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与雪》 分卷阅读1 且听风与雪 作者:不知微 寒山涧 1. 十一月未至,寒山便飘起茫茫大雪。 天似穹庐,千山明月为霜雪所染,河源结上坚冰。 寒山乃是大姚的极北之处的山脉,一年中几乎约一半的时日都在飘着雪,整座绵长的山脉皆被皑皑白雪所覆盖。这银白色的穹盖之下,于群山环抱之中却有一片湖,名为小境湖。湖面常年浮着白雾,朦胧一片,如同飘渺的仙境一般。而这小境湖上的云雾看似天然,实则是其背后一处阵法所致,阵法的阵眼,便是湖中的那座小岛。 映夕小镜坐落在湖中央,每日伴着日出,映着夕阳,故名为映夕。江湖三大门之一的药宗,近百年来便隐于此处,借助阵法之力保护小境不受寒山中的寒气侵袭,草长莺飞,四季如春。 因为特殊的环境和阵法的保护,小境内生长着各种各样的药草,有常见的,也有不为人知所知,且禁止流传于外的……寒山药宗众弟子,皆在此修行学医制药。 可传闻终究归于传闻,始终没有人进入此处一探究竟。 世人皆知,隐于此处的药宗,只是通过一位“摆渡人”,与寒山下的溪泉镇保持着微妙的联系。药宗里的弟子,会拿上一些草药和丹丸,通过摆渡人运送到山下交易,以换取一些金银,然后拿去小镇上添置些生活所需物品。 可是,早在十几年前,有一对夫妇带着一名刚出生不久的女婴来到这溪泉镇上,求着那名摆渡人将他们带入宗门内。他们说了什么,山脚下的老百姓并不知道,可是那对夫妇却成了唯一踏上到湖中小岛的人。 天玑二十八年,是天玑的最后一年,而这也是东都之乱结束后的第一年。这一年,寒山比往些时候要更冷些,不到刚至十月就落了雪,那对夫妇长途跋涉来到溪泉镇,怀抱着一个婴孩,在码头前哭诉着什么。不知是不是摆渡人心生怜悯,竟将三人带上了乌篷船,远远驶入云雾之中。 可叹夫妇二人内伤已久,即便是入了药宗,却已无力回天。不久之后,那夫妇二人便去世了,留下那襁褓里的女婴。没人知道这对夫妇是什么来路,也无人知晓这女婴是什么人,宗门内的弟子只瞧见,他们的宗主竟将这个女婴当作掌上明珠,抱在怀里天天宠溺着。 这一晃,便已过去十六年。 林晖阁是药宗的一座炼丹阁,一大早宗门内的弟子就将这附近围了个水泄不通,望着阁顶升起的紫烟议论纷纷。此时阁间内室,正有一位穿着整洁玄紫衣的少年,半束青丝,端坐于丹炉之前,小心翼翼地做些什么。 此人便是方奕,是药宗众弟子中的名人,除却他自己的本事之外,他同那江雪尧之间的“明争暗斗”,多年以来已成为弟子们口中的趣谈。 就在前几日,他从师父李穆白那那接下了一本药宗秘籍,其中记录关于一些六品丹药炼制的方法。但此过程复杂,原材料也来源珍贵,稍有不慎,那些珍惜药草就会变成一坛炉灰。 桌上各类珍稀药材依次排列,碟与碟中间所隔距离竟完全相等。方奕谨慎地选取药材,一不小心挪动了托盘,又重新调整好距离,将它放回原处。他按照书中所述,一步一步掐算着分量和火候。生怕不小心漏算了什么,又或是没掐准火候,把这些努力毁为一旦。 等材料都经过层层筛选后,方奕才将他们置入丹炉中,走至一旁打坐,静待成丹出炉。当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六品的丹药。 各式各样的药材在熊熊燃烧的炉火之中,时而发出“咔咔”的声响,时而散出许多种不同的气味。 药宗的弟子除了寻常药理得学,武功得练,还得学会一门炼丹的技术。世间的丹药被人分了个三六九等,数字越往后走,价格就越是昂贵。听闻一枚六品的丹药,就够一般人在东都吃上一个多月的饭食。可除却这原材料的珍贵,炼丹之人对于药性的认知与火候的把控,越是高等的丹药,要求也是越高。 传闻当年药宗的开宗者炼制出一枚丹药后,自己就突然从寒山消失了,杳无音讯,也没人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 少女着青衫,缓步走在宽敞的大路上,她手里正端着一册话本,有滋有味地看着。 “诶?”她埋着头,没有看见往来匆匆的行人,一不小心被撞了个踉跄。 弟子抬眸一看,认出了眼前之人,立即赔罪道:“师姐?抱歉抱歉!” 少女的注意力却是被这洪流般的人群吸引而去,索性问道:“这么多人是去做什么呢?” 那位弟子忽然兴奋道:“方师兄在林晖阁炼六品的丹药呢,大家都想去看看。” 少女心中讪笑:“炼个丹也要弄得这么兴师动众,不愧是那家伙。” “师姐可要一同去?” “我?”少女指了指自己,立即摇头笑道,“不去,没兴趣。” 话音落地,少女继续端着自己的话本,逆着人群离去。 初入药门的弟子,在学有 分卷阅读2 小成后,才可勉强炼制出二品的丹药。这每一品之间的差距甚大,都需要付出许多的努力。当然,是否能炼制六品八品的丹药,也需看炼丹之人的天赋高低。 静待两刻钟已过,方奕睁眼起身,皱着眉长舒一口气,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走近炼丹炉…… 他将那些药材取出,倒入捣药罐之中,用合适的力道将他们捣为粉末状。再滴入些许清晨采集的露水,将其捣成泥状…… 此时围在丹阁前的弟子更多了,都是听闻他们大师兄在此炼制六品丹药而来。其间人的神色里既有期待,也有不屑,更有甚者,则是抱着想要瞧见方奕失落的神色,等待着马上开场的好戏。 几个八卦的弟子纷纷交头接耳。 “你说,江师姐会不会来。” “我猜会。” 又一弟子摆手,摇头晃脑道:“我刚刚都碰上她了,还特意问了一声,瞧她那番模样,应当是不会来了。” “诶!出来了出来了!” 在一片喧闹声之下,吱呀一声,丹阁的大门缓缓打开,只见方奕穿着一袭青衫,缓步而出。 之前的吵闹声瞬间静了下来,弟子们目光纷纷投向方奕。只见他抖了抖衣袖,丝毫看不出面部表情的变化。众弟子纷纷涌上前,询问他们的大师兄炼丹的结果。方奕一向不喜言语,却自负傲气,资质不凡,于是也向来有些瞧不起其他门内子弟。 “哟,师兄可出来了,结果如何” 人群之后,传出黄鹂鸟般清脆的嗓音。 弟子们随着声,目光从方奕身上移开,转向身后一名约莫十七岁的少女。药宗中女弟子并不少,但敢光明正大地以这口气冲着方奕的,全门上下也就江雪尧一人。 在这些药宗这些年轻弟子之间,方奕并不是第一个炼制出六品丹的人。可江雪尧性子却与他相反,当时闲来无事试着炼制六品丹,没想却成功了。当然这事除了她掌门师父外,别人并不知晓。 这下,方奕成为了药宗中第一位炼制出六品丹药的弟子,成为了众人口中的“天才”。而江雪尧心里清楚得狠,方奕在炼丹方面虽在其他人中是翘楚,但比起她还是差了那么点天赋。可江雪尧对什么炼丹并无兴趣,反而在医术上更花心思。于是在众人看来,这个小师妹在此方面便是资质平平。 无论怎样,这两人都是药宗弟子中的翘楚,其余人也不会不自量力地去与他二人交手。一位众人口中的天才,一位又是掌门人的心头肉,这两人当面对上自然是一场好戏,于是弟子们纷纷散开,给两人让出一条道出来。 方奕脸色先是一沉,随即又挤出来一个礼貌的微笑,答道:“原来是江师妹啊。” 江雪尧负着手大步走来,像一个前辈似地点了点头,回敬道:“看样子,师兄这丹是练成了?” 方奕只是点头,心里并不想多回她一字。 哪有师妹见了师兄是这般样子,他越想便觉得越是生气,方才的好心情瞬间灰飞烟灭。 方奕只要一见到江雪尧,就会回想起五年前在荨花台上留下的耻辱。 荨花台是药宗的一方擂台,更准确的说,是药宗弟子每回“武试”的考核之所。当年意气风发的方奕才十五岁,在众多年轻弟子中已拔得头筹,“理考”中他与江雪尧还有方筱素皆并列第一。在“理考”成绩榜出来之前,方奕从来不认识宗门里还有个江雪尧,她那会瘦小的身子,是那么的不起眼,却与他们二人挤上了第一的位置。他在“武试”中对上方筱素,可方筱素是个文强武弱之人,方奕略胜一筹。信心满满的他在第二场中,碰上了比他小三岁的江雪尧,心中顿时自傲起来。 可不曾想,这一招、两招、三招下去,江雪尧竟然一招不漏全全接下,最后方奕不经意之间露出的破绽被她抓住,扭转战局扳回一成。就这样,一个自负在弟子中无敌手之人,就这么狼狈地败下阵去。 他想要赢,赢过江雪尧,是他几年来的目标,也会是他将来一生的目标。 方奕回神,端着手直步走上前去。两人擦肩而过之时,江雪尧转过脑袋,朝他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在她眼里,这方奕外表一本正人君子的模样,却是个小人心思。两人虽在同一门下,但关系并不好。外人看来是相处融洽,表面一句师兄一句师妹的问好,但那心里的不屑和不满都写在眼神里了。 她师父同她讲过,自己是儿时在战乱中被父母带到寒山来的,当年药宗陆止行拼尽全力想要救治她的父母,却没能成功,为此陆止行或许是觉得内心有愧,就一直将她视如己出。不想这小姑娘在修行学医制药上天赋异禀,便干脆走个考核的流程,直接收她为关门弟子。 江雪尧初见方奕那会还是她五岁之时。小小的江雪尧见到比自己大了三岁的师兄方奕,见他八岁便着一袭青衫,透着一股淡淡的药香,觉着这人应当是好相处的。但从小高傲的方奕只是远远地瞥了一眼那个不起眼的小女孩,回头就把她完全给忘了。 现在想来,真想回去给自己脑瓜来一拳头,给自己有这 分卷阅读3 种可笑的想法来个教训。说来她并不是有多么想与方奕作对,只是这些年,方奕那种装作正人君子,背地里却能把人鄙视到地里的行为厌恶不已。没准这家伙,在心底把自己骂过多少次还不知晓呢。 这人品是差了点,但是不可否认,方奕在修行上确实是拼劲全力。江雪尧十三岁那年,师父想要考她这入了后山后,一年以来的学习成果,便让他二人比试药与药之间的相生相克性。方奕嘴上轻松答应,心里却自知是很难胜过江雪尧,于是悄咪咪地躲在藏书楼中。他这一待便是三天三夜,要不是还偶尔出来溜达一下,不知道的都以为他失踪了。 可江雪尧呢,作息与往日一样,该吃吃,该睡睡,似乎完全不把这次比试当一回事。在最后的考验中,还是小胜方奕一筹。 四年一晃而过,这样的比试数不胜数,而方奕胜出的次数却是寥寥无几。江雪尧努力,方奕比他更努力,但就像是把劲用错了地,效果平平无奇,无论如何他都无法超越江雪尧。 方奕回想起这些,脸颊就被气得通红,他眼中充起血丝,真想抡起袖子跟江雪尧在这打上一架泄泄气。可是仔细一想,江雪尧如今学了一手修云指,自己就算是有一套鹤池独有的控鹤掌,也不见得是她的对手。 方奕冷静下来,瞧了瞧周围挤满了观望的弟子。他们的眼神好像就在对他说:你们快打起来啊,我们等着看好戏。 方奕正过头,轻声吐出口气,故作平静地说道:“师妹既然来了,那我就先走一步。”随后,他头也不回地扬袖而去。 “啧。”江雪尧瞧着他的背影,不屑一回头。 待方奕走远后,江雪尧踏入丹阁中随便帮人炼制了几枚救急用的丹药,随后便去后山的杏花小苑找陆止行。 小境后山,有座栽满杏花的小苑,那枝头白色的花蕊含苞待放,每逢三月,便是春缓花开之时。春风恰巧路过此处,抚一曲屋檐下的铃音,杏花纷纷然。那个风铃她还记得,是小时候师父给她从山下带来的。她总是在夏日里睡不踏实,陆止行便将那风铃挂在她的屋外,夜里的小雪尧听着听着,便睡沉过去。 这座小苑便是宗主陆止行的居所,江雪尧也住在此处。 江雪尧踏入小苑,便见陆止行倚坐在小溪边的竹椅上,悠哉地闭着眼,享受着微风拂面的清爽。 “弟子拜见师父。”江雪尧扶手作揖,身子向下微微一鞠。 陆止行嘴角轻轻上扬,回头便瞧见自己的小徒弟已经站在一旁。 外人眼中,这寒山药宗的掌门人定是一个早已发鬓皆白,入古稀之年的老头子了。实则不然,药宗所习之法虽说不能逆天改命使容颜永驻,但却可让人比同龄人看起来年轻许多。 这陆止行实际年龄其实也不过三十来岁,身上白衣不染,有着一双极为好看的柳叶眉,配上眉间朱砂一点,明眸如水。他不需要任何多余的点缀,就凭这高挑的身段和文质彬彬的君子之风,随便丢到尘世间,也不知多少女子会为其心动。 可是江雪尧知道,人不可貌相,他师父这温润如玉的模样,可不等同于就是个弱不禁风之人。她可是听说,她师父当年是如何以一人之力诛杀西垣两大高手的,这故事听得她就热血沸腾、拍案叫绝。 “师父,有你的信。” 说着,江雪尧走上前去,递出一封用朱砂点笔的信件。 陆止行见到它之时,眼中神色忽而竟是变了。他接过信纸拆开,那一瞬,与他几步之遥的江雪尧,却是问道了微微含着花蕊之味的墨香。 他的目光扫过信上的两行字,随后收起信纸塞进袖兜里,忽而开口问道。 “阿雪,你与那方奕关系如何了?” 江雪尧无奈将双手一摊,答道:“还能如何,同他那师父老头一样,素来看我不顺眼。” 陆止行微微一笑,责怪道:“阿雪怎能这么说,好歹都是同门,有什么过节?” 江雪尧面上挤出一道笑意,瘪着嘴说道:“这您得问他,我不过就是赢了他几回,哪想这人还这么记仇的。” 陆止行只笑不语,无奈摇了摇头,递给江雪尧一册话本,说道:“我特地嘱托他们出行后带回来的,你看看?” “谢谢师父!”江雪尧兴奋地接过话本,往一旁山石上一坐,便翻看起来。 “阿雪,不想出去看看?” 江雪尧刚从那些话本的回忆里抽离出来,一时半会没听明白,她在这小境之间已经生活了十一年,十一年间从未听说过要出行,怎么这会让自己出门了? 陆止行继续道:“你已年满十七,该出山去了。” 虽然这宗门有个规定,年满十六后便可在师父的允许下出岛游历,回岛后则可选择继续修行,亦或是入尘济世。江雪尧自己虽不是从小出生在寒山,但也在此生活了十余年,外面的世界对她而言渐渐变得陌生。她完全不记得,那会被自己父母送到药宗来是个什么情景,如今外面的世界又是怎样的? 沧海一粟,世间千变万化。也许十几年间 分卷阅读4 ,这人间已是另一番模样。 她有些想走出去看看,可是却多次被师父阻拦,其中缘由她不清楚,只是陆止行每每都用“你修行不佳”来搪塞她。 “修行不佳”这话用来形容江雪尧,简直是指鹿为马、张冠李戴,药宗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她江雪尧可是全宗弟子中唯一一个,连方奕都比不过的人。可是总归师父还是师父,师父的话就得好好听着才是。 陆止行倒也清楚这孩子心中所想,却也清楚她的过往。他本意只是想让她安然过完一身,便足矣。可是事实就是这么不敬人意,老天或许是不愿让他们成为一个平庸的人,便要插手来掀起一波血雨腥风。 陆止行道:“罢了,你回去收拾吧。” 江雪尧在其身后恭送着自己师父离开,却没想到在刹那之间,陆止行一个转身朝自己袭来。江雪尧险些没反应过来,匆忙后退几步一个侧身躲开了陆止行一指。陆止行又是一个转身,一掌拍向位于自己身侧的江雪尧。 只见江雪尧也不躲闪,双手缠住陆止行那一掌就是一旋,好似带了一阵风,那掌上的力道瞬间消逝。 翻手,收掌。收掌的那一瞬间,又是一指迎面而来。 携风卷云,便是修云指。 僻静的别苑里,修云指造诣极深的陆止行,与他的宝贝徒弟,正打得不可开交,将树枝头微粉的杏花,都惊动了。 几招下来,江雪尧一边抵挡着自己师父的攻势,一边又在寻找最佳的进攻时机。可当她没找到时机一招而去,却是被陆止行轻轻松松且毫不费力地化解了。 陆止行又是一招,这一招却是动了真格。 江雪尧方才刚躲开上一击,还没来得及站稳,便见那一指在离自己不差几寸的位置停了下来。 这要是一招下去,她脑门估计得直接开花,想到这里江雪尧额头上不明冒出一滴冷汗。 陆止行收起方才杀气凛凛的模样,又变回了那个温和的神情,莞尔一笑说道:”阿雪有进步了。“ “师父莫要再吓我了。” “外边的人,可是不会收手的。”陆止行继而冰冷冷地答道。 江雪尧一时语塞,她虽然在药宗里实力远高于其他弟子,但若放在外边呢?也许自己只是一只蜉蝣,一个无名小卒。没准一不小心得罪了人,便被一刀抹了脖子仍在角落里,或许也没有人知道吧。 他从袖里取出一本药经,递给江雪尧,说:“这书近几日拿回去好好学学,会有用的。”语罢,便转身离去。 “欸,师父!”江雪尧在背后喊着,“我这次同谁去啊!” “方奕。” 他师父口中吐出的二字,像一道符咒,将江雪尧定在原地。 “师父,别吧……” 陆止行停下脚步,却不见转身,微微一笑:“方奕那小子资质不错,趁此机会你俩多磨合磨合。”说完,陆止行继续迈开脚步。 江雪尧急了,气恼道:“师父!” 可陆止行却不再回复自己。 等走至不远处,他又突然停下。 江雪尧见状便谨慎起来,她心道:不会又有什么坏消息吧?她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陆止行转过身,盯着她过了好几秒钟后,只见他缓步走来,对自己说道。 “阿雪,你去找一个叫’鸣字笺’的东西,但切记,不可向任何人提起。” “那是什么?”江雪尧不解。 陆止行笑笑,却只是说道:“你以后会用到的东西。” 他伸出手,眯笑着眼,捏了捏江雪尧红润的脸蛋,又转身慢悠悠地离去。 倒是给我卖了个关子? 江雪尧一直是个好奇之人,这次陆止行卖的关子倒是刺激了她的好奇心江雪尧把那本《药经》在手中捣鼓了一会,乖乖地回房,听从师父的话好好学习。她将那本书随意翻了翻,书中所写的无非就是一些世间的解毒疗伤之法,她心想着,自己在药宗待了十六年,这些东西早就烂熟于心了。 泛泛白江之上,一片叶舟微荡。 江雪尧坐在船头,瞧着望不见边际的湖面,正发着愣。 “你师父是开窍了不成,愿意让你出宗?”老翁悠悠地笑着。 江雪尧一手托着她的下巴,淡淡答道:“谁知道呢?” 老翁瞥见蓬下的方奕,俯下身去,低声道:“阿雪,你同方奕那小子一块出门,可是你师父安排好的?” 江雪尧无奈,点了点头,满面皆是不愉快的神色。 “豁哟。”老翁一皱眉:“他这不是为难你吗?” 江雪尧嘴唇微张,刚欲说些什么,蓬里的方奕忽然跳起来,打断道:“徐老您偏心啊,我还不想同她一块呢!” “呵。”江雪尧翻了个白眼,双臂搭在膝上,不爽着说道:“您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正人君子’,今怎拉低了身段,竟愿随我这俗人出宗了?” “师命不可违。”方奕别过脸去,嘟嚷着:“你以为我愿意不成 分卷阅读5 ……” “诶,小娃子莫要在我这一叶舟上吵啊!” 徐老说着,白眉微锁,连着叹口气,语重心长道:“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外边的世界千变万化,人间烟火好看,却也危机四伏。阿雪,你们三人在外,凡事都得多留份心。” 自从记事起,她头顶只有寒山的这片天,去过最远之处,也无非就是溪泉镇林间的一条冰封的河。 她在那些话本上听说过许多江湖往事,感觉江湖便是腥风血雨,永不安宁,强者为王的世界。话本里都是一些陈年往事,仇家之间冤冤相报,人与人之间勾心斗角。也有一些故事听得确实让人热血沸腾,比如某某人行侠仗义之类的,无不如此。还有一些,是她从那些回门后的师哥师姐那听说倒的奇闻趣事,当然也有那些选择不回来的,或是回不来的。 她江雪尧想要认识一片江湖,一片自己能留名的江湖,江湖之上的所有人都认识她,不是因为她是药宗之人,也不是因为她是陆止行的徒弟,只是因为她就是她自己,自己就是江雪尧。 那么自己日后面对的江湖,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2. 寒山往西去,约莫百里,那儿的北风携着硝烟的味道席卷而来,这寒风宛若银针,一根又一根不间断地扎在脸上,令人疼痛难忍。 望不见边际皑皑白雪地里,有一座黑色的城,城墙的砖瓦都是黑色的,格外刺眼。这座方圆百米的小城里,士兵在此驻扎,升起炊烟。 这儿是沉璧关,姚国西北处的关塞,西面毗邻西垣国,北面则是北蛮族之地。 “这蛮人有完没完,一波又一波的来。”一姚国将士抱怨道。 “入冬了,都想着生存……”远处传来少年爽朗的嗓音。 众将士见了,纷纷鞠下一躬,口中唤着一声:“叶将军……” 叶陌风穿着一袭未来得及清理血渍的盔甲,一边拿着湿手帕擦着,一边从军帐中缓步走了出来。 这不仔细一看还不知道,这荒凉的塞外边疆,军营里都是些长相粗糙的将士,居然还能寻着个如此相貌堂堂之人。一对龙眉宛若河山,神采奕奕,气宇轩昂。虽说他不过二十来岁模样,已经担任这一方的将领之职,既有才又有能,也让军营中的将士对他敬佩不已,这一见到他,将士们也纷纷行礼。 “好好照顾伤员,你们也赶紧休息,下一场战不会等太久。” 语罢,叶陌风走向大帐内,准备与大将军商讨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前脚刚走进去,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一个卫兵匆匆忙忙地进入军帐内报告,说是有三名自称是寒山药宗的弟子前来。 听到寒山药宗,叶陌风却是微微一皱眉。 李卫明瞧见叶陌风变化的神情,问道:“叶将军认识?” 叶陌风缓缓答道:“听家师说起过,却是头一回见。” 他忽而看向李卫明,等这位大将军的发话。只见他一阵哈哈大笑,说道:“快请快请,让我也开开眼界见识见识这传闻中的药宗!” 于是,那小卒便退下去回复江雪尧一行人。 江雪尧与方筱素、方奕三人在军营外等候,见小卒走来,嘴里道了句“请”。便领着三人进入了大帐中。 只见三人皆穿着白紫相间的长衫,系着披风。男子束起一半的头发,其余散在肩头,而女子则头顶插着一根朴素的发簪,他们药宗弟子的穿着打扮,一向都是以简洁为主。 可是其中的一名少女,又与周边二人气场截然不同,让人一瞧便瞧见了。少女的气质与穿着甚是不符,虽是长得楚楚动人、星眸微转,面上却少了普通人家女子的温和亲近,倒是多了份桀骜。 而他们眼前的李卫明,留着短短的胡须,一身铠甲只卸去了一半,只留得裙甲和吊腿还绑在双腿之上。 这李大将军转身见到此三人,像是见到亲人一样,上去就各种套近乎,什么早问药宗大名,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什么人才辈出……叶陌风心想,这腹中空空的大将军怕是把毕生所学之词都给用上了。 弟子三人面对这莫名其妙的问候有些不知所措,虽说药宗名气虽大,但这大将军家的热情的确是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预料。 见方师姐和方奕愣在原地,江雪尧先上前一步,直接将大将军的话给打断,给他塞回了肚子里。 “我与师姐师兄此次前来,一是完成师父所布置的任务,二是想着这塞北边关伤患众多,药宗弟子行医治病,应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她口中的任务其实也是药宗祖上传下的规矩,弟子出门历练后回到宗门,便可选择继续修行,或是入世行医。而她的师父,在临行前也嘱咐她,不管收获如何,都要在一年后回到药宗,给他一个答复。 这个规矩让却江雪尧头疼不已,她对修行也没啥兴趣,更没有什么救济天下的伟大志向实在是做不出一个选择,只能像这样敷衍了事地过日子。细细想来,确实有点浪费了她这一身的本事。 也许是觉得, 分卷阅读6 天下之大,就算天塌地陷也不需要她这样一个去填补。世间能人与高手何其之多,自己什么都算不上便是了。 李卫明这一被堵话,才发觉刚刚自己实在是太过失态。不过也在常理之中,毕竟自己确实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药宗之人,别说活生生的人,就连死透的也没见过。这不,一个没忍住,才发生这样一度尴尬的场面。 “嗯那个……哈哈哈来人,给三位贵客好生安置!” 李卫明尴尬地大笑起来,招呼一个士兵,让他腾出三间空帐来。 可是就是这般的时运不济,这军营之中哪是说有就有空帐的地方,这左右打点才勉强腾出两间来。 男女授受不亲,无奈之下江雪尧只好与方筱素待在一间屋子里。 可能这就叫做,祸不单行。 若是换作别人,那自然是没什么,可是这方筱素正好是当年与她争宗主亲传弟子之位的人。 也许是姓方的与药宗有缘,药宗弟子中的几名佼佼者,姓方的便占了两位。这方筱素也是一个药痴,两耳不闻窗外事,心里只有那些花花草草,为的也不过是想能够进入后山,成为宗主的关门弟子。 可这天有不测风云,没想到这看似不起眼的江雪尧却抢尽她的风头,直接被陆止行领了去,倒像是早先便安排好的。 不过事实,也却是如此…… 江雪尧二人跟着士兵来到一间空帐中,两人独处与同一个屋檐下,气氛一度尴尬。 “这几日赶路奔波,师妹也应该辛苦了,待收拾收拾便早些休息吧。” 没想到方筱素最先开口,一句话打破了尴尬的氛围。江雪尧深吸一口气,想着自己也不能没事找事,人家都不在意了自己怎么能较劲?她只道应了一声,便收拾行李去了。 酉时三刻,江雪尧休息了一段时间,顿时觉得精力充沛,却突然传来一串咕噜声。 这一想,江雪尧今日为了赶路还未进食,竟没发觉,这会闲下来才顾上这被她抛之脑后的空肚子。 帐帘被掀开,一小卒正端着什么走了进来。江雪尧这突然就狗鼻子附身了一般,一下便嗅到了空气中淡淡饭菜的香味,眼睛一亮,立马起身,如虎狼一般死死地盯着小卒手中的饭菜。小卒被她这一盯,硬是愣了一下,反应后发现人家姑娘心心念念的是自己端在手里的东西,才长舒一口气。 饭菜一到,江雪尧便动起筷子来。虽说只有简单的水泡白饭和一叠荤素搭配的小菜,但是对于一个饿着肚子的人来说,这些也能吃的有滋有味。 但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方筱素看着桌上的晚饭,怎么也下不去口。 素问这方筱素在宗门之内一副清高模样,简直就是众多男弟子眼中的白月光。当然,这方筱素也是江南一带的富商之女,出生名门,据说家中三代皆是皇商,显赫无比,这人自是从小也未吃过什么苦头。 江雪尧转头看了看了身旁的方筱素,吞吞吐吐地说道:“要不,这……这鸡腿给你?” 方筱素顿了顿,还是拒绝了。 她如今已经不在师父门下,享受锦衣玉食,既然选择离开宗门,那便也由不得自己矫情,受些苦头才是常事。只是从前在宗门内自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习惯了,怎么都有些不适应。可如今出行历练,便顾不得这么多,没准就是有了上顿没下顿,不吃岂不是在折腾自己? “没关系,你吃你的便是。”说着,方筱素低头吃了起来。 晚饭吃罢,三人计划与李将军会面,想了解一下军中伤患情形。于是,李卫明便令叶陌风带他们去军帐中看看。叶陌风在帐内领命,便退了下去。 “到了。” 四人行至一顶军帐前,这白帐比其余都要大许多,远远便能闻到一丝夹在在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味。 掀开帐,只见里面铺了满地的竹席,挤满了伤员。伤员们身上都裹着已经渗血的白纱布,只有那么几个小士兵在照料着,环境差到着实是令人看不下去。 他们见叶陌风,却是不约而同地向他鞠躬行礼,至于那些伤重无法动弹的,也缓缓含胸低头。可见此人,在军中威望甚高。 叶陌风走向朝江雪尧介绍道:“这里面便是前线生还下来的士兵,日后还要麻烦三位了。”语罢,便拱手弯腰行了个礼。 方奕上前一步,也是回敬一个拱手礼,说道:“将军客气了,这些伤员我们定会照护好的。” 叶陌风起身点头,接着向他们挨个介绍伤员情况。 战场上死伤之人何其之多,叶陌风能将他们的伤势一一记下,这足已令江雪尧惊叹。 夜幕降临,军营中生起了火把。天地之间,这一寸土地宛如黑夜中的星辰,闪烁着微光。这一方之外皆为寒冬,只有这里才能让人蹭得些许温暖。 江雪尧燃起一盏蜡烛,将它放置在木桌上。而一旁的方筱素已经入睡。 方才,他们三人带着些士兵,将那营帐从里到外清理了一遍,血腥味瞬间消散了不少,简直是改头换面了 分卷阅读7 一番。 解好衣,江雪尧吹灭蜡烛上的火光,悄声躺进被窝里。她不由自主地扯了扯被子,将被褥盖得更严实些,让自己周身更温暖些。今日的种种画面不自觉的在她脑海中展开,在不知不觉中,沉入梦乡。 人裹在温暖的被窝里,透着厚厚的棉被,仍能听清帐外呼啸而至的风雪。或许是今日的疲惫,她竟没因这坚硬的床板而辗转难眠。 3. 晨光乍破,眨眼一瞬便已至第二日。叶陌风正从营帐中出来,撞见一名女子被哨兵阻拦。看那女子背影清瘦,系着一件紫色披风,背上背着竹篓,耳后用白色发绳编起两个小辫,好像正与那哨兵争论着什么。 江雪尧昨日来到军中,发现这里的药草完全不足以用来救治那些伤员,于是便打算今日一早去附近看看,或许能采到一些有用的草药。不想这前脚刚走,便被哨兵拦下。无论自己作何解释,这士兵都以安全为由,愣是不让江雪尧踏出此地一步。 这说着说着,江雪尧也急了,难不成自己好心出门采个药,还得做贼一样□□不成?简直有点把自己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发生何事了?”叶陌风见状,上前询问情况。 士兵答道:“叶将军,这姑娘要外出采药……” 叶陌风走上前,便认出这是昨天来到军中的药宗弟子。 “姑娘,这外边危机四伏,你若出了什么差池,我们也不好向你师兄师姐交代。” 嚯,这一上来就用那两人来压她了? 江雪尧也不愿意跟他们罗里吧嗦废话下去,直接说道: “那这些伤兵,是治还是不治了?” 这一句话便将叶陌风接下来准备好的说教给堵了回去,哪想到这姑娘小小的个子,言辞居然这般犀利。看样子,这人今天的下决心要外出了,再僵持下去恐生事端。也罢,叶陌风摇摇手,示意让士兵将其放行。 江雪尧抬手,向叶陌风道了个谢,便转身优哉游哉地向山川雪地间走去。 这下可算出来了,虽说确实是为自己的安全着想,但是他们也太看不自己了,江雪尧想到这又叹了口气。 在世人看来,药宗弟子似乎都只会行医炼丹,实则并不然。 虽然药宗确实以医术立与世间,但药宗子弟在主修医药外,还同样要从小习武,不然这没准哪天人没救成,反而把自己小命搭了进去。药宗的武学,他师父的修云指,已然能够响彻大陆。若不如此,他们寒山药宗如何能成为大姚西北部的一片屏障? 江雪尧在寒山之中数年,自然不是一个会任由别人欺负的小姑娘,仅靠修云指,便是能击败江湖之中的半数人。这山中或许有些豺狼,亦或许自己会撞见潜伏在周边的蛮人,但以自己的身手,安全逃脱肯定也是没有问题的。 她江雪尧本就是个现实之人,没有把握没有退路的事,她断然不会去做。自己好不容易捡回的一条命,才不想拿去冒险。 江雪尧步入山中,这山中虽寒,但也使得药草生长比别处更慢,这成分积淀下来,自然药效却更佳。越往深处走,地势层起彼伏更为复杂,风霜割人面。好在不负此行,摆在她眼前的,正是些尚好的药草。她蹲下身,拨开地面上的积雪,冻得她手有些微微的疼,只好伸到面前朝里哈一口气,又继续采药。 她瞧着满筐的药草满心欢喜,可正当她起身,刹那之间感受到周围似有非有的动静。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必是有人跟踪。 江雪尧渐渐停下脚步,在听见动静的那一瞬果断回身,瞬间将自己藏在衣袖中的银针灌入内力飞甩而出。 银针像好似一把从弓箭上射出的飞箭,与出鞘的剑刃来了个正面交锋。 叶陌风没预料到这小小的一根针居然能有如此威力,没稳住脚,在冲击力威逼下连退几步。银针“当”的一声响后,便悄然无声掉落在雪地上,叶陌风的右手被这力道镇住,有些微微发抖。看样子,这小姑娘定是把他当成了什么狼豺虎豹或是蛮人,想要一击致命。 这杀意,想不到居然来自一位药宗的医者。 “将……将军?” 江雪尧见到叶陌风,有些诧异。 自己刚才险些酿成大祸,她又不得不暗暗庆幸,所幸这将军身手了得,挡下了自己的流花针,不然他就要命丧于她手了。还不知这头一回出门,便失手杀了个边关的将军,回去会被那鹤池的老头安上个什么罪名。 原本叶陌风在江雪尧离开后,还是觉得不放心,万一这姑娘遇上什么豺狼,真有什么差池,这锅定是要自己背了。现在想来,居然是自己多虑了,这豺狼遇上了她,估计就要葬身此处了。 “原来是将军哈哈哈,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吓一跳。”江雪尧感觉气氛有些尴尬,只好嬉皮笑脸来缓解一下氛围。 他原本紧锁的眉眼稍稍舒展开来,将拔出一半的剑刃又重新收回剑鞘中。不得不承认,方才那一道银针,确实把自己吓了个不轻,若不是他眼尖,便一命呜呼,驾鹤西去 分卷阅读8 了。可叶陌风把这句话憋了回去,鼻尖喷出一缕白眼,瘪了瘪嘴,又想着如果他一个将军被小姑娘家的吓住,说出去不得丢死人。可是,就在方才的霎那一瞬,他好像隐约看见了修云指的手法,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还没等叶陌风思索,江雪尧的目光立马就转移到了叶陌风前来的赤马身上,又问道:“欸将军,这是你的马?” “是啊。”他点头道。 那匹红色的赤马在银白的雪中格外亮眼,雪花飘落在它眉睫,它眨了眨眼,将雪花抖落,十分安静又乖顺地低着头。 江雪尧看着出神,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他跟前,盯着那马说道:“真好看,我能摸摸吗?” “他不近生人。” “可它看起来倒也不像是怕我?” 叶陌风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便立马转了个话题:“药草可都采齐了?” 江雪尧颠了颠背上的竹篓,答道,“应是差不多了。” “那随我回军营。”叶陌风说着,牵上烈风,踏着皑皑白雪往营地走去。 “哦……” 江雪尧抖落裙边的残雪,跟在叶陌风后头,随他回了军营。 江雪尧将刚采回的药草洗净,分炼,熬汤…… 忙活了许久,才将所需的汤药准备齐全。方奕与方筱素也早早起床,就在帐中检查伤员病情,并给他们上药重新包扎。江雪尧将熬好的药端入帐中,按量分好,递给有需要的伤员。 还好这是塞北,天气寒冷,不然这些伤员的伤口定要溃烂得不成养了。 空气不流通,用于包扎的纱布也没有及时更换,这些都极不利于伤势的恢复,更别说用什么上好的药膏。想到这,江雪尧不知从来翻出来一把大剪子,直接咔擦几声下去,这大帐从此便有了几个窟窿。 此时叶陌风正前来查看伤员情况,撞见拿着大剪刀忙手忙脚的江雪尧,内心不经发笑,觉着这小姑娘甚是有趣。 “你在做什么?” 江雪尧回头冲他笑笑,解释道:“给这大帐通通风。” “通风?” 江雪尧嫌弃地回了个白眼,觉着现在的人都认为生病受伤了不吹风才是好的,但这样室内空气不流通,更不易于伤口愈合。她也懒得解释,简单粗暴地点点头。 “还没问过姑娘名字?” “江雪尧。” 叶陌风双手往后一背,说道:”礼尚往来,我叫叶陌风,字清允,号嘛,还没取。” 显然,江雪尧对他的自我介绍毫无兴趣,轻声应付几声,手里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 叶陌风心想,看来自己是有些不受待见,既然如此,也别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死缠烂打。语罢,便也转身离开,接着处理自己的事物了。 偌大的沉壁关内也就只有两名军医,他们前几日听闻药宗弟子前来,那叫一个激动,就差没喜极而泣了。不过这两位好说歹说也是行医多年,如今却被江雪尧成天指教,一会用药不准,一会又分量不对……心里落差那叫一个大。 此时两名军医就站在一边这么看这江雪尧一个人捣腾,自己也不敢插话。两人时不时尴尬相视一眼,又转头看看另外两名弟子,然而她的两名师兄师姐并不出手制止。 这也没法,他们不得不南认宗门之人的医学药理在自己之上,这上去制止定又会被教导一番。无奈,两人只好作罢。 江雪尧将大帐左右两旁各剪了四个小缺口,以便室内空气流通。而这每个缺口也只有三刀,并没有全部剪开,这样也能够抵御外部的寒风。 这一日,便在忙碌之中过去了。 江雪尧回到帐中,活动活动了筋骨,直接瘫在了床上。 她只看到了漫天的白雪,只听见耳畔呼啸的风声。 而后白雪不见,风声见远,夜已入眠。 江雪尧被铁器碰撞的声音惊醒,只听见外面嘈杂的呼喊声、慌乱却又若有条理的脚步声,还有那兵器与盔甲相碰发出的声响。 她连忙下床朝帐外小跑而去。 只见将士门井然有序地武装起来,又规整地排好方阵,李卫明在一旁破口大骂着:“他娘的,这帮孙贼让不让人睡觉了!” 叶陌风就站在李卫明身边,左手紧握住腰间的铁剑,仔细检查着将士们的着装和状态。李卫明扯着自己粗壮的嗓门,跟将士们说明原因。 大致就是说那些蛮人吃饱了撑的,一大早在那叫阵不让人睡个好觉,定要把这堆孙子打回老巢去。话语里还不忘带几句脏话,看来这大将军的起床气可不小。 “江姑娘且在此处稍作休息,战后还需要麻烦各位了。”叶陌风戎装束发,牵着赤红的烈风从人群中走来。 “那叶将军是……” 叶陌风轻轻一跃,便稳坐在马背之上,答道:“自然是迎战了。” 姚国如今不是平安盛世么,怎还有这么多战乱?”江雪尧不解道。 “姑娘看到的,是城市里的繁荣昌盛。”叶陌风 分卷阅读9 轻笑道,“看不见的,是边塞年年不休的战火。” 江雪尧双手环于胸前,若有所思:“看来,这姚国并不安稳。” 太平永远浮在水面,深入池底才能看清最真实的一切。”他说着便飞身骑上了马背,烈马嘶啸,前蹄忽立,踏着雪尘,驰骋而去。 江雪尧倚在帐前,望着这些将士们斗志昂扬,可是无论结果如何,那定都会死伤一片。统治者们为了利益而扩大疆土,臣民们为了生存便得效忠于统治者,有一国侵略便会有一国防守。战火纷纷,丢的无非是臣民的命,而这些在统治者眼中无非就是工具罢了。 她本厌恶这些家国之事,也不想跟朝堂牵扯上什么关系,但自己毕竟是名医者,对这些将士还是做不到视而不见。如果可以,她只想待在映夕小境做个普通弟子,又或是身于民间,做一名为老百姓看病的医者就好了,她断然不会为了这所谓的功名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可是,万事万物但凡能如人愿,便不会有这么多的悲剧发生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这些驻守在边关的将士们,又何时才能见到自己家乡的亲人呢?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阵阵马蹄声从远处响起,越来越近。 城楼上的哨兵见着了人,兴奋地大喊一声:“将军回来了!” 紧接着,沉璧关里里外外一时沸腾了起来。守城军迅速拉下闸口,打开城门,让军队通行。 走在前头的是李卫明,叶陌风紧跟在他身后一侧,这两人一并同行,气质风度却有着天壤之别。叶陌风这人有种独特的气质,仿佛与生俱来就与他人不同 ,随便站在人群里,就算是陌生人也能远远一眼就望见了。 叶陌风下马,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径直走上前来,说道:“江姑娘,伤员还得麻烦你们了。” 江雪尧倚在帐外,双手环抱身前,客气道:“小事,应该的。” 叶陌风说完,转头又忙着同其他将士一起,将伤员挨个抬入大帐内。江雪尧没想到,这种事他一个副将都是亲历亲为,着实是有些感慨。而李卫明呢,一回沉璧关就忙着钦点死伤人数,以及武器军备损坏情况,这些东西每月都需要向朝廷报备。上一秒还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下一秒回来了还得写好账目册子,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江雪尧掀开帐帘,走到发呆的方奕身边,朝他的脑门上轻拍一巴掌。 “你干什么!”方奕显然对她这个目无尊长的行为有些恼火,便呵斥起来。 她倒也不置气,淡淡回道:“发什么呆,干活啦!” 4. 从午时折腾到入夜,江雪尧觉得自己年纪轻轻,身子骨却好像要散架了一样。她伸了伸懒腰,从大帐里走了出去,拖着疲惫地身子好不容易掀开自己帐篷,正向往那床榻上一躺,眼睛一合,人就舒坦了。可这不曾想,她这帘子一掀,险些没把自己吓了个半死。这帐子里居然有个□□着上半身的男人! 江雪尧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合上眼转过身去,大骂道:“你怎么在我营帐里?” 叶陌风被这外人一闯入,自己都懵了圈,还被质问一番,着实有些不明白:“江姑娘且看清楚,这是我的营帐。” 看?江雪尧心中骂道,你光着膀子让老娘怎么看! “行了,算是我走错了,我这就出去……”江雪尧不敢在这里多停留一刻,想必是自己整日闷在那装满伤兵的大帐内,出来之时才晕了方向,碰巧闯入了叶陌风的住所。可管他原因是什么呢,她需得赶紧逃了才好。 江雪尧这前脚刚迈出去,哪想祸不单行,倒霉事说来就来。闭眼闭久了,人就乱了方向,她这一步跨出去,正好撞上支撑着营帐的柱子。江雪尧一时间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响,头晕目眩起来,一脚没站稳摔倒在地。 一整套动作下来,倒是体现了一个词叫憨态可掬,惹得叶陌风一时没憋住,大笑起来。 江雪尧简直想把自己一头埋进那半个人厚的雪地里,活了十七年还没像这般出丑过,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气愤。自己却还是不敢睁眼,只能头也不回,生气地喊道:“你笑什么笑!” “咳咳……”叶陌风咳了两下,止住了自己的笑声,随后又走上前去扶起摔坐在地上的江雪尧,温声细语地说道,“不笑了,江姑娘快起来吧。” 江雪尧不自觉就像握住扶手一样抓住叶陌风的手臂,顺势站了起来,而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行为的不妥,又连忙收手,背在后头。 “叶某衣服都穿上了,江姑娘不必再闭着眼了。” 叶陌风虽是这般说着,江雪尧还是觉得万分尴尬,低下头去悄悄地睁眼,随后视线又望向别处去。 “江姑娘摔疼了么?我这有些药膏,可以……” “不疼,不用!”江雪尧立即打断了叶陌风的话,此时她只想从这里跑出去,可总得找个理由,不然也显得太尴尬了。 江雪尧无奈,却还是装作一副自己波澜不惊,临危不乱的模样,镇定自若地说道:“叶将军这 分卷阅读10 屋外,也没个人守着?” 江雪尧心中暗暗骂着,但凡他这屋外有人守着,自己也不至于出这么大的丑。 “我让他们都去休息了,这营地军帐都长得一模一样,江姑娘走错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走错了是没什么奇怪的,可她江雪尧偏偏撞着了这么个时候。 “我……”江雪尧正欲开口之时,叶陌风随性将双手往后一背,裹住肩头的纱布从单薄的里衣里透了出来,正好被她瞧见了。 “你今日,受伤了?” 叶陌风微微一愣,半响才笑答:“哦,无碍的,一些小伤。” “受伤之处在胸前,没准会伤到肺腑,这小伤也不能忽视,让我看看。” “诶,江姑娘!”叶陌风抓住江雪尧马上就要扒上自己衣襟的爪子,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这……这不太好吧。” 江雪尧不屑一笑,双手交叉环到胸前,笑道:“那你自己来,我见过的伤患多了去了,又不稀罕什么。” “那江姑娘方才为何这么慌乱?” “你!”江雪尧本来都把那尴尬至极的事抛诸脑后了,这家伙又刻意提醒了自己,气的江雪尧心中万马奔腾,恨不得把眼前这人用银针扎成窟窿才好。 叶陌风轻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让江雪尧想自己那位谪仙一般的师父,原来这世间还有其他人,也能长得这般清新好看。 叶陌风坐在床榻上,解开里衣,露出被他胡乱包扎的伤口,问道:“江姑娘?看什么这么出神?” “没什么。”江雪尧淡淡答道。 她走到叶陌风身后,仔细检查了伤口,她发现这人身上的伤不仅仅只有一道,好多都是陈年留下的伤疤,时间过久了,伤疤便也淡了。 “你这伤,怎么这么多?” 叶陌风面不改色,轻描淡写道:“以前在江湖里跑多了,总会碰上些事。” 江雪尧不语,用新的纱布整整齐齐地包扎了一番,嘱咐道:“你这伤说深不深说浅不前,但沉璧关风雪大,日后也得小心着了风寒。” 叶陌风一边重新穿起衣裳,一边说道:“我身子骨也没有这般弱吧?” “可不是这个说法。”江雪尧收拾好东西,起身解释道,“你这伤口恰巧在胸前,若是冷风侵袭了心脏肺腑,这再身强体壮之人也遭不住。提醒你是出于好心,日后若是真染上了,有的你好受。” “江姑娘说的是。”叶陌风双手抱拳,做出一副领旨的态势,继续道,“叶某一定铭记于心。” “油嘴滑舌……”江雪尧嘟囔着,又道,“我且走了,今日之事你万不可说出去。” “我叶某人格担保,今日的意外绝不像他人透露半分。” 江雪尧留下一道白眼,转身大步离去,心中不屑愤愤道:“你这人格,估计也值不了几个钱。” 转眼,江雪尧三人便在这沉璧关待了一月。 这一月过去,沉璧关安静了许多,那些蛮人不再来犯,而他们也是时候跟此地作别了。 在跟李卫明打了声招呼后,三人便收拾起行李来。 另外一边,叶陌风在军中半年的生活也结束了,正在与李卫明告别。 李卫明心中还是舍不得的,毕竟这么优秀的一个将领在自己身边,也能为自己减伤不少的压力。可是终究,他身为天台司之人,便注定住在天子身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怎是他们这样的边关之人所能比的? 让李卫明欣赏的,远不只他的才干,他有着别人所无法渴求的权和势,但毫无权贵装腔作势的丑态,总是放低身态与他人平起平坐。如今这世道,人为财斗、为利驱,像他这般人已经不多了。李卫明也算是朝中重臣,平日里最见不得那些言臣子趾高气扬的模样,仗着个名头便为所欲为。那看似富丽堂皇的朝堂,明争暗斗永无休止,远不如这常年大雪纷飞,外敌骚扰的边关清静。 叶陌风与李卫明作别,离开军帐,正巧撞见了江雪尧一行人。见他们包裹马匹一应俱全,便也猜着了,依旧问道:“江姑娘这是,准备离开了?” 江雪尧闻声回头,见叶陌风穿着一袭黑袍,身披狐裘,就这么站在雪地之间。霜雪悄悄落在他的发梢,点缀着他一头乌黑的长发。山里的寒风肆意撩拨他的青丝,将它们胡乱地吹起,可这般凌乱的模样,竟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脱下戎装,换上常服的样子,与那话本中描述的翩翩公子一般无二。 她忽然明白了何为朗艳独绝,世无绝二。 “江姑娘?”叶陌风见她又出了神,又刻意提了一声。 这会,江雪尧才回过神来,内心不禁给自己一个白眼,她自己竟然会看出了神。 江雪尧内心给自己打响一巴掌,才开口答道:“是,我们三人决定去西垣一趟。” “那就此别过了” 叶陌风拱手作揖,向三人道别。三人也同着端手,行了个回礼。 “那江姑娘,江湖有 分卷阅读11 缘,自会再相见。” 叶陌风嘴角挤出一笑,翻身上马。 江雪尧毫不领情,口中小声喃喃道:“谁要跟你江湖相逢。” 叶陌风没听见她口中所言,扬起缰绳,迎着旭日纵马而去。他心中有预感,日后的某一天,他们会以另外一种身份,再次相遇。 东都行 1. 姚国建国长约百年,如今已到了第四代皇帝。当年先皇合江湖之力创下一片河山,以北斗七星之名立为国号,说是要这大姚最少也要守下七代江山。而后立东都为国都,寒山、天终各分为南北的两处国界,紧临最富庶的江州。 “东都就是东都,热闹非凡啊!” 江雪尧嘴里说着,不知不觉便踏入了这大姚国的中心。 在离开沉璧关后,江雪尧便与方奕和方筱素分开,独自前往东都。这来一趟东都,可以说是她小时候的心愿了。往日里一直听着师父在狭小的小苑里,说尽天下之事,而她也只能是在药宗里待着。 她一直等着有一天,自己能如愿来到京都。 入了城,便是街巷相连,道路相通,街边屋檐下是小贩的吆喝声,屋檐上的茶楼里都是来来往往的达官贵人,说书人在台上讲得有声有色,台下观众拍案叫绝……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江雪尧寻了间客栈安顿下来,没歇多久,就被街头的热闹所吸引。 今日,她定要在这京都好生玩一番。 从街边食铺到首饰簪叉,从街头到街尾……这一天下来,首饰、发簪、香包、衣服什么都买齐了,连好吃的都没落下。 “话说,皇城之内有一地叫天台司,这天台司祖宗开国时便跟随在皇帝身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不风光!这天台司至今日弟子众多,而其中最有名气的一人名唤叶陌风。有人道是这叶陌风外相丑陋无比,堪比凶神恶煞,令人闻风丧胆。又道此人玉树临风,实在是翩翩少年……” 听到此处,江雪尧捧腹大笑,险些没将刚入口的茶喷出来。不想浪费这一壶好茶,便又咽了回去,还把自己给呛着了。 没想到这叶陌风在坊间还这么有名气,居然成为了那些姑娘们闲时的八卦趣闻。她觉得甚是有趣,干脆就听这说书人把故事给讲完了。 不知不觉,太阳已落下山头。 “小二,结账。” “欸客官,一共十二两银子。” 江雪尧脸上的喜悦被压了回去,瞪大眼睛:“多少?” “欸嘿,十二。” “十二两,你抢劫的吧?” 江雪尧全然不顾周围人奇异地目光,拍案而起,险些没气得半死。 “姑娘哪的话,您这壶茶可是上上品,单就值十两银了。” 江雪尧气得抿嘴唇握拳头,感情这是自己被讹了啊。 无奈,总不能第一天来京城就留下个吃霸王餐的美名吧,只好乖乖地交出了自己仅有的四十两银子。 回到客栈,江雪尧把今日让她破费的一堆乱七八糟的包裹往一旁一丢,直接瘫倒在床。她看看自己的腰包,愁容满面。她唉声叹气,瞧着钱袋只剩下不到十两的银子,这样下去可没法在京都生活,得自己像个挣钱的法子。 月色透过纸窗户,撒在入梦人的面庞。 经几日的奔波,叶陌风已经好久没有安稳地睡过一晚了。可是回京,他即将面对的无非又是那些朝堂上勾心斗角的权力之争,而他要做的,无非便是听从皇帝之命,为皇权铺路。 天明,江雪尧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这舒适的天正适合睡懒觉,可她今日却要出门去,去瞧瞧周围有没有什么能挣钱的法子。她正在热闹的街头走着,便见一群人围在一处,挤得道路水泄不通。江雪尧按捺不住好奇,便也拨开人群,挤上前去凑凑热闹。 瞧了半天,大致就是闹事人指责大夫看错了病,结果这病没治好大夫跑路了。这不,受害者喊冤无门,就来跑到药房“兴师问罪”了。 药房两夫妇瞧着这状况也是手足无措,这假大夫是找好了背锅的人,溜之大吉。直接把责任甩给药房,他们一间小小药房哪南担得起这责任。眼看这中年男人气势汹汹,正想要报官,江雪尧憋了憋嘴,终是忍无可忍,上前制止。 “这位大哥,您这病又不是这老先生给你看的,您是想把责任赖谁呢?” 这中年人理直气壮道:“这大夫跑了,药是他们家的,出了问题自然得负责。” 这是哪门子大夫,这么没医德,江雪尧心里把这个八竿子没关系的大夫骂了个遍。 “要不这样,老人家开个药房也不容易,我帮您把这病看好,然后让这掌柜呢把药费免了,这事就当算了,您看如何?” 这中年人脸上写满了不信任,讪笑道:“就你?” 江雪尧心中一个白眼翻去,这是看不起谁呢。 “我看你是不是,发热,时长口渴,还觉得胸痛?” 分卷阅读12 中年人不屑一笑:“火气重的人不都这样么。“ 江雪尧不予理会,继续道:“何止,您还会恶寒、咳嗽甚至,有口臭……“ 这中年人的症状一下子便被江雪尧给说了出来,觉得有些尴尬,支支吾吾道:“这……你……确实如此……“ “这是肺热的症状,虽说也有上火的原因,但若不对症下药你这病自然治不好。“ 说到这里,江雪尧转身找到掌柜,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而后走到柜台,用桌上的纸币写了一处药方。 掌柜立即按照药方所述,分毫不差地抓好药,打包交给她。 “您慢走!” 江雪尧把包好的中药递到男人面前,左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那男子煞红着脸,当着众多邻里的面,只好收下中药,远远离去。 围观的群众见闹剧结束,摆了摆手纷纷散去。 掌柜走上前来连声道谢。“多谢姑娘替我两解围。” “老人家您客气了,应该的。不过掌柜的,容我问一句,这类似情况发生得多么?” 掌柜深叹一口气,摇着头慢慢道来:“姑娘不是本地人吧?这东都虽然繁华,但是总有些害人钱财之人,看个病抓个药,都得留条心。” 江雪尧听了他的话,忽然脑筋一转,竟想到了赚钱的法子。 江雪尧微微眯眼,笑道:“掌柜的,有个忙,希望您能帮我一下。” “小姑娘你说,你说。” “我想借着您这个药房给人看病,然后呢在您这药房抓药。跟您实话实说了,我这刚来东都,身上也没什么银子,就看您这能否给我个机会了。” 掌柜思索片刻,又想到这小姑娘方才竟只需一眼,便能看破那人的病症,应当还是有些背景。掌柜瞧着她面善,心想些许是逃家而出的小姐,便答应了她的要求。 江雪尧怕掌柜的不放心,索性把自己是药宗弟子的身份告诉了掌柜,却让掌柜不可将此事告知于外人,以免多生事端。 掌柜笑笑,说道:“这年头冒充药宗弟子的庸医多了去了,无一个不吹嘘显摆的,我倒是相信姑娘的。姑娘若是不嫌弃,这明日便可以来我这,我给你好生安排。” 江雪尧没想到这掌柜这么快便答应了下了,心中激动不已,赶忙行礼道谢。 “那就有劳掌柜的了。” “公子,公子?” 赵衍将头发束起,穿了身便捷的黑袍,腰间还别着一柄长剑。他单手托着一碗药,小心翼翼地摇了摇正椅子上睡着的叶陌风。 叶陌风迷迷糊糊地醒来,叹了口气,自己又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好像自从回到京城,自己身体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日日嗜睡,无精打采,。 赵衍看出了家里公子的状况有异,跟着担心起来,忧心忡忡道:“公子,你都好几日这样了……” “你还有空担心我,这么久不见剑法可有长进了?这般下去你怎么见到那位夏姑娘,就算见到了,你好意思吗?” 赵衍被叶陌风教训一顿,一时哑口无言,涨红了脸。 空气凝结片刻,赵衍将他公子的话丢在身后,又继续问道:“公子,要不要找个大夫?” 叶陌风合上眼,微微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外边那些大夫能看出什么?” “这京城最近来了个女大夫,给人看病一看一个准,京城都传开了。” 他这下倒是被赵衍的话泼醒了,东都里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风云人物”,这样的事自己怎么不知道。这要是被朝廷那些满口子胡言乱语的文官知道了,不得又参他一笔。 “我怎不知道这事?” 不过想来也是,叶陌风自从回京后去见过几次皇上,回家后一日比一日疲惫,整日里无精打采的,只好自己把自己关在府内,除了睡还是睡,根本无心打听外界的事。 “你若是觉得靠谱,去便是了。” 而弄春堂口则满是闻名而来的老百姓,只见江雪尧一人坐在案桌旁,一边用手把着脉,一手开着药方。 赵衍看准缝隙,一个转身就插进了人堆里。 只见江雪尧头也不抬就冰冷冷地说道:“这位公子,先来后到哈。” 赵衍理了理衣裳,“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姑娘……” 哪想江雪尧无情地回道:“后边排队去。” “我家公子身体抱恙,还想请您……” “要看病的后边排队,下一位。” 赵衍这话没说完,就被人又挤出了人群。他转头看看身后望不到边,长如水龙的队伍,只好无奈叹了口气。 他此时真的想直接拿出令牌让这些百姓让路,奈何又不能暴露了自家公子的身份,便只好寻了个铺子坐下,等着这位女大夫忙完。 “公子,公子?” 店铺里的小二见此人跑来自己店里莫名其妙睡了一下午,也是在看不下去了,这宁愿冒犯客人也得把人 分卷阅读13 喊醒了才行。 赵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眼看天已渐渐暗下去,一想大事不妙,急忙起身冲出铺子。 等来到弄春堂前,只见锁紧的木门。 自己出师不利,只得打道回府向叶陌风禀明情况,负荆请罪。 赵衍回至府中,本能地朝书房走去。可待他推开书房的木门,却并未见到叶陌风的身影,思来想去,赵衍估摸这会,他只能是在后院睡大觉了。 果不其然,叶陌风在树下摆了个躺椅,正躺在上面享受着太阳浴。 赵衍见叶陌风没入睡,便上去禀报了自己今天下午一觉睡过头的丑事。 叶陌风倒也没未这丑事斥责他,只是轻轻点头来表示自己知道了。 而后,又闭上了眼睛。 赵衍就这么被无情地晾在一边。尬站了片刻,赵衍微微一鞠躬,也不管叶陌风看没看见便退了下去。 这赵衍前脚刚退一步,叶陌风又开口了。 “明天随我去一趟。” “公子你身体……” “无碍。” 说完,叶陌风起身,拖着沉重地步子走向了书房。 而跨过几个街道的另一边,刚回到客栈的江雪尧直接累瘫在了床上。谁能想到自己当时就是头脑一热想了个赚钱的法子,现实却这么残酷。若早知道这看病的事能这么折磨人,自己也不会来蹚这趟浑水了。 不过,今日她也是见识到了,原来这京城都还能有这么多假大夫,骗人钱财不说,还给人乱开药方子,真的是良心被自家狗叼走埋了。如此一想,那这京城之外的人,有病不能医的情况更严重。 江雪尧不禁叹了口气,就算自己做得再好,也始终是没办法帮助这天下所有人。不知为何,心中居然会有些失落。 她拍了拍自己脑袋让自己认清现实,先过好自己再去考虑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吧。 2. 第二日侵晨,叶陌风便在弄春堂对家的茶楼定了一间雅座,视角正好对着弄春堂正门口。 黎掌柜这刚一开门,就被站在门口的赵衍吓了一跳。 “这位公子,您这是……” 赵衍见药房开了门,瞬间喜笑颜开。 “我找那个看病的女大夫,急事儿。” 掌柜的上下打量了赵衍一番,见他衣冠楚楚应该不是什么街头小混混,便客气答道:“哦,那个江姑娘啊今日歇息了。” 赵衍的表情瞬间又沉了下去,转头看了看隔壁茶楼里喝茶的自己公子,自己只好回去如实禀报了。 “你怎么不问问掌柜她住哪呢?” 赵衍牵强附笑:“公子莫要为难我了,我一个陌生人去问,人家还以为我图谋不轨……” 也是,确实是为难他了,这话说出来估计会被那掌柜的直接扫地出门吧。 难得叶陌风白白起了个早床,但是却没有抢到虫子吃,心里好歹有些失落。想来自己也好久没在这京都好生逛一逛了,今日自己精神不错,不如就带着赵衍到处溜达溜达。 想完便在茶楼里安置好了早餐,领着赵衍便出门闲逛去了。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把故事讲得有声有色,从前往事、现下趣闻都娓娓道来。叶陌风闲着无趣,便入了这茶馆,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歇息。 这说书人案牍一拍,扯嗓便将故事讲了起来。 “上回说到,这天台司的叶公子啊……” 叶陌风一愣,感情这是把故事说到了当事人身上啊。什么面如凶神恶煞,什么杀了某某朝廷命官家中百余口人,着实让他这个故事主角听不下去了。 他起身正想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就听到隔桌传来“咯咯”的笑声。转头一瞧,便见一名穿着水色长裙的少女坐在茶桌旁,双手捧着脸,有滋有味地听着故事。 “江姑娘?” 江雪尧从故事里回过神,转回头去,竟是出了神。 她上回在沉璧关见到的叶陌风,他整日铠甲不离身,如今卸去戎装,变成了一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她此刻遇着的叶陌风,穿着一袭黑袍,束起一半的头发,端坐如钟,桌上还放着一把看起来做工精良的横刀。 江雪尧轻声开口道:“叶将军……不对,该叫你叶大人。” 叶陌风笑笑,正准备开口,便被赵衍抢先一步。 “江姑娘我找您好久了,公子他需要看病……” 没等话语落下,叶陌风就向赵衍甩了个白眼。赵衍遭了他的白眼,挠了挠头,虽不知自己哪说错了话,也只好收嘴。 “你看什么?”江雪尧忽然问道。 叶陌风咳咳嗓子,道:“没事,江姑娘怎么也来京城,还听起书来了?” “以前在宗门里读过写话本,觉得挺有趣。” “有趣?” 江雪尧笑着点头,后知后觉发现这个人话中有话,又瞬间明白了些什么,马上又答道:“这故事就是在无中生有凭空捏造。” 分卷阅读14 见叶陌风轻笑不语,她又问道:“那大人什么所谓的行侠仗义也都是假的咯?” “那倒是真的。” 这叶公子倒是在她面前也丝毫不懂得何为谦虚美德,对夸赞自己的事连客气都不客气一下。 江雪尧回过神来想想,倒是觉得自己刚说的话有些太不慎重了,她如今只身生活在京都,这个人确实得罪不起,一切都还是得谨慎为妙。 “一个人在这听书,也不喝点茶?” 说起喝茶,此从上回被坑过一回,江雪尧每来到这处茶楼听书,都是把小二支走然后干坐着。她这帮人看病赚的银子,可支撑不起这里的茶水钱。 嘴里说着,江雪尧还是把自己被坑惨的事告诉了叶陌风,听得他他哭笑不得。 “江姑娘喜欢听书,没有茶可不行。”话落,便让小二上了壶好茶。 叶陌风见茶水端上了桌,江雪尧却迟迟未见动作,应许是又怕自己被坑了。他取下瓷杯,满上一盏热茶,推到江雪尧面前,说道:“这茶我请。” “哦……”江雪尧虽有些不好意思,可她确实是一上午都未进一滴水,着实是有些口渴难忍。她眼神偏向另一侧,缓缓端起茶杯,放在唇边,轻轻抿上一口香气扑鼻的热茶。 “说道这天台司,就要讲到另一处,那便是隐世而居的寒山药宗……” 这会,一旁的叶陌风瞟了一眼江雪尧,而江雪尧显然对这说书人口中描绘的那所世外仙境毫无兴趣。 江雪尧毕竟是陆止行的亲传弟子,陆止行一直将她当作下一任阁主来培养。除了平时的武学药理,陆止行也跟她讲授了不少天下历史,江湖秘事,以及关于一些打理寒山药宗的门道。江雪尧虽然算不上什么聪明绝顶,但在这多年滔滔不绝的灌输之下,也能大致掌握现下姚国的状况了。 但是天台司,师父告诉她的少之又少,江雪尧只知天台司不同与江湖门派,它虽以江湖自居,却也是朝堂的一方机构,除此之外的事,她一概不知。 江湖有传“北药南天终,不系驻江东”,其中包括了北部寒山的药宗,南部南郡的天终阁,以及在东面江州城的不系舟。这三门派几乎把控着整个姚国江湖的命脉,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众人皆言,“寒山修云指”、“天终荣枯剑”、“江州琴坊音”、“天下游走傲霜刀”,此四者便撑起了整座江湖。 而这其中,并没有提及天台司。 江雪尧看着眼前这个人,他是天台司的人,这个身份勾起她好奇,又不得不令她谨慎。 在不知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都不要贸然接近。 这是她师父告诉她的道理,她当然也知晓这般道理。 叶陌风不知怎么就转头过来,刚好和江雪尧视线对上,一瞬间两人都有些尴尬,不约而同地把头别了回去。 叶陌风抿了抿刚端上来的热茶,轻声说道:“江姑娘来东都可有伴?” 江雪尧眼神一下变得凌厉起来,又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不紧不慢地答道:“和师姐他们一起的,你见过。” “你们要是无事,可以来我府中坐坐,在沉壁关还没好好谢谢你们三位。” 谁能想到,叶陌风一句话差点让江雪尧把入口的茶直接喷出来,她这话就是瞎说出来搪塞他的,连忙摇手拒绝。 “江姑娘别忙着拒绝,你来了便知道你想知道的事。” 叶陌风一瞬间像是变了个人,让江雪尧不寒而栗。 “你知道我想要找什么?” 江雪尧眉宇微锁,“鸣字笺”是师父让她来的,除自己以外连方奕与方筱素都不知道这件事,他一个从未见面的人,怎么可能知道她心中所想?可瞧他目光里满是自信,好似心中已经笃定了什么事,这让江雪尧愈加谨慎起来。 眼前这个人着实令人看不透,想来这次她必须走一趟了。 叶陌风的府邸比江雪尧想象中差距甚远。 皇城的官宦家庭怎么说也得是个豪门宅院了,叶陌风家里倒是简单,一个小门,前后两院,中间夹了座精致的小房。看来看去,也就比寻常百姓家大了那么一点,整洁了那么一点。 推开木门而入,抬眼便能见到庭院里栽满的梨树。春分之时,正有徐徐清风,卷起漫天梨花雨,亦有满面清香四溢。 顺着花树下的石板路往里走,便能见到隐于院内的小屋。小屋有两层,楼下小门微敞,楼上卷帘玉珠香满楼。 路至书堂,江雪尧竟闻到一阵她从未闻过的香气,非花非墨,花香与墨香居然相融。寻常人家的墨汁里总会怪味,可这墨竟如此与众不同。她索性转头望了一眼,看到窗后案桌上摆满的笔墨纸砚。 江雪尧恍然大悟,这墨她闻过,在后山小苑里,陆止行那封信上闻见过。 “小院春熏……”江雪尧拖着下巴,轻哼一笑,自语道,“这人还有这般雅兴?” “这墨可是天台司特制的,用来传密信之用,墨融于纸,香气可七日不散。”叶陌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分卷阅读15 踏着懒散的步子,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 他凑到:“怎么样,是不是很好闻?” “你从哪冒出来的?”江雪尧不答他的话,自己问道。 他却也不答她的问题,继续反问:“字写得如何。” 江雪尧叹了口气,无奈瘪了瘪嘴:“墨是好墨,字也是好字,只是这沾墨写字的人嘛……” 她实在不好意思形容。 叶陌风打断他的话,摆出一副享受的神色,好像是有人在夸他似的,得意地说道:“老师给的墨是好墨,写字的人也是好人。” 江雪尧忍下了自己差点翻出的白眼,摆出一道笑意:“听说你无号?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挺适合你。” “什么?”叶陌风一边问着,一边左上了窗檐。 “号话多!” 叶陌风听了,表情瞬间僵住,瘪了瘪嘴,笑道:“这个不错,适合我。” 江雪尧递他一道白眼,不想与他废话连篇下去,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在那屋顶上待了很久?” “也没有。”叶陌风笑笑:“你要是不来,我就当自己是白等了。” 江雪尧不理会嬉皮笑脸的叶陌风,只是继续说道:“直接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叶陌风从窗檐上起身,拍拍外衫上的灰尘:“不急,赵衍准备了点京城的小菜,咱们先吃点?” 想来自己一早出门也没来得及吃点什么,着实有些饿了,江雪尧便没有拒绝,跟上叶陌风走进了房间。 他的房间空旷得很,除了日常的家具摆设,竟连一件装饰的瓷器都没有,这着实不想一个身处东都的朝堂官员的住所。 两人在桌前坐下,见叶陌风一脸不急不慢无所事事的模样,江雪尧有些急了,于是催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先吃先吃。”说着,叶陌风动起了手中的筷子。 而江雪尧板着个脸,一手拍下他拿筷子的手,双目死死地盯着他,不觉便出了神。 她有心事。 天台司的密信寄于陆止行手中,他便答应让自己出宗,鸣字笺又是什么东西?这其中,总让人觉得有些微妙的联系。 叶陌风实在是感觉一个大活人在面前盯着自己吃饭,实在是浑身不舒服,于是放下筷子说道:“其实就是想请你帮个小忙。” 江雪尧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道:“直接说。” 叶陌风方才挂在脸上的笑容迅速退去,立马变得严肃认真起来,他目光如炬,整个人的气质同语态都变了,仿佛就在一瞬间脱胎换骨换了个人。 “我需要你带我去趟药宗。” 江雪尧眉眼微缩,忽然一颗心扑通跳到了嗓子眼,她谨慎地观察着叶陌风神色之间细微的变化。 一个朝堂的官员,要去药宗做什么,还得费这么大劲找她这个药宗弟子带他去,江雪尧怎么想,都觉得这其中定有蹊跷。 “你要去干什么?”她问道。 “就是帮忙带句话。” 江雪尧继续询问道:“什么话?” “这不能说。”叶陌风摇了摇头。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让我带什么?” 叶成风猜到了她定然对自己不信任,于是干脆用一秘换一秘。 “我告诉你我是干什么的,就当作是个交换,如何?” “不感兴趣。”江雪尧别过头去,懒得理会。 “你会感兴趣的。” 叶陌风悠然一笑,也不管江雪尧爱不爱听,一个人自言自语讲起故事来。 “其实呢,我是天台司委派在皇上身边的人,帮忙处理朝廷和江湖各派之间的关系,说白了就是在朝堂和江湖之间跑腿的。每一代帝王身边都有一位我这样的人,不受任何势力和党派的束缚,只单独为皇帝办事,但也不完全听令与他。简单来说,天台司更像是大姚国的命脉,皇帝负责大小政事,而我们呢则负责整个江湖与朝堂的事务。这么说你应该懂了吧?”一长串话说完,叶陌风倒是不急不忙地倒了杯茶水喝了起来。 江雪尧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对天台司这个名字十分好奇,天台司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为什么在姚国如此重要的角色,人们却对它只字不提?虽然面前此人告诉了她她想知道的,但江雪尧仍然觉得此人是她捉摸不透且无法把握的,而她从来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再看吧,我先回医馆了。”说完便起身离开。 叶陌风没有阻拦,待她离去后,自己唤来了赵衍,令他把这些小吃零食打包起来送去弄春堂。 于是乎,江雪尧在医馆又收到了一大包的吃食。 3. 清晨叶尖的露珠还未退去,鸟儿在各家各户的屋檐间跳来跳去地玩耍着。街边也有几间小店,一早便敞开了门。 药房的旧木门被推开,江雪尧贪婪这早晨中空气夹杂的露水味,猛地吸一口气,而后又缓缓吐了出来。一个深呼吸,令她瞌睡褪去了不少。 自己已经歇了几 分卷阅读16 日,也该开张营业挣点小钱了。 来京城之前还不知道,自己居然也能花得一手好钱,这些天攒下的银两,随便在这京城内吃吃逛逛,便所剩无几。 换作往日里,在药宗吃吃喝喝确实不需要发愁。也没有街边小铺任由她逛,一年到头穿着宗门的衣物,也不需要自己添置些什么。 外面的花花世界,无不令人向往,可步入了这烟火人间,却是事事都要烦忧。 江雪尧在药铺柜台前搬了把椅子坐在那,等着第一位能给自己送上银子的客人。 不一会,这第一位客人便来了。 来者是一位穿着粗布大褐的中年男子,进门前还抬头确认了一下这里是不是弄春堂。那那人见自己没有找错地,便瘸拐着跑到柜台前。 江雪尧抬头看了此人一眼,问道:“看病?还是抓药?” 这中年男子打量了下四周,随后转头看向在柜台前坐着的江雪尧,笑眯眯地问道:“姑娘是,这药铺的大夫吧” 江雪尧点点头道:“是啊。” 中年男子长舒一口气,说道:“诶哟姑娘,我还请姑娘上我家去看看我娘子,她卧病不起好长时间了,怎么也不见好转。” 江雪尧这一大早有些懒得出门,但病人在前,自己又没法拒绝。 犹豫片刻后,见这一大早也没什么人来药铺,便答应了随着这中年男子前去跑一趟。 江雪尧随着这男子来到了城东的一座小院里,前脚踏进院内,便传来一阵一阵地咳嗽声。 走进屋内,见一女子虚弱地躺在床上,连咳嗽声都带着疲惫。 江雪尧走近了看,女子约莫三十四五岁的模样,面相看上去已经病了许久,用着所剩无几的几口气吊着一条命。 江雪尧观察了片刻,走上前去坐在床边为其把脉。 “有什么病状?”江雪尧问道。 “就咳个不停,有时候还带血……啊还有,之前吃完食物后,是不是还会呕吐不止……” 江雪尧听完这男子描述,继而伸手在那名女子的额头上试了试体温。 她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江雪尧起身,告诉那:“我需要的药现在药铺里没有,你先随我去药铺里抓几味药,晚些再来拿其他的。” 那男子一口话到嘴边,又给吞了回去,好像在犹豫着什么。 “怎么了”江雪尧问道。 男子吞吞吐吐说道:“我晚上有活要干,这……” 说来说去就是自己没空了呗!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的妻子都成如今这副模样了,有大夫好心好意为她看病,自己却挪不出一点时间。她虽是心中不满,却也不能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 江雪尧无奈,只好说道:“晚上我给你送来吧,你先随我去抓药。” 那男子顿时喜笑颜开,连声道谢。 “走吧走吧。”说完,江雪尧便带着此人打道回府了。 江雪尧刚回到药铺,便见到赵衍又领着一个包裹在门口等着了。 她实在是捉摸不透这个叫叶陌风的人想要做什么,就为了让她带他去药宗?那也不必天天来送这些吃的啊,她确实是吃不下了。 江雪尧头也不回地直径走进药柜前抓药,而赵衍见状,十分懂事地把手里的包裹放在柜台的一侧后便离开了。 那中年男子跟在身后,疑惑地看着眼前二人,正好与赵衍犀利的目光相撞,吓得赶紧把头缩了回去。 “认字吗?”江雪尧问道。 中年男子回过神,连忙点头说:“认得认得。” 江雪尧把药放写好,与药一起夹着递给了他。 “三两。” 中年男子像是早就准备好似的,立即就从袖兜掏出三两银子放在柜台上,拿着包好的药急忙离开了。 江雪尧也没有多想,把收到的银子放入抽屉里锁上,瞧了瞧赵衍拎来的包裹,还是好奇地将它拆开。 “怎又是这糕点……” 她一边觉得不满意,一边又把梨花糕塞进嘴里。这梨花糕很是特别,甜而不腻,总有勾人的清香。 叶陌风每次派赵衍送来的糕点,她都觉着自己接受,可每回都败在了这梨花糕的裙摆下,将它们吃得一块不剩。但是怎么说来都有些不太好意思,只能表面上装作不屑一顾得模样,想来倒觉得反倒自己有些不近人情…… 今日来药店的客人少之又少,江雪尧数着自己赚到的那点小钱,突然萌生了一个邪恶的想法。 是不是患病的人多了,自己也能赚到更多的钱呢…… 江雪尧一瞬间真想给一巴掌把自己拍醒,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可憎的想法,没人来药店不应该是好事吗,说明大家都健康无恙了不是吗?可是,她又低头看了看钱袋里的碎银,也不知自己能在外边混多久,没准呀还是得屁滚尿流得回到药宗蹭吃蹭喝。 夜里,掌柜才把采购到的药送来。 江雪尧闲了一整日,见终于有些事能 分卷阅读17 打发她的无聊,兴奋地抓了几味药材,写下药方,打包好了便起身送药去。 她清早路过之时还未发现,这城东的小巷怎会如此安静。 与其说是安静,倒不如说更像是死寂,连只头顶上的乌鸦都没有,毫无声息,静得有些可怕。 这样的氛围迫使江雪尧提高了警惕,注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身后穿了一丝微乎其微地响动,江雪尧立即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却见着一只黑色的猫从某家的院子里钻了出来。 江雪尧再次加快脚步,离开这个令她不安之处。 “喵呜—”身后传来猫叫之声…… 紧接着,一股杀气冲着她瞬间袭来。 江雪尧没有停下脚步,立即翻身徒手接上了向她刺来的白刃,一招化力将剑刃上的力道化解了五六成,而后迅速向后退去,与那人拉开了十尺的距离。 夜幕之下,那人带着黑色的面具,整幅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只让人感受到了弥漫在身周围的重重杀气。 此人不简单,江雪尧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虽然她刚使出的那一招化力化解了那剑刃之上六七层的力道,但是余力还是将她的手震得直发抖。 她与那人隔着十尺的距离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对方,而不知道何时,江雪尧身后不远处又落下一人,动作轻至她险些没有察觉出来。 而另一黑衣人也一动不动,像是在等着一番好戏,双手环抱在胸前,死死挡住了江雪尧的退路。 偷袭江雪尧的那个黑衣人眼中露出一丝不悦,未将剑刃拔出便直接冲向了江雪尧。 未出鞘的利刃带着一丝嘲讽袭来,江雪尧定是不能再用方才那招了,身上没带银针的它只能被逼得左右躲闪。 那剑鞘无视周围所有事物,携着一股蛮力刺向她,江雪尧连忙转身避开,而后那剑鞘在刹那之间改变了走向,直接横劈而来。此剑横劈竖砍,倒更像是一把两面都开了刃的刀。 江雪尧下意识翻向空中,当她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只见那黑衣人一抖手腕,那剑直接劈像空中。 生死放在眼前,江雪尧也顾不了其他,在空中一个翻身朝着下方的黑衣人冲去。 修云指一出,战局瞬间被扭转过来。 黑衣人在空中直接将刀剑出鞘,把白刃挡在自己与江雪尧中间。江雪尧一指打在剑侧身上,一个借力又与那黑衣人拉开了十尺距离。 江雪尧一只脚刚触地,另一股杀气又席卷而来。方才一心与那人过招,倒是忘了身后还有一人。 只见那人提着手中长刀挥来,江雪尧重心一转,脚尖点地而起,躲开了这头顶的一刀。 那刀稳而重地劈在地上,留了一条又长又深的缝,其余力将江雪尧震得有丝发麻。 好大的蛮劲,江雪尧心道。 两黑衣人这下开始默契配合起来,那握刀的又是双手一提,将那长刀劈至江雪尧身前。江雪尧不去硬接那股蛮力,巧身躲开。 这一躲,那拿剑的便是一个笔直刺向了她。江雪尧一个弯腰而后跃起,同时躲开了上下一剑一刀的致命一招。 江雪尧不等一人收招,看准那人穴位便指了上去。 拿刀那人居然一个后翻身,将长刀在身前转了起来。 这下无法靠近,她只得收招立即侧身,又是一指指在那刺来的剑刃侧身上。那剑在她的力道下偏离了原来的方向,而江雪尧自己也借力几步退出了二人的包围圈。 那拿长刀之人,从另一人背上双手提刀直接扫了大半个圈又劈了过来。这二人一招一式间毫无章法可言,长刀随意劈砍,那剑却被使得像是一把刀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江雪尧不想与二人纠缠,冲出包围圈后直接一个横跳跳进了一户宅院,而后又从另一道墙前翻了个过去。 两黑衣人也紧追不懈,三人翻到了另一条街道上再次交上了手。 这次是江雪尧抢先一步,一个反身直接冲着其中一人穴位点去。那人提刀已晚,吃疼接下了这一指,却也不退,直接又抡起了自己的长刀。江雪尧再一次化力让自己退了出去,几番回合下来,那二人蛮力不减,自己双手却被震得发麻。 修云指再强,也需要借助外物才能真正发挥出其威力,再强也不可能在刀剑面前凭借脆弱的□□与之相搏斗。 江雪尧几乎很难有机会接近那二人,几乎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再这么打下去自己这两双手估计都要废了。 边思考着逃脱之法,边躲避着这二人接连不断的攻击。 二人你来我往,逼着江雪尧步步后退,每次都已极险地角度避开他们的攻击。 刹那之间,江雪尧感觉到一股强而有力的刀气从她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脑子一白,心道这下是死定了。 又是刹那之间,那股刀气十分巧妙地避开了江雪尧所处地位置,直接劈向眼前的两个黑衣人。 这是有人在救自己? 江雪尧来不及细想,借那二人抵挡之 分卷阅读18 余便冲上前去,以修云指点上穴位。 那二人吃疼地退后一步,捂着肩口上下喘息。 江雪尧转身朝身后看去,只见黑夜之下又出现了两个身着黑袍的人影。这下,她夹在四名黑衣人之间。眼前是想要将自己带去西天的蒙面黑衣人,身后又不知是敌还是友,江雪尧一个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明泽,你去对付那个拿剑的。” 明泽是谁?她从未听说过这个人名啊? 江雪尧脑子还没转过来,那身后的一名黑衣人像闪电一般冲上前去。只见那拿剑的蒙面黑衣人手忙脚乱地抵挡住这人的一招一式,被逼着连退好几步,从一个气势汹汹捕猎的狮子,变成了别人口中的食物。 欸,这人分明就是跟在叶陌风身边的赵衍呀! 这会江雪尧才想起来,正准备开口,身后另一个穿着黑袍的男子以更快的速度,像一支拉满弦的箭,从江雪尧面前掠过。 那一瞬间,横刀出鞘,万物死寂。 就连一旁的江雪尧也感受到了那骇人的杀气,只有一瞬,便足以让人魂飞魄散。 果不其然,那拿长刀的黑衣人不敢正面迎上叶陌风,也是连退好几步,匆忙架刀,却被叶陌风单手横刀一劈,整个人险些飞了出去。 只用了一招,那人便连忙喊上自己的伙伴撤退,两个黑影融入夜幕不见了踪影。 江雪尧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叫叶陌风的人。刚刚那一瞬,他亦然是变了一个人,变得眼神冰冷,杀伐果断…… “江姑娘?”叶陌风又回到原本嬉皮笑脸的语气,转头望向她。 江雪尧是真看不透这个人,怎么这么善变…… “他们是谁啊?” 叶陌风把手中横刀抱到胸前,说道:“京城里的一对江湖兄弟,拿钱办事,仅此而已。” 看来自己是被盯上了,但是为什么要找这样的江湖人士在夜里来刺杀自己,京城她江雪尧的确是一个人都不认识,能联想到的原因只有背后的药宗了…… 江雪尧准备去找那个找他看病的中年男子问个清楚,却被叶南方给烂了下来。 “你去做什么?” “找人问个清楚。” “别去了,那人估计也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是给他回去送药吧,这年头老百姓治个病也不容……” “你跟踪我?”江雪尧脸色一变,直接打断了叶陌风未说完的话。 “这不是怕不安全嘛……诶你别生气啊……” 江雪尧懒得听这人解释,一个白眼丢个叶陌风,直接扭头走人。这叶陌风倒也是脸皮厚,还是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你跟着我干嘛?” “之前说了啊,怕不安全。” “……”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嘛! 4. 第二日傍晚时分,叶陌风依旧坐在弄春堂对面的茶楼里,等着江雪尧将药铺的事全都打理完后,才让赵衍邀请她来茶馆一叙。 这次江雪尧没有拒绝,是因为自从昨晚两人去送药后,他们还是察觉到了那两个黑衣人埋伏在附近。她现在觉得眼前这个叶陌风,是自己摸清这件事来龙去脉的唯一线索。 “让我带你去药宗可以,你先得告诉我,昨晚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江雪尧刚坐下,便毫不客气的跟叶陌风“讨价还价”起来。 叶陌风不说话,用桌上快递沾了沾被子里的茶水,在桌上写下个字——危。 什么意思?是东都有危险了,还是药宗有危险了?药宗与世无争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会找上它? 江雪尧有些不明白,但也清楚他一定是有不能说出来的话才会以这种方式提醒他,而这样的一句话也许关乎着他二人的性命,也许牵连着药宗……甚至是,天台司…… “鱼塘里的鱼相拥在一块,看似风平浪静……” 江雪尧没听懂…… “但每一座池塘里的鱼,都会争先恐后地去抢夺自己的食物……” 照他的意思,是在说她就是这个“食物”,还是药宗是这个“食物”……背后之意,肯定不止是只有一方想从药宗那得到什么。 药宗避世于外,怎会惹上世人与之为敌? 现在的线索少之又少,还是只能慢慢等这“食物”撒下去之时,鱼儿浮出水面了…… 江雪尧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觉得不能任由这“食物”抛下去,等群鱼争食,还得先行一步,把鱼儿从水底揪出来。 “考虑得怎么样?”叶陌风嬉皮笑脸地问道。 “就算我答应你,也得等到我通知了师姐她们才能一块回去。” “你不是说你师姐也在东都吗?” “骗你的。”江雪尧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神,“我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这个小丫头片子! 江雪尧把药铺的事务都打点好后,便与掌柜道别。 而叶陌风这一头,却是早早地备好了马 分卷阅读19 车和一路需要用到的盘缠与粮食,停在药铺门口正等着呢。 “你家公子准备东西,手脚得够快啊?”江雪尧戏谑道。 “实不相瞒”赵衍低声道,“这些东西公子早就备好了。” 江雪尧心里又狠狠得瞪了那人一道白眼,回头收拾好随身之物,一步踏上了马车,只见叶陌风正靠着车厢小憩。江雪尧也不想吵醒她,放下自己的包裹就在那静静地坐着。 她呆呆地瞧着他,竟觉得这家伙安静之时,也能这般好看,一时让她有些舍不得挪开眼。 世间之人,她觉得无人能比上她师父陆止行的清秀俊美,眉宇之间,若有川河,流淌不息,温柔莫过于此。 虽然她确实没见过其他的什么人。 而眼前此人与她师父的气态截然不同,剑目眉星,那眉宇之间有那若隐若现的群山,是凌厉且深邃的,充斥着神秘,又有些让人想要避而远之。 听说,每个人五六分性情都会写在脸上,哪些人冷酷,哪些人温情,又有哪些人懦弱而自卑…… 叶陌风像是听见了动静,闭起来的双眼微微睁开,待他确认江雪尧坐上马车后,眼睛又闭了回去。 “去哪?”叶陌风有气无力地轻声问道。 “涂州,我师兄师姐他们收到了信,便会动身前往涂州。” 叶陌风点点头,又睡了过去…… 江雪尧怕自己在车厢里打扰他休息,便起身轻悄悄地走出了马车箱,坐在外头驾车的赵衍边上。 “你家公子最近是有多累啊,这么能睡?” 赵衍用余光瞟了瞟身后的车厢,压低了声音,擅自做主把叶陌风最近奇怪的身体状况告诉了她。 “不是,公子他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没干什么事呢。但不知为何就是嗜睡,连朝也不上了。”赵衍说着,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皇上不指责他的?” “没有。”赵衍叹息道,“陛下听闻此事,便让公子在府中休息,什么也没说。” 江雪尧听了倒也奇怪,二十岁不应正是人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大好年华么,他这是什么情况?虽然觉得奇怪,但江雪尧也毫无头绪。 他们三人一路向北,待出了东都继续前往走,三日后便可抵达涂州。 涂州是位于整个大姚偏北部的城镇,处于东都和寒山之间,是药宗弟子入世后的联系之所。在天南地北的弟子,或是有急事,都会来到这里互通消息。 若是方奕和方筱素收到了她的信,过不了几日便会来到涂州。 江雪尧三人到达涂州后,先是找了家看起来靠谱的客栈歇脚。 “小二,上些好菜好茶!”赵衍喊道。 小二听到有客人前来,屁颠屁颠地应和道:“来咧,客官您的茶。” “等会来两间客房,要挨着的。”叶陌风抿着热茶轻声道。 小二看了看江雪尧,又看了看叶陌风,嬉笑着点了好几下头。 江雪尧被小二这个眼神盯着极度不适,感情这是被人误会了自己和那叶陌风的关系啊。 “我和他一间房。”叶陌风说着指了指一旁的赵衍。 这话是对着小二说的,也是对着江雪尧说的。 小二见自己会错了意,连忙尴尬地退下去准备吃食了。 涂州是个江湖人士集聚的地方,客栈里热热闹闹,身边左右都是在讨论着江湖中的流言传闻。听来听去,无非就是这家的某某与另外一家有什么血海深仇,某某人又是报仇把某某人给杀了。又或是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绕着什么寒山药宗,天终阁和不系舟三者讨论来讨论去,不亦乐乎。 江雪尧这一路走来,也是见怪不惯了。 小二将饭菜端上来,三人便提起筷子猛得开吃。这一路奔波他们确实有些疲劳,到了目的地第一件事自然是得饱餐一顿。 此时,一个半蒙着面的女子,从客栈后院里□□而入,谁都没有察觉…… 而片刻后,客栈前来了一波不速之客…… 领头的那人嚣张跋扈地踏进客栈,正眼都不瞧一下那些在座的江湖人士,冲着里面喊道:“我们追捕的一名叛徒躲进你们客栈了,识相点就交出来。” 众人见这一群不速之客,纷纷以鄙夷的目光投去。 江湖上的人,最不怕的就是挑事。 要不就是自己看看热闹,没准还能找个机会大打出手快活一把。 小二见状缩至一旁,掌柜的倒是走向前去。 “不知侠士,来我们客栈是要抓谁啊?”掌柜显然是见多了这种场面,不慌不忙问道。 “一个穿着白裙的蒙面女子,差不多……这么高。”那人说着,用手比了比身高。 “哎哟,我们这小饭馆里的人都在这了……” “掌柜说了不算,我等得进去搜查一番。”那人不等掌柜说完,毫不客气地插嘴道。 果不其然,周围便有几人忍不住火气,拍桌而起,冲那 分卷阅读20 人愤愤道。 “爷们都在吃饭呢,懂不懂规矩!” 江雪尧还真不懂什么规矩…… 巧了,那些不速之客也不知道什么是规矩,直接无视那愤而拍案起的几人走向客栈后院。 那些个“勇士”倒是被这无礼之徒激怒了,扳起斧子便砸了过去。 只见那人头也不回翻身便送上一腿。 这一踢,那斧子直接被踹向空中。众人盯着空中不受控制的斧子,纷纷躲闪,生怕砸中了自己脑门开花。 斧子恰巧就选中江雪尧三人,毫不留情地砸了下去。 江雪尧一蹬腿,把自己带着椅子退后好几尺。叶陌风见状,眼疾手快还将桌子往身边一推。 饭菜平安无事,斧子扑了个空,倒是地板遭了殃,被砸了条裂缝。 不等江雪尧反应过来,叶陌风一手拖住她坐着的长板凳,硬拽到桌子前,还把江雪尧吓了个不轻。 “你干嘛!”江雪尧瞪起眼珠子,看向一旁的叶陌风。 “吃饭吃饭。”叶陌风倒是不急不慢,继续拿起筷子夹起菜来。 如果他刚刚没看错,这一招便是乘风腿,可这不是崔家寨的功夫么?崔家寨的人,怎会和他厮混在一块。 叶陌风心中已经觉着不对劲,他前些时候还走过一趟崔州,崔家寨高楼依旧,却少了些生气。 莫不是,这江湖要变天了? 叶陌风让江雪尧继续吃饭,便是不想让她心痒,一气之下冲上前去干架。江湖之上,若是想掉命,最快的方式便是强出头,而这一路,定有不少只眼睛在盯着他们。 “搜!” 一声令下,客栈外的众人纷纷冲了进来,将客栈内的众人视于无物,连推带撞地冲开这些人。 这谁能忍啊! 于是乎,那些忍不下去的江湖人士们,纷纷抄家伙朝那些不速之客面前冲去。 江雪尧他们坐在角落里,免于这场灾难。可是好景不长,客栈里简直乱成了一团,掌柜和小二已经不知所踪。 只见那不速之客大吼:“都干什么吃的,一群废物!” 被这一番辱骂,那些人更是不要命地继续冲上去。 直到一位穿着紫衣的中年男子跨进这家客栈,那些个动手的不速之客纷纷单膝下跪。 中年男子一收扇子,唉声叹气:“怎么这点事都办不好。” 那是一种带着女人阴柔之气的腔调,听得江雪尧冒了一身鸡皮疙瘩。 领头一人低着头走上前来:“大人……” 此人光从外貌上看去,倒是人模人样的,可说起话来,就像一道冤魂。他身周弥漫着若隐若现的杀气,客栈里的江湖众人无一人敢轻易靠近。 江雪尧见叶陌风神色一变低下头去,便知此人绝对是个可怕的角色。 叶陌风不知在什么时候握住了自己的胳膊,把自己往他身边拽了拽。这一拽倒是让江雪尧感觉到了什么…… 梧桐雨 1. 清晨的微光透过纸窗,撒向窗沿。 江雪尧揉了揉眼,缓缓睁开眼睛。 “啪”的一声,她拍床坐起,昨晚她好像,好像就这么靠在叶陌风肩头睡了过去…… 自己是被抱回来的么?想到此处,江雪尧双手撑着额头,把脑袋栽了下去。 她与叶陌风之间,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像是一层薄薄的纸,却是被戳破了。 江雪尧才想起来,中秋一过,他们一行人便要回寒山了。这会想起叶陌风,居是满满的不舍。 那些美好的光景,总是会流逝得更快些吧。 江雪尧收拾好行囊下了楼,却见叶陌风正坐在他们准备驶回药宗的马车上。 “你怎么在这?”江雪尧问道。 “未来的夫人要回去了,我自然得跟着去。” 叶陌风此话一出,身后正在下楼的方奕愣是一个没踩稳,险些从阶梯上滚下来。 好在是被身边的赵衍扶住了,赵衍面上丝毫不见惊讶之色,这人居然是早就知道了! “叶哥可得把雪尧姐照顾好了!”玥玥抬着小脑袋,把两份鸣字笺交到叶陌风手里。 叶陌风接过,却是叹了口气:“自是没有人敢欺负她的,倒是玥玥是越来越不待见我了,唉……” “叶哥忙里忙外的,也就雪尧姐陪玥玥玩了!”玥玥双手叉腰,理直气壮。 “玥玥说得对,是叶哥的错了。等叶哥回来,定给你带些好玩的好吃的!” “叶哥,你们一路,定要小心……”玥玥说着,语气沉下去,仿佛预料到什么危机。 江雪尧唤道:“玥玥放心,这家伙命大着呢!” 叶陌风摸了摸玥玥的小脑袋,又是伸出一只手至江雪尧面前,温柔说道:“上车吧。” 江雪尧望着他的双眼,就如昨夜的星辰,那般明朗,那般令人向往。她 分卷阅读21 握住叶陌风的手,轻轻一跃上了马车。 原来在她心底,早已接受了他。 “啧啧啧……”方奕抱着行囊,在后面一跃而上,带着无奈的面色,躬身走进车内。 “三位,南风就此别过,替我向他老爷子告别了。”叶陌风双手抱拳,言语之间,义气凛然。 “叶哥,此路危机四伏,务必小心!”玥玥不舍地望着他。 叶陌风不再多言,走进马车。赵衍大喝一声,纵马离去。 他们三人坐于车内,让方奕感到极其的不适,开口道:“我出去坐着……” 说完,他便掀开车帘,一屁股坐在赵衍旁边。 叶陌风一见,此刻车厢内只有他二人,又是把脸贴了上去。 江雪尧这下是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叶陌风却是伸出手,撩开了贴在她脸上的一缕碎发。江雪尧心里长舒一口气,可又想到这一口气还没吐完,叶陌风如蜻蜓点水般在她嘴唇上吻了去。 好像自己奸计得逞,叶陌风十分得意了眯了眯眼。 “叶陌风!”江雪尧瞬间凶了起来。 叶陌风将手指放在她唇齿之间,说道:“小声点,赵衍他们还在外边呢。” 她要气死了! 可是,他的一颦一笑,无不在撩动她的心弦。 “玥玥之前,说那些话,是她知道了什么?”江雪尧扯开话题。 叶陌风坐正身子,慢慢说道:“玥玥是阴阳一脉,能窥得世间吉凶。” “我们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阿雪,你怕吗?” 她自是不怕的,身边之人平安无事,她便不在惧怕何物。 叶陌风呢,他面对慕天成时便丝毫不曾退却,面对周解宇时亦愿殊死一搏,就连咒尸蛊也未让他动摇…… 他们都拥有了彼此,拥有了那个让自己冲破荆棘的理由。 叶陌风脸色悄悄一变,竟是没忍住,咳嗽起来。 “怎么了?”江雪尧问道。 叶陌风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 江雪尧感到奇怪,他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咳起来了,莫不是受了风寒?可这会刚入了秋,余热还未散去。 或者,他还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一叶落,已知天下秋。 踏入涂州,秋天的气息的愈发强烈了。路边树梢尖的叶子已枯了去,马车所行之处,满是金黄。 “阿雪,在想些什么呢?来喝口茶罢。” 叶陌风走到窗前,递给江雪尧一盏刚泡制的清茶。 自己竟是靠在窗边,又走神了。 叶南缓缓说道:“涂州的秋色,确实是美的,少了那些蝉声,亦是安静了许多。” 江雪尧接过那盏茶,开口道:“映夕小境内四季如春,我倒是头一回体会到这春秋轮转、冬夏更迭。” “喜欢的话,多出来看看不就好了。”叶陌风继续道。 “叶陌风,你就不会想起那些离你而去的人吗?” “不是不想,是逼着自己不去想……”叶陌风在她身边坐下,说道。 他每个昼夜,都会想起那些曾经陪伴与他身边之人,想起他们渐渐松开了那些扶着他前进的手,他的师父,他的宋师叔,还有与他从小位伴的李焕…… 有的人或是不再了,或是已不再是当初,他记忆里的那般。如同他与李焕,已是君臣。 “今我不为乐,知有来岁不?阿雪莫要想这些了,我们该启程了。” 二人前后起身,正准备上马车入涂州城,探路的赵衍火急火燎地回来了。 叶陌风问道:“路况如何?” “公子,我们恐怕进不了城了。” 一旁的方奕也听见了,立即凑来,问道:“不会西垣那群家伙在城里吧?” 赵衍瞧见他,而后却是点了点头。 四人一时间沉默下来,低下头去,思索着西垣人的来由。 “既然这城进不了,那我们只得绕山而行……” “叶陌风,你确定?” 江雪尧是没想到的,涂州三面环山,进城是回寒山最快最便捷的一条路。深山之中,危机四伏,倒也不见得比涂州城内安全。 “阿雪,你觉得呢?” 叶陌风是把这次的选择权,交给自己了? 江雪尧思索片刻,答道:“绕行,总比与那些家伙面对面撞上得好。” 方奕点点头表示肯定,他可是再也不想被那群人追得屁滚尿流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先在此歇下吧,明日一早再出发。” 叶陌风一句话,倒是说出了众人心中所想。 他们四人如今,已是有了一份不约而同的默契。 “不是吧,怎么就剩两间房了!”江雪尧一掌拍在柜台上,冲那无辜的掌柜怒吼道。 掌柜吓得一弯腰,吞吞吐吐地回道:“姑娘,这不巧有商队在这歇脚了…… 分卷阅读22 这客房早些就被住上了……” 江雪尧气得一手支着脑袋,真是什么倒霉事都给自己撞上了。 叶陌风倒也是理解,他们三大老爷们睡地板上倒也无所谓,江雪尧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总不能跟他们仨待一块吧。 “没事,就两间房吧……”叶陌风话音一落,顿时被江雪尧瞪上了,连忙解释道,“我们仨一间房,你一个人住着。” 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求生欲。 “你们三人塞得下去吗?”江雪尧还特意用了“塞”这一字。 “塞不下去,我就搬去你那!”叶陌风又是嬉皮笑脸起来。 “滚!” 叶陌风遭了一顿臭骂,却是满脸得意洋洋,他就是这般愿意讨她的骂。 江雪尧长叹一声,这节骨眼上,她还是忍忍吧。 “你们三个怎么住得下,都是些小房间,我同你一间吧……”江雪尧别过脸去,不再看向叶陌风。 “同谁,同我?”叶陌风得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发现江雪尧确实在与自己说话,大笑道,“还是阿雪愿意收留为夫……” 这掌柜一听,愣是懵了,问道:“二人既然是夫妻,为何不愿意同房啊?” “谁跟他夫妻呢!”江雪尧又是一巴掌拍上了桌,把掌柜的吓个不轻。 方奕是看不下去了,连忙道:“走走走上楼去,时候都不早了。” 说着,便是一手搭在赵衍肩头,把他推了出去。 叶陌风也学着样,正想把手搭上去,结果半空之中就被江雪尧一个巴掌拍掉了。 “一边去,你睡地上!”江雪尧怒道。 “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叶陌风应和道。 叶陌风刚跟在江雪尧后边进了房间,翻身滚上了床,就被江雪尧一个白眼吓得立即起身,挪到一旁的板凳上。 江雪尧也没在多理会他,且就将他当个空气吧!想着,她提起茶壶,里面竟是空的。 一旁的叶陌风见了,一手接过茶壶,说道:“我去我去,阿雪先歇着。” 话刚说完,这人就没影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方奕在赵衍前面晃来晃去,晃得他脑袋都大了。 “方兄,歇会。” 方奕一屁股坐下,一脸惆怅的模样,问道:“那两人是真的?” 赵衍双手一摊,答道:“都住一块去了,你觉得呢?” 方奕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又说道:“唉,你家那公子怎么想的?” “你什么意思?”一怒之下,赵衍拍床而起。 “没有没有,就是有点觉得不可思议。”方奕连忙解释道,“那姑奶奶脾气,你家那公子估计,不太行……” 说罢,方奕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一副长于短叹的模样。 赵衍这下听见,便是急了,说道:“谁不行呢,怎么就不行了?” “我是说,叶陌风这人啊,治不住她的。”说着,方奕给自己灌了一杯热茶。 赵衍走到他身后,朝方奕脑袋上就是一甩,险些把他口中的一壶茶给拍出来。 “多事!” “嘿,还我多事!要不要去看看,敢不敢去!”方奕吼道。 赵衍定不会输了气势,又是吼了回去:“去啊!” “走啊!” “你先出去啊!” “你先啊,你是不是不敢了!” “一块走!” 方奕一把拽过赵衍的手腕,把他拖出了房间。 “好像没动静啊?” “怎么这么安静……” 两人纷纷将耳朵贴在门上,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房间内所发生之事。 “他们不会出去了吧……” 方奕话语一落,两人后脑勺就被人拍了一巴掌,顿时眼冒金星。 两人紧张兮兮地转过身去,瞧见了一方衣角,目光再往上移,正是端着茶壶的叶陌风本人…… “公……公子!”赵衍被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心里却骂着这方奕,简直就是个乌鸦嘴! 方奕见自己偷听被正主逮了个正着,尴尬得无地自容,嘴角强行挤出一丝微笑,吞吞吐吐地说道:“叶兄,好巧……哈哈哈哈好巧!” 叶陌风挎着的脸突然微笑起来,笑得毛骨悚然。他弯下腰,朝着此时地上的两位小贼,说道:“二位在这做什么呢?” “我……我们听见有动静,来看看,来看看……”方奕也是服了自己,这种连小孩子都不信的鬼话他都能编出来。 赵衍听了,连忙点头应和道:“对对对!” “既然如此,不如二位进去坐一坐好了。”说完,叶陌风就上前一步准备推开房门。 “欸欸欸!”方奕同赵衍不约而同站起了声,将木门死死挡住。 “不用了不用了,既然没事那我们就先走了哈,先走了……” 方奕笑眯着眼 分卷阅读23 ,偷偷伸手拍了拍被吓傻了的赵衍,一下拽着他手腕,屁颠屁颠地落荒而逃。 叶陌风看着他们灰溜溜的模样,学着江雪尧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后又换了个温柔的神色,轻轻推门而入。 “阿雪,”叶陌风唤道:“泡好的茶,趁热喝。” “直接说吧,好心帮我倒茶,你想干什么?” “啊?” 叶陌风一头雾水,他倒真的只是顺手就把那空茶壶拿了去,啥也没想。 不过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叶陌风嘴角又是勾了起来。 “这入秋了,地板凉……” “想睡床上?” 叶陌风挂着笑面点了点头。 “行吧,你睡,我睡地板了。”江雪尧一路奔波,已是有些困倦,便不想跟他争来争去的。反正自己也不是个什么娇滴滴的金枝玉叶,睡地板就睡地板吧。 “那可不行!”叶陌风直起了身子,大声道:“万一着寒了可怎么办?” “我身子骨有这么弱吗?”江雪尧不耐烦道。 “好了,我说句玩笑的,怎么可能让未来的夫人睡地板呢!” 江雪尧听见这五个字,顿时又是脸红了起了,立即转身爬上了木床,蒙头大睡。 叶陌风觉得,她这般模样,竟甚是可爱,一个人吹灭了蜡烛,往地板上躺了去。 刚合上眼,他便被一个庞然大物给砸醒了。 “被褥你拿着,睡起来也舒服些……”说完,江雪尧又背回身去。 叶陌风眉间轻舒,笑着将那被褥一半垫在身子底下,一半搭在身上。 阿雪心上,还是有自己的。 当大地沉睡而去,星辰与朗月交相辉映,徐徐清风吹动竹叶婆娑。这长夜漫漫,万籁俱寂之下,却有一人从那窗户边一跃而出,没入丛林…… 那夜,叶陌风回想着他与江雪尧往日的片段,在那些听不见的争吵声之中安然睡去。 他却是做了一场梦。 他步入梦境,自己在京都皇城的宫闱之下,等待着什么。后有一人走来,对他说:“走吧,我们回家。”他就这般抛下了一切,同那人而去。 梦境又是一转,天昏地暗。他仿佛置身于烈火之中,那熊熊燃烧的烈火让他喘不过气,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但好像,前方有个人影,似乎在等着他,等着他穿过这火焰山。 梦里的他,仿佛被那些火焰包围,火苗窜上了他的衣角。紧接着,他整个人开始燃烧起来…… 那种疼痛感太过于真实,真实得令人难以置信。 叶陌风紧皱着眉,一副极其痛苦的模样,艰难地睁开眼睛。 那种炽烈的疼痛并不是幻觉,是他此刻全身上下所感受到的!叶陌风捂住嘴,压低自己的咳嗽声,拼尽全力将自己身体支撑起来,汗雨如下。 如果他猜的不错,这咒尸蛊还是发作了,竟片片挑在这种关头…… 叶陌风吃疼地咬着牙,转头看向木床上正熟睡的江雪尧,轻声拿起傲霜刀,从窗户上一跃而下,钻进了树林间。 叶陌风那家伙呢? 江雪尧清早起来,就瞧见地板上被窝里没了人影。 下楼看看罢,江雪尧想着便随意洗漱收拾了下穿着,出门下楼去。 果不其然,叶陌风此时此刻正坐在楼下,喝着小茶。 “喂!”江雪尧冲楼下唤道:“你倒是很惬意嘛。” 说完,江雪尧一手支着竹栏杆,从二楼轻松一跃,稳稳落了下来。 叶陌风一听是江雪尧来了,方才阴沉难看的脸色立即变了回来,将手中滚烫的热茶也一并放下了。他回头冲她笑道:“阿雪醒了,早呀!” “早你个头。”她江雪尧又是不领情。 她走近一看,吃了一惊,这叶陌风脸色怎得如此难看,面上煞白,竟没有一丝血色。 “你这是怎么了?”她问道。 叶陌风不解,道:“什么怎么了?” “你脸色这么难看,莫不是……” 他能控制他自己的表情、状态,却是控制不了自己难看的面色。 “莫不是生病了?” 说着,江雪尧内心还嘲讽了一番,他个五大三粗的习武之人,居然这就病了? “是是是!”叶陌风把手里的茶壶往桌上一砸,装作一副不愿意承认的模样,说道:“这还不是地板太硬了晚上睡不好,给吹的!” “看把你委屈的。”江雪尧挤出一副戏谑的表情,继而又问道:“方奕他们呢?” 叶陌风伸出手指了指门外。 哦,感情就她江雪尧是起得最晚的一个了呗? “我出去看看。”江雪尧说着,便只身走了出去。 屋外的商队忙碌着搬运货物,他们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静谧。只见方奕在一旁闲坐着,赵衍却是勤勤恳恳地收拾着行李。 赵衍转身撞见江雪尧,脸色竟有一丝微乎其微的变化。他 分卷阅读24 又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收敛神色。 但这晃眼间的变化,还是给江雪尧察觉到了。 江雪尧问道:“赵衍,怎么了?” 赵衍连忙摇头,答道:“江姑娘既是醒了,我们也该启程了。” 江雪尧点点头,只听那些商队的人喊道:“诶小心点,别撞着人家了!” 什么叫作一语成谶,这话刚进到她耳朵里,她就觉得自己后背被什么硬物生生撞上了,往前踉跄好几步。 那商队一人见误伤了路人,连忙上前道歉,说道:“姑娘无碍吧?实在是抱歉抱歉。” 江雪尧摆摆手,摸了摸自己被撞得生疼的腰背,道:“无事无事。” 那人双手一抱拳,说道:“我代天终商队给你赔个不是。” 说着,那人从袖兜里取出一白色瓷瓶,说道:“这是我们商队专治跌打损伤用的,这箱子里装的都是这兵器,姑娘应是撞得不清,且收下拿去用吧。” 见此态,江雪尧也不拒绝,接过那小瓷瓶说道:“不必介怀,这东西我就收下了,多谢!” 那人又抱拳行了个礼,便接着搬运货物去了。 刚刚他说什么,天终?他们是天终阁的商队?老爷子之前说,会有天终阁的人带着鸣字笺与他们汇合,那人是不是也在附近? “阿雪,该上车了。”叶陌风不知什么时候已上了马车,伸出右手将江雪尧借力拉上了马车。 马车伴着秋风落叶,驶向那片层林尽染,那边无止境的深山丛林。 “吁!” 一女子坐于马鞍之上,身后负着一柄长剑,身着一袭红衣,亦有一双冰冷的丹凤眼,却也是秋水明眸,灿若星辰。她背着日光,与林间枫叶交相辉映,拦下了天终那一路商队。 商队其中一人下了马车,上前躬身抱拳行了个礼。 “二小姐。” 此人正是天终阁二小姐,夏池鱼。 “可曾见到过三男一女四人,一男子手中有把横刀?” 领头之人思索片刻,立即道:“见过,朝着深山里去了。” “驾!”夏池鱼轻喝声,朝着他所指之处,纵马而去。 2. “阿雪,可要喝点水?” 叶陌风一屁股挨着江雪尧坐下,将一壶凉水递了过去。 江雪尧见状,亦是一屁股往边上挪了挪,接过那水壶一口灌了下去。 “真是,没完没了……”对面坐着的方奕小声嘀咕起来。 好巧不巧,这恰好被江雪尧听见了。 “方奕,你嘀咕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说啊,你说是吧赵兄?” 赵衍瞧都不想瞧他一眼,模仿着方奕的语气说道:“真的是,没完没了……” “赵衍!”方奕怒目而视,这跟他同床共枕的家伙就这么把自己抖出来了! “唉……”江雪尧长吁短叹道,“方师兄今年也快二十过三了吧,莫不是想要学我那师父寻个梅妻鹤子?但是吧,师父他是仙人,你能只能说是没人看得上!” 方奕一听,气得直接跳起来,怒斥道:“江雪……” “尧”字还未落出口,就被赵衍一把拉下,硬生生地拖到树后面捂上了嘴。 另一头的叶陌风方才还有滋有味地听着他二人吵架,随即眉头一皱,绕过江雪尧的腰,把她拉至树后。 江雪尧就这么被毫无征兆压到他身子下。 叶陌风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江雪尧便明白了…… 片刻之后,他们的头顶传来阵阵马蹄声,还有脚步声,从右至左地走过。 其中一人喝道:“瞧仔细点,莫让人跑了?” 这群莫不是西垣人?江雪尧眉头紧锁,大气也不敢喘,控制着自己急促的呼吸。 又是片刻,那些脚步声渐远,直至消失在他们耳畔。 “起来!”江雪尧小声喝道。 叶陌风警惕的神情退去,又是莞尔一笑,十分不舍地抬起身。 被她压着打江雪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挪到一边,站了起来。 正当她准备开口说着什么,叶陌风神色顿便,大喊道:“小心!” 霎那之间,一支□□从林间飞射而出,目标正是江雪尧的后背。 只见江雪尧一个转身,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手指尖却夹着那支□□。 什么时候,她的修云指,竟也到了能徒手接下兵刃的程度了?江雪尧自己也不知道,可是就在那生死存亡之际,她居然是成功了! 一旁的叶陌风来不及感慨,起身夺过她手中□□,朝林间飞射回去。只听林间传来一声惨叫,那偷袭之人也许根本不会想到,居然被自己射出的□□了结了性命。 “快走!”叶陌风觉着,此处不是久留之地。 四人纵深一跃,纷纷上了马车扬鞭而去。 马车驶出不久,赵衍一手扯回缰绳,将马车稳稳停下。放眼望去,一 分卷阅读25 群西垣人穿着墨绿色的短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如果没猜错,这帮人是青龙殿,那月蛟呢? 说曹操,这曹操便赶到了。 江雪尧一行人正坐在车内,突然头顶传来一声巨响,他们所乘之马车直接被一股蛮力劈成两半,木屑飞散而出,扎进一旁的树枝里。 马匹受了惊挣脱缰绳,四人见状即刻分散而去。 “好巧,好巧……” 说话的,正是青龙殿月蛟。 “煞费苦心,还是给我等到了。” 叶陌风冷笑一声,说道:“西垣大司座这是把整个大姚,都给围起来了啊?” “诶。”月蛟笑道,“说来惭愧,我们在这等了好久,终于给等到了。” 话毕,月蛟双链一收,仰天大笑起来。 江雪尧开口道:“真是阴魂不散。” “小姑娘脾气可不能这么大……” 江雪尧只要见到月蛟,就想起寒山那风雨一夜,就想起在小镜湖下的徐老……这等深仇大恨,她怎能不报? 此刻的月蛟,眼眶充斥着血红,他亦想起那一夜,尤萧被几招毙命后痛苦死去的模样……他便想着,有朝一日,能将此二人碎尸万断;将那寒山药宗付之一炬;将这大姚永不存于世间。 想到此处,他亦不愿再与四人废话连篇。月蛟燃起腾腾杀气,将双链一甩,怒喝一声:“给我上!” 一声令下,青龙殿的弟子纷纷将自家性命抛之于脑后,如波涛汹涌而来。 叶陌风拔刀而起,落地就是一招“破式”,将那些冲上来的弟子纷纷击退。一旁的赵衍见状,立即抽出双剑,一个人直冲人群。不到一会,那群黑压压的人影就被赵衍给松散开来。 方奕再也不浑水摸鱼使出些花拳绣腿,在这种一个不小心就掉脑袋的时刻,他一掌蓄力拍了出去。那击中那人向后飞了数尺,最后倒在地上咽了气。 此招名为控鹤掌,乃是药宗鹤池李穆白的独家绝技,一掌可有排山倒海之势头。方奕平日里倒也不喜打闹,整日里把什么“君子好静,不善武”挂在嘴边。他觉着,这控鹤掌过于蛮狠,实在是对它喜爱不起来。可自己倒也没辙,毕竟是李穆白的亲传,该学的还是得学,总不能让这掌法在他手里失传了去。 控鹤掌一出,月蛟倒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此时此刻,傲霜十三式、修云指、控鹤掌,此三江湖绝学竟都在这里汇聚,自己若是能将他们干了个干净,也能在这历史长河中留下自己的大名。 月蛟冲着手下大吼道:“骆疆那毛头小子呢,给我叫过来!” 骆疆是谁?江雪尧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在这……” 江雪尧一听,竟是少年音。 而另外一头说出此话的,正是白虎堂新任司座——骆疆。 骆疆不过一位十六岁少年,却登上白虎堂主之位,放眼整个西垣,他都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尤萧死后,他就被大司座推上了白虎堂的首席,起初众人皆是不服,这一个小毛孩怎么能但此大任。再加之他不与人为善的性格,和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无意间惹上了西垣不少的弟子。但照着西垣规矩,强者为尊,白虎堂的弟子与他交手竟都败下阵去。 这少年面如冰川,语气寒冷透骨,没有一丝十几岁少年该有的生机与活力。当然,他也觉得,从来不需要这些毫无用处的东西。 “小子,给我看看你有多少本事,那拿双剑和控鹤掌的家伙,就交给你啦……”月蛟也没问骆疆同没同意,自己就擅自主张,惹得骆疆好生不爽。他自从被派到此处,每日里都想着自己能碰见傲霜刀和修云指,与他们过上两招,让他瞧瞧那个没用的尤萧是怎么死在他们手底下的。这好不容易见到了,却是被这月蛟抢了去。 不过他一副死人脸的模样,谁也瞧不出他心情如何。可不管怎么说,月蛟也是他的前辈,这话他不爱听也得听。 罢了,他心道,希望那二人今日不要丢了小命才好。想着,骆疆抽出一把苗刀,直接朝着方奕挥去。 江雪尧见状心道不妙,正想去支援方奕,却被月蛟一鞭子拦下。 月蛟从那破碎的马车上跳下,玩弄着手里链刃,缓缓开口道:“江姑娘,别走呀……” “阿雪!” 江雪尧听背后一声,立即一个侧弯腰下去。身后的叶陌风横刀而起,越过江雪尧,朝着月蛟正脸砍去。 月蛟咧嘴而笑,手上的链刃瞬间活了过来,破了叶陌风“燕式”一招。此时此刻,江雪尧已经在方才片刻之际,几个转步绕到月蛟身后,朝那哑门穴就是一针次去。 又被化解了,几乎在同一时间,月蛟竟挡下不同方向下他二人的攻击。 江雪尧想到那一夜,陆止行与月蛟能打出个不分胜负,便觉得今日他二人处境是危在旦夕。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退路可走,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充分信任自己、信任叶陌风。 叶陌风寻了个机会,使出一招 分卷阅读26 “踏雪”,那傲霜刀宛如携着凛冽的风霜席卷而去。一旁的江雪尧也不落下,配合着叶陌风使出修云指,寻找着那致命一击的机会。 可是多个回合下来,江雪尧愣是一个机会也没找到,自己体力倒是快支撑不住了。 接下来的一幕触目惊心,江雪尧顿时瞪目结舌。 好好的叶陌风,居然在这时踉跄好几步,单膝跪在了地上。她这一路而来,见过不少次叶陌风与敌交手,从未见他如此狼狈过。与月蛟交手,他身上并未留下伤口,倒像是一个旧伤复发、浑身无力的病人,额头还不停冒着冷汗…… 接下来,又是更加触目惊心的一幕。叶陌风提起傲霜刀,挥刀而去,只是这一次的目标,竟是对准了自己。转眼,他手臂上就留下了一道血淋淋口子,鲜血顺着手臂流下,又顺着刀尖,滴落在地。 “你疯啦!”江雪尧怒吼道,她不明白叶陌风这平白无故给自己添一道疤是为了什么。 见到此状,月蛟仰天而笑,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说道:“哎哟,这是怎么了,怎么这等想不开呢哈哈哈哈。” 江雪尧不理会那阴阳怪气的月蛟,跑至叶陌风身前,想先为他止血。却被叶陌风抓住手腕,只听他无力说道:“阿雪抱歉,我瞒了你一些事……” 什么事?江雪尧早就知道他一定有事瞒着自己,但也没多问也没多想,过着过着就把这事给忘了。可是如今这番模样,他到底是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唉,真没想到,这中了咒尸蛊的人,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咒尸蛊”三字一落地,江雪尧只觉得自己耳边什么都听不见了,好像失聪一般。她脑海里满是从前叶陌风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咒尸蛊无解……中蛊之人会五脏六腑溃烂而死,死而复生,成为一具空壳的傀儡…… 那些话语萦绕在她耳畔,挥之不去,她六神无主心神恍惚的驻在原地,已忘了他们还需面对一个叫月蛟的劲敌。 “阿雪……阿雪你听我说……” 可任凭叶陌风如何叫唤她,她都听不见了,她像是一个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之人,对这个世界发生之事既听不见,也看不着。 “阿雪!” 叶陌风冲上前去,将她紧紧互在身下,生生挨了月蛟一鞭。一颗滚烫的血水,顺着他嘴角滑下,落在江雪尧脸上。 “叶陌风……”江雪尧红着眼眶,面色比叶陌风还要难看几分。她嘶哑着嗓子,带着些许的恨意,咬着牙说道,“你可真是个疯子……” 江雪尧从地上爬了起来,按下叶陌风的关内、合谷二穴,将他身上的疼痛感止住了不少。 她是医者,能妙手回春;她亦是江湖中人,能生杀予夺。 她亦不信,这世间真有未解之毒。 她不让他死,他便不能死。 “让开!” 江雪尧怒喝一声,绕开浑身是伤的叶南风,直奔月蛟而去。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与胆量,能让她以一人之力面对月蛟。或许是她儿时记忆里的徐老;或许是那明媚如花的予柔;抑或许是那个外表冰冷内心滚烫的宋弦之?还是那个宠溺着她的师父,还是那个看不惯自己的方奕?又或许,是这个一直陪伴着自己,心爱着自己的叶陌风? 此时此刻的她,内心有报仇雪恨的怒火,亦有证明自己的决心。 不管是那些瞧不起她、讨厌她的人,还是那些喜爱她的人,还是为了她自己,她都得不顾一切击败眼前的黑暗,走出这片深渊。 月蛟见江雪尧冲向她,大笑起来,觉得这丫头居然这般不自量力。他双手一挥链,链上的刀刃从江雪尧皮肤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她竟是没有躲! 江雪尧忘了身上火辣辣的疼痛,忘了月蛟是强她数十倍的敌手……她此刻眼中,月蛟已经不复存在,她只看得见身上那三十六处死穴。 这一次她不再等待机会,因为她算是明白了,面对比自己更为强大的敌人,是没有破绽可寻的。这一次,她必须比月蛟更早些出手,她必须把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里…… 更快些,自己还得更快些。 自在飞花在江雪尧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尽数避开了月蛟的链刃,就连一旁的叶陌风也捉摸不清她的身影。 这最难缠的,还是以她修云指打出的流花针,悄无声息却招招致命。细小的流花针一极快的速度飞出,瞬间便隐于空气之中化为无形,只有隐约之间能捕捉到那一线白光。 月蛟在她的步步紧逼之下,身上已是多了好几道伤痕,虽都不致命,但也显得狼狈不堪。他是没料想到,这小姑娘寻常不过是躲在陆止行身后,躲在叶陌风身后。如今她却是站了出来,挡在叶陌风身前。 江雪尧不像叶陌风那般,有一套系统的、有规律的刀法,她的修云指、流花针皆无迹可寻。而这也是她的可怕之处,她没有那般凛冽的气势,渺小到不起眼,却隐匿与角落,出手便足以惊世骇俗。 “切……”月蛟咬着牙,他也抛弃了那些什么规矩 分卷阅读27 辫法,胡乱地舞起来。 他的链刃,竟然又变快了! 只见那链刃朝着她的脸挥来,江雪尧已是来不及躲闪。 “当—”的一声响,两兵器相撞。叶陌风飞身而起,将傲霜刀脱手抛出,击落那向江雪尧袭去的链刃。又是几步上前,在傲霜刀落地之前,叶陌风紧紧握着它随机挥出一道“断水”。 抽刀断水,刀势如排山倒海逼来。 月蛟见状,立即收起链刃,变成一副双刀挡在身前,却还是被那股内力冲了出去。月蛟踉跄好几步,将一把链刃刺入土中,才使自己站稳下来。他连咳几声,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傲霜刀伤的不轻,那伤口上凝结的血又涌了出来。 “叶陌风你让开!”江雪尧还在气头上,说话也毫不客气。 叶陌风拒绝道:“那可不行……” 他怎么可能躲在江雪尧身后,眼睁睁地看着那链忍割开她一层又一层的皮肤,眼睁睁地看着她义无反顾。 他愿为她奋不顾身,她亦愿为他孤注一掷。 或许于这世间,能寻到一位愿意为其舍命之人,已是件幸事。 “阿雪,”叶陌风将手中傲霜刀一劈,霎时风扫落叶而起。 只听他微微笑道:“一起吧……” 3. “这小孩怎么这般难缠!” 说话的,正是满头大汗的方奕。 “方兄,当心了……”赵衍提醒道。 “倒也用不着你说。” 话落,方奕已是冲上前去。 骆疆心里只有那把傲霜刀,这什么控鹤掌又是什么东西,他全然不放在眼里。骆疆将那把苗刀扛至肩头,等方奕上前,便是一刀挥去。 这十五六岁的小孩,内力居然这般身后,他一刀而落竟能撼动大地,枯岁如雨般落下。 方奕侧身一跃,于空中躲开这一击。一旁的赵衍找准时机,闪至骆疆身前,一脚踩上那把落地的苗刀,一跃而起,从他头顶劈去。 骆疆被二人包围,倒也丝毫不慌张,他立即将苗刀翻了个面,从土中拔出。苗刀在他手里,贴着地划了个圆圈,刀气聚集凝为一道风墙。方奕与赵衍皆在空中,已来不及躲闪,被这道风墙弹了出去。 好在赵衍经验丰富,见此状并未自乱阵脚,他在空中寻得平衡,翻身便落了地。但方奕就没见过这种招式,顿时手足无措,只得一屁股摔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骆疆趁方奕没来得及反应的功夫,已经对准他的脑袋,一刀劈下。 这下糟了,方奕心道。额头上瞬间冒出一颗巨大的汗珠。 两眼一黑,那刀却没有把自己劈成两半,而是被一对短剑给截住了。 赵衍不知什么时候冲上前去挡下这一刀,但他只知道方奕若是死这,他定没法回去同叶陌风交代了。 这少年手劲着实大,赵衍在他的压迫之下败下阵来。 眼看赵衍肩头就要被这刀劈成两半,方奕没功夫从方才的紧张中缓过来,起身又是一掌拍了上去。 骆疆自然不会把自己后背留给他,空手接下那一掌。他立即收刀回砍而去,将方奕逼退。 刹那之间,赵衍宛如一道闪电,架着双剑朝他背后刺去。 苗刀纵然杀伤力强,但终究是刀身过大,使起来便显得有些愚钝。 赵衍本是死死抓住了这上好的机会,可是他却万万没想到,那骆疆居然将苗刀脱手,扔了过来。 近在咫尺之际,赵衍来不及闪躲,被那横飞而出的长刀刀柄正中脑门,顿时间被击倒在地。他只觉得眼冒金星,脑袋里有什么异物在嗡嗡作响。 “赵衍,把剑捡起来。” 十七岁的叶陌风双手环腰,握着一把横刀,站在树下对他说道。 赵衍咬咬牙,艰难地支起身子,重拾起掉落在地的双剑,朝着叶陌风刺去。 “你这还是太慢了……”说话的片刻,叶陌风就捕捉到了赵衍的行动,反手又是一刀,将他击倒在地。 赵衍那时只觉得,这傲霜十三式就是天下最厉害的刀法,是最强的武功,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傲霜刀时而轻身如燕,时而快如闪电,时而宛如一柄巨斧,能够将这山河天地劈开。 几年的光景,他见证了叶陌风从一个稚气未脱,一心习刀法的俊朗少年,变成了一位能游走于世间,能够心系他人的翩翩公子。他亦见证了自己,从那个花拳绣腿的小孩,到如今能保护身边之人的护卫。 那些年的月下柳梢头,那些年的庭院深深,那些他与叶陌风切磋的一招一式,一一浮现眼前。 傲霜刀,是万刀之宗。 如果自己是叶陌风,会怎样面对骆疆这无常变幻的苗刀? 天不知何时下起大雨,仿佛是老天爷在见证这一生死攸关的时刻。 “叶陌风!” 可任凭江雪尧如何阻止,他只当听不见。 叶陌风轻咳几声,握起傲霜刀,在手 分卷阅读28 臂上寻了个空处,又是一刀划去。 他身上有半数伤口,都是自己的杰作。 上次客栈那一夜,他咒尸蛊发作逃至树林,不小心撞着了脑袋,却发现疼痛之感能将其暂时抑制住。 江雪尧也伤得不轻,身上多了好几道血淋淋的口子。她掐住自己的关内一穴,以缓解伤口穿来的剧烈疼痛。 在她与叶陌风的步步紧逼之下,月蛟也好不到哪去。 “真是,你们俩怎么命就这么大呢??”月蛟气喘吁吁,捂着自己腹上被傲霜刀刺中的伤口说着。 “你们死了多好啊……”说着,月蛟大笑不止。 叶陌风缓缓站了起来,将傲霜刀立于右手之下,轻蔑笑道:“哈哈,我横刀于世数十载,自是要为自己好生活着。月蛟,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说出此话,便没有顾及后果,若是真激怒了月蛟,又会是怎样一番场面? 可是有些话,是他丢了性命也要说的。他不能被自己的敌人压下一头,不能让傲霜刀之名就此蒙羞。再如何不堪,也得让江雪尧平安离开…… “叶陌风你不要命了!” 江雪尧见叶陌风使出“寻梅”一式时,她的心也开始抽搐起来。“寻梅”威力何其之大,足以撼动河山。可这力亦是相互的,它对于出刀人的身体素质要求也极高,反噬也极大。 上回寒山一战,他在危急关头领悟了这一式,等尤萧倒下后自己也昏迷了好些天。 此时此刻,叶陌风在重伤之下使出这一招,无异于与敌方同归于尽…… 刀光剑影出鞘,便是不会收手的。 “真是个疯子!”月蛟怒吼,大喝一声接下那傲霜刀的第十三式。 只见,他双脚陷入泥地。 只听,他一声惨叫。 他那左手骨骼竟是碎了!整只手无力搭在身侧,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月蛟废了条手臂,叶陌风亦是被傲霜刀反噬。 他双腿软了下去,将傲霜刀插进土地里,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倒下。他嘴角又涌出鲜血来,身上那些伤口竟数裂开,血流如注…… 江雪尧是顾不得这月蛟还会不会趁人所难给自己一击,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只知道,若是叶陌风再这么下去,会因流血过多而死。 “叶陌风……”江雪尧跪在地上,将此时已经意识模糊的叶陌风抱在怀里。 “你可真是个疯子……” 叶陌风闭着眼,无力地倒在江雪尧的肩头,却还是挤出一丝笑意。 “阿雪……”叶陌风想说什么来着,他记不得了,他脑海里宛如夜幕般一片漆黑,什么都没了。他动了动嘴唇,说出了些什么,自己却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江雪尧不敢去看他,看他那副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模样,自己便宛如刀绞,疼痛难忍。 “平生此般,足以慰风尘……” 叶陌风最后的一字一句,却是牢牢地刻在了她的心房之上。 “哈哈哈哈!”月蛟抓着自己断掉的手臂,还想着给江雪尧最后一击。 大雨滂沱,冲刷着大地,冲刷着万物生灵,冲刷着他们自己。 江雪尧已分不出,那衣裳上的血是 她的,还是叶陌风的。她已分不出,那脸上滚烫的,是发丝滴落的雨水,还是眼角滑落的泪珠。 马蹄声渐近,一把敞开的油纸伞扫开落雨,恒隆而降。 月蛟见那那纸伞袭来,甩手将链人抛出,将纸伞搅碎。 可那纸伞之后,竟然藏着一把利刃。 月蛟拼全力闪躲,却被那利刃划伤了脸。如果他没有看错,刚刚那把极快的长剑,应是荣枯双剑中的枯支。荣枯双剑与行云无锋,是江湖之上名列前茅的三把名剑,皆出自天终阁。可无锋断仇早年就销声匿迹,只留下荣枯双剑。 荣枯双剑既是一对双剑,也是天终阁一套剑法,在江湖之上足以与傲霜刀齐名,堪称北刀南剑。荣枯双剑又分为荣支与枯支,宋支可生万物,枯支能令万物归于虚无。 世间千变,终不改,兴废荣枯。 这枯支所持之人,正是天终阁二小姐,天终阁阁主之妹,夏池鱼。 夏池鱼一袭红衣,牵着一匹黑马,目光如炬,腾空。一柄枯岁长剑在手,指向月蛟。 她看了看雨中狼狈的少女,问道:“可是江姑娘?” 江雪尧低着头,不愿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天终阁枯岁剑,夏池鱼。”夏池鱼瞧见已经昏厥过去的叶陌风,便猜到她错过了多么惨烈的一场战斗。 “他娘的……”月蛟怒骂道。他怎么都不会料到,这种关键时候竟是半路杀出个枯岁剑来。可他如今重伤在身,根本无法敌过夏池鱼与江雪尧,再折腾下去,自己估计得命丧于此。他还没法确认,这叶陌风是不是断了气,他还没有亲手了结江雪尧的性命,为尤萧报仇雪恨。 月蛟忍耐着,“哼”地一声,转身便向林间钻去,消失不见。 分卷阅读29 夏池鱼没有追上去,因为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为叶陌风止血,让他活下去。 “江姑娘是药宗弟子,车内有些基本的纱布膏药,这疗伤一事还是你来吧。”夏池鱼说着,蹲下身扶起江雪尧。 她朝着远方吹了声口哨,只见一匹马车驶来,驾马的竟然是商行之人。 夏池鱼拍了拍自己那匹黑马,将其将与那人,说道:“你先回去吧。” “是!”那人纵身上马,将马车留在原地,自己离去。 “多谢……”江雪尧语气低沉,显然她已精疲力尽。 夏池鱼双手扶她起来,二人又合力将叶陌风抬至马车里。 她开口问道:“你们是不是还有两人?” “嗯……”江雪尧轻声细语道,“应当就在前方不远处。” “鸣字笺……可在你那?”夏池鱼本不想在这种时候提及正事,但是她所行任务便是找到这四人,将鸣字笺交予他们,随他们一同回寒山药宗。 江雪尧背靠车厢,答道:“放心,安然无恙。” “驾!”夏池鱼一条长鞭拍上马背,缰绳一牵,两匹马同步飞奔而去。 另一边,赵衍像是在梦境中顿悟了什么绝学,双刃变得凛冽起来。明明是一对双手剑,却被他使出了一番刀法的模样,就连骆疆都有些吃惊。 这刀剑虽是一脉,但终究分为两系,全然不同。刀以一面为刃,以劈砍为式,挥刀之人更具气势。剑为君子,讲究收与放的平衡,以挥刺为式。 赵衍的剑法之间,隐约出现了傲霜刀的身影。但骆疆不敢确认,他的剑法变得实在是太快了,上一刻他刚看清那来势,下一秒就又变了一道,让他一头雾水。 骆疆不允许自己输在他手中,他这一生,败也只能败于傲霜十三式之下。 那把快与他等身高的苗刀,在他手里却被不费吹灰之力挥动起来。所成刀风,宛如利刃,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劈去,将赵衍团团围住。 原本想上前助赵衍一臂之力的方奕,顿时被这些刀风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本找不准时机冲进去。 他怎能这般不用!这赵衍若是出了什么事,江雪尧岂不得嘲笑自己一辈子了?方奕无法想象,江雪尧以后见他,便是一副瞧不起的模样,然后整个药宗的人都知道了,他方奕是这般无用。那些闲言碎语在他耳畔不停回响,令他头疼不已。 “骆疆!” 骆疆的攻势止住,只见月蛟从树上一跃而下,满身的伤痕。 “骆疆,走!” 月蛟见他一动不动,用那玩好的右手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又一跃跳上了树。 骆疆挣脱而去,回头远远望着渐渐消失在他视野中的赵衍二人。月蛟落荒而逃,便是说明叶陌风那人还活着,想到这里,骆疆心底居然感到了快乐和满足。 在过些日子,他定会与那傲霜刀,来一场只属于他二人的对决。 方奕耳畔传来一阵马蹄声,立刻警惕起来。马车渐进,方奕一掌拍去,却被夏池鱼一道剑气挡下。 “方奕?” 马车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江雪尧?你们没事!”方奕挂着喜悦的神色,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听见她的话,竟觉得如此安心。 赵衍抬头见着马车上的人,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夏……夏……夏姑娘” 方奕接道:“你看把你结巴的,这夏姑娘是谁啊?” 赵衍顿时忘了上一秒自己差点身死刀下的恐惧,立即喜笑颜开:“夏姑娘啊,天下第一剑!” 方奕瞧了,别过脸去,说道:“大呼小叫,把你激动的。” 他顺着赵衍的目光望去,礼貌地行了个礼:“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夏池鱼虽说拿着一把枯岁剑,剑法已经超越她兄长,却始终不敢以这“天下第一剑”自居,谦虚道:“父亲的‘天下第一剑’可远在我之上,小兄弟言重了。” 赵衍还沉浸在见到偶像的喜悦之中,可是下一秒,他面上的笑容就消失全无。 只见方奕走上前去,掀开车帘,此时的叶陌风躺在马车上,从脖子往下,满是创口,鲜血淋漓,不忍直视…… 他同方奕,一并愣在了原地。 “这……”方奕下半句话愣是没说出来,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叶陌风这家伙不是厉害着么,怎么就……方奕心中有无数的问题,但当他瞧见江雪尧阴沉着的脸,便是提也不敢提。 赵衍眉头紧锁,他很清楚叶陌风的状况,如今见他变成这副模样,倒是猜出了什么…… 江雪尧开口道:“快上车吧,得寻个客栈,帮他把伤口清理了。” 叶陌风身上的伤口数不胜数,马车上没有干净的水,只能用纱布给他包扎,暂做止血只用。 江雪尧握着他的手,整个人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若不是他手腕之间还有轻微的脉搏在跳动,她一定觉得这人已经断 分卷阅读30 了气。 “前方不远处应该就有一处酒肆,你们先进车里好生歇息会吧。”夏池鱼说着,扬起缰绳轻嗝一身,驾车离去。 这场雨下得无情,将放在他们留下的行李冲刷殆尽,仿佛他们从不曾来过,仿佛他们关乎生死存亡的搏斗从未上演过。 一场雨后,一切又归于宁静。 他们拼下性命博来的结果,只有他们自己记得。 4. 又是一盆被鲜血染红的热水,夏池鱼端起出房门,将它朝着后院泼了出去。 “姑娘,可还需要帮忙的?” 说话的,正是这小客栈的掌柜。 就在不久前,他们一路从涂州城南,绕至北部,在小道上寻了间僻静的客栈住下。 那掌柜估摸着也是个□□湖,见到他们一行人浑身是血,狼狈不堪,倒也不惊讶,也不多问,立马就准备上了房间和热水,为他们五人搭了把手。 他们五人之间,除了夏池鱼安然无恙以外,其余四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还有一个叶陌风早已没了意识。 赵衍同着方奕把叶陌风抬到床上,就被江雪尧推开。 “你们先回房把自己伤口处理下吧,这里我来。”江雪尧轻声道。 方奕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立即被赵衍给堵回去,只听他说道:“麻烦江姑娘了。” 话语一落,方奕就被他连拖带拽的扯了出去。 “你轻点!”方奕显然对这种粗鲁的行为很是不满。 刚一出房门,赵衍把方奕往旁边一扔,阴沉着脸问道:“你们药宗,对咒尸蛊了解多少?” 方奕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长于短叹道:“不了解,我们不炼蛊。” 赵衍沉思了一会,自言自语道:“嗯……这事还得问孙杳杳。” “孙杳杳,是谁?” 赵衍这才想起来,他们遇见孙杳杳之时,方奕还不知道在哪个街头巷尾躲着西垣人的追杀。 “不是谁。”赵衍开口道,“白黎族的圣女……” 未等赵衍说完,方奕一听见“白黎族”三字就大吃一惊,连忙问道:“白黎族不是都死光了吗?” 赵衍道:“我们在涂州城外碰见了,不知是自己跑出来的,还是西垣人故意为之……” 方奕陷入沉思,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女,是怎么轻易就从西垣人手底下逃脱的?如果是西垣人故意为之,那他们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只是为了进攻药宗,甚至还失败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于巧合,太过于自然…… 那么有没有可能,进攻药宗只是放出孙杳杳计划的一部分?那么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方奕从在以前一路逃命的路上,就做出过许多的假设,西垣人灭了白黎族却独独放走了孙杳杳是为什么?只能说明一点,他们并未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孙杳杳是此物的关键…… 他想到此处,瞬间背后一凉。 这个孙杳杳宛如一颗□□,好像随时都会在他们之中爆炸,让他们尸骨无存…… 方奕思绪转回来,他的疑问又定在了叶陌风身上:“月蛟很强吗” 赵衍背靠着墙,双手环抱在胸前,答道:“他二人足以对付。” “那为什么……” “咒尸蛊……” 赵衍话音落地,好像一块石头砸中了自己的双脚,一时东倒西歪,踉跄一步。 他一开始觉得,一定是赵衍这家伙耍他呢! 而后冷静下来,把前后之事所对比,叶陌风为何会伤成这样?那也只有这一种可能…… 方奕只觉得,他之前偶然听见尸蛊,还没将他当一回事。直到后来,他被人一路追杀,一路逃窜,直到他去了不系舟,去了天台司。这些老一辈的人好像都在不约而同地,为了同一件事而豁出性命。而这一切的一切,竟都与咒尸蛊有关…… 一开始包裹着冰川的层层迷雾,好像在渐渐散开,露出真相的冰山一角。 江雪尧双手停在叶陌风的外衣上,她还是犹豫了。 她倒不是矜持不好意思,而是她害怕那层层衣物之下,被鲜血染红的伤口。那血肉模糊的样子,她还是没有直面它的勇气。 夏池鱼背着长剑站于一侧,看着江雪尧左右为难的模样,缓缓开口道:“要不江姑娘,我来?” 江雪尧停在他外衣上的双手,在迟疑许久后,还是解开了他的衣带。 “不用了……” 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眉头紧锁,而后长舒一口气,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小心翼翼地解开衣带,生怕那些衣物会刮蹭到他皮肤上的伤口。 叶陌风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衣物被剥去,露出了刺眼的伤口。江雪尧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她不想见到那些伤口,因为一但瞧见了,她便觉得那一道道的伤疤都仿佛割在自己身上,胸口产生出剧烈的疼痛感。 她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在与方奕的一次打闹中,一 分卷阅读31 个不小心从阶梯上滚了下去,然后头破血流地回到杏林小苑。陆止行见了,那清澈的眉间变得复杂起来,脸色竟比自己还难看。江雪尧那会就不明白了,这伤明明是摔在自己身上的,怎么师父看起来比她还要疼? 时隔十余年,她这会倒是明白了。 江雪尧用热水滚过的手巾,细细擦拭着叶陌风身上的伤口。那原本雪白的帕子,一次又一次被染红,那一盆清澈的水,一次又一次变得浑浊不堪。 这已是第四盆水了,叶陌风身上的血渍终于是被擦拭干净,那些一道又一道数不尽的伤痕,□□裸地暴露在她眼前。 江雪尧在叶陌风的穴脉扎上好几针,才止住了伤口溢出的血,又为他在伤口上了药,用纱布一一包扎好。 叶陌风出血过多又淋了一场雨,再加之咒尸蛊后续的影响,整个人变得冰凉。江雪尧从掌柜那讨了个热水袋,灌入热水后便放在他手边,最后又给他盖上了一层厚厚的被褥。 “江姑娘。”夏池鱼说道,“你自己的伤口也需要处理一下。” 江雪尧被她这一提醒,身上那些快要被她忘却的伤口尽数疼痛起来。淋了雨的伤口最易被感染,她光顾着为叶陌风忙前忙后,倒是把自己给忘了。 她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夏姑娘提醒了,我自己来就好。” 夏池鱼听见她的话,倒是自己出了房门。她再清楚不过了,给江雪尧留一个空间,去宣泄她自己的狼狈,这已是她存于心底最后的倔强。 江雪尧本是个娇俏姑娘的模样,却是从小到大,从未在他人面前落下过一滴眼泪。她觉得,哭是最没用的,在别人面前哭来哭去,不过是为了博得一丝同情,简直就是把自己脸都丢光了。她从小便是一个好面子之人,她那根深与心中的倔强,是她十余年来从未服输的缘由。 江雪尧坐在窗户边上,脱去自己的上衣。 跨过涂洲,就已入了北,北方的秋意更浓,也更冷。窗边吹入一阵寒风,让江雪尧不禁打了个寒颤。那冰冷入股的寒意,划过伤口之时,又是一阵刺入骨髓的疼。 江雪尧皱着眉,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将这痛感压制。她拿起手帕,轻轻擦拭着浑身上下的伤口。伤口都不深,皆是被月蛟链刃擦伤所至,身上最深的伤口,应当还是在不系舟留下的。 想到此处,江雪尧反手摸了摸自己后背上那已经愈合的伤口,又想起在江州城外,他与叶陌风所在的那一间客栈。江雪尧褪去疲惫的面容,嫣然一笑。 原来,早在那一刻,已有了近在咫尺的悸动。 原来,在这伤口之上,也会留下一份甜。 “江雪尧,要不要吃些东西啊”方奕站在门外,敲了敲房门。 他同赵衍回去包扎好各自的伤口后,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他们一路在山林间穿梭,已经好些时候没吃上热食了,后来有撞见西垣的青龙白虎,打了一场恶战。这会歇下来,才发现被自己折磨了好些时候的肚子,发出了抗议。 江雪尧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捂着自己空空的肚子,上前拉开房门。 “走吧,随便吃点。” 二人下楼,楼下夏池鱼与赵衍早已就座。 “小二,随便上些酒菜。”夏池鱼喊道。 那掌柜听见,立即答道:“稍等稍等,马上就来!” 这客栈太僻静,出了他们一行人也没有外人入住,整间客栈上下也就掌柜一人打理。不一会的工夫,热腾腾的饭菜便上了桌。 掌柜谦虚道:“都是些自家的小菜,诸位莫要嫌弃了。” 他们怎么会嫌弃,这会在他们面前摆一桌剩饭残羹,他们也能吃下。 人在饥饿的时候,也就不会这么挑三拣四了。 夏池鱼谢过掌柜,端起一小碗酒,说道:“淋了些雨,喝些小酒暖暖身。” 出了江雪尧,其余二人纷纷满上一碗酒。酒入喉肠,身子顿时就暖了许多。但江雪尧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她是滴酒都不能沾。 好巧不巧,方奕又是多嘴了:“你怎么不喝?” 江雪尧继续夹着小菜,说道:“不爱喝。” “啧”方奕挑衅道,“你是不能喝……” “滚……”江雪尧此刻心情已然很糟糕,哪里愿意跟方奕这家伙多费口舌,直接一个字便把他打发了。 夏池鱼见二人又争吵起来,瞬时转开话题,说道:“此地离寒山约莫百里,但一路之上说不定还有人埋伏,我们是赶回药宗,还是派人送信?” 涂州城内有药宗暗哨,涂州城此番动静必定会惊扰到他们,没准此时此刻,药宗已经派人来寻他们了。 方奕接着道:“所以,怎么说?” 话语一落,三人竟是不约而同地看向江雪尧。 叶陌风醒时,赵衍听他的,江雪尧自己懒得动脑子也跟着他屁股后面,方奕见二人如此,索性也学了样。可叶陌风有时候,又是在听江雪尧的,凡是都要问问她的意见。如今叶陌风昏迷,这二人 分卷阅读32 不由自主地把拿主意这一事交给了江雪尧。 江雪尧从来都觉着自己就是个遇事纠结的性子,难以担此大任。但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的雷厉风行起来,每每遇到些什么事,自己心中便有了主意。 前路不知道还会埋伏着多少西垣人,可是叶陌风等不了了。江雪尧对他的伤势再清楚不过了,那些寻常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又怎么能抑制住他体内的蛊毒。只要晚回药宗一日,叶陌风的性命便多了一份未知。 “明日就走。”江雪尧斩钉截铁,做出这个决定。 说到底,她也惭愧,她还是有私心,竟为了救叶陌风一命,将他们也卷入危险之中。 “不如……”她又是改了主意,“我先把叶陌风带回去,你们在这里等着……” “不行!”方奕却是直接打断了她。 “怎么可能让你自己回去?” 夏池鱼应声道:“江姑娘,若要回去,我五人一块更好,就算是遇上了什么,还能有抵抗之力。” “江姑娘,公子说过,要是他哪日出了什么变故,便让我转告你,万事不可胡来。”赵衍接话道。 也是,她此番想法却是是异想天开了。且不说她一人遇上西垣人能否成功逃脱,这还有个昏迷不醒的叶陌风…… 江雪尧觉得自己简直是不自量力,傻透了! “那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吧……”江雪尧低声下去。 一旁的方奕像是察觉出什么,说道:“江雪尧,你在药宗就一副什么都自己扛着的模样,好歹我们这还有三个人,倒也没有这么不靠谱吧?” “虽然我以前是不太喜欢你,但好歹也是……同伴……有点事,一起面对更好。” 方奕说道“同伴”二字时,好像心虚了一般,声音渐小。 倘若当时在栗城,没恰好碰见江雪尧,没有她急中生智寻得逃脱的办法,自己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活到今天。虽然不愿承认,但他心中,却始终还是对江雪尧怀有一丝感激之情。 他们之间,早已不再是孤身一人,他们早已密不可分。即使是危难关头,也不会丢下一人独自面对。 是啊,自己还有这些朋友,还有在药宗等她回去的师父,还有等着她寻得答案的叶陌风与大姚国……宋弦之愿交于她重任,老爷子亦相信她能借着鸣字笺召集武林,就连初相识的夏池鱼也愿意让她做决定。 自己若因为害怕和怯懦乱了阵脚,岂不是负了那些给予她厚望之人,岂不是给天下人落了笑柄? 众人信任她,她却独独不能相信自己。 她曾在那一方山涧中自负过、轻狂过,虽未觉着自己天下无双,但也是一代数一数二的人物。可待自己踏出那扇门,跨过那片湖,见到世间千姿百态之时,才觉得平庸。 她亦会埋怨,若是这一切都没发生,那便好了,她还是安然无恙,过着逍遥又自在的一生。可是,她却也不后悔,不后悔遇见叶陌风,亦不后悔遇见不系舟众人。 亦不甘于平庸。 她既见过生死,便知晓这人间的可贵。 可贵之处莫过于星辰大海、风月浪漫;莫过于与亲朋举杯,痛饮千秋;莫过于与意中人,相约白头…… 他们跨过山重水复,仍不知前方可会有那柳暗花明的村庄。 多少次绝处逢生之下,是一次又一次的迷茫,迷茫之后,是一次又一次的重生。 “走吧。”江雪尧说道,“好好休息,明日便启程了。” 是了,启程了。 是通往无尽的黑暗?还是驶向破晓的天光? 允山风 1. 风吹梨花香。 东都的春天向来都是美不胜收,可唯有那一年叶陌风觉得,东都的天是这般冷,冷到连烈火冲天都不能温暖他几分,那些温柔的春风却似一把把锋利冰冷的箭,刺向他的心头。 他瞧见一个小孩,手颤巍巍地举起一把刀,却立马被扑来的敌人一刀劈成了两半。无助的他只能躲藏在阴暗的角落里,逃脱敌人的搜刮。他感到一双稍有温度的双手,将他抱上墙头,可是那女子说了什么,他却听不到了。下一刻,他瞧见烈火的背后,一头是女子的身影,而另一头数十号人涌入院内,挡住她的去路。再紧接着,他瞧见那把熟悉的刀架上了女子的脖间。刀被鲜血然后,倒映出女子的容貌,可是一瞬间,那刀中竟然出现了江雪尧的脸…… 叶陌风愕然掀开被褥,坐了起来。他顶着满头的冷汗,双手撑着脑袋轻咳几声,却越来越剧烈,吵醒了室外的赵衍。 “公子!”赵衍听见咳嗽声,立即赶了进来,生怕出了什么事。 叶陌风摇摇手,嘶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没事,就是做了场噩梦……” 赵衍幽幽叹气,担忧地说道:“公子不知道做了多少噩梦了,也没见怎么睡好过。昨夜忙碌一夜未睡睡,好不容易能歇下了,又是被闹醒了,这样下 分卷阅读33 去怎么行?” “不行也得行。对了,那些个书信你可都收好了?” “都收好了的。”赵衍答道。 “嗯,等阿雪他们回来,你就交给她……”说着,叶陌风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公子……”赵衍犹豫着,迟疑道,“你就这么相信,江姑娘他们会回来吗?” 叶陌风面不改色,又问了回去:“你觉得,夏姑娘可以回来吗” “肯定行!” “那阿雪也行。” 是啊,他心中始终笃定,她一定能做到自己想做之事。虽说他这股信念有些平白无故,有些没有缘由,但就像他儿时相信柳云霜那样,毫无保留地笃信着。 “哦对了公子,宫里派人来让你去一趟,马车在外边等着呢?” “马车?” “是啊,我扶你起来吧。” “不用了。”说着,叶陌风推开赵衍想要搀扶他的手,独自起身穿好衣裳,带上擦拭干净的傲霜刀,跨门而出。 门口久等的小厮见了,纷纷弯下腰,低声道:“叶大人,请上车。” 叶陌风眉头轻微一皱,露出些许不满,又说道:“不必了,你们先回吧,我自己去。”说完,他朝赵衍招了招手,继续道:“把我的马牵出来。” 小厮有些为难,皱着眉道:“这……皇上命我等人好生接送,不可让叶大人累着……” 不久之后,赵衍便从后院牵出一匹赤色的骏马。那马毛色都在上等,身材上佳,随便什么人看一眼,都定会觉得,这一定是一匹好马。这匹赤色马叫“烈风”,还是当年他新官上任时,李焕所赠。后来在江湖间奔波,它也一直跟着自己,甚至还随着他上了沉璧关的战场。 起初叶陌风只认为,这马匹价值不菲,可没想到得是,它居然不比任何一匹精心培养的战马逊色。可是从他去药宗后,便再也没有带上它。细细想来,把它关在这狭小的庭院,已近四年的春秋,确实让人过意不去。 叶陌风接过缰绳,一步踩上马镫,轻松跃上马背,将那缰绳一拽,留下一声:“我双腿还没折呢。” 话语落地,他露出一笑,倒像是又回到了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驾马驰骋于长街之上,不沾雪风尘,当是洒脱。 金碧辉煌的庙堂之上,黄袍加身的李焕背对着大殿,双手负在身后,似乎在等着什么。 “陛下。”殿外传来老公公的声音,“陛下,前方军报。” “宣。” 铁甲碰撞之声渐响,只见一士卒跨过殿口的门槛,跑上前来,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士卒双手抱拳,低头报告。 “天权十九年正月二十三日,凉州城破;正月二十八日,涂州城破;二月三日,襄城与宣州同时被破城……陛下,寒山与天终皆被围困,如今还剩下东部几座城池……” 士卒扯着嗓子,将前方战况一一转达,这些从他口中说出的字眼,却如铁钉,一根一根钉在李焕的心头,眼角却未起波澜。 他挥了挥手,下令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那士卒起身后退几步,立即转身离去。 这会,李焕才是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来。他为一国之君,便不能让臣子看出自己心中所想,意会出自己的神色。置身于谎言中,连目光也会学着欺瞒于人。可是,他发现,在栀儿和叶陌风跟前,自己便不用装出这副模样。‘ “老师他,可安好?”李焕此言,是面对着大殿旁一位腰间别了把长刀的少年说的。所有人入殿,都得卸去武器,唯独叶陌风是个例外。 李焕是个从不轻易许诺之人,但却是言出必行。他曾经说过要做叶清允一世的好友,如今却是食言了,虽然背后是父死国破的无奈,但他却也迟迟放不下,总想做些什么来弥补。可他弥补的,并不全是叶陌风本人,而是他自己心中的不安。 “老爷子他……” 叶陌风狐疑片刻,还是把下半句话接了回来。 “好得很……” 李焕听了,露出安然的面容,缓缓点了点头。他走下台,同叶陌风站在一块,好像这样他们的距离就会拉近一些,那些繁文缛节都给抛了去,殿堂之上不再有君臣。 “清允,刚刚那人的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你怎么想的?” 这个“你”字给李焕听了去,他先是一愣,而后嘴角又露出喜悦的神色。从上回占星台一别后,叶陌风对他的疏离便放下了几分,二人在没有旁人之时,便用你我相称。李焕不敢奢求太多,单凭一个字,已能够让他定心。 “清允,我小时候那么痴傻,说什么‘花开寒天,鱼跃龙门’,却不知有多少困难和险境。挑战者无数,生还者甚少,四海升平,何其之难……” 叶陌风轻哼一笑,又道:“你倒不是一个会惧怕之人,既然你说过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便会做到的,对么?” “哈哈哈……”李焕大笑起来,“清允呐,过不 分卷阅读34 了多久,西垣人就会打到都城来了,可那些百姓我一个都不想放弃……”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开了帝都的城门,收纳四方的流民?” “嗯……”李焕倒是没想到,叶陌风这么快就猜中了他的心思。 “但是,东都没法装下这么多人,那些个大臣,估计也不会同意……” “清允,你且来看。” 李焕说着,从案桌上取下一张疆域图,随手摊开放在阶梯上,又是席地而坐,侧着身指向地图。毕竟,他终是不能让叶陌风同他坐在龙椅上看地图的,就算他乐意,也不见得叶陌风会同意。 “我已经想好了,东部还有江州一带富饶之地,可以将部分难民从天枢门疏散,只要西垣人攻不下栗城……”此刻的李焕手指千里江山图,像一位指点天下之人。 叶陌风瞧着他,觉得倒也心满意足,他又说道:“也不知,阿雪他们如今到哪了?” “但愿他们平安,这大姚的存亡,如今却寄托在四个年轻人手上,我这个皇帝是不是当得太失败了些?” 叶陌风笑笑,轻言道:“大姚开国皇帝年不过三十岁,还有我师祖、她师祖、不系舟的坊主、天终阁阁主,当年几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不也是一腔热血,剿灭不堪的前朝,创立了大姚么。有些事,世人越是想不到,他们便越是有完成的可能。” 他的一番话倒是把李焕逗笑了,他不是也从那个角落离独自长大,受人冷落的皇子,变成了一代帝王吗?可是这不够,他不会让他的前路就止步于此,四海升平、海晏河清,这八个字一直刻在他心里。既然一言既出,便是九死不悔。 “看来你对那个江姑娘,甚是信任啊。”李焕说着,投去一个挑都的眼神。 叶陌风避也不避,直接接下了:“我信她,就如同她信我一样。” “信你什么?” “信我能在东都,等着她回来……” 叶陌风这一句话,令李焕沉默下去。他今日独自骑马而来,李焕心中便已知晓,这是一个时日无多之人,在借着最后的光景,告诉所有人,他还活着。他像是在证明自己,证明自己还是一个心存傲骨的少年,守住自己仅有的尊严和最后一点体面。 “清允啊……”李焕眉眼低垂,叹息道,“以前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你停下脚步,如今倒是变了?” “你这话就说错了,我从来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找到了一处能安心的栖身之所。”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叶陌风淡淡笑道:“我只求她好,就像你当年为栀儿姐做的那些蠢事一样。” 二十年前,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近之人倒在血泊之中,从那以后四岁的叶陌风就把自己关在天台司,整日钻研那本刀谱,像一个无知无感的麻木之人,周遭不觉人语声。他只气愤着,痛恨着自己的弱小与无能,好不容易走了十几场秋冬,他手中的傲霜刀已经所向披靡,好不容易遇见了自己想要见到的人。这会,他手中的刀不会再断了,他也不是那个手无寸铁的孩童。他想要护着的人,便要一生无恙。 可是最终,他还是得放开她的手,让她背负着本不该背负的责任,让她独自寒冷与黑暗中成长。 “啊哈哈哈哈哈”李焕放声大笑,又转开了话题,朝殿外喊去“不说这个了……薛公公!” “奴才在!” “传萧丞相进宫议事!” “奴才遵旨!” 薛公公接了指,便吩咐下去,片刻钟后,萧大人萧敬存便来了。 2. 允山吹起一道风,伴着初春的暖意,却携着风沙,扑向人面。 这允山原是南疆的一座雪山,西垣分裂后便被划入了西垣境内。这里世代生活这各种族群部落,但其中皆以白黎族为首,久居在大理城中。允山中的泸沽湖,便是白黎族的圣地,也是允山间最美的一道风景。每逢春日,山间冰水消融,汇成小溪,款款流入湖中,湖中的水又涵养了一片雪域桃林,孕育了百草花开。 曾经湛蓝的苍穹被乌云所覆,深褐色的桃花树变得烟黄。枝头的朵朵娇嫩的桃花不见了,小城中的欢声笑语消失了,唯有寒鸦立树,在山间凄切。 孙杳杳下了马,伸手抚摸着一棵干枯的树干,想要抚平树干上的裂痕,却是无能为力。她露出愁容,开口说道:“这儿原本是一片桃林,它们的寿命比我们都要长得多。这棵桃树是活得最久的一棵,从我出生起,便生长在这里,那会总喜欢在桃树下玩。现在,都被一把火毁了。” 江雪尧抬头,望向这无边无际的黄沙,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有几棵干枯的桃树在那立着,仿佛在等着什么人回来。她无法想象,在这片黄沙之上,曾经有一片怎样的世外桃源,桃园里又生活着怎样一群无忧无虑的生灵。他们种植奇花异草,放牧也耕田,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虽不及东都和江州的市井繁华,却也是自在又逍遥。 孙杳杳转开话题,不再说这些会牵扯她美好回 分卷阅读35 忆的话语,那些仅存的回忆,对她而言都是无法忍受的折磨。 她牵着马,脚踏在自己的物是人非的故土之上,说道:“在往前走就是泸沽湖,白黎族圣地之后有一方炼蛊池,被建在山洞之中,那里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江雪尧正向取出包裹中的地图,孙杳杳又接道:“不用看地图了,世间很少人来过这,画得都不准,跟我走吧,我熟悉路。” 是啊,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她闭着眼都能认清方向,都知道路该怎么走。可是她闻不到春风中夹杂着的桃花香了,感受不到脚下的绿草如茵,亦听不见山林间清脆的鸟鸣。可这明明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却觉得无比陌生。 孙杳杳上了马,走在三人前方带路。方奕跟在后头,抬头瞧见树枝上的黑色乌鸦,没想那乌鸦的双眼正直勾勾得盯着自己,不禁打了个寒颤,立即跟上前去。他还是没忍住,又回头瞥了一眼,那树上的寒鸦却一直在盯着他,方奕总觉得那像一双人的眼睛,正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江雪尧跟在孙杳杳后头,不禁皱起了眉,警惕起来:“为什么会这么安静?如果咒尸蛊的蛊母真的藏在这,他们难道不应该重兵把守?”说着江雪尧转头看了看一旁马鞍上的夏池鱼,夏池鱼也别过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江雪尧此刻心底最害怕的,不是前方有万兵埋伏,而是怕他们花了这么多的时间与精力,到头来都扑了个空。她多希望,此刻有西垣人跳出来阻拦他们,让她知道自己没有空等一场,这样一来她倒也安心了。 而下一秒所发生之事,让江雪尧真的觉得,她的嘴一定是开过光的,说什么来什么。 他们四人深入林中,树梢停留的寒鸦越来越多,多到令人心中生寒,仿佛这一条是通往黄泉的冥路。紧接着,寒鸦声四起,振翅而飞。他们捂着耳朵,不去听那会令人头疼的叫声,他们只见,那些枝头的寒鸦如一片黑云一般,从他们头顶飞过。 是什么会惊动这些枝头的乌鸦?江雪尧心道不妙之事,她便感到不远处的杀气袭来,立即挽手掏出一枚流花针,夹于双指之间,弹射出去。果不其然,不远处的沟壑里传来一声惨叫,定是这流花针刺中了人。 江雪尧这头抢先出手,她还未来得及转身,身后便有穿着黑袍的人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提着各路武器一跃而起,朝夏池鱼和方奕头上砍去。 夏池鱼眼神冰冷,却未露杀意,因为这些西垣的虾兵蟹将,根本不需她大动干戈。只见她连长剑都未出鞘,只是双指在剑鞘上轻轻一弹,那群在空中的刺客便被震飞了出去。而一旁的方奕也不闲着,他躲也不躲,对着那向他头顶砍来的柴刀就是一掌,他竟是隔空打了完美的一掌。中了他控鹤掌的人,也是被击落在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嗷嗷大叫。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可能还有更多人。孙杳杳你带路,快去后山。”江雪尧牵过缰绳将马头调转,灵巧地避身躲开一击,修云指指出,正中敌人的四百穴,疼得那人倒地不起。 “驾!” 四人不再与那些扑来的敌人纠缠,纷纷扬起缰绳夹紧马腹,纵马而出,冲出了敌方的包围。 江雪尧未回头,光是听那身后的喧嚷声,便猜晓已经有不少的西垣人埋伏于此。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也向她证明,她的方向没有错。正想着,前头又有不怕死人扑了上来,江雪尧不慌不忙,嘴角牵出笑意,却不知是开心的,还是在嘲讽他们。 她松开缰绳,竟是翻身下马,给一旁的方奕见了,吓了个半死。寻常人若是在马匹奔跑之时摔下马背,不死也得是个重伤,可她江雪尧终归不是寻常人。方奕声音刚卡到喉咙处,还未来的脱口而出,就见江雪尧如蜻蜓点水般落地,未扬起一丝尘沙。待他反应过来,那些西垣人皆已倒地,而江雪尧却不知何时回到了马背上。 方才她离开马背的一刹那,便使出了自在飞花,身子瞬间变得极为轻巧,只需脚尖轻轻点地,便可冲出去数两三丈,以极快的步法穿过敌人,将他们纷纷击倒在地。下一瞬,奔驰的骏马掠过她身旁,她极快的轻握缰绳,借着力向空中一跃而起,又稳稳地落回马背。 她那一系列的动作,连夏池鱼都未来得看清。她一向自负孤傲,年纪轻轻便握着手中的一把枯岁剑将天下打了个遍,她甚至敢断言,若是遇见了傲霜刀,以她这荣枯剑法也能打出个平分秋色。可是她从未想过,名震一方的寒山修云指,配上不系舟独到的轻功,竟产生出这般微妙的配合。 自在飞花再快,也只是一套轻功步伐,并不具备杀伤力。修云指则是一套点穴之法,若遇上对手却难以近身,就连陆止行也需要借着长笛,才能与高手一战。可是,这套步法与指法的配合,却成了一套杀招。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江雪尧的修云指什么时候也能以如此快的速度出招,竟然跟上了她的步伐。夏池鱼不知道,方奕不知道,就连她自己也没明白。她就是顺着感觉,感受着周遭的气流,感受着自己的脚步,顺手就去了。 夏池鱼见了,自是不愿意干瞪着眼,她竟左手拔出藏在剑鞘 分卷阅读36 中的长剑。枯岁剑锋芒毕露,像是深藏已久的光芒,顷刻间宣泄而出,只见她左手稍稍一挥,光用剑气便能劈开一道人马。紧接着,那剑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她的右手上,夏池鱼双腿将马腹一夹,紧握着缰绳。只听马匹长啸一声,如风入松,入江流奔息。夏池鱼骑着骏马,手持长剑,劈出一道血路,好不威风。 一行四人中,三人打了个痛快,只有手无寸铁的孙杳杳被他们护在中间。随说那些西垣的虾兵蟹将抵挡不住他们三人的一招一式,可是长久拖下去,他们难免有些体力不支。 江雪尧第一个开口道:“这样打下去不行,我们拖不下去。” 方奕又接道:“这些人越来越多了,得寻个地暂时避一避,可是……” 可是放眼望去,眼前一片荒凉,皆是黄沙,哪来的藏身之所?他们一路纵马驰骋着,一边击退那些蜂拥而至的西垣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瞧见远处的海平面上闪着耀眼的光,再往前走,光芒越来越明显。再走近些,他们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光束,而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湖便的水混杂着泥沙,浑浊不堪,可越靠近湖中心,湖水便越是清澈。远远得看去,湖面上还飘动着白色的小花。 “这是,泸沽湖?”江雪尧问道。 “是啊,不过我们不能往前走了,得绕过去,甩开那些西垣人。”孙杳杳答道。 江雪尧并不多问,跟着孙杳杳调转马头,朝泸沽湖后处的深山跑去。他们的马匹已经将两只腿跑路的追兵远远地甩在了后头。江雪尧头一次见到如此清澈干净的湖泊,宛如坐落在群山中的明镜,将周围的群山与天空都映在湖面,像是湖中的另外一处世界。越往深山走,黄沙退去,脚下渐渐生出一些绿色。她朝湖面望去,又见到了白色的小花。 “那些浮在水面上的是什么?” 孙杳杳笑着答道:“那在我们这叫海菜花,有点像你们中原里长在树上的杨花,只不过它们长在水里。这些花只能在极为纯净的水中才能生长,洁白无暇,像是精灵一般,就被白黎族世世代代当作圣花看待。泸沽湖是圣湖,只有白黎族圣女诞生之际,长老和族长才可携同圣女泛舟于湖中,喝下一勺圣水,庆典才算完成。” 江雪尧忍不住好奇,又问道:“那你也喝过了” “喝过,不过那会太小,好像才四五岁?现在都快忘了。” “平时不能划船的?” 孙杳杳乐呵着:“当然不行,那可是禁忌。在白黎族,族人与圣人之间虽是密不可分,却也不可无辜打扰。他们认为,除了庆典,别人上了湖都是污染了圣湖,会被责罚的。所以这湖再美,我也再也没上去过了,只能远远地看着。” “那些花真好看。” “是啊,以前无论是湖边沿岸,还是湖心中央,都会生长着海菜花。但自从桃园被烧后,泥沙便将水污染了,那些花再也没有生长出来,只有湖心干净之处,尚且还有一些。” 江雪尧想象着,这片碧蓝的湖面上,有成群的水性杨花所点缀,在阳光之下发着粼粼的波光。人位于桥头,听着徐徐的山风,沐浴着六月间最美好的朝阳,赏此间美景。光是想着,就让人产生乐不思蜀之意。 可是,江雪尧还未来得及再细细观赏此处风光,头顶一阵乌云盖过,轰隆一声,竟是下起了雨。 孙杳杳立即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山洞,拍干身上湿哒哒的衣物,又将马匹捆绑在一块岩石上,用火石升起一簇小火,来暖暖身。 方奕四处环视,开口道:“这山洞还挺大的啊……” 坐在一旁的孙杳杳回道:“小时候和……和阿寻玩累了,就会来这里歇脚……”说道“阿寻”二字时,她的目光再次暗淡下去。 方奕一愣,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让孙杳杳忆到了伤心事,立即二道歉三鞠躬,然后离得远远的,自己一个人挤到了洞内。 南疆的天就是这样,平日烈阳高照,可一旦下起雨来,就会异常寒冷。方才跟西垣人交手,皮肤上冒出的汗水还未来得及干去,被冷风一吹,不由得哆嗦起来。 方奕在阴暗的小角落里,搓了搓自己的双臂,颤巍巍地说道:“这风吹的,怎么会这么冷……” 孙杳杳也不由得哆嗦起来,搓搓双手,又哈上一口暖气,接道:“是啊,冻死了……” 就在所有人都抱怨着这场雨下得多么不及时之时,夏池鱼总觉得这座山洞里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她望着后面隐藏在黑暗之中一望无际地洞底,总觉着背后有些什么。 江雪尧正坐在地上,之前与西垣人交手,自在飞花和修云指同时使用,消耗了太多的内力。她这会全身的疲惫已经使得身体变得麻木,感受不到周遭的春寒。山中的雨声滴滴答答地落在石上,又从石上滑落而下,稀稀疏疏的雨声却好像编织成曲,在她耳边响起清脆悦耳的铃音,像是小苑里,她儿时在门前挂上的风铃。她就这么听着铃音,倦意便使自己缓缓合上了眼。 不对! 她猛地睁开眼,嘴里念着:“不对啊……” 分卷阅读37 一旁的孙杳杳听了,问道:“阿雪,什么不对啊。” “这山洞后头若是封死的,怎么会有风呢……” 她这一语,像是一块巨石,砸在了其余人的脑袋上。 “阿雪。”夏池鱼接道:“我刚刚就觉得,这山洞背后,像是连接这某处地方。” 孙杳杳一拍手,惊叹道:“对啊,我从小就来这里,怎么从未注意到呢!” 一旁的方奕也被惊醒了,问道:“不如我们……” “看是要看的,反正那些追兵应当也被甩了,暂且休息一会,再去一探究竟吧。”江雪尧总觉得,这山洞背后,会有一场恶战在等着他们。她以前一度不相信直觉二字,可是事至今,她却不得不做一手防备。 是啊,他们几人长途跋涉已经十分疲惫,还遇上不少阻碍,昨天与那个刚交完手,今天又换了一个,还遇上了仿佛杀不尽的西垣人。他们每个人都太累了,如不倒头睡一觉,做一场大梦,梦中一切的一切,都能重归于美好。 3. 四人于梦中醒来,山洞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便停了。他们起身,扑去身上的灰尘,衣物竟都烤干了。应是太过于疲惫,连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他们也能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江雪尧随意抽出一根火把,立于身前,朝那阴暗的洞底走去。 “走了。” 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穿过石洞背后的黑暗,竟然隐藏了一座石室。 江雪尧将手伸入黑暗中,摸到了一堵粗糙的墙,她将火把凑上前去,那些石壁上的图案纹理一一显现出来。细细看去,石壁上有一些肉眼难以瞧见的小孔,成千上万的小孔均匀地分布在石壁上,有规则地排列着。 “阿雪你看,这里所有的纹路都汇集到这里。”孙杳杳唤上江雪尧,又将火把凑近了些。 果然,那些石壁上的纹路都在一处小孔上集合,这应当就是开启这面石壁的关键。江雪尧总觉得,这些石壁上所刻下的纹路组成了一图案,这图案她又好似在哪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将火把又凑近,在石壁前慢慢扫着,仔细回想着这些图案。 孙杳杳也是疑惑,她白黎族在这居住了近百,却从未听说过还有这么一处地方,便说道:“这图案不像是南疆人所制,会不会是你们中原的?” 孙杳杳话说道此处,却是点醒了迷茫中的江雪尧。她双眼一亮,立即取下包裹,口中念道:“我知道这图案是什么了……” 说着,她从包裹取出一物,那东西正是鸣字笺。 江雪尧对准插口处,将鸣字笺的一头放置其中,再轻微地用力一拧,那石墙发出嗡嗡地响动。下一秒,石门转了半个圈,后面竟是出现一条通道来。 方奕不得不发出疑问:“这南疆的密室,为何会用鸣字笺作钥匙?” 江雪尧举着火把,凝神望着前方,倒是一旁的夏池鱼开口答道:“西垣与姚国百年前本是一体,这样想来有人会在这建起一道密室也不奇怪。” 可是究竟是什么人,才会从中原不远万里来到南疆?又是什么人,会用鸣字笺上所刻图纹为钥匙,从而建起一座无人知晓的密室?而这所有的答案,都只有等他们穿过这条无尽长的密道,方能得知答案。 越往里走去,四周昏暗无光,可是雨后的湿气渐退,变得干燥起来,倒是十分适宜居住。可是会有什么人把自己关在一处石洞里?江雪尧压下自己此刻心中的所有猜疑,高举着火把向下一直走去。没过多久,他们便觉得身周豁然开朗,这长廊后,居然被人建了一座巨大的石室。 四人分散而去,用手里的火把点燃墙上的油灯,整间石室变得敞亮起来。整个石室内床铺、桌椅、茶壶一应俱全,必是有人曾在这里生活过。除了想知道是谁居主在此处,江雪尧更想知道的是,这石室以外,是不是别有洞天。 “没想到这些油灯还能点燃。”方奕嘟囔道。 孙杳杳打量着四周,问道:“什么人会住在这里啊?” “这石壁上,有字……” 江雪尧抬头望去,那些比人身形高一截的石壁之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若不仔细观察,便很难发现。身后的方奕等人,也纷纷凑上前来: 我极其世间所有奇珍,就为炼制出一枚列于四品之外的丹药。我于此处建起一间石室,耗费了数年心血,却不曾想这百味惜珍药草,竟能炼制出奇毒,可毁世间一切毒物。心怀不忍,将数年血汗付之一炬,将其藏于此处…… “藏于此处……藏在哪呢?”方奕嘴里念着,转头瞟上了身边的江雪尧,只见江雪尧望着石壁,呆呆地正出神。 江雪尧一个人面着石壁愣在原地,壁上的字眼反反复复的在她脑海间过了一遍又一遍,总觉着这些字眼在某一处地方见过,变自言自语地嘟囔起来。 “丹药……奇毒……”江雪尧想着,方才微合的双眼猛地一睁。 孙杳杳见了,问话道:“阿雪,你可是知道什么了?” 她确 分卷阅读38 实是想起来了,几个月前还在药宗那会,她夜里便常常去梅院翻看各种典籍,其中就有一种说法,与这石壁上的描述十有八九的吻合。 “如果没错的话,此人应当是药宗开宗之人,书上所记载,此人当年大姚的开国皇合手创立姚国后便回到寒山创下药宗一脉。但是不知为何,这人花了十数年时间收集天下奇珍异草,然后便不知所踪。所以这宗主之位,也就传到了当时他的弟子,也就是我师父的师父手里……” “你说到这个,我倒是有点印象。”方奕一边说着,一边又用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 孙杳杳又接道:“那这人,不就是你们师祖了?” “嗯……”江雪尧迟疑了会,答道,“这么说也没什么错,甚至可能还是你们白黎族所习功法的老祖先。” 孙杳杳豁然一拍手,立即道:“是哦!那会我听族中老人说,白黎族以前常用的蛊都平平无奇,后来遇见了一位从中原来的人,教会了族人许多炼蛊制药之法,后面才能在江湖之上有一片立足之地……” 一旁的夏池鱼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大概,又回头继续研究这间石室去了,便说道:“眼下,是须得把这毒找出来……” 孙杳杳又豁然道:“如果这毒是那人口中的天下奇毒,那必然能克咒尸蛊了!” “你这么肯定?”江雪尧半信半疑地问道。 “因为……”孙杳杳吞吞吐吐起来,“这咒尸蛊的毒,就是那人炼出来的……” 此话一落,众人听见了一个从未听人说过的惊天消息,不由得吸上一口凉气,强行平复自己加速跳动的心脏。谁能想到,如今这要毁掉姚国的致毒,与百年前那个被创立起来的姚国,竟然出自同一人之手。方才哗然的石室,顿时变得悄无声息。 他们都在为此不得不感慨之时,只有江雪尧,心中却有一份压抑不住的喜悦。这份喜悦是经过了多次失落与绝望之后,看到最后希望的喜悦,可是这份喜悦她还未来得细细感受,又被自己塞了回去。她在害怕,这座石室已近百年,谁能保证这几十年一来,没有人来到过此处取走毒药?又或是这几十年的时间,那毒药已变成一滩恶丑的浑水,早已失去了毒性。 她纵然听到了这个惊天的消息,却也不敢笑,因为前头还有无数的未知。人有时候以为抓住了飘渺的希望,可这样反而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苦痛。她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她太清楚了,希望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化为失望,将一个人折磨殆尽。 江雪尧又一次打断了自己的念头,转身对其余三人说道:“总之,大家先找找吧。” 四人分散下去,将整个石室翻了个遍,除了些早已干枯的药草,愣是什么也没翻出来,倒是方奕开始自言自语起来:“这东西会放在什么地方呢……如果我是他,这种像被人发现却又要藏起来的东西,会放在哪更合适……” 所有人都仔细观察石室的每一个角落之时,方奕突然大吼一声:“江雪尧!” 这一声,倒是把江雪尧吓了个不轻,又吼回去:“方奕你干嘛!” “快,把鸣字笺给我!” “干嘛?”江雪尧挂着不乐意的表情,手上却还是把鸣字笺递给了他。 方奕伸手接过,口中喃喃道:“我知道那玩意在哪了。” 他口中说着,转身便把鸣字笺又放进石门上的一道小孔之中。这处小孔他们都发现了,只以为是同石门另一头的钥匙孔相连而成,并没有人在意。他们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分散在了别处,可只有方奕发觉背后的蛛丝马迹。 “这石门的开关明明在那边,却在这里设计了一个钥匙口,一道石门完全没必要安置两处开关,那就只能说明这小孔是连接另一处地方的。” 方奕话音一落,那插在小孔中的鸣字笺便自己转动起来,随后“轰隆”一声响,便传来铁链摩擦之声。众人顺着声响转头望去,那张摆在他们面前的石床,竟消失了。 “嚯!”江雪尧惊叹道,“没想到你方奕到今天还算是有些用处。” “啧……”方奕十分不屑地白了一眼,心中却有小许高兴,至少他也有一天,做了一件能令人刮目相看的事。 四人纷纷拥上前,从上往下望去,只见那石床已经通过机关沉了下去。他们低头瞧着自己脚底下的密室,隐约能看到石床的轮廓,想必这入口并不深,江雪尧便开口道:“这另外一间密室应该就在这里了,我们下去吧。”说完,江雪尧率先一步从洞口跳了下去。 四人稳稳地落了地,不约而同地捏住自己的鼻子。他们在上面还没有感觉到,这一跳下密室,才闻到这密室中不知道从哪发出的一股恶丑味,像是腐朽的枯木,又夹杂着一些柴火的味道。空气却十分干燥,让人难以忍受。 孙杳杳紧锁着眉,一手捂住口鼻,一手不停的扇风,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气味扇走似的,艰难开口道:“天呐,这种地方怎么住人啊……” 江雪尧观察四周,发现此处密不透风,地上还有些柴火烧完后落下的灰。整间密室里只有一处通 分卷阅读39 风口,却只能通过机关从里向外排出气体,这样的构造江雪尧再熟悉不过了。她曾经把自己天天关在宗门的林晖阁里,甚至有一回忘了开启通风口,把自己熏了个半死,这些事情她都记忆犹新。 “这里不是住人的,是用来炼丹的……” “对。”方奕接话,“这里的构造与药宗的炼丹阁别无二致。” 夏池鱼走上前一步,说道:“那看来,我们要找的东西应当就在此处。” 话落,夏池鱼对上其余人的目光,四人不需多言,便已知晓了其中的意思,于是纷纷四散而去,将密室又翻了个底朝天。 没过多久,江雪尧便听见了孙杳杳发出的尖叫声:“啊啊啊阿雪!阿雪你快过来看!” 一行人听了,拥上前去,就瞧见孙杳杳打开了一间在石壁内开凿的储物柜,储物柜十分狭小,只有人一只手掌般的大小,里面却放了一个黑色的瓷瓶。 “阿雪,我们找了整间密室,只有这么一个黑瓶,会不会……” 江雪尧将那黑瓶拿了起来,在手里仔细观察了一番,说道:“这瓶子是密封的,用的是药宗存储一些特殊丹药时所用的手法,应该就是它……” 方奕怀疑道:“你确定?” 哪想江雪尧将起塞进兜里,脱口而出一句:“不确定……” “你……”方奕的话语又卡在了喉咙里,随后便叹出一口气,这种赌局他已经不知道江雪尧干过多少次,他只记得曾经的江雪尧,只有胸有成竹之事,才会去做的。也许是世上的变数太多,也许是他们所知晓的甚少,好多的事,他们都只能靠着感觉去赌一把。可这样的赌局,有时候投注的,不是赌桌上的银两,是他们自己的一条命,甚至是更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江雪尧,你又要赌?”方奕终是开口了。 江雪尧停下手中动作,狐疑许久才回道:“赌,不然呢,我们哪回不是在赌?反正多多少少,也不差这一次……”她嘴上说得风轻云淡,可心里却清楚得很,这也许是救那个人唯一得办法了,若是赌错了…… 她不愿再想下去,便用言语来压下自己心中的波澜:“反正此处就这么一个瓶子,若不是,我们也找不到其他的,便只能认了。若它就是,那也算那个人命大……” 夏池鱼双手环抱,说道:“是与不是,我们都不知道,赌来赌去,倒是其乐无穷。” 她此番话一出,自己和江雪尧的嘴角,同时露出一丝笑意。 他们想过,自己能有一日寻找到破解咒尸蛊之法,然后风风光光地回到大姚。亦想过有一日,会身死荒原,成为一缕孤魂野鬼,连他们的至亲之人也寻不见自己。只要每回他们赌赢了,便觉得自己斗过了天,斗过了那些想将他们置之于死地之人,心中便会产生一股难以压制的兴奋。而这样一种兴奋的情绪,却在这一次奔波中,支撑着他们所有的人。 “行了,走吧。” 江雪尧说着,便转身回到了石床上,刚准备拉下手闸,却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吵闹之声,顿时神色大变。 “嘘……”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众人安静后,立即扑到石壁上,将耳朵贴了上去。 方奕瞧了,方才舒展的眉头也紧皱起来,低声问道:“你们刚刚,有没有听见什么?” 夏池鱼并不吭声,却点了点头。 “杳杳……”江雪尧压低嗓音,问道,“你之前说,你们白黎族在后山有一处禁用了多年的炼蛊池是不是?那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孙杳杳一听,顿时愕然,胸口砰砰得响,一字一句回道:“我们……在……后山……” 4. 他们贴着石壁,听着另一头传来的动静,时而安静,时而嘈杂,人声一阵又一阵,却始终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孙杳杳轻轻扯了扯江雪尧的衣角,说道:“阿雪,这后山只有一处地方,那就是我提到的炼蛊池……” 江雪尧双手扶着墙,又道:“我发现一件事,那个窗子有些问题?” “窗子?”方奕疑惑道,“你是说那个用来通风的窗子?” 江雪尧点点头道:“你说,一个山洞里面密不透风,安一处窗户做什么?” 她的一句话,惊醒了所有人。 “对啊……就算是炼丹室需要排出烧柴所产生的黑烟,可这石室外便是层层岩石,这些黑烟能排去哪里?”方奕惊讶道。 “那么……那所窗户后面……” “阿雪!” 孙杳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去了密室的另一头,将火把凑上前去,仔仔细细将那不对劲的窗户查探了一番。 “阿雪,这窗户后面有一条好宽敞的通道,应该可以……应该可以容下两个人并排而行……” 三人听了,立即跑上前去,四个人的火把同时照亮那处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通道,通道四周都被打磨得光滑,地面也甚是平坦,倒像是一条能供人行走的通道。 这座石室里构造精妙,几乎每一处的入口的被设置 分卷阅读40 得明显而又隐蔽,让他们心中不得不叹服,这石室究竟还藏了多少玄机。 江雪尧虽是好奇,却也顾不上这些与他们无关的事,退后一步说道:“总之,我们要找的东西应当就在这条路的尽头。”说着,江雪尧朝着夏池鱼递上一个眼神,孙杳杳与方奕也一同后退而去。 夏池鱼对上眼神,便明了意,右手拔出剑鞘中的枯岁剑。只见一道剑光,那窗户上的粗锈的铁索便断成了两截,掉落在地。 “走了。”夏池鱼收剑,弯下腰从那窗口侧身跨了进去。 越往里走,之前的声音便越清晰起来。可是当在场所有人都听清那奇怪的声响后,背后却冒出一层冷汗。 四人团团聚拢在一闪铁栏门之后,那铁栏门被另一边的藤木掩盖,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任何痕迹。那些巡逻的西垣士兵,并未发现这四位不速之客。而此时就在他们的对面,摆放着四座巨大的铁笼,锈迹斑斑的铁笼上沾满了干涩暗红的血渍,而那里面,都是一个又一个双目无神、面色产白的鲜活的人。 一名西垣士兵靠近,原本死寂的铁笼瞬间传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众人纷纷向后缩去。那人十分野蛮地拉开铁门,像在鱼篓里抓一条气息奄奄的鱼一样,直接抓住铁笼内一名男子的手腕。那男子顿时惊慌失措,连着摇头向后缩去。 可周边的其他人更加害怕了,害怕这个西垣人万一抓不到他,便会把魔爪伸向自己。于是众人不约而同地朝那人背后推去,把那人推到西垣士兵的面前。随后,西垣人“啪”的一声关上了铁门,铁笼里的“囚犯”门稍稍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的命运可想而知,铁笼里人“囚犯”又是害怕,又是有些期许地朝他望去。因为只要他一死,他们这些人便能多活一日。 那男子被带到一处方形小高台上,还没从惊愕之中缓和过来,就被一剑刺腹,倒地之时,连眼都未来得及合上。他的血液顺着高台上的小沟流下,汇入一条沟渠之中,犹如一条红色的江河,又汇进了“大海。” 这片“大海”,就是一座蛊池。蛊池本身并不大,可周围却有许多黑色密封的池子,那些黑色的不知名物体,还在挪动着…… 西垣士兵干完了活,拍去手上沾的灰尘,找了一处地悠哉游哉地歇下来。 若不是前段时间在沉璧关见过那样的大场面,孙杳杳此时此刻估计连本就吃得不多的干粮都会吐出来。她忍者心中满满的恶心感,向她投去期望的目光:“阿雪,救……” “救?”江雪尧打断她的话,反问道,“怎么救?我们这会都自身难保。而且你没看见吗,他们是怎么把那个人推出去的?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救?” “我……”孙杳杳一字到了嘴边,却是接不上话了。凭他们四人,怎么可能在这么多西垣兵的眼皮子底下救出那些被困之人,他们现在连自己都救不了。 方奕咽下一口气,鼓足了劲才敢开口:“你真不救?” “不救。”江雪尧斩钉截铁地说着,不带一丝犹豫。 “可是我们总要出去的是不是,你看啊那咒尸蛊就在那池子里呢,我们总得出去的啊……” 江雪尧回过头,朝着方奕怒目而视:“想办法毁了那座池子,我们轻易脱身不是问题。没有了蛊池的保护,蛊母无法存活,你说对吧?”说着,江雪尧又看向了孙杳杳。 孙杳杳盯着江雪尧腰间的黑瓶出了神,愣了半会才慌张地答道:“嗯?嗯对!” 夏池鱼见了,眉梢微微一皱,又缓缓舒展开,低声说道:“事不宜迟,趁着那些人放松警惕,我们正好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江雪尧点点头表示认同:“我和阿鱼拖住那些西垣士兵,你们想办法把那蛊池毁了。” “可是,真的不救吗……” 江雪尧沉默下去,没有回答孙杳杳的话,直接推开陈年已久的铁门,一套自在飞花便闪到一个西垣士兵跟前。那西垣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人给吓愣在原地,还未来得及还手,就一头栽倒在地,气息奄奄。 这会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快看,有人来救我们啦!” 他这一声,不仅叫醒了所有被铁笼所困之人,还叫醒了一些正在休息的士兵……江雪尧心道,这些人真的碍事!朝那边恶狠狠地瞪上一眼,方才叫喊之人恰巧对上了她杀气腾腾的目光,一时间又被吓回到笼子里去。 “方奕,你和杳杳去把那些人放了!”江雪尧一指而去,那带头的兵卒就咽了气,她取下他腰间别的钥匙,反手抛向方奕。 “你说真的?” “你再说一句废话,便不救了!”江雪尧再次敌退一名敌军,继续道,“带他们朝‘那里’跑。” 孙杳杳一时笑逐颜开:“阿雪,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江雪尧听了,无奈地冷笑一声,叹息道:他们这会救了别人,万一撑不住了,谁又能来就他们呢? 夏池鱼长剑横挥而去,扫下扑上来的敌人,她嘴角上扬,竟是笑了。 她这笑是给 分卷阅读41 他们自己的,所有人其实心里都清楚,江雪尧这个人就是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定不会对这些生命见死不救。也正是知晓这一点,他们也没有多与江雪尧争执。只是……夏池鱼想着,目光瞟上了另外一边的蛊池。 没有……还是没有……孙杳杳仔细看了每一位被锁在铁笼里的人,可是没有一位是她曾经的族人。她手扶着锈迹斑斑的铁笼,以支撑起整个身躯。是啊,都过去三四年了,她那些被捕的族人,早就不在了。 “杳杳,你怎么了?”方奕见孙杳杳不对劲,担心地问道。 孙杳杳红着鼻,将快要跑出眼角的眼泪憋了回去,红着眼眶转过身,扯出一道十分牵强的微笑:“啊,没事呀,我们快把这些人送出去吧。” 可是方奕长了一双完整的眼睛,还是一双雪亮的眼睛。孙杳杳双目之中充斥着血色,他一下便瞧见了,也瞧明白了,只是这会他不便在说什么。 他与孙杳杳之间,总隔着点什么,虽然他每回想要靠上前去,都被那好像一堵墙的东西拦在了十尺之外。孙杳杳信任江雪尧,全心全意的信任她,而对于方奕,则只是普通朋友的情谊。 方奕对那些亡命之徒吩咐下去,亡命之徒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百般言谢,却是生怕自己丢了逃生的机会,一窝蜂地冲上前去。那小铁门哪里容得下这么多人,许多人便被挤到在地,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任凭方奕与孙杳杳扯着嗓子叫喊着,他们也只当做听不见。 生死之前,一旦全部的人性暴露在外,便于野兽毫无区别,甚至比那野兽更为可怕。 刹那之间,几个西垣士兵携着武器跑上来阻止,一人喊着:“快逃啊,那些西垣人过来啦!”这一声下去,场面更加慌乱了,愣是你挤我推,一个人也没有逃进去。 方奕和孙杳杳被挤在人群之中,动弹不得,方奕一只手护着自己,双脚微跨以稳住重心,另一只手搭却是搭在孙杳杳的脑后。他二人眼睁睁地望着那群西垣士兵冲上前来,马上刀光就下削去一人脑袋,只见一道人影闪过,在那人刀刃落地之前江雪尧夺过他手中的刀,反手朝他脖子抹去。那人瞪着双眼,捂住自己鲜血喷涌而出的脖子,却是无济于事。他怎么也想不到,方才对准敌人的刀锋,竟落到自己身上。 “吵死了!”江雪尧只觉得吵闹,对这些亡命之徒再也没有耐心看下去,她一道“破式”劈出,瞬间地动山摇,将那西垣人震飞出去,也将那些惊慌失措的亡命之徒镇了下去。 “你们要不要命了,要命的话都给我安静的!” 那些刚刚还在争吵的人,一时间哑口无言,只得乖乖听话,一个接一个按顺序地通过那扇铁门。 就连江雪尧自己也不知道,她一个二十一岁的丫头,哪来的魄力能镇得住这些一心求生的亡命之徒。她只觉得吵闹,只觉得生气,便这么做了。方奕也不得不叹服,他无法完成之事,江雪尧只需要一把刀,一句话,便能办到。就连夏池鱼,她从小在阁中呼风唤雨之人,也不得不叹服。 就在众人都歇下一口气,一心迎敌之时,洞外却传来阵阵狼声,令在场众人皆为之寒毛耸然。 冬雪融 1. 也不知时间流逝了多少,山洞外的雨早些时候便停了,雨水却还滞留在地面那些坑坑洼洼里。夕阳已不见踪影,天色变得昏暗,有些星辰在微微闪烁,月色盖过了它们飘渺的光芒,映在地面的那些水洼之中,仿佛世间又有了许多轮的月亮。 月下山涧,有七只狼影子,缓缓靠近山洞口,随着他们后面的人影,一道消逝在月光之中。 待看清来人,孙杳杳的左手停滞在半空中许久,才放回道身侧,口中念出那个她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阿寻?” 阿寻跟随在狼群之后,双手环在胸前,背上依旧别着一双弯刀。 少年冷冷开口道:“我上次说过,你们不该来。” 方奕瞟向身旁的孙杳杳,见她迟迟不愿抬头,才上前一步接道:“哪有什么该不该,来都来了,你想要怎么样呢?”他对这个叫阿寻的少年并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在了解到他与孙杳杳那段往事之后,便越加反感此人,自然说话也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 “哼……”阿寻双拳紧握,却平静地说道,“自然得阻止你们。” 阿寻虽强忍内心的躁动,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江雪尧却能看出来,他还在进行自我的挣扎。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冲动,朝着孙杳杳的方向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 “喂。”江雪尧顺着他的余光看向了孙杳杳,明白了些什么,回头继续说道,“你们南疆不是一直独立于两国之外,不愿同那西垣走一道么,怎么你就跟他们混一块了呢?” 江雪尧的一番话,显然是戳中了少年内心最不愿触及之地,顿时脸色阴沉下去,却依旧在忍耐着:“这与你们无关,你们是杳杳的朋友,我不为难你们。我说上回便警告你们了,不要来南疆,否侧我不会手下留情。这一次再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 分卷阅读42 放你们一条生路,离开这里……” “呵呵真好笑!”方奕皮笑肉不笑,语气冰冷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们西垣人在做些什么?” “我不是西垣人。”阿寻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凛冽起来,“再有,我们只是在做一些你们曾经做过之事……” 话音落地之时,剑刃已出鞘。 夏池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来,她没有拔出长剑,只是用剑鞘横着一挡,将那弯刀挡了回去。显然她这不拔剑的行为,在阿寻看来是对他不屑的嘲讽,而他此生最恨那些嘲讽他之人。 “阿寻!” 这一次,孙杳杳的声音也没有令少年的动作有丝毫的迟钝。他又是一刀挥出去,夏池鱼左手剑鞘卡在他的弯刀之间,手腕一旋,长剑出鞘。 “杳杳,我会留你一命……” 阿寻一边朝夏池鱼发起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一边朝那些灰狼下令,朝那些逃亡之人攻去。这一回他的弯刀更绝决,觉不犹豫,觉不停歇。 “阿鱼,这人交给你了,我去帮方奕他们!” 那些灰狼十分机敏,绕开方奕的防守之处,咬向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们有的被咬破了腿,鲜血顺着破烂的衣衫直流而下,疼得嗷嗷直叫。 一时间内,刚平息不久的山洞又喧闹起来。 江雪尧飞步上前,一指打中一头灰狼的腹部,灰狼吃疼地倒地,随后又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朝着她撕牙咧嘴地盯着。几头灰狼仿佛如遇大敌,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弓着背耸立着毛发,一双冰色的眼眸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手中握着一把破刀的人。 “方奕。”江雪尧开口道,“你去把那些个残兵收拾了,这几头畜生,我来。” 原来,他们先前大杀四方,把留守在此处的本来就为数不多的西垣士兵清了个干净,还有少数的残兵败不顾生死,依旧想把这些逃跑的犯人抓回来。 有时候连江雪尧都不得不佩服,这些西垣人总会有命必达,生死不顾,他们好似机器,不会害怕,不会逃跑,只是朝着一个目标飞蛾扑火,前仆后继。她记得叶陌风同她讲过,西垣是一个强者为尊的世界,那些胆怯懦弱之人早已被西垣的制度所淘汰,随着黄沙一道去了。只有一些心中有坚定信念之人,有反抗力量的人,才能活下来。 她又看了看那些被困在此处面临死亡的人,里面大多数是姚国的商人和一些旅客,他们之间毫无反抗之意,不如说他们将这心中反抗的念头,推到了自己的国人,甚至是同伴身上,用他们的血换得自己多一日虚假的安稳。想到此处,江雪尧嘴角扬起一道笑,是对人性无奈的笑,是对这世事悲哀的嘲讽。 她不得不反思,西垣是一个怎样的国度,为什么这样一个手段如此卑劣的国度,却能有如此多追随它的人,这些始终笃信着它们国度的人。 江雪尧脑海中的思绪乱成了一团,还不等她理清,两头灰狼便扑了上来。她不再用修云指去与它们纠缠,果断地握起手中的刀,一劈而去。她巧妙的避开了那些灰狼的躯体,没有用利刃伤及任何人,只借着刀风将那两头灰狼震飞出去。 “你怎么……”刚刚的画面,阿寻都看清了,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还在同一位劲敌交手,惊愕道,“你怎么会傲霜刀?” 不知是江雪尧没听见还是自己说话太小声,她并没有理会自己。夏池鱼见到他停了手,自己也不在纠缠下去,将长剑往剑鞘里一收,说道:“你的双刀才是看家的本领吧,为何上次不用?” “因为没必要。”少年冷冰冰地答道。 夏池鱼将双手在胸前一环,说道:“你有些轻敌了,你刚刚出现的破绽,已足够我杀你四回。” “你!”少年被她的话语所激怒,却又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你还要打下去?你上回留了一手,我也一样,这次你全力以赴,我却还是留了你一命。” “我的命,不需要你的施舍……”少年不管不顾,一步上前朝夏池鱼双刀劈去。 夏池鱼却在原地纹丝不动,等那双刀到了头顶,她才稍微挪了块地。少年的刀落了空,肩上却多了一把未出鞘的长剑。 夏池鱼轻叹口气:“我对你的命没兴趣,我在意的只是杳杳的感受,只因为你是她的朋友。” 见少年沉默,额上流下一滴冷汗,夏池鱼继续道:“如果你不是,现在架在你肩上的就不是一把未出鞘的剑了……不对,在之前你露出破绽的那一刻,你的脑袋就搬家了。” 夏池鱼一个向来不喜言语,用武力解决问题之人,如今却向一个她并不熟悉之人说了这么多。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缘由是什么,她只是知道,如果这个人死在她的剑下,她的朋友会难过,会伤心。虽然她好像难以感知到伤心是怎么一番滋味,只觉得当年他爹爹离去时,之前他们离开沉璧关之时,她胸口闷得难受,难受到喘不过气来。这番滋味她不喜欢,她不想再去感受第三次。 “我不管你同大姚有什么深仇大恨,今日在这里,救人、毁蛊,谁都阻止不了我们 分卷阅读43 ……我不知道伤心是什么感觉,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也只能一剑了结了你的命。” 少年无奈笑笑,他这条命,终究不是自己的,终究不能为了自己做一次抉择。 阿寻冷笑着,抬头看了看天,却被山洞顶所阻碍,只得叹息道:“那个人,为什么会傲霜刀?” “别人教的。” 阿寻面上写着惊讶二字,不敢置信地质疑道:“别人教的?” “据我所知,教她傲霜刀的人,同她一起从西垣人手里把杳杳救了?” “救了?”阿寻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又问道:“你说他们把谁救了?怎么救的?” “把孙杳杳救了,在涂州,从西垣那个慕天成手下把她救了。” 夏池鱼不知道,这几个从她口中轻易说出的字,却如刀锋在少年的心头一刀有一刀地割去。 “不可能!”少年惊愕道,“他答应过我放过杳杳的!” 少年的嘶喊声,被后头的孙杳杳听去了:“你说谁答应……什么?”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有一种说不清的气氛在周遭围绕,令人生厌。 阿寻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过于激动,不该说的话却脱口而出,好巧不巧还被孙杳杳全听见了,一时间不知作何解释,吞吞吐吐地遮掩道:“没……没有……你听错了。” 孙杳杳眼眶泛起微微的红,她快步走上前去,有些呜咽地说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不知道啊……”少年别过头,不敢去瞧她的脸。 “当年桃林的大火,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孙杳杳的气息越来越急促,却还在压抑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绪。 阿寻慌乱起来,却不知如何解释:“不是……不是那样的……不是的……”他只能满口的否认他所知道的事实,因为他说不清道不明其中的缘由,他深知自己虽不是幕后主使,却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阿寻可以欺骗自己,他欺骗了自己十年。他总是告诉自己,那个桃树下叫阿寻的少年早就死了,死在了荒漠之中,可是他却无法说服自己向孙杳杳撒谎,哪怕一句也不行。 “阿寻,我近二十了,不是个傻子,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了……”孙杳杳深吸上一口气,心中被折磨了许久,还是鼓起最大的勇气,开口问道,“所以,我族的人,你有没有杀?” 她的话语刚脱出口,连同方奕、江雪尧和夏池鱼在内的人,都为其大吃一惊。他们从未料想过,孙杳杳与这个叫阿寻的陌生少年,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复杂的纠葛。 “不是的,我没有!”少年明澈的双目变得红润,他果断地否认起来,却又觉得心虚,“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做了个旁观者,哈哈哈哈哈!” 阿寻的表情僵住了,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因为这话不是出自眼前的少年之口。声音老陈之中还夹杂着兴奋的快感,这是一位老者的声音。 他们顺着声音望去,江雪尧见到老者身影的那一刻,身体一怔,一口气卡在了胸口,迟迟下不去,出不来。 2. “阿雪。”叶陌风右手握着傲霜刀,左手抓住江雪尧的手腕,眼神缺不敢离开慕天成与周解宇。 “阿雪,你先走,我还能挡一会……” “我不走……” 江雪尧倔强地、凭一腔热血地死撑着,却是叶陌风为她接下了那一掌,致命致毒的一掌。 “咒尸蛊的毒,是无解的毒……” 她无时无刻都不在谴责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的逞强,叶陌风就不用接下那一掌,便不会有这么多事故的出现和发生,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是自己的错。那张老者的脸,成为了她留在心里,挥之不去的梦魇。然后在这一天,梦魇变为了现实,又一次出现在自己跟前。 周解宇一手扶着胡须,露出视眼前人为人畜的不屑笑意,悠哉悠哉地说道:“说起这个,就要讲个故事了。这小子也不知从哪听去了消息,好几回想溜出去呢,被我发现又抓了回去。我说‘就算你去了,也无济于事,你能做什么呢?凭你现在你能救得了谁?’然后这小子,求了我许多日,我还是于心不忍答应了他的要求。然后就这么,一把火,‘咻’的一声烧起来了,这泸沽湖的雪域桃林可是我最喜欢的风景,毁了,可惜可惜。” 他一边说着,还摇了摇头,虚假地叹息一声,又瞧了江雪尧一行人的反应,十分满意地笑了。 “方奕,赶紧把这池子毁了!”江雪尧太清楚这老家伙的实力了,他们如今就算是五人联手,也不见得能从他手下活着出去。她与夏池鱼已经是他们之中佼佼者,她亦不是从前那个懵懂的自己,但她在面对周解宇之时,却看不清自己有几层胜算。一个能让叶陌风闻名变色之人,一个她看不出杀机之人,究竟藏得有多深。 “方奕?”周解宇摸了摸胡须,仿佛是认定了这一群人不敢轻易出手,便一副毫无防备的悠闲模样,自言自语道,“嘶,我说上回听见了怎么有些耳熟呢,原来是方家的 分卷阅读44 小公子啊?当年那些人怎么办的事,居然还留下一个活口……” 他说着,又瞟向另一头的方奕。此时的方奕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神,听不明白这老头在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十分熟悉。这个场景,似乎在他的梦境之中反复出现过。 “你不会不知道吧?”周解宇一步闪过,竟出现在方奕跟前,贴近他的耳侧开口道,“你那个老头师父没告诉你吗?那天下着好大的雪啊,你爹,你娘,你们家的所有人……都消失了,在这个世上消失了!哦对了,告诉你,你家可呢是咸阳鼎鼎有名的富商呢……” “周解宇!”江雪尧朝着他怒目而视,正想上前去拉开二人距离,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好像被钉死在地板上,像个雕像般,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无法挪动。 方奕活了二十五年,从不知自己的父母,自己的身世,在他看来,他只是一个孤儿,一个被师父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孤儿,不到一岁之时便被带入到寒山药宗,学习药理武学。他是众多弟子中最好强的那一个,最被人看好的那一个,也是内心最孤僻的那一个。他的所有风度与孤傲,只不过是用来填补自己缺口的工具。 “呀……”周解宇的目光又转向了江雪尧,“这不是,上次叶陌风身边那个小姑娘么,那家伙现在身子可还好?” 江雪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笑出来的,竟然答道:“托你的福,好得很。” 周解宇险些就被她骗了,微微吃惊,却又立刻看明白了。他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穿行于这些“雕像”之间,又乐道:“哟,这不是天终阁的二小姐嘛,久仰久仰,幸会幸会!干儿子,做得不错,把这些人都给我带来了,哈哈哈哈!” “谁是你干儿子……”阿寻怒叱嘶吼着,他心中的怒火达到极致,改变了他原本的嗓音。 “啧……”周解宇挂着满满笑意,似乎十分满意他的愤怒,“都养了你十年,怎么还不愿意承认呢?” “你闭嘴……” 阿寻竟是挣脱了束缚,像一只发狂的猛兽,朝着周解宇的脖间砍去。不出所料,周解宇纹丝不动,只需轻轻一掌,阿寻便遭不住那力道,捂着胸口连退好几步。 江雪尧正觉得奇怪,他们所有人都难以无法挣脱出周解宇的束缚,阿寻是怎么做到的不久后便明白了,他那是故意给阿寻“松绑”,做戏给众人看呢,为的便是告诉所有人,在此处没有一人能够成为他的对手。 那些还未来得及逃出去的人,瑟瑟缩在角落之中,在周解宇的压迫之下,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一双健全的腿。 江雪尧此时此景,已经没有任何的精力顾上那些冥顽不灵的亡命之徒,若想毁去咒尸蛊,首先便得从这束缚之中挣脱出来。江雪尧运作全身气息,令经脉畅行,这世上并无什么鬼怪之说,他们此刻被困在原地,必定是被控制住了穴位和静脉。这背后的缘由找到了,冲破束缚也只是时间问题,可是她却不知,这周解宇是否会给他们留有足够的时间。 “老头,有个人曾经跟我说过一段故事,说你们西垣当年是被姚国的皇帝赶出去的。我倒是很好奇,你们西垣人是做了怎样的错事,才会沦落到此番下场?” 周解宇对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言语并不在意,只是走向那炼蛊池前,仔细检查一番,待确认无误后,十分满意地点了点脑袋。 江雪尧对他不理睬自己的行为也不感到意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按理说,这姚国立国之处便放全于江湖武林各派,如果书上记载的是正确的话,你们西垣以前应当叫……”她说道此处,特意用余光瞥向另一侧的周解宇,却不见他的有任何反应。 “四垣堂,对吧?” 原本沉默的周解宇又冷笑起来:“小小年纪,知道的倒不少。” “你……姓周,这不是西垣本土的姓氏。”江雪尧语气又停顿了会,见那周解宇面上笑容僵直,得意地说道,“所以你们家,是姚国人?” “小姑娘,人不可以知道太多事,比如这件事。”周解宇缓缓直起身子,微微眯着眼,留出两条缝隙,朝江雪尧的方向望去。 江雪尧与他目光对上的那一刻,仿佛在黑夜之中,有数万只恶兽的眼睛盯上了自己。它们的瞳孔发出煞红,宛如被鲜血所染。它们已经嗜杀成性,任凭出现在它们眼前的猎物如何挣扎,都是徒劳。可是她并没有闪躲,而是直愣愣地对上了他的目光,那是江雪尧第一次见到周解宇眼中暴露出的杀意。 紧接着,周解宇又收敛起来,他慢悠悠地转过身说道:“你们都也算是姚国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也不想就这么把你们的命结了,那样太可惜。可是,小虫子说它饿了……”口中边说着,周解宇便缓步靠近那些角落里的“囚徒”。 江雪尧心道可笑,他们这一帮无名小卒,居然在自己死敌的口中得到了认可,得到了自己曾经的追求。可是现如今,这些对她而言,却好像轻如鸿毛,连撼动她自己内心的力量都没有了。是从哪一刻起,她的目标已经变了,她所奔跑的路已经消失了。江雪尧不再想去得到天下人的认可,她只想让那些喜 分卷阅读45 爱她的人以及她所爱的人,皆平安无恙。 周解宇正走上前一步之时,便感到背后有道凄切的寒光朝自己袭来。纵然自己是轻易躲过,却在见到背后情形之时,也不由得大吃一惊。那些他眼里的小孩,竟凭借自己的力量从他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不对……”周解宇摇了摇头,看向那个并不出众的江雪尧,“是你?” “老头,你猜对了。”江雪尧也不知怎么就还能对着周解宇嬉皮笑脸的,或许是刚刚她在一瞬之间,凭借着一步自在飞花解开所有人的穴道,她的速度连周解宇都未有察觉。这一事,又给了自己心中一份莫大的自信。 她很清楚,能否毁掉咒尸蛊,能否救那个东都的病秧子,能否救下自己的宗门,所有的结局都在她的手上,却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因为牵起所有线的,是她眼前的这个看似平庸的老头。 “方奕,杳杳,我和阿鱼拖住这人,你们去把那池子毁了!” 江雪尧话音刚一落,夏池鱼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地拔剑冲向周解宇。周解宇此番怎么也没想到,不入世俗的天终阁二小姐居然也来了,更没想到他们能如此之快速就挣脱自己的束缚,他此番前行并未带上自己觉得碍事的双钩,现在想来居然是轻敌了。 夏池鱼出剑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痕迹,指向哪出长剑便落向哪出,也正是她这般的果决,也令她自己这么多年与人过招无数,皆无败绩。这一时间,夏池鱼的剑快到竟让周解宇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可周解宇是什么人,他能在一个以强为尊的西周,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之上,便不会被这种所谓的伎俩困住。 夏池鱼的优势还没有持续多久,周解宇便从她的节奏中挣脱出来,一瞬间扭转了局面,转退为攻。 “小子,别发呆了。”他这话是冲着一旁的阿寻说的。阿寻却也不理会他,只是留了个不好看的脸色,就别过头去了。阿寻此时此刻,巴不得夏池鱼手里的枯岁剑能把周解宇捅个血窟窿出来,但他也清楚的很,单凭他们几人的实力,就算联手也不见得能要了他的命。 周解宇见阿寻丝毫不愿理睬自己,冷笑一声,使出七层的功力朝夏池鱼攻去。夏池鱼哪里挡的下他的招式,只好被动地左右闪躲起来。江雪尧见状,立即出手前去相助,打断了周解宇对着夏池鱼发出的杀招。 她们二人在周解宇手底下吃力地拖着时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而方奕正忙着疏散角落离的人群,孙杳杳却站在炼蛊池前,呆呆地望着。 “杳杳,快下手啊!”江雪尧本不想暴露出他们的目的,却见孙杳杳迟迟未回神,才不得不喊上一声。她这一声,却把周解宇的注意力从他们身上转移到了孙杳杳那处。他使出八成的力,双掌拍向江雪尧和夏池鱼,与她们拉开距离转头冲向孙杳杳。 眼看周解宇与孙杳杳近在咫尺,江雪尧此刻还被那一掌拍倒在地,已是来不及出手,众人只听惊天震地的一声巨响,阿寻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立于周解宇和孙杳杳之间。阿寻觉得全身上下不由得颤抖起来,喉间有一股浓浓的腥味涌来。 方才那一掌,周解宇使出了九成的功力,本想一掌取敌之命,中途却杀出了个干儿子。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人连命都不要了,挡在自己身前,好在他在最后一刻收回五层的力道,一掌与阿寻对上,阿寻连退五步,周解宇却只是左脚稍稍后撤。 周解宇显然有些生气,怒吼道:“你在做什么,不要命了?” 阿寻喉结微微一动,像是咽下了什么东西,平静地答道:“你做什么,我拦不住,但是这个人你不能动……” 周解宇面上挂起一道阴冷的笑:“我要杀她如何,你连自己的命都握不住。” “那你试试。” 少年语气冰冷,激怒了老人:“阿寻,你莫要忘了是谁屠了你们全家,又是谁收养了你十年。” “没忘……”少年说着,目光望向江雪尧三人。 他们在那一瞬间就都明白了,原来这个叫阿寻的少年,与姚国还有一段此般的血海深仇。他们不知道,孙杳杳亦不知道。 “所以,你家人……”孙杳杳红润了眼眶,用指尖轻轻靠近阿寻的衣裳,却不敢触碰。原来在十年前,他们之间就被划出了一条分割线,那线入鸿沟,时间流逝日月流转,黄沙漫漫也无法将它掩埋。 少年轻声吸上一口气,语气冰冷地说道:“此事,与你无关。” 孙杳杳却是更急了,他害怕自己曾经最好的伙伴,会在此时此刻成为自己以及自己朋友的敌人:“阿雪他们是好人,是……” “我知道。”阿寻打断道,“我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 “那好啊。”周解宇又挂上十分满足的表情,“那你们就一起联手好了,若是今日杀不死我,便让你看着他们所有人死,是不是很有意思?” 不待周解宇话音落地,夏池鱼便抢了先机,提剑而上,江雪尧也紧随其后。阿寻宛如一个旁观者,将自己置身事外。孙杳杳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被阿寻握住了手腕。 分卷阅读46 阿寻劝道:“你别去了。” “用不着你管。”孙杳杳甩开他的手,不愿回头瞧他一眼。 阿寻冷笑一声,滞在原地。他这一声,是嘲讽自己的胆怯懦弱,是对这上天给予命运不公的反抗。原来至此,他都不敢跨出那一步,明明挣扎着前近,却又在百般犹豫之后退了回来。 “杳杳。”江雪尧咬着牙吃力接下周解宇的一招一式,她拼尽全力争取的时间,却不见孙杳杳有任何动作,“孙杳杳,快下手啊!” “阿雪……”她的声音极轻,轻到江雪尧快要听不清,她神色绝望而带着歉意地回头,哽咽道,“这池子,没法毁掉。只有……只有……” “只有什么,你说啊!” 孙杳杳提起一口气,双眼夹着泪水,将憋了许久的话吼了出口:“只有那个东西,才能将蛊虫毒死……” “那个东西”江雪尧一瞬间便听懂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瓷瓶,走了神,硬生生的吃下周解宇一掌。江雪尧倒在地上,一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却完全感受不道身上火辣的疼痛。 那些映在她双眸之中的火光也消逝了,她发丝散乱地落在背上和肩头,埋下头去,低吟道:“你说,是什么?” 3. “阿雪,对不起,我……”孙杳杳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她就这么站在那里,连脸颊上的泪水也忘了擦拭。 此时却没有人能看清江雪尧的表情,只听到一个气息微弱的声音,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能用这个东西,将那虫子……” 江雪尧不知道这会自己该做些什么,白天他们在那件密室拿到这个瓷瓶之时,她心里是多开心,这一路的风风雨雨终是没有辜负,她找到了能就叶陌风的方法。这个信念一只支撑着她,让她敢在百人敌手下救出那些与她毫无瓜葛之人,令她纵使面对周解宇,也能镇定自若,也能无所畏惧。因为她知道那个人还在东都等自己,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回去,回到东都。可她还未来得庆幸此行的成果之时,却得到了这样的噩耗,比让她击败明知不可败的周解宇更为可怕的噩耗。 她只觉得好笑,这从不相信天命之人,却觉得天意常常在捉弄自己,像是一名大人正在逗乐自家的小孩,不停得开着一些笑话,只是这一次,玩笑开得太大太大了。江雪尧可以决定从所有人的保护之下,独自面对一个全新的世界;可以决定冒险,与那月蛟在深秋雨时节搏一命;亦可以决定带着他们,踏上前往西垣的无边苦海……可是她却无法决定,在她心爱之人的性命同整个姚国的存亡之间抉择。这个抉择所带来的压力与责任都太大太沉,是她无法肩负的重量,是她无法做出的决定。 昏黄的火光映照在石壁上,外面不知多久又下起了大雨,雨声哗哗啦啦的,像是上天在此处旁观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 “你说,我要怎么办呢?” 江雪尧眼前越来越模糊,她干脆闭上眼,心问着那人。叶陌风只是笑着,还是那个她最熟悉的笑容,那个笑容她许久没见过了,只在梦里能忆起,像是四月春的阳光,又像春日里的暖风和屋檐上她见过最美的杏花。可是那人望了她许久,却迟迟不作答。 “师父,你说呢?师父你告诉我,我不闹了,一定听你的话。” 她身体蜷缩,慢慢抬头望向白衣扶手的陆止行,她觉得这个世上最好看的人,就是她的师父,容颜未老,朝着自己温婉地笑着。 “予柔姐、徐老、李将军,你们说呢,我该怎么办?” 她明明看见了他们站在她的跟前,可是却依旧觉得,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你们为什么,一个人都不告诉我要怎么做……” “有没有人来告诉我……” 江雪尧一人驻在原地,望着那些曾经为她指路之人离去的背影,感受从未感受到的无力与无助。她想去抓住他们的手腕,让他们在黑暗之中停下脚步,回头告诉她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走,这样她便会听话地走上去,再也不任由自己的性子胡来了。 她等了好久,好久,也没有回音。她的师父,叶陌风,予柔姐,李将军……他们不知道去哪了,一并消失在江雪尧的面前。她看见那些牵着她、扶着她的手,也随之消失不见,只留得她一人困在这看不到天光的黑暗之中,寻不见方向。 周解宇并不知其中缘由,但他也绝不是趁人之危的人,何况是一个老者,面对这一群后辈。若是被传了出去,自己岂不是名誉扫地,于是他便看着,像一个戏曲台下的观众一般看着。 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不知走了多久,累倒在地。这里没有一丝风,没有一滴雨,没有一处杂音,安静得很。江雪尧躺在地上,干脆闭上了眼睛,因为曾经师父跟她说过:“阿雪若是怕黑,就把眼睛闭上,闭上之后就不会看见这黑夜啦。” “阿雪!”那是一片雪地,她睁开眼,见到正穿着盔甲的叶陌风,手里牵着一匹赤血红马。 “阿雪……”她回过头去,那是一片浩瀚星河, 分卷阅读47 少年莞尔笑着,头顶星海,眼目里却有比这苍穹更广阔的星辰。 “阿雪?”她从少年的眼眸里,看见了三月的初绽的杏花,少年站在倒映的疏影里,风静静吹,疏影婆娑,花瓣入雪般飘落。 “阿雪……”江雪尧渐渐睁开双眼,带着模糊的视线缓缓抬头望去,见到的却是孙杳杳的身影,听见的是她的声音。 江雪尧坐在地上,用模糊的视线向她望,也不知望了多久。她渐渐感到,眼角痒痒的,有什么东西不听话地跑了出来。她又听见背后的一道声音,那声音说道:“你有方奕、有孙杳杳、有夏池鱼,还有你师父,有这么多亲朋好友……” “我想要……想要看到大姚的海晏河清。” “阿雪,我等你,一定等你……” 她抬起手擦去眼上蒙着的东西,才看清这一切,他们还在南疆,还在面对周解宇……她一手支着地,踉跄着站起,取下腰间所别的瓷瓶,快步冲向炼蛊池。 周解宇这会全然明白了,顿时愕然,凭着极快的反应冲上前去想要阻止,却被夏池鱼一剑所拦。这会,他的眼神终于变得,原本以为那不会有丝毫波澜的眉眼,一时间也紧皱起来。他将目光对准武功最弱的孙杳杳,想以最快的方式突破一道口子,从而截下江雪尧。周解宇前脚刚迈出几寸,后脚就被阿寻拖住了。 “臭小子,别碍事!”周解宇怒斥道。 阿寻目光坚定,丝毫不见动摇,只道:“我说了,不许你动她。” “废物!”周解宇这会是真的动了怒,他不顾阿寻死活,一掌将其拍飞出去。 众人见了,便明白了现状,他们纷纷一涌而上,死死困住了周解宇。任凭他武功再强,也无法轻易同时抵挡这么多人的围攻,何况他们都是一群翘楚。 “阿雪,快啊!”方奕咬着牙,嘴角还有一道未干去的鲜血。他们为了拖住周解宇,不得不的挨下好几掌,皆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江雪尧此时立于炼蛊池前,手中握着瓷瓶,已悬于池面之上,顿住了。 “江雪尧!”方奕提起嗓子,大吼一声,因为他知道,他们已经快拖不住周解宇了。 江雪尧望着深不见底的蛊池,呜咽着嗓音,说着只有她能听见的话:“对不起……” 瓷瓶中黑色的液体连同瓷瓶本身,随着她的话语一同坠入蛊池,沉入池底的还有她往事中留存于脑海的种种回忆。 沉璧关初见一眼,误此终生。 涂州一行,她第一次瞧见傲霜刀光,竟是那般夺目。 寒山新年夜,那是她第一回和他联手,击退万军。 不系舟他接下的那一掌,却是以命换命。 东都十里长街的一串糖葫芦,是她吃过世上最甜的东西。 中秋的月是那般好看,在高耸如云的占星台,她寻得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人。 林间她遇上青龙殿之人,她头一回被逼上绝路,却也义无反顾。 溪泉镇冰封的湖畔,他牵着缰绳,她却骑在马背之上,二人迎着夕阳穿过丛林,也算是走了一辈子…… 那个拨动她心弦,足矣令她嘻笑开颜的翩翩少年郎,从此以,便不在了。 炼蛊池中灰绿色的毒水连续不断地滚着气泡,随着那致毒之毒,一并消失在这世间。 “我杀了你们!” 周解宇像是一头陷入绝望的恶狼,撕着牙、咧着嘴,疯了一般冲开困住他的众人,面朝江雪尧冲来。 “阿雪!”方奕等人被周解宇强劲地掌力震出七八尺,纷纷倒地,要想拦住他为时已晚。方奕本想着,这周解宇招法全乱,凭借江雪尧的轻功足以轻巧躲避。可哪知道,她竟然毫无闪躲之意,回头直面周解宇,硬接下那一掌。 方奕直接看傻了眼,怒吼道:“你疯了吧!” 江雪尧刚接上这一招,立即被那力道弹了出去,踉跄后退好几步,险些趴倒在地。她却是一声不吭,吐出一口卡在喉间的血块,用衣角随意擦去嘴角的血渍,面不改色。江雪尧太清楚周解宇内力之深厚,那连叶陌风都接不下的一掌,她又怎么可能如此不自量力。 她想到了那夜在不系舟,叶陌风挡在她身前,将她严严实实挡在身后,一人直面周解宇与慕天成时,接下周解宇那一掌时,却没有片刻的犹豫与迟疑。江雪尧只是想到了那段日子,那些教会她为责任与所爱之人义无反顾的时光,她便不再退缩,不再怕了。 或许是周解宇这使出满层功力,胡乱拍出的一掌,不仅没有把她置于死地,还像一把戒指,将这个在黑暗迷途之中失去方向之人,给拉拽出来。 江雪尧支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她浑身所受到的外力还未完全散去,会止不住地发抖,会不时踉跄几步,她却不在意了。她想到一个主意,一个能让所有人平安,也能让她从此不再感到愧疚的主意。 “阿鱼,你带杳杳和方奕走。” 在自己、自己心爱之人与这个国家的苍生之中,她最终选择了最后者。至于他,便用她自 分卷阅读48 己的方式去弥补那些遗憾与亏欠吧。 方奕不敢相信他的耳朵,甚至觉得是周解宇那一掌把江雪尧拍迷糊了,才会做下这样的决定:“江雪尧你,你是不是傻了,你一个人想做什么呢!” “阿雪,说好的,要一起走的啊!”孙杳杳抽泣着,她雪白的皮肤上,挂着一双水灵却又红润的眼眶。孙杳杳是最听江雪尧话的,只要江雪尧说什么,她都全心全意的信着,可是这一回,她不再愿意按照她所言之意去行动。 连夏池鱼,也没退后一步。 “阿鱼,听我的,没时间了……” “可是……”彼时最为果决的夏池鱼,竟是犹豫了。 “走!” “好……” 夏池鱼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能与江雪尧感同身受了,她感受到了她的绝望,看见了她前路的灰暗,也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在以后的风雪岁月里独自煎熬。夏池鱼抓起孙杳杳和方奕的手,一跃而出,带着他们逃向之前来时的洞口。 江雪尧终是安心地叹出一口气,想必应是天暖了,不再见到白雾。她想瞧瞧头顶的星空,抬头却发现被山洞上端的岩石所拦,不禁冷笑起来。她这二十年来,有仇必报,有恩必还,从不觉得自己亏欠了谁。谁能预料,那人命运之中的意外却出现了,带给她欢乐,也让她生气,陪着她望尽风花雪月,踏遍山野行川。他对她的好,都感受到了,她也想以百般、万般的真心回应。只是,对自己越爱的人,便是越觉得亏欠。 “只希望那个人,不会责怪自己吧。” 她两手空空,仅剩下一条或许还能换得些许价值的性命。 周解宇此刻已经失了魂,一个桑榆之期的老人,曾怀着的老骥伏枥之志,也如那黄沙,被随风吹散,功亏一篑。 他大笑道:“哈哈哈哈,小姑娘是想以一人之力,拦下我吗?” 江雪尧这会觉得,自己曾经无论面对多强大的敌人,叶陌风总是会在她身边。无论是东都被杀手追杀,不系舟被血洗,还是在枫林被逼得毫无退路……只要那个人在,她便从未退缩过。可这一次,没有人站在她身后了,亦没有人会出手相助。 她挂上最初那个自信高傲的神色,一副傲睨一世的模样,淡定自若地回道:“难不成此处还有旁人吗?” 却不曾想,此话刚出,便有个少年接了话。 “怎么,我不是人吗?” 江雪尧的视线越过周解宇,才瞧见他背后站着的阿寻:“你的那些灰狼呢?你怎么不走?” 阿寻轻蔑一笑,道:“我令它们撤了,我今日便不走了,有些账还没跟这老家伙算清……” 周解宇像是听了世上最大的笑话一般,捧腹大笑起来:“说你们初生牛犊不怕虎,却没想到如今的年轻人,却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老头。”江雪尧走上前一步,那对清澈如水的双眸泛起涟漪,坚定地说道,“不是年轻人不自量力,而是我们太清楚自己想要是何物,才会放手一搏。你们这些人,总把什么大计挂在嘴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我看来还要忍辱十载,实在是可笑。” “可笑,当然可笑。”周解宇晃着脑袋,瘪嘴说道:“人们从出生起,就都像一个笑话活着。就像年轻人爱听的话本,都是过去人的笑话。” 阿寻双腕一转,将两把锋利的弯刀立于身侧:“什么笑话不笑话的,我只知,你在说废话!” 少年脚尖蹬地,一跃而起,入西部高原的灰狼,扑向自己的猎物。 4. 灯火摇摇,烛光惶惶。 屋檐下挂上的灯笼纸上,印着竹筐里的火烛,火烛上的烛光窜窜跳动着,融化了檐便的残雪,照亮了窗边少年人的面庞。 “公子,您每日都在在写什么呢?”赵衍一手搭在案桌上,支撑着头,一手磨着石砚里的墨水,睡意朦胧地嘟嚷着。 少年穿着白衣,脖间系了一块狐裘,轻轻地笑道:“写信呢。” “给江姑娘的么?公子只要晚上闲下来,就会在这写些什么。” 少年又笑了笑,轻提笔尖,在浓墨中轻轻一点:“几月了。” “嗯……”赵衍思索片刻,答道:“快入三月了。” “都这么久了啊……”少年感慨着,声音却如老者沧桑,“我说呢,雪都化了,想必不久,这东都的梨花也就开了。” 赵衍望了望窗外,果然见压在树梢头的白雪都不见了,绿树已发了新芽。 “咳咳……咳咳!” “公子……”赵衍听见咳嗽声,急忙转头拍了拍少年的背,忧心道,“公子,陆宗住给的药,不多了……” 少年拉拢稍稍滑落的狐裘,低声道:“嗯,我知道……我只是在等,等那个人回来。” “万……万一……” 少年转头,莞尔一笑:“就好像,溪间有些鱼儿溯回而上,百川归海,明月共潮生。我与她,总会相遇……” 赵衍垂眸沉默,而那少年抬头望了 分卷阅读49 望天天,淡淡说道:“下雨了,去关窗吧。” 狼毫笔落于纸间,留下一句: 棠梨吐蕊浴风雨,不晓春寒,却待春寒; 归燕衔书落庭檐,述尽相思,才道相思。 “阿鱼,阿鱼你放下我,你放开啊!” 夏池鱼紧紧抓着孙杳杳的右手,将她拽入洞穴中,确认周围一切安全后,才将其稍稍松开。 孙杳杳立即甩掉她的手,红着眼怒视着眼前这个强行带她离开的人,转身便要回去之时,却被一只手又一次拦下。 “方奕,你做什么?”孙杳杳抽泣着,斥责这个临阵逃脱之人。 “我……”他深知自己做了些什么,一时间哑口无言,却也不能任由孙杳杳因为冲动下去,“你别去了……” “呵呵呵……”孙杳杳望着他,直勾勾地看向他的双眼,“阿雪还在里面,我们就这么跑了?方奕,你好意思吗!” 方奕深深叹了口气,不再敢看对向她的目光,干脆别过头去,躲了起来。 孙杳杳见方奕沉默,回头又看向身后的夏池鱼,啜泣道:“阿鱼,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们回去帮帮他们……” “我们……”她垂下头,低声道,“什么也帮不了……” 她夏池鱼何时逃过,从前只要那红衣在身,长剑在手,任是何人挡她前路,她都要一一斩之。真是想不到,她恃才傲物半生,却在今日此时,逃了。 “阿鱼……”孙杳杳的声音越来越无力,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她颤抖着的双手原本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夏池鱼的衣角,听闻此语,又渐渐滑落而去。 “我应该早点告诉她的,告诉她这炼蛊池单凭外力根本无法毁坏……”孙杳杳俯下身,环起双臂,抱住那个身体冰凉的自己,抽泣着,“我……我……对不起……” “杳杳……”方奕缓步走上前去,慢慢蹲下,轻声安慰道,“这不怪你,我也不想做一个逃兵,可是你看,即便我们回去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杳杳,你知道么,我今天才算是知道江雪尧为什么那么受到宗主的喜欢了,他们说宗主年轻的时候把情谊二字看得很重,重到仅仅十七岁的年纪,便敢独自挑战那青龙白虎的二位司座。” 少年伤感的面容突然挂上了一丝笑意,一丝令人无法捉摸的笑意,慢慢叹息道:“江雪尧也一样,情义二字在她心里的分量太重了,重到即使是换下了整个姚国的生机,她也觉得自己终究是背弃了自己的心爱之人。杳杳,江雪尧她自己选择的路,我们就放手让她去吧……” 孙杳杳想起小时候听见中原人说的一句古话,是什么“生死契阔,与子成说……”。当时年纪尚小的孙杳杳哪懂什么男欢女爱之事,只觉得这首诗里是一段美好的誓言,却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 她从前最爱春天,因为春至之时,允山上的冬雪消融,滋养大地,这山谷就被漫山遍野的桃花染得粉红,像少女蠢蠢萌芽时绯红的脸颊。她喜欢泸沽湖畔的朵朵桃花,喜欢烂漫的笑颜。 “阿寻……他也没回来……” “杳杳。”迟迟不愿开口的夏池鱼说了话,她说,“我们,都不能忘了他们……” 周解宇口中怒喝一声,随之振臂挥去,就将江雪尧和阿寻二人同时击倒在地。 江雪尧晃了晃自己被震得头晕目眩的脑袋,懒得理会嘴角滑落的血痕,撑起身子站了起来,只听那近似癫狂的老人冷笑道:“想不到啊,小姑娘还学了这傲霜十三式,那人教你的?” “呵……用得着你管?” 老人没得到好脸色,却是咧嘴大笑起来:“他们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很像一个人?”周解宇把那笑眯着的眼微微睁开,见江雪尧面不改色,一副不屑的模样,便继续道,“像二十年前一个死在我手底下的人,柳云霜……哈哈哈哈哈太像了,你的样貌你的身形和性格,简直一模一样!” 江雪尧倒是没想到这眼看疯了的老头会抖出一些陈年往事,竟还与自己挂上了钩,有些吃惊,却也不被其所扰,嘲讽道:“老头你好不要脸啊,那柳云霜明明是自己自刎而死,你却说她败给了你?” “呵,小女娃,你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江雪尧紧皱着眉,正见一旁从地上艰难爬起来的阿寻正想再次出手,于是便朝他投了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哦,是谁?”江雪尧问道。 “当年叶家宅院里的那场大火,叶将军一家都死了,叶陌风那小子算他运好让他给逃了,可是细细算来,叶府里仍然少了个人。” “废话真多。”江雪尧失去了听他讲故事的耐心,正想攻向前去,却被周解宇接下来的话语制住了脚步。 “叶家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不知怎么就不见了,细细想来如今应当是二十一岁左右的模样……”周解宇说着,特意转动眼珠,瞟向一侧的江雪尧,“我是说呢,当时在不系舟看到你,还给我吓了一跳,现在想来原来是这样啊……” 江雪尧又想起当 分卷阅读50 时在杏林小苑,那个人一手负着横刀,冲她笑着说:“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什么叫做属于她的东西,她这会便明白了,为何所有天台司的人对她都格外照顾,为何不系舟之人待她一个陌生人也是这般的好,只因为曾经她是叶陌风的朋友?江雪尧想来便觉得自己太天真了,那些她从未相识过的人,都在善待她,以祭奠那个已故之人。那么陆止行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世了,叶陌风是不是也早已认出了她,所以才会这般待她好…… “呵,你留下做什么,还得碍手碍脚的……”阿寻不满道,可是却用这一番话,激起了江雪尧心中的好胜心,她自是不会让人看不起自己的。 “我看,碍手碍脚之人,是你才是。” “啰嗦……”少年抛下二字,抽起弯刀便朝着周解宇猛冲而去。江雪尧自然是不会在原地干站着,紧随其后,同那阿寻一前一后地发起进攻。至于周解宇口中二十年的前尘往事,她亦不在乎了。 周解宇一手接过阿寻的弯刀,毫无闪躲之意,一掌顺着刀身而下拍向阿寻,怒骂道:“无知。” 哪知那阿寻好似早有预谋,极其巧妙地躲开那一掌,同时脚步一转,另外一只手上的弯刀已快抹过周解宇的脖子。千钧一发之时,周解宇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只是后撤一小步,便躲开那想要将他抹脖的弯刀,又立即翻身朝着身后的江雪尧一掌拍去。 江雪尧面对着周解宇,也不敢过于冒然激进,立即停下步子,双臂抬起……待周解宇掌息袭来之时,江雪尧双掌绕上半圈,竟画出个阴阳两极图来。只见那阴阳图与充满蛮力的掌息相碰之时,宛如一个巨大的黑洞,将所有力道尽数吸收了去。随后江雪尧双手向两旁一推,被周解宇凝聚在一起的内力全部四散而去。 修云指所习之法,在于以柔克刚,在于以人体最脆弱之穴位攻之,而这所谓的“化气”便是其中的指法。周解宇自是认出了这一招,却不曾想一个小姑娘已经将这指法练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就连当年的陆止行都不见得有这般本事。 周解宇正思考着自己是否需要重新看待此人之时,江雪尧接下来的招式险些让他目瞪口呆。只见江雪尧迈着极快而又轻盈的步子,脚尖点地而起,像一只展翅出巢的雨燕,如果他没有认错,这是傲霜十三式中的“燕式”。 “小姑娘,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它本是一招刀法,如今却在她手里丢下了手上的动作,直接转为一套步法。周解宇皱起白花花的眉须,步伐快速躲闪,哪想江雪尧居然又用修云指,打出一招“鹰式”出来。周解宇怎么也想不到,江雪尧竟然将起一分为二,二合为一。想要躲闪已是来不及,周解宇只好运气护住自己的经脉,挨下那一针。可即便如此,这流花针扎入人体的穴位之中也是疼痛不止,周解宇只得慢下脚步,忍着剧烈的疼痛感,将那银针拔出。 流花针极为细小,无法创造外部伤口,可也正因为它极为身小体轻,才能使人最无防备,在不知不觉中刺如人体穴位,造成更为严重的内伤。周解宇不得不松口气,好在他急中生智,用那最后一刻护住经脉,不然此时,怕是自己连这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周解宇捂着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江雪尧与那阿寻丝毫不给周解宇喘气的机会,大肆攻击。周解宇生性自傲,自是不愿意被这两个黄毛小儿牵着鼻子走,不顾他们照书如何变化多端,他也只是跟着自己的步伐节奏,从不被他们所扰。 江雪尧不得不说,这周解宇不愧是西垣的第一高手,进退有度,时而以退为进,时而以进为退,眼花缭乱,令人摸不清头脑。她的自在飞花已经无法扰乱周解宇的判断,干脆放弃了这花哨的步子,换上更为稳健的步伐,朝周解宇一招修云指攻去。只见周解宇双掌凝气聚力,双掌打出一团气流,却未见江雪尧有丝毫闪躲,她竟然硬抗下那一掌,朝周解宇袭去。 他纵然吃惊,倒也不会慌张失措,只是挪了挪步子,左脚在前,右脚在后,扎了个稳实的马步,与江雪尧正面以掌法相对。 周解宇是何等有经验之人,只需一个破绽,便一掌推出,将她手上那枚流花针击得粉碎。江雪尧来不及后撤,就被那掌息推了出去,继而立即双脚抓地,没有稍作滞留便又冲向前去。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那四十根流花针,应该是都用完了吧?”周解宇计谋得逞,得意地咧嘴而笑,接下江雪尧一指。 听闻此语,江雪尧心身不由一怔。确如他所言,流花针只有四十根,一旦用尽,她单靠肉搏,不可能是周解宇的对手。先前凭借有“玲珑杀机”之名的流花针,周解宇每每与她对上招,都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思防着身后。可这会,流花针没了,他便能全身投入进来,她还有生机吗…… 不,江雪尧摇了摇头,她既然觉得留在此处,便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可是到头来,她还是有了杂念。为什么呢?是对这个世界的期待,还是对自己的不甘?不甘停步与此,不甘就这般埋名,不甘心这尘世间就这么把她忘了。 “少了流花针,你 分卷阅读51 能杀我吗?”周解宇十分不屑地嘲讽起来,轻易化解了江雪尧的攻势,可是就连他都未来发觉,自己已露出了破绽。待到回过神来,江雪尧已经不知用什么样的方式绕道了他的身后。 “水满则溢,极乐亦生悲,人们正自信的以为自己圆满之时,便已入穷途末路之境。老人家莫要忘了,女孩子家头上,可都会别上一跟发簪的……” 周解宇的余光瞟去,只见自己的脖子一侧已经冒出滚烫的血水,而那刺破他肌肤的,是一根碧玉精巧的发簪。他怒喝一声,将江雪尧震开,他此时此刻用尽满层功力,血丝充斥着双目,显然是气急败坏起来。 这一刻,江雪尧终于看清了周解宇身周的杀意,足以令人窒息,让她额上的冷汗不听话地纷纷冒了出来。江雪尧甚至觉得,在周解宇杀气之下,她像一只被虎豹盯上的小白兔,身体竟然又一次僵在原地,不听使唤。 “喂!”阿寻见到她即将要成为周解宇的掌下亡魂,竟然提起弯刀,不假思索便朝周解宇劈去。周解宇正在怒不可遏,见有人袭来,回身一掌而去,将其击飞出去。 阿寻倒地,捂着自己被击中的胸口,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我本不想杀你……”周解宇语气冰冷刺骨,完全不似方才火冒三丈的模样。 阿寻将弯刀插入黄土间,踉跄着站了起来。 少年痛苦的神色被诡异的笑容掩盖,说道:“喂,那个人,你快走吧。” 江雪尧自是不屑,倔强而又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道:“你怎么不走啊,逞什么英雄?” 阿寻苦笑:“我中了这老头的八骨玄冰掌,走不了了……” 话语入耳,江雪尧随之瞳孔一缩。这八骨玄冰掌她听说过,与李老头的控鹤掌曾经是天下并名的掌法,但由于此掌修行困难,发招之时对人体内力耗损极大,练的人便也少了。可是这八骨玄冰掌,比控鹤掌杀伤力更强,掌息会夹着刺骨的寒气打入敌人体内。如若中掌之人内力不深厚,则会导致自身的五脏六腑皆被寒气侵蚀,内息全乱。就像……像叶陌风体内那股寒气一样…… “你……” “我怎么了?”少年骄傲地笑着,“我跟这老头迟早要算一笔账。我知道你是姚国人,我也恨姚国人杀了我全家,可是你是孙杳杳的朋友,我不能……” 少年的话不愿再说下去,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小团黑物,送至口边吞了下去…… “你吃了什么?” 江雪尧惊诧地问话,少年却不答。 “呵,你居然把子蛊给吃了……阿寻,你真是疯了啊。” 子蛊,咒尸蛊的子虫?那东西不是用来控制死尸的吗,为啥什么这个叫阿寻的少年会将它生吞?江雪尧一头雾水,完全摸不清、看不透他的想法。 少年颠了颠手心所握的弯刀,低声道:“你走时,把这里烧了吧。顺便替我,给孙杳杳带一句话……” 少年仰头,却什么也瞧不见,自言自语道:“呵,连这山洞都要拦我……” “什……什么?” “替我告知她,春天快来了……” 5. 昏暗的洞穴里,迎来一束光亮,方奕等人带着被解救出来的平民,逃出密室,穿过山洞,发现洞外已是天光乍泄。 孙杳杳喘着粗气,疲惫地背靠在石壁上,顺着石壁滑座在地。 这一条路很长,长到他们带着这群难民走走歇歇,长到她一步一步,仿佛走过了此前的半生。 “这些难民该如何处理?”夏池鱼面上稍带倦意,那个威风凛凛的气势已被消磨殆尽,目光之中的自信也消散而去。她只存有落寞的身形,平静地问着。 “不知道 ……” 以前他们都是让江雪尧拿主意,此时她不在了,连方奕都觉得一颗心空空如也,好像什么都没了。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前路该去哪,他都不知道…… “让他们走吧。”埋着头的孙杳杳开口迟迟。 “谢谢各位大侠!” “多谢多谢啊!” …… 被他们解救的难民一个个脸上挂着最灿烂的笑脸,发出最快乐的笑声,留下三言两语的道谢之词,便匆匆离去,离开这个栽满梦魇之地,奔向新生。从未有人在意过少数人心里的感伤与不快,只因为悲痛者沉默,而喜悦者喧闹。 “我们……”方奕犹豫着,却不知如何开口。 孙杳杳缓缓抬起头,手扶着石墙站起来,解开马匹的缰绳,接道:“走吧……” “去哪?”方奕又问。 孙杳杳再次低下头去,嘴里吐出模糊的四字:“我不知道……” “回东都!” 孙杳杳牵着缰绳的双手停滞在空中,这话不是夏池鱼说的,她的声音没有这般清脆,更不会出自方奕之口,难道是…… “阿雪?” 二人随着孙杳杳的目光望去,远远的黑暗之中的洞底,若隐若现的出现一道身影。少女浑身是伤,衣 分卷阅读52 衫沾满尘土,头发散的披在肩头与身后,待山风吹起,露出少女疲惫的面容。细润如脂、白嫩无双的肌肤上,满是干去的血渍。 “阿雪……真的阿雪!” 孙杳杳只觉得鼻尖微酸,刚刚干去的眼眶,就这么笑眯了眼,晶莹的泪珠便被挤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孙杳杳激动地大步跑上前去,拉起江雪尧的手,见她目中无神之时,她刚展现不久的笑意,又渐渐消失在嘴角。 “阿雪……怎么就你一个人……那个,阿寻他……” “杳杳……”江雪尧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他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春天来了,允山上的冬雪也化了,他想有朝一日,你能替他再看一眼这雪域最美的桃花……” 那双握住她的细嫩的双手渐渐松去,孙杳杳垂下头,像是失了魂魄之人,摇摇晃晃地转过身,走向前,在黑与白的交界线前停下了脚步。 她说:“阿雪,外面天都亮了,南疆的初春到了,允山上的冬雪也融了……可是他不知道,这山涧里的花儿,却是也不会再开了……此后南疆,再无桃园。” “哈哈哈哈……”周解宇放声大笑起来,笑声笼罩整座被烈火覆盖的山洞。 少年眉间紧皱,奋力抽出那把插在周解宇胸口上的弯刀,将它丢弃在地。 老人双膝跪倒在地,牙与胡须皆被鲜血染了色,他嘴角牵起,念念道:“你最终,还是没有掌握自己的命……” 少年喘着粗气,踉跄着后退几步,嘲笑道:“老爷子,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你看,我做到了……我,解脱了……” 老人缓缓合上双眼,他瞧见有一位小小少年蜷缩在角落里,明明是在伤心的抽泣着,却不敢吭声。老人走上前去,拨开草堆,却被少年的匕首刺入了肩头。老人明明是可以躲的,但他没有,他咬牙忍着疼,将血淋淋的匕首拔出,低下身子,轻抚少年的小脑袋,慈祥地问道:“小娃子,你家的阿爹阿娘呢?” 少年不停啜泣着,双目中有恨亦有悲。 “父母都死了……姚国人杀了我们全家……” 老人伸出手,问向那少年:“那你想复仇吗?” “想!” 少年抬起头,抹去眼角的泪痕,牵上老人布满老茧的粗糙的手,跟在他身后,朝屋外离去,就这般永远地离开了他曾经的家园。 时间飞逝,少年渐渐成长,个子一下子向上窜了许多。他的原本清澈的双眸被仇狠的怒火燃烧殆尽,少年人便是靠着这般仇狠而活。直到那一日,一场大火烧去了他心中仅存的一片宁静与美好,他便想要逃。 老人说:“你若赢了我,我便放你走,从此往后你想去哪便去哪,我再也不会关着你。” 于是少年日复一日地练习,日复一日地挑战,日复一日地失败。 可是这一天,他成功了,他终于胜过了那个曾经的不可战胜只之人,终于解脱了…… 阿寻抬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洞口,在浴火之中,在垮出山洞口的最后一步之时,终于力竭而倒下。 少年终于看见了头顶的苍穹,南疆的天空一直都是一望无垠,天蓝如水,白云朵朵,美不胜收。他忆起童年时在泸沽湖畔,穿着白衣的少女蹲坐在桃树下,朝他假意赌着气:“阿寻,你又来晚了!” 少女说着说着,倒是把自己逗乐了,眯着眼笑起来。那天真烂漫的笑颜,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存在。 “阿寻……杳杳,你可得记住这个名字啊。” 少年嘴里嘟嚷着,抬起手想要抓下天上的云,因为他说过,只要孙杳杳喜欢,他都可以找到世上最高的□□,爬上去,把那云朵摘下来。可是少年触碰不到,苍穹是那般高,它在群山之巅,连高耸的山峰都无法触及。而他,始终不过一棵桃树高。他放下手臂,搭在身前,只觉得烈火温暖,像初春爬上上头的暖阳,驱散寒夜,送暖入世间。 狼声渐渐起,阿寻的狼群见到火光又折返回来,用鼻尖蹭了蹭阿寻的脸颊与手掌。阿寻淡淡地笑着,抬起颤抖着的手,轻轻扶了扶它们毛绒绒的脑袋,用尽余力说出了此生最后一句话:“走吧,好好活下去……” 狼群舔去他面上的灰尘,五步一回头,晗着不舍的目光离去。少年静静地躺在火海里,没有挣扎,没有喧闹,只是安静地躺在那。 少年合上了眼,不舍尘世间。 允山的积雪从山腰开始消融,化去的雪水顺着山沟,款款流入到山下的泸沽湖中。旭日爬上山顶,俯瞰人世间百态。在山阴一侧的石洞里,江雪尧一行四人歇息完毕。 方奕最先开口道:“接下来去哪” “当然是回东都。”说着,江雪尧站了起来,走向马匹,翻了翻包裹,取出新的流花针藏于袖口之中。 夏池鱼又接道:“昨夜我们逃离出来时,听马蹄声渐远,想必是西垣军队知晓咒尸蛊被毁一事,立即撤军了。” “他们不会就此罢手的。”江雪尧肯 分卷阅读53 定道,“这西垣与姚国可是有血海深仇的,他们如今付出了这般惨痛的代价,定然是要挣个鱼死网破。此番赶回东都,也是为了……” 为了能有机会,再见那人一眼。 江雪尧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决心赴死一战,却被那叫阿寻的小子抢了先。她觉得有些气恼、烦闷,还觉着自己有些可笑。 “此处去东都,怎么也得一两个月,再加之……”孙杳杳迟疑了一会后,才慢慢开口道,“再加之前路还不知有多少西垣伏兵……我们,能回得去吗?” “有什么回不去的?”江雪尧冷笑一声,哼了口气,又接道,“一个月太久了,可有近路?” 方奕听了,立即恍然大悟道:“我被西垣追杀之时,正是从南疆往东逃到了崔州……” “崔州不是崔家地界么?”夏池鱼惊然。 方奕接道:“不错,我那会逃去崔州,本以为可借崔家避险,却不曾想这崔狗早已投靠西垣。还好我发现得早,不然这条命就丢在那了。” 众人声息,不约而同地看向江雪尧。 只见江雪尧解开捆在岩石上的缰绳,一脚踏上马镫,便轻松坐在马鞍之上。 “总得闯闯这虎穴……” 话落之时,一阵东风吹去,将她披散在背的长发扬起。江雪尧这会才想起到自己散下来的头发,便双手伸向脑后,随意一把抓过,拿发绳缠起一个圈,又将卡在腰带间的碧玉发簪拿起,朝发间随性插去。 可没想到的是,江雪尧只觉得自己手感落空,紧接着,有些像小石子一般的东西从她后脑落了下去。江雪尧握着簪头,手缓缓落下,才看清发生的事。 她心中的感伤再一次油然而生,不禁一度冷笑,原来,是用这簪刺中周解宇的那会,它就已经碎了啊…… 人们常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全胜的局。只是,所败之人失去一切,所胜之人继续艰难向前。失败者怨天尤人停滞与历史长河之中,渐渐被人忘却;胜利者沾沾自喜继续前行……如此往复,她才发现,她的敌人从来都不是所谓的西垣人,而是这尘世,是这天地宙宇,是流逝不尽的时间…… 原来,世间之人,都在一场注定无法全胜的棋局里。 江雪尧叹息着,将残留的簪头收进袖囊中,双手调转马头,回头向众人说道:“走吧,还没结束呢。” 四人皆抛却曾经的苦痛与不乐,相视而欢,既然自己注定无法赢下这一局,不如活得潇洒自在,也不负此生。 幽幽山涧里,马蹄呦呦鸣。 孙杳杳驾着马,回头看去。 物是人非是桃源,从此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杏花又疏影 1. “阿雪……” 孙杳杳一遍又一遍重复喊着她的名字,但江雪尧却好似把自己关进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的她听不见任何动静。 马蹄声渐近,她的双眸中依旧不见任何光亮。 “吁!” 赵衍牵住马,未等烈风站定,便急着翻下马背,朝着叶陌风大步奔去。 当他见到眼前之景,忽然觉得好似有一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赵衍身上负着伤,马不停蹄地赶往东街,却还是迟了几分。 “哦哟!这周解宇不是死在南疆了吗?” 赵衍听了熊方的话,才发现一旁的雪地里竟然躺着周解宇的尸体。 熊方疑惑地问道:“他怎么活过来的?” “我看到浑身经脉发黑,应该是服下了那咒尸蛊的子虫。”孙杳杳答道。 熊方一听,身子向后踉跄了好几步,那胖墩的身体险些栽了跟头。他瞳孔紧缩,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紧接着,他又立即回复过了,喘着粗气,迈着沉重而又迟钝的步子跑上前,握住叶陌风冰凉的手腕。 “还有救!” 熊方替他把脉,虽然微弱,但他能确定,叶陌风还活着。 “江姑娘?”熊方用力一拍江雪尧的后背,慌张地说道,”还有救,还有救。” 江雪尧被他这一巴掌拍得险些旧伤复发,她不信,不信熊方说的话。她亦不敢信,害怕自己又重新燃起的希望灰飞烟灭。 “怎么救?”最先开口之人,竟是站在一旁的方奕。 “哎呀!”熊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双手往大腿两侧一拍,说道,”这子蛊以母蛊所产之毒为食,用子蛊去吸食他体中的蛊毒,些许有用!” “些许?”方奕哼声笑道,”也只是些许了……” “都是书上的东西,不试试怎么晓得呢?”熊方拖着他笨重的身子,小步跑到周解宇身边,说道,”快来帮我个忙,不要耽搁了!” 谁也预料不道这世间之事会出现怎样的意外,它总是在绝望之中为你带去一丝希冀,而后又将其毁灭殆尽,如此往复,周而复始…… 方奕暗子叹息,可却不能眼睁睁地看 分卷阅读54 着这家伙就这么死了。他对叶陌风虽谈不上什么朋友,可好歹也是一同走过生死的人,他钦佩他的为人,亦敬佩他的傲霜刀。 “我来吧。” 方奕走上前去,绕至周解宇身后,从后背将他扶起来。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熊方,问道:“然后呢?” “然后……”熊方一时语塞。 他差点给忘了,自己虽从书上瞧见过这种渡毒之法,可他不过是个搜集情报,开裁缝店的小裁缝罢了,哪懂这些事。 “我来吧。” 他不认识孙杳杳,并不知此人是何身份,便问道:“姑娘,你会?” “嗯。”孙杳杳点头,不再多言。只见她掀开周解宇的衣袖,目光顺着他发黑的静脉仔细地观察着,时而又用双指摁住他的穴脉。 不一会后,孙杳杳开口了:“子虫还在,但是还需要一种东西才能将他吸引出来。” “什么?”方奕与熊方异口同声的问道。 “血,整整一碗的……” “用我的。” 孙杳杳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旁人打断了,而打断她的人却是那个先前如木头一般的江雪尧。 江雪尧把叶陌风丢给李焕,自己不知在那找了块中间凹下去的瓦片,用雪擦去上面的灰尘。她走近周解宇,从腰间抽出一柄断残的玉簪。 碧绿的翡翠像一把匕首,划开她掌心的皮肉。 风也安静,只听鲜血滴滴答答滚落在瓦片中。 “然后呢?”江雪尧端着盛满她鲜血的瓦片,若无其事地说着。也不知是不是这天太冷,冻得她四肢已经开始渐渐失去了痛感。 孙杳杳走上前去,接过她手中的瓦片,又回到周解宇跟前蹲下身。 她仔细观察着周解宇发黑的经脉,忽然像是寻到了什么,二话不说便掏出匕首朝他心头一刀割去。 后边孙杳杳做了什么,江雪尧并没有心思去看,只见周解宇的创口上涌出黑色如泥般粘稠的血液,散发出一阵让人无法忍受的恶臭。 方奕与熊方闻了那味,立即露出不堪的神色,紧紧捂住口鼻。方奕赫然觉得自己胃里突然开始捣腾,险些就要吐了出来,可总觉着这样实在是丢人,又给憋了回去。 孙杳杳端来一碗不知名的黑色液体递给江雪尧,迟疑许久,才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个东西,他得喝下去……”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盏恶心的东西,连多闻一下都觉得是要丢了命,更别说还要将这东西喝下去。江雪尧顾不得这些事,她一把拿过那片灰黑的瓦片,正要往回走去,却被一只手拉住了手臂。 “阿雪,你先别急,还有一件事。”孙杳杳忽然看着她,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从来就不会说谎,可她知道若是把方法告知江雪尧,她便一定会去尝试,哪怕成功的机率微乎其微,哪怕稍有不慎,夺去的便是两条性命。 “你直说。” 无论她迟疑多久,犹豫多久,她还是无法对着江雪尧撒谎。 “他就算是喝下了这东西,以现在的状态也无法承受他人的施压,所以事后还需要另外一个人将他体内的蛊虫引出来……”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江雪尧淡淡地说着,转身欲去之时,孙杳杳紧握住她的手却依然没有松开。 “这法子我从来没有尝试过,稍有不慎连你也会……”她忽然开始啜泣起来,不忍将后边的话继续说下去,”可我什么都没了,就你一个朋友……” 于她而言,江雪尧早已超越了朋友,成为了她在这世间唯一的家人。涂州城外,若是江雪尧和叶陌风没有将她带上马车,带回到寒山,自己这会没准已经被那西垣追杀得尸骨无存,更不会有机会回到自己的家乡,见到昔日的少年。虽然她的家乡已经毁于一旦,竹马不在,可对她来说依旧是满足的。 江雪尧回头静静地望着她,望着这个在她面前低头啜泣的少女,一颗本应无动于衷的心竟然被触动了。 她走上前去,轻轻握起孙杳杳的双手,冲她微微一笑。 “那你这朋友的这条命,今时今日便交给你了。” 而后发生的事,江雪尧都记不太清了。她只隐约地记得,自己跪坐在雪地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扎得浑身哆嗦,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啃食她的骨肉。她从未感受过这般疼痛,明明是寒冷的黑夜,却大汗淋漓。渐渐的,她的身子越来越疲惫,两眼一黑,再无知觉。 待她醒来,已是三日后。 “阿雪!” 江雪尧忽然听见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转头望去,正见一少年穿着白衣,立于杏花树下。 杏花疏影,迷乱了眼。 少年宛然一笑,醉倒人间。 江雪尧多久没有见到过这张熟悉的脸了?她熟悉而又陌生,想要亲近却又害怕。她见过这个人的喜怒哀乐,亦走过他身边的春夏秋冬,了解过他的过去,同他幻想过未来…… 待她鼓起勇气朝他迈 分卷阅读55 出步伐之时,少年忽然消失了。 任凭自己如何大声叫喊他的名字,就想在雪地之中她唤着他的名字,无人应答。 他就这么突然消失在了杏花疏影里,消失在她的世间之中。 江雪尧猛然惊坐起,觉得全身酸疼得很,头也痛得很。 她渐渐恢复过来,才看清眼前之景,自己不知何时被人抬到了屋里,盖上了厚厚地被褥,而自己正躺在陌生的床板上。 “好在是个梦……” 她说出此话之时,浑身忽然一怔,突然想起了之前所发生的事。她不是还在雪地么?显然是孙杳杳成功了,自己依旧活了下来,那么叶陌风呢? 江雪尧抛却身上一切的疼痛感,掀开被子,随意踏了两只鞋,便跑了出去。 推门之时,一道强光刺眼,她不由地别过头去。 天晴了? 暖阳正悬于头顶之上,将温暖洒向人间。阳光洒在屋檐上,洒在街头巷子口,融化了冰霜。 “阿雪?” 江雪尧一手遮着阳,顺着声音望去,正瞧见站在梨花树下的夏池鱼。 夏池鱼匆匆跑至她的跟前,接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了江雪尧的肩头。 “这几日融雪,虽然是出了太阳,可还是冷的。” 江雪尧微微一笑,又问道:“那个……叶……” 她虽犹豫着,但是夏池鱼却知晓她想问些什么,便说道:“你同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跨过数间小屋,绕至庭院最深处的一间房。 房前的空院不算宽敞,却种着一棵梨花树,看树干便知它比这远里其他梨树都要年长许多。树下有一台石桌,石桌旁放置着一把竹编的躺椅,应是夏季用于乘凉之处。除此之外,没有假山水池,没有添加任何装饰。 她同夏池鱼踏过几阶木制的台阶,推门而去,这不大宽敞的房里正有两人。一人站在床头发着呆,另一人躺在床上合着眼。 那位站着的人,是叶陌风的亲侍赵衍,赵明泽。 “江姑娘?” 赵衍见到江雪尧,有些意外,却又并不见怪,他本就是在等着她醒来。 江雪尧随意点了点头,目光立即转向躺在床上的人。她跨过门栏,大步奔到床边,二指轻轻按住他的脉搏。 她感受到了扑通扑通,有节奏地跳动,感受到了他手心里未散去的余温。 叶陌风还活着,他们都还活着。 江雪尧感到鼻尖传来一阵微酸,可自己却是在笑着。 她在笑什么呢,是笑这老天爷给自己开了一场偌大的玩笑,把除了他们之外的旁观者都逗得欢笑。他们是这笑话里的角色,每个人都滑稽地走完整个过场,拍案结束之时,人却不知是身在戏中还是戏外。 “江姑娘,还有一事……” 赵衍欲言又止。 “嗯?”江雪尧慢慢站起,转身看去。 赵衍走至书柜旁,拉开一隔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比手掌稍大些的木盒。木盒是由檀木所制,透着一股淡淡的檀香,让人一闻便知。如此精巧的木盒,没有多出一刀雕刻纹理,却被保存得完好无比,连那铜锁上的锈斑都被磨了个干净。 “江姑娘,这是公子先前留下的……” “他留给我的?”江雪尧疑惑着接过他手中的木盒,在手里翻看了好一会。 赵衍点点头,又道:“公子说,若江姑娘回了东都,便让我代为转交于你。” 话毕,赵衍离开了不算宽敞的房间,轻轻掩上房门。 江雪尧看着他离去,又转回头来瞧了瞧自己手里的小木盒。她随意在房间里寻了座椅坐下,将那木盒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解开铜锁。 木盒打开之时,一阵浓浓的墨香迎面扑来。墨香不似寻常墨汁那般散发着刺鼻的味道,而是带着淡淡的香气。江雪尧认得这种墨水,那会她初到叶陌风家中,路过他的书房。他书案就摆放在窗边,窗户敞开着,里面便散出这种淡淡的墨香。 木盒里面竟是未用信袋封好的书信。 江雪尧将它们轻轻取出,生怕弄皱了它们,将信纸小心放置在木桌上。这些信纸里有的已经变色,发了黄,有的却还是保持着白皙的模样。江雪尧犹豫许久,最终还是选了一张发黄的信纸,将它慢慢展开。 信纸发出清脆的声响,露出黑色的字迹。 是叶陌风的字,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的字很漂亮,一笔一划写得瘦长,洋洋洒洒却暗含章法,但凡是念过书的人,都能轻易记住他的字迹。 可比这字迹更触动人心的,是这黑墨所写的文字: 今夜是新年夜,每每万籁俱寂,风花雪夜之时,最是思念你。 她又接着拆开下一封信: 我今日路过东街,又瞧见了那卖糖葫芦的老头,等我家阿雪什么时候回来了,再去他那买上一串。 阿雪,时至三月,东都梨花开遍。皇城虽然好,还是远不及寒山,在映夕小境 分卷阅读56 里住上个五六十年,枕云听霜雪,同坐月昏黄。此后你我二人,生老病死都在那里。 落笔,清允 见字如面,就像这纨绔不羁的人是他,长情似水,温柔如面的人也是他。 信字本是符号,却能刺痛了人眼,刺入了人心。 她的心忽然如针扎般的疼,又好像有一左一右的两道力,将它向相反的方向拉扯。她忽然又觉得自己的鼻子什么气味也嗅不到了,只好张开嘴,努力的喰吸着四周的空气。她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心也越来愈疼…… 终于,江雪尧再也忍受不住,将信纸反盖在桌面上。 她的眼前的所有东西都渐渐变得模糊,尽管她捂住口鼻,不让屋外的人有所察觉,尽管她想要将这股微酸的感觉憋回去,可泪似滚珠,毫不留情地从她湿润的眼眶中滚落,浸湿了衣衫。 她放弃了,像是放弃了所有的挣扎与反抗,任由自己的情绪肆意地宣泄,宣泄几年来积攒的所有愤懑和不满。 江雪尧只觉得自己累了,身子疲惫的很,连用于思考的余力也没有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找个小木屋,什么也不想,就坐在院子里晒上一整日的太阳。一路走来,她只能每回都逼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因为她知晓,也许自己只是片刻的松懈,那她几年以来的努力或许都会化为灰烬,而那些她所珍视的,也会离她而去。 她觉得这世道真的滑稽可笑,人明知生活之酸苦,仍旧得忍受着辛酸活着。 世间美好之物太多太多,人生来便是贪得无厌的,每人各都怀揣着自己所憧憬的美好而努力的生活,度过最是琐屑的日子。那些不为绝望所困扰,仍然希冀明日暖阳之人,终而得以窥见天光。 人之一世,不过如此。 云雾拨开一道天光,人间得一光亮,而后远山峨黛,春江潮水,清风肆拂,柳岸闻莺…… 2. 江雪尧还坐在房中愣的出神,被门外传来少年与少女的吵闹声所扰。 “你干嘛总跟着我!” “我……我看你忙了一天,这不想让你休息一下嘛……” “你起开,挡着我路了!” 江雪尧听着屋外的吵闹声,将木桌上的信纸妥善收入木盒之中,而后缓步走上前去,拉开房门。 木屋对面的拱门下,孙杳杳正不耐烦地大步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个不依不挠的方奕。 “方奕。”江雪尧冲他唤道,”你怎么跟个跟屁虫一样啊?” 孙杳杳听见此音,双眸一亮,嬉笑道:“阿雪!” 她立即飞奔上前,跑到江雪尧同一个屋檐下,笑问道:“你醒了怎不与我说一声?” 江雪尧微笑道:“见你们不在,去哪了?” “这不是东都之战结束,那小皇帝手底下人手不够,我们便帮着去处理伤员了。”方奕倒是这会才慢悠悠地晃了过了。 孙杳杳越过江雪尧的肩,才发现这里是叶府的后院,屋里正住着那个人。 她目光飘忽不定,像是在犹豫着什么,而后又握起江雪尧的手,轻声道:“阿雪你放心,他没事,命大着呢!只不过是这毒在他体内停留了近一年之久,五脏肺腑都难免有些耗损得厉害,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的。” 孙杳杳说完,又特地在脸上牵起一道微笑。这笑容又多么勉强,江雪尧一眼就看出来了,却也不揭穿,他们都知道即便是叶陌风从阎王爷那捡回来了一条命,却不知日后能否醒过来,就像这么永远沉睡下去,也不无可能。 没有惊讶,没有意外,江雪尧像是早就预料会出现这般状况。从她走近叶陌风的房间,触摸到他微弱的脉搏之时,她就已经猜到了结局。 “嗯。”江雪尧轻声应道,”阿鱼呢?” “不知道她去哪了,刚回来的时候也没见着人。” 江雪尧点点头,又道:“杳杳,待她回来你替我告知她,就说我们得准备启程了。” “去哪?”孙杳杳问道。 “回宗门。” 江雪尧回到房里,穿好衣裳,随意梳了个头,又急匆匆地出门而去。没有人知道在这个陌生的东都,她一人会去到哪里。 偌大的东都,空荡的城,宫楼重重深锁。 江雪尧在宫门前等了许久,她正坐在马背上,朝着手掌心里哈出一口气,尝试用这样的方式缓和自己冻僵的双手。烈风时不时从鼻腔里喷出一道气,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南方融雪的时节是最冷的,宫门到皇城不到二里的距离,却要经过不同的人互相传话,这消息才能传到李焕的耳朵里。等那侍卫策马赶来通知时,江雪尧双耳被风吹得发红发紫,她不喜欢这种繁文缛节,在她眼中这些全是浪费时间的多余之事。 “江姑娘。”那侍卫俯首道:“请随我来。” 这是她第二回步入这深宫,上一次是同叶陌风坐着马车来得,没瞧见这宫门之后的景色。高耸入云的石墙,把矮小的人夹于中间,人身处其中,只能看到头顶一片狭小 分卷阅读57 的天空。难怪叶陌风不喜欢待在这里,灰黑的石墙压抑着人透不过气来。 兜兜转转,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也不知走了多了,那领着她的侍卫忽然停下马:“江姑娘,前面便不能再骑马通行。” 江雪尧憋了一气,叹息道:“还有多远?” 侍卫垂着头道:“约莫一里远。” “一里,走进去?” 侍卫被她这番反问,一时语塞,只得吞吞吐吐地答道:“是……” 江雪尧沉默良久,废了好大的劲才将心里怒气憋回去,无奈道:“行,走过去!” 绕过重重宫楼,金碧辉煌的楼宇伫立在江雪尧身侧。这宫闱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包裹,阡陌交错,像她这般的人,只要一个不留神,也会迷失其中。 从前叶陌风同她说过李焕的故事,这个如今的帝王却有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可她却也听不懂这庙堂之上勾心斗角的戏码。想来也觉得奇怪,她明知叶陌风是这朝堂上的江湖客,比宫中人更懂江湖,也比江湖中人更了解朝堂,这般复杂又不可捉摸的人她本应该更加防范才是。可不知为何,她明知这是江湖中的禁忌,却也会对他放下戒心。 她想到从叶陌风口中得知的柳云霜时,又不禁哼声一笑。 她笑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来来往往擦肩而过的人何其之多,可偏偏就遇上了他,倒像是这一切早已在命中注定。 也不知在这宫闱里兜兜转转了多少个时辰,江雪尧只瞧着周身的房屋离自己越来越近,道路也变得不再宽敞,便知她这已经步入了后宫之中。江雪尧一开始还觉得奇怪,朝臣觐见天子只有在正殿议事的道理,哪有能走到这生活居所来的,可后来一想,她自己好像也并不是什么朝臣。 侍卫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在屋外通报一声,便俯身退了下去。薛公公正站在殿外,好像是特意等着江雪尧一般,冲她笑道:“江姑娘来了,快请。” 说着,薛公公推开了门。 红漆制的房门缓缓敞开,除了李焕和夏栀蓉之外,竟还有第三个人。 “阿鱼?” 江雪尧一眼就望见了坐在红木椅上的夏池鱼,她身上的红衣总是格外亮眼,让人随意瞟去,便能将她认出来。 “阿雪?” 夏池鱼见到江雪尧之时,也有些意外。她望了望正站在门口的江雪尧,又回头看了眼身边的夏栀蓉。 夏栀蓉并不认识江雪尧,只是在三日前的夜晚匆匆见过一眼,但仿佛只需要一眼,她心中就已经知道此人。人与人的外貌若是相似,倒也不足为奇,可若连气质都这般相似,那绝对不是巧合。 柳云霜。她初见江雪尧之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这个名字。若不是夏池鱼和叶陌风说出了她的名字,她险些以为是自己眼花,昏头了。 “姑姑,那我便先回了。” 姑姑? 江雪尧后知后觉,这站在李焕与夏池鱼中间的是何人。 “不急,你随我去趟我宫中。” 夏栀蓉向江雪尧投了一道微笑,与夏池鱼一前一后缓步走出了大殿。 待夏栀蓉背影渐远,李焕从高台上走下,笑道:“江姑娘来找朕,可有事?” “有。”江雪尧淡淡说道,”我要把叶陌风带回药宗。” 李焕笑面不改:“这样也好,不过这路途遥远……” 不等他说完,江雪尧打断道:“这路上的事,皇上就不必操心了。” 李焕被她这一截话,觉得有些尴尬,她看了看江雪尧面无表情的脸,苦笑道:“江姑娘可是对朕有什么偏见?” 谁能对一朝天子有什么偏见,更别说敢在这皇宫大殿里摆一张臭脸,可她江雪尧又就偏不怕这些。她只要看见了李焕,就会回想到所有因姚国而死的人,这种种的一切都与这个坐在明堂上的皇帝脱不了干系。 “叶陌风如今这番模样,可别说跟你没关系。” 她的话像一根铁钉,无情地扎在李焕心头。他沉默而不再言语,也不想为自己的行径所辩解。 “他待你如亲人,自然是信你的。”江雪尧环手道,”可你对我而言,不过就是个戴着皇帝帽子的普通人罢了。” 他听着他的话,有些惊讶,明明是第二回相见的人,却这般熟悉。不同的话语,同样的语气,他五岁那年也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对着他说“不过就是一个所谓的皇子罢了。”他那会还觉得气愤,一届布衣竟敢如此出言不逊,可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到了后来,那场惊动整座东都城的宫变发生后,他才知道这个人的姓名,和她手里那把令人为之颤抖的横刀。 “好!”李焕忽而竟大笑起来,”江姑娘准备何时走?” “后日。” “我会命人替你们备上马匹与粮食。” “那就多谢陛下了。”江雪尧连说声谢字,都不免带着一丝不屑与敷衍。 说完,她转身正欲离开大殿,李焕却又叫住了她。b 分卷阅读58 r   “江姑娘……”李焕犹豫片刻,微微笑道,”清允便拜托你了。” 江雪尧停下脚步,沉默良久。 她望着屋外湛蓝的天,白云朵朵,和陆止行的衣裳一样,任凭外界如何硝烟弥漫,却也总是一尘不染。 同样的一片天,有些人相隔山水千万重,有的人与他人却隔了一层黄土。 江雪尧轻叹一声,留语道:“他与我说过,说你想要做一个好皇帝,还希望你勿要食言。” 话音毕,连同她一齐消失在这深不见底远不见边的宫闱里。 这深墙宫苑她不想留,海阔天空之处才是她的归宿。 江雪尧骑在烈风的背脊上,在东都的大街上随性溜达,兜兜转转了许久,也不知走到了哪条街头,入了哪道巷口。石板地上还有些未来得及清理的残砖碎瓦,倒塌的房屋搬走了一半,还剩一半留在路旁。朝堂里能出力的都来了,正站在废墟之上发着愁。 她觉得这条街道她有些熟悉,熟悉的双层茶馆,飘着香味的酒肆,纵横交错的街巷,还有一间她难以忘却的药堂。 “弄春堂”三个字的牌匾躺在废墟之上,墨色的字却格外刺眼。牌匾已经碎裂成两半,药铺也变成了一滩尘土碎渣,药香不再,春景难寻。 江雪尧想到这药铺的掌柜,有些担忧起来,便向一旁正忙活着的人问道:“小兄弟可知,这药铺的掌柜去哪里?” 那人听见有人忽然问自己,扶着砖瓦摇摇摆摆地站稳,笑道:“这我倒也不清楚,不过那会西垣攻打东都之时,大部分的百姓都从东侧的青龙门出城逃难去了。” “嗯,多谢了。” 想来也是,这姚国数百万号人口,光是东都便也住着数十万的百姓,逃哪了,往哪逃,是否还活着?这些事在一个自顾不暇的世界里,旁人又怎会知晓呢。 她又不知走了多远,夕阳已经落下山头。 天黑了,她在一个僻静的小巷里迷茫地走着。起了风,风扬乱了她的长发,吹醒了迷茫的人。 她被沙尘迷了眼,待擦亮眼睛之时,她隐约见到黑幕之下站在不远处的两道身影。江雪尧立即勒紧缰绳,警觉起来。 西垣已撤兵,还有谁会留在这座东都城内,专门挑了一处狭窄的深巷与她相遇。周解宇死了,慕天成也死了,她所知道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那么她眼前这二人,又会是谁? 江雪尧不在马背上多做停留,即刻翻身下马,死死盯着远处的黑影。 刹那间,长剑如光,朝着自己飞速而来。 剑影擦身而过,紧接着又是一道刀光。 在这刀光剑影之后,在这浓浓的夜色之中,她终于看清了两道黑影清晰的面目。 “薛二?” 江雪尧有一些意外,她在这巷子里交手之人,居然是同她从崔州一路杀回东都的薛家二兄弟。 薛二见自己被认了出来,倒也不再遮掩,笑道:“竟是被江姑娘给认出来了。” 江雪尧不解,问道:“你兄弟二人在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想见见江姑娘的修云指,以及……”薛二话语停顿片刻,又接道,“傲霜刀。” 江雪尧笑答:“修云指你们当初在东都就已经见识过了,至于傲霜刀,我不会。” 薛二把长刀搭在肩头,笑道:“那会被叶公子打扰了,没看成。” 她听了二人的话,抿着嘴点了点头:“嗯……我懂了。” 三字还未落地之时,江雪尧已然出手。她的步伐迅速且果决,仅是眨眼的一瞬便已经闪到他们跟前。 薛二反应也极为迅速,只在修云指离自己不过方寸的距离之时,单脚后撤而去,巧妙躲过了这朝他胸前而来的一击。 这江湖里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执念,譬如立誓要与傲霜刀一决高下的骆疆,又譬如一心想亲弑陆止行为人报仇的月蛟……有时候一场意外的失败,就成了一生的执念。 薛二就是一场意外的失败,当年行刺江雪尧一事被叶陌风与赵衍出手阻止,他们只好被迫撤退。凡是干这单生意,凡是有些脸面的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绝不轻易出手杀人,也绝不越矩杀人。他们看中的,除了那白花花的银子,还有便是目标本身。 她也有执念,叶陌风就是她的执念,她带着这般的执念,奔波多年。 几招的功夫,薛家二兄弟表面上是与江雪尧打了个平手,可明眼人一瞧便知,他们早就已经出于被动状态,只能一味的挡招,被江雪尧牵着鼻子走。 薛二收起刀,捧手笑道:“江姑娘厉害,是我兄弟二人输了。” “那你还能笑得出来?”江雪尧自己也笑道。 “输赢是常事,没什么大不了得,技不如人,不得不服。” “可这有时候输了,丢的可是自己的命。” 薛二听了她的话,却也只是笑笑,迟迟不作答。 “江姑娘可是要回寒山了?” “是啊。”江雪尧说 分卷阅读59 着,轻身翻上了马背,又将那缰绳在手心里绕上一圈。 薛二扶手作揖:“路上保重,他日江湖上见。” 江雪尧调转马头,也转身回了他一道礼:“这杀人的活不好做,以后另寻条生路吧。” 薛二望着她消失在薄雾中的背影,沉默良久。 长夜慢慢,路也遥远。 他瞧了瞧自己这个不爱言辞的兄长,把手搭在他的肩头,笑道:“别瞧了,走吧,另谋出路去咯!” 3. 东都城近几日以来喧闹得很,一大早来往进城的人山人海,若是住的离大街近些,定得被吵得睡不好觉。从前那些慌忙东逃的难民,听闻西垣兵败,又兴高采烈地赶回家来。从日出到日落,都是拉着行李入城的百姓。 叶府不同于其他的官门府邸,坐落在东街的一处角落里,偏僻的很。可就算如此,江雪尧还是日夜难安。 她有心事,太多的心事,这些心事让她常常夜不能寐,梦魇缠身。 又度过了一段漫漫长夜,东边天初亮之时,江雪尧推开吱吱呀呀的房门,跨过门槛,深吸入一口气。 清晨的空气里带着露水的味道,还有一道道的微风。清风徐徐,吹过她的发梢,吹落枝头的白梨。 露水里夹着单单的花香,江雪尧喜欢这般清新的味道。 她环手于胸前,背靠着木门,望着远处愣愣地发呆。 对于辗转难眠这件事,她已经忘了,又或者是已经习惯如此。事到如今,她已经开始学会偷懒,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什么事都不想,什么事也不做,就像个独立于世外的隐世之人。 “江雪尧,醒了就别愣着,快来帮忙!” 方奕正端着一个大箱子,从另一间屋里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他的一句话,又打扰了江雪尧的好心情,预料之中,又遭了她一对冰冷的大白眼。 “这是何物?”江雪尧走上前去,问道。 方奕嘻嘻笑,用下巴嗑在木箱子上,吃力地说道:“小皇帝给的一些粮食,留着回药宗的路上吃。” “哦……” 江雪尧说着,从庭院间穿过,不听身后之人说了些什么。她走过梨花树下,又望见那间小屋。她踏上木制的台阶,推开那扇遮蔽她眼的木门。 屋里点着除湿的熏香,小紫炉上升起袅袅白烟,像一位曼妙身姿的少女舞动着。而后最后一点熏丸烧尽,白烟散去,只留清香满堂。 外界之事如何千般变,躺在床头闭眼入睡的人却是什么也感受不到。 江雪尧缓步走上前去,拉开书柜的抽屉,取出那个木盒。她用手扫去木盒上原本不存在的灰尘,将其牢牢握在手掌心。 她转头望向躺在木床之上熟睡之人,替他整理好被褥,虽然那被褥并没有挪动过。她一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望着这个入睡的人,温柔一笑。 “真可惜,这般好闻的熏香,你却闻不到。” 江雪尧摊开他的手掌,手指在他的手掌里画着圈,细声细语地问道:“你这会,梦见了些什么呢,不会还在想着怎么说些肉麻的话吧?” 可是梦里的人,是不会同身在梦外之人说话的。 “好久没有见到师父他们了,也不知道药宗如何?” 无人应答,江雪尧却自顾自地笑了。 “清允?”她睫眉微垂,低声道:“我们现在回家好不好?” 忙活了整整一上午,赵衍与方奕才算是把这叶府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凡是能搬的,好携带的,通通搬上了马车。 方奕拍去手上沾染的灰尘,笑道:“这皇帝大方呀,给的马车都是两匹马拉的,我们五个坐,绰绰有余了!” “五个人?”赵衍不解道:“夏姑娘呢?” 他话刚问出口,就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待他们转身望去,瞧见的正是穿着一袭红衣的夏池鱼。 她的衣裳鲜红,走过风声岁月,也不会沾上一颗尘灰。 “夏姑娘这是要去何地?”赵衍问道。 “你们既然要回药宗去,那我也该回家了。” 回家? 是吧,夏池鱼的家在南郡,在黑山的另外一头。天终山上,有一座天终阁,是大姚最高耸的阁楼。大姚国内所有精兵铁器,皆出自此处。 那里也是夏池鱼的家,一个三四年都没有踏足的家。她虽不是庭院池叶下的游鱼,在大江长河里流浪久了,也总会想念一处安隅。 “我想要寻找之物,已经得到了。” 夏池鱼笑着,她竟是学会了开心欢笑。 人为何会笑,又为何会哭?为什么亲朋远去时总有人撕心裂肺,为什么佳节日里人们却是欢声笑语? 如今想来,这些答案,她都寻到了。 “好。”江雪尧笑言:“且祝你一路平安顺遂。” 夏池鱼跃马而上,马匹前蹄离地而起。 “日后再相见。” 身着红衣的女子渐渐远去,她的背影消 分卷阅读60 逝在熹微的晨光里。 所谓的好聚好散,不过是相遇后的分别。如同明月盈缺,遇见的所有人都是她此生中的匆匆而逝的过客罢了。 江雪尧知道,所有陪伴着她的人,搀扶着自己的双手都会离她而去,最后的最后,所剩下的只有自己而已。曾经年少的憧憬与懵懂,随着这东风,也一并散了。 她感谢那些曾遇见过的人,温柔明媚的予柔,豪爽耿直的李卫明…… “不会忘的……”江雪尧轻声喃喃着。 “阿雪在说什么呢?”孙杳杳突然探出头来。 江雪尧摇头,盈盈笑道:“没什么。” 她忽然想起些什么,又问向赵衍:“烈风可在?” “在后院马棚呢。” “可借他一用?” 赵衍不解,问道:“江姑娘是要去哪?” “你带叶陌风随方奕回寒山吧,我还有一件事,得自己去。” 方奕从马车上跳下,问道:“你要去哪啊?” 江雪尧叹息一声,又无奈地笑了起来:“去故人之乡。” 方奕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可他无论他问什么,江雪尧一向是不愿意多说的。 “也罢。”方奕无奈道:“那你路上小心,我们回药宗等你。” 赵衍牵来烈风,它见了江雪尧竟也不反感,任她轻抚着自己。 江雪尧蹬上马镫,一跨便坐上了马背。 “方皓轩,替我向师父道声安!” 骏马嘶啸,踏蹄而出。远外的长街,来来往往的行人与马匹,她便消失在这人山人海里。 “听见了!” 方奕话音落地,转头就看向一旁发呆的孙杳杳,又问道:“杳杳,在看什么呢?” “阿雪一个人,会不会出事啊?”孙杳杳担忧道。 方奕笑笑:“如今天下太平了,你不必担心。” “可是……” “再说了,她又岂是会被人随便欺负的?” 孙杳杳点点头,却还是狐疑在原地。 “杳杳。”方奕冲她莞尔一笑:“我们回寒山吧。” 孙杳杳低声,迟疑道:“我不便去寒山打扰吧?” 方奕赫然愣住,片刻后翻上马车,向孙杳杳伸出一只手,忽而又觉得不合适,尴尬地收了回去。 少年笑道:“寒山有我也有江雪尧,此后那里就是你家。” 阴风飒飒,即便到了暖春,也见不到绿色。 凉州城外只有黄沙漠漠,只有被火烧干的枯枝,和鸣泣的寒鸦。 这一方的死寂,被呼啸而来马蹄声踏破。 一座方圆不过几里的小村庄,来了一位他们从未见过的姑娘。姑娘风尘仆仆,却也能看出她精致的五官与轮廓,不施粉黛却也面如凝脂,发间插着一柄碧玉的青簪。 这样的一位小姑娘,骑着一匹俊俏的黑马,走到哪都成了旁人眼中的话谈。 江雪尧曾几何时,也想成为那话本里的人物,人们口口相传,或成为饭桌上的家常便话。自己的名字,可以深深刻在人们的脑海里,只有这样,似乎才能成为一个不会消失于世的人。 现在想来,这种通过得到旁人的认可来取得存在感的方式,当真是可笑极了。她总把眼光看得很远,远到看不清自己的身边之人,到最后重任压身,朋友远去,她才明白了这虚荣毫无意义。 江雪尧坐在马背上,摆玩着手里的一枚铜板。铜板被她抛至空中,翻了个面,落回到她手掌之中,又被抛起…… 她停下了马,指着不远处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向路边的老人问道:“老先生,那处可是李家?” 老人弓着背,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叹息道:“是李家,这屋子已经空了十年啦。” “空了这么久?”江雪尧又问道:“这家中的女主人呢?” “哎哟。”老人挤着眉:“这家小子从军后啊,家里老娘就得病了,没人照顾,十年前就死屋里咯。” “死了?”江雪尧有些惊讶。 “是呀,死了好些天才被人发现,也是可怜……”老人说着,长叹一声。 “老人家,多谢了。” 江雪尧谢过一声,骑着烈风继续顺着黄泥路往下走去。 她瞧见左手边是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屋顶已经被揭去一半,砖瓦也碎落了一地。待风吹过这间空荡的屋子,便会发出呜呜的哀嚎。茅草屋的对面,是一方小池塘。走进看去,池塘里水面平静,水质澄清,显得与这周围破败之景格格不入。 池塘边,立着一颗粗壮的树干,树枝头嫩芽冒出了头,这是她此时眼中所难得一见的绿色。 在一处毫无生气的土地里,居然也能有一颗树木倔强的生长着。它的头探向一方,像是在等什么远去之人归乡。 可它不知道的是,它的执着与期待终会落空,只因它在等一位永远也回不来的人。 江雪尧下马,缓步 分卷阅读61 走至池塘边。 池塘清浅,倒映出人脸。但得凉风呼啸而至,水波荡漾,人面不见。 “李将军。”江雪尧望着水面,独自呢喃着:“我带你回家来了。” 铜板被她指尖一拨,翻腾至空中,却没有回到她的掌心。 只听噗通一声,平静的水面掀起一道水花。水花四溅而起,吞没了铜币,没入水底。 一枚小小的铜板,承载着亡故之人的一生的希冀与念想,在水底安静睡去。 此后岁月,水面无波,山河静远。 寒山的一切,她还是这般熟悉。 过了春分,寒山的雪也渐渐停了去,山间积雪消融,顺着溪流,款款汇入江湖之中,随着江水东流而去。 一人一马顺着长河,向东而行。 待她抵达小镜湖之时,已是黄昏。湖面上的雾阵早已不在,露出中心方圆的小岛。夕阳撒落在雪地上,春意盎然,晒得人懒洋洋的。夕阳晚照,映夕小境闪着粼粼的金光,恰似仙境。 风波过后,溪泉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家家户户升起炊烟,备上一顿香喷喷的晚饭。江雪尧走到哪里,这股菜香都会飘入她鼻腔之中。 她捂了捂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小声骂道:“别叫了,你以为我不想吃吗!” 饥肠辘辘的肚子被她这一顿骂,叫得更狠了,像个做不到吃食而哭泣的孩子。 江雪尧不再理会它,她下了马,走到湖边的码头。乌篷船停在湖岸,船上的老头怀里兜着一根竹竿,拉低了斗笠,正埋着头呼噜大睡。 “老人家?老……” 江雪尧正想拍拍这老人家的后背,不料他忽然醒来,身子一怔飞速站起身来。 “姑娘是?” 江雪尧微微一怔,而后又想起来,她的确是见过这位老者的。不过已经是数月之前的事,短短几面之缘,她已经忘了老者的名字,老翁也忘了她的面容。 江雪尧尴尬一笑:“江雪尧。” “哦,江姑娘呀!”老翁恍然大悟:“你可算是回来了,现在宗门内各种关于你可谓是众说纷云。” 江雪尧踏上船,把烈风系在船尾,好奇道:“说我什么了?” 老翁撑起船杆,悠悠答之:“前些日子方奕回来后,宗门里有的人说你早就死在外头了,这日后的宗主之位就只有方奕了。” 江雪尧哼声一笑,觉得竟有些有趣:“方奕怎么说?” “他呀。”老翁笑道:“他一口一句说着你不过是在赶回宗门的路上,可是这一个人的嘴巴可抵不住悠悠众口呀。” “那,师父呢?”江雪尧又问道。 “自从寒山一战,宗主就闭关在后院里,手底下的事都是梅院和鹤池两位长老亲手操办。他对于这些事,什么也没说。” 听他说着,江雪尧心不禁揪紧,她不知当时西垣千军是如何攻打寒山,也不知道陆止行是怎么守住药宗的。虽知药宗平安无事,可她依旧放心不下那个固执的师父。 陆止行在外人眼里,是高高在上的宗主,是天下难有敌手的高人。他有风采奕奕的前尘往事,有一副可令人一眼动心的样貌,玉树临风,宛若仙人。可江雪尧跟在他身边二十年,知晓他的固执,一但决心之事,便连自己也不顾,一意孤行。 江雪尧想着,不由得轻笑起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居然也会让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徒弟担心。 湖水行舟,不知舟行了多久,才渐渐看清小境后山的别苑。 江雪尧与老翁作别后,解开系在竹竿上的缰绳,牵着烈风顺着林间石板路而上。不用走多久,便能闻到迎面扑来的杏花香。 闻到这熟悉的淡香,她不禁伸了个懒腰,那些在外的烦愁仿佛在一瞬间消散而去。 这座小苑,能卸去她的一切忧愁,能装载所有喜乐。 笛声悠扬,穿过石山,越过竹林,飘扬到江雪尧的耳畔。她顺着笛声继续前行,便见到了那竹制的院墙。院门敞开着,当步入庭院间,便能见到那簇簇盛开的杏花,淡淡的粉色映照着远去的晚阳,清风吹拂,树影婆娑。 她顺着斜阳望去,正有一个翩翩仙人立于树下,他背靠着树,背对着晚阳。 单凭一段身影,江雪尧便能一眼认出,这人就是陆止行。 “师父!” 江雪尧冲着远处唤上一声,牵着烈风不急不慢地走过庭院的石板路。可待她走近,看清陆止行的模样之时,却是呆住了。 陆止行身着一袭白衣,可他头顶的发,却同那白衣一样白。 “师……”一字如咽在喉,江雪尧不知她这二字究竟有没有说出口。她的目光此时全然集聚在陆止行的身上,有些茫然,有些无措。 这世上有什么事是能让一个人忽然白头?江雪尧愣是左思右想,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这其中的缘由。 他的头发苍白,面色也苍白,只有双眸与唇齿之间稍显血色。 “阿雪?” 陆止 分卷阅读62 行的话唤醒了江雪尧,他走上前去,温和一笑:“可算是回来了。” “师父这是……”江雪尧吞吞吐吐地问道。 “无妨,日后在说于你听。”他的笑颜依旧,一双灵犀水眸仿佛可看穿人心,也可轻易撩拨心弦,足以成为一生的心中悸动。 她的师父,绝对是这世间最美的人,他眉目清秀脱俗,宛若阳春白雪,不染尘世风霜。即便是一头白发,可依旧遮不住他撬动人心的模样,反而为他这仙姿添上一笔,画龙点睛。 陆止行见她不说话,又露出一笑:“叶陌风我已安排好了,你可要去看看?” 提及此人名姓,江雪尧像是被一根绳从另外一处世界里抽离出来,抬眼问道:“在哪?” 陆止行收起玉笛,转身而去:“随我来。” 这是杏林小苑里的一间空房,小苑不会客,空房并不多,但是江雪尧却是知道这里。熟悉的房间,同样的人躺在木屋内的小床上,只是这一回,江雪尧却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醒来。 “他五脏六腑具损,一时半会是醒不来的……”陆止行稍顿,又接道,“或许日后依旧无法醒来。” “我知道的。”江雪尧淡淡答道。 “你可想好了,真要救?” 江雪尧笑笑:“我若不救,师父也会救的,不是吗?” “阿雪哪来的这般信心?” “因为他是柳云霜唯一的徒弟了,就如同我一样……”江雪尧抿抿嘴,牵出一道微笑,“师父,我同柳云霜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 陆止行赫然愣在原地,他不是没想过,有一天江雪尧会站在他的面前问起自己的身世。可是当这一日突然到来之时,连自己也开始惊慌失措。这个他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浮上了水面。 陆止行沉默良久,而后才道出一句:“就如你想的那样。” 她听见自己的师父又在给自己卖关子,无奈一笑:“师父,后厨可还有晚饭。” “你若要吃,我令他们重新备一份。” “走了走了!”江雪尧摊开双臂伸上一个懒腰,笑道:“吃好吃的去!” “阿雪,还有一事。”陆止行唤住她的脚步。 “宗主之位,你可愿意?” 4. 初阳拨开云雾,待天光乍泄之时,便有早起的鸟儿飞上了屋檐,为新的一日愉快的唱上一曲。晨风拨开窗户,携着花香,扑向正熟睡的人儿。 江雪尧正抱着自己的软枕,一只脚搭在被褥的外侧,被这道风吹地皱禁了眉。她翻过身去,本觉得背对着窗户便能使自己睡地安稳些,不料却被砰砰的敲门声吵醒了。 “阿雪,阿雪快醒醒!” 孙杳杳一人在屋外拍着木门,着急的大喊着。 “什么事啊!” 江雪尧啪的一下甩开房门,双眼还舍不得睁开,头发已经乱作一团,衣衫不整地站在孙杳杳跟前。 “那个,阿雪……”孙杳杳忽然被江雪尧一凶,吞吞吐吐说起话来,“李长老一大早就在叫你呢,这已经过去两三个时辰了……” “那老头当真不让我过得安稳!” 江雪尧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还是无奈地转身,踉跄地走到梳妆台前,随意梳着自己乱得像扫帚一般的头发。 孙杳杳小跑跟在她身后,走近说道:“我来替阿雪梳头,你多眯一会!” 江雪尧倒也毫不客气,直接把梳子塞到了她手里,随后自己对着镜子又合上了眼睛。 “昨夜一宿没睡?” “差不多吧……”江雪尧声音渐小,整个人缓缓栽下头去,“小憩了一会……” “啊!” 孙杳杳的耳畔忽地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吓得她手里的木梳险些脱手。只见江雪尧捂着自己的脑袋,痛苦地皱着眉,原来是她困意上头,控制不住自己一头栽下去,正好扯着了自己的头发。 “阿雪,你没事吧?”孙杳杳着急地也随着江雪尧一块,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梳了!”江雪尧一把夺过孙杳杳手中的木梳,重重地板在桌上,本来还想着自己得换件衣服,可她竟然瞧见自己昨晚连衣裳都没来的脱,便更加生气了。 江雪尧几步跨去,健步如飞,甩门而出,把孙杳杳一个人落在后头。 “阿雪,你头还没梳好呢!” 她扯着嗓子朝屋外喊着,却也只听见了自己的回音。 江雪尧气冲冲地快步离开杏林小苑,屋檐上清脆的鸟鸣她听着烦闷,索性捂住了双耳。她此刻可是后悔死了,后悔到想找块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她捂着脑袋,实在是想不通当时自己为何要答应陆止行做这个宗主。 从一开始李穆白就极力反对,处处难为自己与她作对,凡顺利之事,都得给她踹上一脚,却口口声声地说是锻炼。为了做这个宗主,她可没少被折腾,除了平日里各种书文,上至百年大小之事都要一一牢记。还有她那全然看不懂的账本,甚至已 分卷阅读63 成了她的梦魇。 不过跟她同样惨的,还有一个叫方皓轩的人。 方奕本对这宗主之位也没什么兴趣,江雪尧爱当不当也与他没什么关系,她若是做了这宗主,自己自然是会祝贺的。可是谁曾料想,李穆白又找了个理由,把自己这徒儿一并也拉下了水。 李穆白口中说什么将来药宗都是他们年轻人的,是年轻人就得多锻炼锻炼,以免日后处理起事情来手忙脚乱。这事情还没遇上,就被一大堆琐碎的任务忙得头晕眼花,今日不是抄这个诗文,明日就是整理多少个月的账目,他方奕曾经再如何好学,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走过石板路,渐闻水声潺潺,江雪尧便知她已经到了。 李穆白给他们临时设定的“学堂”,就在一处瀑布便的水塘亭台里,此时此刻,方奕已经端坐在那了。 自从李穆白为他们特定开了这“学堂”,又惹得宗门弟子纷纷议论,他们正好奇呢,斗了这么多年,抬头不愿相见的两人,此时竟然会同时在一处学堂里习课!这对他们而言,可是天大的奇事。 他们两的事都宗门里的八卦弟子写成话本了,江雪尧还期待着哪日能有人将他们装订成册,自己也定会买一本好好品读。 “你来了?”李穆白瞧见江雪尧,却还是不愿叫她一声宗主。 不过江雪尧也不在意,他爱怎么叫就怎么叫,自己才不愿与这老头一般见识。 “蓬头垢面,像什么样子!” 江雪尧一手附在身后,装作没听见的模样,自顾自地呈上一本册子,说道:“近三月来的账目都已整理好写在这了。” 李穆白接过她手里的账册翻开来看,面露吃惊,却又欲极力掩饰下去。 即便他心中不愿意承认,但李穆白了解江雪尧所行之事后,态度还是有所改观,至少这其中的偏见就少了一点。可他非得死要面子,依旧不愿意放过江雪尧,毕竟在他眼里,江雪尧始终的靠着陆止行的关系,夺了他宝贝徒儿的宗主之位。陆止行他打不过,也说不过,更不可能毫不顾及宗门的规矩。可江雪尧始终比他小上一辈,教训教训江雪尧,旁人也不敢说闲话。 于是,江雪尧就在李穆白的“教诲”下,被李穆白活生生折腾了一整年。 “行了,今日不给你们布置什么任务了,散了散了!”江雪尧还在困意里懵懂地上着课,李穆白竟甩下一句话就走了。 江雪尧心中一笑,伸起一个懒腰后立即起身,若不是这书念得她头皮发麻,她倒是真想坐下来品一品这眼前的美景。 “你那个账目,怎么完成的?”方奕问道,“一夜之内三个月的账目,寻常人可做不到啊?” 江雪尧蹲下身笑道:“你真想知道?” 方奕点点头:“你别卖关子了,咱们可都是被师父折腾的可怜人。” “你忘了一个人。” “谁啊?”方奕问道。 “方筱素啊!” 方奕心中一震,猛地一拍自己大腿,惊叹道:“我怎么把她给忘了……药宗的所有账目一直都是梅院的肖霖长老核查,她又是他手底的亲传弟子,自然也擅长核对账目。可是阿雪,这样可算是舞弊啊?” “可笑!”江雪尧轻哼一声,“我师父一个宗主,也没见到一个人处理宗门内所有大小事物,梅院本就是管理书籍账目之所,就像你们鹤池负责宗门弟子日常课程一样,各司其职罢了。她方筱素日后也是要继承肖霖位置的,我让她看些账目,有何不对?” “嗯……”方奕点了点头,觉得她这话着实是言之有理,居然能把偷懒一事说得如此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不过那老头今日怎不安排其他的了?” 江雪尧还正在纳闷着呢,却听方奕答道:“我要南行一趟,去找方家的祠堂。” 江雪尧对他的话感到意外,又忽而想起那日在南疆允山,周解宇口中说出的一番话,也算是明白了。 “去寻你家人?” 方奕长叹道:“不算是,毕竟他们早就不在人世了,可是……” “可是你仍就想要见上一面,哪怕只是一块墓碑。”江雪尧双臂环于胸前,又问道,“你问了那李老头?” “嗯……”方奕点头道,“都问清楚了。” “那你且路上当心。” 方奕依旧停留在原地,点了点头,他眉目低垂,好似在犹豫着什么。 “阿雪……” “你怎的这般扭扭捏捏?”江雪尧笑话道。 方奕呼出一口气,接道:“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 此言落地之际,江雪尧面上的笑意却是僵住了。 她转头顺着水面望去,岸边有彩蝶三两只,花团锦簇。光阴飞逝,竟转眼又入了春。阳春依旧是暖的,杏花不语含香露,风光尚好。风景虽是好的,那个曾同她说要与她看遍风花雪月的人,却始终沉睡于另一方世界。 方奕的话她是明白的,一年时至,能醒来的人也早该睁眼,可是 分卷阅读64 叶陌风只是静静地躺在床铺之上,不言不语,剩下的只有微微跳动的脉搏。 他的脉搏会不会忽然停止,会不会不再呼吸周身清凉的空气,而后成为一个木人,从此沉入地底,最后只得与黄土为伴? 方奕见她沉默,压低声音说道:“阿雪,你需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江雪尧愣了半响,忽然嘴角轻扬,可她笑了,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笑。 “我知道的。” 她知道的,从她在东都叶府醒来,重新见到叶陌风之时,她便已经知晓了。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一场赌注,一场希望渺茫的赌注,倘若老天不赏脸,自此之后的岁月里,世上便再无能令她怦然心动的少年。 江雪尧平静得很,或是她饱受过绝望致人痛彻心扉,早已对这般痛楚麻木。她从做下决定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局。 “我知道,可我也得赌一次。赢了是皆大欢喜,输了,我也不怨天尤人。” 江雪尧留下一番话语,顺着长廊消失在方奕的视野里。 方奕望向她远去的背影,心生暗叹。他们做过数不尽的豪赌,与人弈,也与天博。 二十年已过,他此番南行,自己又能否寻找自己父母的墓碑?可即便不知前路,他也得迈开脚步。又譬如三年前那般,他们终将离开自己栖身的巢穴,独步于此间天地。 黑夜深长,人已入眠,风却不停歇,拍打着院落里的窗子,自不顾惊扰了眠人的梦。 江雪尧的梦里也有风,可风来势凶猛,携卷着霜雪,在漫漫的白雪地里肆意地呼啸。风雪扑打着人脸,在脆弱的面庞划出一道道的伤痕。浓稠的血液从创口缓缓涌出,遇着了外间的寒冷,瞬间凝结在一处,成了痂。 她在雪地里艰难地行走着,每迈出一步,又会再次陷入到白雪之中。积雪漫过她的小腿,将她牢牢地捂紧,而后又融化,浸湿她的裙摆。融去的雪水蹿到她的裤腿间,凉得刺骨,凉得她双脚麻木。 这番痛感如此真实,令江雪尧一时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身处梦境,还是存与现实。寒冷的刺痛感蔓延至全身,可她仍旧一手挡着迎面而来的风霜,咬紧牙关前行着。 她听见在这呼啸的寒风背后,有人在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微弱遥远,可她却能透过风声,听见背后之人的话语。江雪尧顺着熟悉的声音,一步一步迈去,不知多久,行了多少路,当她放下那双替她遮挡风雪的手臂,才看清眼前模糊的背影。 这段背影她再熟悉不过了,足以令她希冀,足以使自己动心。忽而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她再也不顾那些阻碍她的皑皑白雪奔赴而去,她想要用自己冻得僵硬的指尖,触碰这处眼前的温暖。 顷刻间狂风哭嚎,卷起雪尘乱撒,四散的雪子眯了她的眼。待她揉开双目瞧去,人影竟被吹散而去,再也不见踪迹。 江雪尧瞳孔深缩,她转身向四处望去,可除了四散的雪尘与堆积在她脚下的白雪,什么也望不见。 忽而她的头顶发出轰隆巨响,她抬头望去,只见一块漆黑而又深不见底的巨幕朝她正朝她压来。她已经来不及闪躲,无论她怎么向前一路狂奔,那黑幕总比她更快一分。 终于,她耗尽了所残无几的力气,跪倒在地,任她如何挣扎,也只能被那肆无忌惮的黑幕一块一块吞噬…… 江雪尧猛地坐起身子,捂着自己的额头。 “竟又是这般的梦……” 于此差不多的梦境,在这一年之内她已数不清经历了多少次,每回都在深夜里惊醒,觉得头疼不已。待她有所缓合后,尝试再次入眠,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然入睡。 江雪尧一动不动地坐在床铺上,平复了片刻,才觉得头疼有所缓解。她掀开被褥,点起一盏油灯,而后取下搭在一旁的外衫裹于身上,缓步走至书柜前。拉起抽屉的铜环向外轻轻抽去,迎面扑来淡淡的檀木香,露出放置在内的木盒。 她每回遇此梦境,烦恼着睡不觉之时,便会取出这木盒,将里边的书信从头到尾翻看一番,然后早晨醒来就会发现趴在案桌上睡了一夜的自己。她也说不出,这些肉麻的话有什么好瞧的,可当她坐于案桌前,夜深人静,双目瞧见这泛黄信纸上黑色的字迹,便会觉得安心。这份片刻的安逸是她在平日里不可多得,不可奢求的,只要她瞧见这些字眼,那些恐惧与迷茫便会离她远去。 清风吹开虚掩的窗子,吹向案桌前,扬起桌上泛黄的信纸。 随着清风而来,传入耳畔的,竟是一道笛声。 是什么人会在深夜奏笛? 思前想后,江雪尧发现这后院会吹笛的也就她师父陆止行一人,可他向来是个作息严谨之人,又怎会在此刻还待在庭院里? 她百思不得其解,收起被风吹得零乱的信纸,将他们重新叠起,放入檀木盒中。 虽已入了四月,可夜晚依旧不退寒凉,江雪尧轻推开房门,不禁扯了扯衣襟,埋下了头。推开门去,笛声愈加清晰,江雪尧却忽然发觉,这声音远没有笛声清脆灵动, 分卷阅读65 反而发着粗杂的声响。 她顺着声音,迈步而去。 明月皎洁,悬于昊空,花树月影下,一道身影半隐于夜色之间,若隐若现。 是谁在此吹奏曲子? 曲调轻扬,却好似隐藏着幽幽的哀伤,她本不懂音律,却能隐约听出其中的韵味,像是远行的游子,望月而思。 她的步子很轻,白色的裙摆扫过庭间满堂的落瓣,携起微弱的风。 风吹起树后之人乌黑的发,她眯起眼,望向那道背影,似曾相识。是陆止行吗?江雪尧摇了摇头,她的师父一年之前便已是白雪满头。是方奕?可他早些时候已经出了远门,又岂会忽然回到这所别苑里? 排除所有她认识的人,只能想到如今住在这别苑里的黑发男子,只有赵衍一人。 她明知此人气质与赵衍截然不同,却仍开口轻唤道:“赵衍?” 乐声忽止,藏于树后之人挪动起脚步,转身而来。 “阿雪?” 仅此二字,江雪尧身子赫然怔在原地,她的瞳孔瞬时一缩,双耳里又开始嗡嗡地鸣叫。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一定是自己方才看了那些书信,脑海里满是他的话语,此刻才会将别人的声音听做成他的。 少年穿着单薄的布衣,从树荫后缓步而出。 月似银蟾,天河一水宽,银汉迢迢,星云点点,恰似堂前飞花雪。圆月如镜,倒映山河人间;月光如霜,映照少年的脸。 杏花雨,梨花月,相思不解。 此夜凉如洗,是消散的笙歌,有遥隔两端的思愁。 原本相遇而欢的两人,所隔千山;月下重逢的心上人,面面相觑而不言。 江雪尧闻不觉风响,感不到夜凉,她迟迟驻在原地,不敢上前,不敢退步。 她怕上前一步,就会让梦境重演,连海市蜃楼也不愿为她片刻停留。 她又怕后退而去,此后便再也见不到这副曾令她初情萌动,悸动万分的面庞。 这是她日日心念的人呀,可是她却失了神,宛如一根愚蠢的木头。 雾月动人,目中之景更为迷人,迷得让人昏了头脑,不知方向。月夜无声,相顾之人静息无声,只有双人渐近的心跳。 江雪尧目光涣散还未来得及重聚,忽而感受到被一阵温暖包围了全身。她能听到近在耳旁的心跳,能闻出发丝与脖颈间散出清幽的药香,能感受到他的一呼一吸。 她在极力说服自己,看穿这水月倒影,拨开遮目的云雾,需得看清眼前的幻景。这是她时常怀念,却又长久未曾触碰到的真实,可是越真实的一切她越是不敢相信,只因她见过太多虚幻飘渺的泡影。 “阿雪……”少年埋在她肩头低语,“久等了……” 夜风凉,月如霜,凝噎不语,鲛珠滚烫。 薄暮轻垂,环佩铃铛,青鸟不去,王母暂留,暖袖子舔香处,是芙蓉的清色。恰红烛影入墙,又轻晃,白芷熏暖帐。且驻四月风,莫问春夜长。 情丝若清风缠绵,十指相扣,唇齿含香,吐息温热,勾起痴人心中悸动与美好遐想。 心上人垂眉于耳畔悄悄呢喃,嗓音清和动听,如山涧溪泉温语松软。 他说:“阿雪,往后朝朝暮暮,都有我……” 少年的话,她信了,余生往后,也记得。 侵晨,莺鸟鸣,清露垂悬在翡翠叶尖,待东风轻拂而过,便滴落尘埃里,无声也无息。 叶陌风早早醒了,正侧着身,一手支起自己的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看呢。江雪尧或许是累久了,睡得沉,全然不知枕便还有个人正垂眸瞧着自己。 他人虽是清醒了,身子却没有痊愈,时不时会觉得喉呛里阵阵作痒,只得咳上几声才能得以缓解。叶陌风怕扰了江雪尧的休息,又想瞧瞧这院外许久未见的春色,干脆穿回衣裳,向着屋外走去。 推门之前,他本满怀欢喜,可当他敞开房门,脚步却止在了原地。他怎么也没想到,他醒来见到的第二人,居然会是陆止行。 陆止行还是穿着翩跹白衣,笔直站与杏花树下,犹如堂前玉树。他一只手轻握玉笛子末端,用那雪白的长笛敲打自己手掌心。 令叶陌风意外除了陆止行那满头如雪般的白丝,他更在意的,是陆止行阴沉着的脸。 一位风度翩翩,温婉如月的谪仙,竟也会锁着眉宇,拉下一副精致的面庞。陆止行双目直指叶陌风,他的神色好似凛冬,令人僵在原处不敢妄动。 他开口了。 “晨起便不见你,怎么跑到了阿雪的房里去?” 对于叶陌风会醒来一事,陆止行并不觉得意外,而令他所惊诧的,是这小子居然跑到了江雪尧的房里待了整整一宿! “啊,我……”叶陌风一时语塞,却也不想着要解释,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的的确确是行了冲动之事。 陆止行既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喜笑颜开,他就立于庭树之下,静静地等着他的回应。他想 分卷阅读66 知道叶陌风会作何感想,又会有什么样的打算。 接下来发生之时,却令他不得不惊叹。 只见叶陌风双膝噗通一声跪地,双手作揖,利于胸前。他的目光如炬,亦有着万般的坚定。 他用那微微嘶哑而低沉的嗓音说道:“陆宗主,我愿娶阿雪为妻,朝夕与共。” 5. “阿雪,有你一封书信。” 孙杳杳轻敲房门,缓缓推去。 江雪尧此刻正坐于书房案桌旁,手边堆着厚重的书籍文册。她将手中的狼毫笔轻放于砚台上,抬头望向孙杳杳。 她单手过信纸,问道:“谁的?” 孙杳杳眯起月牙儿般的双眼,嘻嘻笑道:“叶公子……不对,是你夫君寄来的。” 江雪尧的思绪,被牵回到一月前。 红萝满堂,灯火高悬,那是药宗一年以来从未有过的日子。欢喜之日,烛影不眠,黑夜如白昼,山河不歇。宗门内所有人,都正兴致勃勃地八卦着他们这位新上位的宗主。 “不愧是陆宗主的徒弟啊,居然耗费这么多财力物力,置办如此声势浩大的新婚之礼。” 几个宗门弟子化着平淡的妆,一边走向正殿,一边小声地讨论着。 “唉,我若有朝一日觅着个如意郎君,大婚之日,定得比这更好。”女弟子说着,露出憧憬的笑。 “哎哟!”美好的幻想还未结束,她就被身旁的同门拍了脑袋。 “《伤寒论》背了吗?《本草纲目》抄了吗?堂考在即,你还在这做着春秋大梦呢。” 少女幻想破碎,面上写满了委屈:“你可别说了,我怎就没有江师姐那副头脑呢,唉……” “师姐?”三人身后忽传来一道明亮的少年音嗓:“规矩不能坏,还是叫宗主为好。” “方师兄!” 三位女弟子转头望去,见到走近的方奕立即深鞠一躬,行了道礼。 “嗯……”方奕点点头,脚步不止,背影远去。 他面上虽淡然无波,可这心里却是翻腾不止。他南行一月未至,前脚刚踏进药宗的大门,后脚便听闻江雪尧要成婚的消息。与她成婚的也不是别人,恰是叶陌风。他什么时候醒的?方奕对此全然不知,当然也不知道陆止行折腾了叶陌风多少回。听此消息,他连行囊都没来得及放下,便直接匆忙赶至后山的小苑。 “江雪尧!”他猛地推开房门,却见房里坐着的并不是江雪尧,而是孙杳杳。 方奕与孙杳杳四目相对,懊悔自己方才冲动的模样。他的头发有没有乱?衣服有没有脏?他此时的脑海里已经被这些奇怪的问题塞满,全然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方奕?你回来了?”孙杳杳合上书册,细语问道。 “啊……回……回来了。”他立即整了整着装,尴尬地答着话。 孙杳杳起身,走至桌前,又问:“你找阿雪做什么?” 方奕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回过神,问道:“刚回宗门,便听说江雪尧要成婚,可是真的?” 孙杳杳点点头道:“是真的呀。” “她人呢?” “不知道。”孙杳杳思索一会,又答道:“应是去后山了。” “你不去找她?”孙杳杳见方奕全无要离开的动势,又接而问道。 方奕一摊手,笑道:“我去找她做什么。” 他的目光扫向书桌上的书册,转开话题,问道:“你这是在写些什么?” 孙杳杳绕回到案桌后坐下:“一些白黎族的典籍,虽然原册已经被火烧毁了,但我还记得一些,索性抄录下来。” “你一个人?” 她摇摇头道:“和阿雪一起的,她说白黎族与药宗本为一家,这会也是时候合二为一了。” “也是……”方奕觉得尴尬,又转开话题道,“你在药宗住着可习惯?” 孙杳杳却是被他逗笑了:“都住了一年之久,还哪有不习惯的。药宗哪都好,风景宜人,四季如春。” “药宗小得很,弟子也不多,这不是怕你觉得乏味了么?” “怎会乏味?”孙杳杳执笔,浓墨绘于纸间,“我已经寻着了我想要做的事。” “你呢,你想做的事又是什么?” 方奕面对孙杳杳的问题,一时却不知如何作答。 年少时的自己也曾怀揣着远大理想,他想要做这天下第一宗的宗主,想要独步天下。往前走的岁月里,他每日每夜所思之事就是如何胜过江雪尧,如何才能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实力。可是遇上风雨,雪后初晴,他却是不想争,不想抢了。 “不知道。”方奕忽而笑道,“应许是想做个闲人。” “你不同阿雪较劲了?” “有什么可较劲的。”方奕靠在竹窗边,望向窗外杏花疏影,“是我的,别人夺不走;不是我的,强留无用。” 和风而至,卷起庭院里残落的花瓣,扬起它飘向远方。 分卷阅读67 树影婆娑,被风吹得飒飒作响,树下坐着相依的人。 “若是被师父瞧见,又得甩你白眼了。”少女靠在少年左肩,温婉一笑。 “你师父都同意我们成婚了,哪还会像你说的这般。” 江雪尧直起身板,望向一旁的叶陌风:“你别见他如谪仙,肚子里的坏水可不少呢。” “说得也是……”叶陌风慵懒地伸伸懒腰,躺在松软的草地里,“你师父这一个月,可没少折腾我。” 自从那日他向陆止行提亲,陆止行虽不拒绝,却也不同意。他倒也不管叶陌风身子虚弱,便给他安排了不少的事物,什么外出采办之事全权交予了他。这跑里跑外整整忙了一月,陆止行才算是接受了自己。 “清允,起风了。” “嗯……”叶陌风双手撑地而起,递出一只手,说道,“阿雪,回家吧。” “好。” 五月和风挽起少年青丝,扬起霓裳裙摆,吹散少女的心事。 三日后,药宗里里外外张灯结彩,锣鼓震天响。来往道喜之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 所有人都在夸赞这桩婚事,觉得这便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纷纷祝愿他们二人花开并蒂,鸾凤和鸣。 一朝金风玉露再相逢,一树梨花压春凉。 明是千金难□□宵一刻,江雪尧却一个不当心饮下一杯酒,当即红了面,载走满舟星河。 青丝绾,红妆成,夜里有醉人。 回想至此,江雪尧缓缓摊开信纸: 寄于吾妻, 阿雪,不日我便可与明泽赶回寒山,多日不见甚是想念。且寄思情于南风,替我送达问候伊人可安否。 落笔,清允 她提笔,落字: 听见南风轻语,伊人尚安,只是思君如流水,岂有休时?夏夜尤凉,待君暖帐。 落字,阿雪 夏夜闷热,江雪尧好生泡了顿澡,才洗去白日里留下一身的疲惫与炎光。 少女穿着轻薄的罗衫,隐约透着衣下白嫩的肌肤,未干的长发披于双耳间,秀眸惺忪,容面不施粉黛而如朝露映红。 她点起屋间的一盏烛台,走到桌边,桌上又放置着一封未拆的书信。 纸上无多言,只有短短五字——“已闻杏雨声。” 夏日何来杏雨,杏雨怎会有声?江雪尧盈盈一笑,笑如白皎月,她又重新装好书信,置如檀木盒中。 她的动作很轻,轻柔、缓慢,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在这缓慢的动作间,一根不起眼的银针已悄无声息地停与指尖。 赫然间,银针已经脱手,朝着一道黑影飞速刺去。不等声响传来,江雪尧飞步一跃已是出手,踪影不留。 黑影却像早已看破了江雪尧的招式,待她袭来之时,只需一个微妙地转身,便能掐住她的手腕。 江雪尧惊讶,不是因为那人能破解她的招式,而是她透过昏黄的烛光,瞧轻了那人的面庞。 “清允?”江雪尧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这会回来了。” 叶陌风默默一笑,轻声低语道:“只因想你,便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赵衍呢?”她又问。 “自个儿回了。”他的语气间透着一丝不悦。 江雪尧见他模样,不禁轻声一笑:“怎得,还惹你不开心了?” 叶陌风别过脸去,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抱怨道:“我不顾幸苦地赶来,夫人心里却还惦记着别的人。” “唉,行吧……”江雪尧转过身去,用一副淡然的语气说道,“你若生气,那我便自己睡去了。” 说着,她正欲小步离去,前脚刚迈上一步,就被身后快步跑来的叶陌风双手挽住了腰。 她的腰纤细,叶陌风一只手便能绕上个大半圈儿。 他垂眸埋在她的发丝间,弱有不满道:“前几日还书信于我,说什么‘夏夜尤凉,待君暖帐’,这就反悔了?” 他的吐息撺动,在江雪尧的耳边撩拨她的心弦,让人不禁红了面。 叶陌风贴近他的耳畔,轻吐一声:“若是说话不算数,可是得受惩罚的。” “那你打算如何罚我?” “嗯……”少年思索片刻,笑道,“我见今夜月色尚好,不如登床赏月如何?” “可若是睡了,又怎瞧见窗外的月色?” “不睡便是……” 罗屏围夜香,也困住痴人的心房,仍存微微药香。 屋里烛火未熄,昏暗的光里有鸳鸯交颈,从耳垂到肩颈,寸寸肌肤冰凉,却被贪婪着的人喰吸。 青丝不解,薄衫微软,透着芙蓉艳色。这丝缎上好,却被嫌着误事,只得灭烛,醉解罗裳。 裙带褪去,屋里灭了灯,闭了眼,不见羞红的脸。 黑夜有月,伴月的,是星。她如天上月皎然,他似眸中星辰璀璨,月与星辗转缠绵,体热相交,此间若有云舒云卷,天地忽远。 分卷阅读68 “阿雪……”他吻着她的肩颈,轻唤着她的名,缠绵低语,又一次拨动人心。 心中生乐,夜伴蝉鸣,喘息萦绕在她的耳畔,呢喃,细语。 芙蓉娇红,眉黛羞频聚,却贪恋唇朱间的暖意。 少年少女的悸动如湛湛江水涌动,而后无需言语也能存一份炙热。深夜不寐之人愈发昏了头,梦里忽见少年惊鸿一瞥,自此相思成疾。 江雪尧觉得有些无力,索性慵懒侧卧,上眸微醉,垂于下眸。 “阿雪?” “嗯?”她轻声稍作应答。 “不久后便是乞巧节,我见你今些时日多有疲惫,不如给自己放松一阵子?”叶陌风轻笑道。 江雪尧怎么听着,也觉着他是话里有话:“你要去哪?” “带你去趟东都……”他话语稍顿片刻,又接道:“去瞧瞧那儿的热闹。” “还有呢?” “还有啊,我想去见一见老师和师父……” “嗯……”江雪尧拖着身子,艰难地翻了个身,“正好,我也有些事。” 他又问道:“什么事?” 仲夏夜漫漫,可听清池蛙语,可听树间蝉鸣。 南风忽起,铃音轻奏,烛台微凉。 夏日至,药宗变了许多,只因她的师父走了。 临走前,陆止行朝着她笑道:“阿雪,这药宗之事,日后得交予你了。” 江雪尧开始慌乱,她不知自己的师父为何要离开他的家。 “师父,你去哪?” “去走我年轻时候未走过的路。” 他的白发在风中飘扬,面上已有了淡淡的皱纹。 “阿雪?”他声音温柔,“你可知,我为何名为止行?” 她不知。 “我从前总爱往外跑,想要游山玩水看遍天下风光,于是师父给我改了名,姓陆,名止行,字枕云。” “那师父之前叫什么?”她又闻。 他宛然一笑,望着朵朵白云:“承恩,承人恩情,还以恩德。” 她没有道出自己的不舍,只因她看见了陆止行眼中的星火,同那个曾经十七岁的自己,那个想要闯荡天下的自己,有着一样的星火。 江雪尧把宗门内的事物一并扔给了方奕与方筱素,自己偷了个懒,溜之大吉。 东都城热闹依旧,全然是不像经历了一场战火。街头有卖糖葫芦的老人吆喝,身前总会围上几个吵着像父母讨要糖果的小孩,老人总是挂着一副嘻笑的脸,瞧着孩子们哭闹。 红纸包裹着的竹灯笼悬与头顶,千千万万个它们正系在麻绳之上,挂在街头两侧屋檐之间。 “我们来得早,等入了夜才是最热闹的。” 叶陌风骑着马,转头冲她清扬一笑。 “这条路是去皇城的?” “嗯。”叶陌风点点头,“师父和老师,都藏在天台司的后山呢……” 一处低矮的山丘之上,立着一颗百年古树,据说在姚国立国前便已经生长在那。树下有两块墓碑,隔着活人与死人,墓碑之上生机盎然,墓碑之下寂灭成灰。 叶陌风望着两块墓碑出神良久,江雪尧就这么默默地瞧着他,不做任何打扰。 “其实……阿雪,你与师父……” 江雪尧打断他的话:“我知道的。” 叶陌风先开始有些意外,而后却是想明白了。江雪尧是个聪明的人,不可能连这些事都差距不到,何况他身后还有个陆止行,这事一问便知。 “接下来呢,你打算去哪?”江雪尧又问。 “来都来了,去趟天台司,见见玥玥它们。” “那我不随你去了。” “嗯?”叶陌风不解,“你去哪?” “找李焕。”江雪尧淡淡答道。 叶陌风点了点头,悠然笑道:“那我们茶楼见。” “哪处茶楼?” 他只是笑着,道了个关子:“自然是故事开始的老茶楼。” 路边茶楼人影错落,那台上案桌之后的说书人嘴巴里却是念道个不停。江雪尧坐在最远的角落里,背倚着墙,顺着窗外望去,竟是下起了小雨。 灰薄的云遮住了炎炎的夏日,雨水轻轻停留在砖瓦上,片刻后顺着屋檐滑下,滴落在幽静的深巷里,悄悄化入石板地的泥逢里,在天地间沉息。 楼下传来一阵马蹄嘶啸声,片刻后便见一男子穿着蓑衣,戴着还透着雨水的斗笠,他左手提着一把漆黑的刀,正向她缓步走来。 叶陌风取下斗笠与蓑衣,随手往身周一丢,端起一盏茶就朝嘴里灌去。 “去哪了?”江雪尧抿下一口茶,问道。 叶陌风眯眼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渡了油的纸摊开,露出一块雪白的糕点。江雪尧竟觉着这几块糕点眼熟,似乎在何处见到过,却愣是想不起来。 “东都南街的梨花糕,你尝尝?”说着,叶陌风将油纸递 分卷阅读69 上前去。 江雪尧轻轻拿一块,生怕稍微用些力就会向他们捏个粉碎,她咬下一处边角,忽而想起来这般熟悉的味道。那年她一人初来东都,还不曾熟悉叶陌风,他便每日都令赵衍给自己送上一盒木盘,木盘里所装就是与这一模一样的梨花糕点。 叶陌风又朗然一笑,放下油纸说道:“本想给你买串糖葫芦,不料下了雨,那街边卖糖葫芦的老头子也找不着了。” 江雪尧嘴里含着梨花糕,鼓着嘴说道:“既是下了雨,那不去便是。” “我知道你爱吃,便想着给你买来。”说着,叶陌风又灌了满满一盏茶水。 “传闻到,药宗百年避世,可西垣一战,西垣百万精兵直捣寒山,那陆止行不知是变了什么戏法,竟凭一己之力独挡千骑……” 说书人话语只是说道了一半,台下便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 “阿雪。”叶陌风问道,“你去找李焕做什么了?” “我当着他面,把鸣字笺砍成了两截。” “啊?”叶陌风刚含下嘴的茶水,差点从口里喷涌出来,为了憋回去,倒是把自己呛了个正着。 江雪尧递给他一副手帕,又继续吃起糕点来:“江湖与朝堂的关系早该划分清楚了,我如此做也是得了梅姨和阿鱼的信。日后没了这鸣字笺,朝堂是朝堂,江湖是江湖,便也不会有从前那般的是是非非。” “可你知,日后定还会有其他的是是非非。” 江雪尧忽而笑道:“我定然知道这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法子,也不能一生都安逸地活着,日后来什么,它来便是。” 叶陌风犹然一笑,抬起手抚了抚她的脑袋:“是,我家夫人,什么都不怕。” 江雪尧咽下最后一口梨花糕,问道:“你……当真不去看看李焕?” “怎么了?” “没事,这些年孙杳杳一直帮他调理着身子,倒是没见到他那病怏怏的模样了。”江雪尧觉得嘴里有些干涩,在桌上随意拿起一盏盛满水的瓷碗,也不管拿的是谁的,就朝嘴里倒去。 “我还见到了皇子……” “皇子?”叶陌风惊愕道。 “嗯……”江雪尧点点头,继续说道,“取名为李同,天下大同的同。” “呵……”他哼声一笑,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这是个好名字。” “那么阿雪呀……”他又转过头来朝着江雪尧挪了挪,一个人乐呵着,“那我们什么时候……” “咳!”江雪尧八成能猜中这人接下来想说什么,她忽然觉得脸颊烫得很,只能装作喝茶的模样来遮掩她的尴尬。 “听书听书。” 叶陌风的小心思没成功,只得瘪了瘪嘴,乖乖坐回到位置上。 说书人将木案一拍,稍稍弓着背,一指放于胸前,严肃道:“这江雪尧不知学了什么本领,竟能独斗玄武门周解宇,将其绞杀于西垣境内,后又领着江湖有识之士一路劈关斩将,杀回东都城……” “哟,我家阿雪这般厉害呢?”叶陌风挑起一道微笑,转头朝她望去。 “胡说八道罢了。” 周解宇不是由她所杀,守下东都城的也不止她一人,如果自己没有遇到这些陪着她走尽这荆棘之路,自己的今日又会是什么模样?所幸她是个幸运的人,遇见了让她清醒的叶陌风,认识了孙杳杳与夏池鱼,还有那个从小与她作对的方奕。 她开颜而笑,庆幸自己与他们相识,至少这漫漫长路,即便是在迷雾中迷失了方向,也未曾觉得孤独。 “阿雪?”叶陌风低语道,“你日后想成为什么?” “你呢?”江雪尧反问。 “嗯……” 他低垂着眉睫,摆玩着桌上的杯盏,思索良久,忽而抬头道:“如果阿雪是月的话,我就成为那星辰好了。” “为何?”江雪尧不解。 少年得意洋洋地笑着:“因为……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可你不用成为那星?”少女答语。 “为何?”少年疑惑。 “因为我不是那月,我不过是个寻常人罢了。” 她曾觉得,说书人口中所讲述的故事里,都有一位神仙般的人,他们能立于巅峰之上俯瞰芸芸众生,能流芳百代而不为人所遗忘,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于是她也想成为那般厉害的人。少女也怀揣着遥不可及的梦想,待她经历风霜,步步成长,回头才知晓这世间并无这般人物。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而忙碌着,他们可以成为佳谈,却也终会消逝,只因他们皆是寿命不过百年的普通人。 夜色渐起,银河成片,星空间有座喜鹊搭起的,传说中的牛郎织女在桥头相聚。这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人间却听了喜欢,于是年年七月七之夜,暗生情愫的少年少女在夜间相会。 入了初秋,夜风淡淡微凉,天如水,灯火照亮了世间。家家坐望秋月,牵起条条红线,女孩们握着团扇,往来欢笑。 分卷阅读70 有人在佳节里庆喜,有人睹物思人,暗自怀伤。 “阿雪,”叶陌风将衣衫披在江雪尧的肩头,牵起她如雪般的手,轻语,“我们去看花灯吧。” 他们执手跨步离开了门槛,步入喧闹的尘世。 秋月万里同。江雪尧抬头,望见天阙中一轮孤月,月中有宫阙,仙人却不知今昔是何年。 人间的故事数之不尽,旧篇翻去,新章复来。 故事里的人听着说书人口述自己的故事。 拍案叫绝,看客散去,风与雪的故事却并未止步。 她抬眼望去,穿过昏黄的烛光,是望不尽的山河人间。 回首处,是阑珊灯火,是天地浮生。 此后道阻且长,江河远阔,与君同看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