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争》 分卷阅读1 棠棣争 作者:凉嘉 人生何处不相逢(修) 虽说还未入得江南地界,这江宁府却像极那黄梅时节的江南,刚刚还是云淡风轻的天气,不过一会儿竟淅淅沥沥地飘起雨丝儿,分外缠绵。街边的行人们脚步匆匆,但这些微的仓促倒是让五月的昇州又平添了几分热闹的情致。 此刻还未到饭点,即便是昇州镇内规模最大的酒家悦然居也稍显冷清,只有几位客人,三三两两分散在桌边。小二们端完茶倒完酒都懒懒散散地聚在一边说些八卦,倒也不怕怠慢了客人。 酒家的一角坐着一位身着白衣的年轻人。他年岁约摸十七□□,生的眉清目秀,虽然随身配着一柄雕花短剑,但举手投足间却又是少了几分江湖气,多了几分书卷味,又因身着白衫,隐隐不似什么凡夫俗子。 那位年轻人似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边把玩着面前茶壶的壶盖儿,一边郁郁地看着大街上在雨中穿梭往来的车马,略微有些后悔没有带把纸伞出来。酒家门前站着几个避雨的姑娘,顾盼之间不经意和那年轻人的视线对上,竟个个都羞红了脸纷纷别过头去,又各自暗暗感叹,这世间竟有如此气质出尘的男子。 寂寂寥寥过了一刻光景,避雨的少女趁着雨势稍歇,都四散回家去了。悦然居门前又有些空旷。不多时,门口的兴农大街上迎面缓缓走来一个少女。只见她擎着一柄十六骨大红油纸伞,大半身姿掩在伞下,只有一幅鹅黄色曳地裙摆格外鲜亮。因其他人都行色匆匆,相较之下,她这般不紧不慢的动作就颇为优雅。众人眼见着她一路弱柳扶风般行至悦然居门前,回身小心翼翼地收伞,那背影端的是婷婷袅袅。转过脸,露出一张让人赏心悦目的娇俏面容。明若秋水的一双眼让在座的众位食客们眼前一亮,小二忙不迭跑过去招呼道:“姑娘可是一人?快快里边请。”那姑娘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顺着小二所指的方向随意寻了一个空位坐下。起先那位白衣公子这才把视线从窗外收回,不经意地瞥到了方才坐定的少女,似看非看。 “姑娘想吃些什么?丁香排骨和盐水鸭可是我们悦然居的招牌菜,姑娘可以尝尝。若是不太饿也可以点上我们的小食杂盘就一壶茶水,慢慢享用等这雨停。”因这女子长得实在俏丽可爱,那小二在推荐菜式的时候便格外殷勤,絮絮叨叨说了这一摞。那黄衣少女似是没有在意,略略偏了偏头思索了下就点了个小食杂盘和一壶碧螺春。 正当众食客吃着小食,喝着小酒,心情愉悦地欣赏着这偶然坐在悦然居里的一对才子佳人时,酒家里又迎来了几位新客人。打头是个五大三粗一脸凶相的彪形大汉,后面跟着几个喽啰,似乎来者不善。 几个熟客开始窃窃私语,客栈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那白衣公子好像感觉到了这诡异的氛围,稍稍拢了拢放在桌上的雕花短剑,视线掠过了大半个酒家落在了那一行人身上。此时的掌柜已慌慌张张跑到那大汉身边唯唯诺诺道:“虎哥大驾光临,怎么不事先通知小的,小的好提前给虎哥准备酒菜啊!” 那大汉斜眼瞧着那掌柜,一脸横肉抖了三抖:“临时想到了你这悦然居的盐水鸭,顺道经过便过来尝尝,还是照老样子给我来一遍吧。” “好、好,全凭虎哥吩咐,小的这就去置办。”掌柜点头哈腰地倒退着离了那大汉足有三尺远,才敢畏畏缩缩地扭脸吩咐身旁的小二去准备。 难为那掌柜已是天命之年,这般伏低做小,也不知这大汉是个什么来头。那白衣公子皱了皱眉,犹豫片刻还是问起一旁给自己续茶的小二:“那个大汉是什么人?我看他好像颇有威严。” 小二愣了一下,才敢压低了声音答道:“客官你打外地来,不晓得我们这儿的情况。这个王大虎是镇中的恶霸,强取豪夺是家常便饭,欺男霸女也不是没干过,吃白饭就更是——这位爷隔三差五就领着人来我们悦然居白吃白喝,一年的帐啊,足有这个数……“”小二悄悄比了个二百。那白衣公子觉得稀奇,脱口而出道:“你们怎么不报官?”小二笑得有些惨淡:“客官你有所不知,这王大虎家里有些背景,在此地蛮横惯了,我们都不敢得罪,生怕他将来报复,这附近的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啊!” 白衣公子一时无语,又瞥见掌柜颤颤巍巍地在王大虎桌边站定,陪着笑殷勤招呼着:“来来来,这是今年新近的明前龙井,可等着孝敬您呐。”王大虎滋溜了一盏茶,点头:“虽然是没有你们的女儿红有味,不过看在你这一片孝心上,姑且喝着吧。” 那黄衣少女转过脸歪了歪嘴角,神情很是不屑。 “那是那是,那十八坛女儿红早给您预备好了,马上就给送来。”那掌柜一脸的肉痛,却又不得不挤出些许笑意以表自己与有荣焉,那一张脸真是让人看得又心酸又好笑。 “那,您看——”掌柜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才嗫嚅着开口:“您今年这几个月的款子——”他缩在背后的右手轻轻一摆,机灵的小二立马递上一沓白条。 “你说什么?”王大虎掏 分卷阅读2 了掏耳朵,又冲着掌柜的面门弹了弹手指,“走近点说话,我听不见。” 掌柜的一看有戏,有些激动地上前两步,口中絮絮叨叨:“您这半年来一共是一百七十三两又三百二十四钱,给您抹去个零头就算一百七十三两——啊!”这一声惨叫着实惊着了周围拿眼角余光看戏的客人们,原来是那王大虎一瓢滚烫的龙井茶正正泼到了掌柜的脸上。 王大虎一脸凶相愈发狰狞,抬掌一拍木桌,那桌子也是一声惨叫,“来你们悦然居吃饭,那是大爷我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敢跟老子要饭钱,我看你是想去江宁府——” 他说着一边抱拳对着半空一拱手,“喝郑知府的茶吧!” 那几个打手模样的人也纷纷站起,踹翻了周围几张空桌。一时间鸡飞狗跳,煞是热闹。连厨房里帮厨的小工也全都跑来大堂,帮着收拾残局,安抚客人。 小二搀着掌柜的下去敷药,一边小声道:“您今儿是怎么了,怎么敢去跟这个霸王要钱!”掌柜的苦笑:“要不是眼看着交不起下个月的租子,我哪里会豁得我这条老命去惹他!” 这欠债的活像个大爷,好声好气地讨债却倒是不应该。这还有没有王法了!白衣公子按着宝剑几欲冲上前去,但在这酒家公然大打出手又委实不是上策,若是为了这一时意气耽误了正事,那可真真是不值当了。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余光飘到了邻桌的那抹鹅黄。那少女竟自离开桌角,从酒家的侧门隐去了,空留下吃了一半的小食杂盘和她初初携着的那把大红油纸伞。视线最终停驻在那把红油纸伞上,他感到自己的心绪有些浮躁。若不是前些日子由着自己的性子略微怠慢了行程,他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辛苦赶路,以至于在下雨天进了这悦然居,碰到了这些个烦心事儿,不知道这雨何时能停。念及此,他怅然地举起了茶杯,当是喝酒般一饮而尽,却觉得这茶水也分外苦涩。 王大虎骂骂咧咧好一阵才消停,又催着众小二上菜。“您别生气呀,这浓香肥美的丁香排骨可还等着您下筷呢。”一个小二硬着头皮将两个盘子摆在了桌上,转身就走。后头跟着两三人,竟是足足上了七八道菜才停下。 那王大虎一看到油光锃亮、浓油酱赤的排骨顿时像野狗见到了肉包子,恨不能一口把那佳肴吃掉。那白衣年轻人叹了口气,决定静观其变,然而目光却又忍不住瞥过邻桌,发觉那位身穿鹅黄曳地裙的女子此刻已然轻轻巧巧回到了桌边,眼角带笑。他又认真望了她两眼,嘴角竟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握着短剑的手松开,开始用筷子拨弄盘里的两块绿豆糕。就着那清茶吃下去倒是别有一番滋味,绿豆糕的甜腻叫那茶水消抵了不少,而茶水的后味却让那绿豆糕带了出来更让人觉得清新可口,连带心情也好了那么一些。 正在他品尝这绿豆糕的当儿,客栈里隐隐飘来一阵臭味,他有些郁郁抬头向四周扫了一遍却没发现什么不妥。于是又低下头把那最后一口绿豆糕咽下了肚,复又嗅了嗅鼻子发觉那臭味似乎更浓了些,而客栈也陆陆续续地产生了一些骚动,开始寻找这恶臭的源头。众人摇头晃脑了半晌,终于发现了目标——这叫人作呕的恶臭竟似是隐隐从那王大虎身上发出来的!察觉到这点的众人略有些无奈,因这即便是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把王大虎赶走,别说是赶走,就是这恶臭的事儿就连跟他提也是不敢和他提的。 那王大虎熟练的吞下了一块排骨在嘴里鼓捣了两下又轻松的吐出了骨头吃的不亦乐乎,但隐隐地他似也觉得不妥,用力嗅了嗅问旁人道:“这是哪儿飘来的臭味,搅了本大爷吃饭的雅兴?”跟他来的三五个手下面面相觑,不知道该隐瞒真相还是说出实情,正犹豫不决,一个清丽的女声悠悠飘来:“这位公子,我估摸着这怪味似是从你体内传来的罢。” 那王大虎一听本是有些生气,但那声“公子”叫的人酥麻,他略略迟疑地转过身来寻找那声源,对上的正是那黄衣少女的眸子,一看是位俏生生的小美人儿,王大虎立刻堆上了满脸笑容道:“小娘子姓甚名谁,不如从了我,本大爷叫你吃香的喝辣的。”那黄衣少女拒不理会那王大虎的调戏,从容道:“小女子姓乔,单名一个暖字,爹娘都是太清谷天字辈的医师,暖儿自幼也跟着爹娘出去采摘草药,倒是略微也懂得些医术。” 此话一出,只听得周围一阵惊叹。原来这太清谷号称药王孙思邈传人,行医治病都颇有章法,是以在江湖上很有一番威名。只是太清谷众人向来不理俗事,只偏安太白山醉心医药,也不知为何到这千里之外的昇州,来的还是这么一个小姑娘。 那王大虎笑的更开道:“小娘子原来还是一位神医!本大爷喜欢!”说着便要去牵乔暖的手,那白衣公子见状拔剑欲起,不想乔暖一个反手确握住了那王大虎的手腕,那王大虎见状满脸喜不自禁道:“没想到小娘子如此主动,莫急莫急,本大爷今晚就娶你过门,我们可以好生享受享受那一刻值千金的春光呵!”乔暖脸上摆出了一副忧愁的表情用略微沉重的语气说道:“公子休得与我玩笑,你这将死之人若娶了我,我岂不是没几天就要守寡!我还这么年轻,即便保我下半辈子吃香 分卷阅读3 的喝辣的,这笔买卖终是不值啊!” 那王大虎突然被人咒死自是怒极,不过看着乔暖那张芙蓉面又实在是不好发作,勉强压下心头邪火,道:“小娘子莫跟我讲笑,我王大虎健壮如牛,岂是你说死就死?”乔暖仍是蹙着眉用一种让人极为信服的语调道:“公子体内隐隐散发出的这种怪味在场的诸位都能闻到,这是体内五脏六腑同时衰竭的征兆,不出三日小相公必定五内俱焚而死,休再和我提什么成亲的事了。” “你、你、你骗我!本大爷身上的怪味是……是因为……本大爷近来没洗澡!对,定是因为本大爷没洗澡的缘故!”王大虎听乔暖一说有点慌了,可看她自信满满又自称太清谷医师,不敢不信,但仍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还有三天寿命的事实。乔暖似乎知道他不信,仔细给他检查点了他几处大穴,又戳了戳他的胸口问道:“此处可有肿痛之感?” 王大虎呆若木鸡,僵硬的点了点头没有言语,身边的手下也是惊讶非常,万万没有想到刚刚还颐指气使的老大转眼间竟成了一个将死之人?! 乔暖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道:“哎,基本是……药石无灵了。” 王大虎花了很长时间才从巨大的震惊中把自己拉了回来,他细细回味了一遍乔暖的话深深地咽了一口口水说道:“小娘子,你、你方才说基本是药石无灵了?那、那是不是意味着还有可救我的法子?” 乔暖看了看王大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王大虎却是心急如焚见乔暖不说话又补充道:“小娘子,有什么法子尽管说!我王某一定全依小娘子的法子做。” 乔暖又是深沉地看了王大虎两眼,王大虎感觉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过了好久她才道:“这续命的法子也不是没有,只是究竟有没有用,能让你撑多久我可说不好。而且你一定要完完全全按照我说的做,若是有任何差池,顷刻毙命!” 这王大虎一听还有续命的法子一瞬间两眼放光,就差抱着乔暖的大腿呼她一声“再生父母”。乔暖温婉地笑了笑取出了一个瓶子道:“这是我祖传的心舞幽桂续命丹,你拿去每日服上一颗,先将你身上的腐臭味除去可保你五脏。不过你的情况比较严重,光靠这续命丹未必有效,有一条忠告你务必牢记:七七四十九日之内你不可离开家门照到这日光,因这日光会催化你体内的腐毒,若是见到一点阳光,那可……!” 乔暖意味深长地盯着王大虎看,直看得他冷汗连连。 “是、是,王某谨遵乔姑娘的教诲!”王大虎别扭地朝乔暖抱拳弯腰,颤颤巍巍地也不敢起身。 “还有一点”,乔暖说到这故意停顿一下,瞧了瞧那王大虎的反应。王大虎自是诚惶诚恐地听着不敢有半点遗漏,乔暖见他这番恭敬的样子,这才继续满意地说道:“你若是命硬熬过了这七七四十九天也千万切记,以后也尽量待在家里少接触阳光,若是叫太阳照到了一点,你的寿命便也少了一点!可记住了不?” “是、是,王某都记住了!乔姑娘对王某的再造之恩,王某他日必当重谢!”王大虎说着竟跪在地上拜了三拜。而乔暖则是一副淡然模样道:“医者天职当是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我与王公子相识也是一场缘分,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王公子这样说真是言重了!”王大虎还想说两句感激的话,但乔暖却道治病要紧急急地将他打发了回去。 绝香露来万香绝(修) 终于解决了王大虎一事,乔暖心情舒畅,刚想坐下来继续把他那盘小食杂盘吃完,却见那店中的小厮已经自顾自地收拾掉了她的桌子,乔暖忙道:“哎,这位小哥,我还没吃完哪!”但那小二抬起头来却是一副漠然的表情:“本店不欢迎姑娘你。慢走,不送!”乔暖愣了下,似是明白了什么,也不多做言语拿了自己的红纸伞就要走,此时那白衣公子突然起身与她并肩而行道:“姑娘,在下所住的客栈就在附近,可今日出门匆忙忘了带伞,不知姑娘可否捎带在下一程?” 乔暖犹豫了一下,偏过头望了望那白衣公子,却觉得自个儿的面上有些燥热。她张了张嘴,却着实想不出该如何拒绝,索性点了点头,便和那公子前后出了店门。悦然居大门的屋檐下,那白衣公子自然地接过乔暖手中的红油纸伞撑了起来,两人于是肩并肩没入这昇州的小雨中。 这红油纸伞本是女儿家的物什,原是做的小巧精致,如今两人撑来更是勉强。但那年轻人却颇有君子之风,不仅仅将大半张红伞向乔暖斜去,更是时刻注意着两人的步伐,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碰到乔暖。如此一来二去,他右肩并着手臂都露在伞外。乔暖见状心中一动,又不好意思出声,只是伸出一只芊芊玉手将那歪斜的红伞拨了拨正,自个儿又向那公子走近了一步,两人终是靠在了一起。 见那白衣公子仍是望着红纸伞的伞边出神,乔暖抿了抿嘴道:“不知公子下榻哪间客栈?若是离此地甚远,倒不如我们先去邻近的杂货店儿再买把伞吧。” 听闻此言,白衣公子似是如梦初醒,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是略微侧过头来笑了笑道:“方才在悦 分卷阅读4 然居,是乔姑娘给那王大虎下药了罢?” 乔暖听得那白衣公子的话,惊了一惊,这才想到自己尚不知对方是敌是友,竟就这么和他单独出了门。若遇着的是个歹人,待会儿可真真是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唉,怪只怪自己一时被对方的美色所吸引,忘了此次入江湖时爹娘的教诲,乔暖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面上却仍是一副淡然的表情道:“公子何出此言?” 那白衣公子好像隐隐感觉到乔暖周身的戒备,便安抚地笑了笑:“乔姑娘不必担心在下的意图。对了,在下姓肖,惟妙惟肖的肖,景行行止的景。汴京人士,家中薄有几分田产。我不过是看乔姑娘方才在客栈戏耍了那城中恶霸,虽然后来被店中的小二误会,却也不多做解释。姑娘如此才情和心性,在下佩服之至。” 被这样一个初初见面的男子——还是个美男子,这样真诚地夸赞了一番,乔暖的脸又红了三分,略略低头福一福身,客气道:“肖公子一番赞誉实在是要折煞暖儿了。暖儿所做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何足挂齿?”略微一顿,又是好奇地问道:“敢问公子是如何瞧出来我的这番小把戏的?” “我最开始注意到不妥是因为你中途从侧门出去了。”肖景道。 乔暖浅笑说:“公子观察的细致,不过我也可能就此离开那悦然居啦?” “乔姑娘说的自然也是一种可能,不过我见你那盘小食才动了两口,随身带来的这把红伞也是随意地搁在桌边,我就想姑娘从侧门出去定然有些蹊跷。” 乔暖“哦”了一声又道:“公子若是光凭这点就断定是我做的手脚,似乎有些武断。毕竟我也可能是去侧门洗洗手,或是与人约好了说两句话罢。” “乔姑娘说的有理,我当然不能光凭你中途离席,就断定是你给那王大虎下了药。所以姑娘回来的时候我耐住性子,多看了姑娘两眼,却叫我瞧出了点门道。”肖景倒也会卖关子,故意将这重点放到最后来说,乔暖的胃口算是被他吊起了十成十,眼波流转,无声地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他笑意渐浓:“那侧门本就通向厨房,而姑娘回来的时候鞋子边沾了煤灰,袖口上又沾了点肉汁,这不是去了厨房又是去了哪里?” 乔暖万没想到自己是在这两处漏了马脚。她急急地低头看向自己的一双浅色绣花鞋,果然缎面上蜀绣的一枝水粉色海棠花瓣尖处,留着一点黑迹。虽然沾染了雨水有些模糊,看的倒也还真切,她愣了愣神,又举起自己的袖口瞧了瞧,果然一小滩红色的肉汁在一片鹅黄中分外扎眼。 见乔暖只是忙不迭地在检查自己的衣衫,肖景又道:“后来我看那王大虎吃的菜里有丁香排骨,还有之后你的仗义相救,这前后连起来,我就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儿了。还有那心舞幽桂续命丹取的想是那‘信我有鬼’四字的谐音,当时我险些忍不住大笑出声,差点坏了姑娘的大计。姑娘的才智真真是叫在下叹服!” 虽然早有准备,但自己的小计谋被人原原本本道了出来,乔暖还是有些羞赧:“要说才智,公子才是较我厉害得多,我绞尽脑汁才想到的计策到了肖公子眼里三两下就被拆解的七零八落,倒显得我班门弄斧了。” 那肖景仍是笑意满满却道:“乔姑娘太谦虚了。不过在下倒是还有个疑惑,不知乔姑娘究竟是在那王大虎的菜里下了什么玩意儿,竟在这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就有这般奇效?” 乔暖似是没料到那公子会问这个问题,面上又羞红了几分,声音也低了不少解释道:“我、我自幼跟着爹娘学医,喜欢看着旧医书,尝试配些奇怪的药方。” 肖景似乎被勾起了兴趣,只稀奇地“哦”了一声不复言语,静待乔暖的下文。 乔暖抿了抿嘴又道:“倒是能经常配出奇怪的药来,就是没什么实际的效用,平日少有能用到的机会,我给那王大虎下的绝香露就是一例。” “绝香露?”肖景轻声重复了一遍道:“这名儿倒是颇雅致。” 乔暖听闻面上略有得色,耐心地解释道:“绝香绝香,常人大抵想到的是馥郁非常,这绝字取得是极致的意思,这倒也是我制这绝香露的本意。原是取了七种至香的原料,炼制了整一个月才得到的。依着古书上的记载,若是服食这丹露,人体可自然生香,七日不绝。因这古书的药方和制法都有缺损,我便依着自己的理解改了几处。刚一制成,这丹露倒是清香异常,若是涂抹在身上,几乎可以代替女儿家的香粉用。可叫人服下了,竟会让人浑身恶臭难当,这可着实让我惊异了一把 。” “如此一来,这绝香露的名儿倒果然是能沿用,只是这一次绝字是取断绝之意了。”肖景点点头,似是颇为喜欢这名字。 乔暖笑意更深,一双眉眼较刚才更是多了些神采,急急地道:“肖公子果然是我的知音,不似那太清谷里的一干浅显小儿,竟是说我这绝香露名不副实,我都懒得和他们解释——”这解释的释字,字音未落却被肖景硬生生打断,他看着乔暖略有些疑惑地问道:“乔姑娘莫非真是师出太清谷?” 乔暖有点奇怪,却 分卷阅读5 还是答道:“却是如此。”顿了顿,又古灵精怪地笑了笑,“所以我也没有全然欺骗那王大虎呀。” 肖景似是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我原以为你是和那王大虎讲笑的,却未曾想是真的。” “肖公子?”乔暖疑惑。 他倒是没有在意复又扯开话题道:“我听乔姑娘的口音不像本地人,不知此次是探亲还是访友?” 听到这个话题乔暖倒是十分欢喜,笑意盈盈地答道:“自是为了十日之后段大侠的寿辰!” 肖景登时面露惊讶之色:“人生何处不相逢,竟在此地遇见乔姑娘。实不相瞒,在下也正要去给段大侠贺寿呢。” 乔暖闻言真是喜上眉梢:“那真是太好了,我原本还担心这寿宴上我孤单一人谁也不识,该怎么办才好。本来舅……谷主接了请帖也没打算去,不过我听说此番盛会,不少江湖上响当当的豪杰都会出席,便有些心痒。实话和你说,我自小生在谷中,生平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谷外的小镇,我思量着这次机会实在难得,便向谷主求来了这帖子。” 肖景听得此言,不禁感叹:“这世上竟真有如此巧的事儿!若乔姑娘不嫌弃,不如和在下结伴同行?” 乔暖连连摆手:“肖公子莫再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倒是我才怕给公子添麻烦呢。我本就担心一人出行烦闷得慌,若是有公子相陪,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 见乔暖答应了,肖景似是十分喜悦,刚想开口说话又被乔暖打断道:“不知肖公子住在何处?明天我们好约个顺路的地方一道启程。” 肖景听此一问倒是呆了呆,轻咳了两声略有些窘迫地说道:“方才不过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想与乔姑娘搭话。实不相瞒在下今日才抵达江宁府,尚未找到住处呢。不知乔姑娘住在何处,如若住客未满,我倒是可以暂且考虑。” 乔暖轻轻哦了一声,侧身看了一眼肖景,虽见他一番话语说的真诚,面上却忍不住又是一红,低头理了理裙摆害羞道:“我现在所住的福云客栈倒是未满,你若住去,我们碰头确是方便些。” “那还烦请乔姑娘带路。”肖景向乔暖眨了眨眼,笑的分外好看,乔暖望着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两人走的更近了点,却是不再言语,雨丝斜斜地打在大红油纸伞上发出叮咚的声响。路上的行人望着他们的背影,红伞下男子白衣飘然,女子黄裙翻飞,颇有些神仙眷侣的味道,竟似是走在画中,亦或那二人本就构成了一幅画,浓情淡墨,好不写意。 八卦客栈说八卦(修) 肖景和乔暖自此结伴上路,又是行了几个日夜,终于到了去往平江府木渎镇的必经之地——常州府,远远就望见有个客栈的前门上挂了个大大的八卦,甚是古怪,他二人行至客栈前才在客栈门旁的小木板上看到了四个小字,曰“八卦客栈”。 由于赶路赶的精疲力竭,乔暖率先走进了客栈寻了一个好位子坐下。客栈里已然聚集了不少人,热热闹闹地在讨论着什么。接过肖景传来的菜单,乔暖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又递了回去,魂儿早被隔壁桌的八卦传闻勾了去,肖景一愣继而温柔地笑了笑,照着前几日乔暖的喜好划了几个小菜,交给了店小二。只听隔壁桌说得正欢—— “这次段大侠的寿辰真是江湖一大盛事!”一个身着青衣手持雕花玄铁剑的少侠兴致勃勃地感叹道,好像办这盛会的正是他似的。 “那是自然,扬风断浪齐聚一堂,我辈今次能同时目睹二位大侠的风采,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另一位白衣少侠未执武器,面上也挂着一脸憧憬的表情。 “他们说的扬风断浪,断浪自是指这次寿辰的主角段宇浪,那位扬风大侠是……”肖景从自己的大脑里搜索了一番,一个名字蹦了出来,他皱了皱眉,捅了捅听的聚精会神的乔暖又道:“就是二十年前一战成名的那个杨云风杨大侠吧?”。 乔暖听八卦的小兴奋被肖景打断,略微不满地嘟嘴说道:“嗯,正是他。二十年前,他以一敌三,以一招排风掌打败江南三盗,名震江湖,为武林除害,他可是我小时候的偶像呢!我正是听说他今次会出席段大侠的寿辰,所以才硬是求了谷主把那请帖给了我。肖公子不会连杨大侠都没听说过吧?”被好生鄙视了一番的肖景忙为自己辩白道:“我自是听过杨大侠的大名,只是、只是对这些细节记不清罢了。”面对乔暖一脸将信将疑的表情,肖景无奈地撇撇嘴扯开话题道:“我平日都没什么机会出入江湖,虽对这些江湖事了解不多,但对这江湖的生活倒是羡慕非常,听说了这次武林盛会,便出了家门凑凑热闹。”乔暖刚想嘲笑他一番,只听隔壁桌又开始八卦了,她赶紧收声,竖起耳朵继续偷听。 “要说这段家可真是奇怪!”那青衣少侠摆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周围人的兴趣立刻被吊了起来纷纷问道:“哪里奇怪?” 那青衣少侠见自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便颇为得意,故意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这段宇浪有两个儿子,大公子段朔文韬武略、才华横溢、机智 分卷阅读6 果敢,实乃江湖新秀中的骄子;然而这二公子段旭确是整天吃喝玩乐、不学无术、行薄德浅,丢尽了段家的脸面啊!” 八卦人人爱说,只要有人起个头就不愁说不下去,这不另一边厢的一个穿灰袍的小哥也摇着头道:“这段二公子平日虽不曾胡作非为,但确是一个忒会享受的主儿!” “哟,他如何会享受了?你且说与我们众人听听罢!”起初那位白衣少侠又问道。这一干聚在一起八卦的汉子们都是行走江湖的人,说到这享受真是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可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越是不相干的事就偏生越是想要了解。 那灰袍青年倒是有意要卖个关子,转而问道:“你们可知这段家老宅所在何地?” 那白衣少侠嗤笑,回道:“自是在那平江府。兄台何出此问?” 那青衣少侠不答反问:“那天下第二泉呢?” 那白衣少侠觉得疑惑,因这两问似是毫无联系,但略一沉吟仍答道: “若是在下没有记错,可是在常州府金匮县?” “是也是也。”那灰袍青年显然对白衣少侠的回答很满意,复又优哉游哉地解释道:“你们都知道这段二公子吃穿用度颇为讲究,但怕是也不知道,他连平日泡茶,都要差人每两三日到金匮县取来二泉水细细烹煮!”一众大男人听了这出,都瞪大了双眼,对着段二公子骄奢淫逸的作风甚为不耻。 此时那青衣少侠顿觉风头被这灰袍青年抢了去,哪肯轻易罢休,接着这个话头适时补充道:“是呀是呀,我最近听说那段二公子不知道又是哪里不开窍硬说那二泉水喝了十几年把他都快喝傻了,非要府里的下人们帮他去济南府取那天下第一泉趵突泉的泉水来给他泡茶喝,结果又是被段大侠一顿臭骂。”众人皆是一阵哄笑,看来这段二公子平日确实是胡作非为惯了,竟想出这么个理由去求趵突泉的泉水。 那灰袍青年却是不笑,略有些怀疑地问道:“敢问兄台这趵突泉一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那青衣少侠似乎就等着这一问,扬了扬眉略显得意地炫耀道:“我有个表弟在段家打杂,上个月他回乡探亲可是给我说了不少关于这段二公子的糗事。” 众人一听兴致更高又央求他再说个两件,那青衣少侠心里其实巴不得给大家道出这些八卦但面上仍是故作高深地说道:“这、这些毕竟是人家的私事,我在这大庭广众下说与你们听,毕竟是不好,但诸位盛情难却,在下就挑那么一件得劲的故事给大家说说。” 一听是一件“得劲”的故事,大家更是兴致高昂,忙催促那青衣少侠快快将那事儿的详情娓娓道来。那青衣少侠咧嘴笑道,“嘿嘿,我那表弟说,这多情的段二公子呀最近竟是看上了府上的一个丫鬟,吵着嚷着非她不娶,把段大侠气的是差点把他逐出家门!” “还有这等事?”那白衣少侠追问。 “那还能有假?我那表弟说下人们可都是这样传的呢!”那青衣少侠眉毛一扬,将这些个八卦事如数家珍一般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我们武林众人本就视那些繁文缛节如草芥,纵使这段二公子看上了一个丫头,段大侠也不至于这么动怒吧?”旁边那个灰袍青年却又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嘿!这定是他平日胡作非为惯了,那段大侠才不信他是真心要娶那丫头吧,到时候若是变心落得个始乱终弃的名声,那丫头又要死要活,这事岂不是要落得无法收场!所以我倒是觉得段大侠此举真是忒明智忒明智啊!”那青衣少侠说道段大侠又是一脸崇敬,还将自己的想象能力发挥到了极致,给这个故事添油加醋。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段二公子委实不该这样胡闹,有人又说多情本不是罪,就着这段二公子的□□讨论得好不热闹。 乔暖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见那边没有新的八卦,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了她的视线,一回神正对上肖景的双眸,乔暖有些窘迫略一低头扯开话题道:“你说这段二公子真是好生奇怪,明明有个这么上进的哥哥做榜样,偏生他自己确是这般不学无术,叫人觉得真是浪费了他的好出身啊!”肖景显然也没有从刚才对视的小插曲中回过神来,所以还在怔愣,乔暖也有点出神。 “也许他想做泰伯呢。 ”说完这句话他又习惯性地看向乔暖,却见她皱着眉,脸上挂着一副奇怪的表情,他先是一愣继而又舔了舔唇不好意思地说道:“小暖,我开玩笑呢!” “肖公子可不要和我开玩笑!我倒是觉得那种浪荡公子哥儿的形状,如何能轻易扮得出来?对区区一杯茶水也诸多要求也是太……太娇气了些!”究竟是这段二公子忒不正常,还是她身为一个小女子平时活得忒粗糙了?这要是未来的夫家嫌弃她,岂不是要嫁不出去?回想起临出门前娘亲的一番嘱咐,乔暖又开始头疼了。 她无奈揉了揉额角,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刚才叫我啥?” “小暖呀!这样子比较好听。叫乔姑娘好像太生分了。”肖景并没有半点轻薄的意思,这样略显暧昧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也是有礼有节 分卷阅读7 ,让人无法抗拒。 乔暖的觉得脸上有些热,长这么大除了爹娘会叫她的小名暖儿,还是第一次有人叫她“小暖”。乔暖不知怎的想到了娘亲教导的“礼尚往来”,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什么,垂下眼帘轻轻道出了一句:“那那我叫肖大哥什么好呢?”见对方久久不答,乔暖破釜沉舟地瞧了他一眼,只见他眉眼含笑,乔暖只觉得心虚,这句话也没什么好笑的呀?人家都这么亲热地叫她了,她问一下叫他什么也没什么不妥吧? “嗯,叫肖大哥就行。”肖景依然笑得很好看,乔暖听了这句话却是猛然醒悟,本来想问:“那我叫肖公子什么好呢?”一开口竟是变成了“肖大哥”!好像自己很想叫他“肖大哥”似的,真是丢死人啦! 见乔暖窘迫地不敢抬头,肖景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宽慰她道:“其实我想唤你小暖好久了,只是少了机会,又怕你不习惯。” 乔暖哪里不知道肖景是在给她找台阶下,很是感念他的翩翩风度,脸上却更加羞红,眼神都不知道看向哪里,只好故作镇定地回答:“哪里会不习惯……”呀,不好,听上去好像自己很习惯似的,不行不行,“总之,就、就这样了,这一路还请肖大哥多多担待。” 肖景点头含笑:“能有小暖这样的姑娘与我同路,是我的荣幸。” 乔暖胡乱地摆摆手,不再言语。心里却暗喜:肖大哥,小暖,小暖,肖大哥……初出江湖就碰上这种话本子里才有的情节,还是这样一位风雅的公子。难道当真如三师叔所言,我今年红鸾星动?肖大哥如此标致,娘亲一定喜欢,那……哎呀哎呀,想什么呢,羞死人了! 不知肖景为何也沉默了下去,两人一时无话,各怀心思,直到店小二上菜,才匆匆互相招呼着吃饭。乔暖之后的各种遐思,自是按下不表。 谁家少年足风流(修) 此刻,段家摘星阁后院的假山下,杜鹃花红红白白开的好不热闹。假山后藏着一方石桌并两个镂空石凳,旁边一张花梨木榻上半躺着一个穿天青色长衫的公子,正伸着手指点在一朵怒放的粉白杜鹃上,神情温柔似水。 此人面如冠玉发色如鸦,此刻随意地倚在榻上,那姿态自有一种写意风流。他身上的衣衫虽然素淡,仔细看却能发现在袍角袖边都用银线细细地绣了流云纹,这般舒展灵动的手法,整个江南怕也就只有号称“彩线如流水,锦缎似云来”的制衣坊“流云渡”可以做到。想来这人也是个裘马轻肥的公子哥。 他指尖一动,移到花瓣下轻轻扭着花萼,似是要摘花。 “少爷!那花开得正好,你又何必要摘下来!”假山的石洞里忽的走出一个身着浅绿衣服的女子,嗔怪地看着自家主子。 “哟,是绫缨呀,”那公子有些讶异,随即好脾气地笑笑,“好,绫缨说不摘,那少爷我就不摘了。”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花萼,稍稍调整了一下方向。 “绫缨你又误会少爷了,少爷哪里是要摘花,他分明是看那开得盛的太霸道,要转一转才好匀些日光给旁的花呢。”后院另一侧连着的回廊里,缓缓出现一个捧着一套茶具的姑娘,浅粉色的侍女服袖子被挽起三寸,露出两节欺霜赛雪的藕臂;头上双髻分别簪了一只鎏银蝴蝶钗,在午后的阳光中振翅欲飞。 长衫公子愣了愣,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好瑜儿果然冰雪聪明,知我者,珠瑜也! ”说着,他站起身来迎上前去,从侍女手中接过茶具,“这么沉的东西,你搬来做什么,随便指使个下人让我去茶室就好了,累得你一身薄汗。虽说这五月天还算和暖,也要小心受寒。” 一旁的绫缨见自己又闹了个笑话,不禁也有些脸红,急急笑着打趣二人转移话题:“看看哟,珠瑜一来少爷眼里就没别人了。算了,我也不自讨没趣,这良辰美景,要我这个闲人碍什么眼。”说完也被自己逗笑了,轻揉了下珠瑜的手,俏皮地眨眨眼,转身又从假山洞里离开了。 “你个没良心的绫缨,我……”珠瑜有些羞臊,跺了跺脚,偏过身子看着自家少爷,“少爷你真是的,当着其他人的面就……也由着他们胡说!我和少爷本就清清白白,让他们这一传倒真像那么回事儿了。”那少女满脸忧色,似乎还在为刚才的小插曲耿耿于怀。 “我是觉得几个丫头里,你最是能懂我的心意,所以最是喜欢和你待在一块儿说说闲话,没想到却是叫你困扰了。”那公子睁着一双委屈的大眼,语气略带幽怨地说道。 一旁的丫头一时语塞,顿了顿才慌忙解释道:“瑜儿不敢,只是此事若是传入江湖,对二少爷的名声终归是不好。” “傻瑜儿。你怎么这样轻贱自己?身份什么的江湖人什么时候在意过,你忘了我母亲还是梨园名伶么?”段旭——对了,就是众人口中“吃喝玩乐、不学无术、行薄德浅”的段二公子段旭,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满不在乎地说:“反正段家有大哥撑着名声已经够好了,我只要少闯些祸爹就心满意足了。” “少爷!珠瑜知道你不是他们说的那么不堪,你又何苦整日 分卷阅读8 里做出些放浪不羁的行状,白白毁了名声!”珠瑜有些不高兴,“论文治武功,您哪一样比大少爷差了!” “停停停,”段旭一脸头痛地告饶,“好瑜儿,你若是再这么念叨下去,可就不漂亮了。让我尝尝你的手艺,是不是又进步了。” 说着,他伸手拿过茶托上的一盏清茶,张口就要喝下。 “诶,少爷错了,这才是您的呢,你手里那盏是瑜儿的。”珠瑜有些焦急,扯着段旭的袖子阻止。 “哦?是么?那就换过来吧,其实这第一道和第二道差别也不大,瑜儿你不用那么较真。” “那怎么行,这烧水、点水、搅茶,少了一道工序,您那条天下第一刁钻的舌头都尝得出来呀,何况是这第一道和第二道的茶,我可不敢以次充好糊弄少爷。要是被饮馐知道了,她可不得唠叨我半天!”不知为何珠瑜笑得有点勉强,双手奉上茶盏,却在段旭接过后没有松开。 “嗯?松手呀瑜儿,怎么了?”段旭奇道。 “啊,没事,刚刚有些走神。” 珠瑜匆匆垂下眼帘,神色莫名。 段旭不疑有他,得意地开口:“你怕饮馐干什么,有少爷我撑腰,饮馐哪里会为难你,”他仔细地看了一眼茶汤,而后合眼惬意地呷了一口茶,“‘白花浮光凝碗面’,”他复睁开眼,笑意盈盈地看向珠瑜,“瑜儿你的手艺是越来愈好了,把煮茶交给你,可算是我做过最高明的一件事了。” “你又瞎说,”珠瑜有些不好意思,“本就是饮馐主膳食,她原先做的很好,又何必让我横插一杠,当初险些害我们姐妹失和。” “你可是拯救了少爷我多少名茶于厨房啊,瑜儿你可是大功臣。要不然再让饮馐拿着明前龙井炒虾仁?还是用武夷茶煮茶叶蛋?还是饶了我那些可怜的茶叶吧。”段旭作出一脸苦相,丰神俊朗的容颜配上这么一副表情,就逗笑了珠瑜。 “对了少爷,这茶喝一喝也就算了,可别学卢仝,说什么‘乘此清风欲归去’啊。”珠瑜说地一字一句,稍有得色。 “呀,瑜儿你连这个都知道啦,看来最近琴瑟这丫头,除了在书房里打扫整理,也着实对你下了一番功夫,”段旭有些惊奇,“好好好,回头要重赏琴瑟!” “是啊……”珠瑜一怔,表情有些落寞,望着段旭神采飞扬的侧脸,不知是在看谁,“琴瑟——琴瑟是很认真地教我呢……” “少爷少爷,”忽听得熟悉的喊声,惊得段旭和珠瑜同时转过头,只见平时常跟着段旭的小厮宋文在回廊中急急奔走,还未步入庭院,就隔着重重花影向段旭疾呼:“大少爷回来了,正满屋找你呢,快——”他话还没说完,就瞪大了眼张着嘴,直愣愣看着回廊那边一个身影不急不缓地走来。 “你让二少爷快干嘛?”来人声音清淡如水,却不怒自威,饶是平素嬉皮笑脸惯了的段旭也几不可见地抖了抖。 “快——快去正堂迎接大少爷您啊,要不然还能干吗呢?”宋文对着那人点头哈腰笑得极为喜庆,脚步却十分利索,贴着墙根一溜烟地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 “这宋文,跟在你身边也学得油嘴滑舌,”段朔气宇轩昂剑眉星目,一身黑色劲装,腰间配着一柄略显厚重的长剑,只是连日来风尘仆仆,靴上都染了一层浮灰。 “大少爷回来了?那我先将这茶收下去。”珠瑜好像也被来人的气势所慑,眉眼低垂地快手将石桌上的杯盏收拾起来,匆匆沿着回廊离开了。 “你还是雷打不动的每日一杯茶?看来这珠瑜的煮茶手艺确实颇合你心意。”段朔自己是不大喜欢喝这树叶子的泡澡水的,便揶揄段旭道。 “大、大哥,你不是去蜀中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段旭连忙起身,他实在没有料到自家大哥这么快就能到家,这几日因着爹的寿辰,木渎镇上来了不少外客,家中的铺子好一阵忙乱,自己没有时间练功。这下被哥哥逮到,怕是在劫难逃了。 当然了,“这几日”之前的好多日,他也没有好好练剑就是了。 “还有几日便是爹的五十寿辰,我这几日披星戴月才赶回来,怎么,听起来你不大欢迎我?”段朔走近,解下佩剑随手搁到石桌上,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我哪里敢啊,早知道大哥今日回来,我一定提前三天焚香沐浴,出城十里恭迎大驾,现在还劳驾大哥找我,小弟实在是惶恐,惶恐的很呐。”段旭撇了撇嘴又恢复了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 显然段朔已经对自己弟弟这没脸没皮的行状司空见惯,他扫了一眼身旁的花梨木榻,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把这张榻搬出来了?我听闻前几日刚刚下过一场雨,花园里湿气浓重,这木头怕是受不住。” “大哥,这你就不懂了,这是前几个月商队出海从暹罗带回来的花梨木,据当地人说相当耐潮。” “你又指使他们到处给你搜罗新奇物件了,你上次要去济南府去趵突泉水,被爹一通说教,还没两个月,你又忘了?”段朔眼角余光一闪,对着“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弟弟颇为无奈。 “那 分卷阅读9 不是爹他不让,所以没取成嘛!” 段旭不服气地嘟囔着,“再说了,这百年的花梨木多难得,留着等哪天转手,还能赚上一笔呢。” “你放心,段家在你有生之年都不用靠变卖你的那些宝贝挣钱。”段朔没好气地接话。 “那……”段旭一时间张口结舌,不过眼珠一转,伸手摩挲着花梨木榻的扶手,语气里是掩不住的珍惜与欣喜:“哥你看啊,这纹路和雕工,多美啊,就算什么用都没有,放在这看着,我都能高兴上一整天。” “唉——”段朔是彻底没辙了,“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远的不说,就你上次去济南取水的事,现在江湖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人家都道我段家,出了你这么个锦衣玉食却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段旭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我活我自己的,理那些不相干的人作甚?”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折腾出的那些糟心事。”段朔可一点也不同情这个被全江湖死死盯着的弟弟。 “可是哥你当年不也去了红袖招,没银钱结账回家,险些将乾坤剑抵押给鸨母,这一场段大公子狂蜂浪蝶、风花雪月的香艳事,怎么就在江湖上连点消息都没有呢。”段旭喃喃自语,口气似乎十分可惜,只是那嘴角禁不住地往上扬,那表情实在有些滑稽。 段朔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被弟弟打趣,目光划过段旭颇有些得意的笑容,倏地嘴角一挑,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瞬间又脸色一正,恢复一贯的君子端方:“既然你说到乾坤剑,我倒是想我出门这两个月你怕是又疲懒了,正好今日无事,我们兄弟两个好好切磋一下吧。” 朔风飒飒乾坤定(修) “啊?!哥,大哥,亲大哥,我错了还不行么,”段旭一听真要自己练武,立刻后悔方才不该提那红袖招的往事,此时只得连连告饶:“我知道你当初是被长山派的那一对兄弟戏弄才去了那烟花之地,说起来这程氏小儿实在可恶,居然敢在段家堂堂大少爷头上动土。” 见段朔眼角含笑,段旭立刻快马加鞭再接再厉:“不过好在段少侠高风亮节原谅了这两人,诚所谓‘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流’,实在令小生佩服,佩服啊——所以大哥您就看在我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了小的吧……” “我身为大哥,自然有责任好好教导你。何况爹自几年前就长年闭关清修,也鲜少指点你的武艺,这次他老人家重踏红尘,是借着五十大寿与一众老友相聚,我想你向来孝顺,必不会在这时打扰吧。”段朔的表情越发严正,让人不禁感叹,实在不愧是近年来江湖上新秀中的翘楚。 “好好好,我跟你去就是了,还要把爹爹搬出来……”段旭嘟嘟囔囔,老大不情愿地磨磨蹭蹭,真是和小时候被大哥押着去先生那儿背书一模一样。 “我看这前院里场地还算宽敞,就在那儿练吧。” “诶!别!哥,这前庭的栀子花开得正好,我们去武场练吧。” 段朔嗤笑了一声:“我倒差点忘了,你这怜香惜玉的主儿,是一草一木都不舍得伤的。” 段旭理了理衣袖,跟上自家大哥的脚步,悻悻地开口:“不是你忘了我什么性子,只是这万紫千红都入不了你法眼……唉,真是无趣、无趣得紧呐。” “你怎么还那么多废话?”段朔扭头道,“还跟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去换身练功服,你是打算穿着你这件广袖飘飘的长衫去武场招蜂引蝶么?” “不是吧,随便比比就好啦,用得着换衣服么——”段旭垮下脸,却在看见自家大哥越发古井无波的表情后立刻投降,“好好好,我这就去,等会武场见了。”段旭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心里却在默默悲叹,大哥一回来他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正是中午时分,众人皆在饭堂用膳,武场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弟子,见段朔来了,自觉退避到武场的另一头。 “大少爷回来了呀。”说话的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弟子陈非。 “嗯,这些天都没见段二来武场,看来是——凶多吉少咯。”旁边的白晨见笑言。 “你开什么玩笑!”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弟子正色道:“二少爷从来都只有被大少爷教训的份,这跟他来不来武场练剑有什么关系!” 这厢,段旭堪堪到场,就觉得有什么利器朝着自己的面门破空而来,他身形一动,只听得“哐当”一声,定睛细看,原来是一柄银光闪闪的长剑。 他慢吞吞地捡起剑来,转过身对着十步开外的段朔抱怨:“哥!这地坤剑好歹和你的天乾剑是一对,你这样虐待天乾的夫人,他怕是要跟你离心吧。” 段朔长眉一挑戏谑道:“哦?听你这话似乎是对地坤颇有感情。你还有什么高见,一并给我说说看!” 段旭盯着段朔看了一会儿,认真思索着他是在揶揄自己还是在认真征求他的意见,顿了顿才复又小心翼翼地说道,“正所谓万物有灵,只是不为我们所知罢了。” “你倒是难得能说出这般像样的话来,”段朔微微颔首,“这乾坤剑为前朝 分卷阅读10 名匠弢子所铸,百年来辗转武林豪杰之间,当年侥幸被父亲所得,传于你我二人,堪称当世的干将莫邪,说他们有灵倒是不错。” 段旭见自己好不容易说服了哥哥一次,还没来得及得意,只听得段朔清淡的声音复又响起:“所以有你这么一个不上进的主人,地坤剑有灵也是在日夜悲泣吧。”段朔仿佛能够看见忠犬样的段旭摇着尾巴向自己撒娇,只这一句话就将他打击得委顿到了地上,段朔心中不免有些好笑。 段旭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漾开就被段朔一句话打击得七零八落,“哥,你就不能别……” “是你自己要做这逍遥的段二公子,没人逼你。 ”段朔神色一凛,认真地对上了段旭的眸子。 段旭觉得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哥一天到晚说这个还能不能有点新意,于是嬉皮笑脸道:“江湖上有你一个段少侠就够了,我去凑什么热……”这“闹”字还未出口便被段朔生生打断。 “好了,开始吧。”段朔全然不给段旭反驳的时间,脚下用力便腾身而起,手中的天乾剑如游龙惊鸿般滑向了段旭。 “诶诶诶,这就开始了啊……”段旭连忙将地坤抬起,足尖一点向右侧飞去。他起身的瞬间就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好像身体较之前轻便了许多?明明最近都没有练习啊…… 段朔见他轻轻巧巧便能与自己齐平,想来是前些天刻苦练功的效果,心头不禁一喜,收了指点的心思,准备多使几分功力与他好好切磋。 两人剑影之间来回数十个回合,竟然打得难分上下,倒叫一旁围观的段家弟子大为新奇。 “二少爷这是神功附体了吧,这次居然撑了这么久……” “看来大少爷也不是无法超越的嘛,吾等不及,也还有二少爷奋起直追不分伯仲啊。”陈非抱着长剑立在一旁,脸上似笑非笑。 “胡说!大少爷英明神武,哪里是二少爷那半吊子能相比的?”说这话的,不用猜,定是那长年爱慕大少爷的小师妹筱筱了。 段旭打得正在兴头,辗转腾挪好不热闹,跳至最高处,似乎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他不在意地挽了个剑花,俯身又向段朔冲去。 如此又是十多个来回,段朔一抖手腕用天乾拍向段旭右臂,却不知怎的段旭像是突然脱力,手中地坤竟是径自飞了出去。 段朔有些吃惊,此刻收剑只怕为时已晚,他连忙转身,左臂曲起扫向段旭,右手持剑顺势划了一个圈,好歹是避过了刺伤段旭。 段旭躲闪不及,被段朔一记肘击正中胸口,连连倒退两步,却仍收不住败势,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段朔顺势欺身压倒,横臂抵在他颌下,哽得段旭说话都有些吃力:“哥……行了,我认输了还不行么。” 段朔见他实在难受得紧,便稍稍收回力道,甩开手中乾剑向地上轻轻一拍,借力起身后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袖口:“我还道几天不见你终于知道奋发努力了呢,原来不过是我眼错。” “咳咳咳……”段旭缓了好大一口气才艰难地开口:“比了十多年了还比不过你,你难道指望我这几天就能突飞猛进?” “不过确实比原来稍有精进,”段朔脚尖一动挑起乾剑,转过头瞥了段旭一眼,“剑法招式依旧稀松,不过内力似乎浑厚了不少,”他嘴角一扬,目光流转之处,竟似有艳色横生,“我却不知,原来你好事将近,倒真的能静下心来好好研习内功心法。” 段旭顺着他的目光向不远处看去,角落里站着的那个妙龄少女不是珠瑜还是谁? 见段家二兄弟都打这边瞧来,珠瑜有些拘谨地抬了抬手,段旭立刻笑得眉眼弯弯,冲着她喊:“瑜儿,过来吧,我们比完了。” 珠瑜有些犹疑,最后还是快步走向两人,待到站定,她小心翼翼地向段朔福一福身:“大少爷。”眉目低顺,很有些谦恭的模样。而后再从粉色的袖口取出一块白色的汗巾迎向段旭:“少爷,你看看你,又是一头一脸的灰……” 段旭似乎愣了一下,一瞬间连耳尖都有些微红,然后踌躇地瞄了一眼段朔,才伸长了脖子将脸凑过去:“呀,有瑜儿给我拭汗,这一身的灰倒是没有白……” 他话音未落,只见珠瑜自然地将汗巾塞进他的手里,“你快擦擦吧……”却见自家少爷梗着脖颈姿势怪异,她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惊慌地看了一眼一旁的段朔,胡乱地将帕子往段旭怀里一递,埋头嗫嗫到:“花猫儿似的,好看着呢……” “不用管我,你们尽管花前月下吧。”段朔摆摆手,走开后将远处的地坤捡起,和手中的天乾一合插进挂在一旁的剑鞘里。 原来,天乾与地坤,竟是一对同鞘的双剑。 没了大哥在身边,段旭依旧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伸手接过帕子,一不小心碰到了珠瑜的手指,他忙向后缩了缩手,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两声 。 “那个,我们——我们去吃午饭吧,难为你在这里等了半天,饿了吧?” “我——我还好,倒是少爷您一上午查账刚刚又比划了这许久……我还是先让绫缨伺候您 分卷阅读11 换了这身衣裳吧,您最是喜净,穿着这身衣裳怕是饭都要吃不下了。” “嗯,好——都听你的。”段旭低声应着。 两人并肩向武场外走,低声细语耳鬓厮磨,真是好一对璧人。 无意偏逢一色春(修) 清晨,河道上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去。沉寂了一晚的江南水乡,已经在迷蒙的日光中,睡眼惺忪地醒来了。 船娘的歌声从某个角落响起,四面八方传来和声,渐渐织成一张宛转悠扬的网,笼罩在纵横的河道上。无需喧哗的吆喝,只消听着这歌声,临河的人家就能知道自己相熟的船家已等在窗下,便纷纷支起窗户,买些新鲜的莲蓬和杨梅。 “啊要再来点杨梅,酸滋滋甜蜜蜜,早上刚刚摘下来的。” “好呀,几乎铜钿?” “算内八十文,好伐?” “好咯,内生意兴隆啊。” 灶台上架着的粥锅,正咕嘟咕嘟冒着泡,千家万户氤氲出蔼蔼的水汽,伴着河中淡淡的水腥气,蒸腾出一幅鱼米之乡“苏湖熟天下足”的富饶。 这恰是六月的木渎镇最寻常的风景 。 身着水蓝色烟罗裙的少女停在小巷口,看巷子尽头,河流依旧。那些石阶,连同一方波光粼粼的河面,引得那蓝裙少女莞尔一笑,急急跑下石阶,用手轻轻在这小河里搅起一段涟漪。 身后的白衣公子也是一副轻松的表情,缓缓走到了那少女的身边,笑道:“自打入了这常州府,这一路见到的都是些小桥流水的景致,你竟还没有看腻?” “怎会看腻?我自小长在太白山,平日所见皆是崇山峻岭,如今忽见得这江南的景致,当然是要好生多看两眼,日后回家也好向谷中那些小子们好好夸耀一番。”那少女笑得欢愉,又将另一只手也伸进河里,玩得不亦乐乎,边又自言自语道:“木渎镇这名倒是颇稀奇,不知道内里可有什么含义。” “春秋末年,吴越纷争,越国战败,越王勾践施用‘美人计’,献美女西施于吴王。吴王夫差专宠西施,为她在秀逸的灵岩山顶建造馆娃宫,又在紫石山增筑姑苏台,‘三年聚材,五年乃成’,源源而来的木材堵塞了山下的河流港渎,‘木塞于渎’,木渎之名便由此而来。”那公子淡淡一笑,耐心地解释道。 蹲在石阶边的少女抬头,仰视着一旁那清秀俊逸的身影,不觉看得入神,待回过神来,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道:“肖大哥知道的真多。” 白衣公子——自然是肖景——被她这么一夸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有别开目光,依旧温柔地望着少女,忽而觉得心头一暖,便也蹲了下来:“你看看你,就顾着玩水,连裙角掉进了河里也不管。”虽是用着嗔怪的语气,但肖景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遮不住,顺手提了提将乔暖的裙摆。 乔暖见状更是害羞,胡乱拢了拢衣角,说了句:“连日赶路身上沾的一层灰,这裙、这裙本来就是要换的。” 肖景笑了笑,似乎也起了玩性,一撩衣摆又向前探身,伸手浸入水中,在石头上摸索,乔暖见状觉得奇怪:“肖大哥在干嘛呀?” 肖景却是不答,又摸索了一阵才伸手到乔暖面前,摊开手掌,略略有些得意地说道:“你看!”乔暖定睛一看,他手里竟是捧着几颗大大小小的螺蛳,她又惊又喜:“原来这螺蛳是要在这石阶上摸的!”说着便伸手去摸。但石阶本就湿滑,她这一旋身动作太大,当下身形不稳,眼看着就要冲进河里。 千钧一发之际,肖景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然而情急之下慌乱之间,乔暖竟直直地倒在了他怀里。两人皆是一愣,片刻就向一旁侧身分开。乔暖低着头一脸害羞,肖景状似淡定地将目光转向了面前的小河,双耳却也有些微红。 刹那间,耳畔纷纷扰扰的人声桨声都消了音,天地间只剩胸腔里,那有些急促的心跳: “咚、咚、咚……” 过了许久,乔暖才定下心神,问道:“肖大哥是汴京人士,怎的也知道这摸螺蛳的法子?” 肖景望着她,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唇间扬起笑意:“你肖大哥知道的事多着呢,不过是抓个螺蛳,这有什么稀奇?” “我……你……”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一时间乔暖手足无措,又语无伦次。一张羞赧的脸对上的却是肖景的笑容,乔暖先是一愣,继而又有些气鼓鼓地望着肖景。 怕乔暖真的生气,肖景收回手,摸了摸后脑勺忙转移话题:“待会儿我要先去一趟段府。” 这话题的转向略微有些快,乔暖顿了好一下才复又问道:“明天就是段大侠的寿宴了,你今日去干吗?” “家父在几年前和段大侠有些渊源,今次我来赴宴自是要代家父和段大侠叙叙旧。明日是正式的寿辰,段大侠接待武林人士必定没有闲暇见我,倒不如我今天提早去拜会。”肖景淡淡地解释道,目光却依然没有离开乔暖。 虽然只是谈话时出于礼貌的对视,但经过了刚才那一 分卷阅读12 段,乔暖隐隐觉得这目光里似乎是包含着什么,叫她不敢迎上前,又不想躲了开去。此刻听肖景说要先离开一阵,乔暖倒觉得略略放松了一些,也对肖景笑了笑道:“嗯,那肖大哥便早去早回吧。” 听的乔暖回答,肖景小小地惊讶了一番。原以为她会提议和自己同去的,如今竟然叫他“早去早回”,这实在不符合乔暖平时爱凑热闹的性子。正疑惑着,目光又不自觉地移到了乔暖的方向,却见她双颊绯红,面目含羞。肖景笑了笑,大概是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淡淡的答道:“好。” 送走了肖景的乔暖一个人在木渎镇的小商铺间乱逛,但毕竟是一个人,很快便觉得无趣。不禁有些后悔,方才不该闹什么别扭,让肖景独自离去,现下自己独自一人在这热闹的小镇乱逛,倒是更为孤独了。 乔暖又漫无目的地逛了几条街,不知不觉走到了段府附近。她盯着道一山庄门口高悬的大红灯笼,心中细忖:听说杨大侠速来和段府交好,若是我今日去段府,说不定还能碰见杨大侠,和他说上几句话呢。 大概是因为寿宴将至,进出段府的人倒是多了不少,所以门口站了三五家丁,正盘查得严格。可惜临时起意,自己也未带那寿宴的请帖,正门定是进不去了。这样想着她又沿着大门旁的墙根走了一路,忽见前方有一道窄窄的小门,虚掩着没有人看守。她正犹疑要是就此进了道一山庄会不会有不请自入之嫌,忽听得前方拐角处有人声渐近。若是被人发现在段家后门徘徊,反倒更加说不清,乔暖一时情急,闪身躲进了小门。 想来自己是太清谷后人,即便被发现,江湖豪杰也会给三分薄面,定不会怪罪自己。乔暖其实也心虚得很,无奈只得这样安慰自己,权当壮胆。她侧耳听着外面两三足音渐进又渐远,屏气凝神丝毫不敢懈怠。 如此过了好久,乔暖终于确定门外已无人,这才放下心来。正想退出道一山庄,却发现此刻是个近距离得见杨大侠真容的好机会,便有些犹豫。她略微四下张望了一 会,此处像是道一山庄后院,一方水面波光粼粼,岸边太湖石堆叠,倒是藏人的好地方。周围寂静无声,想来段家上下此刻都在前厅筹备明日的寿宴,说不定误打误撞还真能谁不知鬼不觉地找到杨大侠。乔暖稍加思索便下定决心,悄悄行了十来步,隐在几块太湖石后面。这一走不要紧,却听见不远处的水边空地上,两个年轻人正在说话。她心中暗叫不好。 “宋文。”一个身穿天青色外袍的年轻公子淡淡唤道。 “少爷,还有什么事吩咐?”一旁的家仆虽然话语谦恭,面上却是笑嘻嘻的,似是与那公子关系颇为亲厚。 “还是老样子,我在这赏花,莫让人来打扰。”那公子背着手谨慎地吩咐。 那家仆却是一笑:“少爷放心,这偏苑鲜有人迹,而且我在附近守着,想来是不会出什么差池的。”说着便是朝那公子拱了拱手,从一旁的小石门走了出去。 乔暖瞪大眼睛瞧了瞧四周,觉得那公子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目光所及之处甚是荒凉,只一片浩大的水域并着几方嶙峋的怪石,水面上一丛丛枯败的芦苇斜斜倒伏,地上连草都没长几棵,哪里有花的影子。 乔暖想着打扰主人家总不礼貌,便寻思着回客栈,明日早些来段府瞻仰杨大侠的风采,却见那年轻公子缓缓解开一个布包。人大概都是有好奇心的,乔暖盯着那公子一圈一圈地解下长长的布条,绕了许久就是不见里面的东西,让她不禁有些着急。 看到包里的东西我就走。她暗暗心想。 初夏的微风拂来,划开了乔暖水蓝色的裙摆,她却是没有在意,依然愣愣地望着那公子出神。 但那公子眼中却突然露出凌厉之色,将那布包收至身后,沉声开口:“什么人?” 乔暖愣了一下,四下张望了,心想自己纹丝不动,多年习武气息也清浅,这公子若不是武学奇才,必定发现不了,想来是他是有些草木皆兵。她便打定主意不接这公子的茬。 “是位姑娘吧?倒是挺害羞。”听的此言,乔暖心里有些忐忑,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的推断。或许他真的能发现自己的气息?这可惨了,要是被发现私闯段家,会不会引起太清谷和段家的纷争,江湖上就此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念及此,乔暖不觉心中一阵恶寒,忍不住开始想,要是真被发现了,一会儿该怎么跟人家解释,其实她只是来段家看看她的偶像杨大侠,并无半点冒犯段家的意思。 心中正纠结,乔暖猛一抬头,竟然就直直对上了那位公子的一双大眼,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吓得连连倒退了几步,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那公子一个闪身,堪堪握住了乔暖的小臂,手中使力,帮她稳住了身形。 “呀?吓到姑娘啦,真是不好意思啊。”那公子眉开眼笑,一脸的温良无害,然而抓着乔暖胳膊的手却没有松开,向下一滑正正捏在她手腕的太渊穴,此时只要他再略一动作,乔暖的小命怕是不保。 不识段郎是段郎(修) 分卷阅读13 小命就捏在人家手里,乔暖岂能不知?她当下便开始思索对方的身份和此刻自己的处境:刚才和那公子对话的少年身着粗布衣,样式颜色与先前门口见到的护院有些相似,想来当是这段家的家仆。刚刚听他称呼面前的这位公子为“少爷”,段家能被称为少爷的男人也只有大公子段朔和二公子段旭了。那公子方才虽未动武,可最后的那个闪身倒是干净利落,乔暖猜测他武功应当不弱。再结合这公子身上隐然可见的潇然风骨,想来不是那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段二公子哥儿可以驾驭的,所以眼前的男人必定是段朔无疑了。 想到这儿,乔暖稍稍放心了些,段朔是江湖上何等的人物?纵然她擅闯段家、不对在先,但以段朔在江湖上君子端方、光明磊落的名声,他定然不会为难自己。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要是她此刻应付的不好,惹了段家人,让他们一状告到太清谷去,那她下次再想出谷可就难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见乔暖脸上的表情时晴时雨变幻莫测,那公子倒也不急,只盯着乔暖不说话。乔暖被盯了好久颇有些不自在,口气也不免急了起来:“你、你盯着我做什么?” 那公子倒是好脾气,挑了挑眉毛,说话也不紧不慢:“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怎么会在此地?” 乔暖这才意识到那公子还抓着自己不放,轻轻挣了挣自己的胳膊,那公子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放开了她,却又向她走近了一步。 “小女子名唤乔暖,太清谷下第七代弟子。此次拜访贵宝地,是代表太清谷来参加段大侠的寿宴。因仰慕杨大侠的一番作为,又听闻杨大侠和段家相交匪浅,故而想着早些来段家看看,不知能否得见真容。”乔暖佯装淡定地解释道,又不安地飞速瞅了那位公子一眼。 半晌,他只是淡淡吐出一个“哦”字,却再没其他反应。乔暖又沉默了良久,终于决定豁出去了。 她清清嗓子,略偏过头,努力摆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柔弱少女样:“……却不曾想在段府中迷了路,倒是、倒是打扰了段公子在此地休息。乔暖素来听闻段公子文韬武略、才华横溢,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实乃江湖新秀中的翘楚!”乔暖觉得之前在八卦客栈的那番八卦真真是没有白听,如今将那段朔夸的这般好,他一个开心,说不定就不追究她擅闯段家这件事了。 那公子听得此言似是一愣,像是放下了警惕,继而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容:“文韬武略、才华横溢?好说好说。”乔暖见他喜不自禁,看上去十分受用,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决心一鼓作气再接再厉:“段公子实乃人中龙凤,虽说今日未见到杨大侠,但段公子的一表人才,实在叫小女子叹服,他日必当……必当雏凤清于老凤声!” 那公子听得这一番话,笑得愈发眉眼弯弯,倒也不推辞,只是一味紧盯着乔暖,眼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乔暖心中有些疑惑:这段朔也忒自傲了点,话本子里写到这般情状,不都是“略一抱拳道一句惭愧惭愧”么?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乔暖终是想不出新的溢美之词了,那公子才收回目光,略一偏头,说道:“承蒙乔姑娘厚爱,这下若不将你引见给杨大侠,倒显得我道一山庄行事小器,说出去也要贻笑大方了。” 乔暖一听,顿觉有戏,眼睛倏地一亮,忙不迭微笑点头,“那就劳烦段公子相助。“却将片刻之前命悬一线的惶急抛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那公子见她喜形于色不禁有些好笑,但眸色一沉又道:“这倒不急,杨大侠就在山庄内休息,只不过方才乔姑娘说是代表太清谷前来祝寿,那可否让小生瞧一瞧你的请柬。” 乔暖听得此言,心里有些不高兴:“你什么意思?我堂堂太清谷乔暖,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段家少爷神色一凛,瞬间就有些意味深长,“我自然是相信姑娘的。”说完还振了振衣袖,可乔暖却觉得,身边的空气开始凝重起来了。 “只不过,我段府明日将大宴宾客,迎八方豪杰,万事还是小心些为妙。即便日后说出去是我段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甚至错手伤人——”他抬眼神色平静地看了乔暖一眼,却有厉气四溢,“那我段某就一人担下罪名,也好过将这阖府上下百余口、还有江湖各路朋友,置于险境。”说着,他已悄然移步,摆开了一个进攻的姿势,一直背在身后提着布包的左手也动了一动。 乔暖自幼父母娇宠亲友疼爱,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听过这样的威胁?当下就有些发蒙:怎么,听着这意思,难道他还要出手揍我?纵然是我不请自来形迹可疑……不不不,那他也不能揍我呀!早知道刚才躲过了门外的路人就应该一走了之,管他劳什子杨大侠,这下可好,没有请柬却出现在人家的后花园,被人叉出去事小,若是被段府上下的众位武林人士知道了,这太清谷的面子可算是丢尽了。 不知道现在改口说自己是妙花楼的花使还来不来得及?这妙花楼没什么行医用药的真本事,却仗着楼里那如花似玉的二十四花使行走江湖,这几年来声名大噪,很是抢 分卷阅读14 了太清谷的风头。若是现在能丢一丢她们的脸面,那也是痛快的。 虽然脑子里一径天马行空已到了南天门,乔暖手上倒也没有闲着。她转了转手腕,一瞬间右手掌心已经多了三颗药丸。段朔武功高强早就声名在外,刚刚这一来一往试探之间,方知江湖传言虽多夸张,但这一条也是可以信上一信的。硬拼大概是无甚胜算,但万一情况危急,这药丸中炸开的粉末也能出其不意,为自己争取刹那逃脱的生机。 既下定决心要为着太清谷的清名,与这段朔尽力一搏,乔暖心中就不免有一种悲壮。但转念一想,这些年武林中大抵太平,能像自己这般初入江湖就和新秀翘楚交手的,也并不十分多,是以这悲壮之外,还有些许肝胆昆仑的豪情。只不过这又悲壮又豪情的缘由,不过是一桩因躲人而躲出来的误会,多少还是让人有些忧伤。 这厢乔暖思绪万千,只怕自己给太清谷丢人;而那边的段家少爷却是气定神闲:想来经过自己刚刚那一番恐吓,这姑娘现下多半只求能够全须全尾悄无声息地出了这道一山庄的后门,也就省去了再与她周旋的功夫。到底还是小丫头,江湖经验少,经不得吓,啧啧。 这样想着,他已然又绽开一抹笑容,看上去十分亲善友爱,好像方才那个很有些凛冽之意的全然是另一个人似的:“不过我看姑娘面若芙蓉眉似柳叶,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恶人,只怕是出门忘带了请柬。这样吧,我送姑娘出府,待明日姑娘带着请柬前来,我段府上下定沐浴焚香,恭候大驾。”他略一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乔姑娘,还请这边走。” 哼,嘴上说的好听,还不就是不信我要赶我走?乔暖心里一个劲地嘀咕,颇有些埋怨段朔不给面子,却已然忘了此番躲过一劫,还全是仰仗段家少爷宽宏大量。 所以说,女人心,海底针呐。 碍于自己确实没带请柬还闯进了人家的后院,乔暖自知理亏,只好跟着他往后门走。远远听到回廊下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二少爷,瑜儿来给你送茶啦!”乔暖一抬头,见到的是一个穿着浅粉色侍女服的温婉女子——来人正是珠瑜。 三人俱是一呆,珠瑜惊讶的是面前竟然出现一位自己不认识的姑娘跟着段旭亦步亦趋;段旭惊讶的是珠瑜竟然在此时出现险些发现自己练武;最惊讶的当然还是乔暖,刚、刚才那个侍女叫这公子什么来着?二少爷?二少爷!竟然是二少爷! “你!”乔暖一时间难以接受,一抬头看到的却是那笑得一脸温良无害的段旭,乔暖陡生五内俱焚之感,却仍是不死心地大声喝道:“你就是那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吃喝玩乐、不学无术、行薄德浅的段二公子段旭!?” 段旭听得乔暖此言,立刻摆出一副委屈无比的神情:“你、你方才明明不是那么说我的?你、你明明说我‘文韬武略、才华横溢’来着!” “那、那是因为我以为、我以为你是……”乔暖见他那委屈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当着人家的面儿这么说终究是有些过分了,心虚得很。 “你以为我是谁?”段旭见这姑娘如此心软,不觉有些好笑,便生出了要逗逗她的心思。 “我……我……”乔暖仔细回忆了一遍,才发觉她自己从来没有叫过她大公子,而他本人也没有承认过他就是段朔,此刻段旭的话一出口,竟叫乔暖哑口无言,只能用一双杏眼瞪着段旭,希望将他瞪出几个洞来。 却在这时,原本寂寥冷清的偏苑又是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小暖,你怎么在这儿?”由于今日一惊一乍的多了,再听到肖景的声音乔暖已然是淡定了许多,只是含含糊糊地答道:“我就是随便走走,”又问道,“肖大哥的事儿可办完了?” 此时肖景已然走到了乔暖身边,淡淡地解释道:“嗯,我见过段大侠了,刚出来想观赏一番段府的美景,便遇到了你。”乔暖也未多想,见到肖景来了,心里就淡定了许多,也不想再瞧见那段二公子的嘴脸,急急道:“既然肖大哥的事儿都办完了,我们回去吧。” 肖景却是有些奇怪,也没有多问,只是向段旭点了点头,眼光却不经意瞥到了一旁的珠瑜,珠瑜也不自在地望了望他。肖景最终淡漠地移开了目光,和乔暖一起转身离开。 不过两人还未走远,乔暖就又听到了那段二公子的声音悠悠响起,只是这次的对象却是那名温婉的侍女:“瑜儿,你再这么望着那位公子可是要叫我吃醋了。”珠瑜脸一红,佯推了段旭一下道:“公子又取笑珠瑜!” 乔暖脚下一顿,登时怒从心头起,看来江湖传言虽多夸张,但在这段旭小儿身上,却委实太过轻描淡写。这段旭哪里只是个纨绔子弟,分明就是个淫|贼,与自己素未谋面就几番戏耍逗弄,一转头竟然又脸不红心不跳地跑去和侍女打情骂俏。这厮果然是个淫|贼,而且,是个大淫|贼! 一朝入戏意彷徨(修) 大概是前戏铺陈得太长了,或是连日来舟车劳顿,亦或是被那段二公子搅了兴致,真正到了段大侠寿辰的当天,乔暖已经不复初出太清谷时那 分卷阅读15 般激动。话虽如此,这日她还是起了个大早,和肖景一起吃了些江南地道的小食便慢慢地向段府走去。 这段大侠在木渎镇的名声似是不错,一路走来听得不少人在议论今天的寿辰,乔暖蹭了些故事心情才稍微活跃了些,随意地和肖景聊着天,不多时便来到了段府。这地方虽说昨日才来过,但那时毕竟是、嗯、偷潜,今儿个要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走进去,乔暖的感觉自然有些不同。 等会见了段旭那纨绔子弟,一定要将本姑娘的请柬,拍到他的脸上去! 这么想着,她远远就见门口站着一位身着暗红劲装的年轻公子,正在和两个江湖人士寒暄。那公子腰间挂着一柄剑,神色淡漠不卑不亢,端的是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却不是段旭那厮。 她这一愣神,肖景便快了她几步,走到了门前。此时那二人见终于有了新客人来,顿时长舒了一口气急急地向那公子做了个揖便是要走。然而那年轻公子却是摆出了一副君子端方的笑容道:“二位程兄莫急!段某今日忙完了必当找二位单独叙旧,届时你我三人切磋切磋,还望不吝赐教。”那两人听的此言,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没有应答便一溜烟地跑了。 “大公子。”还没待乔暖反应过来,肖景却是先一步朝那位年轻公子问了声好。 “肖公子你来啦,快快里面请。这位姑娘是——?”段朔朝着肖景一拱手,目光却是落在了乔暖的身上。 “你就是段朔?”待乔暖反应过来,这句话已然脱口而出。段朔愣了一下,似是隐隐感觉到乔暖散发出的莫名气场,有些疑惑地说道:“正是在下。敢问姑娘可是见过在下?” “我……”乔暖想到昨天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虽然理智上知道这事跟段朔半点关系都没,但——总之就是不舒服,于是她看着段朔瓮声瓮气道:“太清谷乔暖,这是请帖,请段公子过目。” 段朔接过请帖,道了一声:“二位肯赏光,我道一山庄真是蓬荜生辉,快快里面请。”正在寒暄,却听的一声“朔儿”远远地传来,这声音的主人便是今天寿宴的主角,道一山庄的主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段大侠段宇浪。 段朔心里有些奇怪,此时他跟他爹应该都忙着招呼客人,这会儿两个人都是无暇分|身,他爹此时叫他究竟是什么事呢?虽是这么想着,他还是吩咐下人招呼肖景乔暖,自己告了一声罪,抽身出来。 “爹?什么事?”段朔到了内堂便急急地问道,顺便又用余光往他刚过来的前厅那儿望了一眼,以免一会儿要是来了什么重要的人物招呼不及。 他爹却是好像并不怎么在意迎客的事儿,笑眯眯地说道:“你云风叔想要看看我们段家那对青白玉配,现下正在西厢客房里等着,趁酒席还未开始,你去我房里拿给他看看吧。” “青白玉配?”段朔一愣,“可是搁在书房软榻暗格里的那对?” 得到了自家爹爹的确认之后,段朔正准备转身离开,段宇浪却犹豫了一下,忽然改变了主意:“这门口人来人往有些繁杂,你若走开了,这么多客人我怕是接待不过来……这样吧,你去寻了旭儿让他去送吧,他机敏活泼,也颇得你云风叔的青睐。” 段朔想了想也是,便道:“旭儿也不知道又跑去哪儿偷懒了,我这就差人把他找出来去给云风叔送玉,顺便陪他唠唠家常。” 段宇浪笑了笑:“记得叫他早些出来去正堂,可别和他云风叔聊得忘了时间。” 段朔领了命,便派了平时那几个专职寻找段旭的家丁,对段府上上下下好一番搜查,终于在某座小假山后面找到了忙里偷闲的段二公子。段旭无奈被捉去见了他哥,最后不情不愿地接下了这个差事。 且说那段旭手里揣着那对青白玉配,正去往那杨云风大侠的客房,心里却觉得好生奇怪:这青白玉配平日里他老爹可是宝贝得紧,打从懂事起他就一直听爹爹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玉佩的存在。如今这云风叔开口要看,爹竟是半句话没有多说便叫他拿了出来,看来他二人的确实如江湖传闻所言相交甚笃。不过话说回来这玉佩虽然确实材质上等雕工精美,但毕竟也就是一对材质上等雕工精美的玉佩罢了,委实没有什么特别。向来对玉石无甚兴趣的云风叔何以突然对这对玉佩情有独钟,以至于要在好友寿宴开始之前特意要来赏玩,段旭又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废了一番脑力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段旭人却已然到了杨大侠的客房门口。他抬手正欲敲门,忽闻得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是从房中飘来,段旭吸了吸鼻子,觉得这味道甚是好闻,便也没有多想。他敲了敲门,只待片刻,杨大侠便过来开了门。他见到段旭,似乎心情甚佳,连声道:“贤侄,快进来,快进来。” 段旭走入室内,难得摆出一副正经的面孔,恭恭敬敬做了个揖道:“晚辈段旭见过云风叔。”那杨云风倒是不在乎这些个礼节,加上向来喜爱这个调皮机灵的世侄,便高高兴兴拉了段旭在房间中央的圆桌边坐下,左瞧瞧右看看,喜不自禁:“竟是长的这么大了,段兄有你们两个好儿子真真是要半夜做梦也得 分卷阅读16 笑醒了。”难得听到有人夸自己,段旭倒是愣了下,随意扫了一眼客房内部的陈设,却是瞥见了角落的香炉,心中料想,那刚才的香味就是从这传来的吧。 “贤侄?”杨云风发觉段旭有点走神,便叫了他一声。段旭回过神“嗯”了一声,觉得有些不自在,似乎那香味闻久了便会有些头晕,却又说不清道不明。这种感觉让他有些烦躁,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杨大侠您说什么来着?” 出乎意料的是,杨云风似乎并没有急切地想要看青白玉配,反倒是拉着段旭闲话家常,几乎把段旭和段朔的童年趣事都问了个遍。 段旭觉得有点奇怪,但也不讨厌这话题,一一应对着。只是越往后他越觉得昏沉,人也轻飘飘的。也许是今日起了个大早,还走了几间铺子,体力有些不支,段旭此刻只想快些了结这桩事,趁着寿宴没开始回房休息片刻,便主动提议道:“云风叔,爹说您此次来是想看看我家那对青白玉配,我这给拿来了,蒙您错爱,请随意赏玩。”说着便转过身去,解那包着玉佩的锦缎包袱。 突然,他眼前出现一片朦胧,手指也不听使唤,连包袱上松松挽就的活结也解不开了。段旭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那杨大侠,发觉他正一脸愕然地望向他,嘴里还念叨着:“贤侄,你没事罢?” 然而这便是段旭记得的杨云风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刚想稳住自己的重心,却感到喉头一紧,五脏恍若是骤停一般,接着便是眼前一黑,如一滩软泥般滑下了圆凳。 之后的段旭恍若进入了一个悠长的梦境。梦里他见到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握着他的地坤剑,干脆利落地刺进了杨云风的胸膛,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到了自己的衣服上。他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却出不了声也动弹不得,直到精疲力竭之后,又再一次堕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段旭是被一阵嘈杂的人声吵醒的,他还未来得及睁开双眼便觉得身子一轻,叫人拎了起来,又狠狠地往下一摔,段旭想换个姿势让自己不被砸的那么惨痛,却猛然意识到自己已被人点了穴道,好在那人似乎也不想让他继续倒在地上,在他要倒下的一瞬间又把他拽住了。 经历了那么一场小小的周折,段旭终于费力地睁开了眼。 他略微环顾了下四周,发觉众宾客们几乎都三三两两聚在了四周,却又是默契地围成了一个圈,把他围在了中间,段旭感到头痛欲裂,全身酸软无力,脉象快得叫他的五脏六腑几乎承受不住。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无意识地一偏头,看到的却是叫他震惊的一幕——那位和他爹合称扬风断浪的杨云风,那个20年前一战成名的杨大侠,那个刚才还和他话家常、叫他“贤侄”的云风叔,此刻正面无血色地躺在一边,早已没了气息。他身下一片血泊,那沉重的红褐色中还有一抹银色。 段旭眯了眯眼睛,待眼前视线渐渐清晰,才看出,那一抹银色,十分眼熟。他恍然大悟,那是地坤,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地坤剑。 “段旭你这奸贼还有什么话可说?”刚才将段旭险些重重摔在地上的空湖派掌门恶声恶气地斥道。 段旭皱了皱眉,似是还未适应他的这个新称呼,默了默又定神看了那空湖派掌门一眼,从容道:“我做了什么?” 话音未落,众人皆是一愣,古往今来杀人败露者,痛悔当初者有之,拒不承认者有之,像这段二公子这般装糊涂的倒是少见,是以那空湖派掌门也是顿了顿,才又指着段旭道:“你偷袭杨大侠,趁其不备将他击杀,为江湖不齿,我们现在就要为杨大侠报仇雪恨!” 段旭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急处境,他望了望旁边杨云风的尸首,眼里露出迷惑的神色道:“敢问陆掌门,我又是如何从正面偷袭杨大侠?” 那空湖派掌门也顺着段旭的目光看去,明白了段旭的意思,那杨云风大侠是正面胸部受重创,想他武功高强,若真要说从正面偷袭,怕是不太可能。正在他犹豫的当口,他身后的弟子却是替他解了围:“我管你是从后面偷袭还是正面直攻,杨大侠的致命伤是你用乾坤剑法所致。众所周知,这乾坤剑法,武林之中除了你段家人再无他人会使,乾坤剑是你和大公子的武器,但大公子方才在前厅宴客我们大家都看到了。要论天时地利,也只有你有机会下手。而你被我们发现之时已然晕倒在杨大侠的客房,身上沾满血迹,杨大侠早已是没了气息,试问除了你,凶手还能是谁?” 段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却努力想要镇定下来,直视着那个空湖派的弟子道:“那这位少侠给我说说,我杀了人不立刻逃跑,何故在那杨大侠的客房中晕了过去?” 这位弟子一时语塞答不上来,悻悻地退了一步躲到了空湖派的队伍里不再言语,一旁青云派的大弟子看不下去又走上一步冷笑道:“你虽起了杀心,却是未料到段大侠武功高强,虽重创了段大侠,自己也为他的真气所伤,就晕了过去,我说的对也不对?” “那你大可叫个大夫来,替我把一下脉,看我是否为内力所伤。”说着下意识看了下自己的手,竟发觉自己的右手此刻正不受 分卷阅读17 控制地颤抖着。他努力想伸展一下自己的手指,可这简单的动作竟是做不到。 另一边厢,见他说的这般淡定,那青云派大弟子也不敢轻举妄动,看了一眼众人又道:“段旭小儿,奸猾无比。就算他没有受内伤也不代表人不是他杀的。许是故意利用了我们这种心思在杨大侠房中装晕罢,到时候好对我们求爹爹告奶奶说他也是受害者呢。”众人一听,皆是觉得有理,场下一片议论纷纷,好不热闹。 “带人证上来。”这一场兴师问罪真是高|潮迭起,一旁的青云派掌门也不甘人后。 竟然还有人证?段旭疑惑,脸上的表情也沉重起来。 只见从偏门出来个小子,跌跌撞撞走到了众人面前,似乎连手放在哪儿都不知道,颇不自在。段旭看了他一眼,认出他是打理自家花园的家丁。 青云派掌门看着那小厮,和颜悦色道:“你莫怕,看到什么直说便可,我们在场的各位自会为你撑腰,休要怕那段旭奸贼。” 那家丁似乎是一副要哭的表情,歇斯底里地叫道:“我……我路过那客房的时候……见到……见到二少爷拿剑、拿剑刺了那位大侠!” “你……”段旭刚想继续询问那小厮,却叫一把熟悉的声音打断—— “逆子,真是逆子!我段家家门不幸,竟有这等杀人行凶的不肖子孙!”段旭的爹爹,江湖上名声显赫的段宇浪此时上前一步,捂着心口悲愤异常,段朔赶忙扶住了他爹 。 段旭心中一沉,望向他爹,他爹却没有看他,一脸悲痛地将头侧向一边,他又望向段朔,段朔没有避开他的目光,但也望着他,脸上的表情莫名难辨。 段旭忽而明白,任他如何辩解也没有用,人证物证俱在,杀害杨云风的凶手昭然若揭。 而他,不幸就是这个凶手。 终教此生得此幸(修) 场上此刻适时的响起嘈杂的议论声,无非是在说人证物证俱在,要他段旭杀人偿命,要将他就地正法云云。段旭颇是有些任命的闭上了眼睛,却忽然觉得领口一紧,再一睁眼却是对上了段朔的眸子。段朔抓着他的衣领,和他离的很近,段旭几乎能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淡香。段旭觉得自己的神智似乎更不清醒了,眼神有些涣散地望着段朔 ,有些疑惑他下一步的打算。 段朔却是一脸严峻的表情,抓着段旭的衣领口中骂道:“你平日胡作非为,我和爹都由着你,万没想到你竟是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都怪、都怪我们平时太纵容你了!”嘴上的话不停,手上也没有闲着,趁着旁人未注意,三下五除二解了段旭的穴道,段旭感到身子猛地一轻,差点又跌倒在地。幸而段朔也觉察出他的不妥,那拽着他领子的手仍是没放开,段旭这才勉强稳住了自己,硬是没有露馅。 经此一番折腾,段旭终于又清醒了一点。在确保了他不会再像木头一样一头栽倒在地上以后,段朔松开了手欲转身拂袖而去,却偏偏是慢了一拍,对上了段旭的双眼,兄弟俩四目相接,段朔眼里隐隐流出了些微担忧的神色,但这转瞬即逝的忧色却生生是激起了段旭心中各种莫名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段朔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平日里他那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弟弟竟在那恍惚的一瞬间露出了一丝彷徨委屈的神色。然而仅仅是一瞬,当段朔再回过神来,对方已恢复如常,只是神色凝重地朝他轻轻点了点头,段朔忽而觉得有些不忍,却终究只是淡淡地向他点了点头,便转过了身去。 正当众人对着段旭喊打喊杀之际,此时长山派的一位年轻人却是出声质疑道:“诸位看这段二公子可是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周围的宾客有人颇为不屑地问道。 长山派的另一个弟子又道:“你看这段二公子眼神涣散、冷汗连连,还有那右手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这似是中毒之状。” 段旭望了一眼那程氏兄弟二人,心里略略有些感激。下意识又忍不住低头瞧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果然已经严重到旁人也能看出来的地步了么?仔细想来这中毒一说却也是不无道理,否则怎能解释他偏生在进了那杨大侠的房门之后才晕了过去?难道竟真是和那杨大侠房内的熏香有关? 宾客中有几人知道这长山派的程氏兄弟素来和段二公子交好,故意问道:“那你且说说他是中了什么毒吧。” 那程氏兄弟听得此言皆是陷入了沉默,虽的提出了中毒一说,但他二人毕竟不是这方面的行家,而这大千世界,有名有姓的毒物就有成百上千,还有那些各大门派里秘而不传的毒方就更是数不胜数了。要他二人说出段旭所中之毒,着实是难为他俩了。但只是稍作犹豫,那二人中稍年长的大程便道:“我二人虽不精通毒物,不过今日济济一堂,想来宾客中必有人知晓。”小程听闻此言也是点头道:“不错,我听说太清谷此次也有派人赴宴,不如请太清谷的神医来给段二公子瞧瞧。” 众人听的此言又是一阵议论,想那太清谷在江湖上也算得上个门派,尤以医术见长,但行事却是颇为神秘,江湖大小事一概 分卷阅读18 不理,也不管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只一心研究医药,活人无数,不过收取的酬劳也是不低。前些日子出了个妙花楼,太清谷被抢去些风头,不过到底是传承数百年的大家,江湖上有人想要求医问药,谁不是惟太清谷马首是瞻,早早备足银钱送上门去。只是这太清谷中人无事绝不出太白县,此番段宇浪五十寿辰,竟有太清谷的了人前来参加,倒也着实有些稀奇。 段朔听了那程氏兄弟的提议,一直紧绷的表情也稍稍松懈了一些,上前一步道:“既然二位程兄坚持,为了查明此事真相,那就请太清谷乔姑娘为我二弟诊一脉罢。”说完便看向了原本站在角落的乔暖,众人跟着段朔的目光也纷纷看向乔暖所在的方向,见竟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有人惊讶,有人感叹,有人怀疑。 乔暖显然还没有从杨大侠被杀一事的震惊于悲痛中缓过神来,此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显得有些茫然。一旁的肖景却是脸色一沉,拉了拉乔暖的袖子,乔暖这才回过神来,不免有些纠结:虽说她从五岁开始学医,自己在太清谷确也是积累了不少行医的经验,对于毒物也是有些研究,但距离神医还着实差了好大一段距离。何况此次是以太清谷的名义出来,要在全天下的英雄好汉面前给那段二公子诊脉,这要是一个不小心诊错了,非但这案件的真相查不出来,连带太清谷的名声也要毁于一旦。想到此她不禁冷汗连连,心中暗暗后悔,真真不应该一时冲动来参加这什么寿辰,现在可好了吧? 见乔暖好一阵呆若木鸡,显然还未进入“神医”的状态,段朔皱了皱眉,远远地又唤了一声“乔姑娘”。众人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乔暖,似是要在她脸上盯出几个洞来才肯罢休,乔暖硬是步履僵硬地迈了一步,却猛然注意到方才拉着她袖子的肖景竟还未松手。 乔暖在众人的逼视下又僵硬地转过了头,略微疑惑地望了肖景一眼。肖景此时方才意识到自己还拉着乔暖的衣袖,却仍是没有松开。 肖景莫名地就觉得她这一去便再也不会回来 ,一股有些熟悉的离情悄悄涌上了心头,几乎将他淹没。然而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何其可笑,他又如何向她解释。 乔暖见他的表情凝重却是没有多言,只能小心地从他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袖子,转身走向了众人围住的那个圈子,却没有见到身后的肖景举着手一脸怅然。 方才站的略远,没有仔细瞧见那段二公子的状况,如今到了近处,乔暖才细细地看了他两眼。段旭哪里还有前天捉弄她时那般生龙活虎的样子,分明一幅累累如丧家之犬的颓废样。不过医者仁心,乔暖努力想去同情一下段旭,又觉得这段二公子实在是顽劣地过分,明明有父兄做榜样,却不知上进如今竟杀了江湖上人人敬仰的杨大侠。 若他真是叫人下毒陷害,那也是极不光彩的一笔,况且——如今段旭身子上的不妥她看得分明,心里隐隐便有了猜测。若是真叫她证实了,那就真是这混账段旭自己的过错,怨不得旁人。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她今日只是受托诊脉,这段旭要是因为她的诊断被就地正法,将来入得阴曹地府也和她没有半点干系。 乔暖在心中重重点了点头,就是跟我没有半点干系,化为厉鬼别来找我索命…… 念及此,她面上的神色稍嫌僵滞,冷冷地瞧了段旭一眼。段旭被他瞧得有些局促却也未移开目光,生生和她对上,倏尔眸光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乔暖想到自己肩负的重任有些紧张,逼着自己上前一步抓住了段旭的右手,时光似是在这一刻停滞了,围在周边的一圈武林人士皆是摒神静气等待着乔暖的结果。 不知是过了多久,乔暖终是移开了自己的手转向众人幽幽的吐出了三个字:“五石散。”——她果然没有估错。 段朔和段旭听到这三个字皆是一愣,段朔闭上了眼睛轻叹了一口气,却是没有言语。听得这鼎鼎大名的“五石散”,周边又是炸开了锅,那空湖派掌门一脸鄙夷的神色复又上前道:“奸贼段旭,此番你可还有什么狡辩的话要说?” 青云派掌门也接口道:“若是别的毒物,我们还能信你是遭人陷害!然这五石散可是禁药,非长期服用不能叫人丧失心智!事实已经十分明显,你贪恋那一时腾云驾雾逍遥飞仙之感,服用五石散,却为那禁药所控,失手杀人,你可服罪?” 段旭紧皱着眉头,张了张口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青云派大弟子眼中似有得色,抢先段旭一步道:“你莫要说是被人下药陷害!堂堂段家岂容奸人轻易混入,休说在二公子饮食中下毒了!而且这五石散的分量还要控制的恰到好处,偏生在你去见那杨大侠之时才发作叫你失手杀了人,这些巧合倒也是忒巧了!” 一旁的一个小喽啰也嘿嘿冷笑两声附和道:“段二公子,江湖名声一向不佳,还是这偷服五石散致丧心病狂一说更是叫旁人信服吧。” “对!休要再听他狡辩,速速将段旭正法,以慰杨大侠在天之灵。”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案疑点众多,今日我若一死,此案的真相将永无水落石出的 分卷阅读19 一天。”段旭说的很慢,大脑却在飞速运转着。 嘴上虽是这么说,只怕恐难服众,在这样一个武林盛会上,爹和大哥也不可能偏私自己,虽然自己的武功其实并没有和他哥“切磋”时表现的那么弱,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他惯用的兵器也不在身边 ,要硬闯出去恐怕不易。 但是,不试一下就坐以待毙绝对不是他段旭的作风,怎么也要搏上一搏。念及此,段旭便悄悄摆好了起势,打算见机从一干人等中冲杀出去。 然而下一刹,只听得段朔焦急的声音穿过嘈杂的人群:“不好!快拦住他!他要启动机关,逃向后山!” 段旭一愣,忽而如梦初醒一般迅速四下张望了一下,略一皱眉,盯住了早已后退、孤身立在一旁的乔暖。肖景一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段旭的动向,此刻见他如此模样,心下一紧:他莫不是要对小暖不利? 像是要应验他的猜测一般,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时,段旭已单手擒住乔暖的脖颈,足下一点向堂内上首左侧太师椅掠去。 他这一番动作实在是气势迫人,围观的武林人士竟被逼得生生退散让出了一条通道。待大家反应过来,段旭并着乔暖已经在太师椅旁的一棵青松盆景前站定。电光火石之间,大堂下仿佛有什么装置急速转动着,带来巨大的震动。在场各位还未稳住身形,就眼睁睁看着段旭与乔暖脚下的地面倏地打开又立刻关闭。而这一开一闭之间,两人已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小暖!”肖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拔出随身的雕花短剑就要刺向那一方地砖。 “没用的,这是段家的密道,一次开启后三个时辰内不能再启动。我们不如现在就赶去后山,说不定能抓住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救下乔姑娘。”段朔一脸沉郁顿挫 ,让肖景也不忍苛责他什么。 “都是我不好,刚刚小暖诊完脉,我就应该将她护在身边。现在……”肖景万分懊恼,江湖传言段二公子不学无术素行不良,乔暖一介弱质女流该如何是好? “我段宇浪在此恳请诸位豪杰,能助我将那逆子捉拿归案,我……”段宇浪一句话没说完,一个踉跄竟是晕了过去。 段朔倒吸了一口冷气,急急地跑去扶住了他爹又忙招呼身边的一个小厮即刻去请一个大夫过来。大厅里此刻乱成了一锅粥,有人担心段大侠的安危,有人又急切地想将那逃跑的段旭追回来,一派群龙无首的样子。 段朔的脸上难得摆出了一副焦急的模样 ,沉默了半晌才往角落望了一眼唤了声:“筱筱。”角落的女弟子忽然听得段朔在这紧要关头叫了自己的名字甚是惊讶,一张小脸蹭的就红了半张,说话也有些吞吐道:“大师兄有何事只管吩咐?” “年轻一辈的弟子中,你在庄里待的时间比别人都长,你现下就带着愿意出力的英雄好汉们去后山把那段旭给我捉回来!”筱筱听的此言略略有些惊讶,张了张嘴正欲说什么,一抬头却对上了段朔诚恳的目光,筱筱从来没有被段朔这样望过,面上又是一红,嘴角也微微上扬道:“那就包在我身上了,各路英雄随我来!” 虽然声讨段旭的时候大家都群情激奋,但真正出列随筱筱去后山的武林中人其实并不是很多,毕竟乔暖和段旭一个牵涉到太清谷,一个牵涉到平江府段家,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并不好拿捏。 肖景在原地顿了顿,心里忽然产生了十分奇怪的感觉。他望了望筱筱的方向,与她一起追踪段旭的六七个高手里不乏江湖中德行武功都为人称道之辈,若是能追到那段旭,乔暖的安危自不必担心。既如此,他若是跟去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况且他隐隐觉得这群人并不能追上段旭他们,当务之急不如留在段府一探究竟,兴许有别的法子救出乔暖。这样一想,肖景便是没有跟着筱筱一起前往后山,只是目送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开拔,在漆黑夜色中向着未知的后山走去。 花非花来雾非雾(修) 贴着“寿”字的大红灯笼,依旧挂在墙头。然而此刻杨大侠横尸于客房,段二公子挟人质潜逃,段府上下人心惶惶,只觉得这灯笼也少了三分热闹,多了两分寂寥。段朔望着这排鲜红微微出神,时间长了竟觉得眼睛有些刺痛。他急忙叫来家丁,让他们把府中的灯笼和红绸撤下,以示哀思。 就在这时,段宇浪的房间有了些响动,段朔忙转过头,见到大夫提着个大药箱正施施然地从房里出来。段朔忙上前一步询问爹的状况,所幸并无大碍,他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正欲赶往前厅安置众人,却又被房间里的段宇□□住。 “朔儿。”段宇浪斜躺在床榻上,紧皱着眉头,脸色苍白,似乎瞬间苍老了不少。段朔站在一边,心情也有些沉重,紧抿着唇不说话。 “旭儿他……”只说了三个字,段宇浪竟再也说不出话来,空留一片让人不安的沉默。 段朔低着头轻轻地唤了声“爹”。 过了好一阵,段宇浪才又开口:“我段家百年声誉,没想到竟是、竟是断送在……如今若不捉拿旭儿归案,如何平的这悠 分卷阅读20 悠众口?但、但旭儿终究是、终究是我亲儿,要我、如何如何下得了手……” “爹……”段朔的表情有些肃杀,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别的话来。 “罢了罢了。本来我闭关清修这几年,府内的大小事务也是你在处理,此事就交给你办吧。我明日就启程去五台山清修 ,一来为云风超度,算是偿还旭儿造下的孽,二来这江湖之事我实在不想再管,之后旭儿是死是活都与我段家毫不相干。”一口气说完这一番话,段宇浪似是有些疲累,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久未听到段朔的答话,段宇浪又睁开了双眼瞧了他一眼,却见他双眉紧锁,神情恍惚 。段宇浪望了他好久,终是又唤了声“朔儿”。段朔轻轻叹了口气,帮爹小心地掖好被角,简短地答道:“我明白了,爹。”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爹,你此行去让晨见随行吧,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段宇浪抬眼望了一眼段朔道:“晨见还是留在这里替你打点庄中事务为好,让陈非随我同去便可。”段朔心里有些疑惑,论资历武功人品,白晨见都是更好的人选,爹却点名让陈非陪同,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庄中正是多事之秋,爹让晨见留下来帮他也算是一片苦心。 离开了段宇浪的房间,段朔急急往前厅走去,却一不留神,和对面走来的宋文撞了个满怀。宋文见自己撞了大少爷,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道歉。段朔却似乎毫不在意,看到了他反而松了一口气:“传我命令,除了参加寿宴的宾客,段府中人没有我的命令一律不得离开段府一步。”宋文一愣,却好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神情凝重道道:“是,大少爷!” 从回廊到前厅的路程并不算长,可段朔却走得极慢。脑中依稀闪过很多小时候的片段。 那时他和旭儿还天真烂漫,不问世事,两人打打闹闹,倒也快活自在。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一个严厉的大哥,而旭儿变成了不懂事的小弟,儿时无忧无虑的时光竟不知不觉一去不复返了。段朔最终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到了前厅。 众宾客一看是段朔,也纷纷停止了议论,静待他发话。段朔扫视了一遍众人,顿了顿才开始了方才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其实真正去做的时候就会发觉,一切比想象中要简单的许多,无非是指责段旭大逆不道,然后是请天下英豪助他段家一臂之力捉拿段旭,这样也算是给各武林人士一个交待,不至于落下一个包庇的恶名。 其实这些场面话多说无用,就算他不提,在场的众人若是逮到机会也必定会对段旭大打出手,毕竟他是杀害杨云风杨大侠的凶手,谁要是捉住了他为杨大侠报了仇,也可以一举在武林中成名立威,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而人嘛,都是趋利避害的。念及此,段朔不禁想起了身中五石散的小弟,为他之后的命运担忧,内心斗争了良久,终于忍不住又道:“旭……段旭毕竟是我爹段宇浪的幺子,诸位若是能……留他一条性命,交由我爹亲自处置自是最好。段家必定严惩这不肖小儿,给天下英雄一个交待!” 虽然四周的武林众人中有几个对段朔的这说法有些质疑,但多数人还是表示理解。段朔自己也明白,两方交锋,死生不过是须臾间的事情。这一番话说了或是不说,其实并无本质的区别,然而不说好像没法安心。纵然他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身份说这些的确不妥,却终究还是忍不住。那是他的亲弟弟啊,他相处了十多年年、一起长大的旭儿啊,叫他如何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去做别人的刀下亡魂? 安顿好众人还没来得及休息,段朔又听得一个小厮急急跑来向他报告:“大少爷,宋文和珠瑜在花园里打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段朔闻言,脸色一沉,只得心急火燎地往花园赶去。 一进花园就看见宋文和珠瑜两人正打得不可开交。段朔心中暗怪宋文竟然这样沉不住气,正欲出手制止两人,他却瞥见花园的一角,有一个身影看着眼熟。 哦,是汴京肖家的公子肖景。 肖景似乎是察觉到了段朔的目光,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过头对段朔点头示意道:“大公子,方才我去探望段大侠的情况 ,一出来便见到府里的小厮和丫头在过招,本是段府家事不应多嘴,不过现下云诡波谲……” 话未说完,园中刷刷刷三声凌厉的破空之声又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原来是珠瑜见段朔出现,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为速战速决便连放三枚暗器。宋文一惊,慌忙躲避,堪堪逃过一劫,迎面却又撞上珠瑜刚柔并济的一掌,一连退后了好几步。 肖景见到这丫头所使的功夫,有些惊讶,但这惊讶却在一瞬间被一种更大的震撼所代替。因为电光火石间,只见一个身影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飞入了二人之间,推开宋文一丈有余,将他送至安全地带,同时右手握着一道银光折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正拍在珠瑜手腕上。 只一刻胜负已分,原本已锁定胜局的珠瑜,此刻狼狈地跌落在地,脖颈上架着的是武林当世第一剑——天乾剑。而此时握着天乾的段朔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利落地收起剑,神情淡然:“随我来。” 一旁的肖景 分卷阅读21 眉目紧锁,宋文也被这戏剧性的变化而震惊到无以复加。自己虽不能算武林的顶尖高手,但习武十年,一身的功夫在这段家也还排的上号。方才若不是珠瑜忽然使出暗器,自己也不至于这般狼狈应对,然大少爷一出手,竟一招将她制服,也实在让他惊讶万分。平日他也不是没在武场见过大少爷习武,大少爷和二少爷的“切磋”他也旁观了十年有余,但从未有一刻带给这般的震撼。那人的锋芒似是在一瞬间展露,再无法遮挡了去。这等功力修为,实在叫人叹服! 一旁的段朔却是一副淡然的表情,没有把刚才和珠瑜的过招当回事儿,仍是如江湖传言一般,依旧一贯的君子端方模样,没有为难珠瑜,既没有将她五花大绑,也不曾点她的穴道限制她的行动。然而他本人似乎有一种难以招教的震慑力,故而珠瑜只是默默站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宋文见状也急急跟了上去,只留下肖景一人还在原地发愣。段朔好像是终于想起身后还有这么一位千里迢迢请来的尊客,转过头对着肖景点头致意:“肖公子,家门不幸,出此孽子,只是手足情深,不免心急,眼下还有些许琐事需要处理,恕段朔无法作陪,”说着他微微侧脸,看了宋文一眼:“现在府里人多手杂,你务必寸步不离地照顾好肖公子,若有半分差池,你也不用在段家混了 。” “大少爷!”宋文急的脸红脖子粗,“我……那珠瑜……她!” 他话音未落,就被段朔打断了:“珠瑜这边,我有些问题,自会问清,当务之急你要帮着秦管家把段家打理好。这一个夏天,不会太平了……”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但是语气中又有一种从容淡定,好像这一天之内发生的巨变,虽在意料之外,却并不使他烦扰,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 肖景觉出他这一种不寻常的平静,浅浅地皱了一下眉。 “肖公子,这边请——”宋文拖着嗓子,老大不情愿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都到了这个份上,再想要跟着段朔过问珠瑜的情况已然是不可能的了。眼见着段朔领着珠瑜越走越远,肖景也只好按捺下心里的那份好奇与不安 ,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宋文回了客居的院落。 画虎画皮难画骨(修) 那厢,段朔沉默着打开了珠瑜的房门。 段朔因为常年在外奔波,习惯了独来独往,加之鲜有机会住家,是以身边并没有多少下人服侍,听松楼的小院向来都是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气的。 而段旭则是家中倍受众人宠爱的幺子,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和他那少年英雄的大哥自然不是一个路子。他所住的摘星阁里,仆从的屋子占了大半,整日里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这其中,自然是数宋文和四位贴身婢女与他最为亲近。不过,便是在这五人之中,也只有珠瑜最受宠,所以她的卧房,就在段旭卧室楼下。 “吱呀——”房门推开,正对着的窗口撒下一线月光,更衬得这满室凄清,颇有些寂寥。 “嚓,”段朔点燃了火折子,陆续点上了几盏灯,扭头却见珠瑜还站在门口,便抬手招呼她:“进来,坐吧。” 珠瑜紧咬着嘴唇,快步走到段朔身前,却“扑通”一声干净利落地跪了下去。 段朔波澜不惊地垂眼看了看她,声音平淡:“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着却转过头去,捻起桌上的银钗,挑了挑灯芯。 “大少爷,此番全是珠瑜照顾不当,才让二少爷被奸人所害,服了那伤天害理的禁药。珠瑜甘愿受罚,绝无半句怨言!”她说得情真意切,竟险险要落下泪来。伴着这灯影朦胧,实在是别有一番风情。怪不得人说“灯下看美人”,段朔以前倒是不知,原来还有这般韵味。 “我说你什么了么?快些起来吧,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趁着你主子不在,欺负你一个小丫头呢。”段朔依旧是一幅漫不经心的模样,缓缓绕过灯架,走到桌边,在那一方雕花的红木圆凳上坐了下来。 “珠瑜不敢,是珠瑜麻痹大意让奸人有可趁之机,还请大少爷责罚!”珠瑜见段朔丝毫不为所动,只让自己直挺挺跪着,不由得怨恨地看了他一眼。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麻痹大意’,旭儿又是怎么‘被奸人所害’的了?”段朔不动声色地掸了掸衣袖,沉声问道。 “这——这珠瑜实在不知,但珠瑜知道,少爷一定不是故意去服用那害人的禁药,一定是被奸人所害。”珠瑜被他一问有些发呆,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家大少爷会问这样的问题。 “你不知道?那好,我来告诉你。”段朔突然像换了一个人,周身气场大振,连周围的空气都凌厉了起来。“旭儿虽然贪玩,但向来小心谨慎,这世上为他所信任的人,除了我和爹爹以外屈指可数,而这些人中,能天天和他接触,还能碰他的吃食饮水的,就只是你和管膳食的饮馐。要说他‘被奸人所害服下五石散’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珠瑜眼见着段朔眼角上挑,笑得竟有些邪肆,“我还真是,一点都不信呢。 分卷阅读22 ” 珠瑜这才觉得有些百口莫辩:“不是、不是还有饮馐么……” “呵,饮馐?她醉心厨艺天天泡在小厨房里不出来,连我这常年不着家的人都有所耳闻,你倒是说说,小厨房里那么多人,她怎么下毒?” “这、这……虽然二少爷近日来的茶水确实是珠瑜准备,但从茶具、茶水到茶叶这每一个环节珠瑜也不能事事过问,说不准是有贼人趁我未注意偷偷下了药。”珠瑜愣了一愣,答得却也是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哦,我倒是不知,什么时候旭儿的身边竟是这么容易就能让人隔三差五地送上一回毒药了。”段朔眯了眯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这珠瑜便不清楚了,想来还是我的错,竟让二少爷蒙此不白之冤,真是……”珠瑜说着说着,眼泪又要下来了。 “我想旭儿的事一时半会儿倒是说不清了,我这儿还有一件别的事要问问你的想法。”段朔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珠瑜顿了顿又说道,“其实方才在制止你和宋文之前我便来你这小屋转了转。” 珠瑜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情绪,而段朔似乎天生有着一种让事情更加戏剧化的天赋缓缓道:“打扫的倒是挺干净,不过没用的垃圾还是要及时倒掉才好啊……” 珠瑜微微蹙眉不知应该如何接话,段朔又乘胜追击地从袖口取出了一堆东西哗啦啦地倒在了珠瑜面前道:“这些你可认得?” 这是几张烧焦的纸片,散发着一种奇怪的药香,珠瑜从面前捡起那些烧焦的纸片,一张张翻看过又轻轻放了回去,抬头望着段朔,神色不明。 段朔忽然有些紧张,迟疑了一下才道:“或者说这味道你可识得?” 珠瑜望着段朔的神色莫名,却没有他预料的慌张和失措,段朔的一颗心沉了下来,面上却不能有丝毫表露,厉声道:“这些信上的味道,这种东西,是太清谷才有的。二少爷待你不薄,你究竟为何要帮太清谷陷害旭儿?” 珠瑜有好一会儿没有言语,只是把脸上的眼泪拭了拭,又将裙摆理了理,这才有些悲哀地望了段朔一眼道:“就凭这些东西,大少爷便要给珠瑜定罪了么?”段朔总有一种错觉,珠瑜或许并不是为自己而感到悲哀,而是在嘲笑他徒劳无功的问询。 “我段府百年武林世家,见过的混账恐怕你想都想不出来,可到底还是一一折在我段家手里。何况你一个弱质芊芊的少女,对付你——呵,我段府的手段,不知珠瑜姑娘有没有什么兴趣试一试呢?”段朔弯下腰,附在珠瑜耳边一阵轻声慢语,那语气端的是温柔缱绻,却听得她汗毛倒立脊背发凉。 珠瑜的视线掠过段朔看向了另一边,一抿唇,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冷冷地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珠瑜宁死不为大少爷折辱,愿以死证明清白。” 只见她右手立指,全力点向脐下气海。转瞬之间,她就已瘫倒在地,人事不知。 段朔下意识地接住她瘫软的身体,惊觉她气息渐弱,竟已是行将就木,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急忙伸手点在她周身大穴,封住气脉,度真气为她续命。因着段朔救珠瑜心切,运功便有些过猛,不一会儿自个儿也有些体力不支,额头上冒起了一层薄薄的虚汗,却没有收手的意思,直到珠瑜的情况稳定,才将她扶到床上躺好,终于松了一口气。 由于功力虚耗而产生的心慌还未缓解,段朔盯着她看了半晌,忍不住有些迷惘。这大概就是珠瑜聪明的地方吧?既可以让他动摇,也免得自己不堪折磨吐露出什么不该吐露的东西,只是——段朔有些无奈地望着珠瑜,幽幽感慨道:“你这姑娘怎的如此实诚……其实,我段府的手段——我也不知道。我段家何时出过这种事,哪里审过自家人。你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我能把你怎么样?最多也就是软禁在此处,逼那幕后之人现身。你可倒好,直接昏了了事。” 段朔安顿好珠瑜,又从地上捡起了方才他给珠瑜看的那叠烧焦的纸片。他有些烦躁地翻弄着这堆这片,忽然发现其中有一篇并未完全燃烧干净,纸面边缘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北”字印痕,字外有一个圆圈,似乎是什么标记。段朔眯着眼看着那枚印记,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太清谷里和北字有关的线索……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珠瑜,想重新理一遍方才和珠瑜的对话,他忽然想起了珠瑜欲自戕前的那个眼神,他下意识转过头看向了珠瑜刚才看的那个方向,当然没有人在那里。角落里只放了一把有些陈旧的红油纸伞,段朔有些疑惑地走过去拿起了那把旧伞,撑开又合上,没有任何记号,也看不出什么特别。果然线索不可能如此轻易获得,他把那伞又放回原处,踱着步子走出了房间,招呼来了几个女弟子为珠瑜守夜。 忙活完了这些,不知不觉中天已破晓,段朔仰头看着天边才露出一条线的朝阳,长叹一口气。段朔自是没有时间休息的,府上的客人还有许多需要他亲自打点,这样忙活完了一圈下来便到了下午,他心里自是放心不下珠瑜的情况,一得闲便急急地往摘星阁那儿赶,还未至珠瑜的卧房,几个 分卷阅读23 小厮心急火燎地跑过来对段朔道:“大少爷不好了!老爷的院子走水了!” “什么?!”段朔吃了一惊,这真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急急忙忙地跟着那小厮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摘星阁,那领路的小厮见段朔停了下来也不明所以地停住了脚步看着段朔。正在段朔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时候,白晨见正好从一边的回廊走了出来,他见到段朔也忧心忡忡喊了一声:“师兄!”段朔一看是白晨见,忙一把拉过了白晨见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复又跟着那小厮去了段宇浪的院子。 院子里十几个小厮轮流抬着井水已经在灭火,段朔叫住了一个小厮道:“我爹呢?”那小厮被烟熏得灰头土脸,咳嗽了好几声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指了指院子,段朔一个着急便要往里冲,却见肖景扶着段宇浪正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冒着烟的前厅出来。 段朔心中稍定,忙过去搀扶段宇浪,段宇浪脸色明显不太好,喘了好几口气才对段朔道:“我原本在休息,不知怎么的就着火了,多亏肖公子及时相救,否则……否则……”段朔有些惊讶,却还是朝肖景行了个礼,又招呼来几个小厮带段宇浪和肖景下去休息。肖景却道:“我无甚大碍,不如让我留在这里帮忙吧。”段朔想了想也未推辞,便把肖景留下来帮忙。众人手忙脚乱了一个多时辰,段宇浪院子的大火终于被扑灭。 下人们渐渐散去,段朔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对肖景道:“肖公子不一起进去看看失火的原因么?”肖景看了段朔一眼,总觉得段朔的态度有些奇怪,然而他还是点了点头,随段朔走了进去。 室内是各种烧焦的臭味,然而在这些焦味中却若有似无地残存着另一种味道。段朔看了肖景一眼道:“肖公子可闻到了?”肖景道:“恐怕是火油的味道……”段朔看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这味道可是有些刺鼻呢。”说完又转向肖景问道,“不知道肖公子对这场火的看法是?”肖景却全然不为段朔的气势所欺道:“大公子既然已经有了结论,又何必问我?” 段朔却话锋一转道:“多亏肖公子及时赶到,救了家父,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段朔特意加重了“及时”两个字。肖景自然明白段朔的意思,坦然道:“我原本准备今日启程返回开封,一大早起来却听到了这里响动,问了负责我们起居的小厮才知道段大侠的院子着火,我自然要过来帮忙。还是说大公子另有所指?” 段朔却君子端方地笑笑:“我只是随意问问,肖兄莫要介意。此事我必会查个清楚明白。不会让无辜之人含冤莫白,也不会叫真正的纵火之人逍遥法外。” 两人均沉默了片刻,宋文忽然自外面急急忙忙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大少爷!珠瑜……珠瑜她不见了!” 段朔皱了皱眉道:“珠瑜昨天明明晕了过去,也不是一天两天能醒的样子,怎的能不见了?快派人去追!无论如何也要把她追回来!”宋文一挥手,后面跟着的几个道一山庄的弟子立刻领了命跑了出去。 肖景听了段朔的话有些狐疑道:“珠瑜姑娘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昏了过去!?” 段朔叹了口气,难得有些懊恼地说道:“珠瑜的事是个意外。” “意外?”肖景略微提高了音调。段朔显然听出了肖景的画外音,笑了笑:“肖公子似乎有别的猜想?” 肖景却未笑,意味深长地望了段朔一眼道:“我在家中排行老四,上有哥哥,下有弟弟,这手足之情,我也是明白的。” 段朔察觉到肖景的言外之意终于有些不悦沉声道:“肖公子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肖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忖着是否应该拆穿段朔,定了定神道:“那日在大厅,我看二少爷的身形步法,原本并不是打算去触发那个机关吧?”段朔没有言语,肖景又道:“若不是大少爷那句提示,二少爷此刻大概早已被武林众人所擒而身首异处了吧?” “当时场面混乱,这一切不过是肖公子的猜测。”段朔背着手,波澜不惊地看着肖景。 肖景仍是一贯的云淡风轻,缓缓道:“这件事是我的猜测,珠瑜的事又是意外,段公子让肖某该做何想?” 段朔沉默了片刻却忽然道:“说到底这些也不过是段某的家事。肖公子这般咄咄逼人又是为了哪般?”肖景心想着段朔也真是恶人先告状,要说咄咄逼人也不是他肖景而应该是段朔自己吧……不过毕竟现在是在道一山庄,卖主人三分薄面也是应分的,肖景叹了口气道:“大公子不必疑惑我的意图,乔暖姑娘是我的朋友,却因杨大侠一事为二公子所劫,若能早一天查清真相,我也好早日将乔暖姑娘寻回来,也算是对自己对旁人都有个交代。”说完也不等段朔的回答,只是面色沉重地做了个揖,出了院子。 匪兕匪虎行于野(修) “咳咳咳,”乔暖在一阵飞扬的尘土中好容易才重新聚起心神,忍不住喉头的麻痒,“这是什么鬼地方啊……啊!”她摸到掌心一片温热光滑,吓的花容失色,“什么!什么东西!”b 分卷阅读24 r   “大小姐,你能不能先从我肚子上下来?”身下传来闷闷的声音,“我被众人围攻没死成,到头来倒要被你个小女子给压死。” 乔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想起自己原来是被这个浪荡公子哥给劫持了,莫名其妙摔下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洞。她气定神闲地继续坐在段旭的肚子上,伸手捏了捏周身各大关节,暗自庆幸:好在还有段旭这个人肉垫,本姑娘也没受什么伤。 然后才慢吞吞地站起身,回过头凭着印象对着地上的发声体说道:“若不是你,我哪里会落到如此地步!” 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几步开外亮起了一点微光。过了好一会,乔暖才重新适应了这光线。原来是段旭起身用火折子点燃了墙上的火把,这让有些怕黑的乔暖立刻多了几分底气。她望向光源处的段旭,橘黄的火光将他的身影晕得影影绰绰,有些不分明,不过他那眼睛里的真诚和歉意,倒是看得格外清晰。 “还真是对不住了,可惜我段家的机关密道需得一定重量才能开启,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连累你,小生在此赔个不是。”说完,他一本正经地弯下腰,拱手做了个揖,倒叫乔暖有些发愣,实在想不明白这二世祖怎么突然严肃起来了。 “不过,”段旭忽然抬起头,弯弯的嘴角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我本还担心乔姑娘纤纤弱质,怕是重量不够无法启动开关,没想到——咳咳,此番成功脱逃还真是多谢了乔姑娘。” 果然真诚歉意一本正经什么都是骗人的! 乔暖被他一个转折噎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你!登徒子!小人!卑鄙无耻!下流……下流无耻!” 段旭得意洋洋地伸出两个手指:“无耻你说了两次。其实你可以说下流放浪、下流缺德,下流卑鄙……” “卑鄙我说过了!你也没词了吧!”这回轮到乔暖洋洋得意了。她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突然间坠入未知空间的恐惧感似乎已经消弭,此刻最重要的就是赢过这个嘴贱心坏的恶人。 “嗯,不错,看来没摔坏脑子,”段旭轻描淡写地揭过,转身取下火把,向前走去,“还愣着干什么?总要先出了这地道吧。” “你才摔坏了脑子呢!”乔暖在他身后作怒目金刚状。 两人一前一后行了百丈距离,终于柳暗花明,走到了山洞的开口处。只见洞口一片开阔的空地,此刻月上中天,桂华皎洁洒下一地清辉,四顾寂寥万籁无声,目力所及之处俱是树影幢幢,微风拂过,飒飒有声。 “这、这是哪里?”乔暖乍一见此景,心中不免有些恐惧,只是碍于常理面子不能向身边的这人示弱。不过语气中那些微的颤意,还是叫段旭察觉了出来。 “这是我道一山庄的后山,顺着林间小道一直往北走,翻过前面那个山头,就能走到临江镇上。按我的脚程,大概需要两个时辰吧。”段旭抬头望了望天上的一轮孤月,“今日是六月初三,此刻大概是亥时三刻,那么北方应该就是——嗯,这边了,走吧。” “诶?你怎么知道是这边?又没有太阳,也没有断木的年轮,你到底……”乔暖有些怔愣,方才还在发愁没有罗盘该如何是好,转眼段旭已经辨明了方向,一路向北了。 “月亮的方位啦,走了走了,天亮之前要赶到镇上去。” “那个,等等我啊,我——我怕——”乔暖有些嗫嚅,声音轻得让她自己都怀疑那弱弱的“我怕”二字到底是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喏,给你,”身前的段旭突然转过脸,眼睛却盯着脚边不知什么东西,僵着胳膊伸出手来,晃了晃他那飘飘光袖, “要是害怕,就牵着我的衣角好了 。” “登徒子!小人……”乔暖话音未落,段旭就凉凉地接上:“卑鄙无耻!下流无耻!”他用眼角余光瞥过乔暖,“你能不能换一句?不牵算了,小爷我的袖子,可不是你想牵就能牵的。 ” 说罢,他优雅地收拢手臂,天青色袖边上,银色的绣线在月光下划开一道水样的波纹,夜风下略有些单薄的背影在乔暖看来,有些凛凛欲仙的感觉。 “诶……你等等,”乔暖眼看着那背影渐行渐远,这才回过神来,追上前去,“那个,你、你能不能找根树枝什么的,我……”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多事,不过一想到此人有可能是杀害杨云风大侠的凶手,她就没由来地想和他保持距离。 “唉,姑娘家家的就是麻烦。”段旭无奈地叹了口气,“劳驾乔大小姐先跟紧些,树林深处才会有断枝,麻烦你等一等。” “哦,”乔暖闷闷地回答,跟着前面的背影继续行进,“说到底还是你的错……啊!”她又是一声尖叫,将前头带路的段旭生生吓了一跳。 “又怎么了?”段旭有些头疼地转过身。 “我、我被毒蛇咬了——”乔暖一张小脸刷拉雪白,直着身子不敢乱动,“刚刚,有蛇咬了我的小腿,我能感觉到,许是、许是竹叶青吧……” “那、那可怎么办呢——”段旭也白着一张脸,断断续续地说:“我从小、在这林子里摸爬滚打,十多 分卷阅读25 年来——从未见过蛇呢!”段旭终于忍不住笑意,“哈哈哈哈,‘许是、许是竹叶青吧’,”他向后一探,从乔暖脚边拣出一根一掌长的树枝,“这就是你的竹叶青?果然太清谷神医,名不虚传呐!” “你!”乔暖一时羞愤难当,竟被噎得哑口无言。 “好啦好啦,我看着这‘竹叶青’长短正合适,嗯,给,牵着吧。”段旭好脾气地安抚,只是不断上扬的嘴角让乔暖不由得怀疑他的好意。 “才不要!你赶紧给我找根新的来!”乔暖恼羞成怒,嫌恶地看着那根让自己颜面尽失的树枝,为了掩盖自己的尴尬,要求也苛刻了起来:“要干一点,还要光滑些,不能有什么苔藓,还有可别给我找根烂木头来!” “唉,太清谷的大小姐哟,得亏我只有个哥哥,没有姐妹,否则,能不能活到这么大——”段旭实在是拿她没辙,转身向树林深处走去,声音渐渐远了。 乔暖仔细看着段旭弯腰在密林中寻觅树枝的身影,心中有些纠结: 先不论此人是不是真的杀了杨大侠,他服食五石散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这等纨绔子弟,还是先跑比较好。 可是离了他也不知在这树林里能不能捱到天亮呢…… 不过几个时辰,他又说这里没有蛇,找棵大树藏好应该没问题…… 况且,保不准他什么时候毒发要对自己不利呢,还是先逃开他身边吧。 可是怎么逃呢?从前日偏苑的那次经历还有方才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跑的身法来看,自己的武功肯定比不过他…… 不如假装脚伤,依他的德行,一定会丢下我一个人逃命的。毕竟后面还有整个武林的人与他为敌呢。 可是——此人奸猾狡诈,若不是真伤,怕是骗他不过…… 但是如果真伤—— 乔暖光是想想就倒抽一口冷气开始龇牙咧嘴:那得多疼啊…… 眼看着段旭已经开始返回,乔暖一瞬间下定决心: 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腿伤甩不开流氓!乔暖暗暗为自己鼓劲,就地坐倒,顺势用力往脚踝处一击。 剧痛传来,乔暖忍不住一声尖叫,惊起了一树沉睡的鸟雀。 “你怎么了?”段旭循声走来,言语还略带笑意,“别是又把树枝当毒蛇了吧,早跟你说了,这林子里……” 猛见乔暖脸色惨白冷汗涟涟,他不由得心下一紧,“你没事吧,怎么回事?我这才走开几步,你怎么就——” “人家脚踝受伤了,你还、你还笑话我!”乔暖也自知有些无理取闹:明明是自己故意弄伤,却还这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段旭又不是什么亲近之人,凭什么要顾及自己? 可乔暖毕竟只是个刚过豆蔻的少女,自小娇生惯养,今夜状况频发,为了逃命还不得不自戕,有些委屈也再正常不过了。 但她也没指望段旭有什么怜香惜玉的举动,要不然自己也就不会忍着剧痛也要受伤了。 犹自发呆之时,段旭已然蹲下身子,嘴里告了一句“冒犯了”,一边伸手捏上她的右脚。 “啪,”乔暖条件反射般地拍开了他的手, “你……”她这才反应过来,段旭不过是想为自己查看伤势。 “我倒是忘了,你本就是神医嘛,好啦好啦,男女授受不亲,你自己疗伤吧。” 一瞬间,段旭又恢复了一贯的嘻嘻哈哈,无所谓地抽回自己的手,别过脸去看向远处。 “那个——我、我这伤,”她假装认真地捏了捏,半晌才鼓足勇气开口,“这伤怕是要好好静养。不过后面的追兵怕是不久就要到了,你、你还是先逃命吧,不用、不用管我了……”到底是没在这种情况下骗过人,她嗫嗫地说着,眼睛慌乱地不知道看向哪里好,不敢看段旭,又忍不住想知道他的反应。 段旭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的意味那般沉重莫测,以致于乔暖有些害怕,他是不是发现了自己的小伎俩。 欸乃山水有洞天(修) 好在段旭的凝视只持续了一刹那。转瞬之间,他又弯了眉眼笑得分外狡黠:“这样也对,连累你与我逃亡已是不义,何况你受了伤,若再强求你跟我一道,那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乔暖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段旭优雅地直起身,仔细抚平自己天青色袖角上的一丝褶皱,又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擦了擦沾了少许苔藓的右手。 然而这种惊讶只持续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惊喜,看来这段二公子也没有她想象的那般聪明,自己只是略施小计,这个愚蠢的家伙竟然就上当了。然而——心里虽是这么想着,表面的功夫却丝毫没有怠慢,只见她微微摆出一点惋惜的表情道:“那段公子,我们便……后会有期了!” 不过他居然就真的这样把自己抛下了,这就意味着自己还得在这荒郊野岭挨上一晚,想到这里的她心里又不免有些惴惴不安。乔暖在心中又暗自咒骂了段旭几声,方才的那一点点体贴果然不过是假仁假义,涉及到自己的小命,他哪里还 分卷阅读26 顾得上装善人?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只见段旭将丝帕收回衣襟内,然后微微弯腰,俯下身子与乔暖对视,眼神平静而坦荡:“可是,把一个脚踝受伤的姑娘丢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树林一人遁走,实在不是我道一山庄二少爷段旭的所为呢。”段旭伸出右手,停在乔暖面前,“委屈乔姑娘,容在下扶你走一段,行么?” 乔暖被他的善变惊得一愣一愣的,视线下移,看着他的手。纤长白净,掌心有一层厚茧,掌纹倒是清晰,可惜就是短了点,看来此人是英年早逝的命啊…… 喂喂喂,乔暖回过神来在心中对自己大喊,你这一到关键时刻就神游天外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那个,那什么……”乔暖刚想开口继续推脱一番,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的丛林里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 “这里也没有……踪迹……不在……那边看看……好……就来……” 乔暖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口鼻就已经被紧紧捂住,紧接着什么重物压在自己身上,腰间一紧向小径边的草丛滚去。眼前一花,就已经卧倒在半人高的杂草中。 段旭屈起右手,横过乔暖脖颈上方牢牢捂着她的嘴;左手支撑自己,小心翼翼地透过摇曳的草尖,看着几丈开外两三人影,影影绰绰。 乔暖也顾不得右脚的伤势,手舞足蹈地想要挣开段旭的掌控。笑话,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方才拼了脚伤也没甩掉段旭,现下恐怕是今夜逃脱的惟一机会了。 恰在此时,劲风刮过,刚好掩盖了因乔暖的挣扎引起的草木晃动。 段旭耐不过,脚尖轻轻一动,恰好点在乔暖左膝下方三寸。乔暖顿时觉得左腿好一阵酸麻。条件反射般地伸手按捏三阴交穴周围,试图缓解感觉失灵。又听得耳畔传来段旭的声音:“这么个动法,你的右脚不想要了么?” 乔暖立刻安静下来。 这倒不是乔暖怕了右脚残疾,想她堂堂太清谷弟子,再不济,这区区脱臼也是能治好的。只是,因了此刻情况特殊,段旭半身都悬在乔暖上方,加上刚才为了说话,他错开脸伏在乔暖耳边,呼出的鼻息带着温热氤氲在她脸颊上,让她顿时羞愧难当,一时便不知道作何反应才好。 乔暖正想发力再一次挣脱段旭的掌控,却隐隐约约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对话。一个稳重的男声道:“我方才听到的声音是从这边传来的,筱筱姑娘,我们一同去看下吧。” 另一个好听的女声却道:“张大侠,那边根本没有道路,只有些荆棘,你听到的恐怕是些野鸡野鸭的扑腾声吧。出山林的路就这一条,我们赶紧从这条路追去,一定能追上段旭!” 乔暖有些疑惑地眯起了双眼瞥了一眼身旁的石子小路,又转过头看了一眼段旭,见他正低着头,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乔暖怔了怔,心下便了然,看来段府里确实还有人与段旭里应外合,自己若此时呼救恐怕也很难有什么好果子吃。 想到这一点的乔暖,便没有继续动作。很快,人声渐远,四下又恢复了寂静。 “你!”段旭的距离与乔暖稍稍拉远,乔暖就愤愤地拉下段旭罩在自己脸上的右手,支起上身,转过身子恶狠狠地盯着一旁仰面躺着的段旭。 他右手后撑,抬起左手抵在额角,笑眯眯地看着炸毛的乔暖,“小生方才多有冒犯,这厢有礼了,还请姑娘原谅个。” 乔暖除了美目圆睁也没有其他办法。现在她的小命怎么说也还握在段旭的手里,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脚没受伤前,她就不是段旭的对手,这到了现在……哎…… “好啦好啦,别生气了,还不如好好想想你伤了脚,该怎么走出这个树林。”段旭优哉游哉地站起身,换了个方向,又往丛林深处走去。 乔暖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的意思,事实上她心里巴不得段旭就这么走了,不理会她的死活,当然这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 “劳烦乔姑娘在此地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段旭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笑的一脸无害。乔暖对于段旭喜欢把事情搞的戏剧化感到很不爽 ,而且是非常不爽。 乔暖思考了片刻,要摆脱这种不爽最好的方法果然还是赶紧想办法逃出这个恶人的五指山。于是她仍是不死心地说道:“段公子,你瞧,我们才出来这一阵,后面的追兵已到。你若一意孤行带着我逃命,小女子唯恐拖累了你,害你叫那群大侠捉了去。到时候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了。”说完了这番乔暖自以为义正言辞的话,她又特地瞧了瞧段旭的反应,然而那家伙好像没听见似的,几步走到了一棵大树下一跺脚,顿时窜上茂密的树冠。乔暖有些愤懑,却又忍不住好奇,定睛往段旭所在的方向一看,那儿隐隐约约似乎有个树屋。 不多时,段旭提着一块木板跃下树屋,手中还握着一捆麻绳。 “行了,有了这些,足可以‘君子端方’地带着你出这后山,到了临江镇上,我们再作打算。”段旭将麻绳缠绕在木板下方,风度翩翩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分卷阅读27 ,“乔姑娘,暂且让我拖着你走一段吧。” 段旭特别强调了“君子端方”这四个字,乔暖的脑中一个激灵浮现出一个活灵活现的段朔形象,再将这性格截然不同的两兄弟重合在一起又未免觉得好笑,不觉竟噗嗤笑出了声。 段旭当然不知道乔暖在想些什么,一脸奇怪地看着乔暖,不过他俩显然还没要好到可以互诉衷肠的地步,段旭也不便多问,又埋下头忙活着自己手上的事,心情倒是稍稍轻松了些。 乔暖再次回过神来,便看到段旭竟如变魔术一般创造出一辆简易拖车,“你——你哪里来的木板和——麻绳?” “跟你说了我在这玩儿了十多年,多亏我哥和我建的这树屋,这不——喏,门板和麻绳,现成的。” “门板?哼,真不吉利……我才不要坐!”乔暖也知道自己今晚表现的的确十分刁蛮任性,但为了甩掉段旭也顾不上装大家闺秀了,况且段旭是个什么东西?她才不要给他好脸色看! 段旭似乎早有准备,听得乔暖的话顿时眉开眼笑,扔掉了手里的麻绳道:“乔姑娘说的颇有道理!若乔姑娘想让段某抱你或是背你出去,那段某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说着又装模作样上前了两步,吓得乔暖赶紧一屁股坐到了门板上,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不小心又磕到了自己受伤的脚,顿时痛的龇牙咧嘴。 段旭没有想到这番变故,张了张嘴想看看乔暖的伤势却又有些犹豫。乔暖却摆了摆手嘟囔道:“我……我想了想……还是门板舒服。赶紧启程吧!” 段旭顿了顿,没再说话,利索地捡起了地上的麻绳。 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只有门板车压过石子路发出的轱辘声,乔暖看着前面这个清瘦的背影,忽然觉得他虽然很坏,但是……好像也没那么坏吧? 两人一起跌下密道,是他充当了肉垫才让她毫发无伤;在漆黑的山洞里,也是他主动点起了蜡烛,这才驱散了她心中的不安;如今后有追兵,他明知她是个拖累也要君子端方地把她带出去……乔暖想到了这一小段路上,段旭对自己的种种照顾,不知何故心里竟然觉得很别扭。还是说他这么做其实都是另有目的呢 ? 两人就这样十分“不顺”地行了一路,终于逼近了山林的边缘。乔暖一抬头,树林的尽头,微薄的晨光中,竟停着两匹骏马。段旭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马儿的身边,亲昵地摸了摸它们的鬃毛道:“小甲、小乙,果然还是你们心疼二少爷我,不忍心我再当苦力。”乔暖在心中冷哼: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自己偏偏要跟两头畜生比。忽然转念一想又有些奇怪,这里怎么会刚巧有两匹马呢?看你来段府里确实有人在帮段旭…… “就让小乙带着我们走就行,小甲留在这里吧。”段旭拍了拍小甲的脖子,回转过身来对乔暖说道。 “啊?不是一人一匹吗?”乔暖被段旭的话打断了思绪,震惊地问道。 段旭却是一脸“你怎么这么笨”的表情道:“你的脚受伤了怎么骑马?” “难道我们要共骑!?”乔暖的脑中一个惊雷炸响。 “你有别的办法?” “你!登徒子!小人!卑鄙无耻!下流无耻!”乔暖又气又急,忍不住又搬出了自己的新口头禅。 段旭无奈地笑了笑,自己翻身上马,又向乔暖伸出了一只手道:“好啦好啦,骂也骂过了。上来吧。” 乔暖还有些犹豫,可是见那前路漫漫不知何处才有人家,自己右脚脚踝刚刚正位定是不能骑马。她认命地摇了摇头,只好借着段旭的力上了马,坐在段旭身前。 她犹自惊疑未定,只听得身后段旭小声地自言自语:“委屈你了小乙,我知道,打从你当了我的坐骑,还没驮过这么重的物件吧。这次不是个物件,是个姑娘……好好好,别打转,我知道你累得慌……麻烦你把我们送到临江镇上去,对,这姑娘是有点沉,下回我找个轻一些的姑娘,这次你就将就点,成么?” 一边嘟囔一边还伸手顺了顺小乙的毛,气得乔暖恨不能将他踹下马去。 两人摇摇晃晃骑行,既要顾及乔暖的脚伤不能太快,又要照顾似乎在使小性子消极怠工的小乙。如此行了两刻辰光,总算看到了个旅店的招牌。 “两间客房!”段旭对着迎上前来拴马的小二喊道。 小二看了看这一对郎貌女貌,衣衫不□□尘仆仆,心下了然,笑眯眯地开口:“客官,我们这儿房间满了,只剩一间天字一号房,您看……?” 还没等乔暖出声反对,段旭已经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接口:“这样啊,我倒是不知道你们这福云客栈的生意已经这么好了。那算了,四塘街上还有一家……” “哪里会只有一间房了,这懒骨头分明是忘了,二位里面请!”正在算账的掌柜将面前的算盘一推,捏着手中的账本直奔而来,抬手照着小二的脑门就来了一记。 等乔暖走上楼梯,还能听见掌柜在训斥小二:“别老想着撮合小年轻!撮掉了生意就从你工钱里扣!” 流 分卷阅读28 云飞袖秘中藏(修) 乔暖刚用水净了面,躺在床上小憩,迷迷糊糊正要入睡,忽然听得一阵敲门声。 “谁呀?”乔暖慢腾腾地向门边挪。 “是我,段旭,”吱呀一声,段旭那一张常年笑眯眯的脸就露了出来,手上还提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这是我刚从回春堂给你买来的伤药和夹板,赶紧处理一下右脚吧,虽然你已经复了位,不过最好还是用夹板固定比较保险。对了,我就住在隔壁,有事就叫我。” “哦,谢谢。”乔暖似乎还没有清醒,伸手接过包袱,道了谢便“啪嗒”把门关了个严丝合缝。这就是两人的最后一面么?段旭神情古怪地摸了摸鼻子,在门口呆立了好一会儿。原本劫下乔暖也是为情势所迫,现在他离开了木渎镇也算稍稍可以松一口气,乔暖又为了摆脱他弄伤了脚,于情于理都不该再带着她到处乱晃。好在乔暖终归是忍不下心对自己下狠手,伤得也不重,休息一个晚上应该能勉强下地,他又在方才的包袱里留了不少银两,她自己回木渎应当不成问题。段旭这样从头到尾思量了一遍终是放心了,这才悻悻地离去。 事实上段旭接下来要干的事情还有不少,首先自然是要找个可靠的住处稍稍安顿一下补充一下物资,再做进一步打算。这方面段旭倒是没什么担忧,他早有打算,也不多犹豫出了客栈就上了街。 现下已过了子时,街上自是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月光有些暗淡,将两边的房屋拉出长长的影子,有点像大大小小的墓碑,偶有疏风吹来,不知道擦过了什么物什,发出诡异的沙沙声,段旭紧了紧自己的外衫,快速地走着,偶尔停下来看看两边屋子上的招牌确认自己没有错过目标。上一次来临江镇已是大半年前的事了,现在又是深夜,要定位准确着实不易。好在他又走过了一个街区终于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建筑在一排房屋间显得并不起眼,不过是普通制衣铺的模样,倒是铺上的招牌颇为夺人眼球,虽只是块普通的木牌,但木牌的四周却雕刻着些素淡的花纹倒是别有一番情趣,木牌的中间是一朵大大的祥云图案,边上是用行书写的“流云渡”三个大字,笔法飘逸灵动,引人遐思。 段旭四下张望了一眼便轻轻叩响了流云渡的大门,虽说是轻叩放在这静谧的大街上也响得有些不自然了。段旭略一皱眉,把敲门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门里好一会儿没有动静,段旭估摸着他们应当是早早睡下了,断没有想到他今日会来造访。焦急的等了一会儿,门内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了。一个小二模样的人提着一盏灯探出头来一脸戒备地望着段旭,也不说话。 段旭不动声色地甩了甩自己的袖子,借着并不算太亮堂的火光,那小二还是看清了他袖子上若隐若现的流云纹,一扫脸上的睡意,毕恭毕敬地把他请了进来,边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找自己的掌柜。 那主事的王掌柜罩了件大氅便出来了,看见段旭显然吃了一惊,嘴里絮絮叨叨地问着:“二少爷深夜造访所为何事”,一边手忙脚乱地招呼几个小厮给段旭准备茶水和点心。段旭摇了摇手,自然是没有心思享用这些东西,只把木渎镇上的事大略地说了一下,那王掌柜的神色也是越来越沉,半晌没有言语。想来杨云风被杀一事还没有传到临江镇上,这会儿从王掌柜这儿也必然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便吩咐了几句打算回房休息一下养精蓄锐明早再作打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的变故终归是有些多了,段旭觉得自个儿累得有些不正常,嘴里也干得发涩,正打算回房休息,一个小厮忽然急急忙忙从门外跑了进来,也顾不得朝两人行礼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方才……方才……送来……来一封……一封信!”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的信,段旭忽然觉得有了一点希望迫不及待地接过小二递过来的一方小纸。 ——“知君明珠易千金” 纸上只七个小字,笔法苍劲,字如其人,这字迹的主人当是一个端方严正之人。纸上没有落款,然落款处却画着一弯新月,颇有些玩味。 “如果我骗了二少爷,二少爷当作何想?” “瑜儿待我如何,我能不知?又何来骗我一说?” 记忆中那如桃花般明媚的女子只是巧笑嫣然,不复言语。 只可惜…… 有那么一会儿,段旭都处在神游的状态,纸上的每个字他都认识,可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他就是不明白。或者与其说是不明白,倒不如说是不愿意去明白。直到一旁的王掌柜连唤了几声“二少爷”才回过神来。 “你要是被你信任的人出卖了当作何想?”段旭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了这句话,王掌柜不知道段旭怎会有此一问,踌躇着不知该如何作答。段旭却自顾自笑了笑,看起来有些寂寥。王掌柜心里有种很不祥的感觉:“二少爷,我看你面色有些不妥,是否要请个大夫来给你把把脉?” “大夫……”段旭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目光落在了“易千金”三个字上,忽然将纸片叠了两下收进了衣袖,对王掌柜道:“我今晚不住这儿了 分卷阅读29 ,你帮我拾掇几件行李,我马上就走。”王掌柜自然是了解段旭的脾气也不多问,转身便要去置办,段旭忽然又叫住了他道:“记得再帮我准备襦裙、袄裙各一条……” 王掌柜觉得自己的脸一定都变绿了,这自家少爷什么时候有了着女装的癖好他怎么不知道?显然王掌柜的脸色变化并没有逃过段旭的双眼,意识到这一层面的段旭咽了口唾沫,难得没了脾气,解释道:“是给我认识的姑娘穿的。”不知道为何,王掌柜总觉得自家主子的回答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当然借他十个胆,这话他也是不敢说出来的。 好不容易置办妥当,段旭背了个不小的包袱,又只好心急火燎地往他和乔暖歇脚的福云客栈赶去。身上的不适较方才又多了几分,然而段旭并没有在意,终于在东方闪出第一缕亮光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了下来…… 等到乔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是在她包扎好右脚、美美地睡了一觉、终于神清气爽之后。此刻,已是正午时分。 与其说她是睡醒了,倒不如说她是饿醒了。起身推开房门刚要下楼用餐,竟见门口的小木案上正放着一个瓷盘,上面摆着一碗清粥和几个小菜,心下一喜,一边风卷残云地解决了自己的早中饭,一边感叹福云客栈遍布大江南北不是没有道理,而这家分店服务尤其周到,堪称客栈中的表率,待回到太清谷,定要给镇上的店家们好好说道说道。乔暖吃饱喝足,脑袋也灵光了一点。 这段旭倒也是一个有原则的恶人,竟然给她安排了单独的房间。不过——现在可不是跟他讲什么江湖道义的时候,趁着他不在,她当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乔暖也不再耽搁,揉了揉受伤的脚踝,尝试着走了几步。虽然有些困难,不过努力一下,应该还是能逃出段旭的魔掌的。 乔暖是参加寿宴的半路上被段旭劫持的,然后又在山林里奔波了一晚,原本除了一身蹭得脏兮兮的衣服便再无任何行李,正自犯难忽然想起昨天段旭给他送来的包裹,她赶紧取来一看,里面倒是装着一些银子。乔暖心下有些奇怪,不过现下也顾不了这许多,她拿了包裹,将手按在门上,微微用力,推开了一条小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形。 旁边段旭的房间门口的木案上放着一模一样的午餐,看来段旭这厮不是还在睡就是出门了,真是天助我也。 乔暖暗自心喜,大大方方地推开门走下楼。眼见着快到了客栈正门,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了,却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声音:“姑娘!” 乔暖被这一声吓得不轻,定睛一看才发觉是昨晚接待他们的小二,顿时又松了一口气,顺便狠狠瞪了小二一眼。小二被乔暖一瞪,又有些畏缩,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见他一脸神神秘秘,甚至挤眉弄眼地示意自己借一步说话,乔暖有些犹豫,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忍不住跟上去问道:“小二哥,有什么事么?” “那个,我刚才路过你相好他房间,他……”小二哥正思忖着该如何开口,却被乔暖愤愤地打断道,“小二哥,他、他不是我相好,我们是逃难出来的……”说到这儿她停住了。也不知道道一山庄寿宴的事有没有传开,此地鱼龙混杂,现在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吧。 “哦,这样啊,”小二一脸了然地点点头,随即更压低了声音,“原来是逃婚啊,这么说是私奔了?”他稍显担忧地看着乔暖稚气未脱的脸,好心相劝,“妹子,不要怪我多嘴,古语有云,‘聘为妻,奔为妾’,走上私奔这条路的小情人我也不是没见过——多说无益,总之,你自己要当心啊。” 乔暖见小二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有些后悔停下来和这小二搭话。听着除了八卦就净是说些不着边际的废话,她便没好气地打断道:“小二哥,你要是没什么事,我便走了。” 那小二哥听得乔暖要走,又有些着急,忙收住了私奔的话题道:“姑娘先别走,我这儿还没说到正题呢!” “有什么事快说,我有急事。”乔暖说着又朝门口走了几步。小二哥有些着急,也顾不上再和乔暖讲道理,急急忙忙地说道:“我来是想和你说,你那位相……”说到一半小二突然感受到从乔暖那儿飞过来的凌厉眼神,悻悻地撇了撇嘴纠正道:“那朋友,似乎不大舒服,你要不去看看他?” 一享寒石命沉浮(修) “他不舒服?”乔暖下意识地重复,人也在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是啊……我刚去给你们俩送饭,走到他门口就听见里面叮叮哐哐,我就问啦,‘客官,您可还好?我来送饭啦。’结果他喘着粗气跟我说‘不用——等会、我会叫你。’听着可不大对劲啊,像是很不舒服呢。”小二说着又看了一眼乔暖,见她的脸色不大好看,隐隐地担心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忙又道:“不过好像也不大严重,姑娘应该知道了吧。这是去给那位公子请大夫去了吧?瞧我还特地跑来通知姑娘,倒是耽误了你的时间,快去快回吧。” 乔暖被这小二一说,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她这哪里是去请大夫,她可是准备溜 分卷阅读30 之大吉,再不回来了。可是如今段旭身体抱恙,她这一走,小二定以为她是去找大夫,那便没人再会管他的死活,要是段旭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她某种程度上不也算是杀人凶手?可转念一想,段旭为人十恶不赦,不知自爱,服食禁药,又残忍杀害杨大侠,就算今日逃过一劫,他日让武林众人捉住,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反正他迟早是要死,早死和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现下她如果不管他死活自顾逃命,这种行为和那些恶人有什么区别?而且正所谓医者仁心,入得她太清谷的病人,管他在外面是大仁大善之人还是作奸犯科之徒,谷主舅舅一向都是一视同仁,她现在若是弃段旭不顾,实在是不配做一个大夫,也对不起药王传人这四个字。 况且,这一路行来,那段旭对她也算是以礼相待,古语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便救他一次,从此也当是两不相欠。 想到这里的乔暖只得叹了口气,收回了迈出的步子,转身又向楼上的客房走去。 她急急地来到了段旭门前,却又停了下来。听过小二的描述,段旭的情况她已猜到了几分,无非就是五石散药瘾发作。此时他若狂性大发,以她的武功也未必招架得住。正在乔暖独自思忖的当儿,她忽然听到房里传来似是东西破碎的声音,待她脑子反应过来,自己却已经推门而入了。 乔暖入得房内,与段旭四目相接,两人俱是一惊,乔暖惊的是此刻段旭脸色苍白、眼神涣散,正无力地靠着床沿,额上冒着虚汗,身上那件天青色的外衫此刻显得皱巴巴的,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那段二公子哪里还有平日的神采? “你……”虽说乔暖本已有八、九分确定他是药瘾发作,况且太清谷接收过不少吸食五石散的病人,比这严重的场面她也见过不少,但是看到平日丰神俊秀笑语盈盈的段旭此刻这般情状,也不由得有些震惊,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好……好热……”乔暖不知道段旭的神智是否还清醒,只听他说话断断续续,大概实在是难受的紧。她想走过去看看段旭的情况,却见到地上打碎的茶盏,于是顿了顿又掩好门离开,从厨房提了冷、热两壶茶水回来。 收拾掉地上的茶盏,乔暖给段旭倒了一杯凉水递了过去,段旭喝了几口却依然皱着眉,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床板。 乔暖的眼中透出忧色。其实对于五石散的药性她还是知晓的,若是服食成瘾后停用,那痛苦远非常人能够想象,轻者脑中出现幻象,感官受损全身忽冷忽热;重者全身剧痛难忍,体内犹如千万只虫子在咬啮。她不知道段旭现在的情况如何,然而她可以肯定,绝不好受。 段旭喝了口水似乎清醒了不少,身体却依然颤抖得厉害,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乔暖上前了两步欲为段旭诊脉,然而段旭终于看清了来人,却是猛地甩开了乔暖的手,往后挪了一点,断断续续地说道:“不用……你管 !” 乔暖咬着唇望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像他这样十恶不赦又不领情的混蛋,她干什么还留在这里,居然妄想让他迷途知返?她火气上涌,便想要转身离开,然而脚上却好像生了钉,挪不动半步。 正所谓医者父母心,无论是好人坏人若是得了病痛,到了大夫眼里通通都是病人,作为一个大夫,如何能弃自己的病人于不顾? 乔暖叹了口气,继续去捉段旭的手腕。虽然段旭依然抗拒,然而刚才的一番动作大概是花去了他太多的精力,乔暖并没有废多大的功夫便摸到了他的脉。 他的脉象如她所料混乱非常,然而他的内力却——似乎被他自己压制住了。 乔暖一惊,抬起头望着段旭:此刻他正痛苦地皱着眉,双眼微眯。乔暖觉得心里闷闷的。 难道他是……怕伤害到自己?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然而五石散发作的时候还强行压制乱窜的真气,除了让自己更难受之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作用。 乔暖正在自顾自纠结,忽然见段旭猛然打了个寒战。 “你……你怎么了?”乔暖见他这样,也没有心思再思考别的,可现下她身边也没有合适的药材医治段旭,就这样看着他这般痛苦她却无能为力,着实让她深感无奈。 “冷……我好冷……”段旭双手抱胸,整个人团成了一团却依然瑟瑟发抖,眼神失焦地望向乔暖所在的方向。乔暖被他望得心里一紧,转身手忙脚乱地给他找被子和衣服扣在身上。可是给他里三层外三层裹了一圈,好像也没什么作用,段旭的情况还是没什么好转。 乔暖急得团团转,忍不住像段旭伸出了双手,手伸到了半空中又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转过身来给他倒了杯热水递了过去,抿了抿唇像哄小孩子一般,哄着他把整杯热水喝下去,希望能起点作用。 段旭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只是很顺从地接过了水一饮而尽。再后来不知道是热水起了作用还是因为他实在是筋疲力竭,段旭稍微安静了会儿,终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乔暖把他扶正让他以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躺着,又给他盖上了一层薄被,这才松了一口气 分卷阅读31 ,带上门走了出来。 段旭这一觉便睡到了亥时,醒来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口渴难耐。所幸头脑倒是清醒了不少,他便自个儿倒了杯茶水轻酌慢饮。段旭轻轻把玩着茶杯微微出神,脑中朦朦胧胧回忆起方才乔暖照顾他的样子心绪有些恍惚。 不知她现下是醒着还是睡了? 这样想着,段旭不自觉地放下了茶杯,施施然地出了房门,梦游一般走到了乔暖的房门口。在门口定定地站了半晌,段旭忽而觉得有些可笑,这三更半夜地他站在一个女孩子家的房门口意欲何为?况且在她好心好意想为他医治的时候,他还一心一意地要赶她走。在她心里,他一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了吧? 然而一腔情绪似乎无处发泄,脚步便也忽然沉重了许多,他有些寂寥地站在门口,发觉自己有些挪不动脚步。 房内床板传来的吱嘎声暂时打断了段旭的思绪,安静了一会儿又传来了几声类似的声音,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段旭微微蹙眉,她原来也和他一样睡不着么? 床板又吱嘎了一阵,忽然发出了稍大的一记声响,静寂了须臾,又传来了走向房门的脚步声,段旭一惊,也不再愣怔,一个转身,便消失在门廊尽头。 且说乔暖因昏睡了一个上午,本就精神极佳。方才又出了段旭的事,忙前忙后好一阵,现下心情更是烦躁。她仔细思量一番,觉得这桩寿宴命案有些蹊跷。 要说段旭自愿服食五石散,本来她就将信将疑:段旭在江湖上名声不大好听,但大多也就是衣食讲究不思进取,从未有过什么性情狂躁喜怒无常的传闻;何况听说他负责打理道一山庄的铺子,平日里进进出出,若是真的服食五石散,哪里会半点消息都不曾走漏?除非有府上的人每日定时定量给他下药……这么一想她脑中忽然浮现出了和段旭初见时那个送茶来的俏丫鬟,又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和人家才见过一面就这般无凭无据怀疑别人实在不妥。 不过方才这一通折腾,可知段旭手边连一星半点的五石散都没有。她乔暖行医数载,救治过好些服食五石散为乐的青年,到从未见过有人吸到了神思恍惚足以杀人的地步,身边却不带上几包五石散以备不时之需的。 既然他不是自愿服食,而自己的诊断又万不会有误,看来只可能是有人陷害。但能在道一山庄给二少爷长期下药的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反正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她索性披了衣服起来。此刻月上中天,瞧着那后院花木葱茏,想来景致该是相当怡人,不如走动走动,也好积攒些睡意。 出了回廊来到后院,迎面而来的是一阵清凉的晚风,似是将白天的燥热都一并吹走了,乔暖大口大口享受着屋外的新鲜空气,忽然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传来:“乔姑娘 。” 乔暖一惊,朝四周望了望却没有瞧见声音的主人,只听那人又道:“在上面。”乔暖这才急急忙忙抬起了头,就见对面屋顶上坐着的公子哥儿不是段旭还能是谁?乔暖见他脸上的表情不怎么好看,微微抿了抿唇,下意识就道:“我、我可不是要逃跑!我就是睡不着,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乔暖说完就猛然发觉这句话有越描越黑的嫌疑,于是偷偷瞥了一眼段旭。他脸上的表情果然是一僵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含含糊糊地说道:“我、我不是说这个”。 然后便没话了,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乔暖的目光被段旭身边的几件物什吸引了去,待她看清那是一排酒瓶后瞬间觉得气血有些上涌,这当大夫的老毛病登时就又犯了:“你方才五石散的药瘾发作的那么厉害,现下还饮这许多酒,你也是习武之人,难道不知这样伤身?” 段旭目光一滞,却是没有如乔暖预想的那般插科打诨,只是定定地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莫名。又是一阵让人不舒服的沉默,段旭紧绷的双肩终于落了下来,似乎有些认命,清清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开心。” 今天的月光格外明亮,此时已经接近三更,周围静谧地有些吓人,在这样一种环境下忽然听到平时大大咧咧的段旭不咸不淡的一句“我不开心”,乔暖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瞬间也变得低落起来。她便这样静静地望着他,似乎在刹那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堵得慌。 段旭见乔暖的表情也有些沉郁,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拍了拍身旁的屋檐道:“乔姑娘陪我坐会儿吧……”顿了顿似是怕她不乐意又补充道:“可否?” 乔暖却是没有犹豫,一个发力,便轻轻巧巧飞上了屋檐,坐在了段旭的身旁。 酒不醉人人自醉(修) 一弯新月,映得天地间一切都看不分明,只有扑面吹来的徐徐凉风,让这朦胧的夜晚多了几分真实。然而此刻坐在屋顶上的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无心欣赏这夜里独特的风景。 乔暖坐在了段旭的身边,然而他的身上却没有丝毫酒气,一点也不像是喝了这么多酒的样子,乔暖觉得有些疑惑,却未深究。望着他略显单薄的侧影,她不由得想起了白天他药瘾发作的样子,不 分卷阅读32 免有些动容,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段公子……” 段旭原本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乔暖的声音便微微侧过了头望着乔暖静待下文。一时无话,四周万籁俱寂,更衬得乔暖刚才那一声如此温柔而突兀。她其实并没有想到要跟段旭说些什么,此时又有些后悔自己竟莫名其妙地叫了他一声。 然而这种尴尬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段旭似乎刚想开口说话,便止不住地猛烈咳嗽了起来。段旭这厢咳得天昏地暗,侧过身趴在屋脊上,大半张脸埋在手肘处的衣料里,声音沉闷,而他剧烈起伏的脊背,更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喂,你没事吧?”乔暖被这突如其来的咳嗽吓了一跳,习惯性地去捉他的手诊脉,却被他手心的温度冰得一个激灵,好在脉象却平稳了许多。 “药瘾发作还饮酒,饮酒还穿这么少,你再这样下去,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乔暖有些生气,可是看他咳得泪眼汪汪的着实可怜,也不忍心多说什么。 她随手解下披在肩上的外衣,抖开盖在了段旭身上。 段旭见她一连串动作做的行云流水,怕是习惯性地把自己当成了需要小心看顾的病人,便也没有推辞,只是直起身子挪了挪位置,恰到好处地坐在了风口,将乔暖挡得严严实实 。 可惜咳嗽还是停不住,他之后抬起胳膊,用手肘围住了自己的脸。 “别堵着嘴啦,呼吸不畅更要咳了。”乔暖有些埋怨地去拉他的袖子。 但段旭紧紧按着胳膊,这么连咳了好久,直到气息平复才放了下来。 “大半夜的,可不能打扰人家休息。”段旭哑着嗓子笑了笑,不知道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没看出来你还挺善解人意的嘛,”乔暖看他这副模样,便想戳戳他的锐气:“那你拽着我下密道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好心呢,你杀杨大侠的时候又是怎么想的呢,还有、还有你最开始服用五石散的时候,你有想过你哥和你爹爹么?” “咳,咳,”段旭忍不住又咳了几声,乔暖慌忙抚了抚他的背,有些愧疚自己的心直口快。 “我若是说我根本不知道我服了五石散,你信么?”段旭忽然转过身看向乔暖,脸上的表情虽然没有丝毫变化,然而乔暖分明感觉到这张波澜不惊的面孔下隐藏着某种更深也更强烈的情绪。 这和她往日认识的段旭自是大不相同的,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眼花了,因为无论如何都无法揣摩到对方的心意,她觉得有些尴尬,下意识地蹭了蹭鼻子:“我——我,其实,那什么,咳…… ” 紧紧盯着她看的段旭忽然笑了笑,仿佛刚才那样浓烈的情绪只是一种玩笑:“真是个实诚的妹子,哄人都不会呀…… ” 乔暖觉得自己莫名受到了嘲笑,不由有些生气:“就算我信你又怎么样?江湖豪杰信么?你爹和你哥信么?” 段旭愣怔了片刻,倏尔眸光流转 ,嘟哝着自言自语:“哄人的本领没有,戳人心窝子倒是一戳一个准……”半晌才看起来可怜巴巴地开口道:“爹爹和哥哥……这下子怕是要被我气死了吧……” 说着随手拿起了一旁的酒壶,乔暖不满地伸手去抢却没有够到,段旭微微一笑,浅浅地啜了一口道:“便让我再喝点吧,也不知道还能像这样喝几次酒了?” 段旭这样一说,乔暖也不好去抢他的酒了,只是嘟囔了一句:“说这些丧气话作甚?”然而自个儿心里闷闷的感觉倒是更甚了。 段旭没有回话,兀自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间或喝两口小酒。乔暖便没话找话地说道:“说来也怪,古人今人都喜欢赏月,我倒是不知道,这月亮有什么好看?” 段旭放下了酒壶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有些慵懒地答道:“不好看……月亮。我只是想我哥了……” 乔暖觉得段旭一定是有些醉了,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让她实在无法接话。然而段旭的眼角弯弯,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温柔:“我总是给我哥找麻烦。从小我要是不好好念书练剑,爹总是会责怪我哥不好好督促我。其实我是故意……故意……我只是想……只是想……”段旭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在说给乔暖听,又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爹对我也很好。太好了……总是随着我的性子。不过,有时候……有时候我也很羡慕……我哥……”段旭把一个酒瓶举到面前晃了晃,好像在和天上的月亮干杯。“只是——我现在身背血债……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了。”段旭笑得苦涩,乔暖的心情也有些低落,这样的人真的会残忍地杀害杨大侠吗? “怎会?等此番风波过去,见面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虽然觉得自己的安慰很无力,然而不说些什么好像无法心安,乔暖望着段旭,心里竟第一次深深地希望他是被冤枉的。 段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有反驳乔暖的话,乔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急得嚷了起来:“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在杨大侠的房里到底都干了什么啊!” “我唯一记得的是当时我晕了过去,只隐约看见着一 分卷阅读33 个拿了我的地坤剑刺杀了杨大侠。”段旭歪着脑袋苦思冥想,“我瞧那人的武功身法并不像我。况且杨大侠武功盖世,我的功夫并不能轻易制住他,更何况我还身中五石散。” “唉,说了半天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这可怎么抓幕后真凶啊。”乔暖嘟着嘴抱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嫁祸给你,而且你身上的毒瘾可怎么办呐。”她觉得段旭都要愁死了,可他还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真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你——你信我说的话?”段旭猛地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乔暖呆了一呆。 是啊,自己怎么就信了他说的话呢。他可是个服药成瘾还可能身背血债的纨绔公子啊。现在种种线索,明明、明明都指向他啊。乔暖自己也有些迷惑。 可是她却听见心里有个细细的声音。 不是的,不是。 眼前的这个还算稚嫩的少年,客气地请走了闯入段家后院、还没有请柬的自己,摔下地道时垫在自己身下,不顾身后的追兵、拖着受伤的自己在山林中走了一夜,刚到客栈就买了伤药,大半夜咳得惊心动魄也要掩着声音生怕打扰别人休息…… 这样的人,不会故意杀人的。 “嗯,”她郑重地点点头,“我信你不是蓄意杀害杨大侠。”她略一沉吟,“想来你该是被人陷害服了五石散,但……到底是有人暗算杨大侠嫁祸于你,还是——还是你真的毒瘾发作……”她无法继续说下去了,那样的假设太过残忍,她不愿相信,甚至不愿说出口。 “还是我真的毒瘾发作、真的杀了——杀了人,我都要找出真相,然后,承担我应尽的责任,接受惩罚……”反倒是段旭清清楚楚地把话说完,即使这背后的真相,可能鲜血淋漓惨痛不已。 “嗯,”乔暖也不知该如何接口,只能抬头看向空中的一弯孤月,“所以现下状况不明,或许还有回还的余地。” 段旭看着乔暖真诚的眉眼,颇有些无可奈何:难得在这番境地还有人相信自己,实在令人动容,只是眼前的姑娘为何偏偏来自太清谷呢? 哥哥送来的字条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知君明珠易千金。明珠,自然是自己身边朝夕相伴的珠瑜,而千金——世人皆知太清谷是药王孙思邈传人所建,而孙思邈的著作中,最为人所熟知的,恰恰正是一本《千金方》。 而此刻乔暖的存在,是事之偶合亦或是刻意为之?段旭无法不去考虑这个问题。然而这样想的话又有些可笑了,连他自己都不能完全信任她,她信不信任自己对他又有什么重要?段旭狠狠地喝了一口酒自我安慰道:不,至少现下还是重要的……或许能顺藤摸瓜搞清太清谷的底细也未可知。 “可惜——和你抱相同看法的人……普天之下大概没有几个吧。” 将瓶底最后一口清酒喝干,段旭的眼神有些迷离,语调却仍是波澜不惊。 乔暖其实是挺会安慰人的,但她平日里安慰的都是些病人,但凡是医术过得去的大夫,要安慰病人其实并不太难,药到病除就是对病人最好的安慰。乔暖行医也有好几个年头了,虽也碰到过些疑难杂症,但几经波折,最终她都将人救了回来,所以她大概并没真正碰到那些安慰不了的病人 。然而今天段旭的情况却有些不一样,并不是她一句安慰便能“药到病除”,段旭若真的要沉冤得雪绝非一件易事,乔暖是个大夫不是判官,这些事毕竟是超过了她能力的范围,即便觉得他已有些醉意,安慰的话却仍是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乔暖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叫了一声段旭的名字。 段旭心中一动,缓缓偏过头望着乔暖,脸上带着三分疑惑。乔暖理了理自己的发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极为诚恳地说道:“你既叫段旭,自然是父辈寄予了‘旭日东升,光芒万丈’之意。每日到了晚上,太阳落于禺谷,光芒似被掩藏,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一轮新的太阳还不是照常升起?人生有起有落,即便一时蒙尘,将来终有发光发热的一日。” “新的……太阳……”段旭喃喃自语,心中似有所想,眸中忽然平添了几分神采,微微一笑道:“好。”乔暖其实并不明白段旭的这个“好”字的意味,然而见他心情好转自个儿也觉得轻松了几分。 郁陶思君未敢言(修) 虽然认识段旭不过区区数日,从他俩初遇到现在亡命天涯,他的笑容总是这样不深不浅地挂在脸上,仿佛天塌下来可以当被盖,仿佛什么都不在意。老实说,乔暖并不太喜欢段旭那种招牌公子哥儿似的笑容,总觉得这层微笑带着某种疏离,将世间种种隔绝门外。然而今日的段旭,却露出一别于往日的笑容,这笑容中似乎蕴藏了些许别样的情绪,把她的心脏撞得生疼。 然而这种想法一冒出来,乔暖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与段旭不过数面之缘,她有什么把握说懂他,又凭什么信他。既然终须一别,最开始就没必要交这个朋友,她又何必自己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段旭仿佛是读到了她的想法一般,忽然毫无预兆地说 分卷阅读34 了一句:“你走吧。” 有那么一瞬间,乔暖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以致于好一会儿她都没明白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只是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心理那种隐隐的抵触,段旭并不是没有感觉到,然而他对于自己在深思熟虑后还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感到有些惊讶,放过这个打探太清谷的机会也许意味着他要多费上几个月的功夫,而他本人在这期间丧命也大有可能,然而他还是那样说了,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要他如何解释?眼前的姑娘若是和太清谷的阴谋没有半点关系,他却因为自己的目的让她陷入险境,这种事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只是如果他又一次看走了眼,一路上若是要继续同她斗智斗勇,依他现在的情况也很难避免不落下风,倒不如自己调查来的轻巧。无论是何种情况,都还是放了她来的妥当。段旭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想的却是自己如果没有回来这福云客栈多好,现下也不会这般纠结,然他一抬头恰好迎上对面乔暖疑问的目光,只得斟酌着用词看起来十分真诚地说道:“当日在段府劫了你本就是权宜之计,如今避得风头若还与你一同逃命,恐对你名声有累。” 这下乔暖终于是明白了段旭的意思,内心在一瞬间闪过一抹巨大的喜悦,然而这种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在下一秒就被一种悲天悯人的情绪所代替。段旭遭人陷害身中五石散,又被江湖众人追杀,随时都有性命之虞,待到药瘾发作怕是也无人救治照顾,就这样任他孤身亡命天涯……那他还能撑多久呢? 悬壶济世、救死扶伤,这是乔暖从小接受的教育,已然深深铭刻于她的骨血,片刻不敢相忘。无论病人是善是恶,总该交由朝廷律法、江湖道义决断,而医者却万万不能凭借一己私心随性处置,枉害了他人性命。何况——她转头眼含忧虑地看着段旭——何况此人说不定是清白无辜的呢? 段旭一言不发地与乔暖对望,眼神中几多情绪翻滚,乔暖却没有心思一一辨认。她开始盘算,该如何“体面”地告知段旭其实她并不那么想走——直说自己医者仁心似乎未免有点矫揉造作,虽然这的的确确是她所思所想,但段旭已然言明不愿拖累,定会让自己离开——要不说脚伤还没好,似乎也不妥,刚才她还上蹿下跳,甚至飞上了屋顶陪他“赏月”,脚伤怎么也说不通啊! 再一回神,乔暖恍觉自个儿已经沉默了太久,或许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所谓急中才能生智,只一刻乔暖的脑中忽然蹦出了一个绝妙无比的念头,即便只有她本人这么认为,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乔暖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借口了,便作出一副担忧的模样道:“可是……我怎么回去?” 段旭望着乔暖的眼睛,试图读懂她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顿了顿才道:“昨日里给你的包袱里我放了些盘缠,应该够你坐上等的马车回去了。” 乔暖眼睛都没有眨地说道:“你那些银子哪够呀?此次我出来闯江湖,太清谷那些同我一起长大的小儿都是知道的,我这次回去当然要置办些平江府的土产,况且路上还要拜访些太清谷的故人两手空空总是不好,这一路可得花费不少银两呢。” 段旭不知何故内心却生出了一丝希望,但他并不打算让这丝希望维持太久,便摆出了一副狐疑的表情道:“未曾想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原本竟带了这些多银子。那也无妨,我放了你,你先回平江府段家取了你自个儿的银两再上路。我与你的这些银子当是能撑到你回平江府吧。” 乔暖听闻此言,却是一脸惊讶的表情道:“你要我先回段家?”段旭不明就里地“嗯”了一声算是答话。 乔暖却是一副段旭明显冥顽不灵的表情道:“此刻待在段府的江湖中人必还未散尽,我若是完好无损的回去了,众人逼问我你的下落,你说我是说还是不说?你我相识一场好歹也是缘分,我若出卖了你也是不义,然而我若不告诉他们终究也说不过去。我太清谷虽然也不是正宗的武林门派,然而忠孝礼义还是分的清楚,你可莫要陷我于两难的境地。” 段旭显然没想到乔暖这般磨磨唧唧竟然也能想出这么个破理由搪塞他,摆弄着早已空空如也的酒杯,烦躁不安地撕下了自己衣袖的一角递给乔暖道:“那你拿着这片衣角去流云渡换些银两吧。” 乔暖却是一惊,小脸垮了下来道:“这片、这片破布竟然值这些银子?”本来一切想得好好的,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块破布坏了她的大计。 段旭望着乔暖吃惊的表情,内心懊丧无比,和她提流云渡的事又是干嘛呢?他感觉自己今天的状况很不对劲,他并不想深究背后的原因,权当是药瘾发作的后遗症。 然而即便他不愿意承认,他心里还是知道他似乎有点、真的只是一点儿,不想她走。这或许是身体的自然反应,亦或是——每个人在一生之中总有那么几个瞬间不希望自己孤单一人,其实对方是谁并无所谓,即使是一只猴子,一只小狗小猫,大概也没有关系,段旭这样自我安慰着,好像心中的微妙情绪便会减少一些似的。 见段旭不答话,乔暖不耐烦地伸出了一只手敲 分卷阅读35 了敲面前的瓦片,段旭有些窘迫地举起了面前的空酒杯佯装喝酒的模样,缓了缓才道,“我和流云渡的老板有些交情,你若是拿着这块布去他流云渡,有什么困难,掌柜的自会帮忙。”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乔暖好像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借口赖着不走了,脸上的表情就有些郁郁,隔了好一会儿才道:“那、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听到这个问题的段旭心里有些空空的,然而决定放了乔暖的他已经没法回头了:“自然是调查清楚这件事情的始末。” “那怎么行?”乔暖显得有些着急,“自然是要先戒掉你身上的药瘾啊!方才药瘾发作的苦头你也尝过了,若是处理不当可是要人命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调查的事还是先放一放吧。” “那种程度的东西,小爷我找一僻静处待个十数天,好好休养,熬过药瘾发作,自然也就好了。” 段旭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作出一副轻松的表情。 要不是乔暖此时正坐在屋顶上,她绝对会跳起来指着段旭的鼻子骂。这什么人嘛?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竟然以为五石散的药瘾是自己随随便便就能戒掉的!那太清谷还何必要专门设置碧水堂?!她才不来管什么借口不借口的,哪个大夫看到自己的病人自暴自弃都受不了啊,反正这事她是管定了。 乔暖最后毕竟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用有点僵硬地语气对段旭说道:“明天跟我上路回太清谷碧水堂,先戒了你的药瘾再说。” 这下轮到段旭沉默了,事情似乎在朝着他最初预想的方向发展,可是又没有朝着他后来想要的方向发展,明明想着不要牵扯到她,怎么到头来又变成如此了呢?段旭有些犹豫该如何回答,然而即便明知道事情会因此变得有些麻烦,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无法答应,又拒绝不能,段旭干脆以沉默应对。 乔暖这厢碰了一鼻子灰自然有些尴尬,不过这讳疾忌医的人她也不是没碰到过,还是耐下性子劝道:“太清谷下碧水堂早在多年前便研究出五石散的戒除方法,经过反复修改,终成体系,咳,承蒙武林同仁抬举,博了个天下第一的虚名。所以你也无需这般愁眉苦脸,这些年来我们碧水堂戒五石散的青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人人来的时候都似你现在这般,最后还不是因着我们堂里大夫的高超医术,欢天喜地地回家去了……” 乔暖只当段旭是信不过她太清谷中人的医术,便眉飞色舞地介绍了一番,想让他放宽心。浪费了不少唾沫星子之后,乔暖终于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自己的演讲,一脸期待地望着段旭,却发觉段旭一脸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也没有作答的意思。 乔暖毕竟才年方二八,少不了些女孩子的心性,她自以为都放低了身段要给段旭治病,他却依然这般苦大仇深好似要要他的命似的,心里自然有些恼火,便撇了撇嘴也不说话了,怒气冲冲地看着段旭,心里暗自打定主意,他要是再不开口她就跟他一直这么耗着,谁怕谁。 最后果然还是段旭先沉不住气了,有些不安地理了理面前东倒西歪的几个酒瓶,顾左右而言他道:“怎么不说话了?” 乔暖内心对于自己取得的小小胜利有些小雀跃,却努力不让这种情绪泄露出来,而是自以为十分高冷地哼了一声道:“去还是不去,段二公子麻烦给个准儿,不要叫小女子白白在这儿吹冷风!”嘴上的话不饶人,乔暖的两只手也不安分,报复似的把段旭刚排整齐的几个酒瓶又悉数弄乱了去。 段旭望着面前被弄乱的酒瓶微微出神,乔暖以为他在思考自己的提议便老老实实安静了片刻,然而在片刻之后她发觉段旭又开始摆弄那几个空酒瓶,妄图把他们重新排成整齐的一排,却依然紧抿着双唇不说话,表情较刚才更是郁郁。 “段旭!”乔暖实在是受不了这无休无止的等待,不耐烦地又叫了一声。段旭大概是在思考着什么紧要的事情,忽的被乔暖这么一叫吓了一跳,失手碰倒了好几个酒瓶,一抬头有些错愕地望着乔暖,然而当他终于从她眼中望到一个医生对于一个病人关切的目光,他忽然就有些释然了,微微叹了口气道:“即便……即便我愿意和你回去戒了那五石散的药瘾,现下我身上毕竟还背着杨大侠的血债,那太清谷碧水堂可愿意收治我?” 段旭这个问题问的其实不好回答,乔暖望着面前东倒西歪的酒瓶认真地思索起来,好一会儿才道:“我们太清谷向来不理会江湖恩怨,你若来寻医问诊,我们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都不会拒之门外,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但是江湖中人若是听得风声来寻仇……”乔暖说到这儿忽然顿了顿望了段旭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又接着道,“既是我带你进的太清谷,我一定护你周全。” 一个女子对着一个男子说要护他周全,这话在旁人听来大概是会觉得有些奇怪的,然而乔暖这样大大咧咧的姑娘大概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段旭听了这话只是望了她一眼,也没有进一步表示,乔暖不知何故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语速也变得快了起来:“碧水堂的大夫和我都相熟,我打个招呼,你 分卷阅读36 的事不怕瞒不住,所以你也别太担心了。” 乔暖见他不语以为他还有所犹豫正想开口再劝他一番,段旭忽然笑了笑,难得露出了稍微轻松一点的表情道:“既是如此,那我就跟乔姑娘走一趟吧,到时去了太清谷还得劳烦你……多多关照!” 乔暖大抵是没有想到段旭这就答应了同她一起回太清谷,倒是愣神了半晌,继而没来由地有些紧张,然而当时满脑子充斥着大医精诚之类的太清谷谷训,倒是也没有深究,直到若干年后回想起来,她才意识到自己便是从此时主动踏进了一场惊天的阴谋之中。 卿本佳人何相弃(修) “呵——”乔暖打着呵欠,支起了窗户,看着远处乌楞楞的瓦房,在朝阳的掩映下熠熠生辉。“嗯,又是个好天气,宜踏青,宜远行,宜与江湖通缉的杀人犯——逃难。”乔暖禁不住被自己逗笑了,又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推开了房门。 咦,早饭呢?乔暖低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地板,有些怔愣。不仅没有早饭,连昨天放晚饭的小茶几也不见了。真真是奇哉怪也。刚巧小二上楼来收拾屋子,乔暖便叫住了他。“小二哥,我的早饭呢?怎么没放在门口呀,连茶几也搬走了。这是怎么回事?” 小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你的早饭?下楼去大堂吃呀,昨个那是你相好的……”他眼瞅着乔暖又要变脸,急忙改口,“你同伴吩咐了我特地给你们端上来的,他还叮嘱我给你弄点新鲜的清粥小菜,说你受伤要静养,叫我没事不要打搅。” 乔暖又愣了一愣。 “我上次还说‘私奔之路多崎岖’,看来实在是我瞎操心了,冲着他对你的这份心意,妹子啊,听哥一句,这男人,靠得住!”小二认真地夸奖着段旭,倒让乔暖有些郁闷,“你……哎呀,跟你说了你也不信,他真不是我……唉,算了,你就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吧。” 小二像是终于放心自家白菜没有被猪拱了的农户,一脸欣慰地扬扬手:“就在楼下用早饭呢,像是等会要出门,你快去吧,还能赶上跟他一块儿。” 乔暖实在受不了这小二过分的热情,逃也似的奔下了楼梯,还没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就看见大堂门口角落里,段旭抬手招呼了跑堂的过来好像正在吩咐着什么。 乔暖赶忙上前两步:“诶,段旭……”她话音未落,身旁有个身长七尺、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缓缓回过头来,狐疑地盯着乔暖的方向,惊得她浑身一个激灵,急忙开口对着走来的跑堂大声呵斥:“……断断续续也在你这儿住了有小半个月了,你怎么还没记住要在我门口放早饭呢!”说完就一个闪身在就近的桌子边坐下,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快去,把本女侠的饭端来。” 那可怜的小二一脸无辜:这姑娘是脑子有病吧,不是昨儿个刚进的店。而且她也不打听打听,居然敢在我们福云客栈对着小二摆脸色!不过看她一副少年侠女的派头,估计是江湖上哪家门派刚刚下山历练的后辈。也罢也罢,就让她一回,等她走过大江南北,亲身体会过后,才能明白“福云客栈”这四个字的分量! 在乔暖看来,对面的小二,表演了“莫名其妙”、“嗤之以鼻”、“怒发冲冠”、“无可奈何”“与有荣焉”等等表情之后,终于平静下来,转身从厨房端出一碗豆腐花和两个包子,举手投足之间,还带着那么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味道。 嘿,这小二真逗。乔暖自顾自乐着,拿起一个包子。一边啃,她还不忘一边偷瞄刚刚那个颇为警惕的大汉,眼瞅着他对自己露出不屑的神情后转身继续喝酒,她才在心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江湖真险恶呀,万事都要小心。 乔暖认真地把这一条记进了心中的《江湖守则》中,一抬眼就看见桌子那头站了个长身玉立的青年。 “这是哪一家的女侠,如此豪迈,小生好生景仰。”段旭含笑拱了拱手,说完就抽出条凳让乔暖坐了下来,把桌上的早餐推到乔暖面前。 乔暖见那小二走远以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道,“哼,还不是为了掩护你,要不然我何必做出这副惹人讨厌的形容!” “是是是,女侠大恩,小生没齿难忘,只是不知如何报答恩人?”段旭一扫昨日的惆怅,恢复成了乔暖所熟悉的纨绔公子哥儿的模样。 “这两天又是山路又是养伤,我都快要闷死了。呐,既然决定了一起去太清谷,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们不如今日就启程吧。”乔暖嘟着嘴抱怨。是啊,以她这样爱热闹的性子,最近她确实憋得难受了。 “那可不行,你脚上还有伤呢,要好好休养几天。”段旭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 “我的伤早就好了,昨天晚上爬屋顶不都好好的。”乔暖抗议。 “这……”段旭看起来有些犹豫,“昨天是段某唐突了,乔姑娘的伤即便不太严重,修养个两三天总是不错的……” 乔暖一愣:“你这人真是的,怎么出个门还推三阻四的,”她好像有些着急自己找不 分卷阅读37 到话反驳段旭,“你——你不是刚刚说要报答我么,我们今天出发就好了。” 段旭这回实在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方才不过一句戏言,就被乔暖这丫头揪住了话头,这下可好,躲也躲不过了。 “好吧好吧,今天出发,”段旭认命地叹了口气,“那我一会儿先去弄辆马车来,这几天我们先坐马车好了。”乔暖撇了撇嘴,也没有再提出异议 。 段旭大概是放心不下让旁人来驾车,自己便做起了车夫。乔暖一个人坐在马车里也是无聊就回过头把这几天发生的种种事要自己缕了一遍。因为之前的经历对从没出过太清谷乔暖来说也太惊心动魄了,所以有很多细节她都没有仔细去考虑,这会儿空了下来,认真地想一想她就想出了一些道道了。 乔暖有些迟疑地撩起了马车的门帘望着前面段旭的背影,段旭似乎感受到了乔暖投来的视线,略略偏过了头随意地问了句:“怎么了?” 乔暖抓着门帘心里有些闷闷的,声音也较平时低了一些道:“如果你确实没有主动服食五石散,那么你身边的人就非常可疑。” 段旭手上的缰绳一紧,马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乔暖差点撞到了马车的门框上。段旭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轻咳了一声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乔暖看了段旭一眼,一只手扶住门框道:“我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你段府高手林立,如果要是外部的人作案恐怕不太容易,最有可能是你府内中人。五石散只能内服,且一旦中断便会暴露,如此说来,值得怀疑的只有道一山庄中能够接触到你饮食的人了。所以你有什么人选么?” “嗯。”段旭似乎有些漫不经心,“怕是珠瑜没错了。”段旭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中的缰绳上,轻声回答。 段旭这样的回答反倒让乔暖接不上话了,一路上江湖传言尽是说段二公子对自家婢女如何情深意重非卿不娶。那日擅闯山庄后院,乔暖也亲眼所见段旭珠瑜两人亲密无间。现下心上人背叛了自己,段旭该有多么痛心疾首啊。自己一个外人提及此事,也不知段旭会作何想…… 正在她兀自尴尬之际,段旭忽然又似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你不觉得这太明显了吗?”乔暖愣了一下,段旭又道:“发生这种事,无论是谁,第一个怀疑的都是珠瑜。整件事一看就是经过精心布置,可偏偏事情的嫌疑人如此清晰,你不觉得这不自然吗?” 乔暖有些同情地看了段旭一眼,心想这段二公子一时大概还不能接受自己相好的陷害自己这一事实,她斟酌了下用词才道:“这不过是你的想法,作为旁人来看根本不会怀疑珠瑜,只道是你自己不学好服用五石散,药瘾发作的时候失手杀了杨大侠罢了。” 段旭撇了撇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反驳的话。乔暖心里那种闷闷的感觉却似乎更甚了。 “也许、也许珠瑜姑娘也是有苦衷的吧。她跟了你那么久,怎么能说背叛就背叛呢?或许她背后还有什么势力驱使着她做出这些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乔暖觉得自己的话索然无味,但不说些什么安慰段旭又好像无法心安似的。 然而乔暖的话却似乎勾起了段旭的兴趣,他倏而眸光流转,看向她轻声道:“可是……会有什么势力想要害我呢?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乔暖原本以为段旭是在自言自语,却忽然发现他这话似乎是在对着她说,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想要把她看穿一般。 乔暖有些不自在地偏开了视线,不知如何作答。 也许是察觉到自己的态度或者是乔暖的反应有些不妥,段旭有些懊恼地摆弄着衣服上的挂饰,心里乱糟糟的。为什么偏偏是珠瑜?为什么偏偏是太清谷?而眼前的乔暖为什么这么巧地也是来自太清谷呢?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设计? 蓬断草枯鸟兽亡(修) 两人出了临江镇便一路快马加鞭向西面进发。两人不敢走官道,可是小路多崎岖,两边风景也越发荒凉,加之出了江宁府,城镇越发稀少,少不得风餐露宿。 按说段旭是富家公子,向来以衣□□美用度铺张闻名遐迩,可这次狼狈逃难,他竟也平心静气地就着清水啃馒头,全然没有平日里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让乔暖暗暗惊奇;而在段旭看来,乔暖从小养在太清谷丰衣足食不谙世情,现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她任劳任怨地跟着自己这个罪魁祸首,简直是不可思议。 殊不知段旭是自觉理亏不敢苛求,乔暖是归心似箭救人如救火。这么阴差阳错之下,两人相安无事地一路行到了河南陈州。 这一日,气氛格外沉重,之前还偶尔有说有笑的段旭全然没了轻松的神色。乔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不知是哪里不对,也只好一径沉默下去。 赶了一上午的路,乔暖呆在马车内都有些腰酸背痛,赶车的段旭更是筋疲力竭。恰巧路边有个茶摊,两人便停下稍作休息。乔暖几次欲言又止,都被段旭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临上马车,段旭一反常态,殷勤地扶着乔暖上了马车,在转身整 分卷阅读38 理缰绳的一瞬间轻轻抛下几个字:“有人跟踪,你见机逃跑。” 他的神色如此凝重,着实吓了乔暖一跳。仔细回想,原来一路上那种莫名的不安正是来源于此。两人默默赶路,均不言语,又行了一段。这下连武功平平的乔暖都能感觉到身后不近不远跟随着的陌生人的气息。到了一片荒野地带,段旭忽然停了下来,乔暖的心中涌起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就见他回转身笑道:“何方前辈,不知一路跟着晚辈,意欲何为?” 两人出了临江镇便一路快马加鞭向西面进发。他们不敢走官道,可是小路多崎岖,两边风景也越发荒凉,加之出了江宁府,城镇越发稀少,少不得风餐露宿。 按说段旭是富家公子,向来以衣□□美用度铺张闻名遐迩,可这次狼狈逃难,他竟也平心静气地就着清水啃馒头,全然没有平日里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让乔暖暗暗惊奇;而在段旭看来,乔暖从小养在太清谷丰衣足食不谙世情,现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她任劳任怨地跟着自己这个罪魁祸首,简直是不可思议。 殊不知段旭是自觉理亏不敢苛求,乔暖是归心似箭救人如救火。这么阴差阳错之下,两人相安无事地一路行到了河南陈州。 这一日,气氛格外沉重,之前还偶尔有说有笑的段旭全然没了轻松的神色。乔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不知是哪里不对,也只好一径沉默下去。 赶了一上午的路,乔暖呆在马车内都有些腰酸背痛,赶车的段旭更是筋疲力竭。恰巧路边有个茶摊,两人便停下稍作休息。乔暖几次欲言又止,都被段旭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临上马车,段旭一反常态,殷勤地扶着乔暖上了马车,在转身整理缰绳的一瞬间轻轻抛下几个字:“有人跟踪,你见机逃跑。” 他的神色如此凝重,着实吓了乔暖一跳。仔细回想,原来一路上那种莫名的不安正是来源于此。两人默默赶路,均不言语,又行了一段。这下连武功平平的乔暖都能感觉到身后不近不远跟随着的陌生人的气息。到了一片荒野地带,段旭忽然停了下来,乔暖的心中涌起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就见他回转身笑道:“何方前辈,不知一路跟着晚辈,意欲何为?” 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就连方才一直翩翩吹着的微风在一瞬间都小了不少,气氛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乔暖下意识望向段旭——平江府段家那场风波,段旭就没有机会取回自己的地坤剑,这一路过来他一直也没有添置兵器,如今手里就握着一把折扇,虽然在说话的当儿他将手里的折扇稍微向上提了提,然而对方现在是什么身份都不甚明了,至于他所使的武功暗器就更是无从揣度,如今敌在明我在暗,一把区区的扇子又能挡的了几时,念及此乔暖的心中不免隐隐替段旭捏了把汗。 段旭的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此人跟了他们一路却始终不出手,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但看情形似乎和江湖上那些名门正派不是一路的,也许他还知道些什么隐情,那样也免去了自己一番调查的辛苦,虽说让他继续跟着慢慢探查他的目的也是一种手段,然而太清谷的情形他还不能确定,若是到了那边腹背受敌情况反而不妙。因的再往北走几天就正式进入了太清谷的势力范围,如今在这里和他摊牌也只能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段旭思忖着如果能从他嘴里套出些消息自然是最好,但是如果对方不合作,一场恶战怕也是免不了的…… 正当段旭和乔暖两人各有所思之际,目光所及之处的一片灌木丛里从从容容走出了一个人,竟然也没有携带兵刃。此人穿着一件非常普通的长衫,身形放到一大票人中也很难引人注意,从上到下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大概只有他面上蒙着一块黑巾这一点了,然而除了看出他是个男人,年龄派别之类的一概都是没什么头绪。 那人被段旭发现了行踪好像也并不在意的样子,就这般气定神闲地走了出去,乔暖和段旭大概都没想到他会这样子出现和他们照面,皆是一愣。那男子好像一下子有点反客为主的气势,对着段旭开口道:“段旭……”段旭做了个揖也不再隐瞒道:“正是晚辈,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那人似乎并不想绕弯子,开门见山就问道:“此行可是去太清谷?”他这问题问的段旭一愣,这去太清谷也是他临时决定,这还没到目的地,对面的跟踪者怎么就知道,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乔暖,乔暖一下子明白了段旭的意思,随即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段旭讶然随即对她歉然地一笑再次转过头望着对面的男人点头道:“是。”段旭又在心里思忖道,不是他自己,也不是乔暖,他们一路上也甚少提到此行的目的地,那对面的男人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 对面的男人似乎变得有些急切,语调也变得高了一些问道:“此去意欲何为?”段旭望着对方,思考着背后的利害关系最后决定要赢取对方的信任最好还是实话实说,便道:“想必前几日平江府段家的事,前辈也听说了,晚辈中了五石散,现下想去太清谷将这药瘾戒掉再作打算。”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个男人忽然发出一阵大笑,似乎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段旭和乔暖不明就里 分卷阅读39 也不吭声,只觉得这笑声越发森然。 “你段家果然和太清谷狼狈为奸……今日我……”那男人的话尚未说完,乔暖就沉不住气道:“我太清谷大医精诚,到了你口中怎么就成了旁门左道了?” 那男人听到乔暖的话又冷笑一声道:“好啊!平江府段家的二公子和太清谷的女弟子,好啊,真是好的很!段旭,你叫我一声前辈就听我一句劝,这太清谷我是决计不会让你去的,识相的现在就走,若是硬要过去就只好做我手下的亡魂了。” 段旭细细思索了对方的一番话,心中一喜打开折扇摇了摇道:“那前辈可要给晚辈一个不去太清谷的理由啰。” 那男人先是一愣,两眼继而露出凌厉的目光,声音中也满汉怒意道:“你小子还给我装!你要是不听我的劝,我现在就杀了你替云风报仇,也算给段家清理门户。” 段旭在心中重复着那人的话,心想这个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似乎掌握了许多自己并不知晓的内情,但是此人恐怕不会轻易告诉自己……正在段旭思考的间隙,那个蒙面男已经折了一根枯枝一运功朝段旭的面门攻来,乔暖惊呼了一声让段旭小心,段旭这才回过神来,一连退了好几步顺势也折了一段枯枝和对方招架。 段旭一开始打的比较被动,以防御为主,然而那个蒙面男好像是真的动了杀机,招招狠辣,十几招下来段旭就被打的节节败退,乔暖在一旁看的着急,但二人打的难解难分她也不好贸然插手。 此时在打斗中的蒙面男忽然略带挑衅地说道:“段家小子,你再不把乾坤剑法使出来,想留个全尸恐怕都难了。” 段旭退后了几步和那人保持了一段距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忽然便换了一个姿势,乔暖认得,那是乾坤剑法的起势。那蒙面男又一次发动了攻势,又是一场混战,段旭边打边注意观察着对方的招式,希望从中看出关于他身份的些许蛛丝马迹,然而对方的招式非常诡异,段旭和他又打了十几招还是没有头绪,另一边他又隐隐觉得自己身体上似乎有些不妥,若是再与之纠缠下去,不仅套不出任何线索,说不定小命也要在这儿交代了,便不欲与之久战。 只见他忽然一个转身做逃跑状,那蒙面男哪肯轻易放过段旭,便又追着他跑了一段,段旭见他二人和乔暖之间的距离已经远了不少便回转过了身,又摆出了一个不同的姿势,乔暖和蒙面男都是一个愣神——这并不是乾坤剑法的招式,或者说这根本不像剑法的招式,然而就是在这一瞬间,只见段旭虽然只是轻轻挥动了一下那截断枝,四周却似乎从平地上刮起一阵大风直朝着那蒙面男袭去,那蒙面男显然没有想到段旭还有这一大招,下意识便运足了功力用手中的枯枝往那一堵风墙劈去,然而一招还没出全,他便觉察出了这风墙的古怪,因为它虽然起势很猛,但他越往后劈去,这风的力道就越小,只几步的距离竟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能伤人分毫,他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看段旭,一眼就发现了原因,此时的段旭不知何故竟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直冒,好像颇为不妥的样子。 糟了……一个想法在一瞬间生长到最大,这种恐惧似乎压过了一切身上的不适,只见他足下一点忽然朝乔暖的方向飞来,待乔暖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她已经被段旭扑倒,隐隐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流排山倒海而来。原来是方才段旭在发力的时候碰巧五石散的药瘾发作,他便没法完全掌控好力度加上那神秘人又用上了十成的功力将那风墙劈散,四散的气流便在整个空间乱窜,段旭这一扑背上竟被不知道是因为他自己还是那神秘人的内力划开了一道口子,乔暖看着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心想若不是段旭这一扑,自己要是直愣愣地站着硬接那一记就算不死恐怕也要残废,顿时觉得十分后怕。 那神秘人似乎也被段旭的这一行为搞的一个愣神,随即反应过来又欲向段旭下杀招,乔暖瞥了一眼段旭的情况,他现下五石散的药瘾发作,方才为了救自己又受了一招情况恐怕不妙,见那蒙面男已经摆好了架势随时要攻过来,忙扶着段旭朝城外的方向跑了几步,然后一个转身甩下来一个奇怪的东西,那神秘人心里一个咯噔,只见那东西猛然炸了开来,四周顿时弥漫起一阵诡异的白雾,乔暖和段旭便消失在白雾的尽头。 段旭现下的情况其实并不适合急急赶路,所以乔暖只是趁着这个当口将段旭拉到了附近的灌木,同时给了他们所骑的其中一匹马一鞭子,马儿吃痛便朝前方狂奔起来,那神秘人大概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待烟雾散开后便顺着乔暖他们消失的方向追出城去,待那人走远后两人才从灌木丛中出来。乔暖就地采了些草药便扶着段旭上马,两人一起往城里的方向缓慢骑行。 “方才让你见机逃跑,怎么还是留在那儿?”段旭勉强稳住身形,回头看向乔暖。她一呆,随即反驳道:“你不是也拼了全力来救我?那我如何能够背信弃义,弃你于不顾?” “我不是让你弃我于不顾,我是让你……”“让我先逃跑,再另寻方法会和,毕竟西去太清谷的路线你我都已知晓,联络的标识与方法也都记住了……但是当时情况危急,我见你面色 分卷阅读40 不对,若丢下你,那我真是不仁不义之辈了。”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段旭无奈地摇摇头。 “因为本就是我占理,”乔暖有些小得意,但立刻又有忧色浮上脸庞,“你且少说两句吧,就快到青石镇了,你可先休息一下。”( 书生簿命宜将息(修) 过了这一片荒野便是青石镇,早上还没几个人的小镇到了下午人竟然一下子热闹了许多,段旭忽然叫停了乔暖,乔暖有些不解地回头看了看段旭。他依然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着,乔暖不明白他为何要在此地耽搁。段旭打开了自己的包袱,胡乱抽出了一件稍厚的长衫套在了外面示意乔暖可以继续前进,乔暖原以为他是五石散发作而全身发冷所以又套了件外衫,后来才发觉他只是为了遮住自己背上的伤口。她不得不佩服段旭的应变能力,然而心里却隐隐总觉得有些不安。 “段旭,你……”乔暖心里担心段旭的伤势,然而段旭只是低头赶路只字未吭,她便忍不住唤了他一声。乔暖的这一声不大不小,不过若是叫有心人听去了那可不得了。段旭缓缓回头瞧了乔暖一眼,剑眉微皱,不知道是实在难受得紧还是在怪乔暖大意。乔暖方才心里有事,这会儿才自觉失言,立刻紧张地左顾右盼了一番,好在四周来去匆匆的路人虽有不少,但似乎并没有人特别注意到他俩的状况。 “辛阳……”段旭略一沉吟,忽然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对乔暖轻轻吐出了两个字。乔暖有些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什么?” 段旭有好一会儿未开口,乔暖望着段旭苍白的面容,方才不安的情绪似乎更甚了。就在她以为段旭不会回答的时候,段旭轻轻咳嗽了两声道:“这样也不是办法。我去太清谷也需有个身份掩饰。就叫辛阳,常州府金匮县人士,家里是做衣服买卖的。” 辛阳……新阳?新的太阳……乔暖想到了屋顶上他和段旭的一番谈话,忍不住抬头望向段旭,却见他也正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 然而乔暖也未细想,她现下最放心不下的是段旭的伤势。“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找个客栈休整一下?我看你的伤口……”乔暖的担忧溢于言表。“不,我们赶紧走,方才那黑衣人……”段旭眼前发黑,使劲摇了摇头才稳住身形,“他有古怪。我们赶紧找马车,距离太清谷还有数百里,我们须得更快一些。” 两人于是拿着随身携带的银两迅速换了马车,赶在天黑之前出了陈州城。他们马不停蹄,直到月上中天才拣了一处僻静的空地稍作休息。段旭放了缰绳让马自己寻草吃,两人的行李都丢在了方才打斗的地方,现下两手空空,真真是相顾无言。这一路乔暖一直在担心段旭的伤口,可他坚持驾车不肯停下,又反复说着自己没事,乔暖这才知道,这个看似优哉游哉的公子哥固执起来,竟然是这般顽冥不灵。 “现在我能帮你包扎了吧!”乔暖没好气地说:“我还不是怕你伤口感染,要是你撑不到现在,昏倒在半路上,你可让我怎么办啊!” 段旭自嘲地笑了笑:“算我命大,这般胡闹都挺了过来,你放心,既然是我惹来的麻烦,就绝没有把烂摊子扔给你的道理。” “说的好听,哼,当初还不是你把我拖下水的。”乔暖不服气地小声嘟囔,一边数着自己随身携带的药品。段旭似乎是苦笑了一下,淡淡的说道:“我最后的伤也算没有白受。之前百般试探他的武功套路,他都没有露出破绽。但是最后一招,因为我使的突然,他就本能地使出了他最熟悉的功夫。” “是什么?” “他的回击虽然不是现有的招式,只是用上了内功心法……但是我想我应该没有看错……”段旭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停了好久才幽幽地说道:“那是……是乾坤剑法……” “怎……怎么会?”乔暖显然吃了一惊,探进袖口寻找伤药的手都抖了一抖。 段旭没有理会乔暖的惊讶,继续自顾自地分析道:“还有那人对杨大侠的称呼也值得在意,他叫他‘云风’,或许他是和杨大侠关系极好之人。可是杨大侠早已退隐江湖,平日深居简出,在武林上能与他为友的人并不多,而且也都是武林上响当当的人物。” “难道说……”乔暖顿了顿,忽然好像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那人是你爹?” 段旭有些无奈了,咳嗽了两声道:“即便是易了容,我自己的爹我还能认不出来么?” 乔暖砸了咂舌,本来她也只是开个玩笑,调节一下气氛罢了。“行了,背过身我看看。”她看着段旭脱下遮挡伤口的外衣,才发觉背后的那个口子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远不是贴个膏药就能解决的,需得好好包扎处理一下。她习惯性地把手伸到了他的后领处,想帮他退去上衣,然而手却停在半空中迟疑了起来。要说以前在太清谷,她也不是没见过年轻男子的身体,从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怎么到了段旭这里,她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呢? 乔暖冰凉的指尖触到了段旭温热的脖颈,乔暖觉得自己的指尖 分卷阅读41 也仿佛烧了起来。她咬着唇心乱如麻,企图自我安慰:大概是因为最初认识段旭时,他并非是个病人,是以自己不能很好地代入医者的身份。然而正在她犹豫的当口,段旭背后伤口的血又透过外衣渗透了出来,这时候什么忸怩的想法也被“医者父母心”取而代之,在自己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时,乔暖已经熟练地揭开了段旭的上衣。看着他背上半尺来长的狰狞伤口,她也无暇顾及自己方才的那一点小情绪,神色严肃地翻找出伤药,细细地填满伤口。因为一路颠簸,所以段旭的伤处依旧血流不止,偶尔药粉被血冲走,乔暖又小心地一点点敷上。 为段旭诊完脉,乔暖的余光却不小心又瞥到了他的左手掌心。她忽然想起了在道一山庄后山逃命的时候,她便看到了,段旭的左手掌纹清晰,却叫一般人短些,按照手相上的说法那是英年早逝的命。她原本不信这些,只是从小学医,对这方面略有涉猎,现下段旭又受了重伤,乔暖心里的感觉自然又是大不相同。 乔暖包扎完伤口才惊觉段旭已经沉默了许久,心中猛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诶,我说,你怎么这么安静了?不过一刀,难道就把你这风流倜傥的段二公子打蔫了?”然而段旭并未回应,她急忙掰过段旭的肩膀,他却刷地倒地,一动也不动。 乔暖在心里尖叫了一声,却因为记着不能打草惊蛇而缄默不语。她心急如焚地伸手试了试段旭额头的温度,不出所料,他发起了高烧。 她又伸手摸了摸段旭的脉搏,心里感到十分疑惑。原以为他是五石散的药瘾发作了,可是一旦药瘾发作,即便他现下发着高烧,也他绝对不会这么好过地昏睡过去就完事了。可是从他的脉象来看,又的确像是在发作的样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再有就是他体内的真气现在十分混乱,似乎是刚才那最后的一招不仅在他背上划出了一个大口子,还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乔暖又心急火燎地清点了一遍身边的药品,发现除了一瓶已用过大半的伤药,就只剩下一些驱虫净水的药粉。到了现在,她才开始后悔当初因为拈轻怕重,不肯听娘亲的劝告,总是不把全套“太清谷旅行装”贴身携带。 快马加鞭还要七八天才能赶到太清谷,身后还有来路不明的高手神出鬼没拼命追杀。现在,每一刻都可能是逃出生天的关键。她望着昏迷不醒高烧不退的段旭,咬了咬牙,扶着他上了马车。 从未掌过车的乔暖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开始学着驾车。而此刻的她还不知道,这只是她此后跌宕起伏悲喜交加的人生的开端。 落花春梦厌尘劳 月色惨淡,夜色深沉,四周万籁俱寂,段旭提着一把弯刀在看不见尽头的小路上踽踽独行 ,他不清楚这路通往何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独自赶路,他只知道除了走下去,他别无选择。 耳畔忽然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段旭有些疑惑地四处张望,却惊奇地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路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排排高大的灌木。迎风摇曳的枝叶在惨白的月光下跳着妖异的舞蹈,营造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氛围,段旭的心中涌起了一种极其不祥的感觉,未曾来得及多想,几柄利剑忽然凭空出现直直地向他所在的方向飞来…… 月光,树影,小路,一瞬间好像被天地搅浑在了一起,段旭缓缓地倒了下来,有些疑惑地望着漆黑的夜空,等待着利剑刺透身体那一瞬的痛感,然而那份痛感却迟迟没有袭来,段旭有些惊异地发觉周围的景物逐渐被一片黑色的虚空代替,而他本人正在无可挽回地下坠,下坠,下坠…… 段旭闭上了眼,任凭自己的身体在这虚空中下落——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然而就在此时,黑色的虚空中忽然闪出一个明晃晃的物件,段旭皱了皱眉,睁开被刺痛的双眼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一只芊芊玉手,正在他疑惑的当儿,忽然觉得一边的脸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随即那令人不安的下落竟奇迹般地停止了,很快他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那片虚空中抽离,再一回神,便看到了正坐在自己床边的一个陌生少女。 眼前的少女约摸十六七岁的年纪 ,头戴镂空飞凤金步摇,身着乌金云绣衫,耳畔的一对赤金缠珍珠坠子和手上的金镶玉手镯更是给她又增添了几分贵气。稍显奇怪的是,此刻那少女秀美的面庞上却挂着让人不易察觉的淡淡愧色。 没能料到我一个巴掌竟把这个昏睡多日的少年打醒,原来我还有这等功力,少女暗自心想,又有些局促不安地往后坐了坐。 段旭觉得全身好似散架了一般,喉咙也难受得紧,勉强挣扎着说了个“水”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面前的少女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拿一边的水壶,然而手只伸出了一掌的距离,她忽然睁大了眼睛,朝段旭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段旭不明所以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就见她忽然转了个方向站了起来,捏着自己的裙角打了个转儿,发疯似的大叫道:“太阳出来啦!太阳出来啦!哈哈哈!” 在门外守着的几个人听到动静都吓了一跳,赶紧冲了进来,见到那还在蹦蹦跳跳的少女显然也吃了一惊,不 分卷阅读42 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溜进来的。然而那些人显然也有些忌惮这少女的身份,虽然无奈也只好毕恭毕敬地把她请了出去。那少女好像也很习惯这样的场景,也并不多言,头也不回地便走了。在房门关上的一瞬间,段旭隐隐听到其中一人道:“辛公子醒了,快回去通知下小乔。” 段旭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胡思乱想,试图理清思路,分析出自己的现状,然而他现在连自己身处何方都不得而知,又何从推理?就在他思考得精疲力竭,几乎要再次昏睡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段旭略一偏头便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这家伙就是和我过不去不是?我这才回去半个时辰不到,你便醒了,我就是想休息一下也不得空。”乔暖穿着一件素色的长裙,形容憔悴,连带着头上的发髻也有些许的松动,仿佛真是刚一躺下又急急地被人叫醒了来。望着她苍白的面容和眼下浓重的阴影,段旭的心里自是有些不忍,不过她还可以这样笑着与他说笑,想必他们现下的处境至少还是安全的,便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段旭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却因为扯到了自己的伤口而痛得龇牙咧嘴,乔暖脸色一变忙上前扶了扶段旭,在他背后垫了几个软垫,让他好坐得舒服些。 段旭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还未说话,乔暖已然起身走到一旁的八仙桌,熟练地给他倒了杯水,边走边道:“多喝水对你的身子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晚些时候我让胡儿哥给你搬两缸水,你每天需得饮完一缸,这也是我们治疗的一部分。” 正从乔暖手中接过水杯的段旭脸色微变,手一抖差点把水杯打翻在地,不知怎的一下子就有了一种想逃走的冲|动。乔暖见他这副模样,不觉莞尔,便道:“你无须如此紧张,我不过是和你讲笑罢了。一缸水哪里喝得下?每天饮个二十杯我估摸着怎么也够了。” 段旭依然神情严肃,一边在心里暗暗计算着如果杯子大点,二十杯也不比一缸水少多少。想着这些琐碎事,段旭又细细琢磨了一下乔暖方才的几句话,心下一喜,问道:“这么说我们这便到了太清谷?” 乔暖虽然疲累,心情却很是舒畅,听到段旭的发问,也不着急回答,依然调笑道:“呀,段公子终于开了金口,我还以为你这一次,又是外伤又是内伤,还接连几日高烧不止,终于把脑子烧坏了,再也不能说话。看你这般口齿伶俐,我倒可以放心了。” 经过前几日的朝夕相处,乔暖自认已经相当了解这个世人口中闲散逍遥的纨绔子弟。一路上两人针锋相对,每次不你来我往地吵上几个回合决不罢休,现下这种程度的玩笑更是司空见惯,想必段旭也会寸步不让地反驳几句。 她都做好了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却只见段旭深深看了她一眼,好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他才垂下眼帘,淡淡地说了一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大概是没有想到那个纨绔的公子哥儿竟会为了这种事道歉,一下子也愣了愣,室内便毫无预兆地静了下来。段旭望着乔暖,视线久久没有挪开,乔暖被盯的脸上有些燥热,只好别过头去,轻声道:“你没事便好。” 段旭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那只言片语终究还是化为他唇间的一个苦涩微笑,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乔暖大概也感觉到了段旭微微的惆怅,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只是静静地坐在他床边,温柔地望着他,又补充道:“你现下是宿在太清谷梦呓轩,原本的碧水堂因着用了多年,现奉了谷主的命令正在修葺,你便被安排在了这儿。” “梦呓轩……”段旭喃喃地重复道,似乎对这个名字颇有些兴趣。乔暖却抿了抿唇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这里原本是用来诊治那些患了离魂之症的病人的。”说着她顿了顿看了看段旭的反应又道,“不过这边的病人总是不多,想着便让你住在这儿也是方便些。” 段旭原本的脸色好像吃了一只苍蝇一般,但听的乔暖说的最后一句忙又问道:“你把我带来太清谷,他们可有为难你?”乔暖笑了笑道:“我只和碧水堂相熟的几个大夫说了你的病情,他们只知道你是辛阳,是我在路上认识的朋友,别的一概不知。” 段旭总算是放了点心又想起了刚才的事进一步问道:“你说这儿是住离魂之症的病人的?”乔暖点了点头又道:“不过他们平日里的行动是受了限制的,只能在各自的小院里活动,也打扰不到你。再者,谷里的人也不太爱来这梦呓轩,也省得熟悉你的人将你认了出来。所以我思前想后,你住在这儿是最好了。” 段旭也点了点头,似是对乔暖的安排很是满意,安静了片刻又想到了什么便问道:“你说那些人平日不能乱跑乱走?”“是啊。”乔暖有些疑惑又补充道,“毕竟他们有时都不知道自己在离魂症发作时做了什么,要是在此期间惹出事端总是不好。” “那你可认识这梦呓轩里住着的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姑娘,穿的……”段旭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形容,只道,“很是考究?” “十六七岁的姑娘?虽然我平日并不常来梦呓轩,但是这儿的病人总是固定的 分卷阅读43 那几个,我倒是不知道有这样的姑娘。怎么了?”乔暖撇了撇嘴,未曾想这花花公子段旭醒了没满一个时辰又开始惦记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了,心里莫名地有些郁郁。 段旭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在做梦……”想了片刻也没想出个头绪却忽然注意到乔暖正瞪着他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好,忙悻悻地转移话题道:“对了,可以给我找张太清谷的地图么?虽然平日我也不太会出这梦呓轩,不过要是有人杀上门来,我也好知道怎么逃跑不是?” 乔暖想了想觉得段旭说的也有道理便答应下次来看他的时候给他带一份太清谷的地图来。这时门外忽然急急忙忙跑进来一个小厮,朝乔暖福了福就道:“风云阁来了个受了内伤的病人,症状颇为奇怪,需得请乔大夫走一趟瞧瞧。” 乔暖下意识瞥了一眼段旭,段旭只是朝她眨了眨眼笑道:“我这里反正也无事,你便去看看吧,别耽误了正事。”乔暖点了点头,便向段旭告辞出了梦呓轩。 匆匆谁悲失路人 乔暖走后,段旭的房里又恢复了安静。段旭才醒不久,头依然昏昏沉沉,左脸隐隐还有些火辣辣地疼,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只好一个人望着天花板思考这些天发生的种种。忽然,窗口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段旭的神经一下绷紧了起来,又屏气凝神听了听,又听到了“哆哆哆”的敲击窗沿的声音。房间里原本就极静,这会儿传来几声突兀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显得格外诡异。段旭当下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一个激灵翻身下床,弯腰来到了窗边。他又听了一会儿,却再也没听到什么古怪的声音。迟疑了片刻,他随手抓起了一旁小几上的茶杯便朝窗外掷去。那茶杯虽的飞出了窗子却并没有发出落到地上的声音,段旭的心中一沉,却听到窗外一个火冒三丈的声音:“大胆刁民,竟然敢朝本……姑娘身上扔东西!” 段旭一时搞不清楚情况,还在愣神,便看到方才见到的那个陌生少女翻了窗进到了室内,手里还提着一袋不知道什么东西,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段旭没有想到自己随手一砸竟从窗外砸了个姑娘出来,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有些戒备地望着她。 那姑娘见段旭不说话,心里也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脸色忽然一变,随手将手上的一包东西扔在桌上,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段旭道:“我知道,你是想打晕了我再捉我回去!没那么容易!哈哈哈哈哈!” 也许是方才的一番动作又消耗了段旭大半的精力,此时的他明显有些体力不支,额头上不知不觉冒出了一层虚汗。段旭可以明显看出这姑娘的神色不太正常,现下就算跟她说什么她也不一定能明白,却还是撑着墙耐心地解释道:“这位姑娘,方才我不知道是你在窗外,若是伤了姑娘,小生在这里和你陪个不是,请姑娘不要见怪。” 那姑娘又瞪大眼睛望了段旭一会儿好像在思考他值不值得信任一般,忽然浅浅一笑道:“哦。”段旭不确定那姑娘是否听懂了自己的道歉,正在思索该如何继续对答时,那姑娘忽然朝自己走了过来,段旭全身的神经再次紧绷了起来,微微朝后退了一步。那姑娘却好像没有注意到似的一下拉住了段旭的手臂把他拉到桌边 ,一脸无害地说道:“你先坐下,陪我聊聊天。” 段旭松了一口气,重重地坐了下来,他甚至有些怀疑,要是再多站一会儿,他一定会直挺挺地摔在地上,现下他觉得疲累至极,只想早早打发了眼前的姑娘,便道:“姑娘来这里找我,不知所为何事?”那姑娘瞥了一眼随身带来的包裹,又上下打量了段旭一番忽然痴痴地笑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段旭沉默了一会儿,给自己和那姑娘分别倒了杯茶才缓缓说道:“在下辛阳,此番自是为了医病而来。” 那姑娘望着冰凉的茶水并没有要喝的意思,却不停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过了好久才有些忧伤地望着段旭道:“我觉得你和我不一样。 ” 段旭的嘴唇有些发白,连带握着茶杯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他狠狠喝了几乎是整碗凉茶,才轻声说道:“姑娘……此话怎讲?” 那姑娘再一次笑了起来,一手托着腮帮,有些随意地说道:“我呀是因为离魂症才被抓到这里来的呢。我知道离魂症是什么样子。但是……”说着又顿了顿,有些疑惑地望着段旭道,“我瞅着你倒是不似我这样……” 段旭的嘴唇发白,身上却烫得厉害,他觉得面前的姑娘虽然可疑,却并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身体上的不适让段旭的脑子转的有点慢,最后她决定直接无视她的这段话,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不答反问道:“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好在那姑娘也并没有执着地追问下去,忽然站起来舞开裙角转了个圈才笑眯眯地自我介绍道:“又又,我叫又又。” 段旭的忍耐力自是极好的,但是毕竟还是有个极限,不管是谁如果身上有一千条一万条虫子在咬他,都不一定能比段旭坚持地更久。他觉得自己快要失控了,额上的虚汗流下来又冒出了一层,他忽然猛地站了起来,把自己方才坐着 分卷阅读44 的凳子撞飞了老远,脸色也有些阴沉,简单粗暴地结束了这场对话:“又又姑娘请回吧,我要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谈。” 那姑娘瞥了一眼段旭,脸上痴痴的笑容在一瞬间被一抹惊讶代替,场面安静了片刻,她忽然唱起了一首哀婉凄清的小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段旭抓着桌角的指节发白,见那姑娘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更是着急连声催促道:“你快走……我不舒服……” 那姑娘皱着眉又唱了两句,忽然就不唱了,望了望房门,又望了望段旭,怒气冲冲地把桌上的茶杯砸到了地上,高声尖叫道 :“你这个坏人!我不和你玩了!” 这一下动静可不小,附近巡逻路过的两个小厮听到了这声巨响便心急火燎地冲了进来,两人看到把这里搞的鸡飞狗跳的又又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再看段旭那副模样,即便是没有学医也可以看出他身上的不妥,两人合计了一下一人去请碧水堂的大夫,一人就留下来照看段旭,因的没有人手带又又回去,她就站在一旁,一脸疑惑地看着段旭和那小厮也不说话。 事实上段旭并没有失去知觉或是怎样,他只是用力抓着床沿斜靠着休息,脸上的表情有些可怕。但这并不是意味着段旭的情况并不怎么糟糕,事实上他身上的任何细节无一不在透露着他此时正深受巨大的痛苦。然而处于痛苦漩涡中的段旭又平静地让人觉得害怕,并不是真正的完全平静,事实上处于段旭的这种境地想要完全平静是不可能的,但是相较于其他人,他又显得太平静了。又又忽然明白,面前的这个男人的确和她很不一样,和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想,要是他现在疯了那也是好的,至少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将自己的痛苦宣泄出来,他可以砸东西,可以大吼大叫。可是很不幸,他没有疯,除了颤抖的双手和一些无意义的呓语,什么也没有。一瞬间她便忽然有些同情他了,虽然她知道面前的男人并不需要这样的一种情绪,但她还是忍不住产生这样的情绪,这对于从小养尊处优,顺风顺水的她来说无疑是一种新奇却并非愉快的情绪。又又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有些发酸 ,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在这个房间里多待一刻了,终于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向门口走去。 段旭身边的小厮本就为了段旭的状况而焦头烂额,这会儿又又竟独自转身离开,他忙不迭地喊道:“又又姑娘,你一个人……是要去哪儿呀?”“我要回去了。”又又的声音很轻,伴随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不想再多做任何一个没必要的动作,说任何一句没必要的话,她现在满脑子充斥着的只是尽快地逃离开这个房间。 “热……好热……要烧起来了……”就在那小厮和又又僵持的时候,段旭忽然扯着自己的衣襟,自顾自嘟囔了一句。那小厮大概是在太清谷待得够久了,也是一副“医者父母心”的样子,看段旭难受地紧也在屋里上蹿下跳地想找什么东西给段旭降降温好让他好受些。当那小厮第三次翻开茶壶盖,望着空空如也的茶壶唉声叹气的时候,忽然觉得背后有人戳了他一下,他吓了一跳发觉不知何时又又又走回了他的身后,正抿着唇瞥向一边的一个小包裹。那小厮当然不知道这包裹是又又带来的,他也没心思想这么多便急急忙忙地去解那个包裹,那包裹外面湿漉漉的透着一股寒气,那小厮心里一个咯噔,手上的速度便放慢了下来。他忽然想起又又被送到这来自是因为患了离魂之症,现在这包裹如此古怪,他这要是解开了,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一个人是很难控制自己的思想的,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对于这包裹内未知的恐惧一下子便上升到了顶点,那小厮握着绳结的手竟然抖得比段旭还厉害了。然而悲剧往往在一瞬间发生,就在那小厮沉浸在自己想象中的恐惧时,那包裹竟然阴差阳错被他打开了,露出了几个白花花的东西。那小厮的心完全提到了嗓子眼,然而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包裹里竟然是小半袋冰块。他一瞬间就有了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无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又又,而又又此时的不耐烦已经达到了顶点,她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抢过了那小厮手里包裹重新系上扔给了段旭。 门口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人声,那小厮和又又同时回头发觉是碧水堂的江大夫来了。那大夫倒是风风火火连药都带来了,一进来便坐到了段旭的床边一点点给他喂药。那药的味道有些刺鼻,又又觉得一阵反胃,又勉强在房里待了一会儿,见段旭竟然真的很快就有了起色也放下心来,暗暗感叹这太清谷大夫的水准就是不同,边是退出了房门回了自己的小苑。 朝来寒雨晚来风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打更的声音,段旭无意识地数着梆子的响声,想知道现在的确切时辰,然而因为严重的耳鸣,他听的并不真切。他又努力转动着自己的眼睛,然而眼前一片茫茫的白雾却将他绕得头昏眼花,嘴里被灌进了刺鼻的中药,在他还没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的情况下,他已经将整碗药咽了下去。 分卷阅读45 好辣 !那药竟然是辣的!还是说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 眼前的白雾渐渐散开,他恍然看到一间似曾相识的屋子,里面一个小男孩一脸菜色地躺在床上。一个男人正满脸担忧地哄着他吃药,然而小男孩却是一脸倔强坚决不从的表情。那男人捧着药一时便没了办法。屋子里突然又出现了另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他憧憬地望着男人道:“爹,弟弟不吃给我吃吧,我上次吃了,这药可好吃了!”床上的小男孩听了这话有些疑惑,他忘了自己因为风寒而暂时失去了嗅觉,用力地嗅了嗅汤碗里的药液,发觉的确是一点苦味也没有。那男人犹豫了一下,忽然浮出些许笑意,作势要把药递给站在床边的孩子,床上的孩子一下子着急了起来,伸手抢过了男人手里的药一股脑喝了下去,结果被苦得龇牙咧嘴,眼泪鼻涕淌了一脸。他哀怨地看着另一个孩子,另一个小男孩却完全不以为意,嘻嘻哈哈地笑着顺手把一颗蜜饯塞到了他的嘴里。 “笨蛋……”段旭觉得有些好笑,然后忽然意识到那个躺在床上可怜兮兮的小男孩正是他自己,另一个男孩自然是他那“君子端方”的哥哥。那似乎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也早被段旭遗忘在了记忆深处,于是他有些奇怪自己竟在这个时候想到了这件事。不过这种胡思乱想的安逸并没有持续太久,段旭忽然听到了来自头顶上方的一些空洞的声音。 “小乔怎么没过来?” “她那边忽然来了受了内伤的病人,听说那人的状况有些奇怪,她一时过不来。” “小乔可是这方面的行家,还有她搞不定的?” “不太清楚。她一会儿要是过来你自己问她吧。” 胃里依旧翻江倒海,不过段旭最终也没有把药吐出来。他又安静地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直到再次被一些细微的声音惊醒。 喝了药的段旭明显好转了不少,但他仍然觉得自己像是死了一次。自从有了上次五石散药瘾发作的经历,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种感觉,最初的那种不甘现在都转化为一种深深的无力,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放弃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一想,段旭立刻就放松了下来,死是最容易的,困难的是如何痛苦地活着。 但是这种轻松的感觉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段旭就立刻明白过来自己不应该轻易放弃。神智尚且清明的这几天里,他已经数次体会了这种生死一线的感觉。这种在绝望中苦苦挣扎奋力挣脱的体验伴随着致命的危险,毕竟稍有不慎,便会彻底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但放弃抗争的虚空感是如此弥足珍贵,毕竟这是现在为数不多能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东西了。 这可能也是一种瘾吧。段旭自嘲地想。 安静了一会儿,奇怪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段旭叹了口气翻身下床,逼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段旭清楚地知道这次绝不可能是又又,外面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了,这种时候一个姑娘家是绝对不会单独出来的。段旭缓缓地朝发出响声的窗边又挪了两步,长衫拖在地上发出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但在这寂寥的夜晚里却显得尤为突兀,意识到这点的段旭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二少爷,是我。”窗外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虽然这声音异常熟悉,但经由这空荡荡的房间回响过后还是让段旭觉得有点陌生,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有从五石散的药瘾中回到现实。 “二少爷……”那人似乎见段旭没什么反应,便又耐心地唤了一声。段旭知道江湖上有一些人能够不着痕迹地模仿别人的声音,所以他并不能完全相信来人的真实身份,便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二少爷准备送给他哥的生辰贺礼是什么?” 来人愣了愣,随即爽快地答道:“小倌勾栏茶会的邀请函…… ”段旭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微笑,那种胡作非为的日子好像已经离开自己太远了,但这的确是这个世上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事,于是上前拉下了窗栓,宋文便一个骨碌翻身进到了段旭房内。 宋文进来也不说话,先是上下打量了段旭一番,看到他这样一副凄惨的模样,忍不住一头扑过去抱着段旭痛哭流涕。段旭自是知道宋文的性子,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笑道:“你二少爷我还没死呢,你现在哭的这样卖力,等我真死了,你不是要哭不动了?” 宋文听了这话哭的更是伤心,断断续续地说道:“二少爷……爷不会……会有事的!有我宋文在,一定保……保二少爷周全!” 段旭见宋文现下痛哭流涕的情状,只得好生安抚了他一番,待宋文平静下来才问道:“你这次过来是……发生了什么情况?” 说到正事宋文倒是一点也不含糊,他定了定神便道:“大少爷给你带的信儿你收到了吧?” 段旭想了想宋文说的应该是珠瑜的那件事,便点了点头静待下文。宋文也朝段旭点了点头,又把他们审讯珠瑜的情况给段旭说了一遍。段旭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接近尾声的时候才自言自语道:“珠瑜昏迷、爹的院子走水、珠瑜失踪……” 宋文想了 分卷阅读46 想道:“这一连串事我也觉得有些古怪。”段旭又分析道:“爹的院子走水是调虎离山之计,为的就是帮珠瑜逃跑。事情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珠瑜当时其实并未昏迷,他只让哥觉得她昏迷了,但是她被关在自己的房里没有办法纵火。第二种是珠瑜当时的确昏迷了,那另外需得有人纵火并救她离开段府。无论是哪种情况,珠瑜需得有个帮手。” 宋文也跟着段旭的思路沉思了半晌道:“若此人和杀害杨大侠的是同一人,必然还能使乾坤剑法,而且能潜入老爷的房里放火……符合这些条件的人根本就没有嘛!除非是大少爷!”宋文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最后说了个不可能的答案。 段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二少爷这会儿都快小命不保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宋文也不好意思又补充了一下:“大少爷也不可能。起火前他一直在前厅和那些来道一山庄的武林人士们道别,处理完各种琐事后他正想去看看珠瑜的情况,老爷的院子就起火了,他没时间放火也没时间救珠瑜啊。” 段旭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转而问道:“爹的院子着火了,他没什么事吧?”宋文摇了摇头忙道:“还好肖公子及时冲进去救出了老爷,老爷没什么事!”“肖公子?”段旭歪着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似乎是和乔暖一起来道一山庄的那位白衣公子。他沉思片刻忽然有些怀疑地问道:“怎么大哥没进去,反倒是他进去救了爹?” 宋文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大少爷原本在摘星阁那边,肖公子住的客房离老爷的院子比较近。他看到老爷的院子失火就立刻跑了过来,所以比大少爷早到。等大少爷赶到的时候,肖公子已经救了老爷出来。” 段旭沉默了半晌总觉得这场火十分可疑,宋文以为段旭对肖景还有怀疑,又道:“我后来问了问负责肖公子起居的小厮,说是肖公子原本准备吃过晌午饭便离开木渎镇,所以整个早上都和那小厮一起在整理行李搬上马车,肖公子也没机会纵火的。他去救了老爷以后就一直留在院子里和大少爷灭火。所以他也不可能去救珠瑜。” 段旭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新的线索,索性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那儿,好像在休息一般。也许是因为经历了这么多,身边忽然多了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他整个身体和精神都不再受控制一般的放松了下来。 宋文以为他又有些不舒服,一脸担忧地望着段旭。段旭最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精神竟然恢复了不少,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正常地思考了,便道:“那么,你这次来是怎么回事?大哥那里出事了么?” 宋文摇了摇头道:“大少爷派了我、筱筱姑娘和白少爷分头去查查珠瑜的背景,我一路查来也没查到什么讯息。大少爷知道你若是看到了他给你带的信,依你的性子一定是会来这里调查的,便派了我来这里,也好有个照应。大少爷他很担心你,毕竟你现在……”说到这里宋文忽然停了下来,瞥了一眼段旭,面色有些尴尬。段旭却好像并不以为意的样子,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又问道:“大哥那边还有别的什么线索?爹现在怎样?” “珠瑜跑了,白少爷在追这条线,后来我们准备去查问一下那个指证你的小厮,才发觉他被人杀死在茅房里,虽然大少爷也预计到了这点,但确确实实这条线索断了。”段旭皱了皱眉,这个最关键的证人现在死的这么蹊跷,实在不能不让人生疑。宋文顿了顿继续说道:“老爷他……去五台山清修了。说是……是要给杨大侠超度,不再管这些事情了。”宋文纠结了一番决定把“帮不孝儿段旭偿还他做下的孽”这一条给省略了,又继续道:“大少爷那边先是把府里的人都排查了一遍,尤其是二少爷你的几个丫鬟,但大家都没什么可疑。不过这种事也不能说绝对,大少爷对段家的那些弟子们也不能百分百信任,所以就派了我来。”宋文说道这里,眼里掩饰不住地露出了一些自豪的神色,段旭看着他也勉强地笑了一下。 段旭的这一笑好像给了宋文莫大的鼓舞,他便有些跃跃欲试地问道:“那二少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明日子时,夜探碧水堂。”虽然宋文现下充满了干劲,但他也绝没有料到段旭的计划竟然如此仓促,他有些担忧地说道:“明日?可是二少爷的身子……” “我没有大碍,现在能跑能跳了。”段旭笑了笑,有一瞬间宋文觉得他又变回了原来的段二公子,但是当外面稀稀疏疏照进来的月光落在他苍白的面容上时,宋文又觉得他的话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 “没有时间了。”段旭望着宋文简短地说道。宋文显然没能明白段旭的意思,段旭又继续道:“在这个地方待的越久,变数越多。如果对方的目的是我,那么在这里我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 宋文没有说话,仿佛还在经历着一番思想斗争,最后紧抿着双唇郑重地点了点头道:“那明天我来这里和二少爷会合。” 段旭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啊?”宋文有些怪异地看了段旭一眼回答道:“自然是扮作病人。”段旭上下打量了一眼宋文问道:“什么病?”宋文忽然捂住了胸口, 分卷阅读47 一脸痛苦的表情吐出了两个字:“内伤……”段旭被宋文逗笑了:“你以为太清谷的大夫都是庸医么?你这样他们看不出来么?” 宋文得意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推销道:“这就全靠大少爷上次从蜀中带回来的这种橛子粉,服用以后的几个时辰都会造成受了内伤的假象。”段旭也来了兴趣自言自语道:“还有这种东西?”宋文乐呵呵地把橛子粉递给了段旭道:“这瓶就给你啦,我那边还有两瓶。” “等等,给你医病的大夫难道是……?”段旭握着装有橛子粉的小瓶忽然抬头问宋文。宋文有点郁闷地撇了撇嘴说道:“就是那个乔什么雪……”“乔暖。”段旭无奈地纠正道。“哦,对,就是这个名。还好她不认识我!要不是她说二少爷服了五石散,这事也不会搞的那么一发不可收拾!”宋文好像还有些忿忿不平,一股脑地向段旭抱怨着。 段旭无可奈何,只能拍了拍宋文的肩膀道:“装病,是很不道德的行为。你装病,大夫治不好你也是干着急,又会耽误了……”段旭忽然停了停又继续说道,“其他病人的治疗……” 宋文听了段旭的这番话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也没再追问什么。两人又聊了几句,宋文便离开了段旭的住处。 一探碧水疯魔狂 夜晚的梦呓轩安静而寂寥,段旭实在是太累了,头一沾枕头便进入了梦乡。然而大概是因为又又和宋文的先后造访,段旭总是不能安眠,迷迷糊糊间做了很多梦。梦的内容支离破碎,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画面。即便如此,他这一觉也睡到了辰时。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段旭觉得,身体上的疲劳已经消减了不少。 “你醒啦。”段旭的视线被说这句话的人吸引,略一偏头就看见一旁的乔暖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段旭点了点头,发觉乔暖依然穿着上次两人碰面时穿的素色长裙,但精神却好了不少,脸颊上透出了淡淡的红晕。段旭原以为她是热得脸红,但仔细一看却发现此刻的乔暖正强忍着满腔的怒意,目光冷冷地直视着段旭。 段旭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在道一山庄乔暖受托为他诊脉的那一天。那时她也是用这样的目光望着他。 段旭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问道:“怎么了?” 乔暖嗤笑了一声重复道:“怎么了?”她企图从段旭的眼神中看出任何蛛丝马迹,然而他的眼光澄澈,看不出可疑的情绪。乔暖又不禁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出现了失误,于是她闭了闭眼睛,尽量心平气和地沉声道:“我刚为你把过脉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段旭沉默地望着乔暖,思考着她话中的深意,最后摇了摇头低声道:“你想让我说什么?”乔暖听了段旭的话猛地站了起来,双目发红,气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抖,好一会才平静下来。正当她准备拂袖而去的时候,余光忽然落到桌上自己带给段旭的一盅稠粥上。她握紧的拳头松了又紧,可最终还是走到了桌边,盛了一碗粥递给了段旭,这才头也不回地走了。 “乔姑娘……”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段旭便放下了粥,紧跟着乔暖追出门去。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她如此生气?段旭隐隐地感觉到她不止是生气,她的愤怒中还夹杂了失望与自伤。可伤口的疼痛让他最终支撑不住地倒向了房间门口的立柱,他望着乔暖远去的背影,心中百味陈杂。 算了,多想无益,还不如等到做完正事再与她细细说道一番。段旭这样自我安慰,企图平复心中那不容忽视的不安。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晚上的探查,段旭强迫自己放下了情绪养精蓄锐,直到夜幕降临,直到宋文鬼鬼祟祟地摸到了段旭的住处。因为白天两人并没有光明正大碰面的机会,所以行动之前还需得为两人的夜探做些规划。宋文自是相信自家少爷的能力,不过他的心里也是藏不住事,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总是要问明白了才满意,便道:“大少爷从珠瑜那儿并没得到太多有用的情报,二少爷怎的来了这儿就瞧出碧水堂的不妥了?” 段旭托着腮一副在思考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碧水堂原是专治这五石散的药瘾的,虽说也不能因我中了五石散就怀疑是碧水堂所为,然而我到了这儿原本该住在碧水堂,却因为它近日修葺而搬来这梦呓轩,是事出巧合还是刻意为之,让我不能不怀疑。” 宋文点了点头,忽然发现了什么惊讶地说道:“若果真是碧水堂要陷害二少爷,二少爷此次还来碧水堂戒除五石散的药瘾,岂不是自投罗网?” 段旭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宋文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好表情尴尬地沉默了下去。段旭却笑了笑,拍了拍宋文的肩膀,摊开乔暖带给他的地图,指指点点和宋文说起了一会儿夜探的路线。 两人依着段旭的规划选择了一条僻静的路线,刚一出门走地倒是顺利,但行了一段后,二人都听得远处有小厮说话的声音。宋文有些疑惑地看了段旭一眼,段旭也有些疑惑,却不惊慌,拉着宋文躲到了附近一座别苑的门廊处 分卷阅读48 。二人屏息等那几个巡逻的小厮走过,宋文才松了一口气道:“二少爷不是把小厮巡逻的路线都查过了,这几人今日怎走到了这里?” 段旭吓了一跳,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还未开口,宋文就不以为然地说道:“二少爷放心吧,他们都走远了,才听不见我们的谈话咧。”段旭却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是说那几个小厮,这附近的几个别苑都住了离魂症的病人,若是惊扰了他们我怕又要生出事端。”这回轮到宋文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并没什么可疑之处,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段旭也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边拉着宋文离开了那个门廊边轻声道:“小厮们改变路线倒是没什么稀奇的,我们今天夜探碧水堂若是一帆风顺,你少爷我才要觉得奇怪呢。”段旭的话音未落忽然停了下来,宋文不知其中的缘故也紧张地停了下来看着段旭,段旭有些疑惑地朝门廊望了一眼。宋文头上的冷汗都冒了下来,声音也有些颤抖得问道:“二……二少爷,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段旭却摇了摇头:“没有,许是我多心了。不过小心一点总是好的。”两人便加快了步伐出了梦呓轩,进入了碧水堂的范围。两人稍稍放心了一点,至少在这一片他们不会被当成失心疯捉回去。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碧水堂的主堂隐隐约约便出现在了前面,四周倒确实堆着一些修葺房屋的材料和工具,负责修葺的小厮们大概早去休息了,然而主堂深处似乎若隐若现还闪着些许光亮。 段旭并没有急着进碧水堂而是走到了一堵似乎是新砌的墙边,用手蹭了蹭墙壁,又盯着地上的一堆器具看了好一会儿。宋文也学着段旭的样子四处检查了一些,心下一惊道:“这碧水堂果然有古怪。”段旭点了点头,这碧水堂若真是在修缮,绝不会把用了一半的泥水随意地丢在外屋任其凝固,再瞧这面墙虽是只砌了一半,但仔细观察它的颜色和接合处的状况便能知道这墙造好了也有一段时日。之所以没有砌完的唯一解释是,有人想让这里看起来一直是在修葺的样子。 段旭检查完后转了个身示意宋文跟上,两人便一前一后进了碧水堂的屋子。走过了前厅和一段漆黑的长廊,前方终于闪现出些微的光亮,段旭加快了步伐,直到两人听到了清晰的敲击和研磨声,才停了下来。段旭透过窗上的小洞朝里望去,两个小厮正聚精会神地将一块黄色的石头磨成粉末。段旭又逐一看了看旁边的几个房间,其中的情况类似,只是他们研磨的石头似乎略有不同。 这个地方果然有古怪!段旭这样想着,朝宋文做了个手势,宋文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就朝另一边走去。段旭不太愿意在这个地方和这群人产生正面冲突,一来他身上有伤不便动手,二来这个地方始终是他们的地盘,要在这里动手吃亏的绝对只能是他和宋文,那么最好的方法自然只剩下调虎离山。然而问题是这里每个房间的小厮虽然不多,但若是算总数却是不容小觑,这样的话段旭只能采用各个击破的方法,这也决定了他和宋文调虎离山的动静不能够太大。 他们的小计策在前两个房间上实施地非常顺利,段旭顺利地取得了这两个房间中的奇怪石头,然而事情在进行到第三个房间的时候出现了问题。第三个房间的两个小厮虽然被宋文搞出的响动引了出去,然而他们没有料到始终觉得不太对劲的第二个房间的小厮竟然挨个到别的房间报告了方才的异动。段旭虽然及时从第三个房间翻了出来,和躲在一边的宋文会合,然而整个院子都戒严了起来,两个人一时便没了退路。 正在段旭思考该如何脱身的时候,一块小石头忽然砸在了他的脚边,段旭和宋文都愣了一下,忽然便看到更多的小石头正从院外砸进了院子,在院子里巡逻的几个小厮也面面相觑,然后他们便听到了一个尖锐的女声:“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 院子里一下混乱了起来,不少人都朝声音的源头跑去,宋文暗道一声“天助我也”,便拉着段旭要往反方向跑,而段旭却纹丝不动,宋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段旭神色严肃地说道:“不行,我得去看看。”宋文惊讶地说道:“二少爷,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这时候的热闹可凑不得啊!”段旭摇了摇头道:“我得去看看她的情况,我不放……”这“心”字音还未落,墙外又传来了那个女声,似乎是一副委屈十足的样子道:“可是……可是刚才真的有人要杀我!你们为什么不信!?”对面的男人似乎有些无奈:“我……我信。来人,送又又姑娘回去。” 段旭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疑问却更大了,宋文依然一脸奇怪地拉着段旭,段旭低声道:“走吧。”两人便朝反方向走了一段,翻了个墙有惊无险地离开了碧水堂。 倾城花下舞成双 回到梦呓轩,段旭稍作休整,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吃完了早饭,他便开始等一个人。可是直到日上三竿,直到中饭过后,直到日斜西山,那人还是没来,段旭终究是按耐不住,打算主动出击。 躲开巡逻的小厮对于段旭来说并不是难事,只见他七歪八拐地绕了些路便来到了昨天他 分卷阅读49 和宋文停留的那个小苑门口,足下一点便翻了进去。 院子里的又又穿着一件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正在认认真真地浇花,依然是贵气凌人的模样,段旭愣了愣,几乎没有把她认出来。她不仅发型变了,从头到脚的衣服首饰竟和昨日穿戴的没有一件是重样儿的。 又又见段旭从天而降,只是略微吃惊了一下便随手扔掉了手里的水壶,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到:“呀!公子是来找我玩的嘛?” 段旭不再有心情和她说笑,板着脸看起来有些严肃地说道:“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呀……”又又意味深长地望了段旭一眼,忽然拂了拂裙摆朝段旭行了个礼道:“我看你不是得了离魂症,是得了失忆症,我么?我就是又又呀。” 段旭心情有些烦躁,又不能朝又又发作,只能闷不做声地看着她。又又好像没有注意到段旭不耐的情绪,径自在院子里跳起了一段霓裳羽衣舞。虽然没有配乐,但又又却没有丝毫的马虎,段旭看得有些出神,想来这身形步法要是使起轻功来一定非常了不得吧,所以昨日他才没觉察出她竟然尾随了他一路? 段旭心下更是犹如火燎,忍不住唤了一声:“又又姑娘。”又又柳眉一挑却没有立刻停下来,而是慢条斯理地转完最后一个圈才缓缓立定,冷着一张脸,好像在怪段旭打扰了她的雅兴。 “姑娘并未患上那离魂之症,又何必做出这番形状?”段旭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开门见山。 又又有些出神地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幽幽地说道:“公子说的话,又又一句也不明白。”说着也不再理会段旭,自顾自捡起了地上的水壶又浇起花来。 “既然姑娘无意和我多言,在下也不再追问。姑娘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他日如若姑娘情急须得在下相助,段某定当万死不辞。我就不打扰姑娘了,先行告辞!”嘴上虽是这么说,但是段旭却依然站在原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又又收回了举着水壶悬在半空中的右手,有些认命地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道:“原本又不指望你有朝一日报恩于我。现下倒好,救了你,反倒是给自己惹来了一身麻烦。” 段旭的嘴角微微上扬,从容自若地说道:“恕在下愚钝,又又姑娘可以解释一下整件事情的原委吗?”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陪我散散步吧,我一个人憋在这别苑里可无聊了。”又又决定了不再隐瞒,一下子就把段旭当做了自己人。段旭自然不会拒绝,转身正欲出门,却发觉又又足下一点径直翻到了墙外,段旭只好紧随其后。两人出了别苑,又又带着段旭七弯八拐地走了一处僻静的花园,段旭才道:“又又姑娘的轻功真是了得,无怪乎昨日我都没有感觉出又又姑娘的气息。” 又又被段旭这样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又解释道:“其实别的武功我也不会,只这轻功一样还算拿得出手。当时教我跳舞的女师说,跳舞要跳得出彩一定要学点轻功的。没想到竟还派上别的用场了。” “我看又又姑娘的打扮谈吐倒是像大户人家的女子,怎么偏生要扮作离魂症的模样来到这太清谷。”段旭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瓶酒和两个酒杯,给又又姑娘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随意地问道。 又又挑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了下来,努力做出悲痛的表情道:“我爹在京城里是个厉害人物,我是他的长女,他可疼我了,就算我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办法给我摘下来。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婚事,他一反常态不顾我的反对,硬是要把我嫁给一个我见都没见过的男人!我没有办法只好装疯,我爹脸上挂不住就偷偷把我送来太清谷医治……” 虽然又又表情悲痛,不过段旭觉得她讲这些事的时候倒不见得有多伤感,反倒有些新奇的意味在里面。又又随意地放下酒杯又道:“不说这些了,辛公子……你说你叫辛阳?” 段旭点了点头,“正是。” 又又有些得意的一偏头:“我猜,你一定不姓辛,也一定不叫阳。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段旭见她这副狡黠的模样,颇有些好笑,“那我猜,你既不姓又,也不名又。你说我猜的又对是不对呢?” 又又被段旭用自己的话堵了回来,颇有些郁郁,便赌气背过身子不理他。段旭见自己惹了又又不高兴,也只好无奈地温言软语算是让步:“来这太清谷求医的人,不是身上有病,就是心里有病。不愿以真名示人也是常情,方才是我唐突了,还请又又姑娘原谅则个。” 又又倒也没不依不饶,见他服软也就原谅了他,眼珠子一转,又心生一计:“那我已经告诉你我来太清谷的原因了,现在轮到你说了。” 段旭还不能确定又又的立场身份,不知该不该同她细说自己的经历,只是敷衍道:“这个……小生的那些琐事实在无足挂齿……想必又又姑娘不会感兴趣的。” “哼,骗子精,刚才还求我原谅,现在连这点小事都不肯说。” 眼看着又又又要生气,段旭连忙打断:“这样吧,又又姑娘如果还有什么别的想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分卷阅读50 又又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这笑容如此灿烂,以至于段旭终于认识到自己中了她的计,正在暗自懊恼,就听得她带着八卦气息的声音传来:“那你喜不喜欢小乔大夫呀?” 段旭没想到又又会问这个,狠狠地愣了一下,半晌才含含糊糊地回答:“没、没想过啊……”又又似乎有些失望:“原来你不喜欢她呀……”段旭喝到嘴里的酒噎了一下,看了一眼又又没明白她的意思。又又道:“我听下人们说了,你们生死与共朝夕相对半个多月,就这样你连想都没想过,那多半是没有什么心思了……”段旭的思绪有些飘忽,现在考虑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又又看着段旭,忽悠又笑了,自言自语道:“原来还是喜欢的……”段旭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喝了杯酒掩饰自己的窘态:“说什么呢?”又又嘟了嘟嘴:“不承认就算了,我也不把碧水堂的事告诉你!” 段旭一听碧水堂,愣愣地看了一眼又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虽然段旭在江湖上声名在外似乎是个多情种,但那不过是三人成虎穿凿附会,单看他以前与珠瑜相处便知,这个“花花公子”其实并不精于此道,何况这次面对的是这个古灵精怪的又又呢? 又又看段旭这欲言又止的模样有点好笑:“辛公子,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段旭感觉背后一凉,总觉得又又马上要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好在又又终于摆出了副正经的样子:“我相信你,也希望你相信我。我因为被逼婚才来了太清谷这件事并没有骗你,不过我的名字实在不方便告知,还请你见谅。” 段旭思考着又又话中的深意,忽然明白又又其实是在试探他。碧水堂出了骚动,以后要再探恐怕难上加难,若是又又确实知道碧水堂的隐情,向她打探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样想着,段旭也隐去了身份把自己的经历浓缩了一下给又又说了一遍。 虽然段旭这个不白之冤在常人听来是稍微大了那么一点,不过段旭的经历大体还是符合逻辑的,又又想了想便相信了段旭的话,说道:“我把我知道的碧水堂的事告诉你,你查完了你的事,可以救我离开太清谷吗?”见段旭面色有些惊讶,又又叹了口气道:“为了逃婚,我总不能在这太清谷躲一辈子吧。我还没闯过江湖,还没吃遍大江南北的美食,还没……寻得一个如意郎君……”说道最后一句又又的声音变小了一些,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段旭一眼,然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一望似乎有些歧义,又解释道:“你虽然是不错,可惜已经有主了,而且你这厮做人也有点问题,你说别人怎么不害张三李四偏要来害你?平时吊儿郎当的也没个防范,可惜可惜……要有个正经点的,端方点的,那才是本姑娘喜欢的……” 段旭听了又又这段话有点哭笑不得,不过说到正经端方什么的,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又浮现出他那大哥段朔的身影,不过再转念一想,估计大哥也不会喜欢这种疯丫头。 又又见他不答话有些着急:“怎样?这买卖做不做?”段旭却道:“又又姑娘的轻功也算上乘,想要逃脱也不是难事吧。”又又又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明白,这里不是轻功好就能逃得了的。况且碍于我爹爹的身份,他们不敢得罪我爹爹。虽然他们也不敢开罪我,但看我看得可紧了。纵然我平时也能自由活动,可是出了这一片那是万万不能的,况且谷中也有不少高手,轻功更是远在我之上。” 段旭想了想,也认真地说道:“照姑娘这么说,你又为何觉得我有法子救你出去呢?”又又歪着头愣了一下:“我也不确定。不过我觉得如果是辛公子的话,答应了我应该不会反悔。若是救得了我自然最好,若是救不得我……”又又的眼眸黯淡下来,“若是救不得,就算是我命苦吧……大不了被捉回去嫁给我不喜欢的人……” “好,段某答应姑娘便是。”段旭打断了又又的话,很郑重地说道。又又一下转悲为喜,眼睛上好像一下子镀上了一层亮晶晶的光儿:“说话不算是小狗儿!”段旭被她逗乐了,认真地点了点头。 又又很高兴,也不含糊就说起了碧水堂的事情:“我来这儿大概一个多月一直想着要逃出去。不过这梦呓轩在太清谷最西边,再过去就是悬崖峭壁,我要走需得往东绕过大半个太清谷才出得去。我怕一次逃跑失败,这儿的戒备会更严,所以最开始并没有轻举妄动,现在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我刚来那会儿,碧水堂还没开始修葺,巡逻的小厮也不多,我要那时候跑了估计能成。可就在我来了这儿才七八天的时候,谷主忽然说要修葺碧水堂,当时碧水堂里还有三四个正在戒五石散药瘾的病人都被赶回了家,谷主还赔了他们一笔银子。自从碧水堂开始修葺以后,谷外还有几个要来碧水堂治药瘾的病人全给谷主回绝了。其中好像还有什么无什么山庄庄主的小儿子,据说是个什么放浪公子!” 段旭皱了皱眉:“无忧山庄?”又又一拍桌子道:“嗯,是叫无忧山庄!我对江湖事不太了解,所以记得不清了。” 段旭有些吃惊,这无忧山庄的来头不小,太清谷谷主秦律竟然为了修碧水堂而不买那无忧山庄吴庄主的面子,看来这里面名堂不小 分卷阅读51 。 又又继续道:“因为我要从梦呓轩逃跑必须要经过碧水堂,我没办法只能先探探这碧水堂的情况再逃跑。我本来想着碧水堂原本也不算破落,要修也修不了多久,等着修好了警备松了下来,我再行逃跑大计。结果事情根本不像我想的那样,有次半夜无聊到那儿附近转了一圈才发觉,每天传来的各种乒乒乓乓的声音哪里是在修,他们是在那儿炼药!我虽然有些了解,但毕竟不是精通。我觉着他们似乎是在做五石散!” “他们在做五石散?!” 又又露出有些迷惑的神情:“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喏……这是我有一次偷到的药方,我打算闲暇时研究看看的说……”又又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张有些破烂的纸递给了段旭。 段旭对医理并不太了解,打算稍后找乔暖请教一下便问又又道:“这药方可以先给我吗?”又又点了点头,还是有些迷惑不解的样子。 段旭其实心里也有些疑惑,正好此时也没人讨论,便示意又又说下去。又又道:“你家里发生的那桩杀人案我不了解,不过这太清谷的事情可有两点不太正常。其一是这太清谷碧水堂可是专门治疗五石散药瘾的,为何偏偏把人赶走了自己偷偷摸摸做五石散?其二是他们明明连那个什么山庄庄主的面子都不买,却偏偏收治了你……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古怪呀?……还是说”又又突然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段旭,缓缓问道:“你难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凭谁细话当时事 又又说了这么一大堆,段旭却没有丝毫反应。她一抬头却见着段旭望着自己身后站了起来,又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远远站着的可不是乔暖吗? 段旭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看着迎面走来的乔暖,有些张口结舌。乔暖就好像没看见两人方才相谈正欢的场面一般,淡淡地说道:“原本有事想找辛公子谈谈,不过既然辛公子和这位姑娘有要事相商,那我就下午再来叨扰了。” 虽然乔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同样身为女儿家的又又还是能感觉她正强忍着怒气。又又自然是不知道乔暖生气的真正原因,只以为她是吃了味儿,这会儿看她和那段旭不爽,忙笑眯眯地把段旭一推又朝他做了个鬼脸道:“我们谈完啦!你们谈你们谈!”说着就一溜烟儿跑了。 乔暖没想到又又竟然这么快就脚底抹油跑走了,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微妙。段旭笑了笑道:“是哪个病人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惹我们的乔大夫大动肝火呀?” 乔暖闻言更加恼怒,抬头对上段旭的眸子却不经意愣怔了一下。其实若是不管江湖上关于段旭的各种是非流言,只看段旭的模样,还是很对得起“一表人才”四个字的。彼时与他初遇,他的性子虽然有些顽劣,不过也是个元气满满的公子哥儿,现如今不过过去一个多月,又是受伤,又是药瘾发作,他整个人清瘦了一圈,连那件好看的天青色外袍都撑不起来了。虽然他的脸上依然挂着略带戏谑的笑容,然而身为大夫的乔暖不可能看不出他苍白面容背后的疲倦与辛苦。 “怎么样?看够了没?”眼见乔暖一动不动盯着自己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段旭忍不住动了玩笑的心思。 乔暖目光流转叹了一口气,轻声回道:“外衫都嫌大了。”段旭一个怔忪,久久没有回神,只觉得乔暖站的那个方向吹来的风似乎暖暖的。 乔暖倒是先一步收回了视线,回想起两人刚才的对话,只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哼了一声道:“一个瘾君子有什么好看的!”说完乔暖转身就走了,她虽然走得很慢,段旭却没有立刻跟上来。乔暖说了这样的话有些心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段旭,他果然还站在原地。见乔暖回头正看着他,段旭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又嬉皮笑脸地追上了乔暖道:“这五石散又不是我自己要吃的,我这不是一时不慎中了奸人的诡计么?等我戒除了五石散的药瘾,小暖儿再看看小爷我好不好看?” 乔暖心想这厮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顿时板起脸,冷冷地说道:“呵,你真能戒得了?”段旭停下了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乔暖。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乔暖也没什么顾虑了,嗤笑了一声:“你是觉得你在治疗途中偷偷服用五石散,我作为大夫能瞧不出来?你也未免太小瞧了我太清谷!” 段旭隐约算是明白了乔暖为什么从昨天早上开始就一直气鼓鼓的,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吐出了几个字:“你不信我?”乔暖被噎得说不出话,只是嘟着嘴望着段旭也不说话。 段旭道:“我都跟了你来太清谷,自然是想要戒除这五石散的药瘾的,又怎么会偷偷跑去服用五石散呢?”说完定定地望着乔暖,似乎是让她自己来做判断。 乔暖咬了咬嘴唇,又道:“我知道服食五石散成瘾后忽然戒断必然承受巨大的痛苦,我虽未亲身经历,但那些戒断中的病人却没有少见,每一个都……”乔暖忽然顿了顿,段旭就见她眼圈一下子红了,“生不如死……但是你也不能这样轻易放弃啊!五石散不戒,还 分卷阅读52 谈何洗刷冤屈?”段旭没有吱声,乔暖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又道:“你若是……若是真的难过的紧,你便告诉我,我寻遍天下医书也会想办法让你好受点。如若还是不行,我至少也能陪在你身边,给你端茶倒水,陪你说笑解闷,只要不想着那些苦楚也是好的。你若是真的半途而废,那真实辜负了我对你的一片苦心了。” 段旭心下触动,却还是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所以……你还是不信我?”乔暖盯着段旭的眼睛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然后自言自语道:“可是……脉象是不会骗人的。”说着她又抬起头,望着段旭认真地问了一遍:“来了太清谷以后,你真的没有偷偷服用五石散?”段旭也认真地答道:“没有。” 乔暖心下疑惑:“这可真是奇了,我昨日清晨给你把脉的时候确实不应该看错啊。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不如这样,你一会儿跟我去见我爹娘,我让他们给你瞧瞧。” “见……见你爹娘?”段旭显然被乔暖的提议吓了一跳。 “怎么了?”乔暖皱了皱眉道,“我爹娘是太清谷数一数二的大夫,让他二老给你把脉是你的荣幸!” 段旭皱了皱眉:“这样……这样不太好吧……” 乔暖不满:“有什么不好?” 段旭摸摸鼻尖,眼神转向了别处:“我这种小毛小病惊动二老怕是不太好吧……” 乔暖瞟了他一眼:“你放心吧,你若是真的没服食五石散,那你这情况也算是疑难杂症了,我爹娘肯定很有兴趣瞧瞧。” 乔暖隐隐觉得段旭的态度有点奇怪,之前劝说他来太清谷时,他分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前两天江大夫医治他的时候他也未曾推脱,怎么让她自己爹娘给他把脉他就如此推三阻四?想到这里的乔暖若有所思地看了段旭一眼,段旭被看得毛骨悚然心里直打鼓。乔暖干笑了两声问道:“你究竟为何不肯让我爹娘给你把脉?” “这……”段旭抿了抿嘴,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不是我在道一山庄劫了你……这要是让二老知道还不得把我抽筋扒皮啊……” 乔暖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这你不用担心啊!我又没和爹娘说你的事情,你现在不是叫辛阳么……是我途中遇到的朋友啊!” “可是……”段旭正在冥思苦想下一个理由,就被乔暖打断道:“别可是了……段旭,我跟你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乖乖跟我去找我爹娘把脉;二是我把你弄晕了,然后我找人拖着你去找我爹娘把脉。” 段旭一想,乔暖好歹是太清谷的得意弟子,各种迷药毒药肯定也是不在话下,他可是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一个身背血债的瘾君子,和一个被迷晕了的身背血债的瘾君子比起来,似乎前者看起来还稍微好一点点,当然也好不了多少就是了。段旭叹了一口气,可怜巴巴地望着乔暖说:“我能不能选第三个选择?” 乔暖瞪了段旭一眼也懒得理他了,自顾自转身走了,段旭郁闷地无以复加,也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乔暖。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乔暖突然有些忸怩地问道:“方才那位姑娘……看着有些眼生啊……”段旭一听,忙有些紧张地摸了摸鼻子道:“那个姑娘……是……是太清谷的一个病人,我才认识了不久。”又又的事他不方便透露太多,只好含糊地解释了两句还不忘强调“认识了不久”。 乔暖却意味深长地看了段旭一眼:“不愧是江湖上有名的放浪公子,这才来太清谷住了几天,就认识了这位天仙一般的姑娘啊!” 说到江湖传闻,段旭又有些无可奈何:“我就奇了怪了,怎么我但凡有些风吹草动,江湖上就要有我的传说呢。” 乔暖瞥了他一眼,自顾自说道:“那是自然,段大侠在江湖上是人人敬仰的大侠,常言道虎父无犬子,江湖众人对你和大公子两人自然关注多些。你瞧瞧你哥,惊才风逸、卓尔不凡,实乃江湖新秀中的翘楚,你也对着他十多年,即便学到了一点半点也不会被江湖中人说那些有的没的了……” 段旭笑了笑问道:“那江湖中人都说我什么?” 乔暖瞧了瞧段旭又抿了抿嘴道:“自然是说你整天吃喝玩乐、不学无术又行薄德浅啦。”段旭脸上的笑意仍未隐去:“这有什么,我都听他们这么说了好些年啦!还能不能有点新花样?”乔暖并没有说话,心里却又有些替段旭不平,犹豫了一下又道:“他们说你饮茶只喝金匮县的二泉水”。段旭却点了点头,没羞没臊地说道:“没错,旁的水泡茶叶子简直喝不下去……” 乔暖又道:“他们还说,你跟段大侠说再喝二泉水要喝傻了,想要差人去取趵突泉的泉水,结果被段大侠臭骂了一顿……”段旭撇了撇嘴:“他们才喝傻了呢!要取那趵突泉的泉水我也就是随口和爹爹提了提,他说了我几句而已,哪里有臭骂一顿这么夸张!?” “那……”乔暖迟疑了一下,“江湖上还传闻说你看上了府上的一个丫鬟,还非她不娶,把段大侠气的差点把你扫地出门,这是真的假的?” 段旭愣了一下,这个故事他倒是第一次听说,随即 分卷阅读53 道:“那怎么可能,我母亲当初也是梨园名伶,我爹怎么可能因为我看上一个丫鬟把我扫地出门?” “这么说你非她不娶这事是真的啰?” 段旭意味深长地看了乔暖一眼,笑得有些戏谑:“你问这么仔细干嘛?”乔暖就觉得有点底气不足似的:“我……我八卦一下不行啊?”段旭一副饶有兴致地模样望着乔暖道:“你真的想知道?”乔暖有点犹豫,总感觉段旭一副没安好心的样子,不过最终好奇还是战胜了理智,她快速地点了点头。 段旭一本正经地开始回应起江湖八卦来:“那我倒是的确没把她们四个当做丫头来看。”“什么?不止一个,还有四个?”乔暖吃了不小的一惊。段旭对于自己这番话引起的效果颇为满意,笑眯眯地说道:“我十二岁的时候,她们就先后来到了段府,这些年来我们朝夕相处,也算是一起长大,感情自然很好。至于谈婚论嫁的事么……”段旭忽然有些突兀地停了下来,看了乔暖一眼才道,“我还小,倒是还不曾考虑过。不过,现下我经历了这番糟心事,情况又是不同了……” 乔暖被段旭盯得有点窘迫,忙问道:“有什么不同?”段旭嬉皮笑脸地道:“你猜?” “什么?”乔暖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段旭并没有回答,而是放慢了脚步,乔暖回过神来,此时二人已经走到了乔暖爹娘平时所住的宅邸附近,段旭有些别扭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忽然可怜巴巴地问乔暖:“你说……我一会儿见你爹娘,要不要……带个面具或者蒙个面啥的?” “啊?”乔暖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段旭的思维。 段旭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最后还是不死心地说道:“那我现在是杀害杨大侠的最大嫌疑人,你爹娘要是认出我是段旭,不肯给我把脉怎么办?” 乔暖给了段旭一个白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都与你说了,太清谷不理江湖世事,这会儿杨大侠已过世的消息都未必传到谷里,即便传到谷里我看这谷里也没人认识你段旭,即便真有人认出来了,太清谷从不因病人身份原因拒绝治疗。在我太清谷,只有医者和病人,忠奸善恶,自有朝廷律法和江湖道义评判。你就记得你现在是辛阳就好!” 折简迎医病公子 两人肩并肩刚走进前院,段旭只觉得眼前一花,三枚金针破空射来,来不及迟疑,他下意识地挽住乔暖的腰,足下一点,携着她退出了一丈开外。 “你小子胆子倒是不小,当着我的面也敢轻薄暖儿!”待两人站定,段旭便看到前厅里走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正一脸不悦地看着他。 话音未落,那个中年人振袖上前,左手拉过乔暖,右手一掌拍在段旭的的左肩上,段旭心下了然,并未还手,只是提起一成内力相御,被那中年人生生打退了好几步。 乔暖一个着急忙道:“爹!你这是干什么?这位就是我昨日和你提到的辛公子!他身上还有伤呢!” 那中年人,也就是乔暖的父亲——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妙手金针乔振清哼了一声道:“武功却是不错,只可惜……用不上啊!”气氛正自尴尬,乔暖的母亲银汤圣手秦音此时听到了前院的响动,也走了出来,嗔怪地瞧了自家相公一眼,忙对着段旭笑了笑,打圆场道:“辛公子不要见怪,暖儿独自行医也有两三年了,你可是她头一回带回来给我们把脉的病人,我相公只是有些好奇你的底细,希望辛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段旭低下头,做了个揖,毕恭毕敬地说道:“晚辈辛阳,见过二位前辈。” 乔振清见到秦音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立刻缓和了下来,笑眯眯地走过来,牵起秦音的手道:“搞得和见女婿似的干嘛?和他说这些作甚?”乔暖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自个儿爹爹的袖子,忸怩地喊了一声“爹”…… 段旭愣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 乔振清摸了摸乔暖的头微微一笑:“带他进来吧……”说着也没有看段旭,牵着秦音就走了。乔暖回头跑到了段旭身边,瞧见自己的爹娘已经进了前厅,忙问段旭:“你挨了我爹一掌没事吧?” 段旭摇了摇头,心里却在寻思着乔振清方才说的那句“用不上”究竟是什么意思。方才他只是用了一成内力抵御乔振清的那一掌,要是放在平时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影响,然而现下他的确觉得自己气息紊乱,他忽然想起那次在江宁府郊外,对阵那个神秘蒙面人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那次他使出了约摸七八成的内力,可出掌后内力却四散开来不受控制,他本人也差点走火入魔。他原本只道是五石散的药瘾恰好在那时发作,现在想来,或许并非如此。 乔暖见段旭额头上隐隐冒出一层薄汗,有些担心地又叫了一句:“段……辛公子?”段旭这才回过神来,浅笑着对乔暖说:“不用担心,小爷我受得住!”乔暖一听这话立刻翻脸,捶了段旭一下道:“谁担心你了!?”段旭吃痛,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乔暖吓了一跳,习惯性地抓起段旭的手腕想看看他的情况,段旭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地收起 分卷阅读54 了手,摸了摸鼻子道:“我们快进去吧,不然该让你爹娘等了。” 乔暖想了想也是,便和段旭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刚一进门,段旭就感觉到乔振清不悦的眼神又向他扫来,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他正想着该如何打破沉默,乔振清却先开口了:“那个叫许什么阳的……”段旭赶紧道:“晚辈辛阳……”心想二位前辈对他的第一印象大概是差到家了,还来不及感慨自己的命途多舛,就听到乔振清道:“你过来……” 段旭不敢怠慢,赶紧走了过去,乔振清伸出手搭上了段旭的脉搏道:“我一会儿给你开服药,你好好把五石散戒了,赶紧离开太清谷,别再缠着我们家暖……” “儿”字还未出口,乔振清忽然沉默了,搭在段旭手腕上的无名指扣得略微又紧了一些,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乔夫人秦音似乎也觉察出了什么不妥,微微侧过了头,细细观察着段旭,却没有出声询问自家夫君。 乔振清放开了段旭的手问道:“暖儿说你是服了五石散?”段旭有点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乔暖也搞不太清楚状况:“爹,可是有什么不妥?”乔振清没有回答,继续盯着段旭道:“这五石散是你自个儿配的?还是从别地儿弄来的?” 段旭此刻不便透露杨云风一案的详情,但要在乔暖爹娘面前承认自愿服食五石散又确实强人所难,他沉默了一会儿答道:“不是我自己配的……” 乔暖看着段旭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模样,心里很是为他不平。其实从进门前她就觉得有些蹊跷,自家爹爹平时还是挺平易近人的,对着南来北往的病人也都是和颜悦色,就算是来谷里戒药瘾的人,也多半能博得他的几分同情。今日却不知怎么,见了段旭就横看竖看怎么也不顺眼,还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他一掌。想着段旭这些日子遭的罪,乔暖莫名生出了些许想要维护他的心情:“爹爹!辛公子是着了奸人的道,被人陷害才染了药瘾,他自个儿才不会去吃这些禁药呢。” 段旭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看乔暖,乔暖与他四目相对对他微微一笑,段旭愣怔了一下,就觉得心里的情绪有些涌动,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 乔振清对于陷害一说并没有深究的兴趣,瞥了二人一眼,又转头对夫人道:“娘子,你对毒理研究得深些,你给这小子瞧瞧吧。” 段旭听言又乖乖走到了秦音面前,秦音随手拉过一张椅子让段旭坐下,对他笑了笑,方才伸出手为他把脉。段旭心中的大石这才放下了一点。一旁的乔振清待秦音给段旭把了一会儿脉后才问道:“娘子,你瞧这小子服得可是五石散?” 秦音笑眯眯地瞥了自家相公一眼道:“相公,你可不要又给我下套钻呀,你这样问我,必然就不是了……像是的确很像,不过终究不是。” “哎?”乔暖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爹娘,小脸垮了下来:“我怎么可能误诊呢……”而且是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乔暖咽了口唾沫,还不死心地说道:“可是……可是他确实药瘾发作过好几次啊!” 乔振清无奈地捏了捏乔暖的脸道:“丫头,和你说了多少次要从脉象入手,症状都是做不得数的!你过来再探一探这小子的脉!” 乔暖嘟着嘴,一脸被打败的模样又一次给段旭把脉,乔振清在一旁问道:“五石散的脉象应该是怎样的?”乔暖郁郁地回答:“三浮六虚 ……”乔振清又问:“这小子的脉象呢?”乔暖一脸不解地答道:“这不是三浮六虚么?”秦音也在一旁提醒道:“你再仔细探探,真的是三一顿,六一顿么?” 乔暖也不再说话,使出了吃奶得劲捏着段旭的手腕,段旭也不敢乱动,盯着神情严肃得有些可怕的乔暖,忽然觉得手上一松,只听得乔暖豁然开朗的声音:“我晓得了!这脉象好生奇怪,先是三浮六虚循环了三次,第四次三浮后中间有一个迟脉,后面才跟六个虚脉!”秦音笑着点了点头道:“说的不错,不仔细瞧,的确是很难瞧出来这两种脉象的区别。” “那辛公子这中的是什么毒呢?我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脉象……”乔暖的眉头都皱到了一起,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秦音也有些困惑:“这种药的配方应该是和五石散差不多,只是增改了一两味药,只是具体的效用……”说着她停了停又转向乔振清道:“相公,你怎么看?” 乔振清和秦音二人都是当世的名医,他二人也时常就一些疑难杂症切磋一番,这次难得秦音主动请教,让乔振清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连带对段旭也看着没那么不顺眼了。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金针和一个白瓷碗,在段旭的食指上一划一挤,又用白瓷碗接了少许段旭的血。他先是用金针沾了沾血观察了一番颜色,又把带血的金针放在旁边的蜡烛上烤了烤闻了闻味道,最后取出一个白玉瓶子,将瓶里的药粉倒进白瓷碗中。没一会功夫,碗里的血就成了暗红色,乔振清愣了一下 ,方才还行云流水的动作就此打住。 乔暖有些着急,见乔振清没有动作了忙问:“爹,瞧出什么没?”乔振清这才回过神来道:“你以为爹真是神仙呀?各种医书毒经上记载的毒方就有数百种,各种变化就 分卷阅读55 更不要提了,不如这样,你先带辛公子回去,爹过几天再瞧瞧他的状况,现在不知道他中的这药究竟包括哪几味材料,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段旭想起了从又又那儿拿到的那张药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向乔振清和秦音提起。乔暖也没有别的办法,正打算带着段旭先回梦呓轩休息,段旭顿了顿却开口问道:“前辈,方才你说我的武功虽好却用不上,这是何意?” 乔振清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转向乔暖道:“暖儿,你可发觉了这位辛公子每次运功可会有什么不妥?”乔暖略一沉吟,段旭这一路上其实并未怎么和人动手,只有在江宁府郊外的那次,再有就是今天他爹拍了他一掌,两次之后段旭的反应都不太对劲,唯一的区别是上次严重些,这次似乎没那么严重,乔暖张大了嘴倒抽了一口气:“难道说……?” 乔振清点了点头道:“我方才并不知道这小子中了什么毒,只是从他运功的气息感觉到不妥,现在想想,这可能是那药的其中一种效果!”说着回过头拍了拍段旭的肩膀,眼神却不似刚才那么严厉了:“小子,如果还想活命,在这药完全排出体外之前,切忌强行运功,每运一次功,对五脏六腑的伤害便多加一层,到最后即便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你了。” 段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朝乔暖爹娘各自福了一福道了声“多谢二位前辈”便打算回去。乔暖没什么事也打算跟着段旭回去,乔振清却忽然叫住了乔暖道:“暖儿,让辛公子自己回去吧,我有话和你说。”乔暖虽然老大不情愿,不过还是嘱咐了段旭几句就让先他回去了。 段旭前脚刚一迈出前院,乔暖就嘟着嘴,急急忙忙问乔振清道:“爹爹,有什么话要对女儿说?我一会儿还有事呢!” 秦音笑眯眯地瞧着乔暖道:“暖儿能有什么事?是不是要去找那位辛公子?”乔暖被说中的心事,面上一红,忸怩地唤了一声:“娘!” 乔振清摇了摇头道:“真是女生外向!你瞧瞧你回了太清谷快半个月了,有几天是住在家里的?天天就往那个辛公子那里跑!你就算是看上个瘸的,聋的,爹爹都能接受,这瘾君子万万要不得!” 乔暖有点不悦:“爹爹都说了辛公子中的不是五石散!辛公子总不见得是自己给自己下毒吧。怎么能说他是瘾君子呢?”末了乔暖忽然发觉还有重要的一点没有反驳,忙补充道:“再说我和那辛公子也没什么,他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又不学无术,行薄德浅的,女儿哪里看得上?只是……只是一路上他也帮了女儿不少忙,女儿把他带回太清谷帮他戒掉五石散的药瘾,也是看他实在可怜,顺便还个人情罢了……” 秦音认真地看了乔暖一眼问道:“当真?” “当然。”乔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几不可闻。 乔振清叹了口气道:“可惜你的一番苦心倒是浪费了。”乔暖沉默不语。乔振清又继续道:“他的脉你摸出来了吧,你这厢想办法给他戒药瘾,他那厢又偷偷跑去服药,这能戒得了?” 果然如此。乔暖的心沉了下去却依然不死心地说道:“可是……可是我问了他,他说他没有……” “瘾君子的话也能相信?”眼前乔暖又要反驳,乔振清又道:“即便他最初是被人陷害,现在也是成了实实在在的瘾君子,那些人药瘾发作的样子你也不是没见过,受不住那痛苦又回去偷服五石散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乔暖张了张嘴,却实在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嘟着嘴不说话。乔振清摸了摸乔暖的头道:“傻丫头,病能治得了,人却未必。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柳暗花明又一村 段旭回到梦呓轩的时候已近酉时,他此刻正坐在桌边,盯着又又给他的那张药方发呆。情况比他预料得还要糟糕。段旭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倒霉也算是倒出一种才能了。如果真有那么一个想陷害他的人,那这个人绝没打算留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段旭冥思苦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平素都在家好吃好喝,享受生活,好像也没什么机会出去乱得罪人吧? 段旭把那药方瞧了半天却更加头昏脑胀,只得把那方小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了袖子里,打算明早再找乔暖商量一下。段旭吹熄了蜡烛刚一爬到床上躺定,就听到屋顶上的瓦片极不自然地发出“咔咔”两声,似乎是被人踩过的样子。段旭的心一沉——今日大抵又不用睡觉了,继而又有些恼火,怎么他的房间像个茅厕似的,谁想进都能进啊! 然后下一秒,就好似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一般,月光突兀地自屋顶倾泻而下,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段旭的房里。 “是你?”段旭显然有些意外,脚下却没有含糊,一个闪身,拔出了段朔让宋文给他带来的地坤剑,摆出了防御的架势。心里一边把段朔和宋文吐槽了一万遍,明知道他不爱用剑也不给他带把趁手的兵器来。但是转念一想,他这会儿要是运功御敌,很有可能真气横走,力竭而死,若是不运功,坐以待毙恐怕还是个死,那用什么武器倒也无甚分别了。b 分卷阅读56 r   “前辈今日是来取我性命的么?”段旭略一沉吟,想着拖延时间总不会有错,便先开口了。对面站着的,的确是上次在江宁府跟踪段旭乔暖二人、又把段旭打伤的神秘蒙面人。段旭思忖着对方要回答“是”的话,他好歹也可以问下缘由,正所谓死也死个明白,最多是爹爹和哥哥会伤心一阵子。至于乔暖么,也不知道他死了,乔暖会不会伤心……她心肠软,估计也会难过一阵,但终究还是…… 然而现实永远不会照着话本出演,那蒙面人扫了段旭一眼却幽幽地说道:“不是。我有些事问你。”段旭愣了好一会儿,心说:我还有一大堆事没问你呢,你倒先跑来问我了?当然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说道:“前辈请说,晚辈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神秘人背着手看着窗外的星空微微有些出神,好一会儿才道:“你爹寿辰那日,云风可有什么古怪?”段旭沉默了片刻,却不答反问:“不知前辈和杨大侠是什么关系?”那神秘人扫了段旭一眼,似乎未料到段旭会主动询问。他斟酌了片刻,含糊地答道:“云风是我故友。” 段旭心知神秘人不愿吐露更多也就不再追问,细细回忆了当日的情景,觉得似乎并无不妥,便道:“说到古怪,不知前辈是否意有所指?” 神秘人叹了一口气道:“云风数十年来不理江湖世事,此番为何会赴道一山庄参加……参加……他的寿宴?这本身难道不古怪么?” 段旭眯起了眼睛斟酌着神秘人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杨大侠与家父相识于微时,是几十年的挚友,家父五十寿诞,杨大侠借此与家父一聚,也不足为奇吧?” 神秘人忽然偏过头眯眼看着段旭道:“相识于微时?呵,原来他是这么说的……也罢,你再仔细想想,他二人此番见面真的只为叙旧?云风被害之前,你为何会去他的房间?” 段旭微愣,须臾间又豁然开朗:“那日我爹说杨大侠飞鸽传书给他,说要看看我们家的一对青白玉配,让我给他送去……我当时……” 段旭话未说完,那神秘人神色一凛猛然打断道:“你说什么?青白玉配?是怎样的玉佩?”段旭隐约中觉得抓住了事情的关键点,也不隐瞒道:“这青白玉配,我爹爹平日宝贝得紧,有几次我和哥哥偷偷拿出来玩,都被我爹骂了个狗血淋头。其实这玉的品相并不特别好,就那么大,圆形的,四周雕着些花纹,我也说不上是什么花……”段旭说着还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段旭说完,在心里飞速把现在掌握的线索过了一遍,再一抬头发觉神秘人还是没什么反应便又唤了一声:“前辈?”那神秘人这才如梦初醒道:“云风……云风见了玉佩说了什么?”段旭一惊,这神秘人的声音竟一下子变得有些低沉而嘶哑,情绪莫名得有些激动。 段旭眉头微皱,又道:“我进了杨大侠的房间他倒没有急着看玉佩,反而和我寒暄了许久。后来我觉得身子有些不舒服,才主动问起杨大侠是否要先看看玉佩……” 那神秘人听及此又出声询问:“身体不舒服?”段旭点了点头:“那日我进得杨大侠的房间,便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一下子就觉得昏昏沉沉的……” “是迷药?”那神秘人若有所思,段旭却摇了摇头道:“这……晚辈倒是不确定。我进门的时候杨大侠还好好的,我也没觉出他有什么不妥,我倒下之前还听见他问我,‘贤侄,你没事罢?’”段旭说完,忽然想到这种香味究竟是只对他有效还是说因为杨大侠的内功修为远高于他所以发作的比他慢?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段旭眉头微蹙,想得有些出神。 神秘人却显得更加急迫又催问道:“云风看了玉佩究竟说了什么?”段旭摇了摇头:“我当时正要打开装着青白玉配的盒子,忽然眼前一黑……虽然我倒在了地上,但意识还是迷迷糊糊的,杨大侠似乎想查看一下我的状况,我隐约就觉得有人进来,杨大侠似乎回头和那人说了几句,那人忽然出招,杨大侠一时不防便中了招……” “你可见到那人是谁?”神秘人忙道。段旭叹了口气:“其实我现在都不知道我看到的是幻象,还是事实……更别说那人的面貌了。”神秘人拧着眉头,似乎不太相信段旭说的话,段旭知道他的想法便道:“晚辈被太清谷的大夫诊断出服了五石散的事情,想必前辈也知道吧。” 神秘人瞧了段旭一眼,不置可否,却微微露出了不屑的神色。段旭不以为意,嘴角微微上扬道:“那人的相貌虽然晚辈并未看清,但是那人的招数晚辈倒是十分熟悉。” “你说什么?”那神秘人显然没有想到段旭把重头戏留到了最后,颇有些惊讶。神秘人的反应确在段旭的意料之中,他便有些玩味地看了神秘人一眼:“这门功夫想必前辈也十分熟悉。”然后段旭便一字一顿地说道:“乾、坤、剑、法……” 神秘人明显一愣,继而有些生气地盯着段旭道:“小子,你想说什么?”段旭一下子反客为主道:“那日在江宁府郊外,前辈没有料到晚辈忽然变招,本能之下便使出了自己最熟悉的武功,虽然游离开武功招式,然而前辈所使的却是纯 分卷阅读57 正的乾坤剑法所依附的内功心法。依晚辈的见解,前辈在乾坤剑法上的内功修为,倒是未必在我爹之下呢!” “哈哈哈!好一个本能之下,好一个最熟悉的武功!”那神秘人大笑三声忽然抬掌往段旭的方向劈来,段旭急忙闪身,却见掌风劈向了段旭身旁那张八仙桌上放着的青瓷茶壶,只听“噗”的一声清响,茶壶应声碎成粉末。 段旭愣了一下,脱口而出:“这是……杨大侠的绝招——排风掌!”那神秘人蒙着面,是以段旭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然而他的眼角却多出了些许细纹,似乎在笑,段旭心道那神秘人这么急于澄清自己和乾坤剑法的关系,果然十分可疑,而他竟然会排风掌,想来和杨大侠的关系也非同一般。 段旭未及细想,那神秘人又问道:“你方才说,云风并未看到那青白玉配便已遭人毒手?”段旭点了点头,那神秘人却似乎仍不死心:“他没有看玉佩却与你寒暄了许久,你们都聊了些什么?”段旭沉吟了片刻道:“就是些家长里短,因为我哥没在,我们说了好多我和我哥小时候的事情,杨大侠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是这样……竟是这样吗?”那神秘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形,段旭站在一旁又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神秘人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平静了一点,朝段旭走近了一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神色微变:“那……那你哥……”他说了半句忽然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该如何措辞。 段旭心下疑惑,这事难道还和他哥有关系不成?见那神秘人半晌也没言语,便起了个话头道:“我哥虚长我一岁,近年来在江湖上也算是……” 段旭正欲好好介绍他那好哥哥一番,抬眼却见那神秘人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似乎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他还想询问什么,却见那神秘人忽然一个闪身破门而出,段旭正想提一口真气追赶又想起乔振清的嘱咐,只得叹了口气跑出去用一双脚追赶。跑出不远却见那神秘人飞身到远处一棵矮树上又停了下来,转身对段旭道:“小子!我不想欠人人情,我姑且当你今日并未骗我。我劝你一言,你若和太清谷不是一丘之貉,还是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否则小命难保!你若和太清谷狼狈为奸,我他日必来取你性命!”话音未落只见他足下一点,消失在茫茫夜空中。 知人知面不知心 此时已近初秋,薄雾笼罩下的太清谷带着些许凉意,诡秘而深远。段旭不敢睡得很深,迷迷糊糊之中一直辗转反侧,以防自己沉睡。如此这般折腾自然睡得不好,天刚蒙蒙亮,他索性翻了个身坐了起来。 段旭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此时卯时过了不久,天还未大亮,灰蒙蒙的一片,让人看得有些压抑。他踱了几步到了窗边,刚把窗户开出一条缝儿打算透透气,却被平地刮起的一阵冷风吹得一个哆嗦,忙关上了窗户退回了桌边,而那种不适的感觉却似乎更甚了。 段旭在自己房里踱了几圈,觉得这太清谷终非久留之地,现下他有了青白玉配和那张药方这两条新线索,实在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只是,乔暖那丫头,总须和她道个别,也算好聚好散吧。念及此,段旭的思绪好像也慢了一拍,总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段旭摇了摇头,想挥掉各种乱糟糟的想法,却似乎无甚效果,想着现下还早,也不能去找乔暖,索性随手抓了件外衫罩上,打算先出去走走。然而就在他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他却忽然愣住了…… 那个坐在门口台阶上的少女听到响动,便也下意识地回过头,却不偏不倚撞上了那个清瘦少年的目光,两人都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段旭来不及收起脸上复杂的表情,笑得便有些尴尬:“乔姑娘对小爷我可真是挂心,这么早就来送朝饭啦。”手上却也没有闲着,解下了自己的外衫正欲给乔暖披上,乔暖却哼了一声,并不领情,自顾自走进了段旭的房间。 段旭碰了一鼻子灰倒也不生气,将门小心地关好,便施施然地走向了桌边。乔暖正把食盅里的粥舀到碗里,看到段旭大大咧咧就坐了下来,心中有气,“嘭”地一声把那碗粥往他面前一放,段旭缩了缩脖子,堪堪避过了碗里飞溅出的几滴粥汤。 乔暖最后把几盘下粥的小菜从食盒里端出来,也坐了下来,自顾自吃起饭来,也不和段旭说话。段旭尝了一口粥,还微微有些发烫,想来乔暖在门口坐了也并不太久,故也放下心来,安静地吃起朝饭来。 乔暖兀自生着闷气,吃朝饭的时候把桌上的餐具弄的乒乒乓乓,段旭吃的正香,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认真吃起来。乔暖吃的极快,就着几根咸菜和半个皮蛋,几口就把一碗粥喝完了,便把粥碗往桌上“啪”地一放,双手抱胸盯着段旭。 段旭的面皮倒是很厚,对乔暖的视线浑然不觉,笑着摇了摇头,把盘子里乔暖还剩下的几棵咸菜夹进了自己碗里,慢条斯理地吃完了,还夸张地摸了摸肚皮似乎颇为满意。见乔暖仍然不说话,段旭又站起来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一个个叠好放回了乔暖带来的食盒里, 分卷阅读58 甚至还小心翼翼地盖上了盒盖,这才走回桌边做了下来,继续同乔暖大眼瞪小眼。 乔暖终于受不了嘟着嘴嚷了一句:“我在生气!”段旭努力忍住笑意道:“小爷我看出来了!”乔暖被段旭噎得说不出话,只好兀自顺了好几口气才道:“我是生我自己的气!”段旭倒是有些惊讶,犹豫了一下,还是温言软语地出声询问:“乔姑娘怎么了?” 段旭的声音温暖平和,乔暖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似乎好久没有这么正经唤过自己了。此时他坐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认真而专注地望着她,看起来竟有些温柔而可靠。乔暖忽然想到肖景,她为段旭所劫后便和肖景断了联系,也不知他现下情况如何。 念及此,乔暖忽然觉得,段旭不开玩笑时的正经模样,倒是有三分肖景的影子。“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乔暖的脑中闪过曹植夸他兄长的两句小诗,略微又有些出神。不过她和段旭认识也算有一段时日了,深知此人无论什么正经模样都是那天边的浮云。想到这乔暖便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说道:“我就是气我自己,明明知道没有看错你的脉,却还是信你没有偷服五石散!” 段旭没有想到乔暖给出的是这样一个答案,正把玩着茶壶盖儿的手便在空中僵滞了半拍,心底兀自涌起淡淡的暖意。乔暖,乔暖,果然是人如其名。眼见乔暖还是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段旭也难得收起了性子,决定不再隐瞒,和乔暖好好谈谈太清谷的事情。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没有把错脉,而我也确实没有自己偷服五石散呢?”乔暖愣了一下,不太明白段旭的意思。 段旭又继续解释道:“我到太清谷昏迷这段期间,想来我的饮食用药也必定经过乔姑娘的把关,按理说要有人害我应当不太容易。我醒来以后,自己虽然也多方小心,然而现在回想还是有一次机会可能着了敌人的道。” 乔暖听着段旭这话,心里就不太舒服,怎么段旭的意思好像太清谷要害他似的,她微微皱了皱眉却是忍住了没有出声。 段旭并未留意乔暖的情绪变化又道:“那日我五石散发作,神志不大清醒,你又被宋……咳,我是说你又忙着医治那位受了内伤的病人无暇分身。来给我送药的那位大夫我也未及注意,只是喝了药不多久就觉得身上不难受了。现在想来发作的药瘾要平复,岂是一帖药、片刻晨光便好的了的,我想那药终是有些不妥罢。” “呵”,乔暖轻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不似往日般和善,“你是说那陷害你的人又跟到了太清谷,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啰?他倒是胆大心细!” 段旭沉默了片刻,心想既然已经决定与她和盘托出,那自己便不该再有隐瞒和犹豫,便继续道:“如果是外人自然不能如此轻易混进太清谷,甚至给我再次下药。但如果就是太清谷里的人呢?” 乔暖面露震惊之色,段旭便从衣袖里掏出药方把夜探碧水堂的事、又又的药方以及和神秘人的谈话一并告诉了乔暖。 乔暖看到药方的第一眼心下一喜,暗道一声“天助我也”,这下要根除段旭的药瘾大概能事半功倍。转念再一想心便一沉,忍不住问道:“你既然拿到了药方,当日见我爹娘怎么不拿出来给他们瞧瞧,对你的病情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呀。” 段旭沉默了,乔暖却忽然明白过来,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道:“你居然这么想!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清谷,甚至是我爹娘都有份害你!?” 乔暖面有愠色,段旭便有些歉意,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爹娘若是想加害我也就不必为我诊脉了……只是……”太清谷现下谜团重重,万事小心一些总是不会错的。不过这后半句段旭并未说出口,只怕说了乔暖更加怒不可遏。 乔暖见他道歉,一时也有些心软,又觉得有些委屈。乔暖叹了一口气,心想段旭大约是遇上了这么大的变故,总归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好好和他解释解释,他应该能明白,便说道:“那碧水堂半夜捣药有什么奇怪的。原本为了研究五石散的药效,制些药备着也没什么不对啊。至于那位假装失魂症的姑娘,我看着有些可疑,这药方是不是真的还得两说。还有那蒙面人,之前还想置你于死地,这次却未伤你分毫又和你聊了这许多,这也颇不寻常!” 段旭知道乔暖一时之间不会相信,自己从小生活的太清谷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又道:“如果只是为研究药效,那也不必夜夜加紧赶制这许多五石散,再说又为何把碧水堂的病人统统赶走,还要假装出修葺的样子呢?” 段旭的问题乔暖一时无法辩驳,但又不愿就此服输,只好含糊其辞地答道:“谷主舅舅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你怎么能凭这些模棱两可的线索,就凭空臆测说这里有人想加害于你呢?” “并非凭空臆测。”段旭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起来,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们到临江镇的那天,我收到了我哥给我的信,上面只写着一句话‘知君明珠易千金’。” 乔暖愣了一下,却仍故作镇定道:“那又如何?”段旭望着乔暖沉思了片刻,不确定她是真不明白 分卷阅读59 还是假装糊涂。乔暖见段旭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也有些心虚,却没有避开他的目光,硬是和他对上了眼。 段旭不愿与乔暖置气,略略移开了视线又道:“明珠自然是说珠瑜,至于千金,乔姑娘身为太清谷的弟子自当比我清楚。千金方,孙思邈,太清谷,这是再清楚不过的暗示了。” 乔暖自然不服,一拍桌子一扬眉,有些虚张声势地说道:“这句诗写得也忒模棱两可。易千金的解法可不止‘千金方’一种。“她一时情急,说出的话就有些胡搅蛮缠:”说不定你哥是想说珠瑜被哪个千金大小姐掉包了,这才性情大变要置你于死地。想你的风流名声在外,怕是欠下不少情债吧!” 段旭被乔暖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震惊到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他呆愣了好一阵才想起来反驳:“珠瑜要被人掉包了我能发现不了?再说我可没欠下这等情债!我长这么大可连姑娘的小手都没拉过呢!”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乔暖一眼。乔暖被她看得不自在,也不知道段旭说的是真是假,忙别过头转移话题道:“要说到千金第一反应自然是千两黄金啦,这句诗说不定是在暗示珠瑜为了钱财把你出卖了呢!” 段旭剑眉微皱:“珠瑜虽是我的丫头,但我们道一山庄这些年也没亏待她,她不可能为钱出卖我的。”乔暖心说到头来她还不是出卖了你,她这若不是为财,你这人品得有多差才能这样众叛亲离啊!不过她眼见段旭表情郁郁,也就忍住了没说。 段旭又道:“乔姑娘方才也说这世上怎有这般巧合?这前脚信上提到‘千金’,后脚我来了就发现太清谷有这些鬼祟行迹?” “什么叫鬼祟行迹啊?”乔暖简直觉得和他无话可说了。段旭果然没有接话,两人便都沉默下来,气氛就有些尴尬。 乔暖低着头不说话,佯装在观察八仙桌上的花纹,心里却是乱糟糟的。虽然她不愿意相信段旭所做的这番推理,然而她心底却明白,这里面虽然有猜测的成分,但大抵还算有理有据,比起她的强词夺理似乎更可信那么一丁点。然而要她承认太清谷在酝酿什么惊世阴谋,那也是万万不能的,她又将整件事快速地在脑中过了一遍,总觉得还有些她未想到的部分,比如—— 乔暖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抓到了一个关键,便抬起头盯着段旭道:“就当你对这句诗理解地没错,那千金却是暗指太清谷,可是你又凭什么相信这句诗说的就是真相,或许有人要嫁祸太清谷呢?” 段旭淡淡地笑了笑,似乎是听到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你是说我哥嫁祸太清谷?”“有何不可?”乔暖一扬眉,也学着段旭那般笑了笑,仿佛是在暗示段旭的这个笑话并不比她讲的好笑多少。 段旭收起了笑容,脸上的表情便显得有些肃杀,只简单地吐出了两个字:“动机?”乔暖却大方承认道:“你这也太为难我了。段朔的动机我怎么可能知道?我不过是分析这件事的各种可能罢了。” 段旭却简单粗暴地做出了结论:“若不是有真凭实据,我哥绝不会诬陷于太清谷。他也绝不会害我。”即便强自忍耐,乔暖还是能感受到段旭透露出的些许薄怒。 这让乔暖有些惊讶,段旭的公子哥行径确是让人讨厌,然而他脾气一向好得很,即便是和他斗嘴,也总觉得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絮里,力道被尽数解去,再回想起来都不记得当初究竟是为什么生气。然而事关太清谷清誉,乔暖也顾不上这许多只幽幽地说了一句:“正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乔姑娘……”段旭却打断了乔暖正色道。乔暖似乎被段旭的口气吓了一跳,后面的话便没有继续下去。段旭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不善,略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把这场谈话继续下去,却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了娇滴滴却有些神经质的声音:“你穿这一身黑在这儿玩捉迷藏啊!我也来!啊——” 千金散尽还复来 段旭只愣神了片刻,立刻明白了窗外的又又是在出声提醒。乔暖眼见段旭脸色一沉,正欲开口询问,段旭却已手执地坤剑,循着声音翻窗而出。 又又原本并未卷入太清谷的阴谋中,现下若是因为相助于他而有了什么差池,这是他绝对不能允许的。况且他也应答应她,要带她逃出这太清谷,段旭此生说不上有什么大成就,“言必信行必果”还是他一直骄傲坚守的原则。所以他并未多想,便翻窗出去,以免又又因为自己而招来那黑衣人的报复。 果然不出段旭所料,窗外一名黑衣人正捂着又又的嘴不让她发声,一抬头却见段旭已翩然而至,匆忙点了又又的穴道向段旭冲来。段旭摆好姿势正欲迎敌,乔暖却在此时从窗口翻了出来夹在他二人中间,那黑衣人瞧见乔暖出现,稍稍迟疑了片刻,招式只出了一半,乔暖轻轻巧巧便避开了,趁着对方片刻犹豫的时间,段旭一个闪身到了又又的身旁替她解了穴道。此时又又也顾不得装疯卖傻忙道:“屋顶还有两人,前后门各有一人,我们快跑!” 段旭回头望了乔暖一眼,乔暖朝他做了一个手势,段旭心下了然,忙嘱 分卷阅读60 咐又又捂住口鼻,又又未及反应便被段旭带至了高处,另一面乔暖也轻轻一跃往那几个黑衣人聚集的方向扔下了几颗药丸。那几个黑衣人愣怔片刻,那药丸便纷纷炸将开来,一股浓郁刺鼻的气味霎时便蔓延开来。段旭、乔暖和又又三人便借这烟雾趁势要往梦呓轩外跑,然而还未跑出数十丈,那几个黑衣人竟迅速从那烟雾中逃出生天,又追将过来。 众人还未动手,乔暖却抢先往段旭面前站了一步,咬着唇,表情有些伤感却又透着几分决绝:“几位叔叔伯伯,为何苦苦纠缠我的病人辛公子不放?”那几个黑衣人见身份被识破也不欲隐瞒,为首的一个黑衣人扯下蒙面用的黑布道:“我们此行奉谷主之命击杀害死杨云风大侠的奸贼段旭,还请小乔不要让我们为难。” 乔暖又道:“我太清谷向来不理江湖俗事,入得太清谷皆是病人,即便段公子有罪,也该先医好他再送出谷,怎有不医治反而击杀他的道理?况且现下段公子是否为杀害杨大侠的凶手还未可知,怎可如此草率行事?” 那黑衣人的头领听乔暖这样说话脸色微变,转而和颜悦色地劝道:“小乔,你还小,这江湖朝野之事又岂是你能懂的,谷主之命不得不从,你快些过来,让我们将这小子拿下,谷主他不会追究你的责任的。” 乔暖吸了吸鼻子,声音清冷而决绝:“既是如此,那暖儿只有不自量力领教胡伯高招了!”乔暖的手滑向腰间,只见银光一闪,乔暖的手中便多了一把寒光凛凛的软剑。对面的几个黑衣人大概未料及乔暖识破他们身份以后竟还与他们对着干,这略一愣神,乔暖忙低声对段旭道:“几位伯伯不会对我下杀手,我引开他们,你趁机跑……” “你……你不必如此……” “我曾说过‘既是我带你进的太清谷,我一定护你周全。’ ” 段旭望着乔暖,瞳深似墨,手中地坤出鞘,心中似有决断。乔暖正与一个黑衣人周旋见段旭拔剑,心下一惊忙道:“段旭,不可运功!”段旭却置若罔闻,提起两三成功力飞身与其中一个黑衣人周旋。乔暖心中更急便又唤了一声:“段旭!”段旭怕乔暖分心伤了自己便道:“一起走!”太清谷如今情况不明,谷主不知目的如何,若将乔暖留在此地,他是无论如何放心不下的 。 一直紧跟着两人的又又看了段旭又看了乔暖一眼,忙向乔暖跑去,和她快速说了什么,乔暖点点头,两人忽然向靠得比较近的两个黑衣人发难。乔暖是自家人,太清谷的人自然不想伤了她,只是不知何故,他们对又又似乎也颇为忌惮,所以两人的功夫虽然一般,但也还是给几个黑衣人造成了一些麻烦。 然而这种程度的麻烦并不能给三人挣得生机,最多只是让形势焦灼,然而继续拖下去,不能用尽全力的段旭只会越来越吃力,最后因为体力不支而落于下风。段旭知道乔暖和又又的打算,却明白这终非长久之计,又担心刀剑无眼,太清谷的人再怎么小心也可能伤到她们,终于还是决定尽力一搏以求一线生机。 他一咬牙跳至高处,横剑平扫,剑锋滑向一名持刀的黑衣人。黑衣人仰面躲避,段旭趁机欺身上前,左手轻推,卸下了他手中兵刃。一招得成,他又一个鱼跃,剑尖下劈,指向黑衣人。猎猎风来,吹得他两袖舒展,有如仙鹤展翅,再配上他那芝兰玉树般的挺拔身姿,颇有些风流倜傥的意味,一时美胜。 可是乔暖认得,那是段旭在平江府外与那神秘蒙面人对战时使出的最后一招,心道不好,也不管自己应接不暇,恨不能飞去他身边阻止他运功。恰在此时,却忽然听见由远及近的一声大叫:“二少爷!” 段旭正在千钧一发之际,这一声熟悉的声音,让他稍稍放松了些,又把体内稍稍凝聚起的内力尽数卸去。他微微侧头,便见到宋文持剑冲了过来。段旭心中稍定,将手中的长剑往前一递,逼开了两个黑衣人。宋文趁机落到段旭身边,护着他,另一黑衣人的缠斗。双方相持不下,一时间飞沙走石,直可蔽日。段旭与宋文不愿伤人,只得奋力抵挡,好容易才将包围圈撕开一角,两人默契地飞向乔暖和又又,一人拽起一个,厉声喝道:“走!” 几人终于突出重围,躲进了太清谷边缘的药林之中。乔暖毕竟从小在太清谷长大,七弯八拐地绕了不少小路,好歹掩人耳目出了太清谷。傍晚时分,他一行四人逃到了太清谷附近的邛石镇。然而根据乔暖的说法,无论是谁要进出太清谷,多半会在这邛石镇上休整,是以太清谷的人一定会追到这里。因此四人也不敢在此多做逗留,找镇上的农家买了几件粗布麻衣和车马干粮便又继续赶路。 三更时分,几人总算远远地避开了城镇进入了郊区。乔暖眼尖,发现了路边一座废弃的茅屋,四人便商量了一下,决定在此休息一晚再行赶路。又又一个人的反对被其余三人忽略,她只能气鼓鼓地踹开了那茅草大门,寻了个好位子,坐在一边生闷气。 乔暖的心里很乱,不知道太清谷那些追杀段旭的叔伯们究竟真的是想为杨大侠报仇,还是真的如段旭所说是别有用心。她无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段旭,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此刻正着地 分卷阅读61 坤剑警觉地立在门边。乔暖眼睛有些发酸,心里五味杂陈,走到段旭身边,想为他诊脉,段旭却扯出一个没什么说服力的微笑,用眼神示意她自己无碍。乔暖依旧不放心,不过碍于又又和宋文还在一旁,她也不好意思坚持为段旭诊脉,只好坐回一边望着段旭,神色复杂。 旁边的宋文自然也担心段旭的状况,见乔暖正望着段旭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便走到了段旭的身边,阴阳怪气地看了乔暖一眼道:“太清谷的大夫啊,你就别再打我们二少爷的主意了,还嫌害他不够么?” 段旭一听忙把宋文拉到一边,认真道:“宋文,别胡说。乔姑娘不会害我的。”乔暖听到段旭的反驳,心中有些欣慰,可一看宋文那张阴云密布的脸,心里委屈又愤怒:“我要想害你们家二少爷,这一路带他去太清谷,他早就死了十次八次了,哪里还有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说到太清谷,宋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声音也提高了不少:“哼,要不是你带二少爷去那什么劳什子太清谷,哪里会遇到这些破事?!” “你——你——”眼下太清谷里发生的种种事情的确颇为诡异,乔暖说了半句竟无法反驳,不知道是难过还是生气,一张俏脸憋得通红。段旭正要出声安慰她几句,乔暖却不领情,又转向宋文道:“也比你装病混进太清谷好!” “哼……”宋文当然也不甘示弱,“那你不也没瞧出来?”乔暖听宋文这么一说心中更气:“你以为我太清谷的大夫都是吃素的?就你那两下难道我看不出来?!头几日明明给你喝了药,你的病情却一直未好转也未恶化,我便觉出不对,之所以不点破,正是想瞧瞧你混进太清谷的目的。要不是今天出了这事,我原本这两日正要找你摊牌呢!谁曾想你竟是那段旭的跟班!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乔暖为了怼宋文一时冲动,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小心翼翼地看了段旭一眼。 段旭在一旁苦笑,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自家小厮闯的祸,自己怎么也得担一个管教不力的责任。但这“上梁不正下梁歪”就……这厢他还在兀自叫屈,但看到出了太清谷一直眉头紧锁的乔暖在和宋文吵架的时候终于精神了不少,他也稍稍放下心来。话虽如此,这架总还是要劝的,他正思忖着该怎么办时,只听到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又又大喝一声:“全部给本姑娘闭嘴!吵了这许久,肚子也不见饿的么!?” 其余几人皆是一愣,又又不提还好,她这一提,众人陡然发觉,这会儿还真有点饥肠辘辘。宋文想着又又这话一出大概是想做和事老,劝他二人莫再争吵,他估摸着又又应该会自己起来给大家热晚餐,便舒了一口气就地坐了下来。 然而宋文这屁股还没坐热,便瞧见又又正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瞧着自己,便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你瞅着我干嘛?”又又就像看傻瓜似的看着宋文道:“你坐下来干嘛?还不给本姑娘热些干粮来?” 宋文听了又又的话简直瞠目结舌,忍不住道:“这位姑娘你脑子不正常吧。我为什么要给你热干粮?”又又也瞪大了眼睛,继续用关爱傻子的目光看着宋文道:“我说这位小哥,你的眼力劲怎得这么差!你瞧你家公子这身体状况总不能让他给我们打杂吧,那边那位乔姑娘你可瞅好了,将来可是要做你少奶奶的人,你不趁机讨好,现下还和她争锋相对,将来可有你好受的!” 乔暖一听忙瞪了又又一眼打断道:“我和他可没半点关系!”那宋文瞧了乔暖一眼,又瞧了段旭一眼,心里也没个底,忙转移话题道:“那你呢?我干嘛要给你打杂?” 又又忽然神经质地对宋文笑了笑,宋文顿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只听又又鬼气森森地说道:“刚才还真叫你说对了,本姑娘脑子不正常!你不信问他俩!你要是不把本姑娘伺候高兴了,本姑娘半夜失魂症发作,在你的脸上画个乌龟王八蛋!” 宋文简直被又又气得七窍生烟,嘴里振振有词,念叨着什么“好男不跟女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云云,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给大家张罗晚饭。段旭瞧着他一脸憋屈的样子,笑了笑也走过来帮忙。宋文虽对医理了解不多,但是段旭的脸色不佳他确是瞧得清楚的,忙摇头推辞,段旭却只淡淡一笑道:“我没什么大碍,这点小事还做的了。” 吃过晚饭,宋文便提议由他守夜,让其余三人早早歇息,又又却说自己睡不惯茅草垫子不如让她来守夜,宋文哪里放心让又又守夜,两人又是一番争执,段旭觉得头都要大了,最后勉强让他二人各守半夜 是非入耳君须忍 前半夜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宋文轻声推开茅屋的门,唤醒了里屋里睡意昏沉的又又。又又似乎是很不满被人打扰了睡眠,青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起了身。好在也许是还不甚清醒,她并没有对宋文摆脸色,只是深吸一口气坐到了大门边。这一番动静稍稍惊醒了一同睡在里屋的乔暖,她微睁着眼辨认了半晌,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但终究无法再睡得安稳。 晨光熹微,守了小半夜的又又突然又潜进了大屋,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沉睡的段 分卷阅读62 旭身前。 “喂,辛公子,我这就走了,多谢你的相助,但我也帮过了你,我们——我们就算扯平了吧。”她絮絮叨叨地小声道别,语气里稍微有些愧疚,“我看马上天就亮了,约莫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就先走了。不是我弃你们于不顾,只是、只是情况特殊,不方便与人同行。”她长叹一口气,打起精神,学着江湖游侠的样子,对着沉睡的段旭一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好汉我们江湖再见。” 她正要转身离开,却冷不防被人攥住了袖子,吓得她一声尖叫,没有惊醒同睡堂屋的宋文,却让睡在里屋的乔暖彻底醒了过来。 乔暖小心翼翼地凑到房门前,只见到微薄的日光中,段旭牵着又又的衣袖,两人对视,似乎有万千情绪,无从说起。 乔暖一下子有些生气,心想段旭那个花花公子,果然是到处拈花惹草……这般的狂蜂浪蝶,活该被珠瑜卖了,卖了才好,免得他继续祸害那些好好的姑娘家……然而倏忽之间她又有些患得患失,又又终归在太清谷帮了段旭好几次,段旭难道真的对她因谢生情?若……若真是如此,他又会怎么看待出身立场不明的太清谷的自己呢? 那边乔暖心里是千头万绪,这厢段旭又又二人却完全没有那般旖旎。 “又又姑娘,我早也猜到你身份不凡,怕是不能与我们同路,但是你这般又与不告而别有何分别?枉我拼死将你带出太清谷,真是让我寒心呐……”段旭说得痛心疾首,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轻松愉快。 “我、我不是打了招呼嘛,我、我……”又又有些心虚,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小爷我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了,”段旭笑眯眯地挥了挥手,招来又又一记白眼。段旭似乎并不在意,稍稍换上了认真一点的表情问道:“身上的银子可还够?”被段旭这么一问,又又才想起此番她急匆匆地跑出来,贴身的衣服里并未装许多银两,于是懊恼地锤了自己一下,转而眼巴巴地望着段旭。段旭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递给了又又,又又皱了皱鼻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我、我会省着点花的……”又又没话找话地说道。 段旭没有说话,捏住了一边袖子,只听得“嘶啦”一下裂帛声,“也不知道你此去何方,我瞧你对穿衣打扮非常讲究,沿途可留意一家叫流云渡的店,店里的衣裳想必你定会喜欢。至于这片袖子么,随便给哪位掌柜的一瞧,不仅那些漂亮衣裳能打个折,说不定还能有意外之喜呢。 “意外之喜?”又又的眼中露出了些许迷惘的神色,沉默了片刻忽然又“哦”了一声,望着段旭的神色有些莫名。 段旭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又嘱咐道:“又又姑娘,记得你自己好歹是在逃命,别老穿的这般招摇容易引来歹人,知道吗?”又又难得没有争锋相对,只是乖顺地点了点头,顿了顿又学着段旭的样子道:“你才是,好好听乔姑娘的话把身上的病治好,可别再叫那些歹人欺负了去!”段旭被又又的话逗乐了,不过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又又最后望了一眼躺在旁边的宋文和乔暖所在的里屋,和段旭道了声再见,就离开了茅屋,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躲在门后的乔暖对二人的谈话听得并不怎么真切,不过段旭赠袖之事她倒是瞧得清楚,想到在临江镇上段旭也曾这般送过自己,心里就有些郁郁。乔暖略有些不爽地躺回了自己的茅草垫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到天光大亮,宋文醒来时发现又又失踪,少不得一阵大呼小叫。而乔暖却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一般,一边附和着宋文,却不知怎么,嗖嗖的眼刀一直扫向一脸无辜的段旭。 三人整装出发,往东又行了三四个时辰,终于出了太清谷所属的凤翔府,进入京兆府的地界。好在一路上也未遇上什么追兵,他们终于暂时放下心来,迎面见到一家福云客栈便决定借宿此地,以图后策。宋文因为忧心段旭,加之前夜守夜后睡不安稳,啃了两个包子便急急地回房休息了。这下子,餐桌上便只剩下段旭和乔暖了。 段旭几次三番想找个话题与乔暖聊天,却碍于她面色沉沉一言不发,可怜段二公子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乔暖,只好乖乖地用餐,时不时看一眼她在问小二讨来的纸上写写画画,似乎是几个药名。 没过多久,她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伸手招来小二,“麻烦小二哥替我去镇上的医馆按这药方抓些药来,一会儿送到我房里。” 然后她才转过脸,没好气地对着段旭:“我这两日思量了一下又又姑娘给你的这张药方,看来多半是真的。这药的配方和五石散相近,症状也相似,我方才让小二去抓了贴药,你先喝着,我瞧瞧情况再作打算。”她虽然看上去不大高兴,但是说到用药还是十分认真尽心,“药方上的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皆是做五石散的原料,这里只是分量与寻常的五石散略有不同;其余就是甘草等四五种草药是起调和诸药的作用,也无甚稀奇。但它较寻常五石散多出来一种叫灵秀石的东西。这灵秀石粉可做药引,能解多种沉疴,可是出产却甚少,且都在北方苦寒之 分卷阅读63 地。现下宋辽边界不甚太平,我们大宋境内的灵秀石矿便只有河间府沧州这一处了。” 段旭一下子也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你的意思是……”乔暖心情稍霁,接过段旭的话头便道:“这药……我们姑且称它为六石散好了,要制六石散必先得灵秀石,现下指向性如此明显,自然是要先去沧州灵秀石矿一趟,查清楚这些矿石的去处、买家和目的。至于那蒙面神秘人提到的青白玉配,我觉着也是重要线索,和这灵秀石矿皆耽误不得,多等一天便多一分变数,孰轻孰重,还须你自己定夺。” 段旭点了点头,思索着乔暖的话,片刻后说道:“玉配之事我会让宋文带话回去交给我哥查探……我自己……” “什么?!”段旭话未说完,乔暖就忍不住打断道,“青白玉配的事情你要交给你哥查?”段旭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乔暖道:“现下我不方便在中原露面,我哥在江湖上好歹也有些名声,交给他查自是最好……” “可是……可是……”乔暖始终觉得段朔其人很有些可疑。她看了一眼段旭,见他脸上的表情稍显不悦,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乔暖心里暗自憋闷,抄起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才稍稍平复:“那我们一起去查灵秀石矿?” “这……”段旭一时有些迟疑,他为难地看了一眼乔暖,“于理,此事与太清谷不无关系,你自然应该同去;但是于情……” 乔暖不免有一丝疑惑:“于情又如何?” 他垂头看了一眼油腻腻的桌面,深吸了一口气,尽力掩饰着自己的那一点点羞赧:“于情自然是——是我不希望你涉险了!此去沧州,前途未卜危险未知,我现下身背血债,一条烂命抛了也不可惜,可你——可你还有大好人生……” 乔暖眼见着他耳尖一点一点地泛起红色,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那什么——我既然说好了要与你一同查明真相,那便一定没有、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爹爹时常教我,‘承君一诺,必守一生’,若是现在扔下你一人去闯那苍茫天地,岂不是显得我——我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两人对望了一眼,又都转开目光,一时间气氛莫名有些古怪。 突然,乔暖略显警醒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后又疑惑地蹙起眉头:“奇怪,怎么好像……” “怎么了?”段旭赶忙问道。 乔暖再一次看了看周围的食客,并未发现什么异状,便摇摇头:“没事,应该是我多心了。” 段旭也宽慰她:“我没感觉出有什么不妥,可能是我们最近忙着赶路,你太过紧张了。” 乔暖点点头,注意力被不远处一桌江湖人吸引了。他们个个神情兴奋,偶尔说到什么,还互相附耳交谈,着实吊足了乔暖的胃口。可惜,午间店堂里人声嘈杂,乔暖仔细辨认,才依稀听到了“段旭”“杨大侠”“长山派”几个字。 她神色凝重地回头看向段旭,只见他不动声色地以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直到那一桌江湖人吵吵嚷嚷地出了客栈门扬长而去再不见踪影,他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小声地跟乔暖大致复述起他们的谈话内容:“那帮人喝得醉醺醺的,说话也没些条理。不过我大概整理了一下,为首的那个叫姚三刀,他从长山派的兄弟那儿听来的消息,似乎是说我服了什么灵药功力大增才能杀得了杨大侠的。”乔暖一挑眉,一脸惊讶道:“怎么可能?!你身上的药明明……” “看来要探明我道一山庄的那一桩血案,我们是非去长山派走一趟不可了。”段旭冷静地下了一个结论。说话间,他又微微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若是别的门派,我可不敢打包票,但是长山派,我想我倒是能打听出些有用的信息。” 说到这儿,段旭忽然微微一笑,乔暖便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你笑什么?”段旭不答,却依旧笑眯眯地问道:“你可记得那日在道一山庄我成为众矢之的时,那对看出我似乎中毒的兄弟?”现在回想起来,那日的情形极是混乱,乔暖第一次参与这样的武林盛会便遭逢这样的巨变,许多人事早便不记得了,可这二人她倒是有些印象,说起来还微微有些来气,要不是这二人出的什么馊主意说要找太清谷的神医瞧瞧,她也不用硬着头皮上去给段旭诊脉,也就不会被段旭劫了,搅合进这趟浑水来…… 金风玉露一相逢 “如此说来,那两兄弟就是长山派的弟子?”乔暖问道。 “然也,然也,而且他们还是长山派现任掌门的高徒,与我算是故交,此去长山派打探消息,定然要好好仰仗这二人。”段旭笑得一脸笃定,让乔暖也莫名生出一丝欢喜。 “那便最好,我们今日好好休整,明日便出发去长山派,会会你那两位老相识。”乔暖拍拍手,痛快地定下了行程。 一晃时间便到了半夜,乔暖正蜷在被窝里睡得香甜,却隐隐被一种莫名的不安搅扰了好眠。 是了,今天中午在大堂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人从暗处盯着自己一样! 乔暖猛地惊醒, 分卷阅读64 轻轻坐起身,从纱幔的缝隙中观察着房间。 四周黑黢黢的一片寂静,白色的纱幔罩得一切都隐隐绰绰,有些不真实。这件客房装饰简单,略显空旷,只在靠墙摆了一张木床,几步开外有一方木桌并四个脚凳,窗前一个窄窄的书桌,此外便再无别的物件。 乔暖细细地审视了一遍,确定房间内并无他人,便稍稍放了心。正巧一阵夜风吹来,纱幔微微晃动,正要重新躺下的乔暖,在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意识到,临睡前关好的窗户,此时,竟是开着的! 她想也不想就尖叫了起来,但在尖叫响起的刹那,她听到了一个久违的温润声音:“小暖,别怕,是我。” 乔暖停止了声响,迟疑地慢慢转过身子,僵硬中还带着几分恐惧,而后,这迟疑僵硬和恐惧在她看到窗外那张脸的瞬间被奇迹般地平复了。 “肖大哥!”乔暖惊喜地跳下床,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只穿了里衣,便又红着脸钻进了被窝,冲着悬在窗外的肖景摇了摇手:“肖大哥,你怎么来了?” 余光瞥见乔暖钻进被窝裹得严严实实了,肖景这才翻窗进入屋内,朝她安抚地笑了一笑,又微微侧过头并未直视乔暖:“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当日在道一山庄若不是我一时疏忽,也不会害你被段二公子劫了去,这段时日你受苦了。” 乔暖一呆:“不不不,这不是肖大哥的错,”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也没、没受苦……” 肖景摇摇头,“你不用安慰我,都是我打探消息不力,才耽搁了这么久,让你被一个江湖通缉的杀人嫌犯挟持了这么久,我真是……” 看肖景一脸懊恼悔恨,乔暖于心不忍:“真的没有受苦,肖大哥你别自责了……” “对,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你快些收拾行装,趁现在夜色深沉,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乔暖又是一呆:“肖大哥,这里面、有些误会,段旭他其实……” “段旭如何我们以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龙潭虎穴。好了,我且再去打探一下周围情况,小暖你换身衣服,收拾好行李在门口等我……” “肖大哥!”乔暖眼见肖景转身要走,急急出声打断,“你听我说,段旭他并非奸恶之徒,我与他此番要去调查道一山庄血案的真相……” 肖景停了下来,脸上微微露出疑惑的眼神,忍不住看了乔暖一眼道:“小暖你不知江湖险恶。那段公子说什么,你便信了么?且不说他是不是杀人凶手,现在他被全江湖追杀,跟在他身边实在凶险万分。他若是想洗清嫌疑,自己去追查便好,带着你反而行事不便,他却为何执意与你同行,个中的缘由你可想过?” 乔暖苦恼地咬了咬下嘴唇:“因为其中与我太……与我也有些关联,我实在不放心……” 肖景无奈地摇头,想来乔暖这样吞吞吐吐,恐怕也是有着什么难言之隐,然而乔暖此刻未明说,依着肖景的性子他自然也不会深问:“但是——你和他一道我总是不放心,还是说你觉得我也不值得信任?” “我自然知道肖大哥不会害我,只是、只是……”乔暖见肖景极为坚持,一时也想不到反驳的理由。而现下真相未明迷雾重重,其中牵扯众多,她也不确定现下是否应该把段旭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肖景。 “唉!”乔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握紧拳头捶了捶身侧的墙壁,“真是一言难尽啊,肖大哥,你有所不知……”说着她又锤了一下墙壁,而后略显紧张地看着肖景。 肖景望着乔暖身侧的墙壁若有所思,心里忽然生出淡淡的惆怅,好像是一只蝴蝶停在自己肩头,又倏然飞走的感觉。 “言而总之,我们快些离开段旭,也远离是非之地,方才是上上之策。若你当真在意杨大侠一案,我们即便不与二公子同行,待离开此地我也可以陪着你查清楚此案背后的原委。还是说你有别的理由要留下来?” “哪里哪里,肖大哥莫要说笑,暖儿……”她话音未落,就听得门口传来一阵拖长了调子的华丽声音。 “这深更半夜的,小暖儿房里如此热闹,小爷我可是会吃醋的呢。” 来人不是段旭还能有谁?他散着一肩的乌发,只批了一件青色外袍,显然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此刻房门大开,他正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津津有味地看着肖景与乔暖。 乔暖一看来人是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天真地想着此事总算是能够解释清楚了,然而一旁的肖景内心却有些五味杂陈。 “段二公子,好久不见。”肖景回身看了一眼段旭,对着他一抱拳,算是打了招呼。 “好说好说,”段旭挥了挥手,“只是肖公子甫一现身就要拐走我同生共死的小暖儿,想想还真是让人寒心呢。”他说得倒是一副眉眼弯弯的小模样,却慢慢踱到了乔暖的床边,挡住了肖景的视线。 余光瞥到了段旭的动作,肖景终于自在了一些 ,转过头正对着段旭的脸。有那么一瞬,他忽然觉得,也许江湖上对此人的传言或许真的只是传言罢了。那么眼前此人卧 分卷阅读65 薪尝胆十几年的缘由到底是…… “谁跟你同生共死,要死你去死,我最多看着你死……”乔暖小声嘀咕着,意识到自己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放松和亲昵,乔暖不好意思地瞥了站得稍远的肖景一眼,对方此时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脸上露出了有些迷惘的神色。乔暖吐了吐舌头,一点点挪到了段旭身后,又裹了几层被子。 肖景略一沉吟,忽然道:“杨大侠一案我也觉得疑点甚多,不知二公子出于什么目的一定要乔姑娘陪同。乔姑娘是在下的朋友,我自要护她周全。肖某武功自然不能和道一山庄段家相比,不过多个人总是多个帮手,不知段公子意下如何?” 乔暖忽听得肖景想与他们同行有些惊讶,段旭则是满脸不爽的表情,他现下若是不同意好似真的对乔暖有什么“目的”似的,况且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他现在身中六石散,若是不能运功肯定打不过肖景……可是要让他就这么同意,自然也…… 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没法拒绝,能忖他两句也是好的—— “虽然肖公子此举令人心寒,但也是为了小暖儿着想,真真是感天动地,我也不便再推辞,那明日我们一道启程去调查道一山庄血案的详情如何?这样肖公子也能安心看着小暖儿不受我这等杀人凶手伤害了。” “喂,”乔暖有些不满地扯扯他的袖子,大声喝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肖大哥也是好心。只是肖大哥,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若是不方便……” 肖景没想到段旭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稍稍愣了一下才道:“方便,自然是方便的。”说着又对段旭点了点头道:“段二公子,此番这山高水远的还请多多照拂了。” 段旭潇洒地一拱手:“是段某请肖公子多多照拂才是,”他停了停,略显忧虑地望着窗外漆黑一片:“劳驾肖公子深夜来访,段某真是十分愧疚。明日我们就要启程,不如肖公子今夜就在此处下榻,也好免于来回奔波……” “不必麻烦,肖某这就回去打点行装,明日卯时正与三位在楼下会合。” “好好好,那就慢走不送了。”段旭笑眯眯地看着肖景尴尬地拉开房门,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嗷!”肖景甫一离开,段旭就揉着后腰跳开了三丈远,“小暖儿你做什么要掐我啊?” “哼,还问我,你方才赶肖大哥走,是几个意思?”乔暖不满地撅嘴,好在似乎也没有特别生气。 “第一个意思,当然是想让我们都好好休息,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再不睡,明天小心起不来。”段旭竖起指头摇了摇,“第二个意思嘛,你听见他说明日与‘三位’会合么?可方才明明只有你我二人。宋文今日中午就进了客房休息,晚饭我们是各自在房里用的,那么问题来了,肖公子是如何知道我们有三个人的呢?” “这……”乔暖一时语塞,但很快找到了理由:“肖大哥生性谨慎,凡事必然谋定而后动,这一次也一定是观察了情况——啊,我知道了!怪不得中午我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她一脸恍然大悟,漏听了段旭的小声嘀咕:“‘肖大哥’这也好那也好,哼……” “所以我虽然武功不及你,但是直觉可强多了,怎么样?”乔暖又洋洋得意地看着段旭。 “我武功好得很呢,要不是这劳什子‘六石散’……”段旭本能地反驳,但话说一半声音又低了下去,乔暖也觉得没趣极了。她打起精神,换上欢快的语气催促段旭去休息,段旭默默地帮她关上窗子,两人互告了晚安,这一夜的风波便算是过去了。 段旭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着在外间软榻上呼呼大睡诸事不知的宋文,又好气又好笑。他略一沉吟,想着事态紧急,还是把宋文喊醒了。 段旭把黑衣人和青白玉配的事和宋文说了一遍,嘱咐他带消息给段朔,让段朔靠段家在武林中的人脉打探一下那对青白玉配的来历。 段旭点了点头,示意他已无事。宋文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二少爷当真要和那乔暖姑娘一同上路调查?”段旭不解其意,便问道:“怎么了?” 宋文道:“现在看来,二少爷被人陷害这事和太清谷脱不了干系。她在道一山庄说二少爷服了五石散害的二少爷成为众矢之的,后来她把二少爷带去太清谷你又被人下了六石散,前一日她爹娘刚为你诊过脉,第二日你便被太清谷的人追杀,这些事连在一起想,总觉得也忒巧了。” 段旭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想的太多了。当日在道一山庄,我若没有劫持她,后面这些事便都不会发生了。这一路上我和她相处多日,她若有心加害,我自然是活不到今日。再说前日她与太清谷那些前辈交手,助我脱逃你也是瞧见了的。” 段旭的这番话显然仍未把宋文说服,他顿了顿才道:“前日之事也许只是他们太清谷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呢?再说她不杀你,总还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想放长线钓大鱼呢?” “那你说,这太清谷究竟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如此置我于死地呢?若说是冲着道一山庄来,那也该找我爹爹哥哥,揪着我不放又是为何?” 分卷阅读66 这种问题宋文显然是想破头也没法给出一个符合逻辑的答案的,然而自家少爷对乔暖的信任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自他跟着段旭以来,除了段朔他还未见过段旭如此信任另外一个人。宋文隐隐有些担忧,然而他二少爷可绝不是江湖中人口中的草包,他带着乔暖说不定也有自己的目的,那乔暖若真想害段旭,到最后也未必能占得多少便宜……宋文自我宽解了一番,心中稍定,向段旭告了一声便倒向了软榻继续好梦。 夭夭桃李灼灼辉 “咦?宋文呢?”清早的客栈大堂,整装待出发的一行人中,响起了乔暖疑惑的声音。 “哦,我让他回道一山庄山庄办点事,调查的事我们三人去便足够了。”段旭耐心地解释,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转向肖景,表情很是无奈:“我现下的情况肖公子也知道,总是段旭段旭这么叫,早晚得出问题,所以用了辛阳这个化名。以后我们出门在外,肖公子还是叫我辛兄来的好点。” 肖景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段旭……辛阳……新生之日,这假名儿取的倒是极好。”段旭听肖景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些高兴,意味深长地瞧了旁边的乔暖一眼,笑眯眯地说道:“嘿嘿,也就是随便取的。”肖景点了点头,也未深问。 三人未再多做停留,上了旁边的另一辆马车,便朝东驶去。 段旭好坏也算病人,乔暖又是一介女流,肖景便主动承担了车夫的角色。乔暖和段旭虽的并排坐在马车里,不过乔暖此时也懒得搭理段旭,反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赶车的肖景聊着天。 乔暖此时捧着一袋云片糕边吃边问道:“肖大哥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呀?”肖景手执缰绳,笑了笑道:“只要有心也并不是多困难的事。你俩从道一山庄后山逃跑,距离最近的镇便是临江镇,我想你们必然要到那里补充些物资再上路。出了临江镇的确有好几条路,所以我派了好些人往不同的方向追踪。后来回报说在陈州似乎有你们的消息,我想这方向是去太清谷,便去了太白山碰碰运气。谁知我到的时候你们刚走,我便赶紧出了太白县又四处打探了一番,终于碰到了你们。” 乔暖喜滋滋地吃着云片糕,顺口称赞了一句:“不愧是肖大哥,心思缜密做事周全。”段旭撇了撇嘴小声道:“我也能啊。”乔暖瞪了段旭一眼,段旭却浑然不觉,反而伸手去抢乔暖的云片糕,乔暖自然不依。车子原本颠簸,两个人你抢我夺的在车子里打打闹闹跌得东倒西歪。乔暖一怒,索性把一袋云片糕都扔给了段旭,懒得和他啰嗦,掀起帘子探出半个脑袋:“肖大哥,我同你一起驾车吧。”肖景回头笑了笑道:“小暖还会驾车?”乔暖扁了扁嘴道:“原本不会……不过现在会了。”说着又侧过脸瞪了段旭一眼。肖景点了点头,稍稍让出了一点座位,乔暖正欲走过去与肖景并肩而坐,段旭却忽然也探出了脑袋道:“肖兄若要人帮忙,段某愿意代劳……”说着也不等肖景答应,就一屁股坐在了肖景旁边。 “段旭!你……”“是辛阳……”段旭笑眯眯地纠正道。乔暖对段旭的无赖行为火冒三丈,可碍于肖景的面子,又没法大发雷霆,心里着实堵得慌。肖景有些好笑,回头对乔暖道:“段公子既然要帮我驾车,你便进去睡一会儿吧,到镇上还有好些时辰呢。”乔暖想了想也是,一把抢过段旭手里的云片糕,转身进了马车。 两人并排坐下,肖景依然身着白衫,修长的手指握着马车的缰绳,衣袂翻飞,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段旭今日穿着一件赭色的外袍,盘腿坐着,一手托着腮,一手拉着另一条缰绳,仍是往日逍遥自在的样子。车夫的座位原本并不宽敞,二人并肩而坐就显得有些拥挤 。这一路他们走的虽不是官道,迎面却也不时能碰到三三两两的赶路人,来人们见马车上挤挤挨挨坐着这么两个丰神俊朗的公子哥儿,也都忍不住要多看上两眼。 这时迎面又驶过来一个马队,那马队的两个领头人又神色莫名地看了肖景和段旭两眼,与他们的马车相错而过,肖景和段旭都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中传来了“阳”、“袖”之类的字眼。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又默契地迅速转过头去,沉默不语 。 “此前我听小暖提到了灵秀石矿的事情……却为什么不是直奔沧州而要先去长山派呢?” “在京兆府的福云客栈里,我偶然听到两个江湖人士言谈间提到了我服的药,又提到了长山派。我想着去沧州的路上顺道去找一下长山派的两个弟兄打听一下情况。” “关于那个药……他们说什么了?”肖景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似乎对这件事颇有兴趣。段旭也未多想,把那二人的对话大约复述了一遍,结末又总结道:“我比较在意的是那姚三刀说的‘你说那段旭是什么货色?就凭他那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杀得了杨大侠!’好像是说我吃了那药就能轻易胜过杨大侠似的。可是按照乔姑娘爹娘的说法,我这药吃了却不能使出内力,否则五脏受损。这二者似乎有些矛盾,只可惜那二人语焉不详,我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需得走一趟长山派先听听那完整 分卷阅读67 的传闻再说。” 肖景握着缰绳的手几不可查地松了松,似乎是陷入了沉思。见他好久没有说话,段旭随口问了句:“这件事不知肖兄有何高见?”肖景依然皱着眉,看似有些为难的样子,段旭原本也没指望肖景能说出什么名堂来,就转过头专心地驾起车来。过了好一会儿,身边的肖景才忽然道:“也许是小暖的爹娘误诊了 ?”段旭没想到肖景会这么说,转过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肖景一愣转而又说道:“不过这也不太可能吧。两位前辈都是当世的名医。” 两人都没再说什么,一路无话,天黑时分终于到了洛阳县外的小镇 ,决定在此留宿一晚。肖景先将马匹安顿好又回到客栈门口和段旭乔暖会合,三人还未踏进客栈,却忽然围上来一个小乞丐,低着头想问他们讨几文钱买些吃食。段旭下意识往怀里一掏,才想起来身上的钱都给了又又,又捏了捏自己的包裹发觉路上带的零嘴也被乔暖吃的差不多了,正在懊恼之际,客栈的掌柜走了出来看到那小乞丐一脸嫌弃地说道:“跟你说了多少遍,要讨饭去别处讨去,别影响我生意!”一边又笑着向三人赔不是,肖景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随手从荷包里取了一些碎银递给了那个小乞丐,小乞丐自然是千恩万谢,肖景则只是朝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乔暖望着小乞丐离开的方向,忍不住说了一句:“肖大哥人真好。” 段旭有些郁闷,瓮声瓮气地说道:“天下苦命人这么多,一个个都救得过来吗?”话音未落,段旭就接到了乔暖的白眼一个。 肖景却未在意,叹了口气道:“天下苦命人这么多,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段旭愣了一下,没想到肖景会这么说,张了张嘴却又没有说话。见乔暖还瞪着自己,段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扯开话题道:“你不是还要去医馆抓药吗?要我陪你去吗?” “不!要!我自己去!”乔暖大声地回答道,说着转身就出了客栈,临了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肖景和段旭道:“我去去就回,你俩别吵架啊!” 肖景笑了笑道:“放心,不会!”段旭则气鼓鼓地盯着乔暖不说话。 待乔暖去附近的医馆转了一圈补充了点药材回来给段旭煎完药,又让他乖乖把药喝了,已是戌时三刻了。走在从厨房通往厢房的小廊上,乔暖随意一瞥就见肖景提了个灯,正坐在院子里看书呢。 乔暖白天在马车上眯了一会儿,这会儿也没什么睡意,便走到院子里和肖景打了个招呼。肖景看起来有些疲惫,见到乔暖来了只是笑笑,指了指身旁的石凳,示意乔暖坐下。乔暖也不客气就坐在了肖景旁边,这才注意到石桌中央摆着一盘绿豆糕、一个茶壶和几个茶碗。肖景面前放着一只精巧的碟子,里面盛着半块豆沙馅儿的绿豆糕。乔暖煎药忙活了半天,这会儿看到桌上的绿豆糕忍不住食指大动,不过只是默默咽口水,也不好意思主动取绿豆糕吃。 肖景自然将她的小动作尽数收入眼底,便放下了书,嘴角微微上扬,对乔暖道:“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也是浪费,小暖不介意的话可以帮我吃掉几块。”乔暖顿时眉开眼笑,伸手取了块绿豆糕细细品尝起来,边吃边问道:“肖大哥赶了一天车也疲累了吧,怎么不早点歇息呢?”肖景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脸上的表情清清淡淡:“睡不着。” 乔暖眉头微蹙:“既然睡不着,还饮这许多茶水,岂不是更睡不着了?”肖景愣了一下,淡淡一笑,捻起自己碟子里的半块绿豆糕咽了下去,又就着茶碗抿了一口。他倒了一碗递到她面前,边道:“不是茶,你尝尝。”乔暖有些疑惑地举起碗喝了一口,惊喜道:“酸梅汁!”此刻虽然立秋已过,不过秋老虎还是不容小觑,乔暖喝了半碗酸梅汤倒是幸福得直咂嘴。肖景瞧着乔暖怔忪了片刻,连带自己的兴致也高了一些,提起茶壶又给乔暖空了一半的茶碗倒满了酸梅汤。 肖景也没有心思看书了,随手合上放在了一边,乔暖余光瞥过似乎是《晋书》的一册。乔暖咬一口绿豆糕喝一口酸梅汤,瞧了一眼肖景问道:“肖大哥怎么睡不着呢?我瞧着你倒是一副倦了的模样。” 肖景未想到乔暖好吃好喝了一轮还想着自己刚才随口的一句话,盯着院子里的一方假山看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你可曾听过周顗和王导的故事?” 乔暖放下了小碗,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又扫了眼肖景手边的《晋书》,忽然精光一闪,道:“周顗就是那个‘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里的伯仁么?”肖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温柔又带着些微期许。 乔暖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却又疑惑肖景为何忽然提到这二人。肖景面沉如水,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兀自喝了口酸梅汤道:“你说周顗之事,错在王导么?” 乔暖不明白肖景为何忽然提到了这两人,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把玩着那只小茶碗,想了一会儿才道:“我觉得王导保持沉默也是无可厚非么,正所谓不知者不罪,那周顗也是有些问题,明明也不反感王导,为啥不给他个定心丸吃呢。” “那如果王导他知道呢?”乔暖“啊”了一声没明白肖景 分卷阅读68 的意思,肖景却又自顾自接着道:“其实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所谓。王敦问王导的时候,王导既然了解周顗其人就当照实说,怎么能因为先前之事心怀怨恨而沉默呢?” 乔暖眉头微蹙似乎不太同意肖景的话,不过想了老半天才道:“所以说王导这不是误会了周顗么?若是这么容易能放下个人恩怨做到大公无私,岂不是人人都是圣人了!” “你不懂……”肖景的表情较往日更加严肃了些许,似乎有些执着于这个问题,“问题不在周顗的态度上,王导就不该保持沉默,这是助纣为虐!” 乔暖歪着头越来越听不懂了:“也没有助纣为虐这么夸张吧!”然而最后的语气词音未落,就见肖景忽然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院子边花廊的拐角处 ,乔暖没来由地一阵紧张,忙问道:“怎么了?”肖景摇了摇头:“总觉得刚有人在,可能是我听错了吧……”肖景脸上的表情稍稍放松了些,转而问乔暖:“对了,小暖找我有什么事?” 乔暖一愣,其实他找肖景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正好瞧见他与他打个招呼罢了,白天段旭在旁聒噪地不行她都没机会和肖景好好说上两句话。说到段旭,乔暖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肖景说:“那个段旭……他有点毛病。” 肖景没想到乔暖会忽然提起段旭略略有些惊讶 ,乔暖是在说段旭身上的药瘾?见肖景露出疑惑的神色,乔暖继续道:“他这人就爱没事找事,要是惹得肖大哥不快,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 “你倒是挺了解他的?”肖景笑得有些莫名。乔暖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段旭他没事找事关她啥事,好像还用不着她来和肖大哥打招呼……她面带尴尬,随便糊弄道:“他是我病人嘛!”好在肖景也未深问,把桌上几件空了的餐具收拾了一下站了起来对乔暖道:“时间不早了,小暖也早些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乔暖原本面皮也有些微微发烫,这会儿肖景让她早点休息她倒是正和她意,于是和肖景道了声晚安便匆匆回了自己的厢房。 石榴裙衩为谁红 之后几日赶路还算顺利,面对段旭那些有意无意的针锋相对,肖景却是一贯的温文尔雅,也没有和段旭置气。反倒是乔暖自己看不下去臭骂了段旭几次。段旭不屑也有些疑惑:自家大哥人前也是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但私下里分明敏感又记仇;可与这肖公子相处也有好些时日,他却从来都是不气不恼的脾性。难道——难道这世上真有表里如一的谦谦君子? 撇开这些不谈,这一路上既无人追杀,段旭也未再发病,算得上是风平浪静。他三人又行了三四日,终于进入了济南府长山派的地界。 肖景掀开马车的门帘,先问了段旭的意见:“我们到哪里去找你的两位朋友呢?”段旭微微一笑,避开了话头:“先去流云渡买两件衣裳好了。”肖景有些不明所以,乔暖则是见怪不怪了。不过肖景见他二人反应平平,倒也识趣地没有多问,打听清楚了流云渡的位置,便驾着马车停在了一间陈设雅致的铺面。 段旭轻快地跳下马车赶在最前头,到了门口,略微侧了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让乔暖和肖景先走,颇有点主人家的意思。肖景没急着进去,先是望了望这流云渡的招牌。虽只是片普通的灰色木牌,但却不是常见的那种方方正正的形状,而是雕成了一抹流云的模样,又用银线细细勾了边。最难得的是这招牌的边缘,无论是凸是凹或者有棱有角,都被打磨得十分齐整,全然没有一般店家招牌的那种木刺或是缺口。因为招牌上了色,所以肖景并不能分辨出木材,但这样的手艺,已让他默默赞叹,记在了心里。 相比之下,招牌上那虽然飘逸却十分规矩的行书“流云渡”三字却显得过于中规中矩,隐隐有前朝书法大家严实君的笔法,却难免失了那世间难寻的惊艳。乔暖见肖景站着未动,便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流云渡的招牌,隐隐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流云渡里的年轻伙计见着有客人进门,倒也没有点头哈腰地迎上来,只是站在几步开外谦和有礼地打了声招呼道:“二位客人可是来买衣服?”乔暖觉得这问法颇有些奇怪,他们几个若不是来买衣服,来他制衣铺作甚? 段旭又摆出了一副公子哥儿的模样道:“话说你流云渡号称彩线似云来,锦缎如流水。我来这流云渡自然是要买衣裳。 ” 肖景微微皱眉,觉得段旭说的这句似乎有些不通顺,不管怎么说把锦缎比作云来,彩线比作流水更说得过去吧。然而那伙计却似乎并没觉得这两句话有什么不妥,眼见他抬脚想要上前,顿了顿却又收了回去,只是脸上有掩不住的笑意:“那客官是要些什么?” 段旭对那伙计挥了挥手道:“叫你们掌柜出来,这些衣服都不合我眼。”那伙计似乎愣了愣,疑惑地盯着段旭的袖子好一阵猛瞧,这才半信半疑地告了声罪,退到后堂叫掌柜去了。乔暖久闻流云渡大名,衣衫惊人价格更惊人,又心知三人赶路没剩下多少银子,见段旭这般做派仿佛端回了段二公子的架子,便觉得有些不妥,拉了拉段旭的袖子, 分卷阅读69 小声道:“随便买件就好了,搞出这么大动静作甚?”段旭未答,眉眼弯弯笑得像只狐狸。 肖景眯着眼思考着段旭的话,锦缎……似云来,原来是这样么?虽然只是猜测,肖景还是向乔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无妨,乔暖心中稍定。此刻那流云渡掌柜也从里间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热情笑容,段旭抢先一步道:“在下姓辛,这二位是我的朋友肖公子、乔姑娘。” 那掌柜眼珠一转,依旧是笑眯眯,依次跟三人打过招呼才道:“在下姓王,不知道三位都想要些什么衣服?”段旭笑眯眯地说是帮长山派的朋友买两件袍子,又写了地址给掌柜送去。那掌柜将段旭写的地址收好又问道:“那二位爷要问起是谁送的,我就说是辛公子送的么?”段旭摆了摆手说了声“随便”,那王掌柜便也不再多问,低头在账簿上记了两笔又抬头问段旭道:“辛公子的两位朋友还要些什么吗?” 段旭未及细想,随口应道:“他们应该不需要吧。”然而段旭收好了王掌柜递回来的银票也未等到二人的回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肖景站得离他近些,他回头便先看到了肖景,然后就见肖景脸上的表情温柔而无奈。顺着肖景的眼神望去——果然——乔暖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店里挂着的一套缀着滚雪细纱的妃色散花衣裙发呆。 “不用想了,我保证,你钱袋里的那些银子,不够买这衣服一片袖子。”段旭好像是看出了乔暖的心思,凉凉的声音传来,听上去分外诚挚。 乔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段旭见成功吸引了乔暖的注意,又在一旁笑嘻嘻地赔不是。他刚想开口买下那条裙子,却不曾想到被人截了胡,肖景淡淡地问道:“王掌柜,不知道这条裙子值多少银两?”那掌柜既做得掌柜,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不差,此时有些尴尬地望了段旭一眼。段旭此时懊恼地摸了摸鼻子,并不做声。掌柜的底气稍稍足了一些,伸手比划了一个数字,肖景并未多言便欲从袖子里掏银票出来,乔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肖景的袖子,有些不好意思:“太贵啦,哪能让肖大哥这样破费!”肖景淡淡一笑道:“无妨,就当肖大哥给你的生辰贺礼,提前送给你罢了。”乔暖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总之还是太贵啦……我哪里要穿这么精贵的衣服!”肖景倒是没有坚持,只是淡淡一笑道:“那就听小暖的。” 再说那段旭在一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很是火大,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们不买的话,我们就赶紧走吧,还没吃午饭呢。”乔暖又给了段旭一个白眼,还不忘揶揄他:“你就知道吃!”段旭扁了扁嘴,自顾自就出门上了马车。肖景和乔暖跟在后头也先后出了流云渡。肖景扶了乔暖上了车,忽然一拍大腿道:“哎,我把我的短剑忘在铺里了,你们稍等片刻。”段旭掀开门帘狐疑地看了肖景一眼,张了张嘴却未说出个所以然来。 另一边王掌柜见到肖景去而复返有些奇怪,肖景却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二少爷说你也太黑心了,开价太高了!”那王掌柜吓了一跳:“当……当真?我以为……那二少爷的意思是?”肖景心下了然 ,拿出几张银票道:“半价卖给乔姑娘就好。”王掌柜就有些狐疑,似乎不太相信肖景的话。肖景剑眉一挑道:“你若不信肖某的话大可现在出去问问二少爷,他还在门外的马车上等着!”那王掌柜连连摆手,心道打了对折他也不亏本,犯不着为了这点事得罪二少爷,于是就匆匆收了钱将那裙子给肖景包好。肖景顺手取了落在一边的雕花短剑,一手提着那布包出了流云渡。 且说马车里的乔暖等得有些不耐,正伸出了个脑袋往铺头里张望,就看到肖景提着个布包走了出来。肖景瞧见乔暖正望着自己便加快了步伐走向了马车,把那布包递给了乔暖,乔暖面上一红,忙问:“肖大哥不会又回去买下了那条裙子吧?”肖景笑着点了点头,心情似乎不错。段旭很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浪费银子!”乔暖又瞪了他一眼,抱着那布包倒是也说了一句:“的确是有点贵……”肖景笑了笑:“你先前说错了,你合该穿这样精巧的衣服。小暖长大了,该有些好衣服,不过区区十几两银钱,买小暖一个开心,也值了。” 乔暖听到这话,着实有些惶恐,越发觉得自己无功不受禄。肖景在一旁温言相劝,直言自家生意盛大,自己这几年辛苦也攒下了一笔钱,用来买香衣赠美人是再风雅不过的事情。乔暖一边不好意思,一边偷偷腹诽,段旭这厮和肖大哥一比简直相形见绌,挂着个段二公子的名字,啃爹啃哥 ,真真是一条米虫。 抱着新衣裳暗自吐槽的乔暖很快就忘记了另外两个男人的存在——啊啊啊,这条裙子颜色这么水灵,我皮肤白,肯定衬得好看;还有那个滚边的细纱,轻轻软软,一定很舒服;那可是八幅的裙摆啊,我要是穿上之后转一转……啊啊啊,裙边还撒了金粉! 至于那两个分明还有些嫌隙的人,见乔暖这一路舟车劳顿的疲惫之色在此刻一扫而空,也就欣然地各自眼角眉梢带着笑意地,向着街尾的朝阳客栈进发。 路程不长,段旭肖景和乔暖三人进了客栈,很快便安顿下来。刚坐下准备吃顿好的,客栈 分卷阅读70 门外便走进来两个江湖人士,后面还跟着个俏生生的姑娘。乔暖心中不免有些好笑:怎么,最近是流行这样两男一女的出行方式?那三人一进客栈一眼瞧见了段旭,走在前面的年轻男子正欲唤他,段旭赶紧咳嗽了两声,那一声“段旭”便硬生生卡在那人的喉咙里。走在后面那个男子有些责备地皱了皱眉,低声对段旭道:“段二,此地不方便说话,我们去老地方。”段旭摸了摸鼻子,不情不愿地说道:“大程,怎么连你也跟着你老弟叫我段二?!”那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还不是这小子,一天到晚段二段二在我耳边叨叨,我都听习惯了。” 原来,这走在前面的二人便是段旭的狐朋狗友——长山派的的大程和小程了,老大叫程松,老二叫程竹,是对从相貌到性格都不大相像的兄弟。至于那跟在大程小程后面的娇俏少女自是他二人的小妹程梅。此时她颇有些期待地朝四下张望着,也不在意两位哥哥和段旭寒暄起来,冷落了自己。 她细细扫了一遍一楼大堂:没有那人;又盯着二楼的走廊转了一圈:依旧没有那人;正待她不死心地对着二楼一扇将将要打开的房门虎视眈眈时,段旭已迈着方步来到她身边:“小梅子别看了,我哥还在山庄里,没同我一起。”程梅这才收回了目光,扁了扁嘴,满脸失望的表情。旁边的小程看了自家妹子一眼,凉凉地开口:“都跟你说了段大哥肯定不在,你还不信?”程梅自然看不惯他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毫不犹豫地反击:“哼,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怎么,七八岁上学的东西,全还给过夫子了?。” 段旭笑眯眯地看着一对从小拌嘴吵吵闹闹的兄妹,眼见着小程一如既往地落了下风,快要招架不住,才悠悠开口:“哎,小梅子啊,我大哥从来不解风情,如何值得你这般挂念。我倒觉得,你也去认识认识别家公子——就好比这位肖景肖公子,也是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嘛!”说着抬掌示意肖景,算是介绍大家认识了。程梅脸上一红,给了段旭一记软捶:“旭哥哥你又拿朔哥哥开涮!不理你了!”肖景被开了玩笑,倒也不气不恼,文质彬彬地朝程家兄妹三人微微施礼,自我介绍:“在下肖景,有幸能与二位程公子和程姑娘相识。” 程梅这才注意到肖景,这一次,向来吊儿郎当的段旭却没骗她,眼前的这位肖公子确实当得上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她想起方才和哥哥吵嘴的情形不免幼稚可笑,便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细声细语道:“我……我叫程梅,见过肖公子。”一旁的乔暖望着程梅,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慢吞吞地自我介绍:“我是太清谷乔暖。”旁边的大程小程方才便看到了乔暖。道一山庄之事轰动武林,他二人对这个走了背运的姑娘自然还有印象,只是未曾想到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段旭这厮脱离了危险,却还带着她。 众人互道了一番“久仰久仰”“幸会幸会”“哪里哪里”,便出了客栈,往小镇南边程家的宅子走去。这处宅子不过十来间大小,是长山派众人下山办事时落脚的地方,平日并不住人,所以只有个管家张伯在打理。也正因为如此,几人在这里商议要事,是再好不过的了。 再盼真假殊未分 张伯张罗了一顿丰盛的晚饭,众人坐下边吃边聊。乔暖向来不认生,见程家兄妹与段旭情谊甚笃便莫名有了一种亲近,开口问程梅道:“程姑娘,你和二位程公子似乎与段……嗯,段二很熟?”一边的段旭正在努力嚼着一块红烧肉,一听乔暖也用上了“段二”这称呼,一激动便不幸噎了一下,憋红了脸咳了半天,又囫囵咽下半壶茶水才平复了下来。乔暖对他这般举动早已见怪不怪,只当没有段旭这人,依旧笑盈盈地等着程梅的回应。 程梅看乔暖面相和善,又是段旭带来的朋友,便抛了平日里的羞怯,也抿嘴一笑道:“是啊,我爹和段伯伯是老友,小时候常去道一山庄玩呢!”旁边的小程瞥了程梅一眼又凉凉说道:“还不是你一天到晚吵着说要去找段大,爹爹没办法才总是去叨扰段伯伯!”程梅听小程这么说,脸上一红,转头瞪了他一眼道:“说的好像你和大哥不想去找旭哥哥玩似的!”小程忙不迭嚷道:“那哪一样,我们是兄弟!兄弟!男人的事情你懂吗?”一旁的大程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小程的袖子,示意他让着点妹妹。小程这才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收了声。 一旁的段旭笑了笑道:“小梅子,这次我爹的寿辰你怎么没来,不想见我哥啦?”程梅扁了扁嘴,一脸郁闷地说道:“我自然想去!可惜寿宴前几日我染上了风寒,爹爹不让我出门!两个哥哥又不肯偷带我出来!” 段旭微微一笑道:“无妨,等我解决了手头的事,你让你哥带你到道一山庄来,我让我哥陪你坐画舫游太湖。”小梅子一听眉开眼笑,扫了小程一眼道:“二哥哥你瞧,这是旭哥哥请我去,可不是我自己赖着要去的!” 一旁的大程好像有些惊讶:“你不会真要撮合我妹子和段大吧!”小程立刻接道:“那段朔可是个榆木疙瘩,我妹子得等到哪辈子才能入了他的法眼!”旁边的小梅子扫了三人一眼,撅着嘴道:“你们三个聚在一起就 分卷阅读71 会嚼舌头说朔哥哥的坏话!”一旁的肖景倒是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我瞧大公子也不是这么不解风情之人吧。 ”一旁的小梅子赶紧点头,对肖景的好感倒是多了几分。 话分两头。且说此刻身在某处的段朔,正望着那对青白玉配陷入沉思,忽然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巨大的喷嚏。抱剑立在一旁的白晨见皱了皱眉开始唠叨:“庄里已然派了人去查,你现下就算把这破玉瞪出个洞来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你都两夜未合眼了,现下又染了风寒,你还不去休息!那些中意你的姑娘们该心疼了,你老弟回来也要叨叨我。” 段朔无奈地白了白晨见一眼道:“我没事……按我一贯的经验,比起染上风寒,倒是某人说我坏话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过如此厉害的反应也是少见,看来不止他一人在说我坏话,少说也有三四个……啊切!”白晨见神色复杂地望了段朔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再说回济南府长山派的别苑,眼见话题有越走越偏的倾向,大程轻咳了一声道:“对了,段二,你这次找我们兄弟俩,是有何事要我们帮忙?” 终于说到了正题,段旭也稍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把他在长安客栈听那姚三刀和他友人的谈话给几人又复述了一遍:“关于那个药,那姚三刀说是听长山派的兄弟说的,大程小程,你们俩可听到什么风声了?” 大程放下筷子,沉思了一下道:“还真有!原本我们也打算让人给你报信,提醒你早作准备,只是打听了几个月也没你的消息……” 段旭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道:“还好还好……”见大程一脸疑惑的样子,段旭意味深长地看了肖景一眼又道:“若是人人都能打探到我的行踪,我还有命活吗?” 大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先不说这个……几日前我听师傅提起过,说是太清谷研制出了一种灵丹妙药,服用后能打通各大经脉,使内力在全身游走,不出一个月便能功力大增。”说着又转向乔暖道,“正好乔姑娘在此处,不知此事你是否有所耳闻?” 乔暖却是一脸疑惑,沉吟了半晌才道:“我、我并未听说。”一旁的小程认真打量了她一眼:“这……不太可能吧,我们这些外人都听说了,你反倒不知情?”似乎是不大相信太清谷的女弟子竟然不知晓自家的事。大程听出了小程的弦外之音,急忙打圆场道:“乔姑娘没有听说也不足为奇,若真有这种灵药,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人人哄抢,那太清谷还能有宁日?何况你没听段二说么,乔姑娘近日来一直四处奔波,哪有劳什子功夫去打听这种事呢?” 一旁的程梅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迅速咽下还没嚼透的梅花糕,有些奇怪地问道:“可是这种道听途说也不可尽信,倘若有这等灵丹妙药,那大家便都不要练功,吃这些药便好了,世间哪有这等好事?”一旁的乔暖也点了点头道:“我自小也算读过不少医书,其中也有各种外面见都没见过的偏方,但我从未见过有什么灵药吃了能让人功力大增的。” 一旁的大程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道:“没错,我也是这么跟我师父说的,然后你们猜他说什么了?”段旭苦笑了一下:“你师父不会提起我了吧……” 一旁的小程一脸惊奇的模样道:“不愧是段二!我师父的说辞和姚三刀差不多。说你正是服了那灵药所以才会功力大增,这才能杀得了杨大侠,后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出道一山庄。” 大程神色复杂地看了乔暖一眼又补充道:“我师傅还说,正是因为段二杀了杨大侠捅了篓子,太清谷又不想这灵药的事泄露出去,乔姑娘诊断时才故意说是五石散混淆视听的。况且乔姑娘的武功应当不赖,当日怎会束手就擒任由自己被劫,想来太清谷和段二应当是一路的。”眼见乔暖的表情越发阴沉,大程最后忙补充一句道:“这都是我师父的分析。”乔暖心想,这位师父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自己从小静心学医,平日里练武,也就是为了强身健体。再说当日事出突然,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脖颈已被段旭擒住,要她如何反抗?更何况——她转头看了一眼皱眉沉思的段旭,默默叹了一口气:你们都被这厮给骗了,此人全然不似表面上那般无能,武功……可好得很呢! 肖景见乔暖面上郁郁,忙替她出言解释道:“当日之事肖某还记得一二。若不是二位程兄提出要让太清谷的神医给二公子把把脉,小暖也没有机会混淆视听呀。再说太清谷并不专研武学,当时场面混乱,小暖忽然被擒,一时六神无主也是情理之中。” 乔暖向肖景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一旁的大程忙道:“师父的分析的确是有些主观了,乔姑娘不要介意。”旁边的小程凉凉地道:“那若是我们兄弟二人不做这出头鸟,太清谷不是正好能瞒天过海,江湖上也不会有人知道段二服了药。” 段旭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我和乔姑娘行了一路,此事乔姑娘应该确实是不知情。”一旁的程梅似乎也有些担心:“那旭哥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服了那药吧?”话音未落,其余几个人,尤其是大程小程都眼巴巴地望着段旭,这问题他们早便想问不过碍于兄弟情面又总觉得这般直 分卷阅读72 接问出来总是不好,没想到小梅子却没顾虑这许多,心里想着,嘴上便问了出来。 段旭摇了摇头又郑重地回答道:“我确实不知。当日在道一山庄乔姑娘诊断我服了五石散,我还一直当自己是被人下了五石散,现下才确定原来那并不是五石散。”程家的三兄妹都松了一口气,小程又道:“那可奇了怪了,什么人对你这么好,偷偷给你下这灵药,助你功力大增?” 段旭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道:“这事我现下还未想清楚,不过这药恐怕没这么简单。对了,你们师父得知此事之后有什么反应?” 大程表情严肃道:“师父当然也不可能听信这些片面之词,不过既有这样的良药他也不可能不心动。我师父早年和碧水堂的江堂主也算有些交情,便差人问起此事。那位江堂主开始自是推说没有此药,后来师父又是请他喝酒又是与他叙旧,终于从他嘴中撬出了此事。这药名叫麒麟散,吃了确能让人内力大增,可抵寻常武人练个三年五载。” 乔暖一脸惊诧的表情,没想到太清谷竟然真的炼制出这等神药,而旁边的段旭和肖景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段旭才抬起头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欲擒……故纵么?”坐在段旭身边的乔暖听得真切,微微皱了皱眉,用力戳了戳自己碗里的几根青菜,但碍于面子,并未出声反驳。而旁边的肖景则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径自沉默着。 程梅倒是十分感兴趣,又夹了一块水晶糕继续追问道:“那师父他老人家可问这位堂主讨到些许麒麟散了?”大程点了点头道:“据师傅说过程颇有些曲折,不过他好歹是弄到了几瓶,那江堂主还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可让旁人知道。” “这江堂主……江大夫是不是那日你去给宋文治病的时候煎了药来照顾我的那位大夫?”段旭仔细回忆了一下才转向乔暖问道。乔暖自是明白段旭的意思,不过也不好隐瞒段旭,只得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程梅对这个什么江大夫自是不感兴趣,而是更关心那神奇的麒麟散:“然后师父吃了功力大增?”小程戳了戳自家妹子的脸,一脸鄙视地说道:“拜托,师父他老人家怎么能有你这么傻?若是毒药岂不是白白让人坑害了,这必然是要先找人试药的!” 小梅子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哎?师父不会叫你们去试药了吧?”大程摇了摇头道:“这倒没有。”大程这种问一句说一句的温吞性子,搞得在场人都有些无语,饶是沉稳如肖景也忍不住问道:“你又没去试药,那是怎么知道这麒麟散的事情的?”段旭也适时地在一旁拼命点头。 大程瞥了段旭一眼道:“我这不是正要说么!药是阿勉试的……他……” “哎?阿勉的武功资质可都比不上大哥哥二哥哥啊!师父怎么反倒让他来试药呢?”程梅又一次打断了大程的叙述,引得众人频频侧目。小程一脸不爽地问道:“怎么小梅子很希望我们哥儿俩去试药么?”程梅撇了撇嘴不响了。 大程继续道:“正因为阿勉武功平平师父才挑了他试药的。我之所以知道这事是因为那时候阿勉服了大概一周时间的药,师父让我和他切磋几招。就是前两日的事……结果……我输了。”习武之人大多争强好胜,即便温和如程松,提起自己比武失败之事仍是一脸懊丧。 程梅愣了好一会儿才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哥哥竟然输给了那个阿勉?平时你俩过招十场总也是九场能赢的,还有一场最多是打个平手。” “是了……所以师父现在对麒麟散深信不疑,自己也打算开始服用呢。我和阿勉那家伙过了招,他的内力确实比不久之前浑厚了不少,现下连我都开始相信或许太清谷真有能力造出此等神药吧。”大程道。 段旭皱着眉陷入了沉思,隔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是你们说的那位阿勉,除了内力大增之外,他身上就没有别的什么不妥么?” 说到这小程就有些来气:“那小子现在活蹦乱跳着呢,仗着自己打赢了大哥可趾高气昂,都看不起我们这些师兄了。可是旁人又不知他服了麒麟散之事,真是气煞我也!” 一直沉默地乔暖忽然开口道:“可是这和段二身上的状况不符啊!我爹娘都诊断过,这药别说不能增加内力,他每次运功五脏六腑便受损一重。” 大程一脸惊诧:“可是我确信阿勉的内力的确在短期内有了长足的进步,至于乔姑娘所言五脏六腑受损之状,我虽未给他把脉,但是与他过招时他的面色气息都算正常,并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啊。” “也许段公子服用的和那位阿勉兄弟服用的根本就不是一种药呢?”肖景转向乔暖,面露询问之色,“毕竟若是段公子真是不知不觉中服下了那药后被嫁祸杀人,那这嫁祸之人想必和段公子有仇,那又有什么道理给他吃能增进内力的灵药呢?” 乔暖却未回答,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有些严肃,段旭用手肘轻轻捅了捅乔暖,她也仿若未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头对大程道:“程公子,你可否取得那麒麟散借我一瞧?这药和段二所服之药的关系,我始终有些在意。”b 分卷阅读73 r   大程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砸了咂嘴才道:“这药师父自然是宝贝得紧,平时阿勉也是每日去师傅那领的……若要想偷偷取得,着实不易。我此番回去可暂且一试,但我可不能打包票。”乔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用筷子低头戳着肖景给她夹的一片鱼肉 ,似乎仍是不太放心的样子。 二子乘舟泛泛景 众人边吃边聊,一顿饭便吃了将近一个时辰。饭局接近尾声,段旭等人正要告辞,小程却望着段旭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段旭和那大程小程也算是从小玩到大,对他二人的性子自然也是了解,瞥了那小程一眼道:“我说小程你该不会是还有事瞒着小爷我吧?你这可不够兄弟啊!” 小程难得正经地望了段旭一眼又望了大程一眼,似乎有些犹豫。这下段旭倒是真有些在意了,不过他自然也不能硬逼着小程说,只是眯眼望着小程也不吭声。旁边的大程倒是沉下脸瞪了小程一眼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和段二说了能有什么好处!”小程被自家大哥数落,咽了口唾沫,更不确定当讲不当讲了。 段旭有些无奈:“我说大程小程,我们都认识十多年了,打小彼此什么糟心事不知道?有什么事这么婆婆妈妈还不好跟我说的?和太清谷有关?还是和麒麟散有关?”旁的乔暖和程梅听到段旭的话也忍不住感兴趣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大程小程两个人。 小程又看了大程一眼,叹了口气心一横,转向段旭道:“不管了。段二,下面我说的这些都是前些日子我们道听途说来的,你听过就算了。”段旭难得露出了迷惑不解的表情,努了努嘴示意小程说下去。小程邻座的大程此时却是眉头紧锁,对小程的做法颇不以为然。 小程喝了一口茶水,稍微镇定了一下情绪,开口道:“半个月前我和我哥被师父派去青云派商议江南水匪之患。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总之就是谈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只好中途换一道茶水稍作休息。你别说啊,他们青云派平时行走江湖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儿,私底下也极为八卦。”他挤眉弄眼地想缓和一下气氛,却又被大程瞪了一眼,也只好老老实实继续:“他们知道我们二人和你交好,就旁敲侧击说起了道一山庄之事。原本人证物证俱在,我们也不好为你辩驳什么,也就没说什么。可后来话题就变味了 。倒是有个青云派的弟子相信你是无辜的,含沙射影说是段大嫁祸于你。我叫他没有证据休要血口喷人,他却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什么寿辰之前段大离开道一山庄实际上是和太清谷接触,再比如说不是有段大指使和授意,何人能在你的日常饮食中下了那药。他还说段大侠现下根本不在五台山清修,而是被段大控制了起来。他这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兄弟二人自小情深 ,段大又为什么要害你这亲弟弟?那青云派的又道段大侠平日一碗水不能端平,对段大极其严厉,对你却是极尽宠爱,段大深怕以后地位不保,故而先下手为强。” 小程说道这里,抬头观察了一下段旭的表情,见他只是剑眉微蹙,并无言语,稍稍放心了一点又说起了自己的分析:“这青云派弟子说的几件事虽然有些似是而非,但是放在一起来看却有些不同寻常。段朔在段大侠寿辰前出门办事这点没错,但他究竟是如自己所言去了蜀中还是太清谷我们就不得而知了。至于你被下药一事,自然是亲近之人最有可能,可要说是不是段朔自己或派人下药,现在也难下断言。至于段大侠对你兄弟二人之事,我们从小也算一起玩大的,我和我哥看得最清楚。虽然我作为外人说这些也许并不合适,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看在眼里的也是如此。段大侠对段朔的确十分严厉,平时练功迟到了半刻辰光也要被段大侠训好久,而你平时各种闯祸段大侠最多也就是唠叨你几句,重话都不怎么与你说,反而要怪段朔没有管教好你。他嘴上虽然不说,心里总是有些不平的吧。再说段大侠是否在五台山一事,我和我哥始终有些在意,办完了青云派的差事回程途中专程绕了些路去了一趟五台山,想拜见段大侠,结末自然是被你们段家的几个小厮挡了回来,说是段大侠清修不愿被人打扰。我二人自然不肯轻易罢休,等到三更时分又夜探了段大侠的居所,原本以为会有些困难,然而那些守卫的小厮似乎也都武功平平,我二人轻易便潜了进去,确实没有见到段大侠的身影,连那一直跟着段大侠的陈非兄弟我二人也未见到。当然段大侠也可能是去了山里清修又或者临时有事离开了五台山,也不能就此断言和段朔有关。” “可是若段大侠真是有事离开,那门口的小厮也犯不着说谎啊!”乔暖原本一直对段朔持着怀疑态度,而她敏锐地觉察出小程对段朔的称呼从段大变成了段朔,是以她这话是对着小程说的,希望争取到至少一个支持者。 小程果然如乔暖所料,张了张嘴却未说出反驳的话。乔暖又道:“一次是巧,两次是巧,三次四次总不能每次都用巧合来形容吧?再说段朔为何一口咬定珠瑜和太清谷有勾结,我也很疑惑。” 一旁的程梅听了就不高兴了:“这位乔姑娘,你和朔哥哥才认识几日, 分卷阅读74 我们几人和他认识多久,他是怎样的人你比我们还清楚么?他虽然平日里总冷着个脸,但他心里还是对旭哥哥好的,不会害他的!”说完他还转头看了大程一眼道,“大哥,你说是不是?” 大程虽是个性格温吞的人,却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人。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双手交叉低着下巴沉思了片刻,眼光扫过坐在斜对面的段旭,此时他眼眸低垂,正望着桌上的茶杯发呆,似乎并未在意他们的对话。眼见大程久未回答,程梅以为自己大哥竟然也怀疑起段朔,心里便有些着急,轻轻戳了戳大程的胳膊。 大程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又道:“以我对大公子的了解,他断不会做出这等事情。大公子在江湖上的名声地位大家有目共睹,他又是段家长子,将来继承段家名正言顺,说他担心地位不保而搞出这些幺蛾子,实难让人信服。” 至于小程,人一旦生出怀疑的想法则很难主动去控制这种思维,他原本碍于情面心中还摇摆不定,然而方才乔暖一针见血的几句话又让他产生了巨大的动摇,他忍不住道:“我们江湖中人从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谁说一定会立长?段大侠偏爱段二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他将来就算立了段二做继承人,我们旁人又能多说一句?曹子建也有诗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所谓兄弟在名利面前也不值一提吧?” 乔暖点了点头,想来想去,又转向了肖景问道:“肖大哥以为呢?” 肖景原本正在出神,乔暖忽然叫到他,他便有些愣怔,眼里透出些许迷惘的神色,不过还是认真道:“《七步诗》唯一的出处是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刘义庆乃刘氏后裔,《世说新语》又非正经史书,曹植本集不载,《七步诗》想来应是后人附会之作。”肖景的话乍一听有些莫名其妙,乔暖却是明白了,甚至对肖景的立场略微有些惊讶,而段旭也饶有兴致地抬起头扫了一眼肖景。 肖景认为段旭是在询问他的意见,又接着说道:“道一山庄那日,若不是大公子出声提醒二公子开启机关逃跑,二公子此刻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吧。再说他二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久,大公子的为人,二公子难道会不清楚吗?二公子现下都未置一词,我们这些外人来说这些是否越俎代庖 ?” 肖景最后这句话说得有些重,在场众人这才发觉段旭就段朔之事的确未发表只言片语,面上便有些尴尬,连带乔暖也只好生生把“也许段朔是在欲擒故纵”这个猜想咽回了肚。段旭则对肖景的话有些惊讶,原本以为他会赞同乔暖的。肖景甚至连大哥提醒自己的事都看出来了,他或许是个比预想中还要有意思却也难以应付的对手,想到这儿段旭不为人察地朝肖景一笑,肖景也朝段旭微微点头致意。 众人无话,段旭仍然未发表自己的意见,而是伸出左手的中指和食指,用指节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道:“时间也不早了。大程小程,关于麒麟散的事就麻烦你们了,我们先回客栈等你们消息吧。若是不行,也不必勉强,我自有别的方法。” 大程点了点头,后面跟着小程和小梅子,把段旭三人送了回去。 段旭原本也未打算在济南停留过久,不过还是给了大程小程两三日的时间看能否弄到一点麒麟散。他二人毕竟和段旭是多年的好友,现下段旭蒙受不白之冤,他二人在此事上自然尽心尽力。第三天一大早,段旭刚换了衣服准备下楼吃朝饭,小梅子就心急火燎地来找他,却不见大程小程的踪影。段旭叫了肖景和乔暖,四人一起回到了段旭的房里商议。 段旭先是问了大程小程的事。程梅挥了挥手,看起来也不怎么担心地道:“他二人为了搞到这药,弄出了些幺蛾子被师父责罚了。” 段旭则有些着急:“他二人被你们师父发现了?没事吧?”程梅笑嘻嘻地说道:“旭哥哥不用担心,他们偷药的事没被发现,是因着别的事被师父责罚了,也就是每日多练几个时辰的功夫,不准下山罢了,不碍事。对了,乔姑娘,你看看这药怎样,对不对?”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了一旁的乔暖。 乔暖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纸包,又用拇指和食指沾了一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这个动作持续了一瞬,乔暖那沾着粉末的食指又下移到了嘴边,段旭忙伸出折扇一挡道:“这就没必要尝了吧?这药……”乔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段旭道:“光看和闻哪里能知道确切的成分,就这么一点分量还毒不死我太清谷乔暖,更上不了瘾。”段旭一个犹豫,乔暖已经飞速地舔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皱着眉不说话了。 肖景抿了抿唇忙问:“怎样?”程梅也是一脸期待地看着乔暖。 “一样的。和又又姑娘发现的那张药方上配方是一致的。可是为什么同样的药,不同的人吃了反应如此不同呢?”乔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希望把自己的思路捋顺,却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又又姑娘是?你们真的拿到药方了? ”肖景听到乔暖的话显然十分惊讶。乔暖含糊地“嗯”了一声,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段旭简短地解释道:“又又姑娘是我在太清谷认识的一个朋友,她机缘巧合下获得了麒麟 分卷阅读75 散的药方。” 肖景沉吟了片刻也未多问,又转向乔暖道:“可是现下也没法确定段二公子服用的就是这麒麟散啊 。或许根本是不同的药呢。” 乔暖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太可能。段旭的症状符合这服药的部分成分,但是现下我还没完全想清楚不好下断言。”乔暖又抬头望着小梅子道:“程姑娘,这包药分量太少了,若是还能取到些许让我试试,我说不定弄明白这药完整的药理和功效。” 程梅有些为难的样子道:“虽然我那两位哥哥偷药的事未背师父发现,不过他们惹出的事有些麻烦,我瞧着短期内我们也弄不到药了。” 乔暖想了想道:“那也只能等我们到了沧州想办法弄些灵秀石粉我自己来制了。”段旭见小梅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失落便出言安慰道:“无妨,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替我谢谢你大哥二哥。等此事解决以后,旭哥哥带你去游平江府~” 小梅子低头笑了笑,轻声道:“好。”段旭又嘱咐了几句,程梅便和他们告辞离开了客栈。 暗香浮动月黄昏 从济南府出发,往河间府的路上,车夫换成了段旭。乔暖坐在车里,仍然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肖景转过头关切地问道:“小暖,怎么了?” 乔暖依然皱着眉:“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样的药在不同的人身上的效果竟然截然不同呢?” 肖景叹了一口气,也沉默了下来。乔暖愣了一下,神色有些莫名地望着肖景。她与肖景从江宁府同路到平江府时日虽不长,不过乔暖觉得自己对肖景还算是了解。一路上他似乎总是云淡风轻,凡事都游刃有余,如此算来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肖景露出了这样的表情。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段旭,其实这原本都是和他不相干的事吧。只是在这短短的一瞬,肖景不经意流露出的表情,乔暖忽而觉得,肖景或许是比她所想的还要好的一个人吧? 肖景被乔暖意味深长地盯了半晌,微微有些窘迫,目光偏向一边道:“我对医理不甚了解。我总觉得需得先确认段兄服的是麒麟散才好。” 乔暖并未答话,而是靠着马车的一边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乔暖忽然掀开马车车帘问正在驾车的段旭道:“段二,你鬼主意多,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段旭被乔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立刻装傻充愣道:“你说什么呀?”乔暖白了段旭一眼,那意思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偷听!段旭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随便想了想敷衍道:“也许是要和别的什么东西配合使用会触发不同的效果。” 乔暖皱了皱眉,一时没有理解段旭的意思。段旭无奈地耸了耸肩又道:“也许有什么条件会触发麒麟散的副作用。其他人没有满足这个条件所以不会像我这样。例如有十个人吃了麒麟散,但是只有我一个人天天喝二泉水,而二泉水会触发麒麟散的副作用,所以我就倒了霉,而其他人则反应正常……这个解释合理吗?” “水的话不可能……”乔暖皱着眉,想得很辛苦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又道,“但是如果有人另外在水里下了这种会影响麒麟散药性的东西,那就说不准了……不,不应该局限于饮食,庭院里种的花草、房里的木制品、内室用的熏香都有可能……可是这样范围太大,究竟是什么呢?不过我觉得你每次碰到这东西的时候,身体一定会有反应的,头晕脑胀或者犯困之类的,能想到这样的东西吗?” 段旭愣了一下,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乔暖有点激动地问道:“想到了?” “熏香……”段旭略略回忆了一下,又补充道,“我觉得杨大侠房里的熏香好像不太正常……我进门闻到那香的味道就觉得不太舒服……那日我以为是白天忙前忙后有些疲累了,后来杨大侠……那样,我又觉得那香是什么迷药……现下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那香似乎没这么简单……而且那味道颇熟悉,我之前似乎还在哪里闻到过……” “真的?!”乔暖显得比段旭还激动,一旁的肖景也问道:“是什么样的香味你还记得吗?” 段旭皱着眉,努力地回想着,不过也不太确定,最后才道:“有点像麝香,又有点像龙涎香。不过香味并不是太浓,闻着还挺好闻的,就是不太舒服……” “你再好好想想,之前还有闻过那种香味吗?”乔暖顿了顿又补充道,“例如忽然犯困,运功的时候忽然提不起劲来,一定有些蛛丝马迹的……在段大侠寿宴前的一个月,至多两个月……” 段旭心想寿宴前一个月,大哥不在,他除了在庄里吃饭睡觉,偶尔帮忙打理下山庄的生意,实在是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啊……除了……段旭愣了愣,忽然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道:“我想起来了,我和大哥在校场比武的时候也闻到了这个味道,然后我就觉得内力有些紊乱,从高处掉了下来,差点被大哥刺到……还好大哥及时收剑,吓了我一跳……” “段朔 ……”乔暖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段旭知道乔暖又怀疑到自家大哥头上了,忙干咳了两声解释道:“ 分卷阅读76 这香肯定不是在我大哥身上。我大哥没有荀令君那嗜好,若是忽然用了熏香我必然能注意到。当时我是飞到高处的时候闻到的,可能是从旁边的屋顶或是树上传来的……” “若是他提出比武,提前布置并非难事。”乔暖嘟囔了一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你说段朔从不用熏香?” 段旭点了点头,有些狐疑地望着乔暖。 乔暖忽然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像麝香又像龙涎香,但是比他们都淡……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在那天也闻到过这种味道!” “哎?”段旭和肖景此时都一脸惊讶的望着乔暖。乔暖道:“那日段朔邀我为你诊脉,当时我离他很近,我确实是闻到了这种淡淡的香味。” 段旭有些无语,这古怪的香味他方才回忆出来,乔暖此刻便认定大哥的身上有相同的香味,这也太巧了吧…… 一旁的肖景也道:“小暖你确定那香味是从大公子身上传来的吗?”被肖景这么一问乔暖也不太确定起来:“我……我也不知道。可是当时我和段旭、段朔离得最近,既然香味不可能是段旭身上的,那最有可能是段朔身上的啊。况且之前段旭和段朔比武的时候也闻到了这种味道,怎么可能这么巧?肖大哥,你难道没有闻到吗?” 肖景想了想:“当时我站得比较远,确实没留意到你们说的这种香味。不过寿宴当日我们进门遇到大公子的时候,他身上肯定没有这种香味。” 乔暖看了一眼段旭,心里有些着急:“段二,我知道我怎么说你也不会相信我的话!可是……可是……” 段旭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有些古怪:“不是……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那日大哥抓着我衣领的时候,我的确也闻到了类似的香味,不过比在杨大侠房里的淡多了……当时我状态不太好,很多人围着我,我爹也站在一旁,我也不能十分确定香味是不是确实来自我哥身上……” 乔暖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相信,你哥嫌疑最大么……” 段旭抬起头忽然笑了笑,眼睛里露出神采,自言自语道:“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肖景微微觉得有些不妥,忍不住问道:“段公子?” 段旭脸上的笑容仍未隐去,与他当下的境遇显得格格不入,他略微有些兴奋地说道:“这件事有两个可能。第一是的确是我大哥陷害我,第二就是有人想让我认为我大哥陷害我。” “所以说段公子的结论是有人想让你认为大公子陷害于你?”肖景看段旭的表情大概也能猜到一二……乔暖自然是不乐意了:“段旭,你可是觉得我故意诬陷你大哥?” “哎?”段旭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忙摇了摇手道,“乔姑娘,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你的推理合乎情理,但是若深究却缺乏根据,所以我才道真凶想用这些似是而非的事实把我的注意力转到我哥身上。”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太蠢?中了真凶的奸计啰?”乔暖依旧不依不挠。段旭有点一个头两个大,动了动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肖景轻轻拉了拉乔暖的袖子,好言相劝道:“好了小暖。你知道段公子不是这个意思。当务之急还是要查清事实真相。”段旭不爽的眼神扫过乔暖,又扫过肖景,最后停留在乔暖的袖子和肖景的手上。肖景忙放开了乔暖的袖子,乔暖也有些不好意思,朝着段旭哼了一声,把脑袋缩回了马车里…… 歧路何处觅知音 傍晚时分,三人总算进入了沧州一带,在福云客栈的一家分店住了下来。乔暖一路上吃了不少零嘴所以并不是很饿,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就摸去厨房给段旭煎药了,饭桌上于是只剩下了肖景和段旭。 这样独处的机会对于二人来说似乎有些新鲜,然而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只是默默地吃着饭谁也没有说话。然而这种沉默并未持续更长的时间,客栈的小二忽然走了过来,看了肖景一眼问道:“是肖公子吗?”肖景点了点头,那小二递上了一封信道:“肖公子家里的人送来的。”段旭快速瞥了一眼见信封上写着“弟景亲启”的字样,略有些怀疑地看着肖景。 肖景拆开信封快速浏览了一遍,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有些放松。再一回神,就见段旭有些阴沉地盯着自己,肖景也不避讳,直接把信往桌上一撂道:“我哥催我赶紧把事儿办完了回家去呢,说是我爹许久不见我,想我了。”顿了顿,肖景又补充了一句:“我家的生意也有些规模,北方稍繁华的城镇大抵都有我家的驿馆,他们要知道我的行踪并不难。不过我家人并不知道我在和……辛兄一道查案,辛兄大可以放心。” 段旭未置可否,匆匆扫了一眼桌上的信,看到了最后的落款写着“兄缋 上”便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和你哥的关系倒是不错。” 肖景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前面有两个哥哥不过都未活过成年,只有我和缋哥年纪相仿,虽然从小吵吵嚷嚷,关系也算亲厚。” 段旭不知何故来了兴致问道:“要是你和你哥打起来了,你爹会帮 分卷阅读77 谁?”肖景想了想道:“我爹是个讲道理的人,倒不会一味偏袒缋哥或是我,自是谁有理帮谁么。你和大公子呢?” 段旭未曾想到肖景会反问,愣怔了半晌,脸上微微露出苦笑道:“会帮我。所以我哥在八岁以后就再没和我打过架、拌过嘴。” 肖景认真品味着段旭的话,眉头微蹙,良久才道:“还真是辛苦啊……”段旭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也觉得大哥他会很辛苦吧。” 肖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神色莫名地看着段旭道:“作为哥哥有哥哥为难的地方,作为弟弟有弟弟为难的地方 。” “弟弟……也有为难的地方么?” “因为有无法舍弃的东西,更进一步的话,又会让哥哥和爹爹为难 ,不如收敛锋芒,过逍遥自在的日子。正所谓‘飘飘放志意,千秋长若斯 ’嘛!”眼见段旭也正一脸莫名地望着自己,肖景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喝了一口茶道,“让辛兄见笑了,我只是忽然有些感慨罢了。” 段旭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肖景是在说自己的事,优雅地笑了笑:“肖兄的这番见解倒是发人深省。” 肖景的窘迫还未过去,也看不出段旭是在揶揄自己还是真的有所感悟,忙转移话题道:“不知二公子和大公子平日是如何相处的呢?” 段旭避重就轻道:“大概就如江湖所言……” 他停了停,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决定直接引用江湖中人的原话道,“就是说我俩尿不到一块儿去。” 肖景托着腮想了一会儿才道:“不过我倒是觉得江湖传闻和事实往往相反。”说着肖景停下来看了段旭一眼,段旭一只手撑着额头望了望肖景示意他说下去。肖景喝了口茶继续道:“明明各种证据都对你哥不利,但你从头到尾一点都没怀疑过他,我就觉得你们俩的关系应当是极好的。不过江湖上的传闻为何会变成那样,我就猜不出为何了。”说着他又看了段旭一眼,似乎期待从他口中得到某种解释。 段旭莫测地笑了笑,却未答话,转而低头继续吃起菜来。肖景对这场莫名其妙开始又莫名其妙结束的谈话有些不解,不过段旭不想说,他自然也无法深问,便也低头吃起饭来,直到两人的筷子同时伸向了一块红烧肉……肖景自然是好脾气地收了筷子,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段旭几乎也在同一时间收了筷子,把一边空了茶壶倒满一口气喝掉了一杯茶,看起来很渴的样子。他脸上的表情稍显疲惫,少了平素乔暖在时那份顽劣不恭的二世祖模样,也收起了似有若无对他表现出的那分咄咄逼人。肖景饶有兴致地望了段旭一会儿,忽然道:“我以为你挺讨厌我的。” 正望着饭碗出神的段旭听到肖景的话愣了一下,伸出筷子把面前最后一块红烧肉戳进了自己碗里,拖长了调子说道:“难道我看起来像是很喜欢你的样子吗?” 肖景似乎来了兴致,进一步问道:“那你为何讨厌我呢?” 段旭却并没有动自己碗里的红烧肉,而是又喝了一杯茶,微微皱了皱眉道:“多管闲事啰,硬要跟我来查云风叔的案子。一天到晚小暖小暖那么叫着,也让人觉得很烦……” 肖景“噗”得一声笑了出来道:“果然是兄弟,你哥大概也觉得我很多管闲事吧。说到小暖……”肖景忽然停了下来,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段旭放下了碗筷,深深地看了肖景一眼,脸上却偷偷换上了略带挑衅的笑容,缓缓对肖景说道:“这件事……我是不会如你所愿的。” 肖景愣了一下,继而淡淡一笑,轻“啧”了一声道:“这种表情……这才是你的真面目么?”段旭意识到自己的微微失态,一手撑着额头,岔开话题道:“所以说我的真面目就是喜欢和肖公子你争锋相对?” 肖景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自己的措辞,稍后才道:“我可不是在说小孩子间的小打小闹,而是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自信,不管处在多么不利的情况下都不会失去的掌控力。” 段旭想给自己倒第三杯茶的时候发觉茶壶空了,略微有些烦躁地摆弄着面前的茶杯,脸色有些苍白,语速也较刚才提高了少许:“若是让肖公子误会了真是抱歉,不过你说的话我是一星半点也听不明白啊。” 段旭的变化让肖景有些犹疑,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在此时和段旭讨论这个问题,这件事讲穿了对他俩而言似乎都没有好处。然而话说到了这份上,已然没了收回的余地,肖景于是直截了当的问道:“你分明心思细密,武功也不弱,却为何在江湖中留下胡作非为的名声,你十年如一日韬光养晦的真正目的是?”说到这里,有个念头忽然在肖景的脑中一闪而过,难道是因为不想和自己哥争吗?他有些怀疑地看着段旭,却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段旭无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奈地问道:“怎么……在肖公子看来,我像是……那种深藏不露的人吗?” “原本只是感觉或者是猜测,流云渡一行后我就确定了这种想法。”肖景也不隐瞒,把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段旭终于放下了茶杯,抬起头有些吃力地看着肖景好长时 分卷阅读78 间没有说话,肖景被段旭盯得有些尴尬,不知道段旭心里在盘算什么。段旭勉强笑了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让肖景听得无比分明:“回去……我定要扣了那王掌柜……这个月的月钱。” 这算是变相承认了流云渡和他和段家的关系?肖景有些惊讶:“就这样让肖某知道,没有关系么?” “大概如你所说……我并没有那么讨厌你吧 。”段旭分明在对着肖景说话,可他的神情又渐渐变得有些恍惚道,“况且你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的。人们心里形成的既定想法可是很可怕的。反正我就是那个不学无术、行薄德浅的段二公子不会变了。” 肖景发觉段旭的状况有些不对,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潮红,额头覆上了一层薄汗,他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段旭的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并没有听到肖景的话,而是兀自说道:“你若不是成日围着暖……咳,乔姑娘转,兴许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也不一定呢?” 肖景愣了愣,有些担心地问道:“我瞧你的样子有些不妥,要不要叫小暖过来给你瞧瞧?”这次段旭听明白了,忙摆了摆手,微微喘了几口气才道:“赶路有些乏了,我先回房休息一下。”然后也不等肖景答话,自顾自往二楼的厢房去了。 肖景始终是有些不放心,在段旭走后便去厨房找了乔暖一趟。乔暖一听段旭的情况,心道他大概又是药瘾发作了,便招呼肖景看着药盅,自己急急地跑去找段旭了。 珠光新霭映人来 乔暖急匆匆跑到了段旭的房门口,轻轻扣了扣门环,门却自己开了。乔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段旭的房间,绕过屏风往床上瞥了一眼却发觉段旭并不在那里。再一低头,乔暖看到段旭靠着一边的木柜坐在了地上,脸色有些苍白地喘着粗气。 乔暖又走近了一点,待段旭看清是乔暖忙挥了挥手似乎是想让乔暖离开。乔暖就觉得心里有什么堵得慌,咬了咬唇尽量用能使人平静下来的语调说:“你放心。麒麟散的药效我已经明白了,它顶多只能让你失去意识不会让你失去理智把我给杀了的。” 段旭垂着头,似乎连看一眼乔暖的力气也没了,然而他紧绷的双肩还是稍稍放松了一些,大约是将乔暖的话听进去了。 其实段旭已经服了乔暖开的方子调理了一段时间,但是要戒除药瘾也非一朝一夕之事,况且段旭这一路上也不能得空好好休养,虽然药瘾发作不再频繁,但真要发作起来也绝非常人能忍。 其实乔暖进来的时候,段旭已经熬过了最难受的时候。他的目光没有聚焦在某个特定的地方,意识时而聚拢,时而涣散,看起来筋疲力尽。 段旭的情况其实并不算严重,但是先前那种胸闷的感觉让乔暖几乎喘不过气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她第一次有了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不是作为一个大夫,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一个病人的亲友。内心涌动的某种情绪促使乔暖冲过去抱住了段旭。 柔软的薄纱,然后是恰到好处的体温,最后是似有若无的香味,还有水……为什么会有水?段旭有些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和脖子上沾着的水渍,却被人箍得更紧。飘散的意识又飞速地聚拢起来,他猛然意识到乔暖正紧紧地抱着他。 “段旭……段旭……再坚持……坚持一下就好。不要丢下我一个……” “暖儿。”段旭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吐出了这两个字,而乔暖却好似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下子振作起来,抚了抚段旭的背,伸手够到了方才慌乱掉在地上的铜针,帮段旭封住了几处大穴,这并不能有效缓解段旭的不适,但能防止他因筋脉混乱而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乔暖实在拖不动段旭,索性撤下了榻上的被衾往段旭身上一罩,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用一个舒服的姿势半躺着,双手又环住了瑟瑟发抖的段旭柔声安抚他。段旭其实听得并不太真切,虽然每一次呼吸依然会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煎熬的痛感,然而身上稍稍暖了些,困意也渐渐生将出来。疼痛与睡意交替袭来,他的意识终于有些模糊,终于不省人事。 段旭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被子也好好地盖着,如果不是身上好像被人打了一顿似的酸痛难忍,他几乎都要怀疑昨天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当然这种程度的不适和药瘾发作起来的那种痛苦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段旭懒懒地躺在床上不想动,思绪有些飘忽。她的长发扫过他的肩头时那种微妙的触感,她的双手环抱住他时令人安心的体温,她近在咫尺时身上似有若无的迷迭香味,虽然身边没有旁人,回想起这些细节的段旭仍然倏地一下脸红了。 难道她……然而段旭转念又想到他二人自从和肖景碰头以后,乔暖对肖景和自己的态度可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旁人来看乔暖怎么都是喜欢肖景多点吧……段旭又忍不住陷入了郁闷之中,然而须臾后他又自我安慰道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 可是她为什么……难道真的只是出于大夫对病 分卷阅读79 人的关心,这一切只是在同情他吗?这样自顾自纠结了一会儿,段旭叹了口气,觉得更消沉了。 段旭自顾自在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段旭吓了一跳,看清是乔暖后,脸上的温度又不自觉升高了少许。乔暖则看起来完全没有被昨天的事所影响,进门后很平常地和段旭打了声招呼,一边把朝食和药放到了一边的几案上。整个过程中,乔暖既没有表现得过分亲密也没有故意疏远,简直……就跟平时一模一样。然而彼时紧张的情绪或多或少地影响了他的判断力,若是放在平时他大概能意识到进门竟然没有挖苦他的乔暖大概是不能说和平时一模一样的,不过这自然是后话。 段旭观察了乔暖并没有发现任何他想要发现的蛛丝马迹,内心无来由地又涌出了些许低落的情绪,果然是他自己想多了,乔暖对他不过是一般大夫对病人的同情罢了,并无其他,至于最后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个所谓的拥抱也许只是他药瘾发作时产生的幻觉罢?可是如果是幻觉的话会如此真实吗?如此这般段旭又有些吃不准了,来来回回又陷入了方才的纠结之中。 且说那乔暖紧张的心情比段旭也好不了多少,不过她在面上至少还保持着古井无波的模样,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架不住段旭直勾勾地看了她半天的事实。她自然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段旭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是觉得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段旭被乔暖这么一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句:“不是……不是……”乔暖也不知该接什么话,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气氛就有些尴尬。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乔暖首先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对段旭道:“那你慢慢吃,药记得趁热喝。我先回房了……”段旭自然不想乔暖这么快就离开,不过张了张嘴实在也说不出挽留的话,只好朝乔暖点了点头。乔暖有些失望,看了段旭一眼,和上门出去了。乔暖前脚刚踏出房门,就看到转角处正向这边走来的肖景。 肖景看了一眼段旭的房门,转头问乔暖道:“段兄情况如何?”乔暖道:“方才我瞧了瞧,今早便好多了,我也根据他的情况调整了一两味药的分量。”肖景点了点头又问:“关于六石散和那熏香你想出些眉目了没?”乔暖又道:“我倒是有了些猜想,不过还得弄到些灵秀石方可验证。”肖景思忖了片刻又道:“反正现下无事,不如我们此刻上街打听打听附近灵秀石矿的情形如何?”乔暖又瞧了段旭的房门一眼,犹豫了一下道:“那我问问他要不要一起?”肖景微微颔首,随着乔暖又进了段旭的房间。 方才他二人在房门口的对话段旭是听见了的,他倒是没想到乔暖竟然主动提议要带上自己,不过方才自己一番纠结后得出的结论又让段旭兴趣缺缺不愿跟着肖景和乔暖二人自己找没趣,小情绪上来了,乔暖甫一开口询问,他便道:“小爷我方才死过一回,现在周身腰酸背疼,可没力气陪着你二人逛街。” 乔暖难得有兴致主动邀请了段旭,却被段旭一句话堵了回去自是又气又恼,不过又不好发作,只好嘟着嘴望着段旭不吭声。反倒是肖景饶有兴致地看了乔暖一眼又看着段旭道:“段公子又没皮外伤,总是这样憋在房里也不好,出去走走自然大有裨益。况且此地情况不明,段兄现下的情况,若一人留在客栈,若是生出什么枝节可不好。”肖景停了停,忽然笑道,“段兄若是走不动,顶多我们多找几个茶铺子歇歇脚,再不行还有肖某扶着。”一旁的乔暖被肖景的话莫名逗笑了,搞得段旭也没法再拒绝,只好有些不情愿地跟着乔暖和肖景出了客栈。 三人在楼下问了掌柜,最近的一间医馆离他们住的客栈并不算太近,大概要走半柱香的距离。出了客栈三人都没怎么说话,肖景走在前面,乔暖和段旭走在后面。走了没多远,肖景忽然停了下来,段旭没有注意差点撞上了肖景。他有些疑惑地看了肖景一眼,肖景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指了指前面道:“那位姑娘……” 乔暖和段旭顺着肖景所指的方向望去,都愣了一下,虽然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但是段旭觉得自己绝对没有看错,那不是珠瑜还能是谁? 街上的人有些多,而珠瑜离他们大概还有七八十步的距离,段旭皱了皱眉几乎是立刻追了上去。乔暖望了一眼远处的珠瑜,又望了一眼冲出去的段旭,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跟上。肖景也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们也跟上看看情况吧。”乔暖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两人这才跟了上去。 前面段旭走得很快,在人群中时隐时现,段旭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追击珠瑜上,很快和肖景、乔暖拉开了距离。段旭和珠瑜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喧闹的集市,周围人烟逐渐稀少,段旭紧紧跟着珠瑜,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了二十几步,珠瑜却忽然往边上的巷子里一拐,消失了踪影。段旭哪肯轻易罢休,自然也跟着珠瑜拐进了巷子里。这条巷子虽然不短,不过一眼就可以看到头,两边堆着些杂物,却哪里还有珠瑜的身影。段旭往前走了一段想看看珠瑜是否躲藏在某处,却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个陷阱。他虽 分卷阅读80 然迅速反应过来以袖掩面,试图退出巷子然而还是太迟了……在意识被抽离的一瞬间,他觉得一切都完了…… 溯洄从之道阻长 段旭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意识渐渐聚拢 。事后想来,这不能完全归咎于对方的失误,段旭原本不应该在这时候醒来。只是由于这段时间乔暖的调理,段旭体内麒麟散的药力被化去了一部分,所以这香对他所起的作用也没有原来那般强烈,这让段旭醒来的时间比对方预计得要早了不少。当然彼时的段旭自是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他以一个极不舒适的姿势躺在地上,感官还未完全回归,连带外间的对话也听得不那么真切…… “那把红油纸伞我原本一直收着,只是从道一山庄出来走得太急……这才……这才没有带在身上。”首先响起的是段旭无比熟悉的声音,正是和他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数年的珠瑜。 要说起这把红油纸伞,段旭也有些印象,似乎在珠瑜来到段家时她便带着了,平日里也宝贝得紧,极少拿出来用。偶尔见她对着红油纸伞发呆,问她这伞可有什么特殊之处,她总笑笑不答。段旭再小一些的时候,曾经恶作剧把珠瑜的红油纸伞藏了起来,差点把珠瑜急哭了。待他急急地把伞还给珠瑜后,一直温温柔柔好脾气的珠瑜破天荒地对他发了火……段旭不明白为什么珠瑜会在这时提起那把红油纸伞。 段旭竖起耳朵,想听听和珠瑜对话的究竟是何方神圣,然而那人似乎站的有些远,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段旭并不能听的十分真切。段旭活动了下四肢,想再往靠门的方向移动,但他的脑子依然昏昏沉沉,全身却仿佛散架了一般,他挣扎了片刻也没移动多远,只得认命似的继续躺在原地。 外间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段旭以为两人都离开了,却忽然又响起了珠瑜的声音:“他在里间,一时半刻还醒不了。属下自作主张把他抓来,还请四公子恕罪。只是现下情势复杂,他已经查到了灵秀石矿,也许很快就会查到我们头上。若想以绝后患,现在动手是最好的……” 段旭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听着一墙之隔的二人讨论如何处置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形,所以二人的对话对于他几乎没有产生任何冲击,即便这些话是从珠瑜口中说出,段旭似乎也并不觉得如何惊讶。他一边继续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边一手撑地努力坐了起来,努力思考着该如何在这种情形下逃出生天。 对面的男子似乎又说了什么,珠瑜沉默了片刻说道:“属下不过是执行任务,无关个人情感。”她顿了顿又道,“数年前我被派到道一山庄,原本只是……老爷和公子为了掌握江湖动向而下的一步闲棋,但是属下没有一刻敢忘自己的身份和任务。我知道我和他不是一路人,要怪就只能怪他卷入了这个局。既然他最后终归难逃一死,在我手上好歹能死个痛快。” 对面的男子又断断续续说了几句,珠瑜又道:“四公子不想杀他?我又何尝不是呢……虽然我和他并没有外人所传的那般……那般儿女情长……但他对我……确实很好。他对饮馐、绫缨,对每个人都很好。”她似乎又叹了口气道:“若他只是如他表面那般窝囊便好了。只可惜他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从我认识他起他便一直装出一副二世祖的模样,实则深不可测……大多数时候我觉得我从未搞清楚过他的真实想法。若不是他穷追猛打到这个地步,我也不用出手阻拦。再放任他查下去,可能会干扰我们整个计划。此人变数极大,即便四公子有自己的考量,现在不想杀他,此人也必须小心应对,否则必成后患。” 听了珠瑜的话,段旭理了理杂乱的头绪有些迷惘,现在的情形似乎是珠瑜为了除掉自己这个后患而自作主张设局,但被她称为四公子的人却又因为某些理由暂时不想杀他。这位四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而他背后的势力又意欲何为? 此时那位四公子似乎又说了一段话,段旭屏气凝神也只断断续续听到了“擅自妄为”、“形势严峻”这几个词,他思考了半天也不明白他是在说他们自己还是段旭,但是这个“形势严峻”他怎么想都觉得除了自己不可能是说别人了…… 另一边珠瑜却道:“事已至此,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公子,你不该蹚这趟浑水。你总是希望每个人都好,你做不了这种事。三公子来都比你适合。” 作为属下这样评价自己的主子其实多多少少是有些大逆不道的,然而那男子却似乎不以为忤,又非常好脾气地给珠瑜交代了什么,然而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嘈杂的声音,接着房里响起了脚步声,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紧接着珠瑜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是白晨见!” 那男人显然也没有料到白晨见会在这时候找上门来,随即问了一句,珠瑜便道:“就他一个!”那位四公子似乎又快速吩咐了什么,再然后二人的说话声彻底被外面的打斗声淹没,倒是让段旭听不真切了。段旭休息了一阵,如今已清醒了不少,便坐了起来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能跑能跳不过要施展轻功逃走那就有些为难了,再说他现下也 分卷阅读81 不能运功。不过方才听那二人说白晨见来了,他倒是定心不少,他白师兄可是道一山庄排名第二的高手,要他带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脱身估计也不成问题,何况是他?当然他现下的情况也不比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强多少就是了。 段旭趴着门缝观察了一会儿外面的情况,白晨见正从外面打到里面势如破竹,几个喽啰无力招架退到了段旭这一侧的门边,段旭看准时机冲了出去点住了两人的穴道,又夺下了其中一人的兵刃,动作也算行云流水。两人迅速背靠背,和对面几个人僵持着,而珠瑜和那位四公子却似乎已经先走一步。段旭握着剑,架子倒是摆的不错,白晨见也稍稍放心了些,微微侧头道:“我们速战速决!”段旭轻咳了一声,对白晨见小声道:“晨见哥,我现在不能用内力,所以……这架似乎快不起来……”白晨见咽了口唾沫开始觉得事情有些棘手,嘴里却还念念有词道:“你哥就几天不督促你,也不至于连内力怎么用都忘了吧……”段旭略微有些无语,不过看自家师兄还有心思说俏皮话至少还是有些把握的,含糊应了一句:“说来话长,脱身之后再同你详说。” 对面的几个喽啰被刚才白晨见的气势震慑,看到白晨见和段旭二人眉来眼去也不敢贸然上前,双方僵持了一会儿还是白晨见首先发难。不过对方或多或少了解段旭的情况,他们也不同白晨见正面硬抗,而是选择向段旭出手,段旭的招式还在,不过没有内力支撑终究也只是花架子,好在白晨见武功高强,要应付面前的七八个喽啰还算游刃有余。然而时间一长,白晨见渐渐也开始有些疲于应付。奇怪的是,对方明明有好几次取段旭性命的机会却每次总是点到即止,白晨见很快发现了其中的不妥,在与其中一人缠斗时叫了一声段旭道:“二旭,情况有些不对……”段旭此刻也没心情计较这个称呼问题,挥剑逼退了一人,也皱着眉在思索,片刻后又简短地说道:“我觉得不妥,他们在拖延时间。”白晨见有些着急:“我知道他们在拖延时间,可是为了什么?”段旭看了白晨见一眼,不得不承认道:“我现在也不十分肯定,总之尽早脱身为妙。”白晨见也看了段旭一眼道:“这脱身也不是你想脱就能脱啊……” 当然晨见的体力有所下降,对方亦然,在这种情况下内力带来的优势则逐渐显露,对方在频频犯下几次失误后,段白二人终于趁乱逃到了外面。为了躲避他们的追击,两人又兜了几个圈子,花去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终于看不到半点对方人马的影子了。期间段旭也尝试思考了一下这些人拖延时间的目的,难道说真正的目标不在他……这样一想,段旭心下立刻又觉得不妥,拽着晨见就要往回走。白晨见估摸着他们行进的方向,有些疑惑地问道:“他们的人可能还在附近徘徊,你回去做什么?”段旭则皱着眉道:“我和肖公子、乔姑娘原本是一道的,后来我为了追踪珠瑜同他们走散了,我们需得先把他二人寻回来。他们若是因我而横遭不测,那我的罪过可大了。” “肖公子、乔姑娘……”晨见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然而他终究没再多说什么,而是跟上了段旭的步伐。二人先是在靠近他们出逃地附近的小巷里发现了被打晕的肖景,他很没形象的面朝下躺在地上所以段旭他们一下子就发现了。他们设法把肖景弄醒以后,三人又一起去找乔暖。这会儿费了些功夫,最终在稍远一些的巷子里看到乔暖被点了睡穴藏在了一堆茅草堆下。 灞陵伤别柳色同 客栈多半是不能回了,四人聚首以后直接在发现乔暖的小巷子讨论了一下之后的计划。白晨见出现在此地并非偶然,原来当日段府失火段朔便料到有人也许趁此会实行调虎离山之计,只是白晨见回去查看珠瑜情况时还是晚了一步让她逃了,不过由于提前料到了这种可能性,白晨见稍稍花了些功夫便查到了珠瑜一行逃走时留下的蛛丝马迹,也正是循着这些线索他追到了这里,倒是十分巧合地救下了段旭。 说道这里段旭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白师兄,方才你来救我的时候看到珠瑜和另外的什么人了吗?” 白晨见回道:“我是追着珠瑜的行踪跟过来的,我冲进来的时候正见到珠瑜想逃跑,刚想追她,就涌上来一群人拦住了我,再后来你也出来了,我就想着先救了你再说,这才让珠瑜跑了……” “她跑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吗?”段旭又问。 白晨见想了想又道:“就她呀,除了她就只有那群拦住我们的喽啰。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段旭便把方才听到的对话同剩下几个人一说,大家都陷入了沉思。片刻后白晨见又对段旭说道:“现在情况不明,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觉得这里面有些古怪,我怕夜长梦多,我想现在就去灵秀石矿那儿瞧瞧。”段旭沉吟道,顿了顿他又转向肖景和乔暖问道:“你们觉得呢?”。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现下我们行踪暴露,灵秀石矿那里若真有什么问题,必然更要加紧戒备,我们现在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乔暖显得有些迟疑。段旭若有所思 分卷阅读82 地望着乔暖没有说话,又看了肖景一眼。 肖景道:“我觉得小暖说的有道理。况且我们现在对灵秀石矿一无所知,怎么也得先打听到它的位置再做行动。” 白晨见点了点头,扫了其他人一眼道:“你们仨目标太明显了,还是容我先去打探一下。”段旭撇了撇嘴,心道:好像你目标不明显似的……白晨见似乎知道段旭的想法,朝段旭做了个鬼脸道:“毕竟我武功好嘛~” 段旭是铁了心要立刻行动,肖景和乔暖也不好多说什么,三人不敢乱走只好就近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且先躲着,待出去打探消息的白晨见回来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白晨见回来的时候灰头土脸的,不复出门时候那般神采奕奕,段旭瞧了他一眼忙问是怎么回事。 他一边把几个人往后门赶,一边还有些心有余悸地解释道:“别提了……我就出门随便找了家药铺,我刚提到‘灵秀石’三个字,药铺后堂忽然就冲出一大群人来,我一看形势不妙赶紧跑,还好那几个家伙的轻功比我还是差了一截,我这才能跑回来给你们报信。现在看来这一带的药铺已经都埋伏上他们的人了,我们只能自己去郊区打探了,反正那么个矿,要想隐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至于要怎么找灵秀石矿,几人一边走肖景一边道:“灵秀石矿是我们最后的线索,如果不找到调查清楚,段兄就会陷入完全的被动。我觉得我们应该从郊区往四面纵深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地方,以防遗漏。” 白晨见摇了摇头道:“我们没那么多时间也没那么多人力,要想全部搜索一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况且那群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我们再往前走走,观察一下山势的走向,东面、南面和北面植被的覆盖情况以及土质的情况,不可能会有大矿,我们往西面仔细找找,一定能有收获。” 段旭倒是有些稀奇:“晨见哥对这也有了解?”白晨见笑了笑,拍了拍段旭的后脑勺道:“那是自然!还有你晨见哥不知道的事?”段旭笑了笑还未及答话,白晨见又道:“当然我也是出发前才看了几页书简,若是说错了,师弟可不要怪我!” 一旁的肖景和乔暖稍稍有点无语,段旭则好像习惯了自家师兄的性子道:“那就按照白师兄的意思,我们往西走走看吧。” 白晨见预料的没有错,四人一行虽然废了点时间,走了大半日,终于在夜幕降临时分,找到了那个所谓的灵秀石矿。白晨见抬了抬下巴,指了指近在咫尺的矿山,一个幽幽的黑洞通向前方的未知,他看向段旭:“怎么段二?你有什么打算?” 段旭皱着眉沉思不语,乔暖却道:“我觉得个中似乎有些古怪。为何城里布满了他们的眼线,但是我们出城以后一路上却根本无人追踪我们?还有这座矿,如果是重要的线索,怎么连个把守的人都没有?我觉得这是个陷阱……” 肖景也赞同道:“小暖说的有道理,我们还需谨慎行事,打探下情况再说……” 白晨见还是看着段旭,段旭依然皱着眉在思考着什么,白晨见正欲开口,段旭忽然好像是明白了什么,飞奔了起来,其余三人吓了一跳也只好跟在后面,段旭边跑边解释道:“虽然我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但是他们似乎并不想现在就杀死我,而只是单纯在拖时间,否则把我迷晕之后要杀我的机会多得是,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和你们一起找到这个矿了。” 矿洞的地形比想象地还要复杂一些,然而地上狼藉的脚印,四周散乱扔在地上的工具似乎都预示着这个地方刚经历了很大的一场浩劫,几个人一起检查了几个岔路后干脆分开行动,抱着一线希望还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除了搬不走的矿石和各种没什么价值的工具,整个矿洞几乎被搬空了,就在段旭他们在城里东躲西藏的时候,那群人趁着这段宝贵的时间把一切能称之为线索的东西都搬空了,段旭在连续搜索了七八个小的矿洞仍一无所获后,不得不开始接受现实。 段旭握着拳,沉默地走进了下一个矿洞,虽然有点不甘心,不过说到底还是自己棋差一招。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忽然听到另一边肖景吹了个口哨,召唤他们几个过去。 段旭离得比较近,最先走了过去,肖景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沉重 ,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段旭,又指了指洞里堆着的两个箱子道:“我发现了两箱银子。” 白晨见进来的时候恰好听到这句便道:“银子虽好,但我们现在好歹在逃命,也带不走啊!”肖景忙道:“白兄你误会了!你看这银子上刻了什么?这是个‘兆’字啊!” “是‘兆’吗?”段旭看了看两箱银子,上下叠在一起被堆在一个角落,旁边的泥地一番狼藉。段旭又朝箱子走了几步,肖景则有些疑惑道:“段兄是觉得哪里不对吗?”段旭回头看了肖景一眼,径自打开了箱子,又从最上面一排拿出了几锭银子检查,果然每锭银子背后都刻着一个“兆”字。 “肖公子,这是官银吧?”段旭放下了手里的几锭银子,忽然回头问肖景道。肖景愣了一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段公子说的 分卷阅读83 倒是一种可能,如果从此处着手说不定能查出些线索。这些等回去再仔细想也不迟,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个地方,那群人若是又杀回来,后悔可来不及了。” 段旭点了点头,一旁的乔暖也凿了一些灵秀石放进了自己的背囊里,示意自己也已经准备妥当。 之后几人又赶了几天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暂且住下,乔暖着手开始研究麒麟散的药效,其余三人则想办法开始调查“兆”字官银的底细。这日,三人正从钱庄无功而返,回客栈的时候却被几个人拦了下来。白晨见看对方来者不善,正欲干票大的,肖景则有些惊讶地喊了一声:“兄长,你怎会在此地?”未等对方回答,肖景赶忙对面露疑惑的段旭和晨见介绍道:“这位是家兄肖缋。”又转头到自己兄长道,“这二位是我的朋友……辛公子和白公子。” 段旭细细打量着眼前人,他和肖景的眉眼的确有些相似,不过年纪稍长,此刻他抿着薄唇,微微皱眉,看起来似乎没有肖景好相处。对面的男人微微一愣,也带着警觉的目光打量着段旭和晨见,只是微微点头致意,并没有出声。 “哥……”肖景不太确定兄长的来意,只唤了他一声,面沉如水。 被肖景称为兄长的男人沉默了片刻道:“父亲身体抱恙,你在外面野的时候够长了,他老人家命你速速回去。” “父亲身体抱恙?”肖景听兄长这么一说,顿时就有些着急,“怎么回事?什么病?要紧不?” 对面的男人眉头锁得更紧,语调有些生硬地说道:“张先生叫你出去进货,你在外面却不干些正经事,父亲都给你气病了,所以命我把你找回去,家里还有许多事要等你料理。” “可是……我这里也实在是有走不开的事,哥替我回去向父亲说说……”肖景有些焦躁地舔了舔唇,看起来不太情愿的样子。 肖缋则有点不耐烦:“父亲的话你也不听了吗?再说张先生……若不是紧要的事,父亲也不会派我出来找你。” “可是……”肖景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却被粗暴地打断道,“没什么可是的,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肖景正感到为难,一边的段旭看了兄弟二人一眼,一副和事老的样子从旁劝肖景道:“既然肖兄家里有事,你还是快快回去处理得好,这一路肖兄已经帮了小弟不少,小弟不胜感激,剩下的事就不劳肖兄费心了。” “那小暖……” 段旭拍了拍肖景的肩笑道:“乔姑娘那边我会跟他解释的,过后我会平平安安把她送回家,肖兄你就不用担心了。” 当然肖景是不怎么相信段旭的这番话的,但是哥哥在一旁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沉默地接受了现实。他又跟段旭交代了几句,才有些不情愿地跟着肖缋走了。 无人知是故人来 “你说什么?肖大哥跟着他哥回家去了?”对于三人去,两人回的局面,乔暖一时还有些接受不能,不过听说肖景没事她又稍稍放下心来。 “嗯,听他哥说是他父亲病了,所以叫他回去呢。”白晨见嘴里咬着一个苹果,一一向乔暖转述。 “病了?什么病?可严重?要我找个太清谷的大夫给看看么?”乔暖毕竟是个大夫,又视肖景为知己,听说他父亲病了,自然十分关心。 段旭一如既往没什么眼力劲儿,瓮声瓮气地讲道:“我看他哥说他父亲病了八成只是个幌子骗他回去罢了。” “哎?”当时一同在现场的白晨见倒是惊讶段旭究竟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的。 段旭一脸看傻瓜一样的表情看了一眼白晨见,解释道:“肖公子问他父亲病情的时候他哥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一个劲扯什么张先生、进货之类的事,又说他爹不高兴,明显是在转移视线嘛。要是他父亲真的病重,如实地讲出病情,依肖公子的为人必不会推辞,肯定直接就跟着他回去了。” “有道理……”一旁的白晨见回味了一下,非常赞同地点头道。 “那你怎么不当场戳穿他哥哥的话?”乔暖一脸狐疑地看着段旭。 段旭没有想到乔暖会问这个,一时语塞,扁了扁嘴道:“那……那也是我的猜测……再说人家的家事,哪里轮得到我插嘴了?”段旭嘴上这般说道,心里又回想起方才肖景的样子,隐约觉得肖景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无法推辞,只好跟他兄长回去。 乔暖瞥了他一眼道:“我倒不知,段公子什么时候这么为人着想了。”段旭撇了撇嘴,难得没有接茬,心里还是有些在意肖景的事情。 白晨见正打算揶揄段旭两句,就听外面一个惊雷,霎时间竟下起倾盆大雨了。他原本还觉得自己夹在段旭和乔暖中间有些多余,这一场暴雨倒是给了他一个闪人的理由。他装作有些懊恼地拍了拍门框,嘟囔了一句:“好好的怎么下起大雨了!我早上才晾出去的衣服……”接着也不待段乔二人回话,就急急忙忙跑出段旭的房间收衣服去了。 段旭的思绪被忽如其来的暴雨打断,他看了一眼 分卷阅读84 白晨见离开的方向,心里有些狐疑他白师兄早上真的洗衣服了吗?不过他最终还是甩了甩头,放弃思考这样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段旭伸手取过茶壶给自己添茶,一边转过头望了一眼乔暖,只见乔暖此刻正双手捧着茶杯小口饮着茶,一边望着外面的暴雨放空自己 。毫无理由的,段旭忽然觉得有些移不开视线。 哪怕什么话也不说,哪怕就这样忙里偷闲,坐着和她喝一杯茶,似乎也美好得近乎是一种奢侈。 直到……外面的水声似乎由远及近,乔暖有些疑惑地将视线收回到段旭这里,立刻小声惊呼道:“茶!满了满了!” 段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起一桌狼藉,为了掩盖自己片刻的慌乱,段旭轻咳了一声没话找话道:“说起来,关于麒麟散的药理,你这两日可有新的发现?” 段旭这么一问,乔暖也正色道:“是有些眉目。这药吃了短期内确实看起来能增进内力。” “看起来?”段旭疑惑。 “但是这种内功增加的表象只能持续一段时间。更可怕的是,服药一段时间以后,配以某种熏香会激发出此药的副作用,这种副作用一旦激发,服药之人,每运功一次,五脏六腑便受损一分,长此以往下去,轻者武功尽废,重者横尸街头。看来有人确实想陷害你,但如此大费周章地用上这麒麟散,又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恐怕对方的目的不只是想陷害我这么简单。还记得这段时间我们听到的传言吗?江湖上传的可是吃了这药会功力大增,至于副作用恐怕除了研制此方的人,这天底下没几个人知道吧。再过一段时日月正是武林大会,若武林众人都被忽悠服用了这麒麟散,到时候有人用那熏香御之,这江湖怕是要风起云涌了……”段旭进一步分析道。 “可是这究竟是……”乔暖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对上了段旭的眼神,对方却神色自然,乔暖仍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不可能……我太清谷为何要……我这就回去问问我爹娘,看他们知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乔姑娘你先冷静一些,我现下倒是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虽然这麒麟散是太清谷研制的应该没错,但是太清谷若想控制整个武林,犯不着让和他们没什么瓜葛的我试药,也犯不着杀死杨大侠。你想想,现在江湖的传言是我服用禁药虽功力大增,却失手杀死了杨大侠,若是这药能惑人心智,即便能增强内力,怕是愿意服用的人也会减少。我有一种预感,这一连串事件里,似乎掺和着不同的势力,至于太清谷扮演着什么角色,现下还不大好说。” “可是……”乔暖还想说什么,门外却传来了突兀的敲门声。两人默契得安静了下来。敲门声安静了片刻又响了起来,如此往复了几次,段旭似乎确认了某种暗号,出声道:“什么事?”门外的小厮道:“有公子的口信……”段旭起身去开门,却发现乔暖拽住了他的衣角,一脸怀疑的神情。段旭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乔暖放心,之后把门外的小厮放了进来。 “什么口信?”段旭问道。那小厮瞧了乔暖一眼,有些犹豫该不该在乔暖面前说。段旭则道:“这位姑娘是自己人,有什么事你就说吧。”那小厮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一副正经些的模样道:“红袖招的新月姑娘请公子过去一叙。” 话音未落,乔暖蹭的一下就火了,看来这段旭这花花公子可真是名不虚传,怎么到哪里都有他的情债呢,这不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另一边厢这段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什么新月姑娘他可真是毫无印象,要不是因为小厮敲门的方式符合流云渡和他通信的暗号,他都要怀疑自己又堕入了什么奸人的术中……“你说谁?”段旭下意识又问了一遍…… “呃,红袖招的新月姑娘……”感受到来自乔暖无声的怒火,那小厮小心翼翼又重复了一遍。 “红袖招……新月……”段旭忽然摆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整个人都变得兴奋了起来。乔暖则朝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终于成功吸引了段旭的注意。段旭这才意识到当下的气氛有些微妙,忙对乔暖解释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知道我想的是哪样?”乔暖气鼓鼓地说道,又顺便朝段旭翻了个白眼。“这……”段旭一时也不好解释,只道,“总之,你跟我去了就知道了……”旁边的小厮一听就有些着急,忙道:“新月姑娘说,请公子单独赴会……” “去他的新月姑娘!”段旭一听那小厮越描越黑就有些着急,一边心想人啊这出来混真是迟早要还的。 “呵,我可不想自讨没趣,打扰公子和佳人相会。不去!”乔暖嘴上这儿说着一边又打量了一下段旭,段旭难得看起来有些着急的样子,但是着急之中又带着些许兴奋,简直是等不及要去见那什么新月姑娘了,哼,真是气煞我也,乔暖越想越生气,索性撇过头不理段旭。 段旭也顾不上同乔暖斗嘴,伸手拉起乔暖就出了门。乔暖没想到段旭会来这招,又羞又恼就想挣脱段旭的手,但段旭紧紧抓着她的手走得飞快,她根本挣脱不开,只 分卷阅读85 好任凭段旭拉着。 二人三步并作两步便到了红袖招,问明了新月姑娘所在的房间,无视了老鸨“这里不能带女客”的抗议就上了楼。在房间门口,段旭忽然意识到这一路他都牵着乔暖吓了一跳,忙放开乔暖的手:“我……”乔暖轻哼了一声也不理睬段旭。段旭的耳尖有些泛红,别开乔暖的目光道:“等、等下你就知道了……”说着按照约定的暗号敲了敲门。 稍等了片刻,门从里面打开了。乔暖虽然摆出了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余光却在努力往门里瞥,结果来开门的竟然是…… “你……你是新月姑娘?”乔暖朝对方翻了个今天最大的白眼,终于相信段旭没有骗他。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段旭竟然不是单独赴约,难得摆不出君子端方的模样,摸了摸鼻子低声解释道:“这……这是我和旭儿的暗号。” 迥思往事纷如梦 段朔和乔暖之间的氛围有些尴尬,段朔沉默了片刻道:“原本想同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叙一叙,倒是没想到乔姑娘也跟来了,实在是有失远迎……” 在这样一个地方说出这样的话虽然有些古怪,但是段朔逐客的意思还是很明白地传达了出来。 乔暖作为一个外人,显然是没有立场再待在这里参与兄弟二人的“密谈”,但是要放段旭和那个她认为行迹可疑的段朔独处,她自然也不乐意,于是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道:“大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二公子是暖儿的病人,暖儿自然有责任跟在他左右照料,以免他病情反复。” 平心而论这个理由还真的有那么几分道理,但是段朔怎么可能买账?他瞥了一眼乔暖又将目光转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段旭,那意思是要让段旭说两句。 段旭少有见到自家哥哥吃瘪,虽然很努力憋着,眼角的细纹和微微上翘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段朔觉得更气结了。 “说到底你是干嘛要选在红袖招亲自和我接头呀?找流云渡的人传话不也很是方便吗?”段旭笑嘻嘻地问段朔。其实选在红袖招的理由他倒是很清楚,无非是从宋文和白晨见那儿听说了他同乔暖同行,整出这红袖招,一为同他接头,二自然是要报当年被他戏弄的一箭之仇,他那君子端方的哥哥在意外的地方可说是相当有执念的。不过段朔显然没有料到段旭会无视他的话,带乔暖一同来赴约。 段朔当然听出了段旭在忖他,被他二人连击后的段朔显得没了脾气,不想在此事上过多纠缠:“因为此事算是我们段家的私事,与其通过流云渡,不如我亲自过来。这也是我为什么让你独自前来的理由。但是你既然带了乔姑娘一起过来……”段朔顿了顿,看了看乔暖,不是那种故作老成的君子端方,也不是如段旭使坏那般的眉眼弯弯,段朔很认真地看了乔暖一眼,又道,“罢了。我听宋文和晨见说了,这一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恐怕乔姑娘都知道了吧。” 乔暖忙道:“大公子放心,我一定保密。” 段朔点了点头,开始说起了正事:“我这次来是要跟你说关于那青白玉配的事。爹有个弟弟,也就是我们的叔父,你知道吧?” 段旭显然没有料到段朔会提起这个话题,沉思了半晌才不太确定地问道:“我记得好像是叫段宇……涛?似乎在很多年前因为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就退隐江湖了,这么多年也不和我们段家来往了。怎么这玉佩和他有关系?” “也是也不是。你可知道爹在结识娘之前,原本是有婚约的?对方是杨家的小姐云姣,也是这块玉佩的主人。”段朔说到这儿顿了顿,对面的段旭果然如他所料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段朔又接着道,“你大概也才能猜出来了,这位杨小姐正是云风叔的堂妹。段、杨两家是世交,他们几个小时候便认识也处得很好。两家就给爹和云姣小姐订了亲,可叔父和云姣小姐早便私定了终身,云姣小姐还未过门便怀上了叔父的孩子,两人一合计便决定私奔。然而爹对云姣小姐也是一往情深,哪肯轻易罢休,所以顺着他们的踪迹一路追赶…… 叔父他二人自然是东躲西藏,那云姣小姐毕竟是杨家的千金,平日里哪里受过这样的苦,路上似乎患了病还病得很重……再往后,他二人似乎忽然从这江湖上消失了,再没人见过他们。” “原来当年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段旭看起来有些感叹,乔暖也唏嘘不已。段旭沉思了片刻又问段朔道:“再往后就当真没有叔父和云姣小姐的一丁点消息了?” 段朔道:“江湖上有传言说云姣小姐去世了,叔父万念俱灰跑到了无人认识他的地方隐居了起来,不问世事。但是这说到底也是江湖传言,找不到出处了……”停顿了片刻,段朔又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道,“话说回来爹似乎正是在追击他二人的路途上认识了娘,那二人既无踪影,他和娘相处日久生情,便也订了亲,两人一起在江湖上闯荡了两年,这才带着我们兄弟两个回到了道一山庄。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段旭也点了点头,沉浸在往事之中,没有言语。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我 分卷阅读86 有点在意,你的案子的由头是从云风叔要看那青白玉配开始的。听说当年他二人,还是在云风叔的帮助下才能私奔成功的。所以我总觉得你的这件案子和这件往事或多或少有些关联。” 段旭听闻此言有些惊讶:“是云风叔帮他们私奔的?那叔父和云风叔的关系应该比爹更为亲厚啰?” 段朔道:“这样想也是自然。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云风叔体恤妹妹,知道她虽同爹结下婚约,却同叔父两情相悦,所以才帮助二人吧。” 段旭却摇了摇头,话锋一转道:“二人若关系亲厚,叔父不仅会乾坤剑法,即便是掌握了排风掌也没什么稀奇吧。” 段朔敏锐地抓住了段旭话中的深意,问道:“怎么你心中似乎有什么眉目了?” “嗯,我和……乔姑娘这一路到此地,两次碰到了同一个蒙面的高手。第一次我与他过招,他一时不察本能上使出了自己最熟悉的武功,正是乾坤剑法纯正的内功心法。第二次我又同他相遇,向他问及此事,他则当着我的面使出了排风掌,似乎急切想否定同段家的关系。” 段朔叹了口气,难得用不太确定的口吻说道:“那叔父对爹自然是有些怨恨的,若不是爹穷追不舍,他和云姣小姐也不至于亡命天涯,也许云姣小姐也就不会……可是若追本溯源原本也是他横刀夺爱,与云姣小姐私奔在先,于情于理他也没有怪罪爹的立场……所以听说云姣小姐染病去世后,他万念俱灰从此跑到了无人认识他的地方隐居了起来,不理世事……” “大哥的意思是叔父段宇涛来找我们段家寻仇来了?”段旭问道。 “这是我目前想到的唯一还算合理的解释。但如果仔细追究又会发觉如果真是如此,细节上还是有许多站不住脚的地方。叔父若真想寻仇,当日便该找父亲决一死战,何必等上这许多年,通过陷害你这样曲折的方式来报复段家,再说他也没有杀死云风叔的理由。现在证据不足,胡乱推测恐怕会误入歧途。” 另一边厢乔暖一直观察着段旭安静地听着段朔的叙说没有插嘴,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种可能,当下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的是他陷害了段旭,他此刻提起陈年旧事无非是想转移自己的嫌疑,只是他却不知道神秘人之事,更没想到此人正可能是他准备栽赃陷害之人,这倒更显出他自己的可疑了,至少乔暖是这么认为的。可惜段旭这个榆木脑袋,就是不肯怀疑一下段朔,这样下去迟早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想到这里乔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旁的段朔见乔暖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己,末了还很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有点不自在地问道:“不知道乔姑娘有何高见?” 被点了名的乔暖吓了一跳,愣了片刻回道:“现下我们又没法主动联系到那神秘人,况且这十几年前的陈年往事和现下这一连串事件有无关系也是未知之数,线索看似很多,实则一团乱麻,实在不知从何查起,所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段朔看了乔暖一眼,声音不咸不淡地说道:“乔姑娘对小弟的事倒是很上心,段某代小弟先行谢过了。”乔暖动了动嘴还来不及和他客套,段朔又接着转向段旭说道,“其实我来此地同你接头还有一个原因,当年叔父同云姣小姐最后失去消息的地方就在这附近的黎家村,要想知道当年的详细情况,不如你们亲自去那村子问问。”段朔言下之意是不准备跟他们同去了,这下连段旭也觉得有些奇道:“既然不远,哥都到了这里,不如我们一起过去?” 段朔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一点动摇,然而只是一瞬间便恢复如常 :“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庄中不可长久无人掌事,我为了通知你此事已经出来一段时间,现在得赶紧回去,再者如果让江湖中人看到我俩一起总归不好……对了,你那边查出什么眉目没?” 段旭想了想道:“不知晨见哥和你说了没。乔姑娘研究了一下我所中的麒麟散的成分,其中有一位特殊的药引叫灵秀石,我们便去调查了大宋境内的灵秀石矿,但遇上了一些麻烦,我们去的时候那矿山都被搬空了,不过我们找到了一箱官银,上面全刻着‘兆’字。” 段朔听着段旭的叙述,眉头皱得越发厉害,沉默良久才道:“那官银是你发现的?” 段旭摇了摇头道:“我们四散搜查,官银是和我们同行的肖公子发现的。” 段朔对于段旭的回答若有所思,却似乎对肖景和他们同行并不觉得奇怪,大约是听白晨见提前说过了。见段旭和乔暖都盯着他,似乎在等待下文,段朔便接着道:“我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但那个恐怕不是‘兆’字,而是‘北’字。右边那多出来的一点可能是有人为了混淆视听故意刻下的。” 乔暖敏锐地发现了段朔此言中的深意:“大公子莫不是怀疑肖大哥?” 段朔摇了摇头,望着乔暖看起来没有任何情绪:“我没有这个意思,任何人都有可能。” 段旭暂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分纠缠又问道:“哥怎么知道那是‘北’字,看来哥那边也有眉目了?” 段朔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而望向段旭:“当日事发,我 分卷阅读87 曾搜过珠瑜的房间,发现了一些烧剩下的纸片,信纸边缘就印着“北”字。不过还有些事需要求证,等我确认以后会派人通知你的。”段旭和乔暖都敏感地捕捉到段朔说的是通知“你”而非“你们”,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对乔暖仍不能十分信任。 段旭明白段朔在乔暖面前不欲多谈,也就没有追问,两人又说了些不相关的话,段旭便拉了乔暖同段朔告辞离开了红袖招。 段朔离开红袖招后径直进了离红袖招不远的一家饭馆,白晨见 正一边吃着一碗汤饼一边等他。白晨见见段朔一个人回来,心下了然,却还是忍不住道:“你就真的放心让段二自己去黎家村?” 段朔坐了下来点了一壶茶,沉言道:“我相信旭儿自有判断。” 白晨见吸溜一口把最后一点汤喝完,还是不太放心道:“现在江湖上的风声你也知道,你就不怕段二他……” 段朔若有所思道:“现在顾不上这些……”转而又催促道,“你吃完了吧?那我们回去吧……” 白晨见开始睁眼说瞎话道:“哎人家的弟弟金贵,我就不一样了,饿着肚子也得帮人家弟弟追查线索。” 段朔轻飘飘看了一眼白晨见道:“要我再帮你点一碗吗?”被段朔这么一看,白晨见自然坐不住了,非常狗腿地站起来笑嘻嘻地对段朔道:“不用了!走,我们走着!” 另一边乔暖和段旭也回到了所住的客栈,二人各有所思,一路无话。 不识庐山真面目 近了,站在黎家村的村口,段旭强烈地感觉到他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然而他却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停了下来,心中涌出些许微妙的情绪。这些微小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消化,进而又滋生出更加复杂而无法控制的情感。他不得不承认,这一路上他第一次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了,之前他刻意不去思考真相本身,只是一门心思放在追查真相这件事上,如今当他不得不正视近在咫尺的真相时,没有任何理由的,他忽然有些退缩了。 乔暖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一般,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道:“段旭,无论真相如何,我都会在这里陪着你。”乔暖的这声称呼把段旭的思绪从一团乱麻中短暂地抽离出来,他转过头看着乔暖,夕阳自她的发梢细细碎碎得漏过,段旭觉得自己几乎快无法直视那道温暖。他微微侧过头,却又忍不住牵起了乔暖的手道:“我们走吧……” 二人未走几步便遇上了砍柴归来的两个村民,段旭没有再犹豫上前一步同几人打了招呼,向他们打听道:“几位大哥好,我想找你们村的产婆打听点事儿……” 其中的一个年轻人倒是十分热心:“哦,你们找王婆啊!她住在村尾,家门前有棵大柳树,你沿着这条路再往前走一段便能看到。” 另一个中年人则是没吭声,先打量了两人一眼,又盯着乔暖的肚子看了会儿才幽幽地说道:“这王婆倒是挺忙啊,隔三差五总有人找。” 乔暖被他盯得窘迫,忙不迭解释道:“我不是……我没有……”说了半天也没讲到点子上,那中年人则是讪笑了两声也不再多言。 段旭同他们道了谢,便与乔暖二人向村尾走去。没走一会儿,二人果然看到了一棵大柳树,柳树下还有个婆婆正坐在一把竹凳上做着针线活儿。乔暖见段旭站住不动,便走上前一步向老人家问好:“婆婆,我们是来找一位姓王的产婆,请问她住在这里吗?” 那老妇人有些警惕地看了乔暖一眼,又撇了撇站在她身后的段旭这才道:“我就是王婆,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乔暖没想到这么容易变找到了这位王婆,心下十分高兴忙招呼段旭过来,三人一起进了王婆家里。段旭和乔暖向王婆说明了来意,打听十七年前她是否有帮杨家小姐接生的事。 那产婆平静地听完段旭的叙述后便答道:“你说的是杨姑娘吧。十七年前确实是我帮她接生的。那姑娘真是惨啊,原本就身子弱,又听说是从家里私奔出来的东躲西藏,一路上也不能好好休养,谁想她怀的还是……还胎位不正,她流了很多血最后也没救得回来。” “那、那这位杨姑娘的……夫君呢?他后来如何了?”段旭忙问道。 “我把杨姑娘难产而死的原因跟他说了,他完全无法接受,整个人跟疯了一样,拿起他的佩剑就把我家院子砍得七零八落,口中还念念有词说什么‘都是他的错’之类的……” “谁的错?”乔暖下意识就问了一句。 那王婆自然接道:“好像是叫段……段什么……和那夫君是一个姓,可能是家里的兄弟亲戚之类的吧……后来他就提着剑气势汹汹地出去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段旭沉思片刻又追问道:“那……后来那个孩子呢?” 对于这个问题,产婆似乎陷入了唯唯诺诺地境地,半晌才道:“这……这我答应了不说。”气氛有些僵持,段旭摸了摸口袋,掏出了几两纹银递了过去。那王婆看起来不太满意,却还是收了下来,继续道 :“我本来正发愁该把这孩子怎么办,结果 分卷阅读88 过了几天又来了个年轻人说是那姓段的哥哥,就把那孩子抱走了……” 乔暖听着王婆的话,眉头都快拧到了一起,正想开口询问,段旭却抢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道:“原来是这样……”乔暖惊讶地看了段旭一眼,又想说话,段旭却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安静。气氛僵持了片刻,段旭便向王婆道了谢,又问乔暖要了些银子给了王婆便告辞了。 两人出门以后也未说话,乔暖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她用眼神询问段旭,段旭牵着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一些,示意她放心。两人偶尔低声交谈几句,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正在赶路的寻常兄妹 ,只是步速很快,不多时便拐进了一条林间小道,消失了踪影。二人其实并未走远,而是躲在了高大灌木的阴影处守株待兔,片刻后他们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陈非。陈非在四处草草搜索了一下,未见二人的身影,也不恋战,又往来时的方向去了。 段旭仍然坐在地上,看起来有些焦急,却没有动作。乔暖也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不追啊?”段旭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现在打不过他……”乔暖原想说“不还有我嘛”却又没什么底气,只能不甘心地瞪了段旭一眼。 段旭道:“你看出这件事的不对劲了吧?”乔暖点了点头把自己的说法说了出来:“确实。最开始那位大哥提到隔三差五总有人来找王婆,这句话我就很在意,若是附近有人找她接生,这大哥必定不会这么说,想来找王婆的人必定另有目的。再者云姣小姐的事情发生在十七年之前,怎么可能我们一提她便能准确回忆出这么多细节?还有当年他们二人既是私奔出来又岂有用真名的道理?” 段旭点了点头,接过话道:“我注意到那王婆说话的时候很不自在,似乎很注意周围的动静,为了确保她把信息准确传达给我们,我想那个指使他的人必然在附近,所以我提前结束了对话离开便是想引他出来,却没想到是陈非。”段旭停了停又道:“我现在不确定的是,为什么他要把这条信息传达给我们呢?这条信息又是真是假?乔姑娘,你怎么看?” 乔暖此时也稍稍镇定了一些,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道:“我知道你不同意我的观点,但这是目前我觉得最可能的情况。若那王婆说的是真的,那孩子便是被你爹接走了,你家又有青白玉配,段朔是你哥哥,这可以推理出段朔其实不是你亲哥,而是段宇涛的儿子。这也解释了你爹从小偏爱你,却对你大哥非常严厉。我觉得这件事就是段宇涛为了报复你爹,除掉你,又可以让段朔顺利继承段家。至于段朔知不知道此事,有没有参与其中,我说不好。” 段旭轻轻地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伤感,乔暖忍不住反握住了他的手想安慰他。段旭又摇了摇头,露出了略微苦涩的笑容道:“但是你的这个推理里有几个问题。那个神秘人在碧水堂和我又见过一次,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我叔父,从我们的对话来看,他明显不知道我哥是他亲儿子。我和我哥在江湖上的地位自不可相提并论,若他真要报复我爹,陷害我哥比陷害我有价值的多。况且他和杨大侠交情匪浅,有什么理由要杀害杨大侠呢?更不用说要报仇早便报了,为何等到今日?”段旭见乔暖似乎还有未尽之言,又接着道:“我知道你也怀疑我哥,但若真是他所为,他只推脱我说查不到青白玉配的背景,以我现在的情形,短期内也必查不出他的身世,自然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他何必自找麻烦告诉我黎家村的线索?况且我觉得他已经来过此处……” 乔暖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他已经来过这里?” 段旭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这只是我的感觉。那日在红袖招我问他为什么不和我一起来黎家村,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我就觉得他有事瞒着我。现在想来,既然都查到了黎家村的线索,以他的性格不可能不自己来一趟。” 乔暖也皱着眉道:“确实有些奇怪。他如果听信了王婆的话,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不应该让你来。可是他让你来,就应该会想到王婆的话会加重他的嫌疑。” 段旭眯着眼试图揣摩段朔的想法,自言自语道:“如果王婆说的是真的,即便我相信他,我们之间的立场也会变得有些尴尬。或者更糟糕的情况是我不信他,那么如果他在场好歹能为自己辩解,可他却依然选择不和我同行。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他并不相信这个王婆所说的话,而他想让我亲自听一听,再做判断。” 乔暖隐约听出了段旭的画外音:“所以你也觉得这王婆说的不是真话?” 他沉思片刻道:“今日晚间,需得再会一会这王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二人回了客栈,先找店小二定了第二日一早离开的马车,便作出早早回房休息的姿态,实则换了衣装,在后门碰面又踏上了回黎家村之路。二人一路无话,去而复返,来回又耽搁了一个时辰左右。乔暖和段旭没有直接去敲王婆的家门,而是在附近兜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可疑人士,才在王婆家门口停了下来。然而令他们狐疑的是,这次却无人应门。段旭大 分卷阅读89 感不妙,用力一推发觉门竟未锁。二人急急地进了门,王婆家却是早已人去楼空。 段旭叹了一口气道:“还是晚了一步……”乔暖也十分沮丧,跟着叹了口气:“虽然未必能问出什么线索,但是为今之计,只好去隔壁几家住户那里打听打听,看他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段旭点头同意,二人便沿着村里的主路四处打听,然而其他村人只知道王婆的侄子在外做生意赚了大钱接她去享清福,至于他侄子姓甚名谁,二人去往了何处则无人得知。段旭原本也没抱希望,正欲转身离开,乔暖却仍不死心又向村人打听王婆还有些什么其他亲戚,还真让她问出王婆有个侄女王姐,嫁到了隔壁石头坳,听说她未出嫁前不时也在帮王婆替人接生的时候打打下手。 “你说那王姐会知道云姣小姐的事吗?”虽然找到了王姐的线索,乔暖仍然忧心忡忡,是以回程的路上忍不住问段旭。 “那村人只说王姐有时会给王婆打下手,至于她是否参与了云姣小姐之事现在还是未知之数。即便她真的知道,时隔多年她也未必记得。就算她记得,她也可能被收买,跟王婆一样逃之夭夭了。”段旭想了想,决定还是说出自己的顾虑,不要害乔暖白高兴一场。 乔暖听了段旭的话,小脸立刻垮了下来。虽然王姐的线索是她问到的,但若只是给了段旭假希望,她又有些于心不忍。段旭一下子明白了乔暖的想法,微微一笑伸手牵住乔暖道:“不用担心,就算查不出云姣小姐的事,我们兴许也能问出别的关于王婆的信息。我们一起的话,一定能查出这件事情的真相。”被牵住的乔暖面上一红,却没有挣脱,二人一起回到了客栈。 第二日一早,段旭与乔暖同车夫碰头,便向石头坳出发,车夫虽有些奇怪二人为何更改了目的地,却也未多言,不多时便带二人来到了目的地。可惜下车一打听,又得知这王姐两三年前便随夫家搬离了石头坳住到县城里去了。他们只好又回到城里,去了流云渡找人打听这位王姐,如此一来便又耽搁了几日,就在他们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终于在第三天找到了王姐的下落。 二人同王姐约好了在客栈见面。辰时刚过,这位王姐终于露面,段旭和乔暖都松了一口气。前日流云渡的小厮已经同王姐说过段旭想打听的事情,是以此番可以省下寒暄直入正题。 乔暖想了想先问道:“黎家村的村人说你姑母王婆被做生意赚了大钱的侄子接走去享清福了。你知道她搬到哪里去了吗?” 王姐看起来有些疑惑,半天才道:“我姑母没有侄子……也不是没有,其实我确实有个弟弟,但他十岁时便已夭亡,怎么可能再去接我姑母享清福呢……”说着她有些诡异地瞧了乔暖一眼,乔暖被她看得有些不舒服。“那你知道王婆还可能去投奔谁吗?”乔暖不死心又问道。王姐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姑母在世的亲人除了我,也没别人了……对了,前两日她托人给我捎了些碎银子,但是带话的人没说别的啊。” 看来一时半刻要找到王婆是不太可能了。乔暖望了望段旭,沉默不语。段旭烦躁地抿了一口茶水又道:“我听说你未出嫁时在王婆帮人接生的时候常给她打下手?”王姐点了点头道:“确有此事。” 虽然不太抱希望,段旭还是接着问道:“不知道你对一位名叫杨云姣的女子可还有印象?她也可能不是用的真名,和她夫君一起,她夫君姓段。她当年约是十八九岁,身上戴着一对青白玉配,和他夫君是从家里私奔出来,因路上奔波难产……”段旭不急着说完而是一边观察着王姐的表情。王姐则是眉头紧锁,试图从记忆中搜刮出这么一号人物来。 “什么青白玉配我倒是没印象……姓段……段夫人,难道说……是那个……生了对孪生子的段夫人吗?”王姐喃喃自语了片刻后似乎突然抓到了一点线索。 “孪……孪生子?”段旭愣了一下,他的思考能力有一瞬间发生了停滞,脑中飞速闪过许多想法,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了乔暖。乔暖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用眼神示意王姐说下去。王姐并未察觉到二人的不妥,回忆起重要线索的她看起来有些兴奋:“我在来的路上还怕给不了你们什么有用的消息,白瞎了你们给我的银子,原来你们要问那位小姐的事,还真是巧了。那时我也是个半大孩子,其实帮我姑母做接生的活儿也不多。那日我姑母被村人叫去给一个外地来的小姐接生,姑母去了才发觉那姑娘怀的是一对孪生子,带的东西也不够,很是手忙脚乱,忙差人来家里叫我拿了东西去给她帮忙。我以前虽然也给她打过下手,但给孪生子接生也是头一次,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 “你当真确定云姣小姐所生的是一对孪生子?”段旭皱着眉追问。王姐点了点头肯定地回道:“我确定。那两兄弟我还抱过咧。” “那后来呢?”乔暖又道。王姐叹了口气:“那位小姐本来就身子弱,又怀的是孪生子,身体不堪重负,生下孩子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我记得那位小姐的夫君还在姑母家大闹了一场。” “大闹一场是因为王婆没救回云姣小姐吗?”段旭问。王姐皱着眉 分卷阅读90 ,试图回忆这件事的细节,片刻后才从脑中回忆起一些零星的片段:“这么一说好像还不止这些……那对孪生子似乎先天不足后来也先后夭亡,那位公子……叫什么我不记得了……才会一时接受不了,跑到姑母家大闹吧。” “什么?那对孪生子出生数日便夭折了?”王姐和王婆所言出入实在太大,乔暖一时之间难以分辨,片刻后乔暖又想到什么,问道:“那这之后呢?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什么人来找你姑母问起云姣小姐和……和那位段公子的事情?” 王姐有些迷惑不解,摇了摇头道:“那日那位姓段的公子来闹过事后,姑母怕他去而复返就把我打发到隔壁镇上她的一位旧友家里住了几日,所以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觉得姑母有些大惊小怪,所以我只住了几日便提前回去了……”说到这里王姐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回去那日姑母家居然有客。我回去时,那位少爷正好从姑母手里接过两个婴儿出来,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姑母虽帮人接生,但家里是从不养娃娃的。那俩娃娃包着不同的被褥,我也没往那方面想,现在想来那对孪生子是不是可能根本没死,毕竟他们出生那日我抱过他们,两个小家伙看起来与平常的婴儿无异,看起来也健健康康,后来怎么说夭亡就夭亡了呢……” “那你见到那对孪生子断气了吗?”段旭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声音几乎有些颤抖地问道。王婆皱着眉努力回忆那天的情况才摇了摇头道:“没有。我给两个小家伙洗干净了在襁褓里包好,后来姑母出来了和那段家公子说了那小姐救不活了,那公子就跟疯了一样,也顾不上孩子冲进了房间。姑母只好先把两个孩子抱走照料起来,再然后吃昏饭的时候她就过来说两个孩子不行了。那公子还没从痛失爱妻的打击中缓过来,这时又听到这消息,自然接受不了……后面的事我刚才就说过了。” “原来是这样……吗?怎么会是这样呢……”段旭低声喃喃自语,已经听不进王姐后面的话。 事情打听得差不多了,乔暖又给了王姐一些碎银打发她离开。回过神来,段旭依旧皱着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乔暖有些担心地换了一声……段旭这才如梦初醒,他的声音有些黯哑:“我需得去一趟五台山,找我爹问清此事缘由。” “可是,你不记得二程同你提过吗?你爹并不在五台山……况且这王姐我看着也有些可疑,我们也不能判断她和王婆说的话谁真谁假……” 段旭则忽然抬起头,眼神有些空洞地看向乔暖:“原本我不知道……现下我知道了……”乔暖突然意识到段旭看向的是她身后的方向,忙一回头,却见陈非带着几个人正站在客栈门口,他的剑刺穿了王姐的身体,王姐慢慢地倒在了地上,鲜血沿着地上的纹路蔓延开来,显出些许诡异的妖艳。客栈顿时炸开了锅,周围的食客纷纷逃难。 陈非把自己的佩剑从王姐身上抽出来,似笑非笑地望着段旭道:“原本以为一个王婆能骗过你这小子,没想到你竟能查到这个地步。看来你这条小命要留到武林大会也是不能了……” 段旭上前一步把乔暖拦在身后:“陈师兄,你要杀我,我无话可说,但是可否让我死个明白?” “你想知道吗?”陈非顿了顿,笑意更深:“去地下问阎王吧!”话音未落便提剑向段旭攻来,段旭一个闪身,提着乔暖向后退出十数步。 段旭的身体在乔暖的调理下已恢复不少,但麒麟散的药性毕竟还未完全祛除,此时若动用真气,对身体损伤依然很大,但若只是凭借招式比划两下,必然又打不过陈非等人。乔暖知道这一点,着急地扯住段旭的袖子不让他施展边对他耳语道:“看我的……”手上又利索地扯下自己的银簪朝陈非等人的方向一划,一股淡淡的香气袭来,冲在前面的几个追兵立时歪倒在地上,为两人的逃跑赢取了片刻的时间。然而后面的人便有了防备,纷纷以袖掩住口鼻,紧追在两人身后。有一人手中的长剑几乎要刺中他们,乔暖慌忙掷出手中的银簪,射中了那人的手掌,那人吃痛,手中的长剑登时落地。 然而乔暖还未来得及松口气,陈非却趁她分神先一步行至她身后欲劫持她以逼段旭乖乖束手就擒,段旭感受到陈非的气息,为救乔暖情急之下朝陈非劈出一掌。陈非未料到段旭会突然出手,被推出丈余,狼狈倒地,而段旭本人因真气流转,一口鲜血吐出,似是比陈非伤得更重。乔暖惊呼一声,忙退到段旭身旁。段旭随手揩去了嘴角的鲜血忙道“我没事”,额上却浮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陈非受了段旭一掌,此刻更是暴怒,忙招呼他带来的几个小弟又顺势围住了段旭和乔暖二人,因着距离太近,乔暖无法再施展她的毒术,否则他二人也免不了中招。 另一边厢,陈非此时也摸不清段旭的底细,不敢轻举妄动,段旭忽然出声:“陈师兄,我身边的这位乔暖乔姑娘出身太清谷,她若有个差池,你回去同太清谷怕也不好交代 ,你要我束手就擒也容易,你放了乔姑娘,至于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乔暖听得此话一惊,拼命摇头,扯着段旭的衣袖不肯放手。 一旁的陈非冷笑两 分卷阅读91 声:“我怎么同太清谷交代用不着你操心,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兄弟们给我上!” 有那么一瞬间段旭做好了同乔暖一起赴死的准备,然而下一秒,他面前数个陈非的手下忽然为剑气所伤,纷纷倒在了地上。 “乾坤剑法?!”段旭和陈非几乎同时说出了这四个字,一同看向剑气袭来的方向。段旭心下稍定,拉住乔暖退至一边,陈非则提剑加入了和来人的乱斗之中,然而二人功力相差巨大,陈非又为段旭所伤,十几招后便露出败势,只得集结剩余人马,仓皇逃窜。那来人也不恋战,收了势便向段旭缓缓走来,每一步都像是隔着一个悠长的岁月,他看了段旭许久才问道:“你没事吧?” 转觉余生杳若浮 段旭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乔暖自然不信,捉住段旭的左手便搭上了他的脉,眉头微皱。段旭轻轻巧巧地挣脱开乔暖的手,向来人作揖,嘴上道:“多谢……”顿了顿又道,“我不知该称呼您前辈还是叔父,亦或是……”段旭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对面的神秘人依然如前几次出现那般,面上蒙着一块黑布。听到段旭这样说,他愣了一下才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说罢便在前面带路,段旭乔暖二人跟着他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在段旭调息期间,三人都沉默了下来。整件事的谜团太多了,不知该从何说起。那神秘人解下面上的黑布,乔暖这才看清他的真面目,和段旭确实有七八分像。那人犹豫了一下,率先打破沉默:“如你所想,我确实就是段宇涛。”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对方这样利落的开场白还是让乔暖有些惊讶,一边的段旭则仍然没有接话,神色复杂。 段宇涛想了想又道:“我知道一时之间你难以接受,我说的话你也未必完全相信,不如由你提问,虽然我对整件事也还未完全调查清楚。”说着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了乔暖一眼又道,“但是我知道的部分我尽可以全部告诉你。至于孰是孰非,还是由你自行判断。” 乔暖被段宇涛这么一看,心里有些发毛,又转而望向段旭,段旭张了张嘴,又在称呼上有些犹豫。段宇涛见状,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你若不习惯,唤我前辈即可。” 段旭鲜见得有些局促,最后决定直接略过称呼问道:“这一切……都是我爹,我是说段宇浪干的吗?”乔暖一惊,她虽然一直对段朔有所怀疑,但她从未怀疑过段旭的父亲,名震江湖的段宇浪段大侠,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嘴才没有惊呼起来,她看看段旭又看看段宇涛,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段宇涛也没想到段旭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反问道:“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段旭垂目咬紧牙关,片刻后又看向段宇涛,眼中显出凌厉之色:“你有什么证据?”段宇涛叹了口气道:“他浸淫江湖多年,手段老道,我确实没有直接的证据。所以……”他顿了顿看向段旭,“如果要在武林大会上揭发他,我没有十成的把握,如果他反咬一口说一切都是我的设计,在逻辑上也并非说不通。”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段旭皱着眉闭上了眼睛,看起来有些动摇。 “是为了报复我罢。我当年没有顾念他对云姣的感情,同云姣私奔,这大概都是我的报应。”段宇涛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重。 “那我和我哥……真的是……真的是孪生兄弟?我们明明……” “你们出生的时候我瞧过一眼,确实长得不像。但你们确实是孪生兄弟。他之所以同你们的母亲,我是说他后来的妻子在外云游数年才带着你们回到道一山庄,正是为了隐瞒这一点,让我不至于有所怀疑。当年云姣因难产去世,我悲痛欲绝,后来那产婆隔了半日又同我讲我的一对雏儿也不幸夭亡,更是雪上加霜,我根本没有怀疑也没有仔细检查她抱着的一对夭折的婴儿是否真是我的亲生骨血,直到……直到云风在年前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查到了一些线索……” 手上的线索似乎串起来了,段旭忙问道:“所以杨大侠来我家要看那青白玉配的真实目的就是……” 段宇涛点了点道:“自然是为了试探……兄长。可是没想到……” 乔暖有些难以置信:“只是为了要隐瞒段旭他们的身世就将自己多年的好友杀人灭口,这也太……太匪夷所思了。” 段宇涛道:“云风当年助我和云姣私奔,兄长对他也是心存怨恨的吧,只是我没想到他竟恨我们入骨到这种地步……可惜云风因不想我空欢喜一场而在独自调查青白玉配之事,我原不知情,直到与你在太清谷的那番对话,我调查过后,才知晓了其中的原委……” “既然说到了太清谷,你我数次会面,都提到了太清谷,这整件事和太清谷究竟有什么联系?”一旁的乔暖听见段旭终于问出了她最关心的话题忍不住连连点头,希望段宇涛能给个让她信服的解释。段宇涛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向乔暖问道:“这就要问问这位小姑娘了。” 乔暖一愣,就有些生气:“我太 分卷阅读92 清谷大医精诚……”段宇涛摆了摆手打断她道:“这些话就不必说了,关于麒麟散你知道多少?” 乔暖和段旭交换了一下眼神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把连日来自己为段旭诊治观察的结果同段宇涛说了一遍。段宇涛点点头道:“和我目前查到的情况差不多。那你可知道太清谷研制麒麟散的用意何在?这药只能暂时制造功力大涨的假象,长期服用则伤及五脏六腑,轻者功力尽失,重者有丧命之虞……” 乔暖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作答,其实自太清谷出逃之后,她已经隐隐意识到这件事背后可能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但她刻意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只怕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她这十多年的信仰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憋了半天,乔暖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看出了乔暖的尴尬,段旭在段宇涛开口前将话题接过来问道:“太清谷的事,不知道……前辈是怎么注意到的呢?” “和我不一样,云风虽说也算隐居江湖,但他对江湖上的事还是时有关注的。最近江湖上有几种药材的流通情况有些不正常。正如你们所想,这些正是制造五石散的主要原料,云风觉得其中有些异常便追查了一阵,发觉背后竟是太清谷在收集这些原料,后来他因为一些事无暇再深入,便转而委托我帮忙。现在回想,他大约在中途因为某些原因知道了青白玉配的事决定亲自跟进,便让我替他继续追查太清谷了。后来我发觉这些药材并非用作五石散,而是为了制作一种名叫麒麟散的药物,至于道一山庄和太清谷的真实目的恐怕是要在下个月的武林大会上见分晓了……” “你是想说我太清谷想通过麒麟散控制整个武林,独霸天下吗?”乔暖觉得整件事都变得疯狂起来。 段旭皱着眉摇了摇头看起来有些迷惑不解的样子,段宇涛却抢先说道:“你说的当然是一种可能,但这里面还有很多说不通的事情,我还没调查清楚。麒麟散还未正式发布之前,为什么旭儿会先中招?道一山庄和麒麟散是否有关系?而且我隐隐觉得云风的死并不是单纯因为兄长想报仇,很可能还有别的隐情……” “我会把这部分隐情查清楚,证明自己的清白,把幕后黑手绳之于法。”段旭简短却有力地回应。 段宇涛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递给段旭道:“这是下月武林大会的请帖,我想你可能用得到。我之后还有些事需要调查,不便与你同行,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你现在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希望在太清谷,你可以找到你要的东西,让真相能大白于天下。” 段旭接过了请帖,沉默了片刻又问:“前辈还有什么要调查的吗?晚辈兴许也能帮上一二……” 段宇涛也不隐瞒:“是这样的。先前我提到药材流通的异状,虽然最后这些药材都流入了太清谷,但是明面上都是朝廷的人在收购。” “朝廷?”段旭觉得整件事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没错,虽然太清谷的宗旨是只要给钱就医,自然也有许多达官贵人找他们治病,是以太清谷这些年来和朝廷的关系确实不错。他们借朝廷之手收购药材以求掩人耳目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还需确认一下太清谷和北海郡王府的关系。” “北海郡王府?”段旭愣了一下重复道。 “嗯,其中大部分药材是以北海郡王府的名义收购的。我需要去确认一下太清谷和北海郡王府这些年的往来。”说着他又看了一眼乔暖,乔暖则摇了摇头道:“和太清谷往来的达官显贵确实不少,但是我不记得和这个什么北海郡王府有什么特殊的交情。” 段旭则忽然想起了之前和段朔的对话:“之前我们调查麒麟散其中最重要的药引灵秀石粉的时候,确实发现了一些刻有‘北’字的官银,看来这‘北’字很可能指的就是北海郡王。家兄现下正在追查这条线索……” “你……兄长?”段宇涛愣了一下,没想到段旭这边竟然也掌握了这条线索,而段朔正在调查此事。他道:“我明白了,若有机会,我自同他一叙。” 情报交换得差不多了,三人都安静下来。原本应该就此别过,段宇涛忽然有些犹豫地开口:“你的伤……无碍吗?”段旭勉强地笑了笑答道:“无碍。” 怎么可能无碍?乔暖很想抢过话头回答,但是周围沉默的气氛硬生生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声音。段宇涛自然也没有被段旭轻巧地回答骗过,抓过段旭的手向他度了一些自己的真气,段旭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开只得作罢。 乔暖有些尴尬地待在一边也不敢说话,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段宇涛收势,他和段旭的额头上都沁出一层薄汗,段旭急忙道谢,段宇涛则摆了摆手道:“你我之间无需道谢。当年……是我对不起云姣,对不起你和朔儿……”段旭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答。好在段宇涛也没有指望他开口,只是又转向一边的乔暖道:“乔姑娘,这一路上旭儿还请你多加照拂。” “前辈放心。”乔暖自然应下。段宇涛又回头看了看段旭,后者向他点了点头,终于稍稍放心了一点 分卷阅读93 ,与二人就此别过。 闲愁万斛酒不敌 心里揣着事儿,乔暖在客栈的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合衣起来。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细细碎碎地撒入室内,乔暖忽然动了心思想去院子里散散步。然而她在回廊上走了几步,很快就兴味索然,恍惚间忆起很久前她刚被段旭劫去时,似乎也是这样的光景。鬼使神差地,她又迈入了中庭,望向了对面的屋顶,一个晃神她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屋顶上寂寂寥寥坐着的可不就是段旭,他的手里甚至同上次一样拿着个小小的酒壶,他身边更是还摆了一排小酒瓶子。乔暖一瞬间觉得有些气血上涌,然后这腔怒火又在须臾间被一种深深的痛苦浇灭了,她只说了个“你”字便说不下去……段旭自然也瞧见了乔暖,有些心虚地放下了手里的酒壶。两人僵持了片刻,乔暖叹了口气,飞上了屋檐,坐在了他身边。 乔暖皱了皱鼻子,轻声道:“你又何苦这样作践自己?白白浪费了段前辈的真气……”段旭身边那些酒瓶子自然是遮不住的,他也便放弃了抵抗,只道:“就让我喝最后一次罢。”“最后”二字有些刺痛了乔暖的心,她又叹了口气道:“我不是不让你饮酒,只是你身上有伤,你该知道这样伤身。待你痊愈,要饮多少,我都陪你。” 段旭也不说话,盯着天上的月亮出神。乔暖又想起了上次他们二人一起坐在屋顶谈天之事,眼睛有些发酸,彼时段旭虽蒙受不白之冤,但她总觉得一旦查明真相,所有问题总会迎刃而解。然而现下才及揭开一半的真相便已如此令人心惊,她又不免产生动摇,至于段旭心中所受到的冲击大约更甚。 看着忽然有些担忧地望向自己的乔暖,段旭约莫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只道:“我没有后悔。所有的事不过是在最初有些难以接受罢了,一旦接受,不,或者应该说,到了最后无论愿不愿意,总是能接受的。”段旭沉默了片刻,话锋一转:“这些天的这些事倒是让我想明白了之前一直不明白的一些事,我觉得既心寒又后怕。” 乔暖觉得连自己的呼吸也变得郁滞起来,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覆上了段旭有些冰凉的手背,听他继续娓娓道来。 “人们常说做父母的最忌一碗水端不平,而我爹偏不。他从小就很宠我,却对我兄长异常严格,以至于连我自己都觉得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从小若是我同哥哥吵架打架,不管我错的多么离谱,他永远不会说我的一点错处,对兄长却总是轻者叱责抄书,重则禁闭罚跪。爹的偏私完全不加掩饰。时至今日我才明白,爹多年如一日对我的疼爱不过是为了这一场精心的布局,若是刚才我信了王婆的话,我们兄弟必然反目,酿成大错,两败俱伤。” 段旭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有点自嘲地说道:“他对……对我们的亲生父亲究竟是有多恨?为了报复他把我们养在身边这么多年只是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吗?” 乔暖从没遇上过这样的事,不知道怎么安慰段旭,只是静静握着他的手道:“可是……你不是一直相信着你哥吗?不管江湖中人怎么说,这一路上你好像从未怀疑过你哥,连我都觉得你哥和此事脱不了关系。你就从没想过,如果这一切阴谋,你哥真的有份参与,你要怎么办?” 段旭笑了笑,有些无奈又有些寂寞:“你们……大家都这么想也是自然的。小时候我也觉得哥哥因为我吃了这么多苦头,一定很讨厌我。可是他从来没有因为父亲的区别对待给过我什么脸色看。他还救了我一命。小时候我们被父亲的仇家捉了去,哥哥为了救我替我挡了一剑差点死掉。这是我欠他的。如果他真的有份参与这件事,我这一条命还给他又何妨。不过这种假设不存在,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绝对信任我哥。” 乔暖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所以……你难道是因为不想和你哥争,所以才故意作出……作出那不学无术、行薄德浅的模样?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 段旭没有回答,沉默了片刻有些认真地看了乔暖一眼问道:“那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段旭忽然这么一本正经地问乔暖,她又有点措手不及,小脸一红,憋了半天才道:“我觉得……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段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了想回道:“真是个实诚的妹子,哄人都不会呀…… ”乔暖这才想起这也是之前在房顶上喝酒的时候段旭揶揄她的话,忍不住反驳道:“我明明觉得我哄人的本事比起上次有了长足的进步啊!” 哎?不对好像被他岔开了话题,她又小心翼翼瞅了瞅段旭,心想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吧。不过他的心情好像好了一点,乔暖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轻快起来 。 段旭没有接话,低头笑了笑,举起手里的小酒壶抿了一口酒。乔暖瞧着段旭一个人喝酒实在无趣,自自然然地取了段旭手里的酒壶也饮了一口,这才后知后觉这是段旭方才饮过的,顿时红了脸,手里的酒壶继续拿着也不是,还给段旭似乎就更不对了,只好当做无事发生,端着酒壶假装看风景…… 分卷阅读94 段旭的目光掠过乔暖好看的眉眼、微红的侧脸、还有被酒水沾湿的唇,段旭觉得自己仿佛有些醉了。 “乔姑娘……”段旭鬼使神差地唤了一声乔暖,语调温柔而缱绻。乔暖微微侧过脸,温热的视线落向段旭,段旭觉得胸中的某种情绪似乎无法再压抑:“其实我……” 乔暖似乎也被当下的气氛所感染,眼波流转,等着段旭开口。 然而段旭的话还未来得及继续,一阵夜风忽然袭来,从脚底浮起的凉意久久盘桓在心间,他一瞬间就变得无比清醒,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永远地消散在风中。 注意到段旭有些奇怪的乔暖,忍不住催促道:“其实你什么?” 段旭偏过头不想让乔暖看到自己的表情,有些恹恹地说道:“其实我……有点困了……” “什么嘛!”乔暖愤愤地哼了一声也偏过脸,不再看段旭,顺便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一番方才还在期待着什么的自己。然而虽然生着气,乔暖终归还是担心段旭的身体,轻咳了一声还是道:“若是困了,那就回房休息吧,现在时辰也不早了。” 段旭含糊地应了一声,却在乔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一个苦笑。酒太烈,月色太美,而坐在身边的乔暖太温柔,差一点他就要吐露出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意…… 乔暖觉得今夜的段旭着实有些奇怪,有些疑惑地唤了他一声,又问:“是哪里还不舒服吗?”说着便要去捉段旭的手为他诊脉,段旭却吓了一跳,逃也似的跳下了屋顶,远远朝乔暖挥了挥手道:“我没事,乔姑娘也早些歇息吧……” 段旭一个转身便消失在回廊尽头……乔暖撇了撇嘴也无他法,只能有些不甘心地回了房。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段旭原准备在出发前去一趟流云渡打听一下武林大会的事,却没想到一大早流云渡的小厮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听到事前约定的暗号,段旭开了门,小厮向段旭问了好,便说带来了段朔的信。段旭心急火燎地拆开,信上只写了一行字“北海郡王四子赵宗景”,落款依然是他很熟悉的一弯新月。 段旭沉吟片刻又接着问道:“那肖……我是说赵宗景公子是不是还有一个哥哥叫赵……宗缋?” 小厮显然有些惊讶,没想到段旭连这情报都掌握了,心里不住感叹不愧是他家二公子,嘴上忙道:“确实如此。” 赵,走肖赵,景……肖景。 虽说段旭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肖景的意图,但真的确认此事与他有关,段旭又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原本以为如果抛开乔暖的因素,两人能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段旭叹了一口气问道:“我哥没说别的什么吗?”流云渡的小厮摇了摇头道:“没有,大公子只说把信带到。” 大概是因为急着把消息传给段旭,段朔那边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探查肖景的目的。段旭沉默了片刻又道:“武林大会,我哥去吗?还有……我爹呢?” 小厮点了点头道:“现下道一山庄由大公子主事,他自然要去的。至于庄主,他现下应该还在五台山修行,看样子大约不会去。” 段旭又问:“太清谷呢?今年太清谷会去武林大会吧,派了谁去?” 小厮回道:“确实如二公子所说,今年太清谷确实破天荒地应邀参加了武林大会,而且谷主秦律会亲自出席。” 段旭沉思了片刻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说起来今年的武林大会为什么会定在汴京郊外呢?往年的武林大会不总是离开京城越远越好么?” 小厮思索了片刻,回道:“此次武林大会的选址是去年早些时候定下的,似乎还是我们道一山庄提议,最后由太清谷在汴京的分堂做东举办,大约也是因为这太清谷的谷主今年也来参加。” “又是道一山庄和太清谷 ,一年前就开始布局了吗?”段旭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一旁的小厮也不敢搭话,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流云渡的小厮略一偏头立刻摆好了战斗的姿势,段旭微微抬手示意无事,随意招呼道:“是乔姑娘吗?进来吧。” 乔暖已经收拾好行囊,进了段旭的房间,这才发觉房里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小厮。段旭也不多话,转头对小厮道:“你先回去吧,有事我再联络你。”小厮微微颔首道:“是,二公子。”那小厮也不耽搁,说着便退出了段旭的房间,带上门离开了。 乔暖顺着小厮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道:“是流云渡的伙计吗?可有什么新消息。”段旭把武林大会相关的消息和乔暖说了一遍,又有些犹豫该不该向乔暖提起肖景的事。 “怎么了?”乔暖看段旭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顿了顿又道,“还有什么是我不应该知道的事吗?”段旭还是有些纠结,乔暖则忽然觉得有些委屈:“难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相信我吗?” 看到乔暖这样说,显然是有些伤心了,段旭又有些慌了神,忙道:“不是,我并非不相信你。我只是怕你难过。” 乔暖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就像你说的,无论愿不愿 分卷阅读95 意,最终总是能接受的。” 段旭低着头又思忖了片刻,最后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又叹了口气道:“还记得在灵秀石矿肖公子找到的那批刻着“北”字最后却莫名变成“兆”字的官银吗?” 乔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段旭继续说下去。段旭又缓缓说道:“那是北海郡王府的官银。北海郡王府四公子名赵宗景,那恐怕是肖景肖公子的真名。” 乔暖愣了一下,原本以为段旭又查到了关于太清谷的新线索,却没想到他提起的却是肖景。她仔细消化了一下刚才段旭所说的话才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乔暖不咸不淡的回应倒是让段旭又愣住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还以为你一定不信我说的话,或者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乔暖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这一路上,我也见识到了流云渡的情报收集能力,你既然这样同我说,我实在也找不到理由怀疑。但是我认识的肖大哥,又绝不是城府那么深的人,他也没什么动机害你。然而说到底,我的想法并不重要,其中曲折原委,我们一起查一查便是。” 段旭望着乔暖,见她眼神坚定也正定定地望着自己,他不由心下一暖,说道:“好,我们就一起查一查。”顷刻又道,“那我们这就启程去汴京,先见一下秦谷主,再见一下肖公子。” 乔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 山川悠远路漫漫 段旭和乔暖二人稍作休息,便即刻启程前往开封府。一路上乔暖的话也少了许多,且格外留意周围的动静,似乎是担心还有人来追杀段旭。 这日,二人一早便来到了澶州的福临客栈安顿下来。乔暖照例想去附近的药材铺帮段旭抓几服药,段旭原本想陪乔暖一起去,乔暖却觉得段旭赶了几天马车一定很疲累,便赶他回了房间休息。 从段旭的房间出来,乔暖先去找了客栈小二打听了城内的几家药材铺。乔暖心里盘算了一下路线,先去了较远的一家,绕着药材铺转了一圈,似乎不太满意,又去了第二家。她又像之前一样,绕着这家药材铺转了一圈,没有抓药又去了第三家。这次只走了几步,乔暖就看到了墙角处看起来是孩童随意画的几片叶子形状,她脸上一直紧绷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些许。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先去药材铺抓了段旭的药,才顺着叶子指示的方向七歪八拐地走到一座宅子前面。 乔暖依着太清谷的暗号敲了敲宅子的大门,很快便有小厮出来引了她进去。进了宅子,小厮带着路,最后停在了其中一间房前。乔暖迟疑了一下,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人听到敲门声便转了过来,乔暖看清来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唤道:“暖儿拜见谷主舅舅。” 被称为谷主的中年男人秦律笑眯眯地走到了乔暖的身边,一边接过了她手里的药包闻了闻放到了旁边的茶几上,一边招呼乔暖坐下。 乔暖还未想好怎么开口,秦律则笑道:“我们暖儿长大了,医术也大有长进。这服药是给那位段旭段公子配的吧?再加一味甘草调和,效果可以更好一些。” 乔暖对谷主的医术自然了解,但是此刻又有些犹豫,试探着问道:“谷主舅舅知道段旭?” “他不是在道一山庄劫了你吗?我自然知道。”乔暖听到谷主的回答又觉得确实十分合情合理。然而谷主秦律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笑了笑又补充道:“我还知道你的这服药是为了帮他解麒麟散。” 听到“麒麟散”三个字,乔暖的心揪了一下,皱着眉问道:“谷主舅舅也知道麒麟散吗?这药确实出自我们太清谷吗?” 秦律没有直接回答,却道:“这件事我现下不便向你说明,稍后我自会同段公子解释。暖儿你先在此处歇息吧。” “我……可是我还要和……”乔暖自然不肯答应,秦律没再说什么,门外却忽然进来两个小厮把乔暖带走了。 话分两头。段旭在客房里眯了一会儿醒来已经过了午时,乔暖却似乎还没回来。段旭坐了起来,心里盘算了一下,乔暖出去了快有一个多时辰了,按理也应该回来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段旭就有些坐不住了,急匆匆地就跑去了客栈大堂向伙计打听起了城里的药铺,心里一边后悔刚才就不应该让乔暖一个人出去。 段旭心急火燎地先去了一家药铺打听,抓到一个铺里的小厮就问道:“一个时辰前有没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来抓过药,穿着水蓝色的襦裙,个字大概这么高,长得还挺好看!”段旭一边说一边还伸出手向那小厮比划。段旭的运气还不错,今天上午药材铺的生意一般,客人一共没几个人,所以那小厮倒是对来抓药的乔暖有点印象。他想了想才道:“确实有这么个姑娘。我看她古古怪怪的,在我们铺前面转了半天才进来抓了药,我还以为是什么可疑的人。” 在铺子外面转了半天?难道是有人跟踪……段旭陷入了思考,旁边的小厮却又不合时宜地插嘴道:“哎我说这位公子,你要不要抓药,不抓就别在这儿妨碍我做生意啊 分卷阅读96 !”段旭撇了撇嘴,随便掏了些赏钱给了那小厮便从药铺走了出来,一边还在思考如果是有人跟踪,乔暖应该尽快脱身才好,怎么还进去抓了药呢。这样想着,他也一边想象着乔暖的行动一边绕着铺子走了一圈,终于在墙角看到了仿佛是孩子随意画的几片树叶。 段旭盯着那树叶的图案陷入了沉思,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难道是太清谷的联络暗号?是了,他们现在离开封府已经不远了,太清谷的人马很可能也到了附近,联想到这两天乔暖的行为,她应该确实有意在留意太清谷的暗号。然而现下的问题是,就算知道了这是太清谷的暗号,段旭也不明所以,眼下还是得先找下流云渡的人帮忙打听乔暖的下落吗? 正在段旭低着头犹豫之际,前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是道一山庄的段旭段公子吗?我们太清谷秦谷主有请。” “乔暖……姑娘没事吧?”段旭心乱如麻,现下顾不得其他,他此刻最想确认的就是乔暖的安全。 来人似乎没想到段旭首先问的居然是这个,愣了一下才道:“小乔是我们的人,现在歇在我们那儿,自然没事。” 乔暖原本出门是为了段旭抓药,现在没跟他打招呼便留歇在了太清谷在此处的驿馆,这其中定然没这么简单。段旭也顾不得这许多,忙道:“那就请带路吧。” 两人一路无话,很快到了太清谷的宅子。来人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段公子都不问一下我们谷主见你所为何事,就跟着我过来了?” 因为对方一路都没有说话,此刻很突兀地提起了一个话题,段旭就有些发懵,下意识答了一句:“这不是乔暖在你们手里……”话说到一半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果然对面的人也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他立刻很识相地把话锋一转道:“在你们这里歇息,那我自然也要跟来……参观一下。”来人对他这番一点也不恳切的言辞自然是半分帐也不买,只是盯着段旭也不说话。段旭这才有功夫好好观察一下这个带着自己一路过来的人,他大约四十岁左右的样子,右手的袖口沾着某种不明液体,身上也隐隐飘着一股药香,段旭心想这大概是太清谷某位前辈大夫。段旭于是收敛了一下心神,稍微正经了一点,又补充道:“而且我原本也想拜见一下秦谷主,这下倒是正好。” 似乎是听到了段旭的话,那位太清谷的前辈突然停下了脚步,跟在后面的段旭于是也停了下来。他向那位前辈投去了有些疑惑的目光,那位前辈则指了指面前的房间道:“这就是秦谷主的房间了。”段旭向他点头致意,然而有些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有些迟疑地说道:“秦谷主不是什么坏人……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只是……一个生意人,永远做最好的选择的那种生意人。” 段旭依然有些不明所以,那位太清谷的前辈则拍了拍他的肩笑了笑说:“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段旭正想问些什么,他却突然岔开了话题,指了指旁边的院子道:“小乔就在那里,你见完了谷主,如果还想见小乔,可以去那里找她。”说完不待段旭的回答,他便转身走了。 段旭觉得心里越发奇怪,他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乔暖,可是听那人话里的意思,仿佛他见过秦谷主以后可能就不想见乔暖了似的。他摇了摇头,试图甩开这种不安的想法,无论答案是什么,这答案重要的一半一定在秦律身上。 段旭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来吧。” 人生如棋我如子 段旭进了房间,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嘴里道:“晚辈段旭见过秦谷主。” “来啦。”秦律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又示意段旭坐在一旁,随口唠了几句家常道:“方才带你来的是我的师弟万清,他可没怠慢你吧?” 段旭摇了摇头,心里还在想着方才万清说的话。此时门外又进来几个仆役,给二人奉上了果盘茶水,又退了出去。段旭的心思自然不在这些茶水上,所以坐着没有动,静待秦谷主发话。 秦律却举起茶杯先抿了一口,笑道:“段公子可放心饮用,这里面可没放了麒麟散。” 这个开场白倒是出乎段旭意料之外,是以连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他也愣了好一会儿才道:“秦谷主是承认麒麟散一事确实是因为太清谷有所图谋?” 秦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你这么问,我不知如何作答。不如你先说说我太清谷有什么图谋,我们对一下信息,才好继续交流。” 段旭也重整了一下心情,微微一笑道:“谷主前辈这么套我话,可不厚道。我查到的线索您都知道了,那我没查到的,您还会告诉我吗?” “呃……”秦律佯装思考的样子,故意顿了顿又道:“这可如何是好呢?你查到的线索,你爹可是都告诉我了。他可是明示暗示我,一定要将你拿下呢。” 这话无疑是对段旭的一个下马威,段旭尽力掩饰着自己的烦躁,视线从地砖又移到了秦律身上,说道:“秦谷主套我话不成,又开始离间我和我爹吗?” “哈哈 分卷阅读97 哈……”秦律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啧啧”了两声才摇着头对段旭说道:“你爹……对你那样,你还要帮他掩饰吗?” 段旭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顿了半晌才咬着牙回道:“不如请谷主前辈先行赐教,说一说晚辈查到了什么线索。” 好在秦律也没有继续刁难段旭,话锋一转又道:“好吧,既然你是晚辈,我就让你一回,我先说。杨云风、你、道一山庄、麒麟散、太清谷、赵宗景、北海郡王府、武林大会。怎么样,有漏的吗?” 有,确实有,段旭在脑中迅速整理了一遍线索,发觉他叔父段宇涛相关的所有线索被隐去了,段旭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暂时选择沉默。 秦律又低头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看来确实有,这么说你爹对我也不算是坦诚相待嘛。不过他没说的那些我不感兴趣,就像我对他为什么要推你出来做棋子一样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你是怎么把这些线索串联起来的,你的结论是什么?” 秦律连麒麟散和北海郡王府都和盘托出,看来不会在这些方面上再做隐瞒,段旭考虑了一下,决定一边回答秦律的问题一边整理自己的思路,于是说道:“那晚辈就说说晚辈的看法,若有差错,还请前辈指教。” 秦律点了点头,不再做声,段旭则开始了自己的推理:“首先整件事有三方势力,分别是道一山庄、太清谷和北海郡王府。我想北海郡王府背后代表的多半是朝廷的意志,近年来我宋内忧外患,对外与大辽常年作战也是赢少输多,对内各地又不时有人起义闹事,那我们这些武林众人成为朝廷的眼中钉也不难理解。也许是本着攘外必先安内的想法,由北海郡王府牵头找到太清谷商讨能控制武林的对策。太清谷则因此提供了药效奇特的麒麟散。这种药服用短期可以造成功力大增的错觉,但长期服用会成瘾,强行使用内力则五脏六腑俱损,甚至有性命之虞,配以某种与麒麟散相应的熏香还可使人意识昏迷,任人摆布。而若是知道此药的副作用,想强行戒药也并非易事,因为……”段旭顿了顿,看了一眼秦律又道:“这部分,前辈应该比我清楚,我就不多做解释了。” 秦律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道一山庄呢?刚才的推理里还没有出现道一山庄。” “道一山庄……”段旭的视线有些偏离,喃喃自语地重复了一句,突然有点不想说下去。秦律没有催促,良久段旭才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要在武林大会上把麒麟散推广出去,必须在这之前造势。太清谷自己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未免让人难以信服,所以你们找到了在江湖上颇有威名的道一山庄。于是发生了杨大侠的命案,而我也因为服用麒……不,大家不知道我服用的是麒麟散,都以为我服用的是五石散。不过后来麒麟散的消息还是经此一役慢慢传播开来,也有一些门派通过各种各样的门路向太清谷碧水堂打听,所以也算是达到了目的。至于我爹为什么选中了我和杨大侠来完成这件事,前辈想必不感兴趣,晚辈就此揭过不提了。”段旭说到这,又看了秦律一眼,似乎有些期待他会有什么反应。 “段公子此言差矣。”秦律果然又笑了笑道,“我原以为其中并无关联,但听了方才的一席推理,我又觉得此中因果并非毫不相关。你难道不觉得关于道一山庄命案的推理有些说不通吗?” 段旭闭上了眼睛,把所有的线索再次快速过了一遍,又猛然睁开眼睛盯着秦律,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仿佛是一次失败的造势一般。” “没错。”秦律点了点头道,“你服用麒麟散功力大增,甚至能短暂地胜过杨云风,最后却因神志不清错杀了他。这个故事开头虽好,结局却未免令人唏嘘,那些想要麒麟散的人中会不会有一些因此想打退堂鼓呢?虽然事实证明这种担心似乎有些担心,这个世上还是充满欲望的人更多,为了变强,为了称霸,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不过我还是不禁思考,作为我们合作者的段宇浪,只是因为想报复杨云风或者你而犯下了这个无心之失,还是说他有意为之 ?麒麟散一事原本与道一山庄无关,只是因为种种机缘巧合,他才参与进来,所以我有必要向你问清楚,为什么他选择了你和杨云风呢?” 段旭有一瞬的愣怔 ,最后只是面无表情地公布答案:“因为我并非我爹亲生,而是……他仇人的儿子,至于杨大侠又与我亲生父亲交好,大约是因为这我爹才会如此……”段旭不想在这一点上做过多纠缠,又道:“既然前辈与我现下已经说开了,那前辈会在武林大会的时候作证说出真相吧。” 秦律盯着段旭看了一会儿,段旭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略略偏过了目光,才听秦律缓缓道:“我不会。” “嗯?”段旭露出了疑惑的眼光,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那秦谷主把自己叫来这里进行这番长谈的目的是什么?段旭一时有些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没错,你手上有……又又姑娘帮你偷出来的麒麟散药方,江湖上现在也有不少人知道麒麟散出自太清谷,假以时日麒麟散的真实药效也会为人所知,你大可以把太清谷推出来。至于北海郡王府 分卷阅读98 ,你手上没有直接的证据,那些官银,我大可以推说是来自过往与王府的生意。反正江湖上也都知道,我太清谷本来就常给朝廷上的达官贵人看病,也有生意往来。” 秦律的话让段旭有些吃惊,忍不住问道:“宁愿牺牲太清谷,也要维护北海郡王府吗?为什么?” 秦律依然定定地看着段旭,只是简单地回答道:“我不是为了维护北海郡王府。” “那为什……”段旭自言自语,然后下一秒他忽然明白了,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秦律,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律看到段旭的表情,也知道他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这才道:“你也明白了吧。如果把北海郡王府牵扯进来,会有什么后果?明眼人一看便知,王府背后代表的是朝廷的意志,如果在武林大会上让江湖中人得知朝廷的计划,他们会怎么想?到时势必又会引起各方叛乱,我大宋内忧外患的状况将更加雪上加霜。你如果一定要把北海郡王府牵扯进来,那便是对大宋不忠。” “那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武林众人被麒麟散荼毒而受朝廷控制吗?”段旭显然不能认同秦律的说法。 “你明知武林同道有难,却缄口不言放任事态发展,岂非对武林同道不义?”秦律 依然看着段旭,不急不缓地说道。 “所以前辈的意思是,要说,但不能提北海郡王府。”段旭莫名有些急躁起来。 秦律却未置可否,只道:“所以我说了,你尽可以把太清谷推出来。” 段旭闭上了眼睛,脑中回想起乔暖的话:“我们太清谷大医精诚……”他摇了摇头,忍不住问道:“所以前辈当初为何要答应呢?既然都料到了这一步,知道朝廷和武林若起冲突必将生灵涂炭,当初为何要答应呢?” “我太清谷数十年间与庙堂、江湖皆有往来,并不能永远独善其身,我们掌握的朝廷隐秘非你所能想象,你觉得我太清谷有拒绝的立场吗?况且我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这个计划能够成功,不过是拖住一时,再想对策罢了。”秦律平静地叙述,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段旭反而怒了:“所以最后的对策是让我把太清谷推出去吗?这和一开始就拒绝有何区别?!” 秦律似乎在寻找措辞,但最后也只说了两个字:“不是。”见段旭露出了疑惑的眼神,他又补充道:“这个故事光有太清谷可圆不上。道一山庄的命案,武林中人总需有个交代。你若在武林大会上和盘托出真相指证你爹,你道一山庄百年的声名也将毁于一旦,那便是对你段家不孝。而且据我所知你手上并没有指证你爹杀人的有力证据,若强行对峙众人未必信你。即便你有证据,你爹若发现阴谋事败,若是来个鱼死网破将一切都捅出来,又当如何?” 段旭由此作结:“所以依前辈的意思,我若不告知武林众人麒麟散之事便是不义,我若牵扯出北海郡王府就是不忠,我若说出太清谷则势必牵连道一山庄就是不孝。那我似乎无论如何选择都不对,只能坐以待毙?” 秦律却未直接回答,而是忽然问道:“段公子也帮着在经营道一山庄的生意吧?作为一个商人在做赔本买卖的时候,自然是想方设法把损失降到最低,那么段公子会怎么做呢?” 段旭愣了一下,一个巨大的想法在他的脑中炸开,他惊讶地无以复加,久久说不出话来…… “所以……一开始就算到这个地步了吗?” “你爹把你牵扯进来,我确实不知情,是他的自作主张罢了。” “那……是从杨大侠的命案发生以后开始的吗?前辈所谓的……对策?” “那时我没想到你能查到这个地步,原本计划实在不行最多不过是牺牲太清谷罢了。” “所以在我已经查清真相的时候,却要让我心甘情愿做前辈的棋子吗?” “你不是我的棋子,因为选择权在你。” “晚辈一人怕是讲不好这个故事。” “还有碧水堂。” “我爹恐怕不会轻易答应……” “我会确保他不会搅局……只是赵宗景此人……” “我会去同他说。” “所以……你是答应了?”秦律有些惊讶,段旭在最短的时间里已经想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其中的利害关系,甚至答应了这个不可能答应的请求,或者说是胁迫更为恰当。 段旭又恢复到平常的样子,脸上无悲无喜:“我要先见一下肖……我是说赵公子。” 唇枪舌剑之后的两人突然没话了,气氛有些沉重,段旭叹了口气向秦律辞行。秦律则举起了茶杯对段旭道:“段公子,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段旭并未推辞,也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已经凉透了,余味在舌尖盘桓,分外苦涩。 到了该离开的时候。秦律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暖儿还在隔壁厢房,要见一面吗?” 段旭忽然想起了引他来此地的太清谷前辈万清最后说的话,他苦笑了一下:“不必了,已经没有必要了。”说完段旭转身离去,却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背 分卷阅读99 对着秦律又补充了一句:“暖儿还请谷主多加照拂。” 歧路别时惊一叶 太阳已经西斜,雨下的很大,连带天地万物都变得有些模糊。 赵宗景倚着门框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情绪厌厌。混杂在雨声中,由远及近传来了脚步声,宗景略微偏过了视线,看到了从小和自己一同长大、在少时离开王府、是侍女同时也是护卫的西陵雪正从回廊另一头急匆匆地走来,她额前的碎发上还挂着些雨珠,手里被折起的红油纸伞在回廊下滴了一路雨。 赵宗景盯着伞尖由远及近留下一路水痕,西陵的脚步最终停在了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个礼道:“属下见过四公子。” 他叹了口气,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不咸不淡地说道:“我同你说了,在我面前不要自称属下。” 西陵雪低头不答。 “虽说一别八年,可一定要如此疏远吗?那日在道一山庄与你重逢,你和那段家公子可不是这般相处。” “我……”西陵只说了一个字,却猛然感受到一股气息,她立刻有些不安地向四周警戒了一番,可是那气息又忽然消失不见了。 宗景见她表情突变,立刻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西陵有些犹豫地说道,“我觉得刚才好像有什么人……” 宗景伸出手想扶一扶她的肩膀,她却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 ,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终于悻悻地放下,宽慰道:“现在下着瓢泼大雨,又狂风大作,或许是听错了吧,这里是王府,也有巡院的护卫在,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勿须太过担心。” 西陵点了点头,想趁着宗景还没想起之前的话题,把要带的话带到:“四公子,我来是想同你说,王爷叫了你和三公子去他书房,说要和你们谈谈。” 宗景听罢,一颗心又提了起来,难道说……于是他也不再有什么心情再在此地儿女情长,三步并作两步便向父亲的书房走去。 宗景推门进来的时候,父亲北海郡王赵允弼和哥哥赵宗缋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了,两人脸上的表情似乎都不太好。 “父王,三哥……”宗景进门打了个招呼就急匆匆地问道:“把我叫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景弟,麒麟散的计划准备的如何了?何时能见分晓?”哥哥宗缋倒是不答反问。 宗景似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又转向他父亲问道:“难道是张大人又在上朝的时候为难父王了?” 赵允弼未及回答,宗缋又道:“所以说你快些把那群武林莽夫解决了,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宗景叹了口气:“我同父王和兄长也解释过,如今只待武林大会召开,大事可成,现下要急也是急不来的。” “有把握吗?”赵王爷坐在上位,眉头紧锁。 宗景站在书案边,无意识地摆弄着上面的竹简,沉默了片刻才道:“有一个人可能成为变数。” “谁啊?既然知道他可能成为变数,现在就杀了他如何?”说这话的自然是略有些冲动的赵宗缋。 宗景则摇了摇头 :“此人得留到武林大会,帮我们完成计划后。” “搞了半天是自己人吗?”宗缋有些困惑,“可你又说他是变数?” “此事我自会处理,兄长不必忧心。”宗景放下了竹简,转向正对哥哥的方向郑重地说道。 “我怎能不忧心,此事若不办妥,他们又向父王发难,你叫父王叫我们王府如何自处?”说着叹了口气,又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说道,“不如武林大会那日我带兵围剿了这群莽夫,那就什么变数也没有了。” 宗景虽知道哥哥说的多半是气话还是耐心回道:“哥哥你别冲动。武林大会在京郊举办,没有官家的命令,你私自带兵围剿岂不是更加落人口实,再者我们手里这些兵倒还未必能将所有人缉拿 ,到时武林群情激愤,趁势起义,后果更加不堪设想。总之此事不宜以朝廷的名义出面。” “哎……”赵宗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重重地锤了一下墙,十分懊恼地说道:“所以说当初何必接下这等差事……景弟也说要控制武林既没有意义,也很困难,一旦失败对我们王府……对大宋也会招来无穷的后患……” “三哥,现在讨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能拒绝,父王当时便拒绝了……” 宗缋又道:“现在想来或许就是因为此事风险极高,他们才力荐父王负责此事,到时若是失败,这汴京城或许就再没有我们北海郡王府的立足之处了。” “就算北海郡王府被平,也不能……”宗景的喃喃自语没有飘进宗缋的耳朵,他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宗景只道:“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 三人的谈话就此结束,赵宗景郁郁寡欢地回了自己的厢房,推开门的一瞬间,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在等着自己。 段旭穿着夜行衣,身上几乎湿透了,雨水滴 分卷阅读100 滴答答地流到了肖景厢房的地板上,似乎在预示着段旭不久之前还在倾盆大雨中徘徊,肖景甚至怀疑他和自己是前后脚进了房间。 肖景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惊讶,他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先把身上擦一擦,换一件衣服吧。” 段旭笑了笑:“不用了,反正等会儿出去还是会湿。” 肖景却坚持:“想必我们得谈好一会儿,湿衣服沾在身上也不舒服,等会儿我送你出去就不用□□也不会淋湿了。你若不小心染上了风寒,那可辜负了乔姑娘医治你的一番苦心了。”说着肖景从衣柜里随便翻出一件自己的衣服递给了段旭。 段旭没有再推辞,接过了衣服却没有动作,笑嘻嘻盯着肖景看了一会儿才道:“你平素也是这么温温柔柔哄小暖儿的吗?” 肖景一如往常对于段旭的调笑并不接招,只道:“你找我难道是来谈乔姑娘的事?” “自然不是。”留下了这句话的段旭,一个闪身移动到了屏风后面换起了衣服。 片刻后段旭穿着肖景的衣服走了出来,肖景的衣服款式简约,多为素色,段旭则因着流云渡的关系,平日所穿的衣服多华丽繁复,此时这件肖景的白色长衫穿在段旭身上,竟然也很合身。 肖景也有些意外,从头到脚扫了一眼段旭,而后才道:“既然找到了王府,想来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段公子都知道了吧。” “是。”段旭看起来随意,顿了顿却说出了让肖景惊讶的话,“所以我来是想请肖……我还是习惯称呼你肖公子,你不介意吧?我来是想请肖公子放弃你的计划。” 肖景眯起眼睛盯着段旭看了一会儿,确定他并不是在开玩笑后才道:“你知道你的请求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段旭的回答很简短,作为补充又道,“方才在书房你与父兄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肖景略一沉吟,略带情绪地回道:“原来那时西陵感觉到的气息是你吗?你俩倒是主仆情深,心有灵犀啊。” “西陵?她……在这里叫西陵吗?”段旭的思绪短暂地从正事上偏离。 “她叫西陵雪,这才是她的真名。”肖景审视地看着段旭,眼神里分明有些别样的情绪。 段旭却好像并不十分在意,只是顺着肖景的话头道:“你好像对她十分了解。” “我认识她的时间可比你久多了。” 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陈述,然而从肖景口中说出,却莫名多了几分宣誓主权的意味。 “原来竟是这样么。”段旭四两拨千斤的回答,似乎对珠瑜的话题已经兴趣缺缺。 肖景自己也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段旭争强好胜有些无趣,轻咳一声又回到了正题,“你方才说已经听到了我和父兄的对话,却还要我放弃吗?” “是。”好在段旭也无意在珠瑜的事上做过多纠缠,简短地回答道。 “如果我拒绝呢?”肖景的视线直直地射向段旭,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气度。 “有我在,你的计划不会成功。”段旭微微一笑,简短却有力地回道。 “那我就在此地杀了你如何?”肖景的话音未落他一个腾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挂在书架一边的雕花短剑,横在了段旭的脖颈边,被斩断的几根头发利索地落到了地上,看着叫人心惊。 段旭却一动不动,甚至是有些悠闲地打量着肖景,没有说话。肖景有些被段旭的神情激怒,提高了几分声调:“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反正你和麒麟散的事江湖上几乎已经人尽皆知,武林大会未必需要你亲自到场,相信麒麟散药效的人自然信。现在杀了你还去掉了唯一的变数,对我是百利而无一害。” “天下苦命人这么多,能救一个是一个。”段旭突然说了一句让肖景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话。 “什么?”肖景不知道段旭又想耍什么花招。 “这不是肖公子那日在客栈门口对我说的吗?事到如今,肖公子明明可以救下武林众人,明明可以救下万千百姓,却避而不为吗?此非侠义之道啊。” “我怎么想不重要。”肖景低声咕哝了一句,几不可闻,又对上段旭道:“事到如今,我若自己放弃计划,置北海郡王府于何地?” “所以作为补偿……”段旭笑了笑,“我带来了一个提案,或许能减轻北海郡王府的罪责,又能救下最多的人……”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在摇晃的灯影中,段旭把自己的计划向肖景娓娓道来。 肖景的雕花短剑已在地上躺了多时,他低着头望着剑上的纹路,觉得自己一时有些无法消化段旭的计划。 “肖公子觉得如何?”见肖景久久没有反应,段旭又问了一遍。 肖景这才有些如梦初醒的样子问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秦谷主会全力配合,肖公子若应承下来,稍后我也会知会家兄,毕竟此事……少了他不行。至于我爹,说到底结果和他最开始的计划也没太大的差别,而且秦谷主也保证不会让他搅局,所以肖公子尽可放心。 分卷阅读101 ” “可是你……”肖景依然十分迟疑…… “现在可不是担心我的时候啊,肖公子。”段旭语调轻松,肖景则愁眉不展。 “或许还有别的方法?何必如此……?” 段旭沉默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道:“你和我可不是王导和周顗,最多是周瑜和黄盖吧,肖公子不必如此介怀。另外此事终究多少还是可能连累北海郡王府,我也先在此处向你赔个不是。” 肖景愣了一下:“那日在客栈,我和乔姑娘的对话,你听到了?” 段旭忽然有些窘迫,摸了摸鼻子道:“我那日睡不着,随便闲逛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 肖景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夜幕中的雨似乎比黄昏时小了一些,拿起了一把伞对段旭道:“天色已晚,我送你出府吧。” 段旭跟在肖景身后慢慢地走着,又确认了一遍道:“肖公子是答应我了?” 肖景脚步停在了回廊尽头,他忽然转过头望了望段旭问道:“乔姑娘知道此事吗?” 段旭的眼神有一瞬的落寞,又恢复如常道:“她留在太清谷澶州的驿站了,此事她不必知道。” 肖景心下了然,将伞递给了段旭道:“我答应了。今日与段兄在此别过,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段旭点点头,撑起了伞,消失在夜雨中。 更深露重谁与共 开封的夜市热闹非凡,段朔抱着乾坤剑站在街角,与夜市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他看似随意地站着,却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完全没有心情享受夜市的喧闹与鲜活。此时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搭上了段朔的肩头,察觉到是熟悉的气息,握在乾坤剑上的手才在最后一刻停住没有出招。 “哥你警觉性太差了,这样被人偷袭了怎么办?”段旭笑嘻嘻地露出半张脸,搭在段朔肩上的手却没有放下。 段朔很不顾形象地抖了一下肩,想让段旭拿开自己的爪子,一边嫌弃道:“我知道是你。” 段旭难得被自己哥哥逗笑了:“你这副模样要是让江湖上那些爱慕你的小姐们瞧见了,可是要大失所望了。”段旭一边说,抓着段朔肩的手也没停下,往下一滑就把段朔的荷包顺走了。 段朔对于一见面就玩笑不停的段旭莫名有些火大:“你这小子,是还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吗?约在这样人多的地方……荷包还我!” “哥你没听过藏木于林吗?正是因为人多所以才不容易被人发现我啊……那我还给你,哥陪我先逛一下夜市吧。”段旭一本正经地说着听起来不怎么靠谱的话。 段朔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却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段旭,跟他一起逛起了夜市。 段旭笑眯眯地走在前面,段朔则一脸严肃抱着剑走在后面,看起来有点像段旭的小跟班。段旭回过头看着走得慢吞吞的哥哥有些无语地说道:“哥你这个样子很像宋文哎……” 段朔知道段旭在揶揄自己,撇了撇嘴又加快了些脚步。段旭一边东瞅瞅西看看,一边问段朔道:“哥你之前来过开封吧,快给我介绍下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顿了顿又贼兮兮看了段朔一眼道,“不过青楼就不用了!” 段朔忍不住锤了段旭一拳:“你这小子还没完了!当初要不是你和大程小程‘陷害’我……”段旭被锤了一拳,立刻一副身受重伤的样子,后退了两步,段朔明知他是演戏却忍不住还是上前扶了一把,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段旭没想到段朔会如此小题大做,又立刻嬉皮笑脸道:“没事!当然没事,我骗你的!” 段朔却摇了摇头,语调一下子沉重了许多:“我不是说这个。麒麟散……的药效没事了吗?乔姑娘有好好帮你调理吗?宋文说……” 段旭连忙摆了摆手道:“打住打住!我都说了没事,真的没事,哥你就放心吧。” 段朔还想说什么,段旭却突然指着旁边一家蜜饯铺子,激动地轻呼了一声:“哥!有蜜饯铺子!我想吃蜜饯!付钱!”说着也不待段朔回答,自顾自冲进了蜜饯铺子挑选起来……段朔叹了口气,依旧慢悠悠地踱进了铺子,然后慢悠悠地给段旭结账。段旭抱着一包蜜饯,兴冲冲地给段朔推荐道:“哥,你要不要尝尝这个,掌柜的说这个好吃!” 段朔则是一脸嫌弃地摆摆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吃甜食,十岁以后就没吃过蜜饯了。” 段旭则是继续抱着蜜饯,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道:“哎,忒无趣!真是无趣的紧啊!”段朔则给了他一个白眼,索性不接话。 见段朔不接茬,段旭又指了指前面的汤饼摊说道:“既然蜜饯不爱吃,那我们就吃哥喜欢的汤饼吧。”段朔有些狐疑地看了段旭一眼问道:“你没吃昏饭么?”段旭有些心虚地转移了视线:“吃了啊,现在想再吃点夜宵。”段朔自然不会上段旭的当,追问道:“吃了什么?”段旭指了指手里的蜜饯,嬉皮笑脸地说道:“蜜饯啊。”段旭于是再次收到了来自段朔的白眼一个 分卷阅读102 。 两人于是走向了汤饼摊,挑了个位子坐下,段朔对老板说道:“麻烦老板来两碗汤饼。” 老板把抹布往肩上一甩大声招呼道:“好嘞。” 段旭坐在位子上不安分,东瞧瞧西看看,视线落在了汤饼摊边立着的“酒”字小招牌又兴冲冲向老板追加道:“老板,麻烦再来一壶酒,随便来点下酒菜。” 段朔皱了皱眉道:“怎么还喝起酒来了……”段旭抿着嘴道:“没什么,就是想喝了,就一壶,不碍事。” 说话间,老板已经端来了一壶酒和两个酒杯还有一碟拌黄瓜。段朔习惯性地给段旭和自己面前各摆了个酒杯,段旭却低头笑了笑才拉住老板说:“老板,麻烦给我哥随便倒点茶吧,他喝不了酒。” 段朔被当众揭了短有点恼羞成怒:“谁说的?这点酒我还是能喝的……”说着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酒量似的就要往自己的酒杯里倒酒,被段旭一把按住,笑着哄自家哥哥:“对我哥能喝,最能喝,不过等会儿咱们还要谈正事,哥今天还是勉为其难别喝了吧?” 段朔撇了撇嘴还一副不乐意的样子,不过没再坚持。两人又随便聊了些家常,段朔的茶和两碗汤饼也上桌了。 另一边又来了两个食客,老板又忙着去招呼新来的客人了。确定老板一时不会来打扰他俩以后,段旭终于决定开始今天的正题:“叔父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段朔正埋头喝着汤,抬起头有点诧异段旭在这闹市提起了这一话题,确认了两人的谈话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以后段朔才道:“他来找过我,黎家村的情况他大致与我说了……”段朔没有继续说下去,这个话题让两人都觉得有点沉重。 段旭吸溜了一口汤饼,才故作轻松地说道:“原本以为你大我整整一岁,结果只是比我大一盏茶的功夫呀。我觉得我们,一点也不像。” “谁说不是呢?”段朔用筷子捣着汤饼微微笑了笑,又抬起头看着段朔郑重说道:“但是大一年也好,大一盏茶的功夫也好,我始终还是你哥哥啊。” 段旭放下了筷子,表情也变得严肃认真起来,举起酒杯对段朔道:“哥我敬你一杯。” 早先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来了,段朔想甩开这种想法却发觉是徒劳无功,他也举起了手里的茶杯和段旭碰了碰,然后听到段旭说了一句:“哥,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你知道你今天不太正常吧?”段朔揶揄了段旭一句,还是正色道:“兄弟之间,何必言谢。至于爹的事也与你无关,这么多年,你又……何必如此…… ” 段旭只是淡淡一笑,抿了一口酒,没有接话,转而问道:“哥和叔父那边还有查到什么消息吗?” 段朔点了点头:“其实我和……叔父确实还查到了一些消息,虽然未必有用,但我觉得还是该让你知道。那就是整件事不觉得有些不合逻辑吗?除去杨大侠、父亲和叔父之间的恩怨,我们只考虑麒麟散这件事,再怎么想要在武林大会上通过麒麟散控制整个武林,这个计划成功率根本就不高。别说是不是所有人都相信麒麟散的药效,即便大家都心甘情愿服用了此药,最终被太清谷或者北海郡王府控制,那各门各派也不是人人都参加了武林大会,这些人的师门终究会发觉麒麟散不过是个骗局,到时候必然报复,那太清谷和北海郡王府又该如何自处?” “确实如此。”段旭表情平静,看起来也早就注意到了这点。 段朔又继续说道:“目前看来太清谷不过是个傀儡,此事还是由北海郡王府主导,我们便派人探了探北海郡王府的底细,发觉此事原本也并非北海郡王府牵头,而是……端明殿学士张大人,后来不知何故这个烫手山芋又落到了北海郡王府头上。总之我们又顺着张大人查了查,发觉他手下亲信和一些辽人的商队有往来。” “辽人?”张大人对北海郡王府施压的事情,段旭在王府听墙根的时候就有所耳闻,现下又牵扯出辽人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段朔点了点头,表情有些凝重:“不过我们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他们如果辩称只是单纯的商业往来也很难反驳。虽然这不过是我个人的猜测,但真实情况会否是辽人想借张大人之手,挑起朝廷和武林的争端,趁机削弱我大宋的势力?如果这是事实真相的话,那么这个看似不合理的计划就变得合理了,因为它在被设计的时候就没打算成功。” “现下没有证据,不管是否是辽人的阴谋,我们必须阻止麒麟散为害武林,也必须阻止武林和朝廷的争端。”段旭简短地总结道,“所以哥,我有个想法。” 段旭说出这句话后顿了顿,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段朔的表情才缓缓说道,“我们按照爹原先的剧本补完这个故事如何?” 段朔愣了一下,努力消化了一下段旭这句话的含义,在想明白的一瞬间,他感到全身的气血在一瞬间都涌上了头,于是他猛地一拍桌站了起来,厉声道:“我不同意。” 段朔的动静不出意外引来了摊主的视线,段旭转过头赔笑了两下,用嘴型向摊主示意道“他醉了”,摊主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分卷阅读103 ,摆摆手示意无事,段旭赶紧拽了一把段朔的衣袖让他重新坐了下来,一边有些无奈地笑道:“这可怎么办?我这计划才刚说了个开头……” 段朔则冷着脸说道:“光是这个开头我都无法认同,剩下的部分你也不必说了。” “哥……”段旭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计划,并请求你的帮助。无论如何,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段朔没有再说话。在开封人来人往的夜市中,在一个毫不起眼的汤饼摊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段旭把和秦律的谈话、和肖景的谈话以及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段朔。 “哥,我们一起经营流云渡,我也可以算是半个生意人,你知道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如果一定要做的话,自然要把损失降到最低。你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段朔沉默了,他没有办法反驳,因为段旭说的没错。茶杯里的茶已经喝干,他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和凉掉的茶相比又是不一样的苦。“你说的对。”段旭的目光一直集中在段朔身上,在他几乎以为段朔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段朔简短地答道。 段旭并没有期望哥哥会被自己轻易劝服,有些意外,下一秒又听段朔道,“我来做。只要我们段家有人出面解决这件事就好了吧?那让我来做吧。” 段旭有些无奈了:“哥……你清醒一点,整个武林都知道服用麒麟散的人是我,你说是你做的,这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我……”段朔说不出反驳的话,泄愤似的把茶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又迅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哥……我从来没有求过你,这次就当我求你了,就帮我这最后一次吧。”段旭一改平日吊儿郎当的样子,如此诚恳又郑重地看着段朔,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他很清楚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可以拯救最多人的选择。 “我是你哥啊……你怎么可以让我……”段朔喃喃自语。 段旭拍了拍段朔的手臂,故作轻松地说道:“那就当哥答应我了。和兄长一起,总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段朔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阻止这件事了,也许是因为彼此相连的血脉,这种对于自己的半身即将走向终结的认知,让他在这个有些潮湿温热的夏夜里感到冰冷彻骨。 玲珑骰子安红豆 段旭不便与段朔同行,二人自夜市分开以后,段旭打算先回自己住的客栈。然而刚一踏进客栈,小二就迎了上来:“辛公子你可回来啦!有一位姑娘等了你半天。” “姑娘?”段旭迟疑,顺着小二所指的方向看到远处有一个穿着水绿色长裙的姑娘背对着自己坐在大堂一角。 段旭愣了一下,有许多情绪涌上心头,他想走过去像往日一般同她笑着打招呼,但是还没有迈出的步子已经变得沉重起来。 段旭终究是走近了一点,在她背后轻轻地唤了一声:“乔姑娘。” 坐着的乔暖缓缓地转过头对上了段旭的目光,段旭有一种错觉,他们仿佛已经多年未见了。段旭来不及说出第二句话,就注意到乔暖雪白的脖子上有一道血痕,伤口不长似乎已经结痂,但是乔暖白皙的肤色却把这道血痕衬托得格外触目惊心。 “你……没事吧?”这句话从段旭口中说出的同时,他下意识伸出了手,想确认乔暖伤口的情况,终于还是觉得不妥,停滞在半空的手打了个圈夸张地捋了捋前襟上的褶皱 。 “我没事。”乔暖的目光跟着段旭的手最终停在了他前襟的褶皱上。她面无表情盯着发了一会儿呆,才站起来简短地说道:“我们谈谈吧。” 这样和他说着话的乔暖,让段旭有点陌生,纷乱的头绪让他无暇分析现下的情况,只是下意识问道:“去哪里?” 乔暖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往客栈的中庭走去,段旭也默默跟了出去,就见乔暖一出了大堂,便足下一点,飞去了对面的屋顶上。 两人肩并肩坐在屋顶上的场景有些熟悉。乔暖的双眼凝聚起一层水汽,她却努力平复心绪,转向段旭说道:“我也知道你是个混蛋,你在道一山庄劫了我做人质,让我卷进了这是是非非之中,在澶州却又把我丢在了太清谷的别馆。为什么……不见我一面才走呢?” 段旭将内心的各种情绪压下,用稀松平常的语调说道:“太清谷挺好,你别老想着独自闯荡江湖,这江湖其实也就如此,没什么意思。你心地善良,不知人心险恶,若遇上什么武功高强的歹人,你未必应付得了……总之,一个人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受伤也不要生病……” 极力忍耐着的乔暖在听到段旭说到“一个人”的时候,眼泪终于簌簌落下,她原本下定了决心不哭,却终于没忍住,只得把头偏向另一侧,寄希望于段旭没有发现。段旭自然瞧见了,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刚才说的话。 乔暖用袖子随意揩了揩眼泪,又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转过头对段旭说道 分卷阅读104 :“我原本不信你会把我丢在潭州,谷主舅舅拿我没办法 ,终于和我说了真相,我总觉得太清谷大医精诚,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很可笑吧?”她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有些悲伤。 段旭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抽了一下,只是摇摇头试图宽慰乔暖道:“秦谷主也有他自己的苦衷。” “谁都有苦衷,如果可以把一切归咎于某个人头上,反而简单了。正因为没有可以恨的人,这满腔情绪也仿佛无法发泄。我想了很多,只是觉得我们应该见一面。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我害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段旭露出了疑惑的眼神,不知道乔暖究竟想说什么。 乔暖转过了头不再看向段旭,沉默了片刻忽然望着前方轻声道:“我大概……有点儿喜欢你。”她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 段旭没有想到乔暖会说出这样的话,天地间仿佛在一瞬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然而他很快被铺天盖地的遗憾和悔恨吞没。他闭上眼,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当日在道一山庄劫了你,是我的错,你就当从没见过我,忘了我吧。” 乔暖的目光依然集中在对面的屋顶上,感到眼中的湿气渐重,她赶紧微微抬了抬头,防止刚拭去的泪水又再决堤,段旭的话似乎并不令她失望,她只是淡淡地说道:“我不过想告诉你我的心意,你不用回答。” “乔姑娘,你何必如此……”段旭发觉很难把想说的话说完,心里闪过无数的想法,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了呢?也许正如乔暖所说,如果可以把一切归咎于某个人就好了,可是事到如今的局面,他应该怪谁呢?他只是站在那里,避开了命运的这个圈套,下一步又跌入另一个陷阱。 乔暖似乎并不指望段旭说什么,又自顾自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很想跟你说,我们离开这里吧,不要再管什么劳什子的命案,麒麟散,武林大会,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上隐居的生活。可是这太不像话了吧,我根本没有办法也没有立场说出这样的话。所以……如果没有办法劝你,就让我和你一起,让我助你一臂之力。我们一起的话,说不定能挣得一线生机 ……” 段旭侧过身露出了疑惑的眼神,乔暖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段旭:“这个给你。希望你能用上……又怕你会用上。”之后乔暖也不多做解释,跳下了屋顶对段旭道:“我回去了,武林大会的时候再见。” 段旭急急忙忙也下到地上,追上了乔暖道:“天色已晚,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乔暖道:“我和谷主舅舅还有其他前辈一道,就住在附近的客栈,你不必送我。” 段旭却坚持送乔暖回去,乔暖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两人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很久,所以从客栈出来的时候,夜市仍没有结束。 两人并肩走着,却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段旭想起刚买的蜜饯还没吃完,从袖子里掏出来没话找话地问乔暖道,“刚在路上买的蜜饯,吃吗?还挺甜的。” 乔暖愣了一下,还是伸手取了一颗蜜饯,放进嘴里嚼了嚼,有点甜又有点苦。段旭索性把一包蜜饯都塞给了乔暖,乔暖却忽然捉住了他的手腕,段旭吓了一跳,后来才意识到乔暖只是想给他诊脉。乔暖一边给段旭把着脉,一边望着他的掌纹有些出神,之前她便注意到了,事到如今再看又不禁觉得这稍短的掌纹有些触目惊心…… “乔姑娘?”注意到乔暖微皱的眉头和明显的不在焉,段旭有些担心。乔暖这才回过神来,换上了古井无波的表情,安静片刻后对段旭道,“调理的药方我也放在方才的盒子里了,不过现下把过脉又觉得有几位药若是换了会更好。前面便有药铺,我们顺路去一趟吧。” 两人进到药铺的时候,掌柜的正准备打烊,看到这么晚还有客人来不禁大喜过望。乔暖借了纸笔写下了药方,掌柜的便打发小二去一旁抓药。段旭和乔暖在一旁等着无聊,就在药铺里转了一圈,发觉这药铺竟还在卖一些用药材、香料熏过的女儿家物什。 注意到乔暖的目光,掌柜的便走过来热情地推销起来:“姑娘要不要瞧瞧这香包,这可不是用一般的香料熏的,是我们店自个儿研制的方子,加了几位药材,经常带着可以美容养颜,青春常驻。”段旭也被掌柜的推销吸引了过来,乔暖则笑了笑不置可否,目光落到了一边的一摞木梳上。 掌柜的则十分会看眼色的又推销起梳子:“姑娘有眼光,这梳子也不错,是用名贵的药木制成,又用十二种药材熏过,早晚用它梳头可以防止脱发,也可以使头发保持乌黑亮丽。”乔暖仍然不答话,却似乎对这木梳产生了兴趣,随手拿起一把在手上把玩。 掌柜的似乎受到了鼓舞,又进一步介绍道:“姑娘你看,这木梳正面刻了花纹,反面还刻了一些有吉祥寓意的字,姑娘可以挑一把自己喜欢的。”乔暖听罢掌柜的话,把木梳翻过来发觉反面果然刻了个“嘉”字。她又放下了手中的木梳,拿起另外两把,发觉一把刻着“福”,一把刻着“瑞”。 乔暖还想看看其他梳子上都写着什 分卷阅读105 么字,却发觉段旭手里拿着一把正看得出神。注意到乔暖目光的段旭,有些不自在的放下了木梳,还有些欲盖弥彰地把木梳往木梳堆里推了推。乔暖用余光瞥到了木梳上的刻着的是一个“昌 ”字。 乔暖愣了一下,嘴里的蜜饯还没有嚼完,外层略有些苦涩的淡盐在口中消耗殆尽后,果脯的甜逐渐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她拿起了那把梳子,对掌柜说:“我就要这把了。” 掌柜仍然十分会看眼色地转向了段旭,笑眯眯道:“谢谢,承惠二十文。”段旭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脚步却不由自主动了起来,跟着掌柜走到前台结账。乔暖看了看木梳上的“昌”字,又望向段旭自言自语道:“还说让我忘了你……” 此刻背对着乔暖的段旭肩头一滞,只能假装没有听到乔暖的话。 终于取了药从药铺出来,乔暖指了指旁边的客栈对段旭说道:“送到这里就好了。我就住在那个客栈。” 段旭有些发愣,忽然觉得这段路竟是这样短。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乔暖的鼻子有些发酸,却还是故作轻松地说道:“那我走啦。” 段旭望着她,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乔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乔暖几乎可以感受到背后灼热视线的具象化,她走得极慢,挣扎着不知道该不该回头,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段旭有些暗哑的声音:“乔姑娘……” 乔暖终于名正言顺地回头,就见段旭果然还站在原地,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段旭其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和血肉都在叫嚣着同一个名字,而他无力抵抗。 乔暖不再疑惑,此时段旭想说却不能说的她都懂,于是她举起了手里的梳子向段旭挥了挥,大声道:“一定后会有期。”然后在眼泪流下之前,她一路小跑进了客栈。 峨眉谣诼古今忌 武林大会的头两日通常用于商讨各大门派的发展合作以及正式的比武切磋,第三天的日程每年都不太固定,有时会用于调停一些江湖纠纷,有时则会为了解决仇怨进行一些私斗,但总的来讲牵扯进来的门派、个人数目有限,大部分事不关己的人对第三天的日程都兴趣缺缺,多会选择早点开溜,约上许久未见的朋友随便挑选一间酒家,来个一醉方休。 然而今年的情况和往年却大不相同,武林大会的第三天,汴京城郊外聚集着的武林人士并不比前两天少。究其原因,大抵是因为开春在道一山庄发生的命案,受害者杨云风是武林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而最大的嫌疑人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今年的武林大会,段家理应给江湖中人一个交待。 然而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今日留在此地的大部分人对杨云风的命案并不能说抱有多大的兴趣,他们更感兴趣的是段旭,或者说是段旭服用的据说能让人功力大增的麒麟散。早在数月前,江湖中关于段旭和麒麟散的消息便不胫而走,而研制麒麟散的太清谷则讳莫如深,这让各门各派更加蠢蠢欲动。如果段旭亲口承认麒麟散的存在,那么太清谷也无法再隐瞒独占这灵药,今天在场的各位武林中人有许多便是打着这样的心思留了下来。 此时秦律率领着太清谷诸人也出现在武林大会第三天的会场上,却丝毫没有理会周围传来的各种关于“麒麟散”的窃窃私语。站在秦律身旁的是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无人能看清他的样貌。 “你究竟想怎么样?”斗笠男压低了声音,语气不善地询问秦律。 “我不搅你的局,你也别搅我的局就好。”秦律瞥了斗笠男一眼,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斗笠男冷笑一声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局?” 秦律装作思考了片刻的样子微微侧过身,对斗笠男附耳说道:“听说他俩是你仇人的儿子,所以你无非是想看他们兄弟互相残杀,好向你的仇人报仇罢了,和我们合作麒麟散的计划对你来说只是顺便,或者说你根本不关心这件事。” “段旭是不会承认杀人的,他们两兄弟怎会自相残杀?”斗笠男冷冷地说道。 秦律啧啧了两声,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别着急啊,我保证事情会按照你的剧本上演。” “段旭凭什么听你的?”斗笠男依然抱有怀疑。 “这你就没必要知道了吧。”秦律笑了笑,并不打算回答斗笠男的疑问。 斗笠男则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此时众武林人士齐聚一堂,略微寒暄过后,果然就有人翻起了杨云风案的旧账,只见空湖派的陆掌门踏前一步,面对众人说道:“要说今年武林中最需要调解的事,那必须是杨大侠的案子。奸贼段旭至今潜逃,大伙儿评评理,道一山庄是不是给该给我们武林同道一个交代?”话音未落,众人一边附和,一边把目光投向了一边以段朔为首的道一山庄众人。 “师兄……”白晨见握紧了手里的长剑,难得正经地唤了一声。段朔对于众人对道一山庄的诘难自然早有准备,向白晨见做了个手势示意无事后,便 分卷阅读106 从容地向演武场中间走去,所过之处,众人都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段朔今日身穿灰色劲装,站在众人中间显得不怒自威。他面向众人说道:“晚辈道一山庄段朔,在此见过诸位武林前辈、英雄好汉。杨大侠在家父寿辰之时为奸人所杀,我们道一山庄上下都深感痛心、也自知有追查之责……” 段朔的话还未说完,青云派的胡掌门就踏前一步打断道:“咱们都是粗人,这些场面话就不必了吧。此案人证物证俱在,杨大侠就是被段旭那奸贼所杀,如今已经过去数月,段旭那奸贼抓住了没?还是说你们道一山庄想包庇段旭?这我们大伙儿可不依!”他的话音未落,一群青云派的弟子就此起彼伏地吆喝起来,给自家掌门造势。 听到“奸贼”二字,段朔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很快恢复如常:“胡掌门不必着急,我马上让舍弟给大家一个交代,杨大侠若真是为他所杀……”段朔咬牙切齿说完了自己的台词,“我今日……就替段家清理门户。” 听了段朔的话,众人都十分惊讶,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道一山庄诸人所在的位置,然而为首的在江湖上能叫得出名字的也就只有白晨见和宋文了,段旭并不在那里。 众人正在诧异之时,段朔却忽然施展轻功朝太清谷所在的位置飞去,从中揪出了一个人后,又一起回到了演武场中央。段旭戴着的斗笠也被段朔扯落在地,此时正看起来有些愤恨地看着段朔。 此时太清谷周边想起了一些窃窃私语,有些人开始讨论“段旭怎么会和太清谷碧水堂的人混在一起……”站在秦律身边的段宇浪也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一路上都和我们在一起?”秦律则努力努嘴,示意他好戏还在后头。 段朔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还想做最后的努力,措辞模糊地说道:“今日天下英雄都在,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杨大侠……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段旭没有看向段朔,而是扫了众人一眼才一如江湖传言那般吊儿郎当地说道:“我不记得了。” 段朔追问:“怎么会不记得?” 段旭终于瞥了一眼段朔,一副素行不良的样子说道:“大家不都知道我服用了麒……咳……五石散吗?药瘾上来,昏昏沉沉的,所以不记得了。”段旭的话一说完,站在一边的白晨见和宋文就惊了,不知道段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时长山派的刘掌门冷笑一声,插嘴道:“段二公子服用的那是五石散吗?可别把咱们江湖中人都当傻子,你那不是麒麟散吗?”既然话已经挑破,其他一些对麒麟散有所耳闻的江湖人士也忍不住附和起来。 段旭则装傻道:“当日不是太清谷的大夫给我诊脉,说我服用了五石散嘛。你们说的什么麒麟散,我听都没听过。” 青云派的胡掌门又跳出来说道:“方才你可是自己说漏了嘴说了个‘麒’字,现在再来装不知情还有意思吗?再说了这麒麟散本就是太清谷碧水堂研制,你和太清谷自然不想此等神药泄露为旁人所知,太清谷的大夫自然要帮你遮掩。是也不是?” 段旭没想到胡掌门会揪着乔暖不放,皱了皱眉道:“那太清谷的大夫可是你们指名给我诊脉的,当时若是找了妙花楼的花使,我服用的不是五石散岂不是立刻就会曝光?” 胡掌门被段旭这么一怼,一时面上挂不住,吞吞吐吐回道:“那想来……这麒麟散的计划岂是太清谷人人能知道的,就算不是那大夫有意替你遮掩,这也改变不了你和碧水堂之间有勾结这一事实。对了!你刚才还是混在碧水堂的队伍里,这可是铁证如山啊!”说着他又侧过身问一旁长山派的刘掌门,“你说是不是,刘掌门?” 刘掌门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突然一拍大腿道:“你们细想,刚才段旭说了什么?他说‘我服用的不是五石散岂不是立刻就会曝光’,这不就是承认他服用的不是五石散了吗?”说着摇了摇头,得意洋洋地看着段旭说道,“段旭啊段旭,我看你不仅坏而且蠢,简直是越描越黑,现在你没法抵赖了吧?还不把你和碧水堂的勾当从实招来!” 段旭则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地装蒜道:“哎呀,刘掌门,我不过是一时心急说错了话,那什么碧水堂和麒麟散,我是真不知道,你要相信我啊。” “我信你才有鬼!”刘掌门愤愤地回道,然而现在他们确实只有间接证据,段旭一口咬定他不知情,众人也没有办法。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突发,一枚暗器朝段旭面门飞来,段旭一个横挪堪堪避开了暗器。众人皆惊,立刻追查暗器的来处,发觉正是来自太清谷的方向。在场的武林高手众多,没有费多少功夫便揪出了使暗器之人,又一致望向秦律,秦律则先是一脸震惊,后又痛心疾首,最后摆出了一副大义灭亲的表情挥了挥手。众人一看心里有了底,便把使暗器之人也拖到了演武场中央,正好和段旭对峙。 段旭这才打量了一下被揪到场中央的人,发觉他是在太清谷时给自己医治的江大夫,不禁心想秦律还真是做戏做全套,但此时出手这也太刻意了…… 然后段旭就听到刘掌 分卷阅读107 门语气激动地朝众人说道:“大家快看看,这不是太清谷要杀人灭口,是什么?!” 段朔此时也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段旭,又上前一步将那大夫扶了起来,君子端方地询问道:“这位前辈还请报上姓名及所属,方才出手,究竟有何图谋?” 一旁的胡掌门显然受不了段朔这种审问的态度,掏出一把匕首正打算说些威胁的话来,那人却先开口了:“既然被你们抓了,我也无话可说。在下太清谷碧水堂江渚,麒麟散是段旭许以重金让我研制的。” 段旭则装作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打断道:“你现在是要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来吗?既然我是主谋,你何必这么急着杀我灭口?” 江渚冷笑一声道:“今日这么多武林众人齐聚一堂,关于杨大侠之死,你若不给个交代,大家也不会放过你,你早晚会扯到碧水堂和我身上。虽然是你指使,但我终究牵扯其中,若被谷主知道,必然逐我出谷,我自然要先下手为强,杀了你只要说是为杨大侠报仇,众人也不能奈我何,我们的事也不会暴露。” 之后段旭和江渚二人上演了一出狗咬狗的戏码,众人也终于理清了关于麒麟散一事的来龙去脉。按照二人的说法,段旭对于自家兄长一直不服,奈何武功上一直不及段朔,就动起了旁门左道的心思,联系上了碧水堂的江渚,江渚表示可以给他提供一种能让功力大增的神药,也就是麒麟散。而另一方面江渚只是为了让段旭帮他试药,而段旭最终也发现麒麟散只能短暂的让人功力大增,长期服用还会让人上瘾。最后两人经过一番精心策划,决定利用麒麟散的特殊效果来控制武林。这时却出了杨大侠的案子,两人才发觉此药还有让人短时间丧失心智的副作用,段旭畏罪潜逃,而江渚还想继续推进自己的计划,一边想找机会杀了段旭,结果还是事与愿违,终于在武林大会上东窗事发…… “这不可能!”段旭所讲的故事对于宋文来说过于离奇,他跟随段旭多年,以他对段旭的了解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宋文的惊呼引起了周围一小圈人的侧目。同样满腹诧异的白晨见比宋文略微沉得住气些,他拽了一把宋文的袖子,示意他静观其变。 众人对段旭和江渚两人的狗咬狗并不感兴趣,甚至于对杨大侠命案的真相也不太在意,真正让他们关心的还是麒麟散,这时一旁的陆掌门终于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问题:“所以这麒麟散真的只是让人看起来功力大增,而事实并非如此?太清谷若不公开麒麟散的药方,恐怕难以服众。” 原本指望着靠麒麟散让功力大增的众人自然对段旭的话半信半疑。段旭则借此机会又进一步痛陈麒麟散的可怕之处:“服用麒麟散初期,确实会产生功力大增的假象,但无法长期维持。反而长期服用会成瘾,有时甚至会使人心智丧失……”段旭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才缓缓道,“想来杨大侠对我毫无防备,而我又在那时失了神智,也许他确实是被我……” 虽然一切都按着段旭的剧本进展顺利,然而真的听到段旭说出这样的话,站在一旁的段朔才真切地感受到段旭究竟是选择了一条怎样的死路,感受到一切当真是无可挽回了。段朔死死地握着乾坤剑,手掌被剑上的花纹硌得生疼,只有这份真实的疼痛让他还能保持最后一点理智。 段旭却错开了段朔的目光继续道:“时间久了,强行使用内力则五脏六腑俱损,甚至有性命之虞。”最后这些话段旭几乎是一字一顿说了出来,视线扫过方才还,对麒麟散打着主意的武林众人,那些人或不满,或感叹,或失望…… “我就是被这碧水堂骗了啊!诸位不信我的话也无妨,最多抓两个试药的,试上十天半个月,自然知晓真实的药效,我没必要在此事上说谎。” 段旭说完,长叹了一口气,在旁人看来他大约是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悔恨,不可能是别的意思了。 那些原本还打算投机取巧之人也终于悻悻地闭上了嘴。而此时太清谷谷主秦律又走向了演武场中心,面对众位武林人士,表情凝重地说道:“各位武林豪杰,此次是我一时不察,致使谷内碧水堂研制出此等可怕的禁药,害了杨大侠性命,还差点为祸武林。麒麟散的药方一旦传出去,恐怕又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所以还请各位武林同道谅解,我们太清谷无法公布药方。另外太清谷有失察之责,才出了此等叛徒,所以我会遣散碧水堂。我秦律在此代表太清谷,给大家赔礼道歉。”说着秦律向众人行了个大礼,之后他又转向了一脸狼狈的江渚,微微抬起右手,缓缓说道,“最后还有这个叛徒,我当然……”秦律的话音未落,他的右手还没有触及江渚的时候,江渚早已脸色苍白,一瞬后突然口吐鲜血,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武林众人也懒得追究江渚究竟是自杀还是为秦律所杀,派出妙花楼的一位妙花使验明确实断气后,就从太清谷的方向跑出来几个小厮匆匆把江渚抬走了。 在众人的注意力被短暂吸引之际,场上再次变故突发,一个身影从演武场中央忽然冲出…… 后身缘结他生里 武林众人定睛一看才发 分卷阅读108 觉原来是段旭趁乱想要溜之大吉,段朔也紧接着腾空而起,一记发力挡住了段旭的去路。 两人四目相对,段朔摇了摇头:“事已至此,今天我必须为段家清理门户。”段朔手中乾坤剑出鞘,分为双剑,将地坤剑掷向了段旭,段旭却站在原地未接,地坤剑重重摔落在地上,发出“铮”的一声脆响,溅起一片尘土。 段朔看着落到地上的地坤剑皱了皱眉,厉声对段旭道:“如果你还认自己是段家人就捡起剑,我们最后比试一场。” 段朔是近年来江湖新秀中的翘楚,而段旭则是因为各种不学无术、行薄德浅事迹也算名扬江湖,众人对于这场以“清理门户”为目的的比试,自然也无异议。 段旭也盯着地坤剑看了一会儿,才抬头道——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谢谢你,哥,能帮我完成这个计划…… “今天这一战,我们两个不死不休……”哥,你要保重…… “下辈子,我不想再和你做兄弟……”下辈子,我们还要做兄弟…… “我段旭今天就和段家恩断义绝!”我希望不要连累段家,连累道一山庄…… 段旭说完退后几步,从演武场的武器架上,迅速抽出一把刀,向前一划,向段朔逼来,段朔并没有完全做好应战的准备,举起天乾剑勉强招架了一下,退出数步。 站在一边的宋文还没来得及消化掉段旭说的种种,此时看到二人打了起来,二话不说就想冲上去帮段旭,再次被白晨见一把拉住。 宋文目眦欲裂:“白晨见你放手!二少爷绝不会做这种事,他不能死在这里,我要去帮他!” 白晨见死死拽着宋文不肯放手,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宋文:“我觉得……这里面另有隐情,我们稍后再找师兄确认!” 宋文急道:“稍后就来不及了!你没看到他们打起来了嘛!” 白晨见也急了:“你现在冲进去,会死。”但是宋文哪顾得上这些,白晨见眼疾手快就点了宋文的穴道,宋文愤愤地瞪着白晨见,刚想破口大骂,白晨见赶紧又点了他的哑穴,宋文无法,视线又转向了演武场。 两人目光所及,此时场上的段朔和段旭已经打的难舍难分,围观的武林众人则有些狐疑。就算段旭想和段家恩断义绝而不愿使用地坤剑,但他最熟悉兵器应当还是剑,毕竟乾坤剑法是他段家家学,他却从一众武器中挑了一把刀,而他竟然用的很称手,几乎能和手握天乾剑的段朔打个平手。 在一旁观战的胡掌门作出了自己的结论:“想来段朔还是顾念兄弟亲情,没有使出全力,所以才显得处处掣肘。” 另一边的刘掌门则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不过这段旭也算有两下子,之前只听过他那些稀奇古怪的传闻,却从未见过他出手,也许正是因为有这般身手,所以才会滋长野心吧……” 而处于战局之中的段旭自然也意识到了段朔的消极应战,真想和大哥堂堂正正,拼尽全力比试一次啊……然而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段旭也不确定能否把段朔逼出全力,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拼尽全力…… 段旭手中的刀高高落下,注入了乾坤剑法的内力,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朝段朔劈去,段旭突然的发力让段朔始料未及,他几乎是本能地提起剑格挡,刀剑相撞发出骇人的声响,段旭却忽然收力,他手中的刀方向偏离,而段旭的胸膛则直直撞上了段朔手中的天乾剑…… 段朔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四周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只有收剑时段旭胸前绽开的鲜红异常妖艳而醒目,段朔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天乾剑,他把天乾剑重重地插入地下,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倚靠在天乾剑上才勉强站稳。他依稀看到宋文扑到了段旭的身上,看到白晨见向自己投来的无奈又复杂的眼神,又看到太清谷和妙花楼的人轮流来确认并宣告段旭的死亡,之后是许多道一山庄的人把段旭抬走了…… 虽然明白一切只是同段旭商量好的一场戏,但是亲手完成这一切感觉又大不相同,段朔几乎是像行尸走肉一般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心焦地等待武林大会最后一天的落幕,之后全程使用轻功回到了汴京城里的流云渡。 刚踏进流云渡,店里的小厮纷纷同段朔打招呼,段朔则全无往日君子端方的样子,心急火燎地穿过了大堂,走向中庭,此时一个人影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段朔原本低头走路,此时被挡住了去路更是焦躁,一抬头愣了一下,匆匆行了个礼道:“前辈……” “你我都知道旭儿说的绝不是真相。他……你何至于如此啊?”来人正是段旭和段朔名义上的叔父,实际上的亲生父亲,他此时显然还没有从“段朔杀了段旭”这个事实中缓过来,话一出口便带了些质问的语气。 “我们已经别无他法。”段朔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也快到自己的极限,“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陷害,现场没有留下真凶的任何物证,却出现了一个人证一口指证旭儿,当我想细查其中原委,此人却又离奇暴毙。当日来到道一山庄的武林众人早已认定了旭儿是 分卷阅读109 凶手,没有办法翻案了。” “即便如此,那也没必要承认是他杀人,是他勾结太清谷研制麒麟散,罪魁祸首明明是段宇浪!为什么不找段宇浪出来对峙?” “若……若当面对峙,必牵扯出北海郡王府,到时事态将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旭儿来找我,布下这个局,以他自己的死结束所有的事。爹……的目的无非是让我们兄弟相残好报复你,既然目的得逞,而他的阴谋也未暴露,他没理由在此时再跳出来坏事。” “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此时又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影使轻功从远处飞来,落在了中庭之中,“我就说段旭怎么会甘愿承认一切!原来你俩打的是这个算盘!哈哈哈哈哈哈!”来人扯下了头戴的斗笠,正是许久未曾露面的段宇浪。 段宇浪脸上带着有些癫狂的笑容依然喋喋不休:“原本想通过王婆离间你们兄弟,结果黎家村的事儿没做利落,让你们知道了当年事情的真相,我还以为事情不会按照我的剧本走,结果你俩还是在武林大会大打出手,你还是杀了段旭。哈哈哈哈哈哈!虽然经过有些曲折,但结局却和我原本的设想如出一辙。哈哈哈哈哈!段宇涛,你可曾想过,你当日抢走云姣,结果会报应在你两个孩儿身上!眼睁睁看着你的一个孩儿杀了另一个,感觉怎么样?哈哈哈哈哈!” 听着段宇浪挑衅的话语,段宇涛的胸膛剧烈起伏,似乎下一秒就会冲上去和段宇浪拼命。段朔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却见段宇涛只是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拳头。片刻后,他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又问:“那云风呢?云风也是你杀的吧?你为什么要杀他?难道就只是因为他发现了朔儿和旭儿的身份吗?” “为什么?”段宇浪冷笑着重复了一遍段宇涛的话,而后冷酷地说道:“因为他该!死!”说完段宇浪特地停顿了一下,在看到段宇涛脸上愤怒的表情后,他又十分满意地继续道:“他发现了青白玉配是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是麒麟散的事情需要一个由头,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当年如果不是杨云风,云姣也不可能成功和你私奔……若要细细追究,今日发生的种种他也难辞其咎!” 段宇涛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你既然这么恨他,寿宴当日竟然就没有人怀疑你吗?” 段宇浪冷冷地笑道:“毕竟云风和我可是三十多年的‘挚友’啊!我寿宴当日一直在前厅招待客人,只在中间短短离开了一盏茶的功夫 ,有谁能料到我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毫无犹豫地就杀了我的挚友呢!就连云风本人大概也没料到吧,他可是毫不设防在给我开门的瞬间就被我的佩剑刺穿了胸膛,怎么样?还想听我杀他的更多细节吗?” 段宇浪的嘴角依然挂着挑衅的笑容,而段宇涛则被段宇浪的话彻底激怒,提剑冲了上去,两人立刻斗作一团。 这两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让站在一边的段朔也是始料未及,此时他虽心急如焚,但既不好贸然插手,又不便甩手离开,只能站在廊下目不转睛地注意着二人的招式动作,一边思考对策。 另一边段宇涛和段宇浪彼此也不客气,招招都是杀手,两人的乾坤剑法同出一脉,一时之间不相上下,最后一个对掌,二人都被对方的掌力推开,口吐鲜血,纷纷向后倒去。 段宇浪摔坐在地上立刻站起来摆正了姿势还准备再战,段宇涛则颓然地坐在了地上,似乎失去了战意。段宇浪迟疑了一下又向前靠近了几步,就听到段宇涛忽然道:“大哥,云风和旭儿如今都死了,你现在心里痛快了吗?” 段宇浪愣了一下,随即道:“痛快!我自然痛快!凡是叫你不痛快的,便都让我痛快!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段宇涛将自己的佩剑哐当一声扔到了地上,用一种近乎同情的眼神望着段宇浪说道:“你永远是这样,错的永远是别人,你永远不会错。” 段宇浪被段宇涛的眼神和话语激怒了,回道:“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当日你和云姣私定终生来求我原谅,你也说错的不是你,不是云姣,那错的是谁?是这老天爷吗?” 段宇涛叹了一口气又道:“当日我与云姣私奔没有顾及你的感受,确实是我的错。但是云姣与我亡命天涯,最后为了生他们兄弟,难产而死,我早便遭到了报应……可是两个孩子是无辜的啊,他们身体里流的有一半也是云姣的血啊,他们也叫了你这么多年爹 ,看到他们自相残杀,你就真的痛快了吗?” 段宇浪不答,段宇涛又继续说道:“即便调查出了事实真相,两个孩子可曾怨过你半句?在我面前,他们仍是唤你作爹,在武林大会上也没有说出真相……” “他们没有说出真相不过是怕我扯出北海郡王府罢了!”段宇浪冷哼了一声,又转头看了一眼段朔道:“你们兄弟二人怕是早就恨毒了我吧。” 段朔眼睑低垂,声音暗哑:“旭儿他并不恨你。你以为他只有自己背负一切这一个选择吗?他明明还有一个选择,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过,那就是在武林大会前和秦谷主一道设计将你击杀,然后说出除了北海郡王府以外的所有真相,旭儿也不用死……再怎么 分卷阅读110 说天下第一庄的庄主想通过麒麟散控制武林比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段二公子想控制武林要说的过去多了……” “你……”段宇浪只吐出了一个字,竟说不出话来。 “我和他不同 ……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而我尊重他的选择。这么多年来,你对我严厉,小时候虽怪过你,但长大后总觉得你终归是为了我好。道一山庄一案,你若选中我做你的棋子,我或许也不会恨你,可你偏偏选中了旭儿,让他经历了此间种种……只有这件事,是我绝无法原谅你的。” “好一个兄弟情深!哈哈哈哈哈!”段宇浪语带嘲讽地放肆大笑,笑着笑着,却笑出了眼泪,这眼泪似乎怎么也控制不住,“我从你们小时候开始就处心积虑想离间你们兄弟,结果你俩却守望相助,患难与共……”他又狠狠叹了一口气对段宇涛说道:“如果我们二人当年也像他们兄弟那般,后来发生的种种也许又大不相同……宇涛……”说着他心中似乎有一腔郁结无法抒发,遂推出一掌,将中庭的几座假山接连劈得粉碎…… “我明明报仇了,为何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快,反而如此空虚……”段宇浪喃喃自语了几句后,忽然吐出了几口鲜血……“哈哈哈哈哈哈!”他最后发出了几声诡异的大笑,忽然腾空而起,离开了此处。段宇涛见状,略一皱眉,竟也一个腾挪追了出去。 段朔自己脱不开身,急于找个人追上去看着二人,可他二人的武功在当世武林少有匹敌,流云渡一般的小厮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正自发愁,他却看见白晨见和宋文二人从大堂里走了出来。 拔剑四顾心茫然 段朔脸上稍霁,远远就对白晨见道:“晨见,你来的正好,快帮我……”然而段朔的话未说完,一路上一直沉着脸的宋文,却长剑出鞘忽然向段朔发难…… 白晨见一惊,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一边冲上前,一边厉声道:“宋文,你这是做什么?” 段朔则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半步,即便宋文的剑已经横架在他的脖颈,须臾间便能取他性命。 宋文愤愤道:“你为何不出剑?” “你怨我也是应当的。”段朔苦笑了一下随即又道,“我自己也不能原谅我自己。” 段朔的回答在宋文看来无疑是承认了自己的错处,于是道:“我自知武功比不上你,但我今日就算身死也要为二少爷报仇!”宋文手腕微动正欲动作,白晨见则终于冲至宋文身旁,情急之下一手抓住了剑刃。血肉之躯终是难以抵挡剑锋,白晨见手上的血几乎是一瞬间就顺着剑刃流了下来。段朔盯着染血的剑刃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白少爷你……”白晨见的武功在宋文之上,他明明有一百种方法制止宋文,却选择了这样极端的方式,宋文却也因此冷静了一些。白晨见则趁势拽着剑刃脱离了宋文的手甩到了地上,才道:“宋文,你先别冲动。” “白少爷,你难道也觉得二少爷杀人了吗?”宋文实在不愿见到连一向和自家二少爷亲厚的白晨见也不相信他。 白晨见的左手还在滴着血,他却不以为意,又转向了段朔问道:“师兄,你难道也觉得师弟杀人了吗?” 段朔眼神幽幽,诉说着一个残酷的事实:“我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都认为他是凶手。” 白晨见看了段朔一眼试探性地反问道:“所以师弟是无辜的,你明知道这一点,还在天下人面前为道一山庄清理门户,杀了师弟?” 段朔看着白晨见和宋文,没有回答。段朔的反应在宋文眼里完全是一种默认,他看起来悲愤异常:“枉二少爷对你这般……这般……”宋文摇了摇头,终于说不下去,仿佛被冤枉的不是段旭而是他自己。 宋文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被白晨见甩在地上的佩剑上,白晨见却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似的,向他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又道:“我不相信。比起师弟杀人,我更无法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武林大会上,师弟对于青白玉配、北字官银只字未提,就对自己杀害杨大侠以及与碧水堂勾结之事供认不讳,这只有一个可能……”白晨见顿了顿,此时段朔和宋文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又缓缓说道:“这只是你俩设的局。师兄不会是为了维护道一山庄名声而不分青红皂白清理门户之人,师弟也绝不是受了冤屈就忍气吞声自暴自弃之人。而你们设下这样的局,必然有你们的原因。” 宋文则有些狐疑地看了段朔又看了白晨见一眼:“究竟是什么原因?大少爷和二少爷要如此这般……机关算尽?”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宋文似乎已经莫名被白晨见说服了,他跟随段旭多年,段朔和段旭二人之间的相处自然也看的清清楚楚,方才虽然对段朔举剑相向,但多半也是因为一时意气…… 段朔沉默了片刻,目光在白晨见和宋文身上来回扫视,忽然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道:“我早知道瞒不过你们……等风头过去,你们自己问他吧。” “他?你是说二少爷?他没……”宋文听到段朔这么说显然吃了一惊,段朔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宋 分卷阅读111 文硬生生把“死”字憋进了肚……白晨见也是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段朔,期待着他的进一步解释,段朔却道:“此事稍后再议。晨见,我现下有件事请你帮忙……”段朔于是简单向他交代了一下段宇浪和段宇涛的事情,白晨见则抗议道:“师父和师叔,我哪位也打不过啊,你让我看着他俩,我白晨见何德何能啊……” 段朔解释道:“他俩都伤的很重,你跟着,我比较放心。”段朔都这么说了,白晨见也不好再说什么,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不对啊,你武功比我好,你自己怎么不去追?还有宋文,好歹把宋文给我,我俩一起也有个照应啊!” 段朔的神色却忽然有些沉重起来,声音愈发深沉:“我……感觉不太好……我需得去确认下……他的情况,宋文你也随我来。” 白晨见愣了一下,意识到段朔在说什么,再次抗议到:“凭什么宋文可以去看段……”段朔立刻扫了白晨见一眼,“二”字只吐出了半个音就变成了心虚的咳嗽声,白晨见撇了撇嘴道:“我就得去追两位前辈……” 段朔正色道:“你再不去追,该追不上了……”白晨见心知不能再耽搁,“啧啧”两声以后转身欲走,段朔却又叫住了他:“你的手,无碍吧?” 罪魁祸首宋文也有点不好意思,盯着白晨见恨不得冲上去给他包扎。 白晨见眼眸深深地看了段朔一眼说:“我要是说有碍,可以不去吗……”段朔被白晨见看的有点心虚,清了清嗓子道:“那也得去……” 原本以为白晨见还要再揶揄一番,却见他忽然换上了严肃认真的表情道:“我去去就来,照顾好……他。” 看着白晨见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段朔的脸上重又恢复了凝重的表情,他也不再耽搁,示意宋文跟着,两人一起□□出了流云渡的内院。出了流云渡后宋文又跟着段朔七歪八拐进了一条小巷,最终停在了一处小院前。段朔朝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什么情况后,也不敲门再次□□进了这座小院。 进了小院,段朔径直走向了其中一间厢房,按照约定的暗号敲了敲,就听到一个有些好听的女声道:“进来吧。” 宋文跟着段朔推门进了房间,待他和房中的少女互相看清对方时,两人几乎是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宋文?” “乔暖?” 宋文和乔暖早就认识,便也省下了互相介绍的过程。段朔对乔暖解释道说:“你和旭儿终究男女有别,照顾起旭儿不方便,所以我把宋文叫来了,有什么重活累活你找他帮忙就行了。”宋文听到“脏活累活”四个字,心里打起了一百个问号,心想大少爷果然记仇,不过他对这份差事倒是没什么可抱怨的。 宋文还有许多问题,见段朔和乔暖都没主动解释的意思,便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二少爷的尸……咳咳,我是说二少爷被抬走之前,我分明摸了他的脉搏,已经不跳了……他……他怎么又活了?” 段朔简短地说道:“料想即便我为段家清理门户,其他门派的人也未必相信,总会派人查验,多亏了乔姑娘提供的灵药,造成了旭儿已死的假象,才得以瞒天过海让众人以为他确实死在了我的剑下。” 宋文奇道:“天下居然有这样的灵药?能叫人脉搏停止后又活过来?” 乔暖进一步解释道:“古往今来总有些人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要行金蝉脱壳之计,所以此药早便记载在太清谷收藏的药典古本里,只是制法极其复杂,产量有限,故而不为外人所知。此药也并非让死人复活,只是将五脏六腑的活动及脉象调至最低,一般的大夫绝对看不出端倪。但也因为这一点,服用此药并非毫无危险,一着不慎也会有性命之虞,所以愿意用的人就更少了。” 听乔暖这么一说,宋文不禁又担心起来:“那……那二少爷会没事吗?”段朔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目光落在了躺在床上的段旭身上。段旭此刻脸色苍白,看起来毫无生气,如果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很难让人觉得他还活着。段朔盯着段旭已经被包扎起来的、被自己刺伤的胸口,觉得自己的胸膛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 乔暖有些面色不善地扫了段朔一眼道:“他的情况……不太好。”宋文一听,自然更是担心,忙问:“怎么不好了?二少爷还能醒吗?乔姑娘你快想想办法啊……”乔暖却不回答,只是望着段朔不说话。 胸口的疼痛让段朔有些微窒息的感觉,连带他的声音也变得不太稳:“是他的剑伤……太严重了吗?” 乔暖冷冰冰地答道:“剑伤确实很严重。只是比起剑伤,麒麟散才是更大的问题。之前我为他调理,他的状况虽逐渐好转,但是麒麟散积聚于体内,非短期能祛除干净。此次他与你在武林大会一战,强行使用内力,体内剩余的麒麟散侵入了五脏。所以他的情况,不太好。” 注意到乔暖的语气不善,忘了自己刚才还对段朔拔剑相向,宋文这下子又忍不住为自家大少爷打抱不平起来:“乔姑娘,我们家大少爷心里也不好受……他难道想刺二少爷这一剑吗……这不是,这不是……”宋文憋了半天发觉自 分卷阅读112 己也还不太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结合方才在流云渡段朔说的话,他大概也明白段朔段旭两兄弟这么做,一定另有隐情。 段朔却仿佛对乔暖的话中带刺和宋文的打抱不平置若罔闻,胸口的钝痛变得麻木,有一瞬间他觉得天旋地转,半晌后才声音暗哑地问出了他唯一想问的问题:“所以……他会死吗?” 段朔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却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绪,乔暖望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说得有些重了,眼前的段朔何尝不是和自己一样担心着段旭才会来到这里,而太清谷出身的自己实在没有太多的立场责怪段朔。乔暖摇了摇头,语气略微柔和了一些:“有我在,他固然不会有性命之虞……” 宋文听到乔暖的话终于松了一口气。段朔的面部线条也柔和了不小,可他再细品乔暖所言,又皱起了眉头问道:“只是?” 乔暖鼻子一酸,接着段朔的话说道:“只是……此番一役,二公子终归五脏俱损,要活到寻常寿数,怕是不易……” 段朔闭上眼睛轻叹一声,又问:“乔姑娘可有良策?” 乔暖的目光则变得有些悠远而深邃:“很难。” 段朔似乎抓住了某种希望:“也就是说并非不可能?” 乔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偏过头望向段旭,忽然念了一句诗:“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段朔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因为这句诗与当下的情境并不贴切,他思考着乔暖的话没有出声,屋内的气氛一时沉寂下来 …… 院墙外一街之隔是开封府最为繁华的商业街,此时此刻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结束了武林大会的各路英雄好汉,有许多选择来这条街上的酒家饮酒叙旧,方才武林大会上的一出大戏也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无人知晓此时躺在院墙内气息微弱的少年未来的命运究竟在何方。 段朔一直待到了夕阳渐斜,万家灯火初上。他最后看了一眼躺着的段旭,向乔暖辞行。乔暖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段旭又转向段朔道:“不等他醒了再走吗?” 段朔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不了,事不宜迟,段某就先告辞了。”乔暖也微微一笑,郑重地说道:“保重。” 段朔原本想转身出门,又似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对乔暖说道:“舍弟还要麻烦乔姑娘多加费心了。”说着又扫了一眼一旁的宋文,宋文立刻保证道:“大少爷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二少爷等你回来。” 段朔低头笑了笑,终是放下心来,转身离开了。 至此,有些人的故事落下帷幕,有些人的征途却即将开始。 …… 皇祐五年,江湖与庙堂都发生了许多大事。 道一山庄段旭与太清谷碧水堂江渚勾结,研制出禁药麒麟散妄想控制武林。段旭又因麒麟散的副作用误杀了杨云风大侠。二人奸谋于是年武林大会败露,江渚自尽,碧水堂也由此解散。段旭死于其兄段朔剑下。其父段宇浪深感罪责,于五台山出家不问世事。 北海郡王赵允弼因忤上意徙达州,其子宗缋宗景随之。未几,张学士拜淮康军节度使。 皇祐五年,江湖与庙堂也发生了许多无人察觉的小事。 段朔离开汴京后并未返回平江府,于各处游历,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在段宇浪出家当日,有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神秘人士于同一日出家,两人似是旧识。 北海郡王遣散了汴州府上的家仆,赵宗景带着自己的护卫西陵雪同赴达州。 …… 却话段郎非段郎 距离段旭苏醒已经数月有余,乔暖为了照顾他也是体贴入微,让段旭这个病号十分受用,只有一点让他颇有些在意……那就是乔暖身上穿的妃色散花裙,虽然是流云渡荣誉出品,然而因着是那个讨人厌的肖景给乔暖购置的,段旭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 这日阳光正好,段旭搬了个躺椅在院子里晒太阳,乔暖则坐在一旁一边吃着一碗蜜饯,一边随意地读着一本医书,小日子过得好不惬意。段旭犹犹豫豫地看了乔暖好一会儿才叫了一声“小暖儿”。乔暖放下书见段旭神色有些古怪,略略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段旭听了乔暖的话愣了一下,继而捂着心口皱着眉,做作地说道:“对,我不舒服,我心里十分不舒服……”乔暖知道段旭又在和自己开玩笑便松了一口气,给了他一个白眼敷衍地问道:“你心里怎么又不舒服了?” 段旭立刻作出一副老父亲痛心疾首状:“我们小暖儿年方二八,正当是爱打扮要漂亮的年纪,怎的就只有两条衣裙反复换着穿,实在是忒无趣了!” 乔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穿的妃色散花裙,大约也知道了段旭闹别扭的原因,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道:“之前总是忙着查案赶路照顾你,哪里有时间添置新衣,这两件随便穿穿也就罢了。” 段旭反手敲了敲躺椅的扶手一脸不平道:“那怎么成?再说现在 分卷阅读113 不是无事了嘛,我又恢复得很好,不如就让小爷我送你几套衣衫当做是你照顾我的谢礼如何?” 段旭的情况实在不能说是“恢复得很好”,段旭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念及此乔暖不禁一个晃神,不及回应段旭的提议。 段旭以为乔暖还在犹豫,又有点郁闷地嘟囔了一句:“你就这么喜欢身上这件……” 乔暖摇了摇头,暂时抛掉了脑海中不太乐观积极的想法,顺便也算是回应了段旭的自言自语,又推了推还坐着的段旭道:“姑娘家的衣服当然是多多益善。我只是在想去哪儿买比较好。这几个月照顾你,可把本姑娘给累到了,我可要好好敲你的竹杠。” 段旭也站了起来,一脸得意的表情道:“买衣服自然要去流云渡!” 乔暖的目光暗淡了一瞬,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是……你现在还能去流云渡吗?” 段旭朝乔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却未回答。乔暖觉得段旭倒也不至于胡来,便一脸狐疑地跟着段旭出了门。流云渡的门店离他二人的住处并不太远,但二人边走边逛,还是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目的地。 段旭刚一进门,流云渡的小二瞧见他,便立刻十分狗腿地跑过来招呼道:“大少爷你来啦。”乔暖听到这句话差点没把嘴里正嚼着的冰糖葫芦核吐在段旭脸上,立刻用眼神询问他是怎么回事。段旭则扯出了一个君子端方的笑容朝小二点了点头,又朝乔暖使了个眼色。 小二很有眼力见的把段旭对乔暖使的眼色看成了深情的凝视,颇为自来熟地问道:“这位莫不是未来的大少奶奶?” 段旭听着这话原本十分受用正想回答说是,但又猛然想到自己现下是段朔身份,就算是自家哥哥也不能让他占了便宜忙否认道:“不是不是……我哪里有福气娶到这样聪明伶俐的丫头。这位乔暖姑娘是……是我的一位朋友。”乔暖被段旭这么一夸,脸上染上一层绯红,忙转过头装作在看衣服的样子。 小二则一脸“我懂”的样子也不拆穿他们,又道:“大少爷是带乔姑娘来看衣裳的吧?需要介绍吗?”段旭则一副颇有风度的样子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们自己看看便好,你去忙吧,我稍后再唤你。” 那小二前脚刚走,乔暖立刻从一堆衣服旁蹿到了段旭身边,小声问道:“怎么回事?”段旭则露出了一脸无辜的表情:“之前我来流云渡想打听我哥最近在忙什么,结果我念了暗号,掌柜的又看到了我穿的流云纹,开口就叫我大少爷,我有什么办法?” 乔暖则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愤愤不平地抗议道:“你又骗人!” 段旭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乔暖是在说他俩在道一山庄初见时,乔暖把他误认作段朔的事情,段旭温柔地笑了笑,抬头看向乔暖时那抹笑容又变得有些狡黠:“那次我也没有故意骗你,是你自己叫我大少爷的!” 乔暖刚想继续反驳,段旭则双手搭在她肩上将她转了半圈对着一排衣架道:“好了小暖儿别气了,快挑衣服吧。” 乔暖哼了一声,正打算好好开始挑衣服,就见流云渡的掌柜从外面心急火燎地跑了进来。他看到在店里的段旭愣了一下,继而突然出招,一掌朝段旭劈来,段旭伸手一个格挡轻松化解了掌柜的招势,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李掌柜,怎么回事?” 李掌柜眼见段旭武功不错,也不敢再次贸然出手,只冷冷地问道:“你是何人?竟敢冒充我们大少爷?” 乔暖眼看段旭冒充段朔之事被揭穿,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段旭则觉得满腹狐疑,他和这李掌柜早先便见过,自己也未露出破绽,他何以断定自己是冒充的? 段旭沉声问道:“李掌柜,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你为什么突然说我是冒充的?” “哼……”那李掌柜冷笑了一声道,“我方才从邻城的流云渡收到了从济南府传来的消息,大少爷在长山派遇袭受了重伤,哪里会出现在开封?!你究竟是何人?是不是和那群袭击了大少爷的人是一伙的?” 段旭听完李掌柜大惊失色,忙道:“你说什么?我哥受了伤?他怎么样了?严不严重?”一旁的乔暖一听心知段旭听说段朔遇袭,必然方寸大乱,此时也不及避讳段旭身份之事,虽然流云渡是自家地方,但这样下去也会惹上麻烦…… 那掌柜听了段旭的话果然愣了一下,但看段旭的反应又不似作伪,是以反应了半天才勉强反驳道:“你……你还在胡说八道!天下谁人不知,二少爷早在武林大会为大少爷手刃,你扮作大少爷不成现在又想扮作二少爷吗?” 段旭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就要暴露身份,突然急中生智道:“谁跟你说我是段旭那个不孝子了!”他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愣,不知道段旭想说什么。 段旭扫视了一圈其余三人,缓缓道:“在下是大公子的表弟名叫辛阳,平日里深居简出,你们自然没听过我的名号。前次来流云渡你们将我错认成大公子,我不过想与你们开个玩笑,看你们何时发现,这确实是在下不对,我在这里先给你们赔个不是。但我既然知道流云渡的暗号,也能 分卷阅读114 穿流云纹,你们应该明白我确实是大公子亲信。” 掌柜被辛阳的气势所震,又觉得方才他确实看起来很关心段朔,一时也没了主意。再细想自己的武功远不如对方,若他真的心存歹意,自己此刻恐怕早已毙命。 段旭不想在此事上过多纠缠,又因担心段朔急忙问道:“你方才说邻城传来了信?是哥自己传的?还是白晨见?传信所为何事?可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 那李掌柜没有回应,大约是还不太确定能不能相信段旭。乔暖抓了抓段旭的手臂安抚道:“你先冷静些。段朔他们从少室山回来的时候还一切正常,后来去了长山派,按理说有程氏兄弟在,也不该遇到什么不妥之事。再说了,段公子在江湖上颇有名望,也没听说有什么仇家,怎会突然遇袭呢?”乔暖的话虽说是在帮段旭分析情况,目光却转向了对面的李掌柜。 那李掌柜看乔暖侃侃而谈似乎对段朔的行踪颇为熟悉,天人交战了半天最终决定相信他们,便一五一十地说道:“我只知道大少爷在长山派遇袭,他现在具体情况如何我也不清楚。我这儿有封信,是一个叫‘又又’的姑娘寄来的,这信和大少爷遇袭的消息是一起送来的,说是要寄给斜阳巷的一位叫乔暖的大夫。” “乔暖?”流云渡的小二听到这个名字吃了一惊,立刻转向乔暖问道:“所以这封信难道是寄给你的?” 被点了名的乔暖也有些意想不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那小二又转向了自家掌柜道:“掌柜的,这两位看来是大少爷的亲信。方才你还没来的时候辛公子就给我提到了这位乔暖姑娘。” 段旭眉头紧锁,也不接话,只催促乔暖道:“你快看看……又又姑娘说了什么。”乔暖从掌柜手中接过了信飞速地看完,表情越发严肃起来。她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段旭,这才把信递过去。段旭看完果然脸色苍白,只说了一句:“我们……我们立刻出发去济南府。” 乔暖则有些担心:“可是你……” 段旭知道乔暖在担心什么,朝她点了点头道:“你不必担心我,不过是赶个路,我没事的。” 乔暖自然知道段旭的性子,也不再阻拦,只轻声道“好”。 改名换姓的少年与悬壶济世的少女,马不停蹄踏上了去往济南府的路程,新的故事由此展开…… 忆往昔谁家年少 【出自第47章段旭和乔暖的屋顶夜谈】 段旭把手中的酒壶放在一边,抱着臂开始讲起了一个让乔暖有些意想不到的故事—— 我爹从小就很宠我,却对我兄长异常严格。也许寻常人家也会如此,但绝不至于到我爹那般的程度。若是兄弟之间起了争执,就算有所偏爱,总还是要讲个理字。但我爹不是,从小若是我同兄长吵架打架,不管我错的多么离谱,他永远不会说我的一点错处,对兄长却总是轻者叱责抄书,重则禁闭罚跪。父亲的偏私完全不加掩饰,我哥小时候也闹过,爹却依然我行我素,不为所动。我那时自然也发现了爹对我的偏爱,仗着这份宠爱有些有恃无恐,少不得也要去故意闹一闹我兄长,兄长若是忍不住同我动手,自然又要被爹责罚。但那时候我俩也没心没肺的,过两天便忘了,又要重新上演一出闹剧……毕竟那时我才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爹的偏爱和兄长的忍让总让我产生了一种理所应当的错觉。 而令我发现一切并非理所应当的却是一件微不足道又让我至今难以忘怀的小事。 乾坤剑法是我段家家传的绝学,我们兄弟二人自然从小时候练起,内功心法倒不必说,但是外家功夫要我们两个小孩儿练总是有些危险的,起初练习时爹便命人比着乾坤剑的模样给我们一人做了一把木剑。我小时候贪玩不爱练剑,就常以木剑砍石,一个月的功夫就把一柄木剑砍得破破烂烂,后来我就以木剑太破为借口常常不肯练剑。我哥实在拿我没办法,去找爹告状反而被爹叱责没有带我好好练剑。我哥自己一个人生了半天闷气,最后找到我要把自己的木剑和我换,我自然不肯,毕竟换了剑我就没了偷懒的借口……不过我哥因我偷懒被父亲叱责,我心中过意不去,又装模作样练了几日……没想到数日后父亲从外面回来竟给我带了一把崭新的木剑,比之前给我和哥哥的木剑又精美多了,甚至还配了雕花的木质剑鞘,剑柄上还刻了我的名字。我哥自然是羡慕不已,看我耍够了,才上前对我说他也想比划比划。我那时候正在兴头上,又觉得这剑写了我的名字就该是我的物什,哪肯轻易借他,嘴上又不饶人,说了一句‘要剑找爹要去’就把我哥惹火了。 我哥原本前几日因为我被爹叱责,这时候又气爹对我偏心,我偏生还不肯借剑,这‘新仇旧恨’加起来,我俩自然是大打出手。家仆们一看我俩是动真格的,忙告到我爹那里,我爹急匆匆赶来的时候,我俩都鼻青脸肿的,爹二话不说就罚我哥去跪祠堂,哥被家仆们带走的时候哭的撕心裂肺不停喊着‘爹偏心’,我从小到大没看过我哥哭的这么伤心,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连爹拉着我要去给我擦药,我都不肯,越想越觉 分卷阅读115 得又伤心又后悔,最后也哭得稀里哗啦的。爹以为我心里还委屈便安慰我道:‘旭儿若是还觉得生气,我就罚朔儿再多跪两个时辰帮你出气!’我心里一惊忙道:‘我不是……我不生气了……这也不是哥哥一个人的错……爹不要责罚哥哥了。’爹愣了一下,甩开了我的手,又冷冷道:‘不是他的错,便是你的错,你也想去罚跪祠堂吗?’爹见我不回话,又睨了我一眼,也不再提给我擦药的事,自顾自走了。 我心里记挂着我哥,去房里拿了些金疮药,又去厨房偷了个包子便偷偷溜去了祠堂。祠堂里黑漆漆的,我哥背对着我形单影只地跪着,影子被月光拉的很长。我被祠堂里阴森森的氛围吓坏了,站在门口颤颤巍巍喊了一声“哥”。我看到他的肩膀抖了一下,明显听到了我叫他,但他却没有回头。我心里觉得十分委屈,既觉得自己委屈,又替哥哥委屈,忍不住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哥还是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沙哑地回道:“你快回去吧,让爹看到又该……生气了。” 我吓了一跳,拼命忍住哭声,拖着步子跪到了哥哥身旁,又道:“哥,我带了金疮药和包子……你……”他却不再应我,甚至没有转过头看我一眼,只是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一排排段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我偏过头望着他,他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痕,我心里真的难过极了,觉得仿佛做了这辈子最错的错事。 我又挪了挪位置,让自己和我哥面对面跪着,他终于无法避开我的视线。他看着我,突然皱了皱眉,我心里忽然十分害怕,害怕我哥再也不理我了,我低下头不敢看他,也不敢哭,怕把我爹或是其他人引来。我们俩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跪着,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哥……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不理我……” 然后我记不太清了,可能只有一瞬,也可能隔了很久,但在我的记忆里兄长的沉默似乎无比漫长,然后我就听到我的头顶传来一声轻叹,我听到他说:“兄弟之间,无需道歉。” 我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哥对上我的目光,眉头皱得更紧了,然而瓮声瓮气地说道:“金疮药呢?”我愣了一下,以为我哥要用,忙递了过去,结果他跪得离我近了点,倒是给我脸上挂彩的地方上了药,我疼得龇牙咧嘴,我哥的手抖了一下,药粉落在地上,他忽然道:“对不起。”我忙道:“我……我不疼。”看着我哥的样子,我又有些不安,说道:“可是哥刚刚才说‘兄弟之间,无需道歉’。”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我哥这么回答我,然而那时我还不懂…… 也就是说现在的段旭已经懂了,乔暖也似乎有些懂了,“那后来呢?”乔暖忍不住问道。 段旭有些避重就轻地说道:“结果最后哥也没用上我带的金疮药,因为怕让爹发现我去祠堂见他了。不过我们把包子一分为二吃了,毕竟我们俩都没吃昏饭。” “我不是问这个……”乔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也有些难过起来,为段旭,也为段朔。 段旭苦笑了一下,乔暖果然不是那么好敷衍的:“我哥小时候性子也十分跳脱,比起我也是有过之而不及,不过自那以后,他性子沉稳了许多,越发君子端方起来,他再没同我吵过架,更别说打架了……我总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许……能活得更加潇洒自在些吧。” “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听罢段旭的话,乔暖莫名就有些生气,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段旭有些不解地看着乔暖,乔暖又道:“段公子那样的人,难道需要你可怜他吗?你不过是心里觉得抱歉,就作出这般情状,无非是不想和他争,可是你自以为让给他的那些,又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我……我不知道……”或许是当局者迷,段旭一时有些语塞,半晌才道:“如果……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同我说呢?” 乔暖都要气笑了,觉得这人平时这么精明,怎么到了自己的事上就这般糊涂:“那你呢?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这么想着,就擅自做了决定。你为什么不问问他的想法呢?你不同他说和他不同你说的原因,难道不是一样的吗?你们俩真是一对傻瓜兄弟……” 虽然被乔暖说道了一通,很奇怪的是段旭并不生气,反而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看着明显有些走神的段旭,乔暖伸出手在他面前摆了摆叫了他一声,段旭这才回过神来朝乔暖笑了笑,忽然说了一句:“谢谢你。”乔暖愣了一下,不太确定段旭在谢她什么。 段旭却似乎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待麒麟散与云风叔的命案这些事结束,需得逮个机会和他那位君子端方的兄长来个一醉方休。然而彼时的他并不能料到,命运之轮正转向一个他绝无法掌控的方向,那些关于未来的设想也自此失去了意义…… 小桥流水伴人家 数年后 “哎,辛家大哥,你就别逗我玩了,快把你们家乔大夫叫出来替我瞧瞧,我这脖子后边总是隐隐作痛……” “嘿,二狗你这是瞧不起我辛阳啊,我好歹也算师出太清 分卷阅读116 谷,我给你瞧你还嫌弃我?” “我说辛大哥,辛大爷,上次你给我捏了两下,我回去疼得更厉害了,你快别逗我了……” 这时乔暖正好从外面采药回来,听到了两人的对话,锤了段旭一下道:“你又捣乱,瞎扯什么太清谷~教了你这么久诊脉,还诊不好……” 段旭赶紧拉了拉暖儿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暖儿是太清谷的弟子,又教了我基本的医理,那我可不就是师出太清谷么!不过反正小暖儿医术好,我门两个有一个会就行了,我哪里还有学的动力?” 乔暖很没气势地瞪了段旭一眼:“教你基本的医理又不为让你治病救人,只是要让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可别再像之前那样……” 苟二听他们唠起家常来简直没玩没了,忙打断道:“您二位先别急着说私房话了,快先给我看看脖子!” 乔暖被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忙跟来人打了个招呼:“苟二哥,你脖颈后经常疼痛是因为过度劳作所致,我给你针灸一下,你再喝两服汤药就好。” 苟二哥和乔暖约好了下次针灸的时间,又拿了药方,终于心满意足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给了段旭一个白眼。段旭眼见苟二出了门,立刻蹦跶到在整理药材的乔暖身边,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乔暖。 乔暖嫌弃地摆摆手:“哎,你别靠这么近,影响我分药啊!” 段旭稍微离远了一点,立刻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道:“小暖儿是不是嫌弃我了呀?以前我生病的时候,明明对我这么温柔_” 乔暖觉得这样的段旭有点稀奇,故意道:“所以你现在不是完全好了嘛!我干嘛还要像以前那样?” 段旭则更委屈了:“那我还不如不好了……” “你又说什么胡话?”乔暖听段旭越说越离谱,皱了皱眉,收了逗段旭的心思。 段旭自觉失言,又贴上来想要哄乔暖。乔暖刚想把段旭的手拍掉,却注意到他的手上有些擦伤,忙问:“你的手怎么了?” 听到乔暖这么问,段旭仿佛来了兴致,眉开眼笑地对乔暖道:“咱们院子里不是有个小池塘嘛,我打算在池塘上架一座小桥!” “啊?”乔暖对于段旭天马行空的想法一时有些接受不能,顿了顿才道:“那个池塘才多大,做桥没必要吧……” 段旭笑了笑,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乔暖却不说话,似乎想卖个关子。乔暖无奈地摇了摇头,拉了段旭到井边冲了冲擦伤的地方,又找了药粉来给段旭敷上。 段旭则是十分受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给自己上药的乔暖,待乔暖把药瓶收起来正对上段旭满是笑意的眼睛。乔暖莫名就觉得面皮有些发热。段旭笑嘻嘻地问道:“小暖儿心疼我了?” 被戳穿了的乔暖有些恼羞成怒,手却还半握着段旭受伤的手,刚想就近打它一下又想着段旭的手受了伤,最终抬起的手在空中变了方向轻轻推了段旭一下,嘴里也答非所问地回道:“你啊,净给我添乱!” 段旭笑意更甚,也不戳穿乔暖,放开了她的手让她去分药,自己则乐呵呵地继续去鼓捣自己的木工了。 苟二来找乔暖针灸的日子在十天后,他刚一踏进辛家的小院,就吃了一惊,上次来还平平无奇的池塘上居然架起了一座木质的小桥。 远远见到正盯着木桥发呆的苟二,段旭朝苟二打了个招呼,颇有兴致地问道:“二狗啊,你觉得这木桥怎么样?” “还行吧。”苟二的评价有些敷衍,“不过这池塘子这么小,你还搞座桥,无甚必要吧!” 段旭笑眯眯地摇了摇手指:“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情趣!” 苟二送给了段旭一个白眼,突然又注意到小桥的边沿还贴着块小木牌似乎写了什么字,他有些狐疑地走近了一些发觉上面写了“独木桥”三个字,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说辛大哥,你这桥我还能承认有些雅致,可你这桥的名字起得也忒随意了!” 二人这厢在院子里闲聊,另一边乔暖恰好也听到有客,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段旭看似随意实则有些暧昧地看了乔暖一眼又转向苟二道:“是吗?我觉得挺好呀……” 远远听闻此言的乔暖低头浅笑,脸上染上了一层可疑的绯红…… 独木桥,独慕乔…… 在广袤无垠的世界上, 在无比漫长的时光里,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我只独爱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