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雀》 分卷阅读1 《笼雀》作者:柳蛋 第一章 “姑娘可真好看。” 顾玲从恍惚中猛地抽离出来,看向身侧立着的小姑娘,头上戴着的满满当当的零碎抽过来,一只步摇穗子狠狠砸在眼皮上。 “哎呦呵,”顾玲捂着眼睛蜷起来。真疼,连着心颤着。这是怎么着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句话给搞成这样。 “姑娘你没事吧,怎么了,要不要找大夫?” “没事没事没事——”顾玲一把拉住小橘将将跑出门去的衣袖,“小事情。” “我我我去找公子来看看吧——” “别!”顾玲也顾不住捂眼睛了,死死拽住她,这要是给袁焕讲了自己因着步摇打了眼睛痛到在地上打滚,还不给笑话死。 “我我我——” “别我我我了,我没事,去给公子讲,今儿下午不出去了,累了。” “啊——好。” “不许给他讲我被打眼睛的事,听到没有?” “这……” “听到没有!” “嗯嗯嗯,嗯嗯好。” “行了快去吧。” “姑娘午膳用什么,小橘去要了回来?” “挑挑最贵最好的。” “哎,我早猜也是这句。” 小橘跑出去,轻轻合上门,房间偌大,余下顾玲一个。她看看镜子里,黛眉凤眼,胭脂涂了长长一路飞到鬓角里,唇色也那么鲜亮,像是揉碎了的芍药。从前是绝不能这样画的,怕是传出去,顾锴会在朝堂上被参上一大笔。 这双眼睛多深啊,袁焕说这眼睛里藏着数不尽的秘密,像是寻常人一辈子那么多,他头一回见,便被吸引住,从此挪不开目光。这话说得多好。曾几何时,是不是也有那样一个人说,这眼睛真好看,像是一方银河,清澈得让他好像能映出自己…… 原来时间过得是这样快,转眼间,身边已不再是他,连每日夸赞自己好看的小姑娘也都就换了人。 阳光透过窗格给地板上勾出无数小格子,这样看起来像极了山海阁里头。那地方存着顾锴最得意的字帖,满满几屋子的奇珍异宝,还有他亲手造出的无数金银珠花、步摇、簪钗……有那场痛入骨髓的烈火,有能为自由抛弃一切的顾锴,有年少天真的,无知烂漫的顾玲,那也是大楚熹宗顾锴和他的德妃顾氏。 安平十二年,山海阁的熊熊烈火,回忆起来就像是在昨天,无边无际的热浪,灼烧的疼,心的煎熬,一瞬间涌上来,直冲头顶。 在圣德三年,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顾玲回忆往昔,就像回忆前生那样刻骨铭心。繁杂堆叠的情感积压在胸中,硬生生憋出止不住的泪水来。 第二章 安平八年,京城,山海阁。 “你看看这个,怎么样?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做出来的,真花的姿态也不过如此吧。”十八岁顾锴打开一只宝盒,眼睛放光地跟他月前新纳入宫的德妃,自己的侄女,哥哥肃亲王顾澧的女儿顾玲炫耀。 “嗯,好。”顾玲抄起手来,点点头。 “这个这个,再看这个——这料子可不一样,你看着质地,这光泽,啊!” “怎么了?” “这个小石头可不一般,今儿要是不来我可把它忘了——御史大夫去年万寿节呈上来的,看看这光泽,来来来,对着光看——”他一把拽起顾玲,奔向窗边。 阳光照射下,原本红色的一块小石头发出五彩的光芒,耀眼得很,把顾锴的脸照得都亮了起来。 “嗯,好。”顾玲点点头。 “我怎么感觉你……这是敷衍着呢?” “我哪里敷衍了,我都夸你了成么?” “没走心。”顾锴“啪”地合上手上的盒子,转过身去,小心翼翼把它放在原来的地方,又拿起一块绒布,小心翼翼擦起他的藏宝柜来,“要说这柜子也不一般——正宗的金星紫檀,看看这光泽——啧啧。” “……嗯,是挺好看的。” “可不是好看吗,关键是,你能体会到它那种——美,来闻一闻,能不能味道优雅的气息。” 我倒是能闻到金钱的气息,顾玲心里想,“怪不得我父王和皇奶奶天天看你不顺眼,我要是有个儿子弟弟的,能败家成这样,我也看你不顺眼。” “我这怎么能叫败家呢?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又没用国库里的钱,这都是我双手劳动创造出的财富。” “是,我在外面没少给你卖东西,可你刚开始那些资本哪来的?还不是宫里面顺出去的?” “那我用的也是我父皇的藏私,他多会享乐啊,这巍巍山海阁,让我堆起来那么多玉器,啊!还有门外头那几个丑的不能再丑的大石头,字画文玩,连着这柜子,不都是他一点点拾掇回来的吗?”顾锴放下绒布,拍拍手,“要说贪污享乐,他才是好样的, 分卷阅读2 我不过学来个皮毛,远不及他——走,上楼,给你看看,你上回给我搞回来那块料,被我造成了个什么模样。” “净在那给我皇爷爷造谣——我说,眼下我也被弄进来了。谁给你在外边‘销赃’啊——小叔?我问你呢,小叔?”沿着楼梯向上,捯是雕梁画栋,一个王朝的繁华,恨不得让顾锴他爹仁宗全都集中在这一方小天地中来,传闻这山海阁是专给惠文皇后也就是顾锴他亲娘修的,惠文皇后极爱玉器,仁宗就广集天下宝玉,二人常常在这山海阁中消磨时光。可问题是,仁宗二人是闲暇年节时常来,国事家事、前朝后宫,样样不能耽误,他顾锴可好,天天泡在里面,三天两头的不上朝,朝里全凭几个老古董和肃亲王帮他撑着,后宫全凭太后兴风作浪,皇后每天在太后的偏见里苦苦支撑,他可是,逍遥。 要说仁宗也是够惨,怎么就生了顾锴这么个太子。仁宗子嗣单薄,女儿倒是不少,有十几个,可儿子就俩,老大是眼下的肃亲王,当年的毓漱贵妃、眼下的太后之子,老幺就是顾锴,惠文皇后所生,两个人差了快二十岁,硬生生差出个顾玲来。 仁宗走得突然。惠文皇后身子一向不好。顾锴九岁那年,不知怎的受了风寒,本是个小病,起初谁也没在意,谁知迟迟不好反而愈演愈烈,三个月绵延下去,惠文皇后到底是薨了。仁宗郁郁寡欢,没多久就随着走了,留下十岁的顾锴,懵懵懂懂就坐上了皇位。 “问题不大,有黄金帮的人在外面。” “你有黄金帮的人,之前还找我做什么啊?” “玲儿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你混的是什么圈子?京城的女人的圈子,那各个都是花钱不眨眼睛的恶鬼,叫帮里的人拿东西能卖给谁?首饰铺子?那就是批发价,利润能一样吗——要我说你还是不争气,朝廷里什么尚书丞相的,儿子都老大不小的了,你都没勾搭上一个半个,到最后让我皇兄给送到宫里来了,可真是,够没用的了。” “小叔你有点良心行吗,这能怪我吗?要不是你天天在宫里作妖不好好搞点正事,我父王用得着天天的满世界嚷嚷你俩兄友弟恭关系和睦吗?要不是这,我嫁给谁不行,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还进宫受你这门子气!” “让你进宫还委屈你了?呦呵,还吃香的喝辣的?谁当年跟我说‘小叔你出来给我带雪花酥吧,宫里雪花酥好好吃啊,啊啊啊我好想天天吃啊’谁,是我大侄女不是?啊玲儿?” “我、我那年少无知,多少年以前的破事你也好意思天天拿出来说!” 年节前后,或是肃亲王及正妃生日,顾锴都是要出宫来肃亲王府探访一番的,太后毕竟是肃亲王的亲娘,肃亲王携家眷进宫的机会也不少。顾玲就是年少时为着一口雪花酥抱了顾锴的大腿,吃人嘴短,逼不得已被安排上了代卖首饰的活。 他把遮着的布一拉,顾玲差点没被晃瞎了眼睛,一大坨的金光闪闪,有的地方仅勾勒出了轮廓,有的却是尽善尽美栩栩如生,九条金龙盘旋着,中间托举这一颗两拳合抱大的夜明珠。 “这只是个大概的样子,要做的工序还多得很,中间要全部镂空、安上机关,顺利的话,最后注上水可以报时。”顾锴叉腰,像看儿子一样看着他的宝贝。 顾玲嘴微张,眼已经直了,这也太、太华丽…… “怎么样,看傻了吧?你小叔我这双手,就是巧夺天工,鬼斧神工。天造的匠人,工艺的天才。让我当皇帝可真是屈才啊屈才!” “可、可不是,”顾玲点点头,“这东西得卖多少钱啊……” “掉钱眼里了!”顾锴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晌午了,想吃什么我叫小六子去看一眼。” “最贵最好的,好不容易跟你吃顿饭,必须找点我平时吃不着的。茄子——我要吃茄子,这个月的茄子李妈前两天腌咸菜给用完了,要吃茄子!” “成,小六子啊——”顾锴一转身,“哎呦呵,你要吓死我。” 旁边不知什么时候跪着一彪形大汉——黄金。 “陛下,太傅在清心斋等了多时了……” “这老头……今儿不休沐吗?” “就、就休沐太傅不才有时间进宫来堵着陛下吗……” “去找小六子叫饭,给太傅送去一份,让他吃了再说。” “这……陛下明知道,见不着陛下,张大人是死活不能走的。” “跟她说皇后想他爹想的厉害,茶不思饭不想,日渐消瘦,朕,心痛异常,今天就非得让皇后跟太傅见上一面,叫他先去探望皇后。” “这……是!”黄金行礼马上退了出去。 要说这黄金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其人不在江湖,可江湖上到处是他的传说,相传为长江以北第一大高手,几大名山门派掌门也没人能出其右。市面上的“高手”,但凡是小有名气的,觉得自己有了几斤几两的,都梦想来皇宫走一遭,会一会这皇帝身边的“秘密武器”。但来皇宫者,首先,宫门口的禁军就够他们吃一壶,就算是进了门,黄金帮的弟兄也不都是吃素的,能见到黄金本人 分卷阅读3 的更是少之又少。 于是坊间传言,这黄金是个凶神恶煞的老头,打大楚开国后连着活了几百年,早活成了半个神仙,是刀枪不入,三头六臂。 其实黄金就是个脑子不大灵光的小傻子,每天除了听顾锴的话,就剩下练功一件事。是黄金帮的头头,黄金帮本为前朝乱世江湖上一伙烧杀劫掠的强盗,这朴实的名字也表达其开宗立派时的成员普遍诉求。因缘巧合,头目黄金被大楚开国皇帝高宗所救,遂携全帮归顺,助高宗乱世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一举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 黄金佩服高宗文韬武略,感激高宗救生民于水火的高义,有幸自己生逢乱世能辅佐一代英雄成名,遂立誓自己门派代代为大楚皇帝所用,每代武功至高者为帮主,常驻皇宫,时刻护佑皇帝安全,帮内全部成员,只要皇帝一声令下,就是送死也毫不犹豫。 黄金帮的每代帮主,都叫黄金。 “小叔你能有点出息吗?每回太傅来了你全都拉上晓绵给你挡着,是不是男人!” “怎么跟你小叔说话呢!”顾锴又敲了敲她脑壳,“我倒是也不想老麻烦晓绵,可架不住我又怂又没辙啊,太傅天天的跟我讲天下苍生,黎民疾苦,我听了我难过啊,你看我这么没用,这么不争气,天下的担子交到我肩上,百姓要受苦的啊!”他假模假样摸了摸眼睛,演得跟真有眼泪似的,“我对不住天下啊——我恨啊玲儿——我恨我自己!” “你就跟那……瞎整事……” “玲儿你好好去跟你爹我皇兄说说,这位子让他来坐,我出去逍遥,你看如何?” “你……你又说这没有用的,我父王听了能气死。” “你看你看,我就是怕把我最亲爱的皇兄气死了我才不敢说的嘛,但是玲儿我心里真是这么想的……”说着他就要往顾玲身上靠,死皮赖脸去抓她手臂。 “你——滚滚滚,你个不要脸大赖皮,天下第一不正经皇帝顾锴!” 顾玲蹬蹬蹬跑下楼梯,后面顾锴还假模假式地“穷追不舍”,“玲儿,讲真你好好考虑考虑,这个措辞啊,语气啊,怎么跟你爹讲讲明白,好让他心悦诚服啊——” 顾玲忙着躲闪,也不看看眼前,劈头撞上一人,她勉强刹住车,后面顾锴又恰到好处拽了一下,好歹可算是留在了顾锴怀里,被撞那人可就没这身手了,瘦瘦小小的身板子直接飞出去两丈远。 “哎呦……”撞飞那人趴在地上,颤颤巍巍伸出个手扶着腰,“娘嘞……” 顾锴连忙跑上前去,“小六子?小六子啊——你可不能死啊!” 顾玲扶住额头,不想看这两人。 “陛下莫要慌张,奴才还成……” “啊——小六子啊,你要是走了留下我一人是孤苦伶仃啊……” “陛下这……”小六子挣扎几下,想要起来,万万没想到却被顾锴一把又按回在地上。 “小六子你不要怕,朕,这就去给你找大楚最有名的大夫,太医院的吴神医给你诊治诊治,保准你安然无恙,三服药下去活蹦乱跳!” “奴才——” 顾玲终于受不了了,转身就走。 “哎你干什么去啊——”顾锴叫住她。 “去找吴神医过来,给你这皇帝洗洗脑子,顺便让他看看,这疯傻癫狂的病有没有法子治,要是没有,我就是舍了身家性命也要一刀两断了你,就当是我顾玲为民除害了!” “不是吃饭吗,不吃了你?” “气饱了!” “茄子呢?” “做好了送我宫里!” “诶,得嘞!” 顾锴站起身来,朝小六子招招手,“起来。” “是。”小六子一骨碌爬起来。 “怎么样,没真摔坏吧?” “多谢陛下关心,奴才没事。陛下今儿晌午打算在哪用膳啊?” “走吧去皇后那,太傅来了不见不好。” “是,奴才这就差人去通报。” “做茄子了吗?” “啊?啊,做、做了。” “吩咐送一份到德妃那去。先回去更衣。” “是。” 走了两步,顾锴回头看着山海阁。 恍惚间阁上的欢声笑语好像不属于他和顾玲,而是属于另外两个人,一位英明神武、流芳百世的君主,和一位秀外慧中、蕙质兰心的贤后。 父皇、父皇,你到底能有多爱我娘呢? 你倾尽毕生积蓄,抵住朝堂上多少的压力,硬生生造出这人间仙境出来,可你明明知晓啊,她喜欢的真的是眼前这些触手可及的华贵吗?明明你都懂得,为什么就不能给她呢? 透过无尽宫墙,万里繁华,是市井喧闹,叫卖吆喝不绝于耳,爹弯下腰来贴近娘的面颊,眼里含笑地听她讲话,又将顾锴举起在脖颈上,拍拍他小腿,“又结实了这小子,快要举不动他了。” 夜间花灯高挂,人山人海挡不住眼前的首饰铺子闪烁着 分卷阅读4 耀眼的光,小姑娘、大姑娘、妇人还有老太太,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方小铺子叽叽喳喳,挑来选去。 爹也扛着他挤进去,抢了一只金钗出来,轻手插在娘的发髻上。 “赠汝金宝钗,盼卿早来归?” “归了多少年,还讲这些酸话。” “爹爹,什么是‘来归’啊?” “嗯?夫子没有教过锴儿吗?” “没有没有啊!” “张大人教的净是四书五经、治世安国,谁像你净学些不正经。”娘笑起来,那是他见过娘亲最美的笑容。 “哦,原来如此,看来要小锴儿自己去参悟啰?” “啊啊啊爹你就告诉锴儿吧。” “哈哈哈哈哈!” 那也是爹最爽朗的笑声。 第四章 迎着月色清辉,顾锴从清心斋走出来,伸了个懒腰。 “你俩就别跟着了,我走两圈就回去了。” 小六子和黄金对视一眼。打今天中午在皇后那跟太傅翻了脸,顾锴就一头扎进清心斋,埋进堆叠如山的奏章里。 “皇上今儿是怎么了,往常也没少见跟大臣吵架,怎么今天吵完了还发奋了呢?”小六子抱膀撞了一下黄金。 “陛下不是往常都说‘今日事,明日毕’吗?怎么难得休沐,竟然办理起公务了?”黄金也挠挠头,“不跟你在这胡诌,我得跟上别出什么事情。” “也成,我吩咐准备些膳食,陛下打中午回来就没进过食水。” 顾锴捏了捏眉头,长叹一口气。夷泗共八个小岛国自打去年开始就没上缴过朝贡,全都是假借年成微薄、民不聊生,无力支撑朝贡的借口,要求朝廷宽限一年。眼看着年节已过,去年,顾锴等还能真体谅边陲小国,不把一点点钱放在心上,非但不追究,反而派使团前去慰问,可到现在,使团一行十余人去了四个月还未返回,也没有一点点消息,夷泗那边反而是常常来信,胡话连篇描绘一片歌舞升平。 眼下是不能再拖着了,夷泗人要是真私下里想要搞什么事情,那也早就谋划了少说一年了,养兵买马、做好动员……夷泗天高路远,人又蛮横,太宗皇帝落魄时曾受了夷泗八国盟主的收留,到后来,其二人拜了把子,□□皇帝登基,夷泗盟主归顺,誓愿夷泗归顺大楚朝廷。作为报答,□□皇帝许诺保留夷泗八位异姓王的传承。 当年的情谊,的的确确是乱世里最珍贵的东西,可转眼间,风云变幻,大楚已经太平了两百年。 两百年太长了。情谊这东西,坚韧时能生出钢筋铁骨抵千军万马,可也正如钢铁,时间久了免不了生锈,情谊最怕时间。就是当年夷泗盟主有了通天的本事,活到现在,也免不了生出些别的念头,更何况是早传了不知道多少辈的子孙。 照这样看来,夷泗到现在还没传来什么叛国的消息,简直已经是上天护佑大楚,给夷泗盟主世世代代一颗忠正纯良的好心眼。夷泗要是几代人憋着坏心眼,到了顾锴这专捡软柿子捏,突然爆发,那可真是…… 要说前朝几代皇帝也不是没准备,在夷边专设了几个督查府,按时按点汇报工作。现在是按时按点汇报了,可是汇报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就两说了。 朝堂上几个老家伙就为了怎么办、出不出兵、出多少、谁来领……叽叽喳喳吵了两天了。顾锴还是原来那一套,爱谁吵谁吵,谁声高听谁,任凭底下吵成一锅粥,他顾锴还是半分颜色都不变。别的不论,单就定力这一点,顾锴可是绝对有当英明君主的潜质。 平时一但吵得太厉害,肃亲王出来主持一下,和太傅联手摆平局面,这事情也就过去了,可这回不同了,几个督查府按说都是经肃亲王统管的,要是有他从中勾结…… 要不然太傅怎么今天中午下了大决心,说了那么重的话。 顾锴不管是一回事,想不想又是另一码事,要说这江山怎么说也是自己爹全须全尾地传给自己的,自己就是再怎么不务正业,再有什么别的追求,也别先弄出国土安全的问题才好。 没留神,走着走着竟已经走到太液池了。眼下冰雪封着,可说来这冰也就薄薄一层,呵,多像眼下这粉饰的太平,只需轻轻一击,便是波涛汹涌、惊涛骇浪。 顾锴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拿在手里掂量掂量,狠狠发力,向冰面砸去。 “噗嗤——”一声,冰面没裂开,反而是石头滑走了老远。 “哎呦呵,”顾锴叉腰,“好啊你,挺坚强啊,连你都跟我对着干是吧?”说着又到旁边大树底下剜了一块大打出来,扣掉上边打泥,就往水面上砸。 终于,“噗通”一下,冰面应声而碎,留下个不大不小的冰窟窿。顾锴看着那冰窟窿出神,脑子里又是一片波涛翻滚。 正出神,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飞过来,打在顾锴耳朵上。他猛地回过神,向脚下一看,竟然是一只金钗。捡起来凑近了看一眼——这东西怎么还挺眼熟那?像是自己的手艺? 分卷阅读5 顾锴:“……” 回过头一看,自己刚刚剜石头的那大树上面,斜斜坐着的可不就是早上才见过的他大侄女顾玲? “这东西瞎扔要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 “那你还——” “你死了为民除害。”顾玲说着跳下来,“想找个清静地方都不行,皇宫那么大,怎么就哪都看得见你呢?” 顾锴眯一眯眼,“玲儿这身段不错啊,是功夫练得好,还是偷偷溜出去看小姑娘跳舞了?” “功夫也就稀松平常,要说跳舞我还真是看过不少。”顾玲拍拍手上的灰,“快谢谢我,我看你盯着那破窟窿看了有一盏茶了,怎么着,想跳进去感受一下?” “我乃千金之子,就是再有什么不如意的境地也不至于轻生啊。” “那你是馋鱼了?不应该啊,你要吃什么没有啊?” “别在那嘴贫,你知不知道你坐的那树是什么来头,那可是百年前文宗为纪念爱妃亲手所植,它年岁比咱俩加起来再翻个十倍还要大,你说爬就爬,说坐就坐,也不怕人家半夜去找你。” “你们当皇帝的都日理万机忧国忧民的,忙得连陪妃子的时间都没有,等妃子都死了,想着纪念了,有什么用啊?就这德行,哪有时间来找我啊——当然不包括你,你天天都闲到来着扔石头玩了。” “我这——” “我说你家皇帝怎么老是……这爱情故事也忒多了,哪朝哪代都有个那么一两个的。” “……什么你家,分明是咱们家。” “……也对。” 两人相视,却是都叹了一口气,笑了。 这乱了辈的缘分,谁又能怎么办呢? 沿着太液池边上走,京城的风不是一般的风,这风不冻皮冻骨头,就有那本事把一个人从头到脚全部冻透,走两步,就像是个冰人,轻轻一碰,就能轻易叫风吹散了。恐怕就是京城的风的心思了,他想要把所有人都吹散,把天地都收归囊中。 两个饥肠辘辘的人饥肠辘辘的走,胃肠里的声音一唱一和。没办法,这太液池太偏太大,想走到有人烟的地方还真是得一会。 “你怎么也饿成这德行?”顾锴发话。 “呵,”顾玲瞪了他一眼,“你妈我奶奶,给我叫去训了训——你呢?有什么天大的事犯得上陛下您茶不思饭不想,诶,你不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吗?不吃饭万一饿死了怎么办啊?” “得,你今儿就是窝着火呢,我让着你不与你争辩。你这也就还成,好歹你是品行不端才挨罚的,皇后那惨的很,常常是因着太后看她不顺眼挨罚。” “……晓绵是够惨,我听说你每次和太傅吵架也老到人家那去?哎呦呵我说你这人,有什么事怎么能老拉着人家小姑娘呢?人晓绵招谁惹谁了?天天被你拉去当垫背的——咱家纯情的帝王多了去了,跟皇后感情也都挺好的,远的不说,就说你爹我爷爷,和你亲娘我嫡奶奶,那多感人啊——感天动地的,我还记得小时候他俩抱我呢,怎么想的,我父王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吗?怎么就想不开非得把位子给你呢?你、也是够不争气的了,怎么不学点好的,那游山玩水,满天下收东西的坏毛病一个不少,这专情的劲头怎么就学不来呢?” 顾锴看着背手走在前面嘀嘀咕咕的小姑娘,摇摇头笑了,多好,有一个人能这般放肆地吐露心声,是他多少年来期望却又不肯能实现的梦想。 “行了,”他走上前拍了拍她脑袋,“小人儿不大嘴挺能说,念你今天受了气不与你追究,这话说出去是辱骂皇族,杀头的重罪。” “小叔你就让我说说吧——太后要禁我的足,明儿起我就出不来了。”转过正脸来看看,哎呦,本来就冷,眼睛鼻子全是红彤彤的。 “来来来,跑两步,追上我我就听你说。”说这顾锴就跑走了。 “啊——小叔你也欺负我——”顾玲吸吸鼻子追上。 黄金叹口气也只好跟上,哎,谁叫自己跟了个没谱的主子呢。 的确是已经不早了,满宫里也就是膳房还亮着灯,后院里几个人围成一圈涮洗着锅碗瓢盆,大师傅早已经回了,宫女太监整装着剩饭剩菜,捡些好吃贵重的装走,剩下的看也不看直接倒进盛剩饭的木桶里面。 “你说这得倒掉多少钱出去?”顾锴看着瓦片缝隙里面的灯火。 “又不是倒你的钱——啊、当我没说。”顾玲把鼻子凑下去仔细嗅了嗅,“我跟你说,我闻到了八宝鸭的味。” “慢着点,你别张下去。”顾锴提着她的后脖领。 两个“梁上君子”跑了没几步就早饿得不行,不谋而合,改道进了膳房。 “我说,你傻啊,咱们为啥要这样偷偷摸摸的,你下去说一声,还不是要啥有啥?” “你才傻啊——我这边要是下去了,那边后宫知道了不说,前面那帮老家伙要是听着风声,非把我生吞活剥了不可。” “也有道理——诶,小 分卷阅读6 叔,你说咱俩是打烟囱下去,还是到后面跳下去?” “两个烟囱都塞不下一个你吧,心里怎么没杆秤呢?” “……” 红糖糍粑、千层糕、杏仁酥、蛋黄酥、牛舌饼、百果饼、松仁枣糕、核桃排、绿豆方、顾玲心心念念的雪花酥……这都没有。两人窝在灶台下面,一人啃着一块干干巴巴的发面饼。不知道是哪个大师傅用一点剩面给自己烙的,还忘了,拿到的时候掰都掰不动。 顾锴啃了一半,肚里有些底了,才觉出这东西硌得牙疼来,往边上一看,这小姑娘正看着手里缺了一大块的饼发呆呢,遂猛削其后脑勺,“瞪什么呢,吃不了给我。” “嘶——你这手怎么这么欠呢——我思考人生呢。” “呦,难得你还长出脑子了,想什么呢,说说,小叔给你分析分析。”说着手又扒了一下顾玲的后脑勺。 “嘿你——你说,我要是打你刚刚太液池上咋出来的那洞跳进去,一直游,能不能游出宫去?从此逃之夭夭,江湖逍遥。” “呵,”顾锴看了她一眼,却把脸别开了,“不能。” “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能?” “我试过啊。” “……” “我十二岁那年冬天,看准了没人敢冬天扎进水里,做足了准备。但凡没事就满宫里溜达,探明白宫里所有的水道、费尽心思甩掉了黄金和小六子、还搞到防水的油布,包了不少吃食,一个猛子扎进太液池,准备游到护城河里去。” 顾玲:“……那、那后来……成功了吗?” “若是成功,你可还见得到我吗现下?我没想到,宫中河水与宫外相接之处,皆用极密的铁栏杆锁死了,我一头撞上,差点没直接晕在水里。” “后来我不死心,游了几个出口,最终力竭还是晕过去了。” 冬日的河水里?晕过去?顾玲看着他现在说着平淡,脸上甚至带着点点笑意,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炫耀的,那在当年,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可是命悬一线的事。 正看着他担心着呢,谁料到顾锴突然转头过来一笑,“你这什么表情,之前不是还盼着我死呢吗?” “我这——你怎么就没死成呢,死了多为民除害。”顾玲一个大白眼。 “黄金找着我,把我捞上来了。我也是身板太硬朗,那么一折腾都没什么事,躺了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我没什么事,到是给太后吓个半死,我好了她倒是倒下了半个月。 不过,要说你皇奶奶是好样的,生着病也耽误不了她杀伐果断——那一批看护着我的、殿里宫人,原来侍候我母后的,全都死了。也就剩小六子一个人是我性命相逼保下来的,还有黄金,算是救我有功,再有黄金帮的势力护着才留下来。” “都、都被……” “嗯。” 听他这么一说,顾玲好像也对上号了,那是六年前……那阵子父王忙得焦头烂额,天天在外面从不见回家,空哥也见不到……也就是那时候,母妃同意给自己正经八百请了个舞蹈师傅,知道后来父王发现…… 从小看着长大的使女、婆子、太监……那得是多少人,顾锴又是得有多难过,想想自己,要是本来就没了爹娘,又瞬间没了青叶、李妈……顾玲看着他,眼圈倏地红了。 “哎呦,怎么了这是,宫里头打打杀杀的时不是多了去了吗,你待的时候长就习惯了。” 顾玲眨眨眼睛,豆大的眼泪就掉下来。 顾锴伸手给他抹掉,这么多年了,叫小姑娘一哭给自己也勾得心里不太好受,清清嗓子,“好了……那以后,我心里就是再有多少出门的想法,也就是想想罢了。” 第五章 没敢走正门,怕惊扰了护卫,顾玲沿着侧门,翻了两堵墙走到逸心阁的侧门口,她锤了锤胸口,不行,刚刚那发面大饼吃得真是太噎的慌,这会喉咙那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 “吱呀——”刚举起手要退,这门它却是自己打开了。青叶露出个小脑袋,“姑娘怎么这么晚啊,那太后是在可恶!” “我——” “姑娘可快进来,哎呦,我听青叶都说了,饿坏了吧?”李妈一把把顾玲拽进来,从上到下地好好打量,“这怎么还蹭上泥了?是不是不好好走正门?” “嗯啊——我错了李妈,嗯,快给我找点水。” “哎呦,瞧我这脑袋,快坐下,李妈给你盛东西吃去。”她又急火火走了。 青叶也坐到对面,给顾玲倒了茶水,“姑娘快喝,李妈做了酒酿圆子,怎么样,姑娘,是不是算是因祸得福?” “你呀,就是长了吃心眼。”顾玲喝着水,强把亘在喉咙的一块大病顺下去,拍拍自己刚刚吃饱的小肚子,好吧,来吧,再吃一顿。 那边李妈已经端着大瓷碗走出来了,香气氤氲弥漫了整个大堂,“知道姑娘在乎身段,老是控制着,今儿跪了一整天,晚上咱们破个例,多吃一点,啊?” 分卷阅读7 顾玲的眼泪在眼睛里面打转,有什么的,别说明天是教习嬷嬷教规矩了,就是明天有刀山火海要闯,身边还有这些人在,又能怎么样呢? “嗯,好,”她点点头,舀了一大口。 长安殿后门,顾锴正要进去,旁边猛的传来一阵……胃里抽动的声音。 顾锴叹口气,“怎么不在膳房找点东西垫一垫?” “怕、那个、怕打搅了陛下和德妃娘娘。” “嗐,我也跑不了,你……该干嘛干嘛。” “臣——”黄金膝盖一沉,就要跪下去,却被顾锴一上步撑住了。 “皇上?”小六子开了门,看着这俩人诡异的姿势……“黄金!你这糙汉,对陛下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我、这——”糙汉黄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哈哈哈,进屋进屋,”顾锴收了手,往黄金肩膀上一拍。 “皇上快猜猜,小六子准备什么了?” “嗯,什么?”顾锴耐着性子。 “嘿嘿嘿,皇上再走两步就闻出来了。” 顾锴又走了两步,果然,小厨房里的味道厚得藏都藏不住,“炙羊肉。” “嘿嘿嘿,我就说皇上是神鼻子,快来快来……” “你这味道大得,半死不活都能给你熏醒了,”顾锴也加快了步子,暗自想想,十二岁的自己怕不是就为的小六子这一手,才拼了命要留下他的吧。回头一看黄金,“走啊,不是饿了?” 黄金愣住“陛下不是已经——” “哈哈,那算什么,你家陛下我是青春年少,生龙活虎,最不够的就是‘吃食’二字。” 黄金看着两人奔羊肉而去的背影,心里纳闷,那么大一张饼,就是自己,这身强体壮、虎背熊腰的大汉吃进去,都得好好消化少说一个晚上,这陛下……可当真不是一般人,莫非这“真龙天子”的肚量真也如龙一般大小么…… 后来连着两天,顾锴都叫了太医院吴大人来请安。小道消息说皇上是积食了,硬生生干下去两罐子大山楂丸才好。 春风也不按人的想法来吹,说来就来,把什么山川草木都绿了一遍。就像这宫墙,你就是在有本事,也没法把它剜出个口子来逃之夭夭。也像是常住顾玲宫里面的教习嬷嬷,你就是再不长记性,错多少遍,她都能热情不减地再教一遍。 顾玲深深做了个万福,聘聘婷婷、端庄自然。嬷嬷满意一笑,“早就说德妃娘娘是最聪慧的,老奴也算是不如太后娘娘嘱托。” “这些天有劳嬷嬷了。”顾玲退后一步,改换李妈上前去,跟嬷嬷“执手相看泪眼”。这短短不足一月,两位偶然发现竟然是同乡的老姐妹还相处出了感情来了。 “一些蒜茄子不成敬意,还望老姐姐好好保重身体。” “哎呦,就是这一口,进宫几十年再没尝到过……多亏了遇见你……李妹妹……德妃娘娘是顶顶冰雪聪明的……日后规矩教养,还是要你多上心。” “是,妹妹一定好好看护德妃娘娘……” “你得了空闲的时候——德妃娘娘去太后宫里请安,你就来找我,我们再叙。” “嗯好,一定一定……” 踮着脚尖远离两位老姐妹的视野,顾玲长舒一口气:“啊啊啊——她可算他娘的走了啊——”兴高采烈,活蹦乱跳。 旁边青叶马上来捂住她的嘴,拖着往里面拽:“姑娘你可小点声吧,让她听着了可怎么办啊。” “啊啊啊——她不是人啊不是人——青叶你赶紧去给我找点油腻的东西,大肉,大鱼,什么肥腻要什么,要真像她教的那吃饭能把人活活饿死,快点快点,你看看我,是不是都饿瘦了?” “嗯可不是瘦了么,姑娘我都心疼死了。”青叶猛点头,两人手拉手大摇大摆往里进。 “她哪瘦了?”背后猝不及防出来一句男声。两人惊了一跳,僵硬回头,竟是顾锴背个手站在旁边。 “陛陛陛陛陛陛陛陛陛陛陛陛——”青叶腿一软就要跪下。 “呵,别陛了,下去吧。” “是、是。”青叶赶紧走了。 “小叔你怎么走路没声……” “呐,”顾锴背着的手往外一伸,竟是一簇桃花。 “可是我在这院子里圈得太久了,都到了开花得时节了吗?”顾玲惊喜着接下。 “宫里头的还没,昨个晚上我带着黄金溜出门,倚翠楼门前开的。” “你……慢着,倚翠楼?” “嗯,天下曼妙舞娘,五分在京城倚翠楼,怎么着,德妃娘娘也略有耳闻?” 哼,她顾玲何止是有耳闻,她在外面来去自如那些年,不说是倚翠楼的头牌,也是叫人千金换一笑的主。 “可惜可惜,我但凡能出门,大多是三更半夜,见不着笙歌艳舞,纸醉金迷的气象,听说这倚翠楼有位‘金雀’姑娘,那是回眸一笑百媚生,无数京城公子哥心心念念,只是最近一年不见踪迹,据说是嫁 分卷阅读8 了人了?哎呀,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有这等福气啊。” 呵,可不就是你吗,顾玲心里嘀咕,这样看来还真是得略小心一点,眼看着三月三年轻官宦子弟进宫赴宴,这样想来是有不少人都见过自己啊…… “怎么还愣了神了,追忆往昔?” “我——” “我什么啊,金雀姑娘?” “你——” “你什么啊,你顾玲有多出名,自己不知道吗?”顾锴的脸凑过来,轻飘飘在耳边说。 “你早就知道我——” “倚翠楼的白日笙歌不才在下也是有幸见过的,台子上看你那风华,可跟现下是截然不同啊……” “你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也没问我啊——” “我——”顾玲说着就要打过去。 顾锴侧身一躲,“诶,别着急打人啊,我还知道你因为在外面和你父王撞了个正着,被他拎回家一顿好打,禁足了半年?” “我这不是——” “要不是因为这个,你觉得你父王就那么甘心把你塞到宫里来?官宦贵胄家的好儿子多了去了,哪个不比你小叔我有前途,侄女嫁给小叔?呵。要是说起来外边因着这事笑话你父王也有了许久了。”顾锴一张笑脸,乐得是何其明艳。 “顾!锴!”顾玲气的眼圈都红了,这些本该是前尘往事了,以为进了宫这些也就一了百了,跟自己的自由一起埋了。 谁知道现下被顾锴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讲出来了,还这么清晰明了的。 顾锴一步踏进殿中,忙拽了门板来抵挡眼前这气势汹汹,“我说这话,可没恶意,就是来提醒你一下。” “提醒你个大头鬼——” “玲儿、玲儿——哎你别——德妃、德妃、德妃……顾女侠,金雀女侠行了吧,你先赶紧停手听我说。” 眼看着顾锴都快要跪下讨饶了,自己也不好叫他真跪下,顾玲长吸一口气,硬生生是把眼泪连着怒气都收回来了。 “和你说真的,三月三就在眼前了,本来以为你到了那时候还叫太后圈在屋子里学规矩呢,谁知道你学明白了能出门了,这可是大大的不妙,你这两天搞点事,就算是不能让太后罚你,也搞出点病来。能别露脸就别露脸,等过了这两年,人家也都不记得你了,也就没事了。” “……” “怎么着,还不说话了?” “嗯。”是啊,等过了两年,谁还记得她金雀呢?外头的女孩子就像韭菜似的,割过一茬,另一茬就马上长出来。她就是再有通天的姿色和身段,怕是也躲不过色衰嫁人、生儿育女……更别提还是和眼前这傻子小叔…… “昨儿个到了倚翠楼,我才想起来这一码子事,要不然就把你亮出去了,可是大大的不妙。”顾锴摇摇头,背个手径自走进殿里去坐着了。 顾玲长叹一声,也只能走进殿里,“诶,小叔?” “嗯?”他回过头来。 “是、是我父王跟你讲的吗这些?” “唉,我大侄女——怕不是脑子不好使了吧,你撞上你父王那天,小叔叔我就坐你父王对面啊……” “……” 进屋坐下,李妈也回来了,看着顾锴在,也只是淡定行个礼走了。尤其是顾玲被禁在院子里来的这些天,说不准哪天晚上,顾锴就悄悄溜进来了,刚开始,李妈还象征性地生个气,到后来,也能熟视无睹了。 “你刚刚说要吃什么?大鱼大肉?小叔我夜探小美人给你送的吃食还不够多吗?”顾锴也不客气,坐在小几前面,拿了上面的果干就要吃。 “你天天站着那么久试试,多少点心都能给你消耗没了——诶你怎么还吃上了?” “我一宿没合眼刚刚下了朝又跑这么老远来提醒你,不知感恩还不让我吃东西了?” “那倒是没有,”顾玲拄起下巴,看他吃的开心坏笑起来,“只是这盘东西是我练姿势的时候用来端着的……全撒在地上再捡起来也不知道有多少回了。” 顾锴:“……”他大侄女,真是好样的。 “说真的,眼看又过去一个月夷泗那边是什么情况了?”顾玲问起来,怎么说这事情还是要牵扯她父王的,前面几次顾锴来的时候都更深露重的,自己困的要死不说,她也怕说多了耽误他早起上朝,“我看你这悠闲得都能半夜溜出宫快活了,想必是局势有所缓解?” 顾锴看了她一眼,对着自己茶杯悠悠然吹了一口气,“玲儿啊。” “嗯?”顾玲眨巴眨巴大眼睛。 “你可知,这战事问题不光是有所缓解时主帅方可歇一口气的。” “……啊?” “一败涂地时亦然啊。” 顾玲:“……” 借着万物复苏的好时节,夷泗一举入侵,短短半月,就攻下了东南沿海两道接近二十个州,其气势之宏伟,行军之神速,是谁也万万没料到的。 “紧急将护国将军张勇 分卷阅读9 调度南下,昨天才传来战报,说是张将军连收两城,可算是听到一点点回音,不然从前派下去的将领全都是一退再退,毫无招架之力。” “张勇将军……都年逾八十了吧……” “可不是吗,那可是跟我爷爷你太爷爷一起打江山的老将,要不是没办法谁想让他出马啊,别说上阵了,路上折腾我都怕他出事。”顾锴的眉毛深深搅在一起,刚刚那气定神闲有说有笑的假面皮是一扫而光了。 “这夷泗……不过是区区边陲小国,弹丸之地,人寡物少的,怎么还能——还能、这么有劲呢?” “任谁都想不明白,直到来了战报详细描述了战场,这才发现问题,夷泗人搞出了不得了的连弩,改进了材料和工艺,又轻便又灵活,比着咱们的弓箭重弩不知有力了多少倍,这还不算,要紧的是他们把炮竹用在了战场上!” “炮、炮竹?”那年节是噼啪作响的……小玩意? 第七章 三月三这一天,宫内专为官宦子弟相亲联谊的宴会开始在即,皇后远远的就看到五彩斑斓的一大坨小姑娘聘聘婷婷,香风阵阵,朝着自己行进过来……淑妃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五颜六色全都穿在身上,步摇珠花也不吝啬戴满头,远远走过来就像是什么蜘蛛、孔雀一类的东西成了精。 要是就这个妖精自己也便罢了,要紧的是,这妖精还带了姐姐妹妹一窝妖精,像是个妖精团队,气势汹汹地,就要过来了。 华服层层叠叠,往地上一跪就像是五彩斑斓的花瓶狠狠摔在地上,淑妃幽幽开口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绵绵软软,听着就像是有蚰蜒从手背上爬过去。 晓绵强忍不适:“嗯,怜儿快起来吧。”心里嘀咕,就这么个软趴趴、黏糊糊的东西,说她谢怜儿是张勇将军的重外孙女,当今谢相的女儿,谁信呢? 那边谢怜儿起了身,却没如皇后所愿的赶紧离她远远的,反而小碎步凑到身边来,“皇后娘娘……呵呵呵。” 晓绵被她掩嘴笑得起来一溜鸡皮疙瘩,“呵呵,怎么了?” 此时还未入席,女眷三三两两凑作一团,叽叽喳喳吵声震天,皇后不得已,想要听清谢怜儿说话,还要稍微凑得离她近一些……本是香粉的味还凑合,谁知道离近了,冲头就是一股子前两天顾玲刚刚说过的秘方中药味…… 本来忙了一上午就没时间吃东西,这样一熏,晓绵喉咙里立刻翻上来酸水,真是…… “哈哈哈哈,皇后娘娘可知道德妃是为什么今天没到么?哈哈哈哈哈哈——” 可能是因为不想看着你吧。晓绵心里嘀咕,“嗯,这本宫还真是不知道。”她挤出一个微笑来,默念,我是一个皇后,我心胸宽广,我母仪天下…… “哈哈哈哈哈哈,臣妾昨儿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正好碰见德妃的那婆子去给太后娘娘回话,您猜怎么着?德妃她吃得太油、太多,给吃得积食了,这会正抱着肚子打嗝打滚呢——哈哈哈哈哈哈——臣妾去打听了膳房,说是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前天竟然拿了两个肘子四个猪蹄,这不就是自己吃了一只猪嘛——哈哈哈哈哈……” 皇后:“……” 自己这是上辈子造什么孽,怎么就能遇见这两个极品…… 其实最要命的是,这淑妃是个大嘴巴,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所有来赴宴的少年权贵全都知晓了,肃亲王的女儿、新晋的德妃,自己吃了一只猪,把自己撑积食了。 肃亲王和顾锴坐在一处,这时正是满脸尴尬,本来,连续多少天两人一见面就是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借着宫宴舒缓一下,谁知道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女儿想出来这么个不靠谱的法子还被“宣扬”得人尽皆知。 “臣这个不孝女,给陛下添麻烦了,”肃亲王一拱手。 “玲儿惯常是不靠谱的,陛下想必平日里也没少操心……”王妃也在一旁。 顾锴笑着摇头:“诶,皇兄皇嫂说的什么话,玲儿也是朕看着长大的,看顾她是应该的。” “若不是她……哎,臣怎么说也不至于把她送进宫里来。” 顾锴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皇兄,要说真是不一样,顾玲那张小脸上可是,好像永远不会发愁似的。 恍惚间就想起来了那天,难得拐带皇兄在白天堂堂正正出个门,本来是有正事要做的,可早就听说倚翠楼的歌舞,无奈夜间无缘相见,皇兄拗不过他,摇头笑笑遂了他的愿。 那天倚翠楼是人山人海,还没进到里头,就听着那边已经有琵琶声响起来了。 “看来咱们来的正好。”顾锴嬉皮笑脸,两人由小厮引着走上阁楼。 “噫—— 离人远行,胡不归? 为国斗战兮,敢惜身。 心系山河兮,不系卿。 昔年执手嫁娶梦,一朝铁马空忆澜。 独身江湖兮,替——君——踏——” 几句念白,说得顾锴心间里一颤,明明不是什么 分卷阅读10 尖利的女声,甚至还有些低沉,倒是和从前听的一板一眼的对比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看这架势,估计就是这两年的新秀‘金雀’姑娘了,要据说这小姑娘神秘的很,每每来跳完了就走,还没人挖出来是个什么背景,”顾锴在肃亲王耳边嘀咕。 肃亲王撇了弟弟一眼:“你小子,正事没见你上心过,这等市井消息反倒是琢磨得透彻!” “嘿嘿嘿,兄长贯是了解我——” “哎呦,二位爷今天可是好眼福,”小二把两人领到了地方点头哈腰,果真这阁楼上,花了是十倍价格就是不一样,三两小桌,看着都是清闲贵人,有几桌顾锴瞧着甚至还有点眼熟,“金雀姑娘有个把月没来阁中了,今天刚出来,就让您二位碰见了。” 顾锴心情好:“哈哈哈,好,给爷来两壶上好的花雕。” 肃亲王急忙拉住弟弟:“诶,在外还是不饮酒了。” 顾锴:“……” 小二看着这架势……怎么说也算是阅人无数,机灵得很,马上开口:“得了,给二位爷上,上好的铁观音。” “嗯,”顾锴摆摆手落座,眼光终于看向台上,红衣女子轻纱遮面,就着刚刚的唱词舞动起来。一指一点,一抬腿、一挥衣袖,皆是满满的愁意。和着后面的鼓点琵琶声,一下下敲得顾锴快要伤心落泪。 猛地一声扫拂,四弦如惊雷,周围归于寂静,女子眼角含泪,缓缓看向斜上方,目光方向正是要向阁楼上自己这边来,顾锴忍不住有些激动,不知什么时候握起的手心,微微出汗,心跳也跟着快起来。只见她手指一勾,面纱滑落,顾锴好像听到四下里隐隐的抽气声,此等美貌,像是不该留存人间,是天仙的美貌。 她眼角一滴泪终于滑落,眼光也恰在此时看向阁楼上,姿势神态分毫不差,一看就是磨练千百遍的老手,顾锴脑里飞转,一瞬间涌进来太多东西,有几分追忆过去,又向着日后定要常来……是不是怎样能请到宫中去,那些舞姬现下看来真是都没法比…… 正沉浸着,却听皇兄那边一拍桌子,顾锴回神,想着皇兄怎么还这么无理起来,他虽是不好这个,但是这多好看……看着台子上那美人面孔,顾锴也愣住了。 同时,美人也愣住了,直勾勾看向顾锴这方向,顾锴心道不好,这女子看上去还真是有一点眼熟,莫不是自己什么时候欠下了风流债……却看那女子慌忙拎起裙摆,就要跑。 不待顾锴寻思明白,那边皇兄已然盛怒:“顾玲你给我站那!” 顾锴:“……”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小姑娘化了浓妆之后就是不一样,个把月没见着,竟然这么漂亮了! 要说那时候皇兄带着人追了两条街才把女儿抓回来,自己本来想跟着跑来着,可跑到半路实在太累,干脆走回去善后了。给在场的每个都留够银子,反复强调千万别出去瞎说,可这事说到底也没什么效用,毕竟也不能为着这点小事杀人不是…… “陛下?” “呃、啊?”顾锴回过神,这是怎么,没有来的回忆起来了,“怎么了,皇兄?” “哦,没事,看陛下望着一处好半天了。” “哎,这些日子,太忙了,休息得不好,难免有些走神。” “这些日子是……陛下要不然就回去歇息吧,这有臣在。” “啊……”顾锴看着皇兄的黑眼圈,“若论休息不好,皇兄才是真真要休息那个吧。” “哈哈哈,陛下走不走,臣不都是要在这的吗?再说还有几个小辈的事情要管,陛下就去歇一歇吧。” “有道理啊,皇兄,所言甚是。那朕就不客气了,皇嫂,你可得好好看护皇兄,别让他累着,”顾锴拍着手起身。 王妃眼含笑意道:“是。”又转过头温柔看看肃亲王。 顾锴远远朝太后一行礼,得了太后点头,便拍拍屁股走了。 王妃拉了拉肃亲王的袖子:“玲儿……不是真吃得——” “你那女儿你自己还不清楚?”肃亲王白了一眼道,“算了算了,还是差人去看一眼——良空?” “臣在。”旁边余良空悄无声息出现。 “暗中去看看玲儿,你们兄妹也是许久未见了。” “是!”余良空抱拳下跪,一个闪身就不见了。 逸心阁的小院里,顾玲有一搭没一搭就着养荷花的大水缸压腿,父王母妃都在前面……自打进了宫就再未见面了,这么好的机会,也不知父王眼下这么忙,席面散了有没有时间来瞅自己一眼。 说起来眼下自己宫里边没什么出色的乐手,不如什么时候找顾锴商量一下,暗地里沟通沟通乐坊……总归顾锴是个醉心风月的主,既然没什么可遮掩的,那不如就明着和他沟通沟通、大家相互促进促进? 平地没由来一阵风,顾玲警觉地回头:“有人吗?” 四下里没有响应。 顾玲站直了,眼下一众侍从都被自己撵走“该干嘛干嘛”去了,前边正开着席, 分卷阅读11 怕不是宫外面的,可照说今日的安防该是更严格些,若不是想对自己不利的…… “空哥?”顾玲四处看看,试探一问。 “怎么猜出来了?”余良空背着手,从树后藏身之处踱步出来。 “那自然是因为……玲儿我思念空哥心切,时时刻刻都想着您老人家啊。”顾玲开心地笑起来,自从东南战事一起,肃亲王愈发繁忙,连带着空哥也是许久未见着了。 “行,看来我教你那一点三脚猫功夫,你还没全就着猪吃了。” “那是,我天天早上半个时辰的桩是白站的吗,你也不想想——猪?什么猪?” 余良空一笑:“听说你自己吃了一头猪,王爷担心你撑坏了,叫我来看看。” 顾玲:“……哪个不要脸的给我传成了这狗样!” 屋里面青叶泡了茶端出来,看着余良空眼睛笑得弯弯的,像月牙一样好看,“余大哥,你喝茶。” “多谢,”余良空接过,要说这三人算是是一同长大,情谊自然要深厚些。 “皇上他……待你可好?”琢磨了半天,余良空也就磨出这一句来。 “哎,我小叔你还不知道?”顾玲抿一口茶水,“我原来还托你带我进兵部侍郎家的后院,帮他‘销赃’呢,你不记得?兵部侍郎家的三小姐,每每看着了你,那叫一个眼含春水,情意绵绵……” “呃,咳咳,”他呛了一下。 “哎呀,可放心吧,叫我父王母妃也都放宽心,小叔还是护着我的,也真真的把我当他亲大侄女,放心放心。” “啊……那好——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回去王爷身边了。”余良空看看面前这个姑娘,短短几个月过去,再见面竟是再没什么话可聊了。 “余大哥不再坐一会吗,这茶还未喝完——”青叶开口挽留。 余良空已经起身:“不了,眼下王爷身边形势紧迫得很,我不在,到底是还不能放心,看到玲儿安好,我也就……安心了。” 顾玲也站起来了:“那好,我送送你。” 两人走至院中,顾玲开口道:“空哥,我是个不孝顺的,没法分担家里面的担子,还给父王添麻烦,家里边,你也都知晓,小弟是习武的年纪,我知道他顽皮得没边,我不在了也不知道谁还能降得住他,父王那边又……少不了你多费心……” “这些你是不用操心的,我都明白,只要你自己好好的,平平安安,我们就都好。” 顾玲听着眼圈一红,从前是没少跟家里面拌嘴,可要真是说实打实离开家,还是头一回,看着空哥背影,好像几个月不见就瘦下去一圈……小弟还不知道自己这一走是回不来的,更别提父王和母妃……她吸吸鼻子,勉强道:“这宫里这么安全,我又能有什么——” 说着还是没忍住,声音不由得哽咽起来。 余良空听着猛回头,“怎么了这是?” “哎呦我没事,”顾玲不敢抬头看他,只能低下头看裙裾,“你也得好好照顾自己,真的,好好照顾自己。” 眼泪再克制不住,顺着眼角流下来。 余良空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本就身份悬殊,如今更是……云泥之别,手颤抖着举起来,把她面颊上挂着的泪珠抹掉。 顾玲被擦得一愣,旋即笑起来:“空哥你这手还是……糙得跟搓衣板似的。” 余良空的声音却微微颤抖:“你别伤心,玲儿,空哥答应了要保护你一辈子的,你掉眼泪空哥要自责的。” 顾玲笑着摸了眼睛,忆起年少时开玩笑的话,推他一把道:“那不是有前提的嘛,我答应嫁给你,你才保护我一辈子,嗯?” “没有前提的,玲儿,没有。”字字句句像誓言一样坚定。 顾玲抬起头,正对上他眼睛,竟是红的,堂堂七尺男儿……她心里一颤,“空哥快回去吧,我肯定照顾好自己,嗯,还有李妈和青叶呢,你们都放心。” 余良空看来半晌,还是狠下心点点头走了。 顾玲看着背影长叹一口气,若非身在这宫闱之中,也不贪恋莺歌燕舞的市井繁华,哪一个女孩又不想找一个这样安稳的归宿呢?可惜,终究是错付了。 两个沉浸在浓浓情感中无法自拔的人都不知道,此刻,顾锴坐在他们身后的屋脊上,捏紧了手中的漆盒。 第八章 顾玲走回屋子,神情还恍惚着,直愣愣推开门就往里面进。走了两步才发现不对——这屋里怎么空旷了许多?青叶呢?李妈呢? 再一转头看向刚刚喝茶唠嗑的小几,好嘛,顾锴一身华服未换,窝窝囊囊坐成一摊,神情好不惬意地吹吹茶杯上的热气。 “你是要吓死我——什么时候过来的?”顾玲拍拍胸口。 “就在……你和你小情人私会正欢的时候。” “……谁和小情人——”说着就要伸手打他。 顾锴忙放下茶杯躲开:“诶,别着急反驳我,你这搂搂抱抱拉拉 分卷阅读12 扯扯的我可都瞧见了啊!” “谁搂搂抱抱拉拉扯扯——我那是……兄妹情深,你个没心没肺的你懂什么!”顾玲扯住他宽大的绣袍。 “诶——你这女人,刚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现下就来拉扯我了——好不风流!”顾锴指着她扯自己的手道,“照你这么说那梁山伯和祝英台还是知己之交呢,为什么化什么蝶啊。” 忍无可忍,顾玲狠狠下手拍了一大掌,“信口胡说污人清白也就算了,你还敢玷污我最受感动的爱情故事……啊啊!你这个——” “停,打住!”顾锴伸手撑住这女侠要落下来的拳头,“小叔错了,小叔不对,你可赶紧的别跟我拉扯了,这一身里三层外三层的,再动一会你小叔我就闷熟了,正好你也别吃猪肉了,换换口味,尝尝皇帝的肉是不是焖烧好吃些。” 顾玲看了看他,确实是,两滴汗恰好从额头上流下来,没进领子里,再一感觉,顾锴这厮好像是浑身都冒着热气,里头单衣不知道已经湿透了几层,自己手里的袖子现下品味来还有些许潮湿…… “噫——”她连忙放手,“怎么跟刚上房揭瓦去了似的,干嘛这么着急过来,就不能先把你这身孔雀毛换了吗——要说你这审美也不行啊……这乍一看跟淑妃倒是般配得紧……” 顾锴被她说得心里一虚,自己可不本要先回去先换衣服的吗,可一转头看见皇兄身边的护卫朝这边走了,赶紧偷偷跟上才知道原来这位就是玲儿口中大名鼎鼎的“空哥”。 “这不是听说你吃多了积食,赶紧给你送‘灵丹妙药’来吗?”说着扬一扬手里的漆盒。 “屁话!我有什么事,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顾玲说着把漆盒夺过来,打开盖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两排八颗大蜜丸,“山楂丸?” “不。”顾锴神色庄重。 “那是什么?吃了能叫人功力大涨,称霸武林的宫藏秘药?” “呵呵,你是想破脑袋也不会猜出来的!” 顾玲瞪大眼睛,成功被他挑起了好奇心:“那是……” “大!山楂丸!” “……” 顾玲狠狠地被自己倒抽的一口凉气噎到了,马上翻出一个白眼,恨不得把眼睛倒扣过去从此不再翻回来,“我终于明白当年阮籍是为何要练就‘青白眼’的神功,见到你这种人,眼睛里有一丝丝的黑色都对不起你这深入骨髓的无赖精气。”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要知道,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大!山楂丸。”顾锴宝藏一样举起漆盒,神色促狭。 顾玲微笑,好,我看你还能怎么扯:“嗯?” “这可是吴神医亲手调的:大!山楂丸!” “……” “怎么样,是不是瞬间觉得很不一样?一听,就很有药效?我与你说,我前两天吃了小六子做的炙羊肉积食,六丸下去两天就好了,我看你如此喜爱吃饭,特意拿过来给你备着,以免哪一天……” “顾!锴!” “嗯?怎么了,我还没说完呢——” “你是闲的没事干了是不是!天下苍生用不着你管了是不是,东南边的夷泗人都回家睡觉了是不是,我父王领着一干朝臣一天天忙得焦头烂额,你在这翘了一众王公贵族顶着一脑门子汗跟我在这荒废时间胡诌——大!山楂丸?” 与此同时,前头的席面上,肃亲王微微侧脸对回来的余良空一点头,又转过去和谢相“执子之手”。 他笑眯眯、喜滋滋说到:“哎呀,谢相啊,此次陛下的想法终于得以实施,还多亏了谢相力挺啊。” 谢相那边,也是笑眯眯、喜滋滋道:“王爷这是要折煞老臣啊,老臣是极赞同陛下所言‘大敌当前,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人家闷起声来认认真真研究了武器,甩了我们几十条街,若是我等还像从前一样自诩无敌、不思改过,就只等着江河沦丧吧!’话说的是重了些,可架不住它正确!成立枢机部,研制新武器,绝妙、绝妙!” “是是是,谢相慧眼。陛下从前是少不更事,没少做驳斥谢相面子的傻事,经此一番动荡,陛下也该是长大了。” “哈哈哈哈,肃亲王与陛下手足情深,老臣敬佩不已,有肃亲王国之栋梁,陛下又何愁呢?” 得,又来这一套。打顾锴登基,肃亲王顾澧就每天都能听至少一遍与这一字不差的话,耳朵磨起茧子了也没有用,只要他弟弟坐在皇位上一天,该听的、不该听的,全都得笑脸听着,该操心的、不该操心的,一件都少不了他的。还得遭着人猜忌、防备,搞不好三天两头还要挨参奏……谁让生成了个“皇帝他哥”,还是唯一的哥。 心里再怎么叹气,场面上还是要撑住,“谢相谬赞,陛下治国还要多多仰仗诸位股肱之臣合心合力——张老那边……” 谢相看肃亲王的话头挑到了这,赶忙应接下来:“还请王爷放心,我与张太傅共事几十年,由我去劝说张老,肯定让他有所转变。” 肃亲王暗道那是,这“枢机部”,让你来主持组建,事成后 分卷阅读13 你这左相也差不多该升右相了,官场走到头也不过如此,六十岁之前走上人生巅峰,就近在咫尺了,你可不是高兴吗。 面子上,肃亲王还是要表现出天大的感谢,毕竟他张太傅人送称号“大楚第一硬骨头”朝中那些个言官全都被他带跑偏,说话一股子酸臭味,要没有这谢相,还真没有人敢硬着头皮去劝说他老人家。 “啊哈哈哈哈,谢相外祖父护国将军张老将军不顾年事已高,身在前线浴血奋战,譬如那定海神针;谢相在朝廷力挺陛下英明决策,又如中流砥柱;淑妃娘娘贤良淑德,为陛下排忧解难,有谢相一家效力大楚,真乃我大楚之福啊!” “哈哈哈哈,不敢不敢,不过都是为大楚繁荣昌盛罢了,肃亲王谬赞了,谬赞了!哈哈哈哈……” 看着不远处笑做一团的两个虚伪得要命的中年男人,肃亲王妃腹诽,现下终于是知道,顾玲那小妮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通天本领是哪来的了,合着顾晟那小鬼头话还说不全,就能把长辈一个个哄得乐呵呵天天要什么来什么的神通也找着主了,他们这爹可真是…… 那边皇后的境况也没好到哪去,眼睛要忍受淑妃的审美;鼻子要忍受淑妃的汤药味;耳朵要忍受淑妃的叽叽喳喳永不停歇;精神上还要忍受淑妃炫耀他爹识时务和暗讽、不,明讽张太傅老顽固不化……是,我爹是老顽固,我也烦他不喜欢跟他讲话不愿意看见他,可是也轮不到你在这叭叭叭,你算哪根葱啊! 太后拉着眼前小姑娘的手,是怎么看怎么欢喜。赵以柔是自己母家的亲侄女,今天赵家的小女儿,明天顾锴的贤妃。要说自己母家是没什么势力,祖父一代出身寒门,硬生生拼学识在这京城、官场,打拼出立锥之地,可也就是这样的家庭,培养出的女儿才真的贤良淑德,不像那些个世家,财大气粗、毫无修养!女儿一个个鼻孔都翘到天上去。 后宫里的女人本也不多,可就这几个人,她也是一个比一个看不上眼。要说顾锴虽不是自己亲生,可打惠文皇后崩逝,自己养了这十几年,哪怕再讨厌,也养出点感情,儿媳妇不顺意可怎么能行?尤其是那皇后,和她那爹一个德行,都是油盐不进、我行我素的路子,德妃是自己亲孙女,她调皮捣蛋、上房揭瓦且不算,那淑妃是个……想起来就头疼…… 更别提顾锴这小狐狸崽子对传宗接代一点都不上心,这都十八了,在外边的到这岁数儿子都该抱俩了……归根结底还是宫里这些女人的问题,等我把以柔送进来,我看你小狐狸崽子不动心?哼! 笙歌阵阵,衣袂飘飘,外头是怎样一般水深火热,宫里头的繁华要雷打不动。富贵的少男少女相互打量着,少年装出一脸孤傲高贵,少女团扇掩面演出好一场娇羞。搭讪的,第一句要定是要确定好这是谁家的少爷小姐;送物件的,那是家长早在前面商量好了。多少利益明明白白从一纸婚约上晕染开来。 哪里有那么多“一见钟情”这世间多见的是有由来的爱恨。 一席歌舞,几人欢笑几人愁,多少人扮着戏装,用尽全力唱着。 枢机部的事落定,顾锴就开始忙得脚不沾地了,毕竟做了这些年皇帝,自己提出想法的事,这还算是头一遭。朝中反对的人倒是不多,可架不住分量大,张太傅为首一干言官,偏偏要说什么研制火器是伤天害理、有悖人道;还有护国将军的几个学生,要说顾锴不信任他们,不肯让他们出征,若是放出了他们定能一举收复失地等等吹牛皮的屁话…… 顾锴已经过了读圣贤书的年纪,虽说照理这圣贤书是读不尽的……这些年里最多钻研的也不过是一些金银手工的活计,要说他天分不小,什么东西上手就会。成品不少,单单经顾玲的手销出去的,也有个百八十件了,品质不赖,搞得顾玲在京城首饰圈都小有名气,其一进宫,不少小姐夫人都案子扼腕叹息,买不着好货不说,老跟她一道那帅气小伙也见不到…… 这点“没用的”钻研用到制火器上还真是很有些用处,谢相手下的官吏,就是书读得再好,实战经验再怎么丰富,他也看不明白绘图纸啊。等到顾锴一出手,下边人心悦诚服,想不到想不到,小皇帝长大了,真是学富五车、才华横溢……我等要为大楚、为陛下奋斗终生! 可宫墙里许多人,又怎么可能相信顾锴这回是当真为国事操劳起来了呢? 顾玲把糖渍橘子盛到小陶罐里,摆摆手道:“李妈你差不多得了,这一点小事你跟我说了有八百遍了。” “我就说,当日姑娘对着陛下大吼,到底是唐突了,声音激烈,我在里屋都听得真切……要不然,依着陛下对姑娘那般好,怎么能这么长时间都不过来呢?真是担心……” “啊啊啊,小叔他忙,东南边都僵持多久了,李妈你也不是不知道——”顾玲装好四个小罐子,拿起宣纸小条轻轻封了口,“行了,我要给皇后送去,李妈你慢慢担心着,我自己走就成。” “姑娘——”是青叶喊着。 “怎么着?” “余大哥来啦!”语气里是满满的笑意。 毕竟说到底, 分卷阅读14 这世上的事也就那么多。顾锴身上的担子沉了起来,肃亲王也就能松一口气。难得难得,这九年过去,头一回,自己弟弟会自己担事干了。 肃亲王是最孝顺的,只要得了空,探望太后必须是头一件。余良空从中受益,把到德妃逸心阁的小路走得那叫一个顺。 顾玲拎起罐子急忙忙往外走着,隔空喊向青叶:“你陪他玩吧,我得赶紧去看看皇后,她早上差人传话过来了都。” 刚迈过里面门槛,就撞到好一个雄厚结实的胸膛,“哎呦空哥你够快的啊!” 余良空看着她摇摇头,果真是“远香近臭”,还记着自己头回进宫来看她,那是哭得叫一个梨花带雨,这眼下也来了没几次,就已经是不耐烦的态度了。 还没等他来得及说话,顾玲就一把扯来青叶,推向余良空,“青叶陪你,你一来她可开心了,哈哈哈!”她着急走,也没管自己使了多大力道,说了句什么离经叛道、不正经的话,仰头出门去了。 这边余良空是四肢僵硬,面色尴尬。 青叶跌进余良空怀抱里,面颊一路红到耳根。 第九章 紫宸殿,顾玲刚刚走到殿门口,便听到几声抽泣。心道,这是谁胆子不小,在皇后殿内敢哭这么大声? 进了门便是一惊,四下里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不敢上前的宫人,皇后坐在铜镜前暗自抽噎。 顾玲放下手里东西,走上去摸一摸她后背道:“哎呦呵,这是怎么着了,谁能欺负着您老人家了?” 晓绵幽幽转过头来:“玲儿啊……”说着便抱过来。 “哎呦呦,我在这呢,可别——怎么了到底?”顾玲拍拍她后背。 “呜啊……” “前两天不还好好的吗?”顾玲本想给旁边宫人使个眼色问询一番,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碰上了就避开,好像她顾玲目光是什么蛇蝎毒药。 真是……顾玲心里嘀咕,就跟商量好了似的。 张晓绵稍稍收敛了情绪,吸两下鼻子道:“其实前两天我就想要同你讲了,可是总觉得讲出来不好意思……今天早上起来,一股子冷风一吹,给我吹得有些难过,终于是忍不住了……” “嗯,好,说吧,没事我听着呢?” “我,嗯……”晓绵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支支吾吾。 顾玲看着纳闷,这个……情况自己也没处理过啊……从前在家里的时候,本来孩子就少,母妃亲生的又只有自己和顾晟两个,顾晟那小鬼头,他不把自己气哭了都算是好的——再说晓绵多坚强啊,在家跟自己爹斗智斗勇,进了宫跟太后针锋相对,两座大山都没把她压垮,这是天大的事能把她给弄哭了? 这个女人不会是悄咪咪怀了我小叔的孩子还不敢告诉他吧!这倒是还真的有可能……转瞬之间顾玲脑子里已经跑开了十万八千里,编排两个话本子都绰绰有余。 “最近陛下……是繁忙……可他这一整个月过去了,只来过后宫两次,你可知是去了哪里?” 顾玲都不知道顾锴还来了两次后宫……顾锴不来,她乐得清闲,每日练功、琢磨舞步,再不然就看看书,琢磨点吃的,除却出门请安那些必要繁琐的步骤,顾玲可以一直窝在屋子里,想琢磨的她全都用心琢磨,不想琢磨的,那恨不得是离得远远的,跟自己没有半个铜子关系才好。 反正宫门里面没有新鲜事,一切都是四个字“千篇一律”概括得来的,初见再怎么新鲜,天天见也就那样了。 “这我还真是……不清楚?怎么说也……探望太后?” “是贤、妃。” “……”顾玲瞪大眼睛,心里猛地一沉,看来自己真的太久太久没有出门了……贤妃是谁? 看着晓绵着眼中含泪,略带恨得牙根有一点痒痒的语气,这肯定……不是先皇的太妃了!莫不是顾锴新纳了妃子? 但是直接问出来是不是显得自己太不专业,没有把给顾锴当当妃子这件事情当成一件重要的事业来做,“啊,真、真的吗?那、那可真是不太好……” “是不太好吗?那是太不好了!我、我从前以为陛下待我一直平平淡淡的,但这就是感情,是要细水长流的,总归他对着别人也不会再有什么,宫里头人是少,可论起来婕妤、才人、美人……加起来也有一些,何曾见过他对哪个多看一眼?眼下封了贤妃,可是了不得了,忙成这样了,练太后都能不去看了,都一定要抽时间去,还两回!” 顾玲:“……” 这可怎么办?这情况更是……没遇见过了。说起来父王的妾室也不算太少,可他对母妃那是……绝对没话说!妥妥的真心爱慕,就是再忙、回不来,也会差人递话。 “这贤妃是……什么来头?” “太后的亲侄女!” 顾玲震惊,“那不该是我姑姑辈的大娘?我小叔娶自己家里亲戚上瘾了?” “太后母家的小女儿。和陛下没什么关系——怎么被你扯走了,这跟 分卷阅读15 她什么出身有什么关系?重点是陛下的心思,心思。” “啊……好。” 你说心思就心思吧,顾玲暗道,但我看顾锴那样,也不像是沉湎女色的人物啊,要说他沉湎手艺我可真是信,就忙成这样他还见缝插针地差小六子来问了我一嘴,还记不记得卖给户部侍郎夫人那只钗子里面的小机括是什么材质的,黄铜的还是紫铜的来着。 “玲儿你可一定得帮我这个忙。” “……啊?”这不是刚还哭诉顾锴负心郎呢么?这怎么眨眼间就变成帮忙了? “你帮我去看看陛下。”她眼中带泪。 “……啊?”这不是你觉得顾锴来得少么?那不该是你自己去看么? “太后的人得了陛下另眼相待,她此时不知道得意成什么样呢,要是我去了她肯定不放过,去请安又要挨上好一顿数落……” ……其实论起来顾玲也算是“太后的人”? 顾玲仔细盯着皇后的眼睛,想要透过这晶莹水亮的眸子,细细品味这爱情里的女人,小小的脑袋瓜里藏的究竟都是些什么呢? “你不是给气傻了吧?我何曾……关心过我小叔了?猛一去,别再给人家吓着了。” 前两天憋屈得要死,自打进了宫,就没好好听过曲子,会的那个心里反复念了千万遍,都怕耽误顾锴都正事,没敢过去跟他讲乐坊的事……再有,那天不是跟他好一通吼叫,要说自己错了顾玲是铁定不认的,可要说自己是理直气壮,好像也缺了一点底气。 “我认真的,玲儿,我在这孤苦无依的境地,如今能倾诉依靠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其实你要是差淑妃去干这个活,她倒是应该挺乐意的。 “我这……” “玲儿……” “啊啊啊,好好好,”顾玲妥协,在家里就是这样,顾玲怎么着都行,就是别让青叶或者顾晟跟她哭鼻子,一哭什么都行,“你……我敬老婶你跟我小叔是真爱,放心,我肯定给你打探清楚,顾锴那厮是不是真的移情别恋了——他最好是有点什么别的原因,要是真移情……我就舍了我这一身身家性命,我就、我就直接给你把他弄死!” 晓绵没忍住笑出来,又连忙拉住他,“你这话可是……大逆不道,不是打探什么……就是担心……” “啊啊啊行行行,我明白明白,这就去了。” “诶,也不好空手去……我煲了汤……” 啊,合着是在这呢,真爱啊真爱。 晓绵那边招手叫来了婆子,真是……好一筐香气四溢!各式各样的补品汤菜,满满装了一食盒。 顾玲震惊:“晓绵你这是……考验我定力呢!”这单单看着就是垂涎三尺啊!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 “你可想好了,这东西,沉甸甸的情谊,不就该自己送去吗?” “情谊这东西……送到就成了,谁去,又哪有什么重要呢?总归他好好的,我便安心……” 顾玲从前混迹江湖也没少看话本子,到了台上,经自己的口唱出来的也不少,可她一直以为那都是穷酸书生黑灯瞎火里咬着笔杆子硬凑出来的,谁知道有生之年真是看到了活在眼前的这般女子……为着个男人……说什么“他好,我便安心”的话…… 别人是感动得要死要活的,看着自己舞姿落泪的也大有人在,可要说顾玲自己,那真是内心毫无波动,毕竟自己没体会,不知心动为何物…… “成,那我走了,”顾玲掂了掂手中精致的食盒,“我这么去……是不是显得自己有些寒酸……晓绵,给你这橘子我借走一罐,有时间再给你盛来!” “嗯嗯,这有什么,本就是你自己的手艺……快些去吧,凉了就不好了。”晓绵微微笑着,真是慈母一般的笑容……顾玲觉得要是以后顾锴想通了,好好跟老婶生个孩子,她带孩子应该是也是美得要命…… 清心斋,本是顾锴聆听张太傅夺命教导的地方,自打跟他老人家闹掰,这就变成了顾锴自己办公议事的地方,成天是老少重臣络绎不绝。 顾玲在偏门上站了有一会,脚略有些麻。也怪不得早上晓绵让风一吹,愣是生出许多突兀的惆怅来。回头一看跟着自己出来的一众宫女,鲜嫩的海棠色轻纱,让风一吹是飘飘缈缈,别有一般“美丽动人”的意味。 顾玲转头、微笑、道:“小六子,你家陛下这事还要议到几时啊?” “哎呦,娘娘,那可是真没准啊,这这这……” “行了行了,你别这这这了,你也‘这’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顾玲看着小六子摇头,他也没办法啊。 “来来来,伸手。” 小六子一脸呆滞:“……啊?” “这一筐,”顾玲说着把食盒挂在小六子右臂上,“是皇后娘娘亲手煲的,我刚刚打皇后那来。” 小六子使劲拎着满满当当的盒子,脸上别扭的很,不知道算是个什么神色。 “哎呦小六,你这什么表情,不乐意?是在给 分卷阅读16 、本宫,脸色看吗?”顾玲故意提着声调。 “不敢不敢不敢不敢,娘娘说的这叫是什么话!” “给你家陛下带话,就说是我顾玲问的,他这忙得脚不沾地,怎么就偏偏有时间去看什么‘贤妃’?他有时间不知道好好去瞧瞧皇后吗?看看这汤炖的,我都感动得要爱上皇后娘娘了,我要是个男人,保管带上她私奔,甩了那个没心的白眼狼!” “啊……是……”小六子愁眉苦脸。 “这一罐,”顾玲又把那一小罐橘子挂在小六子左手上,“是我用皇后娘娘的橘子渍的,粗制滥造,他要是嫌弃,你就给我送回来——听到没有!” “嗯嗯嗯,娘娘放心吧……”小六子眉毛都要粘在一起了。这疾风骤雨般的架势……想我肃亲王爷,那叫一个春风化雨,走到哪都是暖意融融…… “你得原样跟他说,可不能缺了半个字了!”顾玲抓着小六子的袖子,给他从肃亲王的梦境里撤回到冰冷的现实。 小六子猛点头:“嗯嗯嗯嗯嗯。娘娘放心。” 顾玲转头招呼一旁瑟瑟发抖的一众小姑娘:“走,回。”风卷起她散下的头发,出嫁后本该全都绾起来,可德妃平常不愿意动弹,谁也不敢说她什么。 步摇上一串串小珠子轻轻摇摆,那是顾锴多少个月夜就着灯火一颗颗打磨出来的。 顾锴急忙推门追出来,却只见到这样一个飘洒写意的背影。 “我不是讲了,我马上就出来吗?” “陛下马上都马了快半个时辰了……” “你还给我顶嘴了!” 小六子今天一定是冒犯了什么神仙,怎么遇上的一两个都火气大还不能惹。 屋内,一众学士刚刚散去,还残余着那股子闷热味道。顾锴推开窗,让新鲜的气味进来。 “德妃娘娘的话就是这样,让奴才半个字都不能落下全都带给陛下,这些都绝对不是奴才想说的,陛下要是不高兴,火气千万别随便发……” “呵 ,这小姑娘把我送出去,倒是当真一点都不手软,”顾锴把满案子的卷宗向两边推一推,空出一段来,“来来来,东西放下吧。” 小六子把一大一小两件“宝贝”小心翼翼放在书案上。 顾锴先开了食盒,熟悉的“大补”味道弥散开来,“果然,还是这几样。” 小六子立在一旁闭嘴。 “我说今天怎么不是婆子来送了,合着是终于憋不住了,想问问贤妃的事了,看来我还真得抽空去看看皇后了,免得她那边酸得过分,就狠心天天熬一锅满是药味的东西来谋害亲夫。” 别说顾锴自己了,就是小六子闻着这味都已经腻味了。皇后娘娘是好,温柔善良又心灵手巧,可是谁也架不住她不换样啊…… “得 ,去给分了吧,正好内阁大学士几人应该没走远,你去追追,就说他们这两天辛苦了,汤拿回家热热喝——别了,找黄金去送,你给我搞点吃的来,在这解决了得了,懒得动了。” “啊,是,”说着小六子就去拿桌子上两件东西。 顾锴站起来活动活动,一回头:“嘶……这给我留着!” 小六子手猛地哆嗦一下,赶紧从德妃的小罐子上拿下来,“这……” “这粗制滥造的风格,还真是和她般配。” 小六子疑惑脸,自己家陛下不是吃的东西一向最讲究精致……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 小六子拔腿就跑,不行不行,一定得拜一拜,这绝对是犯了谁的忌讳了,呜呜呜…… 当天夜里,顾锴就去探望皇后了,说起来也是奇怪,打那以后皇后好像突然就不妒忌贤妃了,还去好好地跟太后修补了一下关系。 第十章 等到消息闭塞的顾玲知道这些,都过了有十天、小半个月了。消息耽误了却不耽误她心情好,在院子里面浇花,还哼着小曲,好不得意。 青叶在一旁傻笑道:“嘿嘿嘿,姑娘真好看。” “哈哈哈,好看吧!”顾玲得意,反正青叶老是夸她,人家怎样夸,她就怎样听着,反正,夸人的词怎么嫌够呢? “姑娘哼的曲儿也好听!” “哈哈哈,”能不好听嘛!想当年我金雀的名号,是凭空吹嘘来的么?多少名门公子、世家小姐,是看得、听得如痴如醉、欲仙欲死的。 “姑娘的舞更是,天下无双!” 无双是自然的,只可惜囚禁在这宫闱囚笼之中,没有万千人欣赏,想来也是这世间一大憾事。 “姑娘心情好了,怎么看都美!”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味呢?顾玲暗自思量,说得跟自己心情不好就变丑了似的…… “自己让人家卖了,在这数钱数得还挺开心?” 一个突兀的男声在耳畔响起,顾玲一个激灵,手上的水脱手,砸在了脚上。 “啊——”顾玲大叫。 分卷阅读17 “见到我这么开心?”顾锴闪身到一旁躲开水花,“叫这么大声?” “疼啊——”顾玲眼泪都快给疼出来了。 屋檐上几只麻雀被院子里的响动惊扰,呼啦啦全飞走了。 进了屋,顾玲脱了鞋袜,埋头好好“欣赏”自己的脚趾头,是通红了一大片,都有些肿起来了。 隔着一张小茶几,顾锴老老实实跪坐在那边:“真那么疼啊?” 顾玲给他一个白眼,又转过去仔细瞧脚趾头。 顾看看着这小姑娘,也不搭理自己,便把全身都压在茶几上,脸凑过去,非要和顾玲“面对面”道:“可别不跟我说话啊,小叔错了还不成吗?” 顾玲往旁边躲开,顾锴就接着凑,一躲、一凑,渐渐的,顾锴自己也没意识到,这小茶几已经承不住他的分量了…… “啊————” 再结实的榫卯也终于有寿终正寝的一天,何况,就是宫廷品质,恐怕也受不了顾锴这“千金之躯”压来压去,终于,“吱嘎”一声,全面崩溃。 顾锴连着茶几一起摔倒,手掌不偏不倚压在顾玲的脚趾头上,慌乱恍惚间,声音倒是不恍惚,清脆一声骨头的嘶吼,不用抬头,他知道自己完了。 这一下压得不轻,毕竟顾锴虽然不算威猛高大,到底是有些分量。 后来请了吴大夫看,他叹口气、摇摇头,给包裹了里三层外三层。 …… 最近李妈很犯愁。本来是自己小主子把陛下给吼了,现下是陛下把她给惹了,这俩人……看着谁也不是给谁道歉的主啊…… 顾玲倒是不犯愁,只是有点烦。自打那天顾锴把自己伤了,灰溜溜逃跑开始,每天晚上他都避开旁人悄悄溜进来一回。有时候动静太大,把顾玲吵醒了,被她睁开眼看见了,他也就一笑,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刚开始是变着花样放一小瓶伤药。顾玲也纳闷,一个皇帝,上哪里搜罗这么多半瓶子的伤药,他是得摸爬滚打受了多少伤攒下来的?再说有吴神医,自己也用不上啊…… 后来变成小点心,一看这精致的风骚劲,就知道是小六子被逼迫着亲手制的……这昏君,自己惹的烂摊子,压榨手下人来给他收拾。 朝中只道是皇上为国为民操劳,最近的黑眼圈深了不少,早朝也是哈欠连天,纷纷表示敬佩,要为陛下尽忠! 转眼顾玲也能走上几步了,正巧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了响动。那人缓缓走到到自己床边,轻手轻脚放了个什么物什在枕头边上。 本以为就完事了,他却轻俯下身,低声说一句:“帐子都没放下——知道你没睡……我打听好了,要是恢复得好,不耽误跳舞的,只是要好生养着。” 话是没什么特别的,却听得顾玲心头一酸,这么多天,都知道她这回动了气,可谁明白她心里真正担心的是什么呢。 “你好好养着,待你好利索了,我介绍绝妙的乐师给你。” 顾玲一听,终于是按捺不住,“你怎么……” “肯跟我说话了,嗯?” “……那不是……” “那就好。”顾锴一屁股坐下。 顾玲睁开眼睛,没转过身,“我之前吼了你,说到底你身价……比我金贵,你这砸了我一下,就算是……扯平了。” “哎呦,你难得这么明事理。”说着,他又把身子凑过来,想对着顾玲的面孔。 顾玲躲着道;“我又何时不——” 他却马上停下了,手撑在她手的前面道:“别动,你得注意——我小时候上树摔下来,断了腿,就不听人家的,没几天就乱动,结果是接骨头的地方活动了,又被按着重新接了一遍。” “……哦。”那得……多疼啊,“你……千金之子上什么树……” “逃跑啊。” “啊,”顾玲闭了嘴,不知道该接什么。她还记得这“逃跑”算是顾锴的伤疤。 顾锴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的窘迫样,只笑了笑道:“好了我走了,再留一会我不用睡觉了。” 说着他便起身了,想起什么又道:“早想跟你说……你在外面也是听惯了曲儿的人,到宫里肯定憋坏了……怕不是在打乐坊的主意。要说你还要编舞确实是少不了乐曲。我替你考虑过,乐坊毕竟是明显,用得多了难免遭人非议,怕你遭人参奏——山海阁乐谱不少,我父皇喜好那个,你想去就去。乐师我物色了一个好的,还要好好谈谈,有时间带你去见一见。” “真的?”顾玲喜上眉梢,说着就要做起来。 “别动——等你好了怎么都行,”顾锴忙道,“我走了。” 便不再停留,转身就要离去。 “欸——等、等一下!” “嗯?”顾锴转身,床头一根蜡的微弱光芒,给女孩的面孔镶上了金边,她神色被晕染得无比温柔,她眼眸里像是有细细碎碎的金色粉末,一闪一闪的。 “……你别来了,我不气了,你——你好好休息。”说到 分卷阅读18 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没底气似的。 顾锴笑起来,心里紧着的弦蓦地松了:“好。” 直到眼前人走的没影了,顾玲才想起来看向枕头边上——他刚才到底留下个什么东西。 冰冷细长,竟然是一根银制的簪子。拿在手上略显简单。有些失了顾恺往日追求繁杂到极致的水准。 想来也是,他都忙成什么样子了,还能抽时间做一件这样的小东西出来,已经是天大的不容易。 不是常见的花儿、鸟儿的,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样式。只是头上蹲着的是一只兔子。 简单几下勾勒一个圆滚滚的肚子,碎碎两颗红宝石,点了眼睛,虽是是简单至极,却很有神韵。好像金属注了神魂,真是个憨态可掬的兔子,正盯着她看。 顾玲看着可爱,食指轻轻点了点它脑袋。好端端的干嘛要送只兔子?却发现簪子下面还压了一张小纸条。 “听闻嫦娥仙子乃天上天下舞姿最曼妙之人,玉兔与其相伴千年,想必没少得见其英姿。” 原来世间竟当真有一人,能记得你喜欢什么、想做什么,不觉得你的理想志向都是开玩笑,还能不辞辛劳的为你志向花心思、时间、功夫,更难得的是,那功夫是只为你一人的。 顾玲不知道,当年她被抓之前,那最后的惊鸿一瞥,是顾锴深藏在心里,都不敢常常拿出来回味的心头好。 天逐渐热起来了,到了晚上被蝉鸣吵得睡不着觉的时候,顾玲的脚也快好了。 最近两天顾锴的枢机部没少遭人参奏。眼瞧着几个月过去,非但没拿出什么像样的成品,反而是白白把白花花的银子一股脑的往里面送,然后就蒸发了。 就是刚开始再怎么支持的大臣,到了现在心里也有点打退堂鼓。这东西简直还不如买了炮竹点火,炮竹还能听个响,把钱白白送去给小皇帝…… 手里握着这钱财,却不往战场上送人、送兵器粮草。空说大话,贻误战机不说,还亏空国库。怎么看都是昏君之像。 还被扣在京城的武将早就按捺不住,连连上书、在朝堂上长跪不起。很有一派你再不让我上前线,我就与你同归于尽的架势。 眼下和夷泗人的战况就是两个字——僵持。连护国将军亲身下马都没能捞回来一城一池。此刻送人过去又能有什么用呢?打破平衡,还不知后果如何,总归是不能更好。 更不用说,就凭这几个冒冒失失的鲁莽性格,若是去了前线仓促开战,损兵折将不说,一但夷泗人再往前攻,可就是商业繁华、人口众多的大城了,更不用说还是产粮食的地方,实在是……一个都丢不起。 前线上的还没见什么风浪潮,朝里面倒是闹开了锅。 原本谢相占着自己好人缘,刚统领枢机部,就有人大力支持。可眼下看着毫无成就,谢相的老友也开始纷纷反水。且不说别人,就是谢相自己也开始暗自嘀咕是不是信错了这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小皇帝。 武将,慷慨激昂,文臣,不论是非,世家,添油加醋、火上浇油,皇亲国戚更是不用说,这些年来一贯看不上顾恺的作风,经这事更是冷嘲热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的就是这小狐狸崽子没跑了。 唯有顾锴与其兄肃亲王苦苦支撑。 每每上朝都是紧张得要命。搞不好就是两方、三方乃至四方重臣与这二人僵持。身份地位在那摆着,谁也说不过谁,只好最后变成一起安静闭嘴。 偌大殿上,只剩一众老臣略带愤怒的喘息声,还有那些顾锴招纳的年轻臣子,不满的热血直冲脑门的脉搏声。 到了能出门的时候,可是顾玲身边一个李妈、一个青叶,全都是不让人省心的主。非要嚷嚷着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每天变着花样的吃骨头不说,出门是更别想。 皇后来看过两回,淑妃那厮本就不对付,这会子没准早就偷着笑话了多长时间,更别提来探望。至于太后她是最清楚自己这小孙女的烦人、惹祸之处的。正好此时伤了筋骨,让她安静安静也好,便也绝然不会找人来催她出门。 顾玲憋在屋子里都胖了三斤了。暗自叹气,摸摸自己身上的肉——都松懈下来了!不行,这可绝对不行! 于是偷偷在半夜三更蝉叫得最欢实的时候爬起来压腿抻筋。许久不动,给自己压得嗷嗷乱叫,也只能是低声忍住。 那时候自己刚能移动,顾玲就开始打晚上出门的主意了。也 不远,差不多将走到山海阁。这一片小天地算是顾锴自己的地方,没有外人。平时都是他自己的人看着,肯定不会有人随便出去告状。 半夜溜进来,若是能看见烛火,那就是顾凯也在了。休沐日啊,冷不丁的晚上啊,他但凡是得空,大约都消耗在这了。 现下倒是少见他琢磨首饰,有时是小机括,有的时候还做起些木匠的工作,更有了读书的时候。两人见到了,也不多说话。你做你的东西,我去翻我的乐谱。 “嘎嘣”一声,顾锴手里面的东西可算是合上了。一抬头却看见顾玲背个手立 分卷阅读19 在旁边,已经站了有一些时候,显得没精打采。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拍拍手上的灰尘:“怎么不直接叫我?” “怕耽误您老人家救民于水火,”顾玲神神秘秘俯身轻声道。 顾锴放下手里的东西,用手撑着鬓角,拗了个十分风骚的姿势:“有难得你这么好心——怎么着了?跟小叔说说。” 顾玲瞪大眼睛,露出一抹促狭的微笑:“从前便听家里面长辈说小叔你别的没有,多才多艺、风雅潇洒是没跑的。你可……会什么乐器吗?” 顾锴闻声一乐。好呀,这小妮子看来终于是按捺不住了,光看着字已经不满足了,追求起活色生香来了。 “风雅谈不上,能吹两声笛子……吹得不好。” “那也成啊——能出声就不错了!你看我,就从来没有耐心学个什么乐器。” “我也没有耐心的……小时候母后喜欢听,父皇肯定没时间学来哄她。她就来折磨我……也是下了好一番苦功夫,”顾锴回忆往事,嘴角一抹笑,眼底却是冷,“母后走以后,我也不再动弹它了,一来是没人逼着……再者想想从前难免……伤感。” 顾玲心里面一惊。怎么又……老是碰到小叔的痛处。要说这也不怪自己。小叔的童年……是得有多难过?随便聊聊天,两三句都能碰到一堆痛处。还都是那种——血海深仇,“我——没事,其实不听也行。你自做你的活吧。” “哈哈哈,没事儿。这都过了十年了,什么感情也淡了——想听什么?你琢磨着,我去看看我那笛子。扔了没有。” 说着他就起身了,久坐忽然站起来,膝盖发出几声脆响,他活动活动脖颈、打个哈欠,往暗处走去,这背影看着……说不出的孤单。 第十一章 极厚实的一摞不知道积压了多少年的,满是灰尘的练字纸下头,顾凯抽出一个细长的匣子,抖抖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手指微微颤抖,轻轻碰了碰。 他拿起那笛子,吹吹灰,放在嘴边,简单试了几个音。刚开始是吹得呲牙咧嘴,颇有些漏风,后来逐渐顺畅了。 顾玲看着也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总归还能听。 “相中哪一首了,值得你在我旁边站这么长时间?还不惜耽搁我这日理万机的。” 好嘛,又是这副欠揍的样子。顾玲,挤出几分微笑。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家呢? 点头哈腰把曲谱递上去道:“呐,就是这个。” 顾锴看了两眼,突然一笑,摇摇头道:“你倒是……还真会接人伤疤。” “……啊?”顾玲一脸迷茫。 “这是我父皇写给母后的曲子。确实取了个不切实际的名字叫“田园调”。可惜他俩终其一生都没怎么见过田园吧!果然,写出来的东西也是华而不实。想找田园潇洒的风格,终究还是缺不了宫廷里那些绮丽。这样说来倒是还有了些许混搭的意味——看起来倒是新奇,怪不得你喜欢。” 说的跟……你顾锴就怎么见过人间疾苦了似的。 听着听着,顾玲心里这点抱怨也没影了,自己这大半夜的搅和人家工作不说,还揭人伤口让人回忆过去。要命的是还揭开最痛最痛的那一个,人家爹娘的甜蜜回忆…… 顾锴那边却像是没事人似的,看这边小姑娘低下了头,悟到了什么似的不敢开口。 两人安静了半响,顾锴却是顾自吹了起来。 若说顾玲喜欢什么,若是吃食一类不算的话,单独在“人”这一类里面挑,那演奏乐器的男子,定是排第一位的。 从前,戏曲班子里边,弹琵琶和筝的是两位头发花白、年逾半百的大叔,说是老人也不为过。可一但人家是弹了起来。顾玲就是蹲在边儿上也能看他个两个时辰。 不论这人长的是有多磕碜,只要是一拿起乐器来,顾玲就觉得此人浑身上下散发着魅力,如宝石般闪闪发光。更别提顾锴这厮小模样本就长的精致。板正高挑,一长条儿地立着,笛子上长的流苏随韵律波浪似的动。看得郭玲的心也跟着荡漾起来。 一曲终了,顾恺停下手,放下笛子,才把眼抬起来。去看那边呆若木鸡的小姑娘。 “欸!”顾凯对着她脑门打了个响指,“看傻了,怎么?” 顾玲这才回过神。却看刚刚离着有两丈远的男子,转眼间就到自己面前来。眼神里还残留着刚刚那欣赏,满满的羡慕爱意多得要溢出来。 “哎呦玲儿你这眼神看的我呦,”顾凯那边像是心里漏了一排。却装出一副开心模样,假模假式捂着心脏后退几步。 顾玲没被他带跑偏,神色端正道:“真好。” 顾锴也端正了身板,“多谢。” 简直是太阳打南边升起来了,两人之间竟能不打骂说笑,正常交流点甚至还算高雅的东西。 “我听过的笛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这勉勉强强算个中上吧!再念你多年不练,学的时候年纪也不大。也算 分卷阅读20 是天赋异禀,”顾凌认真道。 “哈哈哈,”顾凯笑了起来,“行,我得你这样一句夸赞,也算是没亏了我想起一箩筐伤心事。” “啊!我这不……” “好了,与你开玩笑,”顾锴拿着笛子拍了拍手掌,“我与乐师谈得不错,待我白天有了时间,安排一下。” “你当真不是骗我?这大饼给我画了也有段时间了。” “小叔是多靠谱的人——若是不靠谱能大晚上的给你吹笛子玩?” 好嘛,果然没两句,这俩人又开始了平常的相处模式。 顾锴转身,把笛子安放好,又“埋”回那一摞练字纸下面,“时辰不早,我叫黄金送你回去。” “你还知道时辰不早!”听着他这话,顾玲却是一股无名火冒了出来,“天天自己在这不睡觉,怎么好意思说我?不知道熬夜通宵——伤身体么?” 眼见着小叔这黑眼圈是越来越浓。到底是自己小叔……顾玲只是觉得再这么熬下去,不妥帖。总要见缝插针说他两句。 “小叔这是心怀社稷。不像你,只有风花雪月。” “我这……”好吧,没理,自然是声低。 顾锴看着离去的顾玲,喝一口桌上早已冷透了的茶水,整理一番自己这一晚上被搅动得天翻地覆的心。爹娘离去得太早,而他们的离去,又恰好把顾锴从欢乐优越的童真里面一把拉出,狠狠地摔在这时间最冰冷孤单的位置上。 从此,鲜血、刀光、泥泞、黑暗,无尽囚笼把他关了个结结实实,年少的肩膀上,没有谁商量过,就被迫担起了整个天下。 玲儿……可是刚担心了我都身体么?这皇宫偌大,其间又真能有几人,是真能关心关心我熬夜通宵、是否关乎健康的呢? 这天早上刚下过一场新雨,外头空气好闻的不得了。顾玲再三央求终究无效,背李妈冷漠地关进了寝殿。 顾玲叉腰对着门道:“哼,我才不稀罕你带我出去,你能关,我还不能自己走吗?” 反正这两天感觉这筋骨也强劲起来了,多翻几堵墙……应该不成问题吧? 说干就干,这边把蜡烛全都熄了,紧紧趴在门框上,听外头脚步声。过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估计着李妈睡得早这时候是会周公去了,青叶就算是贪黑,此时也该躺到床上去了。于是顾玲大胆推开小后门,雄赳赳气昂昂,翻过了一堵墙。 难得的天气,没那么闷热。出来得仓促了,也没想着拿盏宫灯。顾玲摸黑在小道上走着,别说,有了点不一般,自由的感觉。此刻谁也看不见我,就算是对面有人,我也看不见他。我哪怕是这边跳了、笑了、笑得跟傻子一般,也无人能认出我来,说我半句不是。 要说白天顾玲认路的本事还成,走错两回总归能记住,到了晚上可就…… 走了能有一柱香,再看看边上就全是自己不认得的景致了。 刚开始顾玲还有些新奇,想着原来宫中夜晚看上去还真是有传闻中那样一点点阴森气……待再走一走,可就是……新奇消耗殆尽,只剩阴森而已。 这夏天的小风一吹后脖颈,也是能让人猛打个哆嗦的。 这厢正彷徨着,是继续往前走呢,还是趁早赶紧溜回去?却听到那边一阵铮铮琵琶声。 哦?宫中还有这等人物。 停下来静心一听——不得了,少说也是个成手。简单弹跳之间颇具气象。一首简单的曲子,硬是揉进了不少情思。 顾玲从前在外面跳舞的时候,最喜欢的便是琵琶。 大楚一朝若是有什么偏见,讲究“一偏到底”,是前朝酸腐的儒生传下来的风气。 宫廷向来对琵琶这东西看不上眼,认为是外域传来的,不正统。文人墨客就算是私下里喜欢也大多不敢摆在台面上说。说到底是歌女常用的物什,就是再好听,也染上了风尘气。可顾玲却觉得,唯有这干脆利落的声音,才是真真能抒发心中想、爱恨情仇的。 宫里的乐听过几次,要么是古琴,要么就筝。萧、笛、箜篌更不必说。所谓大雅之乐、文人之乐。好听是好听,就是没了半丝烟火气,听多了助眠效果绝对是极好的。 这一曲听下来简直像是洗耳朵。 顾玲心里头高兴,精神也好了起来,连日来出不了门的阴霾一扫而空。不自觉跟着舞动起来。要说这是个比刚刚要舒缓些的曲子。正巧和吹来的阴森小风相映。轻轻一吹扬起轻纱罗缦,借月光挥洒,颇有些飘飘欲仙的意味。 一曲终了,顾玲定在一个姿势上。想从前这时,必定是四面八方掌声雷动、喝彩声不绝于耳。可眼下却只有蝉鸣作伴。连鸟在这时辰都已经回巢睡了……不觉唏嘘。 这厢正伤感,着那边,却突兀传来了几声拍巴掌的声音。顾玲一惊,循声看到树上。顾锴整个人埋在树里,只剩一对眸子,被月光衬得发亮。 顾玲先开口道:“你怎么……”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就许你半夜偷溜出来,不许我上树听听曲儿了 分卷阅读21 ?” 顾玲凑近过去,仔细分辨了一下。才发现小叔今日颇不寻常!几层华服拖拖拉拉,从树上一路坠到地上。头发并绾紧,垂下几缕,颇有些落拓的样子。 有这么大一坨挂在树上。顾玲反省自己,当真是不小心,竟然没有看到。 走到树下去拽一拽他的衣裳:“你是受了什么了不得的打击?可是有乱臣贼子篡了位?那你可要早早通知我,我好准备跑路。” “借你吉言,我这皇位还相当稳固,”顾锴无奈一笑。 看来又是事情办得不顺利,顾玲心中暗道。 外头民怨四起,里边官怨沸腾。想来顾锴如今,还有闲心走出门听听曲儿的情志,已经是相当的心大了。 “这院里的人是什么来头,从前怎么不听人提起过,宫中还有这样一位能弹奏琵琶的高手?” “嘿嘿嘿,本想做个惊喜介绍给你,谁知惊喜是有了,我却没捞到百日里的空闲,恰好叫你给遇见了。” “你当时说那乐师莫不就是院儿里头这位?” 顾锴高深莫测,点点头道:“正是正是、正是此人。” “可是你专程请进宫的?还是其常年住在宫里,什么因缘际会叫你给瞧见?再者这练琴为何不在白天练,反而夜晚练,不怕扰到什么贵人吗?” “此人并非我介绍入宫。说来怕你都不相信,这人是太后硬要塞进来的。” “太、太后?” 顾锴故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沉重的点点头,“为着请她进宫做客,我曾还琢磨了好一阵时间。偶尔听过此人名号,正愁不好意思开口。我母后便潇潇洒洒,大大方方把人给请进来。干脆也别做客了,改常住了。” “这……”顾玲怎么觉得,这顾锴越说越像是在讲故事,逗自己玩儿呢?“你不要与我胡诌些有的没的,速速讲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人?” 这边顾玲刚下定了决心,不再与他这聒噪的小叔纠缠,那边却是吱呀一声,开了个小门儿,一位白衣女子聘聘婷婷走出来,对两人福一福身道:“二位莫要在外头说话了,进屋喝杯茶可好?” 顾玲震惊!自己这眼睛到底是能有多漏光!顾锴那么大一只没看到不说,连院墙上有个门儿自己都没发现。 那边顾锴却是轻车熟路似的。跳下树枝就要往里走。回头看顾玲还愣在原地,就走过来,拉住她手腕儿道:“走啊,还愣着干嘛呢?跳得好等人给赏钱呢?” 顾玲的小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坐在人家的屋堂里了。 “已经深夜,喝茶怕是会扰眠不如尝尝这个。” 那白衣女子递过一个小茶盏,顾玲这才真回了神。端起茶盏来凑在鼻尖嗅一嗅,好一股馥郁芬香的花味儿,再一打开盖子,果然,两朵玫瑰水中绽放,清丽优雅。 “哈哈哈,谢过以柔,朕便不客气了,”顾锴丝毫不见外,显然是熟的很,拿起杯盏一言而尽,又转头对顾玲道:“这是贤妃。” 顾玲点点头——啊,原来这就是让晓绵哭诉落泪的那女人,慢着以柔?”顾玲恍惚间,好像有一丝光亮照进脑壳,却又不太想得清楚,细细回忆,才有些眉目:“你……怕不是……” 那女子笑了起来。好一个温婉动人,如水中玫瑰,“我与郡主见过的,郡主可还记得?” 是了是了,顾玲想起来了。这太后母家,赵家,说起来不算名门望族,却因有太后这一层关系,多多少少肃亲王也是必须有所走动的。 前两年忘了是什么宴会,总归是隆重得很。肃亲王带着一家子前去拜访庆贺。呃、庆贺?那就是哪个姑姑嫁出去了!席间介绍了不少小姑娘给顾玲认识。坐在她最旁边的便是这位赵以柔小姐。 第十四章 两人走了一会,顾玲突然想起来,自己晚饭这一茬,连忙拉住顾锴道:“我饿了。” “饿?这晚饭过了也没几个时辰?” “呵……小叔?” “嗯?” 顾玲微笑看他:“关键是……我还没吃晚饭,就被你家黄金劫出来了。” 肚子里好巧不巧传来剧烈搅动的声响,顾锴脸色略囧。 走回集市上,已经临近宵禁的时间了,没什么人,摊子也已经稀稀拉拉。 “馄饨?还是油饼?你想吃什么?”顾锴指指点点。 “想吃油饼。” “那就去,”顾锴拉起她就要往那摊子上走。 顾玲笑起来拉住他道:“可是夜间吃油饼太腻,我要馄饨。” “好,都听你的,”顾锴坐下来,招呼老板两碗馄饨,胳膊拄在桌子上,托腮看着顾玲。 “诶,黄金呢?他吃了没有?”顾玲道。 “我叫他回宫外等着——他,吃了吃了,我俩一同吃的,饱的很!” “饱的很你还又来一碗!”顾玲瞪大眼睛,夜间吃食在她看来一向是最最罪无可恕之事。 那边老板盛 分卷阅读22 好了两大海碗馄饨过来,扬上两把海米道:“二位客官来得巧,这可是小老儿最后一点海米了,您二位要是明儿来吃,可就不是这味儿喽!” 顾锴道:“可是因为东南边的战事?” 掌柜拿起抹布往回走,“哎呦,可不是嘛,不过也没事,我大楚陛下赐了神兵给前线,这新海米,也等不了多少时辰喽!” “嘿嘿嘿,可以啊大楚陛下?”顾玲佯装作揖道。 “诶诶诶,承让承让,”顾锴笑着摆手。 掌柜的儿子拿着两双筷子摇摇晃晃过来,估计是困了,往桌子上一放,“二位慢用!” “诶!好,”顾玲把筷子捡起来,分给顾锴,笑着看那孩子背影,“我家顾晟小鬼头,也就跟他一般大,比他大一点。” “许久没见了吧?” “嗯,自打我被关了禁闭,就没见过。进宫那天匆匆一眼,小脸儿哭得一道一道的,之后也没见过。” “我以为你不喜欢他的?太后说看见你们吵架。” “吵架归吵架,可那也是为了他好才吵的……哪像是我皇奶奶,她要是看谁不顺眼,就拿眼盯着你,就跟那——青蛙看着蚊子似的!把你盯死。” “哈哈哈哈,这形容得贴切、贴切!”顾锴一回想太后见皇后时的样子,可不就是。 “当时晟儿正找先生开蒙呢,天天背两页书,都背的鸡飞狗跳,给先生气得眉毛胡子一齐翘起来,哈,肯定没有人家掌柜的儿子懂事。” “不愿意背书……我怎么隐约记得皇兄提过你小时候背书也是这个德行……” “欸欸,说什么呢,怎么可能……不对啊——刚说到哪了?”顾玲吃两口馄饨,咂咂嘴道,“你都吃过晚饭了,还吃!” “你不知道,”顾锴也吃进一大口馄饨,“这做得真不错……你小叔我,是青春年少,生龙活虎,最不够的就是‘吃食’二字!” 他说着一拍肚皮,又好好感叹了一番:“好吃!” 三下五除二,两人盆光碗光。顾玲吃饱了觉出困劲来了,这许久没动弹,又奔波一晚上,此时是筋疲力尽。 顾锴招手道:“老板,结账!” 老板乐呵呵来了,一看这二位就是不差钱的人儿。给这二位侍候好了,就直接收摊回家。 顾锴吃得开心,正寻思着多赏一点什么,手一摸怀里,却是心里一凉。这……不是坏了。 他看看顾玲,顾玲茫然看回来,他又扯扯顾玲袖子,“给钱啊?” 顾玲做出个假笑,低下头,“我没有啊?” “你堂堂一个妃子出门,身上一点细软都没有?” “我是自己想出来的吗?我是被你家黄金掳出来的成吗?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一国之主身上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吗?” “……你看着扇子能值多少钱?” “可是你手书?还是哪位大学士的墨宝?” “黄金——在路边三文钱买的……” “……” 老板看着两位你来我往,偏偏没有要付钱的意思,背后也是冷汗直流,这……不会要赖账吧?按说也没几个钱,可看着这两位这样,是权贵……别一个搞不好把自己这摊子掀了…… 顾锴心中长叹一声,哎,从前出门都是黄金跟着,还真是没有带姑娘出门的经历,要说还是缺乏经验……又抬起头,打量打量对面的顾玲,看着……这顾玲脑袋上不几个金灿灿的,大概算是值钱又没用的东西吧? 想到就做,顾锴眼疾手快,拔了顾玲的簪子递过去,对老板道:“出门得急促,没带小钱,这个先抵着,您看够不够?” 老板一入手,沉甸甸一只银簪,乐开花道:“够够够够够够够……谢谢公子啊,哈哈哈哈哈……” 顾玲一看,可不就是那支到手里没几天,蹲着一只小兔子那个?瞬间火大,“你,怎么——” “小物件,本也不值几个钱,”顾锴倒是大方得很,拉起顾玲就要往回走。 “那是一般的物件吗?那是你跟我道歉的时候送给我的——” “你哪一件值钱一点的首饰不是我送的?今日拿了你的,改天做一件世上最好的送给你。” “那能一样吗?那意义不一样,那是你给我道歉送——” “哎呀,一样一样,别嚷嚷了,走了回去了。” 顾玲瞪了他一眼,被他拉着走,心里失落得很。那一支……自己还没稀罕够,那小兔子多喜人,就被抢走了。 路过倚翠楼,顾玲停了下来,这回顾锴倒是没再强拉她。 香风阵阵、衣袂飘飘,靡靡之音不绝于耳的白日盛况,此时已经荡然无存。只余一台空楼阁惹人兴叹。 顾玲眨眨眼睛,看向旁边的顾锴,“小叔?” “怎么?” “若是你我没能投生皇家,我身世飘零凄惨,卖身舞楼,你做手工为生,爱做些酸诗小曲儿卖钱,你打楼下经过,得见我身姿绰约,可会拼了家底,把我 分卷阅读23 赎了?” 顾锴本是不假思索要说“当然”二字,一抬头的功夫却是犹豫了,“……不。” “怎么?”顾玲来了兴致,“我金雀还不够吸引你?” 顾玲转了个圈,挑起顾锴的下巴。 “不,”顾锴拿扇子装模作样地扇了扇,“你……自己喜欢跳舞的,可是?” “嗯,”顾玲点点头。 “那我就等他几十年,等你老胳膊老腿了,跳不动了,也便宜些了再赎了你。” “哦?” “这样,你再京城舞坛上叱诧风云几十年,就是再过上许久,江湖上还有人能记得你的英姿。一朝嫁人,你就从舞坛上瞬间消失,从此只剩金雀的传说。无数人唏嘘感叹,多少年魂牵梦绕,这方是好结局。” 说实在的,顾玲有些震惊,从前还真是有不少能一掷千金的公子,一个个嚷嚷着要赎了自己。老板娘只是拿了自己的钱提供场子,自己赚的分文不取,都进老板娘的腰包,她只当自己是摇钱树,对自己身世是丝毫不知。 有好几次,她都语重心长地拉着顾玲彻夜长谈,遇见好的公子不如就嫁了吧,趁着年岁轻,攀个有钱、舒服的高枝,下半辈子就无忧无愁了。 一向只顾着拒绝,却还真是没想过顾锴说的这事,可不是嘛,要是早早嫁人,从此柴米油盐、相夫教子,便如此时进宫一般,江湖上哪里还有我金雀的传说。 “若是为着舞姿曼妙娶了你呢?那你回了家,做小妾还成,若是正是夫人,天天要忙的事情,从早上睁开眼睛,到晚上闭眼之间,一刻不歇着,怕是也做不完。这还要是豪门大户。要是真像你说的,一个手艺人,日子清贫忙碌,还得忙着传宗接代,好好教养孩子,哪还能有时间跳个舞看?”顾锴接着说。 “那待年岁大了你再来赎我,日子不只会更难过?” “哈哈哈,”顾锴摇头道,“那可不是,再过他几十年,我做首饰生意怎么说也有些积蓄。年岁大了,家里面指着我传宗接代的念想也早就磨没了,于是,我俩就不必要生个孩子来打扰。再者,我偷偷看你几十年,那爱的肯定就不是你舞姿,而是你这个人了。” 顾锴那扇子一点顾玲的鼻子,“我俩就长相厮守,过二人的舒坦日子。我给你打首饰,你心情好了,就随便舞两下给我看。手艺傍身、又有闲情逸致满怀,天下之大无我俩不可去之处,赏山水、品美食,逍遥自在,神仙眷侣。” 顾锴仿佛真看见了凭空描出来的虚无画面,好像世间从此再无忧愁。 “若君为我赠玉簪, 我便为君绾长发, 洗尽铅华, 从此以后, 勤俭持家。” 顾玲好像记得哪个曲儿里头有这样一段,唱出来是优美婉转,可须知,此间美好也是有条件的,不是什么时候洗尽铅华,往后都是太平日子、幸福生活的。 “我思虑一番,如此应当是最好的解法。这样你我都有空间足够实现梦想,待到几十年后相守,就只剩安恬平淡的好日子了。” 他笑着,好像已经看见了几十年后这美好的光景。从来幻想都是最美,可现实有几番苦痛,只得等到此中人自己体味知晓了。 迎面来了一队巡夜的,顾锴拉着她躲到墙角去。 “你怎么——”顾玲刚开口就被顾锴捂上嘴。 他低声道:“等会、等会再说。” “堂堂天子,还怕几个巡夜的?” “被发现了麻烦。嘘——” 待脚步声远了,两人才反应过来,这是不是……抱得太紧了一些? “那、那个,能放手了,”顾玲低声。 “啊,好,”顾锴松手,猛地给顾玲吓得一个踉跄。 一个不小心的拥抱,心跳却已经远超惊讶的速率,直奔向“心动”的那感受。 走回正道上,顾锴摸摸鼻子道:“那、那个,你刚要说什么?我怎么什么?” “啊,”顾玲想起刚要说的,“你怎么好像……很是乐意看人家追求所爱……之类的……以柔说,你还送过她乐谱——说起来,你从前怎么没说送给我过什么,鼓励鼓励我啊?” “你……” “我怎么?我没有以柔漂亮吗?”顾玲瞪眼叉腰。 “呵,不是,你这……和我皇兄和太后关系紧得很,走动多了不是容易引火烧身……” “好啊你,看来小叔你也没那么……” “你进宫以后,我不是也没少帮衬你?” “你还好意思说?啊?要不是以柔进宫,我等你八百年能听着一声响——” “我就是想着……”顾锴神色突然严肃起来,“如果有一人,能哪怕用上一点点力气,支持我做首饰的事业,那我必然是顶顶开心的。既然我还算有一点能力,那能做的我就尽力做。” 顾玲暗自想着,是啊,虽说宫里做什么都受局限,可听了顾锴说给自己找乐师不也是开心得什么似的。 分卷阅读24 “话说……”顾玲突然想起来,“我当年那为了给你卖簪子、买料子,上天入地、四处奔波,你是不是得好好感激感激我,啊?” “自然自然,小生不才,能有今日勉强糊口的福分,都是顾玲小姐的功劳。只要小姐有需要,只要吩咐一声,小生是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也必定不会说一个‘不’字。” “哈哈哈,你记得就好,”顾玲拍拍他胸口,“来来来,说一个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来给小姐我听听?” 顾锴退后一步,双手抱拳,整装好神色,真像是许下什么重诺似的说。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待回了宫里,已经是三更天了,顾玲哈欠连连,脚下步子都不稳当了。 顾锴先让黄金把她送回宫去,自己在外面等着,等到自己也被黄金捎带回去,小姑娘已经睡得如死猪一般了。 看着眼前睡颜安恬,今日种种情景涌上顾锴心头。如果今天他没有头一热,带出来的不是顾玲呢?如果是小六子呢?或者,干脆,就还只是他和黄金呢? 那是不是就没有那些欣喜、惊奇,也没有那些……无厘头的幻想。 如果真是这样呢? 我做手艺糊口,她貌美如花,毋须担什么天下责任,也没有这些亲情的羁绊纠缠,只是两个人,一段情,清茶淡酒、闲云野鹤,是,浪迹江湖、天涯海角。 第十五章 顾玲睡了快一整天,待到再睁眼时已经是眼前一片阳光明媚。 青叶趴在床边眨眨眼睛:“姑娘可醒了,快起来午饭。” “午饭?”顾玲赶紧坐起来,“我——睡了这么久,怎么不叫我?” “本来是要叫的……皇后娘娘早上来人递话,说今日不用请安了——那还叫你起来做什么?” “……不用请安?为什么?” 青叶凑过来,离得近了些,贴在顾玲的耳边道:“这可就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消息了……是小六子派人来的话,前线张勇将军遇刺身亡,大军六神无主,夷泗人长驱直入,眼下已经不知道攻到什么境界了。” 顾玲一惊,什么!不是昨天刚有的消息,说前线局势大好,怎么眨眼间就能有……这么大的变数。 “皇后娘娘去了淑妃宫里,安抚她。陛下自早上前朝议事,到如今还没有半分消息传回来……” 顾玲赶忙爬起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这心也不小啊,还能忍得住不把我叫起来?” “不正是外头的事儿多,咱们屋里的事儿才少吗?外头动荡了,也没有人管咱们,姑娘继续睡就是了!”青叶眨一眨无辜的大眼睛。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外头是关乎家国的大事。自己这样……淡定的……呆着……是不是、总归、不太好? “……李妈呢?”顾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应该在外头呢吧——李妈?” 刚好,李妈撩起帘子探头进屋:“姑娘可醒了,快、先起来吃些东西,外头乱着呢——宫里面到处是人心惶惶的。前线传讯的将士还没能回来……不知道夷泗人是打到了什么地界了,要说快也快,张勇将军坐镇钱塘,一旦城破,往后中原便是一马平川,没有什么险阻可言。说句不好听的,夷泗人要是脚程快,三五天也该到京城脚下了。” 顾玲抬眼看一看李妈,皱起眉头。此时此刻,就是心中再怎么忧虑也毫无办法。一介女流,圣贤书本尚且读得不成气候,更不要谈兵书、兵法。就算有所涉猎,也与此时时局无益。 山河动荡,只恨自己生非男儿。给盛世繁华添一簇锦绣倒是不在话下,可真到这等……扶大厦之将倾的局势,就要长叹一声,道自己无可奈何了。 一直到日暮西山,紧张的氛围没有丝毫变化,前面朝堂也没有什么好的、哪怕坏的消息。只听说淑妃那边儿是哭得叫一个撕心裂肺。按说从前……也没听说她和隔了两辈的长辈关系这样要好。 到了晚上,晓绵那边终于撑不住了。自己再怎么能装、能撑场面,也只能对淑妃这源源不断的语言攻击告饶了。火速派人把顾玲叫过去,两个人整整齐齐坐在淑妃对面欣赏那边撕心裂肺的表演。 “娘娘啊——怜儿命苦啊——” 通红的眼睛、绵延的泪水、湿透的手帕、乱颤的珠翠…… 就这样一句话翻来覆去几十遍。不要说是普通人,就是铁打的,耳朵也该被磨穿了。 皇后心里已经不知道骂了成千上万遍。寻思着,你到底是在这儿哭什么呢?张将军去了,你爹不是还在朝堂上吗?你谢家跟张家本来联姻十几年,关联也就只能说个一般,朝廷现下不还是要靠你爹的枢机部?本来以为看一眼就完事儿了,结果这女人竟然能哭这么久。 顾玲那边儿也是很崩溃。为何非要照顾着她淑妃的心情啊?国事家事,哪一件事不比他淑妃大?一向是最受不的人掉眼泪,这人抽抽啼啼的,自己还没法走了…… 分卷阅读25 “眼下朝廷手里的砝码也就剩一个枢机部了,”皇后趴在顾玲耳朵边上,悄悄道:“陛下传话,让我安抚好淑妃,谁知道这人是个蹬鼻子上脸、有点阳光就灿烂的主啊,安慰两句她还唱上了……” 顾玲无奈,你早该知道的,她不就是这么个德行……好吧,眼前总归我也没有更重要的事儿能做。 好不容易挨到出了淑妃的门儿,外头已经传来关宫门的吆喝声。又是到了四下里都掌灯的时辰了,可谁料今时不同往日…… 顾玲拖着饥肠辘辘又精疲力尽的身躯走回逸心阁。这两天怕是犯了什么主观晚饭的神仙,怎么晚饭吃的都这样艰难。 进了屋。李妈把自己拽过来,悄悄道:“听说……前面陛下已经想出来的应敌之法竟然是……” “是什么呀?”顾玲看李妈这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 “御驾亲征。” “什么?”顾玲的魂儿都跟着震了一下。 要说自己这小叔……勉强能算是满腹经纶。先皇给他指的先生,张太傅,是学究中的学究,肚里除了学问、还是学问。跟着这样的老师长大,就算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英才,也该最起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可顾锴这人你叫他纸上谈兵,比划两下、全当做吹牛还成。要是真叫他上战场打仗,恐怕他连刀剑都提不起来。 此人从小到大,都是黄金笼子里长的。见没见过真马都两说,还御驾亲征?嫌自己命太长了上赶子给夷泗人送去吗? “不行不行不行!我得去劝劝他,我小叔这是热血冲了脑了,我得赶紧给他拽回来——” 李妈闻言赶紧把自己的小主人拉住,“朝廷上那么多口尖嘴利的大臣,劝了一整天都不管用,你这一出现能顶什么用啊?再说,此事已成定局,肃亲王都点头了,还说是要一同前去、亲自护驾!” “我父王怎么也神志不清楚啊?他自己带过几天兵他心里没有数吗?还支持顾锴,他顾锴是什么靠谱的人吗?我……要去找太后,让她好好看顾看顾自己的儿子,这都是怎么了?不行、我要出宫,出宫去找他们,看看他们这脑袋里面想的都是什么东西,都不要命了吗?” 说着,顾玲就要死命地往外奔。她脑子里混混僵僵、昏昏沉沉的。怎么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跟不要命似的呢? “姑娘!”李妈的声音竟有些严厉。给顾玲喊得一个激灵,有些清醒过来。 “姑娘自认为,此刻到处奔走又能有什么用呢?给太后娘娘添乱添堵,还是给王爷添乱添堵?” “……”顾玲愣在原地,“我不能看着他们去送死啊!” “这几人谋划的都是关乎家国危亡的大事,姑娘觉得自己的见识能胜过陛下,能胜过王爷了吗?” “我……” 李妈眼光坚定,此刻不像是个下人……却像个长辈,“此刻我等安分守己,做好分内之事,不给前方之人添乱才是正道。” “姑娘是焦急,我等每个人都该焦急,可若只是因着自己焦急,便不管不顾的冲出去,分散做事之人的心思,那不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吗?”李妈看顾玲站住了,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天下男儿为国拼命者众,家有老母,有少妻、少子的,不计其数。若此间多几个如姑娘这般、有些急火便不管不顾出去阻拦的,那还有谁去维护我大楚安定呢?” 青叶被李妈这突然严肃起来的神情吓得够呛,忙走过去舒缓气氛,把两人都拽进屋子里,坐下来的三人,竟相视无话。 “姑娘年芳二九,早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情……从前是安平盛世,没有人告诉给姑娘,眼见着,乱世说来就来了,姑娘也该懂事儿了。这世间本当如此,各人有各人的命,各人有各人要做的事儿。你生到这个位子上,就做好自己,不要去扰人家拯救天下的事儿。” “那是否……只因我生为女儿便没有了参与家国大事的权利?”顾玲抬眼,她眼睛里面红红的,不知是急的、气的还是难过、伤心了。 “与男儿女儿又有何干?便如世上那无数卖菜的、打鱼的,他一辈子打好鱼、卖好菜,也是安安稳稳幸福一生,若他偏偏头上一热就想要放下练了十几年、几十年的营生去科考,可想而知,能有什么好结果?” “十年寒窗的举字,不想着如何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文章,听见战火起了,便匆忙要投军,仗着自己有满腹经纶,在战场上胡乱指挥,能有什么好结果?” 顾玲听着、想着,本来撅起来的嘴自己放平了。说起来不就是这样的道理……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 “做成事业从来不靠一时兴起,都是从前多少年的汗磨来的。陛下、王爷一生所求都是国泰民安,我等平民只需安生看着就是了。” 顾玲点了点头,“可我还是……” 李妈叹了一口气,打断她道:“姑娘哪里还有什么‘还是’?像李妈我、管了一辈子吃穿用度的事,如今其实也只想要关心着,姑娘饿没饿肚子。今天多余的话已经说的够多的了,姑娘若是还未 分卷阅读26 能明白李妈也就无可奈何了。” 方才自己是……太过激进了。顾玲也开始反思,自己那样风风火火的有什么用?小叔、父王……哪一个不是比自己有用多了,明白多了,自己只是胡乱作闹,胡乱的……添堵罢了。 “嗯……那我此时,”顾玲硬生生的,把那些什么担心的话全都噎回去:“饿了倒是真的。” 李妈可算是长舒一口气,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这就给姑娘取膳食去。” 青叶在一旁,头压在胳膊上,“我是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李妈讲的好严肃。” 她被接进府里的时候,就已经年纪不算小,也没开蒙,大字到现在都不认识几个。从前在家里面,但凡顾玲上课她都是能逃就逃。可是想想今日,外头惊慌成那样,也就她能坦然自若……也是一种聪慧。倒是自己不如的。 自己那些书好像都是白读了。净知道一些风流才子俏佳人的故事,能胡诌几句大道理,说几句忧国忧民的话。却从未想过自己该当如何自处。 用了晚饭,已经不早了。是该睡觉的时候,可此时此刻,又有多少人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无无法入眠。 本来就睡不着,一阵小寒风吹得顾玲打了一个激灵。拿起蜡烛下床,走到窗边,刚刚要抬手,一只惨白的手从窗缝里伸了出来。 “妈呀!”顾玲一声惊呼,差点掉了烛台。 一个巨大的黑影“噗通”一声从那窗户缝里掉了下来,紧接着就是捂住自己的嘴,“别喊别喊,我马上就走!” 顾玲挣开、一回头。这可不就是即将要舍去性命救国的……小叔? “你怎么……” 顾锴牵起她的手,“来了消息,夷泗叛军如今距京城已不足五百里,我已经做好了计划,明日夜间就要出发,赶过来跟你见一面——” “我……” 眼前人摆出一副笑脸,站在他面前。可顾玲此刻心里却是又酸又苦的,这叫什么事儿呢?相隔一天而已,昨日还是手牵手畅想未来,今日倒也是手牵手了,可日后如何……更不要说,此刻看,还能不能有日后? “非去不可?”郭玲的声调里带了沙哑。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顾锴此刻也摆不出嬉皮笑脸了:“是。” “……注意安全。”有一滴眼泪滑落。 “我其实是——”顾锴开了个头却没说完,想了想,把后半句咽了下去,“好生休息,我这就走了。” “嗯,好”顾玲点一点头,手却还攥着小叔的手不放。 顾锴拍了拍小姑娘的头。你可别再攥着我了,你再攥多一会儿我就憋不住要同你说了。 “注意安全,”沉默了良久,到底还是这句话。 “待我平安回来,”顾锴翻上窗户,眨眼间身形就消失了,却有一句话轻飘飘的荡了进来。 “答应赔你一只世上最好的钗子,那事儿我还记着呢,放心、死不了。” 屋子里再看不到他来过的痕迹,只剩一句话,久久在顾玲心里回响。 正回味着,却传来敲门声,走过去开门,是李妈。 “想到姑娘睡不着觉,来给姑娘解解闷儿。” “李妈妈你不是……从来到了点儿必定要睡的吗?” “那不是也得分时候!”李妈笑起来挽起顾玲的手。 没关的门上探出来个头,是青叶的脑袋,“既然都没睡,那我也进来了?” 顾玲笑着把青叶也拉进来关上门道“你小鬼头不是心大得很,怎么也学会睡不着觉了?” “当年蒙王爷收留我,我能在肃亲王府长大,如今王爷要出征……就不允许,我也担心一下吗?” 顾玲暗自琢磨一下,可不是,自己刚刚满心担心的都是顾锴……自己亲爹也要上战场,竟然没来得及太忧心…… “就知道姑娘是要关心王爷的,”李妈开口道。 顾玲心里一虚,其实我刚才担心我小叔来着…… “我来教姑娘编个绳结,”李妈说着,拿起小簸箕中的红线,“做个手链拴在手上,护佑平安的。若是明日有机会,我们托人送过去。” “好呀好呀,李妈你可真厉害!”青叶眼睛亮起来。恍惚间,她眼前,那人高大威猛,朝他招手,腕子上就带着这一截红绳。 顾玲也拿起红线来,在心里偷偷比量着顾锴手腕的宽度,“我父王有母妃关心着呢,哪轮得着我?” 第十六章 第二日夜。 此刻,顾锴与肃亲王在宫中整装待发,本应该正在商量最后的战略。可这会儿,这二人议事的大殿里却空空荡荡。 顾锴无奈,独自走出门来。刚才本来商议到一半……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了。皇兄却突然悄悄过来跟自己说:“王妃悄悄进了宫来,想再见自己一面。” 顾锴笑笑,叹口气也只好同意,不同意又能怎样呢? 噫,可悲可叹,太后、 分卷阅读27 皇后为了让后宫那些叽叽喳喳的女人不要扰了大事,打今天中午起就把后宫的女人全都圈在紫宸殿,在一处吃吃喝喝、寒暄唠嗑。 怕是……没有哪个女人能过来看自己最后一眼了。 这边正叹着气,眼前却是突然有一大坨东西凭空出现。 “黄金?你这是作甚?”眼前是黄金,手中拿着什么东西。 黄金伸出手道:“怕陛下吃醋太甚,特地来给陛下递样东西。” “哦?”顾锴干笑了两声,“我能吃什么醋?那还不是我皇兄皇嫂嘛……” 说着伸手去拿那物件——一根红色手绳。 “这是?” 黄金低下头,一板一眼道:“德妃娘娘刚送来的,说是她不能待太久,怕给太后发现了,就不等到陛下谈完,直接塞给臣了。” “哎!”顾锴长叹一声,抬眼看黄金的脑门,狠狠地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怒火中烧却刻意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存心不想让我好过啊……明知道这回对于我来说有多重要,你还拿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来羁绊我!” “……都是陛下自己道决定,怎么说是臣来牵绊……再说陛下所求的,本也不是什么于国有益的大事。” “你——就不会……偷偷把这东西藏匿起来,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吗……”顾锴的火气发不出来,没错,黄金说的是一点不错,他没什么底气。 “德妃娘娘关心陛下,就同陛下昨日半夜丢下一众大臣去探望德妃娘娘一样……这东西臣带给陛下,可陛下做何选择,黄金都听命。” 顾锴看着手中一截红绳,心里好生拧巴。 本来是稍微亲近些的大侄女,自己看着长大的……带着哄小孩子玩的心思。这关系来的时候不由自己选择,本该是走也轻巧,可相处着……怎么就、有点变味了呢? 这小小红绳有千斤重,顾锴眼前一幕幕涌动,当年倚翠楼上惊鸿一瞥,才知道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大了,真是好看……山海阁里的时光、市井漫天烟火、昨夜执手,她泪水浸透的眼眸……雨点一样敲打在顾锴心头。 顾锴啊、顾锴,你这是耍人家玩,把自己给玩进去了啊。 门开了个缝,小六子出来道:“皇上?外头肃亲王出来了,问现在可是能出发了?” 顾锴收回思绪,和小六子对视,终于,给小六子看得满心疑惑,冷汗要流下来的时候,他握紧拳头道:“出发。” 临关门,他转头对黄金道:“还是按我们昨夜说的,一切不变。这条路是老天给我的,我日思夜想盼了十年了,可遇不可求,我必须得抓住。” 黄金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抱拳下跪,“是!” 紫宸殿后院,青叶匆匆忙忙走出来,去见余良空。 余良空好不容易抽出空流出来,本径直到了顾陵逸心阁,却未见着,路上听闻皇后召了众人到紫宸殿。透过窗缝一眼,没见到顾玲,倒是赶巧和青叶对视了,。 “姑娘刚有事悄悄出门了,余大哥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跟我讲就行,”青叶小声说,眸子里盛满掩不住的兴奋,搓着小手,还有些紧张似的。 “啊,并无什么要紧事,只是即将要出发,担心……” “我一定照顾好姑娘!啊……余大哥在外千万要保护好自己才是……我们在宫里头安安稳稳的,能有什么可担心的。” “呃,也是,我必定小心,”余良空摸了摸后脑勺,心里暗道:也是,她……顺遂安稳,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既然如此,那我便走了。” “诶——余大哥”待余良空都走出去两步了,青叶才下定了决心叫住他,慌慌忙忙走上前去,往他手里塞了一根手绳。 “这是昨天李妈教姑娘编的……我在旁边也学了学,说是能护佑平安的……本来是姑娘要打发时间,编了一个说是要给王爷,但后来一想王爷那,肯定早有了王妃花心思了,我们又瞎操心什么呢?于是也没想着联系你给带过去……但是我这个,是、是、就是……给余大哥编的,希望余大哥千万能平安归来!” 声音越来越小,说完了,她就提起裙子跑了。留下余良空,看看手里的东西。说来自己生了这二十几年,还真是……头一回收到小姑娘送的东西。 当夜,由京城附近临时充调的十万大军踩着夜色出发,奔向距京不远处夷泗势如破竹的叛军。据说,第二日平明便第一次遭遇,双方大肆开火,死伤者众,大楚皇帝顾锴亲率“枢机营”持火铳开战,大挫敌军,两方遂僵持在京郊望天山。 皇帝、肃亲王双双出征,朝中皇帝无子,肃亲王嫡子年幼、庶子身份才德均不够格。商量来商量去,这监国的大任竟然落到了太后头上。 说来也奇了,这太后几十年来不显山不露水,都道是平平无奇一介女流,可其监国时间虽然不长,政事倒是处理得……颇有些井井有条的意思。 一向不明显,也就少有人能发现,这几十年下来,太后母家,赵家,竟然在朝中占了不少位子,哪怕都不在什么 分卷阅读28 极其要害的官职上,要是拧成一股绳,合力也的确不容小觑…… 京郊,望天山。 军营里此时争执得是如火如荼。 照原来的计划,已经成功打到与夷泗叛军僵持,此时便该是兵分三路,一路正面引诱、一路侧方夹击,还有一路坐镇军中。本来早就分配好了,顾锴理所当然是坐镇军中的那一方。谁知皇帝今朝突然发难,偏偏要领最凶险的那一支任务,正面和夷泗叛军起冲突。 其实,分析来,这样也有不小的优势……毕竟有皇帝坐镇,叛军就算是明知其中有鬼,也难以狠心扔下这么大的一口肥肉。哪怕冒着有伏击的危险,也肯定得赌上一把。一旦换上别人,看定没有这么好的效果,搞不好叛军不上当,这计划就无用武之地。 可顾锴到底是皇帝,朝中还没有个什么继承人,此举凶险异常,一个不小心大楚就是国土回来了,皇帝却没了。 军中武将本来也都不是什么文雅讲道理的人,没那么多像京中老文臣那般重视皇帝性命的,二话不说,分成两派吵起架来,颇有一些天雷地火的架势。 这从早到晚,谁也不听谁的。任谁在这帐子里呆着,此刻都得一个头两个大。 到了半夜,众人可算是吵得不行、也饿得不行了。顾锴大袖一挥:“全都散了!各自都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分辨‘轻重缓急’,想不明白的明日干脆不要来了!” 肃亲王本想多留下劝一会儿,刚走上前去却马上被自己皇弟甩了脸子转身走了,只留下小六子挡路:“奴才劝王爷呀,还是别紧追着了,陛下的性子别人不清楚,您还不明白吗?他就是那一股火儿,你要是由着他也便算了,要是不依着他,没准能干出什么事儿来,王爷也累了,回去歇歇。怎么着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的,没准儿皇上歇一歇自己就想明白了?” 肃亲王是最明白自己弟弟这执拗脾气的,再加上自己吵了一天,也的确是累得不行了,指着小六子半天,还是摆摆手,回去了。 外头守夜的已经轮了两班岗。顾锴帐子里的灯还没熄。桌上小六子端来的粥早就凉透了,也没见他喝一口。就着烛火底下,他仔细看腕子上那件红绳。 前头又细又紧,后头稍微粗一点……一看就是之前不熟练,后来渐渐熟了。大小倒是还凑合。绳结上面的颜色比最后收尾处的深一些……怕是编的时候捏的太紧,汗水透了。 这些年顾锴收的什么香包、手绳、玉佩、腰带……鸡零狗碎,乱七八糟,也不少。前些年,后宫的女人还热心一些,老见有东西送过来,这些年眼瞧着自己从来不戴,那些花花心思也都淡了,除了皇后,再没人给自己做东西。皇后的手艺是大门大户培养出来的,说一句“精致”毫不为过,这跟皇后一比就是粗制滥造…… 也不知皇后…… 哎,不想了——倒还真是没见过这小姑娘做些女工啊、缝缝补补之类的事儿。看来若是寻生在寻常人家,也必定不是个贤惠的主儿。 门口被人掀开,牵动烛火一晃。顾锴忙,把视线从红绳上收回到前方。是黄金带着余良空进来了。 余良空上前行礼道:“不知陛下深夜秘密召臣,有何贵干?” “先起来说话,”顾锴站了起来对黄摆手说:“你也先出去——把帐子外面清干净。” “是!”黄金转头没进黑暗里。 顾锴两手合握,偷偷的把红绳塞进袖子里。调整了几下呼吸,睁开眼直勾勾的盯进于良空的眼睛。 “我知道你喜欢顾玲。” 余良空的瞳孔巨震,赶忙跪下,“陛下何出此言——臣、臣万万不敢觊觎德妃娘娘。” “没事儿,”顾锴弯下腰,想要扶他起来,拽了两下却没拽动,只好作罢,“你也……不用急着否认什么,你那天去找她,给她擦眼泪,说要护着她一辈子的时候,朕看着了。 ” 余良空全身绷紧。自己那时候确实有些失态、有点出格了。可瞧着眼前皇帝这语气——是想要挟自己干点什么吗? “玲儿是个很好的小姑娘,朕也希望有一个人能护着她一辈子,但是这个人……不应该是朕。” 于良空猛地抬起头,着急开口,差点叫口水给呛着,嗓子沙哑道:“陛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朕思来想去,觉得那个人要是你……好像还不错。”顾锴弯下腰去拍了拍于连空的肩膀。 余良空缓缓站起来,这小皇帝,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顾锴背着手坐回座位上去,幽幽开口:“朕不与你多卖关子,从前朕就知晓,你与德妃……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你对她的真心朕丝毫不怀疑,之前早就听说过……你曾与我皇兄请示过娶她的事儿?本来都要同意了,谁知道正巧撞见她在外头舞楼跳舞的事儿,于是就黄了——眼下朕给你的机会,就是你还能娶她,唯一的机会。” “陛下究竟是——”余良空的声音在颤抖,他全身也都在抖着。 “借着这次正面迎击叛军的机会,朕要金蝉脱壳——从此大楚的皇帝就 分卷阅读29 死了,能接替皇位的人只有你的主子:肃亲王。朕死了,宫里的女人自然也就不归朕管了,此时你若与肃亲王商议,凭借你们多年来父子的情谊,还有他对自己女儿的爱护,你说……肃亲王会不答应把顾玲许给你吗?” 顾锴的手把住了桌角,本以为自己说出这一番精心准备无数遍的话会很轻松,谁知此时却……越说越沉重,心里说不上的别扭。可还要故作一副潇洒悠扬的样子来给他看。 “陛下所言……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以你的年纪,想必听说过朕幼年时出逃的惨剧,谋划这些年。如今摆在朕眼前的是一场天赐良机,朕当然要好好把握。只要你用尽方法说服肃亲王领留守的那一支军队,待我皇兄坐镇军中指挥平叛以后,这天下就是我皇兄的天下,而德妃,就是你的顾玲。” 说完了这句话,顾锴向后倒仰过去。他头晕目眩得厉害,眼前不知怎么着,有些模糊、看不清,手心里面全是冷汗。这是怎么了?十足把握的事,明知他……必定会同意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外头篝火噼啪的声响,好像打在两个人心上。 心里深受撼动的余良空看不到此时顾锴头上的冷汗,和他惨白的面色。眼花神迷的顾锴,也没有看到,余凉空微抖的手腕上,拴着一根和自己相同样式的红绳。 第十七章 “ 好。” 终于,余良空郑重的说。 听到这一声,顾锴的心里像是狠狠地被砸了一锤子。虽然有些疼痛,但更多的是一锤定音的踏实感。 “明日营帐之上,朕不希望再听到肃亲王一句反驳的话,如此——对你、对朕、对肃亲王……对顾玲,都是最好的选择。” 余良空行完礼已经退出去了。 此刻帐子里,黄金和小六子还没回来,只有顾锴,呆呆的,一个人望着帐子顶上,那透过缝隙,只有一点点的,瘦长的天。 想我顾锴……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学了那么多“为君之道”、会那么多弄权之术……此时此刻,竟然已经算计到女子的感情上面了。 这恐怕也是我顾锴这辈子最精明的一次算计了。 肃亲王帐子里,顾澧对着跪在面前的余良空发愁。 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让顾锴去做这个诱饵是最容易功成的选择。可问题也就是……顾锴没有继承人。皇室子嗣凋零,自他祖父那一辈就显出来了。到了自己父皇这一辈更是…… 一旦顾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皇位……不就是自己的了?眼前的困境是,如果顾锴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倒还好说,一旦他出了意外……到底是自己弟弟、爱护了十几年不想看着他出事是一码事,就算是不念亲情,顾锴一死,自己就捡了皇位来坐。甭管之前是有没有拼了性命阻拦,那是都要被朝里的文官写死的。 余良空见自家王爷久久沉默,耐不住性子说了狠话:“王爷,论起来,文韬武略,哪一样您会比陛下差,只不过因着一个出身,否则、否则——这大楚江山此刻是谁的还未尝可知!” 肃亲王拍桌子大怒道:“空儿,你这是大逆不道!” “……” “我我苦苦教育你这些年,你、你竟能胡说出这的犯上作乱的话来!” “空儿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半分胡话——”余良空深吸一口气,收拾一下自己的情绪,又道,“眼前是国难在即,王爷必不是会为个人安危顾惜性命的人,陛下亦如是。而且,连陛下自己都不在乎性命,王爷又是在这儿迂回苦恼什么呢?只要大楚江山稳固,谁来做皇帝又不一样呢?” 大楚……江山稳固。 顾澧紧皱眉头,回想自己这些年为着弟弟,殚精竭虑。说到底为的不就是一个“大楚江山稳固”吗?空儿的话不无道理……此刻连惯于置身事外的顾锴都鼓起勇气来担责了,自己又怎么能这样……因为害怕非议而错失保全江山的良机呢? 他扶着额头思考了一会儿对余良空说:“容本王再好生想一想,你……先回去吧。” 外头月朗星稀,秋高气爽,是个月下漫步、谈情说爱、运筹帷幄、密谋私会、辗转反侧……的好天气。 肃亲王顾澧一夜无眠。 不单单是因为自己下定决心支持顾锴的想法。 还因为……余良空激动之中说出的那一句“只不过因着一个出身”。 自己这命……怎么就……想想母妃,何其相似。 母妃与父皇是少年夫妻,她打太子良娣做起,一直到父皇身死……样貌才学那样不差,却因着一个出身,直到自己生了儿子才被封至妃位。 惠文皇后进宫本就晚,前任皇后身死,她出身名门,直接册封皇后。年轻貌美、才学丰厚,还跟父皇一样,有些奢侈又没用的收藏爱好……两人老夫少妻,被天下传为佳话,她还生了顾锴,顾锴一生下来就是太子…… 她死了,母妃给她养儿子,父皇死了,我教顾锴当皇帝…… 分卷阅读30 母妃的深情没人知道,我的才学没人看见,我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活该一辈子为大楚、为仁宗、为惠文皇后、为顾锴……鞠躬尽瘁,无怨无悔。 此夜难以入眠的绝不止肃亲王一人。 吵架上了头,肝火上亢的一众武官;翻来覆去琢磨顾锴的话的余良空;把着一根红绳、对着一碗凉粥,瘫坐在椅子上的顾锴;更有被大楚皇帝突然多起来的火铳硬生生打退回去的夷泗叛军…… 深宫之中,对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叹气的太后;看着枕侧空荡荡的床板,熄灭烛火的皇后;摩挲着一支步摇,看着月亮的顾玲,还有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的青叶…… 顾锴没有错。 他这一回费尽心机的算计,的的确确是他这辈子最精明的一次算计。 可他没有想到、就像任谁也不会提前想好,自己怎么做和如何计划,说到底,是两码事。 次日平明肃亲王突然倒戈,支持顾锴的决定。营帐里反对的声音便一落千丈,再不复初来之势。此日暗夜子时,就是以顾锴为饵,取他夷泗主将人头之时。 刚出宫的时候没怎么在意,此时此刻跑起马来才真有感受,这人间早脱了长夏入了秋。京郊的风就像刀子,一刀刀割着顾锴的脸。 宫内是,勾心斗角、雕楼画栋。亭台楼阁鳞次栉比,消磨掉了不知多少秋风的锋芒。 可顾锴从前却一直觉得,宫里的秋风是最冷的,冷到,甚至有削骨一般的疼痛感。此时,这风恣意狂妄,他心却是快活的,却是暖的、热的、澎湃的。 身边只剩下黄金,领着一小队黄金帮中人。跟随自己出来的大部队和后面追赶的夷泗兵都已经远远地被自己甩开。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他保持速度,再奔上个把时辰,就进了深山老林。到时就算是谁能插了翅膀也再找不见他了。 从此以后,从此以后……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顾锴这只鸟,在笼子里苦苦等了十九年,总算有展翅高飞之日了。 行到傍晚,山里下起雨来。就是顾铠自己再怎么想要早早逃离,坐下的马也受不住了,黄金提议,要不要找个地方避雨歇一歇。 天气的确是不好,下了雨又越来越凉,昨夜为防他人起疑,顾锴一行人出门也没有带太多的吃食,若是到明日清晨还未走出山里的话,恐怕是免不了要忍饥挨饿了。 几人躲到一片树荫之中,顾锴道:“军中此时大概已经慌乱起来了吧,也不知道之前商量的计策有没有按原定的实施。” “身在此间,陛下还在关心家国么……陛下谋划肯定是天衣无缝,只怕此时能让军中众人担心的就只剩陛下的安危了吧,”黄金拿起水壶,接天上的雨水,“这一路都没见到山泉,要说起来这雨也算是助力了。” “只是味道不好,”顾锴喝尽水壶中的水也开始接雨水,“之前小六子搞事,非要拿雨水来泡茶,煮了一壶,涩得很。” “小六子……”黄金开了个头,却没往下继续说。 “我这样一走了之,希望他们不会为难他吧。” “小六子……能选择留在帐子里没有跟出来,想必是对宫中生活还有留恋吧。” “不。” 顾锴摇了摇头,有好些情绪涌上他的心头,一不留神,竟直冲上眼角。 “我从未与他说过……我们要,一走了之的事儿。” 黄金瞪大了眼睛,自从仓促之间,顾锴与他商议逃跑的事情以来,他全都是独自行动在外,统领黄金帮的人,也……从未与小六子单独沟通过。 但他怎样也没有想到,顾锴竟然会没有告诉那个,自己从前拼性命救下来的小六子。 “这事我想了很久……小六子他到底是与常人不同……他是有一双做玉盘珍馐的巧手,可这说到底不是谋生的本领。他是若在外面,跟着我,不好生活。我总也不能让他一辈子做伺候我的活。” 顾锴伸出手来挡住了眼睛。他不愿让小六子一辈子只侍候自己,小六子就愿意孤苦伶仃,突兀地……留在深宫之中,不知所措么…… “再者,小六子身手差得很……到底是要和叛军的主力有一些交锋,我也怕刀剑无眼伤着了他,”他自己又到底如何不清楚,种种花言巧语,不过是借口。 说着、说着,顾锴周身抖动起来,他把头埋起来,好像在抽噎。 男儿泪有千金之价,顾锴一代君主,此时逍遥天边的机遇近在眼前,却为了自己一个隐瞒落泪。 黄金捏紧了水壶。 空中噼噼啪啪的雨声打到心上,打到脑子里,打得人脑仁生疼。 “啊——”顾锴终于憋不住一声低吼,“我就是——” 他站起来,地上滑,他向后绊了一个踉跄,黄金赶忙伸手去扶他。 “我就是——自私,我就是、我就是没胸怀、没担当——我怕!我怕,我怕把一个太监从军营里面带出来,会有人起疑心——我怕,我怕因为多带上一个小六子,我逃跑的计划会 分卷阅读31 失败——我是个懦夫,我是个把人丢下自己逃跑的懦夫——” 他抱着头蹲下来。与黄金两人拉拉扯扯,出了树荫。冰冷的雨,混着顾锴的眼泪往下淌,弄的全身又湿又冷的。 回想过无数次的噩梦,又如此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安平元年,腊月。 本该是飘雪的节气,那一天却大雨瓢泼,雨滴似箭,狠狠砸到青石砖地上。 外头太后的怒火;多少臣子跪地是哀求还是直言劝诫;男人、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拉拉扯扯,杯盘碗碟打碎一地……不留情地冲进顾锴的耳朵里。 顾锴浑身都冷,时而又热。病魔把他的骨头都化软,只刚刚有了一点微弱意识,他就紧紧的攥住旁边那个跟他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孩子的手,有人在跟他拉扯,他又挣起来抱住他,任旁边老宫女、嬷嬷、太监,甚至换了侍卫来,怎样拉扯都不放手。 总算,恐惧、惊慌挣破了意识的束缚,他全身力气全化作沙哑却撕心裂肺的叫喊: “放了他吧,我求求、我求求你、求求你太后娘娘、太后、母后——母后——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求求你不要杀他们,求求你不要杀掉他们,都是我的错,你罚我吧,你把我弄死吧,你把我杀了让你的儿子当皇帝吧——我求求你松手吧,你不要再杀人了——” “这就是你身为主子要负的责!陛下,你现在小,不懂事儿,只知道外面花花世界有趣得很……要知道你是这大楚江山的主人!如今你连这一宫的责任都负不起,如何让先帝放心、如何让满朝老臣放心、如何让天下人放心——把大楚江山交付于你。 ……不要怪哀家,哀家这是在替先帝教导你,让你长记性,让你明白,该怎么负责任,该怎么收拾自己的言行,该怎么做一个好皇帝!好让……这大楚天下太平。” 顾锴怀里那小男孩抖得如筛糠一般,他的手上用了十足的力气,就好像要抓进他皮里肉里。 头痛欲裂,冷热交杂,心里的害怕一股一股涌上来。 顾锴当时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他甚至庆幸自己要死了,让我走吧,让我死——哪怕让我死,也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很快,他没了意识,但还紧紧的抱着小六子,两个人缠在一起,谁也分不开。就这样抱了三天,直到顾锴下一次清醒。一切都无可挽回。 当年的那一场出逃。是顾锴永恒的噩梦。多少年光阴打磨,都抹不掉那些镌刻心底的痛苦和恐惧。 我,顾锴,每日都同自己说,说我顾锴长大了、我亲政了、我娶媳妇了。 可是我真长大了吗? 我不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吗? 我怕。我怕太后,怕她随随便便杀掉什么人;我怕朝堂上的老臣,怕他们随便动动嘴皮子,我就是辜负祖宗基业的罪人;我怕皇兄,我怕他看着我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我怕这宫墙。我装出一副不理正事的样子,我装出一副昏庸无能的样子,我偷偷摸摸做我真正喜爱的事业,可我从不敢沉迷,从不敢错过任何一份奏章,从不敢耽误一日早朝……我不敢再同任何人亲近,我的兄长、我的妻子,我叫他们都不知晓我喜欢什么,我叫他们都不知晓我到底有多渴望逃离……我怕失去他们当中,哪怕任何一个。 可如今呢。 我顾锴又要丢下谁,来成全自己的自由呢? 不知道是哪一下扯到了手上的红绳,勒进了肉里面。那疼痛沿臂膀直传入心脏。那是锥心的疼,连带着无尽的耳鸣。 天旋地转。是恐惧,把自己拉入最熟悉不过的,无尽深渊。 “陛下——陛下!” 第十八章 望天山,大楚军营。 肃亲王坐镇军帐中。虽然战情局势大好,可他却焦头烂额,自己这没谱的弟弟,已经失踪三天了。 夷泗叛军果然放不下顾锴这块儿肥肉,派了最先锋的主力前去捉拿,被肃清王等一个“包饺子”全部拿下。 另一边,钱塘诈死的护国将军张勇,突然发难。给空壳的夷泗大本营一个突然袭击,一举攻入夷泗境内。周边自半年前就开始准备的战船,全部开赴夷泗。 瞬息之间,情势调转。 眼见着,夷泗诸国投降的,也就是早晚的事儿了。 大楚繁荣百年。就算是有些难免的蛀虫、腐朽,到底也是家底丰厚、国力雄盛。怎么可能是小小夷泗凭几门新搞出来的火炮就能踏碎的? 顾锴等人早早开始筹谋,夷泗入侵如此顺利,几任监察使没有一丝察觉,其中肯定有朝中要员的勾连。顾锴故意造了惶恐异常的假象来,实则是要借此良机,把夷泗诸岛自制一般的权力通通收回来。 从此夷泗就只是我大楚的一个州府,再也没有什么王权传承的幺蛾子。 □□皇帝顾念情义,给了夷泗惯出了小性子,到了后世子孙这,就成了隐患。情义千金,既然你们不想要,那我顾锴这不孝子 分卷阅读32 孙便替他老人家收回来吧。 逸心阁。 青叶正焦头烂额的熬着药。 一场秋雨来得毫无预兆。她和顾玲正在院子里面瞎溜达,被浇个正着。转过眼儿去,顾玲就害了风寒,在被子里死死地捂了一身汗,刚见了一点点好转,望天山竟然传来消息,说顾锴孤军直入、失踪山林。这下可好了,这病来如山倒,顾玲这座大山,是彻底倒了。 “李妈……”顾玲用蚊子声说,从被子里面伸出一只手拉住李妈,“你说我这是怎么了?从前也不是没病过,也没这么难受啊……” 李妈摇了摇头,摸一摸顾玲汗津津的额头道,“姑娘是担心陛下了。” “可是明明……他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人啊?” “人总是失去之时,才知道什么重要啊。” ……顾锴你可,别死啊。你给我描摹的世间繁华,我还等着你带我去看呢。 再次睁开眼,眼前是一根榆木做的简易横梁,上头都是茅草,有的还在簌簌往下滴着水。 顾锴的脑袋还疼着,时不时有嗡嗡的耳鸣声,自幼年时那次溺水,顾锴就极其怕水、怕阴寒。淋雨更不必说,每逢淋雨必伤寒。只是养尊处优惯了,老见不着雨水,连自己都快忘了。 脑子忘了,心却没忘,身体更忘不了。这不是,干脆利落地把他搞病了。 坐起来,环顾四周。是农家小房的样子。简陋的很,倒还算干净。 “嘎吱”一声,黄金和一个带背篓的老汉,推开简陋的柴门进来。 看到顾锴坐起来,黄金赶忙奔来:“公子,可是——” “我没事儿,”顾锴摆摆手道,“如今这是……什么情况?” 那老汉瞧着,二人说话声音愈来愈低,连忙放下背篓说:“二位军爷先说着,咱去给二位热口东西吃。” “多谢大哥了!”黄金转身抱拳,又转过头来,“陛下那日晕倒后,弟兄们去周遭搜寻,发现了一家农户,人太多怕不好借宿,我就让他们先自行下山等待接应。” “那天?”顾锴安静,“已经有——” “陛下睡了三日了,如果今天再不转醒,我怕是要背着陛下山去找郎中了。” 原来自己这么没出息,小小淋了一场雨就倒下了三日。 老汉这时端着一碗稀粥进来:“军爷睡了这么久,肯定饿坏了吧,来尝尝这小米粥,老汉我是粗人一个,可是听说此物最有神效,传说神医仲景,给人开药,总要捎带着一碗小米粥。军爷,喝了,保准立马好起!” 顾锴谢过他接起碗道:“这几日麻烦您了……万万想不到,这崇山峻岭的偏僻地方还有人家,您在这儿生活……可有什么缘故吗?” 顾锴心里生了疑。 在这种地方……老汉还热心得异常,怕是…… 黄金眉头一皱,神色有异,刚要开口,却被老汉打断。 “哎,怎么能叫麻烦?这位黄小兄弟都已经说过了,你二位是前边望天山地界上和叛军交了火的京城部队,受了伤,落了难,老汉我必定得帮!说起来,咱们从前也是护国将军张勇将军部下的部下——西北刘将军手底下的副将的护卫,”老汉一拍胸脯,自豪的很。 顾锴听的一乐,得,这关系,扯得简直比淑妃跟张勇将军还远八千里。 “年轻的时候,我和家里那婆娘吹牛,我说,到了西北,建功立业,回来好好让她尝尝什么叫富贵日子,”老汉搓了搓手,感叹起来,“一去几十年……军功倒是有,虽然不是什么大功劳,也就是几十年熬出来的,一直干到退役回来,朝廷也没少给银两,可是回了家才知道,婆娘却是在前一年就死了……问了邻居,说是那傻婆娘死之前一口气儿托给人家二十几件秋衣,让他们年年替她寄给我……” 听着老汉这话,顾锴和黄金都有点不知所措。年纪轻轻,只“情”一字尚未经历过,更别提,体会什么相守半生的心意。 “呐,这不就是——你背后那箱子上,里头就是秋衣……年轻轻离家,家里也没个孩子,老人更别提了,早去了。一个屋子空空荡荡的,就剩我一个人守着一堆衣服,要说这婆娘够狠心,也不知会我一声……邻里也都不认识我,上了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寻思着,干脆上山吧,打个猎、喝个泉水,没事听听鸟叫。离我婆娘睡的地方也不远,没事儿还能去瞧瞧她,这日子也挺好。” 顾锴局促起来,自己不应该这么鲁莽的,少说黄金总该是自己信得过的……自己这是怎么了,“对不住您,我也不是要故意——” “嗐,这有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说实在的在外头几十年我都快忘了婆娘长什么样了,就是当年那承诺,没兑现上……我有点,过意不去。所以我这才跟你讲,给你俩都好好讲几遍,也……加深加深印象,看你们俩年纪轻轻,是军官吧,这年纪好好说个媳妇儿,也别想着离家万里,去建什么功、立什么业,对媳妇好好的、好好生个孩子,比什么军功多少,钱财多少……强太多了。” 分卷阅读33 “啊,是,”顾锴勉强挤出点笑容来。 老汉摸摸鼻子吸了两下,“得,你俩这刚醒,话肯定多,我外头生着火呢,我得去看着去,有事吆喝我一声就行。” 说完就走了。他背影微微有些佝偻,毕竟年岁不小,却又能依稀见到当年的伟岸挺拔。西北几十年的风沙也没把他吹倒。倒是被情感轻飘飘一压,像是把他压弯了腰、压断了脊梁。 “陛下?”黄金把顾锴从愣神里面叫回来。 “啊、啊?” “陛下喝口粥吧,都要凉了。” “啊,好,”顾锴低下头去看粥,拿着小木勺搅了搅,“……我与你说实在话,我顾锴长了这么大,还真是没喝过小米粥。” 说着他一笑,自嘲般的摇了摇头。 “我倒是喝过,”黄金坐在床边上,“小时候我娘做过,在我印象里,小米粥就是全天下一顶一的美味。” “你不是打小长在宫里——你还有娘呢?” “我我、我是被黄金帮的人捡回来的,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当然得有娘了。” 这样一来一回,气氛轻松多了,顾锴松了一口气,这回,可算是有一些逃出升天的味道了。 “我就记着,那天我娘说要领我逛街,把我领到一个墙角,跟我说,闭上眼数八十个数,待再睁开,她就给我凭空变一碗小米粥来——那时候我也好几天没吃上一顿正经饭了,我一听这眼都直了,赶紧背过去数,可是再一睁开眼就再也没见过她。” “这事儿怪不得我,你小的时候铁定还是我父皇当政的时候,人人都说他勤政爱民,可能是没爱到你头上吧。诶,要么就是我父皇,掐指一算,都算好了,必定得有你这样一个艺高人胆大的高人来护着他儿子,我。于是劳你筋骨、饿你体肤……” “哎哎,我可不好怪到先皇头上,”黄金连忙摆手。他家主子好好歇了三天,这不要脸的调性终于故态复萌了,“我被扔的时候记着事儿呢——我爹是个酒鬼赌徒,除了长得好看也就不打老婆这一条优点。天天赎了家里的东西出去,买酒回来,活在梦里,说自己是什么酒中仙,造些个甜言蜜语,骗了我娘干苦活累活供着他。 那天他又喝多了,喝得趴在地上吐,吐着吐着,就要命地咳嗽起来,后来咳得没声了,现在想想,怕是给呛死了。我娘一进家门儿看着傻乎乎得我,我那直愣愣的爹,还有一屋子的酸臭味儿,二话没说就拉着我“逛街”去了,说起来我娘长得也好看,要是当时马上改嫁,应该能选个不错的人家。” “我说呢,我们家黄金怎么生的这么俊,合着爹娘都是好面孔!” 好嘛,这又来了,黄金正在那儿回忆悲痛的童年呢,突然让顾锴斜插这么一杠子,有点儿说不出说不下去的意思。 “最开始我可恨我娘了,觉得她骗了我……所以我最怕欺骗。” 这句话说完了,却没听着顾锴说什么讽刺的话,黄金自己琢磨琢磨,心道不好,我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好像是在讽刺他似的。 “陛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 “我知道,”顾锴轻轻说,放下手里的粥碗,“也没什么可辩驳的,我就是个可耻的骗子。” 我骗了我兄长,骗了朝中文臣武将,骗了张勇将军……我骗了他们,我说,我制定这计划是为了大楚繁荣昌盛。其实是夹带不少我的私心。 我骗了小六子,他最在乎的就是我的命,我骗他说我死了。我骗了黄金,我明明知道的,他会以为我会把小六子也带上,我明知道的。 我还骗了顾玲,我说要给她打一只世界上最好的钗子。而今看来…… “小米粥真好喝,可不如小六子煮的东西。” 黄金心里一惊。 “你去帮帮那老哥吧,让我好好想一想。” “报——” 一路报信的官兵,畅通无阻,策马直到肃亲王所在的主帐。 肃亲王焦急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周遭诸位武官也都神色紧张。 “可是前方的消息?” “前方张将军传来捷报——生禽夷泗诸国盟主,其降书均已写好。夷泗诸藩王及世子数十人作为人质的队伍已经启程,由张勇将军亲自护送,不日便能回京。” “好,好,好!”肃亲王长舒一口气,周遭各位也都喜上眉头。 “陛下与王爷用兵如神,这才护得我大楚江山稳固。夷泗弹丸之地,敢以卵击石,如今可是要好好承担后果!”在肃亲王身边的将领——张勇的女婿吴将军大声说道。 此人正是前两日击毙京郊叛军主将之人。此次领兵出征,机缘巧合做了肃亲王的副将。几日相处下来,对肃亲王敬佩不已,就快要到了五体投地的程度了。 “而今看来,还请王爷速速返回朝堂,安稳局势。” “陛下失踪,音讯全无,我等怎可着急还朝?”几个年岁大一点的,听了这话竟然有了几分火气。 “就算是我等在此一动不 分卷阅读34 动,陛下就能安然回来了吗?” “你——” “陛下失踪已五日有余,李将军可有一刻自己亲身出门寻找了吗?”□□味愈来愈浓。 “此事还在商议,诸位将军先勿争吵!”余良空站出来和稀泥。 从前他只统领肃亲王的府兵,兼管一部分京城城防。此番出征,他跟随肃亲王,展现不少英勇。如今在军中说一句话也算是有些分量。 “眼下陛下安危还未可知,万事还请王爷裁决!”吴将军攥紧拳头,青筋毕露。 “当然要请王爷裁决,不然还听你一个莽夫的吗?”李将军那边是目眦欲裂,怒发冲冠。靠几个副手强行拉着才没冲出去打人。 第十九章 “诸位、诸位,莫要慌张。如今陛下失踪,我大楚正是危急存亡之时,朝堂安稳还有仰仗诸位。而今看来,回京稳定朝堂与搜寻陛下二事皆重要非常,是,半点不可马虎。” 肃亲王背手走了两步。看身旁诸位目光紧紧锁在自己身上。好像从未有如此壮阔的视角。让这一众人全都,只,听自己说话而已。 他清了清嗓子:“朝堂之上,劳烦太后娘娘监国,已有些时日。想必诸位与本王一样,很是不放心,更何况夷泗叛乱刚刚平定,保不齐,又有小人看我大楚朝中空虚,意图趁机作乱!不如这样……本王先携大部队返京,空儿与李将军带人立刻扩大搜索面积入山林、进荒地,全力搜寻陛下。” “可若是那夷泗人,抓了陛下偷偷遣返回去,想要趁我们不备发难,可如何是好?”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担忧地说道。 “且看如今,夷泗这溃不成军的架势,但凡他能有陛下做砝码,早就发难了,那何必等到如今……王将军此话倒是提醒了我,还需加派人手清理战场,将伤亡战士妥善处理,另要仔细搜寻,若我皇弟不幸,崩殂……” 说到这儿,到底是有些难过,肃亲王喉咙哽咽一下。 “陛下福大命大,自有上天护佑,定然无事。王爷请放心回京,搜寻陛下之事,就交给我等吧,”余良空适时插话。此时他内心却是激动的很,一旦叫他领了搜寻顾锴的活,那顾锴这“死”就是板上钉钉。 “小余将军所言甚是。诸位,可还有什么异议吗?”吴将军发话。 众人不语,有人点头。 “李将军可还有什么异议吗?”肃亲王走到李将军身边,轻轻对他说。 “臣,定不负王爷所托,竭尽所能找回陛下!”老将下跪,双手抱拳,一掩热泪。 “好,既然如此,还请诸位好生休整,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京。” “是!” 好一场一呼百应的壮阔景象。 “小伙子可会生火吗?”老伯笑眯眯的看着他。手上劈柴的动作不停。 “啊——不、不会,” 黄金尴尬地搓搓手。 “那劈柴……总没问题?” “应、应该会吧,倒是没做过,老大哥您教教我……”黄金挽起袖子就要上前。 “哎哎哎,去去去,不会干就不要耽误我——一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肯定是世家的公子吧,连这些小孩能干好的事都不会做,自己在外面,不是要饿死的吗?” “啊,这个我那出身也就一般,只是从前做的活计……” “哎呦了不得,你投军之前就有活计?” “是给人家看家护院当打手的,自然也吃人家一口饭,用不着自己动手。” “哦,我说嘞,这么腰圆体壮的,竟然连个小粗活都干不了,那得了,我也不用问里头那位了,那位估计就是小兄弟你的主人家了吧?” “嘿嘿,正是正是,大哥你慧眼如炬,”黄金竖起个大拇指。 “要我说呀,你得去陪陪他,给他疏解疏解。我看这小公子年纪轻轻,眉目之间总笼罩一股愁气,这可不好呀,得开怀呀。忧伤肺、思伤脾,这样下去不利好病啊。” “他是愁得很,可我也没什么能开解他的。” “那可不是——这年纪……小年轻还能愁什么呀?无非就是三件事儿。” “哦?还还请大哥赐教。” “嘿嘿嘿,”老伯摆弄起手指头来,“吃饭、睡觉,女人。” 黄金一惊,这话虽然简短,但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这……敢问何解?” “饿肚皮要愁,睡不着要愁,可归根结底若是没有女人,那是既要饿肚皮又要睡不着的。所以看你这个公子愁成这样,八成是与自己女人没有相处好,”老伯高深莫测地晃了晃头,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 “受教了——大哥一席话,真是如雷贯耳、醍醐灌顶啊!”怪不得怪不得,黄金一直都挺纳闷,虽然说,小六子的事,顾锴做得确实有些过分,可说到底他不还是逃出来了吗?这可是其追寻一生想要达成的梦想。如今天高地阔就近在眼前,这陛下竟能不高兴成这样。现在是明白了,原来自己主子可不光惦记小六子 分卷阅读35 ,宫里面还有他惦记的女人呢。 “快去开导开导,我来做饭,”老伯笑着拍了拍黄金的肩膀。 “别、别,大哥,我来帮你吧,我俩这闲人两个,白吃您的东西也帮不上什么忙,还给您添麻烦。” “哎,这是什么话?老头子我深山老林里,一年半载的见不着个人影。有你们来陪我,我高兴的很呢,你是不知道一个人的饭有多难做啊,有那么多想吃的东西,可一顿就能吃下这么点,现下好了有三个人共同吃,这我不就可以吃着平时三顿想吃掉的东西吗?绝对是好事,好事好事。” 黄金哭笑不得,怎么在自己身边的都是这样对吃上心的人物。“那好,我、我先去疏导他一下。” 后院,顾锴坐在磨盘上,手里拿小刀削着一根树枝。 黄金悄悄站在后面没有出声,要说顾锴真是厉害,三五下下来,这树枝就有了一根簪子的雏形。 “陛下妙手,”还是没忍住,黄金夸了出来。 “这也就是基本操作,有什么妙不妙的,”顾锴回了他一句。 “陛下可是在思念德妃娘娘吗?还是皇后娘娘?” “哈?”顾锴被惊得手里一抖,转过头去看黄金,“你这脑壳里进什么了?前两天那雨还没晾干呢?” “这不是……刚同那老大哥谈心,他教导我,说男子如陛下一般年纪,若是闷闷不乐,心中所想便只有女人二字,黄金就是想开导陛下……” “呵,”顾锴笑起来,给他一个白眼,“有点道理。” “那究竟是?” “叫你失望了,我还真没在想女人,我在想——两份奏折。” “奏折?” “之前铃儿把山海阁地下室弄的一片狼藉的事,小六子肯定与你说了。” “是,”黄金满心疑惑,与山海阁有何干系,这都哪跟哪儿啊? “我父皇最宝贝的那玉鼎内,藏着两份奏折。当时没带出来,后来我返回查看,竟然是十年前袁家余家两家倾覆的缘起……” 第一封出自当朝张太傅之手。 当年的张太傅还没有今天的德高望重。他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出身,拜在当时右相袁蔠的门下,写得一手好文章,顺利科考,年至不惑就爬上了京兆尹的位子。 他上书惠文皇后祸国。 陛下携绘文皇后秘密出宫、出京。正碰上了当时巡查的张府尹。而后其二人又频频出宫玩乐。御林军都督与张太傅有同窗之谊,皆受教于袁蔠,二人合谋,收集了不少惠文皇后失德的罪证,突然发难,朝堂上给先皇参了个措手不及。 当年的张府尹心思简单的很,只是想要劝谏皇上勿要因美色误国。巡防之中看见皇上携手皇后欢笑的一瞬间,张府尹从小到大念过的史书齐齐涌上脑门,多少亡国之君毁在女人手里…… 袁相很是喜爱自己这个弟子,连连提拔,大概是出于欣赏他的耿直忠诚。可他没想过,这迂腐的“耿直忠诚”最后害死了自己。 皇后母家余家,可不是什么一般的大门大户。可以说是大楚开国几百年里,最大的世家,也不为过。几百年积淀下来,余家这大树已经看不得自己身边有任何的风吹草动,立志除掉哪怕一点点对余家势力的不恭敬。 从前多少年,皇帝都能心存忌惮,知道余家的女子不能当皇后,更不能生皇子。 毕竟说到底,余家的野心再怎么膨胀,只要和皇室挂不上干系,任凭他怎样折腾,也走不上权力的最巅峰。 可偏偏,仁宗没禁得住那一次回眸。 年龄、身份、家国,都在一瞬间瓦解,那一刻,不再年轻的皇帝心中迸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年轻热情。 他忘了祖宗的教诲、忘了几百年来的制衡。只想要她笑容永驻,想要她貌美如花,想要她做这世间身份最尊贵的女人,把自己能付出的一切都给她。 余家的反击来得又快又狠。 这一代余家家主余聘,是个野心不小的狠角色。眼看着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大好时机就在眼前。有着余家血脉的孩子已经被封为太子,不日就是九五之尊,余聘更加狂妄自大。眼睛里也更加容不得沙子。 两日之内其联动了五位大臣上书。要将张府尹降职抄家,远贬边城。 余家的弹劾来得声势浩大,一举勾起了朝中不少早对其心怀愤懑之人的怒火。可碍于其势力,敢怒不敢言。而恰巧此时,又赶上了护徒弟心切的袁蔠想尽一切办法,留住张府尹。 袁中对张府尹寄予厚望,指望他继承自己衣钵。此番若当真远调。随着太子年长,余家势力不断做大,张府尹就更没有翻身之日。于是,他穷尽自己几十年来,在朝野之中的经营,想要保下他。 终于,两股势力的正面交锋,倏然间在朝堂上拉开帷幕。余聘固然是声势浩大,手腕强硬。可心怀不满的文官也绝不在少数,况且文官一支笔,连皇帝都要怕上三分。而且余家尾打不掉,积弊众多,难免有不少不肖子孙干出些伤害伤天害理的事儿。b 分卷阅读36 r   袁相借此大作文章,罗列了数十条余氏罪行,称其品行不端,习气侵染皇后。倘若秉公论处,余家罪孽深重,当诛九族。 这,便是顾锴当时手中拿到的第二份奏章。 余聘那里也不示弱。聚集府中门客,废寝忘食的在袁蔠及学生的文章里面头鸡蛋里挑骨头,反咬一口,控诉其对朝廷不满。硬生生要把谋逆的大帽子扣到他脑袋上。 原本风平浪静的朝野,一朝之间被两大股肱之臣的相互开火,炸了个四分五裂。 仁宗焦头烂额。也正是在此时,夷泗火山爆发,大量灾民涌入内陆。朝廷却无力派人安抚,只匆匆给了些钱财了事。 当年声势浩大的内乱,深陷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拼尽了全力,想要维护住自己的一点利益。结局可想而知。朝中结成了两块僵硬的青石。全力朝互相撞去。把仁宗几十年的安稳皇位撞了个分崩离析。 最终,百年余家罪孽深重,罪无可恕。念其为大楚操劳日久,改诛九族为诛三族。袁蔠结党营私,意图不轨,举家流放,所有学生均受牵连。朝堂上的文官势力彻底来了个洗牌。大量青年官员涌入。 无数年轻思想催生的新政策,每日源源不断地不断冒出来。却成了压垮仁宗身体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府尹也被搁置,从此手中再无实权,无奈一心陶醉学问,被仁宗定为太子少傅。 惠文皇后自责非常,自觉腥风血雨,皆因自己一人而其。内疚之中,一病不起,不到一年便薨逝了。仁宗断了左膀右臂,又痛失所爱,不久也郁郁寡欢而终。十岁的顾锴,顷刻间,除了皇位一无所有。像个软绵绵的傀儡,蒙蒙傻傻、跌跌撞撞。被扶到了黄金宝座之上,这一坐,便眼看又是十年。 “此事结束之后,被重重封锁。知情之人,要不然就是闭口不言保持沉默,要不然,有一些上位者信不过的,就直接封口了。这些年来我一直都纳闷,为什么父皇母后早早的撒手人寰……直到那一天打碎了玉鼎,我才终于明白此中真相……” 黄金目瞪口呆,此等秘辛,并不是自己应该听闻知晓的。 “我一直很好奇,父皇母后当年,是如何轻松越出重重宫禁,到京城之中,乃至京兆府的……纵使有上一代黄金相互,他二人出宫、有时还带上一个我,必然是极不容易的。直到我在地下室里,发现了一处——空壳的地板。此处十有八九便是暗道。只是当日仓促,独自一人力气也不够,未能仔细查看。” 第二十章 黄金纳闷儿。你这不是已经出来了吗?做什么还有惦记紫禁城内、山海阁地下的暗道? “这两日我时常在想,父皇临去前把地库钥匙轻轻放在我手心里面的时候,他的眼神。这钥匙分明是极小、极轻的东西,他交到我手心里时却像那小玩意有千斤重。 ……从前我不明白,现在我好像明白了。他哪里是给了我小小一把珍宝仓库的门路,他是给了我一条通向自由的路!他把他平生对自由的向往、他一去不返的爱情……都拴在这钥匙上面,传到我手里了。大概是,他应该也希望我能走出去吧。他皇帝做得那么优秀,黎民百姓那么爱戴他,可……他到死,都觉得自己是宫廷这笼子里的金丝雀吧。” 说着,顾锴在那簪子的末尾,刻上鸟雀的形状。这木刻鸟,就是再怎样振翅,也脱不出簪子的束缚。 顾锴从前一直以为,牵挂父皇的,无非是爱恨纠葛、儿女情长,直到想通了这一切,他才知晓,这自由之路一直都摆在父皇面前,他这仁君,一生最放不下的,始终……还是江山社稷。 两人相视,黄金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他甚至分辨不清楚,顾锴此时是个什么感情。 先帝薨逝之后,上一任黄金便独自离开,远走高飞,放浪世间、恣意潇洒去了。 这是每任皇帝,留给守护自己一生的黄金帮主为数不多的仁慈。现在回忆,师傅走之前倒是开心得不得了……可从未告诉过自己哪怕一点点的旧闻秘辛。而这份守口如瓶……恐怕也是历任黄金帮主都能全身而退的缘故吧。 “你说,此刻我二人若是就此折返,回去到山海阁中,好好探寻一番我父皇留给我的那一条道路,这样得来的结局……会不会比此刻更好?” 黄金眉头皱了起来,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心里边却忍不住想——仁宗皇帝,英明一世,到了人生末尾,却只因一段情,给自己搞的……如此凄凉的下场。 他设计出的,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顾玲再次睁开眼睛,却什么都没看清,又跌回到黑暗里去。高烧烧了三天,浑身从上到下,都透露着疲惫。连骨头缝里面都是酥的,没有一丝丝力气。 “姐姐?”一声呼唤让顾玲清醒了一点。怎么是个……年轻极了的男声?这宫里可有人的辈分,足够管我叫一声姐姐吗? 慢着,这声音怎么听着那么像——顾晟? 缓了一口气,顾玲努力睁开眼。趴在自己身边,把圆滚滚的侧脸枕 分卷阅读37 在自己手被上面的,眼中黑色又多又亮,熠熠发着光的小男孩儿,可不就是家里那个捣蛋鬼,顾晟? “姐夫姐夫,我姐姐这可是醒了?” 姐夫?顾玲迷迷糊糊的想,他小鬼头什么时候有“姐夫”了?侧妃的女儿,也嫁人了?什么来路,竟然能带他进宫! “呵,可不是嘛,快去叫你青叶姐姐和李妈妈来。” 浑浑噩噩之中,怀念无数遍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顾玲心里当空炸开一道惊雷。竟然是顾锴,正笑着、拄着头看她。 “小叔?”顾玲轻轻唤了一声。 不是说……这人在望天山孤军奋战……在深山之中消失不见了吗?怎么现在,却完完整整的,还带着笑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了呢?他怕不是……已经死了,自己出了幻觉吧? 顾玲想着,二话不说。伸出手去,捏住小叔的腮帮子,狠狠拧了一把。 顾锴被她捏地一呲牙,“怎么着?小妮子你——看小叔我这容颜过分英俊,想要给毁了怎的?几日不见,胆子肥了不少,还动起爪子来了!”他把顾玲的手从脸上捉下来。故作生气道。 顾玲浑身一个机灵。是暖的,他的手是暖的! 一不小心,眼泪差点没绷住。所有的担心、忧虑。这一瞬间全部都纾解了。时至此刻,顾玲才明白,顾锴此人——活的,温热的,生动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究竟是多么重要一件事情。 她把手收回到汗湿的被子里,微有一些凉意,让她清明了一点,却没完全清醒,有点沉甸甸的,什么东西堵住心口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小声说。 “小、小叔?” “嗯?” 四目相对,顾玲嗓子发干。 “我好像……爱上你了。” “……” “真的。” “别瞎说话,憋着。” 顾锴的心被说得一哆嗦,赶紧制止她。 突如其来的告白,给他震得灵魂出窍。这一屋檐下的两人,谁又不清楚呢,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感情就变了味道。我还……在这儿自欺欺人什么呢?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木质的簪子递给顾玲:“呐,这便是……我从前许诺了你的,世间最好的一只簪子。” 顾玲伸手接过来凑在眼前端详。怎么看都是……简陋的很。也就堪堪不扎手的程度而已。末尾几刀,颇写意地刻着一只振翅高飞的小鸟。 “你这……有失水准。” “说什么呢?”顾锴在顾玲脑袋上弹了一下,“这可是,我被困在山上,弹尽粮绝、走投无路之时,还能临危不惧,捡了路边的树枝刻的——意义非凡!纪念——” 说到这儿,顾锴哽了一下,转换了语调,轻柔地,像是说出什么了不得的惊天秘密,“纪念……我这笼中雀鸟,曾几何时,触手可及的——自由。” 皇帝在深山老林里,失踪了将近十日,刚开始,各方势力纷纷下大力气派人搜寻,不久,皆无功而返。 到最后,连最最执着、不肯放弃的老将李将军都下令撤兵了,余良空那边更是,连判定顾锴殒身战场的折子都写好了,只剩快马返回京城,跟天下宣布——这些流程算起来,快的话,连半天都用不上,届时,天下就是肃亲王的囊中之物,而世上也再无德妃…… 谁知道呢,谁能想到呢?也不能这么说,从古至今,这皇上的许诺向来信不得。 得知顾锴比自己早了也就那么一个时辰,出现在皇城门口,把城门守卫惊得,连滚带爬,召集部下,往宫中送信。余良空气得,咽一唾沫都是苦的。 肃亲王听说顾锴回来了,蒙了好一会,自己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怎么着。悲伤那会的情绪早都过去了,该处理的事都熬夜处理完了,护国将军一行也马上就到京城了,眼下,也就刚刚、刚刚商议好登基的时辰、流程,却告诉他顾锴回来了? 他顾锴倒是轻松,拍拍屁股,往皇位上一坐,天下少不得激动得痛哭流涕,感叹皇帝福大命大,上苍护佑之人,可你倒是……让你这准备好了要接班的大哥怎么办? 顾锴那边也很无奈,他是养了养身体,刚刚好转一些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了,谁知道皇兄是这般干脆麻利之人,处理完的事务这样多,搞得自己也很不好意思…… 跟皇兄见了一面,又绕道去看了一眼顾玲,顾锴就赶紧洗漱整饰,穿得人模人样地去接见张勇将军押送的“人质使团”了。 有顾澧做绝了前期工作,夷泗叛乱之事,收尾时顺利异常,满朝文武齐齐歌颂顾锴英明神武,称其大难不死,是受大楚先祖庇护,未来定当大有作为! 顾锴看着匍匐在地的百官,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唉,没事、没事。来日方长,有一就有二,总会出去的。 顾澧匍匐在地,脑门磕在手掌之上,他本应发自肺腑的庆幸皇弟平安归来,可他此时却是胸中郁结。理智告诉他应当开怀,可情感却不由自主地向着嫉妒的深渊奔去。 分卷阅读38 谁人都知道,顾澧无心皇位,他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辅佐好顾锴,给他改造成千古一帝的模样。 可人心,到底是会变的。 “谁把你领来的?”顾玲坐起来,摸了摸顾晟的脑袋。自那日见过顾锴后,顾玲又睡了一日,到了傍晚才醒,竟然发现顾晟仍然在身旁。 “姐夫啊,姐夫叫了人,跑到家里给父王说,说——姐姐想晟儿了,所以晟儿就来啦!”顾晟扑过去抱住顾玲,“晟儿已经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没有看见姐姐啦——姐姐不会把晟儿忘了吧?” “怎么会呢,晟儿这么好,”顾玲也紧紧回抱,心里很感动,应该只是当时外出……提过一嘴,他竟然记下了。 “皇上说了,姑娘生了病想要有亲近人陪着,王妃要照顾王爷,就把这小鬼派进来了,”李妈在旁边轻轻笑道,“姑娘来把药喝了吧。” “嗯,好——照顾我父王?我父王怎么了?” “前些日子理政,肯定是……太过操劳了,再说……如今皇上平安回来了,朝堂之上,难免有些闲言碎语,陛下叫王爷在家里多休养几日,也是避一避风头……” “哦,也是,”顾玲点点头,“不过我父王是世间最最不慕权贵之人了,他和小叔兄弟情深,这些年过去又不是做给人家看的……清者自清,也用不了多少时日,那些嚼舌根的小人就忘了。” “哈哈哈,”李妈收回空碗,又递来漱口的清水,“可不是嘛,眼看着肃亲王生辰就到了,陛下说了,要在宫里面办,届时朝臣看二人和睦如初,也就不便多嘴了——啊对,生辰过后就把小王爷接回去。” “哎呦,那可没几天了,”顾玲道。 “啊?那可没几天了!”顾晟懊恼道,“姐姐,晟儿想死姐姐了,姐姐让晟儿多留几天吧……” “不行,想都别想,你老是在这功课怎么办?看回了家父皇不扒了你的裤子打你。” “啊——姐姐不要啊——你不晓得老学究是多可怖啊——晟儿不要学习——” 山海阁。 顾锴和黄金一人一把铁锹,往外扬着石块。小六子在旁边呐喊助威。 “皇上好样的!这一锹下去,铁定是差不多了!” 顾锴无奈擦了一把汗,就这货色,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因为没有告知他,把他留下来而愧疚! 想想就来气,干脆利落一锹杵下去,“噗通——” “陛下,应该是通了,”黄金清理周遭的碎石,对顾锴说道。 一大片浮尘向上飞扬,给三人呛得掩面咳嗽起来。一股潮湿阴暗的陈年气味,从地道口里面一缕缕飘散。 “毕竟日久,还请陛下退后,让臣先行查看,”黄金放下铁锹,站在顾锴身侧。 “嗯,没事,既然挖开了,我们也不急在这一时,你趁夜间无人之时悄悄打探即可。” “是!” 小六子堆出满脸憨笑:“要我说,皇上是天之骄子,怎么就这么聪明,竟然能找到这么大个一条密道出来!小六子我也没少进来啊,你看看,就是眼拙,硬是看不见!” “是,你眼大漏神,”顾锴哼了一声,把铁锹往小六子怀里一搋,“我上去看看九龙漏刻,你收拾好,弄干净。” “皇上不用奴才跟着——” “收干净!” 唉,小六子瘪瘪嘴,怎么自家皇帝出一趟远门,对自己越发没耐心了,一点也不宠着自己了……他眼神瞟向旁边的黄金,“说!莽汉,你是不是背着我和皇上干了什么秘密的勾当!” 黄金翻个白眼:“……” 第二十一章 肃亲王的生辰办在宫里面,足见皇上对肃亲王的倚重和信任。这日,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皆是盛装赴宴,一度被夷泗入侵打击得略有些低沉的氛围一下子活络起来。 自打得知了张勇将军诈死的消息以后,淑妃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开始每日以百分百的热情“拥抱世界”,立志将自己全部的生命活力传染给每个人。 好巧不巧,在御花园的小径上,花枝招展、精力饱满、刚刚出门的淑妃就遇上了结伴遛弯的顾锴和肃亲王。 顿时,什么乱七八糟的避嫌之类的规矩,都被谢怜儿抛诸脑后,直冲上去,一顿狂说,从庆贺肃亲王生辰,到感叹自己曾祖父的英勇,到仰慕顾锴……拖了足足有三炷香的时间才终于被顾锴给劝走。 经了这一遭,两兄弟一脑门子冷汗,相对叹气,把那最后一点点隔阂也叹没了。 “皇兄之前提的交还兵权的事,就此打住吧,别再说了,此番已经彻查清楚,兵部尚书带头勾结夷泗,下面的人混淆视听,半分怪不得皇兄——京城防务也要换,朕已经想好了,就叫良空兄统管御林军,接管防务的事宜。自己身边的事情,还是要交给最亲近的人才放心,先前是督察府反水,夷泗叛变地半点面子都不留给朕,这得亏是天高路远,要是换做御林军反水,朕此时可还有命同皇兄说 分卷阅读39 话吗?哈哈哈!” “之前还说呢,皇兄是一刻也离不开,东南遭遇夷泗遇难者众,我等商议几日没个结果,还要皇兄拿主意,派谁去好好安抚一下才好……这回可是要好好记住了我父皇的教训,朕这辈子……全仰仗皇兄……” “这——”肃亲王要行礼,“陛下是折煞臣,臣定不负……陛下信任!” “诶,”顾锴赶紧托住他,“自家兄弟说什么两家话,这次是弟弟在前线冒失了,给皇兄添了不少麻烦,朕保证,日后再不会了。” 顾澧的心里有点暖,看着顾锴跟自己五分相似的眉眼,前两日那郁闷的心情好像也烟消云散了,“只要陛下安康,就是臣所最期盼的了。” “安康,朕必定安康——皇兄快来,前方宴堂之上,朕早命人放好了礼物,是朕耗费不少辛苦,亲手制的‘九龙漏刻’,赠与皇兄,愿皇兄,康健长寿!” “陛下,还是……不务正业。” 另一边,黄金拦下了刚要跟上的余良空。 两人目光相碰,二话不说就打起来。 御花园里面多得是乱七八糟的奇珍异草,一个扫腿、一挥拳就是噼里啪啦倒了一片小花盆。 “你疯了吗,在这动手!”黄金格挡住余良空直冲过来的一掌。 余良空收手,他能怎样?自己身家性命全握在顾锴手里,被骗被耍也……无可奈何。 “陛下差我前来知会你……” “皇上……又有了什么一拍脑门想出来的事,不要再找我了,玩我一次还不足够吗?盯上一个人,还耍起来没完没了了?” “陛下如何吩咐,你我都只有听着的份,有什么资格在这讨价还价?” “……”余良空几日来,本就心中脑子里翻江倒海,叫顾锴摆了一道,说不出的……羞敕。 “计划有变,陛下并非有意戏耍于你,眼下陛下已有新谋划,你只需挑拨肃亲王做皇帝的心思,时机到了,从前许诺你的自然不会少。” 黄金说完就走了,把余良空晾在原地。 走出两步,黄金脚步一顿摇摇头,自己家主子……这一步走的……可当真能……吗? 傍晚时分,逸心阁。 青叶推开侧小门,又转身拎起小坛子,二话不说就往外面泼去。 顾玲私下里酿了一点果子酒,本来要留起来背着李企.鹅qun 3/3/4/1/0/8/1/1/8妈自己喝的,结果前两天叫顾锴的事一搅合,青叶和顾玲两个人都忘了照看了,封口上刮破个小缝,再打开时已经酸了。 顾玲自己托住李妈,叫青叶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倒掉。 余良空刚刚现身,还没来得及想好说辞,就被泼了一靴子酸臭的液体。 青叶泼出去也愣住了,这、这这这颀长伟岸……被自己泼地猛往后窜了一步的身影,可不就是多少天辗转反侧,来来回回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的——余大哥吗?啊啊啊啊啊啊! “余、余大哥,对不住……你你你你怎么怎么、啊、我去叫姑娘出来。” “欸,不用,”余良空一脚踩进酸水之中,“我是来找你的……不要……同别人讲。” “啊、啊,好,”青叶脸嗵一下红了,血液沸腾的声音噗噗冲击着鼓膜。 余良空拉住她,绕过地上一滩水渍,两人相对,背靠红墙,身侧绿树。斜阳给二人的身影投影在墙上,好像两个执手的小人。 …… “若是王爷成了皇帝,你家姑娘和你,便无需被活生生囚于深宫之中了……你可,知晓?” “那、那我这就去告诉姑娘,我俩一同说服太后,太后肯定听姑娘的!” “别,”青叶提起顾玲,余良空心里一颤,他想起那天在院子里找她,她看自己的眼神……顾玲那么好……若是、若是顾玲真得了自由,当真会念着小时候一句戏言,心甘情愿嫁给自己吗?还是,等到在王爷那要来准话再说吧。 “此事还在筹划,先不要告诉你家姑娘,谁都不要说……我……只信任你,你也无须耗费多大力气,只是在,能见着太后、有机会,提醒提醒她,王爷有多优秀……你能做到吗?” 余良空平生没干过什么骗人的事,他因为紧张直直盯住青叶的眼睛。 青叶的手腕被他攥着,眼睛里全都是他的神光,这辈子,不、就是做梦,她都没离自己爱慕许久的余大哥,这样亲近过。 “我,能。”青叶一点头,她心里默默道,余大哥托付了我的事,就是拼上性命,我也能做好。 夕阳缓缓下沉,天边层层渲染出千百种颜色,给大楚人间镀上□□辉煌的色彩。此刻穹窿之下众生万物,都是一派安详和乐的恬淡景象。 可是你看啊,你看,旧的太阳已经落下了,新的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届时,又将是别一般光辉普照。碌碌世人又怎么辨得清,同样炽热的光芒有什么分别呢? 第二十三章 分卷阅读40 自打怀孕之后,淑妃这厮这更加嚣张跋扈,走到哪儿,都把肚皮顶得高二尺,恨不得顶到脑门上去。奈何皇后还要装出一副及其关心的样子,有事没事都要去看看,于是就少不了拉上顾玲和以柔陪同。 “啊啊啊——我受不了了!”顾玲又走了两步停下来,拽住以柔的袖子,“呜呜,以柔啊,我再也不想看见那个女人了,我、我现在都不用看到她,我就是光想想她,我浑身都难受……” 以柔只好停下来迁就她,“好啦好啦,不要闹了,再走两步就到了,皇后娘娘早早就给我俩来消息了——咱们这都拖了快一个时辰了,你就算不体恤我拽不动你,你好歹体恤体恤皇后娘娘有多凄惨吧。” “以柔你就放了我吧,你就去和晓绵说、就说我摔伤了、骨折了、头痛了,脑也热了,还有——坏肚子了!反正……肯定是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必须得好好休养他个八九十个月。待到你们两个把谢怜儿那嚣张劲儿都磨掉了,她彻彻底底的生孩子生利索了,再谈我去看她的事儿吧!” “……”以柔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好了,玲儿,不要闹啦。今天怎么青叶也不在啊……我这一个人也拖不动你。” “唉!”顾玲还是放了手,总不好在大道上一直拖拽着人家贤妃,“李妈妈去太后那儿找教习嬷嬷叙旧去了,青叶非得要跟着她——要说还是因为这谢怜儿祸害遗千年,把青叶都吓走了,最近老是溜走……” 太后殿里面,太后、教习嬷嬷和李妈,三个老女人竟然围坐着在一起,手里做着做着活儿。 “哎哟!从前连澧儿都同哀家讲过,说他王妃身边的婆子手艺好得很,什么小玩意儿都会做。今天见了你,才知道是名不虚传啊,呵呵呵,”太后笑眯眯盯着李妈看。 李妈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老奴身无长物,也就这一双手尚有一点用处,倘若能为娘娘、王爷分忧,老奴也算是没有白活。” “要老奴说,李姐姐是谦虚,”教习嬷嬷在一旁搭腔,“娘娘与老奴研究这个样式的领口到底该怎么缝,都足足两天了,到最后没辙了,我想起姐姐来了。娘娘马上就说了,‘赶紧请过来、赶紧请过来’好不着急。” “你个老东西,揭起哀家的底来了!” 太后笑着拍她的手。 两人深宫相伴,自少年低微时候到满头华发、万人之上,转眼间半生光景流逝,从前主仆的身价差了多少,也被这可怕光阴磨到熟络得不能再熟络了,乍一看,竟好似亲姐妹一般。 “欸,说的不对,这可不是咱们两个手艺不好,”太后收一收下颌,挤出两层温和的双下巴,“是人家手艺太过精湛——哀家就说嘛,自打澧儿迎了王妃进门,就连身上衣裳都丽靓起来了。整个人哪,精神不少。从前还以为是王妃能干,现在知道了,原来是你的功劳。” 听了这话,李妈赶紧推脱道:“王爷光彩照人,哪用得上衣服来衬呢?” “可不是的嘛!”在一旁笨手笨脚帮不上忙的青叶插话道,“王爷是天上天下、最最聪慧英俊之人,那魅力都是打骨子里面溢出来的,哪里用得上穿什么衣裳?” “就你这小丫头最会贫嘴,‘不穿衣裳’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李妈转过去喝了青叶一声。 “哈哈哈,可不是,说得倒是没毛病,”教习嬷嬷插嘴,她从小看着顾澧长大的,自然是觉得自家的孩子怎么都。 可这边三人却未看见,太后刚兴致勃勃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这淑妃肚子里面的,是男是女呢?” 太后这突兀一句话出口,众人皆是一愣。 “若是男孩便好了,省事儿。陛下皇位有了传承。澧儿……也不用天天担惊受怕、被人扣上什么意图不轨的帽子。可哀家刚刚突然觉得,就是个女孩儿也不错。皇室子嗣单薄了几百年呢了,他顾锴凭什么就有那么好的命,想什么就来什么呢?” 太后看着手中绣绷,自己上次做这种手艺活是什么时候来着?是不是……澧儿出生的时候?明明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却连衣裳都要自己亲手做,没有一点点关怀……倒是顾锴出生的时候,赏了有多少绫罗绸缎,后宫中人,哪一个不曾送去礼物恭贺,各式各样的小东西数不胜数,就是他顾锴玩一辈子小老虎,玩到八十岁,都用不完…… 原本一热热闹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谁也不敢触碰太后这突然被勾起来的忧伤情怀。 青叶挑了半天,还是舍了那些骏马、白虎、青龙之类,在绸子上绘了个兰花的花样。 生女儿好……我也想让淑妃生女儿。 山海阁。小六子立在一旁磨墨。 顾锴揉着眉头。撂下笔,把手里的折子往桌子前面一推。东南边的战事说是过去许久了,又好像……到现在没过去。可恶这些夷泗人,人走了,留下祸害无穷。当年捅下的篓子到现在都没收拾干净。 杀戮又重、手段又残暴。多少昌盛一时的村落、寨子都成了空城鬼城。无数小孩、女人流离失所。光是朝廷办的育孤堂,就开了不 分卷阅读41 下十几所。几经拨款,银子有去无回,却是治标不治本。 生产、织造,同海外的商业往来……方方面面遭受重创。更叫人心凉的是,不少地主豪绅什么钱都敢赚,大发国难之财,哄抬物价、买卖人口……无所不为!强取豪夺之事屡见不鲜、屡禁不止,给艰难苟活之黎民雪上加霜。非得是有见识、有手腕之人前去才镇得住。 朝廷接连换了不少人……都是一去到那儿,屁股底下的凳子还没坐热,就换了。要么就是不敢下重手段,做事畏首畏尾,事事向朝廷请示,来回信件就要七八天,待到确定,黄花菜都凉了,屁大点的事儿都推行不下去,要么就是……倒是有手腕,和当地的土匪联合起来,反过头来压榨百姓。真是狗官、败类! 今朝,肃亲王已经上书请去。顾锴还在犹豫,毕竟京里的事情也不少。正愁着,愁得半边脑袋都疼了。却听轻轻一声推门,是顾玲进来了。 “德妃娘娘!来的真巧!”小六子惊叫出来。 “我刚差了黄金去找你,谁知道你就到了,”顾锴站起来走过去拉着她。 “我刚打以柔那儿出来,本来就要回去了,看你这灯火通明的,就猜你应该还在,于是上来了。” “这么晚走夜路,就你一个人?”顾锴看看她身后,确实是没有人跟着。 “可不是吗,”顾玲上前去,到他身边儿接过了小六子手里的墨,“我惯常不喜欢领一队人出门转悠,你晓得的,我总觉得跟老母鸡溜小鸡仔似的……我家李妈妈,不知道怎么入了太后娘娘的眼了,天天被拉过去,给淑妃肚子里面那个做小衣服小老虎、这这那那的……啊,还有青叶那个小没良心的,突然生出来一副贤惠心肠,非要跟过去学,我也拦不住她,爱去就去吧。谁让她万一学会了……那获益的不还是我吗?” “那你可错了——”顾锴哈哈笑了两声,“受益之人只会是青叶日后的夫君才是!” “你这话就是……欠揍!”顾玲翻了个白眼儿,“人家女孩子学点什么,怎么就非得是为了夫君啊?自己开心不行吗?啊?” “嗯、是是是,我们家顾玲编排舞蹈从来都不是为了给我看的,从来都是只是为的她自己欢喜,是吧?” “嘿,你——给你点好脸色,你还耍上了是吧?得了便宜卖乖。不喜欢看就算了,以后你也别偷扒房梁了,再摔着你,”顾锴几句话说得她心里一虚,忙扔下墨块,溅起了一滩在甩雪白的毡子上,迸出好多的黑点儿。 “别啊,怎么还生气了?”顾锴连忙伸手去拉她,免得她再祸害自己的毡子,“我嘴欠说着玩笑的,姑奶奶你可别当真——来来来,随我下楼,带你去个好地方。” 说完就一口气拉着顾玲噔噔噔下楼梯去了。 “这下头还能有什么呀?”顾玲抱着膀,看顾锴开锁,“之前不是把你这给摔了吗?顾锴,不会吧,你这……大人有大量——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还跟我计较着那个摔碎玉鼎的事儿呢?” 怎么跟以柔那小女子似的,老是揪着我摔的东西不放! “跟着小叔走就完事了,包你吃香的喝辣的,”顾锴开了锁,把她拉进去,关上门。 挪开两个箱子,顾锴在一处地板上跺了三下脚。 “我说,小叔你这不是……吃饱撑的,想给我跳个舞玩儿吧?”顾玲揉了揉眉心,不是早就见识过了吗,他小叔能有什么正经事儿。刚想要开口再说他两句,却看原本平整的地板上,蓦地塌陷出一个方形的通道来。 “这这这这、这是——” “可别这这这这了,走吧!”顾锴率先沿着倾斜的石阶走了下去。顾玲愣了半天,还是被顾锴拽下去了。二人身后,密道入口缓缓关闭,两个箱子归位,一切恢复如初,小六子熄了蜡烛,在地库门口站定。 炎炎夏季,这深宫地下却阴冷潮湿,好似人间那些黑暗邪恶全都被世间深厚的阳气逼到这来了。 顾玲狠狠地打了几个哆嗦,环顾四周,一片漆黑,全指望顾锴手中,不知打哪儿变出来的一盏宫灯照明。 “这还要多亏了你那次在地库里闯的祸,我才偶然间发现了这条密道,”顾锴拉着她的手说道,“大概是我父皇建的,当然也不排除是他利用了先人留下来的,反正他肯定是走过。发现了以后,我仔细回忆回忆,和小时候些许印象对得上。” 顾玲震惊。谁能想到,大楚皇宫玉琼楼、雕梁画栋,可繁华之下,竟还有这样一般深邃幽暗的景象。 “花了不少时日清理,到底是荒废了十几年,刚打开的时候窜出了有百十来只耗子。那段时间宫里头估计没少发愁,谁都不知道是打哪儿变出了这么多耗子。” 顾玲有点印象。好像是……开春不久。自己那时候正做了杏仁酥饼,老是做、老是没,又做、又没……还以为是宫里出了什么贪吃得要命的小偷,可也没见谁吃了那么多酥饼还能不长胖的。后来查明是耗子——躲在她宫里的那两只耗子,肥得足足有猫大。当时还是请了黄金给打死拖出去的。 “我说怎 分卷阅读42 么……哪来那么多……合着是你放出来的!”顾玲指他。 顾锴侧头躲过她指尖,“我可与你说,玲儿,耗子算什么?这地底下可什么都有。飞出去的蝙蝠、趴在墙上的蜈蚣……我跟你说,最烦人的绝对是蚰蜒。我长了这么大就没见过长成那么大个的蚰蜒!关键这东西吧,放出去了,有好一阵子它都喜欢往我寝殿的墙上爬。那么大一个,怎么着也得有——我两只脚长了!就那么愣愣地趴在你脑袋顶上——哎哟,半夜起来就着烛火看一眼,我的天,那叫一个吓人!” “噫——”郭玲听得背后汗毛都竖起来,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赶紧去打顾锴叫他闭嘴,“我说你这黑灯瞎火的,就不能挑个合适的时间跟我说吗?存心吓唬我怎么着?” “成,不说了、我不说了,我这不是寻思着……让你感受一下小叔我,清理这条道出来是费的九牛二虎之力吗?好让你知道知道珍惜,那片刻自由来之不易。” 片刻……自由?顾玲一惊,“你是说……这小地道当真能通往宫外?” “啧,你这话问的,”顾锴手指一弹顾玲的脑门,“若不是能通往宫外、难道通往茅厕吗?若不是通往宫外,我这大半夜黑灯瞎火的领着你急匆匆的出来干什么?” 顾玲捂着脑门,眼睛发亮:“嗯,那敢情好。那我就趁此机会逃之夭夭……此事乃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说出去,那我不就驰骋天地逍遥自在去了吗?” 顾锴看着小姑娘这一脸兴奋长叹一声:“玲儿啊、玲儿,你这是卸磨杀驴啊你啊,想逃就算了,竟然不是带着你小叔我一起逃?” “……你也走了,咱俩目标多大呀?那不一炷香的时辰,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话说你这道通往哪儿开口啊?别太长了,走了一晚上都走不完。到时候咱俩没了得有多少人着急上火啊?” “唉,放心放心,这么长时间,小叔我都来来回回打探了多少遍了。此处通往京郊树林。看着长其实走不了多久。也就不到一个时辰。到了树林里面,往回走有个一盏茶的功夫也就进了繁华的地界儿了。若是往外走,要稍微远一点儿,黄金走过,少说要一宿时间,方能走到京城西门。倘若是策马,那边方便多了,两个时辰差不多。” 看来……打探得挺清楚啊,小叔自己私下里也没少计划能不能跑出去的事吧,若非宫中诸事牵绊,他脱身还不是,易如反掌? 第二十四章 一棵百年老槐树,无风自动。 树上人,凝神细听;树下人,融情意入玉手翻飞之间,一拨四弦,诉尽千古事,是,才子佳人恩怨纠葛、帝王将相壮志豪情,苍生苦、朱门腐,千姿百态、变化无穷…… 二人皆是醉了。 醉在……这月色银辉之中、这夏夜微风之间、这世间至柔至美的琴音里。 “嘎吱”一声,瞧着挺粗壮一根树枝终于承受不下树上人的重量,瞬息之间寿终正寝。树上之人,却还沉醉在旋律之中。就是他有十八般武艺、金刚不坏之身、风过无痕之身段……也没有反应过来,实打实的摔在了地上,摔在了树下,摔在……那弹琴女子面前。 以柔一个摭法猛地被打断。食指偏了角度,刮断了子弦。断弦打在指腹上,把她从音乐仙境中抽离,让她视野逐渐清晰,看见了眼前人。 二人初次对视,竟是无比慌乱之间伴着一声刺耳的擦蹭之声。 “这位可是……黄统领?”以柔略有点疑惑地开口。从前他见黄金都差不多是一样的情形,对方一个干脆利落的行礼,头低得矮矮的,也不太能看得清楚脸。 据说此人不但是大内第一高手,就是放眼整个武林也没有几个人打得过……可过瞧着这摔下来的熊样,怎么着也不太像是…… “嗯、嗯嗯正是,臣……黄金、见过贤妃娘娘,一时大意失礼,还望娘娘见谅,”黄金急匆匆的爬起来,不应该、这可太不应该了。自己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地活了十几年了。就连觉也未曾睡踏实过一个,怎么今天听着听着就…… “黄统领深夜匆匆来访,可是陛下有什么要紧事吗?”以柔收拾着断了的那根子弦正心疼着。早上才换了一根新的,这还没过完一整天就又断了。 “嗯嗯、啊,是陛下差臣来,请德妃娘娘前去……”黄金此刻,已经恨不得把自己脑袋埋进地里面去了。 “那可是不巧,德妃刚刚走了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吧——你快往她宫里去,若是脚程快,应该还能追上,”以柔的声音里还夹杂着失去琴弦的悲伤,听起来有些冷冷清清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给黄金听的心里一颤,暗自嘀咕道:自己真是……太失礼了,非但耽误陛下交代的事儿,蹲在树梢上,听了那么长一会儿。竟然还仪态不整摔到贤妃娘娘面前!眼下贤妃娘娘看着好像恼了,这可怎么办…… “臣……臣……给、给娘娘赔罪,坏了娘娘的好琴。日后黄金一定加倍偿还!” 以柔被他这局促的样子逗得一笑,想 分卷阅读43 想自己是不是刚刚的语气有些严厉了,于是又平复一下心情开口道:“无妨的,是本宫自己不小心……黄统领快去吧,勿要误了陛下的事才是才好。” 黄金行礼。抬头略犹豫一下,就转身飞也似的跑出门,心里“砰砰砰”地撞个不停。 “紫苏?”看着人远去,以柔唤她的侍女,把琴轻轻交给她,“收好吧,今日歇了。” “啊……啊?”紫苏接过琴,“娘娘不是——伤了手吧?我去请大夫?” “不、不用,”以柔摆摆手,走回屋子里,“今儿吓着了,我睡一觉压压惊。” 长街之上,灯火通明、流光溢彩。 顾玲的眼睛里面,映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火,显得亮晶晶的、五颜六色的。她一个劲儿的拽着顾锴东瞧瞧、西望望,脚下挪动不停。 “小叔、小叔——若是一般惊喜,我还真是懒得夸你,但今日之事,办得实在是俊俏!有了这样一只地道,与从前比,出宫简直是易如反掌!”顾玲开心得一蹦一蹦的。 从前往外走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用顾玲自己的话来说,她功夫练得稀松平常。虽说有从前被余良空带着潛进高门大户内院经历,可皇宫岂是一般的高门大户能比的?戒备森严不说,高矮胖瘦、各式各样的宫阙众多,就是称一句重峦叠嶂也不为过。来来回回,就像攀过大山一样辛苦。 在屋檐之上飞来飞去,还要担心脚下不要弄出太大的声响。光是那心惊胆战,就足够自己喝一壶的了,更别说许多磕磕碰碰,少不了回来后狠狠地腰酸背痛个几天。 “嗯,好,”顾锴点点头,对顾玲的夸赞很是受用。 “唉,”顾玲突然停下来叹了口气。顾锴赶紧刹住脚下的步伐,差点撞到她,“怎么了?” “小叔,我想吃糖葫芦……” 顾锴震惊,然后是一脸的哭笑不得,“我说你这脑袋瓜里都装的是些什么呀?怎么就有本事时不时蹦出来这么多能吃的东西呢?也真是绝了,大夏天的想什么糖葫芦……” “从前、也不能说从前,应该是小时候,自打我谈好了能给倚翠楼里面跳舞,那就但凡能溜出来的时候都耗在那了——啊除去给你销赃的时候。” “就不能用点好词,还‘销赃’!”顾锴憋了一下很失败,还是笑出来了。 “冬日里上街,总是要拿一串在手里才显得有氛围……从前都是我空哥买给我,”顾玲自然地挽住顾锴的手臂,好像……曾几何时攀住另一个人的臂膀,“我自己吃不了,就咬掉两个,剩下全塞给空哥。” 顾锴脸上的笑逐渐凝固,怎么这小姑娘在自己不曾注意的没几年人生里面,哪哪都有这样一位心怀不轨的“大哥”角色掺和呢? 顾锴把胳膊从顾玲的怀里抽出来,迈开大长腿向前走道:“那我可是理解不了你了——我长这么大,从未吃过这物什。” “诶,小叔小叔,你慢点,”顾玲伸手去够他,“为什么不吃糖葫芦,糖葫芦不香么?” “想知道?”顾锴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把折扇。搔首弄姿地扇了扇。 “嗯?”顾玲星星眼。 “来来来,附耳过来小叔告诉你。” 顾玲真的把头凑过去。他微微俯下身,下巴蹭了一下顾玲头上的绒花,牵动一绺流苏好好地颤了两颤。 “你说,做糖葫芦那人买给你之前……要是着急解了手,有没有工夫净手?” “……”顾玲忍无可忍,伸手就要打他。 顾锴折扇一收挡住,拔腿就往前跑,“你就说,小叔这话有理否?” “……有理你个大头鬼!顾锴你存心的!”顾玲拎起裙子追他。 “哈哈哈,玲儿,我不吃的东西多,你想吃的东西多,咱们两个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二人练追带打,不知不觉走过大半条街道。 “此间离恨此时休——” 好一句荡气回肠的唱词,宛转悠扬,直冲进两人脑袋里。不由得驻足倾听,却已经是最后一句了。一声完了,满座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久久不绝。 “什么曲子?”顾锴回过头问。 “哎呦,顾锴公子不是常常流连风花雪月之地吗?怎么连这么通俗的曲子都没听过?”顾玲抱膀,用肩膀靠了靠顾锴。 “我这……从前出门都极晚,没有如今这一条捷径,到了这繁华的地界上,离宵禁也不剩多长时间了,小曲统共没听过几支——” “哼,让你跟我吹嘘,还装什么风流公子?”顾玲一扭头走开,离开了人声鼎沸的舞楼。 “别啊,玲儿、玲儿——”顾锴从前是最看不上曲乐一类的,仁宗倒是喜欢的很……所以他就把自己父皇那些珍藏的乐谱拾掇拾掇都塞起来了,和顾玲熟悉了以后,直到最近才品出这东西的一点意思来,“我的金雀姑娘啊——你那么神通广大,肯定舞过这一曲不是?” “哼!”的确,这一曲流行得很,就看眼下离自己入宫也有了两年了,经 分卷阅读44 人传唱还能有这般轰动的场面就知道了,“给你唱一遍,我有什么好处?” “小姑娘怎么这么势利眼!”顾锴拿手指敲了她脑壳,“我把地下密道这么性命攸关的大事都给你讲了,可曾有过一点点犹豫?啧啧啧,看看你这……知恩不图报的德行!” “……倒也是——那我就勉为其难给你说道说道,不过说好,我唱得一向不怎么样,什么‘飘渺迷离’都是乐意砸钱的公子吹出来的。” “嗯嗯,赶紧赶紧,”顾锴伸手搭上她肩头,把人捞过来离自己近一些。 顾玲清清嗓子,低声哼唱起来: “一见卿卿误终身, 相逢昨日诺似真。 幽兰馥郁相执手, 华发苍颜飘絮柳。 勿相遇,不牵绊,少离愁。 匆匆聚散终有时, 缘来缘去不由身。 凭君莫话当年事, 此间离恨此时休。” 虽说……比起刚刚那乐娘百转千回的声调,确实逊色不少,可这低低吟唱之声,别有一般滋味。 如果人家那音色透亮好似一箭穿心,那顾玲这几句就好像一颗滚烫热烈的心脏正巧和洁白羽箭擦肩而过。箭簇避开、羽毛拂过,空留一阵回味,却是斯人已去,茫茫天地之大,再无可能得见其踪迹…… 顾锴听得愣了,恍惚间梦回当年,金雀高鬓红妆,一曲《离人远》直踏在他心口上。 “我想想叫什么来着……啊《断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师之作,甚至都不是出自落拓举子之手。当年倚翠楼妈妈低价淘来的曲子,随便找了个伶人填的词,词义也直白得很,你们这些自诩文人雅士的肯定瞧不上眼……谁知怎地就红火起来,到处都在唱。” “可能是世间情爱本就如歌中的这回事吧……缘来缘去身不由己,当年美好,到最后凋零的结局太多了,”顾锴还沉浸在自己那被勾引起来的小情绪里面难以自拔,这曲子真是……让人忍不住多想,我顾锴和这眼前人,究竟能有个什么样的结局? “那有什么的?爱恨就算走到尽头不都逃不开一人率先离去吗?只要曾经过程之中留存足够的美好,就算形单影只也足够回味……不也挺好?” 顾玲真是这样想的,故而从前演绎这一曲从来没有放进过太多的情绪,谁知正是这种无知无畏带来的无情质感,被台下无数心怀情思之人看成阅尽千帆后的无奈萧瑟,于是,连金雀自己都不知道,一首没有感情的《断恨》,被京城公子捧出天价,到现在,坊间还有不少金雀《断恨》的传说,活脱脱长成了一座无数京城歌妓心头跨越不过的大山。 “少年不识愁滋味,你才潇洒到今天啊!”顾锴又伸出手去弹了顾玲的脑门。 “你这……为赋新词强说愁,你顾锴只有一堆包办婚姻,又能知晓什么情爱?”顾玲不满意,一翻白眼道。半斤八两,瞧不上我?哼! 顾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一甩折扇轻轻摇摆,顾自向前走去了。 “欸,金子,你说,宫外头真有那么有意思吗?勾引得皇上不管还有那么多奏折要批,就算舍了睡觉也要出去走走?” 在宫里面溜达了大半圈回来发现自己家陛下已经把人拐跑了的黄金心里默默捏了一把冷汗,可别说“出去走走”了,你家皇上差一点就把你给撇了从此消失在外头大千世界里了。 “我……说起来进进出出还算自由,倒也真是没觉得能好到那里去——可能……陛下就是想要多抽出一点时间来陪陪德妃娘娘?” “那应该……也有可能,不是没道理……说真的,金子,我还真是想要什么时候出去看一眼,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外头是什么样子的……” “什、开什么玩笑,就你小六子这身份,还能是在宫里面生出来的不成?” “骗你作甚,”小六子一拍黄金结实的胸膛,“我家是获罪罚抄没入宫中为奴的,据说是贪官……打小就送进来了,还不记事呢……”小六子说得委屈巴巴。 “那也只能怪你……记事晚!诶,说起来你这跟我那傻徒弟三狗有点像,我上回问他还记不记得家中什么样,他也跟我说被丢了的时候还不记事。他被捡回来小小一只,看着挺聪明伶俐的,我才亲自教他,你说他笨成这样,啥时候才能打败我,好让我潇洒自由去呢……” 小六子眼眶红红,黄金这大狗熊,自己正伤感着呢,他还说风凉话! “我的娘哎,你这这这这,别,咱哪天跟陛下商量商量,带你出去溜溜——陛下那么喜欢你,总归不会拒绝就是了。” “……嗯,也是,”小六子吸了吸鼻子,暗自下决心,等哪天有机会,好好同皇上说一说。 第二十五章 “大楚繁华,五分在京城;京城繁华,八分在长安街上。” 这话是顾锴说的。虽然他也没走出去见识过别处的大楚风景。这话顾玲深信不疑,虽然她更没什么见识,而 分卷阅读45 且从前,说实在的对外面的世界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渴望。顶天了就是对各处的舞楼和从前歌舞升平的日子有些怀恋。但是跟着顾锴出门几次后,好像心里面也痒痒的了…… 就算是半生生活在京城街巷里的老人,尚且对其流连忘返,非要日日欣赏方才心安,更何况顾锴一个不怎么出门的皇帝,和顾玲一个深宅大院里的小姐。 虽说有了地道这样一条捷径,可一来一回还是要消耗不少时间的。顾锴不必说,政务繁忙,有的是焦头烂额的事等着他亲自处理。顾玲也不差,有了以柔以后,自己的编舞事业总算提上日程,常常是稍不注意、一日光阴就悄然溜走。 饶是这样,两人也时不时牺牲掉睡眠时间,在宵禁前微薄的空隙里面贪婪地吸食外面自由的空气。 世间总是欢乐少、无趣多,古人秉烛夜游,今人也免不了。“恨晨光之熹微”是千百代逃脱不了的贪婪,再怎么使出吃奶的劲挣开沉重的眼皮,都只是卑微地想要多留住一分美好、多活在一秒当下,罢了。 于是熬夜就免不了。年轻轻,冷不丁熬个几天没问题,睡一宿就补回来了,连黑眼圈都不带显出来的,可谁也架不住总是如此。 顾锴揉一揉腰背脖颈,小六子捂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黄金倒是无比精神地蹲在房梁上,眼睛睁得像铃铛。 顾锴转过身,把脑袋贴在椅子背上,差点迷糊过去。想想积压的奏章,又猛地惊醒。呻吟一声,挣扎着扭了扭脊背,招手召来小六子道:“来来来,小六子,给我捏捏。” 没有应声,是一双温柔的手覆在肩膀上,掌心传来点点温度,渗透到顾锴骨头缝里面去。 “……晓绵。” “陛下。” 二人无话,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年人,却被命运硬生生磨成了“老夫老妻”,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了?好久不见你歇一歇了。” “嗯……”顾锴道,最近能累成这样,还真不能全赖他在外面瞎逛荒废时间,肃亲王为动身前往东南方做准备,不少事情都要提前交接好,再者,经夷泗叛乱,大楚和周边诸国的关系少又要有许多调整……京城来使众多,虽说是添了几分熙熙攘攘,可也给顾锴的脑子里压上了不少称砣。 今日的事做不完、便累到明日,本就要早起早朝,还要更早起来一个时辰把没看完的东西扫两眼,最近顾锴总是觉得自己这晚上就像是眯了个午觉。若是再碰上了小六子叫了几声见他没醒就不好意思再叫,或者是动了恻隐之心想要“让他多睡一会”,那更完了,接下来的绝对是灾难了。 滚雪球一样,事情越滚越多,把这年轻的皇帝快要压垮了。 愈是这样,顾锴心里面那个自由的小弹簧就反抗地更厉害,恨不得现在立刻就把身上这五爪金龙扒掉,赶紧从地道逃走,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甩掉。 “说起来咱们两个也有时间没见着了……早上去省太后,她还嘱咐我,淑妃到底是怀了的,你就是再不喜欢,也去看看。” “嗯,”顾锴转过身来,接过小六子递上来的一杯茶。 “还有德妃……就是不留宿,也要去看一眼啊,再怎么说肃亲王要出去了不是?” 晓绵语气温柔,顾锴却猛地呛了一大口,玲儿那……最近见得最多的,除了满眼铺天盖地的奏章也就是那小妮子了。 “怎么了,还呛了?”晓绵赶紧上前来查看。 “咳、咳咳,没事、没事的。” 顾锴一抬头,看见一双充满忧虑的眼睛。曾几何时,这双眼睛里面也全是天真烂漫,一天天、一年年,年轻的躯壳内也盛上了一份和自己一样沉重而疲惫的灵魂。 他心里一动,牵起晓绵的手微微用劲,晓绵就坐在了他怀里、腿上。 小六子放下茶壶退了出去。 房梁上嘎吱一声,一个影子不见了。 “啊,”晓绵一声轻呼,赶紧搂住顾锴的脖子。 “这些天……你辛苦了,”顾锴把脸埋在她颈间说。 “臣妾……不辛苦……辛苦的是陛下,”晓绵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抬起手抚了抚顾锴的脑袋。 半响,晓绵犹犹豫豫开口,“其实,我来是想说,今日……” “我知道,”顾锴抬起头对着她眼睛,“我俩成婚之日。” 其实他是忘了的,不过看见晓绵的一瞬间就记起来了。平时没什么时间陪她,所以往年这一日都是死活要抽出时间来跟她过的。 “我……很抱歉,最近……” “没、没有,”听到他还记得,晓绵就高兴起来。 “不,我是……要抱歉的,还有很多很多事,淑妃怀孕的事,是我考虑不周到,从前许诺过你的,不是你也不会是别人……我食言了……” “不、不用……”晓绵的眼泪又流出来,她平时到哪里都端庄得体的,一时间情绪起来,却是哭哭笑笑,不知道怎么收住了,“子琛、我……” “ 分卷阅读46 你是……明白我的,”顾锴揩掉她面颊眼泪,“不想流吾血、承我精魄之人,再同我有一样的命运……” 晓绵吸吸鼻子,猛地点头。 “委屈你了,到底是……”顾锴叹一口气,重新把眼前人揽入怀中。 微亮烛火之间,二人身影模糊起来,顾锴抱起怀中人,没有顾被这一下碰掉的毛笔,在桌面奏章上,宣纸和锦缎交接处晕出一片墨色,悄悄蔓延……他走进内间,帘子撩开又落下。 门外。 “‘子琛’是谁?我小叔?他的字?” 小六子看起来站得稳当,其实已经抖得筛糠一般,“是、是是是是是。” “呵,你紧张什么啊?”顾玲抱膀,轻轻撞了他一下,把手上食盒交给他,“栗子糕,给我小叔补补肾。” “啊啊啊啊、好好好好好好……”小六子哆嗦着接住。 “说到底,我小叔对皇后的感情……还是不一样的,和他对世间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你说是吧?黄金?” 黄金也立在一旁尴尴尬尬,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顾玲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感情,明明早就知道的不是吗?小叔对老婶是实打实的……结发夫妻的情感…… 可是从前,顾玲不知道也没想过,她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顾锴最不为人知的一面,最……独特的…… 她以为自己是最独特的那一个。 可是她现在知道了,在那个书房的角落里,不是山海阁、不是长安街,有一个只有他的妻子才知道的“顾子琛”。 那是个不负责任的丈夫,是个会花言巧语的男人,还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君主,是……另一个女人全部的世界。 “不许说我来过了!”顾玲手指着小六子鼻尖,“听到没有!” “嗯——嗯嗯嗯嗯嗯嗯,”小六子点头如捣蒜。 “你也不许说!”顾玲又转过身指黄金。 黄金没有动。 “就当是……替你家陛下着想了?你看他事情那么多,好不容易……这么重要的日子好好陪一陪皇后,要是还因为我的缘故,心存芥蒂,平白给好日子添堵,那多不好,嗯?” 黄金愣了一会儿,最后点了头。 “我走了,那糕是青叶送的啊!记住了,青叶送来的!” 一道身影,形单影只飘然远去。 屋内是红烛昏罗帐,情人相视;屋外是二人肩并肩,无奈相视,倒显得……天地间就她一人孤零零而已了。 顾玲啊、顾玲,你说……你不要空哥那样大哥哥一样的、安稳平淡、一眼望得到头的爱情。 但你以为顾锴能给你的爱情又是什么样子的呢?像这样……可以和许多人平分的感情吗?你说你能理解、可你能不在乎吗? 说到底……这事还是……由不得我自己。谁让我在还没足够警惕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他了呢? 前路何方?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是不是还要……追随他的脚步、信任他给我指明的方向……呢? 艳阳高照。 已经立秋,可是这夏天还在挣命挣扎着,趁着最后的时节,把全身余下的劲儿都使出来,好好折磨折磨……人世间这些拎不清、放不下,痛苦纠结,循环往复的俗人。 顾玲刚走到皇紫宸殿门口,就看大门被推开,太后身边的宋妈妈走出来。 “德妃娘娘安好,”她福身行礼。 “宋妈妈?哎呦,可是好久没见着了,我听说最近皇奶奶爱上了我身边李妈,宋妈妈你可不受宠了啊!千万别太嫉妒哈,”顾玲跟她开玩笑。 “德妃娘娘就会戏耍奴婢,老奴管事这些年,向来手艺不佳,那在后宫里面都是出了名的,太后娘娘骂老奴笨手笨脚已经半辈子了,上哪里来的本事还嫉妒起你家李妈妈了?” “要说起笨手笨脚,我身边那个小青叶才是,这词还轮不着宋妈妈你啊,”顾玲笑得眯起眼睛,“是不是啊,你们说?” 她看向身后跟着排排站的小宫女们,青叶跟李妈赖在一起,要到皇后宫里来,顾玲只好多领几个人当做是撑撑场面了。 小宫女们被顾玲惯得没规矩,有的干脆掩嘴笑起来。谁不知道逸心阁里李妈排第一号,第二能干的竟然是顾玲,时不时捅咕些吃食给下人们分,人缘好得不得了。至于青叶……她吃东西时总最积极就是了。 “不耽误娘娘的正事,老奴就先告退了,”宋妈妈又行一礼。 “好,麻烦托妈妈给我皇奶奶问好,”顾玲也规规矩矩一礼。 “是。” “玲儿?你怎么来了?”看见顾玲进门,皇后起身相迎。 “哎,晓绵啊,别提了,我家李妈妈拉着我给谢怜儿做点小东西,我可实在是受不了了,来你这避一会难。” “你避难竟然不去找贤妃?”皇后笑着拉起她坐下来。 “贤妃最近也在做东西啊……我看着就烦——” 顾玲说了一半就闭嘴了 分卷阅读47 ,因为看见了皇后拿起刚放在小桌旁边的绣绷。 “啊——晓绵啊,怎么连你也——” “不要怪叫,玲儿。你那么聪慧伶俐,女红又不是什么复杂玩意儿,你动动手应付一下就是了,眼看着淑妃的肚子这都第五个月了,据说是过了头三个月就保住了——” “什么!”顾玲大声打断,“才五个月?啊啊啊,还要小半年呐!” 晓绵轻笑起来,“好啦,这不都过了快一半了吗?那天我见到她——也就半月未见面,人胖了好大一圈,我看啊,你要是见到她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我见她?我为什么要见她?打死我都不去!”顾玲端起桌上的茶就喝,把盛着针线布料的小筐往皇后那边推了一推。 “呐,刚才宋妈妈刚出去你看见没?” “嗯?” “刚传话来,太后娘娘说要趁荷花还没落,过两天在太液池办一场赏荷宴。一来是给淑妃热闹热闹——你可不知道,前三个月给她小心的,大门都没敢出过!” “哎呦呵,那可真是够……”顾玲咂咂嘴,就谢怜儿那个跳脱、又好到处显摆还爱美到极点的德行,叫她几个月不出门?还真是难以想象,“二来呢?” “二来是肃亲王将赴东南,给肃亲王践行。” “我父王?”顾玲一惊,父王即将离京,自己竟然毫不知情?这样一想空哥确实好久没来过了…… “嗯,所以啊,这见面是免不了的,你总归不能空着手去吧?还不赶紧做一点东西?” 皇后把那小筐往顾玲那边稍微推了一推,扬起下巴给她示意眼色,意思好像是——动手吧动手吧。 “我不,做点吃的东西给她算了,要不就栗子糕?我那手艺还成。” “诶,你也不想想,就她那矫情劲儿,哪敢吃外面人送的东西啊?你好好的手艺白白便宜下人了,要么就……干脆被扔了、撇了,多可惜啊!” 顾玲看她这神情,眯起眼道:“不对劲啊老婶,我怎么记得给你拿的是茯苓饼……给谁送了栗子糕来着——小叔!” 皇后蓦地红了脸,“是……去他那尝到的。” 顾玲心里微微叹一口气,好吧……也好,最起码能证明,黄金和小六子那两个家伙确实没告密。 “……那我就拿一件李妈做的不就好了?干嘛要自己动手?我怎么就……这么理解不了你们呢?哪一个不是千金之躯,非要自己干这活。” “虽说那个小人儿将来时打淑妃肚子里面爬出来的,可再怎么说是要叫我一声‘母后’的,再说……一个小生命,就这么诞生了,你不觉得很奇妙吗?一个小不点,多可爱啊?” 顾玲看着她一脸慈祥,想起家里顾晟刚刚出生的时候,好像……除了瞎哭、大叫、到处捣乱之外……也挺可爱的? “而且宫里难得有孩子,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不好好把握怎么行?” 顾玲看着那小筐,有一点点动心,伸出手去摸向一个绣绷,“我就……随便比划比划?” 第二十七章 肃亲王的脚底板刚一踩到沿海略湿润的土地上,就好像是潜龙入水、猛虎归林,立刻是一阵大显身手。雷霆手段全都用上,不论是对待什么来路的人都分毫不吝啬。 一手惩治作奸犯科者,一手安抚流离失所之百姓,夙兴夜寐、干劲十足。不出两月,整个东南沿海都狠狠缓过来一口气,处处歌颂肃亲王治理有方,是有德之士,千岁千岁千千岁! 朝中一派欣欣向荣,这一摊子烂事可算是找到了个能收拾的厉害人儿。 于是武将也不用发愁了,没有什么机会能被再派出去平定个……什么小山头上、饿得不行的流民的叛乱;文官也眉头展开了,不用再引经据典劝说顾锴下个“罪己诏”平定天怒、安抚民愤了。 太后也心情好了不少,自己儿子才华总算显现出来了,淑妃肚子里面的隐患也早被她自己玩没了……现在她倒是心态转变了,也不催着顾锴生孩子了,不生更好,随便他去干什么纵情酒色、不顾朝政的那些个破烂事。只要自己活得足够长,自己的儿子也活得足够长,就算不能提前把顾锴那小狐狸崽子搞死,也把他给耗死!到时候做皇帝的不还得是自己儿子!享清福的,还是自己! 皇后最近也轻松不少。淑妃自打小产之后,就不怎么露面了。刚开始,她身边那些个莺莺燕燕还能叽叽喳喳一阵子,也就……过了能有一个月?全都消停了。没了淑妃撑腰,这一帮小女子也没胆量更没本事兴风作浪了。听说眼下淑妃神情恍惚,时而还疯疯癫癫,就知道拼了命的吃东西,已经是胖的没法看了。 顾玲也还行。 不、不能说是“还行”,应该说是……非常好。 顾锴忙起来了以后,真的是没什么时间再老带着她出去玩了。于是他把自己手里面的钥匙又配了一把交给顾玲,让她自由进出,只是要在晚上、叫上黄金陪着,还不能时间太久以免有人察觉,就行。b 分卷阅读48 r   但是……顾玲是那种会严格按照规定执行的人吗?呵呵。 所以,嗯。自打肃亲王出京以后,顾玲就马不停蹄奔向倚翠楼,给倚翠楼红妈妈吓得魂儿差点没出了窍。 “金金金金……金雀!”瞪眼张嘴,酒杯摔在地上,都忘记了稍微张罗一下旁边被溅了满靴子酒的瞪大了眼睛的富贵公子。 “妈妈你这是什么见了鬼的表情?这么久不见我,都不想念我的吗?”顾玲眨眨眼睛,把愣住的贵公子手里面的酒杯拿过来一饮而尽……公子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她又没忍住手欠,在人家下颌上摸了一把,心道小模样长的还挺标志。然后就拉起红妈,“别愣着了,快带我进去转转,这……两年不见你也不全新装修一下——看着也没什么变化啊……” 贵公子彻底呆了,但是此刻他呆滞的目光里面全是粉红色的泡泡。 “我说金雀啊……”红妈看起来有一点点局促,“我虽然是想念你想念得紧,可是你倒底是个什么身份……当年、这……不告而别,被人追着喊着满长安街跑、不也……挺吓人不是……” 红妈想起来当年官兵满街乱跑抓一个女子的情形还有点脊背发亮,但是说实在的,后来那个拿钱善后的小公子倒是俊俏的很,冲自己一笑,递上白花花的官银,怎一个潇洒了得…… “嗐,那个……就是我爹抓我回家嫁人——诶我说怎么外头看不见变化,合着你是把功夫下在阁楼里面了啊,我喜欢这个两层的舞台,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高端、大气、很有档次啊!” “那可不是,你也不看看我红妈是一般的人儿吗!诶——不对不对,你净给我打岔,你刚说什么?拉回去嫁人?那你……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出来跳舞啊?” “啊?” “啊!” “都嫁人了……看你这满面红光的样儿,应该是嫁得还行,那还跳什么舞啊……” 毕竟红妈几十年来的理想就是找个好人把自己嫁了,好摆脱这一摊子“烂事”,做个能躺在院子里面喝茶绣花的闲散富贵人。殊不知……此时她这境遇已经是天下难得的逍遥了,真嫁了人,才是“烂事”多多。 “因为我……无聊?” “唉,”红妈拍额头,“你要是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就不怕回了家你夫君把你给休了!” “他……他不管我这些的,他说了,我……我出来是随便玩的,开心就好。” “……”红妈震惊,世间竟还有如此出尘绝艳之男子!而且还竟然便宜了金雀这不靠谱的小妮子?想我红妈,当年也是风光无两、风华绝代,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命呐…… “来来来,快给我排一场——说起来最近什么曲子流行啊,我看那《断恨》还唱着呢?这都多少年了也不嫌过时?真是……”声音越来越小,顾玲已经放下红妈装模作样倒的茶径自走出去了。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可别瞎走——现在格局变了,诶诶——我这刚刚泡好的一泡,你不喝就瞎了——” “风尘里面打滚的、红妈你跟我装什么文雅啊,还品上茶了?” “这不是有人送的、我寻思是好东西不喝就浪费了……” “妈妈,跟我混,想喝什么高级的没有!”顾玲折返回来搂住红妈的肩膀。 倚翠楼金雀回来了!无数京城阔少眼含热泪、奔走相告。可能是因为经历了失去,世人更加珍惜,自此,金雀一旦登台,就是万人空巷。 钱塘,夜色正浓。 余良空捏紧手中一封书信,眉心紧皱,“你下去吧,我递给王爷。” “是!”来人行礼下去了。 就着烛火,余良空小心翼翼拆开信封,仔细使小刀,不叫它刮坏了封口上面顾锴的私章。 一张洒金祥云图样的精致信纸掉了出来,其后,一张素白色小纸条条悄然飘落。 清心斋,几个大臣伏跪在地上。 冠冕之下,掩不住花白的头发,都是些老臣了。 “诸位……还是先起来回话吧,”顾锴站起来,想要搀扶其中一位。 “陛下三思啊,臣等……也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楚……” 这前排跪得最稳当的,可不就是……许久不见了的张太傅? “朕已经说了,皇兄诸事繁杂,没有时间回朕的手书也是有情可原,再者,未必就如诸位所想的那样严重……没准眼下皇兄已经在归途上了呢?” “陛下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身侧一位压不住火的,鬓角青筋暴起,“明日就是重阳,肃亲王到现在都没有哪怕回复一声,陛下难道还指望着他明日按时按点的出现在宫宴之上吗!” “朕——” “陛下——肃亲王藐视圣上,其野心昭然若揭!是不是东南刁民喊了他几天千岁,他就把眼睛放在头顶上了、觉得自己这亲王不足够了,应该更进一步了!” “放肆!”顾锴一拍桌子,底下噤声。 “朕与皇兄的情谊, 分卷阅读49 岂容得下你们在这里妄加揣测!皇兄是朕的兄长,想不想要回家过节,朕都依着他,随便他,就算是皇兄此刻书信一封,叫朕去南边陪他过节,朕都去得!” “陛下……” “朕不想再听到任何一句有损皇兄品格的话了,谁再说,谁就永远也别再出现在朕眼前了!”顾锴深呼两口气,好像强压怒火,“今日诸位都疲乏了,脑子难免不清醒,都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我们过完节再议,诸位自行散了吧。” “陛下,三思啊,陛下——”顾锴刚有要走的意思,就被几个老家伙不管不顾,拽住了袍角。 顾锴转过头,“你们——” “请陛下三思——”一齐叩首。 “好,好,你们喜欢跪着,嗯?那就统统给朕在这跪着吧!” 顾锴大力拽回自己的衣裳,气冲冲走出门去。 小六子赶紧跟上,低着头,跟得太紧,脚下赶忙上了两步,却猛地撞上了前面倏然停下来的顾锴。 “陛、陛下?” “嗯。” 他看不见顾锴正脸,只是听得这一个“嗯”字里,有浓得化不开的情愫。 顾锴抬头看一看天空……这蓝天……多广阔啊。 “……陛下?” …… “没事,走吧。” 九月初九,逸心阁。 顾玲和以柔对酌。两人刚同去拜见了太后,此时一道回了顾玲处。 “嗯……这味道真是,不一般啊,玲儿、我家妈妈也酿了菊花酒,可是跟你这个一比,可是差了一大截啊。” “那你看,”顾玲得意叉腰,“这还得亏了我父王,老早给我寄了好多道地的白菊,我这两天都满宫里送了一圈了,再加上我这手艺,不说别人,就光我小叔,昨儿喝了一盅,感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么严重?”以柔咂咂嘴,仔细品一品这味道,好像……也没那么夸张?“诶,肃亲王应该忙得很吧,眼下重阳都没听着回来的消息。” “嗯,可不嘛,只希望不要耽误年节才好,”顾玲点点头,父王来书的确没提过关于回来的事…… “你就在那里说大话吹牛皮,要是没有老东西我,你自己能弄明白?”李妈的声音远远飘过来。 “可不是的嘛,”青叶笑着添酒,“奴婢也没少帮忙!” “你还好意思说!”顾玲佯装去夺青叶手中的酒壶,“不添乱就不错了!” “哈哈哈,”以柔被她俩的滑稽样逗笑了,“我与紫苏就不行,怎么折腾,做出来的东西都很够呛,我俩还是好好地等人接济吧。” “有我呢,你怕什么?”顾玲很豪气道。 “你——可不靠谱,”以柔由紫苏搀着站起来,“三天两头给我搞失踪,别是在外面惹了什么野男人了!” 在外间整理的李妈一顿,愁容浮现。 “诶诶诶,过分了奥,”顾玲躲开以柔指过来的食指,“我还能有什么‘野男人’,我的挚爱不就是跳舞那档子事嘛——你快回去吧,再留你没准说出什么污蔑我的瞎话!” “我也不和你瞎掰了,回去更衣了,再耽搁,宴会没准要迟了。” “嗯嗯嗯,去吧去吧!”顾玲站起来送客,把主仆一行一直送到殿门口才折返。 刚进了里屋,李妈在门口等着,神情有些肃穆的样子。 “妈妈你这是……怎么着了?”顾玲有些摸不着头脑。 “姑娘……”李妈眼神左飘飘右飘飘,“最近……” “妈妈你可别吓我,什么事啊?”顾玲拉着她坐下,青叶也好奇地把小脑袋伸过来。 李妈几句话已经憋在心里多时,日夜翻滚,再不倒出来,都要酿成一壶好酒了。 自从得知顾锴悄悄带顾玲出宫开始,李妈就忧心忡忡,别人不知,她却老到足够清清楚楚了解当年惠文皇后……就是因为与仁宗私自出宫被参、才得了无比凄惨的下场,眼见着自己这小主人,这么像…… “姑娘最近出门有点频了……”李妈这话,在嘴里转了好几个个儿说不出来,何其难得、何其有幸,陛下能真心待顾玲、对她好、处处维护着她,还纵容她出去跳舞……自己这不是,给她浇冷水吗。再说顾玲这性子,自己从小看到大的,最最倔强,谁要是不叫她做什么,她偏要做,还非得搞出名堂来不可…… “在外也没有我和青叶陪着……多加小心。” 思虑良久,吞吞吐吐,口水咽了好几壶,还是没说出来最想说的。 算了!李妈在心里叹气,哪那么容易呢?当年惠文皇后也是因为余家势大,碍了别人的路才……玲儿是多好的小姑娘,又有着陛下侄女的身份在,不会的。 “就这?”顾玲听得云里雾里的,李妈这是干什么呢,磨磨唧唧这么长时间,就说出一句这个? “哎呀李妈你就别操心了,当年姑娘在外面单枪匹马的时候不也混得风生水起嘛 ,担心什么!”青叶过去搂住李妈的肩膀 分卷阅读50 ,李妈转过头勉强对她一笑。 青叶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大声道:“哎呀!李妈李妈,你就是太闲了才瞎操心,我们快陪姑娘去试衣服去吧,昨天看的那两套不是还没定吗?蓝色的大袖还改尺寸了,也不知道合不合身,我们快去看看吧,快快!” “哎呦,你瞧我这脑子,”李妈一拍脑门,“快,姑娘,进屋、进屋!” 顾玲倒是被她俩这架势吓着了,昨天被两个人支配的恐惧涌上心头,恨不得脚底抹油赶紧溜掉,“青色那一件不是好得很……做什么还要——” “哎呀走吧走吧!”两人齐齐用力,把顾玲拖到里间去了。 如果,当时的李妈把那一句翻来覆去的劝说组织好了,真的讲出来,会不会让后来的顾玲在做抉择之前,能多思考一时片刻,从而…… 后来的后来,顾玲有的时候会想起那一刻李妈的眼神。这双饱经世事沧桑的眼睛里,是不是早已透过曾经,看到了未来呢? 第二十八章 下初雪的那一天,顾玲一大早偷偷溜出去,刚好赶上被飘下来的第一只雪花砸中脑门。 京城总是留不住雪的,所以小时候顾玲无比羡慕父王说过的,冬日里银装素裹的北方世界,虽然父王自己也没见过,只一直说要找时间去看看。 现在,那操心王爷肯定是忙得更没机会了吧……顾玲伸出手去接雪花,微微凉意、一瞬晶莹剔透,触到掌心就化了,美如昙花,转瞬即逝。但也正因如此,京城的雪景才被各路文人雅士吹捧。 只因那是瞬间之美,错过就消失,不给人留有一点点反悔的余地。 相见只是一眼,余下的永远是……被记忆洗刷、粉饰的、愈来愈美好的回忆。 长安街上行人渐渐多,不少都是满心满脸的喜悦,不顾严寒也要感受一下这雪景。顾玲顾不得再专心欣赏,今日在倚翠楼排了头一场,中午时分就要登台,帖子提前十日、早在刚刚发售之时就被抢购一空,此刻,还早早的,倚翠楼前就是车水马龙。 那日被李妈倒了满靴子酒的富贵公子,拉来了一行好友,成群结队地踏进去,给倚翠楼刚刚挪好地方的一楼贵宾席位占了足足两大桌。 “看看,金雀,看看、看看,看看你这运气!瑞雪降临,老天都帮衬着你!”红妈妈披了好厚实一件貂皮大氅,从上到下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面孔,边上一圈没杂色的黑毛。 “我呸!”顾玲在她那毛茸茸的脑袋上拍了一把,“你是想要圈钱想疯了吧你,记得我今天跳什么吗?《恋莲传》!” 这名字真的是……说出来顾玲自己都不好意思,明明是挺好的曲子,词也都是找了大人物作的,偏偏要起这样艳俗的名字…… “你不懂,这叫‘营销’!谁还喜欢那些看题目琢磨一炷香都品不出来想说啥的曲儿……现在人都喜欢这种不用费脑子、一搭眼就明白是个什么故事的,这样好卖票!” “有我金雀,你还愁什么卖票,能不能胸怀放宽广一点点!” “我风尘小女子用得上什么胸怀!我只想想赚钱就足够了!” 也是……俗气得真实。 “你金雀眼下是红火,但到底是靠人花钱捧着不是?等你什么时候混成大艺术家了,人人都知晓你大名了,你想取什么乱七八糟、云里雾里的名字,都有人买单!” 倒也……有道理。 “再说你……跳什么配上这小雪花飘飘的不好看啊——” “红妈你成心的是不是,你看看我,你转过来看看我,别在哪揪着几根毛掩耳盗铃——我穿的这是什么?十八层轻纱能挡得住这大冷天吗?你把自己捂得跟个熊一样,不考虑考虑我——你良心不会痛吗!”顾玲撩起袖子上好几层白纱,拉扯着红妈看。今日她扮的是“莲花仙子”,轻纱薄幔、仙气十足。 “为艺术献身,金雀你是要做大艺术家的,这点苦算什么!走走走,昂首挺胸,严寒算什么,雪花算什么!冻不死咱的,都是给咱的美丽添个背景!” 这……奸商压榨人还压榨出道理来了! 整个曲儿太长,今天就跳一小段,是最精彩的一部分。 “讲的大概是……一个官家小姐和穷书生暗通曲款,给了书生一包莲子定情,两人私会之时被小姐的父亲看见了,拿起笤帚给书生踹翻出门,莲子洒了一地,留在书生手里的,就剩下一颗。” “哎呦呵,后来这莲子成精了——有点俗套啊,我随随便便就想明白了……” “你——不要给我打岔!”顾玲拍了一下顾锴胳膊。 那天,顾锴百忙之中溜来逸心阁喝口茶,死乞白赖在顾玲肩膀上,非要听听眼下倚翠楼金雀姑娘舞得最红火的那出《恋莲记》。 “好好好,我不说话、不说来,听你讲。” “书生和这一颗小小的莲子,日夜相对,把对小姐的全部思恋都倾注在这莲子上,慢慢的,这莲子化出了精魄,能在梦中与 分卷阅读51 书生相见。不仅如此,这莲子幻化出的仙子还能疏解他的思念之苦、理解他的志向、读得懂他的文章……就算是白日里见不到,书生只对着莲子,也觉得身侧有梦中那温婉女子陪伴。” “那可不好,这怕是要爱上了,”顾锴自己添了一点水,“这男女之间最怕相处,诶、尤其是模样俊秀的男女——譬如你我这样的……相处久了,互生情愫是难免的。” “我……你——不与你掰扯,后来书生高中,小姐家很高兴地把小姐嫁过去了,书生也高兴得很,可是……” “可是,从前日日夜夜思念之人突然到了眼前,却和自己幻想出来的那情形不同了……你说这书生,还能像从前那般眷恋眼前人吗?”顾锴幽幽道。 “是啊……自打成婚之后,仙子再也不在梦中出现。娘子温柔、仕途顺遂、家庭幸福,可书生总觉得,这美好的日子少了些什么,于是常常怀恋……常常……对着那莲子发呆。 皇上赏了大宅子,书生举家搬过去,小姐给书生拾掇屋子的时候,看见莲子,想起来书生看着它时呆呆的样子,以为他是从前睹物思人,养成了习惯,想着要给他改过来,就随手扔进了后院荒芜的池子里面。” “哎呦,”顾锴适时感叹一声,轻轻摇头。 “书生回来,翻遍了犄角旮旯,都找不见那颗小小的莲子了,心里急的发疯,可面上还不能表现出分毫,毕竟自己一个官员,为了小小一颗陈年莲子着急上火,太掉面了。看着自己温婉的妻子摇头说没看见,他又能怎么办呢?还能……埋怨谁吗?” “所以……那莲子精就这么死了?那你要是扮莲子精,戏份少得可怜啊……” “你……又来胡乱打岔!那小姐和莲子精都是我——不对,我怎么也跟你‘莲子精’了,人家是‘莲花仙子’!”顾玲生气地把他手臂从自己肩膀上拽下来。 “好好好,仙子、仙子,玲儿仙子,继续,”他不要脸地又搂住人家。 “当晚,书生梦中恍然听见无比熟悉的声音,回头,眼前是云间仙境。漂亮的莲花仙子又出现在他眼前,她周身仙气飘渺,发着柔和的光芒,好像真是天外来仙……她含泪说:‘一子湖中落,千荷待夏开,有小姐一生相伴,奴家这便安心里去……贺礼后院待君,恭祝百年好合’。” 顾玲说着有些哽咽,眼泪忍不住打转,当时选定了这个曲,就是看到了这一段。 “让我来猜一猜,这礼物就是一池荷花?”顾锴转过去面对顾玲,“这就掉眼泪了?戏里都是假的,不值当……” “我这叫共情,这……跳出来才能感情饱满……你不要老这样扫兴……你就想一想,书生三更半夜在梦里拼命狂奔,追逐眼前逐渐消失的纯白色影子,看着她一点点消失不见,从来光芒万丈的梦境一瞬间跌入无边黑暗……” 两人的眼神相对,不觉的,顾锴也被顾玲的略沙哑的嗓音带到了那情景之中。 “书生惊醒,吵醒了身侧沉睡的娘子,娘子起身点了烛火,映出相公眼角的泪花,柔声细问相公梦见什么可怕之事,书生却只能张张嘴、发不出一点点声音,眼泪在一个男儿面庞上纵横,他却找不到一个人能诉说悲痛。” 第二日平明,书生翻来覆去半宿,终于爬起来借着晨光踉踉跄跄走到后院池塘,橘红色还有一点粉色晕染出的漫□□霞,映红了满满一池莲花…… 一点也不像她白衣若雪的样子,可他知道,这就是她,是她用尽了全部的力量,给他的最绚烂的背影。 从此他和自己的爱人白头偕老、儿孙满堂,他官途坦荡,无数人敬仰膜拜,他封妻荫子,死后配享太庙,可他这一辈子,再见不到那个日夜陪伴他、懂他、理解他的一切,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送给他的那个女孩了。 “你说,这书生的后半生,得多难过啊,不论有多少繁华喧嚣,他最想与之分享的那个人……都不在了。” “不会的,玲儿,”顾锴仍在给她抹眼泪,“人的感情,是会淡的,不论曾经有多浓烈……一年两年,可能是怅然若失;三年五年,可能是午夜梦回,偶然想起;十年八年……生活总归要不停向前,往后要遇见多少波澜、大风大浪,早把从前的感情洗刷得淡了。到最后……不论当时有多轰轰烈烈,都只会变成记忆而已,就如同……最寻常不过的记忆,一场十年前的旷世之恋,回忆起来,可能跟十年前的一顿味道不错或者很糟糕的午膳没有什么分别。” “小叔你……这是什么歪理……”顾玲吸了吸鼻子。 “我……也是看书上写来的,这种事……世人有几个能碰上呢?滋味几何,都是要亲身经历之人才有资格说的。” …… 今日顾玲要跳的,就是仙子在梦中消失、纵身一跃,入了黑暗之中的桥段。 阁楼之上,几个伴舞踩着鼓点蹲下来,顾玲一个人连着两个“云里前空翻”,好像真是翻腾在云里。众人瞪大眼、张开嘴,曼妙如此、都忘记了惊呼…… 接连两个大跳,再连一个紫金官,她轻飘飘坐 分卷阅读52 在阁楼扶手的沿上,身上的纱幔层层叠叠坠到楼下去,下边离得近的公子,好像一伸手,就够得着她衣袂。 顾锴放下手中的折扇,站起身来,因为他看见了,不远处的顾玲,眼睛里面满是自己。 顾玲的腿一摆一摆的,眼光在楼下的公子间流连,不少人激动得心口怦怦直跳,更有忍不住直吞口水的。但……好像心有灵犀似的,与顾锴神光刚一碰着,他就赶紧起身,朝自己这边赶来了两步。 顾玲微微一笑,朱唇轻启:“公子,可要接住奴家啊——” 说完便纵身一跃,稳稳当当落入顾锴怀中。 四下里静了一瞬,眼前这情形……过分动人……已经叫人顾不得剧情如何,只想要眼光永远粘着这女子……追随她直到……天涯海角。 趁着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顾玲双脚落地,拉起顾锴就跑,直冲出门去,冲到车水马龙的长安街上去,冲到……满世界的银白色雪花之间。 身后喧闹异常,无数呼喊声简直能冲破脑袋。 “金雀姑娘——金雀姑娘——你不要走——” “金雀我爱你——” “金雀你嫁给我吧——我倾尽家财赎了你——” “金雀——金雀——” …… “哈哈哈哈哈哈……”拐进一个小巷子里,顾玲大口喘着气,空气太冷,喘得猛了还呛到风狠狠咳了好几下。 “玲儿,你也太……跑这么快——”顾锴把小姑娘抱在怀里,大冷的天,穿的这么少,因着跑了太长一段身子是滚烫的,隔着轻纱抱紧,还有点烫手。 “快披上,”顾锴想起来脱下外袍,急匆匆没头没尾地把顾玲囫囵个儿包裹起来,“小心出了汗要受凉。” “嗯嗯,哈哈哈哈——”顾玲在怀中抬起头,正撞上抱过来的顾锴的下巴。 一痛,两人分开一点点距离,眼眸相对。 顾玲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此刻她好像……也听得到小叔的心跳声了…… 顾锴的眼光不由得向下游移,俊秀的眉、漂亮的睫毛、玲珑的鼻子、火红的唇……一切能形容美貌的词汇此时涌现出来都不会过分…… 火红的唇…… 待他自己反应过来,已经双唇相触。 温热,和这季节对比最强烈的温热,不、就如此刻怀中人儿一般温度的滚烫。 一触即分。 可,就像是……手心里融化的雪花,一瞬晶莹、一瞬最美、一瞬永恒。 分开的是四瓣唇,分不开的是眼光中的彼此。倚翠楼中一跃,不是跃入怀里,是砸进心里。从此名为顾锴的人,心中永远有一个坑,是那个并不沉的女孩子纵身一跃,不计性命,用沉甸甸的一腔爱意,砸出来的。 第二十九章 “玲儿……”顾锴嗓子有些紧。 “……小、小叔。” 都是低下头,手却紧紧握着。 “玲儿,你愿不愿意……”顾锴走近一步,微微弯下腰,贴在顾玲的耳朵边上放低音量说,好像在这偏僻的世界角落里,仍怕叫人听了去似的。 “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我们一起——逃出去。” “……嗯?”顾玲心里一惊。 “就……我们两个,不用再管任何事,逃出去、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可能有点繁华,也可能就是……穷乡僻壤。” “但是怎样都好的,只要我们两个在一处,你可以跳一跳舞、我就打首饰养活家,不想动弹就呆着,想出门就随时出去……” 明明是很小的声音,顾锴嗓子却哑了,像是大声喊过一样。 “小、小叔,你说什么呢,怎么能……”顾玲不知是冷还是怎的,身上有一点抖。 “你说……你说……”顾锴自顾自说着,抱着怀中人的手多用了一些劲儿。但这话刚开了个头,就自己笑起来,“你说,我俩生孩子要长猪尾巴——那就不生,总归只有你我无牵无挂,也再没人束缚咱俩了。” 顾玲听着,眼泪差点没迸出来,一句玩笑话,怎么还…… “那、那宫里面……” “我都规划好了,我俩走以后,皇位肯定是要给你父王的,他是最胸怀天下人了,这样一来,我、朝臣、太后、百姓,哪怕是……我父皇,都能放心。” “我父王……一贯忠心爱国又待你极好,怕是不会答应你……” “我设计好了一个假死的计策。天下人只会晓得是我俩死了,这样你父王即位顺理成章,也不会有什么顾虑。” “那他得……很伤心吧,最疼你这小弟弟、我……父王待我也是……还有家中——那、那后宫呢?晓绵呢?她可是你结发——” “我们这亲事,自打我出生了就被定好了,我、哪怕是晓绵自己,都谈不上什么愿意不愿意,她自进了宫,就是操劳忧虑,日日夜夜处理不完的鸡毛蒜皮……后半生 分卷阅读53 不把她拴在我身上,没准她会活得更好一些。 至于宫里的女人……太后不必说,她怕是高兴都来不及,剩下的……你父王仁爱,不会为难她们,女子没了丈夫,不一定是悲惨事,多少……都是反倒轻松快活了。” “哦……”这样想来也……“那——” “没有了,玲儿,再没有‘那’了,你只信我,什么问题都不会有,大楚仍是大楚、朝堂仍是朝堂、后宫仍是后宫,这世上没有缺了谁就不得了的道理……只是天地间多了一双神仙眷侣——我只问你一句,玲儿愿不愿意随小叔走?” 玲儿,答应我吧,快跟我说你愿意,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这一番话,是舍弃了一次自由的代价才说出来的…… “小叔……” 顾锴直起身来,正对顾玲的面庞,“玲儿,不要……再给别人跳舞了,往后余生,都只跳给我看,好不好?只给我一个人。” 这话换了另一个人来说,不、哪怕还是从顾锴的嘴里冒出来,只要是时辰稍稍有些不对,都会被顾玲一口拒绝掉。 可是,偏僻就是在那一刻、那一个人、那一场……让人神魂皆可迷失的大雪之中。 …… “嗯,好。” 顾玲一个笑给他。 顾锴恍惚了一瞬,这该是……眼前、如梦一般的,自己的大侄女,成了自己最喜爱的女人,严寒的天气,她却穿着最薄的料子飘然若仙子地坠到自己怀里,一个逼仄的巷子口,两个人本是夫妻,却偷偷许下私定终生的誓言。 他向下环住女孩盈盈腰肢,把她抱起来,一圈又一圈,踩化脚底薄薄的积雪,好像和天地一同旋转,这样便可以……永远也不停下来。 京城里面下初雪的哪一天,一行信使从皇宫内出发,快马加鞭赶往钱塘肃亲王的驻地。其所携信件是邀请肃亲王早日启程返京过年的顾锴亲笔,还有……一张告知余良空全新计划的小纸条。 “腊月初八,巡城西南,捉人,一男一女,男带紫色璎珞花瓶芍药纹白玉佩,此为关键一局,届时不论何人、俱要尽全力追捕,切记切记。” 策马在肃亲王返京的马车之前,余良空满耳充斥着两旁百姓的高呼挽留之声,眼光却在放空。几天来,他脑子里时不时飘出这一张纸条。 肃亲王将要回京的消息刚一传开,东南面的百姓就炸开了锅,肃亲王的名声一传十、十传百,在百姓心里面被传成了神仙一般的人物。对比刚开始顾锴连连派人、连连失误的窘迫景象,百姓恐怕在心里面都已经嘀咕着希望换个皇帝试一试了。 朝中更是……乌烟瘴气。这帮酸腐书生,做惯了卸磨杀驴的烂事,本子一遍遍递上去,都要把肃亲王戴个谋反的巨大帽子,压死了。 稍稍撩起车帘,看着两旁匍匐在地的百姓,肃亲王愁上眉头,眼睛里面甚至有一点湿润。自己兢兢业业,不也就是为了这些黎民……眼下自己这局面……此番回去还不知道有多少的冷眼色要看。 整个京城的城防,都握在自己手中,现在,东南边境的守军,也从张勇将军手里转给了自己……我顾澧只要是有半点反心,哪里还有他们在这里非议造谣的机会! 深吸一口气,一阵子冷风吹进来,给肃亲王吹得清醒了一点。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抚住胸口,自从自己左盼右盼,盼不来重阳节邀请回京的帖子以来,胸中就好像萌生出一股戾气,随着时间推移,它愈发活跃,总是没由来窜出来,望望待清醒过来时,给自己都能吓一跳。 “王爷,王妃娘娘来信,询问腊月前能不能归京——”余良空策马行在窗边,微微撩起帘子,塞进来一封书信。 “空儿,本王……自从上路以来,休息得十分差劲,你去联络一下,进京之前休整一下,不要到时候脸色太差,惹娘娘担忧——记得提前支会朝廷。” “是,臣明白。这就去安排。”余良空赶忙应声,但是,后一半任务,发布到他耳朵里,就消失了。 腊月初八,天地坛。 顾锴穿得层层叠叠,脑子被一通满满当当的文书塞得浑浑噩噩,身躯还正被礼部诸位指使得团团转。 坛下,一片红红绿绿紫紫老老实实地站着。 一时片刻的还好,几个时辰下来,寒冬腊月里面也憋出豆大的汗珠来。于是难免有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稍稍排遣一下眼前这无聊透顶的苦闷。 “听说……肃亲王都到了京城根儿上了,还不走了,足足停下了两天,这是磨叽什么呢……” “嘿嘿嘿,我看啊,这是给皇上下马威呢,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现在翅膀硬了,你着急见我?嘿呦!我还就让你急着、等着,偏偏不叫你见!” “诶,你没听说嘛,重阳节陛下几次三番邀请肃亲王回京,人家压根就没搭理!说是政务繁忙,根本就抽不出空来——我说、谁再忙能有咱们陛下忙!他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还用说什么重阳节啊,就看今儿肃亲王不也没来吗,陛下说是让肃亲王好生修养,谁知道 分卷阅读54 怎么回事,是不是他肃亲王自己不想来了?更别说还有太后撑腰……陛下都得惯着他!” “诶诶诶,可不是,我听说啊——” “咳咳咳——”谢相狠狠咳嗽两声,这帮人真是太没规矩!小声嘀咕几下也就完事了,还越说声越大了!再不管一管就要传到上面陛下的耳朵里了……可……说实在的,陛下心里,还不是明镜儿似的…… 顾锴早就听见底下的嘀嘀咕咕,心里哂笑。也不知道是在笑台下不明所以、被谣言轻易误导的芸芸众生,还是笑话……自己利用兄弟情谊算计皇兄的无耻。 时至下午,祭祀的事情已经办妥。早就说好了,因为许久未见,晚上叫太后和肃亲王一家单独聚一聚。顾锴回宫,狠狠松了口气,之前对外说,晚上要去陪皇后,这样算来,时间安排得很妥当了。 马不停蹄走到山海阁,进了门、下楼梯,到地库门口,顾玲蹲在地上已经等了许久。 “怎么不先进去?”顾锴看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笑了。 “里头那……黑灯瞎火的,进去多害怕呢,再说也没等多久,”顾玲站起来拉住他的手,站的急了,眼前一片黑,不过,很快肩膀就被扶住。 “缓缓,着什么急呢?”他带一点笑腔的声音耳畔响起。 有这样一个声音在身后,顾玲觉得自己如今是当真能天不怕、地不怕了。 “南城西南门照惯例要分粥的,打早上分到晚上。” “谁分的?” “朝廷。” “那不就是你分的嘛……”顾玲嘟着嘴,被顾锴拽着往南城走,“腊八粥?从前在家里面吃,后来在宫里面吃……总归就是乱七八糟的米和豆,也没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的,”顾锴把女孩的手握得紧了些,“在寒冬里面排队领过来的,才是最暖,最有味道的。” “呵,跟你吃过一样,就说得好听。” “我……当然吃过!跟你保证,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顾锴信誓旦旦。 他的确……没吃过。 他只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一个腊八,父皇带着母后摸黑溜出来,一路上拖着他这个小累赘紧赶慢赶,赶到西南门下,站在不剩几个人的零零散散的队伍里面。左顾右盼,闻着不远处阵阵粥香,小小顾锴脑子里面全是软糯香甜……那一瞬间,传说中的“腊八粥”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好不容易到了三人之前一人,顾锴已经能清晰地听见分粥人大勺反复刮蹭的声音。 果然,正巧到了三人处,什么都没有了。 那以后,顾锴吃过无数堪称世间无与伦比的“粥”,可是都远远不及曾经幻想里的味道。 “好吧好吧,听你的,我……你也不是不知道,最受不了你拿能吃的东西勾引我,只要是有条件尝试,我怎么能不去探索探索。” “嗯,这才对嘛——” “你……今天这是什么装扮,你那把骚气的扇子呢?哦,我知道了,你是换了这更骚气的紫色小玉佩,觉得扇子不够格了——这又是哪个小姑娘做给你的?” “什么小姑娘,是我父皇收藏的东西,他宝贝得很,我前两天整理的时候找出来的。”其实它被放在地道出口,从前被封上的铁锁处。好像……在诉说仁宗怀着芍药“将离”一般的心情,尘封住通往自由的通道。 两人已经在长长的领粥队伍里面站定。 说起来有意思得很,这领粥的有衣衫褴褛的乞丐,也有整洁板正的书生小姐,有独身一人孤苦伶仃的,还有三五成群拖家带口的。 “同是一碗粥,有的人指着它保命,要是再不喝上一口,可能就被饿死了——有的人拿它祈福,诚信排队便能得偿所愿……各人心意不同罢了。”顾锴轻声解释。 “原来听说领粥是有祈福的作用,怪不得什么身份的人都想要来领……连你这个皇帝都不免俗啊?”顾玲戳戳小叔肩膀,“你想求什么啊?婚姻幸福?国泰民安?还能是什么……” “我俩——” “啊?” “我说,我要求我俩,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他面对顾玲,眼神……很认真,认真到……真的很容易让人相信,跟着这样一个人,可以一直、一直、一直到老。 “我……”顾玲瞬间有点……满心的、上蹿下跳,明明两人就是站着,什么都没做,却好像是刚拜了成亲礼上最后一拜,将要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这、这玉佩看着也没什么特别,怎么就……怎么就在皇爷爷那么稀罕……” “紫色本来在玉佩里面难见,而且……这个纹样特殊。” “花瓶?不是最常见的才对吗?”顾玲抓起玉佩仔细端详。 “重点是这花……” “牡丹?的确是少——是借了‘把惠文皇后时刻放在心上’的意思吗?花中皇后、暗指皇后,才要用牡丹。” “……”顾锴把原来编排好的满肚子谎话咽下去了,瓶中所插是芍药,就是没人在玉佩上刻芍药,这 分卷阅读55 块东西才特殊吧……想想今日之后二人的处境必然是好一番水深火热,这芍药倒是……应景。 “你排着,我去去就来,”他暗自下定决心,此事还是要快刀斩乱麻,已经到了此处这境地,容不得自己回头。 “诶,小叔——” 话音未落,顾锴已经急匆匆走开。顾玲本想要追,看看前面不剩下几个人的队伍又会觉得可惜,于是留下来等。 顾锴快步走到西南城门之下,他听不到后边顾玲的召唤声,听不见腊月里街市的喧嚣,听不见内心的挣扎,但是他听见了……守城士兵的喝止声。 第三十章 看着像一个富贵公子,神色匆忙,向城门方向去,身上却没有一点行囊。腊八这一天,因为领粥的缘故,进出城门的人多得很,守城的眼睛都瞪大,足像一个个铜铃,生怕一不小心,把什么穷凶极恶的歹徒放进放出,赶在年关上挨数落,搞不好还拿不回年饷。 领头的更是早早把神经绷成一条线,更别说之前将军给开了小会,秘密强调了紫璎珞玉佩的事,说好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赏……别说是这赏全落在自己的脑袋上,就是拿着个十分之一,也足够自己退役回家、陪老婆孩子一辈子生活安稳了——此人看见顾锴现身,眼前一亮、心中一紧,怕是当年去老丈人家娶媳妇,都没这么热血沸腾。 于是,领头的赶紧上前拦住顾锴:“你是做什么的,怎么在城门重地徘徊逗留!” 顾锴站住,一路上浑浑噩噩、纠结无比的心情瞬间清明起来,好,来了,那就……没有退路了。 他抬眼看了看领头的守军,身边几个方位,已经有小弟“悄悄”包围过来。好像心中有所感应一般,鬼使神差地,顾锴抬起头,看向城楼之上。 两处烽烟之间,余良空探头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眼光相撞。 “捉住那人!”余良空直接把手上□□掷下,堪堪插在顾锴面前。 脚下步法变换,顾锴拔腿就跑,此处离施粥处不远,周围人群,本就三三两两聚起来看热闹,眼下一支□□凌空而落,就像是惊了林子里面的鸟,霎时间,好一片鸡飞狗跳。 顾玲处,刚刚吃到一口热乎的,粥入了口,好一团滚烫!舌头剧痛,赶紧咽下去,像是一团火一路打嘴里边烧到胃里,“哎呦呵——大意了。” 自己长这么大,多少年没烫过嘴,倒是被一小口粥搞得这么狼狈,真是……自己专业吃饭二十年,倒是阴沟里翻船了。 这边找不到地方,两只手捣腾着粥碗,抬头却见眼前是好一片锣鼓喧天,密密匝匝的人群突然间开出一道小路,顾锴从人山人海之中冲杀出来,拉住顾玲的手腕就跑。 “诶,粥粥粥——” “粥个什么,别管粥了,”顾锴使劲一拽,顾玲手里面的粥碗甩脱出去。 “你招惹谁了?摸老虎屁股了?”顾玲被拽得肩膀快要散架,用力挣扎想要停下。 “要是有个老虎还成呢,我被你空哥看见了!” “什么?空哥?” “啊!我皇兄他干儿子——” “不是那你跑什么啊,我空哥又不能把咱俩怎么样——” “你喝粥喝进脑子里了?这是在宫外、宫外!一个皇帝、一个皇妃,私自出宫,是什么后果?” “是是是是——小、小叔啊——” “别‘小叔’了,跑吧。” 顾玲侧头刚好能看见他侧脸,身后的声音在这一瞬间黯淡下来,全世界只有漫天的雪,和两个人。这种死命奔跑、没有前路也没有退路的感觉,真是太熟悉了,可预见的结果,不可预见的后果——小叔,我想要……时间停在这一瞬间,哪怕喉咙里面满是血腥味道,身体明明累到不想再动弹一寸却仍要不停向前。 好像时间倒流到两年之前,红衣盛装的顾玲在长安街上狂奔,后面是五大三粗一帮兵士,不要命一样追她。这回不同一些,小姑娘旁边多了一个能拽住她,跑得快一点的男人。 可是,多了这一个人,也没能改变最终被一兜逮回去的悲惨结局。 后来,顾玲时常想,自己和小叔的爱情,像极了当年那一碗只喝一口就被扔掉的腊八粥。你明明……为之期盼许久、努力许久,可真拿在手上,它是那样的炽热,只是炽热,一闪即逝,永远……不知道滋味……只剩怀念。 朝野震动。 皇帝携皇妃私自出逃,还逃到了城门边上,和三教九流拥挤不堪无数人,大大咧咧地排队领粥? 骇人听闻! 据说张太傅气得喷了一口乌黑的老血,谢相是迈门槛的时候听见的,直接忘记抬脚,再自己家堂屋门前摔了个“狗啃屎”,崩掉一小块门牙。 自从被抓回来,顾玲已经被锁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面过了快十天。 四面封锁,不见阳光,身边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每餐只有一点点残羹剩饭。原来……这富丽堂皇的皇宫里面还有这样 分卷阅读56 一个破败的地方呢?她从前还以为,宫里就算是监牢这样的地方也要是金碧辉煌。 好吧好吧,就这样吧。 顾玲抱着膝盖,背靠着一根柱子蜷缩起来。小叔此时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想必不会太好过。但……多少能比自己强一点儿吧,毕竟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也没有人敢真拿他怎么样。自己可不一样了。毕竟每一个后宫里女人,都具有成为一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的优秀潜质。 在世人眼里,从前多少昏聩的君主一手促成的亡国。都不是君主自己的问题,都是因为受了身边女人的蛊惑。就好像是这些女人亲手治的国、亲手把偌大一个朝廷推进不复深渊似的。 ……可是谁心里不清楚。一个没权势没地位的女人,上哪里去干这么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业?谁知道妲己到底长成什么样?没准就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小女子,只因深爱自己夫君,就要被咒骂千年,这是个什么道理。 要说京城这冬日里……还真不是一般的冷。从前在逸心阁里没感觉,炭火烧得太足太旺,在屋中呆着都要捡出夏季的衣服来穿。可如今落得了这步田地。破破烂烂满屋子看过去,就可怜巴巴一个小火盆,稍微闪烁一点红光,可能……就算自己整个人趴在上面,都没法哪怕缓解一点点僵硬。 没办法,把什么窗帘被褥全都围过来缩成巨大的一团,还是挡不住寒气它一点点、一层层地侵入。慢慢的,轻轻的,把心脏也冰封住……也好,顾玲心里面想,你看啊,你这样把我的心也冻僵了,它是不是就不会再痛了?是不是、就不会再像这样不受自己的控制,随便答应什么去私奔的请求,随便跟着一个男人在明明不应该的时候在大街上乱逛,随便的……就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悄悄动了心呢? 世间爱恨是不是也就像这京城的冬日一样冷酷,初始你觉得无所谓,好像这温度对人丝毫够不成威胁,可以在这天气之中过上他个千秋万载的……可只需稍稍过上一段时间,你就有些难耐,你怀念温暖了,你受不了寒意逐渐刺骨……要是赶紧转身离开,那就把此间经历都当做一场梦幻,多少年后回眸还能当做谈资炫耀一番,你看!我曾赤身裸体承受严寒,多难忘、多难得!可一但心存留恋、不忍离开……那可能就——在这个地方冻死了吧?于是人已冻得麻木,可能也再体味不出什么美好了。于是也没有与他人炫耀的机会。 或许我顾玲也许就这样,在这个小屋子里面,谁也不知道的,慢慢的……死去? 也好。 顾玲想着,就这么没了,也不用想,自己会不会连累了谁,谁……又会为了自己的里去难过,是不是,父王母妃少了一个老是闯祸的丫头,能少操一点心?是不是,朝廷里也没有人因为自己这个尴尬的身份不厌其烦地参奏父王?是不是,后宫之中空出来一个妃位,又有不少人能使劲浑身解数往上再爬一步?是不是,小叔……只是可惜他又要失去一个亲近的人了,现在的他还会如从前那般难过吗?说起来,自己这般拼尽了性命,能算是小叔的亲近人……吗? “吱呀”一声,大门被打开。 几个看起来十分粗壮的婆子,雄赳赳气昂昂走了进来。为首一个品阶看起来高些,趾高气扬道:“德妃娘娘,您可真是够胆儿。干出这事儿是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愣是叫我们太后娘娘苦苦寻思了几天几夜才想明白该怎么处置您,哎呦呵,头发都多熬白了一大把啊——这不,已经都准备好了,太后娘娘叫咱们几个请德妃娘娘过去。” 顾玲闻言,反应了一会,好像脑子也已经冻麻了,这边听着了音,那边要待一会才能明白过来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玲挣扎了一下,想站起来。没想到,窝得太久了,全身不听使唤得厉害。 领头的婆子见状立马嗤笑一声:“怎么着?德妃娘娘还想我们几个把您抬过去不成?” 郭玲看着那副嘴脸,又是过了一小会,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了,“……还麻烦这位妈妈拉本宫一把。” 刚走到太后殿外面。只听见屋里一阵混乱,有拉拉扯扯,带掉瓷器碎裂的声,还有棍棒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里边是?”顾玲转过头问那婆子。 “里头如何,德妃娘娘进去瞧一眼不就知道了?”她翻一个白眼露出得意的神色,还很做作地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像模像样领着后面一众行了一礼。 顾玲看着她这副嘴脸,心里一慌,好像是漏掉一拍,赶紧推开门冲进去。 太后的殿庄重复杂,自偏门进了,要先走过好一段长廊,从前顾玲觉得此处是躲罚、溜号的好地方,现下在这逼仄的小地方之中奔跑,只觉得恐怖。 耳边传来是一个老妇人的声,大喊着“太后娘娘”。顾玲已经不想要分辨这声音是不是出自李妈…… 终于走到尽头,冲进一片烛火摧残的大殿中,里头的热浪翻滚出来,当面给顾玲糊了一脸,冷热两股气息在脑门上交锋,瞬间就头疼欲裂。 眼前刚刚能够视物,却见李妈妈、青叶和教习嬷嬷三人滚作一团 分卷阅读57 ……边上还有宋妈妈,拉扯着、哭天喊地的朝着太后。 顾玲二话没说,上前两步跪在地上,捣蒜一样地磕头:“娘娘、太后娘娘——皇奶奶,我的错,全都是孙女的错,还请皇奶奶不要连累他人。要杀要剐要打要罚,孙女都随便,皇奶奶——” “怎么?你现在知道错了?”太后拄着头,缓缓抬眼。一道凌厉的目光直戳顾玲的心脏。 “嗯嗯嗯嗯,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玲儿错了,错了——”顾玲的眼类一下子流出来。连滚带爬地上前去抱住太后的脚,“你罚我吧,皇奶奶你狠狠地罚我吧,你快把、快把李妈和青叶放开,这件事他们两个毫不知情——” 太后俯下身去,捏住顾玲的下巴,“哦,你知道错了?” “嗯嗯嗯嗯嗯,”顾玲猛地点头。 “……可是有什么用呢?你已经跟顾锴跑到宫外面到处丢人去了。你已经……被巡防的士兵看着了,你已经,被他们抓回来了——天下都知道你顾玲就是那个,那个……鼓动皇帝不务正业,祸国殃民的祸水。你以为这是个什么样的罪名?你以为这是个随随便便罚你几天紧闭、打你几个板子就能解决的事情吗?你现在叫我放开你两个侍从——就算我现在把她们两个全都杀了——把你也杀了,这事他就能解决了吗?” 顾玲努力正眼看着太后。眼泪虽然在掉,但还强克制着不发出声音,整个人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只是面对太后一人,就像是面对一座压顶泰山,根本就喘不过气,“我、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事有多严重。但是它已经发生了,你还能……怎么样?” 她低吼出来,靠声大给自己壮胆,“杀人能解决问题吗?从前顾锴出逃,你杀了那么多的人,结果怎么样?有什么用吗?结果他还不是在现在——” “放肆!”太后把她的脑袋甩开,“哀家怎样做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小黄毛丫头来说三道四!来人——给我把德妃摁住了。” 顾玲死命挣扎几下无果,嘴里面还被塞进了好大一团手绢,只能发出撕裂的吼声,何其凄惨。 “……你不是想知道杀人有什么用吗?哀家就叫你来看一看——杀人有什么用!给我去……按住德妃那个婆子——往死里打。” “娘娘、娘娘手下留情啊,李妈她——”教习嬷嬷练练磕头讨饶,宋妈也跪下附和,青叶在一旁,早就哭傻了,只顾胡乱把脑袋往地上杵,多余的一点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们两个老东西——再多说一句,连你们一起解决,给我拉到一边去!”太后一甩袖子,按了按眉心。 乱七八糟的撕扯……太后找来的是宫中司刑的女官,力气一点不比外头拿刀的侍卫小。三下五除二,混乱的场面就被克制住,没多久,殿里面就安静异常,只剩下乱棍噼里啪啦的声响…… 第三十一章 顾玲的眼睛里面再难挤出眼泪……直到,李妈再没有动静…… 太后的手抬起来,下面人终于停止了惨无人道的击打。 刚刚紧紧压着顾玲的两个婆子一松手,她整个人瘫在地上。连眼睛都忘了眨,嘴里面的手绢拿走了,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此时的难过,已经超越曾经认识的所有情感,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心不是在跳,只挣扎着抽搐几下,眼睛……痛到她觉得自己要瞎了。 为什么?明明错的是我。 却又拿走别人的生命,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答应之前没有先想想清楚,事情败露的后果……为什么? “玲儿,不要怪皇奶奶心狠,皇奶奶今天使了雷霆的手腕,也都是为了你好,为了让你明白道理……” 太后自顾自说起来,也没想过,以顾玲现在的精神状态,真的还能听见她说话吗? “听到你的事……我好像回到了十几年之前……惠文皇后和先帝外出被参……简直是一模一样的情形,你可知当年卷入这事件的袁家和余家,是个怎样的后果!就说,如今朝堂之上,可还有半个两姓门生!你知不知道,你背后是谁?嗯?是肃亲王,你的父王肃亲王,我的儿子顾澧!我能让你牵连他吗?我……又能忍心看着你重蹈惠文皇后的覆辙,英年早逝吗?” “……” 没有人能回答太后,她心里面的惶恐和悲伤,从来都只能说给自己一个人听。 “先帝当年百般维护余家,不允许动皇后一根汗毛!最后怎样?最后……余家一个人都没留下,从上到下,从老到小,所有人都死绝了!就连他最在意的惠文皇后怎样?郁郁而终!多惨啊?袁家——世代忠良,多少年的清官忠臣,上书余家,被有心人算计到家破人亡,比余家好不到哪里去,鹬蚌相争,多少小人得利,朝中是——翻天覆地!好好一个太平时局,因为什么,来了这么一劫——不然先帝又怎能早早驾崩——被拖垮了、被累死了!” 太后的声音长长久久在顾玲脑袋里面回荡,来来回回,响作一团,给脑子撑得好痛。 “就 分卷阅读58 是那个祸水……若不是因为她——你可知道我听了你——你跟那祸水的儿子在外面——我有多怕——眼下你父王是什么形势,多少人眼睛贴在他身上,想要找出毛病来,拼了命的要挑拨他和顾锴的关系,你在这档口上搞出了这样一出,你让你父王怎样自处?你让他们兄弟关系如何,嗯?你把大楚江山放在何处啊!” 太后狠狠一拍座椅,“你回去好好关禁闭反省,此事你身边好歹死了个有点品级的女使,你也会被降级,成婕妤、要么美人,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回去好生待着,不要再惹是非……过他几年,也就没人记得了。” 没人记得、没人记得……何其相似,从前是什么时候来着?谁也跟我说过这样的话来着?为什么呢?为什么这宫中……就是立志叫人活没了姓名……没人记得……惠文皇后……原来是这样惨死的……可是她,又做错什么了? 眼前一黑,顾玲伴着满脑子的浆糊,晕倒了。 “玲儿,你听我说、别慌张、眼前的境况没有什么的,我已经定好了最终的计划——就算是你回去关了禁闭——上元节那一晚,京城不设宵禁,是我们脱身的最好时机——你只需等在宫中,紫宸殿会起火——逸心阁和紫宸殿相邻,你趁乱逃出,到山海阁,届时我肯定已经等在那——我俩一起跑了——跑了——然后山海阁也会被我一把火烧掉,到时候世人只会知道皇帝死在山海阁,德妃死在紫宸殿救火途中——我们就——就——” 前面被两个兵士包抄,两人双双被捕。 “玲儿,你要记得,你只要来就——” 顾锴的声音逐渐消失。这就是腊八当日两人被捉之前,顾玲记得的最后画面。 浑浑噩噩之中,不知道在黑暗中过了多少天。昏迷之中,这一段话,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里面重播,好像是……全指着这一句话才好活下去、才能活下去……人生至此,才不至于万念俱灰…… “呜……”耳边有轻微的抽噎声。 用尽全力把眼皮挣开,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床尾。 记忆归位,只一会儿,顾玲就全想起来了,此时自己是在什么困局里面,还有此时……李妈已经不在了。 “……青叶?” 床尾人全身一个激灵,赶忙凑到前面来,“姑娘?姑娘!姑娘你可算醒了——大夫——大夫,你快来看看,我家娘娘醒了——”说着就要往外跑。 “青叶——”顾玲捉住她袖子,“先……不着急的。” “嗯嗯,嗯嗯嗯,姑娘,你可算是……吓死我了,呜呜呜呜呜,你不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过来的……” “这些天?”顾玲头痛欲裂,“我是……多久?” “姑娘昏昏沉沉,过了快十天了,我都……都……”说着哭得更凶了。 “我……”顾玲嗓子疼得像是要冒出烟来,发出破锣一样的声,青叶这……也不知道给我拿一口水,“李妈……” “呜呜呜呜呜……”青叶像是被按了什么开关,一连串的哽咽嚎出来,“姑娘啊——” 被她这样一说,顾玲的眼睛里面又冒出泪水来。 “是、是教习嬷嬷和宋妈妈拼命求情,李妈、李妈才被带出宫外面安葬……我我我后来被拖走了,我也不知道李妈被葬在哪了……姑娘啊……姑娘……” 她埋头干嚎起来。 顾玲眼睛看着床上面的纱幔,眼泪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流出来。此刻的顾玲胸膛之中好像缺失了一块,被掏空了,里面填满了泪水。 我恨我自己。 我恨……我不应该做这种会把身边人性命牵扯进去的事…… 我……我恨这皇宫。 这吃人的牢笼……吞噬了多少鲜活的生命。 我…… 我真的很想很想逃出去。想要……再没有人困在此处受苦…… …… “青叶你——” “嗯?姑娘?” “……没、没什么。” 回京之后,肃亲王的处境十分不好,再加上德妃的事情,更是…… 已经连着半月,他都病休在家,更没在朝堂上出现过。一方面是身体重压之下的确出了问题,另一方面,现在多少人叫嚷着要肃亲王交出兵权,若是出面上朝,免不了要好好对峙一番…… 肃亲王十分头疼。 本来进京之前在外修养几宿,是不想要王妃和太后担心,谁知道这两天拖着不进京成了大把柄……皇上那里不知道是太忙还是怎么的,也没有出面说一说自己知情,搞得现在,成天的,参奏自己谋反的折子一摞一摞的上。 一年来管理军事,收服不少武将追随自己,张勇将军,连带着谢相也有和自己修好的意思,这帮人隐隐在朝堂上形成了对峙的势头,要不然也轮不着自己此刻在家“养病”,就是自己和皇帝关系多要好,顾锴能像这样对谋反的大罪置之不理吗? “要我说,就干脆他娘的反了!”当日望天山的吴将军,几经提拔 分卷阅读59 ,已经成了朝中武将里面说一不二的人物。此时他正在肃亲王书房中,大口对着壶嘴猛喝肃亲王的好茶。 “老吴,你——唉!怎么又说这样的话……”肃亲王无奈的样子摇摇头。 “我的王爷啊,这外头都什么时局了,你还能这么有闲心坐下来慢悠悠品茶呢?哼!咱们怕他们吗?反正……反正我也算是看明白了,眼下皇帝陛下啊,不是什么当明君的主,宠女人那一出跟先帝一个德行!” 肃亲王轻咳一声。 “欸,”吴将军反应过来,这先帝……也是眼前人的老子,“我……我就那意思——要是王爷换这个位子来坐一坐,那肯定是——比他强他多了不是——” …… 良久,终于把吴将军送出门去。 “吴将军可知道,本不该这时候私下里面见王爷,对王爷,还有吴将军都是……大大的不利……”门外,余良空低声对吴将军说道。 “嗐,我——”他摇摇头把手搭在余良空肩膀上,“我这辈子,就跟定王爷了,管他外头人怎么说,王爷要造反当皇帝,我老吴就跟着他‘大逆不道’,王爷要是甘心当缩头乌龟,叫皇帝那小崽子欺负,那我也咽下这口气,跟着王爷捏着鼻子吃粪——我说——小余,你就说,老吴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王爷那才华——” “嗯,是,”余良空正色说,“我觉得,王爷定能更进一——” “呵!我就说——”吴将军一巴掌狠狠拍在余良空肩头,“你就好好劝劝你干爹——军队,不要担心,你手上有京城御林军,东南的派军在我这,半壁江山都在咱手上了,还怕什么——哈哈哈哈哈,我走了!你好好劝你干爹啊!” 看着吴将军豪迈远离的背影,余良空轻叹一口气,曾几何时,我也想要成为这样一个潇洒豪迈之人,不屑耍弄心机,凭借性情行走江湖,做事全凭喜恶……可如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从前不是说了吗……今日吴将军来也没见你拦过……”肃亲王看着跪在面前的余良空,最近处理这样内容的谈话真是太多次了,随便哪一个跪着的说的话,泄露出去个一星半点,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空儿只说这最后一次,再不会说了!”余良空一个叩首。 博山炉中飘然冒出缕缕白色烟雾,逡巡之间,将炉上山水花鸟一一笼罩,好一个云里雾里、虚虚实实。 “玲儿眼前遇到的事情,简直和当年姑母遇见的一模一样,不是吗?” “你——”肃亲王大惊,空儿是惠文皇后兄长的儿子,是惠文皇后最喜欢的一个侄儿。 “王爷……一直都以为空儿不知道……但是,但是……余家覆灭之际,空儿已经不小了,空儿就是再糊涂,也不会糊涂到记不得自己父母名姓、记不得……最最亲近的姑母和姑父……这些年来空儿私下里七拼八凑,也知道了个大概。” “你……”肃亲王张张嘴,却霎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空儿今日提及旧事,并不是想要怎样……只是眼看玲儿和王爷踩进当年余家的陷阱里面,不能眼睁睁看着王爷重蹈覆辙!余家不就是被人扣上了谋反的帽子,仰仗着有惠文皇后在,先帝不会真拿余家怎样,于是一拖再拖,拖到袁蔠终于拿出了不得不处置的证据才倾颓了嘛!”余良空的眼泪流出来。 “……”肃亲王看着眼前的孩子,当年,刚刚被送过来的时候,也就是刚刚读书习字的年纪,眼前,都这么大,都能,跟自己叫板,劝……自己谋反了? “……王爷!先帝从来都不看重您,从来都没看见过您的才华和雄心壮志,不然怎么、不然怎么因为一己私心把余家的余孽藏到您这里,他可知,一但我的身份被他人知晓,窝藏朝廷钦犯,是多么大的罪名啊!父王——父王!父王只是生不逢时,只是……只是因为先帝对惠文皇后的私心……父王值得更高的位子,值得天下人敬仰膜拜!”他泪流满面,连连叩首,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终于倾泻而出。 “空儿……”肃亲王的眼睛也湿润了,这些年,眼前这孩子,早就被自己当做亲儿子来看待了……当年、当年……父皇病榻之上,颤颤巍巍拉住自己的手时,自己不是没想过,他会不会、会不会呢……把皇位传给自己?自己一定兢兢业业、终日乾乾,不负天下人所望,把大楚打理好…… 可他叫身边的老太监抱出来一个孩子,年纪应该不算太小,昏睡着,应该是病的,瘦弱异常,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 “这是你母后的侄子……空儿,朕思虑再三,澧儿你心思最细腻,办事情也很稳妥,朕就……咳咳咳,把他托付给你,你务必要……好生照料。” 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 已经过去太久太久,顾澧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但是,在最开始,在自己还没有为着皇弟顾锴的事业殚精竭虑之前,是不是,对那个位子……向往过? “好了,空儿……你的心意……本王都知晓了,就说到这里吧——王妃之前不是还关心你说想你了来着?快去看看她,这些时日忙……你退 分卷阅读60 下吧。” “本王……清净一下。” 第三十二章 “还请母后……” “澧儿,不要说了。” 顾澧跪下来,“孩儿自知此事是大逆不道……但形势所迫,孩儿也是被逼无奈,若是、若是母后说一个‘不’字,孩儿立刻将所有布置撤回,向皇弟请罪——” “不,澧儿,”太后站起来,走近拉着肃亲王的手,“咱们娘俩,和别人不一样……” 说着,竟是眼圈和鼻尖都红了。肃亲王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自己母亲落泪,这样一来,委实吓了一跳,“母后,这是——” “要不是惠文皇后自己作妖……这太后的位子轮不到母后来做,若不是……顾锴那小狐狸崽子作妖……这皇帝的位子也轮不着澧儿你觊觎半分——澧儿,这世间从来不公,我们母子想要什么,都得我俩自己拿命去搏……才换得来。你可知道……你可知道眼前,是上苍在给你机会啊,澧儿——你又怎能说出什么轻易放弃的话来!” “儿臣——”顾澧猛地抬头,没想到,母后对自己竟然…… “去吧,澧儿,母后知道,这位子只有你来坐,才最最合适,最能让大楚天下太平,让大楚生民安居乐业,最最……能让你父皇安心……” “只是锴儿……也是母后一手养大……” 太后走到顾澧身侧,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新的君主即位,必定要脚踏旧皇帝的鲜血,皇位之上,从来就没有血缘亲情……我教了顾锴十年,他都学不会,既然如此,那他,是时候被淘汰了!你父皇……本来是最懂得这个道理的……后来他自己忘了,于是他也死了……这个位子只留给天下至无情、理智之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最后的王者……澧儿……母后为了成为这样的人,已经努力了几十年,现在,我的儿子,顾澧,你愿意和母后一起,站在这世间至高的位子上,让天下苍生……都和平幸福吗?” 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母亲……明明时常见面,可顾澧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个女人了……眼前这个华贵貌美的妇人,是那个在小宫殿里和他相依为命的……母亲……吗? 顾澧的脊背已经被汗水濡湿,没来头一股小风,吹得他浑身一抖。 “早上去见母后,都说了什么?看你回来以后,就闷闷不乐的。” 除夕夜,宫里面的宴会结了,肃亲王夫妇二人回到家,又安顿好了顾晟小鬼头,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在屋子里面坐下来,王妃倒了一盏茶给顾澧。 “沈娘……”肃亲王拉住王妃的手,把她拽起来,拉到自己身前,牢牢圈住,头面贴在她肚子上。 “见到玲儿了吗?这都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那小姑娘怎么样……” 他摇摇头。 王妃摸摸他的头,“要我说……当时玲儿在外面跳舞时候,被看见了就看见了,咱们家是没什么本事……可是一个当亲王的爹,连女儿这一点小错都兜不住吗?嗯?找一个京城纨绔把她娶了,谁还能说个‘不’字怎的?” 虽然是诘问的语气,可这话说的轻柔。 “……” “玲儿就是那样一个性子……从来在人群之中都必须是最受关注的那一个……陛下会喜欢上她也是情理之中不是吗?就你自己肠子直心眼粗,还跟我说什么那是她小叔,从小对她好……你就忍心!”她说着,捶了几下肃亲王肩膀,“你就忍心,那么好一个孩子,一生岁月蹉跎在皇宫里了!” 说着,王妃忍不住哽咽。 “沈娘……我错了……我很后悔……”肃亲王的声音低沉,闷闷的,听不出情绪来。 “你……唉,怪我的,当时……谁也没想过会是这样……” “沈娘?” “嗯?” 顾澧抬起头,眼睛里面红红的,“可是我眼下想要做的事情,怕是要把你……一生……也困在皇宫之中了。” “……”王妃愣了一会。 两人相视沉默。 良久,王妃轻声一笑:“眼下这情形,我倒是……突然想起来,当年你求亲的时候了。” 肃亲王前厅同老沈大人喝茶,沈小姐就在屏风后面。 “本王思慕沈氏小姐日久,自游园偶遇,交谈几句,就一日不见,茶饭不能思……小王自知,沈、袁两家世交,小姐已经有倾慕之人,但就是如此……也要前来求娶。” “这,王爷——”老沈大人面色尴尬。 “本王不在乎用什么极端的手段,要是大人不能答应,小王就日日来此,直到感动小姐……其实本王大可以直接奏请父皇赐婚——日日来此,只是叫诸位看见小王的真心,将沈小姐托付给小王,必然是最明智之选。” 本来和袁家的二公子青梅竹马,相互好感,但是……屏风后面的沈小姐心里一颤。 “袁邃手上沾染了人命,冤枉的是本王麾下,若是沈小姐答应嫁给小王,小王可以为袁二公子解 分卷阅读61 决此事,不然,他这辈子就被这一次无心之失给毁了。” 堂中众人连着屏风后面的,都吓得……虎躯一震。 这事……最终还真就成了压死袁家的最后一根稻草。可到底之前也让袁邃平安生活了不少年…… “当年惠文皇后事牵连袁家,我求了你把袁邃解救出来,”王妃说着,语调里掺杂了和面容不符的沧桑。 “后来没救成,只带出来他儿子……那小子叫什么来着?焕儿?这事是我欠着你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要捉着我的短处说……” “不,”王妃摇摇头,“这事……我很感谢你。” “……嗯?” “那孩子身上,有一封信件……是邃哥儿写给我的——” 顾澧手上用劲,把王妃拉着,换成了斜坐在他腿上的姿势,“瞒我这么多年?坐下好好说。” 王妃圈住他脖子,两人额头相抵。 “小妹,肃亲王妃沈氏,亲启,见字如晤。 犹记少年岁月欢娱,至今只觉光阴飞逝,意欲伸手撷取半分,却悉数流走,不叫人有丝毫挽留余地。 当日听闻小妹婚讯,邃,心痛欲裂,又觉羞愧异常,堂堂七尺男儿,不得敢作敢当,叫小妹牺牲幸福换取平安。消沉日久。 而后听闻小妹婚姻顺遂,有缘得见玲儿一面,可爱异常。再者年岁日长,不欲使家人忧心,即,娶妻李氏,结发携手,共度数载。如今大难临头,不忍叫妻独赴黄泉,为夫本事低微,此生已经负过女子一人,不愿叫妻亦心寒,决心共赴。 诚谢小妹及妹夫恩义深重,允邃不情之请,护小儿焕儿一命。我夫妻二人来生结草衔环,谢二位大恩。 罪臣袁邃敬上。” “袁兄是……真情谊之人,”顾澧感叹。 “所以呢?你觉得我这二十几年的真情,比不上他袁邃?”王妃抹掉了眼泪,带着点开玩笑的语气说。 顾澧有一瞬间失神:“我早说……沈娘对我,是真情,才不是迫于什么威胁。” “不,就是威胁——” “……嗯?” “可不小心被岁月……是硬生生磨成了真情了。” 双唇相触,交织的是几十年情谊绵绵,什么恩仇……早已经是胡乱绞做一团,任再锋利的东西都割不开了。 正月十四,夜,清心斋。 顾锴端坐身旁黄金守卫,下首跪着余良空。 “赏灯会将结束之时,紫宸殿失火的消息就会传过来,届时你出兵攻城——皇兄那边,可敲定了进攻的时机?” “王爷原定赏灯会结束之时,已至半夜,正是人困马乏,最松懈之时,不过——如果有火起,我应该很好劝说王爷即刻出兵。” “好,那便再没什么需要敲定的了,朕就祝愿——朕和余将军的理想,明日之后,都能实现。” 顾锴放下手上一直摩挲着的红绳站起来,自从望天山逃生回来,顾锴遇事都喜欢攥着这根手绳盘来盘去。 “我等进攻之后,陛下要怎样脱身呢?”余良空看着顾锴手上的动作,忽然发问。 “这就不劳余将军费心了,你只需按照朕的计划行事,”顾锴抛下冷冷一句,就要走出去,“将军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我皇兄找不见你,起疑。” “陛下已不在阵前,当日望天山时就戴上的祈福红绳,还这样珍惜?” 背后的余良空突然发问,顾锴冷汗一瞬间出来了,脚下步子停了,心跳得像是密集的鼓点,随即安慰自己道,谁会知道这手绳的来历,没事的,他也许就是随口一问。 “与你无关。” 语罢,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余良空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和天地间澄澈的月色,心里改了主意。 顾锴,我不能信你——真按照你所说……我怕是也得不到我的玲儿。 顾锴必须死。 逸心阁,顾玲把手里的钥匙递给青叶:“咱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青叶……眼下李妈没了,我最亲近的人,就只剩你了,我不忍心,丢下你。” “姑娘?”青叶瞪大了眼睛。 “晚上外头灯会时,隔壁紫宸殿会起火,你我就趁乱逃脱出去——顾锴在山海阁地库之中,有一方密道,这就是地库的钥匙。” “姑、姑娘?” “这些天来,我与顾锴溜出宫去,都是靠着这一条密道……出口在右数第三个柜子右侧,面对站着以后,紧贴着柜子从左向右数第三块方砖,跺脚三下就会看见入口——我已和顾锴约好,在山海阁汇合,你只悄悄跟着我,待我俩进去一会,你就开门跟上来,记得了吗?” “……姑娘呜呜呜——”青叶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姑娘这样想着我……” 同一时刻,顾锴递给小六子一根精致的火折子。 “皇、皇上?这是……” “黄金已经准备好在宫外接应,我们今日晚上,就趁乱逃出宫去,” 分卷阅读62 顾锴拍拍他肩膀。 “这?”小六子瞪大眼睛。 “赏灯会上,紫宸殿火起,朕就马上脱身,你留待片刻,我二人一同走,容易惹人起疑,片刻之后,我和德妃已经进入地道——地道之中、山海阁之中,都已经洒好火油。待你走出地道之后,把火折子点着了扔进去,我们就逃脱了。” 小六子眼睛红了,“陛下,奴才、奴才……” “行了,咱们就要自由了。” 同一时刻,顾玲也说了这一句相同的话。 青叶点头,眼睛里的真诚和小六子一模一样。 可是这宫中,又有什么不好?她心里说着,都是你……害死了李妈,你还要……抛弃从小喜欢你的余大哥,和别的男人私奔。 什么“自由”?呵!有性命值钱吗? 第三十三章 夜色,火光,混乱的人群呼喊推搡之声……山海阁地库,门没有锁。 顾玲推开门进去,倚靠着柜子,是顾锴灿烂的笑容。 “怎么才来?都等你半天了,”他说着跺脚,暗道浮现出来。 “路上差点被人看见——我去锁门。” “不用,一会儿小六子进来会锁,”顾锴拉着她往下走。 顾玲深色里面染上几分愉悦,“小六子也跟我们一起走吗?” 她被顾锴拖着、拉着,急匆匆走下楼梯。 “你小心一些——我泼了油,滑的很……我把点火的大事交给小六子了,他跟我们一起。” “我自己做了主张,本来还不敢跟你讲——我把那只钥匙给了青叶,嘱咐她跟在我们后面,等上片刻再进来,现在看,她应该是能遇见小六子——” “好,我明白。” 顾玲本来还想再解释一番,却被顾锴打断了。 “只要过了今夜,什么事都不会有了——她跟着你也好,能有人照顾你。” 两个人牵着手,在湿冷的地道里狂奔。这地方本来味道就不好,现在又掺杂了浓重的火油味。简直稍一呼吸就要把人呛晕过去。 但,两个人非但不觉得呛。甚至还越跑越快,跑的……笑出声来了。笑声在狭窄的石壁上弹来弹去,传播无数次。变成了嗡嗡的声响,不知道是能传达出开心还是难过。 青叶背靠着地库的门,已经数了二百来个数。这门没锁,自己只要轻轻一推……先前姑娘交代的……是不是还得再稍微等一下?姑娘就这么远走高飞了,那空哥此时……她心里面嘀嘀咕咕,要不然再数一百? 正想着,一个人走进来。 “谁!”她赶紧站起来,却被一个男人捂住了嘴巴。 “嘘——小声点,哎呦怎么是你,我的青叶小祖宗——你怎么在这儿呢?” 是小六子。 青叶知晓了来人,长出一口气,眼光往他身后黑暗处一瞟,却立马全身汗毛竖起来。 黑暗中那人,稍微往前了一步,让小六子手里的宫灯能照到他的脸——是余良空! 他抬起食指放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青叶看着冷汗滴下,不敢再说话。 “你怎么了?后面有什么?”小六子回头,背后却已经什么都没有。 “没、没什么,就是你突然出现把我给吓着了。怎么着,皇上和娘娘也带着你走吗?” “呵,这一句我还想问你呢,得了咱赶紧的吧?”小六子比了个“请”的手势。 “嗯嗯嗯,好,公公先请?” “我得锁门,你快走——” “这这这,”青叶抬手指着门上那大开的黄铜锁,“锁在外面,你锁了不就进不来——” “皇上设计了机关,打里边就能锁——快走,快、快。” “啊,好好,”青叶说着提起裙子往里去,藏在裙褶里的手轻轻一松,那把钥匙掉了下来。小小一只滚在裙子上,又轻轻的落在了地上。随着青叶的跺脚,那轻微一声“啪嗒”消失了。 大门阖上,门锁“咔”一声落下。 余良空现身,准确无误地捡起了钥匙。 …… 京郊密道出口处。顾锴把顾玲拉上来,两人大口呼吸着外面清新的空气。 “我从前还真是没考虑过这密道里的味道……” “太、太难过了,可算是出来了!”顾玲大口咳嗽,“咳咳咳咳,都怪你——太难闻了。” 两人一对视,发现都是灰头土脸的样子,忍不住互相嘲笑起来。 “歇一下吧,等一等那两个笨蛋——你不是说黄金在出口处接应,怎么没看见他人?”两人走出几步,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来,顾玲问道。 “也许是什么事情耽误了吧……好在黄金一向靠谱。我们稍等一会儿。” “平时最常干的事情……不就是‘等’了吗?”顾玲深吸几口气,笑起来,“每天等着给太后请安、等着给皇后奉茶,等着……等着朔日、望日,等 分卷阅读63 着端午、中秋……如今只叫我等一小会儿,我却是……片刻都不想等了。” 顾锴闻声也微微一笑,刚要接话,却闻出口处传来挣扎的声音。 洞外两人吓得一个机灵,连忙站起来。顾锴顺势挡在顾玲身前,“你不要妄动。” 出口处冒出两个头——余良空长刀架在小六子的脖子上,两人缓缓走上来。 “陛下……要是还想留着这个奴才的命,就先不要急着带德妃娘娘走。”余良空开口空哥。 “空、空哥?”顾玲失声叫到,“你干嘛挟持着小六子?” “啊!”一声惊呼,是青叶蹒跚瑟缩着从洞里面爬出来了。可……她却没有往自己这边靠拢的意思,反而畏畏缩缩,走到了余良空身后。 “青叶,你——”顾玲手颤抖着指向余良空背后那个身影。 “姑娘呜呜呜——是青叶,对不住你,”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是青叶出卖了你……但是、但是——啊——李妈是因为你死的……都是因为你!” 她哭腔里面夹带了怒火,嗓音一瞬间沙哑起来,“你不能、不能就这样安然无恙的走了……呜呜呜……你得付出点什么不是吗!” 顾玲一口血气上涌,全堵在胸口上,她手紧紧抓在顾锴的袖子上。 “玲儿,你真以为你身旁这个男人是个什么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吗?”余良空架着小六子,两人缓缓逼近,“你以为王爷从来忠心不贰,是为什么被逼到如今、竟然要造反的地步了!玲儿向来聪慧,怎么就不能好好想一想?你所经历的种种,和十余年前惠文皇后所经历之事太过相像了吗?” 顾玲本来是被余良空出现在这吓了一跳,猜不出他目的,也不想听他出言蛊惑……可现下却忽然听到自己父王造反之事。 “……空哥,你在说什么呢?我父王怎么会造反?此时……造反?” 余良空马上回话:“玲儿你竟不知道么……此刻你二人出逃,而宫中正有成百上千之人为你二人的自由,拼命厮杀着呢!都是你身边这个白眼狼设计出来的蒙骗天下的好戏!” “余良空你闭嘴!”顾锴的声音突然爆发出来,“你余良空又是什么东西?你倘若当真按照此前约定行事,此刻山海阁已是火海一片,皇帝顾锴已然崩逝。此时此刻,又哪里会轮得着宫中将士与我皇兄拼杀?” “别跟我谈什么约定,顾锴。你是怎样同我说的?你说走的只有你一个人,现在呢?现在是什么情形?你这拖家带口的……你说了要给我的玲儿,不也牢牢攥在你自己手里面吗?顾锴你必须死!谁知道照你这小人行径,出逃之后,会不会反咬一口我家王爷名不正、言不顺?届时王爷该如何自处?凭你那一张宝贵的脸,随便在哪个山头上召集几个忠臣给你立成皇帝,在我家王爷的天下里分一杯羹,就算是成不了火候——不也是给我家王添堵吗?” “余良空!朕警告你——你不要太过分!此时收手,我们之间还有回旋的余地,”顾锴说着就要上前,“此刻、此刻,我们两个先解决我们之间的事。你绑着一个小六子算什么?” “我劝你别动,顾锴——再往前一步,人头落地,”余良空刀锋一转,一股鲜血涌出来。 小六子一边被余良空的胳膊勒得喘不过气,一边,又要忍受长刀架在脖子上,血液缓缓向外流动。本来是个胆子小到没边,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到处嚷嚷的性格,此时却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挣扎着、喊着,一点也不害怕面前白晃晃的刀刃。 “皇上、皇上——别管我,皇上你带着德妃娘娘赶紧跑啊——皇上——”他说得泪眼婆娑。满脸泪水、混着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脏兮兮的泥,恐怕是刚刚在地上摔了。 “皇上你快走啊——小六子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出宫,看一眼外面的天……现在小六子已经看到了……皇上你往上看,这天多蓝呢——小六子看一眼足够了,这辈子满足了。小六子能活到现在,都是皇上当年拼命护着的……小六子的命是皇上给的,现在,小六子把命还给皇上——” “小六子,你闭嘴——”顾锴咆哮出来。 “小六子,小六子……”顾玲也喊着。 “皇上——下辈子小六子还给你当牛做马——”说着,小六子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瞬间挣脱了余良空,他拿出手中早早准备好的火折子吹亮,扔进进了地道口。 火光瞬间蔓延上来,一转身,他就撞上余良空的刀……小六子的表情定格,灵魂仍停留在尘世之间的刹那只够他吐出一口热血。余良空长刀一收鲜红的血喷泻而出。溅了跪在旁边的青叶一脸。 青叶颤抖着手。接着两滴从脸上滴落下来的液体。举起来,到眼睛前仔细一看。她喉咙里发出,不知道什么个声响,白眼儿一翻晕了过去。 余良空看手边两人全部倒地,二话不说。抖落刀尖的血迹,直向顾锴冲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余良空刹住脚下。 “空哥,你别动。”顾玲一句话,好似魔咒一般,将余良空定在原地。 分卷阅读64 因为……她从头上拔下一支银簪,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总归也是顾锴送给自己的——抵在自己喉咙上,“你们两个都别动——” 伸手的时候,她碰到了那一支简陋的木质簪子,尾巴上,是一只即将挣脱束缚,向空展翅的小鸟。 顾玲的眼泪滴落下来,她的唇无声颤抖:“我发现——是不是有太多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了……嗯?” 三人都闭了嘴。只听得身后地道中“噼啪”的爆响之声。 “顾锴……你早就知道惠文皇后的事,是不是?不是……在我们两个被抓之后才知道的,是吗?”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顾锴,充满了对一个否定答案的渴望。 顾锴扭过头躲闪……顾玲眼睛里面的光芒黯淡下去,“……我说的呢,小叔……当初、当初我与你说想要去乐坊的事情,你都要反复考虑,生怕我遭了朝臣的参奏,背上个红颜祸水的名声。怎么就——近来带我出门,连想都不多想一下,说走就走,肆意妄为……是什么让你突然间丝毫不顾及朝臣的看法?” “我……”顾锴欲言又止,“此事你要听我解释……” “你利用我,设计出来了一个跟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情景,顾锴你我想要走,只假死便是了,你没有后人,我父王自然继承皇位——你又为何要借我来设计逼他谋反呢?我、我一直以为小叔和我父王二人是真情实意……眼下看来是我父王一腔真情全都喂给狗了。” “还能因为什么!”余良空适时插话进来,“今日是上元,没有宵禁——可没有宵禁,皇城守军就能随随便便放一个人出城吗?更何况宫里丢了一个皇帝……唯有王爷造反——京城大兵压境、城防混乱不堪,各处交换人手。交接之中,刀光之间,没有人抽得出来功夫,管他一个皇帝是不是从哪一个侧门溜走了!” 又是寂静,死一样的寂静……三人喘息声彼此交汇。 “……是吗顾锴?我不要听他说,我想听你说。” 顾锴抬头抬头看一看身侧失魂落魄的小姑娘,心如刀绞。 “……玲儿,我的确算计了你,算计了你——” 顾玲听着心中一痛,像是被刀子戳中了一样。终于,曾经所有的美好,不过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从前有多美好,眼下就有多心痛。 “但、玲儿,我并非只为了出城……我皇兄、我皇兄从来十分关心我……我怕他识破我金蝉脱壳的计谋,我怕他在我走了之后铺天盖地的找我,想要把皇位还给我——所以我得逼一逼他,我得逼出他真正想当皇帝的心,我才能放心的走……这样他或许就愿意相信我是死了,他就能安安稳稳的坐在那个位置上——玲儿,我只是——” “所以……小叔……你从第一次带我出宫……从最开始拿走我的钗子,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是在算计我了……吗?” “不,玲儿,不——”顾锴拼命地摇头,“那个时候我是真心的,真的,我……” 顾玲的声音低了一些,好像已经只剩气声:“所以……你在大雪里面亲我,你跟我说要一辈子……都只是你用来做戏的一个圈套?” “不是的,玲儿——不是的——”顾锴的眼眶已经受不住泪的重量,一颗接一颗的流下来,“我对你说的所有的情谊都是真的玲儿,我是真的想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从前,我、我本来计划好。在望天山的那一次,我本来计划好要走的。我就是因为放不下你,我放不下小六子……我答应了给你打一只簪子,我放不下你我才回来的,不然我早就已经走了——玲儿你要相信我,我对你所有的情谊都是真的,我真的想跟你在一起一辈子,所以我才设计了这么大的一个局,都是因为我想把你一起带走啊玲儿……” “不要再听他的鬼话,铃儿,”余良空悄悄逼近,“玲儿,你跟空哥回去。你让我杀了这个败类、这个负心汉,跟空哥回去。我已经跟王爷说好了——我娶你。我能给你一世的安宁,他顾锴给不了你的,我全都能给你——玲儿。” 说着,他就想要上前夺顾玲的簪子。 “你别动——”顾玲猛地转过头来看他,“你别动!空哥!” “好,玲儿,好,我不动——你好好想一想,你好好想想眼前这个男人是怎么欺骗你的,来空哥这儿——” “余良空你也闭嘴吧!”顾玲突然大声吼出来,她在笑,泪水透过弯弯的嘴角,流进嘴里面,又苦又涩,曾经两个世界上最可靠的男人,在这一瞬,都站在了另一边…… 我又能怎么办呢?顾玲心里说,向前向后,都不是我的路,“这么看来,你们两个原来早就谋划好了,结果他临时反水把空哥你骗了呀?” 余良空一愣:“玲儿……我遵守承诺了、我保密了,我胆战心惊那么久,可这个小人他、是他并没有遵守!” “够了空哥!你知道的这么多,你知道了这么长时间,你知道他顾锴这么多谋划,你都没想过跟我说一声、跟我父王说一声吗?他顾锴的触手哪里有这么长,是谁 分卷阅读65 把我父王逼上了谋反的路。是谁按兵不动,才让我看,不穿这男人丑恶的嘴脸,是谁姑息纵容,才让我爱上他了呢?” 余良空哑口无言。他张一张嘴,却只白白吞了一口冷风,是呀,可不就是我吗? “顾锴,小叔……我从前是觉得你有一点自私,但是我能理解。毕竟你经历过那么悲惨的人生……你什么事情都多想自己一点,我觉得都正常。可我现在只觉得你绝情。对待你那么好的兄长,你能忍心让他走上不忠不义的道路。还有……我从前没好好想过,此时却是想起来了——你是怎么叫紫宸殿起火的?你是把计划告诉张晓绵,让她帮着你,和另一个女人逃跑了吗?” “我——”顾锴只说了一个“我”字就闭嘴了,因为他没有任何一句话可以辩解。他就是这样如实的同皇后说了。皇后哭着微笑着答应了他,祝福他日后幸福美满…… “小叔你真行、你真可以,那是你的发妻,你怎么能忍心这么对待她?紫宸殿之中……不是还有一个……我顾玲都不知道的……顾子琛吗?” 顾锴心中剧震,一个踉跄摔在地上。他的心绞着一般的疼。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明明这两个人,一个是妻子、一个是爱人,我分得很清楚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顾玲不是什么物件儿。不是你们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送来送去,说拿就拿、说扔就扔掉的。我掏出一片真心出来,就是供你们两个这样戏耍的吗?哈哈哈哈哈——”顾玲笑出来,“原来我的命这么值钱,抵得过一个小六子,抵得过……宫中那么多的守卫、将士。抵得过全京城的安危——” 顾玲抹了一把眼泪,朝余良空走过去。 余良空被这眼神盯得心里发寒,逐渐退后,“玲儿你要做什么?你不要冲动——” 顾玲的眼睛死死盯着余良空,可她大声喊着顾锴的名字。 “顾锴! 我谢谢你,我谢谢你,让我知道,宫墙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让我看看,原来这世间竟是会有如此多美好,让人流连忘返。” 她一步步走着,慢,却坚定。两个男人的心都揪着,因为……余良空身后,眼看就是熊熊燃烧的地道口。 “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你好好的过这一辈子,你找到那个真能陪你一生一世的女子,你跟她生儿育女,你跟她白首偕老,子孙满堂,过完你和你爹都期盼一生想要过上的生活。 我求求你,替我看看这世界,看看这世界,他到底,他到底还能有多繁华。 求你帮我尝尝,这传说中的‘自由’它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顾锴已经僵硬在原地泣不成声。余良空满眼的惊慌失措。顾玲突然穿过来扑向他,他连忙扔掉手中长刀,免得伤到眼前扑来的女孩。 顾玲的身子在颤抖,可她语气却镇定得让别人害怕,她紧紧抱住余良空向后滚去,贴在余良空耳边,她却说着世界上最柔软的话。 “空哥,我喜欢他。所以我想让他活着。我喜欢他到——我想让他得到所有他想要的。哪怕、我不在他身边、看不到——我也要让他得到,你知道吗?空哥……他这么利用我都是因为他想要自由。其实说到底他想要的是自由,不是我。” “玲儿——”顾锴的吼声在耳后响起。 “你看,空哥,你们两个欠下那么多血债。我能怎么办呢?那……就用我这微不足道的性命,来一笔勾销罢!” 说着,她猛地推着余良空跌进了身后的出口……火焰翻涌火海奔腾。 此一去前路未知。 你我缘分就此尽了。 但是顾锴,你可要……幸福呀。 …… 顾锴坐在雪地里干嚎。 眼泪掉下来,把前襟打湿又冻僵了。 直到黄金匍匐在马上,伤痕累累地出现,他才动一动脑袋,显得自己还活着。 “路上遭受一队人马伏击,一路跟着我——”黄金说着说着,闭了嘴。看一看不远处,血肉模糊的小六子,昏迷不醒的青叶,眼前魂不守舍的顾锴…… 他叹了口气,把顾锴扶上马,二人一骑,奔向城门。 西南角门外,黄金翻身下马,把辔头放在了顾里顾锴的手里:“此去一路,都有黄金帮中人相护,黄金……就送到这儿。还望陛下千万保重。” 顾锴好像才缓神儿来一样迷茫地望了一眼黄金:“……怎么你——” …… “臣……臣从前开玩笑的时候,答应了小六子——等他死了我给他收尸。”余良空的眼泪飙出来,“眼前……他还躺在青椒小树林里面。我得看一看怎么处置才好。” “眼下进城……危险,”顾锴嗓子破锣一样,“你能不能等——” “陛下——”黄金抱拳单膝跪地,“历代黄金帮主……只效忠于大楚皇帝。黄金现在最后叫陛下一声——陛下!如此,咱们君臣缘分就尽了。我那个徒弟三狗笨得很,恐怕还得再教一些年,我才能退休……还请陛 分卷阅读66 下在外千万珍重。待有一日黄金功成身退,得以浪迹天涯。必然去找陛下,给陛下打杂,护院……” 黄金帮中人已经策马前来。顾锴看了一眼黄金,又抬头看了看天。你看这天,它多蓝、多高、多快呀。我现在丢了一整个世界……才有了一个新世界。 可是我不后悔。 我顾锴不能后悔。 “好,”他轻轻说,“我们一言为定。” 余良空忍着身上伤痛,和心中悲痛,久久叩首。 你看啊,陛下,我早说了,仁宗他老糊涂了,他设计出来的道路,怎么会好呢…… 第三十四章 肩膀上面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把顾玲从梦境之中唤醒。 猛然睁开眼睛,一滴泪不受控制地滚落。 她定睛看向面前的铜镜,身后是一个男人,动作顿在轻轻地把一件大袖盖在她身上的瞬间。 “公子?”顾玲出声道,被泪水糊了嗓子,说出来的话模模糊糊的。 自己这是怎么了……多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又做噩梦了?”被唤作“公子”那人在她身旁坐下来,扳着她面对自己,拉起她的手。 “呵,总是……” “小橘跟我说,你许久都没在梦里惊醒过了?” “那不靠谱的……她晚上睡得比我死多了——” “要不然……我晚上来陪你?”那人嘴角微微弯起,支起一面手臂,倚靠在顾玲的梳妆台上……是很俊秀的面容,俊秀到、这人甚至不能用较为世俗的“英俊”来形容,可以说是——漂亮。 若是忽略掉他好听的低沉嗓音,再叫他换上一身艳丽宽大的袍子……那此刻远看上去,这就是顾玲的小姐妹,在同她谈心。 “你又——”顾玲笑着把手从他手里面抽出来,“没完没了。” “什么话,”那人也不恼,眨眨眼道,“我缈缈楼的头牌身子出了问题,连晚上的舞都不跳了,我不来关心一下,像话吗?” “嘁,”顾玲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也拄着腮帮子跟他对视,片刻,干脆伸出手去,食指勾住他下巴,“袁焕,你来看我,就为这么点屁事——你那么大的家业,没了我一个人,你还不开店了怎么着?” “雀儿,我是关心你、你还不知晓吗?我只是担心你——”他捉住顾玲的手腕,想要做出个轻松的语气来哄她,却没发现今天顾玲的情绪很不对劲。 “放开!”顾玲抽回手,拢了拢衣袖转身就要进里屋。 “雀儿?”袁焕愣住了,这是怎么两句话就…… “滚!”她大吼一声,带出哭腔,眼睛红红的。 彻底给袁焕吓了一跳。 顾玲本来在梦中忆了一遍前尘,此时胸中就充满戾气,偏偏正赶上了袁焕,于是一股脑儿发泄在他头上了。 进了屋,顾玲也有一点后悔,情绪太失控了,明明人家也没说什么,怎么就拿人家出气了…… 想到这,心里更烦躁了。 “啊啊啊!”顾玲低吼几声,把身上拖拖拉拉的衣服层层剥落,碍人的金冠步摇也随意撇在地上,抓住右臂上缠绕的丝巾用力扯掉,露出爬满小臂狰狞的烫伤疤痕。 其实,论起疤痕,身上也有零星不少,只是跳舞时总要把小臂露出来,不遮上一点太不好看。毕竟火海逃生,哪里那么容易呢。 …… 安平十二年。 顾玲再次睁开眼,差点被周身的疼痛又硬生生给拽回到另一个世界里面去。 恍恍惚惚之间,顾玲又好几次都觉得自己已经进入另一重世界,只是被人世间不知什么拼命拉扯,也不问自己意愿,死乞白赖拉回来了。 眼前不是青叶,是另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看着有点眼熟,可能是肃亲王府上的。 “来人呐——来人呐——公主殿下醒啦——” 她看见顾玲睁眼,跟见到鬼一样,大叫着推门冲出去。 到处都疼……有好半天顾玲才觉出来,手里的疼法不太一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包裹得结结实实的右臂从被子里面捞出来,才看清楚,原来手里面攥着那根尾巴上是小鸟的木头簪子……烧断了一半,已经……好像连在手中皮肉里了。 片刻之后,坐在自己身边的倒还是老熟人……吴神医……换了一朝天子也不耽误他继续当太医院院使,最淡定也莫过于太医院了。 只是吴神医身后站着抹眼泪那人……是……熟悉又陌生了。 “姑娘……” 她蛮华丽的打扮……看不出品级,总归不会再是个使女了。 “你这眼泪不是为我掉的吧?怎么?把你许给余良空了?看来他还活着?” 眼前这躺了一个多月的人头一回说话,就能一下子切中这么多关键,青叶没反应过来。 “姑、姑娘……” “呵,”看着她的神情,还是从前呆呆傻傻 分卷阅读67 的模样……就是这样一个呆呆傻傻的小姑娘……把自己给…… “你什么时候勾搭上余良空的,嗯?这么信任他,命都不要了?” “你、你不要这样直呼他的名字……你可知道他为了、为了救你、把你带出去……他一条腿彻底废了,这辈子都没办法正常行走——” “青叶!”顾玲大声喝住她,“他不是为了我,他是为了自己活着!” “姑娘,你这话怎能这样讲——” “他若是真为我着想,就……不该把我带出来。” 曾经最要好的主仆二人,此刻…… “你说的对,我是该偿一条命给李妈,现在我已经死过一回了,李妈要是知道,可能也会放过我了吧……我们两个情分就这样尽了,以后你和余良空好好过吧。” 顾玲转过身去,眼泪掉下来。 “姑娘……” “你走吧。” 安平十二年,上元节宫中大火,宫殿烧成了一连片。肃亲王亲自领兵进宫救火,无奈火势太大,没能救出熹宗顾锴。熹宗无后,肃亲王悲痛之中受命登基,为表追念,此一年不更改年号,次年,新帝顾澧改定年号“圣德”。 熹宗皇后张氏,出宫为尼。 后妃皆被新帝遣散。贤妃留在了她自己的院子里,不愿出宫再嫁,可能她真的想要守着她的琵琶,过一辈子吧。 淑妃自尽了。据说……她临去前大喊顾锴的名字,哭得撕心裂肺。这厢深情,做什么错付给那人呢? 宫里面少了一个德妃,她死在了紫宸殿的大火之中。宫外,原肃亲王府邸,住进了一位“金玲公主”,据说是小时候身子不好,接出去养病,眼下到了婚配的年纪,又赶上其父登基,才被接回来。 …… “姑娘,姑娘?” 顾玲睁开眼,又是小橘的满面愁容。 “姑娘这是怎么了呀,明明最近都挺好的呀……之前大夫不是说了吗,好好吃药和睡觉就不会再出问题——” “唉,”顾玲叹了一声打断她,可不就是你那一句“姑娘”,给我勾出来的情绪,你还好意思在这提……她用手挡住眼睛道,“小橘啊——” “诶,姑娘吩咐着,小橘听着呢?” “别再叫我‘姑娘’了,换个称呼,嗯?” “……行啊姑娘,可是……换成什么啊姑娘?” 顾玲:“……”你可真是好样的。 “叫‘夫人’吧?”远处袁焕的嗓音飘过来。 “公、公子?”小橘赶忙转过去行礼。 “怎样,考虑一下?”袁焕也不见外,进来就坐在顾玲床沿上,“袁公子有江南城一半的歌舞酒肆,跟着我,一点都不亏!” 他眼睛里面充斥认真的神色,斜倒下来,枕着手臂靠在顾玲面前,从袖子里面掏出一方叠的方方正正的丝巾……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走了一路也不见皱。 “新样子,双清织行老板娘亲手绘的花样,上天入地,只此一件,喜欢吗?” “……”顾玲看一眼自己此刻毫无遮拦的右臂,“你给我滚!” “诶,雀儿——”袁公子还没说完就被顾玲粗暴地拉起来往门外推,他本想挣扎,却不想伤着顾玲,“你哪来的手劲这么大……” “你们两个都出去,别来我眼前,我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说!”顾玲顺手拉起旁边的小橘,两个人一股脑都推出了门。 “嘭!”世界归于寂静。 明明……心里面满是酸苦愁绪,可是怎么就不愿意找一个人一吐为快呢? 可能是……自己口中这些糟糕的过往,换了谁知道,都有杀头的风险吧。 被这江南的暖风吹了两年,本来以为能好好的忘记过去,埋葬前尘了,谁知道,她自己造出来的这歌舞升平的假象,这样的弱不禁风,脆弱到……甚至经不起一声轻轻的呼唤,只要开了个头,就一泻千里,根本就……阻拦不住。 顾玲抱着膝盖,背靠着门坐下来。 她任凭情绪失控,泪水一颗接一颗,自暴自弃地沉浸在这悲伤的漩涡之中。 没有人能来救我,没有人。 我从来……只能靠自己。 我以为走出来了,我就奔向了自由,我可以放下过去的一切,轰轰烈烈来一场恣意妄为的人生。 可我这只生在笼子里的金雀啊,离开了笼子,我还能在哪里落脚呢? …… 顾玲养了足足快有半年,才能差不多和是寻常人一样生活。 明明眼下就生活在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可顾玲却觉得到处都是陌生。 母妃、啊不、母后,当然是住进皇宫,紫宸殿已毁,父皇为她重新建造了一座椒房宫;顾晟看见自己醒来倒是很激动,嚷嚷着要自己搬进宫里面陪他,可是……她怕是这辈子都不想进宫了吧;青叶嫁给了余良空,那天见过青叶之后,自己再没见过这两个人;李妈、李妈……母后派人给她运回了老家,修了一座 分卷阅读68 极好的墓。 眼下的顾玲,每天的最大的事就是和京城的阔少们相亲……想必是父皇也觉得之前草草把她嫁给顾锴实在对不起她,这回一门心思挑出来一个最好最好的,赔偿给她。 饶是顾玲已经二十高龄,想要跟皇帝结亲的大小官员也是络绎不绝…… 她逃跑了好几次,都是到倚翠楼,没跟红妈说上几句话,后面就被官兵给堵得水泄不通了。 “怎么现在不跑了,我记得那年你拼了命的……整个长安街都认识了?”红妈摇着扇子,打趣道,“我原来还怕你这来来回回的影响我生意,现在可好,我倚翠楼的客人都不害怕官兵了,你该来来,老子看老子的——哈哈哈哈……” “老了。” “嗯?什么?” “我呀,老了,”顾玲笑着摇头,“不耽误你生意,我走了,改天再来。” 说着她就要起身。 “金雀啊——”红妈却叫住她。 “明明是少年人,说什么老呢?红妈我都什么年岁了,还是明艳京城的一支花呢!”红妈拉着她的手,“你的心不是老了,是受伤了。” 就这一句话,顾玲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负心的男人谁没遇见过几个?”红妈说着一撩额前一绺长发,“海誓山盟?呵,那都是戏本子里面唬人的……但是不怕——你看看红妈我,看着全乎,这儿也是千疮百孔!” 她说着杵了杵心窝,可不就是顾玲此刻疼得厉害的地方。 “可是不用怕啊!这一个不是,咱们就换一个试试,又能怎么样!我到现在还相信,肯定有个富可敌国的巨商,能最后把我娶了,我俩双宿双飞,过上挥金如土的生活。” 一个女人要经历过多少,才能活成眼下红妈的模样呢? “一定要如此吗?”顾玲开口。 “嗯?” “我说……必定要经历如此的苦楚,才能获得你这样的心境吗?” “傻孩子,”红妈幽幽抿了一口茶,“人在世间行走,哪里有不苦的呢……不过是看你想要什么。” “嗯?” “你要是就只想图个‘不苦’,那就屈服于眼下的生活,就像是你……乖乖跟那些官兵回去,任由你父亲掌控……只要是你不反抗,就不会有苦楚。” “那若是……” “不然,就拼了命去追求你想要得到的东西,这样,世间的苦楚都只是你拼杀过的路,你不会因此泄气,反而会愈战愈勇……这样得来的结果,就算不是甜的,也比此时此刻强过千万倍。” 你想要什么? 像是一块小石头,投进了顾玲心里的湖泊,思绪一圈圈荡漾开来。 “金雀,你好好想一想,遇见那个男人之前?嗯?你在我这跳舞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相中你了,明明你那时候舞姿也不算‘惊天地泣鬼神’——就是因为我看见了,你眼睛里面有希望的火……你站在台子上跳舞,能把世界都点亮。” 时间倒退,眼前景物纷纷抽离开来,周遭人物全都向后退去。自己……成了十岁的自己,第一回自己溜出来,看到舞楼中央的曼妙女子,无数人给她喝彩,那一瞬间,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所有人都为她倾倒。 最初只是叛逆,只是想要找个让父王看着不顺眼的由头,到处嚷嚷着自己要跳舞。 那一眼。 只是那一眼之后,顾玲对自己说,我要在世界的最中心跳舞,我要让所有人为我喝彩。 第三十五章 “想什么呢?” 一双大手覆在肩膀上。 “想……儿女都是债啊……”皇后转过脸温柔一笑。 “唉,可不是,”顾澧坐下,拿起皇后给自己倒的茶水,“听说现下玲儿倒是收敛不少,就算是出去,也自己会回来了——哈哈,不像她小时候,满街跑。” “可是……你说,玲儿还是玲儿吗?现在?”皇后秀眉微蹙,“玲儿从来是最活泼的……晟儿现在看起来是难搞,可是也敌不过他姐姐小时候。” “……小孩子,总是要长大的。” 皇后的眼神迷离起来,不知道是透过眼前夫君的面容,看见了谁。 “长大,就一定要……按照咱们的安排来行事了……吗?如此就是世间一切人事都逃脱不了的?可是澧郎,我们的女儿,现在,已经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孩了,我们却连她想要的都给不起吗?皇帝的女儿尚且生活得如此艰辛,你说……这人间该是什么疾苦?” “沈娘……”顾澧被自家娘子这正经的神色吓了一跳,“这不是……全京城的好男儿,都送到玲儿面前,随她挑选……”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玲儿想要什么?嗯?” “……” 气氛凝固起来,顾澧揉了揉眉心,本就忙碌了一天,晚上紧赶慢赶,想要早一点来皇后这里,想要求片刻安宁,可……玲儿这事也是不能再拖了。 分卷阅读69 两日前顾玲进宫。说实在的,自从她醒过来,这还是头次她主动要进宫来的……高兴坏了顾晟,可却把这夫妻俩愁坏了。 “顾玲已经死了!可是你们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呢?” “京城……我待够了,这一花一草一木都是我不想看见的——我就想要换个地方,有什么不行的?嗯?父、父皇?玲儿已经二十岁了,玲儿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亲近之人了,玲儿……的丈夫死了!” “我今天进宫来,就是通知你们一声……不论你们同不同意,我都会走,我已经死了一次,我什么都不害怕。” “玲儿对不起爹娘养育之恩,在此叩首,不敢说报答的大话,再叩首,只盼爹娘大度原谅孩儿不孝。” 明明是少年人的眼神,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死气沉沉? …… “当日若不是空儿追了过去,此刻玲儿已经在不知何处潇洒了吧?”皇后开口,“我也不知道,此时是该有个在别处开怀自由的玲儿,叫我们白白伤心的好,还是该像此刻玲儿和空儿两个孩子都遍体鳞伤的……” “青叶说……是玲儿推着空儿进了火海……她是、怎么就,宁愿身死也不愿意回去?怎么?我就说这之间有事——你偏偏不让我问玲儿!”顾澧想到这,又是一阵头疼。 “还能有什事?嗯?最大的事,也不过就是顾锴没死,他拉着玲儿想要跑,结果被空儿拦住了,还能怎样!” “若当真如此——” “就算当真如此,那就是玲儿舍了性命,也要叫你弟弟逃出去!你还想干什么,顾澧?你把孩子都逼成什么样了?你弟弟,他从小到大想做什么、不做什么你不清楚吗?你和母后联手把他牢牢绑在这个位子上……你还准备防范他逃跑了再跑回来吗——也就是你,不由分说的就把玲儿给嫁了,你让玲儿嫁给他,你还不允许玲儿爱上人家了怎么!” “沈、沈娘?”这一通火气给顾澧吓得够呛,自己妻子向来是温婉……自己竟然让她生气成这样? “这也要管、那也要管,要不是你管来管去,玲儿会像今天这样——”她泪水掉下来。 “我、我错了,沈娘,我以为都是为了她好……”顾澧赶紧过去抱住自己妻子,“我,我没想过,少年人的性子能烈成这样,怎么就、就能为了一个逃跑,设计这么大一圈……” “澧郎,你我这一辈多的是听惯了‘安排’的人……当年、当年若不是我听了安排,也……不会嫁给你……邃哥哥听了安排,没担下自己的罪过,不然余家也不会这样轻易的倒…… 我不是没想过,如果他认罪,最多也就是给贬到边关上去了……我要是也能——嫁给他,平平淡淡,只清贫些反倒也是……一世喜乐。” “沈娘……” “不可能的,我没玲儿这样的勇气,我每每看见玲儿,就好像看见另一个我自己,把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真的变成了现实的一个我……” “沈娘、沈娘……”顾澧扶住妻子的脖子,两人额头靠在一起,泪流满面,“别说了,别说了,都是我不好,我……我欠了你一世平安喜乐,非要把你拉进这深宫——” “顾澧,这些事……本来我早就忘了,只是如今……澧郎,德妃既然死了,你就叫顾玲死去了吧……你说你欠我的,可我早就沉沦在你束缚之中,没有那个力气展开羽翼、振翅翱翔了,你把欠我的那一份,还给玲儿,好不好?” “……好,好。” 月色皎洁,衬出世间一片和谐安宁的景象。可谁也不知道,深宫之中,大楚最尊贵的一对夫妻,却相对落泪,泣不成声。 当日年少,我透过屏风依稀瞧了一眼你面容。 家里说嫁吧,我就嫁了。 后来……就习惯了,习惯你的忙碌、你的木讷迟钝、你的……笨拙的爱意。也习惯了你的陪伴,可能……要是哪一天没有你了,我反而不会生活了。 谁能想的到呢?这一眼,就是一辈子了。 …… “黄金?” “陛下?” “我弟弟身边那个小太监……就是叫小六子那个,还没找到吗?” “没有,陛下,臣已经加派人手,将搜寻范围扩大至京畿地区。” “算了。” “……嗯?” “我说,算了,不要再找了,就这样吧。” “……是。” …… 走出京城,一路向南,她知道身边一直会有父皇的人看着,好在这些人受了命令,并不太显眼,也从不干预顾玲的生活。 天大地大,说是无不可去之处,可是顾玲此刻策马,却真不知道该向哪去。 江南郡乃是大楚南部水路交汇之处,十分富庶,又因风景绝佳,不少文人墨客在此安家,也培养出好浓一股风雅味道。若是忽略掉皇帝不住在这,可以算得上是大楚第二个京城了。 山水也好、楼阁也好、佳人也好、才子也好……无不是玲珑精致 分卷阅读70 。只是这里……的温婉飘渺好像都融进空气里面去了,用力一吸,就浑身松懈,想要永远醉倒在这温柔乡里,做一场、安稳幸福的大梦。 江南的歌舞也是统领了大楚长江以南的格调,与京城的北方硬朗风格不同。京城人爱看技巧,必须要是多少空翻、扳腿……怎么扭曲怎么来,一场舞下来谁都是大汗淋漓,说起来弊端不小,若是看得多了,难免有点“千篇一律”了。 江南可不是,这里的人爱极了讲故事。从那些喜好写话本子的文人墨客身上就可见一斑。 于是,舞就也是这样。不想要叫你当时看出什么心惊肉跳、对着技巧啧啧称奇,却是叫你看完一曲,脑海里绕梁三日,琢磨琢磨还是想要掉几滴眼泪,聊解神伤。 这是个全新的地方。 和那个顾玲熟悉的伤心地完全不同。 这里的酒一点也不烈,是甜甜的,可喝多了也醉人,悄无声息的。 这里的宵禁一点也不严,明明到了时辰,叫卖声还一点不减。 这里的舞楼鳞次栉比,可没人借着舞楼做其他生意,人但凡来了,就是来看歌舞的。 这里的舞者大多是男人,明明是男子,却有比女子更艳丽的身段,柔软的腰肢,更魅惑的眼神。 这里……没有人在乎北方京城是不是换了皇帝。 这里更没人知道京城名动一时的舞姬金雀。 于是,顾玲的求职之路走的不算容易。本来年纪不小,又受了重伤许久不活动,再加上舞蹈风格不一样,没什么地方想要雇她。 好在顾玲最不缺的就是拼命的劲头,和……银子。 舍出吃睡的钱,将有名的舞楼里最最红火的片段都看个遍,上街把最畅销的话本子也看个遍,埋头钻研苦练他几个月,再出门,顾玲已经是胸有成竹。 然后就……不得不提,圣德元年顾玲的一“舞”成名。 “姑娘、姑娘你不能进去——”几个门丁拉成一排拦着顾玲,因为是个……穿着艳丽无比的姑娘家,几人不好意思用蛮力赶。 此时的顾玲已经在边上的小舞楼里面跳过几场,名声有一点,钱也赚回来一些。但是在顾玲的眼睛里,要跳,就要在最大的舞台,穿最艳丽的衣服,有最多的人为自己喝彩。于是,她的眼睛瞄准了缈缈楼。 这缈缈楼是江南歌舞里的老大,因为缈缈楼的老板据说是手里面掌握着全江南城一半餐饮歌舞的产业,缈缈楼的舞者,都是老板看上的,在其他舞楼里面最好的才调度过来。 之前顾玲的老板找她谈心,大致意思就是:你看你这么优秀,叫我们老板找上是早晚的事,你要是有朝一日高升了,千万别忘记老板我的知遇之恩,在大老板面前好好美言几句……巴拉巴拉…… “你们大老板……怎么选人?” “这……”老板面露尴尬深色,“没什么流程,都是老板没事到处瞎逛,看见可心的舞者就直接拉走,有时候……都不和我说一声……就是事后我们总会莫名奇妙多出一笔钱财……” “哦,大老板,是男是女?” “嗯?是、是男……但是——” “这有什么可‘但是’的?” “大老板自己也在缈缈楼跳舞,那是……一场千金……扮作女子的扮相真是……雌雄莫辨……仙子下凡……”说着眼神中满是粉红色花瓣一样的向往。 “缈缈楼袁焕?” “正是……金雀姑娘好眼力!”老板竖起大拇指。 此人……的确不同,只见过他舞姿不足十次,每每顾玲都是泪流满面,明明剧情也理解得不是很明了,却好像……看见他就想哭似的。 “行,我走了。” 次日,顾玲就盛装冲进了缈缈楼袁邃的舞台。 缈缈楼向来接待的都是文人雅士,要么就是有钱到一定地步的土豪,怎么说都是些身份贵重之人,何时见过这样遭一个小姑娘横冲直撞的场面? “姑娘、姑娘,不管你是谁,都不能进去,我家公子正在台上,你要做什么,都在偏厅稍后,待我家公子下来,肯定马上禀报让姑娘见面——” “我要见的就是台子上的你家公子,等他下来了黄花菜都凉了,你给我松手——” “姑娘,姑娘——诶——你——” 凭借自己身手灵活,顾玲一个空翻,越过了几人之间的一个空隙,瞅准机会,箭步冲进厅堂内。 几个看得几乎落泪的贵人没注意身后动静,面前桌子上就凭空踏上来一只脚……吓得惊叫出声。 顾玲踏翻两桌,正好赶上了另一位舞者上台前的最后一个鼓点,站到舞台之上,和袁焕对视。 …… “所以那个小太监……是真的叫你伪装成熹宗皇帝,葬入皇陵了吗?”多年以后,赵以柔靠在黄金的肩膀上,轻声问。 “是……也不是……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突然出了宫,觉得还是里面的人、事都熟悉些……没由来怀念故人罢了。 分卷阅读71 ” “他……”黄金说着说着哽咽了,“我借着火模糊了面容衣着……我一口咬定了看见小太监出逃——啊,还有当日德妃身边那个小侍女,我救了她,她答应跟我口径一致……然后小六子就变成了熹宗……” “那这不就是?怎么还说‘不是’?” “他……生前,最爱自由……原来和我说……要是这辈子都必须在宫里面当差,就叫我在他死了以后把他烧成灰……这样他就能恣意驰骋……还说了什么我天天飞檐走壁身子骨强健,肯定能比他活得长之类的屁话——我赶着在下葬之前,把他偷出来了,变成骨灰,撒在山河天地之间,从此……他一定能逍遥了。” “也算是……邃了愿……” “是吗?我也不知道。” “金子啊……” “嗯?” “我们去找玲儿吧,她现在名声那么大,肯定混得很不错。” “……也好,顺便……再寻一寻陛下吧……” “好。” 你二人有约在先,不论山高水长,终能再相见。 第三十六章 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顾玲抱住袁焕的腰肢。 他顺势下了后腰,顾玲俯下身来,两人鼻尖几乎相贴。 说起来今天这一出,台上的是一双假姐妹……《锁宫秋》,大致剧情是后宫里面两个妃子表面情深,背地里互相陷害,掐得你死我活。后来不知怎么的,皇帝一夕驾崩,两个人没了奔头,变成相依为命了。看过几遍,顾玲能理解出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看起来剧情是平庸到不行,可因为这舞是缈缈阁袁焕编的,为了打破常规,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唱词,而舞者也只有姐姐妹妹两人,偏偏还能叫你看明白整个的故事,体会所有的情感……这就是袁焕的要命之处了。 放眼整个江南,没有几家舞楼敢跳《锁宫秋》,顾玲原先的舞楼算一个,还是得在顾玲来了以后、还得是就截取了几段。 眼下这一个片段是说二人暗地争斗的,有不少激烈的打斗场面。至今还没人敢尝试。顾玲研究许久,但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舞伴,一直没能在台子上跳过。 音乐还在进行,台上没有人慌乱。顾玲扶着袁焕的手往回一收,他就势起身,顾玲转头之间,瞥见他细长的眼眸……一道胭脂斜飞入鬓,好像散发着什么魅惑的光芒在摄人魂魄。鼻梁高挺,薄唇弯折出好看的棱角。 真,好看……顾玲有一瞬间失神。 就是这一瞬间,他嘴角微微一弯,拉住了顾玲的袖角。 本来是一个转身空翻的动作,顾玲却因拉住的袖角没有翻起来,脚下悬空,她的心一下子就空了,到底是……这些年也没见过这阵仗啊,要是摔下去也行,就是肯定得……有点疼。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落地前的最后一瞬,顾玲的后背被一双手牢牢托住。 “小姑娘想要做什么?”他温热的气息喷薄在顾玲耳边。 顾玲赶紧抓住他衣领稳住身形,“叫你瞧瞧我。” 一口气缓过来,顾玲马上找回节奏。 “想要见我的小姑娘可不少——”他向后退,两人顺着鼓点,走到正常的位子上,背靠着背:“不去卧房等着,怎么跑到这来了?” “呵,”顾玲一笑,转身以后,向后轻轻抚上他面颊,“小伙子说话……口气不要太大。” 本来是怨气四射的打斗场景,硬是叫这俩人跳出了一股子禁断之恋的缠绵劲儿。 原定一刻钟的场面硬是被抻出来快一炷香。 乐师们看着自家老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手上就是再酸也不敢停,座下观众眼睛都直了,谁知道一场的票价竟能看到此等场面。 最后,顾玲伸手一推,袁焕竟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向后跌倒靠在舞台上的柱子上面。她微微一笑直接压过去,抬起袖子遮住二人面庞。身后乐声渐弱停止,天地之间只剩此二人的喘息之声。 片刻之后,台下掌声雷动,舞台之声灯火渐稀,二人隐没在黑暗之中。 “怎么样——”顾玲狠狠喘着气,毕竟运动得太激烈了,此刻心跳得快要蹦出来,“袁焕公子?” “很不错,金雀姑娘。” 猛地被叫出名字,顾玲有一点懵。 黑暗之中,他也大喘着气笑起来,眼睛里面闪着星星光亮,顾玲看到他额头上的汗水成束流下,一大滴顺着睫毛滚下,他有些难受,轻眨了一下眼睛,却伸手在顾玲眉下抚过,抹掉一滴即将面临同样情况的汗滴。 “久仰。” 顾玲已经呆了……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儿? “要不要——”他还喘着,却硬是拗着,维持平淡洒脱的语气,“下去坐一会?” 从此就是……墙头马上、花前月下……才没有! 只是金雀之名,从此走上了火遍大楚南北的光辉路程。 至于袁焕这个人… 分卷阅读72 …到时没听说过有夫人……偶有流言传出来,对象也是不确定得很,可是自从顾玲被招揽到缈缈楼,袁焕公子的绯闻对象就再没变过,永远变成了金雀姑娘。 可是……这眼看一年过去,袁焕追求自己到好像真……跟真的似的。 为此,顾玲也有点困扰。 这男人……长了一张叫人看一眼就能爱上的脸。总是说着叫人听了就忍不住动心的话……可是,就这样一个人,托付终生? …… 生了一晚上闷气,为着那点早就该忘记的前尘翻来覆去这么长时间,顾玲都为自己觉得不值当。晚上发脾气的注定后果就是……早上起不来。 别说早上了,顾玲这一觉睡到了晌午都没有人敢来叫。 一推门,小橘在门口逡巡。 “姑、啊不……金雀小姐?小姐!那、那个……” 顾玲看着她唯唯诺诺的样子扑哧一声乐出来,“行,就‘小姐’吧——好了我没事了,给你道歉。” 说着就随便从头上拽下来一柄什么钗子递了过去,“是我过分了,给你赔罪。” “啊、啊?小、小姐,这可使不得啊使不得,这是公子特意在全江南最大的首饰铺子订的,赶在前两天、就、就七夕的时候送给小姐的啊——这么重要的东西小姐怎么能随便给、给、给——” “呦呵,是吗——”顾玲低头看看手上的物什,这几年……倒还真是没怎么好好看过什么首饰,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一打眼,就知道不如那个人做的……于是也就那样了。 “也……不怎么好看啊?”顾玲看着。 “啊……啊?”青叶看着顾玲手里面那个闪闪发光的东西…… “算了算了,”顾玲把手里钗子插回去,“进去拿两个金叶子吧。” “啊好呀好呀!”青叶拍着手就要往屋子里面冲,冲了一半又折回来,“啊啊啊,姑——小姐,肖潇先生找你来着,在后院园子里面——” “我说雀儿啊,你这早就不是能相信什么乱七八糟的爱情故事的年纪了吧——还想什么一生一世的事儿啊——”听起来这语气该是个大姐姐……可说实在的这声音低沉浑厚颇具雄性魅力,来自顾玲在缈缈楼的“同事”,就是本来在那日袁焕的舞台上要扮演他原本“姐妹”的那个……也很英俊的男舞者,肖潇。 “潇哥——我——”顾玲无奈捂脸。 “哎呀,你就是顾虑太多……女孩子家,不就是要快活、风流——” “那、那个……” “你答应一下试一试呀,你看看袁焕小宝贝,会不会娶你呀!”他用手绢掩住嘴,食指轻轻点顾玲的肩膀。这身段、这姿态,顾玲在边上看着觉着自己就是个糙汉。 “小什么宝贝啊,也不看看他袁焕都多大岁数了,”顾玲小心翼翼的把潇哥那手指摘下来放回去。 “呵,”他眼睛里面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你可知道,哥哥今天找你来喝茶,是有什么目的了吗?” “打、打发时间?” “……” “不是往常都是……这么打发时间的嘛,再、加上催婚?” “你这个小姑娘笨得很啊……我这现在这么卖力气的撮合你俩,你可不知道潇哥心里是在滴血啊……想当年我也不是没有追求过他……”说着哭腔就上来了,眼看就要落泪。好一个……楚楚可怜。 “潇、潇潇哥,我我我错了还不行吗,我错了错了,你继续,你说什么我都听着,今天、今天晚上我就找袁焕去我——” “这就对了嘛——”他突然凑过来,给顾玲吓了一跳,“告诉你个小秘密——金雀啊,你今年多大年岁?嗯?” 看他这笑容……“年芳……二十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猜的果然没错,袁焕他就是长得老,其实他今年才刚刚满了二十岁,我猜的没错,果然是比你小哈哈哈哈哈哈——” 看肖潇那笑得开心,顾玲确实有点懵了,怎么着,那男人……才这个年岁? 脑子里面闪过一段对话来。那是顾玲来到缈缈楼后不久。 “你早就知道我?”还是肖潇跟顾玲透露了袁焕早就看上她的事。 “嗯,”他放下茶杯,很不经意的语气,“我的产业里面多了一个漂亮又厉害的舞者,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那不是说你看上了谁就都、都亲自上门去找吗?也没见你来找我啊——” “我去看过你,还没决定时间。” 本来想要跳完那一场,跟肖潇一起拾掇拾掇出门找你,这刚有了个计划谁知道你就自己找上门了…… “见过我?见过我还忍得住等上两天,你不应该立刻、马上、原地就跪倒在我的石榴裙下求着我来你这吗?啊?” “我……”本来还想要撩拨两句的袁焕被这自大到没边的话愣是吓着了,秀眉微蹙。 “你就不觉得,我的舞姿里有着无穷无尽的——魅力?”她说着蹦蹦跳跳了两圈,故意凑近 分卷阅读73 了。 “那倒是没有——”袁焕忍者笑看了一会,突然伸出手去抓住她腰间的带子直接拽进怀里,“是你眼睛里面有东西。” 该死……这人不好好说话,又是趴在耳朵边上吹气。 “眼、眼睛里面有什么?”顾玲有一点腿软。 “呵,”他轻笑一声和顾玲面对面,眼望眼,“你的眼睛里面……藏着好多、好多的,不可对人言之事。” 顾玲心里激灵了一下,下意识想要躲,却被他双手捧住下巴转回来,“心虚了?躲什么?” “才、才没,”顾玲故意提高声音来掩饰自己的慌乱,索性瞪回去道:“看你的眼睛,藏着的事情也不少!” 就是着一双百媚深藏的眸子,看进去却像是无尽深渊,混混沌沌,快要将人吞没。 “雀儿,”他手轻轻抚上顾玲的右手臂,那里层层叠叠的丝巾下面,是金雀那名为“顾玲”的悲伤,“我们都是顶着一张笑面勉强活着的人……从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 那时,他声音又轻又柔,好像在以某种扣人心弦的韵律吟唱,可是,这暖暖春水荡进顾玲心里面却直接转化成了泪水,翻涌奔腾,漾到顾玲眼角。 “我想……能不能、成为你可倾诉眼中事之人呢?” 她身子微微颤抖,忍不住抱住了眼前温暖甚至有些发烫的男人。明明是两个世界角落中的冰冷,却好像凑在一起,就能拥有热度一样。 …… 看看眼前的肖潇,又想想记忆里那一双眼睛……现在回想起来,袁焕的面容当真是顶顶年轻的,没有一丝岁月的褶皱,可他整个人的气场……对于顾玲自己来说,是那种见到就会忍不住想要依靠的类型……这人散发着半生飘零的沧桑味道。 “我……我有时间找他问问?我这么大年岁,他、他他图我什么要追求我啊?” “当然是图你貌美又贤惠,想让你跟着我今后再没有苦可吃呀!” 身后突然响起袁焕的声音。 顾玲刚往后瞧了一眼,就被整个抱住。她手抚住心口,这人,“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响的!” “是你听的太专心,可一点不怪我——你可是好了,昨天是因为什么?嗯?谁惹到你了?” “你……先给我放手——没有谁惹了我,是我自己的问题,”顾玲扭了两扭,想要挣脱开来却失败了。 “哈哈哈哈,袁焕你来的正好,我和雀儿正谈论着你俩的年岁呢——说起来我倒是好奇得很,你待雀儿这样不同,会不会娶她,嗯?” 身后的人身子略一僵。 听着这话,顾玲也想起来……袁焕最擅长的就是用各式各样的俏皮话表白,可是从来……就没说过嫁娶。 “我与雀儿都不是拘于礼法之人,若是真心相爱,又何必在乎那么多形式。” “去去去,袁焕小弟弟,谁跟你真心相爱,你自己一边玩去——”说着顾玲就要推开他。 “什么小弟弟,你勿要听信肖潇胡诌,”还是死命地拉着她,“走走走,我妙味斋来了全新的厨子,你跟我尝尝去。” “我不要不要,你来个厨子我就要胖三斤,我可不跟你去了——肖潇、肖潇哥在这呢,你拉着肖潇哥跟你去!” “今天是个京城厨子,他肖潇土生土长江南人,尝不出好坏,”说着也不跟顾玲商量了,直接把人捞起来抱着走了,任凭怀中人踢打翻滚也拖得稳稳的,“你这身子骨——太轻!要我说还得添点分量。” “袁焕你雇我是当秤砣的吗?涨了分量怎么跳舞啊!” “你要是想当秤砣也行啊,我工钱照样付给你——” 肖潇在二人身后展开折扇轻扇,只盼……此二人真能有好结果吧。也不枉我肖潇忍痛割爱了。 第三十七章 “这个厨子的手艺,有那么糟糕吗,怎么都不见你稍微乐呵一点,嗯?”袁焕仰头大灌了一口酒,大力搂住顾玲拍拍她肩膀,“雀儿,我跟你说啊,我跟你说……你得给我个方向啊,你知道吗,从来都是姑娘家的追在我身后,我从前勾引小姑娘都是勾一勾手指——” “哈哈哈,”顾玲也灌了一口,干脆靠在他身上,此时已经是半夜,两个已经喝得半醉的人,晃晃悠悠,从妙味斋、到酒肆、最后到住所屋顶之上,“你还知道——你就是在勾引……因为……你从前遇见的都是小姑娘,今日你面前乃是‘小姐姐’。” 顾玲也已有些恍惚了,像个快要溺水的人,只想要紧紧抓住身后着一根牢靠的浮木,才不至于跌进回忆漩涡之中。这两天心里面跌宕起伏的,虽然没有做什么,可感觉真的好累,还不如不分黑白的练舞,只要是身子疲惫了,脑子就舒坦得多。 “不论年岁的,雀儿……我知道似浮萍孤苦无依的滋味,你这么好,我不忍心叫你吃苦——” “袁焕——” “别叫我名字,雀儿,我与你讲过,我表字北行,你 分卷阅读74 总是——” “好,袁北行,”顾玲两手向上够着捧住他的脸,“你可知道我这两日为何这样难过……我是说过、我乃京城人士,可京城之中二十载岁月,于我而言都是刻骨伤疤……只是因为昨日小橘叫了我一声‘姑娘’,声音神态和我从前在京城之时的侍从一模一样,勾引出来我无数的辛酸苦水。你今天又拉着我出来吃京城风味,你说我此刻是什么心情,嗯?” 她拍拍他面颊。 袁焕看着眼前这女子,她眼睛里的痛苦打在他心上:“雀儿、雀儿,可——可你要同我说啊,你要告诉我,我才知道怎样是对你好,怎样才不至于、伤着你啊……” 他眼睛里面却好像已经含着泪水,堪堪要滴落。 你这是做什么,顾玲心里说着,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顾玲闭了嘴,她食指顺着那个好看的面颊向上行走,摸了摸袁焕的眉毛,用轻得像一声叹息一样的声音说,“我的事,会要人命的。怕你受伤害,才不告诉你。” …… “从前听人家说,想安慰别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分享比那人更悲惨之事,雀儿,我的事情惨,却不要人命,说出来想要博你一笑……可好?” 顾玲看着他心里面发愁,这人怎么这样:“我没什么听人秘辛的爱好……” “不算什么秘密,江南人茶余饭后都能说出来几句……只是你在缈缈楼,才没人跟你讲。” “……” “我并非在江南长大,小时候在北方的城市,说起来雀儿,你我还有可能是同乡……只记得见过雪,其余故乡风貌便都不记得了。” 顾玲眼中好像也浮现出京城的漫天飞絮……这人……真是善于找自己的痛点来戳。 “我五岁的时候,家里面就败了,现在看,是当年朝堂之中余、袁之乱牵扯的,再加上我性余,那更是没跑了。家里面的亲人都不记得,连父母面容都不甚明了……也不知是死是活,我被人寻门道跨越千里送到江南来避祸。”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必是你全家拼了性命才换得你生存,往后定然是平安顺遂——怪不得你年纪轻轻就攒得下这样大的家业。” “不,雀儿,那是我灾难的开始……遇见你之前,我常常想,要是没有人救我,我在懵懂无知之时就死在当年那场祸事之中,于我而言,是不是另一种解脱。” 年幼的袁焕经当年肃亲王的人手安排到了当年江南首富李立财的手里。 在当时,这绝对是最好的安排了。罪臣之子,身上背着朝廷的判罚逃之夭夭,想要读书是不可能的了,还不如从商,最少能过上富裕的舒坦日子。 可惜这李立财生意做得大,人却不怎么样。负责安排的人转经好几手,早就已经不知道最头上的人其实是肃亲王……到了后来,只从当时太守处找了关系,说这袁焕是个死囚的儿子,死囚的朋友念旧情找门路才安顿他。 肃亲王的心思细腻得很,换了好几手的人来回折腾,待到袁焕到江南时,距离朝中余、袁之乱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此时谁也不会见到一个姓余的小孩就神经紧张,觉得能和朝廷要犯扯上什么关系。 李立财做这样的事也不算少,从商到了这步境地,总要解决几个来路不明的人,更何况是个这么小的孩子,好办得很。 当年的袁焕一路颠沛流离,瘦得前胸贴后背,又常常不走寻常路,藏在不透光的箱子、木桶、草垛……之中,捂得肤色晄白。 李立财看在太守的面子上,勉强挤出时间,屈尊看了袁焕一眼。这小伙子看起来又忸怩又羸弱,好一个……勾引人的好苗子。这一看就是小姑娘,身段都用不着特意学了。 于是他大手一挥,袁焕就进了舞楼。 江南歌舞本也是女子为主。 随着歌舞产业难免与色情挂钩,不少大师觉得这是折辱艺术,便只收男弟子,久而久之,舞姿优秀者几乎全是男舞者,于是江南乃至整个南方的风向也就变了。 可就算是男子多,也免不了下流的小产业利用美色赚钱。袁焕从来好看,没少受到这方面的纠缠,直到……直到他遇见,那个女人。 “恋人吗?”顾玲插话。 “是……在我暗无天日的青春岁月里,她就是唯一指引我方向的光亮,”他手中酒壶空了,一放手叫它顺着屋檐滚落,又去抢了顾玲的,仰头就往喉咙里面灌。 袁焕的“光亮”,是李立财的独生女,李佳。 说起来好笑,这李立财早年穷的要命,没钱养儿子,也不娶女人。后来发家致富了,可能是早就被酒肉女色掏空了身子,用尽了所有办法也只求得李佳一个女儿。 自从袁焕的个头长起来能上了舞台,他那一双媚眼就是所到之处无坚不摧,江南城的女子,从妙龄待嫁的,到白发斑斑的,谁心里面没有一个有匪袁郎。 李佳也不例外。那年的李佳,还是个怀春少女,虽然比袁焕大上三岁,可身形比当年的袁郎矮一头,在一起一看,也是 分卷阅读75 一副郎才女貌…… “你不会是拿我当替身吧,袁焕——”顾玲捏住袁焕的领子,“你哪怕没有真心喜欢我,你也不能拿我当别人啊你——明明知道我比你大,你还来招惹我,袁焕你就是不安好心你——” “雀儿——听我说完,你就知晓,我如今还敢向年岁比我大的女子表白心意,必然是真心爱慕,到了难以自拔、不得不说的地步——” “我才不信你,说的比唱的好听——” 剩下的诽谤话顾玲没来得及说,因为被另一双滚烫的唇,封在了她自己的喉咙里面。 “唔——” 其实爱情的产生就是这样简单,时至今日,袁焕已经快要记不得,他当时到底有没有“爱”过李佳。 她给他包最多的场子,送最贵的料子,让舞楼里面所有人敬他三分,再没有人能打他主意,随便轻贱于他……把他捧成全江南城最贵的舞者,让他尝到情的滋味…… 和李佳在一起后,袁焕才知道,这世间除却辛酸苦楚之外,还有美好。 安平十年,李佳成了江南城里最出名的待嫁贵女。 一来是李立财权势滔天、富可敌国,一般人就是心痒,没有相当的财力也不敢随便招惹。二来嘛……李小姐和袁郎的事情传得漫天飞,谁不知道李小姐心中挚爱是个花魁般的美男子,哪个贵公子能咽下这口气,忍住头顶有一顶人这么大的绿帽子呢? 李立财想尽了办法想劝服自己女儿和那野男人断了联系。可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到大都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碎了,哪能忍心让她受这“爱别离”的人间至苦……于是只好在袁焕那下功夫,先是找来不少美女天天勾引,后来干脆当面给钱加威胁恐吓,十八般武艺样样尝试,这也是……练就了袁焕他如今一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好定力。 袁焕能有点什么呢?自小就没了家,那时候,生命里所有温暖的来源不过是怀里的那女人罢了。仅有的一点东西,有什么能叫他松口呢? 如果事情真就这样一直拖下去,只要是李小姐忠贞不二,看不腻袁焕的俊脸,两人还真没准就这样携手走下去。 但世事的转换就是这样让人猝不及防。 夷泗入侵,顷刻之间,天翻地覆。 江南受战争的波及不算大,但到底是距离交战之地不远,战争过后,最最可恨的一帮想要发战争财的富商,就是打江南启程的。 其间“翘楚”就是李立财。 他从来不是个好人,白手起家闯下这么大的家业,也没少干伤天害理的烂事。眼看着“商机”就在眼前,再想想当今圣上,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跟自己发家之时的仁宗简直不是一个级别,当年多清明的时局都拦不住自己发达,何况如今! 说干就干,李立财一面给朝廷捐款捐物,扮出好一幅大善人的面孔,一面使劲地哄抬物价、积压物资,给东南不堪重负的生民肩膀上压下最沉最沉的一块粮食巨石。 顾玲靠在袁焕的肩膀上,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亲吻了一阵,又叫屋顶的冷风一吹,顾玲的头疼得厉害,倒是情形了不少。 后面的事情,就是他不说明白,自己也猜得到七七八八。 听说肃亲王离京去收拾烂摊子后,有不少人上杆子想要巴结他,李立财更是,特意从江南赶到了钱塘,早早地跪板正等着抱肃亲王这新主子的大腿。 肃亲王刚一到钱塘,第一个杀鸡儆猴的富商就是江南李立财。这名号当年顾玲就听说过,现在才想起来……当时还跟顾锴调侃过,说这取名字一事当真是门学问,这“李立财”一听就是个老奸巨猾的商人…… “所以呢?李小姐家道中落,养不起你了?那有什么,有的是嚷嚷着要养我的公子哥,最后怎么着,还不是花一点钱就告饶——” “要是当真如此,我非但不会厌弃她,反而会护着她,换过来养她也说不准……” “……那还是算了,我还指着你袁公子养呢。” “其实最离谱的是……得知她父亲身死之时,我也刚知晓,李佳她……” “她不会是跟着她那二货爹一起去钱塘了吧?” “……怀孕了。” “……”顾玲闭嘴了,什么事情,但凡牵扯到两代人,就肯定是不太好办了,“是、是你的吗?” “呵,”他沉默了一会儿,一开口却是被她这句话气笑了,“当时……我们感情还不错,她不至于在这种事上……” “……你二人能在一处做生孩子的事,想必是很深很深的感情了。” “……”这回换成袁焕没话说了,此时夸赞他感情深是……唉,“也不能这么说,谁说要感情深才生孩子的……雀儿这么美,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俊美公子肯定也不少。” 他挑起顾玲的下巴,对她面庞,稀释一下脑子里面讲述往事带来的难过。 “那可真不是……我来江南之前,可是良家妇女。” “良家……这词当真是能用来形容京 分卷阅读76 城舞娘的吗……” “骗你做什么,安平八年我十六岁,就嫁人了……做小妾。” …… “后来呢?” “什么后来?”顾玲从愣神里面被袁焕叫回来,顾锴这个人……在自己的记忆里面消失很久了,此时猛然提起来,还真是不太习惯,得缓一缓。 “……有个男人,说是要带我远走高飞,可是跑都跑出去了,他……最后骗我,扔下我自己跑了,害的我被家里抓回去,”顾玲强行改了改,听起来是不太顺畅……可总归也就是这回事,大致没错不是么。 袁焕听着心里不太舒服,她此刻轻飘飘几句话就说完了的事,在她自己身上,又该是多刻骨铭心……不由得轻轻拢住她手臂,“那……身上的伤?” “有家里人抓回去打的……”想想自己手臂上这只要有眼睛就看得出来是烫伤的疤痕,“啊还有逃跑的时候烫的——那傻子想伪造个火灾,然后消失……结果他不是把我落下了吗,自然是烧着我了……” 顾玲此刻忙着编瞎话,脸上胡乱糊上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心里面拧巴着快要绞出来酸涩的汁水。 “要不然你个好好的大小伙子苦巴巴的最求我,我干什么不答应呢,还不是怕你吃亏——你也看见过,手臂上那么大一片——身上肯定也会有啊,只是上苍怜悯给我,没毁了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面庞……我怕——” “我不怕。” 他紧紧抱住顾玲,“不是说你不可说之事乃是要人性命的大事吗——怎么还是说了?” “详细说肯定是……要人命的,”顾玲摸摸他鬓角,“看你太难过了……你刚才不是说,要有比想要安慰之人更悲惨之事,安慰的效果才好吗?你看看我这个……” 后面的话……还是叫袁焕吃到肚子里面了。 屋檐之下,是烛火葳蕤、两心缱绻。 “雀儿?” “嗯?” “以后跟着我,好吗?” “……” “好吗?” “……好呀,北行。” 第三十八章 “还有吗?”顾玲强撑着睡意,搂住袁焕的肩膀,“是不是该讲到最刻骨铭心的地方了……你要是实在不想说就算了,也没什么——”。 他把胳膊放在顾玲的脖子后面,给她找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后来……” 在袁焕怀里的李佳哭得很伤心。 虽然李立财身死,家业受到了不少的冲击,可是到底没被抄干净,剩下天大的财富全都留给了李佳一个人和……李立财后院的无数女人。 “那可不太好办,想要跟一堆小妈抢钱,何况还带着个孩子……话说这李小姐生母当时可还在世?若是有母亲助力还好一些……” “没有,她母亲生下她不久就去世了。” “那就更不好办了……我看要不好,你俩这孩子性命堪忧了。” “他……到现在还活着,还活得很好。” “……什、什么?”顾玲震惊。 李佳骨子里面的果断狠辣是从李立财那里继承下来的,一旦是她认准了的东西,恐怕没有谁能分一杯羹。 从听到死讯的那一刻起,她心里就开始规划起自己的征途了。 她一面稳住袁焕——袁焕的才华能力都没得说,江南的歌舞产业全都暂且移交到他手里;一面在宅子里面斗智斗勇,把这些干吃饭不干活的女人全都撵走,想要拿钱的更不用说,赶不走就直接做掉,有两个出头的吃了亏,剩下的也都不敢吱声了。剩下的……只要是自己管不过来的产业,全部都低价卖掉。 李立财的半生经营朝夕之间一大半变成了真金白银。 而这一切的规划,都是为了李佳早已经找好的下家。 此时,早已有无数贪恋李佳手中钱财之人,对她虎视眈眈。再加上其实李佳相貌不俗,多年来追求者络绎不断…… 一月后,李佳嫁给了江南郡太守次子,出嫁当日,嫁妆铺满江南城主街,十里红妆从清晨走到傍晚,进了太守的院子。 “那……她嫁人之前,就没交待你什么……” “我当时被她支到徽州了,回来以后才知道。” “那可真是有点……不厚道了。那孩子——” “后来就……听说二公子夫人早产了,但是她福大命大母子平安……早了三个多月,也是难得,”袁焕摇着头用起嘲讽的声调,“这……是一个‘不厚道’可形容的吗?” “我……就不明白了,不是、为什么啊?你俩有产业,还有钱……自己过不了日子吗?做什么非要负了你……” “后来,我们见过一次。” 缈缈楼开业不久,太守二公子携夫人特意前来捧场,当时世人都夸赞二公子好气魄,对着这么大的绿帽子都能“一笑泯恩仇”。 缈缈楼的伙计手忙脚乱,把烂醉如泥的老板袁焕连拉带拽 分卷阅读77 好不容易扶起来送到夫人面前。 “你不顾及以前的舞楼,跑到这来开了个新的是什么意思,你叫我家从前的经营怎么办?店里剩下的人根本不够资格经营好,你这样突然甩手,是叫我一路亏损你知不知道?” 万万没想到,时隔快一年,老情人相见,开口竟然是这样一句。 “李佳,时至今日,你还指望着我给你打理家业吗?” “从前说了……是要送给你的,你就拿着便是了,你要是顾念旧情,就匀出些分红给我,若是不成,你就独吞好了……我也不会说什么,总不能像是现在这样叫我一个劲往里面搭钱吧?” 他坐倒在地上,背后靠着柱子,支楞起一条腿,把手放在膝盖上:“李佳,你要是顾念旧情,就不应该再出现在我面前,你……趁我还没说出来什么过分的话,赶紧滚吧。” “你清醒一点吧,袁焕!”她居高临下的眼神冷冰冰地劈头洒在袁焕的脸上,“你好好做好你的事情,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的铺子,你自己好好收着,我从来不指望着你什么恩惠,我也不是靠着你才怎样……” “不是靠着我?袁焕?没有我李佳,你袁焕哪里来的今天的身家!你现在跟我说这样的话,你摸一摸你的胸口——你良心不会痛吗?”她眼睛血红,一滴泪猛地甩出来,在袁焕眼里,眼前这人直到现在,才总算是看出了一点旧人的痕迹。 谁见得了自己的心尖落泪呢?袁焕心中一下抽搐,绞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佳佳——是谁跟我说的——你把我支走自己嫁人之前——谁跟我说的要一起扛过去这些苦难……是谁——说的真心爱我,一辈子……都不会变!”他把酒壶扔在地上,雪白的骨瓷顷刻间化为齑粉。明明知道自己说的是怎样幼稚的话……像个被负心汉甩掉的小女子,可此刻,他却除了这一句诘问,什么都说不出。 …… 最怕不过物是人非,偏偏还要说什么从前。 “……袁郎……我……不能过那样艰辛的生活……自己抗下所有的产业?怎么可能呢?而且、而且还用我来告诉你吗?我父亲是直接得罪了朝廷,要是铺子还在我手上,谁敢、你就说——谁还敢再给我李家投钱、卖命!我这一辈子都得搭进去!” 袁焕本来想说一句“有我”,话到了嘴边才发现,现在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呢?有什么资格再说这种话呢? “我爹原来说了,”李佳吸了吸鼻子,“他生了我到这世上,是来享福的,要是他在世,怕是也看不得我为了他这点家产费心费力的……更何况,我现在是什么处境?别人不清楚你不知道吗?肃亲王——当今圣上他亲哥、亲自下的令,杀了我爹!他万一哪天忽然想起来李立财还有个女儿呢?我怎么办?我还不能给自己找个大树靠着了吗——袁焕……我是说了,我爱你,我爱你一辈子!可是这世上爱我的男人又不是只会有你一个,我想过的舒坦日子,你给不了,别人能。”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就没什么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他,对你好吗?” “好。” “……孩子……” “还挺像你的……不过他没见过你妆容下的样子……问题不大……袁焕,你不知道生孩子有多痛,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想来一次了……我对你所有的爱慕,都是真心的,日后、我会把这份情一分不少的,都给我们的孩子……你我之间,就此就不要有瓜葛了。” 她走了。 长长的裙摆还像她从前喜欢的每一件那样华丽……在地上拖出一道好看的痕迹来。 他听见外面是她的丈夫找来了,着急的声音埋怨着寻不见她,担忧极了。那男人朝后面黑暗中瞧了一眼,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他却能感觉到里面有一双钩子,钩在自己身边人衣裳上面。 “袁焕我告诉你!佳佳已经是我的妻了,你休要再想打她什么主意——你要是敢再纠缠佳佳,我跟你没完!”他怒气冲冲地冲着黑暗没头没尾的喊了这么一句。 “好了,很晚了,我也累了,咱们快点回去吧?”李佳努力克制声音中的颤抖,手臂攀上丈夫的后背。 “好……好——本来生了孩子以后大夫就叫你多养着,非得念着旧情出来看……我说佳佳你就是太心软,才被人欺负——” “好了,回家了,我们不说那些不开心的。” 袁焕眼睛里的最后光芒一点点终于熄灭了。你看啊,袁焕,心里面不知道是谁在跟自己说话,她回家了,以后能在她枕边安眠,轻声叫她一句“佳佳”的人,再也不会是你了。 可是……她就是你的“家”啊,她走了,你要去哪里呢? 一年后,太守晋升进京。她也跟着离开了。 她应该会很开心吧,那时的袁焕想着,听说京城繁华与江南的截然不同,是纯粹的“富丽堂皇”的味儿。这种奢靡懒散的味道……她应该会很喜欢。 一步步经营着,缈缈楼成了江南歌舞的圣地,曾经属于李 分卷阅读78 家的、不属于李家的,各式各样的、歌舞酒肆……都被他控在手中。 可是,屋子再大,钱财再多,他袁焕也不过是一根无依浮萍。不论生活有多安稳,他都只能永远飘摇。 他只得在台上,沉浸在他人的爱恨情仇之中,才能……不论有多歇斯底里、多妖娆妩媚,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都不会有人看得出,他丰满躯壳之下,空洞的灵魂。 直到……一个女孩飞身一跃,闯进他世界里面,那一瞬,他就对上号了,这就是前两天见过的,那个身上有跟他一样孤独味道的漂亮舞娘。 果然,四目相对,他终于得以好好看清楚,这副尽力装饰的面庞之下,是一个和他一样干瘪的灵魂。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两个凑在一起吧——这样这世界会不会,温暖一点? “好厉害的眼睛,我都看不出来我自己哪里孤单了,你就看得出?”顾玲笑了。 “怎么?都叫‘金雀’了,还不孤独?这名字我第一回听,就很有感觉,心里一动的感觉……”袁焕捡起被挤在一旁的被子把顾玲严严实实的盖起来。 “这名字本来是我小时候随口取的……我小时候不懂事,捉过一只麻雀…… 结果它在我家的暖房里自己把自己撞死了。我后悔到现在……多希望、多希望我当年哪怕多一点点怜悯,把它放了,这样它就能回到自己家里面,和自己的亲人生活在一起,翱翔在它最熟悉的、最喜欢的天空里面……” 说着,顾玲心里面又泛起了久违的、熟悉的酸涩和难过。说起来也奇怪,这些年顾玲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却仍然念着当年那一只雀……每每想到,都一样的懊悔。 “从我第一次从家里面跑出来……那种自由的味道……我当时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当日那只麻雀……要是被我放了,它逃出来时的心情该是很好很好的吧,就像是当年的我。” 袁焕抱紧了她,他像是有什么特异功能,能清晰感觉到顾玲的情感变化,知道这女孩子什么时候才最需要有一个人好好抱一抱她。 “到了现在,我是越来越觉得,小时候随便一说的这名字贴切……我可不就是……一只出了笼子的金丝雀,只能不断振翅,却不知何处落脚。” “我……”头顶上,他声音传来,却只是开了个头,没有往下说。 …… “别着急给我什么承诺,我早就不信那个了……”顾玲轻笑了一声。 头上也是一声轻笑,是自嘲。 伤痕累累的、抱在一处取暖的两个人,有什么资格相互承诺呢? “我终于知道,那天为什么肖潇哥为什么跟我开玩笑说你会不会想娶我了。” “嫁娶……是大事情,开了口就要一辈子的。” “嗯,没什么的,嫁人嘛,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顾玲紧紧靠在眼前滚烫的胸膛上,想要把眼睛里面不知道怎么就沁出来的泪水蒸发掉。 “纳妾的话,应该不怎么隆重?” ……好嘛这人,看来是缓过劲儿了,都有心情开玩笑了。 “净说什么大实话……一顶小破轿子,打侧门就抬进门了。” “那也好。” “袁焕你说的什么?” “我说,那也好,没准,就是给了我个弥补的机会呢?” “……”顾玲的眼泪又差一点飙出来,“说好了不瞎承诺。” “……那……你就先跟着我,可跟紧了。” “是是是,跟着、跟着,”顾玲把眼角的湿润蹭在他好看的锁骨上,“比惨大会结束了,睡觉。” 从此以后,缈缈楼就有了一位隐形的“老板娘”。明面上不说,可全江南都知道,袁焕公子的产业有了二把手,此人并非藏在深宅大院里的什么美人,却是缈缈楼的招财利器,袁焕最好的舞伴——舞娘金雀。 第三十九章 “其实,我就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觉得,生活里失去了一个人……其实没什么了。” 顾玲拉着以柔的手,走在卵石铺的小路上。 一阵小风吹过来,顾玲拢了拢披风的领口,捧牢了手里的汤婆子,“要我说这江南哪都凑合,就这一点不好——一到冬天就屋里比外头冷,也不知道你在这待不待得惯。” “也还成,我倒是没那么多讲究……我其实还挺喜欢这湿润的天气的,你是不知道,在京城的时候,总是要担心我那几把宝贝琴,可别干了、裂了,现在好了,我该担心它们别发霉了,”以柔捂着嘴轻轻笑起来,还是从前那纯净的样子,岁月好像没能给她添一点点痕迹。 和袁焕在一起五年,顾玲的小日子是越来越滋润了。 要不是眼下见了以柔,好像她自己都真的忘记了,自己还有一段过往,是发生在千里之外。 黄金那笨徒弟三狗,终于成长起来打败了师傅,成为了新黄金。当然,顾玲很有理由怀疑,黄金是故意放水给徒弟的……于是黄金 分卷阅读79 拍拍屁股,顺便从后宫里面拐走了贵为太妃的赵以柔,两人远走高飞,飞到了缈缈楼。 “黄金那个憨货,有什么好的,哪能配得上你?你是哪一根筋搭错了,偏偏要跟他将就——”刚见着这俩人一起出现的时候,顾玲着实吓了一跳。 “他……什么都不懂……我弹琴他就坐一边听着,听一会就睡着了,也不多说话,弹成什么样都只有一个‘好’字……你不觉得,这样也挺可爱的吗?” “……”顾玲看着以柔眼睛里的小星星,行吧,“情人眼中出西施”,古人诚不我欺。 “我俩见过了顾锴……他如今倒还真的卖首饰为生了,还做的不错,也挺出名的……”思索良久,以柔还说了。当年她拼尽了性命想要护着的人,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会不会欣慰一点呢?赵以柔不知道。 “我知道。” 两人靠在天井里的一对太师椅上,对面是一个巨大的、长得“千疮百孔”的太湖石,当时袁焕叫了八个壮汉,费了牛劲才把这庞然大物抬进来,顾玲被他兴冲冲地拉过来“观赏”却只是翻了个白眼觉得他脑子有病。 “我知道,”顾玲又说了一遍,三个字在唇间来回震动,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啊。” “说是放眼当今大楚最贵的首饰铺子也不为过了吧?就去年端午,不还刚在江南开了一家——好歹我现在算是半个生意人,要是连这点事都不知道,谈什么经营。” “你……放下了就好,我也……唉,”以柔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我不光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他现在的妻子,还是张晓绵。” 过了有一会,顾玲说道。 以柔心中一惊,她是见过那夫妻二人的……可顾玲……如何知晓。 “其实……说起来好笑——自从第一眼见过了‘锦琛’这牌子的东西,我就知道是他的……然后就叫北行找点人去查查,结果不查不知道啊,一查吓得我哟,这铺子背后竟然有张太傅的学生站着,其实挖到张晓绵,也没太费力气。” “你……”以柔震惊,“我本来以为你家袁公子就是有钱而已,这……查的这么细致,可不是单单有钱能办到的了吧?” “他……他那人,路子广的很,听说是前两在外面结识了一位颇有才干的小友,是朝中权贵下派到岭南道做节度使,总归,有了朝廷的关系好做事不是?” “岭南道节度使?诶你这样一首我怎么觉得有点印象?唉,朝中的事我也不大关心——那……你怎么跟人家讲的,人家就这么买面子给你刨根问底的?”以柔一脸的八卦凑过来。 “嗐,这有什么的,我就跟他说……” “嗯嗯、什么什么?” “说……从前甩了我那人……是个打首饰的,我看着这个什么‘锦琛’的东西样子眼熟的很,叫他给我看看,是不是那个小白眼狼……” “可以啊你,玲儿!”以柔激动地拉住顾玲的袖子,“我现在是真的相信你们感情很好了,我从前都以为不想结婚的男子全是负心骗子……眼下转变了,也可以有个例外的。” “嘘——”顾玲紧忙地捂着以柔的嘴,“这我是‘金雀’,以前名字不要挂在嘴边上!” “好好好,我错了错了……保准不再提了,”以柔自己捂着自己的嘴,“那……后来呢?知道了以后?” “知道了……我本来以为,这么多年以后,我要是得到了他的消息,会心里面惊涛骇浪什么的……可是我知道了以后也就那样,没什么很、特别、的滋味。” “玲儿你……连我都……不太得劲……看到他和晓绵挺好的,本来是好——可我总觉得他亏欠——” “我也不舒服……我那天、就知道了那天,刚知道时还好,晚上受不住了,刚开始是自己偷偷摸摸掉眼泪,后来袁焕看见了就搂着我,我就靠着他掉眼泪,最后就……嚎啕大哭?” “你家袁公子是……脾气真好。” “嗯……也就那样吧,第二天他就把当时开在江南的两家‘锦琛’全都搞走了……要不然就依着‘锦琛’扩张的速度,能舍得到了现在才在江南只有一家分店?” “那江南这家现在是……” “我跟他说也别欺负的太狠了,叫别人看出来不太好,然后‘锦琛’在江南也就有了个门面,但是那铺子现在也就当个‘门面’吧,租金太贵,首饰加的价高得离谱,根本没法和本土品牌争……他们挂个牌子在江南,就只有亏钱的分。” “你们两个……怎么就算得那么准,‘锦琛’在江南就一定租的是高价的铺子呢?” “以柔,”顾玲微笑着看着她,以柔看着这笑容,背后升起一丝丝凉意,“不是我俩的眼光好,而是——无论‘锦琛’在江南租的是哪一家铺子,都只能是天价租金。” “……”以柔一个哆嗦,好家伙,果然是嫁鸡随鸡,顾玲这厮,好一股奸商气质。 “还说你放下了……”以柔小声嘀咕,“这么小心眼。” 分卷阅读80 “我是放下了呀,”她转过去看天,眼睛弯弯,“可是也要跟某些人讨点利息呀,不能叫我白白受委屈啊。” “你变坏了,金雀姑娘。” “不不不,”顾玲的眼睛没有聚焦,她在看一个自己眼中模糊的影子,一个……翩翩少年郎,“这话是北行说的,我只是觉得很有道理。” ……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待到了夕阳西下的时辰。 顾玲把她送出门,黄金等在外面。 “黄金,你现在叫什么?”顾玲看着等在门外的黄金亲切,没忍住问了一句。 “臣——我,不记得原来名字……不过既然徒弟原来叫‘三狗’,我就比他大上一点,叫个‘二狗’吧。” 顾玲惊呆了,旁边以柔憋不住一乐。 “你你你、以柔你这么一个文化人,怎么就就就、能容忍自己家丈夫是这么个……” “哈哈哈,他正经名字也有的,不过是我取的他嫌拗口记不住罢了,你叫‘二狗’就好,跟我俩不要见外。” “我……”顾玲撇撇嘴,这是个什么奇怪的搭配,文艺少女加糙汉,“你俩收拾收拾,明日起就能进缈缈楼上班了,我与从前弹琴的老师傅讲了,他可是很期待你,千万做好准备。” “行了,放心吧,”以柔摆摆手走出去几步,又转过来瞧着倚在门上的顾玲。 顾玲抱着膀笑起来:“瞧什么呀?你要是舍不得就住这,也不是没地方。” “我就是在想——”她顿了顿又反回来拉着顾玲的手说:“你从前折了半条命,要从皇宫这‘笼子’里面飞出来,可是我们……谁,又不是最终找了一个笼子把自己圈在里面呢?” 她看了看顾玲,又看了看她身后,清雅别致、独具韵味的……袁公子的园子。 顾玲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是吗? 眼前的我,是留在了另一个笼子里面吗?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此处,和从前冰冷的皇宫,一点都不一样呢? 心里面还是乱糟糟的,于是也呆不住了。 顾玲今天本来早早的支会下去,推掉了所有的事,要在家里面好好陪一陪以柔,可现在却是半刻在家里坐不住了,风风火火到了缈缈楼。也说不上是要干嘛,就是想……见见袁焕,好像才能心安。 匆匆进门,此时晚间的一场还没开始准备,客人并不多,顾玲也没仔细看,于是就……撞上了一个男子。 “抱歉,姑娘——” 那人先开口,声音倒还挺好听的。 “没事没事——”顾玲站稳身形,回头撇了一眼,就要继续往前。可也就这一眼…… 此人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呢?不是江南的客人……江南的熟客顾玲都有印象……可总不会是京城…… “这位可是……金雀姑娘!”那人瞪大了眼睛,很激动的样子,竟然作了一揖。 “公子是?”顾玲站定,朝他欠了欠身当是回礼,脑子里面飞快的转动,是什么时候见过……该不会是京城的什么皇亲国戚……知道顾玲身份的?可瞧这表情也不太像…… “哈哈哈,姑娘不记得在下了——也是正常,小生来提醒姑娘一下,安平十一年京城倚翠楼,姑娘拿了在下一杯酒喝,从此姑娘的曼妙身姿,就是烙进在下的脑海之中,天下之大再也找不见比姑娘更貌美的姑娘了。” 这样一说,顾玲倒是想起来了,那年第一次拿到了顾锴地库的钥匙……出去见红妈…… 可他怎么出现在这了……该不会是……疯狂追求什么的…… “啊哈哈哈,我说怎么这样眼熟,原来是京城故人……敢问公子贵姓?” 看他没有要动的意思,顾玲只能跟他先扯两句。 “免贵姓蒋。” “啊,蒋公子怎么从京城来到江南了?可是来游玩……”顾玲心里嘀咕着,只要不是来找我的,一切好说。 “哈哈哈哈哈,这就说来话长了。” “……” “哈哈哈哈哈,那小生就长话短说——实不相瞒,小生是安平十一年的新科状元,从前平生志向都是报效朝廷……可谁知为官不过两年,朝中竟因为熹宗携德妃出游,而要囚禁德妃,处死德妃宫人……金雀姑娘当年尚在京城,想必有所耳闻,大楚天子犯错,竟然叫一个柔弱女子担责……更何况熹宗携所爱之人出游,本是人之常情,朝廷竟然连半分情分都容不得——此等冷酷朝廷,在下真是半刻呆不下去了,这心胸狭窄之官,不做也罢!于是,在下就连夜辞官,从此山水逍遥。” 那边蒋公子说得义正辞严、铿锵有力,这边顾玲却是脚底发软、冷汗直流,这这这…… “说来遗憾,在下辞官之后,在倚翠楼徘徊良久,却再没等到金雀姑娘,万万没有想到,相隔千里,你我竟然在此处相逢!” “啊,这……”顾玲勉强挤出个笑来,“蒋公子今日光临缈缈楼,可是来看歌舞的?” 分卷阅读81 明知自己问了句废话,顾玲此刻也拿不出更好的说辞了…… “哈哈哈哈哈,还真不是,小生今日前来,乃是来应聘的。” “应、应聘?” “哈哈哈哈哈,正是!上午,小生已经与袁公子谈妥,此后担任缈缈楼的账房一职,如此看来,何其有幸,此后竟能与金雀姑娘共事!” 这人……怎么这样爱笑……顾玲笑容僵住。 袁焕要找账房这事,顾玲倒是知道。毕竟这缈缈楼的账房可不是一般的账房,说是管着一个舞楼,可实际上管着的是几乎整个江南商界的半壁江山,找个状元来做倒不算屈才,可…… “蒋公子……才学过人,怎么就……看上缈缈楼这小家小业的……” “哈哈哈哈哈,在下知道金雀姑娘是如今缈缈楼的老板娘,本来就想找机会拜见……若缈缈楼是‘小家小业’,那天下恐怕是没有大产业了哈哈哈哈哈——不瞒金雀姑娘说,小生本志在千山万水,不想被凡尘俗事束缚,无奈在缈缈楼竟遇见毕生所爱……不忍打扰其志向,又贪恋其身姿,于是选择留下,才算是……不辜负。” 顾玲长舒一口气,想不到这人还是个情种……“哈哈哈哈哈,想不到蒋公子在我缈缈楼竟能有此姻缘。刚刚蒋公子还夸赞我说天下女子无出我之右,我倒是很好奇,是楼里哪一位姑娘,比我还要有能耐,给我缈缈楼留下这么一位人才。” 顾玲担忧消了,忍不住开个小玩笑。 “哈哈哈哈哈,在下从不胡言乱语,天下女子在小生眼中,金雀姑娘乃是最美……可惜在下所倾慕之人,乃是天下至美之男子。” 顾玲心里面咯噔一声。 然后就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蒋郎你怎么还站在这?哎呦,小金雀?” 肖……潇。 第四十章 告别两个眼神刚一触碰就交织不断、你侬我侬的人,顾玲一口气跑进缈缈楼,连着上了好几层的楼梯,跑得身上冒出一层汗。 推开门离着老远看见正写着字的袁焕,顾玲一下子冲进他怀里。 “北行——” 袁焕吓了一跳,连忙一手环住顾玲,另一只手把惊掉了的笔捡起来搭在砚台上。 “怎么了,急火火的?”他抹掉顾玲的一脑门汗,“跑成这样?” “嗯……”顾玲把头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不去看他的眼睛。 “不是老早跟我打了招呼说是今天要跟朋友聚一聚吗?是朋友见面惹了不高兴?” “嗯……没有。” 她整个脸贴在了袁焕肚子上,发出的声音闷闷的。 “那你……罢了,不说就算了,你要是还想这样抱着,就维持好不要动,我手里这信件紧急,需得马上写完了送走,嗯?” “嗯,嗯,”顾玲点了两下头,贪心地把自己沉浸在袁焕周身的气息中。 待到袁焕唤了人把信件送走,顾玲还老老实实地“挂”在袁焕的腰上。 “你不要把自己捂得没有气了,雀儿。” “哎呀!”顾玲抬起头来,别扭地拍了一下袁焕的胳膊。的确是捂的太久了,她小脸通红,眼睛里也有了血丝,好一幅可怜样。 “哎呦呵,我家雀儿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袁焕吃了一惊,竟有点着急了。 “嗯……其实也没啥,”顾玲说着就又靠上他肩膀,他赶紧搂紧顾玲的腰,把这个浑身冰凉凉的小姑娘箍住。 “没事你磨蹭吧,总归我晚上也没什么事了,能尽情陪你虚度。” “诶,你不是今天晚上的场?”顾玲又支楞起来。 “你晚上也不来……突然不想和肖潇跳——总归也不差钱。” 他拨弄着顾玲额前被她自己□□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离的远一点,看一看笑起来,靠近在她眉间烙下一吻。 “我就是——”眼前人好像在散发光芒……顾玲眼睛湿润起来,“今天和以柔即将分别之时,她同我说,我今日的生活,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换了个笼子罢了……她并非恶意,可我……好像是,我从前挣命逃出原来的笼子……就像个笑话。” 说到这,眼泪终于忍不住开闸了。 心里面一路上酝酿出来的悲伤情绪一股脑倾泻而出。 “我说不上来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可我就是好难过啊,怎么办啊,北行——” “雀儿、雀儿……你不要怕,你先不要怕。” 袁焕赶紧又把人捞回来抱紧。 “有我呢,有我在呢。” 他声音震在她耳边,滚烫的胸膛和她紧密相贴,他衣服上沾染的熏香味道充斥顾玲的鼻腔……其实打看见了袁焕那一瞬间起顾玲的心里面,好像被安上了一个牢靠的很的底座,任凭她怎么折腾都不怕。 “怎么会是个笑话呢?只是故人同你打趣罢了——你要是不离开原来的笼子,怎么能遇见我呢?再者…… 分卷阅读82 我袁焕又如何能遇见你?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可怜可怜我,别做为过去后悔的事。何况江南风貌……小桥流水、鸟语花香,怎能与京城冷酷的‘笼子’格调相提并论?” “嗯嗯嗯——”顾玲紧紧搂住他脖子点头,“你别停——再说一会我就信了。” “哈,”他轻笑一声拍拍顾玲的后背,“我其实已经在计划着了,只是还没定死就想着晚一点再告诉你——冬日里咱们启程往北边走一走,这几年就算是出门也都是靠南的地方……想跟你看看雪。” “嗯嗯嗯,好,你看看,我金雀这不就是天地之间逍遥遨游了嘛!” “嗯,是,雀儿说得对——谁家里养雀鸟是这样漫天的溜的,”他捧住顾玲的脸颊,看着她眼睛,“其实……并非每个人的志向都是纵情山水,翱翔于天地之间的……偏安一隅也是另一种自由,不是吗?” 字字句句,凿进顾玲心里面。 “所谓‘自由’,其实也可能是世人理想中的幻境而已。只是人生在世,大多数情景都逃不过一个‘身不由己’,”袁焕很认真地看着顾玲在说,“鲲鹏以遨游四海为志向,终身所做之事不过遨游四海而已,故而,世人觉得,上天入地,无不可去之处,便为‘自由’,可却是曲解了这词原本的意思……该是做想做之事,不是吗?” “……嗯,”顾玲揉了揉眼睛,“北行讲起道理来……” “我问你,雀儿。” “嗯?” “你可喜欢跳舞,被万人注视追捧的感觉?” “嗯……喜欢。” “你可喜欢家中的园子,书房能匀出一半来给你,想买什么话本子都尽情收藏吗?” “喜、喜欢。” “你可喜欢,缈缈楼三十丈高台,倚栏而望,见得半个江南?” “嗯。” “……雀儿你可喜欢……我袁北行吗?” 这一回,顾玲顿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笑出来,“喜欢,”说着,神色又严肃起来了,郑重其事地讲了一遍,“喜欢。” 一个意料之中的吻印在唇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我顾玲追寻的不是不眠不休的振翅高飞,我只想要……随时展开翅膀,都能上天的权力。 正愣着神,顾玲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抱起来。 所依靠之人,边大步走向两人日常在缈缈楼中留的休息的屋子边道:“迟一点用晚饭?” 这哪还是问询……贴在顾玲的耳廓上面说的……震得她头皮发麻,面上哭了一阵才消下去的红色一瞬间涌上来,“……嗯。” …… 缈缈楼顾玲添了京城乐师赵以柔,就是如虎添翼、如鱼得水。 不过讲实在话,缈缈楼的收入倒是没因此增添多少……毕竟缈缈楼早就是江南歌舞的天花板了,再怎么精进也只能是自己跟自己竞争的关系,忒没意思。 北行的“北行”计划还没敲定,他就又有事务,不得已要往南边去了。 江南郡的新太守刚刚到任,据说其老家徽州,在京城泡了十来年,已经有年头没回过乡,到了江南,离家虽近却不能无故离职,于是变着法的满江南城找徽州厨子,想要吃一口徽州风味。 可惜江南人向来喜欢清淡素净的菜肴,对于徽州喜好酸、咸的特色是在是欣赏不来,能做徽州菜的馆子极少,就算是有也极不正宗。太守为此颇伤脑筋,终于难以忍受,亲自召见了袁焕,指望着他这传说中江南餐饮里面最有本事的一号人物,让他一解思乡之苦。 袁焕本来不想搭理他的,毕竟天大地大也没有他家雀儿开心大。 但是人家到底是太守,虽说不怕他,可眼下要是因为这一点小事得罪了也麻烦不是?再加上金雀也劝了劝,太守年岁不小,想吃口家乡菜,看在他奔波半生不容易的分上,就算是帮帮他。再者,开一家太守家乡风味的馆子,有太守做常客,还怕生意不火爆吗?有钱不赚,什么道理! 罢了,想一想,若是当真即刻动身,待自己回来,春节前后再出游也是来得及的……于是照常打个包袱,领上两个得力的手下,说走就走,早去方能早回。 这边顾玲剥着核桃,看以柔擦琴:“我说,你不是扬言平生志愿乃是窝在宫里面研究古琴谱吗?怎么着被黄金那小子一勾引,就这么轻易的就出来了?” 说着手不老实,拍拍核桃渣子就去勾以柔的下巴。 “拿开、快拿开,你别把手上的灰掉到琴上,”以柔笑着拨开她,“什么叫‘一勾引’,他可是持之以恒,认真勾搭了我四五年。” “不是——你俩这不是算‘私奔’?黄金不用说,孤零零一个人,你——京城赵家,就没满世界抓你回去?更何况现在还……这没名没分的,叫个什么事?”顾玲视线瞄到以柔的小肚子上。 袁焕刚走了没两天,黄金,现在的二狗大哥,就红着个老脸,来找顾玲,说他在江南人生地不熟,能不能帮着找个好一点的大夫,当时他那个忸 分卷阅读83 怩的样子,给顾玲吓的还以为赵以柔是得什么绝症了。 “什么没名没分——我俩可是正儿八经的拜了天地的,”以柔红了脸,把琴立在一旁,来拉顾玲的手,“当年出宫,是皇上允了的……自然是不能明着走,但是皇上、娘娘极好……特意抽出空来,给我俩做了见证……” 越说声音越低,干脆靠在了顾玲肩膀上,“还说我呢,我要是‘没名没分’,你这算什么?” “我——”顾玲一噎,这可是……说起来自己娘亲生平爱好,除了爱慕他夫君,也就是当红娘到处撮合人,这事她娘绝对能拉着她父皇干出来……唉,成亲啊……我顾玲活到这个岁数,还没跟人拜过天地呢,“我俩不一样的,我俩又不生孩子。” “这是什么……”以柔无语,“总归你都安定下来了,为什么不——袁焕也老大不小了吧?一个男人怎么能连——娶了自己心爱的女子都做不到吗?” “以柔……”眼看着以柔就要生气,“你可不要随随便便发火,到时候让黄金知道了,我气着了她老婆孩儿,多不好……这事不怪他……说实在的,他这两年跟我提过,要不要干脆嫁过来……生个孩子什么的……是我拒了。” “不是,你——” “我……害怕呀,我怕我要是就这么安定下来……那不是就像你说的,给自己造了个新‘笼子’吗?” “玲儿,”以柔一惊,当日无心一句话,该不会,“我那日是同你开玩笑的,你可不要——” “嗐,你是傻了怎的,我都说了是前两年,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从前一直是因为这个担忧不假,但是那日你我见面之后,我和北行好好谈了谈,倒是舒怀了、看开了……眼下……若是北行还能有成亲的心思,那就允了,也不是不行。” “还说什么‘不是不行’……”以柔翻了个白眼给她,“可快允了吧,趁你现在还有些姿色可言,再待两年,你金雀都人老珠黄了,袁公子还风华正茂着,我看你怎么办,想哭都没调!” “哎呦,赵以柔你厉害了啊?还敢威胁我?嗯?”说着顾玲就去抓以柔的腰间,她那里禁不得碰。 以柔赶紧起身要躲,两人闹着向后退了几步,顾玲一个闪身,刚好装上了急匆匆进屋的一个小厮。 “哎呦,对、对不住,金雀姑娘——”小厮吓得腿一软就要跪下去。 顾玲连忙拉住他:“我没事,怎么急匆匆进来,出什么事了?” “姑娘、姑娘——楼下、楼——太守带着府兵前来,把咱们楼围起来了,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哎呦呵你别喘了!”顾玲脑子一热,一股火直冲上来。袁焕的面子不小,缈缈楼的规矩向来是不论什么大小官员,都必须笑脸陪着,哄的乐乐呵呵的,这么多年就没有官家找过他麻烦,况且在江南,他袁焕就是最壮实那根地头蛇,新赴任的太守就是再怎么想做大事,还没什么根基之时,也不该把心思动到他的脑袋上。 “说是、说是——咱们缈缈楼漏了税款,要查封了咱们!” “好大的口气!”顾玲冷笑,袁焕是想着赚钱,可这“税”一字是万万动不得的,这点底线他一直把握得紧紧的,绝不可能有问题——此人是来找茬的——到底想要干什么? “以柔你不要动,先在这平稳呆着,黄金听了动静,应该很快能上来。” “嗯嗯嗯,”赵以柔拉住顾玲袖子,“金雀你——” “我出去见一见他。” “你可千万小心……” “放心吧,我什么世面没见过,”她拍拍以柔攥得紧紧得手,把它从衣袖拿下来,“想要趁着袁焕不在就跟我搞事,他最好不要有什么歪心思,不然我一定叫他后悔。” 刚下了楼,竟然听到新帐房蒋公子,礼仪姿态全无,叉着腰,正对着不远处端坐马上的新太守破口大骂。 “陈志文你个狗改不了吃屎——不要脸的老东西!在京城十年都放不出来你以为是因为什么!自己好色的屁事满城皆知,如今刚到江南就胃口这么大,他娘的不怕撑死你!” 顾玲看看远处那张猥琐的老脸……陈志文?这名字安在他头上那就是妥妥的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啊! 第四十一章 “陈大人胆子不小,”顾玲轻抿一口茶水,把小茶杯放在桌子上,“啪嗒”一声,清晰可闻。 “哈哈哈哈哈,金雀姑娘,我们彼此彼此。” “哦?” “金雀姑娘孤身一人来到我府上,还敢喝我府上的茶水,难道还不够胆大吗?”陈志文油腻地摸一摸小胡子。 “诶,跟陈大人你比起来,我真是自愧不如。” “呦呵,”陈志文笑着站起来,走到顾玲身边,一下子抓住她的手,“看来金雀姑娘是明白人,知道此时跟了大人我,才是明智之选,嗯?” “呵,”顾玲强忍着被他摸着手的恶心,翻了个白眼道:“我真是不明白了,我金雀今天还就不想跟着 分卷阅读84 陈大人了,能有什么后果?” “哈哈哈哈哈,金雀姑娘可真是会说笑,这不是明摆着呢吗?眼下袁焕分身乏术,本官只要一声令下,立刻就能叫人封了缈缈楼!” “我看陈大人是想得太美了吧,”她一把抽回自己的手,“陈大人刚刚到任,不了解情况,就算是你能封了缈缈楼一日,你能撑几天?嗯?袁焕手里的东西远不止缈缈楼,陈大人就是再孤陋寡闻,也该有所了解吧?” “是——”陈志文无所谓的样子拍了拍手,“袁焕的势力本官是不好碰——可是你——跟他袁焕又有什么关系呢?” “呵,我——”顾玲刚想要接话,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啊——”陈志文干脆不再装腔拿调了,把那副恶心嘴脸全暴露出来,“本官是忌惮袁焕不错——可你是他袁焕的正妻还是小妾啊?哈哈!本官告诉你,本官今天要了你,他袁焕就是连告官都没资格——但是你要是跟了本官,那可大不相同,只要你点个头,立马就在府里面做姨娘——什么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他袁焕能给你的,本官都可以,他给不了你的,本官也可以!” 袁焕给不了的?他给不了我什么呢?从前不觉得,原来我俩这样看起来,竟然连一点关系都没有……感情一事,说得好听了是“羁绊”,说的不好听了,那不根本就是毫无瓜葛? 哎呀呀,这可不行啊——顾玲心里忙着打架,也顾不得陈志文在一旁正嘀嘀咕咕的,瞎做什么白日梦。 我金雀从来向往来去自由,何时这样想同一个人牢牢牵扯在一处了? 这又算是什么呢?还是……飞得累了,想要停下来歇歇了? “别傻了,小美人,你在我这,袁焕都不能有胆子来问一句——本官,能保他缈缈楼生意顺风顺水——他不会为了个女人,得罪朝廷的——快来吧,小美人——”说着就扑过来。 顾玲“噌”一下站起来,抬脚踹中陈志文的命根子,“大胆!无耻小人!可知你眼下就是在得罪朝廷!” 此时的顾玲,第一竟然要感谢从前余良空交给她的一通防身功法,才得以不费吹灰之力,制住陈志文这年过半百的老色鬼,第二嘛……要感谢自己出身皇家天生的气场,被太守府上的护院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个水泄不通,她还能壮着胆子,一根簪子抵着陈志文的脖子,硬生生从院子最里头的偏僻小屋一路拖拖拉拉走到了大门口。 真是够费劲的,这陈志文看着皮包骨头,可到底个头儿在那,一大坨被踢了个半死,全身瘫软,全靠顾玲拉扯着才能动弹,到了门口,已经是夕阳西下,漫天金光。 顾玲侧身一撞,大门应声而开。 刚一抬眼,顾玲最先看到的竟不是太守府衙门口的市井繁华,而是一人策马而来,见到自己后忙拉住缰绳,那马被阻得急促,长嘶一声,两蹄高扬。 “雀儿——”他下马朝自己跑来,眼睛里满是掩不住的慌乱急切。 “北行——” 也不知是怎的,和自己从前见闻比起来,今天这可真是小场面,怎么看着这个男人就,忍不住想委屈落泪呢? 扑进他怀里,心才落了地。 顾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那股子狠劲儿是破罐子破摔,她从来不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是袁北行怀里的顾玲,真的是能天不怕地不怕了,因为就算是她有能耐把天掀翻,身后那男人也能笑笑替她摆平。 “北行你看,有你在,我都退步了,本来这小场面,我自己能应付全套的,眼下可不好,剩下一半要交给你了,”顾玲抹掉眼泪,说。 袁焕手上搂着顾玲的力气越来越大,“本就不该叫你身犯此等险境,倘若你我已然成亲、哪怕是只有婚讯,都不会是如今的局面,是我的过失,叫你受委屈了。” “还请袁兄放心,此后事务,都交由小弟解决就是了。” 袁焕背后,又一个声音出现,随即就是兵甲撞击之声,愈来愈大,竟然是周边驻军,训练有素的,顷刻之间,就将府衙团团围住。 陈志文本来还想缓过一口气来,找袁焕理论理论,谁知看了袁焕身后踱步而出这少年,脚下一软,直愣愣跪下去。 “太、太子殿下。” 一众张牙舞爪的护院也是傻了,匍匐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太子?顾玲一惊,赶紧去拉袁焕的领子,“这可是你那小友?岭南节度使?” 京官,能外放做节度使,又不是七老八十,年纪比袁焕还小……顾玲啊顾玲,你是安乐久了你,早该想到是…… 袁焕低下头来,“正是——雀儿如何知晓?” 她扒拉开袁焕,眼前亭亭、如玉少年郎,可不就是—— “……晟儿?” 那少年转过头来,也是愣住了。 身后跟过来的副官连带着护卫兵士,一齐下跪行礼。 “参见公主殿下。” 人声荡开几里,皇室威严瞬间铺开,太守府衙好似凭 分卷阅读85 空下沉了几尺。 …… 缈缈楼,袁焕被支走安顿楼中人了。 “你和姐姐说实话,到底是不是因为我,才找到袁焕的,嗯?”顾玲拉着顾晟上楼,到了自己房间。 “姐姐、姐姐——”顾晟被拉得直踉跄,“你我姐弟二人许久未见,姐姐见了晟儿竟然不关心晟儿,去关心袁大哥?” “呦呵,还‘袁大哥’,叫得这叫一个亲切,我记得你俩认识也没能有多长时间吧?两年顶天——要说父皇够狠心,把你放出来一放就两年多,不怕娘想你?” “父皇说了,我这……不务正业的就得多历练,在朝中积累点声名出来,日后才好接班……母后当然是想的……可母后再怎么想念我,也不及她思念姐姐万分之一啊……姐姐要是有时间要不要回去看看——” “我这……”这就是顾玲伤心处了,再怎么说,总归是辜负了亲人,“你小子就知道给我转移话题,京城里面跟着我的不是早就撤走了吗?你怎么找来的?” 说着就去捏顾晟的耳朵。 “姐姐姐——”顾晟弯腰躲开,“我都这么大个人了,你怎么还二话不说就动手动脚的——我我我是真不知道,今天看见你我才知道的,原来袁大哥心心念念的爱人金雀就是姐姐你——说起来姐姐你可是出名的很,我一直想要专程过来看一场你的歌舞,此次是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和袁大哥一同回来的——要说姐姐你这命多硬啊,刚刚好我俩脚一沾地就听说你被抓到这来来,要不然你说说——” “说说什么?嗯?” “你说——那陈志文、得在你手底下死的多惨啊……这样一来好歹留住一条性命不是……” 姐姐这气场真是……一如往昔,从来都是……满王府,顾晟是谁都不怕,唯独一个顾玲能治住他,可也是……姐姐便是顾晟最最不舍之人……当年进宫之时就不免分别,如今更是……唉。 顾玲看着弟弟这模样……和他爹、他小叔一样英俊、不、比他俩俊多了。 也是,顾晟不能知道顾锴打首饰的爱好,就算是受袁焕之托,追查到了张太傅那里,也不会太紧张……顾晟也不知道自己从前在京城舞楼的花名也是“金雀”。顾晟和自己长得像,应该是袁焕亲近的长相,他性格又好,从小到大都是仗义疏财,视金钱如粪土的类型……倒是容易和袁焕相处成朋友。 “……行吧,相信你了。” “哎哟,姐姐,你没看见我见了你有多激动,竟然还质问我——”说着说着,挺高一个人儿,竟然带出哭腔来了。 “晟儿……好了好了——”顾玲看着难受,凑过去抱住他,“姐姐这不是……漂泊这些年,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太害怕了——怕他是别有所图,这才……是姐姐多虑了,姐姐跟晟儿道歉。” “姐姐,别的我不敢说,”五年过去,顾晟已经长成了个大人了,原来要够着姐姐的袖子,现在是得弯下腰来才能抱住姐姐了,“袁大哥对姐姐的情谊,绝对是真真的,我家内人都嫉妒的很,说从袁大哥口里听见叫姐姐的名字,都比我叫她时好听得多。” “我俩其实……慢着——”顾玲脑子里面又捋了一遍刚刚顾晟小鬼头这话,“晟儿你娶妻了!” 她抓紧了顾晟胳膊震惊地看着他眼睛。 顾晟那边是哭笑不得,“姐姐,晟儿都十七了,娶妻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什、什么时候娶的?” “外放之前——本来……是前些年母后挑中的,我俩见过几面看着挺好,后来又有一番经历,也算是共患难……总归确定了这辈子只想跟她过,那做什么不早早娶回家……晟儿这一世,注定艰辛坎坷、她敢与我携手,我就能许她一世忠贞不二——姐姐怎么这表情,晟儿眼下是年纪小,可男子汉大丈夫,说的每一句都是千金之诺!” 顾玲使劲在忍……还是没忍住眼泪。这是什么世道了,怎么连顾晟这小鬼,都长成了个专情的男人了。 “她十分想见姐姐的——早知道我该把她带过来,之前要和袁大哥同行之时,她还因为听说了我想要来看歌舞跟我生了一通闷气呢,不然就带来了……” …… 晚间。 缈缈楼难得没开张,白日里受了大惊,晚上要好好歇一歇。 袁焕温了一壶酒,拿到庭院里,和顾玲慢慢对饮。 “给雀儿压惊。” “多谢北行,”顾玲笑着接过,一饮而尽,“是北行该压惊才是——没吓着你吧?” 他笑笑,“知道你被带走了,我还真是吓得够呛,路上就想着……就算是舍了我全部身家,都得把那陈志文活剐了——看你没事,我这心可算落地了。” “……没了?”她伸手过去,勾一勾袁焕下巴。 “从前就知道雀儿身份不简单,但是能不简单成这样,确实是有些出乎我所料了。” “好吧,我知道确实是有点难以接受……但是我……因为一点事情和家里面出了问题,不会回去的, 分卷阅读86 你倒是可以放心,但是也别——” “我知道……就如同对你的名字、你身上伤痕,或者对京城的厌恶……我从前没问过的,以后也不会问,此生只要你不想说,我永远都不会问……只是,如今雀儿……你可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他说的声音愈来愈小,像是真的……没底气。 “不在你这,你还想我去哪啊?袁北行你就这么忍心,让我漂泊孤独、无依无靠?”顾玲放下酒杯,坐到袁焕腿上,搂住他脖子。 “雀儿——” “嘘——”她仰起头吻上去。 从前最熟悉不过的,此刻却是久久不想分开……毕竟刚刚见识了,原来两人之间这羁绊太脆弱,说不准一阵什么小风,随随便便就能人仰马翻。 “我现在有点后悔,”袁焕眼睛红红的,贴着顾玲的额头说。 “后悔什么?” “之前应该再多提几回成亲是事情,说不准你就同意了,现在再说,倒好像是因为知道了你的身份要巴结你一样。” “你……”顾玲心里面巨震,不行,今天真是过得太波折了,有点承受不住,“北行,咱们不用什么事情都在今日解决了的……咱们都累了,早些歇息可好?” “不,雀儿,此事不该再躲了……我知道现在说是仓促得很,本应该有所准备,最起码也是个浪漫辉煌一些的场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这样……天地苍茫、你我对酌——但是我是真的怕了、雀儿,我怕一个转身的功夫,你就不见了。我没法想象,我袁焕的后半生,没有了你金雀,该是怎样的活法……我已经受不住了、我受不住生命里再有任何的失去了。” 顾玲仔细端详眼前人熟悉的眉目……我顾玲又何尝不是……早在遇见你之前,这颗心就是千疮百孔、容不得再有半点动荡波澜。 “这番话,我思索了许久……想要同你好好说明白……雀儿…… 你说你怕停下来,可鸟雀不是终日飞在天空上的,每当日影西斜、寒气上涌,走兽散、人归家之时,鸟雀也是要归巢的。 和家养的鸟雀不同,翱翔在外的鸟从不停在笼子里,他们有自己的亲人、爱人,无论他们飞到何处、无论他们受到何等的伤害,都会有一个地方、有一方巢穴,永远在等着他们归去。 我袁焕,愿意倾尽毕生心血,造一方坚实牢靠的巢。只问金雀姑娘,愿不愿意,在我这里歇一歇?” …… 泪眼婆娑,花了眼前人的清俊。 “我愿意。” 番外一:一别经年,各自美满 圣德十二年,江南。 顾玲推开窗子看出去,缈缈楼红火依旧,不论何时,楼下俱是车水马龙。 这些年里,袁焕手上的活慢慢卸掉了,大多产业只留下些干股收银子,仔细经营的,也就是缈缈楼,还有几家饭庄,每天看看歌舞、哄哄孩子,生活好不惬意潇洒。 顾玲也忙不到哪里去,孩子虽然生了俩,可袁焕是个喜欢小孩子要命的,一刻都移不开眼睛,还埋怨顾玲心粗手狠,怕伤着他宝贝儿子,于是顾玲也乐得清静。 她抿了抿唇,敛去嘴角上对缈缈楼红火行情的笑意,转过头来,问立在门口的小厮:“那人还没走?” “是,夫人——都立了小半天了,眼看着这日头就上来了,要不然,请进……” 顾玲眼神朝他一瞥,那人马上闭了嘴。 “是小的多嘴了,夫人不待见的人,就活该在太阳底下立着!” “瞧给你吓的那样——北行回来了吗?” “嗐,小的这不是寻思着给夫人出气嘛,东家回来了,在前厅呢,估计是已经看见那人了。” “呦呵?看见了?说话了吗?” “说、说了吧……” “说什么了?” “这……” “别磨蹭!”顾玲一拍桌子。 “说说说说说,也没说什么,东家就是问了一句什么‘锦琛张老板?’那人回说‘袁公子。’东家抬手行礼,‘久仰久仰’,那人又回,‘久仰’,东家走过去又折回来,问他,‘想见夫人?’,那人沉默不语,然后东家……笑了一笑就摇着扇子走了——夫人你是不知道啊,东家走的那几步叫一个婀娜多姿,阿不——玉树临风、玉树临风,旁边的小姑娘,那眼睛都黏在东家衣袖上了!” “你可以啊,二蛋——”顾玲走过去拍拍那小厮肩膀,“记性挺不错啊?” “那是——夫人也不看咱缈缈楼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吗,咱要不是有点一技之长,怎么就叫咱东家给相中了要进来呢?” “哈哈哈,挺厉害哈?” “哈哈哈,夫人谬赞了、谬赞了,”小伙子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两步,他家夫人这美貌是长盛不衰,又架不住东家随时随地能翻醋坛子,这我这……见了夫人的,这要是被东家看见了不是要玩完…… “还在这站着干嘛 分卷阅读87 呢!去楼下把那人给我叫上来!”顾玲拎着他领子吼道。 好啊你个袁焕,就这点功夫你还不忘了在楼下给我勾搭小姑娘……等我解决了旧事,再跟你好好算账! …… 本来以为,也就是见个面…… 但是等楼梯上真传来男人缓缓的脚步声时,顾玲却心慌起来。 “二、二蛋啊……” “夫、夫人……怎么了?” “你要不然还是下去把东家叫上来……” “夫、夫人……东东东东家去后院哄小少爷了,这这这要是一来一回肯定赶不上——” 话音刚落,那人就出现在门口了。 仍是当年眉目,只是多了两撇小胡子,显得世故又老气,顾玲不太喜欢。 两人相视无话。 毕竟……分别时那么……决绝。 二蛋觉得身处的环境越来越凝重,明明是两只脚好好的站在地上,却好像是用两只膝盖支撑着全身重量一样。 这两个人怎么,站在一处,叫人这么想跪下呢…… “夫、夫人,二二二二二二蛋蛋蛋蛋蛋蛋我我我我我——就先走了,你你你——” “你给我站那!”顾玲看过去瞪他。 二蛋两腿一哆嗦,差点没尿出来。 “嗯嗯嗯嗯嗯嗯……”点头如捣蒜。 “呵,”那边的顾锴却笑起来,走近两步把手上一直捧着的盒子放在桌子上。 “这个……做了许久,一直想着要送给你,又拖延了几年,没想到,等到我真有勇气过来,你都……” “……我都什么了啊?这么多年不见,小叔你说话还是跟原来一样啊,藏头露尾的,”说着,顾玲就伸出手去掀盖子,刚一打开,就愣住了。 一顶凤冠。 宝石、东珠、翠云、錾雕、花丝、穿系……无所不有,极尽奢华。 …… “想收买我?嗯?你以为,凭这个就能让我开口,叫你把‘锦琛’开进江南?” “不……怎么,只要是玲儿不想,锦琛永远都不会开进江南,但……只要是玲儿想,天下之大,只要是锦琛能收到的珠宝金银,玲儿想要什么,就拿什么。” “别介,我把它收了,咱们之间就两清了,我看着不错,是比我出嫁之时配的那件华丽不少——但是我这些年,眼光变俗了,倒是觉得我的那一顶从头到脚是黄金的看着顺眼。” 顾锴无奈笑笑。 “挺好的,就这样吧,锦琛开在江南,给我缈缈楼都打个折就成,这东西我好好收着,现在还没女儿……等过两年我跟北行商量商量生个小姑娘——留给她当嫁妆。” “玲儿……” “小叔叫谁呢,我叫金雀。” …… 把顾锴送出门,二蛋长舒一口气,可算是把这尊佛给送走了,这爷看着倒是没什么不好相与的,可是怎么就能这么别扭…… 正想着,背后被狠狠一拍,二蛋被吓得魂都飞了一半,颤颤巍巍转过去,是自己东家一脸阳光明媚的笑容。 …… “娘亲,小弟弟为什么不说话了呀?”老大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小弟弟睡着了呀,你要不要和小弟弟一起睡呀?”顾玲笑呵呵摸摸老大的脑袋。 “哼!不要不要,娘亲就会哄我睡觉!我要去找爹爹!” 顾玲摇头叹气,这孩子怎么小脑袋瓜这么灵光呢,连自己只会哄人睡觉这一点都看出来了,“你爹爹忙着呢,跟娘亲玩玩好不好呀?” “不要不要,娘亲最没意思了,我要找爹爹——” “爹爹是忙着呢,先去找先生,嗯?”袁焕的声音突然出现,给蹲在地上的顾玲吓得一激灵就要坐下,被袁焕拉住。 “那我就走啦,爹爹?” “去吧,先生在东厢。” “嗯嗯。” 小屁孩一溜烟跑了,留下两个大人。 “怎么你说话这么好使呢?从来都不听我的……”顾玲刚站起来,二话不说就抱住袁焕,不敢看他眼睛。 “还不是你从来没耐心,哄孩子老是自己先睡着,要是换我,我也不爱搭理你。” 袁焕一笑,轻轻拍了拍顾玲的肩膀,“老二睡着,咱们出去说。” “老二都睡着呢……要不咱们就别说了——诶——” 后面的话没了,因为她被袁焕拦腰举起来了。 到了外面院子里,顾玲消停了,没声地趴在袁焕肩膀上,“你醋了?” “没有。” “那……埋怨我不跟你打招呼就让锦琛……” “没有,顾玲。” “……”一瞬间,顾玲就没话了。 到了亭子里,袁焕轻手把怀里的女人放下,“我叫你名字,不是因为醋,或者是对你的过去有所执着,只是……你与你小叔会面,本应该叫上我……是,我的人在门外,你也好歹有一点 分卷阅读88 点脑子留下了二蛋,但是……十余年未见,此人心性如何变化都说不准,你怎就知道他不会对你别有所图——你——你刚生了老二没多久,是不是忘记生孩子时候的凶险了——你要是有个好歹你叫我怎么办——” “诶诶诶,你这怎么还说着说着激动上了……我这不是没事……” “你见小叔——你二人之间到底是有些过往……你不开口我也不好硬闯——你可要知道我在外面等着是什么心情——” “好了,好了北行——北行北行……我错了还不行吗,仅此一次,和小叔叔的事情结了,以后也不会有往来,我做‘顾玲’的时候情史简单得很,就小叔叔一个人,以后也不会有——不对啊袁焕——你什么时候知道——” “……熹宗顾锴没有死,是不是?” “你——” “顾玲?熹宗的德妃?本应该在紫宸殿大火中去世的当今陛下之女?” “我——” “我原来猜想过,只是不确定,今日见了你跟自己小叔叔还能有一段情史,我这也就对上号了。” “你不是说好了不问……”顾玲被人揭了老底,说话很是没底气。 “这是我猜出来的,不是我问的,”他笑眯眯拄着下巴看顾玲。 “行吧行吧,就这样吧,这辈子都折在你手上了,还差这点小秘密了——看来我也不用担心哪天你知道了吓着你了。” “你夫君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看来以后要把你藏得严实一点了,你这点‘小秘密’一猜就漏,别哪天皇家来了人要把你掳走。” “嗯嗯嗯,可不嘛,袁大公子你看啊,我可是拒绝了皇妃的品阶,跨越了几千里到这地方才跟你在一起,你可要珍惜啊——啊——今天太累了,袁大公子,快把我背回去,我不想走路了——” “是该歇着了,”说着,袁焕站起来,俯下身,把眼前人抱在怀里。 “诶诶诶,背一下就行——路太长了抱着不好走——” “老实呆着,不要乱动!” “……哦。” 傍晚的清风吹过,拂走江南夏夜的闷热,将两人的衣带搅在一处,不费上一些功夫,怕是解不开了。 “北行,我们计划一下,生个小姑娘吧,我听说对面茶楼的姜嫂有个生女孩的秘方——” “你想都别想!” “不是——为什么啊?” “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把你放到生死边缘上——生老二本来已经叫我万分后悔,生孩子的事,你这辈子就别想了。” “嗯……哦。好吧……” “把那个‘吧’字去了。” “……好。” “嗯。” “北行……我还是挺喜欢小姑娘的?” “嗯,想想就得了,这个家里只有你这一个女人,就足够了。” “袁北行,你是不是嫌弃我?嗯?你嫌我烦人了!” “瞎想什么呢?我爱慕你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