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报冥府那个摸鱼阴差》 记得烧纸钱 淼城一连下了十几天的雨,气象局今早发布了最新持续暴雨预警,灰蒙蒙的天像是笼着一层挥不去的阴霾。 街道上汽车排起了长龙,堵得一眼望不到头,鸣笛声此起彼伏,路边公交站亭下人群拥挤,个个一脸焦灼,时不时看向腕上的手表。 马路边人行道上,崇令正撑着一把黑色雨伞,在这嘈杂声中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城市紧急升级的排水系统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他黑亮的马丁靴踏在积水中溅起水花,水珠欢乐地跃起,又落回地面,始终未能沾染到他的身上。 背后传来汽车引擎声,以龟速不紧不慢地跟着崇令的脚步,也不着急似的,崇令回头看去,入目就是亮眼的黄色,他皱了皱眉。 汽车天窗被打开,伸出一个脑袋,那人二十多岁的样子,笑得一脸灿烂,“帅哥,打车不?光速送达,经济实惠不坑人。” 雨水噼里啪啦砸在那个年轻人脸上,他似乎丝毫未察觉一样,眼里满是期待和兴奋。 如果不是少有哪个疯子会把车开上人行道,崇令都要以为这真是一个普通的揽客司机。 “你这车是新烧的吧?”崇令饶有兴趣问道。 那青年立马点头,“昨晚才烧来的,我昨天过生日,刚上好牌照,你是第一个客人,我算你免单?” 崇令叹了口气,“你这车我上不了。” 青年疑惑,“为什么?” 崇令将雨伞从右手换到左手,然后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车灯,那里瞬间就多了个窟窿。 青年瞳孔瞬间瞠大,“嗷”了一声,“你赔我新车。” 崇令抿唇笑了笑,再开口的话冷酷无情,“身为鬼魂□□乱入人间,罚三十年不得往生。” 那青年显然急了,“你你你...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我是...”崇令声音悠长,“只是一个活人而已。” 他说着,手指又碰向另一个车灯,好好的新车又多了个大洞。 青年急忙将车往后倒,“不...不许碰了!” 崇令也玩够了,没有要再碰的意思,“机动车在人行道上行驶,扣六分,罚两千。” 说着他手一伸,“阴间通货膨胀,千倍,两百万,给钱。” 青年当然不舍得,犹犹豫豫想跑又纠结的样子,崇令眉头一挑,青年从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两张一百万的冥币不情不愿地递过去。 崇令不客气地接过,大度道:“行了,回去吧,以后好好做鬼。” 少了两个车灯的黄色纸跑车瞬间没了踪影,崇令将冥币塞进口袋,继续往前走。 走了十几分钟,崇令的脚步停下,微抬起伞,目光转向十字路口那堵车的源头,在距离最前方车头不足两米的地方,有一处马路已经塌陷,不知深浅的坑里正朝外咕噜咕噜冒着泡儿。 最前方车的司机靠在车座上惊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刹车踩地及时,现在他或许已经连人带车在坑里躺着了。 司机惊惶未定地从车窗里探出脑袋看向前方,瓢泼大雨浇在光亮的脑袋上让他一激灵,又拍着胸口匆匆缩回车内。 崇令在原地站了几秒,思考着是不是今天出门忘看黄历,才会遇到这么多鬼。 他半蹲下身子,从绿化从捡起一片绿叶,夹在食指和无名指间,在脚边积水上画了个凌乱的突然,然后丢下叶子,伸手朝着马路塌陷的地方勾了勾手。 十几秒后,在旁人看不见的画面里,一团黑影朝着崇令的方向连滚带爬挪过去。 那团黑气包裹的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圆球,它有手有脚,只不是是因为肚子太胖,所以挪动的时候仿佛一个球在地上滚。 黑团子不情不愿的,身体却又无法违抗崇令的召唤,短手短腿的移动速度很慢,崇令也不着急了,蹲在原地慢慢等待着。 伞面被雨水打得哗哗响,好一会儿,黑团子才拖拖拉拉地到了崇令脚边,崇令拎兔子一般拎起它,不过碍于它实在太过圆滚无处下手,只能卡着它的脖子提起来,他仔细打量了一圈,目光透露出对这个肥硕玩意儿的满意。 有些民间道士会把这种黑团子称为“祸”,只要是因为它最喜欢出现在天灾人祸的现场吞噬空气中弥漫的祸气,这种小鬼物根本不需要呼吸,却是在人群里待久了所以习惯性模仿人类的行为,此时被他捏着脖子就伸出绿油油的舌头,“嗷呜嗷呜”地低吟着。 崇令没有要配合“影帝”演出的心思,拍了一下黑团子的脑袋,下手毫不留情,轻轻松松止住了噪音。 他没急着走,盯着路中间那块地方,见那个刚刚还不停往上冒水的地方瞬间像是被抽干了水一般,露出塌陷的断层,确保没有漏网之鱼,这才放心提着黑团子离开。 奶茶店内欢声笑语,崇令推开门进去,门头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店内的谈笑声顿了顿,看清进来的人后,吧台那对坐的两人眸子都亮了亮。 系着围裙的谭晟站起身朝崇令走去,接过崇令手上湿淋淋的雨伞,顺手放到角落里,“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想起过来了?” “下雨总不能耽误我挣钱,这些天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遭人嫌。”崇令懒得多言的样子,拎着黑团子径自走向吧台,“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他弯腰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半大不大的玻璃罐,把黑团子塞了进去,盖上瓶盖后指尖随意画了几道,才抱着玻璃罐转身放到置物架上。 “在说鬼王娶亲的事儿。”谭晟这才注意到崇令是带着东西过来的,有些惊讶道:“路上抓的?” 崇令“嗯”了一声,“这些天雨水泛滥,这种玩意儿真是随处可见,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又得订一批罐回来了。” 谭晟闻言眼皮几不可见地跳了两下,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生怕被某些邪门教派的人听到会给气吐血。 偏偏崇令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什么问题,继续道:“我制的降灾符篆太多了,用不了那些,可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真是头疼。” 这话说得炫耀又欠揍,谭晟无奈地叹了口气。 “祸”虽没什么攻击性却也不太好得,一年到头能遇一次就算是运气好的,哪有崇令说得这么容易。 其实崇令口中的那降灾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有一些歪门邪道的教派才会用,小到让人头疼脑热,大则引来天灾,全看用符人的本事。 崇家是几百年驱鬼传承世家,个个用的都是家传本事,像崇令这样胡乱钻研的人多少代也没出过一个,可就他崇令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用得大大方方,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对此,谭晟这么多年不能习惯的也该习惯了。 “对了,你们说什么鬼王娶亲?”崇令想起谭晟之前的话,疑惑道。 谭晟还没开口,一边坐着听两人对话云里雾里的小姑娘忍不住插嘴解释道:“淼城论坛里今天凌晨三点多有人拍到了鬼王娶亲,八抬大轿百鬼跟随好不威风!” “你们怎么知道新郎是鬼王?”崇令反问,接过谭晟递来的水杯,热气缭绕。 那小姑娘被崇令质疑也不气,依旧笑眯眯地回答道:“论坛发帖子的那哥们儿说隐约听见“鬼王迎亲,闲人回避”,而且最前面的两个鬼拿着粗铁链,后面跟着一色红衣长裙的鬼望不到头,不是鬼王哪有那么大排场,那哥们儿多喝了两瓶见到这场景还当自己死了,吓得差点尿湿裤子。” 小姑娘说着把自己逗乐了,或许是因为不是亲眼所见,倒是没半点儿害怕的意思。 崇令看向谭晟,谭晟微微颔首,崇令眯了眯眼,声音依然轻快,“哪有什么鬼王,估摸是哪个社团没事干半夜玩cosplay吧。” 小姑娘想了想,接着点了点头,“帖子今早就被删了,论坛官方也是这么说,就是淼城的一个兴趣组昨晚折腾出来的,不过能弄成那个场面,也花了大功夫的。” 崇令笑了笑,没再说话。 谭晟这时奶茶也做好了,递给小姑娘,“喏,给你加双倍料。” 小姑娘喜滋滋双手捧过去,“谢谢晟哥!” 门头上的风铃声再次响起,小姑娘一蹦一跳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店内只剩下谭晟和崇令两人,崇令这才看向谭晟,“论坛那照片我看见了,看起来不像鬼王娶亲,倒像是纳妾。” 崇令看过去,“你羡慕了?” “我呸!”谭晟急忙撇清嫌疑,“我的意思是说,阴间三个鬼王两个都往生了,剩下那个几百年也没娶过媳妇了,怎么突然就纳妾了,你说那女鬼得多好看?” “你还是羡慕了。”崇令闻言重复道。 谭晟轻咳了两声,没再辩驳。 崇令开口继续道:“阴间还有的地方走封建套路,等你挂了说不定也能三妻四妾,到时候我多给你烧点纸钱。” 谭晟:“......” 崇令说着看了看四周架子上摆满的玻璃瓶,瓶罐内各种形态的鬼怪,或安分或躁动,正常进店的人只能看见满墙空空的玻璃瓶,只有他和谭晟的眼睛,能瞧出另一个世界。 崇令声音没什么起伏道:“也不一定,说不定我先挂,到时候师哥你记得给我烧纸钱。”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招摇撞骗来的两百万冥币,放到谭晟手上,“这是定金。” 谭晟:“......” 你怎么连死人的钱也不放过? ※※※※※※※※※※※※※※※※※※※※ 我又回来啦!老规矩,日更哦~ 小可爱们mua~ 风流债 崇家人几百年来跟阴间打交道多了,由于这个原因几乎个个短命,活到五十都算长寿,算起来崇爹今年四十八已经是佼佼者了。 崇令开玩笑说出来的话,实际上是崇家多少年的一块心病,因此谭晟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淼城一连十几天大雨,我总觉得不简单,也不知道是哪方龙王闹了脾气。”谭晟转开话题道。 “灵气稀薄,成精都难,有龙王也得龟缩在哪个大洋底,你一个社会新青年,怎么还搞迷信这一套?”崇令不太在意。 谭晟听着有些不对劲,“崇令,你一个抓鬼的,跟我说迷信?” 崇令和他大眼瞪小眼,半晌,崇令自知理亏,含糊道:“我也是受过教育的新时代青年,就算是有鬼神怪力,也不能什么事都往那上面靠。” 谭晟还准备再说什么,被崇令打断道:“算了,问你师父去,我知道个屁,接连暴雨引得一堆小鬼四处乱窜,师哥有这时间不如出去抓几个除暴安良。” 谭晟看着他长大的,知道崇令这种最敷衍的态度往往就是心虚所致,没揭穿他。 “我师父不就是你爹,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去了,我爹能生出来我这么优秀的儿子,我能吗?”崇令说得义正言辞。 谭晟闻言甘拜下风,崇令二十五六的岁数,白净帅气青春阳光在外面也是人模狗样,偏偏长了张嘴狠起来连自己都咒。 也不知是不是不能背后念叨人,崇令话音刚落,崇老爹的电话打了过来,一如既往地没打给自家儿子,反而打给了大徒弟谭晟。 谭晟对着正在响铃的手机如临大敌,他立马站正身子,一副站军姿的模样恭恭敬敬接起电话,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哎,哎,师父,没事,您老有什么吩咐?” 崇令靠坐在木椅上斜着眼睛看他,有些不明白崇老爹那自诩人间清流的一个人,怎么能把师哥谭晟教成了这么个狗腿的样子。 好一会儿,谭晟在第无数次对着空气鞠躬中挂断了电话,他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笑容,崇令打了个哈欠,意识到又来活了。 崇老爹最大的爱好就是报各种旅行团,立志在剩下屈指可数能活的岁月里走遍中国的名山大川,可是对于找上门送钱的委托又舍不得放弃,于是隔三差五地谭晟就能接到来自于崇爹布置的活计。 果然,谭晟挂掉电话就皱着眉头看向一边的崇令。 “又是什么活?给多少钱?我们能抽几成?”崇令不等他开口率先问道。 崇令就像上辈子是个穷死鬼,每每接活之前先想的不是能不能抓着鬼,而是对方愿意出多少钱。 谭晟有些严肃,说了刚刚从电话里得到的消息,“雇主是玉兰路别墅的住户,前几天找上崇家的,师父派了小吱去,谁知道鬼没抓到,小吱被伤了内脏,吐了几口血昨晚送医院了。” 崇令皱眉,陈小吱是崇爹的小徒弟,天资聪颖悟性又强,跟着崇爹学了十几年本事,几乎就没有失手的时候。 “我们去会会。”崇令说着已经站起身。 谭晟也去后间拿出背包,里面揣着桃木剑和一堆黄符纸,跟着两手空空的崇令往外走,叙述着小吱受伤的缘由,“雇主只说请人去看风水,小吱就没太在意,傍晚上门去的,被那家住着的鬼给打个正着。” 崇令闻言嗤笑一声,“让他嘚瑟,这回我爹得心疼坏了。” 谭晟在心底附和,小吱这个人虽然明眸皓齿长得讨喜,但因为打小比别人学得快不免自傲,这么多年要不是有崇令的天分压着,他能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暴雨的原因多个路段都被封闭了,两人照着导航绕了半天的路才找到地方,这一片都是高档小区,和崇家大院那种破落户的感觉完全不同,一栋栋别墅只从外面看都是金钱的味道,保安大哥对着谭晟的车看了半晌,才犹犹豫豫放了行。 “估计这种富商聚集的小区就没有进过我们这种小破车,你看刚刚那保安大哥的表情。”谭晟拍了拍方向盘,“你什么时候掏钱给换辆新车,师哥我也能过过手瘾。” 崇令偏头对着窗外,装作没听见。 突然他察觉道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盯得他浑身不自在,便有些不耐烦地偏头看去,却是愣了一刹。 在距离他们车前不远的地方,一个身穿黑色外衣的男人站在那儿,那人剑眉英挺,目光如炬,脸颊轮廓棱角分明,身姿高大而修长。雨还在下,他就这么孤独又从容地站在雨中,孑然独立仿佛被这个世界隔绝在外,与他身后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 崇令手臂撑在车窗上,眯着眼睛看他,四目相对时,那人也没有窥视被发现的窘迫,唇角微扬,刚刚还蕴藏锐利的黑眸涌上淡淡笑意。 崇令眼里的惊艳一闪而过,欣赏完以后没了兴趣,收回目光。 车身与他擦肩而过时,崇令只觉自己手腕一凉,眼角黑色的衣摆一闪而过,入目的还有一双骨节修长的手刚刚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滞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骤然间暴起大骂道:“操,色鬼!” 崇令说着拉开车门,在谭晟诧异的目光中就准备跳车,谭晟的右手一把拽住崇令的衣服,左手握着方向盘头上冒出冷汗,“哪来的鬼,你他妈的不想活了?” 崇令反手抓住谭晟的手臂,“就刚路边那个穿黑衣服的,都嚣张到我面前来了,我还要忍他?敢摸老子的手,就该有被我砍了爪子的觉悟!” 崇令这么多年见过的鬼不比人少,大多时候都是鬼不犯他,他不犯鬼,不能让它赚钱的鬼他都能做到视而不见,很少见他这么暴躁。 谭晟细品他刚刚的那句话,好像明白了什么,“摸你?那鬼男的女的?” 女鬼可是说是崇令风流,男鬼的话那就… 果然,崇令咬牙切齿道:“男的。” 谭晟“噗”地一声差点笑出来,看见崇令黑着的脸色,又生生把笑给忍了回去。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师父说的话来:“我儿小时候还被隔壁老王家儿子夸说好看,要娶回家当媳妇儿,怎么越长大越不招人喜欢了,都二十五六了还没个对象。” 崇家男人短命,能活到五十岁的少之又少,为了后继有人,代代都是二十出头就结婚生子,往上追溯五代都没有崇令这个年纪还不结婚的,崇爹就时常这么念叨。 小时候隔壁王家小子惦记他这事儿天天被崇爹挂在嘴边说,久而久之,对崇令而言,被男的看上就成了一件格外难以启齿的事。 眼看着崇令的怒意越来越难以压制,谭晟不得不搬出杀手锏哄道:“师弟,今天是来抓鬼的,雇主可出了五十万!” 金钱的诱惑都差点没能让崇令的怒火平息,他回头朝着刚刚男人站的位置看去,早已空无一物,只能暗暗咬牙把这笔账先放在一边。 有了被鬼轻薄的这段插曲,崇令不如出门那会儿兴奋了,到了雇主门口,崇令懒得动,谭晟靠在墙上把黑漆门敲得“哐哐”响,没多久一个中年男人来打开门,看见门口两个年轻人愣了愣,“你们……?” 崇令想赶快赚完钱走人,没太多工夫废话,言简意赅道:“崇家的。” 那中年男人恍然,又打量了他们两人几眼,大概是嫌他们年轻了,“崇老他没来吗?” “师父还在旅游呢,差遣我们先来看看。”谭晟脸上堆着笑熟练接话道。 人都来了,就算不信也不能把他们拦在外面,尽管上个被崇家派来的年轻人现在已经躺在医院了。 中年男人对他们不抱希望,“我先前请来的和尚道士都说这房子里住着一个厉鬼,可没一个能收服的,我也是实在逼不得已,听闻崇家底蕴深厚,这才托付给你们,请两位小先生尽力而为。” 他说得客气又保守,崇令他们听多了人奉承,对这种不信任的话也懒得回应,开始打量起四周。 别墅内装修精致富贵,摆在各处的陈设一看就价值不菲,与其他富贵家里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只是屋子中央堆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裹,显得有些凌乱。 “老板这是要搬走?”谭晟开口问道。 那中年男人轻轻点头,一脸愁容,“是啊,我之前都是在外住,今天趁着天还没黑准备叫人搬家。” 崇令闻言看了中年男人一眼,“这闹鬼至少有半年以上了吧?” 中年男人看崇令的目光多了几分信任,犹豫两秒才点点头,“半年前我在附近薪酬喝多来住了一晚,谁知起夜看见马桶里冲出的都是红色血水,吓得我连夜跑了。” 中年男人说到这顿了顿,脸色发白,提起那个醉酒夜里看见的事还是觉得可怖,“第二天我酒醒,想着这地段寸土寸金,不能砸在我手里,准备悄悄把房子卖出去,可每次差点谈成都会出点事,不了了之。” 说着中年男人长叹了口气,俨然一副深受其害的样子。 “我一年前开始生意上的事就屡屡不顺了,接二连三亏损折了不少钱,手头上能动用的资金更少了,有人提点让我去寺庙看看运道,城南古寺的大师说我被怨鬼缠身,却不肯帮我化解。” 他娓娓道来,崇令不自觉走神看向他的头顶,对上那片“地中海”才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家的灯格外亮… 两百万酬金 谭晟在旁边轻咳一声,崇令回神,面上不动声色,“城南古寺?” “是。”中年男人点头,“告诉我的是念空大师。” 崇令点头,他平日里和周边和尚不过是点头之交,也没在意。 一边的谭晟开口问道:“你知道有怨鬼缠身,为什么还要跟我的小师弟说是看风水?” 看风水和抓鬼不同,一般请他们看风水时不会做那么多准备,一个罗盘,几张镇宅符就足够。如果雇主一开始说的就是驱鬼,那小吱一定不会连法器也不带,小吱受伤,除了他本身心高气傲掉以轻心以外,眼前的雇主也难逃其咎。 中年男人不愿回答,崇令和谭晟也不催他,静静等着,时不时看看墙壁,再看看天花板。 也许是因为屋子里太安静,中年男人只觉后背发凉汗毛直立,只得开口制造些声响让自己安心,“我并不知道鬼在这个房子里。” 崇令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朝屋里走去。 谭晟刚准备抬腿,中年男人看出他们的不快,忙拉住他的衣角开口朝他解释道:“小先生,我是个生意人,你也知道生意人最忌讳财运不济了,若是让外面人知道我撞了鬼,那这生意就更没法做了,我也是迫不得已才隐瞒下来...” 为了生意财路偷偷摸摸找人驱鬼,那倒也说得过去,可对驱鬼师都连着隐瞒,那就有些说不通了。 谭晟还未开口,走在前面的崇令停下脚步,眉头一挑,“破坏行业规则,崇家再接这单生意也不是不行,只是…” 他思考了几秒,“得加钱,两百万!” 好家伙,打着崇家的旗号,一张口就翻了几倍,等结束后到崇爹手里的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十万,至于剩下的… 谭晟看向崇令,目光钦佩。 中年男子赔笑道:“好说,好说。” 谭晟和崇令并不意外中年男人的好说话,毕竟在淼城,如果崇家都说自己解决不了的鬼,那别家就更不可能接手了,而且,崇家在这附近的几个城市名声都极好,哪家宅子被崇家人看过一趟,那以后住的人都能放心不少,对雇主来说有利无害。 崇令得了准话,就不再跟中年男人说什么了,留下谭晟跟他有一搭没一搭了解最近发生的怪事。 崇令在一楼转了两圈,又顺着楼梯往二楼去,这个房子面积不小,他拖拖拉拉看了一个多小时。 外面的天色渐暗,谭晟半个多小时前就说累了,找了个沙发倚着打瞌睡,中年男人时不时看向窗外,再看看发出轻微鼾声的谭晟,越来越坐立不安。 “小先生,您看这房子...”崇令刚下楼,就被中年男人拉住问道。 崇令扬眉,笑得一脸无害,“房子没事。” 中年男人不仅没有得到安慰,心里的胆怯更深,“怎么可能,这房子里发生的怪事我都是亲眼看见的!” 崇令看着他,脸上依旧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房子里确实有鬼,但那鬼安分守己,没在房子里留下什么阴气。” 中年男人闻言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那就好,那就好,只是,您看能不能把它请走,毕竟没有活人跟鬼住在一个屋子里道理。” 崇令闻言点头,“你说得对,不如你搬出去,让她自己住在这?” 窗外已经一片漆黑,遥远的路灯星星点点,屋内灯都开着,却是朦朦胧胧。 一边眯着眼打瞌睡的谭晟脑袋一歪,惊醒过来,看见崇令和中年男人在楼梯处面面相觑,昏黄的灯光照在崇令脸上,明明是满脸笑意,却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显然,不仅是谭晟看出来了,中年男人的脚步正在悄悄往后挪动,不敢直视崇令的面孔。 崇令腰抵在扶栏的实木圆球上,一动不动地把中年男人的惊慌尽收眼底。 谭晟抬头看向天花板,上好的琉璃灯罩,透出耀眼的光亮,他皱了皱眉,对屋里缭绕与昏暗有些费解。 就像是什么东西笼在他们头顶,遮住了光亮。 中年男人已经退无可退后背贴上墙壁,崇令突然动了,惊得中年男人身子一抖,然后艰难地对着崇令挤出一个不太好看的微笑。 崇令没理会他,扭头看向身边的楼梯过道,过道三四米长,两侧墙壁上挂着几幅油画。 崇令如同欣赏佳作一般,步伐缓慢,谭晟立马背着桃木剑跟上,在崇令停下脚步的时候,他迅速从背包里掏出一张黄符对着崇令旁边的画贴去,那动作之迅速,宛如配合过千万遍。 谭晟正在感叹自己宝刀未老,就听身边的崇令轻轻笑了一声,“师哥,贴错了,右边这个。” “......” 谭晟有些尴尬,黑着脸将符纸揭了下来,重新贴向右边那副画。 谁知黄纸却在距离油画一拳之遥的地方凭空燃烧起来。 谭晟忙缩回手,咂舌道:“竟然能挡了我的符?!” 他说着又摸出一张符贴去,不出意外,再次在半空中燃烧起来。 陈晟的手便默默伸向背后的桃木剑,目露警惕。 他和两手空空却依然底气十足的崇令不一样,崇令从娘胎出来便自带阴阳眼,三岁能画符,五岁出门玩泥巴顺便还能扛回去一个张牙舞爪的鬼。 他是乞讨时被师父带回去中途开始学艺的,根骨天赋连普通人都不如,这么多年下来,吓唬小鬼还行,但凡有点实力的,他都得绕着走,所以师父上了年纪后就把他丢给了崇令当跟班,一边能跟着学点本事,一边还能被崇令护着,一举两得。 油画依旧没有动静,谭晟抱着桃木剑往崇令身后缩去,一米八几的个头也不觉得丢人,“师弟,我好像打不过,我先躲躲。” 崇令闻言眼角微垂,没什么表示,手指在画框上轻敲着,突然开口道:“这幅画我要带走。” 不远处的中年男人闻言忙点头应道:“可以,可以。” 可崇令并没看他,中年男人才反应过来刚刚的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乍然间小腿打颤。 崇令又开口道:“不出来?” 等了两秒后,他开始用指腹在油画上摩擦,指尖微红,似是在书写着复杂的文字,慢慢覆盖上整个画面。 只是剩下最后一个角落时,他却停了下来,骤然朝后退了一步,身后的谭晟瞬间“嘶”了一声。 崇令回头看了眼谭晟的脚,眼里带着狡黠的笑意。 谭晟一脸愁怨,只不过在他身后躲了这么几分钟,他竟然也能不忘踩自己一脚。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画的角落里乍然间伸出一双手,将崇令还没写完的禁锢符撕出一个缺口,也不知刚刚崇令在禁锢符上添了什么别的秘术,此时正闪着微光,灼得那双手鲜血淋漓。 那双血肉模糊的手被白光灼得隐隐能看见其中白骨,崇令抱着双臂,看得兴致盎然。 当缺口被撕得足够大时,一截长长的头发被从画里甩了出来,紧接着钻出了一个脑袋,慢慢往外探,几秒后,那鬼半个身子已经出了画,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抬头看向崇令,“好阴毒的禁锢符!” 那张脸娇柔妩媚,一双眸子仿佛时刻含着秋波,连谭晟这种见多了美女的人都没忍住多看了两眼,不由咋舌,“真好看。” 崇令闻言偏头冲谭晟道:“师哥喜欢这种类型的?不如请她回去和你培养感情?” “不用,不用。”谭晟忙移开视线打断他的话,“倒也没有到这个程度。” 崇令叹了一句“好可惜”后,也没再提让谭晟上演人鬼情未了。 女鬼同时也在打量崇令二人,似乎是对崇令的长相颇为满意,冲他多看了两眼,“这么年轻也出来抓鬼吗?” 谭晟不由无语,一个鬼对来抓她的人这么亲和,总让人有些悚然。 崇令对女鬼的态度也觉得诧异,可看见她那双被自己符篆伤了的手,还是没有相信眼前的女鬼这么心大,他“嗯”了一声,“你在这住了这么久,也该回地府报到了。” 女鬼就摇头道:“我还不能走,我得看着他死于非命。” 崇令说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没开天眼的中年男人看不见女鬼,正一脸探究的看着这边的情形,见崇令朝他看去,忙冲他们点头赔笑。 “他寿数还有十八年,你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崇令道。 女鬼哑然,半晌才不可置信地低喃:“为什么做尽坏事的人能活得长久,我却要惨死,畏缩在这见不得光的画里。” 崇令无言,这种问题从来都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解释的。 女鬼没听到回答,眼里涌上不甘,“你是崇家人,崇家一向正义公道,为什么你还要挡了我报复他的路?” “为了地府与人世间的和谐。”崇令脱口而出。 谭晟在他身边小声补充了一句:“还有两百万的酬金。” 谭晟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这安静的屋子里却格外清晰,女鬼不由失望,“果然,活着的人都是要钱的,都是为了钱。” 她这话说得奇怪,生活在这世上的人,想要活下去,怎么可能不为金钱折腰,哪怕表面做出视金钱为粪土的姿态,暗地里还不是嫌钱包太空荡。 “难不成你还被钱伤过?”谭晟不由反问道。 女鬼脸色一变,有种被戳中痛处的模样。 塞进玻璃瓶 崇令见状目光微闪,声音轻蔑不带温度,“拿人钱财,□□。” 女鬼双目微瞠,哪怕一早就知道崇令他们的来意,可是对崇令的冷漠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女鬼对他们不再抱有期望,更不愿意废话,空留白骨的双手成爪,露出獠牙冲他们扑过来,前一秒还千娇百媚,下一秒就面目狰狞。 崇令伸手将还没缓过神的谭晟拉到一边,躲过女鬼的攻击,谭晟立马回过神来,抱着桃木剑就跑到角落,顺手把不知所以然的中年男人也拽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三脚猫的功夫打不过女鬼,不如给崇令腾出位置,省得拖了他的后腿。 女鬼见一击不中,又调了个方向朝崇令而去,崇令只守不攻,身影在屋内灵活辗转,避开了女鬼一次又一次致命的攻击,只是他所到之处,名贵字画瓷器亦或者是精美家具收藏无不被殃及,噼里啪啦倒了一地,整个屋子都是一片狼藉。 中年男人不停跳脚,看得头脑发昏,心疼得像是在滴血,想要上前阻止,偏偏身边的谭晟还在不停嘀咕: “哇,这鬼真凶残!” “啧,幸好我没和她打!” “这哪里是怨鬼,要成厉鬼了吧?!” 他一声接一声的惊呼,让中年男人抬起的腿没有向前迈的勇气。 砸了就砸了吧,把这鬼赶走什么都好了!他在心底不停安慰自己。 可伴随着每一次东西摔碎的声音想起,他的心还是会剧烈跳动一下。 一人一鬼打了十几分钟,屋里的东西也被砸了个一干二净,崇令终于不再只躲避,趁女鬼再次扑去之际迅速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口袋掏出两张符篆,一左一右贴在女鬼的两肩。 女鬼被困在方寸之中,只剩颈上的脑袋可以动弹。 她犹不甘心,挣扎了好几次,力气耗竭也没能遂愿。 崇令用脚随意勾了把椅子在她不远处坐下,用袖口擦了擦额角浸出的汗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女鬼沉默。 崇令手肘撑在扶手上,撑着脑袋歪坐在那,思索着什么。 谭晟走到女鬼身前打量她,那双獠牙已经被收起,眼睛里失去光芒,空洞无神,头发因为刚刚的打斗显得很是凌乱,像是个没有意识的躯壳。 竟然有些可怜。 谭晟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羞愧不已,他又看向沉思中的崇令,猜不透他此时的心思。 “你们见见吧!”崇令突然道。 他掏出一张裁好的黄纸,蘸着旁边餐桌上被打翻的茶壶里的水,在黄纸上画里几笔,轻轻一推,那张黄纸就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不偏不倚地贴到了中年男人的胸前。 本来对此时场景一头雾水的中年男人蓦然间从朦胧的光线里看见崇令对面的身影,吓得翻了个白眼,一个嗝卡在嗓子眼就快要背过气去。 谭晟忙大步走过去在他背后用力拍了两下,中年男人才缓过来,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画面,腿软得跟个面条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待看清女鬼的脸,骇然失色,指着女鬼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怎么没有入地府?” 女鬼看向她,眼里多了几许清明,似笑似哭道:“因为我要亲眼看见你遭报应啊!” 中年男人闻言忙向后挪动身体,摇着脑袋喃喃道:“不,不,你已经死了,你应该入地府,你应该去投胎。” “我才不要投胎!”女鬼声音猛地尖锐,“我就要留在人间,就在你的身边,你以前不是说要和我白头偕老吗?你忘了吗?” 女鬼此时就像个失心疯的病人,对着中年男人有着掩盖不了都恨意,这让谭晟看向中年男人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 “不可能,我没说过,我没有,你听错了…”中年男人急忙否认,他一把抱住谭晟的小腿,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小先生,你们道行高深,她是鬼,你们把他带走,把他送进地狱。” 谭晟没说话,他又慌慌张张朝崇令爬去,俨然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样子。 崇令腿一收,避开他仓惶伸出的双手,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在害怕什么?” 对上崇令冰冷的双眸,中年男人打了个寒颤,找回些许理智,眼神刻意避开女鬼的方位,自我安慰似的道:“我不害怕,我不害怕。” 女鬼突然笑了起来,有种被他落魄模样取乐到的意味儿,语气里带着嘲讽,“你竟然也有害怕的时候,你把我关在屋子里拧开煤气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害怕呢?” 她越笑越大声,眼底却堆满晶莹的泪光,“你省吃俭用给我买齐了保险,亏我以为你是爱我,却没想到你从那个时候起就有了谋杀我的心思,我怎么这么蠢呢,对你一心一意,还想要为你生下孩子…” “你都知道了?”中年男人呆滞道。 女鬼一愣,随后露出凶狠表情,“你终于肯承认了?你这个心思歹毒的小人,我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女鬼动作越来越大,竟有挣开符咒的架势,崇令没有加持符咒,看着女鬼恨意迸发,周身的气流都开始波动,哗啦一声,她肩头的符篆落在地上,女鬼朝着中年男人扑来。 中年男人看见那张可怖的面容离自己越来越近,瞳孔瞬间瞠大,又打了一个嗝,心理不堪重负,竟然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眼看着女鬼就要伤到中年男人,崇令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绳子顺着他手的力道被挥了出来,紧紧缠绕住女鬼的身躯。 再次被限制行动,女鬼的理智几乎要被吞噬地一干二净,看向崇令的目光也像是在看一个几世的仇人,“你没听见吗?他该死,他做了丧尽天良的事,你竟然还要帮他?!” 崇令收紧绳子,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他做的恶事死后会有阴差一一细数,该受的责罚一样也少不了。” 在女鬼几乎要吃了人的目光里,他一字一句接着道:“但那与你再无关系,我说过,他还有十八年寿数。” 女鬼不信,依旧固执己见,“我能躲避阴差,上天都在帮我,就是为了让他被我缠身死于非命!” 提到阴差阴差,崇令眉头动了动,那群铁面无私难说话的家伙,竟然会阴沟翻船,有锁不住一个这么弱的怨鬼的一天。 “天道轮回,上天如果帮你,就不会让你碰见我。”崇令朝她泼冷水,“我挺好奇,你是怎么躲避阴差的。” 女鬼不回答,崇令手指在空中虚点,女鬼身上的绳子变得更紧了,她眉头紧锁,周身的痛苦让她不得不回答:“我会隐匿鬼气,死了以后自然就会的。” “竟然天生是当怨鬼的命。”一边听两人说话的谭晟错愕道。 一般人死后就会被赶来的阴差用铁链拴住灵魂拖去地狱,哪怕是怨念深的鬼也不能免俗。死后就有特别天赋躲避阴差的鬼少之又少,可一直弥留人间却会让灵魂受制,被人间的烟火气慢慢吞噬心智,放大怨念,最终变成怨鬼甚至厉鬼。 特殊天赋?崇令心头一动,打量女鬼的眼神就变了,宛如看奶茶店里那满墙玻璃罐的“材料”一般。 谭晟眼角余光注意到崇令的异常,内心涌上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不会想要把这个女鬼也塞进玻璃罐吧? 崇令的确有这个打算,而且欲望格外强烈。 他收藏了许多材料,可以制成各种各样天赋加持的符篆,可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天生能隐匿鬼气的鬼。 如果能把她带走私藏起来,每天用她的鬼气制符,也许他就能安全进入更多的幽闭空间,在不惊动镇守鬼怪的前提下寻找到大哥的魂魄。 这宛如天上砸下了个馅饼,无法不让他心动。 崇令从来不是一个会克制自己的人,他想要的就得拿到,所以二话不说大步朝女鬼走去,让谭晟把富商掐醒。 窗户大开,黄符纸在中年男人胸前被晚风吹得晃荡,一睁开眼又看见被捆着不能动弹的女鬼,他张着嘴好一会儿也没吐出半个字来。 崇令得了新的天赋的鬼,没功夫搭理中年男人,提着她往画走去,女鬼自知以自己的能力无法挣脱,对着中年男人咒骂道:“我不懂什么天道轮回,更不相信死后的因果报复,我只信我自己,只要我一天不往生,我就会跟在你身边,日日夜夜在你耳边跟你细数你做过的罪行,让你钱财尽散,让你家破人亡,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崇令在女鬼的咒骂声中将她丢进油画里,指尖飞快地把禁锢符补完整。 他提着画走到门口时,那中年男人才慌忙追上来,想起他之前冷淡不近人情的样子,有些瑟瑟地问他,“小先生,这女鬼她,以后真的还会来吗?” 谭晟闻言皱眉,崇令却嗤笑一声,“我只负责抓鬼,怎么处置还得看地府的章程,况且地府鬼满为患,奈何桥每天都排着长龙,有的鬼三五十年也没能喝上孟婆汤,至于她还会不会回来,那谁知道呢?” 中年男人还准备在说什么,崇令已经转身出了门,他的声音不紧不慢,散落在夜风里,“人鬼殊途,殊途同归,说不定不久后你们还能相见。” 他似是而非的话,让中年男人一阵心悸,惶恐地看向四周,对着凌乱的房子,哪怕知道女鬼已经被带走,却依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望着他,如影随形。 后座的人 不论中年男人如何心慌,崇令和谭晟上了车,没有半点同情的意思,崇令从口袋掏出一根糖棍,剥开糖衣塞进嘴里,看见谭晟一脸纠结,不由轻笑一声,“师哥是觉得我们耽误了人家复仇,怜悯心泛滥了?” 谭晟摇了摇头,拉过安全带系上,“天道之下,公道自在,轮不到我评论,只是想她挺无辜,为了那么一个人堕成怨鬼,又要愁苦好几生。” 怨鬼往生是不一样的,以后几翻轮回都会受尽人世疾苦。 崇令没那么多情绪,含糊道:“那正好,先不放她往生了。” 谭晟惊诧不已,“你真要把她留下?那可是个人,不是你从犄角旮旯里拎回来的那些小鬼物小精怪。” 崇令不为所动,语气平静,“人又怎么样,反正我也不会伤了她,只是现在需要她而已,总之她的心愿也快实现了。” 画里的鬼能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谭晟猜崇令放出这样的诱饵,女鬼必然会答应,可私囚了人魂,阻止她往生,这依然违背了天道规则,于天地所不容。 他能理解崇令的想法,这一年多来为了崇奕的魂魄费尽心思,最大的愿望就是让病床上的崇奕醒来,做梦都能为之惊醒。 但如果为了一个生死不明的人搭进去崇令的寿数,他相信崇奕也不希望以这种方式醒来。 他打定主意不会让崇令把女鬼留下,转移话题道:“雇主找上崇家算是踢上铁板了,这事儿我明天上报民调局,杀人骗保,估计他未来十八年是在牢里过了。” 崇令不可置否地哼哼两声。 别人总说崇令做事太过荒唐没有人情味,可是崇令明明早就看到了女鬼的委身处,却耐着性子从天亮等到天黑;画禁锢符也是一笔就成的事,他又非要留下缺口,故意放出女鬼吓晕雇主;打斗半天只守不攻当着雇主的面糟蹋他最看重的钱财珍藏;最后又顺着女鬼的话留下令人浮想联翩的话,让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这种种看似散漫做派处处都针对中年男人。 谭晟在心底把今天的一幕一幕回想一遍,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崇令,见他还是那副悠然的模样,在心底默默叹气。 不因知晓别人秘密而畏惧大难临头,也不因拿人钱财就隐瞒恶行,坦坦荡荡,其实他早已承袭了崇家家风。 不过崇令好像有一种特别的光环,能让人忽略掉他抓过的恶鬼救过的活人,反而只能记住他的离经叛道。 “你好像一早就知道那雇主有问题?”谭晟启动车,随口问道。 崇令想也不想回答道:“委托抓鬼的人还想心虚地替鬼隐瞒,真没点事儿就奇了怪了。” 崇令见他还有些不明白,继续道:“那屋子里摆放的物件,恨不得把所有值钱的都拿出来充门面,贪和欲两个字就差没写在脸上,这样的男人还没老婆不是有隐疾就是对亡妻太深情,你瞧见没,那男的一脸猥琐相,纵情过度眼睛都打飘儿,和深情能沾边?” 没想到他进门时就已经想到了那么多,谭晟不由干笑两声,那个时候他在干什么来着? 哦,他好像在琢磨门边摆着的那个宋青花多管瓷瓶是真是假… 他正回忆着,余光突然瞥见倒车镜里出现一个陌生的面孔,此时正坐在车的后座上,一脸笑意听着他们的对话。 这人是什么时候上的车?! 谭晟只觉头皮发麻,慌乱之下一脚踩住了刹车。 崇令的脸差点就呼在了挡风玻璃上。 “师哥你搞什么玩意儿?脚抽风?”崇令看着车前车后空荡荡的马路,龇牙道。 谭晟顾不上回答他的话,停下车后马上扭头朝后看。 后座上空无一人。 他又下意识看向倒车镜,哪有第三个人的影子。 他有些迷茫。 可他跟着师父学艺十几年,虽然本事没学到几分,这双眼睛却是练出来了的。 “我刚看见后座有个人。”谭晟沉声道。 崇令手肘撑在车座上,半倾着身子朝后看去,眉头皱成一团。 谭晟不会看错,可如果有鬼,他这一路上怎么半点都没有察觉到? “没有。”少顷,他开口道。 此时车停在路中间也不是长久之计,谭晟又看了一圈没有察觉到异样,才又坐正身子,继续开车,眼神却时不时瞥向倒车镜。 车内放的是一首轻缓的老歌,慢慢抚平了谭晟内心莫名的焦躁,崇令歪着身子懒散靠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咬着嘴里的糖棍。 谭晟等了半天察觉不到异样,正准备松懈下来,身边的崇令突然甩出一道符纸,带着金灿的刺眼的光直冲后座而去。 谭晟将车往路边一停,迅速朝后看去。 崇令丢出的那道符被一道无形的结界拦在半空,符身的光亮被侵蚀变得越来越弱,没几秒就黯然失色。 这可是崇令随身携带在紧急关头用来解燃眉之急的几张符之一,每一张都不同寻常。 谭晟还是第一次见有鬼的结界能吞噬符篆,尤其还是从崇令手里出的符。 崇令这一刻也在凝视着那道结界,见到这个结果目光微凛,朝着那道结界又接连掷出几道符,一道更比一道狠厉,可全被堵在半空中,没有一点要突破结界的意思。 坐在后座上的男人嘴角微翘,好像被攻击的人并不是他,他浩瀚星眸一眨不眨,带着探究地目光注视着崇令。 崇令接受过旁人各种各样的目光,可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在无法攻破敌人最基本的防守时,被对方用这样一双深沉的眼眸凝望,有种被践踏自尊的耻辱感。 谭晟看了眼略显暴躁的崇令,又扭头看向那个泰然自若的陌生男人,两人在本该大战八百回合的形势中意外和谐,有种莫名的诡异感。 这一人一鬼,有点…不对劲。 崇令的手臂再次抬起时,谭晟忙阻止他的动作,尽力安抚他道:“别急着打,要不先认识一下?” 就凭后座男人那周身气场,以及他黑色外衣上绣工精致的金丝穗纹,就能看出他不似凡物,哪怕地府里在人间游走的阴差也少能给人这种感觉。 这么看来崇令估计很难有胜算,既然对方暂时没有恶意,他还是希望能尽量和平相处。 在心底衡量之后,他抓住崇令的力道更大。 崇令却不是个能息事宁人的性子,手轻轻一拨就用巧劲挣开了谭晟的桎梏,抽出一张只字未写的黄符,放缓气息,指尖微沉,伴随着他手腕的动作,符纸上赫然呈现出如朱砂浸染过的符图。 他竟然用自己的血来画符! 这一切只在几息之间,当崇令再次将符篆推出时,两相碰撞,原先那好似坚不可摧的结界骤然间破裂,本还对他动作无动于衷的男人不得不侧身躲过如利刃般横行的符,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横在两人中间的结界被破开,崇令脸色却并没有雨过天晴,之前掷出去的那几张符纸失去光泽,慢慢自燃成灰烬在车内摇摆,落入垫中再没了踪影。 他用自己的鲜血下咒,竟然也只是逼得他闪躲而已。 “不打了?”后座的男人伸手掸了掸自己裤子上沾染上的符灰,问崇令道。 他说话不紧不慢,厚重不失磁性,像是被沉寂千年,入耳就让人有种身处古墓的幽深感。 崇令薄唇紧抿,刚刚短暂的几分钟,和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的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他觉得自己前面二十多年一直被赞赏的天赋与对鬼神道法的领悟,其实也不过如此。 “你是地府来的?”崇令声音低哑。 男人点头。 “几个小时前是你?”崇令再次问道。 男人继续点头。 谭晟在一旁有点恍惚了。 其实他从看见崇令第一次掷出手的那张符开始,就隐约有这个猜测,可他又实在不能相信面前这个气宇轩昂、道行不浅的男人在几个小时前偷摸了崇令的手。 这人怎么看也不是个老色鬼啊! 难道是自家师弟真的格外招同性喜欢不成? 崇令没再发问,他胸中压抑着一股怒火,脑中飞快运转,清点着自己身上仅有的物件能如何在下一次打斗中多几分胜算。 他还没想好,男人就开了口,“这画里被封印的女鬼应该被送往地府,看在我们有缘,我帮你带下去。” “不用!”崇令闻言想也没想拒绝道。 这女鬼对他还大有用处,怎么能让人把她带走。 男人像是没听见,他手挥过,搁置在后座的油画失去踪影。 “你!”崇令几乎在同一时间直起腰身,男人已经不在后座上了。 崇令似乎有预感一般迅速看向窗外,果然,那个黑色身影出现在车窗前,他微微弯下身子,与车窗内的崇令更近了一些。 “你打不过我的,除非,用你师哥的命来祭符咒。”他用低沉的声音和崇令商量,“我会给这个女鬼找个好去处,就当是替之前我擅自摸你的手赔罪,怎么样?” 崇令脸一黑。 他还敢提! 抢了他手里的鬼,冠冕堂皇说是在赔罪? 怎么有人比他自己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时,男人手腕处一道暗光闪过,在夜幕中格外明显,他皱了皱眉,“我先走了,画里的那个阴胎我也带走了,改天见。” 雨停风起,车窗外一片漆黑,连不远处的水坑中也没映照出半分月光。 冥顽不灵 陌生男人的离开和他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崇令却不能当他从没来过,后座上少了的那幅画让崇令明白他今天失去了去幽闭空间的机会。 除非他还能碰到一个会隐匿天赋的鬼魂,可如果能轻松遇到,他也不会等到今天。 崇令的沉默让谭晟不由唏嘘,尽管他本来就没准备让崇令留下女鬼,但自己主动放弃和技不如人被抢走是两回事,尤其是毫无还手余地的情况下。 “大哥的事急不来,等我们回去再想办法吧!” 崇令“嗯”了一声,靠回座椅上,较之之前的懒散,现在看起来有些颓然。 车灯的光亮破开黑夜的迷雾,车内静悄悄的,窗外的树影婆娑,再没有什么鬼怪阻路,崇令像是自己解开了心结,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闭上双眼。 崇令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浑身冰冷,床上的被子已经没了踪影,他手摸索到床头,一把拍在正在扑腾乱叫的闹钟上,刺耳的声音像是瞬间被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崇令的意识逐渐回笼。 他坐起身,脑海中浮现出几个零零碎碎的画面。 卧室的窗户大开,吹得窗帘哗哗作响,自昨夜回来时就没再下雨了,只是这骇人的风刮个不停,潮湿的空气中晕染着冰凉,怎么看现在也不像是在六月里。 老树盘根,耳边似乎还有过鬼的嚎叫,那是在哪里? 崇令以前从来不会关心梦境,可今天醒来,伴随梦境被淡忘,他的胸口像是有种什么被剥离痛楚。 他都要怀疑自己被昨天那个男鬼下了咒。 他起身随便拿了件白色t恤套在还没回暖的躯体上,下身只穿了件大裤衩,撒着拖鞋就出了卧室的门。 崇家大院里空无一人,看门的老黄狗缩在廊上舔毛,崇令出现时它眼睛都没抬一下。 他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出门时路过老狗的空食盆一脚踢翻,在犬吠声中头也没回。 奶茶店还没人来开门,他进去后重新锁上门,在墙壁上摆放地整整齐齐的玻璃瓶中,挑出一个抱着朝里屋走去。 谭晟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橱柜上明显空出来的地方,再扫了眼里屋门上挂着的那块“请勿打扰”的木牌,心下了然。 他将桌椅地面擦拭干净,见无人光临,犹豫了一下才推开里屋的门走了进去。 屋内黑蒙蒙的,高大的木架阻碍了人的视线,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师哥,给我拿把西瓜刀,锋利着的。”崇令的声音传来。 谭晟在木架上挑了一把,提着朝里走去,绕过大大小小的置物架,眼前终于有了些许亮光。 光亮的中心是一张深色木桌,崇令正站在桌边,目光灼灼看着他。 谭晟脚步一顿,有些抗拒再朝前走,眼神里透露出无法掩饰的嫌恶,“你怎么把这玩意翻出来了。” 崇令低头看了眼被自己按在桌上的一团面目全非的东西,就着谭晟递过来的姿势,在空气中画了几下,点向刀面。 西瓜刀瞬间像是被镀上一层金光,崇令这才接了过来,手起刀落,刚刚还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臂下挣扎的玩意儿,刹那间如同一个泄了气的气球般,缩成拇指大的红色一团。 那鬼怪浑身的粘稠液体便好像是没无止尽地往外流淌,顺着木桌腿在地上变成一滩。 空气中涌上浓烈的香味,身处其中就如同被香精浸泡,让人头晕眼花,喘不上气来。 谭晟不自觉后退几步,掩住口鼻,目光困在地上那滩还在不断增多的液体上,有点绝望。 虽说这个奶茶店是他替崇令接抓鬼委托的地方,可也是他的地盘,刚刚那个鬼怪散发的香味十来天都不会淡下去,更别提那不停增长的液体有多难处理。 他仅剩不多的净土又塌陷了一处。 哎! 崇令没管他师哥内心如何悲痛交加,拾起那一小团红色,对着头顶柔和的灯光欣赏了一下,唇角上扬,心情愉悦。 “我昨晚梦见一棵老古树,我觉得和崇奕魂魄有关。”崇令说。 谭晟心力憔悴,靠在货架上有气无力问他:“哪里的树?” 崇令摇头,“不知道,只有一棵树。” “那你怎么知道和你哥魂魄有关?”谭晟反问。 崇令笑了笑,“直觉,亲人的直觉。” 这是一个宽泛空洞又无法辩驳的理由,“我们市多山水森林,老古树应该不下五千吧?” 崇令愣了一下,随即又摇头,“不,不在山里,单独的一棵,周围…有房子。” 崇令以为自己早上醒来已经把梦忘干净了,却在和谭晟的交谈中不自觉地又反驳道。 这也是直觉吗?还是潜意识里还没有完全遗忘干净的梦给他的提示。 “总归有了怀疑,五万我也得找。”崇令一锤定音。 谭晟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这个师弟,话到嘴边又被吞了回去,目光困在他手里的那一团红色,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你不会…是要用这个鬼怪的蔓延天赋制符,渗入土壤一棵树一棵树地搜吧?” 崇令颔首,语气轻松,“有何不可。” 谭晟呼吸一滞,一个鬼怪最多制十几张符,那这间屋子…估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沦陷中了。 崇令这个疯子! 哪怕是天地间没有名字的鬼怪,身上多少也沾染了点灵气,用他们制符本身就是在做一件自损功德的事,崇令为达目的竟然毫不在乎。 “你有没有想过,用这种方式探知你哥的魂魄,被沾染上,哪怕他醒来,也不一定还想继续活下去。”谭晟意有所指道。 崇令眼皮跳了一下,面上表情毫无变化,“那是他的事。” 冥顽不灵! 谭晟此时竟然有些庆幸昨晚的那个女鬼被抢走了,不然以崇令的执念,肯定不会放了她,用女鬼的阴气制符,慢慢掏空她,崇令又会受到怎样的天谴? 接下来几天,一向懒散不出门的崇令驱车把整个市区都转了个遍,依然没有发现目标。 于是他把目光挪向了市区附近的那几座大山,在一个天不亮的清晨就背着旅行包出发,他没刻意知会谁,所以出门的时候没人知道,门口的老黄狗看见他吼了几声,一副要撕咬他的架势。 “嘁,真记仇。”崇令顺手给老黄狗脑袋上贴了张噤声符。 凌晨出发,驱车到山脚的时候天才微微亮,这片地方还没来得及被开发,山路都难找,只能在荆棘中慢慢摸索。 茂密的树叶遮挡了天边的光亮,手电筒照到的地方堪堪能看清一二,崇令边走边向四周看。 梦里那棵树直径约有两三米,他目测着每一棵树的躯干,再一一排除。 白日里的山林依旧阴风阵阵,他能感觉到有许多窥视他的眼睛,可他懒得管,只要没招惹上来,他都能视而不见。 从天边泛白到日上当空,崇令一无所获,连一棵相似的都没有。 难得今天出了太阳,他能感觉到有些小鬼被太阳光灼得缩回阴影里,但那些留下来的,正准备伺机而动随时要来撕开他的灵魂。 也好,找不到大哥魂魄的藏身之地,也许运气好抓到个有天赋的鬼怪,也算是不枉此行。 他找了个树根坐了下来,从旅行包里掏出一盒自热米饭,拧开矿泉水,倒好水后就搁在一边闭目养神。 耳边传来咕噜噜的声响,一个半米来高的黑影小心翼翼朝他走近,仔细看了看崇令,又把手伸向那盒食物。 眼看快要得手,崇令眼睛睁开,小鬼没来得及跑,伸出的那双手就被一根绳捆了起来。 “被你碰了,这饭还能有什么味儿。”崇令开口道。 小鬼还想跑,可它哪里是崇令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捆成了个粽子。 崇令打量四周,把它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拍了拍手,折回树根上开始吃午饭。 饭菜的香味在这片充斥着草木与土壤气味的地方更显浓郁,崇令慢条斯理地吃着,对面被吊在树上的小鬼被封了嘴,靠着一个鼻子不停吮吸着。 崇令边吃边欣赏着那个小鬼,它眼睛晶亮,像个小动物,可又是靠双腿独立行走的,似人非人,对自己这个活人的生魂不感兴趣,反而对吃食感兴趣,真有意思。 他脑袋里正想着,身边突然有个人影挨着他坐下,崇令几乎是刹那间就要丢出符篆,手臂却被一只手拦截在半空。 “是我。”来人不紧不慢道。 崇令对这个声音印象由为深刻,收回自己的手臂,倒不是因为见过所以当成朋友,而是知道打不过,干脆别浪费符篆了。 这回上山,他包里除了食物和水就是专门用来探寻土壤里魂魄的符,没有多少攻击的,得省着点用。 崇令的识趣让来人很是诧异,他问:“这回不打了?” 崇令“哼”了声,把头埋在食盒里继续吃着饭,只留眼角的余光注意他的动作。 半晌没听到声音,崇令不由朝他看去,身边的男人正用估量的目光看着被他吊在树上的小鬼。 崇令也看向那个小鬼,他此时把脑袋缩在胸口处,一动不动地装死,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在瑟瑟发抖。 “你在看什么?”崇令问他。 男人收回目光,有点可惜,“这个小鬼身上没有罪孽,带回去没用。” “哈?”崇令一愣。 “你不是来抓鬼的?”男人反问他。 崇令愣了两秒,随后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顿时暴跳如雷,“你丫的又想来抢?!” ※※※※※※※※※※※※※※※※※※※※ 大黄:汪汪汪! 你还要吗 “没有,怎么会。”男人回答道。 崇令不信,他又不是三岁稚童,被打劫过一次,还相信他说自己没有坏心。 他把食盒收拾了一下,随便用个袋子裹着揣回包里,起身抬脚就走。 挂在树上的那个小鬼听见就慌了,不管不顾地冲他嗷嗷哀求。 崇令没理会,脚下越走越快,不想看见背后的男人。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明知打不过还要跟他打一架,那样他不是在发泄,而是在自取其辱。 商瀛还没有被人这么冷脸对待过,朝着崇令离开的方向深深看了眼。 不就是几天前抢了他一个女鬼,哦,外加一个阴胎,他就这么生气? 商瀛不太理解,回头看向被吊在树上一脸绝望的小鬼,捆着它的绳子被加持过道法咒,崇令不管它,那这满山的小鬼估计也救不了它了。 这个人间的捉鬼师还真是心狠,生气了对这种没有劣迹的小鬼都不放过。 商瀛替小鬼默哀。 不过他也没想过要帮帮忙。 山上几乎没人来过,草木乱长一通,枝桠伸向四面八方,永远不知道自己下一脚该往哪里踩。 树林枝叶茂盛,杂草丛生,崇令走了一会儿后回头就已经分不清来时的路了,再没有别的身影,他松了口气。 在地上捡了根木棍探路,从正午又走到天黑,他依旧没有找到自己梦里的那棵树。崇令开始怀疑,自己梦里的场景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天上挂满星星,隐约能听到远处动物的嚎叫声,崇令用木棍在树下写好符文,才爬上粗壮的树,月光下看不清远方。 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侧耳倾听,声音太杂乱让他都分不清是动物还是邪祟。 一声哀嚎响起,有一只大脑袋的鬼撞在树干上,被刚刚崇令留下的那排符文伤了个措手不及,鬼魂有些散,风吹一下就能各奔东西的感觉。 接着又有一群鬼接二连三撞到树上,强劲些的只是变得透明了一些,差劲的就直接魂飞魄散了。 哪怕这样也没让这群邪祟起退缩的心思。 崇令翘着二郎腿坐在树干上,低头朝下看这场闹剧,时不时还会在加持一下树干上的符咒打发时间。 他的生魂竟然能引得这么多小鬼垂涎? 大概是因为深山老林无人光顾,所以一丁点儿人的生魂都能让他们为之奔赴。 那大哥的魂魄肯定就不在这里,不然怕是早就被这些小鬼分食了,哪还有给他传梦的功夫。 崇令想通这一点,就打算明天离开了。 这时候,树下的奇形怪状的各种鬼都往后退了几步,崇令还在纳闷的时候,发现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他所在的这棵树,此时竟然无视了树干上的符文在他身边坐下。 也对,保命符都破不了他的结界,何况只是树干上随便写的那排符文。 商瀛提着两只小鬼,一手一个,坐稳后就递了过来。 崇令怔住,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给你。”商瀛又把两只小鬼往前伸了伸。 崇令一脸懵,“我要这干嘛?” “还给你两个鬼。”他说。 崇令差点被气笑了,对着那两个呆头呆脑的小鬼,“我缺这玩意儿?” 说着他又指向树下不远处聚集在一起的密密麻麻的小鬼,“你觉得我差这两个?” 商瀛看向他指的方向,那群小鬼又齐齐退后几步,然后顷刻间四散开,眨眼间没了踪影。 崇令讶然,听见身边男人笑了声,又问他说,“他们都跑了,这两个还要吗?” 崇令:“……” “不要!”崇令烦躁道。 商瀛闻言将手刚松开,那两个小鬼倒霉的一溜烟没了影。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没有小鬼的窥探,也没有虫鸟的鸣叫,更听不见远处的狼嚎,就像是被封闭了听觉,寂静得可怕。 身边坐着的人没走,崇令想不明白自己跟他有什么联系,除了上次被他打劫,就没有别的交集,那为什么这个鬼像是盯上了他一般? 崇令不怕黑,更不怕鬼,可是他适应不了休息时身边有陌生人存在。 而且还在分不清对方来历与好坏的时候。 “你不走?”崇令忍不住率先开了口。 商瀛说:“我没事干,来人间也没有认识的人。” 所以就因为自己无意间多看了他一眼,于是报复来了是吗? “而且别人也看不到我。”商瀛补充道。 崇令泄气,他差点忘了身边的是个实实在在的鬼。 要和一个打劫过自己还威胁过他的鬼共处,实在不算是令人开心的事,尤其是崇令这样顺风顺水地长大的人,目前的处境更像是被强迫了似的。 崇令心头不爽,往树枝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目光冷漠地看着黑夜里的天空。 他无视商瀛的存在,思考着自己漏了哪里,这座山上肯定是没有大哥的魂魄了,那梦里的那棵树还能在哪? “你要睡觉了?”商瀛问他。 崇令“嗯”了一声。 “人间的抓鬼师不都是夜间活动?”商瀛继续问。 他竟然还在惦记让自己为他做免费劳动力,崇令觉得自己喉间哽了一口血。 想着与其让他误会,还不如直接告诉他自己的来意,把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男人先打发走,“我不是来抓鬼的,我是来找残魂的。” 商瀛慢慢环顾四周,“这座山里没有残魂。” 崇令眉头一动,坐起身略微凑近他一些,“你能感知到?” 商瀛微微颔首,“很难吗?” 崇令头一回仔仔细细打量他,他的身躯被藏在黑色的外衣里,隐隐能看出其中的健硕,金穗花纹在夜里由为显眼,这人长相帅气,不显老成,眸子漆黑,其中藏着的傲气与庄严让人分辨不出他的年龄。 “你不是阎王吧?”崇令脱口而出。 他没见过阎王,可在平时打交道的那些阴差嘴里也能探听一二,他们的描述和眼前的这人没有半点共同点。 商瀛蹙眉,语调一如既往的沉稳,“当然不是。” 崇令问出口的时候就已经将这个可能否认了,他现在更好奇这个男人有多大的本事,“那市区里,你能感知到残魂吗?” 商瀛看他的目光更奇怪了。 崇令轻拍了一下脑袋,重新躺回去。 他刚刚又问了个奇葩问题。 市区里的残魂数不胜数,哪里还需要刻意感知。 所以在市区万千魂魄里感应到大哥的残魂,无异于大海捞针。 况且,人家愿不愿意帮忙还是另说。 他再回过神的时候,本来还坐在他脚边的男人已经没了踪影,崇令扯了扯嘴角,他来果然是有目的而来的。 崇令闭上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提防那个男人太过用心,总觉得他走以后,山里的狼嚎鬼叫声再次响起,最直观的感受便是——自己的脚下,这棵大树的树干又开始被小鬼哐哐撞击。 有了这群小鬼在底下活动,周围的空气的凉爽了几分,夜风吹得人心头放松,不知不觉就陷入梦中。 他梦见之前被抢走的那个女鬼,坐在奈何桥边抱着柱子哭天喊地,怎么也不肯喝下孟婆汤,她身后排队的鬼们不由着急。 “你快点喝了投胎,别耽误我选的良辰吉时哎!” “是啊,你运气好能走后门插队来往生,千万不要浪费机会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啊?” 众鬼七嘴八舌,抱着桥扶杆的女鬼哭得更悲伤了,“呜呜呜,寺里的老和尚胆小怕事不肯帮我,好不容易有个小道长肯为我出头,我还被抢走了,我好惨啊!” 不多时,有两个阴差走过来,一人一边用铁链锁着女鬼的肩膀,灌她喝了孟婆汤,给推进了往生门。 “哎呀,带着铁链往生,这真不吉利!” “快快快,快往前走,可千万别也被锁了。” 奈何桥上没多久又恢复了高效率运转,秩序井然。 第一缕天光撒在山顶的时候,崇令睁开眼睛,轻轻活动了一下僵硬麻木的身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怎么又做梦了,还梦见那个被抢走的女鬼去往生? 难道是因为昨晚和那个男人相处好一会儿的原因,所以潜意识里还在愤愤不平? 女鬼被押着往生前说老和尚不帮他,又是什么意思? 崇令摇了摇脑袋,从旅行包里掏出面包,就着冰凉的矿泉水咽进肚子里,然后顺着大树的枝干滑到地面上,握着指南针朝山下走去。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崇令几乎是走一步滑三步地前行着,速度倒是挺快,只是可惜脚下踩着的这双鞋就不太幸运了。 他急着下山,没留神一脚踩空,眼看着就要滚下去,一只手突然搀住了他的手臂,把他身体的重心重新拉了回来。 熟悉的乍然出现,崇令竟然有点开始慢慢习惯了他出现时的突然与悄无声息。 崇令道了声谢,又忍不住嫌弃,“你怎么又逛到人间了?” 这个鬼每天除了到处晃荡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的吗? “投胎的队伍太长,我排到了六年后。”他回答道。 崇令“哦”了一声,不痛不痒地安慰了两句,继续往山下走。 眼前目所能及的都是树叶与杂草,如果不是指南针的引导,估计身处其中一会儿就找不着北了。 崇令在前走,男人在后跟,在拨开又一片巨大的叶子时,崇令发现居然到了眼熟的地方。 ※※※※※※※※※※※※※※※※※※※※ 商瀛:喏,还你两个鬼。 崇令:呸,不要脸,以次充好! 后来就…很凶残 丛荫下的老树根,还有歪脖子树上吊着的鬼。 被符咒加持过的粗绳捆吊了一夜,那个小鬼的魂魄接近透明,颤颤巍巍抬头看见来人瑟缩了一下,眼里又含着楚楚可怜的乞求。 崇令难得有点不自然,他昨天走得急,倒是没想过真要置这个小鬼于死地。 他走上前去,手法熟练地把绳索解开,被解放的小鬼宛如劫后余生,用手拢了拢自己的腰间,那个地方被捆得最紧,灵魂有些松散了。 小鬼叽叽哇哇地不知道说着什么,崇令从它的表情里解读出了它在朝着自己这个始作俑者道谢,就更觉得不自然。 他将手里的绳子拿在手里团成一个球,正准备塞回背包里时心头一动,看向不远处的男人。 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在这个绳子上能加持足够的道法,是不是就能把不远处那个不怀好意的男人擒下。 到时候在荒郊野岭找棵歪脖子树,把他吊在上面,让他向自己求饶,让他再也不敢惦记自己手里的鬼。 他的道行那么高,如果身上还隐藏了什么天赋,那更是捡了个大便宜! 到时候就别说是自己欺负鬼,这可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崇令越想越觉得可行,手里攥着绳子眼神发亮。 半晌以后,崇令回过神,手在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打黄符出来坐在老树根上慢慢清点。 “这张没攻击性,不行。” “这张法力太弱,不行。” “.......” 崇令越清点眉头皱得越紧,商瀛走到他的身边,抓起他散落在地上的符,“你在找什么,我帮你。” 崇令的目光集中在他握着黄符纸的手上,没有受伤,甚至连一点点疼痛感都没有给他造成。 崇令突然丧气,夺过他手里的黄符,一声不吭地塞回包里。 算了,这些都不合适,来日方长吧! 崇令又背上包继续往前走,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瑟。 商瀛不知所以。 他这个月的地府业绩考核还差一个厉鬼,可崇令不去抓鬼,现在看起来还很颓然,有什么办法能激励他一下? 山脚停着自己开来的车,崇令坐上驾驶位,不出意外地看见尾随了一路的男鬼也跟着上了车,坐在后座上。 崇令怀疑他是不是对那个位置情有独钟。 “别坐那。”崇令冷声道。 商瀛看了看他,思考了两秒,身影从后座消失,来到副驾驶上,对这个位置还有点新奇。 地府里给他抬轿子的小鬼们可从来没有敢跟他并齐走的。 山底到入市区的这段路很是偏僻,一路上都没遇到别的车,蜿蜒的小路上崇令把车开得飞快,路边的景致如同虚影一般一晃而过,车外的风透过天窗灌进车内,把崇令的头发吹得乱成一团。 再减速时已经到了市区的环城路,崇令单手握着方向盘,撸着自己的一头乱毛,柔软黑亮的发丝在他的手心调皮躲闪,按都按不下去的呆毛屹然立在头顶,看得旁边的商瀛有点眼热——他有点想摸摸。 手抬了一下,又放下去,接着又抬起来,再放下,商瀛默默叹了口气。 上回无意中见到崇令的灵魂有些奇怪,和普通人有明显不同,那种亦正亦邪的灵魂他还是第一次见,所以忍不住去摸了一下,后来就...很凶残。 这回他谨慎了,没再直接上手。 又一阵凉风扶过,崇令揉头发的动作一顿,环顾四周。 商瀛正襟危坐,目视前方,没有什么异常。 崇令没察觉出什么,当是自己警戒心太过,继续揉起了头发。 商瀛的手指这才不自觉在腿上蜷了蜷,眼里含着满足的意味儿。 下了环城高速,从城南的古城桥进入市区,这里是一片老城区,马路年久失修,车开在上面有些颠簸,崇令被摇摆了一会儿就有些困倦,瞥了眼导航只剩十几公里到家,强打起精神。 搁在一边的手机突然发出高昂的铃声,崇令这才想起这个手机已经有一天一夜没响过了,他按下接听键凑到耳边,那头传来谭晟大惊小怪的声音,“师弟啊,你又去哪儿了,手机一直没讯号。” 崇令言简意赅,“山上。” “有发现吗?”谭晟问。 崇令:“没有。” 谭晟:“那你快回来,我这接了个隔壁大学的委托,我这三脚猫功夫不敢去啊!” 崇令刚准备应声,耳边回荡起一声悠长的钟声,他几乎是本能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马路边有一条狭长的青石板路,路的尽头是一个铁门,上面挂着个招牌:城南寺庙。 “城南古寺的念空大师瞧出我被怨鬼缠身。” “寺庙的老和尚不肯帮我。” “这棵树有两千多年了,它在,魂才能在。” 崇令骤然间想起这几句话,前两句是真真实实听见过的,那最后这句,明明很熟悉,可是想不出出处。 崇令不顾电话那头谭晟的催促,将车沿着路边停了下来,朝着那条小道走去。 黄昏的寺庙已经没什么人来光顾,进了铁门就能感受到阵阵阴风,寺庙不大,正中间摆放的香炉青烟袅袅,香烛的气息让人觉得灵魂被洗涤,中和了刚进门时的那股凛然感。 寺院东侧是一排功德碑,碑文清晰,碑面没有一丝灰尘,看得出是常常被人擦拭的缘故。 崇令此时的目光却不在那排功德碑上,他的视线落在偏西侧的那棵枝干粗壮的古树上,这棵银杏树看起来有三十多米高,枝繁叶茂,像是把整个寺庙都纳入怀抱。 院中铺设的青砖被老树根拱开,在地上蔓延蜿蜒迤逦,有种别样的雅致。 崇令自进来时起就一直看着那棵树,他之前找古树时也驱车来过这附近,可当时为什么没有看见这么高的一棵古树? 寺院里有个正在洒扫的小僧人,看崇令进来又没有要上香的样子,抬了抬眼皮,进了里面。 崇令径直走向那棵大树,手掌不轻不重地拍在树干上,之后就将手附在上面不再挪动。 一个身穿袈裟的老和尚此时来到院子里,他像是刚刚睡醒的模样,眼角微垂,看向树边的崇令,念了声“阿弥陀佛”,朝他走来。 “施主近日可是有些异样?”老和尚冲崇令微微施礼,开口问道。 崇令不太明了,却见老和尚看向自己身边的位置,他也跟着瞧了过去,是那个不知来历的男鬼。 崇令侧目看向老和尚,没想到他竟然不只是个吃斋念佛的和尚而已,竟然也能看到鬼神。 “大师,这棵树有多少年了?”他摇了摇头,问起身边这棵树, 崇令既然不在乎是否有鬼缠身,老和尚也不再纠结,语调轻缓,“大抵,两千多年了吧!” 这么久了?崇令微愣,“真不容易。” 一棵树能有这么久的寿命,实在是难得。 老和尚抬头看了看,语气中有种不送忽略的感叹,“万般生灵皆有命数,这树确实活地很久了。” 这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看着并没有垂死的迹象,倒像是还能再活许久。 跟老和尚又聊了几句,见对方离开,崇令才回头,像是不经意地看向那个男人。 有人说寺庙里阴魂最多,但仅限于在寺院中,但真正到被供奉神佛的大殿里,不说神光普照,却对阴邪事物有很大的震慑作用。 这个男人一路跟随自己从山里到市区,现在来寺庙也不避讳,他突然想,自己如果进了大殿,他也会跟着去吗? 抱着试探他的想法,崇令暂时撇下那棵树,跨步进了大殿,殿的正中间摆着神佛像,面前摆着供奉的瓜果糕点,还有一个功德箱和距离自己脚不远处的蒲团。 崇令正想着,就见那男人也跟着进来,他打量了四周后开口道:“这个寺庙只这一个殿,也只供奉这一尊神明,真是罕见。” 崇令此时的心态有些崩了,这个鬼怎么一点顾及没有,进大殿像逛花园似的。 商瀛不知崇令心里所想,依旧继续道:“你是准备来上香的?你有心愿?” “不然呢?”崇令并不把希望寄托外人,但是还是忍不住反问他。 商瀛迟疑了片刻后,“你求佛不如求我,我至少能听进去。” 崇令看向那尊神佛像,竟然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如果神明真的有用,为什么没把在他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的鬼带走? 崇令回到院中,商瀛见他不拜佛跟出来问道:“你要准备求我了吗?你有什么心愿?” 崇令:“……” 崇令掏出黄符,口念咒语,将它贴在树干上后就闭着眼睛紧抿双唇,整个人一动不动。 院中一片安静,商瀛看向那个符,挑了挑眉,他从那张符上明显感知到了鬼的气息。 这个人间的抓鬼师,好像制符的方法不一般。 用鬼气画符,这是一种耗损鬼精气的事情,鬼一旦精气用尽,浑身就再也散发不出鬼气,最终只剩躯壳,魂魄消散在世间。 魂飞魄散的鬼,连投胎的机会也没有了,就是真真实实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了。 这很残忍,所以人间的捉鬼师都把这种事情当成□□的路数。 所以自己瞧上的这个业绩出产抓鬼师,竟然是邪门歪道教派的?! 你接住我 商瀛在悠闲地质疑自己看人的眼光,崇令此时情势却不容乐观。 他借着符探知底下的场景,却只看见一片漆黑,事出反常必有妖,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开始兴奋。 他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一切如常,并且每次都以失望告终。 所以有一丁点的不合常理,都是希望。 他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顺着符篆延伸的方向而去,就像是在顺着人体血液流淌来感知整个人一样,他在感知这棵树树根所到的每一个细微之处。 像是被关在了幽闭的空间里,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没有前路,更没有回程的路。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睁开眼睛,看着周围的场景,眼神里多了几分困惑。 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晚风将几片落叶吹到角落,那个男鬼还在不远处,细细看着碑文,整个院子,除了他自己,一个活人也没有。 那个男人像是有感应一般,崇令睁开眼后没两秒,他就回过头看过来。 刚刚借着黄符探地底毫无收获,崇令不甘心,恨不得就占着脚底这块地到天长地久,可这时之前那个扫地的小僧人过来,冲着崇令合掌说了句要关寺门了,对方态度谦和有礼,崇令不得不被赶出门。 商瀛一直在他旁边走着,其实作为鬼魂他不走也没人赶他,崇令猜他当人当久了,还没适应自己是阴魂,也懒得提醒他。 崇令顺着青石板路边走边想着事情,没注意身边的商瀛这时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寺院的铁门。 快到大路时,崇令骤然停下脚步,又折回寺院门口,铁栏杆门阻挡得了人进入,却挡不住视线,里面的情形可以看得清楚。 大殿里泛黄的灯光,院子里摇摆的树叶,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在看什么?”商瀛问。 崇令此时说不上是不是失望,不答反问:“你觉得这个寺庙有什么不同吗?” 商瀛诧异了一下,“有。” 崇令再问什么,他就不说了。 其实就是病急乱投医才问的,也没真打算从他那得到什么信息,他哪怕是有修为的鬼魂,自己却也是精通道法的活人,并不差在哪儿。 崇令顺着围墙走,在不远处看见几块摞在那没人用的红砖,大概是周围谁家修房用剩下的。 他走过去把红砖搬到围墙边,感觉到了合适的高度,抬脚踩了上去,费力地扒到寺庙高高的围墙上。 商瀛此时也不声不响坐在旁边,一派轻松。 当鬼还真是省事儿! 崇令朝旁边瞥了眼,不由腹诽。 好在这片老城区没什么路灯,所以周围一片漆黑,并没有谁能够发现这里的一人一鬼。 眼前的场景让崇令惊讶,明明几分钟前透过铁门看寺院里还是空无一人,这会儿却又不同,一个衣服被洗得发白的男人正在擦拭石碑,老和尚躺在凉椅上,扫地的小僧人在一边扇着扇子,大树下还坐着两个纳凉的人,正在交谈着什么。 崇令看了一会儿,再没别的发现,转身准备跳下去。 之前的红砖摞得不稳,他根本就没准备踩着下去,不过现在这么一看围墙确实有些高了,尤其是他跳下去脚底落地声音很有可能惊动一墙之隔的人。 崇令正犹豫,就看见商瀛已经到了下面,他蹲在围墙上眸光微闪,压低声音,居高临下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 “商瀛。”对方回答。 崇令眨了眨眼睛,没有太多犹豫,“商瀛,我跳下去,你接着点我。” “你怕摔?”商瀛问他。 崇令被噎了一下,“怕动静太大。” 商瀛看了看院墙,默默点了点头,“用一个厉鬼作为交换?” 崇令僵滞了那么两秒,听他又道:“在月底前交差。” 崇令差点没蹲在墙头就和他打起来,趁火打劫不外如此,看他今天跟了自己一天还算安分,还以为是本性不坏,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在寻找时机敲诈勒索。 崇令咬了咬后槽牙,回头有看向院内的几个人,不得不点头,“成交!” 商瀛嘴唇微扬。 “那我跳了!”崇令道。 商瀛“嗯”了声,没什么别的动作。 在崇令跳下来的刹那,商瀛伸出双手,一双大手捏在对方的腰间,几乎是在半空中就将崇令接住,然后以自己的胸膛作为缓冲,让人悄无声息地落地。 崇令许多年没被人这么近身,连谭晟都几乎没有触碰到他的机会,乍然间有些不太适应。 他原以为商瀛只会在他落地的时候伸手给他借点力,没想到是这个情形,不过在安静的夜里没发出丁点声响,崇令没有责备的余地。 从对方胸膛里离开,直起身子退后两步,按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也适时离开,崇令道了声谢,顺着围墙往回走。 他想起刚刚自己手指碰到商瀛,明明摸到了一片温热。 再路过寺院铁门时,他不经意往里看了眼,瞳孔微缩。 寺庙的院子里空无一人。 这不对! 崇令几乎同一时间手握住了门上有些锈迹的铁杆,没有符咒的痕迹,也没有结界的存在。 崇令没准备再爬一次墙头,他心里明白,爬一万次也没什么区别,从这里看到的,也还会是空荡荡的院子。 谭晟的电话又一次打来,在崇令口袋里抖了近半个多小时的手机终于被他掏了出来。 “师弟啊!大学宿舍又闹鬼了,委托人打电话催我,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快顶不住了!”电话那头谭晟的声音凄凄惨惨。 崇令看了眼寺院门,“你在哪?” “在女宿舍门口啊!这里蹲了十几个鬼…” 崇令:“色鬼吗?” 崇令这个时候竟然还开了句玩笑,谭晟火急火燎中听到这么一句,恨不得对着电话跪下来叫爷爷。 “位置发给我,一会到。”崇令终于大发慈悲。 半分钟不到,谭晟的定位传到了崇令的手机上。 “你还跟着?”崇令坐上车的时候,看向身边人。 “我还没去过女宿舍。”商瀛认真回答道。 崇令:“……” 都跟着监工一天了,他崇令还能欠债不还不成?! 从城南到城北,少说也要半个多小时,崇令到地方的时候,就看见谭晟抱着桃木剑和一群鬼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女宿舍旁边有个景观湖,崇令合上车门,抬脚大步走过去。 “师弟,你终于来了!”谭晟看见崇令就像找到安全感,松了口气,待他看见崇令身后的人…鬼时,瞪大眼睛,“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崇令懒得解释,商瀛也没有开口的意思,所以谭晟这句话注定没人回答。 “怎么回事?”崇令看向排排坐的鬼,问道。 谭晟一脸无语:“晚上接了个学生的电话,说宿舍又在闹鬼,我就赶来了,还没被宿管阿姨拦着,就被这群…” 崇令又看向那排坐着的鬼,挑了挑眉。 正方回答完毕,他示意反方辩手自由辩论。 崇令能看出这群鬼身上没有背负冤孽,对他们聚众拦人有些新奇,倒是没有见到鬼就要打要杀的样子。 几个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开口。 崇令回头看向懂阴间习俗的商瀛,“阴间这么挤?” 把商瀛这个六年后投胎的鬼挤出来天天在人间逛也就罢了,随随便便就能又遇到一群。 商瀛也看向那群鬼,魂都是新的,还带着点人气儿,看来都是刚死没两年的。 他犹豫了几秒,轻咳一声,“还好吧…” 崇令抓过无数鬼,对这些新鬼有着天然的震慑力,他站在那泰然自若的样子,和谭晟那种抱着桃木剑心虚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 似乎是达成共识,那群鬼里有一个领头的回答道:“阴间鬼满为患,我们几个生前得过且过没什么成就,所以投胎被安排到了十几年后…” 那鬼说着把自己腿部有点松散的魂魄捏回原形,“阴间不好混,我们又没有钱贿赂阴差,只能靠做好鬼好事减少排队时间…” 他说到这,崇令和谭晟都明白了,这群连魂魄都稳固不住的新鬼,为了做好事,所以把谭晟当成要偷入女宿舍的老色批了。 崇令不由对谭晟高看几分,“当抓鬼师当到你这种程度,出去可别说是崇家人。” 谭晟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因为太不拘小节不注意保养,就看起来很猥琐了吗? 新鬼们看了看崇令,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商瀛,刚准备说什么,商瀛先一步开口了,“这没你们事,找别的地方积德去吧!” 他话音刚落,几个新鬼没有半点异议地跑了。 谭晟被这群鬼看人下菜的态度打击到了,别人让走就走,他好话说尽这群鬼都不鸟他一下。 已经到了宿舍要关大门的时候就,宿管阿姨却迟迟没有出来锁门,这病不符合常理,崇令走向值班房间,轻扣了几下窗玻璃。 玻璃窗被打开,宿管阿姨的脸出现在大家面前,她的头发全部用皮筋扎在脑后,露出亮堂堂的脑门,看见崇令就挤出慈祥的笑意,“小伙子,这么晚了还来看女朋友啊?” 谭晟抱着桃木剑从不远处蹿了过来,宿管阿姨的笑瞬间僵在脸上,一脸严肃冲谭晟道:“你来找谁?关门了,明天再说!” 谭晟:“……” 这宿管阿姨独门绝学是变脸谱吧? 别动歪心思 谭晟心灰意冷回到花坛边坐下,他看了看对人工湖发呆的商瀛,往那边凑了凑,“大哥?” 商瀛看向他。 “你怎么又碰着崇令了,他没跟你打架?”谭晟问他。 商瀛摇头,“他打不过。” 谭晟“哦”了一声,想到崇令也有打不过的鬼,心里平衡了点,刚刚被人嫌弃的悲伤也少了点。 谭晟:“你怎么和他和平共处的?” 商瀛:“他欠我一个鬼。” 谭晟:目瞪狗呆 崇令欠外债了?他竟然也有这一天?! 这边一人一鬼问答式交谈,那边崇令也在旁敲侧击跟宿管阿姨打听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半晌以后,崇令跟宿管阿姨道别,在对方慈爱的眼神中走向谭晟他们。 他还没走近,就听谭晟正在问:“鬼大哥,阴间有那么多鬼,房价高不高,产权多久,第二回死还能住之前买的房子吗?” 崇令: 倒也不必提前就打听得这么仔细。 商瀛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抿唇好一会儿才说:“不知道,我没买房。” 谭晟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有些唏嘘:“鬼大哥,我看你长得一表人才,穿着也挺高级,怎么连房子都没买,你这样能娶到鬼老婆吗?” 商瀛:“鬼老婆?” 风把两人的对话一点不漏的传达到崇令耳朵,他当即就笑了,商瀛这种又懵又囧的语气实在解气。 “对啊,哥们,我看你老大不小了,不会还是个”谭晟侃侃而谈,手臂不受控制地想要和商瀛勾肩搭背。 “咳咳。”崇令轻咳两声,打断谭晟再说下去荤素不忌的话。 他们是来办正事的,谈这些有的没的耽误时间。 “哎?师弟,你问完了?”谭晟蹿起身子,走到崇令面前,“她怎么说?” “只说最近有几只黑猫在附近,半夜有时能听到扣门声。”崇令说。 安静了两秒,崇令没再开口,谭晟也一副倾听状。 又过去两秒 谭晟:“没了?” 崇令:“没了。” “那你跟那个大妈聊小半个小时?!”谭晟声音不自觉抬高。 崇令踢了他一脚,“小点声!” 谭晟掩住嘴,瞪着眼睛小声道:“那你们半个小时聊了什么?” 崇令:“说三号楼住着校花,五号楼有个中文系才女,六号楼体育系的女孩子大多直性子,九号楼艺术系有几个女同学腿长像模特。” 谭晟冲他竖了个大拇指,“你牛批!” 崇令耸耸肩,一偏头眼角余光看见商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背后,听得一脸认真。 崇令:“你有兴趣?” 商瀛点头,“听着挺吸引人。” 崇令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也干不出擅闯女宿舍的事,但像商瀛这种看不见的鬼,完全能悄无声息进去,崇令也担心对方没底线,忍不住警告他。 “你是个鬼,别想这些歪心思,小心投不了胎。” 商瀛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点头答应,“好。” 崇令又看了他两眼,稍稍放心。 谭晟被这么打了个岔,也没了调侃崇令的心思,“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坐会儿等等看。”崇令大肆肆往花圃阶梯上一坐。 现在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没多久宿舍就该要熄灯,远处传来篮球落地和男生兴奋的高叫声,估计篮球队的这会儿才训练完回宿舍。 谭晟闲着没事掏出手机打游戏,崇令对电子设备没什么瘾,平时手机就只是个通讯设备而已,这会儿他半眯着眼,上身后仰,手肘撑在身后上一格的阶梯上,昏暗的路灯在他凸起的喉结上渡上金黄的光,显得惬意又性感。 商瀛没人聊天,更没有电子设备玩,只能盯着崇令看,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像个扫描仪一般,这目光崇令想注意不到都难。 “你看什么?”崇令不耐地问道。 他并没有睁眼,只是说这话时眉头叛逆地向上扬起,张扬又毫不掩饰的厌恶表情让他青春英俊的脸上多了些别的看头,商瀛不仅没移开眼,反而看得更有兴致。 崇令睁眼偏头看向他,漆黑的双眸里带着格外明显的不耐,“别看了。” 商瀛“哦”了一声,很配合地没再看他,有些无聊地伸出手。 然后崇令就看见他手心里蹿上一撮不亮的火苗,不同于平时火苗呈现的金色,他手心不断旺盛的火焰是鲜红色,如同一个跃跃起舞的少女。 “你在干嘛?!”崇令声音不小,把不远处谭晟吓得一抖,手机掉在地上。 阵亡的音效传来,谭晟一脸悲痛,嘴抖了半天,从地上捡起手机,“我的五杀,没了,没了。” 商瀛手心合拢,火焰消失,他回答地理直气壮,“找点乐子。” 崇令:“” 感情观察自己也是一种乐子? 崇令被噎了一下,没好气道:“你一个鬼大半夜玩火,明天就得有一万个学生科学讨论鬼火由来。” 商瀛笑着说:“那你跟我说说话。” 崇令一听脑门都大了。 “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可说的,你快回地府吧。” 商瀛不动。 崇令:“你都跟我一天了都不消停,我还会贪你一个鬼?” 商瀛:“会。” 崇令:“”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竟然该死地了解他! 崇令:“怕了你了,我保证,有厉鬼就立马双手奉上,现在,回你的阴间,成不成?” 商瀛犹豫了两秒,不情不愿地消失了。 崇令又狐疑地看了看四周,没见着半个影才收回目光。 以前有鬼近身他几乎立即就能感知到,可是商瀛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怪胎,明明一个鬼身,身上没半点鬼气不说,竟然连身体都是温热的。 真是邪了门了。 崇令把这种异样归结于自己见不多识不广,现在对商瀛到底走没走都拿不准,这感觉委实憋屈。 谭晟这时也结束了手上的那局游戏,看向崇令的方向,诧异道:“那鬼大哥被你赶走了?” “嗯。” 谭晟有些纠结:“鬼大哥又没在阴间买房,被赶回去估计也是浪迹街头,真是不容易。” 崇令:“你没买房,不也没浪迹街头吗?” 谭晟若有所思,“我有师父啊,鬼大哥看起来孤苦无依的。” 崇令敷衍他:“那你明天给他烧点纸钱吧!” 于是第二天谭晟真的蹲在奶茶店门口烧纸钱,厚厚的黄纸被丢进瓷盆里,烟灰随风起舞,招来的附近的城管罚了他五百块,要不是好话说尽认错及时,谭晟都得进去被教育几天。 当然,这是后来的事。 而此时,月黑风高,谭晟和崇令这两个大男人从十点守到近凌晨,终于等来了一点异动。 一只黑猫从路边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肥硕的身子,大摇大摆的步伐,轻盈地跳到宿舍管理员值班室的窗台上,“喵”了几声。 谭晟:“啧,这身轻如燕实在对不住它那一身肉。” 这边有声响,那黑猫瞬间看了过来,它眼睛里泛着绿光,在黑夜里有点诡异。 谭晟往崇令身后缩了缩,拉住他的衣角:“我猫过敏。” 崇令嗤笑,“师哥你真是针孔大的胆儿。” 黑猫应该是没料到会有不速之客,一转身跳下窗台,又消失在夜色里。 在谭晟舒了口气的时候,宿管值班室的窗户被从里面打开,宿管阿姨光亮的大脑门伸了出来,她左右看看,鬼鬼祟祟。 崇令和谭晟没闭躲,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宿管阿姨的目光慢慢挪动,直到停在这两人身上时,猛地打了个哆嗦,慌忙掏出手电筒照过来。 光线打在崇令二人的脸上,宿管阿姨的紧张的神色明显一松,冲他们招了招手,“小伙子,你怎么还在这?” 崇令起身朝她走去,“天热,我们在这乘凉。” “你们小年轻就是不爱回家,可别在这个地方待,这半夜不干净!”宿管阿姨明显是偏爱崇令,半分眼神都没分给他身后的谭晟。 崇令笑了笑,轻松道:“阿姨,没事,我阳气重。” 宿管阿姨:“哎呦,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小年轻爱探险是好事,可是真遇上不干净的东西,阳气重也是活人,能抵什么用,快换个地方玩去。” 崇令笑得人畜无害,“阿姨,您这露出脑门也是为了辟邪吧?” 宿管阿姨摸了摸脑门,笑着摆摆手,“我年纪大了,见得多,那些鬼啊怪的看不上眼。” “这里真的有鬼?”崇令见话题酝酿得差不多了,趁机问道。 宿管阿姨脸上笑容一顿,“那谁知道呢,也就最近这块黑猫多了点,都说那东西招邪,我就上了心。” 她说得明显有所隐瞒,崇令就装作相信的模样点点头,“那没事,我喜欢猫。” 宿管阿姨有点着急了,“黑猫和别的猫可不一样,你们年轻的小伙子不懂,该迷信的时候还是要迷信点!” 崇令点头,“好,听您的,我们这就走了。” 他态度好嘴又甜,长着一副阿姨妈妈都爱的脸,当即被宿管阿姨连连夸,让他白天常来玩。 从女生宿舍门口离开,谭晟回想刚刚宿管阿姨对他们两人天差地别的态度,感叹道:“你这装乖卖巧的本事,以后一定讨丈母娘喜欢!” 崇令:“借你吉言吧!” 首发:haitangshuwu.info (po1⒏ υip) 你为什么有呼吸 在女生宿舍门口蹲了三四个小时一无所获,两人驱车回了崇家老院,不出意料,大门落了锁。 崇令摸了摸口袋,才想起前几天天还没亮他就出了门,根本就没带院门钥匙。 谭晟此时脸色也有点僵,对上崇令看来的目光,张了张嘴:“忘了…” 崇令:“……” 作孽。 院里传来狗吠声,谭晟眼睛一亮,大声喊道:“大黄,去把钥匙叼来给我。” 大黄狗殷勤地甩着尾巴走过来,隔着院门看到谭晟身边的崇令时,尾巴又马上垂了下去,头也不回去院里的狗屋,仿佛从来没听见召唤一般。 谭晟:“狗都嫌弃你。” 崇令:“果然是狗啊!” 崇老爹出去旅游了,师妹隋貌扬倒是在家,不过她那火爆的性子让人不敢恭维,所以谭晟和崇令都没有想求小师妹的意思。 两人靠着院门坐在水泥地上,谭晟抱着膝盖问崇令:“宾馆开个房间去吧,我真是困了。” 崇令想了想,掏出一张黄符,掷向空中的时候口中念念有词,没几秒,一缕魂魄飘了过来,松散的魂魄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怜。 崇令:“进去帮我拿院门钥匙。” 那缕魂魄似是对着院内犹豫了一下,才往里飘去,身体穿过铁栏杆,一路畅通无阻。 “当鬼还真是方便啊!” 谭晟再一次感叹道。 崇令扬了扬眉,此时,院内屋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女生的暴喝:“哪来的小鬼,撒野到老娘头上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透过窗户能明显看到里面忽明忽暗的光,崇令面色一僵,又念着口诀把一张黄符朝院里推去。 他只顾着找个附近的小鬼帮忙拿钥匙,忘了这房子里还有个开了天眼的母夜叉。 “我还是不当鬼了,真可怕。” 谭晟心有余悸。 崇令刚把本就魂魄不稳的小鬼送走,院内偏屋的大门就被打开了,隋貌扬那张其貌不扬的脸出现在黑夜里,崇令只觉不好,拉着谭晟就想跑,身后传来隋貌扬的声音,“两位师哥要去哪?” 崇令和谭晟停下脚步,转过身刚准备说什么,隋貌扬打开大门,指着崇令鼻子就开始指责道:“崇师哥虽然不走寻常路,但是把小鬼往家里带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趁着师父不在就无法无天了,招个小鬼拿钥匙就算了,连个方向都操控不好,崇师哥的本事是不是还要再好好学习学习…” 她嘴唇一张一合,密集的话语不知停歇,崇令想着城南古寺的和尚念经也没这么让人抓狂,当即瞥向谭晟。 谭晟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拉下隋貌扬的手,抓着她的手腕就把人往她房间里送,“小姑奶奶,大晚上的可别再骂了,他好歹也是你师哥,给他留点面子,你听话,咱们不和他一般见识…” 两人渐行渐远,崇令松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脚步往自己房间去。 这两天先是在山上走了近两天,又在树上将就了一夜,开车回来也没能休息就守在宿舍门口到凌晨,铁打的人也该扛不住了。 隋貌扬被哄了一会儿也没再找事,她也没太多坏心思,最多就是嘴毒爱吵架了点,小时候得理不饶人被崇令随手贴了张噤声符,以后就格外喜欢针对崇令,大约是看出来她这种越挫越勇的性子,崇令后来也没再敢硬碰硬,对她能让就让,能忍就忍。 一夜休息,第二天本来能睡到中午再起床的,不过惦记着古寺的异样,他大清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站在大院里刷牙时又碰着刚起床的隋貌扬,心里不由感叹一早的运气就不好了。 但是让人奇怪的是,今天的隋貌扬就像是被鬼附身了似的,难得没找茬,从崇令身边经过时不耐烦喊了句崇师哥。 崇令“嗯”了一声,一次惊险就这么擦肩而过了,顺利得让他有点不敢置信。 一个人驱车到古寺的时候,正是早上□□点的时候,他从路边包子店买了两根油条拿在手上,边啃边打量寺院里进出的香客。 那都是些正常的居民,身上没有鬼气,反而是有些香客出来时灵魂都清澈了几分。 “难不成真是个普通寺庙?”崇令把最后一口油条塞进嘴里,喃喃道。 “那倒也不是。”身边有个熟悉的男声回答他。 崇令心提起的同时又被放下,“监工也没你这么勤的。” 商瀛又是那副弱者的姿态,“地府没阳光,天天阴沉沉的,阴差们又个个不好说话,实在没什么意思。” 你是个鬼哎,你跟我说你想晒阳光? 崇令在心里吐槽了几句,到底没再赶人。 他平时独来独往惯了,只有出委托的时候有时会带着谭晟见见世面,从小到大在别人面前都是强者的定位,所以心理不受控制就会偏向会示弱者。 可他一直忘记了一件事:他的道法不能收服商瀛。 正常来说,他们俩之间,他,崇令,才是那个实实在在的弱者。 当然,商瀛不仅不会提醒他,还在一直刻意卖惨,以至于崇令把商瀛和三脚猫功夫的谭晟画上了等号,对这个监工的排斥感也一次少于一次。 小小寺庙香火不断,崇令在外看不出异样,顺着人群往里走。 寺院还是昨晚的那个寺院,只是因为来的时间不同,昨天进门时的那阵阴风就像没有存在似的,遮天的绿荫顶在头顶,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青石砖地面上,除了香火鼎盛的香炉,院落左侧的功德碑前有不少人驻足。 崇令脚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停步在最边缘的一块石碑前,不像前几块碑上密密麻麻的生平功绩,这块碑面上只稀疏写了一行:淼城魏氏无名,弘善扬德,刻碑铭记,百世流芳。 碑文雕琢深刻,被风雨光尘洗礼也没能黯淡下去,本该是最简朴最无人问津的一块石碑,现在却更吸引崇令的目光。 碑上只有姓,没有提名,没有书上功绩,却又期流芳百世。 让人瞻仰,受不得祭拜。 怎样的人死后才能让他人纠结到这个地步呢? 崇令盯着那块石碑半晌,才挪开目光,朝别的地方走去。 昨天来时天已擦黑,许多事物都看不太清晰,现在天光大亮,崇令这才注意到大门右侧的角落有口井,井盖半掩,露出一掌宽的口,香客哪怕不小心失足,也不至于落入井中。 崇令从那巴掌大的地方往下看,下面一片漆黑,没有其他井里波光粼粼的光影。 没被盖住的缺口太小,商瀛也凑过来看,两个脑袋靠得很近,崇令前一秒还在琢磨这口枯井,后一秒突然侧目发问:“你为什么会有呼吸?” 商瀛和他对视几秒,“其实也可以不呼吸...” 只不过觉得既然跟人走在一起了,跟对方保持一致比较合适。 崇令:“......” 原来鬼还可以这么智能... 得了回答,崇令也没再追问,站直身子,“我先走了。” 商瀛惊讶:“这就走了?” “白天都是人,有鬼也不会出来。” 崇令没跟他说自己晚上还要来的打算,省得他没事又来凑热闹。 从寺庙离开,崇令刚到奶茶店门口,就见着奶茶店被人围了起来,他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停在原地。 几分钟过后,围着的人四散开,崇令这才抬起脚慢慢走近,谭晟正苦着脸蹲在一个瓷盆边灭火,他身边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周队。” 那人回过头,“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崇令笑了笑,看向谭晟,“师哥这刚怎么了?” 谭晟委屈巴巴仰头看向两人,“我给鬼大哥烧点纸,花了五百五资助他在阴间买套房。” “五百五?”崇令来的时候闻到漫天的烧纸味其实已经差不多猜到了,但少听说罚款还有个零头的。 “五十块纸钱,五百的罚款,我这回可是给鬼大哥下血本了。”谭晟条理清晰。 崇令一时不知道该嘲笑他还是该心疼他。 周炜俊朗的脸此时带了点笑意,跟崇令解释道:“谭晟也不知道避着点儿,就在这商业区烧得灰絮满天飞,城管那群人信奉科学,最厌恶别人搞封建那一套,没把他抓起来也算他走运。” 谭晟闻言站起身,傻笑说:“还好周队来了,给我解了围。” 周炜是特殊事件调查局侦查队队长,前些年机缘巧合在事故现场遇到崇令,知道崇令是淼城崇家人后,就找他互相留了个微信。 特调局和别的警局破封建除糟粕的态度不一样,对鬼神怪力这种事不仅信,还以此为工作核心来对待,平时清闲,能用科学推理出的案件都轮不到他们调查,最多也是走个过场罢了。 因着两人认识,崇令这两年也靠着这个熟人在国家官方这层面上得到很多便利,时间久了也就越来越熟悉了。 听说周炜也帮了忙,崇令向他感谢,周炜摆摆手,“正好城管那队的头儿我认识,就随便说了两句,没帮到什么忙,感谢的话你也不要说了,显得我俩多生分。” 崇令听他这么说也没再客气,调了话题,“周队今天来这边是出任务?” 周炜面色正了些,“我们局局长得了信,说隔壁大学好像有什么异样,今天我就便装过来先看看。” 说起隔壁大学里的事,崇令也皱了皱眉,“也有学生委托我们过,看来真有点什么了。” 虽然诸多缺点 他昨晚蹲了那么久没察觉异样,他其实就想着是不是那些黑猫乱蹿,惊着了学生的魂而已。 可今天周炜也过来了,能被特调局关心的事,最近两年也鲜有误会的。 处理了瓷盆里的纸灰,崇令几人往隔壁大学走去。 阴间地府里,商瀛穿着金穗黑袍懒散地推开木门,径直坐在了正中央的椅子上,看向跟着他进来的鬼,“晋虞刚去投胎,南无界就出了个他的接班人?” “嗯,不过晋虞大人投胎前把南无界交给府官手里了,现在是阎王直管。”立着的鬼恭敬回答道。 商瀛“哦”了一声,随即露出一个笑容,语气里带着不怀好意的腔调,“阎王还年轻,能多干点就多干点吧!” 立着鬼犹豫了几秒,“可是,阎王那边如果腾不出手的话,估计会想要把那个横空出世的鬼交给您处理,毕竟晋虞大人投胎前,您跟他关系最好,对南无界也熟悉。” 商瀛靠着椅背,眯着眼摆摆手:“我这个月业绩不是还差个厉鬼吗,忙着呢,哪有闲工夫去南无界。” 那个鬼不再说话,他们领主以前在东方那块,占着阴间四分之一的地界上千年,管着天下苍生的食粮一事,轻松自在又受人供奉。 后来地府府官说要改革,搞人间那套公务员管理制度,两个月前还胆大地给他们领主下了聘任书。 原先的白无常出任务被厉鬼反噬,半个魂都找不到了,一时之间白无常成了个高危职业,诸鬼避之不及,他们领主本来没搭理这看起来就没诚意的邀请,谁知前几天送晋虞大人投胎以后,回来脑子一抽,掏出穗印就戳了上去,应了! 好好的一方鬼王不当,跑到地府府城来给阎王当下属,每个月还有劳什子业绩考核,达不到要求扣奖金,笑话!他们领主受尽人间供奉,难不成还会看中那点奖金? 事实证明,他…确实看中。 最近一连好几天,天天见不着领主的影儿,偶尔传信给他,他回来应付两声又要往人间跑,说去抓厉鬼交差。 可是…他家领主上回拎回来的那个怨鬼,身上都是符纸味儿,哪有领主的半分鬼气残留,也不知道从哪儿顺手牵羊弄回来的… 他一个跟了领主几百年还在打杂的小鬼,又不敢出言嘲讽,只能在心底默默嘀咕。 不过那幅画确实厉害,领主把它丢在地府考核官面前交差的时候,画上的禁锢符硬是把一群考核官都给拉进画里了,还是领主好心一个个给扯出来的,据说那群平时鼻孔朝天的考核官出来的时候个个灰头土脸,场面堪称绝美。 想到这,立着的鬼悄悄抬头瞥了眼商瀛,“领主,今天不去人间了?” “已经去过了。”商瀛没有隐藏行踪的习惯,眉头轻蹙,声音里带着些不满,“人间的捉鬼师太爱偷懒了,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 “脾气还不太好。”商瀛补充了一句。 “……” 其实您老也不用可着一直羊使劲薅毛,人间捉鬼师那么多,您这把惦记别人果实摆在脸上了,搁谁还能提得起劲? “虽然有诸多缺点,不过人长得挺俊,万里挑一的魂魄也招人喜欢。”商瀛总结道。 “……” 行吧,羊还是那只羊。 某羊此时刚到达女寝门口,被眼尖的宿管阿姨拉着又好一阵夸。 “哎呦,你是昨天晚上来这玩到那个小伙子吧!白天一看更帅气了!”说着,她又拉另一个昨晚不值班的宿管阿姨过来看他。 崇令被热情地问候了年龄籍贯感情状况以及经济能力,成了阿姨眼里女婿的最佳人选。 谭晟笑地停不下来,周炜也被崇令脸上隐忍又无奈的表情逗笑了,他平时在特调局都冷着张脸,谁看着谁怂,这会儿笑得轻快,看崇令的眼神也很是温和。 谭晟乐地摇头,乍然间看见周炜的神情,有点晃神。 周炜这小子不太对劲! 他是不是打崇令的主意了?! 崇令他丫的竟然真的是从小到大招男生喜欢?! 谭晟内心复杂,脸上的笑也有些僵滞。 他师父就俩儿子,大的那个现在躺在医院醒不过来,崇奕的儿子也从娘胎生下来时就少了一魄,有点痴痴傻傻的,他师父觉得是因为崇家遇到的阴邪物太多,所以损了孙子的福德,就把他送到了崇奕岳家养着。 这么算下来,能担起崇家的也只剩下崇令了,如果他再不走寻常路跟个男人混到一起,那崇家几百年传承差不多算是废了。 谭晟想着,看向周炜的目光就有些不善,默默挪了个位置,状似无意挡在周炜面前,阻了他的视线。 周炜果然没察觉到异常,对上谭晟的目光时笑了笑,谭晟微微挑眉,也回了个不真不假的微笑。 崇令耐着性子跟宿管阿姨周旋半晌,才故作神秘兮兮说:“阿姨,昨晚您让我早些回家,还好我听了您的话。” 那宿管阿姨一听脸色有些许变化,“怎么了,你碰着什么了?” 崇令抿了抿唇,一副提起来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我跟我表哥回去的时候,路过这个人工湖听到有人在哭,我问是谁,那人就哭得更惨了,我表哥觉得有些不对,就拉着我跑了,后来到家想起您说的话,才觉得后怕。” 崇令说着指了指不远处背着个双肩长包的谭晟。 宿管阿姨唏嘘了几秒,才小声跟他说了些什么。 崇令装乖卖惨得了消息以后回到谭晟二人面前时,把他们前面对话听了个大概的谭晟冲他竖了竖大拇指,“师弟不仅道法高,这演戏也是一把好手。” 崇令耸耸肩,跟二人一起坐到湖边的石头上,把后半段他们听不见的小道消息说了出来。 原来十多年前这边确实发生过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宿管阿姨也是听以前在这工作的人所说,内容口口相传多少有夸张和虚假的成分,不过传话的人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有个大三的女学生曾在这个湖里轻生。 有的人说是因为被男朋友甩了所以想不开,也有人说是因为家里出了事,更有说得不堪的让人难以启齿,不过说到底,这个湖里真真实实夺了一个女学生的性命。 “不过十来年,不至于现在就被人忘干净了。”谭晟听完琢磨道,“可是向我委托的小姑娘却好像半点不知道这件事的样子。” 崇令也在思考,一般学校里发生过这种事情,人工湖也会被学校想办法给填起来,可看这湖还在被修缮扩大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合常理,他们那家奶茶店在这旁边开了两年多,从来也没听学生说起过。 崇令想到这,扭头看向周炜,“特调局有备案吗?” 周炜明白了他话外的意思,“你怀疑这是乌龙?特调局倒是没有备案,不过如果真发生过人命案,警局会有,我回头找找。” 崇令“嗯”了声,起身拍了下周炜的肩膀,“这回又要麻烦周队了。” 周炜握住他搭在肩头的手,借着力道站起身,再自然地松开手笑道:“这本来也是我的工作,还得感谢你帮我打听。” 旁边谭晟一边拍着自己屁股下沾染的灰,一边目不转睛盯着他们刚刚相握的手,眼皮一跳。 天杀的周炜,竟然真的对他师弟有意思! 还借机拉手,这心机狗! 他忙挪步将自己的身体插/到两人中间,“呵呵...既然有头绪了,不如分工查查,周队你先去警局找找资料,我们也在这附近再看看有没有新发现。” 周炜的目光落在崇令脸上,一时没有表态,崇令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也对,尽快查清尽快解决吧!” 周炜这才“嗯”了声,“那等我消息。” 崇令点点头,目送周炜离开,这才回头看向谭晟,“师哥今天怎么这么积极了?” 谭晟把心稍稍放下,面不改色道:“小姑娘信任我才委托我来驱鬼,早点解决我也能在她们面前吹嘘几句。” 这话没什么可挑剔的,谭晟平时的确喜欢和那些买奶茶的小姑娘吹天吹地。 说到这,谭晟取下身后的背包,一脸骄傲地拍了拍,“多亏了我的大宝贝,天天挂在店里当镇店之宝,才能让那群小姑娘病急乱投医找到我身上。” 他那个长包里是把桃木剑,平时用不上,难得用上的时候他都打不过。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他当成个大宝贝。 “那还真是病急乱投医。” 崇令在心里默默附和了一句。 这么一打岔,崇令也没觉得谭晟对周炜的态度有什么问题,反正他平时也不太关注这些。 崇令绕着人工湖边的石子路慢慢走,在旁人看来他和别的观景的人没什么区别,可谭晟却能看出来他在几个地方都稍微停顿了一下。 山为阳水为阴,所以一般景观湖边都会做一些假山,以协调阴阳之气,这个人工湖也不例外,在湖的四周坐落着大大小小的假山,是情侣约会的上佳之地。 崇令绕了一圈以后脸色就有些严肃起来,他没急着表态,又默默围着湖走了圈,这回不以小道延伸的方向走,时不时踩上草坪,看得谭晟一阵心虚。 他真担心有人举报他师弟践踏草坪,早上城管罚的那五百块可心疼坏他了! 又一次回到出发的原点,崇令松了口气,说出来的话却半点不叫人轻松。 “这湖被下了阵。” 抓鬼维持生计 谭晟惊讶,“阵?哪个阵?干嘛用的?”。 崇令想了想,不确定地摇头。 阵法的起源真追溯起来能说到黄帝时期,这么漫长时间的发展已经让阵法这一门变得繁复又深奥,近现代能用阵的人屈指可数,也就他们这种和鬼怪风水打交道的人才会稍加关注。 可写阵法的书籍从古至今数不胜数,在各种战乱中损失的不计其数,哪怕崇令从小就把崇家藏书看了个遍,对于阵法这一方面也不能说多么精通。 谭晟也不觉得失望,看崇令的样子应该是看出十之五六,他那个人谨慎,没有足够的把握不会先说出来。 “先回去吧,看看周炜那边怎么说。”崇令触及到自己没把握的领域,也不得不空出点时间去仔细查查。 两人回了奶茶店,谭晟替崇令整理满墙的玻璃罐,这些罐里有小部分鬼怪因为被人圈禁的原因,会慢慢褪去天赋,这样的鬼怪没有收藏的价值,谭晟就会偷偷把它们放走。 一来这些鬼怪大多身上都没有背负冤孽,只不过运气不好被崇令抓了而已,二来就是腾点玻璃罐和墙壁的位置出来,以备“新成员”加入。 自己抓来的小鬼被谭晟隔一阵子放出去一批,这事儿崇令其实心里一直有数,不过那些没什么用处了,所以他不计较。 他回到奶茶店以后就直奔里屋,一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让人几近晕厥的香精味儿。 崇令从口袋掏了个手帕自鼻子系到脑后,在进门处的这一堆货架上翻翻找找,从最上面搬出一堆书籍。 书籍被放到店内地上的时候,一阵灰尘呛得人灰头土脸,崇令干脆往地上一坐,借着吧台挡住,一本本翻看起来。 这些书籍好些都是出委托时从各个地方敲诈而来的,大多年龄大的房子里多少有点藏书,他顺回来也没时间顾上去看,只隐约记得这里有几本专门研究中国古代阵法。 两个各忙各的,一阵风铃声响起,谭晟停下手头的动作,看向进门处。 圆脸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跑进来,冲着谭晟甜甜一笑,“晟哥,一杯奶茶,就在这喝。” 谭晟应了一声,绕到吧台后,一边给她做奶茶,一边注意些脚不要踩到正全神贯注的崇令。 “晟哥,你去我们学校看了吗?”小姑娘问道。 谭晟点了点头,“去了两回,得慢慢查。” “你真的懂抓鬼啊?”小姑娘听他去过却没能解决,不免有些怀疑。 谭晟毫不心虚地看向挂在墙上的那把桃木剑,“那当然。” 小姑娘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若有所思点点头。 正常人也没几个会出门就带桃木剑的,说不定他真是个高人呢! “这些天女寝附近的黑猫多了几倍,还时不时蹿进宿舍里,也不怕人。”小姑娘撑着下巴,愁眉苦脸道。 谭晟搅拌着奶茶,抬头看向她:“你们进出门时把宿舍门窗关好就是了。” 小姑娘长长叹了一声,“室友的衣服都被抓坏了好几件,怎么会不注意,可是我们都说自己关好门窗了,最后还是有猫进来。” 小姑娘说着突然看向谭晟,“晟哥,这不会也跟鬼有关吧?” 崇令这时正好把书翻完,不出意料没有找到那个阵的只言片语,合上书籍站起身接话道:“也不是什么都要用鬼神怪力来解释的,小姑娘多信些科学,别总往那个上面想。” 小姑娘看见崇令眼睛一亮,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对自己说话,反问道:“崇老板不信这些吗?” 谭晟“噗嗤”笑出声,“你崇老板最上道的就是阴阳鬼神的事。” “崇老板也会抓鬼?”小姑娘饶有兴趣地问。 崇令冲她轻笑声,“副业。” “生活还真是不容易,像崇老板这样好看的男孩子也要靠抓鬼维持生计。”小姑娘似懂非懂感叹。 谭晟嘴角抽抽,到底没在小姑娘面前揭了他的老底。 靠抓鬼只是维持生计? 开玩笑! 前两天的那个女鬼,崇令他花了两张符就赚了两百万,回来后良心发现给病床上起不来身的小师弟分了一万。 他谭晟跟着跑了一趟,虽然什么也没做,但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舔着脸抢了五千老婆本。 剩下的几乎都被崇令私吞了,哦,还有原先和雇主商定好的五十万,交给崇老爹前他还抽了四成出来,简直丧心病狂。 小姑娘年纪还小以貌取人,以为崇令是个多可怜的善茬儿,跟他说话都关怀不少。 崇令把书搬回里屋,对小姑娘这个美好的误会也不解释,跟她又聊了会儿他们学校那些怪事。 “除了猫,还有别的异样吗?”崇令问她。 小姑娘接过谭晟递来的奶茶,洁白的牙齿有一下没一下咬着吸管,想着最近的事,“别的倒也没什么,只不过有位准备考研的室友,宵禁前从图书馆回来时总说觉得有人在尾随自己。” “哦,对了,还有几件事,我们宿舍时不时会少些东西,而且每次熄灯后总有响动。”小姑娘补充道。 崇令闻言问他:“只有你们宿舍这样吗?” 小姑娘忙不迭失地点点头,“我打听过了,别的宿舍没有这些事。” 崇令沉着脸想了下,“我得进你们宿舍一趟看看。” “宿舍一向管的严。”小姑娘抿着唇,脑袋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双眼发亮,“要不崇老板你假扮我男朋友,辛苦一下帮我搬个东西进去好了,这种事情阿姨我多求两句阿姨会通融的。” 崇令一个大男人,也没什么别的办法,觉得没什么问题,点了点头,跟她约在明天下午。 “明天下午除了考研的室友,其他人都有安排,是最好的时间了!”小姑娘临走前解释道。 一直到第二天终于崇令都没等到周炜,便按着约定先去了隔壁学校,从车内卸了个巨大的画架到女寝门口。 小姑娘迎了出来,他来之前小姑娘已经和宿管阿姨扯了好半天都没能得句准话,谁知道崇令来了以后宿管阿姨看到他这张熟悉的面孔,又看向圆脸甜美的小姑娘,眼里的笑意就带了些揶揄,“小伙子前两天不还说没女朋友吗?看来是脸上薄不好意思说啊!” 崇令顺着她话里的意思,故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没多久被允了进门,崇令扛着画架跟在小姑娘身后,路上偶有和小姑娘认识的都冲他们笑得意味深长,小姑娘回头不好意思地冲他吐吐舌头,“崇老板今天委屈一下,让我占占便宜。” 崇令对这个一脸单纯的女孩生不出什么厌恶,抬了抬眉算是同意了。 这个大型画架重量不容小觑,从女寝大门到楼下这段路已经不短,小姑娘的宿舍又在五楼,听起来就是个糟心活儿,好在崇令隔三差五锻炼身体,臂膀有力,还算是不难承受。 哪怕就这样,小姑娘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主动来要帮他分担一些。 她还没走近,崇令就觉得肩上的重量一轻,脑袋还没做出思考的时候,头已经朝着身侧看去。 果然,他背后一只有力的手撑着画架,替他分去大半重量。 商瀛的脸上没什么特别,仿佛做这件事理所应当,崇令省了力气,也不嫌他跑来看热闹。 小姑娘已经走到他身前,崇令忙出声阻止,“不用你,我一个人就可以。” 还有一个鬼。 他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小姑娘以为他在客气,手还没举起来,崇令就单手拖住画架给她看,“喏,真不用帮忙。” 小姑娘目瞪口呆,看向崇令一脸敬畏。 “崇老板不仅店里奶茶好喝,而且力大无穷能举铁。”她被震惊地自言自语。 崇令下意识偏头往身后看去,一脸无奈。 商瀛脸上也露出一个笑,被人间女孩逗笑了。 他刚从阴间出来,就见着崇令扛着大玩意儿跟在女孩身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挺热络,后来那女孩一路跟人介绍崇令是她男朋友他都默认了。 这个捉鬼师什么时候对他有这么好的脸色? 商瀛心理隐隐有些不对味,想起每次崇令对他不耐烦地样子,颇为郁闷。 他当了鬼王这么多年,都是别人讨好他的多,这就是阳间人口里常说的重色轻友? 虽然他商瀛跟崇令半个朋友都算不上,好歹也有几面之缘。 虽然第一次见面就给人得罪了,然后几次相处都在惦记从他那不劳而获,接着就是他敲诈勒索了一个厉鬼… 商瀛脸色一僵,他好像一件好事也没干过。 于是,这才有了商瀛屈尊降贵帮他扛画架的事儿。 这会总算是帮了他一回了吧,下回这个捉鬼师再对他态度不好,他就真要计较了。 商瀛在心底盘算着。 一人一鬼扛着大箱子跟着女孩进了她的宿舍,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香,各处摆放整整齐齐。 崇令以前读书住校的经历在他心底留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印象:宿舍=脏乱臭差。 他还是第一回进女寝,和想象中完全不同,不由松了口气,他口袋里放了个手帕,来之前谭晟不停叮嘱他别当着人女孩面用手帕捂鼻子,好歹给人留点面子。 现在看看,是谭晟多虑了。 他不诚实 出去晚了会让宿管阿姨生疑,所以崇令的时间并不多,他把箱子放到地上,与小姑娘的那位考研室友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开始边走边用目光扫视。 整个屋子里没有半分鬼气,崇令蹙眉。 那个常来店里喝奶茶的小姑娘性子爽朗单纯,没有编个故事的必要,退一万步来说,哪怕小姑娘是说着凑趣的,也没必要花这么多功夫把他带进寝室。 这栋宿舍楼不是新建的,窗沿上已经隐约有了锈迹,仔细看得话,墙壁上也存在斑驳污渍的痕迹。 崇令看了两圈后,余光不经意落在商瀛的身上。 别人看不见商瀛的存在,所以她们不知道,商瀛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那个考研女生背后,不知道想着什么,脸上没有丝毫在看活人的表情。 崇令心猛地一提,手里的黄符瞬间飞了出去,直冲商瀛。 商瀛哪怕在他身边没做过什么事,可他终究是个鬼! 一个来历不明,也看不出他是否背负过冤孽的鬼! 商瀛自然也察觉到符篆的到来,他这回没用结界阻挡,而是利落偏身躲过,一脸不解地看向崇令。 崇令经过这么多年抓鬼的实战,手里的动作是下意识而为的,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商瀛刚刚的表情本就惹人怀疑。 可是他现在用这样诧异的目光看着自己,崇令还是顿了一下,没再丢出第二张符。 小姑娘见到刚刚眨眼的功夫崇令丢出一张黄纸,而且那黄纸还像是被线牵引了一般,飞出那么远后竟然就在半空中自燃了,这不合科学的现象,和崇令行云流水的动作,无一不让她瞪大眼睛。 “崇老板,你好厉害啊!”小姑娘如同在路边看到一个厉害的杂耍,兴奋地直拍手。 崇令朝她瞥了一眼,小姑娘后知后觉收回手,略带惊恐地小声问:“是真的有鬼吗?” 崇令看了眼商瀛,头一回这么昧良心撒了个谎,“没有,刚刚那个是驱邪符。” 小姑娘于是就信了,没再多问,只是看向崇令的目光更加崇拜。 崇令慢慢走到商瀛身边,这期间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他,但凡商瀛做出什么怪异的东西,他都会不迟疑地攻击他。 也许是看出来他的警惕,商瀛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崇令到了他身边,才开口问道:“我刚刚又惹了你?” 崇令看着他的眼睛,想从其中看出他的所思所想,可那双眼睛过于漆黑深邃,以至于一不留神就容易将心魂卷入其中。 崇令收回目光,“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小动作。” 商瀛闻言也差不多清楚了他突然发作的原因。 他本就没想要害人,几千年的修炼,如果他现在想要一个阳间人的性命,完全不需要站到对方身后,相隔甚远也能在弹指间夺了人命,这个人间捉鬼师就是想拦都不可能拦得住。 不过他还是应了,以示他的无辜。 商瀛有没有坏心崇令不知道,不过他已经确定之前从没有鬼进入过。 至于小姑娘说的那些异常情况…… 崇令蹲下身子,目光落在床下一双白色球鞋旁,那里有个坚果的壳躺在那。 崇令拾起坚果壳仔细看了一会儿,表情僵滞了一瞬。 这个宿舍收拾地很干净,哪怕细枝末节上也挺讲究没有灰尘,这个坚果壳的存在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半分钟后,崇令将坚果壳丢进垃圾桶,站起身道:“你说的半夜里的那些异响,应该是老鼠…” 一听说老鼠,屋里两个女生都吓白了脸。 “不,不会吧,我们宿舍从来都没有老鼠啊!”圆脸小姑娘颤颤巍巍说道。 崇令指了指垃圾桶里的那个坚果壳,“上面有老鼠牙印,你们翻翻床下的鞋,说不定还能从里面倒出点儿来。” 他顿了顿,“还有你们丢的那些东西,说不定也能从角落翻出来了。” 两个小姑娘翻出不常穿的鞋,果然里面藏了许多瓜子核桃之类的壳,这下不得不相信宿舍真的进了老鼠。 搞清楚这一点,崇令就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示意商瀛一起出去。 等路过桌边那个考研的女孩时,崇令好像看见有什么亮光闪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商瀛的手比他更快,伸向了女生身边的那个背包上。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双肩包,承重能力不错,经常在学校各处的路上见着有人背。 不过商瀛的手并没有落在背包上,而是碰到挂在背包上的一个小猫挂饰。 他没拿起来,只是指尖在上面轻轻点了点。 或许是知道自己如果拿起来以后,别人眼里那个挂饰悬在半空,画面要多惊悚就有多惊悚。 崇令伸手解开绳结,把挂饰拿起来,看向商瀛。 商瀛点了点头。 崇令转了个身,借着身边床位上的床帘挡住白日的光,隐约能看到看到小猫挂饰眼睛上有个小小的光点。 两个女生也凑过来看。 “摄像头?”圆脸女孩脱口而出。 “不是,激光而已。” 崇令将挂饰拿在手上摇了摇,侧耳倾听,“光的穿透性很强,白天不明显,夜里应该能看得清楚些。还有,挂饰摇晃时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像是猫幼崽的叫声。” 小猫挂饰被崇令放回背包旁,无奈耸耸肩,“我想,为什么夜里会觉得有尾随者的原因出来了。” 考研女生愣在那,圆脸的那个女孩看了看崇令,又看了看小猫挂饰,“尾随者是那些黑猫?” 崇令点头,“因为毛色黑夜里看不清,但是它们在灌木丛行走和脚踩树叶总会有声响,所以你看不见人影,却能听见声音。” 崇令说着又走到门边,木门上方有个窗户,崇令伸手拉了两下,锁已经年久失修,从外面打开很容易,只不过因为窗口太小没什么实质危害,所以大家都没在意,也没人报修过。 崇令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上的灰尘,冲屋内两人道:“虽然不知道是否有人与你们有过节,或者对方只是单纯的一个冲动的玩笑而已,但是你说的这些异样,确实都是人为。” 崇令指尖点了点窗户,“把这个窗户修好,估计你们宿舍以后也不会有猫在无缘无故的进入了。” 一场虚惊,两个女生闻言纷纷把心放下,长舒一口气,“没鬼就好,谢谢崇老板。” 崇令扬唇笑了笑,“小姑娘家家别天天疑神疑鬼。” 圆脸女孩脸一红,“知…知道了。” 崇令“嗯”了一声,看时间不早了,这回真得快点出去了。 他刚打开门,圆脸的小女孩又叫住了他,“崇老板!” 她的叫声急促,崇令下意识就怀疑背后的商瀛有小动作,猛然间回头,对上商瀛那张近得可怕的脸,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一步。 “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崇令小声斥责道。 商瀛格外无辜,“你不是开门了吗,我跟你出去啊!” 崇令:“……” 商瀛:“你前两天跟我说别惦记女生宿舍,我今天看你进来才跟着进的,现在你要出去,我肯定也得跟着出去啊,不然…不是投不了胎吗?” 他说得十分委屈,倒像是崇令的错了,堵得他说不出话。 “崇老板,你帮我看看这盆树。”这时,小姑娘搬了个花盆过来,解救了崇令。 崇令低头看去,光杆上出了两根新芽,并没有什么独特的地方,“怎么了?” “这棵树是我们宿舍的祈福树,她前些天干枯死了,我们没舍得拔,过了一个冬天,它竟然又复活了,崇老板你帮我们看看,这是不是一棵能给我们带来幸运的树?”圆脸小姑娘笑意盈盈。 崇令:“……” 崇令:“幸运树你们都能忘记浇水,还指望它给你们带来幸运?” 圆脸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抠了抠花盆,“可是他又复活了呀,这是不是说明他被上天眷顾?” 崇令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这只能说明…之前它还没有死透。” 小姑娘的脸皱成了一个包子,失望的神情,看起来楚楚可怜。 “都说了,小姑娘家家不要疑神疑鬼,相信科学。”崇令温声又重复了一遍。 打破了小姑娘的幻想后,崇令匆匆出了女生宿舍,商瀛果然如他所说一般全程乖乖跟着他,眼睛都没斜瞄一下。 一人一鬼出了宿舍大门,对着那片景观湖,崇令离去的脚步一顿,坐到了湖边。 商瀛跟着在他身边坐下,“你们活人不都讲究善意的谎言,给女孩子留有做梦的余地吗?” 显然刚刚崇令刚刚对小姑娘的诚实也惊呆了商瀛,他在阴间见过许多所谓的浪漫绅士,哪怕做了鬼也是油嘴滑舌,把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女鬼调戏得面红耳赤。 每当他想以此定下他们罪责时,他们都会狡辩说人性本就如此,是男性该有的浪漫。 崇令偏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坚定,“我不习惯撒谎。” 商瀛挑了挑眉,没再问了。 其实刚刚崇令跟两个女孩说屋里没鬼的时候,那句话他也挺顺口。 这个捉鬼师好像也没那么诚实。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狐祸离狸1个,云雀叫了一整天 1个; 非常感谢对我的支持 ~( ̄3 ̄)~ —— 给专栏现耽美预收文打个广告~ 《别数三二一》文案: s市一中常年占据成绩榜榜一的学霸裴征天天冷着张脸,同学都说他高冷孤傲,只有翟深知道他是个小可怜。 翟深作为s市一中无人不知的小霸王,白天到处干架,晚上在被窝里抹眼泪:“呜呜呜那小白脸被欺负得真惨。” 翟深决定罩着他,插着兜儿蹲在厕所门口堵人,把裴征瘦弱的肩膀按在墙上,语气轻佻:“小模样长得真好看,你叫我声哥哥,我就帮你打小怪兽。” 裴征惊慌地扶了扶歪掉的眼镜,声音怯懦:“不要打架…” 翟深呲牙冲他笑得猖狂,扣着他的脖子假意安慰道:“不打架,你先叫我一声好哥哥。” 翟深喜欢欺负他,也护着他,直到有个夜里,他从梦里惊醒,原来每次他的梦只有一半,惨的从来不是小白脸… 他回忆起梦里小白脸报复那些人的场面,想到最近自己对他做的种种,不禁打了个寒颤。 s市一中的小混混们也不知道头儿最近撞了什么邪,前一秒还不可一世,后一秒看见冷脸学霸,握着棒球棍都觉得烫手。 大家都说一中霸王被学霸的温柔顺从收服了,只有翟深知道,这个人苍白的脸下那张有仇必报的面孔。 他每次温声倒数三二一的时候,翟深都怂破了胆儿。 — 身娇体软小霸王受 x 冷脸腹黑病美人攻 ps:翟深每次都梦见前世的裴征被人欺负凄凄惨惨,后来才发现他的梦分上下集,还是大反转那种。 —————— 暂且信你一回 崇令看着湖面倒映出湖边的精致,脚边的水里还有各色锦鲤,和谐,静谧,哪有半点阵法的影子。 周炜是这个时候捏着个文件袋出现的,看见湖边的崇令,冲他挥了挥手,然后大步走过来。 “你进过他们宿舍了?”周炜人还没到面前就先开口问道。 崇令微微颔首,见着他挑了个离他最近的石头就要坐下,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 那个石头…商瀛还坐着的。 他猜周炜大概也不想坐进一个鬼的怀抱吧,尤其对方还是一个男鬼。 “别坐这个。”崇令及时阻止了他的动作。 周炜不明所以,崇令随口编了个理由,“这个石头被狗尿了。” 商瀛:??? 商瀛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一时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站着还是该坐着了。 崇令见状轻咳两声,略微有些心虚。 周炜也愣了一下,随后点头,坐在离他远一些的那块石头上,“宿舍里是什么情况?” “没有鬼,一场乌龙。”崇令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周炜啧啧称奇,“现在的小女孩凑在一起竟然也能有这么多事儿。” 崇令附和一声,随即问道:“你来这是有什么发现吧?” 他说起这,周炜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把手里的文件袋递过去,“都在这了。” 崇令接过文件袋打开,里面有一张报纸,和几张事件记载的复印件。 从女生宿舍出来的时候,崇令猜想这个湖的鬼神传说也是被人为杜撰的,哪怕这里的布局确实让他觉得有些特别。 可看了周炜带来的资料后,崇令才知道自己的第一反应没有错。 十年前这里真真实实发生过人命,不过不是大家口中的一个女孩轻生,而是一对情侣。 这对情侣是从高中就互生情愫,同报一所大学后确定了恋爱关系,近距离相处让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没多久就发生了关系。 本来就是奔着结婚而去的爱情,两个人在大三时就跟家里坦白,约定在毕业时举办婚礼。 但是爱情总是坎坷的,女声的父亲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并一再要求女儿不许再和男生来往,勒令女生同男友分手。 年轻的爱情冲动又脆弱,再甜蜜的关系也禁不起一次又一次的告诫,女生最后不堪压力提出了分手,男生没能挽留成功,最终不欢而散。 女生留在学校,男生选择当交换生离开了这个爱情成长与消亡的地方。 同学眼里的一对佳偶就这么各奔东西。 女生在分手后发现自己意外怀孕,分手的痛苦和这个噩耗带给她的惊恐一时几乎要将她压垮,她背着同学朋友偷偷去了一家私人诊所。 她做了人流手术,但是私人诊所卫生条件堪忧,她的身体又受到伤害,各种症状层出不穷,她只能去医院检查。 她的异常瞒不过那些和她朝夕相处的人,没多久她的室友就察觉到了她的秘密,各种传言开始在同学中散播。 大家的冷嘲热讽让她逐渐抑郁,变得格外孤僻。 往往坏的事情都是接踵而至,像一个无法破解的死循环,女生无法接受那些闲言碎语,更没办法在旁人一次次围观与围堵里释怀,她越来越痛恨自己面对的一切,不再主动治疗,放任身体越来越差,也放任自己对这个世界失望。 她眼里的校园霸凌,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一句句玩笑,是她该被这么评价,是她该承受的。 从开朗活泼到消沉怯懦,从品学兼优到劣迹斑斑,也不过半年而已。 没人能救她,也没人肯救她。 没人知道在那个漫漫的黑夜里,她孤涌一掷,将身体投入了一片沉寂的湖水的怀抱中,不挣扎,以这样的方式选择解脱。 她的失踪本没谁在意,被捞起来的那天男生刚好交换学习结束返校,从大家唏嘘的言语里听出了自己的心悸。 得知一切他心痛又自责,跪在湖边伤心欲绝,第二天,大家发现,男生也溺死在了那个湖里。 有人说,是女生带走了男生。 也有人说,是男生舍不得她一个人过奈何桥。 哪怕警方介入后确定两人都不存在他杀的可能,校园里依然流言四起,风波不平。 但是这个湖一直在,只是湖的不远处开始修建一栋楼。 记载到这就结束了。 崇令皱眉,“既然已经淹死了两个人,为什么这个湖依然存在?” 周炜犹豫了两秒,“也许,是因为风水原因?” 中国的建筑从古至今都讲究风水,尤其是学校这种占地面积大的地方,有的大型建筑会按照阴阳八卦的图来建设,让阴阳互相作用。 周炜从事特殊职业,接触这类事物不少,所以他几乎下意识就联想到风水上。 可崇令却摇头,他刚刚把学校的鸟瞰图在脑海里细细过了一遍,这个湖在其中并没有起到决定性作用,想填湖另改建筑其实并不难。 见他否认,周炜也有点伤脑筋了,“我再去找找有没有别的资料。” 他说着就站起身,匆匆离开。 崇令目光定格在湖边的一处假山上,假山上有从湖里引上的水,淅淅沥沥流淌着,日复一日,把假山石磨得圆润。 “商瀛,你懂阵法吗?”崇令突然问。 商瀛在刚刚也看了那份资料,在崇令和周炜的交谈中一言不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略懂。”他薄唇轻启,低声回答。 崇令眼皮一跳,看向商瀛,“你是不是看出来了?” “你说这个湖?”商瀛反问,“你们捉鬼师一向对阵法很精通。” 他们第二次见面时,淼城附近的那座山,崇令吃完午饭走的时候,就在路上布置了几个小阵,不过没拦住他而已。 崇令从他话里听出幽怨的意思,下一句问话就说不出口了。 把话憋回去的感觉并不美妙,崇令现在有种别人明明知道正确答案他却不能窥视的感觉,心痒难耐。 好在商瀛没揪着不放,只是问他,“这回还交换吗?” 崇令眼皮一抬,“我上回的债还没还。” 商瀛:“没事,我不介意。” 崇令翻了许多资料都没能查到这个阵,现在急需弄清这个湖的事情,只能再次割地,“再欠一个鬼?” 商瀛摇摇头,伸出手指,“这回值两个。” 崇令眼眸微垂,没多思考,“行。” 欠债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了,大不了一直欠着呗。 商瀛见双方目的达成,给了答案,“这是平息阵,作用在于让阵里的灵魂遗忘生前事迹。” 遗忘生前事迹? 崇令沉默,每个鬼在入阴间的时候都带着生前的痕迹,行善的人功德深,在地府备受优待,投胎都能走vip奈何桥,相反,罪孽深重的就要被酌情处罚了,酌情看要下几层地狱。 新鬼都得接受地府的审核,清算完生前功过,才能踏上奈何桥,前世尽惘然。 所以这是在靠阵日复一日洗刷灵魂,等有一天成了个灵魂清澈干净的鬼,再去地府投胎。 钻地府律法的空子。 崇令来了兴趣,“怎么破阵?” 商瀛看着他,还没开口就被崇令打断道:“你的回答只值两个鬼,别再得寸进尺了。” 商瀛闻言笑了,破阵这种事,难道不比说一个阵名值钱? 这捉鬼师心里的算盘倒是打得挺响。 “东南方的那个假山是阵眼。”商瀛坦诚道。 崇令为他的好说话而诧异,站在原地没动弹,保持怀疑的心态。 两人沉默几秒后,商瀛说:“不如你还是再欠我一个鬼吧。” 崇令摸出指南针,神情自然地好似刚刚没有发生信任危机,“东南,暂且信你一次。” 他手里捏着指南针看了一下,环顾四周,走向那座流水淙淙的假山,借着石面,掏出黄符纸和朱砂笔对着手机开始现学现画。 商瀛挑了挑眉,还没见过这种情况,好奇地走到他身后。 只见他看了眼手机后就自信下笔,手腕不停,纸上赫然出现流畅的线条。 商瀛:“这个东西还能教你画符?” 他当鬼的时候两国打仗还用长矛刀剑,谁先泄气谁先死,在阴间这么多年,商瀛也算是见证了时代的更迭和人类的发展,只知道这个东西能让人沉迷,却不知道还能教人画符。 崇令心不在焉“嗯”了一声,“科学时代,科学做法。” 商瀛:“……” 手机屏幕上的那个符篆并没有道法加持,只是画出来了而已,而崇令对着那个图照葫芦画瓢,停笔时黄符纸上的金色灿灿生辉。 商瀛心里感叹,崇令在这方面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了。 创作完成,崇令把东西收拾起来,做贼般环顾四周,趁无人注意手伸进假山的石缝里,拧上按钮。 水流戛然而止,他迅速把刚刚画的符贴上假山,盘腿席地而坐。 随着他口周默念,那硕大的假山在慢慢挪动位置,眼看着崇令颈部青筋乍现,额上泛出密汗,山石旁的商瀛在一边默默伸出手,推了一把。 假山瞬间挪了不短的距离。 崇令猛然睁眼,一人一鬼四目相对,崇令好半晌吐出一句:“你能推得动怎么不早说?!” 记账本 商瀛:“你也没问我。” 崇令嘴唇动了两下,竟然被他这个理由说服了。 他哪能想到这个投胎被排到六年后的鬼不仅对阵法很有了解,还能单手推巨石。 想到这,崇令脸色微沉,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自己靠血祭符才破了他的结界,第二次见面借着山势摆了七八个阵环环相扣也没能挡了他跟随自己的脚步,不惧符咒,不惧神佛。 最近的每个细节都在告诉自己,商瀛不是一个普通的鬼,可地府阴差,他除了阎王都打过交道,不说对每个面容都过目不忘,但像商瀛这样出色气质,他不可能遗忘。 所以,他真的只是一个在等着投胎的鬼而已? 崇令还没来得及深思,身边就出现了异样。 伴随着假山被挪出阵眼所在的位置,原本湖面上像是被飓风席卷,不断有水袭向四周,逼得人睁不开眼,崇令目光一凛,指尖在半空飞速书写,眨眼之间完成一张笔画繁杂的画,借着下一次袭击的湖水,带着水的指尖点向画中间。 湖水瞬间恢复平静。 似乎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崇令手臂微垂,手腕有些发抖,他的指尖还在向下不停滴着水珠。 商瀛手指摩挲,刚刚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还开始布置结界。 以一己之力,借草木万物,平衡了局势,就这么几息之间。 这个捉鬼师懒是懒了点,不过道行不差,或许第一次见面的那一架,他对自己也是试探居多,还没使出八分的本事。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崇令一直立在原地没动。 直到一个脑袋钻出水面,她目露迷茫,声音清甜,“你刚刚叫我了吗?” 崇令打量她,长发披肩,眼神澄澈,穿着件淡粉色连衣裙。 “这里只有你?”崇令问她。 女生偏头想了一会儿,“或许还有别人。” 崇令有点奇怪,“你没见过?” 女生似乎在努力的思考,最终摇了摇头,“没有吧?我忘了。” 她的表情不似说谎,对崇令也没有防备,更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失足仙子。 “在阵里生活了十年,不止生前的记忆被忘却,死后的事也会被遗忘。”商瀛在旁边解释道。 崇令哑然,这个阵听起来很温和,没想到也掺杂了它的毒辣狠厉。 谁会愿意没有记忆地存在着。 崇令的目光挪向了那座被移开的假山,被日复一日流水打磨出的石头的光滑,像是刺伤了他的眼睛。 崇奕的灵魂被藏在哪里?两年过去了,会不会也在被吞噬,被遗忘。 崇令失神,耳边传来哼唱声,是湖面上的那个女生,她嘴角含着甜蜜的笑意,哼出来的调调像是收音机里播出的戏曲,轻缓而悠扬。 “你喜欢唱歌?”崇令回神问她。 女生又开始偏头思考,好像崇令问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值得她想许久许久。 这时,湖面上又传来水声,是一个男生探出头,看见崇令和湖中的女生,惊喜涌上他的眼底眉梢,“甄甄。” 男生作划水状,快速来到她的身边。 他现在已经是个魂魄,可依然会保留活人的习惯。 崇令默默看着,纪甄,是周炜带来的资料上那个落水女生的名字。 女生没回应,她还在思考崇令问出的问题,也没有意识到男生在叫她。 或许,她也遗忘了自己的名字。 崇令心底钝痛,有些呼吸困难,他现在有些迫不及待离开这里,去寻找崇奕的灵魂。 晚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崇奕的磨难。 商瀛注意到崇令情绪的波动,他的视线在湖中两个鬼和崇令身上徘徊,目光深沉。 “不喜欢唱歌,我喜欢听戏。”女生想起了一样回答道。 崇令回忆资料上的内容,并没有提及这一点。 “甄甄。”男生还在不停呼唤她的名字。 女生被打断了说话,有些不快,“在叫我吗?你是谁?” 男生愣了愣,“甄甄,你不认识我了?” 女生盯了他半晌,摇头,“不认识,我们见过吗?” 男生脸色苍白,再没有刚刚的喜悦,难以接受,“你怎么会把我忘了呢,你原本从来不喜戏曲,是因为我喜欢,你才会费尽心思学习,才会为我登台...” 男生喋喋不休地在回忆过去,一抬头撞上女生迷惘的深情,话在嘴边戛然而止,好一会儿,他才失望道:“你真的忘了。” 一直没开口的崇令这时对着男生说:“她都不记得了,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男生双目微瞪,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 崇令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是我的愿望吗?”他喃喃道。 他在这个湖里也住了十年,能记得的东西是刻骨铭心不肯忘的,可被阵法一日一日地打磨,能记得的又有多少。 “你们相继溺死后,这个湖没有被填起来,而是运来很多怪石堆在湖边,你死后的第三个月,旁边那栋楼开始建工,投资人是你的父母,这是一笔交易。”崇令指向不远处的那座楼。 乍一看去,那栋楼似乎与这个湖相映,像是互相注视着。 “那她为什么会忘记我?”他看向身边的女生。 “你希望她能忘记生前的一切痛苦,又希望你们死后也别分开,所以你将你和她的灵魂困在这,你想要的都实现了,十年共处,为什么会在意她是否还记得你呢?”崇令问他。 男生震惊,“可她不记得我了啊!” “你也不记得她了。”崇令淡淡道。 男生愣在那,他仔细回忆,发现自己翻来覆去也只记得那么几句话,他和她之间相处的记忆一片空白,他只记得他们相爱。 他真的把她也忘了。 留下的都是执念,是不停告诉自己他们曾经相爱的执念。 “躲了十年,你们该去投胎了。”崇令说。 男生面露惊慌,想要去拥抱女生,却被一把推开,带着不留余地的抗拒。 男生的手僵在半空,喃喃说着那些刻进灵魂的话:“不是的,我只想让她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我想让她死后能轻松一点,我说过无论生死都会陪着他的,我想补偿她,补偿我不在的那半年她受过的苦...” 他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愧疚与不安,无法接受阴差阳错的事实,又仿佛无师自通地理解了这一切的后果。 崇令两张符丢出去,他们的魂魄被牵引走到崇令面前,男生突然从口袋掏出一颗白珍珠,看了看身边天真烂漫的纪甄,递给崇令:“你能帮我把这个埋在旁边的那个戏院吗,这是她第一次上台时头饰上掉下的珍珠,她既然已经忘了,就不要再带去地府了吧,谢谢你。” 崇令这么多年抓鬼不少,少有对鬼心软的时候,更不会为鬼做什么,这回却鬼使神差伸开手。 一颗白色的珍珠落在他的掌心。 崇令看着掌心,不知道自己的失控从何而来。 一边的商瀛打了个响指,两个鬼魂飘到了他的面前,崇令抬头,讶然望向他。 “算你还了两个。”商瀛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一手一个拎了进去。 崇令:“你不是要厉鬼吗?功德你也抢?” 商瀛拍了拍书封,塞回怀里,“这怎么能说是抢,你欠我三个鬼,我正常收债。” 崇令眉心皱成一个川字,继而看向他怀里的那本书。 商瀛似乎是知道他的想法,把书递到他面前,“别想了,进了这本书的魂还没有能被抢走的。” 崇令不信他的鬼话,接过书,黄皮封面一片空白,翻开以后,第一页清晰写着: 庚子年四月廿三,崇令欠商瀛一鬼; 庚子年四月廿五,崇令欠商瀛二鬼; 庚子年四月廿五,崇令还商瀛二鬼; 崇令:“......” 崇令不可置信看着那上面的字迹,“你还记账?” 商瀛颔首,“担心你一时半会不还。” 崇令深吸一口气,“那我要是一直不还呢?” 商瀛:“承诺出口时这本书就会替你记上,如果临终前依然不能践行,入地府以后功过录会记载上,你会受到惩罚。” 崇令:“下地狱?” 商瀛轻轻点头。 崇令吃惊,“地府现在也搞征信联网这一套了?” 商瀛很自然地回答他,“像人间学习,与时俱进。” 崇令无语。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存在下地狱的危险。 尽管他在这之前做了许多违背天理的事情,但那些只会折损寿数,在死亡那一刻全部结清,现在商瀛掏出一本书,告诉他,他如果不还债,以后就要下地狱。 “我会尽量在死前还债的。”崇令说着,蓦然,他想起什么,“你往生以后,这本书还作数吗?” 商瀛摇头,“奈何桥一过,前路尽为新。” 崇令眼睛亮了一下,“我觉得我的寿数挤一挤的话,也不是撑不到六年。” 商瀛幽幽看着他,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崇令对上他的目光只觉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在脑中把逻辑顺了一遍,才慢慢放下心,“放心吧,我会努力活到你去投胎的。” ※※※※※※※※※※※※※※※※※※※※ 商瀛:你在等我投胎? —— 看文的宝宝们按下你们的爪爪噻,评论区冰凉凉gt;_ 贴心参木 商瀛好心地没打破他的幻想,收了两个留在人间十年的鬼魂,心情甚好地帮着崇令把假山恢复原味,阵法已经被破坏,哪怕恢复布置也不能再发挥它的功效。 崇令解决了这边的事儿,准备去奶茶店和周炜碰个面。 他还鲜有抢特调局活计的时候,得好好说明说明。 商瀛回了地府,手下帮他打杂了几百年的参木进门给他提了壶热茶,商瀛接过自己倒了杯,捏着杯身喝下,眉目里皆是松快。 参木抬眸看了看他,惯会审时度势的他询问道:“领主收到了什么好消息?” 商瀛把怀中的书掏了出来,搁在身边的木桌上,“这个月的任务超额完成了。” 参木斟酌了两秒,“可,这个月也就剩四天了呀!” 商瀛脸上的笑容一垮,仔细看了看面前站着的鬼,当初他挑中他当打杂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这个小鬼这么会扫兴。 参木感觉到耳边的寂静,将下巴贴到胸前,低声补救道:“恭喜领主能休假四天。” 商瀛面色一滞,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滚出去…” 参木如被大赦,飞快飘出门槛。 商瀛也没了快活的心思,从书里把那对情侣鬼拎了出来,朝外走去。 门口蹲着数蚂蚁的参木在商瀛路过时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符咒的味儿他熟悉。 还是上次那只羊! 商瀛一手拎着一只鬼从自己住的古式小洋房到地府办事处,青石铺成的城内大道两边许多无处可去四处漂泊的鬼,看见商瀛个个避而远之,扎堆在角落对着商瀛的背影小声讨论。 “那是东边那位鬼王吧?” “你不知道?阴间最后一位鬼王,阎王大人搞改革,把他请来当白无常了。” “啧啧啧,也就这位敢答应,之前的白无常大人真是惨,魂飞魄散,拼都拼不起来了。” “我若是他,才不来当什么白无常,东边地界那么大,怎么逍遥不行?” “可别说了,现在阳间现代化建设,不让信鬼神,城里连烧纸都不行,我死了大半个月了,家里也没给我烧个纸,穷地连口吃的都得沿街讨。” “去办事处啊,花点钱给家里人托个梦。” “就是没钱啊!” “......” 商瀛大步进了办事处,几个考核官看他提着鬼,忙堆着笑脸迎了过去,“无常大人又来交差了?” 商瀛“嗯”了一声,找了个木椅坐下,将手里的两个晕晕乎乎的鬼放下。 两个鬼软绵绵的,商瀛一松手,他们就滑到了地上,后背贴着的黄符纸落入众考核官的视线中,伸出去的几只手又默默收了回去。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考核官搓着手不好意思道:“无常大人能不能先把符揭了。” 商瀛瞥了眼那黄符纸,有些看不起这几个被吓破胆的考核官。 一张纸罢了,这也不敢碰。 上回几个考核官被崇令的符篆拽进画里,出来时一个个脸色苍白,却闭口不言经历了什么,只是这回再进来时,考核办公室墙上的那几幅画好像都被拆走了。 商瀛伸手揭下两个鬼背后的黄符,想了想把符纸又揣进衣服里。 几个考核官看着他的动作目瞪口呆。 这东边的鬼王什么来头,符篆说塞怀里就塞怀里,还把这玩意儿当收藏不成? 商瀛轻咳一声,考核官们回神,七手八脚的把两个还在昏迷中的鬼拽起来。 “滞留人间十年,生前无孽缘,魂魄俱全......” 鬼魂检查完,商瀛看着考核官在小本上戳下红章,才安心眯了眯眼。 一个考核官把小本双手递给商瀛,脸上带着笑,“无常大人本月考核超额完成,已被评为甲等,您请收好。” 商瀛把本子放回口袋,站起身离开。 刚刚那个考核官从身后又追了出来,“无常大人,这是下个月的考核任务,您忘了拿走。” 商瀛脸色微沉,接过他手里的那个新的本子,翻开看了眼,声音不悦,“三个,不是每月两个吗?” 那考核官见他脸上似有怒气,不敢火上浇油,只能赔着笑脸道:“无常大人本月超额完成任务,得到地府办事处的肯定,能者多劳,所以自动给您升级任务,祝您生活愉快,阖家欢...” 考核官话还没结束,翻了个白眼,瘫倒在地。 商瀛挥挥衣袖走后,众考核官纷纷凑过去围观,只见地上那个考核官额头上被贴了张黄符,随着阵阵阴风在他脸上不停扇。 “真惨啊,真惨!” 大家纷纷扼腕叹息,只无一鬼敢伸手替他揭下。 崇令回到奶茶店,周炜已经接了电话提前赶到,两人相对而坐。 “那景观湖里被关了两个鬼?”周炜听崇令大致说完,惊讶道。 崇令点头,“嗯,一直没能去投胎。” “资料里也没提到,你怎么知道是那个男学生要布置的阵法?”周炜早把那份资料翻了几遍,对里面记录的内容了然于心。 崇令似笑非笑,“我不知道啊。” “那你...”周炜的声音戛然而止,恍然大悟,“你在诓他乖乖去投胎?!” 崇令颔首,“反正都愧疚十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不过看他的反应,我可能无意中猜中了事实。” 周炜摸了摸额头,有些无奈,好笑道:“那我还得夸你一句聪明了。” 崇令也笑,“又抢了你们特调局的活儿,你们今年任务指标能成吗?” “没事,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回了。”周炜看崇令的眼神温和,与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格格不入。 谭晟闻言手一抖,半袋糖浇进了奶里。 他们聊得融洽,谭晟把装着奶的杯子端到两人面前,崇令捏着杯柄喝了一口,眉毛皱成一团,“师哥你这是砸咱家招牌啊,真齁!” 谭晟耸肩,暗道你这欢声笑语中快把自己卖了,竟然还能尝出来齁。 快入夏的白昼被拉长,周炜走的时候,天色还没完全黑,崇令惦记着夜里再去那个找不出古怪的寺庙看看,跟谭晟提了一嘴便匆匆出了门。 夜风微凉,崇令把手揣进兜里,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他掏出来看了眼,是那个鬼留下的珍珠。 他抬头看看天,戏院离得不远,索性先去帮他把这颗珠子埋了,省得他投胎都不安生。 崇令不由想到那两个鬼自己都没摸到手,就被商瀛给抢了,现在还没忘了给那两个鬼做扫尾工作,他什么时候开始变这么好心了。 算了,当积德了。 但凡天道讲点道理,这个功德就该记到自己头上吧? 驱车绕路到戏院门口,崇令第一次来这儿,下了车才察觉这里早就被荒废了。 大院门边挂的招牌歪歪扭扭,被风雨侵染失了原本的颜色,崇令跨步走进,院内中央有个大戏台,下面陈列着排排座椅,沙地上杂草丛生,扑面而来的寂寥。 看这个场地的规模,十年前应该是人来人往热闹。 崇令绕了一圈,发现侧边有个通往后台的门,没法推开,门上没有灰尘,像是还有人居住的痕迹。 找了个角落的地方,崇令蹲在地上用随手捡来的木棍刨坑。 好人做到底,替那对情侣十年前恩爱挖个深点的坑埋,希望这两个八字相克的人下辈子别再遇着了。 或许是因为要布阵,周炜带来的资料上将他们俩的出生时间写得明明白白,明明是互相克制的命格,竟然还能有爱情,难怪最后在水里待了十年。 他手里重复着挖土的动作,脑袋里想的全是寺庙里的事,他把两次去的见闻在脑袋里回应,突然听背后有声响。 崇令下意识回头,却没见着半个身影。 他眼神微闪,起身看了看四周,毫无异样,除了刚刚的那个脚步声。 崇令继续挖土,余光却注意着附近。 没过多久,脚步声由远及近,崇令没动,等那个声音几乎离他只有几步之遥时,他蓦然回头。 没有人,也没有鬼。 装神弄鬼! 崇令看了看手心里的珠子,揣鬼口袋,想着今天怕是埋不成了。 捏着木棍,崇令借着附在上面的土,在墙上书写。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他书写的动作越来越快,直到停下最后一笔,他一闪身,墙上赫然呈现的符文撒下红光,一个黑色的身影踉跄地钻进地里。 崇令看着刚刚那个黑色影子消失了的地方,目光探究。 这个鬼物的天赋似乎是入地! 如同天上砸下了一张馅饼,崇令瞬间就联想到梦里地底的那片魂魄,如果得到这个天赋,他哪里还需要靠着千万缕的树根,以万分之一的可能慢慢寻找崇奕的魂魄。 他转身将墙上的符文擦掉,如刚开始那样背对空荡荡的场地挖土。 可那个声音没有再出现。 他还是打草惊蛇了。 崇令把珠子埋进土里,掩好土,踏着月色出了戏院,背后传来有人唱曲的声音,字正腔圆,期期艾艾,余音绕梁。 崇令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透过那扇门,他看见舞台上有一抹明黄。 大概是那个屋里住着的人。 车启动离去,崇令仿佛听见有许多人在拍掌叫好。 一笔交易 从戏院赶到寺院,天色暗沉,寺院的铁门早已上锁,从外看去依旧是空荡又静谧的景象。 崇令轻车熟路地顺着院墙到那一堆红砖前,这回他费了些力气,把红砖堆稳,摆着爬上院墙。 果然,墙内的场景和院门处看到的并不一样,今天没有树下谈笑的人。 念空大师在给扫地僧讲佛经,蹲在水桶旁的人专心擦拭石碑,那块刻着短短几句的石碑。 崇令仿佛明白了为何独独最角落的那块碑被风吹雨淋依旧如新,大概是每个夜里都有人在为它擦拭。 这时,念空突然抬头朝他看来,崇令滞了片刻,没有闪躲,对上他的目光。 “阿弥陀佛!”念空大师握着佛珠,双手合十。 崇令也冲他合掌。 只见念空大师对着扫地僧说了句什么,扫地僧便抬头冲他看过来,随后小跑到寺院大门前打开门锁。 崇令跳下院墙,绕到正门前,铁门大敞,似乎在迎接他。 他大步入院,下意识去看石碑那出,没了水桶,也没了擦碑的人。 崇令走到念空大师面前,“多谢大师。” 念空手中佛珠被拨动,他声音浑厚,“小施主有意进来,院门自然要替你打开,我佛不将人拒之门外。” “大师大义。”崇令又冲他微微鞠躬。 “阿弥陀佛。”念空大师笑了笑,转身离开,扫地僧紧随其后。 崇令来了几次,这才确定寺里的僧人只有两人而已,那前一天晚上他看见的那些人,只是借宿的人? 院内无人,崇令进了大殿,拜了神佛又继续朝里走,后面是个小院,正对着的那间亮着光,东边那件灯光昏黄,西边那间一片漆黑。 西边,是睡了,还是根本就没住人? 崇令已经在上锁后入了院,却不好再去敲门探听,退回前面的院子,路过石碑时他稍稍停步,蹲下身子。 石碑上没有水迹,周围的地上也没有被浸湿。 可是他刚刚在院墙上,分明看看那人拧着毛巾,水滴顺着那人的手臂而下。 这个院子一切如常,又处处透露着蹊跷,能坦荡地为他打开院门,也愿意让他随意走动。 坦荡地几乎让人无法生疑。 崇令回身,视线投向那棵高耸的大树,他现在还只能靠符顺着根脉探查地底。 符他随身带着的,想起上次的情况,他盘腿坐下,掏出绳围成一个圆把自己圈在其中,这才食指与中指夹着黄符,口中轻念两声,贴向树干。 入目所及都是黑色,崇令操纵着自己的感知慢慢朝前摸索,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忽的听见身边有低低的探讨声。 “今夜院门开了,别再出去了。” “可今晚有星象。” “不过是流星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哎,可惜了。” 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大概是他的感知走远了。 崇令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周围有异样。 是一种凌冽的类似寒流袭过,让他汗毛直立,本能想要逃避。 崇令让自己留存于树里的感知回到身体,睁开眼,就见着商瀛站在他的不远处,沉沉看着自己。 是他来了,难怪自己已经布置了带着符咒的绳圈却还是本能觉得无法阻挡。 从商瀛的脸色来看就知道他此时心情不佳,不过好在跟他有了几回交集,没拿着自己开刀泄气。 不然他刚刚收回感知的功夫里,就不知道该被袭击多少回了。 “你来了。”崇令声音微哑,带着试探。 商瀛收敛了情绪,“嗯”了声算是回应。 崇令没收绳子,挪了挪屁股稍稍转身,让自己的后背靠在树干上,姿势懒散,“白天刚还了部分债,你不会晚上又来监工吧?” 商瀛本想说没有,但一想到怀里的小本本上三个鬼的指标,把否认吞回肚子里。 崇令刚开始不过是开个玩笑缓和气氛,见他不回答不禁抬高声音:“你不会真这么丧心病狂吧?” 商瀛倒不是不能亲自抓鬼,只不过他只能抓那些穷凶恶极的鬼,别的那些冤孽不深的,他不能主动下手,不然就是与天道相悖。 但是这个世间又有几个穷凶恶极的鬼? 或者他还可以勾引平时乖巧本分的小鬼主动露出獠牙,不过做鬼的大多爱惜魂魄,这样做太费功夫,还成效不大。 不然他也不会惦记阳间捉鬼师的成果了。 像崇令这样懒惰的捉鬼师,一个月也不知会不会抓到三个鬼。 参木让他别对着一只羊使劲薅毛,于是他刚刚去了别的捉鬼师那里看看。谁知道那尖嘴猴腮的男人拿着桃木剑对着空中一顿挥舞,然后吹向桌案上摆放的符灰,用力过度吸了一脸,像个从烟囱里爬出来的灰老鼠。 又丑又脏。 商瀛越看越嫌弃,哪怕最后那男人确实抓了个在人间当偷儿的鬼,他依旧伸不出手去抢。 他实在看不上。 他商瀛,一个占了阴间三分之一地界千年的鬼王,地府办事处的无常大人,没脸拿那种不入眼的小喽啰鬼去交差。 他又在心里念起了崇令的好,长得好看,魂魄又新鲜,出手快准狠从不拖泥带水,更不可能让他自己吃一脸符灰。 主要是,他抓的那些个鬼,不是鸡鸣狗盗之辈,都有点故事,拿出手也好看。 所以他又来了。 于是他看见,崇令身上的魂魄有几道都被符吸进树里了。 他还以为他有危险,再仔细一看,原来他在用那种奇奇怪怪的符。 “你在找什么?”商瀛突然问。 崇令不太想把大哥的事情告诉别人,含糊道:“脱离身体的魂魄。” 商瀛以为是阳间常会发生的丢魂少魄的事儿,也没太诧异,“招魂就是了,你应该很擅长。” 崇令微阖双眸,企图掩盖其中的落寞,“招不到。” 商瀛惊异,“招不到的魂魄就是消散了,你还找什么。” “不可能!” 他的话几乎紧随商瀛之后就脱口而出,有种欲盖弥彰地慌张。 商瀛没再问,崇令吐出那句后也沉默了,周遭的寂静让他心底里弥漫的恐慌愈演愈烈。 两年都过来了,他本来也该适应了四处奔波却一无所获。 可直到见到那个被磨去记忆的女学生,他才将之前自我安慰的话全部抛之脑后。 哪怕现在崇奕的魂魄依然安好,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崇令曾经对崇奕没什么太深的感情,自己在抓鬼这条路上天赋异禀,崇奕也是从小到大博览群书才华横溢,他们的成长之路可以说是互不干扰。 除了很多时间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们的交集甚至不如他和隋貌扬多。 可崇奕那个人,太完美了。 无论是对旁人的恭敬谦让,还是对自己的苛刻上进,总归合为一体,使崇奕的那一身正气浑然天成。 让崇令这样没什么规矩的人都觉得他死了可惜。 不过他没死,也没有活着的迹象,靠着仅剩的一魄,如今躺在医院里依赖现代的仪器维持身体所需。 他不该以这种形式活着,可崇令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齐那些遗散的魂魄,能不能让他回到当初。 他一直有愧疚,因为那天的委托本不该是崇奕去,不过是自己灵光一现,有了新的符篆构想,所以丢了那摊子事钻进小黑屋,崇奕对他的纵容几乎是从他出生那一刻就开始的,自然地接了那份委托出了门。 崇令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早就习惯了崇奕替他善后。 只是没想到那天以后崇奕就没睁开眼过,早知道...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的话,那他就不让崇家人去了,至于委托的那家,爱被哪方鬼缠就去缠吧,是生是死关他崇家什么事! “你哥哥?”商瀛问。 崇令听到他的声音,有一瞬的晃神,抬头问:“你怎么知道?” 商瀛手指微伸,面上含笑,“我也会算。” 崇令想问他这身道行哪儿来的,要知道普通的鬼能稳固魂魄不散就不错了,但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们本就不熟,现在这种情形,自己知道的越少越省事。 人大多都被好奇给毁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更好。 “你哥哥的魂魄全都尚在。”商瀛说。 崇令心下一惊,凝视他,“真的?” 商瀛颔首,“当然是真的,我最擅长给人算命。” “那你看我是什么面相。”崇令有些信,但还是忍不住试探他。 商瀛眸轻抬,薄唇轻启,“短命之相。” 崇令嗤笑一声,“我们崇家都活不长。” 商瀛不紧不慢,“你跟他们比,是短命之相。” 崇令话一滞,眼里堆上笑意,好似半点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希望你算得都准。” 两人间气氛渐好,商瀛从怀里掏出白天崇令见过的那本书。 崇令觉得那黄皮本儿看着格外碍眼,不禁道:“我知道我还欠你一个,现在别提,你催我也没有。” 商瀛晃了晃手上的本儿,笑容里带着十足的引诱,“谈笔交易,你答应我,我就帮你找你哥的魂魄。” 崇令几乎都不用想,“多少?” “不多,一月三个,我要六年的。”商瀛挑眉道。 听着确实诱人,人间这么大,找出两百多个鬼也不是多么不可能的事。 “我要他的魂魄好好回到身体。”崇令补充道。 商瀛静默,似是思考,半晌,他说:“好。” 压抑了崇令许久的大石似乎在这一个字入耳时有了松动,宛如乍破黎明的曙光,崇令长舒一口气。 商瀛这个来历不明的鬼,竟然有这种让人信服的能力。 他接过那个黄皮本,翻开,果然,刚刚他们的那个交易转成文字现在纸上,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朱砂笔,将原本约定的数字划掉,难得大方一回。 “三百,多的算我送你,只要崇奕早点醒过来。”崇奕下颚微抬,眼里带着笑。 反正,六年后这事做不做数还是另说。 ※※※※※※※※※※※※※※※※※※※※ 击掌。 商瀛:达成共识。 崇令:达成共识…(以后我会耍赖)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糖去冰 9瓶; 非常感谢对我的支持~(^3^)☆ 它不让说 崇令将心思藏在心里,商瀛也好似什么都不知情,看着那一页上龙飞凤舞地签着他的大名,将本儿重新塞回。 “合作愉快。”他说。 崇令靠在粗壮的树干上,仰头看见商瀛高大的身影背后,天空有一道流星划过。 也许真的能如愿。 崇令嘴角染上一抹笑意。 流星一闪而过,天空恢复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崇令身形一僵,察觉到身后有异样。 他的身后是树,在十分钟前他将部分五感投进树里时,曾听到有两个声音的交谈,其中一个声音提及他想看今夜的星象。 这颗树里竟然也住了鬼。 难怪他感知别的树时所见所感都是敞亮大道,原以为这棵树是因为他来的时间总是在夜里,才会每次都看见一片黑暗,如果里面住着鬼,那就能解释了。 崇令刚想做什么,大殿那边传来声响,念空大师被扫地僧搀着走了出来。 “大师。”崇令冲他合掌,眼角的余光看向不远处的商瀛。 商瀛已经坐在了墙头,隐没在黑夜里。 念空大师还是那副从容的模样,声音不急不缓,“小施主需要借宿吗?” 崇令回头看了看古树,轻轻摇头,“不用,我现在就走了。” 念空大师微微颔首,目送他离开。 崇令朝门外走去,走到石碑前,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问道:“大师,寺庙常有人借宿吗?” 念空大师闻言点头,“是。” 崇令“嗯”了一声,大步离开。 出了院门,顺着青石板路走到大路,商瀛才跟了上来,“这就走了?” 崇令耸肩无奈道:“不是我想走,我是被赶出来的,你也见着了。” 商瀛笑了声,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我觉得我哥的魂魄在里面。”崇令又道,“就是没想到这么个小寺院也能藏这么多鬼。” 刚刚他问大师是否有人常借住时,他回答前那短暂的迟疑让崇令笃定,他两个夜晚爬墙见到除了两个僧以外的人,都是鬼魂。 “那棵树活了七百年,本来二十几年前它就该枯了。”商瀛说。 一句几乎没什么干系的话,却让崇令生疑。 世间万物存在的时限都有定数,能延长寿命的都不是正道。 崇令看向他,“你不如跟我说得再明白一点。” 商瀛笑着摇头,指了指上方,“它不让说。” 崇令抬头看天。 隐隐约约有星星的光亮,微弱,又微弱。 如果换了旁人,知道是天道的事情,就不会多问了,可崇令却有些赌气地说:“那它也不让我帮你抓鬼。” 商瀛一个鬼,要那么多鬼做什么,他道行那么深,还得坑蒙拐骗似的跟自己做交易,肯定也不是什么正道的事儿。 商瀛叹了一声,好似无奈,“手伸出来。” 崇令依言把手伸到他面前,商瀛抬手,在他手心几处触碰了一下,有点痒意,崇令忍着没缩。 “好了。”商瀛握住他的手指,推着他合拢手心。 崇令收回手,没忍住摊开看了眼,什么痕迹都没有。 “是什么?”他板着脸问。 商瀛又指了指天,“它不让的东西,你可别让人知道了。” 他的声音轻快,带着隐隐笑意,像是在捉弄他似的,崇令还是握紧手,“哦”了一声。 有点乖巧。 商瀛又想摸摸他头上那立起来的一簇呆毛了。 “敢骗我你就等着魂飞魄散吧!”崇令威胁他。 商瀛扬了扬唇,没忍住笑出声,“好。” 商瀛的身影消失不见,路灯的光笼罩着他的身躯,崇令往前走,眼角余光看见一个黑影蹿进草丛,他手指微动,那个黑影出现在崇令面前。 是一只狗的魂魄,而且是离魂,肉声应该还在人间。 “汪汪汪!”那一团黑影冲他叫,把他当成了不速之客。 崇令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暗叹自己没有宠物缘,家里那个大黄狗不乐意接近他就算了,在路上遇到一只野魂也要把他当敌人。 那黑影见崇令还约束着它,蓄力猛地往崇令身上扑过去,崇令一把擒住他,一手捏着他后颈,一手摸了两下它背脊的毛,随后拍拍它的脑袋,“去吧,回你身体里。” 黑影被他丢到地上,崇令迈步离开,背后有小黑影“呜呜”的哼唧声。 次日清晨,崇令去接今天要出院的小吱,这事儿本来也不是他做的,可崇奕也倒了,他不得不接替崇奕的担子给这些师兄师弟的当牛做马。 车到医院门口,崇令寻了个车位停下,谭晟说接出院的病人带捧花去庆祝比较好,他没来得及,出门时就从家里冰箱把隋貌扬买的西兰花提了出来,顺便找了张没裁过的黄符纸包上,此时看上去也算是那么回事。 崇令手握西兰花,一路上引人关注,他目不斜视,推开房门时护士正在替小吱拔针。 女护士把药水瓶和长管收拾好,笑着跟小吱说:“小帅哥下回可得注意些,你怕针就别再受伤了。” 小吱面色依然有些苍白,不过被护士这么打趣耳根泛红,想着师父天天耳提面命的礼貌,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他眼角余光瞥见病房门前的身影,眼里的慌乱与尴尬一闪而过,欲盖弥彰地先开口,“崇师哥。” 崇令没想到今天来晚了还能听着这么个小秘密,小吱这个逞强好胜的性子,竟然是个怕针的主儿。 护士路过崇令时冲他笑笑,崇令回了个友善的笑,护士不自觉感叹,“现在年轻人长得真好看。” 病房只剩二人,崇令走到病床前,把手里的西兰花丢到小吱怀里,“嗯,我来接你,自己收拾下。” 说着,他坐在了病床上。 小吱愣了一下,随后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绿油油,脸也绿了起来。 尤其是,丁点儿的走心都没有,用黄符纸包着,这是打算来到医院见他没好的话,就撕下来顺便给他做个法驱驱邪? 他的好师哥是嫌他在医院躺的时间太短了? 小吱一口闷气堵在喉头,偏偏崇令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见小吱东西缓慢又笨拙,没什么耐心地说了他两句没自理能力。 于是出医院大门时崇令空着手在前面晃悠悠走,小吱背着个大行李包跟在崇令身后,里面装着他在医院的琐碎物件,一手还拿着捧西兰花。 他觉得自己被个女鬼打吐血送进医院都没这么丢人。 车里音乐欢快,正是上午十点多,交通顺畅,小吱开着窗户吹着风,心里被堵的郁气卸下一些。 车开进崇家大院,崇令下车关车门时就看见车座上那簇被撇下的绿油油,不禁对小吱说:“那是隋貌扬放冰箱里的。” 小吱准备砸车门的东西一顿,黑着脸弓身进去把西兰花拿了下来。 两人进屋,桌上摆着十来盘菜,隋貌扬半个身子在冰箱里,听见脚步声她回头,“小吱,我特地给你摆了个接风宴。” 小吱看着桌上的饭菜,心里微暖。 “你等会多吃点,补补身体,省得下次被拍两下就吐了血,我们崇家出去的不能这么丢人。”隋貌扬紧接着说。 小吱:“……” 他觉得自己心头的感动一转眼就没了影儿。 隋貌扬忽地拍了拍脑袋,“等我会儿,我再找找,记得还有个西兰花的,得炒个三清,还差一盘,不然寓意不好你下回碰着鬼又打不过。” 小吱低头看看手里的绿油油,突然拿到唇边张嘴咬了一口。 有些涩的味道钻进口中,跟他此时的心一样。 崇家还是那个崇家,不管是师哥还是师姐,让他觉得活下去也是一种人间历练。 他默默把嘴里的苦涩咽了下去,才轻轻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师姐,别找了。” 隋貌扬把上半身从冰箱挪出来,一回头看见小吱生无可恋的脸,和他手里被黄符纸包着的,少了一口的西兰花,明白了什么,眼里冒火看向崇令。 “崇令,又是你!你竟然把我的接风菜拿去接人!” 她声音陡大,震得房梁都有些抖。 “不是给你带回来了吗!”崇令理直气壮。 “拿出去沾了一圈儿灰还能吃吗?!”隋貌扬吼道。 正在落寞啃菜的小吱:“……” 眼看着隋貌扬要拔她腰后的刀,崇令掉头就走了,他本来还准备蹭口吃的,毕竟隋貌扬的手艺不错,不过现在看来,活下去再说吧! 崇令空着肚子到了谭晟店里,谭晟见他脸色不霁,给他倒了杯奶茶,这回没加什么糖,崇令这个不吃甜的人依然觉得齁甜,胃里更不舒服。 他随便聊了两句,想起那个没抓着的黑影,出门往戏院走。 白天鬼一般不会出现,但是戏院这种偏僻又荒芜的地方说不准,他来碰碰运气。 没走近就听着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雌雄难辨。 崇令踩着枯草到了戏院门前,一眼就看见高高的戏台上,有个穿着明黄色戏服的人,脸上画着艳丽的妆容,碎步挪动,水袖起落,一双眉目含星光。 那人清亮婉转的声音,全神贯注的表演,让人能忘了自己身处荒废的戏院,置身繁华。 可惜台下大抵是空无一人的。 崇令看向台下,意外的,他看见攒动的人头,将下面一排排的木椅坐得满满。 ※※※※※※※※※※※※※※※※※※※※ 小吱:活着好累0.0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雀叫了一整天 1个; 非常感谢宝宝对我的支持(^3^)☆ —— 给评论区宝宝的猜测点个赞(竖起大拇指) 还有宝宝说以后一人干俩人活儿,真是个好主意!(山上的笋…) 许久以后: 令令:你耕田来你织布,你浇水来你浇园~ 商瀛:…… 你呼唤我 崇令眉头一动,脚步不自觉往里又走了几步,这才看清那些占满位置的,都是鬼魂。 他们有的身着锦衣,有的衣衫褴褛。 他们都看着台上的人,随着那一抹明黄的身影而移动目光。 崇令在最后的一排缺了半个腿的木椅上坐下,他能确定台上的是个活人。 不知不觉,他浮躁的情绪被慢慢抚平,戏里的词逐渐皆入耳,百转千回的曲调里,他听见那戏在唱悲观,唱离合。 像是过去几分钟,又像是过去了一个小时,戏声停,身边掌声雷动,崇令不自觉也抬起双手,随着台下的叫好声轻拍手掌。 台上人也看见了崇令,他一身戏服缓步下台,来到崇令面前,是的瘦高的男人,喉结凸显,声音柔和,没有普通男性声音里的那种厚重感。 “谢谢你来做我的听众。” 崇令不动声色打量他的面容,“我也是路过,听到有人在演出。” 他细眉微扬,看向周围的寂寥,笑的时候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没想到还有人会说我在演出。” 确实,这种废弃的地方,真的不像个演出的地方。 “你住在这?”崇令想起那个被锁上的门。 眼前的男人点头,他指着戏台边的那扇小门,正是昨天崇令没推开的那个,“我住在那里。” “昨晚在这唱的也是你?”崇令又问。 男人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并不是一直在这,昨晚我没在。” 崇令讶然,他昨晚离开的时候,明明听见了有人唱戏的声音。 “我是从这里学艺走出去的,平时在城中的大戏院里演出,半个月才会在这里唱一次,算是慰藉自己。”男人说话时嘴角又带上笑意,“也算是,唱给师父听。” 崇令知道城中的大戏院,那是淼城唯一一个正在经营的戏院,不过听众似乎也不多,曾经和谭晟被车堵在那附近的时候,谭晟还说这家戏院进去的人寥寥可数,也不知靠着什么维持生计的。 流行歌曲兴盛,相声电影颇受欢迎,艺术以千百种形式呈现,戏曲成了快要被遗弃的那一类,夹缝中生存。 思及此,崇令回神,由衷赞叹,“你唱得很好,今天算是我占了便宜,听了一场不需要门票的国粹。” 男人手下摩挲着风吹雨打后变得破旧不堪的座椅,“有人听就好。” 崇令一时无言,男人的眼里看到的是台下空荡,崇令却能看见这里座无虚席,但他不会告诉他。 没有必要,因为无论他知道与否,都会站在台上。 这里坐着的鬼,生前大抵都是痴戏的人。 崇令一眼就能看出,这些是在等待投胎的鬼,大概是算到今天这里有演出,才从阴间出来,甚至无惧现在还是白天。 “我先去换衣服了,等会还要去大戏院。”男人看了看天上太阳的位置,开口说。 崇令“嗯”了一声,“下次去大戏院听你演出。” 男人点点头,“随时欢迎。” 他离开以后,院里的鬼纷纷离场,他们以为崇令看不见,所以很是自在,有的还摇头晃脑地学着男人刚刚台上的样子哼唱。 崇令坐回三条半腿的木椅上,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挨个看去,没有看见昨天那个飞快钻入地下的黑影。 或许是看见自己在这,所以悄悄离开了。 院内的鬼都散了后,商瀛出现在崇令前方不远处的座椅上,他修长的腿稍稍向前伸展,外套上金穗花纹在阳光下呈现出亮眼的黄,那破烂陈腐的木椅都因为是他坐着都显得典雅古朴。 崇令此时不得不承认,商瀛无论是长相身材还是气质,都堪称是男鬼中的翘楚,也不知道这个人活着的时候又有怎样的风姿和故事。 “你的目光会让我误会你对我有意思。”商瀛突然说。 崇令慢慢挪开视线,没接他的调侃,问道:“你每次怎么找到我的。” 商瀛说:“这回是你叫我的。” “我叫你?”崇令问。 商瀛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微弯腰,四目相对时,点了点他的手,“我听见了你呼唤我的声音。” 崇令手指因为他的触碰轻轻颤动了一下,他的指尖竟然都带着热度。 脑袋里将之前的画面快速回放,他抬手轻拍了两下,“这样?” 几乎不用商瀛回答,崇令就看见他袖口处的金穗微微亮了亮,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崇令还要再实验一次,就被商瀛握住手腕阻止了动作,“别拍了,只有五次机会,你都用了两次了。” 崇令盯着他的眸子,“嗤”一声笑出来,“我随时可能拍到手,尤其是在我洗澡的时候,你那时候也要出现?” 商瀛握着的手还没松开,笑着回了句,“你如果好奇,也可以试试。” 崇令想到那个画面,后背都有些起鸡皮疙瘩,忙打断思绪,抽出手站起身,“不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虽然男人洗澡被看见也算不上什么,但是赶着让人看就是心理有问题了。 商瀛还在这个月最后四天的休假里,闲着没事出来避避风头,省得在阴间闲逛被阎王抓壮丁派到南无界。 唱戏的男人换好衣服出来见崇令还在这不免惊讶,跟他打了个招呼匆匆离开,商瀛见崇令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那人的背影,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他很好看?”商瀛问。 崇令收回目光,“没有,我昨晚在这听见有人唱戏了,他说不是他。” 商瀛就看向那个高高的戏台,“那就上去看看?” 崇令也愿意去找找线索,跟着他踩着木质楼梯爬了上去。 院里木质的椅子都快成了废柴,这木头搭起的高高戏台倒是还算完好。 走到台上才发现这里空间不小,扶在栏杆前能把周围正好场地都看在眼里,所以这个戏院的落魄也被看在其中。 “也不知道他站在这的时候是什么感想。”崇令手拍了拍栏杆,“我现在觉得他看见下面的场景还能唱完一出戏,月月年年,挺有毅力。” 商瀛走到他身边,一人一鬼肩头相碰,“他每次演出时可都座无虚席。” 崇令:“你又知道了?” 商瀛笑道:“我都说了我会算。” 崇令“嘁”了一声。 商瀛这才重新道:“好吧,是因为有个鬼无意间发现他每隔半个月在这演出一次,没有听众,所以那个小鬼财迷心窍,开始在阴间卖门票,据说一票难求。” 崇令诧异,“原来在阴间也要费劲赚钱。” 商瀛反问:“不然呢?” 在心里默默又补充了一句:不然我堂堂一个鬼王自己下场抓什么鬼? 崇令长叹一口气,“那我死前要把我全部身价都换成冥币烧到阴间去,你等我快死的时候记得提醒我一声。” 商瀛刚准备说话,又被崇令打断了。 “算了,你也没几年鬼生了,等你投胎的时候我还没死呢!” 商瀛:“......” 崇令在高台上待了半晌,除了看看风景,什么鬼气也没发现,不过也是,一夜过去了,有多少鬼气都该散没了。 本来也没准备能在白天发现什么,崇令看了眼还撑在栏杆上欣赏风景的商瀛,“我再去一趟寺庙,看看能不能从那个大师那看出什么。” 商瀛眼里意味不明,“现在开始跟债主报备去处了?” 本来也没想提这一句,不过是想着既然现在要借他的力早些找齐崇奕的魂魄,向他示好。 谁知道这个鬼的嘴得理不饶人。 崇令有种想往他脑袋上贴黄符的冲动。 于是崇令就这么做了。 他的动作迅速,从准确掏出黄符到稳稳贴上商瀛的额头,前后也不过就眨眼之间。 一时,两人相顾无言。 崇令为自己的得逞而诧异,商瀛也因他迅猛的速度而惊讶。 虽然知道这张符对商瀛没什么作用,可是在这种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他从容地伸手揭下,崇令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崇令有些气不顺,又抬手压住他的手,把符沾回他的头上,“定身符,十分钟。” 商瀛犹豫了两秒,放下手,没再揭那张符,“好吧!” 他的语气里带着纵容,让崇令有些恍惚,商瀛刚刚的那瞬间让他有些熟悉。 不过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他没多想,转身下了高台。 走出院门的时候,他回头看,商瀛还站在戏台上,手搭着栏杆,微微低头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嘴边带着淡淡笑意。 他竟然还真的没挪脚。 这种幼稚的游戏看起来格外掉智商,可又出奇地好玩。 崇令笑着冲他挥挥手,好像是在为自己的胜利和他的妥协而耀武扬威。 不过这种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一路踩着油门到达城南古寺门口的时候,看见商瀛正坐在墙头,在这□□里十足显眼,他嘴里叼了根路边的尾巴草,一副等了许久的模样。 崇令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又恢复到那个“都滚远些别靠近我”的表情。 “寺庙里被供奉的神佛如果知道你一个鬼坐在他们墙头,估计你再过五十年都别想投胎。”崇令恶狠狠威胁他。 商瀛从墙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晚点就晚点吧,我也担心你欠的债六年还不完。” 崇令一怔,好像…是这个道理。 那吃亏的还是他! 六年已经勉强了,他根本就不可能活够五十年! 长期饭票 他郁闷的神色让商瀛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崇令,还有之前戏院里明目张胆的耍赖,和平时冷漠与随性完全不同,有了属于人的鲜活。 他之前几次来到他身边,总觉得这个人间的捉鬼师少了一些什么,今天才恍然发现,崇令身上少了生机。 他不在乎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也没露出过畏惧恐慌,他活着日复一日像是在完成使命,为了赚钱而赚钱,为了等待死亡而等待死亡。 或者,他和那些台上唱曲的人一样,哪怕没有观众,也能享受舞台,那崇令享受的是什么? 制符,还是抓鬼? 不怪商瀛想不到别的,这小半个月的接触,商瀛就没看到崇令做别的事。 “你几岁开始学风水阴阳上的事?”商瀛没再提打趣他的话,让开一步,跟崇令并肩往里走。 崇令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好奇这事儿,漫不经心道:“一岁吧,刚学会说话就开始学念符咒了。” 商瀛皱眉,“那么小就开始逼你学,你也不觉得无聊?” 崇令不解,“无聊?没人逼我,我自己乐意的。” 商瀛显然是不信的,“一岁就知道乐意驱鬼了?” 崇令思考了一下,“一岁不知道,三岁的时候总能知道。” 商瀛这回也无可反驳了,“那你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崇令轻笑了声,“我以前也这么觉得,不过最近我改主意了。” “怎么说?”商瀛看他。 崇令:“我连你这么个不知哪儿蹦出来的鬼都驱不回,还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驱鬼师。” 商瀛听他这么说也有点好笑,话语里却是十足的笃定,“驱不了我就对了。” 崇令心头一跳,不动声色道:“这么说你在阴间挺有地位?” 他不想知道太多,但是他频频出现让崇令有些摸不清底,崇奕魂魄的事情商瀛已经知道了,那他就不能对商瀛一无所知。 商瀛这回却没急着回答他,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才悠悠道:“你太看得起我了。” 崇令收回目光,冷漠道:“也是,你这么闲,能有什么正经事。” 商瀛没再接话,在心里暗道盯紧他就是正经事儿。 地府阴差无数,天天早出晚归在累得像条狗,哪有他机灵,找了个长期苦力替他代劳。 两人进了寺院,这里他们已经来了几次,对一草一木都很熟悉,这个时间是吃饭的点儿,寺院不提供斋菜,所以院内只有稀稀落落两个人,他们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背影看上去真诚又敬畏。 崇令趁院内无人,掏出黄符直接贴上那块最边缘的石碑,一声闷哼声,石碑里有个几乎透明的魂魄出来了,见着正午的阳光,魂儿又松散几分。 崇令认出这个鬼,是每晚都在擦碑的那个,他原以为是个厉害些的鬼,因此黄符上做了些加持,没想到是个这么不禁打的,只能指尖点了两下石碑上的黄符,那张薄薄的黄纸瞬间燃尽。 石碑里被逼出来的那个鬼此时看起来才好一些,他看着崇令的目光没有太多诧异。 “我们昨晚见过。”崇令找开口道。 他相信他们见过,不然在他昨晚进院子后这鬼不会那么匆忙躲进石碑。 男人衣服陈旧,还染上了一些黄泥,不过他眉眼清明,鼻梁高挺,跟崇奕竟然在某些方面有些相似,比如他的目光,一看就包含着正义与公道。 “嗯。” 果然,男人没有否认,他点了点头。 “这是你的碑?”崇令继续问。 男人沉默了两秒,见崇令的手没什么耐心地再次伸向口袋,不情不愿又“嗯”了一声。 崇令不禁觉得有趣,他的本性又驱使他不要说谎,也不愿告知,但只要你挤牙膏般撬开他的嘴,还是能得到答案的。 “你不去投胎,躲在这干什么?”崇令又看了眼那块碑,对他的介绍还真是简单地出奇。 这话问得很轻松,男人却突然掩面,耸动肩膀,像是被人戳到了痛楚。 等待着他回答,一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崇令看了看天空,被古树遮掩了,看不清楚。 “你被人下咒了?”崇令想到一种可能。 男人没回答,好一会儿后,男人垂下手,似乎认命般慢慢张开嘴,“我也想投胎。” 他一张嘴,嘴里长长的舌头掉了出来,垂到胸口。 崇令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他的脖子,他衣领被竖起,遮掩住了,不过还是可以看出那里比普通的鬼细。 男人慢条斯理地开始卷自己的舌头,然后塞进嘴里,合上嘴唇。 难怪他刚刚总是回答“嗯”却不肯开口,原来… “你是自杀的?”崇令目光锁定在他脖子的位置,“上吊?” 男人摇头,却没开口。 这时,男人的脸上出现惊喜的神色,崇令回头,看见念空大师从大殿走出来了。 有个念头从脑海里闪过。 崇令没再追问那个男人,转身看向朝着他们走来的念空大师,“大师有事找我?” 念空大师被他这的坦荡给震了一下,看向他身后紧抿着唇的男鬼,慢慢收回目光,“阿弥陀佛。”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懂,大师不必特意告知。”崇令说。 念空大师厚重的眼皮微敛,“施主仁慈。” 崇令笑了笑,心想这大师还真是会给他戴高帽,他有哪门子的仁慈。 不过是审时度势,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对这个碑里的男鬼怎么样而已。 他能看到这个男鬼身上淡淡的功德金光,不明显,年份也浅。 这种金光与生前没什么关系,是死后受到的供奉所得,得来的途径… 崇令的目光落在那块碑上,那个男鬼已经钻了回去。 念空大师手伸进自己的粗布大袖中,拿出一枚叠成三角形的黄符纸,递给崇令,“老衲替他答谢小施主,愿施主平安顺遂。” 城南古寺的平安符据说很难求,没想到自己得来这么轻松。 虽然,这个平安符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吸引力。 崇令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枚符落在他手心时,他突然觉得手心微烫,接着烫的感觉愈演愈烈。 他不明所以,面上不动声色地把符放进口袋里,“谢谢大师。” 念空大师朝他微微弓身,再如出来的时候一样慢吞吞走了回去。 崇令低头伸手,看向手心。 那种被烫灼到的感觉,实在微妙。 “难道我之前的所作所为已经不为佛所容,所以一张佛教的符都不能摸了?”崇令低声嘀咕。 商瀛的手这个时候搭了上去,明明商瀛的手是温热的,可崇令却感觉到被烫到的地方有了好转,凉凉的,挺舒服。 “你该换个手接的。”商瀛声音低沉,“我说不为天地所容,没骗你。” 崇令怔了一下,反应过来。 他被烫的地方就是商瀛之前指尖触碰的地方,留下了那个唤他的方式,也是阴阳两界的沟通渠道。 崇令自幼学艺的时候,崇爹就教他,开坛祭法,写符念咒,这是规矩。 阳间与阴间虽然已经没有那么明确地两不相沾,阴间的鬼也会来活人所处的地方闲逛,可规矩是规矩,连接两界,就得按规矩来。 商瀛这样在自己手上留下了联系他的方式,连一张平安符都在警告这样不对。 崇令想到这,轻笑了声,两手放松地垂下。 他如果被吓唬一下就中规中矩,那奶茶店满墙的玻璃罐和里屋数不清的收藏就不会存在。 商瀛看他神情,“怕了吗,怕我就消掉。” 崇令瞥了他一眼,“你看我脸上写了怕字没?” 他的语气肆意狂妄,商瀛忍不住低笑起来,喉头轻颤,让崇令多看了几眼。 “树里有鬼,碑里有鬼,这个寺院难不成是个鬼窝。”崇令环顾四周。 商瀛点头,“对。”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可惜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些鬼蹭着供奉被镀上金光,没法随便抓。”崇令有些惋惜。 从石碑前走到树下,崇令摸着树干,古树参天,遮光蔽日,其实也是在护着院里不被烈日所灼,这院里四处隐匿的鬼能在这方寸之间安然无恙。 商瀛说这棵树早该死了,那为什么又活了这么多年,为了继续护着这群鬼? 他不过是想在古树下找到崇奕的魂魄,但这棵树一直在阻挡他,或者说是这棵树里的鬼挡了他的路。 在外面吃完午饭的人陆陆续续进了古寺烧香拜佛,有些一看就是从外地赶来的,人一多,崇令心里就多了烦躁,他冲商瀛说:“我饿了。” 他不知道商瀛一个鬼需不需要吃饭,这样说也是打声招呼,说完就没管了,朝寺外走。 走到路口他没听到背后的声响,回头看了眼,商瀛跟在他背后,不快不慢地走着,崇令皱了皱眉,“你别在我背后。” 商瀛问他:“你担心我偷袭你?” “还欠你那么多债,我死了吃亏的是你,我担心什么!”崇令被他说中了心思,没承认,硬着头皮说。 商瀛笑了声,“也对。” 他快了几步,走到崇令身边,“你还欠我那么多鬼,我不会对你下手的。” 试问谁会对自己的饭票下手呢? 鬼抑郁了 一人一鬼到了寺院不远处的一家小馄饨店,过了吃饭的点,店里人不多,在几个烧着火的铁锅前忙碌的是一个面相憨厚的大叔。 看见崇令进来,大叔招呼他:“小伙子吃馄饨还是面条?” 崇令看了眼他背后红色挂牌上写的菜单,“一份大碗馄饨。” 商瀛在旁边轻咳一声。 崇令不情愿地又补了一句,“再加一碗牛肉面。” 大叔应下,崇令走到餐桌旁坐下,商瀛在他对面,饶有兴趣地打量店里的环境。 “你没吃过路边摊?”崇令撑着下巴百无聊赖道。 商瀛想了想他死的那会儿,街边也是有小贩卖一些吃的,不过和现在这种大不相同,他摇了摇头,“吃过。” 崇令又“嗯”了声,“面钱十四,记得还我。” 商瀛闻言有些发愣,“你不请我?” 崇令抿了抿唇,“你都是我债主了,我哪有钱请你吃饭。” 商瀛“哦”了一声,“人间说的铁公鸡是就是你就吧?” 崇令头一昂,不理他了。 商瀛从衣服里摸了摸,摸出一张冥币,递过去,“还你。” 崇令接过看了眼,有些炸毛,“就一百冥币?你知不知道你们阴间通货膨胀多厉害,我两块钱就能给你烧几万过去,你打发要饭的呢?!” 商瀛摊了摊手,一脸坦诚,“没了。” 崇令狐疑看他,“谭晟给你烧的那些呢?” 他可是记得谭晟前些天给他烧了纸,还被城管罚了五百。 商瀛回忆了一下,“用光了,不经花。” 他东边地界里那么多人等他养着吃饭呢… 崇令看了他几秒,终于相信他身上真的没了,才默默把手里的一百冥币收回兜里,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真穷啊!” 有一分算一分吧! 商瀛看着他的动作,差点给气笑了,他不是嫌自己穷吗,不是嫌少吗,怎么还把仅剩的那一百冥币揣兜了呢! 憨厚大叔把牛肉面端了上来,崇令看了眼,推到商瀛面前,“喏,小心点,别给人吓出毛病。” 他倒是也真担心商瀛旁若无人地拿起筷子就开始干饭,落在别人眼里就是腾空飞起的筷子和不翼而飞的面条,渗人。 “好。”商瀛应了声,坐在那没动。 崇令没管他,一百个鬼一百种吃饭的方法,等自己的那碗馄饨也上了桌,崇令一手筷子一手瓷勺,吃得欢快。 他早上去医院接了小吱,到家还没蹭口吃的又被撵了出来,从早上到现在就在奶茶店里喝了口奶茶,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本来已经离家出走的饥饿感在第一口馄饨入口的时候才匆匆归家。 商瀛看崇令吃得挺香,不由停下自己吸食烟火气的动作。 崇令抬头,见他盯着自己,咽下嘴里的汤,喉结上下滚动,“你干嘛?” 商瀛目光落在崇令碗里,“我尝一口?” 崇令眯着眼看他,伸手护住自己的碗,“你吃你的,惦记我的干嘛?” 商瀛没想到崇令跟个狼崽子似的,这么护食,打着商量,“就一个。” “你一百冥币买一碗牛肉面我已经很亏了,别得寸进尺。”崇令也跟他讲道理。 商瀛只得收回目光。 崇令突然觉得这鬼眼神还挺委屈,明明吃亏的是自己,怎么现在搞得自己是个恶人一般。 他清了清嗓子,“咳,你不会没吃过吧?” 商瀛抬眸,“吃过。” 吃过还惦记,崇令皱眉,有些别扭地舀了一个放到商瀛碗里,“算了,也不差这一个了。” 长这么大还没谁在自己碗里弄走点什么,他商瀛又做到了。 商瀛勾了勾唇角,吸食馄饨上的烟火气。 崇令问他,“比你的好吃?” 商瀛说:“比祭品好吃。” 崇令“哦”了一声,“行吧。” 他很快把一大碗馄饨卷入腹中,丢下筷子和瓷勺,问商瀛,“你平时吃什么?” 商瀛也将他面前碗里最后一点气味吸食干净,“以前吃香灰冥火,后来吃蜡烛祭品,现在随便。” 崇令从这短短一句话听出来一件事:商瀛不仅穷,连吃的也没人给他烧了。 越混越差。 崇令知道阴间那些鬼一年到头吃不饱饭是正常的,很多鬼饥肠辘辘,等到清明节才能饱餐一顿,而更多的鬼家人老死病死,没人再记得他们,所以没人祭拜,一年到头蜡烛都闻不到一口。 商瀛恐怕就是后者。 真惨。 崇令这会儿有些同情商瀛见,也不在乎他用一百冥币买了碗牛肉面外加一个大馄饨的事了。 从小吃摊店里出来,两人又回了寺庙,就坐在大树下,一直待到傍晚,香客纷纷离开,崇令这才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向那口枯井。 他一下午把这四周又看了个遍,中途悄悄用符探了探,在那口枯井的地方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像是有怨气,又好像不是。 这寺庙里的鬼大多身披金光,怎么会有怨气? 崇令有些不太确定,后来探了几次,再没感觉到了。 如果换一个人在这都会觉得是自己第一回探错了,可现在在这的是崇令,自小对自己驱符抓鬼的技术十足自信,所以他等到现在。 商瀛中间离开过一次,等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又来了,就坐在井沿上看天。 整个寺院里,只有井上方树枝不曾覆盖到,能直接看到天空。 崇令把井盖拎开,绑了个绳子到腰间,另一头系在井沿的钢筋上,拽了拽试试力度,才两双腿放进井口,手撑在井边冲商瀛道:“我下去了。” 商瀛点头。 崇令手抓绳子,探着凸起的石块慢慢往下滑动身子,还没落到井底,就听见有笑声,声音在井底回荡。 崇令抬头往上看,只能看见一个小口,距离井口已经有很远的距离了。 这井真深。 崇令不禁叹道,还好他随身携带的绳子够长。 直到脚踩到实地,他弯曲的腿才慢慢伸直,跺了跺,地面没有水,但是能感觉到四周石块和脚下的土壤有一点湿。 肩头被拍了一下,崇令当作不知道,拿下腰间的手电筒照明,一回头就见到一个鬼倒吊在自己背后,长发间有些狰狞的面孔肮脏,他的眼睛瞪大,看崇令的目光藏着兴奋,欢喜地拍掌怪叫,“又来一个。” 崇令向后退了一步,用手电筒照了照他的脸,有挪开看向别处。 那只鬼的叫声戛然而止,声音打颤:“你看不见我?” 崇令没理他,继续照着周围,时不时用指尖去摸一下墙壁的石头,然后摩挲手指。 那鬼翻滚到地上,拢开头发凑到崇家面前,“我特意学会的现身术,你看不见我?” 崇令伸手按着他的额头把他推开,“看得见,别吵,耽误事儿!” 鬼抑郁了。 蹲在井底画圈圈,念念叨叨不停歇。 崇令看完四周,才走到那个鬼面前,踢了踢他,“这住了几个鬼?” 那只鬼幽怨抬头,伸出三根手指,“三个,你怎么不怕我,你不是应该被吓得尿裤子到处找妈妈吗?” 崇令收回目光,掏出一张符贴他头上,小鬼眼睛瞪大,看向崇令不可思议,“你是个道士??” 崇令看向他头上的符。 “嗯?贴错了。”崇令伸手揭下,重新换了张贴上他的脑袋。 他手里那张作废的送子符抛到半空,黄符燃起,没两秒烧成灰烬。 “呜呜呜呜呜…”那鬼发出长串声音,崇令皱了皱眉。 怎么他的噤声符好像成效不大了? 还是这鬼真的太能说了? 崇令又掏出几张符,分别贴在井底的各个角落。 井上,商瀛手撑井沿上坐那看天,耳边有小跑的脚步声传来,扫地僧看着被打开的井盖和拴在井盖边的绳子,大惊失色,往大殿跑去。 商瀛看着那个扫地僧的背影,拍了拍袖口的灰尘。 没多久,念空大师被扶着匆匆赶出来,看到井沿上的商瀛时,他脚步一顿,双手合十,“不知鬼王到来。” 商瀛“嗯”了声,不想说话。 念空大师眉心紧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井边拴着的绳,“这,这…” 商瀛往井下看了眼,冲念空大师说:“下去看看而已。” 念空大师忍不住了,也不顾及商瀛在,大步到井边冲下面喊道:“小施主,下面危险。” 井底的崇令抬头,“哎,等会上去。” 念空大师撑在井沿的手发颤,几次想开口,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说出来。 商瀛瞥了眼,收回目光,他的任务就是看着拴在井边的绳子,仅此而已。 他本来想跟崇令一起下去的,崇令跟他说井底地方小,不让他去占地方,所以他只能在这打瞌睡。 这时,井下传来打斗声,一声声在井里回荡,商瀛听见了,念空大师自然也听见了,他着急地不停踱步,商瀛看得头晕,想问他是不是也打算下去。 如果他想的话,商瀛就把他送下去,反正崇令在下面接着,也不会出人命。 就是这老胳膊老腿的… 商瀛收回这个心思。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如果自己好心把和尚送下去了,崇令那性子,可能躲开的可能性比较大。 以前吃香灰 崇令在井底刚贴好最后一个方位符,两个鬼就出被逼了出来,直接冲着崇令开打起来,崇令嫌腰间的绳子碍事,解了下来。 其中一个鬼被崇令几下就定到一边,可最后出来的那个,却是避开了崇令的几张符,动作灵活迅速,每次朝着崇令攻击也是利落狠辣。 崇令在攻击与闪躲之间打量那个鬼,短发青衫,看着不像近代的鬼,至少死了两百年了。 而且这个鬼身上没有金光笼罩,反而周身带着黑气,这是生前死后种下的孽的痕迹。 寺院的井下藏着的竟然是个恶鬼。 崇令不禁在心底把老和尚骂了个遍,天天夜里给寺院铁门上障眼法也要护着一群鬼,竟然还护出这么个玩意儿来,不是吹能看前世算今生百年之后成神仙吗,连个两百年的鬼都丢井里放任强大。 那个鬼对符篆很是熟悉,甚至借用崇令丢出来的符直接扬到空中,将崇令下来时用到的绳拦在中间烧断。 崇令看了眼掉下来的半截绳子,目光沉沉。 那只鬼发出奇怪的说话声,“小道士,谁给你的胆子跑下来的,今天你就留在井底,像他们一样陪着我啊。” 他的手指着角落里团成一团的两个鬼,一边说一边怪笑,声音尖锐刺耳。 头顶井口处老和尚还在劝他快上去,老和尚念经真是让人一言难尽,崇令不耐烦地揉了揉耳朵,冲上面吼了声,“别吵了,老子上不去。” 面前的鬼笑得更开心了,伸手就朝着崇令的胸口抓去。 他的目的是自己跳动的心脏。 崇令避开他的攻击,一闪身到他身后,抬手一张符贴在他后颈。 那只鬼修为不低,对这种符只在接触的时候颤了颤,又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崇令有点后悔没把谭晟的桃木剑背上了,一个符文得画半天,有的他还特别用小鬼怪加持,每丢出去一张他都心疼一次。 井底空间太小,转来转去让人头晕,时不时还会踢到那两个被丢在一边的小鬼,引得一阵哀嚎。 崇令身上的符带得不多,尽量省着花,等发现这些符对他没有致命伤害后,他已然连符都不想掏了,干脆直接跟鬼赤手空拳打了起来。 每次直接触碰到鬼的胸膛,他都画上一笔,待十几分钟过去,崇令画上最后一笔,那只鬼动作微顿,瞳孔瞪大,魂魄摇摆了几下,钻进井壁里消失不见。 崇令皱眉,以他身体为布画符都没能直接将他魂魄打散,只是重伤他,这鬼的修为何止两百年。 他还在凝眉思考,一只鬼滚到他的脚边,崇令烦躁地把他踢开。 井口处又传来老和尚的呼唤声,崇令抬头看向那碗口大的光,喊道:“商瀛。” 下一秒,商瀛从井沿消失,到了他的身边。 井底小之又小的地方,商瀛突然出现,正好贴在崇令的后背。 崇令让开一步,转身背靠井壁的石头,与他相对,才发现商瀛好像比他高半个头,他得抬眼看他。 “终于想起我了。”商瀛低声说。 崇令问他,“你修为多少年?” 商瀛愣了一下,眨眨眼,没回答。 崇令问:“这也不能问?天道管这么宽?” 商瀛轻轻摇头,格外坦诚,“不是,我没数过。” 那就是不短了。 崇令眼角微垂,视线落在脚边的土地上,心底默默算着。 这鬼死亡距今大概两百年,魂魄里却藏着至少四五百年的修为,让人费解。 “如果你只当了八百年的鬼,怎样能有一千年的修为?”崇令把问题抛向商瀛。 总归商瀛是个现成的鬼,术业有专攻,不问白不问。 商瀛想也没想,“吃了别的有修为的鬼。” 崇令:“这么简单?那我死了也要吃几个鬼壮壮胆。” 商瀛朝他靠近两步,崇令看他脸色不对,不由向后退,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抵在了石壁上,无路可退。 商瀛一字一句道:“你要把他们的魂魄抓住,慢慢撕开,趁他们手脚还在抽动的时候,吞入腹中,这样才足够新鲜,你还要吃?” 崇令听着就有些反胃,摆摆手,“不吃了不吃了,下不去嘴。” 商瀛没再说话,崇令脑袋里各种念头闪过,突然卡壳。 他犹豫了两秒,试探问:“你之前说以前吃香灰蜡烛,现在随便,随便是什么?” 商瀛“嗯”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我不吃鬼。” 崇令也觉得自己想多了,松垮下肩膀,“你形容地太细致,让我觉得你亲身经历过。” “吃鬼是孽,吃多了浑身都是黑气,带着臭味,影响美观。”商瀛语气难得多了些无可奈何,“你也是个通阴阳的人,有点常识行吗?” 崇令将商瀛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吸了吸鼻子,很干净,没异味。 没有常识的崇令放下戒备心,看向被他踹开的鬼,一手一个提起来,想起腰间系着的绳子已经被符火从中间烧断。 他抬头,看见半截绳子在井中央摇摆。 哦,上不去了。 他目光落在商瀛身上,“你既然都下来了,顺便把我捞上去吧。” 商瀛也看到他脚边那截断了的绳子。 崇令把两个鬼丢他面前,“债主,还你两个鬼。” 商瀛被两个小鬼砸到了小腿,不自觉退后半步,低头看了看这两个鼻青脸肿的鬼,一时之间有些瞧不上。 崇令见他没动,虽不知道他要鬼用来做什么,但想起他抢画里女鬼那个架势,估摸着他更偏爱有点孽债在身的鬼。 “虽然看起来是寒碜了点,但是押他们去地府往生也是功德一件,打个五折,俩鬼算还了一个的债,怎么样?”崇令把半截绳子团成个圆,垫在屁股下坐上,背靠石壁仰头跟他讨价还价。 崇令那么扣扣搜搜的人竟然能说出打五折的话。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商瀛也算是看出来了,崇令是想把这两个鬼带走,又因为自己都没法上去,急于脱手,才能这么大方。 商瀛也不点破他,反正这两个鬼在井里住了三五年都没去地府报道,带回去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那你呢?”商瀛问他。 崇令抬头,满不在乎道:“上面那个老和尚比我着急。” 商瀛点点头,带着两个鬼消失在崇令面前,刚刚还挺拥挤的井底这么眨眼的功夫就空荡下来,崇令抱膝坐在原地没动,那个被自己打跑了的鬼也没再出现,耳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崇令听见上面有人在喊自己,是那个扫地僧,他丢下来一截救生绳,另一头也不知系在哪里。 崇令依然没动,任上面的人喊破嗓子,他都没搭理。 崇令伸手捏着垂到自己面前的救生绳把玩,他不信寺里的那两个僧人,从这井里出现那个周身黑气的鬼时,他就觉得这寺里的和尚多少有点问题。 他在等什么呢?好像是在等商瀛回来。 也不知道谁给他的信心,他似乎打心底里觉得商瀛等会还会出现,意识到自己这时候竟然依赖人的想法时,他打了个寒战。 在外面奔走驱鬼十几年,他也没把后背交给过谁,尽管他不在乎自己什么时候死,可也不会留让人捅刀的机会。 所以他不信人,就算谭晟在他身边这么久,也不过被他当个帮手对待,商瀛呢? 崇令嘲讽自己年纪大了戒心小了,寺庙的僧人不能信,那商瀛怎么就能信了。 崇令站起身,将救生绳捆在自己腰间,脚踩着突出的碎石往上攀爬,速度不快,却很稳当,直到他爬到自己的绳子断裂处,认真打量了被烧断的地方,似乎有鬼火的痕迹。 那个藏于井底几百年的怨鬼,已然有煽动鬼火的道行了,这个认知让崇令心底对那个鬼的估量又添了一笔。 井口有什么东西掉落,崇令侧身闪躲,脚下一滑,背朝井底跌落,那根救生绳也在他极速下坠时断裂,崇令这会儿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惊慌,嘴角多了一丝果然如此的笑意。 井是他自己下来的,在自己被救的时候坠井而亡,哪怕警察来,也无法直接证明旁人蓄意谋杀,只能说明自己运气不好,偏偏碰上个质量不过关的救生绳。 他的不信任果然是有缘由的。 崇令握住腰间的粗绳,在即将着地的时候,身体落进一个宽敞结实的怀抱。 “我就去了趟地府,你怎么就迫不及待要做鬼了。”商瀛的声音在他耳边。 崇令伸直腿站起身,转身看向他,轻轻挑眉,“我寿数至少还有六年。” 商瀛怔了一下,随后低低笑了起来,附和他的话说:“对,你这么早还死不了,我忘了。” 崇令听见井口处有个声音尖叫了一下,随后卡在嗓子里。 他笑了,自己还活着,上面的僧人的戏都没能演完。 崇令把没什么用处的救生绳解开丢在一边,重新整理好腰间的粗绳,这是他刚刚在爬到断绳的地方接上的,他有信心爬上去,却不信井口的人会放任他爬上去,所以做了个准备。 只是没想到那僧人太沉不住气了,在半截的时候就出手,他差点没能把绳结系好。 不过话说回来,他倒是没算到商瀛回来得这么快,于是他就问出口了。 商瀛没什么避讳地回答他:“那两个鬼没做过什么恶事,不过躲避了几年阴差抓捕,违反地府法则,被判地狱一层截断腿,没什么可争议的。” 崇令咋舌,“第一层就得打断腿?那欠债不还得下几层啊?” 商瀛看向他,似笑非笑,眼里意味不明。 ※※※※※※※※※※※※※※※※※※※※ 首发:rourouwu.in (ωoо1⒏ 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