦盘旋周身。 诛邪枪上涌动着黑焰,随她对上凌空之中那道法阵。 那是一道恽南天留下的,比梅林阵精妙更多的阵。 她却携群鸦迎头对上,笑道:“怕什么!若他独留地狱,我还有何脸面做魔神!” 谢晋元看着他们乘风直上,化为一道破空黑箭。 披荆斩棘。 第50章 云阵,故人与魔煞印记 这世间能趟的路有很多条。 而阮清面前,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只有这一条路。 流光飒沓,拖着谢晋元老母鸡一样惨烈的嘶鸣, 砸向阵中之眼。 那是她之前遍寻山野,却没能发觉的一峰一崖。 离得近了,她方才看到石碑上刻着的“无忌崖”三字。 阮清也听裴逸说起过。 他们四方清凉殿从恽仙尊得道飞升之后, 只余三人。 无忌崖上,封山守石的就是殿中第三人, 微生止。 她对这位的过往了解不多,却也记得腰间左.轮后来由他接手炼制改动。 她不知道这件事情里, 白石生知道多少,清凉殿又知道多少, 最终又分别做出了什么选择。 她只看到, 这道魔煞之箭对上阵眼,轰得炸开, 气荡山海。 无忌崖地处高点,雾暗云深。 那浓雾被这两道气势对冲,消散片刻, 又从四面八方卷向中心, 模糊了视线。 云雾未来得及掩上时,阮清看到雾中走来一人。 分卷阅读101 无忌崖上本就只有一人。 那人手持一管长笛, 步履行进之间, 带动云翻雾绕, 却始终不能见到真容。 阮清觉得这身影有些熟悉, 似乎在何处见过。要想起来时,却听到那云雾之中传来波澜不惊的声音:“你果然还是来了。” 音色沉稳,淡然, 透着一丝丝高高在上,无欲无情的气质。 这声音,她似乎也在哪里听过。 这样想着,她皱眉回到:“既然知道我会来,为何拦我?” “大梦一场,好过清醒胡来,清凉殿不希望你醒,世间也不希望。”这位微仙尊很擅长抓取弱点,拿捏人心,顿了顿又补充道:“如今看来,裴砚秋似乎也不希望你卷土重来。” 阮清立在枪头:“黄粱梦再长,也是要醒的。” 至于裴逸,那人只是想着保住她就已经费劲了心思,哪里会有那些功夫再去思考更多。 微仙尊叹息一声:“你要知道,醒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阮清烦躁:“这就是清凉殿的立场吗?” 微生止不吭声了,似乎在好好思忖。 阮清便御枪凌空,静静守着雾中人。 半晌,他回到:“不,这是天道的立场。” 阮清忍不住冷笑出声,她觉得这就像个天大的笑话。 “怎么,天道怕了?” 那人被这个词激怒,冷了声音:“何为怕。魔障阻断了法则之力,有碍世间平衡,人人除之而后快。如今天道仁慈,留了一线生机给你,竟还不知悔改……” 阮清再听不下去这自诩正义的发言,几只黑鸦交错没入云雾之中,冲着微生止命门夺去。 微生止在她抬手召黑鸦时,已经退了数丈。 他指尖微动,紫竹横笛依云傍日,不过三四声,浩然之风便翻搅着云雾塑出一只凤凰来。 凤凰飞舞,百鸟来朝。 没入云雾中的几只黑鸦便尽数被吞没消散。 “现在的你,不是天道的对手。” 微生止平静地陈述完,笛声变调,成了一段诡异而满含杀机的动荡之音。 于是,有凤直上青天长鸣,威震八方。 那威势似上位者的审视,直逼阮清时,万鸦齐出,将长.枪上的人包裹起来。 阮清处在一重又一重的保护之中,听鸦声寒天,倒了一波又涌上新的一波,无畏对峙。 她蓦地自嘲一笑,头痛欲裂,脑中闪过错乱的无数片段。 …… 那些残影断念里,有乱战不休,她携枪高座枯骨,万魔跪拜; 有火树银花不夜天,高高花楼之上,她擦枪笑睨,周身男女老少畅意谈笑风生; 有魔军压境浮天水送,渔一舟自献地魂燃香,立下生死誓言,甚至为此不惜提起她昔年欠下的一点旧情; 还有的,是她一看到便觉得刺目,不愿再回想的场面。 她终于想起许多事情的因果缘由。 那时候,人间传言,魔神屠一城,灭鲛族,大败鬼王,压兵浮天水送之下,是为了邪术大成,跳出轮回。 她不屑于解释这一身的污水。 况且,解释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她早就看清这些人性中的阴暗面,原以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便可破解。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她还记起那场战事乍起时,在人鬼仙魔的交界处,浩瀚无边的浮天水送之上,她以杀止杀,无可匹敌。 然后,等她反应过来那些杀去的人不过都是傀儡时,大阵已经启动了。 她以为仙门该有一番圣洁光辉的正道作为,却没想到,只是鸡鸣狗盗,诱她族人左右,传往云梦泽送死。 那些族人该是在她心中有很重要地位的。 她一人明明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却偏要舍了两滴心头血,保他们魂归故里,沉睡于封印之地。 她蓦然记起很早以前,当作家人的一个魔族曾惨死在她面前。 那人担任魔军之首,挥斥方遒。 有许多年的清明时节,万物新生,她立在那坟头前默然。除了长出连成片的野草,她再没有在世间寻到过那魔军之首的气息。 直到将死之前,她看到了谢家老祖。 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多年之后,与故人相逢再次酣战。 她看明白了,命运之线绕了个圈子,又要重头再来。 于是,她也押了赌注,自散魔相于天地之间,又留给谢家老祖一道魔煞印记,立约保他出了云梦泽。 …… 谢晋元见阮清闭目入定一般,身上魔气更重,忍不住扯了扯他拽在手中的衣袖。 他有些不知所措,更多的,确实对这个暴躁师伯的心疼。 他不清楚这情绪的由来,只觉得虽然相处时间甚短,他们却早已相识千百年。 阮清被这一扯拉回神时,看到的就是谢晋元担忧 分卷阅读102 的眼神。 她知道了前尘断缘,笑着安抚道:“别操心我,还要东山再起,怎么会被这点伎俩绊倒。倒是你,”阮清转过身,留给他一个背影,“还记得怎么调兵遣将吗?” 谢晋元怔了怔。 他原本想开口说师伯开的什么玩笑,却张不开口。 私心里,他觉得阮清这话是没错的。 阮清不用回头,几乎可以想见谢晋元一脸懵逼的样子,轻声笑了笑。 “不急,等回了魔界慢慢想。” 她终于重拾过去,或许还不是全部,但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抓住裴逸提到的那一线生机,把人给寻回来,好吃好喝养在魔界深闺里。 实在不行,就击溃高高在上的天道赐予。 黑鸦军坚持已久,阮清抹去唇角血迹,笑问雾中人:“天道就有权判人生死,断物是非了吗?” 那人无欲无情回答:“既是天道,自然有权。” “若天道有失偏颇,该当如何?” 微生止眯着眼睛,没来得及思索,便看到滚滚云雾尽数破开,一股令天地震颤的飓风自云端袭来。 云雾变幻了方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滚涌动,将微生止一圈又一圈,环于其中。 凤鸣声从更高的地方传来,骤然掐断。 于是,九天落千丈。 微仙尊眼睁睁看着凤凰坠落,散于云阵之中。 他终于有些触动,语气变冷:“你的魔煞印记更重了。” 阮清笑得欠揍:“这得多谢您,封山护石,一人守一峰,上赶着将一份印记送还给我。” 早在最初动手之时,她的目的就不是和微生止缠斗。 她知道裴逸留给她的东西弥足珍贵,便是一贯不爱费神动脑,此时也学了那人的几分狡黠。 她很庆幸最后与他下棋之时,还被教了一招声东击西。 她分神夺回又一道魔煞印记,已经能学着将残念溶于神魂血脉之中。 已然无路可逃,现在的每一丝一毫力量,她都不会放过。 她再睁眼,已经立在那云阵之上,从高处俯视着微仙尊。 于是,她看到了一袭青衫,一缕白布蒙眼。 阮清终于想起在何处见过这人。 是宁城被屠那夜,立在‘神无’边,被她一枪捅成无数银蝶的男子。 所有的新仇旧恨顿时涌上心头。 阮清还不能自如的操控魔气,于是那魔煞爬上面部,在眼角眉梢上延伸数道鬼画符一般的印记。 她自己似无所觉,云阵中的青衫人却皱起了眉头。 他将竹笛扣回腰间,下了死碟:“没有完整的魔煞印记,你迟早会被自己吞噬。” 阮清双目猩红,将谢晋元扔在诛邪枪上,俯冲下去,与云阵齐齐下压。 她指尖泛着黑焰,连指甲都是流动的墨色。 那火焰越发旺盛猖狂,于是阮清也近身到了微生止面前。 她的手穿透了青衫人的胸膛,黑焰顿时雄浑燃烧起来。 她轻声道:“小子,你对自己的愚蠢一无所知。” 话音落时,青衫人的身体再度虚幻起来,如银瓶乍破,迸裂为千百只银蝶,飞上青空。 谢晋元:“……” 虽然早就想到这种结果。刚刚发表完中二感言的阮清还是尴尬了一下。 令他们欢喜的是,随着青衫人的消亡,空气中好像镜面裂开一般,清凉山上的大阵也土崩瓦解。 大阵弥散,以清凉湖为中心的灵气顿时铺天盖地向外流涌出去。 青蓝色的灵气流窜天地之间,如梦如幻。 谢晋元直愣愣看呆了,竟然当场入定,破境迈入了纳气中期。 阮清一怔,冷笑着明白过来。 她还纳闷为何世间会灵气衰微,突然从正法时代迈入像法时代。 现在看来,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解释。 第51章 青鸟传情,破阵入魔界。 谢晋元盘坐在诛邪枪上。 他在闭目内窥气海雪山的本色, 而阮清就立在他身后,将灵识铺陈向远方。 灵识漫开,跃向城镇原野, 四海八荒…… 她还来不及纳闷,自己的灵识为何会有如此逆天的进境。 万般缘法都落在了这一刻。 她看到那大小仙门里,世间散修中, 陡然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无数破境的后起之秀; 她听闻灵雨散落, 金光铺陈的天际阴晴交界处,遥遥传来一声撞钟嗡鸣, 震得她心神一颤,不由生出敬畏之情; 那灵气流转世间, 去往归处。 于是, 云梦泽中,接踵浮天水送的大阵缓缓被再次启动, 那些当年葬送魔族族人的阵局,这一瞬接触到超过它所能承载的灵气气韵。 阵局颤抖着,颤栗着, 从天幕之间出现一丝丝细碎的裂痕。 分卷阅读103 同一时间, 百里干涸沼泽中重现草木葳蕤,将当年那些埋下的骨, 沉入地底的血尽数封尘, 蚕食, 并转化为新生。 漫天气韵流向阵中之眼。 流向云梦泽那一方中书石中。 对抗到了极致时, 空气中横向荡开一层气浪。 那股气浪比盛夏炙阳更要灼热。以泽地为中心,向外扩散开去。 阮清就在对上这气浪的一刹那,仿佛被人扣响灵台, 脚下退了一步,回到无忌崖的青天之上。 她睁眼再看。 清凉山中原本有世间最充盈的灵气,如今,反而成了最薄弱、最不被眷顾的地方。 就好像它能如此昌盛,不过是行了偷盗之举,借运他途,终于自食恶果。 至于是何人被借运的,阮清倒是没心思去琢磨。 她看到谢晋元缓缓睁开眼,便上前拍了拍他肩膀:“迈入修途的滋味如何啊,天生剑骨?” 谢晋元仰头看着她,良久,笑靥如花,满足的好像失物复得:“我还是觉得,做魔族最是逍遥自在。” 阮清怔神,谢晋元已然起身。 他一步一步走来,脚下生出无数墨色藤蔓,魔气牵牵连连,为他铺陈排设,直到阮清面前。 千般藤蔓折腰臣服,在她脚下开出一朵又一朵黑蔷薇。 谢晋元一头黑发飘扬,生出摇曳墨影,单膝跪地行了个魔族见礼:“恭迎吾王圣尊。” 再抬头时,他俏皮笑了:“清姐姐,一百多年过去,你还是这幅脾气。” 阮清早在那藤蔓呼出时,就已经不由自主扬起唇角。 她察觉鼻头微涩,故意咳了一声,揉着他的脑袋骂:“你还知道回来。” 谢晋元低着头笑:“我回来了。” 温情不过三秒,谢晋元猛然抬头八卦:“清姐姐,我们是不是要有魔尊夫人了?” 阮清:“?” 人是有以前的记忆了没错,可好像还多了点毛病? 谢晋元向后一跃,熟练地躲过阮清准备扇在他后脑勺上的巴掌。 “诶,清姐姐难道对那位符师没意思?……倒是可怜了他痴心一片,也罢,我们这就回魔界去,到时候你恢复全盛,这世间要什么样的儿郎没有!” 阮清瞪他一眼:“谁说我不管他了?” “那就是有情喽?” 阮清气笑,舔着牙根子道:“行,我看这回重返魔界,谁给你和夜弥牵线。” 谢晋元登时换了副嘴脸,摆着手求阮清放自己一马,两人嬉笑斗着嘴皮子,一路向云梦泽赶去。 便是到了这种时候 ,阮清也没有忘记裴逸的叮嘱。 那个人特意留了口信的心意,她必不会置之不顾。从芥子囊中摸出那枚翎羽,召唤青鸟。 不过须臾,那小小一只便不知从哪个角落蹿了出来。 停在阮清肩膀上,啾啾啾地摇着小脑袋,似乎颇为不满。 谢晋元伸出指头逗弄:“清姐姐,它好像在抱怨你哦。” 阮清:“……” 看出来了。 青鸟摇头晃脑完了之后,扑楞着翅膀站到阮清脑袋顶上,又啾啾了几声,抬起一只翅膀,指向南方。 谢晋元:“这什么意思啊,清姐姐?” 阮清凉凉看他一眼:“你问我我问鬼去。” 掌握多门语言这种事情,也就裴逸这种酸掉牙的才不觉得费劲。 两人一鸟大眼瞪小眼,半晌,青鸟泄气地挠挠小脑袋,仰头长鸣一声。 阮清没见过这鸟这幅样子,内心慌张表面冷静道:“它这是怎么了,你赶紧哄哄。” 谢晋元一个头比两个大:“?我也不懂啊。” 于是,一个魔神一个魔军之首,守着一只仰头像在哭的鸟犯起了愁。 只是这愁没持续片刻,便转为了诧异。 青鸟叫了半晌,凭空又飞来两只一模一样的鸟崽子。 它们通身青羽,赤首黑目,一根长长的尾羽拖在空中。交错在一处。 三小只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小半天,眸子变成了金色。 谢晋元这才察觉出点意思来,转头问阮清:“清姐姐,裴逸有没有告诉你这鸟的来历?” 阮清依稀还记得一些,便囫囵道:“只说是跟昆山之巅西王母有点关系。怎么?” 谢晋元于是忍不住笑起来。 阮清:“……你别这么笑,怪恶心的。” 谢晋元掩唇轻声问:“你不知道这是三青鸟吗?” 阮清还缺着三处魔煞印记,对于很多事情都是隔着一层浓雾,大约有点印象。听闻此言,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谢晋元努嘴探向青鸟的方向:“这三青鸟传闻乃是凤凰的前身,有两只为鸾,第三只特别一些,本名就是青鸟,速如闪电,有人说它是仙人传书的信使,可还有一种说法,说……” 谢晋元早已掩不住眼 分卷阅读104 角的笑意:“这小家伙是用来传情的。” 被戏称为传情的小青鸟似乎听得懂人言,猛然转过脑袋歪了歪,与阮清对视。 阮清:“……他瞎说的。” 青鸟原本歪着的小脑袋却顿时立正,又皱着眉头“啾啾啾”指责起来。 谢晋元在一边笑得不行:“人家自己都认了,你还欲盖弥彰。” 阮清:“……” 她想到某个人偶尔漫不经心,偶尔又温柔入骨髓。他总是半真半假的样子居多,似乎天生就会撩拨,却原来,只是把一切深情都藏在那之下罢了。 阮清别开眼,语气里含着一种陌生的柔情:“小东西,别忙活了。” 小青鸟呆呆的看着她。 “他让我去浮天水送,破开封印,可若是这天地灵气尽数前往云梦泽那道大阵之中,我就不能不去。” 小青鸟有些费解,又把脑袋向右歪成九十度。 阮清笑了笑,她感受到体内有一股血脉相连的沸腾,牵扯着她一定要去那阵局之中,了结一笔陈年旧账。 让该还的悉数归还。 “总之,浮天水送我定会破开。” 还有那个人,她也一定会全须全尾地带回魔界。 阮清背身,已经选好了要去的方向。 她未曾注意到,两只鸾的眼中曾有一瞬金光大盛,如同上届仙人真的降临。 小青鸟自诩传情之鸟。 它看着裴逸如何落陷,阮清又是如何醒神,早已经站在了这一边。 于是,啾啾地啄了哥哥姐姐两口,赶它们离开。 鸾:……工具鸟实锤了。 小青鸟只觉得什么都阻拦不住两个人想要再见到对方的心意,站在阮清肩头小鸡啄米点头。 阮清:“……行吧。” 二人一鸟赶到云梦泽时,已至黄昏。 晚霞大盛,云梦泽周边一日内拔地而起茂林山川,云梦之中也变了副模样。 灵气萦绕,清水无波无纹,汇聚成或牵或断的湖泊,湖中映着高山流云,一眼望不到边界。 这湖她见过。 清凉山上,两月有余。裴逸不在的日子,她与这湖水相处的时间最多。 阮清不由上前,踏在水天之中。 她立在湖中,终于看到湖水漫过的地方,便是曾经的万人冢。尸骨沉沉浮浮,终落于湖底。 湖心有一株枯死的老树,无枝无叶,只余写满年轮的树干立在水中,被腐蚀成了空心。 阮清纳闷万物复苏,为何独独这棵树没有活过来。 她上前时,听到谢晋元在身后大喊一声。 她却顾不及回头,满眼只剩那树洞上的一只小小金蝉。 它已经生出翅羽,只消出壳,这十七年的地底冥蝉便算是修成圆满,或许能带着它的主人平步青云,直到半步飞升。 可现在,它身上的金光已经散了形意,若不是天地之间的灵韵有意相护,或许早该重归大道之内。 阮清脑中轰地炸裂,双目好像充血一般。 她走到金蝉身边明明只是短短几步,却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她伸手去触碰,于是那蝉振翅,亲昵的蹭了蹭她,碎为无数绚烂星光。 阮清没有想过那人真的会出事。 怎么会,他不是号称符修天才吗?他不是已至入神境吗?他那些玲珑心思罗刹手段呢,都扔到狗肚子里了? 她觉得有点无力,抱头蹲下身,想要缓一缓。 却不知道,她心神大乱,魔煞之气铺天盖地流出,缠绕着整个云梦泽上的灵气以她为引,直冲枯树根下的中书石。 那一瞬间,像是全盛时期的魔神重归。 中书石中的力量就如萤火之光,只消一瞬便暗了下去。 于是,石裂天崩。 云梦泽与浮天水送之间的透明壁垒终于碎裂,一直延伸到天幕之上,重重破开。 那些灵气就好像归家的游子,终于能够越过阻拦的障碍,冲入浮天水送之中。 他们纠缠,叫嚣,追寻着那些沉睡在永夜之境的气息,卷起一股飓风,通向了魔界。 重新迈入故土的一刻,它们便心满意足。 它们变成了黑气,张牙舞爪去往各自该去的归途。 …… 阮清听到谢晋元在耳边叹息,喊她回神,说着魔族已经重归,他们都在她身后。 说裴逸没了本命金蝉,也许修为尽失,却不代表人已不在世间。 她听到这句,终于有了反应,站起身来。 黑鸦军贴着水面,席卷天空,将整个云梦泽裹了半边。 谢晋元看着阮清挥手召来诛邪枪,一身魔焰流淌,只有肩头站着小小一只青鸟。 她开口,嗓音微哑:“压境四大仙门,活要见人,死,我要让他们全都陪葬。” 永夜归来。 分卷阅读105 第52章 她心中装满一人,而他只是别…… 随着阮清话音落下, 云梦泽地的高空上压下千百道或威严、或锋利的气势。 她仰头望去,漫天身影黑压压将她们围住,御剑的, 持乐器的,召来神兽的打头站在高处,更远一些的, 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门派,结阵撰符, 凝神静气准备支援。 阮清仰头扫视,发现其中有不少都是曾经的老熟人。 有些见了她不屑一顾, 有些神色复杂,有些对视起来连忙别开眼, 还有几人, 目光里满是担忧。 白石生便是其中之一。 这仙门联盟初建时,万剑宗是被蒙在鼓里的。 待他察觉到大事不好, 万剑宗已经只剩下两条路可选,加入,或者不加入。 事实上, 联盟组建到这一步, 少一个剑宗已是无伤大雅。 可白石生还是咬咬牙同意了。 他打算见机行事,最差, 也要让那孩子有一条活路才是。 如今, 到了这样的对峙关头, 他才清楚, 仙门这是根本没打算让阮清活。 他不知道,这个从七岁就领进门的徒弟,按照祖师爷的教诲一步步教导养育的徒弟, 怎么就非得落得这么个下场。 如果一开始就算好了让她死,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这一刻,白石生的道心产生了动摇。 他还没来得及思索,便看到人群中有数人交错换了方位。 竟是已经起了阵势。 阮清身后,黑鸦大军正蓄势待发,谢晋元也谨慎地召来魔藤,护在阮清左右。 可这位魔神本人却突然卸了一身魔气。 谢晋元皱眉低声:“怎么回事,你不会以为事到如今还能和谈吧?” 阮清皮笑肉不笑:“我没那么蠢。” “那你这……” “别问,问就是突然熄火。” 谢晋元骤然抬眸,看向空中各个方位。 夜空已被浩瀚星海点亮,七星灼亮的地方,果真有几位大能压阵,企图借力天道,镇压邪神。 他们的算盘打的也确实响,阮清被暂且压制住了。 只要须臾,便足够了。 烂柯山主人的琴声向来一绝。 阮清这辈子没听过如此魔音灌耳,那些音阵单单对着她二人,横批斜插,有几道堪堪划过脸旁。 谢晋元魔息完整,还能护住心脉,召来魔藤缠斗。 阮清闪躲几下,便已经心神震颤。 烂柯山这位已然迈入归墟境,单单音阵,便已经让她受不住了。 她强忍着喉中腥甜,积聚力量。 她的气息贴到枯树旁的中书石上,于是魔煞印记重燃。 她能感觉到,这里封印着最多的力量,也有最多她残余的遗憾。 这一刻,天下是要换了新日,还是添数笔血仇,她都不甚在意。 谢晋元担忧地看阮清一眼。 他不清楚,在心神受过这种程度的震荡之后,她是不是还能控制好破碎的魔煞印记。 曾经天理昭昭。 可如今,天理却在偏帮这些故意设计陷害的仙尊们。谢晋元不禁怀疑,就连裴逸的入局都是他们设计好的。 他们处心积虑,为昔日修界战力天花板的人埋下一个弱点,等待引爆。 谢晋元苦笑,这两人明明单拎出来都很强。 却在这群人眼中,成了制肘对方的弱点。 似乎感受到谢晋元情绪的变动,阮清偏头吐出口中淤血,肆意笑道:“安心,我这个人小气,那家伙欠我的没有还完以前,决不罢休。” 谢晋元:“?” 阮清早已背身:“不是说好,雨停之后,还要去山下小镇玩?” 谢晋元眼中划过一丝了然,无奈笑了笑。 他自知是拦不住的。 可他没想到,原来那个目空一切,做什么都携着三分懒散的魔尊,竟然会有一天不惧魔煞错乱,为一人试图疯狂一把。 他看着阮清闭目凝神。 她分明立在原地没有动。 天边的流水林木却在飞速后退,直向无穷远方,接壤浮天水送。 于是,那些最刺骨的风肆意流过耳边,呼啸卷来无边暗夜。 这是比人间夜幕更胜几分的墨色,没有星辰,没有月色,只有无边黑暗,似乎迈入永夜之中。 这暗夜袭来,仙门的人便失去了视野。 尽管都知道他们之间相隔不远,可人在黑暗中的情绪还是会被放大数倍。 那些魔气雾化,翻滚着从远处涌来,直到阮清身后。 谢晋元不回头都知道,那些黑雾中,必然有他百年来未曾相见的老友。 他压低嗓音,控制住激动的情绪:“他们刚醒,恐怕不宜在此地开打。” 阮清点头,她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分卷阅读106 可她实在按捺不住暴戾的情绪,只要想到那个人可能会怎么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痛苦着,她就抑制不住血液里的冲动。 她顺着心意,召来诛邪枪挥出。 这一枪,力拔山河。 还是烂柯山那位以音障迎击,这一次,两道力量相撞,在空中炸开。 天上抚琴的音修登时断了琴弦。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刻。 黑暗中,数只银蝶在背后集聚,汇成一道锋利银芒袭向阮清。 谢晋元大喊一声,操控着黑藤去相救,却始终比不上那银蝶化刃的速度。 阮清还在正面对付仙门各家掌门大能,眼看来不及躲闪时,有人推了她一把。 她错身回头看去,竟然是周衍风。 那银芒偏离了心膛半分,穿透身体,血立时染上了白衣。 阮清有些无措。 她不知道重来一世,这个人为何失了记忆,转了性子。过去种种对峙眼红,被这推开的一掌消散不少。 周衍风生生挨下这道死角里劈来的剑风,他抬眸时,却只在阮清眼中看到疑惑。 他跪地,终于忍不住自嘲笑起来。 仙门初时联盟,他听到有人在玄弥明净中破口大骂。 说这魔神苏醒,竟还蛊惑了清凉殿的裴小真人,以致这位符师自发葬送本命物,弃修三十三重蝉,就为了破开仙门在剩余中书石上的手脚,给她留下一线生机。 甚至,他下落不明时,还染上了鲛人泪的母毒。 周衍风以为,这都是裴逸的一厢情愿。 当初他们在玉清峰下匆匆一瞥,又在议事殿上有过几秒对视,他就清楚这个人的心思。 就像对方也看清了他的心思一样。 可如今真的见到已经几乎完全魔化的阮清,他这才明白过来,一切都是自己在自欺欺人罢了。 阮清看那个符师的眼神,与看别人不一样。 而他,也只不过是个可笑的别人而已。 他垂着头,让人辨不出眸中情绪。一手捂在心口血迹上,语气如常:“先撤回去吧,不是还要找他?” 阮清眼中终于有了波澜:“你知道他的下落?” 周衍风从没有觉得说话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他替你扛了中书石上的反噬,修为应当是已经废了,而且中了鲛人泪母毒……” 他想说即便还没死,应该也不远了。 现在找个地方躲起来,怕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那副样子。 可阮清却连忙打断了:“他还活着!” 她想起以前落星河闲时曾与她探讨过药理,说天下至毒能制天下至圣之物。譬如蚕丝天的制衡之物便是虎节鞭,极寒大阳,相生相克。 是以,再毒的鲛人泪也一定有的解。 于是她又加重语气补充道:“只要活着,把这天地翻个个儿,我也能找到他。” 周衍风默然。 此事已经没有他插足的余地。 他觉得比起剑风伤及的创口,心中更有千针来袭,越缩越猛裂。 他不愿让阮清觉察,然后再对他生出任何能够伤到他的期待以外的情绪来。于是,强忍着挥出一道气风:“今日一别,多保重。” 阮清没料到周衍风来这一出。 她还想问问他的伤势,分出一些上等伤药来。 被这一掌推到谢晋元怀中,她来不及反抗,被拖进了退去的永夜黑雾中。 “若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希望……魔尊还能记得这个师弟。” 周衍风最后的呓语被黑雾弥散。 他近距离接触了大范围的魔气,想起一些记忆中从未有过的事情。 那时候,他也是仙门高高在上的剑仙。 他也曾是如此草菅人命,自视甚高的无情仙尊,也曾对他捂在心口不敢诉衷情的人因爱生恨,最终害那人被封印百年,自散魔相天地间。 还有周家门派虚渊,也曾有一道青衫身影嘱咐他:杀干净了,安在妖魔头上。 那些黑雾不过只是让他看到了冰山一角。 周衍风便好像看到什么天大的荒唐事,怔在原地良久,仰天大笑。 有什么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溢出,从晶莹剔透,变为一滴又一滴血泪。 他本就着了魔相,起初虽是因为阮清,后来,却成了他自己不愿放下的执念。 如今,这所有执念顷刻推翻,变成他的自食恶果。 白石生压在他身上的中正剑意终于抵抗不住,碎裂在侧。 于是,湖泊之上的永夜黑雾将要散尽时,满仙门都看到了周衍风的魔化。 他们看着这个数次跟随万剑宗掌门出席仙门议事的人,默然无声。 他们从高处俯视,将怜悯与冷漠写在脸上。 周衍风闭目,终于止了笑声。 于是那血泪顺着他的面部游走,写上咒文,顷刻间转为雾气缭绕的墨色。 分卷阅读107 他再开口,已然入魔:“她已经走了,有什么事,冲我来吧。” 第53章 裴逸,你以为能躲得开吗。…… 阮清被这黑雾裹着, 退到魔界时,内心还是一片恍然。 她不知道那样的情况下,放着周衍风独自在那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想到那人虽着了魔相, 好歹也是仙门中人,应当没有大碍。 她放下这头,终于回过神来, 看向跪了一地的魔族子民。 她看到许多熟面孔,是当年随她征战各界, 肆意昂扬的老朋友;她看到曾经的左膀右臂——夜阑夜弥兄妹红着眼对着她笑,于是她也还以一笑。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又熟悉。 包括一些她记忆里从来没有的东西。 那段陌生的记忆告诉她, 很久以前,大约天地鸿蒙之初, 世间还没有所谓的灵气。 那时, 是一种名为“元气”的东西混沌一团充斥天地之间。 后有修行大能开天辟地,于是, 世间除人界又化为仙魔妖鬼,元气散落在除鬼道之外的三界,渐渐变了模样。 直至无人知晓元气时, 它成了只存在于上古传闻中的混沌鸿蒙。 …… 阮清知道, 魔界生来就没有光明。 永夜夺走了他们在日光下畅意来去的权利,却也赐给夜摩天之上的魔族非同凡响的能力。 他们身在魔界, 无可匹敌。 尤其其他各界修者若是进了夜摩天, 便会成为魔族的猎物。 鼎盛时候, 他们可以肆意夺取误入修行者的修为, 剑术,所有生前印记,都会尽数纳入魔煞印记中, 变成自己的东西。 因而,纵使当年众人恨得再牙痒痒,也不敢有人越过浮天水送,追到魔界,叫板这群狂徒。 修者怕死,更怕变成个废人。 外界偃旗息鼓,魔族之内更是意外的和谐。 千年以内,这群狂魔也曾喋血山河,却在妖神堕为魔神后,改变得彻头彻尾。 这一切,自然有绝对实力的成分在里面。而阮清更愿意称这种改变为魅力。 她忆起自己的莫名自信,无声笑了笑。 谢晋元就站在她身后,看着面前花楼之下,乌泱泱的魔族站满一条长街,并延伸到黑暗尽头。 花楼处在夜摩天的中心位置,危楼百尺,指摘星辰。 从那尖锥屋顶上向四面八方伸出无数银丝,勾连到不知哪方地界。 于是,众人看到阮清挥袖,那银丝之上骤然生出万家灯火,火光荡漾间,依稀可见无数魔魅皮影,妖兽萌态。 那些灯影并非借助任何仙术魔力,而是借着灯火自发转动的凤舞转鹭灯。 谢晋元禁不住吹了个口哨。 阮清扬眉,开口时威压放任,如出鞘利剑:“今日我魔族重归,” 众魔眼中闪着希冀的光,崇敬地跪在地上,看向他们最信任的尊主。 于是,那尊主轻咳一声,继续发表讲话:“大家吃好喝好玩好,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众魔:“……” 谢晋元:“……” 知道你救夫心切,对兄弟也太敷衍了点吧。 阮清倒是不觉有异,她一贯秉持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原则。 见谢晋元一脸无语,还不满道:“人我是必然要找的。你别跟来,碍事。” 谢晋元:“?” 看到阮清准备没头苍蝇直接出击,肩上的小青鸟头大了。 放着它这个寻人小能手不用,这位姑奶奶为什么非要尝试瞎猫撞死耗子的笨办法。它虽然感应不到裴逸的神魂,但是它是传情之鸟啊,还是他们俩的见证者呢! 只要阮清足够想见那个人,天涯海角都能追踪到。 于是它抖搂抖搂小胸脯,炸着毛开始宣泄不满。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阮清低头:“……别闹。” ? 它索性不费嘴皮子功夫,扑楞着翅膀飞到阮清怀中,东叼西啄,终于扒拉出来一枚黑色的棋子,噙着它飞到高空。 众目睽睽之下,欢聚一堂时分,这出唱的着实让人迷惑。 夜弥抬了抬眼皮,半是调侃地问:“尊主这是睹物思人呢?” 阮清瞪了半空中小青鸟一眼,没吭声。 哪知道谢晋元一听夜弥发问,巴巴凑上去就把她给卖了:“你不知道,那位临走前,跟咱们尊主下了一整夜的棋。若不是尊主没设防被迷倒了,他恐怕还走不了。” 夜弥看着青鸟,饶有兴致:“哦?是被药迷倒了,还是被人?” 谢晋元乐了:“那还用说……” 他一扭头就看到阮清凉凉盯着自己,立马改了话风:“自然……是一时大意,被药倒了。” 阮清看他一眼,谢晋元莫名接收到“算你识相”四个大字。 分卷阅读108 他还没松一口气,就见夜阑挠着后脑勺一脸郁闷:“那老大得多信任那人啊!” 阮清:“……” 花楼之上,全员默默看一眼傻小子,移开视线。 以防众人再把话题歪下去,阮清伸出手召青鸟:“怎么的,听不懂你说话你就学着偷东西?看你主子知道……” 她说到这里终于反应过来,半是疑惑地看着那枚棋子,试探问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小青鸟终于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它扑棱扑棱飞回来,把棋子丢到阮清手心里,站在她掌中张开一边翅膀,开始“啾啾啾”地汇报。 阮清得到这种肯定的态度,顿时亮了双眼。 也不管花楼之下聚集了多少眼巴巴的魔族,魔气化形,便载着她升到空中,扬起唇角喊道:“前面带路。” 这一回,说什么也要把这人抓回来,治治他自作主张的毛病。 众人看着阮清扬长而去,神色各异。 谢晋元将一切反应看在眼底,皱了皱眉,到底也没说出什么。 为今之计,在魔尊寻回裴逸之前,只能苟。 …… 青鸟的速度绝非常人可以比拟。 虽然与魔煞印记缺失有点关系,但饶是阮清跟在身后,也觉出一丝吃力。 她看着冷月寒山擦过视线,飞速向后倒退;夜幕云雾之下,人间点点灯火,粉饰太平;她不知是六月的夜风已经有了燥热的苗头,还是她自己心不静了。 越是往前,她越是压制不住一股上涌的情绪。 它来的突然,却又情有可原。 说到底,她不过是,想见那人罢了。 阮清蓦地记起,在清凉山中有那么一天,梅雨未歇,她坐在一株老槐树上,登高望远。 那是山顶上唯一一株躯干丑陋的刺槐树,许是常年将养在天地灵气之中,五六月的时节,竟还结满一树的小白花。 她摘下那花放在嘴中,内心惦记着前世总能吃到新鲜的槐花麦饭。 那时候,裴逸便像抓到偷腥的猫儿,轻笑着落在她身侧。 他也有样学样,尝了尝道:“美人儿在山中小住几日倒是变了性子,从珍馐美味,到饮露餐风,怎么,看破红尘了?” 她懒懒抬眸,脑袋一抽,提出想吃槐花麦饭。 裴逸显然也没想到这出,怔了怔,直到阮清已经开启下一个话题,他才望着槐树笑了笑,淡声说好。 她原本没放在心上。 那日二人道别,回了屋内她便睡了。 再睁眼时,林中鸟雀叽喳,窗前桌上放着一只大碗,屋内飘着一室槐花清香。 那些和煦的日光照在桌上,也照进她心间。 尽管,那碗饭与她印象中的槐花麦饭大相径庭。 阮清从回忆中拔出,加速跟上小青鸟。 她不知又飞过了多少山川河流,看着地上人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她不分白日黑夜跋涉,终于一日,小青鸟停了下来。 它回头雀跃叫了几声,向前轻轻一跃,不见了踪影。 于是,阮清也向前迈了一步。 撞上一堵无形之墙。 就在撞上的一瞬间她明白了,这是裴逸设下的阵法。 大阵中流转的金光之气很弱,却依然坚定地拒绝她的来访。 这是一道千不防万不防,只防着她靠近的狗屁阵法。 阮清几乎是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暴躁地放开通身的魔煞之气,去寻那阵中之眼。 黑雾团成一只赤眸黑鸦,又嗅又探,直到全力俯冲,撞在那阵中最薄弱的一处。 一方天地剧烈震颤,金光的流速也陡然增快,他们对抗半晌,直到传来一阵猛烈又低沉的咳声。 她看不到人,却在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便知道,是裴逸。 她连忙收敛一身气息,唯恐再给他添上哪怕一丝伤痕。 于是,罡风静止,狂浪骤歇。 他们隔着一道无形之墙,默然良久。 这一回,先忍不住的人是阮清。 她将掌心附上虚空,轻声问:“为何瞒着我?” 半晌,里面那方人似乎不忍心再看小姑娘掉眼泪,终于开了口,嗓音虚弱又沙哑:“你又不会答应。” 阮清脸上扬着笑,却不知道何时又落下一滴泪:“如今该做的都做完了,为何躲着我?” 裴逸看不得阮清这幅样子,索性背过身去,靠在那虚空屏障上:“阿阮,回去吧。清凉殿既已不是正道,你自然也不是什么邪魔,没人有资格不让你活着。” 阮清急了:“你什么意思?” 里面那人却避而不答。 沉沉咳了一声之后,他才费着劲笑道:“在下行将就木,苟延残喘,还能得见小美人儿一面,已是万分幸事,如今却惹美人落泪,实在不该……再与你有牵连。” 阮清想骂一声放屁,话没出 分卷阅读109 口,泪却已经控制不住地一滴接一滴落下来。 “如今知道避我如蛇蝎了?你若一早不招惹我,谁会巴巴费劲寻来。”她说到这里恶狠狠抹了把脸,补充道,“亲完了就想跑,你做梦。” 这人一张嘴,总是黑白颠倒,又皮又欠。 可他从来不为自己做打算。 陈仓城中是,幽冥狱里是,清凉山上是,如今替她扛了大阵反噬,身中鲛人泪也是。 让人恨得牙痒,气红眼眶。 她垂着头,没有看到掌心附上的地方慢慢出现一道裂缝,随着“啾啾”两声传来,丝丝裂缝骤然延伸向天地之间,分崩离析。 于是,水天一色之中,她看到那人一身黑衣,立在六月艳阳天里,披着厚重的黑色披风。 他刻意带上了兜帽,将大半张脸都裹在帽檐之下。 只有一张毫无血色的嘴露在外面,还带着三分温和笑意。 她脑中闪过无数画面,脚下虚虚浮浮,扯着那人的帽檐掀开。 一头青丝变银发。 阮清笑得比哭还难看,主动凑上去抱住那人迟疑又僵硬的身体:“银发也好看,清冷仙尊,不说话就是你最美。” 她触着这俱冰火两重天的身体,强忍着将眼泪憋回去。 裴逸终于有了反应,他叹气,语气里却满含柔情:“你别哭啊,小美人儿都要变成小泪人儿了。” 第54章 那些难以启齿的情绪,从唇舌…… 阮清好气又好笑, 拉过裴逸的披风,鼻涕眼泪地抹上去。 她本是想故意恶心,擦了半天见对方神色温柔随她捏圆搓扁的样子, 不由心虚起来,于是做作抱怨:“我告诉你,以后再擅作主张, 不用那群老东西出手,我第一个玩死你!” 裴逸看着怀中肆意妄为的美人, 无奈地抬起一只手拍了拍她后背。 然后,阮清就听到他近在耳畔的笑声。 他似乎刻意拉近距离, 嘴巴贴着她耳垂,一开口的无意触碰就让阮清浑身过电:“美人儿想怎么玩我?” …… 这该怎么怼回去。 阮清克制住可耻的酥麻感, 灵机一动有样学样, 反过来对着裴逸咬耳朵:“多的是花样,有你受的。” 她的恶狠狠充满了纸老虎的青涩, 反而搞得裴逸一怔,眼中满是兴致地盯着她。 “看我干什么!” 阮清被盯了半天,自己没抗住先脸红了。 裴逸抬手将她前额碎发压了压:“看来我不在的时候, 你长了不少本事。” 阮清:“……” 怎么觉得后背一凉。 但她还是要杠, 不杠不是修仙人:“你可以试试。” 裴逸挑眉,试试? 她入了魔, 其他地方没见长进, 妖魅倒是学了魔族的十成十。 于是他心意一动之间, 已经抬手将人揽到自己怀中, 一手扶在那盈盈细腰上。 “小美人儿这么盛情邀请,那便试试?” 语气是疑问的,但行动力却是不容有拒的。 阮清直接虎胆雄心吓没了, 宕机在原地。 裴逸好笑地看着小姑娘的反应,忍不住揉揉她的头:“也不知道你在外面留了多少情,瞧瞧万剑宗那一只,现在还死心塌地呢……所幸我们阿阮都是过过嘴瘾,不然哪天跑没了我不是很亏?” 阮清就听了个 “我很亏”,没好气道:“你亏什么!我这么一张脸……” 裴逸笑:“对啊,我媳妇是美人儿,跑没了还不够亏吗?” “……” 神他妈你媳妇,逻辑鬼才。 阮清翻个白眼,不想搭理这人。 裴逸倒是心情不错,又拍着她脑袋叮嘱:“所以啊,以后出门在外,阿阮可得收敛收敛。好好的小仙长们,就不要祸害了。” 阮清气笑了,顺着他的意思往下接:“对啊,为了众多小仙长的安危,裴天师这不是就舍己为人了嘛。” 裴逸点点头,似乎觉得阮清还挺上道。 阮清继续煽弄:“别说,我还真是挺喜欢裴天师这副皮相,既然我们两情相悦一拍即合,不如……” 她蓦地扯着裴逸的披风,将人带的半倾身子,一副错愕的俊颜便压了下来。 她没在犹豫,轻柔地将嘴唇凑上去,落在那人略显苍白的唇上。 比蜻蜓点水要深一点。 她停留片刻,再离开时,眼中带着一抹狡黠,好像终于扳赢一局而沾沾自喜。 “这是做我魔尊夫人的聘礼,怎么样?” 半晌,她伸手搅着那人银色的发丝,准备调笑时,却看到裴逸笑了。 他抿唇,眼中满是伊人:“好啊,那裴某的嫁妆可得丰厚一些才行。” 话音刚落,阮清还未反应过来“嫁妆”何意,就感到裴逸一只手扣在了脑后,她整个人突地向前一倾, 分卷阅读110 就接收到了对方的反将一军。 他们从触碰,研磨,浅尝辄耻,到纠缠,迷离,难舍难分。 时间好像只过了一瞬,又好像一眼万年。 那些难以启齿的情绪,再次从唇舌之间肆意流淌,再难将歇。 不知过了多久,阮清嘀咕了一声:“这么会?看来有经验啊?” 裴逸失笑,他闭目敛神,平复着一股心火:“美人儿可污蔑我了,一心修行,以前哪里会开这个窍?” 阮清睨他一眼:“那看来是天赋惊人了。” 裴逸弯唇:“彼此彼此,美人儿教得好。” 阮清:“……” 说不过,就很气。 裴逸见多了她炸毛的样子,也深谙如何迅速把她哄好的诀窍。 于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总是来回拉扯着,像两个幼稚的小动物,一个偏要惹,一个就爱炸。炸完以后舌灿莲花,又能哄得美人展露笑颜。 大概,这世间的相处总是带着一些说不清的魅力。 阮清不再多想,放任自己被一股甜蜜又满是温暖的安全感包围。 …… 他们牵着手,立于拾遗之地。 阮清终于空下心神,观望四周。 她放眼看去,海天相交,融汇于碧波万里,苍茫水色。 从茫茫烟火间眺望,依稀能辨认出一片大荒之中,立着一座小小祠庙。 红的矮墙,绿的地锦攀爬而上,双扇楠木板门半敞着,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破旧的正殿。 殿中很小,规制却特别,雕梁画栋,不像是寻常地仙会有的规格。 阮清扬眉,给裴逸递了个眼神,示意解释一下。 裴逸也不含糊,细细将一段很久以前的旧事告知于她。 那是很早以前,大约是魔神还未诞生,只是一只小小妖精的时候。 裴逸祖上传闻曾有一位抱养来的掌权人。 那人存在的年代太远,宗族里也并未留下文字和图画记载,只剩下每代当家口口相传的,一些玄之又玄的事迹。 正法时代,灵气充盈,常有上界仙人来点化有缘人。 这样的人被尊称为仙使,会被仙人带到拾遗之地照看祠庙,最后无一例外飞升上界。 有人戏言,这是上界缺了洒扫门庭的打杂,这才下界招人了。 可裴家因为出过这么一位飞升后托梦回来的祖宗,便知道了一些其中蹊跷。 老祖宗说,千万不要做仙使。 裴逸是挺裴南城提起的。 那时他在符修上的天赋已经崭露头角,裴南城却并不怎么开心。 裴逸的天赋能力,实在是和那位传闻中的飞升老祖有些相似,裴南城害怕为求长生,却早早葬送了性命,便叮嘱裴逸千万不要来拾遗之地。 可到底还是造化弄人。 他受了大阵反噬,中了鲛人泪母毒,舍了三十三重蝉九死一生金蝉脱壳,却发现普天之下,只有这一方接壤上界的土地,才能躲开因果反噬继续蔓延。 虽然身体仍然时不时的半是冰霜,半是火海。 但他连日来习惯下来,竟然也觉得不难熬了。 看着阮清渐渐黑了脸,他握了握美人儿柔夷:“我们与上界,已有一甲子没有过往来。也不一定他就会下来收我。” 阮清翻个白眼:“那是以前灵气衰竭,现在清凉山大阵已破,就连谢晋元都能当场破境,甚至还恢复了魔煞印记,这事说不好。” 他们都记得那些灵气稀薄的日子。 那是在恽南天飞升之后,他成了世间最后一位大能。 有人说,当世再无真仙。 也有人说,是恽南天的飞升裹挟尽了世间灵气,才让众多修行人活在像法时代,无法突破。 如今重头看,却更像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鬼蜮闹剧。 两人心中对这些仙门龃龉都有数,反而不再谈这个。 阮清最关心的还是裴逸的身体状况,恨不得把人扒光了细细检查一遍。 裴逸无奈苦笑:“阿阮,不开玩笑,我这样的状况也只是拖着,恐怕毒发以后,你就该找新夫人……” 阮清瞪一眼打断:“我呸,上穷碧落下黄泉,你上了我的贼船,休想再跑。” 裴逸眼中有浓情流淌,随后又换了副严肃的神色。 “那我想托你去一趟金陵,把我祖父带出来。” 阮清转头一思索,裴逸现在在正道的名声确实不太行,万一殃及到老人家,她真是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于是,她立刻点头,就要动身。 人扭头走了一半,才发现两人十指相扣,谁也没放开。 “……你给我放开。” “阿阮这不是也没放开我。” “……那一起放。” 阮清不放心,临走回头多看了几眼,直到裴逸无奈地回去祠庙院中坐下,她这才喊了一声小青鸟带路,火 分卷阅读111 速离去。 青鸟心情颇好,一路啾啾啾啾啾地跟她诉说喜悦之情,脸上还挂着无可匹敌的姨母笑。 阮清全当在放屁了。 等人到了乌衣巷裴府门前,正好赶上裴南城要去上朝。 阮清二话不说,冲上去半是拎半是扶的,将老爷子提到诛邪枪上,又嚣张地扬长而去。 一时间,抬轿的,驾车的,府门口洒扫的杂役,还有笑眯眯送老爷子出门的管家都愣住了。 小半晌过去,管家才回过神来,大吼一声“快去报官!” 而阮清已经没影了。 …… 裴南城觉得他这一生也算精彩。 人世里斗来斗去,起起伏伏,他觉得能为百姓做事也算值了。 可如今,一大清早,天蒙蒙亮,他上朝路上直接被抢了。 然后,他现在飞。 就很玄幻。 老爷子觉得死而无憾了。 他听着枪头上站着的小丫头一口气介绍完自己,又说明来意,然后翻来覆去冲他抱怨自己的乖孙子,哪里又皮了,哪里不听人话一意孤行了,哪里病弱还要充大头了…… 他飞了多久,这姑娘就念叨了多久。 他年轻时候也是一等风流人物,哪里还不明白这俩人的关系。 于是胡子一翘,示意阮清放心,有老头撑腰,今天必须让裴逸下跪认错。 阮清连连点头,笑得不行。 脚下御枪的速度也更快了。 直到老爷子一落地,看到裴逸立在清风中那一头银色的头发,没忍住红了眼。 边走边骂:“臭小子,主意大了,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怪不得丫头要骂你,我也骂!” 阮清不乐意了:“怎么就鬼样子了,爷爷,您得与时俱进,这叫另类美,多好看!” 裴南城:“???” 不是你让我骂的?你到底哪边的? 第55章 好,我们回家。 人生究竟能有多少足以让人为之驻足的瞬间呢。 我们从来处来, 往去处去,在红尘欲望中挣扎,为世俗烦恼而折磨, 有时是负担,也是甜蜜。 像是在无垠旷野的漂流。 直到尽头时才发觉,那红尘设下的陷阱也许只是某个人看你时眼底的温柔, 也许只是雨天里为你撑起的一把伞,又或者长夜里亮着的一盏灯。 有别于表面的形同陌路, 那是心上的流通。 阮清只觉得这种满足感很奇妙。 她不抗拒这种感触,相反, 竟然意外地喜欢和接纳。 她现在有了实实在在想要保护的人,也清清楚楚地知道了, 自己是活在这个修仙世界的一个有血有肉的个体。 也许是这种心理上的变化太大, 又或者是之前清凉山中流窜的调皮灵气终于寻到了归根之处。 她就这么立在拾遗之地,当着裴逸爷孙俩的面原地又越境了。 这一次, 她是彻头彻尾的魔。 她感受着那些熟悉的一部分回归体内,魔气缠绕着她,像是阔别多年的老友, 亲昵撒娇。 而她从指尖灵台泄出的魔煞印记主动探寻着, 于是,它们重组新生之后, 爬上了阮清的右眼眼尾。 那是一枝红梅, 别赋美感地延伸到额间。 一瞬间, 魔气大盛, 万鸦来朝。 她的魔煞印记似乎只缺了最后一小块,于是,境界也直接越到了天魔境界。 这是魔修的最高境界, 以魔入道,过去曾经有过,也曾在三十六天呼风唤雨,万人敬仰。 只不过这千年来再未听闻魔族位列仙班。 没人知道什么原因,连着整个以魔入道的天魔天也都消失在传说之中。 好像从来未曾存在过。 阮清接收着这些印记,脑海中首先映出的就是天魔天。 她模模糊糊看到那里住民和乐,万事安定,有一高楼平地起,万千银丝从其上接连到城中各处。 除却永夜,几乎与魔界夜摩天一模一样的布陈。 阮清心中冷笑,她想到曾经梦到的斩仙台上,红衣女仙。 她有一些猜测,可那对于这个世间来说太过大胆,或许会招来难以抗衡的麻烦。 她现在不是孤身一人,有要保护的人,那是软肋,也是铠甲。 于是她凝神静气,从入定的状态中苏醒。 她再睁眼,看到一方天地已经被自己搅了个底朝天。唯恐吓到裴南城,连忙就要召回万鸦军。 谁知道,这位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老爷子。 他只是挑了眉梢,扭头看着自家孙子,小声调侃道:“这丫头为你入的魔?” 裴逸不知道这该怎么算。说是吧,未免太自信了点,说不是,美人儿再度堕魔又确实与他有 扯不清的牵连。 他索性闭了嘴, 分卷阅读112 静静盯着阮清的动静。 落在裴南城眼里,这就是默认了。 于是又打量着孙儿的面色,感叹道:“看来你这幅模样也是为了她,你们啊……” 还真是让他这个老头子唏嘘。 裴逸安慰老爷子:“祖父莫要担心,单论阿阮如今的实力,这世上已无人能伤她分毫。” 裴南城冷笑:“那你呢?” 裴逸看到阮清睁眼扫来的眼神,回抛了个媚眼,笑得无所顾忌:“自然是劳烦小美人儿保护了。” 裴南城:“……” 够不要脸,有老朽年轻风范。 阮清扬了扬眉,从指尖分出一丝魔气勾送去裴逸身边。 那魔气萦萦绕绕,学的竟是谢晋元恢复魔煞印记时那一套。只不过从藤蔓变成树枝,一路蔓延到裴逸面前。 随着阮清打个响指,终于从枝头各处绽放出成千上百朵梅花。 裴逸面前那枝,更是谄媚地凑到他鼻尖。 于是,墨色魔气流淌中,裴逸还是闻到了冷雪红梅的对冲香氛。 阮清嘚瑟地走上前去:“喜欢吗。” 裴逸乐得不行:“小美人这是要把自己送给我?” 他们初识于一枝红梅的插曲,那时候,他没有告诉阮清,梅花散落时,她在白雪红梅的映衬下一甩诛邪枪,挑眉桀骜望来时,他也曾短暂愣了一瞬。 他曾于闲暇时候,想象过这位魔神转世该是什么样的人物。 但真的见到了,他才发觉,这不是他的想象可以比得上的明艳和鲜活。 恐怕那时候起,他就已经将红梅记在心上,一步一步沦陷了。 阮清哪里知道这些,掌心虚空一抓,收回魔气。 “听不懂你说什么,”她又转头看向老爷子,见他一脸满足的笑容,斟酌用词道:“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此地对你来说,恐怕也不是久留之地。” 裴南城这才反应过来这地方有点奇怪,没有人际,远在天边。倒像是…… 他想到那个可能,登时变了脸色:“这可是拾遗之地?” 裴逸不吱声,阮清只好点点头。 裴南城气得吹胡子瞪眼:“我怎么嘱咐你的,怎么,好好修行不会了,现在打算偷懒走捷径?砚秋,别人不知道你也该知道,这是死路啊。” 裴逸苦笑:“孙儿谨记祖父教诲,未曾敢忘……” 他没机会想个理由敷衍,就被阮清直接接过话头,一记直球抛出去:“爷爷,这事怪我。他是替我扛了封魔大阵的反噬,修为尽失,只能躲在此地,才逃过因果反噬。” 裴南城默然。 半晌,裴逸都有点摸不清老爷子的意思了,这位才慢慢悠悠道:“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商量着来。老头子听你们安排。” 到了这地步,他也大约琢磨明白了阮清的身份,自然也瞬间明了裴逸为何接他来身边。 人活到这个年纪,已经看透许多虚实之事。 想来他为黎明苍生已经争取过够多,最后的日子,就让他看着这一对小的打打闹闹度过吧。 阮清眼前一亮,满怀希冀地提议道:“我现在是天魔境。” 裴逸笑了笑,示意她继续说。 阮清觉得有戏,更开心了:“我可以用魔煞印记暂且封住反噬,我们先回魔族,集齐整个妖魔两界的力量,总能有办法破了它。” 看着小美人眼中的光彩,他实在不忍拒绝。 裴逸只好无奈笑:“那这回,我可要拖家带口地投奔阿阮了。” 阮清笑着走上前去,帮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低垂着眉眼也掩不住喜悦:“这是带你们回家,怕什么。” 裴逸怔了一瞬,满心满眼只剩下小美人一个:“好,我们回家。” 四下无声,唯有默默装做背景板的裴南城,露出抑制不住的老年人笑容。 …… 入夜时分,阮清暂且以印记强行封住了反噬。 他们睁眼,都是一副力竭的样子。 祠庙的院子不大,却可以看到漫天星辰。 星辰之力最不可测,于是,猝不及防的开始有流星划过时,阮清惊喜地蹿起来,指着让裴逸去看。 裴逸也便起身陪她一起去闹。 漫天星辰中,他们十指相扣,只见对方。 流星一颗接一颗划过天边,只留下短暂的残影。于是,阮清又贪心地想,不要什么一瞬美丽,只想长久的拉着这只手,长久的住在他心上。 裴逸感受到身边人握紧他掌心,偏头看去。 他看到小姑娘猎猎红衣,随风招展,几缕发丝错乱到她眼前,遮住了眸中神色与光彩。 他一向擅于猜测人心,此时却给不了任何承诺。 小姑娘想要的,他怕给不起,怕答应了回头让她更受伤。 他心念流转之间,手上拉着阮清的劲道都弱了些。 于是,赶在他开口之前,阮 分卷阅读113 清先一步抢话了。也许,是怕他将要说出的是什么催人眼泪的话。 “裴逸,我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因为是你,我才愿意放下芥蒂,去尽最大的可能尝试。” 她拉着人面对面站好,另一只手也扣上去。 “不要担忧什么也许可能,我这人是活在现下的。一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你若觉得亏欠,就给我好好治病,不许肆意妄为。” “所以,以后也不要再推开我。” 她说到这里,头已经垂下去,生怕一个对视又有莫名的情绪流出。 裴逸低低笑着,纵使胸中万千情丝流转,面上还是温柔将人揽到怀里,顺着毛安抚:“我何德何能,让美人儿披荆斩棘,主动这许多步。阿阮也不要担心,你走出一步,剩下的九百九十步,裴逸爬也要爬到你面前。” 阮清听不得这话,抬手扣紧这人腰身,将头埋在他胸前。 是熟悉的冰原雪松,混着些微麝香的味道。 阮清贪恋地嗅了嗅,虽然之前从没抱过裴逸,她还是敏锐地觉出他瘦了。于是半生不熟地掩饰心疼道:“爬什么爬,我的人谁敢让爬。” 裴逸就没停下过笑:“对对对,魔尊夫人自然是吃香喝辣,万人敬仰。这么看是我占便宜了?” 阮清憋不住笑了:“活该你占,慢慢担着吧。” 长空中流星大盛。 远方无边海水中,有银鳞波光倏地一闪。 两人相拥在危机来临前的宁静长夜,宛若携手走过百年人间烟火。 那些烟火之中夹杂着的,才是人类本质上最渴望的东西。 名为爱。 …… 第56章 银蝶再起,故人将逝。…… 音声无形, 大音传情。 音修一道,当世闻名的不过烂柯山主人一人,可那人主杀伐, 以音止杀行到极致,全然变成了音声杀人。 是以,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参悟出何谓真正的音。 仙门清楚, 整个世间都清楚,在封魔之战以前, 魔修中其实有一个比他更懂音修的天才。 谢晋元心神一动,落在了夜弥的住处。 只见院中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钟架, 架子上有大小不一的青铜编钟排列着,左侧是一架玉石制成的编磬。 他入院中时, 十六面编磬无风自响, 凑成一支短暂的,听起来充满了悲伤的乐曲。 谢晋元从来没什么音乐细胞, 顿了脚步,索性直接问主人:“这是外面有消息了?怎么样?” 他问的是夜弥。 可当事人没空理他,正皱着眉头, 放出魔气敲响了一只编钟。 夜弥明明只控着魔气敲响了一只, 突然就像开闸放水一般,那些编钟一个接一个在她之后争先恐后地发出声响。 这支曲子像是在续写之前编磬没能唱完的余音。 让人瞬间陷入秋风细雨之中, 生出绵绵哀愁来。 夜弥接收着那些压抑至极的感情, 垂下了眼眸。 她生得自有一股风情, 眼尾一株小痣更添几分慵懒和媚意。她敛着眼神的样子实在过于熟悉, 谢晋元不用想都知道是共情过头 。 他叹气,上前一步将人向后一扯,远离那些编钟。 夜弥脚下不稳, 背抵着谢晋元前胸,半靠在他怀中。 她回了神,才轻声道:“尊主有一位师兄……还是师弟,恐怕要不行了。” 谢晋元保持着这个动作不敢动弹,生怕吓跑了怀里的人。稳了稳心神,才反应过来道:“那恐怕是清姐姐在剑宗的师弟,说起来好像还是我没行过拜师礼的师父。” 夜弥:“……” 您这一天天在人间混得还挺风生水起。 谢晋元与万剑宗的人相处了有些日子,却并没看出来周衍风的心思。 事实上,还是那天周衍风将阮清推到他怀中,他才觉出一丝丝怪异来。 “他怎么了?虽说放跑了我们,但魔族真要离开浮天水送回到魔界,也不是他一个小小剑宗弟子能挡住的,不至于为此要他性命啊。” 夜弥的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踌躇半晌,才扭头看着谢晋元道:“他入魔了。” 谢晋元:“?”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这件事情他们不知根源,只知周衍风当着漫天仙门中人的面,魇入魔相,生了印记,变为彻头彻尾的魔修。 万剑宗这回可火了。 先是出了个魔神转世的阮清,本就已经被当成了反面教材,如今倒好了,一出出一窝,新收的小弟子谢晋元,从小养大的二徒弟周衍风都入了魔。 一时间传遍五湖四海。 有人说白石生这个掌门当得可真有意思,这还算得哪门子仙门第一剑宗,不如直接改名叫“入魔预备役”好了。 树倒猢狲散,曾经有多少人捧着,如今就 分卷阅读114 有多少人出来砸招牌。 禁崖里几位气得不行,小师叔南星仙尊更是直接跳了出来,大有毁天灭地的架势。 反倒是白石生本人,老神在在地种花养鱼,一边满手是泥地处理着肥料,一边提醒南星:“师叔,你忘了祖师爷的叮嘱了?” 南星仙尊正在气头上,骂骂咧咧道:“什么狗屁叮嘱,我看就是在玩我们。把那丫头耍的团团转,现在好了,整个万剑宗都赔上了。” 白石生摇头:“师叔,慎言。” 南星仙尊瞥他一眼,见人一脸严肃盯着她,这才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白石生知道这是下了火气,能正常思考了。这才慢慢悠悠道:“师叔以为我不着急吗?可是急也没用,祖师爷既然布局,便定有深意。” “不论是阿阮也好,晋元也罢,甚至是衍风……都与这件事的牵扯都太过深切。这是孽缘,老祖宗恐怕是想来个痛快了断。” 南星仙尊皱眉:“旁的姑且不论,万剑宗只有有我们这几个老的在一日,量他们也不敢正面打上门来。可衍风那孩子……难道就这么放弃了?” 当年带回周衍风之后,反而是禁崖上的几位分外照顾。 相无泪不愿意破的戒,南星撇撇嘴骂一句,就把阵法排布图偷出来,丢给了可怜巴巴的小少年。 他们心疼这孩子早慧,细腻又敏感。明明比所有人都柔情万千,却总是藏起一身的情绪,装作无情无欲的样子。 这一次,若不是他堕魔,他们这些老家伙都不会知道,原来这孩子竟然偷偷将阮清放在心上这许多年。 变成他自己一个人的秘密。 那一晚,他们也曾犹豫着若是仙门联盟要带走周衍风,他们万剑宗到底该如何抉择。 然而,那孩子根本没给他们机会。 他仰头看着漫天的冷漠犹疑神色时,刺透他的银蝶也化形重来。 那是从一道银芒中生出的万点光斑,光斑逐渐放大之后,便挥出翅羽,向被魔气包围的周衍风袭来。 第一只银蝶落在他的魔煞印记上时,他已经发出痛苦的嘶吼。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随后的进程如海中卷起的巨浪,万千银蝶落在周衍风眸中,唇上,指尖,心口。 于是他跪地捂面,疼痛难忍。 那银芒大盛之后,连着跪在地上刚刚入魔的少年一起,失去了踪迹。 …… 阮清带着裴逸爷俩回到夜摩天时,正巧遇上了要去找妹妹的夜阑。 她迫不及待拍着裴逸肩膀自豪道:“我的人。” 裴逸笑了笑,冲夜阑拱手报上自己名讳。 夜阑也是个直脑筋,擅自理解之后,恍然大悟拖着长音道:“嗷——原来是夫人,久仰久仰。” 早就听谢晋元说过了,迷得尊主晕头转向的病美人嘛。 阮清眼神闪躲:“……那什么,别喊这个。” 夜阑迷茫:“那喊什么,裴兄弟?” 裴逸低低笑了笑,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好像是刻意让阮清来解决,他只负责看戏。 阮清气得白一眼这人:“行,我看夫人挺喜欢这个称呼,以后我要听到整个魔族都喊他‘夫人’。” 夜阑高兴地直乐。 裴逸:“……”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阮清才不管他,扭头又介绍裴南城去了:“这位是当朝宰辅,裴逸的祖父,以后全都给我喊爷爷。” 活了几百年的夜阑爽快道:“爷爷!” 裴南城:“……哎。” 老朽怕是当不起。 几人插科打诨着就要去落脚,夜阑这才想起要去找妹妹探听外面消息的事。 阮清觉得这事也挺重要,问了问裴逸的状态,决定一起过去看看。 心神一转,众人便从花楼之下到了一处院落外。 夜弥的审美很有意境感,九曲回廊立在湖水之上,廊灯环绕,薄雾生起。 几人走入其中,绕过错落有致的假山,一眼便看到了院中的编钟。 以及,谢晋元从背后抱着夜弥的姿势。 众人:“……” 阮清一直知道这家伙的心思,却没想到过了百十年,竟然也有瞧见这人动手动脚的一天。 不愧是在瓦子里长大的,就是不知道夜弥要是知道了这段往事,会不会打的人下不了床。 阮清还在心中瞎琢磨,做哥哥的终于反应过来,冲上去大吼一声:“谢晋元,你个狗东西对我妹妹做什么?” 谢晋元听到这声音便知不好。 夜阑怎么这么没眼色呢,早不来晚不来,他们在深情对视了赶过来。 这下好了,夜弥一巴掌把他扇得坐到了地上。 谢晋元一脸生无可恋:“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夜阑拉着妹妹转了一圈,似乎人还能给抱的缺一个边角似得。确认无碍后,半天憋出一 分卷阅读115 句:“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众人:“……” 傻弟弟,在场的恐怕都是这样的人。 阮清忍不住笑出声,拍着夜阑的肩膀圆场:“行了,都几百岁的人了你管的也太宽了点。”说完转头看像夜弥,“怎么样,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她看夜弥的样子,明显是刚刚共情过。 这回谢晋元抢先发言,将周衍风入魔性命堪忧的事情转述给阮清。 阮清听完好半晌都没说话。 这个人的心思她从来都不知道。 这一刻,说不上是愧疚,也不是单纯的抱歉,糅合着前世这人爱而不得,屡次陷害的手笔,她的感情变得复杂许多。 他们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可是,这些事情过后,也就仅此而已了。 阮清低着头,裴逸却生出许多心疼来,摸摸她的头无声安慰,又转头看向夜弥温声道:“可知是何人带走,为何要他的命。” 夜弥心道这位就该是裴公子了,敛神摇头:“何人不知,但是音阵说,那人一直在逼问他相思子的藏匿之处。听二人言谈之意,似乎这个相思子可以解开鲛人泪的母毒。” 阮清倏地眼前一亮,抓住夜弥的手道:“你确定?” 夜弥连忙点头。 阮清复又扭头雀跃地看向裴逸:“最后一颗相思子就在我芥子囊里,你的毒有解了!” 裴逸低头笑了笑。 夜弥却听出点不对劲来,她硬着头皮打断阮清的喜悦:“可是……音阵传来的对话里,鲛人泪的母毒在你那位师弟身上。” “而且,相思子也在那人手中。” 第57章 一颗相思子,你要给谁?…… 阮清顿时被这一席话打懵了。 她相信夜弥在音修一道的能力, 她既然这么肯定,那青衫人和周衍风就一定有过这样一番对话。 如果周衍风真的中了鲛人泪的母毒,那裴逸身上的又是什么。 阮清回头看向裴逸, 两人对视一眼都懂了对方的意思。 裴逸偏着头想了想,解释道:“我那日破阵时,确实感受到了鲛人泪的气息。传闻母毒没有选择寄宿人时, 是需要依靠蚌来生存的。” 阮清:“你是说‘神无’?” 裴逸点点头。 “那日我遭受大阵反噬,昏迷前曾看到水面浮起一只巨大的蚌身, 所以仙门众人和我都以为,就是中了鲛人泪的母毒。” 阮清明白裴逸这话的意思。 如果万一他中的不是鲛人泪, 那相思子就没有必要去抢。 更何况,那个人若是知道阮清要, 牺牲自己让出来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裴逸藏了一点点小私心, 不愿意让阮清对情敌产生愧疚感。 她欠他的,这种关系只是想想他都有些吃味。 事到如今, 阮清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些。 她疑惑的只有一点,于是立刻从芥子囊中翻出那只泥塑的花盆,盆身上还沾着些泥土。 这是她在玉清峰不争阵里, 从周衍风手中夺来的。如果周衍风真的中了鲛人泪母毒, 如今,她倒是明白周衍风夺取相思子的动机了。 她叹一口气, 将花盆倒扣在地上。 积成小山堆的泥土没了花盆的禁锢, 向四周滑落下去。阮清探手扒拉半晌, 面上涌出怒意。 她果然被周衍风摆了一道。 那泥土堆里被湿了简单的障眼法, 如今再看,只剩下一颗落花生孤零零躺在里面。 嘲笑着她的愚蠢。 阮清有气,却又觉得这人是为了救她一把才落到这步田地。蹲在原地半晌, 才猛地站起身子,作势就要离去。 裴逸知道她这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抬手虚扶了一把,确保她猛的起身不会有晕眩,才默默收手,淡然问道:“你要去找他。” 他明明该是询问阮清,却意外的用了陈述的语气。 阮清莫名觉得有些理亏,摸着鼻尖道:“相思子还在他手里,无论如何我得去看看。” 裴逸叹气:“带走他的人也许是我师叔。” 清凉山大阵破开的一瞬间,整个清凉殿在世人心中的地位也分崩离析。 曾经的四大仙门有难以逾越的壁垒,那是绝对的实力所造成的。 可现在,褚三穗失去踪迹,微生止跌落神坛,明目张胆的邪祟做派,就连裴逸也成了仙门叛徒和黄土埋到脖子的半个死人。 似乎没有谁再会记得,四方清凉殿是何等威风。 阮清拍了拍他:“我没跟你提起过,你这位师叔我早就相识。” 裴逸诧异挑眉,似乎也想到了某些不太好的可能性,语气沉了沉:“他也曾害过你?” 阮清向前走去:“鲛人一族,宁城百姓,一桩桩,一件件都有他的手笔。我不知道这背后还有没有主谋,” 阮清说到这里, 分卷阅读116 顿下脚步,回头再看裴逸,眼神温柔又强大:“但该替那些生灵讨还的,我一样不差,都会要回来。” 裴逸未曾想到,微师叔竟然从那么早以前就已经失了道心。 他想到幽冥狱中,他利用短暂的起死回生阵法,召来的鱼行苏家少年。他不曾识得宁城百姓,却在施展人字符时受过他们鞠躬大礼。 他觉得这事确实需要一个了断。 于是跟上阮清的步伐,轻轻道:“我跟你一起去。” 阮清猛地回身,双手压在他肩膀上:“不行,你在家好好休息。” 裴逸笑了笑:“没有引路人,美人儿可知要往何处去找他们?” 阮清指了指夜弥:“弥弥在音修一道称第二,当世无人敢称第一。她能反追踪,放心吧。” 裴逸看一眼夜弥,吓得人莫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这人还是不死心:“微生止在阵法上的造诣不逊于我师父,你自己去,恐怕找到人要费些时间。” 这话说得着实给面子。 以阮清的实力,周衍风升天了可能都在外面打转。 于是,阮清眉间有了松动,勉强道:“我可以带着你,但你不能进去。” 裴逸又道:“美人儿把我自己放在外面,万一有个坏人,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不怕出点什么意外?” 阮清气笑了,知道这人又捉摸着把她给装进去,索性看向不远处磨磨蹭蹭吃瓜四人组。 “磨叽什么呢,没听到夫人要人保护吗?” 夜阑和谢晋元一个激灵,连忙追上来道:“我来我来。” 裴逸:“……会不会太多了。” 好家伙,俩保镖看着,裴逸想有点什么小动作也难。 阮清笑:“不多,我还嫌没出动魔军呢。” 裴逸难得的选择闭嘴。 夜弥看着这种诡异又和谐的相处方式,叹为观止。跟身旁的老爷子窃窃私语:“爷爷,他们俩一直这么……” 夜弥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了。 裴南城倒是意会了,点着头笑得高深莫测:“俩小朋友,让他们互相欺负去吧。” 夜弥深以为然。 …… 这次简装出行就确定为四人,剩下裴南城寻了个合适的院子休憩,夜弥留守魔界管理族中大小事务。 阮清带着裴逸,又在诛邪枪尖加持了众多防风稳固的术式,这才满意上路。 一路无事。 引路的编钟无风自响,墨色的音波扩散开来,便连成一条线,指引着四人向音源靠近。 他们一路顺着浮天水送往边际前行,越发荒芜时,阮清心中的疑惑更胜了。 …… 他们终于在一处冰原驻足。 峡谷相连,隆起的冰原岛峰串联成广阔的地域,视线可以看到的地界,由纯粹的白和折射的蓝组成,除此以外,连一棵树,一只鸟都不曾存在。 阮清看到最高的冰峰之上,只有一处小院。 红墙围起,地锦攀爬,连大门也是她瞧着颇为眼熟的双扇楠木板门。 她诧异地看向裴逸:“这不就是拾遗之地的祠庙。” 裴逸似乎也觉得意外,轻轻拢着眉心回答:“恐怕是有人刻意仿建,若问藏得什么心思,阿阮这么聪明,一定比我能想到。” 阮清一脸得意和满足:“想靠这种作假飞升,万剑宗祖师爷头一个不同意。” 突然被Q的丘大祖师爷:?关我毛事啊。 裴逸宠溺地摸摸阮清脑袋:“也许是一种链接。拾遗之地的正殿里没有供奉神像,神龛里只有一截松枝,如果此地连这种地方都进行了仿制,那恐怕……微生止背后确实还有人。” 这话相当于炸雷平地起,惊得谢晋元和夜阑双双变了脸色。 他们没有逐步地追踪过事情的始末,突然被裴逸灌输一个意料之外的猜测和结果,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反而是阮清,她早就见识过远在上界的三十六天,被连根拔掉的天魔天是何种模样。如今裴逸说出来,不过是应了她之前的猜测。 于是她一脸无所畏惧,就好像上界上界也不过是待宰杀的猪羊:“怕什么,联通了更好,省的在拖拖拉拉没完没了。” 来一个揍一个,来两个凑一双。 她是这么打算的,裴逸也是。 两人对视,将俩个傻大个喊回神,径直向最高的冰原岛峰上冲去。 他们还没来得及凑的太近,便感受到那冰峰之上散发出的寒冰戾气,夹着风雪,迎面劈在面上。 那些风雪破了弱小的术式,冲着阮清如一道利剑袭来。 于是,魔煞出动,将诛邪枪在内的两人齐齐包裹起来,组成一支黑羽长箭,迎向那剑锋。 锋芒相对,四周的气流顿时产生了巨大波动。 山巅上的雪在融化,大块的冰棱砸落在地上,冰原也生出无数道裂缝,有些缝逐渐扩大,露出冰下 分卷阅读117 湛蓝的水,刺骨寒凉。 阮清额间的魔煞印记倏地亮起,不知是不是错觉,有一瞬间,裴逸竟然看到那梅花变成了妖冶的红色。 漫天霜雪突然静止,在那红梅印记亮过之后,突然逆天而行,席卷向冰峰之上。 那峰上只有一间正殿,殿前站着一个青衫蒙眼的男人。 霜雪袭来时,男人终于躲闪开来,他化为无数银蝶,分散在风雪之中,随风飘摇。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蝴蝶终于能够重聚在一起,青衫人便出现在了雪峰山腰上。 他正对着阮清,目光中满是怜悯:“你是来寻周衍风的?” 阮清冷笑:“人果然是你抓的。” “我不过是救了他,放他在那里,仙门当场就能将他扒皮去骨。” 阮清懒得听这人诡辩:“既然如此,放人。” 青衫人却突然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隔着一层白布,将视线转向裴逸,半晌,才幽幽地叹道:“你竟然还活着。” 气的阮清直骂放屁。 青衫人来了兴致,用一种近乎变态的语气问阮清:“不急,听说我这个好师侄也中了鲛人泪。那么,只有一颗的相思子,你是给周衍风,还是要给他呢?” 说完,他自己大笑起来。 诛邪枪上的阮清拳头硬了。 第58章 再见时,刀刃相见。…… 有些人, 生来就不该长一张嘴。 阴差阳错长了,不感恩戴德地用来吃饭,一张一合光用来惹人嫌了。 阮清不想再给他烦人的机会。 她挥手召来万鸦军, 密密麻麻将青衫人围在了中心。 他们都知道,魔气挡不住银蝶的去路,反过来银蝶也无法奈何万鸦。于是, 他们从高空对峙半晌,青衫人笑了。 “你就不好奇, 这俩人到底谁才中了真正的鲛人泪?” 阮清冷笑:“问又如何,难道你就会乖乖告诉我?” 所谓邪魔, 内心戏自然都多到爆炸,别人越是煎熬折磨, 这人就蹦跶的越高越开心。 阮清不想如他的愿。 可谁知道, 这人并不按套路出牌。 “我这乖乖师侄中的确实是鲛人泪的母毒,而你那位师弟, 不过是我仿制毒物的试验品罢了,不用担心。” “当然了,就算没有这毒, 他活下去的可能性也不大。” “所以你说, 他都活不下去了,为何不将相思子交给我, 免得再收折磨呢?” 微生止一边自言自语, 一边抬手开始解下眼前的白布条。 那布看起来就是普通的白绫, 蒙在眼上时叠成双层, 也不确定微生止能不能透过布条看到外面。 想到此处,阮清恍然反应过来,这人虽然一直蒙着白布, 却从未听谁说起过,这位微仙尊是个瞎子。 她觉得漏洞百出时,身后的裴逸拉了拉她,后退出数十丈远。 “小心,他的眼睛。” 裴逸来不及说更多,因为微生止很快就卸下白布,睁开了双眼。 阮清顺着裴逸蹙眉忧虑的目光看去,青衫之上是一张惨白的面庞,好像太久没有晒到太阳。最奇异的是,这人竟然是个白瞳。 阮清回头小声跟裴逸咬耳朵:“你们殿里是不是有什么共享病症啊?” 裴逸挑眉,示意她说明白点。 阮清索性直接上手,搅着他半披散下来的一缕头发,靠在他肩头努嘴:“你的头发,他的眼睛,就这一点还是挺像师叔侄的。” 裴逸哭笑不得,轻轻戳了一下阮清太阳穴。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清凉殿以前确实为仙门做过许多事情,其中就包括褚三穗和微生止继承飞升的恽南天意志,为此不惜先后动用大梅花数。 梅花数是禁术,刺探天机,用之必遭天谴。 于是,师兄弟俩一个被收走了双瞳,另一个变成了幼童模样。 就连褚三穗所谓的“退笔冢”一说也不过是掩人耳目,事实就是,他被梅花数夺去了年岁,修为逐年倒退。 迫不得已,便想了这么一出。 裴逸对于当年事的具体细节也知之不多,只是褚三穗这次临出门前特意提醒过他,若有一日你微师叔揭下眼前白布,那恐怕就到了你拼命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不是十分理解。 现在,看着眼前人瞳中开始渗出血泪,而身后却慢慢浮现出一只巨大无比的蚌时,裴逸全都明白了。 关于神无,关于宁城和陈仓城中那些枉死的灵魂,这一刻将一切都指向了万恶之源。 裴逸低头看着微生止,冷声问:“为何如此?” 微生止笑:“不该如此?世人皆按天道意志行事,天道既然让‘神无’存于世间,自然有它该完成的宿命。” 阮清都快听笑了:“这就是你吸收神无内死气的原因?微仙尊,您好歹 分卷阅读118 也被尊称一声仙尊,现在干的事哪门子杀人越货的勾当?” 微生止竟然没有生气,而是认真想了半晌,才回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并不是我在吸收,而是天道诉求。” 神他妈的天道诉求。 天道诞下这世间,难道就是为了渴了饿了打个牙祭? 阮清不准备再跟他扯淡,然而对方也是这么打算的。 微生止的血泪滴落在蚌身上时,阮清又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蚌壳微微张开,爬出成千上万根头发。 那头发比起上次在幽冥狱看到的要细,要软,通体已经是银白的光芒,一如微生止化为的银蝶,百般绕指柔。 发丝穿过山腰,比呼啸的风声还要张狂。 于是,所过之处齐齐割裂成为两个世界。 切口平整的冰柱,冰原小岛峰,甚至是大片大片的冰面。 阮清皱眉,意识到事情往不可口的方向发展了。 她回眸,趁着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往诛邪枪上施加了一股纯正魔煞之气。 她反身离开枪身时,还能看到裴逸伸出手在虚空中想要抓住她的衣袖。 诛邪枪带着裴逸,携着护佑在侧的二位护法,如飒沓流星,反向冲刺出了冰原。 阮清看着枪身上那人一脸懊恼地抿紧了唇,轻声做了个口型:“乖,回去等我。” 她并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余力回去。 …… 诛邪枪冲出重围是在最后一刻。 那一瞬之后,“神无”生出的发丝就如蚕茧一般,将她和青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个严实。 阮清感觉得到,它比起上次在海上又强了许多。 她探手想找趁手的兵器,这才反应过来,诛邪枪被她派去做了别的用场。 别无他法,只好退而求其次,将腰间别着的破烂废铁拽了出来。 这东西她有些日子没能用了,现在拉出来确是用来对付打造它的炼器师,阮清觉得有些讽刺。 她还不确定“雾生苍”能不能对神无起作用,只好举起枪对准了蚌身开着的那一条小细缝。 试试又不会掉块肉,万一呢? 阮清乐观想着,就看到那蚌身张开之后,露出蚌肉里紧紧钳着的人。 那人已经与蚌肉混为一体了,衣衫破烂,从肩胛骨开始溃烂的皮肤被蚌肉被蚌肉包裹着,看起来好像要被吸附进去。 他发丝散乱,将头歪向一边,那千万根银发就是从他破烂的衣衫中穿插而出。 阮清惊呆了。 她没有想过,再次与周衍风会面会是这样一副场景。她以为至多不过是萍水相逢,擦肩而过;可现在,那人成了个无法自主行动的血人。 而她,正举.枪相对。 周衍风难得的清醒过来,这些日子,他被微生止威逼利用无所不用其极,连番折辱让他越来越虚弱,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暂。 他依稀知道自己身体内的魔气正在快速流失,也接受了就这么惨淡地离开这个世界,并且再无轮回可能的结局。 可他到底还是想再见阮清一面。 他想交给她一样东西,他知道阮清见了一定会开心。 而他只想到对方开心的表情,就心上欣慰许多。 前世今生加起来,他欠下的实在是太多了。 周衍风强撑着,透过凌乱的发丝抬眸,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红衣少女。 少女手持神.枪,将冷冰冰的枪.口对准他,眸中还有挥之不去的震惊和复杂神色。 周衍风自嘲地笑了,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可以动弹,俨然已经是半只脚踏入地狱深渊的残废。 于是,他开口喊了一直以来最想叫的称呼。 “阿阮,来我这里。” 第59章 衍风之死,魔相齐全。 那些发丝或许是受周衍风的意志所影响, 在巨大的蚕茧中窸窸窣窣退让出一条小道。 发丝遮天蔽日,阮清不过数丈之遥,却越来越看不清周衍风的神色。 她只能感觉到那人吊着一口气, 出气声粗重又沉缓。 她敛了眸中唏嘘,抬脚向周衍风身边走去。 这个过程中,青衫人出乎意料地没有阻止。只是闭着眼静静坐在树下, 笑眯眯开始看戏。 几次交手下来,阮清对这人观感十分差。 她一边分神提防着对方的举动, 一边忍不住想到,原来在微生止与神无的关系中, 他也不算是主导者。 相比之下,神无才更像是意志, 而微生止只是一个护佑的角色。 是了, 犯下滔天罪行的是神无,吸收死气和魔气的也是它。 从最开始, 人的形态就蒙蔽了她。 寥寥数步,阮清在脑中已经理出一个子丑寅卯来。 她再止步时,已经到了周衍风身前。 分卷阅读119 近看之下, 周衍风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不只是皮开肉绽这么简单, 阮清只是瞧一眼就明白,要想将周衍风从神无里割裂出来, 已经无异于痴人说梦。 就这一小会儿, 他的血肉与蚌肉更融汇了几分, 别说身体, 连头发想要拉扯出来都只能收获他隐忍的一声闷哼。 阮清可太了解这人了,从小周衍风修行起来就比别的师弟妹要狠。 他的机会来得比别人更不容易一些,身上又背负着灭门仇恨, 终于抓到一丝渺茫的曙光,自然是发了狠地去学。 于是,别人修仙是为了长生,周衍风则是豁出命不要地修行。 他这个疯魔的状态持续了很久,惹得宗门弟子又是敬畏又是好奇,周师兄到底会不会累,有没有痛觉。 这事阮清也好奇,她从没见过周衍风喊哭喊痛。 在她印象中,就连眉头都没皱过。 如今,这全身颤抖的一声闷哼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阮清敛了魔息,静静与周衍风对望。 那人望过来的眼神里满是愧疚,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阮清猛地一对上,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的眼白几乎充斥着红色血丝,瞳中映满阮清的倒影,艰难地弯了弯唇。 只这一个略显苦涩、又饱含柔情的笑容,就让阮清再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开口时都不知道自己在瞎许诺什么,只是聚集魔气奋力挥向蚌壳:“师弟,我带你出去。” 那些魔息触碰到蚌壳的一刹那就被吸收掉,蚌身闪过莹莹浅蓝光泽。 阮清这才想起,周衍风已经入魔了。 他的魔气就是被神无蚕食殆尽的。 她垂下手,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再说出什么。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无力。 周衍风的注意力却全被那一声“师弟”吸引。 他觉得有些怀念。 曾经有多少日月他们在上清峰,在禁崖,在枯木林,还有千崖洞时,阮清都是这么喊他。 曾经他还生出许多痴心妄想,甚至前世为此反过来害了她。 这一刻,这一声毫无芥蒂的师弟,终是让周衍风生出许多动容来。 他不确定阮清是否还记得前世那些恩怨情仇,他不敢问出口,情愿自欺欺人,当作是一份施舍的释然。 于是,他沙哑着嗓子开了口,这回却喊的是一声“师姐”。 “相思子那件事,我不是有意要骗师姐的……只是那日,看你似乎存了毁去此物的心思,我这才偷梁换柱。” “这些日子,微生止逼问此物,我都没有交出去,我就猜……你会需要这东西。” “还好,撑到你来了。” 阮清哽咽着摇了摇头,眼尾发红。 她垂着脑袋看到自己手里的左.轮,又懊恼的想,刚才持枪对着他,会不会让人伤心。 周衍风的呼吸陡然变得更急促了。 阮清听到动静抬眸,就看到他倾尽全身之力,将右手从蚌肉中撕扯出来。 那感觉一定不好受,阮清只看到他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细细密密布满之后,一张脸苍白的像毫无生命力的纸。 那只右手在空中晃了晃。经过这一番撕扯,原本结痂流脓的肢体又从数百道裂口上汩汩地流出鲜红液体。 烂肉就那么半吊在一截白骨上,他伸出手时,阮清甚至可以看到鲜血淋漓的手背上关节裸露,五个指甲只剩下食指的半片。 阮清目眦欲裂,控制着自己颤抖的音调冷声问:“是那王八蛋把你扔到神无里的?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周衍风一怔,轻轻摇了摇头。 他郑重地将食指在为数不多的几片衣衫碎布上蹭了蹭,气若游丝地喊阮清上前一步。 阮清知道这是要把相思子交给自己。 她看着周衍风慢慢抬起右手,举到她额前时,用那根擦过的食指轻轻点在她眉心一点。 “我把它藏在灵台最后一点清明里……” “没想到阴差阳错,终于做了件正确的事。能帮到你,真是太好了。” 阮清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变化。 曾经她以为,缺失的最后一块魔煞印记应当与万剑宗或清凉殿有关,不论是邱同尘也好,恽南天也罢,他们都是最早、也是牵扯这件事最深的人。 她理所当然的觉得这最重要的一块一定被藏匿在这等人物相关之地。 如今被周衍风指引着,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相思子既不是什么飞升神物,也不是回生妙药。 她终于忆起来,那不过是她散落在外的魔煞印记。 …… 阮清闭目。 那些过往终于全须全尾的浮现在她脑中。 她本就识得恽南天。 更早以前,恽南天也是上界真仙,不知从何处知道了邪术以提升实力,妄想跳出轮回,去到三十三重天之上。 分卷阅读120 于是,他擅自开了下界的门。筛选天赋修为极强的天才作为“仙使”。 他带着这些人连通上界,进了殿中,转手扔到丹药炉子里以邪法炼化。 不知流了多少天才的血后,药炉终于炸开,“神无”诞生了。 说起来,神无吞下的第一个祭品,便是恽南天。 那些日子整个上界闹得风风雨雨。 诸如“恽南天从蚌中爬出来变得有些不一样”,“恽南天私募仙使事发,罚入斩仙台,重归轮回”“恽南天炼制的邪物不知去向”等等,几乎一天一个新闻。 阮清原本是兴致盎然地吃瓜看戏,直到她天魔天被三十三重天针对,她作为以魔入道第一人,不得不与一干老东西掷下豪赌。 她也跳下了斩仙台。 …… 她想起一切,不由得冷笑起来。 封魔之战,不过是恽南天踩着她的二次飞升。 鲛人泪确实出自她的手笔,最初的目的却是用来压制“神无”的。 恐怕是她自散魔相后,气息过弱,才会被恽南天反过来利用了。 这中间有不少阴谋与陷害,都是这老东西费尽心思按在阮清头上的。如今二次飞升以后,竟然又把主意打到下界,甚至打在她身上。 也是,当年对赌三十三重天,恽南天因为被罚躲过了。 那场赌约受轮回盘的注视,上界仙人就算心急,也动不得阮清分毫。 所以,恽南天重返后再度操起老本行,漫天仙君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巴不得恽南天多搞几个绊子,让阮清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 …… 阮清从这种入定中抽离出来时,周身魔气大盛。 那满溢流出的魔息不过触碰到盘亘在两旁的发丝,便瞬间枯萎截断许多,剩下的火速退出数丈,似乎也意识到阮清如今不好对付。 周衍风也察觉到了这份变化。 他想说恭喜,又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说这句话呢。于是捡着重要的事情叮嘱。 他已经感受到背后的蚌肉加速在将自己吸纳进去。 于是,他语速也不免加快:“师姐,前世时我就知道,微生止只是背后那人在人间的一个化身,还有另一个化身,我只见过一次,是重瞳。你要小心。” 阮清点点头。 还有一个化身的事情,她倒是头一次知道。 至于“神无”,恐怕早在它吞下恽南天时,就已经变成了他意志的一部分。 阮清猜测着,余光注意到周衍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没入蚌肉中。 她抬手就挥出一道全盛的魔气。 只可惜,这魔气对于发丝有用,越是靠近蚌壳,越发石沉大海。 周衍风制止了阮清的自我消耗行为,艰难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青衫人。 此时,他一张脸只剩下一小半还露在空气中,将那右手颤巍巍伸到阮清面前时,语气里带着十足的小心和讨好。 “师姐,我若有幸能入轮回……还能做你师弟吗?” 阮清哽咽,重重点头应下。 周衍风的脸已经没入肉中,倔强地伸出小拇指:“那拉钩。” 阮清眼前模糊一片,将小拇指附上去时,发觉自己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周衍风了。 他终于在临死时,卸下一身包袱和伪装,成为那个有些孩子气的倔强少年。 阮清轻轻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她不知道,周衍风有没有听到。 第60章 鸿蒙元气,一招制敌。 蚕茧中突然起了一阵妖风。 树梢动了动, 于是树下的人终于不再没骨头似得靠在树上,站直身子。 他摊开右手掌心,手中就多了一只青翠竹笛。 那抹白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重新蒙在微生止眼前, 他吹响笛子的时候,“神无”的蚌肉来回鼓动,仿佛在消化肚子里刚吞下的食物。 阮清手中没有什么趁手的兵器, 携着一腔怒意,将魔煞印记之力灌注进左.轮。 “神无”似乎也感受到汹涌杀意袭来, 一边蠕动着,一边就要打算阖上蚌壳。 于是, 阮清额前右眉一笔一笔攀爬上红梅印记。 那力量涌入雾生苍之中,再现于世间, 就是一枚带着梅花印记的弹丸。 那弹丸疯狂卷向“神无”时, 竟让阮清生出几分恍惚。 她想起与裴逸初见之时,那一枝落地即散, 却生根于心间的红梅。 那应当是采于梅林阵中的,还带着山间特有的冷傲清香。 如今她自己出手,原来也有些无意识地学着裴逸的姿态。 红梅到了神无面前, 蚌身已经紧紧合上, 并且如临大敌地在蚌壳上罩了一层莹莹蓝光,企图防卫阮清的攻击。 然而那红梅却调皮地绕着蚌 分卷阅读121 身转了一圈, 直到蚌壳抖了抖。 它骤然红光大盛, 从高处侵袭蚌身中央。 他们相撞时, 产生一股极其强劲的气流。 气浪以红梅一点为中心, 向四周推波散去。 于是,发丝缠绕成的蚕茧顿时灰飞烟灭,狂风烈烈, 带着一股新生意气冲向牢笼之外,直到接触到寒冷冰原上的百丈冰。 冰层在一瞬间碎裂,从很深的底层传来的爆裂声响听得人热血沸腾。 微生止脚下被逼的退了一步,唇齿之间也流出鲜红的液体来。 他好像感觉不到一般,站定之后,对着阮清继续吹笛。 这调子有些曲里拐弯的诡异感。 原本像个钻头一样占了上风的红梅,顿时在这曲调中溃不成军。没过多久,消散在“神无”不断增强的意志下。 阮清手上转着枪把,遥遥打量微生止半晌,才冷笑:“一条狗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佩服。” 微生止眼前蒙着白布,也不会有什么眼神反馈。只是手下轻微的滞顿,昭示着他的心神不稳。 于是,那冰原岛峰的山巅之上,殿中供奉的神龛抖动,一截松枝消失在原地,复又出现在微生止身后。 那松枝只是轻轻敲打在微生止的背上,阮清便看到青衫人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重新投入到笛声中,于是,松枝满意地将目标转向了阮清。 阮清自然知道这是谁。 不如说,她已经满脑子盘算着怎么把这人从三十三重天拽下来捏死。 松枝摇摆半晌,还是选择谨慎地飘去“神无”侧畔护佑。 阮清啐了一声“老东西”,左手向前,从虚空中抓来一张黑色弯弓。那弓顶部是一只黑鸦的形态,通身流窜着红与黑交织的雾气。 她再抬起右手时,已经学着用从前研习的修行之法,召来空气中昌盛的灵气融入体内。 那是她作为天魔天君时,没能尝试的一些设想。 她这一步大胆的举动后,那些灵气纷纷窜入她额间红梅印记中,仿佛落叶归根,终于回到了该去的地方。而魔气中一直躁动的那些因子,也被这份清凉舒畅缓缓抚平。 它们天生就该在一处的。 阮清再睁眼,这股气息的名字便呼之欲出。 是鸿蒙元气。 她右手抬起时,有几只带着红蓝火焰的黑鸦绕着她掌心交错显现而出。 没多久,她手中凭空浮现一只羽箭。 从谢广之将黑鸦军归还之后,她还从没有动用过这份力量。 满弓射箭,黑色羽箭中充斥金光之力。 她放了手,那箭便咻地离弦而出,直奔“神无”而去。 那一小截松枝慌乱了。 它也蓄起金光之力,想要阻拦住这只羽箭,可在接近的一刹那它就后悔了。 都是金光,它的颜色却不够纯正。 不仅不够纯正,光泽也十分微弱,似乎真正的神君本该就是拉弓射箭的这一位,他才是一直自欺欺人的傻子。 小松枝没来得及思虑更多,在撞上羽箭的前一秒,看到箭身调皮地转了个弯,绕过它奔向身后的神无。 从一开始,阮清眼中就没有这么个玩意儿。 笑话,微生止好歹还算是替恽南天行事的化身,她都不曾放在眼里,何况是这么根木头。 她一直都很清楚,神无中才是恽南天意志的寄居地。 羽箭不做任何停留地冲向神无,落在蚌壳上两相对峙。 这一次,神无明显不敌,蚌身已经从一丝裂痕逐渐扩大,羽箭的进攻气势却丝毫没有减弱。 就在这时,那截松枝又消失了。 阮清看着蚌身突然大张,将羽箭猛地甩了出去。她也并不着急。 这羽箭一出,势必要见点血才会化去。 她想到点什么,猛地抬手想将微生止拽来身边。 可还是晚了一步,那松枝诡异地再出现时,已经带着微生止迎面撞上羽箭,那支箭就这么直愣愣穿过他胸膛。 金光逐渐消融,箭身也慢慢消失在空气中。除了微生止应声倒地,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阮清皱眉,抬手就要去拉弓搭上第二支箭,却看到微生止强撑着吹完最后几个音调后,“神无”骤然缩小,凭空又消失了。 地上躺着的人双眼又渗出止不住的鲜血,将白布彻底染红。 阮清是真的觉得这人被驯化的可以,语气也不怎么好地踹了一脚:“说,他去哪了?” 地上那人捂着肚子,翻来覆去地疯癫大笑,似乎看到什么十分好笑的场面。 等他终于笑够了,这才诡异道:“这还用问?你的枪在哪,他自然就去了哪。” 阮清眼中一冷。 她生出许多暴戾情绪,一脚狠狠踩在微生止胸口,左.轮抵着这人心脏毫不犹豫放了一枪。 地上的人抽搐几下,挣扎着 分卷阅读122 抬起手,想要揭下白布看看这个世间。 可他还没有触到,就带着无边不甘心垂下了手。 阮清收枪,转身离去。 “你最不该做的,就是触犯我的底线。” 第61章 (虫) 裴逸变成了小团子?…… 裴逸费尽了口舌, 将阮清遇到的情况说得玄之又玄,才打动了左右二位护法。 诛邪枪那股劲道在他们协力之下一滞。 裴逸终于可以回头去看看。 遥远的冰原已经变成一个点,溶于天光。 他还未动身, 便看到身侧逐渐浮现出“神无”的虚影。 谢晋元脸色顿时变了,扯着裴逸就要退开,嘴上还说着“情况有变, 我们还是先回魔界”。 他话没说完,发觉手中一空, 僵硬着扭头去看。 哪里还有裴逸的影子。 就连神无刚刚阖上的蚌壳虚影也很快没了踪迹。 夜阑拎着斧子怒道:“人呢,尊主就交代了这么一件事, 这点都办不好!” 谢晋元也着急,但他还能冷静地逼自己动脑找最优解。 想来想去, 他只好决定返途去找阮清。 希望那人不要有事。 …… 裴逸不知自己所在的是哪一方地界。 这里没有太阳东升西落, 自然也不会存在星辰和月光。 有的,只是过于纯粹的白纸世界。 无边的白太过刺眼, 裴逸甚至不敢将视线放出去太久,让眼睛过于疼痛。 裴逸试图走出去过。 到了这里以后,他变得不会饿, 也不会累。就连身上背负的大阵反噬之力似乎都没了效用。 他漫无目的地前行, 却只有一模一样到让人发慌的白。 于是他变得不再喜欢走动。 裴逸开始在越来越多的时间里发呆,有兴致的时候, 他会选择尝试性写符布咒, 除了让他感到修为进境一日千里之外, 没有丝毫别的作用。 在这方世界, 什么都成了狗屁不通。 直到有一日,他终于想起清凉殿中,褚三穗叮嘱他永不动用大梅花数的事情。 梅花数起源于上界仙人, 是所谓的祖师爷恽南天“偷天借鉴”之术。 听闻那位仙子偶然观梅之时,见俩只雀鸟相争坠地,因变起卦,这才有了大梅花数。 裴逸从来没想过去碰这门禁术。 可现在,他却控制不住地想要试试。 于是,心念动的时候,裴逸已经大袖一挥,列了“先天起卦”法。 他盘腿懒散坐在地上,虚空中浮现出无数大大小小的金光字符。 阵风一扫,他便随机取了几个数,闭目求取变爻。 他看着那结果慢慢浮现在眼前,轻轻拢了眉心,沉吟许久,抬起手将这一枚推了进去,换了旁边一只出来。 那枚新的小字用指尖向外召唤时,显得十分艰难。 裴逸又剧烈地咳起来,这个过程中,他察觉自己身体与以往有一些不同。 但他没有在意,手下的动作反而加快了。 直到彻底跃出,金光大盛,裴逸在心中推演一番,才满意地松了口气。 很多年前,他师父动用大梅花数改变天道灭亡的结局时,恐怕不会想到,做徒弟的会为了魔神再步后尘。 裴逸忍不住轻笑两声。 那声音发散在无边虚空中,显得寂寥又悠长。 他又在里面呆了很长一段日子,直到慢慢处于一种混沌的焦躁之中,无法入睡,不知疲倦。 他又勉强用了一次大梅花数后,逐渐忘记了挂心的事情。 还有挂念的人。 …… 阮清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饶是如此,在接收到噩耗时,还是在人界闹出一番血雨腥风。 恽南天有两条狗,如今微生止死了,她就去找另一条。 早在周衍风说另一个人是重瞳时,她就猜到了,那个人是当今奚帝——奚合离措。 这一次,她没有心思玩什么过家家的游戏,人杀到皇宫正殿时,满朝文武都懵了。 阮清喝退无关人员,封了结界,几乎是刑讯逼供了三日夜,终于在奄奄一息的奚帝灵识中,暴力探出了线索。 裴逸应当是被作为最后的药引,带上了三十三重天。 阮清冷笑,又是这个地方。 她前世今生加起来,确实有许多笔帐要去清算。 于是,她火速回了魔界,调兵遣将,筹划着破开拾遗之地的链接,重新杀上天去。 这事她原本没打算带着妖族。 可作为曾经的妖神,整个妖族都得喊一声“老祖宗”,再加上郎子青与她又有一些神魂上的牵连。 于是,她没防备的时候,婴婴就拖着郎子青到了家门口。 分卷阅读123 阮清上次与婴婴分别时,连魔神残念都没觉醒。 那时候借着魔神血液的力量,才勉强让婴婴有了短暂的战力。 然而这一次,她看着面前一言不合现出原形的高大怪物,脖子仰的有点痛。 她只好哭笑不得飞身与婴婴平视:“你这‘有点长进就杀到门口来嘚瑟’的毛病,什么时候改?” 婴婴撇着九张嘴:“改不了,死心吧。” 阮清:“……就不能只用一张嘴说话。” 不知道的以为您五毛麦自带八重回声。 郎子青没再让俩人呛声下去,插话道:“我来就一个目的,你要上去,带我们一个。” 阮清挑眉,上下打量郎子青半晌:“你脑子进水?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郎子青翻着白眼:“你以为是我想的,《百妖志》和妖族宗祠这几天都快炸翻天了,老祖宗们棺材板儿按不住,非要与你同在。” 阮清:“???” 就很突然。 她自认还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当年做妖神的时候,确实结下过一些善缘,但那些人老的老死的死,剩下的都是还有待成长的后代。 阮清并不想拉上这些后人一起去赌。 这是最后一次了,她想终结这种无休止的对抗。 只有那个人,若是最后也无法还他顺遂仙途,自己怕是要愧疚许多。 她们拉扯半晌,终于决定只带着郎子青婴婴两个,并且但凡有任何不对劲,他们都要率先撤离。 阮清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又有人找上门了。 她立在永夜与浮天水送的交界处,打眼一瞧,差点没跪下。 好家伙,她师父带着几位禁崖老妖怪来了。 这又是闹的哪出啊。阮清心中想着,脚底已经忍不住抹油要溜。 白石生太了解这个徒弟了,故意咳了一声把人喊住了。 “往哪跑呢?你师父和老祖宗们又不是狼!” 阮清只好捏着讪笑凑过去:“我这不是怕牵连到你们。” 白石生冷哼一声,扭个头傲娇起来。 反倒是小师叔南星仙尊嗔她一眼:“恽南天要废界的事我们都知道了,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什么牵连不牵连的!” “废界?” 她作为战斗一线人员,竟然不知道此事。 于是小师叔又耐心解释:“听说你审讯了奚帝那条狗?” 阮清点点头。 “那就没错了,你给他留了口气,恽南天又下来过一次,扬言‘既然都剩下的是废物,那就变成个废界吧’。” 阮清呆滞。 最近的事情进展有些出乎她意料。 就好像是有人暗中在相助,逆天改命,所以才能一件好事接一件好事地降临在她身上。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很受用。 他们商谈了三日后在拾遗之地汇合,老家伙们便以回门派好好准备为由撤离了。 阮清送走了这两波人,坐在永夜包裹着的花楼之上,仰头望天。 天道对她,还真是残忍又大度。 她静静看着,试图将视线透过夜幕,找到裴逸的一丝踪迹。 …… 裴逸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必须要做。 他浑浑噩噩坐在地上,费力去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裴逸抬手时,看到宽大的袖袍长出许多,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他却没工夫去想自己为什么会穿着这么大的衣服。 有一刹那,裴逸突然听到有人喊他。 那是一道女声,清越里带着一份隐忍。 她喊:“裴逸。” 于是,裴逸猛地清醒,从地上摇摇晃晃爬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亦或是别的什么。 但他扪心自问,他是愿意跟着这道声音走的,只要这个人还一直在喊他,他就是爬,也要爬到她身边去。 裴逸这么想着,又隐隐约约觉得这个想法也十分熟悉。 他或许,曾经对某个人许下过这样的承诺。 他一个人待了许久,又好像只是眨眼之间。 他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只是不知疲倦地向那道声源靠近一步。 再一步。 终于,他灵台清明,想起了自己本为何物,此间又是何方。 他看到天地一瞬间震颤,那无边的白光中绽放出一道丑陋又深刻的裂痕。 他伸手触碰那裂痕。 整个白纸世界如镜面碎开,银光迸裂,带着他逃离了这个心魔的世界。 他落地站定时,眼中还有些迷茫。 于是,仰头时,他看到了那少女先是诧异,然后惊喜,笑靥如花地蹲下身来,眼中满是光彩。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啊。 她叫阮清。 裴逸这 分卷阅读124 么想着,伸出手去迎接少女,想要抚上她头顶安慰。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抖搂半天才露出来的小短手。 裴逸:…… 阮清从这个顿住的动作里看出许多好笑,忍不住红着眼尾笑他:“怎么上来一趟,你还返老还童了呢?” 裴逸无奈,开口时还带着奶气:“让美人儿担心了,是我不好。” 阮清:“……” 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小的奶团子说这话就有点好笑。 阮清乐着将人带到怀中揉了揉脑袋。 反差萌,有点被戳到。 第62章 那剑名为蝉不知雪。…… 飞花映雪。 落在这方名为“镜池”的地界, 只让人飘飘欲仙。 一时无人说话。 阮清身后跟着百十号人,浩浩荡荡的队伍全都望向坐在地上的小孩。 他们面前的小公子约莫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宽大的袍子将他整个人罩在里面,只露出白皙的小脸。 一双桃花眼此时倒带上了几分童稚幼态, 脸颊边还未褪去的婴儿肥也让小团子再开口的话没什么说服力。 谢晋元靠得最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夫人此举倒是甚好,连头发都重新养黑了。” 他这话说完, 阮清才反应过来,小裴逸又成了一头乌黑的头发。 她恶劣地扯了扯小孩未绾起来的发丝:“以后多吃黑芝麻喝牛奶, 不许胡闹,不然就把你扔去喂狼, 听到没?” 裴逸:“……”头一次觉得有点憋屈。 见人逗得差不多,除了变成小孩各方面再没什么异常, 阮清拎着小孩起来问:“我听晋元说, 你是被神无吞了的,怎么会跑到这镜池来?” 裴逸歪着小脑袋想了想, 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你猜。” 镜池这地方有些特殊。 虽然还隶属于三十三重天之内,彼端却是脱出轮回的上三天。 传闻上三天中只有三位神君居于其内,超出各界, 日月不及, 因而一朝脱出轮回,不生不灭。 这千年来, 三十三天的仙君从无人能堪破轮回, 入得了镜池彼岸。 可现在, 裴逸却是从镜池里突然钻出来的。 漫天仙君们一得到这个消息, 惊得下巴都合不拢,好半晌才从各处往镜池赶来。 什么?你说天魔仙君也在? 她不是跳了斩仙台下界去了吗?难道这么快就又飞升了? 仙君们脑壳更大了,互相抱怨着加速赶往镜池。 而镜池里让人头大的两位主角毫不自觉, 还在小儿科地斗嘴皮子。 阮清把小孩扔到枪杆子上坐着,自己虚空踏步前行:“那你猜我猜不猜?” 小裴逸还是那副懒散的架势:“阿阮,他们来了。” 阮清轻轻蹙眉望过去。 晴天朗日,云雾飘荡在身侧,似乎并没有什么靠近的迹象。 她挑眉刚想问“哪呢?”,转头看时,却发现枪杆子上坐着的小团子似乎身形长大了一些。 她觉得应当是自己眼花,或者什么心理作用,哪有这种抽条的速度。 强行给自己洗脑完,阮清总觉得看起来乖乖的小团子眼里藏着坏。 没来得及细究,她就看到远处云团涌动,擦过时生出七彩云霞。 烟霞色相里,逐渐显露出衣袂飘飘的鸾姿凤态。 他们有些携篮挎竹,带着晨间第一滴露的风采;有些坦胸露乳,俯仰之间自有潇洒畅意;还有几位单看銮驾就不简单,威仪横生,肆意压过来时直让人想跪伏在地。 阮清自然是认得这些人的。 她静静立在原地,似乎这些来的人才是客人,而她是这方世界的主人。 她心中纳闷为何裴逸失了修为,却能如此敏锐感觉到仙君的靠近。 又转念一想,她才恍然大悟镜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裴逸能从那里出来,恐怕本身就与上三天有牵不清的渊源。 她觉得命运果然喜欢捉弄人,竟没想到,她与裴逸或许很早就见过。 她这么想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诛邪枪上,那小小团子又肉眼可见地长大了一些。 身后几人都注意到了这种变化,开口想要喊阮清时,被裴逸一个噤声定住了。 没人想到,修为尽失的符修天才竟然如今一撩袖,就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他们都愣愣地看着这小团子逐渐变成一个少年人,然后伸出袖袍的骨指还在缓慢拉长,惹得关节作响。 裴逸见没人敢再声张,这才闭目感受自己胸腔内的撕扯。 他感觉心脏在剧烈收缩,然后猛然无限扩张。 这个过程完全不受他本人控制,随着每一次膨胀与萎缩他都痛苦地好像被千锤万凿过一般。 第 分卷阅读125 一轮折磨过后,他感受到体内开始涌动着一股精纯的金色气体。 裴逸不认识它,思索半晌,终于想到唯一能沾得上边的解释。 这或许是只存在于传闻中的鸿蒙元气。 接下来,他的心脏再次有狂潮乱舞时,反而是这股金色的元气柔柔和和冲洗和安抚。 他立时盘腿打坐,顺着元气的指引开始运转一个小周天。 不知过了多久,他自己都察觉出身体产生了很大的变化时,终于从那种入定的状态里抽身出来。 裴逸睁开眼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冷酷地质问声:“敢问天魔仙君可是达成了二度飞升?若是没有,怎好违背先前赌约?” 这话显然问的是阮清。 他看到小美人没听到似得懒洋洋立在前方,一袭红白相间的短打劲装,黑发高高束起。 清风拂过时,衣袂翻飞,衬得背影无边飒爽。 让人想到留不住的夜风。 阮清开口时,骚动的人群顿时噤声了。 “不是飞升又如何,我回来探亲不行?” 众人:“……” 神他妈探亲,看看您背后百十号人再编瞎话成吗? 大部分的人面色都不是很好看,心中腹诽这天魔仙君下界一趟,没规矩的德性怎么反而越发加重了。 于是,立在仙鹤金銮驾前的懿德仙君率先不满起来:“天魔仙君此言差矣,当初赌约生效,有轮回盘作证,既然没能再度飞升入道,此举就算是坏了规矩。” 阮清浅笑着:“哦?那你觉得该如何?” 懿德仙君眉眼未抬:“按赌约来算自当剔除仙骨,堕入阿修罗,永世不再轮回。” 阮清无声冷笑,她背后的人群骚动起来。 这次上来的人多少都有阮清有些过命的交集,虽是为了废界之事勇闯上界,却在听到如此有失偏颇的对话之后按不住了,吵吵嚷嚷地讽刺起了仙君们的做派。 阮清勾了勾唇:“看来你的提议不太好。” 懿德仙君依然严肃:“那就让轮回盘来定。” 他敢说这话,是笃定了他们所有人利用恽南天钻空子的事不会被算入在内。 作为懿德仙君,他执掌三十三天律法多年,天魔天一直是他心上的一根刺。 即使是过了千年的现在,他也完全不能放下。 他没想到,这一回回答的,反而是坠在队伍最后的一个男人。 那人坐在天魔仙君的枪杆上,随意耷拉着一条腿,衣衫凌乱,胸口敞开很大一片,头发也是随意散落在肩头背后,看起来就有失体面。 他神色懒散含笑,笑容却不达眼底:“轮回盘睡了千年,我觉得也定不了,不如让我来定如何?” 他一边说着,一边迈步下了枪头。 金色的咒文绕着他脚畔周身,开出一朵又一朵金莲。 阮清诧异回头去看时,正看到裴逸举起右手掌心,生出一只金色的花蕾。 花蕾绽开时,整个镜池的天都震颤起来。 于是,那金蝉抖着翅膀从莲中飞出,绕着裴逸转了两圈,转头奔向阮清,停在她肩头。 阮清满脸诧异和惊喜,再见到这个小家伙,她都不知道生出多少唏嘘感慨来。 裴逸脚下未歇,一直走到阮清身边,睨了一眼叛变的小没良心蝉:“这金蝉子说了,它觉得天魔仙君没错呢。” 众人:“……” ?你这比天魔仙君还不要脸啊? 有几位仙子看到裴逸的长相和举手投足流露出的潇洒风流,本来已经有些好感,如今看这人油盐不进,非要力挺天魔仙君,便都冷了脸,小声淬了几句。 ——“什么天魔仙君,叫的好听,满天里谁不知道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魔。” ——“以魔入道,能干什么好事?也不知上三天到底是怎么想的。” ——“嘘,小声些,别让上面那几位听到。” 裴逸看着这些人各怀心思的样子,觉得三十六天也不过如此,没了天魔天简直无聊极了。 遥想他当初要跟着阮清去下界,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 裴逸还在漫无边际畅想时,阮清实在忍不住,伸手挥出一道魔气,将这人敞开过大的衣领口子给阖上。 嘴里骂骂咧咧道:“还是小团子省心,一变回来先这副模样,想勾引谁呢?” 裴逸笑着,宠溺地看了一眼小美人。 “自然是你。” 他对着金蝉勾了勾手指,那蝉飞来的途中开始化为金色的光斑。 光斑触及裴逸手指时,慢慢显现出新的形态。 那是一柄锋利的剑。 剑柄上立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金蝉,剑身泛着银光,挥舞时有极北雪原的冰寒迎面劈来。 那剑名为“蝉不知雪”。 是裴逸还在三十五天梵度天,作为鸿蒙元气本源时,就领悟到的属于他自己的剑。 阮 分卷阅读126 清愣愣看着那人持剑立在自己身前半步,侧眸挤了挤眼笑:“不知道天魔仙君还记不记得在下?” 阮清脑中顿时闪过一个已经逐渐模糊的记忆。 年岁太久,在她脑海里只剩一个画面。 是她跳下斩仙台,静静仰望着三十三天时看到的景象。 那时候,她看到裴逸手中这把剑从镜池跃出,追着自己也跳了下来。 她一度以为那是一场梦。 却原来,是他们早就绑在一处的前缘。 阮清心中百般感慨,都融入伸出手与裴逸交握的那一刹那。 她再转头,看向漫天神佛。 笑得肆意张扬的天魔仙君放下豪言:“一千年了,也该换换天了!” 第63章 结尾。 话音落, 仙君中那些以武入道的暴脾气压不住了,数道灵气擦破风声,席卷向阮清。 与此同时, 那些御兽的仙君意念一动,放出座驾,试图杀杀某人猖狂的威风。 镜池水碧, 与长天相接,渐渐融为自然。 阮清伸出右手迎向那些灵气, 纳为己用与魔气融合,放出鸿蒙元气反调戏仙君们。 于是有人暴怒质问:“你又用了什么邪法?” 这话问的就很有水平, 把她钉在了反派的十字架上。 阮清还未张口。 落霞之下,遥遥一只孤鹜扑楞着翅膀飞来, 落在里外三层的对峙阵容中心, 挡住了众多仙兽进击的道路。 那鸭子旁若无人,见了阮清, 仰着脖子“嘎嘎”叫唤两声。 阮清认得它,小东西原先是玉清峰上的遗留之物。哪回被她扔两颗药丸子勾引下山,连哄带骗取了它不少鸭绒。 后来这家伙突然不见了。 却没想到, 原来是赶在所有人前面飞升了上界。 阮清乐了, 挥手叫它靠边:“行了,你来叙旧来得可真是时候, 没看这什么场面?” 转头又低声咕哝“姑奶奶探亲探的可不是鸭子”, 被身边男人听到了, 又是一阵笑声。 气氛轻松, 甜蜜,诙谐,反正没有大战前的肃杀之气。 阮清这头倒还好, 三十三天的仙子仙君们被搞得有些懵逼,猜不透天魔仙君这是个什么路子。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这位鸭大仙摇摇摆摆,扭到最靠前的仙兽面前。 “嘎”一声,扁嘴戳在小狮子脑袋上,吓得一群仙兽齐齐退出八丈远。 如果不是主人还在,他们早就掉头遛了。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这只鸭子很强,但是就离谱! 阮清没想到此鸭恐怖如斯,无奈地和裴逸对视一笑。果然玉清峰出品没一个是正常峰值的。 阮清召来诛邪枪,扫视着懿德仙君身后众仙,跟裴逸打商量:“帮我拖点时间?” 裴逸挽了个剑花:“需要多久,一炷香够吗?” 阮清一怔,这可是全三十三天有武力值的仙君们,还一炷香,你怎么不上天呢? 她翻个白眼:“不用,一盏茶之内就解决。” 裴逸不知何时已经找了根木枝将两鬓发丝随意别起来。 活动着手腕往对面走去。 “小美人儿,此事了解以后可要好好犒赏我。” 阮清看到懿德仙君已经抢先动手,啐了一口道:“别瞎立旗子,说得我好像虐待你一样。” 身后众人听到要拖延时间抗衡,也都叫嚷着要帮忙。 裴逸轻笑:“我们阿阮人缘真好,裴某接下来布阵,确实需要众位帮个小忙。” 他手中一散,一把铜钱小线撒出去,百十人的的队伍每人都领到一枚钱币。 那些钱币一到手中,几十条红绳便在这些钱币中来回穿插。 几乎在裴逸报出方位的同时,众人便迅速走位移行。 裴逸立在最前方,整个大阵的西北角。 他脚下生出一朵巨大的金莲时,灌注鸿蒙元气将蝉不知雪深深没入其中。 于是,大阵骤然运转,一道金光天柱直冲云霄,以众人为围墙,将阮清和懿德仙君圈在了阵中。 仙君们顿时火了,也顾不得什么胜之不武,齐齐冲上来,试图破阵。 然而,那阵坚如磐石,灵气撞上去竟然石沉大海,让仙君们生出一种灵气被吸食的错觉。 有懂阵法的看出来,阵眼便是裴逸的蝉不知雪,只要打败此人大阵自然可破。 这话一出,裴逸顿时成了靶子。 他很奇怪,没有立在阵中,反而一个人在阵外与这群人玩了起来。 漫天都在捉拿他,有人甚至下了死手,可他们拼尽了力气才发现,每次都是差之毫厘,这人便如泥鳅一般从掌中溜掉。 小半晌,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这人是在耍他们玩。 再一联想今日镜池 分卷阅读127 里走出个从未见过的小孩,他们这才强迫自己猜测:难道这就是那个上三天出来的小孩? 这特喵大高个大长腿是小孩? 仙君们面面相觑。 …… 阮清那头,从金光阵开启时,便放心且放纵地将一方天地的灵气融入体内。 她再睁眼,金光带着火星外泄,形成一只又一只金火流光的鸦扑向懿德仙君。 懿德仙君拢着眉心,用手中神鞭抽散金鸦,质问道:“你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得到这种逆天的力量?” 好一个又。 阮清凌冽之气全出:“懿德仙君既然主管刑罚,为何放任恽南天为恶?”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话,用更迅猛的鞭子代替了。 阮清于是不再多言。 将周身之力包裹在诛邪枪上,心神一动间已经到了懿德仙君身后。 阮清速度太快,懿德根本分辨不出时,便感受到诛邪枪刺破软甲,擦着他的腹部皮肤刮了过去。 他连忙急撤出很远,还没想好下一步时,阮清犹如鬼魅一般出现了。 她语音低沉,附在他耳畔。 而他好像被施了什么定身术一般,觉得每一秒都十分漫长。 他听到阮清细细与自己算起陈年旧账。 “这一枪,祭奠那些原本天魔天上,被你以执法名义剔除仙骨的无辜小仙。” 阮清手握枪杆狠狠捅进懿德仙君胸膛。 “这一枪,为我跳斩仙台之后,你不信守承诺,反迫害前天魔天人员。” 她红了眼眶,将渗着鲜血的枪头再次刺破懿德仙君的真身。 “这一枪,为你们无情无心,为了一个狗屁赌约,置下界陈仓、宁城两城百姓性命不顾,放任恽南天那狗东西胡作非为,不配为仙!” “还有这一枪,替我死去的师弟,讨一个公道。” 阮清反手将诛邪枪插在地上,震得枪杆来回晃动,红缨飞舞。 她从腰间摸出左.轮,上膛时额间红梅印记夺目。 她一脚踩在懿德仙君胸膛上,蹲下身子,将左.轮抵在他太阳穴上,发了狠劲。 “你知道吗,我答应了周衍风还要做他师姐,可那人现在连轮回都入不了了。” “我要你从今日起,就失去最在意的仙君身份,永世在无间地狱向我师弟,向这些枉死的残魂赎罪。” “懿德,你到头了。” 这句话清浅落音,红梅印记血光大盛,连带着左.轮都透出浅金色包裹着的烈焰光晕。 枪响时,裴逸拖着的那帮人蓦地安静下来,一时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天魔仙君手中的神器让他们颤栗,真身想要退却,仙骨也摩挲着与生俱来的臣服。 他们怕了。 对未知的恐惧战胜了欲望。 阮清仰头时,面上被懿德仙君的鲜血沾到一捻红。 解决了一个。 下一个就是恽南天。 她放眼看向镜池,那里碧波荡漾着,从两方对峙开始,池水中就闪烁着金光咒文。 一时间金光盛满池水之中,金波升腾为一面竖起的水镜。 镜中走出一白胡子老头时,阮清忍不住笑起来。果然是人手必备白胡子老爷爷。 那人一身月白道袍,闲庭信步。抬手一捋胡子便春风化雨,解开了裴逸的阵法。 裴逸收回蝉不知雪,剑身又化为一只金蝉飞落在他肩头。 他曾经见过面前这位的画像。 不只是裴逸,万剑宗上来的几位老家伙都见过,其中白石生更是大小日子跪拜祭祀,坚持了百年。 不等那白胡老头有动静,万剑宗几人齐齐跪伏在地。 三十三天众人更懵逼了。 镜池里出来的是上三天神尊,我们还没请安,你们倒是跪的快? 万剑宗几位才不管这些,跪地叩首时满含敬畏:“祖师爷在上,福生无量。” 阮清:“?” 不,一个问号不足以展示我的震惊和懵圈,给我来三个。 她不曾接触过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祖师爷,就连画像,她也只偶尔含糊着参拜一次,连人脸长在哪头都没瞅过。 于是,这位祖师爷乐呵呵地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老爷子先是虚空一抬手,跪在地上的几人便已经轻盈起身。他向前跨了一步,便来到阮清面前。 “小丫头没规矩,见了祖师爷怎么不喊人?” 阮清到了这时候自然是明白了,却还是一脸无畏与老爷子对视,半晌笑道:“祖师爷不也没规矩,骗得徒子徒孙团团转好玩吗?” 这话好像有点道理啊。 乐静信自己都大笑起来,那声音远传万里震得南天门嗡鸣作响。 “你就不好奇我为何给你留下雾生苍?” 阮清手指转着左.轮玩儿,笑睨:“祖师爷打什么主意,我 分卷阅读128 怎么好猜得到。” 乐静信倒是很了解阮清这个性子,笑着点了她几下。目光扫过三十三天的小仙子们。 他这一扫,众人都有些慌。 大伙不瞎,看得出来神君对天魔仙君的态度有多亲昵。 就离谱,阮清升入天魔天以后哪里见过神君的面,怎么一副被青睐的样子。 他们竖起耳朵,听到神君对阮清道:“懿德这就送去无间狱,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众人:“???” 您是神君,为什么要问她一个还没飞升的魔? 就很玄幻。 阮清也觉得诧异,但不妨碍她说出自己的打算。 乐静信毫不意外。 他指向镜池之中,那水流中慢慢浮起一只巨大的蚌。 “我倒是正想拜托你除去此物,恽南天已经与它彻底融为一体,这世间只剩下你手中的‘雾生苍’可以除去此物了。” 阮清挑眉:“这就是你愿意留我一命的原因?” “你本无错,何谈留一命?” 乐静信挥袖,天边流云一卷,展出世间百态。 “见众生相,方见本我。三十三天这许多年没有进境,确实是着相了。” “为何无一人能越过镜池?你们眼中只有镜池,却不知面前人就是神君本人,如何越过?” 他这话说完,笑眯眯摸着胡子,看向阮清。 于是众人明白了,神君这是在说,阮清就是那个能越过镜池的人。 裴逸在一边似乎早就料到,却也并不干预阮清的抉择。 那是她的选择,他尊重她,并且会一直陪着她。 阮清垂眸半晌,手中左.轮终于停止转动时,抬起大臂朝镜池中开了一枪。 这一枪中,她没有动用任何力量。 不是魔气,也没有灵气。自然更不会有鸿蒙元气。 那是她刚刚从神君话中领悟到的一瞬源泉。 虽只有一瞬,却足够了。 枪响时,无风,无波。 好似万事太平,却又饱含风平浪静下的狂风暴雨。 一声沉闷的巨大轰鸣从蚌身中传来。 于是,那蚌碎为漫天神魂,流转向世间,再入轮回之内。 阮清眼中一红,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她突然立在生死的交界线上,天人永离。 看尽生命如何来,如何成长,繁盛,衰败,归根,最后溶于天地,洗尽铅华重新归来。 于是,一道金光冲天之后,她再度飞升了。 场面一度变得尴尬又刺激。 可阮清知道还没有完。 她看到围绕自己冲上云霄的十根光柱一闪,包裹着她链接向镜池之中。 阮清向前走去,来到池边。 她转过身去看裴逸,得到对方让她安心的眼神。 于是,她步入了自己的门中,去见那方世界。 …… 阮清再从镜池中出来时,已经被上三天两个老头烦了整整一个月。 这两位不是要打牌就是要搓麻将,再不济就是问她要吃人间美味。 阮清直接建议他们下界去走一遭。 趁着人不注意,新上任的天魔神君终于有空遛出镜池,去找心心念念的人。 她一出来,就被裴逸揽进怀中。 阮清诧异:“你怎么……一直在这里吗?” 裴逸下巴抵着她的脑袋:“当然想第一时间见到你。再者,那几个老头难缠,万一你被困住,我也好去抢媳妇。” 阮清乐了:“可得了吧,好好的鸿蒙元气本源出逃了,再回去还不得被打断腿捆在那儿,到时候就不是你救我了。” 裴逸坏笑:“为夫若是瘫了,小美人儿可还认我?” 阮清还以一笑:“自然是溜出去找别的……” 话没说完,被裴逸堵上了嘴。 似乎是为了惩罚她这个没良心的举动,裴逸咬了她舌头。 阮清吃痛,推开人抱怨:“干嘛咬我,你属狗啊?” “也对,是属于阿阮一个人的狗。” “……你没救了。” “甘之如饴。” 两人极有默契,明明未曾说起,却双双飞往下界。 他们想到了一处—— 去清凉山,躲几日懒。 阮清想起众人,忙问道:“我师父他们都还好吗?” 裴逸答:“放心吧,他们都很好,下界百废待兴,都回去先处理事情了。唉,只有我不是很好。” 阮清扯过人查看:“伤还没痊愈?哪里我看看?” 她的手蓦地被裴逸牵着,放在心口:“这里,想你想的。” “……” 有风吹过。 空气中带着一丝清甜的气息。 他们还有很多个日子可以一起走过。 分卷阅读129 (全文完) 第64章 后记,归处与二人小日常。…… (后记) 八月末, 金陵城。 悉国死了位暴君,却依旧需要运转。 一时间群龙无首时,听闻是裴相扶持起一位少年皇帝。 这小皇帝才八岁, 举手投足却有了当年唐国帝君的风范。一时间举国和乐丰泰。 铭潇楼。 小二仔细伺候着雅舍内一男一女,这两人男俊女俏,举手投足不似普通人, 竟比那仙门中人还要更像神仙。 听掌柜的说,这是东家特意交代过的贵客, 他自然不敢大意。 小二扬起笑脸,麻利端着托盘进去时, 正听到那位女仙子问话。 “郎子青那个狗东西可以啊,店开到金陵城来了。” 小二:“……” 不愧是贵客, 用词很有特色。 陪在身旁的男子轻声笑着, 接过小二手中酒水添上,动作行云流水。 “听闻有婴婴坐镇, 妖族一片和乐,最近还学习起了魔界和仙门推行的法子,试着和人间友好相处起来。” 小二手抖, 觉得这些话不是他该听的, 便要退出屋内。 阮清却突然把人叫住了。 “站住。” 小二不敢动了,战战兢兢陪着个笑脸。 “我刚在街上听闻, 城中今夜有灯会?” 小二放下心来, 点头答:“是啊, 可热闹呢, 二位一定要去看看。” “以前怎么没听过这么个灯会?” “这位小仙子有所不知,咱们金陵的夏夜祭是为了求祖师奶奶保佑嘞,没有她老人家, 哪有咱们如今的好日子。” 阮清还没反应过来,坐在一边的裴某人已经一口酒喷出来。 他笑得幸灾乐祸,于是阮清明白了。 这所谓的祖师奶奶说的就是自己。 阮清无言以对。 裴逸还说着风凉话:“哎呀,都祖师奶奶了,我可得加把劲了。” 阮清:“……” 你乱加个什么劲儿。 她丢给小二一枚分量很足的金货,两人吃吃喝喝,等到入夜,好奇心驱使还是去了灯市。 再次见到万家灯火,阮清恍如隔世。 上一次,身边还是同样的人,确是完全不同的身份和心境。 她有些庆幸,能于万千人海中遇到这个人,再一步步走过来。 她侧头去看裴逸时,就看到这人也侧眸温柔看过来。 他们十指相扣时,裴逸笑道:“阿阮,你看那是什么。” 阮清应声望去。 眼前脚下开始,蔓延向城中各处,坊市街头,升起无数枚凤舞转鹭灯。 那灯升到空中,她才看清上面每一笔画的都是她的样子。 她舞枪的样子,召来万鸦军的样子,大笑的样子,张扬的样子……以及很多很多他们一起走过的种种。 …… 阮清顿时就红了眼眶,嘴上不服输道:“好的没学,谢晋元一掷千金的毛病倒是学会了。” 裴逸摸摸她的脸颊,笑道:“这可都是我一笔一笔画得,美人儿不喜欢吗?” 怎么会不喜欢。 她扑进裴逸怀中,少见的嗔怪道:“你就吃准了我了。” 裴逸揽着她的腰,摸摸头发咬耳朵:“我早就被阿阮吃死了。” 阮清忍不住笑了。 她听到裴逸温柔的声线在耳侧低喃:“惟愿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此生能遇阿阮,幸甚至哉。” 阮清憋了半晌,道:“我也一样。” 嗯…… 除了没文化,一切都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