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国破家亡的是男主》 分卷阅读1 如果国破家亡的是男主 作者:云观出岫 话本 林诗一觉醒来,脑子里多了个话本。 多了个话本没什么,但是里头说的都是本朝的事儿,还都是皇家辛密,犯了大忌。最可气的,是这话本竟然把本朝给写灭亡了,国破城灭,最后都便宜个了邻国送来的质子做功勋。后来这质子登基为帝,收服四方,做了千古一帝,世代传颂,可她们巫雪国却烟消云散,再也不见踪影了。 作为巫雪国的皇太女,林诗醒来之后略略有些心堵。但等到贴身女官鱼素来拉帐子叫起的时候还是与往日一般,没有冷起脸来,像旁的皇孙贵胄一般,肆意呵斥下人排解。 不过鱼素还是看出了些许的不一样,提着一口气,小心谨慎地在一旁伺候。 “去传禁卫统领来。”林诗旁的倒是没放在心上,但那话本中写了不少陈国的探子暗暗潜伏在都城,好几次兴风作浪。这却不得不防。 “是。”鱼素欲言又止地看了林诗一眼,还是谨慎恭肃地应了。陛下向来视禁军如禁脔,自家殿下又不是没有亲近卫队,怎么忽然…… “怎么,可有不妥?”鱼素闻言一抬眼,见林诗面容温和,风流俊雅,依旧是那个仪态万方、春风和煦,甚至依旧眉目温和,定定地看着自己。不过鱼素服侍多年,自然察觉出到周身的气息冰冷,尤若被一双竖瞳盯住,立时便弯腰低眉,从心应和。 “殿下圣明,并无不妥,奴婢这就宣人进来服侍殿下梳洗。”鱼素双手紧握,比平常更是恭谨了数分。林诗见此,微微皱了下眉头,但什么也没说。 下毒的陈国奸细,只是一个小小的仆役。她身边这几个贴身服侍的女官,当真个个忠心,只是一时疏漏,才叫那话本中的自己英年早逝的吗? “殿下,禁军统领徐大人到了。”宫中传话的脚程不慢,林诗刚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就见外头进来一个小宫女,弯腰一福,脆生生的前来禀报。 “嗯,叫他……”林诗本想叫他直接进来,但想了想,还是改口道,“叫他先去侧殿等等,奉上茶来。我写个条子给他。” 林诗这时候才又往自己脑海里扫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那话本还在,心念一动,就能翻开。再看一次依旧是不堪入目,国破家亡倒也罢了,惊骇掺杂着狗血的爱恨情仇,简直叫人不忍直视。 林诗忍着嗡嗡直疼的脑仁,快速地翻找与陈国奸细、陈国质子有关联的蛛丝马迹,走到桌前,寻了一只碳笔,在几张小小的草纸上分别抄写下那些奸细的身份和名字来,蜷成一个团,握在袖中,直接出了门去。 伺候的女官、宫女等人见林诗在写东西,都不敢靠近,自然也没看清她到底用了什么笔,用了什么纸,更别提具体写了什么。只是暗暗奇怪,她为何没有叫人磨墨。 不过林诗不说,旁人也不敢问,眼睁睁看着人走了也尽数推诿,不敢上前。倒是鱼素仗着身有官职,平日与林诗也算亲近,这才走上前来,看了一眼。 桌子上什么痕迹都没有,就好像刚才根本就没人在此处逗留过,连一点墨迹都没留下。那画画用的碳笔也静静地躺在匣子的凹槽里,和平日里放置的一样,紧紧抵在一端,根本看不出用没用过。 那刚才林诗在这儿是干什么呢? 屋子里那些无聊的揣测,林诗没有半点兴致知道。她出了门就看见了禁卫统领徐锋,如松如柏一般在庭中立着,只一眼就能从他看见十多年的沙场血雨。这位禁军统领是陛下前几个月特意从边疆换防而来的,和京中人没有半点联系,算得上是个孤臣。在话本中也很是忠义。 说起来是,这话本写得虽然不合情理,但里头所写之人与实际却是很像。除了那个陈国质子今日方才入京,还未曾见过,其他人的脾气秉性尽皆相同,叫林诗也忍不住想要怀疑,这话本说不定就是身边人在多年后一句真实经历写下来的,她林诗得上天宠爱,才未卜先知,得了这话本,也因此能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这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把东宫里陈国的奸细给除了。在话本里,她林诗连前三章都没有活过去,早早就被陈国质子示意奸细下毒,死在了东宫。而后还把这一口黑锅甩给了二皇女林真,这才有后来和那质子生了私情的三妹林菀晋封储位的大典,才有了大典上埋火石引爆,而后传谣言说巫雪国皇室得位不正,降下天罚,导致民心惶惶,最后被陈国奸细里应外合,灭国的故事。 巫雪国之所以是女子主政,大臣中虽有男子,但向来以女子为尊,就是因为巫雪国立国之初,女帝与天赋异禀的巫女联手,明祸福,辨是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也因此,巫雪国立国之本在天命,天命动摇,民心尽失。 “这是?”禁军统领徐峰往日与林诗没有半点往来,突然闻召自然不敢怠慢,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闻名天下的皇太女竟会给自己一小卷写了名字的草纸来。就算是暗中有人给皇太女通风报信,用的都是草纸,也该誊写一份给 分卷阅读2 他才是。这密信般的小纸条直接给了自己,若是自己有二心,偷偷毁了一两张,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这是陈国在京潜伏的奸细。你先去把人拿了,尤其是宫中和各府里的。这些年我们与陈国的关系缓和许多,但也不能不防。尤其是东宫里的,还在厨下。这若是他们有心要插手政事,再嫌本宫碍事,岂不是一瓶毒药就能送本宫归西?就算今日是他们皇子来京,也不必顾忌,正好给他们个下马威,也叫他们知道知道礼数。”林诗这话说得像今天吃什么一般随意,但落在徐统领的心中却犹如惊涛骇浪。毒杀一国储君,若陈国真有此心,现在防范都有些晚了。 “臣这就去办。”徐统领领命而去。不到半个时辰就率先擒下了东宫小厨房里准备溜走的杂役,然后从他的屋子里扫出一撮碎瓷片,上头的毒药混着尘土,旁边还有一只死耗子挺尸作证。 就算原本心底有几分疑虑,见着这个,徐统领立时不再犹豫,召集齐了休散的禁卫,另他们按着名单上的身份地址和姓名捉拿,生死不论。 龙虎门前,陈国四皇子,也就是此次以联姻为名入京的质子——齐承墨坐在高头骏马拉着的五彩龙车里,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但脸上紧张得半点笑意都扯不起来。 明明昨日他终于和林诗撕破了脸,埋下伏兵,准备趁京中兵力空虚,皇帝林诗又怀孕,杀她个措手不及,报了灭国之仇,也叫巫雪国四分五裂。但林诗凶名赫赫,一露面就形势逆转,竟然叫禁军以少胜多,功败垂成。最后,他不得不自刎于阵前。 可万万没想到,一睁眼,他竟然回到了七年前。他作为陈国的质子,被送到巫雪国与皇太女林诗联姻的那一年。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齐承墨醒来之后便连忙叫人与陈国暗探传信,叫他们立刻化妆出城,潜伏回国。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入京的第一天,便被林诗摆了个下马威,当场拎出了二十多个陈国的奸细,威逼着他交出了护卫,住进了东宫,囚困在方寸之间,任她摆弄,生不如死。 如今看不得太过长远。齐承墨如今只顾盼着自己眼前这几件事儿:一是今日传信及时,陈国的暗探尽数出城;二是不要在入宫之前见到三皇女林菀,免得叫林诗多心,借口自己与她有私情,刻意磋磨折辱;三是大婚之前不要早早住进东宫之中,一举一动皆受人看管,动弹不得。 旁的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来,但不见三皇女这事儿却是半点不随人愿。齐承墨刚还在想千万别碰见她,车架便停了。没等他拉开帘子一问究竟,随行的护卫白术便凑到了门口,透过帘子禀告,“殿下,三皇女林菀来了。” “她咳咳咳……”齐承墨一着急便止不住地咳起来。这一咳嗽,他才想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成了陈国推出的质子,就是因自己身体不好,心疾缠身,可以顺道来医术闻名的巫雪国治病。没想到,最后病是治好了,但自己的国也没了。 “殿下。”白术听见里头的声音,一着急就掀了帘子进来,倒水与齐承墨润润嗓子,“殿下这一路辛苦,要不咱们就直接去驿站歇着,缓一缓再入宫拜见吧。” 齐承墨喝了水,总算是顺了口气,但也没什么力气与白术掰扯,只摆了摆手问道,“三皇女怎么来了?我不是叫咱们的人撤了,不必故意引她前来吗?” “殿下,不是我们引来的。是前头禁军在捉什么人,正好把三皇女堵着前头了。”白术这话一出,齐承墨立时捂着胸倒了下去。 禁军捉陈国暗探、偶遇三皇女林菀……他想避开的都遇上了。心脏疼。 发病 “殿下!殿下!”白术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把自家皇子的心疾引了来,立时惊呼了一声,忙从一旁的匣子里寻了急救的药出来,又倒了口水,慌慌张张地把药往人嘴里灌。可惜这时候齐承墨整个人没力气,歪在一旁,水顺着嘴角流走大半,药也没咽下去,半上不下的,一口气就能再咳出来。 “怎么了?”原本等在外头的三皇女林菀听见里头兵荒马乱,手下一带,坐下的马就往前走了几步,立时引得巫、陈两边都戒备了起来。 虽然还未下明旨,但这位陈国四皇子的婚约多半还是要落在皇太女的身上。这巫雪国民风虽然彪悍,男女大防也没他国讲究,可三皇女风流好色,怜香惜弱的风评却着实叫人不能不多想。这还没进宫呢,要是叫三皇女和陈国皇子见了面,再上了车,明儿这上京内外就不知道要传出什么话来,姐妹争夫?还是男色倾城?真是让人不敢细想。 都知道三皇女擅丹青、词曲,性子缱绻多情又悲天悯人,最得陛下欢心,若两人一见,这联姻的人选又生了变化,这朝堂的格局说不定又会变上一变。 “殿下,您不擅医术,去了也是无用,反倒叫陈国多心,以为是咱们暗害他。不如在此等等,左右巫馆就在前头,咱们快步去请个医师来就好。”三皇女身边的女官连忙拉住了她,自家殿下没个眼力劲儿,看不出旁人的戒备,但她们却看得一清二楚。这般贸然上前,再碰个钉 分卷阅读3 子,皇女名号下那点仅存的威仪就更没多少了。 “这,这医师自然是该请的,不过你也传话给那头,叫他们把帘子也开开些,这密不透风的,就是没病也闷出病了。”林菀一摆手,眼睛就跟长在对面了似的,一个劲儿地瞧。叫跟着的人愈发提心,生怕对面的车帘子被风吹开,自家殿下再上前去多事。但齐承墨无心算计,这车帘还是严严实实地挡在两人面前,半点晃动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没等到三皇女上前,齐承墨就已经在白术的注视中悠悠转醒。陈国的医术是比不上巫雪国的精湛,但这急救的药还有两分用处。就算根治不好,吊着命倒也可行。 齐承墨一睁眼,气还没喘匀,就先吩咐白术,“你守着车架,把帘子拉好了。不要叫三皇女闯进来,明白吗?” “殿下放心。”白术应承了一句,看着齐承墨咽下药后慢慢缓和了脸色,终于松了口气,多了句嘴,“想那三公主也不会自找毛病,非要上咱们车架来看您一眼。她的车马又没出事儿,何必自找麻烦。” 在原定的计划里,就是要设计损毁三皇女的车马,逼她停在半路,然后在齐承墨路过的时候做个顺水人情,搭她一同进宫。上辈子就是如此,齐承墨还即兴演了一段心机发作,病入膏肓,在入宫之后,果然赚取了三皇女的不少同情,在之后的年岁里,三皇女也是对自己病弱的形象深信不疑,因此屡屡顶撞林诗,斥责其薄情。以致林诗总疑心自己与三皇女有一腿,借机敲打收拾了他好几次。 齐承墨本想着,这辈子若是从头就开始变了,那后来陈国被灭的事儿也会变。谁想到兜兜转转,假的竟成了真的,这回是倒真是巧了。想来他入住驿馆的心愿也会付之东流。罢了,龙潭虎穴,左不过是再来一次,就当是他死在昨晚,根本没重生这会儿。 齐承墨想着林诗,林诗也在想齐承墨。外使入京,又带着联姻的皇子,自然是要大礼相迎,就算她是皇太女,不必出去,但也早早到了朝会的启明殿里外等着,等着陛下,等着话本里的男主齐承墨,也等着禁卫统领徐峰的结果。 这话本来得蹊跷,叫人不敢轻信,也不敢不信。 “臣,见过皇太女。”林诗一个愣神的功夫,面前就多了个人来。没等她细看,这人就已经站了起来,“大姐今日来得好早,想是人逢喜事,也歇不着吧。” 二皇女林真站在林诗面前挑眉一笑,颇带着两分不正经的笑容,凑近了道,“听说陈国四皇子俊秀庭芳,是个难得的美人。臣妹在这里就先恭贺太女殿下,喜得佳人了。” “多谢。”林诗觉得她这种小孩子般的挑衅手段着实好笑。自己又不是小孩子,未来夫婿被人随口说上两句就要恼羞成怒,且那齐承墨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林真当着自己说还好,若是当着他的面,必要报复回来……一想到这儿,林诗自然而然地又对二皇女露出了宽容慈爱的笑意。 二皇女最讨厌林诗这个样子。无论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一副波澜不惊,不和小孩子计较的死样子。要不是她发作过自己一回,她简直以为自己这个大姐真是个成了仙的佛爷,半点脾气都没有了。 “对了,刚才我来的时候,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也不知道禁军怎么了,疯了似地拿人。您说这,”二皇女话说半截,就听一旁的内官齐声呼和,“陛下驾到。” 这一回两人也不好再说话,互相对视了眼,默契地分行至两侧站好,然后一撩袍子,跪在了文武官员的最前头,恭迎圣驾。 “殿下,前面的路已经让开了,禁军的人不知道堵了您的路,想要前来赔罪。您看?”三皇女站在人家皇子的车架前停了许久,久到陈国的侍卫都要拔刀了。跟在三皇女身边的侍从也尴尬,正好禁军来报,立时便递了话来,暗暗提醒她今日出来,本是要上朝去的。 林菀自然没有听懂,随手一摆,就要打发了人,“我见禁军做什么,现在不是他们挡路,是陈国的四皇子身子不好。这请的医师怎么还没来,他这身子,怎么能去殿前见陛下?” “殿下,人家陈国皇子身子好不好,见不见陛下,那都是人家的事儿。咱们就算要等个结果也不必非要站在人家车架门口。人家毕竟是男子,还和……有婚约……” 这厢三皇女的侍从正劝着,那边齐承墨听见动静便连忙催促起驾。他如今只想蛰伏,就算有心要杀林诗,免了灭国之危,他也不敢跟以前似的走一步看三步,平白招惹三皇女了。更不敢要她的好意,见什么医师。况且这巫雪国最好的医师,就是坐镇在祭祀用的白塔中,只听巫女与皇家的巫医。三皇女所请的,显然不是。 启明殿里,皇帝坐定之后往下一瞧,眼睛略过文武亲贵,落在前头一处空着的位置上。 “三皇女呢?今儿陈国来使,她怎么也晚了?”就算三皇女不喜上朝,手上也没有主管的政务,但今日也不该不在。 皇帝此话一出,二皇女身后的华衣男子刚动了下袍角,还未来得及说话,二皇女就亲自开了口。 “回禀陛下,今日一早,太女殿下便命禁军统 分卷阅读4 领徐大人封锁要道,搜查陈国奸细。估计是堵在道上了,或者是禁卫军搜到了王府,触及到三妹的逆鳞,因此才来得晚了。”二皇女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只顾着看林诗,却不想自己这边的动静已然被人尽收眼底。 “太女说呢?”皇帝半点也没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依旧偏了偏头,等着林诗辩解。 林诗收回眼神,先是拱手弯了下腰,而后才开始解释。 “自一月前禁卫换防,我们与陈国又相互递交了联姻的国书,这陈国人出入往来便比往日便宜些。儿臣因此命人多加留意,一来怕燕赵等国冒充陈人,故意在这个档口破坏联姻,二来也是怕忙中出错,慢待了陈国。但没想到,几日前,线报便陆续送来,原来陈国已在各处安插了不少的探子,有些我们知道,有些则不知道。儿臣本想过些日子,等诸般事宜都尘埃落定之后再与陛下禀报,但今晨线报又急急送来,说陈国奸细与儿臣东宫中厨下的杂役有联系,两人还曾传递过禁品毒药。儿臣闻之,深恐宫中也有此等探子,因此顾不得其他,急召了禁军统领,命他按照线报捉拿奸细,拿到了证据再报上来。一时也没想到会生出这么大的动静,确实是儿臣的疏漏。” 自己脑子里多了个话本的事儿自然不能说出去。她身为皇太女,动用禁军,其实名义上并没有什么大错。只是禁军向来守卫宫闱,本该是皇帝的人。 “禁军的调动,本应由陛下亲自掌控才是。太女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越矩了?”二皇女见林诗自承其罪,心中暗喜,连眉毛都比往日翘了些许。 “儿臣知罪。”林诗一撩袍袖,跪倒在地,竟是半点也不辩解。 殿中一时鸦雀无声,无论是素日里偏着皇太女的,还是已经被二皇女笼络过去的,抑或是不偏不倚,自诩是纯臣的,个个都低着脑袋,无论心中如何作想,都没一个人上前说话。 倒是站在二皇女身后的华衣男子暗中咬了咬牙,颇有些遗恨地往林诗处看了一眼。 “太女是储君,禁军统领也是臣下,听其调动,本是常理。况且也是为了国事。”皇帝眼眸一垂,看不清喜怒,“不必事事如此小心。起来吧。” 入宫 齐承墨到底还是没避过和三皇女相见。无论这一路上车帘子盖得有多么严实,等到了宫门口的时候,还是要下车步行一段。 三皇女林菀的好奇心已经被齐承墨吊得死死的,下马的时候为了提早看上人家一眼,大腿压上了披风的穗子都没看见,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幸好身边侍从离得近,上前扶了一扶,不然这人就真是丢大了。 但三皇女却没注意这个,只顾着看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果然是芝兰玉树,清俊秀雅,明明刚生了病,面上还有些惨白,但腰却挺得直直的,一双眼睛也深沉如墨,只一见,便叫人生不出小看的心来。 “三皇女。”一旁,陈国的正使实在看不下去,见这时候三皇女还没放弃,理事会走上前来,挡在她的眼前,“咱们是不是该进殿,拜见皇帝陛下了?” 三皇女被面前骤然出现的大脸惊得立时回了神,四下一打量,才发现竟然已经进得宫来,这才又端起她三皇女的架子,自以为颇有风度地点了下头,甚至还弄了个扇子,“啪”地甩了个惊天动地。 但齐承墨连多余的一眼都没给她。一个只知道吟诗作画、风花雪月的纨绔子弟,不管是在巫雪国还是陈国,都得不到齐承墨多余的注意力,无论男女。他能记得三皇女,纯粹是因为林诗心中计较,总以为自己对她又好感,才多了解了一点,但了解的越多,他越没有兴致。这位三皇女,心大的很,就算是国破家亡,被自己掳走做妾,只要用两句好听的哄,就一点都不计较了,可要是换了林诗,必是要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希图报仇复国。 齐承墨弯了弯嘴角,脸上也多了两分温和的笑意。但下一刻,看着这大殿前高耸的石阶,扫过两旁披坚执锐的甲士,还有随风飘展烈烈作响的黑色旗帜……上辈子的不甘和伤感又涌上心头,裂开的嘴角又慢慢垂落到了两边,连带着整个人都暗淡了不少。 除了护卫白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殿下?”白术扶着齐承墨,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默默把刚才的药瓶送到了他的袖子里。 “无妨。”齐承墨摇了摇头。今天的大殿上只会其乐融融,真正的暴风雨都在以后。但他还是没有拒绝白术的好意,把药藏在了袖子里。 “陈国使臣觐见。”启明殿门大开,两边的礼官举着硕大的号角,嗡嗡吹响。站在殿中的林诗稍稍一偏头,一眼就认出了陈国四皇子,齐承墨。 白鹤青袍,白面玉冠,和话本上写的一样,是个难得的好相貌。林诗心中暗暗点头,陈国的服饰风俗与巫雪国不一样,以青色为尊,愈发衬得人面如玉。 不仅林诗,就连二皇女林真也是心驰摇动了一瞬,但很快想起这是个旁国皇子,于自己争储毫无助力,立时就移开了眼睛,不似三皇女,好像被勾了魂一样,整副心神都被吸 分卷阅读5 引了过去。 不过下一刻,林诗便被一旁三皇女林菀吸引了去。原因无他,实在是三皇女的举动太过明显,一双眼睛已经黏在了齐承墨的身上。不止是林诗,启明殿里长了眼睛的几乎都发现了此事。 这个林菀,也太莽撞了。林诗飞快腹议了一句,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不叫自己细细回忆齐承墨的容貌,全神贯注去听陈国使臣废话。等到他说完,就该自己上前求亲了。 齐承墨自然也注意到了林诗。她看了自己一眼就转过头去,明显是在逃避。这般情窦初开的模样已经多年未见,到底还是年轻,不似登基后成熟老练。 想到此处,齐承墨也默默收回了目光,不再偷看林诗。 陈国使者话音一落,林诗跟着上前,求娶齐承墨,“陈国与我朝一衣带水,向来友睦,此次联姻,陈国国主更是诚意十足,令儿臣敬叹。陈国皇子风华绝代,芝兰玉树,儿臣一见之心,倾慕不已,因此特求陛下恩典,求娶陈国四皇子。” 倾慕?齐承墨瞥了林诗一眼,只看她直直的后背,全神戒备的模样便知不过是句场面话。也不知道他们陈国的探子到底逃走了多少,又会有多少人被捉住,落到林诗的手里。 “求娶?太女殿下,咱们四皇子是男子,应是求嫁才是。”陈国使者在旁开始计较。就算来过巫雪国几次,早知巫雪国女子掌事的风俗,听见这话依旧浑身都不自在。倒是齐承墨,上辈子在巫雪国久了,早已习惯。听见使者这般说话才缓过神来,配合着做了一个屈辱的神色。 没法子,巫雪国女子吃软不吃硬,看看林菀,已经要开口帮忙解释了,可惜被一旁的人死死拉住,连嘴都差点被堵上了。 果真是个有心计的。林诗忍不住扫了齐承墨一眼。陈国男子崇尚英武,在无论是线报还是话本中,他的功夫都不错,这时候在他国朝堂做这般模样,倒真是能屈能伸,切不可因为他长相俊美而心生怜惜。 “这是在巫雪国,自然该依照我朝的风俗习惯才是。”不用林诗说话,朝中自有官员上前,“我朝太女殿下乃是天人之后,自来祥瑞浩然,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今能诚心求娶你国皇子,已是念在两国交好,垂恩下顾。贵使该心中感念,早早促成婚事才是,而非故意挑刺,故意破坏两国情谊。” 此言一出,殿中巫雪国的臣子皆是连声附和,就连向来与林诗不对付的二皇女也微微点了一下头。虽然她有心把林诗从储位上拉下来,自己坐上去,但面对陈国使臣的时候,还是坚定地站在了林诗这一边。人都主动送来了,还妄图旁人主动迁就,也是猪油蒙了心。 三皇女虽心疼齐承墨,到底一言未出。也是,在这启明殿中议事,向来也没她说话的份儿。 “呵,外臣只说了一句,这位大人倒是长篇大论,教训了外臣一顿。若论诚心,贵国太女如何比得上我国四皇子,千里迢迢,特意来此联姻。只是没想到,反要受这般的屈辱……”陈国使臣面红耳赤的力争。在早上进城之前,四皇子特意嘱咐过他,要他在启明殿上为了婚事的习俗据理力争,就算最后依旧要按照巫雪国的规矩,嫁入东宫。但之前几日却要按照陈国的风俗,男女婚前不见面,而不是住在一起,只等吉日热闹一番。 在陈国的时候,陈国国主并未特意交代过使臣什么。在他们看来,四皇子多年病弱,已形同弃子,拿去联姻,除了名声不好,旁的样样不错,甚至还可能因为巫雪国的医术,救回一条命来,已是稳赚不亏。至于齐承墨在巫雪国过得如何,是被尊重,还是被冷落,那就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了。 不过,到底算是自家儿孙。陈国国主出发之前还是嘱咐使臣,若四皇子有所求,能办的就帮他办一办,别委屈了他。也正因为此,使臣才有底气与巫雪国的臣子叫板。 “听贵使这意思,是要按照陈国的规矩来大婚?”林诗听着朝堂上你来我往地唾沫横飞,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这是贵国国主的意思?” “这……”林诗打蛇打七寸,一下子就打在了陈国使者的软肋上。入殿的陈国人可不少,许多都是要跟着他回去复命的,这时候矫旨称是,等回去了,就是一个死字。 眼见着陈国使者楞在当场,林诗也没继续难为他,而是微微转过身,对着齐承墨继续道,“四皇子的意思呢?是要按照我巫雪国的规矩,还是按照陈国的习俗呢?” “齐某孤零来此,只为两国修好。至于什么规矩习俗,都不过是虚礼。自然听从陛下定夺。”齐承墨说了没两个字就咳嗦了起来,连行礼的手臂都摇晃不堪,他本就刚犯过病,此时愈发可怜了起来。 不过,巫雪国的皇帝心硬惯了,半点也没心软。 “贵国国主修好之意,我巫雪国上下皆满怀感念,朕这便下旨,赐婚皇太女。至于什么礼仪习俗么,”皇帝垂眸轻笑了一声,“都是些虚礼。只是咱们这边的亲朋多些,大婚之时,说不定要委屈四皇子一些了。不过我女儿性子极好,旁的事情,你们尽可以自己商量着办。” “是。”既然陈国使臣拿不出国书和陈国国 分卷阅读6 主的口谕,自然也无法再行争辩,只能应是。齐承墨也无可无不可地又假装了一下委屈、受伤、弱小,赢得了三皇女无限爱怜心疼的眼光之后,慢慢提和陈国使臣退了出去。 若是他没猜错,接下来,林诗就会把捉拿的陈国奸细不经意地拎到他眼前,吓唬他一下,逼他入东宫居住。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主动些,以后下手也方便。 大朝后,太女林诗与陈国使者同时走了出来,齐承墨望着林诗,扎了下眼睛,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林诗感受到他的目光,刚转过去,就看见齐承墨腿一软,娴熟地捂住胸口,倒在了白术的怀里。 林诗第一反应是停下脚步,既不上前也不退后,好像是惊呆了一般,实则心想:孤就在这里静静看着,你到底在想干什么? “四殿下!”陈国使者猛地惊呼一声,拖着肥硕的身子,猛地扑上来,“快,药呢!快给殿下服药啊!” 刚走出殿门的三皇女听见动静立时睁大了眼睛,脚步一抬就想往阶下跑。但胳膊却被人猛地箍住,根本动不了。 回首一看,才发现抓着她的人是冷着一张脸的二皇女林贞。 “别什么热闹都往前凑。你招惹的公子,还不够多吗?” 共乘 “来人,扶着四皇子去东宫休息。传我的旨意,请白塔的巫医前来诊治。”林诗不等后头跟抬起头来的陈国使者道谢兼质疑,直接堵住了他的嘴,“四皇子这病,可耽误不得。驿站之中可还有旁国的使者,要是一个不小心冲撞了,耽误了救治,你就是破坏两国联姻的罪人。” 陈国使者张了下嘴,发现无从反驳。林诗分明就是在威胁自己,若他执意带齐承墨回驿馆,必要毁了这桩婚事。毕竟此事于国有利,于她巫雪国的皇太女,却是大大的有害。 前两日便有传闻,说二皇女已与巫雪国战神陈老将军的幼子订婚。如此想来,林诗恐怕很是希望这场婚事换一个人来。 “且我早已在东宫备好了宫室,一应俱全,侍随行守护的侍卫也可一并入驻。使者实在是不必担忧。”林诗望了眼宫门口的方向,此次到巫雪国,齐承墨带了五百护卫,随行服侍宫人二十余人,各色器皿、衣食之物也是浩浩荡荡数十车。这些东西,驿馆可装不下。 “如此也好。” 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白术已将药送入齐承墨口中。两人又假惺惺地做了半天的戏,齐承墨才西子捧心般,悠悠道,“既然太女好意,齐某也就不推辞了。” “谢殿下赏光。”林诗微微一笑,一抬头,就看见台阶上痴痴望着自己的三皇女,还有死死拉住她的二皇女,心下暗笑。这两个妹妹,一个有勇无谋,一个沉迷男色,若自己真不在了,倒还是心有家国的二皇女能顺眼一些。 “来,我扶殿下吧。”好容易走到宫门口,林诗又生了些许坏心。故意挡在齐承墨的车架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不但不扶着人上车,反而叹道,“这车一路行来磨损了不少。这轮子上都出了磨痕,嵌了石子,行起路来必然颠簸。不如换成东宫的,垫子也软,能比这车舒服些。” 齐承墨刚才就发觉林诗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这边看过来。他还想着,林诗到底要道什么时候才能走过来,真真假假地说喜欢自己的话,然后亲近一二。其实在启明殿里的时候,齐承墨就感觉到了她第一眼的惊艳和失神。上辈子的时候也是如此,她最开始,根本就不会像她所表现的那一般淡定自若。 “齐某是客,自然是听太女殿下的。”齐承墨好说话得紧,立时就跟着林诗上了东宫的架辇。 储君的车架自来要比普通皇室子女的高大许多,不过林诗不是喜好享乐之人,里面的东西倒是并不奢华多。但也多了几样陈国的书籍和挂饰,显然是早早备好了,刚才也并不是随口客气。 上辈子的时候,齐承墨一心要早早除了林诗,半点亲近的意思都没有,就算最后也在东宫待嫁,但从未上过林诗的架辇,也不知道,她曾经准备了这些东西。 “这是我国的礼制典籍。”齐承墨本还欣喜地摸着檀木小几上的书籍,结果一屁股陷在身后垫子里,立时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根本撑不起身子来。真没想到,林诗外表那么守礼严肃的一个人,车架中的座椅软枕竟是这么柔软舒适,他还以为林诗过的是苦行僧一般的日子呢。不过,上辈子两人虽然也曾行过夫妻之礼,但自己从未进过她的寝宫,这些事,本也不曾知道。 “自从陛下生了赐婚的心思,我便连夜命人寻了来。原本还有些将陈国风俗和饮食文化的,只是正好看见这个了。其实具体的东西都有礼部和府中的人去打理,但我怕自己言行不慎,叫四殿下误会,因此特意学习一二。没想到竟还被四殿下发现了。”林诗说到此处还微微有点不好意思。原本她也没有注意,上了辇才发觉这些东西有些过于刻意。如果齐承墨的容貌普通一些,也许还不会如此无所适从。 “太女殿下有心。不过,您贵为巫雪国太女,一口一个殿下的称呼,着实叫人愧受。不如 分卷阅读7 ,直接唤我承墨如何。”齐承墨望向林诗的眼里带了些许的忐忑,还有一些不好意思。这两个字,是上辈子自己刻意讨好时林诗时常常自称的。每次林诗这般唤他,都是在床上。 “承墨说得极是。总呼敬称着实是疏离了些。日后我们成婚,本该亲切。我乳名诗诗,你直接唤我就是,也不必殿下殿下的称呼了。旁人听见,也会觉得我们关系近些。”林诗点头,顺手倒了杯茶来,递给齐承墨,“说了半天,连口水还没奉,着实是我的不是。请。” “多谢……诗诗。”齐承墨很是惊讶,林诗上辈子在外人面前的时候大半很给他面子,但是两人私下里的见面并不多,也少见她这么温和的一面。怪不得宫中都说她仁和。 “这是红枣泡的水,应该能喝。”林诗点了点头,看见齐承墨端着水愣了下,不知道他在回忆前尘过往,只以为是身体的缘故,不能饮茶,因此解释了一句,“这两日我正在月信,正好备着这枣茶,也不知你能不能喝。” “自是无妨。”齐承墨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他上辈子在陈国的的时候身体虚弱,常常发病,又整日担忧政事,根本没有心思纠缠男女之事,也未曾纳妾。等到了巫雪国又被林诗困在东宫,竟是从未曾与人说起过这些。头一次听见,脸都红了不少。 眼看着淡淡的绯红自齐承墨的脸颊飞到了耳朵边,林诗原本就奋力压制的春心又动荡起来,像是突然吃了雨水后奋力生长的种子,个个都冒处芽来,在心田里狂舞摇曳。勾引着林诗凑上前去,压下他的肩膀,然后低头吻上那朵嫩红的唇瓣,轻轻地撕咬出一个甘甜的口子来…… 打住。林诗攥紧自己的拳头,悄悄掐了自己一下,又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就算是旁国质子,就算是自己已经订婚的夫婿,大婚之前,也不该见色起意,如登徒子般不要脸,刚见面便想要轻薄人家。连言语间也不尊重了。听听刚才的话,什么叫月信来了,寻常男子不懂这些,自然以为是调戏侮辱。 原本把人哄到车上,是要借陈国奸细来威吓打压。怎么一见到人家惊喜羞涩,自己就先生了心生杂念,甚至连这些年的克制都没有了。果然是男色误国,不,还是自己定力不够,也许等到大婚圆房之后,就会慢慢好了。 林诗当即也不敢再招惹齐承墨,伸手拿了一旁的书来遮掩一二。而窝在软垫里的齐承墨则慢慢闭上了眼睛,这大半天地折腾下来,他也累了。 “长君殿下,长君殿下。”一下朝,原本一直站在二皇女身后的长安君便驱车冲到了二皇女的府邸。守门的侍卫不敢阻拦,但王府长吏也不敢没有禀报,叫人直接进去,只能亲身阻拦一二,“好歹等我们通传一二。” “不必了。”手拿弓箭的二皇女连衣服都没换,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长安君是本王的亲舅舅,算不得外人,咱们府上的大门永远敞开,出入不必通传。” “是。”听见二皇女此言,长吏也不再多话,弯腰一礼退了下去。也是,当年先帝留下的血脉仅剩陛下和长安君了,就算两人早年不睦,如今这么些年了,关系早已缓和不少。况且今上生下二皇女后,便依着规矩,命长安君抚养。虽然不是亲生,但胜似亲生,也就是这一年来关系冷淡了些。可这眼看着,又恢复如常了。 “舅舅今日怎么踏足本王的府邸了?往日里,不都是等着本王去瞧舅舅吗?”二皇女把弓箭递给身后的甲士,顺手扯过一条白布,遮住了刚才被弓弦划伤的手心,“是来安慰本王,还是来看笑话的?” “叫旁人都退下吧。”长安君盯着二皇女,见她点头,人都走光了,才开口道,“二殿下为什么要在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和陛下的面,状告太女殿下越权妄为。这种事,就算要借来刺太女一刀,也该在暗处。她到底是储君,是陛下的长女,又早祭了天地。权益之际,调动禁卫,这事儿光明正大的说出来,算不得什么忤逆大罪。只有暗中在陛下心中埋了钉子,才能叫陛下忌惮,心中动摇。” 二皇女看着一身紫袍,头戴金顶,很有几分俊逸潇洒的长安君,冷冷牵动了嘴角。 “呵,陛下忌惮,心中动摇……天下人都知道,大姐行事深得民心,甚至连巫女的下一任祭司都早早倒向了她,还说出了什么她若身死,巫雪国必亡的鬼话。要不是因为忌惮她,为什么叫她娶那个什么陈国的狗屁皇子?为什么陛下同意把陈老统领的幼子赐婚给我?就是为了制衡她!忌惮有用吗?在战场上,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只有叫对方措手不及,才能逼迫她露出更多的破绽。” “那太女殿下措手不及了吗?露出破绽了吗?”长安君见二皇女激动成这个样子,反而不着急了,揣着手等她回答。 “原来舅舅是来讽刺我的。”二皇女怒火中烧,一甩袖子,刚刚被放置石柱上准备大婚用的红色琉璃宫灯应声而碎,红色的琉璃片崩落四溅,差点没飞到长安君的眼睛里。 “太女用自己的婚事成全了巫雪国与陈国联姻,是功臣。在这个节骨眼上,陛下不方便处置她。”长安君低头敛去了眼中的情绪,再抬起头来,又换上了往 分卷阅读8 日里苦口婆心的面孔。 “那我怎么办?接着等?”二皇女望着一地的碎红,心中恶气出了不少,总算能心平气和地正视长安君了。 “不急。她揪出陈国奸细,与我朝是大功一件,但那个陈国皇子,怕是要恨死她了。家宅不平,东宫很快就会出乱子。她还是要依着规矩,叫陈国皇子住进东宫。也不怕万一陈国皇子一怒之下,毒死了她。” 巫女见山 东宫侧殿里的大床上,齐承墨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只有跟着的白术,再远一点,幔帐后头,倒是站着的几个白色人影,应该是东宫的宫人。巫雪国以朱红为尊,林诗这个时候,应该是回去更衣了。一身朝服,到底笨重不便。 “殿下,您醒了。”白术的声音很小,眼神还带着些探究和不好意思。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家殿下竟然是被巫雪国的太女亲自抱下车的。 “嗯。”齐承墨显然也想到这件事。太女的架辇,显然白术也不好上去,那么自己是怎么到这个床上的,显然已经有了答案。不过这件事,他也是在没那么厚的脸皮和自己陪伴多年的护卫议论,只能咳嗦一声,眼神游离,顾左右而言他,“给我倒点水来。” “是。”白术连忙应声,转身没走两步便端了水来。齐承墨拿在手上便知这水是一直备着,不冷不热,温度适中,正好入口。 “太女殿下出去接人了。不是说请白塔的巫医来给您看看么,听说巫女也跟着来了,太女接到传报还解释了一句,说巫雪国巫女地位尊崇,她不好怠慢,还特意嘱咐,不要吵到您休息。”白术扶着齐承墨起来,眼睛也不敢看他。虽然抓心挠干地想知道这一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家殿下怎么会被人抱下辇来都不醒,但为了自家殿下的面子和自己的小命,还是死死地闭紧了嘴巴。 “我知道了。”齐承墨强迫自己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顺嘴多说了一句,“咱们的人安置好了吗?” “正要与殿下禀报,太女有意把咱们的护卫混编入东宫的禁卫之中,已经叫他们先去禁卫处休息,还特意搭建了房屋。至于剩下的宫人倒是尽数安排在了附近几个宫室里,如今正在给您收拾寝殿。属下担心,太女有意分离您与随行的步卒,企图将咱们困在这东宫之中。”白术说到这个精神了不少,也敢直视齐承墨的眼睛了。 “我知道。”上辈子,林诗已经干过一次了。 “前些天我还心乱如麻,总觉得京中要出什么乱子。今早起来却忽然心中庆幸,见到了殿下,竟又生出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来,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巫女见山披了一身黑色巫女们常穿的袍子,从头遮到脚,除了一张若隐若现的红唇和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指,什么都没有露出来。 “说来也巧,我今早得到线报,抓到了埋伏便府上的奸细,还搜出的毒药来。没想到竟然惊动了你,还特意来一趟。”林诗被她这么一提,才想起自己最初力劝齐承墨入东宫,原本不是为了贪图他的美色,而是为了防范他再次下毒。不由老脸一红,屁哦有些歉意地伸手,握住巫女见山的手指,然后被她冰凉的温度冻得清醒了许多。 “这都快夏天了,还是这么凉。要不然,你就在我东宫住上两日,白塔里常年阴冷,出来也能透透气。”林诗尴尬地笑了一下,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尴尬什么。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走吧,咱们去看看你未来的夫君到底是怎样的绝色,将你迷得如此神魂颠倒。”黑袍下红唇勾起,露出了半边的嘴角。林诗这般模样,倒是很少见。 “你可是未来的大祭司,不可如此促狭。”林诗摇了下头,抓着巫女见山的手却没有松开,拉着她并肩进了侧殿。 林诗一行进去的时候,齐承墨已经坐了起来,脸上的红晕已经消退,但浑身无力,弱弱地靠在床头堆着的锦被里,被白术一勺一勺地喂着水。 明明林诗什么也没有做,但此时已经生出了一股子心虚来。仿佛齐承墨这般虚弱无力是自己害得一般。就连一旁服侍的白术都尽力低着头,脑袋半点不抬,似乎是生怕克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向林诗投去谴责的目光。 以至于现在林诗根本就不敢回想,自己到底是怎把人抱下车的。又被多少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陈国四皇子,齐承墨。”林诗努力甩开杂念,一本正经地先把“内人”介绍给了外人。 齐承墨在人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绷紧了心神。和前世一样,每一个巫女都用这一袭黑袍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神秘又肃穆。而对面这个,更叫他全神戒备。 巫女见山,传说中堪比初代和第两代祭祀的巫女,知天命,懂鬼神,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上辈子她见自己的第一面,就说自己不愧是陈国皇子,早晚有一日会为陈国而死,叫林诗小心谨慎,千万不要着了自己的道。然后警告自己,若是心怀不轨,必会死于刀剑之下。 后来,果然如此。 “这位是陈国四皇子,齐承墨。” 齐 分卷阅读9 承墨看巫女见山的时候,巫女见山也在看他。很快,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果真是天赐良缘,命定如此。两位殿下真是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的好姻缘,小巫在此,先恭贺二位了。” “两国相交,自然是好姻缘。”林诗点了点头,微微觉得耳朵有点发热。 齐承墨的脸也热了起来,不止是因为被巫女见山调侃,更是因为那一句生生世世。难道,她知道了什么不成? “咳咳咳”齐承墨着急心虚,一口气差点没有喘上来,立时咳成了一只红彤彤的虾。 林诗本想上前,但白术离得更近,顺背、喂水、轻声抚慰……这一整套做得娴熟老练又舍我其谁,生生叫林诗把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 “正好,你上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病症。”林诗这点小动作自然是落在了巫女见山的眼里,但她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嘲笑,就像刚才瞎了一般,等到齐承墨止住了咳嗦,立时吩咐随行的巫医前去诊治。 跟在后头随行的巫医是个年过半百的矮个老头。也披了身黑色的袍子,但底下却是白底,袖口领口也多了些许白色,看起来利落不少,也少了许多的神秘感,倒是使人心生亲近。 齐承墨定睛一瞧,此人陌生得很,上一世倒是从未见过。 “殿下,禁军统领徐大人到了。”巫医刚把手搭上脉,门外便有宫人前来禀报。林诗点了下头,与齐承墨道,“我去去就来。” “我也和你一起走。人也见了,巫医也送到了。该回去了。”巫女见山身上带着些许清冷的暗香,随着黑色的袍子,慢慢溢出来。平时走动的时候还不觉得,停的时间长了,愈发引人注目。 “我送你。”林诗知道巫女见山并不比自己清闲多少,也不挽留,直接送她出门。等走到庭中的时候,正看见等候的禁军统领徐峰。 “见过太女殿下、巫女大人。”徐峰看见巫女见山先是退了一步,然后才行礼问安。他是对白塔里的巫女抱有戒备和恐惧,生怕她们一张口就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嗯,”巫女见山对着徐峰一点头,转过身与林诗道,“殿下不必再送。您大婚之前诸事繁忙,我也不会前来讨嫌,等婚礼盛典当日,我再与祭祀携礼前来恭贺。” “那我就等着你了。”林诗听见这话倒是安心了不少。她既然如此说,那么婚礼之前,应该是再无大事发生。 那婚礼前的毒酒,应该不会再有。 想到此处,林诗又下意识地在脑海中翻了话本,只见上头部分章节上的字句已经隐去,一段一段地变成了空白。她喝毒酒,二皇女入狱的章节已经没有了,陈国密探在京中布火药的情节也被删去了。 原来这话本还有如此变化。 林诗在心底感叹了一回,便收回了遐想。巫女见山走得很快,等林诗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连半片衣角都看不见了。幸而林诗的身上跟着沾染了些许香气,不然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真要怀疑这位巫女见山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己臆想出来的。 “名单上的奸细都已经捉到了?”林诗胸有成竹,她这名单来得奇妙,应该不会有人得了信儿,逃脱才是。 徐峰闻言狠狠皱了下眉头,到底叹息一声,矮身跪地道,“名单上共有三十一人,其中贩夫走卒共二十三人,十二人逃走,三人当场自尽,擒获八人。在宫中、东宫和皇女府邸中仆从共五人,只拿到了宫中与东宫中待逃走的两人,二皇女府中奸细自尽,其余两人皆已出城。剩下三名官员,臣不敢擅动,已命人在府邸附近监视起来,若有异动立时捉拿。臣办事不力,打草惊蛇,未尽全功,特请殿下责罚。” “有人逃脱?不对,就算是打草惊蛇,也走不了一两个。必然是事先得了消息,所以才一击不中的。与你无关。”林诗摇了摇头,并没有责问徐峰,而是弯腰将人扶起。她东宫里藏着的那个人,好像也有要逃走的意思,不过是正好被堵住了。当时禁卫来报的时候,林诗还以为是自己身边的宫人走漏了消息,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但现在想来,却很是蹊跷了。 “殿下圣明。确实有几个地方已经是人去楼空。臣等追查的时候特意问了周围的邻居,听说昨天还没有半点异常,今儿一大早就收拾东西,等再看的时候人已经走了。不过,他们到底收拾的不干净,留下了些许痕迹来,确可证明是陈国的探子。”徐峰有些后悔,要是自己动作更快一些,或者早早封锁城门,也许一个都走不脱。 心机 “抓到的人全部交送有司,依律处置便是。之后的事情,也不必试试告知与我了。”林诗扶起禁军统领徐峰,温言道,“不管如何,此次都辛劳统领了。想来应是我那线人露了痕迹,叫人察觉,惊动了他们,这才叫统领白跑了好几处。只是,若陛下有心过问,统领千万不要把陈国四皇子扯进来。他今日刚入京,应与此事毫无关联。” “是,臣明白。”徐峰早听说皇太女为人谦和,只是一直没打过什么交道。此时听闻倒也算是意料之中。不过,她竟然能费心为陈国 分卷阅读10 皇子说话,难道她并不似外界的传闻一般,嫌弃这桩婚事? “统领费心了。”林诗低头一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眼看着徐峰退出庭院,林诗满脸的羞赧青涩才慢慢褪去。她看着徐峰离开的背影,在夕阳的照射下微微眯了眯眼睛,好像是躲避射来的暖阳。 不应该的。她捉拿奸细之事乃临时起意,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线人,也不该打草惊蛇,叫徐峰带着禁军扑空了这么多地方。她早上是用碳笔在草纸上写字,也许会叫人看出些许痕迹,但她随即便暗命东宫守卫严查内外,若有人传递消息,当场拿下。可到了现在,还没有捉到一个人来。 巫女见山倒是有些本事,但就算是她也不可能掐指一算,即得了名册,又挨个去传递消息。况且都是些陈国奸细,她也没必要多此一举。 陈国奸细……难道是齐承墨?他虽然不知自己有意抓人,但很有可能为了取得自己或陛下的信任,一边放走奸细,一边交出名单,说自己在陈国遭受排挤陷害,希求庇护……还是不通,若她林诗是齐承墨,她必然要把这些人留在手里,以待大用,绝不会自爆出去,反而叫人忌惮陈国。 真真蹊跷,会是谁呢? “殿下放心,您这病虽是旧疾,又常服猛药吊命,上了根本,但只要仔细服药,日常温养,用不上三年五载,必可痊愈。”这巫医年纪虽大,但性子爽朗,说话声更是犹如惊雷,大得怕人。他原本以为这个陈国皇子活不了几日了,才劳动了巫女见山前来,还忐忑了一路,生怕治不好人,落了罪责。此时成竹在胸,自然放开了不少。 “那就劳烦巫医了。”齐承墨微微一笑。巫雪国的医术他自然是相信的。上辈子他拖着个破烂身子,屡屡与林诗对着干,被收拾了几回,有三四次徘徊在生死边缘,最后都被救了回来。连这旧年的心疾也被温养得宜,几乎已经好了。又因为自幼习武,身体比旁人还要好些。 “不麻烦。您日后与太女殿下大婚,入住东宫,和咱们白塔就是一家人了。咱们巫女与您家殿下关系亲厚,您这一来就得太女殿下宠爱,老奴若能为您的身子尽上几分力,自然也会叫咱们巫女厚待几分。”这巫医把关系捋得十分顺畅,倒叫一旁听着的白术生了两分尴尬。 毕竟陈国是以男子为尊,四皇子入了巫雪国后,却要依附皇太女林诗过日子。就算平日里自家殿下再豁达淡漠,心里怕是也不好受。 “借你吉言。若真能得太女殿下一世的宠爱青眼,也不枉我活这一回了。”齐承墨说的是自己重生而来,可落到旁人的耳朵里,却觉得他半点风骨都没有。就算是巫雪国靠着女人生活的男子,也很少说得出这么温顺哀怜的话来。 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这话正好被刚进殿林诗听了个正着。 “承墨此言,着实叫我羞愧。”林诗拨开帐幔,走到床前,伸手虚扶了一下行礼的巫医,然后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正着脸看齐承墨。 “我朝风俗与他国不同。虽是女子主政,但也并没有广纳男子的习俗。就算是陛下宫里,前前后后也不过三五个人。况且我对承墨一见钟情,两见倾心,此生已是非你莫属,定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林诗这话更肉麻一些。殿中装木头的宫人,站在一旁的巫医、白术,听见这话个个都觉得胃里隐隐抽搐,不过才见了一天而已,怎么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恶心。虽然听着情深意切,可总觉得来得太过迅猛翻涌,叫人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齐承墨听着林诗的话,胃也有点难受。折腾了快一天,除了水和药,他是什么也没吃,现在已经有些微微的饿,恐怕过不多久就会自己叫唤起来了。 “咕噜噜~咕噜噜~”没等齐承墨开口,肚子就先叫了起来。 林诗目光往下一移,顺着他蹭开的衣襟往里看了眼。月黄色的里衣,样式也和巫雪国很是不同,整整齐齐地掩着,看不见半点的肉来。 “太女殿下。”齐承墨本就羞赧,没想到林诗的眼睛半点也不避讳,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衣衫不整的地方看。也许是上辈子在巫雪国呆得久了,被众人侵染得几分小气,齐承墨也忍不住伸手扯了扯衣服,想捂得严实些,顺带着,整个人都往后缩了缩。 “对了,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就听见下头人来报,说晚膳都准备好了。你收拾收拾,我叫她们给送进来。等用完了,若你有力气,咱们就在东宫里转转,带你认认路。若是累了,就早些歇息。”林诗状若无事地收回眼神,顺口说起家常来,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谢殿下。”齐承墨其实有点怕林诗,见她转过了眼去,然后看着她一边与巫医说话,一边走了出去,看着侍奉的宫人把帷幔拉上,尽数退了出去,方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殿下,这太女心机颇深,没有一句实话。您可千万小心,别叫她糊弄住了。”白术见四下无人,终于放低了声音,悄悄与齐承墨说了两句话。 “放心。她是什么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齐承墨扶着白术,从里到外都换了身衣服。毕竟出了好几场汗,前后都被浸透了。b 分卷阅读11 r   “那我等会儿叫莺儿来服侍您,我去打听打听,咱们的人都被安置去哪儿了。还有东宫的宫室布防、守卫巡逻,不出三日,属下定然摸透了来报殿下。”白术嘴上不停,手下也不停,几下就整理好了衣袖领子,伸手便要扶齐承墨出去。 “这些倒是不急。”齐承墨反手拉住白术,低声道,“咱们初来乍到,他们必然防范甚深。等一等,等到大婚之后,他们放松了戒备,再慢慢打探不迟。现在,咱们先养精蓄锐。” “属下遵命。”白术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着急了一些,不过还有一件事。 “殿下可准备与太女完婚?”白术有些迟疑,入京之前,齐承墨分明是准备早早杀了这个心腹大患。 “不错。现在我住在东宫,如果巫雪国的太女出事,无论是谁下的手,必然都会怀疑到我。只有成婚之后,我们琴瑟和鸣了,我的嫌疑才能小一些。”齐承墨心中还有一层隐忧, 林诗身边并不干净,她对自己又心怀疑虑,如果出事,她必定第一个怀疑自己。 “是。属下明白。”白术点头。 “你不明白,得了空,好好看看太女身边的几个人。看看她们都是谁的探子。这东宫的水浑着呢。咱们的东西也要仔细看好,莫着了旁人的道。” “属下待会儿一定好好嘱咐他们。”白术眼睛一转,又多说了一句,“那咱们带的秘药,是不是也要销毁了?跟着一起来的宫人里怕是有几位皇子的人,万一他们故意生事陷害殿下,那咱们就百口莫辩了。” “此事我自有安排。”齐承墨成竹在胸,这随嫁的队伍里都有什么人,都怀了什么心思,他早知道的一清二楚。留着他们,不过是要借来一用罢了。 林诗等着齐承墨的时候也去换了一身常服,几乎是下意识地,选了一套平日里少穿的月白色衣服。愈发衬得林诗人畜无害,温文尔雅。 “咱们东宫才进人,殿下就和以前不一样了。”好容易鱼素不在,女官红柳得了近前的机会,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默默无闻地伺候一回,“愈发像个凡人了。以前如天神一般,令人仰望,现在却多点人气儿了。” “以前年纪小,不懂这些。说起来,倒是浪费了你当您的心意。”林诗从镜子里看了红柳一眼。时间分明过去了几年,可落在她脸上却没什么变化。不像自己,又长高了不少。 “是我当年太冒失了,殿下身份尊贵,本不该随意叫人来服侍。”红柳听见这话心下得意,但嘴上却不敢应承。不过到底悄悄抬了抬头,不似刚才一般恭谨。 “你确实冒失。那个被捉的陈国奸细,就是经你举荐,入的东宫。”林诗特意召红柳前来,就是等在这里。 “殿下,奴婢冤枉,那是、那是……”红柳根本没想到这事儿,这些年经她举荐入东宫的人多了,况且这里头大部分都是、都是有缘由的。 “那是长安君吩咐的,你不得不办。是也不是?”林诗看着镜子里猛然跪倒在地的红柳,叹了口气,“你二十五入的东宫,至今已经七年了,按理,你这官职早该往上进一级,或者调出去,升上一升,不该蹉跎这些年,辛辛苦苦,小心谨慎,什么也没得着。说来,也是我的过失,府里的人和事儿,都过问的太少了。” “不,殿下勤政,如何能顾到这些。”红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接了一句。 “灯下黑,灯下黑。说的就是如此。”要不是顺着话本中的线索,轻易也查不到她的身上。 林诗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向红柳,“如果依律把你交给禁军,必要牵连家人,我也于心不忍。况且此事,你本来也是无心之失,最多就是失察之罪,不该和奸细叛国扯上罪名。我有心翻过此事,过段时间把你外放。不过,长安君身为长辈,为老不尊,在我宫中安插人手,探听消息,犹如探囊取物。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还要求你帮我做个局,引他入瓮。” “奴婢明白。” 刺杀 齐承墨换好了衣服,刚迈出殿门,就听说三皇女林菀来了。 “我这心突然跳得厉害,且在这儿站站。”齐承墨捂着头,实在是不想见她。 “殿下这一路上舟车劳顿,身子乏累,更是吃不下什么东西。劳烦姐姐告与太女殿下,三皇女殿下告罪,咱们殿下今晚怕是不能赴宴了。”白术立时补上了话,替齐承墨把话圆了。 雅风阁中,林诗得到传讯之后,半点也不意外。整个上京,都不会有比三皇女林菀更不知趣的人了。在朝上,就盯着人家的未婚夫婿看个没完,回了家又巴巴地追来。要不是这个妹妹比她小四五岁,又早知她本性如此,是个傻乎乎被惯坏了的,林诗非要狠狠教训她一顿不可。至于现在…… “上回太傅还说,你平日广博多识,各国的风物都有所涉猎。此次联姻,为的就是两国互市,还有日后共同出兵。今日正好你来,我顺道也考考你。陈国的官职政体与我们巫雪国有何不同?文字官话又有多大的差别?或者,百姓所用所思与我们 分卷阅读12 又有何不同?你且都说说。” 三皇女最烦仕途经济,听见林诗这般说,立时耷拉下脸来。 “太傅着实是过誉了。我只是读过些许诗词,知道一点风俗物事,朝堂上和百姓的事儿都是您和二姐关心的。我今天来其实就是送点东西,本也没想用饭。说来,我最近出宫建府,好像府中长史还有事儿要禀报来着,特意嘱咐我早点回去。我这东西既然都送来了,也就不久留了。”三皇女眼珠一转,脸上也配合做了个焦急的表情,跟着就要走。 “原来是特意送东西来的。我还想咱们姐妹好好聚聚。你开府之后便要开始掌事,我还想着交给一副重任呢。”林诗眼见着三皇女慌忙起身,忙不迭地想要逃走,不由微微一下,继续逗她,“别着急。总不会叫你如往日一般清闲下来。” “太女千万不要听太傅的吹捧,我才疏学浅,实在难当大任。太傅是因为、因为我上回送了几幅画,吹捧了他一番,才一叶障目,对我有所误解。太女殿下圣明,自然知道我的心思能耐。千万别太放心了……”三皇女越说越心虚,走的时候更是一路小跑,生怕林诗叫住她,继续拷问巫雪国的民生经济。 “殿下对三皇女还真是心软。”眼见着三皇女离开,在一旁竹林里站了许久的东宫守卫、左禁卫副都统卫卿方才踱步出来,双手一合,屈膝下拜,“见过太女殿下。” “她性子天真浪漫,不懂事理。虽然傻了些,但也不是什么大的过错。欺负欺负也就算了,不必太过计较。倒是这府里,今日可有动静?可有人里外传递消息,行踪诡秘?”林诗伸手扶起卫卿,好脾气地冲他笑了笑。 “早上禁军带人搜出了旁国的探子,大家心中难免波澜。有外心的更是行事谨慎,少言少行,不会在这个时候冒头。看起来,比往日还要安静些。”卫卿摇了摇头,说到正事的时候,刚才那股子幽怨酸醋之意也少了不少。 “本该如此。我早先还想,是不是我往日里脾气太好了,性子太好了,才叫他们一个个蹬鼻子上脸地往东宫安插人,还敢当面挑衅。”卫卿原本憋了一股气儿,想来问问为何林诗不用自己,反去巴巴地把禁军找来。他没藏着这心,林诗也一眼就看出来了,因此才特意刨了心肺告诉他道,“我今儿就想告诉告诉她们,就是陛下看成眼珠子的禁军,我也是想用就能用,用完了,也不会得半句的不是。” “是臣狭隘了。”卫卿觉得自己耳朵里痒痒的,脸也红得厉害,他确实没有想那么多,心里也藏了怨怼之意。其实也不是有意争宠,但想想自己的举动,也着实矫情得很。 “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不光是我、整个东宫都靠着你来护卫。你心中有事不解,便直接来寻我说就是。本也不必纠结于身份,生了嫌隙,再被旁人所离间。”林诗霸气了一瞬便收了回来,看着卫卿通红的耳根,有心上去揉一揉,但卫卿到底年岁不大,动手动脚未免有调戏轻薄之嫌,还是咳了一声,收回眼神,说起了旁的事。 “你看陈国的皇子护卫如何?若我们与陈国一战,单论士兵战力,可有胜负之数?” “那些陈国来的护卫,说是一军,但看素养战力参差不齐,好像是几堆人硬凑到了一起。具体如何,臣还没有细看,等到把他们编入我左禁卫,不出一月,自然一清二楚。”卫卿没发觉林诗的小心思,一板一眼地想着自己分内的事儿。 “编入左禁卫的事儿,不急。现在东宫里还有不少旁人的探子,他们再一进来,水就更混了。等等吧。等我把里外都收拾齐整了,再改编他们不迟。”若是单独把这些陈国的人放在一起,不去管他们,也许他们自己就先内讧了。 “那臣就叫人去外围盯着他们。”卫卿其实也很想知道,陈国的护卫与自己等人有何不同。 晚上升灯月起之后,林诗收拾得当本该就寝,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侧殿熄灯了吗?” 如今侧殿正住着陈国四皇子。她这一问,立时就让人浮想联翩。 “还未曾熄灯。刚才陈国皇子身边的护卫还要了热水,应该是正在沐浴。”鱼素到底老成,回答起来面不改色,沉稳得很。 “那正好,我去看看。”林诗抬脚就走,一旁服侍的宫人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立时慌了神,也不知道该拦还是不该拦,个个都望向鱼素。但见鱼素一弯腰,半句话都没说,一副恭送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知道自家殿下是去半夜骚扰未婚夫去了。其他宫人更不好开口,只能有样学样,也弯腰恭送。 外头的月亮又亮又圆,高高悬挂在天上,旁边没有一丝云彩遮挡。 林诗走的时候顺手拿了个披风,出来了又觉得用不着,但也没给旁人,就这么在手里搭着,一路走到侧殿,然后被出来的倒水的白术堵在了门口。 “太女殿下,我们殿下休息了。”白术手上还滴着水,身子挡在门口,心却早飞到了身后的殿里头。屋里倒是有服侍的人,也有陈国人,但却更叫人不放心。 “我也是走路路过,来看看你们殿下。”林诗点了下头,回想了下陈国的风俗,也并不觉得很 分卷阅读13 是唐突。陈国男子为尊,对男子也没什么名节之说。巫雪国更是不讲这个,大婚前便两人住在一起,甚至有的地方有了身孕才行婚礼。她夜半来齐承墨的住处,也算合情。 但若是齐承墨他们不愿意,林诗也不想强人所难。 “要是休息了,就不打扰了。”林诗自觉厚道,自己先往后退了一步,但刚下台阶,就听见里头“咚”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掉了,继而多了两声尖叫。 “殿下。”白术一个激灵,顾不得林诗,猛地回身冲了进去。 林诗脚步一顿,也跟了进去。 一盏茶前。 齐承墨特意把白术支了出去,避了巫雪国的宫人,坐在桌前,低着嗓子,一把拉过一起从陈国出来的侍女小五,“你可随身带着秘药了?” “秘药?什么秘药?殿下可是令奴婢去问白术大人要什么秘药?”小五暗暗动了下肚子,心虚得很。陈国皇宫里有一味服之即死的禁药,宫里贵人大多潜藏,时间久了,大家私底下就称作秘药。这药她来时便从陈国大皇子处得了一瓶,特意等到齐承墨入了东宫才拿出来。本来是准备找机会下到齐承墨的茶里,但没想到,她刚进殿,还没来的及动作就被齐承墨拉住了手臂。 “装什么傻,你不是早等了一路吗?终于入了东宫,你也该下毒了。否则你怎么跟我大哥交代?”齐承墨嘴角啜笑,眼睛如波似涟,望向小五。 “奴婢不明白殿下的意思。”小五摇了下头,正想借口溜走,就见齐承墨自己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的纸包来,将里头的粉末尽数倒在茶里,然后纸包放在一旁的烛台上烧了,捂着胸口,自己仰头往后一倒。 “殿下。”东宫的宫人见他们说话,原本故意往远处走些,免得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徒生乱子。没想到,这两人说话,齐承墨就一头往后,连人带凳子,一起栽倒子在地上。 “往哪儿走!”白术一进门就和慌不择路地小五撞了个对脸,这个时候不去扶着齐承墨,却往外走,定是有事。白术想也未想,一伸手便扭住了她的胳膊,正要顺势往后一带,手上就多了条长长的口子。 原来小五手上藏了一支金簪,上头还绿油油的,明显藏了毒。 “来人。”林诗跟在其后,眼看着白术拿人不成,反受了伤,立时上前一脚,踢掉了小五手中金簪,顺手把手肘间搭着的披风一展,兜头把人盖了个满脸。 “拿下。” 示弱 齐承墨从地上被人七手八脚扶起来的时候,恍惚看见林诗冲了进来。他自嘲一笑,没想到自己年轻了几岁,愈发自恋。林诗她嘴上说得再好听,心底里还是防范自己。要不是为了示弱与热,他也不必施这苦肉计。 “承墨。” 齐承墨合上眼睛,被人抬到了一旁的榻上,还没来的及睁眼□□,就听见耳边多了一声呼唤。 好像是林诗的声音。齐承墨皱了下眉头,没有睁眼。 “去请巫医来。”林诗扫过门口被五花大绑卸去了下颌的小五,心底又一次闪过暴躁的杀意。一直以来,她都告诉自己,要谨慎低调,韬光养晦,她已经是太女了,只要一步一步地熬到陛下百年,她就能名正言顺地接手巫雪国,等到了那个时候,她再施展自己的抱负也不迟。 可她越来越忍不了了。就像那个话本上写的一样,只要她活着,就挡了旁人的路。只守不攻,步步后退,看起来稳妥,可一不小心就会被人一杯毒酒要了命去。就算是没有人下阴招,陛下对自己似有若无的疏离,二皇女的步步紧逼,朝臣对自己的将信将疑……能活着继位的储君,古往今来,到底也不过刚过半数而已。 齐承墨闭着眼睛,头有些疼。刚才的劲儿使大了,估计要冒出一个包来。但这倒无妨,可他的身边怎么突然多了一个人坐着,屋里服侍的人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坐在自己躺着的榻上……难道,真是林诗来了? 齐承墨慢慢抬起眼皮,坐在他身边的果然是林诗。只见她抬着一只手,似乎正要伸过来摸自己的脑袋,发觉自己醒来,又立时收了回去,很有些心虚。 林诗没法不心虚。她刚才一心想着事儿,身边又躺了个极合意的美人,合着眼睛好似睡着了,林诗一个晃神,手就抬了上去,根本没想过这个美人也是带刺的。只是想碰一碰他的脸,他的唇。 简直是鬼迷心窍了。林诗收回手才觉出尴尬,这举动越发显得心中有鬼,好似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般。其实就算是真摸上去,也未尝不可。 “殿下怎么来了?”齐承墨先顶不住林诗的眼神,偏过头来,望着一旁噼噼啪啪燃烧的烛火。 “我正好路过,听见你这里的动静,一时着急,就冲了进来。”林诗一开口,胸中的气势就散了,再也没能抬起胳膊去轻薄人家。 “叫殿下看笑话了。”齐承墨越过火焰,仿佛看见了旧日的无助与苦难,“我年少的时候性子轻狂,锋芒毕露,做了不少的错事,得罪了不少人,后来得病,也算是 分卷阅读14 报应。来这儿也是想最后尽一次孝心,于家于国,都是两全。未曾想到,自家的兄弟,都要追到别国都要来毒杀我。” “皇家之事,向来如此。”林诗心中一动,这是要示弱? “殿下不过是安慰我罢了。”齐承墨微微摇头,眼里多了几分水意来。 “你刚入东宫,就出了这样的事儿。细细算来,也是我的不是。”林诗看齐承墨这样子,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心软之余,还生了两分警惕。一国皇子,哀弱胆小? 在那话本中,可没有这种桥段。若是换了自己,来旁国和亲,第一要务就是收服这些跟着来的人。或者,直接把存有异心的,都除干净。 “这与殿下何干?都是随我从陈国一起来的人。”齐承墨看不见林诗的表情,但他自己的眼泪已经在眶中准备好了,下一刻便要静静滑落,晶莹剔透地滚到腮边。 “要是我没把你带回东宫,她也不会立时动手。有了这几天的空余,你未必不能把这些人收为己用。”林诗看过来的眼中多了几束寒芒,脸上也没多少的心疼和内疚,而是嘴角啜笑,温和里带着一股冰凉。 “殿下。”齐承墨努力扯了下嘴角,却觉得自己的脸硬得很,好像石块一样,都僵住了。这样的林诗他倒是印象深刻,在记忆的大多数时间里,林诗对着自己,都是这般绷紧了弦的表情。 难道她看出来,自己是故意的了? “如果你今日回了驿站,在大婚之前想法子毒杀了我,跟着你来的人,就会知道你深不可测,能收用的会被收用,怀了异心的也终究是少数,说除掉就除掉了。人虽然不多,但起码能一用。而且,我今早正好查到东宫里有陈国的奸细。”林诗说到此处,终于伸手,轻轻把齐承墨脸上不慎滑落的泪珠抹了去,换上一副柔情,软和了声音道,“当然,你若成诚心要杀我立威,无论身在何地,都能动手。不过是,你不愿意罢了。” 齐承墨感觉自己全身都僵成了石块,连半点笑容都扯不出来了。 记忆里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时候,他刚入东宫,还没有大婚。林诗把他的人都圈养了起来,与世隔绝。他趁着一次宴席,当着人,端着假意从二皇女杯中倒出的毒酒,一步步走到林诗的面前。 也许是他身边有林诗的人,也许是早就对他多加防范。林诗接过了酒,但是没有喝,一身胳膊洒了半盏,剩下的残酒被一个巫女拿走了。那天宴席过后,林诗带着人把他的住处团团围住,借口他被刺客所伤,软禁了他。 那天晚上,林诗就曾避了人,单独把他堵在床上,说,有人想借四皇子的手来杀我。我担忧四皇子安危,迫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将您暂时保护起来,不叫人接近利用。等我把幕后之人除掉,再把周围的钉子拔干净,再请您出来。 齐承墨当时神差鬼使地问了一句,你相信我? 林诗说,四皇子就住在东宫,想杀我,什么时候都能动手,不必非要等到宴席上。我相信,四皇子是不愿意杀我的。因为如果杀我不成,我一定会报复回去。 “怎么了?是我刚才吓到你了?”林诗没想到自己只是小小地警告了齐承墨一下,结果他整个人都呆住了,脸上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委屈和恐惧,一双眼睛比兔子还红,死死地盯着自己,好像自己已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狠狠地伤了他。 “是我刚才小人之心,说错话了。你别放在心上。”看着齐承墨一动不动,整个身子都僵了起来,林诗也有些慌了。这可不像是做戏,难道真把人气着、吓着了?她本只想着敲打下齐承墨,根本没想要欺负人。 齐承墨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来。他又想到那间窄小阴冷,被封得半点光亮都没有的屋子。 “殿下刚才,把我吓着了。”齐承墨低下头,脸上还残存着林诗手背的温热,“我以前听人说起殿下,都赞是仁德厚重,心怀宽广。” “然后呢?”林诗等着后头。 “然后,殿下也果然如外头所说,宅心仁厚,待人温和。”齐承墨眨了下红肿的眼,压下越来越快的心跳,“东宫里有陈国奸细的事儿,我之前并不知晓。我说是皇子,但不得宠爱,旁人也不重视,就连我带的几个人,都并不和我一条心。这些朝上的事儿,就更不知道了。” “这我自然信你。”林诗频频点头安慰,一副真心实意的模样。左右也逃不过自己的手掌心,又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叫人如何肯不顺着他说。 “殿下,巫医来了。”其实巫医早来了。只是两个人黏在一起说话,巫医不好上前。趁着这功夫,他已经给白术把完了脉,又查验完了茶杯里的毒,该忙的都忙完了,又看两人终于有了要分开的意思,连忙叫宫人上前提醒。 “那就过来,给四皇子看看。”林诗刚才也看了毒茶,偷偷把了脉象。那茶中是剧毒,沾唇即死,齐承墨应该是半点没碰,只是摔了头而已。 “是。”巫医上前看了一圈,和林诗想的一样,最后只留了一小瓶治外伤的药。只是…… “你身边的护卫白术刚才被那个 分卷阅读15 下毒的宫女所伤,中了毒,恐怕一时半会儿起不来。那你这身边可还有心得过的人?别再叫奸人钻了空子来害你。”林诗忽然想起,齐承墨身边好像没人了。 “没什么人了。不知殿下今晚,可否留下?”齐承墨摇了摇头,主动握上林诗的手,“依巫雪国的风俗,婚前不禁男女往来。太女可否在此陪陪我,我初来此地,心里害怕,头也很疼。” “自然是求之不得。”林诗反手盖在了齐承墨的手上。 是夜,林诗与齐承墨躺在一张床上,床很大,甚至中间还有空隙放上一个圆圆的枕头。两人吹灭了灯,并排躺在床上,看着头顶上的锦绣游文,上头是用红线银丝绣成的龙凤,一旁还有几行上古文字,都是些新婚祝祷的礼词。 “还不睡?”林诗睡在外头,一侧脸,就能看见齐承墨颤动的睫毛和起伏不定的胸膛,在黑暗中,依旧是那么的耀眼。 “睡不着。”齐承墨挣扎了几下,还是睁开了眼睛,转过头看向她。“殿下看着我,我睡不着。” 在车上的时候,分明睡得挺好。林诗想起迷迷糊糊倒在自己肩上的齐承墨,没有拆穿他,反而歉意地笑了一下,翻了个人,整个人都背对着齐承墨,免得叫他不得安睡。 齐承墨看着林诗毫不设防的背影,静静呆了许久,有心抽出枕下的匕首,一刀捅死了她,又觉得浑身乏累不堪,半点也不想动。最后到底是阖上了眼,半点没动。 今天累了,万事都等到明日再说吧。 宫斗 陈国皇子入东宫的头一晚,就得了太女林诗的青眼,同睡一房。这种不大不小又很是香艳旖旎的故事原本最受人欢迎,风一过就能传遍上京。但如今东宫除了要谋害太女的奸细,守卫森严,里外不通,伺候的人个个都提心吊胆,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个章程,自然也不敢胡说。就算是平日往外递消息的,如今也都安分了,以至于第一个来找林诗说起此事的,竟然是东宫守卫,卫卿。 “殿下,陈国人狡诈奸猾,又深□□药利器,您就算喜欢陈国皇子,也该按着规矩,沐浴搜身,在正殿歇息才是,怎能……且臣听说他还随身带着匕首,万一一句不对,上了脾气,突然暴起行凶,伤了殿下可如何是好。”卫卿冷着一张脸,耳朵通红。他年纪轻,与林诗差不了两岁,又曾被三皇女调笑过,说他容貌清俊,早晚该太女收房,做她的小姐夫。按理,实在应该避嫌,不该过问林诗的房中事。可现在东宫的事儿根本传不出去,想要等到太傅或是陛下来说,怕是要晚了。 “你说的不错,确实是我思虑不周。”林诗闻言脸上也带了些许歉意。昨儿忙了一日,虽外头撑着精明,但脑子里已是昏昏沉沉的了。晚上翻身不看齐承墨之后,没多久就睡死了过去,等到今早醒来也有些后悔。 还是太过大意了一些。 “若是下次我再犯糊涂,或是有不重自身,行事不妥的地方,你也不必等到第二日,直接通传进来就是。你我之间,虽是君臣,也是朋友。说来你英雄年少,要不是被我一眼看中,抢来做了守护东宫的副都统,在边疆早就升迁至将军了。也不用太过客气,还特意背了人。”林诗心头事定,对卫卿也更加温和。但看着对方越来越红的耳朵,又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孟浪了,说了什么引人绮思的话,叫他误会。 “臣该去检查巡防了,便先行告退。”卫卿走得很快,甚至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林诗站在原地微微愣了一会儿,有些不太明白。 林诗满脑子都是君臣忠义,看不太明白卫卿的意思。但站在门外的鱼素久在内宫,年纪又长,一眼就看透了。 “陈国皇子那里,缺了贴身的人。殿下想不到这些小事,咱们不能忘。要不就叫孙无忌去顶着。他年纪正好,在府里也久,诸般礼仪也都知道,不会出什么大事。”鱼素等着林诗走了,方才去与红柳等内官商量。说是商量,她官职最大,其实也不过打声招呼而已。 “大人思虑周全,那为何不在殿下面前提起呢?我们几个到底是臣子,直接安排了个人,怕是不好。”红柳第一个开口。她已是下定决心,早晚离开东宫,因此对这位顶头上司也少了两分忌惮,甚至怀揣着故意找事儿的心思,特意把话挑明了说。“况且孙无忌心思大。以前意图勾引殿下,还曾连累我遭到斥责。我也并非是记仇,只是他若故意惹事,叫殿下与陈国皇子生了嫌隙,到时候这罪过,怕就要您来担着了。” 红柳话音一落,这屋子仅有的三五个人都不说话了。倒是鱼素,面不红心不跳,点了点头道,“此事自然要禀报殿下。现叫孙无忌去伺候着,等晚上殿下回来我自去禀报,若是殿下不允,再换人就是。” 一天时间,旁的做不了,嚼舌头却是够了。红柳低眼冷笑了声,没再多话。敬陪末座的的梦泽则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个字,安静得仿佛一块木头。 有鱼素力主,孙无忌去的很快。他特意换了一身低调的素白宫装,收拾得和平常宫人没什么两样,然后亦步亦趋地到了齐承墨面前,一眼 分卷阅读16 就被齐承墨认了出来。 这个男人,齐承墨前世见过。不过那个时候,他和林诗的关系冷如坚冰,孙无忌也远不如此时低调,穿了一身墨绿的拖地袍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工人,架势摆的好像是林诗的房里人。其实根本连床都没有爬上去,就仗着老资格,靠宫中的女官帮衬,靠着暧昧不明地摆架子过活。 这种人,自然不在齐承墨眼里。他说出的话,自然也入不得耳。 “四殿下,这水里是西边新送来的果子干,叫做葡萄干,味道极甘。您别看它煮前干瘪,等泡时间长了,鼓起来,浮到水面上,就跟新摘下来似的,一个一个,圆溜溜的呢。”孙无忌的样貌不错,起码在齐承墨的眼里确实还好,否则也不会自矜自傲这么多年。但也不知怎地,林诗就是不喜欢他这长相,顺带着,也不喜欢人。 “嗯。我护卫白术如何了?听说中毒不深,巫医也看过了?”齐承墨没心思吃葡萄,而且这葡萄泡完水也并不如新鲜的好吃。再过几年,等巫雪国的大军打通西域,这东西也就不如现在这般金贵了。 “是。巫医昨儿就给白护卫看过了,今早又去上了药,听说人已经醒了,只是半身麻痹,不能前来伺候,要恢复如常还得十几天,因此才叫了小的来。”孙无忌对齐承墨的冷淡早有准备,他来这儿本也不是为了讨好这个别国皇子的。 “本来,鱼素大人是想与太女殿下禀报此事,再多安排几个人来服侍殿下。但太女殿下一直在与东宫守卫、左禁卫副都统卫卿大人说话,打断不得,因此才耽误了。这位卫卿大人,可算是青年才俊,小小年纪便军功卓著,颜色更是极好。太女殿下向来喜欢他,平日说话也比旁人更多些亲近。大家都说,这位卫大人说不定哪一日就会被殿下收入宫中……”孙无忌的嘴巴巴地说个不停,但齐承墨半点也没听进去。 卫卿是林诗的心腹爱将,就算不入宫,也不耽误两人相交,最多也就是差个名分而已。齐承墨只是在想,林诗和卫卿说了半天的话,必然不会是谈情论爱,多半是在商讨如何处置自己带来的人,以及,整顿东宫。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这个时候了。 “能帮我请巫医前来吗?我这心口疼了许久,想问问他。”齐承墨打断了孙无忌的滔滔不绝,皱着眉头,吩咐了一声。 “是。小的这就去请。”孙无忌自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叫齐承墨多心了,心里暗自得意,有心等着两人争宠,自己坐山观虎斗,再在林诗面前表现一番,搏个前程。因此也生怕齐承墨身子不好,忙忙去请了巫医。 “小人,见过四皇子殿下。”这巫医依旧是声若洪钟,开阔爽朗。行了礼便一撩袍袖,坐在一旁小凳子上,伸手去切齐承墨的脉搏。 “我今早起来后觉得空气沉闷,心情郁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食欲不振,半点不想吃东西,看见了药更是半点也咽不下去。听说白塔中有一味安神香,去朝拜的人闻了都静心宁气,心神俱往,甚至要请回家中,燃烧熏染。不知,巫医可带着这香?”齐承墨说这话的时候双眼直直望着巫医,真诚求肯,任谁人来了都只能觉得他一片赤诚,猜不到旁的。 “您说的是神香?这东西倒是不难弄,不过小人来的时候并未备着,宫中又有宫中的香,平日里若无大事,也用不着这个。其实若是您想要,只吩咐人去库房里寻就是。白塔每年都会送神香给东宫,您既然休息不好,多闻闻,总是没什么大错。”巫医哈哈一笑,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跟着强凑过来的孙无忌也没把它当一回事。太女林诗与巫女见山向来要好,白塔与皇家也是渊源颇深,东宫库房里早已堆了一堆的神香,平日里太女不用,陈国皇子喜欢,用上一些也不是难事。 “果真是陈国皇子来要的?”鱼素听闻库房被开,急忙就赶了过去。听孙无忌说了缘由之后,又觉得这事儿哪里蹊跷,可到底是哪里蹊跷,又说不上来。 “可不是。鱼大人,我们能走了吗?”孙无忌见鱼素一脸纠结,不由上前道,“您别多想了。这事儿简单得很。昨儿殿下与巫女关系好,那个陈国皇子昨天是亲眼所见,他今儿开口要这个,说不定就是想投其所好,多学学我朝的风俗人情,叫殿下刮目相看。您说,您一个女人,哪知道这些小心思,可别是又想多了。” “陈国与我们风俗不同,皇子皆要参政议政,平日也要上朝问事。我总觉得,他不会平白问这些东西,一心耍小心思争宠。”鱼素摇了摇头,想不通就不想了,“你可与他说了殿下与卫卿的事儿?” “我点了点他,依着我看,他已经是明白了。要不也不会故意闹这一出。等着吧,等殿下一回来,必要来看他。到时候,就有他施展的地方了。”孙无忌说到此处撇了下嘴,“可惜咱们不是个病美人,否则一天病上三四回,什么也不用干,软软地往榻上一倒,殿下的心就跟着揉碎了。” 离间 今日无朝会,林诗直接去了内阁。内阁事多,人少活多,天气又燥热,个个都满头大汗,送了冰也不够解暑, 分卷阅读17 连带着口气都冲了不少。 林诗一进去,这人人的动静立时都小了不少,个个含着汗、闭着嘴,满身的拘束,连翻东西磨墨都轻了不少。内阁领事的林丞相见此,照例把林诗迎进了内殿,免得这外头人人憋闷,谁呆着都不舒服。 “和陈国合军攻打杞国之事,内阁可议出了什么结果来?由谁领兵?由谁督运?可派了人去白塔,算日子?算凶吉?”一进内殿,林诗就问了话来。陛下给她指婚,和陈国联姻、之后合兵互市等诸般事宜,也都因此落到了她的身上。 “去白塔算日子都不急。只是这领兵之人如今还悬而为定。您也知道,陈老将军上书,举荐麾下骠骑将军雱援担任统帅,复议者甚多。然,太傅也上了一本奏疏,举荐的是右禁卫都统,孟沛。”林丞相虽也姓林,但与皇室并没什么血亲,倒是长辈中曾出过巫女,做了祭祀,但后来也没落了。算起来,她也是陛下一手提拔,培养到如今的。 听见林诗的问话,她也不敢隐瞒。自从二皇子和陈老将军家议亲,两人便划作了一派,而临时号身为储君,总要谨慎,因此冲锋在前的,这就成了她的老师赵太傅。两派相争,陛下又没个旨意,好似是故意让二人相争。倒是林丞相夹在中间,都得罪不起,颇为为难。 就像这一次,即便她心里早认定林诗是明知故问,还是恭恭敬敬回了个清楚。然后等着林诗以储君身份力压孟沛为主将,二皇女不服,最后又大闹一场,整个上下。 “二皇女呢?她没上书要去带兵?前些日子围猎,她还说要领兵杀敌,开疆拓土,保家卫国。”林诗没理这个,翻了翻奏章,随便提了一嘴,没想到对面的林丞相还真低下了头,没有答话,竟是直接默认了。 “难道她真上书了?”林诗诧异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她平日总觉得二皇女胡闹鲁莽,但也没想过她竟然真要上书带兵。自家这二妹,往日里对储君这个位置念念不忘,总觉得可以自己可以一争,关键时候,不坐镇上京与自己针锋相对,反而要外出领兵,把京城空给自己。 也许是二皇女觉得陛下壮年,不会轻易出事,方才敢远离京城。真是半点也不怕陛下“病逝”,也不怕自己切断了她的粮草军备。 “举荐人选之事,最终还得看陛下的意思。不过二皇女的奏疏,还是不要单独拿出来,就放在其余请命沙场的人上头,彰显个报国之心也就完了。她也快成亲了,这时候离京,岂不是要把人陈家小公子独个儿抛在京里。”林诗摇了下头,不知二皇女是真痴还是假傻。除了二皇女与陈家少爷的婚事,巫雪与陈国的联姻也是一件不该错过的盛事。 “是。”林丞相其实心里更偏着陈老将军举荐的人选。虽是门下裨将,但出身边疆,又在禁军中历练过,虽然年轻,但论战事,却比右禁卫都统更加老练。 林诗去内阁转完了一圈,便去了太傅府中,顺手告知太傅,咱们的人希望不大。 “所以殿下准备,不争此事了。”太傅历经三朝,曾是陛下侍读,在林诗被封为太女之后又做了林诗的师傅,算是天然的一党。 “不争了。雱援素有威名,又是边将出身,熟悉局势,比久在京畿驻守的孟沛更好些。况且我听说,她为人圆滑,长袖善舞,与上上下下的关系都不错,就连随军的巫女写信都盛赞过她。着实难得。”林诗把吏部的履历递给太傅,里头夹了两封巫女见山送来的信。 “白塔里的巫女狡诈,殿下与她们还是离得远些好。”太傅看着白塔专用的茜雪纸,脑子就嗡嗡疼得厉害。 前些年北地大旱,巫女照例登台求雨,旁人倒还罢了,那巫女见山刚插了香,便见狂风乱作,雷电轰鸣,立时下起雨来。巫女见山的名号自此打了出去,都说其得天眷顾,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陛下对此甚为忌惮,偏偏自家殿下,还和她来往个不停。 “太傅放心,我知道轻重。”林诗点头。和她交好,除了两人性子相投,更多是因着彼此的身份。一个众人口耳相传的下一任大祭司,一个名正言顺的国之储君,她们两个站在一起,才能叫人愈发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唉!”太傅一看林诗敷衍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话是白说。不过,“领兵之人咱们不争,那督运粮草的呢?这可是能掐着大军脖子的关键之人。” “也是背锅的替罪羔羊。”林诗一抬眼皮,望着太傅,温温和和地一笑道,“长安君往日不是把生意做得声名鹊起,很有些名声么?这此就给他个建功立业的功劳,省得舅舅整日牢骚,好像我们压着他,叫他郁郁不得志似的。” “长安君?”太傅拧了眉头,“不是我瞧不起男子,只是觉得长安君向来眼高手低。就算是有心,也未必能够做好。” “那不是正好。”林诗想想都好笑,“长安君向来自视甚高又心如琉璃,被人捧着惯了,就算做错,也不会愿意被人训斥。二皇女性子直,对自己人又一向看顾,轻易照顾不到他的小心思。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忍不住和二皇女生嫌隙。上一回,他们不就是如此吗?两个人一年都没说上几句话。” 分卷阅读18 “可长安君的能力,陛下也知道。此事未必能成。况且二皇女也会推举旁人。”太傅并不觉得能成。 “所以,奏请长安君总督后勤粮草的事儿,我来亲自上书。”林诗凑近了身子,低声道,“按着规制,走内阁,然后呈给陛下。这样,该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 “殿下。”林诗在太傅眼皮子底下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一抬眼,太傅就懂了她的意思,“其实殿下只是想离间。” “不,我只是想要叫长安君知道,我有心离间她们二人而已。” “殿下,这是富阳居送来的糕点。”长安君躺在自家府邸的榻上,扫了眼呈上来的盒子,里头的糕点黄橙橙的,捏成了小小的梨子模样,看起来分外诱人。 “倒是花哨。”长安君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伸手拿了最中间最大的一只,轻轻一捏,里头便滚出个蜡丸来,滴溜溜地落到了地上滚了几个来回。 长安君动也不动,等着服侍的人捡了蜡丸,呈上来,方才努了努嘴,“切开。” “是。”服侍的下人把蜡丸放在一旁的小几子上,用开核桃的小刀一切,立时露出一张纸条来。 “奴婢,不识字。”见长安君还是一副懒懒的样子,服侍的下人终于怯懦地开了口,颤颤巍巍地把那张字条呈了上去。 “下去吧。”长安君颇有些嫌弃地轰走了人。他这身边,都是跟着他从宫里出来的,伺候人的时候是顺心,可到底身份卑微,又都是男子,竟是连字都不识得。都是皇室儿女,他也想像太女与二皇女一般,府中有懂典籍、明礼制的女官,就算是平日摆着不用,也显得身份更尊贵些。 长安君一面哀叹着自己的身世,一面展开纸条,上头只有两个字,离间。 离间?太女要离间自己和二皇女?长安君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她不是向来鼻孔朝天,看不上旁人么?怎么,这回终于正视起自己这个长辈来了?知道不可小觑,要慎重以待了?倒是晚了些。 “殿下,太女殿下来了。”正在长安君心中得意之时,门外便传来了通报声。 “太女殿下?”长安君愣了一下,她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要来拉拢自己? “我身体不适,就不迎见太女殿下了。”不管心里如何自傲,提起太女,长安君还是有些犹疑。他刚收到红柳送来的密信,林诗就来了,不是离间,又是为何? “舅舅身体不适,我作为晚辈,更改探望了。不过,若是强进,实在叨扰。罢了,那我就下回再来个舅舅请安。”林诗这话一句一顿,眼看着对面的人频频变色,心里自嘲一声无聊,但还是在门口站了半天才转身离去。 等到她走了,长安君才从床上下来,拖着披散的头皮,趿拉着鞋,叫人来给他梳头。 到底还是怕林诗闯进来,没人拦得住她。为了圆谎,戏台子都搭好了,但人就这么走了,更叫长安君心头不安。 这红柳送来的东西不清不楚,根本看不出林诗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又要用什么手段来离间自己和二皇女。 罢了。就像当初和二皇女说的,任她有什么阴谋诡计,只要人死了,就再也挡不了他的路。给东宫的毒药,还是该早早备上。只要林诗一死,三皇女林菀再出了什么事来,陛下就剩二皇女一个亲生女儿了。 月夜 大婚之夜,漫天都是红色。齐承墨穿着厚重的礼服,双手交叠放在席上,看着面前的酒壶和酒杯。酒壶上的纹样是龙凤呈祥,杯子也是一龙一凤,上头镶嵌的金丝红玉,大气又精致。很快,壶身上多了一双嫩白如玉的手,轻轻地拿起酒壶,给齐承墨倒完酒后,转动了一下壶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请。那双手的主人林诗动了下唇,眼睛像刀子一样,狠狠地插进他的心里。 酒里有毒。齐承墨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咽了口唾沫,迟迟不敢伸出手去。直到大门被推开,从门外被推搡进来几个人来,他的父皇、早逝的母妃、还有兄弟姐妹……以及从小到大的玩伴。 选一个,总要有人喝了这杯酒。林诗端着毒酒贴了上来,是你还是他们中的一个? 我。齐承墨颤颤地接过酒杯,猛地往嘴里一灌。 “咳咳”齐承墨被自己的口水呛醒,努力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的摆设,终于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 原来是做梦。齐承墨从床上爬起来,床头的香已经燃尽了,蜡烛也烧到半截就灭了,屋子里仅余些许的月光,幽幽地照在地上,分外的凄凉。 齐承墨捂着胸口,梦里的惊悸让他的心跳得飞快。尽管住进了东宫,但他与林诗也没有大婚,也没有祭天,更没有圆房。二皇女也没有兵变,林诗没有登上帝位,陈国也依旧安稳,现在什么事儿都还没有发生。甚至,比上辈子更好一些。 起码,他现在没有被林诗下药,加重病情,囚困在一室之内,整日虚弱无力,靠着汤药吊命。甚至,林诗还特意让人送来了陈国的香草和点心。 齐承墨下了床,走 分卷阅读19 到桌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茶水冰凉,反而显得里头的参片等药材没那么多的苦了,不用就着一旁的红果蜜饯也能吃下去。这蜜饯,原本也是陈国的特色,是林诗特意嘱咐小厨房,跟着陈国宫人学了做来的。 如果是他还是那个刚离了家乡、才到别国上京的齐承墨,面对此情此景,也许会忍不住背着人,偷偷地哭上一场,伤春悲秋,哀叹过往。但是现在,他却没了那份矫情,只剩下感叹和怀念。 在陈国国都的时候,和自己的兄弟勾心斗角,那个时候整日苦大仇深,总觉得父皇偏心,自怨自艾,只恨自己不得宠,又患心疾,在兄弟中根本显不出自己来。等到听闻陈国国都被攻破,族人亲眷都被押到上京,才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年少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齐承墨打开窗户,想闻一闻风的气息。但许是风向不对,开了窗户,屋子里也没有变得如屋外一般清新,依旧沉闷凝滞得厉害。只有伸出头去,才能感受到夜风的清凉。 那就直接出去好了。齐承墨双手一撑,身子一荡,轻轻松松就从窗户爬了出去。刚才他特意看过,这个院子已经上了锁,殿前没有驻守的护卫,院子里没有人。他悄悄从窗户走,出去溜一圈,只要不惊动外殿守夜的孙无忌,就不会有人知道。 但是齐承墨失算了。他刚走没两步,还没下了台阶,就看见廊檐下站了一个人影。看不清面目,好像站立许久了。 “谁?”齐承墨低声喝问,悄悄攥紧了拳头。这个时候,能在这个地方站着的,只有那么几个人,鱼素,卫卿,林诗……果然是林诗。 “殿下。”林诗往前走了一步,然后不出意外地,迎上了齐承墨惊讶的眼。 “你怎么在这儿?”齐承墨下意识地把手藏到了身后,撑着腰,不叫自己堕了气势。 “我也不知道,睡不着,出来走走。”林诗也没想到,她自己刚避着人□□过来,刚立住脚,正觉得唐突,准备回去。就看见齐承墨开了窗户,左右四下看了看,而后人也跟着翻了出来。 那架势,和自己倒是一模一样。难道他也是半夜惊醒,睡不着,才出来溜达的吗? “做了个噩梦。”齐承墨不太想说梦中的事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怕自己说多了,叫人猜去心思。正巧,林诗也是这么想的。 “正好,看看今晚的月色。”林诗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 月夜,清风,美人。若是没了世事纷扰,就在林间筑一石室,天天饮酒赏花,读书喝茶,不理俗物,不争权夺利,不勾心斗角,也是神仙般的自在。 “你说什么?”齐承墨看见林诗的嘴动了动,但话却没有听清。 “没说什么。只是想起一句诗。”林诗摇了下头,看向齐承墨,“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你看这树影落在地上,果然如水中横草,随风而动,漂浮掩映。” “殿下是在上京久了,很少看见山野自然之趣,怕是有些想念吧?”齐承墨心中一动,带着自己也不曾想到的知遇之感,转头看向林诗。 “是啊。在上京久了,天天不是入宫就是去内阁、白塔、六部……上一回出去,还是祭天,车马辚辚,旌旗漫天,到处都是尘土飞扬,也不见什么山林绿树之景。就是见了,也没什么游玩的心思。”林诗叹了口气,以前小的时候不喜欢,最向往去书楼内阁,听国政大是,现在长大了,反而向往小时候,无忧无虑,傻乎乎的。 “是啊。小时候还想着征战沙场,做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王。长大了,才知道每一处胜利背后都是累累白骨,又有不知多少人吃不上饭,供着前线的军粮。”齐承墨说到这里不禁自嘲道,“明明我来此是为了两国共同出兵,攻占杞国。现在这话,实在矫情。” “人之常情。这般月夜,才叫人想要归隐山林,不问俗事。”林诗望着圆顶一般的天空,和悬挂其上的星月,忽然觉得两人这般站着,不说话也很好。 夜风阵阵吹过,林诗身子康健,只觉凉爽舒适。齐承墨穿的少,不觉抖了一下。 “回去歇息吧。我也走了。你的护卫白术应该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应该就能回去。那个孙无忌,你要是不喜欢,就找个借口赶出去。也不必非要等大婚之后。”林诗握了下齐承墨的左手,果然冰凉。 “对了,有一句话,我不知该问还是不该问。但实在是忍不住,就多嘴了。”齐承墨被林诗的手一暖,又想起来了一件思考已久的事儿来。 “但说无妨。”林诗握着齐承墨的手,心里想着,人长得好,手又这么凉,就算是个有心计的人物,也叫人忍不住心疼。 “外面有所听闻,说陛下与巫女共治巫雪国。不知这话是真是假?”齐承墨此言一出,林诗的眼神立时变了。 “你胆子倒是不小。”林诗望了齐承墨一眼,嘴角不由自主高高翘起,“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大祭司与众巫女掌管大小祭祀,日日居住白塔,为民祈福。若说地位超然,自然也算是话出有因。不过,要说共治,未免太过夸大了。说到底,都是 分卷阅读20 外人以讹传讹罢了。” “殿下当真半点也不忌惮巫女?”齐承墨皱了下眉头,“若是有一天大祭司有意干涉储位废立呢?” “干涉不了。若当真是得天眷顾之人,何人都动摇不了她的位置。就算是巫女、大祭司又如何,总斗不过天,斗不过命。只有命中无福之人,才会被人轻易拉下去。得天受命,说的就是如此。”林诗十分耐心包容地看过去,就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需要人拉着一步步学走路。 “那要是有人故意利用巫女身份兴风作浪,或是故意借巫女之口,要证明殿下不贤不德呢?”齐承墨敛目看着鞋尖,静等林诗回答。 “还是那句话。若是她有这能耐,能叫我身败名裂,我自然服气。不过若只是个心比天高,手段粗劣笨拙的。那也不要怪我,杀一儆百了。”林诗自信一笑。这天下的事,都是斗出来的,地位名声如此,权势威严亦是如此,就算是上天赐予的礼物,背地里也都标好了付出的代价。 对付这样的林诗,最好的法子,自然是一杯毒酒,悄悄把人结果了。齐承墨的脸上慢慢浮出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回来了。”翌日,白术终于回到了齐承墨的身边,孙无忌也被齐承墨赶了回去。昨晚他偷偷出去,回来的时候特意去外间看了一眼,这小子竟然睡得极实。就算是听见动静醒了,也故意翻个身继续睡,根本不想搭理齐承墨。 齐承墨本就不喜孙无忌,只是也没必要与他一般见识,平白低了身份。因此只是赶了他出去。倒是白术,听闻之后很有些气不过,想当众责打他一番,好能立威。 “不急,收拾这种小人,易如反掌。现在急的是另一件事。”齐承墨拦住白术,轻轻启唇,“我今晚会请太女来此小酌,到时候直接用秘药毒杀了她。” “殿下,这太危险了。”白术惊讶得很。他养病这些日子,听说巫雪国太女对自己殿下不错,两人也未生什么龃龉,怎么一回来,就听见这般的惊天消息。 “放心,有人给咱们担着呢。” 毒酒 “晚上殿下会去陈国皇子的偏殿用膳。”红柳站在假山的外头,把林诗给她的小瓷瓶放在了身旁凸起的石块上,自顾自地说了一句,也没去看一步之隔的假山后到底躲着的是谁,就匆匆离开了此地。 无论动手的人是谁,都不是她该去过问的。本来,这事儿也轮不到她。她红柳当年也是经过层层遴选入东宫的内官,有正经的官职俸禄,走的是正道。要不是被长安君设计,叫人设了陷阱,令自己办事出了纰漏,她又怎么会听信一个区区长安君的号令。那长安君虽是先帝所出,但到底是个男子,继承不了大统,倒是心比天高,东宫里竟还安插了不止一波的人来。要不是这几日东宫把守森严,卫卿将军奉命放自己出去“办事”,这两边联络的事儿也轮不到自己。 长安君送来的毒药已经交给了卫卿,只要继续戒严,殿下必然平安无虞。那她刚才给出去的小瓷瓶里装得到底是什么?非要这么折腾一出,又是为了什么?直接抓了人,岂不是正好? 红柳虽满腹疑问,但她也知道有些事儿知道的越少越好。况且不光是她,就连卫卿也不知道林诗特意叫自己转交给红柳的小瓷瓶里装了什么。 不过,卫卿没那么多顾虑,倒是早早问了林诗。 “殿下交付给红柳的瓷瓶里装了什么?若是那背主的东西果真狡猾,叫人一时不查,把药下到了您的酒膳里,岂不是要酿成大祸?”卫卿总觉得林诗最近赌性大增,这等小人,就该直接叫他们左禁卫拿了去,严刑拷打之后,自然会知晓长安君等人的阴谋。到时候带着人直接去陛下面前状告,看二皇女还如何与东宫相争。 “放心,自然不是毒药。”林诗倒是不急,二皇女有什么能耐,长安君有什么能耐,她都心中有数。若说把柄,她手里也早已抓了一大把,旁的不说,单说二皇女喜欢练武,暗地里锻造了不少甲胄兵器,又在在郊外庄子里藏练私军……这种涉及谋反之罪的小辫子,她都已经拿在手里,又何惧搬不到二皇子。 “是□□。”林诗此言一出,原本正要开口的卫卿立睁大了眼睛,瞠口结舌,就算心中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来了。 太女殿下弄这些东西做什么?是了,殿下晚上是要与陈国皇子小酌。那陈国皇子绝色无双,自然叫人心动。 “臣会安排人在假山附近埋伏,等到人动手之后,再悄悄捉拿。”卫卿不敢细想,慌忙拱手而去。 林诗看着卫卿离去的背影,又联想起孙无忌在齐承墨耳边说的话,终于明白了卫卿未曾点明的心意。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 要是没有与陈国联姻一事,卫卿也算是一个良配。为人忠心,能力也不错,长相虽不如齐承墨,但也俊秀风流……这般想来,要是立为侧君,收入后宫,也是一桩美事。 不过巫雪国立朝之时,祖宗便有家法,为免男子利用美色谋权篡位,严禁后宫中人参知政事,掌管军队。因此历代得巫雪国皇帝宠幸 分卷阅读21 的官员都不入后宫,依旧守着君臣的名分,平日也不耽误陛下临幸,等到皇帝厌倦,再外放几年,关系转淡也便相忘于江湖了。 若卫卿果真有心,等自己登基之后,倒是可以成全他的一片忠爱之心。不过现在,还是恪守君臣之礼,免得遭人借口攻讦。 傍晚时分,趁着林诗还在书房与人议事,齐承墨在侧殿准备先把毒备好。 “这酒觥倒是别致。”齐承墨坐在桌前,捧着上首雕了饕餮的贰心酒觥看了一圈,然后才把备好的秘药混着酒倒了进去,又不放心的晃了晃,凑到瓶口想闻一闻。 “殿下。”站在齐承墨后面的白术连忙伸手挡住,“这秘药混在酒里闻不出来,殿下放心就是。而且殿下千万记得,一定要先倒干净的一杯,然后再给太女殿下。” “我知道。”齐承墨把饕餮的头盖了回去,又问了一遍,“你去库里拿着酒壶的时候可是问好了,这酒觥是二皇女前些年送来的,礼单存档丝毫不差,是不是?” “殿下放心,此事我特意看过,绝对无差。当时属下就想,像这种东西,怎么能作为礼物送人呢?”白术到现在也很是纳闷,这东西就是个杀人利器,怎可送人做玩物? “也许是故意的吧。”齐承墨摸着饕餮头上的纹样,心跳得很快。不管这东西本来是准备做什么的,他都要先用了。 林诗来的有些晚,等到她到的时候,齐承墨已经把酒席从屋中移到了荷花池的附近的亭子里。 亭子里除了桌椅酒菜、灯烛香垫,连屏风都搬过了两扇。屏风上头是花鸟鱼虫,配着外头的清风明月,无论这酒菜如何,闲适的意境先是到了。 “这里收拾得好风雅。怪不得人说,天下诗情出陈地,果然是别具一格。与我巫雪的风俗大不相同。”林诗一进亭子就被陈国风情的布置吸引了去。陈国地处偏南,虫草居多,诗画之中也多此等意趣。且看那屏风上所绘夜景,近前处处细长水草土块,中间有流萤飞过,间杂虫蚁,远处则是青山巍峨,缥缈致远,令人一见便心神俱松,忘却了世间纷扰。 “殿下谬赞了。”齐承墨不经意般扫了眼跟着的禁卫和宫人,林诗一进庭中便分列两侧,倒是一个都没跟进来。如此一来,就显得站在一旁的白术,多余了。 “属下出去伺候。”白术也觉得自己跪坐在后头服侍有点碍眼。他这几日听了一耳朵巫雪国的风俗,知道像今日这般邀人赴宴喝酒的情形,落在巫雪国人眼里必然是欢好的前奏。他们退在外头,就是怕待会儿人多,搅了两位殿下的兴致,因此才早早避了出去,并且随时准备把挂在亭子上的帷幔放下来,再退到一里外去。 可惜今晚是个杀局。 “说了几次,你叫我诗诗就成。若是实在叫不出口,叫声姐姐也好。我已然看过庚帖,算起来,正比你大了一年零三个月。”林诗觉得齐承墨今天和往常不一样,似乎有点紧张。 “是晚上的风凉吗?看你有点抖。”林诗又想握住齐承墨的手,不过这一回,他缩了一下。但也没有缩干脆,林诗跟着往前一追,就被捉住了。 “可能是刚才的茶凉了。喝点酒暖暖就好了。”齐承墨一边低头装害羞,一边扫了眼饕餮酒觥,俯身走到桌前,先倒了一杯,自己端起来抿了抿。 “这是你们陈国的佳酿?”林诗果然被吸引了过去,伸手另拿了一个杯子,准备要自己倒来尝尝。 “正是。此为醪酒,乃是用大黄米所酿,酒色红褐,盈盅不溢,晶莹纯正,醇厚爽口。殿下也要好好尝尝。”齐承墨悄悄伸出食指,摁住了酒觥下头的一处圆孔,而后眼看着饕餮口中的米酒倾泻而出,与自己刚才所引一般无二。 “好。”林诗点点头,端着酒杯正要一饮而尽,忽然想起那本被自己遗忘许久的话本来。她已经杀光了奸细,又埋伏了后手,但是那剧本好像再也没什么变化。就连三皇女立储都没有变……想到此处,林诗就这么端着酒杯,又翻了翻脑海中的剧本。 她被毒死之后,灵堂部分的情节竟然还在。难道是卫卿背叛了自己?或者红柳给那宫女的毒药是真的?亦或者……此局里有一个自己忘了的人。 “呵”齐承墨眼看着林诗端着酒杯,正要送入口中,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呆愣许久,竟然把这酒杯放了回去,还冷笑了一声。 “来人,牵条狗来。”林诗转过头,冲着亭外喊了一声。 “是。”不知是谁,在亭外远远地应了一声。齐承墨心中猛地一紧,下意识想要把林诗手里的酒杯夺过来。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个时候牵狗过来,多半是要验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就算换个傻子也能看出是自己捣的鬼。 不过林诗平素也曾习武,硬夺未必能赢,而且更是不打自招。 “我,我心脏疼。”齐承墨捂着胸口,准备用自己屡试不爽的一招,眼睛一闭就想往林诗身上倒。 “又疼了?是不是这酒里,有问题啊?”林诗左手拽着齐承墨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拉,右手把齐承墨的杯子也从桌上拿了来,两个并排攥在手上, 分卷阅读22 一时也分不清哪个有毒,哪个无毒了,皆是远远地放在了离齐承墨更远的另一侧。 “这是我们陈国运来的酒,早放在了库里,应该会不腐坏才是。”齐承墨捂着胸口,脑子里飞速地想怎么逃过去。这林诗的动作竟然比自己还快,直接夺了两个酒杯,叫他毁尸灭迹的法子落了空。 “不怕腐坏,就怕有人在酒里下了毒。”林诗看了眼齐承墨,只觉他乌黑的睫毛颤抖双翅,心脉也跳得不似常人。大约也猜出了他这回的病,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狗肉 “殿下,狗牵来了。”站在亭外开口的人是卫卿。他从始至终都认为林诗与陈国皇子宴饮不妥。且不说这个陈国皇子是否心怀鬼胎,陈国跟随宫人又有多少的心怀异心,就是这来往的路上就会有不少人动手脚。还不如往日一般,令专人看着,若有半点不是,即刻问责。 现在看来,到底是没有被人动了手脚。 “且等等。”林诗没有急着叫人进来,不用狗来验酒,她也知道里头装了别的东西,而且就是齐承墨所为。 林诗想到此处都差点被气笑了,这亭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自己死了,他嫌疑最大。就算是心中非要她死,也不该留下这么多破绽。他就不怕引起两国之战,身死上京吗? “不用装病了。我给四殿下一个面子,不叫卫卿他们进来,你自己告诉我这里头,都加了什么。好不好?”林诗低头对着窝在自己怀里哼唧的齐承墨附耳说道。 卫卿。连卫卿都来了,这阵势,难道她早知道自己有意下毒,特意安排了人来抓自己个人赃并获?不可能,白术对陈国、对自己都是忠心耿耿,上辈子到死都没有出卖过自己,这辈子更不可能。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她是在诈。 刚才自己太慌了,恐怕是露了破绽。 “殿下说什么,我听不懂。”齐承墨一边说,一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无妨。你身子不好,大婚之前都需静养,我东宫正好有一间屋子。是在后花园里用石头做的,地下有个地窖,不大,但是够深,能隔绝人声,也能光亮。正好可以将养身体。等会儿我叫卫卿把狗牵来,试试这里的酒,顺便再看看您的病,是不是该需要静养。”林诗半点也不惧这个。血,她见得多了。要是齐承墨果真发病死在这里,她反手就把长安君交给陈国处置。实在不行,再把三皇女送过去。反正她向来不喜委屈男子,去了陈国,说不定更好。 齐承墨不知道林诗心中所想,但林诗的威胁他却是领教过的。上辈子,他毒杀林诗不成,只是被困在一个守卫森严的屋子里,缺衣少食,不叫人来看病罢了。若是真被关在一个石屋的底下,半点光亮都见不着,那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殿下。”齐承墨看着林诗竟没怎么等他,便转过头去,似要喊人,连忙拉住她的袖子,“殿下是要把我关起来吗?” “不过是换一个更好的养病之地罢了。”林诗凝视着齐承墨的眸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有些事情,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有蛛丝马迹。天底下就没有天衣无缝的破绽。只要你把知道的告诉我,我立时就吩咐卫卿换一壶酒来,杀狗吃肉,绝不提这酒里的东西。” 瞒不过去了。上辈子也是,这林诗跟通了神一样,一眼就看出了酒中的破绽。不过那个时候,她没有和自己说这么多话,也是,上辈子他为了住在驿站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一下朝,就碰见了林诗着人把陈国奸细拎了来,个个都打断了手脚,像死狗一般从他眼前拖走,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他借口吓病,也没能阻止自己入东宫,而后被软禁监视,戒备甚深。 “酒里是上回小五给我下的秘药。”齐承墨慢慢闭上眼睛,决定破釜沉舟赌一把。 “呵,果然如此。”林诗低头擦了下齐承墨嘴角的血迹,温温和和地一笑,故意与他道,“小五身上的皮都扒净了,还死也不认与你下毒,口口声声说,那毒是你自己下的。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你故意把药透露出来给人看,以后若是有人怀疑你用这个毒,你就会说这是要害你的小五所用,当初用它来杀你,现在用它来陷害。事情都不是你做的,你只是个无辜罢了。” 齐承墨听着自己原本的打算被林诗全盘托出,身体越来越僵,心也越来越沉。他早就想到林诗会对自己戒备,但没想到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今日了。 “放心,我说话,一言九鼎,绝不骗人。”林诗见齐承墨几乎硬成了一块石头,也怕他真的引发了心疾,错过了自己的着意安排,低头在齐承墨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而后扭过头去,冲着卫卿处喊道,“把狗杀了,直接在这儿架个锅子,给陈国皇子煮一碗狗肉汤。” “是。”卫卿深深地看了眼亭子里交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干净利落地应了一声。隔了这么长时间才说话,又是突兀地要杀狗吃肉,想来旁的事情应该都解决了。倒是身边这个鱼素,她本该一直在这儿,结果来的比自己都晚,也不知道到底去做了什么。 鱼素感 分卷阅读23 觉到身边的卫卿看了眼自己。不过鱼素向来淡定,也不喜与人多话,只是照旧吩咐了人,去准备锅子和火架,好按照林诗的吩咐,直接把狗烧来吃肉。不过没有想到,一向不声不响的女官梦泽竟然也来了。 “可有急事要报知的殿下?”鱼素看了眼梦泽,她一向只管林诗的书房和东宫的官吏幕僚,平日里,可是很少来后院走动。 “没什么急事。只是想来换一条狗。这条大狗往常总在书房门口拴着,乖巧的很,我们常常喂它。我听说外院有一条老狗,年纪大了,不爱动弹,肉也很肥。不如用那只换它。左右这锅一时半会儿也架不起来。”梦泽此话一出,鱼素和身边人都有些呆愣。谁也没想到,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梦泽竟会为了一条狗说这么多话。而这卫卿随便牵来的一只,竟然是她养得。 “这……也好。”鱼素一点头,自然有下头人去办。梦泽也真如她自己所说,似乎来此就是为了救下一条狗。 “这就是传说中的贰心觥?”听着亭子外的忙活声,林诗已经放开了齐承墨,还当着他的面,把酒都倒在了亭外的淤泥里。就像是她说的,一言九鼎,绝不反悔。 “听说是二皇女在您十九岁生辰那天送来的。白术第一次说看见的时候我还不信,等拿到了手里,才发现确实是可以装两种酒,而且倒的时候,可以不让人发现。”齐承墨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子的另一旁,拿着林诗的筷子把桌上的菜都试了一遍,两片唇瓣上了油花,看起来愈发的娇嫩柔软。 “这东西,应该本来是为了逃酒的。”林诗放下酒觥,正好看见齐承墨亮亮的嘴唇,不由一笑,伸手用袖子帮他擦了一下,“好吃吗?咸不咸?” “有点。”这些菜都配酒的,自然做的重口了一些。现在酒都被倒了,自然吃起来咸了不少。不过齐承墨依旧心中惴惴,更不敢让人送酒水过来。 “那就没再吃出点别的?”林诗顺手拿起齐承墨的筷子,在菜里拨了拨,“今儿晚下药的可不是你一个?难道都下在酒里了?那可有点浪费。” “还有人下毒?”齐承墨立时瞪大了眼睛,一口气没喘过来,咳得惊天动地。还有人下药?怪不得她放过自己,还叫自己试毒自证清白,原来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杀了他,再一箭双雕,干掉幕后之人。 “你急什么?我说的是有人下药,并不是有人下毒。毒,我都已经换掉了。”林诗在逼问齐承墨是否下毒的时候,话本里的情节就开始产生了变化。等到她把酒倒了,她身死之后,二皇女下狱的情节也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就算是这菜里依旧不干净,应该也只有她交给红柳的□□。 “换掉了?那这菜里……”齐承墨眨了两下眼睛,怪不得他刚才就觉得浑身燥热,不停冒汗。本以为是自己紧张太过,衣服穿得多还不敢脱的缘故,此事想来,怕是里头被下了□□。 “是□□。”林诗站起身来,看着外头已经架起的炉子,还有收拾出大半的狗肉,慢慢把挂在四边的帷幔尽数放了下来,然后吹灭了中间最亮的一盏羊角灯。 “殿下,我们还没有大婚。”齐承墨跌坐在垫子中,默默往后蹭了一下。 “放心,在我们巫雪国,不忌讳婚前男子是否完璧。”林诗从另一侧拿了垫子,直接走到齐承墨的身边,往他的后腰一放,“这些你不都是知道的吗?就算依着陈国的规矩,你也不亏。况且,要是我们今晚不做点什么,等到了明天,我说不定就后悔了。心存宽念到底是不是养虎为患,这事儿我还没想到好呢。” 齐承墨被林诗拉扯着往后一倒,原本的衣带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了。他正在犹豫,是不是要屈从了林诗,下一刻双手就被林诗压着举过头顶,用衣带死死绑在了一起。 “闭上眼睛。” 月光照在池下盛开的荷花上,上头清丽的蜜浆晶莹欲滴。夜风拂过,整片水池都泛起了阵阵涟漪。卫卿扫了眼亭子旁随风摇曳的宫灯,死死攥住了的刀柄。 和缓 半个时辰后,林诗喘着气,撑着胳膊坐起身来。她头上的金冠松散不堪,上头插着的玉簪早已落在地上,碎成了几块。林诗索性拆了自己的头发,直接披散在身后,撑着身子坐起来。 外头的狗肉香气已经浓郁扑鼻了。 “起来吃点东西。刚才也劳累你了。”林诗一回头,看见地上衣冠不整,脸颊潮红,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半个眼神都不给自己的齐承墨,不由温和了几分,弯下腰,伸手准备去扶他。 “太晚了。我吃不下。”齐承墨话音未落,肚子里就咕噜咕噜地叫了一声。他一直吃的不多,巫医也说是将养为上,要少食多餐,因此他房间里便摆满了各色的果子点心,一天天下来,也忘了饿着是什么滋味了。尤其是今日,他一心想着杀人后该如何脱罪,根本就没心思吃东西,下午只吃了一块黄豆糕,本想要晚上吃两口菜,结果还下了药……等到这个时候,天都黑了半天,又被人一番折腾,早疲累不堪,饥肠辘辘了。 “是,你吃不下 分卷阅读24 。我求你陪我吃点,好不好?”林诗其实是个好色之人。虽然她一直对齐承墨怀有戒心,但却极喜欢他的颜色,早有心要生米煮成熟饭,只是缺了这么个机会。这一回,怎么说也是齐承墨理亏,她不计较自己被下毒的事儿,只是提前圆房,已是对他宠爱有加。若换了旁人这般不识抬举,林诗再好的脾气也要把人关在黑屋子里,教他好好“静静”,但齐承墨毕竟刚与自己有肌肤之亲,人又比容貌更贴心两分,因此越发舍不得,也不在乎什么规矩、尊严之类,愈发软语安慰。 “殿下不必如此哄我。我要是不听话,您尽可以唤人来,压着硬灌。”齐承墨并不肯听信林诗的花言巧语,他看着自己手腕上磨出的道道红痕,眼睛一眨,立时落下两滴泪来。其实根本不用把他绑上,他也不会反抗。他本就有意,在杀了林诗之前安抚、交好她,也有意与她提前圆房。不过,那也不该是被下药、捆绑……之后的圆房。 “刚才,是我太急切了。”林诗顺着齐承墨的目光,看见他红肿的手腕,心里也暗暗有些愧疚。没想到他的皮这么白,这么嫩,只是普通的锦绣腰带就能把手腕上的皮磨破。虽然不是巫雪国的人,但看起来,却更令人心疼。 “来,我给你上点药,吃点东西。然后好好歇一歇,等到明天,我请陈国使者来,陪你说说话,也商量商量大婚的事儿。”林诗见齐承墨半点动弹的意思都没有,立时知道他心中不满,不愿搭理自己。除非给他一个不能拒绝的饵,才能叫他转过头,多看自己一眼。 “你就不怕,我告诉使臣,说你虐待我。就算不能回陈国,也能叫你在陛下那里,挨上一顿斥责。”齐承墨果然心动。能联系到陈国使臣,他就能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了,不像现在,他的人出不去东宫,就算外面出了天大的事儿也不知道。 “那也是我该当的。虽是父母之命,但你我婚约已定,你就是我的责任。你远离故土,来到京都,人生地不熟也就罢了,风土人情也是大有不同。我本该对你好些,就算你不喜欢我,想换一个人结亲,我也不该伤害你。还把手都磨破了皮。幸好刚才你没有心疾发作,不然若救治迟缓,落下了病根,那就是万死莫赎了。”林诗单膝跪在齐承墨身边,伸手去够他的手腕。齐承墨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躲,任由她抬起自己的手腕,捧到嘴边,轻轻亲了亲。 “早知你名声好,原来是会说话。”齐承墨说完这话,心里郁结的气也散尽了,跟着又生了两分恐惧。他也并非可以理直气壮,真惹怒了林诗,怕是要被狠狠教育一顿。 “起来吧,狗肉的香气都飘过来了。”齐承墨往林诗那处一瞥,方才发现她竟然跪在自己面前,立时坐直了身子,瞪圆了眼睛,“你,你快起来。这要是让外头的人见了,该如何是好?” “见了也就见了。正好,也算是给你立威了。传出去,也不过是说我耳根子软,没一身硬骨头罢了。这些东西,传来传去,对我也没什么影响。倒是能叫下头的人对你尊敬两分,想想,也算是知足了。”林诗倒是半点都不介意。她又不是靠欺负自己男人立威的女子,若要威严,自该去朝堂上争斗,欺负一个房里人,未免太小气了。 “殿下宽宏雅量,承墨自愧不如。”齐承墨设身处地把林诗换成自己,若是有旁国的公主嫁给自己,脾气倔强又有心杀自己,必是要用链子锁了,关在房里,叫人好好“□□”老实了,再把人放出来。就算一时听话,也绝不会心慈手软,甚至愿意放下身段去哄人。 要换成旁人,齐承墨觉得这是心慈手软,养虎为患。可这是林诗,他一辈子都没赢过的林诗,自然……就是海量宽宏,大度能容。 “行了,不气了就好。我这就叫人进来收拾收拾,咱们还在这儿吃。说实话,为了今晚,我午膳还特意少吃了不少,这时候,也饿得不行了。”林诗点点头。她没怎么哄过男人,但看起来,似乎并不十分艰难。 听见林诗叫人,鱼素第一个冲了进去,卫卿本想跟着,但隐隐约约看见了披头散发的林诗,再想起刚才亭子里传出的动静,迈出去的脚步还是慢慢收了回来。四下环顾,虽然没有一个人看他,但还是脸上发烫,总觉得被人看破了心思一般地不自在。 早看破卫卿心思的梦泽蹲在烧肉的锅镬旁,专心致志地用勺子戳里面的肉,似乎是想挑两块嫩的,好一会儿呈上去。她用余光去看卫卿,果然见他呆在了原地,心里暗叹一声痴人,手下不停,很快就挑出了两块,直接用勺子连着汤,盛出来备好。 鱼素她们的动作很快,亭子里的灯很快又明亮了起来。四下的帐幔也重新被卷上,挂在了四角,原本的暧昧气息被夜风一吹,也都尽数消散,连带着原本的残羹冷炙,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要不是自己手上还有一道道的血痕,是不是地要疼上一下,齐承墨简直要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做梦幻想出来的,其实林诗才刚来到这里,宴才刚刚开始。 不过这一回,桌上没有上酒。杯子里盛的是后头厨房送来的红枣姜母汤,热乎乎的,正好补血暖胃。两人刚坐定,梦泽便捧着一罐子新煮好的狗肉走了进来, 分卷阅读25 立时香气盈绕,整个亭子都多了不少的烟火气。 “这是后厨养着的老狗,岁数有些大了,可能不太嫩。等过几日,我去集上挑个小狗来,再给两位殿下顿一次。”梦泽解释了一句,隐去了自己养狗的事儿。 “可是有什么大事来报?你平日睡的可早。”林诗一见梦泽,也有些惊讶。梦泽虽是内官,但与鱼素等人不同,贴身和厨房的事儿都不该她官,论理,除非有军情要务,否则不该见着她才是。 齐承墨一见梦泽倒是若有所思。这个女人他也曾经见过,林诗登基为帝之后,她就是起居令史,似乎很得宠信。听林诗的意思,她这个时候来,多半该有大事来报。大事……难道是田岐叛乱? “四殿下知道内臣为何而来?”自己手里的消息来得太早,梦泽本想先糊弄过去,等避了人再上报。但看齐承墨的表情,好像已经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我如何得知?只是刚才看你面善,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了。”齐承墨第一次见梦泽便曾想说,她和陈国宫中一个废妃长得很像。尤其是一双眼睛,不说话的时候和潭水一般,静静地望着人,好像里头藏了万千头绪。 “可能是内臣面相普通,因此叫四殿下觉得见过吧。”梦泽微微一笑,把原本藏在腰间的密信双手呈了出来,“这是巫女见山连夜送给您的信。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出城了。” “这么晚了,就算是天大的事儿,也得明天再办。你们晚上估计也饿了,也吃点肉,垫一垫吧。”林诗顺手把信放在桌子上,颇带了两分安慰地拍了两下梦泽的手。 梦泽的身世,林诗早就知道。其实她算是陈国人,父亲曾经是陈国的郎中,鼎盛时,家里还有人入宫为妃,后来遭政敌攻讦,家中长辈被削官下狱,男女流放变卖。她在流放途中遭遇山匪,被掳到山上变卖到巫雪国中为奴。后辗转入了东宫,做了个掌管起居女官。 想来齐承墨所见之人,应是她的亲眷。 “多谢殿下。”梦泽没有多话,出了亭子,才觉得自己刚才太过冒失了。没想到那么久远之前的事儿,一提起来,还是叫她难以自持。想来,还是自己没有忘记吧。 “你猜猜,这里头写的是什么?猜对了,我就带你去三皇妹的诗宴。”林诗拍了拍桌上的信,给齐承墨夹了一筷子肉。这肉被切成细条,炖的软软的,里头还带着豆蔻的香气。 “我猜,不是好事。可能殿下看完,就没心思去诗宴了。”齐承墨可是知道,林诗上次遇见这事儿,是连夜入宫请兵助阵去了。 叛乱 林诗默默扫了眼齐承墨。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齐承墨给她的感觉和巫女见山有些相象。就好像他们凭空知道了什么一样,总是带着一股复杂难言,似乎是怜悯又似乎是睿智的眼光,深深地看着你。 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好像自己是个无知的傻子,被人欺瞒玩弄于鼓掌之上,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要依靠旁人。 不过,林诗到底与巫女相处惯了,很快就把心中这股子愤怒给强压了下去。她拿起信,撕开上头封着的青叶,取出里头的纸来。清幽冰冷的香气立时顺着林诗的指尖滑到齐承墨和林诗的鼻腔里,那味道和巫女见山本人,没什么两样。 果然不是什么好消息。田岐出事了。林诗扫了眼信,果然没心思再去想旁的事儿。 田岐地处偏僻,森林峡谷居多,并入巫雪国时候,当地的部落还多以狩猎为生,虽有了一些刀耕火种之术,但到底没有铁器,也不懂耕种,储存的粮食也少,因此收服的过程并不艰难。但是之后几十年,大肆开荒种田之后,当地的山神就开始发怒,一到暴雨,山上就会有木石混着泥土滚滚而下。当地庙祠里的供奉都说,是因为巫雪国暴戾,惹怒了土地,才叫山神震怒,降下惩罚。 这种话自然很快传达了当地前来的巫雪国人耳中,在此地镇守的官员和巫女也都收到了消息。而后,由巫女出面,把当地庙祠里的供奉都捉了起来,在一个大雨天,把人都绑在一处广大空地大柱子上,然后叫了田岐的原住民来看。等到天上打雷的时候,雷霆顺着那大柱子,把人当场活劈成了焦炭,这些山神之类的流言才慢慢压制住。巫女们所住的白塔也渐渐多了人气,不只有来此驻扎和迁徙的兵士和流民,最初住在此地的人也开始相信,巫雪国的陛下就是神的女儿。 今年田岐又突发百年不遇的暴雨,连驻扎在当地的军寨都被冲垮,当地的郡守不知所踪,而白塔中的祭祀巫女为了自己的名望,拖延瞒报,未及时叫人点燃狼烟报信,结果被当地反叛的将领捉了起来,和其他的巫女觋师一同绑着柱子上,活活烧死。 大祭司身体在去年入冬之后便虚弱了不少,就算有最好的巫医守着,依旧一日弱过一日。也因此,巫女见山的呼声和名望才日益增高,甚至比她林诗这个皇太女都更得两分人心。此时田岐出了事,朝廷的郡守失踪也就罢了,巫女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烧死,若是不惩戒叛乱凶徒,重振巫女的通天之能,巫雪国 分卷阅读26 上下必然会对其生出质疑之心。轻则质疑巫女见山是否有能力做得上大祭司的位置,重则质疑巫女本身,是否与那乡野间装神弄鬼之徒一般,不过是会些糊弄人的把戏,就得了这么多的信徒,得了如此多的供奉。 因此巫女见山才连夜与林诗送了封信,只带着平日里的护卫,便直奔田岐而去了。 “来人,备轿进宫。”林诗看完信没有急着动,而是想了想,到底觉得巫女见山此行凶多吉少,还是站起身来,决定入宫求旨,派兵随行。 “殿下这时候入宫,必然遭人非议。”齐承墨虽然当年被困府中,但田岐叛乱是大事,因为太女贸然入宫请旨出兵,还遭了陛下的斥责,被禁足一月,一时闹得很大。他就算不想知道,消息也顺着他的耳朵,不知不觉灌进去不少。 “要我是殿下,这个时候,便不入宫。现在已经戌时了,就算出了天大的事儿,多半也是明天才能办。您急急忙忙进了宫,不管说什么,都只能叫朝野上下看见您的不沉稳。且看您这着急的样子,是个人都会猜,这事儿多半是和您有什么干系,或是与您的心腹有什么干系。等落到旁人眼里,正好是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就算您进宫之后,陛下当时恩准了,明□□上得了信儿,怕还是要被人攻讦。倒不如,把信送到旁人手上,叫旁人来捅出这件事。”齐承墨本来不愿意给林诗出主意,但若是她明日被禁足,那陈国的使臣自然也来不了了。大婚的事怕也要耽搁。 最重要的是,林诗被禁足在东宫,闲来无事,说不定会记起今晚的下毒之事,翻脸收拾自己。不如叫她在外面忙活着,一时记不清自己来。 “你是说,把这封信,泄露出去?”林诗本已经站直了起来,听齐承墨这么一说,又慢慢坐了回去。 他说的有道理。自己和巫女见山互为援引,走得确实太近了。这时候贸贸然地闯进宫,请陛下派兵去田岐,镇压叛乱,到底给了人借口。这前方的战报还没传来,她林诗是如何先人一步知晓的,是巫女给的消息?还是兵部郎中先送来的战报? 若是前一种,那她林诗事事依靠巫女,一国储君就成了人家的提线木偶,尊严何存?若是后一种,那兵部郎中就是不忠陛下,她这个储君的手伸得太长,该狠狠敲打。 齐承墨眼看着林诗自己呆坐了片刻,又恢复了往日里成竹在胸的样子,不由坐直了身子,等着她离去。谁知她竟然转了过来,冲自己微微一笑,“多谢四殿下提醒。” “不敢。就算是我不说,依着太女殿下的睿智,不到门口,定然也会想明白其中的利弊。”齐承墨摇了摇脑袋,总觉得林诗这笑容有些深意,自己竟是比往日更紧张了些。 “你知道吗?你刚才的样子,和巫女见山很像。虽然没看到信上说了什么,但是好像什么都已经知道了的样子。就好像,这件事已经经历过一遍,最终的结局都已经知道,因此发生什么都在意料之中,根本生不出什么波澜。”林诗的话仿佛一击重锤,狠狠砸在齐承墨的心上,吓得他连表面的平静都维持不住了。 “怎么会?我只是觉得,若是好事,根本不必着急送来而已。”齐承墨感觉到自己的嘴开开合合,但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是吗?”林诗点了点头,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低头看信上粘着的青叶。 就在齐承墨以为她准备起身,然后把这件事洒满上京的时候,林诗突然又开了口,“田岐叛乱了。领头的是当地土著的浪荡子,叫姬武。听说他趁着山洪爆发的时候,一边领着村民救人,一边杀害官吏和巫女。已经组成了上万人的队伍,占山为王,把皇室所命的驻守士兵都杀光了。” “这种事,自古以来各国都有。不过是小股心机叵测之人,意图自立为王,蛊惑无知民众罢了。只要朝廷大军一到,自然会土崩瓦解。”齐承墨有点磕巴,林诗突然对自己说这件事干什么? “大军自然是要去的。姬武也确实该死。但是为了鼓舞士气,大军开拔之前必要巫女祈福,大军出征后也要有随行的巫女和巫医,在军中稳定军心。就像你之前所说,巫女在巫雪国的地位实在太高了一些,有时候要是没有个皇女在侧,根本就压不住她们。这次也是镇守祭祀刚愎自用,才酿成大祸。你说,巫女见山连夜先行,身边随行护卫很少,咱们要不要晚一些把事情捅出去。这样,她就可能遇到万一。那白塔里头剩下的巫女定然会为了大祭司的位置,斗得头破血流,元气大伤。”林诗手指点着桌子,眼睛猛地看向齐承墨。 “殿下说笑了。”就算真要谋算巫女见山,也绝不该是现在这个时候。齐承墨很清楚,林诗就是在试探他呢。 “是吗?”林诗站起身,拍了他肩头一下,俯身在他耳边道,“放心,外头出了天大的事儿,也不会耽误你见陈国使者的。不光如此,三皇女的诗会,你也可以去。只要有人来请,想去就可以出去,不必特意来问。以后你在东宫行动自由,除了议事殿和书房,哪儿都可以去。” “谢殿下。”齐承墨总觉得这好事儿来得太快,高兴里都带着提心吊胆。林诗为何会准 分卷阅读27 许他自由出入,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刚才的提醒? “殿下,若是陈国皇子故意在上京搅风搅雨该如何是好?”卫卿陪着林诗一路走回书房,听说此事之后,很有些不赞同。 “我还怕他不多走动,多说话,多惹事儿呢。”林诗环视一圈,见除了卫卿和左禁卫并无他人,眼睛一转,故意凑近到卫卿身边,悄声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臣不是不信殿下,只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那个陈国皇子今晚还有意要暗杀殿下,您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就许他随意进出。那他要是继续在膳食中下毒呢?殿下自身的安危难道不顾了吗?”卫卿不是傻子,小五是他审的。他早就怀疑那个齐承墨是故意装傻扮弱,手里还捏着毒药,暗搓搓地准备害人呢。 “对了,你等会儿就去把他手里剩下的毒药要出来。顺便告诉他,若是这上京有一个人因此毒而死,那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手里就有这种药。而我林诗要是有了三长两短,你必要杀他陪葬。” 入宫 “离京中最近的祭坛,也就是巫女所也只有三十多里远。现在叫信鸽传信,再等他们进程,应该也就两个时辰。那个时候天还没亮,动静肯定不小。”到了书房,林诗便铺开了地图,很快找到了上京附近一个小小的白塔图标,立时算了下路程。 “殿下,咱们都能收到信,宫里应该也会有消息。田岐虽然偏了一些,但总是陛下的子民,应该不会作壁上观,视如无睹,定然要派兵的。咱们这么折腾一个来回,未免太大动静了。”卫卿跟着进了书房,他对地图上的地形布兵和建筑熟悉得很,只扫了一眼就知道林诗说的是哪处。不过,既然巫女见山能悄悄给林诗送信,那旁人自然也会给陛下送信。林诗这般折腾,实在是画蛇添足了。 “叛乱的消息,最多也就迟一个晚上。最迟明天早上,陛下定会宣人进宫,商议出兵讨伐之事。可也只是商议而已。陛下一向有遏制白塔巫女们的心思,她要是知道巫女见山先走了,带的人又不多,说不定就会拖延出兵的行程。只有叫百姓和二妹等人都早早知道了田岐的事儿,一双双眼睛盯着了,这出兵才不至于拖沓。”林诗借着昏黄的灯光又铺开另一张地图,这一回是整个巫雪国的全境。上京居中,田岐居西,最南边是一条河,对岸就是陈国。 “要不是巫女见山走的这么急,又只给您送了密信,也不至于要这般筹谋。”卫璧从来没见过巫女见山的样子,他每次看见那黑袍都觉得不自在。 他总觉得,里头要么藏了个丑陋至极的怪物,要么藏了个心机颇深的美人。想想都觉得不舒服。 “还有二皇女的府邸,你亲自安排人,给府上的长吏送过去。不要叫长安君先知道了。我这个舅舅啊,就不会什么摆得上台面的手段。他要是先知道了,怕是会勾结姬武,出卖大军路线。”林诗说到这儿,心里愈发不安。也瞒不了多久,最迟明天,大家就都知道了。 “臣明白。”卫卿点头,东宫里头的人,今晚也都别想出去了。 二皇女林真被人叫起的时候一脚踹翻了烛台,蜡烛落在床边的帐幔上,立时就燎了起来,火苗一下窜了三尺高。 林真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焰惊了一下,算是彻底醒了。也没顾着救火,黑着脸先出了门。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林真披了一件单衣,站在寝殿外,看着府里的侍卫宫人赶来救火,脸黑得如墨炭一般。最好是有大事,要不然她活劈了长吏。 “殿下,刚收到密信,田岐出事了。”长吏面色严肃地把信递了上去。虽然不知道这信是谁人送来,但一看里头的事儿,怕就是个搅混水的。 这分明就是巫女见山写给太女林诗的信。 “田岐?”二皇女一心沙场,旁的不曾多问,祖辈如何挣下的基业,倒是没有半点不知的。田岐那个地方,本就是易守难攻,当地民风又彪悍,所信之神也与她们不尽相同。当初要不是堵在西进的必经之路上,频频窥伺骚扰我军驻地,也不会在后来凯旋的时候,顺手开疆拓土。 “白塔前些日子还说今年风调雨顺,天佑我巫雪国。出了事儿,连上书都不敢,还想要太女把这事儿报上去。她们真是好算盘。”二皇女扫了眼这封经林诗修改后的信,有点想要进宫请命,自请出兵。 要是她带兵灭了叛乱,就是名副其实的英雄,也利于她掌握兵权。要是再遇上巫女见山,顺手一刀杀了,更能砍去她一道臂膀。省得整日在京中宣扬林诗的贤德,听着就让人头疼。 “殿下,火扑灭了。”二皇女正想着好事儿,而便忽然传来侍卫的声音。她抬头一瞧,果然寝宫里头只冒出点点黑烟,原本的红色火光已经不见了。 “辛苦了。今晚救火之人,皆赏双倍月例。”房子烧了无所谓,对头有了麻烦,她二皇女就是高兴。 “是,”长吏顿了顿,“那……您今晚住后殿?” “都行。”二皇女摆了摆手,拔脚却往后院的校场走。 翌日早上,天刚蒙 分卷阅读28 蒙亮,林诗就收拾齐备进了宫。刚到了议事堂的外头,就看见外头停了二皇女的车架。没想到今儿竟不是骑马来的。 林诗微微皱了下眉毛,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后才想起,二皇女竟然来得比自己都早。 “殿下。”听见外头响动,门里跑出个人内官来。是个五十多的男子,很有些年纪了,不过眉眼间依旧可见当年的动人风采。 这人林诗熟悉得很,在她刚会走路的时候就跟在陛下身边,这一晃许多年了,旁人来来去去,只留下了他一个。 “黄内官。”林诗点了点头,“二皇妹进去了?那我在这儿等等吧。” “殿下放心,陛下要知道您来了,必会立时宣召的。”黄内官笑起来如春风化雨。他一向与人为善,与三个皇女的关系也很好,不过就是运气差了些,跟着陛下这些年,连个侧君的名分都没混上。 “这倒是不急。”让二皇女多说两句也好。林诗脸上挂着笑脸,腹中却暗暗思索。依着二皇女的性子,说不定她又想要领兵,此行危险,陛下又不想她出京,当然不应允。她说的越多,陛下也必然越烦躁生气,还不如多留一会儿。 “太女殿下,陛下宣您进殿。”黄内官还没说话客套,里头就又出来个小宫女,走到林诗面前行了一礼,然后快嘴说了个干净。 “这么快。”林诗一看这模样,便猜到陛下大约叫二皇女烦的不行。 罢了,左右自己都来了,给母亲捷哥围,也算是做女儿的孝心。 一进殿,林诗果然得了二皇女的怒视而来的目光。 “田岐匪乱,昨夜快马入京来报,半个上京都被搅起来了。”这一早上,本就被不省心的二女儿吵了一个早上,头疼得很,再一看这个不声不响,暗地里搅风搅雨的老大,皇帝立时头更疼了。女儿都是债,早知今日,当初不如生下几个儿子来,还能少一些麻烦。 “是,儿臣已经都知道了。”林诗乖巧垂目,一副恭谨模样,仿佛把这事儿宣扬出去的并不是她一样。 “祖辈基业,总不能在朕手里败了去。朕决意派兵,以剿不道。你觉得,主将遣谁人合适一些。你二皇妹刚才还自荐来着,想要为朕分忧。”皇帝揉着脑袋,就算国中近两年无灾无害,国库富足,可一要在内平叛,一要在外征战。两线作战,粮食武器还有兵丁徭役……一桩桩一件件,都叫人头疼。 “若依武功本领,治军之道,二皇妹去平叛,倒是杀鸡用牛刀了。不过是一个小小村落的民夫,借着天灾,蛊惑蛊惑当地的百姓,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当地郡守失踪,估计也是被山洪淹了,当地无人主持大局,又叫他们杀了祭祀巫女,才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依着女儿说,遣兵平叛也不必着急。在此之前,选一个能在平叛后压得住的郡守,才是当务之急。”林诗低着头,也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叫郡守随军倒是可行。你有人选吗?”皇帝看着林诗,这事儿本该内阁来管。她已经着人去宣林丞相,估计这时候也该到了。当然,跟着一起的还有太尉和几个将军。 不过这些,就不必先告诉林诗了。 “儿臣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前两年也是田岐遭灾,后来又闹瘟疫,所临地方州府中,唯有澄县的县令措施得当,防救有力。当时陛下还层下肢嘉奖过。不如这回,就遣他去代理郡守,试一试他的能力。若他能成,再说之后的事儿。”林诗来之前早把这前后的事儿都想好了。这个澄县的县令,曾经师从太傅,也算是自己一脉的人。平叛的将领,她已经不奢望了。 “她……朕倒确实是有些印象。”林诗一提,皇帝便记了起来。那时候收到奏报,田岐难治,不少地方的州府都大力依靠巫女,借着巫术和神意来推行发令,令白塔的势力大增。就在那个时候,只有这个县令,凡事皆言朝廷法度,不用巫女,平日里镇压匪叛,帮扶贫苦,修桥铺路。疫时阻断往来之路,只许分发巫药,不许民众相聚祈福,染了病才送往祭坛。 倒是个能干的。 “陛下,郡守的事儿还要林丞相来一起来议才好。倒是这领军之人,还是该早早定下。”二皇女憋了半天,要不是她刚才也被林诗带偏了,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开口。 “你不许出征。”皇帝实在不想理她。看看林诗,再对比下她来,也不怪朝中许多人站队太女。治国之君,一天到晚只想着领兵出征。胜了之后如何,败了之后又如何,这些才是叫人头疼的东西。 “儿臣倒是有个人选。”林诗忽然开口,二皇女立时绷紧了身子,满脸戒备地看着她,“陈老将军有个义子,陈放放。听说升到了裨将,很有陈老将军当年的风采。” 矫情 日头在台上升了一半的时候,田岐叛乱的消息已经传满了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田岐叛乱了。”陈国使臣一出门,就听见街角的一处菜场传来洪亮的声音。 “咳,这谁不知道呢。昨天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就是宵禁的时候,外 分卷阅读29 头那马蹄声跟雷鸣似的,把我儿子都吵醒了,哄了半宿才睡着。怪不得人家都说呢,穷山恶水出刁民,田岐那破地方,当初就不该派人帮着他们开荒。” “可不是么,听说这回把巫女见山都惊动了。连夜就带着人往田岐赶。” “是么,那就放心了。有她在,这就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还是希望早点完事儿,也别闹大了。我家孩子还在边军呢。可千万别处什么岔子。” “放心吧,有巫女在,绝对出不了事儿。” 陈国使臣特意叫停了马车,等着外面的人七嘴八舌的说完了,才继续拍了拍手,叫马夫驾车往东宫赶去。 他是今天早上才收到田岐叛乱的消息,但听那些百姓的话语,好像是昨晚就有了动静。也是,这种大事,自然要八百里加急送到上京,一刻钟都耽搁不得。可这样一来,他在无形中便慢了旁人一步。 又偏偏是今天,四公子遣人来请。陈国使臣不由暗暗嘀咕了一句,这两件事会不会又什么关联?那四皇子当年也很有些贤名,后来得了心疾,才在朝堂上慢慢不见了踪影。这一路走来,他也能感觉到,这位四皇子并不怎么甘心。也不知道,他隔了这么些天之后召见自己,又是在东宫之中,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东宫侧殿里,齐承墨睡的半点也不踏实,早早就醒了。所幸正是夏日,外头亮的也早,齐承墨就此穿衣起身,走到窗前,静静看了一刻钟的绿树。 “殿下,信已经送过来。使臣很快就到,您不必太过忧心。”白术也跟着醒得很早。昨晚白术早早便被卫卿打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也身处自己房中。 “我知道。”齐承墨转过身,望着白术的眼睛呆了许久,直到白术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才慢慢开口,“你去把咱们的带来的秘药收拾收拾,一会儿卫卿卫副都统会遣人来拿药。咱们现在收拾好了,免得到时候忙乱。” “殿下,全部吗?”白术自醒来便想问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又问不出口了。说什么呢?自家殿下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不会因为一时心软就饶过了太女林诗,那早就被下了毒的酒不见踪影,太女林诗也活得好好的。那昨晚不是被人察觉不对,齐承墨偷偷把酒倒了,就是被发现,最后压了下来。 卫卿都来要毒药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不言而喻。 白术心底叹了口气,知道事已至此,应该也挽回不了什么。看着齐承墨点了点头,白术也只能拱手应是,转身出门去收拾。准备踏出房门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齐承墨,只见他依旧站在窗口,眼睛深深地望着外头的树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术一出门就见东宫的宫人绕着自己走。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些宫人对他,似乎比往日更尊敬畏惧了。原本凑在一起说话的人,见到自己都连忙地了头,屈膝四散,服侍洗漱的宫人早早备好了东西,花样更繁复,锦帛也更柔软。膳房也比往日殷勤,送来的吃食都多了好几种,走过的时候,那香味飘到鼻子里,叫他都忍不住咽了下唾沫。 寻常刺杀之后还能有这待遇,这巫雪国的太女脑子是被石头砸了吗? 白术摇着头,回了房中把分散藏在几处的秘药都寻了出来,放入怀中。正准备出去,就听见外头有人说笑着走来。白术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站在门前,没有出去。 “……没想到这个陈国的皇子还有点手段,头一次竟是在亭子里。这回孙无忌怕是要气得鼻子都歪了。”其中一个女子年纪不大,声音跟黄鹂似的,轻盈可人。 “可不是。明明太女殿下忙得厉害,那书房的灯都一日日燃到天亮。可到底是动了心,要不然也不会由着他胡闹。”另一个声音沉稳了许多,但听着年纪也并不大。 “那皇子长得那般好看,谁能不动心呢。也就是咱们太女殿下,要是我遇到这么个人,那是一天都忍不了的……” 外面的人走得并不慢,听了这么多的话纯粹是因为白术的功夫高、耳力好。他站在门后呆立许久。也许是因为巫雪国女子为尊,女子主政的缘故,他头一个想法就是自家的四殿下吃亏了。自家四殿下如何风华的人物,配那太女……其实也说不上多委屈。只是猛然这么一听,总有些莫名的委屈。 若依着陈国的风俗,自家殿下是男人,不算吃亏。白术在心底告诫了自己一句,心底依旧是五味杂陈。 “昨晚的事,你都知道了。”白术回去的时候,齐承墨已经洗漱好了,坐在桌前刚拿了筷子,一看他的脸色,就明白了。 “是。”白术内心唾弃自己矫情,但还是放不开,连看齐承墨一眼都不敢。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戳到了他的痛处。 “其实也没什么。男欢女爱,人之常情。等日后你成了婚,也就知道了。”在齐承墨心里,林诗早与他有过夫妻之实。昨晚计策败露,又被绑了手脚,因此才叫他耿耿于怀,后来想想,总觉得过于矫情。在巫雪国生活得久了,竟也学了这里男人的毛病,喜欢东想西想,畏缩不前。 “殿下说的是。”白 分卷阅读30 术低着头,应了一声。 “不过这件事,就不必特意告知使臣了。”齐承墨夹了一个红果,咬开之后有点酸,含了含又吐出来,“这几天,你可仔细查过跟着来的宫人?可有不妥的?” “倒是有那么两个人,做事推诿,皮滑松懈。不过属下觉得,他们只是生性如此,倒并非是故意怀揣贰心之人。”白术想了想,脑子里立时浮现出几个面孔来,“倒是有一个姓秦的,看着老实,平时也没那么多话,办事实在是叫人放心。可就是因为他为人太好了,总觉得……好像有点假。” “秦喋。”齐承墨点了点头。这个人确实是一颗埋伏极深的钉子,不过不是给他准备的,而是给林诗。单论起来,秦喋的长相也很讨女人的喜欢,细腰面白,望着人的时候专注而羞涩,嘴上又甜的厉害。 “殿下对他也有印象?”白术皱眉,他没在齐承墨身边的日子不多,这个秦喋竟也能叫殿下注意到他,看来是个不简单的。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跟在我身边,屈才了。”齐承墨想起林诗登基后秦喋的作为,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应该早点帮他一把,“你说,我要是通过使臣,把他送进宫里,会怎么样?” “送进宫里?给巫雪国的陛下?”白术想了一下才明白齐承墨的意思,把秦喋送进宫,做女帝的男宠?此事倒是可行,但……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儿似的。对,那秦喋毕竟在东宫待过,就算不提贞洁二字,也似乎含着些母女争男的艳闻。 “这事儿,应该没人不愿意。”那个秦喋本就是受陈国国主所遣,想要潜伏巫雪国中,刺探情报,传回国中。毕竟,谁都不知道齐承墨的病能不能治好。 “殿下这些日子,看起来丰腴了不少。”陈国使臣到东宫之前,本以为会看见一个奄奄一息,身娇体弱的齐承墨。谁想到,脸上还养出了肉来。 “是吗?”齐承墨低声笑了一下,确是,和上辈子相比他过得好了不少。没有被禁足,也没有被下药,又巫医照料着,除了他自己折腾出来的伤,几乎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也许是东宫的风水养人吧。”齐承墨看了眼白术,白术立时心领神会,带着屋里服侍的人一起退了出去,而后自己牢牢地守在门口,目视前方。 “殿下唤下臣来,所为何事?”一见这架势,陈国使臣的心也跟着提起来了。希望不是什么太难办的事儿,比较图一举一动也有不少眼睛看着,要是惹怒了巫雪国的女皇和太女,怕也要横着回陈国去。 “两件事。第一件,是帮我把这封信带回国去,交给我师傅,太子太傅。”齐承墨从袖子里掏出早上现写的一封信,递给他,“不难办吧?” “殿下放心,臣一定带到。”陈国使臣在齐承墨大婚后便要回陈,自然事顺手的事儿。不过,他低头看了眼信上封的青叶,有些疑惑。这自家殿下为何要用巫雪国的手段。 “第二件,是帮我送一个人入巫雪国皇宫。”齐承墨趁热打铁,直接从另一个袖子里掏出枚龙纹玉璧来,塞到陈国使臣的手里,“这些是给你上下打点的。你放心,也是陈国人,你也见过,就是随侍的宫人秦喋。我看他乖巧伶俐,与众不同,才想把他送进宫,做我们的眼睛和耳朵。没有旁的事儿。” 秦喋?陈国使臣想起走之前,国主的特意嘱托,原本推拒玉璧的手也收了回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谈心 林诗和二皇女出宫的时候,田岐的郡守和出兵的将军还没有定下来。林丞相没说那县令不好,但是有举荐了三四个人选,出兵的将军也从一路从裨将陈放放一路议到了禁军统领徐峰,甚至卫卿都在其列。 出门的时候,林诗的心情并不好。甚至有点后悔,早知道,自己做完就该硬闯进宫。现在这般架势,明显还要再拖上一拖。巫女见山带的人少,有不曾去过田岐,就算她有白塔从各处收来的资料,也为人聪慧谨慎,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在话本里,自齐承墨毒杀她之后,便传信回到了陈国,换得了陈国埋伏在巫雪国各处的奸细,之后一面与三皇女恩爱,一面在巫雪国各处制造骚乱。虽然未曾明写,但巫女见山,应该就是死在这个时候。 “太女殿下。”二皇女跟在林诗后面,看她闷着头往前走,知道她心情不好,虽然自己也被陛下一顿训斥,根本出不得京,但心情也依旧犹如暖阳,甚至出声撩拨一二。 “太女殿下等等臣妹。”林诗听着身后的声音,慢下脚步,转过头,一眼就看见了二皇女的笑脸。 “咱们姐妹也多日不曾好好说话了。臣妹听说,与陈国的联兵之事,太女殿下举荐了臣妹的人,这次平叛,又当着陛下的面让着臣妹。一来二去的,着实叫人不好意思。说来,总得找个机会,感谢一二。不如,咱们直接去舅舅府上,他那里向来风雅。”二皇女走到林诗面前,嘴上不停,一连串说了不少。 其实,依着林诗的性子,多半也不会应她的约。二皇女就是想过过嘴瘾,顺便看看她脸上变色的样子。 “是该聚聚 分卷阅读31 。”林诗看着二皇女那藏不住心思的脸,点了下头,“不过舅舅那里未必方便。你我府上也没什么有意思的地方。要是二皇妹有心,不如与我一起去城楼上走一走。看看这上京的风景,也看看城外的河山。” 二皇女听见退后一句话的时候愣了一下,原本的得意在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是啊,现在也只能是看看了。林诗作为皇太女,无事不得出京,而自己为了争夺储位,也被困在这个上京城里,连城外的景色,都只能在城楼上看一看。要谨言慎行,要听讽纳谏,她原本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东西。 “好。”林诗眼看着二皇女的情绪一瞬间低落下来,隔了许久才说了一个“好”字。这一早上的烦闷和不甘也随之飘散,连心也跟着柔软了几分。 半个时辰后,两人站在城墙上,头顶是青白的蓝天,脚下是出入城的行人。跟着的车马在身后离了数丈远,城墙上的戍卫个个都昂首挺胸,目光坚定,像一张张绷紧的弓。 “昨晚我与陈国皇子小酌的之前,卫卿捉到一个人,意图在酒中下毒。经审问,好像和舅舅长安君有关系。你知道吗?”林诗和二皇女并排站在城墙边上,遥望着整个上京城。 “太女殿下是怀疑我做的?”二皇女眨了下眼睛,就听出她的未尽之意来,虽然觉得滑稽,但还是辩白了一句,“我要是说,此事我并不知情,太女殿下相信吗?” “当然。”林诗看都没看二皇女,而是遥望着相对而立的白塔和皇宫,神情自然道,“你的性子我知道,向来不屑这种阴私手段。就算要抢,也是光明正大,就算要杀我,也是亲自带兵,冲锋在前。这种举动,就算是赢了,也不光彩。” “也不能这么说。只要能赢,没什么光彩不光彩的。”二皇女与林诗斗嘴斗惯了,顺嘴就驳了她,也没去想自己这话多有歧义。 “好吧。你说如何,就如何。”林诗不喜欢与二皇女计较,仰头望着眼天上叽叽喳喳飞过的鸟雀道,“我说这件事,只是想告诉你。长安君所为,着实触了孤的逆鳞,今日卫卿就会把那宫人扭送至宗正,陛下也很快就会知道。就算长安君是咱们的亲舅舅,我也希望你体谅一二,不要随意插手。否则,这件事,怕就要落在你的头上了。” “你在威胁我?”二皇女转过头,看着林诗的侧脸,不可置信地笑了一声,“我从不受人威胁。” “我从小到大一直在想,我何德何能,会在十儿岁的时候就被封为皇太女。那个时候,我们都那么小,我读书不如三皇妹,习武不如你,只因为运气好,虚长了几岁,怎么就能一下子坐上储君的位置。不说你们,当初,我也是疑惑得很。”林诗似乎是感叹,又似乎是炫耀,落在二皇女耳朵里,却像是被狠狠大了一巴掌。 在林诗成为皇太女之后,朝中不少的老臣才靠向了她,开始为她说话,太傅也开始精心教导。林诗都不需要特意去做什么,拜投在门下的人就络绎不绝,连巫女都频频示好。三皇妹年纪小,性子又闲云野鹤,自然不在乎,只有自己,和她不过相差一岁多,眼看着本是一样的人,忽然就高出了一截,除了长安君,没人再把她放在心上,就连教授武艺的师傅也似有若无地偏着林诗,再也不高看她一眼。 “直到后来,巫女见山对我说,每个人都有她的命数。强求是求不来的。”林诗转过头,颇为怜悯地看着咬牙微笑的二皇女,“要是不知足,怕是原本的命数都守不住。” “呵,我这个人,就是性子倔。别人的好话听不进,也听不懂。心里想着,不管是不是什么命数,都要试一试。万一呢?万一老天也有一天昏了头,闭了眼,错站在我这边呢。就这么认命,可不是我了。”二皇女皮笑肉不笑,她刚才心里已经想要一把将林诗从城墙上推下去,看着她摔得粉身碎骨。但终究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只是攥了攥拳头,硬撑着扯出了笑。 “那二皇妹,还要继续趟这潭浑水了?”林诗叹了口气,“舍了舅舅,你也不亏。” “太女殿下说笑了。”二皇女弯腰一礼,率先下了城门。她觉得自己成熟了不少,不是原本那个遇上点事儿就想着要一刀杀人的自己了。她也能皮笑肉不笑地和林诗虚与委蛇,也能控制着自己,不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林诗。 林诗看着二皇女的背影,刚才的骄矜和恳切在一瞬间卸去,变得面无表情,连眼神都空洞了不少。她们姐妹相斗,无暇插手政事,那陛下或许就会与林丞相等人商议出带兵的人选,也算是巩固威势。 “回东宫。” “昨晚捉到了一个投毒的宫人,他被捉的时候正准备自杀,被卫统领拦下来了。大家都说,是长安君指使,已经闹到宗□□去了。”等使臣走后,白术将路上听说的闲言碎语打听整理,然后报给了齐承墨。 “长安君?”齐承墨揉了揉脑袋,“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了。” “说是陛下的弟弟,但其实看着也不亲。倒是一心跟二皇女走得紧,听说是因为从小养到大,所以比对自己的亲女儿还上心。”白术想想也有些后怕,要是这人没被抓住,那昨晚自家殿下 分卷阅读32 也有性命之忧。 “依着这儿的习俗,他那女儿到底是亲生的,还是旁人的,谁都不知道。”齐承墨这话一出口,就听见殿门外轻声一笑。 “不许胡说。” 林诗念着昨晚的情谊,怕齐承墨受伤,一回东宫就直奔侧殿。没想走到了门口,竟然听见这么一句,就算是她心里也很是赞叹这话,但还是开口斥责了一声,“怎能妄议长辈私事。” “见过太女殿下。”白术本来特意关上了门,没想到一时走神,竟然没注意叫林诗听了他们说话,立时心虚想走,但又怕齐承墨因自己失职而被牵连,先抢了罪,“属下妄议贵人,请殿下责罚。” “确实该罚。”林诗这话一出,就见齐承墨的脸色多了些惊慌。 “不过现在你家殿下身体不好,又向来倚重你,这次就先记在账上。若是再有不敬之言,两罪并发。这回就算了。”林诗倒不是故意要在齐承墨面前用什么恩威并施的手段,只是怕他多心,因此连忙又挽了回来。 “谢殿下。”白术心下并无多少喜意,更担心齐承墨的处境,谢完恩之后也不肯走,依旧在旁边侍立。 “我听说你早早就醒了。”林诗没管白术,直接走上前,望着齐承墨。她倒是有心上前亲近些,但又想起昨晚齐承墨的抗拒,还是自己先退了一步,并不可以逼迫他。 “也没什么,就是睡不着。”齐承墨摇了摇头,没觉得是多大的事儿,“对了,我有件事,想和殿下说一声。” “之前入京的时候犯了病,忘了嘱咐一声,竟把一个本准备献给陛下的人,也带到东宫了。最近我才想起这事儿来,特意等殿下回来,想和您告一声罪,依旧把人送进宫。”齐承墨面上多了点不自在,好像是他善妒一般。 “哦,我能见一面吗?”林诗不敢轻易答应,若只是去争宠的还好,要是去杀人的,她东宫也洗不清干系。 “自然。” 宫里 “太女殿下要见我?”秦喋看见一大群人来的时候,还以为是齐承墨犯了什么事儿,牵连到了他们。没想到竟然是来寻他的。 “是。你……收拾收拾?”因为小五的事儿,这些陈国的宫人也不得重用。秦喋平日里不过是负责洒扫,刚才擦梁柱的时候,脸上不慎沾了一道灰,又粗又短的一条,正好在眼睛下头,特别明显。就是来宣旨的宫人,也无法忽视。 “好。”秦喋点点头,虽然不知这是什么规矩,但还是回了房,换了身干净的,又洗了脸,想了想,还悄悄上了些许脂粉,重新收拾了下头发,等出门的时候,已和刚才判若两人了。 “走吧。”来请的内官是个男子,一凑近,他就闻到了秦喋身上的香脂气。虽然和巫雪国中的不尽相同,但这个时节可没有什么松花,也不该问道这般香味。 看来又是一个孙无忌。 “要是不想叫我看见那个秦喋,你叫使臣把人带回去就是。不必非要告诉我。”林诗端着茶杯,眼见着齐承墨越来越紧张,不由开口问他,“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殿下说笑了。”齐承墨苦笑着摇了下头,“我若是瞒着殿下,把人送进宫,那殿下必会以为我不老实,心怀叵测,不知要利用这人做什么。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说明白了,也能省些心思。” “就是单纯送个美人?”林诗点点头,告诉齐承墨,“我把长安君有意要毒杀我的事儿告诉二皇妹了。你知道,在这巫雪国里,除了我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女,就属二皇妹继位的呼声最高了。就连舅舅长安君,都有意偏向她。” “但是殿下从未把她放在心上。”齐承墨摇了摇头,并没有顺着林诗的话说下去,“平日里的步步相让,也不过是因为殿下觉得,她根本威胁不了您而已。就算外头看着再强势,也逃不出您的手心。” “听起来,我倒是像个坏人。”林诗放下茶盏,“聪明、强大、自负……好像没什么讨人喜欢的地方。你看那戏台子上,就算是武艺超群的大英雄,也得遭人陷害,经历坎坷,但其心良善,坚韧不拔,又得遇善人,而后才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像我这般,汲汲营营,为了活命权势争斗的人,落在旁人口里,确实也不似什么好人。” “那我与殿下可算是一般无二了。”齐承墨觉得这话可笑,“戏台上的故事是给那些平常人看的。他们或是自己没法子,没能力,争抢不得,因此看着旁人软弱,被欺负,便觉得感同身受。又或者,他们平日里龃龉的事儿干多了,见惯了丑恶,遇不见良善之人,因此才借着戏台话本,聊以慰藉。好像喜欢什么,就是什么人了一般。其实不过是虚伪而已。” “生在皇家,本就与旁人不同。生来就一堆人围着你,想借你爬上去,也想看你跌到泥潭里。想借你的手得到什么好处,完成什么志向,也想靠着你,随心妄为。”齐承墨得意过,也落魄过,自认看得更透彻,“除了自己,享了什么福,吃了什么苦,谁又知道呢?” “给我讲道理的不少。能把我宽慰到心坎里的,也 分卷阅读33 就你一个。”林诗站起身,往齐承墨身边走了两步,也不再犹豫,直接站到他面前,俯身到他面前,轻轻凑了过去。 三足的香炉上方飘散着袅袅炊烟,清风吹过,斜斜地散了一刹,又转瞬升腾起来。齐承墨闭着眼睛,只觉唇齿间都是清茶的香气。 “吃了梅子?”林诗弯腰起来的时候砸吧了下嘴,又回想起昨晚的夜景。那亭子窄小,地砖又凉,等换到了寝殿,就没这许多事儿了。 “殿下,秦喋到了。”林诗正想着美事,外头忽然传来通禀声。两人间旖旎的气息瞬间被冲散,又变成了刚才对坐时的模样。 “进来吧。”林诗回过头,一眼就看见了秦喋。虽然不如齐承墨般俊得浓墨重彩、直击人心,但一眼看去,也是个气质卓然的男子,眉清目秀,芝兰玉树。叫陈国使臣带回去,确实是浪费了人才。 “秦喋?”林诗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睛许久动没有从他身上下去。 “太女殿下若是喜欢,不如就单独赐一间宫室,赏些华服奴婢,把人收入宫中算了。”齐承墨坐在椅子上,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凉凉道。 “这不是你准备送到宫中的人么?我不过是看两眼,你就酸了。这脾气,还未曾大婚就要管我。假以时日,这东宫之中的男人怕是都要被你赶走。”林诗听见这话终于收回目光,回头正看见齐承墨用袖子蹭嘴,唇瓣已是红红的一片。 “算了,这人且在府中等等。等咱俩大婚之后,就把人送到宫里。也算是你我的一片孝心。”这段时间,正好叫卫卿安排人试探一番。 齐承墨对上林诗看过来的眼神,总觉得耳朵又热又痒。 谁都没有注意到秦喋的表情有些微微的哀怨。送到宫里?是要把他送给巫雪国的女皇?太女都这么大了,皇帝还不知道有多老。 傍晚夜落之时。皇帝站在假山的最高处,听人来禀,说太女与二皇女在城墙上又吵崩了,太女府上的卫卿还抓这个人,带着一瓶毒药去了宗□□,告长安君下毒杀她。人证物证俱在,请宗□□明判。 “真是没一个省心的。”皇帝叹了口气,把报信的人挥退了,对着黄内官道,“如今也就三皇女干净些了。” “陛下说的是。不够,太女殿下一向隐忍,这次,倒不像是她往日的做派。”黄内官半低着头,忍了忍,还是没违心附和。田岐除了这么大的事儿,三皇女跟没事儿人似的,照常出城爬山,连宫人们都个个提了心,知道此事重大,可她还有心玩乐,甚至传回了好几首的诗篇,连同狩到的猎物一同送了进来。 就算是避嫌,也太过了。相较之下,自然还是林诗心胸宽广,为人和善,更叫人高看一眼。 “你倒是会向着她说话。”皇帝眯了眯眼,望着黄内官许久,才慢慢道,“正好,你去宗□□替朕问问,他们案子审的如何了?朕,可还等着他们的回话呢。” “是。”黄内官知道自己的话并不入耳。但他也没有分辩,只是低头应了一声,自己一个下了假山。在他下山之后,禁军统领徐峰从另一侧顺着假山爬了上去,两人谁也没有看见谁。 “陈国皇子进城那天,太女林诗是突然叫你过去的。”皇帝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黑暗开始一点点压了下来,宫中各处皆是点上了灯笼。 “是。当时太女殿下给了臣几张草纸,似乎是内应,或者线人所写。不过都是用的碳笔,不像是墨迹,看不出写了多长时间。”徐峰单膝跪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打开来看,正是几张小小的草纸卷。这东西他日日带着,就是怕皇帝来问。 “说起来,倒像是林诗的字。”皇帝对着光,粗粗看了一眼,就顺手把东西递给了身后的人,“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陈国的奸细能混到东宫,据说里头还有长安君的掺和。这段,你查到了吗?” “臣审问过奸细。他知道的也不多,好像中间是通过一个商人联系的,说是不认识什么贵人,只是花了大价钱混进去的。那牵线的商人在抓捕当天便已经逃走,虽下了抓捕令,但如果改名换姓,再化妆潜行,估计捉到的几率也并不大。因此他这证词,并不十分可信。”徐峰在听说东宫状告长安君的时候,又特意顺着这条线查了一次。不过那奸细知道的太少,就算是有画像,也认不出一个人。 “一个商人?”这条线就算是断了。皇帝点了点头,挥退了他。 天彻底暗了下来,假山上的风也愈来愈大。皇帝披上了斗篷,依旧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被风迎头吹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人来了吗?” “回陛下的话,人来了,在山下候着呢。”不知谁在黑暗中答了一声。等到皇帝说了“宣”字之后,才退了几步。没一会儿,又带上来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全身被遮得严严实实,若是白天看见,看起来和白塔中的巫女一模一样。 “陛下。”斗篷下的黑色声音很是耳熟。皇帝一抬手,就有人把刚才收来的小纸条递给了她,“这个东西,你见过吗?” “不曾见过。”斗篷里的人摇了摇头,她的手指有些苍老。似乎 分卷阅读34 因为此地太过昏暗的缘故,她没有好好藏在斗篷里,而是为了看清纸条上的字迹,露出了小半张脸来。 是鱼素。 “那是谁给她的?你也不知道了?”皇帝总觉得蹊跷,白塔里也不是没有她的人,倒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是太女殿下自己写的。早上醒来的时候,急忙在案子上写的。”鱼素低头,又把面孔隐了过去。 “不可能。难道你也想说,这是梦中所知?是承天顺命?” “臣不敢。” 雷雨 “黄内官。”黄内官出了宫门,刚要上马车,就听见外头有人唤他,一偏头,借着灯笼的光亮,好容易才发现旁边停了一架马车。竟是连个灯笼也没带,躲在黑漆漆的阴影里,猛然看去能让人吓上一跳。 “原来是长君殿下。”黄内官听着声音熟悉,一摆手,就有小内官举了灯笼来,照清了这马车上的徽章纹饰,才认出是长安君的马车。 怪不得,叫住他的声音这般熟悉。 “嗯,这么晚了,黄内官还要出宫办事?”长安君挑开车帘,露出一张憔悴沧桑的脸来,惨白惨白的,大晚上看着渗人。 “是。陛下命我去宗人府看看。”黄内官半点也没遮掩。说起来也没什么可遮掩的,遮也遮不住。上京晚上宵禁,他这马车出去的时候倒是通行无碍,回来的时候必要亮腰牌。巡城的禁军知道了,几位盯着此事的贵人必然也会知道,能瞒几个时辰呢? “是太女诬陷我指使人在东宫下毒的事儿?”长安君说罢,没等别人接,自己先叹了口气,“就算平日里,我和二皇女来往得近了一些,隐约冒犯了她,也不该这般污人清白。这不是,这不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么……算了,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清者自清,若是太女非要逼死我,我也只能含冤了。” 黄内官低着头,并没有应承,也没有宽慰。这位殿下可不像他表现的这般柔若无辜,平日里行事跋扈得很。前两年郊游时与人争道,直接命下人把朝廷命官的马车都掀了,吓得人一家老小在路边跪了一天,第二天就上书请辞。要不是林诗出言将人调离上京,恐怕连官职都保不。至于纵奴逞凶,欺压百姓这些事……根本都细数不来,不过是在宫里,样子装得极好罢了。 “陛下旨意要紧,内臣就先去了。”黄内官静了一刻,等到长安君也觉出有些尴尬之时,方才深深施了一礼,倒退两步,上了自己的车,扬长而去。 徒留长安君坐在车中,咬牙切齿。 “装什么清高。来人,点灯笼,递牌子,入宫。” “多半又是巫女在装神弄鬼。你回去,好好盯着东宫。巫女见山离京,林诗独木难支,定会露出破绽来。你仔细瞧着,若是她有谋逆之意,便立刻来报。就算是少些证据,也不急。明白吗?”皇帝再假山上站得久了,就算披上了一层也有些冷,到底还是没了兴致,摆了摆手,叫鱼素先回去了。 每次都是如此,叫人寻不出半点毛病来。皇帝闭上眼睛,扶着人一步步往下走。有时候,她真恨不得自己这个大女儿和二女儿一样,毛毛躁躁,但率真赤诚。而不像现在,滑不溜手,想要捉个小辫子都难得很,一举一动,偏偏每一步都合自己的意,想想就不寒而栗。 她才多大啊! “陛下,长安君求见。”下了假山,架辇都往后宫走了一半,还是叫人给堵住了。 “他在哪儿呢?”这个弟弟,也是不省心的货。 “回殿下,长安君穿了一身寿衣,此时正跪在明堂门口,嚎啕大哭呢。”若非动静太大,谁也不愿替他通报。 “胡闹。”皇帝闭了闭眼睛,“纯属胡闹!来人,把他带到朕的寝宫去,不许他在外头丢人现眼,平白折损皇家威仪。” “是。”宫人见皇帝生了怒,连忙应声退下,大大地呼出一口气来。长安君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想见陛下,此刻他心愿达成,应该也不会再难为他们这些宫人了。 半个时辰后,皇帝高坐在椅子上,歪着身子,揉了揉眉角,“说说吧,你折腾成这样,不就是为了见朕吗?” “陛下,臣弟是无辜的。太女殿下妒恨臣弟与二皇女走得近了些,故意寻人诬陷,说我命人下毒害她。还弄了个什么证人和毒药,敲锣打鼓地送到了宗□□去。现在外头都在议论,说我阴险恶毒,故意害人。”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长安君的眼睛便肿成了个两个红红的桃子,嘴唇上也多了两个深深的牙印,整个人都疲惫得仿佛哭了一整天,跪在地上都差点要瘫软成扶不起的淤泥。 “臣弟冤枉啊!” 长安君的嗓子嘶哑,看着也着实可怜。可皇帝与他一母同胞,在一起生活了数十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就算是再惨上十倍,皇帝依旧不为所动。 “这么手来,林诗和东宫的卫卿是在诬陷你了?”皇帝盯着长安君的眼睛,平白诬陷长辈,可不像是林诗能干出来的事儿。 “自然如此。”长安君斩钉截 分卷阅读35 铁,“若我意图谋害太女,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夜空中便猛地闪过一条光亮,继而便是一道轰天雷响。原本只是聚集在一起的云朵在这一声惊雷之后,立时像活了一般,不断翻滚酝酿,闪电和雷鸣也接连不断。过不多时,外头竟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殿内,两人静默了许久,还是皇帝先开了口,“今晚你就住在这里,省得一出门被雷劈死,平白折了寿命。” “不过是巧合而已。”长安君点了下头,但依旧嘴硬。 “果真问心无愧就出去走一圈。巫女见山不是说过,林诗是天命所归吗?你出去走一圈,正好看看,这老天是向着她,还是向着你?或者,我把你刚才的话贴到外头,告知天下,定个一月之期,看看最后是你被雷劈死,还是她自请认罪?”皇帝想起长安君听见雷响的颤抖,实在心累。他这胆子,有个外人就露馅了。 “陛下,”长安君立时绷紧了身子,虽然明知皇帝多半是在吓唬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你就老实在宫里住着。等宗人府查清了,你再回去。放心,要是有下人刻意诬陷,还欺瞒太女,朕绝不手软。”皇帝此言一出,长安君立时松了口气。这事儿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只把那下手的人处死,就干净了。 “等这件事过去之后,你就去你的食邑,散散心。等朕有旨意了,再回京。”长安君刚要谢恩,就听见皇帝有加了一句。 长安君刚要反驳,外头就又是一声雷响。他脸色变了变,终究闭眼。 “是。” “外面怎么忽然下起雨来了?”林诗下午一直在书房呆着,等到了晚膳时候,又窜到齐承墨的房里来。白术自交了毒药之后心下不安,总有些隐隐地怕她。齐承墨看不下去,既心疼白术,又怕林诗猜忌多想,因此早早把他了出去,没留伺候的人。 不想夜深之后,正准备赶人,话都想好了,外面竟然下起了雨。 “也许是老天怜我心诚,不忍我独守空房吧。”林诗望了望外头,这上京的天气愈发飘忽不定,白天还是艳阳高照,晚上也半点征兆都没有,这说闪电就闪电,说打雷就打雷,真真是半点道理不讲。 “就算不下雨,我也不敢赶殿下。整个东宫,都是殿下的。我也是如此。”既然人走不了,未免说多错多,齐承墨决定还是□□好些。早早活动了,也好早早睡下。 “你是故意在撩拨我吗?”林诗坐在椅子上,看着半躺在榻上的齐承墨,眼睛顺着起伏的锦被,最后落到露出的半个脚踝上。骨骼分明,细白清俊,就像是落在狗面前的半截骨头,若隐若现,藏在角落里,只能看见一个端倪,闻到一点味道。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饥不择食?”林诗垂下眼眸,强压着自己把目光落到地上,不去看他。再角色的人,再有趣、令任心动的人,都不可能控制她。她林诗可以动情,但不能动心。 齐承墨看着林诗的目光从自己的身上移到脚踝,而后又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连头也不敢抬,一副畏惧如虎的样子。到底忍不住,莞尔一笑。 林诗听见声音,对上齐承墨的目光,“怎么了?” “没什么,想起一个旧事。”齐承墨自然不好直说,只能借故比喻,“我三哥小的时候很淘气。有一次贵妃的家眷入宫请安,有一个小姑娘和他差不多大,穿了一身粉嫩的小裙子,收拾得可爱至极,极讨人喜欢。我这三哥也很喜欢,为了叫那小姑娘记住他,特意跑过去,把人推到了水塘里,然后跑去父皇面前,说对那小姑娘有愧,觉得自己光受责罚不够,求父皇赐婚,让他一辈子照顾人家。” “若我是陈国国主,必要狠狠揍他一顿。”林诗顺口接了一句。 “不仅如此,父皇还吓唬他,说要把那小姑娘定给大哥,还命他去与大哥赔礼。三哥平日最怕大哥管教训斥,哭了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还是乖乖去了。又过了几天,父皇才下旨,把小姑娘定给了三哥。当时他又哭又笑,跟个傻子似的,不仅不记恨父皇捉弄他,反而更加感恩戴德,欢喜不胜。” “我听出来了。你这是嘲笑我想得便宜卖乖,早晚有报应呢。”林诗站起身来,挥手打灭了烛火。 林菀 第二日一早,林诗便听说了长安君进宫穿着寿衣,进宫哭诉的事儿。本来,林诗是不惧与他当面对质的,但长安君毕竟是长辈,二皇女也死命盯着自己,若是轻易入宫,必要以一对二。多半是一个哭爹喊娘,做作矫情,另一个阴阳怪气,喊打喊杀……这想想脑子就闹腾。 “殿下不叫人备轿进宫?”齐承墨一边系着带子,一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来人的话他也听了大半,那个长安君确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暗杀的事儿他做了不止一次,上辈子还撺掇二皇女起兵造反,虽然最后没成,但也烧毁了大半的宫殿,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不进。”林诗回过头,见齐承墨的头发披散着,只是松松垮垮地用一条带子绑在一起,衣服也没穿好,没有宫 分卷阅读36 人服侍,带子系得左歪右斜,粗粗剌剌就出来了。 “进宫不过是斗嘴而已。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派兵镇压田岐。田岐之所以叛乱,除了匪首妖言惑众,更重要的还是遭了灾。大水冲山,种的粮食必然不能收不成了,家里的存粮也不一定够用,那地方本就贫瘠,往日里常常减免赋税,遇到灾殃也拨银拨粮地去救急。这一回,有匪首有无家可归的百姓,除了杀巫女杀县令官员,头一个就得找粮食。附近郡县驻军不多,粮食也不够,抢劫之后必要继续屠杀攻城。附近的粮,是供不得大军,救不得灾的。只能想法子,从别处调。”林诗走到齐承墨面前,把他的衣带解开,抖了抖,把褶皱压了压才重新系上,“不如你帮我修书一封,跟陈国借点粮食如何?” 借粮?借了粮食,帮巫雪国渡过困境,转头再灭了陈国吗?非但不用归还,那产粮的地方也占了。明明巫雪国产棉产丝,重农重商,比陈国富庶不少,可出了丁点事情,还是想借机占陈国的便宜。 是的,在经历过一遍的齐承墨眼中,区区一个田岐叛乱根本就激不起多少水花。相比之下,林诗状告长安君,更令这朝廷动荡。 “怎么不说话?是不想写?”林诗见齐承墨低头不语,大概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论身份,算是弃子,写了恐怕也没用,况且他也并不十分愿意。 “太女殿下所命,承墨自然不敢不应。只是承墨人微言轻,未必能要来粮食。”粮食要不来,但巫雪国的情况却可以名正延顺地多写两句。齐承墨心里想得极美,但面上还是一片为难神色。 “那便算了。你刚来巫雪国,这时候写信回去也不好。”林诗偶尔心软,没有坚持。倒叫齐承墨一句话堵在嗓子眼,说不出也咽不回,不上不下,半天才缓过来。 正在齐承墨绞尽脑汁,想把这事儿圆回来的时候,外头又有人来报。 陛下召三皇女进宫了。 “陛下召我做什么?”三皇女林菀晕头转向。昨天出城回来的早,晚上多饮了两杯,现在还头疼。 “殿下进了宫,就知道了。”传旨的内官也没想到三皇女一副迷糊模样,这两日宫里宫外都吵翻天了,她竟还有心思喝酒?怪不得人人都说三皇女无心储位,看这模样,确实不像是个心机深沉的。 “这是自然。”三皇女扶着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侍从,“去把我书房里的太傅留的功课拿来。若是陛下问起,我还能回复一二。还有田岐的,田岐的地方志,你找找,我记得在何处翻见过来着……还,还有什么,我想想……” “殿下,陛下急召,耽误不得。”传旨的内官见三皇女这模样,简直没眼看。就算是要考教她,也不必这般慌张。虽然陛下不曾明说,但平日里言谈赏赐,都是喜欢三皇女的,也不知道她是听了谁人的谗言,竟跟老鼠遇见猫似的。 “行吧,那有什么就拿什么。”三皇女磨蹭了半天,好容易上了车,刚想看字就觉得头晕眼花,止不住地反胃。只能放下书本,闭目养神,嘴里又含了沙糖,方才好了一些。可不知不觉之间,又昏睡了过去。 宫墙内苑,长安君终于换回了平日的常服,等在三皇女觐见的必经之路上,抻着脖子,等她进宫。 “殿下,三皇女来了。”报信的小宫女低着头,对着长安君深施一礼,便快步跑开。她都听说了,昨晚那场大雨是因为长安君赌咒发誓,说没有谋害太女殿下,否则天打雷劈,而后才引来的。虽然管事的姑姑不许她们多嘴,但宫里也早已传遍了,现在谁人见到长安君都不敢离得太近,生怕他挨雷劈的时候牵连到自己。 “走吧,咱们迎迎。”长安君自然觉察到宫人们对自己的变化,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还想给自己多增加一点筹码。 三皇女停了车才发现,仆役拿来带“田岐”字样的书卷是本诗集,上头都是歌咏田岐风光和战事的,根本没什么开荒治理和风土人情。不过左右她也没时间看,也并不十分遗憾愤怒。 “算了。”三皇女一边空着手往里走,一面安慰自己。昨天送了吃食和诗集进宫,说不定陛下只是例行赏赐,顺便关怀一下自己,未必就要和朝政扯上关系。有太女殿下和二皇姐在,应该……不会找到她头上来吧。 “林菀!”怕什么来什么,这宫里这么称呼她的,也就只有长安君了。 扭头一看,果然是他。 “见过舅舅。”三皇女双手一礼,顿时酒醒了不少,“舅舅也是被陛下宣进宫的?” “呵,你倒是会装傻。”长安君根本没想过三皇女会不知道自己的事儿,脸色猛地一沉,继而又想到自己有求于人,到底还是勉强扯了个笑脸,缓和道,“我是进宫来自辩的。太女说我使人给她下毒,都闹到宗人府里了。你不知道?” “是昨天的事儿?”三皇女立时整个人都精神了,眼睛也睁大了一圈,见长安君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忙解释道,“我昨天出城了,回来的时候太晚,也没听说这个。” 怪不得昨晚长吏非要求见,原来竟不是因为田岐叛乱的事儿。 分卷阅读37 “我来,本也不是想说这个。”长安君觑着三皇女的表情,见她惊讶得不似作伪,心里也相信了她。虽然总觉得这三皇女傻了些,但利用起来,也很是顺手。 “您说。”三皇女忙道。 “前些日子,太女殿下曾使人与我门下走动,又亲自来我府上,就是想与我亲近一二。你也知道我和她合不来,自然婉拒了。没想到,她竟因此记恨上了。我清者自清,倒是不怕。只是怕你二皇姐性子急,再去寻太女的麻烦。因此想叫你帮忙带个话,叫她不要冲动行事。”长安君说到此处还叹息了一声,似乎真与二皇女舅甥女情深。 “好。”三皇女一头雾水,就这点事儿? “你这是要去见陛下?”长安君没等到三皇女的宽慰,只是说个好就完了。这时候,不应该再加上两句“我相信舅舅”“舅舅放心,陛下自有圣断”或是“天理昭昭”之类的话么,这几天不见,怎么人还变呆了,连话也不会接,逼得他只能自己硬问。 “是。”三皇女点了点头,“舅舅也有话要带给陛下?” “没什么,随口问问。”长安君等了许久也不见三皇女继续,只好道,“我也是从小看你到大的。你也快过生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你小时候喜欢夜明珠,陛下不给,还是我寻来的。” “舅舅说的是。”三皇女半点也不想掺和进来,她明明已经准备好闲云野鹤了,就不想掺和到两位姐姐中间,包括长安君的事儿,“就不麻烦舅舅了。陛下急召呢,这时候都有些晚了。” 眼看着三皇女边说边走,长安君也阻拦不得,只好看着她的飞奔的背影气闷。本想与她叙叙旧,没想到跑的比兔子还快。 “见过长安君了?”等到三皇女进了殿,皇帝见面第一句就问了这事儿。 “刚在宫门口看见的。”三皇女提着心,难道刚才自己说错话了?喝酒误事,她这脑袋怕还晕着呢。 “他的事儿你少掺和。当初朕叫他进宫,本意是想叫他看护太女,可他得罪的人多,朝臣纷纷上书,说怕教坏了储君。因此才只让他看了老二一个。没想到,他还记这这些事儿,这几年鼓着劲儿叫老二和太女斗,弄得朝野乌烟瘴气。一个小小田岐的统兵将领都定不下来,着实叫人烦心。”皇帝说到此处,慈爱地看着跪着的三皇女,缓缓道,“你可想要建功立业,出京去走一遭?放心,朕遣陈老将军的义子,裨将陈放放陪着你去。朕已经考教过她,掌事、兵法、操练、钱粮都很有章法。你去,也不过是坐镇而已。” “儿臣从未想过。”三皇女没好意思开口,这分明是二姐的人,如何能听她的? “还有巫女见山。她已经带着人往田岐去了,若不遣一位皇女,一个陈放放,也压不住她。”皇帝话说得很直,但三皇女还是不敢应承。 除了太女林诗,就算是二皇姐,也未必能压住巫女见山啊! 巫女 “怎么,你还是不敢去?”等了许久,也不见三皇女答话,皇帝叹息一声,很有些失望,“你若实在是不想去,我也不逼你。不过你这个样子,以后如何撑得起一家之主啊?就算有朕在,有你姐姐们在,可到了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你一个人,这般推诿不前的性子,日后若是被小人欺骗、陷害,又该如何自保?” 三皇女没有吭声。她并不觉得自己如陛下所说一般,胆子小,撑不起事儿来。她只是不想掺和到这一滩浑水里。她年纪最小,与两位皇姐相差也大,看她们相争了近十年,关系也一点一点冷淡,有时候能走好久的路都不说话,旁边人一个个都屏息凝气,连多喘一声都好像是多大的罪过。有时候,她不禁在想,为什么非要争呢,做一个闲散王爷不好么?喜欢作诗就作诗,喜欢游玩就游玩,荣华富贵不少,姐妹情谊还在,就算陛下山陵崩,也能平安到老……可二皇姐总是不甘心。 若叫她来选,她宁愿曳尾于涂,也不高居庙堂之上。 “其实朕遣你去,并不只是一心为你。主将是你二皇姐名下的人,巫女见山又与太女走的近……朕也是实在没人了,谁能压得住她们呢?本来不该强求你的。罢了,朕再想想吧。”皇帝见三皇女不为所动,便又换了一个法子。 “……是。”三皇女吃软不吃硬,最怕人打苦情牌。她虽然总是莫名地畏惧皇帝,但听见这话,也是心头酸楚,想要改口请命,又实在下不了决心。犹豫了许久,还是什么也没说,俯身一拜,低着头就开始往后退。 “对了,最近事多,就不要办诗会了。以后也跟着去内阁点卯,听听事儿吧。”皇帝自顾自道,“太傅还说,你小时候功课最好,现在反而不及了。还和朕唠叨了几回,想要板着你学上些日子,都被朕推过去了。本想着叫你领兵出去,可这回……唉,你要不再想想。这田岐等着大军开拔,总要有个主帅。一时半会儿,朕还真想不出人来。” “儿臣为陛下分忧就是。”三皇女都退到了门口,又被皇帝叫了回来。来来去去,她也听明白了,今儿她愿意得去,不愿意也得去。动之以情 分卷阅读38 晓之以理不行,那就只能威逼利诱,不择手段了。 “朕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皇帝听见这话,满意一笑。虽然废了些口舌,但终究顺了自己的意。换成那两个大的,怕是不能这么容易。 青山披翠,白云缥缈。出上京后行一日,变到了一处山川连绵,层峦叠嶂的地界。这地方被称为巫山,飞鸟进去都会迷路,少有人能在安安稳稳地进出。相传最早只有附近的猎人敢绑着绳子进山打猎,但也有不少人没有再走出来过,直到这片土地上出现了巫女。 巫雪国中流传的故事都是大同小异。故事的起始是一队残兵溃逃到此地,前是绝路,后有追兵,权衡之下,就上了山里,宁可饿死,也不愿落入敌手。后面的追兵赶来后,确实畏惧传闻,不敢贸然进山,于是派出小股探子,想要一探究竟,但等了几天却音讯全无。追兵因此也愈发不敢进山,但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去,于是决定引火烧山。 火刚点燃面前的树林,原本的□□便开始阴云密布,之后天降暴雨,把火种打灭。追兵还不死心,依旧围困山口。结果半月之后,那残兵带着山中的猛兽趁着半夜杀了出来,直接冲入营地,将毫无防备的追兵尽数杀灭。后来,那残兵一点点壮大,地图上也多了个国家叫做巫雪国,而那残兵的女首领,一个成为了巫雪国的国主,一个则成为了大祭司,此地也也成了巫雪国中难得的福地,划归到大祭司的治下,除了白塔中的巫女觋师,寻常人不得擅入。 自然,在山林深处,也建了一处圆圆胖胖的白塔,并不高,但里面冬暖夏凉,算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巫女见山站在白塔里顶层的窗前,一会儿低头看看塔下来来往往的匠人,一会儿抬头望望远处的青葱密林,很有些悠闲,也很有些焦虑。 “大人。东西都已经装好了,随时可以运出去。”巫女见山没有和以往一般用厚厚的黑斗篷盖着脸,乌色的头发紧紧地梳成了个小髻,用木簪绾在头上。她听见身后有人走来,耳朵不觉跟着动了一下。 “再等等。等上京的传信到了再走。”巫女见山侧过头来,眼睛依旧望着外面的青山,但伸出了一只手,递给身后的男人。 “是。”男人上前一步,握住了那苍白冰冷的手指。也许是常年不见光,也不需要用表情应对旁人的缘故,巫女见山的脸看起来比实际要小不少。上头没有半点的血色,苍白而呆滞,面无表情的时候就像一个路人,掉到人堆里,就再也找不着了。只有在某些时候,她的眼睛才会特别的亮,就好像是天上的神祗,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男人想到此处的时候微微低下了头。他叫钟爻,是白塔中的巫侍。 在白塔中,地位最高的巫女,所谓的巫女就是世上最好运的女子。她们的出身不尽相同,但白塔中的巫女觋师和巫侍都在寻找她们。大多数的巫女小时候就能被白塔找到,然后送到巫山来检验身份。所谓的检验身份,就是把这些小姑娘扔进此地飞鸟都会迷路的一座深山中,不带各种吃食,横穿森林至另一头,采下那地方种植的一种红果,然后原路返回,把红果上交,以示得天宠爱,成为巫女。 这些小巫女在学习、长大之后,依着品行能力,最优秀的成为大祭司、祭祀备选,坐镇上京或者是各地的白塔,逢年过节替皇室、百姓祈福,平日里也会听百姓们的愿望,替上天传达旨意。其余巫女或是在白塔中各处掌事,或是云游各地,传播天意福祉,劝说当地百姓筹建白塔。 白塔中第一等人是巫女,但巫雪国中也有男子上通天相,下知地理,聪慧敏捷,能造物生器,很不一般。这些人入了白塔,就会成为仅次于巫女的觋师。虽不能任大祭司、祭司,但可以掌事,可以钻研学问,也有许多成为了小巫女们的师傅。原本的巫医就是觋师的一种,不过后来名头太大,被外人单列了出来,但在白塔里,地位倒是都差不多。 成不了巫女觋师,但有心或是有幸入白塔的其他人就自动成为巫侍、童子。巫雪国中,有人不愿意养孩子,就会把幼儿扔到白塔门口,然后被白塔养大。自然,也有人是自愿投入白塔的。他们小时候被成为童子,长大了就唤作巫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巫侍跟在巫女、觋师的身边,有的做了工匠、洒扫……无论看起来地位如何,都叫做巫侍。 钟爻算是幸运的,他自小就被遗弃在白塔,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长大之后自然而然成了白塔中的巫侍,分到一位老巫女的手下做杂事。等到那老巫女离世的时候,他被选为陪葬,恰巧被路过的巫女见山一眼看中,开口要了过来,而后保住了性命……一步登天。 “这两天,已经没有田岐附近的来信了。”静了好一会儿,巫女见山才继续开口。外面的景色再好,天天看,也是在是腻了。 “那叛首姬武只是个当地的土著,应该不敢带人杀临县的人吧?”钟爻一直有些担忧,上京的消息天天都会送来。只是巫女见山出城已有三天,朝廷的兵马还纹丝未动,就连领兵的将帅都不曾定下。所有的消息,也只有太女林诗调动粮草、兵器的手令,但这些东西,到底不如大 分卷阅读39 军开拔来得实在。 “不知道。”巫女见山摇了下头。要是换成她,她就带着人杀向临县。虽然田岐那地方山势起伏,易守难攻,困守一地等人来围剿并不是最好的法子。左右都已经反了,不如搏一个大的。要是能打下一片江山,杀尽所有来围剿的官兵,他姬武也能自立为国主,然后和其他国主联系,像一把插进巫雪国的刀,搅得巫雪国四分五裂。 “把东西留下一半,秘密运往上京。”巫女见山忽然转过头,望向钟爻。 “但是,”钟爻一愣,张口就想反驳。那东西唤作天雷,是白塔新近秘密研制出来,准备当做天雷降世,一鸣惊人的。巫女见山此番要带去田岐平叛,已经引得其他巫女的不满了,若是再运到上京,被人发现,令皇帝对白塔戒心更甚,那原本继位大祭司的事儿恐怕就会生出波折。 不过,钟爻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就算上过巫女见山的床,他也不过是个可以替代的巫侍而已。 “不用怕。有我在,田岐一定会重归平静。如果那个姬武真有本事闹得天下大乱,那我和你估计也已经死了,根本不用再操心什么。”巫女见山反手握了握钟爻。这双手太暖,这张脸也太温柔,她还年轻,舍不得失去。 节外生枝 宗人府的地牢比别处的要精致不少,没有老鼠,也没有蟑螂,连半点活物的气息都没有。四周的石墙上被细沙抹平了缝隙,空气都透着一股干燥的气息,被头顶照入的光一晒,愈发觉得干渴难言。 被卫卿送来的侍女像粽子一样捆扎实了,扔在了角落里,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般。 “饿死不行吗?非得咱们自己动手。”得了上命来灭口的狱吏在门口徘徊了许久,到底还是不敢进。听说昨天来送饭的人都被她咬了,杀人可比杀猪还难,就算捆住了也是能跑能跳,这万一要是动静太大,叫来人了或是被她逃出去呢? “上头说了,夜长梦多,赶不及自己饿死了。待会儿咱们进去之后,我拉着绳子,你抱着她的身子,咱们一鼓作气勒死了她,这事儿就算完了。反正她行刺太女,也是个死罪。我听说她妹妹都已经被抓起来了,也是这一两天的事儿。就算没有咱们,她也活不了。别害怕,外头都打过招呼了,有动静也没事儿。”年纪大些的狱吏手拿麻绳两腿发抖,嘴里唠唠叨叨,也不知道是说给旁边的人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别说了,咱们走吧。”年纪轻的狱吏长得壮实,虽然也紧张得整个脸都绷了起来,但看起来更有气势了些。 “走,平时也不是没打死过人。不过就是……她,她是不是动了?”年长的狱吏刚一开门就吓了一跳,原本一动不动的侍女竟然动了一下,朝着她们的方向慢慢转过头来。 “饿了好几天了,就算醒了也没什么劲儿,别害怕。”年轻的狱吏顺手拿过绳子,壮着胆子走到那侍女面前,一低头,就看见那侍女猛地睁开眼睛,透过脏乱的头发缝隙,直直向她瞪了过来。 “我……”年轻狱吏下意思地闭上眼睛后退了一步,正好和上来帮忙的狱吏撞到了一起。两个人齐齐痛呼了一声,没来得及互相指责就看见那侍女自己顺着墙站了起来,用阴冷刺骨的声音道,“你们说,我妹妹也被下狱了?” “哎呦,你说你做的这个是谋逆大罪,那牵连家人不是应该的么?当初你刺杀太女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么一天,你这个时候冲着我们吼又有什么用。咱们又不是陛下、太女,能免你死罪。再说了,凭什么要免你死罪,不管你是受谁人指使的,反正今晚就是咱姐俩来送你了。你说你配合点死在狱里多好,免得出去被千刀万剐了,那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年长的狱吏一紧张害怕,这嘴就停不下来。对面这个女囚看起来太过吓人,浑身都绷紧了,一双眼睛跟要吃人似的。明明被绑住的是她,可瑟瑟发抖的却是对面的自己两个。 “她竟然把我妹妹交了出来。说好了要护她周全的,二皇女,你卑鄙!不,我不能这么死。我要见宗正,我要见陛下……不是长安君指使我的。是二皇女捉了我妹妹,逼我下毒。说好了事成之后,她送我妹妹出离开上京,没想到……”原本被捆得结实的侍女猛地一使力,前头两个狱吏立时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她挣开了绳子,一把扑倒她们面前,张手掐死了她们。 这般恐怖的场景自然没有发生。侍女猛地挣扎了几下,但依旧被捆得结识。她四下一望,正见门口熊熊燃烧的火把,直冲上去,仰身一撞,立时就引了火焰一阵晃动,掉下几颗火星来。 两个狱吏都是头一次杀人,因此心里慌张,不敢下手,但见这侍女往外跑,便以为她要越狱,立时收起了对杀人的恐惧,直接追上前去。 年轻狱吏到底身材壮实些,一把便将那侍女撞到一边墙上。那侍女双眼发红,神情发狠,虽然周身都疼得厉害,但似乎是感受不到一般,冷冷地看了眼那火把和狱吏的距离,又一下子冲了上来,大力之下,将那狱吏和火把一起撞到了地上。 “啊啊啊”年轻狱吏的头发被火把撩了个正 分卷阅读40 着,一时也顾不得那侍女,等到年老狱吏过来的时候,那侍女已经带着火星往外跑去。她的衣服和头发上都沾了火苗,随着夜风越烧越大,但她却半点不停,像感知不到疼痛一般,一路疯跑呼喊,惊得其余狱吏也不敢上前。 “张弓,搭箭。”骚乱传出的很快,执勤的守卫听到动静堵在门口,张弓引箭,准备射杀。不多时,果然见一个周身带了火苗的人影冲了出来,她身上的绳子已经被火烧断了,两只手也带了火苗,头发和脸上都在燃烧,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肉香。 “放箭。”随着一声令下,那个火人的呼喊也传到了众人的耳中。 “二皇女,都是二皇女……” “昨晚到底有多少人听见她胡言乱语了?”宗人府的宗正很是头疼,不过是想悄悄杀个死囚,没想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昨晚那么多人听见她改口指认二皇女,虽然人已经烧成了一块焦炭,再也说不出口,但若是想要瞒下来,太女那里恐怕不会轻易答应。 不是说,是长安君使人毒杀太女么?据说长安君为此穿寿服进宫跪着哭了一晚上,陛下才同意把事情按下来,大事化小,准备悄悄处理下毒之人。原本的说辞都准备好了,说是她在东宫被太女责罚,心中怨恨,才下毒暗害,被发现后受不住酷刑才牵连无辜的长安君……现在她浑身浴火也要嘶吼出二皇女来,这事儿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宗正想的半点不错,侍女死前的事儿根本瞒不住人,不到半天的功夫,宫里、二皇女府上和东宫就知道了。没法子,越邪门的事儿穿得越快。那两个狱吏不敢说是因为自己胆子小,才叫人跑了出去,只说她们都把人勒个半死,以为没气了,往外拖的时候侍女忽然死而复生,撞倒了火把,还引了火到她们身上,她们这才一时没抓住,眼看着她带着一身火跑了出去。 要是活人,怎么能忍住火烧,只顾着伸冤呢。 狱吏这话,叫人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为了让她们动手的时候不被人发现,宗正在此之前特意把附近的守卫都调远了,根本没人能看见她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如果狱吏有意动手脚,逼迫那侍女,看着也不像,如果能叫一个必死之人改口,她们两个也不必再做小小的狱吏,早就前途似锦了。 无论两人所说是真是假,这两人可不能再轻易出事了。 宗正叹息一声,刚命人把两个狱吏安排在班房,不许回家,就听见有人传报,说太女殿下来了。 “来得还真快。” 宗正一出门,就看见备齐了整副太女车架的林诗站在宗人府的门口,她身后彩旗猎猎,禁军威武,虽然林诗只穿了一身便装,头上的金冠也小巧玲珑,但依旧衬得威势赫赫,不同凡响。 “见过殿下。”宗正走上前,一俯身,便被林诗扶住了。 “宗正大人请起。您辈分大,就不必行这般虚礼了。”林诗面上淡淡,虽然扶住了宗正,但半点笑模样没有,严肃得颇为吓人。叫这宗正也跟着心颤了一下。 这回可不怪林诗露不出好脸。按着血缘来说,这位宗正算得上姨姥辈分了,不过为人确实太过软弱,能力也着实堪忧。宗人府的宗正在她之前也很有地位,遇到乱了规矩的事儿,敢在皇帝面前据理力争,依法度办事。这位可好,陛下让做什么便做什么,说要她暗中灭口便暗中安排杀人,但这人又找得不对,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叫她林诗装瞎也不是,不装也不是,只能早早过来,亲自把事情查明白。省得再出了什么幺蛾子,最后叫人把脏水又泼回了东宫身上。 “殿下来宗人府,宗人府上下都蓬荜生辉。”宗正被林诗这样子吓了一跳,说话越发战战兢兢。可有时候就是如此,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她越想说两句讨喜的,越说出错了话。 “宗正不必客气了。孤来此是为什么,想来您也应该知道。昨晚看守刺杀孤的侍女是谁?直接带来,给孤一见吧。”林诗没心情和她多话。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下一波人来,她总得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叫那侍女改口了的。 “这,”宗正刚要推诿,站在林诗身后的卫卿便一个眼神扫过来,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听得刀鞘里发出一声嗡鸣,好似刀活了一般,在里头打了个转。 “自然是殿下的。”见宗正一脸谄媚底应下,林诗却半点满意的意思也没有。若宗正硬气一些,她也不会用这般威逼的手段。虽然又快了些,但到底粗糙,说出去,也着实是以势压人了。 “那就前头带路。”林诗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阵马蹄声,转身一看,便见二皇女带着一队戎装护卫,奔驰而来。 审讯 “二皇妹来得好快。”林诗看见二皇女的身影,反而不急了。说来也有意思,算起来自己也是一个苦主,而二皇女也和被告无异,偏偏证人死了,碍于身份,旁人也不敢来查她们两个,到最后,竟要自己动手。 “见过太女殿下。”二皇女长腿一荡,轻飘飘落到地上,望着林诗高傲一笑,上前两步,双手一和,半跪行了个军礼,而 分卷阅读41 后不等人扶,自己便起身道,“最近太女殿下身边小人频出,危机四伏,臣妹一直担忧。刚听闻殿下来宗人府了,又听说昨晚这里差点叫个人犯跑出来。臣妹不放心此处的守卫,正好,也没什么事儿,就特意赶过来,想护持一二。” “二皇妹有心了。”林诗点点头,看着她那张意气风发,凌厉至极的眉目,心里竟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若是今日能借着此事,反将她关进宗人府,那她的脸色必然很好看。 “既然来了,正好一同进去。咱们一起看看,到底昨晚都发生了什么?”林诗转头,对着宗正道,“带路。” “太女殿下不急,还有一位。我来时正巧碰到了黄内官,不过我骑马而来,快他一步。”二皇女气定神闲,半点也不着急。不管这件事里头藏了什么秘密,她都干干净净得很。 “那我们进去等吧。”林诗心如止水。现在这样也不错,免得落人口实,说她冤枉了旁人。 黄内官来得很快。林诗和二皇女刚在正堂坐下就见他匆匆走了进来。进来时候,头上还滴着汗珠,却连擦也没顾得上。等进了正堂,看见林诗和二皇女分坐两边,他才喘了口气,放下心来。 看来是他多虑了。也是,太女向来沉稳,二皇女也自诩清白,两人都恨不得早早叫那两人吐露实情,又怎会打得头破血流。 都怪那长安君胡说八道。吓得他提着心走了一路,连气都喘不匀。 “黄内官也到了。咱们就把昨夜的狱吏和守卫都带进来,叫他们好好把昨晚的事儿原原本本地重复一遍。”二皇女更为急躁,平白被泼了一盆污水,她虽不惧,但也不想就这么矮了一头,自然着急。 “昨晚听见的人多,估计做不了假。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也许是一同撒的谎呢。把人一起带上堂,容易串供。若是用刑,也会被人说成屈打成招。不如单独关押审问,咱们一同看看,谁会露出破绽。”既然陪审的人这么多,寻常的法子自然不能再用,万一谁看见了上头坐着的人,咬死不敢说,那她林诗跑这一趟可就白费了。 “好。”二皇女先应了声,而后两人一同看向黄内官,“黄内官以为如何?” “自然是听二位殿下的。”黄内官低着头,谦虚一笑。看着模样,两个人都坦荡得很,可越是这般,越叫人心里没底。要是待会儿真闹出什么来,也不知会是怎样的情形。 “选几间牢房,把昨晚听见动静的守卫一人一间,由黄内官带来的人审问话。咱们就在门外听着,也不露面。尤其是那两个守卫,一定要分开最远的两边,叫她们把家世、履历都交代全了,然后再问昨晚的事儿。翻来覆去问上几遍,一个字都不能漏。”林诗吩咐得颇为细致,以至于宗正越听越心凉。她奉命暗中结果那侍女的事儿,怕是要瞒不住了。 “咱们也看看,那个侍女到底是因何而死?”果然,林诗没有放过宗正,直接对上了她的眼睛。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这一劫,是过不去了。 “……昨晚宗正大人的吩咐,我们只在外围巡逻,里头就算是有什么动静,也不需我们去看。因此后来听说有人越狱,赶到的比较晚了……”每一个守卫的说辞都差不多,都是听从了宗正大人的吩咐,特意撤到了外围,还个个都说,就算里头有动静,也不许多问,直到听见人越狱,才又赶了过去。 “宗正大人看来是早就知道昨晚要出事啊!”林诗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二皇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倒是黄内官,虽然不曾说话,也目光灼灼之地定着宗正,很有几分威胁的意思。宗正敢提陛下一个字,他就以“诬上”的罪名,叫人堵住她的嘴。 “殿下,”宗正腿脚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都怪臣一时迷心。自从听说长安君被陛下留在宫中,便总觉得那侍女是个烫手山芋。生怕因为那侍女的证词叫长安君记恨,甚至在陛下面前诬陷老臣。老臣就想,反正那侍女身犯重罪,死不足惜,不如就早早死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宗人府也能安静些。因此就,就示意狱吏,饿死她算了。” “然后呢?”宗正这话林诗一个字都不信,不过到底还要给陛下面子,不好直接戳穿她。林诗也就当自己傻,没听出来,顺着她的话茬,接着问。 “然后……饿了两天,那侍女也好好的。老臣就担心再有人闹出什么来,就命人今晚直接送她一程,没想到,那两个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是叫她跑了出来,还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宗正不敢攀扯皇帝,只好一咬牙自己硬扛了下来。左右闹出这么大的事儿,太女已经对她有所不满。若是再叫陛下记恨上,那就真是半点希望也没有了。 “那两个狱吏,就是此次的动手之人吧?”林诗说到这儿了,二皇女的眼皮才跟着抬了起来。终于到重头戏了,前头这些,也不过是过场而已。 “是。”宗正不再隐瞒,连连点头,“这两人本就是看守之人,老臣也是因为方便,才叫她二人动手的。” “哼,方便。”二皇女听到这儿忍不住讽刺了一声。真方便。 分卷阅读42 顺手还给自己扣了一口黑锅,“太女殿下,咱们去听听她们两个是怎么说的?” “自然。”林诗点点头,等此事过去,宗人府的宗正也该换一个了。 “……我当时一瞧,那刺客的嘴唇都紫了,就以为人没气儿了,就准备和我那个老妹妹把人抬出去。”年老的狱吏正编到一般,就被人打断了。 “你们俩不是奉宗正的命令,秘密灭口么?怎么这三更半夜的还要往外头抬尸体呢?就算是人死了,也不该深更半夜往外送。还得仵作检验,上头签章了才算。再者说了,那侍女刺杀太女殿下,身份敏感,就算死了也不能就这么下葬。你到底隐瞒了什么?最好如实招来,否则这大刑一上,皮都得扒去一层。也是,你们这宗人府不兴刑狱,你们知道的也少。正好,这回也算是涨涨见识。来人啊,把东西拿上来。” 听着里头的动静,在外面静静站着的林诗和二皇女都默默看了黄内官一眼。宫里的手段未免太过简单粗暴了。 “大人,我真的是,大人,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大人,小人上有八十老父,下有三岁孩童,一家老小都靠着我养活呢,大人,大人,我说……啊!是二皇女。是二皇女指使的那个刺客。”那年老狱吏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声音忽然杂乱了起来。然后突然一声尖叫,连话也来不及细说,直接指认二皇女林真。 “你还敢诬陷二皇女殿下?看来是没受够教训……来人,继续。”那审讯的人倒是稳得很,一点动摇的意思都没有,等到那狱吏又哭天抢地的嚎叫了一番之后,方才道,“说你自己的事儿。” “我自己的事儿……我,我知道了。我没有杀人,我不敢杀人。我们一进去,那个刺客就醒了,她跟吃了什么禁药似的,力大无比,明明都被捆上了,自己还能站起来,一蹦一蹦的。我胆子小,不敢上前,后来是我那老妹妹上去的,结果也没制住她,被她撞到了,夺门出去,还把火把给撞了下来。对,她就是想逃狱,不,是她早就想逃狱!所以前两天才装得那么温顺,除了不吃饭,送饭还咬人,一心求死,就是死不了。要不也不会轮到我们姐俩。这杀人的事儿,以前谁干过啊!” 狱吏的话隔着墙断断续续地传来,林诗总觉得,这话不像假的,但总有什么地方对不上。刚来的时候一心求死,等来杀她的人,她又拼命往外逃?这中间,一定是落了什么。 “这个胆子太小,咱们去听听另一个。”林诗看见二皇女的手已经握上了刀柄,知道依她的性子,恐怕也忍不了多久就要进去和人对质。一个道听途说得来的证词,根本对不出什么来。 果然,另一个狱吏说的故事更全一些。 “……那个刺客听见我老姐姐的话,忽然就跳起来了。她说,二皇女答应了她的,不对,是二皇女威胁了她,把她妹妹囚禁了起来,逼她下毒,还答应她,出了事儿就把她妹妹送出上京……好像就是这么说的。”林诗她们来得也巧,刚到,就听见这么一段。 “胡说!”二皇女性子火爆,听到此处,一脚就踹了进去。 阴差阳错 “二皇妹。”林诗一见二皇女的冷下脸来,心里便道不好。一伸手要拉住她,没想到二皇女身形极快,没等林诗抓住她,便已经冲了出去。 那牢房中原本相对坐了三个人,听见动静都跟着站了起来,顺着门口往外瞧去。只见三皇女怒气冲冲站在门口,双眼睥睨,冷冷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身着狱吏衣服的女人身上,冷哼了一声,“你把刚才话,当着本皇女的面,再说一遍。” “您是……”狱吏先是一愣,后来才注意到她衣服上火红的凤凰。难道真是皇女?狱吏迟疑地回头望了一眼,见审讯自己的二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双双跪倒,对着门口道,“见过太女殿下,见过二殿下,见过黄大人。” “见过殿下。”狱吏见此立马也矮了下去,低着头,喃喃糊弄了一句,心下一阵打鼓。难道这位二皇女殿下,是来灭口的? “都起来吧。”林诗见二皇女先进了牢房,只好也跟了进去。她其实也不相信二皇女有心害自己,但她这举动着实落人口实。平常人被泼了脏水,力争清白还来不及,她倒好,这架势非要把人撕碎了不可。落在旁人眼里,倒显得心虚。 “黄内官,二皇妹,咱们进去说?”林诗没等二皇女再暴起,先拉住她的手,直视她道,“不过是以讹传讹而已,二皇妹急什么?要是被人误解,以为你心虚了,岂不是得不偿失?不如听听她说什么,看看有什么人证物证没有,再说旁的。” “哼。太女说的是。”二皇女本想挣开林诗,却听到黄内官在一旁咳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松了劲儿,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我还没亲耳听过旁人的诽谤之言呢。” 林诗本是想帮二皇女一把,免得她出手打人,再被人说成是心虚。可落在二皇女和狱吏等人的眼中,倒成了确确实实的压制。不仅二皇女心中有气,愤恨地瞪了林诗一眼,就连那跪着的狱吏也瞬间找到了主心骨似的,连腰都跟着挺直了不少 分卷阅读43 。 “接着你刚才的说,怎么扯到二皇女身上的?”林诗和二皇女并排坐在主位上,两双眼睛皆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下头。那狱吏年轻,性子也有点莽撞,被二皇女瞪着也并不在意,反而生出了股兴奋之意,愈发坚定了起来。 “回殿下的话。昨晚我和老姐姐奉宗正的命来送那刺客上路。大晚上的,那刺客的头发又散了,身上还有血迹,看着吓人,我们俩一时就没敢上前。我那个老姐姐嘴碎,就说漏了,那刺客妹妹被抓的事儿。那刺客估计是听见了,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吓了我们一跳,然后就吵着要见陛下,见太女殿下,说二皇女言而无信,用她妹妹逼迫她下毒,说好了要把人送走有反悔……我和那老姐姐哪听说过这个,当时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想着宗正的吩咐,把人赶快结果了,早点完事儿。也就没听这个。谁知道她力气那么大……” 狱吏这回讲的更有条理,桩桩件件也都对上了。林诗也很快就听出了其中的关键之处。 “你说那刺客的妹妹被抓,可是也关在了宗人府?”林诗没等二皇女再掀桌子,直接问道。 “并不在宗人府,是在廷尉。这刺客的事儿闹得不小,按理该诛灭满门。不过听说只有一个妹妹在世,还都以为抓不到人呢。咱们还打赌,赌她妹妹是寻不到,还是只剩个尸首?没想到竟能抓到活人。还是在咱们宗人府附近抓到的,算是自投罗网,因此我们都知道。”狱吏这话一说,林诗立时与黄内官对视了一眼。这妹妹出现的着实蹊跷。 “本皇女从未见过那刺客,自然也不曾见过她妹妹。既然她说我囚禁过她妹妹,不如就审上一审,看那刺客的妹妹到底藏在了何处?又是何人,故意冒用本皇女的名头?”二皇女心里这股火越烧越旺,话说到最后还是一掌把面前的桌子给劈成了两段。她也不傻,知道这里头必有人故意陷害,旁边这个太女林诗的嫌疑就不小。要是换了旁人,总要忍让一二,以示委屈,可她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 “好。咱们这就去廷尉,一同提审人证。”林诗看了眼黄内官,见他微微点头,也回首示意。两人这番举动落在二皇女眼中,愈发成了两人勾结在一起,意图诬陷自己的证据。 宫中,长安君正在殿中来回踱步。昨晚的事儿他也已经听说了,甚至黄内官走的时候,他还犹豫着要不要去陛下面前,把整个事情都说出来。 这件事二皇女确实半点都不知情,可和她的关系,却是千丝万缕。那刺客本来也不是谁的人,是因为她妹妹和人争风吃醋,被旁人盯上,教训了一番之后,扔在个破茅屋里让她自生自灭。正巧长安君盯着她几天了,就把人蒙着眼睛捆上了,混在自己的车架中,一起带到二皇女的庄子上,藏了起来。然后特意等那侍女来此办事的时候影影绰绰给她看一眼,之后令一个面生的下人,给那侍女带话,叫她听自己命令行事,否则就杀了她妹妹。 本来这事儿和二皇女没什么干系。但正巧那几日二皇女也在那庄子上,也见了那侍女,两人虽然没说话,但在那侍女心里,必然是认定了她。现在若是自己与陛下明说了,倒是能洗清二皇女的嫌疑,但前两日自己还指天指地的发誓,说毒杀的事儿和自己没关系……这不是要他自己打自己的脸。 可要是二皇女倒了,他这么多年的心血,可真就是白费了。 长安君正犹豫着,就听见外头来报,说三皇女来了。 “请。”她不是刚接了帅印,正要领兵去田岐?怎么又空来寻自己?难道她发现了自己什么破绽? 长安君心中犹疑不定,坐也坐不实,索性站起身来,出去迎她。 “见过舅舅。”三皇女换了一身戎装。不过并没有因此生出多少英武来,反而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总觉得不是她的衣服,好像浑身都长了刺,别别扭扭的。 “听说三皇女要出征了,正好预祝你早日凯旋。”长安君心里再多烦乱,见到三皇女的一刻,立时就沉静了下来,一副优哉游哉,气定神闲的模样。 “谢舅舅吉言。”三皇女犹豫了一下,没等长安君好奇来问,自己便开口把来意说了,“其实侄女儿是来致歉的。前几天遇见舅舅,当时刚听说太女殿下被人毒杀,众人都说刺客与您有关系,侄女儿也没细想,跟着就误解了您。当时在宫门口,连话也不敢和您多说,现在想起来,实在是侄女儿做得不对,不该怀疑您,也不该如此无礼。” 长安君听见三皇女这么说,着实有些讶异。他平日里和这个侄女儿不亲,来往也少,从没见过三皇女这般真诚的样子,乍然听她这么一说,第一个念头就是把自己这好人的身份给做实了。 “你是小辈,近些年来往也少。不知道我的性子也属正常。都是小事,不必在意。”长安君装大度,装良善,本就是一把好手,此时眼睛一垂,头一低,虽然没有半句苛责的话,但却令三皇女更加内疚了。 “舅舅放心。听说已经有了眉目,刚才我与陛下说话,正好有内臣来报,说太女与黄内官已经带着二皇女去廷尉审完了,据说那刺客的妹妹也指认说自己被囚 分卷阅读44 困在二皇女的山庄数日,还把那地形、房舍、伺候的人名都记下了。陛下大怒,斥责二皇姐不知孝悌,使人毒杀太女便罢了,还有意推您出来抗罪,真是看错了她。立时便下旨,将其收押在宗人府,严加看管,并遣人封锁山庄和府邸,严审上下服侍人等。” 三皇女这话比那一晚的大雨还震得人头脑发昏。长安君只觉脑袋昏沉,顺手扶住三皇女的胳膊,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 二皇女府上兵甲众多,以前陛下为了令她与太女争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做看不见了。这回刺杀的事儿闹得这么大,二皇女那性子也不是能据理力争的人,说不定还会与陛下谈崩。这个时候,他再和二皇女绑在一条船上,着实是得不偿失,不如……就上了三皇女这条新船。 陛下此次命她领军,不就是为了扶持她么。 “原来真的是她。”长安君扶着三皇女,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罢了,我养她这些年,总是有些情分的。我先前还以为,是太女殿下故意害我,没想到……” “舅舅不必太过伤心。您为人如何,总会有人看到的。”三皇女见长安君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也跟着心疼。说起来,自己当初也误会了他。 “三皇女不必刻意安慰我了,我这些年……算了,说这些干什么。你就要出征了,还是早些回去收拾收拾吧。那主将我也听说过,不是个甘居人下的,若是三皇女有心。这一路来去,说不定就会得一员猛将。这世事无常,太女之位也未必坚如磐石啊!”长安君一边说一边试探着看三皇女的神色。见她面上淡淡,似乎并不十分入心,不由又添了一句,“东宫这般不太平,也不知道陈国皇子如何了?” “他那般神仙人物,太女该懂得珍惜才是。”三皇女闻言终于开口,眼中也多了几分闪避的光芒。 黄雀 这都是你算计好的吧? 二皇女这句话一直回荡在林诗的脑海里,明明已经走出了宗人府,站在了东宫门口,林诗依旧无法忘记她当时的模样。 从小到大,二皇女林真都没有那么冰冷孤独过。她最后站在宗人府的牢房里,站在窗下的月光里,就像是一头被困住的孤狼,远远地望着外头苍茫的树林。它不是在叹息自己被囚困的境遇,而是暗暗蓄力,找准机会,一举冲破牢笼,咬死面前这个奸猾的猎人。 但林诗不是捕捉她的猎人,甚至她对此事,半点也不开心。因为这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控之中,但是所有人心底,似乎都认定了这件事。就连黄内官也生了疑心,看着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殿下。”卫卿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了林诗一声。她已经在东宫门前不言不语,站了半盏茶的时间,连府上的灯笼亮了也没有发觉,只是木木地看着前头,时间过去,好像在她身上都落了一层灰尘。 “怎么了?”林诗听见声音,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回到了东宫。 “没什么,我扶您进去吧。”卫卿不好在人前说什么,只能往前走一步,伸手要扶起她来。 林诗摇了摇头,刚想动才发觉腿脚麻的厉害。只好略有些尴尬地扶着卫卿,慢慢往前抬脚移动。 “腿麻了?”卫卿往前走了两步便知道林诗到底麻到了什么地步。简直连动一动都难得很。他想了想,又看了眼周围的人,脸上渐渐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弯下身,轻轻碰了碰林诗的腿。 “等会儿。”林诗暗暗咬牙。刚才好像是站得太入神了,动也动不得,碰也碰不得。她撑着卫卿的胳膊,竟是站在原地,再也动不得了。 “我给您揉揉,一直站着更麻。”卫卿一边说一边伸出了手。林诗阻挡不及,只觉得两只腿酥酥麻麻,又疼又木,想要把人推开,又不好动手,脑子一晕,竟然开口道,“你先背我进去再说。” “……好。”卫卿脸一红,鬼使神差地应了,然后也没想反驳,直接走到林诗的面前,蹲下身子,把人拉到了自己的背上。林诗宽大的袍袖蹭到他的脸上,并不似往日的庄严刺人,反而细滑柔软,还带着阵阵微不可查的香气。 “二皇妹不会善罢甘休,老老实实地在宗人府里等着。你帮我看好了她。”林诗趴在卫卿的肩上,觉得腿更麻得厉害,也更疼得厉害。脸也跟被火烤了一般,热得几乎要破皮,但她停了半晌,竟只说出这句话来。 “是。殿下放心,臣一定看好了二皇女,还有陈家。”卫卿不知道自己期待了什么,但听到林诗的吩咐之后,反而心安了不少,脚步也愈发坚定,搂着林诗的肩膀也更加有力了。 “不光是她们……”林诗摇了下头,脑海里闪过皇帝的脸,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还有禁军和各府私兵。”卫卿放轻了声音,好像知道林诗要说什么,“您是怕二皇女鱼死网破,起兵造反?” “剿灭田岐的大军在下午的时候出城了,与陈国联合的军队也正在集结……陈老将军门生故旧遍天下,就算是婚约还没有成,但她们也找不到更偏向武将的皇女了。若我是武 分卷阅读45 将,或是武将出身,必然也偏向二皇妹。旁的不说,起码她知带兵不易,行军之难,更懂胜败乃兵家常事,不会苛责……”林诗垂着眼睛,想起二皇女林真与那刺客妹妹对峙的时候,暴怒起身,一拳打上了她的脸,然后双手紧攥,怒视自己,问出了那句话。 “林诗这回真是好手段。”内宫之中,皇帝听完黄内官说完前因后果,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点头笑了一声,近乎赞叹地说了一句,“这回就算把老二名正言顺地废了。怪不得之前还与朕说,要将老二的婚事提前,两好合成一好,一同大婚。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不愧是朕的女儿,比朕强多了。朕像她那么大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这些。” 黄内官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察出皇帝言辞中的讽刺和不喜,但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也许是以前他替林诗说过太多的话,现在想想,实在是讽刺。什么仁君,什么明德,也许和长安君说的一样,不过是带着面具的伪君子,只不过是骗的人多,装的久,才以为那是她本俩的模样。其实和长安君一样,甚至还不如他,小人也做得坦坦荡荡。 “你以往很喜欢她,”皇帝看着台阶下默默无语的黄内官,不言不语地垂着头,好像霜打的茄子,蔫成了一团,“怎么这回不替她说话了?” “内臣不敢擅言。”黄内官看着面前的石阶,青白的石阶上似乎噙满了水,亮的耀眼,但是也冷得彻骨。他曾经以为自己能站在上头,站在皇帝的身后,被人握着手,一同俯视这天下,但是后来他发现,他最初就看错了人。 “没什么敢不敢的。你是朕的人,说什么都不错。”皇帝走下台阶,拉起黄内官的手,轻声叹了口气,“这么些年,其实是委屈你了。朕一直在想,找个机会,给你个名分,咱们在宫里也能亲密些。这回正好,现在老二又入了狱,你平日里与太女走的近,这回得了名分,朝廷上下自然会合众一心,拥立太女。你猜,她会不会飘飘然呢?” “陛下要废太女?”黄内官不太明白,为什么皇帝不喜欢林诗到了这个地步。 “太女又没有做错什么,朕为何要废她?朕只是想叫她放下心来,好好做事而已。”皇帝看着黄内官,“朕生她的时候,还没有遇见你。你也不必把她自己的孩子,一心一意仆在她身上。你回去收拾收拾,封你为侧君的旨意明天就下,顺便想想,要住在哪座殿里,都随你喜欢。” “谢陛下恩宠。”黄内官低下头,不知道是喜是忧。做了侧君,就不能再随意出入皇宫,也不能随意去见成年皇女。皇帝根本不是因为疼惜自己,顾念自己,才肯册封名位。她只是想把自己困住,想把太女林诗哄住,造一段烈火烹炸、繁花似锦的场面,迷惑住太女罢了。然后……再叫人从高处跌落下来。 “你好像,不是很高兴?”皇帝低着头,试图去看他的眼睛。这件事,他应该已经想了许多年了,就算明知是一个借口,也该生出些高兴之意才是。 “陛下可想了什么字给我?”黄内官觉得抓着自己的手并不如往常那般温暖,就算太女心机深沉,他爱了这么多年的陛下,也该有一片爱女之心。 “诚。赤诚的诚字。你一心为朕,朕都是知道的,虽然晚了些,但以后都能补上。”皇帝看着黄内官终于抬起眼睛,不由低下头去。 宗人府中,二皇女坐在牢房内的床上,竟然闭着眼睛假寐,没有咬牙切齿,也没有暴躁狂怒,竟然真像是睡着了。 “殿下,二殿下?”宗正站在门口,扒着门口的栏杆往里望。白天脾气暴躁得像炭球,连太女都拦不住,虽然没对着太女动手,但那眼神也是恨不得把人揍了几次了。现在这么老实,真叫人心里没底。 “说话。”二皇女没睁眼睛,不耐烦地开口。这个宗正,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竟然没被陛下和太女撸了,反而忘了她一般,还叫她在这位子上坐着,真是奇迹。 “哦,这不是天晚了么。您也一天没用东西了,我这特意叫人做了点吃的,您尝尝?”宗正说着话,就摆手叫人准备开门。 “呵……终于琢磨明白怎么杀人了?非要把人勒死干什么,下毒多好?我真不明白你是蠢还是笨?”二皇女终于睁开眼睛,看向门外的宗正,“我是陛下亲生的女儿,堂堂二皇女,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侍从、刺客。我在这儿,你不小心谨慎,离得远远的,好在出事儿的时候避嫌,反而撞上来。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我死。万一我在你这儿吃点什么、喝点什么,中毒死了……怎么,你要给我殉葬吗?” “二殿下何出此言。这东西都是,”宗正话说一半,突然跟被人掐断了脖子似的,说不下去了。二皇女说的没错,这宗人府也说不定就那么干净……若真有个万一,最倒霉的自然是她。怪不得皇帝和太女都把她忘了一般,连句斥责都没有,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滚吧,滚回家去,这些天也别来了。等到事情都结束了,你再上书辞官。现在,没有人愿意搭理你。”二皇女见宗正变了脸色,又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直到外面的人都蹑手蹑脚地走了,外头静了下来,方才睁开眼,望向牢房上头 分卷阅读46 。 “出来吧。早听见呼吸声了,真沉。”二皇女望着窗户外头,果然铁栏后期期艾艾地冒出一个包裹紧实的脑袋,睁着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望了进来。 真心 “你早就知道我来了。”窗户外的人扯了扯脸上的黑布,声音略微带着一点沙哑,似乎刚刚变声,还不太适应。一说话,就很快停住了。 “你喘气的声音太重,埋伏的不稳,每次不到一盏茶就要动一下。特别规律。”二皇女说到这儿忍不住嘴角上扬。以前他就常常跑到二皇女府偷看自己,为此,二皇女还特意把值守的护卫调走,巡逻的线路也不许更换,就怕不小心撞见了他,叫他难为情。甚至还特意找人把屋顶上的瓦片都换成了凹凸有致的琉璃瓦,生怕他偷看自己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踩空,摔伤了自己。 “这宗人府的牢房看来也并不坚固。我以前去你府上的时候,你都没有发现过我。”外面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回就算是一个从未见过他容貌的陌生人,也能从这稚嫩而青涩的声音中听出是个少年。 “皇女府的墙自然是更厚一些。”二皇女嘴角啜着笑,看着外头把自己头发都用黑布包裹起来的少年,忽然开口道,“外边这么热,你出了不少汗吧?辛苦你了,特意来看我。” “我,”少您突然听见这话,很是不好意思了起来。他本来也没想一定要露面,他就是听说二皇女被关了起来,一时冲动,等到自己想明白的时候,已经跑到这个地方来了。他本来待会儿就走的,结果听见了刚才和宗正的一番话,又不想走了。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做什么,不过就这么来看一眼,直接走了,怎么也不甘心。 “我会救你出去的。”少年脱口而出,一双眼睛在月下亮得很,犹如明珠一般,还带着盈盈的光芒。 “你要怎么救我?是想现在就栏杆弄断,助我逃狱?还是回去劝说陈老将军,叫她与陛下求情,名正言顺地把我带出去?不过无论怎样,我都不是二皇女了。我就是林真,除了一身罪责和蛮力,什么都没有。别人都避之不及,说不定还会有人故意暗杀,你确定还愿意和我有牵扯?”二皇女此时清醒得厉害。也许直到此时她才冷静了下来,不似往日的冲动易怒,总是急着想要证明什么。 “我,”少年又被这话堵在半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想劫狱很简单,你去寻点水把布打湿,然后找个一臂大小的木棍。把布在两个栏杆上绕一圈,然后绑在木棍上,像打水一样,绕着圈的转动。这铁做的栏杆就会慢慢弯曲,挤一挤,也能钻出去。”二皇女看着少年愣住的模样,心里觉得很是可爱。想要伸出手去戳一戳他圆圆的小脸,但是忍住了,只是把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搓了一搓,故意告诉他这个越狱的法子。 “可是,就算你逃出来了,也要隐姓埋名。你平时那么骄傲,怎么忍得了。”少年竟然认认真真地把这个法子想了一遍。虽然做起来不难,但出去之后还是个大麻烦。他要是个寻常人家还好,他和二皇女定过亲,就算自己母亲陈老将军威名赫赫,府宅四周也会有人监视探寻。他总不能给家里召祸。况且依着二皇女往日的性子,根本也不懂什么深居简出,隐忍退让,最后还是会被抓起来。 “那你回去求陈老将军吧。看看她听不听你的,是不是宁可把你关起来,也不掺和此事?”二皇女看着少年认真思索的眸子,心里软软的。她最初求娶这位陈小公子,只是为了拉拢陈老将军,看重她在军中的势力和威信。就连接近他,也是早有安排,故意为之。但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心动。 “你还是要我劫狱!”少年听出了二皇女的戏谑,气得眼睛都更圆了一些。这个二皇女性子坏的很,明明都有了主意还不说,故意把人逗来逗去。 “当然不是。”看见少年生了气,二皇女终于正色起来,甚至坐直了身子,“陈老将军好不容易把你无忧无虑地养大,要不是遇见了我,你根本不用和一个女人捆上一辈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你身体从小不好,家人舍不得你入兵营吃苦,但也可以入朝为官,不用去困在一个皇女的府邸里,甚至连家人都被绑在了我身上。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悔婚的机会,你应该去求陈老将军,求她上书,毁了这段婚约。我也会上书,求陛下恩准,废除你我的婚约。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回府好好呆着,离我远远的,等过两年,庵后重新去认识别人,重新试试别的日子。” “在你心里我这样趋炎附势的小人!”少年气急,他一片真心,就算刚才也犹豫了,但从未想过要和二皇女摆脱关系,以求自保。 “当然不是。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二皇女上前两步,走到窗户底下,伸手想要去碰少年,但被少年一巴掌打到了一边。她看着少年红红的圆眼睛,兔子一样气鼓鼓地盯着自己,不知为何,左心也疼得厉害。 “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二皇女觉得那一巴掌半点也不疼,只是轻轻被拍了一下,虽然声音不小,但和挠痒痒差不多,“ 分卷阅读47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么被人算计,一败涂地。你认识我的时间不长,也不知道我的性子。再好的东西,也只有我不要的,没有我不敢抢的。就算抢不来,被打得头破血流,我也要试上一试。就算是起兵逼宫,我也不会忍下这口气……我总会讨回来,除非我死。” 少年被她的话镇在当场。他早听说二皇女性子桀骜,也不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但从未想过,她竟然会当着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难道她要造反……她就不怕自己把这话说出去,导致功亏一篑吗? “我死了不要紧。人总是要死的,只不过,不轰轰烈烈地活上一回,这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我死了不要紧,可你该好好活着。你母亲是巫雪国的大英雄,她也不该因为我和你的事儿叫名声受损。她合该被供奉在庙堂上,受后世子孙击败,传颂百世。你也合该在她的庇护下安稳一生,富贵荣华。如果我成了,我自然会和你母亲求娶,重建婚约,我们还能在一起。如果我死了,你就忘了我。”二皇女这话真心诚意,半点诱导的意思都没有。但少年却被这一片言辞中深情感染,眼泪夺眶而出,死活也不愿意离开她了。 “不,我不许你死。你要是死了,我就陪你一起。我这就去求母亲,去求她救你。要是她不答应,我也不活了。”少年走得很快,二皇女又被困在监牢,连手也没拉住,只能眼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要是有陈老将军的支持,夺宫兵谏一事易如反掌。若是单从这角度看,二皇女该高兴才是,可她的心却越来越沉,跟灌了铁铅一般,比听见旁人诬陷她还难受。 少年一路回到了陈老将军府,没等回房,就看见院中灯火通明。定睛一瞧,原来自己的小院里已经站满了身着甲胄的兵士,中间的椅子上,好像端坐着一个人。不必细看,少年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是自己的母亲,陈老将军,陈靖之。 “进来!” 少年看这架势被吓了一跳,正有些心怯,不敢迈步。忽然就听见一声爆喝,所有人的眼睛都往自己这方向看来,连此处的灯都被点燃了。 一晚上被捉到了两次,这种挫败令少年无端生出不少的心酸委屈来。明明还没挨一句教训,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泪珠已经在眼圈中打转了。 “去见二皇女了?”看见自己的幼子这般模样,原本决意要好好教训少年的陈老将军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柔和了语气,连面色也比刚才柔和了不少。 “是。”少年瘪着嘴,轻轻地动了动。他心里委屈,但不想哭泣示弱。他以为蒙着脸,能叫自己看着更刚强些,但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出卖了他。 “你以前偷跑出去也就算了。现在她犯下大错,我正准备求陛下恩准撤去婚约。你再去见她,实为不妥。她这个人,心气高,性子暴。不管是不是她做得,都会闹出更大的乱子来。你听母亲的,离她远一些,别被她牵连了。”陈老将军对着自己这个小儿子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自小这孩子身体就不好,学了些功夫也不过是强身健体,花拳绣腿而已。就算现在长大了,看着也和小时候一样,可爱又可怜,实在叫人不忍心。 “她牵连不到我。她说了,要上书废除婚约。”少年终于忍不住,眼中的泪珠露了下来,一滴接着一滴,把面上蒙着的黑布都浸湿了。 “哦。”陈老将军点了下头,这二皇女还算有点良心。 “可我不想她死。”少年吼了一声,一把扯下自己的面巾,露出一张可爱圆润的小脸来。 埋伏 陈靖之一晚没睡。旁人都称她做战神,称她做陈老将军,皆是因为她自上一代君主在时便领兵作战。她成名之战就是先皇登基时,陈国与北戎相继来袭,她带着一万人迎击十倍之敌,以少胜多,守住了边陲。之后十数年,为巫雪国开疆拓土,守护一方,累功至今,虽看起来高高在上,威势赫赫,但两个妹妹、三个女儿皆战死沙场,活下来的也只有双腿已废的二女儿和幼子而已。 当初就不该由着他,死也不认这个婚约。 陈靖之辗转反侧,不知叹了多少口气,就连睡梦里都是一片尸山血海。但等到第二日,她又挂上那张威严无趣的面孔,僵如石块,穿戴整齐,叫人看好了幼子,自己则进宫请罪。 “老将军无需挂怀,都是我那老二不好,叫你们家委屈了。”皇帝一听说她来,就猜到了这事儿,见她退婚也半点不经意,反而直接点头,应下了这事儿,“不过现在不宜提起这婚事,等过些日子,朕与白塔招呼一声,由大祭司出面,以生辰为由,再退了这门亲事吧。” 陈靖之闻言心下稍安,大礼伏拜在地上,露出顶冠下花白的头发的来,看着颇有些心酸,“陛下宽宏,老臣惶恐。” “算不得什么。朕这个女儿,一直鲁莽,叫人操心。之所以不立时下旨,一是怕牵连令公子的名声,二是我那个不省心的二女儿。知女莫若母。她性子都被长安君教左了,做事一根筋,从来不想是不是自己应得的,自来事旁人有,她便跟着要 分卷阅读48 。朕有一阵子心疼她,也想试试她的才敢,就没使劲儿拘着她,没想到把她的心养得越来越,以至于坐下这等悖逆之事。朕担忧啊,朕担忧她,万一再想不开,非要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皇帝慢慢走下高台,俯身扶起陈老将军,一字一句仿若发自肺腑,但一双眼睛却半点没有离开陈老将军的脸,脸上也没有半点的心疼无奈,满是试探。 “陛下之意,是要老臣,做什么?”陈老将军早知陛下帝皇心术,少有慈母之念,因此心中就算猜到皇帝之意,还是故意不言,等她明示。 “朕不是要你去做什么,朕只是想叫你帮忙跟着她,看着她,然后把她的一举一动都回报给朕,免得她越走越偏,酿成大错。”皇帝没理会陈老将军的作态,双手稳稳地扶着她的手臂,眼里的坚定不容置疑,“朕身边能信的,也只有你这样的老臣了。” “臣,遵旨。”陈老将军点头应下,她也只能点头应下。这上京之中,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线,就算她不应下来,二皇女的一举一动,也瞒不过人去。皇帝命自己配合二皇女,不过是假装给人一个念想,然后再狠狠撕碎罢了。 宫室外,林诗早早得了宣召,来到内廷之后,听说正在召见陈老将军,便依言入了侧殿等着。不曾想,林丞相也在此处。 “殿下,”林相见林诗前来,半点也不惊讶,行了礼之后,便先开口寒暄,“今早陛下新传的旨意,册封黄内官为侧君,是由礼部去宣的旨,还特意遣人去了白塔,请祭祀选个好日子,祭拜天地。” “这事儿我倒是才听说。”林诗与黄内官相熟,知道他对陛下一往情深,本该替他高兴才是。但不知为何,骤然听说这事儿,却升不起什么欣喜之感。是因为这事儿来得太快?还是这时候不妥当,二皇妹刚下了狱,陛下乃是慈母仁君,悲伤还来不及,还有心思办喜事,这心也太大了些。若二皇妹知道,岂不是要大受刺激…… 是了,陛下说不定就是故意刺激她呢。林诗想起自己素日与黄内官走得近,二皇女的案子也是黄内官替陛下去看的,很难说里头半点猫腻没有。这喜事与旁人看来,似乎更像是自己的助力,二皇妹也必定会心有不甘,说不定要兵行险棋。 “殿下,殿下?”林相见林诗忽然坐住,不由叫了她一声,等她闻言回过头来,方才笑道,“殿下方才在想事?” “嗯,想起了齐承墨。哦,也就是陈国的四皇子。他在东宫住的时候虽然不长,但我总觉得与他情投意合,好像成婚多年一般,倒是忘了还没有大婚。最初白塔送来日子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早,现在倒是有些等不及……但是也快,最多就剩半个月了。也算是给他一个名分,全了两国情谊。”林诗自然不会告诉林相自己所想,立时便转移了话题,甚至把齐承墨也拉了出来,以示真诚。 “殿下情深。”林相虽明知这话是随口哄骗的,但也没有拆穿。她来此地等着,也不过是奉旨把这事儿早早告知太女林诗而已,至于林诗如何想,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过不多时,便有脸生的内官前来相请。林诗与林丞相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陈老将军从内殿退了出来,脸色也并不太好的样子。 不过脸色不好,并不是相互避之不见的理由。林诗上前两步,做好讨人嫌的准备,却曾想竟然对上一双怜悯的眼睛。一愣之下,动作也慢了一步。 “陈老将军。”第一个说话的竟然是林丞相。 陈老将军早就看见了林诗,依着礼数,本该就是臣子先打招呼才对,可她一见林诗那年轻的脸,想起殿中陛下的老谋深算,到底生出了些长者之心,一时不忍,总觉得这她这太女之位也并非安稳,一帆风顺之下更是暗涌连连。心里感慨之下,动作也跟着晚了一步,倒显得腿脚迟钝了些。 “殿下近日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很快,陈老将军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立时便狠狠刺了一句。 陈老将军话一出口,林诗和林丞相便都变了脸色。林诗喃喃唤了一句“将军”,便停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再说话。她很少被人当面讽刺,很是有点尴尬,不知该如何应对。林丞相也未曾预料,陈老将军会生了这么大的气,连表面的平和都不顾,因此也不敢多言。 最先后悔的自然是陈老将军。她本意不过是做戏而已,但看林诗的神色,明显是失落了不少。平日里她对自己敬重有加,为人也谦和良善,很有储君的样子。这次二皇女的事情也未必是她故意为之,自己这般故意不给面子,恐怕是过了。 “老臣家中还有事,先走一步了。”陈老将军心中生悔,但表面上依旧冷硬无比,僵着一张脸拱手就走。这回不止是林诗二人,就连一旁服侍的宫人也看出了她的无礼,个个都惊讶无比,连带着都提了小心,生怕林诗生了气,又发泄在他们身上。 “陈老将军应该是被家事所扰,才对殿下无礼的。”旁边的宫人个个锯了嘴的葫芦,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但林丞相却不能不说话。这场面她也尴尬。若能选择,她也不愿目睹陈老将军与太女不睦,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场面。可遇上了,她也不能不开口,帮 分卷阅读49 着化解一两分,免得与林诗再生嫌隙,以为她故意看笑话。 “无事。咱们进去吧。”林诗心底微微叹气。又是如此。本来就算陈老将军无礼,她也并未往心里去,但落在旁人眼里,总要跟着宽慰一二。明知道这不过是人情往来的循例而已,但还是会生出憋闷之感。就像是刚才,林丞相觉得自己该为黄内官的喜事而鼓舞,陈老将军又点明二皇女无法与自己相争的事儿。明明没有一件是自己做的,却个个都以为自己汲汲营营,终于春风得意。 其中憋闷又不好与人轻言。甚至就算说了,也只是矫情作态,少有人信。念及此处,林诗开始无比想念巫女见山,只有她对自己深信不疑,也只有她才会理解自己其中的苦楚。 巫女见山这时候却并不想念林诗。她一心想着,如果自己是姬武,听说大祭司的下一任人选只带着少数的亲卫而来,驻扎在附近的鹿家村,距离田岐只有一日的路程,该如何应对。是暗杀伏击,还是摆明车马,直接碾压过来? “咱们为何不带着那些沿途投效的百姓一同剿匪?朝廷的大军虽然开拔,但行的再快,也要明晚才能到达此处。”天黑之后,钟爻见巫女见山又开始看图摆旗,心疼之下还是问了出来。这一路上明明有百姓听说了她的名号,自带武器投奔而来,可巫女见山一个都没收,依旧带着这七八十人,还压着两车的天雷,叫人怎么想怎么悬心。 “那不是正好么?看看他们谁快一步。”巫女见山扫了眼前头的一处峡谷,那是去往田岐的必经之路,被称作“一线天”,是个易守难攻的险地,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巫女见山这漫不经心的样子换了个人来,必要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但钟爻听到后却一言不发,甚至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他只是个巫侍,他很清楚。 世俗 “怎么,又生气了?”巫女见山很快就察觉到了身边的沉默。她一回头,果然看见钟爻一个人躲在黑暗里,低着头,默默站在阴影里。 “没有生气。”钟爻好笑地回了一句,巫女见山有时候聪敏,能一眼便体察世情,对待来白塔的百姓也慈和庄严,叫人又敬又爱。但另一些时候又纯稚可爱,无论察觉到什么都只是懵懵懂懂地说出来,半点没给人回转的余地,叫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没生气就好。”巫女见山转过头,仔仔细细地看了钟爻几眼,果然不见他脸上有生气的痕迹,立时摆去心中的不适感,又扭过头,看向地图,“要我是姬武,我一定想要抢在朝廷大军来之前,杀了这个从京城来的巫女,立威扬名。而大军的主帅三皇女和主将陈放放,估计就也都是这么想的。想让我死在姬武的手里。” 钟爻下意识地提了夏新,但很快,他便觉察出这话的弦外之音,“您不会叫他们如愿的。” “不一定,万一我有运气不好,失手了呢?”巫女的立身之本就是玄之又玄的运气,更何况是巫女见山。虽然她跟着便自谦一般地故意低下头去,并不纠结于此,但在钟爻看来,却是信心十足了。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有您在,自然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钟爻对巫女见山有一种盲目的迷信,这些年他跟在巫女见山身边,从未见过有不顺她意的事情发生,也从未见她有做不成的事,“现在想来,沿途的那些百姓若是跟来,倒是显不出您的威名和神力了。” “我不叫她们跟来,是因为大祭司临行前特意嘱咐,怕我行事高调惹眼,再加深陛下对巫女的忌讳。况且林诗也特意提心过我,叫我在国内低调一些,以后出征时再无所收敛。免得国人只识巫女,不知皇帝。倒时候就算是她做了皇帝,也未必保得了我。”巫女见山倒是半点都不避讳。能多收拢些人来还不好,要不是这些人千叮万嘱,她早召集数万百姓,直接拿下田岐了。 “大祭司和太女,倒是想的周到。”钟爻愣了一下,没想到竟是这般世俗的理由。 “以后这些事情,就都要我自己来想着了。”巫女见山叹了口气,此战若胜,她的名声必要更进一步,到时候,继任祭祀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做巫女祭司,并非她平生所愿,整日黑袍掩面,和人勾心斗角,更非她所求。可惜她天生运气好,不做巫女,在旁人眼中便只能是怪物了。 眼见着自己又要想起旧事,巫女见山连忙摇了摇头,把这件事甩了出去,还随口与钟爻道,“不知林诗现在怎么样了?” 林诗现在很不好。非但没有半点春风得意,反而心底郁郁。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明知有人算计,暗中觊觎,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四皇子这两日身体如何?明日是大暑,巫医怕是要回白塔中参加盛典,不会耽搁四皇子的身体吧?”林诗一回东宫,便直接往齐承墨所住的侧殿走。 “四皇子这些日子好了不少,晚上睡得着,吃饭吃得香,不仅气色好了不少,连身形都高了许多。只是原本听说这两天不能出门,心情低落了不少。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鱼素主管府中诸事,自然对答如流。但此刻,她 分卷阅读50 也和林诗一般,半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要是她所料不错,过不了多少时候,自己这东宫内官的位置便坐到头了。 真论起来,还很是不舍。像林诗一般,能做到面上大度的人已是不多了。三皇女倒是真心和善,可她总叫人觉得不靠谱。就她前些日子出征,临行前还只顾着写诗,粮草押运都是林诗与陈放放安排的,她只是挂了个名头。这般皇女若要上位,就算有巫女在,巫雪国也未必能撑几年。况且依着陛下的性子,巫女也是眼中钉,肉中刺。 “给巫医备下厚礼,送他回去歇两天。四皇子的病不急在一时,明天我带他出去溜达一圈,省得日日关在宫里,没病也生出病了。”林诗看了鱼素一眼,总觉得她满腹心事,也不知她担忧什么。不过除非二皇女率军杀入东宫,否则就算自己被废,她也会可外放为官,着实不必如此忧虑。 但林诗并没有多嘴。谨言慎行,祸从口中,她比谁人都知道,百言不如一默,就算看出来什么也不必全然说出口。 “是。”鱼素点了点头,目送着林诗进了侧殿,脚步一缓,没有跟进去。她该去安排自己下一步的出路了。 “太女殿下来了。”齐承墨自从见了陈国使臣之后,精神便好了不少。上辈子他在宫中无事可做,便看了许多的书,也学了不少的巫雪国的风俗礼仪。这一回,他又命人把这些东西找出来,特意摆在人前,装模作样了一番,准备等林诗来了,做一番入乡随俗的样子,讨她欢心。 “嗯。明日大暑,白塔会有庆典祭奠。宫中的典礼在晚上,但是上京城里大多是从白天就开始热闹起来。不仅能看见白塔大开,巫女祭祀的场景,还有各地各国的摊贩组成集市,张灯结彩,颇为热闹。只是不知你身体如何,可能一同前往?”林诗见了齐承墨倒是不觉便露出了笑容,无意间给了齐承墨一个错觉。还以为她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现在正春风得意呢。 “这我倒是听说过,好像是很有意思。”齐承墨点头,“我身体早就好多了,一直想出去走走。早听说上京热闹,来了这些日子,真还未曾见过市集和祭祀呢。” 齐承墨面上笑着,话里却很有些心酸。白术站在一旁,闻言暗暗瞪了林诗一眼。要不是她早早把自家皇子软禁在东宫,自家皇子平日出门,又怎会成了一桩恩典。 “倒是我的疏忽了。平日里就该带你出去转转才是。”林诗瞧见了白术的小动作,心下好笑,“不过我平日里得罪的人多,整日担忧着被人刺杀,这才委屈了你,也不能跟着一起出门。不过如今好了,二皇妹现在在宗人府里,三皇妹也随大军出了城,长安君住在宫里,巫女见山身在田岐……喜欢我的人也不在,但有能耐叫人依靠着和我作对的,也都走了。只剩下我们两个,倒是可以放松一二。” 齐承墨看着林诗未达眼底的笑容,总心虚地想起自己下毒的事儿。“我们两个”,可不仅是情话,也是威胁。要是她把自己当做对手,恐怕一时半会不会放下戒心,不说自己再次暗杀的事儿,如今些许的自由恐怕很快都会失去。 “我近日在看巫雪国的文章、典籍,有一段话,倒是写得极好。叫做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平日里放松一二倒是并不可,但若是彻底放下心神,一味只看眼前安乐,不去想内忧外患,恐怕就有失储君之责了。”齐承墨本意是想提醒林诗,叫她去外头和人斗,不要把注意落到自己的身上来,可这话入了林诗的耳朵,自然成了另一股意思。 内忧外患。内忧是自己不稳的储位,外患可就是陈国了。林诗早觉得齐承墨有时候和巫女见山一样,都知道点什么似的。现在一想,她们可能并无知天之力,但所观所察,却可能强自己不少,因此也都有些预感之力。 “你这话和太傅说得差不多。”林诗偏过头,眼睛扫过齐承墨的桌子,上头摊开的书本和自己第一次见他时看的东西很像。不过当时,自己是无心之举,可现在落到齐承墨身上,却是有意为之了。 “殿下是在笑话我。”齐承墨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抬眼望林诗处望去。却见她略过自己,正在往身后看。顺着那目光一扫,就见自己刚才所坐的书案。上头堆了好些书,而最显眼的那个就是刚刚摊开的书页,右边一页都是密密的小字,左边却是一副画。画上人物僵硬、景色匠气,不过也能看清是一群华服之人齐聚高台,对着山峰,好像在祭祀什么一样,正是年祭的场景。 “自然不是笑话你。只是觉得有些想念罢了。”林诗上前两步,走到桌案前头,仔仔细细瞧了一圈,“我自小资质平庸,学什么都比旁人慢些。三皇妹入学之前,还不觉什么,等她读文习字之后,我和二皇妹也愈发显得蠢笨。那个时候我年纪小,不知道天高地厚,没想到自己竟能被人比下去。因此心中愤懑,自怜自伤,甚至一度破罐子破摔,不想再读一个字。” “然后呢?”齐承墨很惊讶,他自小兄弟众多,从来也显不出他来,自然也不知道那最打眼的皇子发现自己技不如人的时候,是如何的天塌地陷。 “然后太傅就告诉我,说有一位圣贤,曾经写下几句话来。天 分卷阅读51 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林诗转过头,看向齐承墨,“若我所记不错,似乎是出于贵国先贤之口。如今再读,亦是心神激荡,备受警醒。” “殿下盛赞了。”齐承墨望着林诗,觉得自己的也心神激荡,不能自已。 红豆 林诗在齐承墨的侧殿呆了不过半个时辰,但出来之后,满东宫的人都在说,太女与陈国皇子的感情好,两个人总是黏在一处,分都分不开。这些话传到红柳耳朵里,只让她越发的焦躁烦闷。太女与那陈国皇子如何她半点也不想知道,她现在只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离开上京,离开这些是非,哪怕不再为官,只做个乡野民妇,耕田教书也好。 红柳看了两行厨房的采买账目,见上头又出现了长安君遣人留下的暗记,愈发觉得头疼。事儿明明都是长安君做的,但查出的证据却桩桩件件都与二皇女有关,谁也不知道这背后到底是他的主意,还是太女的设计。现在这个时候,他不安安分分地在宫中待着,暗自庆幸逃过一劫,竟然还联系自己。真是愈发不知死活。 但红柳又不能不去。太女也想知道长安君到底要干什么。她已经得罪了一头,不能再得罪另一头了。 红柳打定主意,第二天一早就出了东宫。清早的时候商户还没有起来,但禁军和衙役已经开始在四处戒备,尤其是通往白塔的路上,早早就禁了车马,免得撞挡了路,撞伤了行人。 与红柳相约的一处点心铺子在东宫与白塔的中间,并不在最宽的那一条街上。大早上的,门口虽然挂了旗,但人并不多,连活计都无精打采,看起来生意做得并不好。 “殿下不在?”进了后堂,红柳才发现,对面只有一个长安君的长随,和暗号上说的并不一样,立时便皱了眉头。 “殿下自然在宫中。况且依着您的身份,也未必值得殿下拨冗。”长随关了门,掏出一个密密麻麻的布来,递给红柳,“这是二皇女的练兵场,就在城外西郊平凹的一处林子里。平常这个地方借着行商的名头,旁人不知是二皇女的练兵场,因此也算隐蔽。殿下特意传出话来,这事儿要悄悄透给太女知道,尤其不能漏了咱们殿下的身份。” “这倒是好说。不过,现在二皇女本就在牢里,多一项罪名还是少一项罪名,都差不了太多。”红柳伸手接了布,心底十分不开心。当初卫卿扭送那奸细的时候,她就有兔死狐悲之感,不过幸好那奸细也不知道自己,倒是没有牵连。可这一趟趟的,真是让人厌倦。 “二皇女意图造反,你不知道?”那长随上下打量了红柳一眼,讥笑出声,“看来您在太女身边也算不上得宠,太女已经叫人日夜盯着二皇女了,不过还差点火候。这剩下的柴火,还得咱们殿下给她递上去。” “殿下不是一向支持二皇女么?”红柳说完这话,便觉失口,立时又道,“倒是我多嘴了。你回去请殿下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叫太女看见这图的。而且叫她查不清来处。” “你办事,殿下向来放心。”长随点了点头,站在窗边,低头扫了眼逐渐热闹起来的集市,立时发现其中有个身影很是熟悉,“你们太女也出宫了?” 红柳并不贴身服侍,府上所辖也多是杂活,也可没听说太女要摆驾出宫的事儿。突然听说她在左近,心底就是一沉。就算太女早知道自己和长安君有牵连,可知道是一回事,但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若因此对自己更生嫌隙,对她日后也没什么好处。 红柳撑着心走到窗旁,避着身子悄悄往下看。果然,就见太女换了一身常服,宽袖博冠,带着东宫的侍卫,还有陈国的那个四皇子,在街上走走停停。还时不时转过头,与那陈国皇子说个不停。 他们出来只是游玩吗?难道真如传言一般,太女对陈国皇子已经情根深种? 林诗自然不是出来游玩的。二皇女在狱中见了什么人,偷偷传出去什么消息,她大概已经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陛下迟迟未下旨发落她,但许多人因为往日与她走得近,而心内惶惶,甚至往来东宫。陛下对此视若罔闻,还特意寻了借口下旨,赏赐了自己。林诗也不好不做个顺风顺水的样子,放松一些,等着二皇女再度出手。 林诗一边走,一边仍想着二皇女的布置。不知为何,陈老将军竟然遣人去看望了二皇女,听说是个少年郎,年纪不大,和陈府的小公子年纪差不多,两人在牢里又哭又笑,闹了好大的动静,等出来的时候眼睛都肿了,脸上却带着笑。 这种过于巧合的事儿,实在不能不叫林诗多想。但人一想多,就注意不到脚下的路。齐承墨眼看着林诗一脚踩到石头上去,然后身形一晃,差点就要摔到。 “小心。”齐承墨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扶住了林诗。 “多谢。”林诗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往地上看了看,是一颗乳白色的石头,被海水冲刷得圆润白净,看起来憨憨圆圆,颇为可爱。再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 分卷阅读52 卖珠宝的铺子,铺子里头摆着的巨蚌下摆着一圈的白色鹅卵石,里头则盛着一颗白色的巨大石珠子。 见有人站在门外看,店小二立时就走了出来,眼睛也没十分打量,就已看出面前这一女一男身家不菲,立时便点头哈腰,笑脸迎人,“您刚才没摔着吧?真是不好意思,这早上收拾的时候谁也没注意丢了块石头,竟还落到了街上。您说这事儿闹的。要不然您进去,喝杯热茶,谢谢脚,压压惊,也算是小店给您赔个不是。” “进去看看?”林诗转过头问齐承墨,她倒是半点不累,可齐承墨身子虚,未必不想歇一歇。 “好。”齐承墨看了眼这店铺的牌匾,上头并没有陈国样式的标记,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也就慢了半步,进了店里。 店里确实不小,货架上摆着的东西也不少。有的盖着红绸,有的蒙着白纱,显然是刚开门,遮灰的物事都还没有尽数取下。他们来的实在是太早了些。 “两位尝尝这南边来的红豆水。”店小二语气殷切,半点也不觉得自己早早把外头的客人拉进来有什么不妥,“这红豆又叫做相思豆,清热祛湿,是南边的圣物,除了咱们店里,就算是宫中也未必能尝见。” 这话倒是不错。齐承墨上辈子在宫中确实不曾喝过这个。只是这茶盏净白,里头的豆子却小如珍珠,又殷红如血,反而叫人不敢下口。 “为什么叫相思豆呢?”林诗倒是曾经听说过这红豆,不过并不适合巫雪国的气候,因此不过当成新鲜物事,看过就算。倒是不成想,还有这么个名字。 “这您就不知道了。相传在很多年以前,有一对爱侣,叫女襄和韩凭。当时他们的国主暴虐,见不得人恩爱,因此命人拆散了他们,就算两人自杀而死,也不许合葬,故意叫两坟相隔对望,不得见面。谁知数年之后,那女襄的坟上长出了一颗红豆树,而那韩凭的坟上则生出了一株相思藤。藤缠树,树护藤,生生死死,再不分离。”店小二放下了水,又去帮着其他的伙计把蒙着的布取下,吹散上头的浮尘。 “倒是有趣。”林诗闻言点头,半点也不觉这故事有什么不对。倒是齐承墨愣了一下,察觉出这故事里藏着的蹊跷来。 这世上如巫雪国一般女子主政的城池、国土不多。大多国中都是以男子为尊,就算是两人双双殉情而死,攀附的一方也不该是男子才对。不过在这上京之中,却很是应景。 “可惜今日三、三妹不在,若是她听说这故事,必然要吟词作赋。”林诗看着架子上摆着的珍珠头冠,忽然想起三皇女林菀来。她脑海中的话本已经消失得七七八八,但不知为什么,两人大婚的段落竟然还在,而自己的三皇妹就戴了一顶珍珠头冠,身披红纱,抛家弃国,嫁给了齐承墨。 除了抛家弃国这段,林诗觉得自己没什么不能忍的。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手足不可断,衣服随便换。现在三皇妹跟着陈放放和巫女见山走一遭,见识见识大好山河,知道知道行军疾苦,也许就能开窍了呢。 “可惜我的才情不够,也学不得三、三妹。”齐承墨倒觉得林诗这话里头有醋意,虽然不知她为何一直介意自己与三皇女的事儿,但好容易出来一趟,他还不想早早熄了兴致。毕竟此行的重头戏是去白塔。依着礼数,林诗必要去见大祭司一面,他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偷偷往里走上一走。 听说白塔里可是藏了不少的东西。 “这倒是自谦了。”林诗端起红豆水,尝了一口,虽然喝不出什么味道来,但还是四下看了一眼,准备随便买点什么,送给齐承墨。这样,既能谢了店家的款待之情,也能叫齐承墨开心一二。 毕竟齐承墨与三皇女的纠缠只是在自己脑海中的话本而已,实际也只见过一次。自己这般猜测也算冤枉齐承墨,就算他不知道,买点东西讨他欢心,也属常理。 白塔 日头越发升了生来,透过青翠的窗纱落在店中各色宝石上头,折射出各色的光泽来,立时将这屋子照得五彩斑斓,绚丽耀眼,仿若梦境。原本点在一旁的香烛也终于把甘甜的果橘香味送到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一呼一吸之间,仿若仙境。 “来都来了,看看喜欢什么?”林诗抿了抿嘴上的水滴,眯了眯眼睛。她被一块蓝色的宝石闪到了眼睛,闭上之后,还是满是五彩的光。但她依旧端着架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伸手招呼齐承墨,铁了心准备买点小东西送他。 但齐承墨并不领着份情。在陈国,从来都是男子送女子礼物,尤其是珠宝首饰,更像是强者给弱者的小东西,顶不得吃穿,也顶不得武器,不过是攀比夸耀的东西,根本没什么用处。当然,也能借此吸引旁人的目光。不过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齐承墨根本不稀罕。 “我不喜欢这些东西。玩物丧志,徒增奢靡。”齐承墨歇了这一会儿已经是足够了,故而理直气壮地嫌弃起这地方来,“说是宝石,不过是晶亮亮的石头罢了。若是能入药,也有两分价值,或者也就是研磨作画、染色而已。至于佩戴装饰,也实在是 分卷阅读53 累赘。” “公子这话说得可偏颇了。咱们这儿除了宝石还有珍珠珊瑚翡翠,亦是有象牙蟒皮鸵鸟蛋……种种的珍奇物事。这些东西本就不是给寻常人拿来吃穿用的,就是给您这样的公子备着把玩赏乐的。说老实话,若是没有这些东西撑着,各国的国君贵胄、公子小姐,又何谈风雅,何谈奇趣呢?”说话间这里的掌柜便走了出来。他刚才在里间休息,本不急着出来的,但听见齐承墨的话,又怕自家小二漏了怯,或者得罪了人,因此才走出来,辩驳一二。 “万事都有存在的道理。不过有些人认这理,有些人不认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林诗看了眼齐承墨的脸色,见他果真不爱这些,心底叹息一声,继而对掌柜的道,“你这里可有华丽些的刀鞘?或者有些难得的宝石,我拿回去自己镶也好。” “刀鞘倒是有,不过都是皮子的。宝石也有不少,您请这边细看。”掌柜的一听这话,眼睛立时亮了不少。他就说今日节庆,总会有大买主。 眼看着林诗跟掌柜的走到一旁,取了各色的宝石来看,并不在询问齐承墨要什么。白术立时上前一步,凑到齐承墨的耳朵边,咬着牙轻声道,“看这架势,殿下似乎就是想散财。不知这东西都要送给谁去?” “卫卿。”还能给谁?巫雪国的女人买东西,多半是送男人。林诗向来大方,与卫卿也互有好感,上辈子两个人便行止暧昧,不清不楚,这回更是当着自己的面给他准备东西了。就算巫雪国女子并不看重男女大防,这举动也着实叫人多想。她林诗还记不记得,她已经和自己圆房,过些日子,还要大婚、祭天。 白术听见这两个字,立时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林诗是巫雪国的太女,多半不肯只守着自家殿下过一辈子。可这话根本没法劝,况且行事比人强,自从进了这上京,自家殿下就形同软禁,平时见不着外人,手里的兵也用不上,连出来走走都形同恩典……现在二皇女下狱,太女更是如日中天,实在不好为了面子和她硬抗。 自然,也不好劝齐承墨忍耐。来上京和亲已经是折辱,再事事迁就,那陈国的脸面就彻底不用要了。 幸好,林诗的动作快,不到半盏茶的时候就选好了。顺便还给齐承墨带了条玉制的腰带。听说是前两年被灭的颍国王宫里流传出来的,倒确实是轻巧别致,上头的花纹里还嵌着细小的珍珠,在阳光下晶莹闪烁,夺目耀眼,但进了屋子却低调内敛,半点也不张扬,和齐承墨的性子很像。 “多谢。”齐承墨点点头,依旧对林诗当着自己的面,给旁的男人买东西一事耿耿于怀。但他撑着性子,一句未说,林诗也当真半点都没看出来。只是私下里觉得齐承墨好像不太高兴,但是因为什么,却猜不出。想来多半是因为自己喜好这些奢靡之物,因此觉得失了德行吧。 两人南辕北辙地各想各的,谁也没多话,这气氛立时就凉了不少,连原本的客套都不见了。跟着的侍从护卫个个都沉默寡言,眼观鼻鼻观心,就算看出了不对也一个开口的都没有。林诗没有带鱼素,也没有带梦泽,自然察觉不到什么。白术倒是有心上前,但一出店门,这两人间无声的寂静便瞬间被打破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街上已经快涌满了人。 “这么多人?”齐承墨一出门便低呼了一句。平日里出行前呼后拥的,就算在微服,也要人事先清街,少见这般人山人海的百姓,乱哄哄地各走各的,街都堵上了大半。 “咱们出来的还算早,再过一个时辰,这地方脚都落不下去了。所谓摩肩接踵,说的就是这般景象。”林诗慢了一步,听见齐承墨惊呼倒是半点都不在意。这种繁华场景她最喜欢,国泰民安么。百姓都富足安稳了,才会有这般的景象。 “你不清街?”齐承墨震惊地看向林诗,万一有人认出她俩,图谋不轨,该如何是好。 “放心。等真人多的时候,打架都抬不起手来。走吧,咱们一起去看看白塔的庆典。”林诗见着这场景心情好了不少,伸手拉起齐承墨就往人堆里挤。虽然刚才林诗说的轻巧,但随行的护卫却半点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试图把她们和人群隔开。虽然行人太多,到底还是还是一场空,但这番举动落在齐承墨眼里,还是安慰了不少。 白塔前有一片空地,最初是一片黄沙,后来特意铺了巨大的白石,四角也立了白色的石柱,远远看着,和那高耸的白塔浑然一体,好像最初建时便是如此。直到走近了,才能看出这两种白色的不同来。一处虽被人天天才在脚底下,但到底底色白皙,更亮白一些,而白塔外头却有些发灰发黄,更有岁月的味道。 林诗平日里带着全幅仪仗前来,自然有空细看。此番微服,也不好与齐承墨细细讲解,只能拉着他跟着人群往前涌,直到快走不动了,才叫护卫拿了东宫的腰牌开道,挤到了白塔的门前。 白塔前的正门紧闭着,等到了时辰才会无人自开。现在,就算是林诗亮明身份,也只能走旁边的小门。林诗自然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依旧是接着东宫的名头,拉着齐承墨,穿过人群,悄悄进了小门,这才对着里头的巫侍亮明 分卷阅读54 身份。 “太女林诗,求见大祭司。” “太女请。”守门的巫侍不敢怠慢,连忙一面引着人往上走,一面前去通报。 林诗拉着齐承墨往里走,但身后跟着的侍卫却都被巫侍拦下了。白术上前一步,手刚放在刀柄上,便被东宫一起来的侍卫摁住了。 “除了皇室亲贵,旁人不许上白塔,这是规矩。” 这白塔里修建得很是神秘。和齐承墨所想不同,这侧门竟是直接连了个盘旋而上的石阶,两边都是黑色的石头,把外头的东西却挡得死死的,什么也看不见。 齐承墨心下好奇,他上辈子并没来过白塔,但却在书中看过关于白塔的描绘。不过那是从正门进去,和他们此时不同。那是一片的金碧辉煌,仙乐冷香,连四周的石人都沾了仙气,能转动倒水,仿佛活了一般。可这上行的石阶甬道却并不似书里那般缥缈,反而和普通的石阶差不多,每一步都上着累人,地方又逼仄,走了一段之后,仰不见前路,俯不见来阶,好像无休无止,再也走不出去一样。 “到了。”就在齐承墨被这石阶折磨得要死的时候,引路的巫侍忽然往一旁的墙上推了一下。刚才看着还坚实的墙面上,立时便多出一道门来,正好能容三五人并肩而行。 “怎么,累了?”林诗走在前头,这地方她跟着巫女见山来过数次,早有了准备,因此半点都不诧异。等回头要扶齐承墨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时的窘迫惊讶,不觉笑问出声。 “没有。只是没想到白塔里竟然这般……寂静朴实。”齐承墨摇摇头,这白塔里头和外面所见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倒是和巫女们的打扮很类似,幽暗神秘,甚至有点吓人。 “是吓着了?”林诗闻言上前拉住了齐承墨的手,等他上前,才附耳轻声道,“这儿初建之时本就是个关人的地方,因此里头看着吓人了些。不过等会儿走到开阔的地方,也就好了。” 关人的地方?齐承墨瞪大了眼睛,不是先有的巫女,后有的白塔吗?怎么还成了关人的地方?听林诗这话,这地方以前倒像是个牢狱一般。 大祭司 林诗没有多说,直接拉着人走进了石门里。门里的依旧是一条甬道,不过宽敞了不少,布置风格也和刚才的阴冷有了变化。 和齐承墨想象中半点也不一样,这里既没有大片大片神秘的黑色重纱,也不见白楞楞的石壁,反而绘满了巫雪国常见的黄棕曲文,回旋往复,和饕餮龙纹很像,空气里也散发着树林中常见的沉稳静谧。 甬道很短,之后便是豁然开朗。到一处极大的空地上,摆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奇形怪状,好多都不认识。旁边大多站着人,看见她们的时候多半都会警惕戒备地看过来,直到她们走远了,才慢慢收回目光。 齐承墨紧紧跟着林诗的脚步,生恐自己一个落下,便被拉出去杀了。这一回连前面带路的人斗已经换了,虽然依旧是身着黑袍,不遮脸的巫侍,但看起来更加的坚毅、健硕,气质里带着一股凶悍。他们目光飞来的时候会让人下意识地瑟缩一下,总觉得自己在他们的目光里不是同伴,而是猎物。 齐承墨悄悄地咽了下唾沫,手心也开始微微出汗。他原本四处流连的眼睛终于规矩了些,但是落在他身上的眼睛依旧一双都没有少,依旧随着他的移动,落在他的身上。 “这里有两条路,一条通向塔上,一条通向地下。大祭司身体不好,但偶尔也会出去,所以住的并不十分高。”好像是感觉到了齐承墨的今早,林诗的声音如天籁般在他耳边响起。 对林诗来说,白塔也并不是个多么神秘的地方,在她和巫女见山一见如故之后,此地便再无神秘之处。因此她也从未想起过,那些秘密潜入白塔,想要一探究竟的人最后都成了怎样的结果。 “咱们不告而来,是否有些失礼?”齐承墨勉强扯着笑脸,扫过一旁来往的巫女觋师,终于发现他们个个都摘下了帽遮,和巫侍的不同更多是气质和衣饰,还有他不知道的辨别之法。不过脑子里想的再多,都没有影响齐承墨撑起懵懂的眼睛,湿漉漉地望向林诗,问出一个毫不关心的话题,和林诗虚伪的如出一辙。 “前些日子,我倒是递过帖子,说近期想来拜访,大祭司回信应了,还与我客气了两句。想来,应该是无妨的。”林诗一边说话一边点头,虽然巫女见山不在,但其他的巫女她也见过不少,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祭祀,更是把自己从小抱到大。 不过,今日有盛会,就算是见了熟悉的人也没空多话。大家相□□了下头,便各走各的,很快,林诗二人便被带到了二层最里面的屋子外头,门口也终于多了守卫的巫侍。他们两个人手里拿着刀,眼神淡漠地扫过林诗和齐承墨的脖子。 “大祭司听说太女来了,很是高兴,正张罗着要起来呢。”出来的巫侍已跟随大祭司多年,是个面目极清秀的中年男人,虽然眼角眉梢满是皱纹,但一见那张笑脸,便觉得心生喜悦,单看着那张脸就觉得有什么喜事儿发生似的。 分卷阅读55 “大祭司太客气了。”林诗点了下头。这个巫侍她虽然知道,但并未问过名字。白塔里虽然盛行火葬,祭祀和巫女也只留舍利供奉,但她们走的时候,大多会带着随身或者惯用的巫侍陪葬,取下头盖骨,制成法器,盛装舍利子,供后人瞻仰。林诗虽不喜这般习俗,但也不好插手白塔的规矩,因此每每见了人,也都并不深谈,免得离去时候叹息伤心。 “烦请带路。”林诗正准备进门,却见那巫侍身子一侧,伸手把齐承墨拦住了。 齐承墨一愣,感觉到自己被林诗拉着的手又紧了两分。 “太女殿下,大祭司说,这位陈国皇子殿下是客人。她现在身体不支,贸然见客,恐有失礼之处,不如叫在下陪着,在这白塔里四处走走。这塔顶的风光不错,少有人能见到,今天天气又好,顺便也能看见上头的壁画。也算是不虚此行。”巫侍低眉顺眼,但挡着的手臂却半点没有移动。 话说的再客气,用词再委婉,林诗和齐承墨也明白,大祭司不想见齐承墨。也是,到底是别国皇子,就算是太女的内人,也不一定能叫大祭司给这个面子。若真论上地位声望,大祭司也只比陛下稍逊一线而已,按着年岁,更是林诗的长辈,况且现在这个时候,她恐怕又很多话,要悄悄和林诗说。 “正好。我第一次入上京,当时远远看着白塔,就曾向往过站在塔顶俯瞰上京的场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得偿所愿,也算是我的幸事。”如今上京城里的暗涌,齐承墨多少也踩到了一些。能进白塔,本就是意料之外,见不见大祭司,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既然如此,自然是识趣一些,更叫人喜欢。 林诗与齐承墨对视一眼,明白了他意思,想了想,伸手把自己腰间的软剑解了下来双臂一展,系在了齐承墨的腰间,“那就辛苦巫侍了。” “都是在下的福气。”巫侍微微弯腰。就算是面对太女林诗,他们的态度也不似普通的官员百姓,总带着些许侍奉神明般的傲气。不过林诗脾气好,从不计较这些。 齐承墨倒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傲气的巫侍,不由对他的身份疑惑了两分,听说他来陪同也半点不觉委屈,反而多了两分探究。因此看见林诗独自进了门也并未生出半分跟进去的欲望,在他心里,这辈子多半和上辈子差不多,都是逼宫夺位的路数。他只要静静等着,就能看见林诗入主皇宫,相较之下,还是这神秘的白塔更吸引他。毕竟在陈国,国主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权威被这般庞大的势力所左右。 可巧的是,巫雪国如今的皇帝也是这么想的。 “林诗去了白塔?”林诗前脚进了白塔,后脚消息就传到了皇帝的案台上。皇帝撑着脑袋,几乎是从牙缝里说出这几个字来,“东宫之前,为什么没有消息传上来?” “太女殿下应该是临时起意,并没有准备仪仗,也没有下帖子书信。原本大家都以为她不过是带着陈国皇子去市集上看看热闹,听说还买了不少的珠宝首饰送回了东宫。没想到她会突然拉着陈国皇子,直接去了白塔,是奴才们的疏忽了。”跪在地上的侍卫有苦难辨,脚长在太女的身上,她又没被软禁,自然能去任何地方。况且今日大暑,白塔又有庆典,就算是带着那个陈国皇子去看看热闹,顺便与大祭司打个招呼,也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儿。陛下这般震怒,才真是在人意料之外。 “你自己去领三十鞭子吧。”皇帝闭上眼睛,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抬起来。这些人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个个都替林诗开拓,没一个替她想的。她正值壮年,文成武略,把陈国的皇子都哄了来,正是开疆拓土、大展宏图的时候。林诗身为太女却年纪轻轻,野心勃勃,为保地位构陷皇妹,平日里还做得个仁德模样,其心可诛。 现在她竟然还敢与大祭司往来,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诗也没想到大祭司拖着一副病躯,床都下不来,还要见自己。原来刚才巫侍的话并不是客气,而是事实。 “咳咳……太女殿下来了。”大祭司的屋子里倒是有窗子,也开了半边,外头的动静也能传进来,倒给这间病室传了些许的喜庆。但大祭司还是苍老干枯的厉害,面色蜡黄,咳声不止,撑着的笑容都疲惫不堪。 “大祭司。”林诗早听说大祭司身体已经不行了,如今许多事物已经由巫女见山代办。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已经病体沉疴到了这般的地步。 “人各有命,富贵在天。最好的巫医也不过是给我吊着命而已,但看样子,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咳,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巫女见山回来。”大祭司捂着嘴,似乎是想忍着咳嗦,但到底还是忍不住,咳得愈发剧烈,连整个身体都跟着颤抖,甚至弓成了虾的模样。 “陛下已经派兵去了田岐,想来用不了多少时候就能平定匪患。您好好养着身体,用不了多少时候,就能再见到她。”林诗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倒了杯水,低着身子递给大祭司,“这水不烫,应该是温的。您润润嗓子,咱们不急着说话。” “我一个快死的人了,急也急不得。倒是太女殿下,你半点都不急吗?陛下心中不满 分卷阅读56 意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就像是她不满意这上京里的白塔,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大祭司接过水,含了两口就放下了。久病之后,嘴里总有苦意,连带着白水都苦涩得厉害。 “大祭司慎言。”林诗垂下眼睑,后退了半步。她不傻,这些年陛下对她好与不好,她怎会半点也不知道。但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无论陛下是何心思,她都不愿去深究,就算她已经忌惮自己。 神门自开 齐承墨最初以为是要一步一步走到塔顶,因为许多地方都以此为借口来显示虔诚和尊敬。但巫女们显然并不这么想。 一个能盛下三四人的铁笼子隐藏在一面墙的背后,它旁边是一个上下通透的大洞,大洞的墙壁上还闪着绿色的油光,好像墓地里常见的鬼火,悠悠地飘在天上地下,看着就觉得渗人。 巫侍大约是觉察出了齐承墨的恐惧,自己当先一步,走到了那个大铁筐里,然后伸手几推了下旁边凹陷石壁里的金铃。清脆的铃声立时在这黑黢黢的大洞内外都响彻了起来,很快,很快,地下也传来了几声铃响,附带着叮叮当当的声音,铁笼子开始慢慢有些移动的迹象。 “往上走的台阶太多,怕是有些费力。而且大典就快开始了,一步步走上去,恐怕有些太慢。”巫侍听见动静,又晃了下金铃,叫这铁笼子停了下来,而后站在里头,真诚地向着齐承墨伸出手,“殿下若是信得过白塔,就上来走一遭。这东西安全的很,我陪着您,闭着眼睛很快就能到塔顶。” “好。”齐承墨两股战战,脸上还能硬撑,但身体已经不行了。手心里全是汗,腿也有点软,不过到底这外头还站了两个守卫的巫侍,还有人在此处经过。他穿着一身常服,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稍稍打听就只能知道他的身份。就算是为了陈国的颜面,他也不能说出不敢来。 “殿下放心,巫雪国还不想和陈国开战。我在这塔里的人缘也并没有太差。”巫侍一握上齐承墨的手,就感觉到了他的恐慌。他想要安慰了他一句,但看齐承墨越发惨白的面孔和发紫的嘴唇,似乎他的一切话语又毫无作用,倒不如早点升上去,也算是早死早超生。 巫侍叹息一句,飞快地摇了几下金铃。底下人听见声音,立时发起力来。铁笼子晃了两下,便从原本的石台上落到了那个上下贯通的大洞里,而后往下沉了一刻,立时又被直直拉了上去,速度很快,周围的阴森和冷凝也一如刚才的设想。 不过齐承墨吊在半空的心却放了下来,甚至还能放飞思绪,把自己想象成被人捉住野猪,然后关在大铁笼子里,吊来吊去,毫无自由可言。这地方确实昏暗,也有绿光,但那绿光是夜明珠的光芒,他们这个笼子的头顶也有巨大的锁链,每一块都比他的手腕粗。笼子上升的很快,也很轻盈,半点听不见磨损的声音……等到铁笼子停下的时候,齐承墨甚至有点不舍,不舍得就这么走了下去。 似乎还挺好玩的。齐承墨暗暗心想,脸色也逐渐恢复了过来,甚至两颊也多了些许的粉红色。 “这东西叫做什么?看着吓人,但升上来的时候还很稳。是上头有人拽着,一点点拉上来的吗?”齐承墨下了铁笼子,还有些恋恋不舍。虽然有意思,但也不能常坐。毕竟这东西若真是落了下去,恐怕是要死人的。怪不得大祭司要住在二层,天天坐这个上下,万一有人要害她,真是半点也防不住。 “这东西叫做天梯。上下连着铁链,底下有人拉着用水发力。最顶上是个圆圆的滚筒,倒不用人总在上头守着,来回传信也都是跟地下的人。其实还算方便。”巫侍见齐承墨来了兴致,便多说了两句。他很少陪着人坐天梯,也忘了自己第一次坐时的感受了,只觉得这陈国皇子到底年轻,性子也过于活泼了些,不够庄重。 “倒是有些奇思。”齐承墨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眼铁笼子,突然有些想念刚才失重无依的感觉。从小到大,所有人的告诫都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就算是习武,也从未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他人的手上。这天梯虽然不可控,但却新鲜有趣。他甚至在想,林诗第一次坐这天梯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林诗自小便出入白塔,这等在齐承墨看来新奇的物事早已司空见惯。她站在大祭司的房内,拿起天雷的草图,细细看了一番,虽然依旧不懂,但大约也明白了这是个多么要命的东西。 若用好了,它说不准能毁天灭地、改朝换代,怪不得陛下一直对白塔心存忌惮,甚至在暗中试探,打压白塔的势力,干预大祭司的传承,暗杀巫女见山,重新扶持一个听话的来。随便换了哪一个国主,知道国中的大祭司手中有这般杀器,随时能暗杀自己,又能冒充神言,左右民心,自然也是想早早把这势力连根拔起……最起码,也要换上自己的人,才能安心。 论情论理,陛下所为都算不得专横暴戾。不过若是她和大祭司易地而处,也不会轻易把这杀器大大方方的交出去。 “殿下想好了吗?这帝位本就该是您的,不过是,咳咳,不过是早两天或者晚两天罢了。”大祭司 分卷阅读57 闭上眼睛,挤出一颗浑浊的泪水,她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根本不是早两天或者晚两天的事儿。林诗心中波涛翻腾,这分明是要逼她弑君夺位。她在太女之位上坐的好好的,只要谨言慎行,叫旁人挑不出错来,总有名正言顺的一天,根本不用铤而走险。就算陛下还不信自己,心存试探之意,林诗也只要打消她的顾虑就好,不必非要被这些巫女所绑架,听她们的指使。 “大祭司不必再说。弑君夺位的事儿,我是绝不会掺和的。我劝大祭司也不要随便出手。当年立国的时候,□□与巫祖便曾经有过约定,互不干涉,少有来往。”林诗话音刚落,就听见窗外边一声巨响,往外看时,便见原本隔在外头的人群涌动,纷纷踏上石阶,像潮水一般,密密麻麻地涌到白塔里。 只见白塔前白色石阶铺就的广场前此时已经挤满了人。男男女女都换上了最鲜亮的衣服,眼神热切地盯着外头拿着刀和剑,面无表情,一身黑袍的巫侍,连身边奇装异服、平常故意去多看两眼的别国人都视而不见。他们仿佛能从这些巫侍的脸上,看出从来不曾见过的巫女和觋师的样貌。甚至还有人站在旁边的楼顶上,支了画架子,研磨运笔,想要记下这开门的盛景。 “砰”日晷终于落到那条特意描红的线上,白塔旁边的一扇窗户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响。原本拦着人群的巫侍突然后退了两步,像柱子一样,把进门的路让开。 站在前排的人群还愣了一下,而后轰然明白了什么,纷纷走上了石阶。原本关着的大门在人群奔上石阶的一瞬慢慢打开,露出里头金光闪闪的大殿、站在殿内的巫女和巫侍,但没有一个人站在门旁,仿佛那门自己生了灵智,无人自开。 “大门开了?”齐承墨站在塔顶,从高处往下看还是有点令人害怕,总觉得会站不住,大头朝下摔下去。但他依旧扒着窗户,好奇地把头伸了出去。他看着外头涌动的人头,雀跃的人群,好奇的心又被激了起来,有些后悔没站在地面上,混在人群中欢声笑语。 “您也想看‘神门自开’的景象?这倒是好办,等到下一个节日来时,我叫人给您偷偷留在前排。不过不同的节气开门的时辰也不一样,等会儿叫人给您写一张纸,免得错过。”巫侍站在齐承墨的身后,淡然而慈悲地俯视着下头的人群,被齐承墨回头看了个正着。 齐承墨并不喜欢巫侍这样的表情,有一种众生皆蝼蚁,而他独立神仙旁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种遗世独立的感觉就没有在巫女见山的身上出现过。就算是上辈子巫女见山做了大祭司,也依旧只是一身黑袍,行事神秘,从来没有这般居高临下的傲慢,倒是跟着巫侍,大多都是这般的神气,总叫人想要套个麻袋,揍他们一顿。 原本想要问问这门开的缘由,现在又问不出口了。 “我听太女殿下说,白塔以前是个牢房,那关人的地方在哪儿呢?现在还能看见吗?”齐承墨故意略过顶楼上特意绘制的藻井,还有一旁巫女开山祈雨,施药救人的救人的壁画,故意提起这件事来,想要刺一刺他们。 “呵……”巫侍闻言终于把脸上那张仿佛长着的温和假面卸了下去,终于显现出他这个年纪独有的深沉和压迫,深深地看向了齐承墨,“四殿下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是吗?倒是我唐突了。”齐承墨微微一笑,依旧挑衅十足。要是换了林诗,他必定不敢如此招惹。但这里是白塔,巫女的地界,管不了他来。就算是得罪了,也报复不回来。况且,这事儿应该也不算是十分得罪,要是换了巫女见山在,恐怕她就直接带着自己去了。自身足够强大,再屈辱的历史都只是警示的过去。只有存在于浮华之上的人,才会沉迷于所谓“神迹”,半点不敢面对现实。 预知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空气中隐隐传来几声雷响,外面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巫女见山的营地外头突然多了几许骚动。好像是一群人从天而降,拿着火把和武器,直直冲杀了进来。门口的守卫被一箭钉在旁边的巨树上,双眼圆睁,四肢颤抖,想要挣扎着踏回到地面却是徒劳无功。 营地里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吵杂声震醒了。巫女见山和钟爻也从营帐里走了出来,眼看着数十倍于己的凶徒冲了进来,和巫侍们斗在一起,然后一个又一个的人倒在血泊中,有姬武手下叛乱的凶徒,也有巫女见山手下的巫侍……但最后寡不敌众,钟爻也被人一刀砍死在巫女见山的面前。血红的长刀指在巫女见山的双眼中间,而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在另一个高大的山头上,一面绘制着“巫”,一面写着“雪”的旗子默默在雨中打卷。那旗子下头,是绵延不绝的队伍,队伍最前头的两个人站在一块打石头上,一齐看着下头,看着这场雨夜的混战厮杀,直到一方死伤殆尽,连一个站着的人都没有了,才放出一颗红色的烟花,击鼓出兵。 “巫女,巫女?”钟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巫女见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迎着外头射来的夕阳,迷糊了好久,方才聚焦到钟爻 分卷阅读58 的脸上。原来又是做梦。 “我刚才睡得太死了。”巫女见山使劲儿睁了睁眼睛,只觉得头晕的厉害。她动了动身子,觉得这一觉睡得太实,甚至沾了一身的汗。不过,这天也太热了一点,看着就像要下雨的样子。 下雨。 巫女见山摇了下脑袋。从来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不过就是这样……也不怪她小时候遇到的那些人会把她当做怪物。一个能预知吉凶的人,怎么会不是怪物呢?一个弱小的、瘦削的、看起来毫无抵御能力的人,却怎么也死不了,任谁遇见都会畏惧和厌恶。除非这个人离自己的生活很远,住在一座庙里,常年深居简出,神秘莫测,和自己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又做噩梦了?”钟爻倒了杯水,放在巫女的手边。这地方连降暴雨,也只有今天白天才晴了一会儿,但水井里的水依旧浑浊,就算是用树叶滤了几次,还是忘不了最初里头掺杂的泥土。 “算是噩梦,也算是预言吧。”巫女见山低下头,看见杯子里倒影出平凡的脸,“应该就是今晚,姬武的手下就会赶到这儿,把咱们杀得片甲不留,一个活口都没有。” “那咱们可要迅速撤离此地?”钟爻半点也不怀疑巫女见山的话。他本来以为,巫女见山是梦见了小时候被追杀的经历,没想到,竟然是又看见了未来。 “往哪儿撤?这附近虽然山麓不少,但姬武敢派人来偷袭,必是已经派人来探过了。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在山顶上盯着我们了。就算走,也会被他们发现。”更何况,八成朝廷的军队已经在附近了,只是等着她们全军覆没,然后再出现时罢了。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巫女见山喝了一口水,立时感觉到一股土腥味溢满口腔,皱了皱眉头,又嫌弃地把杯子放下了。 这一幕落在钟爻眼睛里,立时叫他自责难受了不少。巫女不该受衣食上的委屈,无论她在不在意,就像是天上的神,无论他需不想要,地下的信徒都不该断了供奉。 “这儿的水不干净,我等会儿去山上寻些叶子上的露水。”在钟爻的意识里,什么叛军都不是巫女见山的对手,他所要操心的,也只有干净的水、事物,还有这一路上的住宿罢了。 “采露水?”听着确实是个好主意。 就在五里之外的山凹里,陈放放的沙盘上已经多了一块黑色的小旗。这棋子是上午探子回来之后新加上去的,上面什么都没有写,但是在有人进来的时候,陈放放还是欲盖弥彰地把这面黑色小旗攥到了手里,假装这沙盘上根本就没多出来这一面旗子。 进来的三皇女林菀。陈放放看见她的时候还很是惊讶,她不是骑了两天马就已经颠碎了骨头架子,天天进了营帐就倒头大睡,半点都没精力来与自己商量路线和行军速度吗?怎么能撑着人站起来了?还主动来看自己? “三殿下。”陈放放悄悄把手里的小旗放在沙盘的一旁,走上前,拱手问道,“您身体好些了吗?再往前就到了叛军的地界,匪首姬武随时能带着人来偷袭咱们,还是要万事小心一些。” “嗯。我这身子骨,将军也知道,不过是芦絮而已,随风即散,能撑到这里已是不易了。不知道将军可曾遣人去查问巫女见山的踪迹没有?这行军途中连个巫女也没有,着实让人心底不安。”三皇女撑着侍从,说几个字就喘上一句,整个人都跟芦絮花填满的一般,半点力气都没有,眼看着就要倒在身旁扶着的侍从身上。 “殿下放心,探子已经都派出去了。不过这地方的百姓被叛军骚扰,迁走了不少。一时半会儿,还寻不到什么消息。不过我来时二殿下已经把此地的地形图和行军路线都画好了。您可要一看?”陈放放就是看不起三皇女这般矫情的无力的样子。都是女子,作战杀敌、浮冰卧雪都是常理,长途奔袭、日夜不休也能坚持。二皇女武艺卓绝,和这位三皇女比是欺负她,可就算是太女殿下在,也绝不会这般要死要活,娇娇弱弱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令人心烦。 也因此,陈放放故意提出二皇女的名号来,还邀她全看行军图。这位三皇女第一次看地图的时候就皱着眉,连计算山高的圈线都嫌眼晕,至于狭路、山林、水源……更是一个不懂。也不知道这位三皇女怎就有那么大的名声,说她文采斐然。难道会做几首酸诗,会撩几个男子,能与文人登高相合,就算文采斐然了? “这倒是不必了。你劳心就好。我真腰好像是被马车颠着了,骨头好像错了位。先休息一天,等明日再说吧。”三皇女不好意思说自己这两日来了月事,腰酸背痛,又缺东少西,只能悄悄忍着。 “那殿下就先去休息。等到明天,怎么也该有巫女她们的消息了。”陈放放弯腰微笑,一双眼睛弯弯的,等到她们走了方才冷下脸,叫了自己亲卫来。 “再去这个地方探探,除了巫女她们的人之外,有没有叛军出没的痕迹?”陈放放也有些犹豫。如果真的放任巫女被杀死,这一仗可能更加难打。但若是巫女半点没有猜到危险,那往日的神异也不过是装神弄鬼,就算是救下来,也没什么用。 晚 分卷阅读59 上天阳落山之后,空中果然聚集了不少的云朵。气压也慢慢低了下来,蜻蜓慢慢地草丛间飞过,鼻腔里的气息又低又重,沉得叫人喘不过气起来。 “快要下雨了。”巫女见山走出帐篷,站在梦中自己倒地的地方,望着正对面的山峰。这山上的树很多,只要再衣服上多缠些树枝就会隐藏的很好。 “是啊,应该又要下雨了。”钟爻不明所以,但也听出了这话里的古怪。难道下雨是进攻的信号? “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吗?”巫女见山回过头,又看了眼对面一处更加高大的山峰,这般看着倒是很近的样子,可要真赶过来,恐怕要一个时辰。 “都准备好了。不过,咱们铺的是不是太多了?不是说朝廷的军队就在附近吗?”钟爻站在巫女见山的身后,强忍着给她拍土的冲动。她的黑色袍底还是站了些许的灰土,看起来有些脏污。 “就是给他们看的。不光是给叛军看,也要给朝廷看。这次领兵的是陈放放。她是小时候被陈老将军收养的孤儿之一,自从陈老将军的女儿死残殆尽,她这个义女就身家倍长。许多亲贵家的公子都有意与她结为连理。不过她心高气傲,同辈之中,除了二皇女还没服过谁。我得给她一个教训,叫她知道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什么叫天外有天。能穿越巫山的巫女,更不是能轻易击败的。”巫女见山艾欧看了看天,天快暗下来了。 很快,天边暗了下来。雷声和闪电开始在云团中蠢蠢欲动,而后猛地炸开,降下暴雨。 原本林中藏匿的叛军在雷响的同时看见身后山上多了一颗红色的树,突兀地立在山顶上,被雨水冲刷。 “杀” 和梦里一样,喊杀声震天响。不过这一回,叛军们却没有遇见一个守卫,撩开帐篷的时候,也不见人,只看见帐篷顶上多出来的一条铁线,蜿蜒爬到地下。 “走。”领头人大感不妙,忙招呼着人往外推。但是已经晚了,没等他们往回跑,便有数道雷电降落下来,狠狠地劈在几个帐篷顶上,立时生出无数火花来,飞快地顺着铁线落入泥土中。 “轰”“轰”“轰” 三声巨响过后,原本用毡布扎成的营地成了一片火海,前来偷袭的归路也被火海所切断。这天上分明还下着大雨,但这火却并没有被雨水剿灭,反而顺着叛军来时的路,一路蹿了上去,好像那上头有什么东西引着他们一样。 巧合 “巫女”“是巫女作法了~”“快撤!” 叛军乱作一团,慌乱之中,也听不清旁边人在说什么。甚至有那几个吓破了胆子,转身把刀对准了一起来的人,也不知是谁抢先动的手,等领头人感到疼痛的时候,身上已经插了三四把刀。 “你们,你们……你们疯了?”领头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任由雨水滑进去又滑出来。全身上下都疼得厉害,连站都站不住了。 “杀了你,说不定火就灭了。要不是你们几个杀了巫女,又害我们来偷袭,我们怎会被困在这火里?只要杀了你,说不定,说不定这火就会灭了。”站在他面前的憨厚汉子手抖的厉害,但仍旧握住了那柄滴着血的柴刀。他本只懂得种田祭祀,要不是听了这些人的话,又眼看着巫女被烧死也没有天罚,他也不敢拿着家里唯一的刀来搏富贵。 谁也没想到,竟然引来了天上的雷和灭不去的火。果然,巫女只会装神弄鬼的传言是假的,她们真的可以预料到自己等人的头子,也会设下惩罚,请天雷来惩罚他们。 “巫女大人,我们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啊!” “是啊,饶了我们吧。都是他们的错,我们已经把领头人杀了。巫女大人!” “你们在干什么?我们已经杀了……唔!” 有一个跪下的人,就有第二个,等到几乎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放下武器祈祷的时候,站着的人就成了异类。很快,也倒了下去,不是双膝跪倒,就是躺在了地下,和那个领头人一样,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这雨真是下的越来越大了。”钟爻站在巫女见山的身旁,踮着脚,用树叶挡在眼前,想要看一看营地的情形,但却被雨幕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炸响的只有三声,看来,剩下的引线都被雨水浇灭了。”巫女见山闭着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就算运气好,埋在门口的火油都能尽数点燃,也不能将所有来偷袭的叛军都杀光。按着现在下雨的速度,营帐里的火也很快就会扑灭,难道真的要求助陈放放? 也许还有个机会。 巫女见山决定使出看家本领,赌一把。她把斗篷上的帽子往前拽了拽,然后转向钟爻,“现在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动摇军心。我一个人从去,看能不能感化他们。你们在四周悄悄埋伏,随时准备动手。” “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人……您这一去还是有些冒险。”钟爻没说话,他旁边站着的巫侍角却开了口。巫侍角原是在巫山中作护卫,武艺高强,心性沉稳,但他来的晚,对巫女见山的种种事迹也不过听说而已。 分卷阅读60 到底还是不太相信巫女见山,行事也更为谨慎。 “都是一样的。要是不能收服或者全歼这些来袭营的人,陈放放绝不会出现,甚至她会派出亲兵,前来偷袭围杀,然后把锅扔到乱民的头上。她和二皇女一党,与我不睦已非一日两日,绝不会轻易放过置杀我的机会。”巫女见山摇了摇头,“自始至终,我们都别无退路。” “是。”巫侍角只好低头。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陈放放站在山顶的打石头上,心中不断咒骂这雨来得不是时候。本来今晚准备看一场好戏来着,没想到一场大雨,什么都看不见。刚才天上雷声阵阵,也不知道随后的那几声轰响是否与此有关?还有那远处的火光…… 巫女见山会死在今夜吗? “你说什么消息?”三皇女的声音在身后突然响起,吓了陈放放一个激灵。她回过头,方才发现刚才上来的并不是自己的亲兵,而是一脸病弱却带着好奇的三皇女。 “三殿下。”陈放放勉强扯了个笑,点头道,“您怎么不好好歇着,将养身体?这大雨天的,要是受了寒,生病了,可如何是好?” “你还没说呢?在等什么消息?是有巫女见山的消息了吗?”三皇女捂着肚子。自从离开上京,她就开始上吐下泻,每天脑袋都晕晕沉沉的,迷糊得厉害。她借口疲累藏在车里,就是不想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没想到月事又提前了。这队伍里虽然也有医师,但都是随军多年,算是陈放放的人。要都是些小毛病,嚷嚷出去显得矫情,要是大问题,这些医师也治不好。最好还是能早点见到巫女见山。 “刚才有人说在那片山坳里有火光。据探子回报,这附近确实有乱民的踪迹,不过是不是遇上了巫女见山,还得等一等看。”陈放放话音刚落,就看见自己派出去的亲兵连滚带爬地被人扶了上来,站都没站住,便气喘吁吁地要开口。 “是有巫女见山的消息了?”陈放放大步上前,挡在三皇女的前头,猛地给亲兵使眼色。但这大雨之下,那亲兵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况且原本就心神俱震,一心只想着要把看见的赶紧回报,就算看见了也没有注意到这些。 “是,巫、巫女引了天雷,把、把营地炸成了一片火海……”亲兵刚说了一句话,陈放放就想堵住他的嘴。不过还没等陈放放动作,三皇女便一把拽住了陈放放的胳膊,叫她把嘴里的话又咽了回去。 三皇女到底是主帅,是陛下的亲女儿,二殿下的亲妹妹。总不能想着把她也一口气杀了,这回去了怎么也不是个交代。 陈放放在心里暗暗提醒了自己几句,压住了火,才开口继续道,“你怎么知道是巫女引来的天雷,而不是乱民自作孽不可活,惹恼了上天呢?” “……这”亲兵听见这话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才也许是说错话了。他使劲儿擦了擦眼睛,终于看见一脸铁青的陈芳芳还有后头的三皇女,张了张嘴,急中生智道,“当时有人跑了出来,身上都带着火星,疯疯癫癫的,满嘴都是什么巫女引雷的话。属下本想把人倒回来,谁知一靠近人就直接倒下死了。虽然下着雨,那火势却半点不减。属下又怕您着急,就先回来禀报,准备等雨停了,火停了,再去看看。若真是巫女作法引雷,巫女见山必然无事,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要是乱民自己惹怒了上天,被降下天火,那也是他们活该,咱们更不用急了。” “你倒是想的周全。”陈放放听完他这一篇话看了看三皇女的脸色,见她也跟着点头,知道这事儿全是圆过去了,不过要是再想趁乱派兵杀人,确实不能成的了。 也罢,要真是巫女见山引来的天雷,她这时候去也落不到好。不如就在这儿等着。等到尘埃落定,再去不迟。 “要不,咱们还是派人去看一眼吧。”三皇女弱弱开口。 跪了一地的人本来都觉得腿要跪断了,雨也越下越大,火势慢慢变小,应该很快就能熄灭,都起了偷偷溜回去的心思,没想到真的有个巫女出现了。 她一身黑袍,和往日里白塔的祭祀一般,把自己周身遮得半点不露,然后一步步从火里走出来,静静地站在他们面前,一句话也不说,却犹如利刃一般,抵住了每一个人的喉咙。一时间,湿透的后背上又隐隐地发热起来,也不知道背上头的水珠是汗水还是雨水。 没人知道,巫女见山这个时候悄悄松了口气。这身衣服防水防火,最适合用在此时。她透过火光,仗着没人看见自己的表情和眼睛,看了眼外头悄悄将此地包围的巫侍,等到他们都把弓箭举了起来,才终于弯了弯嘴角,开口说话。 “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你们命中注定,不该死在今天。” 巫女见山刚说完这一句,天上的闪电好像听见她说话一般,猛地闪了一下,而后雷声滚滚,雨点立时变得豆大猛烈,仿若有人拿了一盆豆子,猛地洒了下来一般,立时将此处的火焰熄灭了大半,地上也慢慢汪起了一滩水。 来得真是时候。巫女见山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好像这天上的雨都听她摆布一样,如此一来,不必她再故意做什么,只要开口把 分卷阅读61 人留下就好, “回去吧。”巫女见山故意道,“等着你们赎罪的一日。” “巫女”“巫女,我们知道错了,都是姬武这小子害的我们啊!”“对啊,都是他们请来的邪神,故意欺骗我们的。”“对啊,我们都是被骗了。”“巫女,我们愿意接受惩罚,将功折罪啊!” 众人喊得一团乱,但巫女见山却很快从中抓到了最重要的一句。 邪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就算自己天赋异禀,也不敢自称为神,那姬武请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依旧用白塔的东西和法子,串通反叛的巫侍和觋师造出来的邪神;还是另寻人造了什么“天地之能”?要是后一种,那他的队伍里,也算是有个人才。 “敢随我过这火焰的而不死的,便可留下来。”刚才那般骤雨很快就小了下去,虽然还未放晴,但总归不似刚才,又成了最初的淅淅沥沥。 巫女见山站在即将熄灭的火前,伸手一扬,那火焰立时又升腾起来,最高的火苗竟窜出去丈高。她当先一步,迈进火焰里,而原本跪着的人则面面相觑,而后竟有三五个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疯了一般冲进火里。 “啊啊啊啊~” 风声 翌日清晨,阳光照在昨晚被浇灭的灰烬上,慢慢蒸去了上头的露水。 陈放放到的时候被拦了一下,四个身着巫侍服饰的人一脸戒备拦在路口,刀口向外,煞气逼人。陈放放一行没有带旗,有心令亲卫上前自报家门,但未等那亲卫说话,三皇女却先开了口。 “你们可是巫女见山的人?”三皇女坐在两人抬的轿子上,身上还盖了个大红色的毛毡,一脸憔悴。昨天折腾了半夜,到底还是着了凉,浑身疲累,骨头发软,说出的话也是有气无力,整个人懒洋洋的。 “这位,是三皇女殿下。”三皇女的侍从等到三皇女话音一落便立时开口提醒,看对面人的样子,似乎没一个认识出来的。 “原来是剿逆大军的元帅与主将到了。昨日巫女就说,最快夜里,最晚今早,总能看见二位的。”这几个巫侍都是巫山里出来的人,平时不在京中,也并未见过三皇女与陈放放等人。只有钟爻一路跟随,平日里宫里去的也勤,和三皇女也见过几面。 “看见你我也算心安了。巫女见山可好?怎么这一路过来都是草折火燎的,昨晚可是有雷电劈到了这里,看着好像是被大火烧过一样。”三皇女向来对貌美的男人都温柔几分,见到钟爻也依旧如此,脸上不觉就露出了两分笑意,连眼睛都亮了许多。 “昨晚确实有大火。也是巧了,本来我们安营在后山,没想到被乱民探得,深夜前来袭营。正巧天降大雨,劈到他们的头上,这不,还引起了大火。”钟爻说话间偷觑了陈放放的脸色,见她一脸倨傲,居高临下地打量自己,很是戒备,立时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想叫自己看起来更和善一些。 但这番举动落在陈放放眼里,和挑衅别无二意。她冷冷地眯缝了眼睛,落在后头的山坳里。 这地方其实算得上一个绝佳的隐藏之地。若非正好居高临下,或者早知路线,轻易是看不见这里的人的。不过巫女见山一路行来,生火做饭,半点也不隐藏行迹,要寻到她们,也半点不费力气。 “那些是什么人?”陈放放提鞭,指向半山腰混坐在一起的人。看那衣服像是本地的百姓。但自姬武造反之后,此地的百姓大多都走光了。就算是留下的,也少有这般的壮年,看那些人的模样,衣衫褴褛,手持利器,倒像是昨晚来偷袭的乱民。 “那些,都是受到巫女神迹感召,改邪归正的百姓。”钟爻顺着陈放放的鞭子看了过去,正巧,看见一个脸上烧破了的人转过头来,半边脸漆黑,半边脸鲜血淋漓。 “是被火烧了吗?怪吓人的。”陈放放突然插话已叫跟着三皇的人不满,但三皇女显然并不在意,反而顺着陈放放的话说了下去,“是巫女施法降雨灭的火?” “他们本是受姬武蛊惑,与朝廷作对的乱民。巫女见山为了清除他们的罪孽,特意带着他们走过烈火,虽然看着可怖了一些,但心里总归是安静了。”钟爻这话一出口,面前的人立时都变了脸色。等他们走到山坳里,看见巫侍和这些百姓的数量相差之大时,脸色也愈发难堪。 此地易攻难守,来袭者又数倍于守卫之人,以有心算无心,结果却和所想大相径庭……不怪巫女见山名头那般响亮。 陈放放半点没放松心神,愈发提了心,一眼不错地看向站在一旁石头上、全身藏在黑袍下的巫女见山,生怕下一刻她就站在了自己眼前,拔刀刺向自己的心脏。 巫女见山自然不会这般无聊。她半点喜悦之情都没有。那些被火烧伤后的哀嚎和□□在她的耳边彻夜回想,就算是闭上眼睛,也能看见火光里映出的扭曲面庞。 巫女见山不喜欢用这种手段来威服旁人,用恐惧和惩罚来展现力量。但是为了自保,有时候又不得不如此,她有时候恨不得自己当初被抓进白塔,直接就囚禁在地牢,然 分卷阅读62 后看着粗大的铁链穿过自己的骨头,每日靠着偷取供台上的失误苟延残喘。就像是白塔初建,第一位供奉的巫女一般。 上京城里。 “你胆子不小,竟然敢当着巫侍的面去看囚室?”一晚云雨之后,林诗终于知道了齐承墨挑衅巫侍的作为,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眼睛立时睁大了不少,“他没失手把你推下塔,真是万分克制了。” “早先听殿下说起这事儿很是轻松,我便以为他们并不十分介意。因此才冒失了些。”齐承墨没想到自己差点失了条命去,立时后怕起来,“那大祭司会不会因此记恨殿下?我到底是跟着殿下来的,还说漏了嘴。” “大祭司,咳,”林诗本想说大祭司现在怕是对自己又怕又恨,但想起齐承墨到底是陈国人,还是怀了两分戒心,不愿尽数告诉他。但也不忍心撒谎敷衍,便直接与他道,“大祭司与我说了些政事,生了些许分歧。具体如何就不告诉你了,不过放心,她现在没工夫记得你的些许冒犯。” “是我多话了。”齐承墨摇了下头,识趣地不再多说。其实大祭司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他记得上辈子的时候,林诗逼宫夺位之后不久,大祭司就故去了。等到巫女见山回来,她的继任庆典还是林诗主持的。只要林诗如上辈子一般,逼宫夺位,那……他或许可以计划点什么。 “我上回曾命陈国使者传过封书信,也不知道最近收没收到回信。若是殿下应许,想召他来询问一二。”齐承墨也不跟林诗客气,有话直说。反正林诗要是要软禁他,总会寻得借口来。 “好。”林诗自然点头,转过脸就寻了卫卿,叫人盯住他们。 “殿下宣召,是听说了最近的风声吗?”陈国使臣依旧是第二日上午才到的东宫,这一回他带了不少的东西。除了往日里吃的用的,还有陆续寄来的书信,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言碎语,但也算是全了齐承墨的思乡之情。 “你说的是陈国,还是这上京?”齐承墨眨了下眼睛,总觉得陈国使臣脸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幸灾乐祸。 “自然是上京。”陈国使臣四下看了看,上前一步,低声道,“二皇女已经勾结陈老将军,意图逼宫了。” “二皇女?”齐承墨眉头一皱,这不是林诗逼宫的借口吗?这么快就开始了?难道日子也要提前?上辈子林诗可是等到巫女见山的捷报才动手的。 “可能猜到大约是哪天?”齐承墨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就在齐承墨见陈国使臣的时候,卫卿也终于带来了更确切的消息。 “就在您大婚当日,二皇女兵分两路,一路入宫,直取寝殿,逼陛下写退位诏书。另一路,”卫卿站在书房里,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眼林诗的脸色,一边轻声道,“似乎是要往东宫而来。” “来铲除我这个绊脚石。”林诗倒是并不奇怪。易地而处,她也不会留下一个名正言顺的储君长姐活着。能杀了,自然还是杀了好。 “是。二皇女此番动手,动静颇大,除了咱们,宫里也必然能听到消息。”卫卿见林诗的脸色不好,立时转移了话题,“陈老将军的门生故旧虽然不少,但在京里的却不多。禁军统领是陛下的人,城外的右禁卫孟沛也向来听命殿下。他们从城外调兵,再攻入宫中,两个关口都不容易,且以有心算有心,她们的胜算并不大。” “我知道。”林诗想说的不是此时,她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告诉了卫卿,“前日我去白塔的时候见了大祭司。她与我说,陛下有心废了我这个储君,等到三皇妹携军功回京,就彻查二皇妹令人投毒一案,多半是要扣到我的头上,然后名正言顺的易储,扶三皇妹上位。” “三殿下向来与世无争。应该不会有心要夺位吧?”卫卿下意识地避过大祭司的话,他虽然远远见过大祭司,但并未与她打过交道,倒是与巫女见山算是熟识。他总觉得这些巫女邪的很,就算明知道她们许多手段都只是糊弄人的鬼把戏,但有时候还是逃不脱她们的预言。想来普通人应该都不会愿意和她们离得太近。甚至越远越好。 “事情逼到眼前了,也就容不得她愿不愿意了。”林诗闭上眼睛,分明都是亲人,偏要刀兵相向,“你说我要不要去宫中,把二皇妹意图造反的事儿禀告陛下?” “无凭无据,恐怕难以取信。况且陛下也是毫无动静。”要不是那黄雀在后的法子是大祭司提议的,他便要立时附和了。 “若有法子,我倒是想保二皇妹一命。可她生性骄傲,除非……”林诗攥了攥拳头,除非自己登基,才能可进可退。但与大祭司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 勾连 “看好齐承墨,还有陈国人。他们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着人暗暗记下。若有不妥当的,直接拿下,不必再来回我。”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往日的情分和脸面了。 “陈国四殿下?”卫卿倒是见过齐承墨的名字,可从别人嘴里所出来确实头一遭。骤然听闻还有点不确定,见临时电投 分卷阅读63 ,便立时跟着道,“殿下放心,臣一定着人看住了他。” “嗯。”林诗无暇去看顾卫卿的表情,挥手驱走了他,还未坐一会儿,就听见外头声音响动,不多时,便见梦泽拿着几本薄薄的蓝皮册自走了进来。 “殿下,鱼素平日里外出的时间、还有所见之人,大多都整理好了。”梦泽一进屋中,便见林诗垂着张脸,面前铺开一份地图,上头尽是工笔直墨所绘的城市宫墙,偶尔间杂些许圆形营驻,还有红色的星点散落,不知其意。 梦泽粗粗望了一眼,意识到这大约是城防图后便立时眨了眨眼眼睛,告诉自己将刚才所见都忘了,然后垂眼把手里的册子奉上。 “她去了巫女闲安的外宅?”林诗接过册子,随手一翻,便见上头写了个本不应与她有交集的人来。 “是。但当时巫女闲安并不在外宅,而在白塔,两人并没有见面。”梦泽整理之前,都已经看过,听见问询,立时上前一步,指着第二本册子道,“这是每次鱼素大人去巫女闲安外宅时,旁观者的口证。有意思的是,每次鱼素去的时候,无论巫女闲安在不在,中间都会有一个人穿着巫女的黑袍中途离开,而只有等她回来之后,鱼素才会告辞。” “你的意思是……”林诗总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巫女见山天赋卓然,就算没有大祭司力主,也是继任的唯一人选。巫女闲安倒是很有些能力,不过她要是做了大祭司,这巫女和神迹也就慢慢沦为摆设了。她可撑不起来。” “巫女闲安入宫的时间和次数,在第三个册子上。”梦泽没有回答林诗的话,而是继续指点了下一本,“有几个时间是正好与鱼素在的时间重合的。不知道当时入宫的人到底是谁。毕竟上京中也少有人敢假扮巫女。假扮巫女者,必要经火烧、水浸、万虫撕咬,在万人面前受尽刑罚而死。” “你的意思是……”林诗抬起眼来,想要看看梦泽的表情,但见她敛目低眼,和平时一般无二,与巫女见山发病时并不相同,又开始暗自疑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只能继续低下头来,看着面前的几个册子。 巫女闲安、入宫、鱼素……林诗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身边最为器重的女官竟然背着自己,暗中频频拜见陛下。这、这叫她该如何说服自己,有御下之能,有归心之德。 白塔的地下幽深而宽阔,除了西面一口巨大的水池还有旁边的铰链,剩下都本该是空旷的一片。而现在,东边地上的一角,密密堆了不少的藤箱子,也不知道里头都装了什么,上头又实实盖了一层黄土。 见四下无人,巫女闲安端着一盏蜡烛,从上头蜿蜒而下的石阶上慢慢走下来,眼睛盯着那些箱子,像做贼一样,轻迈轻抬,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但是天不遂人愿,她走到一半的时候,一脚踩上了两颗散落的小石子,立时便发出磨牙般的刺耳声音。 “嘎吱” 这地下夜半无人的时候太过寂静空旷,但是人的喘息声都能发出巨大的声响,更何况这般撕裂的动静。巫女闲安立时站在原地,四下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来,慢慢松了口气。下一瞬,她又惊醒了似的,猛地一个回头。 身后依旧是空荡荡,一片漆黑,什么动静都没有。但巫女闲安做贼心虚,还是不放心,特地往回走了几步,四处角落都用手上的火光查探了,确定没有一个人,这才举着蜡烛,继续往前走。 巫女见山在听闻田岐叛乱之后,特意去了一趟巫山,然后这些东西就被运到了上京。虽然巫女闲安不知道大祭司和巫女见山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但这些被土埋着的东西,多半又是巫山那些觋师新做出来的玩意儿,奇淫技巧,仿照天相。不过是用来欺骗百姓,蛊惑人心罢了。这世间哪有这么多巫女,又哪有那么多的灵异之人。不过都是凭借这些东西罢了。 巫女闲安虽然鄙夷,但还是弯下腰,掸了掸上边的土,准备细探究竟。可正当她摸到最上头的一个铁片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句低沉的声音。 “巫女闲安,大祭司找您呢。” “谁?”巫女闲安猛地听见动静,身上的神经立马绷得死紧,转过身后却不曾看见一个人影,直到重重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一下下传来,她看清来的人到底是谁。 原来是觋师寒江。一个长着鹿眼,看起来天真稚嫩,但眼角已经开始生出皱纹的男人。 “原来是你。我说谁敢假传大祭司的话,还想把我骗走。”巫女闲安冷冷一晒,蜡烛发出的光芒照在她的脸上,映出她如玉般净白而修长的脸颊,还有一双凌厉狭长的眼睛。 “我可能是骗您,但巫侍祭呢?”觋师寒江往前走了一步,顺便侧了下身,露出他身后的巫侍祭来。若是齐承墨在这里,必然一眼会认出,这位巫侍就是大祭司身边拦着他不让进,并带着他去白塔顶层,最后狠狠得罪的那个。 “大祭司确实有话要对您说。”巫侍祭端着一张笑脸,但所有人都并不觉得他因此会很好说话。白塔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巫侍祭伸手了得,出手如电,曾经在战场上接下过敌军将领射来的箭矢。不过他常年跟在大 分卷阅读64 祭司身边,很少出手,也少离开。 “好。”巫女闲安没说自己为什么在这儿,也没问他们是否监视了自己一路,只是点点头,被他们俩一前一后地夹着,几乎是被押送到了大祭司的面前。 “你来了。”大祭司的屋子里燃了好几盏蜡烛,床头也挂了夜明珠,把屋子衬得温暖又亮堂,连大祭司的脸色都跟回春了一般,红润润,多了不少的生气。 “大祭司。”巫女闲安半点没有被抓包的自觉,见大祭司咳嗦还上前一步,帮着抵水递布,自然而亲切,“都说您身体不好,但我倒觉得,每次见您,您这精神都比上次好多了。相由心生,想来用不了多久,您这病就会好了。” “我这身体要是好了,岂不是要耽误你们这些孩子?”大祭司半点不受奉承,直直便怼了回去,“要是巫女见山说这话倒是还有两分真情,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真当旁人都不知道?说实话,小小年纪,像你这么有心眼的人,我见的不少。能成为巫女的,也只有你一个。你怎么成为的巫女,真是半点缘由都不知道吗?” “大祭司说笑了。若我不该成为巫女,自然走不出迷踪森林,早死在里头了。能出来,就是上天的旨意。这话,还是上一任大祭司亲口当着众人承认的。”巫女闲安半点也不后退,甚至理直气壮,“无论我是跟着谁,用什么法子出来的,只要活着出来了,就是巫女。” “上一任大祭司……”大祭司看着巫女闲安那张肖似上一任大祭司的脸,忍不住又咳了出来。玄女闲安是上一任大祭司女儿的女儿,趁着年纪小,特意安排着和巫女见山一起去的迷踪涉林,通过了巫女试炼。但所有人都知道,若是再来一次,巫女见山能从迷踪森林里走出来,而巫女闲安,就不一定了。 “可惜了。巫女和皇室不同,并不世袭。”大祭司擦了擦嘴,摇头苦笑一声,“也不论才干。” 后一句话刺得巫女闲安心脏疼。她垂下眼睛,声势终于弱了下去,“我知道。” “所以才强求不得。”大祭司抬起头,咽下了刚才倒流进嗓子里的血。有点咸,也有点腥。她顿了顿,面色不便地道,“尤其是陛下。她心机深沉,寡恩薄义。是个为了权位,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利用的人。和她牵连,无异于与虎谋皮。当初第一代巫女聪慧过人,又被上天钟爱,且被戾帝背叛,戳瞎双目,此骨锁筋,囚与白塔。咱们这位陛下,虽然狠厉上不如戾帝,但对权势的看重却半点不少。你看她现在喜欢三皇女,可最开始,她对太女也是给予厚望,甚至用自己的二女儿做她的磨刀石,磨砺她善良的心性。要不是巫女见山说话不慎,叫她知道了天机,性子软糯的三皇女也不会叫她看上。” “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所求的,也不是与陛下争锋。等到三皇女继位,我自会将白塔发扬光大。陛下到底年纪大了,熬不过年轻人。”巫女闲安终于抢过了话头,敛目道。 “她恐怕不会许你死在她之后去。毕竟她的先祖,就是第二代巫女。” 提早 巫雪国太女与陈国四皇子的大婚庆典在入秋的前一日。那一天依旧闷热的厉害,蝉鸣声都微弱了不少,前一天的时候,齐承墨终于名正言顺地回到了驿站,准备大婚。这可是前世没有的待遇,但他身边和驿站周围依旧密密麻麻塞满了东宫的人。 那一晚驿站里灯火通明。齐承墨在傍晚的时候就倒掉了巫医送来的药茶,叫白术假装自己,躺在床上,然后悄悄换了一套仆役的衣服,跟着来往进出的下人混出了门去。 他要见一见二皇女。 二皇女因为太女大婚,两国联姻的大喜事,被大赦出了宗人府,依旧软禁在原本的府邸中,派了禁军看管。齐承墨顺着陈国使臣给的地图,偷偷溜到二皇女府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门外一队禁军披着整副甲胄,肃穆而过。等这一波禁军过去后,门口守着的人似乎又多了几个,府邸门口的灯笼也依旧明亮得厉害。 硬闯动静太大,要从正门进还得查验身份。齐承墨手里倒是有白术从东宫偷出来的牌子,不过混进去的可能不大,还是悄悄摸进去安全。不过,爬墙这事儿还有些门道。听说巫女曾经给各个贵胄府邸施过咒术,令边墙滑不留手,难以翻过。当时齐承墨一听一过,还附和着点了点头,觉得多半是因为刷漆和上头瓦片的缘故,甚至想学一学,但没想到这些东西先一步被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齐承墨凑到一处墙下,试着往上爬了一下,果然这墙高九尺,上头平滑如镜,最上头的小瓦片精致灿烂,但要是被绳子勾住,掉下来的声音也会很响亮。而且这附近没遮没挡,连颗树都没有,若是正好碰见里头的禁军巡逻,那就真是插翅难逃了。 怎么办呢? 正在齐承墨为难之时,忽然听得后头传来车轮响动。他回头望去,只见一辆马车自街角慢慢行来。那马车前头挂着两个八角宫灯,上头写着一个大大的“陈”字,车架豪华,用料金贵,但驾车的却是个瘦小干瘪的小老太太,既无随从,也无护卫,和这马车的形制半点不 分卷阅读65 符。 是陈家小公子。齐承墨很快就想起她们这段爱情故事,立时身形一矮,运足气力,如燕子一般滑到马车下头,扒住马车底下,凝神屏息,准备一起混进去。这府邸可不小,总不能让人家小公子一步步走进去。 马车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没有被难为,检查也很马虎,放行的很快。齐承墨扒着车底很不舒服,一进门就想跳下去,不过随即他便听到周围杂乱的脚步声,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透过车底,他能看见这是一队禁军路过。之后,不过短短的一炷香内,他们就碰到了四五次禁军,似乎他们的巡查都是毫无规律的。齐承墨睁大了眼睛,等到车越走越慢,经过一处枝繁叶茂的树旁时,他方才滚下了车,悄悄尾随其后。而后眼看着马车停下,从里头钻出一个少年,独自提着食盒,进了一处只有四个人把守、围墙低矮的小院子。 “你怎么还在?不是说了,要你出城,等到明晚尘埃落定了再回来吗?”院子中唯一亮灯的房间里,二皇女正在计算最后的成败。她曾经细细算过,没有陈老将军的人马,他们就是必死之局,但有了她们,胜败也不过是五五之数,所求不过是一个“快”字。 “要是你们胜了,我自然不用走。要是败了,走到哪里也会被捉回来。不如就在家里等消息。我一向锦衣玉食惯了,真要隐姓埋名,过苦人家的日子,恐怕还真是难为我。”少年的眼睛圆圆的,说话的时候嘴角带笑,看起来十分讨人喜欢。他一直被陈老将军护着,没受过什么委屈,整个人像一株挺拔的小树,总是昂着个小脑袋的。骄傲的时候透着一股子天真,叫人忍不住想在上头揉一把。 二皇女也没忍着,直接走上前去,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我都已经长大了。”少年撅着嘴抱怨了一句,把二皇女带着茧子的手从头上拨了下来,“你和娘都一样,总揉我头发。都乱了。” “咳”齐承墨在外头实在等不下去了。眼看着两个人越来越腻,要是等他们说完了话,回过神来,再被二皇女发现,到时候更是尴尬。况且他出来一趟也不容易,能早早说完,还能借着陈家的车接着混出去。 “谁?”二皇女低喝一声,心下大骇。她向来自诩功夫高强,没想到这门外站了人都没有发现。都怪刚才见了新上人,情迷意乱,才失了戒备。 “在下陈国四皇子,齐承墨。”齐承墨仗着小院里没人,直接推门走了进来,对着突然分开的两个人一拱手,“不好意思,打扰二位了。” “齐承墨。你不是该在驿站备嫁么,怎么有空偷溜到我府上了?就为了看我和我未婚夫之间的情谊?”二皇女上前一步,把少年挡在身后。这个陈国皇子她见过,第一次还感觉惊艳,这次看来也不过如此了。不过,她得到的消息都是这位陈国皇子与太女林诗琴瑟和鸣,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陈国皇子,到底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来,是想告诉殿下。殿下明晚的计划,太女殿下已经知道了。”齐承墨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要是二皇女早早就一败涂地,那陈国被灭也就是之后几年的事儿。最好两人能斗个两败俱伤,母女反目、君臣离心。 “明晚的计划?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二皇女的手指摸上自己的腰带,划过上头的菊瓣花纹之后,她才想起自己原来的腰剑在下狱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拿走了。现在这个,不过是普通的腰带而已。 “殿下听不听得懂不重要。我只是把知道的说出来而已。我前两天与太女殿下同房的时候,半睡半醒之间听见卫卿来禀报,下床方便的时候就顺便听了一耳朵。也不知道是诬陷,还是臆断,那卫卿的意思分明是您要入宫兵谏。太女林诗跟着说了句什么,恍惚间,好像还有禁军统领的名字,还有个什么……唉当时实在是太累了,也不记得具体都提了谁。想来太女殿下的人,二殿下必然有所留意,也不必我来多嘴了。”齐承墨本意就是把水搅浑,自然也无需全说实话。那个徐峰,他身为禁军统领却听从太女林诗的旨意,在他入城当日抓捕陈国人,就是打自己的脸。无论二皇女是输是赢,他总得给徐峰挖个坑才好。 “前两天?”二皇女与身后的陈家小公子对视了一眼,前两天正巧是他们安排一部分边军化妆入城。难道那个时候露出了马脚? “我这日子,日日过的都一样,具体哪一日,真真时候记不住了。”齐承墨点头含笑。看二皇女这表情,显然是想到了什么。看来她的动作不小,也不怪连陈国使臣都能探知了消息。 “就算是我真心要反,你来此,又为了什么?安心在驿站和东宫等着,等着太女发兵剿灭了我不是更好?就算你想看我们内乱,也不过是几天就能解决的事儿。有陛下和大祭司在,翻不出天去。”二皇女对齐承墨和对那少年真是两种态度,要不是手上没有兵刃,她能直接把刀架在齐承墨脖子上。 “我和太女都知道的事儿,她们会半点风声不闻?”齐承墨说到这儿的时候,自己也信了,“就算有陈老将军在,但巫女最会蛊惑人心,万一巫女见山回了了 分卷阅读66 呢?” “不可能。她不可能回来,前两天田岐还传了消息回来。”二皇女皱紧了眉头,齐承墨说的不错,要是所有人都知道,岂不是会耍猴一般地看着自己。那自己天天看布防图、计算兵力,又有什么用处。 “你要什么?”二皇女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这个情,她不得不领。 “我要二殿下记下这份情谊。若有一日登上大宝,两国联姻或可换个法子。比如,命一皇女与我去陈国。”齐承墨并不觉得二皇女能赢,但还是说出了上辈子最初的打算。养好身体、扰乱巫雪国,趁机回国夺权。 “好。”二皇女点头应下,接着就下了逐客令,“三皇妹对你爱慕已久,若有那一日,我便做主与你们赐婚。不过现在,还请殿下回避一二,我与未婚夫还有话要说。” “多谢二殿下。那我便先告辞了。”齐承墨知道自己说完这话,二皇女必要想法子应对。这种事情求的就是一个“隐”字,她要想逆转翻盘,也只有提早举兵一途。 果然,等齐承墨出去,二皇女便回身拉过少年道,“你回去之后,便直接去寻陈老将军。既然我们行事不慎,叫对方有了防备。那我们也不等明晚,就现在。左右也是以烟花为号,我这就去着人准备烟花,你回府与陈老将军说,丑时点火,我与她宫里汇合。” “千万小心。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少年上前紧紧抱住二皇女,他知道面前这人,无论如何,都要搏一把。 造反 “你说什么?齐承墨不见了!”林诗得到消息的时候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虽然她偶尔也会翻一番脑子里那个残破的剧本,但天天面对着安分守己的齐承墨,林诗心底也对他放松了戒备。要不然也不会只是临近关头才随口吩咐了一声,而不是把人扣在东宫,死活不许他出去。 “都怪属下等人看管不力,才叫他偷偷从驿馆溜了出去。”卫卿单膝跪地,颇为忐忑。大婚前夜新郎逃跑,这件事放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齐承墨是陈国四皇子,知道家国重要,他这个时候偷溜出去,不会是逃婚。这个时候的大事,只能是二皇女造反……林诗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拽过衣服,一边急急往身上套,一边道,“找人告诉孟沛,二皇女逼宫的时候提前了,今晚就要动手。你叫他带着人,直接往宫里赶。” “您是说……他去告密了?”卫卿有些不可信,“万一二皇女没有动手呢?咱们贸然动兵,岂不是落人口实?” “二皇妹的性子狠,想做的事儿绝不会轻言放弃。齐承墨除了去找她,还能去哪儿?宫里?按着规矩,明天入宫就能看见陛下,就算是要密谈也能寻到机会。白塔?他和巫女可不熟,还总是又恨又怕。三皇妹不在,长安君在宫里,剩下的大臣亲贵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前去,就算有事,也可以叫陈国使臣跑一趟。只能是寻二皇妹去了。只要二皇妹知道她的消息走漏了出去,一定会提前起兵。这种事儿没有白天干的,而且只要聚齐了人,今晚后半夜正好出其不意,说不定还能搏得两分胜算。”林诗一遍系腰带一遍又想了个来回,把前后都捋顺了。 到底是她大意了。 “臣这就着人去传讯。若是二皇女真心要反,原本看守府邸的禁卫自然挡不住她。臣会叫人监视着,然后放烟花报信。”卫卿刚说完,就听见外头一声窜天响笛,他猛地回头一看,只见门上的窗户上头映出了一片艳红之色,仿佛血花在空中炸开。 “是二皇妹传讯的信号吗?”林诗微微仰头,想要看看那烟花在空中炸出的颜色。可惜被这屋子内的砖瓦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应该是。”卫卿扭过头来,眼神愈发焦急了起来,“她当初设计,兵分两路,一路取宫中,一路来取您的性命。臣带着东宫禁卫,一起护您入宫吧。进宫安全,二皇女轻易攻不进宫中去。” 林诗此时已经穿好了衣服,本想要拿挂在墙上的利剑,听见他这么说,忽然动作慢了一下。那天大祭司的话就像是空谷里的回声一般,总在她的心头转悠,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来。 陛下。 林诗眨了几下眼睛,伸手取过剑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转过身道,“把东宫所有禁卫都叫上,进宫护驾。剩下的人紧闭门户,要是有人来了,就说我去宫中了,也许能保得一条命来。” “是。”卫卿点了点头。原本的瓮中捉鳖,如今却成了生死搏命了。 林诗和卫卿带着人出东宫的时候,外面的街道已经不似往日一般安静。西边二皇女府邸的方向,已经是火光冲天,隐隐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且这些杂乱的声音越来越近,从方向来看,相距也不过这几条街了。 “殿下,咱们快入宫吧。”卫卿的手已经握在了刀上。他此时无比后悔,当初没有看好了齐承墨。早知道他能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当初就不该叫他离开东宫。还有那陈国驿站里上上下下的人,个个都是吃干饭的,没一个看住了他。 “咱们走东侧门入宫。”林诗回首扫了眼 分卷阅读67 自己带的人。东宫的禁卫原本不少,但一部分去了驿站,一部分又去了宫中,还有一部分和左禁卫一起,监视着陈老将军的旧部。算下来,如今在她身边的,也不过二三百人而已。就是这般,里头也间杂了些许仆役。没法子,这种时候,能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 “是。”卫卿仰头看着天上又炸开的红色烟花,心底的不安入潮水般翻滚。虽然从东侧门走更绕路,但这么直直入宫,说不定就要碰上二皇女的人。他们到底人少,若是守宫门的禁卫不敢开门,或是不认识林诗,反把他们当做了二皇女的人,那就更加危险。希望这烟花不要追着他们,也绽放到东侧门来。 二皇女早就想好了入城和入宫的路线。她在上京的护城军中有人,早在她放火杀出自己囚困府邸的时候便已经把城门大开,放了外头的大队人马入城。 入城简单,入宫就难了些。巫雪国的皇宫与旁国不同,不是四四方方,也不是圆圆整整,而是一半方正,一半圆弧。那方正一面的正中就是正门,平日里朝会、祝祷、庆典喜事……都走此门。此门一进,正中是个小小的瓮城,两边高墙耸立,强弓劲弩,日常也备着沙土热汤,根本强攻不得。 最适宜的地方就是西门。按理说西侧门更小,赚开城门也应该更容易。二皇女原本也联系好了内应,准备里应外合,兵不血刃的。不过她现在反而有点不敢了,那西侧门太小,要是有埋伏,那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送死而已。还不如西门大些。左右两边都有高墙,死伤在所难免,她如今有的,只剩一个出其不意而已。 至于东边,那就有些远了。 “攻城。”二皇女身披甲胄,手持利剑,半点都不遮掩,直接让人立了火把和大纛,亲自站在底下传令道,“第一个杀进宫中的,赏白金,封万户侯。” “杀!” 黑暗中,喊杀声震天。无数藏匿在城中各处的边军死士被艳红的烟花唤醒,直接奔到那红色烟花不停绽放的西门下,然后伴随着巨木和登云梯,瞪红了双眼,死命向前。 城楼上照常巡逻守卫的禁军被这架势吓蒙了。他们半点都没有得到二皇女要带兵反叛的消息,只看见天上突然开始绽放红色的烟花,本还在纳闷,这上京附近怎么会有战事才用到的传讯烟花,接着就看见城墙底下原本的空地上突然密密麻麻,来了一眼也望不到尽头的人群。 他们个个手持利刃,领头的还打着一面不大的旗帜,上头的纹饰和这宫里常见的纹饰差不多,不过看起来更小一些。接着,就开始有火把飞了上来,往日里少见的攻城梯都别人运了过来,远处一根巨木也被人从无数小车上歪歪斜斜地滚了下来。 这架势分明是要攻城啊! 城楼上的禁军一边躲避火把和底下飞来的箭矢,一边命人速去上报,叫人帮忙。宿在宫中,原本睡得正香的徐峰就是这般被人摇了起来,正一脸蒙着,就听说外头有重兵而来,要造反逼宫。 “你说他们还立了旗和大纛?和平日宫里的差不多?”徐峰立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二皇女突然提前造反,但除了她,也没人会搅出这么大的阵仗。原本怕走漏消息,大部分禁卫都不知道二皇女造反的事儿,这回一来,怕是直接蒙了。 “来人,传我号令,除了陛下寝宫,叫各处守卫和巡逻的禁军都去西门。至于你,”徐峰两下便把盔甲着上,指着报信的禁军道,“去陛下寝宫,把你看见的一五一十报给陛下。”说毕,他便放开两条腿,飞一般带着人上了外城墙。 这宫墙有两层,都是一样的高绝,等闲有四五人高,中间一道夹缝,就是怕外城破了,没了防护,因此才做了夹心的样式。这样,就算叛军攻破了外城墙的大门,两边城墙上的人也能继续居高临下,依据有利地形,剿灭来犯者。 徐峰去的时候,外城门还在,但听底下的声音,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本来也是如此,外城门就是不如内城门结实。等着人打进来,撞破外门,然后困在夹道中,关门打狗。 不过外门也不能破的太快。万一这禁军中有二皇女的人,偷偷给她开了内门,那今晚,所有人都得死在这儿。 徐峰冷着一张脸,看向远处的大纛。果然是二皇女的东西,她胆子倒是不小,竟然这么明目张胆的反了。她怎么能这么有胆子,难道陈老将军彻底倒向了她?可当初陛下交代自己的时候,并没有说过此事。 “老二安敢?”皇帝是从一个貌美内官床上被唤起来的。她怎么也没想到,陈老将军送来的消息竟然不对。难道,陈靖之真心反了?若真是如此,便别怪她不仁德了。 “来人,更衣。请巫女闲安来。”幸好巫女闲安这几日来宫中祈福,还带来了巫山新制出来的神兵利器。 “禀陛下,太女殿下带着禁卫在东侧门侯见。”皇帝刚起身,头还没捋顺,就见外头另来了一处传报。 鏖战 当人站在内外宫墙中间的夹道时,总会有一种被监视的无力和无法向上攀爬、只能走向未 分卷阅读68 知前方的恐惧和绝望。 林诗进入外墙并不像二皇女那般艰难,报出名号之后便被请了进去。但是要进内墙门之前,还是需要陛下的旨意。因此,林诗就站在这两座高墙之间,望着头顶狭长的天空。本想看看头顶的星月,但总被守城的禁卫吸引过去。 没法子,这一队队拿着火把和兵刃的禁卫在黑暗中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了。 “殿下,咱们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卫卿皱着眉头,眼睛虽看着内墙,但心底已经穿过这数尺厚的城墙,穿过宫中的亭台楼阁、山水花树,看到了对面的西门去。 在西宫门的外头,二皇女等了许久,到底没有等来陈老将军带来的沙场旧部,反而等来了左禁卫孟沛的人。 “深夜带兵入宫,二殿下,您这是想造反吗?”孟沛身高八尺,平日里用的兵器不是沙场中惯用的刀枪,而是一双巨大的铁锤。只见他骑着高头大马,双手持锤,飞奔而来,身边的亲兵都追赶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冲到了二皇女的大纛下,然后一锤锤砸在挡路人的脑袋上。 “孟沛。”二皇女自恃功夫高强,早看不惯这莽汉般的孟沛了。以前是为了展现自己的爱才之心,收拢武将的敬佩,因此才明着这孟沛投了林诗也不计较。如今看见他带着人来,立时便冷下了脸,拔出剑来,一把将挡在身前的亲卫拔到了一边,飞身迎了上去。 “珰” 孟沛虽看着笨重,但出招半点不慢。眼见着二皇女一招白虹贯日,整个人如同离弦的飞箭一般,直直向着自扑来,立时举起铁锤,在眼前一晃,而后一个翻身,下了马去,与二皇女缠斗在一起。一时难解难分。 两边首领几乎不由分说就杀了起来,身后跟着的人自然也闲不得。宫门下原本的喊号子声,不知何时换成了厮杀声。 匆匆带着人赶到的徐峰见外头来了援军,不由轻轻吐了一口气,随手招过一个禁卫,吩咐他道,“去禀报陛下,左禁卫统领孟沛带人来了,正在西门外与二皇女的叛军厮杀,一时半会攻不进来。请陛下下安心。” “是。”亲卫听说之后脸上也露出了喜色,原本站了些许尘土的小脸也露出笑容来,一路往寝殿里跑。没跑多久,就撞到了陛下的御驾,浩浩荡荡,足有四五百禁卫。 “你说孟沛的人先赶到了?陈,旁的人呢?那宫城附近就再无第三支队伍了吗?”皇帝坐在四人抬的小轿上,虽然穿着薄纱,但依旧一头的汗珠。陈靖之的人呢?这个时候,可容不得她首鼠两端,否则无论这位子做得是谁,都容不得她。 陈靖之被大祭司带着人堵在了路上。 “大祭司,您这是何意啊?”陈靖之头盔下的嘴角彻底地落了下来,她看着对面咳嗦个不停,大夏天依旧披着个厚重黑斗篷,匍匐在卧榻上的大祭司,冷冷开口,“难道您要插手政务?” “陈老将军深夜带兵在上京城里晃悠,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了。听听……咳咳,听听宫门那边的声音,看看那头顶绽开的血色烟花。我自从做了巫女、祭祀,这么多年,头一次看见这上京城里自己人开战。而且上京城城门大开,还有人带着人马往里冲,也不知是救驾还是逼宫……咳咳,我一个要死的人了,本来不想问,也不想知道。可这巫雪国的百姓日日供奉我们白塔,信奉巫女神异,能护佑她们平安喜乐……咳咳,这个时候,巫女见山不在,也只能是我这一把老骨头出来了。”大祭司说两句话就咳出一口血来,显然已经命不久矣。跟在她身后的巫女和巫侍个个身穿黑袍,身形宽大,也不知底下藏了多少的兵刃,又藏了多少的“巫术”。 陈靖之并不想和巫女对上。她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跟在她身后的人看见巫女阻拦,多半都不会再锐意向前,更会生出犹豫之心。因为她如今,就已经在犹疑。 毕竟,自己带兵相助被大祭司阻拦这个借口,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她也不想跟着自己多年的旧部在宫门内外失了性命。巫女来的,正是时候。 “陛下您看,巫女到了。”皇帝正在逼问传信的禁军时,左侧一行黑色的人影提着灯笼蜿蜒而来,要不是有人提醒,大家都没有注意到,那队人走路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一些。 “来的正是时候。”皇帝看见为首的巫女衣袍,立时就放下了大半的心,也不再刻意逼问前来传信的城头禁军,而是命周围的禁卫让出条路来,好让巫女闲安走到驾前。 “见过陛下。”巫女闲安走路没什么声音,动作也比巫女见山优雅不少,看起来比巫女见山稳重成熟,似乎更能堪当大任。 “老二那个孽畜,竟然提早逼宫了。现在陈老将军的援军未到,林诗的人却来了。幸好宫墙结实,现在还没叫她们撞破了门。要不然这宫里无险可守,咱们就真成了她们姐妹的阶下囚了。”皇帝看不见巫女闲安的容貌,只能看见黑黝黝的斗篷口。也幸好这一幕她早见惯了,不然这深夜里见着,还真有些吓人。 “陛下放心。上回运进宫的天雷,我已经安排人埋到内外墙的夹道中间了。只要她们入了夹道,便必死无疑。若是陛下愿意,还 分卷阅读69 可以登上城墙,劝诫一二。毕竟此物凶狠,也不长眼睛,分不清金枝玉叶,也分不清天潢贵胄。若是伤了二皇女或是太女殿下,那也只能是命数了。不过陛下放心,宫墙很高,就算是夹道炸了,也不会伤到您。”巫女闲安说话的时候一动不动,就跟扎在泥土中的树一样。若不是皇帝早习惯了她不动如山的样子,恐怕也会猜测,这些话到底是不是出自她的口中。 “有巫女闲安在,我自然是放心的。”皇帝倒是半点都不怀疑巫女闲安,除了她,无论是白塔还是朝中,都不会有一个人想要舍弃巫女见山。说来也算巫女见山倒霉,谁叫她这个时候,去了千里之外的田岐呢。不过巫女见山若在京中,二皇女也未必会丝毫不顾及白塔,妄动兵刃。 “那陛下可要去城门看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然,还是我自己去吧。”巫女闲安随口一问,似乎什么都没有期待,但却莫名刺了一下皇帝的心。不能眼见为实,只好安坐宫中等消息,着可不是她往日的风范。 “朕今晚还就要亲眼看看,朕的两个好女儿,到底深夜带兵进宫,都是为了什么。”皇帝此时无比庆幸,自己当年生了三个。 东门的夹道里,林诗一行人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内墙门依旧闭得死紧,外墙门也早就关上了。她们现在被困在此处,真正进退不得,坐以待毙。 “殿下您看,正中瓮城的门开了。”卫卿此时也生出了些许不详的预感。难道这宫里也不安全?他们半夜进宫,到底是对是错?若是陛下误会,以为他们与二皇女一样,是来逼宫的,又该如何是好? “走,咱们去瓮城。”林诗抬头看着上头的禁卫,竟是个个都张弓搭箭,对准了自己一行,不敢半分松懈。 “殿下,咱们若是去了瓮城,他们还不开门呢?”卫卿此时也顾不得礼仪了,上前一把拽住林诗的胳膊。 “那就去西夹道。我们来此,本就是‘平叛’、‘护驾’的。”林诗盯着卫卿,一字一句地道。事到如今,她也骗不了自己了。无论今日二皇妹造反成与不成,她都会死在此处。 火光下,看着卫卿清秀的脸庞,林诗心中一动,忽然轻声开口,“你跟了我这些年,本想给你一场富贵。没料到,反而要拖累你和我一起赴死。” “殿下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自追随殿下一日便已做好为殿下赴死的准备。殿下不必自责,就是走到了山穷水尽,也未必不能柳暗花明。您是巫女见山亲口所言的明君,不会这么早就折在这儿的。”卫卿话说的坚定,但眼泪却不知不觉流了出来。他侧过脸,使劲儿眨了一下眼睛,没再继续顾着和林诗伤感,而是擦了下脸,一脸坚毅地举起剑来,对着东宫禁卫道,“宫里的禁卫不开城门,是担忧咱们与二皇女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咱们现在就从瓮城走,一路行到西宫门,和禁军一道,剿灭叛军。” “是。”东宫的禁军在此站到现在,也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听见卫卿这么说,立时齐声应和。无论如何,总比这般坐以待毙要好。 “你不是我的对手。”西宫门外,二皇女一剑刺伤了孟沛的左肩,而后翻身躲开一旁的利剑,连退三步,直到身边的亲卫都护了过来,方才直起身,骄矜地对孟沛道。 “呵,除非杀了我,否则二殿下是进不去这宫城的。”孟沛咬着牙,用衣带在伤口处打了个死结,抹了一身的鲜血,而后一举铁锤,就要再度攻来。 正当此时,忽然宫门处传来一声吱吱扭扭的巨响,继而那外墙门的两片大红铁门应声而落。 “二殿下,宫门开了。” 天命 宫门开了。二皇女也再没功夫理会孟沛,提着剑一步步从宫门走了进去。在她身边,围绕着数十个亲兵,皆是手持重盾,挡在她的四周和头顶,像一个移动的堡垒般,慢慢挪了进去。 门外的兵也跟着蜂拥而至,如水般涌到了西宫门内外墙的夹道里,然后有碰上了林诗的队伍。不过这一回,她们没有贸然交手,因为林诗挡在了两军中间,止住了东宫的亲兵。 “太女殿下来的好巧。”二皇女的脸上不知何时蹦染了些许血迹,正好在眼下的地方,愈发有些走到绝路的孤愤。她看着对面的林诗,看她依旧如往日般好整以暇,心里越发生出一股火来。“不过您这地方选的倒是不怎么样,和我狭路相逢,是想要勇者胜呢?” 林诗的脸色在灯笼的照映下愈发苍白。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回想夹道高墙下的忐忑和任人鱼肉的被动,而是叹息一声,走上前,努力回想当年姐妹情深的美好时光,最后劝了她一句,“我并非来与你斗气的,你我之间,误会颇深。我们本事一母同胞,血肉相连,又何必非要刀兵相向,弄出如此局面。若你愿意放下兵刃,与我一起入宫请罪。我愿以储位做保,留你性命,不追究今晚之事。” “大姐要是在城墙上说这话,还有两分可信。如今你我一样,连内门都进不去,还有什么脸面和我吹这牛皮。不如你我二人合兵一处,先杀进去,等进了宫,求了母亲平反和退位的诏书, 分卷阅读70 咱们再来论个胜负。” “不可能。”林诗话音刚落,二皇女身后的队伍便开始多了些骚动,很快,孟沛便拿着个铁锤出现在队伍的后面。他身上和脸上的血比二皇女的多,一边的肩膀上绑了布条,那边手里的铁锤也不见了,只有另一只手还拎着自己的武器,但也是青筋毕露,看起来累得很。 “那就试试吧。”二皇女听见林诗的话毫不意外,提起剑向着林诗便冲了过来。 卫卿站在林诗的身后,早就提着心准备往前冲,见二皇女过来自然挡在了前头,和二皇女过了一招。 “珰” 二皇女的剑一触即转,借着卫卿抵抗的力道,整个人如飞燕一般,往他的身后滚了过去。林诗就站在为卫卿的身后,卫卿心里一沉,以为二皇女下一刻就要结果了林诗,立时扭转力道,回过身来。 却见二皇女都到了林诗眼前,却并不急着取她的性命,而是提气纵身,飞身跃起,一脚踩到了林诗的肩膀上,借着力道踩上了夹道的内墙,而将腰间的备好的五爪钩往上一掷,勾住墙头,未等城上的禁军反应过里啊,拉着那抓钩后的绳子身形一荡,便落在了内墙上头。 “老二,你好大的胆子。”皇帝冷着一张脸,身边的禁卫早已备好了□□,上头个个都带着暗沉的绿光,无声地对着刚翻上墙来二皇女。 幸好自己在此坐镇,否则就算夹道里炸了个底朝天,这个逆子还是会翻上墙,弑君夺位。 皇帝如何想的,巫女闲安并不知道,她的眼睛落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那从另一侧石阶上来,正带着人匆匆跑来,一身红色长衫的长安君。 长安君在得到消息的一刻便立马往这边赶了过来。原本以为皇帝能早有准备,他来了只能看见一地的死尸,还准备好了眼泪准备为二皇女哭一哭,没想到二皇女竟然翻上了墙,立时动摇起自己之前的选择。但转念一想,二皇女入狱一事与自己也很有些关联,要是她登基追查,必然会以为自己故意害她,根本想不到是巧合。因此只能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来了之后一个字也不说。 但他不说话,不代表旁人不说。 “放箭。” 徐峰站在皇帝前头,刀刃向外,低吼出声。他早就听说过二皇女的功夫,但从未想到她竟能不用梯子,直接爬上这三四人高的宫墙。一时冷汗直冒,如临大敌,连手上的青筋都已经暴涨了起来,甚至未等皇帝示意,便先喊了放箭。 这一嗓子叫出来,不止藏在暗处的弓箭手听见了,对面的二皇女也听见了。也不见她如何喘气歇息,立马又飞身上前,半点也不遮掩,拿着刀便冲着皇帝杀了过来,浑然不惧这外头层层的禁卫。 “护驾。”长安君来得晚,本在皇帝后头站着,与二皇女离得正远。但不知哪个眼神与她对上了,整个人都被那冰冷的眼神冻得一个激灵,面上还撑着没变色,但脚下确实左腿拌右腿,差点倒在了一旁宫人的身上。 “二皇女,你看!”眼看着二皇女愈战愈勇,禁军个个都施展不开,反而被她冲了数步之远,巫女闲安终于忍不住,高声一喊。 二皇女正紧绷着精神,听见有人说话,下意识地往那方向看了一眼,正见一束亮光晃了过来,不由偏头一避,跟着腿上便中了一箭。 原来那巫女闲安故意引她注意,就是特意叫人用镜子晃那一旁火把的光,扰乱她的注意。若是旁日,二皇女自然不会上当,但巫女见山为了吸引她的注意,不惜摘下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下头一张戴了白鬼面具的脸来。 “卑鄙。”腿上传来的酥麻令二皇女支撑不住,本想仗着自己功夫深厚,擒贼擒王,拿下皇帝,放自己的兵进来。没想到功亏一篑,还是受了伤,倒在地上,脖子上瞬间架了数柄钢刀。 “你还有什么话说。”皇帝看见二皇女被擒,终于放下了心,推开前面挡着的禁卫,向着二皇女走了两步,“朕自问,从未亏待过你。就算你使性子,毒杀太女,朕都有心饶你一命。没想到你不思悔改,反而犯上作乱。如今,就算朕再心疼,也不能不从严重处了。” “造反的事儿我认了。毒杀林诗的罪名,我死也不认。您一直说我的不是,可林诗呢?她调孟沛来干什么?是来捉我的,还是……也是来逼宫的?”腿上的毒酥酥麻麻,二皇女觉得这毒好像烈酒,晕晕乎乎的,叫人脑子发沉。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都说了什么,但是想来,总是往日里心里想说的话。 “你这话,自该与你姐姐当面对质。”皇帝点了点头,走到城墙边上,俯视着下头。 下头泾渭分明的站着两拨人,一边身上沾血,满身煞气,另一边簇拥着林诗。这回,林诗已经被卫卿带着东宫禁卫死死地护在了中间,不过他们都无心厮杀,皆是仰着头,想要看一看上头的动静。没想到,第一个露面的,竟然是皇帝。 “见过母皇陛下。”林诗立时明白,皇帝既然敢露头,说明二皇女林真已然被擒,此地虽不见重兵,但皇帝要杀了这城下的人,想来也不算十分艰难。大祭司说的也许没错,今晚,二皇妹如何倒是不一定 分卷阅读71 ,她这储位和性命,却未必能保得住了。 果然,皇帝一开口,就是诛心,“林诗,你可早知道你二皇妹有心叛逆之事?” “儿臣知道。”林诗俯身跪拜,头挨在脚下踩过的尘土上,双眼平静无波,“儿臣早在数日前得到消息,说二皇妹有不臣之心。因此以储君符节命令孟沛,整军待命,虽是准备救驾。”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朕?你带着这么多人入宫,难道也是存了逼宫的心思?就在刚才,老二还在叫冤,说她并未毒杀你。这一切,不过是你的诡计。你可有话说?”皇帝扫过下头的人,只要这时候,有一个人向上射箭,就是林诗有不臣之心。这时候,再有“天雷”降世,那林诗得上天厚爱的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林诗跪在地上,微微直起了身子,想要仰头再看一看皇帝的脸,却又怕自己忍不住,想要与她辩一辩。 罢了。无论如何,这一身骨肉,一身荣华,本就是她给的。就算她有一天要尽数收回去,也是理所应当。 林诗心灰意冷,但跟在她身边的左禁卫却并非个个忍得。他们都是跟着孟沛来护驾的,本想搏一个出身,争一个富贵。因此初见皇帝现身,大多很是雀跃,以为皇帝与储君一条心,二皇女死定了。可这一路听下来,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这皇帝一字一句,眼看着就是要冤枉太女殿下谋反。可若是太女真有此心,大家跟着搏一回,也算不枉此生。但这眼看着太女就要坐以待毙,可他们这些人,却不想就这么死了。 “嗖” 第一支箭射上去后,很快就有了第二支,第三支。林诗还没反应过来,她的头顶和身边便多了几个巨大的盾牌,把她遮得严严实实的。她只能在这盾牌里的方寸之地,听见外头的喊杀声越来越响,直到忽然传来阵阵欢呼。 “陛下自焚了。”“太女殿下果然是天命。” 一波又起 半柱香前。 箭矢从城墙下零星地飞了上来,巫女闲安冷眼看着身边的禁卫军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不停地调来弓箭和火油、热水,一副决一死战的模样,又不禁看了眼身边的皇帝。 皇帝自然比旁人要泰然得多。她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往后退了几步,等到楼下射来的箭矢越发密集,等到身边的人开始慌乱,她才转过头,看向巫女闲安,朗声开口。 “朕今日就要看看,得上天庇佑得究竟是谁。” 巫女闲安听见这话心里止不住的好笑。皇帝怎么就这么笃定,笃定自己会一直站在她的身后,不会临时反水。难道她就没有想过,只要大祭司死了,上京城中白塔无人主持大局,无论是谁做皇帝,她都有一争之力。就算继位的是太女林诗。 巫女闲安藏在面具背后的面孔蓦然一笑,艳丽的红唇宛如绽开的罂粟花瓣。她越过皇帝,与站在皇帝身后的宫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高举双手,仿若赐福大典上祈祷一般,摇晃起腰间的铃铛,双臂一展,慢慢跳起舞来。 “叮铃” 巫女闲安刚一抬脚,趁着大家都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那个站在皇帝身后的宫人便悄悄在皇帝的衣角搓了一把,而后飞快地后退了几步。 “呼”皇帝的衣角瞬间燃烧了起来,火焰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飞快地蔓延到了皇帝的全身,等到旁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皇帝已经浑身起火,从城墙上滚了下去。 “砰” 身负烈火的皇帝一头砸在地面上,正好砸在林诗的眼前。城墙上的火把和落箭都停了下来,甚至有人探头往下来看。站在夹道里的兵卒皆被这突然而来的胜利所震惊,愣了一下,才高声呼和了起来。 天命……林诗在欢呼声中抬起眼睛和脖子,往城墙上看去,光亮中的巫女闲安一身黑袍却分外惹眼。两人遥遥对望,不知过了多久,巫女闲安才转过身,吩咐一旁震惊无措的徐峰,“开门,迎圣君入宫。” “你,”这个时候,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猜到是巫女闲安捣的鬼,更何况是徐峰。他终于发现,原来这个一直以来,似乎都效忠于皇帝的巫女,其实并不如她所表现的那般赤诚和坚定。 但是现在,自己该怎么做?皇帝死的这般突然,二皇女又已经被俘,就算三皇女在,她也未必会得到朝中文武的支持,更何况,此时她远在田岐。唯一能叫他好受点的事儿,也就只有林诗往日里的风评了。希望她真如风评所言,是个仁君。 “将军,我们开门吗?”城上的禁卫的眼睛一半在看徐峰,另一半则已经看向了城门。巫女在国人心中的地位从来都举足轻重,无人质疑。况且在这些禁卫的眼中,皇帝与林诗本就是母女,那个至高的位置,无论谁坐都无所谓。 “开门。迎太女殿下。”徐峰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剑,忽然觉得自己乏得厉害,也许他的年纪不小了,该想着解甲归田,含饴弄孙了。 林诗不知道那一晚自己是怎么走进的宫中,也不知道自己坐在皇帝的寝殿里都在想些什么。直到她第二日走上大殿, 分卷阅读72 望着满朝的文武,里里外外皮甲的禁卫、左禁卫,她才记起自己的身份。 先帝所生的皇长女,名正言顺的太女,昭告天下的储君。这个时候,除了她,没人能登上帝位,无论她愿不愿意。 “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应上天召唤,仙游于西天,太女殿下辅政多年,宽仁孝悌,贤明礼下……今内有乱民肆虐,外有异国虎视眈眈,请殿下为万民计,早日登基,震慑宵小,以安民心。”太傅站在庭下,对着满殿的禁卫半点异色没有,一脸清高孤傲地站在前头,侃侃而谈。仿佛上头站着的不是自己的辅佐多年的学生,而是跪拜多年的君主。 “臣附议”“臣附议”“臣也附议” 朝上所立之人,大半都是皇帝与林诗的人。虽然许多人还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并不妨碍他们个个都出言拥立林诗登基。就连昨晚被大祭司堵了半晚的陈老将军也站了出来,半点没有身为二皇女党羽的自觉。 “先帝刚去,三妹还在外平叛。孤无心此事,众卿不必再提了。”林诗拂袖起身,不等人来拉便急急往寝宫跑。自古登基,都要臣子再三劝谏,最后痛哭流涕,以死相逼,如此才能显出臣子的功劳,君主的贤明,就算是逼宫自立,也要如此。 林诗想到此处,不由苦笑了一声,脸色也愈发沉得厉害。 “太女殿下。”行至回廊尽头时,忽然听见朱红墙边传来一声呼喊,林诗下意识地转过头,正看见巫女闲安穿着一袭黑衣站在朱红墙前,冲着自己遥遥一拜。 “巫女闲安?”林诗拧着眉头,她和巫女闲安不熟,认不出这一身斗篷下面藏着的人来。 “正是在下。”巫女闲安直起身来,向着林诗走来,“我在此处等殿下许久了。不过今日的朝会还是比我想的要短一些。殿下不给他们个机会,叫他们多说几句吗。毕竟这般满朝称颂的时候也不多,等到继了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刺头蹦出来,事事都要殿下以国为重,不得有私欲,不得不圣贤。” “你来就是要与我说这个?那我倒是没什么空。”林诗知道,要不是巫女闲安反水,昨晚死的人多半就是自己了。可皇帝到底是她的亲生母亲,不杀巫女闲安,已经叫她心存愧疚,犹如弑母了。要给她好脸色,林诗实在是做不到。 “我自然不是来说这些闲话的。”巫女闲安也没废话,单刀直入道,“大祭司病重,也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了,根本等不到巫女见山回京。殿下聪慧,想来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孤生性愚钝,听不懂巫女的意思。”林诗眯了眯眼睛,她早该知道,这个巫女闲安与巫女见山半点不同。一个是汲汲营营却求而不得,一个是无欲无求却天赋异禀。可惜巫女闲安生错了时候,若生在立国之前,说不定这巫雪国的皇帝就换了姓氏。也幸好巫女见山活在此时,那第一代巫女的悲剧说不定就要落在她身上,挖眼、拔舌、穿骨、囚禁……要不是林家的第二代巫女希图她的运气,她最后必要在白塔里囚禁至死,最后,化为一捧枯骨。 “殿下回去想想,也许就听懂了。”巫女闲安微微一笑,“忘了告知殿下,巫女见山在途径巫山的时候见到一批新物事,怕殿下吃亏,特意送到了上京。如今正在我的手里。听说那物事炸起来会像雷霆一样,把山石都击得粉碎。我倒是未在上京试过。不过先帝有意把这些东西埋在宫中,或是埋在内外墙的夹道内……但后来如何,我却是忘了。殿下若是听懂了我之前的话,尽可以派人来寻我,我们一起找找,或许就找到了呢。免得突然哪天夜里一声巨响,百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天惩戒什么不忠不孝的小人呢。” “你说的是。那我就再想想。”林诗本没心思与巫女闲安计较,但听她这般威胁,突然就明白了昨晚的所作所为。皇帝对巫女忌惮已久,她在宫中,不可能不知道。她昨晚站在自己这一边,不过是想要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得位之君,与她相互依靠,助她夺得大祭司之位罢了。 林诗的服软并不在巫女闲安的意料之中。不过,她也并不因此而惧怕,反而跃跃欲试。巫女见山的东西,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无论经历怎样的困难,只要能抢过来,她就心满意足了。况且这东西,本就是她从小到大,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 林诗等到巫女闲安走得再也看不见了,才问起了身边人,“二皇妹现在何处?可已经着人上药了?” “二皇女被囚在宫中地牢,由孟将军带着人严加看守。但……上药与否,却并未报来。”听林诗这话的意思,难道她还要留二皇女一命不成? “告诉孟沛,不要亏待了二皇妹。吃的,穿得,还有药,该送的都送去。对了,陈将军的小儿子,你们再派个人去陈府,接他小儿子入宫。孤要见他。”林诗说完之后忽然又想起一个人来,“还有齐承墨!把他给孤压进宫来。” “是。”跟在她身后的东宫旧人刚应了一声,旁边的宫人便双膝一软,腾地跪了下去。 “奴婢有一事,不知,该不该与殿下禀明。”那宫人虽然表现得胆怯,但说话间字正腔圆,分明只是做个胆小 分卷阅读73 的样子。 “说。”林诗想起宫中的黄内官,又想起鱼素,心中更加烦闷。 “陈国前些日子送进宫的秦喋曾在数日前辈先帝召幸,当着宫人的面,诋毁殿下。说殿下早早得知二皇女有意谋反却不制止,就是为了趁机逼宫,一箭双雕。” 特赦 齐承墨也是睁着眼睛熬了一宿。给二皇女报完信儿之后,他在街上徘徊了一会儿还是回了驿站。 除了驿站,他还能去哪儿呢?他活了两辈子,但在上京,也只有两个能落脚的地方。一个是陈国的驿站,一个是林诗身边。就算仇怨再深,她也是此处唯一的亲人。 齐承墨回到驿馆之后自然被人严加看管,连白术都被捆上关了起来。但驿站里灯火通明,外头街道上的动静也是吵吵闹闹,就算没有一个人和齐承墨说话,也止不住驿站里的人心慌慌。齐承墨的心也很慌,他怕自己所做的一切于事无补,他怕这辈子的所有事情和上辈子一样。 可事情还是和上辈子一样。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漫天的红色换成了雪白,林诗入宫主政,二皇女逼宫下狱,除了发生的时间比往常早了些,剩下的都和上辈子一样。 那这辈子会不会和上辈子一样,几年之后,陈国覆灭。 一想到此处,齐承墨的心就开始密密麻麻地疼起来。好像是有人能够伸进他的胸膛一般,狠狠地攥住他的心脏,不停地揉捏挤压……等到宫中来绑他的禁卫破门而入的时候,齐承墨已经倒在床上,双唇发紫,双目紧闭,显然是心疾突发,性命垂危了。 一个时辰后,依旧昏迷的齐承墨连带着巫医,一同被送入了宫中。齐承墨在被人来回搬动的时候感觉到了周遭的变化,但他半点力气都没有,连一根小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能继续闭着眼睛,并想把耳朵竖了起来。 周围人很多,动作也很杂乱,但是没什么声响。他们的手脚都放得很轻,应是宫中伺候多年的宫人,没有禁卫军。如果自己现在还能动,倒是个偷偷出去的好机会。 齐承墨心里想的好。但他的小手指依旧僵硬得厉害,半点也动不。不光如此,他浑身都又麻又硬,动也动不得,意识也很快地飘了起来,整个人一脚就跌入了黑甜的梦想之中。 林诗来的时候,齐承墨就是这副昏睡的模样。不过外人看起来更吓人些,因为他的心绪起伏不定,引了旧疾,巫医在他的周身和头顶扎了密密麻麻的银针,无论是远看近看,都觉得此人似乎是病入膏肓,再也活不得了。就算巫医再三解释,也还是会叫人生出些许怜悯之情。便是林诗也不能免俗。更何况,齐承墨容貌昳丽,又曾与她有过肌肤之亲。 想到此处,林诗不由叹出一口气来。她站在齐承墨的床边,目光扫过他苍白的面颊,凸起的喉结,滑过锦被,落到他露在外面的手指上。那手指纤长细白,本应保养得宜,但上头却多了很多细小的伤口,有两处还么没有愈合,甚至沁出了血珠来。 陈家小公子的车架下头,那个本应是灰尘遍布的地方,却留下了不少的手指印。现在想来,大约就是齐承墨的杰作。这手上的伤口也多半是自作自受,半点怨不得旁人。 但林诗还不由自主地心软了不少。她来时气势汹汹,早已做好了把这个装病鬼从床上拖下来的打算,但一见到人,就舍不得了。 “殿下,二皇女要见您。”卫卿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看见林诗魂不守舍地站在齐承墨的床前,痴痴地望着他。 虽然卫卿早知自己容貌与齐承墨相差甚远,但见到此景,胸中还是酸酸地疼了一下。 “她要见我?正好,我本也要见她。”林诗点点头,又恋恋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齐承墨。罢了,左右也是陈国皇子,总不能真杀了他。 “陈府的小公子正在地牢里,二皇女求见,恐怕是为了他。”出了门,卫卿才想起来时就想说的话,立时凑到林诗的身边,提醒了一句。 “这个她倒是可以放心。陈老将军忠心耿耿,我总不会难为她的孩子。况且,我还有个惊喜要给她。”林诗并不准备卖关子,说完这话就转过脸,勾着眼睛与卫卿道,“你说,我要是特赦了二皇妹,巫女闲安会不会因此气急败坏,妄动手脚。” “殿下要特赦二皇女?”卫卿立时拧住了眉头,二皇女与齐承墨还不一样。齐承墨是陈国皇子,无论因为什么留他一命,都可以说是为了两国的大局,为了边界的无辜百姓。但二皇女本就与太女林诗一线之隔,还曾经起兵逼宫造反,意图篡位。现在朝廷上虽然都是拥立的声音,但若二皇女出狱,定会有小人借此兴风作浪,动摇林诗的威望。 “你觉得不妥?”林诗看着卫卿满脸凝重,双目紧蹙,下一刻就要双手抱拳,跪请自己三思的模样,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孤随口一说,不必当真。” “是。”卫卿刚送了一口气,就听林诗又开了口,“不过,孤是真舍不得林真。她一身武艺,要是能用在战场上,也是巫雪国的福分。她那身脾气,要是能用在对付巫女闲安的身 分卷阅读74 上,更是我的福气。” “殿下万望三思。”卫卿脑袋嗡嗡响,这意思可不止是留人一条命而已,好像还要重用。重用也就罢了,要让她带兵,那就是耗子看粮仓——等着她监守自盗呢。 不过卫卿虽然担忧,却没有奋力反驳进谏。还有巫女闲安在一旁虎视眈眈,林诗的筹谋必然比他来得细致周全。等再过几日,林诗登基为帝,他更该注意分寸。已经有不止一个人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他,黄内官当年是如何得先帝盛宠,后来又是如何恃宠而骄,失了圣心。 卫卿的沉默在林诗心头一晃而过,还没来得及抓住便被旁的事情给盖了过去。 快到地牢的门口,林诗和卫卿正见那位陈家的小公子抹着眼睛从地牢里出来。林诗正要上前询问,便见那少年猛地跪在了地上,双眼泪流如注。 “这是怎么了?眼睛都哭成了个核桃。”林诗连忙伸手去扶,可手伸到一半边又止住了,回头看了眼远远跟着的宫人。立时,后头跟着的宫人便走上前来,连掺带扶地把人撑了起来。 “太女殿下,求您开恩,让我和二皇女完婚吧。”少年嗓子已经都哭得哑了,一边说一边喘,“我,我愿与母亲断绝关系,自逐出门,陪二皇女去死。求殿下成全。” “胡闹。”林诗猛地放下脸来,“扶陈公子出宫,交给陈老将军。告诉她看好令公子,不许他寻短见。二皇妹的事儿,孤自有主张。记住,成亲可以,殉葬不行。孤还要用你们的婚事,哄她以后带兵出征呢。” “带兵?”少年哭着打出一个嗝来,双眼湿漉漉地看着林诗,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但身边的宫人已经提醒他了,“殿下这是有意特赦二皇女,准你们完婚。公子该谢恩才是。” “谢恩?对,谢恩。”少年的大脑像浆糊一般,所有话都粘在了一起,让他又是糊涂又是明白。难道真是他的糊涂了?这般谋逆大罪,太女殿下也肯特赦。 “罢了。你还是回去好好歇着。过不了几日,孤就让二皇妹亲自去府上提亲。等你们成了亲,一起来宫里行礼,孤再听你的谢不迟。”林诗摆摆手,叫人给扶起来,带着卫卿进了地牢。 宫中的地牢潮湿阴冷,原本也荒废了许久。自从先帝继位,这地方关着的皇亲国戚就移到了宗人府里,平日里也只有犯错的宫女太监来此转一圈,然后直接移到乱葬岗去。因此这上下的台阶上都已经长满了绿藓,人踩上去,几乎是一脚一个跟头。 “殿下小心。” 林诗一个脚滑,未等卫卿相扶,便已经接连两步稳住了身形。就算她功夫不如二皇女,也比不上卫卿,但也会是个养尊处优、弱不禁风的纨绔。这些许的苔藓,还是难不得她的。 “不必担忧。”林诗站在干净的黄沙上头,冲着卫卿伸出手来,“虽然地滑了些,但也摔不着我。” 卫卿微微一笑,并未说话。但监牢里二皇女的声音却幽幽传了出来。 “太女殿下是多谨慎的人,别说地滑了些,就算是站在尸山血海里,也从不怕跌倒。我就不明白了,怎么是个巫女就要站在你那一边,怎么就没有一个投到我的门下来?也帮着我,施两个神迹,吹两个‘天降’的神话。” “二皇妹嫉妒了?”林诗扶着卫卿走下最后两个台阶,又往前走了两个牢笼,终于看见最里头管着的二皇女。这地方倒比林诗想的更简陋些,地上除了些茅草什么都没有,就连地上摔破的饭碗都已经被捡走,只剩些许残渣混在尘土里,愈发显得肮脏不堪。 “我嫉妒你做什么。我一个快死的人了。”二皇女上下打量了眼林诗,见她一身缟素,依旧是太女的规制,心里憋着的气莫名舒出去不少。 “二皇妹就是嘴硬。刚才我在门口还看见了陈老将军家的小公子,端的是眉清目秀,机灵可爱。”林诗话还没说完,二皇女就跳了起来。 “林诗,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和你之间的事,不要牵涉不想干的人来。有本事你现在就把我拉出去,一刀一刀剐了。牵连个小男孩,你也算本事!”二皇女紧张得厉害,恨不得跳出去与林诗决一死战。可惜她身上的毒药还未解,连站都站不起来。 “我当然可以不牵连他,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林诗从不怕激怒二皇女,也不怕她逞凶斗很,反而上前一步,盯着她的眼睛道,“只要你能查清是谁在背后捣鬼,叫你我姐妹反目成仇,我就放了他。” 余震 听到这句话,二皇女不禁诧异地笑出了声来。 “我没听错吧。到了现在你还想着要收服我。我们俩斗了这么年,成王败寇,是我棋差一招,败在你手下。就算是要千刀万剐,我都认了。可我怎么也不会为了苟且偷生,或是借着为了谁的名头,把手底下的人给推出去,然后畏畏缩缩,听命于你一辈子。” 无论多么落魄,二皇女都气势不减。就算是短短数日内两次身陷囹圄,她都能对着林诗破口大骂,甚至恨不得飞起一脚,直接踹飞了她。 林诗听见这话也算是意料之中 分卷阅读75 ,不过她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 “听命一辈子的事儿倒是不急。眼前只有一桩事。只要你能查清,到底为什么,我被毒杀、你被陷害入狱一事的始末,我就准你解除婚约。无论你犯了什么罪责,都不会牵连到陈家小公子的身上。”林诗循循善诱,毕竟饭要一口一口吃,人心也要一点一点养。 “好。” 宫中西苑中,长安君早已坐不住了。他从未想过会出现昨晚那一般的变故。巫女闲安反水,先帝殒命,二皇女下狱,太女林诗反而逆风翻盘……要是她有心清查所谓“二皇女”毒杀她的事儿,那自己所做的一切立时就会暴露在人前。 长安君咬着牙想了一圈,最终还是想起了巫女闲安。除了她,应该也没人会有胆子在这时候和林诗对着干。甚至林诗能有今天,都是仰仗她昨晚的布置。 “来人。我身子不舒服,去白塔里请位巫医来。”长安君懒洋洋地趴回了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床头的玉钩。现在想想,那个巫女闲安分明就是个野心极大的样子,当初整日跟在先帝的身后,就是想借着皇权扶她上位,不过她的气运一直不如巫女见山,行事名声都被她压得死死的,若要上位也只能趁巫女见山不在。 林诗可不是个任人宰割的性子,她与先帝的感情也远比旁人所想的深。说到底,自己皇室之子的身份,未必不能一搏。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巫女见山如今在干什么。许久没收到田岐的战报了。 巫女见山此时正在通往田岐的最后一个易守难攻之地,一线天。 一线天并不是地名,而是一条山路。那路狭窄细长,两边尽是悬崖峭壁,但却是唯一通往田岐的路了。原本另一条大路因为天灾已经断绝,就是这条小路也走得艰难,周遭的村子也开始产生瘟疫,体弱的老人和孩童相继生病,许多人都背井离乡,往巫雪国腹地逃难去了。 要不是有巫女见山带着巫医诊治,安定民心,又有招揽的乱民带路,就是大军到来,怕也会寸步难行。因此,巫女见山在军中的威望一日高过一日,不管是三皇女还是陈放放,对此都只有感叹的份。 不过昨晚半夜的时候,巫女见山突然在睡梦中惊醒,只带了钟尧一个人,上了驻扎之地的后山坡上。 “上京城出事了。”巫女见山披着厚重的黑色斗篷,站在瑟瑟的寒风中,看着自己营地的篝火。那火烧得极旺,听说时候怕有士兵半夜惊醒,中了癔症,炸营。 “上京?”钟尧一愣,半点也未怀疑,立时便道,“大祭司得病已久,若上京有事,不知可会波及?” “身在局中,自然无法独善其身。”巫女见山摇了摇头,在她心里大祭司如师如母,但她的身体早就已经油尽灯枯,神医降世也是回天乏术。巫女见山摇了摇头,尽量不去细想此事,“上京城中宫变,火势漫天,不过咱们送进京的天雷,似乎并没有用上。” “宫中?”钟尧微一沉吟,就想起当初听说的消息来,“是二皇女起兵造反了?不过她行事不严,应该瞒不过太女与陛下。” “可是我梦见陈国皇子给她通风报信了。”巫女见山终于凝住了眉头,“只是没想到巫女闲安能站在了林诗一方。皇帝反而会火焚而死。” “火焚而死?”这可是天罚。钟尧看向巫女见山,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所以说世事难料。”巫女见山叹了口气,就看见营地里蜿蜒出了一小队的人来,他们举着火把,四处徘徊,看那模样,似乎是在寻找自己。 “走吧,有人来寻我们了。”巫女见山伸手一指,钟尧就看见了山下的人来。 “不知道是陈将军的人还是三皇女的人?那三皇女看着废物,但心计也不少,一路上学了不少的东西,从沙盘行军到粮草补给,现在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了。也不知道她在上京的时候为什么一副风流做派,若早知这些,皇帝、先帝也许会更重视她些。”钟尧眼看着下头的队伍越来越近,不由转过身去,帮着整理了下巫女见山的斗篷,顺手把帽檐压得更低了些。 “明天就过一线天了。我们都看过地形,只要上头有人驻守,大军就很难过去。你怕吗?”巫女见山顺手搂住了面前人的细腰,整个人都像纸一般贴了过去,在他耳边轻轻吐气。 “有您在,我就不怕。”钟尧微微侧了一下耳朵。觉得自己的裤腰又紧了一些,“明天您会展现神迹吗?” “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这些东西。”巫女见山松开搂着钟爻的手,慢慢往后退了一步,转过头,“什么神迹,不过是怪物罢了。一个像人一般的怪物,走到哪里,哪里就有灾殃。” “那都是愚人妄言。明明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逆天而行,趁着您年纪小,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就仗着人多,折辱欺负您。您虽不计较,但上天有灵,自然是看不下去才降下天罚,叫他们生受病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有种种,都是她们自作自受,与您又有何干?”钟尧一想起此事就义愤填膺。巫女见山自小就天赋异禀,就算父母双亡,但身边总有好事发生,就算 分卷阅读76 是在树下睡一觉,醒来都会发现身边有撞树而死的兔子。因此就算受到村中人的嫉妒排挤,也一日日活了下来。 后来,村中族老遇难,幸得巫女见山搭救,捡回一条命来。族老为了报恩,把名下良田数顷记在了巫女见山的名下作为答谢。但族老的女儿不愿,甚至因此联合家中下仆,害死族老,然后倒打一耙,把罪名都推到了巫女见山的身上,说她图财害命,杀了族老,要将他活活烧死,给族老偿命。 当时恰逢白塔之人途径此处,眼看着天降大雨,浇灭了熊熊烈火,然后看着年幼的巫女见山挣断了绳子,逃到山上,把追赶她的人都带入捕杀猎物的陷阱之中,一个人逃出了村子。 后来,巫山中就多了个巫女见山,那个小村子里的人也都陆陆续续染上了怪病,几年之后,那村子就灰飞烟灭,人畜罕至,成了一处荒芜之地。 “罪不至死。”巫女见山摇了摇头,那些村民再愚钝,也不该浑身长满人面疮,活活疼死。尤其是那些小孩子,他们懂什么,不过是学了两句大人的话,连身量都未长成,便化成了枯骨。 “您就是太心善了。”钟尧怒其不争地咬了咬牙。就是这样,总是这样,巫女见山总是喜欢对旁人手下留情,对以前欺辱过她的人是如此,对野心勃勃的巫女闲安也是如此。京中出事,大祭司必然不能坐视不理,巫女闲安恐怕也会跟着上蹿下跳,希求坐上大祭司的位置。 巫女闲安确实是如此想的。她从宫中回到白塔,便一刻不停地去了大祭司的房中。大祭司昨晚着了风,回来又没睡好,整个人都跟老了十岁一样,双眼无神,目光涣散,眼看着连一两天都已经撑不下去了。 “巫女,大祭司现在不见人。”巫侍角也是一脸疲惫,昨晚他跟在大祭司的身后,也吹了一夜的寒风。 巫女闲安半点也不意外自己会被大祭司的巫侍挡在门外,她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里头一眼,便转身走到了下楼的石阶等着。果然,没过多久,诊治的巫医就一脸大汗地走了出来,也是满目疲惫,脚步蹒跚。 “跟我来。”巫女闲安突然闪身,吓得那巫医一个趔趄,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闲安大人,我,”巫医刚说没两个字,就被巫女闲安一把抓住了胳膊。这巫医是个瘦小老妇人,根本不是巫女闲安的对手,很快便被她连拉带扯地进到一旁的石屋里。 “大祭司的身体还能撑几日?一日两日,还是三日四日?”巫女闲安把巫医堵在简陋空荡的石室中,死死地堵在了门口。 “大人何必要知道这些。”巫医佝偻着身子,双眼四下乱飘,就是不看巫女闲安,“一切都是命数。大祭司不过偶感风寒,好好休养就能……” 巫医话未说完,巫女闲安便上前一步,拽住了她的前襟,“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算是杀了你,也没人能把我怎么样。况且不管她能活几天,巫女见山都回不来上京。” “那大人还在担心什么?难道连一两天都等不了了?”巫医苦口婆心地劝了一句,半点没因为自己被粗暴对待而感觉愤慨。 “果然如此,看来我猜的没错。”要不是大限将至,大祭司也不会在向自己示弱,而后又防备有加。看来天命最后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 软禁 齐承墨一睁开眼睛就恍惚了。这地方他记忆深刻,上辈子林诗登基之后,他就被软禁在这里,整整有半年时间被足不出户地被锁在这间屋子里。这屋子里的东西他记得清清楚楚,连几块地砖,几块瓦片都数的明明白白。 连漫天的白布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齐承墨一时间不知道这回重生一世的记忆是梦境,还是真实,连表情都呆滞得分外可爱。 林诗一进门就看见了这么一幕。齐承墨身上的细小银针都被人拔了去,只剩一个傻乎乎、惨乎乎的细白男子,软乎乎地躺在床上,好像一个琉璃雕成的消热,轻轻一碰,就碎了。 “醒了?”林诗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眼看着齐承墨的脸色从茫然到恐惧,整个身子都不自觉地往被窝中缩了一缩,好像能借此抵挡什么一样。 这动作叫林诗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些许恶劣的念头,脑海里甚至已经浮现出自己一把掀开被子,解下腰带,而后凶狠惩罚的画面。但这画面实在不符合林诗往日所学,因此不过在脑海中闪现了一下便很快滑了出去。 “陛下。”齐承墨晕晕乎乎地叫了一声,双手紧紧地捏着被子的上头,眼睛怯懦圆润,又无辜又弱小,好像他什么也没有做过,便无辜至极地成为林诗凌虐的猎物。 林诗的火气腾地一下升了上来,大步上前,猛地拽开了他的被子。 “我,”齐承墨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粉唇微张,呼吸急促,像一朵娇弱的嫩花,面对突入其来的疾风骤雨只能瑟瑟发抖。 “装的倒是很像。”林诗冷冷把手上的被子扔到地上,目光落在他手上的伤口上,冷冷道,“你不会以为,你昨晚做的事儿,没有人告诉我吧。” “昨晚?”齐承墨听 分卷阅读77 到这话之后才确定重生这段日子的记忆并不是梦,进而记起自己昨晚做过的事来。挑拨二皇女提前逼宫,估计是打乱了林诗的所有计划,虽然结果和前世一般无二,但林诗一定会对自己这个通风报信的罪魁祸首恨之入骨。 难道这辈子又要重复被软禁的日子? 齐承墨恍恍惚惚地想着,眼睛无神地望着林诗,整个人都带着悲凉和无助。那无辜的模样叫林诗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打到了他的脸上。 “啪” 一巴掌下去之后,两个人都清醒了不少。齐承墨的左脸立时多了一道红色的印子,眼泪也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大婚前夜偷溜出驿馆,然后去给二皇女通风报信,间接害死先帝。就算你是陈国皇子,我也有本事叫你今日‘病逝’在宫中。”林诗冷硬着一张脸,不知道自己在等着什么。 “不怕现在与陈国交战,你就杀了我。”齐承墨斜着眼睛,冷笑了一声,“你不是说自己从不打男人么?怎么,气急败坏了?就算没有我,二皇女就不会反了?先帝就不会死了?你明知道,你和巫女们走的那么近,朝堂上又有那么多人给你说话,皇帝早就对你心存戒备了。否则皇帝不会同意二皇女与陈家联姻,也不会同意三皇女带兵平叛。你什么都知道,心里也明白,不过是安慰自己,才把一切都赖到我的头上。说起来,不过是懦弱而已。” 林诗头一次看见齐承墨这个模样,虽有些震惊,但也算是意料之中,甚至在她的想象之中,这才是真正的齐承墨,那个话本中把巫雪国搅得天翻地覆的男人。 “我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你。”林诗望着齐承墨戒备的眼睛,慢慢开口道,“现在四境未稳,上京城里也乱得很,这个时候与旁国交好还来不及,怎会无故挑衅。你放心,我们的婚事只是延后,并不会取消。只是你的身体不好,外头又乱,我怕有小人故意破坏两国的情分,因此只能叫人在外头重兵把守,省得有个万一,再惊扰了殿下。” “软禁。”齐承墨无所谓地笑了一笑,左右不过是这一手。就算真想杀他,也要等到巫女见山回来。只一个林诗,还控制不住上京的局势。 “也是为了能让你静心养病。”林诗俯身把刚才扯下的被子捡了起来,抖了抖上头不存在的灰尘,又盖到了齐承墨的身上,“放心,我会让巫医好好照看你的。等到我守完三个月的孝期,我们就大婚。不过你们的陈国使臣就要多等等了。” 三个月,巫女见山就是带着一群死人,也能把田岐打下来了。 此时,巫女见山站在一线天的入口处,和陈放放并肩而立,一起抬头,看着崖上安静的石木。 一只飞鸟的叫声都没有,就连往日的虫鸣声都低了不少。三皇女换了一身盔甲,从后头走过来的时候像模像样,腰间还带了一条长剑。 “刚才派出去探路的骑兵还没回来?”三皇女一脸忧愁,手指也不停地在那柄长剑上摩挲。她也看了地形图,知道这条必经之路上定有伏兵,可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如此。 “他们应该是回不来了。”陈放放没想到叛军竟然连探子都不肯放过,连样子都不肯装一下,明晃晃地告诉他们,此处有重兵埋伏,逼他们知难而退。 “那我们还要从这地方过吗?”三皇女往前探了探头,就算她不懂兵法,也知道大军从这夹道般的地方过,上头只要扔石块,就能把人都砸死。要是更狠一些,把前路拦上。那无论多少人马都会堵死在这地方。 “当然。”巫女见山的声音从黑斗篷地下传了出来,冰冰凉凉,好像清泉敲击着石块,“我们要是换一条路,岂不是说明怕了他们。况且,本来也没有别的路。” “还是叫人带着绳子,先试着攀爬上去。等把上头的伏兵解决了,大军再过。”陈放放也很头疼,虽然大军的粮草从未断过,但上京绝不会许他们再此处滞留,毕竟还要与杞国作战,平叛的事儿耽搁不得。 “不用那么麻烦,只要后退三里,一个时辰之后,自然就能过去了。”巫女见山垂着眼,幸好有这斗篷挡着,不然旁人看见她这般不好意思出口的模样,就算声音再坚定,也不会相信她。 “后退?”三皇女眼睛盯着巫女见山,嘴上却迟疑地问陈放放道,“陈将军觉得呢?” “三殿下是主帅,自然该由殿下定夺。”陈放放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也知道巫女见山的本事,说出的话大半能成真。可如此一来,她和三皇女的威信便会一跌再跌,所谓的主帅和将军,也会成了有名无实的摆设。 这个道理她明白,三皇女也明白。不过三皇女心思多,还想与巫女见山交好,因此才把这问题甩到了她头上。 “我虽是主帅,可一路行军都是听陈将军的安排。今日也该当如此。”三皇女心中更是委屈。陈放放从未听过她的安排,所行之事也不过随口禀告一声,如今倒是知道让她拿主意了,其实不过是想在巫女见山面前占一个上风而已。 陈放放听见三皇女这般说,自然顶了回去,“殿下此言差矣……” 巫女见山眼看 分卷阅读78 着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站在山口辩了起来,也不愿再插口多说,默默后退了几步,站到一处空旷地方,然后默默仰头看着太阳。 钟爻原本站在他们的后头,见巫女见山突然一个人默默走到了一旁,便连忙小跑过去,准备陪着她。谁知自己一抬脚,地上就好像动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都跟着晃了一晃,身子一歪,就摔到在了地上。 地动山摇。事情发生的一刻,只有巫女见山早早矮下了身子,坐在了地上,蜷缩着抱住自己。其他人都慢了一拍,但是很快就跟着意识到了什么,也一个个矮下身体,不再分离抵抗,抱好身边的东西,然后闭上眼睛,听着身边掉落的石块和树枝,等待这一切过去。 震荡断断续续地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每次大家觉得没事儿了的时候,这地面都会接着晃上一晃。队伍里许多人都受了伤,有的是被自己或者同袍的武器伤的,有的是被掉下来的石块树木砸伤的,还有的单纯是地动的时候摔了一跤,自己磕伤的。 巫女见山自然除了一身尘土,身上半点破皮都没有,甚至连遮着容貌的斗篷都没有掉下来。只见她站起身,扑了扑身上的土,然后走到大军前头,还未开口,原本相互间安慰打闹的兵士就一个个站了起来,拿好身边的武器,挺起胸膛,肃穆信任地望着她。 头顶被飞来石块砸伤的陈放放,一手捂着自己的脑袋,一边盯着前头鸦雀无声的大军,心中落寞。 倒是旁边被自己绊倒的三皇女看着巫女见山两眼放光,半点也不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反而满心欢喜,连带着嘴角都翘了起来。 就算巫女见山与自己不亲,但只要有她在,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大限 “杀” 朝廷的大军站在山口,地方也算宽阔,大多不过是受了点皮外伤。看见巫女见山走到传令兵的地方,擂起了战鼓,什么也不必说,胸中便已生出了无尽的战意。 “杀” 没有一个人说出“必胜”二字,但所有人都相信,他们现在杀过去,绝对会取得大胜,就算有人重重埋伏,这天地震动之后,恐怕也再没有拿起刀枪的力量。 陈放放撑起身体,拿着刀,带着先锋军走在最前面,紧跟着他的就是巫女见山收拢的乱民。那些人本就是当地人,地形熟悉,又知道姬武组成的叛军情形,因此常常冲锋在前,关键时候还能做一做向导。 三皇女依旧带着辎重在后头等着,周围围了一圈的人,把她和粮草重重护住,防着有人偷袭。她本想拉着巫女见山,好好问问她是怎么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灾祸的,但巫女见山并没功夫和她闲聊,也带着一众巫侍跟着走了进去。 依着她往日的运气,这一回也许会抓到一条大鱼。 两旁原本陡峭的两处山壁在入口处还能勉强形成一线天的样子,但很快,前面的路就便成了一个巨大的谐波,两边的砂土从上头被震了下来,像小山一样挤在中间原本的小路上,形成了一条可以借此上山的路。 这路看起来很是稳当,要是没有刚才的地动,前锋军冲上去的时候会更加的迅捷。巫女见山白着一张脸,眼看着陈放放带人从那个刚震出来的土堆爬上山,然后看见山上零星射去的箭矢,还有些许的喊杀声。 今天的太阳真大,阳光照得人有点发晕。巫女见山身体一晃,立时被站在身旁的钟爻扶住,得了一句关心,“大人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就是,”巫女见山摇了摇头,她的心刚才猛地一紧,好像被人揪了一下,堵得厉害,但还没来得及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山上爆发出阵阵的喊杀声。 “看来这地方的伏兵真是不少。”巫女见山立时便被山上的声音吸引了去,撑着钟爻的胳膊站直了腿。 “走吧。”巫女见山说了一句,她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这山上一定有一条大鱼。可她刚往前走了没有几步,心中便忽生警兆,立时也顾不得往日形象,抱着钟爻便翻滚到一旁。 “砰”“砰”“砰”“砰” 无数大石雨落一般砸到巫女见山刚才走过的地方。跟着她最近的两个巫侍,一个当场被砸断了脖子,另一个被砸断了胳膊,连骨头都露了出来,鲜血横流。剩下的巫侍跟得不近,听见动静立时四散,倒是少有这般惨状。 巫女见山和钟爻正好滚到了一块凸出的巨石下头。她看着倒在地上的巫侍,看着她的脑袋朝向天空,而前胸却歪歪扭扭地贴着地,心里一时喘不过气起来。 巫女见山并不知道这个巫侍叫什么,但她知道这个小姑娘一直很相信她,几乎奉成了神明。在巫山的时候,这个小姑娘就一直跟着自己,无论有什么吩咐都抢着去干,营地埋雷放火的那一天,她也早早备好了药,生怕自己淋雨生病。 现在,她倒在自己面前,满面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地看着天空。就算是明知行军总是要死人的,明知生死有命,违逆不得,明知错并不在自己身上……巫女见山还是感觉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和暴 分卷阅读79 虐,像突然被浇灌了雨水的种子一样,在她的体内生根疯长。 “我要杀了姬武。” 钟爻正在检查两人是否受伤,顺手帮巫女见山把她的脸遮好,忽然听见她咬牙切齿地来了这么一句,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然后才慢慢反应过来,看了眼路中间倒地的巫侍,缓缓点了一下头。 “好。” 巫女见山听见钟爻的应和,木然地点了一下头,眼睛忽然涨涨的,不觉就流下泪来。一个小小的巫侍,就算是有几面之缘,她也不该如此感伤,难道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才叫她在千里之外也忍不住留下泪来? 巫女见山死命地压下心底不详的预感,扶着钟爻从巨石下走了出来,然后爬上土堆,一步步上了山。没等遇见陈放放带着的大部队,就听见前头一阵欢呼,继而便有传令兵飞奔而来,看见她之后停下脚步,面上全是狂喜。 “巫女大人,陈将军捉到匪首姬武了。” “大祭司大限已到,救不过来了。”巫医撑开大祭司的眼皮,又探了探她的鼻息,最后摁了摁她的脉搏,一声叹息。 “田岐还没有消息。就算是现在战胜,巫女见山要赶回来也晚了。”听见觋师寒江这般说,大祭司的巫侍眨了下干涩的眼睛。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但现在这个时候,却实在是太糟了一些。外头天气这么热,想要秘不发丧,一定需要大量的冰快,根本瞒不住巫女闲安的眼睛。 大祭司之前为了拉拢巫女闲安,特意当着她的面吩咐了白塔上上下下的人,说自己不在的时候,都要听从她的吩咐。要是昨晚之前,巫女闲安看在大祭司的面子上,可能还会收敛一二,但是现在大祭司去了,她必要想方设法地夺位。 “大祭司的死讯自然要瞒着,不过不是为了瞒着巫女闲安,而是为了不叫上京继续动荡。”巫侍闭了闭眼,努力撑起一个笑来,对着觋师寒江道,“你与巫女闲安向来不睦,你若是去告诉她大祭司的死讯,便可以借此机会与她缓和一二。她为了搏名声,巩固地位,一定会善待你。这样,也算是了了大祭司的一个心愿。” 觋师寒江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好,“那你呢?我是觋师,这白塔里许多的机关都是我改的,她不敢把我怎么样。最多是贬到个偏僻地方,但也未必有性命之忧。但你呢?你怎么办?” “我是大祭司的巫侍,本来就是要跟着大祭司的。生生死死,不过是过眼云烟。我早就活够了,正好去地下跟着伺候。”巫侍抹了抹眼睛,得意地一笑,“况且我已经安排人把天雷尽数送到了卫卿将军的府中。巫女闲安若是知道此事,必要暴跳如雷,恨不得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既然如此,不如我自己寻个痛快,免得麻烦别人。” “好。”觋师寒江点了点头,有些事儿不是他可以劝得动的。既然他已经存了死志,那自己也不必再劝。 站在一旁的巫医静静地听着他们两人商量,眼里渐渐浮现出一丝失落。她医术精湛,医治大祭司的身体多年,但到最后却没有一个人想起她来。 “卫将军求见。”卫卿赶到齐承墨寝殿的时候,林诗正在里头给齐承墨盖被。听说卫卿来了,立时把齐承墨扔到了一旁,要卫卿进来。 卫卿进来的时候场景有些许的尴尬。齐承墨的寝衣开了一半,露出小半截的锁骨来,双眼红红的,被子也盖得歪歪斜斜,整个人软塌塌的,好像刚被□□了一样。 “没事儿,说吧。等会儿把这围起来,什么话也传不到外头去。”林诗见卫卿看齐承墨,以为是怕齐承墨泄密,便出言安慰了一句。 “是。刚才给长安君诊病的巫医来找属下,说长安君重金请他给巫女闲安带信。巫医怕他再寻旁人,就假意答应了。”卫卿手往袖子里一探,摸出一块五彩斑斓的锦帛来,双手呈给林诗。“巫医还说,长安君的身体康健,半点病痛也没有。叫属下千万禀告殿下。” “孤这个舅舅向来闹腾。只是奇怪,他这回竟然没寻二皇妹。”林诗打开锦帛,上头只有短短一行小字。 先帝有意易储,立三皇女为太女,诏书在我手上。 “你看看这个。”林诗把锦帛递给卫卿,转过头,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齐承墨,“长安君身子与先帝姐弟情深,自从先帝宾天便缠绵病榻。要是有一日下人疏忽,正好赶上发病,那一命呜呼也是应有之意。四殿下,你说是不是?” “太女殿下不必威胁我。就算我有千般计谋,万般谋划,只要我人被困在这,话也传不出去,整个人就是任你宰割。无论是病势还是毒杀,对陈国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只看时机适不适合与巫雪国翻脸罢了。就算没有我这个借口,要是巫女见山回来了,陈国疲弱,太女殿下生了侵吞的野心,就算是我与你琴瑟和鸣,你也不会因私情而忘了家国大义的。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也不必装什么君子了。”齐承墨冷开口,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这样子倒是不常见,叫卫卿分外惊讶。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又与林诗报了另外一件事,“殿下,刚才家中下仆入宫与我传话。清早的时候,有白塔 分卷阅读80 的巫侍运了一车的箱子来,说里头装的是天上的雷电,请我转交给殿下。” 破解 “天上的雷电?”林诗先是一愣,而后立马反应过来。天上的雷电,莫不是那天巫女见山威胁她的东西。怎么会突然送到她的手里来,难道白塔的内斗已经到了需要外援的地步? 也是,巫女见山不在,巫女闲安必要收拢权势,牢牢把握权柄。 “是。这东西听起来古怪,还裹了不少的稻草,估计十分危险。臣不敢叫他们运进宫里,但若运到左禁卫营,也不是十分妥当。”卫卿想到那仆役的话,说是巫侍们特意嘱咐了,要轻拿轻放,不可遇明火,平日放在干燥通风处,需重病把守……桩桩件件要小心的事儿,一时也想不到好地方存放。 “那就,”林诗刚要说地点,忽然想起这地方还有第三个人来。她回头一看,正好看见齐承墨目光灼灼地盯着一处,耳朵一动不动,一看便是在偷听。 林诗微微一笑,转过头,牵起卫卿的手,在他的手心上写了几个字。 卫卿怎也没料到林诗会突然拉起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他还是个未婚的男子,在镇守东宫之时,闲言碎语满天飞时,他心里也生了不少毫无旖旎杂念。此时突然被林诗拉住了手,下意识地便想要挣脱。但林诗也曾习武,虽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但胜在意志坚定,一个来回就把他的手夺了过去。 林诗的指尖在自己的掌心游走,酥酥麻麻。卫卿明知她不过是要写给自己东西,并非有意调情,但还是不自觉地红了脸,嘴角也渐渐弯了起来。 齐承墨自听见天雷二字便竖起了耳朵。这东西在他前世的最后半年才闻得了些许风声。那还是巫女闲安被处火刑的之后,他听见宫中有人议论,说巫女闲安临死前曾经喊过什么天雷降世,什么都是骗子之类的话。但那个时候,他还不曾想到,所谓的“天雷”,竟然是一种物件,能被做出来,也能存能运。 这东西要是能落在自己的手里……齐承墨竖着耳朵,眼睛盯着床角的一处,想要努力做出走神的样子,放松林诗的防备,好叫她说出那东西藏在了何处。 但是过了许久,也没听见林诗说出后头的几个字来。 齐承墨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往林诗那处看了一眼。只见林诗拉着卫卿的手,在他的掌心正认真写着什么,而卫卿浑身上下都透着娇羞喜意,努力绷着脸,好似混不在意这种的亲密,一心只想着那天雷所藏得地点罢了。 齐承墨觉得自己本不该注意林诗和卫卿的事儿,但心中还是升起了一道酸酸的堵意,连天雷的消息都因此退了一射之地。 “对了,此处和长安君所住的西苑都要重兵把守,内外不得进出。巫医也是如此。白塔那边,我会去说。”林诗写完之后回头看了齐承墨一眼,正好对上他的眼睛,立时又想起他偷跑到二皇女府上惹出的乱子,又加了一句,“叫巫医给他用点安神的药,免得他身子不好,再惹出乱子来。” “是。”卫卿低头,不止是齐承墨,长安君那里也该请巫医给他用点药。长安君与齐承墨还有所不同,他身为皇子,在宫中多年,里里外外都有不少人手。要是他来回折腾,说不定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还有一件事。”林诗在提到巫医的时候就想起巫女闲安,继而想起出入她私宅的鱼素,“把鱼素和梦泽叫进宫来,我有事吩咐她们。” “是。”卫卿心中疑惑,梦泽还算是个忠心的,殿下寻她办事也算顺理成章,但鱼素早有异心,叫她来又是为何? 鱼素已经知道自己露了马脚。林诗看起来待她一般无二,但二皇女造反的那一晚,梦泽一个人躲在书房悄悄烧毁了许多书信,连毒药都备好了,却一句嘱咐都没有给她,仿佛早就知道她不会为林诗办事一样。 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巫女闲安已经倒戈林诗,她之前借着巫女名号入宫的事儿恐怕早已传到林诗的耳朵里。接下来,不过是如何处置罢了。 鱼素深深叹了口气。 傍晚来临,东宫各处开始点灯燃烛,外头的仆役惦着脚,把外头的灯笼点燃。昨日的艳红变成了幽幽的惨白,这场景在鱼素的梦中曾经出现过,不过梦中的白灯笼是给林诗所挂,而现在却成了先帝。 “鱼素大人,太女殿下宣你入宫觐见。”鱼素提了笔,本想给些封不知要给谁看的遗信,就听见外头有披坚执锐者行走的声音,还未放下笔,就听见外头有人喝道。 “且等我略略收拾一下。”鱼素透着窗纱望了一眼,外头果然站了几个禁军,个个都身着甲胄,手拿兵器,一个个像雕像一般,直直地立在外头。 到底来了。鱼素心底点了点头,正了正衣冠,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围着的白麻布,还是心有不甘。当初为陛下监视林诗,传递消息,本是存了再升一升的心思。那个时候二皇女声势极旺,陛下也有意废储,为了日后不受林诗牵连,甚至还能一展抱负,她才做了背主之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鱼素整了整衣 分卷阅读81 冠,心绪复杂地上了去往宫中的马车。没想到,梦泽也在马车上。 两人相对而视,静默无言。很快,梦泽便闭上了眼睛,假装这车里只有自己一个人。鱼素也转过了视线,不过她还是透过车窗巴望着外头,想最后再看几眼。 “大人不必过于忧心。殿下心软,念着多年的情分,一定会网开一面的。”梦泽感觉到鱼素的焦躁不安,念及多年的同僚情谊,到底还是安慰了一句。 “谢你吉言。”这话旁人说说也就罢了,鱼素却不敢真信。易地而处,她非杀了背叛自己的人不可。但是现在,她还是奢望林诗能一时心软,放她一马。 寝宫门外。不知是有宫人不小心打翻了水,还是殿前的石阶太过光洁,鱼素抬脚踏在上头的时候不觉打了个滑,差点没一跤摔倒。 门正好开着,这一幕正好落在了林诗的眼里。 “见我这么心虚?”林诗站在殿里,脚边的火盆分外显眼。这大夏天的,无缘无故摆这个火盆,必定不是用来取暖的。鱼素也不知哪里生出的胆子,竟往那火盆里看了一眼。只见那里头燃烧的绸缎红黄交织,噼噼啪啪地烧成了灰烬。看那样式,与平日大典所用的诏书分外相像。 “臣有负殿下错爱,本以为无缘再见殿下。此时一见,心中感慨,自然惶恐。”鱼素深深低头,嘴上答的卑微,脑子里却在想这烧毁了的东西。若她所料不错,这就是废黜林诗太女之位的诏书。先帝的心思,伺候的宫人都明白,都不用逼问,便会有那惜命的人把诏书奉上。 若她是林诗,这东西也绝不能留。 “你我相识数年,我真是没想到,竟然会是你。”林诗看着那废太女的诏书烧为灰烬,而后才把目光真正落在鱼素的身上,“不过过去的事儿,孤也不想再追究。如今有一个人,孤以前未曾注意过她,但你去过她府上数次,想必对她也知道一二。因此想问问你。” “罪臣明白。殿下想问巫女见山的事儿。”能叫林诗花心思的人,想来也只有一个巫女闲安了。以前巫女见山在上京,就算有巫女闲安这么个人,也没人把她放在眼里。除了殿下有心利用,旁人都不曾关心过她的身世和性子,也不曾知晓她的势力和举动。 “是。先帝昨晚在城墙上,众目睽睽之下当众自燃,走得很是蹊跷。孤当时在城下,不曾见到那场景,但听禁卫说,巫女闲安离得很远,根本不能动手脚。孤信禁军,但不信巫女闲安。你也曾得了先帝恩惠,若知道巫女闲安的诡计,就告诉孤,以慰先帝的在天之灵。”林诗紧紧地攥住手心,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先帝不在了。 “巫女闲安是在白塔出生,白塔长大的。她的母亲,是上一任大祭司。不过因为身体不好,天命不够,只坐了两年大祭司就重病缠身,暴毙在了白塔。就在她母亲大祭司的任上,巫女闲安与巫女见山一同去了巫山,通过了巫女试炼。许多人都说,巫女闲安根本就没有资格被成为巫女,因为天命从未在她身上降临过,她能穿过森林也只是因为跟着巫女见山的缘故。在白塔里,就算是普通觋师,都看不起她。但先帝对她十分赏识,命她做了为皇室祈福的巫女,她的身份才水涨船高,慢慢在白塔也有了一席之地。”其实就算是鱼素,也不太看得起巫女闲安。先帝为她造势扶持,背后花了不少心血,废了不少财物。她倒好,站稳脚跟之后,便为了更大的利益暗算先帝。实在不是个东西。 “这些孤倒是没怎么听说。”林诗有些后悔,早知有这么个野心勃勃的人物,她就该派人拦着巫女见山,不许她出京。 “至于那无火自燃一事,多半是衣服上加了白磷。如此想来,先帝身边,必然有她的奸细。” 野心 田岐的夜色比上京里要更美一些。少了亭台楼阁,也少了寻常巷陌的烟火气,天上的圆月显得更加的清冷疏离。 巫女见山换了一件更厚实的斗篷。这斗篷做的有点大,把她整个人都围了起来,还有点拖地。要不是往日里她名声在外,这件斗篷几乎就能毁了她的所有气场。 “要不您脱下来,我再改改。”巫侍钟尧跟在后头左看右看,满心的不舒服。他总把巫女见山的饮食起居当成自己的责任,但凡差了一点,都觉得是自己的失职。 巫女见山倒是没那么多的讲究。她扯了扯头上的帽兜,把脸遮得更严实了些,而后回头拉住钟尧的手,“不过是件衣服,穿两天就换了。不用这么上心。” “您不是对姬武很是看重?前几天还说有机会要招降他。他现在好容易被俘了,咱们总要威严些,多几分气势,才好降服他。”钟尧跟在后头絮絮叨叨,锲而不舍地想要把这斗篷的下摆往上提一提。 “前几日是前几日。现在我只想杀了他。”巫女见山一想到梦里的场景就没来由的心慌。大祭司去世了。她走的时候,身边只有零星的两个人,外头倒是站着巫女闲安,可她手里端着的药汤却闪着诡秘的绿色。就算大祭司不死,她也准备要下药毒死她了。 “您又看见什么了吗?”钟 分卷阅读82 尧听着巫女见山的话就觉得不对。傍晚的时候还好好的,吃完饭她就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醒了之后一个人坐了许久,什么话也不说,直到一盏茶前,突然又拉着他来看姬武。这恨恨的模样,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杀了他。 “……没有。”大祭司的死讯在白塔众人的心中可比皇帝的死要严重多了。没看到尸体,不曾得到传讯以前,她绝不会因为自己的预言妄判,也不会随便传播出去。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她不在上京,朝堂又不安稳,人心最是浮动。 “是我多嘴了。”钟尧跟着巫女见山多年,一看她这模样就猜到了些许。应该是跟大祭司、白塔、或者整个巫女一脉有关,否则她不会停顿这么久。这些事本就不是他一个小小巫侍该知道的,知道太多了,反而不是好事。 巫女见山没有听清钟尧说什么,满脑子都在想大祭司的事儿。大祭司要是不在了,正好赶上林诗继位的时候,为了安定民心,消息一定会秘而不宣。但大祭司去世的消息传不出去,巫女闲安就无法再进一步,也没法劝说旁人支持她。 可要是大祭司和先帝的死讯双双传出来,必定会上下不安,引得他国瞩目,到时候,就算是如今联姻在即的陈国也会倒戈相向,趁着巫雪国内斗,在边境咬下一口来。 国之大事,虽能窥测得些许轨迹,但其中变数颇多,也不是自己一时半会儿就能想明白的。倒是大祭司身边的人,等到回去的时候,应该也见不到了。巫女闲安可不会好心留下大祭司的巫侍,多半是要跟着殉葬的。 “我会好好活着,好好护着你的。”钟尧还沉浸在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中,忽然见牵头走着的林诗转过头来,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他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巫女见山是怕她死了要连累自己殉葬,这才如此。 “那我就靠着大人了。”钟尧闻言一笑,握了握巫女见山的手。依旧冰凉得厉害。 姬武被囚困的帐篷里透着点点的光亮,都是顺着帐篷中破损的缝隙落下来的。他的锁骨被铁链穿过,双手双脚都以一个不可理喻的姿态扭曲着,踝骨的连接处带着点点的血迹和森然的白骨,显然是被人硬生生折断了。 巫女见山进去的时候,他正双眼无神地仰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动静,也没有丝毫的反应,继续动也不动,懒瘫地躺在地上。 巫女见山也没有先开口的习惯。除了上京城中有限的几个人,她很少被无视。因此也毫不客气,走过去对着姬武的伤口就是一脚。 “唔”姬武闷哼了一声,生生把那口惨叫压了下去,终于抬眼,往巫女见山的方向看了一眼。 “巫女?”姬武的表情很是狰狞,也许他本想做出轻蔑的表情,但伤口的痛楚叫他忍不住破功了。 “巫女见山。”巫女见山拉开帐篷,叫外头的月光透进来。捉拿姬武的时候她正好不在跟前,便未曾见过,之后收拢乱民,修整道路,倒是此时才看见姬武的样貌。 鼻梁俊挺,双目深邃,一张脸生的丰神俊朗,就算身陷囹圄也无半点颓唐之气,反而多了几分落魄风流。只见他一眼看来,这破陋至极的帐篷立时多了不少光彩,连钟尧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而后担忧地看了一眼巫女见山。 巫雪国女子彪悍,见到俊秀男子不吝赞美追求,巫女见山最初肯救钟尧一命,就是因其长相俊秀,举止文雅,令人心折。 “听说过。本来以为又是一个装神弄鬼,闯出名声的傀儡人,没想到是我大意了。”姬武上下打量了一圈巫女见山,看起来和被他烧了的巫女没什么两样,都是被浓浓的黑色挡着,从头到脚都看不出什么来。不过这位巫女见山看起来更加年轻瘦小一些,斗篷都拖了地了。 “不算大意。巫女里本就有不少名不副实的,若是换了一个,未必不能胜。”人的相貌果然能影响旁人。巫女见山觉得自己被他这么看着,说话的声音都与以往不同。果然是美色误国,不可轻耽。 “果然是巫女见山,换了个人来,都不一定敢说这话。也是,这一身呼云唤雨,踏脚天崩的本领,旁人也只能望尘莫及。”姬武摇了下头,不小心牵动伤口,不觉又抽动了下嘴角,皱起了眉头。 “田岐虽然易守难攻,道路崎岖,但到底不过弹丸之地,你们胆敢反叛,朝廷必遣大军围剿。就算是没有我,你们刚经历了天灾,大军围困之下,也坚持不了多久。我来此,只是为了巫女正名立威的。”巫女见山想得更通透,举一国之力征伐一地,两者强弱悬殊,结局总会差不多。不会因为自己一个人天生好运,就能扭转乾坤。 “这话是实话,但旁人却未必会信。”姬武摇了摇头,“奇袭你们的队伍久去不返,我就觉得不好。因此在这一线天布下重兵,亲自带队,就怕人少了,再叫你们偷得空隙逃出去。没想到,竟然赶上地龙翻身,还是功亏一篑。不过,要是没这么巧,没有地动,你们又有什么法子,来过这一线天呢?” “没法子。只能硬闯。”巫女见山摇了下头,“其余的路我们都探了。一处悬崖,一处断桥,还不如这个地方宽阔 分卷阅读83 些。若是一击不成,只能围着重兵防守,不叫一粒粮食运进去,然后寻各处水源投毒,把你们逼出来。” “若是外头安稳还好,若是要与旁国作战,恐怕就会松懈。”姬武不敢动弹,但眼角眉梢写尽自傲。只要拖下去,自然会有变数。 “不错。因此我才来了。”巫女见山看出姬武的得意,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如今身败,沦落成阶下囚的事实。 “看来果真是命定。无法强求。不过,”姬武一抬右眼皮,目光锋利,“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运气这种事儿,说不定哪一天就没了。到时候,无论你们在白塔里折腾出多少机关都会像我们今天一样,终究逆不过千军万马,也再蛊惑不了百姓的心。” “我正要问你此事。我观你言行,也算是个有识之士,为何非要聚众叛乱,铸成大错。”巫女见山心中早有疑惑,“是此地官吏暴虐,还是白塔中有人贪婪,施骗敛财,才逼得你们不得不反?” “难道就不能是我贪好权位,想要做皇帝吗?”姬武挑着眉,冷冷地看向巫女见山,“难道巫女大人不曾看过田岐的县志?此地原本就没有女子为尊的旧例,风俗也与巫雪国大不相同,根本就与巫雪国毫无干系。不过是因为离着巫雪国近一些,正好遇上个好大喜功的皇帝,才将田岐吞并。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倒好似理所应当是你国疆土了。” 原来如此。巫女见山点头,如此倒也说得通了,“是我狭隘了,男子生出野心也是该当。” “成王败寇罢了。”姬武听见巫女见山这恍然大悟的语气,突然就没了说话的兴致,刚才憋在心中的气也瞬间消散。此去田岐,再无险地。就算是设伏,也抵不过重兵,况且此次精锐尽出,败局已定,他也不希求能活命了。 “你要何时杀我?”姬武问。 “不急,拿下了田岐就用你祭天。”巫女见山叹了口气,“早日解决这儿的乱子,早日回京。” “难道上京出了事?”姬武立时听出了巫女见山的未尽之意。 “算是吧。”巫女见山怜悯道,“若你这乱子晚上一个月,来此的巫女就不是我了。” “不。” 巫女见山走出去好久才听见身后姬武不甘怒吼。她本应生出些捉弄人之后的开心来,但嘴角一动,眼睛里却留下泪来。 梦呓 夜半,巫女闲安卷着铺盖住在里,就在大祭司上头的屋子,隔壁就是巫女见山的住处。白塔里潮湿阴冷,被子都湿湿的,带着雾气的沉。巫女闲安睁着眼睛,瞪大了望着照进室内的月光,一点睡意也没有。 “扑扑扑” 门口传来轻轻地声音,似乎在敲门,又似乎只是轻拂,那畏缩的样子好像是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 这样的事情巫女闲安倒并非第一次见,立时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披着个衣服直接开了门。门一拉,外头那个靠着门的人身子一斜,整个人差点倒进来。 “是你?”竟然是一直诊治大祭司的巫医。巫女闲安防备地皱了下眉头,她来干什么,是来给自己挖坑的。 “大祭司去了。”巫医慌慌张张地说了一句,身子畏缩地靠在角落,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外张着,生怕旁人路过看见,发现自己和巫女闲安说过话。一时也没察觉到巫女闲安戒备的神色。 “是大祭司吩咐的?”巫女闲安立时沉着脸快速问了一句,而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巫医,想从她脸上看出破绽来。当然,什么也没有。 巫医先是疑惑地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巫女闲安的意思,立时有些委屈,又有些哭笑不得,最后摇了摇头,面上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了巫女闲安许久,“大祭司死了,秘不发丧。我深夜来此也来只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真正安排给你报信的人是觋师寒江……算了,我说什么你也不一定会信,就当我今晚没有来过。” “等等。”不管怎么说,有人来示好,总不能把人退拒在外。巫女闲安一把拉住巫医,通身摸了摸,而后从脖子上拽出一个金莲吊坠来,递给她道,“这点小东西不算什么,只是个信物。等我做了大祭司,总要把上下整顿一番,到时候,你就是我的人。无论何事,我都会想着你的。” 巫医接过那金莲,又探究地看了巫女闲安一眼,终究是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也扯了个虚伪奉承的笑来,“那就多谢了,大祭司。” “承你吉言。”巫女闲安真诚一笑。等巫医走远了,她关上门,回到屋子里,掏出一个红木盒子,里头密密麻麻装满了金子做的小莲花项坠,又捡出了一个,带在脖子上。 要是所料不错,今晚说不定会有另一个人上门。 果然没过多久,觋师寒江也来了。他的模样与巫医如出一辙,都是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样,说了话半点也不留恋,十分的心虚。巫女闲安照例也给了觋师寒江一个金莲花的坠子,而后承诺说,以后做了大祭司,必会照顾他。 觋师寒江戒备着点头的模样着实真诚,要是没有先头报信的巫医,说不定巫女闲安 分卷阅读84 就相信了他。不过现在,巫女闲安一个也不信,谁知道这是不是个连环套,就是想骗她动作,而后夺了她继承的资格。 这个浑水,还是要旁人来第一个蹚。不如,就由即将登基的太女林诗来。她的身份正好,能叫白塔里的人知道戒备。顺便也叫这些人明白明白,就算她和巫女见山再好,也不能代替巫女见山,如今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而已。 半个时辰后,梦泽就收到了宫外飞来的鸽子,上头只有五个字,大祭司病亡。梦泽不敢怠慢,立时端着灯笼从御书房一路走到寝殿,想要面见林诗。没想到,竟然扑了个空。 林诗正和齐承墨并排躺在床上,衣着整齐,目光幽远,直直地盯着床顶上绣着的白鹤飞天。 其实绣帐上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无论是林诗还是齐承墨都已经看了许多年,再好看的花样也引不起人心里波动。只是林诗半夜突然来了,还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就挤上了床。齐承墨被巫医喂了药,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就算心里有气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看着人躺在自己身边,然后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被挤到了一边。 齐承墨眼睛很沉,渐渐就黏在了一起。白天他已经睡了许久的,但是喝了药之后,依旧头沉的厉害。来看他的巫医还是最初东宫的那个,也算是和他熟了。端药来的时候与还安慰他,说这药虽然嗜睡,但对他的身体好,他的心疾本就要少思多睡,这药正对症。 对症个屁。都是说出来好听的话,要真是好药为什么当初巫女见山来的时候不用,现在用。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静些,故意的。最多也就是药不成傻子罢了,怎么可能真对身体好。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对着巫医说,平白得罪人。齐承墨在宫里更是孤立无援,听说继二皇女后,被关进地牢的第二个人就是白术,剩下陈国的人都留在了东宫,一直也没有带进宫来。宫中的守卫依旧是禁军统领徐峰,但卫卿也跟着排了值,另领了一队人,主要就是看守自己和长安君。 听说长安君又闹了。这回是绝食。后宫里的人都爱绝食,手段单一,也不一定有用,但回旋的余地很大,就算最后不成,也能吃东西补回来。不像是用刀自残,就算割破的仅仅是一道皮也不容易长回来。 “真笨。”齐承墨忽然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声,声音又软又奶,听起来好似撒娇。 林诗听见动静扭过头,正好看见齐承墨闭着眼睛,睡得迷迷糊糊的。他那样子很像是委屈撒娇,又似乎只是梦中呓语,不过倒是比白天的针锋相对,和往日的曲意柔软看起来舒心多了。甚至叫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在他的脸上轻轻摸上一把。 “不要。”齐承墨好像感觉到身边有个人欲行不轨,小脸缩了缩,一副泫泪欲滴的模样。 “自作多情。”林诗扭过头,又把脸朝向了帐幔。 也许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是容易多思。林诗把脸转回来之后,刚才想的事儿全忘了,脑子里乱糟糟的,又想起了先帝。 如果现在叫她说,她还能记得当初先帝是多么的爱她,对她多好。她被立为太女的时候,先帝已经做了许多年的皇帝,她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渐渐不太爱打理朝政了。考较自己功课的时候,常常怀抱着憧憬,真心为自己的进步而高兴,为学业的怠慢而生气。那个时候,她是真心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而后分担朝政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一切开始变了的呢? 林诗已经记不起来了。最近的回忆里,每次的纵容背后都带着刻毒的捧杀,她从未在人前展露过对自己的不满,只有在最后的夜晚,流露出真实的恨意和杀意。 现在想想,真要是死在那个时候,也没什么不好。 “不好。”齐承墨不知又梦到什么,迷迷糊糊地转了个身,娇嗔着哼唧了一句。 什么不好,你什么都不知道。林诗被打断得很不开心,冷着眼瞥了个眼刀过去,但齐承墨闭着眼睛,又背对着她,自然没有看见,依旧鼓着脸,委委屈屈地在枕头上蹭了蹭。 你也睡得着?林诗越看越生气,这个齐承墨,来我巫雪国就不是揣着好心,说是来联姻,其实就是来搅风搅雨的。开始的时候憋着劲儿下毒,现在想法子使坏。且等我登基之后,陈国有内斗的时候,那时看我不挥师边境,狠狠咬下陈国一口肉来,报这重重算计之仇。 “不要。”林诗正在心里暗暗发狠,齐承墨却像是听见她的心声一般,猛地转过身来,整个人都挤了过来。 “不要出兵灭陈,求求你了。”齐承墨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一个劲儿地往林诗的身上凑,一边凑,还一边瘪着嘴嘟囔,“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什么都没有,连人都是我的。”林诗眼看着齐承墨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贴在自己的肩膀上,不自在地转了转头,轻轻哼出一句。 谁知这一句却是被齐承墨听见了。他立时不愿意了,虽然还没清醒,但眉头却皱得更深,嘴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好像是被黏住了,最后只能哭唧唧地撅了撅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分卷阅读85 倒是林诗被他这举动弄得心烦意乱,移了移身子,想要离他远一些,结果差点从床上掉下去,只好坐起身来,怒气冲冲地坐在床边看他。但心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气什么。 他怎么能睡得这么实?林诗看了一会儿,不由伸出手,想要把人弄醒。但手指一抬,又觉得自己这举动着实幼稚,讪讪地把手伸了回来。 但齐承墨睡得迷糊,不知道身边发生的事儿,只觉得原本在床上的东西没了,虽然不知道是被子还是枕头,但总归少了点什么,觉得委屈似的。因此齐承墨有就着林诗躺过的地方蹭了蹭,然后对着林诗的方向动了动鼻子。 真软。 林诗到底还是没忍住,伸手在齐承墨的鼻尖点了一下,继而又手痒得紧,碰了碰他的红唇。 “殿下,臣梦泽,有密报要奏。”正当林诗蠢蠢欲动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明显。 林诗飞快地把自己的手藏在了身后,猛地挺直了腰板。 处置 “大祭司去世的消息还要等白塔来报,今晚的消息,你就当从未收到过。”大暑那日,大祭司的挑拨诱惑言犹在耳,转念之间,人就已经不在了。 “是。要不要去请卫将军来?”梦泽并不意外,这种途径得来的消息从来都拿不到台面上。只是不能叫旁人知晓,否则怕是会出乱子。 “这大半夜的,动静不要闹得太大。宫中和上京的守备并无问题,也无需换来换去。先帝辞世本就惹得人心惶惶。要是再闹出大祭司的消息来,上京只能更乱。”林诗说这话的时候正好站在屏风后头,与床上的齐承墨离得很近。她说完话,才想起这床还有个人,转过屏风,见齐承墨依旧昏睡,但心里依旧不敢有半点懈怠。 她脑子里那个话本已经彻底不见了,但当初国破家亡的悲痛还印在脑子里,只要一想起,便痛彻心扉。 “你先出去吧,此事烂在肚子里,顺便给田岐去密信,叫巫女见山早点回来。至于报丧的队伍倒是不急。停灵三日下葬,三皇妹就是飞也飞不回来。叫她安心在田岐,把事儿办完了再回来。免得再出什么乱子,还得旁人给她擦屁股。”林诗走回屏风那头,低声说完话,又回头看了眼屏风,这屏风上头蒙了一层薄薄的细纱,波光凌凌,能隐约透着光,看向对面。 对面的人依旧一动不动,好像真正是睡熟了,半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把收来的密信都烧了吧。”林诗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传我的旨。看好陈国驿馆,一只虫子都不许爬出去。” “是。”梦泽跟着瞥了眼屏风,心中微微不解。既然这么防备陈国皇子,不如就直接把人杀了,只有死人,才是半点秘密都不会泄露的。 林诗确实也动过杀心,但这杀心转瞬即逝,很快就消散了去。她对齐承墨总是有一种自上而下的怜悯之情。那是一种早已有了旁人追逐之物,而后,对追逐之人的怜悯。这种怜悯要是叫齐承墨知道了,恐怕会更加愤恨,恨不得杀了她,挫骨扬灰,就像是二皇妹一样。 不知不觉间,林诗的手已经碰到了齐承墨的唇上。他的唇色鲜红,微微张着嘴,好像睡得熟了,连嘴边都带着可疑的晶莹水滴。不过林诗并没有因此打消疑虑,依旧收回了眼光,直起了身板,然后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好好看着他。把屋顶的瓦片都撒上铁荆棘,免得有人在上头走动。”感觉到林诗出门,齐承墨终于睁开眼睛,捂住自己腿上的伤口,默默尾随到门边,结果听到了这么一句。 他都做到了这把地步,林诗竟然依旧这么防备。齐承墨抹了抹嘴边的口水,皱着眉头缩回了目光。 上辈子的时候,他用假装睡着流口水这招骗过了不少人。那些伺候的宫人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说话做事都背着他,宫室的门口虽然也有守卫,但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哪有这般的严防死守。而且林诗疑心也太重也一些,明明都给他下了药,还要在屋顶撒上利器,免得人趁着夜色从上头来去。 这一招算得上是正中红心了。齐承墨拖着腿走回了床上,一掀裤子,里头已是鲜血淋漓。 刚才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就悄悄把白天落在床上挂帘子的玉钩拿在了手里。趁着林诗不注意,恨恨给自己来了一下子,就是不想睡死,好等林诗走后给外头传递消息。这宫里的探子虽然没有了,但缺钱的宫人一直都在,只要他不露脸,使唤个宫人给他送消息,也不是什么极难的事儿。宫里封锁的再严,秽物总要送出去。 可是现在,他这个屋子怕是都出不去了。 天雷,大祭司……大祭司死的事儿早晚会露出来,就算没有他也会有旁人,倒是不用急于一时。而天雷这东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搞明白的,其实也不急。当务之急,倒是这腿上的伤口,瞒不到痊愈恐怕就会被人发现。到时候林诗恐怕就不会单单只是囚着他,什么也不做了。 翌日清晨,服侍齐承墨的宫人刚一开门,就听见里头一声大叫,一赶过去就见齐承 分卷阅读86 墨摔倒在椅子旁边,扑倒在地上□□,而原本应该在桌上的杯子茶壶摔了一地。 “殿下,快,快去请巫医,对按下摔了。”宫人连忙回头喊了一声,飞奔两歩,直接冲到齐承墨的面前,七手八脚地把人扶起来。 “这,除了手,还有那处伤了吗?” 齐承墨被人扶到床上,眼泪在眶中不停打转,默默地指了下大腿,“腿上。” “我看看。” 宫人一低头,果然见裤子上破了一块,上头一块不小的瓷片深深扎进了肉里。 “殿下忍忍,奴婢先把瓷片拿出来。等巫医到了,上了药就好了。”宫人脸上多了几分同情,哄孩子似的哄道。 “不要告诉太女。”齐承墨泪眼婆娑地嘱咐着,“她知道了定要嘲笑我的。” 齐承墨的嘱咐自然是半点也不顶用,不用一个时辰,这事儿就传到了林诗的耳朵里。林诗听见之后立马砖头看向屋里摆着的桌子,桌子不矮,但人站上去也够不到顶。齐承墨身体虽然不好,但武功还在,若要上房,总不会用这般招数。 难道真是用药的剂量过大,叫他行动不便了? “以后屋里日夜都要留人伺候,不许少于三个。”林诗现在想想,到底是大意了。天雷的事儿,怎么也不该在齐承墨面前说。这东西要是被他探得了,必会传给陈国。 “是。”宫人刚应了一声,后头就来人禀报。 “殿下,太傅带着满朝亲贵大臣又来劝进了。”这回说话的是鱼素,她既然和梦泽一起入了宫,又没有降罪,便继续留在此地,替林诗做事,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变化。 “嗯,她们这一折腾,没个一天半天的完不了。你替我出趟宫,去白塔问问,可有田岐的消息。”林诗刚嘱咐了一句,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她们要是问天雷的事儿,你就说,那东西好像听卫卿提过一嘴,具体你也没有听清,只是后来听见左禁卫、孟沛什么的,到底放在了哪儿,你也不知道。” “臣明白。”鱼素点头,就算不知道所谓的“天雷”是什么,听这话也大概知晓,这东西如今正在林诗的手里。 “去了之后客气些。毕竟登基大典,还要靠大祭司来主持。”林诗微微一笑,她就不信,巫女闲安果真忍得住。 “天雷竟然在太女林诗的手里。”巫女闲安没想到,自从那一晚之后,天雷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白塔里上上下下都没有那东西的影子。除了大祭司等人的口中,再也不见这东西的半点痕迹。 原来竟是给了她。难道一个皇室中人还比自己值得大祭司信任?她就不怕重蹈第一代大祭司的覆辙,被皇帝设计,反手再把人关起来?她为了让巫女见山做大祭司,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巫女闲安气极反笑,猛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什么投靠,原来都是来消遣我的。天雷这种东西都能送出去,看来大祭司果然是死得透透的了。现在这种时候,还瞒着什么,瞒着大祭祀的死讯,等巫女见山回来,名正言顺地把我挤出去?可笑!” “大祭司去了?”鱼素倒是没听说过这段,眼睛都大了一圈。 “呵,昨晚就把消息传到宫里去了。你还自诩心腹,人家这消息都没告诉你。你回去,就说田岐传来了消息,巫女见山被姬武杀了,大祭司为了稳定人心,因此把这事儿整个瞒了下来。”巫女闲安冷冷一笑,“出了白塔直接入宫,等着白塔的讣告吧。” “您要为大祭司发丧?”鱼素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妥,“先帝刚走,田岐未平,这时候大祭司又没了,别国知道,说不定要趁着主少国疑,攻打咱们。” “这不是正好。等别国打来,巫女见山正好回来,直接去边境,免得在上京招人眼。”巫女闲安咬牙切齿,“她还要谢旁国呢。要是边疆无战事,她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大人还是谨慎些。”鱼素听这意思就觉得不好,难道巫女闲安要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报你的信吧。” 巫女闲安送走了鱼素,便召集跟着自己的巫侍,叫他们备好了白布白幡,把纯黑色的袍子换成了素白,而后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大祭司的房间。 “巫女闲安,你要干什么?”大祭司的巫侍一见这架势便觉不好,正想伸手把人拦住,便被一旁膀大腰圆的几人架到了一边,堵上了嘴,挨了几拳。 “你们几个瞒报大祭司死讯,勾结皇室中人,背叛白塔,理应处死。直接给我拉到地下大厅去,叫白塔里的巫女、觋师和巫侍都看看,对这种叛徒,该如何处置!” 逼迫 白塔里地下一层有一片巨大的空地,四角的天窗通向地面,白天的时候会有些许的阳光透过天窗照射进去,但依旧需要在四周点燃火把,尤其是人多的时候,比如现在。 觋师寒江被人推搡着从自己的屋里走出来,脸上和袖口还沾着各色的粉末。巫山运来的天雷其实并不十分难做,里头的东西不多,各色粉末的用料多少也很好算,就算东西被 分卷阅读87 送了出去,他也能很快再产出一大批。但这件事,他一旦口风都没有往外露,他不想帮着巫女闲安巩固地位。 “你们干什么?”觋师寒江见人推门进来的时候,立时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都推到了桌子旁边的水缸里,这几个人虽不认识,但行事作风,只能叫他想起一个人来。 “是不是巫女闲安叫你们来的?她知道大祭司不在了,就开始清除异己了?我就知道,她就是一个小人,根本不能相信她!唔!” 怒吼着的觋师寒江被人一拳打在了脸上,脑子嗡的一声,脸立时肿了起来,嘴里多了个东西,一张口,一粒白色的牙齿混着血,落了出阿里。 “你打我?”觋师寒江捂着嘴,转身便学人捏住拳头,想要挥舞上去。 “咔吧” 骨头碎裂的声音分外明显。这些巫侍本就是习武出身,个个身形矫健,力壮如牛,寒江只是一个觋师,身形瘦弱,反应也慢,所谓的“反抗”更是凭着一腔怒气,自然轻轻松松便被人反杀了回来。 “啊!”觋师寒江满脸扭曲,手腕打折在胸前,迷迷糊糊便被人绑在了刚竖好的架子上。这架子并排竖了三个,他离得近,最先被绑上了,剩下两个,却都还空着。 “是大祭司的巫侍。” “还有巫医。” 地下一层的空地渐渐多了人,四周的火把也更多了一些。他们个个穿了黑色的袍子,凑在一起乌压压的一片,看见觋师寒江的时候还么什么声音,直到大祭司的巫侍和巫医也被绑着推搡了下来,他们才渐渐发出了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大祭司呢?” 有人低声地问旁边人,然后好像被人提醒,接着又闭上了嘴。觋师寒江努力睁开自己眼睛,看着也和自己一样皮青脸肿的巫侍和巫医,龇牙咧嘴地扯出了个笑容来。 他们的法子根本没用。巫女闲安半点不想招揽他们,昨晚还说得好好地,今早估计是确定大祭司死了,也不再忌讳大祭司的势力,当场就要立威。 巫女闲安是和大祭司的尸体一同下来的。大祭司的尸体上盖了一块黑布,只露着脸,由四个人并肩抬着,一步步走到大厅的中央,在众目睽睽之下,放在了临时搬来的桌子上。 巫女闲安跟在大祭司的后头,一身的白,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睛被揉得红肿不堪,但表情很是坚毅,身边跟着的巫侍也个个拿着兵刃,甚至有两个的手上还沾着血。 大祭司真的死了! 看见大祭司尸体的时候,大家的第一反应便是惊叹,而后怀疑的目光就开始在巫女闲安和大祭司巫侍等人身上游走,不知到底哪一派才是这罪魁祸首。看起来,巫女闲安也不像是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暗杀大祭司。 巫女闲安一看众人的表情,心里便大约猜到,自己被误会了。不过,这些怀疑的眼光还有即将到来的闲言碎语根本伤不到她分毫,因为现在没有人能在上京和她抢这个大祭司的位置。 “大祭司昨日便已经病势。巫医黄姜,觋师寒江,伙同大祭司的巫侍钟商,把大祭司的遗体藏在房里,秘不发丧,并装作大祭司在世的样子,捏造大祭司的命令,意图结交皇室,控制白塔。”巫女闲安一露面,周围便已然安静了下来。她四下环顾了一周,开口时已是志得意满,“此事被我无意中探得,趁他们几人不备,夺回了大祭司的遗体,并且已经叫人准备白布白幡,在外悬挂,以示哀悼。” 这句话一说完,原本静悄悄的人群立时炸了。大祭司的死固然不该由几个身边人瞒着,但是否该公开给百姓,此事还要再议。况且大祭司一去,白塔不能无人统领,巫女见山不在,那候选之人也就只剩下一个巫女闲安了。难道真的要推举巫女闲安做大祭司? “怎么,你们有什么别的想法吗?”巫女闲安四下一扫,威严而锋利地看向下头,“不如当众说出来,大家一齐听听。” 就算心里早已把巫女闲安骂了个半死,这时候也没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巫侍钟商撑着肿胀的眼皮,费力看了看四周。黑压压的,都是人脸,许是受伤的缘故,倒是一个都看不清了,只有一个巫女闲安,独自穿了一身的白,站在台阶上,自上而下地看着人。远处巫女闲安的巫侍都手拿刀刃,个个半举着,都等着一声令下,杀鸡儆猴呢。 “要是没人开口,此事就这么定了。”巫女闲安等了一会儿,只听得底下的几个喘气声,却不见有人冲上来,心里一定,口气愈发横了些,“这几个背叛大祭司、背叛白塔之人,就该当众处以火刑。不过念在他们在白塔多年,也曾近身服侍过大祭司,因此便网开一面,给他们个面子,不在上头的广场上、在全上京的百姓面前施刑,就在此地。来人,给他们浇点油,点火。” 这话一落,人群中又开始响起嗡嗡的骚动声,原本静立的人群也开始微微的晃动,好多人都在底下小声说话,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那声音实在是叫人心烦。 不过,倒是没惹敢上前拦住倒油、点火的巫侍,最多是人怒目而视,然后被人死死拉住, 分卷阅读88 没有上前。 “有话就大声说出来,叫我也听听,都有什么旁的章程。也叫我看看,还有谁,对他们几个深深同情,有意背叛白塔!”巫女见山半点也不怕有人跳出来作对,事已至此,不如一朝做全了。杀完人,正好选大祭司。 也许是大祭司的尸体旁边再没有当初披坚执锐守护巫侍的缘故,巫女闲安喊了两遍话,愣是一个反对的都没有。大家无论平日里与他们关系如何,此时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三个人被泼上了油,点着了火,然后在架子上痛苦哀嚎,从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烧成一坨坨黑漆漆的焦炭。 寝宫门外,大臣们刚跪好,先哭了第一波,然后太傅等人挨个开始念劝进的谏文,林诗坐在殿里闭门不出,正在上演一边跪求,一边不愿的戏码,就听见外头快马来报,说大祭司去了,白塔上已经挂了白幡。现在上京的百姓已经自发去白塔了。 “大祭司也去了?”太傅等人头一次听说这个消息,个个脸色都不好看。这种时候,林诗还没有继位,就算大祭司真的去了,也应该秘不发丧才对,白塔里的巫女到底都在想什么,非要把乱子都赶在一起。 “大祭司去世,孤这就收拾一番,准备吊唁。”鱼素还没有回来,林诗整了整衣服,叫人推开门,从寝殿里走出来。 真是多事之秋。看来巫女闲安是等不及了,非要在这档口坐上大祭司的位置不可。 “殿下要去,臣等也该陪同才是。”太傅哆哆嗦嗦地扶着人站起来,看着林诗的目光满是担忧。林诗规矩,必然不肯提前登基,但那巫女闲安可不是个规矩的,他们就算现在赶过去,那边怕也已经坐上大祭司的位置了。 “那就一起去吧。顺便也恭贺新任大祭司走马上任。” 大祭司的消息传得很快,一个时辰之后,齐承墨就从宫人的嘴里知道了这件事。 “连白塔都挂了白幡?”不应该啊!昨天半夜林诗知道这件事儿的时候还严防死守,一副准备秘不发丧的模样,这才过了用不到一天,就满天下皆知了。看这里伺候宫人的样子,就没半点隐瞒的意思。 “大祭司仙逝,自然是要挂白幡的。您刚来,可能不知道这些规矩。”这里伺候的宫人个个哀伤,在巫雪国,巫女和大祭司就是顶梁柱,只要她们还在,就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现在大祭司突然仙逝,巫女见山又在田岐没个消息,怎能不使这宫墙内外人心惶惶呢? “那现在不止是帝位空缺,大祭司一去,连白塔的事务都无人主持了?”齐承墨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但实在是想不出来。上辈子二皇反叛的时候更晚些,巫女见山已经从田岐回来,接任了大祭司之位,林诗登基的时候也并未出任何乱子。除了有些风言风语,说林诗的继位是受了白塔的协助,其他的倒是和今世没什么变化。 可惜他被关在了这里,否则定要立时写信给父皇,趁着巫雪国内乱,先行下手,咬下一块肉来。 陈国使臣也知其中利害。在得知消息的一刻,传讯的信鸽就放飞了出去。 祭奠 自皇帝驾崩的消息传遍上京,各处绸缎、棉布、粗麻铺子里的白料子就都跟着断了货。普通人家最多是望着宫墙的方向感叹一声,而后想想平日里太女林诗的风评,再看看各处巡逻的禁卫军,觉得一切井然有序,并没有什么大变,也就叹息一声过去了。就算是富贵或是官宦人家站错了队,也不过是关起门来愁眉苦脸,人心倒也安定。 但白塔这的白幡一挂,却成了另一番模样。 “是我看错了么?那白塔的墙怎么还跟着风动呢?”开始看见的路人还不相信,以为是自己看混了眼,把白塔的墙皮看成白幡了。心里还奇怪,这白塔里的巫侍都是吃干饭的吗?也不知道收拾收拾,这要是以为白塔里出了大丧事,可不是要人心惶惶。 “是白幡吧。”旁边的人是麻布铺子里的,平日里见惯了这些东西,一打眼就看出了上头的粗麻头,“你看那底下还带着粗边呢。” “白幡?哪位祭祀仙逝了?”第一个说话的人还不敢置信,但一回身,旁边已经聚集了许多的人来,都仰着头,带着一脸疑惑和抗拒地看向白塔。 “咱们过去问问。万一能帮上忙呢?”麻布铺子的伙计不敢瞎说,他想回头看看自家掌柜的,但掌柜的已经没了踪影,只能被人群裹挟着一步一步移到白塔前的广场上去。 白塔的地下一层里。眼看着面前绑在木架上的三人被烧成了焦炭,守在旁边的巫侍一桶清水扬了过去,把剩余的火苗熄灭。巫女闲安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大多面色惨白,心有戚戚,有的人还眼含泪光,手握成拳。她心中把这几人暗暗记下,然后给身边人递了个眼神。 “白塔与宫中的规矩不同。大祭司去世,诸般事物都少不得人来主持,巫女闲安天赋神异,为皇室祈福多年,理应承继大祭司之位。诸位可有异议?”一手持长剑的巫侍首先开口,他一边说话,一边看着众人的脸色,只等谁人说上一个“不”字,便拿刀砍过去。 分卷阅读89 大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说话。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偶尔在四周想起。 “既然大家齐心推举,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巫女闲安等了一会儿,见真没人说话,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来,语气也和缓了许多,“走吧,上去看看外头百姓。大祭司走了,白塔可不能乱。” 巫女闲安说完,头一个上了通向地面的石阶。在大厅中站着的巫女、觋师们站了许久方才对了个眼神,默默跟了上去,安静得仿佛被拔了舌头。 林诗带着人出了拱门,一路上全是收到消息往白塔区的百姓。越接近白塔,路上越是堵塞。不过到底带着宫中的仪仗,虽然走得慢些,到底还能挤进去。许多百姓来的晚了,连相近的街道都不能入,街上巫侍、禁军和衙役都遣了人,在此地巡逻防卫,免得有宵小借机偷盗作案。 白塔前的广场上,大白天便开始燃起了火堆。巫女闲安披着纯白的斗篷,突兀地站在一群黑色中央,与人一同围跪在大祭司的尸身前。在广场四周,巫侍们已经开始搭建起香塔,浓艳的香料味渐渐随风弥漫。 林诗走上前,原本挡着百姓的巫侍立时让出一条路来,旁边跟着祭拜的百姓也先后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带着哀伤和期盼看着这位主心骨。新上任的大祭司据说是原本是祭祀皇室的巫女,因此百姓虽不熟悉,但大多觉得应该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可相较而言,她们还是更信任这位早已名声在外的储君。不知是谁先开了头,喊了一声“太女殿下”,而后零零碎碎乃至山呼海啸,便都是呼唤林诗的声音了。 林诗一来便生了这么大的动静,不论是巫女闲安一派,还是与巫女闲安不睦的白塔中人,大多心里不是滋味。若是巫女见山在此,想来得到的拥戴并不会比她少,但巫女闲安平日里确实没什么神迹,就算偶尔为之,也多是借助白塔里惯常的手段,生不出什么天大的名声。 巫女闲安对此却并没十分在意。她听见动静站起身来,与林诗相互见礼,语气也谦虚哀伤,仿佛刚才在白塔中放火杀人的并不是她一样。 “大祭司仙逝,丧礼和白塔的诸般事务就得劳烦您操劳了。”林诗先开了口,虽然看样子,巫女闲安已经掌控了局势,但她总还要确定一二。如今白塔里,是不是已经推举她做了大祭司。 “太女殿下放心。白塔所建本就是为了替巫雪国祈福,如今大祭司仙逝,幸得同仁们一致推举,忝居这大祭司之位,自然是在其位谋其政,不敢懈怠。”巫女闲安声音很低,带着些许的沙哑,听起来倒是稳重。 广场上嘈杂,她们两人说话声音又小,巫女闲安这一番似卑实傲的话并没有入几个人的耳朵,远远看去,两人都是彬彬有礼。 “让开,你也敢拦我?” “还请您自重!” “看来我今日必要利刃出鞘,让你们血溅当场了!” 两人正说着话,广场上西北角忽然起了些许骚动,林诗张眼望去,只见那一处似乎来了几个人,正与守卫的巫侍争执,势要闯进广场上。 “是特赦出宫的二殿下。”见林诗望去,身后立时有人开口提醒。未等林诗开口说话,对面的巫女闲安便先开了口,“太女殿下果然放虎归山了。” “二皇妹只是一时被小人撺掇,走错了路,如今已经想明白了,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再给她一次机会。不过她这性子,确实该改改了。”林诗一抬下巴,身边便有人前去交涉,不多时便已将人请了过来。 “太女殿下。”二皇女原本是揣着一股气儿来的,就算大祭司并不与她一条心,这个叫做闲安的巫女也配不上大祭司之位。如今巫雪国真是没人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往前挣一杯羹,林诗做太女多年,她败给林诗,就算不能心服口服,也算情理之中。这个巫女闲安算什么东西。 不过看见林诗在此,她还是觉得气短了两分。当初陷害她毒杀林诗的罪魁祸首她已经找到了,所谓的“林诗故意陷害”也纯属是一场误会,就算真有主谋,也是自家那个左右摇摆的舅舅长安君,林诗带她倒真是仁至义尽了。 况且,如今还有婚约的事儿有求于林诗。因此二皇女这腰杆怎么也直不起来,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就放低了声音,眼神也不似平日里横冲直撞,东躲西闪的,看起来就很是心虚。 巫女闲安一见此景心中警惕。往日里二皇女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论在宫里还是在人前,半点面子都不给林诗,这前天还举兵叛乱呢,这才多大点功夫,竟然还忌讳起了林诗。看来自己还是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能把大祭司的位置坐稳当了。 “二皇妹也是来祭奠大祭司的?”林诗一打眼就看出了二皇女的心思。巫女闲安为了自己上位,半点不顾及巫雪国的大势,导致如今人心惶惶,她也很生气。但话又说回来,这广场上众目睽睽,一个不好,就会传出白塔和皇室离心的谣言。上京有禁卫、左禁卫、右禁卫坐镇,自然是稳如泰山,但边境之上,怕就不会如此和谐了。 也因此,林诗必要敲打二皇女,不许她当众与巫女闲安争执。 分卷阅读90 “昨日还说要大祭司病好之后为你主持婚事,但如今……也罢,等着一切过去了,风平浪静之后,咱们再麻烦新任大祭司也好。”林诗意有所指地对上往身后一瞥,眼睛落到了陈老将军的身上。 果然,二皇女的气势又肉眼可见地矮了一截。她刚才就暗自嘀咕,恍惚看见了陈老将军的影子,如今对上她写满了千言万语的眼睛,二皇女自然又短了三分的豪气。 “太女说的是。我来看看大祭司。”二皇女言不由衷地撇了下嘴,不情不愿地移开眼睛。心里一个劲儿地宽慰自己,算了,现在人多,就给林诗一个面子,等回了宫里,与长安君算清了帐,安顿好了陈家小公子,再和她好好论上一论。 压制住了二皇女,林诗终于带着人来到了大祭司的尸身前。这一会,那整日遮挡面孔的斗篷终于被拉了下来,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安详面孔。在巫女的故事里,当一个人死了之后,灵魂就会飘到天上去,剩下的躯壳不过是个一副皮囊,就像是生前所穿的衣服,叫人最后看一眼,也算是满足念想,因此才特意揭开蒙面之物,让白塔以外的人最后再看一眼。 直到此刻,林诗才感觉到大祭司真的走了,一直以来扶持、爱护又利用、控制她的另一个长辈也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再也不会留下更多的痕迹。 就像是先帝。压在她头上的另一座大山终于被搬走,但所有的荆棘和险滩也都暴露在面前,需要她第一个直面,再无退路。 长安君 突逢巨变,原本准备好的“劝进”大戏也再唱不下去。祭奠完大祭司后,林诗便遣退了大臣,拉着不情不愿的二皇女一起回了宫中。 当然,借口早都铺垫好了,就是住在宫里的长安君。二皇女指认当初毒杀林诗的主谋是长安君,两人总得当面对峙。毕竟长安君是长辈,虽然被林诗软禁,但对外并无罪名。若是他端起架子,或是声称有什么先皇的遗诏,都是一件麻烦事。还是早点收拾了比较好。 回宫的时候林诗坐銮,二皇女也不好骑马招摇,只好也钻进了一顶轿子。这几天颠簸不断,高挂在天空中的日头也温暖和煦。一路上摇摇晃晃,走到一半的时候,两个人便都睡着了,直到行至宫门口,落了轿,两个人才先后被人叫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眨了眨眼睛,整理了下身上的褶皱,端起两张严整肃穆、状若无事的脸来,缓缓下了轿子。 不过林诗往日里行坐端正,就算是睡着了,身子也挺得笔直,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印子来。但二皇女平日里随意惯了,早不知什么时候躺在椅子上了,不光在衣服上留下了不少的褶子,连脸蛋上都留了两道深深的压痕,一眼就能看出被她压在脸下的布料形状。 “走吧。”林诗在二皇女的脸上扫了一眼,憋住心底升腾的笑意,招呼她往前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一件事来,又与她解释了一句,“舅舅最近身子不好,性子也急躁。我怕他不小心伤了自己,或者跟齐承墨似的,没事儿到处乱窜,无事也要闹出点乱子。就叫巫医给他开了点安神的药,这时候,估计正在午觉呢。” “齐承墨?”二皇女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倒好像听过,可一时想不起来。 “陈国的四皇子。”林诗咳了一声,略微有点不自在。经二皇女这么一提醒,她才觉出往日里称呼的亲密来。虽然她与齐承墨早已有过夫妻之实的,但毕竟还未成亲,齐承墨往日的举动也着实能叫人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拎起来揍上一顿。算起来,这种祸水,本该离得远点才是。 林诗心里怎么想的,二皇女可没兴趣。她连长安君的处境都没多想,甚至觉得林诗的一如既往的好面子,心慈手软。要是她那晚“兵谏”成了,坐到林诗如今的位置,以前敢反对她的人,无论是亲贵还是能臣,都该杀的杀,该斩的斩,一个不留。 况且,她对长安君的观感也只是不过如此而已。 长安君果然在昏睡。被叫起来的时候还半天起不来,最后是活生生被拖下来的。 他的后背在接触到冰凉石阶的一刻,浑身的汗毛根根竖立,意识才逐渐回笼,慢慢清醒过来。林诗和二皇女,她们两个向来不对付,能一起来,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不会是他当初用二皇女的府邸藏人,被发现了吧?一定是如此。他一直在宫中,根本就没有法子去料理这些后事……都怪林诗,她怎么不杀了二皇女,反而非要和自己过不去。 长安君猜到内情后便有心推诿,借着换衣服的档口磨磨蹭蹭。外头二皇女等得焦急,一拍桌子,抬脚就要进去把人揪出来。 “胡闹。把人拦下。”林诗坐在主位,揉了揉眉角。刚才睡了一小会儿,倒是精神了不少,不光是她如此,二皇女也是,睡饱了有力气,这生龙活虎的,看着能把殿都给拆了。 不过闹腾点也好。林诗勾了勾唇,巫医下的药就算分量再大,有人去叫,怎么也该醒了。这时候还不肯出来,必然是心里有鬼。没个二皇女这样的人闹,他今天都出不来了。自己身份在这儿,做不出踹门的事儿,但若是 分卷阅读91 叫二皇女去吓吓他,倒也很合适。 因此林诗虽嘴上呵斥,到底偷偷给一旁的卫卿递了个眼色。 是的,卫卿听说二皇女与林诗在宫外见着了,不放心,扔下手中的事物,特意跟了过来,此时倒是有了用武之地。 只见他飞身上前,挡住二皇女的去路,一挥手,把外头站着的禁卫也都叫了过来。 “二殿下请自重。”卫卿特意把动静闹得大了一些,叫里头听见动静,“长安君立时就会出来,请您稍后片刻。” “你又不曾进去,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况且你才见过他几面,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从小便跟着他,他的性子我早摸透了。不过是犯了错不敢认,贪生怕死,狡诈成性罢了。” 卫卿和二皇女的声音都不小,在左近的宫人和巫医都听得一清二楚。里头的长安君脸上也跟着火辣辣的。就算是先帝对他最不好的时候,他也从未受过这般几乎是指着鼻子骂的侮辱。 大不了一死而已。长安君心火腾地燃起,燎原着冲到了天上去。他拉了拉自己的衣服,面沉如水,不用宫人,自己推开门,隔着卫卿和禁卫,对上门外的二皇女。 “你刚才说谁呢?”长安君眼睛一眨不眨,端起架子的模样也确实有那么几分的气势。 不过这些东西在二皇女的眼里不过一层纸,一捅就破。只见她双目一张,腾地抽出腰间的鞭子来,猛地往地上一抽,狠声道,“说的不就是舅舅你么。怎么,敢做不敢认?你毒杀太女的时候、陷害我的时候,怎么就在先帝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装柔弱装无辜呢!” “你怎知我没把事情真相尽数告知陛下?”长安君斜着眼睛,瞥了眼坐在后头的林诗,“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尽数告知了先帝。是先帝命我不许说出去,然后将我安置在宫中,派人保护了起来。你还有心思来质问我?你不如去问问先帝,为何如此看不上你?你真以为被人夸上两句,就真是什么战神了?不过是个莽女而已。卫卿,你们不用挡着,我今天就站在这儿,看你敢不敢一鞭子勒死我。” “好啊,你就站在这儿,看我怎么弄死你。”二皇女被长安君一激,也顾不得场合了,一抬手便扬起了鞭子,套圈一般越过卫卿等人,缠在了长安君的脖子上。而后双手一紧,往后一拽。长安君便跟着绳子倒在地上,双眼被勒得通红。 “救、救我。”长安君双目圆睁,只觉得脖子上火辣辣,疼的厉害,平日里的气口也被勒得死劲,一口气儿都喘不上来,眼看着脸越憋越红。 “长安君虽是长辈,但诽谤先帝,理应治罪。二皇妹,把鞭子松开,叫卫卿把人带到地牢里去。在这里用鞭子,简直是成何体统。”林诗不负众望地走上前,拍了下二皇女的肩膀,劝了一句,“先帝刚走,你为了他再背上一条罪名,不值当。他指使人下毒害孤,又陷害你背锅入狱,最后还诽谤先帝。这样的人,论罪也该死。你一时冲动勒死了他,别人还以为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他说出来要灭口呢。松开吧,等先帝葬礼一过,就当众处斩。” “好。”二皇女手上一松,鞭子立时就露出一条缝隙来。鲜嫩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长安君的口鼻,然后因为他吸得太快,又被咳出来不少。 侧殿里,齐承墨正在床上辗转反侧。因为腿伤的缘故,巫医送来的安神药不再十分有用。刚开始伤口还没长好,一动就疼,等伤口开始结了痂,又总觉得酥酥麻麻,痒得厉害。因此根本睡不着觉。 不知道林诗现在在干什么?齐承墨默默地盘算着。应该是去白塔了吧?大祭司去世,就算是林诗登基了,也该去看上一眼,况且现在还是太女的身份。不过,大祭司可不像是皇帝,从来都是当天选出巫女继承的,巫女闲安坐上了这个位置,那巫女见山怎么办?难道这就是这辈子巫女闲安的死因?毕竟论灵异,也只有第一代大祭司才能比过巫女闲安。 这么想来,那大祭司也是个了不得的任务。不过为什么林诗会说,白塔最初是关人的地方? “在想什么?”林诗的声音无声无息地从帐幔后冒了出来。齐承墨吓得一个激灵,整个人都缩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了过去。 “殿下走路怎么没有声音?”齐承墨娇嗔似的抱怨了一句,还伸手拍了拍胸口。 虽然齐承墨半点好气没有,甚至还翻了半个白眼给她,但林诗还是从他的表情中觉察出一丝的可爱气息,甚至半点没有理会他刚才的抱怨,直接坐到了他的床边。 这种侵略性的举动叫齐承墨不觉往后缩了缩。他一直有点害怕林诗,也很少与她有过正面冲突,此时见她这般举动,以为是在外头不顺心了,故意要来折磨自己出气。因此举动中总是带了些许怯懦,眼神也有些畏惧之意。 “你刚才在想什么?”林诗自然看了出来,不过她也没颠婆,继续问了一句。只要多说几句话,转移了注意力,自然就不再怕她了。 “白塔。” 解释 “白塔?”林诗重复了 分卷阅读92 一句,“你想白塔做什么?是因为大祭司仙逝?” 齐承墨一听这话音,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立时皱了眉头,“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到处捣乱的小人?说两句话都要往阴谋上想。我想白塔,就不能是因为单纯好奇它初建时候的故事?难道只能是要查探局势的漏洞,然后见缝插针,去搅风搅雨吗?我来是带着陈国的诚意,与巫雪国交好来的。怎么在你眼里,就成了上不得台面的奸细了?” 林诗听着齐承墨认认真真的胡说八道,非但半点不生气,反而忍不住微微地翘起了嘴角。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林诗定定地看着齐承墨,一时忍不住伸出手,想刮一刮他的鼻子。但齐承墨全神戒备,神经拉得紧绷,一见她伸了手来,立时瞪大了眼睛,身子猛地往后一缩,“咚”地一声,后脑嗑到了墙上。 “疼不疼?”齐承墨的泪花立时涌了出来,林诗连忙俯身,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甚至还想再吹一吹,“你怎么总受伤啊。” “还不都是太女殿下欺人太甚。”齐承墨一边揉着脑袋,一边红着眼睛,瞪向林诗,“软禁也就算了,还要人给我下药。这巫雪国的风俗,果然与众不同。” “你知道吗?不听话的猎物,□□起来,才格外的令人心动。”林诗一点点压低了身子,贴向齐承墨,眼神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游走,“你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叫人忍不住。明明明好欺负的很,可口的很,但性子倒是很硬,让人忍不住想知道,一口咬下去,会是什么滋味。” “你,你要干什么?”齐承墨不知不觉又缩回了被子里,他身下是实木的床,再也无处可退。林诗的眼神太过可怕,实在叫人心惊。即使明知道林诗不会对他怎么样,还是忍不住会瑟缩害怕,甚至往后躲闪。 “你说呢?”林诗距离齐承墨不到一尺的地方,闻到了他身上的药香。 “你,你母亲逝世还不过三日,就算是为了守孝,也不该白日宣淫。”齐承墨有点磕巴,慌忙之间,选择了一桶最冰冷的水,兜头就给林诗浇了下去。 林诗被这么一提醒,原本蠢蠢欲动的心立时停住了,理智迅速战胜了欲望,连眼神都冰冷了不少。 “我是要守孝,但你不用。”林诗撑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齐承墨,“长安君你知道吧。孤的亲舅舅。他一心想要扶持旁人继位,手段幼稚卑劣,尤其善于下毒挑拨。就在刚才,我叫人把他送去了地牢,二皇妹查清了真相后心里不甘,也拎着鞭子去了。论罪过,你不比他小,论亲缘,你也不比他近。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呢?” “殿下说笑了。您心胸宽广,连屡屡犯禁的二殿下都能容下,我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又如何容不得?”齐承墨头皮发麻,完了,刚才说错话了。林诗对先帝的感情向来很复杂,虽然她也知道先帝有过废太女的心思,但毕竟也是生而养大,疼爱多年的母亲。人死之后,以往怨恨自然消散,剩下的这些人,自然就成了替罪之羊。 “二皇妹性子再莽,心再大,终究是我的亲姐妹。如今我还没有女儿,若一时身故,她就是铁定的下任皇帝。我不留着她,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这天下岂不是要落在三皇妹的身上。自然是要留着的。”林诗说完这话,没等齐承墨质疑,自己就先觉出不对来。说来三皇女林菀从未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行事悖逆也不如二皇女林真,但自己却因着当初那是真是假的话本,对她多有戒备,想来,实在是狭隘了些。 “殿下这话自己也不信吧。”一见林诗自己先愣住了,齐承墨连忙找到了喘息的机会,马不停蹄地把话往偏了带,生怕她再想起来寻自己的麻烦,“您分明是想利用二皇女牵制巫女。无论是如今白塔里的巫女闲安,还是远在田岐的巫女见山。除了她,也没人能与这二位一较高下。您不下场,就是为了争夺最后一锤定音的魁首之位。” “像你这般说,我倒是个小人了。”自己是这么想的吗?林诗隐隐觉得自己被说中了。平日里碍于和巫女见山的情谊,自然不好与人说出好自己的小心思,免得叫人知道后,利用此事挑拨皇室与白塔的关系。但考虑起事情来,还是下意识地防备了不少。 不过就算有这般的打算,林诗也不会承认的。 “谁不是小人呢?我一直觉得如今流传于各国间的风气有意思,明明都是生死对手了,非要扯着一张面皮,说什么仁义,论什么道理。若真有实力,打就是了,谁拳头大,自然就道理大,也不用磨什么嘴皮子。”齐承墨这话一出,倒正好合到了林诗的心里去。 “我也觉得如此。只是不好说出来罢了。”林诗点头。什么人都会感觉到孤寂,林诗也是如此。有很多心里话都囿于身份,不能和旁人说,要顾及名声,也要保持神秘。免得叫人摸透了自己,故意设下陷阱,爬不出去。 “不过,和你说说倒是无妨。”林诗带着笑意看向齐承墨,“就算你说出去,只要我不认,总会有法子甩出去。你是陈国人,说出的话总会有人不信的。” “原来如此。殿下这话可真伤人。”齐承墨嘴上这么说,心里 分卷阅读93 却乐开了花。听这个意思,难道林诗还会放自己出去?无论如何,总比现在要好。 “如何就伤人了?”林诗此话一出,便透出一段打情骂俏之意。可惜林诗谨记母丧,立时不自在起来,连带着看齐承墨都有一种狐媚之意,只好转过头去,不在看他。 “田岐来信了。巫女见山与大军汇合,招降了一批乱民,还擒住了匪首姬武。” 田岐损毁的白塔里,最底层到处都是淤泥,里面洁白的墙壁上还有被火燎过的痕迹。原本居住其中的巫女、巫侍都已经不在了,连骨头都没有剩下一根。头顶的壁画上倒是偶尔可见凝固的血迹,也大约可以想见当时的场景。 “终于能回去了。” 不仅上京收到了田岐的来信,田岐也收到了上京的口信。皇帝成了先帝,二皇女逼宫被擒……那一晚的故事写得明明白白,只是并未提及大祭司的身体。 钟爻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但巫女见山已经开始用白绢系头发了。 “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巫女见山摇摇头,看着一地的粉末、滑车、权衡、面具……神色疲惫的与钟尧道,“你看看这一地的东西,说是乱民中神汉所用,可大部分都是白塔的东西。本以为他们能有点能耐,结果不过是拾人牙慧,连个觋师的本事都没有。” “怎么能一样?您出来许久,上京里都等着您主持呢。”钟爻倒觉得理所应当。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神异之人,几十年能有巫女见山一个,已经是不容易了。巫女闲安她们都是怎么当上巫女的,真当这些是秘密不成?都是养了鸟,画了图,又学了许多辨别方位、树木种子的法子,才能走出迷踪森林,做了巫女。不然,大祭司也不会高看巫女见山。 巫女见山摇摇头,正要反驳,就听见外头一阵喧哗。她偏了偏头,顺着门缝往外看。原来是姬武和他手下的神汉被绑到了外头的柱子上,脚底下架了柴火,然后驱赶了人群来,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活活烧死他们。 “咱们现在接到的消息都是林诗传来的。白塔倒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巫女见山看了一眼,就转过头来,望着钟爻脸上的阳光,“田岐地动,死伤的人数不少。虽然有叛乱的源头在,但路也算断了。重新修路,还要运粮、防瘟疫,其实留在这儿的借口也不少。上京里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催着我回去,尤其在我给她们找好了借口之后。” “难道大祭司去了,上京就是龙潭虎穴?您在上京的白塔经营多年,百姓也都知道您。就算是有人捷足先登,占了大祭司的位置,有太女在,您做大祭司,也不过是翻掌之间的事儿。”钟爻不太明白,巫女见山不是个懦弱的人,怎么这一回,还没打仗,就先缩了回去。 “就因为是以前名声太盛,所以才不能回去。我不在,无论是谁,位置都坐的安稳。我一回去,就算心里不想争,也必然有人撺掇,有人站队,闹得鸡犬不宁。咱们这斗得厉害,外头就会觉得有机可乘,边境自然不稳。边境一动,旁国散在各地的探子必然也要闹起来,倒时候,怕是会乱成一锅粥。”巫女见山摇了摇头,她只要活着,就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躲不开的。 “若旁国真有这心思,咱们就算不回去,也必要闹起来。主少国疑,先帝和大祭司一同逝世,多好的机会。” 骚乱 是啊,多好的机会! 不止巫女见山看了出来,旁人自然也看了出来。数天后,陈国与巫雪国的边境便发生了骚乱。 “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来?还是我眼花了。”临近陈国的方城哨位上,平日里负责瞭望的军士看着对面,总觉得那里密密麻麻,比平日间灰暗了许多,好像整个山峰都动了起来。 “是有大军前来,快,禀报将军,点燃烽火。”站在他身边的是向来有“鹰隼”之称的弓箭营骁勇,只一眼,就看出对面来了大批人马。虽然还拿了些树枝遮盖,但粮草辎重,依旧非常的显眼。 “真来了”哨位面露惊恐,一把抄起身旁的号角,鼓起一口气狠命地吹了过去。 低沉暗哑的号角声像是吹醒了整个城墙。很快,原本在外头操练的队伍被集合了起来,门口排队进城的百姓队伍也开始骚乱,城门关闭,烽火点燃,立时到处都是人嘶马鸣的声音。 此地不过是个边陲小城,根本算不得什么战略重地。上回被战火波及,都是二十年前了,年纪小的人,根本不曾见过。 “这还是前些日子,收到上京责令之后,特意敲打过的。”当地驻守此地的巫女话音冰冷。她可不是巫女见山,没有呼风唤雨,指天崩地的本事,这座城里也没有多少守军,甚至没有多么仔细的备战过。如果没有援军,她也会和田岐的巫女一般,被活活烧死在驻守的白塔前。 “朝廷既然下了灵书,命他们严加防守,必然是知道消息的,只要守住了这一波,就能安然无恙。”跟着的巫侍不知是在宽慰她,还是在宽慰自己,嘴虽然动着,目光却很是呆滞。 “但愿如此吧。” 分卷阅读94 也许一天都顶不住。 烽火传到很快,只比巫女见山的书信晚到了两日。林诗在最初接到巫女见山不想回京的书信时,一瞬间恨得差点提刀去白塔砍了巫女闲安。而后,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毕竟不是每一代大祭司都会安安稳稳地活上二十年,尤其是这种用尽心机上位的方式。也许用不了半年,大祭司闲安就会悄无声息的“病逝”,失去一切的痕迹,就好像她从未来过一样。 如林诗这般想法的人不少,付诸行动的也有。 在之后的半个月内,许多在白塔中出入自由的巫医不见了踪影。闲安也深居简出,连林诗的登基大典都只是匆匆露了一面,然后就被人搀扶着回了白塔。据卫卿说,她那张黑袍子下头隐隐有血气弥漫,不知道是女子每月的葵水,还是新添上的伤口。 “陛下,八百里军报。” 卫卿拿着方城入侵的文书进殿的时候,林诗正在和一帮老臣商量着和齐承墨的婚事。大婚的典礼和游街可以延后,但是祭天却不能省。明日拜祭天地,宝书行册,就算没有铺天盖地的庆典,齐承墨也有了个正式的身份,可以入主正宫。 总这么不尴不尬地住着,于情理不合。 因此卫卿进去的时候,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些没来由的心虚和尴尬。虽然卫卿与林诗两人清清白白,在男女之事上从未越距,但所有人都知道卫卿对林诗的心意,也能看出林诗对他的欣赏和信重。就算卫卿不入宫,也不妨碍卫卿看齐承墨不顺眼,心生妒意,顺便,也连带着看她们这些跑腿的不顺眼。 “我知道了。”林诗接过信函,一眼扫过,顺手便将纸一折,放到了手旁,“你先去后殿歇着,等这边议完了叫你。” “是。”卫卿点头走了出去,刚一出门,就听见里头林诗与礼部的人解释,“还是田岐的军报,说是将藏在山中的乱匪也尽数歼灭了。只能大军稍事休整,就能班师回京了。” 卫卿听得这话脚步一顿,不明白林诗为何突然要说这个。但他也没有再度冲进去问个明白,而是转身去了后殿。后殿和平日里等着传召的侧廊不同,里头不仅摆满了各地的县志、族谱,中间还有一个巨大的沙盘,用沙子堆起了巫雪国境内外层层叠叠的山河景象。 卫卿走到后殿,站在沙盘前,刚在方城插了个小旗,就听见后头有人走动的脚步声。他本以为是林诗,自然走到了门边,正要开门,就听见外边的禁卫低喝了一句。 “此处乃是禁地,非陛下特旨不得入内。殿下要寻陛下,还是去前头吧。” 不是林诗来了?卫卿有些疑惑,会是谁呢?他侧着身子,透过门窗上的花棱往外看去,只见外头站了四五个人,为首的那个身穿蓝色袍子,腰系白带,长身玉立,风采卓然,正是齐承墨。他身后跟着好几个人,都是寻常宫人装束,姿态虽然恭谨,但看向齐承墨的神态中还是带了些看管和监视。 他怎么出来了? 卫卿皱了下眉,侧了侧身子,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其实他也能感受到林诗对齐承墨的偏爱,不管他闹出多大的乱子,林诗都要和他成礼、祭天。不过是狐媚惑主,仗着自己有一张好脸罢了。 卫卿靠在一旁的墙上,冷冷翻了个白眼。外头齐承墨的声音很软,也很低,柔和得没有一点骨气,“想来是我走错了。那我若要等陛下召见,该去何处呢?” 当然是去门口跪着。卫卿心里暗暗答了一声,嘴角依旧下撇得厉害,眼睛翻着半白,看着头上的藻井,心里烦躁的很。磨磨唧唧的,还说是一国皇子,就是外头青楼里的小倌都比他英武。也不知道林诗把他放出来做什么?万一叫他听见、看见什么不该听的,恐怕又要折腾出事情来。就算是要带他祭天,也不用早早把人教出来,到时候安排个礼官指引也就完了,也不一定非要知道什么流程礼制。 卫卿心里这话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就算为了皇室脸面,齐承墨也得先知道、学习礼部的流程。但方城的遇袭,多半是陈国在捣鬼,这个时候,应该把齐承墨关起来才是。 站在外头的齐承墨也很是头疼。上辈子林诗继位的时候,陈国欺负林诗刚上位,年纪小,出兵吞了一块不小的肥肉,一路打到巫山才停下来。当时他与林诗早已成亲,就算是被软禁,也听到了许多要求废黜他的声音。不过林诗碍于面子,并未准许。 这一世,想来父皇也不会顾念他。 齐承墨默默叹了口气,只能期盼两国关系不要这么快交恶。正想着,就见林诗身边的宫人来了。应该是里头听见了动静,故意着人来请他。他一走,这地方便又清净了不少。 卫卿听见前头没了动静,自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回到了沙盘附近。这一回,心里已经没有刚进来时点兵沙场、运筹帷幄的雄心壮志了,满心底都是齐承墨。 两国开战,论理,质子是要被扒了衣服,送到城墙上挡箭的。林诗不肯把两国可能开战的事儿叫破,就是要早点给齐承墨定下名分来。这样就算是两国交兵,他也不过是被软禁而已,与先前没什么两样。 分卷阅读95 卫卿想到这里就恨得想要把这沙盘掀了。林诗那般大局为重的人,竟然为了个男人,扣押战报……那个齐承墨简直就是个祸害。 卫卿在后殿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前头林诗与齐承墨听着礼部之人,等把祭天大典的流程都定好了,便急急遣退了人,关上门,四目相对。 “这是新来的战报,你看看。”林诗把刚才折上的信笺递给齐承墨,下巴一抬,叫他好好看看,“知道方城在神秘地方吗?我这儿有图,给你看看?” 齐承墨自然知道方城是哪儿,这地方的记忆简直深刻。上辈子陈国趁着林诗继位不稳,出兵之后第一个夺下的就是方城,数年之后,陈国遭逢大灾,国主病重,兄长内斗,巫女见山带着大军,原路攻打了回去,最后一个收复的城池,便是方城。 再往后,巫雪国大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直到陈国国都陷落,国主身死,新君被擒。他的亲眷除了自缢身亡的,都被压到了上京,成为阶下囚。 明明他给老师的书信里都写了,请他劝父皇不要贸然攻打巫雪国,不要破坏联姻之事,求他劝父皇,记得好战必亡,忘战必危这句话。可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殿下要如何处置我?”齐承墨静默了半晌,破罐子破摔地开口。 “等大典之后,软禁在宫里,不许随意走动,不许往外传递书信,和之前一样,叫人看着你。”林诗把方城的信件抽了回来,夹到桌案上的书里,“给你看这个,就是告诉你一声,不是我故意要欺负你,实在是两国之间走到了这般的地步,不能不给百姓一个交代。” “陛下愿意叫我继续留在宫里,已经算仁厚了。”齐承墨自嘲一声,“其实就算现在悔婚,叫人把我送到方城里,吊在城墙上挡箭,也属该当。陛下愿意留我一命,这个情,我自然是记得的。不过我现在一无所有,无论是对陈国,还是对您,都没什么作用了。就算有心想谢,也实在没有东西。” 其实还有你这个人。林诗心底默默接了一句,没说出口。 疑心 “那就帮我写一封信吧。”林诗本来把齐承墨叫来,就是准备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虽然皇帝和大祭司的位置上都坐了人,但位置依旧不稳,底下的暗潮也不少。齐承墨也不好总叫人看着,平白送人口实。要么就把他做过的事儿捅出去,然后和陈国翻脸,要么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撤了守着的禁军,给他留些面子。 在林诗心底,与齐承墨很有些情谊,选起来也并不难。 但把边境的军报给他看,实在是有些冲动了。也不怪齐承墨多心,以为自己要利用他做什么。 “你给陈国国主写封信,我叫宫人偷偷送给白术,再通过陈国的使臣送回去。也不必有文才,意思写到了就行。就写两件事。一件是新任大祭司闲安疑似被刺杀,行动不便,身上还有血腥气,另一件是二皇女被放出后与军中将领往来频繁,更是借着婚约与陈老将军联络颇多,似乎心有不甘,意图寻机而动。” 林诗转念之间,把京中的形势又夸大了两分。说完之后,笑吟吟地看着齐承墨,“如何?” “上京果然到了这般地步?”齐承墨被困在宫里,知道的可能还不如白术多。他听林诗说起这些事情,总觉得好像有那么两分可能,可又像是一个陷阱。叫他根本不敢上前一步。 “自然没有。叫你这么写,就是为了叫陈国国主往边境增兵。我已经给巫女见山去了书信,请她带着大军直奔方城。以逸待劳。这样两国交兵的时候,陈国发现不对,自然就不敢再信你的书信,也定然不敢再轻举妄动。如此,你才算真的入了我巫雪国,我巫雪边境也能平安些日子。”林诗倒是不怕告诉齐承墨自己的打算。要是他有法子告诉陈国国君,这边戒备森严,使陈国退军,边境安稳,也是很好。 这事儿对齐承墨来说,不过是动动笔的事儿,也不算很难为他。就算被人漏出去了,也是依着林诗的旨意所写,算是一心为了巫雪国,亦能添一功。 “怎么样?”林诗看向齐承墨,顺便把桌上备着吸墨的草纸递给了过去,然后寻了根短短的碳笔,放在齐承墨的面前。 齐承墨看着面前的东西,心说这果真是密信,连笔墨都没有,看着就有两分的真。不过写还是不写,确实叫他进退两难。他的一封密对陈国对巫雪国都算不上多重要,只要林诗愿意,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假消息飞向陈国,不差他这一封。他这封信,更像是一个投名状,就是要毁了自己在父皇和兄弟中的信任,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再传回去什么消息,都不会有人在意了。 难道林诗现在就生了灭亡陈国的心思?齐承墨眼睛盯着面前的纸,明知道自己该点头,却莫名生出了些许憋屈,好像自己这么一封信就能断送了陈国的国运一样。现在的战事,还是陈国站在上风,可他却莫名觉得受委屈。 齐承墨的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不到一会儿的功夫,眼睛就已经开始变得发红,再一眨,含着的泪水就变得更饱满了起来 分卷阅读96 。 林诗等了半天,见齐承墨半点动静没有,一抬头,便看见齐承墨坐在对面,眩泪欲泣,整个人都跟受了好大的委屈一般,只要轻轻一句话,立时就能泪珠倾盆,水漫金山了。 “这是,怎么了?”林诗有点蒙。本来也不算是多过分的要求,怎么忽然就哭了? “我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到处都是不认识的人,晚上天一黑,除了白术,就只有蜡烛陪着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甚至连个平常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一个人枯坐着,想想以前的事儿。”这人难受的时候最不能劝,一劝,立时就更觉委屈,眼泪也是不由分说,噼里啪啦地往外掉。 林诗惊呆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往日里,也曾听说过有的男子泪窝子浅,多愁善感,总是迎风流泪,旁人也不知道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但这种事儿怎么也不想是齐承墨能做出来的。他是陈国的皇子,自小便应该学得顶天立地,平日里就如巫雪国女子一般,有泪不轻弹,流血不流泪……这,怎么忽然还哭上了? 又不是第一天到上京,忍不住思乡之情。这都来了许多日子了,本以为,他该习惯了才是。 “平日里,倒是我疏忽你了。”林诗虽然觉得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但是习惯性地想要哄他。就算齐承墨无理取闹,难道还真能和他讲理不成?或许人家只是想求得些许安慰而已,并非总要听旁人的大道理。 林诗这话一出,齐承墨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并非是抱怨你。只是想到我这密信一写,日后就真的与陈国断了亲眷了。”齐承墨泪如雨下,摇了摇头,那过纸笔,便要往上头写字。 原来是因为这个。林诗悄悄松了一口气。本来这事儿就是自己突发奇想,要是不愿意写就不写,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这突然一哭倒是把人吓得够呛。 林诗用眼睛寻了一圈,终于发现窗台底下的银盘子里放了两块白色的手帕,登时起身,手臂一展,取过手帕,递给齐承墨。 “不想写就不写,多大点事儿。明天大典你就依着礼官的吩咐,安安稳稳地跟着我,等到一切结束之后,我会安排人送来军报,到时候我再给你寻个舒服点的宫殿,叫巫医和白术陪着你,先把身体仰后。等尘埃落定了,再把你接出来。”林诗看着齐承墨发红的眼睛,心跳得快了两下。 “陛下不准备罚我?”齐承墨抬起头,问出的话有点傻,说完就后悔了。 “罚你干什么。你舍不得欺骗家人,也是人之常情。我先前没顾及到你的心情,本就是我的过错。如今你已把难过说得这般明白,我自然是要体谅你的。我又不以欺辱他人为乐,怎会故意给你不好受,看你挣扎难过。”林诗想当然地回答了一句。虽然齐承墨此举像是故意示弱,但她确实不是逼迫旁人的性子。若能体谅一二,自然尽力。 “原是我狭隘了。”齐承墨一抬头,对上林诗坦荡的眼神,一时间有些恍惚,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上辈子虽然被软禁、教规矩,但从林诗的角度来看,也许只是防备、冷落,甚至还给他请了巫医,最后治好了他的病。 “算了。这件事,就当我没说,你也就当不知道。”林诗忽然记起,还有个卫卿在等着她呢。 卫卿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后殿等了一个时辰。 虽然现在宫内一切井然有序,二皇女除了隔三差五去地牢里看看长安君,也不再闹幺蛾子了,但大祭司闲安接连遇刺的事儿还是叫人不得不警醒。那白塔也是住了多年,听说最近一次刺杀,还是跟着她多年的巫侍,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惹怒了,非要杀了她,还说要给仙逝的大祭司报仇。 人自然是没死,但距离太近,胳膊上还是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白塔在宫里安插人,皇室也没少在白塔放棋子。以前是往宫里报,现在还是往宫里报,不过以前卫卿没看过这些,但现在,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听说那驻守方城的巫女是个极聪明的人物,也不知道能不能像巫女见山一样,走到哪里都心想事成,顺心如意。 正想着,门忽然开了,卫卿忙放下手里的地图,从地上站了起来。 “怎么还坐在了地上?”林诗一进门就看见卫卿坐在沙盘下头,身子窝成一团,看起来十分可怜,不由问了一句。这屋子里,分明空了好几张椅子。 “以前不懂规矩,前两天叫礼官教训了。按着规矩,您坐过的地方就是御座,合该供起来。我以前不知规矩,是陛下优容,如今知道了,就不该越矩。”卫卿也有点不好意思,以前总觉得自己和林诗亲近,因此知道规矩也不守。后来还是鱼素提点,告诉他以后两人身份更加悬殊,劝他谨守规矩,免得被人抓住疏漏,连带着林诗面上也不好看,他才学会注意了些。 “那也不好。坐在地上多凉,万一闹了肚子怎么办?不过这事儿也不怪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早就该改改了。”林诗摆了摆手,有心找个机会把这些用不着的繁琐礼节都给改了。但这话却不必特意对卫卿说,免得他知道了心中负累。 “不说这些了。 分卷阅读97 你可看了这方城的位置,我刚才过来的时候总觉得这陈国的动作也太快了一些。这消息刚到,就算大军即刻开拔,时间也只是将将够用而已。方城的战报里写得严正,说是故意为之,早有安排。我总觉得,这里有哪处不对?” 听了林诗这话,卫卿也皱了眉头。他一心只想着陈国狡诈,背弃盟约,贸然进攻,却没想到这一层。若按照时间来说,除非陈国未卜先知,否则不该这么巧才是。 “难道是杞国?”他有这个胆子敢挑衅两边相邻的大国? 后嗣 方城只抵挡了一日便陷落了。 烽火台上的狼烟一时半会还散不去,依旧直直地往天上走。四周散发着烟火的味道,几乎把城墙上的血腥味都盖住了。 巫女瑕已经悄悄脱下了巫女的衣服,换了身粗布短打,带着巫侍偷偷藏到城里的一处空院子里。这地方原本是个收容幼儿和老人的地方,平日里,就连附近的人也不喜出入,正合适她们几个。 毕竟,巫女瑕的岁数不小,早年脸上又留了疤,只要再稍稍打扮得黑一些,看起来就和普通农妇没什么两样。巫女平日里出门都遮着面孔,怎么瞧都要比平常人白上一些。 “大人,现在各家各户收缴粮食,各处都会搜查。咱们这么多青壮,还是很显眼。”跟着的巫侍在城破之后出去转了一圈,意料之外的军纪严明。不过好像在搜查什么,还有人手里拿着画像挨户比对。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还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巫女瑕拢了拢头发,露出一边的侧脸来,然后那着头上的簪子,猛地在脸上连划了好几道。 鲜血在她的脸上综合交错,不光是站在对面来回话的人,就是一直跟着的巫侍也长大了嘴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看见这般的场景。 “大人,快止血。”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一个年轻巫医。他哆哆嗦嗦地拿出装满了白色止血药的圆罐子,几乎是颤抖着把东西递了过去。谁也不知道,平日里沉着老练的巫女大人怎么忽然开始自残了。 “敌军入城,白塔中人四散而逃,说不定就会有人失手被擒,扛不住折磨把我的样貌供出来。不如直接毁了,行事也方便一些。看你回来的脚步安稳,这外面的士兵应该也不是烧杀掳掠之人,我们找到机会,还是能想法子传信的。”巫女瑕嘴一动,血就流得更多,但如今情况紧急,容不得她一句不说,“现在最首要的,还是要查清这些人的身份。到底是不是陈国人?若是,主帅是谁?前锋、主将又都是何人?为何我们之前半点风声都没有收到?陈国的首城中也都有我们的人,总不该这么无声无息。还有,要查探他们的粮草军械都藏在何处,找个机会,把他们的粮食都烧了。” “是。”众人一边应着,一边把那个巫医推到前头,手忙脚乱地上药止血。 白塔平日里治病施药、格物致知,虽然也搜集各处的风俗世情、抚慰百姓,可在此地的几人都没怎么做过密探的活计。这般赶鸭子上架,对谁来说都是不易。 巫女瑕等人一时探不出攻城人来路,上京里的林诗也只能把心中的猜测与卫卿一说,不敢随意告知旁人,也不好和齐承墨说这件事。 与卫卿论完了如何出兵布防、后勤粮运等事之后,林诗一出门,立时被天边一团团的火烧云吸引了去。橘红色的晚霞映在天边,上头的红色犹如各种上古奇书里的动物,飘忽不定,又栩栩如生,宛如一幅绝美的图画。 林诗驻足站在门外,呆立了许久,脑子里空的很,什么也想不起来,面孔也僵硬了许多,在外人看来,真是痴了。 “臣记得先帝与三皇女都爱诗画,内库中应有这火烧云的藏图。”卫卿跟在林诗后头,也仰头望着天边。不过他心里记挂的杂事太多,实在没心思去看、也看不懂这些所谓的“文雅”之物,想了想,也只能极煞风景地说了还怎么一句话来。 “书画之美在于人,这景色之美在于天。碰见了就多看两眼,若是忘了,也就忘了。不必非要留存与世,也不必非要寻什么名家之作疗慰一二。现在就很好。”现在已经很好了。她林诗做了十年的太女,顺利继位,母亲虽不在了,但二皇妹和三皇妹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亲缘还在。虽然边境上有邻国攻击,但只要她们有所准备,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丢一两个城池,不会全境震动,为他人覆灭。 接下来,就该早日祭拜天地,然后大婚。算着日子,早日生出个女孩。二皇女的婚事也要早早地办,还有三皇女……她年纪小,当初先帝也没给她定亲,她自己喜欢的倒是不少,连齐承墨都一眼看上了。可算是难题。总不能一口气儿娶好几个,放在家里,整日勾心斗角,半点都不用心国事。 “唉”卫卿跟在林诗后头站了一会儿,见她还没有走的意思,有心自己告个罪先走。但刚要开口,林诗便先行叹出一口气来,立时叫他又不敢走了。 “你怎么还在?”林诗想到三皇女的婚事,不由叹气,这一口气叹完,才发觉身后的卫卿还在。她心知卫卿忙碌,不等他回话 分卷阅读98 便手一甩,先笑着赶他,“你去忙你的,不用特意等我。但也不用太累,有什么苦活累活甩给孟沛、徐峰等人就好,实在不成还有陈家的人,不必事事要亲力亲为,累坏了你,我还要心疼。” “陛下说笑了。臣先行告退。”卫卿又时候觉得自己离林诗很远,常常不懂她,需要仰着脖子去看,又有的时候觉得自己离林诗很近,近到一伸手就能碰到她,然后扑倒她的怀里。 本来,已经无数次告诫过自己,不要再因为林诗的话而动心了。 宫中开始挂灯笼的时候,膳房中的素斋也开始慢慢下锅、烹煮、盛盘了。阵阵的香气顺着送菜的宫人慢慢飘散到各宫之中,经过的地方,好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尤其是送菜较晚的宫中女官,每天到这个时候,都忍不住先拿出点干果、点心,先垫一垫。 梦泽倒是对这种口腹之欲兴趣缺缺。她弯腰站在桌子前头,借着烛光去送来的奏章,然后分门别类地搬到一起,拿砚台把早已写好的纸条压在上头,免得弄乱了分不清楚。至于一旁小碟子里盛放的干果,却是和早上送来的时候一样,半点没少,动也没动。 “梦泽。”林诗来的时候,正好就看见这一幕。 “陛下。”梦泽一回头,眼前一黑,顺势就跪了下去。林诗没注意,她也没说,但心里知道,自己这是又饿得狠了。 “起来吧。把桌子收拾收拾,朕特意带着膳食来的。听说你入了宫还是不肯好好吃饭,看来是忘了上回半夜疼得打滚的教训了。国中的良臣不少,宫中的人也可以慢慢的教起来。说到底,什么都没有你的身子重要。”林诗一进来,身后的宫人们便跟着鱼贯而入,捧着灯笼的摆蜡烛,捧着食盒的摆膳,空着手的帮忙把奏折摞到一边,免得脏污了。 梦泽则直接被林诗扶了起来,然后按到了座位里。 “我特意问的巫医,都是你能吃的。知道你勤勉,但有些话,也只能在用膳的时候才好开口。”林诗把梦泽摁在座位之中,怕她又跳起来,故意这般说。 “是。陛下放心,臣知道陛下一片苦心,定不敢糟蹋身子。”梦泽刚才跪在地上的时候有点晕,但见林诗半点也注意,又强迫着坐下了,到底是缓了缓。很快,眼前的漆黑还是变成了室内的一片明亮,可她也不敢擅动,生怕自己待会儿一头倒下,连个借口都没有,又要半夜宣巫医,闹出好大的动静。 “最前头的是五福粥,里头掺了杂粮,煲的很久,豆子都绽开花了。这几个是猴头菇、猪肚、石斛、花胶做的几种汤,你试试,看看喜欢哪个,以后叫人去膳房说一声。不必非要送来什么吃什么,不喜欢的就放在一边,什么也不吃,然后又要麻烦巫医。连朕都要担心你。”林诗坐在梦泽对面,挥退了跟着的宫人,开始“指点江山”。 “陛下仁厚,臣实在感激涕零。”梦泽心里暖得很,但面上还是淡淡的。她向来不习惯说溜须拍马的话,幸好林诗也不喜欢,倒也算自在。 果然林诗对这话敬谢不敏,虽未曾反驳,但也没接着话茬,而是顺手给梦泽呈了碗山药猪肚,放在她的面前,“其实我来,是想叫你抽空再帮我办一件事。算是国事,也算是家事。这事儿旁人也能办,但你做事我最放心。知道你忙,但想来想去,还得麻烦你。” “陛下吩咐就是。”梦泽话不多,眼睛只盯着林诗,等她先端着碗喝了口汤,自己才悄悄往嘴里填了口粥。果然是饿了,一口下去,肚子就叫唤了起来。 “是三皇妹的亲事。二皇妹和陈家小公子的婚约一直都在,等到守丧期满之后,便可以举行婚礼。但三皇妹的亲一直都没定,她那个性子,说得好是洒脱,说不好是没担当。朕既心里着急,想叫她安定下来,明白责任担当,又怕随手一指,指了一对孽缘,害了他们。因此想叫你抽空查查,看看她到底与哪家的公子有关牵绊,这去田岐一路,是否洁身自好,招惹了什么人?” 五石散 第二日天还没亮的时候,宫里就开始忙活起来。林诗起的很早,沐浴焚香,然后才穿上重工曳尾的龙凤长袍,头戴八宝银冠,脸上也浓墨重彩,看起来比往日要浓艳许多。 齐承墨自然也逃不过这些。只是他每次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屁股底下都跟长了钉子似的,总是磨磨蹭蹭的,坐不住。无论来巫雪国多少年,他都不习惯把自己收拾得精致俏丽,像开屏的孔雀一般,花枝招展,争奇斗艳。 到底是陈国男子,做不出以色娱人的模样。齐承墨心里倒是直硬,但脸上早被宫人拉着敷上了嫩白的细粉,两颊也多了两块红红的坨晕,唇锋更是被细细勾勒,犹如绽开的花瓣一般,无风自笑。 齐承墨看着镜中的精致男子,心中无悲无喜。上辈子的时候他便觉得巫雪国的妆容过于柔和精致,无论男女都带着一股子软媚无骨的风姿,似乎把富庶的日子都过到了自己的身上,少了些胼手砥足,辛劳拼搏的精神气。不过,巫雪国掌权者皆是女子,天生比男子敏感,这般重视颜色也算是情理之中,因此也算是可以理解。 分卷阅读99 只要他们不是把这各色的胭脂都涂到自己的脸上。 真是看一眼镜子都觉得糟心,连白术被放了出来,都不能让他露出点笑模样,生怕叫人以为自己喜欢这一脸的妆。不过这妆化在别人脸上,倒是挺顺眼的。 林诗一出殿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等着的齐承墨。他的头发被高高的盘起,一双眼睛也沉沉如墨,板着脸不笑的时候冷峻如高岭之花,但横着眼望过来的时候,眼中又多了点点笑意,整个人立时如绽开的芍药,连花瓣都活了一般。 他怎么那么高兴? 齐承墨很少看见林诗这种打扮。上辈子大婚的时候倒是见过一次,不过当时他蒙着盖头,只能透着缝隙偷看,等到洞房的时候,林诗的脸又早早洗了,根本没叫他仔细端详过。因而此回见了特别雀跃,更恨不得凑得更近一些,拿笔给画下来。 林诗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等上了架辇之后,发现齐承墨还在偷偷的瞄自己,然后自以为隐秘地遮住嘴角的笑意,摆出一副严肃的姿态来,这才发觉出了端倪,“你在笑话我。” “没有。”见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齐承墨立时绷住了嘴巴,沉着地摇了摇头,“陛下应该是看错了。我怎敢取笑您?” “有没有的,你自己心里知道。”林诗无意与他起这般口舌之争,只是往后一靠,淡淡开口道,“白塔今早也收到了来自方城的消息。你一会儿老实一些,不要乱说乱动,平白招人的眼。大祭司闲安那里,我会稳住的。” 齐承墨听见这话眨了眨眼睛。他以为这件事在昨天就已经过去了,没想到竟然又见林诗旧事重提,心中疑虑顿生,“陛下与大祭司难道不是早有约定,相互扶持?难道她还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提及我的身份,叫停祭天?” “我以前与她交往不多,不知道她的性子。但是想来,也很有可能。”林诗想起闲安为了私利,故意把前任大祭司的死讯公之于众,心里就有些微微的堵塞。她这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半点不在乎大局。叫她拿到了小辫子,退让个一次两次的,倒是没什么,但若是长期与这种人共处,再好的性子,怕是也受不住。 “那就有劳陛下了。”齐承墨一看林诗那神情就知道大祭司闲安不是个好对付的。也是,她一个没什么名号的巫女,突然就坐上了大祭司的位置,想来很有心计。不过,林诗为了自己这般退让,倒和记忆中的女帝仿佛不同了。 “陛下为何要这般帮我?”齐承墨忍不住又问了林诗一遍,“把我扔出去,正好能显得您大公无私,一心为过,不沉迷美色,正是于名声有益。借着祭天的当口给我名分,甚至还要为此与大祭司低头,对你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谁说百害而无一利的。我利的是自己的良心。就算不是你,换一个旁人,只要我觉得处置不妥,便不会应允。一打仗就要拿联姻之人做靶子,但若是真在乎的儿女,谁又能舍得出去。不过是一个狠辣,一个无情,就是没把夹在中间的皇族当人看。”林诗一边说话,一边拨动旁边的帘子,大早上的,虽然净了街,还有百姓站在远处,悄悄地往这里看。好像探一下脑袋,就能看出里头人的模样来了。 林诗颔首微笑,没发觉身边的男人愣在了一旁。 二皇女骑着高头骏马,跟在后头一晃一晃。自从洗脱了罪名,她的婚约就算是板上钉钉了。因为守丧的缘故,她也不好去陈府提亲,连名正言顺地拉着人来祭天都不行,故而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无精打采地在马背上甩着鞭子。 早知道这么早起,还不如称病不来了呢。二皇女无聊地给鞭子打了个结,然后在空中狠狠一甩,只听得空中“啪”地一声脆响,那绳结自己就开了。 “出了什么事?”护卫的卫卿被声音一惊,头一个就一想到了“天雷”上头去。难道“天雷”被偷了?有人在此设伏,要暗杀陛下?现在可不是个太平年月。 “回将军的话,是二殿下刚才甩鞭子,动静大了一些。并无异常发生。”旁边的禁卫原在东宫值守,与卫卿也相熟,见他忽然落下脸子,神情紧绷,立时便安慰了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明了。 “只是甩鞭子?”卫卿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二皇女拿着她的蟒鞭,在上头无聊地又打了个结,然后“啪”地一甩。 “二殿下也太闲了一些。”卫卿面色铁青,扫了眼身边的禁卫。果然见他们个个都憋着笑,硬装作没有嘲笑他胆小的意思。卫卿不好与人解释“天雷”的存在,只好用眼神警告了众人一番,往前赶了几步,走到林诗的驾前。 “怎么了?”林诗也听到了声响,不过她可看不见二皇女的动作,一回头,目光正好被轿旁垂下的云盖遮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直到卫卿打马过来,才能一解疑惑。 “是二殿下玩鞭子弄出的声响。可是惊扰到陛下了?”齐承墨斜眼一看,只见卫卿的头都快探到了轿子里,声音也压得很低,一双耳朵红红的,眼睛根本不敢抬起来。这副态度就算是个路人也能看出他对林诗的倾慕,更何况是齐承墨。 “嗯,听着怪吓人的。你把 分卷阅读100 这个给她,顺便告诉她一句话,方城往北的重镇守军赵将军仅仅是个守成的人,怕是应对不了这些战事。要是她有心,等到祭天庆典结束,我便送她去边疆建功立业。”齐承墨眼睁睁地看着林诗一边说话,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纸条来,递给卫卿。她倒是一脸坦荡,好像半点都不知道卫卿的心思。但齐承墨还是觉得醋意盎然,整个人都开始咕噜咕噜地往外冒酸水。 “是。”卫卿也觉出了旁边齐承墨炙热的目光,光明正大地瞥了他一眼,而后低眉接过林诗手里的密信,慢慢调转马头,颠颠地走了。 齐承墨心里不爽,总觉得刚才自己被卫卿蔑视了。但又端着架子,不直接说卫卿的不是,而是冷哼一声,对着林诗昂起下巴,漫不经心似的提点了一句,“你就不怕二皇女手里有病,再来一次‘兵谏’?”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若她麾下的兵都愿意跟着她推翻我,那就算不给她兵符和军权,也依旧阻止不了‘兵谏’。况且她本也不爱什么繁杂的政事,只是一心喜欢排兵布阵,钻研战事罢了。以前先帝拘着她,是怕她性子急躁,贪功冒进,可我倒觉得她这种自由自在的性子,就该放出去搏击长空。就算一时失利,我也能请巫女见山来给她兜着。到底是少年人,还得多历练。”林诗说起二皇女,更多了些长姐如母之心,听得齐承墨连连撇嘴,内心醋海愈发波涛汹涌。 他原本以为,只有自己才与众不同,谁想如今林诗顺风顺水,见谁都愿意心疼怜悯,就连之前的对手也不放在眼里,还有空去替二皇女想。若是换做自己,有机会回到陈国,登上大位,对那些兄弟必要监视防备,恨不得一个个养废了才好。 大祭司闲安正在祭台附近的贡殿歇着。早起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她最近受伤又中毒,失血过多,不能重补,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看起来病病恹恹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她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石罐,用银勺舀出里头的五石散来,端详了两眼,而后一仰头,尽数送进了嘴里。 如今她谁也信不过,除了痴迷炼药,万事不问的巫医元晏,她谁也不信。听说这五石散是用五石制成,服用之后,可使人全身发热,神明开朗,体力增强,帮她撑过祭天大典。 焦躁 五石散一下肚,闲安便觉得一股暖流自腹中涌起,继而浑身都发热了起来,仿佛在冰冷的冰川上燃起了一堆火,都能感受到身上的冰雪一点点融化的痕迹。 闲安抻了抻胳膊,舒展了下四肢,心里滋滋赞叹。这五石散果然是神药,刚这么一会儿,就浑身暖洋洋的,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连伤口的疼痛都变成了可以忍受的些许不适,感觉立时能提弓百石,百步穿杨。 “等回去了,一定要厚赏巫医元晏。”闲安活动活动身子,拿起手边的铜镜,看着镜子里容光焕发的自己,满意极了。 “一会儿的大典怎么办?齐承墨可是陈国的皇子,总不能前脚祭拜完天地,后脚就把人捉起来吧。可要是不许他祭拜,临时换个流程,定然会引人注目。陛下能把二殿下都收服了,绝不是个简单好对付的。”一旁的巫侍蒙着脸,隐约可见眼角有一处伤疤,嗓子也沙哑得厉害,目光扫过的时候简直渗人。 “咱们白塔里现在疏漏百出,都已经得到了消息。她们安安稳稳的,应该也早知道了这件事。不过到现在还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看来咱们这位陛下对陈国皇子用情极深呐。”闲安披上斗篷,踌躇满志地,“不过咱们这位陛下什么都好,就是心软。二皇女是什么人,一匹养不熟的狼而已,她竟还把链子松开了。我这回就教教她,什么叫斩草需除根。” 林诗与齐承墨的銮轿到祭殿附近的时候,自然时辰还早。因此也如闲安一般,在附近的几个偏殿歇着收拾。 二皇女在路上得了卫卿的传信,总觉得这事儿跟做梦一样。方城附近重燃战火这事儿本就在意料之外,那陈国的皇子还在上京呢,他们竟然敢轻举妄动,这是其一;其二是林诗竟然把这事儿先告诉了她,还暗示自己可许她领兵。 她敢放自己出去? 二皇女晃着脑袋,原本系在腰上的鞭子又被拿在了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掌心,连路都走出了,直直就往大祭司歇息的地方走去。跟在她后头的侍从大多知道她的性子,平日里遇见什么也不敢劝,就算看见她走错了,也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连一个上前的都没有。 直到一个声音沙哑的巫侍拦在了二皇女的面前。 “二殿下,大祭司有请。” 二皇女立时就从他的声音中闻出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她猛地一抬头,正好与那巫侍双目相对。一时间两人火光四溅。 周边的侍从、护卫和巫侍只感觉到阵阵的寒气,齐齐往后错了一步。总觉得自己不知怎么一脚踏错,乱入了一片古战场,正好夹在两个将欲决战的凶神之间。 “二殿下,大祭司等候您多时了。”不过一息之间,这巫侍就率先后退了一步,微微低下头,主动避过二皇女的眼神,“请。” 分卷阅读101 “带路。”二皇女也只是深深地看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倒是周遭众人松懈得最为彻底,甚至还有人重重地舒出一口起来,连场合都不顾了。 二皇女半点没心思理会身后人的反应,眼睛只顾着看那个巫侍。应该是个高手,可惜不能打一架,试试深浅。早听说白塔里有许多好手,不过寻常都藏得严实,往日里放出来的都是些喜欢花言巧语迷惑人的。这忽然看见一个,总想一试高下。 “看你的身手,似乎也曾习过武,若是有空闲,可与我比试一番。若是果然了得,我便亲自举荐,让你去军中得个一官半职。”二皇女目光灼灼地跟在巫侍的后头,眼看着要把那一身的黑袍子盯出一个洞来。 “殿下费心,在下能跟在大祭司身边已经是祖上修来的福分。不敢希求富贵。”巫侍听到二皇女的话脸上露出个似笑似哭得表情来,硬邦邦地摔了一句话来。 “大祭司?要是前任大祭司也就算了,大祭司闲安,呵。”二皇女一挑眉,嘴上立时便跟了一句嘲讽。好说好商量,那是林诗的拿手好戏,能随时逼人忍不下去动手,这才是二殿下的真功夫。 “原来二殿下还没记住教训,总是自以为是。您要是不改改这个性子,那就算有再多人通风报信,也总有一天会被人失手拿住。”闲安就在门旁边站着,听见二皇女的话,心里的火“腾”地燃了数丈高,一脚踢开了门,回敬了她。 “我说是谁听壁角呢?原来是大祭司啊!您巴巴地寻人请我来,是想求我帮你做什么?话先说在前头,要是为了对我陛下,我可不掺和。”二皇女早知道门后有人,突然被叫破也不觉得丢脸,反而光棍地一仰头,斜着眼睛往闲安身上瞅。 她林真就是鲁直,有能耐,叫人来与她打一架。 “我与陛下无冤无仇,为何要与她作对?不过是收到了个消息,想告知二殿下罢了。”闲安言笑晏晏,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子志在必得的得意。 “消息?是方城被袭的消息还是巫女见山的消息?我也不与你绕弯子,直接告诉你算了。陛下已经透了口风,要我领兵驰援方城。我现在正夹着尾巴,等着虎符呢。”二皇女最讨厌和人耍嘴皮子,也无心与闲安多话,直接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她。左不过这两件事,真都把她当成傻子了。 “巫女见山的消息?”闲安很快就抓住了她最关心的部分,巫女见山,她又怎么了?不是写了信回来,说要留在田岐避嫌吗?难道她赶回来了? “好像是又预言到了什么,听说前几天有人在回京的白塔附近看见有人跪拜她来着。谁知道是真是假,毕竟连脸都看不见。”这事儿是二皇女昨天□□去看陈家小公子的时候听见下人说的,根本就和谣言差不多。不过闲安一副藏着什么大秘密的样子,倒叫她说不准了。 “看来我知道的,二殿下也都知道了。倒是要二殿下白跑了一趟。”闲安最怕的就是巫女见山这个档口出现在上京,连她的名字都听不得。此时听见,立时也没心思找什么林诗和齐承墨的麻烦了,一心想要叫人查探周遭,看看巫女见山是不是已经来了。 “不麻烦。”二皇女意有所指地看了旁边的巫侍一眼,见闲安没有搭腔,也没多想,转着鞭子就回去了。可惜是闲安身边的人,要是巫女见山的人,她倒是可以求林诗说情,与她比试一场。 “去查巫女见山的踪迹。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回了上京?是不是就藏在这附近,策划阴谋呢?”闲安皱着眉头,只觉得心里有一股火儿无从发泄,越烧越旺,忍不住又抬脚狠狠踹了一下门板。 “大祭司放心,她最好没有回来。如果回来了,能叫旁人看见的,只能是一具尸体。”巫侍声音坚定,对闲安的暴躁半点不适也没有,甚至还安抚了一句。这态度坚定的太过诡异,在闲安坐上大祭司之前,身边可从来没有这样一号人物。 “那我就放心了。”闲安倒是半点不掩饰自己想要把巫女见山除之而后快的意图,甚至很是狂躁,生怕这看到的太晚。她觉得自己现在充满力量,要是巫女见山出现在她的面前,能被她一口咬死。一口咬在脖子上,然后活活疼死。 二皇女与大祭司见面的事儿转瞬就传到了林诗的耳朵里。林诗没想到自己一个无心之举恰好堵住了闲安的嘴,不由莫名地好笑感慨。这也算是无心插柳,堵了大祭司闲安挑拨的心,可是,这里头关于巫女见山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她怎么也没收到半点的风声。 林诗没疑惑多久,祭天的时辰就到了,巳时三刻,太阳走到一半,还没正经悬到正中的时候。 林诗起身叫人整了整衣服,然后拉着齐承墨的手,一同走出门去。祭台上四四方方,周围八方还立着十六个黑玉盘龙柱,一条甬道上铺着黑白镶嵌的石子,上头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一踩上去,就能感受到脚底传来的温热。 这甬道只有大祭司和皇帝、册封的正宫才能走上去,其余人等皆是站在两旁。二皇女身份高贵,等在了祭台的石阶上,剩下的人连石阶都上不去。 这条路大祭司先走,林诗拉着齐承墨后 分卷阅读102 走,等着闲安站上了祭台,两人才缓缓走到甬道上,慢慢地走过。很快,林诗和齐承墨的脸上多了些许细密的汗珠,身上被厚重的礼服压着,一时看不出来,但最里头的一层已经湿透了。 两人悄悄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没想到对方脸上厚重的妆还在,半点都没花,甚至更加娇艳了些。林诗和齐承墨都对此生了些许的诧异,忍不住又悄悄看了对方几眼。 他们两人这磨磨蹭蹭、腻腻歪歪的举动叫闲安分外的难受。她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被火烧一样,恨不得甩开这一身黑色的袍子,一头扎到冰水里去。她现在根本就没心思想什么巫女见山、什么方城被袭、什么拿捏林诗的事儿……她只想赶快结束祭典,然后喝上几杯冷水,浑身铺满冰块。 她现在太热了。 回京 林诗拉着齐承墨一步步走上高台,汗都浸透了内衣。两个人相视一笑,只觉眼中的对方更加鲜活,就好像是绽开的花朵一样,不自知地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闲安站在台上,看着他们两个有对视起来,心里厌烦的简直要冲破天际。她自从长大之后,身边从来也没少过男人,刻意讨她欢心的更是不少,不过很少落到她的眼里,叫她记载心里。真正能叫她心心念念、放在心底的,不是什么爱人,而是她的死对头,巫女见山。 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现在何处,到底有没有回上京。 京畿附近的小镇里,巫女见山带着钟尧和三四个人,换成了普通军士的装束,寻了一处茶馆歇脚。 前两天途径白塔的时候没注意,叫人认出来了。那天正赶上附近的农户赶集,人乌泱泱的,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巫女见山也没在乎,顺嘴就应下来了。立时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寻觅了一番,很快就落到了自己一行人身上。毕竟只有自己一行人身着巫袍,又只有自己一个挡着脸,就是看身形,也能看出谁是女子。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没有一个敢先说话,而后有人先叫了一声,满脸兴奋地冲到了面前来,直接跪在了她的面前,摸着她的袍子,希望得到施福。这举动巫女见山很是习惯,也没多想,便摸上他的脑袋,替他向上天求福。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巫女见山闭上眼睛,摸着那人毛茸茸的头发,念了两句祝祷,眼睛一睁开,立时知道自己刚才应得轻易了。面前呼呼啦啦地,跪了一堆的人,开始还算有序,后来便多了欢呼和争抢。虔诚的眼巴巴望着自己,不明所以的站在远处好奇张望,还有后边才来却好信的大着嗓子与人频频打听,亦有那将信将疑的人被人流裹挟,迷茫地几道了前头…… 巫女见山不知道自己在人群中念了多久的祝祷才被放出来,几乎这逃也般地冲到了附近的白塔里。其实换一个巫女未必会造出这般大的动静,各地的白塔都有巫女,也个个都被黑斗篷罩个严实,谁是谁根本无所谓。不过时巫女见山名声更大,最近又刚随军去了田岐,流传出了各种版本的故事,呼风唤雨、撒豆成兵,那是无所不能。自然就更叫人好奇一些。 没法子,巫女见山等人只好乔庄成骑马报信的军士,试图瞒一瞒行迹。 巫女见山甫一落座就见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有些不安,鬼鬼祟祟地往这里瞄了两眼,然后就起身要走。 他这举动本该做的光明正大,可无论谁打眼一瞧,总觉得这人正心虚着,虽说不上为了什么,可总让忍不住多注意两眼。 许是个惯偷大盗,看见个穿官府衣服的就自己先怕了。钟尧与那男子对视一眼,上下打量了一回。这衣裳倒是都合适,身上也没有带什么显眼的兵刃,手上有茧子,腿上有腱子,走路没什么声音,像是个有功夫的。要不是怕节外生枝,钟尧倒是有心把人拿回去审审。 “把他给我拿下。”钟尧刚一动念头,耳边巫女见山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都不用人指,一个人高马大的巫侍便猛地飞扑上前,挡住了那个瘦小男子的去路。那男子也不是个好拿捏的,脚底一转便滑了开来,躲过了另一人的擒拿手,把身上的背包往人高马大的巫侍脸上一扔,整个人如匕首一般飞掷了出去,眼看着就要矮身逃走。 “啊!”尖叫声响起。下一刻,这个矮小的男子便倒在了地上,抖着腿,从上头捏下一条手指粗细的小青蛇来。就耽搁了这么一息的功夫,围追他的巫侍们就干了上来,一人一刀,都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人来人往的,怎么能有蛇?”旁边人正在奇怪,后头忽然也传来了一阵惊呼。原来是有个后头的茅房里藏了个巨大的蟒蛇,早盘踞在此处孵蛋呢。 “带下去好好审审。”钟尧倒是见怪不怪,巫女见山要捉的人,从来就没有当着面能逃走的。 巫女见山转眼就拿了一个人,大典的祭台上却还磨磨蹭蹭,连林诗口里的祷词都没有念完。齐承墨与林诗并排跪着,虽然身子骨又僵又累,但还可勉力支撑。那巫医开的药,到底是有两份作用,精神和力气都好了不少,也能偷偷抽出空,去看看别人。尤其是站在台上,有些等不及了的大祭司闲安。b 分卷阅读103 r   也不知道这个闲安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在动。底下人隔得远,又有那一身的大黑袍子挡着,可能看不清。但齐承墨离得近,又是在无聊,只能盯着他一个人看,自然是更清晰一些。这闲安竟是左脚换右脚地站着,还抖腿,整个人左摇右晃,半点端庄都没有,放手的地方似乎也在一直的动,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一个做惯了皇室祭典的巫女,怎么这般沉不住气。感觉下一刻都恨不得把这一身的巫女袍子脱了,直接露出里头的真容来,然后跳上一段张牙舞爪的驱魔舞,放出身上那些叫她坐立不安的小虫子来。 齐承墨都看出来的事儿,林诗自然也看出来了。她扫了眼手里的祷文,跳过了几句,然后直接祝祷结尾。她总觉得大祭司闲安与二皇女谈崩之后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心里也一直忐忑,生怕她在这儿大典上把事情闹大,双方下不来台。 闲安自然没工夫去想什么林诗、二皇女的事儿。她现在开始觉得浑身缺水,嘴唇都干得起皮,整个人被斗篷压得出尽了汗,只盼着能早点结束。林诗的话音刚落,她走上前去,开口吟唱起咒语来,然后把祭祀之物和祝祷词统统投入到眼前的铜鼎中,眼看着烈火把这些东西都烧成灰烬。 恍惚中,烈焰里浮现出了巫女见山的面容,一会儿笑着,一会儿嚎叫着,整个人都扭曲弯折,像极了活活被烧死的巫侍寒江。闲安看着面前的火焰,嘴唇不觉高高地翘起,差点就笑出了声音。 一股大风猛地吹来,一下子就掀掉了闲安遮面的斗篷,露出一直藏着的苍白面容和一头秀发。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闲安身上,没有人见过巫女的样子,所有人都好奇巫女的模样,只有林诗皱起了眉头,不安地看向了毫无察觉的二皇女,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只能一转头,正好和齐承墨对视了一眼。 巫女怎么能被风吹掉了衣服! 闲安的皮肤瓷白如玉,嘴唇殷红如血,哪怕仅仅是一个侧面,都能看出是个绝色倾城的美人来。她的头发松松垮垮地挽着,和宫中惯常的样式一样,不过双目赤红,香汗淋漓,整个人带着一种荼蘼又盛放的味道。 “哗啦”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闲安身上的时候,闲安一伸手,又把落下的斗篷戴了回去。她的动作太大,以至于脖子里灌了不少的风。 冰凉的风顺着脖子一路通到了脊背上,沁满汗水的后背立时凉快了不少,她整个人也因此送快乐不少。闲安没有注意到旁人的目光,或者说,她有那么一段时间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满脑子都是一会儿把自己沁在冰水里,然后迎着冷风奔跑的场景。 要是能把山围起来,把来往的行人赶得一干二净,她就能脱下这一身又黑又沉的衣服,穿上清凉的薄纱,在山里奔跑、睡觉了。 闲安沉浸在迷幻而又清凉的梦里,半点都没有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会引起怎样的乱子和不安。就算不如巫女见山一般,能号令风雨雷电,也不能如凡人一样,叫狂风骤雨折腾得满地跑。 尤其是在祭台上。 巫女闲安捉到的男子在断了两根手指之后,很快就自认了身份。竟然是杞国的探子,怪不得身材矮小,功夫也更加灵活,要不是巫女见山坐镇,也许根本就捉不到他。 “他说,陈国和巫雪国交战,自然就顾不上他们了。因此他们将军派了几个人来探听消息,看看这仗能打到什么时候,然后传信回去就行,本不需要做什么。他从边境一路过来,还没打听到呢,不想就遇到了您,被咱们擒住了。”审问的巫侍手上还粘着些许血迹,擦也擦不干净,脸上倒是笑得憨憨,配着他又高又壮的样子,看起来傻乎乎的。 “如果只是打听消息,为什么咱们就心虚想跑?肯定是有别的事儿,还不肯说。”没等巫女见山说话,钟爻就先开了口。只见他一脸不屑,生怕巫女见山听信了这话一般,继续转过头解释道,“就算是陈国趁着咱们现在内里不稳,发兵过来,他杞国怎么就能掐会算,来得这样快。从边境到上京,他这腿难道是飞毛腿不成,只是比八百里加急送战报慢两日?这话也敢说,定然是还有内情,还要再审。” “听见了么,接着审。”巫女见山揉揉胸口,总觉得刚才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猛地跳了一下,竟有点后怕。 探子 巫女见山捂着胸,微微地靠在桌角旁边。她们原本准备只在此处歇歇脚,然后走小路去上京,但现在多了旁国奸细,就不能不耽搁一会儿功夫了。 “这旁边就是驿站,人来人往的,怕是会有人认出来,不如借宿农家,办事也简单些。”见巫女见山一直不说话,钟尧只好先出了主意,然后睁着一双眸子,又乖又软地等着巫女见山示下。 巫女见山缓了好久才点了点头,然后把手伸给了钟尧。钟尧一接,只觉得掌心里这只细白纤嫩的手在不停颤抖。 “咱们走吧。”钟尧回身吩咐了一句,挡着旁人的目光,站在了巫女见山的身前,“又出事了?” “等一会儿寻个 分卷阅读104 山沟子,直接把人摁在水里,或者一刀一刀片了。咱们要早点回上京,我总觉得闲安要惹出大麻烦。”巫女见山没有直接回答,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钟尧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到了上京,也就全都知道了。无需急于一时。 闲安帽子被吹掉的事儿,倒是没有立时流传开来。当时祭台附近上上下下的人都只顾着趁机会去偷窥一眼她的相貌,想看看这些平日里遮盖严实的巫女都是怎般的模样。 闲安的容貌很美,又带着上位者的高傲,气质凌然艳丽,正能合上众人心中巫女的模样。等大典散了之后,回去的路上,就开始有人悄悄议论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还知道避着点人,相互之间谈及闲安都是以眉目示意,也不说名字是谁,都直接论起相貌来。等回到了上京之后,在自家宅邸里头,就有人为了显摆吹牛,故意和人提及、评论闲安的容貌……未出一个晚上,这上京城里便开始疯传,大祭司闲安在祭奠天地的时候被风吹下了帽子,露出脸来,看来着巫女神力只说,也未必如往日所传那般神奇。 “传我的旨意,今日祭台上发生的任何事,都不许人私下议论。违者立斩不赦。”林诗一回宫就对卫卿下了封口令,而后又特意嘱咐了齐承墨,“你也要小心些,别叫人捉住了把柄。大祭司可不是个温和性子,要是惹恼了她,定要天崩地裂不可。” 齐承墨折腾了一天,又出油又出汗,脸上的妆早就花了,林诗吩咐的时候,他正在里间洗脸。听见林诗的声音,也没说话,胡乱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两个人隔着一扇门,又没生穿墙眼,无论齐承墨做什么举动,林诗都是看不见的。齐承墨自己折腾了半天,浑身没力气,一心想睡觉,什么也想不到。但白术却看不下去,走到他身边提醒了一句,“您出个声儿,陛下看不见呢。” “哦?哦!”齐承墨擦净了脸,迷迷糊糊地扶着白术,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说什么,这才扬起嗓子,与外面道,“陛下放心,我都知道了。您先回去吧,我身子乏,实在没力气,就不留您了。” 齐承墨说者无心,卫卿却听者有意,一双眼睛向着林诗扫过来,像是在问,难道这几日她都没有守孝,直接与齐承墨睡到了一起? 林诗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也有些隐秘的得意,一转头,就看见旁边铜镜里的自己,嘴角被硬生生地拉直了,看起来真像是个君子端方的样子。 “去给我查查,到底是谁在外头嚼舌根!是宫里传出来的,还是有人和巫女见山勾结,知道她回来了,故意传出这种话来气我!”闲安一拍墙壁,整个人都暴怒起来。 也怪底下巫侍传信的不是时候,闲安刚服食晚五石散,正是浑身发热的时候,灌了好几杯的冷水都不顶用,正站在窗子前吹风,满肚子的热火出不俩,突然听说这个自然暴怒,整个脸都涨红了。 她身边那个脸上留疤的巫侍见状微微皱眉。祭奠的时候她身份不够,并没有去,也不曾见到闲安的这副模样。回来的半路上闲安又失了力气,整个人都跟霜打的娇花一样,病恹恹的,看着就可人心疼。因此回来之后又少少地用了些五石散,才慢慢换过劲儿来。 可这晚上不见人、没事儿的时候萎靡点倒是没有什么,等到了白天,诸事繁杂,还要贱人,一点点的五石散可顶不住,只好又服用了不少。 是药三分毒。这药虽有用,但也太急了一些,刚吃了没多久,整个人就暴躁成这个样子,更是听不得坏消息,一听见便暴跳如雷,再不见当初的冷静。 等到伤口愈合也许就好了。巫侍默默帝乡,等到伤口愈合,就不用再吃药了,大祭司自然能平静下来,恢复到当初的睿智从容。都怪那巫女见山,狂妄自大,一心要争权夺势,人不在上京还挑动了旁人来暗算大祭司,这才闹出了现在的事儿来。 可惜那日巫女见山露面之后就再没有消息,也不知道现在到底进没进上京。要是大祭司身边能离了人,她倒是想偷偷去寻巫女见山,然后趁着没人一刀杀了她。这人死不能复生,就算到时候陛下想查,也晚了,再没人觊觎大祭司的位置。 巫女见山倒是不知道有人怀揣着手刃她的痴心妄想。就算她知道了,也未必会放在心上。她们一行人顺着山势走到一处小河沟附近,而后威逼那探子,直直把他的脑袋压进水里。 “如今偷袭我巫雪国边境的军队,是不是你们杞国人?”巫女见山抱着胸靠在树干上,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映衬得肌肤洁白如玉,宛如白瓷,不似真人。 “唔唔唔”那探子被人摁在水中,根本开不了口,也答不了话,只能使劲儿地挣扎。在听完巫女见山说话的时候,他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挣扎的更为剧烈,但没有人因此而松开他,反而又停了许久,直到他大脑一片空白,以为自己今日要死在了此处,才像是死狗一般,被人给拉了出来。 “说吧。”巫女见山走到探子面前,看着死狗一样瘫倒在地上的瘦小男人,定定地看着他的脸,“知道你为什么今天会被蛇咬 分卷阅读105 吗?知道你今天为什么逃不走吗?知道我为什么判定偷袭的一定是杞国人吗?因为我是巫女,巫女见山,为了悄悄潜回京城才故意换的这么一套衣服,就是为了避人耳目。你碰上我,本与你无关,是我早就预料到杞国不会这么安稳,因此一心想要捉一个探子,这才叫你撞了上来。”巫女见山说瞎话的时候张口就来,狂妄起来的时候也面无表情,甚至从她的话语中还能听出点点的嫌弃。 尤其是面对不熟的人,装神弄鬼的伎俩最是娴熟。 “咳咳”探子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嗦,一点点吐出水来。一股子河沟淤泥的味道从他的嗓子反了出来,他瑟缩了一下,似乎是怕溅到别人,继而转头就冲着一个土坑,反呕了许久。 “能说话了吗?”巫女见山问了一句,后头的钟尧立马配合着恶声恶气道,“要不要再喝点水,填填肚子?” “能。”探子飞快地摆了摆手,撑着身体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原来巫女见山长这般模样。我看了你的脸,是不是就要死了啊?说不说都是死,你们还是杀了我吧!” “只要你改邪归正,入了白塔,自然就不用死了。”巫女见山上下扫了他一眼,“正好白塔里少有杞国的人才,你要是愿意,我也不想杀人。当然,你要是一门心思为国尽忠,我也不好不成全你。不过这时半会儿的,倒是要受些零零碎碎的苦楚。不过你受着受着,说不定也就习惯了。” “习惯不了。巫女大人还是早些杀了我吧,不然我这嘴可没把门的锁,说不定就把您的身份给叫破了。”探子一甩脸,故意做出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来,一心求死。 “那就在这儿把他烧了吧。”钟尧立时接了一句,“今儿本就是好日子,正好活着烧,祭天。” “把他身上东西都搜干净了,然后割了舌头,一路拎回去。平白捉了个探子,正好可以大做文章。要是死了,算什么力证。”巫女见山半点逼问的意思都没有,摆摆手便叫人下刀。 探子对巫女见山的身份本就存疑,更不信她们会问都不问就不让他说话了,心里正准备与巫女见山再耗耗,就一把被人捉住了下颚,大力一压脖子。 探子喘不上气来,一张嘴,细小的银光一闪,精钢的钩子就伸进了他嘴里头。没等他痛呼出声,另一个细薄的刀片便伸进了嘴中,把舌头齐根断了下来。 “唔”血涌满了他的整个口腔,泉眼一般顺着嘴涌了出来,断了的舌头也落在地上,一动一动的,湿了一大片草地。 巫女见山拉着钟尧早走到了一旁,看着人手起刀落,溅了满地的血。莫名其妙的,巫女见山觉得自己的心跳好了不少。 刺杀 方城被袭一事仿佛在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上京。林诗也当晚就宣召二皇女、陈老将军以及太傅等人入宫,商议边疆战事。齐承墨的宫外也如先前预想的一般,门外重新围了禁军。一切都与当初预料的分毫不差,只有白塔那里无声无息,好像独自飘然世外,对凡尘间的种种不记于心。 白塔这般不同以往的反应着实叫林诗不得不重视。听白塔里的人说,最近大祭司暴躁得厉害,撒了大批的人去寻找巫女见山,又不知从何处收拢了大批的巫侍,把白塔上下打造得铁桶一般,不知到底在担忧什么。 “你说,朕要是着人传话大祭司,说准备请巫女见山做随军巫女,同老二一起去边关,会不会叫大祭司好受一些?”林诗听梦泽说完之后,双目颦蹙。她登基的日子不多,但事情却却不少,最迫在眉睫的就是粮食。 田岐到底是遭灾之后才反的,今年大雨,遭灾的地方不少,库里的粮食虽然够,但现在又备战,也不敢使劲儿地免赋税免徭役。更担忧着边境别国也跟着来凑热闹,到时候两线作战、三线作战……外头的粮食运不进来,境内的庄家又要被耽搁。巫雪国富庶多年,要是粮价飞涨,百姓吃不上饭,内外交困,她这皇位也该坐到头了。 只怕没脸去地下见列祖列宗。 林诗叹了口气。闲安这个大祭司,未免太过不中用了。安民心、制武器,她们白塔总该帮点忙才是。 “陛下若是有意,臣便去一趟白塔,表明宫里的意思。不过,臣还听说,这位大祭司之所以性情大变,是因为受了伤,服食了巫医元晏新捣鼓出来的药,这才……急躁了些。白塔里的风传,只要伤口结痂复原,人好了,就不用再服药,性情自然也会和以前一样了。”梦泽这话说的迟迟疑疑,看她那样子,必然是有下半句的。 “但是,”林诗帮着她接了一句。 “但是,臣还听说,这位巫医元晏为人孤僻,整日里除了问诊,便是自己个儿研究药,平时不与人说话,更不站队,看着像是个能叫人信任的。只是在白塔中,有许多巫医对她的药颇为犹疑。好像是过于求新意,求见效果快,以至于药效不稳定。前些年在试药的时候,还曾经吃出过人命来。不过白塔中人都是用死囚试药,因此并没有流传出去,她的名声还在。但大祭司久在宫中,白塔中经营日短,这些隐秘未必能尽数 分卷阅读106 知道。”梦泽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段,听那意思,似乎并不信什么好了伤疤就能断药之言,只是不好直说罢了。 林诗自然也听出来了。她摇了摇头,闭上通红的眼睛,整个人累极了,僵着脊背直直地往后倒了过去,然后保持着一个瘫软的姿势,舒了口气,“你都能知道的事儿,大祭司自然也会知道。不过在她看来,这都是巫医间的派系之争,只能说明巫医元晏人缘不好,而不是她医术不行。唉,可惜她费尽心思爬了上来,最后说不定要毁在药石之手。” “那咱们还用去白塔,和她缓和关系吗?”梦泽想了想,还是问了句。 “去是自然要去的。尤其是现在,她这样的性子,恐怕容不得别人半句的不是。咱们少惹她,免得她无处发火,非要撒到咱们身上来。”林诗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眉心。上回她走到什么地方听人说过来着,总是皱眉容易显老。 “面相的年轻与否,对巫女来说并不重要。平时都挡着,白塔里光线也昏暗,再说,也没人盯着我看,顺便猜猜的我的年纪,再评价一句年轻、年老的话。叫我听见,舌头都给他割了。”巫女见山任由钟爻的手摁在自己的脸上,轻轻翘起鼻子,嗅了一下。 巫女见山她们没有去寻农户。白天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天上突然落下一只鸽子,鸽子上带着白塔的印记,腿上还绑着信。巫女见山一见那信便觉得是和她有关,当场就拆了。 那信上传的是新上任大祭司闲安的指令,叫各地白塔严查巫女见山行踪,随时上报。巫女见山不愿暴露行迹,连有人烟的路都不愿再走,故意选山林深沟,因此到了晚上,只能露宿密林。可巫女见山到底是养尊处优多年的人,少受这把苦楚,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然后被钟爻说了一句,皱眉容易显老。 “当然没人敢评说您。这不是捉到个探子,什么都没问出来了呢,您就叫人把他舌头割了。这还是有用的舌头呢,旁人的未必有他有用,自然也说割也就割了。”钟爻没注意巫女见山的动作,手腕一落,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鼻尖上。 “我,”钟爻下意识便想道歉,但巫女见山的手更快,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腕,“别闹,这深上老林的,蚊虫不少,再说还有别人,不方便。” “我,我没有。”钟爻把手腕从她的手里□□,满脸通红地解释了一句,“我没想。” “我想了。”巫女见山扫了眼旁边的几个巫侍,垂下头,凑到钟爻的耳边,轻轻道,“从上京出来,就再没碰过你。你算算,这都多少天了。” “这乱事,一件接着一件,你还空想这个!”钟爻轻呼一声,瞪了巫女见山一眼,这里有几个巫侍功夫特别好,又和自己相熟。就算压低了声音,也总怕他们会听见。因此脸红得厉害,甚至恨不得给巫女见山一拳。 “食色性也。有什么不能想的。”巫女见山凑到钟爻脖子边上,故意深深吸气,“我这个人你也知道,心大。再说了,咱们这条道虽然走着险,但路程短,说不定比走别的路还要快些。等到了上京,就避不开闲安的耳目了。她现在是大祭司,不同以往,有了名分,就会招揽出大批的手下。这人一多了,里头自然就会有高手。我现在悄声回去,恐怕就会被人趁着夜色,暗箭刺死。因此在死之前,总想风流一回。就算日后做了孤魂野鬼,也有个念想。” 这话实在叫人心惊。就算钟爻明知,巫女见山不过是说说而已,但心还是又酸又软,难过的简直要溢出来。 “我们往旁边走一走,不要叫人听见。”钟爻其实心里并不是十分有底,在他心里,巫女见山固然厉害,但白塔讲究的是天福、天赐。只要闲安坐上了大祭司的位置,她在旁人眼中自然是天选之人,自然是会得上天保佑,根本无需赘言。 巫女见山和她碰到了一起,说不定谁胜谁负,结局如何呢? “呵呵呵,你真信了?放心吧,没有人的运气能比得过你家的巫女,前任大祭司是如此,如今的闲安也是一样。没事儿的。”巫女见山摸了摸钟爻的脑袋,伸手把他搂在怀里,“我不会叫你轻易问我殉葬的。” 第二日下午,原本艳阳高照的天上忽然阴云密布,很快就雷声阵阵,光电密布,开始下起雨来。 豆大的雨点下的很不是时候,梦泽刚替林诗传递了书信,正准备往回走,结果就见自己的马车都连人带马,被雨浇得躲进了白塔。进来的时候,她还差点撞到了一个人,是一个蒙着脸的巫侍,凶神恶煞的,脸上还带着刀疤。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仿佛是要去杀人。 她确实是要去杀人。巫女见山回来了,骑着马,带着人,一路风驰电掣,身后还拖着一个杞国的探子,大摇大摆回来的。进城之后,直奔皇宫。这个时候,应该走了有一大半了。希望这场大雨能把人拦下来。当然,拦不下来也所谓,这个时候,足够她在宫门外追上去了。 雨大路滑,正好人少。 巫女见山没有被雨挡住路程,但是放慢了速度,依旧带着人,走最繁华的街道,一路往宫里去。 看见她回京的人越多越好。她回来了,那些 分卷阅读107 蛰伏在闲安脚下的人才会生出无尽的力量,才会看见希望。要不是那封信,她本来准备退让一二,悄悄进城,悄悄进宫,然后直接去方城,不沾染这些是非。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闲安不放心她,还想要杀了她。 跟在巫女见山身后的巫侍,在刚才听见身后的狂奔声后,纷纷拔出了刀。上京之中,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会有人敢用利刃冲着巫女见山。原来昨天晚上,巫女见山和钟爻说的话并不是虚言,闲安果然派人来杀她了。 “呵!”刀疤脸巫侍冷冷地嘲讽了一声,提气纵身,踩着路边的旗杆飞身而起,越过众人,一刀劈向巫女见山。 巫女见山依旧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只是感觉到头顶的风声,微微抬头,露出鲜红的唇来,嘲笑般地勾起嘴角。 下一刻,巫女见山的身体便歪歪斜斜地避过了杀手的锋芒,只有身下骑着的那匹马被一斩两段,血飞冲天。 名字 大雨倾盆,刀疤脸巫侍落地的时候滑了一下,就像刚才的马蹄一样,歪歪扭扭地用腰撑了一下身子,然后一拧身,避过四方而来的刀锋。 巫女见山淋了一身水,最外层的黑色巫衣还是好好披在身上。透过雨幕,缠斗的几人在她一时分辨不出里外,都是一身的黑衣,都是一样的兵刃。看起来就像是自相残杀。 钟爻下马扶起巫女见山。他的手摸到袍子的时候,黏黏腻腻,抬起来都是一手的血红,就算是被雨水反复冲刷,上头也会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钟爻担忧地转向巫女见山,一边扶她起来,一边低声问,“受伤了吗?” 巫女见山摇了摇头,然后四下看了看。不该只有这么一个人才对,换成是她,破釜沉舟要杀谁的时候,必然是精锐进出,绝不留半点的后路。 果然,就在巫女见山转身四顾之时,阵阵马蹄踏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乌云一般装扮的巫侍个个都手拿大刀,头戴蓑笠,旋风一般带着肃杀之气,如江河入海一般滚滚而来。 “都是大祭司闲安的人?”钟爻一见这架势立时惨白了脸,也顾不得一旁挣扎着要逃走的杞国探子,一手扶着巫女见山,一边呼来自己的马,急着想把人扶到马上,叫她先走。 “不用着急。援军就来了。”话音未落,宫门方向的大道上果然也传来阵阵马蹄和队队脚步声。很快,大批禁军便从前头的街角拐了过来,与巫侍对峙。两边人马中间,巫女见山的断马一声嘶鸣,狠狠地给了刀疤脸巫侍一个蹄子,一下将人逼到了刀锋上。 “噗”刀锋穿过肩胛骨,痛楚令刀疤脸巫侍一个踉跄,手里的大刀也慢了不少,一个耽搁,身上立时又多了两个洞。 “住手!”从长街远处而来的黑衣巫侍大喝一声,勒住身下的快马避开禁军的长矛,大声喝令,“此人乃是马匪齐三,假扮的巫女见山。原本的巫女见山早就被这群马匪捅死了,她们伙同叛徒钟爻,就是为了入宫行刺。我们收到消息之后,大祭司严令,要为巫女见山报仇,尽数将人带回去,绑在火刑住上烧死,以儆效尤。” “放屁。”巫女见山还没说话,她手下人等已然是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要冲杀过去,割了他的舌头,但巫女见山却止住了他们,转身看向禁军的一边。 见她转过身来,禁军队伍里终于有一人骑着白马走了出来。 “可我收到的消息,似乎和你们不太一样。”禁军统领徐峰一推头盔,露出一双鹰隼来,“陛下有旨,说接到消息,有人冒充白塔中人,截杀巫女见山,因此特命我等禁军护送巫女见山入宫见驾,不得有失。阁下,如何证明自己是白塔中人呢?” “原来是徐统领,多日不见,还以为你丢官入狱了呢。”当头的黑衣巫侍手一伸,后头便有人奉上一截巫女施法用的节杖,“这是大祭司的节杖,平日里供奉在白塔中任人参拜,想来徐统领应该也曾经见过吧。” “这东西是死物,算不得明证。”徐峰一晒,对着面前剑拔弩张的巫侍们温和一笑,“你们白塔里最讲究的可不是这个。没有神异,如何实证。” “我们是巫侍,又不是巫女大人,何来实证?”领头那个巫侍先是暴怒,继而好像明白了什么,目光慢慢移向站在正中的巫女见山,“巫女见山大人向来有呼风唤雨之能,不如你就给徐统领展示一番,叫这头上的大雨停了吧。” 雨停?这天上正当阴云密布,闪电在云层中穿梭不停,如蛟龙遇海,眼看着就会越下越大,这时候别说雨停,就是叫雨小一些,也是难上加难。 “你简直是强人所难。”钟爻心中不忿,这人他认识,是早年跟着巫女闲安的,如今更是心腹中的心腹。他故意扭曲巫女见山的名声,还扯出什么巫女见山已死的谎,就是要断了巫女见山的立足之本。平时白塔中展现的各种神异手段,他还能不知是怎么来的吗?难道巫女见山是老天爷的亲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既然使不出神通,就跟着我们走吧。”领头的巫侍看了看天上越来越黑的乌云,自得一笑,举 分卷阅读108 起手中的大刀来,“杀!” “轰隆”空中电闪雷鸣,亮眼的闪电过后,一道粗壮的雷霆自上而下,正好劈到打在领头巫侍扬起的刀尖上。 只见领头的巫侍当头从马上栽倒了下来,七窍流血身上还带着烧焦的痕迹,双目圆瞪,竟是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云中又是一阵闪电,几声雷响,立时劈下了第二道雷。 正中刚才那处节杖的那个巫侍。也是七窍流血,内里焦炭。 这一次,原本安坐在马上的巫侍个个都慌了神。他们本就知道自己要杀的是巫女见山,也知道大祭司要杀巫女见山就是为了巩固权势,但他们本就在白塔中毫无地位,甚至还有些人是这几日才被收拢进白塔的,因此一心想要在这派系争斗中“建功立业”,夺得上头的青眼。 可谁能想到,这巫女见山竟然真的是得天地厚爱的有福之人。刺杀的高手被擒,领头的又接连被雷劈死。看这架势,要是天上再降下雷来,说不定就会劈到自己的身上。 念及此处,刚才还气势汹汹,要举刀杀人的巫侍大多都退缩了。有的人悄悄往后退了几步,有的人则直接下了马,还有胆子小的当场哭喊起来:“都是他们的主意,诱骗我们要杀您,我不知道您真的是巫女啊!” “是啊,我们都是被人骗来的啊!” “谁知道他从哪儿偷的节杖?我们不想死啊!” 巫侍这边乱成一团,禁军队伍里也有些微微的骚动。徐峰本以为要和白塔兵戎相见,心里还在犹豫,就突然见对方领头的惨死马下,巫侍们乱成一团,不战自溃。 “好一群‘忠心’之人。”刀疤脸的巫侍早别人捆在一旁,见此冷笑一声,自知大势已去,眼睛一闭便要咬舌自尽。下一刻,她的下颌便被人强行掰了下来,连嘴都再也合不上。 “想死?没那么容易!”钟爻不知什么时候扶着巫女见山走到了她的面前,恨恨地唾了一口。 倒是巫女见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扯下一直蒙在她脸上的面纱来。除了巫女,白塔中的巫医和巫侍并不十分遮住自己的样貌。 “我就说看你熟悉,原来以前就见过。你叫什么来着,我有点记不住了。”面纱下的脸上布满了伤疤,有刀疤也有烧焦后的溃烂,看起来既恶心又恐怖,许多趁机偷看他们的人都暗暗反胃,后悔看见了这么一张脸。 “嚯嚯”她一张嘴,涎水就顺着嘴巴子流了下来。巫女见山微微偏过头,叫人给她把下巴接上,然后才听见她狠狠地唾了一口雨水,癫狂着想要冲到巫女见山的面前。 “你当然记不住我了。我就是被你毁了的!你都忘了,你刚来白塔的时候,瘦瘦小小的,可怜巴巴的,除非不张嘴,一开口就是好话。你装的多像啊,好像一各传说中完美的巫女,得天眷顾,善良温厚。可你根本就不是这种人。你说我不该呆在白塔,你故意指使人排挤我,叫我去炼火油的地方干活,不小心毁了脸。你和大祭司说,在梦里看见我拿刀刺向巫女,害得我被逐出上京,没有人收留,连乞丐都不如。你现在说,你不记得我了。可是我记得你呢,我记得你死死的,我只恨不能一刀一刀的活剐了你,以偿我多年的苦楚!” 听着她的话,钟爻渐渐想起了这么个人来。他愤怒地盯着刀疤脸巫侍,嘴张了张,却不知该从何处反驳,一气之下,也不想着动嘴,而是一脚踩到她的伤口上。 “啊!” 走上前来的徐峰被这一声惨叫惊得迟疑了两分。要真是有关巫女见山的私密事,他还是少知道的好。毕竟巫女见山太过邪门,他徐峰一个普通人,可惹不起。 “我当初说你天赋异禀,又有心上进,是个从军的好苗子,因此说你不适合白塔,还曾经给你写过举荐书。是你自己不愿意离开白塔,非要逞强,因此才去了觋师手下打杂,不慎烫伤了脸。此事乃是你咎由自取,与我无关。”巫女见山倒是没有那么激动,反而有些怜悯,要不是逆天而行,也不会将自己落到这步天气。 “你明知道自己不是巫女,非要与我斗气。说来你也不肯信,你毁容之后,我便曾梦到过今日,你当街持刀杀我,我当时醒来下了一跳,被大祭司看了出来。那个时候小,不知道要替人遮掩,也不知道大祭司那么相信我,说起来,你被赶出上京这件事,确和我有关系。”巫女见山不疾不徐的样子愈发叫人生气,只不过对面人再也没有反抗的力气。 “从始至终,你的故事,也不过是一个人的独角戏而已。对我来说,你只是匆匆过客,连名字都不配记住。” 入宫 “杞国的探子不见了。”钟尧猛然发现,刚才斗得正酣,叫原本捆着的探子跑了。 “巫侍不必着急,是不是一个手臂折断,脸上还刺了‘杞’字的人?刚才我们正往这儿来的时候看见了,已经捆在了后头,着人仔细看着。”禁军统领徐峰终于插进了话,对着巫女见山一拱手,“巫女大人,咱们这回该入宫了。陛下特旨,耽搁不得。” 分卷阅读109 “自然。”巫女见山点点头。这雨越下越大,也越站越狼狈。 林诗在宫中看折子的间歇抽空问了句时辰,距离禁卫军出宫已经快到一个时辰了,外面的雨下得这么大,应该不会这么耽误太长时间。可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见进宫求见的通禀,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总不会是闲安亲自去堵人了吧? 林诗想到此处,腾地站了起来,还没等她说话,外头就想先响起了声音,“陛下,巫女闲安求见。” “请她进来。”原来是通报的晚了,也是,有徐峰这个禁军统领在,入宫门也算不上什么难事。倒是自己太过心急。 林诗心里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脸上带着自己都不曾注意的焦急和喜悦。 “吾皇万岁。” 这是林诗登基之后第一次见巫女见山。依旧是一袭黑衣,一点一点地往下滴着水,落在青白的是转上,绽出一个又一个红色的水花,就好像是被雨水稀释的血。 林诗一愣,立时走上前,扶起湿漉漉的巫女见山,上下打量,想要透过这身衣裳看见里头的人来,“你受伤了?” “是马的血。”巫女见山顺着林诗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刺杀我的时候正好下雨,马蹄一滑摔倒了,结果正好被来杀我的人一刀两半,溅了一身的血。” “那你……”林诗刚说出两个字就想起这里一屋子的人来,四下环视了圈,先吩咐人都下去了,又看了眼后头跟着,被冷落了许久的徐峰,“徐统领也先去歇歇,换身干净衣服。” “是。”徐峰早想下去,听见这声吩咐,脚下一动,立时就要转身出门,忽然又听见林诗加了一句,“叫巫侍钟尧进来,再吩咐人去宫中的巫医和供奉巫女处寻几件黑袍子送进来。” “是。”徐峰应了一声,非但不觉把他当宫人使唤这事儿有多么难堪,反而微微松了一口气。自从林诗登基之后,这宫中原本的禁卫中多了东宫的心腹,他的处境因此颇有几分尴尬。林诗又用惯了卫卿,什么事儿都直接吩咐他,自己这个主官又退出了一射之地,非但不显亲近,连信任也难得。 本来徐峰也想过,要不就自请调回边境去。可又担心林诗忌讳他在先帝去世的当晚,曾经在场,因此进退不得,生生被夹在这儿了。 但没成想,巫女见山一来,林诗头一个想到的竟是自己。这回吩咐,更显亲近。也许等过上几年,林诗和自己就会把先帝去世那一晚忘了,或是君臣相得,或是外放了他。都是个好归宿。 钟尧没想到自己也能被叫进去,不过听说又吩咐送干净衣服,大约也猜到了自己进去是干什么的。 果然,外间里根本就没人,倒是里间有说话声。钟尧蹑手蹑脚地过去,还没来得及在门口禀告,就听见在里头喊了一声,“钟尧进来。” “是。” 屋里头两人相对而站。巫女见山的衣服早就脱净了,外头披着的是林诗的外衫。她比林诗瘦一点,衣服穿着宽大,头发还微微地滴水,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不知道干巴巴地在说着些什么,相比之下,林诗的神情则要动人得多,一双眼睛深深地望着巫女见山,眉头几乎话都要皱到了一起。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说过,她去禁军总比在白塔好。她虽功夫不错,但最初试炼巫女的时候便失败了,还是被人抬出来的,好容易捡下一条命。可是她半点不听,还以为我处处为难。其实她只要在白塔一天,就不会顺利,她命中带煞,本该做个将军,结果自误多年。谁也救不了她。”巫女见山双目失神,语气低落。到底还是惋惜。 “当年你我初识,你就曾告诉过我,想要脱去这一身的巫女袍子,做个普通人。你说你最想去军营,那个时候记忆里最美好的晚上就是遇见一队边军,她们一群人围着篝火,一起喝酒唱歌,能以命相托。”林诗握住巫女见山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凉,“她和你一样,想要的和命定的不一样。但你妥协了,她没有。” “呵,所以我看着她一步步走下去,越来越坏,就好像是我自己一步步走下来的样子。我真不想杀了她。” 听见巫女见山叹气,钟爻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日日都跟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但有些话,她也只会对陛下说。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们是不一样的,就算你当初不做巫女,只是个普通人,你的运气也绝对会比旁人好。要是我麾下有这么一员福将,我一定会高兴死。只是已故的大祭司定会杀进宫来,不许你流落在外。”林诗捂了一会儿,总算是暖和了一些。一旁炉子上生的水已经开了,倒在干干的茶叶上,满室都是清香。 “呆站着干什么。先去屏风后头把自己的湿衣服换了,再过来帮你们家巫女。”林诗这才抽出空来吩咐钟爻。这一个个的,都跟失了魂魄一般,浑身滴着水,也不觉得冷。 “去吧。”巫女见山看见钟爻后眼睛终于亮了亮,多了几分神采,也多了几分生气。林诗在旁一见,叹气之余还有一点欣慰从心底涌上来。无论怎样,她总还有一个 分卷阅读110 人要照顾,不会哪一日厌倦了巫女的日子,突然“死遁”。 “对了,你知道巫医元晏吗?”林诗突然想起,“闲安前些日子受了伤,可能是怕别人看出来,就服用元晏所制的新药,叫做五石散。结果性情大变,暴躁易怒,比二皇妹还厉害。” “元晏这个人,我倒是听说过,怎么,巫医黄姜不好吗?她本就是大祭司的巫医,医术高明,为人也算圆滑。虽然不喜欢她,但也算是能用。”巫女见山话说一半,就见林诗的脸色不对,立时明白过来,“难道闲安把她杀了?” “不止是她,还有大祭司的巫侍钟商,觋师寒江,都在大祭司病逝那日被她当众烧死了。罪名是捏造遗命,秘不发丧。”林诗顿了顿,又想起后头几日的消息,“还有秘密处死的,我倒是有个名单,只是大多不认识。等会儿叫梦泽送来,给你看看。” “哼。果然是耍尽心机手段上来的,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总怕旁人给她插刀子。那个巫医元晏在白塔里也只是给囚犯、下等的巫侍治病,用药猛烈,半点后路不留。有时候就算是治好了,也会留下其他的病症来。况且她还有一桩毛病,就是喜欢用活人试她鼓捣出的药。无论那人有没有病,她都能叫人先生了病,再去试。”巫女见山想到此处忍不住冷笑一声,“闲安真是没人了。竟敢用她。本来我还觉得今天自己冲动了些,太不给闲安面子,如今看来,倒是不必给。” “这几天就住在宫里,低调一些。等二皇妹去方城的时候,你跟着她一起走。免得闲安再对你动手。”林诗话音刚落,钟爻就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新换的衣服上还带着檀木的香气,愈发叫人心静。 “好。” 巫女见山虽在宫中住下,但一点也不低调,第二日就跑到了齐承墨居住的宫殿外,报了个名号就往里闯。 守门的禁卫虽然得了严旨,不许人进出,但巫女似乎又不在此列。巫女不似一般人,巫女见山又与陛下多年轻易,自东宫时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听说昨天又为了她和大祭司在街上差点打起来。拦了她,也不知是要天罚,还是要得罪上头。 这么一犹豫,巫女见山就带着钟爻进去了。 齐承墨被关的地方是历代正宫所居,头顶牌匾上写了一个“安和”二字,殿身三层,下头有数间厢房,后头带着一个院子,有花有树,有山有水。前头看规整,后头也雅致。就算是几个月不出门,也不算十分煎熬,比当初一个小小的侧殿强多了。 更何况如今齐承墨身边还有白术等人,连陈国送来的护卫也跟着进来了不少,因此巫女见山一进门就又被拦了一回。 “巫女大人稍待,等通禀了殿下,再请您移步。” “不急。”巫女见山趁这机会好好看了看院子里这几个陈国人,倒是和巫雪国中的男子不同,看起来自信非凡。还不是某一个人如此,似乎个个都是如此。 相比之下,齐承墨这个陈国皇子则谦虚许多,柔顺许多,虽然是在病中,但也很让人生疑了。 知晓 齐承墨不想见巫女见山。他们本也不熟,上辈子也不熟,面没见过几次,话也没说过机会,况且自己如今也算是林诗的“后宫”了,去见外人总是不好。 但旁人并不这么想。 “殿下,不见她容易,但错过了这次,以后要见就难了。”白术一心想着陈国,“咱们总得知道知道,外头如今怎么样了?说是两国交兵,但打起来和对峙又不一样。咱们从陈国带来的人,能相信的几个都跟着被困进来了,剩下的,估计也被看管严实。” “我就是觉得,这个人实在太玄了一些。心里不安稳。”齐承墨也不好与人说,自己重生的事儿。况且这辈子与上辈子差了不少,说出来也没什么用。 “咱们现在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就算她一眼看透又如何?”白术这话正中红心,一下扎在齐承墨的心里,把他的话都堵在心里,憋的脸都变了颜色。 “罢了。”齐承墨摇摇手,头一次这么想把白术给扔出去。 巫女见山站在庭中等的时间不长。她也不急,站在一棵枫树前头,看着上头的叶子。这树叶每次到了秋天便会染成如血般的红,现在已经开始带了点点的橘色,但总让人怀疑,它们是否能在树上安稳地活到发红。 “巫女大人怎么来了?”齐承墨出来的时候,感觉巫女见山都要贴在了树上,“后头的花园里,许多花草都开了,要是巫女有空,就一起看看。” “自然。”巫女见山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齐承墨。他身着巫雪国的宫装,大片的白绸边上带着火焰般飞舞的红色火凤,挺拔如玉,比最初见时,多了点肉,愈发灵秀了不少。 白术和钟尧相互对望了一眼,心底的戒备又各自加了一层,齐齐跟在后头。 “你怕我?”巫女见山一踏上后花园里的小石头路上就先开了口。花园里的宫人少,花树稀疏,后头两个也离着些距离,正是说话的好时候。 “巫女大人说笑了。 分卷阅读111 ”齐承墨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脸上还多了三分的笑容来,“听说您与陛下相熟,因此我自己紧张而已。” “是吗?我倒是觉得,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巫女见山转过头来,整张面孔藏在帽檐下,肆无忌惮地盯着齐承墨,“袭击方城的,是杞国人。” “杞国?”他们怎么敢?齐承墨刚想反驳,忽然意识到,上辈子杞国被灭的时候应该就是明年年初。上辈子这个时候先帝还在,陈与巫雪国的关系还好,一桩桩事也没有来得这么急迫。 “所以,你为什么从未质疑过?难道你不希望两国交好,永无战事?为什么你从不主动争辩,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甚至连信都不写一封,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巫女见山目光灼灼,只是都隐藏在黑暗里,少了许多压迫人的气势。 “我,我只是,我只是以为我早被抛弃了而已。”不然呢?说上辈子两国不死不休,甚至挥兵将陈国灭了?齐承墨扭过头,眼泪顺着面颊滑落下来,滴在地上。 巫女见山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被碰瓷了。她分明只是问了两句话,而且擦着要害,并没有半点逼迫的意思。 更叫巫女见山不自在的是,林诗从一旁的假山里冒了出来,走到齐承墨的身边,把人抱到了怀里,顺便给了自己一个歉意的眼神。 林诗早早就来到了安和宫中。巫女见山来的时候与宫人说了,要来齐承墨的住处,消息自然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不过,林诗是从后头的小门进来的,尽管也有禁军和陈国侍卫,但没有人敢拦她,一路通行无阻。 “你还有我。”林诗抱着齐承墨,觉得他确实长了点肉,尽管依旧能摸到骨头。她与巫女见山点点头,脸色比往日温柔不少。 “有你也没用。”巫女见山冷哼一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讽刺了一句,“就算现在在边境搅和的是杞国,但陈国也早晚会出兵。因为巫雪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块肥肉,软乎乎的肥肉,任谁都能咬上一口。” “见山。”林诗不赞同地望了巫女加那还能一眼,仿佛在看一个被夺走糖果的小孩子,不服气地在原地叫嚷,明明要责备却又带着温柔和纵容。 巫女见山可算是知道二皇女为什么每次看见林诗都会被她气得半死,然后跳着脚要争皇位,即使自己半点胜算也没有。这也太伤人了。 巫女见山忽然笑了起来。林诗就是这么一个人,叫人又喜欢又讨厌。 “陛下怎么在这儿?”齐承墨趴在林诗的肩上哭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原来是自己误了。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和林诗之前相处的也还好。林诗自小便被捧的高,也从未摔下来过,自然容易对旁人生出几分同情。对自己是如此,想来对巫女见山也是如此。 毕竟巫女见山是懂事了之后,才被白塔捡回来的。 齐承墨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没发觉自己离林诗很近,脚尖也牢牢地指向她,整个人都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把她当做了可以依靠的山峦。 白塔里,大祭司闲安暴躁地把药碗摔在地上,来回来去地在屋内走来走去。她就知道,巫女见山不能回来,她一露面就没有好。她昨天一回来,就闹得自己自己威信扫地,只杀了两个人,就叫这白塔里人心浮动,所有人都对自己阳奉阴违,个个都等着她来主持大局。她就知道…… “啊”闲安一脚菜刀了碎瓷片上,脸都皱到了一块儿去,忍不住又把目之所及的东西都扔到了地上。 守在外面的巫侍相互对视了一眼,又转过了头,什么声音都没有。但闲安还是感觉到了门外如同闹市般的嘲笑,和即将迎来讥讽的眼神,她猛地打开了门,眼睛里好像开始冒火。 “来人,给我备车,我要进宫。”闲安的脚底流着血,但她好像感觉不到怎么痛一样。就好像扎进去的瓷片是一粒小石子,虽然恼人,但依旧可以忽略。 “是。”门口的巫侍低头应了一声,看着地上的血迹头皮发麻。这样的大祭司着实叫人心惊,连劝也不敢劝一声。 守门的巫侍不敢,自然有敢劝的人。闲安风风火火地出了门,还没走下一层,就被闻讯赶来的心腹死死拦住。 “大人去不得,皇室意欲控制我白塔多年,她们故意把巫女见山扣下,就是想骗您前去,然后在宫中呼唤禁卫,暗算于您。有巫女见山在手,她们尽可以说,是您急病,然后扶持巫女见山做大祭司。她们用心险恶,咱们可万万不能上当啊!” “难道就这么看着、等着?”闲安拔下鞋来,把扎进脚中的瓷片拽了出来,然后任由人涂好白药,用白布包扎成个团子。 “当然不是。咱们要把巫女见山引回来。只要她进了白塔,就任咱们处置了。”心腹巫侍早已想好了说辞。 “她又不傻,咱们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闲安觉得自己被包成了个粽子,看着脚上的圆包很是不爽,直想拿刀捅开。 “咱们有大祭司的遗旨在手,她不得不回来。” 后花园中,巫女见山、林诗与齐承墨在后山中坐定,各 分卷阅读112 人前头是金雨盏盛热茶,中间放了六碟点心,四碟子干果,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你倒是来的快,好像是我能把人吃了一样。”巫女见山嘴里半点不客气,端着茶盏的姿势倒是典雅,好像刚才那句话,根本就不是她说的。 “我本是有事来寻你的。”林诗顿了一顿,“昨儿听说你回来了,一时急迫,直接把你接了进来,估计大祭司心里也会有个疙瘩。所以,我有意请她入宫来,大家一见,你看如何?” “在宫里杀她恐怕要落人口实。”巫女见山一句话差点叫林诗嘴被里的茶呛着。 “咳咳,你这话听着和二皇妹似的,简直胡闹。”林诗倒是有这个心,不过要比巫女见山圆滑一些。准备在路上动手。 “况且,她也未必敢进宫。”巫女见山摇了摇头,端起面前的茶杯,“她如今服食五石散,暴躁得很,应该忍不了几天,就会请我去白塔。她要是用大祭司的遗物吊着我,我也舍不得不去。我到底还要有一战。” “五石散?”这名字齐承墨熟悉。这东西最初是白塔流出来的,恶名昭著。他知道,还是因为灭陈之后,有巫医用陈国贵戚试药,最后服食过量致死。这东西,一旦染上了,就很难戒掉。那闲安不是大祭司吗?她怎么会用这种东西 齐承墨这一出声立时就吸引了两人的目光,见她们齐齐转过头来,只好道,“这东西恍惚听人说过,似乎是个古方子,倒也忘了是哪国传下来的了。听说初初服食的时候倒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可这药却不能断,要天天用,否则就萎靡不振,生不如死。可服食多了,人也会慢慢废掉,四肢无力,脑袋也不清不楚,根本挺不了几年。大祭司怎么会用这个?” “也许是天意。”林诗看了巫女见山一眼,也许是上天相助。 明白 “刚才巫女见山在,我不好深问你。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和巫女见山一样,能预知未来?不过有时候,却和你预想的不太一样?”送走了巫女见山,林诗趁着齐承墨换衣服的时候把人堵在房间里。 “陛下莫要胡说。”齐承墨紧紧拽着里衣,总觉得心跳的厉害。应该是这季节到了,天气也是一日比一日寒凉。林诗也是,嘴上说要照顾自己,结果每每都来这套。 他在心底一句接着一句地骗着自己,勉力不想林诗的话,免得神情异样,一眼就能看出古怪来。 林诗见齐承墨眼神躲闪,半点不看自己,甚至还打了个喷嚏,心里已是明白了大半。有些话本就不必一字一句地说出来,既然齐承墨不想说,就不必说了。 “阿嚏!”外头一股邪风进来,齐承墨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立时眼睛鼻子一起红了,看起来跟个小兔子一般,软萌软萌的。 “你先换衣服,我出去等你。”林诗这时才顾得及看齐承墨的衣裳,薄薄的里衣贴在肌肤上,本应遮住的颜色若隐若现。林诗匆忙偏过头,差点把脖子给扭了。 齐承墨眼看着林诗慢慢移了出去,心底终于松下一口气。正要把细细回想自己露出的破绽,就见外头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怎么了?”透过屏风间隙,齐承墨一眼就看见了底下的鞋子,白底红边,又是林诗。 “没什么。不想出去,在你这儿躲个清净。”林诗在外头悠悠地开口。窗子后柳树上头,太阳已经升上了正中,照得整片大地都暖洋洋的。要是暖着肚子,也许会昏昏欲睡,但林诗半点也不困,反而精神得很,满脑子都是大事小事。 “陛下,”齐承墨窸窸窣窣地换好了衣服,外头依旧没什么动静,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而后得了一个嗓子眼里的闷响,忽然觉得此时静谧安稳,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心中所想,“大祭司必然活不长久,若你有意帮她一把,除了巫女见山,再等两年,扶持个听话的大祭司,白塔必然匍匐于皇室脚下。为什么你不愿意呢?” “如果分出一半的权利和威势,能叫你的国昌隆、富足,你愿意吗?”林诗站在床下,任由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落在自己的脸上。 “我不知道。”齐承墨站在屏风后头,觉得这样狭小而温暖的空间叫人安稳,一时不想出去,就想在这里天长地久地躲起来。 “如果你生在一个国主与大祭司共治天下的地方,这根本就没什么难的,自然可以点头就应下来。你和旁国的人之所以一次次地质疑,甚至想要挑拨,不过是因为不熟悉而已。不熟悉未必是错的,只要国人熟悉、国人相信、国人拥护,此事便坚如磐石,不可动摇。”林诗闭上眼睛,“我最近这些日子,也算是知道大权在握的好处了。处处没有掣肘,处处皆可随心意。你知道吗?我甚至有点害怕,害怕这半点没有约束的权利,还有以前死死压制的欲望。我为什么要把二皇妹放出来,我甚至下诏要三皇妹在外统管军政。外头那些所为仁和、宽宏,都是虚的。我是害怕自己不知克制,不知约束,害怕自己会变成另一个模样,往日里最讨厌的奢欲之人,狂妄之徒。 “我不知道, 分卷阅读113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能回到陈国,就算坐上太子宝座、坐上国主的皇椅,我我也依旧会恐惧害怕。害怕这一切不该属于我,害怕这一切被人夺走。可能,大祭司也是这么想的,像我们这样,辛辛苦苦才能取得一点东西的人来说,握住手里仅有的东西,也许是我们最大的妄想了。”齐承墨背靠着墙。他听见了林诗的话,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但自己却做不到。 “你和她可算不上我们,你和我才能用我们。”林诗转过身,身后空无一人,才知道齐承墨依旧在屏风后头藏着,心下一晒,走上前去,隔着屏风和他说话,“闲安用什么手段上去,我管不着,但她如今沉迷五石散,心性不定,做不得我巫雪国的大祭司,这才是我与巫女见山联手要拉下她的缘由。而你,就算是夺了天下,你也不会懈怠,你和我才是一种人,根本不敢一丝一毫的放松。” 话本里是如此写的,林诗也相信,如果没有自己,齐承墨回到了陈国,也不会如闲安一般,虚妄逞强,害人害己。 “你倒是了解我。”齐承墨感觉到屏风后的人影和热浪,但他依旧没有动作,只是张了张嘴,“我累了,你能进来抱抱我吗?” 林诗点了点头,然后才想起,对面的人看不见,自己笑话了自己一下,然后绕过屏风,站在齐承墨的面前,一手搂着他的后背,一手伸进他的腿弯,把人像孩子一般,整个抱进怀里。 其实还有点沉。林诗把人宝起来之后,呼了口气。这段日子,真是把练武给扔下了,二皇女在地牢的时候还勤而不辍,换了自己,总有各种的借口。 “要真是陈国出兵,你还会这么对我吗?”齐承墨搂着林诗的脖子,也看到了外面的一片阳光。 “陈国早晚会出兵的。我明日便遣二皇妹带着先锋军出先走一步。她们到方城附近之后,手持兵符,统辖当地军政,应该会阻住兵锋。我现在只是犹豫,要不要留下巫女见山在上京做大祭司。”林诗抱着齐承墨,没有把他放在椅子上,而是自己坐了上去,“陈国坐拥铁矿,巫雪遍地黑土,只有两厢合一,才是最好。” “你”。齐承墨听见这句话,整个人像是看见了最令人恐惧的深渊,猛地想要从林诗怀来蹦起来,离开她,离她远远的。 “到时候我们就真正是一家人了。”林诗攥住齐承墨的手腕,不许他逃走。 “那我就杀了你。”齐承墨一边说一边猛地拔下自己头上固定银冠的簪子,拼尽力气,冲着林诗的脖子,狠狠刺了上去。 林诗的脖子上立时多了一条细长的血痕。 “怎么?在你心里,巫雪国就一定能吞了陈国吗?”林诗抢过齐承墨手里的簪子,狠狠扔了出去,一手捂着伤口,一手依旧攥住齐承墨的手腕,“以致于你非要杀我!” 齐承墨红着眼睛,粗声喘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一低头就能顺着眼眶掉下来。 这一回,他依旧什么也没有说。 “我知道了。”林诗看着齐承墨绝望而无助的眼神,忽然明白了。明白了他为什么一直要杀自己,明白了他为什么一直在捣乱,甚至明白了他望向自己眼中的恐惧和疯狂……原来在他心里,自己是他的仇人,害得他国破家亡的仇人。 林诗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该说什么。她在登上皇位之前想过两国交兵,也想过如何反击,但从未想过,他所见的“故事”会和那个话本上的故事反过来。这件从未有过的妄想一下子给她砸蒙了。 “大祭司的人来了,说要您去白塔,当众公布大祭司的遗命。”在后花园的时候,钟尧并没有一直跟着巫女见山,也不知道到底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依旧满目忧愁。 “你帮我回话,说明天回去。等到明天的傍晚的时候,再回信说后天回去,就这么一天拖一天,拖她个几天就好。”越拖,闲安就会越暴躁。 巫女见山无聊地扯了下嘴角。这种手段,真没什么意思。做不做大祭司,对她来说根本就没什么影响,但是闲安……她最初根本没有进过自己的视线,更别提对手。 “大祭司恐怕不会许咱们这般拖延。”钟爻心中惴惴。 “别着急,要的就是她急躁。”巫女见山揉了揉脑袋,“那个所谓的五石散恐怕有大问题,陛下怕我走了,大祭司之位再落到旁人的手里,因此要我多留几天。” “五石散有毒?”钟爻心里一跳,没想到闲安这么没用,自家巫女果然神异。 “算不上毒,只是成瘾。估计戒不掉,而且会越用越多,到最后伤了心脉,活不了几年。”巫女见山叹了口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听说她把觋师寒江都给杀了,又命人从巫山调了一批的‘天雷’过来,不知又要干什么。” “那咱们还要刺激她?”钟爻大惊。这林诗是要把巫女见山推到火上去烤。这个时候,不该称病之类,然后死活不出去吗? “当然。我要做大祭司,自然不能把陛下推出去挡雷。否则日后我回了白塔,就算依旧得天地厚爱,众人心里也有疙瘩,以为我是有陛下扶持才能斗败闲安 分卷阅读114 。这都是没法子的事儿。”巫女见山叹了口气,自嘲一笑,“没想到,我竟有一日会为了坐稳大祭司之位,动心思耍手段。当初我还和前任大祭司说,想要有朝一日脱了这黑袍,隐居天地间,做个农妇呢。” 治病 闲安屋子里的东西渐渐变成了砸不坏的铜器,倒不是差那几样的东西,只是白塔里人多嘴杂,天天人来人往的,没几天大祭司病情加重的谣言就会传得漫天飞。 现在已经有人来时后悔了,后悔没等到巫女见山回来,后悔早早投奔了大祭司闲安。 “巫山的人是傻了吗?凭什么要听她的话?”闲安披头散发地把冰碗砸到地上,赤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她身上披着的那件薄纱,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的肩上,都不用人去扯,一碰就会滑下来。 “我才是大祭司!我才是白塔的主人!她巫女见山只是一个巫女而已,她怎么敢拦下我要的东西。还有巫山的人,当真以为我好脾气,手底下没人,非要用这些吃里扒外的不可吗?你这就出去给我张榜,我就不信收不来忠于我的巫侍!”闲安整个人像要冒火一样,心底好像有一座火山,正在蠢蠢欲动,忍不住便想要喷发。 “毕竟‘天雷’不是凡物,若是巫女见山着人谎称是您的旨意,巫山的人也未必能够分辨。巫山到底离上京太远,许多消息,知道的还是慢些。因此,看起来傻了一点。”巫侍晖跟着闲安多年,无论旁人心中如何浮动,他都绝不会叛走。 “呵,谁知道押送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巫女见山和林诗沆瀣一气,专门想要把我拉下来,夺走这大祭司的位置。她们也不想想,要是没有我,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谁?这大祭司的位置,到底还是我的。”闲安双目赤红,心中的邪火实在是无处发泄,终于怒吼了一声,“走,咱们去巫医元昊的炼药房。” “是。” 炼药房只是个好听的名头,现在这里几乎变成了白塔的半个牢房,里头装满了巫医元昊用来试药的囚犯。以前白塔的牢里都是关一些到处骗人的神汉、内部的叛徒,但现在大部分都是反对大祭司闲安,或者她看不顺眼的人。本来就是要死的人,给巫医元昊试药正好。 闲安正昏昏沉沉地想着以前看不起自己的人,手就推开了炼药房的门。巫医元昊正在试药,她把一个年纪不小的女人双手从滚烫的热水里捞出来,然后仔仔细细地涂上自己配的药膏。瞬间,有气无力的啜泣□□又再一次响起。 “这是治烫伤的?”闲安听见旁人的痛呼,心里好像被冰水浇灌了一般,透心的清凉。原本暴躁如火的脾气也收敛了回去,如同最初一般,内敛而温和。 “且还要再试试。”巫医元昊仔仔细细地把那双手翻来覆去,眼睛一直盯着那双手,半点都没有落到闲安的身上。 不过闲安一点都不在意。她早就知道巫医元昊的性子,也不在乎这个。更让她满意的是,巫医元昊对巫女见山的态度更差,见了面也一个字都不说。 “不急。”闲安本来也不是来看巫医的,她是来出气的。 “你的药房借我一用。”闲安点点头,给了巫侍晖一个眼神,然后自己先走到里间,寻了个凳子坐下,不一会儿,就见巫侍晖拖着个人走了进来,叮叮当当的,碰出了一连串的铁链声。 “大祭司。”巫侍晖把人往地上一扔,恭恭敬敬地道,“人都收拾好了,我出去等您。” 闲安点了点头,往地上瞥了一眼,手脚断折、下巴脱臼,四肢还带着铁链,果然收拾得了,再无半点反抗之力。闲安微微一笑,等着门再度关上,从身后的药架子上拿下一沓子的银针来。 巫侍晖站在外头,百无聊赖地看着巫医给那个烫伤的手上上满了药,然后又眼看着那双红彤彤的手冒出了一个一个,密密麻麻的小泡泡,再然后就像是被扔进锅里的虾,一蹦数尺高,不停地挣扎打颤,再被椅子上的铁锁紧紧勒住。 要是巫女见山也能被这么困住就好了。她一日在外头,大家一日不得安心。巫侍晖后背抵着药房的石门,双眼无神地盯着旁边的油锅。 左右得有人进油锅,不是巫女见山,就是他们。现在白塔里外都知道巫女见山回来了,一出手就连连劈死了两个人,巫侍、禁军、路人皆亲眼见证,以至于议论纷纷,似乎下一个进油锅的就会是他们了。 总要想一个法子,想一个悄无声息就能弄死巫女见山的法子。 两天后,林诗忽然得到了齐承墨病重的消息。 自那天她猜到了齐承墨的心结,脖子上便多了条血印子。卫卿看见了两回,每次都抿了嘴,眼睛里千言万语,但一个字也不露。急躁的倒是太傅,跳着脚说了半日,恨铁不成钢地要林诗保重龙体,不要沉迷美色,甚至还说要遴选良家男子,充盈后宫。林诗好说歹说,才给她摁了下去。 但林诗怎么也没想到,齐承墨竟然一病不起,还烧得很厉害。 “怎么病的这么重?”林诗本来想等白塔和巫女见山的事儿都了明白了,再去搭 分卷阅读115 理齐承墨。谁知道他竟然吹了点风,就直接病倒了。然后轰轰烈烈,直接高烧不退,一摸那额头都烫得吓人。 “殿下身体一直就弱,稍有不慎,便会如此。”白术在一旁唉声叹气,幽怨之意直冲云霄。 “不仅如此,殿下心中存了死志,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骨,也能折腾出重病来。”一旁伺候的宫人是个老嬷嬷,早憋了一肚子的话,根本挡不住,“前两日陛下走后,殿下就再也没有吃过东西,也就是这两日烧糊涂了,才让人喂下去点米汤。前儿个开始,殿下便趁人不注意,砸了茶杯,想要用碎瓷片抹脖子,被白术拦下了。昨儿个白术不在,殿下清醒了一会儿,自己跑到窗户前头吹冷风,然后晕倒在窗户下头。要不是宫人听见动静,只怕今天人就没了。白术大人自称心腹,却连这些都不知道,整日里跟在殿下身边,也不知道都在干些什么?” 老虔婆。白术在心底暗骂了声,哪儿都有你! “他心情不好,怕是和我赌气。”林诗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劝齐承墨。被子里的人面色惨白,前些日子好容易才养出的小肉如今都已经不见,又恢复成初见时的清癯,甚至半点生气都没有。 “叫巫医好好照看。你们也多用点心。”林诗本想叫人把内库中陈国之物送来,但转念一想又怕刺激得他更难受,只能叹了口气,不轻不重地吩咐一声。 “他若想要什么,就直接拿给他。若是想见我,也早点通传。还有,”林诗摸了摸脖子上的痂,“把这里的利器都收了。告诉这里外的宫人,若是他出了事,这里的人都要跟着殉葬。所以都小心些,既要勤谨,也不能一味听话,更不许气他。等事情都尘埃落定了,每人都有重赏。” 等事情都尘埃落定,这宫里宫外,还不知是怎么个场面。 林诗深深叹气,出了门,就看见巫女见山正等着自己。 “我把闲安从巫山要的‘天雷’给拦下了,叫她们直接送到前线上去。希望能给二皇女添功。”巫女见山一见林诗的脸就知道她心情不好,立时把自己所做告诉了她。 “你这是要把大祭司闲安给气死。”林诗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非要这么急吗?” “上京里安稳太平可不容易。再说了,趁着她位置没坐稳,我还能动动手脚,要是她真的一言九鼎了,那我的死期可就到了。”巫女见山自觉和闲安撕破了脸,当着来往的宫人直接道,“现在正好,最好真能气死。那就便宜我了” “本来还想请你去边境压阵,现在看来……”林诗心里并不是十分有底,虽然接到了方城巫女的密信,那些兵卒果然都是杞国人,陈国还未曾动手。但陈国的探子也送来了不少的消息,陈与巫雪的边境也开始催收粮食,很有大战的架势。 “等上京的事儿完了,我连夜去方城。不对,现在杞国已经占了不止方城一个了吧。” “现在杞国已经占了以方城为轴心,半径约数十里的其余五城,其中李家庄最为紧要。此地联通南北,算是东南的中枢之地,必要想法子夺回来。”二皇女刚到前线附近,便见到了特意赶来的方城驻守祭祀,巫女瑕。 “杞国倒是不足为虑,他们人少,不敢孤军深入。现在最紧要的,还是陈国。”二皇女点了点面前的沙盘,指着其中一处道,“咱们这儿也不安全。他们已经占领了方城,顺着河道一路往上,若是坐船,到此地也不过半日。” “二殿下可知田岐来的大军何日能到?巫女见山大人,又准备何日出京?”巫女瑕对这位二皇女很不放心,虽然早就听闻她最喜研究兵法,平日交游来往也是武将,但毕竟从未带兵,也从未出过上京。偏偏她身份最高,没人能劝得了她。除了巫女见山,旁人还真压制不住。 “田岐大军到此,也就这四五日的功夫。至于巫女见山,那可说不准了。”看在这巫女带来不少情报的份上,二皇女到底给了她两分好脸色,但也仅止于此。 连环计 夜半之时,山下路旁的一处营地里灯火通明。营门口烧了一处火堆,里头各处也都是灯笼,巡逻站岗的兵卒个个都睁大了眼睛,一丝一毫也不敢放松。听说巫雪国的援兵已经到了附近,上官说,可能今晚便要袭营。 正想着,远处的鸟雀便呼啦啦地惊起,纷纷振翅上天,四散着躲藏。虽然依旧没有听到什么旁的动静,但巡逻的兵卒已经握好了手里的长矛和宽刀,紧张起来,做好了防守的准备。 “嘶”不知是哪匹马的嚼头掉了,竟然一声嘶鸣了出来。但奇怪的是,虽然营中的巡逻守卫都做好了来袭的准备,却没有一个人去吹响号角,或者是击鼓提醒,反而个个都瞅着一旁的小道,似乎等着人一来便做个鸟兽散,直接把这营地扔给对方了。 难道是故意埋伏的? 林中带队的孙将军望了眼身后的二皇女,眼神里很有几分想要折返的意思。但二皇女却半点附和的意思都没有,依旧昂着下巴一指前头,一意孤行地往前走。 这是个什么章程?这位二皇女到底懂不 分卷阅读116 懂兵法?孙将军心底嘀咕,怪不得巫女瑕不愿意来此。 “您说,二殿下此去,会不会太莽撞了些?对方用兵诡谲,又派出了大量的探子,光是我们截获的消息里就有不少上京的,二殿下的性子,估计对方都已经摸透了。”巫女瑕从二皇女出兵后就一直站在门外,说不担心,根本是不可能的。 “这两天脸上总有点痒,估计是结痂了。”巫女瑕没理身后聒噪的巫侍,反而伸手隔着黑布,摸了摸自己脸上硬硬的疮疤,“也不知道我这脸上会留下多少的伤疤来。不过也算没白划,到底捡出一条命来。” “大人。”见巫女瑕避左右而言他,身后的巫侍愈发焦急,“咱们可要紧守营门,或是发兵去救?” “不着急。要是杞国真的大军来袭,咱们逃就是了。我与巫女见山曾有过几面之缘,总会有个落脚的地方。”巫女瑕这话越说越叫人没底,巫侍在后头急的差点跺脚。正当此时,自家营地外忽然多了阵阵喊杀声,袭营的号角也匆忙吹响了起来。 “走。”巫女瑕一拉身边的巫侍,“咱们快走。” “杞国前来袭营,那二皇女他们怎么办?”巫侍一边跑一边疾呼,也不知是谁,早早把马栓到了附近的木桩子上,他们才走了两步,便翻身上去,冲出了营地。 “放心,咱们走咱们的,二殿下自有上天庇佑。要是上天不再庇佑了,还有三皇女在、巫女见山她们呢。咱们顾好自己就是。”巫女瑕一边说一边策马疾驰,带着身后一直跟着她的几个巫侍飞奔出了大营,和所有作鸟兽散的巫雪国将士一样,也不看路,哪儿人少往哪儿走。竟是没有一个人振臂一呼,要组织抵抗的。 “大人,咱们这么一味逃下去也是那么回事儿啊!”跟在后头的巫侍们个个神情紧张,这可不是方城,虽然丢了,但探听了来军的底细,也算能将功折罪。这回丢的可是陛下的亲妹妹,据说造反都能被赦免的二皇女。 “不急,”巫女瑕话音刚落,那被杞国占领的营地忽然传来一声连着一声震天响。一时间,就算是跑出了半座山的巫女瑕也被震下马去,在地上连滚了两圈,才扶着树,堪堪止住自己的身形。 几乎是同一时刻,杞国营地里周围也忽然炸开,原本围困在营地中的二皇女带着人匍匐在地上,等到外面被炸得人仰马翻之后,才齐齐跳起,士气昂然地冲杀回去。 连环计。将多兵众,不可以敌,使其自累,以杀其势。在师中吉,承天宠也。 边镇战火漫天,上京的宫中依旧静谧如初。安和宫中,袅袅轻烟从黄铜猛虎的口中缓缓升起,四散空中,徒留下安神清和的香甜。 齐承墨窝在被子中,满头大汗,闭合的眼睛不住地转动,嘴唇也在微微颤抖,好像是梦到了什么惊恐万状之事,却怎么也逃不开,明明想要动弹,却挣不脱梦魇的束缚。 林诗进去的时候,白术正睡得半死,虽然就把铺盖打在床边,却半点异动未曾发现。 “陛、陛下。” 林诗走到床边的时候不慎碰醒了白术,她点了下头,摸了摸齐承墨满是汗水的额头,往下扯了扯他的被子,“他总是魇住吗?” “这个……”白术也不知道。齐承墨睡着的时候比醒来的时候多,而且每次都是一头的汗。 “算了。”林诗摇摇头,把人轰了出去,然后俯下身子,叫醒了齐承墨。 “你醒了?”齐承墨一睁眼就看见了刚才梦里的那个人。不过眼前的林诗比梦里要年轻些,也温和柔软,无论是眼睛还是握着他的手,都热乎乎的,温暖的叫人眷恋。 “你来干什么?”齐承墨别扭地转过头,说话间带着的鼻音好像在撒娇,虽然话里都是嫌弃,但半点没有挣脱林诗握着他的手。 “我来看看你。”林诗慢慢把他的手放在唇上,轻轻蹭了一下,也许是生病的缘故,手上滚烫的厉害,和平时的冰凉半点都不一样。 “今天陈国使臣上书,说边境的纷乱是杞国所为,他们偷偷从陈国边境处潜入巫雪,不曾与两国递文书,因此陈国也是受害之人,说要我解了驿馆和你的软禁,赔礼道歉,共商讨伐杞国之事。”林诗把齐承墨的手塞回到被子里,问了一声,“要喝水吗?” “我,想小解。”齐承墨满脸通红,眼睛远远地移到了一旁,嗓子还有点沙哑。 “我扶你起来。”林诗见齐承墨害羞的厉害,也没敢提夜壶的事儿,只把人扶到屏风后头,然后去外间的桌上,倒了点温水回来。 齐承墨已经方便完了,系好了裤子,又吭哧吭哧地爬回了床,身上盖了一堆被子,警惕地看着林诗,似乎是在提醒她不要随意过来。林诗也没有半点不乐意,把手里的水递过去,看着他喝了,就转身放杯子。再度回来的时候,自己手里拖着一个凳子,没有再坐到床上。 “我不准备放你们出来。”林诗开门见山,但此事早在齐承墨的意料之中,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愤怒的地方。 “当然,我被关着都不放心,找了一堆人看着我。要不是我病了,你还想叫人给我喂药。 分卷阅读117 ”齐承墨的声音又小又软,听起来跟小猫似的,一双眼睛带着水光,看起来又软又粘,“要不是现在白塔里的巫女闹腾,你是不是想把我直接废了,然后换一个巫雪国的男人?” “果然是生病了,说话像孩子似的。你是因为这点事儿生的病吗?你难不成真喜欢上我了?这话你说出来,不过是哄我玩,顺便也哄你自己而已。你我之间,本就不是什么两情相悦的事儿。最初是联姻,如今一举一动,也是牵扯两国。在你心里,陈国把你当弃子,但在我心里,总是……”林诗这话说来恼人,齐承墨听到一半就把身上的被子往头上一盖,转过身,背对着林诗,一个字也不听了。 “算了,你不愿意听,我就不说了。别盖着头,小心闷着喘不上气儿。”林诗叹了口气,伸手扒了下齐承墨的被子,却没有扒动。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大祭司闲安静的简直不像话,我心里实在没底,巫女见山还闹着要出宫。当初立国的时候就说好了,皇室与白塔各不相干,可现在,都闹得我脑仁儿疼。” “先帝去世的那晚,闲安可没帮着你少出力。虽然她疯了些,但也算帮过你,你真准备置她于死地?”齐承墨被这话勾起了性质,回过头来。 “她算怎么帮我了。说句能与人言的公理,她害死了先帝,算是我的杀母仇人,我有心替先帝报仇,杀她扶巫女见山,本就是理所应当。再说句不能对上不得台面的阴私话,有她在一日,我就得记着自己得位不正,是弑君弑母的小人。无论事先我知不知情,都被迫承了她的恩。虽不是委屈,但心里想起来也难受。明明不是我做的,但受了利,总要承这个罪过,可心里实在不甘愿,只好把帐记在她头上。”林诗觉得自己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仗着齐承墨出不去,什么话都说,什么阴暗都给他看。 “你倒是敢说。”齐承墨被林诗的“肺腑之言”惊呆了,呆呆地望了她许久,终于道。 “有什么不敢的。我说不说,旁人恐怕都这么想。我说了,能逗你开心,也算不错。”林诗微微一笑,“说到底,我还不是此事的主角,现在她们两个静得相安无事,反倒叫人心下不安稳。” “会下毒吗?”齐承墨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林诗却听懂了。 “闲安倒是有这个心,不过依着巫女见山的运气,多半是成不了。你都不知道,她小时候一个人在村子里,看不惯的人多了去了,往屋子里放毒蛇都没死成。第二天反而自己被咬了。她这个人,运气大着呢。” 搬家 “这是今天的第几只了?又不是要地动,怎么宫里头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老鼠?”钟爻抚着胸口,被门旁窜出来的大黑老鼠吓得一跳,继而瞥了眼巫女见山,颇有些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句。 “有老鼠还是小事。宫里头花园不少,膳房的东西又多,有两只硕鼠也没什么。就怕除了老鼠之外,还有别的。”巫女见山站在门外沉吟了许久,都没有上前。这场景倒是多年不见了,往屋子里扔鼠蚁和粪便,那都是小孩子的把戏,现在宫外有人等着她的死讯呢,恐怕老鼠只是一个诱饵,屋里应该还藏着旁的东西。 “您是说……这殿里会有别的毒物?”本要迈进屋中的钟爻飞快地把脚收了回来,脸色都是一白,连连退了几步,“我去找卫大人,换一间屋子。” “不用麻烦卫大人,咱们直接去安和宫。听说陛下这两日,日日都在安和宫中过夜,因此里外把守严密,服侍的宫人也不许随意出入。想来会比这地方更安全些。”巫女见山看了眼巡逻经过的禁卫军,总觉得附近有人在悄悄偷看自己,但这些禁卫却没有发现异样。或许本就是宫中的人。 “可安和宫中也有花园,里头甚至有活水,都是和宫中的水相连的。”钟爻刚才好像看见了一条五彩斑斓的影子闪过,好像是一条带子,从桌边移到墙角,一闪即逝。 “我知道。”巫女见山想起这些日子往来伺候的宫人,脑海里总是浮现一张畏缩躲闪的脸。 白塔中,闲安躺在木椅上,高高地翘着缠着白布的脚,左手也伸了出去,露出手心里的伤疤,叫巫侍给好好缠上。 “她们搬走了?”闲安闭着眼睛,畅快地勾起嘴角,“巫女见山就是巫女见山,命真大。就差一点。听说连门都没进。” “是。回来之后正巧看见一个黑鼠,然后巫女见山和钟爻就站在门口,什么东西都没拿,直接去了安和宫的偏殿,鸠占鹊巢,把管事宫人都赶了出来,直接搬了进去。”她身边的巫侍一边给她上药一边用嘴轻轻吹了吹。这一眼没看见,闲安就又把自己给弄伤了。胳膊上的伤已经好了不少,但脚上、手上,新折腾出来的伤口源源不绝,看来那个五石散一时半会儿是戒不掉了。 “他们那身黑袍子上早就浸满了药汁,躲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我特意给她寻来的小宝贝。”闲安说到此处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分外的渗人,“她最怕这种细长冰凉的小东西。听说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在巫山森林的时候,人都快饿死了,也不敢打死脱皮的蛇。要不是有我在,她一个 分卷阅读118 人也通不过巫女试炼,早就饿死了。明明自己胆子小,还非要装什么神明。我倒要看看,她明早一见那小东西,会不会惊得花容失色,衣服都不穿跑出去。” 蹲在她身边的巫侍听到这话手里一顿。祭天时大祭司的帽子被风吹下来,露出了容貌一事,到底在上京掀起了波澜。也不知道最初是谁开的头,如今巫山的人都听说了此事,还特意把附近百姓中流传的大祭司画像给送了来。 画像倒是精巧,与本人也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那气质着实差了一截,衣服也各异,不只是往日里的巫女长袍,还有戏台上的龙袍和平日百姓的衣服。底下的各种谣言更是匪夷所思。有说大祭司是故意露脸,想要把皇帝取而代之的;有说大祭司是假冒的,连巫女都不是,是几个巫侍假冒的,真正的大祭司闲安已经被身边的巫侍给害死了。这些冒充的巫侍因为怕巫女见山查明真相,因此才故意要刺杀她,结果被天雷活生生劈死了好几个,只剩这流传出图像的这个还活着,整日躲在白塔里不敢出去…… 这些谣言虽然个个都不靠谱,但是每一个所谓的“大祭司闲安”,都不像是什么好人,不是野心勃勃,就是软弱不堪。反倒是巫女见山,一如既往的聪慧、坚韧、神秘,且充满力量,维持着白塔最后的荣耀。 就算是巫女见山死了,也挽救不了大祭司闲安的名声。除非这个时候再来一场震动天下的“天罚”或是“甘霖”。 “把我们的衣服都拿出去烧了。”巫女见山一搬到安和宫就吩咐钟爻,“所有东西都不要带进来。外袍也无需人特意做,只要去库里直接拿两匹黑布,还有针线剪刀,咱们自己裁出个形状就行。” “是。”钟爻心有余悸,立时按着吩咐把衣服都拿到安和宫外烧了个干净。 当晚,鱼素便奉命送来许多新的宫衣,还特意传了林诗的话。 “陛下已经下旨,在宫中各处挥洒雄黄、石灰等避蛇之物,并令禁军设陷阱毒饼,避免宫中被五毒侵扰。”鱼素说到此处顿了顿,想抬眼看看这简陋的黑斗篷下,到底藏了什么样一张面孔,但刚一抬头,就对上了钟爻的戒备的眼睛,只好又缩了回来,继续道,“陛下还下旨,彻查里通内外的宫人。另有浣衣局刘嬷嬷等一十二人,不守宫规,藏匿不明来处金银百两,被陛下下旨交由禁卫严审。查清来龙去脉后,即可处死。” “多谢陛下。”巫女见山点头。刚才洗完澡后,萦绕在她身边的恐怖之感终于散去,身上也多了些不堪重负的疲累之感。 “陛下还有一道旨意,要臣代为通传。”鱼素顿了顿,脸上也跟着严肃起来,“大祭司显露真容一时,已经传开。现在外头议论纷纷,其中不乏有质疑巫女之人。此时涉及我立国之本,只有您当众主持大局,才可压下流言纷争。” “陛下之意,我明白了。”巫女见山叹了口气。她本想这两日回一趟白塔,帮大祭司闲安悄悄“病逝”,但如今看来,似乎已经行不通了。 安和殿的正殿之中,齐承墨端着药碗,一脸疑惑地问白术,“真有人要在宫中暗害巫女见山?还差点成了?” “这都是猜测。没说差点成了。”白术偷偷瞅了四下一眼,见林诗的人都在外间,虽然也有人一眼不错地往这边瞧着,但到底离得还算远,小点声儿说话应该还听不见。 “都把人逼得搬家烧衣服了,这么大的动静,还以为瞒得住吗?”齐承墨看着白术小心谨慎的样子就觉得可笑。林诗那个不要脸的,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儿都敢做,换了自己带来的人,干什么都跟做贼似的,连宫中的趣事都说不得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咱们如今一举一动都叫人看着呢。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宫人都知道,如今两国开战,您的名分地位甚至身家性命,都在陛下一句话里。就算事实如此,也要给陛下一个面子。”白术苦心劝道,这到底不是在陈国,林诗也只是个名声慈和,前两日他不过是与一个宫人多说几句话,叫巫医熬药的时候顺便带点果子糖,第二天那宫人就不在了。随后,这安和宫里便再无人敢与他说话,就算要说,也要再拉着一个,深怕有私相授受的嫌疑,解释不清。 “你放心,陛下一时半会儿,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就算灭了陈国,她也要用齐承墨宽慰陈地百姓和旧国皇室,一时半会儿还要做面子。非但不会难为,恐怕还要厚待。现在的软禁,也不过是一时权宜,等过些日子,自然还是解禁。 倒时候,说不定林诗又要搬来不少东西,以示恩宠。 “说起来,最近外头似乎很乱。”白术又往身后瞅了一眼,那看着他们的宫人好像被外头的什么声音吸引了去,虽然身形未动,但脸却转过了半边去,连脖子也跟着抻长了些许。 “你看什么呢?话说一半。”齐承墨垂下眼皮,他也说不清现在巫女见山在宫里,是好还是不好。巫女见山自带天命,她要是去了边境,陈国多半要吃亏,现在这个时节正好秋收,真打起来,怕是要耽误收成。等到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巫女见山再带兵出征,和上辈子一样,灭了陈国。 分卷阅读119 可要是留在宫里,说不定就要殃及池鱼。他好好地被林诗软禁着,巫女见山突然就带着人挤了进来,还特意叫人开了安和宫的库房,拿了布匹。这回要是再有什么不是,怕还要连累到自己身上。 “外头好像又出什么事了。”白术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知道自己过去了也未必能探听什么,想了想还是蔫蔫地缩回了脑袋,与齐承墨道,“白天接到传信,说外头现在很乱,都在说大祭司的事儿。这事儿的架势确实不小,连我在宫中也听到了些许的传闻。不过传信中说,这里头好像有杞国的影子,也似乎有咱们陈国的人。还叫咱们自己小心。” 杞国、陈国……这是想把上京的水搅得更浑一些。 答应 果然,二皇女刚收复了李家庄,正待一路追击,顺势恢复巫雪国的国土,就听说陈国出病了。 “哪儿来的消息?是先前派出的探子,还是陈国国都里的探子?”二皇女冷着一张脸,看向前来报信的巫女瑕。 虽然刚刚小胜一回,但却大半是依仗着京中带来的“天雷”,这才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现在“天雷”都已经用完了,附近的援兵还不曾有什么动静,忽然传来这么个坏消息,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都是洒在陈国的探子,潜伏多年,平日里传递重大消息的。有京中的,也有沿途的……这些密信三三两两地送来,说此番陈国的阵势着实不小。”巫女瑕与二皇女合作了一回,对这位年轻气盛的二殿下倒是生出了两分好感。毕竟除了脾气大,用兵还算靠谱,与白塔、与上京的关系也都还好,还带了“天雷”这般利器,首战告捷。 “早知道应该把那个齐承墨直接带过来,挂在城墙底下。”二皇女恨屋及乌,对这位陈国的四皇子也讨厌得很。就算把人软禁了,但林诗向来心软,说不定哪天就中了他的迷魂计,再把人放了出来。 “谁?”巫女瑕一愣,正要再问,就听见外头又人来报,说前方探马来禀,方城上已经换了旗帜,是陈国的黑蛟旗。 “他们果然勾结到了一起。”二皇女拍案而起,走到一旁的沙盘前,把一处黄旗换成黑色,然后想了想,又在对面插了两道红色的旗子。 “他们初遇‘天雷’,应该不敢贸然进攻。咱们在此据守,等两日援军。”二皇女点了点其中一个旗子。也不知道陈放放她们现在赶到了何处。 陈放放她们已经到了巫山附近。 本来是接到了密旨,命他们途径巫山的时候,去取巫女新“祈求”来的利器——“天雷”,可她们到巫山之后,却被此地驻守的祭祀挡住了。理由很是充足,上京中大祭司还未有手令传来,不能将此物交给她们。 陈放放无法,只能等上京中传信过来。毕竟此地的巫侍中有大批习武操练之人,平日里虽身穿黑袍,但出操训练,令行禁止,宛如禁卫。就算是寻常人想要攻打,也未必是她们的对手。 但二皇女的书信却不等人,这一天里能收到三四回,皆是催促她们行军的。没法子,陈放放只能令副将带着大批将士,先行一步,自己在这儿等着上京的消息。毕竟林诗旨意中的“天雷”威势巨大,若能配给军队,那就是如有神助。 “大将军,您看那边的车队。”上京的信没收到,但从上京来的车队却正好被陈放放看见了。押送的人皆是黑衣巫侍,个个精干威武,看起来好像是一片黑压压的云,押送的车辆也很是不同寻常,轮子上裹了棉絮,箱子边都溢出了稻草。 “走,咱们把这车队劫了。”也不知是怎么生出来的想法,陈芳芳立时就觉得这车里载的应该就是“天雷”。虽然不知道这本该是巫山所制的“天雷”为何会从上京运来,但看这一车车的量也不少,正好可以拿来解燃眉之急。 “劫、劫了?”跟在身后的校尉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这可是白塔巫女的东西,就算那巫山的祭祀不肯尊陛下的圣旨,他们也不能无缘无故抢人家的东西。这万一闹大了,背锅的定然是自家将军,“将军三思,陛下可从没旨意要开罪白塔。” “放心,有错处我担着,连累不到你。”陈放放想的更远。她一直是二皇女一派,虽然如今继位的是林诗,但如今二皇女手里有兵,只要打赢了杞国人,带着一身的功勋,转身就可以领兵夺位。那时候,自己就是皇亲国戚。 如今的大祭司闲安又与巫女见山不睦,连带着与林诗的关系也不好,必然会与二皇女联手合作。如此这般算下来,她拿白塔东西这点小事儿,估计也就得个小惩大诫,到时候罚一年俸禄也过去了。 还是划算。 “放心。咱们刚平定了田岐,若再击退了杞国,以后在国中就如陈老将军一般,算是战神一般。那些祭祀巫女就算看咱们不顺眼,也是要顾着民意的,不敢轻易难为我们。”陈放放见校尉还是不敢,不由一拍她的肩膀,“你要是不敢,就回去带人收拾东西,等我这边劫了东西,一起跑。” “那我回去带人收拾东西。”校尉见劝不动,只好点头。眼看着陈放放 分卷阅读120 带着人马,呼啸着把那一队巫侍给围住了。 “原来是陈放放,陈将军。”总管押车的巫侍曾在上京多年,也见过陈放放,一开口就叫破了她的身份,“您挡在我们身前,所为何事?” “咳”陈放放咳了一声,自觉脸上有点挂不住,“我奉陛下旨意,来取‘天雷’抵御外敌。” “陛下之命?”总管巫侍没太明白陈放放的意思,“那你可有祭祀、大祭司或者是哪位巫女的手令?”单单只有陛下的命令,恐怕还差一些。毕竟这些都是巫山的东西,她们这些也都是巫山的人,没有白塔的手令,他们并不敢把东西轻易给出去。 “怎么?难道你们要抗旨吗?”陈放放本就是打定主意要来抢的,“唰”地一声拔出刀来,跟着她的兵士也猛地抽出刀来,寒光闪闪,还带着镇压乱民的杀气,看起来真有些刀兵相向的意思了。 “陈将军是要硬抢?”总管巫侍这时才明白过来。应该是去巫山碰了钉子,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出来自己的事儿了,这才故意来抢。 “陛下旨意在此,你若愿意接旨,我等自然不愿杀人。”陈放放把巫山祭祀拒收的圣旨又从怀里拿了出来,掷到总管巫侍的怀里,“你自己看看上头的大印,半点无差。” 总管巫侍看起来有些年纪,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圣旨打得踉跄了一步,皱着眉头看了陈放放一眼,还是低头打开了圣旨。果然是盖了大印,遣词用句丝毫不差,应该是真的。看来白塔与皇室的关系也因为大祭司成了闲安,闹得很有些僵。 “圣旨虽不假,但还要白塔的旨意。若陈将军没有,还要拿我们这车‘天雷’,那就只能把我们都绑起来了。” 总管巫侍刚说完,脖子上便多了一柄利刃,锋利无比,几乎能映衬出自己的面容来。 “那就委屈诸位了。”陈放放一刀就抵在了总管巫侍的脖子上,一摆手,跟着的将士们便纷纷上前,把配合或是不配合的巫侍都绑了起来,然后推着车,跟着陈放放,与收拾东西的校尉汇合,一同往方城而去。 等到陈放放带着人走远了,被绑着的巫侍才轻轻开口,“总管,咱们就这么把东西给她们了?要是祭祀追问,我们该如何是好?” “东西是她们抢去的。我们不是抵抗了么?不过她们杀伐成性,咱们又没见过血,力有不逮罢了。放心,就算是大祭司来信询问,祭祀也会帮我们说话的。”毕竟巫山的巫女祭祀乃是前任大祭司一力提拔,与巫女见山也算是相交莫逆,又据守巫山,就算是大祭司闲安也不好轻易发落她。 “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巫山报信?”一个被捆住的巫侍蹭到总管巫侍的身边,有意要帮她解开绳子。 “不着急,先等她们走一两天。咱们这么早前去报信,祭祀是追还是不追?我们这么快就能挣脱,又是否故意放水,把‘天雷’拱手相让?不如就安安稳稳在这儿等上一天,精疲力尽了再回去。双方也都有个说辞。”总管巫侍躲开旁人的帮忙,闭上双目,打定主意要演一遍苦肉计。 就算大家心照不宣,但面子还是要做的。万一巫女见山斗败了呢? 巫女见山在安和宫里躲着,一边叫人收集外头的风言风语,顺便写些新的加上去叫闲安烦心,一边去骚扰齐承墨。 但是不巧,这回去的时候林诗正在与齐承墨对弈。 巫女见山瞧着新鲜,巫雪国与陈国对弈的规则并不相同。林诗习文习武都不算惊才绝艳,对弈也是如此,可是特意教了齐承墨此地的规则,然后趁着人家新学,故意赢棋?可林诗又不像是那般胜负心重的人,故意要借此赢棋。 “你赢了。”巫女见山进门的时候,正好听见齐承墨的声音。 “说好了,这局是依着陈国的规矩。我中途都混忘了,你还故意不说,陪着我下。怎么能算是我赢了呢。”林诗把棋子收拢到玉匣子里,“放心,答应你的,我绝不会食言。你也不必如此可以讨好我,我说到做到。” “陛下答应了什么,故意要让我知道?”巫女见山一进来就觉得不好,故意在自己面前这般的亲密,显然是要设套要自己钻进去。林诗待齐承墨是不错,可故意叫自己看见,就很有问题了。 “正好你来了。告诉你也无妨,总是要麻烦你的。”林诗看着巫女见山言笑晏晏,“我答应要带他去白塔,看看第一代巫女被关押的地方。” 闲安 最先忍不住的还是大祭司闲安。 本以为做了大祭司,手里捏了林诗上位的把柄,就会地位超然,说一不二。没想到反对她的人这么多,除了漫天飞的流言,她最大的威胁——巫女见山还活蹦乱跳地在宫里宫外给自己找存在感。生怕人不知道,她是上一任大祭司乃至白塔看好的继承者,又与如今的皇帝林诗私交甚笃。 顺便衬托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 不过是被风吹落了帽子,她能力不堪的传言便已经传出了巫雪国,伴随着流言一起的,还有的画像。也不知识谁人授意,闲安收到的画像中还有几 分卷阅读121 幅身着褴褛且暴露,神情脆弱且迷离,一双眼睛清纯又勾人,不用细说,就知道这画像大约有个什么用处。 毕竟除了巫雪国,陈国、杞国等地皆是男子为尊,还很有些风流之地。里面做事的女子自然不那么上得了台面。 “大祭司息怒,我这就命人销毁外面的图画。”巫侍晖很是紧张,这图他也见过,里头的含义实在叫人浮想联翩,连借口都寻不出来。 “销毁什么?”闲安冷笑一声,双手把画合在一起,“这东西禁不得,越禁越心痒。说不定本来没有几张的东西,最后还能吵得天下皆知。” “那……”巫侍晖不敢说话,现在闲安的精神是一日比一日诡异了,虽然还未曾迁怒于身边的人,但巫医元昊所需的囚犯却有点不够用的劲儿头。他现在等闲也不敢说话,生怕忤逆闲安,万一正好碰到了气头上,被活生生扔到巫医元昊的油锅里,那就得不偿失了。 “传我的令。凡尘俗人是不能收藏巫女画像的,一旦违逆,就会生出灾祸。轻则破财伤身,重则家破人亡。” 凉薄的话音从闲安艳丽的薄唇中缓缓吐出来,仿佛披上了一层毒蛇的外衣,非但不觉得美丽,反而更加怕人。 巫侍晖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谁人敢私藏她的画像,谁人便要倒霉。 “你这是什么态度?不准备阻止一二?”林诗把这事儿转述给巫女见山的时候,她正在描古碑文,上头有不少的字都很是风流写意,但巫女见山很显然没有学习到。 不光匠气,还歪歪扭扭。 “为什么要阻止?”巫女见山勾了勾唇,“她一天还是我白塔的人,就代表了一天巫女们的面子。那些人敢无视白塔的势力,和她大祭司的身份,故意传播侮辱她,就该得到教训。她要是早有这手段,也不至于埋没到现在。” “可这里有许多陈国的人。要在这上面折了暗探,总觉得不值。”林诗叹息一声,大战将至,白塔还要内斗。再分出一拨人去给闲安维护面子,这仗也用不着巫女们出力了。 “放心,耽搁不了大事。”巫女见山说到此处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着林诗道,“我前两日做了个梦,是极好的消息。建功立业,名垂千古,说出来,你怕是都不敢想。” 林诗正在心烦,见巫女见山还有意要卖关子,内心无语,一口气就给捅破了,“要是梦到灭了杞、陈两国的事儿,就不必说了。” “原来陛下早有这般深谋远虑。怪不得,我当时还惊诧呢,总觉得这时机未免赶得上。”巫女见山一听林诗这般说,也没多想。面前这人向来想的长远,走一步看三步,她就是有什么宏图,轻易也不会与外人说道。 “陈国国主的年纪也大了。听说这回领兵的,是他们的大皇子。本来应该坐太子位的,因为生母身份低微,还要出来搏个军功。”林诗想了想,还是把齐承墨的事儿给隐过去了。他身份已经很尴尬了,要是再被白塔盯上,那就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 “有‘天雷’在,应该不足为虑。”巫女见山勾完了最后一笔,忽然翘起了嘴角,“我不想再等了,今天就出宫。直接杀回白塔去。钟尧就先留在你这儿,免得不小心伤了他。” 今天?林诗看了眼外头的晚霞,这可眼看着就要天黑了。 显然林诗是挡不住巫女见山的。 没过一个时辰,巫女见山就站在了白塔前头。这一会,路上没有前来杀她的黑衣人,天上也没有下大雨。进门的时候,门口的巫侍都愣了,个个眼睛睁得像铜铃,也不敢拦,也不敢放,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口,眼红牙颤。 “我不着急,你们可以先去进去禀报一声。就说我巫女见山回来了。”巫女见山并不准备难为她们。现在这个时候,闲安应该已经知道她回来了,就算为了面子,也得把人请到白塔里杀。 闲安应该不敢当众杀了我吧?巫女见山心里也没底。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刚才忽然写着写着就想回白塔,一刻都等不及,还把所有跟着她的巫侍都留在了宫里,好像笃定不会有人难为自己一样。 是失心疯了吗?巫女见山叹了口气,眼神忧愁地望了眼远方的天际。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看不见一丝月光。 与巫女见山所想不同,闲安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命定的对手已经到了白塔的门口。因为原本该通禀的巫侍晖正在巫医元昊的门口徘徊,并不敢走进去。 刚才他拖着人进去的时候,闲安特意嘱咐了,不许他在外头等着,不要随意开门。这石门厚重,就算在门口喊,也不一定能把声音传到里头去,反而容易叫旁人知道了。故而有话只能开门说。 可巫侍晖又不敢开门。昨晚值夜的巫侍就因为不尊吩咐,被闲安用热汤泼了一脸,而后叫嚷的声音大了些,直接被守门的巫侍捂住口鼻,活活闷死。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但现在外头的是巫女见山。巫侍晖脚蹭地,手指在石门上摸摸索索,想了半天还是不敢推开。罢了,那巫女见山既然敢来, 分卷阅读122 必然也不会转身就走,叫她等上一等,也是无碍。 巫侍晖自己把自己劝明白了,心安理得地等着门从里面推开。 可这扇门后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闲安,能从里面把门推开了。 一炷香前,闲安在药房里把玩着巫医元昊的小刀,对其中一柄锯齿形状的颇为好奇,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直到她发现,这一回巫侍晖拉进来的是个老熟人,觋师毳羽。 觋师毳羽的年纪比闲安要大上二十多岁,懂些医术,更精通药石,是闲安特意写信从巫山骗来的。说是请他来治病,但到了上京就直接被关进了地牢,而后送到这巫医元昊的药房。 人拖来的时候已经断了三根手指,饿了数天,身上也被插了钢针。眼神涣散,一片迷茫。 “毳羽。”闲安一见是他,便摆手叫巫侍出去,还特意吩咐了,不准随意进来。这个觋师毳羽对她闲安熟悉的很,与她的母亲,当年的大祭司也很是熟悉。有些年久的故事,就算当时的人已经不在了,她们的女儿也不一定会遗忘。 “咱们又见面了。这一晃,可过去了不少年头。”闲安蹲下身子,用带着锯齿的刀子在觋师毳羽的伤口处轻轻厮磨,见他只是皱眉隐忍,不由怒火中烧,一刀下去,狠狠捅进了伤口里。 “啊!”觋师毳羽终于睁大了眼睛,看清了眼前的面孔。和记忆中的闲安不一样,苍白了许多,也疯癫了许多,披头散发地半蹲半跪着,脸上还沾着刚才迸溅出的血滴,在嘴角旁缓缓的滑落。 她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了。 “闲,闲安。”觋师毳羽的神志也不怎么清醒,他嚯嚯地喘了几口粗气,笨拙地想要抬起手,但刚抬到一半手就放下了,只能面露惊恐,不断地往后缩,“你别,别过来。我,我没有害死先祭祀,是祭祀自己吃的药,自己吃多了药,和我没,没关系。” “没关系?”闲安狰狞地扯了扯嘴角,从他的伤口中拔出刀来,狠狠地扎进另一个伤口里,“要不是你,我母亲怎么会服药过量,怎么会急症而死。你不记得,我可记得呢。你一个小小巫医,要不是我母亲喜欢你,你凭什么得了这觋师的名号,又凭什么在巫山活了这许多年。当年母亲一时心软,反而便宜了你,若换做我,定要将你……啊!” 闲安只顾着控诉他的过往,却不曾注意毳羽从自己的腿上时拔出一只小拇指粗细的钢针,攥在手里,然后猛地一挥,扎在闲安的脸上。 说来也巧,毳羽这些天受了不少的折磨,身上又带着伤,本来也没什么力气。他这一击,本是想激怒闲安,给自己个痛快。但没想到,闲安越说越激动,几乎要将脸贴到自己身上,他这猛然一挥,正好把钢针插到了太阳穴里,当时就没了声息。 “闲,闲安?”毳羽一愣,被自己满手的血和突然掉在身上的脑袋砸蒙了。 他把闲安给杀了。 消弭 觋师毳羽颤巍巍地把手放到闲安的脖颈上。虽然还依旧温热,但皮肤下的脉搏却已经寻觅不到了。 他茫然地想要呼喊推门,又收回了手。他死定了。无论进来的是新任大祭司还是闲安的巫侍,都不会许他再活下去。 但他也活够了。自从闲安的母亲死后,他这十几年仿若偷生。在巫山的时候,旁的觋师多把他当做巫医,少有往来,而巫医又自觉双方有别,故而到了最后也没什么朋友。 毳羽颤抖着想要从身体里再拔出一支钢针来,也给自己来个痛快。可这一回,他的手指刚碰到了那伤口附近,自己就先怂了,只好伸手去拔闲安头上的那枚钢针。 依旧使不上力气。 毳羽闭上眼睛,躺倒在地上。算了,既然自己下不了手,等着也是极好的。 巫侍晖在门口逡巡徘徊,几乎要将地上磨出一个洞来。虽然之后再也没有传来巫女见山的消息,但没过一刻,他的心都跟着颤抖一刻。 那位可不是个好脾气的,等了这么许久,竟然没闹着要进来,也没突然折返,就这么乖乖等着。怎么想都觉得有股风雨欲来的架势。要是大祭司故意吩咐要晾着她也就罢了,可大祭司还不知道呢。 巫侍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煎熬,怀揣着必死的决意,咬着牙推开了门,“大祭司,巫女见山……大祭司,大祭司!” 屋中间横躺着两个人,地上一片血迹。上面的女子睁圆了眼睛,头上深深地插着一枚钢针,死不瞑目。 “来人,快来人啊!” 巫侍晖连滚带爬地出了门,一路不知道惊了多少人,竟然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走到了门口。 “大、大祭司死了。” 巫女见山正在门口站的无聊。按道理,闲安不该把她晾在门口。因为在门口很不安全,来往的行人很多,里面往外偷看的也不少。她只在这儿站了一会儿,门口就多了不少的巫侍,楼上的窗户旁边也多了不少的眼睛,都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一会儿往这儿看一眼,也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不过,现在知 分卷阅读123 道了。 巫女见山看着扑倒在自己脚边的巫侍,冷峻地呵斥一句,“你浑说什么!带路!” “是,是。”巫侍晖浑浑噩噩地把巫女见山带到了巫医元昊的门外,那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人。 刚才巫侍晖出去的时候太过惊慌,根本不记得关门,也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总之,是发出了不小的动静,之后一个传一个,不到一刻钟,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你们,你们让开,巫女见山来了。” 巫侍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看见许多人围在这里第一反应就是恐惧。他挥舞着手臂,想要扒出一条缝隙来,再看一眼自己的大祭司,但却虚弱无力,连声音都轻如鸿毛。还是一旁有人站了出来,高喊一声。 药房的地下一片狼藉,连旁边架子上的瓦罐都迸溅上了粘稠的血液。除了这些地方,原本石砌的墙壁上也沾染了不少的污秽,已经发黑发干,有些缝隙还可见沾着血肉的毛发,直愣愣地竖在一角,随风而动。 “这里就是巫医元昊的‘药房’?”巫女见山垂下眼眸。这个时候,就算心中有千般疑问,万种怒火,都只能风轻云淡,冷静自持,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是。”巫侍晖腿一软,在将要跪下的瞬间被身后的人狠狠拉住,一个熟悉又想不起姓名的声音在脑后想起,“这里正是巫医元昊平日里试药的地方。等闲不许人进来。” “那巫医元昊呢?”巫女见山转过身来,“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她也不来看一眼?” “巫医,巫医大人,许是起不来了。”不知是谁从捉了平日里跟着巫医的一个小巫侍来,顺着巫女见山开出的道,一路拖了人进来。 “你仔细说。”巫女见山看着越围越多的人群,不着痕迹地看了那小巫侍一眼,身量还没长成呢,细小伶仃,瘦的和干一样,恐怕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巫医大人昨日便因为试药病了,全身都僵成了一根棍,连舌头都麻木了。”果然,小巫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泪水糊了一脸。 巫女见山很是头痛。原本想要用巫医元昊替闲安这个大祭司遮掩一番,但没想到,她竟然已经瘫在了床上。 “大人,他还活着呢!”许是觋师毳羽的身上太过惨烈,一时大家都未曾往他还能活着这一事上去想。直到巫女见山下令,叫他们先将二人入殓,众人才发觉,这看起来伤痕累累,绝无活路的一个,竟是活人。 “叫人先来诊治一番。顺便问清楚经过。”巫女见山点了点头。虽然没什么必要问,但还有了人证和口供显然更好。就算她到了白塔之后,一直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但只要闲安的死讯一出,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始作俑者,估计就是自己。 虽然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但起码白塔里的人,会相信一二。 接下来,就是继任大祭司的事儿了。 “悬挂白幡,另外着人去宫中送信,顺便叫钟尧他们回来。”闲安可算是给她留了一个烂摊子。白塔里有一堆新召进来的巫侍,原本都是乡间的流氓土匪,不能随意遣出,也不好继续重用,而原本被打压收监的巫女觋师需要放出来,还有那个起不来床的巫医元昊和她的五石散……夜已经黑了,但日子才刚刚开始。 宫中,林诗已经换了一身寝袍,雪白的刺绣雪白的衣,衬得脸色也愈发的憔悴。她本来准备独自在寝宫等消息,但不慎打翻了茶碗,等换衣服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疲累,一时迷糊,就换成了要睡觉的模样。可等人真正躺在床上,脑子里又清醒得可怕,一点也睡不着了。 “陛下,白塔传来消息,大祭司闲安因病去世,如今巫女见山正在主持大局。” 刚躺下不久,下面就有人来报。 林诗“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不自觉地抓紧了身下的褥子,“是巫女闲安命人前来传话?她还说什么了?” “回陛下,巫女大人说,要巫侍钟尧等人回去,一同操办丧事。”传话的人依旧满心震惊,白日的时候还说这一回巫女见山怕是好运到头了,没想到转脸的功夫,大祭司的位置就落到了她的手里。 “那就放人吧。” 林诗撑着脑袋,慢慢躺回了枕头上去。闲安一死,巫女见山必要留守上京坐镇,那边镇就只剩下二皇女和陈放放她们了。总觉得有点不放心。 一是担忧她们的能力,不知没有巫女助阵,她们又都是初战,不知是否能把陈国大军打回去;二是怕她们干脆挥师上京,直接反了。此时朝中无军,外有强敌,无论打与不打,最后都是一地鸡毛,亲者痛仇者快。 林诗辗转了半夜,又辗转了数个噩梦,终于把这一夜熬了过去。 第二日,白塔再度挂上白幡,所有人都一副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表情。 巫女见山果然是巫女见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果真是天降的大祭司。任谁也挡不在她前面。 消息传到李家庄的时候,陈放放正好带着大军和天雷一同抵达。她一见二皇女,还未来得及热泪盈眶,跪在马前,说些什么重 分卷阅读124 逢感慨的话,就被巫女瑕带来的消息震惊了。 “巫女见山做了大祭司?这么快?”陈放放不可置信,她和巫女见山分别的时候,还以为她一到上京,便会被闲安遣人暗杀,无声无息地死在一个夜里,也许等许多天后才会有人发现。但现在看来,好像是自己多虑了。 “你若是回信,也待我道一声节哀,贺一句恭喜。既然大军已到,‘天雷’也送了来。咱们也不必非要等白塔再遣人,今日修整,明天一早,夺回方城。”许是旗开得胜的缘故,二皇女倒是疏阔不少,还有空给林诗写了信,除了上报如今的局势,还客气了两句,请她先替自己把给陈家的聘礼下了,等到回去的时候,就拜堂成亲。 “是。若二殿下能趁着陈国大军未至,早日夺回方城,那陈国再用兵,也要掂量一二了。”巫女瑕也很是开心,毕竟巫女见山被当做大祭司继任之人,培养多年,上上下下早已熟悉,到底比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巫女闲安,更叫人放心一些。 十数日后,二皇女夺回方城,杞国败退的消息也传回了国都。原本要发兵的陈国也渐渐没了消息,左右只是自己境内集结,没有陈兵边境,说到底还有转圜的余地。 一场即将要来的大战转瞬间消弭得无影无踪。二皇女带着得胜之军凯旋归来之时,巫雪国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满天的鹅毛大雪,遍地的银装素裹。原本青石铺就的宫道,如今成了一片雪白,只有经过花园的时候,会偶尔飘来阵阵幽香。遍寻之后,方才能从崎岖蜿蜒的树干上探得朵朵白梅,远远看去,几乎和雪混为一体,看不出什么分别来。 齐承墨穿着宫装,远远看着,也和巫雪国的男子一样,娇弱,俊美。 合欢 上京宫苑内,被雪覆盖的宫墙下,摇晃着一个个红彤彤的灯笼。 “殿下,陈国遣使臣送来了贺礼,既有贺陛下登基的,也有贺大祭司见山的。听说这回来的特使还在朝上转达了国主对您的喜爱,还催促陛下早日举办婚典。”白术跟在齐承墨身后,看着满宫的喜气洋洋,不觉也跟着松快了不少。 门口的禁卫终于撤了。 “没想到父皇这次竟然退缩了。”齐承墨却并不如白术想的那般单纯,事出无常必为妖。自家父皇的性子他了解,不是个遇着些难处就试也不试,轻易退缩的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白术对齐承墨“盼望”两国出事的心态很不理解,但他一向为齐承墨马首是瞻,自然而然就顺着他的思路,跟着想了下去。 “难道是咱们国中出了什么事?” 白术话音刚落,身后就轻飘飘传来一句问话,“咱们国中?” 齐承墨和白术背靠假山,已是站了许久。本以为此处无人,忽然听见身后的人生,心底都是一个激灵,没等回头,就先庆幸,庆幸自己刚才没说出什么见不的人的话。 “原来殿下心里的咱们,依旧是陈国。”假山正中的小路上,两朵黑压压地斗篷伫立在中央,将四周的白雪都衬托得肃穆了许多。 开口的正是如今走马上任的大祭司,巫女见山。哦不,该称作大祭司见山了。 “原来是大祭司,我说是谁人走路,竟然没半点声响。”齐承墨脸上微笑,身体却防备地往后缩了缩,“今日二皇女入京,陛下带着文武百官都去前头迎接。您怎么还有空来宫中闲逛?” “不是闲逛,是来参加晚宴的,没想到绕个近路,还能遇见殿下。”大祭司见山手往后一伸,钟尧及时递上一个包装精致的锦盒,“正好,这合欢香就直接送给殿下了。” 合欢香。齐承墨僵硬微笑,半步都没有动,白术见此,只好慌忙上前,双手接下,“谢大祭司。” “如今三月已过,陛下给先皇的孝也要守完了。我巫雪国千秋万代,没有后嗣可不行。若是陛下久久不曾有孕,我这个大祭司说不定还要替陛下遴选侧君。殿下有空,也多想想生这迫在眉睫的家国大事,否则日日想着故国,被旁人听见,容易多心。”她本来无意敲打齐承墨,只是如今两国形势愈发微妙,他又身份贵重,因此才多说了两句。 其实也挺招人烦。 “殿下,这东西……”白术觑着齐承墨的脸色,话含在嘴里,等他进一步示下。其实若从陈国的习俗来讲,齐承墨也没受多大的委屈,只是大祭司见山来得太巧了。 “好好收着,晚上宴会之后,请陛下前来。”齐承墨色厉内荏,上辈子与这辈子比变了好多,但唯二不变的,就是林诗登上帝位,巫女见山做了大祭司。 前头的大殿之中,林诗换衣服的间隙听说了大祭司和齐承墨相遇的事儿,也顺带着听说了她送来的香。 “促狭。”跟两个小孩子打嘴仗一样。林诗宠溺地摇摇头,又问,“边境可有消息?” “没有。”梦泽低着头,也是一身盛装,“自从陈国国主病了,边境上就消停了不少。可陈国国都主战的声音,一直都没有挺过。” “宴席之后 分卷阅读125 ,大祭司会连夜赶往武汾,沿途的消息你可要瞒好了。”林诗换好了衣服出来,红艳夺目,上头金银黑线,细细描绘的都是巫雪国中的山脉河流,还有一处比往日多出来的山河,悄悄绣在衣角,就在如今杞国的地方,等闲看不出来。 “陛下放心。前段征战,埋伏在国中的探子都揪出来不少,大祭司往日行事也低调,一时半会儿觉察不出来。”梦泽上前帮着整理了下腰带,“倒是宫中。正君的名分一日未定,陈国那边就一日悬着心。不如今晚,就直接在宴席上宣布了日子,也好叫陈国特使写个回信。” “倒也是个法子。” 庆功宴上,林诗果然提了婚事。不过她还是矜持些,只提了二皇女的婚事。 “此次二皇妹为国守土,征战有功,除了晋封长圣王之外,婚事也该提上日程。”林诗说到这里,言笑晏晏地看向大祭司见山,“大祭司,您说呢?” “年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是难得的好日子,正适合办喜事。不过除了长圣王的喜事,陛下的喜事也不该再拖了。如今宫里,许久都不见有婴儿的哭啼声了。”见山做了大祭司之后,说话也老气横秋了起来,虽然没有摇头晃脑,但那语调姿态,也很有些老太傅的神韵了。 “大祭司所言极是。既然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正好双喜临门。”筵席下头坐着的朝臣纷纷应和,大家都知道,自己陛下对那个陈国皇子很是迷恋,谣传陈国来袭的时候都不舍得处置,一力将其护在宫里。 如今两国交好,名正言顺的时候,正该大办。 “明年的正月十六?”齐承墨到是半点期待都没有。就算日子再好,一想到陈国的未来,就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其实也不算晚。就两个月的功夫。”白术有点纠结,“就是中间有个新年,身份上有些不尴不尬的。” “往后尴尬的日子多着呢,不差这一日两日的。”齐承墨叹了口气,正要教育白术,外头就传来了不小的喧嚣,“是不是陛下来了?” 齐承墨猜的没错。被众人簇拥中央的果然是一身醉意的林诗。 林诗身上都沁满了酒意,走动之间带着浓浓的醇香之气,将迎面而来的齐承墨几乎熏了一个跟头。 眼看着对面男子躲避地撇过脸,林诗也悄悄往一旁侧了侧,一边吩咐人去打水洗澡,一边离齐承墨远了些。 “今天大祭司给了我一味香,陛下可要看看?”齐承墨只是被迎面而来的酒气冲了一脑袋,本没有嫌弃林诗的意思,见她带着人就要转弯,连忙挡在了前头。 “我知道,见山都已经和我说了。你且等等,我先沐浴,再换身衣裳,免得熏了你。”林诗温文尔雅,笑起来眼中还含着宠溺,多少叫人有些不好意思。 齐承墨对林诗这般的温柔体恤倒是半点也不心动,反而有点隐隐的惊惧,就好似一只纯洁的小白兔。一只和蔼可亲的大灰狼,依旧是大灰狼,要吃兔子的。 果然,半个时辰后,齐承墨被林诗压倒在了床上。 “还有酒气吗?”林诗的脸离齐承墨的耳边很近,两个人几乎就要贴上。 气息相闻,说的就是如此。齐承墨心如擂鼓,分明不是第一次,但还是心虚腿软,总是忍不住想要逃离。 “为什么不说话?”林诗伸手撩开了挡着自己家的头发,整个人都更往前探了一探,“这就是大祭司送来的合欢香,倒是比想象中的清淡。” “嗯。薄凉清透,沁人心脾。”要论起香来,齐承墨有一肚子的话能说,但现在,他吭哧了半天,也只想出几个字来。 “呵,”林诗忍不住笑了出来,“又不是第一次,怎么还这么羞涩?你在陈国的时候,也这么纯情?” 齐承墨扭过头,没有理她。眼睛落在一旁的案台上。谁叫巫雪国的规矩这么吓人,除了香膏香脂,还摆了蜡烛细鞭,金夹铁链,甚至还有一小串的夜明珠,个个只有红豆大小,被一条半透明的细线穿着,似乎能一个接着一个塞到什么地方去。 想到此处,齐承墨不觉又咽了下口水,身体觉得有些微微的寒。 就算屋子再暖和,去了衣服还是会寒的。林诗勾唇一下,一掌扫落了床头的帘帐。 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还是要早朝的。 林诗的武功虽然与二皇女长圣王相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对于前一日燕好,下一日早朝这样的体力损耗,还是完全能坚持的。 只见她早早起了床,穿好了朝服出了门,回首一望,齐承墨还躺在床上,只露出了半张脸,还有如瀑的长发。视线要是再往下一落,就能看见地上滚在一起的衣裤和半盒开盖的香膏,旁边还有半只又红又短的蜡烛,滚落在纠缠的衣带边上,显然是早就熄灭了的。 但林诗的眼睛并没有再往下看,而是定格在齐承墨的脸上,许久才移开。 “上朝。” 二皇女林真如今可算是春风得意,在她放弃和林诗计较,大度地把皇位“让”出去之后,便开始事事顺利,连天气都变得好了很多。 分卷阅读126 陈家小公子也住到了她的府上。 昨晚她借着酒劲儿,假装头疼,闯到了人家的房里,然后赖赖唧唧磨到了床上。先是拉着手,说了半天的情话,后是直接宽衣解带,生米煮成熟饭。以致今日,那叫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上京……雪。 接连数日,林诗与二皇女姐妹二人皆是喜气洋洋,满脸都透着喜意。 夜探 直到有人传来大祭司在武汾的消息。 当此时,二皇女正在与陈家的小公子花前月下。正在山郊的茅草屋。那是一种用石头茅草粗粗搭起来的房子,四周用厚厚的皮革围了,还是会从门缝漏风。但两个人在里头做饭生火,玩得不亦乐乎,连林诗交代的军备都不愿管。 二皇女只是喜欢打仗作战,至于后头那些琐碎的活,一概是扔给裨将。幸而陈放放的性子还算勤肯,愿意跟在二皇女的后头擦屁股。因此也不见两人交代了什么,倒是配合得相得益彰,也没出什么纰漏。林诗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林诗愿意装糊涂,但二皇女并不愿意,因此当她知道大祭司见山在武汾出现的时候,立时便明白过来,林诗准备对杞国用兵。 在不告诉自己的情况下对杞国用兵。 真是岂有此理。杞国所遣兵卒是自己打退的,如今她二皇女林真又做了长圣王,管的就是兵马粮草。往日里自己不理会也就算了,但出兵南征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该知会自己一声。可现在呢,现在大祭司都到了国境边上,自己才知道。真是岂有此理。 二皇女气势汹汹,身着甲胄,手持钢剑,横冲直撞地骑马进宫,甚至都不想通禀。结果刚走没几步,便被卫卿带人拦下了。 “二殿下,宫中不得骑马。”卫卿如临大敌,挡在二皇女的马前,“况且您一声不吭直闯宫门,犯了大不敬。论罪,当诛。” “卫卿,你连陛下的床都没爬上去,还敢在这儿来拦我?给我让开!”二皇女扬着鞭子,直指卫卿的鼻子。 “请长圣王下马。”卫卿顿时沉了脸色,手一摆,身后涌上数十禁军,将二皇女及她带的十数个侍卫团团围住,双方眼看着就要兵戎相见。 “你敢?”二皇女双目一瞪,手里的鞭子就要扬到卫卿的身上。 “老二!”林诗一声大喝,快步走来,“你要打谁?” 二皇女怎么也没想到林诗就在左近,登时鞭子就落不下去了,一只手垂直悬在半空,又讪讪落下,看起来傻乎乎。 “陛下怎么在附近?”二皇女翻身下马,跪了一半才想起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但又不好再站起来,膝盖曲在半空,纠结得眉毛都皱到了一起。 “不想跪就起来吧。宫中纵马,看来你从小挨的鞭子还不够。”林诗没有回到她。因为她本就是来看卫卿的。只是这话不能随便说,免得朝臣又来上书,请立巫雪国男子为侧君。这正君的礼还没办完,就办侧君的,那她不成了荒淫无道的昏君。况且卫卿德才兼备,把他困在宫里,实在是有点委屈了。 林诗还想着,要不等过些时候,也送他去边疆历练历练。可如今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只能叫他守在此处。 但这些话,就不能与二皇女说了。 “陛下,我听说大祭司见山离京了。”二皇女大大咧咧,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就直接问出了口。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林诗偏头一看,卫卿的脸色很是不好,眼睛不自觉地望附近的人身上扫。看来禁卫军里还是有些身份微妙的人,或者又新成为了旁人的眼线。 “走,咱们去书房里细说。”这个时候,再瞒也瞒不下去了。索性林诗就把人带到了那间布了沙盘地图的后房,直接把代表大祭司的黑色小人插在了巫雪与杞国的交界,武汾。 武汾是巫雪国、陈国和杞国的三国交界之地,以水为界,划份三国疆土。上游是一座高山,在巫雪国境内,峰顶常年积雪,少有人烟,下游倒是有不少的村落人家,两岸也有渔民农户,在不打仗的时候,也算是一处好地方。 但杞国连年遭灾,战事也频频败退,弱小得无论是周边哪国,都想要要咬上一口。因此,当初他们借道偷袭时,朝中上下没一个先想到它来,头一个反应就是陈国狡诈。等到查清事实之后,又个个怒不可遏,觉得收到了天大的侮辱。也因此,即使是方城附近,我军的人数更少些,也个个是士气大增,浑不畏死。 毕竟被陈国欺负了,还可叫一声“偷袭卑鄙”,叫杞国欺负了,只会让人觉懦弱无能。 “大祭司在大宴过后就在直接去了武汾,为免暴露行踪,还特意把钟尧留在了上京。本来也没想瞒多久,因为到了武汾,人多嘴杂,总会传出消息来。”林诗叹了口气,“先帝时,就曾把右军调拨此地,现在看来,倒是正好。” “领军将领是谁?”二皇女此事已经彻底冷下脸来,什么都准备好了,果然是故意瞒着自己的。 “孟沛。”林诗看向二皇女,“ 分卷阅读127 你上回不还问过,怎么许久不曾见他?” “上回在方城的时候,陈国的奸细还来劝导过我,说要一同出兵,助我登上帝位。当时我说,陛下待我亲厚,信任有加,所谓戒心、隐瞒都是挑拨离间。现在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二皇女话音冰冷,眼看着两人就要不欢而散。 “这回确实是我的不是。”林诗最近哄齐承墨哄惯了,连带着哄二皇女也是得心应手,“杞国与陈国交界,咱们刚刚从方城方向打退他们,估计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咱们会这么快的反攻,因此才准备从武汾走,力求快攻。原本说大祭司去的时候,也提了要请你去坐镇,但一来陈小公子这半年被折腾的不轻,不好再多等你;二来,你此番用兵如神,已经叫两国盯上了。你又不似白塔巫女,一身黑袍子,不说话就叫人分不清,到底容易走漏风声。可最后还是怪我,怪我心眼小,怕你在边关恋战,我们姐妹连先皇去世后第一个年都聚不成。三皇妹明日便到京都,等过完年,看看形势,说不定还要请你去阵前主持大局。” 二皇女抬头冷哼,“那可说不准。到时候,说不定我就病了呢。” 病遁这种事儿也就二皇女能说的这么光明正大。 林诗耐心地哄,“没法子,那也得求你去。毕竟巫女的势力太大了,陈老将军也不好出战,陈放放连巫女见山都压不住,更别提做了大祭司的见山。这皇室中若是没有你这么个中流砥柱,恐怕是……唉。” 林诗最后一叹,简直写满了一言难尽。二皇女听到此地也觉得脸上微微泛红,夸奖的话她听过了不少,但从林诗嘴里出来的却不多。总觉得一句顶旁人十句,眼看着便要飘飘然。 但到底太傅多年的教导下,二皇女还存了两分廉耻与谦虚,“陛下盛赞,我平日习文习武本就是为了建功立业、保护河山的。况且我身为皇室女儿,本该如此……” 看着二皇女脸上微红,林诗暗笑不语。 “不过朝中宫中的规矩,还是要守的。上行下效,若你次次硬闯宫门,日后这禁卫首领,就没法挡着旁人了。”临到最后,林诗到底还是敲打了一句。 “这是自然。”二皇女点头,并没有多想。 但齐承墨不一样。他比二皇女敏锐多了。一听说林诗出现在了禁卫军在宫中的哨所附近,他就立时想到,林诗不会未卜先知,她去宫门附近,定不是为了二皇女,也不可能是为了徐峰,能为了谁,呼之欲出,卫卿。 她又去寻卫卿做什么? 齐承墨坐在桌旁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林诗去寻卫卿做什么?二皇女又为什么急匆匆入宫?难道林诗真的要把卫卿纳进宫?但是想想也不太可能,她日日与来自己宫中,怎么能有力气去寻别人? 说不定还是为了公事。 “去打听打听,二皇女为什么入宫?”齐承墨刚吩咐了白术,后脚就知道了消息。 “听说是因为大祭司离京了。”白术也很震惊,“宫里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离京了?”齐承墨想起那个曾经被禁卫阻挡,不许人进的屋子,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请巫医,就说我不舒服,请他开点晚上安神的药。顺便报给御前知道。” “是。”白术没太明白,自家殿下装病干什么。但他也没多问。 当晚,林诗果然没来,只遣人送了药来。等到夜深人静之时,齐承墨换了一身短□□衣,趁着茫茫夜色推窗出门,悄悄来到那个总有禁卫把守的后殿。 果然,晚上的时候,门口也站着两个人。不过这倒是难不倒齐承墨,他踩着一旁的红墙,飞身上房,在房顶未融化的雪上踩出两个脚窝窝来,然后轻轻扫开一片残雪,移开瓦片,往下一看。 房间正中是一个巨大的沙盘,四周挂着似乎是羊皮的地图。 齐承墨深呼一口气,顺着瓦片移开的洞口,轻轻落了下去,衣服上都还带下去些许未融化的雪花碎屑。 “你不是病了吗?” 齐承墨刚落到屋中,身形还未曾立稳,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林诗的声音。 落石 林诗站在墙角的阴影里,那半点光亮也照不进,漆黑一片,要是没有动静,根本看不出藏了个人来。 齐承墨转过身,惊恐睁大的眼睛已经渐渐趋于往日的平和。他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透着那微弱的光亮,看向墙角站着的人,哦不,是坐着的。林诗的屁股底下竟然还有一把椅子。 “如此深夜,陛下怎么还没睡?”齐承墨的脸皮愈发厚了,只是心多跳了一下,但面不改色,甚至还歪了一下脑袋,自如的就好像是在这家的寝宫里。 “自然是来等你的。”林诗在二皇女走了之后便特意嘱咐,无论安和宫有大事小事,都要报来。结果没出一个时辰,就特意去请了巫医。前些日子,林诗特意问过,齐承墨原本的心悸之症早已好了七七八八,根本不需什么安神的药。 “听说你病了,特意来关心关心你。”林诗坐在角落,面色柔和,仿 分卷阅读128 佛真是来探病一样,“怎么样?躲禁军刺不刺激?上房顶心跳的快不快?见到我,发病了没有?看你现在这般灵巧模样,倒真很欣慰。” “陛下说笑了。”齐承墨咽了下唾沫,下意识地往外看了一眼,总觉得她下一刻就会把人叫进来,把自己押解起来,绑回去,继续软禁。 齐承墨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林诗的眼里。虽然狡黠,但不失可爱。林诗盯着齐承墨半晌,盯得他的心都开始“哐哐”地狂跳,才缓缓站起身来,那出身边的火折子,点燃蜡烛。 “想看就看吧。反正就算你能传信回去,也不会有人在意的。”林诗故意话说一半,然后专注地把烛台罩上一层罩子,拿着走到了沙盘边上,“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可以告诉你。红色的小旗子是朝廷的军队,黑色的是巫女,杞国是蓝色,陈国的是深蓝……” 其实没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齐承墨也是从小在宫里长大,听太傅谆谆教导,习文习武长大的,国土分布,山川河流大约熟悉,至于周边各国的习俗风土,就算不甚明了,也大差不差地知道一些。 “今天老二来,就是问大祭司的事儿。”林诗一指武汾,“大祭司连一颗‘天雷’都没带,你猜杞国会发生什么天灾?” “我不知道。”齐承墨老实地摇了摇头,半点没觉得林诗说的哪里出了纰漏。大祭司出马,自然无往不利,就算是只有她一个人,也能顶千军万马。 不光林诗、齐承墨这样想,孟沛也是如此想法。他到了武汾附近的右军驻地之后,发现粮草、武备奇缺,兵员也多羸弱,平日里驻守还好,若用这支军队去打仗,着实是找死。 但大祭司到来之后,孟沛便不这样想了。他甚至在深夜里还巴巴地跟在大祭司见山的身后,就像此时此刻。 “孟将军跟着我做什么?若我是你,现在就去整军备战。”大祭司见山抬头看天,月色正好,星光璀璨,静谧得仿佛时间都不曾流逝。 “好。”孟沛一句话也不多问,直接抱拳,“卑职这就去把他们都叫起来。” 话一说完,孟沛便风一般地疾驰回了营地,跟着出来的亲兵,一半跟着回去了,另一半和几个巫侍零零星星地站在四周,说是守护,但更多是敬畏,看着大祭司见山的眼里都带着满满的光和信任。 大祭司见山被这样的眼神看惯了,心里却并不十分喜欢。她望着天上的星星,慢慢捂住胸口,坐下地上。 下一刻,跟在她身后的人也都下马的下马,跪坐的跪坐。一颗陨石从天而降,带着长长的尾巴,从众人面前一闪而过,然后轰然砸到了杞国境内,连带着他们都感觉到了大地的震颤。 ‘“准备出兵。”大祭司见山闭了闭眼睛,躲过身后愈发炙热的眼神,有气无力地吩咐了一句,然后扶着自己的马,隔了半天,忽然弯腰“呕”了一声。 “大祭司!”随行的巫侍立马跟了上来,紧张万分。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大祭司做法的时候得罪了上天,被反噬了? 只是有点反胃。平时大祭司见山早就该睡了,只是今日辗转反侧,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睡不着才走了出来,没想到正好看见天降流星。这睡觉的时候少了,身体自然就有了反应。不是大事。 大祭司见山在心里解释了两句。但对一拥而上的巫侍,她只是摆摆手,什么都没说,过了许久,才喝了一口水,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小腹上,皱了眉头。 当然,另一件事也会让人反胃恶心,干呕难受。但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你相信天命吗?”林诗举着烛台,带着齐承墨看完了巫雪国的山川河流、布防矿产,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我原本是不信的。”但是现在不得不信。齐承墨颇有些悲哀地低下头,神情落寞。他信不信又如何,无论他做什么,这辈子和上辈子都差不多。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 “我以前也是不信。小时候,我第一次去白塔,就走到了当初第一代大祭司的囚室。铁链子上锈迹斑斑,堆满了灰尘,整间屋子只有一个长方形寸大的口子,上午的时候,会有阳光从上面照进来,也会有香客,把事物和水从那里扔下来。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说,贡台下面的小口子通向放的地方圈养了一只通天神兽。能猜中天的旨意,但是性子非常凶。”林诗透过烛火,看向齐承墨,“最伤人的是,外界的议论纷纷,囚室里都能听见。” “你要把我也囚起来吗?”齐承墨瑟缩了一下,不只是天上落下的雪花,还是林诗的话,让他觉得忽然很冷。 “当然不。”林诗仰头看了眼缺了瓦片的屋顶,上头细细密密地飘下来点点的飞雪,落在地上,瞬间就不见了踪影,“你不是一直想去白塔里那间囚室看看吗?我先告诉了你,等过几天去的时候,发现没什么意思,也就不会太过失望了。” “是吗?”难道只是讲故事?那为什么不在床上哄人睡觉的时候讲?非要在被抓到的时候讲,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好像在提点什么。 但齐承墨也实在听不出,她在提点什么。 林诗 分卷阅读129 其实什么都没想。她只是单纯而无聊地来捉个现行,顺便宽慰宽慰最近被压榨过头的齐承墨。 但齐承墨显然没有意识到林诗的好意,反而对她很是戒备。在林诗走上前,准备把他从飘雪的瓦片下拉过来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眼里也多是戒备不安。 林诗感觉有些挫败,也生了些莫名其妙的好胜心。从小到大,许多东西都是不需开口,就能被人奉到眼前,就算有什么东西是一时间没有的,若她想要,也很少有得不到的。因此,齐承墨的一次次退缩,反而叫她兴致高昂,忍不住想要使尽手段,把人给收拢了。 “走,我送你回去。”林诗伸出手掌,放在齐承墨面前,“以后这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看什么,想知道什么,直接和我说就是,我都答应你。不用等到年后举办大礼,从今往后你都是我的正君。我必敬你爱你,以礼待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叫齐承墨愣在当场,连手被人拉住都没有什么反应。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毕竟上辈子两人大部分时间都如同陌路,就算后来好了一些,也无法跨过之间相隔的血海深仇,况且,林诗上辈子能稍微待见自己,还是因为那本《陈地志》。 为了出冷宫,齐承墨亲自为如何吞并母国出谋划策。无论他在心底劝过自己多少次,然后在心底所有的罪过都推到林诗的身上,但还是原谅不了自己。也因此,就算重生了,林诗待他也日渐温和,他还是想要杀了林诗,仿佛这样才能洗清自己的罪孽。 “走吧。”见齐承墨待在原地半天也不动弹,林诗只好自己上前一步,把人拉进了怀里,牵引着出了门。 门外,果然又下起了雪来。巫雪国的雪,一下起来就纷纷扬扬,漫天遍地,而后经久不化,总让人生出一股天地间原本便只有冰雪的错觉。 齐承墨望向天空,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天上的星星,似乎少了几颗。 林诗并没有食言,非但许齐承墨进出自由,还准他宣召陈国特使进宫。但齐承墨很快也知道了她的底气所在,陈国老国主重兵,几位皇子为了争夺太子之位使出了浑身解数,如今陈国上下乱成一团,就算齐承墨送了什么有用的消息回去,也未必是一件好事。也许会被一方利用,作为武器,攻讦另一方。未必会真心相信他。 “那我也做不成什么了?”齐承墨本没想着要把巫雪国的布防图就这么送出去,一来他不信林诗,二来,他也不信这位特使。 只是心底还是遗憾颇多。 “倒是有一事,只能依靠殿下。”陈国的特使也是机灵,硬想出一件事情来,“不知您能否遣一巫医,来为国主治病呢?” 后悔 齐承墨愣了一下,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要请巫医去给父皇诊治。就算明知道父皇的身体不好,就算与林诗和大祭司的关系和缓,也从来没想过借一个人去。 齐承墨一边在心中质疑自己,一边又默默懊悔。这件事,本不该旁人提醒才对。可现在,他却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倒是想父皇长命百岁,陈国安稳如初,但又怕巫医去了之后,心里依旧惦念巫雪国,甚至平日里好好医治,等到出现天灾的时候,故意开出一剂毒药来,好叫陈国乱成一团。 那他就真成了陈国的罪人了。 “此事我还要再问一问陛下。毕竟巫医是白塔的人,里面也良莠不齐,还是要谨慎些好。”齐承墨沉吟半晌还是想了个借口,拖延一二。就算陈国特使因此对自己的能力和孝心有所质疑,也总比为了面子,害了父皇强。 陈国特使听齐承墨这般说,也没有多心。他来的时候也知道了不少的消息,听说齐承墨曾经在林诗与二皇女夺位的那一夜去了二皇女府上,之后又被软禁。他与那巫雪国如今的皇帝,之前的太女林诗并不十分恩爱,两人平日里很少同出同入,林诗甚至还有个叫做卫卿的将军,整日住在宫里,说是负责禁军护卫,实际上就是蓝颜知己。所谓的延请巫医治病,也只是他随口一说,想要安慰齐承墨,算是给他找件不太难的事儿,然后能叫他自我安慰安慰。 当然,请不来也没什么。陈国特使心里暗叹一声,这回怕是要辜负梦泽的一片苦心了。只可惜巫雪国是女子当家,女子也能在朝为官,否则倒是可与林诗请旨,求娶梦泽。这般温和柔美、善良聪慧的女子,合该守在家里,不叫她操一点心。 陈国特使出了安和宫的门,正想着梦泽,一转雕花门就与她迎了个照面。 “特使大人。”梦泽脸上带了温和的笑意,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落在陈国特使身上,柔柔一笑,“这么巧。” “内官大人。”陈国特使不觉放低了声音,眼睛也落到了梦泽的脸上,而后被她一笑,弄得心驰荡漾,不觉随口道,“您手里怎么抱着这么多东西?也没叫宫人拿着,平白累坏了你。” 梦泽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册子,软软地低头一笑,“这都是宫中所花费的账目,平白不好给人看,自然要仔细着。前几个月先帝葬礼,如今又 分卷阅读130 大雪,许多东西归置起来都是手忙脚乱的,帐册一时也理不清。等算完了,数额又太大,我还担心一会儿见陛下的时候该怎么说呢。唉,不说了,您可是去了安和宫?殿下可还好?可精神些了?” “可不是刚从安和宫中出来。陛下特旨,要我来见咱们的四殿下。只是我以前出入宫闱少,不曾知道当年病重的情况,现在看来,倒是精神着,身体也不错的样子。可我一问起请巫医回陈国诊治的事儿,又开始担忧犹豫。想来就算是身子不好,也是心性所致。怪不得旁人头上。”陈国也并非没有性情和顺的女子,但巫雪国中显然更加少见。陈国特使自诩风度翩翩,对梦泽的温声细语来者不拒。 梦泽抿嘴一笑,倒是没有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梦泽便在林诗面前,把陈国特使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果真是个自大的。”林诗摇了摇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与梦泽感慨了一句,“他还敢对你动心思,真是找死。” “陈国的风俗自来如此,都是被惯的。等出境的时候,臣自会送他一份儿大礼,‘谢’他的厚爱。”梦泽轻轻咬了下牙,陈国特使油腻谄媚的表情着实叫人厌恶,要不是他还有用,现在梦泽就能叫他瘫在床上,生不如死。 “这些事,我就不过问了。”林诗拿起刚才梦泽怀抱的“账册”,一目十行地扫了眼,“先不急着拔钉子,叫这些细作先埋伏着,看好了他们。尤其是齐承墨那条线,不能轻易断了,也不能叫他把消息传回去。” “臣明白。”梦泽微微点头,迟疑道,“要不要再试试别的法子,让陈国特使把五石散带回去?左右也是巫医元昊自己捣鼓出的东西,知道的人少,随便混在一番,就看不出什么来了。” 齐承墨不是说过,五石散是古籍中所写?不,也不一定,也许是他上辈子听过,对这东西的来历不熟悉,听人说是仿古,他便信了。 要验证这猜想也是容易,只要叫人去陈国散布五石散,然后看他们的反应,自然就能断定这东西的由来。但这事儿不急,最紧迫的还是另一件事儿。 “五石散的事儿不着急。陈国那里,最好还是送一个巫医过去。咱们这段时间消耗不小,虽然每每都是大胜,可到底劳民伤财,要休养生息。陈国不乱还好,乱了之后,咱们又该如何应对,是要趁乱取利,还是严防戒备?还是要等等,等大祭司回来,等粮食堆满仓库,等……”最后一件事,林诗没有说,但梦泽也大约明白。要等杞国完全收服,腾出了手,才能想些更长远的事儿。 “既然这事儿也算是陈国特使先提起来的,我这边当礼物送,也算说得过去。你这就给大祭司去信吧,问问她人选的事儿。” 晚上落灯时分,林诗照例来了安和宫。这回她还带了酒和肉。 她来的之前,齐承墨还在奇怪,今日的膳房为何准备了一堆生的东西,然后还弄了个算是精巧的山河锅,直接端到了屋子里来。 上辈子他在巫雪国住了几年,也不曾吃过这东西。 “火炭呢?”林诗一进门就直奔桌边,见菜和肉都齐了,又开始问炭和水,“直接上炭加水吧。再把梅花酒拿来,杯子也换成冰魄的。” “陛下。”齐承墨和白术两人好奇地在一旁伸着脑袋,眼睛一眨一眨,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忍不住,最后还是开口问了一句,“这是做什么?” “这叫做古董羹,上面放着水,下头放着炭,等水好了就把菜下锅,立煮立吃。”林诗走到窗前,把窗户开了个小缝,“吃的是个新鲜,也是个热闹暖和。以前小的时候喜欢用,不过后来听说这炭在屋子里烧久了不通风出了人命,宫里就少上这菜了。说是不吉利。三皇妹也不喜欢这个。她年纪小,吃的不快,就算是一人一锅也是最慢的那个,二皇妹因此常常笑话她,她还真心为此生气,母皇为了迁就她,就把这菜从家宴上划了。现在想想,也有两三年没吃过了。” “原来如此。”齐承墨感觉到气氛有点低落,连忙说道,“我倒是一次没尝过,不止是怎样的味道。况且我吃的也慢,陛下可不许笑话我。” “你倒是会安慰。我何时笑话过旁人。”林诗那伤春悲秋的情绪不过一阵,立时就被随着外头的冷风和齐承墨的话被吹散了。 “哼。”本来齐承墨还对林诗多了两分心疼,此时听见她如此大言不惭,不由冷哼一声,径自坐到主位上,也不理林诗,直接把肉倒在了冷水的锅里。 她在床上可没少笑话过自己。齐承墨愤恨地想起前日里就寝前,林诗哄骗自己说要换个花样,把两个人的眼睛都蒙上。当时他还傻乎乎的信了,把自己眼睛蒙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醒来梳头的时候,林诗站在他后头说漏了嘴,说昨晚的表情不同以往,真是又可爱,尤其是快哭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委委屈屈的,叫人又想欺负又想保护。 自然,最后林诗是被打出去的。 “怎么忽然就生气了?”林诗一开始是真忘了,而后被齐承墨瞪了一眼,消失的记忆又浮现在脑海里,这才记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来。 分卷阅读131 “哦。”林诗想起自己做过的“好事”来,默默地摸摸鼻子,而后坐到一旁的坐上,看着锅里的菜越来越多,而水依旧平静无波,到底忍不住,拦了一下,“别着急,等水开了再放吃的。这时候放下去,还要多等一会儿。” “是吗?”上了炭之后,屋子里伺候的宫人也多了几个,本不用他忙活。但齐承墨还是有些舍不得,等了半天,见水还是不开,也只能先放下筷子,静静等着。这段空闲着实无聊,他看转过头,窥着林诗的侧脸,一时把前头的旖旎都抛在了脑后,说起今天的事儿来。 “我父皇又病了。”齐承墨似乎开口只是说了件别人的事儿。 “是要借巫医吗?”林诗转过头,“我可以给大祭司写信,叫她选一个医术最好的。” “要是巫医故意给父皇下毒呢?”炭火的热气逐渐升了上来,齐承墨觉得好像有烟灰吹进了眼睛,使劲儿眨了眨,立时红红的,成了兔子眼睛。 “那就算了。”林诗瞥了眼锅,感觉里面的水快要开了,“既然你不放心,这件事就当做没提过。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后悔两个字直击齐承墨,叫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直到林诗唤他,“肉好了,尝一尝。” 宫宴 天上的星星落在地上之后会怎么样? 大祭司见山站在损毁的房舍面前,伸手碰了碰面前这个凹凸不平,又黢黑丑陋的大石头,踩着一地得碎砖瓦,往深处走了走。 里头的画面更血腥,因为有人居住,还养了鸡和狗,断裂的白骨和血肉在阳光的照射下一览无余。到处都是大灾后的悲惶,半点也生不出战胜的喜悦。 大祭司见山转过身来,又回头去寻自己的马,准备去府衙。她是带着大军来征服的,不需要如此感伤。 “他们在干什么?”上马的时候,大祭司见山听见有军士指着远处的住民,不解地问着同袍。 “他们在看天?”同袍也有些疑惑,跟着仰头,却看不出什么来,“什么都没有啊。和往常一样。” “他们是在担心,天上的东西还会掉下来。”路过的巫侍很看不起自己人这般的傻模傻样,冷冷在一旁指点了句。 “不会的,有大祭司在,就算是天塌地陷,也落不到我们的身上。”说的很人是自信,听见这话的大祭司见山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生出了些许恓惶。要是有一天,这绝世的好运气不见了呢?这些原本视她为神的人,恐怕会第一个上来撕碎了她。 杞地突如其来的大灾令所有的计划都成为了灰烬。等孟沛带着人势如破竹地攻占了都城之后,大祭司见山才知道,当初自己捉到的探子,是杞国特意遣去的死间,舍了一条性命,就是要挑拨巫雪与陈国的关系,把战事拖延到陈国出兵。 可惜,他还没到上京便被大祭司割去了舌头,之后也没怎么审。这事儿也就无声无息的被压了下去。 此时回想起来,见山倒真觉得自己是上天的亲女儿,无论她想的如何,最后都会顺着心意发展。 时光匆匆而过,腊月二十八那日,大祭司见山终于回到了上京。跟着她回来的,还有一排的俘虏,都是杞国原本的王室贵族,出生的时候也算是身份贵重,但现在都被捆绑着,拉来游街。 无论是游街的人,还是押解的人,都没曾想过,败退竟然来得这么快。也是,那一场陨石雨,浇灭了所有国人的抗击之心,等到巫雪国大军到都城的时候,门都是从里面被打开的,没有人愿意为了杞国皇室,再受一次天灾。 那一天,整个上京都喧闹非常。各个店铺张灯结彩,穿着新衣的小孩子从街巷里欢快地跑出来,然后被城中的禁卫堵在道路两边,睁大着眼睛看那些穿着轻薄、但脏污破旧的杞地人。还有些促狭的,故意捡了烂泥和粪便,趁着禁卫不注意,悄悄往那些俘虏头上砸去,然后收获一连串的欢声笑语。 大祭司见山听见身后的热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她走过的时候可算是鸦雀无声。就算有人匍匐在地上祈祷,也听不清一个字来。所有人都安静仿佛在白塔中燃香,虔诚又敬畏,连直视她的人都没有。她走过之后,似乎都能听见空气中的呼气声。 “大祭司。”正当大祭司见山再一次无谓感伤之时,林诗终于从宫中走了出来,一句话把她喊了回来。 “陛下。” 林诗的身后跟着二皇女,表情带着羡慕,又强装成不屑,看起来生动无比。而另一边的三皇女却眼里都是星星,那神情,和白塔的巫侍一样,半点矜持都没有。 “这一行辛苦你了。”林诗快步上前,拉上大祭司见山的手,悄悄附耳问了一句,“听说你在杞地呕吐了数回,可曾叫巫医看过,是否有孕?” “还没来得及。”其实是早就忘了。大祭司见山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小腹,她最近好像是胖了一点。 外头热闹得过分,宫里也要举办大宴。正好连着节,所有人都忙晕了头,就连一直被忌惮、冷落的齐承墨也被 分卷阅读132 安排了不少伙计,除了出席庆功宴,还得准备宫里的庆功宴。 “殿下,咱们还用给被俘的杞国君安排座位吗?”白术很有些不理解,“他们故意挑拨两国关系,还牵连咱们被软禁了好些天,这时候就该晾着他们。鱼素大人不也说了么,都凭殿下的心意准备,不必顾虑太多。” “你知道什么?”齐承墨头疼得很。谁能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儿,杞国还是在这个时候被灭国了。这般算来,陈国也早晚要步入后尘。他善待杞国国君,不过是想留个先例,万一真有陈国被灭的一日,也而不至于太过羞辱。 可惜这些话谁都不能说。齐承墨戴上白玉峨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看见了宴席上的杞国王爵。 杞国王爵有点发毛。或许是因为宴席上竟然会有他们几个的座位,又或许是上首的皇帝正君总是默默地看着他们。 那位可是陈国来的皇子,总是盯着他们干什么?一脸的深沉幽怨,好像自己干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说来,好像确实干过。 杞国的国姓为郑。郑国公的岁数倒是还好,只比齐承墨大了十一二岁,但神态上看着却似乎是大了不少,不仅身形佝偻,连头发里都掺杂了不少的白发。他又生得普通,与丰神俊秀的齐承墨相比,看上去简直能做对方的父亲。 他不知齐承墨心中的兔死狐悲,只记起自己曾经暗中给陈国挖坑的事儿,自然觉得齐承墨的眼光大有深意,连带着他坐的位置都与众不同。 郑国公坐立难安,东想西想。对面的一众文武则早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一个被俘的敌国酋首,也配有一席之地?太傅早就有所不满,环视了一周,见旁人也个个如此,心里倒是稍稍平复,又特意看了礼部一眼。 礼部主官是一位年老德劭的女子,显然也觉察出了不妥。她很快就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出来,走上前去,跪在庭中,“陛下,今日乃是为边军将士的庆功之宴,敌国酋首乃是我出征将士得来的战利之物,就算陛下仁慈,饶其性命,也不该在宴席之上,设置座位,准其与我巫雪国将士平起平坐。” 此言一处,原本在后头准备上台的歌舞伎子都缩在了一旁,不敢再踏上前去。明明刚才这气氛还是和乐融融,怎么酒才过两巡,就突然剑拔弩张的,犯言直谏起来。 林诗也是一愣,大祭司见山不爱说话,二皇女身边又带着陈家的小公子,三皇女又一边端着酒,一边在桌上写写画画。林诗身边只有齐承墨,她刚才还在问,这宴席可是他准备的,是否遇到了什么难处。转眼,就来了一个打脸的。 “徐尚书提的正好。朕自接到大祭司与孟将军的传信,便一直在想,要如何安抚杞地的百姓。郑国公无德,因此被上天惩罚,降下灾祸。我林氏自然不可重蹈覆辙。那杞地与上京距离遥远,除了遣人救助安抚,还要请大祭司在当地修建白塔,遣派巫女做祭祀,抚慰百姓。至于郑国公,”林诗一眼没看齐承墨,只望着下头那个瑟瑟发抖,如同小老头模样的人,微微一笑,“上天有好生之德。大祭司与朕也不想叫旁国对咱们心生戒备,污我朝君臣残暴。因此便以下客礼待之,日后迁居上京,也算是我巫雪的臣民百姓,无需句句毁以敌酋等语。听起来,也太过小家子了。” “多谢陛下仁德。”郑国公见机得快,话音未落便语带哽咽,直接匍匐在地。倒是礼部徐尚书慢了一步,一口气堵在嗓子里出不来,微微有些难受。 这话听着倒是不错,可总觉得,好像还有点别的意思。二皇女与孟沛等人傻乎乎的,倒是什么都没听出来,但太傅与尚书等人,却咂摸出了点旁的意思。 晚宴过后,林诗陪着齐承墨回安和宫。刚一进门,林诗便忍不住低头一笑,“你想的倒是长远,还给那郑国公安了个座儿。” “叫陛下笑话了。”齐承墨有点不好意思,本是他惹的麻烦,倒还要林诗去擦屁股。虽说林诗已经向他表白过千百遍,但事到临头,还是很不好意思。 “多大点事儿。以后有的是规矩要改呢。”林诗呼出一口酒气来,这麦子酿出来的酒,劲儿还不小。二皇女倒是能喝,举着酒坛灌倒了半个朝廷,也就是对大祭司见山心存敬畏,不敢上前。否则连白塔的人也逃脱不了。 “陛下喝多了。”齐承墨这时才觉察出林诗的不对来。比往日里更迷醉了些,也更放开了些,“我扶陛下去休息。” “确实是有点晕,但还没到醉的地步。你看我,还能走直线呢。”宫中的老酒上头,林诗往日谨慎,不敢多喝。今日是见大祭司见山回来了,心里有了底,不免多饮了几杯。 然后就开始耍酒疯。 “这殿里怎么这么热呢?”齐承墨眼看着林诗松开旁人,开始顺着地砖走直线,从这头一直走到那头,虽然走得笔直,但速度却慢了不少。更过分的是,她一边走,还一边脱衣服。 耕战 “陛下喝多了。”没等齐承墨开始赶人,白术已经特别有眼色的带着宫人往外走了 分卷阅读133 。等林诗脱掉外面一层华服,露出里衣的时候,殿中已经之上下她和齐承墨两个人。 “他们,怎么都走了?”林诗歪着头,愣愣地看着门口,忽然嘴一撅,作出一副泫泪欲泣的表情来,歪歪扭扭地倒在齐承墨的身上,“他们都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只是夜深了,我们该睡觉了,他们不好再在这里打扰我们了。”齐承墨没想到林诗喝醉之后是这般孩子模样,整个人都跟少了骨头似的,软软地挂在他的身上。 林诗这么一歪一蹭,原本严丝合缝的白玉冠也跟衣服一样,被弄得松松垮垮。一缕发丝从脸颊旁落了下来,林诗平里看着方正从容的棱角瞬间柔和了不少,一双眼睛波光带水,带着些许的迷离和孩子气,一巴掌就搂住了齐承墨的脖子。 “呵呵。” 齐承墨正在心中翻江倒海,想要伸出手帮她把白玉冠从头发里拿出来,又不知为什么有些不好意思。正在犹豫之间,怀里的林诗就扭了过来,把脸转到他面前,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一边傻笑,一边往下倒。 “小心。”齐承墨连忙扶着林诗的腰,头一低,正好碰到了她沾了酒气的唇瓣。巫雪国盛产花酒,所谓的麦酒不过是调剂。但不论是什么酒,混着喝多了总是容易醉。 “我喜欢你,呵呵,我从第一面就开始喜欢你了。”也许是因为这殿中再无旁人,也许是这酒上头得慢。总之到了这个时候,林诗的醉意才开始大涨,如同落日前的大海,波浪起伏。 “我知道。”齐承墨扶着林诗的腰,眼睛顺着林诗敞开的衣服往下看。她平日里总是仗着身份和功夫,占尽便宜。如今好容易醉了,自然也该我逞一回威风。 齐承墨这般想着,动作也更温柔了些。一边抱着人,一边往床边蹭。 他这一走动不要紧,林诗身上的玉环金带、头上白冠细簪,被他不经意间,零零碎碎掉了满地。当然,齐承墨身上的东西也没留下什么。林诗的一边被搂着腰,一边手还不老实。一会儿去解他的腰带,一会儿去摘他的头冠,甚至还扒开衣服,偷偷亲他的锁骨。 要不是齐承墨还想着待会儿把林诗绑起来,彻底翻一回身,早就把怀里这个色胚给扔下去了。 好容易把林诗拖到了床上。齐承墨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好么,也和林诗一样,敞开了大半。要不是今日大宴,里头穿得整齐细致,只怕现在已经不剩什么。 他眼神一暗,抽出腰带,慢慢拉着林诗的手,教她举到自己的头顶,然后把腰带缠在她的手腕上。正准备打结,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一低头,果然见林诗一双眼睛晶晶亮亮,勾着唇,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没想到你喜欢这个。”林诗的头依旧有些晕,但却比往日愈发兴奋。只见她腰上一挺,大腿一勾,便直接把两人给掉了个个儿。 “以前是我太死板了。”林诗说完之后,低头在齐承墨的头顶轻轻吻了一下。 齐承墨显然被林诗这举动吓得有点懵,未等他想明白自己该如何应对的时候,手腕便已经被林诗绑在了床头。也是用他刚才的腰带,连绳子缠绕的圈数都和刚才一模一样。 完了。齐承墨见林诗用掌风熄灭了烛光,又一抬脚踢下了床边的帷幕,就知道林诗这酒劲儿怕是没有过去。往日里那么端庄自持的一个人,忽然炫耀起功夫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帐幔飘散了半夜,殿中的声音也从小渐大,又从大渐小,呼吸中偶尔掺杂了两声啜泣,似痛似笑,似喜似悲。等到第二日白术等人进去的时候,原本悬挂在外的帷幔有一大半都落了下来,遮住了满地的衣饰。 齐承墨不想说话,嗓子疼。想睡觉。 林诗的嗓子显然也没好到哪儿去。但酒劲儿却彻底醒了。正好,大祭司见山来了。 “去请巫医。”林诗一头出去迎人,另一头就吩咐把巫医请来。到底怀没怀呢? “我怀孕了。”大祭司见山一见面就忧心忡忡,“我有点害怕。 “害怕?”林诗把惊讶地表情收了收,很有些疑惑地问了句,“怕什么?白塔里巫医不少,女子生产也少有殒命的。至于孩子,更是有得是巫侍教养,有了自然是好事。怎么还谈得上害怕?是怕孩子重蹈了闲安的覆辙?” “不是这些。”大祭司见山摇了摇头,“我是怕自己。你是知道的,我以前最讨厌的,就是生来便能趋吉避祸,也想过无数次扔了这黑袍子,做一回普通人。只是不敢。但那天我看着杞地被石头砸得满目疮痍,不知怎地,就忽然担心起自己来。若是我没有这天赋,没有这厚爱,恐怕整个天下都再无立锥之地。白塔会把我捉起来,一把火烧死,巫雪国的百姓也只以为我装神弄鬼,把以前的尊崇爱戴加倍地报复回来……” 人都说怀孕的女子喜欢疑神疑鬼,林诗以前还不信,如今却觉得也有些道理。这都是什么不相干的事儿,亏见山能扯到了一起。旁人爱你多半与你自己无关,只是旁人心中喜爱你在心中的样子而已。若个个以旁人心中爱恨为准绳,那也不必活了。 分卷阅读134 “历代巫女心中都有这般恐惧,因此才养了那么多觋师,也弄了那么多机关来,每逢节日,便要操练一番。自古如此。”林诗拉过大祭司见山的手,温和一笑,“再说了,万事还有我呢。若是有人要动摇你大祭司的位置,我也不答应。” ?大祭司见山上下打量林诗一番,非但半点情谊不领,反而道,“你可是要借我的名头做什么?” 见大祭司见山立时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林诗也不再瞒着,“刚还与我哭诉,这时候又想得这么快。就好像我曾经折辱过你的名头一样。” “往日里我不计较,是因为我只是个巫女,就算借你名头一用,也是你我间的私事。可如今,我身后是整个白塔,自然不能轻易应承。”大祭司见山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但若与旁人无碍,帮你一二也无妨。” “其实这事儿,我已经想了许久。咱们巫雪国的官制向来是世袭、举荐,偶尔还会开科考试,录取人才。但于百姓来说,读书已然是不易,大部分人识字都要靠白塔的开蒙,又如何考得过世家大族。因此想要搏一个出身,最容易的,反而是耕战二字。”林诗在做太女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这件事,不过囿于身份,也只是想想而已。 “你想要改祖制?”大祭司见山上下打量了林诗一眼,“不会还要借我的名头吧?” “无论我如何作想,总要有你的支持。”林诗叹了口气,“朝中忠臣不少,但你看看,区区给郑国公一个位子,她们都看不过眼,非要上前进谏。不说长远,就看眼前。那杞地虽小,但也不能把人尽数杀了,再迁移百姓过去,总要因地制宜,将当地的风俗考虑一二。况且如今的制度法令都是百年前所定,已然有很多不和时宜。” “可你若是贸然提出变法之说,恐怕外头议论纷纷。不如我们一起想个法子,做成是上天预兆。等到推行的时候,有白塔从旁监督,各地官员也不敢不尽心。”大祭司见山也读过不少书,更知道不少的旧事。林诗一开口,她就知道这后头跟着是什么了。 “不错。”林诗继续道,“无论此事进展如何,都是你巩固威信的大好时机。就算你日后不似如今这般得天眷顾,依旧可以得到百姓、因此得官、得爵之人的支持。” 大祭司见山转过头,呆愣了半晌,才又看回对面的林诗。她的眼睛里闪闪亮亮,仿佛若有光。 “你要改什么?可有主事之人选了?”大祭司见山觉得自己好像叹了口气。 “官制、兵制、法制。咱们巫雪国女子主政,又推崇天命,因此国中许多人都心存懈怠,总想图捷径。我意欲改革先今之法,令民之欲利者非耕不得,避害者非战不免。境内之民,莫不先务耕战,而后得其所乐。”林诗半点也不犹豫,“杞国有一个才子,叫做项鲲。他虽出身普通,但很有些想法,为搏出身的时候,还写了好几篇咱们巫雪国中的弊病,呈给杞国的大夫。说实话,算得上是正中要害了。” “推进革新是难事,万事冗杂。他一个杞国人,怕是难上加难。就算是真心要做一番事业出来,也未必能抵得住老臣的诋毁。”大祭司见山话音刚落便明白过来,怪不得非要拉着自己,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我真不知道,你做这个皇帝,到底是该恐惧,还是该庆幸。” 替身 “所以呢?您答应了?”钟尧坐在大祭司见山的脚踏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一点都不大,平滑如初。 “如果我拒绝,岂不是平白给了人攻讦的借口。”大祭司见山总觉得钟尧这个姿势太卑微,忍不住拍了拍身边的垫子,“过来。” “现在正是胎位不稳的时候,剧烈运动不好。”钟尧皱了皱眉,非常谨慎地回应了她的动作和“邀请”。 大祭司见山无奈地瞪视过去。钟尧无法,只能欺身上前,拿过一旁的垫子,放在她的腰下,然后轻轻把脸贴了上去。 别说,还挺甜。半刻钟后,大祭司见山抹了抹嘴,手又不自觉地往钟尧的衣服里游。正当走到一半的时候,外头传来了禀报声。 “大祭司,巫山祭祀求见。” “请。”大祭司见山一脸正直地把手从钟尧的腰上拿了出来,坐直了身体。 巫山祭祀的年纪不小,整个人都干瘪如柴,面上的皱纹更是蜿蜒深邃,衬得眼睛都尖刻了不少。等闲时候,更是半点笑意都不见,也就是见了大祭司见山,面容才有了些许和缓。 “几月不见,大祭司看起来更精神了。”巫山祭祀的手指好像是枯木枝,干瘪得只剩皮包骨。她伸手接过一旁钟尧送来的茶,笑起来更加可怖。 “不瞒祭祀,我已经有孕两月有余了。”大祭司见山摸了摸肚子,半点也没隐瞒。这位祭祀虽然看着严肃,但对见山一直很好。虽比不上已故的大祭司如师如母,也算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者。 自己有孕,恐怕还得有许多事要倚重她。 “今日入宫,我也与陛下说起过此事。如今杞地刚刚纳入治下,修建白塔官署,新增法例条文,此般 分卷阅读135 种种诸事繁杂,我这身体疲惫,以后还得多仰仗祭司们。”大祭司见山在宫中之时没有直接应承下来,只算是默认。况且这事儿急不得,就算林诗通篇都想好了,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但总要先把风放出去。 “大祭司自然要以身体为重。闲安招来的巫侍我都带到巫山去,不会叫他们给您添麻烦。过两日,再从各地抽调些忠贞的来拱卫上京。虽然陛下与您私交甚笃,但终究各有立场。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起来。不可轻视。”巫山祭祀说话间一挑眉,那模样叫钟尧都跟着心里一跳。 也说不清为什么,每次看见这位祭祀大人,钟尧都紧张得不行。难道是她本身气场太足,又爱教训人,所以才叫人心生畏惧? “还有你,不可缠着大祭司贪欢,坏了大祭司的身子。”果然,下一刻,训斥的话就落到了钟尧的身上。 “是。”钟尧低头看脚下的刚铺的羊毛毯子,嗯,这花纹艳丽,图案规整,果然好看。 大祭司有孕乃是天降之喜,过年的时候,上京内外都跟着喜气洋洋。不过朝中臣子也大多把眼睛落在了林诗的肚皮上,虽然未曾明说,但也有意把后宫之事论上议程。 尤其是不知道从何时起,关于齐承墨不行的流言开始遍布大街小巷。 “殿下,咱们要不要请巫医开点药?”白术对流言颇为担忧,“听说已经开始有小人给陛下物色美人了。” “别胡闹。”齐承墨合上手里的书,他干坐半天了,一个字也没看下去。 正月十六的时候,林诗终于与他行了大婚之礼。花车游街、祭祖祭天、拜堂宴客……该有的一样没差,折腾得人腰酸背痛,四肢无力,整整歇了三天才缓了过来,将将赶上陈国特使拜别。 回陈国的队伍里,到底还是带了巫医和巫侍。林诗开口要送,齐承墨当着人,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只好点头。 还得谢恩。现在每每回想,依旧觉得不放心。齐承墨叹息一声,往后一靠,闭上眼睛。 “要不,叫膳房给折腾点新东西呈上去?听说杞地有一种小吃叫做梨羹,清甜滑美,寓意也好。又是您特意吩咐的,陛下定会闻弦音而知雅意……”白术半点不知自家主子在担忧什么,整个人都沉浸在争宠的幻想里。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你觉得好,就去弄吧。”齐承墨摆摆手,闭上眼睛。只要不在这儿继续唠叨就好。他当初怎么就带了这么个人来?好的不学坏的学,和人家学什么宫斗!和旁的男人在一起争女人宠幸,也值得乐在其中? 齐承墨揉着鼻梁,身心俱疲。不想说话。 上京的流言自然也传到了卫卿的耳朵里。不过还未等卫卿遐想,另一个重磅消息就把所有人都砸晕了。 三皇女,陛下册封的建城王已怀胎三月有余。 “那你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吗?”算算日子,应该是在田岐怀上的。先是行军,后又打仗赈灾,这时候竟能抽出空来,和人燕好,也算是不枉这些年的风流名头了。 但林诗该问,还是要问一句。既然有了身孕,那孩子的父亲便算是有功之臣,理应给个名分才是。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三皇女眼神犹疑,双手交叉在一起,心虚得很。 “是果真不知道,还是身份不合,不敢说出来?”林诗很有些头疼,按着自家老三的性子,怕是两种都很有可能。 果然,三皇女点头承认,“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只是在田岐的时候,曾经与一个巫侍有过两回,还曾……”说到此处,三皇女还小心翼翼地看了林诗一眼,正好被她撞见,因此越发心塞,“还曾亲近过两个被乱匪蛊惑的男子。他们都是普通百姓,不过是被裹挟的,我一时心软就做主饶了他们一回,他们说要报答我,就……” “好了,朕已知道。”林诗伸手挡住了三皇女的话头,“你不必细说。” “是。”三皇女默默闭嘴,没说自己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落难的男子,长相与齐承墨有七分相似,如今养在府里,并不敢叫外头人知道。 “正好,太傅如今日日催着要给朕扩充后宫,你的王府也别落下了。趁着这回,一起办了吧。”林诗觉得头疼。她没有孩子,被人催得头疼,这处处留情的,也叫人头疼。总觉得新赐下去的王府小了些,日后不够她那些美人住的。 “还有,若有人问起这孩子的父亲,你不许提什么巫侍、乱民。只说是平乱的兵士,为国捐躯了。”林诗实在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 “臣妹明白。”要不是瞒不过林诗,三皇女又如何不想说些谎话。如今奉旨扯谎,倒叫她心安了不少。 眼看着三皇女走了出去,林诗觉得自己的头又疼了起来。 “去唤梦泽来。” 三皇女说得不清不楚,但她林诗不能不查得一干二净。总要防备有人借这孩子的父亲暗中搞鬼。万一自己生不出孩子,说不定就要过继一个。 “陛下。”梦泽依旧拿着一个厚厚的账册。不过这回里面记着的,却是三皇女的起 分卷阅读136 居录。 “三皇妹有孕的事儿,你也知道了。不是朕多心,实在是怕今天万一不明不白的混过去,日后再冒出个人来,说这孩子的父亲是被朕害死的,再寻得证据,叫我们姐妹离心。”林诗揉着脑袋,竟想起了齐承墨。他的手指又细又长,冰冰凉凉的,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时候,着实令人心动。 “是。臣也曾担忧此事,因此特意寻了跟随三殿下的人,查问了平日里伺候的人。三殿下身娇体贵,身边从没少过服侍的人,因而记得也清晰。臣问了巫医,大概算了算时日,所幸过的人,大约也都在这上头了。”梦泽翻开早早折好的一页,呈到林诗的面前,“陛下请看,这一页,便是前后半月的记录。” 真是满满当当,还每晚都各有不同。林诗一边看一边揉着额角,她这身子骨倒还真不错!这都没折腾病了,看来平日里真是将养得好。 尤其是这上头记录的时辰和地点。看看,还有在野外的,还有下了水的。都说三皇女体弱,不适合习武,但看她这频率,倒是半点不输习武之人。恐怕二皇妹都没她能折腾。 “她倒是半点没骗朕。”林诗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幸好自己也算是年轻,二皇女也刚刚成婚,以后总会有孩子的。不然光靠她一个人,怕是整个皇室的孩子个个都来历不明。 “不过,三皇女回京的途中,倒是收留了一个长相貌似正君的男子,一路疼爱,偷偷养在府里。身份虽然也查了,是个干净清白的,但她还收拾出许多衣裳首饰给那男子,其中不乏陈国的样式。”梦泽说到这里,林诗已然是听明白了。 “要不要臣安排人画一幅像,敲打她一番。”梦泽试探着问了一句。 “算了。这事儿咱们就当不知道,她关起门来,自己爱宠谁,就宠谁吧。”最初要不是齐承墨的身份,还有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脑子里的话本,说不定林诗就把齐承墨给让出去了。 但是现在,她却舍不得。给三皇女一个替身陪着也好。 生病 林诗生病了。 朝野内外终于安静了下来。外头风平浪静,国中也一切平稳。有大祭司唤来的“天兆”坐镇,杞地也安静的仿佛自古以来就是巫雪的治下。林诗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要借杞地的治理来提改革的事儿,就轰然病倒了。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就在一派欣欣向荣的时候,林诗被一阵寒风击倒,头一个晚上就高烧不退。 齐承墨作为林诗的正君,理所应当地收拾包裹,带着白术等人搬到了寝殿,照顾生病的林诗。 一路上花开正好,粉嫩嫩的迎春花在枝头随风飘舞,一簇簇生得艳丽。和这宫中的愁容满面半点都不想和。 但人的表情可以作假,这树上开的花却做不得。齐承墨伸手接住一片花瓣,想起巫雪国中有好几种闻名的点心、酒酿,都是用着这桃花制成的。大多是味道软糯香甜,又带着点点的香气,样子又是精心的貌美……一想到这儿,就觉得肚子都跟着叫了起来。 “殿下可是饿了?平时这个时候,确实该上点心了。巫医都说过,要您平日里多用一些,吃的多了才有力气。您总是不听……唉,咱们到了寝殿恐怕又是要一阵忙活,不行就叫他们先上点桃花羹,垫一垫?”白术又在身边唠唠叨叨,齐承墨左耳进右耳出,又时候还在心底忍不住回想,上辈子的白术也是如此话痨?怎么全然不记得了?难道是上辈子自己独个儿的时候太长,太寂寞空虚了,忘了他这么多话?只记得好了? “……不行就再加点干果。听说外头行商新带来的千层糕也不错,一片片轻薄不腻,入口即化。”白术其实也不怎么担忧林诗。她年富力壮的,每次来安和宫都跟拆房子一样,能生什么大病? 齐承墨却实在听不下去。这人来人往的,到处都有耳朵。林诗正在生病,他们则满心想着吃食,无论传到谁人的耳朵里,最后林诗都会知道。 “陛下的病,还不知怎样呢。”齐承墨做意叹了口气,阻住了白术的话头。果然,到了寝殿大门的时候,遇到了前来探病的旁人。 巫女的黑斗篷分外惹眼。 “大祭司。”原本巫女都穿黑袍子,等闲也认不出谁是谁,幸好身边站着个露脸的巫侍,才能不叫旁人尴尬叫错。齐承墨打招呼的时候还特意往漆黑的宽袍上扫了一眼,但半点也看不出来,这里头藏着的肚子有多大。 “正君。”大祭司见山点了点头,扶着钟尧先进了门。 一进殿,光线瞬间暗了不少。四处都落着帷帘,窗户也只在外间开了个半扇。一路传来的鸟鸣声都消失不见,耳边回响着的,只有自己和旁人压抑的呼吸声而已。 虽然还未见到人,但这屋子的气氛已然是将行就木,命不久矣了。 “把帘子都拉开,香和烛都熄了,旁边的窗户也开两扇。不过是生个小病,这阵仗是要把人捂死吗?”没等旁人说话,大祭司就先开了口。也许是这屋中极静的缘故,她一开口,整个屋子便都是她的回响。 分卷阅读137 自然,床上的林诗也听见了。 林诗浑身酸疼。昨天的时候,脑袋就有点晕晕沉沉的,当时她还觉得没什么事儿,到了晚上就瞒不住了。整个人火炭般地烧起来,连巫医都没什么好法子,只能先用冰块镇着,折腾了一宿才睡着。 但早上依旧早早醒了。梦泽为了叫她多睡已汇入,才特意把屋子里收拾得和晚上一样,但也没坚持多久,因为大祭司见山来了。 “你怎么来了。”也许是睡了一会儿的缘故,又或许是正好赶上了白天。林诗撑着身子坐起来,陷在在软软的被和里,连声音都有气无力。 “我怎么不能来。是因为探病带的礼物不够?”大祭司看了眼一旁黑着眼圈的梦泽,还有一旁疲惫的巫医,不满地道,“都病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你还想瞒着不成?” “这岂是能瞒得住的?”林诗苦笑着摇头,眼睛一扫,也看见了后头的齐承墨,“你也知道了。” “我知道的晚了些,差点赶到大祭司的后头。”齐承墨从没见过林诗这般模样,见她与自己伸手,便上前一握。温暖炙热,仿佛一个暖暖的小火炉。烫的有些过了。 “本不是什么大病,普通风寒而已。只是没什么精神,倒把你都招来了。”林诗敢握着齐承墨的手,却不敢离大祭司见山太近。毕竟她不是一个人,要是过了病气儿,可不好治。 “我也是在白塔里呆腻了,好容易找到的机会。”是怀孕,又不是怀个“天雷”,整日里后头都跟了一串人,上下楼都费劲。大祭司见山一想起来就头疼,“以前做巫女的时候,还能有片刻的松懈,如今做了大祭司,走到哪里都是眼睛,也就来你这里的时候送快些。” “你是松快了,我差点没叫你们白塔的祭祀给吃了。”林诗提起了些许精神,日常开始于大祭司见山斗嘴,“你出去听听白塔里都是怎么说我的。都说不知道我给你灌了什么□□,骗的你言听计从,差点把白塔都改成了朝廷的官署衙门。还说我似前朝暴君,故意使套要瓦解你们呢。” “说来也没什么错。你本身心思重,也不差多少。”大祭司见山捧着宫人送来的茶,半点面子没给林诗留。 齐承墨也端过热茶,压下心里的羡慕之情,轻轻试了试水温,而后递给了林诗。到底是生了病,没一会儿的功夫,唇上就已经干裂不堪,再等一会儿,怕是要裂开一个大口子了。原来林诗与大祭司见山的关系这么好,都不似平日里那个温和仁善到让人觉得虚伪的假人了。话说回来,有时候她对着自己也是这般计较、锋利的模样,但似乎又有不同,她和大祭司见山在一起,似乎更加安心。 齐承墨一边听一边默默地喝茶。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未正视过林诗与大祭司见山的情谊。相互利用,又相互扶持,彼此安慰,又彼此拆台。明明是两个人,但常常能想到一块儿去,为了大局,随时可以牺牲自身的利益。 在齐承墨看来,她们本该相互提防,相互打压,所谓的情谊,都只是未上位时做给旁人看的。 “你在想什么?”大祭司见山坐了没多久便走了。她倒是无所谓,身后的钟尧早已惨白了脸。虽然巫女无需传宗接代,但若大祭司在宫里滑了胎,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我在想,自己在陈国的时候,似乎也没有一个像你和大祭司这般亲密的友人。”齐承墨情绪都点低落,声音甚至比问话的林诗还要小声。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眼睛也不知落在何处,看起来颇为茫然。 “听说陈国国主的儿子不少。你们入学之后,也有勋贵子弟在身边伴读。”林诗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摸了摸齐承墨的,果然是比他的烫了一点。只是没有对比,感觉不出来而已。 见林诗摸自己的脑袋,齐承墨也不在一旁坐着,而是凑上前去,用前额抵住林诗的前额。这回,他不光是感受到林诗的发热,连自己也跟着热了起来。 “两国风俗不同。后宫里又是子凭母贵,母凭子贵,兄弟间勾心斗角,实在是没什么意思。至于伴读,个个都是聪明过分的人物,根本不敢交心。”况且交了也没用。只能锦上添花,没人雪中送炭。 “听起来,病着可怜的人倒像是你了。”林诗嗓子干哑,头也渐渐开始疼了起来。日头越升越高,她的头也越来越沉。 “可是困了?要不要再睡一会儿?”齐承墨见林诗努力睁眼,忽然就伸手盖在她的眼睛上,“闭上眼睛,歇一会儿。” “要是再有人来呢?”林诗闭上了眼睛,嘴里还不住嘟囔。 “有我在呢。”齐承墨拉着林诗的手,慢慢塞回被子里,“还有梦泽呢。” 好。林诗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好像应了一声,但又不记得回应了什么,只是沉沉地进入梦乡。 “正君带来的东西可都翻查过了?”趁着齐承墨在林诗的病床前温存亲昵,梦泽赶忙吩咐了人翻查了齐承墨和白术的东西。 这位陈国来的正君可不是什么老实人物。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备之心,也一点都不能少。 “都查过了,很干净,都是常 分卷阅读138 用的东西。”翻检的嬷嬷手脚很轻,半点也看不出来异样。她人长得也很大众,淹没在人群里都看不出来。 “陛下入口的东西你们还是要仔细查验。正君身份不同,牵涉两国,就怕有小人故意陷害,闹出什么无可挽回的大事来。你们仔细些,就算是正君知道了,也只有感谢你们的份。不会记恨。”梦泽正在吩咐着,外头又传来禀报,说二皇女、三皇女又来了。 梦泽觉得等林诗病好之后,自己恐怕会大病一场。 身份 林诗生病的第二天,该来的人都陆陆续续地来了一遍。等到探病之人都走光的时候,外面的天也黑了下来。 齐承墨折腾了一天,忍不住坐在绣墩上,趴着床脚闭了闭眼。没想到,这眼睛一闭,就再也睁不开了,整个人就像是落到了棉花里,昏昏沉沉地陷了进去。 齐承墨睡着的时候很安静,两颊发红,睫毛纤长,嫩粉色的唇瓣微微翘起,整个人都柔软可怜,连发丝都乱蓬蓬地散在一边,带着天然的萌态。 林诗一睁开眼,就看见了这一幕。看见齐承墨委委屈屈地趴在床角,像一条初生的幼崽,连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地缩成一团,自己把自己压得脸上都带了折痕。 林诗微微翘起嘴角,想要伸手把他叫起来,但又怕他再也睡不着了,手伸到半空,又停落下来,到底还是没忍心。 服侍的宫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一转头,就对上了林诗的眼睛,还未等她说话,林诗便悄悄摆了摆手,伸出手指挡在了自己的嘴上。 水?宫人沉默地看了眼床角上睡得死死的齐承墨,动了动唇,做了个喝水的动作,见林诗点头,方才颠着脚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双手托了个青瓷杯进来。 青瓷杯里的水是温的,里头似乎还加了点点蜂蜜,正好中和掉嘴里的苦涩。林诗半抬起身子,一气儿把被子里的水都干了,然后又看了眼趴着睡觉的齐承墨。 依旧睡得踏实,半点没醒。脸压在衣袖上,痕迹好像更重了些。 林诗忍不住微微笑了出来,没有叫醒他,而是吩咐宫人,拿奏折和烛台来。 齐承墨在梦中昏昏沉沉,半点惊醒的意思都没有。 宫人进进出出,他没醒。 宫人点燃烛台,他没醒。 林诗翻动奏折,他依旧没醒。 好像是整个人都被梦中的周公捉走了,锁了起来,无论外头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等齐承墨终于醒来的时候,四周已经和睡着前变了模样。林诗已经在床头坐了起来,面前也放了个小小的木头桌子,上面一边是一小盒墨还有几叠纸,另一边放了七八本奏疏。她旁边的烛台也是明亮如昼,只是自己睡得实,竟是一点都没有发现。 “醒了?”林诗见齐承墨迷茫地揉了揉眼睛,腮帮子上的折痕可爱又稚气,到底忍不住,高高地翘起嘴角来。 “陛下何时醒来的,怎么不叫我?”齐承墨的声音里带着软软的奶气,还有点沙哑,撒娇的样子越发像一个小奶狗,只是瘦了些,总令人心疼。 “我也是刚醒。见你睡得实,就没有叫你起来。他们一拨拨的来,倒是辛苦你了。”林诗把手里的奏章放在桌上,等上头的墨迹风干。 “那陛下好些了吗?还热不热?”齐承墨还惦记着林诗昏睡前有些发热,起身想要去摸摸她的脑袋。不过却忘了自己一个姿势太久,腿脚已经发麻,刚站了一半便又疼了回去,整个脸都皱成了包子。 “可是腿麻了?别急着动,我看看。”林诗一招手,宫人便把她身前的小桌子整个儿抬了下去。不过还没等她起身去看,齐承墨已经坚强地坐上了床,凑了过来。 “我先看看你还热不热。”齐承墨带着被衣服压出的可笑折痕,一脸紧张地凑了过来,刚把额头贴到林诗的额头上,自己肚子就叫了一声。 “咕咕咕” 齐承墨脸色一变,飞快地往后缩了回去。然后又抻到了自己还在发麻的腿。 “疼。”齐承墨龇牙咧嘴,莫名委屈。 “去准备晚膳。”林诗尽量绷住自己的笑意,吩咐一旁侍立的宫人。 “还有巫医嘱咐的药。”齐承墨百忙之中抽出一句,“先备齐了,吃完饭各半个时辰就得喝。” 齐承墨看着林诗,颇有几分长辈教训孩童的威势。只是脸上还带着一条深深的压痕,总让人想要给他揉一揉。 “好。”林诗到底把手伸了上去,轻轻揉了揉。 果然,用手一挡住,面前的齐承墨依旧是个风度翩翩的清俊贵公子,可脸上的睡痕一露出来,就立时显得小了七八岁。 林诗的这番举动终于引起了齐承墨的注意,他皱着眉头问林诗,“我脸上有东西?” “嗯,刚才你睡着了,流的口水。我已经给擦掉了。”也不知道是病中还是撒谎的缘故,林诗的脸红红的。 “是吗?”齐承墨信以为真,很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擦了擦脸。睡 分卷阅读139 觉流口水,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丢人。 林诗含笑看他动作,半点骗人的内疚都没有。旁边从头看到尾的宫人也只好默默转过头去,免得自己的表情出卖了林诗。不过心底还是暗暗嘀咕,这位正君大人如此单纯,梦泽大人可能是多心了。 梦泽是否多心,旁人不知道,但是白术很快就发现了他们东西被翻动的痕迹。 不过白术这一天都没有找到和齐承墨单独说话的机会,只能自己辗转反侧地过了一夜,等到第二天齐承墨出来去厨房看药的时候,才得空告诉了他。 “翻咱们的东西?”齐承墨倒是意料之中,不过还是心虚了下,“此风不可涨,知道是谁干的吗?” 白术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是我特意叠在衣服里的头发歪了。但这殿里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实在是不好查。” “那就不查。我去和陛下说。”齐承墨一边往熬药的茶室走,一边与白术道,“叫陛下去查。” “那要是陛下指使的怎么办?”白术担忧道。 “那更好。我闹一回,她下回就能尊重些。不然她还真以为自己万事合心顺意,半点都没有失手的时候。”齐承墨被阳光照得眯了眯眼睛。正两天的日头真是难得的好。 一刻钟后,齐承墨端着药碗出现在林诗的面前,然后重重把药碗放在了林诗和梦泽的面前。 “你叫人翻我的东西?”齐承墨居高临下,冷若冰霜,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嗯?”林诗有些疑惑,不自觉地看了眼面前的梦泽。不过梦泽的脸上也半点看不出主使的痕迹,甚至带了点疑问和不满,但什么也没说。 “陛下不知道?”齐承墨看向梦泽,“内官大人呢?” “臣以为,正君的礼仪还是要再学一学。无论您所言真假,都不该与陛下这般说话。”梦泽义正言辞,沉着淡定。别说齐承墨现在半点指证的根据都没有,就是被捉了个现行,也不能叫她有半丝的动容。 “你先下去吧。”林诗一见这阵势便冲着梦泽摆了摆手。这事儿一看就是她指使人干的。若不是她所为,此时她必要请罪,细查寝宫内外。但她只是面上疑惑,半点行动的意思都没有。不知道她的人,可能看不出缺漏,但林诗知她已久,根本瞒不住。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梦泽既然没和自己说,那就是什么都查出来。所以,齐承墨这次自觉冤枉,才有胆子来闹一遭。 果然理直气壮。 “是。”眼看着梦泽走了,林诗才问齐承墨,“你怎么知道,有人翻检你的东西了?” “来的时候平平整整的衣服,过了一会儿就变了模样。这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齐承墨自然不会把平日里防范的法子说出来,免得对方知道。反正这事儿也说不清,只要叫林诗知道,是她们露出的破绽就好。 “那为什么就一定是我指使的。昨日你自来了我身边,便一步不离的跟着。我如何有空使人去翻你的东西。况且,我又为何要翻你的东西呢?难道你能□□不曾?”林诗半点不让,直直看着齐承墨的眼睛。 齐承墨的意思林诗也知道,就是想得个自己的明旨,以后出入都不许翻检他的东西。 这旨意,林诗可不敢轻易给他。 “这是陛下的寝宫,就算不是陛下明令,也该为我伸冤才是。难道无论谁人都能翻我的东西?就算有人要动,也得有您的旨意。”齐承墨被林诗的问句噎了一下,有心反驳一句,但又觉得自己并非干净得半点不得人说。只好退而求其次,还带了点美人计的撒娇。 “那可丢了什么东西?”林诗依旧不退,“若是你空口白牙,说这寝宫里有人手脚不干净,又没什么丢的东西。就算是我下旨去查,也未必有人肯认。” 林诗说的是实情。就算梦泽不特意吩咐宫人闭嘴,也没人会自己承认。这罪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是不认,就算用了刑,也是蒙受冤屈。要是认了,更要重罚。 齐承墨语塞。他确实忘了这一点。空口白牙地说自己东西被翻了,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但要是借口丢了东西,就能顺理成章地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能把这寝殿的宫人教训一顿不说,下回也没人敢再招惹他。 就算是林诗,也得掂量掂量。 “想明白了?”林诗循循善诱地看向齐承墨,“虽说都是小伎俩,但也算是实用。你放心,无论真假,这次我都会着人查明。不过下次,可不许这般小题大做了。平白失了身份。” 报菜名 齐承墨走的时候沉着脸,鼓着气,仿佛一只被充满了气的鱼,走得很不高兴。 他一出门,便看见了旁边柱子一样的白术。但白术却没有想象中的主动凑上来,而是磨蹭了一会儿,才走过来。 “刚才膳房来说,特意给您做了一桌家乡菜。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焖白鳝,焖黄鳝,豆鼓鲇鱼,锅烧鲇鱼,烀皮甲鱼,锅 分卷阅读140 烧鲤鱼,抓炒鲤鱼,软炸里脊,软炸鸡,什锦套肠,麻酥油卷儿,熘鲜蘑,熘鱼脯儿,熘鱼片儿,熘鱼肚儿,醋熘肉片儿,熘白蘑,烩三鲜,炒银鱼,烩鳗鱼,清蒸火腿,炒白虾,炝青蛤,炒面鱼,炝芦笋,芙蓉燕菜,炒肝尖儿,南炒肝关儿,油爆肚仁儿,汤爆肚领儿。”白术口齿伶俐,说完一大段之后面不改色心不跳,面视前方,表情坚定,好像自己就是等着来报菜名的。 齐承墨简直被他气笑了。 “你故意的是不是?” 见齐承墨的表情不似刚才般结满寒霜,白术连忙拉下脸来求饶,“我不是怕殃及池鱼么?再说了,您和陛下就算吵架,每次不过几日就好了。我们这些臣属夹在中间,也不好多嘴。” “哼。”齐承墨虽被白术这一番操作逗得失了脾气,但到底心气不顺,还是哼了一声,当先一步走回了暂居的升平殿中。 白术跟在后头,把伺候的宫人都赶了个干净,自己蹲在齐承墨的脚边,帮他换鞋揉腿,沉默了好久才道,“殿下还在生陛下的气?” “我哪儿敢。”齐承墨闭着眼睛,心里不舒服的很,“她教我下回栽赃,要有‘真凭实据,好‘出师有名’,这才好‘捉贼拿赃’。” “那咱们以后奉旨行事,更是顺当。”白术想的好,既然林诗如此教导了,就算是默认齐承墨这么干。 “那岂不是一眼就能被她拆穿了!”齐承墨说到此处就激动得要站起来,“无论是真是假,她都会以为我是找借口立威反抗。这事儿分明是她们先过了线。” “这回也就算了。若无确切证据,不许擅自翻正君的东西。”齐承墨一走,林诗便把梦泽唤了去,“他毕竟是我的男人,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旁人该怎么看他?我留谁的面子?处不处置你?” “此事是臣做得不妥当。臣知罪。”梦泽低头认错。被人发现了,又告到林诗的驾前,无论这事儿该不该做,最后都是办砸了的。平白叫林诗为难。 “说到底,还是朕忽略了你们。等过些日子,你拟个章程上来,除了封赏,也调几个人来。总要辛苦你一个,朕着实不忍。你的身体,朕也知道。”林诗叹了口气,“暂时先回去歇两天,叫鱼素来。” “是。”鱼素虽然背叛过林诗,但总归还是熟悉。现在内外安稳,暂时用用她也无不可。 梦泽虽然心里都明白,但还很是失落。 齐承墨不知道林诗私下对梦泽说了什么,依旧气得鼓鼓。但等到了晚上,看着桌子上摆满的菜,又着实惊讶了一番。 “这是我问了白术,特意吩咐膳房做的。”林诗含笑道,“听说你想吃。” “都是他胡乱在外头听的段子。”齐承墨看着满桌子的荤腥,脸上微微有点热。都怪白术早上胡说,林诗也跟着胡闹。明明是顺口溜,怎么还真做出来了。 “怪我嘴馋,听了之后心里痒痒的,才特意叫人做了来尝尝。”林诗拿着筷子,看着菜菜自言自语。 齐承墨脸上发烧,也拿起筷子,先戳破了盘子里看着自己的鲇鱼眼睛。 林诗的病好得很快,但齐承墨也没有搬回去,而是把东西一件一件地移到了寝宫里,慢慢安营扎寨,变成了长住的模样。 数月之后,三皇女和大祭司相继生产。不过三皇女生了个男孩,而大祭司则有了个小姑娘。但林诗与二皇女还是半点动静没有。 “我不想在上京呆着了。”二皇女在一个清晨忽然对陈家的小公子,如今的长圣王正君说,“京里太吵闹,咱们去方城。我带你看看,我一寸寸收回来的地方。” “好。”陈正君点了下小脑袋。二皇女本就是个快活肆意的人,以前在上京还能与林诗相斗解闷,现在虽然可以天天去兵营,但也要受那些老古董的鼓噪荼毒,天天念叨什么规矩体统之类。若是去了方城,也算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只是不知道陛下是否会答应。 林诗倒是答应的很痛快。二皇女的性子她知道,自来是藏不住事儿,现在别说是她,就是自己,也想能出了上京,四处游逛一番。不过大祭司还在休养,离不得她。 倒是梦泽听说之后,连忙求见林诗,言谈之中很不赞同。 “陛下,二皇女虽然现在没有反心,但到底是个桀骜不驯的人。若放她离京,万一有小人暗中挑唆,或是旁国蛊惑,再来一次兵谏,那国中必然大乱。不如放在自己眼皮下,也是对她的保护。” “她也是憋了许久。我倒很怕她在上京困得久了,忍不住给我惹事。”林诗早就想过梦泽说的事儿,“方城附近的粮仓在西坡,此地的军政分属两人,都是我亲选上来的,等闲不会听二皇妹的号令。就算二皇妹一时得势,还有大祭司在。对了,上回那个方城的祭祀不是和老二配合得很好,若二皇妹不懂事,想来她也能劝阻一二。” “臣只怕陛下是放虎归山。”梦泽还是不放心。 “有你在,朕倒是很放心。就算有异动,也逃不过你的眼睛。”林诗见梦泽依旧表情僵硬,不由再劝了一句, 分卷阅读141 “实在不行,就在她身边安两个咱们的人。要真起了不臣之心,就直接送她去见先帝。” “是。”梦泽见此,也知林诗心思已定,劝也没用。只好想想如何安排人,埋伏在二皇女身边。 也许是梦泽想的过于认真了,下台阶的时候正好被衣角拌了一下,正好落到一旁齐承墨的眼睛里。 “梦泽大人最近好像很是辛劳,总是这么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白术站在齐承墨的身后,也看向往外走的梦泽。总觉得此人心事重重,半点心腹重臣的骄傲跋扈都没有。 “辛劳?”齐承墨倒觉得很有意思,“这可不像是辛劳才有的反应。” “你猜她最近被申斥的多吗?”齐承墨仰起头,头顶上青天苍云,浩瀚如海,“本来就没什么事儿是一成不变的。” “殿下要干什么?”白术本能地觉得齐承墨要搞一件大事情。可现在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经巫医妙手之后陈老国主的身体康健,林诗与他也算是相安无事,要是轻举妄动,惹怒了林诗,恐怕老国主也不会站在他这一边。 “我要干什么?听你这话,似乎很怕我干点什么。”齐承墨转过身上下打量了白术一眼,“我们在这宫中是什么地位,你我都清楚,我能干什么?” “要是殿下想,什么都能干。”白术也意识到自家主子生气了,连忙安抚,“属下只是担忧。现在因为陛下无嗣的事儿,朝中的老臣都盯着您,憋着劲儿的想找您的麻烦,好给宫里头塞人。咱们要是被她们发现了端倪,怕又是一场的风波。” “他们不会知道的。”齐承墨转过头,看向白术,“你记不记得,咱们先前有一串玉珠子,搬家的时候不知道放在了哪儿,后来找不着了?” “是有这么个事儿。但您当时不是说,找不着就算了吗?”白术一听这话自己先心虚了。这本是他的失职。 “你通报上去,告诉鱼素,叫她来帮咱们找找。”齐承墨微微一笑,“要是找不到,我就与陛下说,要一个一个拷问这殿中的宫人了。” “是。”白术有些不明白,齐承墨突然要把一件小事闹大,意义何在。 没到晚上,林诗就知道了此事。 “你又着人去翻检正君的东西了?”林诗问梦泽。 “并无此事,臣只是日常遣人监视,最近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对。”梦泽摇头,“但丢东西的事儿,以前倒真听她们提过一次。好像是搬家的时候不知道掉在了哪儿,正君也不曾叫人特意去之找,因此也都没注意。这回应该只是突然想起来吧?” 梦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又全然说不上来。可能是最近休息的不好,脑子转得都慢了不少。 “他又不是苦出身,看见一件东西就宝贝得什么似的。突然这么闹出这么一回事儿来,必是……”林诗忽然福至心灵,“我知道他的意思了。” 齐承墨的动静闹得不小,等到晚上的时候,白术捧着一盒子的碎屑,懵里懵懂地走了进来。 “殿下,白玉珠找到了。应该是不小心漏到了箱子底下,结果被碾碎了。”白术进去的时候,林诗也在,只不过正在屏风后换衣服,没什么动静。 “我知道了。”齐承墨扫了眼盒子,意有所指,“这东西碎成了这模样,恐怕原样都看不清了。也难为了他们,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的一件东西,愣是变了这一箱子粉末出来。也不知道是干了什么亏心事,生怕我计较。” 齐绾儿 二皇女携家带口到达方城的第二个月,就接到了陈国郡守的书信,说陈国公主齐绾儿偷偷甩开了伺候的人,跑到巫雪国境内来了。 “陈国公主?”二皇女抬手挡住前来禀报的官员,“那陈国公主若是过来,扭送回去也就是了,有什么可问的?” 前来禀告的县令姓夏,是新调任的年轻女子。她完全没想到二皇女会这般说话,到底没什么经验,一下就愣住了,吭哧了半天,才慢慢把话说全。 “这,这位……咱们不是……怎么说的……咱们现在虽然和陈国没怎么打仗,但若是有个万一,这位公主,不还是个人质么?” 夏县令也不想说的这么名表,可惜这位二皇女脑子实在转不过来,逼得她只好把话挑明了说。 “人质?”在巫雪国,女子可半点不柔弱,也不值得怜惜。做人质,也算是正好。不过二皇女最初没有想到而已。 “你说的,也没错。”二皇女伸手有把那封书信展了开来,自上而下地看了一圈,点头笑道,“这位公主既然心慕我巫雪的文化,自然该好好招待一番。不过咱们这儿是军事重地,要是被她跑了,容易泄露机密。” 二皇女说到这儿,又觉得轻易把人留下不妥,刚生了两分犹豫,夏县令就赶忙说了话。 “殿下不必忧心。咱们把人寻到之后,就直接送到上京。”夏县令道,“宫里的正君不也是陈国皇室出身。他们兄妹之间,也许久不曾见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可那个公主 分卷阅读142 会在哪儿呢?这可不好找。”二皇女放下信件,能把人甩出去最好。 省心,且算是一件功劳。 “寻找公主的事儿,自有臣来办。”夏县令答的倒是快,简直胸有成竹。 齐绾儿在陈国境内的时候就换成了男子装扮,到了巫雪国境内,便泯然众人。 方城虽然前些日子才被战火侵袭,但此时已重建了房屋院落,街上也多了许多坑洼堡垒,凭空多了不少的肃杀之气。 不过该有的客栈、酒馆还有货商,依旧是一个不少。 齐绾儿背着个小小的包裹,手里拿着一柄长剑,好奇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虽然都说巫雪国是女子为尊,但街上的男子也不少。来往巡逻的士兵都穿着一样的衣服,看不出男女,开店的、杂耍的也是男女参半……唯二不同的,也许就是在街上健步如飞的孕妇,还有一个个穿着黑衣服,蒙着或者不蒙脸的男男女女。 “第一次来巫雪?”齐绾儿正在伸长脖子看,肩膀上就多了一只又沉又重的手。一回头,就对上一张长得极为憨实的女人脸。 “你,你何出此言?”齐绾儿下意识便想要拔剑,但接着眼神一瞥,发现这女人身后还跟了好几个人,都是满怀戒备地看向自己。心虚气短之下,又不敢轻易把剑□□。 “这有什么新奇的。无论男女,第一次来巫雪的时候,都是你这模样。”胖女人歪头往旁边一指。 齐绾儿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商队中的一个人和旁边格格不入,看见什么都很惊讶,东张西望的,尤其好奇那些身着黑袍的巫女。 “我和他可不一样。”齐绾儿语带嫌弃。谁像他这般,傻乎乎的,感觉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那是,你是陈国的公主,和这些升斗小民可不一样。”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又插了进来,吓得齐绾儿差点把剑拔了出来。 不过也差不多了,拔了一半。 “在下方城县令,姓夏。见过陈国公主殿下。”夏县令也没想到,一出王府就有人来报,说城里的捕快在城西看见了个和画像极为相像的女子。虽然打扮利落,但身上衣饰价值不菲,而且还没有仆从,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弱得很,一点不似巫雪国人。 而且她们已经去堵人了。 “真是说笑了,怎么我就成了公主殿下了。”齐绾儿笑得干瘪,这一会儿的功夫,街上就变了个模样。原本路过的行人渐渐少了,巡逻的士兵也不再各处走动,而是守在路口,手持剑戟,面向中央。 “我就是个偷跑出家的,”齐绾儿还想再狡辩两句,那个自称是夏县令的人便从身后取出一副图来,“砰”地在她面前一抖,露出个人像来。 上头的女子穿了一身的陈国男子衣饰,容貌和自己八分有相像。任谁打眼一看,都会觉得自己就是画中的女子。可她偷偷出门的时候,明明化了妆,又改过衣服的,和以前完全不同。 “这是画师根据齐正君的画像修改而来。公主与正君同父异母,自然差不了太多。”其实里头还有陈国探子的功劳,但这点小事儿,就不必着意细说了。 夏县令颔首微笑,半点不给齐绾儿解释的机会。 齐绾儿气鼓鼓,有点想揍这个夏县令。 但周围都是人,应该打不过。而且根据齐绾儿的经验,一旦打不过就会被收缴武器,软禁在屋子里,然后名为“保护”,实为软禁地被人看守起来。 “既然如此,我也不瞒着了。”齐绾儿摇摇头,抬眼看向夏县令,唇边一抹坏笑,“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夏大人为何不下跪问安?” “虽然我自认您是陈国公主,但事有万一。若您真是骗子来演戏,我也不能堕了朝廷的威风。没法子,等您入了上京,请正君辨认之后,下官自会以礼相待。”夏县令心中冷笑,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还想叫她当街下跪,真是想得美。 “什么话都叫夏大人说了。”齐绾儿本想讽刺,但周围的几个人个个都用眼神逼视,无声威胁。没法子,人在屋檐下,只能先低头。 “殿下请。”夏县令一伸手,旁边的兵士就让出一条路来。 齐绾儿一路看去,那些原本被士兵隔在外面的行人正对着她们指指点点,连客栈口招呼的小二都仰着脖子来看。他们一边看还一边交头接耳,像是看见了什么稀奇的动物,半点也不见恐惧,也不见多少敬畏,和陈国的百姓半点都不一样。 “你倒是半点官威也没有。”齐绾儿正在新鲜,一侧头,就见夏县令扬手和站在一旁的老农打招呼,看起来很是熟悉的样子。 “官威?那是什么,能吃吗?”夏县令转过头,对着齐绾儿微微一笑,“这城里有白塔的祭祀巫女,城外有驻守将军,王府里还有一位陛下都要给面子的长圣王。我一个小小县令,又哪里敢有什么官威?” “也是。”齐绾儿默默点头,有点不习惯自己也被连带着没了威风。但走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我知道了,刚才我就觉得不对,才想明白。我来的时候 分卷阅读143 听说这儿在去年被杞国偷袭了,经历了两场大战,怎么现在看着,个个都精神得很,难道是因为杞国已灭,因此安稳了?” “也可以这么说。”夏县令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此地最高的建筑就是那座白塔,杞人占领的时间太短,还没有烧毁,现在看着依旧伫立如初,“还因为有陛下和大祭司在。” 齐绾儿跟着也抬了头,果然也见了那白塔。那白塔底下有些天雷炸过的痕迹,焦黑了一小片,巫女瑕没有让人去补,因此离远了也能看出痕迹。 “陛下乃天命之主,大祭司更是巫女中天赋异禀的人物。有她们在,就算是一时失利,也总会把该有的都夺回来。有了底气,就算是身在这边关,也半点不惧。” 夏县令说这话的时候天上的阳光正好洒在她的脸上,连眼睫毛上都沾染了光。 “是么。”齐绾儿不爱听这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当天下午,送齐绾儿去上京的马车便和报信的鸽子一前一后地出了城门。 第二天,连齐承墨都知道了齐绾儿偷跑出来,被方城的县令捉到,然后送来上京的事儿。 “她?”齐承墨听见白术来报的时候很是惊讶,上辈子并没有这么一出啊。 “是啊。咱们和她也没打过什么交道。倒是她母亲辰妃娘娘,还有与她同母的大皇子,以前在陈国的时候还特意算计过咱们。她来巫雪,也不怕是有来无回?”白术对齐绾儿的印象极其不好,恨不得她直接死在这儿。 “她不过是个小丫头,懂什么。”齐承墨倒是觉得她来与不来,都无关大局。毕竟陈国和巫雪对待公主的态度截然不同。就算是一颗明珠,也能给磨得失了光彩。 想到此处,齐承墨忍不住叹了口气。 林诗正从外面走进来,正好听见。不是在说陈国公主齐绾儿么?怎么凭空叹气了呢?她一边转到屏风后换衣服,一边问了出来。 “齐绾儿自小得宠,父皇很喜欢她。不过在陈国,公主再得宠也不过是镜花水月,除了吃穿用度上奢华一些,不能上朝,不能听政。就算读了书也不过是徒增烦恼,就算是最宠她的父皇也不会多重视她的话。地位还不如巫雪国的皇子。”齐承墨一边说一边摇头,不知在感慨谁的人生。 有孕 林诗被齐承墨这没来由的感伤闹得心上一酸,出来后就看见齐承墨满脸落寞地站在窗前。外面又开始飘起细小的雪花,飘飘洒洒,分外凄凉。 “要不,以后上朝你也可以旁听?”林诗试探着问了一句。 好。齐承墨在心里回答的无比快速,甚至恨不得整个人都跳起来,但表面上,依旧矜持地慢慢转头,用怀疑又不解的眼神上下看了林诗一眼。然后冷静地问了一句,“陛下此言何意?” “倒也没什么。”林诗被齐承墨这一问问得清醒了,立时准备改口,“既然你不愿意……” “既然陛下吩咐了,我自然要奉旨办事。不过陛下要是想问我治国理政之策,我倒是不一定能答出来的。”看着齐承墨义正言辞,林诗的手指微微有点痒。 “好。”自己惯出来的人,自己只能忍着。 齐承墨羞涩点头,很是开心。只要他一出现在朝堂上,针对陈国的好战之人便少了在朝堂上请战的勇气。就算依旧有人不开眼,也总会叫应和者重新掂量一二。 齐承墨怀的心思,林诗大约也能猜到一二。 但她前些日子,启用了杞地人项鲲为太子少傅,主持杞地和巫雪国境内田亩丈量、人丁清查,并彻查陈年旧案、施政实效等事,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浪。旁的也就罢了,项鲲身为杞地男子这一项出身就受了不少的攻讦。 连带着多了一种声音,要驱逐男子出朝堂,不许做官。 “……所以陛下是想用您来做这个急先锋,这堵住朝臣的悠悠众口。”梦泽轻摇罗扇。这大冬天的,屋子里却烧了这么多的炭,热得叫人把夏天的扇子都找出来了。要是传出去,定要道一声奢靡。 “梦泽大人与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齐承墨没想到,昨儿刚说出口的话,一个晚上就传到了这位的耳朵里。他们说话的时候,可是在林诗的寝宫。 “殿下还是称病,回绝了陛下的好意吧。”梦泽的身子前倾,颇有些咄咄逼人之态。她这般模样,和最初那个东宫中谨小慎微的内官完全不同,好像是换了一个人,又好像是终于露出藏着的獠牙。 上辈子的时候,对,上辈子齐承墨见她不多,只记得她抱着一叠书册在怀里,叫宫人和侍卫把地上的血迹和尸体处理干净。 至于为什么会有血迹和尸体,齐承墨已经记不清了。 “我与陛下夫妻一心,梦泽大人便不必操心了。”齐承墨摇头,“您还是请回吧。” “好。”梦泽深深地看了齐承墨一眼,颇带了一丝威胁,“那殿下保重。” “等等,”齐承墨忽然想起自己早先打的注意,“梦泽大人祖上也是陈国人,你我沾亲带故, 分卷阅读144 要是日后遇见了行不过去的难处,就来找我。我身份虽然尴尬,但未必没什么用处。” “正君说笑了。男女授受不亲,还是避嫌的好。”梦泽被齐承墨这么一提醒,立时警惕起来。 朝中不止有驱逐男子为官一说,还有驱逐他国人为官的想法。只是还不太成气候,她又压制了一二,因此并不十分显眼罢了。 “梦泽大人慢走。或者等想明白了,再来寻我。”齐承墨微微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知道梦泽心慌了。 齐绾儿被困在马车里,气得一日胜过一日。她虽然也想过去上京,但并不是这般被人押送着、看管着,困在马车里一步一步颠到上京。 不过等到她发现外面开始下雪的时候,愤怒便化成了惊讶,郁结则变成了赞叹,打开窗户伸出手,去接外面的雪花。 “没见过雪?”领头押解齐绾儿的,是个年过四十的男人,他身姿挺拔,骑坐如松,特意从队伍的前头转过马头,和马车并肩而行。 “嗯。”齐绾儿看见他之后反而有些安心。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对做官的女子有些仇视,对避而不见的巫雪国二皇女也很是讨厌。尤其是听说那个女人武功高强,性情粗狂之后。 “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看见雪。”远处还有几处房屋,顶上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混杂在雪落下的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如仙境一般。 “现在还好,要是等雪下大了,到处都是的时候,可不能盯着一处看。看的时间长了,容易瞎。”神女有意,襄王无情。齐绾儿的声音矫揉造作,表情也带着曲意温柔和微不可查的媚态。这样的做作出现在一个女人身上实在让人觉得恶心。因此自觉多余搭话的男人掉转马头,在一片的哄笑声中又转了回去。 旁人的嘲笑和轻蔑自然落到了齐绾儿的眼里。她愤愤地扯下帘子,又钻回到马车中。巫雪国果然不然是个好地方,连人都这么讨厌。 齐承墨第一次上朝并没闹出十分大的乱子。林诗把他安排在了龙椅的后头。虽然没什么遮挡,但到底不是大喇喇地站在台前。 也算幸好,那天大雪。不止是老太傅告病,朝中许多年长的重臣都被林诗特旨抚慰,不必前来上朝。 后来再回头看,却很有几分故意的嫌疑。 下朝之后,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齐承墨原本准备和林诗一同去湖面上滑冰,但就换衣服的功夫,外头又有礼部的人来求见。还是进来之后,一句话不说,先把脑袋磕出血的求见。 林诗面色深沉地把齐承墨赶了出去,然后屋子里寂静了好久。 齐承墨站在屋子外头,把手插在暖暖的绒筒子里,想要透过窗户往里看一眼,但碍于周围人多眼杂,到底不雅,只好走下台阶,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坑洞来自娱自乐。 “殿下。”给齐承墨看病的巫医正好在院外经过,一见齐承墨立时瞪了眼睛,“殿下身体未愈,还要静养,怎么能站到雪地里。” 齐承墨本来已经探出去的脚闻言又收了回来。宫里洒扫的宫人已经拿着扫帚走了出来,立时就清出一块净土来。齐承墨赶忙站到这片净土上,满心希望巫医快点走。 “这两日都没给殿下请脉了,正好殿下不忙,老夫就给殿下看看,就算是没病也可以开两幅暖膳,补补身子。”这巫医年老人精,一眼就看出了齐承墨心里想什么,偏偏走了进来,一副要久留的架势。 估计是想等着林诗,然后好好告一回状。 “殿下,巫医说的是。您身子弱,确实该请巫医好好看看。”白术站在一旁连连点头。自从齐承墨的心疾治好之后,他对巫医便有盲目的信任,还总觉得那一身黑袍子下头的老头是神医再世,无论是死人还是白骨都能被医治。一点不记得自己应该站的立场——齐承墨的身后。 “这里没什么遮挡,陛下又快出来了。等到晚上回来,安稳了之后,再请巫医来看。”齐承墨在心底狠狠地剜了白术一眼,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看起来又乖巧又听话,半点不像是个不遵医嘱,只知道玩雪的小孩。 “殿下,巫医都来了,还是,”白术正要再劝,身后的殿门忽然见打开了。里头的暖风带着一股沉沉的香气,随着殿门的关合又被挡在里头,外面只站了沉着脸的林诗,面色阴沉,仿若黑漆。 “陛下。”天地间都静了一瞬,雪花落在刚扫出来的地上,无声地融到泥土里。 “走,去冰湖。”林诗看了眼巫医,冲着他点了点头,但半点说话的意思都没有。而是拉起齐承墨,直接就往门口的架辇走。 齐承墨不知道她刚才在里头和人说了什么,只是被这惊人的气势所震倒,一句话也说不出,蒙着头被人拉上了辇。 “陛下,”齐承墨坐在林诗的旁边,端坐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扭过头来,“您的披风似乎落在刚才的殿里了。” “无事,会有人去取新的来。”林诗依旧面无表情,“刚才你们在外头说什么呢?看巫医很生气的样子,你故意气他了?” 分卷阅读145 “是我踩了两下雪,正好被他看见了。”齐承墨本来不想说这么丢人的事儿,但这气氛实在尴尬,逼得他不得不说,“他嫌我大病初愈,还不听话,好像要给我灌苦药汤呢。” “嗯,听这话确实该灌。”林诗捂住自己的肚子,慢慢弯下腰来,“叫人请巫医来,我肚子疼。好像是来葵水了。” “好。”齐承墨有点慌,平时林诗举重若轻,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难道今天是有人给她下毒不成?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巫医也没想到,刚才还满脸通红,扬长而去的陛下没过多久便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 再一把脉,他简直要惊掉了下巴。 “陛下,陛下这是有孕了。”巫医打了个磕巴,扬手招呼人,“快,快扶着陛下回寝殿。小心抬着轿子,外头风硬,再拿个披风来。” “巫医别急。”林诗咬着牙,压住胃里的恶心,和火烧火燎的饿意,“吩咐人去膳房,先把点心准备出来。” “好。”齐承墨懵的厉害,他有孩子了。 故意 巫医诊完脉,开完药,背着箱子出了门,看着外头不断飘落的雪花忽然站住了脚。 他就说刚才觉得哪里不对,但屋中忙乱,一个岔打过去了。现在想来,才觉出其中的蹊跷之处。 那林诗的胎像平稳,人也并无大碍。怎么会突然大汗淋漓,一副小产之态?难道她早知自己有孕,只是故意在这个时候借自己之口说出来?这前后差不了一两日的功夫,早与晚又有什么分别? 巫医摇头不解,总觉得这宫里的事儿太乱,想要早早会白塔去。现在这个机会正好,皇帝有孕,白塔必要遣妇科圣手来,用不上他去往前凑。也免得他后知后觉,说错了什么话。 巫医心里想明白了,再看外头的雪,就更加的纷纷扬扬,绚烂无比。 丰年好大雪。 这一场雪从清晨开始下,到了晚上依旧没有停的意思。地上已经积了一尺厚,除了各处走动的要道,其余地方都没有清扫。宫人们站在屋檐下,倒是对这样的景象见怪不怪了。 等雪停了,也许会有人故意要去雪地里踩脚印。 齐承墨没工夫去想外面的大雪地,他坐在林诗的身边,眼睛落在锦被覆盖的肚子上,想要伸手去摸一下,又不太敢。刚才林诗满脸煞白的样子吓坏了他,就算现在喝了药,脸上恢复了红润,依旧叫人不敢触碰。 “你怕什么?”林诗拉着齐承墨的手,失笑道,“是我生又不是你生。我都不害怕,你怎么害怕成这样。” “不是害怕,不对,不是害怕生孩子,也不对,我是害怕……”齐承墨语无伦次地被林诗抓住,手指颤抖得厉害。他是害怕面对林诗腹中的孩子。上辈子他就是在林诗怀孕的时候,偷袭反叛,功败垂成。这一次,他害怕自己重蹈覆辙。 至于覆辙是什么,他并不知道。 “我刚才怕是吓到你了。”林诗低头看了眼自己小腹的位置,微微一笑,“其实刚才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我忽然不想瞒着了。” “你早就知道了?”齐承墨的眼睛睁大了一瞬,而后很快收敛起来。也是,林诗是什么人,她自己的身体,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你这个时候……是不想听朝中的那些老臣唠叨了?”齐承墨忽然觉得林诗把自己也算计了进去。他就说,无缘无故地要自己上朝听政干什么,原来是早就计划好的。自己在巫雪国毫无根基,也无什么毁家灭国的恩怨,要是想一逞风头只能背靠林诗。而自己的身份又特殊,随时能被关回宫里。 怪不得,林诗会突然这么大方。 “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林诗慢慢转过脸,戳了戳齐承墨的肚子。空空荡荡的,都是一层层的衣服,探不到肉。 不用隔天,这种消息向来传得很快,尤其多了林诗的推波助澜。晚上的时候,几乎上京的亲贵便都知道了,礼部一个小小的郎中直言犯上,令林诗动了胎气。 对,巫雪国的皇帝陛下终于怀孕了。 齐承墨与林诗同出同入,几乎所有人都断定他是林诗腹中孩子的父亲。齐承墨的地位在一夜之间水涨船高。 但梦泽却不这么想。她特意细细核对了一遍林诗的起居录,然后特意去了卫卿往日执勤的地方,凝望着他的背影,呆立了许久。最后还拉着卫卿走到了一旁的空屋里,交谈甚久。 卫卿那日出来的时候低着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一处许久。再出来之后,整个人都带了重重心事,总是不经意地打听林诗胎位的消息,一听说有半点不好,整个人眼睛都会跟着着急上火。更有许多禁军见过他一个人站在寝宫外痴痴望着里头的样子,那神情温柔又担忧,露骨的叫人害怕。 即便如此,禁军中还是没有其他声音传出来。好像所有人都打好了主意,要把一件事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齐绾儿知道林诗和齐承墨可能会有孩子这件事儿之后,分外的不开心 分卷阅读146 。等到了上京,看见人人笑容洋溢,张灯结彩,甚至连白塔上都挂了红色的彩绸,敞开大门,焚香共祝的时候,怒火便如秋日里燎原的火星,飞快地烧遍了心田。 她和齐承墨的关系一般,说不上多么好,也说不上多么不好。她只是觉得,自己这个哥哥让她失望、丢人。堂堂大陈国的四皇子,“嫁”到了巫雪国,竟然甘之如饴,甚至与那个女人有了孩子。她这一路上早就听说,那位女皇身边有一个叫做“卫将军”的男子,年轻俊美,与她相护多年,如今还掌管禁卫,怎么看都怎么有奸情。说不定连那个孩子都是旁人的,他还傻呵呵的当成齐家人。 齐承墨身在局中,可能被巫雪国的皇帝一时迷惑,没有想到这些。但她齐绾儿天资聪慧、明辨是非,就算看不上这个傻哥哥,也会给他提醒一二。毕竟,齐承墨丢人,就是大陈国的皇室丢人。 齐绾儿打定主意,心里的火气也跟着消下去不少。她拨开马车上的小窗户,又把脸往外探了出去。上京城里缤纷溢彩,房顶和地上却是一片白,路中间早铺满了碎木渣子,热乎乎的烟火气就像活了一般,直直地往人脸上招,耳边都是吆喝和寒暄,叽叽喳喳的,不成个样子。 齐绾儿心里虽然满腹看不上,但眼睛却实诚,望着外头来来回回,目不转睛。所幸也没人特意看她,就算偶尔扫一眼也很快就移开了目光。现在上京不止是陈国人,许多远处的客商也陆续来了,一次两次还稀奇,时候长了,就觉得没意思了。 马车辘辘而过,终于行到了宫门口。 齐绾儿跳下车来,先是好奇地四下打量,而后就紧紧地裹紧了自己。 这巫雪国名不虚传,真冷。齐绾儿抖了抖,打了个喷嚏。这一个喷嚏刚打完,一片小小的雪花就落在了她的鼻尖上,然后融化成水。 “公主殿下。”来迎接齐绾儿的是梦泽。她穿了一身大红官袍,头冠矮小,脸上又带着谦和的笑容,身后只跟了两个宫人,看起来像是个未入流的小官。只见齐绾儿的马车停下之后,她才急急从宫里跑出来,手里还抱着个薄薄的册子,上面似乎写着出入登记之类的名头。 齐绾儿上下打量了梦泽一眼,嘴角一扬,“可不敢当。我这身份还未经人确认过,一路上都被当成是骗子,半点礼数都不曾享过。” “咳。”梦泽尴尬地低头弯腰,眼睛不太敢看齐绾儿似的,转向了押送的人。 齐绾儿一见这模样,当场觉得没意思极了。她在陈国本不是这般刻薄的人,可来了此地,倒是频频变脸。说出去,也有损她的威仪。 “您请。”梦泽与那一路押送之人办完交接,才转过头看向齐绾儿。不用她刻意做小伏低,就已经被对方满身的骄横之气压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宫内小官。 说来这位陈国公主也是气质出众,分明只披了一件灰色的大氅,但愣是高昂着头,生生把自己拔成了一只骄傲的母公鸡。就是那种顶着红冠子,昂首挺胸,走路都扑闪着翅膀,迈着四方步的公鸡,只不过是个母的。 梦泽低了低头,使劲儿压下自己的笑意。手一伸,溜着边先行带路。刚得的消息,大祭司见山也进了宫,不知道两人会不会碰上。想来应该不会,为了给林诗养胎,齐承墨特意在安和殿见她,应该是在两条路上。 梦泽一想到这儿还有点可惜,可惜这位惹不到大祭司。否则大祭司不必出手,自有上天会安排,安排这位陈国公主出一个大丑。 正这般想着,身后的宫人忽然就发出了一声惊呼。 “殿下,您走错了。” 梦泽回头一看,刚才还好好跟在后头的齐绾儿信步由缰地拐到了旁边的门内,半点没有跟在梦泽屁股后头,谨小慎微的意思。那大咧咧的模样,简直是把此处当成了自己家。 “殿下,殿下。”梦泽开始头疼。这位公主怕是故意的。这般乱走,万一看见点什么不该看的,也不能轻易杀了灭口;要是被大臣们瞧见了更麻烦,因为林诗有孕的事儿,她们好容易才消停两天,这回有了借口,说不定又要闹起来。 “殿下还是不要乱走。”梦泽刚转过去,就看见齐绾儿的前头站了几个身披黑斗篷的人。其中一个面熟得紧,眉目如画,清秀可人,正是钟爻。 那为首遮得严严实实的,定然就是大祭司了。 “梦泽大人。”果然是大祭司见山,她一张口,梦泽就认出来了,“这位是?” “这位应该是陈国偷跑出宫的公主殿下。虽然咱们接到了陈国的信件,但到底不曾有人见过真人,因此特意送来,请正君辨认一二。”听声音,齐绾儿就要开始倒霉。 “是吗?那可一定要好好的留神。别到处乱走。这巫雪国和陈国可不一样,雪大,地上滑,走快了,容易摔断腿。”大祭司见山很少一见面就这么刻薄。但这话对上齐绾儿却半点也不违和,甚至让梦泽觉得很是舒坦。 没法子,谁叫齐绾儿总是鼻孔朝天地看人。 木钉 大祭司见山很少亲口说出 分卷阅读147 威胁。但这并不重要。齐绾儿对这些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着实心存畏惧,总觉得里头藏着的会是人力无法抗拒的妖魔。 在陈国流传得话本里,巫女本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喜怒无常,对待旁人如刍狗,对冒犯自己的人施法,还喜欢用小孩子来炼各种奇奇怪怪的丹药。 齐绾儿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弯下一点点的腰,依旧挺拔如松柏,甚至高昂着头。 下一刻,她的脚趾便忽然失了力道一般,身体猛地一晃,双臂在空中乱划了半圈,平地摔倒了地上。 “啊!” 这里是一处小偏廊,算不上什么正经地方。木头制的花廊边上种了一排的葡萄秧子,夏日的时候绿蔓爬满廊柱,到处都是生机盎然。冬日里白雪皑皑,也是一番景致。 但如今,雪白的地上多了一抹鲜红。 “这是被木钉扎透了?”匆忙赶来的梦泽明知故问,看着齐绾儿血淋淋的手掌惊呼一声,好像真是放在心上的贵客受了不该有的伤一样。满心的难辞其咎。 齐绾儿只觉疼得心都跟着抽个不停,眼前更是一黑,连带着小臂的劲都疼得乱跳。但她依旧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狠狠地瞪了梦泽一眼。 别以为她听不出来。她分明是在幸灾乐祸。 “既然受了天谴就去看巫医,别再到处乱走了。”钟尧适时地在后头补了一句,扶着大祭司见山的胳膊,一步步往寝殿方向走,“万一伤口烂了,这整个手就都不能要了。” 齐绾儿虽不知道钟尧的身份,在第一眼看见的时候也被他的容貌吸引了一瞬,但此时还是从他的举动里大约觉出了他的地位,继而愈发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巫雪国!巫女!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齐绾儿的眼泪不自觉地顺着眼角滑了下来,被冷风一刺,脸蛋愈发生疼。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用另一个袖子胡乱地擦了下脸,咬紧牙关。 她堂堂的陈国公主,才不会巫雪国丢了自家的颜面。 一炷香后,齐承墨未等到齐绾儿,先看见了来此候着的巫医。一问才知,原来齐绾儿在半路受了伤,如今拖着一条残手,被人架着往这儿赶呢。 “殿下,可要遣车架去接?”白术没想太多,这怕齐绾儿身娇体弱,不敢动弹。这几天总是零零星星的飘雪花。呆一会儿还好,时间长了可是寒风入骨。 齐承墨正待点头,外头就传来了消息,说梦泽大人领着齐绾儿到了。 齐绾儿一进门就先打了个哆嗦。这殿里炭火烧得旺,她还不适应。尤其是手上的伤口,刺痒疼痛,里面又杂了寒风和委屈。 “四哥,”齐绾儿一看见齐承墨,原本的坚毅立时化成了水,“他们欺负我。” 一句娇撒得天衣无缝,连带着巫医和梦泽都齐齐跟着震了一下。她们见识得太少,不曾知道女子撒起娇来是这般的模样。 怎么说呢?就是有点做作的恶心。 巫医倒是还好,梦泽的脸色已经落了下去。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在意这个陈国公主了。不过是个陈国的普通女子,就算身份贵重也不一定值得多加重视。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梦泽劝慰了自己一句,走的干净利落。 “你怎么来了?”等到梦泽和巫医走了,齐承墨才问出了口。齐绾儿的手被巫医上了药,团成了个白胖粽子,眼角的泪也被拭干了,一张脸倒是和记忆里差不多,只是稍稍瘦了点。 上辈子的时候齐绾儿在破国时便死在了陈国,齐承墨当时还不觉得,这回见了人却生出了些许愧疚。 “还是背着父皇偷偷跑出来的?”齐承墨叹了口气,眼里也多了莫名的慈爱。把齐绾儿惊得心里发毛。 “你们都出去吧。”齐绾儿倒不是故意避着梦泽,她只是看不上那些品级低微的小官罢了。至于殿中服侍的宫人,更不过是一个个会说话会干活的人偶,本与自己不同。 眼看着人齐齐退下,齐绾儿终于与齐承墨说了实话,“哥。我此回来上京,就是来接你回去的。这个破地方,这一年来的委屈,都已经够了。” “此言何意。”齐承墨没敢随意接话。在他看来,齐绾儿一入此地,便被人发现,押送至上京,被人看管,已是自身难保了。 “四哥不会以为我真是偷跑出陈国,来此地玩的吧?”齐绾儿自得地一眯眼睛,“若是偷跑出宫,尚可说成是自己贪玩。既然深入虎穴,必是要擒得虎子的。实话与你说,我来上京,就是要刺杀林诗,带你回国的。” “就你一个?”齐承墨忍不住失笑。她真把林诗当成病猫了,也把自己当成了软脚虾。 “自然还有旁人,不过都是些许仆役,上不得台面。大事还得靠四哥。”齐绾儿眼珠一转,娇娇怯怯,仰慕抬望,“若是能搅得上京大乱,咱们就能狠狠地咬下一口肉来。四哥只要立下这天大的功劳,又有以身为质的委屈,想来父皇必能以储位奖之。” 这话要是旁人说也就罢了。齐绾儿,一个与大皇子同母,与自己 分卷阅读148 异母的妹妹……齐承墨怎么听怎么觉着别扭。 “我在此地无半分权势。陛下对我防范甚深,如今又来了你。想要安排点什么事儿,都是难上加难。这样,你先安稳住着,好好养伤。一切,都得等我从长计议。”齐承墨没一口否决了她,但也定死。只是用了个“拖”字,颇有两分犹豫的意思。 齐绾儿很快也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点点头,不再多说。 虽是亲兄妹,但也未必一条心。逼得太紧,并不好。齐绾儿乖巧点了点头,心里一声呲笑。怪不得那么多兄弟偏偏送他来巫雪,原来脑子确实不怎么样。 梦泽回去之后,便接到了白塔的密信。上头附了一张审讯的自白,这自白书的主人就是白塔新捉到的陈国探子。 说来也巧,这齐绾儿一路上没遮没挡,押送的人也都大大咧咧,虽然有人跟着,但一直没被发觉。倒是入了上京城,被过路的巫女一眼看见了,然后寻了个小巷子将人拿下,一审之下,很快漏了馅。 齐绾儿不是自己一人来的。陈国的大皇子暗中派了不少的暗探,秘密护送这位妹妹,就是要把她送进宫中。就连那当初夏县令接到的信,都是故意送过去的。就是要她们以为自己捉到了一个人质,又不敢看在眼皮底下,送到宫里…… 看来是自己大意了。梦泽捏着信纸,觉得自己回来早了。但很快她又想了个明白,就算齐绾儿有秘密,也绝不会当着自己说。她就算寸步不离,也捉不到对方的把柄。倒不如离得远一些,还能看得更清楚明白。 但有些事情,还可以再推一把。梦泽捂着微痛的胃,慢慢弯下了腰。 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雪停了。林诗早命人与齐承墨传了旨意,许他陪伴齐绾儿几日,不必非要回寝宫。 但齐承墨与这位异母妹妹根本没什么话说,外面的雪又停了。因此还是在天擦黑之后带着白术和一众宫人,匆匆忙忙地往回赶。 走到一半的时候,齐承墨突然望向冰湖对面的一片光亮之地,然后立在了当场。 白术往对面一瞧,立时闭上了嘴。那灯火之中站着的两人,正是林诗与卫卿。白术望了眼身边的齐承墨,悄悄地叫随行的宫人把手里的灯笼压低一些。免得叫对岸发现这里,徒增尴尬。 “陛下怎么出来了?”卫卿一见林诗便分外紧张,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肚子上扫,像野马似的,扣上了笼头都勒不住。 “宫里好容易安静些时候,现在又有了里通内外之人。不光是你,我也不安稳。因此出来走走,就算散心了。”林诗摇了摇头,脸上还带着笑,但依旧有些疲惫。其实她早就知道了自己有孕,只是最近几天才说了出来,虽然朝中敢当面忤逆之人少了,个个都怕担上谋害国嗣的罪责,但也几乎把自己囚困起来,多走一步都有千万双眼睛盯着。 “这本该是臣的分内事,如今让陛下忧心,是臣的过失。请陛下降罪责罚。”卫卿身体僵硬得很,直直地跪了下去。说出去可能有人不信,他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愧疚。 愧疚因自己之失,叫林诗操心。 “这件事与你无干。只要我在这位子上一天,就会有人爱我、憎我、喜我、怒我……既然人有七情六欲,诸般情感,自然有控制不住,要杀我害我之人。你的职责是守护宫闱,不是钻到旁人脑子里,逼她们忠君爱国。实在不用这般轻易便给自己论罪。快起来,地上凉。”林诗摇摇头,上前一步,伸手扶起了卫卿。 “况且你要是因此生病,我身边就更少了个得力的臂膀。这宫中内外,更不知道该信谁了。” 猜疑 齐承墨绕了一圈又折回了安和宫。他没有惊动齐绾儿,静悄悄地一个人睡下。殿里日夜燃着炉炭,幽香阵阵又燥热难忍。齐承墨翻来覆去了许久,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对于巫雪国的了解就想是盲人摸象,有的地方很清楚,有的地方却半点也不见。他对林诗的了解也是一样,有的时候很近,有的时候又很远。他早就听说过,巫雪国每一个皇室女子怀孕的时候,会故意模糊有孕的时间,令所有亲近的男子都以为是自己的孩子,而这些人也不会去深究过多,个个都乐得自欺欺人。 齐承墨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在乎这个,他终究要和林诗一道,玉石俱焚。但现在,他又止不住地去想,林诗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为什么她会和卫卿走得那么近,卫卿的动作和眼神,也透着自己恐惧的温柔和爱护…… 齐承墨觉得自己疯了,竟然想要和一个男人争宠。 林诗回到寝宫之后,很快就听说了齐承墨来寻又折返回去的事儿。 旁人不知道这孩子的父亲,但她心里却一清二楚。莫名的,她察觉出了些许不一样的味道。 第二日一早,梦泽就来了安和宫。齐绾儿还在睡觉,齐承墨一个人在后头的小花园里踩雪。 冬天的雪下了又化,化了又下,积了厚厚的一层。齐承墨刚开始踩两下就湿了鞋,后来索性整个人都扑到雪里,团了一大一下两个 分卷阅读149 球,然后垒在一起,插上眼睛和嘴巴。 “殿下好有童趣。”梦泽到的时候,齐承墨正在给雪人披衣服。红色的披风,青色的带子,头顶还放了个黑色的小头冠,上头带着红色的宝石珠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齐承墨早就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只是他本以为来的是林诗,因此头都没回,一双眼只顾着与雪人的黑枣眼对视。等到听见了梦泽的声音,他才缓缓转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梦泽大人来了。” 你来干什么?齐承墨很失望。 “内臣来,是因为发现了一件事。”梦泽上前一步,随手从腕子上脱了串黑色的珠子,挂在了雪人两边的树枝上,“前两日,内臣翻查陛下的起居录,发现从八月初五到八月二十一的几天,有修改重订的痕迹。后来内臣去询问过卫将军,看神情,他好像是记起了什么,但却没有和内臣说。内臣想了许久,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想到,您曾特意嘱咐,有事可以相问,故而特意前来,也算是与人商讨一二。” “原来是来挑拨离间的。”齐承墨一听这话,心里立时阴了一片。梦泽一来,他便生出了股不好的预感。现在预感成真,心中更是失落得将要落泪。 “殿下何出此言,臣只说了下属事物有所疏漏,并无挑拨殿下与旁人之意。”梦泽嘴上说得急促,面上却半点不变,眼睛里还带了些许怜悯。 齐承墨瞬间便一股火顶起来,挥了挥手,“送客。” 白术连忙上前隔开了两人,“梦泽大人,请。” “殿下好生休养,内臣去了。” 听见梦泽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齐承墨一抬脚,踢翻了雪人右边插着的枯枝。枯枝上一串黑色宝珠落在地上,瞬间便陷到了雪里去。 “所以,两人不欢而散了?”齐绾儿看着面前刚笼络来的洒扫宫人,一抬手把齐承墨刚送来、她还没捂热乎的凤钗拔了下来,插到了她的头上,“你再细说说。她们说的那个日子,到底有什么不对的?陛下的起居注,是有人要行刺?” “自然不是。”那洒扫的宫人形容瘦小,举止也畏畏缩缩。她慌忙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眼睛盯着那簪子飞下的金坠,黑白的眼珠子都快飞出去了。 齐绾儿一见她这恋恋不舍,充满小家子气得样子,心里就觉得好笑。而后心中又生出一股无法言喻的自傲与优越之意来。齐承墨一个堂堂皇子,却连自家宫中的几个奴才都收拢不住,些许蝇头小利,就能叫人卖了他,也着实愚笨了些。 “要说行刺,这不说宫里,就是上京城也没几个人敢。您是陈国人,不知道咱们的事儿。咱们如今的陛下乃是大祭司见山,在做巫女时就亲口许下的明君。这位大祭司的厉害,您也知道,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她说的话,自然是没有假的。就连原本嚣张跋扈的二皇女,如今不也夹着尾巴去了方城。旁的不敢说,要说有人意图不轨,那可真是寿星公上吊,活腻了……” 眼看着洒扫宫人要洋洋洒洒地开始吹林诗,齐绾儿忍不住摆手,“还是说说这日子吧。你在宫中多年,许多规矩礼节,想来都明白。” “您真是谬赞了,奴才……嗨,和您说了也没什么。这事儿本来也不是能瞒得住的。说来还是如今陛下腹内所怀龙胎,这宫里如今已然有了风言风语,说这一胎的父亲,或许不是齐正君,而是新上任的禁军统领卫卿卫将军。卫将军与陛下相识多年,身体也好,听说那几日也有得是功夫侍寝。”宫人越说话越小,虽然这事儿没什么错,但毕竟听的这位是齐承墨齐正君的妹妹。 “原来如此。”这就更好办了。齐绾儿微微一翘嘴,再看那宫人头上的簪子,愈发觉得自己这一手做得大方、漂亮。 等到下午的时候,林诗才缓缓着人来传话,说既然陈国公主难得来一趟,就请正君先陪公主。等到晚上见完了大臣,林诗再亲自来接他回寝宫。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齐承墨正在盯着齐绾儿换药。她的手处理及时,没有化脓流血,但解开包着的白布时,依旧碰破了伤口,疼得齐绾儿哭了个稀里哗啦。然后伴随着她犹犹豫豫的啜泣声,齐承墨听完了整个通禀。 “四哥,巫雪国的女帝要来?”齐绾儿哭够了,擦擦眼角的泪水,扭过头去问齐承墨。 “你手都这样了,还是老实一点好。”齐承墨当即便看出了齐绾儿的用意,顺嘴给堵了回去。就算林诗怀的不是他的孩子,不,和孩子没关系,他谋划行刺早已不是一次两次,千算万算也从未赢过林诗。齐绾儿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最多就是和闺中的几个姐妹斗斗嘴,哪里知道这里的水深水浅。 一定得按住她。 齐承墨眉头一皱,挥手赶走了宫人,然后站在齐绾儿的面前,郑重警告她,“待会儿千万不许胡闹。这宫里守卫森严,我来此地一年有余,几经波折,不是没想要窃取过一二情报,但从未得手。昨日送你来的那个人,叫做梦泽。她以前在太女东宫做侍中,掌管书房信件,东宫得来的许多消息都是从她手中而来,在陛下登基之后,她便跟着搬进了宫中 分卷阅读150 。虽然一直不曾封多大的名号的,但极得陛下信重,在宫里也是耳目遍布。你在陈国养尊处优惯了,人人都让着你,这里可未必。万事都要自己小心。” “四哥,你现在这个样子,跟我母妃倒是一模一样。放心,我知道分寸的。”齐绾儿扬了扬受伤的手掌,很是不以为然。 果然,晚上林诗一到,齐绾儿第一句话就通了个大篓子。 “早听说陛下有喜,绾儿来得晚,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我兄长的,是不是我大陈皇室的血脉。要是我兄长的,那我空着手来,倒很是失礼了。”齐绾儿这话一出,齐承墨的心里就是一紧。 抬头一看,林诗也皱上了眉头。 “放肆。”齐承墨刚说出口,林诗就一把摁住了他,“巫雪与陈两国联姻,按照陈国的习俗来讲,朕也算你的嫂子,因此这腹中的孩子自然要唤你一声姑姑。无论你应或者不应。至于朕后宫的俗事,也不该你个晚辈来问。” “陛下说的是。”齐承墨反手抓住林诗,强笑了下,“绾儿还小呢。” “是不大。哪家长大了的孩子,还会离国出走呢。”林诗顺着台阶稳稳当当走了下去,“听说还不小心摔了一跤,伤了手。虽然有巫医看过,但若是缺了什么药,宫里的库房也尽可以去拿。” “谢陛下。”齐承墨又抢了句话,也不看齐绾儿,只对林诗道,“我这两日在这里都呆倦了。安和殿这地方干,晚上歇着嗓子都疼。还是回您的寝宫好。而且我也放心。” 放心?林诗终于看向齐承墨,然后顺着他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原来是放心照顾自己。林诗脸上终于多了温和的笑容,柔情蜜意地看向齐承墨,“那恐怕就要辛苦你了。” “不辛苦。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齐承墨把手放在林诗的肚子上。虽然月份还小,半点摸不出来,但他依旧小心翼翼,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两分。 齐绾儿面前两个浓情蜜意、拆都拆不开的男女,默默握紧了那只完好的手掌。 温暖 昏黄的宫灯照在漫天遍地的积雪上,竟然在这幽深黑暗的晚上生出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温暖来。 林诗一把扶住因愣神而脚滑的齐承墨,搀着他上了架辇。 冬日的架辇做得像个雪橇,走在雪地上又快又滑,外头的宫灯跟着一摇一摆,看久了会忍不住发晕。 等到了寝宫门口的时候,林诗看着身边愣神了一路的齐承墨,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 “还在想齐绾儿的话?”林诗覆上齐承墨的手,“她倒是很胆大,也很单纯。听见一句半句的话,就敢来质问我。无论以前你们兄妹感情如何,她心里都是有你的。” “所以呢?”齐承墨转过头来看了林诗一眼,又觉得她眼神有些烫人,忙不迭留避开了,“也许我不该问,你也未必真的知道,你……” 齐承墨话没说完,唇上便多了一只温热的手指。 “是你的。”林诗认真地看着他,“我没必要骗你,也没必要骗任何人。我曾经动过要收卫卿入宫的念头,但我知道他是个好将才,留他在身边是因为没有信重之人,可若要他入宫,再不能一展抱负,就是真正的耽误他了。所以我……有机会调他出宫,去四处走走看看,好回来做个重臣。” “我并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反而是我自己,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了。”齐承墨的唇翼微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说话还只是在脑海里想了想。但很快,林诗就开口告诉了他。 “我也许该告诉你,人应该往前看,不必刻意回首留恋过去的时光,因为回不去了。就像你来了巫雪,再也回不去陈国。实在该一心想着自己的以后,不必再为陈国做丁点事,只为巫雪国好,做巫雪国的人。可这些话又说不出来,也不愿说出来。我倾慕你,也想讨你的欢心,但因私废公乃是国主大忌讳,为了巫雪国,牺牲自己本是在所不惜,不过牺牲你,总让人心疼。但我顾及陈国,陈国的国主并不会顾及巫雪。总不能为了你,做个巫雪国的罪人吧。” 林诗叹了口气。外面的宫人在风中摇摆了一下,灯熄灭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太过微弱,愈发显得周围幽深冷暗,寒风刺骨。 虽然两人同住一宫,但晚上,齐承墨还是以林诗怀孕,不便打扰为名,各自睡了一间。寝宫里来往的宫人都谨小慎微,轻声细语,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白术也是如此。他默默地看着齐承墨上了床,熄了蜡烛,然后在床上辗转反侧,却一个字也劝不出来。 分明在上车的时候,生气的是林诗,担忧的是齐承墨,可过了没一会儿,两个人下车的时候,就调换了过来。明明是两个人并排,却走出了楚河汉界的味道来。林诗的眼睛偶尔还能落在齐承墨的身上,但齐承墨的眼睛却不知看向哪里,无论做什么都弑魂落魄,连有人叫他都不曾听闻。 “吱嘎”白术正在想着,外面的大门忽然响了一声,很轻,但也很刺耳。接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分卷阅读151 穿着软底的布鞋,几乎没有声息。 “谁?”白术低喝了一句,顺手抄起旁边的烛台。不是他多心,实在是这两日的气氛太过古怪,总觉得要闹出大事来。 “嘘。”借着窗口漏进来的一丝光亮,白术终于看清了面前的脸。竟然是林诗。 她偷偷摸摸地来什么? 白术悄悄把烛台背在身后,往大门方向又看了一眼。出了林诗,并没有旁人进来。 “殿下睡了吗?”林诗手里拿着一个香囊,凑近了才有一股子淡淡的味道,有点像草药,带着清苦安神的味道。 “还没有。”白术摇头,前一刻,他还听见了床上的叹气声。 “你去吧,我陪陪他。”林诗点了点头,走到床前拉开帘子,却看见一个闭着眼睛,呼吸轻缓,好像早已沉睡的齐承墨。 装睡?林诗把香囊挂在床帐的外面,自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齐承墨不想看见林诗。齐绾儿的出现又给了他些许的错觉,好像他努力一次,或者想一想法子,就能偏离上辈子的命运。但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情,到底不是第一次发生,他又不敢肯定,自己的举动是否会加速厄运的发展。 好像上天真的站在了林诗这一边,无论他做什么,最后的结果都是林诗得利,和上辈子差不多,没什么改变。 “真的睡着了?”齐承墨逼着眼睛,听见林诗的声音在耳边,不远,但也不十分近。 她到底来干什么?不是还怀着孕吗?齐承墨也不知道自己在和谁人生气,就是胸口多了一处火,聚拢成一团气。 “我睡不着。想要跟你说说话。”林诗看着齐承墨散落的头发,生出了点点的玩闹之心。要是她把头发放到齐承墨的鼻子里,他一定不会再装睡下去,但一定会生气。她是来哄人和好的,不是来惹人生气的。尤其是这么幼稚的举动。 “有人捉到了陈国来的死士,严审之下,把所知的一切都招了出来。其中就包括了齐绾儿来巫雪,入上京的目的。就是想要伺机行刺,搞乱巫雪。”林诗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然后拾起齐承墨的一缕头发,轻轻扫过他的鼻尖。 痒痒。齐承墨鼻尖痒得厉害,忍了又忍,还是打了个喷嚏。 “阿嚏。” 涕泗横流。 自觉丢脸地齐承墨终于睁开眼睛,默然又无语地看了林诗一眼,然后翻过身,掏出旁边的手巾,擦了擦脸。 “你不怕我现在就去命人将她送到地牢里?”林诗借势躺在了空出来的一边,钻到了齐承墨的被子里。 真暖和。 “你不会的。你还想靠着她,钓出更大的鱼来。”齐承墨本来不想理她,但转念就想起了那个鼓起来的肚子,到底没忍住转回过身,还摸上林诗的肚子。 “这么晚了,你还瞎折腾。就算是胎位稳固,也要小心谨慎。毕竟月份还小。”齐承墨一摸上去就开始后悔刚才的装睡,把林诗的手冻得这么凉。 “不生气了?”林诗转向齐承墨,和他脸对着脸,“明知道我要利用你妹妹,还不生气?果然如此,无论男人心里想得如何好,只要不是一个娘生的,就是两家人。况且,她本也只是想利用你,推自己的亲哥哥上位。” “你都知道些什么了。”齐承默担忧,他总有些不详的预感。 “前几个月我们办婚礼的时候,不是叫特使带过去一位巫医,为陈国国主调养身体么。”林诗一说,齐承墨就想了起来,“走的时候说好了,每个月上下两旬会按照规定的日子给巫雪国寄信,也算报一个平安。从上个月开始,寄信的日期就开始不对,信里的内容旁人倒是看不出什么来,但暗语写得乱七八糟,应该是出了事情。他在之前的信中曾经写过,陈国的国主年纪虽然大了些,但要是好好调养,还能再撑个三五年。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杞地刚刚纳入国中,万事也刚刚开头,这时候最好是能风平浪静,安稳几年。因此我才命人遣了巫医尽力救治陈国国主,只希望能安静一段时日。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是我想得太好了。” “我大哥,他也年过三十了。”再拖下去,皇长子的名分反而鸡肋,越来越多的目光会投到年轻受宠的皇子身上。而他现在已经离储位越来越远了。 齐承墨默默抱上林诗的肚子,闭上了眼睛,“梦泽曾经找过我,暗示你怀的,是卫卿的孩子。” “原来如此。”怪不得齐绾儿一个刚来两天的小丫头,就知道质问自己和卫卿的情谊了。林诗闭上了眼睛,闻着床头的药香,渐渐放松了身体。 原本没有半点困意的齐承墨也觉得眼皮沉重,闭上了眼睛。 齐绾儿一睁眼就被人捂住了嘴。 “公主殿下,小人奉大殿下之命,来给您送药和令牌的。”一个蒙面的男人把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放在了齐绾儿的枕头旁边,“等到那个女人死了之后,您就直接去附近的偏殿,换上宫人的衣服,然后拿着令牌从西门走。一出西门就能看见连着的三家商铺,您出来后所见的第一家酒楼里就有我们的人。您去了之 分卷阅读152 后,只要把这个令牌拿给掌柜的,自然会有人安排您出宫。” “我来下毒?”眼见着那人说完话要走,齐绾儿反手就拉住了他,“我堂堂公主,竟要亲手下毒?你们呢?” “宫中检查森严,入口的东西在呈上去之前会有宫人试吃,巫医验看,根本下不了手。除非是有贵人在席间动手,方可确保无疑。”蒙面人摇了摇头,“我们也曾经试过,想要动手,但每次都功亏一篑。实在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之前动手已经引起了宫中内官的猜疑,这两天正在加大巡防。留给您的时间,也是不多了。” “好。”齐绾儿点头,来都来了,她本就是来搅局的。 不过,“大殿下可传了信来?他知道我到上京了吗?” “您的消息已经传了回去,但还没接到回信。”蒙面人摇了摇头,本准备走了,又警惕地看了眼外面,回头嘱咐了齐绾儿一句,“千万小心大祭司。” 抉择 齐绾儿胆子很大。在她接受了自己要亲自动手,还要一个人偷跑出皇宫之后,便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没等齐承墨回来,她便叫了那洒扫的宫人来,细问了从这里赶往西门的路线,甚至还手绘了一张图。不过她画完之后很快把那张图放在炭火中烧了,然后就命人传话,要见齐承墨。 齐承墨半点不想见齐绾儿。要是换一个人来动手脚,他还能抽出两分耐心来。就算是明知道想要利用自己,也不会叫人心中这么的不舒坦。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就算是林诗,也少有这么干的。 当然,林诗有时候也过于刚硬,脑子里半点委婉不懂,生生能把人呕出一口血来。但她若真心相待,也能叫人被那温柔实意荡化了。 “告诉齐绾儿,我今日有事,叫她先等等。若是无聊,就叫白术陪她四处走走。”齐承墨瞥了眼白术,见他瞳孔睁大,几要辩驳,立时把手里的书往下一放,关闸定音,“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白术,你跟着去一趟。” “是。”白术心里不愿,但也不能反驳齐承墨,只能面带不善地瞅了眼前来报信的宫人,弯腰来问,“若公主殿下只是在宫内的园子四处转转,也就罢了。要是想出宫,或是想见陛下,再闹出什么幺……咳,什么事端来,又该如何?” “怎么,你能拦得住她吗?”齐承墨失笑,“她都被父皇惯坏了,无论想做什么,咱们都拦不住,既然如此,你跟着伺候就行。别忘了带足金银,打赏什么的做在头里。到底是我妹妹,总得要点面子。” “是。”白术点头,心里明白自家主子怕是烦死了这个妹妹。只是不好明说。 齐绾儿见来的是白术自然很不高兴。她上下打量了白术一番,也不叫他起来,愣是等人跪着回完了话,想到自己可以探一探去西宫门的路,才许白术从地上起来。 安和宫的炭火足够,地上也早铺了软软的垫子,跪一会儿也没什么。只是白术少被人这般相待。虽然明知自己身份低微,论礼怪不得齐绾儿,但还是免不得对齐绾儿厌烦了少许,原本想要提点的话也都咽回了肚子里。 照着她的性子,说什么都没用。 白术端着一张恭谨顺从的笑脸,亦步亦趋地跟在齐绾儿的身后。眼看着她从安和宫一直走到了东门,又问了一圈宫人,原路走了回去,再绕道西门,最后在宫门口驻足良久,也不知道是想出去还是不想。 “殿下可要出宫?”白术这话已出口,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齐承墨叫他跟着,可没说要他撺掇。旁边还有旁的宫人在,传来传去,说不定就是自己的罪过。 “出去也行。”齐绾儿其实是想看看那个藏匿之地的,但她扫了圈身后跟着的队伍,浩浩荡荡,有十七八个人。这里头说不定都是谁的眼线,就算是叫齐承墨看出来了,她也不愿意。想了又想,还是摆了摆手,“不过今儿个累了,等过些日子的吧。” 白术的心放回了肚子里,低头应得真心实意,“是。” “这个时候,怕是该用膳了。走,咱们去寻四哥和陛下。”齐绾儿并没有把毒药带出来,她只是单纯地想叫林诗她们放下戒心。第一次和自己吃饭,肯定谨慎小心,可要是平日里都做熟了,自然就容易放下戒备。 齐绾儿在心里把算盘打得劈啪作响,没想到一回头却遭了拒。 “陛下和正君的行踪,是不许人打听窥伺的。您要去寝殿,也要先遣人去请旨。等陛下恩准才行。这般贸然前去,怕是会被打回来。”跟着的宫人里有老嬷嬷,一听这话连忙开口,死活要堵上齐绾儿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心。 无论她在陈国多么受宠,在这里都翻篇了。 “倒是我失礼了。”齐绾儿本想发作,一抬手,正好牵动了伤处。皱了皱眉,倒隐忍下来。心里劝解自己,先不与这老货一般见识。等陈国大军杀来的时候,再一刀砍了她。 齐绾儿在宫里溜达来溜达去的举动,自然而然就传到了梦泽的耳朵里。当然,不必梦泽特 分卷阅读153 意去说,林诗和齐承墨也都很快知道了。 但林诗现在没工夫理会齐绾儿了。因为三皇女有怀孕了。 “她的孩子才落地多久,竟然半点都不知保养身体,又有了身孕。”林诗本不该管三皇女的私事儿,她那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总不能叫长姐操心一辈子。但谁也禁不住每次听说她的消息,都和这些事情有关。 哪怕是与以前一样,出两首脍炙人口或者曲高和寡的诗词也好,每次都是这些男女之事,说出去与旁国男帝后宫的妃子也不差什么了。 恨铁不成钢。 “陛下息怒。三殿下虽然不顾惜身体,但有孕了总是好事。还是该下旨祝贺一番的。”鱼素也觉得三皇女荒淫了些,但脸面上的事儿还是要做的。其实林诗也知道,但总要人给递个台阶,这样才好下去。 “这是自然。不过……”林诗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事,“叫梦泽来。我有话问她。” “臣遵旨。” 半个时辰后,梦泽对着面前宫人,刚应了一句,就觉得腹内疼痛难忍,双眼一黑,直接倒在地上。 “梦泽大人!”旁边的宫人如何见过这般的阵势,立时喊了出来。外面的人闻风而动,小小的屋室里立时涌进来三四个人。 “快去请巫医!”其中一个年老的嬷嬷喊了一声,而后对传旨的宫人道,“还请您如实回禀陛下。梦泽大人的身子,陛下也是知道的。不过这般突然昏倒,怕是还有蹊跷。到底如何,还要依赖陛下查明了。” “是。”宫人面露惶恐,脚步虚浮,不知怎么回的寝宫,也不知自己怎么传的话。 林诗倒很是镇定。梦泽的身体不好,而且现在事物冗杂,人还太少,她早与梦泽说过要改制的事儿。 现在也算是提前办了。 “命新入宫的侍吏桓庶、伍忌、遐迩子三人,”林诗一口咽下巫医送来的安胎药,使劲儿压下了喉间的苦意,“共同彻查梦泽昏倒、陈国密探潜入,及宫中防卫等一应事宜。无论查出何等结果,都直接与朕禀报就是。” “是。” 宫人刚应了一声,外边的殿门便“吱呀”一声,开了缝隙。 当先进来的是齐承墨,后头进来的则是捧着各色贡品的宫人。算算时日,都是从听说林诗怀孕后开始准备的,各地送到宫里的日子都差不多。也算是赶在一起了。 “我刚才听说,梦泽大人晕倒了?”齐承墨一进门就开了口。要是放在几天前,他怕是也不知道自己这话该说不该说。但也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和林诗耳鬓厮磨、说开了许多事,因此愈发无所顾忌。 “是。听身边的人说,可能是被人下毒。”林诗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看了齐承墨一眼,然后看了看送来的贡品单子和一同呈上来的小东西。 “还有佳禾?”林诗失笑,这早过了稻子成熟的季节,竟然能弄出这般的东西来,也不知该说那官吏未雨绸缪,还是该责备她们满心阿谀逢迎,只顾媚上。 “不光有这些东西,还有杞国的人头酒壶。”齐承墨掀开其中一个红色绸子,露出下头的头盖骨来,“上面镶嵌了南海的珍珠,珠圆玉润,和这森森白骨相得益彰。” 话是这么说,可齐承墨的语气并不好。这些都是杞国皇室的头盖骨,他们的主人在杞国被收服后试图起兵复国,然后被镇压俘虏,据说挂在城墙上活活晒了好些天,最后干渴而死,头骨却特意装饰上海边才有的物件,也不知道是在讽刺什么。 林诗闻言温和一笑,又把那红绸子盖了回去。 “梦泽小时候受了不少苦,来了东宫之后也不知调养休息。估计这一回能好好歇歇了。”林诗转了一圈,然后叫人把人都赶了出去,拉着齐承墨的手问他,“梦泽不在,有些事恐怕还要你来帮我。” “我?”齐承墨疑惑,“陛下要我做什么?” “帮我设一个局,请齐绾儿入瓮。”林诗倒是半点都不避讳,“前些天陈国探子传来消息,说如今陈国宫门紧闭,城门紧闭,街上多了不少的御林军,不少勋贵之家都被围了起来。宫里虽然还有圣旨传出来,但具体是出自谁手却不得而知。齐绾儿这边成不成都无所谓,但你的那位大皇兄看来是真忍不住了。” “你不怕我反手把毒药下给你?”齐承墨没有接话,而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上头用暗蓝色绣了成团的花火,绚艳十足。 “我认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要是答应了,我就认真信你。你若是不应,我也不勉强。”林诗低头一笑,“你自己选,我不逼你。” 终于 “你这么做有什么意思?”大祭司见山听说林诗逼问齐承墨的事儿之后很是不解,“一个小小的齐绾儿,就是死在了咱们宫里也没什么。若是怕做得太难看,就送她回去,在交界的地方弄死就完了,何必要折腾来折腾去,闹出好大的动静来?竟然还把梦泽给累病了。” 是的,根本就没人给梦泽下毒,只是她常年劳累,不忌生冷 分卷阅读154 ,连巫医开的药也不知道按时用,生生把自己给熬病了。 至于什么下毒之说,更是身边人的无端揣测。她们跟着梦泽久了,日日都浸淫在下毒暗杀偷情报的世界里,早忘了人还会生病吃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梦泽病了,是因为她与以前一样,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因此才累病的。本来与齐绾儿的事儿就没什么干系。一个区区的陈国公主,她父亲和亲哥哥都未必在意她的死活,甚至恨不得她死在这里,好名正言顺地派兵来袭。我又怎会在乎她呢?”林诗摇了摇头,望着窗外的天空,阴沉沉一片,眼看着又要开始下雪。 “我只是想要一个人罢了。”天边的云团灰蒙蒙,气息也很压抑。林诗不自觉叹了口气,明明想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但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有点害羞,又有点恐惧。 “齐承墨?”大祭司见山实在看不过她这吞吞吐吐的样子,“他不是在宫里一直好好的吗?我从来没听说他……难道都是你压下去了?他到底都做了什么?你又怎么会……你真的陷进去了?” “要是外头人知道你这个大祭司如此聒噪,怕是个个都要目瞪口呆。”林诗有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最近叹的气格外的多,“他一入上京,我便发现他意欲毒害我,想要搅乱局势,引兵来袭。因此我借着他生病,一直把人关在东宫,后来一个没看好,大婚前夜叫他跑了出去,又害的二皇妹提前起兵,差点就功亏一篑。在这中间,他下毒、偷听、挑拨离间……样样都做全了,虽然我收拾过他两顿,但到底还是动了心。” 林诗说到此处又觉得太过偏颇,补了两句,“他很聪明,也会照顾人。我生病那晚,他擦脸换水,折腾了半夜,按时盯着喝药,还不许我在暗处看折子。而且他对政事颇有心得,曾与我说起过两国的人情风俗,陈国官吏的升迁核查之事,还有农田水利,商贾……” “也说了白塔和巫女的旧事。”大祭司见山冷冷打断了她,“到底都是皇室中人,你们两个能想到一处去,实属平常。也不必故意来告诉我。” “也是。”林诗微笑,“所以我此舍不得。舍不得放他走,也舍不得他痛苦煎熬。不如帮他做一个了断。” “了断?你可够心狠的。” 齐承墨昨天并没有回答林诗的话。但是当齐绾儿把撞了毒药的瓷瓶放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无路可退。 “你不忍心?”齐绾儿也学林诗一般,用完好的那只手拉住齐承墨,“只要回了陈国,你就是功臣。女人应有尽有,还有孩子。咱们连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都不知道,等回去了,宫里的妃嫔身边一个男人都没有,一定都是咱们齐家的孩子。你以前文治武功,样样出色,被关在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委屈了。” “我听说,大哥已经动手了。”齐承墨最后还想再挣扎一下,他问齐绾儿,“父皇还活着吗?” “呵,”齐绾儿显然有些心虚,脸上带着谎言被戳破之后的笑意,“我说过,只要你杀了林诗,回去之后,你就是一等一的功臣。就算父皇不在了,大哥继位,也绝不会亏待你的。总比在这里好,做一个女人的附庸,我都不知道这一年多时间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你为什么不自己悄悄下手,倒拉着我?”齐承墨看了眼那个小瓷瓶,白白胖胖,平平无奇。任谁也猜不出里面竟然装满了毒药。 “我是想救你一命。一起逃出去。否则我悄悄下毒,扔你一个人在这儿,她们不得活撕了你。”齐绾儿这话说得很是真心,“除非你拿着毒药把我交出去,否则在他们眼里,你和我总是一样的额人。我做了什么,就是你做了什么。” “你说的对。”齐承墨伸手拿起那个小白罐子,忽然知道林诗为什么要费劲儿把这个齐绾儿弄进宫来,还容着她撒欢溜达,自以为是……她也许早就料到了此刻,而且已经帮自己做好了选择。 就和以前一样,她什么都知道,也绝不会踏入陷阱,只是这一回,她把动手的机会让给了自己。推着他选了巫雪。 “来人!”齐承墨猛地回过头大喊,在齐绾儿惊愕的目光中高声道,“此人意欲毒害陛下,给我拿下。” “你疯了!”齐绾儿猛地站起身,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齐承墨,连逃走都忘了。 “我没疯,是你太傻了。”齐承墨转过身,不去理会被一拥而上的宫人摁倒在地的齐绾儿。 齐绾儿说的对,他们是兄妹,在旁人眼里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他只有亲手把齐绾儿抓起来,才能洗清身上的嫌疑。 林诗等的就是这个。 “那你就不怕,他只是面上听话,假意背弃了齐绾儿,然后背地里偷偷捣鬼?”白塔里,大祭司见山与林诗的谈话依旧在继续。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很旺,里头还加了香料,闻起来清冷别致,一如初见。 “放心,齐绾儿是不会再相信他的。我说过,他无论做什么,陈国都不会再信他。有没有这个齐绾儿都一样。”林诗转过头,看着棋盘上的棋 分卷阅读155 子道,“我很久之前,就已经叫人以他的名义往陈国送各种消息了。里面的东西,没有一件是真的,甚至假得厉害。” “我感觉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炫耀。”大祭司见山听到这里,越发不开心,“既然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你为何还要来和我叨叨。回去搂着你的四皇子,坐收渔利多好。” “但我还是害怕。害怕我逼迫得太紧,叫他忍不住,和我鱼死网破。”林诗摇了摇头,“人心是算不尽的。鱼素跟随我多年,到头来才知她早奉先帝的令,事事监管禀告。齐承墨自小在陈国长大,过得再不好,那也是家国。恐怕轻易不会放弃的。” “可你到底是不甘心。才要试一试。”大祭司见山瞥了下嘴,“现在可不是个动兵的好时候。外面都是冰雪,打起来手指头都会冻掉。” “陈国大皇子得位不正,正需要立威。只要我们露出破绽,说不定,就会沉不住气。”林诗点了点头,“要是他沉得住气,说不定还能往后再推几年。” 齐绾儿被直接关押在宫中的地牢。四肢上锁,脖颈加链,连晚饭都没有。 按照巫雪国的规矩,刺杀皇帝,是要凌迟处死的。就算是旁国的公主,恐怕也不能幸免,那吃不吃晚饭,也无所谓了。 “正君,您来了。”狱卒没想到齐承墨把人捉来之后,又亲自来看她。 “她守着伤,跑不了。把锁链都打开吧。”齐承墨站在门外,居高临下地抿了抿嘴,有点不忍心地移开眼睛。 “你来干什么?”齐绾儿满心不解,嘲讽地开口,“你都把我关起来了,还来干什么?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现在不是陈国的四皇子,不是齐家人,你嫁到了巫雪国,做了人家的正君,如今已经入乡随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哪儿还顾得着我?还顾得着陈国?” “你虽然是我妹妹,但意图蛊惑我,挑起两国争斗,破坏两国关系。就算是在陈国,也应处死。我来看你,不过是怕人说我薄情寡义,才特意做做样子罢了。”齐承墨倒是半点也不相让,满口冷言冷语。 “滚,滚出去!”齐绾儿被这话气得七窍生烟。分明是他忘了家国,反而现在对自己倒打一耙。自己就不该相信他,早知道,就把他和林诗一起毒死。 “这你可说了不算。你不想见我可以闭上眼睛,至于我在哪里,你也管不着。”齐承墨一招手,就有狱卒拿了凳子来,直接坐到牢门口,直接对着齐绾儿。 齐绾儿被他这个举动气得七窍生烟,所性扭过脸去,不再看他。 “我可以和陛下求情,将你逐出回陈国。”齐承墨看着齐绾儿,没有理会她的态度,“但你要帮我一件事。” “哼。”齐绾儿冷哼了一声,悄悄翘起了耳朵。 “帮我写一封信劝说大哥,与巫雪重结盟书,两国修好,绝不先启战端。”齐承墨话音未落,齐绾儿就已经呲笑出声。 “这恐怕是晚了,你以为我为什么不亲自动手。还不是来得晚,容易叫人起戒心。这个时候,我陈国的大军恐怕已经踏进巫雪国境内了。你们眼里只有一个方城,却不知,数十里外的章台吗?” 囚禁 齐绾儿的话传得快,边境的烽火狼烟同样也不满。没等林诗着人去查,边境的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已经快马入京。 当晚,大祭司见山就入宫相商议,而齐承墨意料之中的被关了起来。 “殿下,咱们该怎么办?”白术驴拉磨一样在地上转圈,但齐承墨却淡定的很。这一天来得早了,但是或早或晚都一样。平静了这么些年,谁心里都不服气,不打一架,都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急什么。等着吧。”齐承墨闭上眼睛,“这才刚刚开始。” 战火自章台而起,很快就有小股袭扰方城,主帅所领的数万大军直插上京,层层阻隔,而二皇女手握重兵,不领兵来救,反而跑到了陈国的境内,也如那陈国大军一般,深入腹地,千里奔袭。 战事就如秋日燎原在野草中燎原的火焰一眼,飞一样在巫雪与陈国之间蔓延。在这冰寒刺骨的天气里,到处都是喊杀阵阵,尸骨遍地。 齐承墨又从寝宫被挪回了安和宫,依旧是锦衣玉食地软禁。 不过这一回,白术比往常更焦虑了不少。天天扒着门缝,和外面人说话,又时候还会与路过的宫人争吵,引着他们说外头的消息。 但谁人也不是傻子。刚开始的时候,倒是有禁军憋不住,被白术张扬的话术骂得狠了,回击一两句。很快,鱼素就先发现了不对,接着,门口的禁军和来往的宫人又都成了锯嘴的葫芦,个个没有半点声息。 “又什么都没打探出来?”齐承墨围着狐裘站在窗边,铺了纸正在作画。画的是一枝梅花,安和宫里没有,林诗特意着人送来的,瘦骨嶙峋,但看着雅致。 “今儿鱼素来了,说现在外头正在实行封禁。城门封闭,不许随意出入,不许在城中传谣,不许城中商户哄抬粮价。听那样子,似乎陈国大军已经打到上京附近 分卷阅读156 了。”白术很是不解,早听说巫雪国有一种叫做“天雷”的巫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且大祭司见山也是个难得的好运之人,竟然到了现在也没听说她的半点消息,这事儿,怎么听怎么觉得诡异。 “能让你听见的,都是故意叫你听见的。激将也没用。”齐承墨沾了沾朱砂,在花蕊中轻轻点了两下,“况且连你都听出了其中的蹊跷,想来这上京应该安稳得很。咱们也不用想着出去了。” “您半点都不担心?”白术忧心忡忡,“听说二皇女半点没顾忌上京,带着人一路冲杀,那半点后顾之忧也没有的架势,似乎巴不得陛下身死,然后她裹挟战功,登基为帝。” “她身边的‘天雷’都是祭祀巫女送去的。就算有两份本事,若无巫女一路扶持,手下的兵卒恐怕早就哗变了。那些兵卒的家人可都在巫雪过,难道个个都不怕林诗翻脸,直接抄家灭族?都是做戏而已。看谁先顶不住。”齐承墨摇了摇头,放下笔墨。外面的天倒是湛蓝,风平浪静的,一点也看不见外头的烽火。 直到用膳的时候,齐承墨和白术才能稍微看见点局势来。东西依旧是满满一桌子,虽然巫雪国崇尚节俭,但半点也不曾亏待齐承墨。只是分量虽在,样式却少了。一条鱼能做出两种花样来,看着精致,但到底不如以往了。 “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白术看着面前的碗碟,心里全是隐秘的喜意,要不是旁边还有服侍的宫人,他怕是早就喜形于色了。 “最近可有齐绾儿的消息。”齐承墨倒是半点都不担忧自己。他早想明白了,自己算是林诗的人,就算是最古板的老臣也不会轻易进言苛待他。但齐绾儿就不一定了,两军交战,她说不定要被当成靶子。 齐承墨所猜不错。在陈国大军行到一半的时候,齐绾儿便被脱了出去。打断了手脚,穿戴整齐,然后放在沿途的城墙上,高高挂着,希图退兵。 守城的人心狠,攻城的也不是善茬。先锋军似乎早的了命令,城墙上刚把齐绾儿吊出来,他便直接命人放箭。人一时没死,大腿上却多了好几个窟窿。等到几日鏖战之后,再放下来,已成了一具干尸。 林诗知道后,叹息一声,倒是没下严令,说不许人告诉齐承墨。 齐承墨依旧被困在安和宫中,一日接着一日。这一回林诗也不再偷偷跑来看他,倒是鱼素,在那一日之后常常来说林诗的近况。 比如她的肚子又大了,抽筋失眠,还比较能吃……顺便还给他送了不少的东西,吃的用的,还有外头流传得风花雪月的诗集。 “战事如何了?”齐承墨到底忍耐不住,亲自去了门口,叫人开了门缝问鱼素。 “前方战事乃是机密,内臣平素只在宫中侍奉,并不知胜负如何?”鱼素低头敛目,“殿下不必忧心。您是巫雪国的正君,陈国的皇子,无论最后谁输谁赢,您都会安然无恙。” “这话也就说的好听。我这个身份,论谁都不会把我当做自己人。”齐承墨无意与人争辩,继续问了一句,“那齐绾儿呢?她还活着吗?” “陛下请她去劝说陈国将军,死在阵前了。”鱼素低着头,不太敢看齐承墨的眼睛。谁知他只是愣了半晌,半句难听的话也没有,甚至眼泪都没流,隔了好大一会儿,才又问了另一件半点不相干的事儿。 “大祭司见山呢?她还在上京吗?我想见她。” 鱼素一愣,下意识道,“大祭司早已……这件事,还得请陛下定夺。” 大祭司见山早已不在白塔,早已不在上京,或者是早已不在巫雪境内……齐承墨看着眼前关死的大门,自嘲地轻笑出声。 和以前一样,他什么都做不了。 两日后的一个夜里,齐承墨被一声声巨响震醒了。他随手披上一件毛裘,出门上房,在禁卫军的防备下站在安和宫的房顶,远远眺望。 城外极远的地方有火光,些微的火光。也许那处已经是一片火海,但齐承墨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宫中的禁卫来来回回,在安和宫附近严防死守,半点不留余地。 又过了几日,外头的气氛又开始不一样了。虽然依旧看不见人,但能听见吹吹打打打的声音,还有喧嚣笑闹的人群。宫里的禁军和送饭的宫人个个都松懈了不少,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模样,连带着看他的目光都带着怜悯和同情。 好像乌云散去,惠风和畅。一切都回到了正轨。每日的膳食又渐渐丰富起来,各色珍宝书画也源源不断的送进来,据前来请平安脉的巫医说,林诗的胎像平稳,身体也不错,不再失眠多梦,甚至健步如飞。 宫里甚至悬挂上了红色的绸带。 齐承墨在那一晚之后便开始喜欢爬房顶。站在宫殿的顶上往下看,总能见到安和宫外的景色,敲锣打鼓,喜气洋洋。 外面的战事到底进行到了怎样的地步?是单纯的击败了来进之敌,还是反攻去了陈国……二皇女到底如何,大祭司又去了何处? 齐承墨的脑子里总会出现上辈子的场景。不是离乱的、荒凉的陈国,而是一架架囚车,载着他的兄 分卷阅读157 弟亲人,像捉来的珍奇猛兽一般关在笼子里,在上京、在宫里绕啊绕,供人观看新奇。 “殿下。”白术也感觉到外头的气氛,他和齐承墨不太一样,他更担忧齐承墨自身的安危。陈国山高路远,又有重兵防守,本来也不差他一个。 “无论如何,咱们都要先自保。”白术劝齐承墨,“陈国和巫雪差不多大,就算一时失利也不会叫人一口吞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过些年陈国自会再夺。您可千万不能冲动,和陛下生气。” “你想的倒是好。我们现在也要先出去才行。”齐承墨其实有点害怕,他倒希望自己再被关的时候长一些,直到林诗生产了再出去。 他被关的时间越长,就说明外头的战事越胶着。陈国覆灭,也会变成想象中的一件事情。 白术显然想不到这么多,他想早点出去。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解禁的旨意迟迟不曾到来,好像是把他们忘了,连鱼素也不再特意前来。 白术由最初的兴致勃勃到后来的无奈等待,慢慢又把这个念想抛到了脑后。 算了,就算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也没什么。这里不少吃不少穿,想要的都有,等过几日春水化了,天气暖了,到时候花红柳绿,一天一个颜色,出去和不出去也没什么大的分别。 实际上还是有分别的。两个月后,当安和宫大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不管是齐承墨还是白术,都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连迈出宫门的一步都激动万分。 关在一个地方久了,实在难熬。 “正君殿下,陛下有旨,大祭司与长圣王开疆拓土,剿灭贼子,举国欢庆,如今特迎您前往海清殿,共祝太平。” 完结 林诗的肚子已经很大了。 短短几个月时间,已经隆成了一个圆圆的山丘。站直了低头的时候,根本看不清鞋子的样式。夜晚睡觉也很不踏实,腰部少了几分力量,非但要身侧,还要垫上厚厚软软的枕头。 即便如此,林诗还会夜半惊醒。 这晚上,林诗迷迷糊糊又起了夜,回到床上迷迷糊糊,还没十分睡沉,就听见外边有人来报,说齐承墨领兵造反了。 “他胆子倒是不小。”林诗坐起身来,随意披了一件大氅,匆匆出门。 这夜并不黑暗,天上繁星点点,月光如水,不必举着火把也十分的明亮。林诗带着人,一路走到宫墙上,只见宫内宫外到处都是火把,脚下涌动的皆尽乱军和叛民。他们呼喊奔走着,口里说的都是“复国”二字。 “有多少人?”林诗不知道为什么,她是镇定。连她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镇定。上京里只有平日维持秩序的禁军,大祭司和二皇女都不在,京畿附近来援军也没有多少。她又大着肚子,一个不好,连命都保不住。 但是林诗却半点也不慌,甚至看见自己的寝殿被毁,宫门大开,也半点不见惊慌之色。 “陛下,他们在城墙下点火了。”徐峰站在墙角嘶吼。他们身边装了劲弩,一时攻不上来。没想到,齐承墨竟然直接叫人放火,准备把此处变成一片火海。 “我看看。”这城墙上还有颗颗天雷,刚才扔下去几个,已经将叛军炸得东躲西逃,但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这不,对方立时就想出了旁的招数来。 继续扔“天雷”已没什么用处。城墙下高炽的火焰会在半空便把“天雷”点燃。林诗她们虽然居高临下,但被围在了高墙上,无法下去灭火。依照这火势,用不了一个多时辰,争做城墙上的人便都会烧为灰烬。 你想我死吗?林诗隔着火光,看向齐承墨的眼睛。那眼睛里多了许多的淡漠和陌生,带着狂热和仇恨,冷冷地与她对视。 “滴答”“滴答”没等到齐承墨的回答,雨滴先从天上落了下来。 倾盆大雨浇灭了火焰,外面的援军喊杀声震天,齐承墨也拿着剑,双目通红的看向自己,自刎于前。 林诗猛地一下惊醒。屋中一切如常,香炉中的灰烬中还散发着余温袅袅。林诗坐起身来,搀扶着听到动静赶来的宫人,披上豹裘,走到窗户边打开长湖。 外面都是雨滴的清新气息,湿漉漉的,还带着新鲜的凉风。 果然都是梦境。徐峰已经调离上京,城内外也没有很多杂居的陈国人,齐承墨身边附和者寥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梦境而已。 也许是林诗的动静太大,在外间休息的鱼素也起了来,走到了屋子里,“陛下醒了?” 听见鱼素这么一说,林诗才缓过神,“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外面这么黑。” “禀陛下,刚到卯时二刻,外边天还没亮呢。”鱼素走进屋子,刚要点灯,被林诗挡住了,“别点了,过一会儿天就亮了。一点灯,里外又是鸡犬不宁,不如现在安静。” “是。”鱼素一听这话就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正要退出去,就听见林诗问,“齐正君如何?安和宫可有了什么消息?他刚知道陈地的事儿,怕是受不了打击。你去 分卷阅读158 准备点东西,我待会儿我看看他。” “好。”鱼素只能低头。谁也未曾想到,二皇女竟然能一路推进陈国的国都,逼死刚刚登基的大皇子,俘虏了大部分亲贵。逃出去的几个小皇子又被领着巫女巫侍的大祭司见山迎个正着,竟是尽数被擒。 如今陈国如杞地一般,各处都遣了巫雪国的驻军和官吏,还有巫女和白塔,成了巫雪国的一部分。 国破家亡,不过如此。 林诗到安和宫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好像能融化一切的冰冷和不安。 林诗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春日的风依旧凌冽,但迎面而来的齐承墨却和梦中半点都不一样。眼睛里虽然迷茫,但也有脆弱和紧张。尤其是看向自己肚子的眼神,温柔又担心,半点做不得假。 “陛下若要见我,着人传唤就是。不必非要亲自前来。”齐承墨顺着林诗的力道站了起来,顺手摸上她的肚子。 上辈子的时候,齐承墨满心都是如何报仇,每次看见这肚子,都觉得是天赐良机。心里暗暗算计,若是林诗难产或是虚弱,正好可以趁虚而入,鼓动被俘虏和边缘的男子,杀了林诗,令巫雪国群龙无首,自相残杀。 最后还是失败了。齐承墨算计好了时日,趁着上京内外空虚,带着人将林诗逼到宫墙上,在下头点燃火堆,准备活活烧死她。然后天降大雨,功亏一篑。在援兵到来之前,齐承墨举刀自刎,回到了最初。 林诗看见齐承墨摸上自己的肚子,然后深深忧郁而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林诗问,“我身体康健,这孩子也坐得稳,平日走动半点都不妨事。为何又突然叹气呢?” 齐承墨默默一笑,也许是命吧。他这辈子见识过大祭司见山的事情之后,就开始相信巫女的神异了。无论他做什么,时光的车轮都会在既定的车辙里滚滚向前,半点不曾偏移。 “有些感慨。”齐承墨看向林诗,“听说三皇女滑胎了。” “是啊。她府里的男人争风吃醋,叫她误食了毒饼,虽然吃的不多,人救了回来,但孩子还是保不住。”林诗叹了口气,这也是最近少有的悲事。二皇女征战四方,无暇子嗣,自己这个三妹整日在府里呆着,还是不安稳。连累得自己都要小心再小心,但也躲不开宫内宫外的阵阵唠叨。 “但我听说的却不止是如此。”齐承墨与林诗手牵手走到望月亭中,看着庭溪水中的倒影,齐承墨开口道,“宫中还有传闻,说三皇女府中下毒的男子出身田岐,自称与皇家有世仇。原本是想要借机进宫,毒杀陛下的,只不过后来发现自己门都出不去,这才给三皇女下毒。” “这些话本不该在宫中传开。估计又是梦泽叫人做的好事。”林诗叹了口气,颇带着几分歉意地看向齐承墨,“我已经说过她了。只是她自小有心结,不信齐家人,因此才一次次想要引诱、构陷你。” “这些我都知道。”齐承墨点了点头,“以前她假作与陛下离心,就是想捉到我的把柄,废了这个正君之位。没想到陛下对我情深义重,无论我做了多少事,都会被压下来。她知道这些事情,自然为陛下不值,更加厌烦我,因此才想了这种法子,是想要离间你我二人。不过她不知道,陈国之事,我已然是想开了,无论她做得再多,我也不会生出害你的心思。” “是吗?”林诗有点不敢相信。昨晚的梦境还历历在目,她总觉得,那件事好像是真是发生过一样。 “我这几日弄了几篇文章,是参照之前治理杞地,改革制度,还有陈国的风俗地貌写的,叫做陈地治疏。还没有写完,先给您看看,好不好的,都是我的一番心意。既是对陈地百姓的,也是对你的。我不想陈地尸横遍野,也不想你太过忧愁。”齐承墨望着溪水里倒映的自己,和林诗并肩而立,和谐又平静。 “如此,多谢你了。” 数月后,大祭司见山在宫中坐镇,眼看着林诗亲产一女,白团喜庆,一双眼睛像极了齐承墨。朝野上下一派欢腾,连白塔都挂上了红色的绸带。 “齐正君,”齐承墨听见声音一回头,便看见虚弱无力、面色惨白的三皇女从后头急急赶来,走到他的身边,“齐正君,别来无恙。” “自然,多谢三殿下关心。”齐承墨不想与她多做纠缠。听说给她下毒的那个男宠与自己长得有七分像,许多人都说,她对自己一见钟情,念念不忘。 齐承墨对此很是反感。他不觉得自己和这位三皇女有过什么情谊。只是在入城的时候见了一面,就值得耗费这么大的精力,引起这么大的波澜?难道在她心中,就没有半分的家国、朝政? “等等。”眼见着齐承墨不耐烦要走,三皇女又扯住了他,“陛下心思深沉,谋虑深远,我是怕你上了当。你还记得齐绾儿吗?当初她从边境入上京,一路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许她进宫,也只是为了试探你,为了最后的大战做准备。什么二皇女不停皇令,长驱直入?大祭司潜行出京,远赴陈地?都是她早早算计好,布下的棋局。她连自己的孩子都算了进去 分卷阅读159 ,所谓胎位不稳,不过是拖延的借口,等到出兵之后,她大肆提拔心腹,将朝中重臣换了大半,如今再说改制二字,又哪似当初那般激抗相对?都说大祭司如何,二皇女如何,个个都称她仁圣,可……” “可我什么都知道,也依旧不会离开她。”齐承墨望着三皇女的眼睛,“我什么都知道,我也曾经试过要改天换命。但我现在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