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皇叔》 分卷阅读1 《干掉皇叔》作者:芸豆公主 文案: 超能折腾的少年女皇vs高冷腹黑的摄政皇叔(无血缘) 少年女皇做了一个梦。 梦见三月后的十七岁生辰夜,她被摄政王一杯毒酒,给了结了…… 然后……然后女皇陛下愕然惊醒,用三个月时间来做一件事情——先下手为强,干.掉皇叔! 然而,三十六计用遍,皇叔还是一如既往的龙精虎旺。 干.不掉,该怎么办? 一句话简介:干不掉,怎么办? 立意: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内容标签: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皇甫璎,皇甫熠 ┃ 配角: ┃ 其它:小鬼对大王 第1章 不是梦 她的一生,终止于十七岁生辰夜…… 皇甫璎做了一个梦。 黄粱一梦,过完一生。 她的一生,终止于十七岁生辰夜。 十七岁的生辰夜,六月十九,下弦月,满池红莲盛开,灼灼其华。她被幽禁在朱华殿,摄政王派人送来一杯鸩酒。那也不知是何等毒物,清冽酒香穿肠过,无声无息,香消玉损。 这个曾在她父亲的病榻前,立誓要护她一生的人,连最后一面,也不曾给她见。 …… 睁眼醒来,便如一个行过漫长崎岖夜路的疲惫身,渡过了几生几世的落魄魂,四肢瘫软,半响回不了神。 “陛下……” 是贴身侍女红衣的声音,清脆而响亮,百灵鸟一般,在每天清晨卯时三刻,准时响起。 皇甫璎揉一团锦被在胸,看着头顶上方的绣金云纹罗帐,伸一只指腹抚着菱唇,轻轻一口吞咽,仿佛仍能尝到那口毒酒的清冽余韵。 “陛下,该起了!”那只称职的百灵鸟,在帐外再次催促。 皇甫璎兀自沉吟,不想应声。 梦里的一切,如云烟一般,正在迅速消散,她想要多抓住一点。 “陛下!”红衣提高了音量。 “醒了!”皇甫璎打着被褥,叫嚷着翻身爬起,直想跳下去把那只百灵鸟给掐了脖子,扔到殿外的池子中去,但一夜长梦耗了精神,浑身恹恹的,没甚力气,只往帐外探头望了一眼,又退缩回去,一头斜栽在锦褥上。 每日早起,就跟死过一次一样。 “陛下,今日辰时三刻要去安定门犒军。”红衣继续尽职尽责地念叨,又拍着手,直接招呼珠帘外等候多时的侍女们进来,服侍女皇陛下梳洗,更衣。 “知道!”皇甫璎埋头在褥间哀吟,拖出长长的尾音,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起身来。她被红衣的话,彻底驱走了睡意。 今日是三月十九,摄政王扫平南蛮之乱得胜回京的日子,她要拾掇整齐了,亲自出城接迎去。 不去行吗? 不行。 得胜之军回朝,皇帝不亲迎,摄政王会让她死得很惨。 就像昨夜的梦里那样…… 昨夜的梦里,除了最后的鸩酒,前面的,已经烟消云散,想不起来了。 皇甫璎看着眼前一群忙碌的小美人儿,给她热巾子敷脸,淡盐水漱口,玉梳子梳头,胭脂涂腮,朱唇点绛……她心中的阴霾也渐渐消散。 算了,左右不过一场梦而已。近来多梦,小时候的事,八辈子的事,都经常梦到,昨夜可能是思及今日要见那位修罗王了,精神紧张,所以梦了些古怪的,也不足为奇。 可不,太阳升起,从东窗照进来,照得人暖洋洋,穿上量身裁制的玄色朝服,她还是人模人样。 “如何?”皇甫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问红衣。 “陛下好英气!”红衣夸赞她。 她是皇帝,却不遮掩女儿身,她是女儿身,却又作的是男子打扮。雪肤黑发,锦衣玉冠,既是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又是个纤腰猿臂的公子,既显小巧玲珑的身段,又有深衣敝膝的端庄。 自有一种雌雄难辨的魅惑。 “是吗?做朕的美人,如何?”皇甫璎恶趣味来袭,抬手勾起红衣下巴。 “呃,还是算了……”红衣把头摇成拨浪鼓,一脸的恶寒与嫌弃。 ∝ 安定门外,班师回朝的队伍行军未至,接迎的人群,已经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文武百官齐齐到场,挣表现。因为,摄政王的记性好得要命,偌大的场子里,他一眼,就知道谁没有来。这种场合,不到场?怕就是不想在帝京官场上混了。 京中百姓接踵而来,看热闹。因为,这支威武之师是摄政王早年在北方戍边时的亲王卫兵,人数不多,按制只有三万骑兵,但个个百里挑一。看着英武男儿,戎装策马过城门,然后,吹口哨,递秋波,是平城百姓的一大乐事。 皇甫璎到场时,刚好卯时三刻。阳春三月的朝阳,敞亮而明媚,很是应景。 她下了歩 分卷阅读2 撵,略略应了周遭一片行礼,就抬足往城楼上去。城门上站得高,她可以俯瞰一切。 “按犒军之礼,陛下当于城门外亲迎……” 女皇陛下才上了两步台阶,身后便传来一声沉沉劝阻,是内阁首辅吕相爷的声音。 皇甫璎顿了顿脚步,硬着头皮不理会,继续往上迈步。 “按长幼之礼,陛下应当亲自接扶燕王下马……”又是一声谆谆教诲追来,是授业恩师季太傅的声音。 皇甫璎僵在石阶上,眯眼看天,咬齿看地,心中也是问天问地,还问候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祖宗,然后,回头,转身,浅笑,做回温顺的小绵羊: “相爷和太傅说的是。” 说罢,大步下梯,在人群的簇拥下,钻进城门洞。 在幽暗的城门洞中穿行时,她的心里,又不可遏止地阴暗了一番——按礼!按礼?按礼皇甫熠还该向她行君臣之礼呢!可有谁来说这礼?世道如此,谁握权柄在手,谁就有礼! 所有人,都当她是个小孩儿吧?傀儡?摆设?且还是个不合时宜坐了帝王位的女儿身? 走出城门,时辰已到,举目望去,十丈宽的敞阔官道上,三万青龙骑兵,挺背直腰,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远而近。 耳边的喧哗,渐渐小下去,直至无声,换成礼乐声起,然后便是那整齐划一的马蹄声,渐渐放大,直至充斥了整个天地。 千军万马,却整齐如一人一马,行进时如雷霆万钧,停驻时如万古磐石。 这便是军威,震慑天地。 皇甫璎微微翕了唇,暗自吐气,她也被震慑了。 遂不觉仰头,看到那骑主帅,身披明光甲,胯骑青鬃马,在两侧林立的磐石间,独自穿行上前,马蹄嘚嘚,一路敲在围观众人的心上,一路行到她身前丈余处,勒马停住。 皇甫璎赶紧迈出两步,伸手虚扶,大声说着场面话: “此役得胜,皇叔居功甚伟,有劳了。” 少女的声音,亮而不脆,明而不厉,有种恰到好处的大方。 然而,天地噤声,只有她的声音在春风中回荡。她自己都听得,好想哭。 摄政王从马上跳下来,将手中缰绳扔给边上护卫,大步流星上前,直至与她面对面,又仗着身高优势,抬手帮她扶正眉心的抹额东珠,劈头盖脸便是一句: “听说陛下近来多梦不好眠?” 皇甫璎霎时吓出一身冷汗。 今年春天,她是有些不好眠,可是,皇叔这几月都在南边打仗,如何就知道了?可见,他的眼线遍及内宫,且时刻在监视她! 遂本能地后退一步,躲开那只温柔地抚上她前额的手掌。 这种在世人面前惺惺作态的和睦秀,她不要也罢。 又见他低头至腰间皮囊中摸索。 皇甫璎脑中电光火闪,突然想起,昨夜的梦里有此时,他摸出了一颗赤红的珠子。 果然,摄政王手掌翻转,掌心乍现一抹红,亮得耀眼。 她脑中又浮现出一句话:十万大山中的老巫赠了本王一颗赤珠,说是可以镇魂避毒,陛下拿去戴上。 然后,下一瞬,她便听见,皇甫熠一字不漏地把这句话说了一遍: “十万大山中的老巫赠了本王一颗赤珠,说是可以镇魂避毒,陛下拿去戴上。” 皇甫璎顿时眼前发黑,嘴唇发白,双腿发软,“咚”地一声,栽倒在地上。 昨夜的,鸩酒殒命,不是梦,是她的未来。 未来不远,三月之后,迫在眉睫! 第2章 先下手 自古废帝,焉有善终? “陛下碧玉之年,每月有癸水损耗气血,加之平日饮食,不喜荤腥肉食,导致血虚,稍有刺激,便易晕眩。待微臣开一药方,按方配药,煎服调理……多静养休息,平日饮食,也应多食禽畜之肉,尤其是肝肉……” 皇甫璎躺在床上,听见御医在外头,毕恭毕敬地向着摄政王交代。 她在犒军大礼上晕了,少息醒神后,就说什么也不再睁眼。跟着就被人抱上歩撵,一路送回宫来。正好,把后头的一大堆繁琐礼仪省了。 “红景天三钱,川芎三钱,鸡血藤六钱,人参三钱,党参九钱,太子参九钱,黄芪六钱……” 御医尚在细细的说着方子。你道他为何一边写,还要一边地说?盖因摄政王面前,做什么都打不得马虎。御医写的字,通常都是鬼画符,他怕摄政王看不清啊。 皇甫璎闭着眼睛,却觉得看透了这个趋炎附势的世道,不觉嗤笑,一声接一声,嗤得鼻尖痒痒的,又抬手去揉,揉得鼻头红红的,像个委屈的小孩儿,一个人躲在罗帐中怼天怼地。 半盏茶功夫,外头便没了说话声。 “好了,不用装了。” 温凉的声音突然在帐边响起,一只手掌伸进来,撩起一边罗帐,将她逮了个正着。 皇甫璎一脸尬笑,眯眼看着那人将手 分卷阅读3 中罗纱挂在床柱金钩上,然后,落座于床前锦凳。 像是一道光,照得她有些晃眼。 “是真的,好晕……”她还是努力挣扎着,辩解了一句,才将头转开,朝着床内做晕眩状。 修罗王卸了明光铠甲,换上锦绣常服,却是比那威武大将军,更让她发憷。明明是温润如玉的相貌,却时不时浮一脸皮笑肉不笑,一眼就能戳穿你的犀利与冷凉。 “平日不好好吃饭,尽吃些零嘴,如何不晕?” 可不,一言如剑,将她的罪行揭穿。她觉得一日三餐太荤腥,不想吃,便间歇吃些果子甜食,吃多了零嘴,待到饭点时,更不想吃正餐了,如此便进了个死循环。 至于荤腥肉食吗,自从七岁那年,高祖爷驾崩,八王夺嫡,她被母亲藏在东宫的幽暗地室里,靠一只鸡腿和一罐清水成功地挨过半月,出来以后光荣地成为太子父亲唯一幸存的孩子,高祖爷唯一幸存的皇太孙时,她就再也不想吃了。 一只鸡腿,让她把这辈子的荤腥滋味,已经尝尽。 当然,这种深入骨髓的烙印,她不会与任何人讲。 见着皇甫熠唇角微动,怕是还想就这吃东西的事情好生教训她,皇甫璎赶紧抢着说话: “太医都说了,要静养,我是不是可以休息一段时日?” “……”皇甫熠挑起如裁剑眉,大约是有些疑惑,她哪天没在休息? “不早起!不上学!不背书!不写字!让季师傅他老人家也休息休息?”皇甫璎突然被自己心中的念头所感动,眼眸中迸出灵动光芒,腮面上泛起微微红潮,不觉撑起双手,坐起身来,与床前的冷面男子讲条件。 那种早上睡到自然醒,然后信马由缰玩一天的日子啊,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吧。 “……”皇甫熠冷眼看着她,略略沉吟,却是不为所动,“先把那篇《平边策》拿来看看。” “朕……”皇甫璎心中咯噔一下,嚅嗫着,打了个马虎眼,“还……还没写完。” 她不是还没写完,而是根本就忘了写。修罗王年初南下平乱,临走时,随口给她布置了一个功课,说是让她就北方夷族之患写一篇《平边策》,还说回来就要看。她怎么知道,他这么较真,还这么好的记性呢?在南边两个月,整日跟山地乱民打交道,都没把这点芝麻小事给磨掉! “我说过,回来就要看。”皇甫熠面色无波,吐言也平和,但听来,却冷硬如石。 “我以为……皇叔是说着玩儿的。”女帝嘴上还在辩驳,可身体却不觉往床内缩去,她也不用天子自称了,被那深邃凤目一看,自觉就矮了气焰。 “我几时与你说着玩儿过?” 皇甫熠依旧是那副温和语气,眉目间却凝了些严厉。 “从未……”少女低了声音,低了头,不再与那冷硬目光对视,只敢盯着自己被褥上的锦绣花团,暗自腹诽。 可不?他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不是天子,胜似天子,不是太傅,却盯得比太傅还紧,不是父亲,却管得比父亲还宽…… 皇甫璎肚子里的歪腻,一句接一句,如清泉冒泡,汩汩地直冒,只差溜出口来,可又不敢真地冒出半个泡,只能歪歪嘴角,使劲吞咽,把那些顶到嗓子眼的牢骚,和着口水吞回去。 “像你这样,日后如何亲政?”床前的男子,又是一句语重心长的训斥。 皇甫璎闻言,只能将头埋得更低,直至下巴尖儿都埋进了胸前的衣襟里。 偏偏头顶还传来一声轻微叹息,很隐忍,很克制的男子哼气,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睥睨与无奈,叹尽她之朽木不可雕。 皇甫璎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没有力,浑身的寒毛都在颤。 少息静默,淡淡熏香入鼻,沉沉气息入耳,她深吸口气,猛地抬头,迎着那睥睨神光,顶撞了回去: “不能亲政,皇叔就废了我吧!” 一语喊出,说者与听者,齐齐怔住。 女皇陛下觉得终于捅破了冠冕堂皇的面纱,有种直面的痛快,不禁潮红了面色,呼呼吐气。 摄政王却定定地看着她,有那么好几息功夫,才在嘴角慢慢浮出一丝浅笑,幽幽问来: “废了你?……你要何去何从?” “我去东山长生观里,给无涯大师做女弟子去。” 皇甫璎硬着脖子,继续……顶撞。 她知道,自古帝王都是一条路走到黑。可是,她只求在鸩酒白绫的结局之外,寻一条遁入空门的出路。当然,去庵里做尼姑呢,要剃头发,她还是觉得有点丑,去道观做个女弟子,倒还使得。 “……”皇甫熠的那抹浅笑,就凝在了嘴角,脸色如乌云遮日,略略沉了声音呵来:“自古废帝,焉有善终?日后休得再有此胡言!” 说罢,起身拂袖,举步而出。 行至珠帘边,却顿住,略略侧了身形吩咐: “再宽限三日,把那篇策论写了,拿来看。” 也许,对冷面修罗王而言,宽限 分卷阅读4 三日啊,已是开了天大的恩。 皇甫璎心中暗骂她家皇叔苛刻,却见那人抬手挑起珠帘半卷,也不迈步,只沉吟少息,又冷冰冰甩她一个语刀: “若是季亭山写的,本王认得出!” 这才撒手珠帘,扬长而去。 帘上珠鸣,细碎而清脆。 女皇陛下一头栽进绵软的锦褥中,心中几近哀嚎—— 他连她经常偷偷让季亭山帮着写功课的事情,都知道! 她在他面前,就是一个透明的傀儡!完全透明! 不,最后这句话,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前面那句——“自古废帝,焉有善终?” 他连她仅求的善终,都不得给予! 这个杀千刀的炎山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多年,将她捏圆搓扁不说,如今,眼见她要满十七,可以亲政了,便想要黄袍加身,取而代之,且还要赶紧杀绝,连条生路都不留给她! 真的要将这弑君篡位的勾当做个彻底么? 一连串电光火闪的念头,在脑中呼啸而过,如一阵霹雳雷霆,混淆着昨夜梦中的泥沼绝境,让皇甫璎浑身激灵,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跳下脚踏,抖落一地寒颤,不觉握紧了拳头。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她得先下手为强! 少女清澈的眼中,闪烁出异常坚定的光芒。 ∝ 那天晚些时候,季亭山入朱华殿,陪女皇陛下读书,敏思如他,很快就发现了皇甫璎的异样。 他是季家的幺子,不用继嗣承祧,于是,打小就做了少女皇帝的侍读,也就说,打小就是女皇身边亲近的人,自然,很容易跟女皇说些亲近的话,做些亲近的事。 “听闻陛下今晨在安定门犒军时,犯了晕眩症,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他关切地询问。 女皇陛下端正地跽坐在小案后的地席上,轻咬着小半边唇,没有应他,面色凝重,目视虚空。 季亭山抬眸,看着那被贝齿咬出个小卷的唇瓣,少女的唇色,如此时三月枝头那沾露的桃花,娇而嫩,软而润……稍许敛神,他又问: “可是今日的功课有不解之处,说来听听,微臣可以试着解答一下……” 她不是一般的笨,往日他那个太傅父亲讲过的功课,都需要他私底下来,再重新讲上几遍,才能让她略通一二。是故,他这个侍读,也算半个侍讲。 女皇陛下继续咬住唇瓣,神游太极。 “可是有赶紧的功课做不出来,说来听听,微臣可以代笔……” 季亭山绽笑,直接用上两人以往的那份默契。对于她来讲,天大的事情,不就是写不出功课,怕被罚吗?尤其是每次摄政王外出归来之际,总是喜欢考查一番她的课业的。 女皇陛下仍是没有应他,只是把唇咬得更深。 季亭山微微吐了口气,若还不是功课的问题,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当分忧。 “季亭山,把你家的死士借来一用。”女皇突然低头凑脸,低声与他说话。 “借……什么?”清隽斯文的公子,一脸惊愕,惊掉半个下巴。 “你只说,借与不借?”清纯如苞的少女,却是浮一脸的严肃与凝重,一点儿也不像在开玩笑。 “借……吧。”季亭山就合上了那半截惊掉的下巴,他这个侍读,向来只有被女皇陛下予取予求的份儿。 他爹是当朝太傅,国士无双,门客三千,死士五百,出了名的厉害与忠诚。 “借来何用?” 可他也是个缺心眼的,这答应了,才想起来问用处。 “三日之内,取炎山王人头。”少女握小拳,咬银牙,神色异常坚决。 “……” 季亭山便滑了跽坐之姿,一屁股落在地席上,背心冒出一阵冷汗。 毕竟是十八九岁的贵家儿郎,哪里见过这种突来的杀心。 像一个天大的玩笑。 第3章 第一计 借季家死士,三日之内,取皇叔…… 女皇斗叔第一计,借季家死士三十名,三日之内,取炎山王项上人头。 说是借,其实也得费资,且还是耗费巨资。 那季亭山是个活络的,忽闻女皇要借死士之事,一把冷汗出完,便也上了贼船,点点头把事情应了。但也是个精于算计的,少息沉思,又把手一摊,掌心向上,要钱: “这事非同小可,陛下先给微臣一点压惊费……且还须得瞒着父亲,用钱买人,就得有买命钱……还有,行凶杀人,难免有个伤残死亡的,这后头就还得有抚恤费……” 皇甫璎低了头,绞着双手,有些难为情:“季亭山,你明知道朕穷,先欠着,行不?” 她手中无权,也无钱。吃穿用度从简,且都还得全部经由摄政王过目,美其名曰,由俭入奢易,为君者,就得为天下做榜样。 哪晓得,半文钱难倒英雄汉,想要驱使个人,都怎么难? “不行!”季亭山却学了他父亲,季太傅 分卷阅读5 那古板严肃样,缓缓地摇头。 “此事一成,我便可以亲政……”少女皇帝突然仰面,眼神中发亮,似有星旋,“等我亲政了,任你做盐铁转运使,掌着我辰国盐铁专卖!” 许些个未来的肥缺,她还是可以的。 季亭山却似乎不为所动,一味盯着她脖颈间。 皇甫璎抬手一摸,交衽常服,暗色鸱吻绣纹的衣襟里,有两串丝织的线。一串,挂的是自小就带的随身玉,一串,是今日刚挂上去的赤龙珠。就是上午在安定门前,摄政王从兜里掏出来那颗,据说是南疆十万大山的老巫所赠,可以镇魂避毒的。 “你想要哪一个……”皇甫璎会了意,将那两串丝线齐齐翻出衣领,问他。 “都行……”季亭山喉结滚动,吞了吞口水,像极了一个见钱眼开的财奴。 反正,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女皇陛下左右掂量,几番斟酌,终是把赤龙珠取了下来,递过去。 虽说,觉得那赤龙珠带着,让人莫名安心;但随身玉,却是父母遗物,如何舍得弃。且那赤龙珠,想着亦有些邪门,趁机转手,也好。 反正,两个都挂脖子上,有些重。 季亭山伸手接了,手指摩挲着,一脸的满意,随口便附赠她一些好处: “陛下可还有哪些为难的功课,微臣一并帮着写了……” “不用啦,只需把此事办好就成!” 皇甫璎豪气摆手。不就是一篇《平边策》吗?若是那修罗王的项上人头都被取了,那她也就不用……交作业啦。 于是,一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男女,在那清静温书之殿室中,开始谋划这翻天覆地之大事。 三日之期,一日买人,一日计划,一日行事。 摄政王的宅邸,是进不去的,燕王府的守卫,都是青龙骑兵中选□□的精锐,苍蝇都飞不进去;摄政王每日进宫,在金銮殿边上辟了个小书房,议事理政,可这宫城里面,守备森严,连宫廷禁卫统领都是摄政王身边出来的人,他在宫中,比在家,更安全,就别提了。 只有在路上! 从繁华街市,到王公贵族喜居之坊,有一条必经之路,叫做永乐巷,左右皆丈余高墙,路面仅容两车通过,行人少至,车马稀疏,最适合伏击与截杀。两头一堵,如瓮中捉鳖。 ∝∝∝ 光阴流转,如白马过隙,转眼已三日。 这几日里,摄政王刚从南边平乱归来,等着他过目决断的政务堆成山,所以,也无暇顾及那少女陛下。 皇甫璎这几日,也就尽量绕开那勤政殿边上的小书房走。 那修罗王通身气场,所在之处,都有光,亮得她总觉得眼瞎。 三月二十二日,行事之日。 皇甫璎在朱华殿里,无所事事,磨磨蹭蹭,消磨至酉时。 百官散值,那一连勤奋了三日的摄政王,今日,也总算能够按时收工一回。 临出宫时,还派了个人过来朱华殿,通知女皇陛下,说是让她准备好这几月所学和那篇《平边策》,明日他有空了,要过来检查功课。 存心不让她在今夜睡个好觉。 皇甫璎心头碎碎念,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应了。 待那勤政殿的内侍一走,她却立马将那恼人的功课抛出脑后,叫上卓云,到禁苑的草场上,跑马玩儿去。 其实,是按奈不住内心的……紧张和躁动。 酉时,摄政王出宫了。许是沙场生涯里骑马骑得太多了,在京中,那皇叔不喜骑马,喜坐车。除驾车马夫之外,前后左右,各有两名青龙骑兵护卫。 如此大意,大约也是有恃无恐,想不到会有人,敢在这皇城根下,白日黄天的,行刺吧。 那马车,半个时辰之内,将过朱雀大街,向东转入繁华东市,然后,在东市最后一个路口,左转向北,进入永乐巷。那里,有三十个身怀绝技的死士,正蛰伏在高墙上,等候……截杀。 她不学无术,却对这京中舆图,过目不忘,烂熟于心。 算着时间,那车行至何处,她似乎都看得到。 简直是坐立不安啊,索性骑在那马背上,围着草场,一圈一圈地颠。 可那马背上,颠久了,也不舒服。待颠得她一脸绯红,额角冒一层薄汗之时,便也跳了下来,扔了缰绳,抚膝喘气。 “陛下要不练习一下射箭?” 卓云上前,递过一只羽箭。 “好啊!”皇甫璎接过那箭,往那箭剁靶场里走,“来,今日朕要试试重弓……” 将手中羽箭舞得生风,走得英姿飒爽,喊得豪气云天。 反正,得闹腾着,才能镇住心中的风起云涌。 卓云就赶紧取了一张重弓,递给她。只是,难以置信的眼神,一闪而过。 少女接过重弓,张弓搭箭,张……弓,那弓弦,吱吱作响,拉开一点点,就拉不动了,毫无悬念,一如既往,少了十分力气。 分卷阅读6 卓云抱起双臂,乐得摇头:“陛下,多吃些肉,才能长力气!” “嘿,你别学我皇叔啊,要不然,我不理你了……”皇甫璎急忙让他打住。 她身边的人,要么,喜欢学她皇叔,要么,就是她皇叔派来的。这个卓云,既是她叔派的,也喜欢学她叔。 卓云闭了嘴,他还是怕女皇陛下不理他。 “哎,过来,帮朕拉一拉……”皇甫璎晃头招呼他。像是觉得,这重弓在手,箭在弦上,不给威风地发了,终究不是个事儿一般。 卓云撤了那抱臂围观的架势,两步过来,拿过弓箭,信手扣箭拉弓,都没怎么眯眼瞄准,就听得,嗖的一声,羽箭飞出,正中靶心,入木三分。 燕王麾下,岂有弱兵。 “啧啧……”女皇陛下看得惊叹,亦有些手痒,复又跳过去,跳到那侍卫身前去,后背贴人前胸,抓着他手中弓箭,便叫嚷:“来,来,你抓着我的手,来一次……” 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也没什么男女之防。 卓云却撒手,又赶紧退开两步去,且还苦了脸,“陛下,莫害我……” “怎么就是害你了?” 皇甫璎不解。虽然,知道这侍卫,向来有些怪脾气。修罗王身边出来的人,都有些怪脾气。 “我家里有……有定亲的娘子了,下个月……就要娶过门……”卓云说得吞吐。 皇甫璎脑瓜子一转,立刻明白了,这是怕那个未过门的娘子不高兴呢。可她也有办法,给那榆木疙瘩脑袋转个弯: “切,别当我是女的,不就是了。当我是兄弟,青龙卫里的兄弟,你没少教他们射箭吧,你在教兄弟射箭呢,啊?来,让我过一把这重弓射箭的瘾……” 十七岁的碧玉女郎,穿一身小袖紧腰的胡服,玉冠高束了乌发,一双鹿皮小靴蹬得利索,像个小公子,似乎也觉得自己是雌雄难辨。 却不知,用男子看女人的眼光看来,就是一朵鲜活水嫩的花儿,娇艳欲滴,颇能勾人三魂七魄。 “王爷说了,哪根指头碰陛下,就剁哪一根!”卓云无法,只能又把那严肃叮嘱给她抬了出来。 若是身下那根要乱想,也剁了喂狗去——这句更惨的,他没说。 “你……算了!” 皇甫璎顿时歇了豪情,扔了手中弓箭,意兴阑珊地,往边上架子,去靠坐。 总觉得,她那皇叔,就像一朵罩她头顶上,怎么也绕不开的阴云。即便,说不定,下一刻,就要拨开乌云见青天了。 一想到那即将拨开的乌云,皇甫璎心头又开始突跳,跟着就跳了起来:“卓云,朕记得,你以前就是皇叔的亲兵近侍吧?” “嗯,对呀……”卓云答得悻悻然。 燕王的亲兵近侍,随行护卫,那可是三万青龙骑兵都争着抢的差事,能够与军中儿郎最敬仰钦佩的人出入随行,鞍前马后,赶蝇驱蚊,乃是荣幸。 他也不知,他怎么就把王爷给得罪了,那么多亲卫兵,独独选中他,来给女皇陛下做贴身侍卫,兼武艺教习。 据说,是因为他长的黑。又据说,少年女皇只喜欢玉面小生,不喜欢黑面儿郎,所以,燕王觉得派他来,不至于魅惑了女皇。 卓云腹中,正绕了这些弯弯拐拐的意难平,皇甫璎的脸却已凑至面前,女皇陛下一脸的凝重,问他的,却是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叔他……燕王平日,从宫里回府,在马车上,一般都会……做些什么?” 卓云霎时脸红,嚅嗫了几下,都未好意思说出口。 “啊?……做什么,快说啊?”皇甫璎就好奇了,灼灼神光追着他,势必要让他把那难言之辞,倒出口来。 卓云无奈,顶着脸红脖子粗,低声底气地说了。却也没觉得他家王爷丢脸,那般龙精虎旺,实乃多少男儿平生所愿的快慰与威风。 那女皇却是一脸惊诧,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中,如水的光华流转,像是在无尽遐想,好半响,才抬手撑额捂脸,嘤嘤呜呜地,埋汰了一句: “叔啊……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叔!” 像极了一种眼见自家长辈形象崩塌的娇嗔。 而那长辈,也许向来都是需得仰着脖子来看的。 第4章 想不到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叔! 高祖皇帝早年马上讨天下,南征北战。在一次战后的夜色行军中,忽闻得一尸堆边上,有一婴儿哭声,嘹亮而凄凉,心中陡生怜意,便令人把那婴儿捡了出来。 众人抱着那婴儿,皆是哭声震天,唯独有他,接过抱在怀里,那襁褓小儿竟立马止了哭,咯咯看他笑。 高祖爷在战场上,看多了死,忽然见着这种鲜活的生趣,忍不住流连,也就在那处多逗留了一会儿,让人找水,找食,又亲自给那婴孩儿喂吃。 待婴孩儿吃饱喝足,依偎在怀,他竟觉一阵倦意袭来。加之,彼时夜色已浓,随行精兵,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又长途奔走了一天,索性下令,原地休整至天 分卷阅读7 明,再走。 也就多耽误了大半夜,赶回营地时,发现营地已被夜袭,用的还是火攻,里头,连人带营,活脱脱烧成了一座火海。 高祖爷看着那熊熊火势尚未歇,心中真是一阵接一阵的余悸,若是没那婴儿延滞了行程,他连夜赶回营中,多半也是倒头睡下,那么,这个时候,他怕也就已经葬身火海,烧成灰烬了。 遂觉那婴儿,是自己的救命星,后头又是几番恶战,也给带在身边不弃,就这样,一路给抱回了京城。 回京后,与东山长生观的无涯子说起此事。无崖子接过那孩儿,细细地摸骨看相,又是一番掐指推算。 末了,那个从不屑于跪帝王的得道高人,先是拱手作长揖,后又终是忍不住,撩起袍角,直身行跪礼,喜形于色地说道,恭喜陛下,此子乃开阳星下凡,且命厚骨重,至阳至刚,正应着这辰国尚火之理,大有匡扶皇室,兴旺国祚之力。 高祖爷遂将这婴儿收至膝下,为养子。又想着那救他免于葬身火海之奇,以及无崖子所言的至阳至刚,便为其取名为熠,小字炎山,入皇甫族谱,就排在那八个亲儿子后面,为老九。 因此,那些昔日的老宫人们,都喜欢称呼如今的摄政王,为九殿下。 彼时,高祖爷年事渐高,老来爱幼子,就将这个命里旺他的捡来幺子,带在天子寝宫里,悉心教养,将浑身所长,文治武功,权衡心术,尽数传授于他。至十五岁,便为其行了成年礼,册封为亲王,封号为燕,领三万骑兵,戍卫北边,沙场上历练去。 燕王戍北边,胆大心细,雷厉风行,勇猛果敢,亲力亲为。三万亲王卫兵,很快成为名震北方的青龙骑,骑兵呼啸奔袭之处,俨然小火山一般的爆发力。 因此,大家背地里,也喜欢称这位少年得志的九殿下,为炎山王。取他小字之意。 两年后,高祖爷驾崩,八个亲儿子为了争这皇位,打得民不聊生,一团糟。唯独炎山王,死守在北边疆线上,未动一兵一卒入内,参合半分。 后来,八王争位,终是太子胜出。但也耗尽了心力,即位三年,也就去了,临终前,诏燕王回京,为摄政王,命其辅佐膝下独女,也就是十岁的皇甫璎,以女儿身即位,做了这大辰国的皇帝。 再后来,就是这一晃而过的七年。 少年女皇临朝,武曲星君摄政。 辰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摄政王很受朝野的敬仰,军民的爱戴。 摄政王厉害啊,文能定国,武能安.邦,文官没他能打,武官没他能说。其实,换过来讲,也是成立的,最善言事的文官也没他能说,专攻武事的武官也没他能打,常常是,你一条大腿,还拧不过人家一条胳膊。 也无人敢乱,一乱就得挨捶,亦如今年年初,南边的山民动乱一般。 ∝∝∝ 所以,三月二十二那日,入夜,大约就是戌时过点吧,炎山王在永乐巷遭了刺客截杀,生死未卜的消息一经传开,便是全城炸了锅。 那东市上的百姓,如潮涌般,要往那乌衣巷里去,看个究竟。朝中的大人们,不管是敞衣抹怀抱女人的,还是披头散发钻被窝的,也开始纷纷穿衣找鞋,驱车驾马,夜色中出门,要去燕王府探望。 女皇陛下赶到炎山王府时,就已经比这些惊风火扯的朝臣和百姓们,慢了些。 那燕王府的朱漆大门前,全身戎装的护卫,挡成一排,护了大门。眼前却是满满的车马和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暴民起乱,要围攻王府了。 皇甫璎钻出銮驾,见着那光景,便是一阵顿足。 季亭山跑进宫里来报讯时,她本想直接从禁苑草场骑马飞奔而来的。却被红衣拉着更衣,说她一身骑马劲装,汗津津的,如何见得了人;又被卓云拦着马,说她若是骑马到宫外去乱跑,他一个人护不住,必须得坐了銮驾,备了禁卫,才能出宫;然后,竟然还被心虚的季亭山再三叮嘱,要冷静,先冷静…… 于是,回朱华殿更衣,备驾,禁卫扈从,一路摇摇晃晃地,摆着排场与仪仗,等到了燕王府,就是这光景。 门都进不去了。 好在,卓云嗓门大,且人家那女皇身边,一品御前护卫的面子,也大。一通嘹亮吆喝,女皇陛下顺利迈进王府大门,却低着头,走得急。 也对,让众人皆看见,女帝还是心疼她皇叔的,听闻遇刺,竟连夜出宫探望。 连进门,都走得心急火燎。 ∝∝∝ 那一路急行,其实是内心忐忑。 进了燕王府,少年女皇心中的打鼓,更是越来越响。 这生死未卜,是何等模状?是奄奄一息,还是重伤昏迷,还是缺胳膊断腿的惨状? 虽说,是她一咬牙,下的杀心在先。此时,却有些怕了,怕见着她这叔的伤残模样。 说不清为何,就是不愿。 待穿过层层进深,绕过道道回廊,进了那府中深园里的清幽书房,一个抬脚 分卷阅读8 进门,一个转身绕屏,再一个抬头看人—— 见着那端坐罗汉榻的炎山王,挺拔如松的腰背,容光焕发的玉面,雪白洁净的衣着,哪像是生死未卜的模样? 皇甫璎心头莫名一松,立马又转念了,转念成了……恼怒。 三十个号称是身怀绝技的死士,全部折在那永乐巷里,就把他给伤成这样? 伤成个看了半天也找不到伤在何处的模样? 真是些棒槌,浪费掉她一颗比龙眼还大的赤龙珠! 皇甫璎晃首定神,直直的盯着她那皇叔看,从头到脚,从肩到手,从前胸到……后背,她直想跳到那胡床后边去,看看后背。 男子已经是见怪不怪了,略微将那松垮的雪绸中衣抄紧了些,掩住胸前一片玉色肌肤,淡淡地抬眸,问了一句: “陛下来了?” 也不起身,有些懒散。 皇甫璎是没什么男女大防的,嗯声点头,几步上前,抬一只手,扶在那罗汉榻沿,于那男子膝边蹲了,一副仰头摇尾的哈巴儿狗模样,急切地问: “皇叔,伤在哪里了,让朕看看?” 既然刺杀未遂,皇叔依然龙精虎旺,那她就得立即改变策略,赶紧做回那仰仗老叔撑腰的傀儡啊。 皇甫熠略略转头,垂眸与她对视,眼神中恍如一片冰封荒原,看不出喜怒,突然,却是嘴角挂一丝笑意,戏谑问她: “陛下……确定要看?” “可不,外头,可已经是在满城疯传,叔受了重伤……”少女一脸关切,似乎丝毫不解男子的暧昧。 皇甫熠便抬手,拍了拍右侧大腿:“伤在这里,腿根上……” “那还是不了吧……”女皇陛下终于诧诧地回神,抬手撑额,低头,努力挪开那盯着他鼓鼓腿根处看的眼神,顺着雪绸中裤往下,一路去看他足上未脱的朝靴。 “鱼娘受了些惊吓,被她给抓伤了……”男子的细细解释,竟又从头顶传来,似乎还抬手,在她发上,轻轻地抚了一把。 鱼娘是他的宠姬,皇甫璎知道的。 先前在禁苑草场里,卓云憋一张红脸,与她说的是——摄政王喜欢在回府的马车上,操.弄.女人。 兴许,刺客来袭时,既要应付那些刺客,又要护着身下宠姬,便受些了牵制,让那惊吓之极的女人,用尖爪子死死抱着,给抓了几道伤痕吧。 皇甫璎脑补着,笑得讪讪,继而,又用一种超出年纪的善解人意,老气横秋地劝诫她叔: “以后,皇叔在外,还是多带些护卫吧,在那马车里,也莫要……重欲了,穿件贴身软甲,小心为宜……” “在马车里……重欲?”摄政王听得蹙眉,略加思索,便大致明白了,“卓云告诉你的?” 皇甫璎急忙摆手,解释她懂得起:“皇叔都这把年纪了,想睡个宠姬,也是人之常情,随时随地,都不为过……”。 摄政王一脸哭笑不得,动了动嘴唇,却又弃了那要澄清的念头,少息,又把那眉头蹙得更深: “这把年纪?” “不,不……没,朕没说您老人家老的意思,九叔年轻着呢……” “老人家?”摄政王挑眉横目,嘴角抹笑,专挑她话中字眼来杀。 “……嗯呀,”少女急了,恨不得去捂他嘴,却又不敢,只得掐了自己脸颊,一通娇怯解释,“朕是说,京中像您这年纪的贵公子,通常都是三妻四妾,儿子都生了好几个了。怎的还不见,您娶个燕王妃……” “本王的事情,不必陛下操心!”皇甫熠终于被安抚了,叹了口气,似乎又在抬手,在她发间,雁过无痕般轻抚了一把,“陛下今夜能来王府探视,本王亦很欣慰……” 皇甫璎僵笑,心下腹诽,若是知道是我要杀你,你还欣慰吗?面皮上却强扯了笑,说到:“朕这不是,还得仰仗叔匡扶皇室,兴旺国祚吗?” “陛下方才进府时,可看见本王的人心了?” “嗯……”皇甫璎便僵住脖子点头,一个莫须有的遇刺重伤,可激起千层浪,可不是人心吗? “那些个奸臣贼子,奸邪宵小想要暗杀本王,还没那么容易,今日这刺客,想要查出底细,也不难!” 说话间,那温热的手掌,终于重重按入她发间,看来,那修罗王,对这永乐巷的截杀,终是有些恼意,可转瞬又来安慰她:“陛下放心,九叔还死不了,有九叔在一天,就有陛下在一天,啊?” “嗯,朕放心……”皇甫璎被他忽轻忽重地按发,又听他乍怒乍暖的言语,加之本就蹲跪得腿酸,竟被最后那一下重重的按压,按得一屁股坐在了那胡床脚边地毯上,像极了一只匍匐摄政王脚边的猫儿狗儿。 皇甫熠低头,见了女皇陛下的猫狗儿样,似也觉得有些过了,赶紧猫腰伸臂一捞,就将她提抱起来,往身边床沿上搁下。 少女双腿酸麻,赶紧坐下伸曲绷筋,有些嘤嘤吟息。 成熟而俊美的男子,手臂还未撤离她的腰身,那一身 分卷阅读9 未系的中衣,猫腰使力间,复又敞开,玉色胸膛入眼,木香松息入鼻,她亦无甚反应。 皇甫熠觑了她几息,隐隐叹口气,决定驱她走人:“本王今日有些乏了,陛下回宫去吧。” “这么晚了,朕不想回去!”她最讨厌那种黑漆漆的夜,小时候就在地室里藏过命的人,不想走夜路。 少女娇气地撇下一句,便起身站起来,绕过锦屏去,开始将那宽敞雅致的书房,一步步地丈量,一圈圈地打望,然后,便突然来了个好主意,伸长脖子对着那屏风后说到,“要不朕就在这里,陪皇叔一夜?……” 他不是对外宣称生死未卜,想借机看看这朝野动静吗?她这连夜探视的女皇陛下,若来了就走,岂不是显得太假? “随陛下吧……”果然,合了摄政王心意。 “这书房里各种书皆有,陛下随意看,若是饿了,或是困了,就与外头人说,自有人张罗饮食和就寝……” 屏风后,传来几句决定撒手不管她的吩咐,然后,灯下人影绰绰,那人似乎竟在罗汉床上躺下了。 想来是真的乏了。 皇甫璎便觉得,这样最好。 就在那书房里,假模假样地摸摸瞧瞧,又取了一本书,坐下来,信手翻开,一动不动地凝看。 估摸过了一炷香.功夫多点,便合了书本,蹑手蹑脚地过去,从锦屏后探首,冲着那榻上仰面躺睡之人,轻声地喊: “皇叔?” “九叔?” “叔?” 一边唤着,一边行至那罗汉榻前,且还矮身下去细细看,见着男子长睫掩目,呼吸绵长,似真的睡着了。 少女皇帝便陡然间感觉,一副龙心豹子胆,包了天,一个低头,铮地拔出腰间挂饰的龙牙匕来。 精铁寒光,匕首尖刃,轻轻拨开那雪白中衣门襟,慢慢地,在那玉色胸膛上空,一点,一点地,游走,校准,最终,对准了那心窝处。 人体要害,卓云可是花了半月功夫,与她细细讲过的。 只需一个使力,锋利刀尖儿,破皮入肉,下去便是心脏。 一刀下去,就能扎了心,止了跳。 从此,人间再无炎山王! 第5章 扎心啦 阿鸾,不怕,有九叔叔陪着………… 一刀下去,就能扎了心,止了跳。 从此,人间再无炎山王! 少年女皇心里默念着,秀拳握紧刀柄,在那尖刃即将触及肌肤之时,却突然……手抖了。 这毕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情,她长这么大,都没有干过,太过于手生。 莫名扭头去看那酣睡之人,想做个诀别。 却陡然听得一声温柔的轻唤:“阿鸾……” 吓得她魂飞魄散,飞手一撤刀,又是一屁股坐在地毯上。 再鼓起勇气去看,那人却是只动唇,不睁眼,面色温柔,声音也温柔,少息,又接了一句:“不怕,有九叔叔陪着……” 皇甫璎听得,顿时就酸了鼻子,像是陡然窥见了记忆深处。 阿鸾,不怕,有九叔叔陪着…… 这句话,是十岁那年,她登基那日,在一干冷面朝臣面前,吓得发抖,那个高高长长的俊美男子,仗剑戎装,就紧紧地握了她重锦龙袍广袖下的手,给与她的安心和力量。 彼时,他还喜欢叫她小名,亦动不动就九叔叔自称,着实当她是个小孩儿呢。 曾几何时,这阿鸾也不叫了,硬邦邦地,只称陛下,叔叔也不自称了,冷冰冰地,只称本王。 鼻子一酸,继而歇了那龙胆杀心。默默地,低头,将手中龙牙匕首,收回腰间那只缀金镶玉的鞘囊里。 见着那鞘上金玉闪烁,不觉暗自嗤笑,这本就是个装饰之物,果然杀不了人。 她太善心了,下不了手! 又抬眼去看那皇叔,似仍在睡梦之中呢,眉如墨,面如画,唇如桃瓣,肤如温玉。平心而论,这睡着的样子,不教训人的时候,着实……迷人,比那些自诩风流的京中贵公子,好上千万倍。 只是,先前被她用刀尖撩开的衣襟,敞露的胸膛,会不会……有些冷? 她是不敢再去碰他了,遂起身,拉过他身侧的薄被,给他盖上。 真是身体好啊,这才三月里的料峭天气,就这般单衣睡觉,还不盖被子! 一边暗自赞叹佩服,一边又将那被角掖了掖。她虽然,向来都是个被人照顾的主,可需要的时候,还是会照顾人的。 哪知下一瞬,那人猛地腾起,也不知是何手脚动作,她也没就看清,反正,一个天旋地转,她就被翻压了,给制在榻上。 一声惊呼还来不及出口,就被三指扣喉掐死,然后……就喊不出来了。 喊也喊不出,连挣扎……也挣不动了。一副小身板,被压在那精瘦强健的身躯下,双臂双手,双腿双脚,也不知被他用的何种技巧,反正,钳得死紧。 分卷阅读10 皇甫璎这才感到,真正的恐惧袭来。 比较起来,先前她拿着匕首往他心窝处笔划之类,简直就是儿戏! 传言,炎山王在北边时,在睡梦中,也能将那摸进帐中盗窃机要文书的奸细给杀了! 敢情,那还真不是传言! “叔……”她想出声喊他叔,可喉咙里的声音,连她自己也听不见。 吓得一身的汗,见着那人紧闭着双目,梦中杀人也杀得随性,都不睁眼看一下,只能在心中祈求…… 睁眼啊,睁眼看看,她是谁啊,再不睁眼,她就不用等三月后的鸩酒了,马上就被摄政王给掐死了。 而至于这修罗王会不会根本就是醒着的,她想都没往那处想。她宁愿相信那杯三月后的毒酒是真的,也不愿相信,他现在就想用这种残忍的方式,置她于死地。 一身恐惧到极致的冷汗,热津津地散出来,衣上熏香,龙涎的味道,也跟着从脖颈间散了出来。 就在她觉得自己的绝望,已经就要没顶之时,那梦魇之人,先是用鼻子嗅了嗅,继而,猛地睁了眼,也是一声惊呼: “阿鸾!” 霎时急忙松了掐她喉上的手,又立马反应过来,还将她压着的呢,赶紧撑起双臂,弓起腰身,曲腿撤了禁制,慌乱来看她。 少女心头撇过一溜儿心念,想他也只有在这种情形下,才能脱口唤她一声阿鸾…… 遂越发委屈,一边咳嗽着,抢夺几口迟滞了许久的空气,一边从那高大身躯下,蜷缩回四肢,先是双手,再是双腿,然后,再弓了身,末了,竟像一只小虾一样,紧紧地蜷缩在男子高大身躯笼罩的空间下,一声因声带受损的嘶哑哭腔,让人怜得生疼: “皇叔……差点就掐死我了……” 继而便是汩汩地泪水,冒了出来。 “莫哭,莫哭……”那清醒了的人,赶紧叠声来哄,又抬手来给她抹泪。两只手换着来,一只手撑起支她上方的躯体,一只手来给她抹那些越来越多的泪水。 忘了要从她身板上头撤开来,也忘了,拿这带老茧的手指来擦泪,根本就是无济于事的粗鲁温柔,只记得忙着去解释了:“叔入睡时,身侧从不留他人,所以,没想到……对不起,叔吓着你了,小鸾儿,莫哭,啊……” 越是劝,少女便越是哭,一直哭,一直哭。 她觉得这个时候的叔,不像白日里见着那个修罗王,但却真的像个叔啊,那个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一步步登上金銮殿宝座的叔。 那个敞开衣襟的精瘦胸怀,就悬在她身体上空,温烫浓郁的男子气息,就笼罩在她薄薄的肩头,少女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只觉得,那不吝唤她小鸾儿的温柔诓哄,好受用,就这样哭着,好安心,好畅快…… 正在酣畅淋漓地得劲儿之时,却被一声低沉呵斥,呵得她戛然而止—— “够了!” 那修罗王终于,像是彻底清醒了。撤了撑她身侧的手,迅速坐起身来,敛了衣襟,沉声问到: “陛下在我身边作什么?” 皇甫璎泪眼婆娑地,稍稍松了那弓虾模样,扭头看着他,一边哽咽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我就是见着我九叔……叔睡着……睡着的样子好看,就……就蹲在边上……多看了一会儿,又看着叔敞着衣裳,怕冷着了,就拉了被子过来给你盖,就被叔当成贼人给……给掐住了……” 她得把自己拿匕首比人的事迹,不着痕迹地……抹掉。 然后,继续缩成那一团紧虾,赖在榻上,不动了,间或还有一两声没顺过气来的抽搭。 皇甫熠似乎听得也受用,有声不着痕迹的嗤笑,见着她那自顾自怜的模样,又是叹气。跟着把被子给她拉过来,轻轻盖上,自己下了榻,把这罗汉床,让给她了。 下榻时,还给她脱了鞋,将她挂在榻边的双脚,给搁进了被子里。 “陛下累了,就在这榻上歇会儿吧……” 然后,便取了外衣,连人带灯盏,一起挪到锦屏外头,书案边上去了。 锦屏内,小榻上,顿时幽暗下来,窗外的下弦月,倾泻进微微光亮,将室中陈设,拉出静静的阴影。 皇甫璎抽搭着,蜷缩着,渐渐入了眠。 真的是累了,今日的紧张与惊吓,一波接一波,折腾了这么久。 …… 恍惚一梦,漫漫行路,似乎又走到了那三月后的十七岁生辰夜。 六月十九,也是这种下弦幽月,在她起居的朱华殿,满池的红莲花,满庭的青龙卫,然后,进殿来一女的,瓜子脸,狐狸眼,掐得出肉的身段,拧得出水的声音,妖里妖气地,递给她一杯鸩酒,妖里妖气问她: “陛下,这酒,是现在喝呢,还是等一下?” 这一次,她陡然大怒,一个拂袖甩杯,然后,愕然惊醒。 一个莫名其妙的狐媚妖精,也不是宫里的人,她以前似乎也没有见过,却说是奉了摄政王之命,叫她来送一杯 分卷阅读11 庆生酒!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在迷蒙的回梦中,也不知是否是另一层梦境中,却隐约听着屏风外头,那灯下书案边,还是那个妖媚子声音,滴得出水来: “王爷,这汤,是现在喝呢,还是等一下?” “……等下再喝。”她皇叔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却也不恼怒,还很和气,想来男人都好这一口。 “那王爷得趁热啊。” “嗯,下去吧。” 皇甫熠猛地睁眼,豁然坐起身来。 她要去看看,现在这个进书房来送汤的女人,是不是就是在梦中给她送毒酒的那一个! 月色幽光中,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榻边墙角,半人高的靠墙窄几上,雕木檀架,搁着一柄剑。 外头的对话,还在肆无忌惮地继续,越来越暧昧—— “王爷背上,还痛吗?” “还有些……” “那……要不奴家再给按按?” “不了,改日吧。” “今日车上,王爷未尽兴,需要奴家继续吗……” “不了,下去吧……” “王爷……” 滚下去! 这一句是皇甫璎在心头,替她皇叔吼出的咆哮。 一边在心头咆哮着,一边像一只敏捷的小鹿,跳下榻来,几步冲至墙角,刷地拔出那架上长剑,折身往屏风外冲去。 一是恶心这个女人,怎的如此不知廉耻!自己搭架子也要往上爬,且勾.引男人也不择个时间地点,当她这个天子是空气吗? 二是恼怒她皇叔脾气怎的这么好!她的功课做不好时,怎不见他有这般和颜悦色? 看她不把这个恶心的狐媚子给就地斩杀了! 就这样,携着满腔的怒火,冲出屏风,见着那灯下书案前,一坐一跪的两个人,听得那拔剑出鞘的声音,早已齐齐转头,来看她。 她一下子看清那个跪在地上的女人,瓜子脸,狐狸眼,一身能掐得出肉的窈窕,不就是梦中给她送鸩酒来的那个女人吗? 偏偏,她那皇叔,还稳坐于宽椅上,两人就那么一坐一跪,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就是一对奸.情四射的主仆! 皇甫璎又是怒,又是惊,又是伤…… 手里那剑,又忒重…… 铮地一声闷响,长剑杵地,那满身的怒火,便蒸腾出些雾气,迷蒙了双眼。 少女赤足,乱发,杵剑在地,有些狼狈。 却又是一身天子常服,鸱吻暗纹,月白华锦,金丝银绣,在那月色与灯光交映中,立在一扇青绿山水的绣锦屏风旁,站得绝卓笔挺,迷雾寒潭般的眼眸中,说不出的倔强。 少女之气,像一支清味栀子;浑身不悦,又像一树冷香寒梅。 而那因怒急攻心而激发出来的气色,眸黑腮红,雪肤艳唇,却是一种红莲妖娆的风情与威仪。 金枝玉叶,天子之尊,与生俱来的高贵。 骇得那个跪地的女人,腿脚发软,禁不住,作死地,竟伸手去抱住她家王爷的腿。 第6章 不怕了 你这脑瓜子里面,成日都在想些…… “鱼娘,下去!” 皇甫熠坐在宽椅上,纹丝不动。那女人来抱他腿,他不拒也不迎,只一声轻淡呵斥,听来没甚情绪,但也没得商量。 那鱼娘察言观色,终是撤了手,起了身,退行了出门去。 少女皇帝杵在剑地,冷冰冰地,目送那女人退出,直至房门合上。 她忍住了,没有跳过去,砍了她。 她怕污了她叔的剑,脏了自己的手。 可还是觉得,她皇叔,对这个狐媚宠姬,太纵容了。 似乎,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 难道,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睡过的女人,都要格外宠溺些? 皇甫璎笑了。 笑得她自己都觉得出奇。 先前见着鱼娘那张梦中脸的恐惧,以及听到那女人勾引她叔的怒气,突然间,怎的跑得没了影儿,剩下的,是一副无所畏惧与涎脸赖皮。 说来也怪,只要一想到卓云所说的,她家皇叔,竟然可以在马车上乱来,她便觉得,不怎么惧怕他了。 可能是因为,觉得那高高在上的肃杀天神,有了食人间五谷杂粮,经人世七情六欲的烟火气。也就是说,那再是威严冠冕的男人,也有色.急求女人的时候。 哈哈,就像一只完美的鸡蛋,突然裂了一丝儿缝,额,虽然,这个比喻,十分的不恰当,然而,她喜欢…… 少女杵剑在地,双手交叠了,撑在那剑柄处,微微倾身,将个纤细身板的重量也放了些上去,脑子里蔓延些精灵古怪的,嘴里的戏谑,也张口就来,活脱脱一个市井流氓样: “皇叔挑女人的眼光,可不怎么样……” 其实,她最讨厌这种瓜子脸狐狸眼的长相,她的母 分卷阅读12 后就是被那瓜子脸狐狸眼的吕妃给气坏了,积郁而亡的!她的父皇就是被这那瓜子脸狐狸眼的吕妃,给掏空了,壮年早逝的! 然而,刻骨的厌恶,却化作轻描淡述的调笑。 皇甫璎笑得低头。她突然发现,她心中,也有城府了。 就是她这皇叔常说的,陛下,天子龙心,得装得下一座城府。 “……”摄政王依旧稳坐在那书案前,手中拿着文书,还执了笔,想要写些什么,就那么,远远地,抬眸撇了她一眼,低低地,哼笑了一声,却也接了她的话,“男子的趣味,你懂什么?” 敢情,他就好这一口,也许,天底下的男子,都好这一口。 且还又把她当成个不通人事的小孩儿。 皇甫璎的脸,就笑成了一朵烂桃花,一个使力,将手中长剑提起,重重地再一次杵地,玉兔捣药一般,又说得挤眉弄眼,“那敢情,叔就喜欢这样的,要不改日,朕再给叔挑一些?” 她心中,又生了一计。 就在那王府深园,宽阔静室中,一对君臣,遥遥相隔;一对叔侄,说些茬了辈儿的;一个清纯如栀子的少女,在企图调戏一个成熟得如醇酒的男人。 “轻点,那是本王最爱的宝剑,别给杵卷刃了!” 皇甫熠却只在意那长剑杵地的铮鸣,皱眉警告她。 少女闻言,赶紧站直了,本想提了那剑起来,看那尖刃处是否被杵卷,却因太重而不利索,在地板上,拖行出一声刺响。 “还有这地板,紫檀红木,别给划出痕了……”那边灯下书案,摄政王都已经懒得看她了,闻声起了吩咐,便一头扎进他的要紧事情中去。 少女低头,看着脚下红木,触目一道剑痕,便吐了吐舌头,一把扔了剑,娇嗔一声: “小气!” 索性拍拍手,甩甩袖,游走开去,装着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是的,装着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梦中的鸩毒庆生酒,她不惧了,但也并不表示,她会逆来顺受! ∝∝∝ 女皇陛下在那书房里一阵游走。 这燕王府的小书房,她也是头一回来。 此时才反应过来,先前她心不在焉,未曾留意,这会儿定睛瞧了,才发现,这诺大书房中,那些多宝阁上摆的,桌几上用的,墙上挂的,地上踩的……打眼一看,都是些灰扑扑不起眼的雅致,其实不然,都是些价值连城的稀罕之物。 她虽被逼着节俭,但这赏物识货的眼力劲儿,还是日日有在练的。 “皇叔啊,您让朕要节俭,为天下作表率,您看您这书房,奢华得……简直……啧啧……” 女皇陛下踱步至书案前边,双手背在身后,绞着玩,心头的信马由缰,又飞得更高了些。 原来,她这皇叔,不仅重色.欲,还重物欲。 常言道,无欲则刚。那么,反之,这有欲,她就觉得,接地气多了,也真不那么怕了。 “去把鞋子穿上,地上凉……”摄政王不接她的话茬,斜眸见她一双赤足踩在那紫檀地板上,又是一句板板的教训。 “不用,这地毯上,就很暖和。”少女跳起脚,往垫书案的那张狐裘地毯上站了。 雪白的狐裘铺地啊,真是爱干净,也真是奢侈! 那暖毛拥足,痒痒的,痒得她心头又是一片腹诽,她这叔,怪癖还真多。 “陛下若是无事,把功课说来听听……”摄政王见她动来动去不安定,便给她找事。 “皇叔,您这不是正忙吗?明日再说吧……” 皇甫璎心头一急,急得想给他磨墨讨好,一伸脖子,却见着那玲珑假山叠石砚台里,满满当当的,一汪墨潭,用不着磨。 遂又转过身去,拿起那银钗样的灯杖,去挑灯芯。这书房太大,那十五连灯盏,却只点了靠书案一边的三盏,她帮他拨亮些吧,免得伤眼睛。 “我手上写我的,耳朵还可以听。”摄政王不吃她这一套。 皇甫璎手中一抖,便挑熄了第一盏灯。 “若是那《平边策》没写好,现在还可以写,这里有现成的笔墨。”那在书案上奋笔疾书的人,看她,是不是在看一个透明人? 皇甫璎手中再一抖,挑熄了第二盏灯。 “朕……肚子饿了。” 她一边绕着弯拐,极力转着话茬,一边伸手,朝着那连灯盏上仅存的最后一盏灯下手,她就不信,平日见红衣做得轻巧的事情,她怎么就做不来了! “饿了,这里有碗燕窝羹。”体贴的皇叔抬手推了推那盏青花玉瓷盅,里面用热水温着碧玉碗,就是刚才那个狐媚子鱼娘送进来的。 “不敢喝!朕怎么知道,这里面是不是下了什么起兴的东西,喝了流鼻血怎么办?” 女皇陛下心头,终是对那鱼娘计较得很,皱眉撇嘴,把那嫌弃张口就说。 话音刚落,恍若有“噗”地一声,其实无声,却如有仙人在拂袖,室中陷入一片黑暗。b 分卷阅读13 r   她终于,成功地,把最后一盏灯,也给挑熄灭了。 手太欠。 “呀……”皇甫璎脱口一声轻呼,就当是说抱歉……吧。 “站着,别动!” 那书案后边便传来一声轻呵,将她定得稳稳的。 其实,她蹙眉凑眼地,把那三盏灯给近距离盯了个遍,此时,眼里还闪映着灯光残影,确实是什么也看不见,感觉室中如墨般一片浓黑,只能定在原处。 看不见,就如同关闭了眼帘,却能打开些其他感官来,听着衣料窸窣,几声脚步,然后,便是好闻的木香松息,笼罩在她的面前。 腰间,扶上了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手,略略地停顿与使力,几近可以将她掐握。 “叔……”少女突然有些紧张,在这会儿闭了眼,开了窍的须弥芥子中,她仿佛是,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男女之间的吸力,“您可被乱来啊……” 下一瞬,额上就吃了一个虫咬般的吃痛。 那人在她额上轻弹了个绷指,嗤骂了一句: “你这脑瓜子里面,成日都在想些什么!” 那扶她腰的手,便将她往边上拨开了一些,然后,探手在她身后灯盏底座上,去摸索。 眼中浓墨渐渐散去,她隐约看见,那叔手中摸过来的东西。 原来是将她刨开,好去取她身后的火折子。 是她想多了! 少女松了一口气,可又莫名觉得,就这么贴他身前站着,也挺好的。 便翘首,去盯着他,等他擦亮火折子。 “退远些,小心烧眉毛!” “哦……” 少女傻傻地应了一声,一步退出那雪狐地毯,方觉红木地板上冰凉。 “王爷?……” 门外突然响起一声请询。 是燕王府管家乌先生,皇甫璎倒是认识,也见过。既是王府的管家账房,又是燕王的幕僚谋士,厉害得很。可就那一副肺痨般的烟嗓,很有特色,一听就知道。 “何事?”皇甫熠停了手中擦火之事,问到。 “府门外的人,都散了。”乌先生汇报了外间情况,顿了顿,又说到,“唯独季太傅和他家幺子亭山,执意想见王爷……” 皇甫璎一听,心头大叫,死了,死了,要死了。 季太傅带着季亭山来,一定是事情败露,那老子押着儿子来自首的来了。 这太傅大人,腿脚不利索,可这反应,也太快了吧。 可皇甫璎觉得自己的反应,也快。 “这么晚了,不见!”她扬起嗓门,冲着门外乌先生大喊,抢在了皇甫熠开口说话之前。 然后,又是一脚跳回去,一边抬手去捂住了她皇叔的嘴。 手摸得准,倒是把那嘴捂住了,可那脚,却跳得章法太乱,似乎踩在了……他的鞋面上。 好在,她叔还是不吝帮助,闷哼着吃痛,却也伸手扶稳了她的身形。 “是……陛下啊?”乌先生侧耳聆听着室中动静,又小心地问。 “怎么,朕的话,不做数吗?”皇甫璎就耍了赖,摆了谱,死捂着那人口鼻,然后麻利地作了主张,“王爷受了伤,需要休息,不见客!” “……”乌先生等了等,等不来王爷的不同意见,便领了女皇陛下的旨意,“是!乌某这就去通传……” 打发了乌先生,女皇陛下松了气。 松开捂人口鼻的手,从那朝靴软棉的鞋面上跳下来,又赶紧搬开了那双扶她腰上的手。 一气呵成,稍息回神,却发现,自己简直是傻透了! 这等欲盖弥彰,此处无银三百两的笨拙,又岂能瞒过摄政王的法眼! 果然,那人蹭地擦了火折,转身点亮了一盏灯,然后,借着灯光,稳稳地,将她的眼神捉牢,冷冷地问到: “陛下不让季太傅见本王,是在怕什么?” 第7章 季亭山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陛下不让季太傅见本王,是在怕什么?” 一双藏了星夜的深眸,磁一般地锁住她的双眼。让人无处可逃。 皇甫璎忍住没垂眼转眸,还挺了挺腰板。她知道,这个时候,一定不能闪躲,最好连眼皮都不要眨一下。否则光是那静静质问的眼神,就能把她给看穿,烤化,剑一般,将她削成一地碎片。 “朕……朕哪是在怕什么……”她极力放缓着语速,否认了。然后,飞速地在脑子里,翻找,看能不能找一个能够搪塞的理由出来。 “……”皇甫熠就那么看着她,如剑的眉尾微挑,如菱的嘴角冷诮,却不言语,一副看她还要怎么作妖的等待。 “朕就是觉得,像……刚才灯灭了那般,待着皇叔身边……甚好,所以,不想被其他人打扰……” 老天有眼,让她找到了一个美妙的借口,刚才灯灭那一瞬,被那温玉木荷般的气息笼罩住的温馨,仿佛是 分卷阅读14 一种离仙乡梦窟最近的距离。 皇甫璎犹犹豫豫地说了,还露一脸的难为情,一边去察她叔的神色变化。 果然,瞧着那严肃男子,嘴角略微上扬了一下。雁过天空无痕,但总算是寒潭留影。 又赶紧添点油,加点醋:“叔长得这么好看,就这样,多笑笑,就更好看了……” 她发现,只要夸他好看,他似乎就会收些浑身煞气,化出些许温柔。 换来一声拿她无奈的隐约哼气。 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听进去,或是信了她的鬼话没,但不管怎样,不再凶凶看她咄咄问她,那就是成功。 皇甫璎便赶紧跳上去,扯着他的衣袖,将他往屏风后边的罗汉榻上引:“夜深了,皇叔过来休息,朕这就写《平边策》,您把这书案让出来,我马上就写,等您老人家一觉醒来,就写好了……” 他不是最着急她的功课吗?她便赶紧拿出点认真的姿态来,博取一下首肯。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为了逃出这个火坑,便跳向另一个火坑。 待到真把那男子拉到榻上坐稳了,回头奔至书案前,展卷,镇纸,提笔,蘸墨,荡毫,笔尖对纸,生宣纸上苍茫茫一片,映出脑中,也是空茫茫一片,女皇陛下心里,蹦地一下跳出来的,就是上面这句话。 “好生写啊,写不完,今夜就别睡觉了……” 偏偏屏风后头,还幽幽传来这样一句,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女皇陛下有时候常常在想,她在她皇叔眼中,得有多透明。 ∝∝∝ 斗转星移,转眼至天明,玉兔沉,金乌升。 少年女皇发了个狠,有生以来,第一次,熬更守夜写策论,写了个通宵达旦。 平边嘛,无非就是兵戎加怀柔。 屯兵驻边,建兵寨,修兵城。犯我边界者,就打。友好的,倒也可以坐下来谈一谈,可通商,青盐换茶叶,骏马换丝绸,草药换粮食,裘皮换瓷器;可通婚,为蛮夷之地,带去中原地带的人文教化,让鲜活有力的蛮族血脉,为我文胜于质的国人强健体魄,换一换精气神。 总之,拳头要硬,但不一定总是打,一味地开疆扩土,耗费国力根基,战乱频繁,民生受苦不堪。和为贵,战为次,怀柔为主,兵戎为辅,既要扬我□□国威,又要彰我礼仪文化。 这些道理,其实,季太傅不怎么讲,那老先生多讲的是圣人之道,诗书经纶。但她这皇叔,没少苦口婆心地说,她就是扫些耳边风,耳朵也听出了茧。 所以,心里静下来想一想,就还是写得出的。 以前之所以不想写,是对功课有种莫名抗拒。总觉得,不管说什么,写什么,都会被她那个强大到上天的皇叔,打眼一看,嘴角一抹,鄙视到泥泞里。 这会儿把那天神当人看了,心头便散了些雾障。亦或是说,今夜被逼急了,才发现,来一篇急就章,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并且,她也不是一无是处嘛,她的字,写的还是……很好的。 好几个当朝的书家都赞叹过,女皇陛下的字,写得有遒媚之力。 当然,也不晓得他们是不是在怕马屁。 皇甫璎笑着搁笔,吹了吹未干的笔墨,又欣赏了一遍满纸的遒媚,便伸了伸懒腰,揉了揉黑眼圈,满意地起身了。 又去屏风后头,踮脚伸脖子地望了望,见那榻上之人,睡姿如初。 心头感叹,摄政王睡眠真是好啊,说睡就睡,倒头就着,睡着如入定,入定如隔世,也不知在那隔世的梦中,武曲星是何种快意杀伐……怪不得,酣睡之时,不容他人在侧,这样子,很容易误伤杀人的。 她学了乖,也不敢靠近了,就那么远远地,欠着腰,长伸手,摸出榻边地上她自己的鞋子来,两下穿上,蹑手蹑脚,溜出了书房。 一路招摇出王府,惊起一路各色人物跟随,卓云也不知是从那个地方跑出来的,就那么很自然地,紧紧地跟在她后边了。 反正,待到走出燕王府朱漆大门时,銮驾,禁卫,仪仗,已经齐刷刷地等候在阶下,仿佛昨夜从未离开过。 不过,她也没什么好骄傲的,这些,都是她叔曾经严肃整顿皇家禁卫的功劳。 女皇陛下一步抬脚上銮驾,又一脚撤步,给退了回来,她瞥见边上角落里,石狮子后,大槐树下,黑漆漆蹲了一辆车。 准确地说,黑漆漆的马车旁,蹲了一个人。 是季亭山。 还真是季老师傅的作风,固执到底。携幺子亭山深夜求见燕王,未得入内,便在这大门口等了一夜! 那老师傅八成是在车里睡大觉呢,让个儿子赶在车外蹲守。 “季卿,你过来。” 少年女皇对那蹲成个一个球的贵公子,扬声一句招呼。 季亭山便赶紧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跟着她走。 两人朝着王府大门的另一面石头狮子和大槐树去。 一直走到那大槐树的阴影 分卷阅读15 深处,才停下。 皇甫璎转身,背负双手,估摸着,用那种远处人群不可闻的声音,板了脸问: “季亭山,你这是要出卖朕吗?” 稍息幻神,她突然觉得,她怎地,跟她叔有点像了。 “……”季亭山一愣,继而笑得一脸凄惨,“怎么会?” “那你来燕王府做什么?”少女抬了抬下颚,颇有气势。 “昨夜事发,被家父一通严刑拷打,瞧,这腿都瘸了,脸也青了,微臣也没敢扯上陛下半分……” 季亭山动了动腿,又指了指脸。 皇甫璎偏了偏头,绕开那大槐树荫下,初晨的斑驳光影,才看清他脸上光景。 怪不得,她刚才怎么觉得他笑得一脸凄惨,原来是淤青。 “季师傅打人……还打脸啊?”皇甫璎打眼往那边马车望去,有些不可置信。 这老子揍儿子,向来都是打屁股板子,或者抽腿条子,舍得朝脸上招呼的,还稀少。 “可不,说就是这张脸惹事……”季亭山苦笑。 季亭山长得漂亮,十八九岁的贵公子,家世显赫,但又是不用继嗣承祧的嫡房幺子,日子过得轻松,人也将养得好,白白净净如芝兰玉树一般。 “那你倒也说来听听,这张脸怎么惹的事?” 皇甫璎便也跟着笑。 “家父昨夜逼问那死士之事时,微臣就说了,说是前天在听雪楼喝酒,被一雏姐儿看上了,非要把那开.苞礼献给我,哪知那雏姐儿,也是吕大公子看上的,吕大公子不是京城一霸吗,他就不乐意了,非要与我打赌,说是谁有胆量到永乐巷去,去打劫那第一辆酉时从宫中散值归来回乌衣坊的车驾,谁就可以得那姑娘。微臣到也不是稀罕个花娘,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就动了家里死士去那永乐巷打劫去,哪知,不小心撞到摄政王的刀口上了。” 季亭山说得有板有眼。 皇甫璎听得咋舌。 这么离谱的事情,也真亏他能想得出来。以前只觉得他写文章写得天花乱坠,没想到,这胡话说起来,也是乱坠天花。 不过,那些京中纨绔,无所事事,挥金如土,经常想些千奇百怪的赌注与缠头,来刺激枯燥的生命和平淡的生活。比这拦路打劫朝官车驾更稀奇的赌头,都多了去。所以,他这一通解释,似乎也还算合理。 “这听雪楼的事情,是真的,二十一日夜,微臣确实在听雪楼,那个小花娘,叫做小茴,微臣跟吕大公子的打赌,也是真的,燕王爷都是可以去问话和查实的。” 季亭山绷一脸的真实。 少女皇帝也就绽一脸的惊叹。 “季亭山,你能啊,你是不是早就想到,朕这事情多半成不了?” 不然为何在下手之前,就先精心铺好这么一条后路。 “倒也不是,只是微臣习惯了,凡事两手准备,输赢都有路走……” 季亭山是个心思如发的性子。 少女还在回味,想他还是真能耐,能把一个小花娘子,还有吕相爷家里那个又蠢又霸的大公子,都要牵着鼻子算计进来,还真的是……能耐! 她没得其他话可说。 “等下见着摄政王,微臣也会如是这般地说。总之,第一,微臣绝不会出卖陛下半分,第二,季家死士绝不是有意要伤害摄政王。这事,只要不是起了心的刺杀,而是微臣与吕大公子斗气而起的误伤,便会大事化了,小事化了,至多,微臣遭家父禁闭些时日,朝廷不让我参加这几年的科举,甚至,可能把这侍读的差事也给抹了,也就差不多可以平息了。燕王爷一口气杀了我家三十个死士,也算是手狠,不会再继续跟微臣,过分计较的。” 季亭山又与她细细地分析。 皇甫璎顺着他的一通分析,也就跟着点了点头。 领了他这份哥们义气。 本来嘛,她就是一直当他是兄弟一般的存在,从十岁登基做了女皇,拜了季太傅为帝师,他季亭山就是侍读,都侍读了七年了。七年的交情,他能不替她,担待点吗? 既然担待了,她也就要投桃报李。 因为,以往,每次担待了,他都会索要好处的。 “朕这身上,可就只剩这块随身玉了,你……要吗?”女皇陛下抬手,挑出衣襟下那根丝织细带。 人太穷了,说话都不硬气。 “……”季亭山定定地看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你……开个价?”皇甫璎还是想照着二人之间的默契规矩来。 季亭山沉吟几息,仿佛是等待那婆娑光影,在他脸面上流转了一个轮回,这才开了价: “陛下今年可就满十七了?” “嗯……” “六月十九的生辰日?” “可不?” “过了生辰,可是要选皇夫?” “大概要吧。”如果她过得了这一关大劫的话。皇甫璎心想。 “那……陛下觉得,选微臣做 分卷阅读16 皇夫,如何?”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那未及弱冠的贵公子,一脸的青肿,满目的深幽。 乍一开口,就是□□裸地求。 第8章 不入流 要对自己的色.相,有信心。…… 皇甫璎愣住了,站在树影中,想了一会儿。 她直觉,这选夫是一件需要谨慎的大事,可她也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她该选一个什么样的皇夫,或者说,她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皇夫。皇夫对一个女皇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意义和作用,她也有些懵懂。 像季亭山这样的,一时也找不出什么不妥来,且这眼下,还等着他替她兜底呢。 这样一思索,竟也就豪气应下: “成交!” 拊掌一拍,把这白首之约给交易出去了。 “回头给你送点药到季府上去……” 女皇陛下伸手,往那未来皇夫的额角青淤处,虚指了一下,表示了应有的关切。 也算是补些汤药费吧。 然后,走出树荫,登上銮驾,摇摇摆摆起驾,回宫补眠去了。 她放心了,季亭山不会出卖她的。出卖了她,也就是把季家也给拖下了水,于他,决不可为之。 放心的大头觉,一直睡到日暮黄昏。 摄政王和季太傅都顾不上管她的日子,真好,瞌睡都可以倒着睡。 赶在那漫天晚霞未散之际,囫囵爬起来,披头散发出殿,在那半池苏醒半池萧条的莲池边上,吸些清新空气,新鲜一下。 阳春暖风,有吹得万物复苏之力,少女在莲池边上踱步一圈,便浑身充满了精神和力量,想要开始继续折腾了。 她现在准备改变策略,下不起心,也下不了手杀皇甫熠,但扳倒,总可以了吧? 摄政王一天不倒,她这小命可就还一天悬着。 “红衣,把朱华殿的宫女,都叫过来……全部都要!” 女皇冲着那贴身侍女,激动地喊。 “……”侍立在一旁的红衣,闻言未动。她先要冷静地观察一下,她的女皇陛下,在起什么鬼心思。 “快些,等下天黑了,看不清……”皇甫熠催促她。 红衣无奈地,点点头,赶紧叫人去了。 不多时,约莫有二三十个宫女,陆续来到莲池边上,立了长长一排。 一溜烟月华色的宫衣,桃粉色的腰带,缠枝纹样的银绣交衽与裙边,清一色的碧玉年纪,青春红润的面孔。 其实,长得都不难看,但总觉得,看起来都是些憨憨的朴实性子。 女皇陛下挨着逐个看,一圈下来,也没看出一个合适的。 不觉心头丧气。 可不,她身边的人,都是摄政王一个个地挑过的。师傅,侍读,宫女,内侍,侍卫,随从……哪个不是他挑的? 摄政王挑宫女的标准是,麻利的手脚,朴实的长相,憨厚的性子,没有幺蛾子手段和心思,不能惑主……这样的标准,确实惑不了主,不管这主,是男主还是女主。 皇甫璎无奈地挥手,让宫女们散了去。 一阵窸窸窣窣,夕阳余晖下,便又只剩了红衣在跟前。 女皇陛下突然直勾勾地看着她那贴身大侍女,满眸深意地,喊了一声: “红衣……” “陛下……”红衣顿觉浑身寒毛直竖,有种不妙的感觉袭来。 “你……不是喜欢摄政王吗?”女皇抬了抬眉梢,像是捉住了一条大鱼。 “额,对呀……”那大侍女供认不韪,有些。 也没法不承认啊。每次见过摄政王,红衣都要忍不住流着哈喇子,在少年女皇耳朵边上,念叨半天,燕王爷真是好看啊,眉毛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唇好看,肩宽,腰细,腿长…… 不厌其烦,喋喋不休,重复千遍,用一种怀春少女看美男子的羞怯眼光,又有一种小姐妹间闺房私话的肆无忌惮。 女皇与红衣,虽说主仆有别,但也有些自幼就在一起的姐妹情谊。 那如风来去的男子,在被训诫的女皇看来,是一阵烈烈罡风,可在她侍女眼中看来,却是温柔春风。 皇甫璎有时候在想,她后来觉得,她家皇叔绝世无双,有多半就是被红衣成日念叨,给洗脑出来的。 “红衣,朕不需要你了,你去皇叔身边服侍吧。”女皇陛下一个拂袖,决定忍痛割爱,舍了大侍女去套一只大尾巴狼。 其实,红衣也不是那种瓜子脸狐狸眼,但面容姣好,聪慧机灵,那俏生生又水灵灵的模样,她看着都觉得馋,男子见了,一定喜欢! 红衣却吓得扑通一声,立马跪在那莲池边,青石地面上。 “陛下……”一时情急,也不知该如何辩驳。 女皇陛下便悠悠两步,行到她跟前,倾身低头,抬指勾颌,一如既往,像个调戏美人的君王,笑意盈盈: “你长得这么美 分卷阅读17 ,皇叔应该会喜欢,你到他身边去,把宠爱夺过来,再把他现在的那些个宠姬,一个个地,全都摁在地上痛踩了,然后赶出十万八千里远去……” 女皇说得,眉宇间透出一股子嫌弃。今晨出王府深园的书房,瞥见等候在廊下的一大群幺蛾子,她终是心存芥蒂。 “陛下!”红衣提了口气,凝了声色,绝卓表态,“红衣宁愿跳进这个莲池,也不去服侍摄政王!” 红衣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为何?”皇甫璎有些不解,“你不是喜欢他吗?” 喜欢归喜欢,但是,服不服得住这福气,还要看命格。她一小小宫女,从未想过要飞上枝头去作凤凰。也正因为,没有过那些非分的肖想,所以才能随性脱口,说自己的喜欢。 红衣挺住了腰板,满腔忠心和炽诚,铮铮掷地: “都是些口头上说的喜欢,也就过一把嘴瘾罢了,陛下莫当真。陛下也莫要不信,红衣生是这朱华殿的人,死也是这朱华殿的鬼,只要陛下在这朱华殿一天,红衣也就会在身边服侍,不离不弃!” 皇甫璎突然有些感动。 直起腰身,扔了那激动的侍女在池边,抬脚进殿去。 一边头也不回地走,一边用个后脑勺往身后扔话: “好了,不想去就算了……别往那池子里跳,也就半人高而已,死又死不了,还弄一身的泥,衣服洗不干净就废了,回头皇叔又要训朕不节俭……” 其实,她心里,也是舍不得红衣去的。 诺大宫殿,孤寂天子,也就这个同龄的贴身侍女,像个可以话痨的姐妹。 再说了,计谋也有高下,这种靠美色来诱惑的手段,毕竟有些不入流,不用也罢! 然而,那天晚些时候,当吕太妃来朱华殿时,少女皇帝心中,突然又冒出一个比那不入流的美人计,更加……下三滥的想法…… ∝∝∝ 吕太妃位分高,但不老。 昔日是先帝身边最得宠的妃子,吕相爷家里的女儿,进宫的时候,也就十七八岁的妙龄,颇能狐媚惑主,把个中宫皇后给气死了,又把先帝给掏空了。 先帝的即位,颇有些艰难,在跟他那几个兄弟的争斗之中,把几个儿子都给折掉了。以至于,后来在位那三年,膝下就皇甫璎一个孩儿,且还是一个公主。所以,颇为这子嗣一事,作了许多努力,后宫妃嫔们,也跟着很努力。 可说来也邪门,那几年,成群的后宫妃嫔,雨露恩宠没少承,却愣是没给皇甫璎添上半个弟弟妹妹。 而且,这当中,先帝最宠的,就数这最后进宫来的吕家女儿。吕妃也努力,但同样的,也不争气。 十七八岁的小妃子,成日缠着个壮年皇帝,要给他生儿子,缠得先帝荒废了好多个早朝,可到最后,先帝愣是都累死在吕妃的床上了,也没听闻个喜讯传来。 可这吕妃娘娘,偏偏又是在先帝驾崩后,怀了个遗腹子。就在那皇陵送终之仪上,因当场晕厥,给诊出了喜脉。 这彤史起居注上,密密麻麻地记录这临幸之日呢,这迟来的遗腹子,也是皇子。 于是,当那些膝下无子的诸宫妃嫔,统统都去了皇陵守陵,长伴青灯枯老终身之时,吕妃娘娘却留在了宫中,一个人生养儿子。 彼时,皇甫璎也就将将即位,看着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弟弟出生,她还对着摄政王表示过忧虑,害怕朝臣们会废了她,而立幼弟。被她皇叔一通严厉地训斥,说是皇家之承嗣,最忌废立不决,最伤国祚元气,女皇就是女皇,陛下坐稳了,别动! 皇甫璎便将那忧虑从此烂在了肚子里。 如今,一晃,那遗腹子都快七岁了,吕妃变成了吕太妃,却依然是正值青春好年纪。 二十有五,还是六?皇甫璎记不清了,反正,只觉得这个不五不六的女人,一副瓜子脸狐狸眼的容貌,万年不变。 像极了一个苏妲己转世来的狐狸精。 且还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明知女皇陛下讨厌她,却还坚持着,隔三差五地过朱华殿来,嘘寒问暖。 一开始,皇甫璎很抗拒的,跳着脚地撵她。可那太妃锲而不舍,久而久之,女皇陛下也就不客气地,消受了。 也是没法啊,绵延开阔的冷清宫室里,也就只剩这几个主子了。饶是再讨厌,也还勉强能算个亲人,尤其是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弟弟弥生,她还是很喜欢的,毕竟血脉相连。 于是,女皇陛下跟这位吕太妃,就像那种没了男人的大家庭里,管事的大小姐,跟个妖媚子后小妈的关系。 皇甫璎讨厌她,却又喜欢与她顶嘴,寒酸,拿她开涮。 “太妃今日来,又是为何事?” 少女皇帝看着那个摇摇摆摆地进殿来,又从食盒里一样一样的往外取出各色点心的女人,开门见山地问。 问罢,不觉抬手捂额,晃得她有些头晕,不知是被那一身花枝招展晃的,还是那让人垂涎欲滴的糕点晃 分卷阅读18 的。 后宫孀居,闲得发慌,吕太妃居然练就一副做吃食的好手艺,弥生皇弟颇有口福,当然,女皇也没少沾光。 “听闻阎王爷在永乐巷遇刺,陛下昨夜前去探望了,也不是情形如何,究竟伤着没有?” 吕太妃丝毫不掩饰,她对那个伟岸男子的关心。 皇甫璎这点也是佩服她,从来不掩自己的心欲,也从来不吝去追求。 “皇叔……受了些轻伤,亦无碍,要不……过几日,皇叔复来宫中理事,太妃亲自到勤政殿书房去问候吧。” 女皇心头的歪计,已经在渐渐成型。 “……这,不妥吧?”吕太妃眉眼弯弯地笑,一脸矫揉造作的犹豫。可是,做作得多了,反而好自然。 勤政殿书房去问候,她不是没去过,大约去十次,能见着一次,若是遇上小皇子授业请师之类绕不过去的事情。 “无妨,本就是一家人嘛,炖点汤,做些个点心,好生问候一下……啊?”少女皇帝一团和气,通情达理得很。 “妾身做的吃食,王爷从不曾接受过……”吕太妃笑得更深,低头,侧眸,一脸的……羞愧。 炖汤和点心子,她也不是没少端过,却从未入那男子之口,似乎都便宜了那些愣头愣脑的亲卫大兵们。 “这一次呢……”少女坐在那案几后面的宽椅上,手肘搁膝,像个儿郎一般散坐,说得也爽气,“太妃只管送,朕替太妃留人,也务必让他吃到腹中。然后呢,朕想个由头,留他过戌时,宫门下锁,他不便回府,便会宿在那书房里……此时,太妃就可来问候,弥生皇弟的蒙学也学得差不多了吧,到该换师傅的时候了,就以此事为由请见……” “这……使得吗?……”吕太妃听得眉眼闪烁,颇有些心动,面上却继续笑得……羞愧。 皇甫璎招了招手,让她侧身靠近些,又挤眉弄眼地,与那太妃说了些打气的悄悄话: “听说皇叔背上有些痛,想是昔日战场上留下的陈年旧疾,太妃可炖些舒筋活血,壮.阳滋补的汤,啊?” “……”吕太妃听罢抬首,终是觉得有些不可意思,她惊诧于今日,女皇陛下突来的同流合污。 “太妃别惊乍,朕也深知,这宫中寂寥,朕吃了太妃那么多点心子,也就想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少女皇帝掂着那太妃心思,打消着她的疑虑,又附耳说秘辛给她打气,“还有个信儿,昨夜朕去王府,见着摄政王身边,有个宠姬,最宠爱的那种,叫做鱼娘的,就是太妃这一挂的长相,可那通身气韵,比起太妃,就差远了,所以,太妃千万不可妄自菲薄……” 少女面容,清纯得欲滴,饱满的贵气,可那神色语音,却像个拉皮条的鸨妈姆。 末了,还拍了拍那姐儿的肩头,示意她,要对自己的色.相,有信心。 第9章 第二计 计未行,人先怂 三月二十六日,是国子监诸生,入宫与天子同学的日子。 这宫中游学,三月一次,一次为期一日,选拔国子监中三十名学业优秀者,入皇宫内苑,至天子学宫,与少年天子一起,聆听季太傅讲学,也可与帝师、天子一起谈经论道,评政问策。 当然,还可以游御苑,吃御膳。 国子监的学子们,都争先恐后地,拼命挣一个课业优秀,来获得这听帝师授业,与天子同学的机会。且那少女皇帝,长得又仙又纯,却又一副豪爽飒气的性子,人还谦虚,常常是少说,多听,很有大智若愚的天子气度。 女皇陛下却不怎么喜欢,尤其是那谈经论道,评政问策,跟那些嘴巴里装弹簧的国子监最优者们论战,她觉得自己舌好笨,嘴好拙。 可这折腾人的规矩,是摄政王兴起来的。 人家说了,国子监的最优者,日后都是国之栋梁,朝之肱骨,陛下的臣子,提前见一见,有些眼熟和渊源,总是好事,同时也练些识人的眼力劲儿。 于是,每隔三月,皇甫璎都要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遭这一日的罪。 可三月二十六日这一次,女皇陛下心情不一样了,她喜欢。 三十个一身清气嫉恶如仇的国子监学子,又能说,又能写,还喜欢在东华门外传八卦,这些人,是多么好的见证者,若是要堵她皇叔一个秽乱宫闱的话。 皇甫璎一想着就奸笑。 上午,笑着听季太傅口若悬河讲学,还溜了一丝儿心神叹息,可惜季亭山被禁足家中了,不能来围观今夜的好戏。 下午,笑着看那些国子监学子舌绽莲花地论辩,使出浑身解数在她面前现。是的,这群儒舌战的场面,她通常都是用眼睛看的,而不是用耳朵听,她太懒了,听不懂。看就容易多了,衣着容貌,进退举止,表情神色……眼力劲儿嘛,不都是用眼睛练的? 到了酉时,本是要散了的。 女皇陛下突然说到,说她今日与诸位同学,太高兴了,有些依依不舍,瞧着那天高气爽,夜间也一定是月明星朗, 分卷阅读19 不若留大家在宫中用晚膳,然后,等天黑之后,去登那勤政殿西南角的栖凤楼,攀到皇宫最高处去,俯瞰皇城万家灯火。 也不必急着去赶那夜间宫门下锁的时辰点,登了楼,大家还可以夜游御苑,夜宿在天子学宫便是。 那三十个国子监学子,自然是激动得,满脸通红,握拳跳脚。 女皇陛下与那学宫中寺人,一通安排吩咐,便暂且告别了同学,往勤政殿边上的小书房去。 ∝∝∝ 摄政王因遇刺受伤,在家中休息了三日,借机看了看朝中诸位,对他的爱恨情仇。 今日第四日,便又入了内朝坐镇。 那堆积的政务,自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处理完的。 果然,皇甫璎一路小跑至小书房,见她皇叔还稳坐在案前,文书一摞一摞的,不像是能立马收工的迹象。 她扶着殿门,松了口气。再一口口地,平着喘息。 “又是跑着来的?” “……”皇甫璎知道又要挨训了,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平喘,抢着说来,“天子气度,当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她都听得可以脱口而出了,说完,又不好意思地吞吐了一句,“我……朕这不是想见皇叔,又怕皇叔出宫回府了,赶不上嘛……” 半真半假。 “见本王何事?”里面那人也很快就去伪存真。 皇甫璎便抬脚进殿,直直往他书案侧边的地席上去踞。 “坐好!”摄政王眼皮都不抬一下,却不忘及时纠正她的天子仪态。 少女赶紧端正地跽坐了,满脸期待地问到: “皇叔,朕那《平边策》,写得如何?” “不错。”有些轻描淡述。 “……真的?”少女却眉眼放光,难以置信。这可是难得的嘉奖,她向来都是挨骂居多,早就以不可雕的朽木自居。 “喝口茶?”摄政王抬手指了指案上刚沏好的茶汤。紫砂茶壶煮汤,白瓷茶杯盛出,茶色透亮,提神飘香。勤政殿的寺人每日都要为摄政王爷,煮一壶酉时茶。 少女掂袖伸手,端过案上一杯茶,仰头一饮而尽,看来也是渴坏了。 也不管那杯子,是谁喝过的,那茶,是给谁晾的。 就冲那简单的一句肯定,她心里有些飞扬。 “朕还是想,有生之年,去那北边看一看的……” “陛下想去,等本王空了,陪陛下去走一遭便是。” “那皇叔,什么时候空?” “再说吧,眼下不行……” 两人又是一番闲话,有的没的。 多是女皇陛下找话说,问些不知天高地厚,胡天海地的。那手中忙碌的摄政王,倒也不赶她,不烦她,还能时不时地应她两声。 说不出的融洽静好。 磨蹭至酉时三刻,晚膳准时送到。 寺人在殿门外请询,是否摆桌用膳。 摄政王有些惊诧,抬眸来问她。 皇甫璎腆着笑,讨好地解释:“是朕让膳房准备的,皇叔去南边几月,回来又一头扎进国事,甚是辛劳,朕就是想,陪皇叔好好地吃顿饭,可以吗?” 少女皇帝一声“可以吗”,求得卑微而美好,委屈而明媚,大有驱散阴霾,消融冰雪之功力。 摄政王嘴角一抹浅笑,搁了笔。 寺人快速进殿,摆桌盛食,银针试毒,又服侍着热巾子敷面,香汤水净手。 一张食案小桌,杯盘盏碟,荤素鲜香,琳琅满目,两人对坐同食。 女皇陛下殷勤侍候,亲手盛出一碗饭前汤,递与她皇叔: “老鸡松茸炖的东海鲍……” 摄政王无疑,接过饮下。 皇甫璎看着他手执汤碗,一勺一勺用调羹舀了,渐渐喝下,便强压住自己的眼皮跳,那鸡茸鲍鱼汤,是吕太妃亲手炖的,天知道她下了些什么料! 她不爱吃荤腥肉食,那满桌的菜肴,她也就信手拈了几筷子清淡的,再吃了几块甜食,就搁筷了。 接下来,就托了腮帮子在手,看她皇叔吃。 少不得又被训一通,她这糟糕的饮食习惯。 皇甫璎心不在蔫地笑应着,心头只管浮想联翩,想着她那天才纵横的皇祖父亲自教出来的人,也真是养眼,就连吃东西,也吃得这般温润优雅。可卓云说,在军中时,摄政王有时候也会是个操爹骂娘的火炮仗性子。就不知这当中的反差,是如何调和到一个人身上的,好想看…… 心头一片柔软歪思,又觉得她跟吕太妃今夜合谋那伎俩,有些……下.流了。 于是,用了膳,又说了会儿闲话,挨到戌时,估摸着吕太妃快要来时,女皇陛下便赶紧溜了。 说是约了国子监诸生,夜登边上西南角那栖凤楼,看万家灯火,其实,出了小书房,她便让人去学宫传话,说她有些不舒服,先回寝宫歇下了, 分卷阅读20 让寺人带着那些学子,随意登楼游玩去。 然后,还真回了朱华殿,自家寝阁里窝着,自怨自艾去。 她心头有些乱。 计未行,人先怂了。 本想带着那些登楼的国子监学子,顺路经过勤政殿小书房,抓一个秽乱宫闱的现场,可是现在看来,她做不到! 不仅做不到,此时,连想着都怕了。 她有些怕,怕她那重欲的皇叔见了妖媚的吕太妃把持不住,又有些怕,那些登楼的学子们,途经小书房时,耳聪目明,东张西望,看见些什么不该看的,听见些什么不该听的…… 就那么坐立不安地,在寝殿里,没头苍蝇似的,乱飞乱撞了约莫一炷香.功夫。 终于,鼓起勇气,抬脚出殿,还是决定亲自返回勤政殿去看看。 她走得急,一个低头迈槛,才是一个抬头看路,几步冲出去,尚未走出廊下,便猛地撞见了那天神。 迷蒙夜色中,廊下灯影里,摄政王一身的邪火,一脸的黑气,还有满脖子的红潮,将将堵在她跟前,挡了她的去路。 也好,都找上门来了,就不用她再去勤政殿瞎操闲心了。 索性撤脚往后退。 少女一步步后退,那男子便一步步相逼着,将她往殿里撵。 廊下侧边一排宫女内侍,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又大气不敢出一口,半点声气也不敢吱。 少女退至门上,反手摸了殿门柱边,倒退着过槛,进门。 身前那天神,亦是紧跟着,一步迈脚进门。 然后,一把掐住她的腰身,将她提抱起来,再一个旋身,“嘎吱”——,腾手关了殿门。 随着殿门呯砰合闭,皇甫璎便感觉,自己也给贴压在门背后了。 倒也没有死压着她,那压抑着粗息的男子,微微躬起身躯,抬手撑在她肩头两侧,给她留了些活动的空间。 也没有开口就训她,憋一脸的怒意涌动,像是都不知该先训哪一句。 就那满目窜红,噼里啪啦的火星子,烧灼得她,眯眼偏首,不敢去直视,身体亦有些想躲。 “叔?……”少女便试探着,微微往下矮身,想从他抬臂的腋下溜开去。 “别动!” 一句闷声低息的怒吼,复又将她钉在门上,钉得死死。 第10章 很生气 你就站在那里,别过来! “别动!” 一句闷声低息的怒吼,复又将她钉在门上,钉得死死。 皇甫璎就怯怯地贴那门上,不动了。 也不敢说话。 看样子,吕太妃没有得逞,登楼的国子监诸生,也没有看见什么。 只是,她却不知,那吕太妃在汤里,究竟下的是什么。也不知,他此刻心头,得有多大的气。 摄政王极力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撑她肩头的手掌,乃至极力躬起的身躯,都在隐隐地颤抖。 浓灼而滚烫的男子气息,如麝香般,摄人心魄,蚀人骨肉。 熏得少女有些昏头,她极想伸手,去抱一抱,看他那样子,好难受。 可就在她懵懂伸手那瞬间,男人却一把打掉了她的手,整个人都撤开去,冷静说话: “让红衣,送一桶凉水来,用浴桶……” 说罢,便往那殿中深处走。 “……哦!”皇甫璎愣了愣,也就跟上了思路,赶紧点头,开门叫红衣。 女帝平日被训得节俭,那宽阔的浴堂殿都干了许多年,平日净身,用的都是一只小小的浴桶,就搁在侧殿浴房里的。 所以,这抬一桶凉水进殿,倒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不到一盏茶功夫,红衣就招呼着两个小内侍,抬了进来,搁在画堂正中央。 然后,天大的好奇也藏在肚子里,不管不问,快速地撤了。 皇甫璎复又紧闭殿门,转身。 就被一声呵斥给定住了—— “你就站在那里,别过来!” 那已是强忍到极致的男子,麻利地取下腰间配饰,解腰带,脱下一身亲王朝服,脱朝靴,然后,就那么和着一身中衣,进了那桶凉水里,泡了下去,水面掩上来,索性一滑,没了头。 少女远远地,立在那殿门边,踮脚,伸直脖子,去瞧那桶中光景。 什么都看不到。 那男人在水下闭气的时间,有些久。 久得她有些慌了,试着上前几步,一边轻唤了几声: “叔?……” 一声“哗啦”水声,男子从水中抬头,溅她一身的水滴。 “退回去!”且还一声湿润的吆喝,要她退回到殿门边上。 皇甫璎烂了个脸,却也乖乖地,退了回去,靠门站了,安静地等了。 反正,等他这急火缓了劲,就是要捉她来,训得个体无完肤的时候。 就等着吧,人家是如来佛的手 分卷阅读21 掌,她逃也逃不过。 双手垫在后腰,倚门站了好一会儿,发现似乎没对。 那人头脸湿漉,仰面靠在浴桶边沿上,面色依旧如火。 敢情,不是她想的那般轻松,那药效,貌似没怎么压下去。 “叔,要不要叫太医?”少女再度伸直了脖子,小心翼翼的问。 要不叫太医开一副泻火的汤药煎来? “不用……”男子转头,换了一边后脑,枕在那桶沿上,重重地哼吟一声。 “要不,朕叫几个宫女进来?”少女约莫能听出,那哼吟中的渴求。 “不用!”男人声音坚决,有些恼怒。 “那……红衣,行吗?”少女又试着问。 若是嫌宫女不合胃口,她这里还有个俊俏又伶俐的。 “都说了,不用!”摄政王就彻底恼了,一掌拍出桶中水花。 一副就你事儿多的怒眉嗔目。 “……哦!”少女便退到门上贴了,不再多话。 数着自己的呼吸,听着桶中的水漾。 那水漫金山,如紧拉慢弦,如金戈铁马,潮起潮落,惊涛拍岸,一浪接一浪。 许是良久,许是刹那,少女几乎是屏了自己的呼吸,只听得那男子的气息,越来越重,越来越急…… 终于,弦断,潮散,如银河倾泻,烟花绽放。 有些哗啦荡漾的水声,如释重负的轻哼,空气中,还有些隐约味道。 她虽懵懂,避火画册却看过不少,男女之事也听闻过许多。 她算是明白过来了,她皇叔这是做了什么!竟当着她的面,自己解决…… 少女顿觉,满脸绯红。 那男子算是疏了口气,抬了手臂,躺靠在那凉水中,却依旧是熊熊深眸,煞黑面色,将她怒视。 她却比他还羞愧! “皇叔!?……”皇甫璎不觉嗔目,顿足。 他怎么能够如此淡定,面不改色!? “好了……”偏生那缓了劲的人,立马当做什么都不没做过一般,迅速调整状态,开始教训上她了,“阿鸾,如实说来吧……” “说……说什么?”皇甫璎偏头,实在是想装糊涂买傻。 “今夜那汤是怎么回事?”摄政王直指要害。 “太妃思慕皇叔,朕平日没少吃她做的点心,吃人嘴短,也就想着,帮衬一把……” “就是这个帮衬法子?在膳食的汤里加料?” “那汤里,我也不知太妃加的……什么料,朕只是帮着送……送到皇叔口中罢了。” 这个时候,她只有扔下吕太妃来垫底,先保自己的小命再说。 “……”摄政王似乎信了,也似乎压根没信,反正,那沉沉面色,竟像是无波的古井。 看不到他心头的曲折。 但总算,不再继续问她。反倒是缓和地,冲她略略招了招手。 “过来……” 少女便赶紧行到那桶边上去。 见他伸手过来,她亦赶紧接住握了,以为他是要借她一把力,从桶中站起来。 哪知,那人虎力一拉,却把她给拉得,一脚绊倒在桶边上。 皇甫璎双手攀着那只手掌,赶紧一个囫囵爬起身来,就那么依偎在桶边,翻身去求那个泡在凉水里面的大爷: “皇叔,这水里凉,我扶您起来,换身干爽衣服?” “再泡一会儿,还死不了……” 摄政王身体刚健,这点儿凉水算什么,可那药力,却要命。 继续在那凉水里,四平八稳地坐了,抬一只手,伸进她衣襟,挑出那根丝带,顺着把随身玉也拉出来一看,便问她: “本王送你的赤龙珠呢?为何不戴在身上?” “在匣子里放着呢,今日没戴……”皇甫璎随口胡诌,想敷衍过去。 “你这妮子,口里怎的没一句真话?” 那勾她颈上丝线的手,便忽地绕开,一掌扣了她脑后,手指伸进浓密乌发间,轻轻重重地揉了,接着长长一口叹气,忽轻忽重地说来: “阿鸾,九叔对你,没有任何防备之心,你若是想要杀九叔,今夜那汤里,就该加些致命的毒才是……” 少女听得赫然,却又被他扣着后脑,有些动弹不得,只得抬手扶在那浴桶边,看着桶中浑浊水波荡漾,感觉快要沉沦的人是她。 “一碗毒汤就解决的问题,多省事,用不着大费周章,买刺客来永乐巷行刺……”摄政王沉了声音,咄咄说来,有些恼,有些酸,还有些伤。 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少女惊得手脚发软,慌得语无伦次,“不是……季亭山他……” 难道是季亭山嘴没把住,还是把她给出卖了? “季亭山什么也没说,但你给他的赤龙珠,他挂在脖子上,给本王扣头谢罪时,掉出来了……” 摄政王自己说着,都有些笑。笑她与季亭山 分卷阅读22 两人的蠢吧。 “皇叔,我错了!”皇甫璎几近哀嚎。 她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了,赶紧认错。 他之心深,竟这么藏得住事情!既然都知道了是她□□,还能这么多天不找她算账!今夜那小书房用膳,还那般和颜悦色!且明知她有杀心,可她端给他的餐前汤,他还照喝不误? 皇甫璎心头有些迷乱。 “是错得有些深,你明日去东山长生观,住上些时日,到无涯大师座下,好生思过去……” 少女听得,彻底软坐在地上。 送她去长生观,就好比让红衣给摄政王当侍妾宠姬一般,虽然喜欢,但是绝对不想,因为服不住。 长生观于她,也是这般,虽然有缘,无崖子大师还替她摸过骨看过像,她的天子气象就是被那老道给摸出来的,但是,那个地方,她绝对不想去,太邪乎了,她一介凡人,服不住。 “我……我不想去长生观,换个受罚的法子,行吗?” 少女还在作死挣扎一番,左右都是受罚,看能否能换点别的。 “换个受罚的法子?”摄政王眯眼。 “嗯,只要不去长生观,做什么都行!”少女猛地点头,斩钉截铁的绝卓。 反正,也不能再差了。 冰块终于掉进了后颈窝,一阵彻骨寒意之后,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那好啊……”摄政王突然挂了一抹笑,依旧一只手掌,插进她头发中,将她后脑扣着,另一只手掌,抓过她一只手,往水下面伸…… “皇叔,我还是去长生观吧!” 皇甫璎被吓得跳,惊得抖,却又挣也挣不脱。 “迟了,先受了这罚,明日再去长生观……” 第11章 长生观 这銮车狭窄,坐两人,有些挤了…… 翌日,摄政王没有送女皇陛下去长生观。 那被药物和凉水折磨了一夜的男子,隐了一脸的不痛不痒,扬长出宫,回了燕王府。 也不知是找他的宠姬补偿去了,还是回去补眠去了。 歇了一日,三月二十八,才又进宫来,礼仪周到地请行。 锦衣缓带,清贵儒雅的摄政亲王,备了銮车仪仗,要亲自送女皇陛下,到东山长生观,小住修行。 皇甫璎被一路逼着,一脸不情不愿地,坐进那宽大銮车中时,犹觉羞愧。 为前天夜里的事情,感到羞愧。 越想越羞愧,羞愧得无地自容时,忍不住把手递到自己鼻尖嗅一嗅,总觉得,她指腹上,被留下了味道。 虽然,什么也闻不到。 但偏偏就在她正将手指放鼻尖猛嗅之时,摄政王一拉车门,低头钻了进来。 被逮了个正着。 少女讪讪地,将手指从鼻尖拿开,在空中停凝少息,放到膝上搁了,再缩回常服广袖中,羞羞地藏起来。 却被那坐到身侧来的摄政王,一脸的似笑非笑,似蹙非蹙地斜看了。 不知在忍笑,还是忍怒。 皇甫璎突然挺直了腰板,坐得端庄且硬气。 她在这里羞愧什么?难道不应该是他,更应该感到羞愧吗? 遂直视着正前方车门背后的雕花纹样,拿了天子气度,目中缥缈,问他: “皇叔今日为何不骑马?” 见他一身广袖紫锦的亲王常服,收拾打扮得清贵无比,想来今日出门时,就存心没想过要骑马。 “接连着被奸人所害,有些气虚,不想骑马……”摄政王竟也阴阳怪气地,来寒酸她了。 少女也就绷着,稳坐在车座正中央,此时更将一双过手的广袖放到身体两侧,占些空间: “可这銮车狭窄,坐两人,有些挤了……” “净睁眼说瞎话……”摄政王笑得不咸不淡,有丝儿恨得她痒痒的恼意,却也纹丝不动,就稳坐在她一侧。 “……”皇甫璎无奈,算了,说也说不过,朝天翻一个白眼,狠狠往车窗边上挪了,贴那窗下车壁上,远远地坐。 好吧,她承认,其实这天子銮车,按制打造,又宽又大,她就算是打横了躺,也躺得下。 就那么,两人同乘,摄政王亲自送女皇出宫,出城,往东山去。 去面壁思过去。 ∝∝∝ 长生观是受皇家供奉的道观,也是受百姓信仰的道观。 盖因里面有个得道高人,无崖子大师。道号无崖子,相传能窥天机,看天命,也能替凡人摸骨看相,掐指算命,因此举国上下皆称其为大师。 摄政王的开阳星君命格就是他给算出来的,皇甫璎的天子气象也是他给摸出来的。 也不知他高寿几许,乡关何处。 在皇甫璎的记忆中,他就一直是这样,白发白眉白胡子,老得不能再老,却也没见着他色衰,就那么红光满面,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地存在着。 且许是因为 分卷阅读23 不同凡响,脾气也有些古怪。 天子要来观里静心小住,无崖子无奈,只有双手双脚欢迎,还要带着一众弟子,亲自出观门接驾。 见着那銮车旁边的情形,老道却觉得脸上挂不住。 这英武的摄政王是他喜欢的,顽皮的女皇陛下也是他喜欢的,可就是这两个他在辰国最喜欢的人物,却总是喜欢给他找些麻烦,让他难堪。 只见那銮车旁,摄政王先行下来,就站在车旁等,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且还算客气地唤了一声: “陛下?” “……”没有动静。 “陛下,到了,下车!”那男子面色还算缓和,却凌厉了音色。 “……”车内的人甩都不甩他。 那俊美男子突地有些毛了,复又钻进车里,把个女皇给拖出来。 连拖带抱地,拎下车来,那少女还是一副走不动路的软骨头,不吝一脸的不情不愿,像是要赴刑场。 摄政王就抓了她的手,跟拖个赖皮狗一般,将她拖行至了无崖子面前。 随行的禁卫扈从,一律的低眉顺目,装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一般。 无崖子大师直想抹把汗,这就是一对皇家叔侄的相处,跟那些打情骂俏的痴男怨女,有何分别? 还有,女皇陛下对他这道观,得是有多嫌弃? 虽然,每次女皇陛下来小住,都是他的长生观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寸草不生。他还都没嫌弃呢! 没办法,谁让他喜欢这个小姑娘呢,他摸出的天子气象,就像是一件自己的杰作。 遂忍住摇头,一路引进观,绕影壁,过门庭,入三清殿。 随从和弟子们都停在了外面。 都到了那三清塑像面前,女皇尚拉着那男子紫袍上的玉带,还在讲条件: “住几日?” “住到陛下想清楚为止!” “朕现在就想得很清楚了,可以现在就回去吗?” “不行!” “那究竟住几日?” “大师说了算,什么时候心窍通了,什么时候回……” “我怎么又是心窍不通了?……” “咳……咳……”无涯子大师终于忍无可忍,咳嗽清嗓。那两人一直在嘀咕,都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当他跟那三清祖师爷一样,都是泥塑金身的造像吗? 摄政王这才撇下女皇,转头来与他交代: “大师,阿鸾有些魔怔,竟买刺客来杀我,还伙同他人,在我膳食里头下药……” 摄政王向来都很尊敬他,毕竟他是连高祖皇帝也很尊敬的人,与无涯子面前说话,就像个子侄,既没那亲王的架子,也丝毫不避讳家丑。 无崖子听得颤眉动耳,这家子皇室的秘辛,他也算是听了一代又一代了,可每次听到,都觉得要折寿。 可历代皇甫氏,都十分的信任他,他也就只能听着,还要帮人家排忧解难。毕竟,这长生观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几百号弟子,一餐一饭,一布一缕,都受的是皇甫氏的供奉。 遂缓和了神情,依礼叙话。 摄政王几句交代与托付,就滞留了女皇在三清殿中,干脆利落地,撤退了。 就像生怕那少女又粘上去一般。 皇甫璎冲他一个嗔目鬼脸,无奈回转身来,还是接受了被强迫入住长生观的现实。 无崖子于案桌上拈出三根香,递与她: “入观进殿,先拜见三位祖师。” 那少女接过线香,接火,礼拜,叩头。完毕后,那膝盖尚未离蒲团,就那么往蒲垫上歪坐了,偏头就来与他理论。 无涯大师知道,自己的噩梦又要开始了。 “大师见着朕那摄政皇叔,为何不称王爷,殿下,而称星君?”女皇陛下突然想与他计较一个称呼。 “紫薇斗数卜卦,周天十四主星,都可称君主,王爷乃开阳星命格,我道门中人,信奉星宿八卦,见了这落在凡间的星宿之主,自然也可称一声星君……”无崖子大师耐心解答。 “朕知道了……”少女点点头,“那依这道门规矩,大师见他,是否如见神祇,亦或顶头上司?” “大约……是这个意思。”无崖子答。 “那大师眼中,就不见朕这人间天子吗?”少年女皇突然横眉,叱问。 “陛下……哪里的话……”无涯子捏一把汗,这女皇与他说话,总是三句一个坑。 “哼,朕就知道,这整个辰国,朝野上下,大家眼里,都只有摄政王,没有朕这个陛下……”少女气哼哼的,越说越小声,倒也不是在冲着他。 无崖子便想起自己的使命来,开始苦口婆心:“朝野皆知,摄政王尽心辅佐陛下,鞠躬尽瘁,陛下确实不该,行那些打杀之事,加害于他,让他伤心……” 他活得久,看得多,知晓得也深,自然是站在摄政王一边的。 “明明是他!”却把少女说得激动了, 分卷阅读24 把个垫坐的蒲团拉到他脚下来,示意他也坐下,然后,两人凑近了摆:“大师您知道吗?我皇叔他……他睡梦中都可以杀人,我就靠近了些,他就差点没把我掐死……” 女皇陛下抬手曲指,虚比了个掐脖的动作,又开始嫌弃地甩手,“还有,他喝了那下药的汤,还拉着我的手,给他……给他,哎呀,算了,不说也罢,朕忘了大师也是男子……” 少女怕他不好意思听,便打住了。 无崖子一脸的尴尬。心道,你到好意思说。 “那……孰先孰后?孰因孰果?” 得道高人倒是没被女皇陛下绕晕,捡出了当中的关键。 “是他先要毒死我……” “几时的事情?……” “是朕先梦到,他让我喝毒酒……” “……” “大师别笑,那梦可神了,就跟真的一样,说不定就要成真呢!瞧,梦里他从南边带回来一颗珠子,结果第二天,他还真就给了我这个珠子……” 少女从衣襟中掏出那颗赤龙珠递上。这珠子,摄政王已经从季亭山那里,给她要了回来,今日来长生观的路上,又给她挂脖子上了。 无崖子接过,摩挲在手,又循循善诱: “梦魇者,可是前世,也可是今生,可是心魔,也可是预兆……陛下不妨细细说来,看老道能否解一解这梦……” 皇甫璎便将那梦里情形,但凡她还记得住的,说了一通。 无涯子大师听罢,也不闭目掐指去算,却一副没好气的样子,吹胡子瞪眼地说她傻: “常言道,这冤有头债有主,陛下这梦里,送毒酒的是鱼娘,不是摄政王啊!” “鱼娘是摄政王的宠姬啊,最宠的那种,她来送毒酒,还说是皇叔派来的,且还有青龙卫护送,这不就相当于皇叔要杀朕吗?” 少女皇帝瞪目,跟他怼回去,也是一副嫌他迂的样子。 那老道却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陛下此言差也!世间诸事,皆有因果;凡间个人,皆有心魔。梦魇如镜,警醒梦中人,你能在里面看见的,便是梦镜想要警示于你的,但是,未看见的,亦莫乱猜测……” “……”皇甫璎怔住。 “陛下可还想得起,那梦中,鱼娘送毒酒来的时候,摄政王在何处?” “……”皇甫璎心中忽有些触动,眉眼闪烁着,下一瞬,却又抬手抚脸,一声长长哀吟。 那梦中,鱼娘送毒酒来的时候,摄政王在何处? 隐约觉得,梦里是有的,但是……她想不起来了! 第12章 青芥子 他是怕爱上我,所以赶紧将我送…… 那梦中,鱼娘送毒酒来的时候,摄政王在何处? 隐约觉得,梦里是有的,但是……她想不起来了! 就为了这个想不起来的去处,少女皇帝又魔怔了。 直想再度入梦去看看,却又偏偏夜夜安眠。 那长生观,筑在东山顶上,山中的四月天,万物复苏,却又微风袭人,满目春景,却又清幽雅静,端的是静心休养的好去处。 就这样无所事事,混吃等死般过了几日,女皇陛下忍不住了,跑去找到无崖子: “大师,给朕起一道符箓吧……” “起符箓做什么?”无崖子不解。 “做个梦引,朕想回到那梦里去看看,就是那日与大师说的梦……想看看朕喝毒酒的时候,皇叔在何处……”皇甫璎觉得,这位神力通天的大师,一定有办法帮她。 “想要入梦,无需符箓,陛下脖颈上挂的那颗赤龙珠,有镇魂驱邪之功,魂给镇住了,自然入不了梦,夜里睡觉时,把那珠子取下来,搁远些,便可。”无崖子大师一语解惑。 少女便低头去看脖颈上所挂,恍然大悟。 “不过,想要两次入同一个梦,可有些难。梦有脚,会跑,不会在原地停留着等人的……万一误入了其他一些更蹊跷的梦境,反而伤神……”无崖子又提醒了她一句。 皇甫璎却不以为然。同样那个梦,她不是已经入了两次了么?第一次,饮了毒酒;第二次,看清了递毒酒给她的女人是摄政王的宠姬鱼娘。 于是,那天夜里睡觉,她掂量了一下,还是把赤龙珠取了下来,让红衣给她放远些去。 连着几天晚上,都取了赤龙珠睡觉。 就这样,没过几天,她就一脸的憔悴和不安,又跑去找无崖子了。 “陛下入梦了?”无崖子搁下手中线香,斜眸翻眼地问她。 “梦了……”少女点头。 “梦见皇叔在何方?”那老道也是一脸的好奇,想要窥探。 “没有梦见皇叔……梦见高祖爷,递糖糕给朕吃,还说朕福重命浅,让朕悠着点,小心被厚福压折了小命,朕被吓醒了,可醒来时,嘴都是甜的,就像真吃了块糖糕……” 女皇陛下说得稀奇。 “……”无崖子 分卷阅读25 就垂眉顺目地听着。 “还梦见父皇了,他说,让朕去查一查,吕太妃那个遗腹子,就是弥生皇弟,究竟是不是他的血脉……” 女皇陛下偏头想了想,又说了个更惊悚的。 无崖子还是只能垂眉顺目地听着。 “又还梦见母后了,她说,让朕安心当好这女皇。她说……说她临死前,给父皇下了道断子绝孙的密药,她死后,所有的妃子,都生不出孩儿了,若是生出了,也决计不是父皇的……” 女皇陛下还在若无其事地,说那惊悚之事。 无崖子已经眼皮乱跳,抓起桌上一盏莲花灯,递至她手中,堵了她的话头: “陛下的命格,至阴至纯,火焰太低了,容易被梦魇缠住,去后山红莲湖,点一盏心灯吧……” 他实在不想,再当他皇甫家所有人的树洞了。 辰国皇室皇甫氏,所有人,都喜欢拿他当一个存放秘辛的树洞。 更有甚者,还逼着他帮忙逆天改命。 想起就是一把辛酸泪! ∝∝∝ 长生观后山中,有一片深谷镜湖,四周奇峰乱石环绕,水面掐齐山腰,空中雾气缭绕。更奇的是,水中野睡莲蔓生,花开皆为深深浅浅的红,灵气又妖娆。 这样的深山莲湖,大约能通神灵,散仙气。 是故,来长生观朝拜奉香的善男信女们,都喜欢来后山,再点一盏心灯放入,许心愿或是卸心魔,或驱邪,或祈福。 一盏薄铜铸模的莲花灯,附赠二两灯油,只卖一百文钱。 就这样一个小小的生意,都让长生观每年赚得满盆满钵。 皇甫璎捧着那盏莲花灯,默默地去了后山莲花湖。 卓云和红衣都远远地跟着。 平日里,来这后山镜湖放心灯的人,络绎不绝,尤其是这适合出游的人家四月天里。 但今年这段时日,因女皇在此小住,外边亦有禁卫驻守,长生观也就谢绝了所有想要入后山放灯的香客。 诺大湖边,就皇甫璎一个人,放灯。 放得无比的寂寥。 卓云和红衣都远远地歇着,反正都是无聊,却不想凑近了,去当女皇的开心果,或是出气筒。 女皇陛下随手放了灯,便将就坐在湖边石头上,发呆。 这心灯之说,她倒信得马虎,可一连几晚的梦,却实在是梦得她有些惶恐。 也不知坐了多久,终于又来了一个放灯的。 那是一个妙龄女子,也是捧着一盏莲花灯。 一身天青色弟子服,长得却跟那湖中早开的粉莲一般,又明媚又娇嫩。 “你也是师傅的弟子吗?”那女子倒也活络,先开口与她搭讪。 “……”皇甫璎迟疑了一下,便点了头。 这观里,就无崖子一个人,能称一声师傅。她自幼就受那老道点拨,也算是弟子吧。 “我叫青芥子,也是无涯大师座下的女弟子,上月才来的,来就在药房里做了半月的杂役,成日研磨那苦黄连,你瞧,手指都染黄了,所以,也还没机会登堂听师傅讲道经,你可能不认识我……”那青衣女郎也是个自来熟的人,一边蹲湖边放灯,一边与她闲话。 皇甫璎就听她说,偏头见着她放入水中的莲花灯,灯芯有些怪怪的粗苯。 “你那灯的芯,为何是那样的……”不觉问了一句。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是两根灯芯,我将它们搓在一起了。”那女郎有些羞色,又有些得意,且又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与她说话: “悄悄告诉你吧,那两根灯芯,一根是我,一根是我……舅舅,搓在一起点燃了,浸透了油,化成了灰,就一辈子缠在一起了,分也分不开了……” “你把自己和舅舅缠在一起做什么?”皇甫璎凝眉,觉得稀奇。 “我喜欢他啊……”女郎毫不掩饰,笑得妩媚。 “……”皇甫璎凝着眉,偏了头。这亲舅甥之间,哪门子的喜欢? “其实,也就是个冒牌的舅舅啦,他是我外祖父捡来养的孩儿……”那女郎见她色变,急忙与她解释。 又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收不住,索性于那湖边大石上,与她并肩坐了,慢慢聊: “不瞒你说,我家里是做绸缎生意的,生意做得很大,可我父母走得早,又只有我这个独生女,所以一直是这个母家舅舅在照顾我,也替我打理生意。他虽是个捡来的,可人才真是出众啊,人长得好看,又能干。我也不知,经了他的手,现在家中的钱财可有多少,大约,富可敌国吧……” 青衣女郎有些骄傲,亦有些天真,偏头想了想,又继续说:“他这么能干,又大包大揽,我还是有些怕他,怕他侵占了我的家产,可后来我想通了,我想着,反正我也喜欢他,要不,索性嫁给他做妻子,这家产,不就无所谓你我了吗?……哪知,他听了我这主意,将我狠狠训斥了一顿,然后就把我送到这长生观来,给无涯大师做女弟子了… 分卷阅读26 …” 女郎喜怒皆形于色,说到这被送进观里,就有些丧气得低了头,少息,很快又绽了笑,满目的精灵气:“外间都说他将我送入道门,是为了侵占我家产,其实只有我知道,他是怕爱上我,所以赶紧将我送远些。……不过,这些天,在观里磨药静心,我便想到一个好主意,可也需要有人帮我,正好在这里遇到你,你愿意帮我吗?” “……”皇甫璎就傻傻地点了点头,她也不知为何。 “我想,他若是嫌弃我是他外甥女,那我便换一种名正言顺的身份,换一种萍水相逢的缘分,来与他相处,不就是了?” 那女郎一边说,一边竟脱了脚上一双青色布鞋,往湖里扔。 嗖嗖两道弧线划过,那鞋子扑通入湖,又浮出水面,荡出圈圈涟漪。 那女郎回转过来,继续与她说到:“拜托你,告诉无涯道长,就说青芥子在后山投湖自尽了。他就会通知我舅舅,舅舅和家里便会当我死了。日后舅舅再见着我,我也就只是一个似曾相识的陌生人吧,长得有些像他的外甥女而已……” 皇甫璎听得出奇,第一次见到,投湖自尽也还有这种操作。 那女郎还拍了拍扔过鞋子的手,又想起了要叮嘱的:“哦,对了,你也不要现在就去说,等上三天吧,三天以后,再告诉道长。听说这长红莲的水面下,有许多喜欢食肉的鱼,投湖三日,尸肉也就被啃食得差不多了。他们要找,多半也不会先找到那被啃食的残躯剩体,只要先在湖面上找到这一双鞋子,也就信了…… “舅舅下月要去北方做生意,我会偷偷地跟在他身边,跟着他去的。他总是嫌弃我,觉得我笨,还把我当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看,其实,我今年都二十了,那些经商之道,我也跟他学了个七八成,我可以的,可以在生意上助他,也可以与他并肩而立,做他想要的那种妻子,我相信我自己的……我走了,拜托……” 青衣女郎念叨着,一边转身走,一边潦草扬手,就算与她作了告别。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少息恍惚,人就走得没了影儿。 若不是回头去看时,看见那雾霭沉沉的湖面上,确实有两只俯仰沉浮的青色鞋子,还有一盏悠悠飘摇的铜色莲花灯,皇甫璎还以为,又是一场梦魇幻境呢。 第13章 点心灯 红莲心湖千盏灯 皇甫璎很守信用。 那日在红莲湖边遇到的青衣女郎之事,她一连三日,都守口如瓶。 可也觉得,这长生观里的人,都似乎修行得太淡定了,他们这突然少了个弟子,也没见着有谁着急。 三日之后,她才去与无崖子说了。 无崖子也是不惊不急,却现了一脸的茫然,凝神想了少息,还是一脸的茫然,冲她摇头: “老道座下,没有叫做青芥子的女弟子。” “说是上月才来的……” “不可能,老道上个月没有收过新弟子!” “大师,是不是您座下弟子太多,记不清了?” “笑话,老道记性好得很,陛下不信,可去查看弟子名册,也可以随便问观中弟子,这长生观里,确实从来没有一个叫做青芥子的女弟子!” 无崖子说得斩钉截铁。 皇甫璎心头就发了毛,一把拖着那老道士,和一众弟子,往后山湖边去。 到那湖边大石边,详细说了当时的情形,又让边上那个负责管理莲湖的小道士,撑了竹筏去湖中,找那双青布鞋子和那盏两根灯芯的莲花灯。 这半山幽湖,四周奇石环抱,水面无风也无浪。 三日前扔进去的东西,至多在水面上乱飘了一阵,此刻要找出来,还是很容易的。 果然,小道士上了竹筏,在水雾中左右倒腾着撑了几竿,就捡回来一双鞋子。 脏兮兮,旧垮垮的,还被浸得湿漉漉的,青布浆的鞋面,浸湿了越发显得青,千层白布纳的鞋底,也看不出白。 小道士呈到皇甫璎面前,无崖子便斜眸问她: “是不是这双鞋子?” “就是这双鞋子!”皇甫璎点头。 “老道观里,所有的弟子,都穿的是这样的鞋子。”无崖子一脸的无奈,只差没冲她翻白眼了。 “……”皇甫璎怔住。 那小道士脸上却憋出些红潮,翻开一只鞋子前面的破洞,有些难为情地说到: “这……这双鞋子,是我的。上个月底,我在清理湖面时,不小心被竹筏卡了脚,一双鞋子也被卡掉了,掉进湖里,当时因为急着捡灯,就没来不及打捞鞋子,又想着,反正这鞋子也破了,捡回去也不会再穿,便想着,干脆等这个月来捡灯时,再一并捞出来,扔掉……” 说完,赶紧低了头,退开去,怕无涯师傅训他清理工作没做好。 无涯子露出白眉下一双精亮小眼,将皇甫璎看着,意思是问她,还找吗? 皇甫璎昂首,顿了顿,说到: “找 分卷阅读27 灯!……找那盏两根灯芯的灯,这四月里,湖面没清理过吧,那灯一定还在!” 这湖里,常年有人来放莲花心灯,生意好时络绎不绝。为了防止灯满为患,长生观的小道士,每月都要清理湖面一次,把那些放进去的莲花灯捡出来,当然,清洗干净了,还可以再卖。 刚才小道士也说了,三月底时,清理过一次,可这四月里,因她在此小住,观里谢绝了外间所有香客,没有让人到这湖里来放灯,也就是说,是不是这湖里,应该就只有两盏灯才对? 一盏只有根灯芯,是那天无涯大师递给她,让她放的;一盏有两根灯芯,就是那个青衣女郎放的。 皇甫璎心中这样想着。 那个小道士又上了竹筏,一头钻进了迷蒙水雾,听得哗哗水声,不多时,便捡出来一盏灯。 皇甫璎伸头一看,摇头: “不是这盏,这盏是那日朕放的,一定还有一盏两根灯芯的……” “仔细找过了,这边湖面上,除了红莲花,就什么也没有了……”那小道士有些犹豫,却是转脸去询他师傅,“剩下的,就是湖那边,靠山石边上的……” “捡一盏过来,给陛下看看也罢……”无崖子仰面朝天,叹息一口气。 小道士再一次撑起竹竿,往莲湖深处去,于那边环抱的嶙峋怪石边上,捡了一盏灯回来。 皇甫璎接过一看,喜了: “就是这盏灯!” 那无崖子却拖声懒调,给她泼了一瓢冷水: “这样双股灯芯的莲花灯,那边深处,还多着呢……每月捡灯,只捡单芯,不捡双股,因此,此湖中,双股灯芯的莲花灯,不多不少,不增不灭,随时,永远,一千盏……千盏心灯,年年岁岁,取髓滴血,向天祈愿!” 彼时,皇甫璎来不及去想,这千盏心灯是诚心是谁起的,又是在为谁向天祈愿,只想到那眼皮底下最蹊跷的—— 如果那青色布鞋是小道士的,如果这样的双芯莲灯,湖里有一千盏,那么,她那日看到青芥子…… “如果没有青芥子这个人,那……那日朕看见的……是什么?” 皇甫璎回头问无崖子。 又转头去问卓云和红衣,那日看见那个青芥子没? 两个那日开了小差的人,也是摇着头,支吾着答话,云里雾里的:“那天,离得远,雾也大,开不清,陛下似乎在这湖边石上,睡着了……吧。” “陛下看见的,是自己的心魔。”无涯子一言,恍若洪钟清音,醍醐灌顶。 砸得皇甫璎脑中一空,心头一跳,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 如果是心魔,那该是怎么样的……心魔?是她的内心早已滋长,却又一直忽视的东西? 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湖边幻境,来点化她吗? 女皇陛下于那寝房中醒来时,便开始想这个问题。 青芥子与她说的那些话,她是没有向无崖子以及其他任何人道出的,现在亦觉得,那些话,还真的说不得。 说来也怪,她这会儿,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女郎的相貌了,却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 她说,她是家中独女,父母早亡,家里的生意富可敌国,是那个又好看又能干的舅舅,一直照顾她,帮她打理家中生意,却又总是嫌她愚笨,当她小孩子对待……她也总是疑心,担心舅舅这般一直大包大揽了,总有一天,会彻底侵占了她的家产…… 皇甫璎忽地从床上坐起,浑身起寒。 舅甥换成叔侄,富可敌国的丝绸生意,换成这大辰国的江山皇权…… 这不就是她……自己吗? 那女郎自称什么来着?青芥子啊,凤凰之鸾鸟,又名青鸟,青乃鸾鸟之色,芥子须弥,小小芥子之中,纳高广神山须弥。……红莲湖边来一青芥子,莫不是用一种镜花水月,壶中天地的方式,让她窥一窥内心的另一个隐秘世界? 皇甫璎抬手,摸着那胸前咚咚心跳,再将那青芥子的话,接着细想了一遍。 她说,她既担心舅舅侵占她家产,却也真心喜欢她舅舅,便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不若嫁给他做妻子,却把舅舅给惹恼了,送她到长生观来,给无涯大师当女弟子…… 再倒回去一点,她说她喜欢她舅舅…… 天啊…… 少年女皇按不住越来越烈的心跳,转而抬手,去捂住有些发烫的脸。 她对自家皇叔,难道,也是这样吗? 怪不得,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总是作死地送上门去找骂。那被教训的当口上,莫不是一种受虐的快意? 想杀也下不了手,想下药也不忍心,闻着他的气息,就觉得犯晕,可站在他身边,亦觉得很安心,难道,这就是喜欢吗? 仔细一下,确实也是,在她眼里,这世间男儿,还有比她皇叔,更出众的吗? 原来,这就是喜欢吧。 少女在短暂地一阵羞赧和不适之后,便心安理 分卷阅读28 得地,接受了这股突来的悸动。 如同扒开了心灵的暗夜,陡然发现一颗灿然盛开的罂粟花,明知罪恶,却又抵不过那种黑甜的诱惑。 想要去追寻那种喜乐的源泉,偷偷地,一口口小酌了,然后,藏在口中,回味那种带些苦涩的甘甜。 既是罪恶的隐秘,又是醉人的甜蜜。 果然,她就是那个青芥子吧。 那青芥子都说了,左右不过是外祖父捡来的孩子,是个冒牌的舅舅,她不怕的。 连这身世,都如明镜一般,对照得清晰。 “红衣,快给朕更衣,朕要回去了……” 皇甫璎跳下床来,站得笔直。晕症也不犯了,魔怔也不怕了,梦魇也不去想了。粉面上泛着桃色,凤眼里闪着春意,急急地叫她侍女来协助,好去赴那一口甜蜜。 “哦……”边上的红衣,本是恹恹地快要瞌睡,见着那突然满血复活的女皇陛下,也只能跟着满血复活,跳腾着服侍开来。 脱下那观里的青色弟子服,换上一身清减的宫装,鸱吻暗纹的天子服,却不掩女儿像,银丝隐绣,遮一些华丽尊贵,多一些少女清丽。 然后,直直地,去跟无涯子告辞。 “大师,朕觉得,自己开窍了……”女皇陛下开门见山,说着要走的理由。 无崖子抬白眉,睁细眼,认真地看着她,像在读心,读了半响,便点了点头: “陛下觉得开窍了,那便是吧!” “那朕……可以回去了?”皇甫璎还是客气的,再询了一句。 之前,她皇叔交代的,什么时候开窍了,什么时候回。而怎样算开窍,无崖子大师说了算。 “陛下好走,老道不送!”无崖子大师便行了礼,告了辞,继而垂了眸,继续他的天人沟通去了。 女皇也不恼他,轻快惬意走出那三清殿门,忽又想起一桩事情,顿了顿,便转身来问: “大师,那红莲湖中,千盏莲灯,是何人在祈愿?又是祈的什么愿?” 是何人,有如此的深沉执念?还要年年岁岁,取髓滴血地祈愿? “天机不可泄露!”无崖子大师爱理不理的。 大概的意思是,说了,就不灵了。 “小气!不说算了,告辞!” 少年女皇也不在意,挥一挥衣袖,快意出观,轻步登车,扬长下山去。 这一日,是永乐七年,四月初十。 这一年,是辰国女主临朝,皇叔摄政的第七年。 女皇将满十七岁,而摄政王,已是二十有七。 第14章 开窍了 高祖爷说,可怜的孩子,连个生…… 那日午后,女皇下东山,再行十来里路的官道,于东华门入皇城。 入城已近黄昏。 进了东市,在一僻静拐角处,便叫停了銮车仪仗。 皇甫璎跳下车来,说她要去东市上买点东西,等下还要去一趟燕王府,且还让銮车仪仗先行回宫去。 卓云急得满头是汗,心头大叫使不得。放女皇陛下一个人去那繁华市集上溜达,那简直就是把他自己的脑袋取下来拎在腰上玩儿! 便想着该要如何阻拦一番。 哪知今日那少女皇帝兴致太高,似笑非笑地冲他扔了一句,要么跟着,要么就滚。 然后就两步绕出街角,一头扎进那车水马龙的集市中去了。 卓云拗不过,只得亦步亦趋地紧跟着。红衣也赶紧跟着。 进了市集,见她在琳琅店铺,行商坐贾之间悠悠游走,摇摇晃晃的,东张西望。 也不见入得哪家店铺,或是在哪个货郎担前停留。 问她想买什么东西,她也不说,问要不要帮她去买,她也不下差使。 只管东瞅瞅,西瞧瞧。无惧时光如沙流逝,夕阳散尽余晖,也不急着归家那种。 眼见着天色暗下来,东市里,渐渐换作璀璨华灯。 女皇陛下还没有找到她要买的东西。 卓云和红衣心头急,可也没有办法。只得暗自庆幸,女皇今日穿得还算……朴素,打眼望去,就像个贪玩儿的贵家小姐。 这东市繁华地,茶馆酒肆,绣庄香坊,鳞次栉比,又无宵禁,是故这四月里的天气,华灯初上之际,那些锦衣香扇,出来溜达的贵家小姐,倒是满目皆是。 一个满目皆是的感叹,乍一晃眼,再定睛去寻时,便不见了女皇。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 真的,把女皇陛下给……跟丢了。 红衣吓得腿软。卓云也是满脸的急汗,羞愧不堪啊,想他在燕王麾下时,曾还是斥候出身,如今竟然会把人给跟丢了?且还是那个他拿一百条命都赔不起的女皇。 两人又赶紧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没头苍蝇似的,寻了一番,无数个蓦然回首,也只见着灯火阑珊,空无人影。 只得往乌衣坊里,燕 分卷阅读29 王府去。 径直入深园书房,摄政王面前跪了,硬着头皮说事,请罪。 摄政王听罢,倒也不急,凝神想了想,问到: “说是买了东西,还要往府上来吗?” 卓云和红衣赶紧点头如蒜。 “那就等着吧。” 摄政王那日也是好脾气,竟没有论责罚,也不出动青龙卫去找人,只是挥手示意两人退下。 卓云和红衣退出书房,心头却更急了。 他们比不得摄政王。燕王殿下是个大军压阵前都不急的人,这点小事情,自然也扛得住,看起来也不急,还继续在那书房中,慢悠悠地理他的事情。 可他们不一样啊,位低,命薄,就觉得事大,责重。渐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那书房边上,站得站不安稳,后来又索性直接退到王府大门口,去等。 ∝∝∝ 也还好,卓云和红衣在燕王府那朱漆大门口,石狮子旁,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皇甫璎就来了。 见她怀中捧着个油纸包,应是某样吃食,却像捧个稀罕宝贝似的,活脱脱一个从集市上溜达回来的贵家小姐。且还散了一头齐腰的长发,像是把发簪子都给玩儿掉了。 于那巷中走出,还回头张望一阵,与他们两个一照面,就劈头盖脸一阵嗔骂: “那永乐巷的夜路,走得还真是让人毛骨悚然,……你们两个倒是心大,也不把朕跟紧些,朕一个转头,就找不着人了……还有,害得朕想买点东西,都拿不出钱来,结果把头上的玉簪子都给抵出去了。” 卓云和红衣只有听着的份儿,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只要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就好…… 不愿辩解,不敢辩解,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红衣激动得软了腿,矮身下去,抱着那少年女皇的裙面,嘤嘤地哭。 这辈子都不愿意放开的那种。 卓云也是满脸的涌动,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陛下以后……以后……” 也不知他想说个啥。 皇甫璎大致也看得懂两人的关切心情,将手一挥,和气地安慰: “好了,好了,这不是好手好脚的回来了吗?这京城里,朕自小就偷着出来玩,熟得很,丢不了,也死不了……” 边说着,边扯了被红衣抱住的衣裙,抬脚上阶,进燕王府去。 门边的护卫们早已打开大门,默默地恭迎。 临到门槛处,少年女皇又退了出来,转头问那已经跟上来的两人: “摄政王……他知道你们将朕弄丢的事情吗?” 卓云和红衣点点头。 “那他……”少女突然眼神晶亮,偏头问得神秘:“有没有着急之类?” “……”红衣点头,卓云摇头。 “……”皇甫璎嗔目,表示一脸的看不懂。 “……”红衣又赶紧摇头,卓云却又赶紧点头。 “呵……”女皇陛下不计较了,抱着油纸包进王府,也不让通传,就那么直直地,往深园书房去,跟进自家府上一般。 可谁也拿她没辙。 待到入得后面园子,书房门边立了,却不进去。 且还挥手,把边上一群跟着的,候着的,闲杂人等,一律给清场,退远些去。剩了她一个人,猫手猫脚地,静静站在那门边,听里面的动静。 听着听着,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书房里头,灯火通亮,人影绰绰,有说有笑,哼哼唧唧的。 “王爷,可是这里?” “嗯……” “是要轻些,还是重些?” “按你的力道就好……” “嗯,若是轻重不合适,王爷就说……” “今日之内,记得把避子汤喝了……” “记得的,下午就喝了……” “……” “王爷……” “嗯?” “奴家还是想,给爷生个孩儿……” “再说吧……” 四月的天气,温润的夜风,水漾花影的园子深处,深幽雅致的静室,虚掩的房门里,一双绵绵缠缠的对话。 皇甫璎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忍住了飞起一脚,踹开房门的冲动。 她觉得,心头酸酸的,涨涨的,难受得要命,却又恹恹的,闷闷的,不怎么提得起上次那种拔剑斩人的锐气。 遂慢慢地抬手,轻轻地扣门。 “何事?”摄政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凉。 “皇叔……”少女扬声,强提了一口朗朗之气。 少倾,便见着鱼娘碎步退了出来,低眉顺目,毕恭毕敬地,朝她一礼。 女皇唇角微挂,双目虚空,没理她,也没惹她。 那种藤萝一般攀缠在男人身上求活的女人,皇甫璎突然觉得,与她计较,好拉低自己的身价。 便转头,去看书房中的人。 房门 分卷阅读30 大开,那书案后面,宽椅上散坐着的人,还在敛衣,系带。 “朕……是不是打扰到皇叔了?” 门边少女,抱着那油纸包,一步跨进房中,披散着一头乌黑头发,有些乱蓬蓬的,额角还有些蓬松茸发,衬得面如珠玉,饱满而光泽。 却又隐着一种怯怯的恼意,我见犹怜。 皇甫熠于坐中起身,绕出书案来,轻笑一声,不答她话,偏又问她: “陛下怎的想起今日要回来了?” “无崖子大师许了的,说朕可以下山……”皇甫璎赶紧抬出无崖子来挡。 那人却仍是脸色一沉,终是找了个事儿来教训:“那为何不径直回宫去,跑到那集市上瞎逛什么?身为天子,不知自重……” 大概就是想说外面坏人多,没事乱跑干什么? 皇甫熠就突然觉得,鼻子发酸,气闷得出不过起来。 她又想起刚才在门口问得红衣和卓云的,他明知道她一个人在市集里,却一点儿也不着急,且还在这书房里,跟他宠姬你侬我侬的,讨论那燕好后避子和要不要生孩子的事情! 她的心窍里,才体悟到的一腔悸动与欢喜,就这样被那冷冷凉凉的脸色,和几句不问理由的教训,给堵得,变成了酸胀痛意。 痴痴几步行上前,把怀中油纸包往书案上一搁,可怜巴巴地说了: “我……到市集上去,不是贪玩,而是去找这个……糖糕了。小时候,高祖爷偷偷带我出宫,去买过一回,时间太久了,大概那个时候皇叔都去了北疆,反正,我有些记不得地方,所以找了很久……还好,那个老师傅还在,只是已经打烊了,我就拿了头上碧玉簪,然后守着他,现炸了几个出来……” 集市上转几个时辰,就为找一家儿时买过一回的老店;一根金贵的碧玉簪,换来一包酥皮糖糕。 这得是有多贪吃? 皇甫熠蹙了眉。 少女见状,明白了他的误解,生怕他又要开训,赶紧解释: “不是我贪吃,这是给皇叔……买的。……我在长生观的时候,梦见高祖爷了,他说,皇叔小时候就很喜欢吃这个,可是,他怕这起子油腻甜糯的零嘴吃多了,不贪主食,长不好身体,就给禁了……” 她梦见高祖爷给她糖糕吃,且还与她说了这些话。 “高祖爷还说了,那个可怜孩子,被他管得太紧了,自小连个甜食都没吃过几口,且还连个生身父母也不知,生辰八字也不明,他就让我……让我等六月十九,过生辰的时候,记得多煮一碗长寿面,就当是给皇叔……也庆一个生辰……” 说完,竟觉得伤心得不行。 也不知是伤心她自己的委屈,还是觉得高祖爷说的那孩子可怜。 反正,眼泪就那么汪汪地,涌了出来。 一边抬袖,胡乱地去抹,一边转身,迈脚,就往书房外走。 心头还是有些赌气,不想去看她皇叔是何眼神脸色。 也没听见那人开口,说点什么要挽留她的话。 就只得,头也不回地,径直出府去。 第15章 莫乱舔 油爪子拿开!莫蹭本王一身的油…… 出了燕王府,女皇陛下继续径直走,出乌衣坊,过永乐巷,穿街绕道,要一路回皇宫里去。 那黑灯瞎火的高墙窄巷,空无一人的街市,也不怕了。 气呼呼的,行得浑身是胆,衣袂生风。 卓云和红衣默默地跟在身后。 经了先前那一番惊吓,两人现在更是寸步不敢离,视线也不敢离了。 可一路默默行走在那夜深人静之中,偶有打更梆子,或是野猫横蹿,总觉背脊发寒。 且这心大的女皇,就这般大刺刺地在夜色长街中行走,身边就一个愣头愣脑的侍卫,外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也的确是,身为天子,竟不知自重。 卓云警觉性高,倒是发现身后远处,影影绰绰,应是摄政王派了一队护卫,悄悄地跟着呢。 红衣却不知,终是念叨了一句: “还以为……今夜要宿在燕王府呢……” “呵,不受主人家欢迎……”皇甫璎愤愤地说。 “可这个时候去……叩宫门?”卓云可知那宫禁之规矩,宫门于戌时下锁,除非十万火急,寅时之前,决不开启。 天王老子来,也叩不开。 皇甫璎却停了脚步,横眉反问了:“那巍峨宫城,是我的家。这主人深夜回家了,那些个奴才岂有不开门之理? 说罢,再理直气壮地,大步流星。 偏偏那天夜里,天公也来凑热闹。 仰面去看时,乌云遮了月,依稀有些零星雨点。 暮春初夏的雨,来得丰润而绵密。尚未走完半条街,那雨,便密密实实地下了起来,细如银针,密如牛毛。 皇甫璎也不怯,也不找地方去躲避,昂首迎着那夜雨,照走不误。 分卷阅读31 且那心头愤懑之人,还觉得,冰凉冷雨淋在脸面上,有些……爽利。 卓云赶紧脱下外面的武服外袍,高高地在身后举了,想是勉强给她遮挡一下。 女皇陛下,一个侧身偏头,复又跳入雨幕中,冲他喊到: “你那一身臭汗的衣服,拿远些!……给红衣遮着!” 看着是嫌弃,其实也是存了些体恤侍女之意。 可不?她是主,红衣是仆,她不体恤那个比她还娇弱的小侍女,谁来体恤? 女皇陛下瞬间觉得,这雨夜长街里,自己似乎醒事了不少。 可是,很快,淋湿了头发,淋湿了衣裳,满脸的雨水,满眼的雾气,头也抬不起来,眼也睁不开时,皇甫璎便感受到了,有生以来,前所未有的,狼狈,失落与忧伤…… 喜欢一个人,原来就是这种滋味。 一边在冰凉夜雨中自虐,一边却在心中暗自希冀……下雨了,他会不会来,送把伞 忍不住在雨幕中驻足回望,然而,那黝黑深长的街巷,什么也看不见。 几个转身,看不见期待,心头就失落得痛,忍不住腹诽,真是个没人性的修罗王! 明知她深夜在外头走,也不来送!明知下雨了,也……还是不来! 就让她淋死在这雨里算了,反正,也没人关心没人疼。 少女狠了狠心,不再回头张望了,咬紧银牙,直直地,穿越雨帘,往前走。 待到那队骑兵,嘚嘚的奔鸣,盖过了淅沥的雨声,那辆疾驰的马车,从雨幕中显影,急急地勒马驻车,停在她身旁时—— 皇甫璎就又哭了。 滚烫的泪珠,和着冰冷的雨水,仿佛心中那种冰与火的煎熬。 “上来!”车上的人撩着车窗帘子,冲她,沉沉地喊。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姿态,永远居高临下,当她幼齿小孩儿般教训拿捏了,再施舍垂怜一点点。 少女就听得更怒了,继续迈着步,冲着雨幕里,甩了一句: “脏兮兮的车,我才不坐!” 他叫她上车,她就得上吗?她才不坐他的马车呢,他经常跟他宠姬在里面鬼混,谁知道上面残留些什么味道! 就那么潇洒地走出几步,听得身后踩水脚步,头顶雨打突然停住,下一瞬,人便腾空而起,失了重心。 那男子跳下车来,撑了伞,将她遮了,然后一个拦腰捉腿,打横了抱起,再折回身,两步蹬车,将她给杵在了车座上。 一气呵成,大气都不喘一口。 接着便坐到她身边,伸手就来解她腰间封带。 少女心头委屈怄气,便本能地抗拒,一个撑手仰身,抬脚一蹬,便缩到车厢角落里去躲避。 车内挂了盏笼灯,她便借着那幽光,冲他怒目而视。 头发湿乱,浑身湿漉,像一只想要骄气竖毛的猫儿,却又将将落过汤,那毛,想竖也竖不起来。 皇甫熠停了一双手在半空,嗤笑问她:“湿衣服穿着,舒服吗?” 好像的确……不舒服,又冷又粘,特别的不舒服。 皇甫璎重新衡量了一下处境,还是觉得舒服更重要。这才又往他边上蹭过来,听凭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掌,在她腰间虚抱了,骨节匀称的手指翻飞,解了层层缠带,褪下湿透的外衫与下裙,就剩一身勉强算是干爽的贴身中衣,松松垮垮地挂着。 男子斜眸将她打量了一眼,似乎是嫌弃地叹了口气,抬手将她肩头微敞的衣襟拉起,又反手拿过座上披风,给她披上,再严实地裹了。 这才又去那储物匣子中去找什么东西。 一边侧身去找,一边还不忘与她算账: “本王这车,怎么就脏了?” 耳聪目明,记性又好,所以,零星点大的仇都还记得,且还睚眦必报。 皇甫璎反手从内里抓了那裹身的玄锦披风,将自己缩成一团粽子,举目张望车内,还皱起鼻尖儿,一通嗅闻,终是说出心中乱想: “谁知道有没有些……那什么狐狸精的味道?” 其实,除了她身上围裹的披风上,有些隐隐好闻的木荷熏香与男子气息之外,车内整洁干净,没有任何异味。 那男子从匣中拿出一条汗巾子来,朝她劈头盖脸一蒙,一边重重地,给她擦揉头发,一边没好气地应她: “净想些乱七八糟的……” 那双掌揉她的力道,还有那磁哑音色中,有些骨痒肉痒的难耐。 皇甫璎却不觉,奋力从那蒙头的巾子中,挣扎了钻出来,偏头垂眸去看着,没忍住,还是犯贱地凑鼻嗅了嗅,问: “这汗巾子,用来做过什么用的?” 她心头有只小恶魔,忍不住要遐想,这车里常备着汗巾子,该不会是用来擦拭些乱七八糟的污物吧? “什么也没有用过,新的!” 男子终于恼了,沉声低吼了,复又一把将她头脸蒙住,狠狠地,将那一头湿发,直直擦 分卷阅读32 到发毛起乱,将她搓成一只炸毛的小猫。 末了,还满意地侧目看了看,才扔了汗巾子在一边,从食盒中,把那个油纸包取出来,就是先前皇甫璎在东市上买的那包炸糖糕。 捡出一只来,递她唇边,跟喂猫儿似的: “饿了?” “……”皇甫璎摇头。 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响,可那是她专门给他买的,她怎么好意思吃。 “晚饭也没有吃吧?”摄政王却不撤手,且还将那糖糕直接往她唇瓣中塞。 她肚子里的状况,他心里门儿清。 “……”皇甫璎无奈,一边张口去咬,一边又觉得自己好没骨气。 可那冷香冷香的糖油味道,太过诱人了,她抵抗不了。 一口咬住,味蕾苏醒,骨气也没了,索性从披风中,伸出双手来,拿住糖糕,再小口小口地,细细地吃,香香地嚼。 见她放乖了,男子的面色,也变得温润和煦起来,抬手撩帘,朝着车外吩咐: “进宫,叩西侧采霞门……” 是要送她回宫去。 雨夜长街上,一队骑兵护卫着,马车缓缓行进,马蹄嘚嘚踏雨,车厢摇摇晃晃。 少女双手捧一只糖糕,吃得认真细致,那玄锦披风,就从肩头滑了下来。 男子见她双手粘油,无暇去拉,不禁抽口气,贴心地给她拉起来,又怕再掉,索性从她后背绕臂,将手搭在她远侧肩头,固住顺滑的缎面披围,亦就那么虚虚地,将她拥在身旁。 女皇陛下只管吃,吃完一个,又巴巴地,抬眸,用眼神来求。 男子便从侧边食盒的油纸包中,再捡出一只塞给她。 吃完,还要。 那人又给。 就这样,依偎在他身侧,一口气吃了三个油糖糕,还意犹未尽的,可怜兮兮地,睁了大眼,将他看着。 男子却一把将那食盒推远了:“不能再吃了,吃多了积食!” “怎的跟高祖爷似的。”少女不满地嘀咕着,又起了些妖怪心思,“要不要不叫您叔了,叫您一声爷……” “瞎说什么呢,没大没小的……”那拥她肩头的大手,便隔着玄锦,狠狠地将她薄肩一掐,算作惩戒。 那薄肩锁骨处,最是怕痒。少女一个扑哧娇笑,缩身躲开,反过来就抬手去抓住他胸前衣襟,将满手的糖油往他身上蹭。 把那爱干净喜整洁的男子也惹得急躁,压低声音吼来: “油爪子拿开!莫蹭本王一身的油……” 又急忙欠身,一把将她乱蹭乱摸的双手捉住,像是捉一对跳入怀中的活蹦游鱼。 少女任由他捉了手,却玩兴更甚,趁机一个扑身,凑脸,将唇上的糖末油渍,往他侧脸上亲了。 飞快地一触,温热滑腻的香软樱唇,蹭过脸面肌肤,吻过刀琢容颜,便逃走。 “……”男人怔住,有些僵。 少女一脸的精灵笑意,塌腰直背地,将脸送到他胸膛处,再微微仰了面去觑他,先前的委屈与恼意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一副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有那么一瞬间,车内空气凝滞,像是要变天…… 但也就那么少息,僵着的摄政王便自己融化了,喉咙滚动着,咸咸地吐了几个字: “莫乱舔!” “……”少女便咯咯笑着,扑进他怀中,傻里傻气地,继续蹭手蹭脸。 她是在试探他的底线。她要的,也是这样的结果。 她知道了。他对她……似乎有些心大,会放任纵容一些,她的逾越。 也许,还在当她是个不经人事,需要他照顾的小女娃儿吧。 所以,不曾戒备。 亦如往昔,当她害怕时,可以很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当她犯晕犯困的时候,也可以很自然地抱起来就往床上扔。 亦如今夜,可以很自然地伸手来给她脱衣,擦头发,喂糖糕,抬手搭过肩头…… 还有上次,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拉着她的手下水,去纾解那急火。怕也是压根没把她当成个初成的女子,只当是一只能够解救他出水火的手吧。 不过没关系,这般就好。 只要他,不抗拒她的靠近,愿意这样拥着她,一路往前走。 她就可以,偷偷的,餍足地,吞噬这大把大把的黑甜,比那猪油糖糕还要蒙心的……黑甜。 亦如那个让她恐惧的梦魇,那个让她讨厌的鱼娘,虽是心结,却不能用快刀斩乱麻。 诸事都不能急,徐徐方可图之。 是故,她内心的喜欢,她一个字也不会提,他内心的羁绊,她也一个字都不会问。 她还是有些怕。怕说了,连这一声叔叔,也叫不得;亦有些怕,万一,他的心,空无六界□□,硬如磐石千年。 这就样,有些怪怪的放肆,迷迷的罪孽,又存了些刻意的撩拨,隐秘的小心。 十里长街雨夜行,马车里偎身 分卷阅读33 嬉戏着,行到尽头叩宫门。 寂寥宫室,高处冷寒中,万幸的是,终是有一个人,牵着她的手,陪她半夜归家里。 第16章 亲亲看 亲一亲,就知道喜欢不喜欢..…… 四月初十夜,女皇自东山回。 深夜回宫,第二天一早,就发了高烧,病得卧床了。 宫里的太医,日日传召了来看,一副一副的汤药,煎了端上来,小女帝捏着鼻子地躲,然后就是摄政王亲自捞拳挽袖,逮着灌。 说是回来那天夜里,淋了些雨,着了凉。 朝臣们听闻了,也百思不得己,这銮车来銮车去的,也不知怎么就淋了雨,着了凉? 只能叹这龙体身娇肉贵,且这少年女儿家,又格外的娇贵。 而对女皇来说,这生了病,才是天大的好处。 不用上学宫听季老师傅念经似的讲学,也不用在摄政王面前提醒吊胆地背书,还能享受那位老人家的亲手服侍。当然,不是季太傅那位满脸褶子眉毛胡子一把抓的老人家,而是摄政王这位连皱眉冷目都好看得要死的老人家。 虽然,那亲手服侍,也就是板着一张脸,按着她的头,灌苦药而已。 却是黯然销魂,不可告人的享受。 于是,一连好几日,都窝在寝宫里,等着那喝苦药的甜蜜滋味。 其实,伤风感冒的小病小痛,一两副汤药下去,也就驱散得差不多了。可就为了贪那一口苦涩甜蜜,她竟失心疯似的,威逼利诱地胁迫了那太医,多给开几天的药方子。 可这每次喝药,也就那么几口就下腹的功夫,其他时候,憋得心慌了,也要出来走动走动。 当然,禁苑草场骑马是不便去的,一旦显出那生龙活虎的模样,就得穿帮。只能,一身慵懒襦裙穿了,病恹恹地,到御花园子里闲走闲走。 四月十五,季亭山进宫来看她。 那贵公子因上次私遣家中死士,干永乐巷行刺之事,被禁足在家中。可摄政王宽宏大量,并没有抹他这女皇侍读的差事。女皇从东山归,他也就解了禁,复又来宫中行走。 季亭山来时,女皇陛下正在御花园里,百无聊赖地闲走。 正好来一个可以解闷谈心的人。且还常常能够给她出些主意,虽然,尽是些馊主意。 那绵绵暖阳的午后,花团锦簇的御苑子里,一对青春美好的男女,便坐在花架下,秋千上,说些百无禁忌的闲话。 确切地说,是女皇陛下张手抓了两边绳索,悬吊吊地坐了,而那侍读小郎,则是卑躬屈膝地立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她拉。 秋千微微地摇荡,少女的面色,在明媚闪烁的花树光影下,也是明丽得不可方物。 “陛下看起来……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啊?”季亭山有时候,也挺实诚的。 “是这里,犯病了……”皇甫璎蹙眉苦笑,抬手捶胸。 她是心头犯痴,暗恋成灾。 “……”季亭山盯着她看了少息,眼中明灭,却没有多问。 女皇却是偏头一阵遐想,问他一些怪怪的问题:“季亭山,你说,男人都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臣……不知……”季亭山面色上浮些别扭,似乎不怎么想回答她。 “说来听听嘛……”女皇就涎了脸,追着问。 她知道,他是京中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听雪楼的小花娘都要倒追的,岂有不知。 “世间女子,千姿百态,男子的趣味不一,大概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季亭山敷衍她。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皇眼神闪亮,有些精怪。 “陛下这样的……”季亭山定睛,正色,答得快速而自然。 用一种有板有眼的戏谑,掩盖住眼底暗藏的万丈深情。 “切……”皇甫璎却闪眸,去看了花架边上的一从芍药,用笑意驱散了略略的尴尬。没有看到那眼底的深黑,亦或,是没有认真去看吧。 她只当,季亭山是在奉承她罢了,平日,这个巧舌如簧的风流公子,也会说些话来,来将她捧上天的。 她知道,身为天子,除了她皇叔,其他人对她,自然是奉承与讨好居多,所以,她亦有些不自知。不知自己,究竟是何面目。面目可憎?愚笨不堪?亦或可爱讨喜? “你可知道,摄政王身边有个宠姬,叫做鱼娘的?”女皇又想起那个狐狸眼瓜子脸的妖媚女人来。且她皇叔,似乎对那宠姬,亦有些另眼相看。 “知道。”季亭山点头,“那鱼娘经常在采霞门边上候着,等燕王爷下朝出宫,这朝中,怕是好多人都见过……” 宫城西侧采霞门,乃朝臣进出宫廷下马处,经常在那人来人往之处去等,那自然是大家都会知道她是摄政王的宠姬了。这得是有多深的争宠心机?亦或是,摄政王这得是有多宠爱这个侍妾? “……”女皇满脸的不是滋味,满心的不是滋味。 秋千架上亦 分卷阅读34 有些坐不住了,跳将起来,绕着秋千转了半圈,回头说到:“你能帮朕查一查,这个鱼娘,究竟是个什么来历吗?” “……这个不难,等臣的信儿便是。”季亭山想了想,也就轻松应下了。 他父亲,多次主持科考,朝中门生无数,家中也是门客无数,其中不乏些鸡鸣狗盗之徒,想要查个人,不在话下。 女皇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绕着那秋千架,甩手踢腿地,懒散转了几圈。 那暖日午后,少年女皇的心思,亦就在那男女之事上,转啊转,像个迷障。 “季亭山,男子喜欢女人,会是个怎样的光景?” “……”季亭山算是跟得上她脑中跑马,“要看是哪一种喜欢……” “有何不同?” “若是身体上的喜欢,那就是贪那一口色相,只要能够亲昵上就好;若是心里头喜欢, 自然是想要堂堂地娶回家,生儿育女,执手白头的……”季亭山一边说着,还往他自己身上,上下比划。 女皇就跟着他笑。 她亦在横量,她的皇叔,对那个宠姬鱼娘,到底是怎样的喜欢,有多少的深情。 能够让她宫门口等候,出入随行,随时服侍,自然是身体上的喜欢,可却又不让她给他生孩儿…… 有些迷。 “当然,这身与心,常常是分不开的……” “……” “因为,那人心也是肉长的。若是心里头喜欢,自然,也会想着这口舌与躯体的欢愉,反之,这口舌身躯之欢多了,自然也会往心里去,长出心头痒肉来……” 季亭山比他父亲更适合当师傅的地方就是,凡事都给女皇陛下讲得细,左右正反,层层辨析,务必要她开窍。 皇甫璎凝神,听得认真,心头起了些怕,怕他皇叔心头,是不是已经长了痒肉…… “且这口舌之尖,比那身下欲望,离心还要近些……”季亭山抬手捶着胸前心脏,旁征博引,“比如,那些上听雪楼寻欢的男子,就有很多,是从不亲吻花娘子的,有些是本就不喜欢,有些,是怕惹了情,涂添麻烦……” 所以,听雪楼的花娘子们,私下里亦会互相攀比炫耀,今日哪个本事大,诱得了一口亲吻缠绵;也经常比较衡量那些青楼娇客,哪个纯粹是来跑马的,哪个又像是动了真情…… “也就是说,心里喜欢的,才会想要去亲吻?”女皇颔首,总算有所领悟。 “对,心里喜欢的,亦才会亲出那摄魂的滋味来……”季亭山点头。 “那如何才知,心里是不是喜欢?”她还是有些懵,有些执,隐约觉得,似乎亦有些绕。 “亲一亲……便知……”季亭山突然迷了双眼,润了声音,微微倾身过来,像个诱人下地狱的美貌男妖,“陛下想不想要……试一试?” 对于开导女皇这件事情,他这个侍读外加半吊子小师傅,从来不吝于循循善诱,身体力行,以身示范。 再则,他看见远处的临水回廊处,行来一人,萧萧肃肃,携一身的寒冰冷意,他心头,亦就起了魔。 皇甫璎背对着那边回廊,却不知。 少女站在那花架光影下,晃荡秋千旁,眼眸迷蒙,微微翕唇,像是还在想,该要如何答他。 季亭山脑中弦断,他眼中,只见了那水眸与润唇的纯与欲。一个侧头,寻着那桃花瓣儿似的双唇,便一口吻住了。 亦如旁边芍药花丛中,那只一头扎进花芯子的翩翩蝴蝶。 暮春初夏的午后御苑,僻静锦绣的百花深处,只剩下蜂虫在花间乱飞乱舞的嘤嘤嗡嗡。 皇甫璎却一个噗嗤憋笑,一把推开他来,说得也好玩,“哎呀,还是不要了,我与你太熟,没感觉……” 季亭山闻言,心头有些凉凉的,不是滋味,却来不及自顾自怜了,急急说了,掉头就要走:“不好,被燕王爷看见了,微臣要走了……” 他知道,再不走,等摄政王过来,非得手撕了他不可。 那干了坏事的贵公子,动作敏捷地开溜,撩袍角,张广袖,一阵穿花拂柳手,少息功夫,就没了人影。 皇甫璎原地转了一圈,看见远处的临水回廊下,那个人,直直地将她看着。 不用细看,也知道,那是一座一触即发的火山。 他眼力好,想必刚才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皇甫璎也想逃,可也知道,又能往哪儿逃呢。 那人已经拔腿,往这边来了。 女皇低头,一通乱转,直想原地挖个地洞藏了算。 却见着芍药丛后面,有些动静。 “谁在那里,出来!”皇甫璎心头一凛,扬声呵到。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儿,从花丛后边的假山石后,慢吞吞地钻了出来。 “弥生,你在哪里做什么?” 是吕太妃那遗腹子,七岁的皇弟弥生。 “没做什么,季太傅在学宫午睡,我就溜出来玩一会儿 分卷阅读35 ……”皇甫弥生怯怯地低头,怕皇姐训。 虽然,吕太妃下着药想来套的情,摄政王没有接招,但至四月起,还是让那快七岁的小皇子,开始跟着季太傅,学经史子集。 “快回去吧,等下太傅午睡起来,找不到你,可是要罚的……”皇甫璎冲他挥手,翘首瞧着,那边绕水而来的人,越来越近了。 “哦……”那有些憨憨的小儿,点点头,拔腿就跑,跑出两步,却又站住,回头与她说话,“皇姐,我看见刚才你跟别人亲嘴了……” “去去去……”皇甫璎蹙眉挥手,将他一通撵。那修罗王下一瞬就要来与她清算这事儿了,她正急得跳呢。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母妃跟秦太医,也经常这样的……”皇甫弥生冲她扮了个鬼脸,嘀咕了一句,然后飞快地跑走了。 却不知,童言无忌,说了些骇人听闻的。 皇甫璎惊得抬手抚胸,来压一压。 却来不及去细咂这事情了,她皇叔已经走到面前。 男子面无惊色,眉尾,嘴角,还染些温柔之气,但皇甫璎却能感受到,那从骨子里、寒毛里散发出来的……不悦。 浓浓的不悦! 不等他开口,女皇赶紧低头,低姿态: “皇叔,我这就回去……回去喝药……” 说吧,自觉地,提裙迈腿,低头跑路,往朱华殿去。 第17章 你教我 我不要别人教,只要你教 回了朱华殿,女皇主动地,端起那碗尚还温热的汤药,就要喝。 这回,不敢劳驾皇叔来灌了。 哪知,摄政王手快,她唇边才沾了点苦味,他就一把端了过去,直接往案边熏香小炉里倒。 “这药,不用再喝了!”男子合上那熏炉提盖,又侧目盯了她一眼。 那眼神是在说,都有精神跟人在御苑里亲亲我我了,满面桃色红润,跑也跑得疯快,哪还像个生病的样子? 皇甫璎看看手中空空,咂咂唇边苦涩,有些无地自容。 “我就是想……”想辩解两句,起了个头,却又不知说哪一句。 她刚才与季亭山在御花园子里,那些荤素不忌的对话,她又怎么敢与眼前这人说来。 “想怎样?”那男子端坐在小案侧边,抬手扶案,灼灼眼神,追着她垂下的神光,咄咄地问。 “朕……朕马上都十七了……”皇甫璎终于憋出了个由头,却不急着往下说,先把下巴搁到胸前,一副可怜兮兮求他,说了你不要开骂的低姿态。 “……” 摄政王挑眉,准备听她说。 “若是皇子,……长到十四五岁,也是有专门的教习宫女,教导……男女之事的。”女皇硬着头皮,说那皇家规矩,继而勇敢地,睁大眼睛,去对上那双深幽黑眸,作死地提起那桩宫中往事,“皇叔当初年少,册封亲王时,不也受过……教导……” 她听那些老一点的宫人闲谈,说她这九皇叔,早年有些……洁癖,不让女人近身,后来,还是高祖爷有办法,待他十五岁册封燕王的时候,便派了个娇滴滴的教习宫女来,要他先开荤,才能接那紫衣亲王的金册绶带。 当然,为了那紫袍金冠,他还不是腰带一抽,把人抱起就上了?听说还把那教习弄得哭唧唧的,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 皇甫璎眼中,深旋些暧昧遐思。 她如今,算是摸到些与这修罗王相处的窍门了。 在她皇叔面前,不能总是一副缩头缩脑的小模样,她越是怕,越是要被他捏在掌心里搓圆揉扁,反倒是,自己硬气起来,他似乎,也不会拿她怎样…… 他心中的底线,忽明忽暗,忽隐忽现,她不时,亦可以去踩一踩的。 果然,瞧着那男子定睛凝神,沉吟几息,终是绽了笑:“也是,本王差点忘了,阿鸾都长大了。” 虽然,有点皮笑肉不笑的冷诮味道。 但也好过深井冰霜脸。 “这十七岁,搁在民间,也早该是出阁的年纪。”摄政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替她考虑上了,“这男女之事,陛下也确实该学学了……多见识些,也就不至于沉迷,免得日后有了皇夫,被那些个男子用这男女之情,给迷了心窍……” 皇权之上,如履薄冰。故而天子不可多情,不论这天子,是男是女。 “……”皇甫璎有些发怔。这做天子的道理,她懂得的,可从未想过,要去直面与践行。 “等过了今年生辰,本王替陛下好生挑一个身心干净的倌人,来教一教……” 摄政王依稀叹了口气,稳着一副温和平淡的叔样,却似乎有些恹恹的,总之,就是不悦。 “啊?”少女猛地仰头,翕唇惊叹。 她想不到,她皇叔脑子里,竟是这样的想法!他竟然可以这样,安排她的身心与……情爱。 他心里,终究只当她是个坐在皇位上的傀儡吧。 且那人说完,竟 分卷阅读36 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不想再与她多话,站起身来,就要走。 皇甫璎急了,倾身一扑,一把拉住他腰上配玉的流苏饰坠,把人拉得顿住。 “叔……朕不要倌人来教……”她仰面上去,眼巴巴地摇头。 “那是要谁?”摄政王低头垂眸,不耐地哼笑。 “……”少女低头,看着手中抓住的流苏坠子,眼皮边上,是玉带缠着的紧瘦腰,鼻尖嗅的,是锦袍上的木荷香,已经是很靠近了。可那大逆不道的话,堵在喉咙里,离说出口,尚需再积蓄一点点勇气。 “季亭山?”摄政王却兀自猜测了,横眉冷眼,面色发沉,且是一种你说了也不许的语气。 终是对先前在御苑里看见的光景,心存芥蒂。 “也不要季亭山……”女皇赶紧猛地摇头。 算是认错吧…… “……”摄政王的面色竟缓和了一丢丢,存了一丝耐心,等着她,慢慢地,吐出那已经在喉咙口上滚得难耐的怪诞心思。 “皇叔教我……就行……”少女仰面,笑如满月珠玉,既是谄媚,又是讨好,有丝怯怯的羞赧,又是无畏的逾越。 从十岁起,什么都是他教的,连葵水来了,也是他婆婆妈妈地在操心,那么,这件事情上,她也只想要他。 “……”男子垂眸,直直地看进她眼睛中的荡漾波光里,似乎有那么少息的沉溺。 然而,刹那流转,回了神,终是一把拉下她挂在腰上的手,板脸训了一句: “胡闹!” 说罢,竟长腿迈步,风一般,出了殿。 留下少女皇帝,匍匐在地席上,捂脸哀吟。 太难了!...... ∝∝∝ 那天傍晚,女皇陛下偷偷溜出了宫。 这装病,也被摄政王揭穿了。燕王爷下午便派了寺人过来传话,请陛下明日回学宫上学去。 一想到明日又要开始苦读,女皇便急切地想要,到宫外去走一走,散散心。 临出门前,还特地绕到勤政殿小书房边上去觑了一眼,见她皇叔,还在那里,兢兢业业地,替她打理家产呢。 心头一阵宽慰,便潇洒出宫去。 一辆乌漆小车,让卓云带了几个人跟着,便出了采霞门。 那卓云,现在亦跟着变得心大了。他心道,这野鹿子一般的小女皇,喜欢上蹿下跳的,反正也拦不住,不如就死死地跟着。且也存些自负,他就不信,他这青龙卫中第一的出身,还护不了一个娇滴滴小女子了! 红衣倒是没让去,女皇说她要去的地方,少女不宜,敢情她自己不是少年女儿家一般。 女皇出宫,先去季府,找了季亭山,要他带着,上听雪楼逛去。 季亭山一听,激动得……搓手。 毕竟还是少年心性,这带女皇上青楼子的事情,想着就有些……刺激。 可又将那少女从头到脚一通打量,蹙眉摇头: “陛下这样,不好去吧?” “朕这身打扮,不正像个公子吗?” 少女抬臂,原地转了一圈,向他展示了装束,玉冠高束了乌发,玉带紧系了小腰,雪白中衣外,罩着圆领窄袖的天青胡服,鹿皮小靴踩得生风,元气满满的一个贵家小公子。 “倒是个小公子的装扮,可一看,就是一个女的……”季亭山退后两步,审视了,还是摇头。 那漫天夕阳下,红杏出墙边,少女一身公子服,却不掩女儿态。 “听雪楼有兴不让女子进的规矩吗?” “倒也没有……” “那不就对了……上车,走人!” 季亭山也是个拿女皇没有办法的人,只犹豫了少息,便跳上马车,跟她同流合污去了。 京中最著名的听雪楼,就立在那东华门内,国子监边上。寒窗学子云集之所旁边,就是风流公子流连之地。 季亭山可是个熟门熟路,人大面大的,刚一进门楼,就有一群花娘子涌上来,纷纷恨不得往他身上倒。 他这种十八九岁的贵公子,最受欢迎。既还有些嫩嫩的少年气,又有些清隽的风流味,人又俊,嘴又甜,开口一个姐姐,闭口一个姐姐,把那些姐儿们,唤得眉眼到心尖儿,都是喜欢。 季亭山拉过一个泼辣花娘,附耳嘀咕了几句,又指了指身后跟得死紧的卓云和几个禁卫。 那群花娘子,便红袖一招,扑身便往那几个黑面壮实的男儿身上招呼去。 她们这开门做生意,不择的,只要进楼,就是贵客。 季亭山便一把拉着皇甫璎,穿出那混乱场面,快步过庭,蹭蹭上楼去。 少年女皇从未见过这种花柳阵仗,只能跟着他,亦步亦趋,一边又忍不住,东张西望。 上了一层楼,绕过一个拐角,听见楼下娇声,犹如蜂飞蝶舞,想着那被胭脂军团困住的卓云,她亦觉得……有些好玩。 季亭山冲她挤了挤眼睛,两人便 分卷阅读37 相视而笑。 “季亭山!” 身后另一侧走廊里,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子声音,野蛮吆喝而来。 “吕兄……小茴……”季亭山脸色乍变,却也慢慢转身,讲礼称呼,还唤了一声那男子身边的花娘。 “季公子好!” 被男子搂在怀里的小花娘,亦娇娇怯怯地,唤了一声,行了个万福。 皇甫璎将这几人轮流地看。 季亭山便挡手附耳,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了:“吕相爷家的大公子……在我禁足期间,还是把小茴占了……” 皇甫璎侧目,原来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京中一霸。 她长年在深宫,那些未入仕的朝中子弟,其实许多都不认识。 再看那吕大公子,长得倒也不丑,一身华贵锦衣,可就是那种不学无术、却又横行霸道的纨绔气息,散发得淋漓尽致。 真是替吕相爷叹息,那样的三朝元老,竟养出个这样的公子哥! 吕大公子亦是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便扔了挂手臂上的小茴,走近两步,也不避她,只管挤眉弄眼地,跟季亭山交涉: “你身边这个女公子,倒是养眼得很,要不,今夜,咱兄弟俩……换一换?” 八成当她也是个可以肆意亵.玩的花娘了。 皇甫璎乍怒,见着季亭山一脸急,朝她看过来时,她又冲他微微摇了头。 她知道他的意思,却不想把身份给暴露了,要是明日,朝中言官们知道了女皇逛青楼,那她会死得很惨。 季亭山便缓和了神色,一步挡她身前,绵里缠针地笑:“换不得!” “都进了这楼子了,哪有什么换不得的!换得,换得!”吕大公子有些听不懂人话,一边笑说着,一边蛮横地伸手来拉她,“小娘子,跟大爷走,保证让你销魂……” 皇甫璎有些吓,季亭山却突然怒了,飞起一拳就招呼过去。 砸在那草包公子的牙床腮帮上。 “啊……季亭山,你……”吕大公子猝不及防,抱了牙床呼痛,又招手喊人,“来呀,给爷打……” 吕大公子身后,突然冒出来两个精干打手,咔咔动了动脖子手腕,就一左一右,劫了季亭山,架在一边动手。 季亭山斯文秀气,自然不是那两个打手的对手,急忙缩手去护脸,可也似乎有种不急不怕的懒散,像是见惯了这妓楼风流处,一言不合就打架斗殴的常事。 女皇见状,有些不知所措,那吕大公子却一把拉过她,就往怀里揽。 皇甫璎这辈子,哪里遇到过这种粗鲁无礼的人,跳起来就是强烈的挣扎,却一时被那有些蛮力的男子,给拉扯得有些狼狈。 那边两个打手在按着季亭山一通猛打,这边吕大公子跟她拉扯纠缠。 那个小茴也像是个见怪不怪的,跳到边上去,贴着墙壁,捂着嘴,小声小气地惊呼着,将眼皮下的斗殴,当成热闹看。 楼下仍是一片嘈杂喧嚣,怕也不知这楼上走廊角落里的情急光景。 情急之下,也有急智。 吕大公子将皇甫璎往墙上推压时,她借了那靠墙的推力,飞起一脚…… 踢中他下身处。 “啊……”那纨绔公子痛呼着,松开了她,捂向裆部,矮身往下蹲。 她便再是重重一脚,从下往上运力,踢开那遮挡的手,又是一个正中靶心。 再踢,鹿皮软靴面所触之处,就恍惚有软物爆裂破碎之感。 见着吕大公子倒在地上,大声□□了。 女皇陛下贴那墙上喘息,心中感叹,卓云教的东西,果然好用。 “啊……杀人啦,快抓住她!”吕大公子佝偻着在地上翻滚,气急败坏地冲着那两个打手喊。 “快跑啊!”季亭山亦急急地喊她。 那两个打手扔了季亭山,要过来捉她,却被季亭山一把拖住。 皇甫璎这才算是反应过来了,拔腿往楼下跑,跑得疯快。 脑中只剩了一根筋,这下把吕相爷的独苗给踢得有些重了,更是决计不能把身份暴露。不然,后患无穷…… 最好的办法,就是溜之大吉! 就这样,跑过楼下中庭,回头一看,那两个打手挣脱了季亭山,已经跳下楼梯来,而楼下堂上,卓云跟几个禁卫似乎依旧淹没在一堆脂粉里,打眼也看不清楚是何光景。 她便也顾不上招呼了,直直地,跑出了门楼。 外头,恰逢有城防营的军士在巡街。那些个军士最为八卦,看见个乱跑的,都会怀疑是个贼。 她赶紧低头,抬手掩脸,压着步子,一头扎进那华灯初上的繁华街市中。 再回头望时,却见着那两个打手在跟城防营的军爷交涉,还比手画脚,朝她指来。 女皇陛下慌得没辙,又开始疯跑。 左弯右拐,一口气绕出了几条街巷,跑得都失了方向,一个弯拐,进了一条僻静小街,便看见转角过去,那辆眼熟的马车,一队青黑的护卫,还有 分卷阅读38 那人,站在一个卖女人首饰的清冷小铺前面,正悠闲欠身,挑拣饰物! 她看得稀奇,摄政王转头,看着她那跑得一副后面像有狼在追的疯样,也觉得稀奇。 两人面面相觑。 女皇却顾不得太多了,想着后头群狼在追,心下一横,一把拉过她那皇叔,钻进了小铺旁边的火巷子里。 火巷深深,一头无路,夜色幽沉,深巷无灯。 在那黑漆漆的窄巷里,她踮起脚,往那高大男子身上攀挂了,恨不得紧紧地,挤进他的胸怀里,方觉安全。 第18章 深巷里 深巷里,手指戏 幽黑深巷中,少女闷着头,往那高大英挺的男子身上钻。 像一头受惊的小兽,又带些故意的揩油。 直至把他推在墙上,靠了。 男子今日脾气好,竟也逆来顺受,任由她一把拖进深巷,又任由她扑身上来挂住。且还懒懒借了那靠墙之力,抬手虚虚地将她揽腰抱住,忍着笑问: “又闯什么祸了?” 皇甫璎侧耳听着巷外动静。 那本是一条僻静小街,外头大片脚步声近,见着摄政王的马车和护卫在此,怕也绕不过去。 可她这眼皮底下,不解释清楚,怕也绕过不去。 遂一句句地,死闭着眼睛,压低着声音,硬着头皮,冲着那人胸膛处,交代了: “我刚才……进听雪楼了……” 去的是不该去的地方。 “……”摄政王沉默。 “撞见吕相爷家的大公子……” 遇见的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恶霸。 “……”摄政王还是沉默。 “他要乱来,我就几脚把他……那里给踢了,怕是踢……坏了,要残……” 不小心毁了那纨绔恶霸的后半身幸福。 女皇不敢去看她皇叔的神色,幽暗中也看不真切,只知道,她这一脚踢残了朝中重臣的独苗,极为不妙。 哪知头顶一声哼笑,来了一句低幽戏谑,“腿劲甚好啊?” 说不清是褒是贬。 也来不及细想,只听见巷外吆喝说话声渐起,她急得拉住男子胸前衣襟来攀附了,又跳起脚,想要把眼前的难关应付过去: “可现在城防营的人要拿我啊!” 外头,城防营的军士已追至巷口小铺,正与摄政王的青龙卫说话。 “怎么了?”男子终于站直了身躯,将她往里面侧边略略地推了些,扬声朝着外头问话。 “王爷,我等在此在追拿一个在听雪楼犯事的小贼。……那贼子把吕大公子给伤了,且还伤得不轻……”外头城防营的军士高声禀说。 “那还不赶紧去追?” 摄政王站得笔挺了,一边扔话,一边朝着巷内转过身躯,将她藏在侧边,用肩膀当了外间视线。 下一瞬,撤了扶她腰上的一只手掌,去摘了她束发的玉冠。 也不知那手是何等的灵巧,皇甫璎在凝神听问答之际,陡觉头上一松,一头青丝便如暗夜优昙绽放般,静静地散开垂落下来。 然后,那只手快速地倒腾出摘下的玉冠,竟在那蓬蓬发丝飞舞,微微桂香弥散之际,捂上她的口鼻。 少女睁大眼睛,不敢出声。一口口地,呼吸着那掌心的温热气息。 外头军士们脚步声一阵噔噔跑动,又停在了巷口,那个小头目高声大喊: “我等看着贼子进了这条街,可前面是死巷,人却不见了踪迹……” 意思是想要搜看这条火巷。 只差没伸着脖子进来看了。 “这亦是条短小火巷,藏不住人的……快去找人吧,莫扰了本王!”男子的声音,乍缓,乍厉,乍怒,乍厌。 既有些体恤他们公干的和气,又有些烦他们碍事儿的骄矜。 皇甫璎心头尚在叹她这皇叔的上位者气度,那只捂她口鼻上的手,竟滑了两根手指过来,在她唇边轻轻抚过,寻着唇角,突然探入她口中,如灵蛇般,搅弄起她的舌头。 那修长指节,指腹带茧,突然来了这攻城掠地般的一着。 她含在口里,难以自抑,一口嘤呜呻.吟,便毫无预警地,溢出来。 又惊又怯,又娇又亮,丈外可闻。 听得她自己都……无地自容。 “可……”外头的城防营军士头目,听见这动静,突然就住了嘴,吞了话。 他终于反应过来,燕王爷在这火巷子里做什么了。 东市多火巷,那些人约黄昏后的痴男怨女最爱去钻。京中许多达官贵人,也喜欢贪这一口野趣。 “卑职眼拙……罪过……打扰了王爷,您继续……快走,往那边去看看……” 那小头目打着哈哈,语无伦次,忙不迭的告着罪,指挥手下们,一阵风似的,撤出了那条小街。 脚步声渐远,巷外复归安静,依稀传来远 分卷阅读39 处的繁华。 那队依旧守在巷口的青龙卫,是可以根据需要,装聋作哑当空气的。这会儿,什么声音也不发出,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那探入她口中的手指,停了搅动,却未撤出,像是指上长有耳朵似的,还在静静地潜伏在檀口中,聆听巷外动静。 皇甫璎尚在惊悸之中,亦忘了吐出来。 她心头羞得乱跳,她这叔,怎么能够这么……坏! 他捂着她口鼻之时,她还以为是要她安静不出声,哪知却要把她给弄出声儿,且还是那种羞羞的声儿。 她开了情窦,渐渐地,也懂得了分寸尺度。不管是此时,他拥着她,把手指伸进她口中,还是之前,他拉着她的手往他自己身上招呼,这种暧昧与亲昵,似乎比起季亭山所言的那种唇舌亲吻,又是另一种意味深长…… 可是,这不正是她想求的吗? 少年女皇心头,那罪恶之花,顿时开得喜不自禁,不觉将那手指轻轻地咬住,用齿尖与骨节厮磨,越来越重…… “哎,属狗儿的么,怎么兴咬人呢?” 男子终于吃痛,妖妖地笑骂了,一把撤出来,又从袖中摸出一张手绢子,细细地,擦他的手。 此时,刚入朦朦夜色,外面又有街灯,加之黑暗中待了许久,也就基本能够视物。 皇甫璎就借着那幽幽夜光,偏头晃首地,追着她皇叔着。 竟觉得那英挺眉眼,多了些……妖媚。 就是一种妖媚! 尤其是那长身直立,冷清而骄矜地蹙着眉,不停擦手的洁癖模样,简直就是平添妖气。 刚才明明是他在勾人,这会儿却还一脸的不动声色,若无其事,仿佛就是顺手逗过了一只猫儿狗儿,又还嫌那猫儿狗儿的津液黏糊手了。 少女反手撑墙,悠悠靠着,腆腆地笑。 既觉得他有些埋汰人,又咂出他刚才的所为,其实也是在帮着她应付那些城防营军士,也算是跟她做这一丘之貉了。 依那修罗王的脾气,能够这样纵容她一回,真是难得。 便觉得这火巷中,此时此刻,喧嚣甚远,暧昧最近,真是美好。 静黑而美好,色从胆边生,少女不禁幽幽去挑衅:“刚才,还以为皇叔会大义灭亲,将朕交出去呢?” “交出去,他们也不敢拿你这女皇陛下怎样,只是后头吕相要找本王说事,甚是麻烦……”男子擦干净了手,一边往袖中收手巾子,一边抬眸,斜斜地看着她。 原来是嫌她惹麻烦! “……”女皇便别开头,噘了嘴。觉得好煞风景,好打击人。 “本王教出来的人,做错了事情,本王自己知道教训……”那幽深黑眸,在夜色中,更是恍若深渊幽潭,溺死人不偿命。 “那……皇叔准备要怎么教训?”皇甫璎知道自己在作死,却又忍不住嘴上犯贱,想要挑事。 男子未答,却跟变戏法似的,那伸进袖中搁手巾子的手,竟拿出一根发簪子来,又拉过她,让她站直了,抬手替她揽发,簪子挑梳,几下给挽出一个少女髻来。 那带着刀笔茧的双手,竟然很巧,力道也恰好。 皇甫璎觉得,头皮都被他扯得痒痒的,直直地痒到浑身的毛孔,额头上方还有些温热鼻息,眼皮边上是衣襟里隐显的喉结,遂觉很是享受,一时倒也安静了,任由他替簪发。 “卓云呢?”头顶上的声音,这会儿像是想起了。 皇甫璎也终于想起她的侍卫们了:“还……还在听雪楼呢,被花娘子拉去了……” 说吧,直觉自己有些不地道,好像把卓云给踩了一脚。 “呵……看来陛下身边的侍卫,也得好生教训一下了……”摄政王向来不吝驭下,手上将那根发簪子重重地往她发髻上插了,话锋一转,便来了对她的教训:“听雪楼那种地方,以后不许再去了。明天开始,抄写《五蠹》与《十过》两篇文,三日之后,到本王面前来背诵……” 罚就罚吧,偏偏捡一样她最怕的背书来罚。 皇甫璎烂着脸,叫苦:“两篇文,加起来上万字,三日之内,如何背得住?” “背不住,以后就不许再出宫玩耍!”不像是开玩笑的,男子教训完毕,给她的头发也打理完毕,撤手甩袖,眼看就要走。 “背就背……”少女一把拉住他。突然极其不想走出那黑甜巷子。 “还有什么要说的?”男子顿足,以为她要讲条件。 少女一手拉住他衣袖,一手抬至头顶,寻着那根簪子一拔,把那刚刚挽好的发髻,一把拆回坍塌虚无状态。 再把那簪子拿到眼皮底下来看,木质打磨,清漆抛光,还用银丝坠着几颗豆子模样的坠子,很是不起眼,就是在巷口那间首饰小铺里花几文钱买的吧。 皇甫璎就噘嘴,没事找事来说:“皇叔也太小气了,送根簪子,也不挑一根金贵的……” 她拿玉簪子给他换了糖糕,他虽然还记得还,可这也 分卷阅读40 太敷衍了吧。 “不喜欢就算了,还来……”男子竟有些酸酸的气,且还真的伸手过来,想过夺回去。 “喜欢,喜欢的……”皇甫璎赶紧扬手躲开。 其实,她心头是喜欢的,喜欢得跳。 索性,也就顺势跳了起来,一头跳进男子怀里,手臂挂脖,蛮力把他的头颅往下拉,同时踮脚起来,对着那菱角似的温润双唇,伸头递嘴,一口亲吻了上去。 就是那般纵身一跃。 哪管脚下,是否是红莲地狱,万丈深渊。 也不管,下一瞬,会不会时光错乱,人间失格。 第19章 我爱你 无人可挡,无人可替 纵身一跃的后果,往往都惨不忍睹。 盖因世人总是喜欢低估,脚下沟壑的距离。 那天晚上,在东市的那条火巷子里,少年女皇便是这样,一头跳进了阴沟里。 本来是奔着对岸那甜蜜仙乡去的。 她拿着那根木簪子,踮脚跳起来,本事想要去亲吻一口。 就是脑子犯抽,觉得在那天夜里的巷中,那个叫叔的男人,浑身都是一种迷人而不自知的气息。 教训她的时候,是冷兮兮的冰;给她梳头,又是一种软兮兮的柔;把手伸进她口中戏弄时那种妖兮兮的坏;喊她还簪子时那种骄兮兮的傲……像一个百变狼君。 夜色掩映下,不停变换的面目,便是伪装,不停变化的情绪,便是隐忍,有那么一刹那,让少女仿佛窥见到他内心里,那一片深藏的大海。 可就在她脑子发热亲上去的那一瞬间,似乎,依稀看见的那片海,不见了,依稀听见的汹涌潮声,也化为寂静。 腰上一紧,手臂一痛,就被人掐着腰,掰着手,从身上给扯了下来。 玖拾光整理 “皇甫璎!”一声压了声音,却压不住恼怒的低吼。 且还是从未有过的生份与粗野,直直地呼她这个辰国女皇的大名。连名带姓,和盘扣下。 女皇顿时觉得,眼泪迷了双眼。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盈着泪,委屈地嘀咕了。 是他先动手动脚的!抱她,搅她,那是什么意思?就不兴她也亲一口吗? “说什么呢?”男子侧头来问她。 “没什么……”女皇又禁了口,什么也不提了。 少女的心,毕竟敏感而娇气。她突然心中生怕,会不会,真如季亭山所言的道理,她不是他喜欢的人,所以,不想亲吻吧。 心头一怄,那黑漆漆的巷子里也没有什么好流连了,低头转身,径直走出去,端端上了他皇叔的那辆马车,等着他送她回宫去。 回到朱华殿,一头倒在锦褥上,哭成狗。 ∝∝∝ 女皇陛下怄气了。 这一怄,就是许多天。 其他的,都乖得很。 按时去学宫听讲,还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认真,让季太傅惊喜得热泪盈眶; 又按时把那天夜里,摄政王在火巷子里罚她抄的书,背的文,如数上交了; 再按时吃饭,睡觉,也不偷偷溜出宫去瞎跑了,没事儿就捧着书看,不懂的地方,就让季亭山再帮着讲一讲。讲得听懂了,就去禁苑草场骑骑马,射射箭,让卓云教她些诸如上次踢倒吕大公子之类的厉害身法。 对侍读季亭山,很友好;对侍卫卓云,很友好;对侍女红衣,很友好;对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友好。 但是,就是不理摄政王。 决计不主动去勤政殿小书房找人;那人来找,她也决计不主动搭理。 久而久之,整个宫廷都知道了,女皇陛下跟她那皇叔,也不知在闹什么别扭,反正,闹得有点大。 五月初五,端阳节。 这别扭就闹得差点无法收场。 五月旧俗,必用服玩相贺。 按惯例,皇帝在这天向后妃、内侍、诸阁臣僚行赏,赏赐的常用之物,是经筒、符袋等物品,内装各式糖果、金花、巧粽等,意在禳毒消灾,祈求平安吉祥。 而到了这一朝,女皇年少未婚,宫中零落,主要也就是行赏诸阁臣僚。 摄政王是个风雅之人,便请天子御笔手书,题字于白扇,京中正三品以上朝官,人手一枚,庶动清风,以赠美德。 让朝臣们也看见,女皇陛下的字,一年比一年写的好。一年一年地看得熟悉了,日后看着那朱笔御批的奏疏折子,也就平添亲切了。 皇甫璎却讨厌这差事。 每年都让她写扇面,且还要她自己去想,题些什么诗词字句,还要每年都写得不一样。写得绞尽脑汁,写得腰酸手疼。 今年,本来就还怄着气的,索性不干了。 那四五十把扇子,几天前就送到朱华殿来,堆在她案头,她成日在那边上过来过去,却当没看见一般,一直不想去管。 直 分卷阅读41 到端午节头一天,下午,太阳都快下山了,勤政殿的寺人过来取扇子,以准备明日金鳞池的赏赐群臣之仪。 女皇陛下仍是爱理不理的,说她今年没空。 把那寺人打发了,灰溜溜回去。 过了一会儿,摄政王就亲自来了。 皇甫璎倒是知道有这一着,早也就端坐在那书案后面等着。 皇甫熠进殿来,也是往她对面笔直跽坐。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出口就教训,只抬眸凝色,将她盯看。 女皇也就鼓起勇气,撑圆了眼眸,与他对望过去。 两人隔着那一案桌的扇子,对坐,互相溺进彼此的眼睛里,良久不说话。 久到皇甫璎感觉腿脚发麻,眼睛发酸。 却也不想放下架子,服输。 比定力,她自然比不过她皇叔,可比执拗,她此刻才发现,她心之拗,可能,无人能及。 终于,还是摄政王先动。动手不动口。 男子默默地敛袖,倾身,抬手,将案头砚中浓墨,磨了些许,取笔,蘸墨,荡了尖儿,双手递了过来。 请陛下墨宝。 皇甫璎垂眸看了看那墨亮墨亮的狼毫尖儿,却不急着去接。 “这么多扇子,手都要写酸……”她蹙着眉,转着手腕,那逆着毛去挑的妖心越来越盛,“吕太妃求朕办事时,还知道做些点心子来吃呢……” 意思是,要求着她写字,要不要拿点糖来吃啊。 “这是陛下份内事,不是谁在求!”男子沉了声音,沉了眉目。 天子御笔题扇,赏赐群臣,是个已成惯例的端午仪礼,显天家亲厚! “朕多年练字,也就为了这点破大点儿的事……”皇甫璎斜眸,撇嘴。 天子御笔题扇,赏赐群臣,也就是个风花雪月锦上添花,芝麻大点儿的事! “不是说自己都长大了吗?” 嫌她还是个小孩儿心性,无理取闹! “皇叔有当我是长大吗?” 可他也没有尊重过她的心意啊! “……”男子微微有些叹息,有些无奈,还有些疲惫与无力,突然软了情绪,“陛下究竟想要臣怎样做?” 俯首称臣。 “皇叔,我……就是一个您手中的傀儡而已,您不必这般讲礼。”少女面上浮了些皮皮的浅笑,说着那种受宠若惊。 “陛下若有心,过了下月生辰,那些奏疏折子,就自己来写朱批,每月塑望大朝,三日小议,也由陛下自己去听与答……” “好啊……”女皇保持着那绵绵的笑意,竟将那陡然递过来的释权,给接过手了。 丝毫无畏那日日朱批与大小朝议的难处。 摄政王听罢,面色无波,只将手中的笔又往前递了一些。 皇甫璎终是勉强接了,一副不胜其烦的样子。 拿过一柄白扇,提笔,却脑中空空,不知所以。 摄政王就那般看着她,淡淡的温柔,掩盖住的浓浓不悦,等着她写。 皇甫璎被那弥散的妖气压得难受,反拿笔头去抵了额头。 “皇叔这般看着,朕写不出来!” “写不出来,今夜就不必睡觉了!” 少女的眼睛,滴溜溜在案上扫视一番,便顺手拿起一根捆系扇子的丝带,起身绕过案桌,到了他身后,用丝织软带,挡了他的双目,再拉到后脑上系个结,竟将男子的眼睛给蒙住了! 这才又回到案桌后边去,写那扇面题字。 也不知写了些什么。反正,不假思索,笔走龙蛇,一柄接一柄地写。 又把红衣招过来,帮着传递,写完一柄,就往地上搁下,晾干那新鲜笔墨。 偏偏,那边上的男子,竟然也还由着她了,由着她系上了蒙眼的丝带,就那么静静地跽坐着,等她写。 仿佛,只要她能把这扇子题字完成了,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红衣一边递接着扇子,一边肆意去贪看那挺秀如松的坐姿。 平日都不敢正面多看见上几眼的俊美男子,此刻,一身萧肃磊落,面如玉磨刀琢,却被一条天青丝带蒙着双目,自带一番让人迷乱的气息。 任由她瞧,还可以正面,侧面,后面,从不同的角度,细细地瞧。 那侍女看得有些痴,不觉踩了地上的扇子。 “哎,专心点!”女皇出口,教训她的侍女。 却也阻不了那花痴般的偷瞄。 终于,等到那些扇子全部写完,铺了一地,女皇便赶紧挥手,将那色眯眯的侍女给赶出殿去。 “写完了?”男子听得动静,出声问她。 少女几步过来,在他面前跪坐下,一把伸手,把那双手掌拉住,按在他膝盖上,“皇叔莫取下来,我有些话……想说,被您看着,我就不敢说了……” 那人还真地,继续蒙眼坐了,准备听她说。 却是一片寂静。似乎可闻檐下呼呼风过,灯 分卷阅读42 芯里的噼啪。 “等我先想一想,该要怎么说……”少女低头,理了理头绪。 然后,那清亮娇声,便如大大小小的温润珠玉,颗颗弹落在光亮照人的地板上,在殿室中回荡。 “我不知道,在皇叔心里,是怎样看我的?……许是一直当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吧……又傻,又笨,又懒,又少根筋,让人操心……皇叔的确,也替我操碎了心。一边,要打理江山社稷,为国事操劳;一边还要费尽心思,将我这个扶不起的阿斗一般的女皇,扶起来。总是喜欢板着脸,动不动就教训,其实都是为我好。甚至,我也在想,皇叔这么多年,不娶王妃,也不生孩儿,是不是……都是在替我着想,以示匡扶之心,以堵悠悠众口…… “这些天里,我想了许多,才发现,这些年,皇叔对我,真的很好……好到我开始贪婪地想,皇叔对我的好,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好,是仅仅当我是一个需要教导与照顾的小孩儿,还是说,会不会有些别的?如果仅仅当我是个小孩,试问,哪个男子,会把一个小孩儿的手,拉到自己身上去自.渎,会把自己的手指,那样伸到一个小孩儿口中去?会任由一个都到了出阁年纪的女子,动不动就粘在自己身上,不避亲昵?…… “所以,我也起了些贪心,我觉得,皇叔心中,说不定……是有我的…… “所以,那天在东市火巷里,我禁不住那爱慕之心诱,想要亲吻一下,却被皇叔那样的抗拒,我就觉得,好伤心,好生气…… “我就想,连我这种打雷都害怕的胆小傻瓜,都可以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心意。可是,像皇叔这样连大军压境都不变色的人,却怕了……叔,你就是怕,你知道,如果任由我这样去爱你,你怕你也会禁不住爱上我,对不对?但是你怕那铄金人言,怕那世道伦理,也怕我拉你掉下红莲地狱,再也爬不起来,万劫不复,对不对? “终归一句话,你爱眼前的一切,胜过爱我,你谨小慎微,把一切都思虑得很周全……我却不怕的,我知道,有些事,是强求不得的天意,人力不可为,但是,亦有些事,却是……事在人为,金石可镂…… “你也不用担心,我说这些话,也就是说说而已,没别的意思,这辰国女皇,我会努力去做。如你所言,自古废帝,焉有善终?既然,做这天子,自古只有一条路走到黑,我便会在一条路上走下去,总有一天,奏折自己批,朝议自己听,勤政爱民,做一个朝臣信服,百姓爱戴的女君,也总有一天,会找一个合适的皇夫,甚至,还可以不止一个,然后,为了这皇嗣传承,生下好几个孩儿…… “我会去做我一切该做的,去做所有,皇叔希望我做的事情…… “我曾经梦见过,皇叔派人给我送来一杯鸩酒,让我喝下……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被那梦给吓坏了,还想着,要怎么样杀了你,可是,后来发现,其实我……下不了手的。我怎么下得了手?你是我又爱又怕的人……所以,不管你如何对我,我都不在意,就算你真的拿了鸩酒来让我喝,我兴许也会喝下的。只要是你希望我做的事情,从今以后,我都会尽力地,去学习,去做好…… “我可以做我该做的,但是,却无法无视我的心,我这心里头,既然起了这魔怔,这辈子,或许,再也走不出来了…… “终归一句话,我就是喜欢你,无人可挡,无人可替,希望你,不要介意……” 第20章 端午节 华丽转身,掉入水 翌日,端午节正日。 少年女帝,东珠抹额,龙袍掐身,玉带敝膝,一身掩了性别的天子装束,偏偏有种雌雄难辨的妖娆。 一大早,便坐了玉撵出宫,往城南金鳞池,赴这一年一度的龙舟会。 这龙舟会,不是运河里那百姓齐乐的民间习俗,而是辰国天子与朝臣们的一次燕乐雅集。 金鳞池乃一座皇家御苑,接通运河,湖面宽阔,方圆近十里,平日为训练水军所用,内有亭台楼阁,花山园林,亦可供皇家御宴与节庆集会。 巳时,百官已在金鳞池云集等候,待女皇陛下到来,便齐齐登上数十艘龙舟,在波平如镜的金鳞池湖面上,由东至西地畅游。装饰一新的龙舟上,琴瑟声声,锣鼓齐鸣,场面十分热闹。 尤其是那艘巨大的主船上,女皇陛下要给这些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们,赏赐亲笔题字的扇子。 每一年的扇面,都有所不同,每一年,大家都会提前猜测与期待,这一次,那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女皇陛下,又会题出怎样的字句诗词…… 皇甫璎站在甲板上,迎风而立。听着寺人,按官职品级,从低到高地唱喏,请大人们,逐一上前,她于那案上,随意抽取一枚折扇来赠与。 朝官们接过扇子,谢过恩典,皆喜欢当场打开来,将那些题字高声念出,图个大家品鉴,与众欢乐。 “獾郎……” “狒狸……” “寄奴……” “寤生……” …… 起初几 分卷阅读43 个念出来,众人尚未摸着头绪,只觉得写起来好看,念出来,也好听,像些人物小名,别致而有趣。 “小羊……” “稚鱼……” “溪狗……” “阿鲤……” …… 又是些别有意趣的小名。女皇陛下站在那风口上,含笑不语,只管递,却不管解释。 “灵宝……” “小弥……” “七符……” “犬子……” …… 再往下又来了一串后,便有些学士渊博之人,开始点头称赞。季太傅亦看出了门道,出列替女皇陛下解释了: “古人云,贵字贱名,越是命重福厚的贵人,越是需要取个糟糠贱称来呼唤,以求消灾,以防天妒。这些都是古人曾用过的小名,这些古人,或是帝王将相,或是枭雄重臣,或是风流名士……诸位大人有福了,陛下这是给大家起贱名呢,祈愿达人们福禄常在,与国祚共绵长……” 众人便纷纷称赞女皇的慧心,又是一阵谢恩。 皇甫璎立在船头龙首,便伸长了脖子,穿越那长长的龙身船舱,想去看龙尾的光景。 摄政王站在那里的。 她却看不清,中间隔着的脑袋和肩头太多了。 她获得了那众口不绝称赞,便想去看她叔的神情。可今日,他也不知怎的,就在那龙尾上,远远地站着,一直没上前来,说是让她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往年,他可都是随时站在她的身边,为难的事帮着她做,为难的话帮着她说的。 皇甫璎心头突然有些孤单,又有些担心,是不是她昨日说的那几箩筐的话,把他给吓坏了? 可眼下,也无暇分神太多。 眼前一片其乐融融,越来越有那君臣同乐的气象。 寺人继续高声唱喏着,后头的朝官们,也欣然地上前来领赏。品级越来越高,官职越来越大,拿到的题字却也越好越……好笑。 若是那小名,跟那领扇的大人,恰好在某种气质上相符了,便是一阵阵的哄堂大笑。 比如,那虎背熊腰的,领了个“铁柱”…… 那方脸庞,铜铃眼的,领了个“虎头”…… 那面相憨,气质厚的,领了个“憨牛”…… 领扇的大人们也跟着一脸的苦笑,这些绰号,怕是以后就得在朝堂上下给叫开了,这辈子也甩不掉。 不过,倒也是些无伤大雅的调剂,且也有好寓意。 待得那一个长得黑的,领了一个“黑臀”…… 那龙舟上的笑浪,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大有掀翻舟船的气势,让后边的龙舟也纷纷侧目。 “这是哪个古人……他爹给取的?”黑脸大人的黑着脸,哭笑不得。 “这可是个上古帝君的小名,越贱越贵,越贱越贵……”季太傅笑着,忙着解释与安抚。 倒得最后,一双狐狸眼的吕相爷,三朝以来,辰国最精明之人,领了一个“呆瓜”;女皇帝师季太傅,皱起满脸褶子,苦苦地念出他领到了扇面上题的三个字——“丑八怪”。 那龙舟上的欢乐,便到了极点。 皇甫璎也就吟着笑去看。能够把一群古板严肃的朝臣,逗得这般开怀大笑,岂不是有趣? 可终是失落,远远地,还是看不清那龙尾上,那人面目。 “陛下,是不是少写了一份?”季太傅迟疑了少息,还是问了她。 见着那小案上已经空空,那“呆瓜”和“丑八怪”已是最后两份。 季太傅问话一出,众人笑声停歇,龙舟上霎时安静。其实,大家都没有忘记这件事情,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摄政王。 那骤歇的寂静中,众人都想听一下,这龙舟首尾的两人,如何收场。 少女昂首迎风,额上东珠闪亮,衬托得脸白唇红,比那珠子还娇润,说的话,也是无比的骄傲与美好: “皇叔绝世无双,乃朕心中之朗日明月,这节气之礼,朕自然也是要赠一份独一无二的,且叔侄之间,私下相与便是了,不与尔等看……” 这种话,本是骇人的逾越,可由着她那般堂而皇之地说来,便只剩了一种天子的光明磊落,少女的纯真仰望,反倒,让人信服与赞叹。 且还在欢乐气氛中,大家本就对有些东西,更为包容。 众人便又在欢乐中点头,嬉笑,继续互相取笑去。 摄政王依旧站在那龙尾上,依稀在看她,亦在听她说话,却与那一团笑声与和气,有些疏离。 皇甫璎便想穿过船舱,走到他身边去。 未起步,却被围住。 这种时候,气氛又好,场合又轻,自然是有许多想要攀附的人。 女皇没经验,却又本能地,觉得是不是应该要亲和,便也只有先一一应对去。 她其实,除了背诵经史困难些以外,其他的,都还好,记人,记名,记脸,记舆图,都是好 分卷阅读44 手。刚刚才认过一遍的人,有些还是年年都要认好几遍的人,她还是记得的,人到了跟前,她不仅能主动喊得出称谓,还能说得出些相关的事迹与癖好来。 这就更让众人激动,长于深宫的少女,看形势也是即将亲政的女皇,又是那样的初纯与美丽,居然对我几年前走路摔个狗吃屎的糗事,或者是喜欢吃糖糕的癖好,都还记得,真是…… 所以,接下来,那一日剩下的时间,女皇陛下都被包围了。 她忙于应对,无暇顾及,她的皇叔,在哪里。 龙舟行完湖,众人上岸来,便是在湖边亭台处的宴饮与燕乐。 少年女儿家,其实玩心也重,旁边又有不停的怂恿与恭维,加之她亦是想要露些头角,在朝中心中,留个好印象,以便日后服众。所以,把那些端午节气上的燕乐把戏,逐一玩了个遍。 偏偏又还都是些她擅长的。 那射粉团的游戏,艾灰汁浸泡过的黄米角黍,滑不溜秋,却还切成了小块,远远地搁在金漆盘中,用特制的小弓箭来射,射中者,才能得食。 那些老眼昏花的老臣,或是斯文秀气的文官们,许多不谙武艺的,便总也射不中,不得食。 可这端午节气上,就贪这一口粽子麻团。少年女皇便亲自上阵来射,射中了,便取过来拿给边上的人吃。她的骑马和射箭都是卓云教的,只要不用重弓,她的准头就好。是故,一群大老爷们,簇拥在少女身边,仰着她的鼻息,乞食。 哄得少女眉角飞舞,颇有些慷慨施舍的乐趣。 还有那射柳的竞技。骑马飞奔,用无羽簇箭射柳,讲究既要射断柳枝,还需在飞箭断柳之时,驱马奔至,伸手接住断柳,再飞驰而回。 这射断细柳的准,和手接断柳的快,许多长年练习骑射的武官与将士,都未必能做到。可那少年女皇,翻身骑了快马,拿了簇箭,竟轻轻巧巧地做到了。 又是一番刮目相看。 就这般,一直玩乐到晚霞弥漫了天际,待到群臣散去,女皇这才跳起来,去找她皇叔。 亭台阁子,花山园林,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找了一圈。 原是在花山后边,一处临湖的僻静小轩里,煮茶喝呢。 “今日端午,当饮蒲酒,皇叔为何只喝茶?”女皇讪讪地,上前去,于那茶案一侧蹲跪。 今日的蒲酒,她亦喝了不少,面上两团粉粉的潮红,走路都有些飘。 “本王不擅饮酒……”摄政王淡淡答她,正将残茶,倾入茶海。 “朕……今日的表现,皇叔可还满意?”少女仰面来问。 她还是心虚。其实,心里门儿清,昨日说了要亲政,今日他就故意放手,将她一个人扔到朝臣虎狼中,看她应变。 “……”男子不答,低眉顺目,专心侍弄茶汤。 “做得好不好?好不好嘛?”皇甫璎就拉着他的手臂摇。 “好!”终于被她拉得,牙缝里挤出赞许,虽然只有一个字。 但是,少女知足了。 他向来就吝啬称赞,加之昨日似乎又将他得罪了一回,因此,此刻能得一字之赏,甚觉欣慰,仿佛这一日的小心与紧张,瞬间烟消云散。 心里头,有种展翅飞翔的惬意。 偏头去看看湖面光景,夕阳的金色余晖,映出湖面波光粼粼。所谓金鳞池,这一日之中,晴天日暮之际,方是最美之景。 皇甫璎不觉仰面绽笑,又站起来去拉那男子,“皇叔陪我游湖去!” “……”摄政王斜抬了眼眸看了看她,似乎不怎样想陪她去疯。 “走嘛,走嘛,今日,所有人的礼物都赏了,唯独还有皇叔的没有赠呢,皇叔不想看看是什么吗?到湖上去,就给……” 女皇硬拉了人,往小轩外面走。 她发现,有些事情,只要她坚持,她这皇叔,其实也会由着她的。 就这样拉拉扯扯地,下了那几阶歪扭石板小径,湖边行几步,便有一只停歇的乌篷小船。 连拖带拉地,两人都上得小船。 女皇陛下将男子摁到篷下坐了,再亲自去解系船的绳索。 不远处,侍卫和宫人候着呢,卓云便上前几步,大概是想看看,是否需要代劳。 “去去去,朕自己会摇……”皇甫璎冲着他一阵挥手,嫌弃地将他止在岸边。 然后,那小船,便吱嘎吱嘎,摇摇摆摆,笨拙地远离了岸边,慢慢滑向湖心去。 看得卓云眉头都蹙了起来,这空寂御苑中,小船悠悠地荡,怎的看得心头好紧,该不会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吧?他如今,对女皇的稳定性,已经彻底没有了信心。他完全不知道,她下一瞬,会说什么话,要做什么事,或者,人又跑到了哪里。 小船上,那个摇撸的女皇却不以为然。 这端午佳节时,空荡御苑中,夕阳余晖下,金光湖心上,眼前只有最好的人,只给她一个人看…… 便盯着他看,看得男子亦举眸应 分卷阅读45 她,渐渐四目交缠,看得流光飞舞,百媚横生。 那摇撸,摇着摇着,也就停了,反正也摇得手酸,看人,却不累。 小船远离了岸边的视线,停在了粼光闪烁的湖心,悠悠地轻晃,无比静好。 “要赠本王的礼信呢,拿来吧。”摄政王伸手,摊了掌心。 皇甫璎笑着,扔了那船浆,跳着过去,摇摇晃晃,差点就跌出船去,男子赶紧伸手,一把拉住,将她拉得跪坐到身边来。 少女便顺势,往他身边依偎了。再从自己腰上荷包里,拿出一根五色编织的丝带来,直直就往他袖中手腕上系。一边低头认真地系,一边还念叨了: “这系采丝,是季太傅讲的端午古俗,五月为恶月,这红、黄、蓝、白、黑五色,是五行,亦是五色龙,可保人健康长寿。所以,这也叫长命缕,不可任意折断或丢弃,要等到“六月六”才把它剪下来,然后在夏季第一场大雨来临之时,抛到河里去。” 她说得真挚,去不敢抬头,去看那人的眼眸,就那么低头,将那腕中朱索系了又系,心中之愿,说了又说: “昨天夜里,我读到一首小诗,也是一本古籍上的冷僻诗文,心有触动,就在想,也许,我别无他愿,只求皇叔,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在我有生之年,都可以日日想见……” “那小诗,如何写的?”头顶声音,抓住她未说出口的重点。 “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简言之,这是在嫌我老吗?”摄政王突然蹙眉,斜斜地曲解出一种嫌弃之味。 语气无比的温柔,那种不满,亦勾得人酸胀。 少女听得愣住,也咂出那话里,应着她的情愫,水中春草一般,妖妖地摇的暧昧。 “不嫌,不嫌……”她赶紧摇头又摆手。 说完,发现好像也没对。 “不老,不老……”赶紧摆手又摇头。 “……”摄政王笑。 那笑,阳刚中的柔情,映着晚霞与波光,简直将她给融化了。 皇甫璎便觉得,似乎软成了一滩泥,就摊在他脚边,之前灼灼宣称的要保持进退得礼,相处分寸,刚才才许下的单纯愿望,瞬间全部抛出脑后了,心头那些幺蛾子,扑腾扑腾地,一大片一大片漫天飞起: “九叔,要不,趁您还未老,从了朕吧……” 少女故作的老成,借着酒意的潇洒。 反正,昨日她就敞开了话,现在倒是,信口怎么来,也不觉得尴尬。 却见着男子的笑容有些凝滞,像是一种忧伤…… 她看得突然心痛,赶紧腆脸,收了话头:“当我没什么也没说!” 说吧,挣扎着起身,要去撑船去,许是蹲久了,也许是酒意上头,反正就是头晕,脑子乱,气呼呼地嘀咕着,说了一句胡话: “不要我算了,我找别人去,做女皇就是好,满朝文武,青年才俊,只要朕有心,皆可是……裙下臣……啊!” 胡话说多了,就是不行。 话音未落,她就一个晃身,栽下小船,掉湖里了。 第21章 专心点 专心点,想着我! 那少年女皇骄傲地站起来,摇头晃脑说些撒气的话,却因酒意上头,一个歪斜,栽进湖里了。 皇甫熠起身,火速脱了外袍、上衣与朝靴,便跟着跳进出捞她。 这水中救人,需得确保自己轻便了,方能拖得动那死沉沉或是惊腾腾的溺水之人。 这金鳞池,可供操练水军所用,为行战船,挖得深,皇甫璎不会水,估计人也是晕的,掉进去就咕噜噜往下沉,跟个秤砣一般。 待他钻入水下,将人捞起来时,她已经呛饱了水,溺过去了。 捞出水面,无处借力,便如项羽举自重一般,将她扔回小船,再把自己也扔上船板。 一口气做完,犹如千斤坠地,腿上一软,一头坐了下来。 他不觉哂笑自嘲,果真是老了么? 可眼下,这湖心离岸甚远,只有自救。 便赶紧将那小人儿,放平在船板上,松了腰缠,宽了上衣,去给她挤压胸腹中的呛水,又拨开那发乌的双唇,一口一口地,给她渡气。 喝下去的水排空了,气给渡进去不少,却不见醒。 “阿鸾……阿鸾……”摄政王伸手去,摸了摸鼻息,拍了拍脸侧,轻唤了几声,无动静。 他心头就有些急了。 这小人儿的体质异于常人,命格也异于常人,不可以常理推论。他想起卓云跟他抱怨的,真不知道下一瞬,她的魂魄就跑到了哪里。 心头越发地急,又俯身下去,往那檀口中渡气。 那双唇冰冷,带着些湖水的清冽,水草之腥味,还有些蒲酒的绵意,少女的体香,他一口一口地,张口含住,呼吸吐纳,近乎在亲吻。 分卷阅读46 想她平日,哼哼唧唧,黏黏糊糊地往他身上粘来,跟发.情的野猫儿一般,不就是想要求一口这唇舌之亲吗?此时,他如此慷慨,她却昏迷不知,真不知道,若是醒来后知晓,会是怎样的光景…… 又不禁哑然失笑。 也罢,只要能醒就好。上天保佑,这一次,不是大劫。 待到那冰软的双唇,渐渐有些温热之意,男子便抬眸去看,那紧紧遮盖的长睫下,眼皮底下的眸珠子似乎有些滚动。 像是在回魂了。 他触着那唇瓣,若即若离,有些犹豫。 那小人却迷迷睁了眼,眼珠子缓缓一转,绵绵地喊他: “叔……” 尚在那似醒未醒的交界之处。 “嗯……”男子温柔应她。那声迷迷吐唤,吐得他唇上有些酥麻。 下一瞬,那迷离暧昧,却一扫而光,少女猛地瞠目,动容,晃首,抬手,似有些惊乱。 皇甫熠撤了双唇,抬头,坐直了身躯。 少女挣扎着,亦想坐起来,却浑身绵软,使不上力,男子抬手扶了她一把,将她虚扶在怀中,靠了。 她便保持着那副惊得掉下巴的夸张神色,抬手摸了摸唇,再摸,一丝羞怯一闪而过,继而就只剩了那种逮人狐狸尾巴的狡黠: “叔,您亲我!!!” “……”男子不知该说什么,别开头去,忍不住笑。心头在说,那是在救你命。 少女却是不管不顾了,一头扎进他怀里来,拿额头抵在他胸膛上,还要扭扭地蹭。 他尚赤着上身,一身水汽。先前跳水救人,便是扒了上衣的,此刻,身上也就一条中裤,很是赤诚,这样一头湿漉漉的小兽,突然钻进怀里,磨蹭着讨好,卖乖,求欢…… 加之,水中浸过的两人,皆是浑身冰冷,只有肌肤所触之处,温暖,继而是绵绵的熨帖,软软的滚烫。 他亦就将人抱紧了些。 少女于那紧箍中仰头,笑着求他:“再亲一亲……好不好?……好不好嘛?” 此时此刻,夕阳余晖将尽,夜色渐渐弥散,日夜交接,水天一线,湖心上,小船悠悠地晃,晃得人心荡漾。 男子便横了心,抬手拨了拨那微翕的唇瓣,低头张口,吻了上去。 正在温柔沉溺之际,一个抬眸,却见着她竟瞪圆了双眼,将他看着,满目皆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欢喜。 看得让人心疼,便腾出一只手去,遮了那惊怪的双目。 再是细细地吮吻。 后腰上却是一疼,竟是那少女使手来掐,许是还是觉得不够真实,怕是在梦中吧。可她也不掐她自己,只管掐得他肉疼。 男子便反手捉了那掐人的手,按在胸腹上压了,低低哑哑地,咬着那唇边警告: “想着我,专心点!……” 亦如平日,提点她的学习。 继而才是一个心无旁骛,绵绵无期的长吻。 亦如平日的学习,丝丝入扣,循序渐进,左右正反,辗转反侧,如是再三…… 任由身心沉沦在湖心,化中波光与水漾,任由温柔夜色,慢慢笼罩与弥散…… 直到怀中的人儿开始发抖,在那冰与火的挑逗之间,瑟瑟发抖,可怜地,哆嗦着唤他: “冷……叔,好冷啊……” 这才收拾了这场沉沦,拿衣袍给她裹了,摇了小船,回岸去。 ∝∝∝ 端午过后,女皇的心情就好了。 做梦在笑,走路在笑,吃饭在笑,写字也在笑。 笑得连红衣都觉得,像个……花痴! 且这操心的大侍女,出于保养与美颜的道理,也还尽职尽责地提醒女皇陛下,笑多了,脸容易崩,也容易长皱,就不美了。 少年女皇却不以为然,依旧不吝绽笑。 跟那端午过后,一日胜过一日的骄阳一般,明媚而灿烂,映得万物生辉。 当然,骄阳似火,也就只适合远望之而已,若是直直对上了,冲你一笑,也会灼得你眼花缭乱,直至亮瞎。 季亭山就是这样的感觉。 那日,他在学宫中侍读,看着女皇头上簪的一根簪子,简朴红木质,银丝串着几颗欲滴的红豆,跳跃于浓密乌发间,宛若那浓墨淡出的山水画之间,一枚鲜红篆印。 “陛下头上的簪子,是谁赠的?”年轻的贵公子心头有些闷闷的堵。 “为何你觉得,就是赠的?不能是朕自己买的吗?”女皇抬手,故作娇羞地,轻抚那簪尾红豆,反问他。 “这是红豆簪,红豆寄相思,向来只有男子买来赠于心爱之人,没有哪个女子,会自己买来带……”季亭山轻轻摇头,微微地笑,许是在笑她傻。 女皇亦就开始笑,恍若优昙绽放,看似静静的明媚,实则夺目的嚣张。 季亭山看着那笑颜,就是这般感觉,看了多年的少女,仿佛一夜之间,蜕了蛹,化成了蝴蝶,五彩斑斓,夺人 分卷阅读47 心魄。 然后,却无他无关。 少倾,他便垂下眼眸,避开那亮得他眼睛瞎的开蒙容颜,与她说些他之力所能及: “上次,陛下让微臣打听鱼娘的来历,有眉目了……” “快说来听听!”女皇顿时警觉了神色,也不忘张望一番四周的空寂。 两人便开始在那窗明几静的空荡学堂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鱼娘出生在听雪楼,听说母亲也是个楼里的妓子,却不知为何偷偷地,怀了个恩客的孩子,且还生了下来。不过,似乎在生下她后,没几年就过世了,听雪楼就将鱼娘养大,且还□□得不错……” “那她是如何进得燕王府的?”女皇莫名难受,难不成她皇叔竟也是个喜欢逛青楼,睡花娘的?甚至,还要把喜欢的带回家? “燕王府的宠姬,都是朝中各位大人相赠的,这鱼娘,就是吕相爷从听雪楼里买的清倌人,然后送到燕王府的……” “朕那皇叔也真是的,人家送给他,他就要吗?”皇甫璎忍不住开始埋汰。 季亭山也不吝再浇点油,踩一脚:“据说,燕王爷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这几年,前前后后,大概都收有十多,近二十个吧……” “……”皇甫璎嗔目,心里头开骂,那么多女人,他睡得过来吗? “还有传言,说鱼娘就是吕相爷的私生女,因为那面相,长得跟吕相爷,有□□分的相像,尤其是那眼睛,简直如出一撤……” 皇甫璎一听,“啪”地一声拊掌,沉吟良久,有些恍然。 她是说,为何鱼娘的一双狐狸眼,一张瓜子脸,跟吕太妃怎的那般相像,若是同出于一个父亲,那就好解释了。 可心下,又开始不舒服了,极度的不适。 她想起那个勤政殿的老宫人,给她讲的一件往事来。 说是高祖爷当年,将那亲手带大的九殿下,十五岁就册封了燕王,一脚踢到北边去历练。把人撵走了,又觉得眼前空虚了,便想着得赶紧给他找个王妃,早些生个孙儿来玩儿。据说当时是有意跟吕相爷做亲家的,似乎太常寺都在着手问吉之礼了,也不知是在那个环节磨磨唧唧了,把这事儿给耽误了下来。 后来高祖爷驾崩,她父皇即位,吕相爷就把这本是要做燕王妃的女儿,赶紧送进宫,做了贵妃。 吕相爷以精明著称,朝中人称“老狐狸”。彼时他见着八王夺嫡争乱,先皇最终胜出即位,却又只剩了皇甫璎一个女儿,没了男性继承人,便赶紧把他嫡亲女儿送进宫来,给先皇生儿子。 这反应,也可以理解。 可这先皇驾崩之后,他又弄了个私生女,给摄政王送去,是什么意思?补偿他的损失吗? 难不成她皇叔,真跟现在这吕太妃,有什么旧情么?不然为何把这长得相似之人,成日纳在掌中,宠爱得不行? 女皇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往勤政殿跑去。 俗话说,情人眼里容不下沙子。 她虽算不上她皇叔的情人,但却是被默许过情意的人。端午那日,湖心小船上的那种亲吻,犹如暗夜里的隐秘契约,更是让她觉得,容不得任何的沙子。 听了季亭山一席话,她便认为,那燕王府里的一群宠姬,就是一堆硌得她眼睛疼的沙子,尤其是鱼娘,就是那颗最大的砂砾。不禁硌眼,还能穿透蚌肉,磨砺珍珠。 想起,都觉得心紧。 “陛下去哪里?”季亭山看得出奇,在身后翘首追着问她。 “勤政殿……”皇甫璎头也不回地,甩他。 “哎,今日的功课还没有做完呢……” “你帮朕做了吧!” “父亲认得我的字!” “你就跟他讲,朕的手痛,所以就口述了,让你帮着写的……” “好吧……” 第22章 探郎心 这勾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女皇出了学宫,往勤政殿走了一段,却突然调转方向,往皇宫西侧的采霞门去。 卓云紧张得问她,可是要出宫去。 “放心,不是!”皇甫璎稳妥地许他。 卓云偷偷捏把汗。摄政王可是下了严令,不许放女皇私自出宫的。 “就是去采霞门看一看……”那女皇又补了一句意图。 卓云这才紧紧跟上。 入了夏的午后,日头有些大。 好在采霞门处,两边歇脚的廊下,植了两排大槐树,经年树冠如华盖,浓密树荫,挡住了大部分的灼热。 鱼娘就在那侧廊的一处尽头,一方小小的蒲席铺地,端正跽坐了,细细地修磨指甲,再用牛乳浸手。 不与任何人交谈,与其他各家的小厮随从侍女,保持着距离。 女皇一路悠悠行过去,直至鞋底印上了那方蒲席,裙角触了鱼娘的膝盖。 “你日日都在这里……等候吗?”她垂眸,却不低头,高高在 分卷阅读48 上地问脚边跪着之人。 那鱼娘也不知在晃什么神,仰头看了才发现是她,慌忙拿出浸在牛乳中的双手,行着叩礼应答:“回陛下……是……是的……” 女皇回头,看了看远处那些低头垂目的下人们,又压了压声音,问她: “朕那皇叔,可是要你马车上……宽衣服侍?” “……”那鱼娘突然有些脸红,瞧着女皇,一身清贵,一脸正经,问的话却不择对象,不择场合。花了少息功夫来镇静了,才作解释:“王爷背上有伤疾,每日伏案写字久了,便疼痛难忍。鱼娘曾学得些经脉按摩的手法,便趁着路上乘车的间隙里,给王爷按一按,因着王爷回府后,多数时候,还要在书房里,理事到深夜……” “……”女皇听着唏嘘,仰面倒了倒眼睛,才又侧脸下来问她:“皇叔对你,好吗?” “王爷对奴家……甚好……”鱼娘脸上又泛红,低声应答。本是妖媚的脸,却显真切。 “怎么个好法?”皇甫璎纡尊降贵地猫下腰,去听那小如蚊蝇之声的应答。 “王爷对奴家,从未有过重话,也无重罚……” 皇甫璎便别头去笑,可不是甚好么?他对她这个女皇,还常常黑脸黑声地教训,动不动就甩重话,下重罚呢。 “那……你对他呢?”女皇又问。她亦是有些迷狂,明知问得糟心,却又偏想挖。 “自然是此生不渝的……欢喜……”鱼娘又答,不禁有些痴意。想来是因着,从未有人这样问过她,一经问起,便是迫不及待的脱口倾述。 可就这最后一句“此生不渝的欢喜”,却把少年女皇给激怒了,一个拂袖甩手,掉头走了。 来去匆匆,没头没尾,深深浅浅,几句话,便完结了这采霞门边的天子垂询。 留下鱼娘在原地,依旧是远离众人,脸上神色幽幽变幻,不知所以。 ∝∝∝ 皇甫璎掉头,便直直上了勤政殿,去小书房。 又是跑着去的,气喘吁吁地,撞进书房里,撞得那人一头雾水,凉凉抬眸来看她。 见他一身玉冠锦衣,凝神敛色,于那幽凉殿室深处,日日如故,替她打理这成山的繁琐,又想起那鱼娘说的,他在日日伏案书写之后,背上都会疼痛。 少女心中涌动得厉害,径直几步,绕到他身后去,跪地覆身,前胸贴了他后背,再探手下去,将那男子紧腰给抱住了。 “怎么了?”男子侧眸,却看不见她。 女皇便用鼻尖和眼皮在他后颈上蹭,鼻息热热地,眼睛也润润的,直想蹭开那后衣领,去看他的背。蹭了蹭,却不得见,便在那满鼻的木荷香息中,忍不住问: “皇叔背上的伤,很痛吗?” “戍边那几年的旧疾,就是天气急变时,要痛一下,倒也无妨……”男子抓住她环腰的手,轻笑,叹气。 却跟鱼娘说的,不一样。 “朕想看看……”皇甫璎便抽了手,侧转了身,闷头往他怀里钻来,要解他的腰上玉带。 “做什么?”男子赶紧捂住腰上,重重地拉下她的流氓手。 “就是想看看嘛……”女皇讪笑,还在想求。 “陛下不可这样!”男子蹙眉,又补了一句,“以后也不可以!” 大约是训她,在勤政殿书房里,就要去脱男子的衣服,她这女皇,也够荒唐! “想着就这里疼……”少女就捧了心,揉得我见犹怜。 其实,她想让他宽衣解带,到不是馋看男子的背,就是想看他的伤而已。 她心头好奇,那究竟是何种旧伤,能够日日疼痛的这般厉害? 同时,心头也起疑。 他似乎,不情愿让她看见。端午那日金鳞池湖心落水,她喊冷,他也只是拿了外袍给她穿,然后,自己也是赶紧用中衣,遮盖了赤身,没让她看。 甚至,也不情愿与她说实话。她去燕王府两次,似乎都听到鱼娘在说这按背的事情,鱼娘也说是伏案后而就痛,不似他自己说的那般轻巧。 “心疼叔吗?”男子却抬手,捡了几本折子出来,往她面前一扔,“那就自己来批这几本折子!” 不知不觉,转了话题。 “……”女皇尚揉着的小心口,突然就开始为自己而疼起来。 “迟早都是要自己写的,来,先写几本看看……”摄政王顺手,把笔架上朱笔,塞她手中来。 “……”皇甫璎接了笔,却有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感觉,看着那几本厚厚的折子,一边去摸,一边讪笑,“这么多啊?” “都是一类,大同小异,可以举一反三的……”摄政王还是发了些善心,适当点拨了一下。 女皇于是伸手,拿过一本来,打开晃一眼,未细读,先扭头,挤了眼睛问他: “写完了,可以亲一亲吗?” “不可以!”摄政王凝眉,果断拒绝。 皇甫璎噘嘴,心下腹诽,他怎么能够这样?时冷时 分卷阅读49 热,太不稳定了。 却也试着凝神去看那折子。 又觉得,那男子与她并肩,坐在她侧边,既有些挤,又颇有压力。 “皇叔,您在我身边,我写不出来……”她又想出个坐不安稳的挑剔。 直直地把那男子激得站起身来,往边上书架旁站立了,翻书看去。 女皇这才专心看了那些折子,原是端午那日,在金鳞池见过的一些朝官写的感恩奏疏。有喜欢她给取的小贱名,把扇子当枕头枕着入梦的;有称叹她的容貌与智慧,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日,飘摇兮流风之回雪;更有甚者,诉说自己一见倾心,继而茶饭不思的爱慕与思念之情的…… 一言以蔽之,都是些例行的马屁折子。 这倒也不难,故而一边轻松地写着,一边又抬头去问她皇叔的话。 “皇叔,您府上那么多宠姬,您都……认得完吗?” 她本是想问,那么多宠姬,你都睡过吗?话到嘴边,还是忍着,改了个温和的。 “好像……不能,”摄政王抬手在书架上换了一册书,凝神想了想,又大约知道她想问什么,便答她,“确切地说,除了鱼娘,其他的……都算不上吧。但又都是朝中大臣费心送的,却之不恭,等过几年,她们若有好去处,放出府便是……” 这话里的大部分,她都喜欢,只有一点,她又极不欢喜。 女皇便扯着笑,一边笔下走龙蛇,又捉着那极不欢喜之处,挑衅着问他: “那鱼娘呢?皇叔若是喜欢她,不如扶了做王妃吧,或者,至少做个侧妃?” 有些酸酸的火气。 “……”摄政王却没有即时应她,过了良久,也没有应她。 那就是明显不愿回答,亦或,明显不愿接受她话里的提议。 “……”女皇便因着这极不欢喜的一处,弄得整个人都不欢喜了。 若他是单纯的重欲,所有宠姬都一视同仁,那也就罢了,可这明显就是对某一个情有独钟。且对这个情有独钟的,又态度不明,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个情有独钟的背后,还有个什么念念不忘的旧情人之类的影子? 这太可怕了。 “皇叔是不是还喜欢着吕太妃!?”她一时没把住,脱口就把心头的焦虑,问了出来。 “你……”男子啪地一声扔了书,两步走过来,俯身过来,一把捏了她的脸颊,像是想要撕她的嘴一般。 “我怎么了?”皇甫璎硬气地抵上去,他能做,还不能让人说了吗? “你这脑子里……”摄政王很是无语。 “我这脑子里,就是成日都想些乱七八糟的!”她用他经常训她的话,来回。 “……”男子突然低头,抵了她的额头,一阵轻笑后,退些距离,看进她的眼底里,眸光深深,竟像是在宽慰:“的确是些乱七八糟……莫须有的,别胡想乱猜了,专心点,写你的折子!啊,专心点!” 那“专心点”,还重复了两遍。深恶痛绝她喜欢走神歪思的习惯。 “我……写完了……” 少女心中,就瞬间乌云转晴,抬手将那写了朱批的折子,往前推了推,示意他检查。 摄政王坐下来,逐一翻开来看。 然后忍不住,哑然失笑。 那穷极诗词歌赋,赞女皇陛下好看的,她写一句“卿亦好看,若芝兰玉树”…… 那用了上万言,滔滔不绝倾尽相思的,她便批一个“朕亦甚思卿”…… 还有那洋洋洒洒,拐弯抹角表达爱慕的,她大刺刺地来一句“朕亦心悦卿”…… 又简单偷懒,却又能把那些年轻臣子的心,给吊得七上八下的,怕是连命都愿意卖给她。 不谙权术,却又天生有种自来的娴熟,将那权柄舞得轻扬,亦如端午那日的题字与应对。 摄政王看得算是满意了,却仍是寒碜了她一句:“这勾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还是远不及皇叔的……”少女便笑,抬手去摸着唇角,自叹着不如,满脸的羞怯,满目的遐想,还有满口宛转的直白,“以后,求皇叔,千万别再说让我专心点这话了,我一听,就想起端午那日,金鳞池湖上,皇叔的……教诲……” 青葱玉指,抚在饱满水润的樱色唇角,腮面微红,似撩非撩地,看着眼前男子。 饱含着一种憨憨纯纯的少女清气,不怎么露骨的浪荡,却又是一番蚀骨的风情…… 势必要拉他下地狱去。 第23章 要重些 那亲吻,恍若昆虫顿足,蝴蝶振…… 男子眉目温柔,妖妖地别开头,叹了一口气,便抬手拿下她抚唇的手指,捏在手中,用带茧的指腹,摩挲了,再一个偏头,在她唇上轻轻地印下。 恍若昆虫顿足,蝴蝶振翅,轻来轻去,寡淡而克制。 又顺口给她立了个规矩:“从明日起,上午去学宫上学,午后便过来写朱批吧。写得好,可以亲一下……” 分卷阅读50 就这点点诱惑,就把没出息的少女给套住了。 从此,每天午后,女皇就欣欣然往勤政殿小书房跑。 多几日,才发现,那是个多大的坑啊…… ∝∝∝ 自从那日,女皇亲手批了那些端午感恩的折子之后,朝臣们就发现,这一日接一日的,女皇亲手写的朱批就越来越多了。 那遒劲妍媚的书写,是自成一派;那大智若愚的玉言,也是别有气象。 起初,是些例行的感恩折子,各部述职之类,渐渐的,就偶见些吏治、国库、军政、河工、通商等要害裁决。 看得出来,不怎么娴熟,但也不是那种能够被下头几句话就给忽悠住的草包。 也看得出来,摄政王在一点点地放手,要放她亲政了。 摄政王那无死角的脑筋,能够让他都觉得,可以放手,那女皇也确实,长成了。 于是,朝野上下,皆觉振奋。因为,帝君亲政,毕竟才是正统。 却不知,这执笔试批,女皇陛下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每日上午,在学宫听季太傅念经,每日午后,便到勤政殿小书房,被摄政王抓着手地写朱批。 写不出来,就不能用晚膳,再写不出来,就不能去睡觉。 因为,不是所有的折子,都写一句“朕亦甚念卿”,“朕亦心悦卿”之类,就可以过关的。 相反,那些已起纷争,来请询帝心的,需得斟酌表态;那些经年棘手,无奈问政的,还得给出解决之法。并且,在言语间,如何不伤忠臣良将的心,如何堵住佞臣奸猾的口,都是学问。 这些,对她来说,其实还是有些吃力。 遇到这种时候,她就一张无辜脸,把她皇叔看着。 摄政王也就反将她看着,等着她自己憋出来。 也不教,也不训,反正,就在边上冷冷地督促。说是,她这记性,教的永远都记不住,需得自己悟通了,才是自己的。常常是等她先憋出一稿来了,才来跟她讲这其中门道。 当然,女皇就冲着那许她亲吻的奖励,经常就咬着银牙,饿着肚子,熬更守夜,绞尽脑汁,拼命去憋那朱批言论。 十之三四,能获得他的赞许,然后,得一口奖励。 不过,也就丁点儿大的一口。蚊虫叮咬一般,寡淡而克制。 少年女皇是个贪婪的,多几次,也就不满了。 这一日,好不容易写了一段批文,将那整顿河工疲懒不力的,踩着痛点给狠狠骂了一顿,竟得了那吝啬的修罗王一抹赞许眼神。 女皇赶紧顺着竹竿往上爬,凑脸过去,到男子跟前,挤眉弄眼地看。 男子以为是要例行索吻来了,抬眸看了看敞开的殿门处,寺人刚刚沏了茶,要送进来。 “等一下……”他便一脸的若无其事,坐得端直。 皇甫璎就笑。 殿室中暧昧,却又是那种不可言说的暧昧。 有些彼此的默契,在悄然发生,在黯然销魂,却又不敢明目张胆,不敢挑明与对质。 恍若刀尖上的舞蹈,钢索上的行走。 待那寺人将茶水送了进来,又退了出去。 茶香缭绕鼻尖,雾气升腾之间,皇甫璎托了腮,绵绵的喊: “皇叔……” “嗯……”那男子垂眸看文书,鼻音应她。 “写得好,就有奖励的规矩,还作数不?”女皇歪头噘嘴地询。 “作数……”摄政王淡淡的,例行公事一般,没觉得那是个多大的事,也没觉得那是个多美的便宜。 一派清贵无烟火,仿佛,他是在施舍,并且,他一点儿也不急切。 “那今日……能不能换个奖励的法子?”女皇就开始转着眼珠子,绕弯了。 “陛下想换个什么法子?”摄政王清凉抬眸。 “皇叔把眼睛闭上,我自己来亲……”少女又凑了脸上来,挤了眼睛笑,讨好卖乖地,求许可。 “不行……” “为什么?” “狗啃似的,啃得一脸的口水……”摄政王蹙眉,一脸的嫌弃。 差点忘了他是个有洁癖的人。 “蚊虫叮似的,不痛不痒的……”女皇亦蹙眉,嘀咕着给怼了回去。 “……” 怼得那男子一脸的愕然,她却快速起身,跳跑着,要出殿去:“今日这奖励,我不要了,我去更衣,草场骑马去……” “回来!”一声暗沉沉的呼唤。淡淡的不悦,隐隐的强硬。 就把行出丈远的女皇,给定住了。 少女慢悠悠地转身,宫装常服的广袖,如蝴蝶的翅膀,微微煽动。 男子已起身过来,一把拉过她的手,就往那书阁后面拉,直至深深书架后面,抵了墙角。 “叔,这可是勤政殿……”女皇背靠墙,双手也抵墙,突然有些叽叽歪歪的不安。 “你也知道?”男 分卷阅读51 子抬眉,哂笑着,堪堪反问。一边抬手撑了,将她禁锢在身躯与墙壁之间,垂头到她耳侧来嗅。 少女清香,饱满色.气,诱人而不自知。 那一口阳刚鼻息,浸入耳后,少女浑身寒毛起颤,也就诚实了,颤着别头,又还不满地嘟嘴,提了要求:“我不要蚊虫叮……” 早就忘了场合,忘了身份。 “那是想要怎样?”男子笑意更甚,不觉存了些捉弄之意。 “要重些……”那口唇覆上来之际,她还在认真地,争取她的诉求。 “好……”男子含糊地应答着,将那爽快的允诺,也一并,吐进她的口中来。 如她所愿,抵她在墙上,一双有力的手掌,稳稳地压了她双手在头侧,一边俯身侧头,重重地缠绵。 夏日酉时的阳光,在殿中拉出长长的光影。 陈年书殿中,经久保存的纸本气味,案上推陈的笔迹墨香。 空气中,还有金兽熏炉中的瑞脑,明前绿茶的清味。 交织在一起,迷离了今生与往世。 直到气喘吁吁,才放开她来。 少女软软地靠墙,欠欠地说了一句: “再来……” “……” 男子便一把将她拉进怀中,嗤嗤地笑着,附耳来问: “确定?”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能自已。 女皇感觉到了那危险处,便缩头侧耳,怯怯地躲着那灼灼气息,矮身往下滑去,要开溜:“还是算了吧,我骑马去……” 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闺女,有些吓。 好在,那男子也没有勉强。她要挣扎,他便松了劲,让她钻出怀抱去,只在那擦身而过之际,又一把揽了回来,捧着头脸,囫囵咂一口回味,算是又将她吓了一吓,吓得咋咋呼呼的,像只惊乱的猫儿似的,便让她跑开去。 ∝∝∝ 皇甫璎回朱华殿更换了轻便武服,又到了禁苑草场。 脸都还是红的,唇也是胀的。 少女的气色,本就粉面桃腮,眸黑唇红。若是再激荡些血气,又被人给搓揉出些娇气,那就越发的妩媚。 纯纯而不自知的妩媚。 不忍直视。 看多了,会觉得是亵渎,亦会忍不住在脑子里,亵渎。 卓云读书读得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种感觉,只在脑中谨记摄政王的强制规定,靠在拴马桩上,低头抱臂,用脚蹭地。 女皇陛下在草场跑了两圈马,便跳下马来,冲他招手,让他过去。 他却踟躇不前。 “嗨,朕要吃了你吗?你过来些!有话问你……” 皇甫璎有时候会觉得,她这侍卫大人,扭扭捏捏的,很别扭。 卓云终是憋着脸,慢吞吞,行过去,洗耳恭听。 “你是哪一年入的青龙骑,又是几时作的燕王亲卫?”女皇陛下突然问个这事情。 “隆庆元年入青龙骑,隆庆三年选作燕王亲卫。”卓云不知她何意,但也老实地答。 “优秀啊……”女皇惊叹,默了默,算了算那时间,“那你不是刚做了亲卫,就跟着皇叔回京了?” 隆庆是先皇的年号,隆庆三年,先皇驾崩,燕王便结束了北疆戍边的苦逼日子,威风生涯,回京摄政。 “还是在北边待有小半年时间,不是那年下半年才回的京么……” “做亲卫,都做些什么?”女皇有些不作痕迹的,循循善诱。 “端茶递水,跟班跑腿,擦脸沐浴,打扫洗涤,什么都做……”那侍卫一说起这旧业,竟是满口的顺溜,一脸的怀念,“燕王爷爱洁净,事儿也多,不过大家都抢着做……” 不是在埋怨那事多的主子,而是在念叨那美差肥缺。 “那你见过皇叔背上……有伤吗?”终是循循问到心念处。 “王爷那身上……”卓云一听,竟像是被戳中了某个激动之处,突然话多了些,“我等从军之人,那都是常年在刀尖上滚的人,身上多少都会划些伤痕,留些疤印,唯独王爷,浑身上下,光光生生的,愣是找不出半条印来,军中都说他是星君下凡,有神力护体……” “你……确定?”皇甫璎心头起了迷雾。 那人明明说的是,他背上,那伏案一久就痛的伤处,是在戍边那几年的旧疾。 “这有何不能确定的?在北边最后那年,不管是澡盆子里泡澡,还是河水里洗浴,都是我给递的衣,自然看得真切!” 那憨憨的侍卫还在堪堪表明,他无半点假话虚言。 第24章 六月六 洗晒节,看人晒书与看人洗浴。…… 六月初六,入伏第一天,乃洗晒节。 所谓洗晒,即是晒物与洗浴。 伏天闷热,雨季潮湿,万物易霉腐。若是入伏这一天,恰逢晴天,便要将易潮之物摆在庭院中通风晾晒,以防虫蛀鼠咬。 分卷阅读52 同时,亦要进行沐浴洁身,信佛者尤其要以洁净之躯去焚香拜佛以示虔诚。 在十七岁这一年的六月初六,洗晒节,皇甫璎亦做了两件事情。 晒书与洗浴。 确切地说,是去看人晒书,和……看人洗浴。 第一件,看人晒书。 季太傅是个爱书之人,家中藏书可比于皇家。这六月六,太傅大人自然要将他那些宝贝孤本密籍,翻出来晾晒。于是,这一日,便告了假,不讲学,回家亲手晒书去。也苦口婆心地教导女帝,说那天一阁的书,也请陛下亲手去晒一晒吧,以示爱惜,为天下读书人做个表率。 天一阁是皇家藏书楼,自然有专门的官员和寺人在管理。这六月六的暴晒,也是有许多的人手,许多的仪礼。衣冠整洁,焚香秉烛,磕头祭圣人,再把楼里的书,分批分目的,搬到那御苑池边的朝阳露台上,浴日晾晒。 女皇陛下亲自来,也就书楼下站一站,露台边走一走,随耳听一听阁中学士的禀说,举目看一看众人有条无紊的忙碌,再象征性地晒两本书。 了事,收工。 然后,她存了个小心思,捡了两本书,带走了。 那是两本帝王起居注,一本是高祖爷的,一本是她父皇的。 说是思念祖父和父亲,且也想要研习一下高祖和先皇的光辉德行与日常律己,以之为镜。 便把那管书的学士,说得一愣一愣的,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点头称着是,双手捧给她。 然后,女皇便拎着那两本起居注,去操心那一日的第二件大事,看人洗浴。 天子寝宫朱华殿一侧,有一方偏殿,内筑三丈见方的龙池,白玉铺地,金龙注水,为天子浴堂,称碧泉殿,乃先帝时期修筑。 先皇喜欢在碧泉池与宠妃嬉戏,故而曾是常年热水盈池。但在女帝即位期间,摄政王却以奢侈为由,关闭了那浴堂。说是那小女帝,巴掌大点儿的小女娃儿,日日洗那么大的池子做什么,浪费不说,还容易溺着。 于是,皇甫璎做了七年天子,就用一只抠抠搜搜的小浴桶,泡了七年澡。 今年这六月六,洗晒节。皇宫与民间,都要行这沐浴净身,驱病消灾的仪式,她便求着摄政王,能否开碧泉殿。 她苦了一张脸,说瞧她都这么大了,马上就要亲政,马上就要有皇夫,却连个像样的澡池子,都没有…… 那人听罢,脸色不是特别好看,但垂眸想了想,竟也点点头,答应了。哂笑她一句女大不由人。那笑,有些苦意。 女皇心头另有弯曲,就没有太留心,只管高高兴兴地,叫红衣使人打理去。且还婆婆妈妈地叮嘱,一定要将那经年蒙尘起垢的白玉池底和金身龙头打磨干净,第一池浴汤,也一定要有香花和草药。 待到这正日,她拎着两本从天一阁顺来的起居注,回朱华殿用了些午膳,又小憩了一会儿,便晃悠悠来碧泉殿巡视和验收时,白玉池台已是光洁映人,金身龙头也是灿灿发亮,满满一池清水,烧得不冷不烫,些许草药与香花,不浓不淡。 微微水雾中,就有一种诱惑人下水去泡一泡的感觉。 尤其是那夏日午后,外头烈日炎炎,这敞阔浴殿,背阴,通风,一汪隐隐花香的池水,看起来就很清凉。 皇甫璎行到那池边,蹲下,伸手试了试那温凉的水温,顺便撩起一串水花,看药草与花瓣在水中飘摇,又啧啧称叹,叹她父皇的豪奢。 红衣以为她是要立即解衣,下去泡一泡,急忙让宫女们捧了浴衣、皂豆、桂油、茶水等物事,进殿来,顺溜一排等候了。 女皇陛下却把那两本一直不离手的起居注扔到红衣手里,叫她拿好了,又抬手一挥,叫那群服侍的宫女,站着别动,就那么候着,然后,自己却转身出碧泉殿,上勤政殿去了。 她得先去把某人拉过来,下水才是。 万事俱备,只欠正主。 ∝∝ 勤政殿,小书房。 午后时分,摄政王有时候也要小憩一下。因着有时候,上午有朝会,或是小议,跟朝臣们扯皮,也是极耗神的事情,尤其是他这种代行天子权柄的分寸。 女皇打着手势,叫门口的侍卫和寺人莫出声叫唤,自己便轻轻慢慢地推开了一道殿门小缝,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 一步一步,印着步子,悄无声息地,走到那书殿深处,斜伸了脖子就看见,那将就打横在坐席上小憩的人。 “九皇叔……”她还是在隔了有丈远的距离就站定,先出声轻唤。盖因有过一回被掐到差点断气的教训。 “嗯……”那地席上之人,朝外的侧卧睡姿未动,闭着的双目未睁,只在鼻子里哼声应她,像是绵绵不想醒。 “您继续,不用起来……”女皇就乐得偷笑,急忙将他安抚住,轻脚猫儿似的,绕过书案去,于他身侧跪下来。 那男子闭目的容颜,眉如远山,鼻如悬胆,长睫遮住深眸寒光,薄唇掩住口中锋芒,格外的沉静而温柔,且还 分卷阅读53 有些许淡淡的倦容,看得她心头发软。 既有秀拳砸在棉花枕头上那种软,又像是有一只小鹿在心头乱蹦跶,女皇直想做点什么,趁他将醒未醒之时,或者说,是在他明知她来,却也纵容她的靠近之时。 亲吻吗?倒是个好机会,心头也痒痒,可自从那日他将她拖到书架深处,囫囵亲到浑身潮起浪涌之后,她就有些吓了。至今仍有余悸。 抬眸打眼环视一圈,便扭身,拿过那案上的朱笔,蘸一抹朱砂,往男子额上比来,正中眉心,下笔一点一顿。 再退远些,偏头侧目地端详了,看得简直心花怒放。 眉目本如画,御笔点朱砂。眉心一点朱,公子世无双。 “做什么呢?”那人倒是好脾气,眯睁凤眼来看她,慢慢地抬手,要去摸她在额上的点顿。 “莫擦,莫擦,好看……”少女急忙去拉他的手。 死死拉住了,又贼笑贼笑地,补了一句:“好看得要命!” 那痴痴的谄媚笑颜,竟把男子给哄住。 他真还不去摸那额上冰凉了,就那么顶着一点朱,坐起身来,调整坐姿,笔直了腰背,便抬手去取案上折子来翻。 勤劳的摄政王。 女帝跪缩在一旁,看得有些眼直。 那薄锦夏衣,宽袖紧腰,扎出一身挺拔松姿,衬托一张俊秀侧颜,这会儿,眉间又顶了一点艳丽朱砂,简直不似人间凡夫俗子,清隽容止,倒像是个出尘的上仙,可那眉梢眼角,又染些妖界魔君的邪魅。 女帝心头软糊成一团,娇娇地,膝行两步,蹭他身边跪坐了,管不住自己那毛手毛脚,抬手就往那微敞宽领中的肩颈上去摸,并抢在男子捉住她的手之前,将手上摸到的汗珠伸给他看: “九叔,您瞧,您身上都是汗。……碧泉殿的香汤都放好了,要不您去洗一洗,清爽些?” 夏日炎热,这陈年殿室里,堆陈甚多,不怎么通风透气。即便放置了好几处从地窖搬来的冰块,那火气大的人,也容易出汗。 “那是陛下的浴池,本王不去……” 竟还嫌弃了? 女皇撇嘴,嘟囔着: “朕又不介意……” 她当然不介意!他天天去洗,她都不介意,甚至,他要跟她一起洗,也可以的。 “本王介意……”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文书,回她。 这两句话把天聊死的本事,太了不起了。 少女默了默,消受了一下气馁的心情,又重振旗鼓,从新再来: “今日是六月六,您不洗浴吗?” 一边看似随意轻松地问,一边顺手将她刚才玩过的朱笔,放入案上那只茶海中,洗洗荡荡。 言下之意,六月初六,万物都要洗涤,连御案上的一支笔,她亦帮它洗个大澡。 “晚上回王府再洗!”摄政王还是要应她。 “是让您的宠姬帮着洗吗?”皇甫璎牙尖地问,有种说不得酸。 茶海中,本是放了冰块,清澈的透,透心的凉,此时冰块已融化得所剩无几,朱砂入水,如风烟般迅速晕化开来,再被少女几个狠狠搅荡,一汪冰洁清水,就变成一缸热烈红海。 “……”男子抬眸,白了她一眼,少息,还是与她解释,“本王自己洗!” “那上次端午,我送给皇叔的长命缕,要记得在今夜洗浴后,剪下来哦……” 少女面色又转了睛,操心地碎碎念着。 说罢,又直直地盯着那男子,直到他抬手撩袖,递腕给她看了那根系得尚好的朱索,又冲她点点头,表示听进去了她的话,她才作罢。 女皇亦就将那只在茶海中搅荡许久的朱笔,提起来看,那笔尖上砂渍,已被涤荡得干干净净,显出狼毫本色。 摄政王接过笔,看着她搅弄出的那缸红海,有些皱眉。 案头物件,也能让她玩出这种花样! “这水污了,我端出去倒掉吧。”女皇赶紧端起那茶海,起身去倒。一副赶紧认罪,将功补过的乖巧模样。 双手捧着那有些分量的青瓷钵,一边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那茶海,就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地,从男子头侧,招摇而过。 然后,一个不慎倾泻,满满一缸化了朱砂的冰水,就从他微敞的后领处,泼进后背。 当真是透心的凉,浑身的彩。 失手的少女,欠欠地,端着个倒空的青瓷钵,怯怯地,将他看着。 摄政王慢慢侧身,慢慢地抬眸,亦将她凝看。 直想将这笨得心慌的坏丫头,剥了来打屁股。 “朕……朕不是故意的……”少女嚅嗫着,一脸无辜。 她不是故意的,才怪。 不泼他一身的朱砂冰水,如何拉他跳进碧泉殿的香汤。 第25章 玉桃子 小鸾儿,还真是长大了………… 六月六, 洗晒节,那日午后,摄政王最终还 分卷阅读54 是被小女皇拉着, 一步步来到碧泉殿的天子浴池。 那一缸子朱砂色的冰水,浸透了薄锦深衣, 将他浇成了个浴彩的红人, 且还凹出了宽肩窄背, 后腰丘壑, 甚至是臀上线条,实在是不洗不行,不更衣, 也不行。 入了屏风,到了浴池边上,却把那群等候多时的宫女, 给撵了出去。 洗浴的东西留下, 人都给出去。 那群宫女抿着笑,搁了东西, 出去了。 传闻的摄政王有洁癖,果真不假, 连洗个澡,都不劳他人动手,非要自己来。可她们又觉好玩,还有些娇羞, 几时见过这样狼狈而好看的摄政王, 一身湿漉的狼狈,却是一种暧昧的好看。 皇甫璎立在屏风边上,跟着那群宫女一起笑, 再看着她们一溜烟出去,自己却不挪步。 皇甫熠就朝她递眼色,示意她也出去。 女皇有些皮,背负了双手,摇摇晃晃地,侧头看看身边池水,仰头看看头顶藻井,犹豫着,是不是要再磨叽一会儿。 见着那男子抬手扶了腰间玉带,似解未解,像在考虑要不要当她是空气般的存在,少女也就急了,赶紧说来: “那朕就在屏风后头,给您老人家把风!” 一边说着,一把甩手迈腿,闪到长长的锦屏后面去。拍拍胸口吐舌头,心道,他要真是在她面前肆无忌惮了,她这小心脏,也受不住。 就这样,少息,听得里面池水哗啦,女皇也就在屏风后面,拿了个蒲团坐下来。 又让红衣把那两本起居注递与她,然后屏退了所有人出殿,关了殿门,只剩她一个人,跽坐在屏风后,陪她皇叔沐浴。 “皇叔,您多泡一会儿,那些都是祛风活络的草药,能缓减您背上的伤痛,太医院的御医专门配的方子,说这入伏天泡了效果最宜。” 她伸直脖子,隔着那锦屏上的千里江山,冲着里面说话。 “呵……”里头隐隐有声轻笑,有些轻微水声。 少女侧耳等了少息,都未见下文,便又开始自己聒噪:“我陪您说说话吧……” “……”里面的人,也不知是不想理她,还是在等她继续。 “九皇叔,朕今日看了高祖爷和父皇的起居注,有些感触,不知……能讲不?”皇甫璎试着起了个头。 “说来听听……”池里的人倒是有些兴趣。 “先看的是这本高祖爷晚年的起居,才发现,高祖爷在六十多岁的高寿年纪里,依然严于自律,而且,对皇叔的教养,也是很严苛:每日卯时三刻之前,必须起床,练剑强身半个时辰,辰时用食,然后至学宫上学,或是让您跟在他身边听政。午时用膳,膳后可休息半个时辰,接着便是学习至酉时,还要到草场习武一个时辰。晚膳后,则是继续研读经史诗书两个时辰,子时才上床睡觉,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如此,除了年节里那几日,才许您可以自由玩耍一下下……” 女皇一边哗哗地翻那起居注,一边啪啪地念叨。 一边自叹不如,一边同情她叔。 念叨完毕,不觉啧啧赞,吁吁叹。 “比起高祖爷对皇叔的严苛,皇叔对朕的要求,真是……算不得什么……”后头几个字,越说越小声了,她是打心眼里自叹不如。低到没声了,一个转念,又扬声去问:“皇叔那时……就没有过想要贪玩的时候吗?” “……”里面池中的人,沉吟了少息,才答她,“那个时候年少,贪玩自然是想的,高祖爷就说,小九啊,你虽位列皇子,但终究是个没有母族,没有靠山的,你若不学些权谋,不练好本事,等朕百年之后,你该靠什么傍身?唯有自立,方是正途,朕也唯有严苛要求,方是爱你,若是纵容你饱食终日,做个富贵闲人,那以后,命可是捏在别人手中的,岂不是害了你……” 池中男子,学着那高祖的语气,说得怅然,有些入神。 “高祖爷真是英明……”皇甫璎亦听得怅然入神,不由得点头,“对皇叔,也是真的很疼爱吧……” 可不,对这个捡来的幸运星,比对他亲生的那些儿子,都还疼爱。 亲生的那些,如今都作了土,这个捡来的,却是只手遮了江山。 皇甫璎心下颇有感触,将那彤史翻到末了,又起疑惑: “不对呀,这起居注上,最后一年,明明记录了,高祖爷在病榻上,立了一道传位遗诏,那为何,在高祖驾崩后,谁也找不到那道遗诏?” 当年的八王夺嫡,就因为没有传位遗诏。 她的父亲作为太子储君,恭敬孝顺地等到了四十七岁,想要名正言顺地继承个皇位,却还要面对下面一群如狼似虎的兄弟的质疑和抢夺。一场血腥争乱下来,她上头的几个哥哥,也给折在了里面。 以至于她父亲即位后,心病就是想再生一个儿子。 她手里的另一本起居注,就是先皇的。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不是临幸这个妃子,就是临幸那个美人,整整三年,多数时候都在临幸,可是 分卷阅读55 ,辛勤耕耘到死,都没临幸出半个子儿来。一个遗腹子,都还是在他的灵枢都入了皇陵地宫之时,才发现的。 皇甫璎抚着两本起居注,心思绕了一圈,又绕了回来,便试着去问: “皇叔,您见过高祖爷的那道遗诏吗?” “高祖爷驾崩时,本王在北边疆线上顶着呢,那一年跟北狄打得厉害,我不知道这些……”男子有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声气。 “……”少女便住嘴了。她大约也知道,问也不出个所以然来。 本也还想,就那浓密的临幸记录,说几句她父皇的坏话,又怕里头那摄政王,说她为人子女,妄论父母过失。 遂就此打住。 听着里面水声哗啦,想来是泡得轻松惬意。她便想起正事来,搁了书册在蒲团,脱了鞋袜,轻手轻脚,贴着那锦屏走到边上,折身,探头,绕了进去。 先是伸长脖子,寻着刚才水声的位置,往池里去看。 晃眼一看,却没见着人影。池面上蒙蒙水雾,香花草药簇簇如浮萍,还以为他是泅在水中泡去了呢。便又小心踩上那湿滑的玉石台面,走近两步,垫着脚地,去看那水面下光景。 哪知一个转眸,却看见,那锦屏另一头的边上角落里,男子一身浴衣裹身,一边低头系腰带,一边抬眸将她盯看。 似笑非笑的,吟着笑。 她想看的,什么也没看到。 反倒是,她这偷偷摸摸进来的不齿举动,被到了个正着。 皇甫璎心头一慌,脚下一滑,一个狗吃屎,就摔了个正面趴,趴在了池边白玉台上。 用一个最狼狈的姿势,拍在了最刚硬的玉石台面上。 “啪”地一声……听得她自己都好心疼,好想哭…… 一阵眼冒金星,胸口有硬物硌着,待浑身刺痛袭来,找回那一身手脚胳膊还是自己的那种感觉,皇甫璎就索性破罐子破摔,赖在那池边了。 不起来,反正都已经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坚决不起来。 然后,就听着,那人无奈叹息着,慢慢行过来,也是赤足,步步靠近,直至那浴衣袍角,几近碰到了她的脸面。 皇甫璎竟别了脸,朝着池水,继续趴着去。 再来取笑她,大不了一个翻身,滚进池子去躲。 反正,他洗过的洗澡水,她也不嫌弃。但是,他的取笑,却会让她觉得好囧。 “摔疼了吧?”那男子倒是没怎么取笑,反倒温和地问。 “嗯,好疼……”少女就挤了几滴眼泪出来。 “来,起来,叔看看……”男子躬身,伸手下来,探入她两侧腋下,准备将她提抱起来。 胳肢窝最怕痒,少女双腋被那手掌一抱,立马痒得猛地缩手缩身,本就是在池边悬着,一个歪缩,就掉了半个身子下水,又吓得一个乱挥乱抓,似乎抓到一根带子,有些借力,但也不顶事,下一瞬,还是在水里浸了个通透,才站起身,钻出水来。 不过,站起来的动作飞快。 水花四溅中,她站在水中,手中抓着一根腰带,仰头去看岸边站立的男子。 即便他正在拉了两侧衣门襟,拢过遮身,但是,已经迟了,她眼神那么好,一眼就从头看脚,看了个完全! 又赶紧抬手蒙了双眼。直觉得,心头咚咚地捶。 那伟岸金身,恍若天神。好羞…… 岸边男子蹲身下来,单膝跪了,伸手过来,捞起她手中带子飘在水里的那一头,一点点地扯,便将她蒙眼的手,给扯出了个缝。 少女任由手中带子被扯了回去,却又捂紧了脸,继续羞愧。 “还看么?”男子站起身,复将腰带往浴衣上系,一边却又忍不住逗她。 少女便抹了脸皮揣兜里,撤了捂脸的手,衣袖划出荡漾水波,一步靠到池边来,往白玉台上撑靠了,仰头,又羞皮刮脸地笑说: “这正面,看完了,皇叔再发点善心,转过去,看看后面,也行……” 她大费周章,绞尽脑汁,拉他到碧泉池来洗浴,就是想借机看看他背上的伤。可是,这么单纯简单的一个愿望,实现起来,为什么就这么困难呢? 男子听着,却一把将腰上丝帛软带系得紧扎了。又像是实在忍不住了,别开头去,沉沉哑哑的笑完,才低头下来,往她眉心上,妖妖地戳了一指,眼眸深深,引着她的眼神,往下看: “小鸾儿,还真是长大了……” 说吧,竟弃了她在水中,自己绕出锦屏,大言不惭地,使唤她的大侍女红衣,给他找衣服去。 皇甫璎站在水中,靠在台边上,低头看了看自己,才明白过来,他在笑什么。 夏日轻罗,浸了个湿透,贴在胸上,纤毫毕露。 玉桃子一般。 还真的是……长大了。 第26章 赤龙珠 那个梦,夜夜停在原处,等她……… 掉进浴池子里, 薄衫湿透,还挺 分卷阅读56 胸昂首地,让人给看了个仔细。 皇甫璎觉得有些羞愧。 然后, 她低头下去,又自顾自怜一番。想看看, 那人说的长大了, 究竟说的是好看呢, 还是不好看? 毕竟是少女心性, 对自己身体的变化,还不是那么自信。 然而,当她又是捧托胸前小兔, 又是扯开湿漉衣襟,左右端详自己时,发现了一件更严重的事情。 那颗挂在脖子上的赤龙珠, 碎了。 怪不得, 刚才摔趴那一下,胸口剧痛, 原是被那珠子硌的。 可哪里知道这玩意儿这么不经摔呢,被那刚硬的白玉台面一撞, 就碎成了几块,散在了锦囊里。 皇甫璎心头起了些阴影,却也不是十分的在意。 因着自打从东山长生观回来后,开了情窦, 一门心思都在那男女□□上面, 遂弃了要打打杀杀的念头,也就当之前的梦魇,只是些梦魇罢了。 到了那天夜里, 才发现事情的可怕性。 又是那个梦。 六月十九生辰夜,下弦月,朱华殿,满池的红莲花,满庭的青龙卫,还是那个妖媚子鱼娘,说摄政王派她来送生辰酒…… 醒来一身的冷汗,梦中情形历历在目,跟真的一样。 想起长生观无崖子大师与她所讲,梦魇者,可是前世,也可是今生,可是心魔,也可是预兆。 这梦魇,她到不怕是前世,就怕是今生,也不怕是心魔,就怕是预兆。 所以,第二日见着摄政王,她也多存了个心眼,不愿跟他提及。 然后,第二夜,触目惊心,再次入梦,一模一样。 她就更是不愿跟那人提说这蹊跷之事了。 甚至,第三日,在入睡时,她又多存了个心眼,想着无崖子大师析梦时问她的,世间诸事,皆有因果,那鱼娘送毒酒来时,摄政王在哪里? 就想着,到了那梦境中时,一定得找一找,问一问,那生辰之夜里,摄政王究竟在哪里,为何要让鱼娘来送酒? 果然,毫无悬念,深夜入梦,便是那朱华殿里送酒一幕。 她也在梦中清醒,想着要寻她皇叔的事情。可那梦境,说来也怪,似乎就那么狭窄一幕,她说不出其他的话,走不到更远的地方,怎么也看不到其他的人,怎么也想不起其他的事。 依稀,摄政王不在京中,且那夜进了朱华殿的人,除了鱼娘,还有很多人,丝竹喧嚣,很热闹。 然而,她看不到。 仿佛是锁死了的一方天机玄镜,只能窥见那么多。 女皇心头,便慌了。一连数日,同一个梦,还不多不少,她被囿在原地。 无涯大师说,梦有脚,会跑,不会在原地停留着等人。然而,这个梦,却夜夜停在原处,等她…… 她便越来越相信,这不是前世与心魔,就是个今生的预警。亦如她在三月里,第一次做这个梦后,到安定门迎接摄政王平乱回京,看到他陡然拿出那颗赤龙珠之时的直觉。 甚至,她又多想了一些,自从带了那颗南疆老巫所赠的赤龙珠,她便夜夜睡得安稳,歇了要杀她皇叔的心思,甚至,满心满脑觉得自己也爱那人爱得不行,如今,这珠子破了,那梦魇便压不住了,夜夜跑出来预警……莫不是,这赤龙珠镇魂,也是她皇叔搞的鬼? 会不会,她看到的温柔与暧昧,甚至,她心头的爱慕与依恋,都是一场子虚幻境? 这样一想,就越想越可怕。 连勤政殿小书房也不想去了,不敢去见那人。 生怕见着了,不是那般温柔眉目。她宁愿继续待在那个幻境里。 摄政王派人来询,她就称自己病了,要休息。 也确实,夜里睡不好,神思惊悸而恍惚,几日便憔悴了面色,青黑了眼圈,的确像个生病的……鬼。 并且,间或,还有些其他同样惊骇的梦魇,穿插进来,似梦似真地,吓得她半死。 就是那些在长生观那几日梦过的,且又还多了些—— 高祖爷拿着糖糕给她吃,说她福重命浅,要悠着点,又说她这生辰日近了,一定记得,在吃生辰面的时候,给她皇叔也煮一碗…… 还有就是她父皇,问她都看了他的起居注,查出那遗腹子是谁的孽种了吗…… 她的母后也不忘来插一脚,说她当年给先皇下绝育的密药,找到是太医院的秦龙修…… …… 梦里幻境,又像是现实秘辛,杂乱无章,又似乎有些草灰蛇线。 女皇觉得,脑袋都要炸了。 六月十六日,摄政王来朱华殿看她,就见着她顶一头蓬乱乌发,坐在那窗下小榻上,发呆。 “怎的,这几日没睡好?”那人在她身边坐下,抬手来,抚了抚她耳边的乱发,又虚指她眼下,青黑的圈。 “夜夜做噩梦……”皇甫璎终是忍不住,吐了一句。终日迷思而惊恐,无人诉说,也是痛苦。 “ 分卷阅读57 梦见什么了?”摄政王淡淡的,信口问她。 “梦见……”女皇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男子凤目幽深,抬指撩着她的头发,似乎在等她说。 “梦见过几日的生辰了……哎呀,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梦,不说也罢……”女皇没出息地抱了双膝,往边上缩去。 她终是没那勇气细说。感觉若是把那梦境说出来,就像是要与眼前的人对质一般。 甚至,那赤龙珠破碎了的事情,也不想与他说。 “……”摄政王见她心情低落,吝啬言辞,也就不再追着问,往她边上靠了些,竟是拉她入怀抱了,下颚抵她发间,柔声来问:“是了,大后天就是生辰了,想要怎么过?或是想要什么礼?” 女帝未成年,除十岁登基,又是满十,还有十五及笄那年,起过两次庆生的宫宴之外,每年的生辰,都过得简单。 但是,每年,摄政王都会许她提些要求,或是要些庆生礼物。而且,有时候他也善心大发,还能主动给她备些礼。 “什么也不想要……”少女摇头。 之前,每年,她都攒些平日难以实现的愿望,等着这生辰日来实现。今年,却觉得,那些猫儿狗儿,鸡零狗碎的渴望,好幼稚。 “再想想?……”摄政王倒是有些意外。 大约是想说她,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存心想要满足一下那平日被管得紧,抠得欠的少女。 皇甫璎抬眼,心下一动,还是提了个要求:“生辰日那天,皇叔陪我一起过吧。” 她想起来了,似乎每年,她这生辰,他都不在她身边。也想不起来他去忙什么了,反正,她想要去哪里玩,都是青龙卫送她去,她想要什么庆生礼,也是派人送进宫来的。 “……”果然,头顶那人竟有些疑虑,迟迟不应她。 “那就……还是算了吧,当我没说……” 就这么个小小愿望,等了半响没有许诺,女皇便自动放弃了。反正,那个梦里,看了那么多次,都没有看见他。 “我明日要出京办些事,十九日应该可以赶回,只是可能有些晚……”男子思虑少息,终是解释了。 “那朕等着皇叔回来,高祖爷说了的,要我煮两碗生辰面,跟皇叔一起吃……”女皇便直了腰身,转过来看着他,灼灼神光,迫进他眼底去。 “嗯,好……”男子点头,算是应了她。 “皇叔答应了的事情,可要做到!”女皇还想加一道保证。 摄政王就笑,笑她像一只敏感多疑的猫咪儿。忽又一把将她拉回怀里,低头寻着她那樱口,递唇重重一吻,然后,长吁着气,揉猫儿似的,轻轻重重地,将她一头乱发,胳膊身板,一阵搓揉,末了,还给她补了一句交代: “若是那日,我回来得迟,就让鱼娘先进宫来,给你送生辰礼……” 皇甫璎一听,只觉得被那手掌搓圆揉扁之间,给一把搓散了魂! 第27章 最高处 本王若要这皇位,何须等到今日…… “若是那日, 我回来得迟,就让鱼娘先进宫来,给你送生辰礼……” 摄政王这般吩咐了, 便撤了手上搓揉,又敛了敛衣, 站起身, 作势要走。 以为那稳妥许诺, 已将她安抚住。 皇甫璎却在三魂七魄都摇摇散散的状态下, 囫囵滚下小榻来,伸手去拉他衣袖。 男子一愣,低头看她攀上来的手。 少女心头突感凄惨, 索性一头扑进他怀里,踮起脚尖跳上去,勾了他后颈挂住胳膊, 再埋头往他骨肉里钻。 那人措手不及, 后退一步,才将她抱住, 稳住了重心,笑着问: “怎么了?” 少女先是在他衣门襟处, 埋头蹭了许久,续命一般,大口大口地吸饱了那木荷香息,才仰头来说: “皇叔, 不若朕写一道禅让诏书吧, 将这皇位禅让给您……” “为何?”男子抬眉,一脸的不解。 又见着她眼神哀戚,像是惊悸的小兽, 不禁腾手去抚她的脸。 “省得您动手杀我……”少女的逻辑,像在钻一个牛角尖,死胡同。 “说什么呢?”摄政王就有些恼了,抚她脸上的手,使了些力地捏。他有种不被信任的急。 “九皇叔,您若是想要杀我,就亲自动手,好不好?不要借他人之手……”少女仍是在那牛角尖里,越发地绝卓与凄凄。 本想质问他,为什么要让鱼娘来送生辰礼,那又是些什么生辰礼。可不知怎的,就是问不出口,仿佛有魔怔压着一般。 “……”男子凝神看着她,压了眸中隐隐的急,说得温和而冷静: “阿鸾,动脑子,好生想一想,我杀你做什么?” 可一边又忍不住双手捧住她的脸,恨不得摇清醒些。 “……”少女便是一脸的茫然,脑子 分卷阅读58 糊掉了的感觉。 那男子,扔了她,在室中来回转了两圈,终是忍住了抓狂,又与她耐心析理: “我若要这皇位,何须等到今日?我若要杀你,也无需等到今日!” 那本可以肆意妄为却不为的张狂,其实已经是耐心的极限了。 “这不是……马上就要亲政了嘛……”女皇却还是作死地,顶了他。 之前,她未长大,摄政便是揽权,如今,她若要亲政,可不是碍了他吗? 这也是为什么,那梦里,十七岁生辰是个终点。 说她脑子糊,她却又还能思考到这个关节。 “……”那人被她这样冷不丁地一句,神色有些受伤,凝神盯着她看了少许,竟也不想辩解了,一个拂袖,转身就走,临到珠帘旁,又顿住,迟疑了少息,终是侧头说了一句: “高祖爷临终前,确是留了一道遗诏,就搁在皇宫最高处的,陛下可以去找来看看。” ∝∝∝ 大辰皇宫的最高处,便是勤政殿西南角的栖凤楼。俯瞰绵延宫室,眺望皇城繁华。 摄政王说得隐晦,女皇却是听得明白的。 也听得惊心动魄。 想当年高祖爷驾崩,众人找不到遗诏,闹出那血流成河的纷争。此刻,他却突然说,那遗诏在哪里,他一直都知道!?且就在六月初六那日,碧泉殿的龙池边对话,她提到这遗诏的事情时,他都还在装蒙忽悠她呢。 皇甫璎深感世事太过陡峭。 于是,六月十六那日,晚些时候,她还真的爬到了那楼上,去找那道遗诏。 连日来,噩梦连连,没怎么休息好,走路都有气无力,爬个楼,更是气喘吁吁,要死不活的。 但等到卓云从那檐下凹处,取出那个玉玺封印的狭长木盒之时,她觉得,连日的阴霾,瞬间一扫而光。 那偏角阙楼,除了烘托主殿之威仪,本就是无甚实用之途。修筑陈设力求简洁大气,因而也是一览无余。卓云搭了扶梯,于那檐下梁上,但凡能藏物之处,一通摸索,很快就给找了出来。 那紫檀木盒里,一个陈年的卷轴,发黄的绢布,青绿的玉柄,火漆的封印,蒙尘的玺纹。 完好如初,无人拆看过。 她当场就给拆了来看,一目扫完,再逐字逐字,反复看了又看。 看完之后,站在那高处临风,沉思良久。 她信了摄政王的话。 的确,他若想要这皇位,根本无须等到今日,他若想要杀她,也是随时随地摁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甚至,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因为,高祖爷这道遗诏,就是留给他的。 高祖爷的字迹,龙凤凤舞鬼神泣;高祖爷的作风,人狠话不多,聊聊几个字,道尽他的偏爱与无奈: “炎山吾儿,若吾承嗣子孙无能,汝可取而代之。” 那临终的老人,雄霸纵横一生,唯一的遗诏,却唤的是这个捡来的孩子,为吾儿,且将那监督与辅佐承嗣子孙,甚至可以取而代之的合法权力,交与他。 从她那个温和有余雷厉不足的懒散父皇,然后到她这个赶鸭子上架的女君,也算得上是高祖爷所称的无能子孙了。 然而,那炎山燕王,明知道有这样一道遗诏,却不登楼来取,不拆开来用。 也算是对她父女二人的仁慈了。 他随时,都有取而代之的能力,却在这十年的光阴里,当这唾手可得的皇权与至尊之位,不存在一般,任由它尘封这皇宫最高处,听凭檐下风吹。 可是,今日,他不惜把这尘封的秘辛,告诉她,为的是什么? 就为了让她相信,他没有害她之心么? 皇甫璎觉得有些腿软,亦又来了些心悸。 她本就想溺在那迷死人的温柔里,死活不顾。如今他又不惜这般示好,让她去信他,她如何不信? 可是,那鱼娘,又是怎么回事?她的那个梦魇,又是怎么回事? ∝∝∝ 一边是卸了心防,无与伦比的依恋信任;一边却是一点一滴,丝丝入扣的梦魇显影。 六月十七日,摄政王离京,临走时又特地进宫来,认真地叮嘱她,说他这几日不在京中,她就不要出宫乱跑,免得到处去惹麻烦,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朱华殿,等他回来。若是她管不住自己的腿,他就派些青龙卫来守着。 说罢,又叹口气,不等她卖乖听话,就直接改了主意,说是知道她肯定管不住腿,卓云也肯定拦不住,他直接让青龙卫来宫中守着算了。 皇甫璎听得翕唇张嘴,傻兮兮地愣着,等那人走了半响,她也没能回神。 六月十八日,一大早起来,看着朱华殿前,满庭的玄衣青龙卫,乌压压贼兮兮,防她就跟防什么似的,还有那满池的红莲,仿佛一夜间全部绽放,格外艳丽…… 皇甫璎突然就有些触动。 似乎,那生辰夜的梦境,是被一点点地筑起来的。 分卷阅读59 满池的红莲花开了,满庭的青龙卫来了,那个送生辰酒的鱼娘,多半也是要来的…… 还差什么呢? 还有丝竹喧嚣,还有许多她都不知道是谁的人…… 然后,晚些时候,季亭山来了。 那贵公子有些时日没来朱华殿。女皇这些时日称病,没去学宫上学,也没见他来看她,也不知在忙什么。 “这是什么阵仗?”季亭山进了殿,还忍不住拧脖子回头去张望,被那庭中光景惊吓得,脱口乱说话,“软禁吗?” “……”皇甫璎摇头苦笑,“皇叔离京了,怕朕出宫乱跑,派了些心腹的青龙卫来,管住朕的腿……” 季亭山听了,便露了一脸的惋惜,也跟着她摇头: “去年就答应了陛下,说是等六月十九去看杂戏。微臣这几日把京中的勾栏都跑遍了,把明日的戏目摸了个清楚,看来,今年又看不成了……” 六月十九日,观音菩萨成道日,京中的勾栏瓦舍,要演些特别的杂戏,格外热闹。 “怎么看不成?”女皇扬眉,先前心头那触动,仿佛,一下子触了个通透。 既然是筑梦,那么,她也可以来筑一把。 “季亭山,你家的门客,可有会演杂戏的?”少女昂首,朗声问来。 “倒是……有些是赶趁人出身的,多少会一些吹拉弹唱,胜花戏法……”季亭山细想了答。 “那好,明日是朕的生辰啊,就请他们入宫,在这朱华殿,演一场庆生的杂戏!” 第28章 筑梦境 如果是命中注定的无法躲避,她…… 六月十九日, 女帝十七岁生辰。 摄政王兴的规矩,女皇年纪小,只要不是满十的大生, 就不起宫中寿宴,不受朝臣贺礼, 也不兴上贺寿的折子。 就让女皇陛下一个人, 自己跟自己玩儿去。 冷清惯了, 皇甫璎也就没觉得有什么。反正, 就跟平常一样过,还能偷懒赖一下床,歇些功课, 吃些零嘴,自有一番乐趣。 所以,今年的六月十九, 酉时过点, 当季亭山领着他家那一班子们唱杂戏的门客,操着各式吹弹杂耍家伙, 浩浩荡荡地进宫来,拉拉杂杂地穿过庭中青龙卫的视线, 拼拼砰砰地挤进朱华殿的正殿画堂时,她反倒不习惯了。 天子寝宫处,从未挤进过这么多人,五颜六色, 三教九流, 奇形怪状,口音各异。 女皇坐在那画堂高处,手肘撑膝, 手掌托额,止不住地蹙眉叹息。 心头有丝儿自嘲,她怎么跟那九皇叔一般,突然有些洁癖了。对人的洁癖。 季亭山看了看她,大约知她喜恶,便指挥着,在那殿中一侧,沿着两根龙柱,起了一排长长的折扇屏风,然后,把那一群歪瓜裂枣,全部赶到屏风后面去屯了。 一阵忙乱之后,屏风后就起了丝竹。 然后,一次溜出来一两人,在她坐前空处,轮番演些胜花戏法,散耍杂艺。 可是,那丝竹吹奏,总听来有些荒腔走板,这杂戏表演,也像是十分地不娴熟,洋相尽出。 女皇便招手季亭山,让他靠近了,笑着来问:“你确定,他们都是赶趁人出身?” 季亭山一脸的难为情,说到:“就是赶趁人做不下去了,才来季家作的门客……” 女皇便嗔笑着,摆摆手,倒也不是十分的在意。 “昨日才吩咐的事情,急就章,将就看吧……”季亭山想了想,侧头安慰她,又低声耳语了一句,“放心,杂戏的技艺不精,杀人的武艺却好……” 女皇便继续笑着,看那些暗藏致命绝技之人,笨拙地耍宝。 又让红衣去吕太妃处,把她那弥生皇弟接过来,一起看。 那七岁小儿来了,倒是看得起兴,不择好坏,一味地不停地捧腹大笑。 皇甫璎侧头看着那虎头虎脑的小儿,突然心有感触,觉得还是小孩子好,欢乐都来得这么简单容易。 又给他吃些零嘴点心,更是把那小儿哄得,满口塞食,又跳又叫。 屏风后面,突然起了一声洞箫,悠扬婉转,若凤鸣清音。再转头看身侧,不见了季亭山。 女皇便知是那才华缠身的贵公子手笔。继而便是丝竹迎和,齐声合奏,一派平湖秋月,轻灵美好,声临其境。 似乎,那些左腔走调的乐师们,也被带得,突然手稳了起来。 那是一首《醉太平》,眉目如画的俊美公子,转出屏风来,手执长萧为剑来舞。也不知是何时去换的一身月白舞衣,玉带束腰,红巾绑额,水袖云手,跌宕腾挪之间,恍若脚踏山海云崖,愣是将一支女子柔舞,舞成了雌雄难辨,刚柔并济的健舞,温润如玉,又气势如虹。 皇甫弥生忙着吃点心去了,女皇却看得入了神。 待那公子舞罢收势,在最后一句乐声中,吐纳息气,再站直了,顶着额角汗珠,手执长啸,抬头来看她时,女皇竟觉得有些恍 分卷阅读60 惚。 然后,她便颇有天子气度地,赏他一杯茶,外加一句顶真的赞许: “这一下午的杂戏,就你季公子这支舞,还看得……” “陛下若是喜欢,以后,微臣年年都可以跳,跳一辈子,也未尝不可……”那公子微微仰面,说得深情而魅惑。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天下有情人,都是希望长长久久。 皇甫璎却打了哈哈,罢手摇头:“你这才华,做弄臣,太埋汰了……” 她如今通了心窍,大约也知道,季亭山的心意,只是,却不想去接招了吧。 “也不是非要做弄臣,才能跳舞……”季亭山笑着嘀咕了,一边手舞洞箫,比了个回首望月,一边轻松随意地,便把那君子好逑说了出来,“上次还许了做皇夫呢,现在还作数不?” 凤凰台上引吹箫,一声清音引凤凰。 “呵……还好意思说!”皇甫璎嗔目,翻了那旧账,“你不是把珠子掉到摄政王跟前,结果没把事情给朕搂住吗?害得朕在东山长生观关了那么多天,如何作得了数?” 就算把这一页给翻了过去。 接着,女皇一个懒腰,娇俏地抬手摸腹,询问到:“肚子好饿,我们……吃东西吧?” 她是这画堂之主,今日的生辰寿星,自然是想怎样就怎样。 那时,也差不多酉时过半,到了饭点。于是,就在画堂中,起了小小的宴席,女皇陛下开始,用她的生辰晚膳。 皇甫璎招呼了季亭山,坐下侧边陪她,又看看边上已经在蠢蠢欲动的皇甫弥生,觉得还不够热闹,又把卓云强行叫进殿来,把红衣也给拉来强行坐下。让那群季家门客,继续在屏风后头,拉些丝竹喜乐。 就这样,奇奇怪怪,没规没矩地,却也热热闹闹地,凑了一张席,有了些寿宴的氛围。 然后,吃东西,行酒令,笑得前俯后仰,喝得东倒西歪。 沾了酒,才知道本性。季亭山是个不管多少杯下肚,都眼神清醒的,卓云却是个一沾酒就脸红的,而红衣,则是个喝了酒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 皇甫璎有些开心,亦有些伤心。 开心的是,难得有眼前这些人,与她共享此时此刻,且也心无芥蒂,当她是亲近的人。 伤心的是,也只有眼前这几人,能够与她亲近。她这孤家寡人,还真是个天涯孤女,无父无母,无兄无姊,无夫无子,过个生辰,都这般冷清与孤独。 越发觉得,那能叫一声叔的人,是多么的珍贵。 于是,在那觥筹交错之间,她也浅尝辄止,她在等。 可是,她也不知,自己等什么。 是在等那许了要跟她一起吃生辰面的人,如约回来?还是在等那下弦月升起,那妖媚子,擎着鸩酒,款款而至? 当然,无所谓了,谁先来,都无所谓。 如果是命中注定的无法躲避,她也不想躲,她会昂首挺胸,迎面而上。 ∝∝ 夏日晴空之暮,幽蓝夜幕袭来,便换了灯盏。殿外明月幽幽,画堂火烛通明。 先来的,是个妖媚子。 却不是鱼娘,而是吕太妃。 吕太妃是要来接弥生回去。 女皇却一把拉了她坐下,在那乱七八糟的一桌席上,与他们同流合污。 吕太妃有些坐立不安,却被她拉得死死的,不好翻脸。 终于,摄政王的庆生礼,赶在那夜幕彻底降临之前,送来了。 依旧是些古本书籍。每年都差不多,无趣。且今年还特别多。 终是嫌她太笨吧,总想要她多读圣贤书,以弥补天资愚钝。且还不在平日里送,非要等着这每年的生辰之日,来寒碜她。 送礼的人,果然是那个鱼娘,跟了一队青龙卫,捧了礼,一字排开,站在那刚进殿门处。 鱼娘匍匐在地,恭敬而卑微。 “就这些吗?”女皇负手,站在那捧礼的青龙卫面前,逐一看过去,除了那些古本书籍之外,果然有个青花酒壶,玉瓷杯。 “王爷还让奴家,给陛下送了一壶生辰酒。”那跪地的女人,说得谦卑,却又逾越。 “是么?”皇甫璎忍着心头惊悸,似笑非笑,垂眸去看。 “王爷的心意,祝贺陛下玉成!”鱼娘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倒了酒,擎了杯,递过来,“陛下是现在喝呢,还是等下再喝?” 既是那梦境的显影,一句不差,丝丝入扣,又是那无礼的举动,大胆忤逆,嚣张妄为。 一个无名无分的卑贱宠姬,这就样招摇进出宫廷,还要以摄政王的名义,给她献生辰酒?! 真不知她那皇叔是如何想的! 皇甫璎忍着了把那一杯酒给那鱼娘泼过去的冲动。 伸手,竟稳稳地接了那酒,稳稳地笑说: “皇叔赠的生辰酒,自当现在就喝!” 然后,擎着那酒,悠悠走回殿中深处。 分卷阅读61 她心头警觉,跟着鱼娘一起来的这一队青龙卫,眼生得很,离远些为宜。 “弥生,过来!”女皇行到方才的桌案边,冲着那七岁小儿招手,“皇姐赏你一杯甜酒喝!” 那弥生刚才见他们喝酒喝得欢乐,就想尝一口,没被她允许。此时那小儿见着这突然许他的甜酒,自然是欢喜,赶紧站起来接。 却见着吕太妃脸色乍变,飞快地站起身,一把将那小儿扯了回去。 女皇递酒的手,僵在半空中,脸色却有些沉。 “小孩子,喝什么酒……”吕太妃讪讪地,解释。 “也是,小孩子喝什么酒。”皇甫璎跟着笑了,就是个没心没肺,又想要些面子的娇俏少女,“可朕这天子之尊,金口玉言,若是连赏杯酒都赏不出去,好没面子。要不,这杯酒,太妃替弥生皇弟……喝了吧?” “我刚才就喝了不少,不能再喝了……有些晚了,我先带着弥生回去吧,弥生明日还要上学,要早些睡……”吕太妃,急急地拉着那小儿,抬脚便走。 “站住!”女皇一声清声吆喝,猛地掷地。 将那母子二人定在殿中。 鱼娘边上的那对青龙卫有些神色异动。 “季亭山!”女皇又喊。 季亭山便抬手,啪,啪,啪,三下击掌,那屏风后面的那群季家门客,便涌了出来。 犹如一群飞禽走兽,飞快地,关了殿门,又飞快地,包围了鱼娘和那队青龙卫。 融融画堂生辰小宴,陡成一场一触即发的惊变。 第29章 今生梦 梦里,爱过。 皇甫熠十五岁封燕王, 按制领了三万亲兵戍卫,去了北疆戍边。 其实,也就是估摸的十五岁, 连个确切的生辰年日都没有。他被高祖爷从那战乱中的死人堆里捡起来时,就一几个月大的襁褓婴儿, 牙都未长, 只会嗷嗷大哭。 那人常常称他是下凡来救命的福星, 亦会说他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却是感念他, 感念那个他称为父皇的人,给予他的这一生,最好的教养, 最好的父爱,最好的际遇荣华。 所以,当十七岁那年, 高祖爷驾崩时, 有心腹使者送来密信,让他领兵回京, 去栖凤楼皇宫最高处取遗诏,他愣是按兵未动。后来, 高祖爷皇陵入葬,他也没有去送。 只在那北疆沙地里,朝着千里之外的皇城,磕头遥祭, 磕得额上渗血, 哭得泪眼模糊。 那个他唯一的亲人,他最敬最爱的人,去了, 临走前,都还想着,给他更好的。然而,留下他,一个人在这人世间,却是只敢在沙地里踟躇,没了勇气去逾越,去贪得更多。 之后,便是继续守在疆线上,与北狄死磕。一直磕到那些蛮子们,一听到炎山王的名字,就浑身发抖。 便是太平边疆,秋毫无犯,春去又秋来,悠悠三年。 二十岁,炎山王褪了少年气,那操爹骂娘的火爆脾气收藏了些,那如玉的肤色,被风沙日晒熏得黑了些,那高高长长的身量,更英武挺拔了些。如画的眉目,明明清隽温润,却又不怒自威,细腰上挂的啷当长剑,却又挂着秀气丝坠。明明是能操家伙的武将,却又知书达理,明明能言善辩,却又喜欢动手不动口…… 那种带着斯文的流氓气,带着粗野的温柔息,便如醇酒一般,迷死了整座边城。 这样的男人,谁能不爱? 边城里的女人,不论良家与青楼,只要是能接近他的,都是变着法地,要往他身边倒,往他床上钻。 他却无动于衷。 白天黑夜,饮食起居,都喜欢一个人,有些小小的洁癖,不怎么想沾女人。 像一口无波的古井。兴不起心头的浪,忍着身下的欲。 也不知道,在等谁。 那一年,入秋时分,皇甫熠做了一个梦,等来了那命中注定的谁。 悠悠长长的一梦,模糊了前世今生,却只记得,在那梦里,他爱了一人。 爱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碧玉初成,乌发雪肌,黑瞳润唇,美好得不行,性子上,还有些笨笨的心慌,纯纯的可爱,像一块等着他去抛光的璞玉。 他就把她捧在手心里,身心与付地,去磨,去疼,去爱。大约就是那种成年男子小女郎的般配,他什么都懂,她什么都不懂,他什么都教她,她什么都听他,然后,便是别有用心的循循善诱,相濡以沫,相依为命。 无数的,色授魂与,任他索取的缠绵之境。 然而,当他爱得浑身浴火,奢她如命之时,那女孩儿却突然间,香消玉殒,没了。 就在十七岁的生辰夜里,不知是何原因,没了气息,就那么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仿佛是睡着了,却再也唤不醒。 他悲从心来,嘶声痛哭,亦如当年高祖爷驾崩时,那种失去人间唯一的悲恸。 分卷阅读62 醒来时,枕上都被泪湿了一大片。 然后,眼角的泪还未干,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召他火速回京的圣旨,就送到了军中营门口。 ∝∝∝ 他那个大皇兄,即位后有些重欲,没几年就掏空了身体,自从有一日在吕妃娘娘的床上累倒后,就一直卧榻不起,没能再起来。病重弥留之际,当着群臣的面,传位给膝下唯一的女儿,并给他摄政之权,又让他起誓,守这辰国江山,一辈子,护那小小女君,一辈子。 那瘦瘦小小的十岁小女孩儿,哭兮兮,懵懂懂地,在大行皇帝灵前即位,接着又是满朝文武面前的登基大典。 突来的命运,将那稚气柔弱的小儿,猛地推入一个成年虎狼的世界里,吓得瑟瑟发抖。 于是,他牵过那软软冰冰的小手,用手掌的温热给与她一些安心与力量,带着她一步步登上那金銮殿高处,眼眸余光中,依稀看见的,却是那十六七岁的风韵初成,美好样子。 心头不觉苦笑,笑那梦之预兆,亦笑那天意弄人。 老天爷垂怜,在梦里,给了他一个最好的爱人,却又错乱了时空,让他还要先将她养大! 老天亦不仁,在梦里,给了他一段最暖的慰藉,却又把那残忍的结局,真真切切地透给了他! 皇甫熠有些生怕。 便上东山,找长生观无崖子。 他那传遍辰国下上的开阳星君相,就是无崖子给看出来的。那老道,通天地,接神灵。那么,他那梦中困境,他也一定有办法。 无崖子起初不接招,说是窥多了天机,要折寿。 软磨硬泡,威逼利诱,求他。无崖子终是漏了些道理。 说是那小小女娃,命太浅了,要满十七岁,才定根。且本是个至阴至纯的太阴命,却还要作这天子龙君,也是种消耗与折损。所以,未等定根,便折到没了,也是正常。 那该要如何破解?他问到。 把你这至阳至刚的火气,匀给她一些,就好。她的火气旺起来,自然也就不招那些势利勾魂小鬼。无崖子说得稀松平常。 如何给?他想,如果能用自己的火气,续她的命,他愿意。 无崖子古怪地笑说,星君可要想清楚,各人各命,自有定数,此消彼长,彼长此消,若非要逆□□事,可要折损阳寿的! 他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做了决定。他想,即便是折些自己的阳寿,续她的命,他亦愿意。 只要给他一些时间,能够将那梦中的美好,存续为一段温热的光阴,便足够。说白了,也是为了自己,因为,那人间踟躇的孤独,形单影只,实在是太难受。 于是,东山长生观后山,红莲湖中,点起了千盏心灯,不多不少,不增不灭,随时永远,于那湖心飘荡……一千根双股的灯芯,将他与她的命火,紧紧地交缠,每年六月十九,在她的生辰日,他取髓滴血,向天祈愿,用自己的至阳,旺她心火,为她续命…… “人心之愿,自有灵力。上天若有知,自会听到这祈愿,在梦里给她预警,指引她顺利度过那十七岁的生死大劫。其余的,顺其自然,任由发生,莫去干涉,莫去强求。既然要信天祈愿,就要做到,对天道命数的敬畏!” 无崖子叮嘱了这禁忌,从此,便禁了口,再也不提此事。 ∝∝∝ 于是,年年岁岁,六月十九,取髓滴血来点灯,一点就是七年。 每一次,点亮一千盏灯,还真是要拿走他半条命。失血过多的身躯,瘫软无力,背上却如抽了筋一样的痛。 每一次,皇甫熠都觉得自己,仿佛又苍老了十岁。 不过,也对。 本就是损他益她的法子,也许,真是有灵吧。 看着她一年年长大,黑灵灵的眼,粉嘟嘟的脸,水润润的唇,除了不爱吃肉,不爱看书之外,其他,都还好。 像一枝迎风摇曳的娇花儿,又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摇得他心头发痒,撞的他爱得不行。但他亦不着急,不着急去摘取。 她那十七岁的生死劫,亦成了他心中的一道坎。他生怕,他太过逾距的碰触,会增添她的劫难,将她摧残。 听她说梦魇,听她说鸩酒,听她说杀她,他心头起浪,却只能作耳边风,不动声色。他生怕,他的任何暗示提醒,会成为对天道的不敬,损了愿力。 只能相信,若那老天有知,祈愿有灵,她自会,平安度过这生辰劫。 她那么聪明,一定会的。 他亲手教出来的女孩,他的女孩,一定会的。 还有一个时辰,便过完六月十九这一日。 相传,在这一日,那位三公主,浴火焚身,凤凰涅槃,得道成了观音。这一日,也是他的女孩,化茧成蝶的历练。 他点亮那满湖的心灯,便从东山下来,披星戴月,车马疾行,一路回京,叫开城门,叩开宫门,拿剑当杵,走得踉跄,却是衣袂飞起,如风奔走。 他心头急切,急切地想看见她, 分卷阅读63 一头扎到他怀里来蹭。 亦有些生怕,生怕看见的,是梦里那场景,她没了气息,安静地躺在地上,等着他去抱起。 第30章 敬太妃 她若是心软了,别人对她,可不…… 朱华殿里, 殿门禁闭,画堂上的生辰小宴,尚余残羹酒香, 却是陡变的局面,灯影绰绰中, 一触即发。 殿外月光幽幽, 满池红莲灼灼, 庭中那群守着女帝不要出门的青龙卫, 见着殿门突然关闭,里面响动异常,也跟着剑拔弩张, 却又停在原地,不敢动弹。 来干这怪异差事之前,他们就询过摄政王, 如有异动, 应当如何? 摄政王就说了,只管守在庭中, 只让人进,不放人出, 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做。 于是,满庭的青龙卫,也就只能……作壁上观。 这些青龙卫, 就算是摄政王身边最心腹的亲兵了, 平日只听他一人吩咐。可这一边听命行事,一边在心头也忍不住惊叹,他家王爷, 还真是心大,里面可是女皇陛下啊。 白日里,季家公子带来的那群表演杂戏的门客,一看就是练家子,刚才,鱼娘带来的那队青龙卫,他们也没见过。 这天子寝宫,也算是前所未有的,龙蛇混杂了。 且此时此刻,里面的光景,人影飞动,桌椅撞响,惊叫连连,看样子,杀气腾腾。 真的……不用他们做点什么吗? 庭中的青龙卫们,好纠结。 却说殿里面,屏风后面的一群季家门客跳将了出来,将鱼娘和那一队奉礼的青龙卫围住。 那皇甫弥生,就张口尖叫了起来。 七岁的小儿,未见过这种阵仗,吓着了。 吕太妃一把捂了他的口,按在怀里。尚且按不住,那小儿还挥舞着手脚,要挣扎开来。 “弥生,过来!”女皇就一声召唤,笑吟吟地,冲他招手。 弥生就使力挣了他母亲的怀抱,往她身边来。 也不知怎的,那小儿,平日就很听她的话。比他母亲的话,都还要管用。 皇甫璎牵了弥生的手,又蹲下来,温柔地说话: “皇姐寝阁里有好玩的东西,红衣带你去看,好不好?” 全然不管这殿中僵着的局面。 皇甫弥生毕竟是个七岁的小儿,天□□玩,又懵懂,见着红衣猫着腰,伸手来牵他,他也就递了手,跟着那大侍女往内殿里折。 等红衣跟那小儿离开后,皇甫璎便继续擎了那酒在手,悠悠行到吕太妃跟前去,笑着问她,“刚才朕要敬太妃一杯酒,太妃却紧张成这样,这是何道理?” 说着,还将那酒递至自己鼻尖,嗅了嗅,“莫非这酒……有什么问题?” “那是摄政王送给陛下的生辰酒,我怎么好意思喝……”吕太妃亦笑,腰肢摇摇,眉眼弯弯,只是,难掩那讪讪的紧张。 那群季家门客,本就长得五花八门,面目奇异,此刻又齐齐将练家子的气场使了出来,来镇这场子。看着还是有些发憷。 “嗨,太妃跟朕还客气什么!……自从先皇病逝,朕即位做了女君,亦就成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家寡人。这些年来,这冷清宫中,也就只有太妃和弥生与朕相伴。太妃对朕,多有嘘寒问暖的照拂,太妃做的点心,朕也没少吃。思及这些,朕在心里,自然是感念的,恰逢这生辰日,亦是怀亲思恩之日,这杯生辰酒,就当是朕敬太妃的……” 女皇说得真诚,说着便双手擎了酒,举杯齐眉,躬身行礼。 竟还是真的在敬酒。 “……”吕太妃就有些嚅嗫,那天子敬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女皇就那么敬着,深下腰,高抬手,垂广袖,一丝不苟的祝酒礼,稳住不动。 众人看得出奇。 那鱼娘,脸色有异,吕太妃面色上,亦有些隐隐的急,两人有一个对视。 那女皇看在眼里,微微挂起唇角,又将手中酒递得近了些:“太妃若是喝下这酒……” 说了个若是,便抬了右手,并二指,竟当着那满堂的各色人等,赫赫起誓: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朕以辰国女君的名义起誓,把弥生当做最亲的皇弟,保他一辈子性命无忧,荣华富贵,直至百年终老!” 这突来的誓言,便说得那吕太妃一脸的惊色。 “弥生无过,朕不会为难他……但是,父皇近来,频频与朕托梦,说他还有些未了的心事,要朕替他理一理。太妃也知道,父皇生平,最忌欺骗,最恨不忠……” 点到为止,却也说得清楚。 吕太妃有些腿软,却也似乎没那勇气,抬不起手来接那酒。 “若是太妃执意要等朕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翻了出来,见了光,那就不是这样一杯酒,就能解决的问题了。到时候,试问太妃,朕该让弥生皇弟,何去何从?” 女皇一直绕着圈子,打着哑谜。可那圈圈哑 分卷阅读64 谜,她笃定,吕太妃听得懂。 她亦是猜测,又凭借着猜测,在诈,在赌。 既然,连她梦见的鱼娘送酒来,都可以成为眼前的现实,那么,她父皇和母后那频频的托梦,是不是也可以姑且信一信?那蹊跷古怪的梦里,母亲说她让太医院的秦龙修给先皇下了绝育药,父皇说他怀疑弥生不是他的孩子……偏偏,四月里,她在御苑里的芍药丛里捉住弥生,那小儿还口无遮掩地道破了吕太妃与秦龙修一直有染的事情! 她翻看了先皇起居注,整整三年,那么频繁的临幸,所有的后妃,都无所出,唯独吕妃,在他驾崩之后,被诊出了喜脉,这可得是有多巧?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情,更多的,是蓄意人为,是处心积虑,是瞒天过海,暗度陈仓,是借人生子,是母凭子贵。逃脱了那青灯长伴守皇陵至枯老的命运,还要做着享皇家供奉的荣华太妃,一边养儿子,一边养情人! 所以,就凭着这份猜测,再借着这杯酒,她就可以诈一诈那吕太妃。如果入彀,便是真。 瞧着吕太妃脸色发青,又无甚话语来辩,女皇便知,多半是真了。 又思及这手中酒里的玄机,心头更是蹭地火气,陡然就厉了声色,一句比一句怒: “太妃,为何惧怕喝下这杯酒?不就是知道这酒里有毒吗?不就是等着这杯毒酒鸩杀了朕,好让弥生皇弟做天子吗?” 这亦是猜测。皇甫璎心想,今夜这个局,若是借摄政王的名义,将她这个女皇给鸩杀了,最终得益的,还真未必是她皇叔,而是她的皇弟弥生! 这一句,终是把吕太妃诈得,彻底软了腿,瘫跪在了地上。 女皇深吸着气,又敛了些气势,叹息着说来: “朕再说一遍,太妃若喝了这酒,朕对往事,既往不咎!也可保弥生皇弟一辈子,性命无忧!” 终归是个念情的人。 “若是太妃觉得,喝这酒太难,朕可以叫人来帮一把……卓云!”女皇说着,扬声叫卓云上前。 这是她第一次,挺直了腰板,以天子之威仪,替这皇家,清理门庭。既然拿准了,自当绝卓,用不着心软。她若是心软了,别人对她,可不会心软。 卓云上前两步,却未等他来帮,吕太妃终是接过那酒,一饮而尽。 少息功夫,便匍匐倒地,没了气息。 殿中众人,纷纷看得嗔目,暗自抽气。 第31章 问鱼娘 他又做错了什么,把这女皇陛下…… “拿下!” 见着那太妃饮了酒, 倒在地上,女皇便一声亮呵,一个拂袖, 下了命令。 那群季家门客便又再次跳将起来,几个身手晃动, 便将本就囿于制中的鱼娘和那群青龙卫, 给彻底, 按在地上。 鱼娘一介弱女子, 无反抗之力,那群身着青龙卫服色的侍卫,大约也知反抗无用。 那群季家门客, 不禁长得奇怪,身手也诡异,并未给他们留太多的反应时机。 再说这眼下, 可是板上钉钉的死罪。堂而皇之地进到天子寝宫, 鸩杀女皇,虽然未遂, 却毒死了一个太妃,众目睽睽。 少年女皇撇了一眼那殿门边上的光景, 一群虬髯客,鼓上蚤,手捶脚踩,按踏了一地的人, 犹如钟馗捉鬼。 竟觉嗤笑, 却也未走近了问话,反倒悠悠行回画堂深处的座上,在那宽椅上散坐了, 扶腰歇气,大有觉得站着说话腰疼的懒散。 “鱼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朱华殿的主殿,龙柱撑堂,深而敞阔,少女女皇就那么坐在主座上,遥遥地,对着殿门边说话。 殿中各色人等,皆静寂无声。 仿佛,这是她的一场独角戏。 皇甫璎也知,往后今生,她还不知,要唱多少出这样的独角戏,唯她独尊,众人皆她鼻息。 “……”鱼娘匍匐在地上,不应声作答。 就是那一副卑微到尘埃,却又犯贱到找抽的模样。 那少年女皇倒也不脑,一声凉浸浸的嗤笑,笑得众口噤声的殿室里,似有回声。又端直了腰身,悠悠缓缓地,说话: “好吧,你不想说,朕替你说…… “你刚才说,这是摄政王送给朕的生辰酒?……呵,你可别污蔑了朕的九皇叔,朕对皇叔,自然是心无芥蒂的信任,他不会杀我!……就算是要杀,他也决计不会借你这侍妾之手!” 几句话,把那本就被压了,匍匐在地的宠姬,践踏成了泥。 “哦,不对……朕差点忘了,那日,在采霞门的廊下,你说,你对摄政王是满心的欢喜,此生不渝……怎么可能栽赃陷害于他呢?自然是想要帮着他,助他一臂之力吧?可你瞧瞧,你这是帮的倒忙?帮他鸩杀了朕,好让他做这辰国天子?哈……” 女皇边说,边露了笑。似乎是觉得,自己一句句析出来的话,很可笑。 那笑容里,有种上位 分卷阅读65 者的睥睨与从容,亦有些超出了年龄的老成与可怕。 连边上的季亭山,都看得嗔目。他从未见过今日这般的女帝。仿佛那蒙尘的珠玉,乍褪了遮蔽。 女皇缓缓地敛了笑,又继续道来:“这是谁给你讲的道理?出的主意?是你那个亲生爹爹,当朝相国吕大人吧?他许了你什么好处,诱得你来做这蠢事?……等朕想一想,会是什么好处呢? 那清晰而骇人的推断中,又有些天真的偏头思索,“是认你做女儿?还是许你做燕王妃?或者是,答应认你做了女儿,你便可以有个堂皇的贵女身份,好做燕王妃?……” 女皇停顿了话,眯眼,遥遥地,去看那鱼娘。 那宠姬匍匐得额头点地,没有一句辩驳,却有些微微颤抖。 珠玉般的少女女帝,便深深地叹了口气,叹得老气横秋: “多半是了,鱼娘啊……你也真是傻,吕相爷可是个出了名的老狐狸,你被他骗了还不知吧。你想想,若是以摄政王的名义,鸩杀了朕,最后得益的,将是谁?若是今夜,我饮了那酒,你那爹爹,指不定转头就会来扳倒摄政王,然后扶立他的外孙,皇甫弥生为帝,他便好做个挟天子的权臣……可是,等到那个时候,连燕王都将是阶下囚,甚至人头落地,你还做得了什么燕王妃?” 少女的声音,尚有些稚气,却又一个扬眉,老气地止住了鱼娘的愕然抬头: “你别惊诧,你那亲生爹爹,存的就是这个心思!高祖爷在位时,他这相国,拗不过君王,当得憋屈;先皇在位时,他好不容易抬了头,尝了些弄权的甜头;可没等三年,便是朕登基做了女君,他又被摄政王给压制了……如今,朕马上就要亲政了,他也老了,若是再不做些什么,便没了机会,枉自做了半辈子的相国…… “你瞧,你这送的是毒酒,人家吕太妃待在深宫,都是知道的!人家那才是嫡亲的父女,密谋着杀天子扶新帝的勾当,却拿你当枪使呢!” 女帝时而悠悠缓缓,时而抑扬顿挫,一口气说下来,竟低了头,觉得不可思议。 鱼娘未有任何反驳,其他人,也是听得瞠目结舌,大气不敢出。 “算了,这些权衡伎俩,朕与你多说也无用,说了你也不懂。你在听雪楼长大,自小学的,都是些勾引男子的本事,哪里想得到这些?朕却受皇叔多年教诲,成天听的,看的,都是君臣相处,舞弄权柄之事,仔细想想,便也想得通……” 末了这一通看似善解人意的仁慈谅解,却又把那已经践踏成泥的,碾得粉碎。 那种天之骄子的骄傲叹息,仿佛她今夜的应变与析道,竟像是,破了一道纸本上的难题一般。 “可是,你这犯了错,还是应当受罚的。就像太妃……” 少女终于绕了回来,要行使那生杀予夺的权柄之力。 那鱼娘却猛地抬头,奋力作了反抗: “陛下不能杀了奴家……” “呵,朕杀你做什么?”皇甫璎便打断了她,笑得睥睨,“朕刚才……让太妃饮酒,那是替先皇处理家事。你这鸩杀天子,犯的是国法,是诛九族的大罪,自然是交廷尉处置……” 言下之意,你不是家人,还不配她亲自动手,并且,也不能一杯毒酒就便宜了你。 那脱口就来的玉言,满口都是道理,句句都是凌迟。 那鱼娘,忍着浑身的颤抖,仍在做顽强的挣扎: “陛下……也不能将奴家交廷尉处置……” …… ∝∝∝ 摄政王赶至朱华殿时,已近那夜子时。 那满殿的热闹,已经散场了。 他提剑当杵,作些借力依靠,迈进庭中时,先拿眼神去询那领青龙卫的玄勿,那头领便冲他点头,又摇头,摇了又点,点了又摇,像是觉得事情太复杂,他实在是不知道,该作怎样的禀说。末了,索性扬手往那阶上一指,交差了事。 皇甫熠顺着看过去,却松了口气。 他碍于无崖子的再三叮嘱,说是只管点灯,其他的顺其自然,任由发生,莫去干涉,莫去强求,莫坏了对天道的敬畏。他自是敬畏,所以,连派了这一队最信得过的青龙卫来护那小人儿,都不敢点破。 只说让他们守护庭院,只让进,不让出。一方面,确实为了在他离开这几日,管住女皇的腿,不让她乱跑出去惹麻烦。另一方面,亦存了个绝望的心思,他想的是,若是还是逃不过那梦魇,他还可以把那些进了这朱华殿的人,一一地给留在原处,清算了。 不过,他派来玄勿带的这队青龙卫,最为心腹,通常都能准确猜度摄政王的真实心意,大约也知道,他们来的用意,就是要保护女皇的安危,所以,先前见着殿门突然紧闭,关了那么多复杂人等在里面,还是很犹豫与着急了一番。 明知要护女皇安危,可又碍于只让他们守庭的命令,便对那殿内的异动,做了半响的壁上观。要他们只让进,不让出,可这会儿,那殿里面出来的,横着的,竖着的,杀人的,犯事的,看 分卷阅读66 热闹的,全都放得一干二净。 这一连串的事情,确实不是三言两语能禀说清楚的。所以那玄勿,索性扬手,直至关键要害,暂且逃避了那纠结的交代。 果然,摄政王就直直地略过了他,啷当提剑,行了过去,行至那殿前玉阶下,一边杵剑歇气,一边举目仰看,不觉露笑。像个行了很长路途的干渴旅人,看见了一片绿洲。 玉阶上,少女抱腿而坐,本是垂眸出神,抬眼见着他来,便豁地起身,掉头甩手,冲回殿中去了。 摄政王那笑,便变成了哭笑不得。 她没有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等他心痛地抱起,是他折命求来的万幸。 然而,她也没有像他期待的那般,一头扎进他怀里来蹭,又是一种莫名的失落。 且那扭头就走的神情,竟像是在生他的气! 很生气,很生气的样子。 难道他又做错了什么,把这女皇陛下,给得罪了? 第32章 小性子 只差拆了她,当果腹充饥的吃食…… 那少年女皇, 甩手拂袖,冲进殿中去,少息功夫, 忽又折了出来,猛地往廊下栏靠上坐了, 薄薄的肩背, 尚还在气呼呼地抽动, 像是有十分的意难平。 摄政王杵剑, 步步上阶。失血过多,再急急地赶路,本就有些累与乏, 这会儿又有些歇下心神后的懈与软。 那小女皇,今日生辰,一身月白金绣的宫装, 清丽中又格外贵气些, 簪金抹翠的妆发,也似乎要讲究些, 那模样,就该是个高坐画堂, 拢手在腹,颐气指使的金枝玉叶,此刻,却偏坐在那栏靠上, 还抬一只手来扶着廊柱, 气坏了的委屈模样,格外的冲撞与见怜。 “怎么了?”摄政王上阶来,亦就往那廊下柱头上靠了, 笑着问她。 今夜那男子,也是格外的温柔,眼中缱绻万千。 “……”少女侧着身,别开头,不去看他,也就未觉,只一味地撒着闷气,“屋子里闷,堵得慌!” 额……其实,夏夜子时,凉风习习,一点儿也不闷。 摄政王就靠了廊柱,偏头来看她,手上抚弄着剑柄上坠饰,叮咛作鸣。 终是引得少女侧目,挑眉问他:“皇叔这提剑登天子堂,所为何事?” 反正就是心头不爽,也不好好说话。 “提剑登天子堂?”男子一愣,继而笑得和煦,“本是想替陛下斩除宵小……” “朕自己……已经解决了。”少女昂首抬颌,骄傲地抢着说。 “也是……”男子却不恼,点了点头,便抬手来撩她耳发,“阿鸾今日满十七,……长大啦,也长本事啦……” 千依百顺,柔肠百结,像那温柔夜风,散发着隐隐浓浓的爱意,悠悠淡淡的情绪。 少女不领情,反倒往边上挪得远了些,避开他探来碰触的手指。 摄政王却趁机,折身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站着忒累。 搁了剑在侧,并肩说话:“说给叔听听,怎么解决的?” “……”女皇晃首抽气,别扭了几个鼻息,终于还是,与他交代了,“鱼娘送了生辰礼来,是书和酒。……皇叔有让她送生辰酒吗?” 她起了个话头,却突然止住了来询问。 “……”摄政王顿了顿,仿佛尚需思索了再作答,“有啊……鱼娘提议的,本王许了。” 那梦里生辰夜的香消玉殒,就是个看不见来由的结局,他曾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五月端午那前一日,他来着朱华殿逼着她写扇面题字,这小人儿精灵古怪挑三拣四的,说他看着她写不出来,便将他的双眼蒙了起来,写完后,又跑到他跟前,咕噜咕噜倒了几箩筐话,里头似乎说了一句,说她梦见他派人来,送了一杯鸩酒给她。……那时,他就大约有了些的猜想,又把这朝野上下,那有胆子有动机,想要借着他的手来鸩杀女皇的人,给逐一想了一遍。 等到了六月中,又到了这送生辰的时候,他便试着给鱼娘吩咐了这事情,那宠姬顺从地应了这差事,隔了一日,竟来找他,怯怯地给他加一个提议,说是每年都送书,陛下似乎不怎么喜欢,不若这一次,加点意思。他问她加点什么好,那宠姬竟说,加一壶清酒吧,南地女儿家的碧玉破瓜之年,有兴祝酒的,寓意果熟醇香。 那时,他的心,就咯噔漏了半拍。这种扑簌天意,前果后因的颠倒迷离,真的是让人心惊肉跳。 然而,却更怕说破。怕说破了,指不定还有什么更陡峭的。不若,就循着这天意,一点一点,筑起来,一步一步,来一遍。 只在心里暗自安慰,她若有梦,便是示警,那么,她会知道怎样应对,然后,顺利趟过那片险境。 如今想来,仍有余悸。 更觉眼下这并肩而坐的美好光阴,寸寸如金。 直想抬手将人揽过来,抱在怀里温存一番。却又碍于这屋檐廊下,边上一群宫女寺人的,都是些乱长眼睛的。 分卷阅读67 遂强敛下心中荡漾,只是伸手,拉过那软软的小手,攥在掌中,搁在膝上。 那气鼓鼓的小人儿,却像是浑身带刺一般,蹙眉烂脸的,使力把手挣脱出来,又往边上挤开去。 反正,今夜就是不稀罕他的亲昵与示好。 又还偏头来盯看着他说话:“那酒里有毒,皇叔知道吗?” 就是要想看看他的神色反应。 “……”摄政王便抬眉,亮眸,故作惊诧。 他的今生所梦,以及那些执着痴念,自然也是不想让她知晓的。 女皇目光灼灼,见他这般,便撤了盯看的眸光,继续往下说去: “可是,朕随手拿过来,敬了吕太妃饮下……” 一句话说罢,又转眸来看他,“吕太妃却是知道这酒里有毒的,但是,她却接过酒,自行喝了!……皇叔知道这是何故吗?” “何故?”摄政王顺着她的话来问。 “朕与她起誓,她若喝了那酒,朕这辈子都会把弥生皇弟当做亲弟弟照拂!若不然,朕就将她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给翻出来,论礼算账……没想到,就这样几句诈唬,她竟把那酒喝了……其实,我也只是猜测,没有确凿的证据……” 说罢,少女忍不住深深叹息。 “……”男子也是个机巧心思,听她这样一说,自然一下就想清楚了其中关节,也跟着叹息。 那先皇遗腹子皇甫弥生的来历,本就有些风言风语。那吕太妃跟太医院秦龙修的不检点,也并非密不透风。 “那朕这样做,对吗?算不算是在替父皇清理家事?” 少年女儿家,初次杀伐决断,终究还是,怕自己行得不妥。 “该明理的,有明理,该决断的,有决断,该仁慈的,有仁慈,做得好……”男子不吝赞许了她。 更显心术的是,是已经懂得了拿捏人心,借势制衡。还能借那举刀人的刀,反将了举刀人。 少女终于,微微挂起了嘴角,别开头去,偷着乐了乐,转瞬,又像是觉得,不该那么早就消气露笑脸,遂恢复了一脸的不悦与骄气,偏头来问他: “皇叔不问朕是怎样处置鱼娘的吗?” “陛下想怎么处置都行……”男子竟也答得随意。 他的心里,有热有冷,有硬有软,也不滥情。 他提剑而来,不也就是想要看看,今夜这朱华殿里,还有没有要等着他来处置的?哪知那领青龙卫的玄勿也不中用,只怕以后也是个女皇奴,不听他而听女皇的,明明叫他只许进不许出,他还是把人全部给放空了。 “呵,那是皇叔的宠姬,朕哪敢随便处置……”少女便一脸的精怪酸意。 “……”摄政王却挑眉,等着她继续说话。 他知道,她口头说不敢随便处置,其实也已经处置了。他也打定主意,无论她是怎样处理的,他都随她。放她自己去面对自己的困境,他心头已经是难堪至极,此刻,顺她一些心意,又何妨? “朕问清楚了,鱼娘背后,有主谋。所以,她也不过就是个听命行事的傀儡,也是个痴心妄想的可怜人,所以,朕将她……放了!” “……”摄政王一愣。这倒是有些让他意外了。 女皇侧头,满口的善解人意,却又是一脸的不情不愿: “就是……放了!朕想着,这鱼娘,毕竟是皇叔的姬妾,杀了吧,怕皇叔伤心,留着等皇叔处置吧,又怕皇叔念着旧情不忍心,还得担那包庇纵容之罪,更是为难。所以,为了不让皇叔伤心和为难,朕就这样处置了。朕可是一根毫毛都未伤她,也没有交给廷尉,就让她走了。只是叫她,这辈子都别再回燕王府,也便再出现在朕面前……那队跟着鱼娘一起来的,假冒青龙卫的侍从,倒是交了廷尉处置。” “……” “皇叔,这一桩处置,朕又做得好不好?” “……”男子不答,只浅浅地笑了,去拉她的手。他心里倒是赞许的,难得她这般年纪,就有这等胸襟。可嘴上却不说,生怕赞了她做得好,她又嫌他偏袒鱼娘。 “哼……”即便这样,那少女仍是别扭地挣手,重重地哼气。 也不知那一肚子的怄气,浑身的小性子,是冲什么来的。大约是嫌她自己的仁厚吧。 摄政王是这样理解的。遂心头软成泥,赶紧使力拉住: “陛下马上就是要亲政的天子了,以后,心里有了主张,只要觉得是对的,去做便是,不用总是来询我的意思……” 又见她容色容霁,赶紧转了话题,“不是说,今夜有面吃吗?叔肚子饿了……” 哪知那女皇竟站起身来,作势要进殿去,且没好气甩他一句: “没得面吃了。这么晚了,御厨都睡觉去了……” 男子手快,赶紧将她往回拉。本是分了腿敞坐着,这一拉,就几近拉到怀里箍住,也不管边上远处的宫女寺人了,有些按耐不住心头的温柔缱绻,微微仰面,款款小意,求那少女 分卷阅读68 一碗面: “小鸾儿可是天子,金口玉言,说过的话,怎么能不作数呢?啊,就一碗面而已,别那么小气,叔是真的饿了,一日未食……” “……”女皇撅嘴,终是有了些笑意,却还忍着。只道他说得夸张。 却不知,他那心诚则灵的祈愿,斋戒三日,当日禁食。是真的一日未食了。 又饿又痨,见着她,还怜爱得心慌。 只差拆了她,当果腹充饥的吃食。 第33章 第一年 亲政 六月十九, 女皇过了十七岁生辰,就开始亲政了。 成堆成摞的奏章,自己批。她那遒媚字迹, 写得又好又有辨识度,当朝中少有能仿的, 因此, 也就没有人可以代替。 每隔三日的小议, 自己听。常常要被那些倚老卖老的老臣们, 唾沫横飞,拉着袖子说上好半天不依。 每月塑望的大朝,当然……还是得自己上。一身旒冠冕服穿戴整齐了, 高坐金銮殿龙椅,听那动不动就变菜市场的争与论。 一开始,她亦极为不适应, 便朝着她皇叔抱怨。说是, 这些书呆子,怎么这么喜欢上折, 芝麻大点儿事,都可以写出万言书, 那朝堂上,不管是文的武的,怎么个个都那么喜欢说,动不动就争得脸红脖子粗。 那人却说, 广开言路, 群臣敢于直言,说明天子清明,喜于纳谏。这是大辰之福祉, 兴国之征兆。 便说得她也乐呵呵地,点头称是。自从这亲政的担子一跳,她亦找到些在理自家事的感觉与责任心。 遂也硬生生扛了。任由那些折子看得她眼睛花,也任由那些唾沫飞得她面上痒。 然后,不出一个月,她还是发现,要做一个勤政的天子,真的……很辛苦。尤其,像她这种天资平平,又无经验的新手,更是像在苦海里,无边遨游。 很多深奥的折子,她是不知道该如何批的,很多棘手的请询,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她拿去询摄政王,摄政王非但不帮忙指点,且还连称呼都给她改了,说是既然陛下已经亲政,便再也没有摄政王一说,以后只有个富贵闲散逍遥王。 女皇抬眸,看着那不动声色地撂她摊子的人,亦听出那话中怪怪的寒碜之意,忍住想要怯怯求他的嚅嗫,一个拂袖,掉头,转身,走了。 亲政一段时日,她这理政的火候没怎么到位,但是,天子的气势与尊贵却越拿越足了。 索性发了狠,自己来就自己来,她就不信,她做不来。那人妖怪,不帮她,她还有帝师季太傅可以问,还有侍读季亭山可以问。 且这季家父子二人,也都还是能拿主意的人,颇能帮衬些。 女皇便开始拿手中权柄与天子许诺来驱人了。 她先是金口玉言地,许了季太傅,等廷尉府将那生辰夜毒酒的事件了结了,她便要让吕相告老还乡,然后,拜他老人家为相。 这帝师太傅拜为相,也是合规合理,多有前例。从顶个位尊虚名的太傅,到能够掌握实权的宰执相爷,季太傅自然乐意,当即叩头谢恩,表示愿折了他那一把老骨头,再供陛下驱使几年。 然后,女皇对季亭山也许了,说放眼这朝野上下,她就他这么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哥们朋友,自然是想要委他以重用。可季亭山现在这内廷侍读的单薄身份,却不能过多涉政。便让他去准备,参加来年的春闱,考个科举入仕的出身,快些名正言顺地入官场来。 季亭山却还有些不乐意了,凝目想了想,笑问她,做了朝臣,还可以做皇夫不?女皇便反讥他,若是那仰人鼻息的皇夫,和一手遮天的权臣之间,他都还不知道该怎样选择的话,那就……太蠢了! 季亭山跟着蠢笑蠢笑的,没再多说什么。不过,倒也不再犹豫,伸手就来帮她看折子。 就这样,有了这季家父子相助,倒也能够勉强应付着走。 至于她皇叔嘛,他想自己一边凉快,忍心看她水深火热,那就让他先一边凉快去吧。 女皇陛下心头,越发的傲气。 可这一日,那个在一边凉快的人,却还拿着个凉快的石头瓜,来看她的水深火热来了。 勤政殿一侧,高祖爷和先皇都用过的御书房,燕王摄政期间,都未启用过的。那人为显这摄政与天子之别,特意在另一侧劈了个临时的小书房,一用就是七年。 如今,女皇亲政,便启用了这雕梁画栋,敞阔气派的天子御书房。 深阔殿室中,沉木地板,被打磨得照见人影。女皇陛下端坐在案后,翻看奏疏,认真地阅读,再凝神思索,然后,谨慎落笔,慢慢地书写。 燕王亲自提了一个食盒匣子,走了进来。 描金黑漆的食盒,内嵌着青瓷玉盘,下层中空,装着冰块保冷,青瓷玉盘里,盛着切成小块的石头瓜,红艳艳的瓜瓤,含着些黑亮的籽儿。 一身广袖轻袍的男子,将食盒往案侧地席上放了,同时敛袍坐下。 分卷阅读69 女皇抬了抬头,看清楚是谁后,就垂眸想朱批去了。 “西域来的石头瓜,刚刚冰镇过,陛下向来爱吃的……”燕王殿下推了推食盒,看着那认真的女皇,说得轻声温柔。 “嗯……”女皇应了声,但也相当于没理他。 男子便拿巾子擦了手,轻挽广袖,拿起盘边上银制的果叉,叉了一块,直接递至她唇边。 能够让他亲自服侍的,也就只有眼前这娇娇了。 少女倒是张嘴,一口含了,囫囵吃下。眼睛却盯着手中奏疏,一瞬也不挪。 那熟透的石头瓜,沙甜而汁儿多,少女小小一张檀口,竟含不住,吞咽间,便从嘴角溢出些果水出来,浅浅的红…… 就有手掂着绢子,伸过来,给她轻轻点拭着,擦干净。那骨节分明匀称的大手,再一个翻转,自然地用掌心,接住那从红润唇瓣间吐出来的几颗黑亮瓜籽儿。 还有一颗留恋在唇上,不愿意掉落的,那手也用指腹去抹下,一并带走。 继而又是用银叉切分得更小的瓜,一口接一口地,喂来。 不多时,那一盘清凉透心的瓜,就给全部塞进了少女口腹。 这被人服侍着喂食的滋味甚是美妙,且又不耽误她手中事务,女皇乐得享受,也未停下忙活。 男子搁了银叉回盘,一边拿巾子擦干净手,一边又说话:“红衣说,陛下昨夜又只睡了两个时辰……” 咬紧牙关要勤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牺牲挤压睡眠了。 “嗯……”女皇心不在焉地应了。 “都坐了一下午了,累不累?去草场骑一会儿马?”男子转头看了看边上铜壶滴漏,那有殿中渐渐拉长的光影。 “嗯……”依旧是那答非所问的应声,也不知道是要去,还是不去。 “想不想出宫去走走?这夏日里,东市的夜集很热闹……”皇甫熠又问。 “嗯……”还是不知所云,眼眸紧盯手中奏疏,神思也未出来。 “王府上的昙花,今夜要开放了,想不想去看?” 男子就有了些笑意。 “嗯……”有问必答,却根本不知他在说什么。 “阿鸾,你看,外头天上,飞过一只凤凰……”男子抬手,往殿外檐下,那一抹湛蓝天空一指。 “嗯……”少女跟着抬眸,虚虚地,往殿外看了一眼,也不知在看什么,复又垂下。 “我刚才说了什么?”燕王便笑得酣畅,侧头看问她。 “哦……凤凰?”女皇终于回了些神,瞬间的记忆里,惊鸿残影,似乎记得他说什么凤凰。 燕王不禁低头扶额,深深叹息:“这才亲政一个多月,怎的就呆成这样?” 一副深深痛惜。 “早些年要是有这劲儿来学习,今日哪用得着这么吃力……” 又还来寒碜她,少时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女皇就突然恼了,一把掷了书,搁了笔,沉了脸,凝眉歪首来看着他,说到: “皇叔莫扰我!没见朕忙着吗?写不完朱批,今夜又没得觉睡了!您若是闲得无聊,找别人陪你玩儿去!” 竟是拿他当个闲散游民来鄙视。 男子怔了怔,少息,却敛了笑,点了点头,慢慢起身,整了整衣袍,往外去。 貌似生气了…… 皇甫璎抬头望着那行走如风的高长背影,这才反应过来,她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可未及细想她错在哪里,又觉得眼皮下的朱批,似乎更重要。复又捡书,提笔,埋头开始她的奋战。 堪堪提笔,一句话都未写完,那人却又像旋风一般,从殿门边折了回来。 直直地行到她身边,欠身下来,温柔而有力地,一把拿走她手中的书与笔,再揽住她一个使力,便抱起来,直直往外去,妖妖地凉笑着,嘴里放着狠话: “今日不收拾一下你这没大没小的小东西,本王就手掌心煎鱼吃!” 依稀昔日,那个在北疆沙地里,粗野而斯文的炎山修罗王。 第34章 老人家 让你看看老不老! 少女忽地失了重心, 腾空而起,吓得大叫: “九皇叔!” 又觉被强行打断了行文的思路,很是不爽。抬手就去拍那男子的脸, 带些报复性,却也不敢用力打, 就成了轻佻调戏。 男子一边别头去躲, 一边将她在殿门边搁下来, 再捉起一只手, 牵着往外走。 终于未让殿外一干宫女侍从,看见女帝这模样。 “这是要去哪里?做什么?”女皇坠着身子,被拖着迈出殿门, 一边嘟囔。 “去草场骑马,以后每日酉时,去草场上习武, 至少一个时辰。”男子紧紧握了她的手, 拖死狗一样,往前拖。 “可我那折子还未写完呢!”女皇尚在回头, 对自己的本分职责,依依不舍。 “照这样下去, 分卷阅读70 也写不了几年折子,命都要折了……”男子忍不住,又是那冷言冷语,把坏处撕给她看的教诲, 透着隐隐的关切。 “折命之前, 还不是得要写完!又没有人帮我!”女皇犯了执,拿那积压已久的闲气,冲着那人后脑背影, 蹙眉嗔目地发。 男子便住了脚步,回头看她,像看一只歪歪炸毛的猫儿。 彼时,两人拉扯着,已行过转角处,避了众人视线,那人便笑着抬手,在少女眼睛下方,曲指勾了勾,发了善心:“看在阿鸾这黑眼圈的份儿上,要不,本王今日就帮一回?” “那……那……我换衣服去……” 少女本想说不求你帮,却拒绝不了那伸手来援的诱惑,终是绽笑,挣脱跳开,换衣服骑马去。 ∝∝∝ 夏日的下午,禁苑草场上,日头渐渐西垂,将边上的高墙与角楼,拉出大片的阴影,倒也不晒,也不热。 女皇换好衣服过来,燕王已在草场上等待。卓云也在,垂手候在那人身后侧,似乎在恭敬听些吩咐。 皇甫璎生怕她皇叔又给卓云交代些折磨人的,便扬声喊: “卓云,过来!” 他是她的御前侍卫呢,得听她驱使不是? 果然,女皇一召唤,卓云赶紧迈步过来。 “朕的小雪呢?”女皇举目,没看到她平日喜骑的爱驹。 那是一匹通体雪白,骨肉匀称的蒙古小母马。不甚高大,却很是玲珑矫捷,适合女子骑,长得又漂亮,也极灵性,像个宠玩。 卓云转身,于那一旁的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出来,却不是那小雪,而是一匹高大的青鬃骏马。长长的马鬃,油亮的皮毛,骨壮肉健,颇有些英武姿态。 皇甫璎蹙眉,这马,不是这御苑草场里的,可她看着也有些眼熟,似乎见过。 “这是本王的战马……”燕王行过来说话,“叫拂晓,还是当年去北疆时,高祖爷送的,那时还是一只三岁的马驹,这一晃,都有十来年了。” 一边说了,一边还抬手去抚那浓密油亮的青鬃,那马儿也就偏头来,冲着他喷鼻息,看得出来,一人一马,颇有些感情。 女皇就拍手,她想起来了,那三月十七,她到安定门犒军,迎接那人从南边平乱归来,看见他骑的,就是这匹马。 她一时也没去细想,他为何突然把爱马牵到宫中来。只是抬头看着那高大健壮的畜生,鬃发生风,脚蹄矫健,提踏间,皮毛闪动着泽泽光辉,优美的骨肉线条若隐若现,还有种扑鼻的青草气息,心头不禁有些痒。 “试一试?”燕王问她。 “想!”女皇点头,像个馋吃的小孩儿。 燕王便伸手过来,示意她借力,好扶她上马去。 那马儿高壮,她自己爬不上去。 “嗨,不劳您老人家!”哪知少女却一个退步,甩手,大咧咧地冲着卓云吆喝,“卓云!” 想来已是不止一次的默契。一声呼唤,卓云就一个闪身过来,于那马侧,扶膝蹲下,递了个宽阔的肩背给她,垫脚。 少女双手攀上马背,一个踩踏,一个纵跳,便翻身上了那青鬃马,骑得稳妥。 紧抓了缰绳,又是几个贴身伏在马背上的驯服,半圈功夫,便骑顺了这灵性的战马,在草场上放开跑起来。 这高头大马跑起来,比那玲珑小马,自然要威风与飒爽许多。虽说驾驭起来更费力,却也更得劲儿。那青春少年的女儿家,颇有些玩心与蛮劲儿,骑了匹得劲儿的畜生,自己也跟个撒欢的犊子一样,就绕着那草场,一圈一圈地,跑个不停。 丝毫未觉,那立在场边阴影处的燕王,有些不悦。 跑到一身的汗津津,一脸的红扑扑,才勒马,停下来。 要想平日那般跳时,方觉这马太高,便在那马上犹豫了少倾,卓云又赶紧一个卑躬屈膝凑过来,给当了肉垫,让她稳当地踩着下来。 那侍卫赶紧牵着马,往马厩里去。留了女皇,站在燕王面前。 “过来,看看这弓箭有没有长进……”燕王折身,往那靶场走过去。 皇甫璎喘口气,无奈在后头跟上,却偷偷挤眉弄眼,扮了个鬼脸。心道,这是存心考她吗?不过她也不怕,五月端午那日,他也是见过的,连行马射柳再接枝,这种高难度技能,她都是能做得到的。 到了那靶场,燕王竟亲自替她挑弓,大约是要看她臂力。 女皇便站着等他,又转头去望远处马厩里,卓云在侍弄那青鬃战马,细致周到,跟照顾祖宗似的。她那好奇心,又泛滥了: “皇叔把拂晓牵到这草场里来,做什么?” 若是单纯的,为了让她骑一骑……那也太无聊了吧。难道她叔卸了摄政之权,竟无所事事到这地步了吗? “配种。”燕王认真地挑选弯弓,随口答她。 “……”皇甫璎翕唇,不知如何答,没想到,竟是个更无聊的由头。半响,才又问:“跟……谁配?” 分卷阅读71 这禁苑草场里,有好几匹马。 “小雪。”燕王挑了一张最重的弓,又去取箭。 “……”皇甫璎半张了嘴,适应了半天,才煞有介事地点头,“哦,倒也是,是该给小雪找个伴了……” 那小雪,其实也是这人几年前送她的,送来时也就是只初生不久的小马驹,如今,差不过有五六年,倒是过了幼齿,到了成熟发情之年。 那人依稀有个嘴角上扬的笑意,一边搭箭举弓,朝远处箭靶比了比。 “可是,会不会……太老了?”少女低头,在心头算了算,不觉嘟囔了一句。 那拂晓,是高祖爷在世的时候送的,送是三岁,去北疆战场服役五年,回来又是七年,这十二年一加,也就有十五岁了。而在军中,基本上也是这个槛,十五年的马,基本上就用不得上战场了。 一匹十五年的退役老马,配她如花似玉的小雪,她有些嫌弃。 虽说那马,也还雄呼呼的,还看得。 “过来!”男子一声沉沉招呼,让她过去。 少女行上前,不知他要如何,却见男子将手上弓箭塞与她。 “这弓,我拉不动……”皇甫璎一看就喊黄。 燕王不答,从身后贴她站了,张开双臂,握了她两只手,只手掌弓,只手扣箭拉弦。 其实,也不是在她用力,却被那双握她的手掌引着,吱吱开弦,拉开了弓,箭在弦上,却迟迟不放。 那重力绷开的皮弦,就在空气中微微地跳跃颤动,耳边上,是那人声声慢慢的呼吸声,还有那温柔的鼻息,温凉的菱唇,似雁过渊潭,略过她的脸颊与耳际。 少女被架着拉开那重弓射箭的姿势,又被那雄浑气息包围着,忽然有些手软,嚅嗫着,猫儿叫: “叔……” “莫动……”耳边一声低暧的叮嘱,几近是吐进她耳窝里,痒得她整个人都软了。那人垂头在她肩侧,比寻着她的视线,将手中箭,对准了远处靶心,却在那射出的前一瞬,一个上扬,再猛地松手,飞箭而出。 “铮”地一声,飞箭划破长空,继而,是悠悠“叮铃”,响彻天空,回音绕荡。 那一箭,射的是远处角楼上,檐下一只小风铃。射程远远大于箭靶,射物远远小于靶心。且角度刁钻,还是重弓发力,似乎也未作瞄准,就那么随手一箭。 皇甫璎看得惊叹。 那人维持着掌弓的姿势未动,便将她禁在身前,前胸贴后背地,不悦地询话: “阿鸾看一看,是不是老了?” “……”女皇便转头,猛地掉进那深眸里。一边软软地溺进去,一边钝钝地回味,这话的意思。 这话里的浓浓不悦,为的是哪般? 她刚才说他的马太老来着,难道就这话,把这老人家惹生气了? 可是,她嫌他的马老,跟他有关系?他拉重弓射风铃显摆雄风做什么? 哦,不对,先前骑马时,她似乎不小心,又称了他一声老人家,难道是这声称呼,又犯了忌讳? 还是不对,他把他的战马,拉来跟她的小雪配种,这会儿又要拉着她的手来显示那宝刀未老,什么意思? 有些迷乱……越发身软……觉得她这叔,这般妖妖的小气,有些撩。 就那么溺在深幽雾潭里,四目对视,流光旋转。 差一点,她就想要扑上去。 却被那人抬手,一把遮了她的眼睛,叹气说她: “小妮子,莫勾人……” 反倒是她的不是了。 第35章 隔层纱 隔了一层绢纱,却多了一番迷情…… 那草场上, 两人贴身站立,端比着弓箭,看似在教习射击, 实在已经有些迷迷情愫,若是再放肆些, 怕是要如胶似漆地粘成一团了。 宫人在远处侍立着, 低眉顺目的。卓云埋头在边上的马厩里, 亲自侍弄那匹青鬃祖宗, 其实心头也禁不住替他家王爷捏一把汗。 他先是燕王亲卫,后来又做这御前侍卫,离这两位, 都近。所以,王爷的心思,他看得最多。女皇就不用说了, 她爱谁都可以是谁。只说他家王爷, 对这小女皇,就是那种男子在心尖上放了个人, 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爱,只能是各种阴暗的、近乎变态的隐忍与宣泄。 比如, 今日这把拂晓骏马牵进宫来配种…… 可是,这似乎不太好。嗯,就是对王爷不太好。至于怎么个不好,卓云也讲不清楚, 只知道, 这叔叔和侄女勾搭的事情,世道人言,多半会喷向那为老不尊的长辈, 且那侄女,还是个只能劝谏不能忤逆的女君。 反正,卓云的忠心,还是朝着这旧主的。 遂在那马厩里,一边反复地刷马鬃,一边暗求那两位祖宗,千万别在光天化日,广庭大众的,就乱来啊。 那边射击处,倒也并不像那操心的侍卫想得那么不堪。 一番迷迷对视之后,燕王站直 分卷阅读72 了身躯,抬眸去看着远处角楼,漫不经心地问那身前的小人儿: “阿鸾想不想……出宫去玩?” 皇甫璎怔了怔,又听得心头痒。有得玩儿自然好,可那御书房里的羁绊,实在是…… “那些折子……” 怎么办? 他答应了要帮她的! “带上,夜里回王府,叔帮你写……” 那人一句充满诱惑的允诺提议,少年女皇便点了头。继而在脑海中,蹿出无边的遐想……带她出宫去玩儿,还可以不回来,夜宿王府,那她该要睡在那张床上? 颇有些隐秘的兴奋,小心脏扑扑地跳着,脸上笑出羞羞怯怯的风情,像个被情人勾着出去幽会的小女郎。 事后回想,女皇才反应过来,这一天,她皇叔突然进宫来,拿一匣清甜的石头瓜喂她吃,拉她到草场骑他的战马,然后又妖妖地,拐带她出宫去……是有蓄谋的。 只是那蓄谋,并非她想的那般……旖旎。 非但没有旖旎,反倒是无尽的无奈与绝卓,怅然而忧伤。 可那时,她能想到的,却只有旖旎。 可不是吗?她的心意,已如明月昭昭,他又未拒,可不是要往那更欢喜的融融境地里去吗? 她叔是嫌这宫中耳多眼杂,要换个清静自在的地方……吧。 少女心头窃喜,赶紧跑回寝宫去,急急地沐浴,洗去那一身骑马运动出来的汗渍,换一身濡软的轻罗常服,深衣露螓首,软纱缠细腰,轻履绣鞋,簪发抹翠,朱唇点绛,然后,将那一大摞未阅完的折子,用匣子装了,抱着上了她皇叔的马车。 其他的人,谁也不带,她可是去幽会的。 ∝∝∝ 马蹄嘚嘚,车铃叮咛,车厢晃悠,出了宫,过朱雀大街,去了东市夜集。 夏日的东市夜集,酒楼茶肆鳞次栉比,各色行商坐贾琳琅满目,丝竹飘乐,华灯璀璨,车马如龙,游人如织。 街面上喧嚣杂乱,两人亦就并未下车行走。可就这么乘车一游,皇甫璎已觉得,似乎是有生以来,前所未有的……美好。 外头繁华红尘,车内却是亲密幽境,她依偎在他身边,他抬手将她虚揽。没有太多的言语聒噪,只有微微的耳鬓厮磨。 然后,听着那街市上的叫卖,闻辨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她想吃什么,他就吩咐车外的跟班去买来。 各式的吃食零嘴,麻辣鲜香,酥甜软糯,平日不让吃的,宫里不喜做的,只要她开口,他都纵容。 且还要就着她的手,不时来浅尝一下,或是分食两口。低头来食时,偏还抬眸来看她,深眸如幽潭,流光如雨露,沐得她心与身,都起颤。 皇甫璎突然,就感动得想哭。 起初,以为是那平日难求的口腹之欲的慰藉,再凝神细想,方觉那口腹之欲,只是一个引子罢了。 途经那唱演杂戏的勾栏处,便停驻车马,听了一会儿。 恰逢里面,唱一出南戏,叫做“赵贞女与蔡二郎”。唱那蔡二郎应举,考中了状元,却贪恋功名利禄,抛弃双亲和妻子,入赘相府。其妻赵贞女,在饥荒之年,独立支撑门户,赡养公婆,竭尽孝道。公婆死后,她以罗裙包土,修筑坟茔,然后身背琵琶,上京寻夫。可是蔡二郎不仅不肯相认,竟还放马踩踹…… 少女就哭了。 哭那痴情可怜的赵贞女,也哭那贪新弃旧的蔡二郎,最后,就变成了哭自己,哭自己的情爱与难堪,哭这街头夜集上,都不敢下车走一走的局促,也哭这吃一通街边小吃,都觉得美好如天赐的幽情。 突然间,她就生了贪念,想要长久。 却又陡然间清醒,那是她叔!进了皇家宗祠族谱的高祖皇子,是她板上钉钉,天下皆知的九皇叔。这般沟壑……想要开始,都不知该要怎么下手,何来的长久? 遂越发伤心,哭得稀里哗啦,眼泪跟珠子似的,连成串地掉。 男子偏头来看,有些不解她这突来的情绪,可也大约知她的心情。也不出声来慰,只抱在怀里,摸出袖中绢子,来替她抹泪。 大约男子都看不得怀里的女人哭。那如泉涌的泪水,一时抹不干净,便用唇来亲,印着眼皮,触及一片水渍,又拿绢子来堵,一边擦,一边亲。 后来,索性就隔着那丝绢子,将唇印在眼上,轻轻重重地,压了那眼睑颤动,又顺着游走往下,脸颊,鼻尖,直至唇上。 隔了一层绢纱,却又多了一番迷情。 “叔……”少女就被带出那莫名伤心的境地,又给勾出了些尾脊窜热的情动。 那人却突然撤了亲吻,拿掉覆她面上的绢纱,轻笑说来: “走吧,去王府看昙花,快过时辰了……” ∝∝∝ 燕王府上,深园一角,植有一片昙花。平日里,那茎叶就跟仙人掌似的,寡淡而清冷,可一旦起了花苞,蓄够了天地精华,等来那暗夜的绽放,便是月下美人,花开只一瞬,却胜过一世芳华。 那 分卷阅读73 戌亥之间的时辰里,那一角园圃的昙花,无数的深红花苞,颤颤鼓起,与廊下轻晃的盏盏宫灯,交相辉映。 皇甫璎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侧身抬手,趴伏在栏上,去看那满园的绽放。 那些宫灯似的花苞,逐个张开洁白小口,散发出幽幽清香。 然后,仿佛是一种伸手可触的流光,繁复花瓣儿,一层接一层地,缓缓地伸腰昂首,越张越开,花儿也越开越大,直至最外那一层,使力绷了腰,向后一翘,便是一朵碗口大的灿烂花儿,盛到极致。 雪青如银,隐隐暗香。 润如羊脂,轻如绢纱。 玲珑剔透,娇艳欲滴。 颤微微,飘飘然,光芒四溅,绝世芳华。 花开一朵,已是震撼,而满园的优昙,仿佛震颤了整个洪荒。 少女趴扶在栏杆上,啧啧称叹。 “阿鸾……”男子站在她身侧,满目映着繁花,一声肃然的呼唤。 “嗯……”皇甫璎随口应着,心头却暗叫不妙。今夜她这皇叔,似乎比眼下的昙花,还妖。刻意的温柔,磁哑的声气,却又是满目的清寒,浑身的落寂。 “你瞧这昙花……” 男子才起了半句。少女就起身站起,一头撞进他怀里,撞掉了他的话头。 不就是要教训吗? 借这昙花一现,教训她世间光阴如白马过隙,人生短暂如昙花开谢,要她惜时,惜命,要尽天子的责任,做该做的事情,过该过的人生,甚至,许还有些更绝情的,她不愿去细想。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他还未出口,她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先前在街面上,在勾栏处,听那赵贞女与蔡二郎,听到感触处,她就已经把这难堪,想清楚了。 所以,她都能想到的,他岂有不明白? 然而,她却从这满园优昙中,看出不同的道理。 既然都是刹那芳华,转瞬即逝,为何就不能速速地伸手,及时抓住?握在掌中缱绻留存,即便是片刻,但至少,待那烟消云散后,手心还有余温……总比,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所爱流逝,无影无痕,空余悔恨要强。 男子被她一撞,急忙稳住怀抱,未起唇,又被捂住了嘴。 “九皇叔,我只问一句,您到底……想不想要我?” 娇俏少女,今夜又小意打扮过,很美丽。软香手指,按在他的唇上,亦如往日的蛮横,无无理取闹得理直气壮。 又踮起了脚尖,倾了重心在他身上,仰面递脸,鼻息润在他喉结处。 有些懵懂的急切,有些卓卓的执意,以身喂郎,投怀送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 王府深园里,暗夜繁花似锦,他的静好自在地方。 他若有意,伸手,张口,便是良宵一度,美好慰藉,管她是何身份,也不管明日是否尚有。但是,却像那湿滑的斜坡,越往下坠一点,就越再难爬起来。 他若无情,推开,摇头,便要一直狠心下去,彻底掐了这欲孽,斩断那蔓延的藤萝,在她心上挖个出洞,然而,却能送她回正途,全她敞亮雍容的一生。 想与不想,爱与不爱,长痛与短痛,全在那紧弦上,这一念间。 第36章 闭上眼 看见梦的后半段。 “阿鸾, 是想……怎么个要法?” 暗香优昙旁,昏昏笼灯下,男子本是敛着一副肃然深情, 却又禁不住软了些声气,虚揽了她的腰, 幽幽来问。 边上那乍放的韦陀花, 花丝舒展, 尽情吐蕊, 在空气中,恍若有噼啪炸响。 少女便伸手勾了男子后腰,上半身后仰, 半是忸怩,半是豪放,“就是……嗯呀……就是像情人那样……好不好?” 她就是想要做他的小情人。唯一的小情人。 他身边, 如今可是干干净净的。 听说前些日子, 他把那些宠姬,全都给遣出府了, 外头说是因着鱼娘的事情,燕王又伤又怒, 她倒觉得未必是。不过,不管什么原因,她就喜欢他这样。 “小丫头片子,什么都不懂……”男子终是失笑, 抬指往她眉心戳来。 是嫌她初涩无趣, 不懂风情吗? 少女赶紧拧了拧那细紧的腰肢,挺了挺恰到好处的胸脯,复又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腰窝里放, 说得也百无禁忌,“不都说长大了吗?不懂的,叔可以教呀……” “很痛的……”男子笑得更甚,垂头在她耳侧,说得隐晦而暧昧。 “不怕……”女皇陛下勇敢地摇头。 碧玉初成的妙龄女郎,娇娇羞羞,却又涎脸无奈到这般地步。那种混沌的风情,怕也没有男子能够拒绝得了。 那男子便弯腰,将她打横了抱起,往自家寝房去。 ∝∝∝ 燕王摄政之时,常在那深园的小书房里,理事至深夜,加之也不喜宠姬进他起居的寝房,便有许多时候,都歇在书房的罗汉床上。 分卷阅读74 那按制而建的亲王起居之处,反倒常常空着。 这一月余,虽说歇了政事,却仍是习惯在那小书房里,想些事情,看些书,随便也就消磨掉诸多日夜。 所以,那宽敞清雅的起居寝屋中,格外的干净。 皇甫璎被抱进那屋时,一通左右张望,便有这样的奇异感觉,竟觉得仙气多于人味儿。 “这房间,是……谁的?”她有些不敢确定了。她之前,也没这样登堂入室,进过她叔的寝房。 “还能是谁的?”男子笑着反问,径直入了内室,将她搁床上坐好。 大意是她今夜就睡这张床了。 “呵……”女皇笑着,一脸的精怪与……欣喜,左右轻拍了两下,晃荡着踢了踢腿,便忍不住伸手去探那锦被和玉枕下面,看是否有藏物。 她听季亭山说的,男子多有将些私物藏枕下的癖好,什么避火图册啊,心上人手帕啊,之类。 见着那人蹙眉来看,她才讪讪地,收了手,搁膝怀中,乖乖坐了。 燕王摇摇头,折身,去点了床边金兽炉中熏香。 那柔暖的香气,丝丝缕缕地袭来,初闻,有种梨汁清香,再咂,又觉蜜甜,还带些奶味。 少女仰面,深深地吸着,问到:“这是什么香?” “鹅梨。” “比龙涎还要好闻些……”她点头称赞。 宫中规矩,天子用香,沐浴,就寝,熏衣,使物,都有专门的香名,但总觉得绕不开那龙涎檀麝味。闻多了,她亦觉得腻。 “倒是颇能安神……”男子说到。 皇甫璎听了,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其实心中却不以为然。她在这男子的起居寝房里,罗帐锦床上,四平八稳地坐着,阵阵密甜奶香入鼻,反倒觉得,丹田生热,尾脊发麻,有些隐隐的……小兴奋。 不过,这就是她想要的感觉啊。今夜,终于登了她叔的寝房,上了他的床榻,她也不知等下要怎样,就眼下这种史无前例的靠近,已是说不住的满足,心头涨涨的。 灯下小美人,坐在那床边,轻晃着腿,绞弄着手,眼眸里闪烁些晶莹流光,粉腮上浮些欠欠笑意,总之,浑身都透着歪歪斜斜的思量与不安分。 男子看得心头曲折万千,却也忍了,俯身下来,抵额说到: “我先去书房里,帮陛下把今日的朱批,拟出个稿子来……” “那……我等皇叔……过来……”女皇吞吐着,终是把那要等他一起睡的意思,说了出来。不觉伸手,去拉住他腰上饰玉的流苏,又一点点地放手,任其滑落。 “等下若是太晚,就先睡下。若是饿了,或是想要洗漱,外头都有人使唤……” 男子未许她,只是含着笑意,含含糊糊地叮嘱了,便转身出去。 待她如一个同床共枕许久的鸳鸯伴儿。 留下少女独自在房中,看着室中洁净陈设,闻着炉中袅袅熏香,突然有些反应过来了。把她抱到寝房,搁到床上,点了寝香,然后,就……撤了。 敢情,只是让她在这屋子里睡觉吧。 她就说嘛,她这叔,心头似有万重山的人,哪有这么好勾搭?还指望他直直地,跟她一起解衣上床榻,鸳鸯绣被翻红浪? 是她想多了! 女皇自嘲叹息着,没好气地,往那床上一倒。 鹅梨帐中香,颇有安神助眠之功效。 不多时,女皇陛下没叫夜宵,也没让传洗漱,就那般,和衣倒头,把脸埋在锦褥里,睡了过去。 入睡前,还大口大口地,嗅闻了那褥上气息,觉得奇怪,这人的床上,怎跟簇新的一般,连他的味儿,都没闻到丝毫。 ∝∝∝ 深园的小书房中,燕王把那一匣子的折子,逐一写了御批稿子,用白宣纸草拟了,放进对应的折子里去,只待明日那女皇抄腾即可。 写完之后,又想了想,便又拿了些纸笺,把各类陈条奏疏,各种请询疑问,该当如何作朱批的要点,逐一写了,也放入匣中去。 如今,总是想着,多给她备些可用的。比如,这拟些窍门规律,她一边摸索着做,一边照着心领神会,日后总要省力些。 一通书写完毕,抬眼已是深夜。 下人来禀过,说那女皇早已入睡。燕王便搁了笔,将就倚靠在那宽椅上,闭了眼养神。 闭上眼,却是那梦的后半段。 似梦似真地,于脑海中,浮现出来。 其实,那后半段的梦境,这些年来,白天黑夜,清醒与梦里,他已经思索过无数遍。 那年入秋,他在北边营里,梦见爱了又失去,醒来尚觉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本以为,已是一梦到底。未曾想,被先皇诏回京中,扶那小女皇即位,似乎就在登基那日吧,他送她回朱华殿,那天子寝宫,诺大而空寂,小女娃儿害怕,他便守着她入睡,中途自己也打了个盹儿,便续了那梦的后半段。 那后半截的梦里,他抱着那个 分卷阅读75 没了气息,却又不像是死去的小人儿,去找了一个得道高人,求他给她续命。高人给他的指示就是,以命换命。 所以,那一年,他为何能够想到上东山去找无崖子,为何能在无崖子讲了那取髓滴血点灯,损命旺她的蹊跷法子之时,他能够照做不误? 还不都因着,这一切,都有梦里的先行! 丝丝入扣,未差毫厘。 如今她这十七岁的劫难已过,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命,也换了些给她? 他不知自己换了多少,还剩多少。然而,既然是向天索取,逆天改命,那定是要敬畏天道,如数交出的。 心中便起了惶恐。 前几日,他又去了一趟东山,找无崖子闲话。 无崖子掐指,竟给他算了一通九章算术,说那长生观后山的红莲湖中,无风无浪,静如空境,灯油燃得忒慢。一盏斗碗大的铜铸莲灯,满了灯油,放进湖中,能燃个三天多不熄。一盏三日,累计算来,百盏约一年,千盏便是十年。千盏心灯,便是十年阳寿。反之,亦然。星君下凡,常以百日为限。天上百日,人生百年。以星君这人间百年为计,十年阳寿,换一千盏心灯,七年点灯,怕是要折掉七十年的寿命吧。三十岁那年,可得诸事小心…… 燕王垂眸,笑得怅然。心想,今年,他都二十有七了……那就只剩了三年么? 刹那间,他觉得自己,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几近枯老。 其实,身体的状况,倒也无甚变化。肌肉强健,毛发黑亮,皮肤光滑,体力,精力,脑力,都丝毫未减,甚至那晨间的欲念,也是一如既往的生龙活虎。 只是,却更听不得,她动不动就唤他老人家…… 并且,心头的念想,也起了些变化。 之前,只想着,只要她能过了那劫,健健康康地长大,或许,他还可以,好生爱一爱,圆那梦一场。至于,那叔侄身份之隔,礼仪规矩之囿,他若健在,却是有办法融通的。 如今,他却犹豫了。 若是真的没剩了几年,他何必,去惹她? 她一天天地长成,等再褪些稚嫩,便是国色天香。又是那女君的身份,接下来的岁月里,怕是会有源源不断的青年才俊,一茬一茬的世家子弟,一年一年的恩科士子,争着抢着来做她的裙下臣。 这一生,不管她有心与无意,都将是众星捧月的尊崇,这辈子,都不缺爱。 而他,将迅速地枯老,亦或是突然离去。 想来,便是无尽的失落与惆怅。 因此,若为她好,便需让她快速自立,翅膀再硬些,心思再成熟些,配置些死心塌地的心腹。凡事,习惯自己想办法,不要总想着来依赖他。 然后,等到离了他,她也能坐稳那至尊的位置,也能够理好这繁复的江山。等到离了他,她也不觉忧伤,还能有能力,去爱别人,去接受别人的爱意,去悠然走完漫长余生。 至于,她现在对他的痴痴依恋,就当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娃儿,没见过更好的吧。以后,时间久了,见多了世间更好,兴许也就不把他当宝了。 所以,那些亲昵的举止,也不要了吧。他得管住手口,忍住欲念,莫再去拿她当糖一样吃。男子多洁癖,莫弄脏了她,多留一些洁净,给那日后要与她长伴终生的人,总是好。 迷蒙而清晰的思索中,丝丝入扣地,做着日后的盘算,一点一点地,忍痛,割爱。 一边像在挖心一般,发着狠,却又想起那丫头坐在床边,仰面翕唇,急急等他的小模样,不觉哑然失笑。 那种懵懂的诱惑,还真是遭不住。 他今日,将她拉出宫来,就是想趁那满园圃的昙花夜放,再把那叔侄之矩抬出来,与她说些人生正途的道理。 未曾想,一对上那纯纯带欲的眼神,愣是有些……说不出口。 怕伤她,也怕伤自己。 宛若一湾镜花水月,正汪汪映着妙影呢,他若伸手一把打破了,忒煞风景。 然而,迟早,终是要痛的。 遂起身,还是去了起居的寝房。 进屋,见着那小人儿,和衣倒头,睡得乱七八糟。 不觉又是个操心的爹叔上身,替她脱了鞋袜,宽了腰缠,褪了外衣,挪正了睡姿,拉薄被盖好。 这番折腾,她都未醒,小脸红扑扑,也不知在梦什么新鲜好玩的。 又坐在床边,等她醒来。 这一坐,就是天明。 第37章 缓兵计 三年苛刻勤政,她若做得到,对…… 皇甫璎一觉醒来, 看见的,就是那样的光景。 形容清隽的男子,敛神垂眸, 虚虚地依靠着床柱,坐在她身边, 金钩罗帐作了陪衬, 拂晓晨光柔了轮廓, 眼角眉梢间, 隐隐疲倦,淡淡忧伤。 屋外依稀有些啾啾声,那是庭中花树上, 早起的鸟鸣,更衬得室中静寂无言,却又缱绻万千。 分卷阅读76 少女眯眼, 又抬手揉了揉眼窝, 不觉和着锦衾,挪身过去看。 心中有些奇异的感觉, 有些暖,有些怜。 眼前的人, 有些不真实,恍若几世的佛子,千年的磐石。 “九叔……”她便凑得更近了些,俯身在床, 仰面去喊。 “醒了?”那人虚虚地抬眸, 哑哑地问她。 “嗯……”少女一声嘤咛,侧身一个翻滚,将头脸攀进他膝怀中, 像一只求宠撒欢的叭儿狗。 那一瞬,木荷衣香,男子气息,硬硬的温热,裹挟着笼罩而来,少女陡然觉得,她的痴痴所求,似乎到了……顶峰。 可不是吗,于他寝房床上醒来,睁眼是他的相守,还能蹭到他怀里撑懒腰,醒瞌睡。一夜好梦里,似乎还梦见他上下其手,给她脱衣服来着…… 然而,也怪她没找对措辞,来形容那涨满的心思。所谓顶峰,便是极致,盛极往后,便是要衰落的呀。 她才将将用头额,抵了那大腿紧绷,依稀还碰触些腹上丘壑,正待用些绵力,去求索之时,听得头顶一声闷闷的哼气,一双手掌探入她双腋,一个使力提抱,就将她给扯起,扔开了。 果真像是在拎扯一只黏糊的狗儿。 那人脸上,还有些冷冷的浮云,不像怒,倒像是在忍。 少女却生怕他是在忍怒,赶紧囫囵翻身坐起,讨好地笑:“九皇叔,您这寝房的床,真是好睡,以后,我能常来不?” “阿鸾听我说些事情,你若是做得到,便可以常来……”男子抬手,将她肩头斜开的中衣,拉拢了些。 “……好!”少年女皇便点头,赶紧敛了坐姿,准备洗耳恭听。 她以为,就是一通平常教诲,她照做便是。 然而,听他一条接一条,扔炮仗似的,足足用了一盏茶功夫,才说完。 少女就恨不得,重新将头埋进那锦褥中,回炉重睡。 她可以,当做是个梦,什么也没听见吗? 他说的那些,都是当好一个女君的硬道理,可是,她都做不到呀!确切地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 第一条,熟悉政事。查六部卷宗,了解各部事务,悉知国库收支,各地赋税,辩诸事之症结与要害; 第二条,辨识官吏。查吏部课考,见各级要员,看政绩能力,亦要看性情癖好,培植些心腹,提拔些能臣,亦要掣肘奸邪,妥用庸人; 第三条,科举取士。连开三年恩科,亲自主持殿试,挑天下英才作天子门生,知人善用,培植出自己这一朝的重臣; 第四条,建亲卫与密探。在禁卫之外,建一支只听令于天子的贴身亲卫,在上书之外,建一支不经由朝廷的信息密报; 第五条,体察民情。访五道州府,悉各地风物民情,听民生之疾苦,获民心之爱戴; 第六条,指掌军事。看八千里舆图,巡三千里边防,军事要塞,见三军将领,掌兵力分布; 第七条,斡旋邦交。扬□□国威,示天子亲善,使蛮夷臣服,北狄来朝; 第八条,招选夫婿。皇家之事,最重传承,天子在位,最忌无嗣。最好能在兰台御史催促之前,选个皇夫,诞下皇嗣,以稳朝局,安民心。 …… 条条有理,头头是道,无可辩驳。 偏偏那人一口气倒完,还凝目来问她:“这些,都做得到吗?” “这辈子,也做不到……”少女烂了脸,低下头。 等到做完这些,她皇叔都老了,她也老了。那里面,有些事情,历朝历代,有许多帝王,穷极一生,也未必做得好。还有些事情,她一听就头疼,有些本能的不愿,比如,要她选皇夫,生皇子…… “做不到,便当不起这天子之尊!百年之后,于九泉之下,见了皇甫家的列祖列宗,莫说我教的……” 这话,就有些狠了。 “……”女皇咬唇,沉吟。 “无需一辈子,阿鸾,你若有心,勤奋有加,几年便可见成色。我与你,定个三年之约,三年时间,你照我说的做,若做得好,到时候,你想怎样……叔都可以允你!” “……”女皇抬头,翕了翕唇,嚅嗫半响,终是欲言又止。 还好,给她压了一座大山,却也递了个三年的台阶。 不就是三年嘛。 就冲着那最后一句,她想怎样,他都可以允她。 她心头发了狠。 给她三年时间,只要勤奋有加,她能做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女君。 到时候,她要日日到这张床上来,为所欲为,不,她要把他拐进宫里去,为所欲为! ∝∝∝ 那日之后,女皇陛下就越发勤奋了。 心里绷起了一根弦,照着那人说的,条条去做。 勤阅卷宗,勤于问询,逐一熟悉政事,挨个召见朝臣。一通亲力亲为,过筋过脉下来,至年底,便觉那些奏疏折子,似乎也不再那么晦涩了 分卷阅读77 ,批阅起来轻松了许多。那大朝小议上,基本上也能够识人辨事,对骂如流。 又让那本就是斥候出身的卓云,来建密报。再找她皇叔,要了那领兵训人比卓云还厉害的玄勿,来建一支龙牙卫。是为知人善用。 来年开春,便开始下各州府县,体察风物民情,巡边防要塞,督军情战事。 有时为了答一句棘手的臣子问,深夜辗转反侧,累得病到,烧到晕乎,一碗汤药喝下去,仍是让红衣扶她起来,蘸墨提笔,洋洋洒洒,势必要那些牙尖之人心服口服。 那微服私访,天子巡边,动则奔波月余,旅途劳顿,常常水土不服,一通上吐下泻,死去活来完毕,仍是叫着启程,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反正,只要估摸着死不了,就继续折腾去。 没了那动不动就哭的娇气,也没了时间去哭天喊地。 因为,她那九皇叔,思虑周全到恐怖,将那诸事,逐一给她拟了日程条陈。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什么时候,该理什么事了,精确到,每月每日。她稍有怠慢迟缓,便跟催命一样,来提醒。 那密密的行程,麻麻的事务,占据了她所有的时间,除了吃饭睡觉,至多,还能在草场去骑会儿马。 就跟在抢时间一般。向天抢命。 有时候,她也生出些疑惑,她那皇叔,是不是在忽悠她。他把她折腾到半死,自己却似乎闲得发慌。多数时候,竟在东山长生观里,跟无崖子对弈。听闻,一盘棋,可以对上几日。简直就是要修道成仙的节奏。 当然,多数时候,她是在自嘲,觉得自己年少时,偷懒太多,如今来补。天资不够,勤奋来补。 不过也奇,她越是认真,便越是得力。越是觉得,仿佛有许多的人,许多的手,在推着她往前走。也仿佛有许多的目光,期期地看她,将她托举。 有时候,也是尽享那种众星捧月的荣光。 那大朝小议之上,依然是口若悬河,唾沫横飞,吵闹如市集,然而,看得出来,那些自命不凡的大小朝臣,文官武将,渐渐地,多留了一份尊敬与信任于她,而不再只是将她当个坐了宝座却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娃。 那接连的春闱恩科,金殿亲试,琼林玉宴,她慧眼识英,亲自挑选出来的青年才俊,看她的眼神,不乏仰慕。 两年的北疆经营,待到她十九岁的那年年末,北狄终于来朝,绵延十里的进贡,那些草原上的蛮子,威武雄壮,却是欠身捧胸,朝她投来温柔的目光。 皇甫璎知道,她这女君,算是立稳了。 然而,每每于这些光芒万丈的场面上,又按捺不住那种莫名的落寂,她想转头去寻,却寻个空空无影。 问卓云,今日,皇叔从东山回来无?卓云总是答,棋还没下完呢。 女皇就听得心头空空如洞。 难道,果真应了她皇叔说的那句话,自古天子无退路,她这女君,也只有一条路走到黑,终成孤家寡人吗? 来年六月,她就满二十了。 说好的,三年之约,还作不作数? 若是他要反悔,她可是要找他拼命的。 她憋了一口气,摒绝情爱,把三年的青春,活成了一辈子的精彩。 如今,她手里,有的是权势,多的是办法。 第38章 做得好 像个有胆色来调戏人的女帝了…… 凛冬腊月, 几近年底。 那些回京述职的封疆大吏们,挨个见过了;那些觐见天子的边关将领们,挨个见过了;那些来朝进贡的邦国使臣们, 也来见过女皇了;甚至,那些掌着盐运茶叶青瓷丝绸的皇商们, 也挨个叙过了。 燕王却还在东山上, 跟无崖子下棋。 似乎, 也没有打算回来的意思。 女帝决定, 亲自上东山,请那老人家回京,过年。 捡了一日清闲, 便銮车仪仗出了宫,往东山去。 凛冬时节,大雪乍停。东山上覆雪, 一丛丛的白茫茫中, 露出些四季常青的松巅,格外显得天地干净, 山林俊秀。 皇甫璎如今也习惯了,天子出行, 总是要讲些排场威仪的,宫女、寺人、扈从,齐妥妥地跟了一路,前拥后簇, 车乘相衔, 旌旗招展,卤簿仪仗,逶迤而来。 就这样一路晃荡招摇上山, 估计,把这山中冬眠的熊罴鼠蛇,都惊醒了不少。 可到了那长生观门坊前,却是一堆的观中弟子跪地接驾。 无崖子没有出来,她那皇叔也没有出来。 “朕的皇叔和无涯大师呢?”女皇陛下举目,凉凉地问。 她也不是不悦,就是觉得,看不到那人,心头有些发空,怪怪的。 “师傅被燕王爷拉着……对弈,没分胜负,不许起身……”那领头的弟子一脸的尴尬与小意,怕女皇怪罪,却又十分的无奈。 女皇倒未发难,一身雪裘斗篷,捧一只精致暖手铜炉,便往观中走。 分卷阅读78 那弟子急忙在前侧引路,一路穿殿过庭,将她引至那观后山巅,观景处。 那是一片山巅平台,观中最高处,亦是风光最佳处。 可眺望绵延群山,白雪皑皑,亦可俯瞰后山腰上,红莲心湖。东山之景,尽收眼底,四季不同。 这平台上,本无甚用,本无一物。 自从有一日,燕王殿下上山来,站在这高处,俯看了半响那后山腰上的心湖,突然说,想在此处与无涯大师对弈一局。 那平台上,便起了木台,铺了蒲团,一张檀木小案,一盘玲珑残局,一捧黑白棋子,便把无涯大师的悠闲时光,给彻底霸占了。 春去秋来,春去秋又来,这两年多来,燕王隔三差五就要上东山来下棋,无涯大师只能……奉陪。 边上置了红泥小炉,有个小徒在滤雪水煎茶。想来是煎了太多次,那火候拿捏,转腾手法,早已炉火纯青。 皇甫璎来到台上,看见那场景,竟有些恍惚。 山巅高台上,天空白云触手可及,远处群山踩在脚底。雾霭缥缈,不似人间。 男子身披狐裘斗篷,盘腿敛坐,白玉般的手指,捏一颗黑子,轻敲在檀木小案上,一脸的沉静自在,对面,还坐了个红光满面的老头儿,正在抓耳挠腮。 像是误入仙山,一头撞见,那俊美仙君,正与一个老顽童寿星在对一盘千年棋局。 光风霁月,一片清明。 女皇捧着铜炉在手,站在边上,发了一会儿呆。 “陛下来了?”男子抬眸,淡淡问她。一边抬手去落子。 “朕……来接皇叔,回京过年!” 女皇敛了神,朗声答着话,撇了那一群扈从在后,兀自举步上前,直直地贴那摆棋局的檀案来站。 燕王不置可否,无崖子却要起身行礼,被她欠身托住,免了。 那未完的棋局,便继续,黑一子,白一子地,绵延布局,围城堵剿。 女皇也不催,就那么贴在边上站着,不时转头,举目去看看远处的白雪群山,那斗篷裙边上的山海云牙,就悠悠地在檀案边上晃。 再偏头,挨个去看那两个沉浸在棋局中的仙人。无崖子碰到她的目光,自是惯常的蔼蔼慈祥,报她以微笑。那人,却如此刻那檐上雪,深井冰,冰冰凉凉的,似她如无物! 女皇等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就有些不耐了。 如今,能够这样怠慢待她的人,也就只有这叔了。连那边上领龙牙卫的玄勿,也貌似一脸的不忍。 “皇叔,您这整日整日的下棋,可是真的……觉得有趣?” 女皇终是发难,将手中暖手铜炉往檀案上一砸,砸得上面的黑白棋子一阵乱挤乱攘。 砸断了黑白连城,砸得无崖子眉眼胡子一阵乱颤,也砸得她皇叔,终于起身,回到这烟火人间来。 ∝∝∝ 待上了銮车,两人并肩同乘,晃晃悠悠下山去。 女皇陛下心头都还有些堵得慌。 却闷闷地憋着,不出声,也不发作。 她如今,也有了些历练。有些怒色要挂脸上,倒不见得是真的怒,有些真正的计较,却不见得要显在脸上。 倒是那男子先说话了,先说些闲话: “陛下想让我回京,派人来说一声便是,怎的亲自来了?” 一如既往,淡淡的温和,浅浅的疏离。 “想您了不是……”女皇就嘟囔了,突地眼圈泛红。终是将满腹的闷堵,便成了委屈的撒娇。 她忍不住,吐了一口真切的胸臆。 的确是想他。 每每重要的仪典,他都不在场,一问,就是在这东山下棋呢。 她渐渐就生了些怕意。这东山长生观,本就是个断绝红尘,烟火稀薄的鬼地方!是故,怕听他上东山,怕见他这模样,波澜不惊,无欲无求,冷冷淡淡的,仿佛随时都可能得道成仙,乘风而去的光景。 且还撇她一个人,在那修罗势利场中,兀自摸爬滚打。 一边在心头委屈,一边却又还想着要疼人。赶紧打开暖手铜炉的小盖,从里面摸出个黑乎乎的物什来,递过去。 燕王蹙眉看了看,没伸手接。 女皇想起那人的洁癖,便搁了铜炉在怀,腾了手出来,亲自给他剥皮。 那是一只烤红薯,放在铜炉里用木炭温着的,剥开来,还冒着丝丝的热气,扑鼻的甜香。 “这是先前上山时,有村民拦驾,说今年丰收,非要送两只地瓜给朕吃,我吃了一只,给皇叔留了一只……” 女皇说罢,把那红瓤瓤冒着焦甜香味的地瓜,递至那人嘴边。 上不得台面的糟糠吃食,却是山民别出心裁的敬意。自己吃一只,也要给他留一只,这亦是她的灼灼心意。 燕王垂眸,看看眼皮下的甜香,再看看那期艾眼神,终是伸手接了,吃下几口。 女皇便顺手拉过他的斗篷襟边,来擦她手上的焦灰,又引 分卷阅读79 得一阵怒目相向。 见他褪了些仙气,丰富了神色,她却开心了些。拍了拍手,与那人并肩坐好,在那晃荡的车马行进中,与他来说话: “皇叔,朕这出宫一趟,连山民都要拦驾来谢恩,这是否是民心爱戴?” “岂止是民心爱戴,能够让百姓敬爱而不怯,乐于亲近,自古,鲜有天子能做到这一点……”那男子倒是不吝赞誉。 “那……这百姓敬爱而不怯,是否说明君主开明,政通人和,治国有方?”女皇的眉眼间,褪了些稚嫩与娇气,多了些从容与韵致。 “那是当然。” “那是不是意味着,您让我做的那些,我都做得……很好?” 原是要与他算账来着。 “倒也不错!” “若是都做得好的话……皇叔可还记得,允诺了朕……什么来着?”女皇侧过身,偏着头,咪睁了一双越发深幽与炫丽的水眸,歪斜着越发清朗与磁色的声线,佯作迷惑地问。 像个有胆色来调戏人的女帝了。 燕王竟依稀叹气,索性垂了眼,不再看她。可那该说的话,却一句也不少: “自然是记得的,可这不是还差一件吗?皇室兴,江山固。皇帝成家立室了,大家心里才安稳。趁着这年底过节,京中人多,起几场宫宴,阿鸾挑个皇夫吧……” “……” 女皇陛下好不容易拿捏起来的从容面色,一下子,功亏一篑。 僵得发绿,继而绿得发黑,黑得发紫。 第39章 选皇夫 像个要嫁女的爹 女皇陛下要挑个皇夫, 且还要赶在来年春日,行大婚仪。 终于要挑选皇夫了! 朝野上下,权贵世家, 但凡有适龄儿郎的,都行动了起来。 寻个手巧的画师造像, 或是, 寻些由头往女皇面前带, 亦或, 借着话题把自家侄子往天上夸。 其实,倒也不是才开始的行动。自打女皇亲政以来,这几年, 断断续续的,各种催婚的折子,变着法地往御案上呈, 多多少少的, 各种适婚的人选,也是都在面前晃。 都被女皇打着哈哈, 借着繁忙,搪塞了过去。 这一次, 女皇竟主动提出了要择个夫婿。且是在那年终的最后一次大朝议上,一年的话都叙完之后,当着满朝重臣,女皇陛下突然叹息了一口气, 说到, 朕想找个皇夫,请众爱卿举荐,也请太常寺开始着手婚仪, 争取在明年春天就把婚事办了。 这金口玉言一出,大家积蓄多年的劲儿,便迅速,彻底,迸发了出来。 争取,在女皇陛下的二十岁生辰之前,让她完婚。 先是成堆的画像,蜂拥而至,把朱华殿画堂上的书案,堆成了小山。 女皇未开始挑,就已经花了眼。 盯着那成堆的卷轴画像,也无甚兴趣打开来看,咬唇,闪眸,几个沉吟,便让人去请燕王进宫来。 这两年,那人都不怎么主动进宫来。除非她派了勤政殿寺人,正儿八经地,用天子传召。 当然,这天子传召,燕王还是要来的。只是,来了还要看她的用意,若是正儿八经的政事问询,他还是会认真理会,但若是为了些乱七八糟的歪腻心思,他亦会毫不留情,不接招。 是故,女皇也没敢怎么乱请。她心头有些怕,怕看他那种眉梢眼角的淡漠,亦怕那种拂袖转身,渐行渐远的疏离。 这一次,倒是个堂皇理由。 “我大辰的青年才俊也太多了,朕看得眼花,皇叔眼光如炬,请替朕挑一挑吧。” 待燕王来到朱华殿,女皇便将案上画轴,捧了一捧,往他怀里塞去。 燕王便起不了身了,坐在那案侧地席锦垫上,逐一打开来看,转眼就是小半个时辰,一溜烟儿过去。 那些画轴,皆是些名画师造像,再备以郡望堂号,生辰八字,生平经历,学识本事,性情癖好,极尽自白之能事,有些用心的,还夹放一篇好文章,或是一手好书法。 比那科考答卷,还要尽心尽力,还要精彩绝伦。 燕王看得很认真,很仔细。 不时出声,一两句精道评判,便将那些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人选,扔进了装废弃的书筐。 像个要嫁闺女的爹爹。 女皇散踞于对面,捧一卷韩非在手,托腮将他看着,禁不住笑得盈盈如春水。 “那些替女儿挑夫婿的爹爹,怕也不及皇叔这般挑剔……” 终是出言戏谑。不知是讥诮,还是讥诮。 她心头,有些娇娇的憋屈。心道,他还是疼她的,可是,却是要当她像女儿一样疼呢。 “皇夫之人选,关系陛下终身,不可儿戏……”那爹一样的叔,又开始爹一样的唠叨,“形容相貌,心智品行,德才学识,文武本事,身体情况,性情癖好,怕都是要考量……” 那人啪啦啪啦一通标准,突然话题 分卷阅读80 一转,终于想起来,要问一句她的意思:“陛下可有中意的,亦或有何要求?” “其实,朕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皇甫璎依旧那副捧书托腮的懒散模样,笑得眉眼弯弯,眸光闪亮,“若是能挑得一个像九叔这样的,那就行……” 女郎的荡荡心思,昭昭如月明,无所顾忌与避讳。 让他去挑,打着灯笼,把这辰国上下,上天入地,掘地三丈,挑个遍,他也找不出一个,能够比拟他,让她满意的。 她已经见过了这世间最好,举世无双,其他的,如何再入得了眼? 却见着那男子,闻言也无甚波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如秋风扫落叶,将她的暧昧情挑给挡了回去,继而垂了眼眸,继续去翻看,那一卷卷的皇夫人选。 女皇甚是无趣,不觉低了头,去翻她手中韩非。 如今,撩也撩不起兴。不知怎的,这两年,那人,像是心头突然起了一块寒冰,浑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她曾以为,他心头,对她,还是有些特别的情愫痒意,可如今,似乎摸不到那种让她悸动的默契了。 也不知,他心头起了怎样的丘壑? 女儿家的心思,再是迟缓如她,也有敏感如丝。此刻,她亦有些咂出味来,自从他很认真地提出要她择皇夫,并很认真地帮着她挑选时,她就明白了,那所谓三年之约,无非就是个缓兵计!障眼法!就是个自相矛盾,糊弄小孩儿的诡计! 他就是想,几下将她嫁出去!等她有了相亲相爱的皇夫,还能如何对他为所欲为? 可是,这又是为的哪般? 是他心中另有所系吗?却也没见他系在何处。鱼娘没有回来过,府上的宠姬,也尽数赶了出去。这两年,他过得寡淡而节制,去得最多的地方,是那辟谷道场东山长生观,见得最多的人,是那白胡子老道无崖子。 是嫌她面目可憎了吗?她这双十年华,比那些贵家或坊间的小姑娘,是大了些,可是,她亦出落得像花儿一样,从那些男子看她的眼神,她也知道,自己的光华。且这两年,性子也更温柔亲和了,简直就是个当之无愧的淑女。 有些愤愤的不满,有些想要,把他的心,掏出来看看。 心头涌动,不觉把手中书页,翻得哗啦作响。 且那书册,乍看韩非的皮,实则避火的囊。里面那龙精虎旺,翻雨覆云的男子,还是她九叔的相貌。当初逼着那宫中画师,画这图册时,把那画师都给吓得手抖。可画出来后,却又爱不舍手,直叹是天人之姿。 可不,天人之姿,行那人间之事,格外的迷幻与魅惑。 女皇便看得,有些……气血上涌。越是恼,越是痒,越是求不得,越是想要。 冬日雪天,静静殿室中,地龙壁火,散着暖意,熏炉袅袅,飘着甜香,两人对坐无言,只有手中书册与画卷的翻动,有人狠狠,有人温柔。 “那熏炉里,点的什么香?”燕王突然抬头,问她。 “鹅梨……”女皇低头,答的随意。自从在他寝房里,闻过一回后,她便爱上此香,不惜跟那内宫管事执拗着,改了宫中点香的规矩。 “还有呢?……”燕王却不以为然,有仔细嗅了两口。 “还有些……别的……”皇甫璎依旧未抬头,稳着面色,盯着那一页雪夜暖室中的颠龙倒凤,含糊地答他。 心道,竟然也瞒不过他。鹅梨香中,加了些宫中常用的,依兰香和蛇床子,催那血脉中情愫。 “去息了!”燕王凝目,端端使唤她。诺大殿室中,屏退了左右,就他与她二人。 “……”皇甫璎抬眸一瞥,手中翻过那一页雪夜暖室,看下一幅春园花架。且稳坐席上,一时未动。 “阿鸾!”男子就沉了脸,更严苛的一声呼唤。 女皇终是搁下书册,没好气地起身,于案上端一杯茶水,折身往屋角,揭开那熏炉兽头,猛地往里一浇。 本就是滚烫欲化轻烟的香粉,遇上这热茶水的一个急泼,顿时化作烟雾,扑腾起来,弥散了整个屋角。 “咳……咳……” 皇甫璎猛吸了几口烟粉,呛得直咳嗽。 抬袖遮着口鼻,一路咳回来,往那地席上坐了,尚觉那香粉入喉浸肺太多,有些撕心裂肺的痒与咳。 那人搁下手中画卷,倒了一杯茶过来,递与她喝下去,方觉好了些。 可那痒咳之际,不慎将手边地席上那韩非封皮的书册给碰翻开来,里头的浪荡光景就露了馅。 未等她拾起来藏,那人一脚已踩着,拾起来,然后,一页一页,从头往下翻…… 看着自己成了避火图的主角! 那冰凉中藏惊诧的神色,忍笑,又忍怒,别提有多精彩。 女皇有些尴尬,又觉,有种破罐子破摔的……爽。 遂绷着面皮,仰面,抬眸,只管盯着他看。 那阵香粉如喉,还顺着茶水入腹,进了血脉,越发的面色潮红,眼 分卷阅读81 神迷迷。 又看着眼前男子,一脸克制地,去看那画中人,殊不知自己亦如画。画中人,人如画,女皇脑子里,就混淆了画中旖旎与眼前颜色,不觉翕唇,嘤嘤地唤了一声: “皇叔……” 那人搁下书册,抬眼来看她,依稀叹息,已是不知该要如何训她。 皇甫璎却是软了骨头,却又坐不住了,一边朝他倒过来,一边狠狠地支吾:“那香,我不知道有这般厉害……” 恨自己太笨。 点个催.情香,诱人未成,却把自己放倒了。 那香,化作轻烟熏了,丝丝缕缕,轻轻慢慢的,不怎么厉害。哪知这干吸香粉,竟这般生猛! 只觉得,丹田里的气血乱窜,窜得她只想钻进他怀抱里,深深吸住那雄浑的男子气息,还要揽住那宽肩细腰的紧绷身躯,往自己骨头缝里嵌,仰面之际,看着眼皮边那滚动吞气的喉结,也不禁递唇去碰触。 像一根一点就着的干柴。 玖拾光整理 又是满身,想要被人给拆掉的骨肉痒意与急切难耐。 第40章 应征者 这堂皇场合,他也不吝,肉麻而…… 对于女皇陛下来讲, 世间最困难,最苦恼的事情,莫过于揣摩燕王的心思。 比起这事, 以至于,她曾经以为难于上青天的经史背诵, 御笔朱批, 朝议问答, 识人辨事, 都已经不在话下。 她那九皇叔,太让人难以捉摸了! 世人称他温润如玉时,她看见的是一个斯文的流氓, 而世人称他火焰山时,她却只摸到一把草上霜。 比如那日,朱华殿里看画册, 他替她看皇夫人选, 她看他的旖旎画像,后来不慎, 把那催情香粉大口吸入了,脑中糊成一团, 往他身上倒去,腻住。 当时,明明摸到他身上的情动,看见他眼中的火星。那双扶起她的肩头, 摸在她后颈上的手掌, 明明有种温温的滚烫。 她心道,没想到还歪打正着了,这事情, 莫不是要成。 哪知,那手掌在她脖颈上,一点点游走着,那人的头脸亦垂下来,下一瞬就要与她吻上,勾得她浑身寒毛颤得发慌之时,却突然感觉,后颈脊上一个针刺般的吃痛,眼前一黑,失了知觉。 他竟,将她击晕了! 那种要命的光景下,他竟痛下狠手,敲晕她! 搞得她气血逆行,憋得难受,火冲上焦。后头那几日,每日清晨起来,枕上都是半凝的鼻血。 赶紧让红衣煎熬些清热凉血的汤水,喝了几大盅下去。 到了除夕那日,酉时的宫宴上,都还抱着那菊花茶汤,一杯接一杯地,狂饮。 见着那若无其事的燕王,自然也无甚好脸色,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又给他记上一笔,再狠狠地划了个叉。 燕王倒是大度,兀自端坐左侧上首,未见有多喜乐,却也温和着眉目,凝神端详那宴上比试,依然一个替闺女儿挑夫婿的好爹爹。 今年除夕宫宴,除了例行年终赏赐与除旧仪礼,还有一件特别的喜事,为女皇选夫。 在那成堆的画像中,燕王初选出看着还行的十人,上这燕乐大殿,当着满堂权贵的面,尽展文武才情,让女皇自己来挑,也让大家都来帮着挑。 女皇陛下端坐于高处上座,一身紫气宫装,衬得整个人越发地珠玉瑶光。只是,这其乐融融的除夕酒宴上,别人喝酒她喝茶,捧一杯茶汤在手,巧笑倩盼的,却是在与身边的皇弟,窃窃私语。 女皇陛下唯一的皇弟,先帝的遗腹子,皇甫弥生,今年十岁了,抽了些条子,褪了些虎头虎脑的愚钝气,多了些初入少年的阴郁。 那殿上展示与比试,先文后武。 季太傅兼首辅相爷,学富五车的国士,出了个应时应景的诗题,让大家即兴作来,新鲜笔墨写下,当众来吟,谁有几斤几两重,都将展露无遗。 那一个个的青年儿郎,都可谓丰神俊朗,百里挑一;一首首的即兴之作,也可谓才思敏捷,惊艳才绝。 女皇却侧头去询那十岁的小皇弟,觉得如何? 那皇甫弥生像个眼高于顶的,也是个头脑清晰的,一个挑眉凝目,说得老气横秋: “皇姐这是选夫婿,又不是挑朝官,诗文写得再好,若是不懂得怜惜人,又有何用?” 童言无忌,说得场中众人小小的尴尬,亦说得女帝笑颜如花。 皇甫璎摸着那十岁小皇弟的头,感觉像是在摸一个百岁的灵魂。一个抬眸,却又撞上燕王投来问询的淡淡目光,大约是觉得她姐弟二人,太过放肆与儿戏。 遂敛了笑容,打着哈哈,继续吧。 文试完了,还有武艺。 女皇身边,有两个最能打的人。一个是曾经青龙骑中第一的卓云,一个是如今天子亲卫龙牙统领玄勿。 能打的人,通常都不怯于打斗,甚至,有时候也喜于露几下身手。 分卷阅读82 卓云本是摩拳擦掌,要上场替女皇陛下测试一下未来皇夫的身手的,却被女皇叫住,一通低语。 那女皇与他说的是,玄勿本就嫌朕,与你,比与他,更亲厚些。这种满朝瞩目的时刻,自然是要让他露一露本事的。 卓云听着那一句与他更亲厚,自然也就怀揣着窃喜,退下了。 玄勿听着那突来的召唤,自然也是欣然领命,上前来招架。 一边动得骨头咯咯响,一边低头来问女皇陛下,用什么分寸来打。 女皇便低声给了句吩咐,往死里打。 然后,武神附身的玄勿大人,便没怎么留情,也似乎没怎么用力,就把那十个皇夫人选,逐个给打得趴下,灰头土脸,一瘸一拐地回了坐席。 没有一个,能打过女皇身边的龙牙卫统领。据说还有个昔日青龙骑中第一的卓云,还没有上场呢。 这个时候的场面,比先前皇甫弥生的童言无忌,更让人尴尬。 偏偏那皇甫弥生,还拊掌起兴,又来了一句:“玄勿大人真是厉害!龙牙卫的人,是不是都像他这般厉害?” “可不?”女皇隐隐磨着银牙,顶着她皇叔投来的不悦目光,赏了她那龙牙卫统领一杯酒。 又摸摸配合默契的小弟的头,任由他摸出她腰上龙牙匕,一通赏玩过后,竟拿去切案桌上的一份炙鹿肉。 眼看着选夫的宫宴,要成搅局。 那遥遥的殿门边,突然冒出一个人。 风尘仆仆,却精神抖擞,一身九品乌纱官服,官居末位,却如个天降大员,通身气度。 不合时宜,不合规矩,却恰到好处地,站在了那里。 “陛下征选皇夫,怎么都不提前通知下官,害得下官风雪兼程,还差点赶掉这场宫宴!” 那人朗朗出声,声色和煦,还带些潇洒笑意。可那理直气壮的无礼,却让这本就凝了些僵意的场面,更尴尬了。 门边两个侍卫,一个挺身举步,拦在了他面前,只等有令下来,就将他给扔出去。 “季亭山,你上前来说话……” 女皇遥望着门边之人,终是不忍,既不忍叫人扔他,也看着季相爷的面子,遂抬手召唤。 可又有些头疼,心道,这个时候,他跑来凑什么热闹。 那季亭山便轻轻拂了门边侍卫的阻拦,抖了抖身上风雪,逆着众人的诧异目光,尤其是他父亲大人那种要杀人的目光,一步一步,稳稳地上前来。 那十丈阔殿,步步行来,行得蹊跷而生猛,步步生变,直直让众人惊掉下巴。 那人一边走,一边摘了乌纱,脱掉官服,露出里面一身玉带轻袍的贵公子打扮来,大声说来: “下官乃季相之幺子亭山,陛下亲政之后,第一榜恩科进士,名探花,入翰林,外放做县令,两年课考,为满朝九品中最优,即将升任,回京之前,同僚皆祝贺,说下官前程无量。但是,为了燕王爷定的规矩,这皇夫人选,不可有功名,下官便在这殿上,弃了这官身,来应与陛下的白头之约……” 一句话,再好的仕途前程,他亦舍得弃了,要来做皇夫。 “……”女皇却听得偏头侧目。 她与他,几时有过白首之约? 满殿亦噤口,有些不明就里。 那人就从袖中摸出一块碧翠的玉来,双手高举捧了,继续笃行着,为众人解惑:“陛下十七岁生辰之前,就将先皇先后所赠的随身玉,赠与了下官,下官时刻随身携带,将陛下之情义,铭刻在心,日夜思念……” 皇甫璎听得,抬手托额,来叹气。 她亦是有口难辨。 这人就是这些算计,鬼精鬼精的。当年拿赤龙珠买凶,他不慎掉落在燕王跟前,被收了回来,倒也罢了。十七岁生辰前一日,她又摸了随身玉,买他家门客来朱华殿唱一出鸿门宴,只道也是使人工钱,哪知他还拿来这般用处! 女皇叹息之际,那贵公子已行至她案前,两个转身,朝着两侧席间众人,拱手行大礼: “下官文武皆修,做过陛下七年侍读,为官期间,亲手擒过山贼。琴棋书画,略有小成,礼乐书数射御,皆通一二。今日前来应征皇夫,请诸位大人,不吝考核……” 请得众人有些无所适从。 “季亭山……”女皇便出声叫他,几欲哀吟。他这般绝卓,闹得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那人便转身,上前两步,直直地看着她: “亭山对陛下,一片似海真情……” 这种堂皇场合,他竟也不吝,肉麻而深情地表白。 “……”女皇转开眼眸,也不知该往何处去看。 这发小,竟给她出难题。知道他有情有意,还经常将这做皇夫的人生目标,挂在嘴边。可这征选皇夫,她却故意不叫他,就是不想将他拉入那无情无爱的婚姻中去。 眼角余光中,皇甫弥生还在拿着她的龙牙匕,比试挥舞着,左右把玩。 满殿鸦 分卷阅读83 雀无声,似乎都在等她的反应。她斜眸去觑她皇叔,亦看不出有何波澜,那人旨在嫁女,似乎也巴不得她马上就点头应下。 突然,一道寒光袭来闪了眼睛,却是皇甫弥生那小子,将手中匕首一挥,朝着她胸上刺来。 心头一个咯噔,本能地侧身去躲,却也觉得太迟,突然的变故,猝不及防。 一个电光火闪的惊魂过后,却无疼痛在身。 转身回眸,见着一双手,替她抓住了那要即将刺入身体的短刃攻势。 稳稳的,重重地,空手抓住利刃。 手指缝里,渗出汩汩鲜血。 是季亭山。 第41章 大婚仪 见字如面,便是以后此生的相见…… “季亭山,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除夕宫宴后,女皇陛下把季亭山留了下来,单独询话。 “就是这个意思……”季亭摊着那一双已经处理了伤口, 被层层包扎成了熊掌的双手,笑得有些傻憨, “如今, 满朝皆知……” 能够当场弃了前程无忧的官身, 来求娶, 能够出于本能地用空手抓利刃,来护驾……这样的人,对女皇陛下的恋慕深情, 有目共睹,日月可鉴。现在,他若做皇夫, 其他人都没有二话可说。 女皇终是不忍, 凑近过来,拿起一只熊掌, 寻着那纱布里面的隐隐血迹,端详了一番, 想着都有些疼,不觉皱眉问他: “痛吗?” 毕竟,这么多年的情谊,最知心的朋友。 季亭山点头, 又摇头, 摇了再点头。也不知想说什么,反正,可能是有些激动, 舍得掌上一刀剐,抱得个梦寐以求的美人归。 “弥生来刺我,是你……教他的?”皇甫璎擎着那只熊掌,突然发难。 那宫宴上,皇甫弥生突然举刀刺她,她心头还是十分惊骇的。 那小儿被玄勿看管了起来,她还来不及去询问。却也觉得这事情太凑巧,而往往,无巧不成书的事情,都是人为。 “不是,是天意……”季亭山突然敛了嬉笑,高举了伤手,一副对天起誓状,“天意让我季亭山,在那大殿宫宴之上,呈上对陛下的拳拳之心。” 本就是风流斐然的贵公子,认真表白起来,别有一番噬骨的魅惑。 “季亭山,你不能……”女皇便摇头,苦笑,“不能做皇夫!” “为什么不能?”季亭山惊愕反问。 “就是……”皇甫璎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答他。 她跟她皇叔赌气,没把这择夫成亲的事情看得好认真,也就不想把这个认真的人,给拉入这场赌气的儿戏中去。 “我犯着哪条律法了吗?燕王爷定的规矩,皇夫不能有功名出身,我也依从了……” “季师傅不会同意的!”皇甫璎仰面眯眼,终于想了个很好的理由。 从宫宴当场上,那位老相爷的表情来看,是反对这事情的。想想也对,但凡能够仕途通达的人,都会慕那堂皇的朝堂权力,而不是仅仅做一个囿于女皇后宫的枕边人。 “那是我的婚姻事,不是他的……”季亭山笑得绝卓。 女皇几个摇头晃首,欲言又止,觉得他有些油盐不进,不想与他多话了,起身就走。 如今,天子做久了,亦有些随心随意的权利。说不清的,就懒得说。 “璎璎,我爱你……”那人的声音突然从身后追来,喊的是她儿时的小名,逾越了规矩,却是真挚无比,“我知道,你心中装有人,但是,不管你心里,装的是谁,我都愿意,站在你身边,替你全这夫妻的名分,一辈子都愿意……” 皇甫璎突然眼眶一热,视线模糊,差点踢在门槛上。 ∝∝∝ 女皇夫婿的人选,终是定了季亭山。 这个人选,世家权贵,满朝大臣,都没有意见,据说,燕王也觉得很满意。而燕王爷满意了,也大致就是女皇陛下的满意。倒是季相爷,一脸气呼呼的,却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搞得他好嫌弃女皇陛下似的,配他儿子都不乐意。 太常寺便开始着手女皇大婚的仪典。 好在女皇向来从简,诸事也不甚苛刻讲究,说是问皇叔便可。于是,过了那年的年节开始准备,入了四月里,便诸事备妥。 四月十六,黄道吉日,行大婚仪。 那一日,不到卯时,皇甫璎就被红衣从床上催起,然后就被一大群宫女和命妇包围着,梳那新娘妆。 然后,先着一身天子祭服,于皇宫西南角,祭祀皇家先祖。 按例,这婚仪第一项的祭祀,长长的祭文,需得新娘的父亲亲自来祭告。 可女皇是个孤家寡人,她要出嫁,哪来的父亲主持祭告?不过,太常寺那班人倒也挺会转弯,女皇没个父亲,那就九皇叔吧。叔伯也能当个爹,差不离,也合规矩。 再说,也没别的人选了,只有燕王。 于是,燕王一身玉冠 分卷阅读84 紫袍的亲王礼服,还真在那祭殿里,字正腔圆,煞有介事地念了那告文,再焚祭,叩头。 “……五礼已过,克今日吉辰,不敢自专,谨以启告,伏愿听许……” 皇甫璎低头,听着那庄肃祭告,心头却忍不住发笑。她那皇叔,真是越发像个当爹的了,替她挑选夫婿,操持婚礼,此刻还要向皇甫家的祖宗们请告,这桩婚事,妥否? 当然,晨光初晓,殿中无风,香烟袅袅中,天上那些慈祥的先祖们,自然是无言地默许了这一门喜事。 皇甫璎掉头就走。 自从那除夕宫宴之上,她皇叔说了句季亭山不错之后,她就没怎么认真与他说过话。仔细想来,已经快四个月了。 出了祭殿,便回朱华殿里,听长辈的告诫礼。 这天子寝宫朱华殿,就算作是女皇的闺房了。 那黄昏之时的婚礼,同牢合卺,婚筵大席,为了方便世家宗亲与朝臣权贵们观礼,自然是设在平日就为礼乐所用的含光殿,而那青庐与洞房,亦也是设在宫中他殿,日后的皇夫居处。 所以,在这昔日的闺房之中,女皇要在长辈的告诫声中,跟那闺阁时代告别。 那行告诫礼的长辈,自然还是只有燕王。 女皇换好了婚礼喜服,补了妆容,屏退所有人,独坐画堂上,只等长辈告诫完毕后,便是新郎来催妆接迎。这女皇成婚,虽说没有去夫家的路途与仪礼,却是要与皇夫一起,乘婚车出宫,在朱雀大街之上,行障车之礼,借此广撒糖果与赏钱,与民同乐的。 所以,那告诫礼,也就是个按部就班的程序,不容磨叽。 皇甫璎也就打定主意,不管那人说什么,她都听着,当耳边风过吧。今日仪礼繁琐,能逐一走完就是最大的成功。且那种无心之人,想来也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来。 燕王进来,于她面对,端正坐了,未言,先来看她。 她却未抬眸,兀自盯着铺散在膝前的敝屣,红锦金绣的百鸟朝凤。愿卿如凤,有百鸟相拥。 “阿鸾……”那人一声轻轻的呼唤,却又深如刀刻。 “……”女皇动了动眼皮,却未抬起。 “阿鸾……”似是有些说不清,吐不尽的无奈。 “……”女皇依旧未动。 “阿鸾……”一连三声呼唤,势必要她应答。 “……”女皇终是抬眸。她有些诧异,不知他为何突然犯了执拗。 “应我一声,好么?”那人声音里,带着绵绵的狠意,前所未有地,相求。 “嗯……”她就一边勉强地嘤声应了,一边赶紧垂眸,别开头去,不想让他看见她眼眶里起的潮意。 瞧她这出息,明明是她在怄气,却被几声呼唤,就给唤得心软。她想要的,少得可怜,却仍是难得。 便听得那人的声音,亦是带着些绵绵不绝的叹息,悠悠地说来: “阿鸾今日这妆貌,当真是盛极……” 这是在夸她吗?不用夸,她在铜镜中也看见了,浓抹盛妆,五色凰服,大婚之日的辰国女君,自然要撑得起国色天香。 “阿鸾三四岁的时候,我其实是见过的,那个时候就这么大点,胖胖的,白白的,像只吃得很好的猫团子,只是你那时候尚小,无甚记忆。”那人一边伸手比划,一边怅怅地回忆, “后来,我就被高祖爷遣去了北边……阿鸾对我的印象,也就始于十岁那年,见着我从北边回来吧。那个时候,你也有这么高,瘦瘦的,小小的,抽了条儿,却还没有长开。可是,阿鸾却不知,我在见到那个十岁的丑丫头之前,却先在梦里,见过了今日这般长大后的盛状,也就起了心念,当时,甚至后头好长一段时间,都在想,快点把这小女娃儿养大吧,等她长大了,就好娶了当妻子,把她当宝一样,捧一辈子……” 女皇便猛地抬了头,将他凝看着。 这算是……表白吗?多么蹊跷的表白…… “可是你瞧,时至今日,阿鸾,你自己说,九叔这想法,成不成得真?”那人兀自摇头反问她,嗤笑自嘲。 “……”皇甫璎答不上来,却忍不住长长地吐闷气。 “所以,阿鸾,我知你心头恼我。恼我为何,明明有喜欢,却又变了卦,疏离你?是不是?恼我拿这三年之约来诓你,诓你去做好女君的本分,诓你选个皇夫过日子,是不是?” 女皇闻言,那闷闷的吐气,就变成了重重的抽气。实在是说在她痛处上了! “是九叔的错,九叔当初不该心念动荡,诱着你,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往那违背伦常的火坑里跳……可是,后来,你满了十七岁,做了亲政的女君,九叔便清醒了,我大辰,向来礼仪之邦,我若是拉着阿鸾,往那泥泞中去,你身为这辰国女君,该要如何自处?……所以,九叔后悔了,后悔不该来误你,我终是想让阿鸾这辈子,都能够活得光明而堂皇…… “季亭山对你,用情至深,他自会好好待你,与你恩爱到白头。我找无崖子相过的,阿鸾 分卷阅读85 这一生,长命百岁,儿孙满堂,荣华圆满至极……” 那人说得,莫名的怜爱,却又有无尽的忧伤,言罢,意未尽。竟起身来,敛衣,行君臣之礼:“我在这京中,若是招人嫌,过几日,就请陛下写一封诏书,遣我去北边卫戍吧。北狄表面臣服,实则内乱涌动,不甚安分,我去北边,替陛下守住疆线,可保大辰国土平安。” “……”女皇尚在反应他突来的自行安排。 那人继续潦草几句,做了最后的通牒: “此去北疆,千里之遥,阿鸾无需挂念与召见,我每月往京中寄信,见字如面,便算是以后此生的相见……” 他终是弃了她,且还要远行,且还不打算再回来!不打算再相见! 这哪是什么告诫,分明就是告别! 那精致而喜庆的新娘盛妆,便被她突来涌出的汩汩泪水,冲成了一团花。 第42章 伤着了 伤着哪里了? 妆哭花了, 可以再补。 可是,心若空了,却如有一头饕餮巨兽在不停地啃噬, 怎么补,也补不起来。 手巧的宫女和命妇们, 复又涌进来, 给她洗脸, 重新上妆。却也喜笑颜开地, 看待她那满脸的泪水。 这临到婚时的告诫礼上,新娘子就是该哭。只有那冷情而古怪的新娘,才会在面对父母长辈的告诫之时, 无动于衷,不会掉泪。 所以,倒也没什么不妥。 索性也就没怎么克制, 眼神余光中, 看着那人离去,心头又是一阵空洞洞的难受, 又将那正在补上的妆容给冲花了些。 众人只得重来一次。 于那手忙脚乱的尴尬之中,那些福气的命妇们, 也颇能缓和气氛。有赞叹陛下心纯真挚,叔侄情深的,亦有给她讲些床笫之事的诀窍,以及与夫婿的相处之道的。 只当她毕竟是个少年女儿家, 有着对婚姻生活的恐惧。 说得她倒是扯着嘴皮笑了笑。 便能正常地继续后面的繁复礼仪。 也就像个被无数双手架着走的牵线木偶, 倒也不难。 接下来的新郎催妆,季亭山的诗文才情,写几首催妆诗, 自然是不在话下,博得众彩。可那女皇,似乎也没听清楚,他都写了些什么。 乘车出宫,百姓障车,广撒糖果与铜钱,那仪乐喧嚣,与民同乐的场合上,也是拾的人,比撒的人,更欢腾。 再到黄昏时分的婚仪与大筵,傧相纷纷秉烛,照得幽夜如昼,红毯上行来,足不沾尘,似真似幻。青庐撤帐,洞房交拜,也是依礼完成。 所有的仪程,都是一步不差的严谨,众人相望的庄肃,少了坊间婚礼那种肆无忌惮的热闹,也不曾体会到那种所遇良人,初为新妇的半分甜蜜。 她也不知,为何就成了这样! 饶是天子,却还是咂了满口的情之苦涩。那求而不得,爱而别离的世间无奈,不因她是众星之捧的明月,就有何仁慈的区别。 一日的大婚仪,仿佛一场成年礼。 那巍巍宫殿之上,礼乐暄暄之中,众目睽睽,众手托举,众口铄金,仿佛都是在给她看,那些写在文字典籍上的仪礼规矩,映在世人眼眸中的道德伦理,以及,握在众人掌中的纲常权力。 用一场煊赫之至的婚礼,给她一场深沉至极的规训。 然而,女皇岂是个服软的性子。 等到那所有的仪礼完毕,她就一把一身凤冠霞帔一扯,一扔,掉头就走。 她还就不信这个邪了!十七岁那年,那种命中注定的梦魇困境,她都有办法给走出来,这几年,也没少遇到些难题,她都能一一搞定。那九皇叔,再是坚如磐石,心有重山,也毕竟是血肉之躯,她怎的,就搞不定了?! 季亭山赶紧伸手,在后面一把拉住她,急急地问: “陛下……去哪里?” 不管皇家,还是民间,哪有那入了洞房还要掉头走的新娘? “……”皇甫璎顿了顿,终是想了个温和的理由,诓他,“朕择床,还是回朱华殿睡去吧。” “不可!”季亭山便笑着摇头,温和而坚决,“今夜,陛下必须在这里,过了今夜,想去哪里,都可以……” 女皇新婚合卺,外头各色服侍人等,众目睽睽。而这宫中之事,最易传,风一吹,就长脚。若是女皇陛下刚入洞房,竟转身就走了。传出去,于他,于她,都不好。 皇甫璎垂眸,看着那拉她手臂上的手掌,骨节凸起,看似轻柔,实则坚决。 她想了想,便折回了身。 直直地往那喜床处去,双手双脚爬入帐中,拉开床头抽屉,翻找了几下,果然,给找到一柄碧色翠玉做成的……角先生。 之前,宫中嬷嬷就念叨过,婚房布置,各色房中物事,都得备妥,方是个婚房的样子,至于用不用,那是另一回事。 彼时,就当是个无聊琐事,随风掠耳而过,未曾想,还 分卷阅读86 真能派上用场。 季亭山立在那喜床边上,看着那光景,瞠目结舌,甚至忘记了阻拦。 倾国佳人,终于被他抱进了洞房,然而,这旷世难遇的洞房,也给他遇上了。 红烛摇影下,金钩红帐中,佳人坐在床边,只手撑床,略微仰了身,只手撩裙,持物而入。一红锦喜服,广袖阔裙边,便掩住了那裙下的手。 看不见她在做什么,却知道她在做什么。 烛影红光,映得那女皇的脸,红润而妩媚。那隐隐抽息与痛吟,听起来,亦有些撩。 然而,于他,却是痛。 直到一声难抑的尖尖痛吟过后,女皇坐直了些,拿过枕旁那本就备好的雪白罗帕,包裹着擦拭了,又将那映染红梅的雪帕,朝他递来。 季亭山都不知道,是否应该伸手去接。 “这世间,所有新婚之夜的男子,不都是等着要看这落红吗?外头的彤史女官,明日也是记载这个的。” 女皇咬着牙,抽着气,歪歪斜斜地跳下床上,将那罗帕往他手中塞来,“季亭山,你拿着,算是我与你完了这洞房之礼,全了今夜的颜面,也算是全了我与你的夫妻之情……” 季亭山见她说着就撤手,只能将那罗帕接过来,又怔怔地看着她转身,往外走。 就像是怕他再来拉她一般,直直地走到那珠帘边上,才转过身来,与他说话: “你不用那一脸的惊诧,这罗帕上的东西,亦如今日的所有婚仪,于我,只不过就是一个仪程而已,我不在乎。但是,我这身体,如何才算是洁净,与谁才是欢好,我却是在乎的……” “季亭山,对不起!” 末了,竟是一句怅怅的道歉,说完,便转身,闪出了珠帘。 留下季亭山抓一方红梅雪帕在手,露一脸的苦涩笑意。 他预想过所有的难处,却没有想过,她会如此的绝卓。 绝卓得……心狠手辣。 ∝∝∝ 皇甫璎出了那新婚洞房,就让玄勿去唤龙牙卫,说她要出宫,去燕王府。 她今夜,入了魔怔,再也不想回头。 那玄勿倒是个沉着的人,闻言惊骇,却也照做。且还能替她着想,办得低调而不伸张。毕竟,这女皇陛下在新婚之夜,竟要连夜出宫去,找她皇叔。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是故,一辆黑漆漆的小车,一队得力的龙牙卫,玄勿亲自护着,声称送一位喝醉酒的贵人回家,女皇便悄悄出了宫,往燕王府去。 到了那王府门口,马车停驻,玄勿亲手来,垫了脚凳,等她下车来。女皇却发现一件尴尬的囧事,她似乎痛得,有些走不动路,连下车都困难了。 先前心气满满,一时痛下狠手,把自己给捅了,倒也爽快。 却不知她这身娇肉贵,又从未经过人事,被那般野蛮破身,如何承受得住。这一路出宫,在车上颠坐了一会儿,竟越发的痛,身体里,似有利刃割过,依稀血肉模糊。 女皇倚靠在车中,犹豫着要不要下车。下车吧,那王府深宅,要让她一路走进去,好够呛,可也总不能让玄勿背着她进去吧,那样多没威风。不下吧,这从新婚洞房中跑出来,气势汹汹地来的,岂不是就半途而废了?就这般灰溜溜掉头回宫,那也多没威风。 便坐在那车中,想了个死马当活马医的折,招手低声吩咐玄勿: “你去向燕王禀报一声,就说朕来了,让他出来接驾……” “……”玄勿点头,却也是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转身,要抬脚进府去。 以他对这两位的了解,既没怎么懂女皇为何要在她皇叔面前摆谱,也没怎么相信,那位爷会真的出来接驾。 女皇心头,大约也是这样想的,遂又招手让他回来,换了个折递给他: “要不,说朕受伤了……伤得很重,让他出来看看……” 玄勿心领神会,进了王府去。 果然,不多时,燕王就亲自出来察看。 出门,下阶,行到车边,见着那将头脸伏在车窗沿边,没精打采的女皇,他张口便问: “怎么了?” 女皇埋着头,一动不动,其实心头窃喜。她心道,只要他问的不是,“怎么来了?”“本该是新婚,怎么跑出来了?”之类,就有戏。 燕王有些吓,温柔的手,伸来扶她额头,想将她扶起。 “伤着了……”女皇顺势抬头,却蹙眉叫苦,“好痛,路都走不动……” “伤着哪里了?”那人有些不明就里。 她藏于车窗下的那只手,就伸出那喜服的广袖来,也不递出来,就那么藏着掖着的,示意他悄悄过来看。 边上龙牙卫肃立,目不斜视,燕王探头,借着府门口的笼灯光亮,看清那车窗里面,那红锦广袖下,露一只白皙小手,掌一柄碧玉雕成的物事。 再对上那女皇的眼神,怯怯的,软软的,就是一副知道自己犯了笨,特意跑来找他善后的依恋。那种 分卷阅读87 相处,许久未有过了,却又是一如既往的熟悉。 心头顿觉,荒唐而绮乱。 再冷清的心,也变得柔软了。 他看不得,她的笨。 遂上车,将人抱起,进王府去。 第43章 枕中书 枕中锦书何时寄 那王府深园的小书房里, 女皇坐在罗汉床上,一脸的欲哭无泪。 燕王找来一个小瓶的伤药,递与她。 “是季亭山……弄伤的?”终是试着问她。 那少年夫妻的新婚之夜, 怎么荒唐的都有。 “不是……”女皇摇头,接过小瓷瓶, 揭开来嗅着, 一边供认不韪, “是我自己……” 言罢, 讪讪地笑笑,算是有些不好意思吧。 燕王便长长地抽气,眸光深深闪烁着, 别开头去,沉吟。 像是不忍看她那副笨拙模样。 可又回头来,一步上前, 矮身下来, 撑住她面前床沿,当她是个懵懂女娃儿般, 教导: “阿鸾,天子发肤, 怎可自残?女子那处,甚是娇弱,若是不知轻重,因此丧命的都有……” 那些蛮军, 若是抓了妇女, 用这□□的法子,把人弄死的,多的是。 “哪有那么严重……”女皇羞赧低头, 却又带些不屑地轻笑,“季亭山……他想要颜面,女史要等着记录,可是……可是,我不想要别人,所以,宁愿自己动手……” 引得她皇叔又是一阵瞠目凝视,无言地说她傻。 女皇心头,却有些清澈透明了。她知道了,只要她犯笨,做回那个无知而傻气的小女娃儿,他就会不吝温柔待她,敦敦教她。 真是个自欺欺人的胆小鬼,不敢面对如今的她! “这个,要怎么用?”她拿着那伤药,嗅了又嗅,指头往那小口瓶颈中,伸了又伸,终是不得其法。 “哪处伤着了,涂在哪处就是。这药滋润精细,颇有生肌缓痛之效,你自己上吧……” 那人说得有些笑意,起身站起来,要走开回避。 “哎,等下……”女皇急忙止住他,复将药瓶朝他塞来,说得也好玩儿,“我够不着……帮帮我,好不好?” 一脸的纯纯请求,实则无赖之极。 “……”燕王有些诧,垂眸,将她看着。 也只有这混淆了雌雄的女皇陛下,有这样厚的脸皮了。 “你就当我还是个小娃吧……”皇甫璎伸手来,拉住他的衣袖,摇晃着,腆笑再求。 “……”燕王站着没动,当她胡言乱语。 女皇就忍痛站了起来,一把抱住他腰身,牛皮糖一样缠住。 那人反手来拨,却被她一把挡开,颇有些蛮力劲儿。 “皇叔,今日告诫礼上,你说,那是个深渊,不愿我陷进去,其实,我早就在那深渊里了,我一直都在。你也在的,一直都在。我从未想过,要爬起来,也爬不起来了。你若是不想与我搅在一起,一开始就不该来诱我,现在才想来扔开我,有些迟了吧……” 一边说着为时已晚,一边死命地抱住,说什么也不松手。 她这几年,也不知是长高了些,还是多了些勇气,腰杆挺得更直了,反正,站在他面前,伸了头脸,刚好在够他脖颈处。微微仰面,略略踮脚,便能蹭住那下颌的胡茬,还有那滚动的喉结。 “阿鸾……松些……”燕王倒是不与她硬掰了,别着头,出声来止。只是,声音哑哑地,似乎被她紧紧地抱得,有些气紧。 女皇却反倒更使力了,一个劲儿往他骨缝里挤。 撇开头脸,她就喜欢这副身躯。这人面冷心冷,可那高长健壮的身体,却似乎是……很欢迎她的。 女皇就冲着那人颈窝处,吹着鼻息,娇气说话,“不就是上点药吗?皇叔当真是胆小了……当年,拉着我的手,往身下放的风流气魄,往哪里去了?” 偏要拿话激他,偏要拿身诱他。 反正,她已经豁出去了很多次,虽然都无果,但是,也不在乎,再多尝试一次。 锲而不舍,金石尚可镂,铁树还能开花。她就不信,这人就这么铁石心肠。 诚然,有时候,激将法很管用。 然而,对于她皇叔这种人,一旦脑子里认定了什么东西,却是无论怎么激,也激不起丁点儿浪的。 那人叹着气,将她抱住,复又按到榻边坐定,便矮身下来,拿起药瓶取药。 她还以为,他是就范了。终是愿意在那深渊泥潭里,与她搅和。 哪知他竟拉了她的手指,往那药瓶里蘸了药膏,再引着往她裙下去。 一边握住她手,使力地拉按,一边抬眸,柔声诓她: “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以后亦要想着,凡事都不要依赖九叔,若是有一天,九叔没了,你还得照常过日子,继续活下去,那个时候可怎么办?” 彼时,女皇求而 分卷阅读88 不得,情急难堪。只顾着去腹诽那人铁血心肠,去叹自己身为天子,求个情爱,怎么这么难? 未能听出那话中的忧伤与肃杀。 ∝∝∝ 那天夜里,女皇终是落败。 认命地,自己给自己上了药,什么幺蛾子未能兴起来。 还被灌了一盅燕窝,然后给安顿在那间就像没有人住过一般洁净的寝房里,点了鹅梨香,说是让她安睡。 她果然是安睡了。 也不知是鹅梨香安神,还会那盅燕窝加有料。 反正,深深地沉入一梦。 在梦里,看见了自己的后半生。 果真像那人说的那般,从青春美好到长命百岁,从爱人成堆到儿孙满堂,从励精图治到国泰民安,穷极一个女君的荣华圆满。 然而,那漫长的岁月里,却没有她皇叔的身影。 除了每月,有一封云中来信。 每月的月中,都等来那一封奇怪的鸿雁,燕王的封缄,发黄的信笺,不变的笔触,亲昵的称呼…… 在那静默纸上,恍若隐世秘境,他终于,坦然自己的心意,称她卿卿吾爱…… 然后,便在那甜蜜呼唤的幻听中,拆开来,读上千百遍。 才发现,她那九皇叔,被炎山王的武功所掩藏的斐然文笔。 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经史子集,旁征博引。随着四季流转,岁月更替,择着时令地,与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讲他幼时往事,少年狂傲,亦讲他成年心境,游历风情,教她修身养性,为君之道,亦教她人情世故,不要亏待了自己。 笔下生花,言之成境,当真如他所言的,见字如面,恍若亲临。 然后,许久的许久,都不曾真正的再见面。 她不知他人在何处,也不知那信从何来。 北境传言,说他早早地挂了帅印,只身去了西域浪迹。 她派了许多人去寻,到许多地方去问,却没有一个商队,见过他的踪影,也没有一个部落,留下过他的脚印。 然而,越是寻不着,越是相思渴见。 少时就欠着的,越发空洞,终成灾。 她甚至,有些恨他,恨他宁愿悠游人间,也不回来看看她。 她如花似玉的时候,他不要她,她青春鼎盛的时候,他不要她,现在,当她华发渐生,容颜渐老了,他还是,冷情冷心地,不回来看看她。 只有那每月的来信,月中满月之时,如约而至。 让卓云查遍了所有的水路信道,让玄勿盯看了所有的可疑人物,仍是找不到来处。 只能将那些读过的信笺,逐一折好,放入那只空心的玉枕里,夜夜枕着,抱着,用手抚摸上几遍,方入眠。 后来,竟离不得那只玉枕了。 离了,就睡不着。 朱华殿的宫人们就都知道了,女皇陛下,走到哪里,都得带上那只玉枕。 夏日去避暑行宫,秋日去西山猎场,冬日去温汤别院,都得带着那只玉枕。 甚至,要去南边金鳞池,犒赏群臣,有个午间小睡,也要带上它。 那也是个端午节,依旧是在金鳞池上,扇面题字赏群臣,眼前的臣子,换了一拨有一拨,那人在多年前定下的风雅规矩,却已成雷打不动的习俗。 那个新来的小宫女,笨手笨脚,也可能是有些怕水,抱着她的玉枕上龙舟时,摇摇晃晃,不慎失手,竟将那宝贝掉入湖中。 女皇急了,恨不得跳下去,亲自去捞。玄勿看得懂,急忙不顾规矩地,将她死死拉抱了,才算止住。 等众人手忙脚乱,将那玉枕打捞上来后,她的梦,便在梦中破碎了一次。 玉枕完好,里面的信,也一封不少。只是,渗了些湖水,那些信笺纸,全部浸湿了。 浸湿了的信纸,竟多出了一个落款,是那种沾水才显影的笔墨。 然后,把每一封都拆开来看,便看见,每一封信的末尾,都多出了那个落款,是一个日期—— 永乐十年六月十九。 永乐是她早年的年号,永乐十年六月十九,是她二十岁的生辰日,那时,她与季亭山,刚刚成了婚,而她皇叔,去了北边。 隐约记得,似乎就是在那一天,本已臣服的北狄突然发难,举兵围城,他皇叔将将抵达边城,有些措手不及,但仍是领了守城将士,奋力抵抗,满城军士近乎全军覆没,但终是射杀了北狄王,平了动乱,从此换来多年的北疆平安。 可是,为什么,那么多年,所有的信,都是写于那一天? 那一天,他在城头厮杀都来不及,哪里有手来写这么多信? 那金鳞池中,龙舟甲板上,她拿着一摞信纸,不解问玄勿: “永乐十年六月十九,这是什么意思?” 玄勿一脸的悲戚,低头不答她。 她又去问卓云,几乎嘶喊。 她这一生,最宠信的,就是这两个人。因为 分卷阅读89 ,这两人,都是她皇叔一手带出来,留给她的。仿佛,是她与那人的联系。 卓云终是哽咽着,说来: “永乐十年六月十九,是燕王爷战死的日子。” …… 一语惊醒梦中人。 然后,她眯眼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湖面,终于,想起来一些事情…… 她想起,那一年,十七岁,在湖心的小船上,她给他赠一条五色长命缕,祈他长命百岁身体常康健;想起她吟诵那古籍上的偏僻小诗,恨他生得早,而她来得太迟;想起后来喝醉了不慎落水,他将她捞起来,纵情地亲吻她…… 那一次,怕是她此生,离他最近的一次。 也模糊了一些事情…… 她不知道,是身边这些最信任的人,在一直帮着他欺瞒她?还是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 也不知道,是那人,用这生后的每月书信,诓了她一生!还是说,根本就没有那每月的来信,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的幻境! 仿佛,站在金鳞湖上的她,已是那个出了梦境的清醒之人。 怅然回首,浮生若梦。 可那只玉枕,那些信纸,又历历在目,就在那甲板上,湖面清风拂过,有些晾干了水汽的信笺纸,尚在哗哗作响。 遂抱过那只玉枕,像个宝贝一般,搂在胸前,贴脸上去,热泪阑珊。 然后,便是再一次地穿越梦境,于那燕王府的寝房中醒来。 睁眼,于湿乎乎的泪水中,赫然见着,头下所枕。 便惊得,一骨碌爬起来坐。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梦中那只玉枕,怎的似曾眼熟,可在梦中,却总也想不起是谁人所赠? 此刻入目,不就是她皇叔寝房这一只? 青白玉瓷,佛子卧莲,一模一样。 第44章 出去玩 我们出去玩儿吧 清晨天明, 女皇出燕王府,便抱走了那只玉枕。 “你拿我的玉枕做什么?”燕王问她。 “这枕头枕着,好眠, 皇叔莫小气,就赠与朕吧。”女皇笑着, 又抱得更紧了些, 怕他来夺一般。 “……”燕王罢手, 权当不与她计较了。 “皇叔去北疆, 不是要给朕写信吗?到时候就用这玉枕来装。”女皇又拍拍那枕上佛子,笑得眉眼弯弯。 一夜的幽梦过后,昨日那满腹的憋屈, 也没了。当然,取而代之的,是满腹的狐疑与不安。 说话间, 尚觉不甚真实, 有种行在那梦境前端的感觉。 莫不是,她先拿了这玉枕, 才有后头,那枕中书信? 这先在梦中看结果, 再在现世行原因的蹊跷事情,她可是有过一回经验的。 十七岁那年的生辰梦魇,无崖子大师说,是预兆之梦, 结果, 还真就是预警。且凭着那预警,她顺利地趟过了难关。 于是,出了永乐巷, 便让玄勿往左,出城,上东山,找无崖子解梦去。 这一去,竟是在山中耽误许久。 第二日午后,方归。 回宫时,尚有些失神落魄,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就在那朱华殿中,枯坐着,想那困局。 季亭山来,看着她那模样,反倒有些乐了,带些玩笑与嘲意: “还以为陛下看破红尘,要入山修道去了呢?” 他亦是有眼睛的,知道新婚之夜,她是去了燕王府,第二日又径直去了东山,可回来这光景,就知道,多半未遂愿。正失魂落魄呢。 他反倒喜欢了。 便自行在她对面坐下来,也不说话,就那么默默看着她,作陪。 直直过了有那么一柱香的功夫,女皇终于正视了面前那人,仿佛刹那回魂一般,莞尔一笑,说得轻松而和煦: “季亭山,我们去……玩吧” 仿佛不曾有过那新婚之夜的隔阂,仿佛仍是昔日,唤他这个狐朋狗友,带她去市井坊间疯玩一趟。 所以,机巧如季亭山,也着实怔了少息,才挤了个笑脸,附和她:“好啊,去哪里?” “去北边,看塞外广漠,草原黄沙……”女皇眼中,有些星芒。 “……”季亭山有些跟不上。那么远啊,他还以为,就是出宫,在城中走走,比如,东市夜集的勾栏,烟花柳巷听雪楼之类。 “或者去南边,看江南烟雨,小桥流水……”女皇又换了个方向,眼中依旧是星旋月转。 “……”季亭山依旧跟不上。 “或者,先去南边,再去北边,总之,就是出去走一走,怎样,去不?……”女皇偏了偏首,再抬颚询他,像是给他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若是他不快速选择,就过期作废了。 是故,季亭山果断抉择,猛地点头,“去,要去,陛下去哪里,为夫就去哪里……” 很是有那种身为皇夫的自觉,也颇有那种身为皇 分卷阅读90 夫的自得。想想也是,普天之下,可就只有他一人,能够这样在女皇身侧,堂皇称为夫。 虽然,他不怎么习惯羁旅之途,无论向北或向南,超过三日,他就要水土不服,吐成一条狗。 后来,在那危急末路之时,女皇哭喊着问他,可曾后悔,跟着她出来,走了这一趟黄泉路? 他一边吐着满口的血末,一边努力地摇头,极力抡圆了舌头,想把“不后悔”三个字说清楚。 若是上天再给他一万次的机会,他仍然会毫不犹豫,选择日夜伴她左右,陪她走过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就冲她见着他伤势过重时,那种伤心欲绝的眼神。 他也不后悔。 此为后话。 ∝∝∝ 且说那第二日,四月十九,小朝议,三品以上朝官,皆上朝递本,要找女皇说事。 这是女皇大婚之后的第一次上朝。 众人知道,这皇家大喜,总是要惠及生民,所以,求赦免的,求封赏的,要求女皇开点后门的,都备好了上陈,准备抬出来让女皇准奏。 哪知,过了时辰,那一向勤政而准时的女皇,却没有来。 众人开始怯怯私语,莫不是又遇上个从此不早朝的君王? 差点就要开始去骂季亭山了,想那勾眉凤目的风流长相,一看就是个男狐狸精变的…… 幸好,再等了一会儿,就等来了勤政殿的宣旨侍臣。 侍臣上殿,扯着嗓门,代传圣言,读了一份长长的告谕。 听完那告谕,辰国的满朝文武,终于明白了。 他们没有遇上一个沉溺于后宫不上朝的君王,却遇到了个更随性的女皇。当然,也是一桩更蹊跷,更可怕的事情。 女皇陛下声言,她自亲政以来,勤奋有加,奏必亲批,事必亲躬,不曾有过倦怠。但终日劳苦,紧弦未有松弛之歇,也非长久之道,所以,她想借着这新婚之际,自己给自己,放一个两月的长假。 然后,她与皇夫结伴,出京游历去了。至于去哪里,众爱卿也无需过问,反正,就是随便走走,微服私访,体察一下民情,看一看辰国的大好河山,也看一看,是否如大家在折子里所言的,一片清平盛世。 至于朝中政事,请帝师太傅季相爷主持,而监国之权,还是请燕王他老人家再次出山,多担待一下吧。反正,那位老人家,理政长达七年,也是轻车熟路。 满朝文武,听得抽气冒汗。 这行踪不定的随便走走,微服私访,不知要不小心戳伤多少人,倒台多少人,弄死多少人。 还有,那炎山王监国,也不知要不小心命中多少人。 ∝∝∝ 当卓云跟着那个宣旨的侍臣,将监国的御书与玺印,送到燕王府时,燕王正在书房中,整理出行的书简。 燕王心头咯噔一跳,心道,他尚未迈脚,她倒是先行了。 且还将这传国玺印和监国大权砸他这里来。 可不是将他困在京中,让他去不成北边? 且那妮子,让玄勿跟在身边,带走了全部龙牙卫,却不带卓云。 可不是留卓云为他所用,好让他知晓她的行踪?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命卓云去安排人,跟踪女皇行踪,然后再向他,一日一报。 卓云得力,倒也确实是一日一报,且事无巨细。 那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走到了哪一州哪一县,住了什么旅店,吃了什么东西,看了什么风景,见了些什么人,都如数家珍。 每一天,还给他画一张路线图出来。 先是去了江南,再绕向北边,走走停停,优哉游哉,果真像在游山玩水。 季亭山受不了路途颠簸,病倒了,那女皇还能够亲自端茶递汤地照顾着,像个贤惠的小妻子。 燕王都快要以为,也就是两个贪玩的小孩儿,出去散散心罢了。 六月十六,卓云突然来报,说那两人去了浮图关,且女皇获悉了密讯,北狄有变,要来攻打,请燕王速调兵去援。 燕王闻言,反应少息,便明白了这两月来的弯弯绕绕,沉了声音,问卓云: “你这是在替陛下传话吗?” 敢情,不是跟踪获息,而根本就是女皇让他每日传回来的行踪。 卓云扑通一声,单膝跪下,低头应声,竟供认不韪。 “你如今,可还听本王的不?”燕王低头,和气地嗤笑了一声。心叹,那妮子驭下,还真是有些得法,他教出来的人,派到她身边,最后都变成了她的人,且都是憨傻憨傻的死忠。 “属下,自然是听王爷的……只是……”卓云一脸的难为情,吞吐着。 他十五岁,入青龙骑,十五岁,做燕王亲卫,随燕王出生入死多年。燕王待他亲厚,虽是主仆,情似兄弟,他自然是愿意终身追随的。 “只是什么?”燕王挑了眉。 “只是,陛下说,她现在做的事情,是 分卷阅读91 为王爷……”卓云说了,只是似乎没甚底气。 女皇也没有跟他说清楚,为什么就是为王爷好,所以,他也跟燕王说不清楚。不过,他也不多想,他相信女皇的心襟,不会害她皇叔。 只要是为燕王好的事情,他都愿意做。 “所以,你就跟她一起,来欺瞒本王了?”燕王心头起了不安,已经在起身。 “……”卓云不敢有反驳,然而,急不可待,忍不住将今日突来的传讯,又重复了一遍,“陛下说,六月十九日,北狄王要来攻浮图关,她先去守城,请王爷调兵去援!” 简直是火烧眉毛一般啊。 “传令青龙骑立刻整军,今夜出发,去浮图关!”燕王抬腿,大步出了书房。 他心头,其实也急。 那一日,是六月十六。 就算是走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去调北线上其他守军去援,传令一日,整军开拔,需要一日,行军还需一日,所以,等援军赶到,至少也需要三日。 且那些疆线上的守将,本就对这种撤自家防位,去援隔壁关隘的调度,心有狐疑,既要防着是不是敌手的调虎离山之计,亦要想着会不会被围城打援。所以,办起事来,甚至磨叽。 到不如,他自己领兵去援,来得迅捷,稳妥。 然而,驻扎在京畿大营的青龙骑,就算顷刻出动,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浮图关,至少,也需要三日。 且还是当中那些跑得最快的急先锋。 也就是说,今夜出发,六月十九日夜,才能有援军抵达。 六月十九,六月十九,这个蹊跷日期,他一想着,心头就突跳。 第45章 浮图关 救无辜生民于战火,胜造七级浮…… 六月十九, 浮图关。 浮图关是一座关,也是一座城。 蔓延砂山凹出来的关隘,平地而起的边关之城。 两翼有山脉的屏障, 隘口有高筑的城墙,也算是易守难攻。 若是坚壁清野, 即便是突然遇袭, 至少也能抵抗个十天半月, 守住城不破, 怎么会在一日之内,主帅阵亡? 皇甫璎站在那城头上,举目眺望着关外的荒凉, 怎么也想不出那梦中记忆的空白。 那梦中,她只记得,永乐十年六月十九, 北狄王突然不守和约, 举兵进犯浮图关,然后, 多年以后的端午节,金鳞池上, 卓云哭丧着脸,与她说,燕王就战死在这一日。 其他的,便怎么也看不见了, 亦如十七岁那次的生辰梦魇。 夏日干风, 吹过见面,热烘烘,粗嘎嘎的, 空气中,有泥土和草木的气息,白云边上,偶有苍鹰的旋影。 季亭山站在她身边,举目将空荡远处眺了个遍,又转头将她的侧脸看了个够,终是问出心中惊叹: “陛下这密报,也真是奇了,连敌手未起的侵犯,也能探得清楚……” “根本就没有什么密报……”女皇低头,莞尔一笑。 “……”季亭山怔住。 “北狄王今日来侵,是朕梦见的……”皇甫璎抬颌,似乎自信满满。 他不问,她也准备,将这些事情告诉他了。 “梦见的?……” 满城戒备,遣散妇孺,厉兵秣马,城头防御,临阵以待……她却跟他说,那将来的危机,是梦见的!? 季亭山一脸的不可思议,赶紧转头,看一遍城头的忙碌,城下的准备,再抬手扶住城墙凹眼,支撑他那有些虚弱的身躯,极力忍住,不被那凌厉干风,吹成凌乱一团。 两月的悠游,实则水土不服,旅途劳顿,已经将他消磨得瘦了一圈。 “我的梦,可厉害了……”女皇偏首,瞥了他一眼,悠悠说起往事,“那年鱼娘送鸩酒,我就事先梦到过,不然,为何会提前借你家门客来行事……” “……”季亭山有些恍然,又更多了些疑惑,“陛下,是何时梦见的……北狄来侵” 他约莫也察觉到,她心中,有着深深的恐慌与悲凉,这两月的旅途,女皇与皇夫,自然是同吃同住,同行一车,她在深夜里的哭泣,白日里的发呆,却又什么都不愿与他说,那种独自承受的煎熬……于他,也是煎熬。 “就是在我与你成婚那天夜里……”女皇看着远处,眼神虚空缥缈,随意答他。 季亭山便撤了撑在墙眼上的双手,站直了身躯,忍住跳起来抓揉她的冲动,却忍不住那连珠炮的质问: “陛下若是信那梦中预兆,为何不及早部署,调兵增援?偏要赶着这来攻的日子,跑到这里来以身涉险?就算是陛下想要亲自督战,为何却要挨到前几日才传讯燕王,让他不能及时来援?” 果然是了,可不,两月的悠游,仿佛一个弥天的幌子,真正的目的地,就是这浮图关吧。 且那弥天的幌子,瞒的就是一个人。 就是那个人! 季亭山饶是再 分卷阅读92 皮缓的性子,也对她这种飞蛾扑火,对自己的安危性命不负责任的做法,十分有意见了。 眼中有些火星子,被城头干风吹得,似有隐隐噼啪作响。 女皇收回极目神游,却是一把伸手,揽住他后背,一头抱住他。 季亭山瞬间,僵成一块激动的石头。虽是夫妻,同吃同住两月,她却从未这样主动地靠近过他,哪怕就是像现在这样,抱他一下。 于是,再是兵荒马乱的心情,也被安抚了。 女皇别头在他肩上,看着候在不远处的玄勿,开始低声悠悠地,说着心中的恐慌与绝卓: “季亭山,你知道吗?我当时梦见的,今日是燕王守城战死……我知道,我的梦,有些准……所以,你说,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我也不瞒着你,我心里,喜欢他得紧,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所以,我上东山去,找无崖子解梦,大师告诉我说,那是他的命数,是他舍了自己的骨血,替我逆天改命,才会遇到的命中劫。所以,我得把他之所予,还给他,他才可以活…… “无涯大师的话,我也是信的,我今日来浮图关,就是来还命的,他的劫数,我来应……我与你出京,就是想以监国之由,滞留燕王在京中,我挨到前几日才传讯,也是让他赶不及在今日到来……” 季亭山听得,心头慌乱再起。按说,她抱着她的夫婿,却说着她喜欢的别人,且还要把命也还给那人,他应该觉得醋得酸才是,然而,却是那种怜得慌。 “……” 城头大风,吹得他凌乱不堪,不知如何应答。心头却在暗自发狠,既然让他知晓了这些,那他是决计不会让她瞎折腾的。 “季亭山,你什么也别做,谢谢你……谢谢你这两个月来,陪着我,也谢谢你这么多年的,对我的好……” 那女皇却伏在他身上,像是知道他心中算盘,亦像在与他作别,末了,又轻松了语气,像一阵温柔春风,触唇在他的耳边,递了些嫌弃的话: “这次回去,一定要努力餐饭,多多强健身体……太瘦了,显寒碜,像个饭都吃不起的穷弱书生,失了季公子的风韵……” 说着,不容分说,悄悄背着他,朝玄勿招手,又比了个砍的动作。 玄勿会意,两步上前,一掌击在季亭山后颈。 那人便眼前一黑,身躯一软,倒了下去。 ∝∝∝ 六月十九,午后,云散,风止。 果然,北狄人来了。 上万铁骑,铮铮踏蹄,气势汹汹,明明是骄阳烈日的午后,却如黑云压境,风暴来袭。 草原蛮族,并不擅攻城。铁甲骑兵,轻装上阵,无攻城之工事利器,于这固若金汤的关隘城池来讲,其实,并不为惧。 然而,皇甫璎眯眼,看着那天边地平线上,一点点放大的肃杀,如卷动的黑云,越来越靠近,越来越清晰之时,她终于明白了。 似有电闪雷鸣般的光亮,劈亮了她那梦中被遮蔽的地方: 那密密麻麻的铁骑前面,无数轰轰践踏的马蹄脚下,裹挟着一大群人,在行进。 几千,上万?数不清,哪些人,一边走,一边倒,再被铁骑驱赶着,踩踏着,翻滚着爬起来,踉跄前行…… 那是无数手无寸铁的妇孺与老人! 北境和约,开阜通商,茶叶换骏马,丝瓷换青盐,许多辰国百姓,都出关求发财,讨生存。 那狡诈的北狄人,虏掠了这些关外求生的百姓,当做阵前的挡剑肉! 小儿的惊恐啼哭,妇女的悲苦哀吟,老人的无奈蹒跚……被铁骑推进着,直至眼皮下面,城头弓箭射程之线,才停了下来,定格成一片强压惊恐的寂静。 果然,北狄人在城下叫嚣着,要浮图关守军出城去战,不然,杀无辜于阵前。 不擅攻城者,却擅攻心。 和约之期,浮图关守军只有三千,若是出城的话……护民入城,尚易,但若还想全身而退,便难,两军一旦短兵相接,胶着开战,便只有你死我活,拼杀到底这一条路。然而,寡不敌众,难有胜算。 但若是弃那些百姓于阵前不顾,亦将是千古罪人。 浮图关守将上前来请询,一脸的绝卓,亦有种无奈的犹豫。 女皇身披明光铠甲,低头扪心,想了一会儿,便下了决断: “出城迎战,护百姓入城!并且,在今夜燕王援军到来之前,不许退!” 她想,如果是她皇叔,他会出城的,先护无辜生民之安危,再与来敌决一死战。 那么,她也会这样做,这是她身为女君的责任。 也许,这就是梦中那人的唯一选择,也是她今日,要还命还情的唯一选择。 于是,三千守军将士,一边开门,出城迎战,一边看见,他们的女皇,带着那护卫她的五百龙牙亲卫,也跟着出了城。 女皇陛下竟身先士卒,上了战场! 那肤白貌美的女郎,刚满 分卷阅读93 二十岁,据说今日还是生辰之日,其实,也就个柔弱女子而已,重弓都拉不开,重剑也提不动,一身明光白甲,背了箭羽,手执红缨小枪,却无畏地,扬鞭策马,上了阵前。 自然是振奋人心!女皇陛下与他们同生同死,他们自然愿意,同生共死。 先是护百姓入城。 那入城,自然也无法有序有礼地进行,那边北狄铁骑,一边驱人,一边已经冲将了过来,看似在放人,其实已经开打。 本就是奔着这攻城的目的而来。借这些无辜生民的血肉之躯,作一回让守军投鼠忌器的干扰。 因此,从一开始,三千守军与五百龙牙,便在城门前头,再筑了一道铁墙,既要放那些奔跑的妇孺入城,又要扛住那些北狄人顺势而来的冲击。 于混乱中,尽力维持着军阵与章法。 待百姓全数进城,便火速紧闭了城门,就在那城外的空地上,继续与那些蛮子,胶着混战。 在那喊声震天的杀戮中,女皇回头,却猛地看见,季亭不知怎的,蹭到了她身边。让玄勿打晕了绑好的,却又活蹦乱跳的,跳到了战场上来。 她本想去训一句玄勿,办事不牢,却见着玄勿忙着护她,根本没空听她说话。 她又回头去骂季亭山,你又没有上过战场,跑来凑什么热闹? 那人却笑,说为夫我可是六艺皆通,能文能武,如何上不得战场? 女皇就糊了眼睛,说,其实我也没上过战场,好害怕……。季亭山就继续笑,说璎璎莫怕,我陪着你,生死都陪着…… 女皇就哭出了声,有些热热的东西,溅在脸上,抬手一抹,是那些飞溅的鲜血。 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刀箭无眼,视生命为鱼肉。 继而是满身满脸的狼狈,迷糊了黄沙与污血,舞动着那红缨小枪,像一个战士一样,奋力拼杀。 她自幼喜武多于爱文,多少次在禁苑草场上,也曾幻想过沙场驰骋。 如今,她想要在这黄沙战场上,寻个光明磊落的终结,玄勿和龙牙卫,却拼死地保护着她。 那头顶的太阳,仿佛一刹那,就偏垂到了西边。 残阳如血,伤亡遍野,战斗却还在苟延残喘地继续。 季亭山受了伤,腹背上都是,倒在一片残躯狼藉的地上,口中鲜血,吐得汩汩地,看着怪吓人。 皇甫璎滚下马来,抱住他,一通哭骂。 她就不该,伙同他跟她一起出来!她就不该,优柔寡断地,让他做了皇夫! 季亭山却摇头,努力抡圆了舌头,说他为爱丢命,为国捐躯,不后悔。 说得她心如火焚,万念俱灭。 末了,那人却还在试着给她点些心火: “璎璎,既然都可以逆天改命,为何你……不能再努力一些,先活下去,事在人为,兴许,还有其他办法……” “不用了……”皇甫璎摇头,放了他在地,卸下身上甲衣,摸出腰上的龙牙匕,对着心间,使出此生最大的勇气,猛地一扎,然后,冲着那人笑说,“季亭山,有你陪着,我也不怕了……” “呜——呜——” 身后城头,突然响起悠长的号角,雄浑而苍凉。 女皇回头,依稀见着城头黑影攒动,喊声震天,城门亦在打开,援兵正在冲出城来,重重马蹄,踏得地都在摇。 她看不见,却知道,是他来了。 燕王的青龙骑,比她想象的,还早了一些。 也好,趁着这太阳下山之前,她要让老天看见,她将这多来的命,已经双手奉还。 求老天,莫再残忍吝啬,就让他长命百岁,安享天年…… 那东山心湖里,红莲灼灼,千盏心灯,取髓滴血,替她续命的情,她这就还回去。 在玄勿发现情况没对,扑抢过来抱扶住她时,女皇却一把拔出了龙牙,任由心间热血,如泉涌一般,冒了出来。 第46章 医坏了 你们等我,带好吃的回来…… 永乐十年, 六月十九,北境浮图关一战,辰国女皇战死。 那一天, 本是女皇二十岁生辰日,本是女皇与新婚皇夫的在外悠游, 突遇北狄人, 携上万关外生活的百姓为人质来袭。 那一日, 援兵尚未及时赶到, 上万生民岌岌可危,女皇与皇夫亲自披甲上阵,救下那屠刀下的无辜性命, 守住了那座边境关城。 然而,女皇与皇夫,双双战死。 虽死犹生, 虽死犹荣, 遂成朝野佳话,青史浓墨。 女皇与皇夫的骸骨, 合了棺,于北边运回, 葬于皇陵。 那骸骨,是燕王亲自到战场上去收的,也是燕王亲自送入皇陵下葬的。 却有朝官御史跳出来,说, 这不合规矩。 说自古帝王, 生死皆有规矩,生有寝宫,死有梓宫, 即便是夫妻合葬,也是同室不同棺。 遂要求分棺而 分卷阅读94 葬。 燕王有些不高兴,冷了横眉说到,合棺共葬,是陛下临终时的遗愿,有哪个不服的,自己下去,问陛下去。 世人皆知,燕王对这女皇侄女,是有些当爹的感情的。 想来是生前未能尽宠,死了也要遂着她最后的心愿。 遂众口噤声,封了地宫,入土为安。 从皇陵回来,燕王便挟了满朝文武,径直入宫城,与勤政殿外集候,然后,上皇宫最高处栖凤楼,取下一个紫檀木盒来。 一个饱受檐下风吹的木盒,上面一个经年蒙尘的玺纹,已经被启封过,一个新鲜火漆的封印,却未动过。 当着所有人的面,起开来看,让季相爷当众来念。 里面竟有两封圣旨。皆是青绿的玉柄,御赐亲王的诏书。【工 仲 呺:mg2book】 一个是陈年的卷轴,发黄的绢布,龙飞凤舞。竟是那份高祖遗诏。十年前,高祖驾崩时,众人掘地三尺也寻不着,因此引发八王之乱的那份遗诏。 高祖遗诏是写给燕王的:“炎山吾儿,若吾承嗣子孙无能,汝可取而代之。”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另一个是簇新的卷轴,金黄的绢布,女皇的遒媚笔迹,是今年四月十九,女皇出京前的留言:“朕即高祖所言之无能子孙,若有不测,请燕王取而代之。” 两卷诏书一念,众人哗然。 仿佛天意,君权神授。 当时,亦还有人在想,这宫中还有个十岁的小皇子皇甫弥生,可也是个合法的继位者呢,然而,终是没有人出声提出。 那小儿,蹊跷的遗腹子,且如今又没了母族。大约,也没有人,愿意替他说话吧。即便是有些想替他说话的,也将话给吞下了肚子里,大约也是觉得,不说也吧,说了,未必是为他好,指不定还害了他。 于是,顺理成章,众望所归,燕王即位,做了辰国皇帝。 ∝∝∝ 转眼入冬。 这一年,东山的长生观,无崖子大师又收了些男女弟子。 每年,总有些慧根男女,愿意抛却红尘,去追随无崖子,寻长生;亦有些世家子弟,来观里短期修行,学些慧根。 这一年里,就有一个叫青芥子的女弟子。 只是,这个女弟子的来历,要独特些。 据说,是无崖子在回山的路途中,捡到的。 无崖子眼中,看众生万物,皆以慈悲为怀,那不时的出山云游,经常捡些猫猫狗狗回来,众弟子也只能双手接着捧着。 这一次,捡了个人回来,大家也见惯不怪。 可是,那女郎捡回来时,人是晕死着的,据说是误入了山中猎户猎兽的陷阱,被锐箭射中了心脉,又不知怎的,给拔了出来,失了许多的血。 这也就罢了,道家讲养生,也讲医理,长生观最不缺的,就是续命的药,治病的法。那生死人,肉白骨的事情,他们师傅都做到过。 是故,众弟子齐心协力,各种药理医术用遍,花了几月的功夫,把人给救了回来。就当完成一个医术功课,亦添一件功德修行吧。 谁让他们是无崖子大师的亲传弟子呢。师傅没空做的事情,他们来顶上。这一年,燕王成了新皇,无崖子就成了宫中常客,三天两头被皇帝请到宫中去下棋,问道,忙得不亦乐乎,连治病救人这种大活儿,都扔给他们这些最得力的弟子了。 也算是师傅信任。 东山七子,这些年,亦渐渐小有名声,受世人尊敬与信赖。 然而,待那女郎醒来时,他们才发现,弟子的手艺,比起师傅来,终究还是欠些火候。那姑娘,让他们给治……傻了。 确切地说,也不是傻,眼睛水灵灵的,脸色红润润的,就是……记不得事了。 什么也记不得了,不记得父母,不记得姓名,不记得来处,不记得年岁,也不记得为何就入了那猎户的陷阱…… 可又觉得蹊跷,按理,她伤的是心脉,又不是脑子,怎么会记不得事呢?送来时,脑袋上又没有受伤的痕迹,基本能排除这脑伤,那就还有一种可能,他们用药不慎,把她给药坏了! 那一日,无崖子自宫中归来,听闻人醒了,便来看情况。 一众弟子就苦着脸,低着头,等着受罚。 无崖子却拊掌而笑,拈须说到,也罢,这道观修行之地,本就要杜绝红尘,这前尘皆忘,岂不是慧根么? 遂收了这自带慧根的女郎为座下亲传弟子,取名青芥子。 虽为亲传弟子,可也得依入门的规矩,先从粗使打扫做起,做遍观中苦力杂役,方能登堂入室,受师傅亲传。 可那女郎,有些……娇气,且还不是一般的娇气,皮肤娇嫩,双手滑腻,什么都做不来。挑水挑不动,劈柴也劈不来,扫地扫不干净,烧火做饭?更是……去了一天伙房灶台,就被那边管事的,给送了回来,跪求高抬贵手。 众师兄看着,那被退回来的女郎,也是无奈摇头。 分卷阅读95 大约是个出生贵家的,之前都是受人服侍的命。可如今,失了这前世身份,已经没有了服侍她的人啊。 最后,勉强给她找到个合适的差事,让她在药房里,研磨草药。 也是磕磕碰碰,一会儿摔破了罐,一会儿打翻了筐,一会儿硌了手,一会儿又砸了脚,那黄连药味,把十根青葱玉指,染得又黄又苦。 最让人怜的,是那女郎怕冷,入冬以来,就起了冻疮。 双手上都有,红红肿肿的,跟胡萝卜似的。 看得人心痛。 也是,重创初愈,气血两亏,自然受不起冻,偏偏这东山上,又冷得不像话,偏偏这长生观的弟子们,都是些不怕冷的,穿薄衣,不烤火,是为身体修行。 于是,东山七子再一次挖空心思,在那新弟子的入门规矩中寻了个空子,跑去求无崖子: “师傅,新来那个青芥子小师妹太可怜了,要不,就让她到师傅跟前侍奉吧。” 师傅座前侍奉,也勉强可列为粗使活儿,端茶递水,手都要端酸,出入随行,腿都要跑断。 但是,跟着师傅,却不会冷。因为,师傅这两年,突然有些怕冷了,走到哪里,都喜欢烤火。 无崖子大师想了想,便同意了,说到: “正好,我今日要进宫,给陛下送一罐今年新接的雪水去,就让青芥子随我去吧。” 东山七子急忙去药房,把那个懵懂的女郎拉出来,一件防风的斗篷劈头给她披围上,推到无崖子大师跟前。 再把那罐要送给皇帝陛下的东山新雪递与她抱好,叮嘱她可别打了摔了,又让她赶紧跟着师傅走。 这师傅跟前的跟班,也是肥缺,动作慢了,就要被人抢。 那女郎,抱着那个粗瓷瓦罐,踟躇行了两步,却回头,于风帽中仰面,问那群急切要将她送出手的师兄们: “师兄,这是要去哪里?” “你连来处都不知,问什么去处?……” “去你该去的地方……” “去个暖和的地方……” “跟着师傅走就是,有火烤……” “去时可得记路,若是走丢了,还能找着回来……” 东山七子,七歪八倒地,靠在檐下,七嘴八舌,应她。 无涯大师的高足们,平日跟着师傅打机锋打惯了,开口就喜欢绕弯。 “到底是去哪里呀?”女郎就立在庭中,仰头,眯眼,看了看那檐上新雪,不解又和气地笑。 “去看皇宫,可漂亮了……” “去见皇帝,可好看了……” “去吃御膳,可好吃了……” “去给皇帝送新雪,他喜欢这东山新雪来煮茶……” “陛下喝茶喝得高兴了,可是有赏赐的……” 那东山七子,再一次七嘴八舌地,终于把这任务说清楚了。 “哦,是吗?”女郎低头,看了看手中瓦罐,笑得如那檐上新雪,“那你们等我,带好吃的回来……” 投桃报李,他们待她这么好,她亦要回报才是。 不知前世,却有个温暖的今生。 东山七子却齐齐冲她罢手,示意她快走。 就是一场寻常的出门告别,却有些像是送瘟神…… 这个小师妹的相貌,他们是有些眼熟的,但是,却不敢往那处想。 他们是无崖子座下,最亲信,最得力,最聪慧的弟子,如何参不破这些瞒天过海的人间痴心。 然而,那可是已经入了皇陵,盖棺定论了的,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不过,此去宫城旧处,最好,也别再回来。 那种失了身份的初纯,天生就勾着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让你想要对她好,无休无止,无穷无尽地,对她好。 长此以往,他们真的很怕。 第47章 我不要 无良师傅无崖子 青芥子发现, 她那师傅,据说是世人敬仰,皇家供奉的得道高人, 半个神仙,其实, 私底下, 也是个老顽童, 贪吃, 贪玩,贪瞌睡…… 并且,为了满足自己的贪嗔私欲, 还不惜把自己的徒弟往火坑里送…… 无良师傅! 比如这一日,冬月初十,她第一次随师父行走, 下东山, 入皇城,往皇宫里送一罐新雪。 那马车才入皇城, 于集市上穿行,她师傅一路的瞌睡终于瞌醒了, 撩开车帘,看见街市繁华,便心痒脚痒,想要开溜: “青青, 为师去市集上逛一逛, 你把新雪送进宫去,出来再接上为师,一起回去, 啊?等下就在此处碰头……” 马车停驻,青芥子偏头问:“为何……师傅不进宫去?” “你有所不知,为师只要一进宫,陛下就喜欢拉着下棋。他又忒厉害,我下不过,可是,陛下的规矩也怪,没赢他,就不许走,你说,可不是伤脑筋?为师若是进了宫, 分卷阅读96 就得困在那棋局里,咱俩今日就回不去了……” 青芥子想了想,觉得也是道理,若是师傅陷在那怎么也下不赢的棋局里,她在一边候着,也挺无聊的,便笑了笑,想要点头应下,可转念又犹豫了一下: “可是,我一个人去,能行吗?” 她就是,有些发憷,只身一人,去那皇宫森严之处,她心里没底。 “能行,能行……”无崖子叠声点头,给她信心,又嘱咐她,“进了采霞门,就有人来接,你跟着去便是,不过,记得一定得亲自把这瓦罐送到陛下眼皮底下去,莫转手他人,啊?” “嗯……”青芥子亦会意。师傅跟当今天子交情过甚,怕有人惦记,这入口的东西,自然是小心为宜。 可这要亲自交过手,又想起那要去见的人来,高高在上的天子,也不知好相与不?遂又问:“皇帝陛下……他会不会……很凶?” 听那几个师兄曾经百无禁忌地闲聊过,说当今天子在行武里多年,能打能杀,早年在睡梦中,都是可以杀人的,在北境时,混了个炎山修罗王的绰号,北狄人一听就要吓哭的,今年六月,女皇战死,他一怒之下,还把那北狄王给射成了蜂窝…… 除了师傅和师兄,她还没怎么见过陌生男子,此番就要去见这样一个人…… “不凶,不凶,长得可好看了,为师看着都喜欢,一点也不吓人,去见了就知道,啊?”无崖子又摇着头地,哄她,一边起身下车去。 “可是,我有些饿,能先吃点东西吗?” 街面上的糖油香味,钻进马车来,女郎捂着肚腹,仰头乞食。 东山上什么都好,就是吃得太寡淡了。 “赶紧去吧,别让雪化,等下去宫中吃,那里好吃的才多……” 无崖子挥了挥衣袖,胡乱打发了他那女弟子,便跳下车,大街上玩儿去了。 留下女郎抱着那罐山中新雪,去了皇宫。 ∝∝∝ 采霞门下车,果然有人来接。 还是个侍卫大人,听观中车夫,称他玄勿大人。 见着她跳下车来,那玄勿还扑通一声,单膝跪了地,给她……行了个毕恭毕敬的军礼。 女郎有些受宠若惊,只道他是以为她师傅还在车上,便以礼相迎。 之前就听师兄们讲,师傅颇受皇家敬重,未曾想,竟敬重到这个份儿上,与私底下那老顽童的形象,一点儿也不匹配。 “我……师傅今日有些事情,就派了我来,给陛下送新雪……”女郎心头,都有些发虚了。人家这般敬重,他师傅却这般儿戏。 那玄勿便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片刻,才起身侧腰,要亲自引她前行。 于是,风帽兜头,帷纱遮颜,抱着那罐新雪,跟着进门洞去,师兄们叮嘱过,方外之人,少在尘世中抛头露面。 一路小心翼翼,入深宫。高厚的宫墙,雄伟的阔殿,飞檐,深廊,她似曾相识,却如重重雾障,脑中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 兴许,是前世吧。 她的前世,许是很痛,不然,为何一丁点儿,一丝丝儿,也不愿去想起来? 女郎随心,随性地,想了想,便把那沉重的感觉,抛诸脑后。 轻手轻脚,跟着玄勿,一步迈入了勤政殿,御书房。 玄勿通传,说无涯大师今日有事,遂派了弟子送新雪来,然后,便恭敬退下。 门在她身后,吱嘎合上。 独留她立在门边,捧着瓦罐,面对书殿深处,那埋头书写的帝王。 “你师傅是不是害怕进宫来,朕要找他下棋,就支使你一个人来了?”书殿深处,那人亦不抬头,似乎还举杯喝了一口茶水,也都没转眸来看,只听得清声朗朗,依稀笑意,微微凉。即便是这暖和的殿室中,都不怎么显热络。 太过聪明的人,就是这样,容易让人觉得冷凉。可不,连她师傅的贼心思,他都猜得到。 可是,她却不怎么怯,这皇帝,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于是,揭开帷纱,取下风帽,直了脖子,应声答到: “兴许……是吧……” 她也不知,见着皇帝该怎么说话,似乎,上辈子也没讲过这见皇帝的礼,所以,就那么直接抵了回去。 言下之意,师傅不喜欢与你下棋呢。 皇帝闻声一顿,抬头,看见了她。 眸中一抹闪亮,却又别开头去,笑了笑,像是定了定神,再来看她。 然后,就那么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看了许久,许久…… 目光温柔,表情和煦,似乎还有种隐秘的……惊与喜。 也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在透过她,看其他…… 女郎抱着瓦罐,努力站得绷直。 起先,还有勇气,应承着那温柔目光,与他对视几息,去打量那英俊容颜。 果然,如师傅所言,长得还挺好看的,看着也年轻,比东山上的所有人,都好看。 分卷阅读97 只是,他那样一直看着她,好奇怪,好没礼貌……渐渐地,就有了一种被陌生男子盯看的不自在,即便,他是皇帝。 遂垂了眸,去看那什么都没有的地上,照得见人影的光亮。 手中瓦罐,只有一层棉布包裹着隔冷,先前是雪,尚觉抱着冷,此刻入了暖室,渐渐融化,更有些浸心的凉。 “把你手中瓦罐,拿过来吧……”那人终于出声,招她上前。 却不起身,只搁了手中书笔,歇坐在那案后地席上,等着她。 女郎一步步行过去,直直到他跟前,一个伸手,将瓦罐递与他。 说来也怪,她明明看见他伸手来接的…… 可为什么,她一松手,那罐就掉到了地上,“哐当”一声,罐破,雪出,一滩清凉水雪,半融将融,眼看就要淌成弯曲小溪河。 然后,那皇帝就一脸的似笑非笑,仰头来,看着她,带些责备。 意思是,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打摔了他的宝贝新雪。 女郎赶紧蹲下身去,也有些慌,不知该先去捧那堆乱的残雪,挽救那即将被浸湿的地上褥席,还是该先去捡那破碎的瓦片,赶紧清理掉这个因她手笨而导致的凌乱现场…… 那满是冻疮的小手,在地上摸索着,兵荒马乱。 “莫捡了,小心割着手。”皇帝一把将她的手腕抓起,捉得她掉了手中碎瓷。 那人又将她手拉过去,捏在掌心中细看,看着看着,就蹙了剑眉:“这手,怎的冻成这样?” 他那蹙眉的样子,好好看,那捧她红肿手指的手掌,也好好看…… 女郎仿佛漏了半拍心跳,赶紧低头,缩了手。她的手,是冻得有些难看了,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啊。山中寒冷,道门中人又喜苦修。 “大概……冬天就是这样吧……”她垂眸,突然有些自惭形秽,与无奈。 “你今日来得是时候,这是要送往北线犒劳将士的冻疮膏,恰好刚才送过来让朕看看,给你一盒?” 皇帝信手拿起案头一个小盒,递与她,像给小孩儿一颗糖。 “……”女郎看着那亲手递来的赏赐,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皇帝赏她东西,她该要谢恩吗? 那人便轻叹着气,再次拉过她的手来,放在掌中,寻着那肿胀冻结,绵绵地揉开,一边又打开那小盒,蘸些药膏来,抹了,继续搓揉。 揉得她手指发热,心田生暖,油脂润手的感觉,微微橙花香息,温热触感,绵绵力道,痒痒的,怪舒服。 见他低着头,长睫挡了视线,似乎很专心地,寻着她手上所有的冻结,来上药搓揉。 “我自己……来吧……”女郎试着缩了缩,皇帝纡尊降贵,亲自给她上药,她亦觉得有些没对。 却拉不动,看似轻绵绵地,将她的手托在掌中,却拉不动,缩不回来。挣了几次,那人面上,且还起了些不悦,如不识相的风吹拂过,皱起的春水。 也就只能由着他了。 可这被人服侍的感觉,也确是惬意。 兴许,她上辈子,就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米虫吧。 不觉消受了手上的惬意,悠悠转了视线,骨碌转着,去打量殿室中光景。 这御书房,她似乎,也不觉得眼生。 尤其是那案上一份点心糕子,白生生的米粉做的,还满点着金桂干屑,看着……就好想吃…… 腹中的馋虫,突然蠕动起来。 她跟师傅上午下山,午后进宫,到现在,都还没有吃午饭…… “你师傅,给你取的什么名字?”那皇帝却突然,想与她闲话。 却不直接问她叫什么名字,只问她师傅起的道名,想来终是当她是个长生观弟子的。 女郎心头浮现着,如实答来:“师傅起的名字,叫青芥子,师兄们,都叫我青青……” “青青……青青……”那皇帝轻轻地唤了几声。明明是唤她的名字,却像是将她的整个人都含在口中,轻咬轻磨一般。 唤得她后脊都起了痒,寒毛起了颤。 眼看他埋头,温热鼻息袭来,似要来嗅闻她的手。 女郎赶紧出神,瞥一眼那案上的糕点,问他:“我能吃一个那个糕点吗?” “哦……当然可以!”皇帝一怔,继而慷慨地点头,抬手就把那盏点心给她端到眼皮底下。 又问她:“饿了?” “嗯……”女郎拈起一块,咬下半口,点了点头。 “你师傅……不给饭吃吗?”那英俊面容上,又是那种,隐隐的不悦,不怒自威。 “不是,不是,是今日上午就下山了,中午就没来得及吃……”女郎赶紧急急吞咽了,来解释。 若是不小心把师傅卖了,也不太好。 “你还想吃什么?朕让人去做……”那人又换了一脸温柔小意,要扬声唤人。 “不用了,就这个就好……”女郎摇头,举起手中糕点,满足地笑了笑, 分卷阅读98 又将那剩余半口塞入口中。 吃完,又麻着胆子,再拿。一口气,拈了三个,几口下腹。 米粉糕点,有些干。 那人怕她噎着,又顺手拿过案上玉瓷小杯,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女郎也是心大,接过来就喝。 一口下腹才发现,有些尴尬。 那个杯子,应该不是专门给她准备的,她进殿时,似乎瞧着他端起喝茶来着。 她就有些脸红了。 这皇帝,有些坏! 故意不接稳她递出的瓦罐,故意捉着她的手给她上药,还故意把他的杯子,拿给她喝茶…… 她还是很聪明的,师兄们天天耳提面命,说她长得漂亮,要谨防所有男子,对她见色起意。 “青青……”皇帝凝看着她,一声轻唤。 “嗯……”女郎心头正在胡乱思索,就有些急,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应,竟红着脸嘤咛了一声。 那人便一把揽过她,摁在胸怀中,捉得她仰面张嘴,像只惊乱喘息的鸟雀,他趁机低头递唇,就吻下来。 那朝她笼下来的炙热眼神,囫囵含她的重重气息,就是急色! 就跟她刚才饥肠辘辘,看那盏中桂花米粉糕点一般。 莫不就是馋她的色吗? 他以为他是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青芥子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挣扎着,一掌挥过去。 “啪……”地一声亮响,响彻静室。 天子脸面上,留下一个红红的掌印。 女郎飞快地站起身来,还机灵地抓起地上一块尖锐残瓷片,比在手中,退后了丈余,与那尚在地席上未起之人,对峙。 皇帝捂了捂脸上红处,便来看她,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倒像是哭笑不得,还有那一时难以彻底收敛的散漫欲念。 反正,她掌掴了天子,应该是把他得罪疯了。 不过,她却不怕的。 师兄们教的,女子身体发肤,只能给夫君亲热,夫君之外,所有想要对她动手动脚的男人,都是登徒子流氓! 是流氓,就要痛下狠手! 即便是皇帝,她也不怕的。 第48章 登徒子 流氓!他就是个流氓!…… 冬月初十那天, 无崖大师还在东市上闲逛,那大雪初晴的午后,看一看红尘繁华, 听一听宛转清音,喝几口小酒, 摸几把牌九, 尝尝这久违的人间滋味, 别提有多开心。 皇帝身边的玄勿大人, 竟亲自来寻他。 快车急马地赶到跟前来,说是让他赶紧去宫中救火。 无崖子抬头看看那宫城方向,没有冲天的火光, 没有慌乱的喧哗,掐指一算,今日也没什么天灾人祸。 但还是认命地, 几口吃完手中卤鸡, 上了马车。 他大约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进宫,进殿, 径直被拉到皇帝跟前。 敢情,可不是救火?拿他当消火的出气筒呢。 皇帝气呼呼的, 质问他,大师教的什么好徒弟? 无崖子抓耳捞腮,也是无奈,赶紧把座下弟子推出来挡箭:不是老道教的, 是七子…… 皇帝更恼了:那七子不也是大师一手教出来的高足吗? 无崖子也继续火上浇油:可他们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远胜于老道了…… …… 那激怒了皇帝的好徒弟,此刻却靠在殿外廊下,一根廊柱上, 看庭中积雪呢。 她师傅来之前,她捏了碎瓷瓦片在手,靠在殿门上,与那皇帝对峙良久。说什么也不让皇帝靠近,说什么也不扔手中武器,皇帝无奈,只得让玄勿去找她师傅来。 她师傅来之后,她就被赶了出来,倚靠在那廊柱上,等着里面的理论,然后等着被处置。 殿中的叙话,忽高忽低的,她听不仔细,大约是师傅在替她挨训吧。 虽说师傅是受皇家敬奉的高人,但那人毕竟是君王,她把他惹生气了,他还是要找他师傅算账的。 然后,她师傅再出来找她算账。 算就算吧,她不怯的,她亦还生着气,亦还想再要理论一番呢。谁怕谁? 良久,无崖子出殿来,猫着腰,负着手,烂着脸,却不是来训她,反倒像有些什么难为情的话,羞于启齿一般: “青青啊……”那师傅的声音,竟有些讨好。 “师傅……”女郎赶紧站直了,再欠身,点头。 “这宫中,比东山上暖和……”无崖子迎着檐下寒风,搓了搓手。 “……”女郎听着,不知他要说什么。 “你瞧啊,屋子里壁龙地火的,还有这手炉暖和……”无崖子又低头看了看她手中一只精致的小铜炉,锦绒的外囊,散着丝缕温热梨香。 那是刚才玄勿递与她的,她反正也冷,就伸手接了。 “伙食也好 分卷阅读99 ,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无崖子又绕了个弯弯。 “……”女郎就抱着那铜炉,微微仰面,眯眼,继续等着。 “要不……你就留在宫中吧,不必跟着师傅回东山了……”那师傅终于,把话说出了口。 女郎就变了脸色,微微晃首,有些惊惧,凄凄质问他: “师傅……这是在弃我吗?” 她醒来,没了前尘记忆,只知道是无崖子捡到了她,师兄们救活了她,长生观收留了她。那东山道门,就是她的家,师傅和师兄们,就是她的亲人。可眼下,她当是亲人的人,却不当她是亲人了。 “……不是……”无崖子一脸的欲说还休,不知该从何说起。 “师傅既然收了我做弟子,怎么能够随手就弃我?”女郎就凝眉锁目,再一次,咄咄反问他。 她又想起,师傅今日借口怕与皇帝下棋,故意去东市上逛,让她一个人送新雪进宫来,莫不是,就是想将她单独送到皇帝跟前,好让他为所欲为吗?敢情,是跟皇帝串通好的。 “师傅,皇帝陛下给了您什么好处,让您能够随手就把弟子给卖了?”女郎自我感觉,还是看得懂这些伎俩的。 看她师傅与皇帝的默契,不就是拿她当东西买卖易手的勾当吗? “没给什么好处!……”无崖子急得跳,左右旁顾了,又低声来,好言相求,“就是陛下今日见着你,觉得喜欢,想留下你……” “我不要!”青芥子仰面,骄傲地拒绝了。 哪有什么见面就生出的喜欢?不就是刚才未得逞,便想要留下她来,好继续玩弄吗?师兄们说过,没有一见钟情,只有见色起意。 “为何?”无崖子已经快要没辙了。 “他是个流氓,要欺负人!”女郎掷地有声。 他刚才,其实已经亲到她了,唇边胡茬,重重扎来,那种饥渴的粗野,像是饿了几辈子一般,那种感觉,太过猛烈,让她觉得有些可怕。 “他……你……真的不愿?”无崖子睁着细目,眉毛耸动,挥了挥手,忍住那抬手敲她的冲动,却也完全卸下那得道高人的派头与颜面,像个老爹一样,耐心引导这蠢徒弟,“青青,你瞧啊,他可是皇帝,这辰国最尊贵的人,可是有很多女郎,想到他身边来,想得头都破了,也到不了啊……” 好说歹说,女郎还是摇头,拨浪鼓一般,似乎对这件事情非常地抗拒,且又冒了些纯纯的傻气: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东山才是我家,我要跟师傅回家,师兄们还等着我呢……” 这句话,就把无崖子给触动了。 那老道眯眼看着女郎,沉吟少息,点了点头,便猫腰掉头,作势要进殿去。 “师傅……”女郎追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她是不是又把师傅给抵得恼了? “等着,为师跟陛下说去,让你跟师傅回东山!”无崖子却是好言许她。 女郎咧嘴一笑。心道,果然是,自己的心意,得要靠自己来坚持,自己的尊严,亦得要靠自己捍卫。 想到这尊严,便又壮了一份胆子,喊住她师傅: “师傅,等一等……” “……”无崖子撤回那迈门槛的腿,转头回来看她,看她还想要怎样? “我还要……他给我道歉!”女郎勇敢地说道。 皇帝又怎样,耍流氓就是不对,做错了事情,就是该道歉! 无崖子摇头,又点头,似乎一脸的无奈与……无奈,终是迈脚进殿去。 他就是个卑微的传话筒。 果然,你强则敌软,你进则敌退。不一会儿,她师傅出来,就告诉她,说皇帝让她进去,他要亲自给她道歉。 青芥子便硬着脖子,挺直腰板,进了殿,坦然去接收皇帝的道歉。 “青青……” 那皇帝一声轻唤,一边从书殿深处行来,天子常服,深衣缓袍,长身玉树,行如松风。 “嗯……”女郎注视着他,不觉嘤咛应了一声。那种呼唤,有些迷幻,赶紧一个激灵,稳住心神。 那人直直行到她身边,间距不过一臂,抬手就能碰到她,衣上木荷已经入鼻。比高矮似的,就那么站在她跟前,显出那高出她一个头的俯瞰优势之后,再微微地低头垂眸,来看她。 女郎捧住手中小炉,忍住,不低头,不缩目,不退步。 就那么仰面与他对视着,等着他说道歉。 “对不起……” 皇帝嘴角挂一抹浅笑,说得温柔和气,正儿八经,不带一丝儿邪气。 天子从善如流,道起歉来,一点儿也不别扭。 青芥子噘嘴,觉得自己的心,勉强被安抚了一下,有一丝丝热流在心田。 “刚才,是不是吓着了?”天子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便抵至她身前。 气息相缠,衣角相触。 “……”女郎低头,看手中小炉。可不,吓得不轻。 “也怪朕……”皇帝 分卷阅读100 侧头来看她,像是认真端详,“你长得太像她了……” “……”女郎抬了眼睫,不慎就掉进那侧目凝看的深幽眸光中,有些恍惚。 “她是我最爱的人,很爱很爱……可惜,现在不在了,我这心里,很是思念,所以,今日看见你,就把你当做是她的了。”皇帝抬手,轻轻扶住她的肩头,既有控她于掌中的亲昵,又保持些微微的距离,也不用天子自称了,再一次地道歉祈怜,“对不起,青青,你会原谅我吗?” 青芥子心头,其实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可以原谅他了,他也是个可怜人吧,喜欢的人不在了,许是很伤心的。 可一侧眸,看见他搁在肩头的双手,一抬眼,看见他递在面前的头脸,又觉得好笑,什么道歉啊,可不还是想要动手动脚吗?下一瞬,他就可以伸手抱她,递唇亲她。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拿这些话来糊弄我的?”女郎退后一步,偏头侧目,得意于自己的聪明与警觉,好险,差一点,又被他套住。 “……”皇帝蹙眉,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 “师兄们说,那些都是男子搭讪的借口……”女郎灼灼而言。 师兄们见她懵懂,生怕她被人骗,所以,防狼三十六计,狼长什么样,狼会说什么话,都细细与她分析。 什么你长得像我以前的爱人啊,都是套路! 于是,她在皇帝脸上,看见了类似她师傅刚才的那种表情,既觉得她不可理喻,又觉得跟她说不清楚的着急与无奈。 不过,皇帝却不会像她师傅那般抓耳捞腮,手舞足蹈,只是轻笑着,凝神看了看她,便转身,折进殿中深处的书阁上,取了一本书过来,递与她: “朕刚才与你说的,可都是真的,这里面有朕与她在一起的画像,你拿回去,看了就知。” 原来是有图为证。 女郎接过那本封皮上写着韩非子的书册,突然想起,韩非子的名篇,《五蠹》与《十过》,她都还能背诵呢,说来也怪,她识过的字,背过的文,都未曾忘记。 可这韩子典籍中,哪会有什么画像?遂觉好奇,倒手就要翻来看。 却被皇帝一把按住,一脸的难受,认真说来: “现在莫看,看了朕难受……今日回去,在寝房中,没有旁人的时候,再看。也不要给别人看见了,这书,就当是朕与你的一个秘密,好吗?” 女郎终是被他那神秘而严肃的表情,给唬住了,点了点头,将书册放入道袍袖中。 一路回东山,还真是忍住了没看,也没有跟她师傅讲。 那一日,回了东山,在自己的寝房中,夜深人静之时,她拿出了那本韩非子。 打开第一眼,就吓得给合上了。 按住嘣嘣心跳,再鼓起勇气去翻第二眼。 打开第二眼,翻了几页,还是觉得受不住那小心脏的急剧蹦跶,赶紧又给合上,捂脸平息。 再打开,再合上。打开了,觉得触目的惊眼,合上,又忍不住想去看。 如此反复再三,终于把那里面的画册,一页一页,从头看到了尾。 看得面色潮红。 果然,皇帝说的,不假。 里面那个女郎,多数时候,或是乌发半遮容颜,或是露一侧身雪背,总之,看不全十分相貌,然而,确实,与她相像。 遂有种看自己的惊悸,且是看自己在避火图中演主角的惊悸。 可是,转念一想,她又反应过来了。 虽说,这画册,证明了他说的是真话,可这赠册子给她的行为,不还是在调戏她不是? 那里面的男子,仙姿天颜,伟岸长躯,浑身的风流爱欲,工笔重彩,纤毫毕现。他身上,哪个部位,长什么形状,是什么尺寸,她都看清楚了。 师傅说了,以后她就跟他行走了。为长生观计,那皇宫,自然还是要去的,那皇帝,也是要经常去见的。 这可怎么办? 她以后再看见他,便看不见他穿衣服的清贵模样了。 流氓!他就是个流氓! 深夜寝房中,女郎捂脸,深深叹息。 仿佛,这日后没脸见人的,不是那不穿衣服的流氓,而是她自己。 第49章 小馋猫 喂饱你 新皇陛下是个挑剔的人, 有些洁癖,有些讲究,喝茶要用未落地的雪水。那东山上的新雪, 每隔三日,就要送一回。 按说, 这么频繁的来往, 找个利索的弟子, 专门负责才好。 可无崖子大师, 还是坚持,每次都亲自送。 不过,好在东山上下来, 入城,进宫,也就十几里路, 轻车快马, 一日跑个来回,还能在宫里坐上小半日。 那得道高人精神矍铄, 一把强健老骨头,还算经得起那折腾。 可那女徒弟就不解了, 看着手中小小瓦罐,问到: “师傅,为何不一次多送一点?” 分卷阅读101 凛冬来临,东山上厚厚积雪, 要多少有多少, 一次拉一车,不省事得多? “不新鲜。”无崖子想了想,胡子颤动, 像是胡乱给了她一个理由。 “哦……”女郎将信将疑,极力去想,那雪水封入罐中,隔绝了空气,多放几日,怎么就不新鲜了?听说还有专门用隔年的雪水来煎茶的呢。 “哎呀,其实师傅呢,就是想……去看看陛下,聊聊天,下下棋啊,之类的……”无崖子大师挥手,换了个理由。 “师傅不是不喜欢跟陛下下棋吗?”女郎却抓住他话中破绽。 “哎,现在喜欢了。”无崖子快要疯掉。 “啊?……”女郎扑闪着眼睛,也晕得糊涂。 “每下一次,满两个时辰,皇帝陛下就给长生观捐万贯香火钱。”无崖子恨不得抬袖捂脸,他也是讨生存啊,一把记不清年岁的年纪了,容易吗? 自从第一次,皇帝色急,把人给吓着了以后,他这宝贝徒弟,就说什么也不愿单独去见那天子了,非说要师傅陪着,她才去。皇帝便说了,大师来吧,你来,她才会来,你就来跟朕下棋,她就安生了,朕不介意,你在边上碍眼…… 无崖子心中悲叹,活该他欠人的。怪自己嘴不把风,教了那女皇一句,以命还命。她竟傻乎乎的,真把自己给捅了一刀。这下好了,这位大爷,就怪他身上了,当初差点没把他的长生观给掀翻砸烂…… 得亏他活得久,见得多,想出个瞒天藏命的法子,给那女皇服下了断前尘的忘机之药,瞒住了她自己,也就瞒了老天爷。这样,反倒变坏事为好事,那位星君大爷,终于有了个活生生的人来疼来爱,这才歇了要将他碎尸万段的念头…… 女郎却亮了眼神,来了精神: “啊?一次一万贯啊,那……我们多去几次吧,天天都去,行吗?” 长生观有钱,但也很花钱,弟子众多,都要穿衣吃饭,还有不时的布施与义诊,救苦救难,花钱如流水,这香火与供奉嘛,自然是越多越好。 她虽入门不久,但是,该知晓的事情,师兄们还是向来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咳,咳,端庄点,还是别显得吃相太难看,啊?……”无崖子叮嘱着徒弟。 “哦……”女郎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师徒二人,遂进宫,送来东山清雪,然后,无崖子与皇帝对弈手谈。 就在那勤政殿御书房里,窗下小案,地席锦团,黑玉白子,初雪煎茶,熏炉袅香,悠然小半日,人间好时光。 不过,这是皇帝陛下一人的好时光。 于无崖子师徒二人来讲,就是个给长生观挣钱的本分而已。 看得出来,那老道,下棋下得很无聊,有时候,手里的棋子未落,就扯起鼾声,打起瞌睡,有时候,又找些七窍八孔的歪理,出去溜达半天不回来,比如,尿遁,比如,迷路,之类。 这个时候,皇帝就要来找青芥子的麻烦。 不过,看在那一次一万贯香火钱的份上,青芥子也跟她师傅一样,什么都能忍了。 自从看了那本惊心动魄的韩非子,她就不怎么敢正眼看他。 可他偏要来逗她,直勾勾的,斜眸眸的,各种看,还要含沙射影地,拿些荤七八素的话来逗她。 说是下棋,手里却抱着只雪白雪白的猫儿,说是那野猫儿自己跑到他寝宫来,赖着不走,他勉强才收留下的。 那宽厚大手,修长指节,就在那猫儿的一身深长浓密白雪中,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翻揉,跟摸个美人似的。 摸得她,真心感到后脊发麻,毛孔发颤。 那样俊美的男人,浑身冷冷清清的,端直盘坐着,怀中却搁一只温顺猫儿,深情地抚摸逗弄,看着就有种迷乱的……色气。 这种时候,青芥子唯一的办法,就是吃东西。 这御书房里,唯一的好处,就是每一次都有各种各样的点心。每一次,都会换许多花样,可是,每一种花样,竟都是她喜欢的味道。 遂奋不顾身,埋头开吃。 东山上什么都好,就是吃得寡淡。 她似乎也不怎么喜荤腥,但却喜甜食,零嘴。 手里有些捯饬的,嘴里有些咀嚼的,总好过,被他一边摸着猫儿毛皮,一边来看她时,那种心慌与无措。 那人便抱着那软猫儿,朝着那尖尖耳朵边上,低低哑哑地,一声戏谑轻唤: “小馋猫……” 女郎一口软糕含在嘴,愣神少息,自觉地,对号入座。 但终于,厚着脸皮,忍住耳根子蹿红,努力吞咽了。 那人抬眸撇她一眼,嘴角乍浮一丝儿浅浅的笑,便拿起案上小鱼干儿,低头喂那猫儿去,连食带手,往那猫儿口中塞,嘴里还要邪邪地哄来,“小馋猫,喂饱你……” 女郎就觉得,耳根处的红潮,刷地蹿至整个腮面。 这个人,这么能够这样?这种言语调戏,比起直接对她动手 分卷阅读102 动脚,还要无赖! 那本册子里,亦有这样一句的,说的……却是另一番境地。 青芥子便要起身,想出殿去。惹不起,她躲还不行吗? “青青,你要去哪里?”皇帝抬眸,懒笑着问她。 “我……我找师傅去,他可能又迷路了……”女郎指了指殿外,支吾着回答。 她那个无良师傅也是,下一盘棋,起码要去十次茅房,十九有九次,都找不到回来的路。 “别去!”皇帝一声妖呵,顺手就把怀中软猫儿抓起来,往她身上塞来。 女郎措手不及,本能地伸手去抱,可那软绒绒的一团,看着小小,实则肥重,她一时还没接稳,那猫儿就往边上一溜,她赶紧侧身去抓,再溜,再抓。 等抓稳猫儿在手,她也侧身趴伏在地上了。 猫儿团团在怀,却感觉,身后也袭来一片暖云,那皇帝也顺势侧身,压了过来,将她和猫儿,一起制在身下了。 偏偏她那师傅,也回来得刚好是时候,一脚进殿,一个转头,看见的就是窗下这光景。 娇小女郎,抱着猫儿,侧躺在地上,高大的男子,撑手在她身侧,垂头递颈地,正往下凑呢,眼看就要……滚作一团。 “咳……咳……”无崖子呛得急咳。 “大师——”皇帝就一声懒慢呵斥。僵着那撑地的姿势,隐着那牙痒的怒火。 “哎……哎呀,瞧我这肚子,又痛起来了……”无崖子是懂得起的,赶紧把那迈进殿的一只脚,又给撤了回去。 一溜烟消失在门口,继续蹲坑去。 微风过后,燕子掠翅而去,荡漾的春水,复归宁静。 皇帝回头来,看那侧躺在他身下的小人儿,依旧一副不知所措的蜷缩,便继续垂头下去。 却触到毛茸茸,湿漉漉一团。 原是那女郎,将手中猫儿举起,凑到了他脸唇上。 那猫儿,就舔了他一口。 女郎却仍是水目盈盈,半翕樱唇,紧紧地盯着他,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子,却又不知该要如何反抗那猎人的魔爪。 皇帝一声嗤笑,撤了禁制,坐起身来。 终是不忍看她惊乱的模样。 女郎慢慢爬起来,蜷坐了,将猫儿还给他,娇娇怯怯地说到:“你……不要这样吧,再这样子,我以后就……就不理你了。” 话没说完,已经转了目,桃面微红,像是不好意思看他。 曾经那般虎里虎气的少女,如今却连个气话,都不知该怎样说。 皇帝忍住心中怜意,却忍不住脸上绽笑,慷慨应了:“好,不这样了!” 照她的意思,只要他不乱来,她还是愿意理他的。 这就可以了。 遂扔了猫儿在地,起身走开,离她远些。 免得管不住自己的手脚。 行到那殿门处,看着庭中白雪皑皑,突然又来了满脑子的旖旎主意,侧头问她: “青青,过几日除夕,你也到宫里来玩好吗?” “除夕……宫里有什么好玩儿的吗?” 女孩儿天性,都爱玩儿。都又趴地上捉猫去了,毛茸茸小动物,也讨她喜欢。 “什么都有,有好吃的,有歌舞,有烟火,还要演杂戏……”皇帝极尽想着,那些能吸引她的东西。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大年三十,万家灯火,他一个人,三千宫室,好孤寂。 “哦……”女郎捉住了猫儿,抱在怀里,伸手来回摸着那深白,有些欠欠的,像是被诱惑了,可迟疑片刻,终是拒绝了他,“还是算了吧,我已经答应了师兄们……” “……”皇帝转头,看向殿外虚空。 “师兄们说,这是我到东山的第一个新年,所以,除夕夜,他们要给我做好吃的,亦要给我放烟火,说是那红莲湖边,白雪地里,放烟火,可漂亮了!” 女郎未觉不妥,一边玩猫儿,一边说着那憧憬与承诺。 “……”皇帝没应她。 女郎这才仰头,侧首,将那立在门边的侧影,左右看了看,似乎觉得,芝兰玉树,突然笼了些落寂。还是起了些想要讨好他之意,就嚅嗫着吐了一句: “对不起啊,我答应了师兄们在先……” “没关系!那除夕夜,朕就赐一桌御膳给你师兄们吧!” 皇帝转头,冲着她,笑如优昙绽放。 眼眸中,宠溺无边。 第50章 真好看 不一样的烟火 自从除夕夜, 吃了天子赏赐的年夜饭后,东山七子就知道,被皇帝嫉恨上了。 整整初一到十五, 他们就在茅房排队蹲坑度过……拉成了软脚虾,拉成了排骨架…… 可是, 还是在心头庆幸, 幸好只是巴豆啊。 皇帝陛下手下留情了。 然后, 在蹲坑之间歇, 他们也深切地反思,寻找这仇恨巴豆的 分卷阅读103 根源,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他们怎么就把那星宿下凡的厉害皇帝给得罪了呢? 似乎, 也做得不差啊。 不可说的天机,只字不漏; 该照顾她的,一样不少, 让她不受冻, 不挨饿,不劳累; 该教她的, 也在极尽所能地教,教她自重, 自尊,自我保护,让她远离那些,一个貌美而单纯的女郎容易受到的伤害与惊吓。 该取悦她的, 也在挖空心思地取悦。给她做好吃的, 给她玩好玩的。除夕夜,还破天荒地,在后山湖边雪地里, 放了一场长生观史无前例的烟火。那花火升腾起来,刚好落在道观屋顶上,差点没把他们的大本营给点着了…… 陪着血本地,让她开心。 不对,不对,倒回来一点点,问题就是出在除夕那夜的烟火上头! 除夕夜,当那火树银花在空中绽放,看得人心花怒放之时,东山七子得意地去问那女郎,好不好看? 他们记得,那女郎的反应是这样的—— 一脸的笑颜仰面,眼中的晶莹星火,随着那火光升腾而明亮,却又如那坠落着熄灭的花火一般,在下一瞬间消散。 他们记得,她当时是这样说的—— “这烟花真好看,可是,真得要跟亲近的人一起看,才好看,如果一个人,看这天空中花开花灭,怕是会觉得很孤单吧……前几日,皇帝陛下说让我除夕夜也到宫里去玩,说是宫里有烟火,有杂戏,我就告诉他,我答应了师兄们在先,亦要在山上放烟火的。他听了,似乎有些伤心的样子,我当时还以为,他是不高兴我拒绝他呢,现在知道了,他是想到,他心爱的人也不在了,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人在那么大的皇宫里过除夕,觉得很孤单吧?” 简直就是一朵温柔体贴、蕙心兰质的解语花! 当时,听她轻语,东山七子还心叹她的初纯与善感。 可到了那巴豆御膳在肚子里起了作用,一起就是数天,他们才反应过来—— 问题就出在这里!他们把皇帝陛下的约会给搅和了! 无崖子座下的高足们,有着超强的自省与领悟能力,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于是,痛定思痛,决定好生调整一下策略。 果然,到了十五那天,元宵节,玄勿大人亲自上山来,说是皇帝要请青青姑娘去看烟火。 元宵烟火,满城灯辉,万民共赏。 可就请青青一人,其他的人,师傅,师兄,师姐师弟,都没有份。 东山七子捂脸,心叹皇帝的心眼,原来也只有巴豆那么大点儿,小气记仇,睚眦必报。 无崖子师傅却不记那人家不请他的仇,一脸的淡然和慈祥,去问他女徒弟: “青青,陛下请你去看元宵烟火呢,去吗?” 东山七子也齐齐转头,等着看那女郎的应答。 女郎眼中闪亮,像是有些想去,可低头想了想,终是轻轻摇了头,对玄勿大人笑说到: “玄勿大人,谢谢陛下的好意,我还是不去了吧,师兄们说过,在外面再晚,也要记得回山,不可在外过夜。……那烟火是在夜间看,看完城门都关了,我出不了城,今夜就回不了山中……” 东山七子吓得,赶紧齐齐跳起,恨不得去捂她的嘴。 倒也不是真的去捂嘴,只是一边跳将,一边冲着女郎叫嚷,亦冲着玄勿赔笑。 “要去,要去……” “去得,去得……” “师兄们,可没说过那样的话……” 那玄勿大人可是一字不差,都要向皇帝陛下回禀的。 到时候,又是他们东山七子的错! “可是,我夜里怎么回来啊?”女郎顿足,还是在发愁这件事情。 这傻姑娘,太把师兄们的话当回事了,也是头疼。 “不用回来了!” 东山七子恨不得咆叫。 “不回来,我睡哪儿?”女郎还在那牛角尖里,钻。 睡龙床! 当然,最后这一句,东山七子都只在心里默默的喊了,没有说出口。 只是笑着拉了女郎,让她去换下那身青色道袍,作了个清丽的俗家女儿打扮,然后,塞进来接她的车驾里。 挥手,送走,了事。 这一次,但愿能够补救他们在皇帝心中的形象。 ∝∝∝ 元宵节,皇宫正阳门前,护城河外的广场上,要起烟火,向正南绵延十里的朱雀大街上,要点华灯,是为举国同庆。 皇帝要与文武百官一起,登正阳门楼,赏华灯,观烟火,是为与民同乐。 尤其是今年,是改元初年,新皇登基。新朝新气象,皇帝自然是要携百官登楼,受万民朝拜的。 尤其是这民间风俗,说是亲眼见过皇帝的人,也会沾那天龙之福。皇帝一身旒冠纹章的天子华服,被那文武众臣众星捧月地簇拥着,站在那高高的门 分卷阅读104 楼上,恍若乍降人间的天神一般。 尤其是当今这位天子,听说本来就是个人中龙凤,长得那是一个英武不凡。 所以,那正阳门楼下,护城河边,早早地,就堵了个水泄不通,男女老少,摩肩接踵,雀跃地等着,要远远看一眼这位传说中的开阳星君。 青芥子进宫时,将将是那日暮之交,天光与华灯辉映。 皇帝已经华冠礼服地穿戴整齐,乘玉撵去正阳门了。 她就有些失落。 她来时,一路看见,东市夜集上,热闹非凡;朱雀大街,华灯璀璨;正阳门前,也是人声鼎沸。 玄勿却将她领着,依旧从西边那冷清的采霞门入,然后到勤政殿御书房里,等待。 就让她在一个人那御书房里待着。 其实,她也好想去正阳门前,看一看那满城的热闹呀。似乎,在她那想不起来的前尘里,她就是一个喜动不喜静的,总有些贪玩儿的虫子,在心中蠢蠢欲动。 玄勿却笑说,陛下吩咐了,那人多之处,容易踩踏,姑娘莫去。 女郎就闷闷的点头,乖乖地坐在寂静殿中,勉作耐心地等待。 倒是有各种好吃的,伺候。汤圆团子,桂花糕子……各种她爱的零嘴甜心,应有尽有。 还有玄勿,亦在殿门边上,静静地垂手候立,陪她。 “你是御前亲卫统领,为何不随陛下去登楼?”女郎就问他。 本该随身护驾,却在这里守她,似乎有点大材小用了。 “陛下说,姑娘与其他人不熟,我在这里,要好些……”玄勿笑得,有些憨憨的。 青芥子点点头,心道,倒也是,要是换做个陌生面孔,在这里硬邦邦地杵着,她恐怕也觉得,膈应得慌。这玄勿不一样,第一次见着,似乎就不面生,挺有眼缘的。 不过,这人也有毛病,就是人太闷,话不少,你不找他说,他也不会主动找你说。 所以,寥寥几句必要的,说完之后,也就找不到什么话来说了。 还是只有她一个人,吃东西,闲坐干等。 就觉得有些怪怪的难受。 她本来就觉得,自己今日这举动,有些莫名其妙了。 人家一喊,她就来了。 也是觉得,除夕的时候,拒绝了他,这一次,总不好又拒绝。 本想着,看元宵烟火嘛,应是到那人多热闹之处去。 却将她带到这静寂深宫,空空殿室中来。似乎,这勤政殿的宫人们,全都跑去看烟火了。 就像故意清空了闲杂人等,要跟她幽会一般。 这也就罢了吧,反正应了他的邀请,客随主便,就将就他一次,也使得。 可还要让她等! 不觉有些怄气。 青芥子觉得,上辈子她一定是个急不可耐的脾性,什么都忘却了,这脾性却改不了。 遂扔了手中糕子,豁然站起身来,抬脚出殿,要走。 她要回家,不想等了。 看什么烟火嘛,那正阳门前的烟火早都放完了。 拿她当什么嘛,还不就是要变着法的,想要……玩弄她。 偏偏她还这般没血性,竟上赶着,送上门的,求玩弄。 真是生自己的气! 一股气上来,一下子冲至廊下。 玄勿急急地,想拦她,又不好伸手似的,想开口,一时也不知哪句管用。 女郎低头两步疾走,就撞进一个胸怀里。 “就这么想我么?”那人张臂,将她拦住,笑得得意之极。 她抬头一看,那人一身极致华贵的纹章礼服,只是摘了旒冠,手中却提一只兔子灯。将将从那楼门高处的绚丽仪典上下来的皇帝,却像个从市集上溜达回来的闲散王公。 满心的憋气,突然化作委屈。 竟润了眼眶。 “等久了,生气了?”皇帝偏头看来,亦抬指来抹她眼眶。 女郎侧身偏头地躲。那人就低声下气追着哄:“对不起,诺,给你赔礼,好不好?” 说着,将手中兔子灯递与她。 恍若当她是个小娃娃。 可那般的温柔与绚目,像春水里洗过的梨花。 女郎就觉得,被哄着了。接过兔子灯,擎在手中转着看。 花灯萤光流转间,恍若听到那人依稀哂笑,“这急性的脾气,倒是没变……” 她一时没懂,心头咯噔,便猛地抬眸去询,却被一把捉过手,牵着开走。 “走吧……” “去哪里?” “看烟花啊!” 女郎心头,再次涌过一股热流。 原来,错怪他了,真的是看烟花呀。 遂任由他牵着,一步一步,绕转角,过侧廊,上西南角栖凤楼,登上皇宫最高处。 皇城夜色,尽收眼底,万家灯火,聚点成片。 恍若置身银河 分卷阅读105 边上,俯瞰璀璨繁星。 “青青,看好了!戌时三刻。”皇帝将她拉到栏杆边上,然后,从身后拥住她,说了个即将来临的时辰点。 女郎突然被那阳刚血气给笼罩住,乍地不适。 她什么时候,跟他这么近了? 不觉要跳开去。 “嘘……”那人紧了双臂,将她圈住,不让她逃。 下一瞬间,耳边轰然,眼前一片绚烂。 “砰……” “砰……砰……” “砰……砰……砰……” 仿佛是一声炸响,又仿佛是千万声绽放。 先是沿着宫城的围墙,然后是九街,十二坊,东西市集,直至最外面的,皇城九门,蜿蜒城墙。 一道道的,一圈圈的,近的,远的,远的,近的,错落而叠至,接踵而绵延。 满城烟火!九天银河,漫天星斗,乍泻入凡间。 “青青,只给你一个人点的,喜欢吗?” 身后那人,垂首在她耳边,温柔而深情地低语。 满目的极致绚烂,满心的娇意怒放,和着身后拥来的满身温暖。 将她没顶,掩埋,融化,沉溺。 软成一堆没骨的泥,快要化掉的水。 便任由他侧头过来,就着那从身后相拥的姿势,轻轻勾过她的腮面,微微翕唇,炙热而深重地。 将吻印上。 第51章 喜欢吗 这世间,就只有你,没有别人了…… 人之感官, 连着心脑。 极致绚烂之景,与极致动情之事,许是异曲同工之妙, 都是会让人激动到哭的。 而如果二者叠加,则更是要放大, 会爆炸。 青芥子此时,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光景。 高处临风, 耳边还是那砰砰不断乍响, 满城花火,点亮整个夜空如白昼。 满脑子里,也是无数烟花在炸, 炸得雪茫茫,满当当一片;满心满肺的,恍若装了一只小野鹿, 不停地跳;满口唇齿间, 灵蛇乱蹿;满个身躯,都是那想要合二为一的紧紧拥抱。 不知, 今日何夕,斯世何年也。 真是极致到想哭。 那人就一边抬手给她抹泪, 一边索取,越来越深,越来越狠。 直到她,出不过气来。 笨笨地, 情急得, 换不了气,呛着了。 那人笑着撤开去,帮她顺着气, 也顺便欠欠的歇着抽气,问她: “喜欢吗?” “嗯……”她重重地点头,以为他问的是眼前烟花。他刚才就问了一次,却没给机会让她答。 “那就再来……”那人绽笑,从身后,挪到身前来,将她拥住,低头抵额,继续来吻。 他问的,却是亲吻。 “唔……”女郎微微偏头,却未能躲开。 又被稳稳地捉住,一番轻轻柔柔的,腻腻绵绵的,重温与扫尾。亦如眼前,渐归静寂的夜空中,零星蹿起的,迟来烟火。 潮涌而起,缓缓而收,尽情而餍足,煞是完美。 其实,他的亲昵,她不讨厌的。甚至,亦还有些渴望的迎合。 从那除夕里,在东山湖畔放烟花,却莫名想起他开始,这新年里,半月未见,她似乎真的,是有些想他的。 遂渐入佳境,在他一番亲吻洗礼之后,已是可以乖巧温顺地依偎了,像书殿里那只濡软白猫。 那人很满意,将她拥在怀里,掐着小腰,抑制不住那款款深情,咬在她耳根上: “青青,我爱你……” 没有高高在上的天子自称,只有平等的我与你。还有那不问来由,深如山海的爱。 “……”女郎心头涌动,却跟不上他的快进与迅猛。嚅嗫了几下,终是不知该如何答他。 浅浅随心,为喜欢;刻骨深重,为爱。 他爱她吗?他也就认识她两个月,何以能爱?她何德何能,被师兄们鄙夷为一无是处的笨人,能博他深爱? 师兄们说,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你呢?青青,爱我,好吗?”皇帝不满了,追着她的眼神,来求一个对等的答案。 女郎垂睫侧目,想了想,终于勇敢地对上那双深潭幽眸,头脑清晰地问他: “你是将我,当做是她吗?” 他说过的呀,她长得像他曾经的爱人。莫不是,要将她作为一个替代吗? “……”皇帝怔住,似笑非笑,万千话语隐藏着,将她凝看。 她似乎问了一个,皇帝无法回答的问题。 无法回答,那就是因为心中执着于旧爱,连口头的否认,都做不到,都觉得是对那旧爱的背叛。 若不然,这种旖旎当头之时,要为哄眼前人开心,就当义无反顾地抛开前情,说只爱眼前人。 “青青……”皇帝叹了口气,一声轻唤 分卷阅读106 ,似乎想好了,要怎样与她解释。 女郎却抬指,按上他的唇。 她不要他说了,什么也不要听了。他刚才的无声与迟疑,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果然是这样,看来,师兄们说的是对的,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就是当她是个替代的念想吧。 天人相隔,无灵为媒。 而她,就是那个续缘的介体。 那满城烟火,是藉由她表达的挚爱念想,那炙热亲吻,也是藉由她感受的身体情动。 可是,即便就是这种替代的爱,她竟也想要……接受。 她这种没脸没皮,没血没骨的卑微行径,会不会,被她的师兄们知道后,给践踏到底? 身在高处,心却在跌落。 看来,她才是,真正爱上他了。 “她……是个怎样的人?”女郎仰面,笑着问来。极力压了心中,那种凄楚。 她心中,生出个疯狂而怪诞的念头,想要看一看,那个在他心中连否认都舍不得的人,究竟是怎样的可爱。 “她嘛……”皇帝像是给问到了心中最软处,一边将她按在胸口上,一边悠悠地回想,恋恋的倾诉: “她很聪明,许多我都搞不定的事情,她竟能做好。……也很调皮,像只猫儿,好吃懒做,就喜欢到处疯玩疯跑,还偷偷地将我画进春宫画里,天天抱在手上,翻看……” 原来他成日抱在怀里亵玩的那只猫,也是个念想!那本韩非子封皮包着的避火图册,也是个念想! 是她误会了。 还以为他是风流随性,变着法地调戏她!不曾想,许是那执着唯一的深情流光,溅了些到她身上吧。 青芥子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沉了下来,亦如那花火闪亮过后的黑漆夜空。 她想,只有那种心无旁骛,深至骨髓的爱恋,才能这样,抱着别人在怀里,还能做如此温柔的回想吧。 是了,只是相貌长得像而已,她一点儿也不聪明,也不调皮,笨拙又胆小,拘束又怯弱。 就是个拙劣的替代罢! 这种替代,她还是不要了吧! 便在他胸怀处,暗自咬了银牙,积蓄着要站直腰杆的力量,觉得还是要骨气些。 皇帝却未觉察到她的暗淡,说得兴起,兀自扶她直腰,然后牵了,准备下楼去: “走,带你去看些她的东西……” 且还是要继续显摆他与旧情的恩爱。 “我不去!”女郎就坠在后面,使劲地挣脱了手,使小性子。 “那……去朕的寝宫?”皇帝换了个说法。 女郎听得心头恍然,脱口就抬出她那无比英明强大的师兄们的告诫,来挡: “师兄们说,不能随便去男子寝房!” 敢情,还是要将她吃干抹净嘛。什么烟火啊,什么爱她啊,都是骗她的伎俩,不就是要将她哄上床吗? “……”皇帝脸色一黑,暗自在心头,又给东山七子狠狠地画了一个大叉。 “我要回去了!”女郎却彻底翻脸,从他身边一溜,要往楼下走。 “这么晚了,你能去哪里!”皇帝伸手,从身后一把拉住她。 “去哪儿都行!”女郎也犟起来了。 睡屋檐,睡大街都行,反正,就是不待着这里,遂他的愿。 “怎的还是这犟牛脾气,一点儿不差!”皇帝笑着,不松手。 还在拿她跟他的心尖尖儿相比呢。敢情就这犟牛脾气还相像! 女郎就火得不行了,直着脖子,冲着那天子叫嚷: “她是她,我是我,你不要把我,当做是她!” 她也不知,为何就这般没礼貌,没风仪了,满心的失落与伤。 皇帝似乎亦觉得头疼,遂不与她啰嗦,只一个猫腰将她打横了,使力抱起来,抬脚就下楼。 “你放我下来!” 女郎失了重心,悬在空中,心神也就跟着绷得紧紧的,又是拧腰挣扎,又是蹬腿乱踢,又是挥手捶打。 他要用强了,她就自当奋力反抗。 “哎,这楼梯上,别乱动——” 皇帝偏头去躲她劈头盖脸的乱推乱打,就有些看不清脚下,话未说完,脚下已踩空,就那么滑了下去。 木建的楼阁,为求高度,曲折盘旋的楼梯,狭窄而陡峭。 那一步滑了,就步步滑,脚下踩不稳,就只能拿身躯当骨碌,歪歪斜斜地,一路跌下去。 两个人看似乱成一团,滚至那转角处,方停住。 尘埃落定,青芥子睁眼,发现自己,好像……毫发无损,被那人用手臂护在怀里,拿身躯当着肉垫,将她搁在身上,似乎也没啥磕碰着的痛处。 只是有些惊吓而已。 身下那皇帝,却闭着双目,没动静。 “你……还好吗?”女郎一边问他,一边拧身,想从他身上起来,却又身软腿软,爬了几下,没能起来, 分卷阅读107 那人手臂箍着她,又将她半个身子抵在身躯和墙角之间的。 她也不叫他皇帝陛下,不知怎的,就是叫不出口,不想那样,将他高高在上的仰视着。 “不怎么好……”皇帝睁了睁眼皮,恹恹地答她。 “是哪里……摔着了吗?”女郎小心翼翼地,问得怯怯。也知道,自己有些错了。 “嗯……”皇帝一声抽吟,似乎很痛。 青芥子这才真的吓着了,双手撑他胸前,在他身上一番胡乱借力,要从那禁锢中爬出来。一边想着办法: “我下去叫玄勿大人来……” 玄勿就在楼下廊边候着呢,得赶紧叫上来帮忙才是。她一个人,扶不起,抬不动,搞不定。 是她太笨,把皇帝给摔楼梯上了,可别伤筋断骨头的,才好。 “别去,回来!”那人却伸臂抬腿,复将她往那角落里摁。 “可是……”女郎疑惑了。 没见过这样的人,摔散了架,爬不起来,还不要人来帮,且还要赖在地上躺会儿,且还要拉人陪他一起躺。 关键是,还是个一身纹章冕服,穿得周吴郑王的皇帝陛下。 有时候,觉得他亦有些……有趣,是藏在那冷清面容下的暖意。 不觉缓了颜色,想笑。 “你刚才,生什么气?”那人见她缓颜,又趁机来算账。 “我没有!”女郎矢口否认。 “你是以为,我将你当做她的替代吗?” “……”女郎偏头,不答。 “青青,听着,这个世间,她已经不在了。我不是因为放不下她,才将你当着是她的替代,而是想让你,替代她在我心中的位置,我之前,有多爱她,现在,就有多爱你,明白吗?……” 皇帝一边说着,一边翻过身躯,将她压在墙角处,面贴面地,再认真不过。 “你……压着我了。”女郎被那重重的情话,和重重的身躯,一起压来,觉得气紧。 “这世间,就只有你,没有别人了……”皇帝尚觉不够,兀自痴痴补了一句。 凶猛情愫,如山而来,她受不住。 女郎伸着脖子去喘气,又拧着身子,去躲那情急的压迫。 “还生气吗?”偏偏那人,还不依不饶了。 “你不是,摔着了吗?……”女郎突然反应过来,这蹊跷的陡变。那摔散架的人,竟能一身骨肉紧绷起来,将她欺压。 “爱我,好吗?” 那发情的人,却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生气了……”女郎反应迟缓了些,回答了他的上一个问题。 “不要动!”皇帝觉得有些要命,她就在那里扭啊,蹭啊的。 “你杵着我了……”女郎亦口不择言了。 “再动,就在这里要你!”皇帝要疯了,终是低吼着威胁。 像只饥不择地的饿狼。 恰恰,被绕上来查看情况的玄勿,一头撞见。 玄勿瞬间耳目失聪,低头转身,复又下楼去。 他心头悔啊!他也是多事,听到楼梯上摔得咚咚咚的声音,就该让他摔的,自己瞎操心做什么。 反正,现在摔疼了,也有人心疼! 第52章 他爱我 你要矜持点,矜持,明白吗? 事后回想, 青芥子觉得,元宵节那一夜,就是一个奇妙夜。 看了一场旷世的烟火, 怄了一口莫名的闲气,摔了一个毫发未损的跌跤, 听了一堆深重的情话, 然后, 被一个急得像火山的男子, 强行拉着,连拖带抱,去了他的寝房。 天子寝宫, 朱华殿,描金雕梁,金钩锦帐。 被按在龙床上…… 然后……然后, 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一闻到那鹅梨熏香, 沾着那白瓷玉枕,就睡着了。 那人就是让她稍等一等, 他转身出殿去,吩咐个什么事情, 未等他回来,她就睡着了。 就是这么没出息,就是这么笨到人嫌。 似乎觉得,脑子里面, 有个什么东西, 将她的心智与记忆,一起给压制了,心口上, 那断过再续的心脉,也似乎,将她的健康,折损过半。 经常在一些需要动脑的时刻,脑子转不过来,在一些需要精力的时刻,又突然袭来疲惫,睡得不省人事。 第二日醒来,于那龙床上坐起,举目看了一圈,才想清楚自己的状况。 顶一头乱发,睡眼惺忪,看着那穿戴整齐,站在床边笑看她的皇帝,她自觉羞愧,先行道歉: “对不起……” 她也不知,如果当时没睡过去,他要怎样,她要怎样,反正就是觉得,占了人家的床,还睡成了猪,就是自己的不对。 一声对不起,说得那皇帝心领神会,心花怒放,撑手俯身过来,在她腮面上亲了一口,凑耳笑吟低语: “没关系,青青,这张床, 分卷阅读108 你睡得惯,就好,来日方长……” 说罢,便撤身上朝去了。无甚过多的歪腻,果断利索,只留那衣袖袍角拂动间,一阵龙涎衣香。 可那一句“来日方长”,却说得女郎忐忑不安,胡思乱想。 似乎是一种终将要把她斩杀在龙床上的势在必得。 ∝∝∝ 后来,回到东山。东山七子自然是要拥过来,问东问西的。 “青青,昨夜的烟花好看吗?” “好看!”女郎咧嘴笑开,眼中绽放出星璇光芒,不管怎样,那将是一场终身难忘的花火。 “皇帝陛下,跟你说了些什么?”也只有真正关切妹子的兄长,才会这么牙尖八卦。 “他说他……爱我。”女郎终是脱口,带些怯怯的羞赧,却又骄傲得坦然。有人在耳边说爱,是一种本能的欢愉与喜悦。 “哦……”东山七子一脸的精怪,小小地起哄。 “师兄们别笑啊!”女郎板脸,却也跟着笑。他们的善意,她知道。 “来,来,来,猜一猜,后头怎么了,好帮青青参谋参谋。”大师兄捞拳挽袖,召集他们凑过来,又开始七嘴八舌。 “他亲你了?” 女郎点头。 “拉你到他床上去了?” 女郎又点头。 “睡……了?”就有人作了一副惊掉下巴的模状。 “我一沾床,就睡着了……”女郎摇头,讪笑。 “那他是不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形状,等你睡到自然醒,然后再跟你说,不急,来日方长?” 这一回,就轮到了青芥子惊掉下巴。她直想怀疑,这群师兄,是开了天眼吗? “这就是了!” 一群精怪而无聊的道门高徒,就开始拊掌,拍腿顿足,得意于他们的料事如神。 师傅教的神机妙算,偶用来称量这些人间闲事,倒也可消无聊之生。 反正,皇帝陛下那小心眼,估计是讨好不了了,他们在皇帝心中的印象,已经板上钉钉,改不了了。 可不,那凶险的御赐吃食,今日还是又送来了。喂了一点点给观中看门狗,那畜生就已经腿打颤,软趴下了。 所以,那就不介意,再把事情搅乱些。 遂齐齐凑头,围住那女郎,你一言我一语,开始新一轮苦口婆心的教导: “青青啊,是这样的,听师兄讲啊……” “这男子口中的爱,跟身下的……欲,有时候,嗯,是差不多的意思。” “对,差不多!一个意思……” “他说爱你呢,有可能呢,是真心疼你……” “也有可能是,就是只想跟你困个觉而已……” “那怎么分辨这其中的区别啊?”女郎偏头,认真地听,认真地想,是个很好的学生。 “根本就没区别!” “哎,不要胡说,别吓着青青!” “这个时候呢,你就要矜持,矜持,明白吗?别让他得逞,啊?” “如果他是真的爱你,就会先娶你,再睡你,如果他没打算让你做妻子,就只会一门心思想着睡你,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睡腻了,就将你扔回东山,做一辈子道姑子!” 东山七子说话,向来绘声绘色,声情俱茂,颇有玄机哲理,亦颇有感染力。 女郎恍然,认真地点头。 表示受教。 ∝∝∝ 那一年开春,青芥子的生活,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改变。 依旧在无崖子身边,侍奉行走。 无崖子依旧隔三差五,就去宫里找皇帝下棋,冲着那一次一万贯的香火钱。 这回,轮到皇帝不乐意了。一来,嫌那银子,跟流水一样就流出去了,给得心痛,二来,嫌那老道,在边上有些碍事。 遂与那老道□□.裸.地商量,大师不必亲自来了,把青青送来就是。 无崖子却把胡子一抖,捡着皇帝的软肋来捏,说是,他女徒弟说过的,师傅不来下棋,她也不来! 他生怕这棋局没了,香火钱也就给抹了。 皇帝转头,去看那女郎。 女郎赶紧点头如蒜,表示他师傅说的一字不差。 于是,那御书房的棋局,还是又摆了下去。 皇帝依旧在那些无崖子溜差的间隙里,变着法地,来逗弄。 本来,经了元宵那一回的亲昵,两人似乎多了份默契,可一回东山,被东山七子一番耳提面命的教诲,那女郎就又把心给收紧了。 皇帝的逗弄,十次有九次,都要落空。 “青青,朕的背有些痛,过来帮朕按按,好吗?” 皇帝经常会说他背痛。据说是陈年旧伤。 “我是长生观的女弟子,又不是陛下的侍女!” 女郎稳坐在一边,喊不动。她牢记住那个能够让自己腰板挺直的身份,而不是那些需要软了骨头去 分卷阅读109 依附的相处。 “那……劳烦你,青青上仙,帮我捡一下那颗棋子。这会儿坐得有些腿麻了,够不着……”皇帝说完,才将手指在棋盘上一弹,一颗白玉子,飞出去老远。 女郎转头,看着那玉子落地,再回头看看那挑眉等她的帝王,觉得,他实在是太无赖。 可又不知他下一瞬,还要冒出些什么更无奈的,权衡了一下,还是跪行过去,捡了棋子,回来递与他。 皇帝就一个反手,将她连手带棋子,一起抓住,使力一拉,拉得跌入怀中,然后囫囵抱住。 “青青,今夜不跟师傅回去,就在宫里陪我,好不?”那暧昧请求,随即而来。 “不好……”女郎摇头。 每次,他都要这么问,她都这么答。 “那……让我亲一亲,好吗?”温热男子血气,和着微微扎的胡茬,随即而来。 “不要……”女郎缩脸,往他身下滑。 每次,他都想揩点油,她都会矜持拒绝。 “青青,怎的又疏远我……”皇帝无奈叹息着,松了手,由她溜开去。 其实,要强来也容易,可他又觉得没意思,亦怕伤了她。他想要的,是她的敞开心扉,主动迎合,是她亦能在这情爱感受到坦然与欢乐。 可那受伤过的小鹿,仿佛被上天取走了些东西,心窍浑蒙得,如浓密雾障。 “也不是啦……”女郎感觉到他的失落,勉强地安慰着。 “那……你是在怕什么?”皇帝问她。 她那种举目皆是惊恐,步步皆是薄冰的胆怯与小心,亦让他怜得慌。 “没怕什么……”她又否认。 “那你过来些!”皇帝便又冲她招手。 女郎略略靠近了,皇帝便捉住她眼神。 四目相对,眸光交缠,迫着她,不许躲。 “我脸上,脏了吗?……”女郎又生怯。那幽潭中星璇,她其实,好喜欢。 “我想看看,这双漂亮的眼睛里,有没有我……”皇帝深深看来,要在她眼睛里找他。 其实是有的,青芥子心中默念。 她每次来看他,心头都觉得欢喜,回到山中,也会不由自主地想他。 只是,被师兄们,说得有点糊涂,亦有点胆怯吧。生怕,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青青,摸一摸你自己的心,好生想一想,到底有没有?” 那双切切找寻的眼睛,浓密的剑眉,悬胆鼻,薄菱唇,凑在她眼皮底下,满满都是对她的渴求。 女郎觉得,有些经不住勾,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给他一点好。 却听见殿外,有寺人的声音在禀说: “陛下,选妃的画像册,共三十六册,送过来了……” “不看!”皇帝有些恼,扬声呵斥了! 总是有些不长眼睛的人,要来戕害他! 可是,那话已经被女郎听了去。 那女郎霎时暗淡了眼中光亮,欠欠地问他: “你……要选妃吗?” “嗯……”皇帝淡淡的,不置可否。 “哦……”女郎亦缓缓的,不置可否。 一时间,有些尴尬的沉默。 皇帝却突然来了灵感,换了副心情与面孔,笑着说来: “天子自然是要三宫六院,子嗣绵延,方能江山稳固。我现在连半个儿子都没有,可不得先选妃么?那画册里,都是些名门淑女,你……要不,帮我也看看?” 那蒙蒙心窍上的雾罩,似乎怎么也扫不开,不若,用这偏方法子,激荡一下,看看效果怎样。 第53章 亢龙病 长期没个女人,旷的。…… 那一日, 青芥子终究没有勇气,去看那些名门淑女的画册。 他要选妃,她才不要凑着脸去看呢。 名门淑女是什么意思, 她懂。宫妃品级,讲究出身, 她也懂。 只是, 都离她很远, 她没有任何出身, 也不是什么淑女。 皇帝倒也没有勉强她,见她摇头,便也作罢。 似乎就把这事儿给搁在一边了。 那捧画的寺人就一直等在廊下, 也没让进。 依旧是跟她师傅下棋。 且还破天荒地,将她给支使了出殿去,让玄勿带着她到御花园里转着, 玩了一圈。 似乎, 那人要与她师傅说些什么悄悄话,不想让她听见吧。 这些眼色, 青芥子还是看得懂的。 遂更觉心头发沉,堵得慌。 回山的路上, 还在马车里,当着师傅的面,就掉了泪。 “哎,青青, 怎么哭了?” “……”女郎抬袖抹着泪, 翕唇嚅嗫了半天,终是没说出个为什么哭。 皇帝要选妃,似乎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且这个皇帝,都三十了,身边还没个女人,膝下也没半个 分卷阅读110 子儿,似乎是一件很着急的事情,朝野上下,辰国子民,都在替这皇帝着急。 可似乎也是件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事情,她连生气的资格,连伤心的理由,都没有。 所以,连那委屈的眼泪,也说不出到道理来了。 可又刹不住那眼泪往外涌。 想起他深深地说爱她,恋恋地看她,热热地吻她,坏坏地逗她,还是觉得怄气。 这头是他对她的窃窃爱怜,那头是他要选妃的堂皇必须……两头一凑,像一道无解的题。 亦像有个天大的沟壑在心中裂开,撑涨得她心中又满又空,难受至极。 ∝∝∝ 回到东山,又少不得偷偷哭了几场。 眼睛红红的,心情恹恹的。 东山七子闹明白了状况,自然又来帮她细细思量: “皇帝陛下要选妃……你心里觉得很难受?” 女郎点头,点了又点。越想越难受,觉得快死了。 “天啊,青青,你这是……爱上他了!”师兄们齐齐扶额叹息,一副觉得她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样子。 女郎抬手摸着心,侧目去想。可不,被师兄们这样一说,似乎有什么东西浮出水面,她供认不韪。 她爱他,从浅浅随心的欢喜,到刻骨深重的爱恋,甚至,似乎是上辈子,就爱着的一般。 那种感觉,又在心上,淋过一遍,划刻一遍。大约就是那种醍醐灌顶的通透,亦是一种难以抒解的涨痛。 遂一脸无奈的瞧着师兄们,等着他们想辙。 “这事情呢,就有些难办了。” 东山七子抓耳捞腮,体了那无崖子师傅的习性。饶是聪明的高足们,亦有为难的时候。 “这皇帝呢,自然是要三宫六院,妃嫔成群的。一来是为了多多开枝散叶,子嗣绵延,二来,也是个平衡借力的权术手段,总得给那些权贵世家,朝廷重臣,有些姻亲好处吧……” “所以呢,青青,你喜欢的人是皇帝,你这心头,就要准备好,去跟一群女人,分抢一个男人,你愿意去跟一大群女人,分抢一个男人吗?” “……”女郎被那咄咄逼问,问得哑口无言。 想着都可怕。 “照我说啊,青青,要有骨气!你若爱他,就要让他当你是唯一,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配得起你的爱!” “对!要么就唯一,要么就不要,反正,别去跟一群女人,抢一个男人。那后宫争宠,可凶险了,你这小脑袋瓜子,应付不过来,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女郎又被那话锋急转,转得晕头转向。 越想越可怕。 “不过呢,这皇帝若要专宠独爱,还是有些难。历代里,那些情有独钟,搞专宠的,要么是昏君,要么是疯子,反正,都不正常,且那独享专宠的,通常都是万夫所指,被骂狐媚惑主,是要遗臭万年的……” “青青,你愿意去爱一个昏君疯子,受万夫所指吗?” “……”女郎再被那峰回路转,问得只差眼冒金星了。 不过,待师兄们情绪稍息,唾沫星子落入尘埃,她亦动着脑子,在那一堆乱麻中理出一个关键来,牵唇勉强笑了笑,说到: “师兄们想多了,他都没有说过,要娶我的。” 她觉得,今日的师兄们,有些偏和过了。 连许娶,都未说过,何谈分享?何谈唯一?在他眼中,对她,似乎,连嫁娶都未及的。 看似亲昵无间,实则云泥之距。 “哦?……” “哈!……” “切!……” “人家都在选妃了,却连娶你的话,都没有说过?那你还在这里生什么鸟气?” “当你什么呢?见不得光的小情人?给不起名分的小丫头?还是个不打算长久的小姘头?” “是嫌咱青青没出身吗?咱长生观的女弟子,要还俗嫁人,还得看三清祖师乐不乐意呢!” “青青,要不就死了这条心吧,你就安心在东山上,做师傅的亲传弟子,不管是现在,还是日后哪位师兄当家,这东山上,都有你一席之地,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师兄们,永远都把你当亲妹子一样待!” 东山七子有些愤怒了。 “可是……”女郎还是觉得,心中有万千缱绻,诸多不舍。 “没什么可是!” “鉴定完毕,你跟他,从此路人!” “天底下,好男人多得很,不差他一个。你想嫁人,师兄们给你找,找更好的,三条腿□□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却多的是!” “走,走,别不开心了,后山的花开了,带你去看……” “还有野果,也可以吃了,可甜呢。师兄给你摘去……” ∝∝∝ 被师兄们一通好说歹劝,青芥子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死了心。 他要选妃,就选呗,反正,她也 分卷阅读111 不打算,跟他有什么关系了。 她有骨气的,不会去卑微奉承,委曲求全。 于是,师傅要下山去,找皇帝下棋,她也不想去了。 把那随侍师傅的活儿一扔,说谁爱去谁去。 无崖子知道他这徒弟犯倔,也就不强求,负手在庭中转了一圈,竟然也说,他自己也不去了。 说他最近还有些丹药,要赶着出炉,没空去陪那天王老子下棋。 他女徒弟都不去,他跑去,跟那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面面相觑,干瞪眼,自讨没趣? 不过,说来也怪,这无崖子师徒不来,皇帝似乎也不念。 据说,是很忙,忙着找女人。 也是,阳春三月里,单身久旷的男子,就如那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皇帝自己对这找老婆生儿子的事情上心了,朝野上下也就放心了。有时候,遇到个靠谱的皇帝,也是臣子们的福气,少操多少的闲心。 且那备选的,都是些名门淑女,端庄贤淑,随便拎一个出来,都仪得了天下,镇得了中宫,不是那种祸国殃民的狐媚子像。 且那皇帝陛下,也随和,任凭太常寺和钦天监一起,将他折腾。造了画像来,让他看人,他就看;要他开宴识淑,他也开;一会儿又要他邀约赏花了,他也约。该做的功夫,一步不差,他都配合。 只是有一样,有些难办。钦天监提出了,这宫妃品级的,还是要看看生辰八字,跟皇家是否犯冲,跟陛下是否合适,那民间的问吉采纳,不也是很看重这个吗? 皇帝就笑说,这事情只有去问高祖爷。 然而,昔日高祖爷将他从死人堆里捡出来的时候,也不知他之来处与生辰。 那就无法,只有走着看了,若是相合,自然旺夫,诸事顺。若是不合的,多多少少,会有些端倪出来。 可若是等到那不合相冲的,真的显了出来,那不是折煞人吗? 皇帝倒是说,无崖子大师给他看过,他是个至阳至刚的太阳命,女子皆属阴,他服得住。 钦天监却把这事情悬在心头了,总觉得,未尽到那钦天相运的本分,又生怕真出什么纰漏,他们这罪责,可大了。 说来也蹊跷,还就是那赏花宴上,春花浪漫的明媚日子里,御苑池子边上,几个如花似玉的名门淑女,本是跟皇帝处得那是一个融洽。却突然来一阵马蜂,把那些矜持的女郎们,给吓得,一阵乱推乱攘,你拉我,我带你的,齐齐从池子边上,掉入水中。 反正,要出丑一起出,要丢脸一起丢,要走运呢,一起走。 情急之下,还得皇帝亲自跳入水中,去挨个把人给捞上来。 当天夜里,皇帝就生病了。 向来龙精虎旺的人,在已经不甚寒冷的春水里泡了泡,也及时更换了衣服,却生病了。 发了高热,昏昏沉沉。 先是轮到太医院的御医们捉急。 原本,以为就是个平常风寒,也就按照平常的风寒来医。 喝了好几副退烧的汤药下去,却不见任何起色。药效来,就压住,药效过,就又起。 再来会诊,也找不出症结病根来。 把最高明的御医,最奥妙的医书都给弄来,也无解。 皇帝的身体,没毛病,然而,那滚烫高热,却乍起乍退的,就是压不下去,像是恶魔缠身。 御医们都知道,这高烧最磨人,就像烈火烧干柴,照这样下去,再是龙精虎旺的身板,也扛不了多久的。 然后,就轮到钦天监捉急了,想起那生辰八字的事情。 这光景,不像是生病,倒像是犯冲。 是不是那些名门淑女,八字不对,把皇帝给冲撞了? 可钦天监也拿不稳,冲在哪里,怎么化解,都无从得知。 只得上东山去找无崖子。 这八字命相,相生相克,通天接地的事情,整个辰国,也就只有那位得道高人,最精通。 无崖子倒是义不容辞。听说皇帝生了怪病,便从那炼丹房里钻出来,二话不说,就往宫中来看。 到御前,一番望闻问切的查看,又是一番天机命数的推演。医理,命术,齐齐用上,得了个结论: “陛下这是亢龙病,至阳至刚的太阳命体,长期没个女人,旷的……” 换句话说,火气太盛,把自己给烧着了。 听得众人抹汗。 那不是,还得赶紧给皇帝陛下找女人? 要不把那备选的宫妃,先送进宫来? 无崖子拈须摇头,说了,这女人要找,不过得找对人。这至阳至刚的星君命,如今又是天子龙身,一般命理的女子,服不住,非但灭不了火,反倒火上浇油。也受不住,还要反受其害。 怪不得,选几个宫妃,就把皇帝给浇出病来。那几个落水的淑女,听说回去之后,也是伤风感冒了许久。 前后一对,众人对那老道无比的信服,便问那对的人,该 分卷阅读112 是怎样的。 “陛下要娶亲,需得找那至纯至阴的太阴女子,太阳太阴,方能阴阳契合,龙凤和谐,保陛下龙体安康,辰国国祚绵长。” 可这太阴命格的女子,似乎有些罕见。 “老道活了这么久,也就见过两个,一个嘛,就是之前那永乐女皇,生在阴年阴时,看得见往生者,看得见未来时……”无崖子又掐着指头,算了算。 可那永乐女皇,是侄女儿,且都入了皇陵了,说了也白说。 众人便等着他说,另一个。 无崖子大师却突然住了口,收了掐指的手,像是突然想起自己丹炉里的药还要等着照料呢,便跳起来,道袍仙风,急匆匆走了。 第54章 太阴命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 那无崖子来宫中给皇帝看病, 说起那太阴命的女子,才是对症的药。可话说了一半,就风一样走了。 钦天监众人不明就里, 急忙追上去,想问个究竟, 也没能撬来嘴来。 也不知那老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左右一打听, 才知道, 原是那老道去年收了个女徒弟, 听说就是个太阴命格,火焰低,手温也低于常人, 刚好可为他炼丹所用。 那道家炼丹,有些稀奇古怪的秘法,比如, 那温烫的丹药出炉, 需要用着这太阴女子的手温,才能恰到好处地冷却之类。 钦天监才恍然, 原来,那无崖子, 是怕皇帝抢了他的宝贝徒弟吧。 可这转头,见着朱华殿外,一屋檐的御医,勾头缩背地守着, 热锅上的一群蚂蚁一样, 依旧束手无策。 皇帝始终昏昏沉沉,似醒非醒地,像一块干烧的火炭。已经大半个月, 未上朝了。 钦天监,太常寺,太医院,和着朝中几位主事的大人一起,大家合着盘算了一下,做了个决断。 为了皇帝陛下的健康,这无崖子的女徒弟,抢得!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别说就一带发修行的小小道姑。事到如今,只要能够救皇帝陛下的命,哪怕是之前那个小女皇,若是能够从皇陵里扒出来解决问题,他们也是可以去扒的。 遂浩浩荡荡上东山,找无崖子大师要人去。 无崖子大师一脸的愤怒,说什么也不肯放人,说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个百年难遇的炉鼎之才,于他有大用,不可让给皇帝糟蹋。 众人便求啊,求啊。 先是涎着脸皮利诱,承诺给长生观翻修庙宇,增加香火供奉,再是声泪俱下苦求,请大师看在与皇帝陛下的交情份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且这还是救一个真龙天子。救一人,堪比救一国,功能无量。 终于,无涯子大师心系苍生,勉为其难,忍痛割爱。 又说,他那女徒弟性子空灵,脾气却倔,一心沉溺于这道家仙法,不见得会搭理这凡俗之事,尤其是,若是知道还要把她拿去当个男人的解药,没准会闹翻天的。 只能且试试看。 待他循循善诱,寻个由头,把人带进宫里,姑且试一试再说。 众人便觉,无崖子大师,终于跟他们,站到一边了。 遂稍许松气。 ∝∝∝ 却说无崖子亲自去那后山心湖边,找到青芥子,和蔼道来: “青青,陛下生病了……” “他生病了,与我何干?” 女郎正在洗一篮子野樱桃,顺口就答。 白嫩小手,捧一捧绯红樱桃,于湖水中洗濯而过,再恭敬递来:“师傅吃吗?师兄刚刚从山上摘回来的,可甜……” “病得不轻,都已经大半月了。”无崖子摇头,神情严肃。 “天子生病,不是有御医医治照料吗?”女郎捧樱桃在手,垂眸看手中绯红欲滴,吹弹可破。 “御医束手无策……”无崖子抬头,看着那满湖薄雾,吐出一串人情味,“孤家寡人的,生病了,身边连个心疼的人都没有,怪可怜的……” “不是选了宫妃吗?”女郎斜眸。 “这不是还没迎娶进宫嘛……”无崖子瞪眼。 “……”女郎歪头不答。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记仇呢?”那老道抬指,往她眉心处,隔空虚戳。 “这樱桃,师兄摘得太多了,今日不吃,明日就要坏掉……”女郎的心思,依旧在手中樱果上。 “那走吧,给他送点去!” ∝∝∝ 有时事情,就是需要个台阶。 四月天,山中樱桃齐齐熟了,摘得太多,吃不完扔了也是浪费,不如给皇帝送一些去,看在他生病的份儿上。当然,也顺便,探探他的病。 青芥子心头这样想着,跟着师傅下了山。 虽然,被那几个师兄义愤填膺地,将她那优柔寡断的缱绻心思,鄙夷得,恨不得拿刀来斩。可当听到那人生病的消息时,她还是觉得,心头乱麻麻的,想 分卷阅读113 要去看看。 提着那篮子樱桃,换一身清丽素简的俗家女儿装,进宫。 来到朱华殿,见着檐下那一堆焦头烂额的绯袍太医,便觉有些慌乱。 是不是已经病入膏肓了,连太医都要寸步不离地候在边上,随传随到? 再见着那群太医,把她和无崖子,当菩萨一样接迎着,就更觉慌乱。 难道还等她跟师傅来救苦救难吗? 可他师傅却不去救难,立在门边就不动了,只冲她递眼色努嘴,说,青青进去看看吧。 那群太医也眼巴巴将她望着,等她进去。 感觉她是在做什么壮举,他们在给壮士送行似的。 青芥子心头有些懵懵的,又有些沉沉的,拎着那篮子野樱桃,进了天子寝殿。 诺大的殿室,画堂锦帐,却屏退了所有的侍者,独留四月的清风过窗,入帘,别是一番孤寂与怅然。 过屏风,入珠帘,皇帝在寝阁中,窗下小榻上歇着呢。 她轻轻行到那榻边,搁下篮子,蹲身下来。 眼泪就出来了。 也就是月余未见,却若隔了半辈子一般。 那人似乎消瘦了些,越发显得剑眉深目,清隽如画。一身宽袖深衣,松松垮垮,侧靠在榻上,闭着眼,似乎睡着了,可手中还握了一册奏疏,看着就让人……心疼。 那静静入睡之人,面色却泛着潮红,一看就知,是极不正常的。 不觉伸手,放他额头上一探,烫得她心惊肉跳。 皇帝却抬手,抓住她未来得及撤走的小手,一边往胸怀里拉了去搁,一边糊糊地吐了一句: “青青来了?” 也未睁开眼睛,却闻香识她。 “嗯……”女郎便答,有些乖。见他这光景,她心头的什么别扭,都放一边了。 那手,就被他拉着,进了松散的衣襟,贴了胸口上咚咚心跳。 依旧是灼热的温度。 “你……在发烧?……”女郎痴痴的,问了一句废话。 “无妨,烧了大半月了……”那人懒懒的,说得稀松。一边软软抬眸,泛着些赤红的双目,将她灼灼看了,同时引着她的手,印过整个滚烫胸膛。 “服了退热的汤药吗?”她还是关切。那整个胸膛,像一块熊熊火炭。 “喝了,没什么用处,压得了一两个时辰……”皇帝摇头。 “很……难受吧?”女郎感同身受。 “还好!”皇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不着痕迹地拉着她的手,徐徐往下,从宽厚胸膛,到精瘦腰腹,如丘壑起伏,绵延渐变。 温凉的柔荑,熨帖在干烧的肌肤上,他似乎,很受用。 半眯了眼,微微地哼息。 似病痛为无物。 “总是要想法医治啊……”女郎却有些急了。 他越是这样,她越是难受。 人食五谷杂粮,就有生老病死。那高大强健给人以莫名安心之感的男子,突然这般病恹恹地,横在她眼前,她觉得,有些撑不起。 跟着长生观的道家高徒们,成日耳濡目染,也懂了些医理。知道这人如干柴,不管什么病痛,最怕发烧不退。那烧热,就是人体与病魔的激烈抗争,击退了病魔,烧热自然熄灭,而烧热不退,便是病魔难缠,在吞噬人体。 所以,若是就这么一直烧着,终将至那灯尽油枯之时。 女郎那眼泪,就又在眼眶里盈满了,转啊转的,我见犹怜。 皇帝反倒来安抚她了,一边起身坐起,一边抬指来给她摸泪:“哎,青青,别哭啊,没事的,死不了……” 还去指那榻边青篮,让她拿樱桃给他吃,说是烧得口渴了。 女郎赶紧提篮过来,乖巧地,捧到他眼皮跟前。 皇帝却将双手扶在她肩背上,不挪窝,只管略略递嘴,要她喂食。 女郎便搁了提篮在怀,拈起樱桃,一颗颗地,往他口中塞。 这种时候,顺一顺这位深重病人的心意,她愿意的。 那低矮小榻边上,女郎蹲跪着,男子将她囿在双腿中间,忍着将她一把按到腹上去的冲动,连果带指,吃得有些旖旎。 女郎却浑然不觉,兀自低头,去挑拣出怀中篮子里,最红最熟的樱桃,递他口中去。 “青青……”头顶一声绵绵的轻唤,还带些烧热的痛呼。 “嗯……”女郎就软软地应。 有种浑身柔软,心门敞开的涌动,似乎,这一刻,他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的。 “你师傅……倒是替朕想了个医治的办法……” “什么办法?”女郎仰头,眼眸中迸出晶亮。 是啊,她怎么忘记了,她师傅是得道高人,生死人,肉白骨都可以的,连她这种心脉断掉的人,也救得活,这点烧热病痛,应该是不在话下。 就见那皇帝说了:“他说……朕这高热,是亢龙邪火,得 分卷阅读114 找个……太阴命的女子来,阴阳调和了,才浇得灭……” 话虽说得,悠悠慢慢,还有些吞吐犹豫,就像有些难为情,要看她的脸色似的。可那灼灼眼眸,却似在看一只送到嘴边的小白兔。 青芥子递出樱桃的手,就停在半空中,凝住了。 她就是个太阴命。 那一日,当无崖子把刚出炉的通红丹药,放入众弟子的手中,逐一试炼,却只有她的手温,能够让那丹药变成蓝色之时,众人轰动,她亦惊讶于自己的禀赋。 师傅说她是百年罕见的至纯至阴,手温低于常人,正好可做这出炉结丹的冷却。让她以后就跟着他求仙炼丹了。 “所以,师傅今日,就让我来了?……” 她亦不笨,听那皇帝这样一说,再将先前一群人在殿门口的古怪行径一想,自然就懂了。 敢情是骗着她来,当个病人的解药呢。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皇帝笑着,一把捉住她的手,抢回那要放回篮中的樱桃,连手带果,一起送到自己口中。 女郎霎时变了脸色,猛地抽回手,一把将怀中提篮塞他膝怀中去,站起身来,甩袖就走。 霎时间,珠帘噼啪,人去影空,依稀遗下,一阵淡淡栀子香。 皇帝散坐在榻边,深衣松垮,不急,也不恼,冷清的眸色中,却是隐隐的,无边笑意。 看着那珠帘晃动,复归宁静,好半响,没有声气。 许是刹那,许是良久。 忽然一阵春风过殿,清脆击鸣,女郎折了回来,一头钻过珠帘,站在清鸣击响的边上,杏眼眸光,星旋流萤,将他认真地看来。 且腰板挺直,微抬下颌,颇有些壮士断腕的气势,娇鸣清音,掷地而来: “我愿意的!你告诉我怎么做,我都可以!” 她不想看到他生病的样子。 只要他能好起来,她做什么都可以。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 她想,她是真的爱。 第55章 退烧药 治病救人,心甘情愿。 当看见天子一身松垮深衣, 形容浪荡,却打横抱着那小女郎,大踏步地出殿, 折身往碧泉池浴堂去时,檐下御医们, 齐齐向无崖子投向钦佩的目光。 果然, 还是这位得道高人的药, 下得好。 找对了人, 那病恹恹多日的皇帝陛下,竟然都有力气抱人了,也有兴致去泡汤了。 无崖子挥手, 说得胸有成竹,诸位今夜,可以放心回家歇着了。 御医们面面相觑一番, 终是决定继续信赖这位堪称国师的道人, 几下收拾了医箱家什,带着暮色下鸟兽归林的心情, 各回各家去。 彼时过黄昏,暮色已擦黑, 幽蓝初夜,四月清风,无崖子亦找地方,临风喝酒去。 朱华殿边上, 碧泉池, 天子浴堂。 金龙头注水,白玉池盛汤。 袅袅雾气中,皇帝抱着怀中女郎, 直直和衣,入水来。 像是急不可耐,连解衣的功夫,也不等了。 然而,将人往池中一搁,却撤了手,靠在池边上,歇气,一息沉沉的粗喘。 大半月的高烧磨人,饶是精壮男子,也够呛。 “青青,我老了……”皇帝往池边白玉台上,倚靠了背膀,低沉笑说。 “不老……”女郎缩在一边,赶紧摇头,否认。 绵绵对视间,她亦不觉绽笑。看着那俊美男子,即便是烧热折磨数日,也是这般好看,且还多了些,病娇。 凭空惹人迷乱。 “还是有些累,要不……青青来吧……” 皇帝稳着那副懒散仰靠,张臂扶在玉台,略微勾了勾指头,斜眸将她炙看来。 他要她心甘情愿,要她主动委身,没有半点委屈。 女郎就红了脸。 心头掠过一阵腹诽,是他需要,又不是她需要。却是一副大爷模样,让她来服侍? 不觉别头,看了看边上金龙头注水,温热清汤,如泻如柱,终是无奈捡起自己治病救人的责任,绷着脸皮,虚心问来: “那……我该要怎样?” 这事情,似乎,她上辈子就没有做过,没有经验。那本被他使坏塞来的《韩非子》,她倒是记得清楚,可太过华丽,眼花缭乱,也无从参考。 “先把衣服脱了!”皇帝就手把手教她。 “哦……”女郎乖乖地应了,低头,于那齐她胸下高的温汤中,探手去解自己腰间裙带。丝帛浸水,缠绕如麻,更是难解,摸索了半天,也不见个结果。 不觉丧气,撒手,抬头,看着那人,就那么懒靠等她,一副好整以暇。她突然又来了点斤斤计较的讲究,歪歪偏首,傻傻地问他: “先你,还是先我?” “随你……”皇帝笑意勾唇,只动了动嘴皮子,和手指尖儿。 女郎便抽气,于水中迈 分卷阅读115 腿,两步划水,凑过来,探手下去,解他的腰缠。 虎背狼腰入怀,男子灼热气息,在她耳边腮面,如蝶恋花一般追来。 还是让不能她好好工作。 女郎的急性脾气就上来了,偏头躲着,撤了手,于水中站直身来,冲他娇呵: “你不要动嘛,我解不开!” “笨!” 皇帝一声嗤笑,又宠又溺,一边探手至自己腰间,三下五除二,抽了缠带,往台上一扔,再将那本就松垮的深衣门襟,往两边一个掀拨,露出个赤胸抹怀来。 “上来!” 又是一声沉沉招呼,哑哑魅惑,等着她自投罗网。 女郎站在水中,愣愣地,将他从头往下看,氤氲水雾浸润的鬓角,染着色气的眉眼与唇角,宽厚胸膛,精瘦腰腹,再往下,那温汤清冽,水下光景,于那水波荡定之少息,看得清晰。 于是,她终于体悟到那一声“上来”之意味。 意味深长,器宇轩昂。 然后,转身,就跑。 她本能地觉得,可能会很疼。且在隐隐记忆中,似乎要命地痛过一回。 水深浪重,跑也跑不利索,裙角一绊,一个踉跄,栽水里头,呛了一大口。 皇帝终是过来,将她从水中一把捞起来,也不容她磨叽了,等她一口倒出呛喉的水,拨开她脸面上凌乱湿发,捉小鸡子一般,捏开那小嘴儿,就开亲。 一边亲,一边诓,一边哄,一边骗。 总归要痛这么一次,也就痛这么一下地哄着。 循循渐进,循循善诱,极尽耐心与温柔,安抚那乱挣乱蹦的小鹿子,隐忍地,渐释自己的汹涌。 最后,终是将她按稳在池子里,搅浑了一池春水,搅得天昏地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 “青青……” “嗯……” “青青……” “嗯……” “青青……”男人一遍接一遍地,拿她的名字,在唇齿间,吐唤,厮磨。 “你要说什么,就说嘛……”女郎嗯嗯应声,都应得烦了。 蜷在那龙床锦褥上,既有种浑身被突然拆散了架的余痛,又有体力消耗过后泛起来的困意,还有种,不着寸缕与他赤诚相见的羞怯。 先前在那碧泉殿的汤池中,满池清波晃荡之时,他就要这样唤,迷迷的,哑哑的,释着深情,喷着灼热,唤得她心身俱散,跟着亦化成了水波荡漾。 此刻,将她洗干净了,抱回龙床上,囫囵抱着,他还要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她玩儿。 “……”男人隐隐抽笑,似有万千沉溺,涌在眸色中,却止于嘴边,终是评说了一句,“这名字,起得好……” “……”女郎埋着头脸,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在心头暗道,简直就是没话找话说。 “鸾鸟为青,青青就是朕的鸾鸟,小凤凰儿……”皇帝从背后圈抱住她,探手摸在她心上伤痕处。 羊脂白玉上,一道狰狞粉暇,丑得突兀,摸着怪痒痒。 女郎便缩身,不想让他细摸与细看。 心头亦笑自己处境,她可不是什么凤凰鸾鸟,此刻就是一只被拔光了的小鸡子,任由他拆吃。 在池子中,就被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吃了一遍,看那意犹未尽的架势,似乎还想,再吃一遍。 “你……觉得好些了吗?”她转头,想起这治病救人的正事来。 似乎,那手掌与身躯的温度,没有先前那么烫了,人也……精神矍铄,可不,浑身是精神…… “烧倒是退了,可是……”皇帝俯身垂颈,用精神的身躯,将她抱紧。 可是,情潮难退。 “我不要了……”女郎吓着了,飞快地扯了锦被裹身,扭啊拧地,缩到那宽阔龙榻角落里,靠柱蹬腿,作一警戒防备之姿。 “……”皇帝跟着就要过来拉她。 “痛……”女郎蹙眉噘嘴,猛地摇着头,委屈得不行。 头一遭,虽说后来也……还好,但是那洞穿之痛,苦过甘来的过程,煞是钻心磨人,心有余悸。 “好吧,依你,过来,睡觉……”皇帝捉着她的脚腕,溺着笑,好言来诓。 “皇帝可是金口玉言?”女郎有些不敢相信,男人的话,这种时候最玄。 “金口玉言!”那真龙天子便珍重地承诺了,即便是个散坐在龙床上,片甲不留的光杆龙身。 遂将小人儿哄过来,依旧抱在怀中,偎身贴面,递唇伸手,将她一通胡乱搓揉。 “哪里痛,朕给揉揉……” “不用!”女郎缩得老紧,决定自我疗伤。 “青青……”皇帝又开始喊。似乎满腔的话痨,跟那浑身的兴致一样,还想要倒一倒。 “不要吵,好困……”女郎挥手,一副娇儿无力,困意绵绵,嫌他讨厌。 说不出的孩子气,说不出的娇弱见怜。 分卷阅读116 那死过一回捡回来的命,终是在精力上,要弱些。温凉身板,纤细窈窕,裸露在空气中的,渐起鸡皮。 终是将男子看得,闭了嘴,歇了妖。 拿一个宽阔胸怀,给她当了暖身被窝,拉好被子,捂好被角,让她无梦无魇,温暖黑甜,至天明。 ∝∝∝ 翌日,皇帝神清气爽地,上了金銮殿朝议。 烧也退了,病也好了,只是比前阵子,略微消瘦了些,藏了那武将的虎气,反倒更显风姿俊秀,玉貌清隽,温润儒雅。 满朝文武看得,心情也很舒爽。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无涯子和他的女徒弟。 皇帝身体健康,不作妖了,就是臣子和百姓们的福分。 于是,君臣和谐,顺便也就把那选妃的事情重议了一下。 之前那选妃赏花,落水生病,忒邪门了。那几个名门淑女,怕是只有作罢。 可是这后宫妃嫔,还是得赶紧继续选。皇帝坐江山,子嗣最要紧,经过这一吓,大家更是后怕。 皇帝便悠悠地说,无崖子那个女徒弟,还是挺合朕的心意的,要不,就她吧。 一脸的淡然与勉强,却又藏着十分的餍足。谁都看得出来他很稀罕那女郎,却还是想要尊重一下这一群替皇家操心的臣子们的意见和观感。 这样的皇帝,夫复何求? 众人也就跟着点头如蒜。 得了,皇帝爱谁谁。谁能让这天子阴阳调和,心清气爽地来上朝,谁就合适做这宫妃。 虽说那个长生观的女弟子,没个像样的出身,还有些纯纯的,不通人事,且还听说,相貌还长得颇像之前那永乐女皇,看着就怪蹊跷。 不过,这要搁在民间,那当叔叔的,娶个老婆长得像侄女,侄女找个像叔叔的夫君之类的,也多。有时候叔侄年纪相仿,或是小时候走得近了,长大后互相比着模样找爱人的,也常见。 没准,这太阴命的女子,就是有些相貌上的相似,也没准,皇帝对他那个女皇侄女,就是有些别样的疼爱心思。不过,如今,那永乐女皇可是入了皇陵,板上钉钉,盖棺定论的,可不能乱翻乱想。 反正,管他呢,折腾了这个春天,大家也见识了,皇帝这纯阳命格,不好找女人,好不容易找到个合适的,就要赶快让他娶了,抱后宫生儿子去。 遂请太常寺马上着手这册封事宜。 ∝∝∝ 这边朝堂上,定了名分,那边寝宫里,便开始留人。 宫中规矩,天子随性恩宠了的女子,通常亦要有个说法,才能定那去处。 若是要给名分,那就从下床开始,就不可怠慢;若是未入天子眼,也得善后,避子之类。 那边朝堂上定了做宫妃,这边就是一大群宫女寺人,金玉搔头,重锦宫装地捧了,前来服侍,等着给她梳头洗漱。 日上三竿,青芥子被这大阵仗,给吵醒来,然后,给吓得清醒又糊涂。 “娘娘醒了?” 那领头的宫女,眉眼喜悦,后头一众宫女,也是眉眼喜悦,齐齐朝她行礼。 大约是觉得,她一无名无姓的小女子,一夜恩宠,醒来就要做妃子,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也算是极致的罕见吧。 确实,这没个出身来由的女子,皇帝一时兴起,爱一爱,通常也就算了,就算实在爱不释手的,按例,也是顶多封个美人之类,这没来由的,一上来就位份宫妃,的确稀罕之极。 至少,要过朝堂那一关,就难得让人头皮发麻。 可青芥子却是不知这些的,待搞清楚眼前状况之后,一阵蹙眉凝目地,想了想,她倒不乐意了。 十分地不乐意,万般的不高兴。 “把我昨日的衣服拿来,我要回家!” 女郎看了看那金玉头饰,华贵宫装,觉得膈应。 什么妃子啊,娘娘的,她不要。 照师兄们所言,皇帝终将会妃嫔成群,她不想,成为这当中的一个。 她不要去跟一群如狼似虎的女人,去争抢一个男人,也不要关在这个后宫牢笼里,饱食终日,就是等着给皇帝侍寝和生儿子。 要不唯一,要么不要。 并且,女子除了攀萝依附,亦可以如树一样自立。 师兄们给了她,足够的自尊,和无比的骨气。 她解衣委身,治病救人,心甘情愿,却不见得,要求他施舍什么,补偿什么。 遂一身素简布衣,执拗出宫,扬长而去。 无崖子大师都说了,他那女徒弟,脑子有些一根筋,犯起执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所以,青芥子要走,那群宫女自然也是没能拦住。 待皇帝下朝,又理了些要紧政事,捡个空隙,赶紧转回寝宫来过问,可有安顿好他的小妃子时,看见的,就只有这一地的罪人。 瑟瑟发抖,等着他的怒火与发落。 第5 分卷阅读117 6章 九转丹 如果这都不算爱 那一日, 皇帝没有发怒,也没有发落人。 就那么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眼眸中明灭不定, 却突然鼻间涌出一抹红,流鼻血了。 吓得那满地的宫女, 惊慌失措。又跪行着, 请询是否去请御医。 皇帝却罢了罢手, 于袖中摸出一张手帕子来, 把鼻间血流抹了,便喊,摆驾去东山。 就是一副天子要亲自出马, 去把人抓回来的架势。 却说,青芥子回了长生观,东山七子齐齐惊掉下巴。 “青青, 你怎么回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女郎抬颌, 觉得他们好没道理。 她还是有些生气。敢情,都是眼巴巴地, 合起伙来,将她往魔窟里送。还将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不是, 皇帝没封你……做个妃子之类?” “封了,我不想做。”女郎抬腿就走。 “哎,青青,回来……”东山七子急忙伸手的伸手, 拦路的拦路, 把人截留住。 “不是师兄们说的,叫我不要去跟一群女人抢吗?”女郎挑眉,没好气的, 把师兄们怼了。 “不是……” “话不能这样说……” “我们觉得吧,皇帝陛下对你,还是有些真心的……” “就是,也算煞费苦心,那种自损的法子都想得出来……” “是啊,没准现在都在咯血了……” “嗯,也说不定是鼻窍流血……” 东山七子,七嘴八舌,吞吞吐吐,故弄玄虚,却不一次把话说清楚。 “怎么回事?”女郎就满腹狐疑,停驻了脚步,要听个究竟。 “师傅炼那……九转丹嘛,补元生阳,一次服一粒,活血化瘀,驱寒祛病,神清气爽,但是,这龙虎之药嘛,少则灵丹,多则是毒。若是一次服上十丸,那阳气突然升腾起来,就是虚火,反倒伤人,浑身起高热,十二个时辰不退。” “就这样,一天十粒,连续服上十天半月,就要把五腹六脏都烧干,烧至伤肺咳血,七窍涌流,元气耗散。那身体弱点的,怕是都要被这虚火给烧没了……” “把自己给折腾出个高热怪病,却说只有你能解。他才好撇了那些名门淑女,然后向朝堂去提,要娶你为妃啊!” “若不然呢,就你这小妮子,要做妃子,怕是很难的!” “就是,要撇开那些名门淑女,也是很难的!” “啧啧,他为了要娶你,还是很吃得苦的……” “还是佩服啊……” “师傅也可能是觉得佩服吧,才那样帮他。可那老人家就是有些心疼他的金丹,这几日在疯狂补仓……” “嘘……” “小声点!” “这事情呢,也是师兄们自行堪破的,别声张……” “可不,师傅那九转金丹,突然间就少了十来瓶,还说是哪个不怕死的,要拿去当饭吃……” “没想到啊……是那痴情人,为了求个爱人,而不惜自伤……” 东山七子挤眉弄眼,低声耳语,又啧啧叹着,一哄而散。 终是,做了一回好事,没有干那拆鸳鸯的恶趣味勾当。 留了青芥子在原处,慢慢地回味,反应这整个事情。 又悠悠去了后山,红莲心湖边上,坐在大石上,再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看着那湖中红莲初绽,心灯悠旋。 然后,她就后悔了,后悔自己潇洒地说不要。 他处心积虑地,要给她的东西,她却不领情。 他会不会很伤心?不仅伤心,还很伤身! 女郎心中,就感动得发慌。 如果这都不算爱,还有什么好期待的? 便跳下大石来,想要去做点什么。 一个转身,却乍地,见着那人,竟在不远处,负手而立,不温不火地,将她看着。 深山镜湖,薄霭雾气,恍若仙境。 她还以为是幻觉,抬手揉一揉眼睛,再看,再揉,终是确认了是真。 敢情,她前脚走,他后脚就追来了。 忽觉心头又软又热,又酸又涨,有种想要扑过去的冲动,却又想起师兄们说的,要矜持。 便停在大石边上,左右旁顾了,拧着腰身,期期艾艾地,讪笑问到: “你……怎么来了?” “我有只不听话的小猫儿跑了,来这里寻一寻……” 那人也学她模样,举目左右张望着,将那种对调皮猫儿的故作不满,轻轻叹在袅袅雾气中。 那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像个训闺女的爹叔,又是个撩情儿的男人。 女郎就迷糊了心神,痴痴地,看着他萧肃举步,清朗如风,妖绰如莲,似笑非笑,好看得很。 却又是冷清面色,不像要给她好果子吃的模样。 分卷阅读118 几步走到她跟前来,杵她眼皮边上,长身而立。 侍卫都屏退在了远处,这雾霭湖边,独有她与他两人,如梦如仙,似真似幻。 女郎抬手捂上胸口,觉得那心头,莫名扑通乱跳得厉害,身后是大石,边上是莲湖,退也无路可退。 只得垂首,可怜巴巴地示弱: “那只猫儿,知道错了……” 她是知道错了。她决定,领了他的情意,溺进他的爱河。 “知道错了,就好!”那人一边低头,一边伸手,将她拦腰扣住,侧首附耳来问,“可知要怎么罚吗?” “……”女郎偏头躲着那耳边痒痒热气,却躲不开腰肢上那掐着的手掌,只能一副任人宰割的羔羊状,“你想要怎么罚……都可以……” 她还是很大气的,又心纯,故而知错就认,知错能改。本来也觉得,心头欠欠的。 虽然,大约知道,男人所言的罚,怕是有些超乎想象的坏…… “呵……”男子一声满意的轻笑,一把按了她的腰背,将她靠在胸怀间,垂头扣肩上,磨牙叹息:“早点像这么乖,就好了……” 倒是没有什么坏坏的惩罚,就那么将她拥抱着,聆听山中静谧,鸟雀轻鸣,无比温存。 像抱个珍贵无比的宝贝。 女郎听了一会儿那强健心跳,终是仰头来问: “你……还好吧?” 水汪汪的眼眸,备是关切。 “怎么了?”皇帝不解她突来的询问。 “你流鼻血了?”女郎细看,发现了他鼻间隐隐的残血。 “无妨……”皇帝不以为然地笑着,拉她的手在他硬硬的胸上,握成小拳,敲得嘣嘣响。 大意是让她见识见识他的强健。 “真的?”女郎不怎么相信了。 毕竟,他近来的确清减了不少,且那三十岁的男人了,抬头蹙眉间,都隐隐可见,有些风霜沧桑。 “那是火气,多吃几次药,就好了……”皇帝便笑得更甚。 “吃什么药?” 他越是稀松平常,女郎越是关切在意。 “吃……”皇帝竟笑成了一朵花,一口咬住她的玲珑耳垂,暧昧无比,“吃昨夜那药……” 又游唇过来,在她嘴上,狠狠地咂了一口,觉得那懵懵懂懂的模样,极是惹人爱。 女郎动了动脑筋,终于明白过来,那药所指。有些羞羞的,却又是有些心甘情愿。 她想要他好。虽然,现在都还有些痛。 瞧着男人眼眸中越来越亮的火星子,感到那将她的腰臀越抱越紧的手劲,她竟自投罗网,傻傻地说到: “……你换个地方,再吃吧?” 皇帝一个诧异,却霎时顺遂,笑说到:“那走吧,回家吃……” 作势就要来抱她。 “我自己长了腿,会走!” 女郎赶紧坠了身子,坚持要自己走。 等一下,少不得是众目睽睽的。 遂被牵着,出后山,过观宇。 携手归家,却又捡着那仅两人可闻的耳语,一搭没一搭的—— “那宫里,好大,我不想一个人住……” “那就住在朱华殿……” “朱华殿,只有一张床……” “怎么,嫌挤吗?” “哦……不嫌不嫌……那我要穿着衣服睡……” 终于,一路嘀咕,讲着条件,把人拉上了銮车。 起驾回宫,马蹄嘚嘚,山路悠悠,车马摇摇。 皇帝终是没忍住,在那銮车上,就先吃了一回药。 说是吃药,却是忍着欲,哄着她,让她得些趣,卸了对那事情的抗拒。 把那女郎弄得,凌乱了头发,粉红了面色,衣裙半解,花枝乱颤。 “小猫儿,还痛吗?” “不痛了……” “喜欢吗?……” “……”女郎咬在他脖颈上,无暇作答。 他本事好,将她炸得,跟烟花一样,粉丝碎骨一般的绚烂。 ∝∝∝ 一夜恩宠,皇帝看上了无崖子大师那个女徒弟,要封宫妃。可那女徒弟性子拗,起初,还不乐意。皇帝陛下就亲自上东山,把人给拖了回宫。 这事儿,就闹得满朝皆知。 且那拖回宫后,也没让单独开辟宫室,就搁在朱华殿里守着,就像生怕又跑了似的。 那宫妃册封要看吉日,要准备仪礼,一时也下不来。可这过了朝议的青妃,皇帝就成日牵在身边,拴在腰上,一起吃,一起住,甚至,有时候披折议事,也搁在边上。 起初,宫里朝中,都觉得,这似乎,有些不合规矩。这天子处女人,前朝后宫,自有仪礼规矩,可不能像那民间寻常夫妻一般,随心随意,怎么方便怎么好。 亦生怕来的是个狐媚子苏妲己,把个皇帝给迷了,不知道他自己姓 分卷阅读119 甚名谁,该干嘛。 遂有敢于直言的,忠言逆耳,噼里啪啦,开始劝谏。 可皇帝也是个厚脸皮,左耳进,右耳出,只当耳边风。 那酷似永乐女皇的小妃子,依旧把天子寝宫朱华殿当家,在勤政殿御书房自由进出,经常腻在皇帝身边,在进宫议事的朝臣面前,晃啊晃的,不避不讳,一副堂皇光明。 不过,多几日,大家也就习惯了。 似乎,这妖宠,也没碍着皇帝什么事情。皇帝照常头脑清晰,又狠又准,挑着那些有猫腻的事情来怼,也不会错怪忠良。 也就看顺眼了。 得了,有朵解语花在身边,皇帝陛下心情好,身体好,他们也跟着沾光。 那御书房里,多个妃子,就等她多吧,没母族没后家,天涯孤女一个,也掀不了什么浪。 然而,只有青芥子本人,暗自在心头,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对皇帝的认识。 有一日,她终是忍无可忍了,在那书殿独处,他又开始作妖之时,冲着那天子发难: “你的朝臣们,知道你私底下,是这样的一副德行吗?” 第57章 书房里 这姿势妙曼 “你的朝臣们, 知道你私底下,是这样的一副德行吗?” 女郎正襟危坐,义正言辞。 “夫妻之乐而已, 青青知道,就行。” 皇帝低头, 一边奋笔手书, 一边说得淡然而镇定。 那勤政殿御书房, 檀木书案, 地席锦团,一正一侧,两人规矩静坐, 似乎,说的也是稀松平常。 可青芥子知道,那其中的……浪荡。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她刚刚才说了一句, 胸口有些涨, 他竟说,让她脱开, 给他看看。 这个人,越来越没有下限了。 起先, 也就是让她坐在身边,端端茶水,递递笔墨,最多, 就趁机香一香之类。 后来, 有一日,突然就跟那什么上身似的,将她按在地席上, 往死里弄了一回。 外头有几个老臣等着觐见,他也不管,吓得她咬着块汗巾子,又惊又软,直到散成一滩泥,捡都捡不起来。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多几次,女郎也就习惯了。且见着那鼻血,后来又时不时地,冒了十来天,就当她是药,当他是吃药吧。 可再后来,他竟开始变本加厉,想些更加不堪的。 说他手上忙着写朱批,不得空,可又想她,便要让她来服侍。 遂一边手上朱批写个不停,一本正经的,一边却将她按在膝怀中,半响都弄不休。 将她累得,手抽筋,嘴发麻,直想提刀阉人。 这一次,要她脱衣,也不知,又要冒出些什么花样。 所以,女郎打定主意,不依他了。 端正跽坐,捧胸摸腹,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依稀斜眸撇了她一眼,似乎也就作罢了,兀自沉吟着,朱笔在折上游走。 写完一本,合上,放一边,再伸手去取,那待批的高高另一摞。可他不捡最上面的,偏抽最下面的那一本,于是,那一摞折子,便哗啦一声,掉在她手边地上。 地上红木光滑照人,有几本轻薄的,竟还飞得老远。 “青青,帮着捡一下……” 皇帝兀自拿着手中那一折,只管打开来看,似乎忙得眼皮来不及挪开,只顺口使了一句嘴。 女郎看了看案边一地凌乱,又转头看了看那漫不经心之人。 觉得好没道理,可翕了翕唇,终是没说什么,勉为其难地,伏身过去拾。 吃他的,喝他的,却又什么都帮不了他,给他当个小丫头,也不为过。 平心而论,他其实很辛劳的。留着鼻血写朱批,操完她转头就起身去议事的时候,也多。 将那落地的折子,一本本拾起来,重新摞整齐,有些滑得远的,就够身伸手去拾。 女郎身量小,够不着远处的,不觉就像狗儿一般,四肢撑地,跪行了几步。 暮春初夏,轻罗薄纱,本就裹身,再这般俯身塌腰,撑地膝行,就显出那纤背丰胸,腰细臀圆。 男子顿了手中朱笔,抬眸将她懒看。 女郎将最远的一本折子拾起,膝盖都疼了。被他成日拆弄,本就腰酸背疼,不得稍息,这稍微劳作,竟觉百骸酸痒,不由得下腰仰头,做了个伸展,还真像那狗儿撑地伸懒腰。 再一个回头,便对上那人的眼神。 那人嘴角浮一抹冷清笑意,似乎还拿笔,在空中虚虚比划一下,若无其事地说来: “这姿势妙曼,等下,就这样试一试,嗯?” 鉴赏完毕,兀自垂头书写。 跟什么都没说过一样! 女郎骨碌爬起身,将那最后一本折子搁回案头,红着脸,掉头就走: “我去御苑里,玩一 分卷阅读120 会儿……” 说罢,逃也似的,急急跑出了书殿。 这御书房,不能再待了!她就是个任他亵玩的禁.脔。 不禁用身体,用手,可以;用眼神,用言语,也可以,将她玩到羞愧为人。 ∝∝∝ 御花园里的芍药,开得鼎盛烂漫,引得成群的蜂蝶嘤嗡。 青芥子坐在那花架下,秋千上,轻轻晃着。 暮春初夏的午后阳光,明晃晃的,热烘烘的,照得人睡意绵绵。 玄勿在远处廊下,抱手靠柱地,候着呢。人家一威风凛凛的御前大人,每每她要去哪里溜达,都是亲自来侍卫,她真是受宠若惊。 青芥子有些奇怪的感觉,她觉得,这个皇宫的各处,这里的好多人,都似乎,似曾相识。 那宫中道路,她眼熟,这御苑繁花,她眼熟。那天子龙床,锦帐玉枕,她也睡得自在。 皇帝身边那些人,比如这成日都在眼前的玄勿,比如那个神秘来去的卓云,还有朱华殿中那个掌事的大宫女红衣,她似乎,都像是上辈子见过一般。 仿佛,她之前,就是住在这宫里。 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记忆挡住了,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捕捉不到,想要动了脑筋去思索,便是头疼。 迷迷糊糊,昏昏沉沉间,突见着花架边上,芍药丛中,一阵攒动。 女郎一个惊醒,坐直腰身来察。 见着那芍药花丛中,跳出个小人儿来。 十岁左右的光景,却已有些抽条儿的个头,老成的少年气。 那小少年两步跳到她跟前,面露喜色,开口便叫: “皇姐!” “你……叫我什么?”女郎偏头,一脸疑惑。 “皇姐,我是弥生啊,你的弟弟皇甫弥生啊。”小小少年摸着自己的小胸膛,又走得近了些。 “弥生?”女郎极力去想。 皇甫弥生,也是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却仍是什么也想不起。 “你不认识我了?”小儿一脸的失望。 女郎摇头,却又有些不忍,不觉绽笑,和蔼问他: “我长得像你的皇姐吗?” “不是长得像,你就是我皇姐!”小儿急得跳脚,依旧斩钉截铁地,坚持己见,“你是这辰国的女皇,永乐女皇啊,皇姐,去年他们将你的棺椁送入皇陵时,我就不信。你果然没死,我好想你,这皇甫皇家里,就只有皇姐与我,相依为命了,皇姐可别再弃我……” 小儿终是难耐那激动与依恋之情,一下子扑过来,跪到她膝怀上,引得秋千荡漾。 女郎稳住秋千,又将他的头颅抱住,怪爱怜的,却还是想要跟那混沌小儿澄清:“我不是那什么女皇,我是东山长生观,无崖子的女弟子。” “那之前呢?你在做长生观的弟子之前呢?总有个出生来处吧!”小儿倒是头脑清晰,于怀中仰头,咄咄问她。 问得女郎凝了眸。 师傅说她,是误入山中猎人的扑兽陷阱,被利箭伤了心脉,失了记忆。 “皇姐,你还不知吗?这都是九皇叔的伎俩!他觊觎这江山皇位,却又碍着是高祖爷捡来的,不是皇甫氏的亲血脉;他也觊觎你,却碍于这叔侄之名分的阻隔。所以,去年六月十九,你与皇夫在外悠游之时,在浮图关遇北狄人围城袭击,他带兵来援,却迟迟不到,故意让你和季哥哥战死在沙场,季哥哥是战死,你是假死,然后,他就夺了这江山,且偷龙转凤,瞒天过海,跟那无崖子串通好了,把你变成个长生观的女弟子,再接进宫来,江山美人,一举两得。” “可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啊……”女郎听他说得又急又快,连珠炮似的,心头亦有些涌动,极力想去捕捉一丝丝儿记忆。 去年六月十九,辰国女皇与皇夫,战死在浮图关,又伉俪情深,一棺合葬入皇陵的事情,是为佳话,市井坊间都传遍了,她亦有所耳闻。 季亭山……那个皇夫,叫做季亭山,对,就是这个名字。可也不知是自己想起的,还是听大家口口相传,说过的。 遂有些泄气,一脸茫然,将那小儿看着。 “我就知道,九皇叔他给你下药了!他定是给你下了什么禁锢记忆的药了!” 小儿越发激动与不耐,与她怀中跳起,退开两步来。 “你与季哥哥,从小就好,青梅竹马,后来又结为夫妻,恩爱无比。所以,九皇叔害死了他,要占你,却又怕你不从,便用这种妖法来骗你!” 照他说来,皇帝很坏。夺人江山,夺人所爱,害人夫婿,将她禁锢…… 女郎亦有些难耐了,抬手扶上自己心间。 “皇叔对外宣称,浮图关一战,皇姐是被敌箭射中心脉而亡,这心脉所伤,也许倒是真的。皇姐你自己摸一摸,胸口处是不是有一道伤?” 小小少年,学她模样,摸住心间。 女郎心头咯噔一下,重重地使力,按在那心脉受伤处 分卷阅读121 ,却不急着应他,答他。 “皇姐,你若还不信我的话,就到学宫去,那里有皇姐昔日留下的,许多抄书写字。皇姐的字,当世无人能仿,你去找几篇来看看,再写几个字来对一对,就知道了。一个人的记忆会变,但是字迹却不会变,你尽可以去看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 那小儿见她缓缓慢慢地,似乎不怎么信他,就觉得有些心伤,带着恼气地说来。 又慌乱转头,几下张望,便开始退步撤身:“玄勿大人过来了,我得走了。九皇叔假仁义,明里是留我性命,实则将我禁在宫中,不得自由,也不得乱说。若是看见我与你说话,少不得要打杀了我!” 一阵穿花拂柳,风过影动。 御苑繁花,眼花缭乱。 再定睛时,那猴儿一般的小少年,已是溜得没了人影。 玄勿已经来到跟前,恭敬地问她,天热日晒的,是否要回书殿去。 女郎便笑着摇头,说她有些胸闷积食,还想再随便走走。 第58章 叫九叔 阿鸾乖,叫声九皇叔,叔给糖吃…… 那一日, 皇帝在御书房写了一下午朱批,一边心无旁骛地写,其实一边也在心里边左等右等。可眼见着日头偏西, 室中光线拉长,却不见那小女郎回来。 便使了个寺人去寻。 又不觉独自哂笑, 以为她是被他的话, 给吓着了。 不多时, 那寺人就回来禀报, 说是青妃娘娘,在学宫里面,写字玩儿呢。 皇帝便歇了手中事, 亲自去找。 那皇宫西边的学宫,是昔日女皇日日上学之处,书籍手稿, 笔墨纸砚, 皆是原封原样地存放着。 他心头,亦起了些隐隐不妥。 到了那处, 见玄勿在外头守着,独让女郎一个人在里面。 皇帝便冲着那心大的侍卫统领, 无奈摇了摇头,一步迈进殿去。 见着女郎,端正坐在案前,扶纸执笔, 果然在写字。 只是, 笔下一张宣纸新墨,手边厚厚一摞陈旧墨迹,一边写, 一边左右来回转目,似在……对照字迹。 皇帝心头便笼上阴云,停步那殿门边上,将她凝看。 学宫之殿室,为求光线敞亮,三面大开窗,窗明几净,即便是暮色夕照,那长长的,软软的泛黄光线,亦能充斥殿室,一直照到女郎身上。 投下一个端正而纤细的侧影。 女郎于那书写中抬眸,瞥了一眼他,却又去注目眼下笔墨,摇着头,啧啧叹息: “我说我怎么记得韩非的《五蠹》与《十过》,原来是抄写过这么多遍呢。” 那精怪的语气,恍然的神情……霎时,恍若时光倒流,那个浑身是刺的小玫瑰,又回来了。 “……”皇帝未答,尚在衡量这眼前情形的分量。下一瞬,就听见一句更敞亮的: “九皇叔,你还有什么事,是欺瞒着我的?” “……”皇帝就觉轰然,却按着神色,试着问,“青青……想起什么来了?” 忘机之药,可续那断掉的心脉,但却叫人忘却前尘,不知自己。不知自己,也就不知来处与天命,成了无根无主的浮萍,故而能够瞒天藏命,苟活于世。 且那禁制牢固,若非剧烈刺激,是冲不开的。但若是冲开了,心脉亦要……再断。 故而,皇帝觉得紧张,可瞧她那模样,似乎亦还……安好。 “不要叫我青青!”女郎瞠目,有些凶巴巴的,像只要抓人的猫儿。 皇帝两步走上前来,女郎亦站起身来。 两人对面,对峙。 皇帝要贴过来拥她,女郎却闪身后退,凝眉怒目,对他咄咄数落:“你抢我皇甫家的江山,害死我的皇夫,禁锢我的皇弟,还把你的侄女,抢来……欺负!” 原来是这些,敢情虚惊一场。 皇帝听得乍笑,反问她:“你到说一说,我怎么欺负我侄女了?” 捧在手心,压在身下地疼爱,就算是欺负吗? “就是……欺负……”女郎别头,有些说不下去了。 知道他坏笑的意思,去不愿去搭他的话茬。 “还有呢?”皇帝倒是不再追问这茬,反循着今日这蹊跷再刨一刨。 “难道这些,还不够吗?”女郎蹙眉,依旧一脸的愤怒,亦觉得他的不动声色,轻松应答,十分的不可思议。 她之愤怒,在他看来,就这么儿戏吗?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皇帝又笑,上前一步,抬指来,似要抚她腮面。 以为她是听了些胡说八道的谗言。 “我在御苑里,遇见弥生了!弥生皇弟,他认出了我,也什么都告诉了我!”女郎再一个后退,躲开那袭来的温柔。 “……”轮到皇帝满眼的惊色,一时语塞。 女郎以为,他这回是被她踩住了狐狸尾巴,无话可说了。b 分卷阅读122 r   却听皇帝摇头叹气:“你不可能遇见弥生,去年七月,皇甫弥生就逃出了皇宫,卓云一直在找他,但至今都未找到。” “”女郎顿时惊得,水眸汪汪,樱唇半翕,半响,回不了神。 皇帝趁机贴近,将她抱住,在她肩背上抚慰着,轻声说来: “青青怕是在御苑里,撞见梦魇了。你就是阿鸾不假,但你所言的这些,都是你的猜想,事情不是这样的……” “那你到告诉我,究竟是怎样的?”女郎猛地抬头,眸光精亮,仍是要追个究竟。 她就是永乐女皇,不假!那么,他抢了这皇甫家的皇位,也就是真!她的皇夫战死,也是真!而她,如今被换了个傻傻的,没了记忆的身份,被他禁.脔在身边,更是眼睁睁的现在! 那还有什么不是这样的? 她想不起来! 可是,即便想不起来,也不妨碍她看清事实。 那御苑里莫须有的皇甫弥生,不就是幂幂之中,老天见她被蒙在鼓中,被欺负得可怜,特意派来指引她的么? “走吧,先吃饭去,我饿了……”皇帝却不愿与她继续纠缠这事,拉了她的手,作势要走。 “你告诉我呀,究竟是怎样的!”女郎使力挣着,再一次仰面追问。 他不愿意继续纠缠,不就是找不出话来反驳她吗? 还想继续糊弄她。 “先吃饭,吃完饭跟你细说。”皇帝像是真的饿,胡乱敷衍了一句。 说着,就硬拉着她出学宫去。 “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女郎又抽了抽手,却无济于事,一旦被他铁了心逮住,就是个任他□□的小羊羔。 遂也任由拖着,回朱华殿用晚膳去。 她亦多了一个心眼。 若是与他硬碰硬,她就是个碰石头的鸡蛋。 不若迂回。 ∝∝∝ 那天夜里,皇帝犯了个错误。掉以轻心的错误。 他以为,她也是爱他的,所以,只要让她感受到,他的爱意,便能鱼水和谐,相濡以沫,其他的,什么都可以化解。 于是,当她再一次打破砂锅问到底,要他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之时,他竟不愿意说了。 他取髓滴血点心灯,折命来续她薄命的事情,他不愿意说;她替他上战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拿命还他的事情,他也不愿意说。 不想让她知道,他的傻;也不想让她知道,她自己的傻。 亦怕说多了,刺激到她,万一冲破了忘机之药的禁制,反倒是伤了她。 然而,什么也不想说,剩下的,就只是他抢皇位在手的狼子野心,占侄女在床的邪恶面目。 女郎就有些激动,看他的眼神,简直就是看一个又窃国又□□的混蛋。 可说来也怪,这种迷乱,偏偏能激起男子心身深处的兽.欲。 于是,皇帝用了个最原始的方法,想要将她……睡服。 将那手舞足蹈,乱踢乱打的小人儿一把抓了,扔到龙床上,顺手用那丝软腰带,将她双手捆缚住,高举过头顶,便压得瓷实。 论蛮力,论技巧,她都不是他的对手。 翻来覆去之时,又想起白天在御书房里,她撑地捡书的姿态,便将人那般摆弄了,酣畅尽兴。 又脱口唤她: “青青,我爱你……” “……”女郎咬唇不答。 “青青,说你也爱我,好么?”终是想求个回应,才是对答。 “……”女郎依旧,努力不让自己吱声。 “你瞧,我与你,这般契合……” “谁跟你契合!” “难道不是吗?” “你太大了!” “不是说好的,不嫌我老么?” “不是老,是大!” “呵……青青,我的小鸾儿,妖精小宝贝儿,会说荤话勾人了……” “你……混蛋!” “叫九叔……” “混蛋!” “阿鸾乖,叫声九皇叔,叔给糖吃……” “混蛋!” “你这死妮子,叫不叫?” “嗯……九皇叔……” “想要九叔吗?” “……” “快说,想不想?” “想……” “想要九叔怎样?” “想要九叔抱抱……” 一番驯服,女郎似乎乖巧就范,男子就满意地,从身后将她抱起。 “要正面抱……”女郎又还进一步的,来黏。 男子依她。 “手好疼……解开……” 女郎举着那被缚的双手,话都说不利索。 皇帝就伸手去给她解,可那丝带被他先前一时下狠手,捆得紧了,几下都没解开。 也是急了,从她头 分卷阅读123 顶玉枕下,摸出那把龙牙匕,两下割断丝带。 然而,在他最放松心神,最没有防备,都快忘记了自己是谁之时—— 那一根筋的死妮子,也不是哪来的刚烈恨劲儿,竟偷偷抓过手边那把龙牙匕。 然后,一刀刺来,正中他心窝。 □□胸膛,连个缓冲抵挡的寸缕都没有。 利刃没入,只剩了个刀柄在外。 皇帝愣是没反应过来,被一刀扎住了情动,便抬手,一手抚了刀柄,一手软软地,来抚她一头披乱的乌发,竟无奈地笑说: “阿鸾可真是心狠手辣啊……这是在谋杀亲夫呢……” 天子寝宫,锦帐龙床上,颠龙倒凤,美人行凶,说不出的诡异肃杀,亦是说不出的暧昧缠绵。 女郎甩开那软软抚来的手,扯过薄锦被,胡乱挡在身前,几个蹬腿,蹬到床角去倚靠了,像是要远离那犯罪现场。 可看着皇帝胸膛上,涌出来的鲜血。 便突然觉得,自己心口上,亦开始深深地剧痛。 本是灯烛暧昧,鸳鸯交颈,锦被翻红浪之时,突来利刃刀光,刺破男子玉色胸膛,鲜血如注,恍若红梅盛开。 当真是触目惊心。 女郎闭目摇头,有些似真似幻的恍惚,都不敢相信,这龙床凶杀,竟是自己所为。 她刚才,被他发疯似地弄,满身迷乱之时,亦是满脑的迷乱,白天御苑里撞见的那虚幻小儿,在脑中中晃,跟着亦有些事情在脑中闪。 似乎有些记忆在脑中闪过—— 一张罗汉小榻旁,她就是拿着这把小匕首,用刀尖拨开他的衣襟,刀尖子都比到心口,触到肌肤了,却没能下手…… 他惊醒过来,将她制住,掐着脖子,按在榻上,差一点就将她掐断气…… 还有,他派他的宠姬,送着毒酒来,要鸩杀她,被她成功识破,转身喂了别人…… 也就说,她之前就想要过刺杀他的,他亦根本就是个窃国的贼子,□□的混蛋! 遂有那杀意骤起,一刀下去。 瞅准他最软弱的时刻。 可这一刀下去,却发现自己的心,怎的也开始痛。 有被他那胸前红梅血色激的,亦有被他那凄凄绽笑的模样激的。 似乎有许多许多的东西,她爱他,他却拒她,她求他,他却凶她,她要杀他,他却要救她,他折命给她,她就拿命还他……千百种纠结,暗涌起来,要冲破心口,将她炸开。 却又炸不开,堵得她出不过气来。 女郎就死死地捂着心口,痛得歪斜着倒在狸追床上,无助地唤了一声:“皇叔……” 似乎知道,自己这一刀,犯了蠢,扎错了。 本能地,叫他叔,也是本能地,向他求助。即便此刻,他已是那副光景。且那光景,还是她一刀戳出来的。 “阿鸾怎么了?是不是心口很疼?”皇帝捂着那心间刀口,急急的问她。 “……”女郎咬唇,答不出。 那刀子,明明是扎在他的心上,可为什么,像是自己要死了。 皇帝便俯身,伸手往床头玉枕够了够,未能够着,就叫她:“玉枕里……有个青瓷小瓶,取出来,把里面的药服下,可活命……” 女郎怔怔的,没动。 男子便急了,沉声呵她:“快啊!” 女郎这才匍匐过去,于枕中摸出那青瓷小瓶,拿在手上,还是迟疑。 “你这心脉,当初就是用这忘机之药续上的,这忘机,断记忆,续心脉。若是记忆再续,心脉便要再断,再断就难续,你快服下……” 皇帝捂着那满手鲜血,也不知为何还有力气说话,“先把药服下,若是还心疼你九叔,就叫玄勿进来,看还能不能捡回一条命……” 说罢,终是不支,倒下不醒。 留下女郎,拿着那忘机之药,脑中电光火闪,手中迟迟不动。 也不知,进入了哪一层玄机。 第59章 余生缘 往后余生,我就是你的记忆 事后, 皇甫璎想起那天夜里的血光,以及后来自己的决断与选择,尚觉英明。 亦无悔。 是的, 她想起来了。 想起了自己的真正名字与身份,她是辰国女皇, 闺名一个璎字, 小字阿鸾。 她还想起了, 长生观后山心湖里那千盏心灯, 曾是何人的痴心执念;她也想起了,自己心口那一道捅心窝的伤痕,也曾是她自己的痴心执念。 至于青芥子这个名字, 以及长生观女弟子这个身份,她也是认的。 她感激无崖子与东山七子,将她从绝望的死境中, 捡回一条命来, 将她当亲人一般养着;也感激他们,这一次, 将她那夜所犯的错误,作了一个力挽狂澜的弥补。 当时, 那皇帝被她一刀扎在心窝上,血流如注之时,却是要让她喝那忘机之药。 分卷阅读124 一瓶可以续心脉的灵丹妙药,在他生命垂危之际, 以及他以为她也是生命垂危之时, 他选择的,是让她先活下去。 就冲这一点,她就可以原谅他的窃国与乱.伦, 流氓与混账。 她觉得,心中有种东西,熊熊地燃起来。遂极力忍耐着心头空洞,按压着心头乱涌,拔了瓶塞,将那药,强行灌进了那昏迷之人的口中。 至于她自己的死活,听天由命吧。 又开始歇斯底里地,喊玄勿来,止血,封住全身经脉,再连夜开宫门,把东山上的无崖子和东山七子,全部拉到朱华殿来,救不回皇帝,就别想出皇宫。 而那得道高人与他的高足们,自然是本事通天,又说是她那忘机之药喂得及时,当初就是这样把她给从浮图关战场上捡回来的。如今,也可以照着葫芦画瓢,把这扎中心脉的天子,也给救回来。 且那阳刚强健的天子,还要能抗些,恢复起来,比她还快。 当然,她也并没有像那人说的那样,记忆再续,便要再断心脉,殒了性命。依旧活蹦乱跳地,活得不错。 她问无崖子是何故。 无崖子说的是,你与他,本是就两根灯芯拧成的一股绳,凑起来才是一条完整的命。此消彼长,此增彼减,如今他受了损,你也就能多些强健,瞒天而活吧。 皇甫璎就心想,也罢,两个人,一条命,相濡以沫,借着彼此的生命之火取暖,凑合着活吧。 遂也不再去纠结。而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去应付另一些接踵而来的头疼事情—— 朝臣们的脑洞与质疑。 朱华殿宣称,皇帝病了,卧病在床,有些昏迷之症,正请无崖子大师在看呢。 有过一回上次那高热之症,这生病倒也合理。 然后,朝臣们便继续开动脑筋,问无不尽。 上次那高热怪病,说是被八字不合的名门淑女给冲撞了,那么,这次又是什么病? 不是说这太阴命的女子能调和天子的阳刚之体吗?怎的还是又生病了? 还有,为何天子生病,不传太医,却直接传道士? 一通质问下来,朱华殿却是爱理不理,或是答得含含糊糊。 就形成了一个印象:一个得宠的,且还是未册封的小妃子,和一个亲信的御前侍卫统领大臣,外加一帮号称得道高人的神鬼道士,竟把持了天子寝宫,操控了天子。 这还得了! 那些朝臣们,就天天在朱华殿外头求见,要问真相,要见陛下。 起来,皇甫璎还焦头烂额,支吾应付,后来,干脆就……豁出去了。 她忆起了昔日权柄在手的处事分寸,也找到点昔日做女皇的拿捏感觉。 只要禁卫在手,只要皇帝在手,只要她还是离皇帝最近的人,只要玄勿还要照她说的去做,那就不怯。 遂继续,对那些质疑与问询,爱理不理。 倒也撑过了那一个多月。 再后来,皇帝醒了,外头的逼宫形势,迎刃而解。 然后,她面临的,是更加头疼的另一个难题。 那忘机之药,可以把她的记忆,给抹得干净,禁得牢固,那么,此番用在那人身上,会是怎样的效果? 他对她,对他自己,还记得多少? 真是,天道轮回,现世报。 兴许,他之前千般宠溺,哄着忘却前尘的她入彀,如今,却要轮到她来将就。 不过,反过来想也可以。 他之前将她放在掌心捉弄,如今,却要轮到她来逗。 她不仅找回了昔日做女皇的气度,也找回了昔日那鬼马精怪的心性。 曾经,她不需要记忆,也可以爱他如命。 那么,她亦想要看看,没有了爱她的记忆,他会怎样? ∝∝∝ 皇帝于长久的昏迷中,睁眼醒来,一身雪绸中衣,于龙床中坐起。 有一宫女,自称红衣,乃天子寝宫的大侍女,领着一群小丫头,端着一大堆梳洗衣物,言必称他陛下,毕恭毕敬地,上龙床前来服侍。 然后,手脚伶俐,替他洗脸梳头,玉冠束发,着一身鸱吻锦绣的天子常服,拾掇得整齐光鲜,再收拾着家什,鱼贯而退。 一阵花红柳绿的眼花缭乱,珠帘噼啪响动之后,终于静了眼目,清了耳朵。 定睛一瞧,却见着珠帘边上,还立着个夺目的女郎。 说是夺目,其实也没甚华丽打扮,跟先前一群宫女类似的,简髻素衣。 可就那么俏丽负手,静静地站在珠帘旁,笑盈盈地看着她,却是说不出的……气度不凡。 “皇叔!”女郎抬颌,唤得欣喜,大约是那种终于得见亲人的激动。 “……”皇帝不知如何应她。 “皇叔可还记得我?”女郎偏头。 “你是谁?”皇帝便摇头,反问。 “我是阿鸾,你的侄女,本是这辰国女皇 分卷阅读125 ,却被你抢了皇位,且还对外声称我死了,然后将我囿在身边,做了禁.脔……” 女郎别头,故作叹息,却仍是在笑。 这叔叔抢侄女皇位的骇人事迹,被她轻描谈书,一笔带过,那被强占禁.脔的遭遇,亦是轻松如常,似乎不以为耻。 皇帝听得蹙眉,迷惑不解了。 大约是觉得这女郎脑中回路清奇。 “朕……有这么坏吗?”他亦就跟着一抹笑,反问她。 “可不,坏着呢!”女郎重重地点头,一边踢着脚尖,晃着小步,悠悠往他身前来,略略仰面,微微眯眼,带着蚀骨而不自知的风情,“在那床榻上,经常将我……往死里弄……” 那窃窃语气,说的是那无数次的床笫之私,却又没有丝毫羞怯。 敢情,与她纠缠已经颇深。 “……”皇帝也就不知该哭还是笑,只用眼神追着她。 但见她低头,托起腰上一把匕首,噘嘴,变身一个乖乖承认自己错误的笨蛋: “所以啊,那天夜里,我被你……弄得有些怕了,就用这龙牙匕,在你心口上扎了一下,不小心,扎得有点深……” 皇帝抬手抚心,那处,还有种深深隐藏的疼痛。 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未等他变脸沉眸,女郎已退开去,像是防着他动手一般。 退了丈远,又继续与他笑说来,却再是一个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可算庆幸,我师傅无崖子和师兄们本事大,折腾了这月余,总算将您老人家给救过来……” “……”皇帝看着那在他眼前晃悠着游走的人,深眸如幽潭,沉吟不语。 哪有这样心性的人,这般蹊跷的事情。 先是坦言被他所害,后又坦言她的杀机。 一刀杀了他,又马上找人来救他? 灼灼言辞,骇人事实,于她口中,却又轻飘飘的,像是不计前嫌的儿戏。 “那你为何不直接将我了结了,要回这江山皇位?还救我作什么?”皇帝问出心中疑虑。 “因为……我懒啊,做皇帝好辛苦的……我就想吧,你我皆姓皇甫,这辰国江山,你来理,亦或我来理,都一样,咱们以后生下的孩儿,都是一样的血脉结晶,继承的姓氏,也都是高祖的姓氏……皇叔理政,比我强多了,所以,可不得将你救醒才是?” “……”皇帝被她那懒人逻辑给逗得,勾唇懒笑。 一派强词夺理的怪诞,可又一时找不出可以反驳的途经。 脑中一片空白,对她的一通说道,找不出不妥,也找不到印证。 女郎见他凝眉,复又靠近,递手来牵他: “给您救命的药,叫做忘机,续心脉,断记忆,皇叔要活命,可就是现在这样,什么都记不起了哦……” 那究竟是在害他,还是救他? “皇叔不怕,往后余生,我就是您的记忆……” 女郎牵过他的手,偏头将侧边高大男子依偎着,笑意更浓了,直把这眼前,高过她近一头的七尺男儿,当做个需要照顾的小孩儿来哄: “今日是六月十九,外头池中的红莲,开得可好了,我带您老人家出去看看?” 第60章 翻脸了 皇叔,您以前,可不是这样迂腐…… 人之记忆, 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它帮助人,记住生之来由, 找到当下之所处,同时, 也能指引去之归处。 没了记忆, 人便如无根的浮萍, 无主的幽灵, 无脚的青鸟,无以为家,无处停歇, 无依无靠,无来无处,孤零零一抹魂, 惨兮兮一抹土。 皇甫璎深知那种无助。她是经历过的, 不过,她天生要迟钝些, 又有长生观的无崖子和那帮师兄,给予她无尽的支持与慰藉, 方能度过那懵懂之期。 而她这皇叔,天性敏锐,似乎更加难以忍受这种飘忽无根的痛苦。 当他醒来的第一天,她牵着他, 在朱华殿的红莲池边, 满池的红花灼灼,映入那深旋的眸色中,流露出满目的痛苦之时, 皇甫璎便决定,用另一种方式,帮他找回记忆。 讲往事,看记录,找证据。 从高祖爷在战火尸堆里捡到一个嗷嗷大哭的襁褓婴儿开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她的记忆,她听说的,她看过的,她亲历的,她与他共享过的,全部讲给他听。 她能找得来的东西,只要跟他丝缕的关系的,这宫里的,昔日燕王府的,都拿给他看。 觉得他应该认识的人,都事先与他熟悉过,悄悄地给他指了,让他像个没事儿人一般,正常去应对。 每一天,都不停地,耐心的,跟他讲。 也惊讶于他的记性,只要她讲过一遍的,或是他看过一遍的,就仿佛变成了他自己的记忆,说起来有板有眼,跟不曾遗忘一般。 如是半月,直到皇帝熟悉了,所有事情。 尤其是,在朝臣面前,几 分卷阅读126 乎挑不出任何毛病了。 皇甫璎很满意,陪他坐在御书房中,托着腮帮子,看着他正襟危坐,凝色垂眸,熟练地批折。 仿佛依旧如故。 成熟如醇酒的男子,挺拔如松的姿态,清隽如画的眉目,眉梢眼角,微微染些风霜,唇间脸颊,隐隐藏些不羁。 并且,她的此时此刻,亦多了一份清明,知道自己所是,自己所在。 所以,真觉得爱得不行,像那微微醺的醉意。 又觉得自己的英明,仿佛亲手再造了一个如意郎君。 亦感叹自己的良心,对他如实相告,赤诚相待,哪像他,只知道将她蒙在鼓里,当个宠物一般亵.玩。 不觉傻笑,伸手摊掌,去碰触那室中流泻的光影。 仿佛想要凝住这时光,一百年不变才好。 “阿鸾……”那人还是那副昔日的习性,一心多用,也不抬眼皮,一边书写,一边漫不经心地唤她。 “嗯……”女郎就答,笑得甜甜腻腻。 “谢谢你……”皇帝又说了。 感谢她的体贴与耐心,扶持他渡过难关。 “不客气……”她怎觉得,心花怒放。 “我想了想,既然,你是我侄女,我便无法娶你为妃……”皇帝搁了笔,认真地看着她,不想是在开玩笑。 “……”皇甫璎呆住。 什么?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做不到,总觉得有愧于高祖……” 大意是说,高祖爷收养他,他却来乱.伦他的孙女,他过意不去。 “不是,不兴这样的啊,九皇叔……”皇甫璎急得快要语无伦次。 “之前,我可能确实伤害了你,很是对不起。你要我做什么其他的,可以补偿的话,都可以,唯独这一件,不行。”皇帝继续很认真地,道歉。 “你……”皇甫璎一口气怄上来,都不知该要如何怼他。 她不需要什么补偿,她需要的补偿,就是请他继续……伤害。 看着那一本正经到近乎迂腐的样子,她深吸一口气,抚心平息,又眉眼弯弯地,厚脸皮笑说: “您的侄女,滋味可好了,要不要,先尝一尝,再做决定?” 她那般事无巨细地,与他讲,曾经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时候,用什么姿势……看来都是白说了。 皇帝摇头,一副很坚决的样子。 “皇叔,您以前,可不是这样迂腐的!”女郎于地席上爬起,然后,直接跳起来了。 曾经,他中了春毒,都可以若无其事地,直接抓着她的手来纾解,还有,在她失了记忆那段时日里,他那般百无禁忌,非要她叫着九叔,他才舒爽的烂事情,她不是没有与他讲过。 她都好意思说得出口,他现在倒还不好意思认了? 要翻脸不认人吗? “阿鸾,你成日在我耳边说,我觉得有些……吵,你先让我静一静,想一想,好吗?”皇帝抬头,看着她的虎视眈眈,说得亲和,他反倒像是一只温柔的绵羊。 温和的商量语气,但仍是毋庸置疑的,上位者的坚决。 “……”女郎怔了少息,急性的脾性终于爆发了。 他向来说一不二,那么,与他多说,也无益。 遂瞪目甩袖,掉头就走。 一边在心中腹诽,这个伪君子,假仁义! 伤了一次心脉,到变成迂腐的一根筋了! 做过的事情,还想反悔?睡了她那么多次,还想用其他方式来补偿? 她苦口婆心,口水都说干了,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相待! 什么叫做她有些吵?刚开始的时候,什么都记不得,要处处依靠她,不嫌她吵,现在可以独立自处了,就嫌她吵了? 让他一个人,好生安静去! 不是嫌她聒噪,嫌她吵吗?让他嫌去,这种大爷,她还不伺候了。 遂气冲冲出殿,让玄勿去备马车,她要出宫,上东山去。 她如今也是有娘家的人,长生观的师兄们,都当她是宝,双手接着。 玄勿不知那书殿中过节,只是很听她的话,急忙替她备了车,女郎上车,气冲冲一路,上东山去。 心头发狠,除非他八抬大轿来请她,否则,再也不要回来! 不想看他脸色,受他挤兑! 什么跟什么嘛,太欺负人了! 即便是八抬大轿来请,都还要看她的心情! 第61章 只有你 我试过了,好像,其他人……都…… 皇甫璎回东山。 东山七子再一次惊掉下巴。 “青青……你怎么又回来了?” “怎么, 不欢迎吗?”女郎抬眸,一副别惹我的霸道。 “欢迎,欢迎……”东山七子赶紧赔笑, 又小意请询,“你是回来小住?” “不是小住, 是长住, 我 分卷阅读127 决定跟着师傅好生修行, 以后都不回去了。”女郎潇洒地穿廊过庭, 往观内行走。 “……”东山七子便目瞪口呆。 “怎么?不可以吗?我也是师傅的亲传女弟子呢,他日师傅要传衣钵,我亦是有资格的!”女郎驻足, 与他们理论身份。 少不得气呼呼地,那口闲气,到现在都还没有吐完。 她掉头走了, 那位老人家竟然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也不挽留,也不来追, 就像巴不得她滚远些一般!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太可恶, 太没良心了! 东山七子遂摇头叹息,含沙射影地,开始寒碜—— “哎,好好的皇宫不住, 偏要住这破旧道观, 冬冷夏热,下雨天还屋漏……” “就是啊,好好的皇妃不做, 偏要来这长生观当个道姑……” 这句话就把女郎给彻底惹到了,重重地用鼻子哼着气,睥睨着万物: “呵!别说皇妃,我还女皇都不当,偏要当个道姑呢!……那皇妃有什么好当的,八抬大轿来请我去,我也不去!” 她如今,心头多了一份清醒,也知道这几个师兄,是明白人,说话也就没甚顾忌。 东山七子摇摇头,顿作鸟兽散。 知道她在气头上,也知道她在撒气,便聪明地,躲开去。 大约也知道,是闹别扭了。 当然,他们是唯恐天下不乱不乱的,遂支持她,就算八抬大轿来请她回去,也不能回去。 然后,他们就等着,等着某一天,皇帝抬着八抬大轿来,请这位小祖宗回去。 到那时,他们就要在一旁抱着手,看好戏。看她回去还是不回! 毕竟,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合。这两位,虽不是夫妻,也胜似夫妻了。 然而,也是怄人。 如今那个忘性大的皇帝,似乎也把还有个小侄女儿,小妃子在长生观怄气的事情,给忘记了。 不仅没有八抬大轿来接人,还开始大张旗鼓地找女人了! 据说,是朝臣们看见,青妃娘娘怎的突然跑回东山去住着不回来,就贴心地问皇帝,陛下,要不要把人给接回来啊? 这天子后宫里,就一个女人,还到处乱跑,让皇帝陛下独守空房,那怎么能行呢。 皇帝不可置否,凝目想了想,说了句,随她去吧。 于是,就有些更加贴心的朝臣,再问,要不,重新给陛下选几个可心的,送进宫来? 没想到,那皇帝竟然点头,答应了! 然后,便掀起了新一轮给皇帝选女人的热潮。 大家都知道了,天子嘛,毕竟还是喜新厌旧的,无崖子的那个女徒弟,他不喜欢了。可不,也不知是寻了什么由头,赶回了长生观去,似乎也没打算接回来。那册封宫妃的物事仪礼,都备妥了,似乎也不打算兑现。 那还不赶紧趁机,把更合适的,送到皇帝身边来! 这一次,大家都学到了无崖子的精髓,直接把人往宫里送。 皇帝似乎也……来者不拒。 这还了得!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东山七子听了那沸沸扬扬的宫廷八卦,立马恨不得抄家伙下山,冲进皇宫去砍人。 皇甫璎反倒来劝他们,我都不急,师兄们急什么! 那药房里,说自己不急的人,下一瞬,却一个咬牙,把杵中黄莲,碾得粉碎。 东山七子便看得讪笑,青青近来手劲见长啊? 那么硬的黄莲疙瘩,被她一个手起碾滚,竟也就粉身碎骨了。 也是,若是急着冲进宫去,可不得把那负心的狗皇帝给碎剁了呢。 遂也不急,天天听点宫廷八卦,一边看那小师妹,不动声色地,把药房里所有找得到的坚硬药材,全部变成齑粉。 省了药房里其他的劳力。 如此约莫过了月余功夫。 将至入秋,山中迎来第一场秋雨。 那一夜秋雨过后,秋色浅染山林之际,皇帝终于想起被他搁浅在长生观里的那个小人儿来。 摆驾,玉鞍马,金銮车,一副天子派头,上得东山来。 入了长生观,就径直说要找青青。 东山七子亲自引路,将他带进药房。 然后,所有闲杂人等,便赶紧撤退,远离那是非之地,关了门,独留那两位在房中了结。 如今,整个长生观都知道了,青芥子心情不好,脾气不好,手劲还蛮大。 这一月余,大约所有的人都被她那笑颜下的火气,误伤过。这会儿,正主来了,还不得如那山崩海啸一般爆发啊。 遂齐齐躲远些。 皇帝倒是不觉,吱嘎声下,房门关闭后,他就站在那门边上,长身锦衣,负手静立,看着那窗下光影中,狠狠地碾磨药材的女郎。 女郎连眼皮未抬过一下。盯着手中药碾,专心入神 分卷阅读128 ,魂都在那碾滚下面。 皇帝看了半响,终是一声轻唤: “阿鸾……” “……”回答他的只有药碾滚动,铁在石上过,沉闷轻雷声。 皇帝便走到那窗下,杵在女郎跟前,叹息了一句: “阿鸾,我错了。” 天子常服,尊贵纹绣,俊颜玉貌,却是一脸的诚恳。 皇帝陛下承认起错误来,倒是没有什么包袱。 女郎就忍俊不禁,一声笑出口来: “哈……皇叔能有什么错!” “就是……错了……”皇帝亦有些微微笑意,定定地看着她。 认个错,都能认得这般淡定从容,温柔和煦,云淡风轻的,也就只有他了。 女郎心中,更觉来气,又是一句寒碜: “就算是有错,也用不着跟我认啊,我算个什么?” “……”皇帝不受她的激将,只静静地,笑看她。 女郎停下手中碾事,借着那窗下光线,偏头将他打量了少许,便啧啧摇头,说得磨牙切齿: “皇叔近来,是纵欲过度吗?怎的都消瘦了……” 似乎是瘦了,确实是瘦了。眼圈还隐隐泛着青…… 女郎又认真端详着,心头狠狠地不悦。 也是,那些朝臣们送进宫的女人,听说人家来者不拒,夜夜春宵。 可不得折损些精血不是? “阿鸾,没有别人……”皇帝倒是听懂了她的话,轻轻淡淡一句辩解。 鬼才信你!女郎心头不屑。 “你信也吧,不信也吧,我试过了,好像,其他人……都不行。”皇帝笑着摇头,坦诚那种男人的窘迫。 “什么不行?”女郎侧耳,一副听不懂的模样。 敢情那一个个往宫里送的女人,都不能让他……行啊。 “……”皇帝便继续笑着,见她凝看,宠溺而暧昧。忽又凝眉,诉着苦衷: “你走了之后,我就有些梦症,夜夜都有,一直睡不着……” 竟像是有些撒娇之意。 女郎就觉得稀奇了,心头愤愤,脱口而出: “哈,报应!” “……许是吧!”皇帝点点头,笑认那报应,“阿鸾,跟我回去,好么?” “回去做什么?”女郎眉尾飞起,还要想跟他扛一扛。 “我想起,只有那半月,你在我身边时,我才是睡得安稳的。”皇帝软软的声气,微微地蹙眉,悠悠地想。 不就是想说,求她陪他睡觉吗? 女郎就跟着笑得眉眼弯弯,得意而睥睨:“九叔,我可是您的侄女啊,您……不怕愧对高祖爷了?” 拿他说过的话,来怼他。 皇帝任她怼,都来认错了,就不怕怼。沉吟少息,又说:“我在那个玉枕里面,看到些奇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女郎好奇了。 似乎那才是让他来认错的真正理由。 “你与我回去,我给你看……”皇帝卖着关子。 “想得美!”女郎又提了音量。 不就还是想要忽悠她回宫去陪他睡觉吗?她还不至于这般没有血性。 “阿鸾,你想要我怎么做,都可以!” 皇帝彻底放低了姿态,任她予取予求。 女郎便站起身,于那秋日光影中,眯眼想了想,偏头抬颚,骄傲地说来: “八抬大轿来吧,请无崖子的女徒弟回去,做你的皇后!” 说罢,晃身思索少息,又补了一句: “且还不要有任何一个乱七八糟的狐狸精,来抢我的夫君!” 她已经算是好脾气了,看在他夜夜睡不着,且已经到了其他女人都不行的可怜份儿,勉为其难,原谅他这一次。 第62章 见信好 卿卿吾爱,见信好 皇帝突然说, 他要立皇后。 人选呢,就是无涯子的那个女徒弟。 整个朝堂就炸开了。 这好像也十分地不合规矩呢。 能够直接立后的,只有两种情况, 一种,就是由长辈时期, 就定下的婚姻, 这种小皇后, 通常都是跟皇家能够门当户对, 旗鼓相当的名门淑女;要么,就是皇帝在潜龙时期,就已有的结发正妻。 若不是上述二者, 怕是得先从宫妃美人慢慢做起,诞个什么龙嗣,有了些功德, 才能议后。 想那青芥子, 一无拿得出手的出身,二无与皇帝结发的情缘, 也无皇子,且连那宫妃都尚未册封, 这会儿,突然就说,直接立后。 满朝的臣子们,接受不了。 纷纷摇头, 说, 这不合规矩。 礼仪之邦,规矩最大。 哪能突然就平白无故地立个平民女子做皇后? 臣子们犯了执拗,势必捍卫王朝之规矩。无以规矩, 不成方圆。 分卷阅读129 连篇累牍的上书,一场接一场的朝议论辩…… 可这一次,他们也终于见识了皇帝的执拗。 这才想起来,昔日摄政王,其实也就是个刚硬得吓人的人。 任凭大家怎么说,怎么跳,搬出祖宗国法也好,抬出世道人心也罢。 皇帝就是不回应,不解释,不改弦,不易辙。 反正,就给太常寺一个月时间,把大婚仪给他风风光光地办了。 若不然,他就把所有反对他的人,给挨个轰轰烈烈的办了。 一个月时间? 整个朝堂在无奈屈服之余,也惊叫于这仓促的准备时间。 那民间婚仪,娶个偏房小妾的,要讲究些的,没准一个月还办不妥呢。 这可是皇帝大婚,封立皇后!一个月时间,连绣件喜服都不够。 众人大约也就知道了,这皇帝心头急。 可也不知,他在急什么。那人,是早就睡到了的,且就在那东山长生观里,也跑不了。 这帝后名分,鸾凤和谐,是一世的事情,百年之后,亦是要同室共陵,上香火牌位,生生世世受后代供奉的事情,真不知他为何就急这一时。 却不知皇帝心头,真是急啊。 自从离了那妮子,那梦症,便夜夜来缠。 一入梦,就是那绮丽梦境,将她百般玩弄,却每至要紧关头,就陡然出梦。憋一身的急火醒来,愣是不知该要如何纾解。 找别的女人试过,似乎……嗯,很扫兴。 也罢,怕是前世都烙下的魔怔,挣也挣不脱。 可长此以往,非得憋死不可。 遂去东山,放下所有顾忌与脸面,高祖爷还有没有颜面去见,也顾不上了,只卑微地求她,给点好,也求不动。 那妮子却说非得八抬大轿,光明正大,娶她做皇后,她才能继续跟他睡。 娶就娶吧,其实,他也是乐意的。 为了这一身纾解,一夜好眠,皇帝也只有拼了。 不惜与整个朝堂为敌,愣是把自己整成了一个一意孤行的昏君。 终于,在那年的冬至日,在这个民间有着食肉御寒习俗的日子里,皇帝吃到了久违的……肉。 ∝∝∝ 冬至日,皇帝的大婚仪。 皇帝娶了一个平民女子为后,但册封与婚典,庄肃而喜庆,一样不少,一样不差。 从早到晚,把新人折腾到累个半死。 那得来不易的小娇娇妻子,入了洞房,就瘫得东倒西歪了。 却还记得拿起那合卺酒,神色肃然地,举杯洒酒,纪念她曾经的夫君季亭山。 把个皇帝醋得,黑了脸色,当即夺过酒杯,咚地一声重放,就把人给抓了,往喜床上扔。 二话不说,先干为宜。 这一口冬至肉,吃得太不容易了! 偏偏那妮子累得蔫啾啾的,还心不在焉的,不停地找他说事。 “九叔,你说你之前夜夜梦症,可是梦的什么?” “就是这样,一遍又一遍,无数遍……”皇帝身体力行,于梦境与现实之间,不停的穿越。 “嗯,叔,叔,行了行了,慢些慢些……”女郎有些语无伦次的,受不住了。 “死丫头,莫叫叔!”皇帝也听得受不了。 “为什么?”女郎傻傻地,愣住。 “被你这般叫着,我就要炸了……”皇帝快要疯了。那禁忌桎梏与强行打破,叫人迷乱至极。 “哈,九皇叔,叔,叔……” “叫夫君……”皇帝一把将那乱喊的小人,翻过身,从身后压住,继续驯服。 “你不怕愧对高祖爷了?” “高祖爷托梦,叫你与我共一天生辰日,吃一碗生辰面,就是把你给我了。” “是把你给我……”皇甫璎纠正他。 “嗯,给你……”皇帝顺水推舟,拉她回到眼皮下来。 “哎,等下,等下,你说你在这个玉枕里,找到些什么,我亦来看看……” 女郎伏身,恰好看见那白瓷玉枕,就想起了这茬。 “等下再看!”皇帝心头后悔了,便又将她翻回来,面对着。 却未能阻挡女郎的旺盛好奇心,以及那嚯嚯磨着银牙来咬他抗争的蛮劲儿。 只能由她固执地,抱起玉枕,探手取物,摸出里面的所有。 牛纸雪笺,散了一床。 女郎胡乱捡起一两张来看,霎时恍然。 “永乐十一年三月,永乐二十九年十月,真的……有这些信啊?我梦见过的!” “……”皇帝却默默地,开始收拾那一张张散乱到占了喜床的信纸。 占了他的耕耘地。 “皇叔,你真的……给我……写了这么多信!……”女郎犹自兴奋与感动。 “……”皇帝抓一手的信笺,无奈抬眸,强行的急火凝滞。 分卷阅读130 “叔,我……我……呜呜……”女郎抬手抹着眼角,嘤嘤哭着,扑进他怀中来。 “叫夫君!”皇帝搁信在旁,张臂将她抱住。 正想着,这才乖嘛。一声软腻动人的猫儿叫—— “叔……” “……” 皇帝无语哽噎,遂发了狠,将那猫儿推倒在床。 非得用那法子,才能驯得她改口么? 将她双手举过头顶,却见她又跳脱出神,顺手拈过手边一摞书信最面上的一张笺,挥舞着,又来打断他: “来,来,叔给念一段嘛!” “等一下,做完再念……” “一边念,不碍事的!” “不得空!” “那我自己来念,不碍你事!” “你死妮子,小妖精……” “卿卿吾爱……唔,莫堵我嘴……见信好……天冷了,记得加衣,天热,亦勿贪凉;每日按时餐饭……啊……莫扯,莫扯坏了,我还要看的,写的什么嘛,口水话……” 终于,皇帝忍无可忍,从她手中夺了信纸,往床榻下扔,亦将她手边的所有信纸,齐齐往床下刨了,将她锁死,势必要她专心致志,与他共舞。 那信中痴言,绵绵情话,还有一辈子可以慢慢念。现在,可解不了渴,管不了饱。 冬至盛筵,无肉不欢。良辰美景,须珍惜。 那玉枕中书,一共七百二十封,从永乐十年六月,一直到永乐七十年六月,一月一封,他给她预写了一甲子的信,预想了她的荣华一生。 是彼时,他在决定此生永不相见之时,想要留给她的余生慰藉。 如今看来,恍若前世遗物,照亮今生。 即便是记不起所有,所有往事皆出自她之口。但见了这玉枕中书,便知,他对她的炽烈,已然刻进骨髓,不随记忆而改变。 那夜夜的尴尬梦症,其实,也不是邪念,而是上天的提醒与指引。 更觉今生之可贵,此刻之可贵。 遂要寸寸去感受,寸寸去耕耘。 像个感激上天馈赠的壮汉农夫一般,珍惜天赐,就要辛勤地犁地,播种,浇灌,以期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将血脉融合,生命延续。 方是人伦。 常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而与他,是剩下余生的每一刻,有她相伴的每一刻,皆珍贵。 那些雪笺信纸,散落在红锦罗帐的喜床下,并蒂莲花盛开的地毯上。 跳跃红烛,喜色灯盏,映照出笺上遒劲字迹,厚重而蚀骨的情意,绵长而深远—— 卿卿吾爱,见信好。 天冷了,记得加衣,天热,亦勿贪凉;每日按时餐饭,勿挑食,亦勿贪嘴;需得坚持做一个勤政清明的女君,但亦要记得早睡,勿熬夜伤身。 你是我心尖儿上的明月光,朱砂痣,永远。 愿卿能如枕边书,怀中猫,日日夜夜常相见,卿卿我我到白头,固然是好。 然而,天不遂人缘。 此刻,天涯相隔,千里路遥,难以相见,亦勿念。 日后,我先老死,天人永隔,此生不见,亦勿念。 卿卿抬头看,窗外明月是相思,耳畔清风似我吻。鸟虫蝉鸣如私语,芭蕉夜雨若心声。 吾已将心寄万物,寄予卿卿身侧与眼前,愿伴卿卿安康过荣枯,长夜至天明。 你若安好,无灾无难,圆满一生,便是吾毕生所愿。 今生未尽之缘,亦勿急勿怨,还有来生,可从容再见。 若来生有幸,待得柳梢新绿,陌上花开时,定与卿卿,酣然缠绵。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