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皓月冷千山》 分卷阅读1 淮南皓月冷千山 作者:宝菀空雀 风絮,归来 记忆里是满城的风絮。淡黄色的午后阳光,力道轻缓而柔和,空气里漂浮的白色杨絮起起落落的样子令人昏沉。 主教学楼后有一道回廊连接着假山花园和后面的操场。宋秋辞坐在回廊里做美术课作业,专心致志对着假山写生。有风絮飘到鼻尖痒痒的,她抬手抹了下鼻尖儿,视线投到操场上—— 那里有其他班级的男孩子们在踢球。其中一队赢了,他们正在欢呼。 那是宋秋辞对季南征最早的记忆。他在胜利的队伍里,被人簇拥着笑得非常灿烂。 再后来的记忆大部分都有些模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宋秋辞对那个午后季南征的笑脸记得格外清晰。 机舱广播响起,空姐播报飞机将在30分钟后降落京城机场。京城时间下午五点,地面温度35摄氏度,95华氏度。 宋秋辞把手表调成当地时间。 这表她已经戴了有十几年了。不是什么昂贵的牌子,皮质的表带边缘已经磨出了痕迹,表面上也有一些刮痕,可是它走得却一直精准。 隔一个过道的邻座,那个从十几个小时前上飞机的时候就对她充满了好奇的富二代小留学生此刻倾过身来,“姐,到京城有时间一起出来玩儿呗?” 她笑笑。 小留学生没得到回应但是不屈不挠:“姐,我还有好几个哥们儿都特别喜欢你的画儿,觉得你特别酷,我就是想跟他们显摆显摆我认识你,给个面子,行不?”他倒是坦率。 宋秋辞问:“你朋友跟你年纪差不多吧?” “对!我们都特别崇拜你那幅‘苍梧海巨兽’,太帅了!”小留学生有点儿激动。 她做画家纯属偶然。 念大学时业余时间画的几幅画被一个混艺术圈的同学看中,推荐她拿去画廊卖。她想着还可以换点生活费就去了,没想到画廊老板喜欢这些画且路子颇野,把画推荐给了一个艺术品经纪人,从此她的画被扫成了高清晰版本,在网路滥觞。 前些年她还只是在多伦多的年轻人老外圈子里有名,后来慢慢地被华人圈子注意,然后被国内的自媒体发掘推荐,没料到的如火如荼。 小富二代刚才提到的“苍梧海巨兽”是她午睡一觉起来画的白日梦中景象,也不知道是哪里戳中了大家的审美,成了她知名度最高的一幅画。 沿海盘山公路最陡峭的拐弯处,海平面上跃起长着龙角的巨鲸。而她其实不知道梦里那片海叫什么在哪里,只是随手取了喜欢的词《苍梧谣》的篇名。 “姐,留个微信号行吗?”小留学生摆出一副小狗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给。”宋秋辞笑笑,在餐巾纸上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飞机钝重地降落,滑行。 取了自己的行李,宋秋辞在走出航站楼的那一刻怔忪了许久。 这就回来了。 京城的傍晚,火烧云浩浩荡荡铺展在天上,烧出一派霞光万丈的灿烂模样。空气带着清凉的灰尘气息,此起彼伏的中文在耳边响起又远去。 宋秋辞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要回国的消息,于是也就没人来接她。她准备打个车先找个酒店住下,还没走到出租车排队的地方手机就迫不及待地响起来。 她掏出显示着还处在飞行模式里的手机有那么一两秒的疑惑,随即反应过来是经纪人清言硬塞进她背包的另外一只装了国内卡的手机在响。 “亲爱的,你到京城了吗?我看见app上显示你的飞机已经在一个小时前降落了。我估摸着你也该拿好行李了吧?” 李清言的声音从大洋彼岸顺着电波传来。多伦多是凌晨五点六点钟,难为他想着关照自己。 宋秋辞:“准备打个车先找个地方住。你还没睡,还是已经醒了?” “大小姐,我现在可是老年人作息,一到凌晨就自动醒,觉少。”李清言说,“你安顿好了再给我发个信息吧。说一声住在哪儿,我好找人照应你。” “知道了,挂了。”宋秋辞说。 她上了出租车,坐在后排司机师傅正后方的座位,偏着头看车窗外略过的风景。司机师傅一开始还和她唠嗑,后来发现她没什么聊天的心情,便拧大了电台广播的音量,听路况信息和某某家具城喋喋不休的广告。 街景从车窗外放电影一般闪过。宋秋辞陷入自己混沌的回忆。 十年前她十八岁,撕碎了母亲递过来的支票壮着胆子一个人上了去加拿大的飞机。漫长的飞行,在昏暗的机舱里人们都已熟睡,在机械的嗡嗡声里她头抵着舷窗眼泪流满了整张脸。 十年后她二十八岁,无心插聊的功成名就,可依然是一个人默默茕茕孑立,无论去哪儿都是只身。 出租车停在城中一家知名五星酒店。她给自己开了一间房间,收拾安顿好东西,冲了一个热水澡。 京城的夜色正 分卷阅读2 式降临。 宋秋辞开了冰柜挑出一罐啤酒,开了坐在窗户前喝。 这家酒店不知用的什么清洁用品,床单被罩上一股好闻的柚子香味,缓缓地散发到整个房间。她给李清言发了个微信知会了一声,然后把手机丢得远远的。 窗外璀璨辉煌,二环路灯火通明车流湍急。这城市与她记忆中相差无几,如出一辙的喧腾。这里人人活得风生水起热热闹闹,窃喜或狂喜着幸运的事儿,哀伤或诅咒着不幸的事儿。 仿佛只有她宋秋辞,被遗忘在了这个角落。 半罐壮胆的啤酒下肚,她扭头看那被丢远了一半屏幕被埋进被子里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有两条微信进来,一定是李清言的回复。 她回来只有一个目的。要不要现在就打这个电话呢。 母亲车祸意外去世。她当时毫不知情,在画室赶工三天三夜,出关时才收到那所谓“父亲”的一封短信,嘱她回来参加葬礼。 手机忽然响起,刺耳地划破了房间安静的空气。 宋秋辞回了回神,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眶湿了,盛不住的眼泪一眨眼就滚落下来。 她胡乱抹了把脸,把啤酒搁下去看手机。想着一定是李清言久久没有收到回复所以又发了个视频通话过来。 这家伙就是这样的急性子。 她拿起手机,滑开微信时却愣了片刻。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头像是一片水域的照片。她按下接听,“喂。” “你回来了?”电话那头,男人的嗓音暗哑平静。 再一次听到季南征的声音宋秋辞有些奇妙的感觉。他的声音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嗯,今天刚到京城。”她答。 “你现在在哪儿。”。 宋秋辞深吸一口气,“我累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虽然十年没见,但是她了解季南征的性格。 “你现在在哪儿。” “……莫顿酒店。”执拗不过他。宋秋辞听见自己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半个小时以后你在酒店门口等我。”季南征说,“收拾好东西,退房。” “我想住在这里。”宋秋辞赶在他挂电话之前说。 “宋秋辞,你不是无家可归,别做出这样的姿态。”对方说完挂断。 宋秋辞对着手机屏幕发了一会儿呆,之后狠狠地将手机丢得更远。 夜风,十年 季南征驱车行驶在三环路上。 他面无表情,只有迈速表在指示着一个对于三环路来说过快的迈数。前方车的刹车灯忽然亮起,季南征一脚急刹车,整个人向前一冲,又被安全带扯回座椅。 父亲的秘书一直在留意着宋秋辞的动向,今天飞机一落地就给他发来了报备信息。他的会开到傍晚,等到有时间看手机,距离她降落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他知道宋秋辞即便是有他的联络方式,也绝对不会告诉他自己的行程。 季家如果不是动用人脉资源,恐怕还真要失去了宋秋辞的音讯了。 “我永远不会认你这个哥哥。” 这是宋秋辞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记忆里那张倔强而满眼噙泪的眼,倏然如在眼前。说来也怪,都已经十年了,记忆却如此清晰。 在这人人急于赶路又异常堵塞的三环路上,那女孩儿的神情和声音像海市蜃楼一样闯进季南征的脑海。 他的左手食指轻轻叩了两下方向盘。 宋秋辞到底还是没有收拾行李。她裹了条披肩站在酒店门口等人,夜风微凉,吹得那半罐啤酒有点上头。 季南征车停到门口,见她身边没有行李箱,人坐在驾驶座上看她,眉头微微一皱。随即下车,整了下袖口。 他从小就比自己高一个头,现在走到面前,宋秋辞看着他,还是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季南征直接从公司出来,一身正装打扮得光鲜,只是神情难掩疲惫之色。 “你行李呢?” 宋秋辞面颊微红,一条黑色的硕大披肩包裹住她整个人,显得又瘦又小。十年不见,她看起来却还像一个十八岁的孩子。 “我今天住在这里。明天再去拜访奶奶。”她低下头,没看季南征的眼睛。 “你知道如果狗仔队发现你回来了却住在酒店,他们会怎么写吗?”季南征说。 他低头看她。宋秋辞的头发随便挽了个髻在脑后垂着,几根发丝松散着荡在耳后。他这些年见惯了商场上打扮精致的女孩儿,像她这样不在乎自己形象的,少。 “我很小心的,没有人知道我回来。”她小声说。 季南征笑:“那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的?” 宋秋辞倏然抬头,自己回国的事情除了李清言和自己,鬼都不该知道啊。 难道是李清言那家伙? 季南征遭逢她的目光撞进眼底,“不是李清言。” “你 分卷阅读3 还认识清言?”宋秋辞更加意外。她以为自己在加拿大的生活是与季家完全剥离的。 “你所有行动季家都知道。”他说,“季家有办法知道,其他有心人就也会知道。” 宋秋辞沉默。 “你喝酒了?”他闻到她身上的酒味。 “喝了一点,怕有时差,喝了助眠的。” “回知南路住吧,房间都已经给你收拾出来了,那里今晚也没有别人。你可以自己好好休息。” 片刻后,季南征说。 在得知母亲和父亲离婚是为了嫁给季南征的父亲时,宋秋辞第一次叛逆了。向来是个好学生的她,逃学,故意考砸,成绩一落千丈。 她从小知道父母相敬如宾但感情淡漠,可是没有想到最终有一天他们会选择分道扬镳。 父亲宋建瓴是她此生见过最没脾气的人了。他永远顺着妻女的性子,她们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永远都是尽力去满足任劳任怨。 可母亲为什么还不知足? 宋秋辞记得母亲站在阳台上,露出她当时看不明白的哀伤神情。 而那个站在黑色轿车前在巷子口等待母亲的男人,成了童年记忆里逆着光的一道剪影。他代表了无忧无虑时光的终结。 也许小孩子永远不懂得成人的世界。大人以为最欢乐幸福的,却是孩童的最深梦魇。 父母离婚后宋秋辞跟着父亲生活。父亲在她十三岁那年出了车祸。之后她被接到了母亲身边住进了季家,有了另外一个父亲,还有了一个名义上的哥哥。 这个哥哥她从小就是认识的,只是从来没有说过话。没想到他们以这样一种形式成了亲人。 十五年后母亲车祸去世。她的父母相隔多年却殊途同归。 抛弃一切去追求幸福并以为自己终于得到幸福的,和失去挚爱沉浸在痛苦中的,以一样的方式作别世界,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给予的一种反讽。 夜间行车。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生疏客套都不足以解释两人之间的气氛。 过去的十年间,宋秋辞在加拿大忙忙碌碌,季南征早早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跟着父亲肩挑起季氏大梁,彼此都有着不敢停歇的人生。 只有在逢年过节时会象征性地打个电话视个频,也不过是说两句注意身体的场面话。 宋秋辞倒是时常给季奶奶打电话,她很牵挂老人家。偶尔碰上季南征也在的时候,彼此打个招呼,不过如此了。是以现在忽然置身于车厢,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化解气氛。 说来也怪,他们自小相识也并未交恶,却都不敢迈进对方舒适圈一步。 季南征把她送到知南路的宅子。这里是季家置办的一处招待亲朋的住所,环境清幽。宋秋辞上高中的时候偶尔来这边住,方便第二天在附近上补习班。 下车时季南征叫住她:“奶奶可能已经知道你回来了,明天你起来了就告诉钱叔,让他接你去家里。” 宋秋辞点头。钱叔是在季家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司机了。 “还有。”季南征说,“这里跟加拿大不一样,你不只是宋秋辞。” 宋秋辞看他,知道言下之意。纵然自己在国外是小有名气的画师,回到了京城,旁人关心更多的恐怕是她所谓季家千金的身份。 季氏现在风头正盛。可是季南征规行矩步深居浅出,除了出现在财经版上是一点花边新闻都找不到。谁有心把焦距对准宋秋辞也不会是意外的事。 宋秋辞俯下身,手搭在车门上,定定看他,“季南征,我姓宋,没有义务为你们季家抛头露面撑场面。” “户口本上你姓季。”季南征不知为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目光转向她。 宋秋辞讶异于他的眼神多年未变,深若幽潭。她的眉毛微微挑起。 季秋辞,这三个字如同耻辱一般躺在她的身份证上。 季南征的车尾灯远去,在路口右转,消失。红绿灯转红,宋秋辞怔在原地。 曝光,酒窝 初到季家的时候她跟谁都不说话。 季南征的父亲忙着工作总不在家;自己的母亲像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她一样,也不总来找她。只有季奶奶带着季南征来敲她的门,不厌其烦。没有回应就过一会儿再来,一遍遍地敲。 季奶奶是真心对她好。老人家一直期盼孙女,宋秋辞来了,她发自内心想要亲近的神情不会骗人。小孩子分得清人情冷暖,宋秋辞慢慢地跟季奶奶亲近,有时也和跟着来的季南征说两句话。 学校里的同学知道她做了季南征的妹妹,有的女生开始排挤她;有的女生莫名接近她。 有一回她被关在厕所里门被堵住出不去,挨了三个小时,天都黑了才有保安发现她。那时候年纪还小,受了委屈总觉得是自己的错,回到季家也不敢跟人告状,她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哭了很久。 还有一回她发现一直与她要好的几个女生在 分卷阅读4 忽然不理她了,活动课也不和她一组,就因为她拒绝邀请她们到季家去玩儿。 渐渐长大,她寄人篱下之感愈重。 在高中的时候宋秋辞除了努力读书,便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远远离开季家。好在她成绩很好,又有画画这一项艺术特长。 她背着母亲偷偷申请了国外的大学,然后如愿以偿地被录取,揣着父亲去世前留给她的一笔钱决绝地离开季家。 在加拿大从念书到工作的这许多年,她一直用Song作自己的last name;用得习惯了,她都快忘了在这里她还被烙着季家的印子。 第二天她睡到十点。虽然有时差但是她睡不踏实。司机钱叔来接她回季家大宅。大宅曲径通幽,纵然外头二环路熙熙攘攘,这里还是像世外桃源一般。 季奶奶精神矍铄,看见宋秋辞,差点儿老泪纵横,拉着她的手牢牢地不肯放。宋秋辞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老人家要午休她才轻轻带上门出来。 有帮佣的阿姨过来问她中午想吃什么,她不习惯有人伺候,便推辞说不用特意准备她的饭菜了。走到客厅,季南征居然在那儿坐着看电视。 电视购物的频道,主持人大力鼓吹着一款吸尘器是多么神奇,他居然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宋秋辞咳嗽一声,“你怎么回来了?” 她信口说着,也不是真心想问,只是拿些话来搪塞。她过来沙发上拿包,准备走人。 季南征按下遥控器关了电视,“下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回头再说吧。” “芮阿姨给你留了一套公寓。”季南征说。 这么多年了,就像宋秋辞死不改口称呼季南征的爸爸为爸爸一样,季南征也一直管她的妈妈叫芮阿姨。 “芮阿姨对那房子很上心,装修,添置东西,一直念叨着等你回来了给你住。” 听他说着,宋秋辞心下一软。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在同一张桌子吃完了饭,季南征的下属来接他们。 除了司机,副驾驶上还坐了一个窈窕的女人。精干利落的短发,藏蓝色绸缎质地的衬衫搭配深色包臀裙,身材玲珑有致。 “季总,季小姐。” 两个人上了车,女人回过头来微微笑着打招呼,语气和表情都礼貌得体到完美。牙齿像洁白莹润的贝壳,笑的时候,女人的嘴角边露出浅浅的酒窝。 季南征简短地说:“助理小云。”算作介绍。 “云茜雅。”女人又伸出手来,和宋秋辞握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见季小姐,非常荣幸。” “云小姐的姓很特别,名字也别致。”宋秋辞淡淡一笑。 “我是蒙古族。”云茜雅也笑。 寒暄毕,车子开上主路。 没想到季南征喜欢这种类型。宋秋辞嘴角微勾心中腹诽。季南征扫她一眼,继续低头滑自己的平板电脑。 母亲留下的公寓在西城,距离季家不过二十分钟车程。 季南征找出钥匙开了门进去,一整面墙的大落地窗。楼层高,颇有点一览众山小的意思。 房子经过精心的收拾,母亲的品味很好。可是让她意外的是这里不但漂亮,还处处干净没有一丝灰尘。 “这里有人住?”宋秋辞手指抹过纤尘不染的厨房流理台。 季南征说:“没人住,不过定期有人打扫。” “唔。”宋秋辞简短地应了一声。 她走到卧室和书房都看了一圈。书房里的大书架是从从前她在季家的房间里搬来的,连上面的书都是她小时候买的那些,好多她以为早就丢了的,原来每一本都被好好地收藏着。 宋秋辞站在书架前出了神,季南征敲了敲门,“你要是觉得这里不错,要不然搬到这边来住吧。” “不用了,我在国内停留时间不会太长,知南路那边挺好的。就不来回折腾了。” “下周葬礼芮舅舅一家也会到京城。本来想到时候安排他们住在知南路;不过如果你喜欢那边,叫芮舅舅他们住在这里也行。”季南征说。 看见宋秋辞略显惊愕的神情,季南征说:“是爸的决定。不管怎么说,毕竟也是芮阿姨的亲弟弟,你的亲舅舅。” “那样的舅舅比没有还不如。”宋秋辞嗤笑,“我今天晚上就把知南路的房子腾出来。”她不想让那一家子在这儿看见自己小时候的东西。 “我让人去帮你搬东西过来。” “不用了,我就一个行李箱,打个车就来了。”宋秋辞摆了摆手,“你要是忙的话不用浪费时间在这里陪我了。” 她还是不习惯季南征在她旁边。 见她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季南征便也没有久留。 季南征走后她又在屋子里闲转了一圈,行至落地窗前,低头刚好看到季南征从楼里出来。云茜雅就在车旁边等着,笑得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都是妩媚。 她有一搭没一搭望着楼下出神,手指轻叩在玻璃上 分卷阅读5 冰冰凉凉。 李清言凌晨两点给她来了个夺命连环call,活生生把她从梦里惊醒。 一时醒来意识模糊,恍然有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之感。这几天舟车劳顿不断换地方,她有些疲惫。 宋秋辞拿起床头预备的水喝了几口才接了电话。彼方李清言异常激动,音量也大:“秋辞,你是季秋辞啊?!” “等等。”宋秋辞理清了一下思绪,“你在说什么。”她把床头灯的亮度拧亮了些,手撑着额头听李清言说话。 “我说,原来你就是季氏的季秋辞;认识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名字刚好相同!” 她出国前网络和媒体都没现在那么发达,没多少人知道她;出国以后虽然渐渐地季氏热火朝天讨论度高,但是因为她人在国外也没有什么狗仔拍到她,只是风传着季南征还有一个神秘的妹妹叫季秋辞,但是从来没曝光过。 “你是怎么知道的?”问完她又觉得有些不好,追加道:“我不是刻意隐瞒,这不也是从来没有聊到过这个么。” “‘八哥无限’的微博啊!你在京城被拍了,和那个什么季南征共乘一车同进一楼。网上都吵疯了,一开始说你是金屋藏娇的绯闻女友,后来有人爆料你是季南征的妹妹啊!?”李清言又惊又喜,“你不够意思啊咱俩认识多少年了你都不告诉我?” “八哥无限”是现在社交平台上最红的娱乐圈八卦自媒体,一般都跟拍挖掘明星的大小花边,这回挖到了季南征头上。 “亲爱的你看微信,知道你没微博我给你发了截图了。”李清言说,“不过说真的,你今天这套水色的裙子真好看,还挺上相。” 宋秋辞把电话按了扬声器,然后切进微信的程序去看李清言发过来的图片。 照片虽然不是高清但也够看清楚她的脸了。拍的是今天下午他们到这儿看房子的时候。 “清言,这个会不会对画室有影响?”宋秋辞看了几张,没空关心自己到底上不上相,她现在太阳穴有些疼。 “嗯,已经有人@我了,问我这是不是他们的‘秋辞大大’。长得那么像连名字都一样,我看捂不了多久。”李清言说,他的语气忽然又轻快起来,“不过我也不想捂。” “你要干嘛。”宋秋辞怕他没憋好主意,有点紧张。 “我什么也不主动干,什么也不主动说。但是我跟你保证不出两天,说不定就明天,就有一堆人得找上我。这个热度简直都要比过当时你画‘晚歌千山’了。” 宋秋辞无语望天花板,“挂了。” 跌回被子里时睡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季家树大招风,这风居然在她回国第二天就刮到了自己身上。 小山,馒头 隔天宋秋辞想自己出去逛逛,买一套适合参加葬礼的衣服,再买些画画的颜料。她这次回来得匆促,没带多少行李。 她习惯了走到哪儿都画上几笔,这几天没有什么工作安排,但也不想荒废了笔力。 用手机查到住处附近就有一家大型购物中心,决定自己溜达过去。 临出门时有些犹疑,正在思考要不要戴个口罩遮一下,复又觉得自己的念头可笑。她宋秋辞又不是见不得光。 一路走一路思绪飘忽。 刚听说母亲去世的消息的时候她非常镇定,没有想象中那种极度的悲伤,甚至还如常去画室,如常跟着李清言见策展人谈生意。 过了几天她忽然不见人了,把自己关起来成日地睡,昏天黑地不分昼夜。好像也感觉不到饿,只是渴;渴得不行的时候她就起来去楼下的自动贩卖机买一瓶可乐,灌下去就当一顿饭。 有糖分,有水分,勉强维持一下生命体征死不了。 如此关了自己几天,瘦了几公斤,然后情绪似乎又平复如常。 她从小看母亲伤害父亲,童年记忆里有许多父亲隐忍而悲伤的脸。她跟着父亲生活,一直不肯给母亲好脸,觉得仿佛自己要是对母亲笑一下就是对父亲的背叛。 后来到了季家,母亲对自己还是不亲,反而是季南征的父亲和季奶奶把她当成一家人。 再后来她出国一直独立着一个人生活,与母亲的联络也淡漠。现在她永远地离开了,在宋秋辞心里,就好像一所旧房子在风雨飘摇中一直伫立,倏忽间轰然倒塌。 那块地方空了出来,她无所适从。 在商场她挑了一条黑色的及膝裙,又买了一条黑绸带的发带把散落的头发绑了起来。正准备下楼去买杯咖啡,李清言又来找她。 电话里李清言语气悠扬,“我说什么来着,生意上门了。” 宋秋辞笑了:“你怎么说得这么男盗女.娼的。” “有个京城的金主爸爸联系我说想趁着你在国内的这段时间给你在二十四桥搞一个展览。特别豪横,人说了,包了所有画儿的空运,承诺最高额的保险,我都怀疑你那些画值不值那么高的保险。”李清言说得连珠带炮。 分卷阅读6 宋秋辞有些意外:“什么人啊?” “还挺有名气的,叫褚清宁。” 宋秋辞:“没听说过。” 李清言:“你当然没听说过,你那么土。我查了,这人在圈儿里有个‘褚少’的名头,估计是个二代。” 宋秋辞:“我在国内待不了多长时间,你帮我感谢他的好意,以后有机会再合作吧。” 李清言激动起来:“别呀!这么好的机会!你正好在热度上,再在‘褚少’手下搞一个展览,正式在国内圈子登台亮相了。这对画室也好。” 他生怕宋秋辞拒绝,赶紧补上最后一句。 果然宋秋辞止住了话头。 李清言在电话后头露出个得意的笑,他就知道宋秋辞虽然性格冷淡,但是还是挺有事业心挺讲义气的,只要是对画室有利的事儿她多半不会拒绝,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和宋秋辞既当同僚又当朋友那么多年。 他继续说:“亲爱的你不用着急往回飞。反正回来了你也是画画,在京城也能画。你就安心在那儿先把这个展览办下来。你不用担心啊,我已经买了三天后的机票了,咱京城见,这展览我肯定帮你弄得轰轰烈烈,一举成名。” 他心潮澎湃。作经纪人也有几年了,这眼看着就要迎来自己职业生涯的小高峰了呀! 宋秋辞无奈:“你来了再说吧。”她挂了电话。 “季小姐!” 电话刚放下,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居然是云茜雅。昨天刚见过今天就又偶遇了,还真是奇妙的缘分。 宋秋辞朝她得体微笑:“云小姐,这么巧。” “说是巧,其实也不算完全的巧。”云茜雅今天的打扮比较休闲,看着比昨天那套职业的装扮要更年轻了,“季总让我今天不用去公司,负责给季小姐置办点生活上用得着的东西。我想着这里离季小姐家近所以偷了个懒选了这家商场。” 云茜雅狡黠地眨了眨眼,宋秋辞露出个笑容。 “刚好碰到了季小姐,不如咱们一起逛逛?我对您不了解,怕给您挑的东西您不满意。” “不用了,生活必需品公寓里都有,我也没什么其他需要。”宋秋辞推辞。 “季小姐您可别为难我。”云茜雅佯作委屈的样子,“季总是我的老板,他交代的事儿我可必须得完成。您瞧他信用卡都给我了,今儿要是不买到您满意的东西、不买到季总满意的金额,我回去可不好交差啊。” 说着云茜雅扬了扬手上那张卡。 宋秋辞瞧她真是挺为难的样子,只好接受了邀请。两个人先喝了咖啡然后拣了几家店进去逛了逛。 宋秋辞随便挑了点杯盘碗碟。逛到家居店的时候她看中一套墨绿色的床单被罩,本来没想买,后来想想恐怕还真要在京城久居一阵,于是随手放进了购物筐里。 “季小姐您喜欢的颜色跟季总一样呢。”云茜雅看见笑道,“季总也喜欢这种墨绿深蓝的,办公室都是这种色系。你们真不愧是一家子。” 宋秋辞去看桌旗,听见这话淡淡地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她觉得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毕竟是事实。可是不说好像也无伤大雅,算了,反正说都说了。 云茜雅有些意外:“是这样啊,没听季总说过。那你们是像《蓝色生死恋》那样小时候抱错了吗?” 宋秋辞额角一滴冷汗。这位云小姐看不出来脑洞很丰富。 云茜雅尽心尽责地把她一直送进家才走。 宋秋辞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看码了一地的购物袋,才忽然想起颜料没买。兜了这一整天居然忘了最想买的东西。 画画是她的工作也是她的爱好,是她宣泄情绪的一个出口。 她常年独自一个人,有什么话想说的时候就是靠画画来表达。有一回她看见一个网友在她画下面的留言,说从中看出了孤独。 那幅画是一大片明媚的向日葵田,硕大的明黄色块充斥整张画布。可是别人却说看出了孤独。她对着那条留言看了许久。 宋秋辞从小没有朋友,一直到现在,除了一个李清言她好像从来也没和别人过于亲近。 季南征曾经试图跟她做朋友。不过是他爸和他奶奶对他下达的命令,叫他要对宋秋辞好,要真心地把她当作一家人。 宋秋辞在学校受了欺负,季南征如果知道了也会找上门去。有一回他在那几个孤立她的女生面前冷着脸说了几句,谁知道她们反而变本加厉,还骂宋秋辞爱告状小肚鸡肠。 季家家族聚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不爱下楼和人说话。季南征看她没吃饭就带着吃的来敲她的门。 宋秋辞看着他端过来的几乎堆成小山的馒头和包子,喉头一阵发干。 她其实面冷心热。面对这样的季南征,虽然心里清楚彼此手足情浅,可面子上也过得去。 两个人关系中那种不远不近的平衡被彻底打破,是季南征发现她偷偷扔掉高考志愿表的那天。 他颇有些激动地冲到她房间,问 分卷阅读7 她为什么过了截止日还没有交志愿表上去。 宋秋辞气愤他干涉自己的事,忘了吵了些什么,总之最后是她重重甩上门,然后背靠着门大口喘气,气得脑仁儿嗡嗡地响。 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谁也不能阻止她离开季家。 她坐飞机出国的那天,季家人和母亲都来送她,季南征没来。 善类,鬼胎 葬礼在墓园举行的那天,季南征的父亲终于露了面。常年只能在新闻和报纸上见到的成功商人,人到中年却依然儒雅,可以想见年轻时的风度翩翩。 仪式结束之后他又赶着要离开,临走之前跟宋秋辞说既然回了国就要多回家住,陪一陪季奶奶。宋秋辞没有说自己具体要在国内待多久,但是也点了点头,话是能少说就少说。 她和季南征父亲之间的关系更像高中生跟教导主任之间的关系,尊敬有加疏离更甚,还有一些没什么具体来由的抵触情绪。她管他叫季叔叔。 宋秋辞那奇葩舅舅一家也来了。 芮长峰是她母亲唯一的弟弟,可是从小就被姥姥姥爷惯坏,小时候作天作地,长大了不务正业。 姥姥姥爷去世之后还是母亲一直照应着他,帮他找工作帮他找对象的,活生生另一个妈。所以在宋秋辞心里的印象这舅舅几乎是跟自己平辈的。 彻底挑起她恶感的一件事是在母亲改嫁之后,芮长峰跑到季家死乞白赖要在季氏的公司工作。母亲虽然疼弟弟但是脑子也清醒,知道自己弟弟几斤几两,冷面无情地把人赶了回去。 从那以后芮长峰记恨上了她母亲,可虽说是记恨,求着母亲帮忙的时候还是能豁得出去脸皮。宋秋辞常常看着芮长峰前后两幅脸皮叹为观止。 舅妈在她小时候挺不待见她的,后来宋秋辞去了季家生活又忽然疼起她来。每年暑假都想送表妹到京城来陪她,可是宋秋辞一放假就不愿意在季家待着,天南海北报了旅行团和同学出去玩儿,表妹也就没了来的理由。 葬礼后季奶奶邀请了芮长峰一家回季家吃饭。 从墓园走的时候季奶奶上了前头司机开的车。季南征叫宋秋辞坐他开的跟在后面,舅妈把表妹也哄到了这辆车上。 芮斯媛有些尴尬:“表姐,真是不好意思啊。” 宋秋辞莞尔。舅舅全家也就这个表妹三观正常,她并不烦芮斯媛。“没事儿,把安全带系好。” 芮斯媛比自己小两岁,师范学校毕业之后在当地一所中学当了英语老师。宋秋辞觉得这工作很适合她。她从小就是乖巧没什么主意和野心的样子,安安稳稳的挺好。 可是舅妈却打着让女儿嫁入豪门的算盘,还想近水楼台地嫁进季家,恐怕是不太乐观。 宋秋辞坐在副驾驶,扫了专心开车的季南征一眼。 季南征留意到,“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一如既往地帅。”宋秋辞漫不经心地调侃。 季南征有些不太习惯她这种态度,忍不住又看她一眼,可宋秋辞已经闭了眼睛靠在靠背上养神。 她还真是控制不住自己这嘴,偏偏有这种恶趣味,知道芮斯媛春心萌动还非要这样逗他们。 宋秋辞啊宋秋辞,你绝非善类。她内心给自己悄悄下了评语。 一顿饭吃得各人心怀鬼胎。饭后宋秋辞陪着季奶奶看了会儿电视,看差不多八点了就准备走。她走了芮长峰一家也不好意思久待,于是跟着她一同告辞出来。 季奶奶安排了司机送他们回知南路,上车之前,舅妈把宋秋辞拉到一边。 “秋秋啊,你这回在京城待多久呀?你媛媛妹妹他们学校也放暑假了,叫她在这里陪你,你们姐妹俩好好聚聚。”舅妈亲热地挽了她的胳膊。 宋秋辞对这突如其来的亲近非常不习惯,不动声色抽出手,“舅妈,我在京城这几天还有些工作要做,可能还有个画展要开,恐怕没有时间陪斯媛。” “喔唷,你也太工作狂啦,回来了就要好好休息,休息够了再出去打拼。斯媛他们……”舅妈还想说什么,宋秋辞说:“舅妈,别让司机久等了,等一下他还要回来送季南征的。” 季南征席间陪着季奶奶喝了一点红酒,虽然量不大,可终究不能酒驾。 舅妈只好作罢,不情不愿上了车。 宋秋辞目送他们离开,轻轻叹了口气。 季南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你叹什么气?” 她吓了一跳,回头看他。季南征今天穿的黑色衬衫,夜色里更显得人消瘦。 “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我舅舅舅妈什么心思。”宋秋辞面无表情。 夜风吹来季南征身上飘来淡淡的酒味,他有些尴尬,并没有接她这个茬儿。她又说:“你怎么这会儿就下来了,司机最起码还要半小时以后才能回来。” “奶奶要休息了,我也想早点回去,自己开车走。” “你开什么玩笑,现在酒驾查得那么严你知 分卷阅读8 法犯法啊?” “那你送我?”季南征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在她面前晃了晃。他也是趁了些微的酒劲儿想逗逗她。 宋秋辞从他手上把钥匙抽走:“送就送。” 她只在加拿大开过车,可国内的路况要复杂得多车流量也更大,一路上她开得小心翼翼的。季南征看她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紧张兮兮的样子心中觉得可乐。 小时候的宋秋辞偶尔还能流露一丝小女生该有的可爱;可是越长大脸越冷,真情实感都不知道被她塞到哪个角落落灰去了。 季南征自己买的公寓在朝阳区,附近就是人流密集的购物中心写字楼,到了这个点儿还是人声鼎沸。灯光如织,车流穿行,宋秋辞在加拿大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热闹。 她边开车边想,也许自己还是喜欢这里的,尘世烟火气。 宋秋辞把车开到楼下说:“你的车我就先开走了。明天你叫你助理来开回去吧。”她可不准备这么晚了自己去打车或者挤地铁。 季南征笑笑:“我的助理每天忙成了陀螺,哪有时间干这种零碎事儿。” “是吗?那你还让她帮我买生活用品?” 季南征一愣,“你说小云?她是我给你找的助理。” 宋秋辞意外:“我哪儿需要什么助理?” 季南征笑:“这里是京城,这里很复杂,你得有个人帮你。” 宋秋辞看着他足有十秒,忽然笑了:“你怕我捅出篓子给你们季家丢脸,所以准备特意找个人监视我,对吗?” 季南征侧过脸来,认真地看着她说:“我以为你不喜欢甚嚣尘上引人注目。” “是啊。” “那你就需要一个人来告诉你怎么做才能避免掉你不喜欢的东西。”季南征说,“在这里人们对你的兴趣可能会给你带来伤害,在你意料之外。” 他继续说:“所以你就当与人为善,也与己方便吧。” 无法辩驳。 宋秋辞看着季南征下车以后的背影,忽然怒从心头起。她最讨厌的就是季南征的这一面。好像别人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儿,就他用心良苦周到谨慎,指手画脚完了还偏要做出一幅深藏功与名的样子。 烦人,闹心。 早在成为一家人之前,季南征就知道宋秋辞的存在。他们在同一个小学但是并不同班,只有大课间或者公共活动课上能碰见,碰见了也从来没打过招呼。 可他还是知道了宋秋辞的名字,因为她的画总是会被美术老师挑出来张挂在校门口的展示板上。 她画画并不遵从章法,从来想怎么画就怎么画,难得有他们美术老师这个伯乐欣赏。统一给出的命题是花园写生,别人画的都是花花草草,小鱼小鸟;就只有宋秋辞,临摹了花园里的假山,然后仔仔细细惟妙惟肖地画石头上生的青苔,浅苍深青地绵延一大片。 后来季南征看网上人们对她的画大加赞扬的时候,他有一种隐秘的欢乐。他比谁都先知道这个秘密。 他的母亲是比他父亲事业心还重的女强人,生下儿子以后转身又投入了工作,月子都没坐完就越洋出差。他由奶奶照料拉扯大,见自己母亲的次数屈指可数。 父母离婚之后母亲主动申请调去了英国分公司工作,后来又再婚生子有了新的家庭。对方是个英国人,不会像季南征的父亲和奶奶一样指责她不顾家。 季南征想这可能才是母亲真正想要的。 芮阿姨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对父亲好对奶奶孝顺,对自己的照顾也很妥帖。他从小没有母亲在身边,也不知道该如何和除了奶奶以外的女性长辈亲近。 芮阿姨也不强迫他,保持着让他舒适的距离,日常生活上却从不怠慢。 可是他不明白和蔼亲热的芮阿姨在面对宋秋辞的时候为什么显得那么生疏和局促。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宋秋辞的性格内向,刚来季家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每晚躲在被子里哭。她自以为没人知道,可是季南征知道。 小时候他以为是因为自己抢走了芮阿姨的关注,于是努力想对宋秋辞好来弥补。可是随着年龄的增加,他逐渐明白那是她们母女之间的一道沟壑,外人如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介入填平的。 现在有时候季南征闭上眼睛,还是能想起小时候他路过宋秋辞的卧室门口,听见里面传来隐忍克制的小声呜咽。 他会在门口停顿,犹豫,然后离开。 清言,清宁 三天后李清言如约而至。 宋秋辞起了个大早出门去接他,一下楼就看见云茜雅和司机等在门口。京城还正是热的时候,她懒得反抗,舒舒坦坦地坐进了车厢后座。 李清言哪怕是在经历了十几个小时长途飞行之后依然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半点惫懒。他推着银色的大行李箱,风风火火地从国际抵达口出来,看见宋秋辞先给她来了个大拥抱。 此人身姿挺拔五官端正英俊,但估计是彼 分卷阅读9 此太熟悉了,宋秋辞觉得他毫无男性魅力。当然了,这种评价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不会说出来讨打。 宋秋辞把人从身上扒拉下来,先两厢给他们做了个介绍:“李清言,我的好朋友兼经纪人;云茜雅,我的……助理。” 她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于是认了季南征给她的身份。 李清言立刻有些警惕,他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两眼云茜雅。宋秋辞可是他一手挖掘提携的宝藏女孩儿,怎么一回国就冒出个不相干的助理来了,莫非是要和他分庭抗礼? “李先生你好,我是季总安排来照顾季小姐在国内的生活和日常行程的。”云茜雅可不想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微微笑着解释。三言两语四两拨千斤,暂时按压住了李清言即将噌噌冒头的胜负欲。 几人上了车,云茜雅提出先把李清言送到酒店;因为知南路那边芮长峰一家还在住着,她就提前在酒店开好了房间招待李清言下榻。 宋秋辞说:“不用住酒店,他住我那儿就行。我那儿三个卧室呢,空着也是空着。”他们在国外也经常一起在画室挤着住,一有了着急的活儿在画室打个地铺也能睡。 李清言虽说是个男的,可是性取向却特立独行,宋秋辞从来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李清言也说:“是呀,住酒店离得那么远,做事还得来回跑太不方便。”他心里想的是可不能放任这个叫云茜雅的一步步渗透到宋秋辞的信任圈儿里,自己就近看着才好。 云茜雅听了笑笑,然后对司机说:“那就先回季小姐家吧。”语罢低头按了几下手机。 晚上顺李清言的意,两个人去癸街吃了一顿麻辣小龙虾,撑得肚子浑圆才回家休息。宋秋辞吃撑了就容易困,看时间也挺晚的了就想洗澡睡觉,谁知道李清言真是体质清奇越夜越精神,一把揪住她,然后从背包里掏出平板电脑看着她。 “干嘛?” “你说干嘛,我可不是回来吃喝玩乐的。”李清言边说边解锁了平板电脑,“我准备了策展人的相关材料,先给你做个梳理,有个大概了解。” 宋秋辞无语。一旦李清言进入工作状态,没个两三个小时她休想舒舒服服去做面膜睡觉。 李清言准备的资料非常丰富。从褚清宁其人在各种百科词典里的个人介绍词条,到他们之前做过的展览和活动都罗列出来了。 她翻看了一会儿,觉得都挺高大上的,不是什么草台班子。翻到最后几页,居然是各类八卦媒体的微博截图,还有一些高糊打了水印的照片。 “这是什么?”她指着那几页问。 李清言挑了挑眉毛,“哦,褚清宁的八卦花边。这家伙还挺有名气,我看见了就顺手存下来了。” 宋秋辞就着那几张高糊照研究了一会儿。八卦谁不爱看呢? 褚清宁长身玉立,衣着打扮走的是成熟稳健的气质路线。虽然照片看不清楚五官,但是之前看的那些百科词条里有他具体的样子,眉目硬朗舒展,一看就是顺风顺水的清贵公子形象。 “清言,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宋秋辞拿眼去瞄李清言,后者正靠在躺椅上观察自己的指甲。 以她对他的了解,褚清宁绝对是他的那杯茶。 李清言闻言从躺椅上向她投来一个妩媚的小眼神,并没搭话,言下之意是——你猜呢? 俩人又就着褚清宁之前办过的几个展聊了一会儿,门铃响了。宋秋辞一边去开门一边腹诽是谁会这么晚了来找她。从猫眼看出去,居然是季南征。 她开了门,门口季南征拎了一个饭盒兜子。 “奶奶做的包子,让我路过给你送点来。”他说。 “进来吧。”宋秋辞让开了点身子。 路过?她住的这个地方跟季南征家完全南辕北辙,他这是哪门子的路过。 李清言从里屋出来,看见季南征一愣,随即脸上笑开了一朵花,“这是季总吧?您看着可比电视上年轻多了!” 这又是哪里来的七大姑八大姨客套寒暄的语气。宋秋辞瞪他一眼,可李清言完全没有收敛:“来来来季总坐,我久仰您大名了,没想到今天托秋辞的面子见着了。” 季南征白天接到云茜雅的报备短信,说这个李清言没有去住酒店反而住进了宋秋辞家里,一整天心里都跟装着什么事儿似的。晚上随便找了个借口过来看看,还看见这人一幅自己是东道主的坦然态度,虽是恭维,可他心里并不受用。 李清言特别自来熟,拉着季南征就开始天南海北一通尬聊。宋秋辞任由他去,自己把包子拿去厨房。季奶奶做包子的手艺非常好,她在国外的时候最想念的食物之一就是这包子。 可惜现在实在吃不下了,打开饭盒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然后盖好放进冰箱,准备明天当早饭。 放完了包子宋秋辞本想离开厨房,想了想还是去烧水泡茶,怎么说也要有点待客之道。 客厅里,季南征观察李清言,人长得精精神神就是行事说话过于活跃,话说得连珠带炮 分卷阅读10 吵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宋秋辞居然能和这样性格的人成为朋友,他心底默默称奇。 虽是被吵得头疼,可他也没忘了自己这趟来的目的:“李先生住在这里和秋辞挤委屈了,我在附近酒店为李先生开了套房,您在京城这些天的费用我全包了,一定好好招待您。” “哎呀不用啦!我在加拿大也经常和秋辞share房间,不委屈不委屈。”李清言笑眯眯地说,正想赶紧进入下一个话题打听季南征有没有对象,忽然发现自己这话说完季南征的脸色变了一些,这才警觉起来。 他可真是在国外待久了人也变蠢钝了,眼前这位毕竟是宋秋辞的哥哥,自己怎么好话里话外都像是在占人家妹妹便宜似的,于是赶紧找补:“我们画室一堆人一有了急活儿都在画室里凑合,辛苦啊。不过既然季总好意我也不好推辞。” 等宋秋辞端着茶壶茶杯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李清言已经把自己的行李包从卧室拎了出来。 “你干嘛去?”她微讶。 “你们万一给人拍到同进同出,又会给李先生惹来麻烦;李先生既然是回来工作的,还是住在酒店比较省心。”季南征话说得义正严辞。 宋秋辞去看李清言,李清言在一边乖乖巧巧地点了点头,毫无风骨! 伽蓝,新作 西三环,伽蓝餐厅。 一张张餐桌安置在雨廊环绕的天井里,正是夜色浓如墨的时候,雨廊里挂着明黄色亮光的做旧宫廷式灯笼。 宋秋辞穿一身孔雀蓝色的裙子,脖子上搭配一条单颗珍珠坠子的项链。头发高高挽起,整个人平添了一丝成熟的风韵。 临出门前李清言特地亲手给她打造的今日造型,此刻他正撑着脑袋兀自赞赏:“我要是不做经纪人了就去当造型师,我真是太有才华了。” 宋秋辞喝了口水,朝他笑笑,并不打破他的白日做梦。 今天是他们和褚清宁为了谈画展合作的第一次碰面,他俩为了表现诚意特意早到。 宋秋辞虽然现在比之前默默无闻时有名多了,可是心里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很准确的。她就是个卖画为生的,虽然名头好听忝列“艺术家”的行列,可归根究底艺术还是要靠资本才能吃饭。 她并不介意在合作时适当地把自己的姿态降低。 褚清宁也并没有让他们久等,约定的时间八点一到他准时出现。就他自己一个人来,秘书助理通通没带。 褚清宁从月亮门处由侍应引路过来这短短几十米距离,李清言的眼睛都快瞧直了,还是宋秋辞偷偷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才回过神来,拿出公事公办的那幅面孔。 褚清宁属于走在大街上一定会引起人瞩目的那一款。他身高接近一米九,宽肩窄臀身材比例非常好,说是男模都有人相信。 两个人站起身来和他握手,先是照例一番寒暄,然后坐下喝酒吃饭。 这家餐厅是褚清宁选的,菜色中西合并既有宫廷菜也有牛扒鹅肝,味道都很不错,宋秋辞在心里悄悄记下,准备在回加拿大之前一定要再来吃一次。 美色当前,李清言对吃的比较心不在焉,一直在找话题与褚清宁攀谈。 有他这个经纪人在旁操持,宋秋辞主要就负责吃。偶尔抬起头来和两个人目光接触一下,含笑点头,表示自己也参与到谈话当中。 褚清宁态度随和,言谈举止很有涵养。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聊,等到吃得差不多了,褚清宁才说:“我们非常重视这次和季小姐、李先生的合作,为了让画展的效果达到最好,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向季小姐讨一个人情?” 他的音色清朗,有点播音腔。说话每一个字都字正腔圆,非常悦耳。 “褚先生请说。”宋秋辞坐直了身子,用餐巾很是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果然跟绅士吃饭都把自己的气质提高了一些。 “我们希望季小姐可以为了这次的画展拿出一幅之前没有曝光过的画作;最好是能重新创作一幅。”褚清宁说话很直接。 他话一出口李清言心中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这些策展人当然希望展览有噱头有宣传点。这几年宋秋辞出了名,每次有新画曝光都能得到不少媒体公众号的报导,如果可以为了画展拿出一幅新作,一定能够吸引来更多的看客,提高媒体关注度。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宋秋辞没有明确表态可是李清言看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笑就应承下来:“没有问题。期待和褚先生的合作。” 褚清宁那方面会负责旧有画作的空运和安保,在开始布展前她的那些画都会安安全全抵达京城,这不需要她操心。 但是如果要在画展前拿出一幅之前没有曝光过的画……宋秋辞在被子里翻来覆去闭着眼睛苦思冥想了一阵儿,最终还是坐起来揉了揉头发,没有。 她是有一些打了底稿的画但是都觉得没有画下去的灵感。而她又不愿意糊弄了事。在画展上展出一幅新的作品的确对策展方有好处,同时对她自己的 分卷阅读11 好处也是不言而喻的,这是于双方都好的事情,她想好好去做。 看看时间已经是夜半,宋秋辞决定明天再想。 她拿过平板电脑登陆了购物网站,下单了一些自己用惯了的画画工具。在国内网购真是痛快,类似品牌的工具颜料,到了国内买价格是在加拿大买的一半,堪称价廉物更美。 她放纵自己大肆采购一番之后又在房子里溜达了一会儿,趁着精神头,决定把书房收拾出来充作临时画室。 书架是肯定要罩上透明塑料布的,免得将来颜料沾到书上。她在边上徘徊一会儿,时不时抽出几本旧书翻翻,有些书页上还有她小时候画得丑丑的涂鸦。 一张照片从书页间掉出来,捡起来看,是初中的毕业照大合影。 她是后来转学到云鼎中学的,因为去了季家,季奶奶张罗着让孙子孙女在一块儿上学,司机也好一起接送。 她坐在躺椅上,拿着这张旧照片看。 中学时期她和季南征依旧不同班。说来也巧,他们小学同校,初中后两年同校,高中也同校,但是从来没有做过同班同学。 毕业照大合影,各人的站位不是依班级划分的,男生全部在后排站在铁架子上,最高的站中间;女生们在前排,最前方是坐着的老师们。 宋秋辞先找到自己,那会儿她是短头发,有些细碎的刘海搭在额头上,因为瘦所以整个人显得狭窄纤长。 她从小就不是美貌惊人的孩子,在这种大合影里也从来不是那种会被一眼找出来的。跟她边上的那个长发又黑又直、五官浓郁深邃的女生相比,宋秋辞就是一道清汤寡水。 手指在照片上摩挲,阅读灯的光亮柔和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季南征站在最后排中间,皮肤白得惊人。她知道季南征是白的那类人,可是在合影里更加明显。 中学时期的季南征,成绩优异热心体育,还是学生会长。放到今天的校园青春剧里,应该就是完美学长、深情男二的人物设定。 那会儿流行早恋,好像谁不有个“老婆”“老公”就是丢人的事儿似的。小小的年纪,跟过家家一样在校园里成群结队。 喜欢季南征的人很多,可也没见他对谁青眼有加。 印象中好像只有一个姑娘和他走得近些,是他们班除他以外的另外一个校级三好学生。可是这“走得近”也就止步于一起参加突击培训,替校出征参加市里的中学生奥数竞赛。 宋秋辞想完了季南征那些事儿就开始思及自身。 好像还真没人追过自己,倒是有那么几个外班的小男生到美术教室偷看过她画画,可是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她这一路走来的青春期,从来没有被人告白过。 难道是因为自己长得丑?宋秋辞偏了脑袋,把照片凑近自己一些仔仔细细地揣摩自己当时的长相,不至于吧? 踯躅,洞庭 芮长峰一家终于在京城待够了,准备回老家之前舅妈给宋秋辞打来一个电话,语气热情地张罗她和季南征一起去和他们吃个送别宴——“明天舅舅请客,一定要叫上南征一起来呀!” 宋秋辞在电话后抚额。她去也就罢了,可叫上季南征算怎么回事儿,叫她怎么开口?挂了电话她发了一小会儿愁,然后决定吃过午饭再想,可舅妈真是行动力一流,没过五分钟又打了过来,告诉她季南征已经答应一起来了。 好吧,省事儿了。 她网购的颜料工具都已经送到了,大包小盒地堆在玄关。 宋秋辞花了两个多小时把东西都拆出来,清洗归置,然后在临时充作画室的书房里安排妥当。 全部弄完她叉着腰在书房门口环视一周,这地方虽然没有加拿大画室宽敞,但是就自己一个人用也足够了。 她躺倒在躺椅上,抱着平板电脑看自己之前发在网上的画和底下网友的评论,试图从中找出一些灵感,看看大家比较能接受哪种题材的新画。 “苍梧海巨兽”是最热门的,评论之多根本刷不到头。几条获得点赞最多的热门评论作者里不乏一些当下知名的畅销书作家、艺人、文艺青年。 其中一条评论几乎是一篇微型小说了,由她的画作发散出去一篇事关上古传说时代的故事。她津津有味看完,感叹世人有才。 接下来就是“晚歌千山”——画作上半部分是青苍色淡墨描绘的连延远山,由底部升腾起的一片烟白山岚中盘旋飞起几只白鹭,翅膀伸展得宽广有遮天之势。 喜欢这幅画的人也不少,网路上很多人拿这张图片当作头像。 宋秋辞喜欢拿动物入画,与自然界的景物联系在一起,达到动与静的和谐。 正一一看着评论,褚清宁发来信息。内容是知会她一声画作的空运他们公司正和李清言以及加拿大画室那边沟通协调,一切进行顺利。另外又顺带着问了一下新画的进程。 宋秋辞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位褚少是个事必躬亲的做事风格。 分卷阅读12 她此刻像个被催促家庭作业的孩子,心底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好意思。总不见得回复他一笔还没动吧?拿着手机踯躅了一会儿,打下四个字:“正在构思。” 褚清宁正坐在办公室里喝着美式咖啡。每天下午到了这个点儿人都异常困倦,于是助理每天给他准备一大杯美式咖啡已经成了惯例。 他一手抱着平板电脑一手举着咖啡杯慢慢喝,手机叮咚响过,偏过头去一看——“正在构思。” 这意思是完全没有开始呢?褚清宁差点儿被咖啡给呛着。 虽然距离目前拟定的画展开幕日期还有足足两个月,但是他不懂作画的流程,不知道这位季秋辞小姐动作到底快不快。 他可是准备在前期宣传的时候就把有新画第一次面世的消息打出去的,可不要到时候开了天窗。 他入这行也有个五六年了,和各色画家雕塑家打过交道,知道催稿那种套路对这类人作用不大,有些没有契约观念只沉浸在艺术世界里的,催得紧了反而还会给你撂挑子不干了,碰到这种的最让人头疼。 褚清宁放下咖啡,斟酌了一会儿回覆过去:“好的,季小姐慢慢创作,如果您遇到任何困难了,可以随时联系我们公司。” 言下之意是你要是准备出任何幺蛾子,可千万别偷偷瞒着,到时候害我们措手不及。 搁下手机他按了按太阳穴。那天碰头,季秋辞给他的印象是一个不太像画家的画家。 她不多说话,眼神里对新认识的人也没有好奇和探索。她不关注彼此间利益的交换,过得去就行了。她也不执着于钻研自己的艺术造诣,画比天大、艺术追求高于一切的那种普遍流行的艺术家气质从她身上是找不到的——或者说,季秋辞这个人看起来对什么都不过度在意、过度追求。 这一点让褚清宁感到好奇。 他是个商人,做这个企划之前自然是知道交易对象的背景的。诚然,季氏的名头是个很大的卖点,就冲这,这生意也有得赚。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季秋辞本人似乎更值得深究,不知道她会给他什么样的意外之喜。 宋秋辞并不知道别人是如何猜测她的,可是她自己知道,自己所谓的“心无挂碍”,只不过是因为懒惰和过早地体会到人生多艰的真理。 不是你在乎什么东西那个东西就会永远属于你,永远不走开。该走的还是会走,这与你对其倾注的心血多少毫无关系。 去吃送行饭之前季南征给她打了电话,叫她在家里等,他从公司来的路上会接上她一起过去。 宋秋辞上车时车里正在放一张大提琴CD,音乐低缓。 哪怕是个周六,季南征还是一整天都耗在了公司。宋秋辞看他面有疲惫神色:“你要是累了的话我可以自己去的。” 她是真的有些在意,担心舅妈又当着他面说出些什么让她难堪的话来。 “没关系,我反正也要找地方吃晚饭。芮舅舅一家要走了,不送不合适。” 宋秋辞挑了挑眉毛,她差点儿忘了这是时刻都要面面具到的季南征。 到了私房菜馆门口,车停得满满当当,看来生意不错。季南征扫了眼停车场说:“你先上去找他们吧,我把车停了就来。” 饭馆一楼是开放式的用餐空间,舅妈给她发的信息说他们在二楼的洞庭阁。宋秋辞从楼梯上去,行至那间被取名洞庭阁的包间门口正要往里走,却在嘈杂人声和食物烟火间听到舅妈正在高谈阔论—— “她跟她那风骚的妈一样,装什么清高。” 宋秋辞在原地站定,太阳穴陡地一跳。 她还没来得及揣测这话到底是不是在说自己,就听见舅妈接下去说:“她妈当年都已婚有孩子了还费尽心机嫁豪门,已经够不要脸的了;现在这个小的也不安分!” 芮斯媛声音微弱地劝阻:“妈,你不要这样说姑姑和秋辞姐……” “哟,你还叫她姐呢?在国外这么多年也就算了,回来了也不知道提携照顾一下你,自己一个人霸着南征算怎么回事啦?我可记得他们还是名义上的兄妹哦!真不要脸。” 她还真不记得自己哪里显得是在“霸着”季南征了。 “哼,她那个妈,我第一眼见就知道是个狐狸精。打扮得清清纯纯,谁知道心里这么浪荡去勾引人家已婚的,怕人家季家不让她进门,还特地不要宋秋辞那个拖油瓶。后来么好咧,宋建瓴那个戴绿帽子的短命鬼一死,没办法还是得接过去自己养、一养又养出个小狐狸精,一家门祸害。” 舅妈絮絮叨叨骂得顺溜,可见这些话她平常没少挂在嘴上。半天宋秋辞也没听见她那舅舅说一句反对的话。那可是他的亲姐姐啊。 季南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楼来了,站在她背后听了许久,然后一把拉住正准备推门而入的宋秋辞。她震惊地扭过头来看他,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盛然怒火。 季南征拉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头。 如果放任她就这么进去吵架,芮长峰一家三口,她肯定落不到什么便宜。她那个舅 分卷阅读13 妈又是个嘴上厉害的,说不定还会说出更难听的话让她听了难受。 毕竟,现在包间里有宋秋辞在这世上仅存的血亲。 可宋秋辞却误会了他阻拦自己的意思。她看了季南征一会儿,然后嘴角扯出一个冷笑,低声说:“我身体不舒服,这顿饭你陪着他们吃吧。”说完也不待季南征回应,甩开他的手大步离开。 季南征追了两步,见她背影决然,徒劳地停在楼梯上,叹了口气。 从餐厅出来宋秋辞在路边打了个车回家,刚上车电话就炸锅一样地响,看了眼是云茜雅打过来的,可想而知是季南征叫她来看看情况。她没好气地直接关了机。 小时候的宋秋辞性格可以说得上有些怯懦。别人背地里说议论她、欺负她,哪怕她知道了也不敢吭声。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自我意识大觉醒,就再也不肯吃闷亏——但凡有了叫她不痛快的事,必然得撕破脸皮,叫那些长嘴碎舌的当场尴尬。 她带着一种破坏欲极强的心态去面对那些对她有敌意的,毫不留情。今天要是放她进去,必定撕得谁也不好过,痛痛快快。 香樟,前塘 中学时期的季南征还不是很明白周围人对自己的过度关注到底是为什么。 他学习不是很费力。云鼎中学是重点学校尤其注重理科,而他刚好理科很好所以在课业上顺风顺水。 他可以感觉到老师们对他的偏爱,但他将此归功于成绩好;至于女生们对他的偏爱,现在的他知道是因为皮相好,可当时的季南征还并没有这个意识。 可是他从那时候起就知道宋秋辞招人喜欢。 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宋秋辞是他的妹妹,因为季家的司机一直同时接送他们两个,季奶奶也到学校里来过,担心宋秋辞是转学来的受人欺负。 青春期时期的孩子们都有种可笑的无聊——他们在学校的网络贴吧上搞什么云中十大美女排行榜,把宋秋辞高高地排在第一位。底下盖楼的吵成一片,有人争论说明明某某班的某某更漂亮,但就因为她不是季家的白富美所以才输给了宋秋辞。 有人在底下说难听的话诋毁宋秋辞,指责她那会儿两颊上的淡淡雀斑是“麻子脸”。好哥们儿拿帖子来给他看,他认为自己的愤怒来源于护短的情绪。 他找到贴吧的吧主,仗着自己是学生会长让她把帖子删掉之后,在一个补课放学后的傍晚,在出校门的大路上拦住了那个在网上说宋秋辞是“麻子脸”的女生,就是那个某某班的某某。 女生面庞娇俏,气质也是乖乖女的样子,但是在网路上却是全然另外一副面孔。季南征开门见山地问她是不是和宋秋辞有什么矛盾,为什么要在网上这样说她。女生泫然欲泣,嚅嗫着说了些什么解释的话。 在当时丝毫不懂怜香惜玉的季南征眼里,这种敢做不敢当和矫情的眼泪令他厌烦。 也有男生私下议论着要比赛看谁先能约到宋秋辞周末一起出去玩儿。传到季南征的耳朵里,他丢下计算物理题的笔心底暗说着“无聊”。然后起身去楼下,看见宋秋辞正坐在院子里对着香樟树画素描,专心致志的模样。 她哪里都没去,不知道为什么这让季南征感到非常快乐。 新的一周开始,回到学校,季南征找到那几个别班的男生,说让他们离宋秋辞远一点——“不要影响她的学习。” 他不知道那会儿的自己在同龄男生眼里看起来是多么的老气横秋又呆板。 因为从小就认识,季南征对宋秋辞长得如何一直没有明确的概念。他只知道她长得不难看,让人看了舒服。至于是不是达到了“十大美女”第一的程度,他真的不知道。 迎着夜风开车回家的路上,季南征把车里的音乐关了,满心的沉郁和烦躁。 三环路在堵车,他随着车流时而刹车时而龟速行进。 刚才那一顿饭吃得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如果不去管散席的时候他说的那一番话的话。 芮长峰曾努力劝他陪着一起喝酒,被他以要开车为由拒绝了。舅妈又极尽热络之能事,话里话外想让他帮忙给芮斯媛换个工作,到京城来上班。言下之意就是在季氏的公司里给她谋个闲差。 可他素来不喜欢走后门拉关系的那一套,便也四两拨千斤地把话题岔了开去。 他说宋秋辞身体不适所以没有赴宴,芮长峰夫妻看上去也丝毫没有担心他们外甥女的意思。 临近尾声,季南征打电话叫了司机过来送芮长峰一家回知南路的住处。 然后说:“芮阿姨对我父亲和我来说都是重要的家人,我不知道父辈的那些恩怨干戈,但是既然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人也已经不在了,还是口下留情、心中积德比较好吧。” 他们脸上尴尬的神色被季南征刻意忽略了。纵然是有涵养如他,有时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厌恶和恶趣味。季南征看着这一家脸上露出的局促,心底暗暗泛出一丝满意。 如果说他们丝毫不忌惮宋秋辞的话 分卷阅读14 ,芮长峰一家对季南征还是有着一些巴结的心思的。舅妈坐立不安似的,“哎哟,你都听到了啊……阿姨不是那个意思。” “既然秋辞把你们当家人,那你们自然也就是季家的一家人,家人彼此间有了嫌隙说开了就好了,不用介怀。”季南征淡淡地笑了笑。 他们又如何还能听不明白。如果宋秋辞不再把他们当作一家人,那他们和季家的关系情分也就彻底断了。 夫妻二人诺诺,都不再说什么。芮斯媛把目光投在季南征的脸上,眼中盈盈带泪。 此后的几天宋秋辞都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有出门。 除了李清言来家里找她聊天聊工作以外,再也没有其他打扰,无论是云茜雅还是季南征都没有上门来。 宋秋辞心里清楚。季南征看上去对什么都云淡风轻游刃有余,实际上是一个心思细腻顾虑很多的人,也通达人情世故。 自己那天在餐厅给他甩了天大一个脸子,不说他心里气不气得过,就说他不愿意这种时候撞上门来找架吵,季南征都会从自己的眼前消失几天。 在家里关了几天,工作上的事情理顺了不少,糟糕的情绪也消解得差不多了。就在这个时候季南征的短信发了过来——“这个周末奶奶要去寺里上香,你有时间陪着一起去吗?” 季奶奶每年都要去蘅州的法行寺上香,宋秋辞记得在自己出国之前老人家就有了这个习惯,多少年来都没有间断。 她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下,想想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又难得有这个尽孝的机会,便回覆了一条应允的短信。 她琢磨着季南征发短信的语气,意思是他自己公司有事走不开没办法作陪才来问自己的,可是到了出发的那天才知道原来是他们祖孙三人一起去蘅州。 宋秋辞无语,此刻又不能转身就走。季奶奶拿出几个包子,热乎乎地塞到她手里,“秋秋还没吃早饭吧?快吃,趁热。” 他们坐飞机去,京城到蘅州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长很快过去。 跟着季南征他们一起出门,宋秋辞最大的感想就是什么都不用操心。一路的机票接送都已经安排妥当,等他们落地潇山机场的时候,已经有了蘅州分公司的人来接待。 因为季奶奶有这个习惯,所以蘅州分公司这边几乎已经快要接待出规定流程来了。有专门的司机老张来开车,送他们去法行寺。 法行寺坐落在前塘江畔柿峰山上,相比起其他那几座闻名遐迩的名刹,法行寺的香火并未隆盛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游人很少,寺庙里异常地清净。 因为和寺里的住持交好,他们一行就下榻在庙里的寮房。 季奶奶一旦进了寺庙,旁的事便一概不过问了。虽然也要求季南征和宋秋辞要跟着一起上香向佛菩萨表达诚心,但也不拘着非要他们时时刻刻作陪。 宋秋辞是喜欢法行寺的,她喜欢这种与世隔绝的氛围。无论外面的世界千年来怎么变化万端,寺庙的建筑、规矩、日常,还都是一如以往。 出了世的人们就不在意keep pace这件事了,这让她感到妥帖和安心,仿佛置身于一颗时空胶囊。 住宿的环境不错,房间虽小,但有干净床铺和热水,宋秋辞随遇而安。从包里翻出写生的本子和铅笔,正想着要不要去庙里找个角落画点什么,手机震动起来,是芮斯媛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芮斯媛声音嚅嗫,说她考虑再三无论如何也要给宋秋辞道个歉。她从小心思细腻,那天听说宋秋辞因为身体不舒服没来,又听季南征散席时说的那一番话,心里清楚一定是自己妈妈的话被宋秋辞听去了,心里不舒服。 那丫头说着说着都快哭了似的,替她妈妈向宋秋辞道歉,“秋辞姐,我妈那样说真的太过分了,我都觉得过分。” 听她复述完季南征那天在包厢里对芮长峰两口子说的话,宋秋辞沉默一会儿,然后安慰了芮斯媛几句,挂断了电话。 月色,白露 傍晚将至,倦鸟归林。深山里的薄暝比城市中要更加静谧、缓慢。可以看见夕阳的光线一点点挥散,深苍色的树梢顶端,随着风和鸟的翅膀颤动。 宋秋辞抱膝坐在台阶上,远远观望着这一场宁静。画纸和笔搁在脚边,纸上一片空白。她想动笔,但复又想到芮斯媛复述的季南征的话,一时出神。 他这是,护着自己? 季南征走近她房门口时,正看见她坐在廊下看着树木发呆。 这几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僵,很长时间没有对话。季南征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晚饭想吃什么?去市里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他试探着邀请。季奶奶自然是要吃庙里的素斋的,可他对白菜豆腐没有多大的热情。 宋秋辞收回遥望的目光想了想,朝他一笑:“听说前塘湖醋鱼和莼菜羹很好。” 季南征被那笑容晃了眼似的,有一霎出神,“好。” 宋秋辞不想和自己的口腹之欲过不去。在 分卷阅读15 加拿大这许多年,不正宗的中餐吃了一肚子,难得到了山灵水秀的蘅州,可不想再委屈自己。 司机老张开车,把他们送去前塘湖边一家著名的饭店。 餐厅依山修建,三层上一个大露台正对着前塘湖波光粼粼的湖水。落座时月色正好,明亮而温柔地洒在水面上。 季南征把菜单给宋秋辞,让她点菜。 这家餐厅是百年的老店了,清朝末年就开了一爿店在这湖边上,打那时起传承下来的几道菜味道都好得出奇。 宋秋辞点了几道,又客气地让季南征也选了几道,之后便是等着上菜。 季南征看她,明灭的月光打在她的侧脸上,显得线条柔和。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朝湖面上望去,景致绝美,没有谁想先打破这一层随月光浮动的安静。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手持小提琴的人走到露台上栏杆边,稍作调试后开始面朝着湖水拉琴。小提琴的声音从琴弦上熏然升起,与月夜晕染相将。拉的是一曲《梁祝》。 缠绵悱恻,琴音低徊如同叹喟。 一曲奏毕,小提琴手收了琴离开。他不像是餐厅的工作人员,也绝不是街头卖艺的。仿佛只是一个被湖光月色触动的乐手,随性而为。 宋秋辞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真喜欢蘅州。” 季南征看她,眸色深沉:“如果你喜欢蘅州,不如回来在这里开画室吧,我让他们去筹备。” 宋秋辞笑了笑,回绝道:“我不是很习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季南征看着她还想说什么,但是终于没有说出口。菜一道道地上了桌,香气扑鼻,让人胃口大振。 两个人吃了饭又闲聊了一阵。季南征问她在加拿大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遇到难解决的事。宋秋辞挑拣了一些无关轻重的回答。 “你呢,公司很忙吗?”她回答完了,转而问他。 季南征笑道:“不似表面风光,每天一睁眼都盘算着还欠银行多少钱,压力很大。” 她揶揄:“天之骄子季南征还有搞不定的事儿?” “太多了。”季南征的语气中藏着一丝无奈。 话说完了,两边又陷入了沉默。 宋秋辞看看湖水,脑中倏然又想起季南征维护自己和母亲时说的一番话,又想起自己跟人甩了这些天的脸子,存了一丝歉意说道:“你要是一会儿不忙,去喝杯咖啡?刚才来的路上我看那边有家临水的牙买加咖啡馆。” 兴许是湖光山色和月色太过美好,也兴许是这一顿饭吃得十分舒坦,宋秋辞心中的冷淡和戒备卸下了大半,且游玩的兴致高昂。她语气柔和,态度随性,倒叫季南征莞尔。 她本以为季南征会拒绝。 他像一只忙碌的陀螺总没有自己休息的时间,像今晚这样花费一个多钟头吃晚饭已经是很大的奢侈。可是他却说好,然后拿手机查了一下店名和方向,问她:“是这家‘那天白露’吗?从这儿过去500米,我们走过去吧?” 咖啡馆的老板看样子是个文艺气息爆炸的人,给咖啡馆起了这样一个情深深雨蒙蒙深意斐然的名字。 时间已是邻近九点,可咖啡馆里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小情侣或是姐妹淘,窝在沙发里窃窃私语轻轻说笑。 宋秋辞一下子有点后悔。如果说一起吃晚饭还算敞亮大方的话,他们俩一起到这环境浪漫的咖啡馆来单独喝咖啡算怎么回事,又实在没什么可聊的了。 季南征没有去管她的那些心思,问了她想喝什么之后去吧台点了单。宋秋辞挑了靠窗的沙发椅坐下。 她点的是热美式,浓缩咖啡加水,除了苦涩没有其他味道。季南征要了焦糖玛奇朵,他嗜甜,这和他不苟言笑的高冷外表非常不搭调。 没话开场。宋秋辞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她倒是不怕现在摄入这么多□□晚上睡不着觉,夜深人静时往往会迸发出灵感,她可不想错过了深夜的最佳创作时间。 一个年轻的女店员过来,笑容可掬,先看了宋秋辞一眼,之后就把目光盯在了季南征的脸上:“先生小姐,今天是白露节气,而你们是今晚的第100桌客人,店里规矩,有一份精美礼品送给二位。” 宋秋辞恍然惊觉,今天恰好是白露。 女店员从吧台后面拿出一个深棕色的盒子,放在他俩的桌子上。掀开盖子,居然是满盒的新鲜桂花,堆得密密匝匝;中心一处凹陷摆着一支精致小巧的圆形玻璃瓶,在灯下泛着清冷高雅的光。 “这是我们老板特意调制的桂花香水,只在每年白露前后特别供应,外面是买不到的。”女店员语气中带着些隐隐的自豪,说着话还不忘再偷看季南征几眼。 盒子打开的那一刹那香气蓬然涌出,桂花的清淡甜香充盈了整间咖啡馆,其他桌的客人好奇地寻着香味看过来。 桂花香并不浓烈明艳,但是却存在感极强。宋秋辞拿起圆形玻璃樽看了看,掌心大小,瓶身微凉,散发着馥郁香气。 季南征道过了谢, 分卷阅读16 女店员才恋恋不舍地走开。见宋秋辞一直在拿着香水瓶看,时而又拨弄两下盒中桂花瓣,便笑问道:“喜欢?” “喜欢……”她轻轻地说。而且,她似乎也有了一丝新画的灵感。 次日宋秋辞起了个大早,没有叨扰司机老张,自己出了山门打了个车去满觉陇。昨夜在“那天白露”与桂花的金风玉露一相逢,让她一直游离无踪的灵感被牢牢抓住。 车在树木葱茏的山道上开了一会儿,满觉陇就在眼前。此处是桂花盛开的地方,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满陇桂雨”。据说在金秋雨后,满地打落的桂花会氤氲出如烟如霭的香幕,人行林间披香带露。 山间小径里还带着夜里携来的露水,游人稀少,山林寂寂。 宋秋辞随身的包里装了微单相机和素描本、铅笔。她寻了一处桂花盛处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没有去管石凳上还有些露水的潮湿,就坐在那儿画起了素描。 她想用大片的桂花黄当作新画的底色。 不知不觉间一个上午很快过去。秋天升至高空的太阳还在散发着最后一点温暖。宋秋辞的手机响起来,那头是季南征。 “一个上午都去哪儿了?我在保俶塔那边的餐厅订了位置,一起午饭吧。” 坦白说如果季南征与她没有这层特殊的关系,他会是一个宋秋辞想与之成为朋友的人。正直,沉定,不强人所难,聊得来。 季南征听说她在满觉陇,提出让司机过来接,但是宋秋辞已经打上了车往保俶塔去。 保俶塔是前塘湖边宝石山上一座瘦长的古塔。季南征订位的餐厅修建在宝石山的半山腰,临窗的座位看出去正好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塔身。 这一顿饭又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吃。 从前少年时陪着季奶奶来上香,宋秋辞也是吃过几顿庙里饭菜的。五块钱买一张饭票,然后在斋堂和僧人们一起排队打饭。 菜色多是白菜、豆腐、榨菜丝,还有一大锅紫菜汤。用陶瓷碗盛了,份量也不大,但是味道不错。这种朴素饭菜对于出家人和图新鲜的人来说恰到好处,但对宋秋辞这样热爱尘世、热爱美食的人来说,终究少了点什么。 好在,季南征和她一样爱吃,也知道哪里有好吃的。她又省了一份心。 知道宋秋辞是去画桂花,季南征说:“你要是喜欢桂花,我让他们在京城也弄几株,就种到奶奶院子里你可以时常去看。种在你屋子里的话还要弄盆栽,怕你顾不过来。” 宋秋辞笑了笑,没有说话。 “怎么?”他注意到她的笑和沉默。 “没什么,就是想采访一下你作为传说中的富二代、□□的感想。”宋秋辞抿着嘴微笑,眉眼中暗含打趣的意味。 看到什么好,第一反应不是羡慕嫉妒,而是琢磨如何才能最便捷地弄到自己家来。宋秋辞虽然名头上是季家千金,可她知道自己和那个圈子的人还是有本质上的不同的。就比如她绝对想不到把桂花弄到自己家里去。 在加拿大留学时同学中不乏一掷千金的大企业继承人,可宋秋辞从来和他们玩儿不到一起去。季家对她很好一直把她当作亲生女儿那样供养,每个月的生活费打到她的卡里都不菲,可她的一应用度都是靠兼职和卖画,虽然不至于饿肚子,但也绝不允许她大手大脚。 “也就是,喜欢的东西,能得到的尽量得到,比旁人轻松一些。”季南征笑笑。 他没说,可是有的东西,无论你有金山银山还是滔天的富贵,得不到就是得不到。这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季南征目光平静,望向桌对面的女孩儿。 夜归山寺,山道上静得只有鸟鸣。宋秋辞回房之前看到季奶奶房间的灯光还亮着,便过去敲了敲门。季奶奶平常睡得早,今日却兴致颇好在房里看书,见是她,笑弯了眉毛把她叫到身边。 屋里燃了香,细密的安心气味。季奶奶找了条毯子递给她,“山里不比城市,夜里凉,又是秋天了,盖着些。”薄毯轻柔温暖,宋秋辞听话地裹在衣服外面。 她陪着季奶奶说话,听闻是刚和季南征吃了晚饭回来,老太太笑道:“和你哥哥相处还好?” “还好。”她低声应着。 季奶奶笑眼看她,拍拍她的手背,“你这孩子,从小心思重。别想那么多,回家来就好,你哥哥也很关心你的。” 宋秋辞没有搭腔,只是笑笑。季奶奶怕她不信似的,“你哥哥有些生意伙伴在加拿大,我总听见他打电话叫他们关照你,怕你在那边受委屈。不过你这孩子也是争气,没什么用人帮忙的地方。这样也好,咱们家也不爱欠别人人情。” 这令她意外。过去十年,她的确没有感到有人特别关注她,现在知道了,心里不知道是讶异、感激,还是不悦。仿佛都有一些,但又都不强烈。 季奶奶接着说:“你十三岁那年第一次到家里,我就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妈,也不是因为征征爸爸,就是看你呀小小瘦瘦一个小姑娘,投眼缘,心疼。” 老太太似乎陷入了回忆里,手 分卷阅读17 心温暖地摩娑着她的手背,“你和征征是一样的。心里不要老装那么沉的事儿,这个家就是你的家,就是你在外头受了委屈回家来,我们也能养你一辈子,你永远是咱们家的宝贝闺女。谁要是说个不字,我打断他狗腿,奶奶就是你的靠山。” “闺女,回家来住吧?奶奶想多看见你呢。” 宋秋辞心中触动,险些掉下眼泪来。她是那种受了委屈也不爱说的人,硬逼着自己坚强,要摆出铜墙铁壁刀枪不入的气势,才能撑住自己在这人世间立命的尊严。 但她又最怕真诚和温暖的宽慰,瞬间可以击穿她心中构筑的堤坝。 她将身轻靠在季奶奶怀里,闭了眼睛。 泼天,落魄 从蘅州回来,宋秋辞觉得自己和季南征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消退了一些。 京城正下暮雨。从公寓高高的窗户望出去,环路上红色车灯连成火龙,一动不动。一到雨天这城市的交通就更加糟糕。宋秋辞怔愣地看了一会儿,复又掏出手机,给季南征发去没头没尾的一条短信,只两个字,“谢谢”。 信息发出便收了手机。宋秋辞也不在乎季南征是否能懂她在谢什么。 转过身,是已经勾出线稿的新作。她放了点音乐给自己听,倒上半杯红酒,开始干活。 那天她从满觉陇写生回来,晚上就兴冲冲给褚清宁发了信息。这几天褚清宁可没少“关心”她,“关心”得李清言都嫉妒。 “灵感很好,创作顺利。”她简洁地写信息。 画了两三个小时有些疲累,宋秋辞起来做了几个拉伸的动作,又忽然想起从那天白露咖啡馆带回来的桂花香水。于是去行李箱里翻出来,打开瓶盖细细嗅闻。 这气息真好,让人一下子回到那天的情景中去。满山的湿漉漉的桂花。她和季南征在前塘湖边喝咖啡,月光清亮动人。 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个片段。竟然还有那么一丝丝温情的成分在。 电话声响,是季南征打来的。真是想到谁就会碰到谁。她本是悠闲地接起电话,那头季南征的语气却肃杀:“钱叔在去接你的路上,奶奶进医院了。” 雨天堵车。宋秋辞干着急但车流行进缓慢。钱叔从小看宋秋辞长大,心疼这个孤零零的姑娘,此刻也只能不住地安慰她:“小姐你别着急。” 怎么能不急。 季奶奶今早起床时还好好的,吃过午饭以后照例午休,但过了时间还没有起来。阿姨敲门进去,老太太就是睡着了的样子,但就是怎么也叫不醒。 阿姨慌了,先叫了救护车,紧接着就联系了季南征。 人拉进手术室几个小时了。季南征推迟了所有的会议,一直守在医院。宋秋辞顾不得打伞,下了车就冲进门,还没有来得及跟季南征说上半句话,手术室的大门打开,医生沉默走出。 医生说了什么宋秋辞耳边都嗡嗡地听不清楚,她心跳如擂鼓,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泼天豪雨依旧无休无止,季南征搀扶着宋秋辞,靠在医院长廊冰冷的墙边。 蛛网膜大出血。脑动脉瘤破裂。 像做梦一样,昨天老太太还好好的,今天就成了再也见不到的人。医生宣布完死讯,之后乱糟糟的,医院来了无数人,又走了无数人。好像季南征父亲的贴身秘书也来了。她都记不太清楚。 她似乎在医院长廊,就那么靠坐着哭累了睡过去几次,又醒了几次,混混沌沌。半夜,终于失魂落魄地被季南征送回公寓。钱叔不放心,还是开着车跟在季南征的车后头。 进了家门,季南征想跟她说什么,但她只是摆了摆手,走进卧室把自己关起来,蒙头进被子。在这种时刻,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人,只能把自己隔绝起来,然后一个人惶恐、痛苦,像蜗牛缩进壳里。 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卧室里传来隐隐的哭声。那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无遮无拦地宣泄着自己。 季南征长久地站在卧室门前,一言不发。 这一晚季南征没有回自己家,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了一宿。其实也没有睡着,只是愣愣地看着落地窗外,直到东方既白。 凌晨时分卧室门打开,宋秋辞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她合衣倒在床上哭了一夜,及至凌晨人已经声嘶力竭。见到季南征,她有些迷茫。 “季南征?”她喃喃地。 季南征低头看她,眼睛红肿,头发乱糟糟的。一时无言,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或者说,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自己。 看清客厅里的人是谁之后,宋秋辞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说,我是不是天煞孤星?为什么我的家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季南征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人重锤了一下,钝痛袭来。他想起他们还是小孩子时,眼前这个小姑娘就把自己关在卧室,偷偷哭泣。 一股莫名而来的冲动占据了一切。季南征三两步走到她面前,将人带 分卷阅读18 进怀里。她真的是瘦,拥在怀里不盈一握。 “你还有我。”他说。 是她的哥哥也好,朋友也好,敌人也好。只要自己在她身边,还可以护着她,就好。 季家的大事理所当然上了热搜头条。 此后治丧的几天,有无数狗仔跟拍偷拍。宋秋辞出入一举一动都被无限放大,变成或模糊或高清的照片放在社交媒体最醒目的位置。 李清言义愤填膺,想要发挥自己经纪人的功能,把自家的画家好好保护起来。可他到底手速和能量都没有季家厉害,那边早已经派了一个保安队,把宋秋辞家团团围了起来。 过了两天,季南征还是不太放心,“宋秋辞,你还是暂时先回季家大宅住吧。”他摁灭手机屏幕。前一秒那上面显示的还是宋秋辞素颜萎顿出街的偷拍照。 她没有拒绝。 画布搬进季家大宅。天气好的日子宋秋辞就一个人在院子里画,一画几个钟头,不言不语,也不和人交流。阿姨给她做饭,照顾她起居,可宋秋辞还是日渐沉默消瘦。 她不过是想找一件事情,让自己沉浸进去,把现实的一切全部忘掉。 褚清宁知道季家有丧事,好几天都没有联系过她,只是发过一条讯息,“节哀顺变”。 作品几近完工的那一天傍晚,季南征回大宅吃晚饭。阿姨努努嘴,宋秋辞还在院子里,又是一坐一下午。 京城的秋天夜晚凉意颇盛。宋秋辞只穿了薄薄的开衫,头发凌乱挽在脑后。她本是鹅蛋脸,这几天不见,轻减成了瓜子脸,面颊上一点肉都没有。面庞清白,神色怆然。 脚步踏过落叶,季南征走到画布跟前。那已经是一幅完成度很高的画作,桂花盛放的山林间一只灵巧的白鹿。鹿的神态童稚天真,眸子又大又闪,定定地望着来人。 空气中有隐约的桂花香气,季南征意外。京城少见桂花,季家大宅附近更是没有的。 宋秋辞像是自言自语:“我找了最好的调香师傅,调了不会被油墨味掩盖的桂花香精,混在颜料里。” 她目光茫然地看向季南征,“好闻吗?” 那天她出门就是去找调香师傅,却没想到被狗仔拍到了狼狈的样子。网络上一片热议,说她颜值下跌、泯然众人;说她气质颓丧,状如弃妇。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可宋秋辞也没看。 “好看,也好闻。”季南征浅笑,他有很多天没有笑过了。 父亲从外地赶回来,张罗家中治丧事宜。他作为季家长孙,在父亲缺席集团事务的情况下只能独自挑起大梁。 没有人问问他是否也因为失去从小疼爱自己的祖母而伤心。 宋秋辞侧目看他。几天不见,人似乎都老了一些。下巴上的胡茬隐隐冒了出来,他没有顾得上修剪。这不是平常一丝不苟的季南征。 她忽然对他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情绪。甚至,相依为命? 宋秋辞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也许是住进季家大宅,让她有了自己是属于这个家一份子的错觉吧。她黯然地想。俄尔又努力摆出个试图安慰人的微笑:“走吧,阿姨说她今晚做红烧肉呢。” 沸点,牛奶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季南征已经刻意推掉了大部分活动,专心处理集团事务,但有的人还是不得不应酬。重要生意伙伴从沪上来,京城的消息闹得再大,沪上的人也自成一个体系,不管你那么多,生意还是要做的。 都是年轻人,商务宴会散了以后嚷嚷着要去京城酒吧感受一下。钱叔把人送到三里屯,季南征便让他早点下班回家了。 夜的沸点正盛,三里屯酒吧林立,一条不长的街上男男女女穿红挂绿姿态妖娆。如果不是应酬,季南征不太爱来这样的场合。 酒吧里音乐声震天响,吧台前坐三两纨绔。季南征他们的卡座离得不远,听见其中一黄毛语带下流:“瞧那果儿,嘿,真圆润。” 另一纨绔很是捧场,顺着黄毛眼光看了看,然后扭过头来嘀嘀咕咕,笑得猥琐。 夜店酒吧里这样的人太多了,季南征没有当一回事。沪上公子精致而小资,懂得一些调酒的门道,点了几瓶贵的,自己调着给他们尝尝。 被讨论的姑娘衣着清凉,和同伴自顾自喝酒聊天,全然没有注意自己正被下流的目光盯着。那黄毛胆子颇大,拎了瓶啤酒就蹭了过去,挨到姑娘身边儿说了什么,姑娘一愣,紧接着暴起,一个巴掌招呼上去。 黄毛被扇懵了,反应过来立刻揪住姑娘的头发,扯着她的头就要发狠。 季南征见对女人动了手,上前去钳住了黄毛,纨绔同伴想来解围,见到季南征均是一愣,不敢上前。 姑娘也是个暴脾气,趁机一脚踹向黄毛□□。 “季总?”踹完了人姑娘想给人道谢,定睛在季南征脸上,讶异出声。不是别人,正是云茜雅。 她眼睛里迸出惊喜的光:“季总您怎么在这儿呢?哎哟谢谢季总!” 分卷阅读19 纨绔一行也是认识季南征的,都不敢得罪。黄毛看清了摔自己的人,也蔫儿了。 从酒吧出来,云茜雅一个劲儿给季南征道谢。 “女孩子家家,晚上来这地方不太安全。”季南征没什么大男子主义思想,纯粹出于为人好的角度,多说了一句。 云茜雅露出酒窝咧嘴乐,和白天上班时候完全不是一个状态。“季总不会拿这个扣我工资吧?我可是下班时间出来玩儿的。” 季南征看她,显然是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 一连几天季南征都住在季家大宅。 应酬也少,基本上一下了班就回家。阿姨看得都有些犯嘀咕:“季总真是转了性了,以前一个月只能见一两次人影。” 宋秋辞的卧室在二层,她平常活动的范围也不大,除了卧室就是院子,中间到餐厅简单吃个饭。季南征的房间就在她隔壁,从小这么住着,两个人习惯了互不打扰。 夜里十一点季南征才回来。就这几天的规律来看,今日算是晚归了。 他进房门的时候宋秋辞正要下楼接杯水喝,迎头碰上,一鼻子酒味儿。 她皱了皱眉头,“你喝酒了?” 季南征答:“沪上的生意伙伴,陪着三里屯坐了会儿。” 这么一问一答结束,两人都有些尴尬。宋秋辞觉得自己反常,她平时并不关心他人行踪;季南征觉得自己露骨,他平时不会和人交代自己做了什么。 抬眼看她,睡袍素颜,皮肤凝润,是美的。 “冰箱里好像有醒酒的东西,我给你拿吧。”宋秋辞为了掩饰尴尬一般,找了个由头匆匆下了楼。 宋秋辞曾经也见过季南征喝多的样子。 那是在他们高中毕业的谢师宴上,一群刚刚成年的男孩子们一开始喝得高高兴兴后来哗啦啦地哭。 平时最淘气的男生一把抱住年级主任,嚎啕着说自己平时多不懂事希望老师不要记恨他;五十多岁以严肃著称的年级主任也是老泪纵横。 季南征喝了不少,虽然没有加入又笑又哭的行列,但他额头和眼睛红红的,不像平常波澜不惊。 一夜鱼龙舞。 后来宋秋辞觉得闷热出去透气,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旁边还跟了一个女生,他们班的班花。 班花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宋秋辞已经忘了,但是她记得自己是无意中偷窥了班花向季南征告白而被回绝的全程。 她一直以为像季南征那样的乖孩子好学生,哪怕拒绝起女生来也该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 可是季南征那一次只是冷着脸没有表情,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一句扭头就走了。班花站在那儿泫然欲泣,宋秋辞看不得女生哭,趁着没被发现也想赶紧走开。 她想换一个地方透气,可偏偏在去路半途碰到季南征。 “偷看好玩儿吗?”他红着眼睛问她,身上喷着年少气盛的酒气。 “我没想偷看,是不小心碰上的。” 季南征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以后不要做这么无聊的事。” 宋秋辞想着,一时半会儿陷入了回忆里。季南征对她是没什么敌意的,不像自己小时候浑身带刺。但就是他的那种一板一眼、客客气气,让宋秋辞最气不打一处来。 拉开冰箱门,看看里面还有冰牛奶,宋秋辞叹了口气,倒上一杯。刚才脑子抽筋了才说要给他拿解酒的东西,她不习惯照顾人,但是现在不拿上去也很尴尬。 端着沁出水珠儿的牛奶杯子上楼,季南征却不在自己房里。 走廊尽头是季奶奶的房间,现在门开着屋里的灯也开着,给走廊地板投上一抹暖黄的光。宋秋辞迟疑地走近前去,屋子里季南征席地坐着,背对着门口在看什么。 季奶奶出身大户人家,从小见惯了好东西养出来一流的审美,房间装点得整洁素雅。以前宋秋辞很喜欢到这个房间里来,窝在角落的摇椅里看季奶奶的那些珍藏旧书。 多年没有进来,这房间还和记忆中一样。她一时鼻酸。 过了一会儿,季南征的背影微微发颤。 他在哭吗? 宋秋辞怔住,手心里还握着那杯牛奶。她迟疑了一下,把牛奶放在门口的高脚木桌上,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秋辞,柚子 翌日李清言来大宅找她。 一进门就是大跨步走近前来,给了宋秋辞一个大大的熊抱。知道他是为了安慰自己,一切尽在不言,宋秋辞感激地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咳。” 从楼梯上下来准备去公司的季南征正好目击这一幕,轻咳了一声。 李清言放开她,眼圈红红的很是感性,对迎面走来的季南征又是一个拥抱,“节哀顺变。” 宋秋辞和李清言相交日久,知道他大大咧咧毫不掩饰的性格,但季南征却不是很习惯,有些尴尬地说了声谢谢,不动声色地退开两步。 分卷阅读20 “我去公司了。”丢下一句话落荒而逃似的。 李清言回头说:“你这个哥哥还挺高冷的。” 宋秋辞道:“他一直就这样。你怎么来了?” 这些天李清言也很默契地没有拿工作上的事烦她,自己一个人默默做完了很多琐碎事。 “这是褚清宁公司发来的关于这次画展的合同,我这两天找了我专门搞这方面法务的朋友帮着看了,没有大问题,褚的公司还挺厚道。” “这是画作的保单、过关手续。” “这是我去展览场地拍的实地照片,光线好,地方大,地理位置好。” 看着李清言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叠又一叠的材料,宋秋辞不禁说道:“谢谢你啊,清言。” 李清言一愣,然后笑开了:“咱俩还客气什么,我就想要保证你可以安心画画,其他的事儿都交给我!” 语气很是义薄云天。 “对了,我今天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情。” 看完了资料,李清言正色道:“我得带你去展览场地看一眼,要是可以,咱们下午就把合同签了,其实人家给咱们这么多天、他们那边都动作起来了咱们才签合同,已经是不合规矩拖了很久了。” 宋秋辞当然知道无论是褚清宁还是李清言,这些天来都是在将就体谅着自己。成年人的世界,私人有再过不去的坎儿,也不能影响了工作。 她应允了,又打起精神笑道:“李大造型师,来帮我挑一套签合同的气场全开战袍?” 李清言见她精神状态好多了,心下也是一松,笑笑说好。 京城二十四桥,城中有名的年轻人聚集地。 旧工厂改造的艺廊,集装箱改造的咖啡馆,蒸汽朋克风的花店排列在60多万平方米的地界上,一到了双休节假日,人潮涌动,花枝招展。 李清言和宋秋辞站在二十四桥街头,心头只浮现出四个大字——相形见绌。 街头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全都穿着入时,一打眼看过去漂亮潇洒,也经得住细打量,于细节处夺人眼球。 李清言摇头叹气:“在加拿大这许多年,把我都呆傻了。土得不行。” 宋秋辞低头看了眼自己穿的小黑裙红底鞋。还好,经典款,不露怯。 褚清宁选定的展览场地在A区113号,是个墨绿铁门红砖墙的旧厂房。天顶改造成玻璃屋顶,远远看过去就醒目。 及至门前,意料之外却见到了云茜雅。她今天打扮得就像二十四桥里其他的年轻人一样,又潮又美,正巧笑倩兮在门口朝他俩挥手。 “你找她来的?”李清言附到耳边低声问。 宋秋辞:“估计是季南征派来的吧。” 在京城就没有他季南征不知道的事儿。派个云茜雅过来盯梢,太正常了。 云茜雅轻巧跑过来:“季小姐,李先生,季总说了让我来给你们打个下手,有什么活儿交代给我就好了。” 果不其然。宋秋辞都懒得问季南征是怎么知道他们今天要来二十四桥的,只是笑说辛苦了。 和门口的保安说了来意,一行三人被迎进厂房。褚清宁公司的助理来带着他们走走看看,宋秋辞心底啧啧称奇。 113号的室内可用面积比从外观上揣测要大得多,她估计了一下,自己的那些画就算全摆进来,还能有多的富裕空间。眼下工作人员正四散在厂房各个角落忙活,刷漆做展板,各式各样的活计,宋秋辞看得新奇。 她在加拿大只办过小型的展览,没有如此大动干戈过,现在看什么都新鲜。 小助理也是年轻女孩儿,早就从八卦媒体里得知宋秋辞身份,现在见了真人有点按耐不住的激动:“季小姐你真是人美又有才华。” 宋秋辞还是不怎么习惯“季小姐”这样的称呼,略带尴尬地一笑,没有回应。被奉承本是开心事,结果自己如此别别扭扭,真是扫兴。 李清言到底是经纪人,看了一圈儿下来脑子里还想着正事:“距离画展开幕还有半个月,你们褚总这么早就把场地整租下来了?” 像二十四桥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租金一定不菲。眼看着褚清宁公司的人已经在厂房里工作起来,看样子是垄断了一段时间的使用权。 小助理呵呵一笑:“哦,这场地是褚总的产业,不用租,随便用的。” 宋秋辞李清言:“……哦呵呵。” 财大气粗,惹不起。 说话间工人纷纷停手,朝刚进门的人打招呼。小助理飘眼望去,也是赶紧立正站好,“褚总好!” 来人正是褚清宁,深蓝衬衫卡其布裤乐福鞋,袖子挽起来几分,露出肌肉紧实的小臂,打扮得几分休闲几分正式。宋秋辞暗暗在心里夸他衣品好。 “地方好找吗?” 褚清宁为人全没什么架子,走近了,语气也是拉家常似的,让人很容易能放下戒备。他笑眼和煦,让人相处起来很舒服。 李清言与他寒暄两句,褚清宁打 分卷阅读21 发了小助理,说要亲自带客人在二十四桥逛逛。当然大家心里都清楚,一会儿还得当面把合同签了。 宋秋辞向褚清宁介绍了云茜雅,之后四个人步出了113号。 二十四桥有趣的地方多,网红打卡点前面好多年轻人排队等着拍照,宋秋辞看得兴味盎然。 褚清宁见她有兴趣:“季小姐要不要也拍一张,留个纪念?” “不用了。”宋秋辞莞尔谢绝。 她不怎么爱照相。刚认识李清言那会儿,李清言说她漂亮,在能靠才华吃饭的前提下,适当卖卖颜值是锦上添花,非拉着她找摄影师照过几张硬照,她看了却都不满意。 照片里女孩儿神情冷淡动作僵硬,宋秋辞觉得自己简直太无趣了,于是作罢。 逛到咖啡店门口,褚清宁说这家很不错,提议进去坐一会儿。李清言何等机灵的人物,扭头对云茜雅说:“云助理,我们等会儿要谈一些工作上的事,这是我们画室内部的商业机密,不知道您是否可以回避一下?” 云茜雅有些不乐意,但听他说得义正严辞,也只好笑了笑,“那我就在附近,季小姐随时联系我。” 见人走远褚清宁才道:“我还以为云助理也是你们画室的工作人员?” 李清言翻了个白眼,毫不掩饰,“哪儿能呀,她是秋辞的哥哥硬塞过来的。” 褚清宁显然知道这位“哥哥”的来头,笑容朗朗,“季总对季小姐很关心,你们兄妹感情一定不错。” 感情不错吗?宋秋辞不置可否。 在靠窗边的座位坐了,伴着咖啡的浓香,合同签好,一式两份。 正事办完,气氛轻松不少,李清言有了继续打探褚清宁隐私的劲头,两个人你来我往聊得融洽。 宋秋辞偏头看窗外。午后的阳光随意撒将下来,照得空气中飘浮的尘埃格外清晰。街对面,红裙子的女孩儿笑容灿烂,在前面脚步轻快地走着,有时回头招呼落后的男友,嗔怪他磨磨蹭蹭。 褚清宁见她看得出神,“季小姐更喜欢京城还是多伦多?” 他对眼前的女生很感兴趣,于是找一个容易聊下去的话题抛给她。 “京城更有活力。”宋秋辞笑笑,“多伦多太无聊了,容易把人心态熬老。” 大实话,李清言附和着点头。 宋秋辞犹豫了一下又道:“褚先生还是叫我秋辞吧。”她听着季小姐三个字,还是有些刺耳。 “好的,秋辞。”褚清宁倒也没有迟疑,从善如流,笑容爽朗。 在半面阳光照射下,他的气质像一颗清新妥帖的柚子。 傍晚陪李清言回了他的酒店房间,两个人又把合同拿出来过了一遍。其实签都签了,再想反悔也来不及,但就是得再看一遍才安心。 李清言细细过了一遍条款后叹道:“褚清宁真是好男人,风度好、气质佳,家里有钱还那么认真工作,哎,你说加拿大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极品?” 宋秋辞打趣他:“你还忘记夸人家皮相好了吧?” 李清言眼神放空:“一开始以为这人只是皮相好,接触久了才发现,皮相好是他所有优点里最不足为道的。” 听听,陷入情网的男人就是这么盲目。 看宋秋辞一脸无所谓,李清言凑近了她,眉毛差点儿杵到她鼻孔里:“我就不信,作为一个身心健康的成年女性,你对褚清宁就一点儿好感都没有?” 目光审视而明亮,还带着些看好戏的促狭。 宋秋辞一把推远了没正形的李清言,正色道:“那可是金主爸爸,你有没有听说过,不要在吃饭的地方拉屎?” 言下之意就是她怕极了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去。 李清言:“切,我才不信。” 初秋,栗子 忙完一天七八点回到家,季南征居然比她还早。 见了面也没提白天云茜雅被打发走的事。他清楚宋秋辞不喜欢被人监视,但他又实在是放心不下。 他们和褚清宁合作的事,手下早已汇报清楚。 都在京城,褚家他有所耳闻。清贵家庭,家学渊源,不计较富贵。褚清宁原先做艺术品生意,后来觉得策展有意思,自己弄了个小公司挂在褚氏名下专门办展。 原先是不被人看好的行当,后来网络发达、文娱生活越来越丰富,画展、艺术品展览忽然就火热起来。 那个李清言他也让加拿大那边了解了一下背景。这几年虽然没翻腾出过什么大水花,但一路是和宋秋辞相互搀扶着走过来的,很受信任。 他觉得她身边有一个信得过的朋友也好。 只是他们关系那么亲近叫季南征心中总是有些不爽。男未婚女未嫁的,就要住同一个酒店套房,像什么样子。 那天他心情不怎么好。 宋秋辞回家来进门,带进来一丝京城初秋的风的气息。他坐在沙发看报纸,抬眼看她。 她今 分卷阅读22 天的打扮很漂亮。黑色的连衣裙,头发自然披散下来,有些自然卷,但不明显,微微的卷曲显得人很柔和。季南征无意识地多看了她一会儿。 宋秋辞奇怪:“我脸上有东西?”说着去照挂在餐厅壁炉边的镜子。 “咳,没有。”季南征敷衍着,起身回房。 隔了两日,褚清宁方面联系宋秋辞,询问了一下新作的进度。听说已经基本完成,褚清宁提出能不能让他们公司的宣传组到家里去看一下作品。 这两天宋秋辞也时不时关心一下网络上对她这次画展的宣传。 不得不说,褚清宁的团队做事很靠谱,文案、图片、噱头都做得到位,整体的宣传走向也符合她对自己画作的定位,至少她是满意的。 新作属于最终的压轴,不会在前期宣传物料中出现,但是工作人员也要做一些准备,这样等画展开幕了可以立刻做出宣传的反应。 宋秋辞欣然应允。 李清言捧了热巧克力,在院子里悠悠闲闲坐着,一边看画一边啧啧称赞:“不是我王婆卖瓜,秋辞,你真有才华!” 他们提前在大宅等着,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天。 这么多年听惯了李清言的彩虹屁,宋秋辞没当一回事,只是看着画出神,淡淡地说:“我准备给它取名叫‘山崖表里’。” 她平常看书喜欢庾信,想起《枯树赋》里一句“至如白鹿贞松,青牛文梓。根柢盘魄,山崖表里。桂何事而销亡,桐何为而半死?”觉得好,便拿了四个字来用。 李清言照例吹捧:“好!一听就厉害,一定能红!”他于中国文学没什么了解,叫什么都好。宋秋辞笑笑,这人,真是要逐渐走上无脑吹的不归路了。 宣传组准时到,没想到的是褚清宁也跟着来了。他今天穿的是连帽卫衣牛仔裤,混在那一群年轻的工作人员中间毫无老板的架子。 宋秋辞抱着胳膊在一旁看他们测量、打光、拍照,工作得有条有理,配合得默契十足,不禁小声跟李清言说:“我都有点儿想画室的大家伙儿了。” 在多伦多他们画室除了宋李以外还有五六个人,大家平常没事也会一起出去吃喝玩乐,或是聚在一起聊灵感、聊创作。 李清言搭了她的肩膀道:“不用想他们。这帮小兔崽子,听说了季大小姐你要在京城办画展,高兴得都叫我别回去了!说一定要大操大办风风光光,好让他们也跟着长脸。” 宋秋辞闻言轻笑出声。 褚清宁回头看她,“今天心情不错?” 他之前见她,虽然都是彬彬有礼的模样,但总觉得这姑娘眼神郁郁,阳光不起来似的。今天看见她笑,虎牙小巧洁白。 “嗯,看见褚总的团队年轻有朝气,觉得很好。”宋秋辞客气道。 她今天因为没有出门的打算,在家只穿了平常的休闲服。宽松而有垂坠感的米色阔腿裤,蓝白竖条纹的oversize衬衫,领口随意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里面白皙的锁骨和一条细细的银色项链。 微光一闪,更叫人的眼睛离不开焦点。 见褚清宁看自己,宋秋辞有点尴尬地低咳了一声。好在那边大门开了,他移开了视线。 季南征今天回来得早。在门口他就看见停了几台眼生的车子,想是客人已经到了。甫一进门,隔着客厅看见院子里有不少人,他整理了下疲惫的神情走过来。 宋秋辞抿了抿嘴,上前给他们互相介绍。彼此握了手,季南征先开了口:“褚总在文艺圈子里是名人,今日见面,是我的荣幸。” 宋秋辞偷眼打量他,觉得季南征今天怪怪的。冷漠严肃藏起来一些,对褚清宁很是客套,居然还主动示好。 褚清宁也是上道儿的人,笑意酽酽地和季南征聊起天来。都在江湖中混,虽然彼此不熟识,或是怀着戒备的心思,但面子上都很过得去。 季南征早晨料理了公司的事,本来想下几个分公司去看看,后来想起云茜雅说的今天家里要来人,来的还是褚清宁公司的人,他怕宋李二人被人占了便宜,想着回来帮忙看看。 季南征自己在客厅沙发上坐了,随便拿起本杂志翻着,一边看两眼院子里人们忙忙碌碌。山崖表里那幅画基本完成,他远远观望着。 这几年宋秋辞的画他都看了,有时空闲下来还会鬼使神差上网看看画底下的评论。称赞的多,贬低的也有,无非是“也普普通通嘛,不知道为什么红”、“都是炒作”、“幼儿园水平”之类。 看完也就把评论关了,心里猜测着宋秋辞会不会看到国内的这些评论,看到的话,她又会怎么想? 为什么要做画家这么辛苦的工作被人评头论足呢,家里的钱又不是不够她花。 那天带他们在二十四桥展厅参观的小助理今天也来了,她第一个发现桂花香味儿,惊奇地说:“你们有没有闻见真的桂花香?” 众人闻言都作出吸嗅的动作,“真的诶?哪儿来的桂花香?” 褚清宁凑近了画作,回头问她:“掺在画里了? 分卷阅读23 ” 宋秋辞还没答话,小助理已经惊呼起来:“真的,凑近了画闻起来更浓了!季小姐你真的太有想法了,这不又是一个亮点?” 另外一个工作人员闻言附和:“说的就是呢,而且这白鹿安排的比例也好,女生要是站在画的这个位置合影——”说着自己走过去,在画布左方站定,“正正好好,像真的在摸白鹿一样,特别身临其境。肯定会吸引好多网红来合影的。” 宋秋辞看着,她画的时候倒是没想过这些,还是专业做宣传工作的人看到的东西多。李清言面露得意之色,尽情接受着来自合作方的赞美。 季南征听到小助理喊的“季小姐”,唇角微扬。听上去他们还真像一家子似的。 门铃又响,阿姨去开了门,这回进来的是云茜雅,左右手都提了袋子。宋秋辞嘟哝:“今天家里倒是热闹了。” 云茜雅知道宋秋辞要在家里接待合作方,脑子也很机灵会来事儿,买了城中最近火红的蛋糕点心带来,想帮忙招待。 她分完了点心,看看院子里大家忙碌,便退到客厅来站着看。季南征叫她坐,这才有些局促地坐下。云茜雅想了想,又从纸袋子里拿出一颗蛋糕推到季南征面前,满脸堆笑,“不知道季总爱不爱吃甜的,您尝尝?” 栗子蛋糕,打得松软细腻的奶油和淡褐色的栗子粉交融得恰到好处,一打开盒子便能闻到秋栗的香甜。 宋秋辞刚才顺耳听到云茜雅问他爱不爱吃甜的,心中不禁一乐。 想来季南征在公司时都是一幅正经八百的样子,要是被下属发现其实嗜甜如命,岂不是要人设崩塌? 她带着一丝恶作剧的心溜达过来,在沙发另一边儿坐了,小勺挖了自己的蛋糕送进嘴里,“小云,你哪儿买的蛋糕?真是太好吃了,甜而不腻。” 云茜雅得了表扬自然开心,掏出手机就要给她发店家地址。季南征抱着胳膊,瞥了宋秋辞一眼。 入梦,扶疏 画展开展前宣传组的人拟定了几个名字让宋秋辞挑,她挑了“入梦”。成名作“苍梧海巨兽”就是从她的梦境中来的,梦算是她的贵人了。 开幕当天是个好天。京城最美的季节——天高云淡,晴空瓦蓝,远远地似乎还有鸽哨的清亮声响传来。 车还没近二十桥已经开始堵,此刻距离开幕仪式还有两个小时。李清言嘀咕:“你有这么火吗,这不会都是来看你的吧?” 宋秋辞白他一眼:“那你是希望我火好,还是不火好?” 李清言立刻笑开,翻脸比翻书还快:“那当然是火好了!这不是被堵车烦的吗,我可不想迟到,咱是主角儿!迟到算怎么回事儿呀。” 磨磨蹭蹭,挺费劲才到A区113号。门前一个不大的广场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打眼一看,居然还有不少举着横幅彩旗的。年轻的迷妹们叽叽喳喳拥在广场上,一个个脸上都是喜悦昂扬。 宋秋辞在休息区歇着,透过玻璃窗看了半天才看明白是怎么回事。褚清宁为开幕请了不少明星朋友,大部分她都眼熟,有些脸生的也是外型出众,在人堆里一眼就能关注到的角色。 请来了流量明星粉丝自然扎堆,闹得声势喧天,媒体的目光也被吸引。李清言凑过来在窗户前看了两眼,啧啧道:“跟褚少合作真是对了,他的资源还真不错。” 观众陆续进场,宋秋辞从二楼往下眺望,看着人头攒动,一时出了神。 之前虽然一直都在筹备这个画展,但等到开幕才有了一丝真实感。她原来只是在屏幕背后看大家对自己作品的反应,但是今天见到了观众在画前流连合影,情绪微妙,喜悦为多。 “苍梧海巨兽”和“晚歌千山”前的人最多,新作“山崖表里”被安置在展厅最中心,此刻还被巨幕遮盖着。按照褚清宁那边的想法,是要等展厅里人最多的时候来一个揭布仪式,吊足了观众的胃口。 眼下没她什么事儿,宋秋辞就在二层的休息区拿了鸡尾酒边喝边刷手机,看网上对这次画展开幕的报道短讯。而李清言早已经像花蝴蝶似的扑到了人群里,和受邀的媒体交际。 褚清宁不知何时到了休息区,走到她身边。他今天是正装的打扮,整个人英气逼人。像这个社会里所有的上层精英一样,身上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质。仿佛他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值得信任的。 宋秋辞朝他笑笑,“褚总。” “怎么样,对开幕式还满意吗?”褚清宁语气随和,也从侍者手上拿了一杯酒,浅抿一口问她。 “说实话,超出了我的预期。能有褚总这样的合作伙伴,我感到很荣幸。清言也是。”宋秋辞客气道。 褚清宁微笑,并没有说什么。他靠着栏杆,也看了眼热络观展的人群,顿了顿才说:“我注意到你的画落款都有一个小小的Song字。” 宋秋辞淡淡的:“是我的姓。” 在京城的那个圈子里,谁家有什么事儿都是会有所耳闻的,褚清宁对季家的事 分卷阅读24 也有一点听说。他看了眼面前女孩儿浓雾一样的神色,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再往前走一步。 他正犹豫着—— “我生父姓宋,后来跟着妈妈到了季家,那时候还小,就改了身份证户口本。”宋秋辞想了想,如实说到。 她不喜欢刻意遮遮掩掩,显得小气。既然人家问起,说便说了。 “理论上是季秋辞,但是还是不习惯吧。”她自嘲又无奈地笑笑。 褚清宁看她:“所以你才希望我叫你秋辞?” 宋秋辞:“跟褚总合作很愉快,不想藏着掖着。”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姓宋还是姓季,都改变不了你是你。”褚清宁又抿一口酒,拿定什么主意似的,“既然合作愉快,不知道我能不能提一个要求?” 宋秋辞疑惑看他,褚清宁说:“你也别褚总褚总地叫了,听着显老。要是把我当朋友,叫清宁怎么样?” 宋秋辞莞尔,举杯和他碰了一下,“好的,清宁。” 小助理这时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楼上,“褚总,差不多可以揭布了!” 看看时间已近中午,是展厅里气氛最为热烈的时候。褚清宁朝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两人一同下了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蒙着布的画作前。宋秋辞被安排讲了几句话,她不习惯当众的演讲,中规中矩说完,拉下了幕布,闪光灯顿时闪成一片。 在明亮闪烁之间,她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画展前后三天,场场爆满大获成功,宋秋辞和“山崖表里”上了热搜。原先那些写她“状如弃妇”的营销号转而夸她“才貌双全”。季南征在办公室里刷着手机看见了,神情淡漠,不置可否。 云茜雅敲了门进来,似乎是有话想说又很犹豫的样子,“季总,我想跟您聊一下我的工作。” 季南征收了手机,从落地窗前踱步回来,又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说。” 云茜雅深呼吸一口气:“季小姐现在有他们画室的李先生帮她,她也不太愿意我一直出现在身边,我的工作,不好开展啊……”语气中很是为难。 她说的倒是实话。自打她上任宋秋辞的“助理”以来,发挥作用的机会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宋秋辞还是和李清言单独行动,根本不通知她,她也不想偷偷摸摸地跟上,像特务似的。 就拿那次自己跟到二十四桥展区来说,后来还不是叫李清言赶走了,别提多丢人了。云茜雅有些颓丧,目光戚戚然,看向她的老板。 季南征思虑了一会儿,说道:“她刚回来,还不熟悉国内的套路,也是出于习惯只和李清言一起活动。看样子她会在国内久留上一阵子,之后还会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言语内外是为宋秋辞开脱,不想她招下属记恨。 云茜雅闻言,似是有些委屈:“那好吧,但是季总,我开展工作的确有难度,希望您能理解,可千万不要开除我呀!” 季南征抬眼看她。 这个小云当初是作为自己的助理被招进来的。他自打开始接触集团事务以后,每天忙得飞起,连带着原先的助理也工作量剧增。 原先的助理工作能力强,季南征用着顺手,也不想他分心再去操持他生活上的事,于是又招了一个。 实际上季南征属于私人事儿很少的类型,新助理招到了,他却不习惯身旁有个姑娘跟进跟出,正好宋秋辞回国便派过去帮她了。 都是女孩儿,他本以为会成为宋秋辞的好帮手,但是眼下看样子是比较尴尬。 云茜雅估计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才有今日一番谈话。 他笑了笑,安慰道:“不会的。” 忙到华灯初上一整天没顾上吃饭,只随便在办公室用能量棒凑合了一顿。等到下班的时候,季南征真有恍如隔世之感。拿了车钥匙下楼,开车回家。 等他快开到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又由着惯性开回大宅来了。那个朝阳的小家被冷落了大半个月。 花木扶疏之后,大宅黑着灯。 原先这里只有季奶奶和照顾她的阿姨住,季奶奶去世之后,阿姨提出想回自己家住,只白天过来打扫卫生,加之给宋秋辞做做饭。人气儿少了,整座宅院慢慢显出一种萧条落寞的气质。 他进了大门想开客厅灯却发现按不亮,想来是停电了。 季南征摸到玄关的柜子,拉开第一个抽屉翻出备用手电,好在电池还有电。他今天着实累了,想早点洗个澡好好休息,本来想干脆回朝阳睡算了,但又顿住了,往楼梯上的黑暗看了一眼。 宋秋辞不知道回来没有,要是回来了,也不能放她一个人摸黑住一宿。 他上了楼,敲敲宋秋辞房间的门。门里传来嚅嗫小小一声:“谁?” “我,季南征。”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门里人借着微薄月光看清了他的脸,才松了一口气似的:“吓死我了,忽然就停电了,也不知道蜡烛在哪儿。” 分卷阅读25 季南征闻到一股她身上新浴后香香的味道。 画展落幕,今天晚上宋秋辞和大伙儿吃完了庆功宴,九点多才回来。她一个人住惯了,也不觉得大宅空旷有什么问题。舒舒服服洗了热水澡,敷完了面膜,准备看会儿书就睡觉,却没想到楼上楼下灯忽然一起暗了。 也不过是一刻钟以前的事儿,可她却觉得这十五分钟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她有些怕黑,想了无数个方案,却觉得因为这点小事儿打扰谁都不好。 正犯难,季南征回来了,简直像黑夜里的救星。 心猿,烛光 “怎么不联系物业?” 季南征把手电递给她,又掏出手机翻起了通讯录。宋秋辞有些尴尬,她不知道物业的号码。 季南征靠在栏杆边给物业打电话,她就端着手电等在一旁,闻见他身上风尘仆仆的气息,想是又忙碌了一天。 物业那边接电话倒是快,附近早已有别家打过电话了,物业说可能是电线接触不良,正在检查,希望一会儿就能来电。 见他挂断电话,宋秋辞摸摸头发:“谢谢你啊。” “没事儿,早点睡吧,手电你拿着。”季南征说完,顿了顿。那股女生的香味在这么近的距离直往他鼻子里灌,叫人心猿意马。 眼看他就要走,宋秋辞心一横,叫住他:“那个,你要是有空,咱们上客厅聊会儿天?” 她这是……怕黑? 从厨房翻出两根蜡烛点上,客厅被照亮一些。宋秋辞抱了薄被子下楼,整个人团成个球儿似地缩到沙发上。季南征看她神态可掬,像个小女孩儿,烛光的阴影里微扬起嘴角笑她。 “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怕黑,打雷打闪虫子老鼠,你都不怕。” 宋秋辞抿抿嘴,“唔,也不是很怕,就是,有点儿。”底气不足。 气氛安静,宋秋辞想了想,决定说点儿什么打破尴尬。 “刚到国外那会儿经验不足,租了一个公寓,社区环境不太好。”她说,眸子里烛光的倒影闪烁,“有一回也是停电了,打电力公司的电话,半天的等待音也没人接。后来就听见有人在外头拉铁门的动静。” 季南征静静听她诉说,目光停在她蓬蓬的头发上。她用的是什么洗发水,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没有侵略性,温温柔柔的气质。 “好在那公寓有两层门,外面一层铁门,里面一层木门。那个人哐啷哐啷拉了半天,到后来力气越来越大,我那会儿才知道,‘吓出一身冷汗’是确有其事的。” 宋秋辞没有注意到季南征在看她,自顾自地说着。她语气平静,但季南征想象着她当时的样子心中沉沉。 独居的女孩儿,停电的房间,异乡的带有恶意的陌生人就徘徊在咫尺的门外。 “然后呢?”他不禁问。 “然后我当机立断报警了,幸好警察来得还算快。整栋大楼都停电,警车灯到楼下的时候闪得屋子都亮,门口那人肯定也注意到了,应该是走了吧。”她说,“也没有监控,警察也没有在门口和上下两层找到可疑的人,就走了。” “之后那一个晚上,我整夜都没合眼,一直在担心那人又回来,不过幸好没有。只是第二天出门的时候,门口走廊地上有折断的一根香烟。”宋秋辞笑笑,“我第二天就找新的住处搬走了。那一晚上的经历我不想再来一次。” 季南征沉默。她在国外这些年,像这样惊险的经历到底还有多少? 他觉得自己孱弱和幼稚,以为找了人关照她,就能帮她避免这些突如其来的危境吗?他忽然从心里生出一种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憎恶。 宋秋辞见他不说话,轻咳了一声,“总之,打那之后就有点怕屋子里全黑,睡觉也要留一盏夜灯。对了,你把物业的电话给我吧,下回万一还停电,我也能及时找他们。” 季南征想冲口而出说我以后不会留你一个人在停电的屋子;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把脸向后靠了靠,离开了烛光的范围。 宋秋辞只当他是工作累了,也没放在心上。见她打了个哈欠,季南征说:“你就在这儿睡吧,客厅暖气足。” 宋秋辞裹着被子软软和和的,也是睡意正要酝酿到高点,想了一下便平躺下来。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就这么在黑暗里和季南征尬聊,她怕自己坚持不了多久,让她一个人回屋睡,她又实在是不敢的——索性趁着身边有人陪,赶紧睡着了事,等天亮了就没事了。 心思千回百转,还没等再多转一道,人已经遁入黑甜梦乡。 沙发那一边传来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季南征把目光投向这黑暗的屋子,多少年了,陈设都没怎么变过,还和她出国前差不多。 那个有香樟树的院子,少年时的宋秋辞在那里画画,现在她依然在那儿画完了“山崖表里”。二楼她的房门,她曾在自己眼前狠狠关上过,在他们俩最激烈的那次争吵里,两个人都面红耳赤。 现在,还是他们两个,在 分卷阅读26 相同的家里。好像一切都没变,但又什么都变了。 正出神间宋秋辞似乎是嘟哝了一句什么。他好奇心起,凑近了去听,可她又不说了,想来是说了梦话。 烛光幽暗,昏昏沉沉映在她脸上。睡着了的宋秋辞看上去年纪更小了,皮肤光洁细致,睫毛一道阴影遮住了她的黑眼圈。 这些年,他以为她在外头没吃什么苦,但是现在想想,那又怎么可能呢。 电来了,客厅的灯忽然大亮。宋秋辞微皱了眉,却没醒。季南征下意识用手掌悬在了她眼睑上方挡光,又想了想,轻手轻脚把她抱了起来。 隔日宋秋辞是在自己房间醒来的,被子盖得严实,床头柜上一盏小夜灯还亮着,她倏然脸红。 起身用居家服替换了睡衣,洗脸刷牙之后出了房门,看看季南征那间房门关着,他从不睡懒觉,想来是已经走了。 这么大人了怕黑怕停电,还叫季南征知道了。她心底默默望天。人在当下的情景中一般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等到事后回忆才觉得想找个地缝。 没等她尴尬多久,手机铃响。李清言在那边眉飞色舞:“亲爱的宋大画家,褚清宁那边想跟我们再签三场公开画展的合同!” 午后的胡同咖啡馆,露台上秋风微冷。京城的天明净澄澈,偶尔浮动几朵白云,挡了日光零零散散洒将下来。 宋秋辞捧了杯热乎香甜的London Fog舒服地往椅子里靠了靠,歪着头看坐在对面的李清言手舞足蹈。 他一个电话就把人叫了出来,从刚才到现在整个人都呈现出激动的状态。宋秋辞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那么多能量,叫人羡慕。 “你知道这三天画展咱们进账多少吗!”李清言道,随后探过头来,小声报出一个在她意料之外的数字。这笔收入——宋秋辞心里迅速算了一下——她在加拿大要三个月才能赚出来,着实收效惊人。 “难怪褚清宁趁胜追击要再和咱们签三场。他开的条件我看了,还和上回一样,不过我看,咱们得加点价码。” 他平时咋咋唬唬,但就是这点好。美色是美色,生意归生意,他分得清清楚楚,从来不让画室吃一点亏。 “清言,能有这样的收益也离不开褚那边公司的运作,咱们适可而止啊。”宋秋辞想了想,拍拍他的手背。 她心里清楚,要不是宣传到位、还请了人气明星来背书,恐怕她画展的热度不会像如今这样。 李清言扬扬下巴:“你放心,我会下手轻一点的。”随即笑得老奸巨猾。 李清言出面去谈,合同很快签订。宋秋辞手捧资料思虑一番,终究还是把回加拿大的机票取消了。 明山,雨虹 褚清宁从来不是拍脑门儿做事的人。 按照他的想法,年末正是各种活动节日最多的时候,人们放假需要有地方去,这个节骨眼儿上办展必然大赚。 当时花了极大成本将宋秋辞的画从海外运来,是抱着一丝豪/赌念头的。他押注年轻人会买宋秋辞的账,赌赢了,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开始下一步的打算,要加紧把资源利用起来。 而且,他还想能继续见到宋秋辞。 从十八层办公室往楼下看去,环路高架桥上车小得像蚂蚁蠕动,他端着咖啡看得出神。忽然又想起那天去她家看“山崖表里”,清清淡淡一个人,站在日光里笑起来灿烂得像向日葵。 她应该多笑笑的。 他收回了神,回到办公桌,打开手机随意浏览,本意是看看网络上对画展的评价,却在热搜第一位看到高高挂着的几个字——“季氏千金密会X二代”,点进去看,赫然是之前他们庆功宴结束后大家从火锅店出来以后的偷拍。 说起来偷拍者也是角度清奇。当晚拉拉杂杂一大帮人一起从餐厅出来的,到了照片里却只有他和宋秋辞两个人站在路边说话的镜头。 他于这种断章取义看图说话的事情见得多了,基本麻木,可这回却有一丝不安。还没来得及多想,电话却已响了,陌生号码。 “褚清宁。”他习惯的开场白。 “你好,我是季南征。” 朝阳的高档住宅区大晚上依旧灯火通明,一幢幢高楼如科幻世界。褚清宁把车开进某大厦的地下停车场负一层,然后顺着楼层指示牌按亮电梯到了壁球馆。季南征约他在这里见面。 季南征这个人他是早有耳闻的,但那天在季家大宅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碰面。 褚清宁自己出来工作、运作一个出于自己兴趣建立的小公司,在外面的应酬交际多、被媒体拿来做文章的机会也多。但季南征不一样。 他甚少出现在他们那个圈子里惯常的俱乐部、酒会、论坛,季氏的业务也是多和沪上那边的集团来往,他们并没什么交集。今天季南征忽然约他……他估计是因为宋秋辞。 壁球馆某一间,季南征一个人打了一会儿。他今天穿了运动服他显得年轻不少。这里离他朝阳的公寓近 分卷阅读27 ,以前结束工作以后他有时会来运动一会儿,这段日子住在大宅,已经很久没来了。 筋骨有些不够舒展,打起来也没以前顺手。 他不怎么关心八卦娱乐新闻,还是注意到季氏股价莫名上涨,才从助理那边得知宋秋辞和褚清宁上了热搜。说来坊间动作也快,捕风捉影就当确有其事,他哭笑不得。 褚清宁很守时,两个人见面握手,季南征朝座位那边扬扬脸,那儿搁着一套崭新干净的运动服和拍子:“打一会儿?” 褚清宁并没有推辞。 打球,专注在球上。季南征挥拍激进,褚清宁却每一击都稳稳当当。半个小时之后都累了,便收了拍子,到一旁休息。 褚清宁额前的碎发汗湿,靠墙坐了,笑笑:“季总第二次见面就约我打球?咱们的交情还不至于此吧。” 季南征站着,拍子驻在手下,顶着地板,“是不至于,但我不太习惯和人吃饭谈事。正好要运动,就约褚总来了,您不介意吧?” 褚清宁偏过头去看他。 ** 宋秋辞趁着画展落幕这几天有空闲,打了个车回母亲买的公寓收拾些零碎东西。她准备在大宅长住,又不准备浪费钱再去置办一套生活用品。 她一边收拾一边心里默默感叹,画家清贫啊。 床单被罩装了一个行李箱,想了想又装上几本少年时买的喜欢的画册,觉得差不多了就下了楼。 大楼一层是明亮的大堂,正有斜阳从玻璃门外洒进来,逆光中见到的人影叫她一愣。 中年男人,背对着她正在和大堂的管理员低声说着什么。她此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愣愣地站了几秒,直到男人回过身来看见了她。 季南征的父亲,季明山。 因为集团业务也因为一些私人的原因,自宋秋辞的母亲去世,季明山一直住在沪上。宋秋辞回国这一段时间也只零星见过他几面,都在葬礼的场合。 “季叔叔。”她用以前的称呼向他打招呼。 季明山笑:“秋秋?” 时间正好近午饭点,两个人找了家云南菜馆,季明山叫她随便点些爱吃的。 季奶奶的葬礼刚刚操持完毕,他还没回沪上去。临走之前是特意到这边公寓看看,叮嘱管理员要依旧定期找人打扫清理。他听说宋秋辞搬回大宅去住了,怕这边落灰。 宋秋辞没想到的是这种事他居然亲自管。筷子拈起一片菌子,送进嘴里缓缓嚼了。 “你妈妈对这房子很爱护,总想着你回来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小窝。”季明山说这话时,神情居然显出一丝落寞,和媒体上所见的精干形象很不一样。 她爱护的,他要帮她继续爱护。季明山知道小辈们并不理解自己和宋秋辞母亲的感情,于这些事上,他向来也不多说。 “谢谢季叔叔。”宋秋辞不太会与他相处,说话也是客气有加。 季明山看看她:“回家来了,有什么事就和钱叔和南征说,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南征要是欺负你,跟季叔叔说。” 宋秋辞点点头,“他们都挺照顾我的,您不用担心。” “南征这孩子,面冷心热,实际上很关心你的。” 这话季奶奶也说过。宋秋辞没有回应。 季明山继续道:“你们同龄人,多聊聊天。对了秋秋,找男朋友了没有?要是有合适的,带回家来看看。” 他没有养过女儿,此刻也有些尴尬。但是想到面前的是亡妻珍爱的闺女,心下不禁一软,他想扮演好一个慈父的角色。 “没有,忙课业忙工作,没顾上。” “不急,得好好挑个配得上咱们秋秋的。”他舀了一碗汤,又夹了个鸡腿放在汤碗里,推到宋秋辞面前。 季明山和宋秋辞的妈妈芮雨虹,是大学时的同学。 那个年代能走进象牙塔的还是天之骄子。 芮雨虹长得漂亮,是中文系的系花、有才华会写诗,很多人追。那会儿的季明山,还算得上无忧无虑的富家子,因为母亲——也就是季奶奶——深厚的国学修养影响,也报了中文系。 回忆里的年轻岁月似乎是笼在一层淡黄色的日光里的,轻柔浪漫。中文系的日子散淡,芮雨虹常常在学校后山的凉亭看书,季明山是从那时注意到她的。 淡紫色碎花图案的布拉吉,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她经常看朦胧派的诗,喜欢近现代文学,可古汉语就学得差一些。 季明山借着帮助她学习的幌子,在孔孟老庄、之乎者也中,渐渐走近了她朦胧的梦境。 当时岁月平朴,人也单纯,两个人的爱情可以说没有掺杂一点功利,是悠扬美好的几年。直到大四,季明山的父亲出事,家里的顶梁柱垮了,他转到沪上的商科学校去读书,因为年轻人的冲动和幼稚,异地恋没能维持多久。 毕业几年回到京城时,芮雨虹已经和宋建瓴结了婚,自己也娶了家里给安排的门当户对的妻子。 宋建瓴他是见过的,和煦踏实的 分卷阅读28 男人,对芮雨虹无微不至。 眼前的宋秋辞,鼻子和嘴像她父亲,可偶尔笑起来的样子,弯弯的眼角和眉毛的弧度都和芮雨虹一模一样。直到现在,有的时候季明山还是能想起芮雨虹朝他笑弯了眼睛,念着《致橡树》的样子。 “明山,‘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有喜欢的、合适的,就跟季叔叔说,咱家可是连嫁妆都给你备好了。”季明山笑笑,又叮嘱宋秋辞多吃一些。 他眼神无意中掠过宋秋辞的手腕,那上面还戴着宋建瓴给她留下的手表。目光一沉,流过些黯然的神色。 如果当年家里没有发生变故,自己没有去沪上,那么眼前的女孩儿,是否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了?她的眉眼会像雨虹,鼻子和唇会像自己。他们两个,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季明山终究为此感到遗憾。 战友,刺猬 褚清宁一边开车,脑海里闪回季南征跟他说的话。 “秋辞能有褚总这样的合作伙伴,我们也很荣幸。” “希望你们合作就是合作,不要掺杂其他关系。” “秋辞常年在海外,于人情世故没有褚总精通,又没有什么感情经历。” “如果有季氏帮的上忙的,褚总可以随时和我开口。” 而引起季南征这样一通言论的,正是自己。 当季南征问他跟宋秋辞的关系时,他几乎毫无犹豫承认了自己的非分之想。 其实也不算非分之想吧,男未婚女未嫁,相处舒服、合作愉快聊得来,为什么不能更进一步? 让他没想到的是传闻中的季南征居然这么沉不住气,只因为一张八卦照片,就找自己说了这么多警告的话,话里话外都是——离宋秋辞远一点。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天上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今年京城的雨水似乎特别多。这是个北方城市,像这样的气候还挺少见。 车里耐心等待的褚清宁扯开嘴角笑了笑。都是男人,他能看出对方的心思。季南征钟爱自己名义上的妹妹,这居然是存在于现实世界、而非电影小说里的情节。 窗外的雨下大起来,雨幕接天。褚清宁偏了偏头无意识地看向街边,那儿正有一个眼熟的女人从门店出来,站在檐下躲雨。看样子是没料到下雨又没带伞,被困在那儿了。 褚清宁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好像是那个姓云的助理?他拐进小道,把车靠边停了。 他们见过两面,一次在二十四桥,一次在宋秋辞家。交情止步于打过招呼。 云茜雅今天是出来买栗子蛋糕的。上回虽然季南征没说,但是从他品尝时的神情来看(兼之吃了整整一块),应该是喜欢的。她这两天深陷“怕被炒鱿鱼”风波,工作能力一时发挥不出来,百转千回想了好几个讨好上司的办法,终于想到抓住男人的胃这个大招。 “云助理?”褚清宁走近,看清了人。女孩儿的发梢微湿,额前的碎发滴下一点雨水。 云茜雅见到他也很惊讶:“褚总,这么巧在这儿碰到您?” “我路过。你这是没带伞?要去哪儿?” 云茜雅:“准备回公司呢,谁知道这么一会儿就下雨了。” 褚清宁看了看表,又想起季氏的大楼离这儿不算太远,跟她确认过地址之后,提出顺路把她送回公司。云茜雅倒是也没犹豫,欣欣然接受了帮忙。 褚清宁车上一股淡淡古龙水的味道,云茜雅一坐上副驾驶就闻见了。 “京城的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入秋以来雨水这么多,快赶上南方了。”她拿餐巾纸仔细沾着头发。 褚清宁调小了空调,边开车边道:“今年是异常。云助理家不是京城的吧,听口音不像。” 云茜雅笑道:“对,我家是伊昭的。” 那是一个在北方草原大省西南部的能源型城市。 褚清宁目光注视前方,闻言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这么巧,我祖籍也是那边的,后来爷爷辈儿到的京城,说起来咱们还算老乡呢。” 云茜雅笑笑。传闻中的“褚少”优雅倜傥,很受那些二代小姐和娱乐圈女明星欢迎,虽然八卦很多,但是正经女朋友没有,估计就是他这种和谁都能聊的性格所致。 车到季氏大楼楼下,云茜雅道了谢,小心翼翼捧着蛋糕盒子进了大门。 大堂里季南征正下了电梯朝外走,旋转门外,车门没关上之前,他看到了褚清宁的脸。 ** 另外三场公开画展的合同敲定没过几天,褚清宁越过李清言,直接给宋秋辞打了电话,用的朋友闲谈的语气,“下个月鸦青镇有戏剧节,我和他们景区的总经理是同学,对方听说我负责你的画作展览,想邀请咱们去布展。” 宋秋辞在国外的时候就有关注这个一年一度的鸦青镇戏剧节,听见这个消息心里不无激动。顺道在心底给李清言竖大拇指。 分卷阅读29 他是从哪儿找到这么好的合作对象的,简直天降贵人。能力强门路多,助她事业顺风顺水。 鸦青镇坐落江南水乡,河道纵横,石桥林立,整个镇子还保留着清末民初时的风韵,一直以来都是深受人们喜爱的旅游胜地。 后来景区管理层颇有头脑地和文艺圈儿戏剧界搭上了关系,邀请他们每年年末到镇上的各个剧院、旧戏台、晒谷场因地制宜地做一些演出,由此一炮而红,成了国内首屈一指的戏剧节。 李清言对赚钱全无意见,电话里嗯嗯点头。宋秋辞来找他当面商量细节的时候,看见他正翘着脚在酒店飘窗上靠坐着敷面膜。 这人虽然性取向成谜,但从来也不是个过分娘娘腔的性格,像现在这样格外重视起自己的外貌来,倒叫宋秋辞有些意外,“你打扮那么好看给谁看?” “上年纪了,京城又干燥,皮肤都起皱纹了,不捯饬行吗。”李清言悠悠叹气,说完又摸过手机,神神秘秘刷了好一会儿,才搭理宋秋辞:“对了,去鸦青镇办展的事儿,我有点想法。” “我以为你没意见呢。” “去当然是要去,这个戏剧节口碑挺不错的,而且人流量也大。不过褚清宁那边要是又要你准备新作,咱们得say no.” 宋秋辞虽然也是一样的想法,但她想听听经纪人的看法,于是问道:“为什么?” 李清言看看时间,小心翼翼从下往上揭掉面膜,然后到洗手间开水龙头洗脸。哗啦哗啦的水声中他说:“物以稀为贵,你要是像印钞机一样不停地喷新作出来,人们在心理上首先就会降低对你作品的期待值,属于砸招牌的做法。” “咱们要的是可持续发展。”李清言拿毛巾擦了脸,从洗手间探出个头来,把话说完。 宋秋辞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哦对了,忘了跟你说,褚清宁约我明天晚上在三里屯的清吧见面,什么路数?” 她不确定李清言有没有受邀,因而不确定这一场会面是什么目的。 “唔,他没叫我,估计是想和你单独见面聊聊画展?”李清言倒没怎么放在心上。他在加拿大的时候也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合作方想和画家本人单独、直接谈,越过他这个经纪人去。 要是换了别人可能会警铃大作,不过他和宋秋辞有多年的“战友”情谊,对对方绝对信任。 褚清宁居然是单独约的自己,感觉怪怪的。又看看李清言好像真的满不在乎的神情,宋秋辞凑过去问:“你不好奇,你不吃醋?” 李清言道:“我吃什么醋!这不是你说的‘至理名言’么,不要在吃饭的地方拉屎。”他眨眨眼一笑。 这是忽然转性了?之前不还对褚清宁很有几分意思的么。宋秋辞看看他对着镜子不厌其烦一层层往脸上涂面霜,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 李清言从镜子看她坐在那儿的倒影,不言不语的,眉头还微微皱着,“怎么了?不想去?” “也不是,就是……上回不是被拍了么,还被造谣上了热搜。怕惹麻烦。” 李清言像是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对哦!不过这有啥的,好事儿。” “怎么还是好事儿了?我都尴尬死了。”她想了想,又低声补了一句,“你不知道网上写得多煞有介事,就跟真的似的。” “才华值钱,可是关注度也值钱,这不就有更多人知道咱们了?你是不知道从那条偷拍上了热搜以后,来找我想买‘山崖表里’使用权的人有多少。”李清言狡黠一笑,“你也别担心会给你那高冷哥哥添什么麻烦,你知道季家公司的股票那天也涨了吗?” 宋秋辞一愣,她倒是没想到一条八卦还能有这样的连锁反应。 他们约在一家主打小众啤酒的清吧,在三里屯一条长街的尽头,闹中取静的一个所在。宋秋辞到的时候,褚清宁已经坐在吧台前朝她招手了。 她今天穿的颇像一个女学生。白色衬衫,裁剪合体的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清爽利索。 穿过几张桌子,宋秋辞到吧台边坐了,她朝褚清宁打了个招呼。左右看了下,果然只有他们两个人。 “怎么想起叫我喝酒?”她问。 “都准备长期合作了,想讨好讨好宋画家,别到时候撂挑子不干了,让我们小本生意为难呗。”褚清宁给她递纸巾,一边开了句玩笑。 宋秋辞很识趣儿,就坡下驴,“放心吧,我挺讲义气的。” 她看了酒单,点了一杯翻译过来叫“12分钟抵达命运”的酒,起初是觉得名字有趣点着玩儿的,喝了一口尝到了木槿花和树莓的味道,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其实。”褚清宁看她喝酒,一口一口有点像小松鼠,“你哥找过我,因为那张照片。” 宋秋辞呛了一口,咳嗽几声才消停,“季南征找你干嘛?” 褚清宁掌握着分寸帮她拍了拍背,微笑道:“炸得跟个刺猬似的,叫我跟你合作就是合作,不要掺杂其他关系。” 宋秋辞挺尴尬 分卷阅读30 ,觉得季南征这么做有点儿欲盖弥彰的意思。 本来俩人什么特殊关系都没有,就是混在好多人里一起吃了一顿庆功宴,现在搞得好像还真有点什么似的。 忽然又想到季南征的头安到一个刺猬的身上,噗嗤一笑。 “那个,你不用理他,季南征那个人吧,就是觉得他对什么都有责任、对什么都想管一管。估计是误会什么了吧。”宋秋辞赶紧收住笑容,讪讪地喝了一口啤酒掩饰不自在。 看来眼前这姑娘比较迟钝,也或者,季南征在她面前掩盖得好,他的那些喜欢和在乎,宋秋辞根本看不出来。 褚清宁笑了笑,“我没放在心上。” “那就行。” “我也没准备听他的。” “什么?”宋秋辞以为自己听错了,也以为自己没明白褚清宁的意思。 “没什么。你这个好喝吗?我也点一杯试试。”褚清宁不动神色扯开了话题。 之后他们聊的都是画展相关的话题,差不多九点就结束了。褚清宁叫了代驾来开他的车,又想先送她回大宅,宋秋辞赶紧推辞,她生怕被季南征撞见又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见她坚持褚清宁也只好作罢,把她一直送上出租车又记了出租车牌。 褚清宁把手揣进兜儿里,站在马路边目送着出租车远去,嘴角轻轻往上扬了一下。 鸦青,鬼魅 戏剧节开幕前一天,宋秋辞和李清言到了鸦青镇。 褚清宁公司的人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会馆下榻,一座清末大院子,装点得古色古香。他们的房间都临着河道,推开窗子,外面就是一条青带一样的蜿蜒水道,不远处横跨着高高隆起的石桥,乌篷船从桥洞中缓缓穿行。 河对岸是临水的店铺,一条窄街行人如织。开店做生意的,逛街买东西的,手里□□短炮抱着相机的,嘈嘈杂杂交汇在一起,一幅太平景象。 所有的人都向往着明天戏剧节开幕。 傍晚时分宋秋辞收到褚清宁的电话,邀请二人一同晚餐。 天色昏暗下来,天幕上的色彩由湛蓝变为深蓝,天边最后一抹暖黄光线消失的时候,仰头看去,天色正是浓墨中带点浓绿的鸦青。 宋秋辞不禁看呆了,这颜色真好。 李清言走在她边上,拿手肘碰了碰她,“褚少在那儿呢!咱们过去吧。” 说着便拉了她向一座茶楼的二层走去。方才褚清宁就是从二层围栏处朝他们挥手示意,但瞧见宋秋辞看天色看得出了神,心中不禁一笑。 褚清宁选的这家茶馆,白天卖茶,晚上做正餐,卖的都是江南特色菜肴,还有鸦青镇最有名的几种小吃,油炸萝卜糕,咸肉蛋黄粽子,荷叶包的红枣年糕,油亮油亮的水晶肘子。 他们落座后堂倌儿便上了菜。 “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我就都点了,每样都尝尝。”褚清宁笑道,“吃不完的就打包,不会浪费。” 李清言道:“都是我爱吃的!褚总真是太客气了!”说着眼睛已经笑弯成了一道月亮。 三人动起筷子来,褚清宁见宋秋辞安静吃饭,便起了个话头:“鸦青镇原先不叫这个名字,一直到了三几年都叫十六里池。” 宋秋辞在景区入口处看见些展览着的老照片,黑白照片里,这片地方就是普通的民房,河道污浊狭窄,人家挤挤挨挨,陈旧破败。这地方的西界距离左近最大的县中心有十六里路左右,因是得名。 “后来这儿出了那个大诗人贺藻,才改名叫鸦青镇。”褚清宁接着说。 李清言是不知道贺藻其人的,只专心品尝肘子。宋秋辞恍然:“水光倒影着伊的眼波,白花落了,淡然鸦青。” 没想到贺藻的家乡竟然是这里吗。 她读过贺藻的这首现代诗《眼波》。画画的,对于文章里有色彩出现和画面感强的句子格外上心。不过之前她不理解女人的眼神、白色的花和鸦青色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此刻瞩目窗外熏然的水乡傍晚,在悠远天幕下嗅到空气中浮动的委婉暗香,心中似有一丝感性的触动。 再看褚清宁,没想到他除了做生意之外,还颇有些文学素养,这倒叫宋秋辞小小刮目相看。 饭吃得尽兴,店家见他们高兴,便来推荐了自家酿的青梅酒。李清言兴致高,鼓动着三个人喝了一点儿。果然清香扑鼻,酒香淳厚。好在酒精度不高,只是好喝,不醉人的。 饭后在青石板铺就的巷子里走,拐一个弯便是另一番景象。 河道边一片稍开阔的空地,其上一口古井,几条石凳,不远处河面上跨一座桥。月亮今夜又大又圆,矜持地挂在半空、石桥正上方,不偏不倚不远不近,银盘一样辉映在粼粼水上。 游人嬉笑,坐在石凳河边休息的,在一旁闲闲观灯的,向着河道那边呼唤同伴的,景象热闹而不杂乱,如同一场旧梦,又或者是什么话本小说里的布景。 宋秋辞摸出随身带的微单相机, 分卷阅读31 按下快门,把眼前所见拍了下来。褚清宁见她动作,也顺着她看的角度去看景。 又逛了一会儿,褚清宁看看时间,说要去展厅做最后的检查,李清言要回去跟加拿大画室开越洋视频会,三人便散了。 宋秋辞回了房稍微休息了会儿,上网查了查天气,又看了会儿贺藻的作品,看看时间还早又没有睡意,决定带上相机再出去晃晃,说不定还能拍几张不错的夜景。 夜到浓时才是这小镇最热闹的时候。 一路沿着河岸走,看沿途挂起的盏盏红灯笼如梦似幻,让宋秋辞想到《千与千寻》里夜晚刚刚降临的异世界,仿佛山精鬼魅都会在这灯火辉煌里现出身来。 正漫步走着,忽然听到河对岸有人喊她:“秋辞姐!大神姐姐!” 寻着声音看去,是个年纪很轻的男生在叫她,看着挺眼熟的。靠近两步这才想起来是那天在飞机上要她微信的小留学生,于是微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小留学生高兴地绕上石桥,又跑过来:“真是你啊秋辞姐!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话音刚落,他又立刻委屈地看她:“秋辞姐,你的微信号我搜着了,可是你没开允许通过微信号添加好友的设置啊。” 宋秋辞这才想起来好像的确一直没有收到新的好友请求,难怪了。她不太会弄那些,手机程序的隐私设置也是李清言帮她弄的。 想到此不禁脸上有些挂不住:“实在抱歉,我不太会弄那些。” 小留学生没心没肺,立刻开心起来:“没关系!我现在加你,你不会拒绝我吧?”说着又要摆出小狗眼装可怜。她笑笑,大方拿出手机。 “汤繁?”扫完二维码,看着新收到的好友申请,宋秋辞向他确认。 “对,我爸姓汤,我妈嫌我烦,所以叫汤繁。”汤繁嘻嘻一笑,“秋辞姐你要是没什么急事儿,要不加入我们?我朋友们正好都在,都是你的粉丝!” 说着朝河对岸的一家水上餐厅指了指。顺着方向看去,一群年轻人正朝她热情挥手。被欢愉的夜色感染,宋秋辞点头说好。 落座。在座的都是和汤繁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儿。大伙儿等她走近了坐下了,定睛看清楚她真是“秋辞大大”,个个激动得不行,排着队要合影。 坐她正对面的男孩儿瘦高白净,戴了鸭舌帽,脸上轮廓颇深,宋秋辞瞧他眼熟,聊起来才想起正是那天二十四桥画展开幕时被请去的明星之一。 “佟皓。”男生自我介绍。 汤繁骄傲道:“耗子是我发小儿,现在可是大明星了。诶秋辞姐,你在加拿大看过耗子演的电视剧吗?” 宋秋辞一时尴尬,她是真没看过。佟皓见她神色,笑道:“没看过不要紧,说明我还得努力演,争取上好莱坞的荧幕。” “你小子野心不小啊!”汤繁捶他,嘻嘻哈哈话题过去。 佟皓作为新晋当红小鲜肉是被请来出席开幕式的。因为他来了,门口等着排队买票的小姑娘众多,都是提前一天来排队的——给她们哥哥的应援从戏剧节还没开幕就开始了。不少人手上都举着亮闪闪的灯牌,上书三个大字“白月光”,想来是佟皓在粉丝间的昵称。 鸦青镇里是住宿加景区的配置,提前预定了住宿的能搭配买多日通票,之后就可以在镇子里看各种演出。但是也有运气不好没能提前定上房间的,或是时间不充裕的没法一住好几天,只能每日排队,等着买单日票。 席间众人聊起明天看完开幕以后的安排,说着景区里有趣的地方和隔壁县城好吃的餐厅,气氛很热络。 汤繁看宋秋辞不怎么说话,以为她是认生:“秋辞姐,你明后天要是没什么事儿,和我们一块儿玩儿呗?我们都要在鸦青镇住上几天呢。” 宋秋辞笑:“之后可能会有些工作,但是会在鸦青镇住上几天,会有机会的。” 岁月,哔剥 宋秋辞出差这些天,季南征给家里的阿姨放了个假,自己也回了朝阳的公寓去住。他实在不是很想承认,自己一直住在大宅就是为了能多看见宋秋辞。 婆婆妈妈,娘们儿兮兮的。 不过他更不愿意承认的是,他最近几乎每天都要刷刷微博,看看宋秋辞的账号有没有发什么最新动向。 她的微博名字只一个“Song”字,内容也不太多。头像是她的一张黑白半面肖像,照片上的人微微低着头。 她低头的神态季南征是熟悉的。少年时画画,宋秋辞经常半途走神,不知道是没了灵感还是纯粹累了,那时候她就会像那样低了头,静静坐上一会儿。 上一条微博是两天前发的,一张构图很好的小桥流水圆月照片,配文是“白花落了,淡然鸦青。”底下一堆人点赞吹捧,还有催稿新画的。 他知道她是去鸦青镇参加画展,当然知道褚清宁也去了。 那天在壁球馆,自己终究是没有按耐住,问了褚清宁对宋秋辞的意思。 “秋辞挺好的,我 分卷阅读32 要是追她,你这个做大舅哥的不会反对吧?” 褚清宁坦然的笑眼在壁球馆的白炽灯下泛着光,他一时愣在当场。 没有什么立场去支持,也没有什么立场去反对。普通的兄弟姐妹长大了,尚且各自离开家,感情生活都是自己负责,最多也就是过问一下父母的意见,手足无权评价。 更何况,他们还不是真的兄妹。 他本想不去过问这些事了,顺其自然,可那天下雨在公司门口见到褚清宁送云茜雅回来,季南征心中又是一阵不舒服。 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也许是在和宋秋辞工作的时候见过——但无论如何,要是心里有了喜欢的人,难道不该和其他异性保持距离吗? 季南征没来由地心浮气躁。 助理敲了敲门,他扬声让人进来。 “季总,老季总来公司了,一会儿就到楼上。” 他这个助理跟了自己多年,不用特别交待也知道什么该汇报什么该压着。季明山平时都在沪上,鲜少回京城、更鲜少来季氏的这幢大楼,是以车一出现在地库就引起了风声,层层报到助理这儿来。 季明山进了办公室见到季南征,扬扬手叫他坐下,“我就是到公司看看,你坐。” 有段日子没见了,父亲看上去似乎又苍老一些。人就是这样,要是日日相对看不出什么变化;非得要隔上一段时间再见,才能看出胖了瘦了。 他们父子虽然见面的机会少,但是在季南征心里父亲一直是一个很可靠、永不知疲倦的人,也是一个他想成为的榜样。而今再看,鬓边一丝白发,为人子,有些心疼。 “沪上的事儿办得差不多了,准备回京城休息一阵,也是太久没回来了。”季明山在扶手椅里坐了,问他,“你怎么样,和秋秋相处得还行?” 好像无论是奶奶还是父亲,都很关心自己和宋秋辞的关系。 季南征低声道:“挺好的,她工作也忙,又忙着去南方办画展了,这两天不在京城。” “我听说了,和褚家那个小子合作的,是吧?”季明山点点头,没等儿子回答,又继续道,“之前他们被偷拍的事我也听说了,秋秋心情没受什么影响吧?” 其实股价因为这件事的起落才是季明山应该关心的,季南征没有料到,他居然一句都没提。 至于宋秋辞的心情……季南征心说自己并不知道,但还是道:“应该没有吧。” “那孩子也大了,这回回来我一看,早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也该找个合适的对象,稳定下来。”季明山似是在闲谈,然后站起身来,“走吧,咱们爷儿俩找个馆子好好喝两杯?” 季南征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季明山的心弦。今天晚上两个人在一个胡同深处的馆子吃饭,季明山喝了一些酒,看上去兴致颇高。 点的菜色都是京城小吃,西红柿鸡蛋疙瘩汤,炸馒头片,醋拌松花蛋之类,餐厅外夜色低垂,屋里人声鼎沸。 他们得有多少年没有来这样的场合吃饭了?小时候父亲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忙,有时候还能带他来这样烟火气盛的小馆子搓一顿,父子两人吃得畅快,小南征笑得咯咯的。 这场景相隔多年,季南征感到陌生和局促。 但季明山并没有察觉他的不自在,一个劲儿嘱咐他再多吃一些。见父亲有了些醉意,季南征按住他的手:“爸,今儿差不多了,我早点儿送您回去休息?” 他滴酒未沾,想着一会儿由自己开车。 季明山的目光落在儿子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上。年轻人的脉络,皮肤紧绷,手指修长有力。而那其下的自己的手,像所有年迈的人一样,爬上密布的皱纹,纹理干枯,仿佛生命力在一点点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蚕食。 老了,属于自己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 芮雨虹车祸去世后,季明山避走沪上。明面上是正好和沪上的集团那边合作有变,需要他亲自处理;但是背地里,季明山自己心里清楚,他想躲开这个伤心地。 这些跟孩子说,他们能明白吗。季明山摇摇头,拍拍儿子的手背,“爸爸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他收起了一丝醉意,坐直了身体,仿佛那一小瓶二锅头的酒力已经挥发消散。 “你芮阿姨去世之前,还是一直在拒绝接受我给她季氏的股份。”季明山长久商场历练,说话向来切中要害,话一开口已经叫季南征愣住了。 “10%,不多,但也不少了。你芮阿姨毕竟是我的合法妻子,我想给她一些什么。但是她一直不要,我知道她顾虑什么,怕别人说她是为了钱才和我在一起,其实她太傻了,这种事情,只要我心里清楚,别人的看法有什么要紧的呢?” 季南征沉默地望向父亲,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想把这10%的股份,哦当然是从我的持股里出——分给秋秋。她妈妈不要,给她吧。秋秋在咱们家,我也怕她受委屈,对不起你芮阿姨。和你商量一下。”季明山说。 父亲对季氏的持股比例季南 分卷阅读33 征心里是清楚的。而且如果是从他自己的持股里分,他本没有必要和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商量。 季南征抿了抿嘴,只沉默了几秒,然后抬眼看着季明山道:“我没有意见。” 拥有10%的股份,每年的分红就够宋秋辞的一年开销了。当然,她将来会有参与公司决策的权力,或者找代理人来做。季南征不是没有想过这样会对公司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但是,“她是咱们家的人,应该的。” 季明山似乎有些意外,定定地看了季南征两眼,然后笑了。 隔壁桌有人喝到兴头上,大着舌头和同伴讲话;离用餐区不远的后厨里,带着水的蔬菜下油锅发出剧烈的呲呲声;有人点了汽水,服务员正用开瓶器哔剥一声撬开瓶盖。 耳畔尽是尘世的声响,季南征看着父亲眼角的笑纹,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其实完完全全,是和父亲一样的人。 墙头,马上 戏剧节开幕式当天,场面可谓沸反盈天。各路媒体的长/枪短炮追着受邀而来的明星网红,闪光灯亮个不停。 李清言和宋秋辞没有去凑热闹,踏踏实实缩在鸦青镇染坊门外廊下的一间房间做准备。 这个露天的大染坊就是他们布展的场地,一排排染架足有两层楼高,其上挂着渲泄而下的蟹壳青、海棠红、油烟墨、玉石蓝各色染布。染坊的实用功能早已废弃,染架与染布的搭配,更像是一组大型装置艺术。 宋秋辞对场地很满意,前几日她看着工人把画按照褚清宁公司的安排搬进来、置放好,自己进去走过几圈。 染布半透明,有日光的时候影影绰绰的朦胧如纱窗,犹抱琵琶半遮面似地露出后面的画作;稍多行两步绕到画的跟前观赏,又有云破月来的感觉。 染坊场地本不太大,经由这样的空间区隔,一个画展似乎无穷无尽、回环往复。 第一天是人最多的时候,宋秋辞戴了鸭舌帽混迹在看展的人群里,一边看画一遍留神听看客的评价,直到日头偏西才出来,浑然没感到疲劳似的。 李清言提前给她发了信息,说要和几个刚交到的媒体朋友一起晚饭,问她要不要来认识认识。当时宋秋辞正在画展里呆得兴趣颇浓,又有些懒得和人交际,便叫他自己去了。 昏黄的日光将落未落,小镇上却还是人潮如织。游客和看客都在找地方吃饭,她也得填满自己的五脏庙才是。 才在青石巷小道上没走几步,左右看着打着招子酒旗的店家挑选,便听得身后有人叫她。 褚清宁也是刚忙完整整一天,才有了自己的空闲出来觅食,谁知道走着走着看到前头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邀请宋秋辞一起吃饭,两个人便找了就近一家羊肉面的铺子,上二楼坐了。羊肉面本是北方的特色食物,没想到这江南小镇也有人爱□□吃。 端上来时卖相也很不错,羊肉片堆在面条上满满当当,厨师又在清澈的面汤上撒了碧绿葱花,视觉效果相当喜人。 褚清宁看对面的人,鸭舌帽盖住额头低低的,长发挡住左右的脸,不禁哂笑。宋秋辞吹凉了汤,啜饮一口,抬眼看他,“怎么了?” “今天镇上不少人是和你类似的打扮,你知道为什么吗?” 宋秋辞摇头。 “都是那些明星们,怕被人认出来,又想自由自在。”褚清宁笑道,“其实这样打扮更引人注目。” 宋秋辞顿了顿,“我这不也是担心再被拍么。” 她可是心有余悸。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自己明明是和人正常的工作来往,却要因为被人揣测了难堪的内幕,不得不“做贼心虚”。 “习惯就好了。狗仔拍我们,也是因为他们要拿工资养家;看客关注我们,也是因为生活辛苦需要一点娱乐,都没有恶意。你得想开一点别那么吝啬,也别因为别人的一点风吹草动就影响自己正常的生活。” 褚清宁一笑,看她一眼,又伸出手来把她唇边一缕头发拨开,“头发都要掉汤里了。” 她被这突如其来稍显亲密的举动吓了一跳,咳了一声,然后思索了一下搁下筷子,将累赘的头发用手腕上退下来的皮圈绑了一个低马尾,果然清爽舒服多了。 扎完了头发,忽然又想起李清言之前找来的褚清宁“资料汇编”,那里头有不少八卦偷拍图,“你也是被拍着拍着,才悟出的这些道理?” 褚清宁想了想,“嗯,权当贡献GDP了。” 他说得幽默,成功将宋秋辞逗笑。 饭毕褚清宁又邀了宋秋辞和他一起去芙蓉宕看一场水上戏台演出的剧目。 芙蓉宕是鸦青镇靠西边的一个池塘,挖凿成圆形,临着岸边延伸出来块平台,原先作用未知,但现在充作了戏台。 天色全黑,戏台上打光明亮,另有几盏高足红灯笼立在四角,营造出一种复古气质。负责配乐的戏乐队掩映在岸上柳林间,笙,鼓,二胡,三弦的声响交加,隔着水传来,繁笳沸月。 这 分卷阅读34 一台戏是以平台为戏台,小舟为观众席的设计,旨在让看客浮摇在水波上,营造身临其境的氛围。他们到得早运气也好,芙蓉宕上浮着的几只小舟还有一只空着的,便占了那只的座位。 甫一坐稳,灯光便全暗了一下,是电影院里戏要开场的意思。倏忽灯光又齐亮,不知哪里的音响放出一道女声空灵的唱腔——“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观众很捧场地纷纷鼓起掌来。 这一出演白朴的《裴少俊墙头马上》,讲的是闺秀李千金在自家后院墙头看见来买花木秧苗的裴少俊、一见钟情的故事。正旦正末一一上场,唱腔咿呀,水袖翩飞。 宋秋辞看得入神,他们前面一条小舟上的年轻情侣却坐不住了要提前走,起身的时候重心不稳,小舟头倾斜过来撞到了他们的小舟尾,宋秋辞身子一偏,好在褚清宁眼疾手快,一手稳住小舟,一手扶了宋秋辞一下。 当时只以为是小插曲,可戏散了之后快到住处,宋秋辞才发觉左手腕上空空荡荡。那儿本来是一只除了洗澡以外从不离身的旧手表,现在空留下一小块晒痕。 褚清宁送她回会馆,到了大门前时见宋秋辞神色有异,便问:“怎么了?” “我的手表不见了。”宋秋辞有些慌张,“清宁你先回去吧,我顺着来的路找一找。” “我陪你一起找找吧,两个人效率高一点。” 他注意过宋秋辞那只和她不太搭调的手表。式样似乎是男士的,表带也磨得很旧了,可每次见她,她都戴着,想必是重要的物件。 这一路从芙蓉宕到会馆并不太远,他们借着明亮的月色和沿途红灯笼的照明捋了一遍,每个角落都细细看了,一无所获。 一直找到拐进通向芙蓉宕的那条小道,宋秋辞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刚才船一晃我好像手磕到船边了,估计是那会儿表带松脱了。” 可要真是这样……她看向眼前的芙蓉宕,月影浮动的一个圆形池塘,少说也有两个篮球场大了,真掉进了水里估计是找不回来了。 褚清宁问:“是很贵的表吗?” “倒也不是。”宋秋辞对自己感到沮丧,声音低低的,“是我爸爸留给我的,戴了很多年了也旧了,可能表带老化,或者是金属扣掉了。” “算了没事儿,谢谢你啊清宁,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陪我一起找。”宋秋辞说着,扯出一个笑容,“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天展览呢。” 褚清宁想了想,“晚上视线不好,咱们明天天亮了再想办法。” 宋秋辞点点头。她以为褚清宁只是安慰的说辞,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一整晚宋秋辞都没能睡安稳。宋建瓴是个于物质上无欲无求的人,去世时给女儿留下可堪怀念的东西,便只有那只表了。 宋秋辞责怪自己粗心,明知道东西旧了,却没想到去加固一下。 辗转反侧,天光刚明时她便起了身。推开临河的窗户朝外看了看,小镇还沉浸在睡梦中,人声寂寂,只有河面上柳条间浮动的雾气,充斥了这个颇为晦涩的清晨。 宋秋辞随手拿了个披肩裹了,从会馆溜达出来。 她想沿着昨天走过的路再找一遍,兴许运气好,并没有掉到水里。怀着一丝期许一路走到芙蓉宕,心中正要失望,却见前头似乎人来人往,还有逐渐清晰的轰鸣声。 芙蓉宕已经被施工的牌子围了起来,两台抽水车正在工作。池塘本来是由一道闸门连接着不远处的河道,此刻闸门也落了下来。 宋秋辞瞪大了眼睛,快走两步迎上前去。 昨日戏台的地方,褚清宁正在那儿走来走去,看着工人和抽水车工作得马不停蹄。 宋秋辞隔着水喊他:“清宁,这是在干什么?” 褚清宁抬头看见是她,便走了过来:“我跟我同学说了,在池塘里掉了重要的东西,麻烦他请人帮忙找找。” 想必他口中的同学就是邀请他们来参展的景区总经理,而所谓的“帮忙找找”,就是请了一大堆人把芙蓉宕抽干。 怎么说呢,反正宋秋辞是有点目瞪口呆,原来国内有钱人都是这么做事的。 “这会不会太麻烦了呀?”她小声说。 褚清宁只是笑笑,“不麻烦,景区丢东西一般也是这么处理的。” 宋秋辞看着那嗡嗡作响的抽水车,还有水位迅速下降的芙蓉宕,觉得褚清宁应该是在为了减轻她的心理负担而瞎忽悠。 哪能一丢东西就这么大张旗鼓呢,景区还做不做生意了。 “你别担心,水抽干了找到东西,一会儿再开闸灌水进来,不会影响晚上的演出;也就两三个小时就弄完了。”褚清宁刚安慰完,只听得那边有个穿了胶皮下水裤作业的工人大喊:“找到了,看看是不是这个?” 宋秋辞闻言小跑过去,湿漉漉挂着水草和塘底淤泥的正是父亲的那块表。她千恩万谢赶紧接过来,甩了甩表身上的水,可惜已经不走字了。 分卷阅读35 老东西,并没有防水功能。 褚清宁:“不走了,我问问这附近哪儿有修表的铺子吧?” 宋秋辞赶紧叫住他:“清宁,实在是太麻烦你和你同学了,我回京城再想办法修它。” 她情急之下拉住了褚清宁的袖子,实在是害怕再多欠一份人情。 褚清宁居然能这么帮她,倒是叫宋秋辞十分意外,心里也不无感动。回来把事情经过跟睡得迷迷瞪瞪刚睁眼的李清言一说,后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霸道总裁么,都是这个路数。” 宋秋辞见他再没其他反应,凑近了他的脸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李清言,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最近是不是看上别人了?” 以李清言的性格,忽然对褚清宁全无兴趣绝对是“移情别恋”了。 被宋秋辞盯得发毛,李清言神色一凛,拿根一阳指抵着她的额头把人挪开,“别瞎说,专心工作而已。” 不承认就不承认吧,宋秋辞心底轻哼一声,随手拿遥控器打开电视机。 她因为起得早,折腾了一圈拿回手表还不到九点,距离今天的画展开幕还有一个多小时,准备悠闲看电视歇一会儿。 屏幕里正演古装剧,玉树临风的白袍少年吊着威亚从天而降,挥剑斥退黑衣蒙面的坏人,护住身后一个娇花样的美少女。 美少女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盈盈含泪,眉头稍一皱泪珠就滚将下来。镜头绕着男女主角转了一圈,只见白袍少年一手揽了美少女的腰肢,然后轻轻将吻落在她的眼泪上。 宋秋辞撑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看着,等到镜头推近到白袍少年的脸部特写,才想起来:“咦?这个演员我好像认识,是叫佟皓吧?” 李清言闻言扭头,先扫了一眼屏幕,顿住,又问她:“你怎么认识的?” 宋秋辞将在飞机上认识汤繁,又经由汤繁前两天才认识了佟皓的经过简单说了,李清言“唔”了一声,又转身去捯饬自己,没了下文。 琳琅,晚钟 季明山回京城有自己在西山的住处。季南征三不五时会到这边来陪着父亲吃晚饭。这宅子建在半山腰,启窗而关,正是漫山红叶的时候了。 自从他们那场关于赠予宋秋辞股份的谈话之后,季南征不知道为什么心理上和父亲更亲近了一些。 他仿佛透过那天二锅头的酒气和小饭馆里嘈杂的人声,看见了铜墙铁壁一样的父亲目光后人性柔软的一部分。 那天他最终也陪着喝了一点白酒,打电话给钱叔,拜托他晚上跑一趟来接送。酒精壮了胆子,他问季明山:“爸,你爱芮阿姨吗?” “爱。” “那你爱妈妈吗?” 季明山有几秒的迟疑,但还是郑重点头:“爱。” 接着说:“你妈妈生了你,我一直很感激她;你妈妈永远是家人。可是雨虹……曾经是可望而不可得的爱,后来是美梦成真的爱,再后来,又是得而复失的爱。” 酒后的父亲,渐渐显现出曾经那个中文系翩翩少年的样子。目光柔和,盛满真情。 季南征站在窗前,想着父亲那天说的话,眼前不远处悠悠一片红叶随风落下。京城步入晚秋,火烧一样红彤彤的景致,昭示着冬天很快就要来了。 “南征,来坐。”季明山从书房出来,手里端着个茶杯握了一卷报纸,刚走到客厅就看到儿子在窗口发愣。 家政阿姨还在厨房忙碌,红烧鲤鱼的香味飘出来,是季南征小时候爱吃的家常菜。 季明山这次从沪上回来,是存了一些私心的,不单为了宋秋辞的股份赠予。 “儿子,这几年集团事务忙,爸爸也没顾得上关心你的个人问题。怎么样,有对象了吗?你也快三十了,该成个家了。” 季南征没有料到父亲张口就是这件事,愣了一下:“工作太忙,没想过这些。” “就没碰到看得上眼的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人上了年纪就总有一天会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但是季明山是那天见到宋秋辞时才恍然惊觉,儿女都即将到而立之年,而自己是他们身边唯一可以操持这件事的长辈了。 季南征笑笑,没承认也没否认。看得上眼的姑娘是有,可是他不确定是否能让季明山知道。 见儿子不答话,季明山全当他的答案是没有,于是道:“是这样,蒋叔叔你还记得吧,就是爸爸的老朋友,做海运生意的,他家的女儿刚从美国读完了博士回来,高材生人也漂亮,你想不想见见?” 原来是有备而来,季南征郑重看了季明山的眼睛道:“爸,我的事儿您就不用操心了。” “胡说,我是你爸,我不操心谁操心?”季明山道,心中又补了一句,难道靠你远在英国的妈么? 季南征本以为这件事就是父亲随口一提,却没料到两天之后季明山来了个催他回家吃饭的电话,语气不容置疑。 傍晚到西山,正赶上了山里哪座庙宇的晚钟,清远的钟声回荡在 分卷阅读36 四野,凉意更甚。 季南征下车,锁车,脖子里吹过一丝凉风,思绪忽然想到宋秋辞身上,看看日期她也快从鸦青镇回来了。 “南征,快进来。” 正兀自发呆,二楼露台季明山早在那儿看见了儿子的车开回来,见他立在那儿不动,只好出声叫他。 餐厅一张长桌,鱼虾蟹鲎菜色丰盛,看样子是家政阿姨忙了一下午的手笔。客厅沙发那边坐了一个气质清隽的女人,见季南征进来,站起身来。 季明山从露台下来,两厢介绍:“小琳,这是我儿子季南征;南征,这是你蒋叔叔的女儿,刚从美国回来的,蒋琳。” 蒋琳落落大方:“珠玉琳琅的琳。” 她是那种让人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从小过得很舒适、从来没有经历过难事儿的女孩儿。腰背挺直,眉目清朗,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玫瑰花香。皮肤定时做管理,细致得毛孔都看不见。 简言之,一朵人间富贵花。 季南征和她握了手。 没想到今天竟是这样的场合,他淡淡含了礼貌的笑,陪着父亲和蒋琳落座。 蒋琳研究的是生物学,季明山觉得有兴趣,就着话题抛砖引玉似的,想她多说一说自己的近况;又聊到年轻时候和她父亲共事时的趣事,彼此气氛融洽地笑上一回。 季南征叨陪末座,既不给季明山掉链子,又明显的热情不足。 手机叮咚响过,他拿过来扫了一眼,是自己设定的飞行app 的通知,上面显示宋秋辞的航班已经起飞了,预估两个小时之后可以抵达京城机场。 他自己都没察觉地淡淡一笑,又将手机收了回去。 季明山看见了问:“怎么了?” “没什么。” 蒋琳看向他,又看了看他收起来的手机。 季南征对旁人的视线和打量全然没有在意,只是觉得今天阿姨做的菜格外可口,似乎让人胃口都好了一些。 她的航班落地,再拿完行李,该是深夜里了吧? 不知道从机场回家安全不安全。 ** 鸦青镇的画展他们只办三天,虽然之后戏剧节还在进行中,但宋秋辞也不好意思总让褚清宁给他们定着会馆的房间,更何况她还想早点回京,准备一些新画。 上飞机之前她给汤繁发了一条信息,本来说好找机会再一起玩儿的,但是自己要先走了,想了想总要和人家说一声比较礼貌。 李清言侧身看见她在打字,问道:“那个小留学生?” “嗯,打个招呼,告诉他要先走了。”她头也没抬,没当一回事。 离检票还有一会儿,等得无聊,她又打开微博来看。 她更新得少,但是上一条拍的鸦青镇圆月景致却得到了不少的赞。点开点赞列表看了一眼正要退出,她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头像,手上顿了一顿。 那张头像是一片水域的照片,点击头像放大,宋秋辞觉得实在是眼熟。她心中泛起一丝疑惑,又点进那个水域头像的微博看,空空如也什么内容也没有,但又不像僵/尸号。 看这个账号的点赞历史,还有她两年前的一条微博,在加拿大拍的尼亚加拉大瀑布的照片,此外再无其他。 “看什么呢?”李清言一无聊就坐立难安,在候机厅里走过来走过去,又见宋秋辞专心玩儿手机不理他,便凑了过来。 “你看啊,这个账号什么内容都没有,只有两条点赞记录,一条是我两年前的微博,一条是我上一条微博。”宋秋辞嘀咕着,把手机屏幕朝李清言侧了侧,“但是他并没有关注我。” 李清言细细看了,眯了眼睛道:“我看十有八九是‘偷窥’你的人,一直在看你发的内容,但是又不想让你知道;这两条八成是手滑点的赞,忘记取消了,或者根本没注意。” 宋秋辞忽然想起什么,退出微博,切进微信点开季南征的头像,一模一样的水域图片。 李清言斜睨她手机屏幕上的通讯人页面,三个大字“季南征”挂在头像右侧,张大了嘴:“是你哥啊?!” 宋秋辞也有些惊诧,“应该是巧合吧?刚好头像一样而已。” 她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季南征会看她的微博。 李清言拿过她的手机操作一番:“你看这个账号的注册时间。” 屏幕上显示的是五年前,而那会儿也是李清言刚刚认识宋秋辞、并且鼓动着她开设微博账号分享日常和创作的时间。 “他从你刚有微博开始就在看你发的东西了。”李清言啧啧道,“就是冲你来的,真是‘一往情深’。” 他一边嘀咕着,手上又不停地在屏幕上操作着什么,“破案了,你看这个账号填写的出生日期。” 李清言将手机给她看,又左划一下,切换到某八卦网站上季南征少得可怜的资料页面,出生日那一栏,两边显示着同一个日期。 宋秋辞还在努力消化眼前看到的信息,李清言已经抓住了她的左右肩膀:“姑 分卷阅读37 娘啊,你哥不会喜欢你吧?” 李清言兴奋得两眼放光:“你知道吗,在社交媒体上‘偷窥’别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对方是前男友/前女友/前男友的现女友/前女友的现男友/前男友的现女友的前男友……;第二种,暗恋对象。” 宋秋辞被他那一长串的前男友现女友正搅得头晕,听到第二种可能性,当场愣住。 机场广播,他们的航班可以登机了。 白花,奶昔 宋秋辞在飞机上将就着睡了一会儿,到了家已经时近半夜。 冲了个热水澡,行李箱就丢在房间里也懒得拆开整理,她整个人瘫成个“大”字倒在床上,瞪着天花板眨巴着眼睛想事儿。 宋秋辞早已成年,且不是不谙世事的纯情小白花。要是有人对她有好感,她是能感觉得出来的——比如褚清宁。 可是季南征?怎么可能呢。 翻来覆去琢磨一番,又觉得可能是李清言和自己都想多了,因为一个不明所以的微博账号就脑补出这么长一串爱恨情仇,纯粹闲的。 印象中她就没见季南征对自己笑过,总是板着个脸,迫于无奈才问她这个、管她那个,生怕她给季家丢人现眼。 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毕竟两个人在法律上属于“一家人”——但从她知道有季南征这么个人开始,他就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那种形象。 所有事都力求自己做到完美,且对他人漠不关心。 宋秋辞在乱糟糟的思绪里,跌入了睡眠。 白天她由着性子睡到了自然醒。 画展落幕,意味着目前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偶尔给自己松松弦放个假也未尝不可。宋秋辞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摸出手机来点炸鸡的外卖,准备好好放纵一番。 加入购物车,下单,跳过优惠券,她正核对着已点菜品担心有所遗漏,手机铃乍响,倒把她吓了一跳。 来电显示“舅妈”,宋秋辞皱着眉头犹豫了两秒,按下了接听键。 “秋秋啊,忙着呢吗?最近还好吗?”那头舅妈寒暄的声音响起,宋秋辞道:“我挺好的舅妈,您有什么事吗?” 她并不想和舅妈周旋,直接切入主题。 舅妈:“是这样的,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宋秋辞听到这里已经觉得太阳穴隐约有些要抽筋的意思。 “——媛媛交了男朋友啦,是京城人,在XX企业上班,头一年到咱们浔城这边的分公司来基层锻炼的,明年马上就要调回京城总部,喔唷,青年才俊,很厉害的。” “是吗,真是太好了,那您替我恭喜斯媛。” “我是想的叫他们谈一谈、明年就好结婚了,拖太久也不好的,你说对不对?” “对。” 宋秋辞觉得舅妈藏在话里的真实动机就像一把剑,高高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 “到时候他们小两口肯定是要到京城去生活的,媛媛在那里也没有个住的地方,女孩子嘛,还是要有一个自己落脚的地方,和男朋友啦、婆家啦吵了架,也有地方去,你说对不啦?舅妈就想着,秋秋你不是有个公寓空着吗?” 也不知道舅妈从哪里听说她搬回了季家大宅去住,把母亲买的高层公寓腾出来的,宋秋辞感到一阵头疼:“舅妈您就直说吧,您什么意思?” “秋秋啊,你看能不能把那个公寓借给媛媛住啊?” “舅妈,我不太明白您说的‘借’是什么意思。” “喔唷,就是让媛媛住在那里,也可以帮你打扫打扫嘛,屋子长时间不住人不好的,要有人气才养房子,你晓得吧?”——这是要白住的意思。 宋秋辞望天,有那么一丁点出离愤怒,觉得自己是听到了什么无稽之谈。 舅妈紧接着说:“你看,那房子是你妈妈买的,那也是媛媛的亲姑姑,对不对?姑姑的房子给侄女住,也应该的嘛。” 之前是“狐狸精”,现在是“亲姑姑”。 宋秋辞深呼吸了一口气,“舅妈,那个房子我另外有安排了,斯媛要是来京城,我可以帮她找租金合理地理位置也好的房子。您让斯媛直接联系我就好,我可以去机场接她。” “舅妈,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先挂了,给舅舅带好。”她说完迅速按下了挂断键,然后把手机扔得远远的,仿佛它沾上了什么惹人厌的病毒。 在房间来回走了两圈,心头不平之气稍稍消退了一点,才想起好像点的外卖还没有确认付款,又去把手机捡了回来。 她这些年在国外不用周旋亲戚,养好了自己不饿死就行,没有料到回到国内还会碰到这么让人无语的事情。 但凡舅舅舅妈是正常人,她都不会拒绝让表妹去住空置的房子。 睡饱带来的好心情被这一通电话消磨了大半,宋秋辞到厨房泡了一杯燕麦,慢慢喝了,还是觉得憋气,于是到院子里吹风。 树叶有摇落的 分卷阅读38 迹象,她看着,想起现在已经是十月底了,冬日将至。多少年没有在京城过过冬天了? 那边门铃响,她以为是外卖送到,一边嘀咕着国内外卖就是效率高,一边小跑过去开门。 季南征从朝阳公寓回大宅,离开得匆忙忘记了带钥匙。早先他想给大宅换密码锁,但是季奶奶不太信得过那些新鲜玩意儿。 门一开迎上的就是宋秋辞一张期待的脸,因为小跑披散的头发还有一丝凌乱。门里门外两个均是一愣。 “我忘带钥匙了。”季南征说。 “哦,那,那快进来吧。” 宋秋辞不知道季南征这些天并没有在大宅住,是因为知道自己从南方回来了才巴巴赶回来的。 本想客气两句,忽然又想起李清言摇着她的肩膀大喊“你哥不会喜欢你吧!?”脸上腾地一红,也没有旁的话了,转身上楼关门,一气呵成。 季南征一头雾水看着她上楼梯速度飞快。想着难不成自己又有哪儿得罪了这位妹妹? 正思索着门铃又响,这回倒的确是外卖。 外卖小哥将一个堪称庞然大物的食品袋递到来开门的季南征手上,生生把他手上坠得一疼——她这是买了多少吃的? 袋子拎回客厅,他抬头去看二楼,宋秋辞正将门开了一条缝在偷眼打量,样子甚为鬼祟。他扬了扬手:“你点的外卖到了,快下来吃吧。” 炸鸡这东西,还是热的时候香气冲天,从一楼飘飘忽忽到二楼,直钻进饥肠辘辘的人的鼻孔。宋秋辞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抵住诱惑。 看宋秋辞手撕着脆皮和鸡肉吃着,季南征顺手从袋子里拿了一杯奶昔,用吸管插开,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喝。 宋秋辞:“……我的草莓奶昔。” “喝你一杯奶昔,等你吃完还给你一个好消息。” 果然是草莓味儿的,又香又浓。看她吃饭,他今天心情很好。 “画展还行?”他一边喝一边找话题和她闲谈。 宋秋辞吃得满手的油,闻言停下,想了想说:“挺好的,没想到比上次在二十四桥还火。不过也不一样,这回是沾了戏剧节的光,好多都是冲着明星大腕儿去的,顺道来看看展览。” 季南征只是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继续喝奶昔。宋秋辞本想问他微博的事儿,但想了想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作罢,继续老实吃鸡。 在季南征一丝惊诧的目光下,宋秋辞一个人干掉了一大盒炸鸡翅,两块撒满了辣椒面儿、脸一样大的炸鸡排,又因为口渴而饮料被人夺走,去冰箱里开了罐可乐,痛快灌进肚子。 大吃大喝果然能中和人的不良情绪,现在胃里饱足,宋秋辞已经把舅妈那通膈应人的电话忘到脑后了。 “你们女孩儿不都要减肥吗,你这么吃,不怕胖?”季南征也只是说说,他打量着宋秋辞,顶多也就四十多公斤。 可干吃不胖岂不是更为诡异? 宋秋辞吃完了才想起卡路里这件事儿,气定神闲:“明天绝食。” 季南征:“……” “你的好消息是什么?” 宋秋辞还没有忘了这回事儿,在厨房的水龙头底下用洗洁精细细洗掉手指上的油,好整以暇端坐在沙发上,面向季南征。 江山,游刃 午后一点,季氏大楼,一层大堂人来人往。 刚刚吃完午饭的白领举着咖啡杯三五成群往电梯间走,保安背着手来回巡逻,送快递的小哥在前台登记签收。 宋秋辞穿过人群,从旋转门出来。 天顶上一道炫目的日光洒在大街上,也晒在她的头顶。 马路上车依然堵得风生水起。远处时而有不耐烦的鸣笛声,路人在遛狗,狗也跟着瞎起哄,汪汪大吠。 宋秋辞置身于闹市间,却恍恍惚惚,毫无真实感。 昨天季南征用季氏集团10%的股份从她手上换了一杯外卖的草莓奶昔,今天她来公司法务当着律师的面签了赠予合同和股权转让书。 两天之间一来一去,她名下忽然多出了万贯家财。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宋秋辞感觉刚吃下去的炸鸡都快跳出来了,以为季南征在跟她开什么国际大玩笑。 但季南征三令五申,反复强调这10%是本来就属于母亲芮雨虹的,理应由她接手。 过了两天,宋秋辞打了个电话给李清言,约他出来见面。 连锁咖啡馆里,宋秋辞坐在美式咖啡飘渺的雾气背后,撑了脑袋看对面的经纪人:“姐摇身一变成富二代了,以后不用卖画为生了。” 李清言嗤之以鼻:“少装蒜,你本来就是富二代。” “不是,这回是真的。”宋秋辞降低了声音,眯了眼凑近李清言,这是他们两个有秘密要说时的暗号,“季南征转让了季氏10%的股权给我。” “我X?”李清言这回才瞪圆了眼睛。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 分卷阅读39 议了,有钱人追姑娘都这么任性的吗?霸道总裁这一行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我以为褚清宁抽干塘水这种事件已经很夸张了,”李清言手抚了心口,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整个人都颤颤巍巍起来,“没想到你哥为了追你更匪夷所思啊!” “等等、不是,不是为了追我才给我股份的。”宋秋辞无语,一巴掌拍掉李清言按在心口的手。 那小手指还十分戏剧性地翘起个兰花指,贱歪歪的。 她把前因后果说了,李清言听完了深叹一口气道:“情深意重。” “什么意思?”宋秋辞抿了口咖啡,苦得异常,想着下回还是避开这家连锁店好了。 李清言:“商人的爱,到什么样才是极致?我以为最极致也就是这样了,亲手打下的江山分你一部分。不是一笔钱、不是一栋房子,而是江山的一部分,以后昌盛衰落,都同担风雨、共享盛世,你明白么,简直太浪漫了。” 他说得心潮澎湃,一双手还向空中张开了,很有点舞台剧的意思。 宋秋辞听出来他指的是季明山,一时默然。 十三岁到季家,她也是亲眼见过季明山和母亲是如何相处的。 当时虽然幼小,但毕竟也是十几岁的少女,敏感的心思能感知到母亲在季明山面前,和在自己父亲面前,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芮雨虹会真挚地笑,眉眼弯弯地流露挡也挡不住的柔情。 后来直到宋秋辞自己长大成人,才知道那是女人沉浸在爱情里的样子。 说实话,有的时候她也会羡慕母亲,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依然能有一份让她真实绽放的感情。 宋秋辞不知道该责怪谁,也不知道自己接受了这些股份,是不是对父亲的一种背叛。 思虑之间,目光落向左手手腕。 从芙蓉宕泡了一遭的旧手表依然戴在那里,温柔地环绕她细细的手腕,但指针却一直停在那晚咿呀的“一见知君即断肠”时分。 宋秋辞沉默地喝了会儿咖啡,突然想起什么:“清言,你别住酒店了,搬到我那个公寓去住吧。” “怎么?”李清言在对面玩手机,头也不抬,“酒店挺好的呀,还是你这么早就想着替季南征省钱了?” 宋秋辞心底暗暗朝他翻了个白眼,“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我那对奇葩舅舅舅妈吗?” 听完她的叙述,李清言火从心起,比她还义愤填膺:“真是‘脸皮薄,吃不着;脸皮厚,吃个够’啊!呸,什么东西,你放心吧,我肯定给你把房子踏踏实实守好了,断了贱人的念想。” 人生气起来就是这样,要是安慰你的人能跟你一块儿同仇敌忾,火比你还大,自己的气仿佛就能消去大半。 宋秋辞看着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 傍晚六点,钱叔的车停在大宅门口,接了宋秋辞去西山住所吃饭。 到的时候她看见季南征的车已经停在车道上,另有一辆没见过的红色轿车并排停着,车牌眼生。 蒋琳那天和季南征第一次见面吃饭,就看出来对方并没有存着相亲的心思。不过今天季叔叔叫她,她还是来了。 一来是父亲的朋友,不好意思驳了老人家的面子;二来,她也是感到好奇。 蒋琳家世好,人长得漂亮,从小就觉得自己特别幸运且有一种特殊的天赋——她喜欢的人,都会喜欢上她。 那天见季南征,心里判定他是一个配得上自己的人,无论是门第还是人的品貌,可对方居然对自己全无兴趣。 蒋琳心中暗笑自己居然落了俗套,对季南征升起一股好奇心。 电视剧里那种很霸气的台词是怎么说的来着?——男人,你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她今天特意挑了一条去年飞到巴黎让人量体裁衣的烟灰色连身裙,将她修长的身材包裹得张弛有度,既在长辈面前显得端庄,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性感。 宋秋辞走进客厅时,蒋琳正陪着季明山下棋。 她见到陌生人愣了一下,但季明山已经笑呵呵走了过来:“我女儿,秋辞。” 季明山在外人面前,向来如此介绍她。 “秋秋啊,这是我老朋友的女儿,蒋琳,你该叫……叫姐姐,对吧?”季明山转头向蒋琳确认着,“你俩同年的,秋秋十一月份生,小琳你是八月份的生日?” “对,季叔叔。”蒋琳露出一排贝齿,笑着朝宋秋辞伸出手来,“季小姐是画家?我在网上看过你的画,很喜欢。” 宋秋辞莞尔,和她握了一下,“见笑了。” 她们寒暄时,季南征刚从楼下上来。 季明山刚才打发他去地下室挑一瓶酒,预备给晚饭的时候喝。他举着红酒瓶子,一上楼便看见了宋秋辞。 忽而想到她昨天嘴上沾着亮晶晶的炸鸡油,听到重磅新闻后呆呆看着他的表情,心底忽然发笑。 宋秋辞很快看出来,今天这局是为了撮合季南征 分卷阅读40 和蒋琳。 季明山让阿姨给每人都倒了一点酒,然后说:“我们这个家挺难才能聚在一起,今天又有蒋琳在座,蓬荜生辉,来,咱们喝一个。” 边吃边谈之间,蒋琳听说宋秋辞的画室在多伦多,便道:“我有不少朋友在多伦多,我也去过那边,挺喜欢那个城市,好像华人餐厅也很多?” 宋秋辞便就着这个话题陪着聊上几句,聊完了又借着喝酒,把谈话间隙的尴尬遮掩过去。 蒋琳丝毫不拘谨,没一会儿又应上了季明山的话,谈锋甚健,游刃有余。 宋秋辞借着举杯的空档瞥了季南征一眼。后者专心吃菜,一丝不苟地饯行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良好家风。 她不是没有好奇过季南征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上学时候有小姑娘喜欢他,他冷言冷语像块木头。这都成年多少年了,早跟早恋无关了,有蒋琳这样一个身家样貌都匹配的大美人坐在面前,他还能眼观鼻鼻观心。 莫不是和李清言一样,弯的?他偷看自己的微博,难道是把自己当成“好姐妹”了? 宋秋辞一个人胡思乱想着,没听见季明山叫她。 “秋秋?” “啊?”她回过神来,看向季明山。 “小琳说美国的治安其实不太好,还是国内安全,我看也是。加拿大那边怎么样啊?” “哦,多伦多还行吧,华人多的社区就安全些。那边警察出警的速度也挺快的。”宋秋辞应着。 季明山:“那肯定也没有国内安全,咱们这儿到了大晚上,出门上街都不用担心的。秋秋,我看你要不还是回京城来办你的画室。” 宋秋辞笑了笑,说她会想一想的。好在不一会儿季明山又和蒋琳聊别的去了,没有就这个话题深入。 季南征目光在宋秋辞脸上停了一下,想起那天她讲的停电的故事。季明山并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警察出警快的。 饭后三个人又陪着季明山看了会儿电视。他自打从沪上回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开始对集团事务放手,准备颐养天年似的。 可他闲下来了,季南征却越来越忙。 九点多告辞出来,季南征叫住宋秋辞,后者正要给钱叔打电话,“我回大宅,上我车一块儿走吧。” 蒋琳刚解锁了自己的车,闻言看过来:“这里山道还挺复杂,一会儿跟着你们车开行吗,到了大路上就行。” 西山这边小道多,有导航也容易走错。 季南征点点头,蒋琳的车便缀在了他的车后面。一路40迈往山脚下开。 繁星,虎牙 车里放的依旧是大提琴音乐。宋秋辞怀疑季南征除此以外就没有其他的音乐碟了。 她上车扣好安全带,习惯性地看了眼手表,才想起早就不走字了,便去看车载多媒体上的时间,“都这个点儿了,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 “也是难得我爸高兴。”季南征语气闲谈家常一样不带什么情绪,“不过也辛苦你过来作陪一趟。” 听季南征这话的意思,他是知道今天这局的目的的,可他对蒋琳却没有任何表示。 宋秋辞八卦心起,“不喜欢?不满意?你不觉得蒋琳长得像富家女版的范冰冰吗?” 季南征扫了她一眼没有答话。过了半晌又说:“我爸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提议?” “回京城办画室。”季南征言简意赅。 原来是这个。 这几个月,自从宋秋辞回到国内,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工作量也比之前大了不少。 两个画展办下来画室收入颇丰,如果单从盈利的角度来考虑,目前来看的确是国内市场更有发展潜力。 “我想一想吧,这种事哪是能随随便便决定的。”宋秋辞说,她偏过脸去,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山道两侧间或是树影和路灯,光影半明半暗打在她的脸上。 这一段山路人迹罕至,四周静谧非常。 车里的两个人不再交谈,便只剩下大提琴的声音。乐声优雅流淌,用其沉稳浑厚的低音,将一个平凡的京城夜熏染出一丝浪漫的情调。 后面的车里,蒋琳不疾不徐地开车,想了想,打开手机蓝牙拨出个号码。 响铃三声便有人接了:“蒋大小姐,这么晚打电话?” 蒋琳弯起唇角一笑,像宋秋辞说的,她的确比很多女明星还明丽照人:“小褚同学,你猜我今天碰见谁了。” 电话那头:“不是说你家老爷子让你去相亲吗?怎么的,相亲对象是熟人?” 褚清宁和蒋琳的交情得从初中算起了。 那会儿他们都被家里忙翻了的爸妈丢到京城二环一家寄宿学校去,那学校以学费昂贵、封闭式管理著称,好在可以一路从初一顺顺当当升到高三,没什么升学压力。 他们当了六年的同窗,后来因为家里也有些生意往来,毕 分卷阅读41 了业还继续当朋友。 “女的,我见着你喜欢的那个画家了。” 蒋琳笑笑,音色宛如黄莺。 “季秋辞?”褚清宁不确定蒋琳是否知道季家那些事,便依然这么称呼她,“你和她相亲?” 蒋琳轻笑道:“褚少爷,知道你们玩儿得开,可我还是一传统大好女青年。” 她说着也不想再继续卖关子了,“我和她哥相亲,她是来作陪的。你眼光挺好,就是人家能看上你吗?” 褚清宁刻意忽略了蒋琳对他魅力的质疑,抓住了另一个重点,“你相亲对象是季南征啊?” 真是有意思的新闻,季南征居然也会和人相亲。 大家都在生意场上,褚清宁认识季南征并不奇怪,蒋琳没在这一点上多纠结,“嗯,可惜人家对我没兴趣。” 她虽说着沮丧的话,可语气还挺昂扬。 “哟,你还能碰钉子?怎么样,新鲜不。”褚清宁打岔。 “新鲜,真新鲜。不过我给你打电话,可是想卖你个人情的。”蒋琳打了一把方向盘,眼看着前头就是大马路了,季南征的车灯闪了两下跟她再见,她便也晃了两下车头灯。 开上大道,这个点儿了,马路显得空旷。 蒋琳边开车边说:“我觉得你要是想追那个画家不会太容易,她哥对她可不单是兄妹情谊;她自己的意思嘛……我还不清楚。” 褚清宁眉头一挑,“你也看出来了?” 这个季南征是从小没撒过谎还是怎么的,掩饰得就这么差?还是他和蒋琳都是人堆里滚过的,看人眼光太毒? “吃一顿饭的功夫,看他妹的次数比看我还多,傻子才看不出来。不是个妹控吧。”她嘀咕着,“得了,回聊吧。” 说完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便痛快挂了电话。 褚清宁收起手机,彼时他正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看车流。回味了一会儿蒋琳的话,他又轻轻笑了起来。 从鸦青镇回来后,他又约过宋秋辞一次,但宋秋辞以有其他工作拒绝了。 她不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儿,应该是察觉到自己对她有超出了同事朋友情谊以外的意思,便客客气气停在安全距离以外了。 可他,并不想止步于此。 ** 一夕变富婆的宋秋辞干了件蠢事。 她上网去搜攻略,想查一查如果忽然间拿到了一家上市公司的大额股份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看了半天,除了霸道总裁系列文学就是诈/骗信息,完全没有可靠的头绪,最终决定还是先放着,反正市值也不会蒸发。 查完了攻略,又打开自己的社交媒体。 画展备受瞩目,一些媒体和自媒体通过私信直接给她发来了采访邀请,她扫了几封,然后悉数转给李清言。 下一条私信来自一个叫“满天繁星”的帐号:“秋辞姐!我是汤繁,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流程,就在这儿联系你了——” 接着是@的两个帐号,一个属于某电视剧官方宣传,另外一个赫然是@佟皓。 “满天繁星”接着写:“你可以点进去看看这个电视剧,大成本大制作,耗子演男主的,他们想找画家合作每一集片头的片头图,耗子想推荐你给片方,但是想先看看你有没有兴趣。” 出于好奇她先点进了电视剧的帐号。看上去是一个现代爱情剧,讲男女主从校园到职场,青梅竹马分分合合的故事。 看看已经发出来的官宣海报,佟皓她是认识的,女主角眼睛大大的,也很有校花的清纯气息,两个人在海报上浅浅相拥,目视镜头,用网上的术语来说,挺有CP感。 再点进佟皓自己的帐号,除了合作的广告还有一些日常生活的自拍图,照片上人显得还要比真人胖一些,宋秋辞回忆了一下佟皓现实中快要瘦成麻杆的身量,不禁感叹。 她心里是想接下这个工作的,但毕竟也要先过经纪人那一关,便给李清言发了条语音,简单把事情说了,又把这两个帐号告诉了他。 京城某处公寓。 屋里飘着新浴后的香味,窗户开着,还算舒适微凉的夜风将挂在窗边的窗帘吹得曼妙摇曳,颇有点一帘幽梦意思。 坐在窗边的李清言收到微信,点开语音听完,转过身来朝靠坐在沙发翻杂志的男人说:“挺巧,你朋友联系了秋辞,说的也是你那个电视剧插画的事儿。” 沙发上的男人双腿修长,随意翘了个二郎腿,杂志搭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动,听见这话抬起眼来,含笑地看了李清言一眼:“那李大经纪人的意思呢?不会从中作梗吧,我是真挺喜欢宋秋辞的画。” 说完又想了想,站起身来,把杂志往旁边的大床上一扔。 李清言低头回微信:“那得看酬劳多少咯,不过以我对我们秋秋的了解,她肯定想接触接触。” “我们秋秋?” 佟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近了李清言,半矮下身子,撑了桌子看他,“你这么说话,就不 分卷阅读42 怕我吃醋吗?” 李清言轻描淡写地拍拍他那颗凑近了的毛茸茸的脑袋,“小孩儿别闹。” 佟皓眸色一暗,一丝不悦爬进瞳孔。 他总是这样,一口一个小孩儿,仿佛他还没断奶。 然而低头专心回复信息的李清言丝毫没注意到面前男人的低气压,打完了字,才仰起头来:“那……” 话音还没落,佟皓便张口朝他的嘴唇咬下来。 这一下咬得狠,李清言都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他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本想凭着本能推开攻击自己的小家伙,但近距离看见佟皓微皱的眉头,不禁心下一软。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右手抬起,揉进佟皓的后脑头发,把人朝自己又带近了几分。 李清言慢慢回应着,唇齿间感受到佟皓张狂的小虎牙。他忍不住轻舔一下,小心翼翼而温情脉脉,像是在欣赏一件难得一见的艺术品。 嚣张霸道的气焰渐渐平息,手心处传来阵阵温热,像即将融化在夜风里的黄油。 绸缎,樱桃 没过两天李清言便联系了宋秋辞,说合同发过来了让她过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酬劳部分宋秋辞不懂行情,但好在她现在也不需要以此为生了,于经济上看淡了许多,只要李清言觉得合适,她也就没什么意见。 片方预计这部戏剪成三十八集,也就是至少需要三十八幅片头图。主要是以绘画的形式展现一些剧中出现的场景、人物、物件等等的细节,配合“第XX集”的字样一起出现。 想想接下来并没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工作,这件事做起来又是个新鲜的尝试,宋秋辞便痛快地把合同签了。 她闲了几天,为了尽快进入工作状态,准备先做点功课。看看其他电视剧有没有类似的操作,如果有的话,片方一般都会青睐什么样的头图。 冲了杯咖啡正在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机铃响,来电显示季明山。 宋秋辞一愣,接起电话来。 “秋秋,明晚西山这边有个酒庄开业,他们搞了个内部小型的酒会,我想着,让南征和你都来参加,露一下面。”季明山说,“是老朋友家的孩子弄的酒庄,给他们捧捧场。” 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 自从接受了季氏的股份,宋秋辞感觉自己果然气焰矮了半截,不好意思和季明山季南征梗着脖子硬碰硬。 她答应下来,一边心里揣摩。这回不会又是季明山搞的什么尴尬相亲局吧?只是不知道这回是冲着季南征去的,还是冲自己来的? 刚挂了季明山的电话,季南征的又打进来:“明天晚上七点,西山酒庄有一个开幕仪式,我爸跟你说了吗?” “说了。” “那我去接你,咱们一块儿去。” “不用了吧,我自己打个车,或者麻烦一下钱叔也行。”她下意识推辞。 这几天季南征又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想必是集团事多,宋秋辞不想给他增加麻烦。 “我爸那意思是咱俩代表季家,露面恭喜一下人家,一块儿去吧。” “……哦,那行吧,那你到了大宅给我电话。” 放下手机,宋秋辞想了想,把衣柜打开浏览一遍。 左看右看,发觉除了之前买的参加葬礼的黑裙子和参加画展开幕仪式穿过的两身衣服以外,自己并没有什么正式的礼服了。 出席明晚那种聚会,是不是得挑颜色稍微鲜亮一些的,毕竟是个喜庆的事儿。 正犹豫着要不要约李清言出来到商圈去逛个街,再顺便一起吃顿饭,门铃响了。 云茜雅风尘仆仆提了一个大防尘袋,侧身进了大门,对宋秋辞笑道:“季总让我来给您送一套礼服,说是给明天晚上活动准备的。” 这季南征办事效率未免也太高了一点。 宋秋辞正在暗自腹诽,那边云茜雅已经从防尘袋里拿出了衣服,是一条绛红色的连身裙,腰部做了一点镂空,显得穿着的人线条纤细。 云茜雅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跑出门去,一会儿抱进来一个鞋盒,“这是搭配的鞋子,季小姐您是36码,对吧?” 宋秋辞不知道她从哪儿知道的自己的码数,点了点头。 鞋子是黑色绸缎的,只鞋尖处勾出一丝亮闪。从衣服到鞋,倒像是季南征会欣赏的风格,低调。 云茜雅见她站着不动,“季小姐,您要不穿上试试?要是尺码或者款式您不满意,我再去调换。” 宋秋辞不想再给她添麻烦,只说:“没关系,看上去就合身,样子也好。” 云茜雅没料到她这么好说话,笑了笑,“那我就先走了,您有什么事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坐会儿吧,这么辛苦来了,真是麻烦你了。”宋秋辞留她,一边说,“喝咖啡吗?” 云茜雅在客厅的沙发坐了,不一会儿宋秋辞端了两杯咖 分卷阅读43 啡出来,盛在极精致的杯子里。云茜雅不禁赞叹:“呀,这套杯子真好看,市面上没见到卖的呢。” 大宅的瓷器都是季奶奶留下的,老人家从年轻时起就一直用的几套,应该是几十年前的款式了。 宋秋辞拿起一杯,喝了一口,又想起季奶奶,神色有些黯然。 云茜雅何等机灵的人,看出她的不虞,便没有就咖啡杯的话题深入下去。 她抿了一口,又夸咖啡香浓,然后说:“季总真是一个特别细心的人,以前看不出来,我们都说自从您回国来了,季总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宋秋辞说:“他一直都是挺周到的一个人。别的我也不了解。” 云茜雅笑道:“您是不知道,以前的季总吧有那么一点冷冰冰硬邦邦的,铁面无私;最近这几个月,人也有笑容了,也比以前好说话多了。” 宋秋辞忽然又想到关于季南征喜欢自己的猜测,有些不自然地拿喝咖啡掩饰。 那边云茜雅并没有注意她的异状,接着说:“能有像季总这样的哥哥,我真是很羡慕您呢。季小姐,您知不知道,季总有没有女朋友啊?” 宋秋辞看她,一边想着云茜雅打听这个是什么意思。 云茜雅笑了笑搁下咖啡杯,“我就是好奇,大家也都挺好奇的,不知道老板娘是谁。” 宋秋辞哦了一声,想起蒋琳的脸来,“应该快有了吧,这事儿我也不是很清楚。” 云茜雅听着,神色一黯。过后还是保持了微笑,又和宋秋辞聊了些别的,便告辞走了。 ** 季南征下班后回朝阳的公寓随便找了一身西服换上,开车到大宅去接宋秋辞。 他昨天让云茜雅提前给送过去一身礼服,也不知道合不合她的心意。 那条绛红的裙子是有一天他路过橱窗无意间瞥见的。他本不在意女装,但那天却在橱窗前停了一会儿。 印象中,还是小学的时候吧,他们学校组织合唱比赛。 他们班级唱《我和我的祖国》,一群小人儿排成队,白衬衫、白裙子,额头点红点儿,嘴唇画得鲜红,在舞台上唱得像模像样,按部就班。 这种妆容在大人眼里是可爱,可在同龄人眼中是滑稽。 下了台的季南征找了餐巾纸,坐在观众席上一边擦嘴一边看其他人演出,嘴里还能尝到口红的油蜡味。 轮到宋秋辞他们班级,一水儿穿了绛红裙子的小姑娘登台。 宋秋辞因为长得高,被安排站在队伍的中心。和他们班一样,脸上也被老师拉着点了红点儿、涂了红口红。 可她却显得一点也不可笑。将将站在舞台灯光底下,红色的妆容衬得她五官愈加鲜明,像一颗带着露水刚刚摘下的樱桃。 当时的季南征并不懂得什么排比隐喻,但是脑海中,却浮现出樱桃玲珑可爱的样子。而他所有因为嘴唇上劣质口红带来的不适,都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橱窗里由灯光映照着的一袭红裙,让季南征想起了那个画面和当时的奇妙感觉。 车到大宅,季南征坐在驾驶座上等。 天色将晚,遥远的天际那端是日落前的最后一缕暗黄霞光。京城的云永远是高远的样子,此刻呈现出波纹型的美。 他看了会儿云,不一会儿,又从后视镜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从花木扶疏的大铁门后出来。 宋秋辞正一边走路一边低着头,双手忙着在头上盘头发。 她有些匆忙,临出发前正好来了灵感,顾不上其他,在纸上刷刷地画了几笔。 绛红的礼服裙子裹在她身上,居然和季南征想象得一模一样。他看得一时出神,直到宋秋辞到了车跟前才反应过来。 “久等了吗?不好意思啊。” 她道歉上车,长呼了一口气,终于用发夹把盘发固定住了。又左右轻轻晃了晃脑袋,确保头发不会掉下来。 季南征偏头看着她动作,“披着头发也好的。” 真奇怪,自己看她,好像无处不可爱。 宋秋辞一愣,没想到季南征会和自己讨论发型,“刚才画画没注意蹭了颜料上去,来不及洗了,盘起来算了。” 季南征启动了车子,用闲聊的语气问她,“这次画什么?” 宋秋辞将新签的合同内容简单说了,季南征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前方红灯,季南征停下车,下意识又看了宋秋辞一眼。 她靠坐在椅子上,正望着路边行人发呆。左手手指上沾着些深色的铅笔印子,和她的白色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季南征从手扣里抽出湿巾递给她:“手脏了。” 宋秋辞抬起手看看,接过湿巾细细擦了,“谢谢,刚才没注意。” 说着又拉下镜子照了照脸,确保脸上没沾上铅笔印。 季南征问她:“画画累吗?” “还行,不赶工就不累,最怕的是没灵感还要限期交单子。”宋秋辞说,一边将擦过手的湿巾叠成一个 分卷阅读44 小方块,攥在手里,想着下车扔掉,“回国这几个月都挺轻松的。” 季南征想了想,终于还是说:“我看网上有时会有些负面评论。” 宋秋辞顿了顿,末了笑道:“干什么事儿能一帆风顺呢,不能不让人批评呀。” 副驾驶上,她笑容淡淡的,下颌线是一条流畅的弧。 琉璃,森森 西山酒庄,掩映山林间的一片平层房子,装了原木质地的外墙,颇有那么点复古原生态的风情。 门前停车场已经停了不少车,宋秋辞看见蒋琳的那辆红车也在。 季南征一边挂档停车一边说:“我爸很多年前的一个生意伙伴家的孩子开的,关系不是太熟,咱们可以一会儿就走。” 宋秋辞心不在焉地点头,把目光投向大门处的香雾云鬟—— 夜幕下红男绿女装扮精致,挽着自己的伴往里走,个个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碰见熟人就客客气气打招呼,一切都像设定好的镜头。 所有人都是熟知自己剧本的演员,在里面演好自己的角色,走好自己的位置就好。 季南征见她发怔:“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没有,咱们走吧。”她笑笑,拉开车门。 酒庄外部是朴实的原生态,内部装潢则颇豪迈。 宽敞的一个大厅,被左右两侧弯转而上的扶手楼梯环绕。此刻厅里正安排了两张长桌,摆满各式各样的酒,水果,点心。 大厅挑高的天花板上飞着一只气势非凡的凤凰形状琉璃水晶灯,大放异彩,炫人眼目。 季南征刚一露面就有人迎了过来。 酒庄的东家是个长着一双桃花眼的年轻人,看样子也就是大学刚毕业没几年,自称姓杜。 杜公子是个自来熟,朝宋秋辞也问了好,便要拉着两人去喝他的“镇宅美酒”,号称是酒庄招牌的,今天特地为最尊贵的宾客而准备。 宋秋辞看着杜公子热情的样子,想必季明山的这位老友家曾经受了季家不少恩惠。 去路半途瞥见蒋琳,她穿一袭米色的礼服,正在人群间笑谈。 宋秋辞拿手肘碰了下季南征,又朝蒋琳那边微扬了下巴。季南征顺她的目光看去,本是好奇她在指什么,却正好和蒋琳的目光对上。 蒋琳是个大方的,露出个礼貌的微笑,又朝季南征举了下手里的红酒杯,算是打过招呼了。 杜公子不知道从哪儿请了一群礼宾小姐,个个训练有素长得也美,给季南征和宋秋辞往高脚杯里倒上暗红的葡萄酒,又给端来了摆满芝士和水果的银制小食盘。 那边杜公子信口开河正和季南征说着什么,宋秋辞喝着酒,看见蒋琳朝她微笑,便向她走了过去。 行至半路,身后忽地撞上一人,醉醺醺的,身上飘来浓重酒味。 撞上来的人一头黄毛,站直了还比她矮一些,此刻显然是喝多了走路晃荡。 黄毛还没站稳,抬头扫了眼宋秋辞,忽然就咧开嘴乐起来,“哟,杜宇请来的姑娘真是好看啊,来,让哥看看。”说着一只不安分的手就要朝宋秋辞的脸上摸。 宋秋辞退开一步,不想和喝醉的人一般见识。正想要走,却被黄毛拽住手腕,另一只手又摸上她的手背,“别走啊,陪爷喝两杯去。” 爷你大爷。宋秋辞只感到手上滑腻腻的触感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人还真是把这儿当成夜店在混。她有些生气,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黄毛攥得紧紧的。 旁边围观的人有认识黄毛的,也从新闻里看过宋秋辞的脸,赶紧一把拉住黄毛,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劝他不要惹事。 黄毛本来是把宋秋辞当成礼宾小姐,想着便宜占就占了,此刻一听是季南征带来的人,火气蹭就上来了。 他可是不久之前才在酒吧里被季南征下了面子,正憋着一口恶气没地方出呢。 也是借着酒精给的胆子,伸出指头戳了宋秋辞的肩膀一下,语气很是不屑:“哦哦哦,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季家小三带来的野丫头?野鸡变凤凰的感觉怎么样?” 说着又自顾自笑起来,好像自己说了一个多么可乐的笑话。 跟在黄毛身边的几个人可没他那么好的心情,七手八脚地想把人先拉开,宋秋辞却铁青了脸,朝黄毛逼近一步,“你再说一遍。” 语气透着森森寒意。 黄毛努力挺直了怎么也站不直的背,手指在空中乱挥,“我说、就说你!野鸡变凤凰!你妈是小三,爬上有钱人的床,你也是!陪爷玩玩儿怎么了?爷也有钱!季南征算个什么东西,敢动老子!” 黄毛语无伦次,大厅中所有人都在瞩目这场闹剧,宋秋辞只觉得脑仁儿嗡嗡地响,抬起手就要朝黄毛扇过去,却已经有人先挥出了拳头。 季南征一拳将本就站不稳的黄毛掀翻在地,又上去想补一拳,慌张的杜宇杜公子从楼梯上跑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赶到 分卷阅读45 ,从后头一把搂住季南征的腰,“南征、南征,他喝醉了,别跟他一般见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大厅里人们哗然。 宋秋辞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摇摇欲坠,脸上一片火烧的感觉。 身后有人扶住她的双肩,是蒋琳。 人们还在围观,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掏出手机拍照。蒋琳扶住她的肩头,小声道:“咱们到边上坐坐。”说着把她带离了人群视线的焦点。 黄毛被打,在地上愣了片刻的神,随后张牙舞爪就要上来拼命,口角还带着血,活像个疯子。可人还没完全爬起来就被杜宇叫来的人拉开,扛起来就走。 黄毛被架在空中人却依然不肯消停,不依不饶地声声嚷嚷着“野鸡”、“小三”、“不要脸”。 季南征回身看牢牢抓着自己不敢松手的杜宇,神色阴骘:“这什么人?” 杜宇此刻心里正懊悔不迭,怎么就把这么个麻烦人物请到开业酒会来了,“是……是我女朋友的弟弟,平常人就吊儿郎当,今天真是惹出大乱子了,是我不对,南征你看在我面子上,别计较,成吗?” 那黄毛本是个混混出身,却有个漂亮的姐姐。 姐姐换过几个男朋友,最后跟了杜宇,养尊处优起来。这几个月黄毛也就跟着飘飘然,以为自己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号称“进了那个圈子”。 本来靠着姐姐给的钱在外头混,他不缺人捧着也不缺姑娘簇拥,可上回在酒吧想撩一个身材不错的姑娘的时候,偏巧遇到季南征,让他在女人和小弟面前颜面扫地。 黄毛对此心里一直怀了几分愤懑。 今天也是酒精上头,不管不顾地朝宋秋辞撒气。 季南征听完了,先是忧心地看了看被蒋琳带去一边休息的宋秋辞,然后盯着杜宇,放低了声音:“这事儿没完。” 宋秋辞在椅子上坐着,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极快,脸上发烧的感觉消退一些,却有一股想哭的感觉,正兀自拼命压抑,喉头哽噎得酸胀。 明明不是她的错,她不可以在这时候哭。 蒋琳陪她坐着,手搁在她手背上,“别气别气,没必要为了王八蛋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她们虽然不熟,但有蒋琳此刻陪在身边,还是让宋秋辞稍稍好过一些。 方才站在大厅中央,她听着黄毛口出狂言极尽辱骂之能事,只觉得自己像赤身裸体被人围观。 宋秋辞不是不知道坊间对她母亲的谈论,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当众受到羞辱。 她俯下身体,把脸埋进了手里,仿佛被抽尽了浑身的力气,静默地一动不动。 季南征穿过人群走到她们俩面前,站定,蒋琳抬头看他。 因为刚刚动了手,季南征本来整齐的衬衫起了一丝皱褶。他的表情阴晴不定,透着不理智的愤怒,还有一丝心疼。 蒋琳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点点稍纵即逝、被他隐藏起来的情绪。她站起身来平视季南征,“带她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声音轻柔,季南征朝她点了点头,“谢谢。” 烟雾,狐狸 李清言在二十四桥参加“入梦”画展开幕式的那天,算是彻底忙晕了。 褚清宁邀请的媒体每一家都是重量级,他并不打算放过这个和业界资源套近乎的机会,端了酒杯,跟这个说完话又去问候那个,忙得不亦乐乎口干舌燥,不自觉地一杯杯喝着会场里准备的白葡萄酒。 酒比不得白开水,喝得多了,不到当日落幕的时候,人已经有几分微醺。 李清言搁下酒杯强迫自己走两步直线,发现走得歪歪扭扭,这很糟糕。 尚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今天绝对不能在人前给画室丢人。 推开通往113号后巷的一道铁门,即将缺氧的大脑重归了人间,他背靠在红砖墙上,然后深深地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畅快。 这小巷跟前头锣鼓喧阗的氛围截然不同,是二十四桥里难得的僻静处。人声仿佛都被身后的铁门拦住了,市声迢遥,天高云淡。 李清言本以为这里只有自己,眯着眼看了会儿蓝天,余光却瞥到不远处有袅袅的白雾升起。 侧了头去看,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孩儿用和他很像的姿势靠在墙边,嘴里叼了烟,正透过烟雾看他。 一双眼睛,影影绰绰的。 李清言吓了一跳,站直了身子。 他本以为对方是记者,可那男孩儿却只是看着他似笑非笑,模样好看得惨绝人寰。 鼻梁挺直,眉目深邃,脖子以下全是腿的比例,虽然只是随性地靠墙站着,但身姿拍下来却像杂志封面一样硬/挺。 李清言的喉头不自觉滚动了一下。他想起早晨远远地透过休息室的玻璃窗见过他,是那个人气很高的男明星。 “累了吗?” 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是佟皓先开口的。 李清言感到酒意上涌,此刻自己的脸肯 分卷阅读46 定是煮熟的虾一样通红。 他强迫自己把视线从佟皓脸上移开,“哦,出来透口气,里面人太多。” 说来也很奇怪。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却谁也没用问候陌生人的方式开场。——累了吗?——出来透口气,里面人太多。 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李清言清了清嗓子,“你,在这儿抽烟,被拍到没关系吗?” 脑子里身为经纪人的最后一丝理智,怂恿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佟皓笑了,“你知道我?” 刚才他在展厅里尽职尽责地让媒体拍完了照,就看见一个漂亮的男人端着酒杯在人群里走来走去,和谁都能聊上几句,是个能量取之不竭的马达。 佟皓好奇地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就发现他在背人处偷偷地强迫自己走直线,像个偷喝了大人酒的小孩子。 此刻这个男人又在自己面前脸红得像虾。 佟皓觉得自己也许是最近减肥吃草吃多了,心中忽然生一种饥饿的感觉。 他们那天并没有交换联系方式,但佟皓却通过微博找到了李清言。 粉丝都管佟皓叫“白月光”,在李清言心里,他也的确干净明朗如皎皎皓月一般。 本来以为在娱乐圈里打转的男明星,多少也受环境影响,沾染了几分世故,可佟皓不是那样—— 他不参加资方的饭局;撤换了提出捆绑炒作的团队;每次出行都力求打扮得像乡野老农,网上不见机场街拍;连宋秋辞都上过一次的微博热搜,佟皓的名字从不在列。 那天李清言实在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问他:“你到底是怎么维持住自己的人气的?”拉着横幅喊得声嘶力竭的迷妹们,可不像是花钱雇来的水军。 身旁,佟皓在洁白柔软的被窝里翻了个身,懒懒地嘟哝了一句什么。 他没有听清,凑过头去让他再说一遍,裹在被子里的毛茸脑袋倏尔转了过来,往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 一双眸子如初生的狐狸幼崽,佟皓撑着脑袋心无旁骛地看着他:“靠演员的自我修养。” ** 从西山酒庄回到大宅,宋秋辞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 换下裙子,拆了头发,踢掉高跟鞋,站在花洒下面用热水冲了自己一个多小时,直到蒸汽飘满了整个浴室,她快要呼吸不上来为止。 她不断告诉自己今天只是碰到了一个阴沟里的老鼠,不值得自己多为此耽误一分钟心情,可尖锐恶毒的言语却恍然在侧,直往她的耳膜里冲撞。 人要是能随自己意愿左右,避开层出不穷的坏念头,距离成佛也不远了。 胡乱找了件睡袍套上,宋秋辞有些懒得用吹风机,走去后院透透气顺便风干头发。人刚出房门,空气中一丝极度诱人的香味先钻进了她的鼻子—— 炸鸡,薯条,奶昔,蛋挞。 刚送到的快递在餐厅摆了一桌子,季南征正低着头,仔细地一个一个拆塑料袋和饭盒。他头低低的,瞩目在拆解袋子的动作上,神色认真,仿佛那些是什么精密的仪器。 抬头看见她,季南征招呼:“下来吃点儿东西。” 酒庄虽然提供了吃的,但在那种场合谁也没心情吃饱,想必这个点儿也该饿了。 他趁宋秋辞去洗澡的时候开了外卖软件,一边点一边揣测哪些会是她爱吃的,不知不觉点了这么许多。 什么好吃的都想找来给她尝尝。 也许是美食的香味作用,宋秋辞的心情忽然好了那么一点点。一个明亮的泡泡,忽然跃出阴沉的海面,噗地一声爆破。 她走下楼梯,“谢谢你啊,的确饿了。” 到餐桌边坐了,宋秋辞也懒得客气,拿起一只硕大鸡腿就啃。皮脆而肉嫩,一口下去还有一丝鸡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她赶紧抽了张餐巾纸擦嘴。 唇齿间咀嚼,再温热地送下肚子。心脏被烘暖,豁然开朗。 季南征打开一杯奶昔,一边喝一边坐在桌子对面看她。 注意到季南征的视线,宋秋辞觉得自顾自大嚼特嚼不是很好,把炸鸡盒子朝他推过去一点:“你也来点?” 季南征摇摇头,她便没再去管他。 “今天,抱歉。” 他说,手指在奶昔的纸杯上轻扣着,似乎在斟酌说辞,“拜托你去参加酒会,却碰到这样的事情。” 季南征是在往回程开的车上想起来曾经见过那个黄毛的,难怪他一直叫嚣自己的名字,想来今晚的闹剧也是自己连累了她。 宋秋辞说:“不关你事儿,你也不需要道歉。” 她把啃干净的鸡骨头丢进垃圾桶,又拆开番茄酱包,开始对薯条下手,“就当被疯狗咬了。” 她抬眼瞥到季南征拿着杯子的右手,手指上挂着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可见刚才揍黄毛也是下了狠手。 男人的力气那么大吗?居然能把人撩翻。 当时场景混乱,季南征从她身边冲过来的时候几乎带起一 分卷阅读47 道风。 想了想,宋秋辞说:“也得谢谢你。” “谢什么?”季南征看她。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他也接到过宋秋辞一条没头没尾的短信,只有谢谢两个字。 宋秋辞拿湿纸巾擦掉了手指头上沾的薯条的盐,一边起身一边说:“谢谢你仗义出手,揍了疯狗。你等一会儿。” 说着上了楼梯,不一会儿带着个小盒子回到餐桌边。 盒子打开,里面有小瓶的医用酒精,创可贴,棉布纱布,酒精棉签等等。 季南征意识到是要给他处理伤口,只是扫了眼自己的手指,“不用管它,蹭破了皮而已,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宋秋辞:“那我都拿下来了,你就将就一下吧。” 说着拆了酒精棉签递过去。 酒精在空气里挥发得快,本着不浪费的思想,季南征还是接了过来,在伤口上沾了沾,微弱的刺痛让他的手指跟着轻颤。 宋秋辞又在小盒子里翻找,连翻了好几张创可贴全是海绵宝宝的,只能说:“要不,你再将就将就?” 季南征:“……” 他拆了明黄色的创可贴,一手小心捏着要往手指上裹。右手不能用来固定,单手擎着的创可贴在空气里抖了一下,两边黏合起来。 “……我来吧。”宋秋辞见了,又拆了另一个,这回是粉红色的派大星,“你手过来点。” 季南征把手抬得离她近了些,宋秋辞几乎是下意识地朝伤口上吹了吹,然后把创可贴严丝合缝地在他手指上缠好。 伤口上本来有一点酒精,被她一吹就更凉了,季南征的心跟着漏跳了一拍。 圆月,青蛇 处理完伤口,宋秋辞整理了她的小盒子,想上楼放回房间的原处。 一抬头,从她的方向只见得客厅那边的院子里,像开了白炽灯一样亮堂。好奇走过去看,竟然是纯粹的月光。电光火石间,一丝灵感摄住了她的心魄。 季南征只看见宋秋辞风风火火穿过客厅跑到厨房,一阵翻箱倒柜找出啤酒,最后上楼下楼一气呵成,怀里抱着笔和本子小跑向后院。 兴冲冲的人影消失在客厅的遮光帘后,过了一会儿又露出一颗脑袋:“月亮不错,来看看?” 季南征那么够意思替她出头,可偏偏自己是个不怎么会还人情的。 既然美景当前,不如借花献佛。 季南征踱步过来,手插在兜里站在后院门口抬头看。 当真如她所言,月亮不错。 一轮冰凉圆月悬于中天,巧的是天上一丝云也没有,清光无遮无拦洒了遍地银霜。今晚的月亮似乎比正常尺寸还要大一些,月势如丸,肉眼可见上面的阴影凹陷。 后院靠墙处安置了一排矮榻,以前是给季奶奶侍弄花草时休息用的,现在宋秋辞正盘腿坐在上面,扶手上摊开着白本子,俨然一个简陋版露天画室。 季南征在矮榻另外一边坐了,两个人中间隔着一个用来放茶盘的小几。 宋秋辞低头刷刷地在纸上打底稿,耳边潮湿的碎发不时滑到眼前,她顺手挽了,其后的眸子全神贯注在纸和笔上。 季南征本以为她在画月亮,扫了两眼,却发现底稿上铅灰色勾出的是一座小桥,又有两道长线条,看上去像河的两岸。 “你画的是什么?”他好奇。 宋秋辞没有抬头,边画边说:“之前在鸦青镇碰到一个绝佳场景,但总觉得差点儿什么。今天忽然就有灵感了。” 谈起画画,宋秋辞的灰暗心情似乎一扫而空,言语间还带着一点难掩的兴奋。 她将画本竖起来对着他,用铅笔在上面粗略比划着演示:“当时的月亮比较昏黄,不够清冷,今天的正好。你看,这是主场景,小桥、河道、月亮,这边一个临水平台,有几节台阶供停泊小船用的,我准备在这儿画一条青蛇。” “青蛇?” “对,月圆之夜,一条刚刚修炼成人身的青蛇,因为溯流而上体力耗尽,俯在临水的台阶处休息,瀑布一样的长发半截飘在水里,和她尚未褪去的蛇身一起,在青绿的水底招摇。” 宋秋辞用铅笔点着下巴,目光有些出神,一边构思一边就把想法和季南征说了。 他此前从来没有见过宋秋辞是如何工作的。 脑海中关于她画画样子的印象,还是那个瘦弱的少女背影,倔强而萧索,在日光下一笔一笔画着香樟。 此刻定定看着她说起画作灵感出神入迷的样子,季南征恍然觉得,她才是那条招摇的青蛇。 眉目如水,腰肢柔软,不顾一切地向他心底的幽暗处溯游。 “秋辞。”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用从未敢使用过的称呼唤她,“芮阿姨从来没有当过第三者,你知道这件事吗?”——然后他撕开了一个,他们之间从未提及的话题。 宋秋辞的笔下一顿,侧过脸来看他。 院子里没 分卷阅读48 有开灯,却因为月光的照耀而足以让人看清她的神色,那里面有胆怯,慞惶,探寻。 “我妈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因为家庭矛盾吧,和我爸离了婚、去了英国。”季南征从她脸上收回目光,“后来我爸和芮阿姨重逢,是他先追求的芮阿姨,所以准确地说,我爸才是那个第三者。” “但是……”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措辞继续说下去。 在他话音的留白里,宋秋辞寡淡地笑笑。 她的目光没着没落,逸散在黑夜的庭院。 ——但是,这样的故事又怎么够引人注目呢? 当然是商人的桃色绯闻更能讨得媒体欢心。美貌的第三者出现,处心积虑挤走了曾相濡以沫、共同打拼的原配正室,然后不劳而获地上位当了豪门太太。 爱看八卦的大多是女人,而她们更愿意嫉妒和攻击的也正是同性。 一时的安静里宋秋辞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开了啤酒,大口地喝下去半罐,直到被呛到停下。 季南征感到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月光下的侧脸,看着她像是在惩罚自己一样,大口大口地喝酒。 “季南征,你说我是应该感到生气,委屈,还是无所谓?” 她紧握着啤酒罐子,那上面挂着慢慢解冻凝出的水珠,“我妈都死了,她也被人说了这么多年,真相如何除了我会在乎,还有谁在乎呢。” 像是疑问,但又不期待一个答案。 季南征看着她半垂下的睫毛,“我在乎。” 他说,“我以为你爸或者芮阿姨会跟你说这些,所以我从小就觉得你很恨我们家,恨我爸,也恨我。” 宋秋辞似乎是轻轻笑了。 然后,她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恨你们,只是想离你们远一点。我妈可能不是破坏你家庭的人,但她的确背叛了我爸,曾经也想不要我。你们才是一家人,而我是被她嫌弃的外人。” “看到你们我就会想起这些。” 近十年的隔阂像个小石子儿一样落在她心里,反复琢磨到她心疼。 直到那颗石子被打磨得像珍珠一样光滑,没了棱角,可它还在那里,无法消解。 她终究无法原谅芮雨虹。 “我觉得芮阿姨不是不想要你,她应该也跟你一样,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不在的这些年,她经常看着你小时候的照片发呆。”季南征说,“你的东西,一本书,一件衣服,她都不舍得扔,全都好好地收着。” 月光清辉,成了此刻一方小天地间唯一浮动的东西。 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等季南征再去看宋秋辞时,她的脸上已经流满了泪水。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勇气驱使,他到她面前。半跪下,视线正好能与她平行。 眼前人满脸是泪,瘦削的肩膀和尖尖的下巴,让他觉得她是那么易碎,易碎到让人心疼。 “我们是一家人,你属于这里,你不是外人。” 他向她确定。 宋秋辞看向他,只觉得眼前的季南征严肃而陌生。 于迷蒙的泪光中,她无力地扯开嘴角笑了下,“季南征,我此生不会叫你一声哥哥。” 他们算什么兄妹。 父辈为不道德的情感纠缠,晚辈为恶毒的流言笼罩,生活和关系都偏离了本该有的轨道,一团乱麻。 “我不想当你的哥哥。” 季南征目光黝黑如深水。宋秋辞的泪水好像一道呢喃的咒,只要念下,便可教他心甘情愿奉上所有,去让她心安。 下一秒,他的唇覆上了她的。 发梢上的茉莉花香,嘴角啤酒的小麦香,还有她倏然睁大的深褐色瞳孔,像放烟花一样在季南征的感官意识里乱成一片。 而他无知无觉,只想紧紧拥住眼前人。 宋秋辞被突如其来的吻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躲开,而脑后是后院的墙。 她的后脑枕在了季南征轻轻护着她的温和手掌里,整个人被禁锢在一个狭小的,心脏剧烈跳动的臂弯里。 季南征的吻并不激烈,他克制地停在她的唇上,像在烙印着什么,也像终于下定决心,在向她昭示着什么。 好像过了地久天长,季南征恋恋不舍地从她的唇边离开,但手还保持着禁锢的姿势。 两个人离得太近,彼此的心跳声都能听得清晰。 他郑重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想当你的哥哥。” 宋秋辞心里奔腾过千百个念头—— “完了完了,季南征真的喜欢我。” “我们这算不算乱/伦?应该不算吧?” “我该怎么办?应该推开他吗?” “但是,不推开,也行……是吗?” 她像一个做不出数学题的孩子,惶然在虚空中向不知名的对象发问,最后,在酒精造成的头晕目眩下,她说:“那……那我去把户口迁出来。” 季南征没料到这傻丫头是这个反应,一时也愣住了 分卷阅读49 ,然后看着她笑。 宝贝,锋芒 西城高层公寓,客厅的灯大开着,窗外夜色浮动,屋里却人人安静如鸡。 沙发对面,李清言和佟皓板板正正并排坐着,乖巧得如同刚刚作弊被抓的小学生。沙发这头,肃着一张脸的宋秋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拉得鞋拔子一样长。 她揣了一肚子话跑来,脑子没转,以为还是自己住着的房子,直接就用钥匙开了门,一边嚷嚷着“天呐季南征居然亲了我!”一边往屋里冲,想把李清言拉出来听她说话,却没料到在厨房里抓包了正环抱着李清言切菜的佟皓。 彼时身量更高一些的佟皓正支棱着两条大长腿,身体前倾,将在案板前忙碌的李清言圈在怀里。 案板上堆了刚切出来的胡萝卜丝,李清言举起一根,摇啊摇地喂进佟皓嘴里,而这一幕刚巧被宋秋辞看见。 所幸两个人都还算衣冠得体,没有出现什么会叫她长针眼的画面。 “秋秋,你别生气呀,我是准备下回见面就告诉你的。” 半晌,李清言先打破沉默,脸上陪着笑,小心翼翼地看着宋秋辞脸色说话,“谁知道你也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这不是还没来得及么?” “哼。”宋秋辞懒得看他,冷哼一声,“下回见面就告诉我?你俩好多久了?” 李清言正打算说什么,佟皓已经抢答了:“两三个月了。” 宋秋辞咬牙切齿:“都这么长时间了,咱们中间见多少面了,你提一个字了吗?怎么这么不够意思呢?要是我不亲自发现,你还想瞒我多久?” 她真是痛心疾首。 自己把李清言当最好的朋友,出了什么事儿第一时间都是跟他说——今天也不例外——谁知道就“捉/奸在床”,发现他居然恋爱都谈上了,还能把消息跟她捂得严严实实。 伤心,受打击。 佟皓说:“秋辞姐,你别怪他了,是我说尽量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俩关系的。秋辞姐你也知道,我的工作特殊。” 这是在她面前玩儿深情款款,把错全往自己身上揽的戏码呗? 宋秋辞并不吃这一套,且毫不客气朝他俩翻了个大白眼。 李清言深谙宋秋辞习性,看她这神态就知道一级警戒状态可以撤销了,虽然心里还有气,但是好言好语哄上两句,分分钟没事。 随即就坡下驴,嬉皮笑脸从沙发那头移动过来,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了,揽了她的肩膀说:“我错了,下次绝对不敢了,秋秋你也理解一下我这种好不容易得到个宝贝,小心翼翼怕泄密怕摔碎了的心情嘛。” 对面那个被称呼为“宝贝”的家伙对这个比喻很满意似的,正笑得一脸爽朗,仿佛整个客厅都被他的笑容照得更亮堂了一些。 纵使知道人家的性取向和自己相反,宋秋辞还是忍不住手拖了下巴,盯着他仔细地看了两眼。真是好看,跟古罗马雕塑似的。 李清言一把挡住她的花痴视线,“你刚才冲进门的时候说的什么?谁亲了谁?” “啊?哦,嗯……”形势的转变猝不及防,这回轮到宋秋辞支支吾吾。她没料到这屋子里还有个不熟的佟皓在,这会儿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刚才说的好像是‘季南征亲了我’。”佟皓才没管她,皱着眉头故作回忆状,不得不说,演得很逼真——“季南征不是秋辞姐你哥吗?” 这年头,谁还不看个八卦新闻呢。佟皓自己不爱上热搜,可不代表他不爱看。 话音刚落,李清言整个人都从沙发坐垫上弹起来几厘米,目瞪口呆,“真的?季季季季季南征亲你?亲你哪儿?!” 豁出去了。 宋秋辞一咬牙一闭眼,“亲我嘴。” “啊?那不是你哥?那他这是,乱……”不明所以的佟皓还在推理,李清言一个眼风杀到,“宝贝”及时住嘴,只瞪起两只无辜的大眼,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在李清言的提审之下,宋秋辞把昨天晚上的情形说了。好在今天白天季南征都在公司忙,两个人没有见面的机会,免了尴尬。 昨天从后院回房间,她的脚步都是轻飘飘虚浮的。 一晚上辗转反侧,白天囫囵吃了点东西补充体力画了会儿底稿,终于憋不住了,这才跑到西城来找李清言。 佟皓很有眼色地拿来三只高脚杯,外加一瓶自己家带来的红酒,打开塞子,一杯一杯地倒上酒。 一场意外的“捉/奸”眼看着发展成了“闺蜜夜谈”。 李清言抿了一口酒,语气挺沧海桑田:“我说什么来着,你哥喜欢你,还是那种十年如一日、细水长流的喜欢,从他偷偷看你微博那事儿我就猜出来了。” 从刚才李清言的迅速科普中佟皓也听明白了季家是怎么回事儿,这会儿深以为然:“一个男的,默默地关注你那么多年,帮你出头、帮你打架,这绝对是深爱没跑。” 完了又补充一句,“秋辞姐,可能之前你身 分卷阅读50 边没有人,能站在男人的立场上帮你分析问题,但是没关系,现在你有我了。” 李清言:“你这个小孩儿怎么那么欠乎乎的?” 宋秋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作恍然大悟状:“哦,李清言你是那个?” “对,他是那个。”佟皓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李清言发狠,决定严惩小屁孩儿,朝佟皓扔过去一个轻飘飘的纸巾团儿,然后问她:“那他当时亲你,你是什么感觉?” “吓了一跳,紧张,懵了。”宋秋辞回忆了一下,如实说道。 “没有恶心讨厌的感觉?” “……那倒是没有。” 得到她的这个答案,李清言和佟皓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亲爱的,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啊——”李清言盘腿坐到沙发上,正色对宋秋辞说,“你喜欢季南征,但是你自己不知道?” 宋秋辞几乎是立刻还嘴:“那怎么可能,我喜欢谁我自己能不知道吗?再说了,不觉得恶心讨厌就是喜欢?” 她迅速扫了一眼屋里除了自己以外仅剩的两个活物,“那我还喜欢你呢,我还喜欢佟皓呢。” 李清言说:“话可不能这么说,那可是亲你的嘴……” 他话音还没落,佟皓身影已如一道白光,探身到了这边的沙发,朝着宋秋辞的嘴唇就要亲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宋秋辞伸长了腿照着佟皓的胸膛就是一踢,把他怼出去足有两米远。 (白月光哥哥的某迷妹A:“……靠!居然有人拒绝了哥哥的主动献吻!!” 迷妹B:“暴殄天物!!” 迷妹C:“她还踹了哥哥一脚!!” 迷妹D:“刀在手,杀秋狗!!”) 她这一脚也就是下意识作用,并没使劲,可已经把李清言心疼坏了,“你干嘛呀这么踢我们。” 阵营马上倒戈,从自己的战友成了别人家的娃。 看他一边朝自己嚷嚷,手还一边在佟皓胸前趁机摸来摸去,宋秋辞终于按耐不住要发飙:“他要攻击我!他要强吻我诶!” 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当时别说踹季南征了,她连推都没带推一下的。 手上轻软无力,连呼吸都几乎停滞了。 佟皓被照着胸口踢了一脚,浑然并不在意,回来坐定喝了口酒,对她说:“秋辞姐,这就是区别,身体的本能可不会骗人。我看清言说的没错,你好好想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 说着还有心情打趣她,“还有啊,你踹我这个医药费,咱们得算一算。” 宋秋辞六神无主地朝李清言指了指:“有事儿找我经纪人说。” 在来找李清言之前,她从来没意识到有这种可能性。满脑子就剩下紧张、混乱和不知如何是好的坐立不安。 现在想想,难道……真的? 她曾觉得自己对季南征只有防备和害怕。从前,他代表的是分走自己母爱的季家,代表的是引起女同学嫉妒排挤她的诱因。 可是这次回国细数桩桩件件,很多事也都是季南征帮忙料理的。有的时候,她不想欺骗自己——她也挺期待能见到他的。 彼此年少时的锋芒都收敛了很多,剩下的,隐隐约约是不敢接近对方,但是又对对方感到好奇和依赖的奇妙情绪。 宋秋辞反反复复前思后想,无论如何,最后还是有些不敢回大宅。 当晚决定在公寓简单洗漱过后去小房间睡,临关门前还特地叮嘱了那俩人一句:“你们声音轻一点,照顾一下我这个睡眠不好的单身狗老人家。” 浔城,和尚 飞机上,空姐推了餐车一排一排给乘客倒饮料。 芮斯媛要了一杯水正慢慢喝,坐在左手侧的翟玉花就开口了:“反正都是免费的,你就要杯白开水,多不合算。” 芮斯媛习惯了她爱找茬的毛病,没说话。 翟玉花没得到回应,有些不依不饶,“说是‘免费’,依我看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吃的喝的都包含在票价里了,你不吃喝回来,傻不傻?” “妈,我减肥,喝水就行了。”芮斯媛压低了声音,想制止住翟玉花的高谈阔论。 可翟玉花并没打算就此放过,手指头伸出去戳了戳坐在芮斯媛右边的人,“阳阳,诶你说媛媛胖不胖?天天叫着要减肥,现在么又不是没有人要。”语气里难掩的自得。 翟阳笑了笑,“媛媛妹妹不胖的,你看,还有些太瘦了呢。姑妈,你还要喝什么?我再叫她们帮你加一杯?” “好的呀,我要橙汁。” 翟玉花笑得眯起眼睛,看看女儿又看看侄子,怎么看都是侄子更贴心一些。 人家都说自己生的是贴心的小棉袄,可是看看这小棉袄,一天到晚下她妈妈的面子,还不听话。 还是娘家侄子好,知道给姑妈要橙汁。 翟阳这回是从单位请了假,特地 分卷阅读51 帮忙送表妹芮斯媛从浔城搬家到京城的。 芮斯媛因为找了个京城土著的男朋友,感情不错马上要结婚的样子,他这个姑妈就按耐不住了,要早点到京城给表妹安一个窝。 可是他那准表妹夫还得在他们小城市公干一年,这么早就急吼吼地往京城跑,也不知道姑妈图点什么。 临出门前,姑妈神神秘秘拉了他到楼道,“阳阳,这回去京城,姑妈给你介绍个好的对象。” 这倒是他的痛脚。三十岁出头的人了,一直没有找到女朋友。 翟阳也是没有想通,到底是哪个关节出了问题。自己明明相貌堂堂,工作体面,莫非是身边的女孩子都太不自信,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所以望而却步了? 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要是能在这一趟解决了,从单位请几天假又算得了什么。 ** 接到季明山电话的时候,宋秋辞刚从迷蒙中醒过来。 昨夜乱七八糟做了好几个的梦,环环相扣,变幻莫测,醒过来时直头疼。 她先是梦见季南征变成个白胡子的老头儿,手握锤子榔头,叮叮当当在月亮上敲石头,还说自己要修月亮;后来又变成一个剃了度的和尚,身披袈裟走到水边,向水里凝神看着什么。 电话铃声一响,她头疼欲裂地爬起来,按下接听键。 季明山听上去心情不错,声音朗朗:“秋秋,你今天有空吗?要是有空来一趟西山这边,你舅妈他们来了,看看你。” 宋秋辞有些发愣,坐起身来抓了抓头发,然后赶紧起身洗漱,一边刷牙一边给钱叔打电话。 钱叔正在开车,看见是她的电话,觉得也不用避人,便按下了公放的接听键—— “钱叔啊,你等会儿有空能不能到西城来接我一下?我舅妈忽然来了,在西山季叔叔那儿,我得过去看看。” 不省油的灯忽然不打一声招呼来了京城,还直接联系了季明山去了西山,宋秋辞怎么想都觉得不祥。 钱叔车后排,季南征抬了下眼,“不用回公司了,直接去西城吧。” 车到楼下,宋秋辞拉开车门上了后座才看见季南征,瞬间脸涨得通红。 这还是他们自那尴尬的一晚之后第一次碰面。 季南征等她坐好,问她:“昨天晚上住的这边?” “嗯……跟清言聊工作,聊得有点儿晚。”她小声说。 “李清言也住这儿?” 季南征有点意外,最近没怎么关注李清言,没成想人家直接登堂入室,从酒店搬进公寓来了,俩人还同一屋檐下住了一晚。 宋秋辞赶紧解释:“你不用担心他。他不喜欢女的。” 说完就有点后悔。 真是的,跟季南征说这个,倒好像自己跟他有点什么特殊关系似的。 季南征看见她着急解释的样子,心底莫名觉得神清气爽,连带着想到那个“不喜欢女的”的李清言都可爱了一些。 车子开上出城去西山的高速,季南征问:“你舅妈怎么突然来了?芮舅舅呢?” 宋秋辞叹了口气,“没来,听意思是舅妈带着芮斯媛先来京城,想租个房子住。” 她没提舅妈曾经想霸占西城公寓的事儿,“芮斯媛好像找了个正在他们那儿基层锻炼的京城男朋友,舅妈想让他们明年回京城就结婚。” “他们房子找到了吗?” “应该没有。” 看舅妈那意思,是想在京城寻摸一处房产,当作芮斯媛婚前的财产,将来结了婚要是不顺心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虽然她不喜欢翟玉花,但是不得不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对自己女儿芮斯媛还是不错的。 西山别墅里,季明山让阿姨做了一桌子菜来招待翟玉花一行。 宋秋辞他们一到,翟玉花已经笑开了眉眼迎了过来,“哎呀秋秋呀,舅妈想死你了,上回跟你舅舅请你们吃饭,你都没来。” 这是何等的心理素质。饭桌那边,芮斯媛脸色并不好看。 宋秋辞跟她客气了两句,紧接着翟玉花就看见了后头进来的季南征,“南征也来啦?喔唷我面子大的嘛。” 又扭头跟季明山说,“姐夫,南征真的是一表人材,你这个儿子养得好得不得了!” 一口一个姐夫倒是喊得亲热。宋秋辞发现自己要是不喜欢起一个人来,真是满眼看到的都是不顺心处。 趁着翟玉花拉着季南征啧啧称赞,她搁下包,到餐桌边的空位坐了,“季叔叔。” 季明山拍拍她的手背,“来啦。” 这一顿饭只听得翟玉花一直在说,东拉西扯,问完了季家家事,又说自己家的事,又夸芮斯媛的男朋友多么能干—— “小郑很不错的一个孩子,这不明年马上要调回京城工作了,到时候他们两个结婚,在这边还要靠姐夫多多照顾一下哦!” 季明山和季奶奶一样,对芮雨虹的家人很不错,翟玉花显然是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复,笑得更 分卷阅读52 高兴了。 俄尔又介绍起自己的侄子,说起翟阳比宋秋辞和季南征都大一两岁,又夸翟阳工作能力强,人孝顺,还没有结婚。 “喔唷,阳阳在我们那里很受欢迎的,都挑花眼了。”翟玉花如是说。 宋秋辞喝了口汤,抬眼看桌对面陪笑憨厚的翟阳,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季南征却一直兴致不怎么高的样子。 这个翟阳,打从一进门目光就粘在宋秋辞身上,让他非常不舒服。 翟玉花说:“姐夫,这回我来呢,也是想和你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媛媛姑姑的房子先借给媛媛住?” 谁也没想到她会这会儿提起这么一件事,餐桌上的人都是一愣,除了翟玉花还在苦口婆心:“媛媛要嫁到京城,我们当父母的离得老远,心里总归是不放心的。想叫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将来就算跟夫家闹了矛盾,也有个去处。那个房子,秋秋不是没在住了么,老空着也不好的呀。” 芮斯媛的脸色通红,在桌子底下拉着翟玉花的衣襟,意思是让她别说了。 在家的时候翟玉花就总提这件事,芮长峰向来也没个主意,喏喏地不吭声,可芮斯媛觉得这事儿简直太丢脸,人家凭什么把房子给你白住? 照她自己的意思是哪怕从宋秋辞手里租,每个月付房租也好,可翟玉花点着她的脑门儿骂:“你真是赔钱货啊?有免费的住不住,非要去给她送钱?我告诉你,宋秋辞活得好着呢,比你有钱多了,你先心疼心疼你自己,还有你爹妈!” 紧接着又是一串埋怨芮雨虹活着的时候不知道提携自己弟弟的陈腔滥调。 季明山沉默了一会儿。 那个房子完完全全是芮雨虹用自己的钱买的,季家的钱她一分没动。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决定这件事,于是说:“秋秋也大了,那房子是她妈妈留给她的,还是要看她自己意思。” 上回翟玉花提这事的时候被挂了电话,心里就清楚这死丫头是不愿意的。今天她旧事重提,就是想给宋秋辞施压。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难道她还好意思拒绝吗? 宋秋辞清清嗓子正想说什么,一直沉默吃饭的季南征忽然开了腔:“芮舅妈,我有个朋友从国外回来,我就跟秋辞商量了,把那个房子租给他住了,长租了一年。” 看看翟玉花呆住的脸,他又补了一句,状似惋惜:“要是您早点说就好了。租给谁不是租呢,还不如租给家人,您说对吧?” 宋秋辞想笑,赶紧举起杯子靠喝水混了过去。翟玉花没料到是这么个走向,“那怎么办啦,媛媛住哪里呀?” 要是屈屈一个宋秋辞,自己好歹还是她舅妈,能压她一头的,可是季南征……翟玉花嘀咕完,不再说话了。 季明山眼风从儿子和宋秋辞脸上扫过,打圆场道:“小事小事,在京城还能少了媛媛住的地方吗?回头我让秘书去找个好房子,是租是买,全看秋秋舅妈你怎么方便怎么来。来来来,吃饭。” 翟阳不知道他姑妈现在心头正憋着一口气,一听季明山张罗继续吃饭,夹了一只虾便伸到宋秋辞碗里来,笑呵呵道:“秋辞,你吃虾。” 季南征眉毛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 关雎,瀚海 收到翟阳好友申请的时候,宋秋辞正和李清言在片场探班。 佟皓的新戏《唱与关雎第四声》如期开拍,作为片头的画师,宋秋辞堂而皇之地带着一颗痴心想见情郎的经纪人在拍戏现场围观。 李清言临出门前换了三套衣服,力争从外形上压倒佟皓今天所能看到的一切男性—— “你看我这身,是不是有点像朝伟?” 他用走秀的姿势在宋秋辞面前转悠了几圈,拨下墨镜问她,目光极尽迷离魅惑之能事。 今天的戏在一个购物中心拍,剧组租了其中一个中庭广场和旁边的咖啡厅,拍男女主多年后偶遇相逢的戏码。 按照剧本,佟皓扮演的男主角已经成为成功商业人士,在某一天路过这个咖啡店的时候,透过玻璃,看见了正在给客人做咖啡的女主角。 当年两个人因为一些七七八八的误会分开,此刻再见,男主不敢直接上前打扰女主的生活,于是在中庭的露天座位点了饮料,默默关注着女主。 要说这场戏并没什么台词,拍起来也算轻松。佟皓带了妆,看上去的确和日常私下所见有几分区别。他此刻正坐在遮阳伞下,用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瞳望着女主角。 殊不知宋秋辞身边这个也用差不多的神情看着他,有点黄雀在后的意思,一边看一边还小声赞叹:“夫复何求。” 宋秋辞笑他:“我说你怎么突然对褚清宁没兴趣了呢,原来是有了新欢。不过佟皓长得是真不错,在我见过的活人里,能排个第一第二的。” 李清言瞥她一眼,“你可别打他主意啊。” 说话间宋秋辞的手机又震动了好几下。 她方才 分卷阅读53 看见翟阳的好友申请,碍于情面顺手通过了,之后这人就开始给她发大段大段的语音,看得人头皮直发麻。 点开一条来听听,只听得对方喋喋不休,好像在说自己的兴趣爱好什么的,不知所云。 可能是看宋秋辞一直没有回复,翟阳居然打了个语音通话过来,把她吓了一跳,赶紧找了个远离拍摄现场的角落接了。 宋秋辞感觉这个翟阳似乎有些语言障碍,一番话颠来倒去说了半天才大概明白他意思,要约宋秋辞出来吃饭。 他俩吃哪门子饭? 宋秋辞本想拒绝,可翟阳已经嚷嚷着“一定要来啊!不见不散!”就把电话挂了。这人,该利索的时候不利索,不该利索的时候倒是挺斩钉截铁,她握着手机哭笑不得。 翟阳约她吃饭的地方就在同一个商圈里,宋秋辞看看拍摄现场也没什么新意了,便和李清言打了个招呼先走。 彼时佟皓正在候场休息,李清言根本没空理她,敷衍地朝她摆了摆手。 宋秋辞一边嘀咕着重色轻友,一边找到了翟阳说的那家茶餐厅。 下午时分正是饭点,餐厅里人还不少。翟阳坐在靠窗,见她经过,赶紧扬起手来招呼,生怕她没看见他。 翟阳此人看上去憨厚老实,但总是给人一种用力过猛想给人留下好印象的感觉。宋秋辞在他对面坐了,就看见他张罗着让服务生又是倒水又是送菜单,十二分地殷勤。 宋秋辞和他聊了会儿芮斯媛找房子的事儿,便实在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题了,只好再谈些浔城和京城气候上的差别。 谈到浔城多雨的时候,翟阳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朝她笑道:“秋辞啊,你看你将来有没有去浔城生活的打算啊?” 宋秋辞一愣,“啊?” “就是,你看啊——” 翟阳的口头禅似乎是“你看”,他磕磕绊绊说了好几个“你看”,才继续说下去,“咱俩要是处对象结婚,我觉得还是在浔城生活比较好,你看,虽然加拿大也挺好,可是,你看我英语也不怎么好,怕到了那边,对吧,生活不方便……” “等一下。” 宋秋辞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基本陌生的亲戚是怎么忽然开始这个话题的,“翟阳哥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不想和你处对象结婚。” 她担心翟阳理解不了自己的话,或者加深本来就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误会,力图用最直接的方式说明白了自己的想法。 可翟阳不这么想:“不对呀,你看,我姑妈说你也二十八岁了,老大不小,要结婚的。” 宋秋辞快被气笑了,“就算要结婚我也不和你结婚啊?” 听见翟阳言语中提起“我姑妈”,想也知道又是翟玉花不知道从中说了什么。 翟阳听了,居然还挺生气:“可是,你看,你不是喜欢我吗?” “翟阳哥,你肯定是误会什么了,我不喜欢你。”宋秋辞努力心平气和地说。 翟阳:“你看,你看,你那天冲我笑了呀,还吃了我给你夹的虾,你看,这不就是喜欢我?” ……想来他说的应该就是那天在西山别墅,她出于礼貌和客气,在席间朝他笑的那两次。 宋秋辞耐着性子,“翟阳哥,你误会了,我不喜欢你。对你笑,是因为咱们初次见面,我要讲礼貌,仅此而已。” 说完她想了想,站起身来拿起包,“不好意思翟阳哥,我还有事,不能和你吃这顿饭了,我先走了。” 多说无益,走为上策。 翟阳急得也站了起来,“你、你等一等,你看,我姑妈说你都老大不小了,你又是个女的,咱俩处对象不是挺好的吗?” 他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吸引得半个餐厅的人都在看他们。 宋秋辞本想就此离开,但听他说的话忽然心头涌起一股邪火,冷笑一声道:“既然是你姑妈说的,那你就去找你姑妈,别来找我。还有,女的怎么了,二十八岁怎么了,你这种性别和年龄歧视也太低级了吧?” “你……你看你这么凶,你小心没人要!”翟阳口不择言,围观者的队伍更加庞大。 她凶?她哪里凶了?一没骂人,二没大声,反倒是对方,一口一个“老大不小”,一口一个“女的”,好像她就活该跟他处对象,不处就是对不起他,不处就应该自决于人民。 宋秋辞觉得自己即将两眼一抹黑,转身就想走,却被人轻轻挡了一下,扭头看去是一张熟悉的脸。 褚清宁本来是来商圈楼上的写字楼办事的,走的时候经过这间餐厅,正好看见宋秋辞和一个眼生的男人吵架。 那男人不开口还好,一说话简直可以说得上形容猥琐。 虽然不明白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褚清宁还是上前一步,话说得掷地有声道,“这位先生,请你对我女朋友说话注意一点。” 宋秋辞没料到会在这儿碰到褚清宁,虽然意外,但也清楚他不过是想帮自己解围,眼下众目睽睽,闹得那么难看,实 分卷阅读54 在不好收场。 翟阳本来就说话不利索,眼看着此刻变成了一对二的局面,自知占不到什么便宜,手指头朝宋秋辞和褚清宁指了指,嘴唇哆嗦着走了。 “谢谢你啊,清宁。” 看人走了,宋秋辞才松了一口气,拿起桌上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水,虽然并没有说几句话,但却口干舌燥,可能是上火所致。 褚清宁小声问她:“这怎么回事儿?” 她苦笑:“说来话长。” 褚清宁手插在兜儿里,看了看局面,“得了,看来你这顿饭也没吃好,相请不如偶遇,给个面子让我请你吃一顿饭?” 他们换了一家楼上的烤肉餐厅,躲开了那些看热闹的人群。 落座后宋秋辞才想起来问褚清宁怎么会突然出现。两个人闲聊一阵,烤肉上桌,服务员来点起了炉子。 餐厅中庭挂了一个壁挂型电视,正播着新闻,本来是背景音没什么人看的,却切进了一条突发。 场外女记者在一栋尚未完工的大楼前播报,身后是嘈嘈杂杂的人群。 看样子是从某建筑工地发回的报导。 宋秋辞只是瞥了一眼,没放在心上。褚清宁夹了牛舌放在铁板上烤熟,然后夹到了她的小碟子里。 “记者目前正在季氏集团旗下的瀚海建筑公司某工地,今日下午,一男子爬上了尚未完工的大楼顶层,原因不明。目前该男子情绪激动,警方、消防以及谈判专家正陆续赶到现场。” 女记者的声音清晰地从电视中传来。 烤肉的滋滋声中,宋秋辞和褚清宁都听到了“季氏”的名字。 招展,支离 郑如山今年五十六岁,这一辈子干的最引人注目的事,就是在瀚海新建的项目大楼顶层迎风招展。 楼下的人如蚂蚁一样集聚在一起,一团一团的,都在仰头看着他。 他在瀚海建筑公司做电工,干了大半辈子,并没有混出什么名堂,眼看着人年纪上去了精力大不如前,想着混一混,到了退休年龄就好了。 妻子早逝,他一个人拉扯儿子到大,儿子现在毕业了,自己有出息找到不错的工作,郑如山本来以为自己下半辈子可以平平淡淡地享享福。 谁知道就出了这样的破事。 不就是那天上工前喝了点酒么,这么小的一桩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能过去了吗?原先瀚海建筑还是老季总当家的时候,从来也没见因为这种小事开除过谁呀。 公司善待老员工,谁见了他不亲亲热热叫一声“老郑”、“郑叔”? 何况他曾经还作为优秀员工代表,被接管瀚海建筑的小季总接见过——就是那个叫季南征的毛头小子,人家说了,好好干,有任何困难都可以跟公司讲。 郑如山他现在就有困难,他不能被开除! 儿子眼看着要结婚,还需要钱买婚房、要给人家姑娘家彩礼,处处都要钱,自己必须得再为了儿子干几年。 他酒醒了,吓得屁滚尿流去找自己的直属领导求情,可领导一点情面都不讲,叫他赶紧收拾东西走人,还小声跟他讲,这叫“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老郑啊,‘新官上任三把火’,小季总这是给瀚海的人立规矩呢。” 平常跟自己关系挺好称兄道弟的老领导拍着他的肩头说。他显得那么爱莫能助,语重心长。 可他老郑活该是被杀掉的鸡吗?活该是拿来点的柴火吗? 郑如山怎么想都想不通,终于摇摇晃晃钻了牛角尖,爬了楼顶。 原来最顶层,风这么大,吹得他衣服猎猎,头晕目眩。 郑如山想着反正也是豁出去了,拧开盖子,又灌了自己几口。 办公室里,助理用遥控器关掉了正在播报的新闻画面,扭头看向季南征,“季总,这个郑如山就是上个月因为违纪被报上来的几个人之一,现在公司要跟他解除劳务合同,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助理也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事。 工地上违纪的人时不时就有那么几个,做了错事认打认罚,在没酿成严重后果之前让他们走人,也是为他们好,总比将来真出了事蹲监狱强。 更何况这个郑如山,据称当时是喝得满身酒味醉醺醺地开工的,简直匪夷所思,触犯公司的底线。 他做的可是电工,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助理一个平常坐办公室的想起来都后怕,恨得牙痒痒,这人居然还有脸上天台,用跳楼威胁? 季南征刚才看着新闻画面一言不发,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会儿电视关了,又翻阅起助理调来的郑如山的工作资料。 这个人从二十几岁就开始在瀚海工作了,期间没有出过什么重大事故,还曾经被评为优秀员工代表。自己对他是有印象的,在瀚海的大会议室见过这个人一面。 郑如山面貌老实,是个忠厚勤恳的中年人。像这样的员工,无论是季明山在位的时候,还 分卷阅读55 是现在自己接手,都应该是顺顺当当保他们到退休的。 一辈子交付给瀚海,如果不出严重事故,应该算是功臣了。可他偏偏喝酒闹事,当时看着违纪报告,季南征几乎是毫无犹豫地决定和他解除合同。 “让公关部的人早点把声明拟出来,媒体那边你也盯一下。”季南征快速地说,“警方怎么说,这个郑如山有什么诉求?能满足的我们尽量满足,只要人能下来都好说。” 助理苦笑,他早和现场的人对接过了,“没别的诉求,就说不能开除他。谈判专家的意思是先让您口头承诺一下,不开除,把人骗下来再说。” 助理说这话时自己也是底气不足。 他跟着季南征挺长时间了,十分了解其为人做派,有的时候甚至觉得幸好他家底够厚,不然就以他那强直不阿的性格,早就得经受多番社会的鞭笞了。 要他虚以委蛇地去撒谎,恐怕不容易。 “把瀚海的老林叫来。” 半晌,季南征手揉着眉心说道。 ** 努力推近但依旧模糊的镜头里,那要跳楼的中年男人在大楼顶端高喊着什么。镜头转回播报的女记者,在她身后的围观人群中,宋秋辞看到了芮斯媛的身影。 她拉着一个男人的胳膊,神色焦急。两个人被围观人群的浪潮涌在最前端,警方拉的警戒线后。 “清宁,这个瀚海的工地离这儿远吗?我得去一趟。” 宋秋辞直觉芮斯媛和那个被她拉着的男人与这件事有关,褚清宁说:“我送你。” 芮斯媛是在和男朋友郑嘉逛书店的时候看到的新闻。 郑嘉平常在浔城上班,这次因为赶上恰好芮斯媛到京城找房子,他便趁着双休日赶回来一趟。 他们本想两个人白天在外逛逛,晚上买了菜回郑嘉的父亲那儿给他一个惊喜,计划却被这条突发新闻打得支离破碎。 郑嘉手里拿着准备结账的书散了一地,然后二话不说,拉着芮斯媛就出门打车,赶去了瀚海建筑的工地。 脾气向来挺好的郑嘉在出租车上向司机发了脾气,可堵车也不是人家导致的,芮斯媛小声替他喋喋道歉。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站在高楼顶端的会是自己男朋友的父亲。男友体面,而电视里那个手舞足蹈的醉汉,竟然是郑嘉的爸爸? 宋秋辞赶到的时候,郑嘉和芮斯媛已经被谈判专家请去,她没有见到他们的人,却听得围观群众互相让对方安静一点,楼顶上那个男人好像在嚷嚷什么。 高处,郑如风没来由地生出不管不顾的勇气,向着楼下大喊:“我要见季明山!我要见季南征!把他们姓季的都给我找来!王八蛋,开除老子!” 语句被大风吹得断断续续,不成片段,声音回荡在高楼寰宇之间,宋秋辞只能隐约听清季南征的名字。 郑如山一边喊着一边又往高楼边踏了一步,身边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 宋秋辞闭着眼睛,偏过头去不敢再往高处看,只是四下寻找着芮斯媛。 目光所及,皆是陌生的脸,直到季南征出现。 他从车上下来,身边跟着自己的助理和瀚海建筑的负责人。 郑如山叫嚣着要见集团领导,谈判专家立刻就找人通知了季南征。公关部有些顾虑不想让他亲自出面,但季南征还是来了。 他没有料到会在这儿看到宋秋辞,目光又扫向她身边的褚清宁。 下一秒,他朝他们走过来,朝褚清宁点了点头,然后拉了宋秋辞的手腕,朝警戒线里走。周身人群杂乱,季南征面色严肃,一边走一边小声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宋秋辞说:“芮斯媛刚才也在现场,我在新闻里看到,但是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话音还没落,楼顶上的郑如山又大喊起来:“季南征!杀人犯!王八蛋!不能开除!” 瀚海建筑的林总仰头看看,对季南征说:“季总,我先上去看看情况。” “尽量稳住他的情绪,开除的事,劝下来再说。”季南征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已经是他能退步到的底线了。如果犯了错的人都以死相胁逃避惩罚,那对遵纪守法的员工也太不公平了。 林总跟着谈判专家走了,季南征才转头问她:“芮斯媛在这儿干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看见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个男的可能认识要跳楼的人,只是扫了一眼,但是能看出来神情很激动。”宋秋辞说。 他们说话的时候,警戒线外的媒体镜头闪光灯一直亮个不停,季南征想拉她到大楼里,尚未举步,已经听得人群大声惊呼。 助理在季南征身后,突然神色惊恐慌张,宋秋辞感到奇怪,正想回头看发生了什么,却被季南征一把拉住肩头,他的声音一片冰凉,还带着一丝颤/抖。 “别看。”他说。 紧接着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动静,那声音闷闷的,随即就是人群惊恐的呼喊。 警/察在 分卷阅读56 驱散着围观还想要拍照的人,很多人从大楼里跑出来,也有很多人向大楼涌过去,脚步纷乱,声响四起。 大河,樱桃 各路媒体像爆炸一样报导着瀚海建筑工地有人坠亡的新闻。 这起本来不该引人注目的跳楼事件,因为扯上了季氏集团和它风头正盛又深居简出的少东家,变成了能拿来博人眼球、吸引流量的好话题。 郑嘉深夜从噩梦中惊醒,冷汗缀满了额头。 自从父亲出事,这几天以来他没有一晚能睡好觉,脑海里总会重现当天的画面。 他在风力强劲的楼顶,身边是警/察、消防员、谈判专家,面前不远处,是摇摇欲坠的父亲。 郑如山人生最后的画面,是左手甩着一只空掉的酒瓶,鞋子不知道在哪儿也掉落了一只。 郑嘉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颓唐的样子。 他的家世不好,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是父亲一手把他带大的。 虽然父亲在建筑工地工作赚不了几个钱,但是他从小也没有受过苦,同学有的他也都有。 青少年时期郑嘉自尊心强,不愿意和父亲同行,也不愿意父亲去给自己开家长会。当被问到父亲的职业时,他总是虚荣心作祟——“我爸爸是高级工程师!” 后来渐渐长大,等到自己参加了工作,他才慢慢能体会父亲的辛苦,更为自己曾经对父亲的嫌弃而感到愧疚。 可是……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父亲过上轻松安适的日子,父亲就以一个难以想象的方式离开了自己。 树欲静而风不止,一切都不再来得及。 当时在楼顶,父亲嚷嚷着要见单位的领导,后来来了一个姓林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两句,父亲就一脚踩空滑了下去。 郑嘉想不通,人怎么可以像一片叶子,那么无法控制,轻飘飘地就掉下去了呢?而最令人感到痛苦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怪谁。 郑嘉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觉得整个世界的氧气,此刻都不足以供给他保持正常的呼吸。 宋秋辞刷着微博,翻看着铺天盖地的真假新闻。 虽然季氏在第一时间就发了声明,并且表示愿意配合警方调查,如果人事流程中有任何违规的地方都愿意接受处理,但阴谋论还是在网上发酵,对季南征本人的口诛笔伐甚嚣尘上。 当时在现场,很多人都听到了郑如山叫嚣季南征的名字,也在那不久之后就亲眼目睹了郑如山的坠亡。 围观者的联想、猜测,在网上叙写的添油加醋,把事件演变出一个畸形的脉络—— 郑如山是一个有良知的员工,在无意中目睹了季氏少东家暗中进行的权/钱交易之后,本想进行举报,却被季氏抓住了家人的把柄进行威胁,愤恨无奈中只能以死明志。 三人成虎,加入编织阴谋论的人越来越多。 有的人把褚清宁和宋秋辞的那张绯闻偷拍照翻出来旧事重提,言之凿凿说这就是季氏与X色资本勾结的线索,季氏“卖女求荣”。 有的人编造谎言,据他六姑婆的小舅子的二表哥说,瀚海建筑在某某市的某某项目根本就是豆腐渣工程…… 仿佛世界上所有熟知“内幕”的人都一夜之间如春笋般冒了出来,个个说得确有其事,用万分诚恳的态度撒谎。 宋秋辞看得心慌气短,大开眼界。 她把手机屏幕按灭丢到一旁,然后看着窗外出神。连她都这样了,不知道现在季南征心情如何。 自从那天从瀚海建筑工地回来,他已经忙得多日没见过人影了。 因为他的保护,自己并没有看见血腥的一幕,但是宋秋辞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会去回想那天细弱蚊蝇的“砰”的一声闷响。 那道声音,代表着一个活了五十六年的生命的消逝。 一切都烟消云散。所有的痛苦、不甘、挣扎、纠结,全都堙灭在了血泊之中。那个人当然也无法再开口,去为季南征证明清白。 宋秋辞想了想,随手拿上一件外套,出门打了个车去往季氏大楼。 晚上七点,早已过了下班时间。 秋日煌煌,昼短夜长,京城的天色已如墨染一般暗下来。 这些天季氏因为舆论风波,业务上多多少少受到一些阻力。公司的氛围也被谣言笼罩,阴云密布。 往楼上走,门口的助理看见是她并没有拦着,只是朝季南征的私人办公室努努嘴,意思是人还在里面。 百叶窗关着,只有缝隙间透出微明的光。他这几天一直在加班,连大宅也没有回过。 宋秋辞轻轻敲了两下门,听到里面传来冷淡的一声 “进来”。 推门而入,偌大的办公室空旷,干净,没有人气。 季南征背对着门口,坐在面向落地玻璃墙的扶手椅上,胳膊撑着脑袋,放在膝盖上,正在闭目养神。 办公桌上放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咖啡, 分卷阅读57 是助理刚刚给他准备的。洁白的骨瓷咖啡杯旁是一个相框。 因为桌面上东西实在太少,那个突兀出现的相框吸引了宋秋辞的视线。她走过去拿起来看,竟是他们小时候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季奶奶坐在大宅后院的矮榻上——他在圆月下亲吻他的那个矮榻——左右揽着十四五岁的季南征和宋秋辞。拍摄的时间应该是春天,后院的花花草草也入了镜头,整张构图显得生机盎然。 她记得这张照片,那会儿她刚和季奶奶变得亲近。季奶奶说,一家人要一起拍照片才好,于是有了这张合影。 照片上季奶奶和季南征都挂着微笑,只有自己别别扭扭,不知道如何面对镜头似的,神情拘谨,拍得很像证件照。 宋秋辞低着头,手指抚过照片上季奶奶永远慈祥的脸。 他居然把这张照片一直放在办公桌上。 季南征本来以为进来的是助理,却半天没有听见人声。回头来看,一时愣住。 因为疲劳,他的眼底有些发黑,本来的单眼皮似乎也因为没睡好觉变成了外双,好在衣着整洁,胡渣干净。 季南征这些天除了迅速回朝阳公寓洗个澡,补个眠,剩下的时间都消耗在这间办公室里,处理冗杂的千头万绪。他有几天没有见过她了。 此刻见到宋秋辞,他怀疑自己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于是只愣在那儿。 季南征如此憔悴,她搜刮记忆,像是第一次见。 那天是他亲眼目睹了郑如山的死。现在也是他一力承受了铺天盖地的诽谤和质疑。 宋秋辞曾打电话给季明山,问他眼下的情况季氏会怎么样。她不懂得商场之道,也不知道这样一起事件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可季明山只是安慰她,叫她只要专心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其他所有,交给季南征。 “这些事情都交给南征,他可以处理得好的。”季明山如是说。 这些年集团的难事都压在他身上,诸如此类的疲累想必也不会少。所谓十年风光,实则步步为营,千难万阻。面前身长修立不肯崩溃的男人,顶住了季家一方晴好的天气。 季南征此刻在她面前静默,让宋秋辞的心忽然就软了。 胸中沟壑像被一条春风惊破的大河淌过,寂静无声却涌动磅礴。 她走上前去,在自己后悔之前伸出双手,环抱住了他。 她想起来——失去季奶奶那天,暴雨滂沱后的灰暗清晨,她惶然起身,在无尽的无助和悲伤中,是季南征一直等在客厅,让她有了一个怀抱可以投奔。 多年以来她一直依靠自己,那是头一次,在她飘摇坠落的时候,有人无条件地接住了她的身躯。 也是在他的身旁,哪怕全世界停电、黑暗降临,她也可以安然入睡。 季南征身上的气息像雨后的深林,有清淡的木头和被打湿的青草味道;也像清清白白的月色,柔软而令人安心。 宋秋辞在他怀里,近乎贪婪地细嗅着那种味道,然后抬起头来,凝住了季南征的眼眸。 她眼里雾气弥漫,摄人心魄。 季南征身体一僵。几乎是无法控制地,他低下头来,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他的皮肤滚烫,在触碰到她沁着凉意的嘴唇时,季南征倏然想起了那颗小时候幻想过的樱桃——新鲜的,清冽的,诱人的红色。 而令他意外的,这一次宋秋辞没有试图躲开。 她像一头灵巧而稚拙的鹿,轻柔地舔舐着他的伤口。 令人疲惫的理智不复存在,他们彼此对自己身份的认知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这一切仿佛一场不知前路,惊心动魄的冒险。 她只想靠近他,给他一个依靠;而他,只想用尽全身力气,无声沉沦在她的温柔里。 一个深吻在沉默中酝酿,喧嚣,绽放,归于平静,最后只剩下彼此跳乱了节奏的心跳和微微的喘/息。 他的皮肤滚烫,手指轻拂过垂乱在宋秋辞脸颊上的碎发。 指尖所到之处,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一串战栗。 野草,软玉 这还是宋秋辞第一次来季南征在朝阳的公寓。 刚回国那会儿她只是开车到楼下,现在进屋看看,风格跟他的办公室一样,东西少得像是样板房,没有人居住的气息。 季南征无知无觉任由自己烧到三十八度。 宋秋辞开车送他回家,试图在这“样板房”里找到一些退烧药,不出意外地一无所获。拉开冰箱,除了几瓶矿泉水和能量棒之外别无他物。她只好叫了个快递,让人送一些药物和食材来。 季南征本来是被赶去卧室睡觉的,可过了一会儿还是跟到客厅来,靠墙站着,看着她在厨房里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可能是体温上升的关系,他在头疼和眩晕中感到一丝不舍得与人分享的快乐。 “怪不得你老是回大宅住,你这里简直家徒四 分卷阅读58 壁。” 宋秋辞转过身来看见他,眉头一皱,“你还是躺着吧,发烧要静养,一会儿药就来了。” 她的嘴唇上还带着两人深吻过的证明,小巧的唇峰上有些红肿。 季南征看着她,不再掩饰,“我回大宅住是为了能见到你。” 表白来得突然,宋秋辞有些招架不住。 虽然刚才是自己壮着胆子向他索吻的——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但此刻昏了头的冲动退却,脸还是不可遏制地红了大半。 她低头不语的样子过于糯软,看得季南征呼吸一窒。 他觉得喉头发干,下意识地来开冰箱拿水喝。离得近了,宋秋辞又闻到他身上树木的味道。 说来也怪,他们算是认识彼此二十多年了,本该无比熟悉,却在跨过一道防线之后,又变得暧昧而陌生起来。 这种陌生像奇妙的化学作用,让人心跳加速。 像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欲说还休,无措得只好暂时归于静默。 又像喝醉了酒,带着一丝危险和禁忌的喜悦,如同野草一般在心底疯长。 宋秋辞想起自己在哪本书里读到过的,“骨头里面都冒着泡泡”,就是此刻她的感觉。 痒痒的,不敢靠近,不忍离开。 好在门铃适时响起,冲破了他们之间酝酿着什么的暧昧气氛。 宋秋辞先从快递送来的塑料袋里找出退烧药,翻到药盒背面仔细看了说明,又放在一边,“我给你熬点粥吧,胃里有点东西再吃药。” 季南征哑着嗓子说了声好,然后终于听话地回了卧室。 他恐怕自己再跟她呆一会儿,会做出些什么吓到她的举动。 白米洗净,多加一些水上了炉子滚开煮沸,调了小火慢慢熬上。 宋秋辞又剥了两颗咸鸭蛋增加味道,然后打开锅盖,往粥里放了些肉松。 她不知道季南征爱吃什么,不过想起小时候在季家,只要发烧感冒,季家的帮佣阿姨就给她做这一口,就依样画葫芦地做了。可惜,少了季奶奶的包子。 她看着锅里渐渐变得浓稠的米花,有些怅然。 粥熬好的时候,宋秋辞轻推了卧室门。 季南征在床上闭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她走到床边,看他眼底一片青黑,也不知道是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觉了,难怪累病了自己都不知道。 她去季氏的公司看他,本来是有些话想说,有些事情想告诉他的,但是那些都让位给了她的心疼。 宋秋辞在床边坐下来,仔细看着季南征脸的轮廓。她熟悉他的模样,但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他。 青春期时代,季南征是校园里大多数女生暗恋的对象,那时的他长得好看,眼神干净。 现在的季南征,眉毛依然浓密,鼻梁依然高挺,身上已经带有一种成熟男人可以给人的安全感。 宋秋辞在走神,没有注意到季南征微微睁开了眼睛。 直到真正躺下,季南征才感到浑身疲累无力,头脑昏沉。几乎是昏厥一般,他迅速地陷入黑甜的睡眠。 这些天,他的精力被分散在了太多地方,集团的事务,媒体的追问,警方的介入,还有…… 短暂的迷梦里,身后都像是有人在穷追不舍。面目模糊的人们向他抛出无数的问题,然后一个个伸出干枯如骷髅的手,试图拉扯住他的衣襟。 他努力想回到现实中来,却一睁眼就看到了曾让自己日思夜想了十年的那张脸。 这难道是另外一层梦境吗? 终于在令人心神耗竭的噩梦之后,哪位好心的神灵回馈给了他一个如愿以偿? 无论是什么,他都不想再为难自己。 季南征伸出手,勾住了女孩儿的脖颈,将一个软玉温香的人带进自己的怀抱。 宋秋辞忽然间被卷到床上,只感到季南征浑身滚烫,臂弯却紧紧地抱着她,脑袋搁在她的颈窝里。 “你别回加拿大了吧。” 他说,鼻音重重的,语速也变慢了,听上去像小孩子撒娇。清醒的思维正一点一点回到他的脑海。 季南征每次动这个念头,都觉得自己太过自私。 宋秋辞有权选择她想去的地方和她想做的事,自己纵然再想留她在身边,却不敢再说出口了。 现在借着病人可以胡言乱语的特权,他试探着她,也放纵了自己。 可他也怕自己留不住,像十年前那样,贸贸然去问她为什么不留在国内上大学,却被她在面前重重地关上了门。 宋秋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在他的臂弯里翻了个身,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神:“如果你把粥喝了,再把药吃了,我就答应你。” 那双疲惫而潮湿的眼睛瞬间被她照亮。 这一切,居然是实实在在的,美梦成真。 ** 高烧的病人吃饭吃药都很配合,等到季南征再次睡着,宋秋辞才离开朝阳公寓。 她开季 分卷阅读59 南征的车回大宅,被堵在九点的三环路上。前头可能发生了刮蹭,不然按理说京城哪怕再堵,这个点儿也该车少一些了。 随着车流缓进,眼看着就要在路上无谓地磨蹭掉一个小时,宋秋辞干脆拐进了前头一条小道。 胡同里开业做生意的餐厅很多,露天的马扎小桌子因为天气渐冷都被收进了屋内,街道两边的人少了,却不影响一间间烟火小店里的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她漫步走着,看到一家人不多的咖啡厅,进去坐了。 芮斯媛前两天给她打电话,在电话里哭得泣不成声,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通完电话,宋秋辞才知道为什么那天她会出现在瀚海建筑的工地。 世界不大,有时候小到让人惊讶。 芮斯媛说,她的男朋友郑嘉在知道她和宋秋辞、季南征的关系之后,居然要和她分手。 “秋辞姐,我做错什么了?”芮斯媛哭得凄哀。 宋秋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咖啡馆老板品味很好,店里放的爵士乐The Autumn Gate正好是她很喜欢的一首。秋之大门,循循善诱的调子,不疾不徐,也正应了京城这个时节的景致。 这个点儿了,来喝咖啡的人少。店里除了她,便只有相隔三四张桌子以外的一桌情侣。 宋秋辞点了一杯美式咖啡,店员送来的时候,吸引到了那一桌客人的注意。 男人抬眼看她,移开视线,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什么,又看了她一眼。 苦涩的味道入喉,宋秋辞感觉自己的精神都好了一些。 这个时候,男人走了过来,“季小姐?是季秋辞小姐吧?” 她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到熟人,盯着男人的脸看了一会儿,方才想起这是西山酒庄的那位年轻的老板,杜公子。 红尘,如麻 杜宇自十八岁入花丛,多年以来片叶不曾沾身。 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花花世界鸳鸯蝴蝶。他杜公子就如同这花花世界里的花花蝴蝶一样,流连忘返于一张张娇俏美艳的脸庞之间。 只要是美女他都垂青。偶然有那么一两个,长相石破天惊,身段妖娆婀娜,叫他看入了眼,他就高高兴兴和人家腻歪上两三个月,然后深情款款一拂袖,离开得也坦荡。 没办法,蝴蝶嘛,是会停留,但总是要飞走的。 在杜宇看来,世界上好看的花儿太多了,再及时享乐都来不及看遍,这叫他时时刻刻都有种紧迫感。旁人紧赶慢赶安身立命,杜公子却只怕来不及遍历芳踪。 上一个女朋友,长得是好看,跟朵出水芙蓉花儿似的,性格也柔柔弱弱的谁见谁怜,可惜给他招来了天大的麻烦。 杜宇虽然还没新鲜够,但也咬咬牙和人“好聚好散”了,不菲的分手费着实让他肉疼了一阵子。 好在他复原力强,转身又热情似火地投入了滚滚红尘。 这个新找的小女朋友是个学艺术的大三学生,年纪还小,却很有点文艺女青年的气质,喜欢美术馆喜欢咖啡店。 杜公子虽然更爱夜店和酒吧,但毕竟人不如新——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叫他陪着干什么都乐意。 他没想到会在把妹途中碰到季南征的妹妹。 这位清冷的妹妹,杜宇上回在酒庄见过一面。人漂亮身段佳,可惜是他这个小蝴蝶不敢落的,毕竟她旁边有一株虎视眈眈的食人花,季南征。 今晚在这儿见到,杜宇也不生分,笑嘻嘻地过来,向宋秋辞打招呼:“季小姐自己一个人?” 他说话时,跟他一起来的女孩儿频频回头朝这边张望。 宋秋辞认出人来,笑道:“嗯,来坐坐。” 杜宇在她对面坐了,“上回真是不好意思,惊扰到季小姐了。” 旋即想了想,又问:“南征最近还好?” 宋秋辞以为他是在问郑如山坠楼的事情,回道:“还好,就是事多,不过都在处理中了,这几天他挺忙的。” 却没料到杜宇说起不相干的:“我那天一回去就跟那臭小子的姐姐分了,南征那么生气我还是头一回见。我一看,这还能行?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不是?我可是真把南征当兄弟,哎……我后来约他,他也总说没空,我这心里七上八下,就怕他还在怪我。” 见宋秋辞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杜宇还挺意外:“你不知道?”接着便竹筒倒豆子一般,把黄毛和自己的关系说了。 说完了,面上又浮现出不好意思来:“我也有责任,真不该什么人都往酒庄里放。季小姐,回头等南征有空,我摆一桌请你们来当面赔罪,到时候可得给我这个面子啊!” 杜宇对季南征那□□自己说的“这事儿没完”,可一直都是心有余悸的。 他们杜家,往好听了说是新贵,靠着几项创新技术这几年在科技产业也算站稳了山头;往难听了说,在行业里还是要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其中最不敢得 分卷阅读60 罪的就是季氏。 他爸杜老爷子人比较佛系,讨好季家就全靠杜宇了,是以巴巴地请人家去酒庄开业仪式,本来也是想拉拉关系套套近乎的,谁知道适得其反。 那桌的女孩儿再一次回头看他们的时候,面上已经流露出一丝不悦的神色。杜宇见了,赶紧又说了一些客气的话,便回去陪女朋友了。 宋秋辞没了慢慢品尝咖啡听爵士乐的心情,去柜台结了账离开。 刮蹭事故应该是处理完了,宽阔的夜间大道,终于行车顺畅。 京城的大风仿佛平地而起,不知来由地狠狠刮上一阵,吹得路边行人背向而行,吹得宋秋辞简直觉得车都在晃动。她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开车,生怕车子一不小心就被大风掀翻。 其实她并不需要有这种担心。季南征的车底盘足够厚重敦实,车厢又宽又大,一看就不是给女孩儿准备的。这车壮硕如坦克,停车倒车都很要求技术。 宋秋辞闻到车里淡淡飘着些季南征身上的深林味道,打开车载多媒体,大提琴的音乐便流淌出来。 气息,声响,让她又想起这个人来。 季南征品味执着,审美单一,偏偏十多年来喜欢了一个遥远的她。 而今彼此乱了对方的心,不知是会多烦忧,还是多快乐? 季南征从没和她讲过在酒庄打人之后的事,是以宋秋辞并不知道其中纠葛。她也是没有想到,居然还因此破坏了人家一桩露水姻缘。 一边开车,一边又想起季南征为她出头的样子,忍不住的笑爬上嘴角。 此刻他应该已经睡熟了吧,也不知道烧退了没有。 ** 从餐厅回来,翟阳几乎是怒气冲冲地把事情经过跟翟玉花说了一遍,最后又添油加醋,“她都已经有相好的小白脸了,两个人不要太腻歪恶心哦!姑妈你还叫我去,你看,这不是搞笑了么?” 越说越没好气,翟阳抱着胳膊坐在沙发里,感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个宋秋辞模样倒是好看的,据说还有钱。 配自己……翟阳倒是勉勉强强可以接受,而且姑妈明明白白地讲了,她是单身,单身的呀!怎么后来又冒出来个男的,自称她是他女朋友? 这人不会不检点吧? 翟玉花奇道:“这倒是有意思了,没有听说她交了男朋友呀?” 她看看侄子,又坐到他边上苦口婆心道:“阳阳呀,这个事情你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哪有第一次和人家吃饭,就讲到结婚过日子上去的?那不是要吓到人家的啊?回头你再找机会,请她好好吃一顿饭,赔个礼道个歉,听到没有?” 继而又压低了声响,也不知是怕谁听见似的,“我都听那个季明山讲了,宋秋辞现在手上有10%季氏的股份诶!你晓得是什么概念吗?你要是娶了她,下半辈子好不要努力了。” 侄儿犹子,翟玉花觉得自己真是实打实地为他打算的,简直要被自己感动了。 翟阳听了,懒懒地翻了下眼皮。那倒是值得他再约她一次的。 本来翟玉花还在给他出谋划策,选餐厅、挑礼物,芮斯媛却脸色惨白地回来了,进了家门一见翟玉花就哭,劝都劝不住。 两个人好说歹说劝住了她的眼泪,问明白发生了什么,翟玉花瞠目结舌:“那、那小郑的爸爸就这么摔死了呀?” 芮斯媛显然也是吓到了,紧咬着苍白的嘴唇点了点头。 当时她和郑嘉在楼顶,谁都不敢靠近郑如山,生怕刺激到了他,所以离着有一段距离。 等到郑如山失足滑落的时候,郑嘉冲到楼边去看,自己是吓得瘫软在地,一动都不敢动了。后来还是女警把她扶起来,带他们去警局做了笔录。 想想一个人,从二十几层楼高的地方摔下去,那场面简直叫她无法想象……芮斯媛不自觉地又发起抖来。 郑嘉的情绪极其奇怪,事情发生之后,他反倒没了先前的激动。不哭也不喊,甚至一句话都没有了。 在警局时只呆呆地像个木头,自己跟他说话,也完全得不到什么回应。芮斯媛只好赶紧回家来,好歹家里还有妈妈和表哥。 他们暂时住在季家在知南路的房子。 季明山的秘书应该是受了老板的指示,这些天替他们找房子非常上心,简直快要亲自担纲中介的角色,带着翟玉花一家家去看房了。 可耐不住翟玉花挑挑拣拣,哪一间都瞧不上,一门心思喜欢芮雨虹买的公寓。 秘书心里也是暗暗翻白眼,可面上还是笑眯眯的。那间公寓的确是好,人家是免费的,能不好吗? 翟玉花自己心里一堆麻烦事,加上操心翟阳不争气没有搞定宋秋辞,现在又遇到女儿男友丧父的大新闻,一时心乱如麻。 宝山,槐影 破天荒,季总没有来公司。 据说是病了在家休息。 云茜雅动了脑筋,从帮季总寄过快递的同事那里套 分卷阅读61 到了地址,带着些吃的上门来——探望领导。 一开始她应聘这份工作,就是冲着季南征来的。 她在财经杂志上见过季南征的专访,又充分发挥了自己人肉搜索的本事做了些功课,觉得这位季氏的少当家真是个宝藏,比那些纨绔子弟强得多了。 谁知道好不容易披荆斩棘入了职,却被安排去给刚回国的季小姐当助理。 这也就罢了,要是能有机会早点收买未来小姑子的人心也不是坏事。 可偏偏那位季小姐又好像不太喜欢自己,云茜雅别说接近季南征了,工作能不能保住都要成问题。 她本来是对自己的姿色很有信心的,自诩有别于旁的庸脂俗粉只知道爱美,自有一种宜家宜室的风度在。 可自从进了季氏,云茜雅就轮番遭到打击。她又实在不甘心,入宝山而空回,并不是她的习惯。 季南征的朝阳住处平时没什么人拜访,知道地址的也寥寥无几。他听见门铃响过去开门的时候,还以为是宋秋辞。 含了一点期待,脸上自然压抑不住笑。 云茜雅也是没料到自己待遇这么好,能得到季总的笑脸相迎,一时愣住,“季总,听说您病了,我代表公司同事来看看您,大家都很担心您的身体。” 听她说的言辞恳切,季南征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把人迎了进来。 他号称是在家养病,但也停不下来工作。 加之这一早晨电话响个不停,已经处理了成堆的事务。 云茜雅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个家的氛围,素雅寡淡,显然是没有女性生活痕迹的。 然后也不等季南征说什么,已经将带来的东西拿到厨房,“大家都怕您在家吃不好,或者点外卖凑合,我给您做一顿饭吧?您的身体可是咱们集团现在的重中之重啊,马虎不得。” 她动作利索,一会儿已经摆开了要下厨的架势。 这些年向季南征示好的人并不少。 在那些社交场合下,他也知道怎么可以礼貌地回绝人家,不要让别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可像云茜雅这样直接上门来,还一口一个是下属关心上司的意思,季南征一下子没想好如何礼貌地回绝。 “你别麻烦了,坐坐吧,我下午就回公司了,一会儿去食堂吃点儿就行。”季南征说。 “不麻烦的,您爱吃面吗?西红柿鸡蛋打卤面,我拿手的。” 见她已经开始切西红柿了,季南征也不好再说什么。 拿了一些文件,在客厅沙发坐下,继续处理工作。 葱蒜下锅爆香的时候,季南征想了想,问她:“小云,你和褚总熟吗?” 云茜雅道:“是褚清宁褚总吗?之前跟季小姐工作的时候,见过几面,您问这个干嘛?” 她忽然又想起网上传扬的绯闻,还不等季南征回答,就接着说:“褚总风度很好,人也随和,跟季小姐挺般配的。” 般配? 季南征没有说话,目光又投回到手上的几份文件上。 ** 再度遇见蒋琳,是在一个宋秋辞意想不到的地方。 《唱与关雎第四声》拍摄进行到了男女主角的大学时代。 佟皓换了个发型,穿连帽衫、牛仔裤,打扮得更符合他本身的年纪,在京城大学城里沿着树荫漫步。 周边有请来的大学生群演,一个个本色出演,骑着自行车挂着便当袋,成群结队呼啸而过。 女主角被安排坐在某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奉旨走神—— 剧本上写的,她上大课没有专心,歪着脑袋朝窗外看着大好的日光。然后镜头给到佟皓缓行而过,是从女主角看出去的视角,有轻柔落叶飘向佟皓的肩头。 宋秋辞在一旁看着,油然生出一种感叹。 她没有经历过国内这样的大学校园生活,看着着实让人羡慕。 在加拿大念书的日子,记忆里总是自己一个人,背着画板拿着画具,一步一滑地踏过积没过小腿的冰雪,钻进一个只有四五个人的画室,对着临摹物一画一整天。 同学间虽然也彼此插科打诨,但像这样闲适安稳、让人昏昏欲睡的青葱岁月,宋秋辞觉得自己是没感受过的。 感叹的不止她一个。 李清言递给她一杯校园超市买的豆浆,在她旁边坐下来。 “我要能早点认识他就好了。在他上学的时候就认识他,陪着他上课、逃课、打篮球、吃食堂,哪怕看着他跟别人谈恋爱,然后失恋了找我痛哭一场,都好。” 李清言像是在对她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宋秋辞接过豆浆喝了一口,甜丝丝的,这个天儿喝正好温热舒适。 她看看李清言认真注视佟皓的侧脸,笑道,“你很喜欢他?我以为你只是三分钟热度。” 以前的李清言可以说得上是玩世不恭那一卦的。仗着一张好皮相,招惹过不少男男女女的眼泪。 宋秋辞也 分卷阅读62 曾见过他的几个蓝颜知己,在酒吧或者别的什么场合。 也亲密狎昵,也如胶似漆,可此时李清言身上那种游戏的气质退却,多的是一分小心翼翼的谨慎。 或许真如他所说,佟皓是一个宝贝。 他得来不易,生怕碰碎了。 他们坐着聊天的地方是个三层红色教学楼门口,有凸起的石阶隐匿在稀疏槐影下,距离拍摄现场不远不近。 李清言坐在其中一节石阶上,身子往后稍微靠了靠,微抬起头,错落日光穿过国槐的枝桠洒在他的脸上。 “喜欢啊,喜欢到想揣在兜儿里,走哪儿都带着。你知道吗秋辞,有一回他减肥,可我怕他饿,还是弄了点儿夹肉的三明治给他吃。他认认真真全吃了,吃完了还舔手指。” 说到此处,仿佛是又想起佟皓当时的样子来,语气中忍不住染上一丝笑,“我那个瞬间就想着,我这辈子都想和他在一起,一直喂他吃好吃的。外形漂不漂亮的都不要紧,他就是被我喂胖了——我想象了一下——我还是会很喜欢他。” 宋秋辞听着他的话出神。 人被打动,也许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吧。 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季南征来。 他和她之间,又是哪个瞬间呢? 可能是前塘湖上的月色,是那天白露的桂花;又或者比那些更早,是少年时他端来堆叠的馒头包子,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满城风絮里,她画画时看见的,他踢足球赢了以后的笑脸。 李清言和宋秋辞都没有再说话,和着耳畔传来的车铃声、篮球声、校园广播喇叭声,各自沉浸在飘飘摇摇的思绪里。 打断他们遐想的是一声犹疑的“季小姐?” 自从回到京城就有很多人这么叫她,叫得宋秋辞都快渐渐习惯了这个称呼。 回头去看,从红色教学楼里出来的女人却是蒋琳。 和之前几次见她的模样不同,今天的蒋琳一身利落的裤装,头发梳成马尾,鼻梁上还架了一副斯文的眼镜,气质清爽疏朗。 和那雍容美艳的人间富贵花的形象相差太多,宋秋辞觉得她简直像电影里的女特工,夜色掩映时和天光大明时全然是两个人。 蒋琳笑笑,更走近了些,“真的是你呀?我还想呢,你们这是……?” 宋秋辞站起身来,把李清言和她互相介绍了一下,又道:“跟剧组拍戏。” 蒋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见那边架设的摄像机和收音筒,笑道:“原来是你们的剧组呀?这两天学生上课都不专心,老说有明星来了。” “哦对了,我在这里教书,上回是不是忘了跟你们说?” 见宋秋辞露出疑惑的神色,蒋琳解释,“正好我今天没课了,你俩有没有空,我请你们尝尝本校最有名的食堂?” 宋秋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李清言已经拿手指暗暗戳了下她的背。 那飞扬的眼角分明是在说:“大美女啊这是!答应她!快!” 上一秒的赤子情深全然不影响他此刻的倾慕美色。 宋秋辞向不远处还在专心念台词的佟皓抛去一个同情的眼神,然后笑着接受了蒋琳的邀请。 到了饭点,大学食堂里热闹非凡,一个个档口前都排满了学生。 菜香四溢,宋秋辞一进来就迷失了自己。 蒋琳没有带他们去教师餐厅,毕竟那里没什么意思,碰见同事还得寒暄上半天,就是她自己平时也是喜欢扎在学生堆儿里的。 他们买了些米线炒菜瓦罐汤之类,找了张空桌子坐了。 学校的菜色和外面的餐厅挺不一样,价格虽然便宜,但是分量一点也不少,用料也良心。宋秋辞只尝了两口胃口便开了。 “没想到你在大学当老师,我以为你从美国回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呢。”宋秋辞一边吃,一边找话题和蒋琳聊。 她对蒋琳没什么敌意,毕竟人家上回在西山酒庄还帮过自己一把。纵然知道她是季明山相中的儿媳妇,可大美人谁能不喜欢呢? 旁边时而有路过的学生认识蒋琳的,她跟人打完招呼,笑着回道:“要真是为了继承家业我可就不会回来了。我对商场没什么兴趣,还是教书好,身边环绕的都是年轻人,好像自己也跟着年轻了。” 继而想了想,又问:“你呢?对季氏的生意有没有兴趣?” 宋秋辞喝了口乌鸡红枣瓦罐汤,果然鲜美异常。听到这个问题,只是摇头,“我就是个画画的而已。” 蒋琳又说:“也是,你运气好,家里还有个哥哥当顶梁柱,肯定不用你操心,就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话题引到季南征身上,她接着问,“偷偷问问你,你哥对我评价怎么样?” 蒋琳向来大方,彼此都知道那饭局是为了相亲去的,问问对方的印象也未尝不可。 可这问题抛给了宋秋辞,倒叫她有些为难。 该怎么说呢? 难道直接告诉蒋琳,季南征不值当她在他身上多费心 分卷阅读63 思的,因为他喜欢的是自己吗? 李清言在边上察言观色,大概也看出这蒋老师的来头了,又听她打听季南征,适时地插嘴:“诶对了,蒋老师是教什么的呀?” 他接住一个宋秋辞抛来的眼神,不动声色一挑眉毛。 秘境,绯红 宋秋辞那天晚归大宅,几乎是前后脚的,季南征也回来了。 俩人见了面,只是秘而不宣地朝对方笑了一下,毕竟做饭的阿姨还在。 三菜一汤料理好,阿姨打过招呼下班走人,大宅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有不知名的雀鸟在后院香樟树的枝桠上落了一下,似乎又受到同伴的呼唤,扑落落地飞去。 偌大的宅子,除了风动鸟鸣,便没了其他的动静。 宋秋辞觉得有些尴尬。 在这个家里,她拥有一个自己早已习惯了的面具和自处方式。她是继女,要对所有人保持客气和疏离。 她对这些过于熟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卸下防备。 “你,公司的事情处理得还好吗?”她决定用这个话题开场。 而季南征只是走了过来,没有一丝犹疑,也不给她多思虑的机会,将人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说来也怪,到了他的怀里,那些小别扭和小尴尬瞬间就消散了。仿佛这是她本来就该去的地方,像刚好能咬合的齿轮,像刚好能转动锁眼的钥匙。 季南征能感觉得到,自那天宋秋辞陪他喝完了粥离开之后,她就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 期间只发信息问过一句烧退了没,整个人便消失了似的。 他自己也忙,好在最终关于郑如山的调查结果出炉,瀚海建筑和集团总部的人事流程全部合规,让他的心稍稍安稳得以喘/息。 今天实在耐不住想见她的心回到大宅来,看到她也在,一颗心才彻底放下。 自宋秋辞从加拿大回来,季南征就总怀了一层忧虑,怕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飞走了。上回她说不走了,他高兴之余,依然惴惴。 “秋辞。” 此刻拥她在怀,才有了一丝踏实的感觉。 季南征轻声叫她。这个名字不代表宋建瓴的女儿,不代表季明山的女儿,而只代表了她自己。 “嗯?” “秋辞……” 他只是声音低低地,一声接着一声喊她的名字,温热的呼吸吹在宋秋辞的头发里、脖颈后,让她心旌荡漾。 两个人就这么相拥了一会儿,方才分开。 季南征看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眉梢弯着一丝笑意。 一时情动,他朝她眼窝吻了一下,继而摸索着向下,找到了她的嘴唇。 有别于第一次的蜻蜓点水和第二次的温柔缱绻,季南征这次吻她,如暴风骤雨过后的江河上游,按耐不住的暗流和惊涛向她袭卷而来。 而她的唇舌之间像一个温热的秘境,芗泽萦绕,异草繁生。 宋秋辞不是羞怯的,她于他的一腔热望给予着充分的回馈。 数不尽的柔软藤蔓将人缠绕,而季南征如陷入沼泽却不愿挣脱的旅人,理智在一波一波向心头涌动的巨浪里消磨殆尽。 宋秋辞感受到季南征的手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腰,他动作疯狂而小心翼翼,在这两者的极度矛盾之间,将她压倒在沙发里。 一连串细碎的吻落向她的耳后和脖颈,宋秋辞小腹处一簇小小的蓝色火焰蓦地被点燃,于幽暗处,招摇着自己隐秘的光亮。 她不自觉地环抱住男人紧绷的腰肢,微微抬起头来,迎合着他,向他的眉心吻去。 季南征浑身战栗,拨开她的领口,将吻探向她的锁骨…… 身下的女人是他惦念了十多年的人。 拥住的男人是她不该对之动心的人。 一层夙愿的得偿,一层禁忌的打破,庞然的欢喜与心惊交织出两人之间一出旖旎的迷梦。 宋秋辞的目光涣散,深褐色的瞳孔雾满拦江一般,凝满了湿漉漉的水光。 她的面颊和鼻尖绯红一片,领口微敞,露出里面如凝脂般的肌肤。那里极尽光洁香滑,季南征的鼻腔萦满了来自她的香。 她这样子,太过诱人。 季南征将愈见粗重的呼吸压抑在她的耳畔,嗓音暗哑而含糊地喊着她的名字,他在溃坝之前,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香樟树上落过的那对鸟儿又回来了,在夜风里抖索了一下羽毛,互相狎昵地轻啄了下对方,然后静静地,停在枝头。 依然有皎白的明月,不知疲倦地照射人间。 他们不是不可以,却都默契地没有进行到下一步。 室内明亮的灯光显得哑然,空气里漂浮着一缕欢好和克制的幽隐暗香。 季南征将她扶起来,又给她拉拉衣襟,遮住了锁骨前的大片雪白。 宋秋辞看着他,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笑他果然还是那个 分卷阅读64 季南征,处处要得体,要周全,哪怕是在这种时候。 季南征摸摸鼻子,问她:“笑什么?” 他的眼眶还是红的,残留一丝激情退去的痕迹。 “你猜我今天碰见谁了。”宋秋辞没有回答他,而只是抛出另一个话题。 “谁?” “我在大学城看他们拍戏,遇见蒋琳了。她原来在那儿当大学老师呢,我们还一起吃了顿饭。” 宋秋辞说着,忽然又调皮心起,“人家还问起你了,问你对她印象怎么样。” “你怎么说?”季南征好奇。 他对蒋琳是否在当老师这件事倒是兴趣不大,只是想知道,宋秋辞会如何在外人面前叙述自己。 宋秋辞说:“我说……你是我的,让她早点死心。” 季南征看她,眼神里带着点不可思议。 宋秋辞见他上当,心情大好,凑过来在他唇上又啄了一下,“吃饭吧,都凉了。” 饭桌上,两人都不约而同提起了话头,可要说的却是不同的事。 宋秋辞让季南征先讲。 季南征:“记得上回在西山酒庄碰到的杜宇吗?他想请咱们俩吃顿饭,你愿意去吗?” 宋秋辞听闻,便把某夜在胡同咖啡馆偶遇过杜宇的事说了,目光又不自觉投向季南征的手指,那里的伤痕已经褪成了一道浅浅的粉色,马上就要复原如初。 “我要说的是郑嘉的事。” 她终于提起了这个话题。季南征的筷子顿了一下,继而放下,十指交迭在面前。 “是芮斯媛的男朋友吧,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 他思索了一下继续道,“虽然集团对郑如山的死没有责任,但是出于道义,我们还是愿意赔给家属一笔慰问金。抽个时间,我们约郑嘉见个面吧。” 这样的事本来应该委托给瀚海建筑的人事处理,可季南征觉得,既然其中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还是亲自出面比较好。 “芮斯媛和你舅妈还好吗?” 宋秋辞摇了摇头。 日暮,高轩 “关之恒,你明明知道我在哪儿,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不敢,也不想打扰你。看到你过得好,我就满足了。” “可是我不满足!你当初不吭一声就消失了,我一个人,这许多年,从来都过得不满足!” “杜若……你不明白,我只会给你带来痛苦。” “在我看来,只有不在一起,才是痛苦。” 李清言掐着嗓子学着女声,情感充沛地念着台词。他手握一卷剧本,一边读一边力求入戏,一双眉毛果然秀气地蹙在一起。 佟皓已经可以脱稿,如果只看他一个人的表演,还真是确有其事、用情至深的样子,不愧是演员出身。 宋秋辞把自己塞在客厅一角的单人扶手沙发里,一边画画,一边围观这俩人对台词。 在李清言努力让自己潸然泪下时,佟皓过去吧嗒朝他嘴上亲了一口,这一幕正好被宋秋辞目击。 她顺手拿过旁边闲置的剧本扫了眼。 呵,果然是夹带私货,剧本上根本就没有亲这一下的戏码,于是毫不客气地把剧本朝他俩丢了过去:“没眼看了啊!” 佟皓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捡起剧本凑过来看她画的画。 摊开在一侧的,有一幅槐花落于关之恒肩头的肖像,一幅教室桌椅上明暗洒落了阳光的速写。 两张都已经是完稿,宋秋辞预备发给影视公司制作方的。 “秋辞姐,你有什么好没眼看的,你这日子过得可比我们这出剧本罗曼蒂克多了。” 佟皓一边说一边拿了那张槐花肖像,啧啧赞叹,“这张真好看,我个人没收了,你给公司另外一张吧。” 宋秋辞也不拦着他,朝他笑笑,继而扬声道:“李经纪人!有人影响我工作。” 李清言闻言溜达过来,“佟皓说得没错呀,你又不是单身狗,在这里羡慕嫉妒恨干什么?” 宋秋辞跟李清言向来坦白不遮掩,将自己和季南征之间发生的事跟他讲的时候,佟皓也在一旁,托着下巴听得满脸如痴如醉。 佟皓见李清言站在自己这边,便将抢来的画卷了卷揣进了背包里,一套顺手牵羊做得行云流水,一边儿还说:“说真的秋辞姐,有机会你介绍我认识一下南征哥呗,我听了你们的故事,最近连演关之恒都是揣摩着南征哥的心理活动演的!” 宋秋辞想了想,“唔,介绍你们认识可以……不过我还真是单身狗。” 李清言惊奇:“什么?你俩都那样儿了,还没在一起吗?” “没有啊,我现在也不知道我俩是什么关系。”宋秋辞无奈地叹了口气。 季南征也没跟她说,你当我女朋友吧,你嫁给我吧,他俩的关系还是和以前一样,两个名字稀里糊涂地躺在一个户口本里。 她这两天总是为此心 分卷阅读65 烦。 虽然彼此都知道对方在自己心里有个挺重的位置,可是,然后呢? 正说着话,手机响,有信息进来。 宋秋辞还没来得及拿起来看,又紧接着丁零咣啷进来三条消息,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急吼吼的。 打开来看,却是意想不到的翟阳。 宋秋辞是实实在在没想到这人还会给她发信息,还上来不由分说就是一个低姿态—— “秋辞,上次真是对不起,都是我态度不好,说话也急了一些。” “我马上就要回浔城了,我想着临走前实在应该跟你道个歉,不然我不安心啊。” “你看,要不你给我个面子,我请你吃顿饭吧?” 俩人虽然关系离得八竿子远,但好歹也沾着些亲戚关系,宋秋辞想了想,还是答复了。 翟阳跟她约的挺急,就在第二天的晚饭。却没想到晚上回了大宅,季南征一进门就跟她说,杜宇约他俩明晚在杜家自己开的餐厅吃饭。 宋秋辞看着他进门以后自然地扯开衬衫的领子,左右松动下脖颈,像卸下了一天工作重担的样子,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 仿佛他们两个已经是老夫老妻,共同生活了多年,在日暮晚倦的时候,理所当然就要回到这个暖融融的巢穴里来。 这座大宅,是他家,也是她家。 可现在摇身一变仿佛成了他俩的家。 这是不一样的。 宋秋辞看着季南征的眼睛,一霎那成了失神凝望的样子。 季南征见她不说话也没什么反应,按照原来的习惯是要保持些礼貌的距离的,可忽而想到眼前的人已经是自己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大男孩儿似的笑意,人也走过来,拿大手在她头上乱糟糟地一通揉。 季南征从来没跟人说过,他从小的幻想里就有这一项,只对她做。这样的举止,透着亲密,透着不设防备。 宋秋辞回过神来,顶着一头乱毛,挺为难地把翟阳约她的事儿说了。 但她并没有说自己上回在翟阳跟前遭遇的奇葩事儿,只是说了因为翟阳要回浔城,临走前跟亲戚约个饭。 季南征虽然本来就对翟阳的第一印象不好,但听她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那也没有别的话说了。 “那行吧,杜宇那边我自己去,有什么事儿你打我电话。” 说完,他左右看了一眼,发现家里再也没有旁人了,又矮下头来在她耳侧吻了一下。 季南征身上带着从外头带进来的晚风和灰尘气息,这是京城独有的粗犷味道,离得近了可以闻得分明。 宋秋辞忍不住伸手勾了他的脖颈,将他带近自己的身体几分,却不是为了亲吻,她问:“季总,你总不回自己家,跑这儿来干嘛?” 一双眸子闪着狡黠。 在季南征看来,这是□□裸的勾引。 他的喉结滚动一下,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她,“那边冷清。” 想了想,又接着轻声说,“不过要是你也搬去那边,我就不回来了。” 这大宅里明明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了,他们两个却像在说悄悄话一般。来去的言语之间,透露着要压抑的,要克制的,又叫人心痒难耐的欢喜。 ** 北四环的近水人家是一个主打江南菜的馆子。 装潢得也如南方旧城一样,白墙灰瓦,雕花的菱格窗。向院落探看进去,有绰约的几丛竹树、芭蕉,假山石镂空着雪洞,婉约风雅。 穿过天井进食肆,老板还请了苏州评弹师父来演出。 三弦和琵琶的声音不争不扰,在杯盘碗碟的熙攘声中,是一道搔得人耳朵麻酥酥的柔和背景。 翟阳邀了宋秋辞入座。他今天打扮得稍微正式了点,头发也仔细梳过,显得那股憨厚劲儿少了一些。 翟阳一上来就是满脸堆笑,“秋辞,来啦?路上堵车吗?” “还好。” 宋秋辞落座,看了看周边环境,想着翟阳这回挑的地方倒是有趣,在心里默默记下,同伽蓝餐厅一样,回头还要带着李清言来的。 菜色上桌,是些姑苏酱鸭、平湖糟蛋、撕蒸笋、豆干末子拌马兰头、粳米粥之类。 翟阳看宋秋辞对菜色还挺满意的样子,心中也升起一丝得意。 这些可都是他姑妈打电话回去让芮长峰绞尽脑汁回忆的,小时候宋秋辞在浔城爱吃的东西。 虽然他心痛这顿饭钱,可姑妈说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投其所好,才好进行下一步。 “秋辞,你多吃一点啊,上回真是我不对,你看,搞成那个样子,真是抱歉抱歉。” 翟阳喋喋说着,又从温过的酒壶里给她倒了一小杯黄酒,“这个是绍兴酒,很好的。” 虽然从小就跟着父母来到北方,后来又在京城和加拿大生活多年,但宋秋辞骨子里还是个南方人,于桌上的美食也很感兴趣。 尝了几口马兰头,鲜嫩清爽,非常好吃。 分卷阅读66 见翟阳如此客气,甫又想起自己那天说话也的确在气头上,宋秋辞搁下筷子,“翟阳哥,上回我态度也不好,你别见怪。” 依她的心思,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别人先放低了姿态,自己也不好咄咄逼人。 见她把黄酒喝了,翟阳也挺高兴,陪着喝了一杯。 二层楼上是几个包间,从包间的窗户往下看,正能看见底下天井一样的大堂。 如此装修,也是为着能让包间里的客人也能看到评弹的演出。而由大堂抬头往上看,则可以有一层层楼宇高轩、红烛缭绕的效果。 杜宇摆了一大桌子菜,见只有季南征一个人来赴宴,也并没什么不满,毕竟这位才是他要讨好的重中之重。 他喜笑颜开亲自给季南征拉开了椅子,又打发走了来巴结少东家的服务员,包间里就剩下他俩。 过会儿推杯换盏喝上一点,什么矛盾也就都解了。 杜家是南方人,发家之后,杜老爷子嫌在京城吃不到正宗家乡菜,便开了这个饭庄。 花重金请了广陵姑苏那边几个技术精湛的大厨来坐镇,做的饭菜味道极好极正宗,不几年便成了火热的餐厅。 季南征在窗边刚一落座,本也是被台上的评弹吸引了目光,余光一扫便看见了边上的翟阳和宋秋辞。 这倒是巧了。 只要看见了她,季南征的心神不自觉地就被全副吸引过去,仿佛她身上有什么魔力似的。 宋秋辞穿的一身粗棒针织的大毛衣,底下一条修身黑裤子,今天打扮得爽脆利落。 杜宇在那边兀自说话,一遍是不好意思上次搞得大家不欢而散,一遍是季小姐容貌出挑是个人才,季南征也就心不在焉地听着。 虽是和翟阳吃饭让他不快,可她今天真好看。 季南征看着,不自觉地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来。 杜宇以为是自己的话得了他的欢心,兴致更高了,将一道清炖狮子头转到季南征面前,“南征你试试这个狮子头,绝了,里头包了蟹粉,那叫一个香!那丸子,筷子一夹就软乎乎地化了似的,得用勺儿吃。” 季南征动上几筷子,又和杜宇说了会儿话,目光飘摇,还是落在楼下宋秋辞身上。只是有些意外,她不在座位上。 细末,骨头 趁着宋秋辞去洗手间的当儿,翟阳深呼吸一口气,再深呼吸一口气,最终下定决心,哆哆嗦嗦从裤兜儿里掏出个小纸包。 只要将这里头的细末儿加点在绍兴酒里,等会儿她喝了,一定会醉的,之后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也不过是个平凡的丫头,仗着脸长得漂亮些,又出国留过学,就可以看不上自己了? 年纪一大把,嫁谁不是嫁,要是跟了他,还能算得上是个“肥水不落外人田”,“亲上加亲”不是? 翟阳一边想着即将到手的大笔股份,心里兴奋起来,脸色也跟着涨红。 只是手上动作并没犹豫,将个纸包单手三两下在桌子底下打开,另外一只胳膊假似撑着脑袋看评弹,将将好遮住了酒杯。 宋秋辞回来,正好服务员又来上了一道甜点千层油糕。 翟阳殷勤给她夹到碟子里一块,又把她的酒杯推了过来,“秋辞,你尝尝这个,广陵有名的点心。” 宋秋辞咬了一口糕吃了,正想拿起黄酒小抿一口。 这个当口儿却出了岔子。 翟阳的肩膀被人按住,那人还朗声叫服务员帮忙立刻报警。 宋秋辞抬眼看人,竟是季南征。 季南征方才在楼上把翟阳的一套动作看得分明,此刻把人死死按在椅子上,对跟来的杜宇说:“麻烦你调一下大堂的监控。这个人在别人的酒杯里下了不明药物。”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宋秋辞难以置信地看了眼自己的酒杯,翟阳却不安地在季南征手下扭动起来,企图挣脱,“季南征?你在这儿干嘛……你做什么呀!你看、你不要冤枉好人!” “冤不冤枉,一会儿警察来了看过监控就知道了。”季南征冷笑一声,手上不自觉就加重了力道。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一回见翟阳,以为他不过是个有贼心但没贼胆的,谁能料到居然光天化日敢往别人杯子里下药? 想了想又后怕,如果今天不是自己恰好在这里,如果宋秋辞真就无知无觉喝了那杯酒…… 心头火起,恨不得把翟阳的骨头捏断。 跟在一旁的杜宇赶紧让服务员报警的报警、调监控的调监控,心里一边暗道自己倒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八字就和季家这对兄妹犯冲? 警/察跟翟玉花几乎是同时到的。 翟阳一见了能给自己撑腰的,也不要什么面子了,只管大声嚷嚷,哭天抢地地喊冤叫屈。 看过监控,拍得清清楚楚的翟阳从兜儿里拆开了什么,洒进 分卷阅读67 酒里。 翟玉花本来还硬着脖子说两句,此刻脸色一下就变了,拉了宋秋辞到一边:“秋秋啊,这事儿,你看能不能算了?翟阳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要是说就是个误会什么的,这事也就过去了呀,何必搞得这么大,你说对吧?我看,那就是个蛋□□、维生素粉呀什么的。” 宋秋辞看过了监控,嘴唇紧抿。 她一开始就相信季南征不会平白无故冤枉翟阳,只是等到自己亲眼看见了,才知道后怕,后怕完了心里又像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 舅舅舅妈一家算计自己还不够,居然还要鼓动自己的侄子了来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整她? 看宋秋辞的神色不虞,翟玉花干脆祭出大招,作出哀求之色:“秋秋啊,舅妈就这么一个侄子,他也是猪油蒙了心了才会跟你开这种玩笑的呀。你就看在你舅舅的份上,看在你妈妈的份上,原谅他这一次,行不行?给舅妈个面子。” 一口一个开玩笑,一口一个要她给面子。 仿佛这件事情,自己要是揪着不放,还是她的错了? 照宋秋辞的心思,最好是把翟阳送进局子,却听翟玉花接着絮叨:“最近媛媛因为小郑的事情,天天哭,舅妈也是跟着心痛,好几天都没睡一个好觉了。现在要是翟阳被抓走,我……我……” 接着便是一串情真意切的眼泪。 宋秋辞愣了一下。 她忽然想到那个跳楼的郑如山,又想到季南征那几日疲惫不堪的神色,不知怎么的,本来紧绷的怒火像撒在一团软绵绵的云上一样,没着没落。 季南征看见翟玉花跟她讲话,朝她走了过来,“秋辞,怎么了?” 宋秋辞看向他,“没事,应该是误会,这事……就算了吧,麻烦警/察同志跑一趟了。” 她作为当事人、“被害者”,如果她不追究,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翟阳闻言,神色果然轻松下来,被人扭着也不哭喊闹腾了。 只有季南征,拧了眉毛不解地看她,然后低声问:“你舅妈跟你说什么了?” “南征,这事儿就算了吧,反正我也没喝那杯酒。” 宋秋辞知道季南征的性格,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于是含了一丝祈求的意思,去拉了拉他的衣服下摆。 ** 回家路上,车里安静。两个人谁也没跟对方说话。 季南征心里怀了对翟阳的怒气,铁青着一张脸开车。 宋秋辞在副驾驶坐着,也不敢出声。 很显然,季南征是货真价实地正在生气。她在思考自己该说点什么才能缓和气氛。 宋秋辞的手指头搅过来、绊过去,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话题。 其实季南征大概能猜到翟玉花都说了点什么,无非是道德绑架的那一套,要宋秋辞不要计较。 这种事情,坦白说,哪怕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季南征都不会那么气愤,可那是宋秋辞啊! 她傻乎乎的,毫不设防地和人吃个饭,人家却想着…… 季南征简直不敢再想下去,等红灯时气得都想拿手砸方向盘,可又怕吓着她,还是忍住了。 “今天,谢谢你啊。” 车子重又动了起来,随着车流缓慢前行。宋秋辞嚅嗫着说。 他们从近水江南出来的时候,杜宇一路送到门口,连声地道歉,还说下回还要再请他们一次。 好人需要对比,坏人更要同行衬托。 跟翟阳一比,黄毛那也不过是嘴上逞能,季南征摆了摆手,拍拍杜宇的肩膀。 “你不用跟我说谢谢。”季南征目视前方,努力缓和了语气问她,“你还好吗?” 今天这种事,说到底最害怕的还是宋秋辞。 “我没事了,以后,躲着点舅妈他们家人就是了。”宋秋辞声音低低的。 季南征看她一眼,“那种亲戚不认也罢。” 他本来跟季明山和季奶奶一样,对待芮长峰一家客气有余亲热不足,经此一役,连仅剩的那点客气都不想再给了。 季南征很少说这种气话,宋秋辞饶有兴味地看他一眼,过一会儿忍不住又看他一眼,心里怀了一丝窃喜。 这人,看起来还真挺喜欢自己呀。 消愁,季总 影视公司方面对宋秋辞提交的几幅稿件都挺满意,一笔初期的酬劳打到李清言账上,他打电话来告诉宋秋辞的时候,听上去却是兴趣缺缺。 他一反常态,虽然嘴上说着没什么,但宋秋辞立刻就听出不对劲来。也不多废话,直接打了个车到西城公寓去看他。 这两天佟皓跟着剧组转场去了中部一个城市,按照拍摄计划,要在那边停留一个多月。 本来宋秋辞觉得自己这边没什么太要紧的事,跟李清言说,要不你就跟着剧组过去,可以旅游还可以顺便陪陪佟皓,两全其美的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李清言也没去。 分卷阅读68 开门进家整洁如初,只是卧室窗边那一遛,高高低低码了几只酒瓶子。 宋秋辞拿起一瓶看看,晃荡晃荡,再看看其他几瓶。 还都是九成满,没喝多少。——做个样子,借酒浇愁,又没忘了爱惜身体。 李清言从厨房给她泡了咖啡端来,“你来点儿?” 宋秋辞见他说这话时下巴向酒瓶子挑着,说道:“光天化日的,我还是来点儿咖啡吧。” 说着从他手上拿过一杯。 “你怎么的了,这是举杯消愁呢?” 捧了咖啡杯,宋秋辞拉他在有阳光的阳台坐了。 过了会儿又觉得冷,取了个羊绒毯给自己围上。这夏天跑得可太快了,撵都撵不上。 李清言叹口气,不说话,俄尔又叹一口气,抿一口咖啡。 她可不是很习惯看他这个样子,“你到底怎么了啊?和佟皓吵架了?” 听见佟皓两个字,李清言眉头挑了一下,终于算是有了点反应,“……经纪人真不是个好东西。” 宋秋辞以为自己听错了,险些被咖啡呛了一口。 这家伙今儿是怎么了,是终于良心发现了,觉得画室抽自己的成抽得太多了,要多给她补贴点儿辛苦费? 继而才想到李清言不大可能发了疯自己骂自己,大概说的是佟皓的经纪人。 她关切地问:“怎么了?被棒打鸳鸯了?” “佟皓那个姓王的经纪人找我,说佟皓还在上升期,不能因为绯闻坏了招牌,叫我和他们家艺人‘保持距离’。” 李清言淡淡的,可淡然里又带了点委屈,“可我们俩这也不是绯闻啊,是事实确凿,是两情相悦,秋辞你说是不是?” 宋秋辞点点头,“那佟皓知道吗?他怎么说?” “是他经纪人私下联系我的,佟皓不知道这事儿,我也没打算告诉他。拍戏够累了,不想他烦心。”李清言道,“把我惹急了,直接把人拐到加拿大去,反正在那边儿我俩能注册,把生米给他煮成熟饭!我养佟皓一辈子都养得起。” 他忿忿说着气话。 宋秋辞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想了想又说:“所以你才没有跟组过去?” 因为一个闲杂人等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退缩,挺不像李清言风格的。依宋秋辞看,他顶多也就是颓上两天,马上能好。 果不其然,“那倒也不是,我这不还有自己的工作么。” 说着进了里屋,一会儿又出来,递给宋秋辞一叠材料,“褚清宁前两天接洽了我一次,还没深入谈,不过这是今早刚发过来的资料,可巧你就来了,正好你看看吧。” 材料有关新的一场画展。 开头几张纸都是对一个草原文化艺术节的官方介绍,比较笼统,但有大量图片。 可格里塔拉大草原,位于北方大省西南部的伊昭市附近,从京城坐飞机过去要两个多小时。 那地方水草丰美,地势辽阔,附近除了伊昭还有几个北方大省的重要城市,是以成为周边居民自驾旅游的好去处。 这个塔拉艺术节两年搞一次,涵盖了乐队现场演出、装置艺术、行为艺术、戏剧表演、画展,甚至还有一般艺术节上没有的赛马和摔跤,不可谓不热闹。 头几年还只局限于展现有关草原游牧文化的内容,最近几年已经发展成了各种文化杂糅的盛宴。 李清言说:“褚清宁说他老家就是那边儿的,跟当地也有不错的关系,问问咱们的意思,想不想去。” “行,那我拿回去好好看看,咱们争取尽快回复他吧。” 宋秋辞翻看了两眼,觉得有点兴趣,决定回去再仔细做做功课。 有人能听他诉苦,让他把一口浊气絮叨出去,李清言总算是回过点儿气来,暂时把自己那点儿烦恼搁下,问她:“你呢,最近和你哥怎么样了?” “咱能不老你哥你哥地叫吗?” 宋秋辞从纸页间抬起眼来看他,以前还没觉得什么,可现在怎么听怎么别扭,“你就叫他季南征就完了。” “行行行,你和季——南——征——怎么样了?” 宋秋辞想了想,回答道:“要说关系嘛……就还是那样,没什么变化。不过我觉得,我越来越喜欢他了。” 她斟酌着:“我就是感觉,我发现他越来越多的优点,都是以前没注意到的。” “比如?” “比如,护短,能担事儿,能给人安全感。” 宋秋辞想了想,又神神秘秘加了一句,“长得帅。” 李清言嗤笑她一下。 ** 下午从李清言那儿出来,宋秋辞顺手在附近的商场买了些颜料和纸,晃悠着又看见底层美食区摆着卖的点心实在诱人,心血来潮买了一些,紧接着便打车去了季氏的大楼。 还没到下班时间,公司里员工都在,个个在自己的工位上忙得风生水起,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分卷阅读69 但有眼尖的,见到她问个好,然后赶紧拉着相熟的窃窃私语。 上楼到他的办公室,季南征的助理正好从里头出来,迎头碰上,人一愣,随即露出个笑脸正要说话,宋秋辞赶紧朝他比划了个嘘。 助理懂行,也早看出季总惦记这位季小姐多年了,深谙其道地点点头,朝里做了个请的姿势。 季南征正聚精会神于电脑屏幕,没料到这会儿宋秋辞会来,一抬眼,跟助理如出一辙地愣住了,“你怎么来了?也不打个招呼,我好叫人去接你。” “季总,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儿了,我认路。” 她笑笑,将点心盒子放在他靠窗的桌子上,“给你带的。” 楼下,云茜雅泡了杯花果茶,正要往楼上端,却被同事揪住胳膊,一脸神秘地叫她等等。 同事朝楼上飞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老板的妹妹来了,你要送也得送两杯。” 云茜雅意外:“她上公司来干什么?她平常可不来啊……” 这两天云茜雅给自己找活儿干,混迹于办公室之间帮帮这个的忙,帮帮那个打杂,虽然每日工作重中之重是给季南征送杯茶,可碍于她对谁都笑脸相迎,也没人嫌弃她拍老板马屁,关系处得都还不错。 同事耸耸肩,“那谁知道呢,人家兄妹关系变好了呗。” 季南征办公室的百叶窗平常一般都是开着的,外间就是助理的工位。 他想过去把百叶窗拉上,又觉得大白天做这种事,实在有点儿欲盖弥彰,于是只能含笑,站在那儿望着宋秋辞。 从小到大,宋秋辞都管他叫全名。 一丝不苟的三个字,连名带姓地喊出来,虽然郑重,但是透着生人勿近的客气。 自从他表露了心迹,季南征发现她开始时不时管自己叫“季总”,轻轻柔柔的,软软糯糯的,似乎保持着距离,又似乎在撒着娇,听得人心里直痒痒。 宋秋辞见他不动,便拆了盒子,拿出个粉红色的马卡龙递给他——她猜想应该是草莓味儿的,他爱吃。 “季总,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个班儿上一上?”她忽然开口。 “怎么想起这个?” 季南征咬着马卡龙,思绪却飘飘忽忽的。 法国人说这甜点像少女的□□,由她玉葱一般的手指递过来,沁甜酥软,更为诱人,像那天她的眼睛,雾蒙蒙的,嘴唇轻启…… 季南征啊季南征,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一个色中饿鬼的? 他移开望着她的视线,努力专心致志吃点心。 宋秋辞自己拿了块巧克力味儿的,一边吃一边说:“刚才在楼下,看你的员工都很有干劲儿的样子,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那种感觉很好。” 她自从毕业之后,基本可以说是一天班都没上过。 过的都是日夜颠倒、赶工画画的日子,这种自由职业忙起来很忙,闲起来又很闲,没个定数。所以有时候看见人家朝九晚五,宋秋辞会有些好奇和向往。 季南征逗她:“你要是想体验生活,那没问题啊,我给你安排个工位,就在这办公室里,你每天跟着我的日程表,早八点晚八点,迟到早退扣工资,下周一就来上班吧。” 宋秋辞:“那,季总这是给我开了个大大的后门儿了?” 季南征朝她笑:“欢迎宋股东莅临监督,指导工作。” 秾艳,淋漓 晚上一道开车回家,车上三环,电台开始播路况信息。 季南征顺手打开音乐,果不其然的,大提琴。 宋秋辞扑哧笑了一声。 “怎么?” “我笑你品味单一,我就没在你车上听到过别的歌儿。” 她说,脑袋靠着椅背,目光却是转过来对着他的。 季南征轻笑一下,没有回话。 宋秋辞细细观察他,笑起来嘴边起了些褶子,显得特别慷慨和煦的样子。 她很喜欢。 从前怎么没留意过这些呢? 车子又开始堵。 有那没素质的司机,左突右钻试图从车缝里占点便宜,季南征也好脾气地让一让,从没见他在这种事情上生气。 宋秋辞玩儿了会儿手指,最终决定问他:“诶,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季南征回忆了一下,“高中吧……也有可能是初中?小学?不过那会儿太小了,都不懂得什么叫喜欢不喜欢的。” 这是实话。 上小学的时候他注意她画的写生,注意她化着舞台妆唱歌;上了中学,他介意其他男孩子觊觎她,介意其他女孩子欺负她。 季南征也说不上来,这些算不算做真正意义上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可是后来,直到后来。 宋秋辞说要走,要远远地离开这个家、离开他,季南征才怕了。 从前读书,不理解什么是“求之不得,寤寐 分卷阅读70 思服”,自得知消息后的那一夜睁眼到天明,季南征懂了。 眼睛干涩,心跳剧烈,知道她就睡在隔壁,在这静夜——应该是错觉——她的一呼一吸自己都能听得分明。 在行将分别之际,他确知了自己的情感。 对她,他有在乎,有钟情,还有荷尔蒙说给他听的欲望。 这是确凿的,秾艳的,爱的吸引。 季南征站在花洒下用凉水冲刷着昏沉的自己,度过那失眠的一晚。 然后不得其法地试图挽留,然后被甩脸子。 “你把门在我面前砰地就甩上了。然后一走十年,我牵挂你十年。” 他此刻说起来语气是淡淡的,可在宋秋辞听来,难免带了点惹人心疼的委屈巴巴。 季南征诚挚,长情。 宋秋辞笑,懒洋洋地朝驾驶座转了下身子,这样可以更好地看着他开车,“那时候小,跟刺猬似的,看谁都是敌人,看谁都想害自己。” 季南征无语,瞥她一眼,“我永远都不会害你。” 仿佛是随口的一句应答,可彼此都知道,是走了心的。 过了一会儿,交通终于通畅起来。 宋秋辞道:“明天我约了芮斯媛。” 话音稍顿,“郑嘉也来。之前跟她通话,俩人还在闹分手……可能现在好了吧。我们吃个饭,聊一聊,你也来吧?” 出了翟阳那档子事,翟玉花终于是呆不住了,估计也是怕宋秋辞事后反悔追究,带着侄子赶紧回了浔城。 芮斯媛却不走,家乡的工作已经辞掉,只专心在这边陪着郑嘉。 宋秋辞不认为她这么做明智,然而终究是别人家事,自己不好置喙。 她这话用的是问询的语气。虽然之前季南征提过要和郑嘉当面聊,但还是问问的好。 打灯,变道,季南征说:“好,你别一个人去。” 这世界上什么奇葩的人都有,他不敢存侥幸之心。虽然郑如山的死与人无尤,但他也怕郑嘉迁怒于宋秋辞。 ** 杜宇今天特意开了自己钟爱的那辆酷炫小超跑出街,天色虽晚,也不妨碍他鼻梁上架一副淡黄色镜片的墨镜,甭管看不看得清人,造型拗到位最重要。 车子停在学校门口,居然没能占上一个好位置,前头已经排了几辆车,全是在路边等人的。 杜宇摇下车窗熄火,歪了脑袋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和车。 前头开车的是个傻X,不知道听信了哪年哪月的谣言,往车顶上放了一瓶冰红茶。 杜宇也听过这个说法——在大学校门口,往车上放个饮料瓶就能泡到妹子,不同饮料代表不同价格,玩儿的是个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可这都什么年代的事儿了? 他嗤笑一声,紧接着就看见有收破烂儿的大爷过去敲前面那车的车窗,问他瓶子还要不要了,可把杜宇乐坏了。 妹子没等来,等来了大爷,这怎么话儿说的呢。 他今天是来接小女朋友的。 俩人约好了晚上看电影加火锅,要是闹得晚了,少不得要上他那儿过个夜……杜宇边等边想,满心的春风得意。 校门口人来人往,他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小女朋友磨磨蹭蹭还没来,却叫他看见一个眼熟的人影。 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人名,最终锁定,好像是叫蒋琳。 这个蒋琳他认识,但是不熟,也就是打过照面的关系,是他家老爷子那辈儿的交情。 据说是刚从国外回来,所以以前不常见。偶尔几次在应酬的场合碰见,她也都平平常常的,和周边儿的人打扮得差不多,上回酒庄开业她好像也来了。 矜持,漂亮,但就是留不下什么印象。 他们那圈儿里好看的女孩子实在多如过江之鲫。 年纪轻轻的,加上家里有钱,请上两个健身教练营养师,买上几身动辄上万的小裙子,再不济飞趟日韩换个脸,都难看不了。 可就是因为不难得了,杜宇反倒觉得没意思。 杜宇今日看蒋琳,除了脸还认得,哪儿哪儿都不一样了。 她混在青春洋溢的年轻学生之间,美貌不输不说,气质还拔得高高的,透着一股飒劲儿。 蒋琳个子高,穿了一身英伦风的风衣,从肩膀披到脚踝,风一吹过跟战袍似的,气场惊人。 里头是裤装衬衫,虽然不像出席以前那些社交场合一样精心装扮,但随意中流露出精干和自信。 这样儿的,以前杜宇哪儿见识过呀。眼神牢牢地追着,半天不放过。 眼见着人就要走出视野了,他也没带犹豫的,干净利落下车锁车,小跑着追上去。 蒋琳在这儿见到杜宇,挺意外,“杜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杜宇嘻笑:“来附近办点事儿,没想到碰到熟人了。你这是……?” 这些纨绔子弟能在大学附近办的事儿,蒋琳用手指头稍微想一下也大概 分卷阅读71 了然于心了,于是只笑笑,客气地和杜宇聊了几句。 听说蒋琳在这儿教书,杜宇这一颗春心荡漾得就更厉害了。 这姑娘妩媚有之,知性有之,而且两种风格之间变换还毫不违和,瞬间就把那些庸脂俗粉比下去了。 杜宇看她说话时一双美目顾盼的神采,深深感到自己这只小扑棱蛾子好像要栽。 “既然这么有缘分碰上了,我请你吃个饭吧?” 既然要栽,那就得栽得痛痛快快。做人不就讲究个酣畅淋漓吗?这是杜宇的人生信条。 他迅速邀请蒋琳共进晚餐,说完也不等她有什么反应,作了一个虚扶的手势,几乎是把人连哄带骗送上了自己的小跑。 蒋琳本来也是要找地方吃晚饭的,无可无不可,任杜宇推荐了一家日本料理,把小车开得嗖嗖快。 到了地方杜宇才想起自己那小女朋友来,好在平时他习惯手机静音,要不这一路开过来手机铃声非响炸了不可。 他手速飞快,给那边回过去一个信息,拖出他爸杜老爷子挡箭,说家里有急事儿给他召回去了。 今儿就算了,下回再约。——实在对不住啊宝贝儿。 至于下回是什么时候,就得看今天聊得好不好了。杜宇心想。 自那天之后,杜宇就跟这大学较上劲了,天天来蹲点,比从前接小女朋友的时候还敬业,闹得蒋琳看见他就头疼,杜宇来,她就躲。 下了班儿也不敢出校门打牙祭了,只能去食堂找饭辙。 杜宇堵了几天,发现蒋琳老也不出来,又发明了新招儿。 隔天把头发染得黑漆漆,又沿着耳边剪得干干净净,换一身衬衫牛仔裤。 小超跑也不开了,小墨镜也不架着了,明明不近视,却搞了一副黑框眼镜戴上。 平常校园保安拦着不让他进校,这么一打扮,顺利混入。 杜宇也是讲道德的人,决定了要追蒋琳,马上就给小女朋友打电话分手了。 小女朋友先是哭,然后不依不饶,所幸是还不知道杜宇住哪儿,不然真能找上门去。 哭了几天发现这招儿对杜宇没用,这人对你好起来是真好,冷酷无情起来,简直比路人还没恻隐之心,便没再找他,电话和信息都消停了。 杜宇本来以为这岔儿就算过去了,偏偏老天看不过眼,决定向小蝴蝶降下天罚。 今天他正得瑟地混在学生堆儿里在校园里走,被前任小女朋友逮个正着。 说巧不巧的,艺术学院的楼和生科学院的楼离得不远,杜宇被前任拽住,那小女朋友还哭哭唧唧要个说法的一幕,正好被刚下课的蒋琳看见。 杜宇有风流债再正常不过了,可蒋琳却没预料到他们有本事能在校园里搞得丢人现眼。 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为人师表,要不上去劝两句;刚要上前,又想想别杜宇是个不长心眼儿的,再把自己牵扯进去,场面就更没眼看了。 正犹豫着,保安来把俩人全带走了。空余下一地看热闹的交头接耳。 青苍,孽海 私人会所里,安静的房间开一道门,通向一个不大却精致的院子。 院中矮山流水,碧草青苍,营造得古意盎然。 屋内置一张茶桌,点了轻烟袅绕。 芮斯媛本来约他们到郑家坐坐,但季南征提出由他作东,请她和男朋友一起到这个会所来尝尝他们这儿新到的茶叶。 宋秋辞知道季南征的意思。 他不想到人家家里去,万一事情出岔子,不好转圜。季南征做事总是能比她多想几步。 曾经想起这茬儿,宋秋辞心里总怀揣着涩涩的情绪——别人家的孩子,比自己强太多了,难怪妈也去宠着人家。 可如今境遇改换,此刻再看他如此行事,她徒留下满心欣赏。 人呐,情人眼里出西施。 郑嘉,人如其名,是个长相周正,气质上佳的男孩子。 实际上他年纪跟季宋差不多,只不过在宋秋辞眼里,既然是表妹的男朋友,总觉得他比自己小。 可以想见他是如何吸引到芮斯媛的。郑嘉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攻击性,应该是那种平和温吞的人,可能给不了她轰轰烈烈惊心动魄,却可以给细水长流,四平八稳。 互相介绍,打过招呼,落座。 郑嘉正在热丧,衣袖上挂了黑,眉宇间也凝伫着失落。 这时候要让他打起精神跟季南征这样的对象寒暄,也不切实际。好在在座的并没有人计较这个。 郑嘉少言少语,芮斯媛便帮他撑着。 宋秋辞说:“一直听说斯媛交到了很好的男朋友,却没机会见,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疏忽了。你们两个在京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跟我说。” 她这话的意思本来是冲着芮斯媛去的。 翟玉花回浔城了,芮斯媛自己一个人在这边,也算是外地人在京城漂着, 分卷阅读72 难免有诸多不便。 郑嘉却上了心,以为她是讽刺自己无父无母了,嘴角只是扯了一下,没什么表示。 芮斯媛应着话,说道:“我们准备……再过一阵子就去登记了。” 这再过一阵子,指的自然是等郑嘉的父丧期过去。 郑嘉向工作单位请了假,暂时留在京城料理郑如山的后事。期间也去过瀚海建筑几回,人事怕担责任,可能处理起事情来并没太注意方式方法。 这些天郑嘉也算是看够了冷眼,在丧父的哀痛上,又积攒了一肚子对季氏的怨气。 原先芮斯媛跟他提,说一起去和自己的姐姐和姐姐的继兄见个面,他听说对方就是季氏的季南征,斩钉截铁地就是一句“不去”。 后来答应,说实话,是因为怀了恨意。 他想来看看,这个把父亲逼上绝路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南征陪着说话,也亲自斟茶。举手投足温文尔雅,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的客气微笑里透着疏离。 没错,就是他们那样的人。 含着金汤匙出生,生活事业都易如反掌。 他们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坐在高高的位置上,时而慈悲地从指缝间投撒一些薪水和激励的话下来,像喂鱼,像养狗。 季南征这样的人,从不知道他们这些小人物从基层一点点靠自己打拼有多难。做得好了没见过表示,只要做错了,就是不留情面的杀伐果断。 而就是这种杀伐,逼死了他含辛茹苦半生的父亲。 郑嘉说不清自己仇恨的对象到底是什么。 是那些小时候看不起自己单亲家庭、看不起父亲在工地干活儿的人;那些工作以后嘲笑自己没有靠山没有背景的人;那些明明自己已经熬夜加班做事,非但不给一句体谅,还甩着A4纸朝他脸大声责骂的人…… 那些自以为高他一等,一直斜眼看他的上位者们。 种种面目交错,如入一道道孽海之门。 郑嘉最终将浑然的一道怒气,凝结在了面前的季南征身上。 注意到郑嘉冷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季南征并没动声色,只是往他的茶杯里又添了些水。 “你们要登记这个事,舅舅知道了吗?” 宋秋辞于他人脑海中氤氲的层层念头不知不觉,在和芮斯媛聊结婚的事儿。 芮斯媛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可能是宋秋辞问这话时目光不经意看向了郑嘉,引得他冷笑一声:“我父母的意见也不用问了,他们就算有意见也提不了。” 这话一说,气氛明显就僵了下来。 季南征的眼神中已有寒光,可宋秋辞脸却发热。 她担心是因为自己措辞不合适,刺痛了人家的心,“郑嘉,我不是这个意思……” 手背被季南征在桌子底下轻轻地按住,宋秋辞一愣,郑嘉已经站了起来:“拜你们季家所赐,我爸可怜,连儿子结婚也看不到。将来还要委屈你妹妹,要跟着我过苦日子了。” 他说这一番话说时,已经是极尽压抑,声音都在发抖。 胸中一只狰狞怪兽,正将一双獠牙向外伸展。 芮斯媛徒劳地抓着他的胳膊,希望他能平复心情。 季南征将宋秋辞的手在茶桌底下紧紧握住,看向郑嘉语气沉定,“郑嘉,有话坐下说,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可以把事情好好说清楚的。看得出来你也是真心喜欢斯媛,既然快要成为一家人了,咱们就得把心结解开。” 听听这话说的,多么有里有面儿,多么厚道得体。 一家人?狗屁的一家人! 一家人会把家人逼上绝路?他季南征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从二十层掉下去的感觉吧? 此刻不管季南征说什么,都是在刺痛他的神经。 郑嘉端端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季南征,一字一顿,“你,我爸为你们季氏工作那么多年,说赶走他就赶走他,你没有良心。” 又指向宋秋辞,“你,你认贼作父,贪慕荣华,为虎作伥。你们还真是堪堪匹配的一家人!”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肆意撕破他们伪善的面具,看他们尴尬到无地自容。 郑嘉被愤恨和兴奋充斥,已是咬牙切齿,神思混乱。 季南征听到此时,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涵养。他悍然起身,目光冷冷地与郑嘉对视一秒,拉了宋秋辞就走。 芮斯媛已经被眼前的境况吓到,着急地去拉扯郑嘉,而宋秋辞被那几个掷地有声的词语刺痛,在被季南征带上车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宋秋辞不明白自己是被牵累,只是反复回忆咀嚼着认贼作父,为虎作伥。 这几个字份量太重,劈头盖脸砸下来,听到的时候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骇然。 她越想越委屈,在外面哭太丢人了,于是努力压抑着,将脸偏向车窗那一边,显得若无其事,可手指却在微微轻颤。 她还在担心刺痛 分卷阅读73 别人,却不知道淬满了毒液的獠牙已经照着她的脖子咬下来了。 季南征心里又气又疼。 宋秋辞过了一会儿露出个懊丧生气的表情,他安慰:“别生郑嘉的气了,无关紧要的人,以后不来往就是了。像你上次说的那样,就当被疯狗咬了。想吃点儿什么吗?” 这丫头,生气的时候喂她点好吃的就好,平时看着冷冰冰,其实跟孩子一样好哄。 总是怕她饿着。 宋秋辞侧过头来对他说:“我不是生他的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 她顿了顿,继续道:“之前我就想好了,要是再有人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就要反击回去,要以牙还牙的!结果今天一紧张,准备好的词儿全忘了。” 说着还真是一脸沮丧悔之不及的样子。 季南征倒是没料到是这个走向,愣了一下,没忍住乐了出来。 乐完了以后正色说:“芮斯媛如果真的要和那个郑嘉结婚,以后还是少来往吧。” 车开上回家的路,他的面目迎着瞬息而过的行路灯光,半明半暗。 看郑嘉那样子,今天这一出并不是出于他的情绪激动偶然为之,而是他的本性,他的长久压抑。 一副温和的皮囊下,蜷了一只阴冷的孤狼。 可他季南征不是救世的侠,救不出陷于泥淖的芮斯媛,他只想尽全力护住自己在乎的女人。 “可是,芮斯媛毕竟没做错什么。” 半晌,宋秋辞才嚅嗫着说。 她的确是烦透了芮长峰和翟玉花两口子,翟阳那个人就更不必说了。 可芮斯媛从小就喜欢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疯跑,小时候是个傻丫头,长大了也没什么心机,跟她爸妈简直不像一家子。 她也知道芮斯媛有那么个妈,这些年来日子过得并不太舒坦。 宋秋辞没办法狠下心来连她也不管了。 季南征面无表情:“可她选择的人不对。有的时候不是非要自己做错了什么,才要承担后果,你明白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也是在气头上。 想起郑嘉指着鼻子说她那些难听的话……季南征有点后悔今天的会面。 “要是不出他爸爸那件事,我看郑嘉也是个不错的人。”宋秋辞说,“他爸爸的死,也不是他的错……” 自郑如山出事,宋秋辞和季南征之间从来没有谈起过这个话题。 一方面,宋秋辞认为季南征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自己徒有季氏的股票,可从来没认为自己是季氏的人;另外一方面,芮斯媛和自己沾亲带故,宋秋辞总觉得自己要是一和季南征聊这个,就像自动站到了他的对立面去了似的。 季南征在路灯的光影里迅速看了她一眼,“那你是认为,是季氏的错,是我的错?” 宋秋辞刚才说话,明显的余音未完,但却不再说下去了。 鸵鸟,赤子 宋秋辞的性格,总体来说没有大问题,但只一样,碰到矛盾就倾向于践行鸵鸟政策。把头埋起来,人躲开,不言不语地,暗暗祈祷矛盾自己懂事地消失。 殊不知这世界上的麻烦事,不是你眼不见就能心不烦的。 它们自己纠结在角落里,悉悉索索地,能衍生出无穷无尽的麻烦。 季南征愿意把话摊开了揉碎了,尤其是跟她。 刚才后半程车上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季南征问完她,宋秋辞就后悔自己的那番说辞了,可是这会儿再收回也来不及了,只能闭上嘴,安安静静看窗外。 “你不追究翟阳给你下药的事儿,是不是也是觉得我们欠他的,欠你舅妈的?因为你觉得是我害死了郑嘉的爸爸?” 回到大宅宋秋辞本来想先溜为上。 跑回自己房间睡一觉,第二天起来说不定季南征就把事儿忘了。 可人还没等躲开就被拉住了胳膊,带到客厅的沙发坐下。 季南征在她面前问话,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是回到了中学学生会主席时代。他这样子看得宋秋辞格外紧张。 心理的防御机制自动打开,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不是。” 她小声回答。 宋秋辞当时脑子也很乱,舅妈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心里的确有几分动摇。动摇是因为想起季南征疲惫不堪的样子。 她心疼,忧虑。 如果执意追究到真的把翟阳送进去了,惹急了翟玉花,谁知道她会干什么? 万一她借着别的事儿撒泼——比如郑嘉爸爸的事情——再跑去季氏闹,季南征岂不是更累。到时候碍于芮雨虹和自己的面子,他该左右为难了。 其实这些话要是能都说给季南征听,他们也不会僵持在这儿。 可季南征到底不是她,于宋秋辞想的这些细微处,他接收不到。 “郑如山违反了公司的规章醉酒工作,如果出了事故,他自己会去 分卷阅读74 坐牢,别的人会受伤甚至死亡,公司也会承担很大的风险。” 季南征深呼吸一口气,平静地对宋秋辞晓以利害。 他并非想要替自己辩解。 在事情发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当下做出开除的决定是为了及时止损,可是其后引发的后果,却是季南征未曾设想到的。 如此看来,他是否做错了?季南征也不敢轻易宽宥自己。 那天那声砰的响动,像幻听一样重回宋秋辞的脑海。她闭了闭眼睛,努力把那回忆赶走,没有应声。 沉默的秒针似乎走了十几个格子。 季南征低低的嗓音,“秋辞,就算这件事情,有人有错,那也不是你,是我。你不要让别人用这件事情伤害你。” 这句话像是一个妥协,一个叹息。在季南征眼里,她在责怪自己。 话说完了,再也没有情绪谈及其他,季南征离开了大宅。 大门轻轻关上。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剩下宋秋辞还呆坐在沙发上。天花板上的灯光亮得耀眼,她一动不动,眼睛酸涩,不知该如何自处。 刚才跟他说就好了呀…… 怕你为难,怕你熬夜,怕你心烦。 你老护着我,我也想有机会护着你。 ** 杜宇今天难得没出去浪,跟家里老实窝着。 二层露台上摆了个躺椅,倒上半杯红酒,吹着初秋的凉风边喝边发呆。 红酒味浓滴滴入喉,唤起涩人的心肠。 那天,耐不住他软磨硬泡,蒋琳终于答应跟他出来喝杯咖啡。 她就随便那么一穿,在阳光下坐着,头发丝丝缕缕地泛着扰人心神的光亮,真是越看越好,越看越喜欢。 蒋琳坐在对面,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跟他说—— “杜宇,咱俩不合适,不是一路人。” “你要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如果是别的人,我不会管。但那女孩子,虽然我不教她,但只要她一天是我们学校的在籍学生,我就算是她的老师。” “你要是敢糟践欺负我的学生,我要你好看。” 这要是搁其他女的身上,这么下自己面子,杜宇早撂挑子走人了。 谈个小恋爱,搞个小浪漫,图什么?图的不就是个开心?被人劈头盖脸地训,跟教导主任训三孙子似的,不值当的。 可偏偏杜宇着了道儿了,反复咀嚼回忆她说的这几句话,真是觉得句句在理,被她好听的嗓音说出来,什么话都婉转悦耳。 那老师的威严劲儿,在她脸上,简直给美貌增光添色。杜宇简直要嫉妒起那些听她课的小兔崽子们了。 她说的对,不能“糟践欺负”人家。 杜宇望着垂垂天际,油然生出一种雄心壮志,他杜公子要做个有担当的男人,得让蒋琳瞧得上自己。 敢想就得敢做。杜宇把高脚杯里的红酒一口气干了,换了身儿利整衣服,叫司机开车给他送到大学去。今天这个点儿,前任小女朋友还在上课。 等她刚一下课,就看见杜宇在篮球场边马路沿儿上蹲坐着等,跟道边儿趴活儿的似的。 他平时虽然打扮得挺精致讲究,但举动上从来不矫情,能上能下收放自如,此刻在这儿耐着性子等人,倒叫小女朋友看得高兴。 这是迷途知返,念起自己的好来了? 款款走近前来,面上还带了一丝佯装出来的愠色,掩盖着娇嗔,“找我?” 做女生,要矜持,要面子,不能人家一找来就巴巴露笑脸。尤其对像杜宇这样的少爷心性,习惯了被人跟着捧着的,自己要是也那样上赶着,他更该不在乎自己了。 不过只要他稍微道个歉,再说两句软话,这事儿就能翻篇儿。 可杜宇不了解小女生心思的弯弯绕,开口就是:“之前是我不对,跟你这儿正式说声对不起。咱俩今儿算正式分手,面对面说清楚了。你以后要是碰见了难事儿,我能帮上忙的,你也别犹豫,找我就行。” 姑娘懵了:“杜宇,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哪儿做的不好了,哪儿让你不满意了你就跟我分手?” 杜宇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哪儿哪儿都没做错,是我不对,不喜欢了,缘分尽了,不分手干嘛呢?也别耽误你找别人,是不是。” 说他是赤子之心也好,太没良心也罢,这一番话说的倒是实诚,给人姑娘怼那儿直发怔。 见对方再没什么话说了,杜宇觉得这事儿办到这份儿上也算都有体面,也算不“糟践”人了,挠了挠后脑勺儿,做了个手势,拜拜走人。 绕了一个弯子,到校园超市买了一牙今年最后的西瓜啃了,看看钟点,差不多该到蒋琳下班的时候。 于是又找到生科学院的楼来,在树影子底下耐心等。 蒋琳是被一群男学生簇拥着出来的。 她任教的那个学院本来男生就多,再加上难得碰到这么漂亮的年轻 分卷阅读75 女老师,这帮子学生都疯了,鞍前马后很是殷勤。 杜宇在边儿上冷眼看着,心头不爽。蒋琳发现了他,走过来问:“你怎么又来了?” 他几分随意几分郑重地笑了笑,说:“蒋琳,我把我那些事儿全规规矩矩处理干净了,没糟践谁也没欺负谁,打今儿起,我就开始正式追你了。” 说实话杜宇不丑,要是不说话往那儿一站,也是一玉树临风相貌堂堂的好男儿。可惜,性格不是蒋琳的菜。 她也不含糊:“你别追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边说边迈开步子往食堂走。她下午连着两堂仨钟头的课,早就已经是又累又饿。 杜宇并没把这个当大事儿,赶紧跟上去,“你看上谁了?我找他商量商量去,我们换个个儿。” “这事儿有换个儿的么?你当排队买票呢?” 杜宇不依不饶:“你到底喜欢谁了呀?这可满京城找去,能叫我服的还没出生呢。” 蒋琳被他执拗不过,扬声说:“季南征,行了没?” 杜宇听了也挺意外:“嘿,他?” 淙淙,融融 自打闹了别扭,宋秋辞直到搭上去伊昭的飞机,都没再能碰见季南征的面。 其实也就四五天的时间,但俩人就是僵持着谁也没先联系谁。 季南征她不知道,但宋秋辞自己是因为抹不开这个面子。他俩自打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亲密有余,也在逐步加深了解;可还是第一次碰到矛盾。 遮光板拉下来,李清言坐在她边上,正戴着个蒸汽眼罩补觉。 这一趟飞行是两个小时左右,抵达当地就是晚饭时间。褚清宁早给他们打过招呼了,艺术节的某个当地赞助商要设宴接待他们。 这倒是新奇,宋秋辞揣测也许是因为草原民族格外热情,当金主爸爸的非但不高高在上,还挺乐意跟他们这些小艺术家打成一片。 后来听褚清宁在电话里说,是因为赞助商家的闺女儿子都是宋秋辞的粉丝,嚷嚷着一定要近距离见一面。 宋秋辞翻着本书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李清言才醒,醒过来也不安分,悉悉索索在包里翻了一会儿,递过来一板小药片儿,“你吃两颗。” “这什么?” “解酒的药,我特地从日本海淘的。” 李清言见她不接,自己先拆出来两片儿吞了,“一会儿吃饭肯定得喝酒,提前吃这个垫垫,到时候喝多了也不伤胃,醉了也不容易难受。” 宋秋辞听着心动,这才拿过来自己也吃了两片儿,“你想得倒是周到,不过我不喝不就完了。” 李清言露出个“你果然涉世太浅”的微笑,“蒙古族,灌白酒跟灌水似的,由不得你不喝。人家热情哄哄地又是给你唱劝酒歌,又是大牛大羊地往你盘子里堆,不喝点儿,够意思吗?” 他当经纪人这几年,也跟各色人等应酬过,经验老到了。 “佟皓哪天来?”吃完了解酒药片,宋秋辞问。 这回从京城去草原,一路就他们两个。 褚清宁那方面是跟着画作一起早已经提早过去布展了。佟皓正好在中部某市拍戏,听说他们去参加这个草原艺术节,说拍摄间隙有两天没他的戏,可以驱车过来和他们汇合,一块儿玩儿两天。 李清言说:“后天吧,他能歇两天。” 宋秋辞笑道:“忙里偷闲挺好的,我也有日子没见着大帅哥了。” 李清言:“季南征不帅吗?吃自己碗里的,别惦记人家锅里的。” 宋秋辞喏喏没应声儿。 真好啊,可以和爱的人一起策马草原。 她把目光投向开了飞行模式的手机,当然是没有信息或者电话进来的。也不知道这几天季南征都在干什么。 降落伊昭机场,褚清宁在国内抵达出口接他们。 天色已经尽黑,一出机场,寒凉的空气就往人脖子里钻。这地方比京城更靠北,温度也比那边低一些。 褚清宁一边开车一边说:“饿了吧?咱们现在直接就奔饭店,那边都预备下了,奶茶、手扒肉,羊肉串,能吃得惯吗?” “赞助商在等我们吗?”宋秋辞有些意外,让人家等似乎不太好。 褚清宁笑笑说:“你不知道他们这边儿的习惯,人下午没什么事儿,就在饭店楼上洗澡打麻将,客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下来开席,什么都不耽误。” 还真是一地有一地的风俗。 宋秋辞不再说话,目光投向车窗外,其实这个光线了也看不清楚什么景。 和其他城市相比,伊昭并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地方,除了招牌都是汉蒙双语以外。 她一直觉得满蒙文字都长得有趣,细长的一条,像画儿似的。 偶尔车子开过几个萨满教风格的建筑,她回头张望一眼,又在夜色掩映下快速掠过了。 晚餐果如李清言所料,可以用“大开大合”形容 分卷阅读76 。 放眼望去,杯盘碗碟都比京城放大了一号,仿若走入巨人国。 羊肉成山地往餐桌上堆,边儿上摆着可以蘸的佐料;一个大锅咕噜着咸奶茶,端上桌子中心,再几盘子几盏地送上奶皮子、奶嚼口、炒米之类的小食,要往奶茶里下着吃的。 宋秋辞吃得有趣,李清言和褚清宁两个负责挡酒的,已经陪着金主爸爸们喝了几个回合。 都是高度数的白酒,为了接待他们这个几个京城来的,桌上还点了伊昭当地产的马奶酒。 宋秋辞仗着吃过李清言给的“神药”,出于好奇抿了一口。 此酒入口辛辣,刚沾着舌尖儿和口腔的时候,和普通白酒似乎没太大区别,但奇就奇在咽下去之后,喉头一阵奶香的回甘。 褚清宁看她咽下一口白酒,被辣得鼻子都皱起来,眼睛也呛红了,趁着劝酒的炮火击中在李清言身上的时候,默不作声给她舀了碗奶茶,推到她手边上。 这一顿饭吃下来,三个人都有点儿飘飘然。 宋秋辞是喝得最少的,也是走路打弯天旋地转。 出了门来捂了脸,滚烫。 伊昭人热情,饭吃完了还要张罗着他们一块儿KTV,好在褚清宁说一句算一句,婉拒了人家的好意,请了代驾把他们送回下榻的酒店。 宋秋辞一个人住一屋儿,搁下东西洗了个热水澡,就一头栽到了床铺里。 这一路车马劳顿加上大吃大喝,整个人疲惫不堪。 本来宋秋辞是个不太爱热闹的性格,却觉得今天这顿饭吃得还挺高兴。主要是伊昭人太有意思,劝你吃肉喝酒又不强求,一会儿唱首歌,一会儿跳个舞助兴的,把气氛煽点得很旺。 还是国内有意思啊,宋秋辞在被子里打了个滚,想着乐着,遁入梦乡。 手机在包里,来电提示了三回,她也没听见。 ** 从伊昭市区往草原开,出了城上高速,灰扑扑开上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草原正值金秋,远远望去一片草绿天蓝云白交织,天与地之间的距离奇远,顿时给人扩大之感。 若不说是在办艺术节,这连绵的蒙古包、帐篷、舞台,真能让人以为是哪个部落游牧到这儿,安营扎寨。 他们画展的场地在一片洁白蒙古包背后,四周也没有围墙,天苍苍野茫茫,画布安放在中央,透着股通透自由的劲儿。 左近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从草甸子上蜿蜒而过,日头一晒,流水淙淙。 这还是宋秋辞头一回在这样的环境下审视自己的作品。 往常都是关在各种各样的画室和展厅里看,如今少了那些桎梏,画里的巨鲸、飞鸟、白鹿好像被赋予了更多的生命力,随时要活动起来,向天或地的深远处奔去。 那头的舞台有乐队在彩排,调试了一会儿麦克风后,就有一道马嘶裂空而来。宋秋辞回头去看,却不见马,只有一位马头琴手。 他一个人在舞台上,左手架琴右手拉弓,拉了一曲说不上名字的歌儿,天辽地阔陡增幽况。 宋秋辞正看着,不远处晃过来一个穿蒙袍戴帽子的高个子男人。 人背对着他们,看看画,调整调整展板角度,看那意思是现场的工作人员。 偏偏这人也不走远,就一直跟在他们周围晃荡,宋秋辞瞧着他有点可疑,但也没怎么上心。 李清言比她更小心些,生怕是来搞破坏的,目光一直盯在那人身上。人往北,他往北;人往南,他也往南,如同一缕执着的尾巴。 那人被盯梢盯得如芒刺在背,臊眉搭眼儿地拨弄拨弄夜间照明用的灯柱子,李清言趁这时候走上前去。 “嘿!你干嘛的?” 他出声突然,把那人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帽子差点儿掀到地上。 佟皓一张辨识度极高的俊脸,就算尽力拿帽子袍子捂着遮着,也挡不住其百分之一的光彩。 李清言一愣,惊喜的神情瞬间在脸上炸开,“你不是得明天才能来吗?” 佟皓被抓了现行,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露出标准八颗大白牙笑了,“想给你个惊喜。” 说完又凑近他的耳际,目露狡黠之色,“顺便看看你有没有背着我干坏事。” 李清言只觉得一股热融融的气息喷在耳朵上,酥酥麻麻的,让人按耐不住。 宋秋辞饶有兴味看着他俩闹,佟皓正说这话的时候褚清宁过来了,跟他们打招呼。她心里头乐不可支,暗含了看热闹的期待,看待会儿李清言尴尬不尴尬。 她估计佟皓于李清言原先觊觎褚清宁的事儿是不知情的。 谁知道李清言这回倒是大方,拉着两厢介绍了,三个人谈到了一处。 褚清宁性格随和,跟谁都能聊上几句,与佟皓也特别投缘似的,没一会儿已经勾肩搭背,张罗着明天一块儿开车去草原更深处逛逛。 都是年轻人,新奇的念头一起,几个人一拍即合。 分卷阅读77 星河,磊落 忙活一天各项设备都妥了,夕阳衔山的时分回程。褚清宁开车,带他们回市区的酒店。 佟皓是自己从剧组跑来的,身边一个工作人员都没带,这会儿正乐得自由自在,跟他们坐同一辆车,在后排挨着李清言。 他刚才还在跟李清言抱怨打他手机打不通,“我以为我们剧组那鸟不拉屎的山沟就够偏僻的了,没想到进了草原连信号都没有了,断断续续的。” “我们昨天也是喝晕了,回去倒头就睡,今儿又是一早就上路奔草原来了,可能没留神电话。”李清言耐心跟他解释着,又抚慰小猫儿似地摸摸佟皓的下巴。 佟皓严于律己,时刻铭记演员的自我修养。 为了伪装成蒙族大汉,今天早晨胡子都没刮,手摸上去毛毛扎扎,还挺酥痒。李清言摸得一把接一把,根本停不下来。 褚清宁见过大世面,从中镜里看见车后排他俩这状态,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气氛要是安静下来,他就适时抛出两个话题跟他们聊一聊,又说过会儿进了市区有超市的地方要下来买点儿东西,为了明天进草原玩儿做准备。 问他要买什么,又神神秘秘地卖关子。 宋秋辞这会儿才想起摸出手机看看,信号微弱,所幸不一会儿车就开进了城乡结合部,再往前信号才好起来,一下子涌进来好几条信息和未接电话通知。 往前翻,昨天晚上有三个未接都是季南征的,她低头看着备注,心里忍不住高兴起来。 这人看来还是想着自己呢。 ** 季南征忙完了一桩生意上的公案,才有空想想自己的个人问题。 那天他挺生宋秋辞的气,主要还是伤心。 员工跳楼,铺天盖地全世界骂他把人逼死。唯有她,颠颠儿到办公室来,亲他陪着他。 季南征本来以为她是真心疼自己,却没想到人家心里也怪着他呢。 能不伤心吗。 可是伤心完了,又惦记得很。偏偏是自己先丢下她走人的,拉不下这个面子回去。 忙得天旋地转的时候季明山还给他打过一回电话添乱,问他对蒋琳的意思如何,电话里说,“人家姑娘可是觉得你还挺不错的,你还犹豫什么?” 他当然犹豫。犹豫的是怎么跟季明山开这个口。 那天他在办公室一个人发呆,助理进来。谈完了公事他没让人走。这个助理,据季南征所知,也是有过几段感情经历的,可以咨询。 “我有一个朋友,最近遇上点儿难事儿——” “您说吧,您怎么了?” 助理跟他年月久,年纪小他几岁,不谈工作的时候,处得关系挺好像兄弟。打量着这气氛,助理觉着不能用一本正经的方式应对,不然季南征反而会尴尬。 季南征清清嗓子,继续道:“他喜欢一姑娘,那姑娘呢,应该也是喜欢他的。” “何以见得呢?”助理饶有兴致,边儿上搬个小板凳儿坐了,乖巧听着。 “他亲过那姑娘,那姑娘也亲过他。”季南征斟酌着说,“那你说,他俩这算是男女朋友关系吗?” 哟呵! 看着季总平常不苟言笑,居然和季小姐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助理心里暗乐,他老板真是出息了。 可面儿上不能笑出来,助理佯作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回道:“不算。得有个人先告白啊,‘我喜欢你,你当我男/女朋友吧。’另外一个得表示答应或者拒绝,才算落停。” “都亲了还不算告白吗?” “那不是的。要是姑娘不喜欢你,你亲人家,那是耍流氓;要是她喜欢你,你亲了她,顶多算暧昧。这都不能算告白。告白是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在一个郑重的场合好好说的。” 助理感觉自己很苦口婆心了。 “必须得说吗?” 季南征本来以为这些事儿都是心照不宣的,可是他也觉着哪儿欠着点儿火候似的,跟宋秋辞之间的关系有那么一些不上不下,后退不了,又不知道怎么往前走的感觉。 助理道;“这是仪式感啊季总!哪个姑娘不喜欢别人正正经经地跟她告白啊?” 季南征听着若有所思,不一会儿又补一句:“是我朋友的事儿,那行,我回头转告他。” 助理暗翻白眼,当今世界,除了迄今没谈过恋爱的他们季总,还有哪个瞎了眼的“朋友”会如此木讷纯情? 不就是告个白吗。 季南征觉得自己干得了这件事儿。反正他这辈子不打算放走宋秋辞,告就告。他搞了半天心理建设,终于打电话过去,结果人家还没接。 打完第一个没人接,顶多是有点儿失落。 洗了个澡收拾了一下自己,又破天荒地去超市溜达一圈儿回家,再打两个,还是没人接。 看看时间也算得上是大半夜的了,季南征心里有点慌,别是出了什么事儿。他知道宋秋辞 分卷阅读78 去伊昭了,说是大城市,可那地方,到底偏远啊。 茫茫的大草原,可别出什么事儿。 琢磨了一晚上,第二天去公司处理了必须加紧办的事儿,季南征让助理给定了最早飞伊昭的机票。 偏偏去机场的路又堵到天荒地老,误机,改签,等待,天气不好不能起飞,最后季总的脾气也上来了,让助理把他的车开到机场附近,准备直接自驾。 助理从车上下来,目瞪口呆:“季总,您真要一人儿开过去啊?这一路不得小一千公里?您一人儿行吗?要不我跟您去吧,一路上换着开开。” 他刚才接到电话就惊呆了,可老板发话,不得不办。 助理一路把车往机场开,一路内心暗叹。他们季总不开窍则已,一开窍,这是要去演偶像剧的节奏啊。 最近风声挺大宣传挺热烈那个片儿,叫什么唱歌给关雎听的,真应该请他们老板去做感情戏顾问。 季南征绕着车看了一圈,轮胎有汽,油箱满着,他打发助理回去:“你回去盯着吧,有什么事儿赶紧打电话。” 出了京城外环没多久就到了夕阳薄暝时分。 车子开过收费口上了高速,视野渐渐辽阔起来。 华北地势平缓,山矮地广,一处起风,风便裹挟着尘埃,无遮无拦四处闯荡,不多时便渐成规模,撼天动地。 季南征专心开车,周身安静。 一路上经过低矮的民房,废弃的工厂,衰杨白草的河岸;沿着静夜高天下汨汨淌流的不知名河道,一路向北。 车子多少次进出广袤的无人地带,信号微弱犹如星光。 驾驶是个挺枯燥的活儿,更何况身边还没人陪伴。 但季南征却觉得这902公里的路,不过是他和宋秋辞漫长人生中,很短的一段。 另外一边,伊昭—— 车停路边,褚清宁进超市买东西。 李清言和佟皓都没逛过伊昭的超市,想进去看看有什么蒙族特色产品,兴冲冲跟着一块儿进去了。 留宋秋辞自己在路边等,她下车透气,一仰头,居然意外地看到耿耿星河。 始料未及。 伊昭怎么说也是个工业性城市,她本来以为这边会和京城一样光污染严重,谁知道随随便便抬起头来就是一大片纯澈星空。 心中一动,想摸出手机给季南征回电话,却没能打通。 得,人家本来就生着自己的气呢,结果人家先给了台阶,自己还错过了三个电话。 宋秋辞觉得自己挺理亏的。 过了一会儿,仨人提了一堆购物袋出来。看褚清宁买的东西,土豆,胡萝卜,洋葱,羊肉,一袋儿盐。 隔天清晨六点,天还蒙蒙亮。街道灰暗路人稀少,零星亮几盏路灯,北风一刮很有种北地边城的萧瑟感。 褚清宁一间一间敲了门,把他们全折腾起来,又嘱咐带上几件能御寒的衣服。 车一路还是按照昨天的路线开,只不过开出城以后没过20多公里,路线陡然一变,向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李清言在后座被颠得直打哈欠,头发也顾不上抹发胶了,根根软软垂着,像个什么刚出窝的小动物。 他把脑袋搭在佟皓肩膀上,半梦半醒地嘀咕:“褚总就是这会儿把我们卖了,咱都没处哭去。” 宋秋辞也是哈欠打得泪眼迷蒙,看看手机,可不是——导航都没信号。 她坐副驾驶,偏头看看一脸专注开车的褚清宁,“咱这是上哪儿去啊?” 昨天是商量了今天上草原深处玩儿,可谁也没成想要摸黑爬起床啊。闹得跟做贼似的,还得连夜奔逃。 褚清宁是这车里唯一睡醒了的,笑了笑说:“不远,再有一个来小时就到地方了。靠着城的草不好,都沙化了。得往里走走,那才是真草原呢。” 宋秋辞也随他,闭了眼睛在边上补觉。想了想又有点不放心,坐直了身体问他,“要不放点儿歌给你听听?别我们仨都睡过去了,你也受影响。” 司机最怕乘客都睡着,很容易被感染得自己也昏昏欲睡。 褚清宁从善如流拧开了车里的音乐。 宋秋辞有一霎那的错觉,总觉得马上就要听见大提琴声了,这回却不是。 当然不是。 男人懒散着唱歌,如同喟叹,如同絮语。 歌是郑钧的《幸福的子弹》。 ——我不想躲闪,你的泪如子弹。亲爱的来吧,将这无望的心洞穿。 ——哎嗨,哎嗨,幸福就是这样。 佟皓在后座跟着歌声轻轻地和,嗓音温柔,如同认真唱给他肩头人一个人听的摇篮曲。 车子有时开到没路的地方,褚清宁也没含糊,直接开上草甸子。 他一边观察着地上的草色一边选路开,有时开着开着,能看到前方被熹微晨光披露的道道车辙。 这恐怕就是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吧。 分卷阅读79 经过一条小河,褚清宁下车,到河床里挑了几块不大的圆形鹅卵石回来。三个人跟着下去拉拉筋骨,佟皓问他捡石头干嘛,这人又故技重施,说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一路摇摇晃晃,时而行路时而碾草,终于到了褚清宁相中的目的地。 下车来看,果然不俗。 向北望有连绵青山,山顶一条边界线如墨染色,暗暗生于天际。正是朝阳煌煌的时候,浓云消散,只零星的白云像诗词中的小令,矜持悬浮。 举目所见,黄花绿草,燔山熠谷。 宋秋辞看得出神,眼中全是难以说尽的自然色彩。呆望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回车上包里掏出相机,调好参数拍下几张。 天色变换得快,胜期可难再得。 另外一边褚清宁已经忙活起来。 后备箱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铁锅,路边随便捡的石头,并一桶水。 石块垒成一个圆形的灶,丢进去一些枯枝败叶,再把锅一安置,成了个野地里的厨房。 蔬菜洗净去皮,羊肉切开表面撒盐,本来宋秋辞以为该煮水了,却见褚清宁将火烧起来,锅里放了刚才捡的那几颗鹅卵石,一门心思烘烤。 等到石头烧得滚烫,才把羊肉铺上去。 放土豆萝卜洋葱,盖盖儿齐活。 褚清宁忙完这一通,拍了拍手掌上的灰,站起身来。 李清言跟在边上眼睛也不眨地围观,像个好奇宝宝,“这能熟吗?” “我爷爷教的办法,他们小时候出来放牧都这么弄吃的。用鹅卵石热得快,还不会被烧掉渣儿,一般石头不行。” 褚清宁疏疏落落说着,又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饼干,递给宋秋辞,眼神清亮地看着她,“得烤一会儿,要是饿了先垫垫。” 肉沾了高温很快就飘出肉香,宋秋辞在空气中嗅了嗅,决定还是留着肚子一会儿吃肉。 她接过饼干,手指捏着塑料包装袋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清宁,你来一下。” 他们两个走到稍微边上一点,宋秋辞才低着声音说:“清宁,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真的很抱歉,我没办法接受你的好意。” 既然不喜欢,不会发展,就不要给人家希望。 虽然如此直白的实话实说叫她自己脸上也有些尴尬,但是,总比不说强。 褚清宁没料到她会跟自己说这个,愣了一会儿。 目光投向远方的山巅,漫无目的地看了一阵子,然后笑了,“你不要有负担,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 “要是喜欢你一场,连努力追求都做不到,那我可是会后悔的。” 他站在风和日光里,笑容光明磊落。 如饴,风尘 大课教室,阳光普照。 金秋的叶子还在树上招摇。鸟雀南飞之前,在京城做最后的一个盘桓,啁啾地在枝桠间嬉笑。 时间是大下午,听课的有心不在焉的,有竖着书本玩儿手机的,有老师黑板上写一笔抄一笔的,也有像杜宇这样的—— 端正坐在教室C位,不时推一下眼镜,听得如痴如迷。 好像讲台上讲的不是基础分子生物学,而是茶馆儿里说书的《西厢记》。 一个个板书的符号像起舞的小人儿,左边这个是张生,右边那个是崔莺莺,中间这个是格外娇俏的小红娘。 眼神风流,袅袅娜娜,醉人心弦。 是小红娘和莺莺小姐,也是正在讲课的那个人。 蒋琳打一进教室就看见他了。没办法,来听课的,总不好把人赶出去。 他们学校口碑好,时不时就有校外的来蹭课。他们做老师的本着有教无类的思想,对蹭课的也都不计较,不打扰课堂秩序就行。 她不理杜宇,只管讲好自己的课。 蒋琳在讲台上的风采又是别一番样貌。沉定,专注,专业度高,对任何一个细节都抠得明白,力求讲通讲透,又细致又耐心。 杜宇本来以为她是仗着留学经历、海归博士的身份混进的教师队伍,听了半堂课——虽然没听懂吧——但一颗心更折进去几分。 按理说杜宇占的这个位置,在教室划区里应该算学霸区,正中间对着老师,可偏偏左手边那个小男孩儿就是不专心听课。 人也不藏着掖着,手机大剌剌摆在课桌上滴滴答答发信息,时不时还一乐,咯吱咯吱的。 杜宇看得心烦,胳膊肘捅人家一下。 小男孩儿抬眼瞥他,谁呀这是,这也不认识啊,依旧我行我素。 蒋琳问出一个问题,底下懒懒散散的没几个人互动,小男孩儿还不合时宜地偷乐起来,杜宇咳嗽一声,又去捅人家。 这下可把人家捅急了,你干嘛的呀,找事儿呢? 看着就是要急眼的样子,蒋琳注意到,镜片后面寒光一闪,清清嗓子——“那几个同学,注意课堂纪律,有事下课交 分卷阅读80 流。” 挨了说也甘之如饴。杜宇心里乐滋滋的。 那天,蒋琳跟他说自己喜欢季南征,虽然有点意外,但在杜宇看来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老话说的好,事在人为,蒋琳没嫁季南征没娶的,世界上就没有撬不动的墙角。 于是照样跟上班似地朝九晚五来学校,赶上教室里人坐不满的时候,就进来占个位置,陪蒋琳三个钟头。 说来也怪,他自己真当学生混文凭的时候,老师的话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天天想着出去疯玩儿;现在倒好,一坐几个小时,特别有耐心。 下课铃响过,蒋琳扬声朝他说:“那个同学,你下课留一下。” 杜宇屁颠儿屁颠儿凑到讲台边上,“蒋老师。” 这三个字一出口,他自己心里先麻酥酥的一片。 “你这是要干嘛呀?走学术路线,准备考研了?” 蒋琳心里拎得清楚,不喜欢人家,也不想人家再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她准备今儿彻底打消杜宇的念头,叫他以后别来了。 杜宇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蒋老师现在带研究生吗?” “也行啊,你来当我的学生,我教你行,可我们校纪校规规定了,不能搞师生恋。” 杜宇赶紧一迭声地:“那不成那不成。” “杜宇,咱俩真没戏,我也不想你浪费精力了。”蒋琳收拾了桌上的书本课件,拿上水瓶子就往办公室走。 可杜宇脸皮厚,紧紧跟上,也是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没事儿,你就照常该上课上课,该干嘛干嘛,我追我的。说不定你哪天就回心转意了呢?” 蒋琳歪过头看他一眼,杜宇一脸昂扬高兴的样子,的确不像刚被泼了冷水。 这股子自信雀跃的劲头倒是跟自己挺像,她心想。 ** 季南征星夜兼程,凌晨抵达助理给订好的位于伊昭市中心的酒店时,挺意外的。 他没想到会在酒店大堂碰见正等着他的云茜雅。 这个点儿,整个城市的人都在梦里,可云茜雅依然打扮得精精神神,和平日白天里见她一样。 见到他的人,云茜雅帮着办理了入住手续,又一路给人送到了房间。 临走前,站在房门口冲他笑颜如花:“季总,您随时想出门,随时给我打电话。伊昭我熟。您好好休息。” 云茜雅一听见季总要去伊昭的风声就立刻动作起来了。 那可是她老家啊,地头熟悉,就是去给人当个地陪导游什么的,不也挺合适的么。 不知道季总准备在那边停留几天,可哪怕就两三天呢?日日相对,不怕没机会展现她的魅力。 送走云茜雅,关上了门,季南征苦笑一下。 这人的境遇还真是相差悬殊。 自己惦记的那个,几天联系不上人;惦记自己的,千里迢迢也要跟到伊昭来,还随叫随到。 可季南征心里清楚,明明知道自己没法回馈,就别利用人家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的热心。 看来回头得把这个小云调到其他公司去。 他这么大老远跑来,找宋秋辞是第一,其次也是想趁着机会给自己放几天假。 自从接手大部分季氏的生意以来,他几乎是一天假也没放过,哪怕生病在家还是忙得人仰马翻。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人被架到那个位置,千头万绪攥在手心儿里,就是有心休息,脑子和神经也停不下来。 季明山十分信任自己,有去西山别墅找老季总请示事情的,都被指派过来找他。 季南征感念父亲器重自己的同时,也实在有点累了。 宋秋辞他们一行野炊回来,下午时分回到酒店。 各自回房休息,宋秋辞第一件事是冲了个澡。 这一早晨风尘仆仆,又在草原上烟熏火燎了大半天,身上全是灰和风的味道。头发丝儿间细细地闻,还有羊肉味儿。 不过那古朴法子做出来的羊肉,是真好吃啊。 宋秋辞站在花洒下,一边享受热水一边回味美食。弄干头发之后,准备去隔壁敲敲李清言的门,看看他们晚上有什么打算。 今天是玩儿过去了,可之后的几天可得去画展现场盯着才好。 刚一出房门,走廊那边走过来一个人影,高高瘦瘦的十分眼熟。宋秋辞本来只是余光带过,正准备敲隔壁的门,等那人走近才认出是季南征。 季南征也挺意外。 他补了大半天觉,刚起来吃了点东西,转眼就下午了。回酒店来,却没想到在走廊碰上心心念念要见的人。 两个人面对面,彼此都发了一会儿愣。 他们的位置正巧在李清言的房间门口,细碎听得里头有人对话的声音,又有脚步声,像是李清言和佟皓正准备出门。 说时迟那时快,宋秋辞打开自己的房门,把季南征拉了进去。 镜花,涅槃 分卷阅读81 宋秋辞方才动作完全出于下意识。 等把人拉进自己房间了,门在背后严严实实关上,她才后悔起来。 这是干嘛呢,弄得像他俩在外偷情似的。 房间一进门处狭长的半截走廊,季南征被她挡在墙侧,正好笑地看着她的眼睛。 两个人离得近,宋秋辞有些尴尬,可尴尬里还有乍见之欢的欣喜。 好几天没联系了,忽然意料之外地一碰面,难免的心潮小小澎湃一下。 她想着不管怎样得先跟季南征道个歉,这几天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好像是伤了人家的心了,于是嚅嗫:“对不起啊。” 宋秋辞只要不浑身炸刺儿,软软和和的样子特别招人心疼。 季南征知道她是为什么说这话,心里软了大片。 低了头看她,几天不见,像是过了好几年,只想定定看着她,把人看够了才好。 而自己准备的满肚子话,比如“上回不该不说一声就走”,“这几天不该不给你发信息”等等,都被噎回去了。 琐碎不值当说。 又想逗她,于是哑了嗓音低声问她:“哪儿错了?” “我从来没觉得那件事儿是你的错,它只是不幸而已。” 宋秋辞说,抬起头来看他,格外认真地说,“我就是被吓着了,觉得那是一条人命……郑嘉可怜,可我更心疼你。” 自己情绪纷杂,说话也难免颠三倒四,好在季南征能懂。 他俯下身来,先是轻描淡写在她嘴唇上吻了一下,然后将人搂在怀里,转了个身,就把宋秋辞整个人抵在了墙上。 情势一下子逆转,宋秋辞成了被捉住的白兔,牢牢藏于他的胸怀。 紧接着一个绵长而带了点急迫意味的吻,直到李清言敲门:“秋辞,你好了没?咱们出去大排档啊?” 宋秋辞吓了一跳,想要躲开季南征回话。 但面前的男人起了顽童的心,紧紧抱着她,不给她一丝机会喘/息。 “唔……” 只有唇齿相依之间呢哝逸出的几个音节。 过了几秒,换成佟皓来敲门:“秋辞姐,你去不去啊?” 这回季南征终于松开了她,可面目还埋于她的颈间,深深呼吸着她身上的香味。 宋秋辞扬声:“我不去了,困了,我睡一会儿,你们吃吧。” 门外,俩人对视一眼,她怎么说话语气怪怪的? “要不要给你带点儿粥回来?”李清言关切。可别是在草原上疯跑吹出感冒来了。 “不、不用,你们去吧。” 宋秋辞努力说完,人再一次被吻封缄。 在季南征的情动中,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倒向平整大床。 走廊上还有轻轻的人语响,好像是褚清宁也出来了,正问宋秋辞的去处,李清言说了些听不真切的话。 嘀嘀咕咕一阵琐碎的对话声伴着脚步声走远,季南征垂下眼眸,看着身下女孩儿的眼色愈加浓郁,他听出刚才说话的人声。 “褚清宁?” 宋秋辞伸出一只食指,怯怯指了指酒店走廊的方向:“他住对面。” 他们这趟出差的房间是褚清宁公司订的,李清言的和她的都挨在褚清宁房间边上。 季南征骄傲,虽然介意褚清宁,但他不会问出口的。 宋秋辞看他浓眉渐渐有些要皱起来的意思,将那方才伸在空中的一根手指抚上他的眉间,轻轻触着,然后展平,捋顺毛猫儿一样:“我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意思,纯粹朋友关系。” 季南征被戳中心事,笑了笑,又露出嘴角那些讨人喜欢的褶纹。 只有他们俩的酒店房间,左右都安静下来。 暧昧的浓度接近饱和,彼此呼吸和心跳都有些急促。 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季南征是渴望宋秋辞的。 一个女人,他见过她从小长到大的样子。 从纤弱长到丰满,像观赏一朵花儿开的过程,除了对那饱满花枝的情动,还有悉心呵护的谨慎。 宋秋辞的每一个样子,哭的笑的,好的坏的,在人前倔强的,在人后脆弱的,他都见过,这每一种也都深深吸引着他。 季南征想要完全地拥有她,给她更多快乐的样貌,但是…… 他喉结滚动,想着要郑重告白那件事,斟酌要从哪一句开口。 身下被压着没法动弹的宋秋辞却趁他走神,抢占了主动权。 她轻巧翻了个身,成了个趴在他身上的姿态。 然后一口咬上他的喉结,带着些牙齿锋利的咬,像一只刚刚蜕变的吸血鬼。 颈间刺痛,季南征瞬间灵台清明。 宋秋辞望着他笑,“季总,我饿了。” ** 他们不在京城这两天,城中圈子出了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 几个小混混趁夜撬锁进了杜家在西 分卷阅读82 山开业不久的酒庄,在大堂吊灯上做了点手脚。 次日说巧不巧地,刚好掉下来砸中杜家的独苗杜宇。 事情说不大,是因为杜宇受伤不算严重。 那盏硕大琉璃凤凰灯砸下来,主体没砸到他身上,最重的一处是凤凰的头敲了他的脑袋,碎裂的琉璃锋利,杜宇一瞬间头破血流。 眼角将将擦过去破了皮,所幸没伤眼球。 说不小,是因为后来调监控看,那伙小混混还是熟人作案蓄意寻仇,带头的正是杜宇前前任的弟弟,黄毛。 那黄毛可能本来也只是想在酒庄闹出点难看事儿来,却没想到杜宇如此倒霉,不偏不倚砸中他。 警/察效率高,几个小时抓到了人,现在都关在局子。 杜宇脑袋包了个滴水不漏,在医院高层的私人病房里躺着养伤。 明明脚没什么事,只是跌倒时崴了一下,却也要求着医生给打了石膏,高高吊起。 好在双手还灵活,吃水果玩儿手机看电视换台,样样也不耽误。 只是这些天去不成学校了,对于蒋琳,他甚是想念。 怅然地望了窗边朝阳,杜宇摸出手机,将吊起的石膏腿拍了一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配文——“这都不叫事儿”。 发完了又觉得自己很霸气,你看看,被人寻了仇,在他杜公子这儿根本不叫事儿。 不过这都叫什么仇啊,合则来不合则去,和他姐姐分个手而已,怎么还结下梁子了呢? 在杜宇这儿,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一次分手,可在黄毛看来,那是彻底断了他的财路、念想,还有出去吆五喝六的底气。 黄毛的姐姐一直是走清纯路线的,碰见杜宇的时候,也是口口声声自己要的是爱情,可不是钱。 杜宇看她还挺特别,蝴蝶醉了心栖息上一阵子。 可到了真分手的时候,所谓的“爱情”留不住人,杜宇给了人家一笔钱,黄毛的姐姐是哑口无言拿钱走人了的,可黄毛觉得自己的面子大大受损。 他在外宣扬的是杜宇是他姐夫,爱他姐爱得死去活来,将来杜家就是他黄毛的靠山。 谁知道一朝靠山山倒,落了个镜花水月一场空。 真是倒霉。 照片发出去没多久,就有好几十条留言。 圈中各路纨绔有安慰的有打岔的,还有的怕他在医院无聊,要带着洋酒啤酒来病房跟他开party的,真是一群亲朋友。 杜宇晃了晃脑袋,觉得还是眼前发晕,小命要紧,酒精免谈。 往下翻留言,也有以前交往过的红颜知己们关切的问候。 杜宇歪了头,一边儿笑眯眯一边儿回复人家。 他这人有一点好,分手了还可以做朋友,有难事儿尽管找杜公子,恋爱不成仁义在。 凑完了手机里的热闹,一抬眼,病房还是只他一个人,有些寥落。 正盘算着要不拄了拐到楼下溜达溜达,有人敲门进来。 来人左手拎了吃的,右手正摘下脖子上围的围巾,露出一张明艳脸庞,正是蒋琳。 千算万算,算不到竟是她第一个来探望自己,杜宇差点儿热泪盈眶。 “蒋老师。” 他委委屈屈喊出一声,嗓音还打着颤,听上去格外可怜。 蒋琳不知道他伤得到底有多重,但看眼前境况,头也是包扎脚也是包扎的,人都快废了的样子。 “给你带了点儿吃的,医院的饭不怎么样吧?” 蒋琳走近前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搁下装着食物的塑料袋坐下,“你这什么时候能出院?” 她是听朋友口口传言才知道消失了几天的杜宇上哪儿去了的。 事儿啊,最禁不起换几道口,经人一传,小事成大事,破舟变航母。有说杜宇被仇家给捅了的,有说有人往西山酒庄埋炸/药的,听着又玄乎又吓人。 亲自来打听清楚了,原来是惹下的桃花债开了花结了果,酝酿出这档子破事儿。 心里本来觉得他活该,可看眼下这样子也的确可怜,怎么着谈个恋爱也不至于把人弄进医院呀。 “嗨,我这,没事儿。” 装完了可怜,杜宇还是要面子,嬉皮笑脸起来,“男人流点血没事儿,我也不怕破相。” 蒋琳看着他不说话,任其得瑟。 杜宇继续道:“而且我这个叫‘凤凰涅槃’,嘿你是不知道,偏偏就是我经过的时候,那个七宝琉璃凤凰头,正好掉我脑袋上,我觉得这叫天意,这叫天降祥瑞。” 他心里还美滋滋的,觉得这是昭示着小蝴蝶要涅槃成真凤凰了。 杜宇脸上含着暖融融的笑意,目光却忍不住投向安静陪着他的蒋琳。 咱也别当花花世界里的花花蝴蝶了,当个凤凰,栖于梧桐美枝,岂不更好? 令妹,残星 塔拉艺术节的画展,季氏的少当家居然 分卷阅读83 亲临现场,一下子吸引了不少媒体的目光。 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丑闻喧嚣已经平息,各平台放出的报导消息,再一次把稿件重点放在了季南征的私生活上。 褚清宁见到季南征,虽然意外但是也很客气。 有媒体来邀请他们一起拍照,季南征先给了面子,他也不好拒绝。 拍完了照他俩坐在长椅上休息,季南征看见宋秋辞在和粉丝合影聊天,在强烈的日光底下眯了眯眼。 褚清宁在他边上坐下,“对不住啊季总,上回你说让我对令妹不要掺杂其他关系,我没做到。” 他语气云淡风轻,“令妹”两个字咬音却重。 褚清宁显然不觉得这真是什么值得跟季南征道歉的事,是以话送到听的人耳朵里,像是纯粹的挑衅。 雄性动物之间,就算彼此再得体,稳妥,要脸面,基因里埋下的争夺欲望还是掩盖不住。 季南征向前倾了倾身,胳膊放在膝盖上顶着,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不远处的宋秋辞。 她在给人签名,和观众聊天,给人讲画的心得。 目光专注,神情沉湎。 他问:“你喜欢她什么?” 褚清宁想了想,“漂亮,有才,人好,聊得来,相处舒服,门当户对,在一起的话,谁也不会欠着谁,谁也不用讨好着谁;她能给我带来快乐。” 他并不是遮遮掩掩的性格,说的这些也尽是很现实的东西。 季南征笑了,“你挺坦诚,挺好。” 褚清宁反问:“你呢,喜欢她什么?” 虽然是不用说出口,从眼神就能看出来的事,季南征还是很讶异,褚清宁居然会直接把话挑明。 喜欢她什么?喜欢她全部。 哪怕是自私的、胆怯的、无理取闹的那一面,他也喜欢。 季南征说:“她是我的快乐。” 草原上起一阵风,却是柔和的,与京城的风大相径庭。气流带着些低温,吹拂过草尖。 它们轻轻摆荡起来。 两个男人都没有再说话。季南征的手抚过裤子口袋,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盒子,他待之珍重如礼器。 前两天在公司忙,晚归大宅,寂静无人。 他忽然怀念起宋秋辞在的日子,无论她当时是以何种面目对待自己的,总是一开门能看见她的人影,或者听见她的声音。 是她把下班回家变成了一件快乐事。 他想把那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 ** 李清言要在画展盯着,佟皓就故技重施打扮成个蒙族大汉,汗巾挡脸,栖鹰冠遮头。 艺术节上满坑满谷的小姑娘,万一被发现了场面难以收拾。 李清言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像个贴身保镖。两个人从某乐队表演的舞台经过,佟皓忽然紧张,扯了扯李清言的袖子。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王炯,佟皓的那个圆寸头的经纪人,正满世界寻摸,李清言远远看见他也挺意外。 佟皓身边的工作人员多,王炯属于大管家一把抓,底下自是有使力的人。 出来抓佟皓这种事,他居然亲自下场。 本想问佟皓,这是找你的?又觉得问得多余。 难不成王炯忽然玩儿心起,跑这儿听游牧摇滚来了? 可躲也不是个事儿,毕竟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经纪人。李清言远观自己的这位同行,一时心里百感交集。 过去吧,佟皓估计得被抓回剧组;不过去吧,他也知道经纪人工作的个中甘苦。 佟皓暗叹:“再过两天才有我的戏,他就是看不惯我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李清言还在考量,王炯可没给他们这个主动权,像是有直觉似的,眼风穿过人群,精准扫过二人。 李清言他是见过的,那不消说,边儿上杵着的电线杆子还能是谁。 跟季南征褚清宁他们那些人不一样,王炯很年轻时就入了这行,没有学历背景,靠的就是一个莽和拼。 他从小小的生活助理干起,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样的人没料理过,身上自有一股江湖气。 他走近前来,看见李清言,并不客气:“我说呢佟皓一去不复返,合着是有人在这儿使绊子?” 这话说的可就不太好听了。 李清言拧了眉头,可先开口的却是佟皓:“王哥,我明儿就往回奔了,这不是还没到我戏的日子吗?” “耗子不是我说你,你做演员也不少年头了,不是没戏的日子就可以不在剧组呆着,就可以在外头瞎混的。” 王炯提及瞎混二字,目光轻飘飘地又移到了李清言身上。 李清言按耐不住,上前一步:“你……” 佟皓按住他的手,拉了王炯到一旁,低语说了点什么,其间眼神不住地往李清言身上飘。过了一会儿,王炯才满脸不耐地走了。 “你和他说什么了?”李清言不满地问。 分卷阅读84 “我答应他明天一早就跟他回剧组,之后直到戏拍完、宣传期,都不单独行动了。” 佟皓没什么所谓,耸耸肩道,“当艺人嘛,自由本来就是一种奢望。” 他管得也太宽了,你就没想过不跟他干了?——李清言本来想这么问,但是思忖一下,又不想让佟皓觉得自己是在干涉他的工作,于是默不作声。 佟皓是当真热爱演戏的。 之前每次去剧组探班,都能看见他力求镜头完美,下了戏也兢兢业业背台词,揣摩人物心理和编剧沟通,这让李清言对国内的偶像明星整体的印象都上了一个台阶。 尽管多次佟皓都向他纠正,“我不是偶像明星,我是一名演员。” 那格外认真笃定的样子,真性感。 李清言不想干涉他热爱的事业。该怎么做,佟皓自己做决定。 王炯之前找过李清言一次,看样子是没起作用。 佟皓之前几部戏大火,正处于上升期,有一大堆的少女粉丝。 本来闹绯闻就对事业是个很大的影响了,如果再爆出同性恋人……虽然总比爆出和女星恋爱强一点儿吧,但王炯不敢冒这个风险。 后头还有几个正在洽谈的商业合约,如果因为一颗老鼠屎害得佟皓形象受损,那对公司、对他个人,都是不小的打击。 他摸过李清言的底。 这小子大部分关系网络都在国外,在国内只两条线有点儿意思。 他跟褚清宁合作过几次,私交不错,亦商亦友;还是季氏那个拖油瓶太子女的经纪人。 在王炯看来,这都算不得什么。 当晚,李清言和佟皓回酒店后就收到一条信息叫他到大堂门口取快递。 暮色四合的伊昭街头,面包车在酒店门口停下,刹车响亮,直接把李清言掳上车带走。 李清言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在国内遭遇绑票事件。 跟电影里演得还挺像,被拉上车以后脑袋上就套了个黑布袋子,能睁眼也能说话,就是什么都看不见,手还在背后被牢牢绑住。 车子晃荡了一会儿,他被揪起来扔下车子,地面是黄土路,扬起一片尘土。 脸先着地的,所幸有黑布袋子隔着,没擦破脸皮。 紧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李清言只能勉强弓起身子,尽量护住肚子和头。背上胳膊上屁股上一下下挨着,虽然疼得很,可也能感觉到对方没下狠手。 打了一会儿,对方消停了,啐他一口。 有陌生的男人嗓音开腔:“别招惹你惹不起的,老实呆着,要不然还弄你。下回就没这么轻省了。” 说完又不解气似地补着往他心口踹了一脚,这才驱车离开。 李清言顾不得身上疼,手忙脚乱晃松了捆手的绳子,摘了头套,才有空打量自己身处的位置,而抓他过来的车早就没了影子,空留一地凌乱车辙。 四野全是矮草地,只脚下一条土路也不知道是什么走向。 典型的荒郊野地,一户民居都没有。 残星挂在天上,风吹过,冷。 他只感到浑身都疼,也不知道具体是哪儿打坏了。鼻子边上也挨了一拳头,脸一侧现在麻麻地疼。 一摸裤兜,还好手机还在。这地方应该是离市区不算太远,信号还有两格。 李清言蹲在路边,一下下揪着地上支棱起来的枯草,盘算着要给谁打电话。 在车上那会儿他就开始琢磨了。 自己与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要说得罪了谁,那只能是王炯了。 李清言是真没想到,自己谈个恋爱是动了人家多大的一块儿奶酪,才会招致今天的教训。 报警吗?他担心因此给佟皓招来麻烦。 打给佟皓?还是不让他知道为好。他知道了除了生气担心,还能如何?戏是签了合同的,还得在王炯手下老老实实拍完。 打给宋秋辞?她一个姑娘家,天又黑了,不能指望她跑出来救他,别到时候自己又碰到危险。 思来想去,最后打给了褚清宁。 电话里开腔,长叹一口气:“褚总,你来搭把手救我一下吧,我被打了。” 朱楼,白玉 当日的展览收官,宋秋辞在一旁看着工人们收拾画架,叮当拆卸,画作蒙上保护层防尘布,搬上卡车。季南征踱步到她边上,陪她一块儿看着。 现在天黑得越来越早了,而且和夏天那种悠闲散漫地黑下去不太一样。 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光线就会在大地尽头明灭一下,然后忽然消失。其后就是秋天隆隆的夜色,很有压迫感。 白日喧腾,也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虽然知道明天等太阳升起,一切还是照旧热闹,但就是这一刻的落幕,让人有“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的遗憾。 “开车去透透风?”季南征提议。 “走吧。 分卷阅读85 ” 宋秋辞喃喃应声。 车往草原深处开,行到远处能见到山峦的一方草甸子,季南征停下来。 宋秋辞拿了披肩,裹上下车。 草地上依然开着上回野炊时见过的小黄花,纤弱而茂盛,在北地的风中瑟瑟。 季南征从身后过来,叫了她一声,“秋辞。” “嗯?” 男人向她伸出手,打开手心里的盒子。 那里面静静躺着一颗暮光中晃人眼目的钻石戒指。 宋秋辞浑身僵住,眼神犹疑而难以置信,看向季南征。 “宋秋辞,你嫁给我吧。” 他说,“我知道你从小的委屈,你的敏感,你缺乏的安全感,还有你想要的。我可以补全你,都给你。” 再明白不过的告白。再明白不过的求婚。 季南征用郑重而谨慎的语气,缓缓说出。容不得一点隐晦和猜疑,他将自己确切地,直白地,坦诚地,暴露于宋秋辞面前。 这一份邀约,他给得毫无保留。 他们两个人靠在车前盖上,在寂静山巅之外无声对视。 有风从远处吹过来,吹乱宋秋辞的头发,吹动季南征的衣襟。 在此之前,季南征也思前想后过。 从法律上说,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户口的身份该怎么办;从亲情上说,季明山那边该如何交待;从公司上说,他们结婚,那股权怎么办…… 但季南征越想越怕,生怕他和她,就此耽搁在这些琐碎的考量上。 如果此生注定不容错过,那么其他的,终会慢慢解决。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很久,也仿佛是一瞬间,宋秋辞笑了笑,然后点头。 季南征看向这个刚刚同意交付一生的女孩儿,一袭黑色的大披肩,将人轻柔地包裹。 凉风和夕阳之间,她的头发扎成一个髻半堕在脑后,几缕凌乱游丝扫在她的脖颈。 浓墨一样的黑色和半明半晦的绿,悠远的鸦青色天空渐暗,而她脖颈上的皮肤在这些色彩之间,如同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温柔可亲。 “那天你刚回京城,我晚上去接你,你就围着这块披肩。”季南征仿佛在回忆,目光复又投向远山,唇角噙笑,“那时候你还躲着我。” “一转眼,咱们真要成一家人了。” 宋秋辞抬起手,指缝间漏着余晖的光。 季南征刚将订婚的戒指套在她的中指上,一块小小的石头,如同汇聚了光束中浮荡的所有尘埃。 它们飘摇日久,终于落定,凝成无比坚忍的世间一粟,此刻宁静地附着在她的手上。 男人眸色垂沉,宋秋辞转过脸来看他。 她一直能读懂那双眼睛里的欲望,带着与生具来的本能和修炼而来的克制。 季南征是禁欲的,理智永远先于直觉;而她,在情动面前无能为力。 柔软的腰身倾向男人的身体,温存的唇向他耳边亲吻。 季南征只感觉一阵悸动沿着脊椎上扬,蓦地化作一股再难隐忍的冲动。 如同雷声轰隆后的暴雨将倾,季南征转身拥吻,他们节节溃退到车身跟前,然后他拉开车门,将她推向后座。 天地空旷,四野皆是暮光,只有他们这零星的一点人烟,泼天欲壑中的一苇以航。 宋秋辞被压在车后座的真皮椅上,背心凉凉的。 车厢宽阔,季南征欺身上来,将车门严严实实关上。 所有的风声都被拦在外面,空气凝滞,时间停止,铺天盖地的深林气息将她包围。 季南征微红着眼眶,如一头终于冲破牢笼的兽,冲着她香甜的脖颈咬了一口。然后顺着凝脂向下解开衣襟,宋秋辞昭如新雪的皮肤袒露在静止的空气里。 她的嘤咛消弭于一个深吻。 男人的大手将她两只纤细的手腕一并握住,高高拉过耳际。他像醉了酒,唇舌掠过她软糯的耳垂,继而低首去含住那一点受惊的樱红。 宋秋辞焦躁而不耐。一波接着一波无法停歇的酥麻感让她再也按捺不住,由胸口蒸腾起的叹息从喉头逸出,眼波如同宋元水墨里的长雾盘桓。 心被巨大的充盈溢满。 那里曾经四面透风,瓦不遮雨,后退是寄人篱下,前行是茫茫不知所终。 但在当下的一刻,怀中温热,完完全全是属于她的,将她捧在心尖。 宋秋辞以全副身心去迎合,去纠缠。 她亲吻他英挺的鼻峰眉骨;指尖触过是灼热的脊梁。天翻地覆中,将面目埋没于一个贲张跳动的胸膛,让情难自抑的呢喃随着律动在车厢乍响。 秋辞。秋辞。他于忘情时低唤她的名字。 他迷恋她的名字。 这两个字如同图腾,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要他听到、看到,心上就起一阵微风,泛一层涟漪。 寂静无声,却鸿爪留痕。 季南征的漆黑眸子 分卷阅读86 笃定地看着她。一滴汗水自他的鬓边滴下,落在她的面颊。 车厢里雾气蒙蒙,外边则是草原上高古莽撞的风,笼在隐现的霞光里急寻归途。 宋秋辞面色酣酡,静静枕在季南征汗湿的怀里,倾耳听风从草地上掠过。 欢好之后的力竭抑或是彼此尚未平息的心跳,让他们安然地处于沉默。 过了一会儿,季南征抬手,在起雾的车窗上写下秋辞两个字。她静静望着,在那下面写上了南征。 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说:“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我爸爸很喜欢这首《湘夫人》,所以给我起名‘唱诵秋天的辞藻’。可惜我性子慢,磨磨蹭蹭不肯从我妈肚子里出来,等到见人世已经是初冬了。” “你的名字很好。”季南征吻她的碎发。又将丢在前座上她的披肩拿来,将怀中人重新裹起来。 “你呢?为什么叫南征?” “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 “嗯……” 宋秋辞一边听着,一边又拿指头在窗户上比划,先画出两条波浪形的长线——这是向南奔腾的汶水;又画出几道斜线——这是温柔袅袅的秋风。 风吹在河面上,像雾气被她的指尖惊破。 季南征看着那条条道道上凝出几点水珠,看得出神。 他喃喃问:“咱们将来生个孩子,叫什么好?” 怀中人怔忪,问他:“现在想这个会不会太早?” “不早,先预备上。”季南征哑声笑道。 他这辈子顺遂,从没奢想过拥有什么。物质、金钱、地位、名誉,不强求的全都能轻易得到。 除了她。 此刻这最终的愿望也沉静依偎在怀,季南征觉得哪怕此后的日子是无尽的平凡,业已心满意足。 有一个她,有几个孩子,不必重蹈父亲年轻时的遗憾,不必给未来的下一代平添折辱和混沌。 也不必,再让她感到无枝可依。 瘦月,忐忑 迎着夜色往市区开,这一段路很多大车。 拉煤渣的运牛羊的,一辆接着一辆从身边过。 季南征专心开车,宋秋辞安静坐在车窗边撑着脑袋,抬眼看时隐时现的月亮。 车厢里没有开灯,玻璃上是外面轰鸣的夜色,倒映着车内零星的一点设备灯光。 黑夜中山影萧条,间或出现的村落睡着一般静谧。 今晚的月亮如钩如玦,羸弱伶仃的样子像风一吹就要散了。 宋秋辞以前更喜欢拿圆月入画,觉得那可以给人一种莹润饱满的感觉,画面富有张力。现在看看这一弯瘦月,又觉察出它的几分惹人怜爱的姿色来。 她琢磨着要不要回去把那幅创作中的青蛇图改一改,圆月改新月,增添失落的美感。又忽然想起那天做梦,梦见季南征变成个光头和尚站在水边的样子。 要不岸上再画一个年轻白净的僧人,望向水中的青蛇? 思维的烟花在脑海里一朵朵炸起又一朵朵平息,青蛇幻化的美人与不负如来的僧侣,这画面会不会太过旖旎,惹人遐思? 她想着,面颊忽然潮红起来,没来由想起了方才季南征在自己耳畔的低喘。 那是无法按耐,是倾心交付。 一个平时正经得近乎刻板的季南征,那一刻在她怀里迷醉得发出梦呓…… “在想什么?” 像是洞察了她不能言说的心事,季南征忽然发问。 “……在想创作,就是那个圆月青蛇图。”宋秋辞清了清嗓子,正经道,“我想画新月,不画满月了。满月太张狂,不婉约。” 季南征听了笑笑,“我觉得都好。” 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过你的画总显得孤孤单单的。‘苍梧海巨兽’是一条鲸鱼,‘山崖表里’是一只白鹿,现在画的这一幅是一条青蛇。‘晚歌千山’倒是很多飞鸟,但哪一只都不是你。你在旁观,一个人旁观。” 季南征这一番评价,说得如同平地起大风,震荡到了宋秋辞耳朵里。 她呆呆看着他的侧脸,一时无言。 季南征见她没有声音,看了她一眼,然后腾出一只右手来,抓住她的手,在静默中握了一会儿。 他的手心温热绵长。 又过了一会儿,宋秋辞才回过神来:“我的画你都看过呀……” 她想起那个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微博帐号。 季南征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白天在画展都仔细看了。” 宋秋辞心底暗笑,并没有揭穿他。 车进市区,手机忽然不安分地震动了好几下。按亮屏幕来看,几条李清言的信息,几个褚清宁的未接。 她迅速读完,然后神色紧张地对季南征说:“咱们得上伊昭三院。” 病房里,李清言的病床边上拉了帘子,和旁边的病人隔开,营造了一点聊胜于无的私人空 分卷阅读87 间。 宋秋辞刚才匆匆赶到,进来一看他那样子就傻眼了。 “这是让谁给揍了?!”她没忍住,声音颇大。 季南征和褚清宁在外面走廊上说话,屋里李清言朝她比了个小点儿声的手势,拍拍病床边上的椅子,意思让她坐下说。 “医生都检查了,没大事儿,就是今天没拍成CT,明天起来再拍。怕让我回去万一脑子有事儿不好办,住院观察一宿。” 李清言语气轻松,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不过你帮我个忙啊,我跟佟皓说画展出了点问题,晚上出来跟你和褚清宁谈工作的。他要是问你,你就帮我圆圆。他明天早晨就回剧组了。” 宋秋辞蹙眉:“你被打成这样不让他知道,合适吗?” 李清言:“我知道是谁打的我,不愿意让他跟着心烦。” 这话一出,宋秋辞再傻也能猜个差不离了,“佟皓那边的工作人员?这是混娱乐圈的还是混黑道儿的呀!”说着就要生气。 李清言赶紧按住她的胳膊,“哎哟我的姑奶奶,您小点儿声吧。别人都还行,就他那个经纪人,一看就是跑江湖出身,一身匪气,不知道哪儿找的人吧……” 宋秋辞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人家也是经纪人、你也是经纪人,他打你,你也打回去啊!”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她也听说了当时的情况是以寡敌多,真赶上了,李清言细胳膊细腿也只有挨打的份儿,好在对方没有下死手。 李清言怎么说也是因为自己才回的国,不然人家这会儿估计正在加拿大吃香喝辣的呢。 他父母亲人都不在身边,现在成了这幅凄惨模样,宋秋辞心里特别过意不去。 她提出想要陪床过夜,给李清言吓的,在季南征平淡而蕴含风雷的目光中,一个劲儿地摆手拒绝:“别别别,你在这儿我睡不着。我不用陪床,明早做完检查我就能出院了。明天联系,啊。” 说着几乎是蹦下床来,把三个人连推带撵地送出病房。 马路牙子上,宋秋辞跟褚清宁道谢。 她把李清言看作自己的家人,家人出了事劳烦了朋友,理应道谢。 褚清宁掐灭一支烟,笑道:“我的责任,请你们来,却出了这样的事儿。” 他的目光落在宋秋辞戴着戒指的手指上。眼神默默,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伊昭这边我家还有点关系,我让他们查查谁干的。不能白挨这一遭。” 宋秋辞才没有李清言那么大度的好心肠,“就是佟皓的那个姓王的经纪人找的人,名字叫王炯,不知道哪个字,但是反正是叫这音儿。” 季南征问:“佟皓签的什么经纪公司?怎么经纪人手段这么脏。” 宋秋辞努力回忆半晌作罢,忽然又觉得自己蠢,拿出手机搜索,“叫……星河世纪。哟,这冰冰也是这家旗下的呢……” 季南征听了,点了点头。 他感觉到褚清宁在看他,便侧过头去,正好与他对视。 宋秋辞虽然站他俩中间,但却比他们都矮一个头,此刻正专心致志地查那个王炯的资料,没注意到两道目光在她的头顶交汇。 三个人各怀心事地回到酒店。 佟皓住在李清言的房间,听见隔壁有开门的动静,将门开了一条缝,看清楚了是宋秋辞,才将门打开走到走廊上来,“秋辞姐,你回来了?清言呢?” 宋秋辞是有点迁怒佟皓的,但是看他浑然不觉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没道理向人家发脾气。 心下暗暗叹了口气,帮着李清言圆谎:“哦,有点画展的事儿他还在忙,我帮不上忙了就先回来了。他今晚估计不回来了,你早点休息,明天不是还要赶回中部剧组吗?” “秋辞姐……你忙吗?要是有空,陪我聊聊?” ** 另外一边,褚清宁到了酒店却并没回房间。 他扯松了领子,到大堂的酒吧台,要了杯鸡尾酒一个人喝。 今天也是累得够呛,盯完现场,接洽好明天的安排,刚想休息就收到了李清言的求救电话。 听说他被打了,褚清宁吓了一跳。 开车到土路边上把人捡回来,心底一片阴郁。 虽然褚家早几代人就去京城了,但在伊昭还算是有点根底,但居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这种事。 城市不大,混混窝子就那么几个。相信不用多少时间就能查出来。 褚清宁揉了揉眉心,眼睛有点干涩。 今天在外跑多了,吹风吹的。又喝一口酒,暖流刺激到胃里,才算有了点活气儿。 他想起来宋秋辞手上那只白天还不存在的钻石戒指。眸光定定地,看着酒杯出神。 “褚总?” 有一道清亮的女声从背后叫他。回头去看,是那个姓云的女助理。 “云小姐。” 他收起涣散的神情,转眼又是平日那个精雕玉琢的贵公子。 云茜雅白 分卷阅读88 天来了酒店几回,想着在大堂和季南征装作偶遇,然后顺理成章陪他出行,但左等右等也不见人。 也试着打过一个电话,她也是挺忐忑的——这一通电话直接打给顶头上司,暧昧的意思已经挑得很明了。 她心脏扑通扑通等着,电话却打不通。 联系不上季南征,问前台,又说人一早出去了一整天都没回。云茜雅只好晚上再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在这里碰到褚清宁。 她看见桌面上只放了一支喝到一半的鸡尾酒杯,左右又没有旁人,像是褚清宁一个人解闷的样子,笑着说:“褚总不嫌弃,我陪您喝一杯?” 褚清宁本来在这里见到她有些意外,但又想起云茜雅也是伊昭人,自己的半个老乡,便从善如流邀请她坐了,叫了一杯果酒给她。 云茜雅拿过杯子一口喝了,唤过侍者,要六十五度的白酒。 “褚总,我可是草原儿女,你这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 云茜雅说着,脸上却是带笑,并不真的介意,“您这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她也知道褚清宁出现在伊昭是为的季小姐的画展,“追我们季小姐不顺利吗?” 褚清宁听着笑了,“谁说我在追她?我们是合作关系。” 有些事,也不用旁人知道得那么清楚。 可云茜雅没在乎他的否认,手指点了点杯子,“能看得出来您很喜欢季小姐呀,说实话,我是支持您的。” 见褚清宁用探寻的目光看自己,云茜雅抿了口白酒继续说:“季小姐家世好性格好,不爱麻烦人,事儿少。您呢,年少有为,不靠家里自己创业,也做得风生水起。你们俩是郎才女貌的良缘。” 她说这话也并不褚清宁看出她的恭维来。谁都乐意被捧着。 “借你吉言。”褚清宁笑,“你这又是大晚上跑这儿来干嘛?” 云茜雅脸喝得微红,褚清宁又是个说话随和平易的,她没想过端着。 听他这么问,压低了声音笑道:“我来追我们季总。” “惦记他挺长时间了,也表示过,就是没反应。我再努力一把。” 他们草原的儿女呀,好处就是坦荡。褚清宁不禁也被她感染地笑了起来。 两个人两杯酒,玻璃杯在空中轻碰了一下。 耽溺,莲池 李清言的检查结果出来,除了身上几处软组织挫伤其他没有大碍。 最要紧是脑袋,人平躺着推进机器,做完CT忐忑在走廊等结果。大夫扫了一眼,没事儿。这才放下心来。 他李清言虽然自诩有颜值,但做他们这一行,一颗清醒头脑还是必备的。 眼看着吃饭的家伙事儿保住了,他又恢复了生龙活虎。 从医院大门出来,一蹦三尺高地就要往画展现场去盯场。季南征开车送他们过去,下午就得返程京城。 车到了场地,李清言也不乐意当电灯泡,一溜烟儿就下车不见人影了。 看看周围再没人打扰,季南征靠到副驾驶,轻捧了宋秋辞的后脑,安安静静又格外专注地吻了她一会儿。 “没法儿再多陪你几天,你和李清言互相照应,完事儿赶紧回家。” 他虽然离了她的嘴唇,但俩人的脸还是离得很近。 季南征说话几乎用的是轻柔的耳语,絮絮的,紧密的。 “回家”二字,说得含糊暧昧。 宋秋辞知道季南征能抽出这些天来已经不容易,也不贪恋温存。嘱咐了他几句路上小心开车,中途一定要休息三四次,这才恋恋不舍看着车子开走。 今天清早临出发去医院接李清言之前,季南征在自己的酒店房间收拾行李。 东西收拾到一半,他对陪在一旁的宋秋辞说:“秋辞。回京城以后我准备去跟我爸说。” 说什么,不言而喻。她没追问。 季南征体贴,没有提出要她在场的时候一起说,应该是怕宋秋辞有心理负担,预备一个人承担。 无论如何等自己这边画展结束回到京城,她也要去找一趟季明山。 两个成年人一起决定的事情,压力不可以都落在一个人肩头。 回身看看李清言在现场依旧像打足了鸡血一样跟媒体社交周旋,宋秋辞叹了口气,这世上还真就有把苦痛都一个人担着的呢。 这苦痛可不是什么抽象的苦痛。 那是实打实打在背上的,现在还落着淤青印子呢。 动作不能大了,她眼看着李清言得瑟到得意忘形,嘴角一扯,嘶嘶倒抽一口冷气。 他俩这恋爱谈的,本来以为是甜蜜向的偶像剧,但现在看着怎么那么苦情呢? 宋秋辞想起昨天晚归酒店,佟皓要和自己聊天。 看了看走廊到处没有可疑的狗仔镜头,宋秋辞朝自己门里偏了偏头,“那进来说吧。” 佟皓进门,手上还握着一个纸卷,“秋辞姐,你能帮我个忙 分卷阅读89 吗?” 说着把纸卷展开递过来,是那天从宋秋辞这儿顺走的那幅槐花落肩图。画上的人是佟皓扮演的男主角关之恒,一道身影寥落地站在树影间,有花落下。 “我想,你能不能在这幅画上,把清言也加进去。” 他指了指关之恒旁边一道空位,“就站在我边上,画我们两个站在一起。” 佟皓低着头,手指头从画上摩挲过去。 额前刘海垂坠,挡住了他一点目光。 宋秋辞抿了抿嘴,看看那画,看看佟皓,又想起这会儿正躺在医院里独自哎哟哎哟的李清言,叹了口气。 佟皓说:“其实从前一阵子我就能感觉到清言有点和之前不太一样。我估计着,应该是王哥给他施压了吧。” 没错,不止施压了,还找人下黑手了呢!宋秋辞憋在心里,没说话。 “当初是我欠考虑,我先招惹的清言。干我们这行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因为自己谈个恋爱,有可能把别人害得饭碗都砸了。这压力我早该想到的,我没做好,连累了他了。” 佟皓语气轻轻的,带着些落寞。 可他入行以来从来也没招惹过别人。只兢兢业业打磨演技,勤恳得如同演艺圈劳模。这么多年以来零绯闻,只钟意了一个李清言。 不是色令智昏。不是血气方刚。 就是纯粹的爱慕。一开始好奇,贪恋;后来耽溺,沉沦。心灵上强大的互相吸引,让他们无论多么贴近对方都觉得不足不够。 两个人每次坦诚相对,无不是捧出自己一颗赤诚之心。 有爱的欲望,身体的欲望就显得微不足道。 娱乐圈里乌糟,佟皓见过脏事儿,一路走得如履薄冰。他没想到自己却能跌落进李清言那么干净的一方莲池。老天给的幸运。 他不愿意放开手。 “佟皓,李清言是我的战友和好朋友,我也很支持祝福你们。” 宋秋辞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之间这么多阻力,你的经纪公司、商业前途,你所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可就算没有那些,你们两个最终又会走到哪里去呢?” 在更为俗世所宽容的男女之间,爱情尚且曲折易碎,更何况他们。 李清言这回不是玩玩而已,她也害怕他受伤害一蹶不振。 一时沉默。像过了一个世纪。 佟皓抬起眼来看她,“秋辞姐,我从事这个职业,不为钱不为利,为的是热爱。我觉得人一辈子要是能以热爱的事为糊口的本钱,是天大的幸运。” 他顿了顿,“但如果这注定会和清言相冲突,我可以放弃。” “天涯海角,哪里都可以随他去的。” 少年眸中清光,在草原的暗夜微明。 ** 西山别墅,帮佣的阿姨轻手轻脚走进书房,给爷儿俩一人递上一杯茶,擦擦手解了围裙,避开到老远的后院儿去了。 小季总一进门那气氛就不对。 也没了往常的笑脸,郑重地喊过一声爸,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谈。 季明山这些日子操心的不过就是儿女的婚事,于集团事务说放手就放手。 他本来以为季南征来找自己是谈工作,没上心当一回事,品着茶好整以暇等他说。 茶是好茶。 上回季南征去前塘,惦记着他,给他特地买回来的明前龙井。85度的水冲上去,叶子柔嫩舒展,茶香四溢。 季南征随了他的性格,不弯不绕开门见山,“爸,我和秋辞准备结婚了。” 一口香茶还热着,刚下喉咙就要呛出来。 季明山剧烈地咳嗽几声,总算把卡着嗓子的水咳出来,顺畅一些。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意料之中的反应。季南征肃然着脸色,原封不动一字不差地又说了一遍。 眼看着儿子不像在开玩笑,季明山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 空气停顿。深林间乌鸦嘎嘎。山风清寒。 半晌,季明山问:“秋辞愿意跟你?” ……是亲爹吗,这么看不起自己儿子?他季南征行情还不错的吧? “现在是愿意的,将来她要是反悔了……我就再努力,让她愿意。” “儿子,娶妻生子组建家庭,不是一拍脑门子决定的。” 季明山斟酌着说,他算是开明的那种家长,不会武断地说这个可以,或者那个不行,“只有两个人互相理解,互相欣赏,才有可能构成一个长久幸福的家庭。” “爸。” 季南征听得出这话里的意思。 他抬起眼,看向父亲的眼睛,“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很了解她。我们不会像您和妈那样。” “或许,会像您和芮阿姨那样。不过中间没有后悔和蹉跎。”季南征说。 季明山在儿子的语音中怔忪。脑海里浮现那年的校园 分卷阅读90 后山,那个穿紫色碎花布拉吉连衣裙的姑娘。 一回眸,就定住他这一辈子的心神。 摇摇晃晃到鬓已星星,几十年挫败于际遇,受困于道德,可终究敌不过一颗包含对爱的欲望的心。 西山最后一片红叶摇落。茶叶在逐渐变凉的水中伫立,凝望。 “别忘了去你芮阿姨那儿,把这个好消息也告诉她。” 飞泉,鸢尾 杜宇出院的那天,排场不小。 兄弟朋友红颜知己,可谓是十里长街夹道相迎。当然,这长度里头豪车的身长要算上大半。 杜宇拆了脑袋上的绷带,敲了本来就没必要上的石膏,精神抖擞从医院大门出来。张眼人群里头扫了几个来回,没见着蒋琳的影子,不禁小小失落。 难道这就叫雪中送炭有之,锦上添花则免? 有朋友嚷嚷着一块儿去火锅的,“这几天吃病号饭吃得肚子里清汤寡水没有一点儿油水了吧?” 杜宇摆摆手,不去,不痛快,让我自己呆着吧。 撇下一众凑热闹的,自己悠悠开车回家。 刚开到一半又起了心思,前头大拐弯奔灯具城去了。 凤凰琉璃灯没了,他得亲手再挑一盏趁得上酒庄气势的。还得比之前那个更大更亮更晃眼,不能叫人家以为他杜公子是挨了收拾蔫儿了。 不逛不知道,一逛才开了眼。 现在的灯动辄几十万,有的还上百万,至于吗,不就是个照亮的? 杜宇溜溜达达一圈儿下来,耗时一个多钟头,看来看去只相中一盏。 摆在展厅正中央的一块硕大四棱型吊灯,通体飞泉绿的颜色,里面灯泡一亮,摄色光华。 这颜色如果搁在装修不够恢宏的场合会显出阴森可怖来,可杜宇设想了一下,如果高高吊在他们酒庄的天顶上,到时候其他灯全暗,只它气质出尘地发出清冷的光,那格调,没话说了。 他们家杜老爷子也是喜欢个古色古香的调调,近水江南那餐厅装修的不就是图个古典美?买回去想必挨不了骂。 杜宇当即拍板。跟在一旁的服务员一看是单大生意,赶紧请了经理出来亲自接待。询价开票,一气呵成。 经理见他买东西买得痛快,心里也乐得高兴,跟着又恭维了几句:“您品味真好!这灯,一般人的平凡审美根本欣赏不了,您知道吗?” 经理舌灿莲花: “您看这灯型,您看这配色,这就是深山中的美玉琳琅啊!买回去还兼了镇宅的功效,一举两得。” 杜宇听得有趣,回味着那句深山中的美玉琳琅,脸上更是藏不住的欢喜,眉开眼笑。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天降祥瑞凤凰磕头,换来了一簇琳琅,谁说不是天意注定的美事呢? 新灯安好,杜宇厚着脸皮给蒋琳打电话。 其实对他来说这也不算什么需要厚着脸皮做的事,虽然被人家已经拒绝了五六七八次吧,但人总要有一往无前愈挫愈勇才好。 电话里,他孱弱哼唧,“蒋老师,我可能是有点脑震荡后遗症,现在眼也看不清楚了,人也头晕,还有点恶心,你快来救我啊。” “其他朋友?嗨,他们都是狐朋狗友哇,只能一起吃肉喝酒,关键时候都不接电话啊!” (其他朋友:……??) 蒋琳到酒庄的时候,里里外外没有见到一个人。西北风一吹,卷起大门前几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地飞走。 她看着,这境况倒的确是挺凄凉的样子。 站在门前拍门,无人应。她担心杜宇是因为电解质紊乱晕过去了,想了想干脆推门试试。没锁,一推就进来,迎头却是没有开灯的一屋子漆黑。 外面日头还没全落,可一进大门就伸手不见五指,想来是四周围的窗帘全部拉上了。 “杜宇?” 她一边叫着人,一边掏出手机准备开电筒。 头顶上忽然有荧绿的光亮起,灯光泻了一地。 灯下默默站一个人,视觉冲击来得太快太惊悚,吓得蒋琳惊声尖叫。 杜宇的设想是一个浪漫的画面,却没想到以蒋琳的惨呼收场。 他赶紧三两步跑去开了其他所有灯,手足无措地看着惊魂未定的蒋琳。 “你在这里跳大神啊?!”她没好气。 蒋琳看清了人,一门心思认定杜宇是在恶作剧寻她开心。真是太过分了!枉费她还赶紧过来,就该由这人自生自灭。 杜宇见她是真生气的样子,也慌了,脚步犹犹疑疑地,还是挨了过来,小声道:“这灯,不好看?” 蒋琳抬头瞥了一眼,什么玩意儿啊惨绿吧唧的,殡仪馆专用照明设备? 她摇头,话也懒得答。摸摸心跳,估计还在130。 杜宇讪讪地挠了挠后脑勺上剃短了的毛茬茬:“卖灯的人说这是深山里的美玉琳琅,我特地为你买的,想叫你来 分卷阅读91 看看……” 他那呆呆的模样实在有点委屈。 脑袋上又缝了针,接近秃瓢儿一样圆滚滚,透出几分憨气。 蒋琳看了他一眼,没忍住笑了。 杜宇愣了一下,然后就跟着笑。 甭管是笑什么吧,反正她笑起来就好看。明眸善睐,齿如编贝,说不完的风流婉转,道不尽的姿色天然。 能讨得她开心,咋样都行。 ** 大亮的天光从来不及拉紧的窗帘罅隙投洒到酒店房间。阴翳中,空气浮荡着一丝饫甘餍肥似的气息。 床上,地上,沙发上,零星散落了女人的衣物。 两只红色高跟鞋天各一方,一只在近门的走廊,一只倒卧在床沿边上。 身旁卷起的层层白色被子间,挣脱出一个睡眼迷蒙的脑袋。 女人肤如白雪,嘴唇在起伏的光线中显出天然的嫣红。 她身上带着一点尚未消散的酒香和花香。 后者来自于她喷在发梢的香水——昨晚褚清宁就闻到了——那是一种摇曳的鸢尾花味道,很少见。 经历夜的洗礼和肌肤相亲,在这个安静的早晨,鸢尾退场,转为一缕淡淡的安息香和雪松木沉绵的味道。 在这种令人沉定的气息中,记忆一点点倒灌进脑海,神志回位。 酒是色媒人,这句话说的一点也没错。 褚清宁和云茜雅昨夜在楼下喝到微醺,女孩儿的脸红扑扑的,眼神晶亮。话变多了,每一句都说得他很开心。 褚清宁纵容着自己那一点因生理而起的心动,由微醺至于酩酊。 男男女女,灯红酒绿。 其后纠缠着回到他的房间,急不可耐地盘剥对方身上最后一缕衣物。 如同经历寒冬饿了很久的林间兽,两个人向对方靠近、寻欢、挣扎、高呼。 抵死一般力竭,然后不服输地重头再来。 直到他喉间低吼着崩溃在丰腴的身体上;直到她身子一弓,被如潮的喜悦拍向海岸潮湿的沙滩。 褚清宁揉了揉头发,手顺势滑过下巴,那里起了些胡茬。 他坐在床沿穿上自己的衬衫,正扣扣子时,云茜雅拥着被子也坐了起来。 女人声音软软的,带着哈欠的懒散:“褚总,不好意思啊昨晚上睡了你。” 他回头,愣了一两秒,旋即笑了起来。 褚清宁这些年于□□上的历练,逢场作戏有之,情动一夜有之,可事后像她这样的还是第一回碰上。 他起了戏谑的心,“你不准备对我负责?” 云茜雅换了个姿势,撑着脑袋欣赏他一件件穿衣服的动作。男人宽腰窄臀,大腿线条修长流畅。 嗯,还有力道。 “你有你惦记的人,我有我惦记的人,等哪天都不惦记了,再一起睡啊。”云茜雅轻笑了一声。 褚清宁在逆光处眯了眼睛。 天涯,终章 从草原回来之后,出乎意料之外的消息猝然降临。 星河世纪换了东家,被季氏一对一交易收入囊中,其过程之迅速令业界咋舌。 坊间传闻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星河得罪了大佬,季氏只是替幕后大佬出来扛雷的;有说季南征看中了星河旗下大花冰冰,千金买得美人笑,冰冰要当季氏少奶奶的。 网上很是热闹了一阵。 宋秋辞是看了新闻才知道这事儿,瞠目结舌去问季南征。 季南征说,这是董事会开会一致决定的。(宋秋辞:我咋不知道?!) 星河世纪有发展潜力,在收购过程中,季氏给了一个自己认为合理、但星河觉得是天价的价格。 肯花钱就好办事,生意很快谈妥。 宋秋辞:“你不要因为清言是我的朋友,就意气用事做这种事。” 季南征抬手揉揉她头上的呆毛:“公司本来就准备往娱乐业做一下尝试,从星河开始而已。你不要想太多。” 看着宋秋辞惴惴不安的样子,他还有心情逗她,特意压低了嗓音:“还有,我没看上那个冰冰。” 宋秋辞抬眼一愣,没忍住地笑。 转天她把原话跟李清言说了,李清言眨巴眨巴眼睛,抿着嘴不说话。 她伸出个巴掌在他面前晃了晃,“傻了?给个反应啊?” “所以,现在季南征是佟皓的老板?”李清言讷讷问她。 “是这个意思没错。” “你是佟皓的老板娘?” “……未来说不定是。” 宋秋辞额角一滴冷汗,“还有,那个王炯已经被开掉了。” 下一秒,李清言就把屁股从自己的沙发上挪到了她旁边,又紧紧勾住她一条胳膊,眼巴巴望她,“苟富贵,勿相忘。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吗?” 宋秋辞哭笑不得。 分卷阅读92 然后又想起什么,去拿了自己的包过来,掏出佟皓拜托她修改的那幅画,递给李清言。 自从草原一别,他们两个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偶尔通过手机联络,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李清言看着画,眉角挑了一下。嘴上不说话,心里荡漾成一片。 “佟皓让我把你也画上去。”宋秋辞说,“人家小孩儿还说了,天涯海角,哪里都可以跟你去的。我听着都感动了。” 李清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咕哝:“别老叫人小孩儿,他不是小孩儿了。” 李清言想起两个人最开始在一起时,自己但凡管佟皓叫小孩儿,他都不太高兴,闹着脾气耍着任性要自己改口。 他也的确不是一个孩子了。 画上看去,佟皓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站在槐花树下,是与他比肩的依靠。 “等他杀青,我就带他去加拿大。” 李清言低头抚着画,嘴角绽开一个和暖的笑。 ** 京郊墓园。 长青的山坡上,有两个人互相牵挽着,在松柏绵延中穿行。 中午刚下过了一点雨,但这会儿已经是云开雾散时分。 阳光露脸,在寒意中隐约给人一点安慰。 漫长的秋天终究是过去了,时间向前滚动,不可挽留。 芮雨虹的墓碑是黑色大理石的一块,其上有她的名字,边上是红漆涂过的季明山的名字。 季南征沉默地看着。 父亲是想死后也和芮阿姨同椁。 照片上的芮雨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一双蕴含秋水一样的眼波平静地望着来人。 宋秋辞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 她将照片上女人的样子,和记忆中自己母亲的形象慢慢重叠。 他们今天来,出发前特意去了趟西山别墅。 季明山穿着居家的衣服,拿着茶杯、报纸,在那个空旷的大房子里走来走去。他语气平缓地说着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陪雨虹说说话,秋秋其实也想她妈妈。 鬓边白发,背影清泠。 季南征当时竟有想落泪的冲动。 天上不知何时又飘来一片乌云,将好不容易露头的初冬暖阳遮住了。满山老槐和松林,沉默伫立,与遍野的魂魄为伍。 宋秋辞半蹲下身,与照片上的芮雨虹平视。 “妈。” 她说,“我和你一样,也爱上了季家的男人。” 是命运吗?也许吧。 她即将无声奔赴一场命运从幼时就给她安排好的剧本,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是—— 季南征陪在她身边,手握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