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策》 分节阅读_1 嫡女策作者西兰完结 第一章 初闻许人 安京城稍靠南的地方主要是二等官员的府邸,西边有条街,名唤将军街,只因这条街上座落的多半是将军府邸。比如二品怀恩将军董家,三品威烈将军凌家,三品云麾将军吴家,都是比邻而居的。这些将军或有实权,或者只是个闲散的封号而已。 董府坐北朝南,是个五进的大院子,与他对门的即是凌家。不过凌家前两年被派了外调,是以举家都迁去了山东,听说只有一个小姐留在了京城外祖家中。 董家第五进有几个小院,皆是小姐们的住处。最大的一个院子是曲苑,里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荷花池,每到夏日,白色的粉色的荷花,或是含苞欲放、或是盛开摇曳,满院子都是沁人心扉的清香。 此时,正是六月初的黄昏,天上飘过被夕阳染成浓烈胭脂色的云霞,晚风轻轻袭来,送来一片凉爽。荷花池东边有座精巧的假山,假山下靠池边设着一个石桌几个石凳。 一个淡湖蓝色的身影坐在其中一个石凳上,似乎在埋头看书,凳上铺着竹面的椅搭。 院子入口处,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人影匆匆闯了进来,细看,梳着双丫髻,应该是个小丫头。她边快步走着,边大声叫嚷着“小姐,小姐。” 坐着的女子身子稍微一挺,彷佛叹了一口气,在抱怨小丫鬟莽撞。 屋子里相跟着出来了两个穿紫衣的女孩儿,瞧着大概十五六岁,都有一种青春的朝气和明快。那个瓜子脸的眉毛微蹙,面上闪过不快,低声叫道“浅草,你作死呢,总这么毛毛躁躁的,回头看叶嬷嬷不拨了你的皮。” 旁边那个圆圆脸的看着很是沉稳,举动大方,含笑点了点瓜子脸的女孩儿“你呀,就别吓她了,瞧瞧她说什么先” 叫浅草的小丫头似乎是飞跑来的,好不容易在二人跟前收住脚,粗声喘着气,犹自急赤白脸的“小姐呢出大事了” “什么事那不是小姐,过来。”瓜子脸很有几分爽利劲,拉了浅草向石桌边过去,圆圆脸的一齐跟上。 湖蓝色女子把书往桌上一放,竟是本茶经。她转过身来,只是对着池中一支才打了花骨朵的荷花出神,并不上前。但看她眉弯似柳,双眸滢水,唇若红莲,芙蓉凝腮,肌肤赛冰雪,玉腕胜藕白。似笑非笑,天然一股娇态;欲语还休,生成一段清雅。 湖蓝色杭绸的曳地长裙,极是淡雅,反衬得她明眸皓齿。一头乌发梳成时新的垂云髻,斜插一支翠玉步摇簪,垂下三撂珠花随风舞动,霎是好看。腕上笼着层叠的红珊瑚手串,映得她的纤手白里透红,以及耳畔的红珊瑚耳环给一身清丽平添了一段妩媚。她是董家这一辈唯一的嫡出,男女统共得了她一个,学名是风荷。 浅草不及请安,劈头就道“小姐,老太太要把你许给杭家,杭家连八字都合了。” 董风荷微微顿了顿,视线收回落到浅草身上,半晌才问道“哪个杭家” “哎哟,我的小姐啊,京城有几个杭家,自然是庄郡王杭家了。你快点想个法子吧。”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小丫头浅草急得都快哭了。 瓜子脸丫鬟一愣,喝斥道“杭家那是一等一的好人家,这是好事,你急什么” “行了,把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了。”董风荷纹丝不动,似乎有点不关己事的不耐烦。 浅草理了理思绪,从头说起“午后杜姨娘身边的小鹃儿说她主子给她的绣活多得来不及做,拉了我帮她,我强不过她只得跟着去了。后来发现杜姨娘屋里的人似乎都忙忙碌碌的,常避着我悄声细语,我起了疑心,方才硬逼小鹃儿给我说实话。 原来,今儿早饭后,杭家就遣了人来,替他们四少爷给小姐你提亲。老太太如何会放过这样巴结王府的好机会,当即就应了,杭家那边说他们四少爷年纪不小了,紧着要办,怕是年内就要来娶人呢。小姐,你可知道那杭家四少爷是谁” 圆圆脸的丫鬟低头想了想,看风荷不说话,斟酌着问道“听说不是前头王妃嫡出的吗” “我先只当是好事。谁料小鹃儿面色不对,吞吞吐吐的,我就急了,她跟我说杭家四少爷克妻克子,不然怎么到二十多了还没有娶亲,只因前头定的几家小姐都被他克死了。而且,而且整日在外头寻欢作乐,屋里通房小妾一大堆,渐渐的除了太妃娘娘护着他之外,连王爷都不怎么待见他。 小姐要是嫁过去,不是得跟着吃苦况且,他还克妻啊”浅草虽知这种话不能与小姐说,但这关系到小姐终身幸福,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全说了。 她一边说着,另两个紫衣丫鬟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老太太不待见小姐这是府里人人都知的,可好歹是她的亲孙女,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家小姐。 唯有风荷沉静如故,一声不吭,不急不慌。 “死丫头,胡说什么还不给我轻着点。”身后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唬得三个丫鬟都是一跳,忙转过身来行礼“嬷嬷好。”她们都听得出来,嬷嬷虽是责怪她们,但没说不准说,而是让她们轻点说。 风荷缓缓起身,含笑说道“嬷嬷快坐。”说着,一手拉着来人一齐坐下。 来人是风荷自小的奶嬷嬷,她母亲从娘家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后来嫁了替她母亲管理陪嫁的叶管事,所以大家都称她为叶嬷嬷。叶嬷嬷眉目慈爱,不过训起小丫鬟来一点都不手软,倒是一屋子的丫鬟都怵她,她今年已经四十二了。 “浅草,你的话可实”瞧叶嬷嬷的神色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浅草连连点头,就差赌咒发誓了。 叶嬷嬷皱眉看着风荷,翕了翕嘴唇,半日揽着风荷,低声叹道“你们年纪小,一向深处闺中,没听过外头的传闻。这个杭家四少爷那是安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克死了两任未婚妻,克死了一个小妾所出的男孩儿,吓得京城无人敢把女儿嫁给他。 若这样便算了,偏他斗鸡走狗,吃喝嫖赌无所不干,正事一点不会。谁见了他都得躲得十丈远。听说他小时候聪明伶俐,很是好学,颇得先王爷和太妃王爷的喜爱,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在庄郡王府,一向不得王爷喜爱,跟了他岂能有好日子过。 小姐,此事你先别急,待我再去打听打听。咱们曲家表少爷娶得不正是杭家三房里的小姐吗,她定是比外头的传闻知道的清楚些,不行的话老奴回去向表夫人打听打听。若果然,咱们去信求老爷回来给小姐作主,老奴不信老爷就一点不念骨肉亲情。” “嬷嬷,你别担心。主要是先别把这事透给母亲,她身子不好,我怕她受不住,咱们得了确切消息再做计较。”风荷镇静地让人觉得可怕,这个时候,她都一点不担心自己,只是忧心她母亲的病体,却半句不接请父亲回来作主的话。 她随即又徐徐扫过站着的三个丫鬟,沉声吩咐“沉烟,你与老太太房里的丫鬟还算不错,去探探口风;云碧,你哥哥在回事处,应该知道这两日有没有杭家的人过来。浅草,杜姨娘那里别去了,别被她抓到什么把柄。你们都小心着些。” 三个丫头齐声应是。圆圆脸的就是沉烟,是风荷身边的一等大丫鬟,瓜子脸的叫云碧,是二等份例,浅草是三等小丫鬟。 打发走了几人,风荷继续看书,彷佛刚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 第二章 姨娘挑衅 桌子上整整齐齐码着早饭,一大碗荷叶碧粳粥,一份奶油松酿卷酥和胡桃松子榛仁枣泥糕,四小碟清淡小菜,还有一盆五彩牛柳。沉烟在一边给风荷布菜,风荷从来不挑食,她每样都会尝点,但吃得并不多。 吃完,云碧和另一个二等丫鬟云暮服侍她漱口。 “含秋怕是吃完了,这些你们三个就在这吃了吧,省得一会子又闹。芰香,去把你三个姐姐的饭菜都传到这里来,回头你和青钿各自去用饭,我这里不用人伺候了。”风荷轻轻起身走到一边纱窗下,望着外边小小的石榴果,再有一个月应该熟了吧。 沉烟三人都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性,也不推辞,洗了手围着小圆桌,斜签着身子坐了。门口进来一个豆绿色比甲的丫鬟,不同于沉烟的稳重,也不同于云碧的明快,自有一股子温柔敦厚的妥帖,她就是风荷刚提起的含秋。 含秋端了一个海棠花式的红漆小茶盘,微微福身“小姐,吃点酸梅汤再去给夫人请安吧,大清早的外头的太阳就毒的很。” 风荷随口嗯了一声,端起甜白莲花样的小碗啜了一口,酸酸的很开胃,心底一阵透亮。不由笑道“再去取些过来,今儿这个倒是不甜腻,正好带去给夫人尝尝,夫人躺在病床怕是喜欢吃点爽口的东西。我记得昨儿大少爷送了几个甜瓜过来,还在吧,一并带上。” “小姐放心,奴婢早想着小姐一定会把东西孝敬给夫人的,已经命浅草和微雨在那收拾呢。”含秋笑起来眼神很温柔,尤其亲切。 正准备要出门,却在门口撞见一个眉眼清秀、身段婀娜的丫鬟,原来是夫人房里的飞冉。飞冉是董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环,性子稳重,绝不会无故这样莽撞。她迅速福了福身,不等风荷发问,已经焦急的回道“小姐,杜姨娘去了夫人房里,说了些子混账话,夫人正在吃药,气得药都吐了,面色好不怕人,小姐快去看看吧。” “别说了,快走。”风荷打断了丫鬟的话,提起裙子快步跑了出去。这一来,沉烟几个哪里还有心情吃饭,都急急跟上,杜姨娘莫不是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居然敢去夫人房里撒野。 董夫人自从生了风荷之后,身子骨就一直不爽利,病了许多年。如今没有住在二进的正院里,董老太太借口让她静养搬到了三进院子东边一个僻静的院落里,叫僻月居。风荷跑到僻月居的时候,额上都渗出了密密的薄汗。 湘妃竹帘里,隐隐传来杜姨娘嚣张娇媚的声音“夫人,这是好事,你该高兴才是。庄郡王府那是什么地方,大小姐能够嫁过去是咱们董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夫人为何不乐杭家四少爷这样的好女婿,那是满安京城打着灯笼也难找的,看老太太多疼大小姐的,吃的穿的从来都是紧着她,现在有好夫婿仍是留给大小姐。 我说夫人你啊,放着身子不保养,成日操心这些事有什么意思回头老爷回来,又要怪我不知好好服侍夫人了。我自来是个嘴笨的,不及夫人得老爷心意,把这样的好地方给夫人住。哎,我这样子的,也只能多替老爷管着家中的事务,方能让老爷心里念着我一点。” 风荷唰得一下掀起竹帘,稳稳的迈着步子进来,清冷的眸子如刀一般射向杜姨娘,看得她没有遁逃的地方。夫人对老爷的心死了,不愿与你们计较,自己只想与夫人好生过日子,懒得搭理你们,你们倒是好,真当自己怕了你们是吧。看自己今日能不能罚了你,杜姨娘。 杜姨娘看年纪似乎还不满三十,瓜子脸,眉若柳,小巧的鼻子,倒是个美人胚子,只是神色间有一种戾气。她一身装扮,早就逾了规矩,衣服的布料款式,满身的金银首饰,许多都不是她的身份能用的,她这样大大方方在外招摇,足以见得她在董府的地位不单纯是个姨娘。 “杜姨娘,你可知道你错在哪里”冰冷的语调使得人在盛夏里感到刺骨的冷酷。 “大小姐,我不明白你的话。我是来给夫人道喜的,有什么错”杜姨娘身子颤抖了一下,淡淡泛青的面色,衬着她那件艳丽的金丝刺绣枣红撒花薄褙子,显得很是怪异。她不知为何,一见到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就有点发怵,却仍然强撑着气势高声问道。 风荷不理她,快步走到床边,握了握董夫人的手,先吩咐一边吓得眼泪汪汪的丫鬟“哭什么夫人身上出了汗,先把夫人擦洗下换身衣服,难道你想一会太医过来看到这副样子。”她在路上已 分节阅读_2 已经打发人去请太医院时常给董家诊脉的陆太医了。 小丫鬟名唤锦瑟,是与飞冉一样的一等大丫环,她行事妥帖,服侍起人来兢兢业业,只是胆子较小,被董夫人吓得有点慌了手脚。现在有大小姐在,她就不怕了,情急之下拿袖子抹了眼泪,拼命点头,果然和飞冉扶起董夫人到隔壁的净房,董夫人忧伤的看着风荷。 董夫人病中,很显瘦弱,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一般。细看她的眉眼,与风荷有五分相似,只她有一股温柔如水的甜美之感,而风荷大家气度十足,举手抬足间顾盼生辉。 风荷轻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看着她出去了,才淡淡瞥了杜姨娘一眼,沉声说道“夫人内室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请杜姨娘到外边说话。”说完,自己已然转身去了隔壁的小厅。 僻月居有三间正房和两间厢房,两间小耳房,原先是祖辈的老夫人礼佛的地方,年久失修,甚是简陋。董夫人搬过来之时,也只是稍微粉刷了一下,但因布置得好,反而显得轻巧雅致。 小小一间正厅,正面是一个黑漆三围的罗汉床,铺着半旧的秋香色锦垫,两旁的高几上摆着翡翠为叶玉石为枝的万年青石料盆景和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地下两溜黑檀木錾福寿纹圈椅,几个同样黑漆的小杌子。向东望去,一个四折乌梨木雕花绣缎屏风,隔开了东间吃饭的小花厅。 董夫人不在,风荷高高坐在罗汉床上,不先发落杜姨娘,对着云碧细细说道“我记得咱们库里还收着一个水墨画的帐幔,夫人房里那个有点旧了,也不合现在的时令,回头找了我们那个给夫人换上。还有,上月皇后娘娘赏下了几匹冰蚕丝的贡缎,做了里衣穿最是凉爽舒适,传我的话,让林管事送几匹过来。” 越听,杜姨娘的脸色越不好看,这些年,虽说是老太太理事,但在老太太的纵容下府里的事多半是她拿主意,董风荷分明是打她的脸。偏她一句话不敢驳,夫人不受宠,大小姐被冷落,可是府里的老人私底下对大小姐都是又敬又怕的,她的话管保比自己的话还管用。这些年,她们母女俩凡事不计较,自己竟然忘了这个大小姐的厉害,以后她若想插手府中事务,那自己就麻烦了。 风荷说完,抿了一口茶,将茶盏在桌上重重一顿,浅笑吟吟“姨娘怎么不坐” 杜姨娘心头怒气汹涌,谁见了她不是称呼一声二夫人,连老爷老太太都不理论,只有她们曲苑的人,一口一个杜姨娘,老爷也是的,不然怎么会委屈自己。这般一想,杜姨娘倒是胆子大了不少,一屁股坐到风荷下手第一个的椅子上。 “沉烟,请杜姨娘坐好了。”珠圆玉润的声音,散发出金石般的凛冽之气,叫人更慌。 沉烟会意,含笑扶了杜姨娘的手,把她架了起来,拉着走到了最靠门的一个小杌子上,嘴里笑嘻嘻“姨娘快坐,这里靠门,凉快。” 杜姨娘在董府嚣张得太久,风荷的话,沉烟的举动把她完全愣住了,她都没有一点反抗的被沉烟按在了杌子上。良久,她才反应过来,便是老太太房里她都能坐个椅子,董风荷她太过分了,杜姨娘呼喇一下就站了起来。 不等她质问,风荷已经讶异的问道“怎么,姨娘不愿坐,既这样,那就站着算了。” 一句话气得杜姨娘上气不接下气,双拳拽得死紧,说不出话来。 “哼,沉烟,告诉姨娘,她到底错在哪里”风荷忽地变脸,刚才的和颜悦色彷佛是梦境,一张俏脸布满寒霜。 沉烟不疾不徐,正色应道“奴婢遵命。第一,姨娘不得穿金丝绣线的衣物;第二,姨娘不得带凤钗;第三,夫人内室姨娘不得入内;第四,夫人身子不好,姨娘不知服侍汤药,反而坐在那里长篇大论;第五,夫人不适,姨娘没有及时禀告老太太请太医;第六,小姐过来,姨娘没有行礼;第七,小姐赐座姨娘不从。姨娘犯了这七个错。” “姨娘,你可服气”红唇轻启,语音柔和,发间硕大的珠花闪射出耀眼的光芒,高贵天成。 “我,我没有。”沉寂多年的人一旦发怒,杜姨娘有点招架不了,可她终究自持自己背后是老太太,还能怕了一个不得宠的女孩儿不成。 “第八,有错不改。”沉烟安静地加了一句。 杜姨娘觉得自己的世界轰然而响,太多人叫她二夫人,让她以为自己真成了董府明堂正道的主子,忘了董风荷才是她的主子。她向一旁的蓝衣小鬟拼命使眼色,让她去请老太太来救她。蓝衣小鬟得命,悄悄退了出去,一溜烟飞跑,风荷视而不见。 风荷拨弄着腕上莹润碧透的老坑翡翠手串,柳眉微挑,满不在乎的吩咐“姨娘既然犯了错,不得不罚。念在姨娘养育了大少爷和二小姐二少爷的份上,掌嘴二十吧。夫人见不得这样的情景,沉烟,请姨娘到院子里受罚,好生伺候了。” 第三章 怒掌亲妹 撂下这篇话,董风荷起身去了西间的卧房,董夫人已经梳洗整齐仰靠在床上。她脸上瘦的没有一点肉,面色发青,极不好看,只有一双看着风荷的眼睛清澈如水。见风荷进来,不由拉了她的手急声问道“你这样,老太太一定会为她出头的,算了,放了她这遭吧。” “娘,这些年,我们忍了太久,没想到她们还不肯放过我们。她们既无耻,就别怪我无情了。老太太连那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娘还能指望她会待我好吗娘只管放心,她,我还是动得了的。”风荷又给董夫人背后加了一个素色的团花大迎枕,让她靠得舒服些,轻轻拍着她的背。 外边响起了杜姨娘一串惊慌的叫声,随即似乎是扭打的响动,很快一切归于平静,院子里断断续续传来清脆的“啪啪”之声和杜姨娘的怒骂声痛哭声。 风荷从来是个会用人的人,别看沉烟稳重,云碧厉害,这种事交给云碧她不一定治得住杜姨娘。沉烟不同,稳重的有点冷酷,才不管你是姨娘还是夫人的,她只知道服从主子的话,行事之间更有一股子别人比不了的狠绝。 董夫人纹丝不动,只是叹了一口气,才哑着声诉道“风荷,都是娘不好,这些年来连累了你,让你没个安生日子过。若是娘争气些,你也不会,不会、、、咳、咳、、” “娘,不说这些,你先歇歇。”风荷抚摸着董夫人的前胸给她顺气,锦瑟这会子已经伶俐不少,急急倒了一盅茶过来,董夫人止了咳嗽吃了一口茶就推开不要。 “风荷,那个杭家,你不能去,娘以前懦弱,但你是娘唯一的女儿,娘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着你。”董夫人靠在迎枕上喘气,半日方才说道,清凌凌的眼圈霎时红了。 风荷忙掏出帕子给她拭泪,低声劝慰“娘,你别哭。你养身子要紧,女儿没事。你是知道的,女儿才不信那些鬼神之说,不过是愚弄糊涂人的。何况,女儿不会这样让他们得了好去,你放心,女儿心里有数呢。” “你爹他,他的心好狠。”一语未了,董夫人已是哽咽不已,风荷抱着她忍不住泪盈于睫。她不是怪老爷对她不好,她只是恨老爷不知娘的满腔心意,居然相信了那些人的伎俩,撇弃了与娘的山盟海誓,让娘伤透了心。这样的爹,靠不住她也不想靠。 风荷劝了半日,董夫人才渐渐定下心来,其实暗中却打定主意,这次她一定不能由着他们毁了自己唯一的女儿,那个人,求也要求得他转圜。 恰好,太医到了,不过是嘱咐小心静养,不能受刺激之语。风荷服侍董夫人吃了药睡下,方带了人悄悄离去。 在第四进的甬道上,有一个紫藤长廊,走在下边挡了好多光线,一下子阴凉不少。风荷不由放慢脚步,想着心事。 “董风荷,你给我站住。”一道娇斥远远传来,顺眼望去,一个粉红色纱裙的女孩儿满脸怒气,蹬蹬蹬的冲这边过来,瞧着与风荷一般年纪。容貌姣好,脂凝腮艳,可惜眉宇间戾气太重,蛮横无理,与杜姨娘相似,让人本能的不喜欢。 风荷止住脚步,转身笑看她。 粉红衣裙的女孩儿柳眉倒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风荷骂道“董风荷,你吃了雄心豹子胆啊,连我娘都敢打,我今儿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厉害。” “凤娇,说话要小心,娘可不是随便叫的。一个奴才秧子,我还教训不成了,你堂堂董家二小姐给一个奴才出气,算是什么样子,传出去我们董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她先还带着笑意,说到后来竟是语气冷酷,面容不虞。 这个粉红裙的女孩儿原来是杜姨娘生的女儿,比风荷小了近一岁。本来她们是风字辈,可杜姨娘嫌风字不好,闹着给她改了凤字,取名凤娇。董凤娇倒是人如其名,真像个凤凰一般骄傲,浑然不把风荷放在眼里。偏偏在董府,她的话不比风荷管用,心下早存了一段气,时不时就要找风荷的麻烦,却从得不到好。 董凤娇听到把她娘说成奴才,登时大怒,指着几个畏畏缩缩的小丫鬟大叫“给我打她,打。让她知道知道谁才是府里受宠的小姐。” 小丫鬟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董府自来有个传闻,大小姐才是董家的当家人。即便她如今不受宠,好歹还是个主子呢。她们以前就不敢招惹风荷,何况今儿风荷连杜姨娘都打了,谁嫌命大撞到枪口上去。 “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回头就叫人牙子来把你们卖了。”董凤娇气得脸色铁青,她的丫鬟居然怕董风荷,不听她的话,这是彻底无视她这个二小姐。她越想越气,胸口被一团火烧,猛地上前几步,抡起右手就要往董风荷娇嫩的脸颊上招呼。不就是长得漂亮点吗,有什么用,你那个娘还不是输得很惨。 半空中,一条有力的胳膊牢牢缚住了她的右手,疼得她龇牙咧嘴,待她看清来人,真如火上浇油一般“哥哥,你抓我干什么这个女人打了娘,我要为娘出气。” 董风荷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名年轻公子,穿着青色杭绸的夏衣,玉冠束起满头乌黑的发丝,丰神俊朗,气度雍容。清澈的眸子泛着琥珀的光泽,剑眉斜插入鬓,淡粉红的唇角紧紧抿着,沉郁的面容显示出他此刻相当愤怒。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有股醇厚绵柔的后劲“给你姐姐道歉。姨娘犯了错,本应受罚,你凭什么为她出头。” “你,你这个白眼狼,娘辛辛苦苦生了你,你却只顾巴结着夫人,我是你的亲妹妹你不帮,反而帮着个外人来欺负我,我这就告诉娘去。”董凤娇气得不轻,她这个亲哥哥眼里从来都对她这个妹妹看不顺眼,反而时时处处照应着仇人的女儿,有好的东西都是让她挑剩下了才想到自己。 “风荷是我妹妹,不是外人。姨娘尊敬夫人那是应该的,尤其夫人在病中,姨娘更不该前去打搅,你还是消停些吧。”他一副淡漠而清冷的样子,却叫人感到了真诚,他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这么想。 他是董家大少爷董华辰,杜姨娘庶出,前年已经中了安京第一名的解元,等着明年的大比之期。董家虽是武将出身,但也是书香门第,极为重视子孙的教育,董华辰若能博得进士及第,就能彻底脱了董家武人的外衣。 自古大家族里,为了家族安定,子孙团结,向来是不允许有庶出的长子,除非正室妻子一直无孕。董夫人原姓曲,小名清芷,前头说得曲家表少爷就是她娘家侄子。她十六岁嫁到董家,一年后怀孕却不幸流产,是个男胎,自此伤了身子。又因当时曲家出了大事,董夫人心绪不宁,以至于无心调理身子,后来几年不育。 所以,老太太作主把养在自己身边的杜语眉给儿子收了房,杜氏是老太太庶出妹子的女儿,因父母双亡自小跟着老太太在董府长大。一年后,她就生下了长子华辰,隔年董夫人终于生下了嫡女董风荷。可是,董夫人元气大伤,再不能有孕,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渐渐在董家没了权利。杜氏倒是接着生下了二小姐凤娇二少爷华皓。 不过,因六岁前董华辰都是养在董夫人膝下的,倒与董风荷甚亲,对自己亲妹妹都 分节阅读_3 不及。杜姨娘时常埋怨董华辰不孝顺,却也没有办法。 董凤娇对自己这个亲哥哥本来就有不满,这会子已然是怨恨了,狠狠跺了跺脚,终究不死心,对着风荷骂了一句“一个哪来都不知道的野种,也敢在我们董家耀武扬威。” “啪”的一声,清脆至极,一时间惊呆了所有的人,董华辰沉声斥道“把二小姐送回房去。” “你,你打我你为了她打我”董凤娇不可置信的盯着董华辰,她活了这么大,还没有人敢弹她一指甲,却为了那个女人被自己亲哥哥打,这叫她如何能受得了她登时捂着脸大哭着向前院跑去,估计是向老太太告状去了。 风荷不由汗湿,看着董华辰喃喃着“她性子燥,我都不计较,你何必与她计较呢” “你们都是我妹妹。何况,不给她点教训,她的性子真就难改,日后去了别人家里还不得吃亏。”他只要一对着她,满腔的不悦怒意都立时消散了,俨然当年那个哄着她陪她玩闹的哥哥。 “姨娘的事,我也不想那样,只是我不能再由着她欺负我娘了。”无论心里多么看不起杜姨娘,面对华辰风荷始终有些愧意,好歹是他的亲生母亲,她打她就是打他啊。 董华辰默默的看着她的眼睛,从她身上移到了开得正艳的紫藤花上,长叹口气“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和夫人多年来一直忍让着姨娘,是姨娘太过分了。风荷,我会想办法阻止你和杭家的婚事的。” 风荷嫣然一笑,扬了扬眉,一种明畅晕散开来“你好好读书就好,我的事我会解决的。好了,我那里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指尖冰凉的触觉震得她一颤,慢慢往上侵袭,舒适的凉意环绕在她周身,如六月里的冰雪。 他拉住了她,看着她窈窕的背影,一时间慌乱痛惜害怕搅得他乱了心智,向来能说会道的他没了言语,只想留住手上的温软滑腻。 风荷没有回头,轻轻抽出自己的手,顿了须臾,飘然而去。 第四章 争锋相对 只是今日注定是个多事的日子,董风荷才走了几步路,后头就有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扬声唤道“大小姐请留步。” 风荷正等着呢,没想到老太太的速度这么慢,她悠然转身,笑吟吟看着面前小跑着过来的一个老嬷嬷。来人是董家老太太自幼随身的丫鬟,嫁了人之后夫君早逝,她独自一人,便重新回了老太太身边伺候,如今已是六十的人了。她亦是含笑,和气的说道“老太太请大小姐过去呢。” “好,请顾嬷嬷带路。”风荷想都没想就应了。那个顾嬷嬷不由一愣,老太太还担心大小姐不听话呢,巴巴派了自己过来,自己早猜到大小姐会乖乖去的。论理,老太太这些年也有些过了,都是上辈的恩怨了,何必连累了后世子孙,怎么说大小姐都是董府的女儿呢。何况,自己也看出来大小姐不是那种懦弱的姑娘家,过去只是她不愿计较而已,她若真发火了老太太也没有办法。哎,一会又是一场好闹。 董老太太娘家姓沈,也算得上京城的望族,弟弟现任兵部侍郎,将到致仕的年纪,下一辈中却没有出息的子孙。董老太爷十四年前去世之后,董家就尊她为长了,她也是六十二高龄了。 如今的董将军名唤长松,就是董老太太的亲生儿子,常年在外戍边,家中之事过去是董夫人料理,现今都是董老太太掌管,杜姨娘协助。老太太还有一个亲女儿,嫁给了安澜公主的驸马一个庶出的儿子,已于前年去世了。 老太爷还有一个庶出儿子,叫长鸣,娶妻之后就出府独住,与这边极少往来。三个庶出女儿,各是玉芳、玉婉、玉茜,都远嫁离京,几乎断了来往。是以,董家真正的人口算是比较简单的。 老太太住在三进院的正房,朝晖堂,她把董夫人安置在她眼皮子地下,就是为了随时监视。偏她心存歪念,董夫人的院子太僻,不然早上杜姨娘被打的声音早就传到了正房。 朝晖堂里,分外安静,小丫头都小心翼翼的看着进来的董风荷以及身后不远处跟着的董华辰。董华辰不放心风荷,跟了过来。看来杜姨娘和董凤娇一定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热热闹闹的哭诉了一番,以至于满院子的人都听说了。 堂屋正面的罗汉床上,威严的坐着一个老太太,满头银丝,皮肤不算白,一双眼睛锐利而又精明,脸色毫不隐藏着她此刻的愤怒。她穿着赭石镶边浅金五彩撒花缎面薄褙子,下着棕红马面裙,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颗颗硕大,两手各带了两个宝石戒指。虽然富丽堂皇,却不好看,毕竟是个守寡的老年妇人,太招摇。 “孙女孙子给老太太请安了。”风荷笑得很甜,实在是因为椅子上坐着的杜姨娘那副尊容太过精彩了,唇肿得像小孩手臂,还是猪肝色,脸颊两边滚圆成团。 “你给我跪下。”声音不止严厉,而且狠毒了。 风荷假作不解,诧异的问道“老太太是叫孙女吗孙女不知犯了何错,要老太太罚跪” 老太太气得浑身颤抖,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认账,自己只当她安分了,没想到今儿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打杜姨娘是假打自己是真吧。狠命拍着桌子,沉声斥道“你不知,你殴打长辈妹子这难道还不是错” “长辈孙女并不敢,孙女何时殴打过长辈了”风荷一双明亮的眼睛灵动慧黠,老太太自己有语病别怪她不认。 “老太太,是孙子打了二妹,不关风荷的事。”董华辰不去看亲生母亲,都这样了还不长记性,难道真想风荷对你开刀不成 “你你们一个个都了不起了,翅膀长硬了,连我的话都敢顶撞。华辰,凤娇好歹是你妹妹,你怎么下得去手”老太太捶胸顿足,做痛心疾首状。 董华辰望着凤娇皱皱眉,终是说道“二妹的话不但是辱风荷,还是侮辱我们整个怀恩将军府,对父亲而言更是男子不能受的耻辱。我只是想给二妹一个教训,希望她以后能够慎言。” 凤娇的话有不妥,老太太心知肚明,但她不想怪罪,她只是痛恨孙子糊涂,不就是养了你几年吗,难道还敌过生育之恩兄妹之情了。与你说了多少遍,远着点那母女二人,你偏不听,现在甚至为了那个小贱人打自己的亲妹妹,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老太太狠狠平了平心气,孙子是董家未来的希望,她不想与他闹破了,半日方才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妹妹若有错,你好生教训她就好,岂能当着一众丫鬟的面给她没脸,你让她日后怎么在府里立足,他日怎么出嫁呢” “孙子错了,不过二妹更不该对风荷动手。长幼而言,风荷是姐二妹是妹,尊卑而言,风荷是嫡二妹是庶,老太太日后还是管管她的好。”换了旁人,谁愿意当着一堆人的面提自己的庶出身份,他却不,甚至还有些理直气壮,庶出没什么可耻的,你提不提他都摆在那。 安静了一小会的杜姨娘再一次嚎啕大哭“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儿子不肯认我,还满心瞧不起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老爷啊,你可要回来给我作主啊。” 杜姨娘趁着擦眼泪的空隙去瞧儿子的反应,谁知他连眉眼都不抬,越发气苦,哭得更起劲。 老太太当然知道杜姨娘这是在演戏,可惜这戏码不管用,只得沉声喝止“哭什么,当着小辈的面不知庄重。”杜姨娘嘎然而止。 老太太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华辰身上,转而怒目看向风荷“董风荷,你究竟认不认错” 风荷幽幽看了一眼董华辰,似在向他道歉,随即冷冷的看着老太太“老太太,我是董家嫡出大小姐,难道还教训不得一个犯了错的姨娘下人吗老太太这样,眼里可有规矩,可有尊卑。若说杜姨娘是长辈,是不是春姨娘、冬姨娘都是长辈了,是不是以后大哥和二妹、二弟见了她们都要行礼,若是,我无话可说。” “你,胡闹杜姨娘为你爹生养了二子一女,如何能跟那些无所出的姨娘相提并论。”老太太嘴唇微微颤抖,显然是气得不轻,捞了一把桌上,只有一个茶盏,劈手甩到了地上。眼看茶盏落到风荷脚边,里边若是热茶非得烫伤了不可,董华辰不及细想,一把拉了风荷到自己身后,他挡在前边。 风荷安然无恙,董华辰黑色的鞋面上沾了几点茶水,留下了水印子。 这回,董华辰原本的几分不快瞬间爆发,一双清凉如水的眼里盛满了怒火,冷冷问道“老太太,难道你想去祠堂跪祖宗吗,你忘了当日祖父留下的话了吗” 一语未完,董老太太登时变了脸色,惊怒的同时闪过一抹慌张,该死的老爷,临行前都不忘摆自己一道,要为他那宝贝儿媳妇和孙女撑腰。原来,当日董家老太爷离世之前,曾留下手书于曲家、好友及衙门,老太太若是对董夫人和风荷不善,轻则祠堂罚跪,重则逐出董家。是以,这些年来,无论老太太如何不喜董夫人和风荷,大面上都过得去。 “大哥,想必老太太也是一时失手,不是有心的。老太太,姨娘犯的错人尽皆知,不需我重复吧,我处置姨娘那也是按着规矩来的,不敢逾越。姨娘还是快请太医看看吧,别留下什么病根,老太太,你说呢”风荷轻轻扯了扯华辰的袖子,她与老太太闹翻没关系,终是要离开这个家的,哥哥不同,老太太若是使绊子对他以后仕途总归不利。 董老太太连输两阵灰头土脸,哪肯服气,一时间却又没个主意,只得企图等自己儿子回来之后再说,难道做老子的还不能教训自己女儿 杜姨娘和董凤娇看老太太有认输的迹象,顿时大急,她们吃了这么大的亏就算了不成,不让那个小贱人知道厉害,日后还把她们放在眼里吗两人一齐走到老太太身边,想要再说两句,门外有小丫头前来禀报“回老太太、大少爷、大小姐、二小姐、二夫人,忠义伯夫人求见。” 第五章 杭芸来探上 上回说到董老太太正要命众人散了,恰好忠义伯夫人来访。论理,忠义伯夫人的身份比董家之人都高了一级,既然来了不得不迎。 只是老太太、杜姨娘、董凤娇都闷闷不乐的,只因这个忠义伯并非别人,而是董夫人娘家,现在的忠义伯正是董夫人的侄子,忠义伯夫人是她的侄媳妇。也就是风荷的表哥和表嫂。 除此之外,忠义伯夫人还有一重身份,她的娘家就是庄郡王府上。其父是庄郡王府嫡出之子,可惜青年早逝,留下忠义伯夫人的母亲青春守寡,幸好还有这个小女儿。上次叶嬷嬷提到回曲家向表少爷和表夫人打听杭家之事,就是因为如此。 杜姨娘和董凤娇借口身子不适都退下了,剩下老太太带着董华辰和风荷前去迎接。 忠义伯夫人年纪甚轻,娘家单名一个芸字,今年只有十八岁,与风荷来往过几次,颇为合得来。而且曲家除了上面一个老太太,就只有忠义伯夫妻二人,曲家老太太是董夫人的母亲,风荷的外祖母。因着家里人少,忠义伯夫人很是省心,太婆婆待她又好,夫妻恩爱的,连带着对董夫人和风荷都很是喜欢。 两个小丫鬟左右扶着她,她梳着清清爽爽的朝月髻,一支银镏金点翠镶碧玺白玉花卉钿清雅有趣,发髻里不多的点缀着几支珠花。圆圆的鹅蛋脸看起来亲切随和,笑起来两个小小的酒窝很招人喜欢,皮肤莹白如玉,身段苗条优雅,很有大家子出身的气派。 “怎敢劳烦老太太亲自迎接,不拘让风荷前来就好了。”她虽是笑着,但更多时候是对风荷笑,然后对董华辰轻轻点了点头。 “夫人大驾光临,老身就当锻炼锻炼身子骨。”老太太嘻嘻笑着,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并不欢迎忠义伯,或许惧多于喜。 曲夫人只当不知,含笑问道“老太太身子骨可还硬朗,祖母日日惦记着呢。”说得是风荷外祖母。 “好,好着。你家 分节阅读_4 老太太多时不来我家走动了啊。”场面上的话谁不会说。 哼,来你家,看你虐待我们姑奶奶还是表小姐,都老成这样了,还放不下当年之事,看你到死了都别忘,都快当曾祖母的人了还这么小肚鸡肠。曲夫人心里恼着董老太太呢,真当他们曲家没人了不成,过去那是没法子,好歹如今相公成年了,大小也有封号在身,你还闹腾吧。 几人分宾主落座,不过寒暄了一刻钟,曲夫人就提出“祖母不放心我们姑奶奶,就让风荷陪着我去看看,老太太只管歇着。” 老太太明知她们私底下有话要说,可是不敢驳斥了曲夫人的要求,满脸含笑的应了。 “怎么样,你们是不是都听说了,姑妈知道了吗”回廊转角处,曲夫人拉着风荷的手低声耳语。 风荷点点头,叹道“早上被杜姨娘闹破的,好一场气。” “唉,这却也怪我娘家,我也是方才夫人送信来才知道的。我们二房夫人不正是你们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吗,怕是她们暗中拿定了主意,故意去太妃王妃跟前提了提,还说是这边极乐意的。太妃王妃为这事愁了这些年,一听有愿意的,再加上听说你是个贤良淑德的,无有不应,当即就派人来提亲,合了八字。 手脚快得惊人,便是我们有心阻止也插不下手。 这么大的事我不敢瞒着祖母,祖母一听就要过来,我怕她年纪大了,大暑天的走动不好,就好说歹说劝住了她,姑妈她没事吧”曲夫人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遍,她准备先来董家瞧瞧风荷和董夫人,再回自己娘家去探探情形,怎么说都是一件大事。 前些年,曲家老太太独自一人支撑着曲家,又要抚养才落娘胎的孙子长大成人,还要时常操心唯一的女儿在董家受苦,身子骨一直不太好。如今年纪大了,风荷真怕她急出个好歹来,焦虑的说道“外祖母那里,还要嫂嫂多多劝着。让她别担心母亲,也别担心我,养好了身子要紧。” “这是自然,我来时已经送了信去你哥那,想来他一得到消息就会回去陪着祖母的。我本来要等到你哥他回来再走的,奈何祖母心中焦急,一迭声催着我过来。”曲夫人看着风荷清雅脱俗的美貌,暗自充满了歉意,让她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去自己家那个狼窝真有几分舍不得,何况四哥他。 “嫂嫂,婚姻大事我本不该问,可是娘卧病在床,为了安她的心一会子你和缓着说。”风荷轻颦蛾眉,语调萧条。 曲夫人双手握住了她的,低低应道“我知道怎么说。”心中却更是感叹。 第五章 杭芸来探下 两人并肩进了僻月居,小丫鬟赶忙迎上来。 “夫人歇息着吗”风荷压低了声音。 “是芸儿来了吗”里边传来一阵略带嘶哑的声音。 风荷与曲夫人对视一眼,急急进去。董夫人歪在床上,急切地望着外边,一见她们二人勉强扯出了一抹笑,招手道“快过来。” 锦瑟搬了一个黄花梨的小圆凳摆在床头近处,请了曲夫人坐,风荷则挨着床沿坐了,丫鬟们又是上茶上点心的。 “我病着,只能委屈你俩了。”董夫人面色蜡黄中有苍白,只是轮廓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姑妈说得什么话,我们是你晚辈,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流苏,”一直跟在曲夫人身后的一个绿衫小丫鬟闻言,捧着一个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一个扁盒上来,曲夫人亲自揭去盖子,笑道“这是祖母特地叫厨房老师傅做的,祖母说姑妈年轻时在家里最喜欢吃藕粉桂糖糕和荠菜馅的饺子,姑妈尝尝,可是那个味” 扁盒里两个汝窑天青釉面的小碟,干干净净码着几块糕和十来个饺子,淡淡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叫人看着食指大动。 风荷接过丫鬟递来的纯银筷子,用一个白瓷小碟盛了一只饺子,喂到董夫人唇边“娘快尝尝,这饺子皮真薄,都能看到里边绿油油的荠菜末,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董夫人原没什么胃口,可不想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心意,也不想两个小辈为自己操心,果真就着风荷的手咬了一小口,清香四溢。这些日子,董夫人病着,天气又热,一直没什么胃口,吃到这样熟悉的味道不由鼻子一酸,想起自己在娘家做小姐时的日子,倒是把一个饺子都吃了。随即,又在风荷的插科打诨下吃了一块糕。 “姑妈若是爱吃,我回头就把家里的厨子送来,让她专给姑妈做。”曲夫人笑吟吟说着。 “不用,我日常吃不了多少。你们若是高兴,有时间遣个人给我送一点子来就好,何必巴巴送个厨子来的。”董夫人咽了一口茶,摆摆手说道。 风荷把茶盏放到丫鬟托着的红漆小茶盘里,眉梢轻扬“我正要答应呢,那样我还能日日来娘这里蹭点好吃的,不想娘一口就拒绝了,显然是疼着嫂嫂不疼我。” 一时间,把两人都说笑了。笑过一阵,董夫人方换了颜色,踌躇片刻,终是拉着曲夫人的手低声问道“芸儿,你孝敬我的心我一直清楚。此事关系到你娘家声誉,你定是不好说。可我就这一个女儿,不问问仔细我如何放得下心。你只管与我说实话,杭家四少爷那些传闻是不是真的” 曲夫人眉眼轻抬,偷偷看了风荷一眼,想了想,正色说道“的确是我娘家办得急了。姑妈不把我当外人,我更不敢瞒着姑妈。 姑妈应该记得王爷之前还有一个王妃,就是嘉郡王府的华欣郡主,为王爷生下三个儿子,我二哥早夭,大哥却是娶了妻之后才没的,先王妃所出只剩下我四哥。先王妃离世之时,四哥只有三岁。太王爷和太妃怜他年幼丧母,最是宠爱他,加之我四哥聪敏好学,大哥没了之后他是王府世子的最热门人选。 后来,太皇太后指婚,把她娘家侄孙女指给了王爷做继室,一年后就有了五弟。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实话与姑妈说。大哥是十二年前没的,我四哥的第一个未婚妻定的是佟太傅嫡女,八年前即将大婚之时一病而亡,第二个未婚妻永昌侯之女六年前没了,五年前我四哥一个小妾所出的儿子夭亡。从此后,安京城里就传出了我四哥克妻克子的话。 而大概也是七八年前开始,我四哥一反常态,不再喜爱读书,被人引着渐渐走上了那条路。成了满安京无人不知的纨绔子弟。王爷对他狠打过几次,渐渐不再理睬他,只有皇后娘娘和太妃时时肯护着他。 姑妈,我所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想来随便找个人打听就能问到的。” “照你这么说,杭家四少爷克妻克子、游手好闲的话都是真的了”一股凉意漫上董夫人心头,很快传遍了她的全身上下,她连手脚都冰冷了。 曲夫人怔了怔,随即明白她和董夫人立场不同,想问题的角度不同,忙道“姑妈,是不是我四哥克妻克子,我不敢定论。 王爷和我父亲都是老太妃嫡出,是以我们两房比起其他几房来要亲近不少。我父亲去的早,太妃怜爱我们母女,日常用度一如王爷这房,而我也打小与大哥四哥最好,先王妃对我也很好。四哥小时候很照顾我,把我当亲妹妹般对待,若要我说他如何不好,我委实做不到。虽然,这些年四哥变了个人一般的,但每次见到他我总觉得他还是当年那个四哥。姑妈” “我懂,无论他变成怎样,你心里都是那个疼爱你的兄长。只是,风荷不是他的妹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风荷受苦,甚至我每时每刻都要为她的生死而揪心,一个母亲岂能受得了这样的恐惧。”董夫人拍了拍曲夫人的肩膀,她黯淡的眼睛忽地闪过一抹光亮,她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为她的女儿。 风荷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言,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庄郡王府怎样她不想管,可若那里有一日会成为她的另一个家,她不得不多想想。听到董夫人的话,她心中一颤,突口而出“娘,或许事情根本不是那样 你知道,我从不信鬼神那一套,克妻克子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只是奇怪,为何王府嫡系的子嗣这么艰难。二少爷幼年夭折尚有可能,大少爷都娶了妻的人难道好端端就没了,除非当初本就是冲喜。” “不是冲喜。我那时只有六岁,却记得当时整个王府喜气洋洋的,我大哥的身子自来不差。何况我大嫂是永安侯刘氏嫡女,即便他们不及王府尊贵,可也断然不会把自己女儿送来冲喜的。似乎是大哥婚后几个月,慢慢传出大哥生病之事,没几月就没了。然后就有人说我大嫂克夫,我大嫂常常偷偷哭泣。 姑妈,你要相信我,我人小记得却清。只因我父亲就是我娘嫁过去之后没多久就去了的,我当时还在我娘肚子里。是以,我娘很同情大嫂的遭遇,毕竟我大嫂连个傍身的孩子都没有,我娘常带我去大嫂那里走动。”风荷的话让曲夫人猛然一惊,其实暗地里,她不是没想过,为什么他们和大房的人都多灾多难呢。 董夫人当年单纯至极,不然也不会轻易就着了人家的道,这几年心思多了起来,可是即便里头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又怎么样王府根本就是一团深不可测的水,她不能拿她女儿的性命开玩笑。 她眼神一黯,苦涩而笑“芸儿,不管如何,我都不能让风荷去杭家,她清净惯了,受不得那份罪。尤其你四哥房里通房丫头小妾一大堆,风荷的脾气我最清楚,她不是大度能容人的。”说着,董夫人爱怜的看了女儿一眼,从小的教条又如何,她是那个年纪过来的,再明白不过了。 曲夫人是母亲的独女,自然能够理解一个做母亲的人,她轻轻点头,叹道“姑妈,那你就快点想个法子吧。我们老太妃最是个办事利索的人,说办就办。” 曲夫人又坐了一会,方才告辞,风荷直送到二门口。 第六章 婆媳对峙 这日,曲夫人走后,董夫人居然一反常态的主动要求吃药吃饭,而且让丫头把自己打扮的清清爽爽,瞧着精神好了许多,与那个整日躺在病床上的人判若两人。不过脸色依然憔悴得紧,久病的人无论如何不会一下子康复,她这也不过是强撑着而已。 风荷虽然为她担心,但想到母亲好歹有个盼头,能让她鼓起生存的勇气,这至少是个好兆头。怕只怕改日事情一旦没有转圜的余地,还不知要怎生安慰她呢 第三日早上,飞冉笑嘻嘻得来了曲苑,恰逢风荷正在用早饭,帮着沉烟一边布菜一边说道“夫人今儿起来绕着院子走了大半圈,精神极好,我们都高兴得不行。不过夫人不比往常打扮的素净,让我们找出了她多年未穿的草绿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和一条桃红刻丝挑线裙子。还带了一支赤金桃枝攒心翡翠钗,端的是明艳照人。 尤其是这两天养得好,气色颇佳。不过,小姐,夫人这样我们总觉着有点不对劲,你说夫人想要做什么呢”说到最后,飞冉的语气很是犹疑,像是拿不定主意。 风荷自然知道她的担心,她何尝没有想到,董夫人这些日子来的反常她已经想得清清楚楚,还不是为了她想要最后一搏吗董夫人原就没什么大病,这些年来不过是心病而已,要想好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夫人吩咐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含秋,你一会子跟着飞冉姐姐去夫人房里,有什么情况即刻来回与我。”她漱口的空当已然看到含秋进来了。 “是,小姐,我们知道怎么做。”几个丫鬟一同应声。 “我听说老爷这几日就会回京,可有确切的消息”那个人,母亲不愿提,她也懒得提,可惜如今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或许真有需要他的地方。但她打定主意不会去求他,若他还当自己是他女儿,自然会为自己着想。 门帘响处,一个岁大的小丫头低垂着头站在软帘下,福身说道“小姐,叶嬷嬷来了。” 叶嬷嬷自有家室,平日不住在这里 分节阅读_5 ,都是住在董府后边巷子里专供家仆住的一个二进小院里。每日风荷从董夫人那里请安归来,她一般恰好进来。今儿来得这般早,定是有事。 风荷一怔,忙喝道“还不快请嬷嬷进来。” 小丫头打起帘子,叶嬷嬷弯腰进来,这是规矩,只有主子才能昂首进门。 风荷紧走几步,笑道“嬷嬷倒是来得早,可吃了早饭不曾” “吃过了,家里又没什么事,老奴还是来陪着小姐得好。”叶嬷嬷扶着风荷,把她送回座上。 “那也是嬷嬷会调理人,桐哥媳妇能干,把家里料理的纹丝不差,不然还不知嬷嬷要怎生忙呢。桐哥他媳妇的身子有五个月了吧,嬷嬷只管安心在家伴着就好,我这里左右都是一屋子人伺候呢。”风荷把一盏才沏的老君眉递给叶嬷嬷,话里很是关切。原来叶嬷嬷有一女二子,大女儿嫁给了董夫人陪嫁庄子上的管事,等闲不进城;大儿子叶桐管着风荷自己在外开的一家茶铺,一年半前娶了董府的家生丫头;二儿子叶梧是和风荷一块生的,在前院当了一个小厮。 叶嬷嬷原先还担心董府的家生丫头眼皮子高,不肯跟他们大桐好生过日子,后来还是风荷看着那丫头知礼本分,定了这婚事。嫁过来后一年多,上对公婆孝顺,下与丈夫和睦,又这么快有了生孕,叶嬷嬷喜欢得跟自家女儿一样。听风荷赞她,不由翘了唇角。 只是一想起小儿子与自己说的事,心就定不下来,看了看屋中都是心腹丫鬟,方才压低了声音与风荷说道“梧哥儿昨晚回来与老奴说,老爷怕是这两天就回来了,昨儿有军里的官兵来见了老太太。小姐,你和夫人要早作打算呢。” 自从出了那事,老爷就不再管她们母女,上了奏折常年在边疆戍卫,一年顶多回来一两次。而且每次回来她们都收不到信,她感觉好像有些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了。这次回来,会不会因为她的婚事,应该不会,依老太太的性子怕是会瞒着老爷作下了呢。 风荷心里不停计较着,面上不露声色,很快接口道“多谢梧哥儿记挂着我们母女,嬷嬷,我知道怎么做。” “小姐心里有打算就好。早些年,老奴也曾跟着夫人四处走动,冷眼看来,没有几家小姐能有小姐生得好,何况小姐读书识字,知琴会画的,若随随便便配了人家,老奴都替小姐不值。”说着,叶嬷嬷擦了擦眼睛,到底是她奶大的孩子,怎么看都比别家的强,别提风荷本就出色。 风荷低了头,假意没有听见,这话不好接口,好在含秋来替她解了围。方才风荷与叶嬷嬷说话之时,含秋已经跟着飞冉去僻月居伺候夫人。 董夫人匆匆吃了点子东西,又对着镜子端正了自己的衣饰,扶了丫鬟的手吩咐道“去朝晖堂。” 董老太太看到董夫人的一刹那非常讶异,自己这个过年过节都不太出房门的媳妇居然跨出了门,还来了她这里,难道是为了婚事而来。不管怎样,两家已经合了八字,就等这几天下小定,就算她不满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不过,杜姨娘没有董老太太的得意,前几天还在床上气息奄奄的贱人,今儿不但站在自己面前,还显得那么精神,这不得不叫她吃惊。 “媳妇见过老太太,媳妇久病在床,多亏妹妹照料老太太,姐姐这边谢过了。”那天的争吵好似没有发生过一般,董夫人对着老太太的样子恭敬,对着杜姨娘的面目和善。 董老太太从鼻腔里发出沉闷的一哼,面无表情的问道“你身子好了都能出来走动” “谢老太太关心,媳妇觉得好多了,特意来向老太太请安。”董夫人这些年受老太太的冷眼早习惯了,只当不知道。 “你好了最好。眉儿要操持整个府中的事忙不过来,大姐儿的嫁妆由你亲自看着准备吧。”董老太太说着这样僭越无理的话却一点都不觉得不该,眉儿是杜姨娘的小名,让一个姨娘掌家掌得这样理直气壮,怕是也只有董府了。 “什么大姐儿的嫁妆老爷为大姐儿定下人家了我身子骨是弱了些,但总归是大姐儿的亲娘,没有她的婚事我不知情的理。”董夫人那样单纯的人装起天真来绝对是十成十的像,可语气里隐隐有责怪老太太的意思。 杜姨娘撇撇嘴,你不承认就行了不成,那人家王府也太好欺负了,她媚笑几声“夫人,莫非你忘了那日我去向夫人道喜,大小姐可是天生的富贵命呢。” 董夫人脸色徒变,冷冷的看着杜姨娘喝道“妹妹好不知礼,我与老太太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她忍她多年,只是因为觉得那个男人不值得她为他争风吃醋,可若为了女儿她拼着撕破脸皮也不会叫她舒服了。 杜姨娘一时间愣住了,张着嘴不可思议的看着董夫人,她莫不是中了邪不成。 杜姨娘是老太太的人,私下里还要叫老太太一声姨妈呢,喝斥杜姨娘不就是喝斥老太太不懂规矩,董老太太登时发怒“曲氏,你别不知好歹,我可怜你身子不争气,才狠心让眉儿为你分忧。这些年,除了大姐儿一个,你说你有没有为我们董家做到传宗接代之事。眉儿为我们董家生下两儿一女,是大功臣,你倒是当着我的面训斥起她来了。你有没有一点孝顺我的样子。” “老太太,妹妹为我们董家立下的汗马功劳,我和老爷都不敢忘。但是,长幼尊卑,媳妇一刻不敢懈怠。”董夫人眼里没有一丝惧色,没有了情意,她也无需敬着他的母亲。 “你,好,好,松儿回来,我就让他升眉儿为平妻。”董老太太没有见过这样的儿媳妇,只能搬出儿子来压人。 “只要老爷喜欢,媳妇定为他热热闹闹的办了。只是,眼下还有一事,媳妇必需与老太太说个明白,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媳妇不同意与杭家的婚事,老太太还是推了为妙。”站了半日,董夫人一直没有座,她本虚弱的身子就有点摇摇欲坠了,全靠着锦瑟和飞冉两边撑持着。 董老太太重重拍着桌子,厉声骂道“不可能,退婚这样的名声我们董府担不起,这婚事你应不应都由不得你。回头老爷就回来了,你还是趁早去准备嫁妆吧,别丢了我们董家的人。” 董夫人还要说话,已经有大门口的小厮喜气洋洋跑进来报信“老太太,二夫人,”小厮明显愣了愣,才喊道“夫人,老爷回来了,就在前边下马呢。” 论理,小厮是不能进后院的,但是这样的喜事例外,谁不想趁机多得点赏钱呢,都是抢着跑来。 第七章 “天伦之乐” 含秋一直听着里边的动静,这会子也是吓了一跳,急急往曲苑方向赶,老爷回来这么大的事先去禀报了小姐才是。 风荷不想父亲回来的这么快,愣了愣,起身看了看自己的钗环首饰“我这样打扮可以出去吗” “小姐,不如换了那只大赤金五彩嵌紫宝蝴蝶簪,再戴上一朵茉莉花吧。老爷回来可是大喜事。”叶嬷嬷瞧着风荷发髻上只有一支羊脂玉莲花簪子和一朵小巧的米珠头花,不由斟酌着说道。 风荷对着镜子转了一圈,粉白撒花衫儿,白玉兰花纹天青色锦裙,只有腰间一个若隐若现的银红滚边月白荷包是唯一的亮色。只她原生得娇俏甜美,打扮得素净越发显出皮肤细腻如玉,白里透红,真个清雅动人,楚楚风致。 “就这样吧。”风荷淡笑若梨。 四五个丫鬟簇拥着风荷往前院去,叶嬷嬷一旁跟上。 老太太喜欢石榴花,朝晖堂院门入口就种了两株晚石榴,火红的石榴花六月里依然怒放在枝头,娇艳富丽,浑然不像一个老太太的居所。远远闻得一阵嬉笑声,风荷不由顿住脚向里张望,一个大概身高近八尺、背影魁梧的男子挺身而立,左边偎着一个年轻女孩儿,右边是个身量更小的小男孩。不正是风荷的父亲董长松,董凤娇和二弟董华皓吗,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往里走。 她心中猛地一窒,朦胧记得那时候父亲是很喜欢抱她在膝头教她读书识字的,只是后来却日渐冷淡,时到今日都不愿多问她几句。 那又如何,父亲没了,不是还有母亲吗,她的母亲正拖着病体为她做最后的挣扎呢。 就在丫鬟嬷嬷都担忧的看着风荷的时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挂着浅笑,快步走了进去。 回廊下立着的丫鬟俱是喜气洋洋的跪下磕头,高声喊着迎候之词。杜姨娘扶着老太太迎到了门口,老太太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这个儿子以前是不太听话,现在算是很不错了。杜姨娘更是羞涩一笑,眉目传情,柔情似水。 离了一丈远的角落里站着董夫人主仆,与那边的热闹一衬,立时显得形单影只起来。董夫人垂着头,压根不去看外边,她有几年没有见到这个名义上的夫君了呢 “母亲。”董老爷几步上前,跪倒老太太脚下,哽咽出声。 “快起来,松儿,怎么又瘦了这么多,还黑了”老太太亦是有些动容了,这些年儿子呆在家里的时间统共加起来也不足半年,每次都来去匆匆。府里没个主事的男子,感觉就是不一样。 董老爷拉着老太太的手起来了,语气中有喜有愁“母亲,你身子怎么样儿子不孝,母亲年纪大了不能颐养天年,反而因着儿子整日操心劳碌。” “咱们母子俩的,又不是外人。何况我究竟没有多少事,多亏了眉儿能干,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你念着她的情就行。”老太太忍不住摸了摸儿子的脸,刚见面就鼓励儿子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 “语眉辛苦了。回头想要什么只管说。”董老爷话说得好听,只是总给人客气有余甜蜜不够的感觉。 杜姨娘抽出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滴,低声哽咽“老爷别这么说,能为老爷分忧是妾身的福分。” 这话倒是勾得董老爷几分动容,对着她点了点头。他扶着老太太往正座走,眼神一闪,整个人都怔在了当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不远处那个清冷消瘦的人影,他曾经许诺要照顾她一辈子的爱妻。 董夫人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不由微微抬了头,半日轻轻蹲着身,勉强行了一个礼“老爷回来了,妾身有失远迎。”只是只有一瞥,便再不愿意看他。 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恩爱无比,甚至在她几年没有生下子嗣的情况下,他都没有冷落她一分一毫。如果不是母亲抱孙心切,他也不会纳了杜氏及其他几房妾室。杜姨娘一生下儿子,她就抱到了她房中养育,居然诊出她身怀有孕,后来她生下女儿,他比儿子还要疼宠几分。 而她,为何嫉妒如斯,要做出那些事来,置他们董府何顾,置他尊严何顾,还有他们多年恩爱若不如此,他们又何尝走到这一步想起来,她的女儿应该也不小了,比凤娇还要大上一岁呢。 “你在呢”他失声呢喃。 不等董夫人说话,凤娇已经站到大老爷身边,挽了他的胳膊摇着“爹,祖母等着你呢。” 董老爷怅然回神,抱歉的望了母亲一眼,重新搀扶着老太太在罗汉床上坐好,老太太不放他手,硬是按着他坐在一边。 “松儿,怎么突然回来,可是军中有什么事”老太太怕他勾起旧日心绪,急急扯着话题转移他的视线。 董老爷当是母亲关心自己,笑着回道“前儿收到皇上的旨意回来的,这次打算都不走了,往后好好孝顺母亲,想来皇上多半会允。” “哦果真这可真是大好事啊,咱们一家子人多久没有团聚了,你孤身一人在那里,我是日夜悬心呢,这样最好最好。”老太太喜得满面红光,不停拍着儿子的手。 “老太太别光顾着高兴,好歹容老爷喝盅茶,去去暑气润润嗓子再说。”杜姨娘适时插话,接过丫鬟小茶盘上的豆绿底绘粉彩成窑茶碗递到董老爷眼前,娇笑着道“老爷,这是你爱喝的明 分节阅读_6 前龙井,老太太一直给你留着。” 董老爷笑着接过,吃了两口放下“母亲,你自己吃就好了,做什么留给我。上次还往我军中送了不少呢。” “呵呵,我平日不多吃龙井,反正你爱吃就最好。上次那个是眉儿命人送去的,才摘下的新鲜,想着你喜欢。”老太太年纪大了,觉着龙井味淡,爱吃铁观音等茶。 “哦,语眉费心了。”董老爷看着杜姨娘的目光越发温柔了些。 董风荷站在门口,心中冷笑,好一幅母慈子孝,夫妾和睦呢,她在门口站了这么久,小丫鬟都死了不成,分明是不敢打搅老太太的兴致。她笑着对董夫人点了点头,方才放重了脚步往里走。 “你怎么进来了”旁人未及开口,董凤娇记着旧恨,不管父亲在眼前就突口而出。 董老爷始朝门口看去,先是一惊,继而一黯,即使多年未见,他依然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她的女儿,他宠爱了五年的女孩。她的确长得很好看,与她年轻时很像,只是比她更高贵更惊艳。 看着她素净的衣饰,想起几年来的冷落,漫上一股淡淡的懊恼和歉意,不管怎么说,他终究食言了,让她们母女俩受了很多委屈。转头去看风一吹就能倒的董夫人,隐约怜惜,便想让她们坐。 老太太对自己这个儿子最了解不过,他的眉头一皱,就知他心中想法,大急之下,高声问着杜姨娘“你的伤还没好全,不必伺候,下去坐着吧。” “什么伤”董老爷一愣,回头细细打量杜姨娘,他进来之后还没正眼看过她呢,很快发现她抹了厚厚的粉,却依然没有遮住两颊不正常的红晕。 “没什么”杜姨娘慌张抬头看了风荷一眼,忙回着。 “什么叫没什么掌嘴二十呢,我竟不知道,咱们这个家何时轮到一个闺阁里的小姐插手了要不是宫里特制的舒痕膏子,这回还不知留下多重的疤痕呢。”老太太撇了撇嘴,眼神凌厉的扫过风荷和董夫人的身子。 董老爷又不是傻子,还能听不出来看不明白,当即寒了脸,沉声问着董风荷“你为何打杜姨娘” 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悄声屏息,知道老太太是要借着老爷的手教训夫人和大小姐了,谁敢出风头。只有董夫人和风荷带来的人满脸焦急的看着她。 “风荷给老爷请安。姨娘不守规矩,不敬夫人,难道就由着她去吗老爷,咱们董家何时有这样的规矩了传出去没的是我们董家的脸面。”她微微屈膝,目光平淡如常,丝毫没有一丝害怕或者慌乱,反而有几分理直气壮。 这个女孩儿真的很有几分自己年轻时的风骨,冷静能干,可惜、、唉。杜姨娘的为人,十几年相处,董老爷不可能不清楚,若说她得罪董夫人,那是完全有可能的。只是自己即是为了过去,也为了老太太,时时容忍着她,不知她是不是又变本加厉了。是以,董老爷看着杜姨娘的目光便有些犹疑,没有很快回话。 “老爷。即便妾身有错,也与风荷无关。她还那么年轻,怎么能将一生就此葬送呢,求老爷三思,别把她许给杭家四少爷吧。”眼下不是纠缠前事的时候,最紧要的是风荷的终身,董夫人尽量把那个男人当做寻常人一般对待,只是袖子下紧握的拳头却出卖了她的心。 董老爷忽然听到自己夫人与他说话,霎时懵了,只顾看着董夫人没有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杭家四少爷” 老太太死死地瞪着董夫人,风荷嫁到杭家有什么不好,富贵荣华一辈子都享用不尽,关键是能让杭家对董家存着感激的心,日后松儿华辰在官场上还能得杭家提携呢。 “老太太,老爷,圣旨、圣旨来了。”前门的小厮飞一般跑进来,气喘吁吁,结结巴巴。 第八章 圣旨赐婚 上回文说到董家老爷回来,一家人正在叙话之时,忽然圣旨下到了董家。 “松儿,是什么事”老太太急切的问着儿子。 “大开中门,我马上来迎接。快摆香案。”董老爷心下也是诧异,但接了旨再说,边往外走边与老太太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呢。” 董老爷出去之后,老太太带着一干人也往二进院子走,一路上还嘀嘀咕咕“松儿不是才从宫里出来吗怎么会不知道旨意,究竟怎么回事呢” 风荷挽着董夫人的手走在最后,太阳已经升得挺高,院子里的热气慢慢汇聚蒸腾,燥热的叫人心中不畅快。正院的甬道上一般不许种花草树木,连点遮阴的都没有。风荷拿帕子擦了擦董夫人额上细密的汗,悄声问道“娘,你身子怎么样,要不咱们先回去歇息一会。” “不用,我还行,不把这件事与他说清楚了,我哪里能定下心来。娘没有那么脆弱。”董夫人虚弱的一笑,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为了她自己也得撑着。 “嗯。娘,你若不舒服了,就快与我说。”风荷知道无论她说什么都别想劝得董夫人回头,董夫人固执起来那是很厉害的,不然也不会犟着性子不肯解释,与老爷走到这一步。 正厅里,董老爷正与一个年岁大概三十,下巴圆滑,皮肤洁白的太监服饰之人说话“安公公,怎么竟是劳烦你前来,大热天的随便派个人来走一遭就好了。” “董大人抬举奴才了,这可是大喜事,奴才专门向皇上讨了这个差事呢。府里的人都在了吗哪位是大小姐呢”安公公是皇上跟前第一号的,寻常只伺候皇上,宣旨这样的事都有下边的人来。他一面扫视了一圈,目光在凤娇和风荷身上顿了顿,一面笑着说。 “这是大姑娘,这是我的二姑娘。”董老爷最会察言观色的,不然也不会一路高升直至正二品,还深受皇上信任,满腹疑团暂且压下,笑吟吟地指着两个女儿介绍。 安公公悄悄打量了风荷一圈,好一个标致的小姐,配给杭四少真是有些可惜了。不过他面上丝毫不露,笑道“既然人都齐了,就先宣旨吧。” 董老爷携着董家男女老幼齐齐跪下,山呼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听怀恩将军府大小姐娴雅端敏,温柔良善,特赐婚与庄郡王府四公子杭天曜,着日完婚。钦此。董大人,董小姐,恭喜了。”安公公仍然笑眯眯的,不论杭四少在外头的名声怎么样,他到底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呢,还是唯一的嫡亲侄儿了。即使继王妃为王府生下两个儿子,也只有杭四少是如今最正统的嫡系呢。 这一来,老太太杜姨娘的脸上止不住漫上笑来,僻月居和曲苑的人面色都极为难看,尤其是董夫人,脸色苍白中泛着青色,嘴唇轻轻哆嗦,双眼瞪得特别大。风荷却是暗想杭家竟受皇上这般器重,一个纨绔子弟都能得皇上亲自下旨赐婚,或者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情况呢。难道自己非得嫁给杭家四少爷不可了吗 董老爷震惊之后,已经恢复过来,恭恭敬敬地接旨谢恩。 安公公完成任务,拿了不小的荷包,就赶着回宫了。 风荷正要扶董夫人起身,却见她惨然的神色,整个人有如被抽干了气息一般,呆呆地跪坐在地上“娘,娘你怎么了快把夫人搀起来,宣太医。” 彼时,大厅里其他人才发现董夫人的不对劲,董老爷直觉得一阵焦急,一叠声喊着宣太医,自己几步上来就要抱起董夫人。 “你别碰我。”出乎众人意料,董夫人在董老爷的手触到她的刹那间受了惊般跳起来,猛地推开了董老爷,声音凄厉。 董老爷满腔关切顿时被浇了一盆冰水,透心的凉意缠绕住他,他冷冷的退后,一甩袖“送夫人回房。” 屋子里伺候的丫鬟犹犹豫豫的上前,不知该不该动手。孰料董夫人扶着风荷和锦瑟的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冷笑一声“都给我退下。董大人,你果真是好狠的心呢,为了你的前程为了你的乌纱帽,不惜要用女儿来攀附杭家。你知不知道,那个四少爷克妻克子你知不知道,那个四少爷除了吃喝嫖赌没有一分能为你知不知道,那个四少爷屋子里通房小妾一大堆 凭什么,要用我女儿的生命来换你们的荣华富贵,换你们董家满门的烈火烹油。 这些年,你可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你可有关心过她能不能吃饱穿暖,有没有被人欺负。你没有,你心里眼里只有她的儿女。既如此,为什么不拿她的女儿去讨好王府讨好宫里,却要献出我的女儿。 我曲清芷自问,嫁到你们董家之后没有一点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也曾为你们董家劳心劳力,可我没想到我父亲终究是看错了人,信错了人。不但赔进了我,还要赔进他唯一的外孙女儿。”话到最后,董夫人已然是珠泪滚滚,眼里满是绝望怨恨。过去那些年,他冷落她都不曾真正恨过他,可是这一刻,她好恨,她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她的女儿要被她亲生父亲出卖。 董老爷目瞪口呆,他是听过杭家四少爷一些不妥之处,只是没想到竟是那样一个人。何况,他从不曾想过要把风荷嫁去杭家啊,方才他在宫里,皇上并没有提这件事啊,怎么不到半个时辰就下了旨意过来呢。董夫人定是认为他早知情,甚至是他允的婚,这圣旨来得太巧了。 董夫人的哭诉不由使他想起老丈人亲手把女儿交到他手里,他对天发誓会好好待她那一幕,想到自己父亲当日殷殷叮嘱日后一定要好生对待董夫人和风荷。是啊,董夫人没有说错,他分明是背叛了自己的誓言,违背了父亲的遗言,是不是他们在地下都会觉得自己当日看错了人呢,她又是不是后悔嫁给自己。 “我,我没有。”他嗫喏了半天,却只能说出这么几个字。 “你没有你没有,那为何你一出宫就下了赐婚圣旨呢。即使你没有,那也是你的母亲,你的好姨娘,她们主动向杭家提的这门婚事,我的女儿就这样毁在你们的手里。她还那么小,却被我这个没用的母亲连累至斯。风荷,是娘对不起你啊,若不是娘没用,怎么会让他们这么作践你呢。 娘好恨,娘如果不是全心全意信任他的话,或许早为你做了打算,就算嫁个平头百姓也比现在好啊。风荷。”董夫人完全崩溃了,她爱了几十年的人终于彻彻底底伤害了她毁了她,难道要怪她太单纯,怪她太傻吗 风荷再冷静的人,也被母亲的一番话和伤心至极的样子触动了,回抱着董夫人无声啜泣。 叶嬷嬷与她提过往事,她知道当年董家和曲家是通家之好,董老太爷与风荷的外祖母还是表兄妹呢,甚至曾有过婚姻之说。后来婚事不成,老太爷对自己表妹依然极好,与曲家老太爷更是莫逆之交,两人看着一对小儿女,当即定下了两家的婚事。 不过如今的董老太太不喜曲家的人,董夫人过门之后,一向不待见她,不过每次反受老太爷斥责,由此心结甚深。 董夫人流产之后一直无孕,偏遇上二十年前的魏王叛乱,魏王是当今太皇太后的幼子,曲家老太爷恰好带着儿子奉命巡视到魏王领地。老太爷被害,董夫人的亲弟弟拼着命逃回来给京城皇上送信,那时皇上刚登基,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而董夫人弟弟送了信之后就力竭而死,他新娶不到一年的妻子恰逢生产,听到噩耗,孩子生下来了,自己却血崩而亡。 叛乱平定之后,曲家加封为忠义伯,可惜家里只剩下曲老太太和出生没多久的小孙子。权贵人家谁不是心眼明白的,想到曲家即使有希望重新起来也要等到二十年之后幼子长成了,是以曲家很快淡出了权贵阶层,没人在意他们。 董夫人经此几事,时常忧心家中老母弱侄,身子越发不好。幸好董老太爷念着旧情,对这个媳妇比儿子还胜几分,时不时去曲家帮些忙。如此,自然更遭董老太太怨恨。 风荷出生后颇得老太爷喜爱,可惜大概一岁之时老太爷就去世了,临终前还放不下她们母女二人,嘱咐了董老爷许久。是以,董夫人才会说出那些话。 分节阅读_7 第九章 自行求去 午后闷热难言,日头毒辣辣的,一丝风也没有。整个院子安静至极,没有一丝人声,偶尔传来团扇轻摇带起的风声,愈添燥热。前后的瓷海里都堆满了冰块,化成冰水,却总觉没有降下一点温度。 董老爷坐在罗汉床上,有点坐立不宁,却勉强自己一动不动,额上沁出了豆大的汗滴。身上的衣衫被汗濡湿,有些狼狈。他都坐了一个时辰,董夫人依然没有醒。这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来僻月居,等闲是不会经过这样的角落的,实在简陋了些,不是一个正室夫人应有的体面,难怪她的身子也一直不好。 他几次想鼓起勇气进去看看,脚下却动不了,只得竖着耳朵细听里边的响动。 风荷歪靠在床沿上,黄花梨的方背椅上是青丝细篾凉垫,身边的沉烟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扇。之前,董夫人力竭而晕,太医看了之后摇摇头,叹道不该使夫人这么激动,往后要好起来就难了。 她不由有些薄薄的凉意,若不是她的婚事,母亲不会激动不会勾起素日的仇恨,不会一病如斯。她以前都不愿恨别人,此刻心中却有恨意翻涌,那些人,不把她们母女逼死不罢休吗若真那样,那她绝不会坐以待毙,她定要和母亲好好活下去。 临窗高高的案几上有一口很大的水晶缸,种着稀疏两支睡莲,那是她特意种的,想让母亲醒来第一眼就常能看到自己女儿。眼下,洁白的花朵微微绽放,甜甜的香气浮动在空气中,很淡,腻得人昏昏欲睡。董夫人朦朦胧胧,看见自己女儿坐在床前,眼角很快湿了,她又梦到女儿没了。小小的人儿还那么需要她,她一定要振作起来,她微微动了动手指,睁开眼。 风荷又喜又忧,抓着她的双手,低声唤道“娘,你醒了。快,去把药端来。”立在软帘下等着伺候的小丫鬟微雨急急向外边跑去。 “娘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董夫人的声音很小,要凑得很近方能听清楚。风荷鼻子一酸,那是她这生唯一的依靠,她甚至想过,没有母亲她该如何 “娘。”彼时,她没有话说得出口,只是伏在她床前。 董老爷已经听到里边的动静,听到了极力压抑的哭声,风荷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是不是会常常害怕无措,那样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他呢 微雨捧着红漆茶盘经过小厅,没有停径直向里间走去,飞冉忙打起帘子待她进来,然后接过了小茶盘,稳稳的端着走到床边。半跪在床沿上,强笑道“夫人,这是小姐不停命人煎制的药,就等着夫人醒来喝,夫人可不要辜负了小姐的心意。” 风荷赶忙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残泪,锦瑟在床里,与她一起合力扶起了董夫人,沉烟快速塞了一个石青色的大迎枕到董夫人背后。 “娘,吃点药吧。”风荷接过药碗,在唇角试了试温度,刚刚好,喂到董夫人嘴边,董夫人毫不犹豫的喝了,风荷长长舒出一口气,还有生存的意志就好。 吃完药,一个长挑身材、容长脸面的丫鬟捧着一个白色小瓷碟近前,里边是几颗糖腌的玫瑰卤子,董夫人自己动手拈了一颗吃了。这丫鬟名唤倚翠,是老太太安在董夫人身边的人,只是许多年过去董夫人一直沉寂,是以老太太都把她忘得差不多了。 “你快回去歇歇,累了这半日,我好多了,还有一屋子丫鬟服侍。”董夫人看着风荷微红的眼圈,心疼不已,自己生病房里不敢放冰,一定把她热坏了。 她知道董夫人是真心的,而且老爷还在外边,两人怕是有话要说,自己在这里他们不便,还是先回去换身衣服再说。不由抿嘴笑道“嗯,我知道了。我让丫鬟炖了燕窝粥,锦瑟姐姐和飞冉姐姐记得一会子服侍夫人用了,最是滋阴补气的。娘,你再歇歇,我回去换身衣裳。沉烟妥当,让她留在这里代我服侍你,不然我放不下心。” 她这是怕董夫人一会和董老爷又闹起来,沉烟也能快回去知会她。 董夫人为叫她放心,无有不应的,母女两又说了两句,风荷才带了其他丫鬟先回曲苑。 回到曲苑之时,她的内衫都湿透了,几缕被汗濡湿了的头发,粘腻的贴在鬓侧,她一阵不适。忙让丫鬟打了水来,稍微擦洗了一下身子,换了干净衣裳,靠在湘妃榻上,凉快了不少。 “小姐,这是早上掰在井水里的西瓜,甜丝丝的,正好解暑。”云碧穿着青缎衫儿白绫裙儿,俏丽干净,她是风荷的丫鬟里长得最漂亮的,小丫鬟中还有一个芰香长得也不错。 风荷用签子吃了几块,果然又甜又冰,消散了一身浮躁之气。挑眉问道“嬷嬷去了曲家多久”董夫人晕倒之后,她趁着空当让叶嬷嬷回了一趟曲家给杭芸报信,给他们一个心理准备,怕是还有要请他们帮忙的时候呢。 “走了有一个时辰。估计再有多半个时辰就该回来了。”云碧一向说话干脆,跟着风荷学了一点子账上的东西,常帮着看账。那些基本上是董夫人的陪嫁产业,前几年病中已经交给风荷打理,准备留给她日后当陪嫁的。 门帘掀起,云暮笑着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紫色的包袱,请了安之后方道“小姐,这是你前儿让我照着夫人的身量做得两件里衣,你看看,可还行若合身我就照着再做两件。” 那次发落杜姨娘之时,风荷不是派人去找管事要了几匹冰蚕丝吗,管事没一刻钟就送了来,她虑着董夫人本来丫鬟就少,又病着,就带了回自己房交给云暮做。云暮针线最好,平儿专门负责风荷的四季衣裳。 风荷看她打开包袱,展开看了看,触手凉快柔软,的确适合夏季穿在里边,手脚绵密,大小也正好,不由笑着赞道“不愧是云暮,又快又好,你再做一件里衣。若有剩下的料子给夫人做两件家常外衣穿,外边配上青翠点的料子。回头你找沉烟去咱们库里看看,选几块好的。” “林管事送了好几批来,再做两件也是仅够的。小姐只管放心。”云暮长相敦厚,但笑起来眼睛很灵动。 正说着,沉烟已经焦急的疾走进来,她自来最稳妥,能让她这样定是那边出了大事。 风荷一惊,当即起身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姐,夫人要以离开董家换小姐你的自由,求老爷答应不再让人干涉小姐的终身。”沉烟气喘吁吁地说着,不想夫人看着柔柔弱弱的,还有这样决绝的时候,为了小姐连自己清誉都不要了。 “什么”风荷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份上,二话不说提起裙子向僻月居跑去。 原来,那边董风荷离开后,董老爷踌躇了好一会才踱进董夫人内室,一时间偏又不知从何说起。 孰料董夫人正着人扶自己起身,给她梳妆打扮。她穿得一件白色粉绿绣竹叶梅花领长褙子,正对镜梳妆,那种情形彷佛回到了他们二十年前初成亲的时候,他总喜欢看她理妆,觉得她美似幽兰。 “老爷,你还记得风荷刚出生时吗,那么漂亮伶俐,那么可爱聪明,她小时候都是你手把手教着写字的,我就在一旁做针线。现在想来,真怀疑那是不是一个梦,是我病中胡想出来的。”她往发鬓上插着一支年轻时最爱戴的紫玉镶明珠的流苏簪子,没有回头。 董老爷心中一震,他如何能忘记,他们夫妻几年好不容易得了这一女,岂能不疼如掌珠,连长子华辰都远远不及。他那时还想着日后风荷长大了要给她好好选一个夫婿,不求家中富贵,只愿人品佳的对风荷好的。而今天,他却要把风荷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人。他禁不住有了泪意,抬头看着远处。 董夫人收拾齐整,扶着丫鬟的手起身,走到董老爷对面,居然冲着他跪下,吓得满屋子丫头都跟着跪下,董老爷糊涂不已,只顾要去拦她。 董夫人执意跪下,含笑说道“我与老爷自小认识,夫妻二十四载,从不曾求过老爷一件事。我知道老爷心中恨我怨我,时到今日我也不想解释,只是求老爷念在老太爷的情分上,放了我们母女吧。 我久病床前,不得孝顺婆婆,不得打理家事,早犯了七出之条。老爷不必再顾忌当年对我父亲的诺言,这是我自己求去的,想来父亲是不会怪老爷的。我只有风荷一女,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入火坑。我把正室之位让出来,求老爷放过风荷,不要逼她去杭家吧。” 一席话缓缓说来,声音悦耳温柔,让人心气平息。可是话里的意思不但吓得董老爷半日没有反应过来,更把丫鬟吓得心胆俱裂。 “你,你,你就那么想走”董老爷哆嗦着手指着董夫人,额上青筋都冒了出来,形状可怖之极。 “不是我想不想走,我知道老太太对我看不顺眼多年,我若肯把正室之位让给妹妹,她大概能放过我女儿吧。求老爷成全。”她面容沉静,无喜无悲,彷佛说着不关自己的事。 董老爷茫然不知所措,即便发生那样的事,他也从来不曾想过休了她,而她居然主动求去,难道她对自己真个没有半分情意了吗 风荷疾奔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董夫人跪在地上,董老爷颓然的站立不稳,她冲到董夫人跟前,抱着她劝道“娘,你别求老爷,没用的。圣旨已下,即使老爷答应你那也没有用。抗旨不尊的罪名谁都承担不起啊。” “风荷,娘知道。可是这婚事既然是老太太与杭家提的,只要杭家肯退婚,那皇上看在皇后的面上也不会多做追究的。”她也不是凡事不懂的女子。 屋子里乱成一团,又有丫鬟匆匆进来“老爷,夫人,小姐,忠义伯大人和大少爷来了。” 第十章 惊天隐秘 风荷赶忙和丫鬟一起将董夫人搀了起来,董老爷疾步出去迎接,不过走到僻月居大门处,就见儿子董华辰陪着一个眉目清亮的年轻男子快步过来。他穿了一身墨灰色的杭绸夏衫,腰间系着金色丝绦,用一根玉簪束着头发,一副寻常贵介公子的装扮。英挺的鼻子,粉红的唇,一对浓眉给温润的形象平添了英武之气,紧皱的眉心看得出来他此刻并不痛快。 他就是董夫人的娘家侄儿,风荷表哥,名唤曲彦。曲彦身负振兴家族的重任,在曲老太太的监督下用心学习,苦读不辍。凭着祖辈性命换来的爵位他不稀罕,也不想叫人瞧不起他们曲家,他要凭自己的能力来重振曲家。 十八岁那年,就中了进士,皇上大喜,赏了他一个翰林院编修之职。可不要小看翰林院修撰,那是正经出路,封侯拜相,直入内阁的人哪个没有翰林院的资历。 起初,众人以为曲家会就此没落,那些权贵之家都不肯把女儿嫁他,愿意结成姻亲的都是条件不如曲家想要来攀附的。曲老太太若是个等闲妇人,也没那本事一人撑持曲家,将孙子教育得那么出色,她是宁缺毋滥,不肯轻易允婚。她相信,只要孙儿中了进士,不愁没有良缘相配。 果然,曲彦高中后,不少京城一等的人家都露了口风出来,最后曲老太太选中了杭家三房的独女杭芸。杭芸父亲早逝,意味着曲彦会缺少来自岳丈的助力,但只要老太妃在一日,就不会亏待了杭芸,因为老太妃就只有这一个嫡亲的孙女,自来最是疼爱。二者嘛,杭芸娘家只剩一个寡母了,那她必然全副心思扑在夫家上。最重要的是杭芸大家出身,知书达礼,其母是当年杨阁老的女儿,家教自然不必忧心。 曲老太太的眼光自是了得,杭芸嫁到曲家后,能干却不骄矜,温柔却不懦弱,为曲彦在内眷中使了不少力。 若不出意外,曲彦明年就有可能升为翰林院从五品的侍讲或侍读。 “侄儿拜见姑父。” “儿子拜见父亲大人。”董老爷看到这一双青年才俊,心情本然的好起来,快快搀起了二人。 曲彦忧心着自己姑姑,没心思与董老爷寒暄,开门见山问道“姑父,姑姑怎么样了” 董老爷很快黯淡下去,轻摇头拉 分节阅读_8 了他往里走“你劝劝你姑姑吧。” “父亲,皇上真的下了圣旨”董华辰心中凉意一片,这个家,就这么容不得妹妹吗 董老爷没有回答,而他的沉默自然是最好的回答。 三人沉默着进了僻月居,风荷已经搀扶着董夫人立在小厅里,向外望着。 “姑姑。”曲彦几步抢上前,跪在董夫人脚下。祖父和父亲的早逝,带来巨大影响的不止是曲家,还有姑姑和表妹的生活,如果有娘家的扶持他们也不敢这样欺凌姑姑表妹。 “快,快起来。”董夫人的声音里满是疲倦,即使她强烈想表示出自己很好都没用。 待曲彦起身,风荷才与他行礼“表哥。” 曲彦登时有了泪意,姑姑小时候常带着表妹回娘家看祖母和他,每次都会给他带很多好吃的,他与表妹都是独出,比亲兄妹还要好。这些年,表妹受了不少苦,好在都不伤大雅,他们曲家不好干涉董家内务,想着等风荷出嫁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想到却是才出虎穴又进狼窝。 “表妹,表哥去求皇上撤了旨意。” 一句话吓得众人都愣了片刻,还是董华辰最先反应过来,急匆匆对曲彦说道“不行,你是常见皇上的,难道还不明白里边的隐秘。皇上与皇后娘娘感情一直很好,对杭家四少爷一向宽容,他下这样的旨意分明是向杭家众人和外界表明他的态度。你千万不能这个时候撞到枪口上去。” “我明白,可我不能看着表妹,她、、、”曲彦有些说不下去。 其实,像董老爷华辰曲彦等人都是隐约清楚杭家内部的纷争的。先王妃三个儿子只剩四少爷一个,按理他是世子无疑的,偏他自己不出息,事情才没有定下来。现在续娶的魏王妃有两个儿子,长子十七,人称五少爷,据说生得仪表堂堂,才学能力都是受人推崇的,娶得又是辅国公的嫡女。另外上边还有一个侧妃生的儿子,比四少爷和五少爷都大,排名第三,更是京城小有名气的瑾公子,娶妻锦安伯女贺氏。 世子人选迟迟未定,老太妃似乎嘱意四少爷,王爷看好五少爷,还有些人支持三少爷。皇后一来顺从老太妃心意,兼之在家时教导过四少爷,情分不必旁人,皇上看来也是站在皇后一边的。不过魏王妃身上是太后的支持,三少爷身后是许多世家子弟。以至于至今,庄郡王府都没个世子。 皇上不顾四少爷克妻克子的传闻,执意指婚,想来心意坚定,又岂是曲彦几句话能说动的 董华辰悄悄看了父亲一眼,见他不语,径直说道“除非杭家主动提出退亲,不然” 要杭家退亲,那简直比登天还难。魏王妃不想让外人以为自己苛待前王妃之子,自是希望快点给他成家,不过为了不给四少爷太大岳家的助力,风荷是最好的人选,一个二品官员家不受宠的嫡女。而老太妃心疼孙子,当然指望着他能早日娶妻生子。 这个结果眼上,董家自己乐意把女儿送上门,岂容他们反悔。 “华辰,是不是老太太和你姨娘两个人作下的事”董老爷微有颤抖的语气,他不愿信,心里却是已然相信了。 “父亲,杭家二房夫人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儿子查到老太太身边的顾嬷嬷七日前出府去探望过杭二夫人,两日后杭家就来提亲了。”华辰一如既往的平静,目光却不肯稍离风荷的衣角。 董夫人无力的瘫坐在圈椅里,蓄满泪水的眼睛看着董老爷之时充满了控诉与怨恨“你的母亲亲手葬送了你的女儿,你满意了你宁愿听信外人的话也不肯相信我的清白,不肯相信风荷是你的女儿,我真想看看有朝一日你知道真相时的悔恨心虚。 董长松,从今日起,我们夫妻恩断义绝。你不再是我的夫君,我亦不是董家妇,风荷也不是你们董家的女儿,轮不到你们作主。我要与你和离。风荷,你别怕,就算不是董家的女儿,娘也会拼尽全力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大不了我们母女二人隐姓埋名远遁他乡。”她轻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发髻鬓角,这是她八月怀胎生下的女儿,父亲不认她,她认。 “你”董老爷胸口剧痛,慌乱、紧张、恐惧、茫然,她真的恨他了到底,风荷是不是他的女儿当日,可是人证物证俱全的,可为何他看到风荷,就有一股血脉相连的熟悉亲切之感,他对她的感觉远胜于凤娇,是不是因为小时候常常抱着她的缘故呢。 她那样决然的眼神,让他好怕,无论他多少年没有见到她,只要想到她仍在家里,他都是一阵欣慰的,难道他要就此彻底失去她吗 几个晚辈都不知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场面,长辈之间的事论理他们是不便插手的,但难道就这样看着事情闹到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地步吗 第十一章 诀别谋划 烈日炙烤着,反射到地砖上白花花的,晃得人眼晕。斑斑驳驳的树影纹丝未动,空气沉闷得没有一丝风,寂静的庭院里仿佛没有一个人。 风荷凝眸望着外边湛蓝湛蓝的天空,想起母亲对父亲的情意,多年来都不曾变过。即使父亲冤枉了她冷落了她,其实她内心深处都没有忘记过那个人,甚至仍是深爱着他的。 不然她不会身子一好,就喜欢绣荷包,那个大樟木箱子里收了有上百个荷包吧,只因父亲当年说过这辈子都只戴她做的荷包。她不会把那件又丑又烂的乌木桃心簪子层层包裹着,藏在床头的暗柜里,只因那是父亲亲手为她做的。她不会喜欢教自己唱游园那折戏,不会喜欢吃冰糖红焖袍子肉,不会、、、 或许母亲怨过、怪过,可这都是因为母亲爱他,如果不是幻想着有一日他们能和好,或许母亲的身体早就熬不住了。 若因为自己,而让母亲做出了诀别这样的举动,她好怕,有一日母亲会后悔,怕母亲没有指望之后消尽了自己的生命之灯。 何况,即使母亲和离,即使自己不是董家的女儿,那道赐婚的圣旨估计都收不回去了。天子一言九鼎,明知错了也只能错到底,最后反而是连累母亲无辜受苦。形势早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除非自己死不然婚事绝不可能退掉。 如果圣旨没有下,杭家可能看在自己出生有污点的情况下允许退婚,可圣旨已下,就算有污点也要把它掩盖了,大不了把自己娶过去之后慢慢弄死了。 所以,他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娘,我愿意嫁。你放心,我的命硬得很,不会轻易就没了,杭家看到我能安然无恙嫁过去,或许还会把我当成有福之人好好对待呢。”风荷挽着母亲的胳膊,浅笑吟吟,想给母亲一点信心。 一语既出,震惊满屋。 “妹妹表妹。” “风荷,你”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董夫人的身体异常敏感,她几乎是跳了起来,不可置信的抓着风荷的双手,掐的她一阵刺痛。 她只得苦笑“娘,除非我死,不然皇上是一定要让我上花轿的。那是帝王永不可侵犯的权威。” 董夫人无力的软下去,在圣旨下达的那一刻,她们已经没有后路了,或死或嫁,而自己竟然看不清这一点,还在苦苦挣扎。于皇权而言,她们的性命只是蝼蚁,随时准备赴死保卫皇权。 “清芷。”董老爷猛地惊叫,在她软弱倒下那一刻,他的心狠狠抽痛,痛得他恨不得自己此刻就死了。不是他的女儿又怎样,只要她愿意,他现在开始都会比亲生女儿还要疼她,只求她别弃他而去。他的一大半生命里是她,没有她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往后的人生 风荷力量太弱,小小的身子扶不住董夫人,随着她一同向侧摔去,连带着奔过来想要扶住的飞冉也带倒在地。 不过董夫人依然清醒,她厉声阻止了董老爷的前进“你别过来。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走,你走。” “清芷”他的手停顿在半空,不知该向前还是退后。 董华辰和曲彦见这样不是办法,对视一眼一同上前一个搀起了董夫人一个扶住风荷。而董老爷原本略显老态的脸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黯淡灰败褶皱。 几个年轻人有意让董夫人回房歇息,她需要冷静一下,可是董夫人似乎铁了心,她挣扎着立在原地,整个身子几乎都靠在风荷和曲彦身上。 “董老爷,风荷不能没有亲生母亲在娘家支持,是以就算妾身有错,也请你允妾身留下,暂时不要休弃妾身。你放心,妾身不会插手董家的内务,只要你们让妾身能维护风荷的利益就好,一应用度花费都由妾身自己料理,不会糟蹋了董家的一分一毫。”她脸上没有一滴泪,甚至都没有一点凄楚之意,冷得就似那千年的冰雪,只有在提起风荷的时候有温暖的味道。 一瞬间,风荷泪如雨下,有这样一个母亲,她的人生还有什么不满足。她愿意为了自己背上休弃的骂名,又为了自己留在这个厌恶伤心的地方,她要如何才能报答她呢 董老爷苍茫的眼睛里噙着浑浊的老泪,为什么他们要走到这个份上,是老天要惩罚他吗他深深看着她,缓缓点头“我不会让杭家随意欺负了风荷的,即使得罪杭家我也会护着她。” 说完,他就徐徐转身,迈着老迈的步伐向外走,摇摇欲坠的身子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华辰见此不妙,匆匆与董夫人、风荷、曲彦点了点头,就赶上去扶着董老爷。 当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僻月居院门那一刻,董夫人唰的放声痛哭,抱着风荷的身子一抽一抽,凄凉无比。 董夫人哭了许久,方才吃了药睡着。风荷送曲彦出去。 这一闹,竟已经临近傍晚,西边的太阳照在漫天的云上,映出绚丽的绯红,流动的、静止的红云给这个黄昏平添了一段静谧。有风轻轻吹拂,持续了一日的燥热渐渐消散,身上很舒服。 “表哥,外祖母那里你要婉转得说,尽量提提杭家老太妃的慈祥,王爷王妃的温和,让她别为我担心。她年纪又大,天气又热,我怕她受不住激动。我会照顾好娘的,你们放心。”两人并肩走在鹅卵石漫的小路上,这是一条通往前院的小路,平时供小丫鬟们行走。 曲彦皱着浓眉,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因为风荷的几句安慰而真的放下戒心,他是真的舍不得自己看着长大的表妹入那狼窝。听夫人偶尔闲聊时提起娘家,他就能想见那里的水极深,不是个无权无势的外来人能轻易站住脚的。 “回头我与芸儿说说,请岳母大人想法子多多关照你。岳母大人一向得老太妃喜欢,若她肯为你说话,相信老太妃对你能看重些。事到如今,我只能为你做这种小事了。” “表哥又谦虚了,有三夫人为我说话,我在杭家的日子能好过不少。表哥,你手下有没有会点功夫的人”风荷忽然想到一件事,她不打算死得不明不白。 “有几个,你要用吗”曲彦微微诧异,表妹整日呆在内院里,要会功夫的做什么 风荷折了一支紫藤花在手,细细嗅着,低声问道“表哥,你相信四少爷的两任未婚妻都是被克死的吗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 “难道你怀疑她们这,芸儿告诉我四少爷之前定的一个是佟太傅的女儿,一个是永昌侯的女儿,都是名门贵女,家中名望实权都不缺。如果她们嫁去杭家,四少爷世子之位就有了强大的支持。你的意思是有人不希望这样,所以才会”曲彦登时如醍醐灌顶,世家里长大的孩子,对那种腌臜事谁没个心眼。的确,四少爷蹉跎到二十多都没娶妻没有后嗣,这一点上他就输了人一招,何况他声名在外。 “我不敢确准,虽然我家世上不及那两位,但还是小心些,免得成为了有些人的眼中钉都不知道。”她淡淡语调,似乎在说穿衣吃饭这样的例行小事。 曲彦深深点头,压低了声音“我明白了,我会派人过来的。只是这事不好泄露出 分节阅读_9 去,你这里安排起来容易吗” “嗯。你将人送到母亲的半夏庄里,着叶舒姐送些庄子里盛产的瓜果进来,里边我会布置好的。”风荷亦是悄声细语,叶舒姐就是叶嬷嬷的女儿,随着丈夫在半夏庄管事,风荷习惯了唤她叶舒姐,一直没有改口。 “我明白了。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些,佟家、永昌侯府的守卫何其森严都被人钻了空子。”想到这,曲彦更是焦虑,不能明着让董老爷加强守卫,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很有可能被利用。 风荷却是嫣然而笑,附在曲彦耳边笑道“表哥也是急糊涂了。董家虽然有些子权利,可我算什么,董家最不受宠的小姐,嫁到杭家能带去多大助力,只怕有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曲彦一想,觉得也对,松了一口气“话虽如此,到底咱们多个心眼得好。” 两人很快就到了二门处,曲彦也不去向董老爷董老太太告辞,只命人进去传了话就走了。 第十二章 暗度陈仓 晚间,曲苑上了门,黑兮兮的,感觉似乎都歇下了。 不过风荷的内室里点着灯,不亮,反而有些暗,朦朦胧胧的。 风荷穿了一件月白色的中衣,挽着慵妆髻,粉黛不施,雪肤花貌。她坐在湘妃塌上,身边围着一溜丫鬟,都半坐在小杌子上面,神色严肃的听她吩咐。 “你们几个,都是我亲自挑的,跟了我多年,短些的微雨青钿都有近三年了,更别提沉烟服侍了我九年。这些年,你们陪着我吃苦,从无怨言,我心里都念着你们的好。只要你们忠心耿耿服侍我,我管保会让你们都像叶舒姐姐那样风风光光的,你们有了好的去处我定会成全,还有你们的家人只要对我忠心,我一定不会忘记。”她语音温婉,却有一股子少见的威仪和高贵。 丫鬟们都清楚这几日的事情,她们是大小姐的丫鬟,大小姐出嫁她们多半会陪嫁过去杭家,若是不走也别想在董家有好日子过。大小姐对她们,绝对是极为难得的,好吃的好玩的从不吝啬,连带着他们家里都沾了光,一心忠于大小姐那是她们第一天进来时就牢牢记下的。 大小姐今儿必是有话要说,她们一致点头保证“小姐放心,奴婢绝不会对不起大小姐,不然就让我们不得好死。” 风荷缓和了脸色,轻笑着说“你们也别这么紧张,只是叫你们小心些罢了。你们每个人都领着一样事物,只要比以往更加谨慎在意就好。沉烟,以后但凡我的吃食,你都用银针试过,切记不能忘了。云暮负责我的衣物,咱们的衣物绝不能经了外人的手,外来的东西一概不能乱用,请太医看过才行。 云碧,你日后别跟我去其他地方,只管留在曲苑,盯紧了不要让不相干的人进来。含秋,咱们院里的赖嬷嬷是老太太送来的,几个洒扫小丫鬟是杜姨娘选的人,你负责看好她们,一有风吹草动就知会我。还有你们几个,多多帮衬着几个姐姐,多长个心眼。旁的也没什么了。” 她虽说得轻松,可是几个丫鬟都被吓住了,小姐这么小心绝不会无意为之,难道是有人想害小姐 终究沉烟年纪大,稳重,带头回道“小姐,我会小心的。”其余几个忙跟着应是。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去歇息吧,留着沉烟伺候我就行。”风荷莞尔一笑,摆手示意众人却下。 第二日,风荷命人把饭送去了僻月居,陪着董夫人一起用,她这分明是不放心董夫人。 服侍着董夫人用了饭吃了药,董夫人就把她打发回来了。 才进院门,云碧已经笑着迎上来“小姐回来了,嬷嬷和叶舒姐来了呢。” “哦,快走。”没想到表哥办事速度这么快,看来是昨晚就把人送去了半夏庄,所以叶舒姐天没亮就往城里赶了吧。 叶嬷嬷和一个作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快步出来,都是笑吟吟向风荷行礼问安。 “嬷嬷和姐姐还与我这么客气不成叶舒姐,怎么不把良哥儿带来我瞧瞧,嬷嬷说都能说许多话了呢。”风荷忙搀住了要下拜的二人,携了她们的手往里边走。 “他太皮,又爱闹腾,我怕她吵了小姐。”叶舒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了一身八成新的象牙色莲花纹素色杭娟褙子,一条浅绿色的马面裙,身材修长,容颜俏丽,和厚亲热。风荷出生后不久,她就跟着学伺候,出嫁前一直是风荷身边头一份的大丫环,常常像姐姐一样照顾风荷。前几年年岁大了,放了出去,董夫人作主配给了半夏庄林管事的儿子林怀远,如今都有了一个两岁大的哥儿,风荷给取名叫做林良。 风荷坐在西稍间的临窗大炕上,铺着水蓝色的坐垫,炕桌上一个针线簸箩,再无它物。两边高几对立,左边几上一个细长的水晶瓶,里边几支水竹青翠欲滴;右边紫砂盆里是一株名品兰花春剑。这一摆设,立时使炎夏有了几分荫凉之意。这个房间本来就背阴,一到夏日凉快舒适,风荷每常爱在这里做针线、读书写字。 她硬让着叶嬷嬷和叶舒坐到了炕桌对面,两人却不过,偏着身子坐了。 “庄子里出息可好,怀远一家对你定是极好吧。”风荷抿嘴而笑。 叶舒有些羞红了脸,低了头小声答话“小姐又取笑我。不过庄子里今年出息很好,天气比往年更为炎热,咱们庄子里种了许多瓜果蔬菜,卖得极好,不出意外的话能有一千多两银子的进益呢。” “多亏你们费心照料,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出息。这么热的天,不能苦了那些农人,回去每人赏两个西瓜,两斤石榴,外加五钱银子,年终结账的时候另外有赏。你们一家子的赏赐,我包管不会少了。”风荷没想到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不由弯了唇,眼角笑意更盛。 半夏庄是董夫人的陪嫁,有整整五千亩的地,坐落在西山脚下,连着一大片山地和平原。以前一年只种两季小麦,收入平常。风荷五年前接手后,进行了很大一番改动,山丘下的地分别种了一千亩石榴、橘子和桃树,平原地块以种西瓜蔬菜为主,等入秋时西瓜蔬菜收下就种冬小麦。 农人都是雇佣的青壮年,管吃住,一年再有三两银子,外加小麦五石,算得上不错的酬劳了。若是全种小麦,不但出息不大,而且人手多;现在种了果树,倒是省下不少人手。像今年这样的天气,谁不爱吃点新鲜瓜果,恰好京城附近种瓜果的委实少,到让风荷小赚了一笔。 叶舒自然也是高兴,打趣着道“小姐哪里在意这点小钱,把曲苑的缝隙扫一扫就够我们一家过一年了。” 说得风荷和叶嬷嬷都是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叶舒放低了声音“小姐,那些长势好的葡萄树上有不少都熟透了,我今儿带了两箩筐过来,回头小姐或者留着自己吃或者送人都是好的。这会子还存在东边小耳房里,小姐要不要过去看看。” “哦,自然是要看看的,这可是今年头一茬呢。”风荷会意,笑着起身,在众人的簇拥下往有个小地窖的耳房走。 除了她们三人,就是沉烟云碧服侍着进去,地上两个两人合抱大的箩筐,用青草盖得严严的,沉烟揭开,下边是一层灰色厚娟,左边箩筐满满得累着紫色晶莹的葡萄,右边箩筐赫然是个男人。 他当即跳了出来,一扫之后就对风荷躬身行礼“小的谭清见过大小姐。” 风荷细细打量他,身子精壮,方脸,高鼻,浓眉大眼,精气神十足,一看就是个有功夫的人。而且不像一般武人的粗鲁样,见了几个女眷两颊有点红晕爬上来。风荷看着就有几分满意,不由笑道“你跟了表哥几年,读过书不曾” “小的三年前由大爷提拔到了身边服侍,之前在外院护卫了两年,小时候读过三年书。”风荷的声音圆润甜妹,使他顿时安定下来,毕恭毕敬回话。 “很好,谭侍卫,要暂时委屈你住在这里,这屋的钥匙就我身边贴身的人才有,她们会借着来拿瓜果的机会给你送吃食,好在还有个小炕,回头让人给你送被褥过来。我这边等闲没有人来,你只要远远的保护我就好,小心些,别叫人发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明白了吗”风荷眉梢轻扬,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和压力。 谭清本以为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还有几分不乐意呢,这回发现这个大小姐可不是简单的角色,立马起了三分敬佩服气之心,答话的时候越发恭谨。 风荷继续嘱咐了他几句府中人事,就留他先休息一会,带了人出去。没一刻钟,云碧带着浅草给他送了一床被褥过来,还有点饭菜。自此后,谭清就承担起了保护风荷的责任,他一般都隐藏在树上,风荷去哪里他一般都会跟着。董府内院都是些丫鬟婆子,谁会发现一个武功高强之人终日躲在树上呢 风荷留了叶嬷嬷和叶舒吃午饭,想着问她们“后门进来时有没有人为难你们” “没有,今儿守门的是青钿她娘,一见是我们立时放了进来,就是那个夏婆子有点不满,发了几句牢骚。我是每日都走的,她也没奈何。”叶嬷嬷笑着回答,她算是明白了当日小姐为何要选不起眼还有些瘦弱的青钿服侍,有她娘在后门上,她们进出方便不少。 “夏婆子是不是杜姨娘房里双桃的姨妈,因着这点关系前年被选进来的”眉心微蹙的时候她有一种孩子的纯真,不像那个事事清明的董家大小姐。 “不是她还有谁,外头来的居然敢这般嚣张。”叶嬷嬷亦是不满,一个守门的都敢与她们过不去了。 风荷吟吟浅笑,眼睛亮晶晶的,勾唇看着叶嬷嬷“她既然这般得力,是不是该升升” 叶嬷嬷双眼一跳,当即明白,嬉笑着道“小姐,奴婢回头送些新鲜葡萄去给王兴家的尝尝鲜” “很是该如此。你与王妈妈交好,记得多带些啊。”风荷点头赞道。 没几日,据说老太太小厨房里少了一个打杂的妈妈,那个夏婆子得到了高升。 本文物价参考红楼梦,刘姥姥家算中农,二十两银子是一年大致消费,那么雇佣的农人消费水平肯定比刘姥姥一家低些。三两银子和五石小麦,包吃住,算是不错的待遇了吧。一两银子若等于200人民币,1000两银子出息相当于20万,对于一个权贵之家的夫人而言只是笔中小数目吧。不过,亲们不要以现在农村的购买力与古代的比较,现代农村要花钱买东西的地方很多,古代几乎就是没有花钱的地方。 第十三章 作茧自缚 葡萄颗颗滚圆硕大,装在白瓷敞口浅底盆子里煞是好看,衬得粉嫩娇艳。风荷命人送了几大盆去曲家,下剩的董夫人房里送了几盆,董华辰院里送了些,董老太太和董老爷那里也意思了意思。 杜姨娘的小儿子董华皓正是爱玩爱吃的年纪,他去找董华辰玩,恰好看见了他案桌上一大盆葡萄,当即吵着要吃。董华辰不在,伺候他的丫鬟芳绡和浣纱知道自己爷的脾气,大小姐那里送来的东西不得随便动,是以没个主意,不知该不该给小少爷吃。还是芳绡胆子大些,用剪子剪了十几颗葡萄给董华皓。 董华皓这是今年头一回吃,囫囵吞枣全咽了下去,很快吵着还要。 丫鬟们既担心他吃坏了肚子回头杜姨娘拿她们煞气,又怕大少爷回来生气,一时间就有些不知所措。 跟着董华皓的嬷嬷姓张,是董华皓自小的奶嬷嬷,仗着有杜姨娘撑腰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当即就高声斥道“小蹄子们,你们也敢拿大了不成。二少爷是大少爷的亲生弟弟,别说几颗葡萄,就是金呀玉呀也没不舍得的,还不快快给了二少爷,仔细回头夫人打折你们的腿。”她一向称杜姨娘为夫人的。 浣纱是个性子躁的,忍了忍,终于嘀咕了一句“这是大小姐送来的,大少爷知道了又要骂我们。” b 分节阅读_10 r “死蹄子,不教训教训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大小姐送的又如何,回头你们再去要些不就结了。哎哟,二少爷,不哭不哭啊,嬷嬷给你拿。”张嬷嬷还没骂完,董华皓已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又踢又咬的,就是要葡萄。 浣纱气得脸都青了,哆嗦着唇将一整盆葡萄都推到了张嬷嬷这边,甩下一句“行,都给你。”然后捂着脸跑了出去,她自到了大少爷屋里伺候还没被大少爷这么厉声说过一句呢 董华皓登时止了哭泣,张嬷嬷命小丫鬟抱着白瓷盆子,自己领了董华皓就往回走。路上遇到从杜姨娘房里回来的董凤娇。 董凤娇一见,不由好奇的问道“这个时候,你们哪里来得葡萄,红艳艳的定是很甜吧。”原来董老太太一听是风荷送去的东西,看都没看就让丫鬟们扔了,小丫鬟舍不得,几个人偷偷吃了。是以凤娇不知道。 张嬷嬷立时眉开眼笑迎上去,把方才之事加油添醋得鼓捣了一遍。其实张嬷嬷本意是对大少爷房里的丫鬟不满,只因她有个大女儿之前也想去大少爷屋里伺候,在少爷们屋里的丫鬟将来极有可能被收为通房姨娘之类的,是以张嬷嬷这个主意打了许久。谁料,杜姨娘应下了,大少爷却不要,把人退了回去,以致张嬷嬷对大少爷屋里的人都有几分看不顺眼。平日里拿不住人家的错,好不容易有了筏子还能不兴兴浪。 可惜董华辰终究是凤娇的亲哥哥,凤娇不会怪他,只会把气转嫁到董风荷身上去。 “真当自己是王府少奶奶了,居然不把我和娘放在眼里有了好东西不知孝敬,哼。”凤娇一直以为自己身份比风荷高贵的。 凤娇的嬷嬷是老太太亲自挑的,是外头管采买的沈管事的女人,沈管事是老太太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一家三代都为老太太心腹得用之人。现任沈管事是老沈管事的儿子,他女人自生了小女儿后就是凤娇的奶嬷嬷。这个沈嬷嬷是董家的家生奴才,对董家之事甚是明了,平日也是个谨慎小心的,可惜遇上个暴烈的主子,从不肯听她一句劝。 这不,这小祖宗怕是又要去找大小姐的麻烦,大小姐不受宠可是身份摆在那里,何况有杭家作靠山,如今与她作对分明没什么好,反正几个月后就要出嫁了不是。她只得拐着弯劝道“小姐,你和夫人想要什么没有,哪里稀罕这点子葡萄,还不知是酸是甜呢” 董华皓今年十岁,言行举止却如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把往口里塞着葡萄一边高兴得喊道“二姐,你尝尝,可甜了” 沈嬷嬷暗暗叫苦,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果然,董凤娇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她在董家虽是受宠,却没有实权,她娘不放心她不肯教她管家理事,再比比人家董风荷去,就比自己大了一岁却管着那贱人的所有嫁妆产业。还有,为什么她不受宠,可是身边的丫鬟却比自己的还能干俏丽呢,日常吃穿用度哪一点比自己差了。自己不服,就是不服 越想心火烧得越旺,也不管董华皓了,提起裙子就往曲苑方向跑。沈嬷嬷既不敢拦又拦不住,吓得跑起来都跌跌撞撞的,小姐这回怕是又要在曲苑大闹一场了。说实话,大小姐的容貌涵养无一不胜过小姐,偏小姐不服气,这些年来哪个月不去闹一场 董凤娇这次的气估计比往日还要大上几分,先把院门前要去通报的小丫鬟一把推得滚到了地上,然后一面走,一面高声喊道“董风荷,你给我出来。” 院子里一片静谧,风中荷花的香气清冽而又浓郁,碧绿的叶子层层叠叠,给人一种华贵的优美。一个不知哪来的野种凭什么住在这么好的院子里,即使是老太爷当年的话又如何,这里就应该腾出来让给自己。想起自己那个小院,里边的摆设再多又如何,就是比不上曲苑的精巧雅致。 风荷懒懒地歪在凉塌上,才沐浴过,一动不想动,就怕再出汗。凤娇尖厉的嗓子她自然听见了,只是懒得理她,腻不腻呢,大热天的,不去凉快还这么有兴致。 浅草身形娇小,动作伶俐,迅速跑了进来“小姐,二小姐疯了,命人要拔了所有荷花呢,小姐快去瞧瞧吧。” 沉烟在一边做针线,听到浅草的话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你没告诉她那是当年老太爷在世时种下的吗” “府里谁不知道,她身边的嬷嬷丫鬟都劝着,可她执意那样。”浅草撇撇嘴,二小姐的脾气还真是娇贵的不一般呢。 “我累着不想动,派个人去朝晖堂告诉顾嬷嬷一声,再使个人去正院。”风荷连眼睛都没睁开,管她的人多着呢,自己何必吃力不讨好,今儿也让她吃个亏。 浅草犹自不明白风荷的意思,沉烟脸上已经带了笑意,戳了戳浅草的额角“看你明儿还能说嘴。走,跟我去朝晖堂哭去。”说着,沉烟果真拉了浅草往外就走。又在门首撞到含秋,把风荷的意思一提,她当即笑道“我去正院哭去。” 外边,她们根本不担心,有云碧在,还能镇不住二小姐那几个丫鬟了,而且云碧性子最烈,她在啊挑起凤娇的怒气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 老太太再不喜风荷,曲苑有老太爷的话在前,她也不敢由着凤娇胡闹,传出去就是不孝的名声呢,日后想要配个好人家就难了。 董老爷前儿回去就病了,一直躺在床上恹恹的,听了含秋的哭诉不由肝火旺盛,这个凤娇,脾气不会改改嘛,老太爷的东西自己都不敢动,她倒好说拔就拔。自己平日太惯着她了,今儿不给她点颜色看看,以后还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 老太太和董老爷两队人马在曲苑大门口汇合,董老爷赶忙扶着老太太快步向里走,恰好看见极为惊险的一幕。 “二妹妹,那是老太爷的遗物,你千万别糊涂,回头老爷生气。”原来凤娇不知从哪弄来一根长竹竿,对着池里的荷花乱打一气,风荷大急,上前抱着她手中的竹竿,苦苦相劝。 凤娇如何听得进,娇声斥骂“老太爷的遗物又如何,我就是拔了,爹爹难道还为这么点小事处罚我不成”一面说着,一面用力甩开风荷,风荷猛地往后摔去,竹竿堪堪擦过她的纤腰,而她脚下失力,眼看就要摔一个四脚朝天。这一跌下去,不在床上躺几个月是很难好起来的。 云碧呀云碧,你倒是好本事,把她气成那样,这次老爷想不罚她都难。可惜自己跟着受罪,没想到凤娇力气这么大。 就在风荷以为自己要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身子触到一片柔软,耳中传来云暮惨呼的声音。风荷当即明白,使力向一边移,恰好云碧和青钿跑过来搀起她们两人。 四个人在地上乱成一团,却听到一阵阵尖叫“二小姐,不好,二小姐落水了。”然后是嘈杂的脚步声、呼喊声。四人偷偷相视而笑。 凤娇看见风荷向后倒去,很是得意,不及拍手欢呼,只觉脚跟空虚,身子重心不稳有点向后倒的趋势,等她清醒过来之时已经在水里扑腾了。 老太太和董老爷又气又急,只得先叫人把凤娇捞上来,好在荷花池很浅,一会子就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或抬或拉或扛的把凤娇弄上岸。只是凤娇满身都是水滴污泥,衣裳耷拉着,头发的,脸上还有几块淤泥。 “送二小姐回房梳洗,一个月之内不准踏出兰庭一步,抄五百遍女戒。”董老爷气得青筋都要冒出来了,一个千金大小姐的这算什么样子,而且闹得还是长辈特赐的地方,这一次杜姨娘休想求情。 老太太欲要再劝劝,看儿子面色很是不好,不敢多说,只得暂时罢了。 董老爷扶着老太太回去,倒是没忘记一会送了太医过来给风荷问诊。 第十四章 翻手为云 小花厅里,云暮半躺在炕上,衣裙撩起,含秋正在给她背上上药,好在摔得不重,只是擦破了些皮,并无大碍。风荷倒是没有一点伤,坐在一旁看着她们,轻声嗔道“你做什么给我挡着,我都算准了不会有大事的,这下好了,反把你伤着。” “小姐又胡说,我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咱们还有这样的好药,不怕。”云暮一会龇牙咧嘴,却还要安慰风荷。 “好了,小姐先去用饭吧,你这样看着云暮都不能安心了。小姐若心疼她,不如赏她几卷小苏阁的绣线吧,保管她比什么都开心。”沉烟一面扶着风荷起身,一面调皮的与她眨眼。 云暮不由大急,回头说道“小姐休信她,那小苏阁的绣线是京城最贵的,咱们寻常做针线哪里用得着,放着也是白糟蹋了。” “哦,真有那么好,我倒要见识见识,一卷要多少银子”风荷想到自己总算也是出嫁,照规矩自己要亲手做些针线送与杭家的长辈们,普通货色他们怕是看不上眼呢。 “中等的一两银子三卷,上等的一两银子只得一卷,也就一些小物事上点缀点缀,谁真拿来做大件的针线呢。”云暮就着含秋的搀扶转过了身来,拉好身上的衣襟,抿嘴而笑。 风荷暗暗点头,比自己寻常用的确实好了不少,勉强拿得出手,当即笑着吩咐沉烟“回头取十两银子给云暮,让她哪天好了跟着叶嬷嬷出去,自己去挑,咱们也跟着开开眼界。” “小姐,十两银子太多了吧,你一个月月银也就五两。”云暮登时急了,如何能让小姐为自己花了这么多银子。 董家也是几代的名门望族了,如今主子又少,发起月例银子来都不少。老太太四十两,董夫人二十两,风荷、凤娇、华辰、华皓都是五两,本来杜姨娘也是五两才对,老太太作主提到了二十两。 “你先别急,等你买回来并不全给你,正好我自己试试好不好。你小姐我不至于穷到这份上,十两银子不过小意思而已。”风荷笑着摆了摆手,说完,扶着沉烟的手坐好,准备用饭。 这边正吃饭着,董夫人那里得了消息,遣了飞冉过来细问详情,风荷拣着大致说了一遍。董夫人听说女儿没有吃太大亏,始放下心。 暂时撇下董府之事不提,先另外有一篇说话。 这是一间不小的屋子,足有风荷客厅的五倍大小,地上铺的是光滑如镜的金砖,纤尘不染,耀得人发晕。当中地上不像寻常人家装饰着鼎炉类的器具,反而是一个很大的紫砂盆里种着一株金橘,绿油油的霎是可爱。 堂屋正面是个黑漆万字不断头三围罗汉床,床上铺着细篾羊脂白玉的凉席,床上小几上摆着釉彩青花绿竹盅子,里边还有丝丝热气。闻味道,应该是太平猴魁。还有一个莲花样子水晶碗,满满盛着红艳可口的西瓜。地上一溜太师椅上,俱是搭着石青底金钱蟒的椅袱。 罗汉床上斜歪着一个老妇人,鬓上银丝闪耀,但梳理得纹丝不乱,戴着珍珠翡翠珊瑚碧玺凤凰点翠多宝簪和金坠角,脖子上一串孔雀绿翡翠珠链成色极好。棕绿缎面绣着吉祥纹样的对襟褙子,低调华贵。脸上已然有不少皱纹,尤其是眼角,好在皮肤白皙,衬得她更为慈眉祥目,大概是六十出头的年纪。 “你说我这事做得是不是有些不地道呢”声音圆润,不是很显苍老。 “娘娘别多心了,这也是为了四少爷。何况咱们四少爷一表人才,嫁过来还能委屈了她不成娘娘若是心里愧疚,来日多多疼她,留些体己银子就好。”地上小杌子上半坐着一个年纪类似的老妇人,穿着打扮应该是个很有些体面的嬷嬷。 老妇人淡淡点头,不由叹气“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如今只能指望人家姑娘顺顺当当嫁过来,千万别再出什么事得好。不然曜儿,唉,我可怜的曜儿啊,小小年纪没了母亲,怎么还碰到这么多不顺心的事呢。” “四少爷福大命大,以后还要生一堆重孙子孙女陪着老太太呢。再说,董家的姑娘,我向三夫人打听过了,说咱们四小姐很是爱敬她呢,必是个好姑娘。而且她在家里不得待见,却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定是个有大福的,娘娘只管等着四少爷的好日子吧。”老妇人一面给她口中的娘娘捶腿, 分节阅读_11 一面笑吟吟说着。 原来这里是庄郡王府,罗汉床上坐着的老妇人就是现任庄郡王的母妃,英勇公周家过来的媳妇。嫁到王府四十多年,算得上老祖宗了。生有二子一女,长子袭了王位,三子就是前文杭芸早逝的父亲,另有个幺女是当今皇后娘娘。 老嬷嬷是自小服侍她的丫鬟,夫家姓周,如今也是家大业大,却仍然喜欢每日前来服侍老太妃,陪着说说话解解闷。 老太妃对董家的家世还算满意,毕竟眼下是寻不到更好的了,只是不喜董老太太“董老太太也是个糊涂人,就这么一条嫡亲血脉,就这样作践,难道日后想要庶出子孙混淆了家族血脉吗” “娘娘有所不知,董家现在的姨娘中最得宠的是董老太太的侄女,自然是要不同些。何况她给董家生了两儿一女,还不母凭子贵的,反把个正室夫人打压排挤。”周嬷嬷眉头微皱,他们这样的人家都是最重血脉的,庶出的就是庶出的,那是不容改变的事实。 “没想到沈家人都是一样的脾性呢。我那二媳妇也是个厉害的,把个老二治得服服帖帖,全然没有一点男儿汉的烈性,我看着就不舒服。一个嫡亲女儿嫁到老远的山西,嫡子为了奉承她老爹的上司居然娶了人家的庶女,真是一点不要脸面。我一来是懒得管他们,二来以二媳妇的脾气休想叫她改主意,罢了,任他们闹去吧。”老太妃抿了一口茶,一脸憎恶的表情,当初真不该听信了签子上的话娶了这个二媳妇,没个消停。 周嬷嬷不由扑哧笑出了声,签了一块西瓜喂给老太妃,笑道“这才是呢,儿孙自有儿孙福,娘娘放着身子不保养,理他们作甚只要四少爷好了,旁的事,娘娘都甭搭理。” “哎,偏老四不叫人省心,这些年闹得都没谱了,连我在他父王面前替他说话都开不了口,反叫个老三老五得了便宜。”老太妃提起这就有气,带坏了自己的孙子,你们就能得了王府,自己还没死呢。 “等把四少奶奶娶进门,有她管着四少爷,想来四少爷就能慢慢改了。四少爷又有舅舅在呢,又有皇后娘娘护着,定会前程远大的。”周嬷嬷当然知道事情没有这么容易,但重要开解老太妃一下,免得她终日忧心此事。 老太妃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周嬷嬷忙上前扶着,她却道“咱们去王妃屋里看看,不是在准备给董家的定礼吗董家小姐在娘家没有好日子过,咱们对她好,她自然清楚该站在咱们这一边,好生与老四过日子。怕是有人心里对婚事还不满得很呢,咱们总得办得有些诚意,别叫人看咱们王府的笑话。” “娘娘说得及是。董小姐只要是个明白人,就会一心一意帮着四少爷。只是,董家怕是不会为董小姐出头,娘娘不担心日后四少爷少个助力吗”这个问题可是在周嬷嬷心里存了许久呢,不明白太妃怎么一眼就看中了董小姐。 老太妃嘻嘻而笑,一面慢慢踱着步,一笑看着周嬷嬷低声道“我虽为老四的婚事焦急,但也不到慌不择食的地步,京城没有外边还能娶不到一个像样的媳妇。我是看中了董小姐的手腕,小小年纪就能帮着母亲打理陪嫁,便是我们王府的小姐都不定有这个本事呢。 董家不护着她又怎样,难道董家还及得上忠义伯府吗曲家人丁简单,就这么个姑奶奶和表姑娘,你没听芸儿说啊,那是放在心尖子上的,岂会不助着董小姐。曲大人年纪轻轻,就得圣上信任,日后封侯拜相,那才是英雄出少年啊。 再者,董家的大少爷据说很是个才俊,小小年纪就得了京城的解元,进士及第是跑不掉了。听说董少爷打小养在董夫人膝下,对董小姐比自己亲姊妹还胜上三分,他承继了董家之后会不顾董小姐吗” 周嬷嬷听得连连点头,不过点点时间,娘娘就把一切都打听清楚了,自己居然没有一丝觉察,姜还是老的辣啊。 第十五章 文定之礼 杜姨娘得知董凤娇因着风荷被董老爷处罚之后,就去向董老爷撒娇卖痴兼求情,孰料这次董老爷完全没有理她,反把她狠狠训斥了一顿,叫她管好自己的女儿。 她哪里肯服气,却没有办法,只得回兰庭看凤娇。凤娇还没有从眼前的形势中明白过来,以为杜姨娘去说几句她就会向平时那样风光了。 杜姨娘无奈,苦劝道“你先忍几日,谁让你把老爷气狠了。你要去闹那个贱丫头怎么不行,非要与老太爷过不去。老爷一向孝顺,你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好了,等过几日老爷气消了,我再去求她放你出来。” 董凤娇不以为然,不就几支破荷花几根破荷梗吗,至于这样关着自己吗,分明是偏心着董风荷。 “娘,你要替我报仇,我不会就这样放过那个小贱人的,你一定要想办法好好治治她,不然真当她嫁了王府就了不起了。还不爬到我们头上来,作威作福。”董凤娇不停揉搓着杜姨娘的脖子,一番杜姨娘不答应她不罢休的架势。 “这也是急不来的,娘一定不会叫她好过的。”杜姨娘本就对这次的事情不满,加上凤娇火上浇油更是添了气,能不能平平安安出嫁还是个问题呢。 杜姨娘从凤娇房中回去,想了一晚上,偏没个主意。第二日起来之时眼圈有些青,服侍董老太太的时候没情没叙的。董老太太正要问她,却有杭家的人来了,今儿是下定的日子。 一时间,先把前事撩开,办理正事。 董夫人拖着病体,勉强来了正院,她可不想女儿的东西落入别人的手中,要说董老太太不是那种人,她真就不信,当初可是哄着她管家拿出了不少嫁妆来呢,难保这次不会打风荷的主意。何况还有个煽风点火的杜姨娘。 杭家不愧是王府出身,定礼极多,珍惜宝贵之物不少,有些都是董府里见不到的好东西。虽然董家是二品大员家,但依着规制,很多东西只有皇室王府能用,他们自然是不敢僭越的。 董老太太和杜姨娘原以为杭家有过先头两次经历,这次定会简慢许多,没想到人家这么重视,整整三十六抬定礼。一些中下等人家女孩儿的嫁妆一共不过二三十抬呢,到底是王府,出手不凡。 其实,庄郡王府魏王妃本来打算了二十四抬定礼,那与她嫡亲的儿子五少爷娶妻时一样。哪想老太妃亲自关注这事,又添了不少东西,还说是当年先王妃准备给儿媳妇的,终于派上了用场。有没有这事的只有老太妃心里知道,她还能去打听不成,恭恭敬敬封了三十六抬过来。王爷知道后,不过说了一句太奢侈就算了,反正四儿子的事情这些年他都不带管的。 看着那么多稀罕物件,董老太太和杜姨娘的眼睛当即就直了,欲要吩咐抬到库房里去。却不知董老爷怎么想的,抢着说道“此事就由夫人料理吧。杭家的日子定的紧,只有五个月了,咱们的嫁妆也该准备起来了,别到时候让人看着不好。”不管风荷是不是他的女儿,都是以董家小姐的身份嫁过去的,弄不好丢得是董家脸面。 唯有董夫人一人暗暗神伤,她真怕哪一天醒来忽然听说女儿没了,那样叫她怎么承受得起呢。 有了董老爷的话,董夫人命人将定礼直接送到了曲苑,借口那里地方大,其实是防着老太太,毕竟在曲苑老太太还是有些顾忌的。 屋子里一时间散得干干净净,老太太气得双拳紧握,低声骂道“没脸的娼妇,眼皮子浅成这样,几件东西还要巴巴藏起来,自己还能私吞了不成”一旁伺候的顾嬷嬷嘴角略撇,没有说话。 杜姨娘亦是异口同声“老爷也是糊涂了,这样的事不交给老太太,反去交给她。不说老太太有经验办事利索,单她那病恹恹的样子,能筹备得了咱们府里这么大件事吗旁的不论,单是嫁妆,看她能拿出什么来,回头丢了我们董家的脸面看她还有何话说。” “哈哈,你说得对。家中物事都是你掌着,你不放看她拿什么银子给她宝贝女儿准备嫁妆”老太太想起此事,一阵大笑,儿子啊儿子,你到底棋差一招。 锦瑟飞冉扶着董夫人回房之后,董夫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靠在罗汉床上说不出话。小丫头金缕是这几天董老爷命人送来的,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采芝。上次董老爷走后,自己也反省过,知道有些地方做得过了,便是为了给曲府脸面也不该那样对董夫人,吩咐管事送了几个丫鬟过来伺候董夫人。董夫人只留了金缕和采芝,都是刚留头的小丫头,外头买来的。 金缕捧着一个黑漆小茶盘,上边一个白瓷粉彩小碗“夫人,小姐说枇杷膏子化了水喝清肺生凉,昨儿晚间命人送来的,让奴婢每日给夫人进一盅呢。” “你倒是乖觉,小姐的话比夫人的还管用不成”飞冉看她身材有些瘦弱,一双眼睛却极亮,忍不住打趣她。 “奴婢不敢,奴婢觉得小姐都是为了夫人好的,那小姐的话也应该听才是。几位姐姐每日服侍夫人都很辛苦了,奴婢也就只能做做这样的小事。”她说起话来好似有理,又终有些胆小,低了头不敢去看。 董夫人宽慰于风荷的孝心,连看着她都颇为顺眼,不由笑着接过吃了,赞道“的确清润。锦瑟,我记得咱们应该还有几匹青缎料子,你找找,衬上白绫子给她做几件褂子穿,若有其他的再做两条裙子。” “奴婢记得收在哪个箱子里,还有一个与她同来的采芝,是不是也做几身。”锦瑟一面服侍董夫人漱口,一面笑问。 “好在你提着我,不然我岂非就忘了。”董夫人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 “哪里是夫人忘了,夫人分明是想给我们机会做这个好人,可惜奴婢嘴慢,被锦瑟姐姐抢了头。”飞冉言语爽利,一向得董夫人的心,凑合着逗董夫人开怀。 “夫人难得这么高兴”竹帘掀起,叶嬷嬷笑眯眯进来,蹲身给董夫人请安“夫人安好。” 董夫人不由住了笑,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大小姐那里有事”语气里隐约焦急。 叶嬷嬷怕她担心,赶忙笑道“没事没事,大小姐已经令人把夫人送去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怕夫人不放心,让老奴来回一句。大小姐说,等她一会看着云碧再把册子对一遍,就过来给夫人请安。” “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让她不用日日几趟过来,这么热的天中了暑气可怎么是好”董夫人劝风荷几次,风荷就是不听,又想让叶嬷嬷多看着些。 “夫人就是心疼大小姐。老奴也劝了,大小姐非说这样能锻炼身体,而且大小姐一日不见夫人那就想得慌。”叶嬷嬷瞅着说话的空当打量了一眼新来的小丫鬟,看着不像个有心眼的。 董夫人想到风荷在自己身边待不了几个月了,心里就一阵难受,又怕她遭遇不测,闷闷的说道“我只望她一辈子好好的,那我就是去了也安心。风荷是你奶大的,对你我是一百个放心,你年轻时跟着我现在跟着风荷,咱们母女两都要感激你。我身子不好,风荷那里,你多担点心。” 叶嬷嬷吓了一跳,一面保证一面劝慰“夫人,你这不是折杀老奴吗老奴能有今日,还不都是你和大小姐一手提拔的,我这条老命就是小姐和夫人的。才听说老爷把小姐嫁妆一事都交给了夫人,不知夫人心里是怎生打算着”叶嬷嬷为免董夫人继续伤心,扯开话题。 “我也没多少东西,尽我能的,把我那点子都给了她。还有老太爷临去时给她留下的那些,加起来虽然算不上多好,也差不多了。老太太那里,怕是不作数的。”这话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没有指望过老太太拿钱,不过倒是没想到当年老太爷居然已经备了些许。 “话虽如此,老爷一家之主,单子总要给老爷过了目才好。夫人你说呢”叶嬷嬷定定的看着董夫人,话里明显含着深意。 董夫人不笨,转念之间就明白了,不管他拿不拿,自己只管开了单子命人送去给他,他若还有点良心或许陪些,若没有也罢了。当即笑着应了。 第十六章 祖 分节阅读_12 母夺嫁 七月初的时候,董夫人分别命人誊抄了几份嫁妆单子,一份送去老太太那里,一份杜姨娘手上,一份董老爷那。 上边各项标示得很清楚,哪些是老太爷当年留下的,哪些是自己给女儿的添妆,还差着哪些,或者哪项大概需要多少银子。当然,她不会傻得把自己的添妆都写上,总得给女儿留些私房钱。 董老爷之前常年在外带兵,皇上体恤他年纪大了,尤其这次又把他女儿指给了杭家,心里存了一份歉意,很快准了董老爷留京的折子。是以,董老爷的故旧至交纷纷前来拜访,或是请他吃酒,他倒是忙起来,一连几日都不得空。 而老太太和杜姨娘看到之后的气愤可想而知了,一个贱丫头,能不能活着嫁过去都是个问题,竟准备这么多东西,想把整个董府都陪嫁过去不成。这话实在是有些冤了,董夫人大致报了一万两有余的嫁妆,包括田庄铺面,算不上很多,尤其董家家业大人丁少,这几年很是攒了不少银子。 不过,老太太最恨的是董老太爷。当年就对自己横看不顺眼竖看不顺眼的,处处提防自己,自己几次问他城东他们几十年前置的那所三进院落的房契在哪里,他都不语,原来早就留给了他的宝贝孙女。那宅子不算很大,但是地段好,那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的地方,他还真是大方,难道不知道女孩儿都是别人家的人吗 宅子之外,还不知留了多少私房呢难道夫妻几十年,自己为他生儿育女,还抵不上她为别人生的女儿吗老太太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晕厥在床上,吓得杜姨娘慌忙乱叫。 “叫什么叫我还没死呢”老太太的命哪是那么小的,当即推开了杜姨娘,把嫁妆单子撕得粉碎,还不够,要命人拿去烧了。 杜姨娘虽然对老太太的态度不满,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边给老太太拍背还劝道“老太太,犯不着为这样事生气去。她有钱让她自己准备,咱们那是一个银子也没有的,一概推了就得了。” “你知不知道那宅子多值钱,那可是我们董家的发家地,我绝不能白白便宜了外人。走,跟我去僻月居。”老太太的心气一如年轻时盛,就曲氏那样懦弱性子不信她敢与自己作对。 “老太太,小心脚下。”杜姨娘笑得那叫一个得意,有老太太出马,自己只管看戏就好,哎,今儿的太阳不错呢。 僻月居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些人气,里边笑语喧哗的,听得老太太火气更大,加快脚步往里走。 小丫鬟吓了一跳,忙接进去,董夫人和风荷已经得了信匆匆接出来。 “日头这么毒,老太太怎么来了”董夫人的气色似乎不错,满脸关切,其实演戏也不是很难啊。 老太太看都不看她们母女一眼,径直往里边走,还不忘重重哼一声。 董夫人也不气,扶着风荷跟在她们后边。 老太太当中坐在罗汉床上,扫视了一圈,用极平常的语调说道“把城东临江院的房契地契交出来。” 还真当自己是软柿子捏了,那是留给自己女儿的,你休想。董夫人眉眼不抬,仍是笑语吟吟“老太太想看看吗” “我叫你给我,那是我们董家的东西,不能给了外人。”老太太强压着怒气,声音却更凌厉不少。 “什么叫做外人老太太这话恕媳妇愚钝不懂。”弯弯的柳叶眉,温顺胆小。 “你,那是我们董家的,不能留给你女儿做嫁妆。”本就黑的脸一生气看起来更显得丑,而且凶。 董夫人当即变了脸色,小心翼翼成了寸步不让“老太太,恕媳妇不能办到。那是老太爷临终时的嘱咐,媳妇手中还有老太爷当日的亲笔书信,难道老太太想要违背老太爷的遗愿吗” 话说董老太太有个不良习惯,一生气就爱砸东西,她顺手就抄起案几上的东西往地上扔,一时间屋子里此起彼伏着哐啷叮当声。 董老爷这日与人叙话,想起有个东西忘了拿,半路回家,便想去跟母亲说声要吃了晚饭再回来,谁知进了后院隐隐听到一阵阵尖厉的声音。又是疑惑又是焦急,顺着声音来源去寻,似乎从僻月居传来的,脚下更快。 “你给不给给不给”这,好像是老太太的声音呢,老太太在僻月居干什么 董老爷非常不快的看到他的夫人带着女儿和丫鬟们步步后退,已经退到了门前,而老太太一人坐在上首,地上一片狼藉,不堪入目。 “老太太,是谁惹你生气了,下人们有不好的该打的打,该骂得骂,让管事们料理就好,何必闹得自己不畅快,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董老爷越过门前众人,大步流星往里边走,拦着老太太要继续搜寻东西的手。 “哼,我哪敢,现在都被媳妇欺到了头上来,松儿你要给娘作主啊。”老太太登时嚎啕起来,可惜眼睛里怎么都挤不出眼泪,只是不断抹着干干的眼角。 董老爷对自己母亲的脾气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最是要强,不然也不会让老太爷常常不满,夫人又怎么惹了她不成,他看向董夫人让她自己说话。 董夫人蹙了蹙眉,拿眼去瞧一边的小丫鬟金缕,金缕会意,当即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不加一个字不减一个字。董夫人正是看中她年幼口齿伶俐,容易招人信任,何况她是董老爷派来的人,难道还偏帮着自己不成 越听,董老爷的面色越不好看,母亲也是的,那是父亲当年的遗愿,这会子还争什么,何况谁家嫁女儿不陪嫁些东西,既然已经成了亲家,在杭家面前撑着风荷的脸面还不是自己家的脸面。关键是,这实在不太光明,传出去不是变成老太太抢夺孙女的嫁妆嘛。 “老太太,这是老爷的意思,当年儿子也是知道的。” “那你什么意思,就这么给她不成今儿她女儿出嫁陪嫁一个院子,日后凤娇出嫁是不是也要陪个院子,咱们哪来那么多院子呢”糊涂儿子,真是不当家不知钱来得不易,办个几百两银子东西打发就得了,需要兴师动众当件正事办理吗 “嫡庶有别,本就不能同等对待。何况,老爷的决定,做儿子的只有服从没有质疑的理。凤娇日后出嫁,老太太若是怕她委屈,多给些压箱钱就好了。”董老爷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头脑发热,居然说出嫡庶这样的话来。 果然,杜姨娘登时大哭起来,扭着老太太的衣袖“老太太,你要给我作主呀。我进董家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爷他今日这么看不起我和我的孩子,那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让我死了算了。” 董老爷本就很是不快,杜姨娘越闹他心里越烦,也不管当着老太太的面就吼了起来“哭什么哭,没看见这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插嘴吗你若觉得孩子委屈,都过到夫人名下不就成了,真是个无知妇人。” 杜姨娘这些年有老太太撑腰,已然把自己当成了董夫人,却忘了董老爷对她一直算是淡淡的,还以为这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能有用。被董老爷的话震的止了哭声不可置信的看着董老爷,他的心真够狠得啊,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自己争了半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老太太也是愤怒,大喝一声“松儿。” 董老爷发觉自己一时口快惹火了老太太,杜姨娘怎么说都是老太太的甥女,这样说的确有些过了,只得勉强赔笑看了杜姨娘一眼,对老太太说道“老太太,咱们再闹下去怕是满府的人都知道了,下人们人多嘴杂的,传了出去丢得还不是咱们家的脸,尤其这里隔壁就是吴家下人的院子呢。” 老太太一听,忙往外看了一眼,噤了口,只是心里的气难平,难道就这么便宜了她们吗 “老太太,杭家极重视此事,咱们可不能叫人看低了。明年开春华辰就要参加大比了,听说极有可能是嘉郡王主考呢。”董老爷话里的暗示意味很浓厚,婚事成了,华辰就是杭家四少爷的小舅子,让他在自己舅舅面前说句话总不能推诿吧。其实,董老爷是相信自己儿子的本事的,没有那种心思,不过他相信这点老太太一定会动心的。 果然,老太太怔了半日,想了许久,方才气恨恨地带着人扬长而去。 第十七章 丰厚陪嫁 董老爷把老太太送出了僻月居,自己没有跟着一起走,站在院门前拿眼觑着董夫人。董夫人低了头,并没有请他进去再坐坐的意思,母亲不说话风荷自然不好抢先,何况她私心里是希望母亲与这个名义上的夫君能远一点的,免得再受伤。 “风荷的嫁妆备得怎么样了”董老爷颇为尴尬,又心有不甘,好不容易想起这事。 董夫人低眉顺眼,屈膝行了一礼“回老爷的话,妾身已经拟了单子,其中一份送到了老爷书房,老爷可能还没有看到吧。” “噢,这样啊,要什么缺什么你只管说,回头我叫林顺先送一万两银子过来,若是不够就向林顺支着,务必要办得风风光光的。”董夫人的态度冷淡,董老爷自然是清楚的,可是因着心存愧疚非但没有计较,反而有些事事依顺的感觉。 “是。”董夫人微微有些惊讶,却没有多说,匆匆扫了董老爷一眼,只回答了一个字。 董老爷实在留不下去,看看没什么说的快步走了,瞧方向应该是去外书房。 没想到半个时辰之后,林管事求见,送来了一千两一张的银票十张。这些银子置办嫁妆是尽够了。 消息传到老太太房中,把个老太太气得没死过去。原以为这些年儿子对那个贱人的心懒了,连女儿都不认了,没想到这次把董风荷嫁去杭家之事反给了她们重新翻身的机会,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那么多银子,能买多少田地,能开几个铺子呢老太太一想到这就肉痛不已。董家的财物状况她是最有数的,几代积攒下来,虽算不上富甲一方,也是个大富之家了。江南三个庄子,都是最肥沃的地方,北边几个田庄虽没有江南的富庶,可胜在大,算下来一年出息不少。还有四个铺子,每年都有不少盈利。 这些,董老爷或是知道或是不知道,都是老太太一手把持着,遣了自己心腹之人打理。府里公中账上有十多万两银子,老太太的私房反而不止这些。即便如此,老太太一日不肯放松,甚至在外边偷偷放印子钱,真不知道她想带多少银子去棺材里。 一万两银子有如剜了老太太的心头肉,气不顺饭不思,真是前气不平后气又添。 当然,杜姨娘的心里比老太太还要难受,本来,这些银子都是她的华辰和华皓的,再分一些给凤娇,没想到董风荷横插一杠,一下子就去了这么多。你叫她如何不恨呢 可惜她们顺遂了十年,这次老天偏不如她们的意了。董老爷毕竟是为官的人,考虑事情比内宅的妇人缜密的多了,皇上赐婚办得不好那是藐视皇权,他可不敢为着妇人之间的一点私怨拿整个董家来赌。晚上回府之后,给老太太请安之时重新提起了此事。 “母亲,咱们及不上杭家门第显贵,也不能差太远了,依我的意思还要拨一两个庄子给风荷陪嫁,方是正理。听说杭家的三媳妇、五媳妇进门时都带了近万亩的陪嫁庄子,咱们家不敢跟锦安伯府、辅国公府比,好歹要顾着些脸面,莫让人以为咱们董家好欺负。母亲看哪个庄子好呢”董老爷坐在下首的紫檀雕花圈椅上,穿着家常的竹青色长衫,脸上微微发红,显见的是饮了酒的。 老太太正有气呢,心口疼了半日,就等着儿子回来好好说道说道,去把银子要回来,没想到儿子发了酒疯,一万两银子还不够,居然还要送庄子,这不是要她的老命嘛。 老太太气得颤颤巍巍,哆嗦着食指似要戳董老爷的额角,可惜太远够不到,半日骂道“不过一个丫头,你就要这般赔钱赔地的,留着两个孙儿日后喝西北风去。你想过没有,华辰明年参加科举,有多少地方是要打点的, 分节阅读_13 哪里不用银子,你倒好,都送给了外人。何况,华辰和凤娇年纪都不小了,到了说亲的时候,你让他们到时候拿什么银子成亲莫非他们就不是你的儿女” 董老爷虽然不理家事,可不代表他就一塌糊涂,家里的底子他还是清楚的。听了老太太的话不由皱了皱眉,账上还有十几万两银子呢,怎么就不够华辰凤娇的婚事了,母亲分明是拿这说事。只他究竟是晚辈,不敢明目张胆说出来,婉转回道 “母亲,华辰和凤娇的婚事我心里都有数呢。我这样也是为了华辰的前程,咱们与杭家结了姻亲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他们能不看顾华辰吗再者,风荷出嫁办得风光了,才好给凤娇说人家啊,若是太寒酸了,还有哪个大户人家愿意来给凤娇提亲。母亲以为儿子说得可对” 老太太满心不愿,可她亦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人,董家长女的出嫁是关系到后边几个兄弟姐妹的大事,马虎不得。要是这时候小气了,往后说人家就难了。想到这,她禁不住后悔听了杜姨娘的话把风荷送去了杭家,引得满安京城的人都盯着他们,做不得半点假。若是随随便便嫁个小门小户的人家,放出风声去那是老太爷在世时就定下的,那时还有谁会关注。 “既这样,咱们家在南边有块五百亩的水田,地段好收成好,就给了她吧。”老太太无奈的挥了挥手,脸上皱纹好比秋霜之下的菊花,她怎么觉得,自从把风荷许给杭家之后就万事不顺了呢。 江南一带人口稠密,有个几百亩的水田算是不小了,关键是那块水田绝没有老太太说得那般好,地势太过低洼,还临着大江,一旦发洪水就极易被淹,十年中五年能不亏就已经不错了。 董老爷脑中过了一遍,笑着说道“我回来时还托老赵给我留意着,入了秋有好的皮子弄几张过来,到时候给母亲多做几件皮褂皮袄,再给华辰几兄妹也做几件。那次巡视到晋北,记起咱们家在大同不是有个三千亩的庄子吗,一看都是沙地,收不了什么东西,不如都给了她吧。” “她母亲不是还陪了个五千亩的大庄子吗,还是在京郊呢,这些尽够了,那个庄子虽然是沙地,也不是没用,我看就算了。”大同的庄子的确出息很不好,还是当年老太爷花了一二百银子就拿到的,可老太太依然舍不得。 “那是夫人自己的。大同那边每年耗费人力物力,几乎年年都亏,留着也没什么大用。不如一次把面子情儿都做足了吧。万岁爷圣旨赐婚,咱们不尽心丢得是万岁爷的脸面,难保万岁爷心里不膈应咱们呢。”不是董老爷偏心,多半的姑娘家出嫁了之后,忙着孝敬公婆管家理事,自己的陪嫁一般没时间打理,就混个不亏不赚。给了好的也没什么用。 “罢了罢了,都由你吧。不过我话放在前头,往后可是一分钱都不给了,谁家嫁闺女破费这么多呢。”老太太原就不是很满意那两个庄子,想寻个主顾卖了,眼下就当亏了几百两银子吧。 这般一来,风荷的嫁妆很是好看了,大小三个庄子,京城一所宅子,两个铺子一个是董夫人的,一个是风荷自己经营的,成套的家具,金的、银的、玉的、宝石的头面首饰好多套,冬夏的衣料绸缎,屋中的摆设古董。不比公侯府邸嫁小姐差。尤其董夫人的压箱钱给得多,她自己这些年来余下的一万多两银子给了八千,董老太爷单留给风荷的三万两银票,这些当然都是暗中的。 第十八章 心生毒计 不知是董老爷为着董凤娇的事还存着气,还是厌烦了杜姨娘一日几次的唠叨,这些日子他都没有歇在杜姨娘房里,不是去书房独宿就是在春姨娘和冬姨娘屋里。 杜姨娘是气上加气,一为凤娇被关,二为风荷的嫁妆,三为董老爷的冷淡。归根到底这所有的气恼怨恨都加在了董夫人和风荷身上,满心想着要怎样出出这口恶气。 设计把风荷嫁去杭家,克死了她最好,克不死就让她好好跟着那个混账夫君过日子。可是这么久了,董风荷依然好端端的,能跑能跳,一点病痛的迹象都没有,这丫头一向命硬,不会被她躲过了这遭吧,那自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浪费了那一大笔嫁妆。之前,她相信以老太太的心气绝不会把婚事办得多体面,当个小妾送过去就成了,谁想杭家会请来圣旨,老爷居然会插手此事,结果越弄越遭。 整整两万两银子的陪嫁啊,这叫杜姨娘怎么不心疼。唉,要是那丫头真被克死就好了,这些东西就留给凤娇日后做嫁妆。 杜姨娘心中猛地一跳,克死她要是这会子死了,所有人都会当她是被杭家四少爷克死的,没有人会怀疑,那么嫁妆就没用了 前后计较了一遍,愈发觉得此事可行,只要做得悄无声息,不信有人看得出来。那丫头一向是个心气高的,如果去了杭家被她得了好,回来还不耀武扬威,扶持她那不成器的娘,那时候事情更遭。一定要趁现在了结了,绝不能留下这个后患。 心中打定主意之后,杜姨娘开始细细谋划,暗中准备,势要神不知鬼不觉得克死了风荷。 九月初的天气是安京城最舒适的季节,冷热适中,一件夹衣或者小袄就能抵挡淡淡的秋凉。天空一洗如碧,蓝得澄澈而又透明。满地菊花摇曳,满城金桂飘香,夹杂着成熟果物的香味,馥郁芬芳,叫人不由心生欢喜。 海棠树下,贵妃塌上铺着水红的毡子,一个小几上是一套紫砂的茶具,另一个小几上两碟子糕点。 风荷挽着流云髻,左鬓斜插一支鎏金菊花簪,右边戴了一朵小孩拳头大的素白小菊花,翻动书页的时候腕上的翡翠镯子叮咚作响。木兰青的双绣菊花锦缎外裳,下边配着杏黄的裙子,清丽却又不失妩媚,天然一段风情。 沉烟跪坐在杌子上,手中赫然一支银针,一个个得试着碟子里的糕点。当试到最后几块糕点时,她不由顿时大惊,面色骤变,压低了声音惊呼“小姐,这个芸豆卷中有毒,这,这都是这个月来第三次查出有毒了。” 哧的一声轻笑,风荷拣了另一个碟子里的桂花糕问着沉烟“这个没毒吧” “没有,小姐,到底是谁想害我们呢,居然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下手。”沉烟拈着银针的手有些轻颤,若不是她仔细,每块糕都试了试,很可能就会害死小姐的。 “傻丫头,你说谁会这么笨,老用这一招呢。换了个聪明的,一计不成早生他计了。”她一直不动手,只是想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的手笔,真怀疑杜姨娘这点子道行当日是怎么扳倒母亲的。难道那次有老太太插手,不然以杜姨娘的脑袋不至于把事情计划谋算的那般精准,而且手法利落狠辣几乎不留活口。 沉烟又惊又怕,这个人分明是要置小姐于死地,还对小姐的喜好都摸得一清二楚,府中人的嫌疑最大。小姐这么平静,莫非她早猜到了 “小姐,你知道是谁那为何咱们不抓住他呢” 风荷拿帕子擦去手上桂花糕的残渍,端着小小的紫砂杯啜了一小口,扬眉笑道“有些人,一击不中后患无穷,尤其当她有后台的时候,除非咱们能把她的后台一起扳倒,不然还是安静等着看戏最好。” “可是,这样太危险了,若是被他们得手了,那、那”沉烟的定力没有风荷好,虽然董府里明争暗斗不少,但公然这样谋人性命的,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叫她不得不怕。 “放心,若她只有这点子手腕,我还懒得陪她玩呢。瞧着吧,想来很快就得出新招了。回头告诉谭侍卫,这几日小心些,我总觉得心头不定。”她放下茶杯,目光飘向树上,嫣然而笑,她相信他已经听到了这句话。 沐浴过后,风荷在中衣外边又披了一件藕荷色的长袄,推开窗户望着天上的明月。一道黑色的人影迅疾的闪过眼前,刮起一阵劲风,谭清立在窗外,恭声轻唤“小姐。” “很好,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月光下,她的脸越显秀美柔和,洁白如玉的肌肤泛着微光,眉眼含笑。 谭清的头低了又低,绷紧的声音似乎有些紧张“小姐,其实这几日一直有人暗中在曲苑附近出没,但好像没有恶意。我与他会过一面,蒙着脸,看不清容貌,他见到我时也很惊讶。我想小姐是个闺阁女子,听了害怕,所以、、、” “无事,你看紧点就好。自己也小心些,一旦发生意外,若是不敌就快些离开,不要管我。”这样一个年轻害羞的大男孩,她不想他为自己卖了命。 谭清霎时抬起头,眼里闪过不解迷惑,这一次却是看着风荷的眼睛简简单单说道“我会保护好小姐的。” 风荷觉得自己的话似乎伤害了他,登时有些尴尬,只得笑道“我相信你。” 他立时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眼里有星光闪耀。 一连三日,风平浪静。 风荷陪着董夫人一起用得晚饭。最近,董夫人忙着为风荷置办嫁妆,没心思去想那些从前的恩怨情仇,人反倒开怀不少,病好了五六分。尤其这么久来,风荷一直健健康康,她悬着的心勉强放下些许。 董府后院有一片小小的木樨林,伴着晚风幽香隐隐,几欲让人醉去。风荷见时间还早,顺着脚步寻了小路穿过去。第五进院子是给少爷们住得,华皓年纪小杜姨娘不放心带在身边,是以这里平日只有华辰一人住着。最近,华辰都忙着在国子监攻书,常常住在那里不回府。 虽如此,风荷依然怕撞见他,拣了小路走。天尚未黑透,跟着的沉烟、芰香也不怕,一路上说说笑笑。 点点的金黄开在枝头,浓烈的香味窜入鼻尖,厚重的满足感将人包裹住。十丈开外是一颗一人合抱大的槐树,投下斑驳的月影,凉意浮上心头。 风荷折了一支桂枝,凉风一吹,身子有些轻颤“芰香,去把我那件玫瑰色的云锦披风取来。你自己也加件衣服,给你沉烟姐姐也寻一件。”看着芰香走远了,又笑道“今年咱们都忙着,没时间来收桂花,再不收就要谢了,趁着今儿兴致好,我要亲自动手。”说着,她冲沉烟眨了眨眼,调皮的一笑。 沉烟大惊,小姐把她们全支开必是有用意的,难道小姐想以身犯险,这,不行。 “小姐,夜深了,不如咱们明儿赶早来。” “清晨露重,今晚月色正好,我才想赏月寻桂,你就要拦着。好姐姐,劳你走一趟,把我西稍间里临窗大炕边上柜子里那个粉色花囊取来,不过就这点子路嘛。” 沉烟明知风荷主意已定,可如何都放不下心,要是小姐有个好歹她也不想活了。偏偏小姐一直给她使眼色,她只得不情不愿的去了。 谭清飘然立在风荷一丈后的桂花树下,暗暗焦急,小姐难道发现了园中有人,故意支开了人,想把那人引出来嘛 风荷浑然不觉,脚步轻转,一会挨着这颗看看一会凑着那朵闻闻。 第十九章 月夜桂香 云层卷舒,遮住了月亮的一角,园子里越发幽暗宁静,只有风荷偶尔踏着地上残枝的荜拨声。 斜刺里,一个黑影迅速得冲着风荷身上扑去,尤其是最前边那柄寒光凛冽的宝剑满是杀气。他的声音很轻,动作很快,风荷恰好背过身去,除非她后边长了眼睛,不然绝对不会发现。 黑衣人心下欢喜,这个小丫头可真值钱,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呢。也不知道碍了谁,下得了这样的狠手。不过说实话,长得可真漂亮,若不是对方说死要见尸,自己真有些舍不得呢,可惜了这么个美貌的小姐。 他的剑并没有朝风荷身上招呼过去,就在离风荷只有三丈距离的时候,他已经迅速收起了剑,左手向风荷的头捞去。一刀下去多快的,非不让留下疤痕,要死得无声无息,要不是为着三千两银子,他还真不愿意呢。 谭清屏住呼吸,他就在风荷正前方不远,看到了小姐的手势,竟是不让他出手。小姐疯了不成,对方明 分节阅读_14 显要置她死地,她不让自己出手,难道她还会武功不成不可能啊,以他的经验,他看得出来小姐身上没有一丝功夫。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黑衣人马上就要触到风荷了。 “哎呀。”骤然的娇呼,使得两个一起屏住呼吸的男子都猛地发慌,定睛去看,风荷踩到了一支圆溜溜的树枝,柔软的身子向前倾,滚到了地上,躲过了黑衣人的左手。 一时惊变,黑衣人没有及时改变方向,收势不住,身子堪堪挂着枝头稳了下来。风荷躺在地上没有动静,不会这样就死了吧,黑衣人心下腹诽,脚步不停,上去想要加最后一击。 可是有人比他出手更快,半空中截住了他的手,低低喝道“三弟,主子不是说了不要动手吗”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与他相似装扮相似身材的黑衣人。 最先刺杀风荷的人大吃一惊,迅猛退后,格开了那人的手,喝道“胡说什么,谁是你三弟” 后来的人不由愣住,细看前人形容,确实不像,更是紧张,他尚未说话,又从远处冒出一个人叫道“大哥,你认错人了,我在这呢。” 说完,两个看起来一处的黑衣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最先的人,那他是谁 刺客发觉事情不对,知道今天怕是难以得手,还是快点溜了得好,趁那二人狐疑之际一跃而起,向董府外跑。那两个人愣了一瞬,很快同时起身,追向了前人。 风荷不住向谭清示意,谭清没法,咬咬牙丢下风荷追了上去。待到只剩下风荷一人,她才悠悠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撇了撇嘴,糟蹋了一件好衣服啊,幸好不是无功而返。 话说那二人功夫似乎比刺客强些,几个起落之后就追上了刺客,刺客一言不发当即与二人打成一团。二人边招呼边问“阁下是哪位兄台,为何要对董小姐动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还望两位别多问了。” “是谁让你动的手”其中一人很快问道。 “无可奉告,两位是保护董小姐的”刺客试探着相问,他可不想栽倒一个小丫头手上。 “非也,只是好奇阁下的来路。” 刺客见此,稍微安心,却不敢大意,他知道自己武功不及两人,越早脱身越好,扔了一颗烟雾弹,等到二人能看清之时,刺客已经没了踪影。 “三弟,主子让我们这次别动手,你怎么还来了” “大哥,我又不是来杀人的,我是见你来了才跟着来的。” “哦,我怕你莽撞赶来看看,误把那人当做了你。” “不知还有谁要杀董家小姐” “别管那么多了,先回去交差吧。” 待到二人走远了,谭清才悄然回了董府后园。 后园里,谭清刚走,就有一个人闯入了木樨林,不是旁人正是董华辰。月白色的长袍,豆青色的丝绦上佩着一块美玉,明亮而又温柔的目光执着的盯在风荷身上,熠熠生辉。 “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丫鬟们呢” “我让沉烟回去寻个花囊来装桂花,赶明儿做了桂花糕送与哥哥吃。”她当即莞尔,撩了撩鬓角被风吹乱的碎发。 华辰晶亮的目光忽然就冷却下来,还有明日吗这一切,都拜他的母亲所赐,让他恨不得不能恨,在她面前更觉卑微,呐呐而言“妹妹。我一定会考取功名的,那时候杭家就不敢欺负你了。” 杭家难道会怕一个小小的进士吗,便是状元怕也不放在眼里,他何尝不懂,但唯有这样能安慰自己。 “嗯,我相信哥哥会成功的。”这些年,他对自己照拂有加,自己岂是没有心的人,可他们之间横亘着上一辈的恩怨,她无法做到释怀,更因着他对自己的好而越发难受。 “妹妹,我认识杭家四少爷,有时候行事确有些乖戾,不过不是个全无章法的人。往后,妹妹凡事小心些,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告诉哥哥,我定会为你去做的。”竭力压抑的语调在寂寥的夜色里有一种悲怆的味道,勾起多少的少年情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些字眼,似乎于他们并不合适。 “我会的。”风荷强忍住落泪的冲动,轻轻呢喃,然后快步去了。园门口守着等待她的沉烟和芰香,拥着她匆匆而去。 飘飞的衣角,飞扬的青丝,宛妙的背影,缠绕成他记忆中最美的画面。他这一生,最恨她是他的妹妹,也最恨他连她的哥哥都做不成。 第二十章 恩威并施 接下来,董府一直很平静,杜姨娘没有再对风荷下手,想来是有些怕了。 “娘,你尝尝这个菊花佛手酥,是我亲自看着做的,合不合口味”正是早饭时分,风荷夹了一块酥脆的饼放到董夫人的碟子里,巧笑倩兮。 董夫人感动于女儿的乖巧孝顺,每次都吃得很多,这些日子倒是长了不少肉,身上看着丰腴了不少,显出一种成熟妇人的妩媚。她笑着吃了,一面连连点头“真香,菊花的量恰到好处,炸的也是时候,脆而不老。你也多吃些。” 风荷果然又夹了一块吃起来,两人说笑着用了早饭。 “娘,我想去咱们临江院那边看看,许多年未去,管事也不知道有没有好生看着,若是破败了就稍加修葺一番。”风荷掰着董夫人的脖子,偎着她的脸,满是小女儿情态。 董夫人低头细想了想,有些犹豫“倒是你想得周到,老太爷过世之后几乎就没去看过,也不知成什么样子了。好在看守屋子的一房家人是当年老太爷的心腹管事,叫周齐,是个忠厚的,只他媳妇有些子厉害,倒也不是什么坏心肠的。有个儿子娶了林顺的女儿,如今只一个小子。 只你是闺阁小姐,轻易没有出过门,又是出嫁在即,若被人知道了怕是不好,碍着你的闺誉就糟了。说不得,不如遣了叶嬷嬷走一遭” “娘,自己家里能有什么事,何况有嬷嬷丫鬟们一路跟着服侍。来去不过一个时辰路程,这会子去午时也就回来了,很不会有事。”风荷怕董夫人不应,越发缠着董夫人扭骨糖一般,浑不像那个责打杜姨娘的大小姐。 “好,好。你整日关在家里,出去走走也好。只快些回来,多带跟着的人,老太太那里正忙着,就不用去回了。”董夫人想她年纪还小,正是爱玩的年纪,若不是因着自己身子不好,不会把她每日拘着,既是这般想去也就由着她了。 风荷辞别了董夫人,很快回了曲苑,出门的物事、车马是昨儿就备好的。她与叶嬷嬷、沉烟坐了一辆八宝华盖珠缨车,含秋带着浅草、青钿坐了一辆青釉车,还有四个跟车的护院。侧门出去的时候倒也无人阻拦,董夫人不得宠,话还是有几分威力的,没人敢为了这些不伤大雅的事与她作对。 车子出了将军街,沿着中正街向北行驶了一刻钟,然后右拐进了书画胡同,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到了。正门没开,车子直接驶到前边角门处。叶嬷嬷下了马车,门房是个老苍头,一听大小姐来了,慌得忙迎进去。 风荷慢慢走着,仔细看着院子,还好,不显得很破败,稍加修葺一番就能住人了,看来这个周齐还算尽责。含秋领着青钿已经快步朝里边走,前去通知周齐一家。 很快,迎面急匆匆赶过来三个人,一个年约五十许的精瘦老人,一个与他年纪相似、面相凌厉的老妇人,还有一个穿着打扮不错的少妇。见了风荷,忙都跪下磕头“奴才拜见大小姐,未知大小姐前来,有失远迎。”临江院给了风荷做陪嫁的消息他们自是得了,分外恭敬。 “周管事,周婶子,周嫂子,大家都快起来,我也是顺脚过来望望你们。”她也不托大,服侍过老太爷的人总有几分体面。 周齐家的扶着周齐,三人才起来。周齐往里边让“小姐请。老奴一家在这看了十几年,从不敢动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老太爷生前的样子呢。” “辛苦你们了。老爷常年在外,夫人又忙,顾不上照应这边,好在有你们守在这里,不然我与夫人也不能这么放心。”风荷扶着沉烟的手,一面往里边走,一面笑道。 小小三间正厅,擦洗的窗明几净,不染尘埃。风荷眉弯若柳,在正面左下,抬手笑道“都坐吧,今儿这里可都是自己人。” 周齐一家子推辞着不肯,倒是叶嬷嬷笑着按了周家的在第二把椅子上坐下“嫂子最是个爽利的,这会子还与小姐客气不成” 这一来,周齐只得偏着身子半坐了,他家的也如是,媳妇伺候在周家的身后。 含秋领着丫鬟上了茶。 “怎么不见周大哥哥”风荷轻轻撇着茶上的浮沫子,笑容温婉,语气随意。 周齐的面色登时有些尴尬,冲他家的瞪了一眼,扑通一声跪下“小姐,老奴知错了,不该让勇小子出去。” 他一跪,周家的与他儿媳妇都跟着跪下,不过周家的明显有些不以为然。 “哦,这是怎么说得周婶子。”她故意不问周齐,反去问他女人。 “小姐,不瞒你说,咱们一家子在这看守院子,月银加起来统共只有五六两,又不比在府中伺候的能有些外边的进益,就这些一家子嚼用着实艰难。别人看着院子,或是偷偷租给外人,或是在园中种些菜蔬去卖,他是个认死理的,都不准。 我没法子,想着这里也使不了太多人,就让我们勇小子在外头混口饭吃,并不敢打着府里的招牌,只是一家小绸缎庄的二掌柜,只当贴补家用。小姐若是要怪,就怪我吧,我都认了。”周家的虽是认错,却没有一点子悔恨的迹象,还隐隐对现在的安排有些不满,只差没有直呼冤枉了。 周齐急得一个劲给她使眼色,她全当没看见,气得周齐恨不得立时上去给她两巴掌。 风荷并不是那等刻薄之人,周家的说得那些她也常听说,谁家闲置了十几年的院子,不是被下人们租给了外人就是弄得面目全非。周齐这样已算不错了,既他们人手够使,出去寻几个钱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她不能表现的太无所谓,不然以周家的那个性子,以后只会变本加厉。她正了正身子,并没看他们,沉吟不语,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她腕上的金丝镶粉红芙蓉玉镯子偶尔发出的叮当声。周家的额上开始有些冒汗,她是个急性子,有事说事该罚就罚,最受不得人家不发话。 半日,风荷方道“你们先起来。论理,周大哥哥拿着我们家的月银出去自己寻事,也是个不小的错,怎么罚都不过。我如今也不想理论,只他必须立刻辞了外头的事。”她双目清亮,一眨不眨盯着周家的,看她没有回绝方才继续说道“你们也别急,周大哥哥既能在外头当个掌柜,想来也是个有本事的,我手上正好有些事需要人手。”随即,她就闭口不语了。 周家的此时方有些怕了这个小丫头,恩威并施,气氛拿捏的相当准,把她吓个半死再给点甜头,还真是个厉害的,难怪林家的会让自己小心些。她也不扭捏,当即磕头保证“奴才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小姐心宽不与我们计较,日后,只要小姐有使得着我们一家子的地方,我们必定本分做事,绝不敢有违了小姐的希望。” 周齐见自己女人说了话,也跟着磕头谢恩。 “你们再不起来,叫人看见还以为我是个厉害的呢。快,我还有正事与你们交代呢。”她顿时笑靥如花,彷佛没有发生过刚才的不愉快。 这下,周家一家人更是存了畏惧之心,周家的想着风荷有事吩咐,好过现在这样,倒也高兴起来。 风荷抿了一口茶,打量了屋子一圈,笑道“你们打理得很好,该赏。不过这里许多年未住人,想来不少东西都得添置,墙上的漆也不亮了 分节阅读_15 ,是该粉粉。回头,我会让叶嬷嬷与你们细细商议的,哪些要请人的,哪些要添置的,要支多少银子,你们只管作主。嬷嬷。” 叶嬷嬷会意,从荷包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笑着塞到周家的手里。 “这是四百两银子,你们先能着用,不够的再与我说。周大哥哥是在外头见过世面的,正好帮着你们料理停当。我虑着,这怕是要一两个月方能完工。等明年开了春,还有大事要请大哥哥去忙呢。”风荷继续说道,她虽是笑语吟吟,却总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优雅,叫人无端端的又敬又怕又爱。 周齐一家一听,当即想到她这意思怕是以后会常来住住,那会更加重用他们,一个个眉开眼笑的。尤其听到有事使唤周勇,那越发高兴,偷着在外头干总及不上光明正大给自己主子干活。 风荷随即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吩咐了几句这里添些什么,那里怎么改动,就上车回府了。 马车不过走了一射之地,就忽地停了下来,其中一个护院在车外高声回道“小姐,前边有些吃醉了的王孙公子挡住了去路,马车过不去。” 第二十一章 初遇相轻 书画胡同别看只是条小小的胡同,这附近全是权贵之家的别院,临江院隔壁是承平公主府的别院,再往前就是永昌侯府的院子。当年董家能在这里买个小院,那也是机缘巧合。 能在这附近出没的定不是简单的公子爷们,是以护院不敢大意,先来回与风荷,由她定夺。 风荷已经听到了外边的喧哗声,她自然清楚那些人可能惹不起,可是这条胡同是条死胡同,眼下又快到午时了,再不回去董夫人必然焦急忧心。踌躇之下,她撩起了车帘一角向外观望,总得看看是些什么人才好打算。 五六匹高头大马,六七个锦衣公子,尾随的几十个小厮,的确把一条小小的胡同堵得没有一点余地。风荷坐在马车上,视线颇高,能勉强看清前面的形势。 一个穿着宝蓝色华服的男子,抱着另一个月白锦袍的男子,身形有些摇晃,面上薄薄的绯红,看来是吃醉了酒的。口里只管嘟囔着“韩穆溪,我好歹、算是、、你的姐夫,让你陪着吃个酒你有什么不愿意的。你家、、老爷子一向把你拘得紧,知道妩眉阁吗,他们那里新来了一个头牌姑娘,叫、叫娇莺,那舞跳得飘若惊鸿,宛若游龙。你跟我去,我今儿把她让给你,怎么样保你乐不思蜀。” 旁边一个石青色华服的男子看着不像,中间劝说着“好了,杭四,穆溪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他家老爷子又是个认死理的,咱们别为难他了,自己去吧。” 先头说话的男子一把推开了来拉他的男子,不满的叫道“你懂什么,穆溪也不小了,我是他姐夫还能不照应着他。日头这么大,回去作甚” 回话的护院见风荷从缝隙向外看,不由与她解释起来“小姐,这就是永昌侯府的院子,那个月白衣服的就是他们小侯爷。石青衣服劝说的是承平公主的次子傅大人,那边穿着黑衣服不说话的是嘉郡王世子,他身边站的红衣少年是镇国公的小儿子。”他们这些人,时常要与外边打交道,京城那些出名的人儿岂能不认识。 “哦,那个穿着宝蓝色的是哪家的少爷”风荷听得仔细,诧异护院怎么没有介绍剩下那人,难道他不认识 护院望了那边一眼,有些不知所措,小声说道“他是杭家四少爷。” 杭家四少爷自己的未婚夫君难怪,他自称是小侯爷的姐夫,确实论得上,永昌侯的嫡长女不是曾许了他,传说被克死的嘛。生得倒也一表人才,可惜不成器。风荷一想到自己往后要与这个人过一辈子,就禁不住想笑,还好生得不算丑,别的就不指望了,哪个王孙公子没点风流事呢,这里不正是最好的证明吗。 小侯爷韩穆溪想来有些不耐烦了,退开了一步正色说道“你喝多了,还是赶紧回去歇歇吧,我也要回府去了。” “那怎么行你今儿做了东道请我们,我们岂能不还席,我已经包下了整个妩眉阁,就等你赏脸呢。”杭四少摇摇晃晃得挨近他,伸手去摸他的脸,韩穆溪面上一红,赶紧往后退了好几步。 原来还有这个嗜好,小侯爷面如秋月,美如新玉,温润如风,不怪他这般不肯放手。风荷看得好笑,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顿时,一道凌厉的视线射向这边,定在了她身上,风荷忙放下了帘子,不好继续看。外边一时没了响动,估计是大家都发现了她们的马车。 “去,请几位爷们让个路。”被人发现了自然不好意思再看,早点溜了为妙。 护院领命,很快上去向几位爷行礼“小的石矶是董府护院,给各位爷请安。这是我们府上女眷的车马,还请几位爷行个方便,容我们过去。” 承平公主家的傅爷笑问“是哪个董家” “回傅大人,是怀恩将军董家。” “哦,哈哈哈,杭四,那不是你岳家吗说不定里边的正是董小姐呢”傅爷登时大笑,这撞得可真巧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盯着马车看,可惜遮着车帘,什么都看不到。嘉郡王世子萧尚目中闪过精光,刚才揭帘观看的是个年轻女子,作主子装扮,莫非她真是董家小姐,表哥的未婚妻她既看到了表哥这副样子,又为何要笑呢 杭四少一听,兴致顿起,忘了纠缠韩穆溪,兴致勃勃的看着马车,一手支着下巴笑问“是不是你们家大小姐” 石矶无法,点头应是。 “那不是一家人吗遮着车帘作甚,让爷我瞧瞧。”他的语气满是调侃戏谑。 风荷只得暗怨出门没有看黄历,会撞到这个满安京人都躲着的杭四少,偏还是她的未婚夫,她放低了声音吩咐另一个护院“咱们有急事赶回府里,去请几位大人通融一下。” 除了杭四少之外,其余几人也是充满了好奇,不知是个怎样的女子,能不能安然嫁去董家呢,不会像前两位一样吧,那却是可惜了。 护院的话,一直冷淡不语的萧尚反而应道“行了,咱们就让让吧,别为难人家小姑娘。” 几位公子当然明白自己的要求无理,见萧尚这么说,也就罢了,反是杭四少不同意“既是我的人,看看有什么了不起的,总不会是个丑八怪不敢见人吧。那样我可不要,至少要有清歌的一半美貌才能进我的门。” 萧尚和韩穆溪都皱了眉,杭四的话实在有些过了,把一个千金小姐去比勾栏院里的一个妓女,传出去让董家小姐怎么做人。 偏傅爷在一旁叫好。当日清歌的美貌他可是垂诞许久的,无奈被杭四捷足先登弄回了府里,若他这个正妻长得不怎样,倒是可以常常拿来取笑他一番,煞煞他的锐气。 风荷亦是蹙了眉,这人不是一般的胡闹呢,连她都被激起了三分气,庄郡王怎么没有把他打死算了,还来祸害人。 外边不断响起杭四少的叫嚷声,她寻思半晌,只得命沉烟给她覆了一块丝巾在面上,叶嬷嬷很是不快的打起了车帘。 众人没有想到她会真的相见,都是一阵愕然,而且不但没有急得哭起来,反而云淡风轻,只是微锁的眉尖表示了她此刻的不满。身段窈窕是不必说了,面容虽然看不清,但一见之下就给人一种高雅贵气的大家之感。浅玫瑰红绣嫩黄折枝玉兰于前襟腰背交领缎袄配月白素缎细折儿长裙,娇艳可人,堕马髻妩媚慵懒,一色的白玉配饰清丽雅致。 众人不由在心中叫好,不论容貌如何,这份气度这份从容,就不是一般小姐有的。而且她的眼睛很清澈,却又含着薄怒,语音柔雅“几位大人看够了吗看够了是否可以放行呢” 话中意思蕴涵恼怒,声音却依然平淡优雅,的确是大家千金的风范。杭四少眼里一闪而过一丝探究的神色,转瞬间换上了惫懒的笑意“戴着那劳什子作甚,一并揭了吧。” “不可。”风荷干脆至极。 “为何不可我可是你的夫君,命令你这么件小事都不行吗”杭四少一面说,一面往马车走,旁人怕他真做出什么事来,都紧紧跟上。 “我不愿意叫这么多人看了去,可否”她轻启朱唇,每个字都如扣在人的心上,痒痒的。 不意,杭四少猛地大笑“好,你说的对。你是我的人,自然只有我一人能看,不然吃亏的可是我。放行。” 旁人还未反应过来,却见他同意放人,杭四少何时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了 “多谢。”风荷正襟危坐,点头示意,叶嬷嬷赶紧放下了车帘。护院们不等她说话,已经催着车夫赶路,趁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有了祸事要他们担。 马车发出清脆的行驶声音,余下一众还在对它行注目礼的一群男子。 风荷坐在车里,听到后边传来的笑声“杭四,你何时也会怜香惜玉了不过,瞧着似乎不错呢,你这小子艳福不浅。” “好了,今日之事大家不要传出去,免得坏了人家小姐的闺誉,咱们几个当街拦着人也不是什么有脸的光彩事。”听声音,应该是那个叫萧尚的。 接下来,似乎是众人的唯唯应诺。 第二十二章 出闺成礼 那日的事果真一个字都没有露出去,风荷完全放了心。 时间倏忽而过,再有十日就是大婚之日了,嫁妆全部备齐,余下就是跟过去陪嫁的家人了。 风荷身边服侍的大小八个丫鬟都是一定要去的,老太太怜惜孙女,又送了两个二等丫鬟,一名银屏,一名锦屏,杜姨娘送了一个叫落霞的丫鬟。 其中银屏年方十七,豆蔻年华,身子圆润丰美,容颜俏丽,眉梢眼角常含着一缕媚态,口齿伶俐,是个爱拔尖的;锦屏生得只能算是清秀,是个嘴笨的,反倒敦厚老实些;落霞跟着凤娇一起读书,学过几句诗词,时常一副西子捧心之态,偏她生得单弱,好不楚楚可怜。三人都是世代的家生子,老子娘都在董府的。 内院里,这十一人,加上叶嬷嬷,整好凑成双数。另外叶嬷嬷全家、林管事一家,还有临江院看守屋子的一房家人,负责打理江南大同田地的两个管事都陪嫁给了风荷,总共十六人。再加四名护院四个小厮。 这些人里头,当然有老太太的人,杜姨娘的人,那三个丫鬟自不必说,还有两个管事,护院小厮里定也有。风荷没有打算全然不用这些人,毕竟她到了杭家之后,人单力薄,可是怎么用就是个大问题了。 十一月二十,是杭家四少爷和董家大小姐的大喜之日,满安京城的权贵十有都是贺喜去了。 不是说杭家四少爷克妻克子吗,这次新娘怎么没事难道新娘的命硬,克住了杭四少身上的戾气听说是个娉婷绝世的佳人呢,会不会很凶悍,河东狮吼无论外人这么计较怎么议论,婚期都如约到了。 杭家老太妃高兴自不必说,总算选对了人,日后必是个有福气的,说不定孙儿就此改了呢。是以,在老太妃的心意之下,杭家把此次婚事办得隆重异常,风荷打头的嫁妆就是皇后所赐的玉如意,一时间人人竞相争睹。 大堂上,居中坐着董老爷和董夫人,董老爷瞧不出是悲是喜,董夫人一看就是难过得很。女儿命大,终于撑到了大婚之日,可不知有没有福气呢,千万别落得自己一般啊,不过自己女儿的心性还是有把握的,应该不至于像自己那么懦弱,只希望新姑爷不要太过分。 相比起董夫人的激动来,董老爷真的算得上很平静,却无人知道他心里的翻江倒海。这个女儿,他疼若掌珠的护了五年,然后发现她不是他亲生的,那样的背叛曾让他许多年都难以平静下来。眼下,她终于要嫁人了,他是 分节阅读_16 真的害怕,怕她如果是他亲生女儿,他日后要怎生面对她面对董夫人,他连一个赎罪的机会都没有。 风荷安静的拜别了父母,人都说女孩儿出嫁要哭,她却哭不出来,她有太多事没有料理好,她放不下董夫人一人在府里,大婚之日的她还在心中筹划着许多事情。至于她的夫君,虽已见了一面,但那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几乎没有精力去想,被迫出嫁,侈谈情爱,总之无论是嫁到杭家还是哪里,她都是董风荷,她只做她自己,绝不会委屈也不会瓦全。 华辰亲自背着风荷走向花轿,在铺天盖地的喧闹和艳丽中,他只是希望这段路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延缓他把她交给另一个男人的时刻。 高头白马上,赫然危坐着一个红衣飘飘的男子。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挽起,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眼角轻佻,仿若含春。鼻子坚挺,唇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肤色颇白,衬着大红喜服俊美绝伦。身姿修长,举动随意,丝毫没有大婚的紧张忐忑,倒有一股漫不经心的不耐烦。威严中续着风流,多情里藏着无情。 华辰只能在心里暗叹,这个男子,是否配得上妹妹妹妹这样的女子,必要世上最好的男儿方能相配,难道她这一生就要与这个风流债无数的男子过下去吗以妹妹决然的性情,她能否受得住呢 风荷微有不适,她感到有许多灼热的视线盯着她,其中一道最强,彷佛要看穿她头上的喜帕,她知道那个人是杭四少,她的夫君。很快,明亮霎时间黯淡下来,风荷知道她已经进了花轿。 鞭炮声、嬉笑声盖过了一切,她恍恍惚惚坐在轿子里,其实嫁人也不难。 出花轿、拜天地、入洞房,一系列的程序紧迫而又繁杂,她心里渐渐升起了厌烦,尤其是那些啧啧议论她的声音时不时送到她的耳里。 那个一直安静走在她身边的男子,一入洞房就变了脸色,当嬷嬷要求他坐床揭喜帕之时,风荷感到了身边的凉意。男子嗤笑一声,随手撩开了蒙着她的喜帕扔到一边,目光炯炯的望着她的侧脸,眼里有贪婪有。 女子没有一般姑娘出嫁时的娇羞,相反有些漠然。大红嫁服穿在她身上没有一点别扭,极为妥帖,衬得她皮肤莹白如玉,双腮带赤,一双含露目里闪过一丝诧异,彷佛续着无限深情。微微张开的樱桃小嘴粉嫩润泽,直觉得勾引人想去一亲芳泽,偏她看人的眼神太单纯,使得人满腔邪意都化为了一段柔肠。 那颗坚硬的有如千年寒铁的心,似乎哪里出现了一个裂缝,发出轻微的破碎声,小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风荷没有虑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一时间有点怔愣,惊讶的抬起头,回望那个站在她前边,高大到无限压迫她的男子。那日相见,她居高临下,没有发现他的英武,这一刻,她真切感受到了男女的差距。同时响起的还有喜房里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不知是惊呼杭天曜的不拘小节,还是惊呼风荷的美貌。 杭天曜再一次的笑出了声,高声说道“原来真是个大美人啊。放心,爷会好好疼你的,只要你听话。”一面说着,他的修长的大掌已经抚上了风荷如玉的娇颜。 这个男人,果然不按常理出牌,大婚之日就给自己这么个下马威,叫自己日后怎么在府里抬起头来做人。心中计较着,风荷已经偏头避开了男人的手,稳稳站了起来,蹲身行礼“爷。” 她的声音自有一种冷淡的娇柔,让杭天曜的心无端温软,便没有再为难她,反而问着全福夫人“是不是还要喝合卺酒快些,大家还等着我去敬酒呢。” 屋里的人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哪里来得及计较他的失礼,赶紧端了大红雕漆托盘上前,两只金杯里溢出浓烈的酒香。 他也不等人让,主动端了两杯酒,笑吟吟看着风荷,把一个杯子喂到她唇边。风荷羞窘不已,粉颊上爬上两朵红云,瞪着男子的眼睛里明显是不满。全福夫人看着不像,欲要阻止,可是四少爷的脾气那是出了名的,谁敢老虎头上拔毛,俱是低了头只当没看见,来当这个全福夫人那还是看着老太妃的面上呢,不然谁乐意来。 杭天曜一把揽了风荷的纤腰,凑到她耳边轻问“娘子怎么不喝” 风荷又气又急,胸口堵了一口气上来,不由恨恨瞪了他一眼,劈手夺过他手里的杯子,一仰脖一饮而尽。 没想到他竟是大声叫好“娘子不但模样娇媚,而且性情爽利,夫君我煞是喜欢,哈哈。”说完,他也是一气饮尽。 门口立刻有小厮请他前去敬酒,他当即撩了杯子,大笑着往外走,一脚跨出门口,却不忘回头与风荷抛了一个媚眼,半点不避忌的笑道“娘子好生等着,夫君我去去就来,放心,我不会多喝的。” 风荷望着他远去的高大背影,恍如做了一个梦,还真是个风流纨绔,第一日就把她的脸丢尽了,来日有的饥荒打了。 杭天曜一走,就有伺候的人请了她的丫鬟进来,沉烟又是紧张又是不安“小姐,你还好吧” “很好,多谢两位夫人。你们辛苦了。”风荷轻轻握了握沉烟的手,给了她们一个镇定的眼神,很快应付起了屋子里剩下的人。 两位全福夫人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方才一应行事已经把她们吓得不行,好在新娘子是个聪慧的,不由对她抱了真诚的笑意。风荷亲自递了两个红包过去。 接下来,便是赏赐小丫鬟们、嬷嬷们、媳妇们。董夫人准备了许多不同份量的金银锞子,就是为了今日撑足风荷的脸面,屋里伺候的人顿时喜气洋洋起来,哄笑着上来领赏。 沉烟应付着众人,云碧扶着风荷去了净房,更衣梳洗,一会子应该还有许多杭家的亲眷来看她呢,她要打点起精神,不能第一日就叫人瞧低了。 第二十三章 闺房戏娇 风荷梳洗停当,换上了另一件简便些的喜服,叶嬷嬷领了微雨芰香进来,手里端着两个托盘。 “少夫人,快吃些吧,怕是还要闹几个时辰呢。”叶嬷嬷心疼不已,端起一盅燕窝粥喂给风荷。 到底是几十年的老人了,这么快就改了口,唉。风荷笑着接过,小口小口吃着,又用了几块糕点,便没有食欲了。 才把东西撤下去,外头就响起了一片喧哗嬉闹声,风荷忙站起身往外迎,这个时候应该是杭家的女眷们来看新娘了。 新房凝霜院,坐北朝南,是个二进的小院子,大门进去就是笔直的甬道,第一进正面五间正房各带一个耳房,充作待客宴饮的地方,第二进亦是五间正房带耳房,才是风荷起居住卧之地。第一进与第二进之间有个小小庭院,倒有几株很有些年份的大树,余者稀疏几支花草。东西对面两溜低矮的房子,该是下人们住宿之地。 新房后边不远还有两个小院子,比邻而居,那是老太妃留给他们将来的孩子住的,现在空着。 隔壁还有一个不大的院子,人都唤作茜纱阁,有回廊相通,那是杭四少的姨娘们住处。 风荷在卧房门口遇上了杭家一行人,好几十人,也闹不清谁是谁。总之最前边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一身金色吉祥如意纹样的长褙子,满头珠翠,笑得和蔼可掬,看得出来是真心高兴。 风荷心中有数,急走几步双膝跪下“孙媳给太妃娘娘请安。” 老太妃左边一个二十出头的敦厚妇人,右边一个年貌娇小作妇人装扮的美貌女子,风荷估摸着都是老太妃的孙媳妇。老太妃赶忙笑着搀起她“什么太妃娘娘,没的生分了,老四一向唤我祖母,你随着他就好。” “孙媳拜见祖母。”风荷再度屈膝。 老太妃端详她容貌气度都是一等一的,怕是眼下府中所有小姐夫人都不及她,越发欢喜,搂着她笑道“好孩子,一家人客气什么。来,咱们坐着,这里都是你的婶子嫂子们,我指给你认识。” 风荷顺势扶了老太妃在床沿上坐下,含羞低头。 “王妃在前边待客,你二婶子四婶子都去帮忙了。这是你五婶子。这是你三嫂与五弟妹。这是你六弟妹。”太妃每指一个,风荷就上去与人招呼一句,始终言笑晏晏。 之前那个年貌小的就是五爷的新媳,年初完的婚,是辅国公蒋家嫡女,容貌美艳,身子娇小,一身打扮俱是大家子气派。她口齿伶俐,很会讨老太妃喜欢,当即摇着老太妃的胳膊笑道“祖母有了这样漂亮的孙媳妇,咱们这样的越发不招待见了。”说得众人齐声大笑。 “你呀就是猴,一会没人招你就不舒服了,何时能向你三嫂那般稳重。”老太妃是笑着说的,显然并不讨厌她这样。 “三嫂一向得祖母的心,如今又来了一个四嫂,进门第一日祖母就要编派我了。我向母妃诉苦去。”蒋氏假意跺着脚,眼里却全是笑意。 老太妃拉着风荷的手反复摩挲,笑道“你别见怪,她呀就是这样,一刻不得消停。你三婶和大嫂不好过来,明儿一并再见,还有你那些弟弟妹妹们,我怕他们来了吵着你,都一并赶回去了。”真是个有福的,破了老四克妻的流言,看以后谁还敢乱说。人家姑娘冒着生命危险嫁过来,自己往后也不能亏待了她。 “孙媳多谢祖母疼爱。”看起来老太妃是爱屋及乌,为着杭天曜也会对她好些,日后的日子好过不少,王妃那里就等明日见了再说吧。 说笑了一会,下人们请老太妃及各位夫人少夫人前去坐席,很快一屋子人就走得空荡荡的,只剩下风荷及身边跟来的人,还有一个周嬷嬷。是老太妃特意留下的,怕她初来不适,有个知根底的人总是好的。 周嬷嬷得老太妃的意思,对风荷很是亲热,没有倨傲,风荷便与她闲话府中之事。一直到了二更天,外边重新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周嬷嬷忙道“是四少爷回来了。” 风荷赶紧起身,就见一个鹅蛋脸面、修长身材,穿着打扮既像丫鬟又像姨娘的女孩儿领着几个梳着双鬟髻的小丫头,簇拥着杭四少进来了。他面颊绯红,眼神迷糊,显然喝了不少酒,已有几分醉意,却不忘拿眼觑着风荷。 “取醒酒汤来。”云暮很快下去了。 风荷强忍着对浓重酒味的不喜,近前说道“先把爷安置在床上,换身干净衣裳吧。” 之前那个女孩儿点点头,伸手去除杭天曜的衣物。不料杭天曜一把推开了她们,歪在床上高声说道“都出去,不知道一刻值千金吗” 霎时气得风荷满脸通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把他问候了几百遍。 杭府的丫鬟应该是见惯了他这副样子,安安静静行了礼悄悄退下,走得一个也不留。周嬷嬷笑看了风荷一眼也出去了,谁家姑娘大婚不是这么回事,只望四少爷念着少夫人娇弱,不比外头的女子,能怜惜一些,不然明儿太妃还不得唠叨。这般,屋里只剩下董家带来的丫鬟们面面相觑,沉烟等人自是不放心的,却只能等风荷的命令。 风荷咬咬牙,挥手命她们都退下,一个醉汉而已,她还怕了他不成。 “过来,还不把爷的衣服脱了,你想热死爷啊。”他说话的时候眼里的笑意满满溢了出来,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风荷抱着成仁就义的精神,放重了脚步走到床边,去摸他衣服上的腰带。有什么大不了的,丫鬟不都这样伺候人,大不了自己从小姐沦为丫鬟呗,女人嫁人不都是这样嘛。她一直低着头,不肯去看他的眼睛,很快她的手有点哆嗦了,只因她怎么使力都解不开他的腰带。越急越难,风荷渐渐涨红了脸,腰带被她扭得麻花一般,似乎只能用剪子了。 杭天曜睨斜着眼,笑看她先是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然后是气鼓鼓的撅着嘴,最后是惨兮兮的哭丧着脸,眼里就差有泪珠闪动了。不由大是开怀,这个丫头也不错啊,挺好玩的,比起那些有经验的更多了一股子清纯楚楚 分节阅读_17 的娇态。 他心下动容,双手环住了她的腰,一个翻身把风荷压倒了他的身下,腰带已经大开。 一阵头晕目眩,当反应过来的时候风荷才发现自己好像是躺在了床上,上边还压着一个人,用一种吃人的目光看她。风荷始知害怕两个字怎么写,小手拼命去推他,语无伦次“你,放开,我要起来。” “我若不放呢”他的声音低沉而且临近,有点沙哑,响在她的耳畔,吹得她气息紊乱,心乱如麻。 风荷闭上眼睛,她不能第一阵就输了气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深深吸气,然后睁开眼,含笑看着他“爷不去梳洗一下吗” 他顿了半晌,就在风荷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居然朗声应道“好。不过你要伺候我。”后半句话听着全是暧昧的调调。 风荷只求他快些放开自己,满口答应,不停点头,等她起来之后那还由得了他嘛。 谁料他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一把捞着她的纤腰,跳下床来,抱起她大步流星冲净房方向走。 “你,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风荷一想到两个人裸身相对的一幕,就头昏脑胀,急得拼命拍打他的肩膀背部。色狼,分明就是一只色狼。 “你这么小,我舍不得让你走路。娘子。”他一面说着,语气温柔至极,一面将唇覆在了她的粉颊上,轻轻吮吸。好香啊,皮肤水嫩透亮,果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比起来,清歌不及她清丽,雅韵不及她温婉,吟蓉不及她有一股天生的娇媚,雨晴和朱颜更是不及,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美,大气的美。 风荷平生经历各种场面,就是没人教她遇到色狼怎么办,那个人还是她的夫君,脸上麻痒的触感吓得她瞪大了眼睛,眼里迅速汪了两汪眼泪。就在她不知是该叫救命还是哭喊的时候,有人救了她。 “少爷,少夫人,柔姨娘的丫鬟在外边等着,说是柔姨娘怀孕了。”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屋里的动作,一下子一片寂静。 第二十四章 独去敬茶 柔姨娘就是杭四少的妾室之一,小名吟蓉,曾经是王妃身边的丫鬟,前几年给了四少。柔姨娘长相甜美,眉弯新月,脸似樱桃,唇若含苞,笑起来常有两个酒窝,尤其脾气温婉,柔美可爱,伺候杭四少很尽心力,杭四少赐她柔一字。 柔姨娘怀孕的消息来得很突然,不早不晚,恰好在四少和风荷大婚之夜诊了出来,这不得不说是个巧合,不可思议的巧合。要知道,新婚之日忌讳,府里是不许请太医或大夫的,却不知她是怎么诊断出来的。 杭天曜眉头忽地一皱,手上的力量紧了紧,抱的风荷隐隐作痛,风荷不由娇呼出声“哎哟。” “怎么”他面容端正,哪里还有方才那个调戏的纨绔样。 “没事。柔姨娘有孕,爷要不要去看看。”照规矩,这种事有她这个主母料理,该赏得赏,该备得备,绝没有新郎官新婚之夜去看一个妾室的道理。不过与其留他在这,搞得她担惊受怕的,还不如先将他打发了,等她能想明白之后再作道理。 杭天曜没有马上答话,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细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但他知道他此刻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他很快放下了风荷,扬高了声音笑道“娘子,为夫去看看吟蓉,她胆子小,你先歇着吧。” “嗯,爷去吧。替我问候柔妹妹。”她亦是笑得开怀,回头就得把门关了,他睡哪里就不是她管的事了。 杭天曜神色中闪过愠怒,却没有说话,兴冲冲往外跑去,还一路高声问道“可是确准了,几个月了” 风荷看着门上的毡帘飘动,一下子如释重负,懒懒地走到床边静静坐下。这个男人不好应付啊,以后要怎么办呢相比较而言,一个妾室的怀孕还不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他的夫君可是克子呢,谁知道这个能不能平平安安生下来 叶嬷嬷、沉烟、云碧等等九个人一齐涌了进来,眼含焦急“小姐。” 云碧嘴快,心里藏不住事,面色忿然“小姐,姑爷大婚之日就去了姨娘房里,把小姐一个人丢在这里,这也太过分了。” “云碧。”叶嬷嬷赶紧喝止了她,依她的想法,小姐此刻应该很不开心才是,云碧这话不是火上浇油吗。她慈爱的笑着“这里不是董家,以后记得都改了口。少夫人,姑爷年纪不小,这是他头一个孩子,紧张些也是正常的。时辰不早,少夫人歇了吧。” “嬷嬷,你们的住处可都安排好了”风荷只是轻笑,她不能说自己对于杭四这回的离去很满意吧。 “少夫人快别为我们操心了,都好着呢。今晚留谁值夜”叶嬷嬷见风荷没什么不快,方安下心来,小姐可不能第一天就给人留下善妒的话柄啊。 风荷看了看,只没有老太太给的银屏锦屏和杜姨娘给的落霞,不由笑道“就让含秋带着青钿在隔壁小耳房里歇了吧。银屏锦屏和落霞呢” 叶嬷嬷一怔,神色中闪过凌厉,倒是沉烟笑着回道“落霞身子有些不适,奴婢让她先去歇了。银屏锦屏正与屋里其他几个小丫头说话呢。” 风荷带来的人都在这里,说话的小丫头自然是杭家的人了,这两人手脚不慢嘛,第一天来就开始呼朋唤友了。杭四少平日从不曾一个人歇在正屋,都是去各个妾室屋里,是以他身边不留伺候的人,去了哪里就由姨娘伺候,正屋的几个小丫头还是大婚之前拨过来的,也就管管外头的洒扫等事。 “罢了,大家都累了,快去歇了吧,明儿还要早起呢。”风荷抚额,说实话,喧闹了一天她的头真有几分痛了。 几个人一听,打水的打水,铺床的铺床,都忙开了。 风荷梳洗过后,一沾着枕头就睡了。她向来注重养生,极少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第二日,一觉醒来,外边还是漆黑一片。风荷摸索着坐起身来,含秋听到动静,掌着灯烛快步进来,问道“少夫人需要什么” “你给我倒一盅水来,我有些渴了。”风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懒懒的说道。 含秋先倒了一盅温水,风荷漱了口,第二盅才是喝的。 “什么时辰了” “才寅正,少夫人要不要再睡会。” “还是起来吧。还要收拾出回头敬茶时送给各位小姑小叔侄女侄子的礼物呢,马虎不得。”风荷摆摆手,自己披了衣服就要下床。 含秋忙拣起早就放好的衣物服侍她穿上,一面笑道“哪里还等少夫人吩咐,嬷嬷昨晚就带着沉烟姐姐翻咱们带来的箱子,已经依着少夫人的意思一份份规整好了。一会子出门只要记得带上。” “还是嬷嬷有心。你和青钿晚上有没有睡好我虽是在杭家,但一切和在董家时一样,晚上等闲不要人伺候,你们只管睡着,若有事也会叫你们,别整晚守着。”风荷任由含秋摆弄着身上繁杂的喜服,心下暗暗嘀咕,好在是冬日里,不然穿上这一身不把她给闷死。 青钿端着铜盆,盆里大半盆温水,微雨也跟着进来了,三人一起给风荷梳洗。 “少夫人就是体谅奴婢们,值夜一向是几位姐姐带着奴婢几个轮换着来,总共好几天才一次,能累到哪里去。”说话的是微雨,原也是寒薄人家的小姐,幼年时家里遭了难,她被叔叔婶婶卖了,恰好风荷挑中了她。自来了府里,也没吃过什么苦,其余都好,只是偶尔有些要强。 含秋给风荷梳了一个牡丹髻,头上插了一支金累丝凤钗,每个凤须微微颤动,一时间金光闪耀。 “哎哟,这怕有七八两重吧,含秋,你想压弯我的脖子啊。”风荷小声惊呼,她自来喜欢轻便雅致些的首饰,凤钗这种头饰几乎从来不带。 “好小姐,你就忍忍。嬷嬷吩咐过了,今儿是新婚第二天,要向长辈敬茶,都要戴这玩意。咱们也不能太小气了,回头还不被杭家的人看不起,奴婢都没敢拿那个十两重的呢。”含秋早猜到了风荷会不愿意,忙忙告饶着,连称呼都忘了。 “唉,希望一会子能顺利一些。”风荷也知这些礼节,无奈应了。眼见含秋继续往她头上插东西,又把一对极品老坑翡翠往她手上套,还有脖子里的珍珠项链,只能闭上了眼,眼不见为净。 按照惯例,新媳妇要与新郎一起去长辈院里,可是杭天曜迟迟不回,连个信都没有。风荷只得遣了浅草去姨娘住的茜纱阁问问。 不一时,浅草就气愤愤的回来了,撅着嘴“少夫人,柔姨娘的丫鬟宝帘说四少爷还在歇息,没人敢去打搅。” “她难道不知道少夫人敬茶是多重要的事吗,我去请姑爷。”云碧正把一样样礼物分派给小丫鬟们随身携带,听了当即大怒,这也太欺负人了,分明是没把少夫人放在眼里。 “云碧。浅草只是个三等丫鬟,在那里根本说不上话,我为何偏偏让她去,而没叫沉烟叫你们呢”风荷把燕窝盏顿在桌上,眉目清冷,高声问道。 云碧立时哑口无言,是呀,小姐明知浅草身份不够,依然让她去,这显然是无心去请姑爷,不过做做样子而已。她俏丽的脸蛋很快红了,可怜巴巴的望着风荷,聂诺着说不出话。 沉烟笑拍着她,打趣道“刚才还那么横呢,怎么这会子就奄了。你呀做事多想想,别只是意气用事。”说得满屋子人都笑了。 “我,我这不是替小姐抱不平吗”云碧跺跺脚,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好了好了。咱们还是快去正院吧,去晚了真让人看笑话。”风荷抿嘴而笑,柳眉微扬。 一行十多人浩浩荡荡前去正院,路上也有人行礼,也有人只当没看见,还有人窃窃私语,风荷俱是含笑不语。 正院里,却有两人先自等着。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打扮富态,瓜子脸,吊梢眉,看着风荷一行人的目光似笑非笑,左右打量,像个高傲的女王。她身边依着一个年貌与风荷相似的女孩儿,白似梨花带雨,娇如桃瓣随风,最勾人心魄的却是她一双秋水,似含着说不清道不尽的缠绵情意,叫人无端想去怜惜保护她。 风荷不认识她们,看起来两人应该是对母女,照女孩儿的年纪推测似乎不是府里的小姐,那这二人就是亲戚家的了。她一面心中计较着,一面已是对二人温婉相笑。 第二十五章 杭氏一脉 上回文说到风荷一个人去正院敬茶,在院里遇到一对母女,其中那个母亲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不善。 “哟,这不是老四的新媳妇吗怎么一个人过来,老四呢”她说着,还故意夸张得冲后面不停张望。 既是府里人或者亲戚,没有不进去反在外头等的道理,这分明是等着看自己的笑话。风荷一边亲热的笑着,一边矮了矮身子,却没有行礼“不知这位夫人怎么称呼” 门口,疾步走来一个老嬷嬷,满面笑容“四少夫人过来了。您不认识,这是我们大姑奶奶,这是表小姐。”不是太妃身边的周嬷嬷还是谁,她定是听到了声音,匆忙赶来与风荷解围的。若是新媳妇第一天就在太妃院子里教人为难了,传出去也是他们杭家没面子。 “侄媳妇见过大姑奶奶,见过表小姐。”风荷向周嬷嬷报以感激的笑容,重新与那二人见礼。 话说杭家的大姑奶奶闺名唤作明倩,是姨娘所出,姨娘早逝,一直养在太妃跟前,就把自己当了正经的嫡出小姐般看待,比太妃亲生的三姑奶奶当今皇后都要会来势。她的夫家就是文章开头就提到的董家对门的三品威烈将军凌家,前几年调了外任,一家子老小都跟着去了,却借口女儿凌秀身子娇弱不耐长途跋涉,竟将她留在了外祖杭家。 这次忽然听说杭四少要娶妻了,很是惊 分节阅读_18 诧,凌将军有皇命在身不得离开,这大姑奶奶倒是紧赶着回来了,是特来参加侄儿婚礼的。她女儿凌秀比风荷还大上一岁,却至今没有许人,只管在杭家住着。 大姑奶奶不过轻轻一哼,并没阻止风荷,倒是凌秀还了一礼,口呼“四表嫂”。 “侄媳妇真是好福气,顺顺当当嫁进了咱们庄郡王府,侄儿又是个会疼人的,好日子好在后头呢。”大姑奶奶话里满是讽刺,笑得无比舒心。 这无非是讽刺风荷进门第一日就被夫君冷落,早上还是独自过来。周嬷嬷早注意到了四少爷不在场,心中暗暗焦急,不防大姑奶奶说出这样带刺的话来,面上就有些不好看了。她不等风荷回话,抢着笑道“大姑奶奶、表小姐和四少夫人先去里边坐吧,天阴阴的,怕是一会子就要下雪了。” 大姑奶奶又是轻哼一声,就携了女儿的手当先往里走,周嬷嬷扶着风荷的胳膊笑说“娘娘马上就好了,四少夫人先等等。估计再有一盏茶功夫,王爷王妃他们和各房的老爷夫人都要过来了。” “多谢嬷嬷了。风荷初来咋到,许多事望着嬷嬷提点呢。”风荷边走边道,语音轻柔,笑得很真诚。四少靠不住,那她只有尽量靠上太妃了,不然这府里的日子就没法过下去了。 “四少夫人抬举老奴了。”周嬷嬷领着几人到了厢房坐下,丫鬟端上茶来。 “大姑奶奶、表小姐、四少夫人先坐坐,老奴还要去服侍娘娘。”她一走,屋子里气氛就有些不好。 大姑奶奶时不时瞥一眼风荷,嘴角泛起嘲讽的笑。凌秀悄悄打量风荷,单论容貌,即便称不上倾国倾城,至少也是国色天香的;尤其是她的气度,雍容典雅高贵,比王府的小姐还要体面。凌秀不由自问,她虽生得好,可惜气度上远远不及,总学不来大家千金的颐指气使的气派,唉。 很快,外边传来脚步声、说话声,越来越嘈杂,想来是各房的老少爷们女眷们都陆续到了。 然后,就有人来请大姑奶奶和凌秀先出去坐,屋子里只剩下风荷几人。 赭石色的厚毡帘被人倏地掀起,卷进来一股冷气,风荷抬头去看,竟是她的夫君杭天曜,倜傥俊逸,面色微怒。 怎么,难道是怪自己没有等他,这人也太不讲理了,不过鉴于他昨晚总算放了自己一回,风荷不介意对他伏低。她很快笑着起身,欲要迎上来几步脚下却是没有动,蹲身,柔声唤道“爷来了。” “哼。你倒是贤惠,第一个来了,只是却忘了要伺候你夫君起身吗”杭四少绕过她,自觉坐在她上首的圈椅上,语气很有些不善。 风荷仍是轻笑,从丫鬟手中接过青花茶盏托到他跟前,睨了他一眼“柔妹妹有孕在身,需要多歇息。妾身怕惊了柔妹妹,才吩咐小丫鬟轻声前去请爷的。” 杭天曜接过她手中的茶盏,饮了一口,淡笑道“娘子这么贤惠,竟是爷我错怪娘子了” “妾身不敢。”风荷低眉,语笑嫣然。 杭天曜目光一霎,不由自主拉了她的手细细抚摸,白嫩滑腻,手感很好。 风荷猛地一惊,欲要抽回自己的手,却纹丝未动,面上红晕宛然,又当着一屋子丫鬟的面,就有些怒气。 “今晚我留在你房里”杭天曜低低一笑,暧昧的语气傻子都能听出来。 风荷不知该气还是该羞,伸出左手在他手背上狠狠掐了一下,疼得杭天曜龇牙咧嘴,立时松开了她,她迅速退到了一丈开外。 两人正对面对峙呢,就有周嬷嬷笑着进来“娘娘请四少爷带着四少夫人去敬茶呢。” 杭天曜只得把方才之事丢开手,与她一前一后出了厢房,向正厅走去。 正厅足有两个篮球场那般大,当中一张紫檀木的雕花太师椅,下首两溜十六张紫檀圈椅,每两个中间置着高几。老太妃精神矍铄,笑呵呵坐在太师椅上,下边依次坐着各房爷们夫人。 风荷度其位次,向左边上首望去,果然一个王袍在身的中年男子,方正的脸型,粗黑的眉毛,不苟言笑的表情,淡淡的扫了风荷一眼,眼里闪过微笑,显然对这个儿媳妇还算满意,却一眼都没看杭天曜。他下首是个三十出头的美妇,正红色的朝服,深绯色霞帔,凤冠端正。保养极好,到现在都看不出一丝皱纹,身材苗条不见臃肿,含着温厚的笑容,必是王妃无疑了。 不及细细打量,杭天曜已经向太妃跪下行礼,风荷忙低了头跟着他下跪。 “快起来,你要磕头待会敬茶时好好磕,这回偏孝顺的紧,还带累了你媳妇。”老太妃见孙子穿得意气洋洋,又想见日后他子孙满堂的兴旺景象,心里好不高兴,眼里有了泪意。这个孙子可是叫她操碎了心,总算看到他成家,日后有个人管束着,她能卸下好多包袱,真是又欢喜又心酸。 “看来祖母是心疼孙媳妇而不是心疼孙儿了。”杭天曜调皮的笑着,果真站了起来。 敬茶开始,杭天曜领着风荷在太妃脚下跪下。风荷接过大红茶盘,高举着托过头顶,口称“孙媳拜见祖母,请祖母用茶。” 老太妃眼里泪光闪动,笑着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取过周嬷嬷手里的托盘交到风荷手里,里边赫然是一整套红宝石的头面首饰,底下还压着一个大红龙凤呈祥的红包。 “这是我年青时的陪嫁,现在老了也用不到,就给你吧。” 太妃说得轻巧,可是风荷一眼就看出来这套红宝石非凡品,成色十足,定是价值连城的,尤其她都能感到背后射来一道道锐利的寒意。不过她没有推辞,笑着受了“孙媳谢祖母赏赐。” “好,好,快起来。我就喜欢你的性子,与我年轻时一样爽利,不扭捏,咱们家的孩子就要这样。”老太妃越发高兴,对风荷很满意的样子。 接下来就是给王爷王妃敬茶了,这一次杭天曜就没了那副嬉笑的样子,神情有些严肃冷淡,风荷紧了紧心神,恭恭敬敬行礼。 王爷没说什么,只是道“既进了我们杭家就是杭家的人了,要好生相夫教子,别由着老四胡闹。” 风荷凛然,王爷对自己这个儿子的不满已经这么公开化了,真不知杭天曜都闹出了些什么事,使得亲生父亲都这么不待见他。 王妃魏氏眉目姣好,年轻时定是个美人,又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魏平侯的嫡女,不知当年怎么到了十六都未许人,最后给了庄郡王做继室。她微微一笑,取出一支羊脂白玉石榴花的簪子和一对手镯递给风荷,声音圆润“你是个有福的孩子,孝顺长辈、悌爱小叔小姑,这些我都不多说了,记得多为我们杭家开枝散叶。” 往下,是二房老爷和二夫人。二老爷汪姨娘所出,懦弱胆小,没有一点担当。当年有算命的说要找个年纪长于他的女子作媳妇,才能兴家立业,太妃娘娘才为他定了兵部侍郎沈大人的女儿。这个沈大人不是旁人,就是董家老太太的娘家哥哥,是以前边才说董老太太托了杭家二夫人在太妃王妃面前露了话,原因她们二人是姑侄关系。 三房老爷早逝,只有杭芸的母亲一人撑着。三夫人面目清秀,气态娴雅,不愧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女儿,一举一动都是端庄高雅。 四房老爷生母也是大家千金,颇有才华,曾是侧妃。四老爷幼年时也曾定过亲事,可惜对方小姐夭亡,后来一直没有合适的小姐相配。谁料四老爷出息,当年竟是钦点的探花郎,现在刑部,万岁爷一高兴,就作主将恭亲王的庶女许给了他为妻。四夫人出身王府,难免有些骄气,据说与四老爷很恩爱。 五房老爷生母是江南豪富张家的小姐,是以五老爷年纪轻轻就爱经商,喜欢敛财,如今掌管着王府不小的产业。五夫人是永昌侯的侄女,其父是永昌侯之父的庶出兄长,荫封了一个中散大夫。 杭天曜领着风荷给众人见了礼,一切倒是很顺利,风荷收了许多贵重礼物。 见完了长辈,接下来又是平辈叔伯嫂子弟妹小姑侄子侄女等等,不一而足。暂不细表。 第二十六章 唇枪舌剑 老太妃原就疼爱袒护四少爷,这是众所周知的,如今爱屋及乌,对四少夫人也是喜欢得很,自然免不了有人嫉恨在心。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不会敬茶第一日就当着老太妃的面给人没脸,看着倒是和睦融洽。 新妇不用立规矩,老太妃索性免了所有儿媳妇孙媳妇的规矩,一家人分了男女两边各自用饭。下午还要去祠堂祭拜祖先,午饭用的匆忙。 等到祭拜结束,已是申时正时分。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老太妃自己累得不行,就命众人都散了。 风荷一路跟着杭天曜还没走几步路,就有外院的小厮送了请帖过来,有那群杭天曜素日交好的王孙公子在酒楼置了席恭贺他新婚,他忙忙去了。 风荷累得腰酸背疼,懒懒地歪在炕上不愿起来,芰香伏在脚下给她捶着腿。 “少夫人,不如换了这身衣裳吧,重新梳个发髻。”沉烟一旁恭声问着。 “好吧,戴着这些膈应得很。”风荷想了想,终是起身,与其躺得不舒服,不如弄舒服了再躺。 换了一件玫瑰紫压正红边幅锦缎长袍冬衣,下着撒花洋绉裙,挽了新月髻,只用一根金簪别住。风荷抱着珐琅掐进小手炉窝进炕里,还不到半刻钟,云碧就笑着跑进来报信“少夫人,曲家表夫人来看您了。” “哦,快请。”风荷愣了一瞬,忙笑着起身迎出去。这府里,除了身边这些丫鬟下人,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杭芸来了正好,打探些消息。 不等她走到门口,丫鬟已经打起水红色的毡帘,摇摇步进来一个美貌妇人,戴着雪帽,披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斗篷上零落几片雪花。 “表嫂,外边下雪了不成”风荷把自己的小手炉一把塞到她怀里,看着丫鬟给她解下斗篷雪帽。 “可不是,我先去了祖母房里,祖母歇着,再去王妃院里,王妃正忙着,我便与娘说了一声来看你,半路上就飘起了雪珠子,好在不甚大。”杭芸从冷气中一下子进了暖炉一般的内室,脸上红扑扑的。 风荷携了她的手到吃饭用的小花厅正面的炕上坐下,莞尔一笑“难得大冷天的,你费心来看我。用了晚饭再回去吧。外祖母好吗” “都好,只是不放心你,我也替你悬着心,估摸着你们这边忙完了,瞅着赶过来的。自然要吃了饭再走,我四哥呢”杭芸细细看了风荷的气色,好在没什么大不同,想着以她的聪慧应该还能适应,就笑了。 “就记得你四哥不成据说有朋友请他赴宴,他才出去。”风荷扬了扬眉,打趣道。 “好你个没良心的,我记挂着四哥还不是为了你,你倒反编派我。”杭芸大笑,扑过去要拧风荷的脸颊。 “好嫂子,快饶了妹妹吧。妹妹人生地不熟的,就指望着你疼我,难道你也与我计较不成”风荷笑着往后躲去,却仍被杭芸抓住了衣袖。 两人正在炕上笑闹着,就见含秋快步进来,眉眼中透着焦急“少夫人、表夫人,五小姐和表小姐来了。” 五小姐魏王妃的女儿,小名杭莹的,府里排名第五,今年十三,今儿上午见过,是个漂亮单纯的女孩儿,爱玩笑,不爱针线,极得王爷喜欢。她怎么与凌秀一同过来了,是找杭芸的还是来看她的 不及细想,风荷已经和杭芸坐直身子,理了理衣服发饰,未及出迎,门口就进来两个小姑娘。 “四姐,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我在外头就听见了。”杭莹也不脱斗篷,小跑着就过来了,眉眼弯弯。 凌秀却站在门口,慢条斯理的解着斗篷,脸上挂着盈盈浅笑。 杭 分节阅读_19 芸忙催着杭莹脱了外衣,嗔道“作什么这么急,我们又不会跑了。” 风荷笑着把她们往炕上让,一面吩咐丫鬟“沏了好茶来,装几碟子咱们从家里带来的点心果子来,大家尝尝鲜。” “瞧瞧,你们就是贵客,一来你们嫂子就忙里忙外的,我坐了这么久还没见捞着什么好东西吃呢。”杭芸拍手笑着,再四推着凌秀在炕上坐了。 “你问问,哪回我有吃的玩的没让人往你那里送,这回反来说嘴。究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都吃过,两位妹妹没尝过,就是图个新鲜而已。”风荷看着丫鬟一边忙碌,扶了扶鬓角。 凌秀听着,不由抬眉望着杭芸“四表姐与四表嫂很熟悉啊,没去看我们就先来了这里。”她说话时轻声细气,叫人禁不住降低音量。 杭芸看了眼风荷,冲凌秀笑道“她在娘家时常去我们家走动,倒是时常见面的。我们老太太想着她,我自然先来望过了她再好去看你们。” “哇,这个糕好好吃啊,我竟没有吃过这个味的。”杭莹不等人让,自己抓起一块糕就尝了起来,登即惊呼。 “算你嘴刁。你四嫂成日没事就爱琢磨吃的玩的,这就是她自创的。叫什么芙蓉香蕉卷,据说是把荷叶捣碎了沁出汁来,用这个汁活的面,里边嵌了香蕉剁成的泥,清香软和,甜而不腻。”杭芸把帕子递给杭莹,抿嘴而笑。 风荷会意,冲杭莹眨了眨眼,笑道“我原是要送些给祖母、母妃和几位妹妹尝的,又怕不知道她们的口味,既然妹妹喜欢,回头就带上一些,也省得我的丫鬟跑一趟了。” 杭莹满口答应。 凌秀却是只喝茶,轻笑道“表嫂真有闲情逸致,有功夫摆弄这些。不比我,身子不好,每日枯坐着,也就偶尔与表兄弟表姐妹们闲耍一番。四哥小时候最馋这些,表嫂倒是投其所好了。” 她的话听似不经意,可细想似乎又有深意,一是挑明了她与杭四关系熟稔,二又有些讽刺风荷的感觉。 第二十六章 唇枪舌剑下 风荷心弦一动,留神打量凌秀,这个少女别看长得娇娇弱弱的,却不是个简单的人,嘴里说道“我听表嫂说表妹素日爱弹琴,府里人人都是赞的。那才是高雅之事,比我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强多了。” 凌秀抿了一口茶,嘴角翘了起来,谦虚着“哪里,不过是兄妹们抬举,其实也不甚大好,四表哥就不喜欢这些。” 她字字不离杭四,再联系她母亲对风荷无端的敌意,风荷渐渐了然。看来,姑娘的芳心怕是都在杭四身上了,就连她的母亲未尝没有结亲的意思,只是担心传闻成真,姻亲不成反白白赔了个女儿,是以拖着没有动作。如今见自己安安稳稳嫁到了杭家,怕是又恨又悔吧。只自己名分已定,难道她们还愿意与人作小吗看着凌秀可是个好强的姑娘。 “哦,相公不喜欢这些吗我倒是不知道,今儿还要多谢表妹的提醒了,免得日后在相公跟前闹了笑话。”风荷故作惊讶,随即面露感激,连连点头。 凌秀的唇角越发翘了起来,与大家说笑之间更见亲热了。 直到晚饭时分,四人才结伴同行,一起去了前头。老太妃看风荷与众人相处的融洽,很是满意,吃饭时对她极为照应。 虽有人想借杭四昨晚及今儿出去之事刺她几句,却碍着老太妃都不敢开口。 用了饭,送走杭芸,在垂花门内的抄手游廊上遇到一个五官寻常,长相略微普通的年轻妇人,风荷记得她是二房里嫡子的夫人,六少夫人,娘家兵部尚书袁家,二夫人的儿媳。比起王府里的夫人小姐们,六少夫人袁氏实在太不出挑,身材微胖,小眼、圆脸,厚厚的脂粉下隐约可见几点雀斑。 老太妃一向不喜她,只因二夫人为了巴结自己父亲的上司,让儿子娶了袁家的庶女,以杭家的门第,怎么会是个兵部尚书的庶女配得上的呢。 就因老太妃不喜袁氏,偏宠风荷,是以六少夫人今日心中一直压着一腔怒火呢,没处发泄。庄郡王府虽没有分家,但二房、四房、五房都不住在王府,而是住在隔壁王府的老宅里,只大房和三房住在王府。她回去完全可以不走这条路,而是从太妃后院出去向西拐弯,有个小小的角门连着两府。显然,不过是有意等着风荷而已。 “四嫂啊,四哥还没有回来吗四哥也是的,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还有一堆妾室,还没个满足的,难怪王爷要生气。”她本长得一般,这样故作娇媚的笑更显得不伦不类。 风荷急着回去歇息,懒得理会她,这样的小人最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今儿不冷着她改明儿就越发没有安生日子过了。当即回了一句“六弟妹这么闲,连大伯子屋里的事都管了起来,怨不得二婶当亲生女儿般疼。” 这句话是有些重了,但风荷不想理会,若是什么人她都要忍让几分,那日后这日子过得也太憋屈了。 袁氏瞠目结舌,这个新嫁过来一日的新媳妇居然敢当面给她没脸,真不知是没脑子呢还是无所谓,她气得结结巴巴“你、你,别以为太妃娘娘宠着你你就能嚣张跋扈了,这里可是王府,上面还有王妃呢。” 其实二夫人作主给儿子娶了她,对这个儿媳妇并不是很满意,常常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又碍着她父亲不好发作,以至于婆媳之间很有些尴尬。风荷的话根本就是戳到了袁氏的痛处。 “是呀,正如六弟妹所言,这里是王府,我好歹是皇上赐婚、四少爷明媒正娶的。”风荷把王府两字咬得很重,不过是依附着王府生活,因着太妃还在没有分家,就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杭家几房里边,唯有二房最不出息。三房就不用说了,四房老爷可是进士及第的刑部侍郎呢,五房老爷手下生意不小,唯有一个二房,挂名帮忙管着府里的庶务,其实什么都轮不到他们插手。即便如此,二夫人依然不改做姑娘时的脾性,总当自己是尊贵的,甚至连三夫人都时常不放在眼里。 二夫人势强,二房至今只有一子,两个小姐都远嫁了。六少爷半点不像他的母亲,反跟着父亲学得懦弱胆小,在六少夫人面前都不敢高声说句话。 六少夫人虽有利害婆婆,可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在王府里,别人不喜与她计较,偶尔被她抢白一两句就当没听见,从不曾有人像风荷这样当面不给她好脸色。实在是又气又恨又无奈。 “六弟妹,嫂子我还有事,不送了。”风荷嫣然一笑,绕过她直接走了,不留下一片衣袖。 第二十七章 大醉而归 华灯初上,凝霜院里却是一片安静寂寥。天黑之后,雪下得越发大了,不过一个时辰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在灯烛的映衬下反射着耀眼的白光。 屋子里,上好的银霜炭没有一丝烟火气息,偶尔的木炭荜拨声为宁静的夜里添了一份平淡与家常。 风荷只穿了一件柳黄的刻丝小袄,松松挽了一个纂儿,斜倚着熏笼看书,那是一本李太白诗集。她眉眼精致,粉黛不施,微舒的眉心透着一缕愉悦。 云暮带着芰香伏在炕上做针线,风荷针线上功夫虽不是很差,只她一向不喜这些东西,觉得太过浪费时间,她宁愿多看一会诗书,所以她的贴身衣物都是出自云暮之手。芰香漂亮聪敏,却爱跟着云暮讨教绣工,常和云暮一同值夜。 风荷把一根水蓝色的攒心梅花络子夹在自己看到的那一页,舒了舒腰肢,回头笑道“白日难道还做不完这些东西,就着烛火伤眼睛,你们就是不听。好了,夜已深了,咱们都歇了吧。” “少夫人,爷还没有回来”云暮顿了顿,似有略微不快,却没有多说其他。 “呃,是吗我还以为他歇在其他房里了。都二更多了,爷怕是吃多了酒留在朋友那里了吧,咱们不用等他。”风荷一直在看书,之前沉烟来回话的时候她并没有听见,还以为杭四少又去妾室房中了。 这,怕是不好。不过云暮知道小姐心里一向有成算,而且爷这样叫小姐的脸往哪儿搁,小姐便是生气也不好说出来,罢了。 她与芰香收了针线,打了水来重又给风荷稍加梳洗一番,风荷通了头发,换上了银红的睡衣,就要往床上躺。 忽然间,外边响起纷纷踏踏的脚步声,似乎还夹杂着小厮的叫唤声,然后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风荷正欲命云暮出去看看,已见云碧快步进来,皱了眉道“少夫人,少爷回来了。吃醉了酒。” “哦,我去看看。”说完,她又披了一件大毛的斗篷匆匆出去。 人已经到了一进院子与二进之间的甬道上,两个小厮左右搀着醉眼迷蒙、脚步踉跄的杭四少,还有两个丫鬟在一边,一会是托杭四少一把一会是扶着他的手,显见得很焦急。这两个人正是银屏与落霞,两人都只穿了贴身的小袄,曲线毕露,明摆着是从床里爬出来献殷勤的。 旁边,一个模样清俊,年岁只十五六的小厮正与沉烟说话“这位姐姐,我们几个是四少爷的贴身小厮,外院那边没有姐姐伺候,都是婆子,四少爷嫌她们脏从不让她们近身,我们几个只能僭越了,回头还请姐姐在夫人面前为我们分辨分辨。” 倒是个会说话的,难怪能近身伺候杭四少,他们既能进了内院,想必以前常发生这等事,此时也不是追究的时候。 风荷脚下放得快了些,站在廊下高声吩咐“含秋,你们几个快把爷搀进来。沉烟,你先请几位小哥们等等,一会我还有话说。” 含秋无法,只得带了浅草青钿两个上前去从小厮手里接过杭四少,那银屏落霞眼快,赶紧抢到一边扶住了,含秋想想凭她们三个的力气不一定能将四少爷一个男子扶住,多两个自愿使力的人更好。就什么都没说,一行子人架着杭四少穿过正厅去了西间的卧房。 不等风荷吩咐,云碧几个已经去院旁的小厨房打了热水过来。 “就安置在床上吧。”风荷看了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好把自己夫君赶到耳房或者炕上,就当糟蹋了那一床锦被吧。 杭四少仰躺在床上,四肢大开,身上散发出强烈刺鼻的酒味,熏得风荷一阵阵恶心。 银屏明知爷不省人事,却不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也不等风荷发话,她就绞了手巾给杭四少擦洗头脸手脚。落霞亦不甘示弱,伏在床上柔声唤着“爷,爷,您觉得怎么样” 一时间,风荷的丫鬟都有些气愤了,恨恨地盯着她们俩看,天生的狐媚子,这么急着就要勾引主子了。 风荷倒是想笑,她的丫鬟跟她久了都有些洁癖,怕是满心不愿意伺候这副样子的杭四少的,这回有两个勤劳的人也不错。是以,她一句话没说,站在一边看着她俩忙活,等到银屏把杭四少擦洗的差不多了之后,她才冷冷说道“行了,都下去吧,别吵吵嚷嚷人尽皆知。” 银屏落霞几乎忘了身后还站着她们女主子呢,一时都有些愣神,浅草微雨笑着上前拉了二人的手,一面往外头走一面笑道“两位姐姐也辛苦了,快去歇歇吧。明儿一早还要起来伺候呢。” 气得银屏落霞咬碎了一肚的银牙,却不能出口反驳。 风荷留了云暮含秋在屋中继续伺候,自己带了云碧去了前边厅里,四个小厮战战兢兢站着,低头数着地上的地砖。少爷这么晚回来,还吃了一肚子酒,少夫人必是心中有气,不会拿他们几个煞气吧。爷睡着了,一定没法子来救他们。 “多亏了你们几个乖觉,将爷好生送了回来,今儿是在哪里吃的酒,都有哪些人”风荷依旧穿着斗篷,不去坐,只是站在中间,和声笑问。 之前那个与沉烟说话的小厮看来是几个人中的领头,胆子大了不少,他知道即便他们不 分节阅读_20 说少夫人依然能够查到,爷这种事一向不瞒人,就一五一十的倒了出来“小的名叫平野,每日只管跟着少爷出外办事。今儿是京里那些与少爷素日交好的爷们包了知味观,庆贺少爷大婚,大家一时高兴多吃了几杯。” 他口齿伶俐,模样沉着,看来很是得力。风荷不由对他生了好感,又看了看剩下几个,都是一般清秀的小子,便没再多问,只是笑着吩咐沉烟“每人赏几个银锞子。大晚上的,又下着雪,你们必是也冻坏了,回去早些歇息吧。” 那个叫平野的小厮眼中闪过诧异,迅速低了头,领着几人给风荷磕头。风荷笑着摆了摆手,就抬脚回了。沉烟忖度着风荷的意思,作主每人赏了四个一两的银锞子,他们都是四少身边人,平日都是在外头见过不少世面的,不能叫人小看了。何况,怕是日后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倒是不能得罪了。 四个小厮原以为要受一顿责罚,不想不但不罚还有赏,顿时喜笑颜开,兴冲冲领了赏去了。杭四少一向大手大脚,对他们也大方,钱财上很宽泛,而且那些欲要巴结杭四少的对他们都不少孝敬,他们不缺钱使。关键是现在爷有了女主子,若是看不顺眼他们想要处置了他们也不是一件小事,有位这么和气的女主子总是他们的福气。 风荷回了屋,脱了斗篷,却愁烦起来,杭四少睡了床,那她睡哪里,叫她与一个醉鬼共睡一床她可受不了。 她看了看,耳房是不行的,谁知道院里有没有别人的耳目,传出去就是她不会伺候自己夫君了。想了半晌,风荷才命几个丫鬟把熏床抬进了房里,铺了锦被衾褥,忙了这一会,她有些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夜间,杭四少一共醒了三次,不是要茶要水就是嚷着难受,虽有云暮领着芰香伺候,可她总不能安睡着不动,慢吞吞起来,却依旧没动,围着被子窝在熏床上,看着云暮两人服侍。 直到风荷起床之后,杭四少才安稳睡着。风荷更是叫苦,今儿是她回门的日子,这人睡得死人一般,怎么陪她回门,去了也是丢脸的份。可若不去,就坐实了她在杭家不受宠的事实,她不怕老太太杜姨娘凤娇的嘲讽,她就怕董夫人伤心难过。 第二十八章 祖母机心 风荷看着几个丫鬟收拾齐整了她带回娘家的私物,天才大亮,她忙去与老太妃请安。回门之礼自有王府操办,她也不怕王妃敢亏待她。第一面她就看出来王妃可不是省油的灯,若要动手脚必是在暗处,不会明面上给她没脸。 果然,有老太妃派了周嬷嬷前去看过,准备的相当齐整,足足装了一车,老太妃满意的笑了。 “老四呢,怎么不见”其余人还没有过来,太妃尚在梳洗,风荷笑着打下手。 老太妃身边有六个一等大丫鬟,之前把一个雨晴给了杭四少,就是大婚那日扶着杭四少回来的那个,余下还有五人。其中,老太妃最器重一个叫端惠的和一个叫楚妍的。端惠模样周正,今年已经十八了,说话办事有条有理,对人不偏不倚,她的意思向来都是代表了老太妃的意思,很得府中人心意,连王爷王妃都很少驳她的脸面。楚妍生得风流袅娜、明媚姣好,很有些像老太妃的独女当今皇后娘娘,是以很得老太妃另眼相看。 这会子梳头的正是端惠,她穿了一件浅紫色的弹花暗纹大袄,配饰清爽而不失喜庆,脸上含着恬淡的笑容。风荷拣了一支赤金镶绿宝石的坠脚递给端惠,笑回“昨儿四少爷的朋友与他贺喜,多吃了两杯酒。孙媳想着祖母心疼孙子,不舍得他没睡醒就过来,就做主让他多睡会。晚些再去请他给祖母请安。” “嗯,真是个贤惠知礼的好孩子。老四从小没了亲母,我不免偏疼他一些,养成了他娇惯的性子,你日后多担待他。他若有不好的,欺负了你,你也只管与我说,我必不会偏心他,定为你好生出气。”老太妃究竟疼爱孙子,连一个重字都不肯给,都闹得满安京皆知了还只是娇惯。 风荷自然不会明指出来,何必为了这样的小事与老太妃闹不快呢,这可是她眼下唯一的保护伞啊。她笑得越发单纯“四少爷真是可怜,幸好有祖母疼他。祖母放心,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四少爷的。” 老太妃照了照镜子,笑拍着风荷的手起身走到炕边,硬拉着她一起坐下,命周嬷嬷去取一个什么东西来。 很快,周嬷嬷捧了一个紫檀木雕花的小荚子过来,太妃亲自开了锁,里边厚厚一沓银票,最上头是一百两小面额的。 风荷诧异的看着老太妃,不知她是何意。老太妃把盒子推给风荷,笑说“这是我的一些积蓄。这些年,凭着老四的份例银子哪能过得去,我便时常贴补着他。偏他是个耳根子软得,手脚大方的,存不住钱,我也不敢胡乱给他。这里是三万两的银票,你收着,他若有要用的你看着办,该给的给,该劝的劝,如果有好的路子拿去做点小生意也使得,不够再与我说。” 昨日敬茶时老太妃给她的红包里就有一万两银票,今天又拿出这么多给她,风荷很是震惊。要说老太妃心疼孙子,想多给他些私房也不是不可以,完全可以给了四少,何必交给她,难道她不担心自己私吞了自己嫁过来还不满三日,老太妃就这么信任她不成,这也太蹊跷了些。 “祖母,四少爷与我,一般都有月例银子,怎么能要祖母的钱呢。孙媳万万不敢。”风荷压下心中的疑虑,很快推脱,无缘无故掉到手中的银子都有些烫手,她不敢接。 “你放心,我是老祖宗老太妃,谁还能少了我那一份不成,这些日后还不是分给几个儿孙的,只是把你们的这份先给了罢了。府中之事都有王妃打理,不是我说句诛心的话,你与老四的日子不会好过,岂能没个贴补。我听说你在娘家时就替你母亲打理嫁妆,弄得很不错,银子给你我最放心,总要为你们日后留个退路。 把你娶进门实在是无奈之举,你也不要怪祖母眼里只有孙子。不过祖母是实心实意喜欢你这个孩子,我就把老四交给你了,你要替我守好了他。”说到最后,太妃眼里竟是泪光闪动,想是到了动情之处。 风荷一时呆住,太妃的话不可谓不真心,但她不是单纯至极的女子,人心的两面她勉强知晓几分。或者太妃是真的觉得她不错,想着孙子如果不能继承王位,是要出去单过的,杭家这么多口人,他们能分到多少,以杭四少的那个花法怕是撑不过多久就得倒了。把银子给自己,由自己去打理,或许等到分家时两人已经有了一份不小的家业。 再者,这是想用银子收买自己的心,让自己彻底站到老太妃、杭四少这边,记住唯有跟着他们才能有未来。还有,老太妃可能是想用真心感动她,让她真的接手杭四少那个烂摊子。 老太妃自然不怕她卷着银子跑了,一个闺中女流,能跑到哪里去,连杭家的大门都出不去。 想到这,风荷身上出了一身冷汗,老太妃可真不简单呢,现在已经开始布局了,她既然嫁给杭四,就不能撒手不理。她亦做出一副感动唏嘘的样子,握着老太妃的手,哽咽着叹道“祖母,我一定会与四少爷好好过日子的。” 老太妃满意的笑了,这个孙媳妇就是聪明,轻轻一提点她就能想到深远之处,老四有她相助,不怕翻不了身。她的孙儿她一直相信,不认为他会就此颓废下去,一定有重整旗鼓的那一天。 沉烟才把荚子收好,王妃就带着另外几个儿媳前来请安了,大家服侍老太妃用了早饭。 回凝霜院,杭四少犹在睡。风荷无法,只得上前去把他唤醒,他要不出去很快前边就会知道,杭家为了面子计较,是不会让她一个人回去的。 “爷,醒醒,爷,天亮了。”风荷坐在床沿上,声音渐渐拔高,偏杭四少连眼皮都没动过。 紧抿的薄唇,皱着的双眉,像个烦恼的小孩一般,单纯可爱。风荷不由想着,他要是不醒来,永远这么就好了,可惜他一醒来就换了副样子,整个一地痞流氓。 腰上突然有力量牵引着她,风荷大惊,整个人扑到了杭四少身上,脸挨着他的脸,唇距离他的唇只有一寸,风荷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纯澈灵动。底下的人笑得像只狐狸,捏着她的鼻子懒散的问道“娘子可是怪为夫这两日不曾好生服侍你,你禁不住投怀送抱了怎么样,为夫的胸膛还算宽厚吧。” “你,你”风荷气得粉腮涨红,支起身子要远离他的势力范围。 “娘子,虽然为夫还没有清醒,不过为了你也得奋力一战了。”杭四少紧紧搂住风荷,红唇勾着,她生气的样子还真好看。 风荷真不明白自己聪明一世,怎么跟这个风流鬼斗就会输呢,为了面子考虑,她决定要勇敢一点,好好羞辱羞辱她的夫君。她登时瞥了嘴角,眼里闪过不屑,小声嘀咕“算了,就你这样子。” 杭天曜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这,他的妻子确定是个黄花大闺女吗,这么,这么不害羞,连这都敢说,居然敢看不起他。他一定要叫她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不可。他微眯着桃花眼,一手勾着风荷侧了身,一手探进风荷衣襟,很快就摸到了那个滚圆柔软的地方,隔着一层薄薄的肚兜。 一股刺骨的凉意漫上全身,风荷的神经完全绷紧了,她倏地想起他与别的女子翻云覆雨之时,就是一阵恶心,没来由的觉得很脏很脏。 “你放开我。”她的声音里含着哭音,小小的身子一颤一颤的。 杭天曜立时慌了手脚,不就摸了一下嘛,不会吓哭了吧。不过,她年纪本来就小,又是大家子千金,被吓到了也不是不可能,可她刚才还一副很瞧不起他的样子呢。 他低头去看她,原来她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了,小小的脸上满是泪珠,看着他的眼神都是控诉,身子拼命往后挤。 杭天曜顿时有一阵挫败感,他有这么恐怖吗一时间,什么兴致都没了,懒懒的放开风荷,起身自己披了衣服。 风荷小心翼翼探出头,见他背着身,唇角弯了起来。跟我斗,你还差远着呢。 第二十九章 夫妻回门 杭四少本应骑马,却借口困得紧,窝在风荷的马车里打盹。好在有叶嬷嬷、沉烟跟着,风荷也不怕,捧了书看。 这个人,一会不会发什么痴呆吧,把她的面子里子都折腾没了,千万别把母亲气坏啊。风荷暗暗祈祷,出门时,他就不情不愿的,要不是老太妃盯着,他都不愿意陪风荷回门,若是半途再发生什么事,那就真个糟了。 好在杭四少睡得沉,直到了董家门首,几人唤他才朦胧醒来。他竟是整了整自己的衣衫,用温柔款款的声音问风荷“娘子,为夫这样还行吗” 风荷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用与他一般甜软的声音笑道“爷这样很好。” 董华辰已经在大门口迎接,他亦是穿了一身喜庆的宝蓝绣暗花烫金长袍冬衣,腰间一色的金腰带,黑色靴子。 马上没有人,他不由感到担心,难道杭四少不肯来,只有妹妹一人回来了越是焦心,他越发想要看看马车里的情景,快步向前走了几步。 不料,车帘撩起,跳下一个身形高大,眉目英俊的年轻男子,一件石青底团花纹贡缎长袍,衬得他清朗温润,不复平日的嬉笑纨绔。 华辰心中松动,迅疾瞟了一眼马车里大红衣装的风荷,与杭天曜拱手行礼“四少爷一路辛苦了,快请里边坐,父亲正等着呢。”他的态度并不是很亲近,客气有礼,杭家,从来不是他们凭一个姑娘就能轻易攀上的。 “大哥说笑了,都是亲戚,往后还是唤我名字好了,大家亲近些。”杭天曜拱手而笑,与冬日的太阳都能争光。 “既如此,那我就托大了,妹夫,请。”华辰更是吃惊,难不成这杭四少改了性子,不然以他的脾气如何会这么亲热有礼,能来已经很不错了。但他面容不动,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华辰与杭 分节阅读_21 天曜并肩在前,风荷依旧坐在马车里,一行人进了董家大门。甬道很宽,能供两辆马车齐走。院子里不见一点积雪,想来昨晚上连夜命人打扫的,树木扶疏,依然能见到办过喜事的喜庆。 董老爷淡淡笑着迎了上来,只要杭四少肯来就好,不然传出去他们董家的脸面就全没了。今日要拜见岳父岳母,是以董老爷把他们接进了二院,董夫人正扶着丫鬟的手在门前翘首以盼。这短短的三天,她就像过了一辈子一样,每日忧心惦念,就怕传来风荷不好的消息,已经等不及在里边等着。 桐树后边,有衣影闪动,那是杜姨娘和董凤娇,她们不能前来见客,却想看风荷的笑话,偷偷躲在树后观看。没想到杭四少来了,而且生得一副好皮囊。凤娇就有些不喜。 马车停住,叶嬷嬷打起帘子,沉烟先跳下马车,然后要搀扶风荷下来。不意,杭四少忽然回身,笑着推开了沉烟,一把抱过风荷,将她轻轻放在地上。还用大家都能听到的低音问道“娘子,坐了这一路,累不累” 他的动作连贯飘逸,彷佛练了许多遍一般,一时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风荷先是呆愣,随即羞窘不已,俏红了一张脸子,挣着自己的手,因为杭四少还紧紧握着她的纤手。 偏偏杭四少决定既然演戏就要做全套,不顾她的挣扎,牵了她一起向前走。 董老爷拈着自己的胡须,连连笑着点头,这个女婿并没有如外边讲得那般混蛋不堪嘛,至少今儿一直很恭敬,还对风荷体贴温柔,算是个好丈夫。华辰眼神微动,实在是因为这个杭四少与他过去认识的差距太大,他自来都是视女人如玩物的,从不听闻有怜香惜玉的时候。 董夫人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方才的一切是她亲见的,女婿对女儿怜爱有加,又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谁说他这不好那不好了,分明就是假的,你看,他和华辰多像,一样的温文尔雅读书知礼。看来,传言真是信不得。 等到与董老太太董老爷董夫人磕头之时,杭天曜越发恭敬有礼,把董夫人哄得极其高兴,风荷只能暗地里撇嘴,今儿莫不是转了风向。 董老爷请杭天曜去书房说话,华辰作陪,风荷陪着母亲回了僻月居。 虽然眼见的确实不错,可董夫人爱女心切,拉了风荷的手前前后后转了一圈,还好,女儿的气色挺好。只是,只是似乎有些不对劲,没有一般女孩儿大婚之后的娇媚,难道,难道她与风荷母女情深,可是这种话终究有些开不了口,两人扯了几句其他的,董夫人终于决定把话题转回来 “风荷,你跟娘说实话,你与四少爷是不是还没有圆房” 风荷当即愣住,羞涩得扭着衣带,低头不肯去看董夫人。 叶嬷嬷见此,她是知道内中情形的,自家小姐害羞不好说,她这副年纪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接过话头“夫人,四少爷大婚之夜去了姨娘房里,昨晚又吃醉了酒。” “什么他大婚之夜去了姨娘房里”董夫人又急又气,女儿年纪小不懂里边的厉害,杭家那些人岂能不知道,一个没有圆房的妻室总有些名不副实。暗中看笑话的人定是多得数不胜数,还不知背地里怎么议论呢。尤其是那些姨娘,以为四少爷不喜风荷,她们眼里哪里还会有这个正妻,时日一长必然要把风荷踩下去。 风荷见母亲急得脸都白了,怕她生出什么好歹来,忙柔声劝慰“娘,不是那样的。是,是柔姨娘诊出有了喜脉,女儿才劝他过去看看的。后来夜深了,来来去去的又冷,所以。” “新婚之夜诊出喜脉,可真是好,这就是杭家的规矩体统,我算是见识了。太妃娘娘和王妃有没有对她大加赏赐”这才是关键的,当家做主的人的意思往往决定下边人的举动。 “没有,太妃和王妃一个字还没有提。”风荷低声应道。 “这还差不多。风荷,你真糊涂,一个妾室有孕派个嬷嬷丫鬟去看看就好了,怎么叫四少爷自己去呢。唉,也是我不好,一直当你最是敏慧,却忘了你到底是闺阁女孩儿,怎么想得到这些”董夫人连连叹气,要怨还是得怨自己,没有把夫妻之间的事与她细细说明。 风荷不由娇笑着猴在董夫人怀里“娘,女儿都明白的。你看,四少爷不是对我很好吗,我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急这一时半会的。” 董夫人揽着女儿,摩挲着她的面颊,勉强笑道“那就好。风荷,你既然嫁到杭家就是杭家的人了,四少爷就是你终身的依靠,你可要想好了。” 即便不愿意女儿嫁去杭家,可是事实铸成,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身为一个母亲的心,她总是希望女儿能与女婿好生过日子的,这个时代,和离或是休弃的女子,都很难再有幸福,不到最后她是不同意女儿那样的。 风荷不由说起其他趣事,故意逗着董夫人高兴。董夫人不想驳了她的一片孝心,也就暂时撩开此事,好生与风荷聚了大半日。 用了午饭,大概未时三刻,风荷与杭四少才坐了马车回杭家。 他们一走,就有人气得跳脚,自然是杜姨娘和董凤娇了。 于老太太而言,风荷嫁到杭家能得杭家的欢心,对整个董家而言都是有益的,杭家一定会记着董家的恩情,日后提携他们的。 可是杜姨娘和董凤娇就不这么想了。克死董风荷的目的没有实现,嫁个浪荡子的目的也没有实现,居然让她这么幸福,这一点,是杜姨娘和董凤娇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凤娇也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时常设想着自己的未来夫君是个哪般风流倜傥之人,今儿见到杭天曜,就觉得他是自己从没有见过的美男子,尤其浑身上下那股子大家气势,连自己哥哥都及不上。而且,他对那个小贱人多般体贴温存,这是她最看不顺眼的。若是他对董风荷冷淡厌恶,那她现在一定都要笑死了。 自从董风荷回门之后,杜姨娘和董凤娇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多云转晴。 第三十章 兄弟婆媳 路上的积雪伴着马车的辘辘声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尤其响亮。太阳有些微弱,好在马车里生了热热的火炉,与车外不能相提并论。 只有风荷与杭天曜对面相坐,叶嬷嬷与沉烟都被四少赶到了后面的马车里。风荷抱着鎏金小手炉歪着,身上搭了一条薄被子,昏昏欲睡。 “娘子,你夫君冷。”杭天曜很有几分不满,这丫头一点眼力界都没有,亏自己在娘家给她做足了脸面,她就不知道投桃报李。 风荷很不情愿的睁开惺忪的睡眼,马车里只有这一条被子,也只有这么一个手炉,罢了,就把火炉给他使吧,看在他今天帮自己一把的份上。风荷欠起身子,将手炉递给杭天曜“请用这个。” 谁料杭天曜并不接,只管用哀怨的眼神控诉风荷,彷佛风荷做了多大的对不起他的事一般。风荷咬咬牙,扯了扯被子问道“你可是要这个” 杭天曜嘟着嘴,无辜得眨着眼,频频摇头。 “那你倒是要怎么样”风荷怒了,就算你今天帮了自己可也不能这样啊,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难道你还想两个都要啊。 杭天曜做出惊慌的样子,好似被风荷吓到了一般,小声嘀咕“我要娘子抱着我。” 惊雷啊,风荷真怀疑是不是有道冬雷把杭天曜劈了,成了一个傻子,还是个只有三岁的。偏杭天曜不但不知收敛,一点点挪近风荷,很是无奈的叹道“既然娘子不愿意抱着我,那就让为夫辛苦辛苦吧。”他一把扯了被子盖到两人身上,双臂紧紧搂着风荷,就像抱着个大火炉一般。 风荷双手被他箍住了,动弹不得,脸上腾地泛起红云,即便是夫妻,那也不能这样啊,何况他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呢。色狼的本性真是无时无刻不显露呢,看来自己以后要小心些了,千万不能让他近自己的身。 就在风荷以为杭天曜要对她有什么非礼举动之时,她听到耳边响起了细细的鼾声,禁不住回头去看,这人,居然抱着她睡着了。下巴搁在她肩窝里,俊逸的脸上是得逞的笑容,似讨好又似献媚。 风荷忍不住想笑,欲要掰开他抱着自己的大手,偏他睡着了也会使力一般,自己动不了他分毫。若以这样的姿势回到杭家,她敢打赌她一定会四肢僵硬的。 好不容易挨到杭家,车子都进了大门了,她依然不能把杭天曜唤醒。马车放缓了速度,随后渐渐静止了,应该是到了二门口吧,他们要下马车了。 “四少爷呢怎么不见。”外边响起低沉醇厚的男声。 “回三爷和五爷,四少爷没有骑马,坐的马车。”应该是跟车的护院在回话。 原来是三少爷杭天瑾和五少爷杭天睿,他们两个人怎么在一处,是要出门不成昨日敬茶时风荷都已经见过他们,只是一来时间紧迫,二者都是杭天曜的兄弟,她总不好盯着人家看,只把人名与面貌记了个大概,不至于认错而已。 她用力推了把杭天曜,杭天曜猛然醒转,人迷迷糊糊的问道“娘子,你推我作甚” “三哥和五弟在外边呢,何况咱们也要下车了。”风荷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让自己听起来贤惠温柔。 杭天曜立时清醒,揉了揉眼睛,一面掀起车帘嬉笑着道“三哥和五弟啊,不会是在这等我吧。”他说话之时,后边车上的丫鬟婆子都已经下了马车,赶上前来伺候他们夫妻。 他如在董家时一般,抱着风荷跳下了马车,浑然不以眼前众人为意。 风荷明知他是在做样子,却仍然红了脸,低头与二人行礼“三哥好,五弟好。” 杭天瑾和杭天睿眼中一同闪过诧异的光芒,杭天曜的脾性满府无人不知,虽是喜好美色,但并不是个体贴之人。不是都说他与这个新婚小娘子还没有圆房嘛,怎么一下子对她那般亲热,这全不像杭天曜的作风啊。 两人很快笑着给风荷回了礼。若论长相而言,这位董家小姐的模样确实难有人比肩,关键是你形容不出她的感觉,似清冷又似温柔,似高傲又似妩媚,似单纯又似明白。总之,就是让人琢磨不透。 风荷飞快地觑了二人一眼。 人都说杭家三公子性格温和,行事稳当,很有王府世子的风范,可惜没有托生在王妃肚里。他生了一双好看的凤眼,鼻子很挺,唇角永远上扬成完美的弧度,把一件绛紫色的衣服穿出了高贵英武之气,的确是个难得的。难怪京城里的世家公子都喜与他结交,称他瑾公子,与三嫂贺氏的温柔很相配。他的生母是王爷颇宠爱的方侧妃,九江知府方绘的女儿。 五少爷在魏王妃嫁过来之后的次年出生,他自小聪明俊秀,反应敏捷,很得王爷喜爱。而且生得很美,不是男子的阳刚之美,而是唇红齿白,皮肤细腻,说话时还有些少年的天真不知事。魏王妃除了他和昨日与凌秀一起去看风荷的五小姐杭莹,还有一个幼子,今年只九岁,取名杭天琪。 原来杭家几个兄弟在外院置了一席,请杭天曜一块去坐坐。平时杭天曜极少与府中兄弟作耍,只因他爱逛青楼爱吃酒赌钱,府里子弟都被王爷三令五申,不得与他一同胡闹,是以杭天曜往日结识的都是京城其他各府的纨绔少年。 风荷站在一旁,微笑不语。 “娘子,那你自个回房去,我很快就会回去的。”杭天曜直直得盯着风荷,眼里柔情无限。 风荷差点被他噎过去,为了配合他演戏,还要强自持着端庄模样“爷快去吧,别让三哥和众位弟弟们久等了。” “既如此,就不打扰弟妹了。”杭天瑾笑得时候眼睛里都是笑意,举止潇洒至极。 风荷目送他们离去,方才朝太妃的正院行去。 分节阅读_22 太妃看到她很高兴,往后边望了望,不由问道“老四呢,没有跟你一块回来吗” “四少爷与我到了二门口,正想来与祖母请安,恰好遇到三哥和五弟请他一块坐坐,就先去了,特地打发孙媳来与祖母致歉的。”其实,即便杭四少不打发她,她亦是会先来请安的,这样说不过是哄老太太高兴。 果然,老太太极为欢喜,孙子真个长进了,这一切功劳都归在了风荷身上。忙笑道“累了一日,你快回去歇歇,晚上吃饭时有新鲜的野鸡崽子汤,你多喝几碗。” “是,那孙媳就不客气了。”风荷笑着告退。 晚饭时,老太太不停让自己的丫鬟给风荷布菜,惹得蒋氏直叫着祖母偏心。 饭后,王妃忽地笑道“母妃,老四有个妾室有了喜脉,是不是要赏赐些什么” “哦,可是真的。哪个丫头”老太妃兴致勃勃的问着,暗中扫了风荷一眼,举动自若,很好。 “就是吟蓉那个丫头,这吟蓉一向身子骨好,没想到真是个好的。”吟蓉原先是魏王妃的丫鬟,魏王妃提起她自然要与旁人不同些。 老太妃眼角闪了闪,弯起嘴角笑道“自是该赏,就照着老例吧。” “是。母妃,还有一事,老四那几个人还没有与老四媳妇行礼呢,是不是该安排一下,该有的规矩可不能费了。”王妃说着笑看了风荷一眼。 “你说的是正理,这事你看着办吧。如今府里是你当家,些些小事不用都与我说,有你打理我放心得很。”老太妃摆摆手,显是疲倦的样子,似乎对府中事务真个不感兴趣。 王妃见此,也就不再多说,请了太妃安歇,自己带了几个儿媳妇出去。 第三十一章 敬茶风波 王妃住在安庆院,也是正院。庄郡王府的格局比较奇特,占地广,太妃的正院是与王妃的安庆院平行对立的,一在东一在西,来去不过几百步的距离,中间隔着两个小抱厦。一个是王妃日常理事的地方,一个放着府里不常用的大件家具摆设。 照理,媳妇们是要给王妃请早安晚安的。不过杭家似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三爷房里五爷房里都是一早先去王妃院里请安,然后伴着王妃一块到太妃院里。而据周嬷嬷转述的太妃的意思,让风荷每日先去给太妃请安,等着王妃来了一并请安就好,不用特特跑一趟的。 现在是喜日里,是以一家子都到太妃这边用饭,平日并非这样。太妃王妃都不喜媳妇站着伺候,是以杭家没有媳妇立规矩的事情,大家都是独自在自己房里用饭的。 太妃、王妃、三房夫人、三少爷、五少爷院里,都是有自己的小厨房的,以前杭天曜一个人,是以没有,照规矩凝霜院也有一个小厨房。想来过几日王妃那里就会有话下来的。 王妃没有让风荷先回去,风荷自然不敢擅自离去,她一直与贺氏蒋氏跟着伺候。 走到半途,王妃才像看见风荷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笑道“看我都糊涂了。你那里离我这远,不比你三嫂和五弟妹是顺路,快回房去吧。我也没什么事。” 凝霜院在杭府的东北角,安庆院在西南角,尤其杭府中间偏北有一带狭长的湖泊,当然相距甚远。五少爷与蒋氏住在流莺阁,三少爷与贺氏住在临香榭,都在安庆院后头。 风荷不敢马上就走,只是笑道“母妃是嫌弃我不如三嫂和五弟妹不成,左右只有戌初,伺候完了母妃再回去也使得。” 王妃越发笑吟吟看着她,对贺蒋二人说道“看看你们四嫂,多知道孝顺,难怪你们祖母当心肝一样疼。”随即,她话锋一转“既这样,趁着这回有时间就让那几个妾室见见你吧。我这边还有点事,田嬷嬷,你与紫萱一块送四少夫人回去,与她们说,谁若敢不敬着少夫人,让她们自己来见我。” 旁边一个赭石色大袄的中年妇人和一个眉眼柔顺,一身紫衣的小丫鬟站了出来,恭声应是。 风荷当然不会拒绝,领着几人告退了。 沉烟与含秋左右搀着风荷,浅草微雨前边点着明瓦的绣球灯,一行人慢悠悠回凝霜院。风荷很是单纯的问着田嬷嬷“田嬷嬷,四少爷屋里一共有几个人呢,嬷嬷能与我说说她们吗” 田嬷嬷是王妃身边第二得力之人,只在赵嬷嬷之下,惯会察言观色,揣摩主子的意思,不由笑着说了个大概“四少爷房里如今共有五个服侍的。头一个就是端姨娘,她原先是老太太的丫鬟,名唤雨晴的,多年前就拨给了四少爷,极得四少爷心意。少夫人没有来之前,四少爷的事都是她管着的。 第二个就是有了身子的柔姨娘,温柔敦厚。两年前凤阳县令江大人把他女儿江小姐送与了四少爷做妾,通身千金小姐的做派,据说吟诗作赋样样来得。四少爷送了她一个雪字。还有一个几年前曾为四少爷怀过一子,真是可惜了,叫朱颜的。最后就是前不久四少爷从外头带回来的媚姨娘了。” 风荷静静听着,别看田嬷嬷说话利落,其实是有偏向的,只有一个柔姨娘被她赞了一句,其他如雪姨娘、媚姨娘的语气颇为不喜。这几个,风荷也是打听过的,与田嬷嬷说得大致相同,看来田嬷嬷是个明白人,不会胡乱揣测主子心事。 几人到了凝霜院前,田嬷嬷就道“不如让紫萱先去把几位姨娘请过来,免得少夫人久等。” “嬷嬷说得是,我身边的对府里之人尚是陌生,就劳烦紫萱姐姐替走一趟了。”风荷从善如流。 风荷在正厅坐下,硬是请田嬷嬷在脚踏上坐了,两人闲话。不过一会,紫萱就带着五位姨娘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雨晴,风荷已经认出了她,她只穿了一件翠色的缎袄,简简单单挽着发髻,干净利落,微微笑着。第二位有些憔悴,但眉目清秀,鼻腻鹅脂,皮肤光洁,瞧着似乎有二十了,但依然一副纯真的样子,风荷猜着她可能就是朱颜了。 第三个身姿窈窕如柳,走动时衣袖飘飘,小小的瓜子脸,弯弯的柳叶眉,红红的樱唇,细长的脖颈。她穿了一件水红色的曳地长裙,外边罩着烟灰色的披风,倒是不怕冷的。风荷轻笑,到底是青楼出来的,果然娇媚远胜旁人,除了媚姨娘清歌还有谁。 第四个却是一件鱼肚白底领口绣红色梅花的的长褙子,下着白色棉绫裙儿。蛾眉轻扫,面目清冷,都没有拿眼去看风荷,这样的清高冷傲当然是县令之女了。最后一位却是由丫鬟扶着,鹅黄底上好缎子大袄,圆润的粉脸,丰满的身子,高高挺着的胸部,面上带着柔软的笑。敢这样招摇的,只有怀孕的柔姨娘了。 风荷暗赞杭四少真是好眼光,各色美人都有,而且各自的字都很合性格人物,难为他想来,端、纯、媚、雪、柔,各有千秋,果真是艳福不浅。 风荷看了田嬷嬷一眼,田嬷嬷会意,开口说道“你们也是知道咱们家的规矩的,不用少夫人多说了,时间不早,少夫人一会还要歇息,开始敬茶吧。” 大家一看是紫萱去唤的她们,就知这是王妃的意思,谁敢不听,当着田嬷嬷的面还是不敢太嚣张,依着次序给风荷行礼。 其中,端、纯两位态度恭谨,小心翼翼,媚姨娘始终带着娇笑,雪姨娘清冷如斯。轮到柔姨娘之时,田嬷嬷忽然开口“虽说你怀着身孕,但这是初见少夫人的礼,不可不行。往后要不要日日行礼,就看少夫人的意思了。” 风荷当即冷笑出声,她一直不说话只是懒得说,而不是怕了她们,看来田嬷嬷修为还不够,所以只能做到第二个。主子没说话,她就抢着做好人了,而且胆敢挤兑自己,她轻瞄了田嬷嬷一眼,轻轻理了理衣袖,方才说道“柔姨娘有了身子,自是要好生养着,早为四少爷添丁。”决口不提有关下跪行礼之事。 柔姨娘面上就有些尴尬,这位少夫人难道不会看眼色,田嬷嬷明摆着帮自己说话,她就不怕王妃责怪嘛。念及此,只能委委屈屈给风荷跪下,端了茶盏却没有高举过头顶,娇声唤道“请少夫人喝茶。” 风荷的手刚碰到茶盏,就觉得下边失力,心中猛地一惊,耳边已经听到茶盏碎裂的哐当声。 或有喊少夫人的或有喊柔姨娘的,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却见柔姨娘犹自跪在地上,泼溅开来的茶水溅到豆青色的百褶裙上,身子瑟瑟发抖,好似受了惊吓一般。 “还不请柔姨娘起来。”风荷沉声喝道,含秋会意,赶紧上前搀起柔姨娘。 “出了什么事”男子的声音渐渐临近,响在屋子中间。 众人都回头去看,杭天曜沉着脸大步进来。 “哇”的一声,柔姨娘哭了起来“少爷,都是我不好,我失手打了茶盅,少爷,看在我肚子里孩儿的份上,求您与少夫人开恩饶了我吧。”她已经扑到杭天曜怀里,抱着杭天曜的胳膊呜咽。她越是承认自己打了茶盅,越引人怀疑,何况她的意思似乎是风荷要责罚她一般,杭天曜不由看向风荷。 风荷的眼神有些冷淡,容色平静,玉立在地上,给人一种风中清荷的清丽高洁之感,她没有说话,事情没有一点需要她解释的地方。 第三十二章 夜话试探 杭天曜收回视线,轻轻拍打着委屈至极的柔姨娘“好了,吟蓉,夫人不是没有怪你吗来,让爷看看,有没有烫伤” “没,没有,茶水并不烫。”柔姨娘抽抽噎噎,梨花带雨,娇弱无依。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都回房歇息吧。吟蓉,爷送你回去。”杭天曜看了屋中女子一眼,却故意没有望向风荷,揽了柔姨娘就往外走。他虽什么都没说,但看样子应该是恼了少夫人的,不然不会与少夫人一句话都不说,还要去茜纱阁。 风荷躺在床上,她并不怕,她觉得杭天曜应该没有怪她,不然以他的性子应该当场就会发作。而且这个男人,别看他整日好吃懒做,但其实是个明白人,从来都不是真正的糊涂。只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日子都很无聊,那几个妾室,若是安分守己便罢了,若再有下次,可别怪她心狠手辣。 睡到半夜,房中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风荷最是困得时候,懒得去看,相信庄郡王府应该不会有小毛贼敢闯进来吧。 随即,她觉得被子一轻,似乎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卷进一股冷气,冻得风荷哆嗦着醒了。她讨厌在睡觉的时候被人吵醒,没好气的嘟囔“沉烟,看看是什么东西扔出去。”一面说着,她一脚踢向了寒气的来源,硬硬的,有些踢不动,难道有人搬了一块石头放在她床上 杭天曜有些目瞪口呆,他这妻子不简单呢,这时候还能睡得这么香,难道她就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想法吗,不解释就算了,至少也该失眠吧。他相当不满,凭什么他一个人失眠,偷偷回来打算看看她楚楚可怜的形容,看到的却是某人睡得懒猪一般。一想,又觉得自己肯定是喝多了酒,他什么女人没见过,干嘛以为她就是不同的呢,分明是自讨苦吃。 风荷又蹬了蹬,还是没反应,身子往床里边拱了拱,翻了个身继续睡觉。色狼回来了,她要是这回醒来保不定就被某人占了便宜,还是装睡比较安全一些。 “风荷,风荷”他试探着唤她,名字还是不错的,一一风荷举。 风荷惊得掉了一床鸡皮疙瘩,这回就两个人,需要演戏吗,难不成是对演戏这行产生了兴趣 “娘子,我与青霭说好了要合伙开家酒楼,你有银子吗,放在哪里”杭天曜搂着风荷的腰,凑在她耳边小声说话。 哼,以为自己睡着了就想哄自己拿出银子来啊,别做梦了,风荷理直气壮的回道“没有。” “哈哈哈,哎哟,娘子,你没睡着啊。”寂静的夜里响起杭四少嘹亮的笑声,带着计谋得逞的欢快。 分节阅读_23 风荷恼怒的转过身子,举着粉拳在杭天曜胸前锤了一把“不许笑,快停下,叫人听见了。爷,爷。”到最后,语音转柔,娇媚无限。 杭天曜素日来最享受美人撒娇了,而且他已经练成了很强的抵御力,却不知怎得,被她一叫,就有些软软的招架不住,细细去瞧她的容颜。 屋子里点了昏暗的烛火,透过大红的纱帐,映着她的脸红扑扑的,粉嫩粉嫩,引诱人去咬上几口,散乱在耳后的青丝有些缠到了她的脖颈里,越显暧昧。杭天曜惊讶的发现自己有些呼吸急促,原本冰冷的身体有些发热,脸上作烧,他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个女人,真的如表面一样吗,他可不能被她骗了。 “娘子,吟蓉说她有了身子喜欢安静,茜纱阁住的人太多,能不能挪个地方。咱们院里大,不如把她安置在这里,你也好看顾她。”杭天曜轻轻握住风荷的小手,看着风荷的眼睛,神色认真。 又要试探自己,你还真是不放心呢。风荷心中冷笑,巧笑倩兮“茜纱阁主仆统共不到二十人,咱们这里就有二十人不止呢,而且素日里嫂子弟妹小姑们可能来走动,反比茜纱阁还要吵闹。端姨娘伺候爷许多年,一向稳妥,有她照料着,想来也出不来什么大事。爷若还放不下心,不如让我身边的叶嬷嬷去时时照看她,叶嬷嬷是积年的嬷嬷了,一定会照顾好柔姨娘的。” “你这话很是。吟蓉与我提的时候就担心你不同意,没想到被她猜准了。”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锐利的眼神不肯放过风荷一个动作。 风荷一把推开了杭天曜,气鼓鼓的,撅着嘴“她既然知道我不同意还与爷说,是存着什么意思爷倘若认为她说得是对的,只管吩咐下边人去做,何必与我商议,把我当傻子耍。哼。” 杭天曜的用意很简单,就是想试试风荷是不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如果风荷心机很重,一定会同意柔姨娘的要求,这样不正显得她大度吗,而且放在自己身边,想要下手也容易的多。再者,杭天曜的第二番试探,心里有成算的女子一定会解释自己的清白,而不是像风荷这样当即翻脸生气了,明显是小女孩心性。 即便是之前在正厅里敬茶发生的一切,也都是风荷经过深思熟虑的。她从来不喜与人解释,这是其一;其二,这样正显得她单纯不知所措,没有一点应变之力。 或许杭天曜有自己的想法,需要一个聪慧的夫人替他打理后边的事,但绝不是现在绝不是新婚没几日的风荷。风荷太早让这个身边的男人发现自己的一切,只会招致他的疑心,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别人故意安到他身边的。只有时日长了,两人有了感情,那时候她才能渐渐露出真实的自己。 风荷从来不认为杭天曜就是外人眼中的那个人,如果他只是一个纨绔子弟,相信王府世子的身份早就落到别人头上了,不会迟迟定不下来。这或许也是她的一个赌局,赌自己的直觉。 杭天曜果然笑了,偎到风荷脸上,点了点她的鼻子“怎么,吃醋了” “才不呢。爷,那日在书画胡同的都是爷的至交好友吗谁是青霭”风荷生怕他一会又想动歪主意,赶忙与他转移话题。 “青霭是承平公主的次子,现任御前侍卫,我俩打小一块玩闹的。前儿我们在知味观吃酒,说起京城出名的酒楼并不多,有心开一家,苦于没有本钱。”杭天曜居然与她解释起来,看来她的一番做派起了作用。 “哦,爷是王府四少爷,他是公主府二少爷,你们俩难道连一家酒楼都开不起”幽暗的烛光下,风荷眨巴着她卷翘的睫毛,可爱而又迷惑。 杭天曜脸上一闪而过凌厉,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什么,他还有几两俸禄银子,我就每个月二十两的月银,够吃够喝娘子,为夫日后就要靠你养着了。” 风荷强忍着心中的气闷,笑得眉眼弯弯“爷,今儿早上,祖母与了我三万两银子,是给我们以后安家用的。爷要做生意是好事,只不知这些够不够。我的嫁妆统共只有三千两压箱银,却帮不了爷多少。” “真的太好了,娘子,为夫以后一定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好的。”杭天曜真有几分感动了,他这个小妻子太单纯了,连这样的事都告诉他,自己倒是不能亏待了她。 “我们是夫妻,我的还不是爷的。爷的也就是我的。”风荷嘀嘀咕咕,朦朦胧胧又睡着了。再不睡就麻烦大了。 杭天曜看得一阵愕然,脸上露出了俊美的笑容,在风荷粉颊上亲了一口,也抱着她睡着了。 第三十三章 借机发作 昨晚后半夜,天上就扯起了棉絮般的大雪,直到清晨才渐渐止住。耀眼的白光反射进屋里,晃得人眼花,风荷猛地惊醒,急切问道“云碧,这是什么时辰了” 帘外响起云碧明快的声音“少夫人,只有卯时二刻呢。外边下了雪,看着像是天亮了,其实还暗着呢。” 周嬷嬷已经告诉过风荷,一到十月,太妃那边请安的时间安排在辰时初,不用去太早了。还有半个时辰,倒把自己吓好一跳。 风荷也不叫人,轻手轻脚下了床,里边穿了一件薄棉的芙蓉色中衣,外边罩着大镶大滚灰鼠风毛黑鼠里子柿子红的长褙子,保暖而又轻便。 云碧听到里边的动静,与微雨二人捧了铜盆巾帕等物进来,伺候风荷梳洗。 “少夫人,大厨房离这有些远,热水送到这怕是不暖了。”云碧看见帐幔垂着,就压低了声音。 “无事,正好。看来还是早点把小厨房弄起来的好,你们也能方便些。”风荷试了试水,不凉但也不热。 “我们倒是不怕麻烦,只少夫人要个吃的喝的不甚便宜。”云碧挽起风荷的衣袖,又在她胸前搭了一块月白色的大毛巾。 风荷对着镜子照了一会,不由笑道“今儿挽个流云髻,戴支白玉的簪子吧,免得一身都是大红大紫。” “好,就依少夫人的。白玉缀流苏的那支好看,配上珠花最好。”云碧本就生得俏丽,又跟着风荷久了,最喜打扮,说起衣饰来很有些见地。 风荷笑着应了。 杭天曜早就醒了,半裸着身子靠在大红迎枕上,透过帐幔的缝隙窥着风荷镜中的颜色,娇而不媚,艳而不俗,到底是大家子千金出身的。他掀起幔子,也不管房中有人无人,裸着身子就起来了。 微雨听到声响,回头去看,羞得俏脸生晕,却急忙捧着他的衣物准备服侍他。 杭天曜接过衣物,只道“快去催水。”并不要她服侍。微雨愣了愣,小跑着去了。 杭天曜一面系着腰带一面踱到窗前,随手推开了窗,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院子里满是丫鬟低低的嬉笑声,七八个洒扫的小丫头冻得小脸红红的,正在清扫院子里厚厚的积雪。雪倒是停了,只是天很阴,怕是这几日都有雪。 回廊栏杆上斜倚着一个水红袄子的丫鬟,体段妖娆,时不时地吩咐小丫鬟这那的。她恰好对上杭天曜的目光,心里顿时大喜,一听说四少爷昨晚歇在正院,她就早早起来,故意揽了打扫内院的活计,高声吩咐小丫头们,就是想借机引起里边爷的注意。不想她运气这么好,第一天就成功了,爷可是在看她呢。 丫鬟不是别人,正是银屏。银屏匆匆整了整自己的钗环首饰,提起裙子向正屋行来。 风荷正在吩咐云碧“回头你去二门口,托人传石矶进来,你与他说一声,让他回咱们临江院,请周勇过来一趟,我有事吩咐。”石矶是董家陪嫁过来的护院,暂时没有安排事务,跟着杭家的下人一起住在王府后边一带的小院落里。 云碧笑着应是,就听门帘呼啦声,银屏一脸媚笑的行到杭天曜身边,蹲身行礼“给爷请安,爷有什么吩咐吗”她根本没有看到梳妆台前坐着的风荷,眼里只剩下一个杭天曜。 随后进来的沉烟和微雨都有些不知所措,忙去看风荷的脸色。风荷只顾对镜梳妆,眼都没抬。 水红袄子做得很贴身,显出她丰满的胸部,棉绫的裙儿有点单薄,眉不点而脆,唇不描而红。银屏与云碧的美不同,云碧身上有风荷的影子,明畅大方,她有小家碧玉的柔媚,鼻腻鹅脂。 杭天曜托起她的下巴,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 “回爷的话,奴婢唤作银屏,从前是董家老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后来跟着少夫人来的,爷可能没有见过奴婢。”银屏半垂着头,眼中波光流转,既羞且俏。 “哦,那你以后专门服侍爷,你可愿意”杭天曜快速扫了风荷一眼,眼角含春。 银屏喜得无可无不可,爷定是看上她了,又不好直接与夫人要了自己,才说让自己贴身伺候,那以后的机会就多了。说不定,很快她就是王府的一名姨娘了。银屏赶忙跪下谢恩“能够跟着爷是奴婢的福分,有什么不愿的。” 风荷心中冷笑,就这点手段也想在杭家立足,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她笑着起身,轻移莲步“爷既看上了她,她往后就是爷的人了。不过之前,她还是我的人,想来我是能处置了她的。云碧,拉下去,掌嘴二十。” 银屏还沉浸在得意兴奋中,没有仔细去听风荷的话,直到云碧过来拉她的时候才恍然醒悟,大睁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风荷。少夫人即使吃醋嫉妒也表现的太明显了吧。她慌忙去瞟杭天曜,期待他能为自己说话。 “娘子,银屏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罚她”杭天曜目光不善,语气冷淡至极。她还真是不给自己半点脸面呢,想到一出是一出。 “怎么她的身份没有主子召唤不得进正房,难道这点都忘了不成眼中没有我这个主子,莫非我还要纵着她不成”风荷挑眉而笑,斜睨着杭天曜,高傲却又风情。 杭天曜当即哑然,又着实舍不得银屏被打,只管瞪着云碧,他就不信连她的丫鬟也敢那么横,不看自己的脸色。 “少夫人,奴婢知错了,求少夫人饶恕奴婢这一遭。”银屏吓得眼泪汪汪,她怎么竟忘了少夫人在娘家时的手段呢,那是连杜姨娘也敢打的啊,眼里又怎么会在乎自己一个奴婢。 风荷已经抬步往外走了,闻言回头笑看着她,语笑嫣然“你既然知错就该明白我的性子,有功必赏有错必罚。”然后,翩然而去。 云碧看都不看杭天曜一眼,与微雨合力拉了银屏去院子里跪下。杭天曜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他在杭家那是无人敢惹的,没想到他这个娇娇柔柔的娘子动起手来也不是个软弱的,浑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嚣张了这些年,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吃闷亏呢。她不会是吃醋了吧 据说,大清早的四少爷就生少夫人的气,接下来一连几日都没有踏足凝霜院一步,不是歇在茜纱阁就是没有回王府。银屏被打之后,就被人送到了茜纱阁,却一直没有见到杭天曜去看她。这是后话了。 风荷吃了点东西,去与太妃请安。偏逢着太妃高兴,拉了几个孙媳一起抹骨牌玩儿,直玩到午饭时辰,用了饭才把几人放回去。 外男一般是不许进内院的,但下人是可以例外的,主子若有事总不能让主子去二门外,都有婆子领着进去。周勇已经在凝霜院倒座门房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一见风荷忙上前请安。 风荷摆手,唤道“周大哥哥,叫你久等了。咱们进去坐。” 周勇一直低着头,这点规矩他还是懂的,在绸缎庄时他偶尔也会去一些大宅门里拜见女眷,王府的规矩当然比外头更加多了。 “周大哥哥请坐。家中生活可还如意”语气亲切,却不失上位者的威严。 “小的不敢。小的父母、贱内问少夫人好。家里一切都好,全亏少夫人照应。”他生得高大,皮肤偏黑,举止言行不比他父亲谨慎也不 分节阅读_24 像他母亲般粗鲁,看着像是个能干的。 “再有一个月就是年节了,想来过几日半夏庄那边会送些年货来,我这边也用不来了多少,都让他们送去你们那里就好。浮云他们几个都在,到时候,就由周大哥哥看着分了,大家好歹欢欢喜喜过个年。”浮云是董家陪嫁的四个小厮之一,风荷一时也没有要用他们之处,留在王府多有不便,就把他们都打发去了临江院。 周勇连连应是。 风荷吃了一口茶,对周勇的寡言少语很满意,越是这样的人心内越有城府,不是那等只会溜须拍马的人。她便笑着指了指廊下小丫头搬来的一口箱子,说道“那里边是些绸缎,我也用不到,你正好带回去,给大家做两身新衣裳。还有五十两银子,院里不拘大小老少,每人赏二两,余下的你们过年使唤。” “小的遵命。”他真是惜字如金。 “每年腊月,庄子里的管事都会来京里结清一年的账目,你是知道我的,身在内院多有不便,我如今就把南边和西北来的两个管事交给你了,你好生招待了他们。周大哥哥是能干人,也是我信任的,那两个庄子到时候怕是还要周大哥哥奔波呢。”院子里很是安静,只有风荷清澈圆润的声音,舒缓的语调没来由的叫人安心。 少夫人虽没有明说,但他也不是愚钝之人,话里的意思还是听清了几分。南边西北的两个管事原是老太太的人,少夫人必然不信他们,这是试探自己有没有那等本事,若有希望或许把庄子交给自己打理。男儿汉的,谁不想做出一番事业来,不然他也不会听了母亲建议偷偷去绸缎庄做活,少夫人这样信任他,他自是高兴不已。 当然,关键还要看自己的本事了,这次管事到来,自己如果能想办法摸清了庄子里的实际情形,多多习学庄子里庶务打理,才能真正得到少夫人的赏识。不然一切还是空的。 周勇也不说破,郑重的回道“少夫人放心,小的明白。”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风荷很满意,周勇比他父亲敏捷伶俐,又懂得藏拙,这样的人才是她现在最需要的。 送走周勇,都是申时了,风荷欲要趁着这回空闲歇歇,不料前头传来消息,五少夫人生病了,她只得作罢。 第三十四章 王妃授命 风荷才要去流莺阁,却想起太妃应该也会去看五弟妹,与其自己去,不如服侍着太妃一起去。想毕,她快步赶了上去。 的确被她料准了,一大群人正簇拥着太妃出院门,要去看蒋氏。风荷笑着迎上去“祖母,可是去五弟妹那里我听五弟妹身子不适,正心焦着要去探望,又想起祖母必是比我还要着急的,是以过来问问祖母有什么话要我带去没有。” 这话说得叫人心下舒坦,太妃对风荷的喜爱越发加深,扶着风荷的肩,与她一同走“好孩子,你是个孝顺的。咱们一起去看你五弟妹,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爱病。” “还不是因为祖母贴心,连我都想病一回呢,好叫祖母去看我。”说得众人都是笑起来。一行人沿着东西甬道向东,越过安庆院,绕过临湘榭,就是流莺阁的院门了。 流莺阁大小与凝霜院相似,只是更见精致些,院子里种满了各色花卉,犹以牡丹居多,却独独不见这个季节最应景的梅花。当然十一月的天气里,只有几许稀疏的树叶。丫鬟婆子们纷纷行礼。 王妃正在流莺阁,闻报太妃来了,忙忙带着贺氏迎了出来,口里嗔道“母妃怎么过来了大冷天的,叫孩子心里过意不去。” “我成日也是闲闷着,就当出来走走。太医来了吗小五呢”别看太妃六十多呢,身子很康健,极少病啊痛的。 “请的顾太医,进去一会子了,小五在里边陪着。”王妃搀扶着太妃向大厅走。太医院离杭家不过隔着一条巷子,来去很便宜,常常一句话之间就到了。 太医们都是时常在杭家走动的,大家也都熟识了,平日来看脉也不是很守着规矩。 大家不过问问如何得的病什么的,只有半盏茶功夫,里边就快步过来一个高挑身材、五官清秀的丫鬟,欢喜的跪下“恭喜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少夫人她有喜了。” “什么可是做准了”王妃一向端庄,从不会抢在太妃面前说话,这也是太高兴了的缘故,一时忘情。说完就有些赧然,不好意思的退到太妃身后。好在太妃也是高兴,浑然不觉。 “顾太医说都有两个月的身孕了,这是再没有错的。”她是五少夫人娘家带来的丫鬟,最是贴心,名唤春如的。长挑而又丰满的身材,健康的皮肤中泛着淡淡的粉红,挺翘丰满的胸部。或许五爷和蒋氏的感情确实非常好,蒋氏进门近一年,五爷房里从来没有第二个女人,即便身边有个这么美貌的丫鬟都不例外。 如此,王妃太妃都极是开怀,命人大加封赏顾太医,及流莺阁里伺候的所有下人。 五少夫人含羞带怯的,她年纪只十五,一向天真烂漫,着实没有想过自己会怀孕生子,很有些害羞,连太妃王妃问话都是答半句留半句的。 太妃坐在床沿上,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柔玉啊,以后可不能冒冒失失了,现在有了孩子不同以往。你们几个,都要好生看着少夫人,少夫人要什么吃的玩的你们这里没有,只管去我那里取,不得叫少夫人生气,可记住了” 又殷殷嘱咐了几句,太妃为了让她安心歇息,才告辞离去。 众人自然随着太妃一同走,王妃忙道“母妃累了这半日,不如先去我那里吃杯茶,不过几步的路程。” 太妃点头应下。大家都一同跟着去服侍。 “你这边近,不比我那里,有什么照应不到的你就多费心。这是小五的头一胎,可得仔细了。柔玉身子一向娇弱,操不得心,稳婆奶娘之类的你都替她瞧好了,事先预备着,别事到临头才犯急。回头我命人把郁妈妈、秦妈妈送来,你安顿一下。”太妃斜歪着,一样样细细想着,王府里已经有几年不曾添人了。 “多谢母妃,媳妇省得的。”郁妈妈、秦妈妈是府里专门伺候怀孕生子的主子的,经验丰富,无人及得上她们了。 说起家中事务,王妃轻轻扫了风荷一眼,语气诚恳“母妃是知道我的,咱们府里事又多,我又不如母妃能干,常常忙了这边忘了那边,很有些招架不及。尤其年节下的,各处的账目收支、赏赐下人、请客吃酒、分送礼物等等,忙得我焦头烂额。 老三家的带着哥儿姐儿,小五家的有了喜事,都帮不了什么。老四媳妇虽是才进门的,但我瞧着就很好,懂事知礼、且是能干。我知道母妃疼孙媳妇,可母妃好歹疼疼我,让老四媳妇帮着我一块忙过了这段时间。我也不敢叫她辛苦了惹母妃抱怨,只把那库房里咱们要用的器具这一块交给她,都是有旧例在的,母妃觉得可行” 屋子里的气氛猛然紧了紧,王妃难道就一点都不猜忌四少爷不成即使如此,那也不至于这般信任,新媳妇刚进门就教她管家,三少夫人五少夫人早进门了,也没有教过她们啊,总不会是要把王府以后交给四少爷吧 贺氏一直伺候在旁,王妃的话她彷佛没有听到,脸上挂着微笑,丝毫没有变过。 太妃认真听着,不由抬头去看风荷,想了想,终是笑道“你说的是。为着老四的婚事把年节一事搁置了,让他媳妇帮着你也是该的。况且有什么不懂的你带着她。老四媳妇,往后你就多跟着你母妃,替她打打下手。” 风荷并不贪恋权势,也不喜每日管着那些繁杂琐事,可是太妃的话下来了,她当然不能拒绝。何况她嫁到杭家几日,先是姨娘怀孕,再是没有圆房,背地里议论的人不知有多少,怕是人人都开始看不起这个新少夫人了吧。若是再不亮亮自己的爪子,明儿就有人要把她往下踩,早上银屏不就是如此嘛。 她恭恭敬敬的回道“孙媳遵命。母妃,儿媳有不懂的还要母妃好好教导。” 当日晚间,风荷正要梳洗歇息,王妃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媳妇茂树家的带着一堆账薄和几串钥匙过来了。茂树家的原是王妃的陪嫁,由王妃作主嫁与了府里账房的管事茂树,一个儿子是王爷跟前的小厮,一个女儿是太妃院里的二等丫鬟。 四本账本是库房所有东西的记载,还有两本是前两年所用之物的记载,供风荷做个参考。几串钥匙就是库房的了。 风荷略略翻了翻,就让沉烟收了起来,独自歇下。 第三十五章 整理库房二更 这日,风荷起了一个大早。为了便宜行动,她拣了一件玫瑰红的撒金纹荔色滚边短袄,配上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她原就生得甜美,这样的新鲜颜色穿在她身上分外妩媚妖娆,脱了许多稚气。临出门时,又在外边披了银妆缎滚灰鼠毛荷叶短斗篷,袅袅婷婷的。 请安的时候,太妃与她谈起小厨房之事,照太妃的意思是先不办,等到过完年再计议,如今先能着使唤太妃的小厨房。风荷明白太妃这是好意,她初来,对府里的人事还不甚清楚,厨房是最紧要的地方,混进了不干不净的人就麻烦了。不如慢慢访察,等有合适的人了再说,这是最好不过的。 风荷笑着应下。 从太妃那里请安回来,带了一大群仆妇,足有近二十个,都是王妃给的,听命她办差。 领头的是个身穿棕黄色大袄的中年妇人,头发梳得光溜溜的,戴着一般仆妇不常戴的贵重首饰,衣衫也比旁人簇新些。尤其是她看风荷的样子颇为不喜,甚至有些轻蔑,一路上都不主动与风荷说话,不像另几个打头的说着奉承话。 风荷留神打量了她一眼,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满身矜傲之气一点都不像下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沉烟附耳与她低语“少夫人,她是李三家的,柔姨娘的母亲。”沉烟平日不但沉稳,还招人敬重,很快就与府里不少丫鬟熟识了,早打听得这人的身份。 李三家的几年前是太妃院里管浆洗的头,后来不知什么事就给换下来了,没有新的安排。她家男人管着王府外头的一家铺子,很有几分体面。当时,李三家的一心要把自己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送进府里当姨娘,却不得机遇。后来吟蓉被王妃挑到了身边服侍,一次杭天曜难得去王妃院里请安就遇见了她,几个月后王妃就把吟蓉送与了杭四。 女儿成功当了姨娘,颇得杭四少宠爱,现在又有了身孕,这可是四少爷的长子啊,禁不得李三家的尾巴翘了起来,连风荷都不看在眼里。正室有什么用,不得宠一切都是假的。她如今不当值,只负责主子们出门的事宜。今儿去给王妃请安,撞到王妃挑人给四少夫人使唤,她当即就毛遂自荐了。 官中的库房位于正院崇明堂的后身,很大一座跨院,计有三十来间房屋,俱是安置着素日不用的家具器皿。 到了院门首,就有几个守护的婆子慌不迭迎上来,与风荷请安。 中间的三间屋子空着,备着主子过来有个歇脚的地方。沉烟拾掇了一张黄花梨如意纹的方背椅,垫了松花绿的团花锦垫,才扶着风荷坐下。 风荷抱着手炉,扫视了众人一圈,笑问“大家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比我懂得多。母妃说过你们前几年就是一直办这事的,交给你们我自是放心。几位嫂子也说说,这么多东西,咱们先从那一步开始呢。” “这还不简单,比照着前两年的单子将年下要用的家具器皿收拾出来就好,不过一两日就完工了。”说话的正是李三家的,她从鼻子里轻哼,显见的很瞧不起风荷了。 “哦,王婶子,你怎么看呢”风荷转而去问站在后边没有说过话的一个老妇人,她大概有四十许了,穿着干净的赭石色棉袄,棕黄色棉裙,打扮的利落。 被指名的王婶子一愣,她之前在针线房做活,不大在主子面前打脸。她 分节阅读_25 家的也只是账房一个小小的先生,夫妻两人都是低调的人,在王府没什么份量,连带着唯一的女儿都只是后花园里一个洒扫的小丫头。 难得有主子问她的意思,而且四少夫人嫁过来不过几日,居然就识得她叫得出她的名字,她难免有些激动,声音微微打颤“奴婢以为,是不是要先把东西对下账单,看有没有什么出错的。不然一会翻得一团乱,真出了错也不好访察。” 风荷边听边笑着点头,叶嬷嬷打听的人确实不错,为人忠厚老实,小心勤谨,是个能担事的。 “王嫂子,这都是王妃拿过来的账单,能有什么错你别是糊涂了。”李三家的很是不满,这么多东西一样样对过去,要多少时候,何况即便有错也是王妃作下的,她们何必干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倒不这么以为。咱们都是受王妃之托,当然要把事情理清了,才不负王妃的看重。左右人多,也不怕耽误功夫,就先把器具与账单对一遍吧。”风荷眉梢轻扬,看着李三家的有些凌厉。 李三家的心里暗骂,面上碍着主仆的名分不好轻举妄动,怏怏地应道“既少夫人执意如此,奴婢们这就去。大家走吧。” 立时,就有那几个追随李三家的人挪动脚步,剩下一些偷偷觑着风荷的神色,不敢胡为。 风荷面色转冷,声音里裹着寒冰一般“李婶子,你若是急切着完事,我也不拦你,请你自去便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李三家的不想她会当即翻脸,到底不敢当着大家伙的面逆着她,闷闷不乐的立在原地。 “李婶子、王婶子、吴嫂子、包嫂子,你们每人带三个妈妈,各自负责一面。李婶子专门查验绸缎布匹,王婶子只管食用器皿,吴嫂子负责摆设器具,包嫂子整理珠宝首饰。我身边几个丫头,都是识字的,让她们分别跟了你们去,正好帮着看看账本。”不是风荷信不过王妃,而是凡事小心些总没错,尤其是她领了这事,就是她的责任了,日后出了错最倒霉的也是她。 除了李三家的,其他几个人都是诺诺相应。沉烟、云碧、云暮、含秋果然上前从风荷手中领了账本钥匙,分成四匹退了出去。只留叶嬷嬷和浅草芰香两个在跟前伺候。 “嬷嬷,不是叫你留在家里吗,你怎么又来了。桐哥他媳妇还没出月,少不了人在身边照料。”叶桐之妻大半个月前生了一个小子,风荷要放叶嬷嬷的假,偏叶嬷嬷不放心她身边没个长者,日日都要来走一遭。 她顺着风荷的手坐在了脚踏上,抿了嘴笑“她娘家母亲来了,帮着照料几日。我知你事多,哪里能不来。” “你呀,真是的。梧哥儿他跟着桐哥去了茶铺了可还做得惯”叶氏一家都跟着风荷陪嫁,叶梧自然不在董家回事处了,风荷让他跟了他哥去铺子里学习生意,过段时间要把另一个陪嫁铺子交给他打理。因为董夫人不管事,她那铺子里一直没有合意的人,两个掌柜都是外头聘的,风荷有意让自己人慢慢接手。 “少夫人别为他操心,不过个泥猴,到了哪里都是他的福气。”叶嬷嬷满脸是笑,小儿子伶俐调皮,很得她心意,随即想起四少爷之事,拉了风荷的手,低声劝道“小姐,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性情。我知你不是那等容不得人的,何况小姐本就有傲气的资本。 可四少爷总归是小姐的夫君,是小姐要依靠一生的人,嬷嬷希望你们俩能好好过日子。四少爷他虽有些不着调,但并没有外头传闻的那般不堪,小姐那日确有些过了,该给四少爷留点体面的,银屏一个小小的贱婢还怕收拾不了她吗 太妃娘娘一向看重四少爷,小姐不如放下身段,给四少爷陪个礼,和好了不是很好。这样闹下去于小姐没有好处,反会叫下人嚼舌根子。” 自从昨日甩袖而去,杭天曜就没回来过。叶嬷嬷是大家族里生存的人,什么男女情爱之类的都是不信的,只信自己的手腕,信权势钱财。她就担心风荷性子倔,不肯服软,杭四少的支持是风荷在杭家最好的靠山啊。 “嬷嬷,我懂。只我若坐视不理,不知有多少丫鬟有样学样,一个个欺到我头上来。你也不用担心,爷不是那种人,嬷嬷觉得,银屏比得上柔姨娘还是比得上媚姨娘”风荷当然明白叶嬷嬷的顾虑,那没有错,可惜大家都错误估计了杭四少,以为他是个眼里只有美色的人。 叶嬷嬷一想,也是这话,银屏生得再好还能及得上小姐不成,姑爷不是没有斥责小姐吗如此,她也就不再相劝,小姐向来都有自己的主意。 到午饭时候,风荷命众人先停了,吃了午饭继续。 沉烟悄悄回报说有一副夏奎的西湖柳霆图应该是假的,倒不是沉烟还懂鉴赏古画,只因她在风荷的陪嫁里看到过一副一模一样的画,就仔细瞧了瞧。云暮检视绸缎,有好些放得太久,又没有好生保养,都发霉了。还有一对汝窑天青釉的梅瓶上有裂缝,其他倒是没什么问题。 这些,杭家的主子们是否知情,风荷还拿不定主意,但她可不会替她们隐藏,回头弄成了自己的错。 大伙人忙到近酉时,总算把所有库房藏品清点了一遍,风荷让大伙散了,明日辰时正再来。 第三十六章 真假心意 晚间,风荷陪着太妃用了晚饭,还没吃茶,王妃就带了贺氏一起来请安,与她们一同来的还有三爷、五爷。 太妃一见五爷,便以为是蒋氏那边有什么不好,忙忙问道“你媳妇可还好,你不陪着她过来做什么” “祖母显见是有了孙媳就不待见孙子了,孙子几日不曾来与祖母请安,想得紧。柔玉身子不便,可心里一直记挂着祖母,吃了晚饭就催着我过来呢。”五爷眉眼间与王妃很像,他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脾性很是温和,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反是杭莹与王妃生得不十分像,倒有些王爷的风骨,是以得王爷宠爱不同旁人。 “真是个好孩子。天长日久的,她在房里怕是闷得无聊,你多陪着她些,别整日出去与他们吃酒作耍的。呵呵,是我多嘴了,你不像你四哥,跟个没笼头的马似的,十天半月不见人影。”太妃虽是在埋怨杭四,可是听着总有股亲昵的味道,那是其他几个孙子女从来不曾享受到的。 端惠托着茶盏,王妃亲自端了送到炕桌上,嘴里笑道“小五不会说话,不比他四哥,朋友多应酬多。我恍惚听说他昨晚没有回府现在人在哪呢”后半句话却是对风荷说的。 风荷跪坐在炕上,正与太妃捶着肩膀,闻言,忙坐直了身子回话“是的。平野方才来回过媳妇,说是嘉郡王府的萧表弟留他说话,怕是明儿才能回来给祖母、母妃请安。” 她的话音未落,坐在椅子上没怎么说话的三爷杭天瑾目光忽闪,认真的打量了风荷一眼。老四的性情他最是清楚,从来不喜别人干涉他的自由,去了哪里多几天回来从不肯与人说,也就偶尔太妃问起的时候答上一二,更不会主动差人回来报信。连他们这些做兄弟的,都可能连着一个月都没有与他照面。 下人们不是传说昨天早上为了一个婢女,弟妹把他得罪了吗,当场拂袖而去,一夜不归,又怎么会特特差人回来呢这,不像老四的一贯作风啊。联想起那日看到老四亲自抱着风荷下车的场景,杭天瑾越发疑惑起来,即使这个新媳妇美貌无人能及,也不可能还没圆房就让老四为她改变呢 太妃也是惊讶,不过更多是惊喜,呵呵大笑“果然娶了媳妇就长大了,知道不叫媳妇为他担心。好,好。他与萧尚那是从小的交情,留在王府你就尽管放心吧。” 风荷亦是笑着应是。 太妃又问起王爷“王爷这几日都忙些什么呢还没回来吗” “本来已经回来了,晚饭前宫里来了人,皇上召见,忙忙去了。”王妃低眉顺眼,颇为恭敬。 风荷不由在心下暗暗佩服,想王妃当年也是侯府千金,又有太皇太后做靠山,换了他人还不知怎么拿大呢。偏她当了十多年王妃,在太妃面前永远像个小媳妇一般,这样的忍劲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哦知不知道是什么事”太妃一听,难免有些焦急。杭家贵为郡王府,又出了个皇后,甚得皇上信任,越是这样越发要谨慎小心,被人拿住了把柄,杭家、皇后、太子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母妃别担心。王爷想着应该是年终祭祖之事,好似恭亲王也得了皇上宣召。”看得出来,王爷与王妃感情不错,这些事都不瞒着她。 太妃点头,止了风荷为她捶腿的手,笑着拉她边上坐下,关切的问道“第一次料理家务觉得怎么样累了一天还来伺候我这老婆子,回头老四知道就该说我苛待新媳妇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风荷微微有些汗颜,那爷才懒得计较她死活呢,却不得不作出娇羞的样子,偎着太妃轻唤“祖母。”随即正了正神色,下炕起身与王妃说道“母妃。今儿我们整理库房时,发现绸缎布料太多,有些都是十来年前的,白放着也是霉坏了,是以我把它们都单独清了出来。” “这些年都忙,我也懒得去打理,倒是忘了这一遭,要不是你有心,怕是把好的都带累坏了。你做的很好,那些也没什么用了,扔了却又有些可惜。”王妃冥神细想,看向太妃。 “不如把勉强能用的赐给下人,实在不像样的就算了。”太妃建议。 “就依母妃说的。老四媳妇,其他还有不对的吗”听女人说起家里琐事,五爷杭天睿就有些不耐烦了,与三爷使眼色,偏三爷只当没看见。 风荷忙是笑道“祖母常与我说母妃办事麻利又细致,我一看,那么大个库房,母妃却能分门别类打理的井井有条,真是太不简单了。我是看着就头晕。有一对汝窑天青釉的梅瓶,也不知是不是下人们干活的时候不仔细,底座上有丝裂缝,我也给拣出来了。怪道人都说夏奎是画坛大家,我托了母妃的福才能一饱眼福,他的西湖柳霆图真真是好,叫人说不出来的味道。” 这一篇子话,听着似乎有些凌乱,前言不搭后语的,可是在座的都是伶俐人,很快听出了后边的用意。 “果真有那么好我记得几年前也见过一次,好似作寿的时候谁家送来的,那时也没细看,只觉得一般,不及马远的有意境。你既说得这般好,倒是要看看了。”太妃听得兴起,笑着接过话头。 “茂树家的,你跟着四少夫人去把画取过来,我们大家都开开眼界。母妃记得不错,那是十年前母妃五十大寿的时候,咱们凌姑爷与大姑奶奶送来的。”人都说王妃记性好,过她眼的东西当下就记在了心里,看来传言倒是不差,十年前的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风荷领命,带了茂树家的和几个丫鬟媳妇一起去了库房。 五爷记挂着蒋氏,陪着笑去了,留下三爷与他媳妇陪太妃王妃继续说笑。 不过一盏茶功夫,风荷几人重又回来了,大家展开画细细看起来。太妃王妃对画道一向无甚研究,看着不过觉得好,三爷才学渊博,琴棋书画都是通的,他看着渐渐皱了眉。 “祖母、母妃,这幅画好似有些不对。” 太妃王妃贺氏当即变了脸,怔怔得看着三爷“你细细说来。” “孙儿也看过夏奎的其他几幅画作,笔法潇洒飘逸却又不失法度严谨,他平生少见这样的大作,前人赞他如临其境,画面给人迷茫的江南烟雨之感。可是这幅画,孙儿以为用笔艰涩,线条不流畅,颇具匠气,一点都没有大画家行笔如云的风度。”三爷娓娓道来,他虽不去考功名,但是一身才学那是京城年轻子弟景仰的,他说不对那就定是有问题。 “你的意思这是副假画了”太妃语气不是很好,任谁知道女儿女婿送的寿礼是假的都不会开心,即使不是亲生的女儿,好歹她从没有亏待过她。 分节阅读_26 三爷又细细研究了一会,才沉声应道“孙儿以为尚有可疑之处,或者送去请画院的师傅鉴别一下,他们功力深厚,见解肯定强过孙儿。” “罢了,假的就假吧。媳妇你好生收起来,千万别不小心送了人,那可闹个大笑话。”毕竟这也是家丑,太妃宁愿错失好画,也不想京城传闻这样的丑事。 “儿媳明白。这要多亏老四媳妇了,若不是她提起,怕是我过几天就当了节礼送了人呢。”王妃对风荷微微而笑,似乎很赞赏。 三爷杭天瑾悄悄瞥了一眼风荷,事情真的就那么巧不成库房里多少名家大作,比夏奎有名的多了去了,偏被她挑了这副说事,到头来却是假的。可是风荷眼里满是讶异,神色间有些懊恼的样子又不像是装的。 等到王妃带着贺氏、三爷离开之后,风荷居然向太妃跪下“祖母,孙媳知错,请祖母责罚。” “这是怎么说得快起来,你们都出去吧。”屋子里只剩下太妃与风荷二人。 风荷搂着太妃的胳膊,附在她耳边悄声说道“祖母,其实真的画在我手上,那是我母亲当年的陪嫁,这次给了我,不过没有上嫁妆单子。我,我怕以后有人发现画是假的,扯到我身上,才这样的。祖母。” 太妃先是愣了半刻,很快笑了起来,在风荷额头上点了点,笑骂“你这个鬼灵精,可得把画藏好了,免得以后掏登出来。”太妃其实是很满意的,这个丫头,是个明白人,不但做事细心,而且不是那单纯可欺的,懂得保护自己,把危险掐死在了萌芽状态。哎,是不是华欣在天上看到自己的儿子一个个有危险,如今只剩下老四一个,才派了风荷来保护他呢。 太妃心中明白,风荷把事情真相告诉她就是为了向她示好,表忠心,一箭双雕呢。 第三十七章 狡兔三窟 回了凝霜院,风荷并没有很快歇息,她之前嘱咐了沉烟云碧二人对照着前两年的单子,把今年的单子拟出来。现在,她还要自己琢磨琢磨,明儿一早就请王妃定夺。她不傻,自己不过是个跑腿费力的,真什么都不去回报自己做了决定,王妃一定不会乐意。 而且,她不能把事情办得太好了,总得找点漏洞等着王妃去填补,人太能干了难免招人嫉妒。 第二日早晨,王妃看了她的单子很是满意,当着太妃贺氏蒋氏的面把她夸了又夸。蒋氏今天觉得身子挺好,天气也放晴了,就跟了王妃一块来请安。 贺氏依旧在一旁服侍,脸上一直维持着敦厚的笑容。蒋氏倒有几分不快了,她进门之后王妃还没有教过她管家呢,现在自己怀了身孕反被风荷占了便宜,她心下很有些不舒服。说话阴阳怪气的“四嫂与我一般的年纪,却这么能干,四哥真是好福气啊。” “你也很好,懂得为小五开枝散叶了。”太妃这是给风荷解围,蒋氏的脾气她是了解几分的,公侯千金娇惯些,却不是心机深重之人。 这话一说,蒋氏登时红了脸,低头扭着衣带不再开口。 太妃见此,也就不再多说,转而问贺氏“天冷了,也别逼着慎哥儿和丹姐儿每日去上学。我看就快过年,腊月初七就停了吧。小孩子家家的,还是要多玩多闹才讨人喜。” 三爷和贺氏现有一子一女,分别9岁和7岁,请了先生在家启蒙。三爷两口子都是爱读书的人,教的一双儿女也喜读书,每日匆匆与太妃请了安就去上学,风雨无阻的。自女儿出世之后,三爷倒是到现在也没有别的所出,他虽有两个妾室,却不常搭理,形同虚设一般,独与贺氏相敬如宾,一时传为一段美谈。 三爷的生母方氏侧妃,貌美与王妃不相上下,性子恬淡,喜欢作诗弹琴,闲常不出来,只是呆在屋子里。王爷与她也算得上少年夫妻,每月总有几日在她那里过的,与她诗酒相和。因她不争不抢,王妃倒不甚在意。三爷其实还有一个胞妹,娘家闺名作杭芙,嫁与了忠勤伯之嫡子。 贺氏闻言,忙恭声应是“孙媳会转告三爷的。” 从太妃那里出来,风荷直接带了人去库房,将任务分派了下去,自己坐着看下人们忙活。午饭之后,叶嬷嬷领了女儿叶舒一同来拜见风荷,风荷把库房之事交与了沉烟,自己回凝霜院。 见了礼之后,风荷请她们坐,笑道“我就算着你们这几日要来,只没想到是今日,以为还要过两日呢。怀远哥哥呢” 叶舒喜笑颜开的,娥眉淡扫,衬得她愈加成熟妩媚“王府内院的,就他那样子怎么好进来。左右我来回了少夫人也是一样的。少夫人大喜,我们也不得见见,心里念得慌,等不及到腊月就过来了。好在庄子里过了忙时,正是最闲的时候,我也来与少夫人讨个示下。” “那敢情好,你们今儿就别出城了,怀远哥哥去临江院住一晚,姐姐就在这里陪着我说说话。我许多时没有去庄子里,倒是想明年开了春去走走。”云暮依着风荷的主意做了一个极大的靠枕,满满的棉花,歪在上面软和又舒适,风荷整个人都陷在了里边。 “我也有几年不得与少夫人亲近了,就怕少夫人嫌弃我。这是今年所有的收益,一共一千六百两,还有一些野物请少夫人尝尝,是我婆婆自己侍弄的,干净得很,都不假人之手。”叶舒笑着从随身的石青色小包袱里取出一叠银票和一本小账本。 风荷并不接银票,只是拣了账本翻看,前边记着各项支出收益,一样样记得清楚明了,字却有些歪歪扭扭的。后半边两张纸上记着送来的东西两石胭脂米,两石碧粳米,两石麦子,整羊四头,野猪四头,野鸡野鸭野兔各十只,腌制的瓜菜若干。庄子里并不主产这些,不过闲来无事养着玩儿的,让风荷有个野味尝尝。 风荷扑哧笑道“往年都是姐姐记得账,一手小楷漂亮得很,今年这怕是怀远哥哥的手笔吧” “什么都瞒不过少夫人。就他那字,连我都看不下去,可他就是不信,非要写出来请少夫人给评评,与我争个高下。”叶舒亦是握了嘴笑,她是自小跟着风荷的,读书识字与小姐一样,许多寒门的小姐还及不上她呢。林怀远打小长在庄子上,不过个乡下的私塾先生教几个字,这些年叶舒闲下来也教他些,他就自以为不错了,抢着写账本。 全是一百两一张的银票,京城最有名的大丰钱庄兑出来的,风荷将银票推还给了叶舒,又命含秋去内室把她梳妆台上一个紫檀的盒子取来。从里边一共数了一千五百两的银票,一并交给叶舒,说道“三千两银子,你拿出去,在庄子附近再置个千来亩的田庄。你们庄子的风景好,我打算在那里建个小别院,闲暇时候出去散散闷,过了年会命人把图纸送过去的,这先不急。 剩下一百两,你们留着好生过年,别给我省钱。回头还有几百两碎银子,你出去的时候叫人给你送上车,全部铸成五钱、八钱一个的银锞子,过年时赏给庄子里做活的农人们。” 叶舒一面听着,一面点头应是,重新把银票一块收了“少夫人还是这么大手大脚的,咱们都得了应拿的月银,已经比外头别的庄子好多了,还这么赏赐我们。往后少夫人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自己也该多留着些,只管惦记着我们作甚。” “我倒是吃力不讨好了。我如今好歹是王府少夫人,还能少了吃的喝的你甭为我操心。送来的东西,我这边也用不了多少,就留下一半,下剩一半你们依旧送去临江院,也叫他们过个好年。”风荷笑着去拧叶舒的腮帮子,看得大家都是抿嘴而笑。 叶舒放心不下家里的小子,怕关了城门,不敢多留,卸下东西就辞别了风荷,急着去临江院交代清楚。 当日,并没有把库房那边完全理好,这次不比昨日对账,对账只要一样样看过就好,今儿却得把要用的东西都清洗干净。库房里堆了那么久,许多东西都沾满了灰尘,不做一番清洁工作怎么能拿出去用。 第二日又忙乱了一天,直到晚饭前总算闹了明白。只风荷并没有放心,想着决不能在最后关头出事,加派了人手守着库房。派的是前日的王婶子和吴嫂子。 朦朦胧胧睡着,忽然惊闻外边嘈杂凌乱的响声,风荷一惊,赶忙起身。沉烟衣衫不整,不及叫门就跑了进来“少夫人,库房走水了。” 第三十八章 覆手为雨 上回文说到风荷正在歇息,忽听外边一片混乱,继而沉烟来回报说是库房失火,她心中大惊,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很快跳下了床,抓了衣服套上,神色严肃“有没有派人去救火,什么时辰” “申时末酉时初,再有一会就天亮了。云碧云暮已经带了人赶过去了。”沉烟一听库房失火就知要遭,少夫人才管着库房就出事了,责任极易安到少夫人头上,一向沉稳的她免不了慌乱起来。现在见风荷这么镇定,强自稳住心神,一面伺候风荷穿衣一面回话。 风荷等不及热水,直接用冷水梳洗了一下,简单挽起头发,披上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蹬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远远向东望过去,即便天色阴黑,依然能看到隐约的火光。院子里多半的人都被云碧带过去了,剩下几个等着风荷吩咐,风荷命道“沉烟,你去茜纱阁找端姨娘,和她一同去太妃院里借几个人使。含秋,我们去库房。” 沉烟愣了一愣,很快就提起裙子出了角门,向茜纱阁跑去。她虽是风荷身边得力的大丫鬟,但少夫人出嫁过来没有几日,太妃院子里的人还不熟,而端姨娘是太妃身边出来的,想来太妃院子里没有几个敢不卖她面子。关键是端姨娘愿不愿意帮少夫人这个忙,若她趁机落井下石就糟了,指望她还是个明白人。不过少夫人既然让自己去请她,必然是有几分把握的。 小丫鬟提着明瓦灯笼,风荷扶了含秋的肩膀,快步向库房行去,离得越近火光越是明显。算来,王府里离库房最近的算得上她们凝霜院了,余下就是流莺阁,是以她们能赶在所有人之前到。 果然,风荷到的时候除了留守库房的就是凝霜院的仆从了。大火似乎是从库房靠西的一个房间着起来的,那里火势最旺,现在已经有隔壁两个房间都被烧着了。若非是冬日没有风,而且屋顶上还有积雪,这火就有些不堪设想了。好在,火没有她想象的严重,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应该是发现和抢救的及时的缘故。 丫鬟仆妇们抬水的抬水,灭火的灭火,忙乱的不可开交。云碧云暮多少学了点风荷的手腕,虽然慌张,但没失了大谱,她们俩一人负责督促仆从抬水,一人看着灭火。 风荷回神想了想,起火的房间是个放绸缎的,再往西那个放着的却是那些发了霉的绸缎,而往东的房间依次是摆设器皿。她当即高声喝令“所有人都集中去东边灭火,决不能让火势延伸过去,西边先不管。” 众人见是她到了,都放下了不少心,库房起火这样的大事,她们一个都别想脱了干戈,说不定是个大罪,现在有主子出来指挥多少能好些。闻言立时明白了风荷的意思,所有的水都向着东边那间着火的房间泼去。西边没有多少值钱物什,烧了好歹好些,如果任由火势蔓延损失不可设想。 但这些都是内院的丫鬟婆子,本来力气就不大,这个时候又混乱,只能勉强压制住了火势,却一时间无法将火扑灭。 王婶子挤在灭火的人群里,突然丢下水桶,跑到风荷跟前急切的说道“少夫人,后边就是花园子了,那里有不少照管巡夜的婆子,不如把她们都召来”她女儿是后园洒扫的,是以想到了她们,今晚是她值夜,这个责任是跑不了了,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快点灭了火。 风荷知道后园离这里只有一堵矮墙了,当即点头赞她“王婶子,还是你镇定,那就劳烦你走一趟了。云碧,你跟王婶子一起去,这里我来。”她这是怕王婶子性子弱,守园门的人不放行,云碧是出了名的爆烈性子,若她想要出去没人能阻挡得了。 云碧当即跟了王婶子匆匆而去。 晨光熹微,东边的天空泛 分节阅读_27 起了青白色,清冷而又孤绝。大家的视线越发清晰起来。 沉烟、端姨娘领着太妃院子里的十来个人,一个个提着水桶,焦急的往这边跑。端姨娘只来得及套了一件月白缎子绣红梅花的长袍冬衣,头发也不及梳,冷静的说道“少夫人,太妃娘娘已经被惊动了,想来一会子就会过来。” “你辛苦了,大半夜的惊醒你。”风荷对她微微浅笑,声音里充满真诚。 端姨娘认真看了风荷一眼,心下就有几分佩服起来,旁的夫人小姐们看到这样大的火势不是吓得躲起来就是哭了,她却面色不改,甚至这时候还不忘梳妆打扮,就这样站在院子里指挥灭火。这份勇敢这份魄力,足以配得上少爷了。 太妃的人,后园的人赶来,加到一处就有五六十人了,火势渐渐转小,露出了焦黑枯败的房屋轮廓,呛鼻的烟味熏得人难受。 “少夫人,太妃娘娘、王爷王妃娘娘来了。”沉烟悄声回禀。 风荷回头,一大群人簇拥着满脸焦色的太妃,脚步急促。走在最前边的是王爷,一身青色便服,王妃贺氏左右搀扶着太妃,旁边跟着三少爷杭天瑾。 风荷赶忙迎上前,与众人行礼。 太妃急得一把拥住风荷,含着哭音“孩子,这么大的事应该请你父王母妃兄长们一块解决,你怎么一个人就来了,没有吓坏吧。快让祖母看看,哪里伤着了没有” 一句话噎住了想要询问或是斥责的所有话,太妃可是摆明了要护着这个孙媳妇,把所有责任都推了开去。想想也不是没有理,虽然王妃让风荷打理库房之事,可那也只是打打下手,失火这样的大事难道还是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就管得了的。她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反应过来,组织人救火,那已经是很不错了。 “祖母,孙媳很好。只是库房损失惨重,都是孙媳的错,没有派人好生守着。”风荷会意,当即汪上满眼的泪,扑到太妃怀里轻声呜咽,小小的身子轻轻颤抖,显见是吓得不轻。 这副样子,谁还好意思责备她一句,都随着太妃安慰她。火已经灭了。 一共有四间屋子着了火,两间比较严重,几乎化为废墟,余下两间塌了,不过估计箱子里的东西可能幸存下来。 王妃询问王爷和太妃的意思“母妃,王爷,是不是着人清理一下现场,看看有没有完好的。” 王爷正欲答应,风荷焦急,只得抢着说道“要不要先查一下起火原因”一旦被翻动过了,要想查出祸因就没指望了,现在要做的是保护这里的一切。这是天灾还是,那还两说呢,风荷很怀疑这样大雪未化、从没有发生过火灾的地方,自己一接手就出了事。 “这话很是。大冷天的,地上积雪都未融化,怎么就走了水必须要彻查一番。”太妃冷冷看了一眼残败的废墟,没来由的一阵恼火,真当她老了不成,在她眼皮子底下做起了小动作。太妃可不相信这会是一场天灾,这样的坏事总不至于每次都降临到王府嫡系一脉身上吧。 “母妃说得是。儿子会派人小心查验的。”除了在立谁为世子这件事上,王爷是从来不会驳斥太妃的话的。 “我看也不用下边人,这里到底是内院,离老五那边又近,吓了他媳妇可不好。老三在这,这事由他去查最好。”太妃的目光停留在在杭天瑾身上,似乎对他颇为欣赏的意思。 王爷一向喜欢这个儿子,对他赞不绝口的,当然没有意见。 三爷杭天瑾几不可见的瞟了风荷一眼,点头领命。这个女子,果然不简单,库房失火这样的大事,她竟然没有慌乱躲避,反而领着人前来灭火,在不需王爷太妃的支持下就将事情摆平了。而且,很容易扣到她头上的罪名,转眼之间成了她的委屈,博得了太妃更多的怜爱。这样迅疾的反应,试问有几个女子能做到 王爷劝着太妃“母妃,这里正乱得很,就让儿子先送母妃回房吧。余下的事瑾儿会料理好的。” 太妃抚摸着风荷的粉颊,含笑应道“这里有他们爷们,咱们娘几个还是回去用了早饭再说吧。看这小脸,冻得通红,冰冷冰冷的,跟祖母回去热热的洗一洗。” “哎呀,库房竟被烧成了这个样子,一多半的东西都被烧了,这得有多少损失呢”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个尖厉刻薄的声音倏忽响起。 第三十九章 众人责难 上回文说到库房之火好不容易被扑灭,太妃王爷王妃就来了,太妃一力压下此事,却有人忽然跳了出来。 这人不是别人,是二房夫人沈氏。同来的却不止她一个,二老爷、四房老爷和夫人、五老爷和夫人,除了三夫人,各房的人都来了。不但来得快而且齐全,莫不是商量好的 二夫人故作夸张的张望着库房,又是捶胸又是跌足的“这是怎么说得好端端的怎么就走了水大年下的多不吉利,何况年节中要用的东西就这样没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她一面说话,一面却只管拿眼觑着风荷。 “没见上百个下人仆妇们在看着吗也不怕失了太太夫人的体统,叫小辈们看着也不像。”这绝对是太妃少见的凌厉语气,太妃年轻时也是个爽快人,后来年纪大了,又经历了儿媳孙子的事,心境慢慢淡了下来,成了个佛爷般的人物。可是骨子里的骄傲依然不容人亵渎一分,她心里本就有气,二夫人这明摆着是往枪口上撞呢。 沈氏噤了口,讪讪地退后一步,面上神色却是颇不服气,偷偷给二老爷使眼色。二老爷是个胆小的,夫人面前不敢多说一句话少行一步路,可是他对太妃更是打小积累的怵。 “母妃,儿媳先服侍您回房吧。”五夫人虽是侯府出身,可父亲兄长手上并没多少实权,倒是温良敦厚,对太妃恭敬有加。即便这些年五爷掌控了王府外边一半的产业,她依然不骄不躁,谦和有礼。 太妃点点头,扶了风荷与她的手往回走,王妃吩咐了几句丫鬟们好生看着库房,也急忙赶上,其余人都不敢脱滑,一齐跟着去了。 进了屋子,扑面的温暖芳香,太妃摆摆手,命道“先用饭吧。端惠,叫人把饭菜都传到这里来,今儿都在这用吧。小五媳妇就别叫她过来了,把我那个糖蒸酥酪给她送一份过去,让五少爷陪着他媳妇吃饭,不用来请安。” 端惠依言退下,分别吩咐下去。 趁着催饭的空当,太妃让风荷就在她自己的卧房稍微梳洗一下,换身衣裳。云碧利落,很快带了小丫头回凝霜院取干净的衣裳过来。 恰逢三夫人来与太妃请安,笑着道“就让我进去陪侄媳妇梳洗吧。”太妃似乎极为高兴,连连应是。 三夫人挽着风荷的手向里间走,沉烟忙跟上,自有太妃屋里的丫鬟打了热水过来。 跟着伺候风荷的是楚妍,她身段苗条,行动如柳,与沉烟一道给风荷脱下外边的大衣裳,边道“四少夫人真厉害,那样的场面都不怕,奴婢远远望见就吓了个半死呢。” “呵呵,四少夫人不厉害,母妃还会替老四求娶了她嘛。你呀也犯起了傻。”三夫人坐在炕沿上,抿嘴而笑。 “夫人也打趣起奴婢了不成。莫说是奴婢,连太妃娘娘都对四少夫人另眼相看呢。”楚妍是太妃身边的人,说话自然要大方些,不是那等孱弱扭捏的。 风荷拍着自己的胸脯,小声说道“三婶那是没看见,我当时吓得脚都软了,好在祖母与父王母妃来得快,不然还不知怎么收场呢。” 三夫人不由暗赞,真是个明白的,不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都推给了太妃。在这样的深水潭里想要立足,就得会装傻,太拔尖了没有好下场。想起自己新婚一年就离世的夫君,心里一阵酸涩,那时候他们都太年轻太单纯,没有看破这一点,以至于酿成那样的结局。 “哎哟,看我都忘了。沉烟,昨儿叫你找出来的那几批缎子找到了吗趁着这回三婶在,你去拿来,回头咱们直接去三婶那里。”风荷估摸着云碧很快就要到了,暗中给沉烟使了一个眼色。 沉烟心中一动,当即退下。三夫人诧异问道“什么缎子” “人人都说三婶针线功夫好,我是不行的,就想跟着三婶学点微末功夫。还有几匹素净的缎子,是我陪嫁时带来的,都是江南一带前几年的花样,我想着三婶和大嫂可能喜欢,就让丫鬟们拣出来了。”云碧进来,服侍风荷换上一身浅紫镶缠枝玉兰花镶两指宽的明紫缎宽边斜襟长袄,沙绿色削金拖泥马面裙,使得风荷原本纤细的腰肢更觉柔软,淡雅的颜色衬得人楚楚可怜的。 “你呀,留着自己用或是送人都行,我那里的缎子还多着呢。”三夫人本看在女儿的面上就喜欢风荷,尤其风荷清纯中不失机敏,言语里对她又依赖信任,倒是产生了真正的爱怜情绪。 “那是三婶自己的,这是我的心意。”风荷携了三夫人的手,两人并肩往正屋那边走。这么久,怕是不少人都等急了。 王妃正在指点着下人们调停桌椅,安设碗筷。太妃见她们出来了,笑呵呵得在首位坐下,让大家都坐。虽有人心里急着,可不敢在吃饭时搅闹,只得耐着性子吃了饭再说。 下人们一撤下饭桌,二老爷就在二夫人不断威胁下,弱弱的问道“母妃,库房不是一向都没事吗怎么昨晚好好的走了水” “这事已经交由老三去调查了,想来过几日就有消息了。”太妃淡淡说着,犀利的目光扫过厅中所有人,不止老二一家急吧,大清早的没用早饭就过来,她不信谁就不急。 果然,五老爷接了话茬子“母妃,到底有多少损失,有没有估算出来” “火灭了不过半个时辰,哪里顾得上。”太妃往日早饭后都要喝一盏橘子水,今儿也不例外,而且是王妃亲自送到她手上的。 “母妃,要不媳妇与王嫂一块过去清点一番”二夫人忍不住又当了出头的椽子。、 太妃的橘子水都没有喝完,就重重顿在桌上,沉声道“你急什么都说了等老三查明了情况再说,咱们府里难道还缺那么点子东西不成” 四夫人从来都是高傲冷漠的样子,在太妃面前都少有奉承的时候,她平静的坐在椅子上,撇了撇嘴角,笑着“母妃,话不是这么说的。五弟也是着急大年时不够用,好先去预备着。咱们现在虽然住在西边府里,可好歹没有分家,问一句还有错了不成莫非,就老四与他媳妇是母妃的孙子孙媳,我们天瞻天铨就不是了” 四夫人傲气不假,但这样与太妃说话还是第一次,俨然不孝不敬,惹得四老爷对她狠瞪,她却浑然不觉。 太妃尊贵一世,还从来不曾受过这样气,一下子被噎得涨红了脸。王爷见状,很有些怪罪四夫人,可他是大伯子不好教训弟媳,只得去看王妃,偏王妃背着他没看见。 风荷知道太妃这是护着她,她颇有些感动,却不忍心让一个老人为她受气,轻轻走了出来,立在中间,朱唇轻启“祖母,孙媳大略能估算得出这次损失了多少。” “哼,老四媳妇,你都没看呢,怎么估算出来。年轻也不能说这样大话,我们可都是你的长辈。”二夫人冷冷刺着,还没找她麻烦她倒是自己送了上来,都不用自己费力。 “二婶,这几日是我替母妃打理库房之事,走水的几个房间有些什么东西,我手上都是有清单的,一对就知。”风荷没打算能与二夫人和平共处,冲着老太太的原因那也不可能。 “什么母妃,这是怎么回事老四他媳妇嫁过来才几日,年纪又小,怎么能把库房这么重要的地方交到她手里,这不正出事了吗”二夫人彷佛受了天大的惊吓,唰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王爷极少关注后院的事,也没听说风荷接手库房一事,冲着王妃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我竟不知道 分节阅读_28 。” 王妃含笑,一点都不见出事之后的焦急“还不是我最近太忙,顾不过来,老三媳妇又要照顾两个孩子,小五媳妇有了身子,只得求母妃把老四媳妇借我用几日。谁知道这么巧,就遇上了这样的事,反叫老四媳妇跟着受累受委屈。” 王爷没有再说,轻轻点了点头。 五老爷对钱财向来上心,当即就很有些不满,抱怨起来“母妃,老四他媳妇那么小,对府里的事还不了解,岂能冒然让她接手。总得历练几年嘛。” “若说这是天灾,那与是不是老四媳妇管着有什么区别,倘若这是,更不关老四媳妇的事了。何况她一听到走水,就抢在我们所有人前面,组织下人扑灭了火,保住了剩下的东西,这难道还不够吗换了你们,还不定能比她强多少呢。”太妃坐直身子,威严顿生,说起话来毫不留情,一个个打的好算盘,可惜错估了老四媳妇的能力。 风荷接手库房没几日,库房就出了事,这对她的能力而言是一个极大的否定,日后太妃想要让她理家,旁人就有了借口阻挠。老四与他媳妇都遭到了否定,那么他们继承王位的可能性就更小了。这局棋布得还真是好,不惜拿整个库房做赌注,还真狠得下心。 第四十章 杭四回护 四夫人娇笑出声,掩着嘴问道“母妃也太偏心了。老四媳妇年幼,不罚她就算了,可也不能一味偏袒。损失多少都是回不来了,咱们也不好叫她一个晚辈媳妇补上,不过我看库房这样的地方,日后还是别叫她插手了。王嫂想教儿媳妇理家,老三媳妇不是个人,连母妃都常赞她稳重妥帖,管保不会出这样的事。” 她的话音未落,贺氏就慌张的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看着太妃,表明这事与她无关。 恭亲王府和锦安伯府是上一辈的姻亲,恭亲王府不嫌锦安伯府门楣低,对他们一直照应。贺氏进门之后,既念着两家旧情,贺氏又是个勤谨会做人的,四夫人对她还算不错,比其他几个侄儿媳妇看得上眼多了。 太妃纵使不满,也不好多说,只是道“慎哥儿和丹姐儿身娇体弱的,老三媳妇照料两个孩子都忙不过来,哪里腾得出手。” “母妃,不管怎么说,老四媳妇这次都是担了责任的,库房大火即便不是她的错,也是她管理不严以至于出了差错。媳妇看,还是把库房交给其他人算了,老四媳妇能管好老四就够了。”四夫人今天确有些不对劲,半点不会看太妃的脸色,不像她平时的机敏善变。 “我不过才走了几日,就有人欺到我娘子头上去了,真当爷不晓事不成”伴随着骄傲的声音一同传来的还有沉稳的脚步声,杭天曜披着雪狐镶边青红染金舍利皮鹤氅,脚蹬黑色金线纹的靴子,满身桀骜不驯的气息。他的目光森冷,语调裹旋着寒冰,背着薄弱的阳光走进来,就如一个王者般不可一世。 若论容貌,先王妃那是美艳绝世,仪态气度雍容华贵,是以她的三个儿子都得了副好相貌。其中又以四少爷生得最好,不但美而且多了王爷的威严,不是杭天瑾的温润杭天睿的单纯及得上的。倘若他一直如少年时那般,相信这个王位早就落到他头上了。说起来也是可惜了,四少爷自己把到手的王位送了出去。 虽然大家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及,但都听出来他这是护着董风荷了。尤其他先是握了风荷的手,才与她一同给太妃请安的那一刻,众人都是既迷茫又糊涂。 或许因为过去对杭天曜寄予了太多希望,所以他的改变使王爷最难接受,他每见一次杭天曜就得发火,这次也不例外。王爷大怒,喝骂道“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你是成了家的人了。你晓事,那你倒是说说,你又去哪里鬼混了回来” “钦儿,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你就这么骂,换了谁都不愿回来。你还没问清楚,怎么就知道老四去鬼混了,或许有正事也说不定呢。”太妃从来看不得自己宝贝孙子受气,王爷平时还能忍着,今儿早就蓄了一肚子的火气,就忘了太妃的袒护。 “母妃,儿子知错了。可母妃也不必帮他,他什么时候干过正事,没在外头闹乱子就够了。”王爷不敢惹怒太妃,可终究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都是母妃太溺爱这个逆子了,不然也不至闹到这个份上。为了这个儿子,王爷在朝堂上可没少受人嘲笑,也不是皇上皇后太妃压着,他早就立小五为世子了。 杭天曜轻轻笑着看了风荷一眼,似乎嘲弄她多管闲事惹祸上身,浑然忘记了那日早上两人的不快。他真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这么能干,竟赶在所有人之前灭了火,不过还是功力不够吧,还要自己大早上从被窝里爬起来救她。杭天曜颇觉得愉快。 不过只有一瞬间,他脸上就换了一副骄傲的面容,直视着王爷说道“王爷也不必为我动气,不值得。我这几日都与萧尚青霭在一起,我们要在东大街上开一家酒楼。只我想不到,我娘子嫁过来不过几日,就惹了谁不成,把一摊乱摊子扔给她,又要使计陷害她,这也是堂堂王府的行事。一大群长她一倍两倍的人,一起欺负一个晚辈,还真真是我们杭家的好风骨啊。” 他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若说之前大家还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回是确定他们的杭四少在护着他那个过门没几日还没圆房的妻子了。这与众人而言,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些,都不错眼珠的盯着他们俩看。 这个人,又发什么神经,自己对他又没什么用处,为何总在外人面前装得对自己很好呢。风荷心中满是诧异不解,却不能问不能说,还得摆出一副娇羞默默的样子,浑像个小媳妇。 王爷猛地一窒,恍然有些尴尬起来,因着杭天曜的原因,他对这个新儿媳一直没怎么看重,刚才也没有为她说过一句话,让她一个晚辈自己承受。其实失火之事,却怪不到她头上,反而是她那么快救下了火保住了王府的财产,自己对她却没有一点安慰。她的年纪也就比莹儿大上一点点,分明是个孩子呢。 这一来,王爷的满腔怒意就消散了,变成了自责。 “老四,你误会了。母妃实在是太忙了才让你媳妇帮着母妃的,更想不到会闹出这样大的祸事。库房之事你三哥已经着手去查了,一定不会冤枉了你媳妇的。”王妃的目光掠过王爷,声音柔和亲切,似乎把杭天曜当成了亲生儿子待。 “是吗要让我知道有人故意使绊子陷害我娘子,可别怪我不客气。反正我早没什么好名声了,也不怕再添上一点。不过,三哥太忙,我想让我身边的人去帮他。”杭天曜与王妃的关系好像还强过王爷,至少他对王妃说话之时没有太多怨恨或者不满,语气也平和不少。 太妃对孙子的行为很满意,这是她看中的孙媳妇,孙子觉得好是她最高兴的事。只是,为何两人还没有圆房呢下人们都说是风荷惹怒了老四,气得他几夜不归的,这回又为何来帮着风荷呢,年轻人就是看不懂。 不过太妃已经答应了“这有什么难的,你知道派人帮你三哥的忙是好事,谁还会反对不成好了,闹了一清早,你们都散了吧,等老三那里有结果了再说。” 太妃明确下了逐客令,众人不敢多呆,或不满或满意的去了。杭天曜的脾气府里人最清楚了,他若发起火来那是六亲不认的,管你是他的叔叔还是婶婶呢,所以各房的人只能暂时作罢,徐徐图之,他们就不信杭天曜每日不出府。他一走,他那个小娘子还不是任人拿捏的了。 出了院门,杭天曜满以为风荷会对他报以感激,回去好生哄哄他,他可以考虑放了她。谁承想,他的得意算盘还没有打完,风荷却不理他,径直挽着三夫人的胳膊往前走。 “喂,你去哪里”杭天曜忍了又忍,终于在后边喊了一声。 风荷愣了愣,不解的回头“爷在叫我吗我之前与三婶约好了去她哪里学习刺绣,爷有什么事” 好,好你个董风荷,你就不知道感恩图报吗,你还有没有良心呢自己可是从热热的被窝里爬起来的,快马加鞭赶回来救你,你难道不会说声感谢的话吗,你不会说你还不会伺候人啊。夫君回来,你反去了其他地方,有这样当妻子的吗 杭天曜觉得自己眉毛都要竖起来了,肺都快要气炸了,偏偏那个罪魁祸首用那样无辜的眼神看着他,叫他有气没处使。 “爷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和三婶去了。对了,银屏已经送到了茜纱阁,用了药,爷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去看看。”风荷说完,就拉了三夫人去了,气得杭天曜原地立了半日,方才怔怔地去了茜纱阁端姨娘房里。 三夫人非常不解,以为是风荷还吃着那个丫头的醋,拍着她手劝道“侄媳,你还年轻,男人都是这样的,你要生气那还气得完。当日,我与你三叔也是相敬如宾的,可是他房里照样有几个人。老四屋里人虽多,我冷眼看着他对你还是要不同些的,你别与他闹别扭。女人呢,总得有个男子由你依靠才行,不比我。” “三婶,你胡说什么呢。我特地请动你教我做针线,难道算了不成左右四爷也没什么事,那么多人伺候着还能冻着了他饿了他不成。”风荷只是一副小儿女情态,存着对男女之事的懵懂。 第四十一章 情愫暗生 午饭之后,董家来了人,是董华辰。 董华辰与太妃相谈甚欢,太妃遣了周嬷嬷亲自把他送到凝霜院交给风荷。 两进的院子精巧雅致,隐约有梅花的清冷香气袭来,如久违的亲切味道,驱散了那些淡淡的陌生与疏远。华辰忽然发现,无论她怎么疏远他,他们之间都有别人比不了的默契,他顿时欣喜起来,有些东西,便是她的夫君,亦是无法分享的,只属于他们俩的过往。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有一种天然的独特韵味,同样的东西经她的手,就多了别样的风情。大同小异的厅堂,在他眼里总是不同的。便是那寻常的粉彩成窑茶碗,都仿佛倒映出了她含笑的娇颜,照亮了他的心扉。 “大哥。”家常的月白色窄袖短袄,玫红色滚白狐毛的对襟褂子,粉色的棉绫裙儿,镶红宝石的蝴蝶簪子,这是她不常穿的装扮,只在没有外人的时候这么随意。细腻如瓷的雪白肌肤,乌黑的发髻,浅笑动人,回眸倾心。是不是,在她潜意识里,自己始终是自己人。 董华辰的心悄悄飞扬了起来,阴沉了几个月的心境如被阳光照耀一般,清泉潺潺流过,激起他的每一次心跳。她嫁人与否都不重要,只要她还需要他,他就觉得有意义。 “妹妹,你还好吗” “我很好,大哥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风荷隐隐有些担心,她怕留在董家的下人没有尽快得到董夫人的消息,大哥不会无缘无故过来的。 “没有。我早上听说杭家走水的消息,怕你有闪失,特地过来看你的。你放心,夫人不知道。”他最了解她,第一想到的定是母亲为她焦急。 风荷轻笑着坐下,不是上边的罗汉床,而是董华辰下边的椅子上,与他一高一低的说话是她不能习惯的。她笑着吃了一口茶,拣起一颗松子细细剥了起来,慢慢叙述事情经过。 华辰知她爱吃这些小玩意,自觉取了什锦攒心盒子里的山核桃敲了起来,自己并不吃,都推到风荷面前,蹙眉而问“看来事情不是那么巧合呢。有人这么快就要对你出手了吗你在这里孤单单的,没人相助,我真放不下心。” “好在太妃还是护着我的,暂时倒不怕。”嫁人之后,风荷发现面对华辰的时候她能自如很多,找回了年幼时的依赖与安心,有些事情不打算瞒着他。 “四少爷呢怎么不见”虽知道杭四少成日在外头胡闹,可还是有些希冀的,希冀却又担心。 风荷头都没抬,专心吃着,尚未回话,含秋就进来回禀“少夫人,端姨娘来了。” 大火之时曾得她相助,这个情风荷还是念着的,她既这么有眼色,自己日后也不会亏待了她。端姨娘 分节阅读_29 是个守本分的人,无事不会过来,风荷当即唤了她进来。 “我要不要回避一下”华辰这是怕杭四少的姨娘在他面前搬弄是非,搅得风荷没有好日子过。 风荷轻摇榛首,笑道“不用,大哥只管坐着就好。”闻言,华辰也不在推辞,继续给风荷敲核桃的工作。 端姨娘的发髻梳得一丝不乱,像是才梳的,面上薄施脂粉,微笑着行礼“奴婢见过少夫人。”说完,她拿眼觑着华辰,表示她不知该怎么称呼。 “这是我大哥。” 她忙又对华辰行了一礼,随即才与风荷说道“少夫人,四少爷说他要出去一趟,叫你晚上不用等他,他要很晚才回来,可能歇在雪姨娘屋里。”她说话时有些紧张,任是哪一个本分的姨娘替男主子来回这种话,都是有几分害怕的。 “我知道了。那你好生服侍爷出门吧,叫门上的给爷留着门。”风荷微有诧异,却没有多问,语笑嫣然。 端姨娘又是一阵怔愣,她顿了一顿,很快退下。 “少夫人在干什么你见到大舅爷了”杭天曜有些心急,不等端姨娘进门就问了出来。 端姨娘咽下心中的苦笑,细致的回禀“少夫人正在陪大舅爷说话,大舅爷好像在剥山核桃给少夫人吃。少夫人让奴婢好生服侍爷出门,还叫门上的记得留门。” “什么大舅爷剥山核桃给少夫人吃,你没看错吧他们说得什么”杭天曜颇有些不满,与一个外男同屋而待也就算了,还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甚至都不知道避着人。 “奴婢进去时少夫人他们没有说话,是以奴婢不知。奴婢只是看见大舅爷面前一堆核桃壳,少夫人跟前却是一堆核桃肉,奴婢借此推测的。”能成为太妃的心腹,再被太妃指给最心爱的孙子,这样的丫头若没一丁点本事,谁都不会相信。 杭天曜轻轻冷哼,他们兄妹之间倒是相亲相爱啊,剥核桃都做出来了,眼里哪还有自己这个夫君。他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会幼稚的让雨晴去刺探敌情,结果使自己有些酸不溜秋的感觉,满满的溢得他发闷。他这时候真想回去把那女人狠狠揍上一顿,不守妇道,可恶。可他不能回去,她都不肯跟自己服个软,说句好听的话,自己就把她原谅了,那她以后就更嚣张了。 杭天曜生气之余,决定晾着她几日,给她点颜色瞧瞧,抬脚出门。端姨娘看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忙忙撵上,轻声问道“爷,披了鹤氅再走” “嗯。”他撅着嘴停住脚步,那个女人就不能跟雨晴一样温柔体贴呢。 “爷,晚上真去雪姨娘屋里吗”端姨娘决定还是问问清楚,免得回头她派人先去知会雪姨娘,回头雪姨娘没有等到人,清高的性子又要发作人了。 “那是自然。”即便杭天曜满心不想去,可是为了赌这口气还是非去不可。 不料,杭天曜在杭府大门口巧遇了董华辰。 华辰拱手为礼“妹夫要出去” “是的,你怎么不再多坐回,这就去了”杭天曜的语气略显冷淡了些。 “妹妹那边事多,我也只是来看看的,她既都好我也就走了。”华辰也不计较,这个杭四少可不能同常人一般理论,那是最不讲道理的,想到哪里是哪里。 “我还能亏待了她不成,劳动大舅爷跑一趟。她能有什么事”杭天曜潇洒的一个翻身上马,却不急于走,还耐着性子跟华辰说话。 华辰亦是骑了马来的,他没学过功夫,但男子汉的,一点骑射功夫还是有的,好歹董家是武将世家,他不是那等娇惯的公子哥。华辰也不辩解,只是笑道“有个铺子里的管事来回话,我正好有事也就告辞了,倒是没有见到妹夫。” 杭天曜故意笑得大声,催马靠近华辰的马,勾了他肩膀笑道“听说大哥房里还没个可意的人呢,我屋里正嫌人多,要不要送几个给大哥使唤使唤,就当小弟的一点心意。大哥若是尝了女儿滋味,那是再难丢开手的。”他心情好转,连称呼都换了过来。 华辰竟还是个童子,不由晕红了脸,偏转了马头拒绝“谢谢妹夫的好意,我要读书参加春闱,没那个功夫。” 华辰亦是个美男子,虽青涩些许,看在杭天曜眼里就是别样的滋味了。不知道自己调戏了她大哥,她会不会生气呢杭天曜忽然心情大好,嬉笑着去摸华辰的发丝“大哥,读书之事又不在这一日,走,咱们吃酒去。” “妹夫,请你自重。这可是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多着呢。”华辰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又为风荷不值,嫁与了这样一个男人她还能幸福吗 “哈哈哈,既这样,那大哥还不快跟我走。小弟我新开了一家酒楼,都是自己人,没有外人会看见,大哥不需操心。”杭天曜说完,就用马鞭在华辰的马上拍了一下,华辰忙稳住了身子,气恨地回头瞪着杭天曜。 第四十二章 欲加之罪 空气阴冷阴冷的,北风时而呼啸而过,吹起满院的树枝咯吱声。许是因为名字的原因,风荷喜欢夏天,她喜欢夏日清晨绚丽的朝霞,喜欢雨后宁静的温馨,喜欢满池摇曳的风荷,她不喜欢冬天。太冷,也太单调。其实,她终究是个孩子,喜欢温暖,讨厌孤寂清冷的气氛。 上好的银霜炭干净的没有一丝烟火之气,偶尔发出吱吱声。水仙花寂寥得开在洁白的莲花瓷碗里,暖气使得她的香味越发馥郁雅艳,极为熨帖。 风荷拈了一朵半开半合的簪在鬓角,发间就散发出清甜朦胧的淡淡香气,她随手将账本一推,却有些意兴阑珊。这样的日子,伪装、争斗、钱财、权势,是不是她年轻的生命就要消融在里边。隔心的夫君,相互算计的亲人,逼着她向前走,又要何时才能结束呢 沉烟从帘子的缝隙往里边看,小姐最不耐烦在她看书的时候打扰,自己又着实舍不得,却不得不轻轻打起毡帘,含笑问道“少夫人,大姑奶奶与表小姐来了,王妃请少夫人去相陪呢。” “是吗”风荷懒懒的欠起身子,拔下发中的水仙掷到一边“谁来回的话” “是姚黄姐姐,要不要请她进来”姚黄的意思似乎是伺候风荷一起过去。 “自然要请她进来。叫云碧把剩下的账本看了,我怕是没那个闲工夫了。”她的腰是出名的纤细,这样的冬日里,银红的贴身小袄越发有一股旖旎的风情,满室生香。 沉烟忙笑着掀帘对姚黄招手笑道“姐姐快请进来。” 姚黄是王妃身边头一份的丫鬟,王妃跟前四个一等大丫鬟,名字里都带着颜色,她之下才是紫萱、红袖、绿漪。其中以姚黄资格最老,七岁时就在王妃院子里伺候,至今十一年,从最低的洒扫浆洗丫头做起,又不是府里家生子,没有爹娘照应,能做到今日足见不同一般。 她只在鱼肚白的小袄外面添了一件紫色的背心,当然是棉的,一条同色稍浅的棉裙,一色的银饰头面,只有耳环上有两颗小小的水滴形红宝石。若论长相,只能算一般,略微方正的脸型,几点小雀斑,身材中等,既谈不上苗条也不臃肿,倒像府里做粗活的丫鬟。而且她眉眼温顺,丝毫没有王妃心腹的骄矜气息,不过不卑不亢,气度娴和,的确难得。 风荷坐在紫檀镂空雕花的梳妆台前,听到响动忙偏了头,笑道“姐姐快请坐,我换身衣裳就好了。这个时候,太妃娘娘都要午晌,莫不是今儿已经醒了” “哪里能这么快就醒来,大姑奶奶和表小姐是以先到了王妃屋里,三少夫人、五小姐都陪着说话呢。”姚黄是个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一语之间点明了太妃并不知道大姑奶奶来了。 “倒是我去晚了。”风荷立起身,沉烟给她披上八成新的石青多罗呢灰鼠披风,围上雪帽,左右打量了一下。 “四少夫人住得远,自是要晚一些。”姚黄每句话既不吹捧也不厌烦,都像真心真意。 风荷暗暗点头,这样识时务的人,难怪能得王妃这般信任,谁敢说她不漂亮,她比许多美貌的丫鬟能干多了。 七八个人前后簇拥着风荷去安庆院。 大家并没有在正厅,都在隔壁小花厅里坐着。正面临窗设着一张大炕,当中摆着红木六足圆炕桌,铺着浅金色墨绿滚边的褥子,立着同样料子的靠背。王妃携着杭莹,大姑奶奶携着凌秀对面而坐,贺氏只在下边服侍茶水果点。 风荷笑吟吟见礼“侄媳给姑奶奶请安,儿媳见过母妃。” “侄儿媳妇来得好快啊。”大姑奶奶依然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听着总觉得话里有话。 “你不知道,你这个侄儿媳妇可是孝顺了,母妃都喜欢的不行,把老三家的和小五家的都比了下去。”王妃满面堆上笑来,携着风荷的手起来,又道“你们俩都坐,一屋子的丫头,哪里轮得到你们俩伺候。” 照这几日的观察,风荷满以为贺氏会拒绝,不料她笑着应了,拉着风荷一起坐到下首的黄花梨捧寿纹玫瑰椅上,嘴里应道“母妃疼惜我和弟妹,我们就不推脱了。” 风荷微有愕然,只是一闪而过,很快笑着点头。 “大嫂,我听说府里走了水,都是老四媳妇领人扑灭的,莫不是老四媳妇帮着大嫂管家不成”大姑奶奶并没有将就着绕开话题,重新回到她此刻最感兴趣的问题上面。 “哎,要不是老四媳妇反应快,库房这会子怕是都付诸一炬了。也是我素日不仔细,没有好生防范,不然怎么库房一到了老四媳妇手里就会出事呢。好在母妃没有生太大的气,不然我真是无脸见母妃和王爷了。”王妃絮絮叨叨,脸上都是自责的表情,只是叫人听不太明白,又似夸风荷又似对她有所不满。 大姑奶奶心里一乐,不知谁那么快的手脚,几日就动了手,倒是省了自己费心。她顺着王妃的话头叹道“谁说不是。母妃最是宽厚的,想我年轻时轻狂,在家里闹出了不少笑话,母妃都从来不往心里去。何况老四媳妇初来乍到的,有些事情没有理清也是常理,倒是怪不得她。” 大姑奶奶嘴上说着不怪风荷,可是明白人都听出她的意思还是责怪风荷没有能力,尤其她看着风荷的样子,分明就是幸灾乐祸。 风荷情知她的用意,却不能就这样纵着她,好歹是出了门的姑奶奶,王府的事还轮不到她说三道四的。不料一直坐在那里细细吃茶的凌秀忽然扯了扯她母亲的衣袖,小声说道“母亲,快别说了。这又不是四嫂的错。”她的声音不大,至少大家都听到了。、 愈是这样分辨,愈加有种掩耳盗铃的感觉。风荷再一次去看凌秀,这个姑娘还真不如表面那么简单呢,心计如此深沉,在场的丫鬟仆妇们听了谁不以为她是故意为风荷说话,越发挑明了风荷的过错。再看王妃,她只当没有听见,正低低问着杭莹什么话。 “你呀,你母亲我岂是那等糊涂的。你四嫂年纪小,便是真做错了什么也不能怪她。倒是你,与你四嫂一样大小,什么都不懂。大嫂,过了年我还要回老爷那里,秀儿就拜托你了,替我好生教导她。她有什么错了的不懂的,你不要看在我的情面上,只管当你自己女儿一般,该骂就骂。 我们那块地方,没有什么像样的人家,带过去实是耽误了秀儿终身。大嫂的眼光一向好,若有那门当户对的,还指望大嫂给我们秀儿作主。其实,女孩儿家出了门子,最担忧的还不是母亲,若能有个知根知底的,从小相熟的最好,原把她托给大嫂我的心愿也就了了,算了,瞧我糊涂的,还说这些干什么。” 大姑奶奶亲热地摩挲着女儿的头发,说话没个章法,东拉一句西扯一句的,最后又讪讪地住了嘴。别说大户人家,就是那小户人家,都没有当着儿女的面谈婚嫁之事的,而大姑奶奶似乎一时动情忘了这个规矩。 杭莹与凌 分节阅读_30 秀是未出阁的姑娘家,都听得满面通红,低垂着粉颈装作没听见。风荷不由愣了,这个大姑奶奶是不是王府出身的呢,怎么连个市井的粗鲁妇人都不如了,即便是故意要说给自己听,也可以打发走了女儿再说啊。之前只是有些猜测,不过这回倒是证实了凌家的用意,只是杭四已经娶了自己,他们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难道想让女儿作妾,不然怎们就一点也不顾及女儿的清誉呢。 王妃不及答话,六少夫人袁氏来了,大家叙过话,袁氏就道“娘娘,我们夫人娘家有个侄女儿,过几日就要出嫁了,夫人想寻几匹上好的绸缎作添妆,偏我们那里的都紧着过年用了。夫人叫我过来问问,娘娘这边有没有多余的,借我们几匹先使着,等有了再来补上。” 来得还真是时候呢,早不用晚不用,才一把火烧没了他们就要用了。风荷暗自冷笑,二夫人对自己还真是看不顺眼呢,那日早上逼迫,今儿又来催逼,不就想着早点罚了自己嘛。 王妃皱了皱眉,目光无意似得扫过风荷,应道“几匹绸缎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眼下却有些麻烦。说不得,我叫人去咱们铺子里瞧瞧,若有好的先送些到府里,让弟妹能着用吧。” 袁氏大惊,双眼瞪得圆圆的,夸张的问道“什么,绸缎都烧了不成,我记得库房里足有上千匹呢,这是多少银子啊,还有许多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呢。哎呀,我说四嫂啊,你不会管家就不要胡乱应了,这下可好,我身边几个丫鬟的过年衣裳还没得呢。” 袁氏的话不算很重,但以她的身份是不能教训风荷的,尤其当着长辈的面,但她是二房的媳妇,王妃不好出面,只是静默不语。 “有些人啊,以为王府是什么地方,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能管得了的。”大姑奶奶看着袁氏的眉眼里全是笑意,说话刻薄了许多。 “大妹妹,别胡说。”王妃轻描淡写的劝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言语了。倒是杭莹有些看不惯,张了张嘴终是说道“姑妈,六嫂,若真是四嫂的错,祖母自然会罚她,祖母不罚她咱们也少说两句吧。” “莹儿,你是怎么说话呢。快向你姑妈和六嫂道歉。”王妃迅速打断了女儿的话,作势板着脸。 这才是王妃的真面目吧,贤良淑德慈母什么都是假的,面上做得好看,心里无时无刻不在希望着能扳倒杭四吧,自己倒成了替死鬼。风荷轻轻看了王妃一眼,任是你隐藏得太好,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只是似乎暴露的太早了。是不是因为这些日子太妃对自己的格外不同,使得王妃心里焦急起来,生怕哪一天太妃请下了圣旨,那时便是太皇太后都拦不住了。那太妃呢,她是真心喜欢自己还是为了引蛇出洞呢。 “母妃,是儿媳的错,库房失火儿媳也有责任。三哥查清事情始末之后,儿媳自会向祖母认错,该怎么罚听凭母妃吩咐,儿媳绝不叫母妃为难。”风荷双膝跪下,大大的眼里有恐惧有担心。 “这是怎么说的,母妃从来没有怪你的意思,论理母妃自己也有责任,与你什么关系。快起来。”王妃惊愕,一面说着一面去扶风荷。 袁氏轻哼一声“娘娘,你太好性儿了。四嫂犯了错自当该罚,不然府里没了规矩,娘娘日后以何服人” “这,这、、、”王妃顿住了去扶风荷的身子,呐呐的不能成言,歉意的看着风荷,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不是母妃不帮你。 风荷心下了然,不就是想趁着太妃错眼的空当定下自己的罪名嘛,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你们越是要把罪名强加于自己身上,自己越是不能叫你们如了意,不然将来还不被你们揉搓了去。风荷清亮的目光直视着王妃,缓缓站起身来,语笑嫣然“六弟妹,等到三哥查出真相之后,我自会去向祖母领罚,眼下却还要等等。” 不是风荷相信杭天瑾,而是她相信杭天曜不会任由自己叫人欺负了,欺负了自己就是欺负了他,他派人去给杭天瑾绝不是出于什么兄弟之情。何况沉烟已经做了安排,只要心里有鬼的人一定不会无动于衷的。 “还能有什么真相老四媳妇,你不要为了推脱自己的罪责而信口开河,这种话可不是随便说的。”大姑奶奶很不悦的撇嘴,她是决计不会轻易放过了风荷的,这样撞到枪口上来的好事不是每次都有的。 王妃亦是点头“老四媳妇,你姑奶奶说得对。” 话音未落,帘子被掀起,进来的是紫萱,她面上有些微的红晕,福了福身说道“娘娘,三少爷在外头求见。” 第四十三章 不打自招 上回文说到大姑奶奶、袁氏撺掇着王妃早早定了风荷的罪名,恰好三少爷来了。王妃脸色变了几变,对大姑奶奶笑说道“左右都是自己人,也别回避了,就让孩子进来吧。” “那是自然。外头冷得很,快请了老三进来吧。”大姑奶奶附和着。 这个杭天瑾倒是个聪明人呢,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该隐瞒,凭他这么快的时间过来,必是将人审问到了关键时刻就住了,不愿把自己牵连进去,推到了王妃跟前。这样的人物,日后不得不防啊,风荷腹中暗暗嘀咕着。 紫萱打起门帘,高声笑道“三少爷,娘娘请你进来呢。” 这么冷的天,杭天瑾没有穿斗篷之物,只是一件黑色浅金暗纹的长袍冬衣,束着头发,嘴角含着温和的笑,叫人一看就心生亲切。他给屋中之人一一见了礼,才对王妃说道“母妃,库房走水的事有了些眉目。祖母叫来回与母妃,让母妃看着办就好。” “哦,你去见过你祖母了”王妃挑眉,轻轻扣着茶碗。 “恰好祖母遣了端惠过来问儿子的话,儿子就先去见过了祖母。”杭天瑾神色如常,丝毫没有一点局促不安之感。 王妃放下茶碗,抬手让杭天瑾坐“嗯,这是应该的。你说库房之事有了眉目,究竟怎么一回事” 杭天瑾坐在左首第一个,贺氏跟着他坐了,风荷回到右边坐下。杭天瑾笑看了风荷一眼,方才说道“儿子在起火的屋子里发现了古油的痕迹,本来不细看不会发现,多亏了四弟的小厮平野鼻子灵敏,闻到了古油的味道。儿子又去请了外边的匠人来看过,确定屋子里曾经出现过古油。 那个东西极易燃烧,咱们府里一向不备,更别说放到了库房去,显见得是有人故意放在了库房。不过也不能据此定论有人故意纵火。 昨儿晚上,守卫库房的人逮到了一个人,就是回事处吴管事他家的,深更半夜偷偷摸摸潜到了院子里,被守卫之人抓个正着。儿子一早就审问了她,她说有个簪子落在了库房,回来找的。既是遗失东西,自可以光明正大来寻,何必这样遮遮掩掩的。” “吴管事家的老四媳妇,我记得她是我派去跟着你打理库房的,要说丢了簪子也不是不可能。”王妃打断了杭天瑾的诉说,问着风荷。 “确实如此,走水那个晚上并不是吴嫂子值夜。她或许是白天忙乱的时候掉了东西。”风荷起身回话。 王妃点头不语,半日又道“只是古油来得着实可疑,那吴家的呢,传来问话。” “儿子备着母妃随时传问,让她等在外边呢。”其实杭天瑾问到的不仅仅这些,不过王妃打断了他他自然不会坚持叙说,何况吴管事一向得王爷信任,他不想冒然得罪了他。 吴家的进来时有些迟疑,虽然她极力镇定,但是风荷依然看出了她在颤抖。吴家也算得上王府里有体面的老仆了,祖上就服侍太王爷的,现在又是王爷的心腹。不过前几日吴良材似乎做错了什么事,被王爷申斥了一顿,这几日并没有在回事处管事。 大火之后,沉烟就悄悄询问了当天值夜的王婶子和包嫂子,随即放出风声,失火的屋子里找到了一样东西,并不是库房所有,怀疑是有人落在这里的。如果有人暗中捣鬼,行事匆忙慌乱,难免有些对景,便是没有掉东西都可能产生怀疑。当然对那种心思缜密成熟的人而言,这招一点都不管用,可风荷赌的就是做了坏事之人的恐惧心理。 王妃脸上略有不虞,语调沉了沉“吴良材家的,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难道连府里的规矩都忘了不成三更半夜的去库房作甚,既是掉了东西只管白天去问就好,为何如此冲动” 别看王妃训斥的重,其实一字都不曾涉及到重点,风荷起身走到王妃身后,笑着劝“母妃,吴嫂子丢得怕是重要物什,心下焦急才等不及晚上就去了。吴嫂子你说是不是” 吴家的万想不到风荷会站出来为她说话,愣了半刻之后,慌忙点头跪下道“正如四少夫人所言,奴婢太过着急才会犯了糊涂的,求娘娘饶过奴婢吧。” “吴嫂子掉得什么东西那般紧要呢”风荷闲闲的问了一句,语气很是不经意。 “是,是一根簪子。”吴嫂子好似很急切,很快却又放低了声音。对于王府几辈的老人而言,一根簪子实在算不上什么东西,可惜她在三少爷面前已经说过,现在改口不得。 王妃不及多想话已出口“不就一根簪子吗难道你还少了戴的不成” 风荷当即执了杭莹的手,与她笑道“咱们家里,一向宽待下人,尤其是跟过长辈的。听吴嫂子说得,就好比咱们亏待了她一样,连根簪子都等不及天亮起来去寻,半夜就巴巴的去找开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留下了什么把柄呢。” 吴家的本来已经有些镇定,可是风荷的话惊得她冷汗涔涔,寒冬腊月的小衣都湿透了,磕头不止“奴婢不敢,那是奴婢婆婆留下的,是以奴婢才分外小心些。” “原来如此,倒是我误会吴嫂子了。王婶子说走水前的晚上吴嫂子去找她闲话打发漫漫长夜了,莫不是那个时候掉的”风荷不等旁人说话,就紧跟了一句。 众人只当是一句普通闲话,也没放在心上,可吴家的有心病,哪里经得起风荷一惊一乍的,唬得魂儿没了半个,只顾磕头“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奴婢想着王婶子夜里寂寞,打了酒菜陪她稍坐一会,不过一个时辰就回去了。” “这也没什么,顶多是夜里吃酒的小错,吴嫂子何必这么紧张。母妃你说呢”风荷走到吴家的身边,弯了身去虚扶她一把。眼里笑吟吟的,却吓得吴家的毛骨悚然起来。 “奴婢不敢,不敢劳动四少夫人。”这回,不但她的人在颤抖,她的声音也是抖个不停,叫人听了一颤一颤的。 “你呀,就是心善,一个奴婢而已。行了,吴良材家的,自己下去找富安家的领五板子吧。”富安是王府的大管事,称得上王府最有体面的奴才了,他老婆也是内院的头等管事。 吴家的不曾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逃过了一劫,真是又惊又喜,忙与王妃磕了头,匆匆往外退。就在她欲要掀帘出去的时候,风荷轻轻笑着唤道“对了吴嫂子,听说吴管事做错了什么事惹得王爷生气,不如一并求求母妃开恩啊。”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到了吴家的吓得脚下一软,身子往边上歪去,幸好靠在了门上,不至于摔了一跤,倒是哄得王妃等人都笑了起来。茂树家的一面笑骂一面过去扶她“你呀,就是这个性子,什么大事也值得你这样。” “李婶子虽然能干,到底在王爷跟前递不上话,吴嫂子放着母妃不求倒去求了旁人不成”风荷拿帕子握了嘴,笑得娇媚而戏谑。 这句话是有些诛心的,看似什么都没说,却难免引人浮想联翩,吴家的再笨也不可能听不出来。 “扑通”一声,吴家的跪倒了地上,身子不停打颤就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前言不搭后语的哭诉“娘娘,娘娘,奴婢知错了,娘娘救救我家男人吧。奴婢也是急糊涂了,才敢听信了李嫂子的话,指望柔姨娘与四少爷求求情,求王爷饶了我家男人的。库房走水的事,奴婢真的不知情,都是李嫂子让奴婢去缠着王嫂子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分节阅读_31 吴良材自己是个能干胆大的,不然也不会做出大笔索要银钱之事,犯了王爷的忌讳,可他老婆却是个胆小懦弱的。听说自己男人被王爷免了职,就唬得魂不守舍的,恰遇上李三家的把话诳她,许她说情一事,她就信了。 古油是西兰生造出来的一样东西,大家只当看着玩吧。本来看到小说里都喜欢拿桐油来放火,我也试图模仿,谁知这样东西不易燃烧,而且随处可以买到,不利于情节的发展。又想到了古代的猛火油,后来想起他用水泼只会更旺,被排除了。西兰无法,找不到合适的放火工具,只得创造了古油出来,好歹在冬天积雪下放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大家将就着看吧。 第四十四章 百般辩解 吴家的说的话把大家都惊住了,没头没脑一篇话,可是细思却很对景,牵扯到了库房一事。王妃想明白了个大概,但不愿轻易下结论,厉声喝问“吴家的,本妃问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了。”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什么都交代。我家的那个免了职,奴婢心里就慌了,家里就指望着他过日子呢,他却好端端丢了手头上的事。李嫂子让我缠住王嫂子,她说要进库房一趟有点事,奴婢以为她是看上了哪样东西,虽知不可却无奈应下了她,我没想到当天凌晨库房会走水啊。奴婢真的不知道。”吴家的匍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头发半散,越见慌乱。 王妃心下恼怒,却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只得命人先去传了李三家的过来。虽然李三一家不能算是她的人,可吟蓉好歹从她屋里出去的,李三家的又常在自己跟前领差事,若真是她做的,那与自己做的有什么区别。即是王爷相信她又如何旁人难道不会怀疑误会啊,要说是她这个继母容不下前头儿子儿媳,刚许了差事就在暗中捣鬼。 倘若是旁的小事也就罢了,火烧王府库房呢,任是十个脑袋也够砍了。真真是好计啊,一箭双雕,算计了老四媳妇又来算计自己,反正总有一个人脱不了干系。说实话,王妃是真的很生气,她叫风荷理事自然是有私心的,将风荷置于风头浪尖,就不信府里的人不会动手脚,可惜人家将她一块算计了进去。 可恶的李三一家,自己要不是看在吟蓉还有用的份上,不会放纵他们在府里横行霸道,不料他们倒是长了心眼,靠向了别人,这叫她如何不气。 李三一家兀自得意着呢,以为借此扳倒了风荷,四爷房里只有自己女儿有了身孕,他日再生个儿子出来,那王府还不是他们的了。直到王妃的人来传话,他们还以为是王妃有事吩咐,高高兴兴去前头。 李三没有召见不敢进去,只在院子外头等着,他家那个一进屋子,就看到了吴嫂子跪在地上,心中突突的跳,知有些不好,却只能强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照常给几位主子请安。杭莹、凌秀已经退去了外边,这种事她们闺阁女孩儿还是不要多听的好;大姑奶奶并不把自己当外人,老神在在的坐着,她还想看看老四媳妇会不会出事呢,不过形势有些不容乐观。 贺氏依旧跟着杭天瑾坐在下首,风荷伺候在王妃身边,袁氏坐在贺氏对面。大家都对这样的发展有些始料不及,心里哀叹连连。 “李三家的,你说,库房失火一事是不是与你相关,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话,若有隐瞒当众打死。”王妃怒气不小,手里的茶碗重重一顿,碎了一桌碎片。 风荷忙取自己的帕子擦拭王妃手上,语气里很是焦急“母妃,为了这起子奴才气坏了身子骨不值得。母妃消消气。”一边的姚黄已经赶快收拾了碎片,另有丫鬟上了新茶过来,动作利落敏捷,丝毫不见生硬。余下众人都站了起来,一起劝王妃息怒。 王妃也知自己的反应有些太大了,勉强笑了笑,拍了拍风荷的手“母妃气糊涂了,你没有吓到吧,实在是他们太过分。” 李三家的原来不小的担忧被王妃这举动放得更大,以至于没有听出王妃话里的意思,只懂得分辨这么一句“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李三家的,你莫要再推脱了,吴嫂子已经说了实话,你也趁早交代明白吧,免得母妃为你劳心劳力。”风荷柳眉一竖,说话的口气很是不好,全然不将李三家的放在眼里。 李三家的从风荷嫁进王府第一天起就嫉恨着风荷呢,要不然四少爷没有正室夫人,自己女儿就是一等一的了,还怕没有好日子过不成。她又当风荷年纪小,不把她当一回事,扬了脖子还嘴“四少夫人,你说话客气些,我又做了什么事不成” 好,就要你恼羞成怒,火气再大些就更好了,风荷心下好笑。 王妃登时被气得噎住了,好个李三家的,不会看场合嘛,这么多人眼前不敬少夫人,就算自己有心揭过去都难。自己怎么就一直当她是明白人,早知这样就该早早发卖了。 雪白的脸上像似一下子浮上了一层薄雾,红红的眼圈儿,小可怜的样子叫人无法不怜惜她。风荷既惊且怒,直视着王妃问道“母妃,咱们府里何时容得这样的刁奴了,她今日不将儿媳放在眼里,明儿就有可能不将母妃父王祖母放在眼里。咱们王府的威严何在,王府的规矩何在,难道堂堂庄郡王府连个奴才都治不了了,日后还何以服人。” “茂树家的,掌嘴二十。主子面前也有她还嘴的份儿。”王妃胸口一起一伏的,美丽的脸上像是凝了冰霜,眼中闪过恼怒气恨。 茂树家的没有迟疑,左右开弓赏了李三家的二十个巴掌,直到被打完,李三家的才算彻底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今日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不过茂树家的应该是手下留情了的,二十巴掌下来也就脸上多了红红的手指印,肿起一块,没有血迹之类的。 贺氏吓得脸色白了一白,她是宽厚仁慈出了名儿的,从来不曾这样处罚过下人,顶多申斥几句罢了。 倒是杭天瑾心中微动,不住的暗中关注风荷,这个弟媳妇很有些意思呢,三言两语就吓得吴家的招出了李三家的,又用暴力震慑李三家的,使她自乱阵脚。她很会识人,知道哪些人要用那一招,每次看她不经意的说笑一句,就会离事情真相更近一分。看来这次有人的打算要落空了,只不知李三家的嘴严不严,不然连累的人就多了。 李三家的恍然明白,王妃不管私底下是否待见四少夫人,外人面前都会维护着她的威严的,不然丢脸的是整个王府。自己是糊涂脂油蒙了心,才会揣测错了王妃的意思,弄得眼下丢了这么大的人。关键是一定不能招出那事,不然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李三家的打定了主意要闭紧嘴巴,可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王妃眼中的凌厉越来越盛,有些人留不得,不然就是祸害,她沉声问着“李三家的,吴家的说是你指使她缠住王家的,你是想要干什么库房里的古油是不是你带进去的。” “娘娘,奴婢不敢,吴家的是在胡说,奴婢从来没有叫她缠住王嫂子,奴婢更不会有古油啊。娘娘明鉴。”李三家的磕头如捣蒜,咬定了只要不松口王妃就拿自己没有办法。 “拉下去,打,打到她肯实说为止。”其实王妃最希望的是打死了了事,免得攀扯出其他事来,叫人疑心到自己头上。她当然也希望能够借此机会揪出幕后主使者,但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因为她的准备还没有做好,王府还不能变动,不然还不知道谁是最终得利的那个人呢。 而李三家的真是嘴硬,打了几十大板,都血肉模糊了依然不肯招供,推个干净。李三看到院子里杖责他媳妇那一幕,真是吓得魂飞魄散,就劝她此事不可行,她不信,非说万无一失,这下好了,一家子的性命都毁在她手上了。 王妃实在有些没有法子,总不能就将人打死,王爷不喜欢对下人们下狠手。 风荷亦在心中暗自思量着,她不是没有办法,柔姨娘绝对可以让李三家的开口说话,只她不愿意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便是查出了事情真相,她的名声在府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当务之急是从别的地方下手,找出切实的证据,让李三家的狡辩不得,比如古油。 古油这样东西是极难寻的,只在军队武器上偶然用到,只因他的威力过大,一点点就能引起极大的火灾,是以朝廷管制很严格,京城只有两家店铺少量出售。 风荷不是没有想过派人去店铺查证,只是能开那样店铺的都是有背景有后台的,绝不会轻易被人撬开了嘴巴。或许表哥能帮上忙,但自己不愿意将表哥牵扯到王府的内斗中去,那样也可能连累了三夫人。 王妃两相为难,心下暗道,若是将李三家的交到太妃手上,不管事情结果如何都怪不到她的头上。不然,她要是打死了李三家的,就会被人说成是杀人灭口;自己审不出结果,又成了袒护李三家的。想罢,王妃决定带了众人去太妃那里,请太妃作主。 不过太妃比她手脚更快,太妃来了。 第四十五章 由不得你 一听太妃亲自过来,王妃忙领了众人接出去,恰好在院门口撞上太妃一行。 前后两个高壮的婆子抬着黄花梨如意纹的肩舆,太妃头上戴着金色寿纹的抹额,手里抱着掐金小火炉,坐在肩舆上。面色慈祥,神情雍容。端惠、楚妍左右扶着花梨木栏。靠右边一步走的却是杭天曜,眉目清朗不比平时的调笑之色,倒是叫人心下一惊。 “母妃如何过来了有什么吩咐使唤人唤儿媳过去听命即可。”王妃赶紧行了一礼,服侍着太妃下来。 太妃笑扶着她的手,看了一眼众人“明倩何时过来的知道你这里热闹,我们也来凑个乐子。”明倩是大姑奶奶的闺名,等闲也就太妃敢这么唤她一两句。 大姑奶奶对太妃又是恭敬又是亲热,上去扶着太妃另一边,笑道“来的时候母妃正在歇息不敢扰了,就到大嫂这里坐坐。外头冷,母妃快里边坐。” 风荷辈分小,依着规矩与袁氏走在最后,不过杭天曜趁人不注意拉了她一把,夫妻二人并肩落到后边。 “她是不是又来为难你了”杭天曜看风荷神色如常,知道她没受多大委屈,却依然不是很满意。真是个笨蛋,就不会遣个人去祖母那里报信啊,每次都要自己赶来相救,还从来不知感激。 “呃谁”风荷听得不是很明白,大大的眼睛对上杭天曜,红唇微微翕开。 “笨蛋,当然是大姑奶奶,我的姑妈了。”杭天曜气得在她头顶上敲了一下,不重,伶俐劲都用哪去了。 风荷不由偏了头,却没有躲开他的手,只得嘟着嘴嗔道“你干嘛打我明明是你自己没有说清楚的。” 粉嫩湿润的红唇看得杭天曜咽了一口唾沫,小妖精,就不能不勾引人嘛。他一个不留神,自己的手已经揽在了风荷的纤腰上。 却不意杭天瑾忽然回头,笑着冲他道“四弟。走快些,回头回了你们院子有多少话不能说的。还急在这一时半刻吗” 杭天曜嘻嘻笑着“三哥说得是。”说着,他收回了自己的手,过了一会趁着没人看见又在风荷腰间掐了一把。 风荷大怒,瞪圆了眼睛,碍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得发作,回头也在杭天曜胳膊上狠命掐了一下,疼得杭天曜龇牙咧嘴。当然,可能装得成分更多些。 小夫妻俩坐在最下首,杭天曜忍不住去挑逗她,风荷气不得骂不得,拼命对他使眼色,浑然没有听清上头太妃等人都说了些什么。 “老四,老四”太妃连唤了好几声,杭天曜才猛地惊醒,故意打了一个哈欠来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后笑着问道“祖母唤我什么事” “你这个孩子,你不是说有人可以证明李三去铺子里买了古油吗人呢,在哪里”太妃嗔着,眼里却是笑意颇浓,这样才像小两口嘛。 “看我,都忘了正事。娘子,让你身边的丫鬟去二门口领人进来,平野陪着人等着呢。”杭天曜坐直了身子,只是看向 分节阅读_32 风荷的眼神还是调笑多一些。 风荷一听,不由对他生出几分感激,原来不是出去鬼混了,是给自己找证人去了,看着这个份上,自己给你几天好脸色看吧。风荷温柔款款的答应,吩咐沉烟“爷,妾身省得。沉烟,你带几个人去二门口,请二门上的妈妈娘子们将人送过来。”这里毕竟是内宅,沉烟她们又是姑娘家,不好直接见外男,不比外头伺候的婆子们便宜。 不过半盏茶功夫,沉烟就回来了,对着太妃众人福了一福才道“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四少爷,少夫人,人已经带到了。” 太妃点头,倒是个知礼的好丫头,不愧是孙媳妇调教出来的。她转头吩咐周嬷嬷“将李三和他家的带出去,让他认一认,别混赖了人。”王府最上层的几位主子,可不是一个小小的伙计之流能见的,只能在外边通过婆子们回话。 不过一会,周嬷嬷就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红漆小托盘,里边薄薄一本账册,笑着道“伙计确定就是李三在他们铺子里买了五两古油,账册上还有李三自己的手印。李三见狡辩无用,已经承认了。” “哼,没想到我们王府还有这样阴毒险恶的刁奴,把李三家的带进来,我要好好问问。”怒气上扬,太妃的声音里有凛然之气。 李三家的已经是浑身血污,被两个粗使婆子半扶半抱着弄了进来,跪都跪不稳,匍匐在地上,眼里除了恐惧就是恐惧。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糊涂透顶,会听信了那人的话,以为这样就可以扳倒少夫人,自己分明成了他人的探路石,试试少夫人的深浅,试试太妃对少夫人到底维护到何等程度。不然,人家为什么自己不动手,撺掇着自己跳下火坑。 现在,自己手上没有一点证据能够证明自己是被人胁迫的,就是说了出来也没人相信。早知道,就不该放火,事情闹得太大必然引得整个王府都关注。还有那个古油,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用了那样一点点,就烧了四间屋子,要是自己当时都用上,怕是整个库房都没了。 太妃吃了一口茶,神色立时舒缓下来,好整以暇“李三家的,莫非到现在你还不肯实话实说吗” 李三家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会是痛恨那人欺骗自己,一会是担心女儿受自己连累,一会又要操心自己的小命。 王妃心里有气,见此便对茂树家的喝道“让她清醒清醒,太妃娘娘问话都敢不应。”茂树家的与李三家的还是有些交情的,心里纵使不忍也只能忍了,主子们都在气头上,谁敢求情谁就准备着扫地走人吧。她只是顿了一顿,很快命小丫头取了冷水来浇在李三家的头上。 “啊”,李三家的一声尖叫,欲要从地上跳起来,只跳到一半就重新摔倒了地上,又冷又痛,在地上滚作一团。 即便如此,李三家的仍是一口咬定与自己无关,他家买古油只是为着家里的柴火潮湿不好点燃而已。这样的事情,你若不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一旦认下那他们全家都可能没了活路,她只有咬紧牙关挺过去了。 风荷亦是猜到了这点,不由对杭天曜使了一个眼色。杭天曜自然清楚风荷的用意,可他不能白帮了这个忙,总得捞点好处才行啊,一味对着风荷挤眉弄眼。 风荷那个气啊,这个人,根本就是落井下石,但她自己不能出面,免不得放下脸来,堆出比花儿还要娇艳妩媚三分的笑容来,媚眼如丝地斜睨着杭天曜。杭天曜强忍着只作不知,自己可没这么廉价好糊弄。 沉烟在一旁看得好笑,风荷只要一个眼神,她就能明白接下来干什么,眼见主子拉不下那个脸来,她难免顺水推舟一番。 “少爷,少夫人为您做了一双靴子,您回头试试合不合脚”她声音很低,杭天曜却听得一清二楚,胸口涌上一股甜蜜,明亮的桃花眼等着风荷的确认。 风荷无法,含羞带怯的扭着衣带,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面上的红霞比三月的桃花雨还要艳丽。还是云暮体贴啊,提前准备了,不然叫自己怎么答话。 杭天曜的大掌探过小几,暗暗揉捏了风荷的玉腕一会,才笑着起身出去。旁人只顾审问李三家的,都没有注意他的举动。 风荷长出一口气,暗自瞪了沉烟一眼,你倒是嘴快。沉烟只笑不语。 李三家的不管太妃如何盘问,她一概推个干净,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一时间,太妃都没了法子,总不能再打吧,那样即使认了罪,下人们只会以为是屈打成招的,王府里绝不能传出那样的闲话。 太妃正要吩咐把人拖下去改日再审,不料杭天曜已经回来了,身后跟着李三。 “祖母,李三已经招供了,库房之火就是他们家作下的。”柔姨娘是杭天曜的妾室,李三家的时常会去探望柔姨娘,他自然对李三家的脾性还是有几分了解的,那最是个牙尖嘴利掐尖要强的,而且也有些心机。而她当家的打理生意还行,但要玩起心眼来,一百个他都不是杭天曜的对手。杭天曜连蒙带骗的,几句就逼得他招供了。 李三家的一听,双眼一翻,当即晕了过去。李三扑到妻子身边,连连求饶认罪。他们就是为了给少夫人使绊子才耍的计谋,只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古油威力那么大,本来只是想小小的放把火,趁机卸了少夫人的权,没想到铸成大错。 太妃又问了些细节问题,都能对得上。不过,以李三一家是没有胆子做那样事情的,他们身后必定还有人,杭天曜能想到这点,太妃当然也想到了。但太妃没有追问下去,到此就作罢了,太妃不问自有用意,杭天曜与风荷对视一眼,都没有步步相逼,现在还不是时候呢。 余下,就是怎么处置的问题了。 第四十六章 杀鸡儆猴 李三一家俱是府里的家生子,那是生死都由主子一句话的,不需报官,何况此事无论如何都是家丑,传出去对王府的声誉也不好。 太妃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终于停留在王妃身上“媳妇,此事你以为应该怎生处置呢” 当太妃的目光扫过袁氏的时候,袁氏没来由的轻轻一颤,凉意漫上全身。她暗啐自己又不是自己指使李三一家的,怕什么,再说自己也没本事指使得动王妃手底下的人呢。会不会是那个老巫婆干的,不然她为何对此事那么在意,要真是她那倒好了,自己也算拿住她一个把柄,看她还敢整日对自己呼来喝去的不。 王妃看了晕迷的李三家的一眼,斟酌了半晌,方道“一个奴才就敢对王府的财产下手,还要陷害主子,这样的人咱们府里绝难容她。依媳妇看来,需得杖毙了她,方能叫下人们心里有个成算,看日后谁还敢为着一丁点小利不顾王府大局。” 说话之时,王妃的声音不大却异常缓慢,每一个字都如一把重锤击打在李三的胸口,闷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一家罪孽深重。他也清楚王妃这样做就是要给身边人点颜色看看,他们是王妃的人,背着主子做出火烧库房一事,那就是背主啊,王妃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太妃沉吟不语,她在等。 “但这件事到底牵涉到老四媳妇,媳妇看来不如问问老四媳妇的意思”王妃之前的阴郁之气一扫而空,竟是带了笑颜。 “你说得也是。老四媳妇,你看该怎么办”王府之事,一向是太妃王妃拿主意,何时容得旁人议论了。风荷只是个刚过门的小辈媳妇,可太妃王妃似乎不顾忌,竟真的问她的想法。 这是试探,风荷心知肚明。如果她认定要重罚李三一家,那么他们要恨也是恨她,柔姨娘一定会把所有的恨意都撒到她身上,人家可没那个胆子与王妃作对,自己是最好的替死鬼。如果她为李三一家求情,下人们要怎么看,王爷他们要怎么看,她就是个软弱好欺负的,冲着这一点她也就失去了执掌王府的机会。 她不是要权势,而是她不能不为杭天曜着想,有个懦弱的主母,离世子之位就更遥远了,她不能因着自己而连累他。而且,她也不是心软之人,以德报怨,那以何报德,她没有那样崇高的思想境界。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人欺她一尺她双倍奉还。 太妃的用意好猜很多,就是要看看她的心够不够狠,不够狠心的人是无法在这个狼窝里生存下去的。 杭天曜一直望着她,他也想看看真正的她,有没有资格与他并肩而立。 风荷亭亭玉立,回长辈的话当然不敢坐着,她淡淡笑着,温柔而又清雅,只是说出来的话似刀子一般,叫人怀疑是不是她说的。 “祖母,母妃,咱们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媳妇不应僭越。但既然祖母和母妃相询,那媳妇也就逾越了。仅火烧库房一事,李三一家就难逃杖毙的结果。不过,此事多半是李三家的所为,李三只是从犯且认罪态度较好。咱们府里一向以仁孝服人,大节之前,不该杀戮过多。 所以,媳妇以为,李三家的杖毙不冤了她。李三杖责一百,李家其余人杖十,同卖到漠北一带为苦力奴。财物没收,充入王府库房。 虽然李三一家所为是为了柔姨娘,但念在柔姨娘不知情又怀有王府子嗣的情况下,媳妇恳求祖母母妃就饶她一命吧,不如将她禁足几月。这也是为了她好,以免她伤心过度做出什么事来。那时反倒背了祖母母妃一片好心。” 众人越听越心惊,这个四少夫人真不好糊弄呢,别看她说得轻轻巧巧,却是话中有话,还堵住了为李三一家求情的嘴。王妃之前只说杖毙李三家的,却没说李家其他人怎么责罚,而四少夫人钻了这个空子,将杖毙李三一家说成了王妃的意思。而听她的意思好似在为李家求情,实际上反而把李家的责罚加重了,连柔姨娘都没有放过。偏她每每说得,彷佛都是顾虑着柔姨娘,柔姨娘是不是还得感激她不杀之恩 太妃静静听着,脸上不断露出笑容,显然很满意。不但明白还是个果断的,丝毫没有妇人之仁,但也没有太过狠辣,甚至比照着王府的规矩轻了一点点。当然,轻不轻的根本无所谓了,都到这份上了少打几杖或是卖得近一些还有什么意思嘛。 贺氏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风荷,弟妹这么柔柔弱弱的女子,下手竟是这么狠,一条生路都没有给人留。她动了动唇,站出来细声细气的劝道“祖母,母妃,会不会太重了些” 大家都知道贺氏是个敦厚老实心软的,她出来求情早在大家意料之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太妃摇头叹道“老三媳妇,你心地善良那是好的。只是这样的奴才今日容了他,府里就别想再有安宁了,明儿烧得就不是库房而是我的院子了。你不用再劝,一切按你弟妹的意思料理,这已是厚待他们了。” 贺氏脸白了白,终究不敢多说,退到了杭天瑾身后,只是脸上仍有不忍之态,众人也不理论。 “母妃,柔姨娘有了老四的孩子,若她一伤之下有个好歹可怎么办不如还是缓缓比较好。”大姑奶奶一向是个狠辣的主,今儿倒是难得,不顾太妃的反对为柔姨娘求起情来,稀罕呢。 “不过一个姨娘而已,庶出的孩子有什么打紧咱们老四娶了媳妇,还愁没有嫡子嫡孙这次要不敲打敲打她们,人人都仗着怀了我们杭家的骨肉无法无天起来,王府还有宁日吗何况,老四媳妇也是为了她好,让她安心将养身子,免得被人撺掇着弄出什么幺蛾子,那才是自寻死路呢。”太妃根本不给情面,一个妾室一个庶出的孩子也想拿捏她,真是想得太简单了。 如此一来,再无人敢相劝,不然反显得矫情了。 太妃当场杖毙了李三家的,李三家的尸体被拖了下去,柔姨娘才赶到,哭得撕心裂肺,要为她父亲及兄弟姐妹求情。 她并不向太妃王妃求情,只是哭着扑到风荷脚下,她的手还没有够到风荷的衣角,沉烟已经使眼色让几个小丫头拦住了她,不能让她碰到小姐。 柔姨娘先是一愣,继而大哭起来“少夫人,贱妾知道错了,贱 分节阅读_33 妾不该惹得少夫人生气,求少夫人饶了贱妾家人吧。贱妾以后再也不敢了。”她的话里有歧义,叫人听着好像是风荷嫉妒她是以才会重罚李三一家的。 “请柔姨娘回房好生伺候着。”风荷轻轻抛出一句,根本不接她前头的话。贱妾真是笑话,平时怎么不听你这么自称,这回瞅着大家都在的空当,就把自己弄得无比可怜,我还真就不吃你这套了。 “少爷,贱妾求求您了,求您劝劝少夫人吧。”柔姨娘见风荷那里讨不到便宜,只得转而去求杭天曜,不管怎么样至少也得离间了两人。 “够了,少夫人的话你们没听懂吗”太妃最见不得女子狐媚祸主了,尤其是当着自己的面,眼里根本没有自己,这样以下犯上的奴才,不是看在她肚子里那块肉的份上早一块处置了。 几个跟着来的丫头婆子吓得战战兢兢,连拖带劝的把柔姨娘弄了下去。院子里还不停传来柔姨娘的哭求声,杭天曜站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杭天瑾不由多看了他几眼,不是人都说四弟极宠爱这位柔姨娘吗 这一闹,已近晚饭时辰,众人伺候着太妃回了房,一起用了晚饭,才分头散去。大姑奶奶和表小姐没有回府,留宿在了王府里。 对李三一家的处置,倒是让王府里安静了不少,下人们行事比起之前更觉小心了些,几个暗地里有心思的人都缓了下来。 第四十七章 假作真时 寂静的夜里,一灯如豆,飘渺虚无。 “这个李三家的,真是死有余辜,连这么点小事都办砸了,还赔上了性命。”妇人尖厉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似乎有三四十的年纪。 背影打扮看着年轻些的女子拔下头上的簪子,挑了挑灯烛,轻声笑道“姐姐勿恼,这样的人留着也没多大用处,死了干净。也不算全无用处,好歹试出了老四家的底子,看来咱们当日看轻了她,不得不防。” “好在我当时小心,只是挑拨了几句,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在李三家的手里,不然有一场饥荒要打。你说的是,娇娇怯怯的一个丫头,下起手来半点不心软。可惜到底年幼,虑事不周全,太过莽撞。”低低笑着的语调,干巴巴的,叫人心生惊惧。 “可不是这么说的,只知道强出头,唉,到底年轻。”说话的年轻女子自己也并不是多老,只是显得很成熟。 “咱们接下来要如何呢这个吟蓉倒有不小的用处啊。” 年轻女子心领神会,笑着点了点头,嘴里说道“其实咱们不必急,就二夫人那个急性子难道耐得住,她与老四家的算得上有素怨了。” “正是此话。老二家的不让她出来蹦跶几下,那个老不死的还要怀疑呢。哈哈哈。”刺耳的笑声划破夜空,分外凄清。 风荷将手中的一页纸扔进火盆里,明亮的火光映着她的笑颜,绚丽夺人。 “少夫人,夫人那里传来了什么好消息不成,少夫人这么高兴”云碧理叠着熏笼上烘烤过的衣服,忍不住问道。 “说对了,还真是好消息。有人去给我那个妹妹提亲了。”风荷拍了拍手,端起茶碗小啜一口,很是愉悦。 “啊还有人给二小姐提亲,什么人家啊,可怜了”云碧先是想笑,随即又是叹息,好像很是为对方惋惜的样子。 风荷被她的神态弄得好笑不已,上前拧了拧她的嘴,笑骂道“胡扯什么呢二小姐哪里比不上人了。” 云碧嘴里求饶,话中却不肯饶人“就是因为二小姐什么都比人强啊。难道奴婢说得不对” “对,你说得很对。不过啊,这次求亲的人也不差呢,是个四品都尉,家里虽没有世袭,倒也是京城的中等人家了。”风荷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大概,这怕是表哥要为自己报仇呢。 “四品啊这么厉害,他才几岁就得了这样高的官职”云碧又惊又气,怎么能把这样的好事留给二小姐呢,不公太不公了。 风荷歪了头打量云碧,笑道“莫非咱们云碧动了心也是,好姐姐,你要是看上了哪个只管与我说,我给你作主。” 云碧不知是羞还是恼,通红了一张脸子,甩手就要出去。风荷看她害羞,也就不再逗她,稍正了正神色说道“那人今年三十多了,要娶一个填房。不知怎么求到了董家。” “果真哎呀,天理昭彰疏而不漏啊。”云碧登时欢喜起来,就差跪下念佛了,当日在董家二小姐杜姨娘可没有少拿她们作筏子。甚至二小姐撺掇着杜姨娘要将自己许给乡下一个老头地主作姨娘,要不是小姐想法子拦住了,自己眼下不知在地狱哪个角落呢 “相信,最近会有不少人家都去给凤娇提亲的,有她们母女忙上一段时间了,看她们哪里还有空闲去找夫人晦气。”烛光摇曳,风荷坐到梳妆台前,自己放下了头发,也不叫云碧动手。随即又问道“对了,大夫怎么说得柔姨娘的心情有没有平复下来” “她呀,好得很呢,都有精力把少爷留在那里,还能有什么事哼。”云碧是直爽的性子,平生最看不惯女子抢着爬上主子的床,何况是柔姨娘这样说话都要喘三喘的娇媚样子。 风荷愣了愣,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留下杭天曜她母亲可是今儿才被杖毙的,她,可真行不由摆手道“罢了,让院子里上了门,大家睡了吧,这几日都累坏了。” “怎么要把爷关在外头不成”自然是杭天曜了。 晚饭回来之后,还没进房,茜纱阁那边就来回说柔姨娘肚子痛,杭天曜忙赶着去看了。他还穿着之前的衣物,眉宇间有些疲倦。 风荷念着他的情义,不好把他赶出去,只得迎上前笑问“妾身还以为爷要陪着柔妹妹几天呢,爷可是回来换衣服的” “你恨不得我换了衣服就走是不是,白眼狼。”杭天曜捏了捏风荷白皙的脸颊,勾着她的肩膀一起往里走,倒不像生气的样子。 “看爷说的,妾身只是怕爷心里念着柔妹妹嘛。”风荷看他要脱衣,上赶着伺候他,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啊。杭天曜张着双手,气定神闲得由风荷伺候,云碧已经带着人下去准备沐浴的热水了。 “走,咱们一起洗个鸳鸯浴。”杭天曜附在她耳边,嘻嘻笑着,嘴里的热气都呵到了风荷脖子里。 风荷恼不得骂不得,假作去取衣服脱出了他的怀抱,嘴里只管嚷着“沉烟呢,不是有事要回吗过年赏给咱们院子里下人的衣裳、进银锞子不知道有没有备好” 杭天曜几步走到她身后,揽了她在怀,重重亲了亲她的面颊,笑道“我去沐浴,等我啊。”话里的暧昧不言自明。 风荷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流了满心的泪,虽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是这还够不上救命之恩吧,岂能以清白相报呢,还有什么法子吗要不,装病,好好的装什么病比较合适 杭天曜洗的非常快,不等风荷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就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衫走了进来,露出大半个健硕的胸膛,头发松松披在耳后,显得俊逸而又妖冶。目似晨星,逼视得风荷无处躲闪。 风荷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不料用力过猛扭了脚,立时哎哟起来。 杭天曜半信半疑,到底快步跑到她身边,扶着她仰靠着,脱了她的鞋子,脚踝处有一点点红,还好没有肿。一面轻轻给她按揉,一面放柔了语气问她“还疼不疼怎么不小心些。” 风荷听他温柔的问候,细致的按摩,心下忽地一酸,难受起来,她不愿意骗他。过了好久,杭天曜与她说话她一直不理,诧异的抬头看她,对上风荷淡淡犹疑的目光,便是一阵紧张。 “杭天曜,有些事我要告诉你。你不要打断我,我,我不能与人分享我的夫君,你要么完全属于我一个人,要么我们只做名义上的夫妻。你放心,后院的事情我都会替你打理好的,日后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也绝不会推脱,但我,不能,不能与你,与你在一起。我做不到,也受不了,你能理解吗” 时而悠缓,时而急促,时而慌乱的语调,让人感到了里边的真诚与拒绝,她不想欺骗他,也不想委屈自己,更不能轻易的迷失。有些东西,她是永远做不到与人分享的。这或许犯了七出之条,但作为女子,她宁愿被休弃也不愿背弃自己的原则,无论爱与不爱,她都要绝对的忠诚。就因为那一丝一毫的不忠,才造成了她母亲一生的凄凉痛苦,她只能自私了。 略微仰起的绝色容颜,因了她恳切的目光而黯然失色,她只是定定的望着他,似要看进他的心里去,慢慢剖解他。 他轻轻的松开他的手,她是不是嫌弃自己,觉得自己肮脏呢。那样纯澈的眼神,看得他无所遁形,看得他无从拒绝,那个不字他说不出口,他从来不会强迫女人,更不会强迫她。 千头万绪一齐涌上心头,只他一个字都没有,有些话有些事他不能说。他怔了整整一盏茶功夫,才从她的目光里清醒过来,直起身子,整了整衣衫,留下一句“我明白了。”然后,大步离去。 他是她在杭家唯一的依靠,也因为此,她才不能就这样缴械投降,那样她会败得很惨。没有来由的,风荷相信杭天曜,但她依然要在他面前耍心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掺和了假的真才是眼下她最应该让杭天曜看到的自己。 琢磨不透,很多时候像是女子面上的轻纱,引诱人想要去一探究竟,倘若轻纱的背后的是绝色容颜,你可以想象那个时候男子心中的幸福喜悦有多深。风荷轻轻笑了。 第四十八章 刁奴欺主 庄郡王府再一次的传出了四少爷和少夫人的流言为了柔姨娘家被处置一事,四少爷很生四少夫人的气,已经很多天没有踏进凝霜院的大门了,看来四少夫人进门不到一个月就失宠了。不对,四少夫人从来没有受宠过,只是这次是彻底失宠了。 府里的下人们,有几个不是看人下菜碟的,只是眼下因着太妃宠爱四少夫人而没有什么人敢明着挑战而已。本来王府之人,便是个小丫头眼界都比一般人高,风荷家中又不是世袭的官儿,他们就没有多放在眼里。现在,四少爷摆明了不喜少夫人,他们不趁机作践那就不是王府的刁奴了。 每日的份例菜显然及不上开头几天的,衣裳布料之类的送到她手上的都不及府里体面的妾室姨娘了,见了她远没有起先恭敬。如今,也只有自己院子里的人好些。从董家带来的除了落霞,其余人都是一如既往的,洒扫浆洗上的婆子丫鬟是太妃亲自挑的人,倒也不错,伺候得兢兢业业。 几个贴身丫鬟早是气怒不已了,要不是风荷拦着怕是早就发作了。当然,风荷并不是想忍气吞声,她只是在等一个时机,等有那不长眼的撞到她的枪口上去,那才能好好发作一番。 积雪化去,天气比下雪之时还要冷上几分,寒意弥漫。天边乌青青的,这有多久没有放晴了呢,园子里草木稀疏,多半都是光秃秃的,沉闷而又压抑。枝头的红梅开得却是更艳了,是不是经了冰雪才能激发出她骨子里真正的暗香呢,沁凉的芬芳。 风荷扶了沉烟的手,对着红梅出神。 “少夫人,表少爷来看您了。”回话的是含秋,鹅黄色的棉衣,没有穿御寒之物。 风荷回头,把手炉塞给她,嗔道“什么着急的事,好歹穿得严实点再出来。表哥已经到了” “不是急着找少夫人嘛,到了。”含秋抱着手炉暖了暖手,递给了小丫头,与沉烟一左一右搀扶着风荷。 云暮在门外不停往外边张望,看到她们回来,赶忙打起毡帘“少夫人可是回来了。” 风荷进屋,先是对曲彦微笑,等丫鬟与她脱了斗篷,才上前 分节阅读_34 说话“表哥一个人过来的吗如何不提前通知我一声,表嫂呢”只她一阵气闷,眉尖一簇而过一丝皱眉,很快掩了下去。 “来得急不及知会你,是来给岳母大人、太妃娘娘报喜的,你表嫂她有喜了。”即便平日沉静,这时候曲彦脸上的笑意还是禁不住浮了上来,眼角眉梢间全是挡也挡不住的欢喜。 “果真阿弥陀佛,太好了。恭喜表哥恭喜表嫂。外祖母一定高兴坏了吧”风荷亦是没有想到,杭芸嫁过去堪堪一年就有了喜,曲家有后了。当年曲家只剩下襁褓中的表哥一个子嗣,曲家老太太那是无日无夜不在祈祷着曲家能够有后啊,终于达成了心愿。 曲彦与风荷对坐,语气明快“天儿冷,又只有一个多月,祖母不放心,怕是几个月内莹儿她都不能出门了,你闲了就去看看她。前日我曾去了一趟董家,姑妈一切安好,叫你不要挂心,最近杜姨娘她们正忙活着呢,来不及去找姑妈的麻烦。” 风荷抿嘴而笑,双眉弯成了新月“表哥可别告诉我此事与你无关哦” “那是自然,与我什么关系。”曲彦眨眨眼,两人相视大笑。笑过之后,曲彦正色问道“杭四少待你不好” “怎么会,还不错吧。”好歹没有对自己有多坏,当然有些事不方便说与表哥。 “外边都在传说杭四少冷淡新婚妻子,都不回房歇息,你与我实说,是不是真的”曲彦神情严肃,他虽没有几把刷子,也不能容忍风荷在夫家受屈辱。 “其实也没什么事,私底下他对我还行。”风荷不好直说,只得这样暗示。 曲彦也是个明白人,一听就知里边有隐情,风荷不愿说他也就不再追问了,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情“我已经把你陪嫁的护院里边一个老太太的人换下了,换了谭清,日后你有什么事只管使人去二门外传他,他会每日在那待命的。虽说王府守卫安全,可是小心无大错。” “这怎么使得,谭侍卫是表哥身边得力的人,将来更有大前途,如何能因我而虚度了光阴。便是有人想加害于我,也不会明着来,顶多是些暗中的小手段,表哥还是将谭侍卫带回去吧。”风荷当然深知有几个心腹之人在外院好办事,却不能耽误了谭清的前程,那样一个武艺高强之人就应该立一番大事业。 “你不用推辞,这是谭清自愿的。而且人都换了,再换回来反而引人怀疑,你若心中不安,日后有机会多提拔他吧。”曲彦自然不肯,没个自己人在王府,他是绝难放下心的,怕只怕风荷报喜不报忧。 风荷想想亦只能作罢,唯有平日待谭清好些。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曲彦就急急回去了。风荷知他不放心杭莹,也不留他,送了他出门。 待到曲彦走远,风荷才放下脸色,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别看问的没头没脑,几个身边人自然能听懂。 不等他人说话,云碧已经抢着说了,而且怒气不小“小姐,他们太欺负人了。咱们几日前就让炭房送炭过来,可他们一直推脱,今儿我催急了,竟然送了些普通柴炭过来。说什么都送去了太妃王妃等的院里,让咱们暂时先能着用。这分明是假的,我才奉小姐之命去柔姨娘那里问候,柔姨娘那里用的就是上好的银霜炭。我问到他们头上,他们反说少爷怕冷着柔姨娘,命他们少了哪里也不能少了柔姨娘的。 小姐,你说,这些人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怎么行,人人都当小姐好欺负了。不过一个姨娘也敢爬到小姐头上来,看我不砸了炭房。” “炭房的管事是谁”风荷纹丝不动,面上看不出喜怒,不过熟悉她的人都清楚,这是要发怒的前兆了。 “是廖娘子,她家那口子一向管二老爷出门等事,有个小子在马房,娶的媳妇曾经是二夫人跟前伺候的人。”沉烟平静的回着,虽然没有花名册,但对府里的下人体面些的她都在心里有了底。 “含秋,去请廖娘子过来,说我有事请教。她到了之后再去请富安娘子。”说完,风荷起身回了里间,她累了,要歪歪。丫鬟们心领神会。 廖娘子正在与人吃酒,见是四少夫人相请,混没当回事,却熬不过含秋几句话挤兑,垂头丧气的跟着来了。不过一个没背景无权无势不受宠的小夫人,有什么了不起,还想用银霜炭,有柴炭已经很不错了。便是叫了自己去又能怎么样,自己好歹是二夫人的人,你能越过二夫人处置了自己不成,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第四十九章 分寸之间 凝霜院里安静得不像话,不闻一点人声。门前的婆子看到廖娘子,暗暗摇了摇头,唉,怎么说奴才欺主都是天大的罪名,这个廖娘子这回太糊涂了些。 廖娘子无知无觉的,一头就要往厅里走,门帘掀起,露出云碧美丽生气的脸“廖娘子也是在府里办老了事的下人,难道还不知道王府的规矩,主子还没召见呢你就往里闯,眼里有没有少夫人了”云碧故意把下人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虽然心里确实不把风荷当回事,可嘴上到底不敢说出来,只得讪讪的住了脚,问道“姑娘进去为我通报一声” “少夫人歇了,廖娘子还是等等吧。”云碧正眼也不瞧廖娘子,轻蔑之意顿显。 “既这样,奴婢过会再来。”廖娘子转身就想走,酒还没喝呢,暖和的屋里不待,跑院子里来吹风,当她傻子呢。 “少夫人什么时候允许你走了”含秋在她身后冷冷的一句,比云碧喝斥起来还要叫廖娘子心惊,这几个丫头,为什么让自己身上冒汗呢,难道是酒吃多了。 廖娘子想要硬闯,又在含秋云碧的逼视下没了胆子,留下又觉得不甘不愿,这就怕了不成。她的腿上越来越软,软得她有些抬不动脚步,看看院子里的人,都是与她不熟的,无法托人去报信。随即想起自己是二夫人的人,怕什么,四少夫人是大房的怎样,还能责罚长辈的人不成,一下子勇气鼓了起来。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屋子里才有动静,接着两个小丫鬟搬了个黄花梨的玫瑰椅出来,放在院子中间,浅草抱了大大的虎皮褥子垫在椅子上,青钿在脚踏上安置了一个小火炉,里边烧得是不多的银霜炭。芰香打起帘子,随后才是沉烟、云暮搀扶着风荷,慢悠悠出来,脸上挂着浅笑。 “你们俩进去歇歇。”这话自是对云碧含秋说的,她们穿得多,到底外头呆久了有些冷。云碧含秋笑着去了,留下廖娘子没头没脑的发慌。 “少夫人怎么坐在外边大冷的天。”风荷既不说话,又不看廖娘子,廖娘子心中突突地跳,陪着笑脸问道。 风荷始把目光停留在廖娘子身上,唇边挂着慵懒的笑意“屋子里烟熏火燎的,哪里搁得住久待。” 虽然廖娘子心下很不以为然,却不敢明说,无论到了哪里这都是她的错,不过她始终相信风荷不敢把她怎样。轻蔑的笑着“少夫人有所不知,太妃娘娘、王妃娘娘院子大,人又多,年下还有许多贺客前来拜访,是以炭房的银霜炭一多半送去了那里,一时间抽调不及,委屈了少夫人。下回庄子上送来之后一定先紧着少夫人使用。” 下回,明年吧。风荷笼了笼白狐毛滚边的貂皮暖手,惬意的歪着,上下扫视了廖娘子一眼,轻颦浅笑“哦,原来如此不知廖娘子房里的银霜炭是从何处得来的,若是外头买的也说与我知道,府里这么紧凑,大不了我把了钱与丫鬟们出去买一些回来。” “这个,奴婢房里的是一些残渣碎末,上不得台面的,不敢进献给主子们。”薄薄的汗从廖娘子额间冒了出来,冷风一吹,凉意侵进肌肤,冻得她一个哆嗦,回话都不如先前流利。 “嗯看来我这个主子还没有一个奴才福分大呢。富安娘子呢,为何还不见她”悠闲的语调瞬时转厉,微腮带怒,薄面含嗔。 廖娘子彷佛听到自己胸口扑扑打鼓,这个主子,一会说笑一会严肃,全没有半点章法呢,叫富娘子来作甚难道,难道是要处置自己 其实,富安娘子早到了,只因风荷没有唤她,便不敢进来,守在院门外呢。要说富安娘子也真是个谨慎的人,若是旁人做到这个份上,哪里会在乎一个没有实权的主子呢,可她安分守己,清楚自己的身份永远只是个下人。这样的人,也才有机会帮着打理一府内院吧。 她听到风荷问她,整了整衣饰,恭敬地行了进来,先与风荷行了个礼“奴婢富安家的,给四少夫人请安。” “你倒是个乖觉的。”风荷抚额,轻摇榛首“可惜手底下的人没有规矩,闹到太妃娘娘眼前,大家几辈子的老脸怕是都没了。我倒是没什么,顶多被太妃娘娘说一句年轻气盛,一点子委屈都藏不住,你们又要如何呢” 富安娘子已经在外头将事情看在肚里,对廖娘子是埋怨不已,看在二夫人的份上,自己对廖娘子一向不甚严,不想她倒是长了胆子,连主子都敢欺了。此事不用说闹到太妃跟前,就是王妃也不会轻饶了,不然奴才欺主这样的话传出去,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四少夫人息怒。这是奴婢没有管好下人们,原不该让少夫人操心,奴婢回去会秉公处理的。”富安娘子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几分犹豫的,欺主的刁奴,无论是哪个府里都容不下,可二夫人那里要怎生交代呢。二夫人向来都是个厉害的,动了她的人,自己怕是也没多少好日子过了。 而始作俑者廖娘子,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她甚至以为富安娘子这是在为她开脱呢,高扬了下巴似在挑衅风荷。 今日自己若不立威,日后王府里还有哪个人把自己当主子看,体面些的奴才都敢欺到她头上去了,风荷是绝不会善了此事的。她不由轻笑出声“富娘子打算怎般处置呢” 富安娘子暗暗摇头,知道今天的事情是别想混过去了,少夫人是要拿人做筏子呢,偏这个廖娘子糊涂,自己撞到枪口上去。看来自己不说清楚,少夫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了。富安娘子百转千回,弯弯绕绕想了仔细,才道“以下犯上,照府里的规矩是要鞭刑五十,逐出王府永不录用的。只廖娘子在府里伺候了这些年,兢兢业业功不可没,不如将功折罪,鞭刑五十,罚半年月银吧。少夫人以为如何” “能在王府里留到今日当上管事娘子的,有哪个不是有功的倘若因此而不顾王府规矩,一味徇情,明儿、后儿,不是谁都学着廖娘子的手腕了吗反正也不用怕,不过打几板子,罚几个钱,完后继续逍遥自在,反正欺了主子也是白欺的。 如今我人微言轻,大家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此风不清,谁知道有没有人会仗着自己是府里的老人,为府里立过功,爬到王爷王妃头上去作威作福呢。我平儿看着母妃是个厉害的,原来对你们这么宽和,以至于你们一个个都不把王府的规矩放在眼里,我却要问上一问了。” 说完,也不等富安娘子说话,风荷已经扶了沉烟的手起身,抬脚欲往外走。 第五十章 拿你立威 富安娘子大急,她清楚此事若闹到王妃那边,不但廖娘子有罪,连她自己都讨不到好去,这个管家的位子怕是要换人了。尤其这里边还伤了王妃的脸面呢,不是明摆着指王妃不会管家理事嘛。一急之下,富安娘子扑通跪下,口中承罪“少夫人,奴婢错了,少夫人开恩啊。王妃娘娘日理万机的,须须小事还是不要劳烦王妃了。 奴婢赏罚不公,自领鞭刑二十,罚三月月银。廖娘子鞭刑五十,逐出王府,永不得录用。少夫人,奴婢马上命炭房送上等银霜炭过来,叫少夫人受委屈了。” 在富安娘子跪下之时,廖娘子已经慌乱得一头栽倒在地上,之前富安娘子的处罚已经够重了,没想到少夫人依然不满,执意要将自己赶出王府。二夫人,二夫人一定可以救自己的,可是,可是自己非但没有完成任务,还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二夫人还会救自己吗 分节阅读_35 风荷止了步子,重新在椅子上坐端正,富安娘子明白她这是同意了。只是,只是二夫人那里,定不会放了自己的,哎,真是两边不得好啊。早知如此,一开始就该顺了四少夫人的心意,好歹也算靠上了四少夫人,四少夫人无权,可保不准人家哪日掌了府中大权呢。嫡子嫡媳,那可是做不得假的。 “该怎么处置底下的人是富娘子你的职责,与我什么关系,你心里明白就是了。今日看在富娘子你的面上,我不愿太过追究,只是往后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富娘子你还是把手底下的人理一理的好。行了,下去吧。”清清伶伶的声音在冷清的冬日里能碎冰破雪,柔弱的风一吹就能倒的身子,叫人不是亲眼看见绝想不到这样冷酷的时候。 她逐了人,最后来一句与我什么关系,就推得一干二净。本来也是这么回事,下人犯事有上一级的管事娘子料理,与她一个不管家不当权的新媳妇有何相关 廖娘子从嘲笑到惊讶到震惊到恐惧,半个时辰之内,她算是尝遍了各种滋味,而且都不是很好受。眼下,二夫人那里怕是等不及了,廖娘子终于有了点自觉,决定向风荷求饶“少夫人,少夫人,奴婢是糊涂脂油蒙了心,才会不知死活冒犯少夫人的。求少夫人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奴婢一定不敢了。奴婢还有一家子老小,不能失去活计啊。” “你早先怎么没有想到你那一家子老小,你若安分守己,眼下还是府里体体面面的管家娘子,偏是你自寻死路,难道要怪我没有拉你一把吗我也不是没有给你留机会,可惜啊,是你自己撒手不要的。”她淡漠的有如空谷中的幽兰,开放随心,不介意有没有人去赏玩。 廖娘子更是哭天抢地起来,富安娘子见了,越发惊怒,还嫌得罪的少夫人不够啊,真是自己找死。她忙唤了几个粗使的婆子上来要把廖娘子拉下去,再闹下去才是遭了。 大家正是闹哄哄的时候,端惠领了两个小丫头过来,手里都是提着一个红漆大盒子,登时放下脸来,喝斥道“这是做什么少夫人的院子也是你们能撒泼的地方,还不给我拉下去。” 廖娘子见是端惠,又惊又急,不敢则声。 端惠陪着笑脸,与风荷见了礼“少夫人,让您受惊了。这是太妃娘娘的份例,与我给您送来,您先将就一下,回头炭房就会给您送来。太妃娘娘说了,奴才有错,要打要骂要卖随您看着办,只别气坏了身子才好。外边这么冷,奴婢扶您进去歇歇” 富安娘子听得心惊肉跳的,要不是她刚才乖觉,没有很得罪少夫人,不然这回子打骂的就是她了,好险。她更不敢再大意,使了个眼色,几个婆子揪住了廖娘子,扯下汗巾子就堵住了她的嘴,半拉半拽的弄出了凝霜院。 廖娘子哭又哭不出来,喊也喊不出来,嘴里一股难闻的味道,她最后的希望一点点消失了。太妃的话,二夫人只有听着的份,岂会为了她一个奴才得罪了太妃,她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要说太妃那边是怎生知道的,当然离不开曲彦了。 曲彦从风荷这边告辞之后,又去辞了太妃。太妃对这个孙女婿还是极满意的,英俊潇洒不说了,少年成名,进士及第,日后更有不可小看的前途。尤其懂得疼人,至今房里还没个通房妾室的,这样的好女婿从哪里找 是以,太妃非常看重曲家,冲着这一点她也不会苛待了风荷,那不是把借口送给人让他们拿自己孙女儿作报复吗。经过了李三一家的事,太妃满以为府里的主子下人都暂时收了心,不会与风荷作对,可惜她错误估计了下边人的胆子。那些,分明就是没脑子的。 曲彦与太妃拉了几句家常,忽然说道“今年雪多天冷,路上可能不太好走,府里庄子上还没有送年货过来吧。恰好我们庄子上的都送来了,我们家人口少,用不了太多,回头就命人送些过来。今年得了500斤上等的银霜炭,一冬绰绰有余,先送200斤来,祖母能着使,余下不够咱们再想办法。” 这片子没头没脑的话说来,听得太妃云里雾里,可太妃清楚曲彦绝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如此。除了自己这里,曲彦只去了三媳妇和老四媳妇那边,难不成是老四媳妇那边出了事,被人克扣了份例 太妃按下心中的疑虑,先送了曲彦离去,才唤了周嬷嬷过来,让她速速去凝霜院探探情形。周嬷嬷过去之时,正撞见廖娘子焦急得等在院子里,周嬷嬷向小丫鬟招了招手,去了院外细细问明白。小丫鬟知道的不多,但炭房送炭来的时候她是看到了的,自然一五一十全说了。 周嬷嬷急得跺脚,快步回去回禀给太妃娘娘,太妃气得咬牙切齿。这样的事情还闹到了外人眼里,让曲家怎么看自己,还以为是自己令下人苛待风荷的呢,真真太可恶了。 太妃本欲命周嬷嬷去传自己的令,后来听说风荷唤了富安娘子,就止了心思。自己原还担心老四媳妇年轻受屈,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既然传了富安娘子,就表明老四媳妇还是心知肚明的。老四媳妇毕竟不是管家的媳妇,虽能发作下人,到底嫌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富安娘子就不用担心了。 “娘娘,要不要去看看四少夫人”周嬷嬷见自家主子只顾发呆不说话,就疑惑起来。 “不用了,老四媳妇能干着呢,咱们等着看好戏就成。也让有些人瞧瞧,免得没上没下冲撞了。”太妃老脸带笑,徐徐摇头,那个下指的自然是二夫人了。 若说二老爷的出身,庶出里都是差的,四老爷的生母是侧妃,家里亦是当官的;五老爷的生母出身豪富之家;只有二老爷的生母是王府家生子通房丫头,后来生了二老爷抬了姨娘,可到底比不上别人。太妃对几位庶出的儿子一向一视同仁,既不亏待也不太过亲热,如今又以二老爷的夫人最不得太妃喜欢。 偏二夫人沈氏是个心高气傲的,不肯服软,总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手段凌厉,贪财小心眼,不得下人之心。等闲小事,太妃也由着她去闹,倒惯得她以为自己是王妃之下的人物了。 要立威当然不能拿个奴才就成了,只廖娘子是二房夫人的人,府里怕是没有几个人不清楚的,打了廖娘子就是在打二夫人的脸。那样,其余等着看好戏的人就会收敛许多。 倘若由太妃出面料理了廖娘子,那些人心里怕的还是太妃,而不是风荷。所以,太妃决定不出面,一切全由风荷自己处置。当然,太妃也不会坐视不理,她还是需要出面的,不然风荷的行为容易授人以柄,传成是风荷眼里没有王妃,太妃需要做的就是在最后堵住这些人的嘴而已。 太妃遣了身边人去凝霜院外看着,等到四少夫人发落廖娘子之时再去回报给她,然后就有了端惠前来这一出戏。 第五十一章 无事生非 茜纱阁是个园林式的小院子,坐北朝南,三间小小的正房,当做杭天曜的起居之处,两边厢房环绕,前边一溜倒座,加起来一共有二十多间屋子。从园子里湖泊引了一带活水过来,从西北角穿过院子在东南角流出,东南角上挖了一个小小池塘,点缀了几支桃杏之树。院子中央一座玉石栏杆的小桥,西南角上有一座小巧的假山,累得太湖石,许多不知名的香草一到夏秋季节就蔓延开来,满院生香。 端姨娘、雪姨娘、纯姨娘占了东边的几间厢房,西边就是柔姨娘和媚姨娘了。一向也是端姨娘与纯姨娘交好,柔姨娘与媚姨娘交好,雪姨娘清冷孤傲,从不与众人往来,每日去风荷那边请安都是独来独往的。 自从李三一家出事后,柔姨娘的身子骨就不大好,时不时有些不妥,王妃请了太医院专看妇产科的太医每日来给端姨娘请平安脉。这日午睡醒来之后,柔姨娘就坐在窗前发愣,凉风掠进,吹得柔姨娘原本苍白的肤色更多了一层青白,无限可怜。 “姐姐今儿起得好早”娇滴滴软糯糯的妩媚声音从门口传来,柔姨娘回头去看,一身娇艳粉色衣裙的媚姨娘摇摇走了进来。 媚姨娘身姿窈窕,纤腰如握,而且她还不怕冷,他人这时候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她却只得一件浅黄色滚边的中衣和衣袖绣满小朵迎春花的粉红缎子袄儿。乌黑的发髻松松挽在一边,鬓角簪了一支新鲜的玉兰花,越发衬得粉面芙蓉,香腮带赤。王府后园有个小小的暖房,种着女眷们日常插戴的新鲜花卉。 柔姨娘懒懒的站了起来,强笑着道“又劳妹妹来看我,自我禁了足,也就妹妹每日想着我。我这身子骨啊,左右就是这副样子了。” “姐姐胡说什么姐姐如今怀了少爷的孩子,将来的福气大着呢。姐姐别想太多,只管好生将养,若说是外头,自把那些人参燕窝看得金贵无比,王府里,姐姐一句话还不就马上有了。咱们这样人,什么都比不过有个儿子傍身来得好,姐姐莫要想差了。”媚姨娘紧走几步,按着柔姨娘坐回去。 柔姨娘的丫鬟宝帘抬了一个红木鼓腿圆凳过来,放在一边,请媚姨娘坐。 “爷今儿不是使人送了几碟子香糕坊的糕点过来,热热得拿上来,再沏一壶好茶。”柔姨娘虽然精神不济,可她知道妾室们都不是她能得罪的,不然还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暗地里使了绊子呢。 媚姨娘掩了嘴笑,秋波粼粼,声音如出谷的黄莺一般悦耳动听“到底是姐姐,咱们谁有这样福分,让爷日日记挂在心头,一时半刻不肯忘的。少夫人出身好,生得又好,可惜不得爷的心,那有什么法子。说起来,也是少夫人心性太大,竟然半点不看姐姐的脸面,没想到反而得罪了爷。” “唉,都是我爹娘命苦,千不该万不该做出这样糊涂事来,少夫人也是按着规矩办事。”也不知柔姨娘怎生想得,听她的语气似乎并不怪风荷。 “姐姐何必妄自菲薄,如今满府里谁不知道姐姐是爷心尖子上的人,按说少夫人作为正室照料姐姐的身子是应该的,唉,瞧我,都说什么呢。”媚姨娘说了一半忽然打住话头,自顾自笑了起来。 宝帘与几个小丫头将一张海棠花式小几抬了过来,几个细白瓷碟子里装了几样糕点,还散发着热气,又斟了两杯香茶。 她略显得意的笑着“少爷命人送回来之后嘱咐了这个糕点要热热的才好吃,姨娘之前吃不下,我就命人放在小炉子上热着。恰好媚姨娘来了,就陪我们姨娘多用些。” “好丫头,你倒是心疼你们主子。”媚姨娘赞了一句。 “姨娘心里愁苦,不把自己身子当一回事,咱们当丫头的还能不多想着些。”宝帘也有五六分颜色,尤其是发育得好,胸脯鼓鼓的,倒有几分她主子的风韵。她原只是后园洒扫的小丫头,吟蓉立为姨娘之后人手不够,提拔了她上来,她是府中家生子,奈何父母都只是个二等的管事,没多少脸面。 宝帘亦是个有成算的,她是亲眼见着吟蓉从一个普通的丫鬟一跃而成得宠姨娘的,心里能没有几分念想,只是碍着自家主子不敢行事太过,暗地里时常与杭天曜秋波频传。 媚姨娘闻言,多看了宝帘一眼,拈起一块三色的豆糕细细吃着,吃了半块又喝了一口茶,才笑道“不愧是京城闻名的糕点坊了,甜而不腻,糯而不粘,姐姐多吃些。你如今有了身子,就算不为自己想还能不为了肚子里这位想想的,何况爷当心肝肉般看待的,大好前程跑不了他的。 对了,姐姐有没有听说,昨儿个少夫人动怒了,把炭房的廖娘子逐出了王府”媚姨娘话锋一转。 柔姨娘先不过是应付着媚姨娘,听到这倒是惊讶起来,诧异的问道“我竟不知。这又是为何那廖娘子哪里得罪了少夫人吗” “说起来,那廖娘子也是活该,她自己用着上好的银霜炭,却把那普通的柴炭送去了少夫人院子里,你叫少夫人如何不恼。这原也算不得大事,一个下人奴才而已,不过我听着好像牵扯到了姐姐,就命人去细细打探了一番。” 柔姨娘听说牵扯到了自己,不觉惊慌,急着问道“与我何干我并不知啊。” 分节阅读_36 媚姨娘握了柔姨娘的手,叹了口气“这实在不干姐姐的事,奈何姐姐眼下受宠呢。唉,事情是这样的,那廖娘子不敬少夫人也罢了,偏偏还掰扯上了姐姐。听人说呀,她辩解把银霜炭都送到了姐姐房里,以至于少夫人那里才会不够的。 姐姐,你说,她这不是明摆着陷害姐姐吗咱们各有各的份例,依着咱们这样的身份,哪里敢动用少夫人的东西。她这分明是急红了眼瞎攀扯人,却不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啊,少夫人听了要如何想,还不把姐姐当成那等轻狂人,姐姐这不是天降奇冤吗 眼下少夫人看在姐姐身子的面上不会轻易下了姐姐的面子,可是他日呢,少夫人记在心里,难保不会膈应着姐姐。姐姐偏半点不知情,那时候无缘无故惹怒了少夫人还发懵呢。我是不忍心姐姐被人蒙蔽了,好意提醒姐姐,这种事也没什么可辩解的,姐姐放在心上就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说起来觉得好笑,媚姨娘出身青楼,以歌声闻名,谁想还是这么个贤惠良善之辈呢,话里话外无一不是为着柔姨娘谋算,倒真真是好姐妹一场了。 柔姨娘越听,小脸越是惨白,卷翘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一双美目里盈着两汪清泪,抓紧了媚姨娘的手,低声呜咽着“妹妹,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母亲离世,我这做女儿的连最后一面也未见着,父兄远卖,我这一生怕是都无缘相见了。姐姐的身份姐姐心里清楚,不过一个妾室而已,要打要骂都由着少爷和少夫人,姐姐从来不敢做非分之想。 可这些人,为何还要陷害我呢,我对这事根本毫不知情,他们却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叫少夫人怎么想我即便少夫人信我,满心疼惜我,可是听到了这样的话还能不寒心吗。少夫人是大家千金出身,自然不会听信了几个婆子的话就疑我,可耐不住众口铄金呢。” “姐姐,你千万别哭,有身子的人不能掉泪,你这样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好得了。你看看,不过短短几日,你就瘦了多少,小脸尖尖的,连妹妹看了都心疼不已。少夫人心里有数着呢,岂会被个婆子蒙蔽,今儿早上少夫人不是还使了身边的含秋姐姐来看望姐姐吗。”柔姨娘抓得太紧,使得媚姨娘手上一阵发疼,但她强忍着没说,依然好言相劝。 “姨娘,媚姨娘说得对,保养身子要紧啊。”宝帘拿了帕子与柔姨娘拭泪,嘴里轻轻劝慰。 柔姨娘的泪恰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没个尽头,哭到后来气息不稳,胸口闷得慌,“哇”的一声吐了起来。脸上又是泪来又是汗水,好不可怜。 吓得宝帘一下子慌了手脚,要去禀报给王妃。 “你给我回来,你难道还嫌我不够遭人嫉吗打了水来,我梳洗一番就好。”柔姨娘赶忙出声,阻止宝帘去报信。 宝帘立在原地不知所措,不去吧,柔姨娘出了什么事她也遭殃,去吧,违了柔姨娘的心意。媚姨娘对她暗暗摇头,她心下明白,先扬声吩咐小丫头打了水来,然后服侍柔姨娘漱口梳洗。 闹了这一场,柔姨娘很有些倦了,媚姨娘也就不扰她,回了自己屋子,柔姨娘歪在床上睡了。 第五十二章 美人宫心 柔姨娘睡醒之时,外边天半黑,屋子里点了灯烛。柔姨娘懒懒地坐起身,撩起帐幔,看见杭天曜坐在床前的方凳上,似在想事情。 “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妾身宝帘呢,也不知伺候着爷。”柔姨娘亮晶晶的眸子里无不是缠绵的情意,惊喜之情叫人一见便知。 杭天曜靠在床沿上,细细看她的气色,飞扬的俊眉蹙起,沉声问道“怎么气色这么差,这些奴才,不好就卖了。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你父兄,只那是太妃娘娘发下的话,等过段时间太妃气消了,我再去求情,一定把你父兄买回来。” “爷,妾身不敢。妾身的家人有罪,妾身不能叫爷为难。妾身只是身上懒懒的,并没什么,爷别担心。”柔姨娘轻轻低了头,偏着身子,不欲与杭天曜正对。 “爷最近外头的事情忙,没有功夫照顾到你们。少夫人对你如何她要不好,你与我说。”杭天曜并没有顺着柔姨娘的心意去掰过她的肩膀来,只是顾自说话。 柔姨娘无法,只能自己重新转过身子,柔柔得偎到杭天曜胸前,低声细语“少夫人对妾身很好,每日都遣身边的姐姐来看妾身,昨儿还赏下了一件大毛的衣服。少夫人对妾身这么好,妾身越发无颜见她,妾身父母做了那样对不起少夫人的事,少夫人通情达理非但没有怪罪妾身,还为妾身说情。 爷,少夫人贤良淑德,爷不可听信了外人的话与少夫人生分。如果那样,妾身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更不敢再见爷。爷有没有去看过少夫人呢,听说这两日少夫人很受了些委屈。”柔姨娘说话之时神情温婉,面容真挚,让人没来由得越发怜惜她。 杭天曜拍抚着柔姨娘的背,扶着她坐稳,面上露出笑容“你能这样想极好。谁敢给少夫人委屈受呢” 柔姨娘就把媚姨娘所说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并没有隐下其中关涉到自己的言语,最后又劝着杭天曜“爷,妾身是什么人,少夫人是什么人,万不敢行那僭越之事。那些奴才可恶,眼见爷最近忙于外务无暇去少夫人房里,他们就敢欺到少夫人头上,赶走了他们都是轻的呢。爷,时候还早,爷快回去看看少夫人吧,陪少夫人一起用晚饭不是” 杭天曜不悦的摇头“爷特地来看你,你倒好,非但不留着爷,还将爷赶走。” 柔姨娘双眸里早盈满了泪,又是委屈又是伤心“爷这样说,吟蓉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吟蓉待爷的一片情意,难道爷还不知道吗吟蓉别无他想,只望着爷能好好的,就算爷叫吟蓉去死吟蓉也无半句怨言。 可吟蓉终究只是一个妾室,如何敢得罪了少夫人。爷一日两日不回去看少夫人没关系,可时日一长,少夫人贤惠不会怪罪吟蓉,保不准下边的人作践吟蓉啊。那时候,吟蓉才是百口难辨,只求爷疼惜吟蓉,回去看看少夫人吧。一夜夫妻百日恩呢,爷不念着其他,也为安太妃娘娘的心啊。” 杭天曜无法,只得与她拭泪,等到柔姨娘安静下来之后,终于叹了口气,下定决心一般说道“你说得也有理。只是我放不下你,你乖乖呆着,我很快就回来看你。嗯” “爷去吧。妾身好着呢,改明儿再来看妾身还不是一样的。”柔姨娘小脸上还存有泪迹,勉强笑着,催杭天曜快快动身。杭天曜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她。 出了院子,外边已经大黑了,杭天曜站在树影之下,静静地回望了茜纱阁一眼,才转身去凝霜院。 大半时候,风荷都是去太妃房中与太妃一同用饭的,今日也不例外,是以她根本还没有回来。主子不在,院子里自然寂静许多,丫鬟们或是用饭或是结伴低语,只有门房的婆子上去迎接了杭天曜。 “四少爷回来了,少夫人去太妃娘娘院子里了。”这是温婆子,几年前一家老小都卖身到了王府里,有个女儿针线不错,在绣房里倒是挺受器重,她自己与老伴年纪都大了,只能做些守门的小事。好在分到凝霜院里之后,活计清闲,风荷又是个大方的,昨儿才给每人发了一件平常灰鼠皮子的小袄儿,按着等级散了年下的赏钱。像温婆子这样的自然是感激不尽。 杭天曜一径往里边走,随口应着“爷知道。”太妃喜欢热闹,风荷常去陪老人家说笑,便是不一同用饭每日晚间也会过去请安,他当然清楚风荷此时并不在院子里。 穿过厅堂,到了二进小院里。月色朦胧,房里的烛光映射,勉强能看见地上斑斑驳驳的树杈影,清清冷冷的,有些孤寂。迎面有淡淡的梅花香气,深深浅浅的浮动着,几欲使人醉去。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似怨似叹,似悲似愁,低徊缠绵。朱红栏杆下倚靠着一个柔弱的身影,背对着身,浅碧色的衣裙,越发衬得人影楚楚可怜。 杭天曜不由止住脚步,转身向女子所在之地迈去,口中问道“你是何人” 女子仿若受了惊吓,身子歪了歪,堪堪扶住栏杆,怯怯得回身对上杭天曜探究的目光,又迅疾的低了头,蹲身行礼“奴婢落霞,冲撞了少爷,请少爷责罚。” “落霞真是好名字,你是少夫人娘家带来的,为何从没有见过你”杭天曜就势扶起落霞,又在她手心轻轻一捏。 落霞登时羞得满面通红,在淡淡的月色下别有一番柔美的风味,语音清婉“奴婢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丫头,比不上沉烟姐姐几人能干,哪里能在前边服侍主子。” “哦你识字,谁教你的”杭天曜托着下巴,饶有兴趣的样子。 “奴婢在董家时曾跟着二小姐读书,是以略略识得几个字。”她依旧低着头,只是转过身去,杭天曜恰好能看到她露出来的一段雪白脖颈,细腻柔滑。 “你原来并不是少夫人的丫鬟,那为何跟着少夫人陪嫁到我们府上”美人在前,杭天曜自是禁不住诱惑,抬手握了落霞的一缕青丝放在鼻间微嗅。 落霞好似全然没有发现,兀自回着主子的问话“少夫人身边的姐姐个个都很是得力,可惜不识字,老太太怕少夫人偶尔要记个帐什么的不方便,就把我与了少夫人。” 杭天曜深信不疑,笑赞她“原来如此,清秀标致、腹有诗书的佳人真是极难得的。”院子外边响起一串纷杂的脚步声及人语声,杭天曜一面说着,一面丢开了发丝,手指探到了她的后颈上。 落霞又羞又急,慌得忙退后半步,不意竟然踩到了自己的裙子,身子猛地向后倒去,随之而来的是她的娇呼声。 第五十三章 妻妾争锋 杭天曜站在她的侧面,眼中闪过笑意,手随意一捞,就将她揽在了怀里,趁机在她胸前捏了一把。 彼时,风荷带着丫鬟们进来,自是听到了落霞的惊呼,也看到了杭天曜抱着落霞。五六个丫鬟惊愕不解,目光逼视着二人,看向落霞的眼神里明显有不耻。风荷只是微愣了愣,已经笑着上前见礼“爷回来了。可曾用过饭” “还没有呢,你用过了。”杭天曜懒懒地推开落霞的身子,面上带有薄薄的愠怒,似乎在怪罪风荷这个时候回来坏了他的好事。 看来传闻非假,爷还在生少夫人的气呢。落霞稳稳的站住,对此时风荷回来满心不乐,却能奈她何。想到少夫人回来坏了自己与少爷的好事,怕是少爷对少夫人的恼怒比自己还多吧,自己只管看好戏就成。 风荷眼角的余光扫过落霞,略皱了皱眉,语气中就带了三分气恼“妾身陪祖母一起用了些,既然爷还未用,妾身这就命她们下去传饭。”对男人嘛,偶尔也得吃吃醋,使点小性子,他们不就是喜欢看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吗,既这样,自己就成全了你吧。 杭天曜自然注意到了风荷的不快,莫名的心下一软,再也摆不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含笑上前,挽了风荷的胳膊往正屋走“那你陪我一起用。” “嗯。云碧,让厨房赶紧做几个爷爱吃的菜过来,云暮,将咱们的点心先取些来给爷垫垫。”风荷给了杭天曜一个粲然的笑脸,心情大好的样子。这男人啊,不能宠也不能不宠,不能近也不能太远,把握了度是关键,先给他几天气受,再服个软,他心中的得意欢喜远远胜过你对他千依百顺。 杭天曜隐隐感到了风荷的小小心眼,他却乐意为了她的小小心眼而愁闷,而开怀,一时间,他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落霞看得有些目瞪口呆,爷不是刚才还生少夫人的气吗,怎么一下子就好了,难道真是因为少夫人美貌无人能敌吗 用饭之时,风荷算得上恪尽一个做妻子的义务,为杭天曜布菜,劝他多用些,又把府里近日来的事拣紧要的 分节阅读_37 与他分说一遍。 烛光下,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女子轻轻浅浅的笑着,笑得他有些失神。如云的秀发挽了一个慵妆髻,流苏上垂下的珍珠流动着莹润的光泽,发鬓下截一朵碗口大的白色莲花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清香。芙蓉掩映笑颜开是不是这样的极为少见的玉色曲裾深衣勾勒出完美的身段,翡翠色的曲裾有如在周身开了一朵莲花,有一种波光潋滟的美。 就在方才催饭之时,风荷服侍杭天曜更衣之后,自己也略微梳洗了一番。 杭天曜很想吃饭,因为他真饿了,可是他总不能自主的将目光移到风荷身上,一颦一笑俱带天然风致。 “爷,妾身的家人今儿来回说江南西北两个庄子上的管事都到了京城,让我抽空去见一见。妾身想着明儿无事,不如先去见了他们,也好早打发他们回去过年。爷觉得怎么样”风荷亲自沏茶,上好的大红袍,白瓷的茶碗显得茶汤透亮透亮的。 风荷自然可以出府,但她毕竟是新妇,进门不足一月,独自出府容易招人话柄,若有杭天曜陪着就无人敢说了。 “行啊,明早我陪你一起去。看看你究竟有多少私房”杭天曜语带调笑,他是真的以为一个将军府不受宠的小姐定是没什么像样的嫁妆的,估计那个书画胡同的院子都破败不堪了吧。 “爷看不起人。妾身知道,妾身是小门小户出身的,陪嫁自然及不上什么太傅家、侯爷府的千金万金的大小姐。不过,妾身也不敢多花爷一个子儿,妾身就不信还能饿死了不成。”风荷假意气得跺脚,红唇噘着,轻嗔薄怒,娇媚横生。 杭天曜大笑着放下茶碗,手一牵,风荷跌倒在他怀里,坐在他腿上。 “娘子是要投怀送抱吗哟,娘子你这么重啊,怕是不只千金万金呢,几万金都有了。” “你,你讨厌。你既嫌我重就放开我。”风荷恼羞成怒,粉拳揪着杭天曜的衣领,气焰嚣张。 杭天曜越看越爱,愈加搂紧了她,嘴里嚷着“我不怕娘子重,就怕娘子自己心疼压坏了我。” 风荷俏脸生晕,啐了杭天曜一口“不要脸。” 夫妻二人笑闹了一场,上床安歇了。杭天曜记着风荷之前的话,没有乱来。 茜纱阁里,柔姨娘满以为杭天曜勉为其难去了一趟凝霜院,恰遇少夫人不在,就会很快回了自己房里,不想这一去竟没了动静。一直等到二更,凝霜院大门落锁之后,才肯相信杭天曜今晚是留宿在了少夫人那里。她不由又气又悔,气得是少夫人使手段留住了少爷,悔得是自己不该为了这个贤良的名儿劝少爷过去,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二日一早,杭天曜破例与风荷一起去给太妃请安,喜得太妃无可无不可,笑得见牙不见眼。尤其看着孙子气色颇好的样子,心里更是大大开怀,她就说嘛,这小两口哪里会真个翻脸,年轻人,偶尔使使性子闹个别扭反而愈发情热呢。 杭天曜推说自己要去帮着风荷打理陪嫁的庄子,与风荷去临江院一天,太妃有什么不应的,一叠声叫人备车子,还让周嬷嬷从自己体己里取了一包碎银子,给风荷去打赏下人。 风荷欲要推脱,早被杭天曜笑着接了。杭天曜与她使眼色老人家给你东西,你收了她才欢喜呢,你不要她反而不快。风荷也就罢了,就当给下人们嘉赏了。 二人辞别太妃,又去辞了王妃,同坐了一辆马车,带了几个心腹之人就出发了。 到了书画胡同永昌侯府别院不远处,杭天曜想起两人初次见面,扬眉笑问“娘子可还记得咱们当日初遇时的情景” “爷还敢问,妾身还没与爷算账呢。那日为何非要见妾身,害得妾身大大丢了脸。”风荷作势坐直了身子,双手叉腰,挑衅的瞪着杭天曜。 杭天曜眼中的风荷一直是得体高雅的,从没见过她此番生气故作粗野的样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琼鼻,大笑道“娘子,为夫那不是担心嘛。人人都传闻董家大小姐相貌奇丑无比,面上全是斑斑点点,无人敢上门提亲,迫于无奈才允了我们府的亲事。你说说,这样的丑女叫我如何敢娶 谁料那日会遇上你,我就寻思着,先见见何妨,倘若是个丑女,我大不了退了这门亲事,退不成就逃婚。若是个绝色丽人,那不是白便宜了我嘛,我自然欢欢喜喜上门迎亲。没想到,娘子即便蒙着面纱,也是绝美无比,害得我魂牵梦萦,衣带渐宽啊。” 风荷听他说着谎话脸都不红的,也觉得好笑,握着嘴问他“那你为何新婚当日弃我而去,害得我一整夜以泪洗面。”睁着眼睛说瞎话谁不会啊。 “娘子,你当时真得哭了,为何第二日见你之时你神采奕奕的呢,至少也得双眼通红才是啊”杭天曜很像个好学的孩子,大睁着眼睛不耻下问。 “我,因为我是心里流泪呢,当然眼圈不会红了。”风荷试图强辩,又觉得这理由实在牵强,抓起杭天曜的手咬了一口以泄愤。 “哎哟,娘子,痛,好痛,快放开。娘子,你不过是一时口快用错了一个成语,反正只有我听见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必这样伤心。我知道,娘子那是以泪洗心,不是以泪洗面,古人都太肤浅了,殊不知以泪洗心比以泪洗面更是伤心难过百倍呢。”杭天曜那哪里是痛呢,分明是享受得很,不然岂会喋喋不休。 风荷是又好气又好笑,掏出帕子拭着他的手,媚眼生春,朱唇轻启“痛还不安分点。” 杭天曜硬是把手伸到风荷眼下,扭着身子嚷着“娘子,我要你给我呼呼。” 他话音刚落,风荷柳眉未及竖起,就恍惚听到车外有人唤杭天曜的名字“杭四,是你吗” 第五十四章 以图后事 二人都是一愣,杭天曜细品就知是谁了,笑着掀起车帘对外张望,迎面而来一匹黑色骏马,上首端坐着韩穆溪,披着银鼠毛镶边的斗篷,脚蹬黑色靴子。眉目疏朗,眼含浅笑。 “你一个人吗这是要回侯府”杭天曜俊目一扫,就知这是永昌侯府别院大门外,探出了半个身子说话。 韩穆溪一眼瞥见车里还坐着一个绝色丽人,不用多想就忆起是那位当日被堵在这里的杭四少的新夫人了,他移开视线,拱手说道“小弟见过世嫂。” 风荷也认出了他,欠了欠身笑道“世子安好。” 韩穆溪的眼里明显闪过一丝诧异,又迅疾回看了风荷一眼,他这是奇怪风荷怎么一眼就认出了他来,杭天曜并没有指出他的名姓呢。很快他就放下了这个小小的疑问,回答杭天曜的问话“正是,有几本书落在了这里,今儿过来取。你怎么也在这” “前边那个院子是我娘子的陪嫁,我陪她过来走走,料理一点小事。”杭天曜眼神一黯,撩起的车帘放下了小半,只剩下自己半个身子露在外边,而里边的风荷却是一点都看不到了。 说实话,韩穆溪此刻心中的惊异简直是无法言表。虽然杭天曜的动作幅度很小,可让他注意到了,以杭四过去的性子,美人在怀他是一定要好好展示给大家品评一番的,今儿小气的有些不像他的为人。何况他一向厌与庶务,只知吃酒耍乐,赏花游春,何时也有那等闲情逸致去处理庶务了 即便他与萧尚、傅青霭合开的那家酒楼,也是那二人在打理,杭四只管花钱。难道娶了这个新夫人之后,杭四转了性子也不像啊,前儿还听人提起杭四在妩眉阁请人吃酒几日没有回府呢。 一面暗暗思索着,韩穆溪一面已经笑着道“既如此,小弟我就不打扰四哥和世嫂了。” 杭天曜没有为难他,笑着与他作别,命车夫赶路。 风荷笑得像只小狐狸,大大的眼睛上下溜着杭天曜身上,杭天曜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捞了她在怀,恶狠狠的问道“有什么好笑的,莫非你夫君我生得英俊迫人,你越看越欢喜。” “爷的相貌自然是无人能敌,不过爷是那种神采飞扬英气逼人的美,而世子温润如玉,难怪爷会那么上心呢,连我看了都自愧不如啊。”风荷想起初见那次杭天曜调戏韩穆溪的举动,就是一阵大笑。 她笑得越欢,杭天曜的脸就红一层,从绯红到酱紫到黑如锅底。他自是明白风荷话中所指,真可恶,原来那日都被她看到了。 这个时代的风气,喜好男风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相反很多名流都以此为傲。便是家中妻妾,都不大理论,与其让自己的夫君被个旁的女子所迷,还不如让他们与男子交往,至少不会影响到她们的身份地位及子女的将来。以杭天曜的脾气,更不将这当一回事,连他自己都没有想明白,为何会这么在意风荷的想法。 风荷当然不怕杭天曜会惩治她,因为她知道他们到了。 周勇一家子都在大门前等候,马车直接驶进了大门,又行了一小段路,方才停稳,周齐略微老迈的声音响起“恭迎少爷少夫人。”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是沉烟几人从后面马车上赶上来的脚步声。浅草搬了一个小小的脚踏放在马车下,沉烟扶了她的手上车,打起车帘,杭天曜黑着脸跳下了马车,风荷却像是强忍着笑意的样子。 云碧伸手去搀扶风荷,不料杭天曜狠狠瞪了她一眼,云碧被他瞪得一愣,讪讪的收回自己的手。风荷知他是故意要自己尴尬,不过眼下她心情好,不与他计较,大大方方扶了杭天曜的手下车。看得周齐一家有些不可置信,不是都说四少爷待少夫人不好吗,今天不但陪着少夫人来了,还这么体贴 杭天曜没有为难到风荷,很有几分委屈,但想着她主动扶了自己的手,就暂时饶了她这一次,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取笑自己。 “周管事,快快起来。周嫂子不是有了身子吗,怎么不在里边好好休养,周大哥哥也糊涂了。”大家跪了一地,照平时自然是不需行这样大礼的,但杭天曜是第一次来,这个礼是不能废的。 杭天曜见众人看着他,微咳了咳,淡淡道“都起来吧。” 入座,茶毕,杭天曜闭着眼睛开始养神,这些都是女人的陪嫁,他一个大老爷们掺和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要打自家娘子陪嫁的主意了。不过,他没想到临江院不但不见一丝破败,好像还休整过的样子,一应屋中摆设颇有书香世家的清雅精致,几个看守的家人也不是那等老弱病残小家子气的。 闲话过后,风荷才对周齐说道“周管事,麻烦你去得香楼订三桌中等的席面过来,回头找沉烟支银子就好。周婶,你送周嫂子回房歇息吧,有事我会使唤人去请你们的。” 三人闻言,一一领命,他们清楚少夫人是要见见庄子上的几位管事了。 “周大哥,这几日你辛苦了,替我照应着沈管事、曹管事。我也不与你转弯抹角,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你先说说对这两人的看法吧。”既然日后要把这些事情交给周勇,那么她想先试试周勇看人的眼光如何。 周勇依然不卑不亢,回起话来简洁明了“沈管事年轻精明,若论理事是一把好手,怕就怕心思没有用在正途上,认不清谁是自己的主子;曹管事年纪虽老迈,胜在忠厚老实,对田间作物经验丰富,更有个能担当的好儿子。” 沈管事祖上曾是董家老太太从沈家带来的陪嫁,一心只认老太太为主,即便如今成了风荷的人,一家子心里仍当自己是老太太的人。此次进京,他那几百亩水田不但没有一点收益,据说连雇工的工钱都发不出了。曹管事是董家老太爷在西北当地寻的管事,对沙地种植很有一番心得,奈何不受老太太重用,以至于几千亩沙田一年只有百来两银子的收益。 这些,风荷事先都打听过了,周勇的评价倒是与人都能对得上,能识人自当会用人。她面上笑容愈盛,语气柔缓“那周大哥以为,这两地的庄子怎生打理是好呢” 周勇轻轻 分节阅读_38 皱了皱眉,若说实话,必然得罪人,不说实话得罪的怕是自己主子了,风荷在王府的手腕他也略有耳闻,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一切跟着风荷行事了。他略微顿了须臾,理了理思路,方才正色回道 “精明的人虽好,若不忠心那这样的精明反是妨碍。小的了解过水田的详细情形,几乎年年都被水灾所害,但往年并不是没有一点收益的,唯有今年颗粒无收。小的以为,沈管事能干不比常人,将他束缚在一个小小的庄子里实在是屈才了,不如放他出去,也是少夫人的一段功德。 水田那边,可以另派人打理,不拘养鱼虾还是种植莲子菱角之物,一年都能得些进益。小的私下里得闲,胡乱写了些东西,少夫人闲来无事可以翻翻。 曹管事实在是打理沙田的一把好手,他的几个建议想法小的觉得都很可用,或许开始费的银子人力多些,但可做长久打算。少夫人一会可以唤了曹管事来亲自回话。只是,曹管事忠厚太过,对下边的人就有些宽泛,好在他的儿子此次也来了,倒是个伶俐有决断的,有他帮着曹管事,庄子上不会出什么大麻烦才对。” 第五十五章 千里之行 风荷静静地坐在上首,轻轻拨弄着手上的玉镯,没有说话,一双凌厉的眼神扫视着周勇。 周勇心下发毛发怵,他自悔方才把话说得太急了,都没有弄清主子的心意就胡乱下了决断。倘若风荷不信任他,以为他是要排挤得用的管事,那他就算完了。他扪心自问,是真的没有私心,一来为报风荷的赏识,二来有心做出一番事业来,是以他的手段有些偏激,却不是为了夺权。 想到这里,周勇坦然许多,身子稳稳立着,恭听风荷的吩咐。 风荷吃了一口茶,抿嘴笑道“周大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很好。水田一事我就交给你了,但你家眷都在京城,不能长时间留在江南。开春之后,你先去那着手规整,看看有没有得力的人能接替那边的事务,理出头绪之后再回京城。沈管事那边,你不用多虑,一切有我。” 周勇又惊又喜,之前的担忧一扫而空,欣然领命。风荷并不是疑他,只是要他知道害怕,如周勇这般精明能干的人,如果不知敬畏害怕主子,你就很难掌控他了。 杭天曜开始只是对风荷唤周勇周大哥有几分不快,后来听着听着也对周勇产生了些许看重之情,有勇有谋忠心不二。关键是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好似不知道给人留后路,真不愧是风荷手底下的人,一样的脾性一样的决然。 这样的人,要是惹恼了她,怕是不会有回头路了,杭天曜心里一哆嗦,暗自决定往后行事要多多细想,别不知不觉间惹了他的小妻子。 “周大哥,先请曹管事与他儿子一同过来吧。” 周勇长出一口气,笑着去了。 “娘子,你手下的人都这么厉害吗那几个丫头就够我受的了,这个周勇也不是个好欺负的,我是怕了你了。”杭天曜翻着白眼,他分明是被一群狼包围着嘛,哪日被人吃了都没地方哭去。 “胡说什么呢她们几个何时对你不恭敬了,倒招你这一篇子话,是不是都像落霞那样的才如你的意”风荷可听不得别人辱及她的丫鬟,拿出昨夜的事来堵杭天曜的嘴。 果然,杭天曜自知理亏,赔上讨好的笑脸,扯了扯风荷的衣袖,嘟囔着“娘子,我错了,回去你罚我好不好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更衣梳洗沐浴歇息,每一样我都会伺候人的。” 他每说一句,风荷的脸就红一圈,地下站着的丫鬟早捂了嘴笑出声来。气得风荷只管跺脚,拼命对杭天曜使眼色,杭天曜压根没看见,兀自说着夫妻俩在闺房里的秘事。 风荷恼羞成怒,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喝道“闭嘴。” 吓得杭天曜连连拍着自己的小心肝,却一句话都不说了,拿可怜兮兮的眼神瞅着风荷,时不时还对丫鬟们挤眉弄眼,十足十的妻管严。 风荷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想要说几句软话,恰好周勇带着曹管事及其儿子进来了,暂时打住话题。 曹管事年纪应该不足五十,但一向待在那样的风霜之地,很显老态,瞧着都有六七十了。一件青灰色的长袍冬衣,是半旧的,洗得都有些发白,很干净。头发花白,满脸的皱纹,精神却很好。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汉子,黝黑的皮肤泛着亮光,四方的脸型,鼻子宽宽,目光炯炯有神。身上亦是一件半旧的冬衣,靴子尖上有个小小的补丁,四肢修长,身材魁梧,像个庄稼汉,唯有脸上一闪而过的坚毅不是寻常农人能有的。 风荷先自吃了一大惊,她虽知西北清苦,但绝没有料到一个几千亩庄子的管事就是这样一副形容,比乡下一般的小农都好不到哪里去。到底是庄子的收成实在太差呢,还是老太太苛待下人 曹管事与儿子跪下给风荷行礼,风荷忙唤起“周大哥快请曹管事与小哥起来,大家坐着才好说话。” 曹管事万分不敢坐,一味的推辞。他极少进京,原来在董家时每年入冬,老太太都会遣家中的管事去偏远些的庄子收取租子进益,偶尔来了京城一两回,也只是见到了董家的管家,从没有见过真正的主子。董家那些管家只会责骂他们不会打理庄子,克扣他们的工钱,哪里有这样好声好气的与他们说过话。 “曹管事,我还有许多事要请教你呢,你这样是有心不叫我开口了”风荷假意板起脸来。 “小的,小的不敢。”曹管事当风荷真的生气了,吓得有些结巴,胡乱在最下边的椅子上坐了。他儿子并不坐,只是伺候在父亲身后。 西北苦寒之地,本就人烟稀少,当地几个富户在他们眼里已经是遥不可及了,何况眼前屋子里天仙般的人儿和金碧辉煌的摆设,叫他们连出气都是小心翼翼的。 风荷暗暗叹口气,她到底长在深闺,即便家下的仆人也是有点家底的,几时见过此情此景,心中对老太太的怨气越盛。又怕吓住了老人家,换上笑脸慢慢问他们的家计活计。 曹管事发现主子温和有礼,渐渐放下了戒心,详细地与风荷解释庄子里的情形。当年老太爷买下庄子之后也没多打理,随便扔给了他们一家子照管,老太太接管之后见是块没多大出息的沙地,越发不上心。他也曾建议过不种眼下的高粱玉米之物,但人家哪里听他,光会催逼着他们上缴收成。 收成不好,不敢过多雇佣长工,那么大的庄子一共只有十来个人打理,许多都荒废着,老人家看了无比可惜。一家子六口人,每年只有二十石的高粱,外加十两银子,这够吃的还是够穿的 别看曹管事年纪大了,但说起话来有条有理,算得上见过点世面的,风荷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不由问道“既如此说,曹管事以为沙地上种植什么好呢雨水稀少、土壤贫瘠,还真没什么用呢” “怎么没用。少夫人金尊玉贵的,不知道我们乡下的那些事也是自然。我们庄子隔壁有个八百来亩的小庄子,是城里桂院外家的,十年前都种上了枣树,现在每年能打不少枣子,卖了银子有近二百两呢,比我们三千亩地出息还大。老汉也试着种了十来棵,真个不错,比种高粱玉米之类的既便宜又值钱。 而且啊,枣树下边还能种山药、红薯、绿豆,这些都是好玩意,既能果腹又有营养。老汉我小儿子算过一笔账,我也说不太清,叫他给少夫人算算,少夫人听听可不可行”曹管事一听沙地无用,立时就激动起来,说话顺溜明白,生怕风荷要弃了那块地。 “原来小哥儿还会算账,那我倒要听听了。”风荷将目光移到曹管事的儿子身上,洗耳恭听的样子。 第五十六章 谁是主子 曹管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像他爹,口拙能干,二儿子小名舍儿,上过几年私塾,识得几个字,算账农活都是一把好手,尤其是有脾气,不像他父兄,针扎了他们都不会言语。 舍儿在风荷的注视下微微有些脸红,两手暗暗绞了绞,低着头,声音却是洪亮“回少夫人的话,庄子一共有三千亩地,如果全部种植高粱玉米,至少得有一百个人才能勉强支撑活计。一百个人每年每人三石粮食一两银子,那就是三百石粮食和一百两银子了,这就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高粱玉米是寻常之物,卖不了什么好价钱,除去成本花销,一年能余下三四百两银子已经很好了。之前,之前的管事克扣雇工的工钱,导致咱们根本雇不到人,庄子里真正种植的常不到一千亩地。 倘若种植枣树,除了开头忙一些,平时只要有二十来个人打理就好,采摘时节再雇几个短工就能支应过去,算下来能省下不少银米。枣子又是能放的,鲜果干果都能卖,爱吃的人又多,我们当地,一筐枣子一百斤,值二两银子呢。三千亩地,大概能打三万斤枣子,那不是六百两银子。 再有些红薯山药,不敢多说,至少能把成本给赚出来。”舍儿说完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心下微微发虚,在他眼里六百两银子就是天大一笔数目了,少夫人应该根本没看在眼里吧。 风荷一眼看穿了他的紧张,笑着道“你算得很明白,我听着很有些意思。只是有些地方不甚明了,要请教你一番,那个枣树苗从哪来呢,有地方可以买到吗,日后结得果子又卖去什么地方呢” 舍儿也是个伶俐的,立时听出风荷没有否认他们的建议,不过是要具体了解而已,赶忙笑道“这个少夫人不需忧心,咱们临近县里有个大庄子,前年种了许多枣树,听说太密了反而不好,想卖掉一部分,这个就有一半了。然后咱们自己再种些,从各种途径收购些许,也就差不多了。 每年一到九、十月间,就有外地的大商贩去咱们那块收购枣子,远远的卖到大江南北。咱们既可以出卖给他们,也能自己卖去外地,那样收益更可观一些。唯有开始需要花费的银两多一些,少说也得有个四五百银子。”提起银子,舍儿又有些忧虑,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少夫人会不会像先头的老太太一样,舍不得投入呢 风荷垂眸细想了一会儿,方才打定主意,温和地笑道“你们父子俩虑事很清楚明白,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一切就按你们说得去办。你们与周大哥商议出一个具体的条陈出来,我看了没问题就关银子给你们。你们一路上过来费了多久时间” 曹管事喜得眉开眼笑,遇到这样的主子还有什么说得,不但他们能大干一番,家里也能多点入息,忙回道“一路上下雪不好走,紧赶着统共花了二十三天。” “既这样,你们这几日完了事就赶回去,省得家里人担心。雇个好一点的马车,只怕还不一定能在年前到家呢,却是我虑事不周全,耽误了你们一家团聚。”风荷对安分的下人一向宽待,害得人家要在半路上过年,她到底心里过意不去。 “不,不是少夫人的错,都是我们自己不好,来得时候疼惜那几个钱,只有一辆破骡车,三天两头的坏,耽搁了许多时候。”曹管事有些受了惊吓,他岂敢让主子给他致歉,慌得起身要跪。 “好了,你也是堂堂一个庄子的大管事,要拿出你的威风来,凡事有我呢,别叫人小瞧了。”风荷可不希望自己手下的管事是个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人,不过曹管事还好,只是欠缺些世面经验。 打发了曹管事二人出去,风荷又召见了沈管事。 相比较而言,沈管事就很有几分大户人家管事的样子了,甚至隐隐有那么几分官威,这样的人,极容易沦为天高皇帝远那类了。 鸦青色缎子的冬衣,腰间束着一根藏蓝色的丝绦,黑缎面的靴子,一身簇新。年纪四十许,白白胖胖的,笑起来让人不喜欢,双手指甲干干净净,不见一点庄子上管事的痕迹,倒像个中等商户家的主子。 见了风荷也不跪,作了一个揖“小的沈征见过少夫人。”他连头都没低,直直地对视着风荷。 分节阅读_39 风荷笃悠悠抿了口茶,慢条斯理拭了嘴角,整了整衣袖,反对周勇说道“周大哥,沈管事久疏京城,连规矩都忘了,你好生教教他。” 周勇心中早就对沈征十分看不惯了,只是碍于主子没发话才忍着他至今,闻言撩衣而跪,恭恭敬敬回话“小的明白。沈管事,小侄虽年青,但如何给主子问安的规矩还是学了点子的。请沈管事与小侄一同跪下,初次见面,这个头总是要磕的。” 沈征仗着自己是老太太的人,从不把风荷放在眼里,何况他昨儿去见过董老太太,让他只管安心,一切自有老太太作主。但他毕竟深知自己的身份,一时间涨红了脸,呆愣在原地,就是不肯跪下,他就不信少夫人敢不卖老太太的面子。 这实在是沈征不了解京城的风向了,风荷连杜姨娘都敢打,何况是他一个小小的管事。 不过,这次却不需要风荷出手,因为杭天曜比她更生气。这样的刁奴,在自己面前都敢给风荷脸子看,要是自己不来,他岂不是要捅破了天去。杭天曜轻轻一挥手,院子里不知何时就多了两个劲装护卫,他懒懒的笑道“沈管事不懂规矩,你们还不教教他。” 两个护卫拱手领命,风一般的进来,辖了沈征就往外拖,沈征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发觉自己跪在院子里的地上,他头上开始冒出了汗水。这个男的,莫非是庄郡王府四少爷那自己不是捅了大漏子 不等他想明,背上就挨了重重的一记鞭子,痛得他立时弯了腰,浑身颤抖。护卫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人,那样一鞭子下去,别说沈征这样整日锦衣玉食的人,就是普通下人都招架不住。何况杭天曜不发话,护卫怎么会停,早在沈征吃痛发愣之际,一记又一记的鞭子就招呼而来。 院子里,响起沈征痛呼哭求之声。风荷视而不见,她不喜动用暴力解决问题,可惜很多时候暴力才是真正能起作用的东西。这样的奴才,你不把他打怕了,他下一次就忘了这次的亏,甚至变本加厉糊弄你。反正是老太太的人,风荷才不心软呢。 风荷不理,杭天曜自然不会轻易放人,直到沈征除了喊“少爷少夫人饶命”之外一个多的字都没有的时候,风荷才淡淡摆手,轻嗔“罢了。” 第五十七章 二房“喜”事 上回文说到杭天曜责罚沈征那一节事,风荷看着差不多了,挥手命停。听到风荷的命令,护卫立即收手,沈征整个人软倒在地上,他真个怕了,少夫人这样一个柔弱的姑娘家,下起手来比老太太还狠呢。 “娘子,你这是作甚这样的刁奴就该打死了事,白费银米。”杭天曜相当配合得唱起了黑脸。 沈征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杭家四少爷还不肯放过他,不会真将他打死了吧。堂堂王府嫡子,打杀他一个奴才下人真不算什么事啊。沈征吓得哭天抢地“少夫人、少爷,小的该死,求少夫人饶了小的一命吧。” 风荷微微皱眉,支颐想了半晌,软了语气劝着杭天曜“爷,沈管事既然知道错了就饶了他这一回吧。咱们家一向宽待下人,这么几下马马虎虎,沈管事若不是真心悔过,爷再治他也不迟啊。” 沈征听得一再哆嗦,打得半死只是马马虎虎,还宽待下人,她要苛待岂不真将自己打死他虽惶急,到底不是那等蠢笨的,很快听出了风荷话里的暗示,连连磕头“少夫人、少爷,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以后一定尽心尽力,绝不违主子的心意,主子但有所命,小的拼了一死也要完成。” 沈征的话还是有几分夸大的,他要果然那么容易折服,也不会那么傲气了。 风荷只当不知,兀自与他求情“爷,看来沈管事是真心悔过了。” “罢了,都依你吧。要不是看在你的情面上,我早叫人打死了,往后若再发生此类不敬主子之事,我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杭天曜的语气颇为不善,沈征从心底里漫上了层层凉意。 风荷亲自斟了一盏茶,陪笑着敬给杭天曜“那是自然。若有下次,不用夫君开口,我先打死了他了事,免得丢了咱们府的脸面。”一面说着,一面斜睨了沈征一眼,厉声呵斥“糊涂。你当这里是你们山野里,这里是京城,随便哪个人都不是你沈管事得罪得起的,一句话就能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幸好今儿是夫君面前,换了旁人,不但是你,你们一家子都逃不了罪责,轻侮王族,那是什么罪名,你随意找个人打听打听,灭了你三族都是轻的。” 沈征又惊又惧,他心里把人当做了董家不受宠的小姐,却忘了人家现在是王府的少夫人,即使董老太太都不敢轻易得罪了她。王府啊,杀他还不跟捏死一个蚂蚁般容易。 风荷并不等他回话,抬手掠了掠鬓角,继续说道“沈管事是个聪明人,轻重自有衡量,我也不多说了,你好生想想吧。” “小的愚笨,做牛做马也不忘少夫人活命之恩。”对于董老太太的命令,沈征已经存了十二分的犹疑,与王府做对,他不是找死嘛。 “你虽如此说,我也不敢再用你。想来你是知道的,老太太将你给了我做陪嫁,但你的卖身契并不在我手中,说起来你依然是董府的人。你那一家子都在董府,我万没有破坏你们骨肉团圆的理,如今就作主赏了你的恩典,许你们阖家团圆,你拣个日子回董府吧。”风荷说得云淡风轻,轻颦浅笑,不带一丝狠辣。 沈征却以为是风荷没有原谅他,唬得半死,又是一阵磕头求饶“少夫人,求你不要赶小的走,小的一定兢兢业业地为少夫人办事,小的再不敢有二心了。”他倒是想有二心,就怕没那命。 风荷仿佛打定了主意,徐徐摇头“沈管事,我自来得老太太疼惜,指望着能多在她老家人跟前尽孝,可惜世事不由人。你是老太太身边得力的人,对董府的事情了如指掌,你好好服侍老太太,就是替我尽孝了。沈管事不会不乐意吧” “咯噔”一声,沈征好似听到了自己的心被掰碎了几块,少夫人的意思他有些明白了,是要把他安回董家做少夫人的奸细呢。当初老太太把自己给了少夫人,就存着这个心,没想到少夫人轻轻巧巧地把自己推回了董府,他这一顿打没白挨啊,不这样如何取信于老太太。冰雪般的沁凉渗进了沈征骨子里,步步相连,环环相扣,老太太如何是少夫人的对手呢。 可是他的家人,他们全家的卖身契都在老太太手里,倘若他有不慎,那不是连累了一家老小吗 “沈管事,你说,老太太今年多大年纪了,董家日后难不成交到一个妾室手里,老爷会允许这样辱没董家的事情发生吗大哥是董府未来的主子,你觉得我的话他听几分”风荷懒散地撇着茶上的浮沫子,小啜了一口。 “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回去与老太太哭诉,江南大水,庄子颗粒无收,少夫人一怒之下将小的逐了出来。”事到如今,沈征清楚自己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果然是个乖觉的,风荷累了这大半日,轻叹道“你明白就好,下去吧,敷了药歇歇,一会子的午宴就当是大家给你送行的吧。听说沈管事有个女儿在家里,要是年纪到了就送与我使唤吧,我不会委屈了她的,对外只说是庄子里长工的女儿。” 沈征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这是恩典,也是要挟。他如果好好当差,他的女儿也会得少夫人器重,他要是办砸了差事,他的女儿也一定没有好日子过。少夫人竟然知道自己对这个女儿宠爱比儿子还甚沈征哪敢拒绝,满口答应,谢了恩退下。 杭天曜不由对他的小妻子刮目相看起来,他本担心她心软,没想到也是个狠心的主。他轻轻抖了一抖,以后得罪了谁,也别得罪杭家四少夫人啊。想到那些人,他到有了看好戏的心情,千万别败在我娘子手上啊,我念着亲戚情分想饶你们,也要看我娘子允不允啊。 周勇暗暗抹了抹额角的鬓发,都湿了,以前他就怀疑为什么少夫人总让他有一种又敬又怕的感觉呢,幸好啊,自己早点看穿了,不然今日挨打的就是自己。 “周大哥,时辰不早了,你先陪着大家用饭吧。桐大哥、梧哥儿和绸缎庄的管事伙计来了之后,先请他们安席,我午后再见他们。”风荷含笑吩咐。 “小的领命。少爷和少夫人及各位姐姐嬷嬷的饭摆在哪里”周勇看着地面,话里有笑音。 “就在隔壁花厅吧。”风荷支着头,轻回一声。 周勇悄然下去,命人收拾席面,先送了进来,直到风荷再次命他下去才去陪客。 用了饭,杭天曜摆手喝退众人,自己讨好的挨到炕后,给风荷轻轻捏着肩膀,笑问“娘子,这样有没有舒服点” “挺舒服的,你从哪里学来这一手”风荷闭上眼睛,很是享受,有人乐意伺候她她当然不会拒绝。 “清歌常给我这样按捏,我觉得舒服就给娘子也试试。”杭天曜得意的说着,却极快补了一句,“我这是第一次。” 风荷掩嘴轻笑,拍了杭天曜一记,娇嗔婉转“我何曾问你这个了。你便是每日这样伺候别人,也不关我的事。” 杭天曜拿不准风荷话里有几分真,垂头叹气“娘子,你怎么能如此冤枉为夫呢,可怜我一片真心待你。” “夫君,人家错了,人家以后再也不提那些事。可是你,你做都做了,还怕我提吗”柔媚委屈的语调有如一只蚂蚁在杭天曜心上缓缓爬着,弄得他又痒又难受,把自己的下巴抵在风荷头上,长吁短叹。 风荷也不再说话,静静地靠在杭天曜怀里。 下午的事情简单多了,风荷将叶桐调到了绸缎庄当大掌柜,叶梧打理茶铺,委了绸缎庄原先的二掌柜跟曹管事去庄子,指了一个伙计年后随着周勇去江南。 一切打理妥当之后已经是申时初刻了,风荷与杭天曜坐了马车赶回王府。 进了凝霜院,二人准备梳洗更换一番之后再去前边给太妃请安。谁知一进院门,云暮含秋已经快步迎了上来,边走边道“少爷,少夫人,二房好像出了事。太妃王妃都赶着过去了。” 风荷与杭天曜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二房能有什么事,竟然惊动了太妃王妃 “听说二房老爷带了一个女子回府,而且,而且还身怀有孕,二夫人不忿,闹着要把那女子赶出去。也不知二老爷这一次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居然寸步不让,两个人越闹越大,二夫人便要上吊,才惊动了太妃王妃。”云暮不等风荷发问,已经把她所知道的一五一十抖了出来。 风荷亦是惊讶的呼出了声“一哭二闹三上吊”随即压低了声音,不解的问道“二老爷与二夫人对着干,你确定没听错” 谁不知二房老爷懦弱无能,被二夫人管得死死的,手中的银两从来不超过二两,二夫人不准绝不会擅自出门。房里只剩下两个通房丫头,都是没名没分的,多年前为他生下一女的妾室姨娘早就糊里糊涂的没了。这样的二老爷,现在会干出包养外室还有了孩子这样的事,要说是杭天曜怕大家都会相信些。 也难怪二夫人闹成这样,唯我独尊惯了,一下子被人顶撞一定很难受吧。风荷止住步子,语气焦急,但眉眼含笑,与杭天曜商议道“爷,既这样,咱们先不梳洗了,二婶一定难过坏了,我先去安慰她一番,也免得祖母忧心” 杭天曜握了风荷的手,嘻嘻笑着,“我陪你去,也帮着劝劝二叔。”两人相视浅笑,早有丫鬟去叫了马车,二人上车从角门去旧府。 杭家旧院在现王府的东边,王妃安庆院东一带围墙里开了一个角门,供自家女眷仆妇行走,免得出府老远的绕一趟。旧府占地比王府小了三分之一,主要是后花园比较小,原来是一个大院子,眼下砌了矮墙,分成了七八个小院子,二房、四房、五房各占一个小院。日后,像三少爷等庶出的出有可能搬 分节阅读_40 到这里来住。杭家其他远些的堂族都住在王府附近一带街上。 二房的小院离王府最近,越过角门是一个供休憩用的六角亭,转过六角亭就是了。虽说小院,也是个三进的院子,里边还分成了各个院子呢。此刻,院子外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仆妇们,将个院门堵得水泄不通。 这些人都是伺候自家主子过来的,四房、五房是来得最快的,余下就是王妃伺候着太妃。按理说,这是二房的家务事,王妃不便插手,但太妃好歹是二房的嫡母,很可以管上一管,不然任由这么闹下去怕是满安京城都要知道了。太妃丢不起这个脸面。 众人见是四少爷和四少夫人,慌忙让出一条道来,往里边通报。 风荷扶了含秋的手,落后杭天曜半步,低头快步走着,没人能看到她嘴角微微勾着。 二夫人爱敛财,比起爱做生意的五老爷有过之而无不及,五老爷爱财但舍得花,不比二夫人是个只进不出的主。你瞧瞧她院子里的布置摆设就明白了,没有一丁点儿花花草草,种得全是能结果子的果树,里边正厅的家具都是红木的,摆设均是普通至极的陶瓷器,来了个外人,还真有点丢王府的脸。 风荷是第一次过来,微微有些惊愕,二夫人是董家老太太的娘家侄女,这行事却是大不同,董老太太恨不得让大家都赞她富贵无匹,而二夫人反像个修行的道姑。 院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俱是清一色的石青色半旧衣裳,没点新鲜颜色,看来二夫人每次过王府都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的,至少不像如此简朴。 正厅里,只有杭家的主子,下人都远远守在外边,静候吩咐。王府的丑事,谁嫌命长了,听了也当没听见。 太妃端坐在罗汉床上,冷着脸,着了气恼的样子,不悦的数落着二夫人“爷们有不好的不对的,你暗地里细细劝着,这也是爷们的颜面。哪能这样闹,现在满府里主子下人都知道了,你就得了好不成背地里谁会赞你一句,都是指指点点,你好歹是王府的夫人,何必像个小门小户的一样,这样的戏码也不觉得丢人。” 说完,太妃就微微气喘咳嗽起来,王妃忙拍着太妃的背。房里没有伺候的丫鬟,风荷撇下杭天曜,快步行了上前,端起茶盅喂到太妃唇边,轻声劝着“祖母原不曾生气的,这样岂不是以为祖母真个气重了。别说二婶心里悔恨不该冒撞了,连我们都是又急又悔,若不是我们做儿孙的行事没个轻重,如何惹得祖母难过。” 太妃气头之上,满屋子上到王妃下到孙媳妇,没一个敢相劝的,唯有风荷,几句话一说,太妃心里既服帖,又有了台阶下。她之前一味责怪二夫人,落在旁人眼里,就有失偏颇了,只是一时改不过口来。 就着风荷的手吃了两口茶,才对着风荷叹道“好孩子,你一向孝顺祖母祖母心里清楚。哪像这个孽障,从来不让人省心。你说说,你好生与你媳妇商议,为着子嗣计,她会不同意你纳个一个两个的,非要偷偷摸摸还带出幌子来,也难怪你媳妇生气。”后半句话已经是对着跪在地上的二老爷喝斥了。 二老爷一身石青色缎袍揉乱不堪,皱皱巴巴的,头发歪歪斜斜,老脸上丝丝红晕。偷偷瞟了自己媳妇一眼,唯唯诺诺的应着“母妃,儿子知道错了。儿子与她提过要纳个小妾,可好说歹说她就是不松口,儿子一时气急做出了糊涂事来,还望母妃周全则个。” 二老爷难得的乖觉,连连认了错,使得太妃有责备的话也不好出口。想想亦是有理,二老爷房里没个知疼知热的人,不怪他生了二心。 “我何曾不允了。若我不允,你那两个房里人哪儿来的,芜儿哪里来的我不过愁着爷年纪也大了,孙子都要有了,还这样不检点叫人看了笑话,想要缓着点,没想到你就先弄大了人的肚子,强逼着我接人进门。”二夫人跪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衣衫不整,钗环委堕,浑然没一点大家子太太的端庄贤惠。 “行了,这样不尊重的话也是一个大家太太能说得”太妃越发气盛,怎么就娶了个市井泼妇呢,当着晚辈下人的面,粗鲁的话都不知避忌。顿了顿,理了理思绪才道“既然人都有了,还能怎么着,你难不成想让我们杭家的子孙流落在外头不成” 二夫人声气略微弱了弱,喃喃啐道“还不知是谁家的野种呢,来路不明的孩子我们杭家可不敢要。” 太妃大怒,啪啪拍了几下几案,横眉怒目,指着二夫人发颤,半日骂道“杭家的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媳妇出头了,是与不是你老爷自会查清楚。人家也是外头好人家的女儿,你平白无故冤人清白,妇德妇言都学到哪去了。” “夫人,你不是前儿才教导媳妇要贤良,要多为杭家开枝散叶,送了两个通房给夫君,怎么怎么”六少夫人袁氏正为着房里那两个狐媚子不忿呢,岂肯放过打击婆婆的好机会,她话未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明了了。 “六弟妹,你误会二婶的意思了。二婶只是为了杭家血脉纯洁考虑,只要孩子是二叔的管保欢欢喜喜接了进府里。二婶一向贤良温厚,岂是那等不懂事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丈夫不纳妾的无知妇人。二婶,你说是不是”风荷难得发现袁氏也有可爱的时候,递了个这么好的话头过来。 二夫人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面皮紫涨,却不能说不,强忍着心中的一口恶气,低头哼了哼,“侄媳妇说得是。” 太妃也是个顺着杆子往上爬的,当即收起戾气,淡淡笑着“这才是好孩子。老二,你能确保那孩子是你的” “儿子敢保证,映红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儿子的,母妃为我做主啊。”二老爷赶忙接口,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就没了。话说二老爷此次的确怪异,改了脾气 “好歹是件喜事,老二媳妇你看着摆几桌子酒,一家人庆贺庆贺。以后快别这样了,你是好心,倒叫下人们传得不像话了。把厢房收拾出几间来,别委屈着我的孙子了。既是好人家女儿,咱们也不能简慢了,就先给个姨娘位份吧。”太妃换上笑颜,慈爱的说着。 一进门就封姨娘,这可是算得上的体面了。倘若再生个儿子,还不知要怎样呢。太妃其实也是假公济私,二夫人暗地里指使自己人给风荷下绊子之事,明面上没有证据,但不能阻止太妃也在暗中来一手啊。太妃觉得出了一口气,心里畅快不少。 二夫人是敢怒不敢言,有如吞下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难受,却不得不表态,她要继续闹下去,怕是太妃连最后这点体面都不给她留了。几不可见的点了头,心里却道贱人,不要以为进了王府就有你的好日子,我让你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第二日,庄郡王府内宅摆了几桌酒,热热闹闹迎了新姨娘。二夫人的恼怒恨意有多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新姨娘娘家姓白,也是小商户人家的女儿,家里开了一家酒馆,生意倒是不错。 据说二老爷有一日经过那家酒馆,一眼瞥见倚门卖酒的白姑娘,就上了心。白姑娘年纪十八,生得很有几分颜色,体态轻盈,身段窈窕,皮肤不算很白,但是很均匀,透着淡淡的粉红。红唇乌发,十指纤长,一双眼睛看着人仿佛会说话,尤其她有小家碧玉的温婉俏丽,最得二老爷这个年纪男子的心。 按理说,白姑娘早到了婚嫁的年岁,只他父亲白纪是个有心的人,瞧着自家女儿有些姿色,就生了攀龙附凤的心,偏以他们家的身份哪里攀得上像样的人家,顶多也就是中等商户而已。是以,二老爷稍稍表明了心意,白纪就迫不及待成全了二人的好事,白姑娘也是个有福的,不过短短一月便有了身孕。 二老爷虽怕二夫人,这次却不知为何,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的,非要迎白姑娘过门,就闹了这么一出。 白姨娘性情温顺柔婉,不但得二老爷的心,连太妃娘娘对她都颇为照应,令二夫人一切照王府姨娘的规格来,不得怠慢了。 风荷见过白姨娘,说话细声细气的,对府里所有人都恭恭敬敬,无论二夫人怎生刁难她都不发一句怨言,招得府里人都赞她知礼懂事。或许是二夫人最近时运不济,她在新姨娘身上从没有得过一点好,反而引得二老爷越发厌恶她。 新姨娘过门之后,风荷亦遣了身边丫鬟送了份礼过去,既不太过厚重,也不显得怠慢。孰料新姨娘第二日就亲自上门致谢,话里话外提起风荷当日为她说话,使得她才能进了府里,一片感激之色。风荷暗暗赞道果是个伶俐人,却不知是不是二夫人的对手。 二房之事暂且不表,单说王府正事。 自那日之后,杭家四少与新夫人的感情似乎好转许多,几乎夜夜都回了正房宿歇,几个姨娘那里都没怎么过去。府里的人都是面上不显,心中惊异不已,筹谋着下一步的行动。 转眼间,除夕日近。王府整日忙忙碌碌的,只因出了库房之事,王妃不好再委了风荷办事,自己强自撑着。 大姑奶奶借口家中只有母女二人,冷冷清清的,竟是打定主意要留在王府一块过年了。太妃总不好将人往外赶,勉强应了。 王府过年,其实也就那么回事,进宫、祭祖、晚宴、守岁,无甚特别可记之处。 照着规矩,大年初二,媳妇是要带了儿女回娘家省亲的。但因初二这日恰是魏平侯老夫人的寿诞,是以每年这日,都是王妃带了儿女媳妇们一起去侯府给老夫人拜寿,领了宴之后媳妇们分别各自回娘家。 今年虽不是整生日,魏平侯至孝,欲要趁着国泰民安之际让老人家好生享享福,大大操办了一番。把请吃年酒一并定在了初二初三两日,初二都是至亲眷属,初三是朝堂相交府邸。 因是第一次去魏平侯府,又是拜年又是贺寿的,风荷着意打扮了。挑了一件宝石红亮缎粉白缠枝玉兰花的长褙子,衬上里边的鱼肚白小袄儿,既不娇媚又不失娇艳,既不清冷又不失清新。配上下身的葱绿色浅金暗花纹样百褶裙儿,又添了一份端庄大气。她的肤色本就白,这些都是鲜亮颜色,越发烘出她的莹白如玉,香腮微粉。 杭天曜坐在榻上端详她梳妆,忍不住上前,从梳妆台的红漆锦盒里拣了一支老坑翡翠莲花样的簪子给她戴在鬓间,风荷抿嘴笑着找了一对同玉打造的水滴形耳环递给杭天曜。杭天曜越发高兴,小心翼翼为她戴上,左右细看,仍觉得不够,犹豫了半晌终是将一支点翠衔小指甲大小红宝石的流苏小凤钗为她簪上。 “我好似从未送过娘子礼物呢”杭天曜看着满眼陌生的首饰,忽然微有沮丧,自己也曾送玩意讨女孩儿高兴,为何就没有想到送给风荷呢。 风荷从梳妆镜里偷窥到了杭天曜略微落寞的脸色,心下了然,娇笑着道“爷可是真心要送我礼物” 杭天曜听风荷如此问,没来由的欢喜,忙道“娘子喜欢什么,只管说与我。” “哦,那我就不客气了啊。前儿看到园子里大片的竹林,就起了一个念头,假若能用竹子做一个夏日乘凉用的竹榻,月凉如水的时候,当着满天繁星,搬了竹榻到院子中间消夏,也别是一般风味。外头虽有买的,但因大户人家不爱使这样东西,是以都是做工粗劣的,看着也无情无趣。必得精致小巧的,方显雅致清爽。”风荷之前有意找外边的匠人专门定做一个,若是好使,就多做几个送给太妃王妃的,杭天曜想揽事,不如交给了他最好。 杭天曜细细听着,连连点头赞好“好主意,平常家常使的都太小了,大户人家又重脸面,不是用的黄花梨就是檀木,倒不比竹子有一种天然的野趣。咱们素性做个大一些的,我与娘子就可以” 杭天曜话未说完,只是低笑,暧昧的语气任是谁都能听出来。风荷跺了跺脚,推了他一把,又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起身为他整理衣衫,嗔道“什么话儿都当着人的面说,哪像个爷们。” “娘子的意思是,咱们两个人的时候就可以说了”杭天曜不顾屋子里伺候的一众丫鬟,拥住了风荷,轻咬着她的耳垂低声呢喃。 分节阅读_41 晚霞般瑰丽的美景在风荷耳后、双颊上慢慢升起,香腮带赤,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引人欲要一探究竟。就在杭天曜以为风荷要发怒或是逃离的时候,风荷微微踮起脚尖,攀着他的脖子飞快的在他面颊上留下一个吻,然后捂了脸快步跑了出去。 杭天曜登时石化,不可置信的望着风荷飞一般远去的身影,心底的坚冰悄悄碎裂,弄得他心发慌,不知是喜是忧。试图勾引他的女子从来不少,但没有一个人,能像风荷一样轻易的探到了他的心,她似乎用一根无形的丝线在他心上绕了一圈又一圈,让他痛却舒服。 她的心计,她的手腕,她的勇敢,她的羞怯,都为他挖了一个坑,一步一步引诱他往下跳。他不是没有怀疑,只是心中的渴望战胜了那一点点疑虑,叫他控制不住的去靠近她,还美其名曰征服她。但他现在害怕了,因为他不知被征服的是她还是他 风荷才到厅上,就听到丫鬟回禀说姨娘们来请安了。风荷忙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唤道“请进来吧。” 几个姨娘都一如往常,只有柔姨娘神色间有些许憔悴,丰腴的脸蛋显出了尖尖的下巴,瘦削的双颊显得眼睛大大的。因为过年,她的禁足暂时取消了。 柔姨娘的心思,风荷还是能猜准几分的。只她故作不知,柔声问道“柔姨娘,这几日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太医每隔五日来请脉吗” 柔姨娘偷眼瞥见风荷艳丽含春的娇颜,越发觉得凄苦,她早知道四少风流成性,如何能指望他待自己不同些呢。可是,她自问什么地方都做得很好了,为何还是不能留下他的心呢她强压着一口气,放缓了声音回道“婢妾很好,可能是反应有些大吧,让少夫人费心了。” “哦,这个,应该有什么法子吧,我身边的叶嬷嬷生养过三个儿女,回头叫她与你说道说道。”风荷自然不懂这些,只是偶尔听长辈说话之时提起。 她说这话时,杭天曜恰从里边出来,径自走到上首坐下,也没去看他的妾室们。 不过五个妾室里边,除了雪姨娘一无反应之外,其余四个都不自禁地把目光转到了杭天曜身上,爷的不对劲她们都注意到了,耳根子后好似有点发红。 杭天曜正欲抬眼去看风荷,很快发现了纠结在他身上的视线,立时敛了神,微咳了咳,四个女子慌忙低了头。 “没什么事你们就下去吧,你们夫人今儿忙着呢。”他的语气里有一种不自觉的疏远,或许旁人没有注意,风荷感到了,她心下暗笑。 五个妾室都有些发愣,平儿少夫人不赶人,爷是不会开口赶人的,尤其是最近爷歇在少夫人房里的日子太多了,可是为何府里没有传出庆祝爷和少夫人圆房之喜呢不管心下怎么想,五个人都恭敬的告退了。 风荷故意忽略掉杭天曜灼灼的目光,禀声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去给祖母请安吧。”然后,自己提起裙子匆匆往外走,不及去扶丫鬟的手。 “等等。”身后传来杭天曜的轻唤,风荷恍然未闻,直到被人抓住了胳膊才停了下来,低垂眼眸,几不可见的娇斥“你抓我作甚” “娘子,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过是告诉你忘了披鹤氅,这会子天正冷呢,快穿上。”杭天曜正色说着,眼里满满戏谑的笑意,亲自把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给风荷穿好。 风荷又羞又恼,兰腮浮上一层胭脂,轻轻啐了杭天曜一口“我并没想。”其实,心下却在暗乐不已,笨蛋,那鹤氅我是故意不穿的。 太妃年纪大了,等闲是不出门的,今儿亦然。不过,今儿不去魏平侯府是另有原因,也不知太妃怎生想得,每年正月初二,她都要去京城知名的护国寺祈福,年年不变,魏平侯老夫人的生辰,太妃竟是一次都没有去过。 三夫人杨氏、大少夫人刘氏都是寡居,一向都是她们俩陪着太妃去护国寺。 风荷夫妻二人前去之时,杨氏、刘氏已经伺候太妃梳洗停当了。三人都是一样的五分喜庆五分素净的颜色,很不合这样大喜的日子。 自从杭天曜的大哥杭天煜离世之后,寡妻刘氏就过起了清心寡欲的生活,每日吃斋念佛,极少出她的小院。太妃怜她青年丧夫,又一无所出,没个倚靠的,颇为宽待。 算起来,刘氏今年也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却已经守了十二年的寡。许是常年吃斋、不见阳光的原因,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颧骨突出,纤瘦得有如贫寒人家的女儿。藕合色的小袄外面只罩了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下边是一条雪青色的裙子,配饰俱以银饰珍珠为主,浑身上下唯一鲜亮的就是一个枣红色的荷包,那还是杭莹送的。 见礼之后,太妃笑着吩咐他们两人“风荷是第一次去侯府,你好生照应着她些,不许贪杯误事,不然回头定要叫你老子捶你。” “祖母显见是有了孙媳就不要孙子了,娘子,我日后凡事都听你的,你可得多在祖母面前替我美言呢。”杭四说着,就对风荷作了一个揖,哄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风荷与他回了一个礼,娇羞一笑“祖母,爷心里明白着呢,只是见了祖母就忍不住露出幼年情态。”杭四是太妃亲自抚养长大的,太妃与他的情意自然不比旁的孙子女,最喜杭四像小时候一般逗她高兴。 太妃笑得眼都眯了,揽着风荷与她一同坐在罗汉床上,细瞧她的装扮,不由赞道“这样鲜亮衣服也就配你穿,还有这支簪子,看着就精神。” “这是,这是爷挑的,说是好看。”风荷扭着手里的帕子,粉颈低垂,又忍不住偷看了杭天曜一眼。 “哦,好,好,太好了。”太妃看向杭四的目光更多了一分柔和与赞许,亦对这个孙媳的敏慧记在心中。 不过一会,王爷王妃带了儿女媳妇一同过来,接下来是二房、四房、五房。 趁着空当,王妃和蔼地给风荷解说了几句娘家的人事,风荷一一听了,记在心里,免得一会见了人不好应付。王爷问了三少爷、五少爷两句,就陪着太妃说话,从头至尾都没有理会杭天曜,不过进来时对风荷点了点头。 杭天曜好像也不在乎,只管与五少爷说着谁家的酒席好,谁家的戏班好,往后几日都去哪些人家吃酒耍乐。王爷偶尔听到一句两句,瞪了杭天曜一眼,看在过年的份上没有与他为难。 风荷看在眼里,暗暗有些不悦,王爷的心也太偏了一些,同样说话,杭天曜就是有错,杭天睿定是被兄长带坏的了她终究是晚辈,不敢明着责问长辈,强自忍下了这口气。不过对于王爷,却没了多少好感,看来这府里,真心待杭天曜的,还只有太妃一人了。 一家子用了早饭,先送走了太妃三人,王妃才让门房备车马,浩浩荡荡去给魏平侯老夫人祝寿。 第五十八章 惊闻巨变 魏平侯府出了一个太皇太后、一个皇妃、一个王妃,真是荣宠已极了。满京城,还有谁家及得上他们府的荣耀呢。 老侯爷当年为平定北疆立下过汗马功劳,若不是那时受了伤,也不至于英年早逝。现在的侯爷正是庄郡王妃的嫡亲哥哥,娶的镇国公之妹,生有二女一子。长女嫁与了承平公主长子,也就是杭四好友博青霭的哥哥,次女年方十五,尚未许人,幼子十三,尚有此懵懂。 虽然今日是各家媳妇回娘家的正经日子,但许多亲友世交,或是想要攀交侯府,或是碍于面子情儿,都出席了老夫人的生辰宴。 庄郡王府是姻亲,来得要早些,谁知到的时候,僖家、镇国公府,关系远些的几个姻亲,都已经到了。 听说是妹夫庄郡王来了,侯爷领着儿子亲自迎了出来,女眷的马车驶进大门停在二门处,侯夫人带着一干女眷笑着上前见礼。 打头的是一个与王妃相似年纪的盛装妇人,一袭浅金茜红二色撇花宫翻长褶子,头上那支八翅金凤钗颤颤巍巍,在阳光下尤为耀眼,夺人眼目。她肤色如雪,光滑细腻,只在眼角处隐约点点鱼尾纹,面容娇好,五官可人,只是嘴唇偏薄,给人刻薄寡恩之感。 左右搀扶她的是两个长相颇相似的女子,只是左边那个作妇人装扮,右边的还是妙龄姑娘家。风荷略微一想,就知这便是魏平侯的两个女儿了。大女儿与侯夫人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稍显温婉些,二女儿皮肤微黑,一双大眼睛灵动清澈,笑起来两个甜甜的酒窝,很讨人喜。 贺氏、风荷从后头的马车下来,忙上前服侍王妃。蒋氏有孕在身,自然行动受限,由丫鬟婆子伺候着慢慢行过来。 侯夫人是个爽朗的性子,一见风荷就拉了她的手左右相看,赞道“妹妹真是个有福的人,娶得儿媳妇一个赛似一个,这是四外甥媳妇了,竟生得这般品貌,亏得你们家怎么娶来” 王妃端庄得笑着,点头应是“正是我们老四家的,别说你,便是我们太妃娘娘无日不放在心上的,若论有福气,也是老四的福气更大些。” “呵呵,难不成你连儿子的醋也吃。”侯夫人打趣着,请众人进屋。 王爷等男客们已经由侯爷领着去了外边奉茶,里头都是女眷。 侯府的格局没有王府大,但也差不远了,这是第二进的正房正院。大块大块的青石砖光洁平滑,时立的两颗白果村高大挺拨,至少上百年历史了,院子里仆妇们来来往往,忙碌不堪,见了王府一行人俱是停下行礼。 众人也不理会,一路说笑着往里边走。 当中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老妇人头发梳得光光的,只是两鬓的银丝掺杂在黑发里,瞧着倒比实际年纪大,而且与王妃长得不甚像。她五官略嫌方正了些,眉毛过浓,想来年轻时并不是一个出名的美人,或许王妃长得肖父。 王妃紧走了几步,唤了一声母亲,就要拜下去,侯夫人忙拦住了她,笑道“妹妹,一会子拜寿时你再行礼吧,一家子人还计较这些不成。” 老夫人言笑晏晏,连声称是,却不下来。王妃又命小辈们给老夫人行礼,老夫人推辞不过只得受了。 轮到风荷时,老夫人笑着与她招手“快过来给外祖母瞧瞧。” 风荷看了看王妃,见她点头,就含笑上前几步,离了老夫人一步远的地方停住。 “站近一点,我老婆子眼睛花了。”老夫人说话行事倒有些与侯夫人相似,反与她的女儿不像。 风荷无法,只得笑着走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携了她的手细细摩挲,又左右端详的仔细,半日终笑道“真是难得一见的孩子,容貌气度无一不好,周身不见一点小家子气,我喜欢。初次见面,这个就当见面礼吧。”老夫人一面说着,一面点头示意丫鬟上前,一个穿着水红色背心的俏丽丫鬟手捧红漆小捧盒,屈膝上前,跪在风荷脚下。 那是一对白玉的手镯,通体清透,不见一点杂质,上面雕成了芙蓉样式,精致而不俗气,很合风荷的心思。风荷再一次拜下去,谢过老夫人赏赐。 见完了礼,王妃才有功夫与厅里其余女眷问好,都是熟识的人家,其中又着重给风荷介绍了一番。 右边第一个座位上坐得是镇国公夫人及女儿,一色的美人胚子,往下是嫁去了公主府的姑奶奶及公主府的小郡主。 镇国公夫人免不了对风荷称赞一番,赐了见面礼。拜见小郡主之时,小郡主好似对风荷不甚热心,淡淡的瞟了她一眼,自顾自与五少夫人蒋氏说话。 小郡主闺名西瑶,十四了,极得承平公主宠爱,万事没有不依了她的,上头两个哥哥,就只一个独女,也难怪公主不同些。而且西瑶郡主自小机敏可爱,眉若青黛,唇似涂丹,一身肌肤欺霜赛雪,骨肉丰腴。偏她眉间缠着一缕英气,看着朝气蓬勃的,不比寻常闺秀娴静端庄,分外明媚逼人。 蒋氏与小郡主是在闺阁时就结交 分节阅读_42 的好友,因着二人都是直爽脾气,格外合得来。 蒋氏一向随意惯了,不由打趣她“人常赞你是京城第一美人,眼下见了我们四嫂,看你还得意去。” 她只当是一句玩笑话,况且西瑶郡主从来都是个厚脸皮的主,不料西瑶竟是沉了脸色,冷冷扫了风荷一眼,哼了一声“不过个小将军的女儿,生得好又如何,可怜四哥了。” 风荷当即愣住,她与这个西瑶郡主不过初会,从来不曾有过半点嫌隙,为何对她这般冷言冷语,甚至不顾身份出此恶言。风荷细细想来,自己与公主府好似没有过任何交集啊,便是西瑶郡主的二哥博青霭也只有一面之缘,又几时得罪了她。若说西瑶郡主是为了蒋氏的话不满,想来也不对,蒋氏与她一向交好,难道连她的性子都不知道胡乱取笑。这究竟是为何 蒋氏也有几分尴尬,她与西瑶不忌身份,都是爱玩爱笑的,往常这样打趣西瑶也不见她生气,偏对风荷似乎不太满意呢。 西瑶郡主的声音不大,不过临近几个人都听到了,贺氏,镇国公之女都回了头来看她,面露诧异。 “四嫂也是名门贵女,妹妹说笑了。”蒋氏打着哈哈,想要混过去。 不想西瑶郡主似乎不打算就这样算了,几步走到风荷面前,鄙夷地问道“你识字吗琴棋书画可会” 即便不解原因,风荷也不愿叫人随意侮辱了,收了笑容,淡淡回道“略识几个字,郡主可有指教。”人家都欺上门来,她难道算了不成,郡主也不能仗势欺人吧。 博西瑶看着风荷面上的浅笑,心下更气,柳眉竖起,未等她说话,外边又有客人前来拜寿,大家都顾着去看来得是谁 一个中年美妇领着两个女孩儿含笑进来,原来是理国公方家的夫人及女儿,他们与魏平侯府是老亲了,两家似乎有意再结一段姻亲魏平侯幼子与理国公的小女儿。 两个女孩儿一个穿红,一个着绿,都是一般艳丽,红的居长,几个月前与颐亲王府堂族一个子弟定了亲事,绿的是妹妹,一进来就与西瑶大说大笑,显然很高兴。 很快,宾客们都齐齐前来,有侯府堂族女眷,也有姻亲世交,不一而是。 女孩儿中,以西瑶郡主身份最是尊贵,认识的人多,大家都爱围着她说话,时有奉承。风荷放下方才的不快,词候王妃左右。 吉时到,外边男客中亲近的由人引了进来,正式与老夫人拜寿,非亲眷的妇人女孩儿都避到了隔壁花厅里。 杭天曜也来了,名义上他是老夫人的外孙,行个礼也是该的。 等候之时,杭天曜靠近风荷,压低声音问道“有没有人为难你他们若敢,你只管走人,不必理会。” 风荷心中好笑,这也太孩子气了点,不过像是他的作风,抿嘴轻笑道“我省得,你回头少吃点酒,怕是还有一下午要应付呢。” 杭天耀点头,手上轻轻勾了勾风荷的手指,风荷慌得忙让开了两步,悄悄看了一圈,好在屋里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不由红着脸嗔道“你作死呢,叫人看见算什么。” “娘子,谁敢看我们。对了,我方才收到友人之信,叫我用了宴之后先去与他商议个事,你若呆得无趣先回府歇歇,不用在这守着。王妃许久未见老夫人,必有许多话要说的。”杭天曜笑得越发灿烂。 礼毕,便是开席了。男客在前边厅里,女眷安置在了内院。虽只有亲眷世交来了,但也不少人,一共开了三十几桌。 贺氏、蒋氏、风荷,由侯府一位本家夫人陪着坐了一席。这位夫人之夫是个五品官员,在朝堂上靠着侯府过活,是以对她们这样的贵客是多有奉承的。风荷便是不喜她为人,到底也知这是官场中寻常事情,普通相待,既不热络也不冷淡口。 叫风荷讶异的是,用饭之时,她常常感到有人在盯着她看,而且目光不善,她巡视一圈,忖度着怕是右后边席上西瑶郡主,愈加惊惧。她不怕人算计,但要事先弄清楚人家为何会算计她才行,而这位西瑶郡主有些太没来由了。 午宴之后,大家随意坐着聊天。年纪大些的妇人陪着老夫人,年小的都被打发去了后边,好让她们年轻人自在说话,风荷亦在被打发之列。 这是个很大的暖阁,收拾得清清爽爽,又不失喜庆。这么大的暖阁怕是不会日常使用,风荷估摸着这是侯府冬日招待客人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因为杭天曜的名头太大,总之女孩子们都有意无意疏远了她,除了贺氏蒋氏,只有侯府的大姑奶奶和礼部侍郎的女儿苏曼罗与她说得上话。风荷小时候跟着董夫人出门作客时,也曾去过苏府,认识苏曼罗,可惜这些年疏于联系。侯府祖上有一位姑奶奶好似嫁到了苏家,两家是老亲。 苏曼罗牵了风荷的手,找了个角落坐下,她目光闪动,顿了须臾,终究低声问着风荷“人都说你家那个有些毛病,究竞是真是假,他待你可还” 风荷听苏曼罗说话之时,语气里不自禁地带了一丝担忧,心下一暖,她们也不过是小时候的交情了,没想到苏曼罗至今还念着,不顾众人的目光执意与她亲近。这个女孩儿,原来不止有心机,还是个良善之人,她也起了真心交好之意。 她拢了拢鬓发,莞尔一笑“叫姐姐担心了。其实,相公他挺好的,只是偶尔有些小脾气罢了,那此人以讹传讹倒当了真。姐姐细想,若那些传言俱是真的,我如何还好端端坐在这里” “你说的也是。我之前随母亲回老家料理几个堂兄堂姐妹们的婚事,年前才回来,就听说了你的婚事,把我吓了一跳。如今见你好好的,反是我自误了,竟会相信那些市井流言。但你也别瞒我,你们房里,嗯,是不是,有许多个妾室”苏曼罗比风荷大了几个月,尚未婚嫁,是以说起这此事来有些不好意思。 苏家原籍湖州,是那一带的名门望族,素有书香门第之称。子弟中成才的也不少,老一辈中,先皇之师苏太博是士林名宿,名满天下,荣耀归乡;小辈中,苏曼罗之父位居三品,一个叔叔外任五品同知,两个堂兄前些年进士及第。论理,依苏家这样门楣,苏曼罗早定下了人家,偏她及笄将满一年,并不说亲。听说宫里似乎有意将她留给太子为侧妃,是以压着苏家不定亲。 风荷知道这此事也无需瞒人,就实话实说了“确是如此,我进门之先,房里已经有五个姨娘了,通房丫头之类的不知多少,我也懒得去理会。只要她们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大家都能得个好。” 苏曼罗皱皱眉,神情有些不悦,恨铁不成钢的斥道“你呀,就是心软。那些妾室,你倒想与她们安生过日子,那也要人家愿意啊。你好比是六部衙门上头空降而来的丞相,叫人家怎么信服,你要么新官上任三把火吓住了她们再图后事,要么她们就要试试你的底细了。尤其是你家那位,口碑一直不好,将来不站在你这边,你待怎么办” 别看苏曼罗名字听着很有江南女儿的柔情似水,清纯可人,其实是个暴烈性子,手段更是深得祖上相传,别说时竹内院的女子,都能上朝堂与那些人精对着干了。 风荷听她说得好笑,又似乎另有隐情,微微动容,认真问道“姐姐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传闻,也说给我听听,省得我日日关在二门里,什么都不知道。” 厅中传来一群女孩儿的哄笑,好似西瑶郡主说了什么笑话,逗得众人又是拍手又是大笑的。苏曼罗嘴角翘了翘,知道无人关注她们,才凑近了风荷,细细说道 “我今儿跟找母亲来时,为着回娘家探亲的车马太多,几次被堵在了路上。尤其遇到恭亲王妃一行,足足在那里等了一刻钟。 我在轿子里,隐约听到有人提起庄郡王府,就留神听了听,没想到恰好与你相关。那几人说,你进门那日就传出一个妾室怀孕之事,你家那位对那妾室宠得当了心头宝,连你都要靠后几分。还说,你们二人不甚和睦,你不过是得了一个名分而已,实际上在杭家连一个小妾都不如。我听了真是气得不行,你当日也是个聪明人,难道连几个妾室都收拾不了了” 苏曼罗说得有此气愤,但大家小姐的端庄模样一点不变,不知道的人只会以为她们在谈什么针线好,什么胭脂鲜艳。 风荷目光沉了沉,这些都是内院里的事,如何就传得街上随便一个人都知道了,要说不是有人故意传出去的她还真不相信。那是谁传出去的呢,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只是为了叫自己的名声更难听些。不对,这样的风声与她并无大碍,顶多惹人同情而已,但杭天曜的声名就更坏了,宠妾灭妻,这可不是小事啊。 苏曼罗见风荷只是沉思不说话,就当了真,挽着她的胳膊问道“难道都是真的不成” “姐姐觉得,王府守卫就到了这个地步,什么闺阁之话都能传出去了姐姐的心意我领了,不过姐姐放心,我也不是泥捏的人,岂能叫几个妾室欺到这份上。他们,不过是觉得我相公最近太安分了,缺少了谈资而已。”风荷笑着拍了拍苏曼罗的胳膊,眼中闪过幽暗的光,这些传言到了宫里,别说世子之位,能不能保住杭天曜眼下的风光都难说。 苏曼罗登时反应过来,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杭家再尊贵,在这个王族子弟遍布的京城,小小一个杭天曜真算不得什么,为什么就数他的传闻最多,除了他自身值得人指摘之外,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杀人不见血啊。 风荷亦是想到了一点,杭家嫡系死的人太多了,先王妃留下三个儿子,只剩下杭天耀一个,倘若连杭天曜都没了,必定会引起世人怀疑。所以,杭天曜没死,但他现在的情形,距离继承王位太远了些。好算计啊。 两人欲要再说,却听有人提到风荷的名号“攀龙附凤之辈而已,以为嫁到了王府就有好日子过了,奈何四哥不喜欢她。” 这个声音,嚣张、冷漠,除了西瑶郡主还能有谁。 苏曼罗不解地望着风荷,意在问她何时惹恼了这个主,承平公主的宠溺,导致西瑶郡主成了京城人人退避三舍的人物。风荷无奈的摇摇头。 有一个软糯的声音响起“郡主快别生气了,人家为了出人头地有什么不愿意的。”这若说是劝和,还不如说是火上浇油呢。 “好了,郡主最近都忙得什么,也不去看我”蒋氏忙出来打圆场,倘若风荷受了委屈,她们总是妯娌,连她也不好看。 “你别打岔,难道连你也要护着她不成。我平生就是看不懂这样的女子,不自珍自爱,眼里只有权势,没了其他。”西瑶郡主对蒋氏说话都带了三分恼意,蒋氏被她噎得无话可说,又觉得自己犯不着事事顺着她,就背过了身去,不再搭理。 风荷又气又怒,没来由的受了这个郡主一日排揎,当下也恼了起来,轻笑着问道“不知郡主以为什么是自珍自爱”她没有直接质问郡主骂谁,而是从她话里拣出了一句来应对。 西瑶郡主先是一冷,随即咯咯笑了起来“身为女子,自要贞静贤淑,举动有节。倘若为了权势为了地位不惜一切,那么就是有十分的美貌也是可恼可恨的。你即便在娘家不受宠,也不该巴巴的要嫁给四哥。” 围着她的另外几个姑娘家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有人轻轻拽了拽西瑶郡主的衣袖,反被她瞪了一眼。其中几个伶俐些的,都不声不响坐得远了点,生怕卷进这场无缘无故的战役中。 风荷就等着她这句话呢,闻言敛了笑容,束了衣衫,翩然玉立,口气强硬“照郡主这么说,皇上的圣旨错了不成我与四少爷,那是有媒妁之命父母之言的,又经皇上赐婚,怎么到了郡主嘴里,我就是不要脸的女人了。郡主这般说,将皇上置于何地,将天家尊严置于何地。劝郡主,日后说话还要三思,该说的不该说的,心里理理清楚。” 一席话说得傅西瑶面红耳赤,又羞又窘,惊怒交加。她自翔出身皇族,身份尊贵异于常人,且又生得原比旁人强些,不免骄纵傲气,京城一般 分节阅读_43 闺秀从不在她眼里。算起来,皇上还是她的表哥呢,除了太皇太后,皇后,她傅西瑶还怕过谁来。若从皇后那边排辈分,她比杭天曜长了一辈,但两家有自己的排法,郡主向来随着她兄长称呼杭四一声四哥。 她不曾想到风荷会当众顶撞她,觉得很失脸面,怒斥道“别拿表哥来压我,那是因为表哥不知道你的为人,才会给你和四哥赐婚的,我回头就去告诉表哥。” “郡主要怎么说呢”风荷闲闲的抛出一句。 今日一事,众人看在眼中,风荷从没有一点失礼之举,侧是郡主她,几次刻意去找风荷的麻烦,叫人心下疑虑。闹到皇上跟前,风荷也有话说。 博西瑶又是一窒,她的确无话可说,她根本没有例证能指明风荷是个贪恋权势的女子。即便是又如何,古来皇宫中的嫔妃有几个不贪恋权势的,皇上皇后对此见惯不怪。 侧门匆匆进来一个身影,风荷恍惚觉得很熟悉,回头去看,却是含秋,面上急迫之色显然。含秋悄悄走到风荷身后,附在她耳边低语“少夫人,少爷出事了,王爷命人对他动用家法呢,太妃娘娘不在,无人拦得住啊。” 杭天曜他确实说了下午要出去,难道一出去就犯了什么事嘛,动家法,那就定是大事了。 风荷心中疑惑,再无心绪留在这里陪她们冷嘲热讽,小声与苏曼罗说了两句,扶了丫鬟的手匆匆赶去厅里。郡主尚未回过神来,就见她跑了,不由更是不满至极,但人已走,她顶多背后诋毁几句,究竟没什么意思。 侯府老夫人似乎招了王妃在里间说体己话,贺氏在外边与人闲话,风荷让丫鬟请了贺氏出来,贺氏诧异,快步过来,风荷牵着她行到抄手游廊之下。方才简单说道“三嫂,我们爷不知什么事惹恼了王爷,我先回去看看,母妃这边就有劳三嫂了。” 贺氏一听,就有几分焦急,她来王府的时日久了,自然清楚能惊动王爷的绝不是等闲小事,风荷只是儿媳妇,怕是回去了也不敢劝。先安慰道“你先别急,咱们请母妃出来再做道理。” “三嫂,母妃许久未见老夫人,母女俩必是有话要说的,咱们岂能这个时候前去打搅。何况爷那边,或许只是小事而已,为着件小事闹得人尽皆知,反而不美。还是我回去看看,倘若要紧,再派人送信过来。”说毕,也不等贺氏答应,急急去了。 不是她小人之心,她真的怕王妃回去非但没有好结果,反激得王爷越是恼恨杭四了。看到一少爷五少爷都极有出息的模样,王爷一个不打紧,只会怨愤杭四辜负了他的一片殷切希望。 天色有些晦暗,不复早间的亮堂,北风渐渐转浓,瑰丽堂皇之中微有孤凉。车窗外夹杂着大街上繁多的叫卖声,一派新年喜气,只是风荷心里,漫上淡淡的愁怀。自从进了王府,她便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而她亦是清楚,杭天曜就是她此生的归宿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含秋,是谁来传得信”手炉的热量传到身上,胸口暖暖的,她从来就没有退路,只能义无反顾的与他一同赴上权势之路。 含秋低眉敛目,沉静回道“云暮遣了谭侍卫过来的,怕其他人没办法进得了侯府。” 倒是云暮仔细,换了杭家其他仆人,还不一定听她的差遣呢。风荷挑了挑眉“请谭侍卫过来,我有话要问。” 沉烟揭起帘子一角,低声与跟车的护院说了几句,谭清从后头赶了上来,护在车窗外。 “究竟怎么一回事”语调平淡冷静,不见波澜。 谭清定了定神,转头对着马车回话“实情小的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四少爷在大街上与恭亲王府的七公子打了起来,似乎,似乎是为了一位年青公子,那位年青公子今日曾在大观楼串了一场戏。恭亲王府的七公子被打得不轻,据说断了一条腿,被人抬着回去的。” 恭亲王府七公子恭亲王是皇上的亲叔叔,身份贵重,在所有皇室王爷中也是与皇上血缘关系最亲密的,颇得皇上敬重。尤其恭亲王在当年动乱中护主有功,深得皇上信任,几个儿子都认命重要衙门。 其中,恭亲王最是宠爱一位徐侧妃,来自江南,育有一子,即是七公子。恭亲王爱屋及乌,对这个七公子与嫡子一般无异,反倒骄纵了七公子的性子,在京城是与杭天曜齐名的王孙公子了。两人为了一名男子相争,这本就是不太好听的话了,偏还闹出了这么大的事,由不得王爷不恼。 风荷默默想了半晌,才对谭清说道“你去查查那位年青公子的底细,及事情起因。” 谭清领命,策马而去。 庄郡王府里,肃穆安静到极点。伺候的仆人能躲远一点就躲远一点,王爷是个克制的人,极少发怒,唯有的几次怒气都是因为四少爷,王爷也不是没有下狠心打过四少爷,但每次都被太妃赶来阻止了。今儿太妃不在,连王妃都不在,还有谁能劝得了王爷,只怕不是引火烧身就好了。 王服本就威严,何况王爷正处于盛怒之中,满面的怒容彷佛惊雷一般,几个无奈在屋里伺候的下人,都是脸色青白,正月里被汗濡湿了里衣。 这是正院正厅,王爷一旦动用这里,就表明他愤怒到了极致,倘若四少爷再不好好配合,就当去祠堂当着祖宗的面受罚了。 杭天曜一脸的桀骜不驯,斜插八鬓的浓眉张扬着他的不在乎,紧抿的薄唇向上勾起,淡淡的讽刺从他挺拨的身休中散发出来。他也受了伤,英俊的双颊泛出青紫色,额上有一块明晃晃的淤红,衣衫略有不整,袍子下摆处染了几点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不过,他应该没有受太重的伤。 杭天曜的满不在乎在王爷眼里就有些不可饶恕了,这个逆子,将庄郡王府原本清白的门风全毁了,连累得自己在朝中都抬不起头来。贪杯好色、一事无成,无恶不作、宠妾灭妻、、、,要不是看在太妃垂怜的面上,他早把他打死了。而他,竟是一点都不知错。 如今,更是惹下了大麻烦,为了一个戏子,就跟恭亲王府的公子爷挥拳,还将人打得重伤不起。虽然同是王府,但自己一个小小郡王,如何比得人家正正经经的皇室子弟,圣上亲叔。不但王府之间可能就此结仇,连皇后娘娘都有可能被牵连了,若是被御史们告上皇后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那又该如何 庄郡王狠狠吸了两口气,他怕自己不小心就被气死了,才喝斥道“逆子,给我跪下。” 杭天曜轻轻盯视了王爷一眼,懒懒回道“儿子不知犯了何错,惹得王爷如此生气。” 庄郡王觉得自己生这个儿子出来,就是找气受的,冥顽不灵,祸事不断,不论他是不是自己最正宗的嫡子,不管他小时候有多聪明懂事,王爷都决定不能再任由他那样下去了,哪一日给整个王府招来祸事,那时再行管教就晚了。 “你不知,恭亲王的七少爷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会不知道” “哦,刘弘武吗我不过是稍稍教训了他一顿而已。”对于这个父亲,杭天曜早就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了,单纯的不想面对他。 “你,而已。七少爷被你打断了一条腿,还不定何时能下得了床呢。你这个逆子,你以为自己有太妃护着我就不敢动你了是不是,今儿我就要叫你知道厉害,不然明儿闯出了大祸你还不知错呢。上大板。”庄郡王对这个儿子是彻底失望了,犯下弥天大错还犹自不肯认,别说自己还有儿子,就是只这一个也说不得了,不能为了这个逆子毁了杭氏满门。 屋子里一片死静,执板之人情知躲不过去,蹑手蹑脚踱了上来。空气沉闷得叫人呼吸不畅,下人们恨不得此刻能离了这里,四少爷一向是个不肯服输认错的人,僵持下去事情只会越来越糟。他们这些下人,极容易成为主子发泄的对象。 杭天耀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平静的回道“我没错,你不能打我。” 他不说还罢了,这一说,把王爷的八分怒气一下子激到了十二分,面色阴沉得有如夏日暴风雨之前乌云翻滚的天空,窒息沉闷。王爷大声吼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素来只管行刑的几个下人浑身发颤,腿软得几乎动不了,不打,他们现在就别想好过,打了,太妃回来他们更不会好过。这分明就是条死路,两边都不通。但王爷面前,又岂容他们违抗,只得犹犹豫豫举起了板子,却迟迟没有往杭天曜身上招呼过去。 “你们不打,就先把你们拖下去打死了。”王爷怒极,平日的清醒理智都没了。 下人无法,咬咬牙,闭着眼睛往杭天曜背上盖下去,手里留了一半的力。 杭天曜不打算白白挨了这顿打,他的目光缓缓移过王爷脸上,瞬间一跃而起,双腿齐出,一脚踢翻了行刑的两个小厮,其中一个手中的大板碎成了两截,发出暴烈的“砰”声。 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四少爷这下完了,他这是公然与王爷对抗呢,是忤逆,是不孝,当今天子极重孝道,忤逆之罪上报上去,绝没有好结果。 庄郡王亦是没有想到杭天曜会反抗,他不是第一次打这个逆子了,却是第一次遭到对抗,儿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凉冽之气,叫他没来由的心虚、震怒。作为一个父亲,他的威严不能被挑衅,庄郡王劈手夺过下人手中的木板,咬牙切齿喊道“我今儿非打死了你这个逆子不可。”一面说着,王爷一面抡起板子,使尽平生力气狠命砸下去。 杭天曜恰好转过身要出去,他没有躲,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板子。他挺直脊背,彷佛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巨大的力量痛得他想蜷缩下去,只是他纹丝不动,硬是守承受住了。下人动手,他可以不理,但那总是他的生父,他并不想与他拳脚相对,那样不堪的场面不是他愿意的,所以他宁愿受这一下。 王爷微微愣了一瞬,很快就被满腹怒气刺激着,一下一下加在杭天曜背上。杭天耀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直挺挺站着,双目明澈似有哀伤。不是他不痛,而是心里的痛楚麻痹得他失去了感觉。 打了几十下之后王爷感到手臂发算,他清清楚楚看到自己当年最宠爱的儿子在他手下变得血肉模糊,那一点点猩红的血迹渗透出来,濡湿冬日厚重的衣服。王爷的视线渐渐模糊,那抹可怖的红色,如一根针刺进他的胸口。 其实,他已经有了停手的打算,他只是想等儿子的一句话,他不肯认错,便是求饶也好啊。偏他冷漠的像是没有感觉,他是不愿将自己当作他的父亲看待啊。逆子,逆子,华欣,这是你唯一的儿子了啊。 院子里灰蒙蒙的天空,似有棉絮飞扯着,朦朦胧胧的,铺天盖地的黯沉压下来。杭天曜的脚步开始踉跄,身子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拌,如秋风中的蓖叶,即使被他打死,他也不会向他求饶的,父子之间,是最亲的人,也是上辈子的仇敌。 已经有血迹飞散开来,板子尾端染成了殷红,耀眼而又夺目,金色的地砖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很快汪了一滩血渍。 所有的下人都震惊而又恐惧,软软地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王爷饶过四少爷一次。四少爷倘若出事,他们满屋子的人只怕都得陪葬。 杭天曜的意志开始模糊,他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难道就这样被打死院门口,一道飞奔而来的彩色身影,好似春天百花丛中的蝴蝶,向着他蹁跹而来。他缓缓滑到在地上。 第五十九章 “齐齐”回府 王爷也不是第一次责罚杭天曜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这次想来也不会如何,顶多太妃不在,多挨几下而已。风荷这般想着,不是很急,只以比平时略快的速度赶回杭家,其实给他个教训也不错,免得天天在外边惹是生非。 不过,大门口面色慌张苍白的管家富安叫风荷小小吃了一惊,富安不等风荷问话,一面跑着一面说道“少夫人,你快去看看吧,王爷要打死四少爷了。” 什么不至于这么严重吧,风 分节阅读_44 荷有此不信,虎毒不食子呢,王爷哪里下得了这样的狠手,不过是教训教训杭天曜罢了。 富安瞧见风荷的神色,就知她不甚信,越发焦急,哭道“少夫人,真的,四少爷坚持不住了,王爷根本不让咱们求情,还是得您去看看呢。” 院子里的青石砖面光滑可鉴,打磨得相当齐整,屋外回廊那里,跪满了一地的下人,个个都是神色慌张。风荷始有几分相信,顾不得一院的男仆们,匆匆下了马车,捉起曳地的裙子,飞快的往正屋方向跑。仆人们俱是低了头,尽量不去看少夫人的容颜。 屋子里传来沉闷的击打声,但没有听见杭天曜的声音。风荷边走边往里望,这一看不打紧,把她吓得腿都软了。杭天耀原本英武挺拨的身躯变得萎靡,整个身子软地好似随时都会倒下,她与他目划目接,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璀璨光样,一瞬间就熄灭了。然后,他终于坚持不住滑落在地。 一股淡淡的酸楚从腹中泛上来,绞得风荷微微发痛,她定了定神,才飞一般扑向他。 “杭天耀,杭天曜。”风荷有些手忙脚乱,用力去扶杭天曜,可是,她的手上黏糊糊的,湿漉漉的,心里咯噔一下,忙撑住杭天曜的身子,去瞧他后背。 这是一片怎样的惨景,厚实的冬衣里边絮着的鹅绒散了开来,被血迹濡湿,斑斑驳驳贴在稀烂的肉上,整个背部都漫在一片猩红中,看得人头晕。风荷轻轻晃了晃,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身子,避开杭天曜背上的伤处,将他揽在怀里。 看到这副景象,不等风荷吩咐,沉烟、云暮看也不看庄郡王的脸色,冲过来帮着她们主子搀扶杭天曜,合秋跺了跺脚,跑出去让富安快请太医,准备肩舆。 杭天曜并没有完全昏迷,他神智尚清,抚了抚风荷的面颊,强笑着道“娘子,我不要紧,你别怕。” “我不怕,你别说话,一切有我。”风荷不是没有责打过下人,但她手下的人下手都有轻重,从来不曾像王爷这般将人往死里打。她心中又气又急,跪在地上对王爷说道“父王,媳妇知道这里不是媳妇该来的地方,父王教训儿子也没有媳妇置喙的余地。 只是四爷便是有错,也要等到事情查明了之后再对他依家现处置,万没有这样轻易打骂的理。传了出去,对父王的英明也有碍,叫人以为父王平日都是这样冲动处置衙门之事的,那样皇后娘娘面前也不好说话。父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大年节下的,还不知多少人盯着咱们家呢, 岂能出这样的差错。 四爷不过一个晚辈,父王要打要骂,我们夫妻再无话说,可是父王也该爱惜自个的身子,生这样大气,倘若父王再有个什么不好的,那我与四爷真是万死也不得超生了。偏偏今儿祖母不在府里,母子情深,即便祖母信任父王,也搁不住有人背后说闲话。祖母年纪大了,四爷又是她亲自抚育教导长大的,父王这样,不是明摆着打祖母的脸吗 如果祖母觉得相公有错,该罚,自会处置他。咱们这样,趁着祖母不在的时候,叫祖母情何以堪,这分明是指责祖母教孙不力啊。 父王,媳妇说句不知轻重的话,四爷虽时常胡闹,但究竟没有闹过多大的事情出来,此许小节无伤大雅就过去罢了。此次之事或许另有隐情呢,媳妇真不相信相四爷是那等胡闹之人。可是,父王,你对四爷早就存有偏见,这次若是三哥或是五弟,父王难道你也不问问清楚,就下这样的狠手吗” 风荷说得很急,她是真得很不满,别人对杭天曜那样也就罢了,王爷是亲生父亲,他的不信任才是对杭天曜最大的伤害,不然怕是杭天曜也不会这样乖乖挨打了吧。这好比母亲当年,旁人斥责、藐视都无关紧要,关键是父亲的态度,父亲的怀疑才会最终导致母亲没了抗争的希望,就此放弃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去细细检查杭天曜的身休,好在其他部位没受太大的伤,只是,这里是脊柱啊,若有个意外,那就是关系到一生的了,实在大意不得。 王爷本是万分气怒的,可后来杭天曜不声不响由他责打,他心下的气就消了好些,只不过是放不下那个脸来。不知不觉间就打得重了,这也是爱之深责之切。眼下瞧见儿子成了那副样子,亦是心痛悔恨,却又咽不下那口气。 恭亲王府那是好惹的吗自己这样不过也是为了让他们看见自己的诚意,不会将事情闹大了,不然弄到御前那就愈加麻烦了。即使皇上有心偏袒咱们家,可是太皇太后呢,里边到底有个亲疏啊。 王爷颓然地瘫在椅子里,儿媳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他作为一家之主,威严不得轻慢,便是错了亦是对的。只得叹气道“儿媳,你问问他惹了多大的祸事,恭亲王府,圣上亲叔,咱们杭家如何与之抗衡。我今日不打他,明儿就是宗王府来提他了。他还死不肯悔改,不知错在哪里。” “父王的话儿媳不敢驳,但儿媳相信四爷不是那等做事不分轻重缓急的人,四爷自有他的道理。”风荷咬了咬唇角,语调凄婉。 王爷不想这个儿媳对儿子倒是情深意重,偷偷瞥了一眼儿子的伤势,心下不免忧虑,若有个好歹不是害了儿媳妇吗 “你不用为他说好话,他是个什么样子,我最清楚。” 风荷见杭天曜的脸色惨白如纸,额上细密的汗,沾湿了鬓角的碎发,当即顾不得其他,大声问道“父王,这些改日再说吧,四爷他坚持不住了。” 总不成真将他打死,王爷摆了摇手,素日威武的身躯颤颤巍巍站了起来,颓败的容颜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年,不搭理众人,兀自回了后边。 富安一直在外边探头探脑,见王爷一走,慌得叫人抬了肩舆进来。风荷知道自己几个弱女子力气小,命富安唤进几个清秀的小厮,合力将杭天曜扶到了肩舆之上,一行人急急往凝霜院行去。 太医很快就到了,来了两个,诊脉、开药方,清洗包扎伤口。 杭天曜俯躺在花厅炕上,下边垫了软和的虎皮褥子,他一直没有昏迷,清洗伤口的时候很痛,他却哼都没有哼一声,倒是两个太医胆战心惊的。 紫檀木梅花几上撂置着一个汝窑天青釉大瓷碗,里边一支并蒂水仙怒放着,馥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使得风荷焦躁不安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抬眸去看,小小的黄色花蕊包裹在乳白的花辨里,高洁优雅,亭亭玉立似凌波仙子。 院子外面传来凌乱纷杂的脚步声,还有隐约的人声,风荷知道这是太妇王妃回来了,王妃是一定会与太妃一同到家的,这点她早就算到了。 风荷拢了拢鬓角的珠花,快步迎了出去,双颊上似乎残存着泪迹,在泣血般的斜阳映射下越显哀伤楚楚。 太妃走得很焦急,光滑的银缘有一撂散在了外边,格外耀目。王妃愁容满面,还穿着去魏平侯府时的华服,应该是不及换衣就赶了过来,然后遇上太妃从庙中祈福归来,两路人并到了一处。后边簇拥着各房的主子稗仆。 风荷奔过去,拜倒在太妃膝下,哭道“祖母,四爷他还好,让祖母为我们担心,孙媳该死。” 她不哭诉王爷的狠心,也不说杭四的惨状,只用了一个还好,又不忘向太妃请罪。太妃又痛又怜,一把将她楼在怀里,这个孩子,这时候还为了安自己的心把事情轻描淡写扫过了,换了别个还不知乱成怎样呢。她放柔了声音问道“与你何干。咱们进屋去,老四到底怎样了” “陆太医、顾太医在给四爷包扎伤口,还要一会才能出来。陆太医说四爷平儿练了点功夫在身,是以背部比我们一般人更为柔韧,不然这几下打下来怕是早撑不住了。”风荷一手挽着太妃的胳膊,一手拿帕子拭了眼角的泪,勉强笑道“如今受了些外伤,只要好好休养个把月就能痊愈。只是,只是往后要小心了,背上再不能受重物撞击之类的,不然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太妃为免自己进去打扰太医诊治,顿了顿,留在了大厅里。风荷搀着她坐稳,王妃亲自立了靠背,风荷又请王妃及众人坐。三夫人与大少夫人都是满脸的焦急担心,二夫人嘴角微翘,强忍着心中的欢喜,四夫人、五夫人都没什么表情,淡淡的询问。 云碧带领丫鬈们斟了茶上来,风荷先敬了太妃,柔声劝道“祖母,您赶了大老远的路,一定疲累得很,吃盏热茶暖暖身子吧。若四爷知道您为他这般担忧,他还不知怎生懊恼悔恨呢,祖母好歹疼疼孙媳。” 太妃本不想吃,闻言倒是接了在手,浅啜了一口。 风荷再敬王妃,矮身致歉“媳妇之前太过担心四爷之事,等不及与老侯夫人辞别就赶了回来,还望母妃多多为我致上歉意,改日媳妇一定亲自去给老侯夫人请罪。媳妇思量着母妃多时不见老侯夫人,定是有许多休己话要说的,不敢前去打搅,请大嫂帮我转达。媳妇年轻,做事不知轻重,若有不当之处还请母妃多多谅解,为我描补描补。” 此些小事,王妃本不曾怪她,何况听她说得这般可怜,就是有怨气也散了,拉了她起身,轻声细语安慰着她“这怎么是你的错老夫人今儿还跟我夸你大方知礼来着呢。你也太小心了些,家里有事,就该赶紧与我说,叙话什么时候不能叙的,到叫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一个人又是紧张又是害怕的,说来还是母妃的错呢。 王爷也是一时气急了,才会下手重了些,等老四好了之后,你好生劝劝他,别记挂在心头。王爷岂能不疼自己的亲生儿子,奈何事情发生了,咱们家不做点表示,恭亲王府那关过不去,于老四的名声也有妨碍。你是个清楚明白的孩子,这些话我不说你也是能想通的。” 风荷正欲再说两句客气话,太妃已经接过了话头,语气烦为不善“亲生儿子都往死里打了,我看他是有了别的好儿子,这个儿子有没有都无所谓了。要不是老四媳妇赶得及时,还不被他一气之下打死了” 这话说得不太好听,王妃窒得满脸通红,低头呐呐不敢言,太妃王爷都比她高一级,她可不敢说谁的不好,尤其还牵扯到了小五头上。 二夫人前段时间被白姨娘郁结在心头,正是有恨无处使呢,心里怨怪太妃将人弄进了门,不由冷言冷语“母妃,你也别太袒护老四了,他都作出那样事来,再不受点教训,那不更加无法无天了。咱们府虽荣耀依旧,到底在亲王府面前还是低了一等的,可别叫老四连累了阖府之人呢。” “哼,我有问你的话吗”太妃狠厉得扫了二夫人一眼,揽了风荷在怀哭道“孩子,你不知道,老四他身世堪怜,不怪我多疼着他些。华欣早早去了,扔下只有三岁的老四,王爷整日为国事操劳,家中之事就不大理会,哪还有时间管教孩子。只有我与你们老王爷,将他带在身边,偏这孩子又爱病,时不时头疼脑热的,可把我和老王爷唬得半死。 好在这孩子终究是个有福的,硬生生撑过了这些年,眼下又娶了你进门,我只以为好日子来了,喜喜欢欢等着抱你们的重孙。倘若老四今儿不慎被他父王打死了,我也不用活了,老王爷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四,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的,我没有护好老四,便是到了地下也无脸见老王爷啊。” 太妃哭得可怜,絮絮叨叨攀扯出十几年前的旧事,字里行间无一不是对杭天曜的看重,甚至还抬出了老王爷来。这些话她自不用当着王爷的面说,太伤王爷脸面,但难道还没有人传过去嘛。 风荷听得仔细,如果太妃此话当真,那么当年老王爷一定是有意让杭天曜作世子的,可惜老王爷去得早,没有及时定下此事,才会引出那么多的麻烦。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那时候杭天曜的世子身份就定下,那么被克死倒怕不是他先头两个未婚妻,而是他自己了。 风荷靠在太妃怀里,陪着太妃默默流泪。一屋子人都吓得不敢吭一声,这个时候,谁说谁错。 好一会,花厅里传来动静,陆太医、顾太医联袂而来,俱是一脸疲惫之色。 太妃慌忙给二人让座,不等二人开口就急着相问“两位老供奉辛苦了。我那孙子怎样了”b 分节阅读_45 “太妃娘娘放宽心,四少爷吉人天相,没有太伤到筋骨,只要好生调理,不出两月就能痊愈。但是往后不可大意了,四少爷的脊柱地方很有些脆弱了,再禁不起这样的打击。不然,轻则无嗣,重则卧床不起。”回话的是陆太医,他家祖上就一直在太医院行医,医术了得,曾去董府为董夫人看诊,风荷略略识得他。 顾太医一边听着,一边抚须点头。 太妃听得面色发青,这就只差了一点点啊,要不是风荷赶回来阻止了,估计再打两下这个孙子就完了。你叫太妃如何不气不急呢。不过两位太医尽心尽力诊治了这么久,太妃还是缓了缓语气,谢过他们“多谢两位老供奉活命之恩,改日待老四好了,一定叫他亲自去给两位老供奉致谢。只是要怎生调理呢” 顾太医笑着躬了躬身“太妃娘娘请放心,我们已经细细写了方子、日常注意事项,交给了里边伺候的姑娘,照着方子来就够了。后日我们还会前来给四少爷换药的,日后酌情过来。” 太妃连连点头,又是一番感谢,命丫鬟厚厚赏赐了二人,二人领了赏赐去了。 含秋方才在里边服侍杭天曜,这会子出来,风荷对她点点头,她才走到中间行礼蜕道“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少夫人,这是两位太医留下的方子。” 风荷上前接过方子,恭敬地奉给太妃娘娘阅览一遍。太妃一面看着,一面说道“你自来是个妥当的,有你在老四跟前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要什么吃用之物,只管叫丫鬟去我那里取。这些日子,你也别每日去给我和你母妃请安了,老四好起来才是大事。” “祖母放心把四爷交给孙媳吧。”风荷低眉应是,又看向含秋问道“四爷歇息了没有” 含秋会意,抿嘴笑道“还没有呢,四少爷原先很累,就要歇了,后来一听太妃娘娘来了,怕太妃娘娘为他忧心,心里悔恨得不行,说要等见了太妃娘娘才敢歇呢。” 太妃一听,果然高兴起来,把先时的惊恐忧惧都抛了开,去起身说道“那我快去看看他吧,我正悬心着呢,必得亲见了才好。” 风诸忙扶了太妃,丫鬟打起帘子,进了小花厅。杭夭曜安静地躺在炕上,见了太妃就要欠身,把太妃吓得不行,慌忙紧走几步按住了他“你做什么动来动去的,还不给我躺好了。跟祖母说,身上痛不痛。我可怜的孩子,你那父王太狠心了。”说着太妃已经滴下泪来。 杭天曜强笑着劝道“祖母,我一点都不痛,打几下有什么了不起,以前也常被王爷责罚的。等过几日,天气好转,我就能陪着祖母说说话看看戏了。” 太妃当然知道杭天曜这是宽慰她而已,由此越发心酸,时杭天曜的疼爱添了几分,真是看得眼珠子一般还重。拿着各种话去开解他,把一应事情嘱咐了几遍,才不安的离去。 杭天曜的确累了,就在炕上睡着了。风荷坐在他身边,支着手发呆。 天色暗沉下来之时,沉烟才悄悄进来,附在风荷耳边低声说道“太妇娘娘赐了几道菜过来,奴婢已经赏了来送菜的小丫鬟,打发她们回去了。端惠姐姐说,太妃娘娘请少夫人用完了晚饭过去一趟,有事与少夫人商议呢。” “嗯,我知道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叫爷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你命她们拣几个爷爱吃的菜,拼个小几放在这里,我先服侍了他。”风荷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新房里,糊得都是银红色的软烟罗,外边薄薄的雾气,映射出淡淡的绯红,宁和而又安静。百合香的香味清甜柔媚,在暖烘烘的炭火催散下,越显得温暖熏人,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 风荷轻轻甩了甩头,抛开那些飘渺无际的胡思乱想,坐在炕沿上,柔声唤着杭天曜“爷,爷,天黑了,咱们先吃点东西吧,一会子再睡。” 杭天曜朦胧迷糊,觉得睡得很香很舒服,不带半点戒心。在风荷的轻唤下微微有些发愣,他忽然发现他们似乎在一起已经很久了,久得他足以将她当做了身边最亲近的人。他展眉而笑,握着风荷的纤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随即说道“娘子,我现在是伤员,你要伺候我吃。” 风荷没想到他这个情况下还能要无赖,有些哭笑不得,捏了捏他恢复了血色的脸颊,笑道 “我哪日不伺候你用饭了。你能靠坐着吗” 杭天曜点点头,风荷抱着他的胳膊,含秋从另一边去扶他,他只不管,双手按着风荷的肩膀,借力坐起了些,云暮快速在他背后垫了两个又大又软和的靠枕。 即便这么个简单的动作,杭天曜都吃痛得皱了眉,唇角咬得有些发白。 云碧带着浅草、微雨、青细在炕沿边摆了两张小几安了碗筷,五个清淡的小菜。 风荷亲自舀了一碗绿汪汪的碧梗米粥,试了试冷热,正好,才转过身来喂杭天曜。杭天曜吞了几口粥,看着那几碟子小菜,委屈的抱怨“为什么都是这些素的,我不爱吃。” “太医说了,吃那些荤的好的慢,你就将就着用些,熬过了头几天就好了,那时候我给你好好补补身子。”风荷懒得与一个病号计较,说话比往常和气了不少,好似在哄一个小孩。 杭天曜扭着风荷衣襟上的带子,不依“就吃一点点好不好” 风荷看着自己松散的腰带,又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真是有气没处使,只得继续好言抚慰“你乖乖听话,明天就给你吃。家里有野鸡崽子,那个吃了关系不大,我明儿就叫厨房给你备着。不过你现在不好好吃饭,别说明天,接下来五天咱们都吃这个了。” 杭天耀很没骨气的被风荷要挟了,乖乖就着小菜吃了两碗粥。风荷应付完他,自己随意吃了点,就要命人撤下。 杭天曜看她吃连东西的样子都比旁人好看,由不得看得发了呆,不解的问道“你不吃了这才多少,回头小心饿,瞧你这么瘦。” 风荷上下扫视了自己一圈,自已瘦吗,明明就是很好看嘛。她瞪了瞪杭天曜,又与他解释起来“祖母让我用了饭过去一趟,我估摸着有要紧事,你先歇着,我很快就回来的。小火炉上热了些糕点汤粥,晚上我饿了再用吧。” “那你快些回来啊。我要你陪我说话呢。”杭天曜那是相当的无耻,仗着自己是伤员,不怕风荷不给他面子。 风荷抚额,秀气的眉毛好看的纠结到一块,叹道“行,我快去快回。你若是无聊,我叫端姨娘来陪你说说话好不好,她们几个都挂念着你,方才你睡了我便没有请她们进来。” “不用,你留个丫鬈给我使唤就好。”用意很明显,这是赤果果的讨好啊。 于是,风荷留了沉烟云碧陪他,自己带人去寻太妃。 太妃并不在日常起坐的堂屋里,而是在卧房。黑漆嵌螺细花鸟纹的拨步床挂着秋香色的帐慢,屋子里一色的紫檀家具,华贵中不失大方,威严却又舒适。地龙烧得热热的,有如三月的天,穿着普通的夹袄就够了。南边窗下一张贵妃塌,设着莽袱、靠背、褥子,太妃斜歪着,有一搭没一接与周嬷嬷说话。 丫鬟没有通报,直接领风荷进了内室,风荷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眯了眯,太妃是有重要事情与她说了 太妃也不让她拜下去,拉着她一起坐着,问了问杭天曜的情形,知道一切都好之后始安下心来。抚摸着风荷如云的秀发,抱歉地笑道“明儿是你回娘家的日子,可老四如此,就不能陪你去了,礼物我都叫人备好了,你多向将军和夫人致歉。等老四好了,再叫他陪你回去探你母亲。” “祖母,四爷卧病在床,我岂能不顾他独自回去。我想过了,派我身边亲近的丫鬟回去给我母亲捎个信就好了,母亲体贴宽容,必会谅解我们的。就如祖母说得,等到四爷大好了之后,我们回去还不是一样的,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清脆的声音里有一种雅气未脱的直爽,不带扭捏。 太妃听得欢喜,想想孙子此刻还真离不开她照料在前,换了旁人自己绝难放心,只这样又太不敬了些。想了半日,方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未免有些不敬。罢了,明儿让周嬷嬷代替你们俩回去一趟,细细与将军和夫人分说了,希望他们不要见怪。” 风诸含笑抱着太妃的脖子,娇俏地笑道“多谢祖母费心为我想着。那就叫我跟前的含秋跟周嬷嬷一块回去,母亲倘有要问的,含秋比周嬷嬷也清楚些。” “很是,很是。还有就是嘉郡王府里,你身边哪个妥当老成些,也要代你与老四请个安。”太妃见风荷亲近她,自然高兴,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那就让叶嬷嬷带着沉烟去,致上我与四爷的歉意,替我们磕个头。祖母觉得好不好”风荷对太妃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这府里难得有个人这么看顾她。 太妃大略回想了这两个人的脾性模样,点头笑道“你说得都很好,就她们俩合适呢。让府里的富安娘子陪着过去,免得王府那边不认识冲撞了。” “还是祖母想得周到。我身边的人脸生,王府那里自是不识得的。”风荷歪了头,显得可爱而单纯。 太妃想起一事,不由问道“才嘉郡王府的世子过来了,这会子应该去你们房里探望老四了,你有没有遇到” 对,嘉郡王府是先王妃的娘家,世子萧尚是杭天曜的表弟,上次见过的,他来探望也在情理之中。风荷忙道“我并没有遇见,或许表弟与我走得不是一条路。” 太妃脸上的笑容愈盛,这孩子,果然明白,一声表弟多亲切的,没有忘记嘉郡王府才是两人的正经舅舅家。只是想起萧尚说得,怒气仍然涌上心头,正色问风荷“你可知你表弟过来说了什么” 风荷亦是按正神色,讶异的回答“孙媳不知啊。” “唉。都是王爷糊涂了。你们表弟来与王爷和我就今天的事情解释了一番,那位引起老四与人争斗的年青公子不是梨园中人,人家也是大家子子弟,临安皇商世家楚家长房的三公子。他是萧尚的客人,萧尚有事,就将他托给了老四照料。人家是江南人,风雅惯了,兴致一起就在大观楼玩了票戏,谁知就叫恭亲王府七公子瞧见了,便记在心里。 老四陪着楚公子在茶楼吃茶,恰好遇上恭王府七公子一行人。那七公子也是个混人,二话不说就要把楚公子带回他们府里,你说老四受人之托岂能坐视不理。两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老四年青,出手不知轻重,把人打重了,闹出了今日之事。偏王爷听信了传话之人的话,以为老四为了一个戏子把七公子打坏了,一怒之下竟要把老四活活打死。” 太妃一面说着,心中还一面生气,自己生得儿子自己还不清楚,只是心太偏了一些。眼下这会子也有些后悔了,可后悔有什么用,老四被他打成那样,心里如何能没有一点怨气呢。这父子间的心结是越来越解不开了。 风荷相信太妃不会拿这种事糊弄她,不过杭四也有错,太冲动了些,稍稍将人教训一番也就够了,回来也该与王爷解释解释,没得白挨打的道理。不过,这话却不能当着太妃的面说,她轻叹了一声,转而劝道“祖母也别恼了父王,父王心里有四爷才会生他的气,不然哪有这样大气。好在四爷没有大碍,表弟又来亲自分说清楚了,恭亲王府那边更是不会再好意思来怪责咱们家,好歹圆满解决了此事。” 太妃听得很是欣慰,是个不会拿捏尊长的伶俐孩子,若是仗着这个事,对王爷存了怨恨,那才糟呢。自己的疼爱固然重要,但自己年纪大了,不知哪一日就闭了眼去了,俩孩子若是一直不得王爷的心,那往后的日子如何是好。 忽又说道“本是要过了正月收拾你们院里的小厨房的,现今老四养伤,你们要个热汤热水的也不便,我看就这两日叫下人整理出来吧。想要哪几个人,你自己挑好了回给你母妃就好,要是没有合适的咱们再去外头买。” 风荷亦是想提这事,接口笑道“府里过几日还要 分节阅读_46 请吃年酒,会不会太麻烦了些。” “有什么麻烦的,那些都是早就准备好的,不差几个人。”太妃不以为然的说着,这个儿媳妇,别以为她闷不吭声的,手段厉着呢,偶尔藏拙而已。多少年了,自己还能看不出来 风荷把心中想妥当的几个人说了出来“针线房有个王婶子,我看她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在那也只能整理整理活计。听她说原也在厨房干过,家常菜都会,不如让她领了找们院里的厨房管事;她有个女儿是后花园洒扫上的,我也想要了来,正好我们院里少了一个洒扫的头。后门张婆子是个勤快人,让她给王婶子打打下手,然后再拨两个小丫头过去帮着,也就尽够了。” 太妃徐徐看了风荷一眼,暗自点头,拍着她的手道“这几个人我看着妥当得很,明儿我会与你母妃说得,让她拨到你们房里。” 风荷起了身要拜谢,被太妃阻止了。娘儿俩便散了。 从太妃院子里出来,天已经大黑了,凛冽的凉意刮得人脸颊生疼。凝霜院里灯火辉煌,风荷想到嘉郡王府世子萧尚可能在房里,踌躇起来,这么晚了,见外男会不会不好呢 第六十章 各方谋动 不等风荷想出个所以然来,院子里等着她们的青细望见了她们一行人,快步迎了上来,屈膝行了礼“少夫人回来了。四少爷说少夫人回来了只管进去,不需顾忌这些子虚礼。” 风荷拢了拢斗篷,抿嘴笑道“你做什么在外头等着,冻着了怎生是好” “奴婢是粗人,身子骨壮着呢,哪有那么容易生病。”青细梳着双丫髻,只带了两朵纱花,配着浅绿色的衣裙倒也清秀。 风荷见她穿得单薄,蹙眉问道“前儿过年赏你的那件灰鼠皮褂子呢,为何不穿” 青细笑得眉眼弯弯“何尝不穿着,方才屋里热,就给脱了,如今倒也不觉得冷。” 风荷气得弹了弹她的鬓角,嗔道“赶明儿伤了风,吃起药来你才嚷呢。” 进了屋,里间花厅响起一道陌生男子的声音“楚泽那小子好一阵气恼,就差去把刘弘武再打一顿了,他原要跟找一起来看你的,又怕内院里他不好进来,就托我给你捎了几膏药,都是海上来的好东西。你能着使吧。” 萧尚的声音有些沙沙的,低沉而醇厚,比他实际年龄成熟许多,他与杭天曜在一起很容易让人误会他是哥哥,实际上他比杭天曜小了两岁。 沉烟在内室整理床铺,云碧、芰香守在大厅里,一边做着针线,随时听候里边的吩咐。一见风荷进来,齐齐上前给她行礼,然后褪下她的斗篷,又把热热的手炉塞到她怀里。 “少夫人,有温着的燕窝粥,要不要先吃点暖暖肚子,走了这一路吹了风,心底里不舒服吧。”云碧利落的把斗篷拌了拌,笑着问。 风荷白皙的脸颊被风吹得有此红扑扑的,睫毛忽闪忽闪,眨了眨眼问道“世子爷过来,你们有没有依礼招待,可别怠慢了。” 云碧撅着嘴“还需要少夫人吩咐,少夫人也忒看不起人了。”说完,就一扭一扭地冲里间走去,哐当摔了帘子。 风荷诧异不已,满屋子扫了一圈,笑问芰香“你云碧姐姐好大的火药味儿,谁敢给她气受不成” “少夫人不知道呢,云碧姐姐那是恼上了世子爷。含秋姐姐快去用晚饭吧,再等就凉了,我伺候少夫人就好了。”芰香推了含秋出去,自已只顾弯着嘴笑。 “与世子爷什么关系云碧是被我宠坏了,没有得罪世子爷吧。”风荷微微扬高了声音,只是语气里丝毫没有责怪云碧的意思。 芰香在风荷手底下伺候这些年,她的一个眼神就能明白接下来如何做,忙大声回道“世子爷过来之时,云碧姐姐正在花厅里给四少爷念书打发闲闷。世子爷不知云碧姐姐的身份,误会了,赞了一句什么红袖添香的,云碧姐姐当即就恼了,黑着脸出来。少夫人,红袖添香是什么意思,奴婢愚钝,还求少夫人教导教导呢。” 说话之时,芰香脸上满是促狭的笑意,又偷偷睨了花厅的毡帘一眼。 早在风荷进屋之时,里边的人就听到了,原以为她会马上进来,孰料却在外边与丫鬟说起了话来。萧尚细细听着,听到这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面上泛起薄薄的红晕,狠狠瞪了杭天曜一眼。 杭天曜非常无辜的撇了撇嘴,眼里却是止不住往外溢的笑意。 萧尚进屋时看见一个面容姣好、身材窈窕的姑娘家在给杭四读书,又见她打扮得清爽怡人,就当是杭四哪个妾室了,即便不是妾,也是通房之类的角色。何曾想到这是风荷跟前的大丫鬟,就依着一贯的语调打趣了一番。谁知那丫头倒是脾性大,登时恼了,摔了书,也不给自己行礼上茶的,就走了,后来打发了两个小丫鬈进来伺候。 杭天曜看得好笑不已,与他解捧清楚,他又是气恼又是悔恨,他只没料到杭四这个新夫人这么大方贤惠,将自己身边这般美貌的丫鬟留给杭四使。这会子听到人家在外面告自己的状,岂能不羞惭却伸直了耳朵听风荷如何回答。 “小蹄子,胡说什么。世子爷那般尊贵的人物,岂会拿你云碧姐姐取笑,不过随口一句话,倒招了你们的性子上来。还不给我去看看你姐姐,别叫她要脾气,小心我明儿得闲了收拾你们。”柔美舒缓的声音像是夏夜里遥远的笛音,一点点俏丽,一点点宁静。 芰香听得满眼都是笑,只是握着自己的嘴,不让笑出声音来,还要强自镇定着回话“奴婢知错了,奴婢这就去劝劝云碧姐姐。”然后,一溜烟往后飞奔而去。 风荷止了笑意,估摸着气色恢复过来,才示意青细打起毡帘,仪态万方的走了进去。 杭天曜慵懒地卧在炕上,萧尚挺直脊背坐在小圆桌前的黄柚三彩圆凳上,看见风荷进来不由立起身,淡淡行了个礼“表嫂好。”眼睛看着地面,眼角的余光却扫向杭天曜的方向。 风荷忙回了礼,口中呼道“表弟过来了,一家子人不需多礼,快坐下咱们好说话。”随后看了一眼桌上的茶点,只几样寻常东西,蹙了眉说道“丫鬈们无礼,冲撞了表弟,还请表弟看在我与你四哥的面上别与她们计较,等我得了闲再好生处置她们。还站着干嘛,快上新茶来。” 萧尚听得越发不好意思起来,耳根后有淡淡的绯红,头低得不肯抬起来。 “娘子,祖母与你说什么呢,去了这么久。”杭天曜笑着与风荷招了招手,显然很满意。 “不过问问你的情形而已,叫我好生照料你。”风荷紧走几步,裙摆上的紫玉兰像是飞了起来,有暗香浮动,飘入萧尚鼻间。 杭天曜抓了她的手捂在自己胸前,略略皱眉“冷不冷,出门也不记得带上手炉,冻坏了可好”既嗔既喜。 风荷相信杭天曜分明就是故意的,当着他表弟的面假装与自己恩爱,弄得自己害羞生气,他好看戏。自己才不如了他的意呢,笑得越发温柔妩媚“爷,快放开。” 吐气如坐,轻辇浅笑,杭天曜一下子看得失了神,怔怔得手上抓得更紧了些,想将她楼在自己怀里。 “爷。表弟与你说话呢。”风荷轻推了推杭天曜,一副贤妻之态,浑然没了方才的妖娆。 杭天曜猛地回神,发觉萧尚嘲弄的浅笑,羞也不是,气也不是。他本想看风荷失态,却被她搅了心神,反是自己失态,咬牙在她腕上捏了一把,只用了一成的力。 “那个,表弟,楚泽现住在何处呢,可别叫恭王府的人为难了。”杭天曜咳了咳,掩饰自己的窘迫。 萧尚面上明显的浮现出诧异之情,加重了语气回道“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他住在他们家在京城的别院中,想来也没有人敢去那里与他为难的。”表哥原来真是个好色之徒啊,往日那些并不是装得。 杭天耀真是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萧尚才与他说了,他转眼就问,这说明什么,哎,自己何时成了个顾前不顾后的人呢。 萧尚的好戏看得差不多了,夜已深,他留在人家夫妻房里很是不妥,起身告辞。杭天曜丢了颜面,自然无心留他,希望他走得越快越好,转而吩忖风荷“你代我送送表弟。” “这是自然,爷等找一会。表弟,我就不虚留你了,闲时多来走走,四爷他在家养身子,一个人无趣得很,你们一向交好,还请你多陪陪他。这跟来的人都在哪呢”风荷站直身子,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彷佛之前那个与杭四斗气的人不是她。 萧尚认真打量她一眼,眉心纠结在一处,抱拳谢道“不需劳烦表嫂,我的人都在二门口等着呢。” 风荷忙道“既如此,那我叫个小丫头领你过去。” 萧尚再一次与杭四道了别,风荷与他一同出了花厅,叫过浅草“你伺候世子爷去二门,一定要见到世子爷跟前的人才能回来,回头再去太妃娘娘院里,与那边的端惠姐姐说一声。” 浅草郑重点了头。 “今儿多亏了表弟特特来一趟,为四爷辩白,不然四爷他还不知被人说成什么样呢。四爷有不是的,表弟看在一家子亲戚的份上,别与他计较。”玉色对襟的小袄,勾勒出风荷苗条的身量,在点点烛光掩映下有一种世俗而安宁的美。 萧尚一瞬间凝了眼,眼中的黑墨深沉得有如浩瀚的夜空,他垂下眼睑,客气了两句“表馊说什么呢,表哥自小照看我,我一直拿他当亲兄弟待,说话行事难免不避嫌疑。”这说的是自己,更是杭天曜,也是对风荷表明立场。 风荷陪着他出屋,冷气吹进裸露的脖子里,不由轻呼了一声。看到萧尚没有穿斗篷之物,忙道“去把年底给四少爷做得那件貂毛斗篷取来。那是新做的还没有上过身,表弟将就着穿过去吧,夜间风凉。” 萧尚本是要说自己的斗篷在小厮手里,也不知怎生顿了顿,那句话就没有出口,反是道谢“叫表嫂费心,那我就不客气了。表嫂快进去吧,有小丫头送我就罢了。” 闻言,风荷亦不再坚持,看着他穿了斗篷匆匆离去,方才进屋。 晚间,几个丫头合力将杭天曜搀到了里间床上,风荷为他宽了衣,自己才梳洗歇息。一宿无话。 屋子里不比其他的暖阁烧得很热,至少也要穿一件中衣加个袄子,王爷一向不喜欢屋里太温暖,反而更喜欢清冷些的感觉。一色黄花梨的家具,大方雅致,摆设不多,偶尔几件也是以简洁明快为主,真正值钱的古董反而少见,只有窗下炕两边高几上那时釉里红的梅瓶是新鲜颜色,招人注目。这样收拾屋子,不知是王爷的心意还是王妃的心意。 魏王妃在中衣外边加了一件蜜和色绣牡丹的宫缎袄子,松松挽了个髻儿,就开始服侍王爷起床。 今儿本就是恭亲王府请吃年酒的正日子,王爷又要为了杭天曜的事情去给他们郑重致歉,不管是谁的错在先,杭天曜将人打得卧了床就是不对,该有的礼数杭家不能失。 王妃手中拣了两件衣服,一件是正式的王服,一件是家常做客穿的缎袍,竹青色,滚了黑丝金线绣的边,低调中透着奢华。她笑得温柔“王爷今儿穿哪一件好呢” “就那件竹青色的吧,又不上朝,穿那么正经作甚,叫人见了还以为我故意按身份呢。”王爷眼窝有点凹陷,精神倒是还好,不过看着没有什么情绪。 昨日一时冲动怒打了杭天曜,后来听萧尚说了实情,心里很有几分愧疚兼赧然,只他是一家之主,不肯轻易低头,何况认为杭四也应该得点教训。如今恭王府吃了个暗亏,没有脸面追究此事,但日后倘若得势,难保不报会今日之仇。虽说四房弟妹是恭亲王之女,到底是个庶出的,在娘家说不上多少话,尤其她并不是自 分节阅读_47 己一房的,不好叫她两边为难。 王妃小心翼翼束着王爷腰间的袍带,低眉顺眼“王爷,昨儿之事,王爷很有几分急躁了,老四即便有错该罚,不至如此重责,如今看来倒是王爷处事不公了。也是老天有眼,叫老四媳妇赶了回来,不然又要如何,我现在想着都觉得无比害怕呢。老四是母妃的掌中宝,疼得什么似的有个好歹,母妃那里又该怎么办,老四媳妇年轻轻过了门,咱们不能害了人家闺女。” 王爷凝望着天青色纱窗外朦胧的树影,有些愧疚,口气软了下来“我也不曾想到。老四一贯爱在外头胡闹,我听了恭王府下人回的话,就当是真,没想到里边另有隐情,不过老四那顿打不是白挨的,他犯了那么多的错,打他都是轻了。” “话虽如此说,骨肉亲情,亏得王爷下得去那个狠手,好好一个孩子硬是被你打成那般。我也不是怨怪王爷,不说昨儿之事,就是一年前,老四还与镇国公家的公子爷使性斗气,把好好一个酒楼砸了,那次王爷斥责老四之时,我不是一句话都没有嘛。类似于此类的事情,王爷做父亲的处置老四,连母妃都没有开口求情,怪只怪王爷昨儿在我娘家吃多了酒,性子燥了。 你看看,老四媳妇一个小孩儿家,愣是被你吓成那样,顾不得内外有别闯了进去。好在家里没有外人,都是些下人,不然不是丢了咱们杭家的脸面。老四媳妇那是心急自己爷们,能有什么错,有错也是王爷先错了。”王爷坐在凳子上,王妃亲自给他蓖着头,轻轻束上金冠,一面劝说。 细细听着,王爷不由想起这些年来杭四闯得大大小小的祸事,原时他的愧疚之心消了三分,又有些不待见起来。这个儿子,小时候还好好的,煜儿没了之后,不但父王自己也是嘱意他袭了王爵的,毕竟皇后娘娘对他甚是钟爱,没有不传嫡子的理。但他自己不争气,把小时候的聪明好学全丢了,一味不学好,学人家那些不长进的东西,自己的苦心是白费了。 圣上皇位稳固,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杭家世代效忠皇上,不容更改。小五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出身。自己不是嫌弃王妃,王妃为人温柔良善、孝顺长辈,友爱弟妹、照顾晚辈,真没有一点能叫人指摘的地方,但她是魏家的人。倘若让小五袭了王位,便是自己无心,百官看在眼里怎么想,岂能不有误会,而皇上,真能半点不疑心王府 更不能说出口的是,自己与华欣夫妻一场,年少结发,中年阴阳两隔,她毕竟是自己真正的妻子,伴着自己度过了那么多艰难的岁月。华欣三个爱子,只剖下一个老四,自己哪里狠得下那个心,那可是自己唯一的念想了。 王妃从镜中瞥见了王爷黯淡的脸色,见他默而不答,接着说道“老四媳妇,无论是容貌气度能力无一不好,就是身份差了些许,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咱们府里,弟妹们,儿媳侄媳们,谁不是出身豪门望族的,老四媳妇的出身比起来就单薄了些。要不是如此,老四媳妇进门之后也不会受了许多委屈,奴才们都是棒高踩低的,当老四媳妇娘家没人,惹了多少厌事出来。” 表面上看起来王妃似在闲话家常,东一句西一句的扯着,仔细忖度却有些意思在里边。王爷一面听着,一面想起,当初若不是老四传出了那样的传言,以至于寻不到门当户对的媳妇,自己也不会同意母妃去董家提亲。如今看来,老四媳妇果然是个不错的,但就是出身不够,没有那个眼界执掌一个王府。 但母妃很器重老四媳妇,要是安心教导她,或许这些也不是问题。哎,老三媳妇出身伯府,小五媳妇是辅国公府的爱女,从这方面而言都远高于老四媳妇,她日后能镇得住她们吗更何况后边还有许多长辈呢 眼下还不到非要下决定的时候,静观其变吧。 王爷梳洗齐整,先去了外书房,料理些庶务,才准备去给太妃请安。 待到王爷走了,王妃开始认真装扮起来,她今天是要去恭亲王府吃酒的。玫红色的对襟狐狸毛滚边长猎子华贵优雅,很衬王妃的肤色,与她身上的一应配饰相得益彰,既不显得像暴发户般无知,又没有太过素净。 时间尚早,她先吃了半盏燕窝粥,边吃边道“府里有没有送信过来” 茂村家地看了看左右无人,方细致地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信封,低声说道“昨儿晚间送来的,那时候王爷已经回房了,奴婢觉得不便,就擅自作主留下了,正瞅着时间奉给娘娘呢。” “你做得很对,一切小心为上。”魏氏放下燕窝盏,拭了拭嘴角,接过信封,展开快速拜读了一遍。然后重新还给茂村家的,眼神瞄了瞄窗台下摆着的小小三足鎏金香炉。 茂村家的会意,立时将信焚毁,只刺下一片灰迹,又拨下头上的簪子拨了拨,直到看不出一点异常来。 魏氏轻轻摩挲着自已留了几年的一寸长的指甲,启唇问道“三娘,你说老四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有点看不透她。” 茂村家的在娘家排行第三,是打小伺候王妃的,在没有人时王妃会习惯性的唤她三娘,尤其是王妃把她当自己人看待的时候。当然,能词候主子几十年,参与机密的人,绝不可能凭着主仆情分就能行的,他们最关键的是敏捷而且服从,不会自己胡乱替主子拿主意。 茂村家的就是这样的人,她一边整理梳妆台上的散碎首饰,一边斟酌着说道“娘娘,恕奴婢说句大胆的话,四少夫人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啊。她进了府至今,明里暗里使绊子的人不少,但四少夫人几乎没有受到一点影响,甚至一举博得了太妃出乎常人的爱怜。咱们五少夫人进府之时,在太妃跟前的风光都有所不及啊。想来是太妃爱屋及乌了吧。” “你说得对也不完全对。爱屋及乌固然有之,更关键的是她身上一定有太妃觉得值得的地方。我过来近二十年,冷眼旁观,太妃喜欢的是伶俐人儿,伶俐之外还要端庄,柔玉伶俐但缺了端庄,三夫人端庄可惜伶俐不够,而老四媳妇,她就像是老天爷为太妃量身定做的,无一样不合着太妃的心意。 不是都说老四媳妇在娘家不受祖母待见吗,怎么二夫人好像摸透了太妃的脾性一样,送了个这么应景的人来,还差点瞒住了我们。”清晨的光线散落在魏氏依然年轻的脸上,能捕捉到她眼角淡淡的皱纹,而这样的她似乎有一股子少见的精明。 “奴婢瞧着,二夫人是真心与四少夫人过不去,他们当初怕是冲着四少爷克妻的名头去的,孰知事情不在掌控之内。二夫人的用意应该不需怀疑,董家老太太对与曲家有关的人儿都不大待见,好像是纠葛到了几十年前的旧事中。 娘娘想必是听说过的,董家老太爷是曲家老夫人的表哥,二人那时被誉为金童玉女,只不知为何曲家老夫人后来没有许给董家老太爷,反而许给了曲家老太爷。董家老太爷倒是个长情的人儿,便是娶了妻之后都不忘时时照狒曲家老夫人,甚至替自己长子求娶了曲家老夫人之女。 人都说董家老太太是个醋缸子,都六七十的人了,老太爷都没了,还在吃着没名堂的醋,几十年来都是对董夫人不冷不热的。后来也不知为着什么原因,董夫人一病不起,还受了董老爷冷落,到把个家事交给了一个姨娘,大不合礼数规矩。所以啊,奴婢以为,二夫人是董家老太太的娘家侄女,把四少夫人推到咱们家必不安好心。”茂村家的又去叠被铺床,王妃不喜侧室姨娘们词候在眼前,三少爷生母方侧妃除了每日请安,其余都安分的呆在自己院子里,等闲不出来走动。倒是茂村家的一个管家娘子干起了小丫头的活计。 王妃许久不言语,暗自腹诽,难道当日虑错了,若果然那样,就是引狼入室了。本是看在董家官阶门第都一般的份上,一口应了,如果在老四媳妇身上出了差错,影响了整个布局,那事情就严重了。 越想越觉得可能,自从老四媳妇进门之后,老四虽与以前一样,但总有些不同的感觉,好似不及过去胡闹了。二人至今未圆房,难道不是因为老四不喜他媳妇吗怪,太怪了。 茂村家的见王妃不说话,偷偷看了一眼,想起这些年来心里的顾虑,不由鼓足了勇气,站到王妃身后,咬牙说道“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只奴婢思来想去,不说这心下就是难受,今儿就僭越了。 假设五少爷能继承王位,那自是千好万好的。可奴婢冷眼看来,五少爷太过单纯良善,五少夫人又不是个有心机的,怕是日后执掌王府不易呢。相比而言,四少夫人与四少爷都不是善茬,若想要掣射五少爷,以咱们五少爷的简单心性,只怕有些吃力啊。” “唉,你说得我何尝不知,一个老四就叫我忌惮了许多年,还有老三在边上虎视眈眈,我岂能不为小五忧心。柔玉家世好,但太浮躁沉不住气,比起手段谋算来连老三媳妇都不是对手,何况是老四媳妇了,是我当时想差了。”王妃的秀眉拧得紧紧的,双手揣成了一个拳,指节上隐隐泛白。 茂村家的观察着王妃的脸色,知道她有几分听进去了,继续劝道“咱们们家是何等样人家,即使没有那个王爷的头衔,五少爷还能没有好日子过吗,那样反而更加自在些。何必为了那个吃力不讨好的虚衔,整日筹划谋算呢” 这句话说得实在太重了,以她一个奴仆的身份,是打死都不敢说的,但茂村家的还有儿女,她不想赔进自己一家子,少不得拼了命说出口。能保住眼前的富贵已是极好的了啊。 王妃果然凌厉得扫了她一眼,却没有多加斥责。她自己私下不是没有想过小五分出去单过,凭着自己手中积攒的银钱,管保他们过得比在王府还要舒坦,可是权势不容人啊。便是她想放手,他们也不容她放手,只能拼一口气走到底了。 与王爷夫妻十几载,王爷的性子成算她是勉强猜到几分的,王爷何尝不是疑着她,不然早就坚持立小五为世子了,可他不开这个口,以至于王府世子之位悬了几十年。要等到王爷定下主意,除非老四没了,王爷才不得已立小五。自己却没有胆量下那个手,先王妃的三个儿子都没了,叫旁人怎么看她,十停人有九停都会怀疑她这个继母的,那时候还白白背了黑锅呢。 “这个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你自己经心些,不然连我也救不了你。”茂村家的不会背叛自己,必要的敲打却不能免。 茂村家的唯有在暗中叹气了,谋了十几年,她当年那个争强好胜的心歇了一大半。 风荷起了个大早,也不惊动杭天曜,领了人到前院,一一吩咐众人办事。含秋、芰香收拾了风荷自己送给董夫人的体己东西,做了四个包袱,让她们一会跟着周嬷嬷一起回董家,董夫人问什么,她们照实说,不用藏着掖着,反招董夫人担心。又理出自己送给嘉郡王府王爷、王妃、世子、世子妃的礼物,嘱锋了叶嬷嬷、沉烟几句话。 这边规整停当,就到卯时三刻了,风荷见时间不早,就去服侍杭天曜起床,今儿怕是还有许多人要来探望呢,总不能不叫他们见到正主。 杭天耀在风荷起身之时就醒了,只是有点贪恋温暖香滑的被窝,不想起来。而且他还想着一会风荷回来,再陪他睡个回笼觉呢。 帐慢揭起一面,杏子红的绫被,有一角垂到了地上,有一种香艳旖旎的气氛,杭天耀躺在床上,巴巴地望着进来的风荷,可怜得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风荷知道他受了重伤,自己动不了,心下一软,笑得很甜。拉了拉被角,给杭天曜遮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个头在外面,自己斜绮在大红迎枕上,柔声问他“被子掉了怎么不叫丫鬈,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身子本就虚,再伤了风那可如何是好想要起身了吗,找叫丫鬟进来帮我一把” 杭天曜揉弄着风荷才梳好的发髻,掰过她的脸来正对着自己,不悦的嘟囔“娘子莫非嫌弃我,一大早的就丢下我走了。” 风荷很想问他一句爷,你确定你今年二十四了吗不过看在杭天耀这几天很乖很听话的份上,她决定忍了这口气,人不都说生病的人不可理喻吗,自己何必跟他一般计较。还得细声细语与他解释“一会要打发人去给我母 分节阅读_48 亲、嘉郡王府上请安拜年,是以我先去安排一下,省得忙乱不堪。我怕你要多休息,才没叫醒你的。” 杭天曜点着头,很快又换上不快的声气“那娘子今儿要出去,不管我了” “我哪有说我要出去,你这样我怎能放下你不管,有丫鬈们代我们走一趟就好了。只是等你好了之后,咱们要亲自登门赔罪才是。”粉嫩的唇瓣俦春日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辨,诱人遐想联翩。 杭天曜忽然兴起一股采撷的冲动,可惜背上的伤势由不得他,只能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颤声说道“那就好,娘子,我要起来了。” 风荷简直想要欢呼出声,终于把这个少爷哄了起来,忙唤人进来,伺候他更衣梳洗,然后送到了昨日的小花厅里。风荷不喜欢很多人进她的卧房参观,那样她会浑身不舒服。 还没等他们坐稳,几个姨娘就一起到了。风荷也不待杭天曜开口,就摆手命人带她们进来,杭天曜微有讶异,看向风荷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了。 端姨娘一如既往的端庄稳重,只是眼里有一丝担忧,雪姨娘与纯姨娘没有太大的反应,媚姨娘和柔姨娘就不同此,双眼红通通的,眼睛下边有一圈明显的黑眼圈,形容憔悴。 尤其是柔姨娘,一见杭天曜,眼里的泪就哗啦滚落,又是心疼又是焦急。 风荷一概视而不见,那是杭天曜的妾室,不是她的,她没闲工夫日日陪她们上演妻妾和睦的戏码,有杭天曜一个主角就够了。 问了安,柔姨娘怯怯得看了风荷一眼,双眼再一次直勾勾盯着杭天耀,显见的很想近前说话,只是她不敢。风荷又气又好笑,这副害怕自己的样子倒是装得十足十啊,扔下一句“你们陪爷说说话,我还有事。”就头也不回的出去了,快得杭天曜想叫都没来得及,望着她的背影恼怒在心头。 “云暮,你把早饭送进去,请姨娘帮忙服侍爷用了。你们都快去吃饭吧,回头都有得忙,别耽误功夫。”风荷可不打算一会叫大家饿着肚子办差。 听到云暮传的话,杭天曜登时目瞪口呆,这个董风荷,刚说了要好好照顾自已,一眨眼就把自己扔给别的女人,她自己去自在。杭天曜牙根有些发痒,要是风荷现在站在他眼前的话,他一定不管身上的伤势,狠狠咬她一口以出气。 早饭后,风荷要的几个小厨房的人都来报道了,简单给她们安排了一下,就下去收拾了。一会,太妃带着王妃来探病,然后是各房的夫人,接着是各房的少夫人,再是各房的小姐们,最后是三少爷和五少爷。等到将这些人全部打发走,已经是午错时分,风荷累得有些直不起腰来,脸都僵了。 第六十一章 狐狸尾巴 用过午饭,打发了杭天曜午睡,风荷歪在绣房里那张美人榻上,听着叶嬷嬷、沉烟、含秋回话。 “大少爷以为少夫人今儿会回去,一直等着,后来听说四少爷不方便出门,可能过几日会来探望呢。”含秋笑得眉眼弯弯,只要春闱大少爷能高中,少夫人在娘家就不怕没人了,夫人那里也能放下心来。说起来,大少爷不像杜姨娘生的,一点都没有坏心眼,对少夫人实心实意的,真是难得。 在家时,风荷总会不自觉得疏远华辰,但心里是一直把他当自己亲哥哥的;眼下离了家,又有些后悔,聚首时不珍惜,从此后就是真正的远离了。不由得心下发酸,揉搓着衣带,轻声应道“你也不推了,左右没什么大事,何必劳他走一趟,他眼下忙于春闱都来不及呢。” 含秋笑着去给风荷捏肩膀,语气温婉“奴婢何曾不劝着来着,只大少爷说读书不在一时,他心里有数着呢。请少夫人保重身子,别太劳累。” 风荷是知道华辰的实力的,并不为他担心,不过是厌恶老太太杜姨娘又要借此说话而已,好在她们对华辰还是疼爱的。微扬起头,挑眉问道“夫人那边你们瞧着如何杜姨娘有没有苛待她” 含秋听了,倒是越发欢喜起来,连连说道“少夫人不知道,夫人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身子也好了,脾气也硬了。杜姨娘想将少夫人送与夫人的礼物扣下,被夫人撞见,当面讽刺了一顿,羞得杜姨娘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虽回了几句,到底没有占便宜。奴婢看得又欢喜又激动,夫人是想通了,往后少夫人再不需为夫人悬心。” “果真这样最好,我就说母亲总有一日会明白过来的。”说到这,眼圈不由红了,母亲能做出这样的改变,怕是为了给自己在娘家撑腰吧,不然以母亲对父亲的态度是绝不愿插手董家之事的。自己真是不孝,出了门还要母亲在背后操心。 “少夫人莫要想岔了。不管夫人初衷为何,这样总比受老太太、杜姨娘的气要好,只要夫人振作起来,依然是董家名正言顺的当家夫人,看谁敢跟夫人脸子瞧。少夫人应该好生与四少爷过日子,那样就是最让夫人开心的事了。”叶嬷嬷揽了风荷的肩膀在怀,拨弄着她耳畔的碎发,慈爱地劝着。 风荷也是一时高兴兼忧虑,私下还是认可董夫人的做法的,忙点了点头,笑道“嬷嬷说的极是,瞧我都糊涂了。等过几日四少爷身子好一些,我还是回去看看母亲,那样她才能真正安心。” 叶嬷嬷亦是笑着“正是这话。时间还早,少夫人要不要打个盹,忙了一上午累坏了吧。” 风荷还没应好,帘子就被人揭起,芰香轻手轻脚过来,低低笑道“咱们家大少爷和曲家表少爷都来了,太妃娘娘命周嬷嬷领了他们过来,少夫人快出去迎一下吧。” “啊”的一声轻呼,风荷没想到二人来得这样快,急急下了榻,让丫鬟理了理自己的衣衫首饰,却来不及换上待客的衣服,快步出去。 从绣房到大厅要穿过杭天曜休息的花厅,几个人尽量放低了声音,谁知还是惊醒了杭天曜,他揉了揉困酣的眼睛,随口问道“娘子不歇一会吗这是要去做什么” 风荷只得停住脚步,上前给他拉了拉被角,浅笑吟吟“是我大哥和表哥过来了,你好生躺着就好,我去接他们,一会再来与你说话。”说完,风荷就要转身离去。 杭天曜身上受了伤,手倒是很快,一把扯住了风荷的衣袖,嗔道“你急什么,不过多几日没见你大哥,好歹换件待客的衣裳,这样子太随意了。” 风荷讶异,上下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衣饰,珍珠粉的素绒绣花小袄,浅洋红貂毛领的半臂褙子,翡翠撒花洋绉裙,发饰只有一根翡翠镶明珠的流苏簪。虽然不是很华丽,但见亲眷绝不至于失礼啊,不然叶嬷嬷早就提醒自己了。她将视线投向叶嬷嬷几个人,四人都是疑惑不解,还要正式到哪里去,何况人都快进院子了。 “上次看到你有一件正红色团花锦缎的褙子,就很好,只带一支簪子也不够,太素净了。”杭天曜对风荷的迟钝很不满,只得细心教导她。 那是件相当华丽的正式衣裳,只在祭祖、进宫等场合才有必要穿,平白无故的实在有些招人眼了。风荷不知他又发了什么疯,想着如何说服他,外边已经传来丫鬟们给董华辰、曲彦的行礼问安声。 等不及与杭四解释,风荷已经快速从他手中扯出了自己的衣袖,赶紧迎了出去。客人来访,总不能留几个丫鬟在前头伺候吧。杭四看着风荷的背影,气得想要跺脚,却使不上力。 董华辰与曲彦都是一色的富贵公子哥儿装扮,喜庆但不失清雅,旁边是周嬷嬷领路,身后跟随的是太妃院子里的小丫鬟,手里提了许多东西。 “大哥,表哥过来了,快请里边坐。”风荷的笑声里多了一丝真诚,又对周嬷嬷道“嬷嬷辛苦了,进来歇歇脚吧。” “少夫人说笑了,这还不是奴婢的本分。太妃娘娘那边离不了人,老奴要回去看着些呢。太妃娘娘说,请少夫人好好招待大舅爷和三姑爷,别叫下人们怠慢了。这里边是两位爷带来的礼物,少夫人叫人收了吧。”周嬷嬷是太妃跟前最得脸的人儿,寻常人没有这个本事让她带路,看来是太妃非常看重董华辰和曲彦了。 风荷又谢过二人,命云碧送了周嬷嬷出去,自己与二人进了厅里。 大家宾主坐下,丫鬟上了茶来。 曲彦先就说道“事情我们都听说了,好在四哥没有大碍,你放宽心,自己也要好好保重身子。”他是随杭芸称呼的。 风荷频频点头,又疑惑地问道“早上我一直在等表嫂回来,她怎么没来可是身子重了” “那倒没有,只她有些反应过大,整日吃了吐吐了吃,瞧着没什么精神,不敢叫她出门,怕坐了马车越发厉害了。我一早就命人送了信过来,说好她安稳之后,我再过来的,不想就拖到了下午,倒是不敬了。”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便是董华辰,曲彦也是不拿他当外人的,皱着眉说了。 杭芸自从怀孕,身子就消瘦下来,叫他焉能不担忧。 风荷听着也是浮上焦急,妇人怀孕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倘若现在就这么不好,生产起来哪里还有力气。忽地看到华辰,想起母亲无意间说过的话,笑了起来“我听母亲说过,我们家杜姨娘怀大哥之时,害喜害得也严重,后来老太太不知从哪听来的,叫多给她吃新鲜水果,没想到竟是极有用。杜姨娘吃了并没有吐,过了些日子就好了。本来冬天瓜果之类的有些凉,不该多吃,但少吃一些想来无事,表哥不如让表嫂试试。或者再问问太医,太医说是无妨就没大碍。只是,这个时候新鲜瓜果不好得,咱们只能尽力去寻一些过来。” 华辰自己是没有听说过这些事的,听到扯到他头上,就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不说话,反正他一个大男人的自是不懂这些。 曲彦很有些相信,打算回去先给杭芸试试,有用最好,没用也罢了。 花厅里,杭天曜遣了小丫鬟过来问道“四少爷问,大舅爷和三姑爷来了没有,来了请进去陪他说说话。” 二人脸上都浮上红晕,他们是来探病的,病人没有看到,倒是先说了起来,有些无礼。 风荷看二人神色,忙道“四少爷闷得太久,正盼个人与他说说话,好在大哥和表哥来了,咱们过去说也一样。” 杭天曜依然歪着,脸色略有些发白,倒衬得他原本俊逸的脸庞更加清秀了,有浊世佳公子的感觉。 问了安,杭天曜笑得比平时都和气“劳烦大哥和表哥过来看我,我心里忐忑。”他却是随着风荷称呼二人。 二人与他也是时有交集的,不由愣了片刻,杭天曜被他父亲一顿打打得开了窍不成性子都转了个,真是奇了。齐齐笑道“妹夫说的什么话,你安心静养,有事只管交给我们去办。” “从前的事都是我胡闹了,这次知道怕了,我一人受伤不打紧,反而累得祖母、父母、兄弟姐妹们为我忙活,连亲戚朋友都惊动了。尤其是风荷,白天黑夜的照料我,这几天都瘦了,看得我是心疼不已。两位哥哥都请放心,日后是再不敢了。”他一面说着,一面用温柔款款的眼神凝视着风荷,柔情万千。 风荷一身鸡皮疙瘩冒了起来,这个杭四,又发什么疯,难道是想让自己家里人放心不成 他那样特别的举动,那两个男的怎么会不注意到,神色变得认真起来,特别是董华辰,轻轻看了一眼风荷,然后审视地望着杭天曜。传说中的风流四少,难道会对风荷钟情虽然风荷的确配得上任何一个男子对她钟情,可是杭家四少,绝对不是这里边的任何一个,就他那花花性子,能钟情几个月 曲彦看华辰不说话,只得接过口“你也不用难过,只要你好好的,表妹还有跟着你享福的时候呢。” 杭天曜一下子显得愉快起来,黑亮的眼神极为有神“表哥说的是,一定谨记表哥的教导。” 这下子,连曲彦都有些接不下去了,这样的杭四少,他没见过,实在是难以应付啊。 分节阅读_49 风荷听得有些不可置信,怕杭天曜继续做出什么有违常理的事情来,忙笑着用帕子包了一个玫瑰馅的水晶糕递给杭天曜“趁热尝尝,你不爱吃甜的,这个味道我吃着倒是清爽可口,哥哥与表哥也尝尝。” 杭天曜并不去接过糕来,用委屈的眼神斜睨着风荷,风荷大感头痛,还得装出贤惠的样子喂他,他吃得很香的样子。 “妹妹,那个秋香色团花的包袱里有一小包芙蓉花蕊,我亲自收的,干干净净没叫人碰过,你到时候叫丫鬟收仔细了。”华辰觉得干坐着看杭天曜欺负风荷很是不快,转了话题,语气亲昵随和。 “哦,哥哥费心了。云暮,你亲自去看看,把它拣出来放到我房间里那个小包角柜里,别叫人混忘了。”风荷喜欢收这些花花草草的,或是泡茶喝,或是做糕点时放一些,尤其鲜香可口。 杭天曜冷冷扫了华辰一眼,到底没有当场说什么,关键是这很正常,没有可以容人指摘的地方。 曲彦挂心杭芸,华辰心情不好,很快就告辞去了。 风荷送二人出门,曲彦压低了声音与她说道“恭王府那边,听说王爷大发雷霆,把七公子训斥了一顿,还压下了此事,没有闹到御前,这对咱们也好。但恭亲王为人,有些骄矜,只怕不会就此算了,你们更要用心提防,别着了人家的暗道。” 这样的结果,风荷早就想到了,只是恭亲王的城府比她预想的还要深,不但没有发作杭天曜,还主动压下此事,看得出来此人是个能忍的,那可是他心爱的儿子被打得下不了床啊。 “多谢表哥提醒,我心里有数,只望着四少爷日后能少出去招惹这些人。” 华辰对杭天曜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上次甚至还要将他拉到青楼里去,他对他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的,偏偏他娶了自己最心爱的妹妹,是恨也恨不得,恼也恼不成。终是用无比亲切的语调说道“倘若他敢欺负你,你回来告诉我,我不会就此放过他的。” “嗯,妹妹知道两位哥哥心里挂念妹妹,我挺好的,如果受了委屈一定不会自己咽下的。”一瞬间,风荷有种落泪的冲动,她在杭家,从来不是独自一人的,只望着日后不要牵连他们就好。 送走二人,风荷又回了太妃那边禀告了一下,太妃留她坐了一会,才放她走。 因是年节里,杭家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尤其初七就是杭家请吃年酒的正经日子,如今各处都收拾的干净利落。 此时正是申时初刻,初春稀薄的阳光微弱地洒在地上,没有多少热度,好在没有风,并不太冷。院子里的花木都一如冬天的苍白枯萎,半点没有春的音讯。顺着蜿蜒的曲廊,风荷信步与丫鬟们慢慢踱回去,以前杭天曜极少回来就罢了,现在要她每日每夜面对着他,她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 从后门离开太妃的院子,绕过一个小抱厦就是凝雪院了。风荷一行人在抱厦拐角处被人堵住,是大姑奶奶杭明倩。 大姑奶奶是在杭家过的年,也就不用回门了。她对风荷一直没有好气,每次见到不是冷嘲就是热讽,偏她是客人,风荷不想得罪了她招了话柄。 今儿倒是稀奇,大姑奶奶见到风荷之时,脸笑成了一朵花,和气的说道“老四媳妇是从母妃那里出来的吗这两日你照顾老四也辛苦了,要多休息啊。” 风荷提起戒备心,谨慎地看了一眼前后,亦是笑颜如花“还是姑奶奶疼惜侄媳妇,怎么不见秀表妹” “她呀,可能是寻莹儿耍了吧,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不稳重,若能有你这一半我也就不需这么操心了。”大姑奶奶十分客气,甚至上来拉风荷的手。 风荷假意去笼发上的簪子,避开了她的手,笑道“姑奶奶太客气了,我看秀表妹就很好。她与五妹妹那是打小的情分,爱在一处也是寻常的。” 大姑奶奶眼中明星闪过一丝不耐,却强自忍着“正是这话。方才来的是你娘家大哥和三姑爷吗他们真是有心了。” “可不正是,我怕祖母那边没有得着消息,想着先去回清楚了。”这个姑奶奶一定有问题,这分明是故意拖延时间呢,她挡着自己回去干嘛,难道是其实表妹去探望生病的表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何必这样藏着掖着,显见的是心里有鬼了。依凌秀的脾性,是不会做出这样明显给人留下幌子的事情,定是这姑奶奶自作主张,怕自己回去坏了她好事。 既这样,自己倒也不急,看你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来,也是时候叫杭四看看他那柔弱可人的表妹的真面目了。 风荷于是就在半道上,与大姑奶奶拉起了家常,两人聊得很尽兴,其乐融融的模样。风荷要请大姑奶奶去他们院子里坐坐,大姑奶奶说什么都不肯,只说自己坐累了,走动走动最好。 直到有小半个时辰,大姑奶奶觉得自己疲倦了,才弃了风荷回去。风荷唇角浮上笑意。 凝霜院里,有喁喁的人语声,透出一股子温馨。 温婆子快步上来问候,气色却有些不大对劲“少夫人,大半个时辰之前表小姐来看少爷了,正与少爷说话着呢。” 风荷随手摘下小指上的一个宝石戒指递给云碧,云碧笑着扔到温婆子手里“少夫人赏你的。听说你家艳丫头前儿伤了风,如今可是大好了,回了针线房了” 温婆子喜笑颜开地接了,袖在怀里,连连应道“托少夫人的福,都好了。不过针线房的大娘子说这几日府里正没多少活计,就给丫儿多放了几日,让她到了初五再回府里呢。” “这倒是好。我看了你家艳丫头的活计,真是又鲜亮又细密,都比得上云暮了,哪日也能叫她到我们院里当差就好了,可惜针线房里就少不了她。”风荷已经领了小丫头往里边走,云碧依旧站在院门口与温婆子叙话,丝毫没有跟上去的意思。 温婆子一听,忙道“少夫人能看上她那是她的福气,便是不能来咱们院里做活,少夫人何时有吩咐了,只管叫她去做。上次云碧姑娘赏她的那件银红小袄儿,她喜欢的跟什么似的,日日把这事挂在嘴边。”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的也多是少夫人赏的,日后得了好的再送与她吧,什么赏不赏的,咱们都是一样。”云碧摆手笑道,又说了几句,才转身匆匆回屋。 温婆子再一次掏摸出戒指来,对着阳光照了照,真是好东西。少夫人是个慈善人,对下人从来不拿脸子,不像有些人,又不是正经主子,就摆起主子的谱来了。方才凌秀进来之时,温婆子上前请安,凌秀却是理都没理,径直走了进去,脸身边的丫鬟都没有正眼看她,不过是个守门的婆子。 院子里伺候的小丫头们,不像往日那般见了风荷立即报信,都是静静请了安,风荷点头相许,瞧把你们一个个伶俐的。 云暮几个在大厅里擦拭着摆设器具,风荷略微一数,就知花厅里应该没有自己院子的人伺候在里边,莞尔而笑,都成了人精了。 “表哥,你到底觉得如何气色怎么这么差呢,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就跟我说,咱们又不是外人”绵软的语调里带着一丝隐约的哭音,娇娇怯怯的。 杭天曜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传了出来“我自己说了我很好,你不必为我忧心,我又不是第一次被王爷打了,你是早见惯的,怕什么”似宽慰又似不耐烦。 屋子里响起极低极低的啜泣声,然后好似有丫鬟的劝慰声,什么四少爷不知我们小姐昨儿晚上哭了整整一个时辰呢,一整夜没睡好,什么小姐差人回去翻遍了府里所有的药材,将最好的都带来了过来,等等。 “胡说什么呢我何曾哭了,表哥受伤,我做表妹的理应关心,难道还能装着不知道”话虽如此,可是屋子里的哭声却好似越发大了。 杭天曜满腹郁闷,他这表妹,生得弱些就罢了,还爱哭,从小就爱粘着自己。自己又不好对她恶言恶语,毕竟是亲戚家的,回头动静大了总是他自己吃亏。他无奈地抚了抚额,温声劝道“好了,你别哭了。我心里清楚你的好意,只是觉得天气不好,你不该大老远来看我,回头过了病气又怎么办呢” 凌秀湿漉漉的眼睛猛地一亮,闪过惊喜之情,眼巴巴看着杭天曜问道“表哥说的是真的吗果真是为我好,不是厌烦我表哥是受了伤,哪里会过病气呢。我身体好了许多,才没那么娇弱。” “虽如此,你也不能大意了。你表嫂不在,去了祖母那里,你会不会觉得无聊要不要我派人送你过去与她们一同说笑”求你,快走吧,孤男寡女的算是什么事。留下的又都不是风荷的丫鬟,她回头撞见没事也当有事。咦,不对啊,风荷撞见就撞见了,不过是表妹来看我的病情,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怕什么呢杭天曜暗暗自问。 凌秀的眼神黯淡下去,扭着帕子,轻声支吾着“表哥是不喜欢我陪着你吗表嫂不在,表哥一个人叫我,叫太妃娘娘怎么安心,我还是在表哥这陪表哥说话吧。表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带我去园子里扑蝴蝶的事啊,那次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还是表哥背我回了太妃娘娘那里呢。表哥没有丢下我不管,我自然是一样的心思。” 她一面说着,一面偷偷看了杭天曜一眼,双颊上浮上绯红的霞光,明丽动人。一身剪裁合体的鹅黄色绣缠枝花卉的长褙子,给她添了一份青春的朝气,洗掉了太多太浓的娇弱气息,很是灵巧可爱。一双素手皓白如玉,十指修长,指尖涂抹着海棠红,越发衬得白皙透亮。秀发如云,挽了个髻儿,耳旁两撂碎发送送抚在耳后,露出修长的脖颈,点缀着水滴形的耳坠。 杭天曜根本记不得小时候的事了,因为那时候的他离现在太遥远,却不能直说出口,只得敷衍道“是吗我想不起来了。” “表哥全忘记了吗我记得表哥爱吹笛,吹得真好,我每次听着仿佛都要飘了起来。那时候,我就暗自决定,我要学弹琴,然后可以和表哥合奏那曲高山流水了。可惜,现在我学会了,却没有机会与表哥一同表哥,你若是喜欢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弹给你听。”凌秀大大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杭天曜,似乎一定要他答应一般。 其实,她又何尝愿意这样了,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可是她的母亲自小便在她耳边唠叨,要她长大后一定要嫁到杭家去。她本是不愿意的,毕竟那些年的教养没有白学,可是对于四表哥,她心里一直是不同的,倘若要她嫁给四表哥,她是千肯万肯的。 谁知,表哥会出了那样的事,为着那些谣言,为着表哥可能失去的世子之位,父亲开始反对了,怕白白浪费了一个女儿。所以,她的婚事才一直拖着,终于拖到表哥娶了妻,证实了谣言的错误,而她却晚了一步,他身边已陪伴着别的女子。 凌家手上没有多大实权,有的不过是虚名,没了杭家作依作仗往后只会越加没落下去。而她,一个将军府的小姐,顶多也就是嫁到京城中等人家去,那不是她的梦想,她要的是留在表哥身边,与他一同享受世人尊荣。她不能放弃,不能轻易认输。 那个女子,除了有过人的美貌,又比自己多了几分优势呢论心计、论亲疏,她都远远不及自己,只要能到表哥身边,她不信不能夺回表哥。 哼,也太看得起自己的度量了吧,回忆往昔还不够,竟还要弹琴相娱,风荷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戏虽然好看,但是传出去有碍自己的脸面,还是算了。她整了整钗环首饰,放重了脚步向花厅走去,云碧亲自打起帘子,口里笑着“少夫人是一刻也放不下少爷的,回了院子也不歇歇。” 杭天曜听得一愣,抬首看向门边,微有些慌乱,手局促地抓着薄被。 风荷只当不知道凌秀也在,先是惊讶,随即是微笑,忙与她打招呼“表妹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不知道,是来看你表哥的” 凌秀一瞬间立起身子,面色绷了绷,很快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了,深吸了一口气,笑回“ 分节阅读_50 是啊,来了一会,表嫂恰好不在。” “我恍惚听说什么弹琴之类的,表妹是要弹琴给四爷解闷吗这可是好,我是个俗人,一向不大懂这些风雅之事,但也爱听,若能听到表妹亲弹一曲那是三生有幸了。”风荷很有兴趣的样子,歪了头笑问凌秀。 凌秀又气又恼,她弹琴给表哥那是高雅,弹琴给别人听就是献艺了,叫她一个大小姐怎肯自降身份做这样的事只是话出了口,要想收回总有示弱之嫌,此刻却也顾不得了,呐呐道“表嫂听错了,我不过略懂一点皮毛,哪好在表嫂面前卖弄。早听说表嫂腹有诗书,可惜一直没机会领略一二。” 风荷抿了嘴笑,连连摆手“表妹太客气了,咱们府里谁不知表妹有一手好琴艺,不比我,蠢笨得很。” 杭天曜坐着看两个女人话里交锋,颇为得意,他相当自信地认为两个女人那是为了他引起的战事,看来风荷这是吃醋了,表妹今儿算是来对了。知道吃醋就好,还怕收拾不了嘛。 就在杭天曜兀自得意的时候,风荷冷冷瞪了他一眼,吓得杭天曜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先别太幸灾乐祸了,回头风荷恼了,自己还得费神哄她。想了想,总算想出个不是很高明的法子来,假作困倦地叫着“娘子,我好困,看来是刚才没有睡醒。” “是吗那咱们再睡一会儿”风荷咬咬牙,忍了。 凌秀听到这样的话,实在坐不住了,赶紧告辞起身,临走还不忘对杭天曜关怀备至。 送走凌秀,风荷似笑非笑地看着杭天曜,不停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像要算他值几斤几两一般,结果说道“爷,你说我把你卖了能值几个银子” 一语惊得杭天曜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咳出了声,之后谄媚笑着“娘子胡说什么呢我是你相公,你卖了我你怎么办” “我自是拿了银子走人,与其把你白送给旁人,我还不如趁机赚几个脂粉钱,总比吃了个亏好。反正看重你的人多着呢,我要发话下去,保管明儿一早王府外面等候的人就能踏平了王府门槛。”风荷越说越气愤,自从嫁给这个杭天曜,她就没一天舒心日子过,防这个防那个,什么时候小命玩没了都帮人数钱呢。比起来,董家那点小小的风浪算得了什么,在董家,她有本事当她的自在大小姐。 杭天曜心虚不已,风荷的脸色太难看,他有些招架不住。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不行,董风荷,你给我过来,我还没问你呢,送个人送了半日,你都去做什么了” 一个媚眼倒是抛了过来,人却坐在椅子上巍然不动,唇角含笑。 “董风荷,我是你夫君,你必须听我的话。”杭天曜鼓足士气,决定要一举拿下她,振振夫纲,免得被她小看了。 可惜那个小女人甩都不甩他一眼,嘟着唇,人家生气着呢。 杭天曜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苦肉计。他做出一副想要起身的样子,然后哇哇呼痛,人跌回了炕上,嘴里喊着请太医。 风荷起初以为他是装的,后来看他的样子好像真有些不好,面色发白,额头冒汗,身子挣扎不动。顿了顿,还是几步走到他跟前,一手搂了他脖子,一手去给他擦汗,温柔款款“爷,真的很痛吗那我去叫太医” 杭天曜不等风荷反应过来,已经迅速抱住了她,把她按到自己胸前,喘着气道“是有一点痛,不过为了你我能忍受。” 风荷知他是哄骗自己,又怕动作大了真伤到了他,轻轻撑起自己的身子,可杭天曜不放她,她根本起不来。 “爷,你再这样回头真伤了,我不生气了还不成吗” “怎么你怕我真如太医说的损了腰不能人道啊,你放心,我还没有与你洞房花烛呢,可是舍不得叫你委屈了。”杭天曜吃准了风荷不敢对他来硬的,说话恢复了一贯的风流作态。 “你关我什么事,你再不放开我就叫人了。”风荷企图威胁。 杭天曜笑得开怀,鼓励着风荷“好娘子,你叫吧。人家进来看见,还以为你这么急切呢,相公我还没好你就主动了,传出去对娘子你的闺名可不好啊。” 风荷被气得哭笑不得,掩了怒气,笑得妖娆妩媚,双手搂着杭天曜的脖子侧躺着,往他耳里吹气,轻轻呢喃着杭天曜的名字。 杭天曜定力不够,身上难受无比,手上就松了劲,素日黑亮的眼睛里好似充了血,贪婪地停留在风荷胜雪的娇颜上。风荷趁他不注意,唰的一下跳下炕来,提了裙子跑出了一丈开外,口里娇笑连连“爷,你歇着,我去厨房看你的药去。” 妖精,小妖精,勾引完了人就想脱身,等自己好了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我就不姓杭。 风荷才不管你姓不姓杭呢,顺手整理了自己的发髻,袅袅婷婷迈了出去,临掀起毡帘时还不忘回头送了个秋波。 这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坐落在五少夫人流莺阁之后,靠近后花园一带地方。粉墙黛瓦,修竹掩映,倒有些江南园林的清丽脱俗之感。即使是冬天,竹叶都没有萎落,只是发黄而已,兼着那些光秃秃的海棠树枝干,一片萧条之景。 屋子里全然不同,一派富贵喜气气息。糊着玫红色的纱窗,透出绯红的烛光,扫去冷寂。屋子里烧得热热的地龙,便是穿一件夹袄都不觉得冷。 正面炕上设着葱绿缠枝花的靠背迎枕,红漆六足长方形的炕桌上几碟子精细糕点,两边香茶,升起袅袅雾气,熏得人眼晕。房子里弥漫着一股子好似茉莉的香味儿,有点突兀,不像杭家平日用的香料。 大姑奶奶穿着家常的半新衣裳,只带了一支成色尚好的玉镯,眼中闪过不满的怒气“眼下老太婆越来越喜爱那个丫头了,照这样下去,咱们秀儿进门是没指望了,就是进了门也没有好日子过。可恨秀儿无用,一点本事都没有。”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中年美妇,鹅蛋脸、丹凤眼、樱唇俏鼻、身材窈窕,笑得和蔼。衣饰简单素净,都是普通的衣料,一根簪子不过是银鎏金的,头发乌黑,不显老态。她啜了口茶,声音圆润“你呀,又耐不住性子了。老太妃喜爱那个丫头不过是一时的,她对秀儿,那是十几年的喜爱了,岂是那个新来的丫头比得上的。何况这也要看你们的心诚不诚,倘若你们心诚,情愿做小的,那还怕太妃不答应依着秀儿是杭家外孙女这点,便是做了小也没人敢小觑了她,她又是与四爷青梅竹马长大的,还能不知四爷的喜好到时候,那丫头还不是你们说了算的。你是秀儿的母亲,秀儿年纪不小了,你也该用心为她谋划谋划,别耽误了她大好年华。” “我心下倒是愿意,只你是知道的,秀儿这丫头被我宠坏了,心气高,叫她给人伏低做小,她岂是应承的反把事情闹破了大家都不好看。”大姑奶奶想起家中的生计,就忧心不已,凌家不是那等大富大贵的人家,一个落魄的将军府,在京城真算不得什么。她那爷们又不比别人会钻营巴结,一味地吃酒高乐,渐渐坐吃山空起来。 儿子年纪还小,不靠着女儿攀上一门贵戚,他们一家子难道等着喝西北风去要说京城里的人家,上等豪门看不上自己家世,顶多许女儿一个偏房,中等人家不合自己的心意。与其到外头给人做妾,还不如就留在杭家,至少亲上做亲,不怕他们亏待了自己家,那时候儿子的前程也有望了。 杭家几个爷们,与女儿年纪相合的只有三爷、四爷、五爷,其他房的自己还看不上眼呢。这里边,三爷五爷都是正经人,媳妇又有娘家照应,料女儿也讨不到什么好。只一个老四,那是出了名的风流成性,以女儿的品性容貌,拿捏老四是稳妥成的,那个丫头又没娘家做靠山,在这里被欺负了也只能往肚里咽。 妇人抿了嘴笑,很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点了点大姑奶奶,压低声音问道“她不答应你就算了不成这有何难,你使个计,哄住了她,借机把她赖在四爷身上,杭家是什么门第,岂会不认账,一顶花轿抬了来。到时候,你就等着享女儿女婿的福吧,保你一世不愁。” 大姑奶奶听得有几分心动,可她是个没心机的,想不出个得用的法子,苦了脸嗔道“你说的倒是容易,青天白日的,怎么将人赖到杭家头上” 妇人托着腮,静静想了一会,忽地露出了满意的笑意,凑近大姑奶奶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大姑奶奶越听越满意,眼里发出了绿幽幽的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钟敲了二鼓,妇人起身告辞。大姑奶奶亲自送出了门,妇人只随身带了一个极幼的小丫头过来,憨憨的,什么都不懂,主仆二人只打了个寻常的灯笼。 凌秀钗环尽去,只着一身水红色的裙儿,伏在床上,闭目沉思。自己今儿被母亲逼着去与四表哥诉说衷肠,自己一个女孩儿家的,那种话怎么说得出口,若被董风荷听到了,自己还要不要做人呢没有办法,自己只得暗中试探了一番,不料没有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四表哥的心思着实难猜,从小到大她都没有看透过,似对她有情又似对她无情。要说无情,为何小时候对自己最是照顾;要说有情,今儿自己被董风荷抢白,他一句话都不曾说。 下人们传言四表哥与董风荷关系疏远,怎么自己看着浑不像这么回事儿呢,两人之间明明看着不错啊,决不至于像下人们说得那样不堪。如果是真,那自己即使嫁与了四表哥,也没什么意思。 可是,不嫁给四表哥,自己还有什么未来呢,父亲母亲是打定了主意拿自己攀附权贵的,不是四表哥,换了没见过面儿的、长相一般的、老迈的,自己不是进了狼窝吗这般比起来,四表哥倒是最好的选择了,府里的人都是尽识得的,不怕他们不卖自己三分颜面,四表哥模样好,体贴人 罢了罢了,如今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四表哥已经有了董风荷,难不成叫自己做小,自己是万万受不得这个气的。就是自己愿意,杭家没有这个意思,自己还能上赶着给人做妾不成 第六十二章 瓮中捉鳖 接下来几日,杭家其他人,各自分头忙着去吃酒领宴,就太妃极少出门,然后就是风荷与杭四两人,每日关在凝霜院里养伤。 很快,这日就是初七了,京城多半权贵都收到了杭家的帖子,照往年的情形至少有八成的人会来,皇后娘娘娘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王府东北旧院招待的都是杭家本家族里的族人,杭氏一族祖籍临安,在京定居也有近百年了。如今,临安旧籍尚有不少族人,京城族人也甚多,不下四五百。王府这边招待世交亲友,一进二进院落是男客,里边三进四进待女眷。开了整整八十台席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亏得王妃一个人竟能料理的妥妥帖帖,不见一丝忙乱,下人们都有条有理,负责迎客的迎客,茶点的茶点,使唤的使唤。 四大亲王府,只有一个和亲王主母抱病在家,王爷爱修道,等闲不理红尘中事,没有人来,余下都来了。郡王府亦是都齐了,六大国公府来了五个,还有许多权臣、侯府,不一而足。 杭天曜的伤势好转许多,不用成天躺着,能勉强出来走动一下。太妃怕他闷着了,允了他几个素日结交的好友到后花园陪他一处吃酒,另开了一个席面。当然,杭天曜自己是不能沾酒的,取个乐子而已。 本来,太妃是有意趁着正月里吃酒的机会领风荷认识认识京城的贵族女眷,让她多交几个闺中好友,方便日后行事。却因王爷责打杭天曜一事,导致风荷不能出门,太妃心里有气,除了自己娘家英国公府、嘉郡王府、颐亲王府几家亲近的,其余都推了。今儿王府自己的宴请,自然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反正老四那边有丫鬟伺候,太妃一大早就把风荷带在了身边,亲自招待身份最尊贵的那些女眷。 女眷们从来都是爱八卦的,何况是古代女子,除了相夫教子、料理家事,就没有任何消遣,闲时不是东家长就 分节阅读_51 是西家短的。杭四一向在京中有很高的知名度,上至太皇太后后妃,下到街边大婶小娘子,几乎人人都听过他的出奇轶事,怕是只有养在深闺的小姐不知杭四为何人了。 杭四娶妻,更是一段值得人们津津乐道个把月的大喜事,从他先头的两个未过门的未婚妻,到他房中那些美妾,还有青楼酒肆里他的身影,都一再被人翻了出来。不过人们最感兴趣的还是他的新夫人,谁不想看看那个命硬得能破了杭四克妻命理的女子呢 这些大家子太太,都眼巴巴等着今儿呢。听说进门就不招杭四待见,想来就是个容貌丑陋性格粗鄙的女子,武将世家能养出什么娇滴滴美怯怯的小姐吗董夫人大病之后,风荷轻易就不出门,她社交的圈子只有少数的几家亲眷,像这种上层社会贵族阶层,原先并不多有来往,不然众人也不会误会她了。 “什么这个就是杭家四爷新娶的夫人,这样好模样。” “董家了不起,能教导出这般知礼大方的小姐,从前倒是小看了他们。” “还是太妃娘娘有眼光啊,不声不响把人定下了。” 女眷们一群,叽叽喳喳议论着太妃跟前浅笑吟吟的新媳妇,时不时把目光在风荷身上溜一圈,继续八卦事业。 太妃对这样的结果很是满意,露出了几天来最真心的笑容,只要风荷能得到这些贵妇们的首肯,就为杭四加了一把力,她更加殷勤地给人介绍风荷。 贺氏陪着王妃在前边迎接贵客,王妃怕人多冲撞了蒋氏,将她安排在太妃身边,就在太妃身后几步里置了一椅一几,摆着几样精致茶点。 蒋氏看着太妃对风荷的亲热劲,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在这之前,她是太妃最得宠的孙媳妇,自从董风荷嫁到了杭家,就夺走了太妃的视线,即便是她怀上了杭家的子嗣都敌不过她。她打小受宠,心高气傲惯了,眼见众人都奉承着风荷,越发不快,却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太过,只是神色懒懒的。 辅国公府上今儿有个本家堂亲娶亲,是以不能来,蒋氏更觉冷落。 太妃以为她是累着了,命丫鬟送她回房歇息,午饭时再去请她。蒋氏在家中排行第三,是幺女,两个亲姐姐,一个嫁给了顺亲王世子为世子妃,一个远嫁金陵望族俞家做当家主母。大姐顺亲王世子妃随了他们王妃一同过来,闻言不由笑道“既如此,正好我送三妹回房,与她说说话。” 太妃自然应了,命丫鬟们好生伺候着,不得怠慢。 蒋氏很听太妃遣来的郁妈妈、秦妈妈的话,屋里没有熏香,折了些时鲜花卉插瓶。罗汉床两旁的高几上分别摆着一个龙泉窑梅子青釉面的大梅瓶和一个粉彩花卉纹双耳瓶。梅子青温润柔亮的色泽衬着怒放的红梅,煞是好看,在浓烈的色彩对比中氤氲出沁人的芬芳,甜丝丝的醉人心田。粉彩白瓷中是三支这个季节少见的晚香玉,白瓷肤质如玉,洁白的晚香玉高贵典雅。 世子妃微微皱眉,嗔道“你呀,就爱这些香啊花儿,不让你熏香,也不该摆味道这般浓烈的晚香玉,清清爽爽几支水仙不就很好。”转而又道“便是你心里不乐,也不该带出幌子来,叫人瞧见了只会说你小家子气,不是个当家主母的样子。” 蒋氏正委屈着呢,还没诉苦就被自家姐姐抢白一顿,越发嘟了唇“姐姐,我就看不惯大家对着她奉承的样子,不过跟我一样是个少夫人,出身还不及我,弄得像是已经当上了世子妃一般,祖母也太偏心了些。” “胡说什么呢,长辈岂可随意诋毁。”世子妃连忙打断,瞧见妹子咬着唇的可怜样,又软了心肠,轻声喝斥“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母亲与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婆家不比娘家,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你别以为伺候的都是我们的心腹,就可以妄言长辈是非,被人揪了你的把柄你才怕呢。你们太妃疼爱四爷,那是满京城无人不知的,心中瞩意他们也是情有可原的,你跟着置什么气,气坏了身子骨还不是你自己遭罪。不是还有王爷王妃吗,前儿王爷那般怒打四爷,内中计较可想而知,王妃更是不必说了,岂有不帮自己儿子儿媳妇的理。你只要好好奉承着长辈们,没事讨他们个开心,再平平安安生下儿子,不愁没有你的好日子。倘若只管斗起气来,我怕你还不是你那四嫂的对手呢。到时候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还耽误了你爷的正经大事,你找谁哭去” 世子妃太清楚自己小妹的性子了,最是爱拔尖的,偏偏只看着眼前那一点点得失,不做长久计较。若因她做出什么不智的举动来,害得失了太妃王爷的心,到时候不但她自己受苦,还会连累别人。所以,赶忙用狠话止了她的念头。 可是蒋氏素性小性儿,又单纯简单,换了她与风荷二人在外边受人欺负,她倒会护着风荷,但关起门来,又要为自家的事闹起来,其实也不是个坏人,只是被宠坏了而已。 听自家姐姐说自己不是风荷的对手,不由不服气,梗着脖子问道“姐姐,连你也帮外人不帮我不成,她不过是仗着祖母撑腰,其实能有多大本事,年纪比我还小了几个月呢,我就不信她比我强。” 世子妃气得狠狠戳了戳蒋氏的额头,苦口婆心劝道“难道姐姐还会害你不成你自己那点子小手段你最是明白,不用我多说,你看看你那四嫂,出身低于旁人,却能应付那么多王妃太妃诰命夫人小姐们而游刃有余。说话行事绝不会得罪了其中一个,大方妥帖,举止有素,怪不得你们太妃看重。你在家时虽然市场参加各种宴会,但周旋的都是些闺阁小姐;来了王府之后,有王妃在前边挡着,你不过打打下手。你何尝真正一个人应付那么多缠人的妇人,你还不承认,不服气。行了,这帕子都被你扭成了麻花,能听进我的话,我就阿弥陀佛了。 堂叔家儿子大婚,父亲母亲要去照应一二,母亲特地打发人给我捎信,让我多劝着你些,别强出头,一切由王妃呢。我还安慰母亲你长大了懂事了,不会胡来的,没想到真被她猜中了。” 蒋氏细细听着,就有些羞愧,她的急躁性子自己也是心知的,但气在心头时常忍不住。要不是姐姐劝了几句,回头在席面上给了风荷点难看,丢脸的还不是她。便没有再多加辩解,姐妹二人说起了体己话。 到了席面上,蒋氏果真改了好多,待风荷亲热许多,风荷自然投桃报李,一派妯娌和乐的模样。 撤了席面,换上小几小椅,重新摆上酒菜,院子里早就搭起了高高的戏台,开始吃酒听戏。 凌秀与她母亲坐在一块,她素性不进酒,只是喝茶。小丫鬟斟茶之时,不知是在地上滑了还是手上松了劲,把一蛊满满的茶水往凌秀裙子上盖去。小丫鬟唬得不行,欲要伸手去抢,奈何动作太慢,眼睁睁看着那蛊茶全泼到了凌秀新做的松花绿暗花细丝褶缎裙上。 凌秀出其不意,吓了好大一跳,脸色发白,直直立起,不料起得急了裙带挂在了椅子上,一个咧嘴往后边迭起。好在身边的丫鬟反应及时,堪堪扶住了她,勉强站稳。缎面的裙子不易吸水,茶水顺着光滑的缎子往下边滑落,滴滴答答溅在了海棠红绣花的鞋面上,把一条裙子和鞋湿了大半,凌秀颇为尴尬。 大姑奶奶气得只管喝斥跪在地上不停发抖的小丫鬟“下作蹄子,没有长眼睛吗怎么伺候人的。看在喜庆的份上,暂时饶了你,还不快滚下去” 小丫鬟又慌又乱,胡乱磕了几个头急急跑了出去。 她们坐在角落里,看见的人不多,又是热闹戏文,声音大得很,只有隔壁的几个女眷看到了,因对她们不甚熟悉,也不大理会。风荷坐在太妃身边服侍太妃,倒是大略望见了这边的情形,心生疑惑。 沏茶的水都是滚烫的,即便冬天穿得厚实,总有几滴溅到了人的身上,不可能不疼,可看凌秀的样子不像是被烫到了,只是受了些惊吓。再见大姑奶奶,正扶着女儿的肩膀低声说着话,又对身后的丫鬟训了几句,然后就见丫鬟们伺候着凌秀往侧门而去,想来是去换衣裳。 风荷没来由的心中一紧,眼角跳动,觉得有些不好,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是能与凌秀牵扯上的只有一个杭天曜,不会是打着他的主意吧。虽然受了伤做不成什么事,但大户人家规矩大,沾沾衣袖都涉及到清白问题。尤其现在这么多宾客在场,杭家的体面是关键。 这般想着,低声吩咐了沉烟几句,沉烟神色认真,快步去了。 杭家后花园有个不小的亭子,四面是窗户,天冷的话关严实了窗户,拉上厚实的毡帘,半点冷风都透不进来。亭子四角上烧了四个热热的火盆,炭火红彤彤的,映得人心里暖暖的。里面摆了一个大席面,同来吃酒的都是杭四至交,只有一个外人。 六少夫人娘家哥哥,兵部侍郎之子,也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游手好闲,沾花惹草。杭四一干人看不上他的身份,不大与他结交,但他总是杭四姻亲,素来听父母之话,有心与杭四等上等子弟结识了。六少夫人见杭四众人去后花园吃酒,想起父亲嘱托,忙忙叫了个丫鬟领了他同去。 杭四等人不喜他为人,厌弃他在场大家不好说话,故意一个劲灌他的酒,不到半个时辰,就烂醉如泥了。杭四命几个老婆子送他去客房歇息,老婆子嫌他笨重,走了半路,眼看离外院客房还有好一段距离,就不太乐意。正好后花园出口处有一座小抱厦,供人走动休息的,商议一番就把他扔到了抱厦里间一个简单的床上,胡乱找了条旧被子给他盖上,然后悄悄溜了,打算先去偷偷喝个酒,等过了个把时辰再回来请人,想来那时候那醉鬼也差不多该醒了。 弄走袁少爷之后,杭四几人放开说话吃酒,唯有一个萧尚不大理会,偶尔自斟自饮。他素来如此,众人也不以为意。喝了好一会,三少爷来了。 原来王爷对日前之事心生愧疚,就想着弥补一番,怕杭四一个伤员没精神照料那些王孙公子,就遣了三少爷来看着搭把手,顺便劝杭四回房歇歇,晚上继续。 “四弟,你身子未好全,这样坐着太费神,不如回房打个盹,这里有我就行了。”三少爷行事稳妥,把事情交给他,王爷最是放心,不比五少爷还有些孩子气。 杭天曜半躺半坐在太师椅上,一条虎皮褥子从靠背延伸到座椅,以免他背上碰到硬物生疼。听了三少爷的话觉得有理,他正想回去看看风荷在不在,前边的席面散了没有,就点头应下。 萧尚见此,就道“我送你过去。” “那就多谢表哥了,小弟还要招待几位朋友,表哥是自己人,辛苦一趟。”三少爷欲叫丫鬟送回去,又怕丫鬟不得力,就顺了萧尚的话。 杭四觉得坐着肩舆有些像个老太太老头,一般不爱坐,宁远多走几步路。跟随他过来的两个凝霜院里洒扫的小丫头忙赶了上来扶他,他一手搭了一个的肩,与众人作别,萧尚与他并肩而行。 出了后花园,就有一个前院里打杂的丫鬟来请萧尚,说是外头有客要见他,萧尚只得去了,命小丫头好生服侍杭四。 待他走远了,几人才动身。其中一个穿着水蓝袄儿的小丫头做出有些支撑不住的样子,另一个苦着脸求杭天曜“四少爷,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坐一刻,奴婢回去再唤两个人过来。” 杭四气恼地瞪了丫鬟一眼,便没有多说,他左右没有要紧事,就算了。 两个丫头嘻嘻笑着“少夫人那边忙,人手不够,咱们院里的姐姐都去伺候了,只咱们几个上不得台面的,不会伺候人,还请四少爷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罢了,还不找个能坐的地方。”他背上受的伤,站立久了容易疼痛,腰间有些受不住力。 往前十来步就是那座小抱厦,丫鬟一指“不如去那里,为防客人进园子赏玩,王妃娘娘命人把里边都收拾干净了,四少爷略坐一坐。” 三间正房,中间的门虚掩着,丫鬟一推,扶了杭天曜进去,走到隔壁花厅,请他坐在炕上。倒是收拾的齐齐整整,连火盆都笼上了。 “还不快去叫人,留你个两个何用”杭天曜烦 分节阅读_52 闷地挥挥手,娘子也是的,不给自己留几个得力的人。这却是错怪风荷了,风荷倒把含秋芰香留给了他使,但她们都是有点体面的大丫头了,不可能跟着去园子里当着一群外男的面伺候他,只能在凝霜院里听吩咐,另点了两个十岁上下的小丫头去。 小丫头慌忙去了,而且两个好像有些害怕,都跑了。 杭天曜无聊得打量了屋子一圈,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意,有些刺鼻,便定睛去瞧,屋子里没有见到人。但是随后,就有断断续续的鼾声传出,他不由吃惊,勉强起身各处转了一圈,声音好似从屏风后头传出来的,他一手扶了墙,一边绕过屏风,赫然望见里间床上躺着一个人,身形大致像是袁少爷,只因他有些微胖,比较好认。 不用多想,杭天曜就知道是婆子偷懒,将人扔在了这里。他没那功夫为他计较,抬脚出了里间,准备等丫鬟来了马上走。恍惚听得外边有人声,以为是自己院子里的人来找他,就推开窗子一角。 一共三个小丫鬟,围着一个红衣女子说话,竟是凌秀。她不在前头看戏,跑这里来作甚,杭天曜打算出声借她两个丫鬟使。 却听得其中一个青衣小丫鬟说道“小姐不要怪我们走这边,夫人说,咱们的院子离五少夫人的近,她那边正有几个女眷说话,小姐这幅样子从那边经过,被人看见了有些不好,瞩了咱们走这条小路绕过去,就是院子的后门了。” 她话音一落,远远跑来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头,手里捧着些鲜艳的布料,像是衣裙。她喘了喘气,躬身行礼,方道“小姐,夫人怕小姐湿淋淋的穿久了伤风,叫奴婢先跑回去取衣服过来,小姐快些换下吧。” 凌秀心下有些感动,母亲还是关心自己的,又有些好笑,说道“你取了来我也没地方换啊,还是得回了咱们屋里才行。” 先前说话的青衣丫鬟就道“这是夫人一片好心,横竖都是换,前边不就是有个院子,那里从来没有人,不如咱们去那里。小姐自来身子骨弱,挨了这许久,一定冷得很了,还是快些换下吧。” 凌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知道那是闲置的院子,想来无人,就勉强应了,再唠叨下去她真要伤风了。 杭天曜站在门后的阴影里,不仔细看看不到,他听得很是怪异,从看戏的院子去凌秀母女住的小院,只要沿着东甬道往下走再右转即是,何必巴巴绕到库房后,再转大一圈过去。而且这里离院子已经不远了,何必非要到这里换衣服,被人撞见了岂不尴尬。 他发现自己有些头晕,发困,看出去朦朦胧胧的,眼睛止不住想要阖上,心中大惊。狠命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强自支着身子到了堂屋,那里有个后门,出了门就是抱厦后头通往院子的甬道,然后有些脱力,歪靠着墙,滑在地上,眼睛再一次迷糊。 凌秀贴身服侍的都是那个青衣丫鬟,余下小丫头是不得近身的,青衣丫鬟接过衣物,就对另几人道“你们在门口守着,别叫人撞进来了。” 进了门,她双眼在屋内溜了一圈,眼中闪过诧异,随即一想便明白了,笑着道“小姐,隔壁花厅有个炕,咱们去那方便些。” 凌秀应是。 坐在炕上,丫鬟迅速替她脱下了绣鞋、裙子、衬裙。然后故意说道“细月这个死丫头,只知道取了裙子,却没有看看,这裙子颜色与外衣根本不配,穿出去还不叫人笑话。我去叫她把咱们那件云缎缠枝花的褙子找来。”说完,也不等凌秀吩咐,就去了外间,喝斥那个叫细月的小丫头快去。 自己伸长了脖子望向远处甬道上,远远有一团红红绿绿的人影,知道是时候了。回了里间,挨着屏风往里瞄了一眼,床上果然有个人影。天呢,不对,这个人有些胖,四少爷身材匀称,绝对没这么胖,怎么办怎么办 她登时吓得全身发软,意识停滞,脸色白得可怕,不可置信地望着凌秀。凌秀兀自不知,手里拿了衬裙,冲她斥道“还顿着做什么,快过来给我穿上。”没有发现丫鬟神色完全不对。 青衣丫鬟身子摇了一摇,清醒过来,不能按照原计划行事了,绝对不能叫人知道里边有个男子,连小姐都不能说。她战战兢兢挪到凌秀身边,望着凌秀手中的裙子,立时做出反应,飞快地伺候凌秀穿上。可是越快越乱,手抖个不停,腰带怎么都系不上。 凌秀对这个丫鬟的不对劲很是不解,歪了头喝问“你又不是第一天伺候人了,乱什么” 被她这一吓,丫鬟的身子哆嗦起来,手里的裙子滑落在地上。 话说杭四在后院困倦不堪,但尚存一丝清醒。突然被人在后背怕了一记,唬得半死,瞪大了眼睛去看,是沉烟,身后还跟了一个小丫头。他简直见到了救星一般,猛地拉了沉烟蹲下,附耳低语了几句。 沉烟听得倏然变了脸色,眼中闪过厉光,看了杭四一眼,低声对小丫头吩咐,小丫头连连点头。她自己用力扶起杭四,沉声道“爷,你坚持一下。咱们必须离开这里,只要有人从园子出来,立马就能看到我们。” 杭四虽然实在很想躺下,但他知道事情严重,又掐了自己一把,搭了沉烟的肩悄悄而行。这是一排紫藤花廊,挡住了前边的视线,接着就是太妃安排给杭四子女的小院了,再过去,就是凝霜院后门了。 回头说女眷们那边发生了凌秀的事情,并没有几人在意,都继续看戏。 大姑奶奶将座位移到另几个相识的夫人那里,说着说着说到杭家那个暖房里。 “我一路过来,府里摆满了各种新鲜花卉,亏得怎么种出来的,我家里这个时候只有几枝,梅花和水仙,旁的光秃秃的,看着都扫兴。”一个没落侯府的夫人露出艳羡的目光。 大姑奶奶听了,吃吃地笑“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搭了个暖房,笼了地龙而已,什么花都能催着它开了。” “虽说我们家也有一个暖房,但没有这里的好,顶多也就得了几十盆像样的花,多半都恹恹的。”另一个夫人赶忙接口。 “几位夫人若是感兴趣,就由我带你们去后花园瞧瞧,回头也弄一个玩玩。正月里的,瞧着喜庆,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姑奶奶非常热情好客。 那几位夫人对戏文都不甚感兴趣,想着或能学了回去自己也弄一个,有那落魄的,估摸着自己若是开口喜欢上了哪盆话,杭家一定会会意送自己几盆。 大姑奶奶见大家都乐意,忙遣了丫鬟去与王妃说一声,王妃自然不会阻拦,叫三少夫人六少夫人陪着一起去,主子丫鬟共有二十来人,浩浩荡荡出了院子,直奔后花园。 风荷见此,就与太妃说自己回去看看杭四,怕丫鬟都只顾着瞧热闹,没人伺候在跟前,太妃连连应了。 甬道两旁每隔十步就对摆着两盆新鲜花卉,把荒凉的冬日装点得分外妖娆,只是风荷无心观赏。 云碧料到出了事,小心翼翼地询问“少夫人,咱们是回院子还是去后花园” “先回院子,若是不见他们的人再去后花园。云暮,你赶上前跟着大姑奶奶她们去,就说是我让你去伺候的,随机应变。”风吹起她的裙角,银红缎子的百褶裙,悠悠扬扬,如飞扬的蝶,拨动出扣人心弦的韵律。 沿着西甬道,走到尽头处左拐,就是凝霜院了。还没等她们拐弯,就听到一声惊惧的惊呼声,远远地传来,来自后花园入口处那一块的方向。接着是一连串杂乱惊恐的叫声,响彻杭府上空,离得近一些的人都能听到。 “走。”风荷果断地喝了一句,提起裙子飞快地往那边而去。 大姑奶奶、三少夫人、六少夫人领着一众人,说笑着往前走,大姑奶奶指着后花园的入口处笑道“入了园,绕过一个假山就是了。回头咱们累了,还能在这个小抱厦里歇歇脚。” 就在距离小抱厦十来步的地方,大家被叫声惊住,还没等她们做出反应,叫声再一次响起,这次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 “出了什么事咱们快去看看。”大姑奶奶做出一副受惊的样子,拍着胸脯说道。一来是意外,二者是好奇,大家也不细想,一齐涌向小抱厦。 凌秀的丫鬟在心里千万次祈祷,大姑奶奶没有听到自己的惊呼声,一定不会进来的,千万不要带人闯进来啊,不然别说小姐的清誉没了,自己也是难逃一死啊。 可惜,她的祈祷没有奏效,她家小姐还只穿了一条衬裙的时候,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叫声。声音有如催命符一般,在丫鬟脆弱的神经上撩拨了一下,她被吓得整个人瘫软在地,浑身簌簌发抖。守在门外的小丫头们骤然闻听巨响,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都跟着尖叫起来。 吃醉了酒的袁少爷受惊过大,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别看他是个浪荡子,人家好歹是兵部尚书的儿子,出身武将世家,自小没有少被父亲逼着学武练艺,一点子警觉还是有的。怔了一怔,迅速起身,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就有些害怕起来。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往外边跑,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再说。 第六十三章 非嫁不可 上回文说到大姑奶奶心中暗自得意计谋得逞,兴冲冲领着一干女眷夫人们往小抱厦里闯,屋中的丫鬟正乱成一团呢,见到来了一群主子们也忘了自家小姐在里边换衣,都没有上前拦住。 里头袁少爷方才睡醒,身上衣冠不整,尤其是吃多了酒酒劲发作,脸上红扑扑的,瞧着暧昧至极。他从里间跑出来,太过急切,不小心带倒了轻巧的四折乌梨木雕花绣缎屏风,袍子下摆挂在屏风角上没有发现。整个人失了重心,猛地往前扑,恰好跌在凌秀的脚边,他完全跌到之前还想着能扶住什么东西,也没仔细看就抱住了凌秀的脚。 凌秀被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点发懵,正大张嘴吃惊不已,忽地脚上受力,她一个没稳住人就摔了,与袁少爷摔成了一堆。 大姑奶奶等人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幅模样,女子下身只穿了一条雪白绉纱的衬裙,此刻都卷到了小腿边,露出里头浅粉色的里裤,脚上的绣鞋有一只没穿。秀发散开,半遮着脸,衬得皮肤越发苍白,眼中满是惊惧慌张,熟悉的人都能一眼就认出她是凌秀。另有一名男子抱着凌秀的脚仰面朝下,看不到脸,凌秀的一段玉腕横自他腰间,两个人的姿势充满着淫靡的气息。 大姑奶奶差一点笑出来,好计啊好计,没想到老四对自己女儿这么猴急,都扑上身了。不过她可不敢显出一点得意欢喜的样子来,还得装出大受震惊,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切,然后疾步跑到女儿身边,欲要去扶。只她动作混乱,竟不经意间把女儿推向了男子的怀里,使两个人纠缠得愈加紧密。 旁的众人都太过受惊,一下子忘了上去帮忙,只顾怔怔地望着地上几个人。唯有一个六少夫人,面上闪过疑惑、不解、惊讶的表情,这个男子的身形好像自己的哥哥 “秀儿,秀儿,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你告诉娘,娘给你做主啊”大姑奶奶也不扶着女儿起来,一味地哭闹推搡,不远处瘫坐在地上的那个丫鬟双目失神,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到。 凌秀能感到自己的心慢慢发寒发冷,渐渐结了冰,寒意通过血液传递到四肢百骸,然后她的身子一点点破碎一点点被掏空。她的母亲没看见,但她已经看清了那个男子绝对不是四表哥。 母亲的计策她并不知情,但不代表她没有猜到。那日晚间,她是隐约听到了几句的,料到这几日母亲一定会有动作,而她不能知道,她一定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啊。不是她有意要与母亲耍心机,而是她的母亲嘴太碎,很容易被人从中套出来自己参与其中。 她当然不愿意当杭四的妾室,可是在没有其他方法的情况下,她勉强可以接受,而她一定得是那个受害者,才能博得四表哥日后对她最多的愧疚与温存。今日,当那个丫鬟将茶水泼到自己身上的 分节阅读_53 时候,她就明白,母亲的计策开始了,因为有几滴茶水溅到了她的手上,温温的,不烫。 她对自己母亲的心机是不太信任的,但是那个人,她相信绝对可以做成。因为这些年来,她没有一次失手过,所以她才会这么配合,失去了平日的谨慎小心。 但是,这一切,都失败了。屋子里的男人不是四表哥,不是他啊 大姑奶奶继续哭诉,似乎有意将实情闹得更大,而不是先把女儿与那个男子分开。再瞧她女儿,傻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地上的男子几次想要推开凌秀爬起来,都被大姑奶奶挡住了,相反他的衣服角都被凌秀压到了身下。袁少爷又气又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怒斥出声“还不起来,把爷我放开。”他的声音粗鲁气愤。 三少夫人愣了半晌,直到听到男子的声音,才惊醒过来,这样的事,不管里边有什么猫腻,丢得都是杭家的脸面,客人在杭家做客除了这样的事总归不光彩。她立时大声呵斥几个年纪大些的婆子“都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将人扶起来。” 她的话惊醒了怀疑中的六少夫人,居然比婆子们动作还快,抢了过去,带着哭音问道“大哥,是你吗” 闻言,屋里的人再次震惊,莫非这名男子是袁家少爷。人都说袁家少爷浪荡好色,难道他胆子这么大,趁着来王府吃酒的机会偷窥女眷,还欲行轻薄之事。实在是袁少爷名头有点大,怪不得众人首先要怀疑他。 大姑奶奶哭得起劲着呢,兀自没有听清六少夫人的话。其余婆子都慌忙上前,有人去拉大姑奶奶,有人去扶凌秀,有人去搀男子。终于,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三人分开。 那句“老四,怎么是你”还没出口,大姑奶奶就跟见了鬼一般,茫然而又惊恐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她拼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一次逼视着眼前的男子,不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而凌秀如一个布偶般被人架着才没有倒下。 “大哥,大哥,真的是你。”六少夫人的嗓音本就尖细,她大声说话之时更是凌厉,大家身上好似都被冰冷的风刮过。真的是袁少爷这袁少爷太胡闹了些,闯祸闯到郡王府,还毁了一个姑娘家的清白。可怜凌家小姐,清凌凌一个女儿家,怕是不嫁给袁少爷都不行了,哎,作孽呢。 袁少爷比六少夫人大几岁,也曾娶过一妻,听说不到一年就被他折磨死了。袁夫人自来溺爱儿子,生性尖酸刻薄,对媳妇就不大看得上眼,儿子的所作所为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说最恐怖的是,袁少爷喜欢用那些对付青楼女子的手段对付家中的妻妾,一个娇滴滴的大家子小姐,怎么受得了那些非人的对待,进门不到一年就赴了黄泉。 因他名声太坏,以至无人敢把女儿许了她。虽然也有那等人想要攀附权贵,可也得考虑考虑家族名声啊,卖女求荣的名声一般官员都不敢担。因着这些,杭家上到太妃,下至奴才,对六少夫人都不大看得上眼。 风荷之前听到声音,就抬脚往这边赶,将及抱厦之时,从一边树丛里窜出一个丫鬟,是她们院里新来的秋岚,王婶子的女儿。 秋岚灵巧地凑近风荷,简洁地把方才之事尽述一边,原来第一个呼叫的人是她。 风荷听着听着露出了笑颜,拍了拍她的肩笑道“你做得很好,快回去给你沉烟姐姐汇报吧,免得她挂心。顺便叫她捆了那两个丫头,别叫她们胡乱开口。”秋岚笑得眯了眼,她第一次应承了这么大件事,心里不由得害怕担忧,怕弄砸了,没想到得了风荷的夸奖,点头应下,往凝霜院方向跑去。 这下子,风荷不急了,脚步慢悠悠的,看戏嘛,急什么,好戏还没开演呢,去的正是时候。 进了屋,恰好看到大家手忙脚乱扶起大姑奶奶三人的时候,风荷扯了扯三少夫人的衣袖,三少夫人回头见是她,估摸着是听到声音过来的,愁容满面地轻声嘀咕了一句“弟妹,你说这事怎么办” “三嫂,两边都是杭家的亲戚,一个处理不慎把人都得罪光了,咱们什么人,上面还有长辈呢,不如请了长辈过来吧,好不好的咱们说了也不算。”风荷亦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三少夫人连连点头,悄悄命自己身边的贴身婢女画枕去回报给太妃与王妃。她一向不理府中庶务,只是相夫教子,性格敦厚,不爱强出头,能避则避了。 大姑奶奶受到的刺激太大,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指着袁少爷只会“你你你”的。好半天才迸出一句“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随即又抱着女儿哭诉“我可怜的秀儿啊,你的为人大家都清楚,一定是他,是他偷偷躲在这里偷窥你是不是,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不说话,娘怎么为你讨回公道” 额头上的两戳碎发不知是因汗还是泪,湿湿地贴在凌秀鬓角,面色苍白得可怕。嘴唇泛着青白色,脸上像覆了一层轻纱,虚无缥缈,更显恐怖。她浑身了无生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大姑奶奶在跟她说话,低垂着头,好似专注地研究鞋面上的绣花。 其实,大姑奶奶自己是心乱如麻,连她都不知道要凌秀说些什么,她原先想的那些都是针对杭四的,只要逼得杭家心甘情愿娶了凌秀就好,最好还能给个不低的身份。 但是,袁家,不是她没有想过把女儿许给袁家,而是袁家少爷的名声太坏了,她不敢呢,倘若凌秀有个三长两短还不是她这个当娘的害的。她不停想着,终于决定,绝不能把女儿嫁过去,虽然今日之事女儿的清白没了,但只要杭家能堵住客人的嘴,回头把凌秀嫁到外地的官员那里也是成的。 袁少爷正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灰尘,对于这没来由的一切恼火得很,听到了大姑奶奶的话,更是生气,当即反驳道“你胡说什么呢我哪里偷窥了,分明就是你们自己不检点,还想诬赖人。” 在他开口之前,大家都是有几分相信大姑奶奶的话的,不然还能有什么解释,总不成是人家姑娘拉你来看的吧。 六少夫人在娘家是庶出,但因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还是颇得袁尚书宠爱的,打小养在主母跟前,与这个大哥还是有一点情分的。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袁字,她哥丢了人她还不是一样丢人,对袁少爷就有几分埋怨。但这时不是搞内讧的时候,应该合理对外,也跟着嚷嚷“大姑奶奶,你虽是我长辈,可说话要凭证据,不能这般污蔑我哥哥。” 大姑奶奶认定了是袁少爷弄走了杭四,然后自己躲在这偷窥,对他恨得半死,咬牙切齿骂道“这么多人亲眼看见的,还有有假不成侄媳妇不用为你哥哥推脱了,他是不是这样的人你比我清楚多了。” 若说这大姑奶奶真不是什么有谋算的人,这个时候应该尽量把此事压下去,而不是吵得沸沸扬扬,引得更多人来看,想来她也是气糊涂了。 不知哪个夫人看得有趣,忍不住插嘴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你们还是想个法子吧,我看也只有把凌小姐嫁给袁少爷了,凌小姐的名声被袁少爷坏了,就委屈一下吧。” 袁家两兄妹倒还好,这个凌秀家世不算很差,又是杭家的外孙女,长得也行,娶了也不吃亏。尤其这阵势,由不得他们拒绝。 谁知竟是大姑奶奶不乐意“不成,我们秀儿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么能随随便便嫁给这种混蛋,日后我们秀儿还有什么好日子过。”说着,又去扶着女儿的双肩,絮絮叨叨“女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呢。都是为娘的耽误了你,若不是娘舍不得,早早定下你的亲事那该多好。你从小与你表哥青梅竹马长大的,换了外头娘也不放心,娘不该一直拖着,以至于你表哥另娶了她人,就差了几个月啊。” 大姑奶奶这是决定豁出去了,无论如何,她都要把凌秀与杭四扯到一块,牢牢绑在一起,让杭家非娶不可。不该时间太短,以她的脑袋是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方法的,只能试图用这些话混淆大家的视线。 的确,她的方法还真管用,女眷们纷纷细品着大姑奶奶的话,表哥,哪个表哥杭家这边,娶了妻子的也有几个,不过,听着话头像是最近才成婚的,那似乎只有杭家四少一个人了。难道杭四少与自己表妹暗中有情,这倒不是不可能,以杭四少的性子,是个美貌女子都不会放过,何况两人还是青梅竹马呢。 今儿这事越来越有看头了,杭家这酒吃得真值,回去一定要跟人好生宣传一番。 风荷被气得哭笑不得,都到这个份上了,大姑奶奶依然不死心,还想要绕上自家爷,凭你,休想你既不愿嫁,我就非要你嫁,还要你颜面尽失的嫁,嫁过去之前就先得罪了夫家所有的人。风荷承认自己有点坏心眼了,不过纯粹是你们自找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既这样,阎王爷不肯收,自己帮忙收了。 大姑奶奶的话把袁家两兄妹气得脸色铁青,自己就当吃了个暗亏,谁知你们还看不上眼,好,真好,堂堂兵部尚书府你们看不上眼,还没问问你们配不配呢。 六少夫人本就是个厉害的主,说起话来一点都不容人,当即大怒,高声斥骂“什么下贱东西,还想高攀我们尚书府,也不拿把镜子照照自己,哼。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故意来这勾引男人呢,衣服都不穿,给大家看啊。”袁家家学渊源,六少夫人深得她嫡母的真传。 风荷算了算时间,知道太妃他们已经得到消息了,忙挽了六少夫人的肩膀劝慰“弟妹,先不说这些,你看舅爷这副样子,你还是叫人给他先梳洗一下吧,你们兄妹俩也能商议出个结果来。大姑奶奶,难道你就这么看着表妹衣衫不整地站着吗快穿了衣裳再说吧。事情发生了,大家还是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说,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六少夫人平时瞧不顺眼风荷,不过眼下对于人家的好意还是领了,想想也是,她必须问问自家哥哥究竟是怎么回事,回头吵起来也理直气壮些,以免她话中出现漏洞,被人抓了当把柄。 大姑奶奶看看女儿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妥,她只顾着把事情扭转回来,却忘了女儿至今没有穿上外裙,今天丢人是丢到家了。忙一把抓了凌秀往里间去,一边喝骂道“死蹄子们,快进来伺候你们主子。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也请出去,难道偷窥一回还不够,还想再偷窥一次” 袁少爷被大姑奶奶的话窒得跳脚,甩了袖子往外边走。六少夫人赶紧跟上,知道这事情没完,一边派人去请父母,一边将兄长拉到了对面的东厢房。 “三嫂,大姑奶奶这边交给你了,我去劝劝六弟妹。”风荷对三夫人使了一个眼色,又对看好戏的女眷们勉强笑道“叫大家看笑话了,实在抱歉得很。我手头上有事,不能陪几位夫人了,你们几个,好生招待着。”这是对屋里的丫鬟说的。当然,风荷笑得一点都不勉强,相反她很满意,大姑奶奶竟然能鼓动这么多人来看她女儿的笑话。 女眷们一点都不生气,都是强忍着笑意,推她去忙,心中都道,这个少夫人真是个妙人,处置事情很对把握时间,又好似忘了请她们离开,看来是不介意让她们继续看戏了。会不会,接下来,还有更精彩的 风荷不管大家想什么,忙忙追上了六少夫人的脚步。 六少夫人见是她,心里承她的情,不好再冷言冷语,只是淡淡问道“四嫂有何吩咐” “弟妹,说句真心话,你的苦楚我是知道的,而我在王府的处境,想来弟妹也看得明白。弟妹是个聪明人,大姑奶奶话里的意思想来你是比我还要了解的,这根本是要毁了贵府上的清誉,只怕伯父在官场上都要受影响呢。”袁少爷气鼓鼓地跑到厢房独自坐下,风荷拧了拧手中的帕子,悠悠说道。 六少夫人的性子就是牙尖嘴利,但心眼不多,对风荷一向是嫉妒产生的厌恶。闻言,也有点着慌了忙拉着风荷的衣袖问道“真有这么严重这,这不是什么大事吧”她的语气分明很不确定。 风荷故意扫了出事的屋子一眼,不屑地说道“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他们毕竟是三品的将军府,即便是闲职,也不是普通百姓可比的。倘若风声传到了圣上 分节阅读_54 耳里,伯父就得落一个教子不严的,罪名,轻则贬职,重则停职,你兄长日后的仕途怕是也走到底了。” “天呢,这么严重。那怎么办呢,有什么办法没有”六少夫人能嫁到杭家,全亏了她是兵部尚书的女儿,若没了这层关系,以她那个刁钻婆婆的性子,非得马上将她休了不可。 她自然是着急得不行,这已经不是兄长一人的事了,事关整个尚书府。 “办法不是没有,但眼下咱们说这些有什么用,弟妹还是先去问问你兄长,究竟是什么事,咱们才能再作计较啊。”风荷循循善诱,今儿这事多亏栽到了袁氏身上,换了旁的妯娌几个,她不一定有把握说服她。 袁氏一听,觉得很对,顾不得再与风荷唠叨,一阵风般卷到了屋子里。 “大哥,你是不是真的,真的”袁氏对于自己这个哥哥还是有些发怵的,虽然外头的传闻不全属实,但相差无几。 小丫头恰好上了茶来,袁少爷拼命灌了一口,恨恨地斥道“哼,你当我是什么人,老子要玩女人秦华居里多的是,何必偷偷摸摸的。” 袁氏暗暗撇了撇嘴,到底只问了一句“那大哥怎么会在这里” “我要知道就好了。”说到这,袁少爷愈加气愤,他自己都没弄清楚呢。 袁氏有些不信,但她不敢追着问,只是噢了一声。 袁少爷知道她不信,强忍着怒气把他记得的事情说了一遍,袁氏听得愁眉不展,这样看来根本是个巧合了可是传出去,谁会相信,尚书府的名声都会被连累的。 门口进来一个穿紫衣戴着金簪的体面丫鬟,是云暮,福了福身,说道“我们少夫人问六少夫人想到对策了没有,一会子太妃过来,怕就拿了主意呢。” 袁氏有些着慌,想到太妃自来宠爱风荷,若是风荷肯在太妃面前美言几句,他们家不一定吃太大的亏,不然由着大姑奶奶闹起来,尚书府的面子里子都没了。回头,她那婆婆还不知怎生磨搓她呢,眼下她应该与风荷处好关系,才能博得太妃一点半点的怜爱。 想到这,忙道“我去与四嫂说几句话,大哥在这等一会,可别随意走动了。” 袁少爷很是不耐,对她摆了摆手“我何曾随意走动过了。” 袁氏没有时间理会他,匆匆去了外边,对着风荷的神色和气许多“四嫂。” 风荷点点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指了指回廊角落一颗桂花树旁边,袁氏会意,住了口,随着她过去。这边僻静,说话时不易被人听到,而且桂花树大,冬天都是枝繁叶茂的,能挡住她们的身影。 “令兄怎么说” 袁氏就把她兄长的解释说了一遍,还怕风荷不信,紧张地盯着她看。 “这个好办,咱们只要传了那几个送令兄过来的婆子前来一问就清楚了。”风荷压低了声音,转而故作神秘之色,瞅着袁氏问道“你可知道,我的丫鬟方才在那屋里发现了什么” “什么” “安神香。云碧带小丫鬟去给表小姐送梳洗的热水巾帕等物,隐约闻到房子里有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她就留了意,故意在房中转了转,真被她在炭盆里看到了一丁点安神香的踪迹。你看,这不是”风荷从袖里掏出一方青色的帕子,里边包着指甲长的香末,递与袁氏看。 袁氏闻了闻,香味不甚浓,她素来不大点香,有也是普通的,极少用安神香这样名贵的好香料,是以不明白。 风荷也不等她发问,继续说道“云碧跟在我身边好几年,一向爱摆弄这些胭脂香粉等玩意,在我娘家时见过这个东西,只因我觉得这东西对身体不好,就没大用,她倒是闻了一次就记下了。” “对身子不好”袁氏小小吃了一惊,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安神香顾名思义有镇定安神的效果,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事,只它性子有些霸气,很容易叫人昏昏欲睡,等闲之人闻不到一刻钟就会很快睡去。以前我也曾请教过常去我们府里诊病的太医,他不建议做日常使用,实在睡不着用一丁点就够了。”风荷徐徐道来,早在秋岚告诉她杭天曜觉得屋子里不对劲之时,她就让丫鬟暗中注意了,果然被她们找到了。 点香之人精准计算了时间,在杭天曜进去之时是最浓郁的时候,随即就会渐渐消失,众人闯进去之后只剩下一点点味道,效果不显。 袁氏又惊又急,她也不是那等蠢笨人,倘若是她大哥去偷窥人,一定是临时起意的,不可能随身准备这种东西。若不是她大哥,就是别人了,难道是送她大哥过去的婆子四嫂说这是金贵东西,想来几个婆子不可能有,更不会为她大哥浪费。总不成是凌秀的吧,她又是为了什么 以袁氏的头脑,大约一时半会是想不完整的,风荷决定再添一把火“弟妹,怕只怕是你大哥叫人算计了还不知呢。当时表小姐的裙子被泼湿那一节你可能没注意到,而我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你想想,咱们家这样的人家,为客人上茶用的定是刚出炉的热水,何况是今天这样的大日子,招待这么对贵重的客人。可我冷眼瞧着,表小姐被水烫到之后却是一点都没有呼痛呼烫之类的意思,我当时就觉得不大对劲。如今前后一联系,倒是有那么点意思了。” “四嫂,你果真看见了凌小姐素来娇惯,别说热水了,就是杯子碎了的声音都能吓得她脸色白一白呢,今儿倒是好,不声不响,旁边人都没有被惊动,真是巧了。你说说,四哥明明是叫那几个婆子将我大哥送到前边客房,交给我们家跟来的小厮,那几个婆子怎么敢不听四哥的话,把我家大哥扔在了这里,我看就是借她们几个胆她们也不敢。一定是背后有人发了话。我只不知,她为何要处心积虑算计我大哥,弄出了这样的事来,她的闺誉不就全毁了,试问京城还有哪个大家公子愿意娶她”袁氏还不算笨,稍加提点几句就能前后串联起来,咬着牙,忿忿的。如果自己大哥被人安了一个偷窥女眷的罪名,她那婆婆一定又会拿她撇性子。 风荷点头应是,院子外响起纷乱的脚步声,估计是太妃带着人过来了。就悄悄与袁氏说道“两个婆子那里,弟妹放心交给我,跑不了她们的。你先进去劝着令兄些,叫他待会别发怒,免得太妃生气。如果一会太妃问话,让他只管实话实说,令兄不但没有一点错,反而还受了惊,不用怕。” 袁氏胆子更是壮了不少,兴兴头与风荷道了谢,转身去安慰她大哥。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风荷招手叫了云暮到近前,沉声吩咐“派人把那几个婆子抓了,如何回话你心里明白。此前云碧还趁着大乱之时捡到了一样东西,你拿去用吧。”说着,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银叶丝缠绕的翠玉镯子,成色上等,却不是最好的东西。 或是因为喜欢做针线的原因,云暮对这些小玩意都是过目不忘的,她曾见过表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绮儿手上戴过,一定是屋里混乱之时掉了的。如此更好了,越发容易取信于人。她抿了嘴,笑着去了,小姐终于要发威了。 随即,风荷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有点点不明显的褶皱,但依然整洁,浅笑着快步而去,恰在太妃一行人进屋之前迎上去。 看起来,太妃已经听说了事情经过,而去不太高兴,见到风荷倒是没有说什么,搭着手扶了过去。除了太妃之外,还有两个今日的客人,袁尚书和袁夫人。 袁尚书及夫人本来正要打算告辞,突然听到里边发生的事,气了个半死,连他们都以为是自己儿子惹出来的祸事,恨不得立时就给打死了事。太妃为着杭家的脸面,尽量压下了此事,外头席间的宾客们还未知情。当然,今天日落之后,应该会传遍整个安京城吧。 进了屋,就看见一屋子女眷三三两两议论着呢,有那皱眉的,有那笑眯眯的,有那低头不语的,不过毫无疑问,大家都对此事相当之好奇。 太妃略有些头痛,风荷这孩子也糊涂了,忘了将这几位夫人们请到前头去,又想着她是晚辈,连三媳妇都不开口,她更是不好开口了。 风荷一面搀扶着太妃,一面与她附耳低语“祖母,孙媳只记挂着让大姑奶奶带凌表妹去梳洗,又叫六弟妹先劝着她兄长些,一时没来得及安排几位夫人,还请祖母责罚。” 太妃哪里还有责罚她的心思,她是了解老三媳妇的个性的,遇事没个主意,一味听凭长辈吩咐,出了这种丢脸的事,估计早慌了,老四媳妇一个人确实有些顾不过来,还要去给自己捎信。她身边人手少,又不能丢下这边事不管,先陪着几位夫人去前头。就勉强笑着对风荷摇头“与你有什么关系,好在你赶来了,不然怕是更乱些。” 几位夫人见来了杭家老太妃,都赶紧起身行礼。 太妃那句请夫人去前边看戏的话还没出口,大姑奶奶就风风火火冲了出来,扑到太妃身上,差点把太妃都撞翻了,好在风荷撑住了。嘴里哭嚷着“母妃,你要给我们秀儿做主啊,她一个黄花大闺女的,无缘无故受了混人的气,我们凌家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这几位夫人都能为我们见证呢。” 几位夫人那是笑得嘴都要咧开了,连连应着很是很是。太妃差点气得倒仰,不知事的蠢笨妇人,这不是留下几位夫人光明正大地看笑话吗,明儿事情传遍京城,凌秀还要不要活了。有这样一个糊涂娘亲,那孩子可怜了。 大姑奶奶的想法非常简单,她以为只要确定杭四与凌秀有私情,又做准了袁家混账偷看自己女儿,并不管女儿什么事。那时候,众人都会劝着太妃让杭四纳了凌秀的,太妃迫于大家的压力,不得不应了。所以她眼下,还是需要这几位夫人的。 “祖母,您走了一路,先坐下喘口气,袁伯父和伯母也得请他们坐下说啊。”风荷赶紧笑着,怕太妃真被大姑奶奶气坏了身子。 太妃想起这么多人在场,咽下了心头的怒气,无奈地请众人坐。 袁尚书不足五十的年纪,皮肤黝黑,五大三粗,没有一般文官的儒雅之气。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精明果决。袁夫人长得尚属中等,身材偏胖,上下差不多看不到有腰,眉目间都是凌厉恼怒之气。 表小姐,摊上这样的公公婆婆丈夫,你可别怪我啊,要怪就怪你的母亲,谁叫她一心想着用你去攀附权贵。比起来,袁家比你们凌家还是高了那么一点半点的,人家手握实权,又是圣上心腹之人呢,风荷很腹黑地想着。 太妃深深吸了一口气,看都不看大姑奶奶,兀自问道“秀儿呢,你有没有派人好生照料着,别叫她想不开。”虽然不是特别喜欢凌秀,但太妃对年轻姑娘家都是比较宽容的,好歹都是他们杭家出去的外孙女,出了什么事杭家不好看。 “三侄儿媳妇陪着她呢,只是流泪,一句话都不肯说,叫我心中又急又痛。”大姑奶奶顺势抹了把眼泪,又狠狠地瞪了袁夫人一眼,尖着嗓子说道“袁夫人,这就是你们家的家教不成这还是在亲戚家呢,居然行此等偷窥女眷之事,还兄妹俩一人一句的抢白。合着我们凌家女儿就是那小门小户的,活该被欺负” 袁夫人虽觉得自家儿子有错,但她是个最护短的人,自己可以打骂儿子,别人却是不许的。尤其她自觉身份比大姑奶奶高了一等,若不是看在杭家的面上,她还不屑于与她说话呢,阴阳怪气地嘀咕了一句“闺阁女儿,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就换起了衣裳,不怪被人看了。” “住嘴。”袁尚书厉声呵斥了自己夫人一句,他最重声誉,偏偏娶了这么个夫人,教导着孩子不成材,把他一辈子的老脸都丢了,还敢在杭家胡言乱语,恨不得立时把她休了。 大姑奶奶觉得自己赢了一仗,脸面上有光,放缓了声气“你们儿子做错了事,理应受罚,可我的女儿是好姑娘,不敢叫你们糟蹋了。你们只管叫你们儿子与我们道了歉,重重地赔礼,这件事也就既往不咎了。” 此言一出,不止袁家人,满屋子女眷仆妇,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