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 分卷阅读1 十年灯 作者:Moimia 归家 F市,夏天快到了,树上已经时不时的传来蝉鸣声。行道树的树荫下走着一个清瘦但眉目俊秀的青年,头戴一顶棒球帽,穿着白T恤,卡其色短裤,背着一个有点破旧,洗的发白的旧旅行包,看起来像是暑假回家的大学生。 这条路杨晋南曾经走过许多次,如今走来已经是阔别五年了。 这五年,杨晋南都在同一个地方度过——F市第一监狱。五年前,杨晋南将一把匕首捅入F市黑道的一个小头目胸口,导致小头目重伤。幸好后来小头目抢救了过来,并且当时杨晋南未满十八,法庭从轻判决有期徒刑五年。 小巷拐进去,就是省机关单位的家属楼。这一片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红砖外墙上覆盖着大片大片的爬山虎。原本住在这里的家属大部分都已经搬到了新城区,杨晋南的父亲,省公安厅的刑侦大队队长杨绍雄却一直住在这老房子里。 午后的家属楼很安静,远远的能听到一些孩童打闹的喧哗声。走到熟悉的楼梯口前时,杨晋南却开始踌躇起来。 最后杨晋南还是退了出来,在附近一家小饭馆坐下,叫了一碗鱼丸汤面带一杯冰绿豆沙,坐在电风扇下一口气吃的干净,连碗底剩的葱花都拣起来吃掉。监狱中不到年节,吃不到什么有味道的东西,能饱腹已经很满足。 一碗热汤面下肚,爽快的出了一身汗,杨晋南倒突然生出一些底气来。身上还有最后的五块钱,杨晋南拿它买了一听冰可乐,咬着吸管,叩响了杨绍雄家的大门。是杨绍雄的家,亦是他七年前的家。 十五岁那年,他用力甩上面前这扇门,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当时他身上带着几块钱就盲目的冲上街头,如今七年过去,他还是带着几块钱等在这扇门前。绕了一个大圈,生活还是回到原点。 杨绍雄家的门里外两层,F市老房子的门多半是这样,一道木门与一道铁门。敲了门一会儿后里面的木门被打开,杨晋南有些紧张,攥紧双拳想着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木门后的人却仅仅看了他一眼,就把门狠狠摔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杨晋南仅仅来得及辨认出门里的人是他的父亲杨绍雄,除此之外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空气中还残留着家的味道,那种老家属房特有的味道。 他感觉自己的两颊逐渐发起热来,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甚至有点反应不过来刚刚发生过什么。 连几句话的时间都不愿意给自己吗?杨晋南苦笑了一下,步伐沉重的下了楼梯。 做错事的人不该奢求原谅,杨晋南想。他后来才知道,他离家出走的那一夜,他的妹妹杨羽西也追了出去。羽西那时候还小,天又黑,为了追他连红绿灯也不看,被一辆来不及刹车的轿车撞飞。羽西命大,却也仅仅保住了命,这么多年来都流连病榻。 当时他也真是个懦夫,不敢回家,不敢面对羽西和家人,就跟着街上的小帮派混,直到那件事发生,他锒铛入狱为止。 他承认自己在之前的十几年里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杨晋南的父母从小离婚,他跟了妈妈,他的妈妈却把他留在老家,自己上了渡船去了缅甸,音信全无。他是在老家被外公外婆带大的,外公病故,他才被杨绍雄接回F市,而这时候杨绍雄已经再婚,生下了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杨羽西。过去的家他回不去,这个新家他也不能融入,只有哥哥杨晋北关心他一些,没过几年也去读了警校,很少回家。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那个听话的农村孩子变成后来的小流氓的,只记得那几年他确实跟着小混混做了很多错事,对不起很多人。他知道自己有错,只是从监狱里出来,拿着老冯借他的五百块钱买了这一身新衣服,在小旅社的镜子前,杨晋南觉得自己看起来和那些大学生没什么两样。过去的生活是一滩泥泞,他不想与那些事、那些人再有一点点联系。 杨绍雄的决绝提醒了他,其实什么都没变,他做错过的事情就摆在那里,别人又有什么理由原谅他? 杨晋南呆坐在旁边小公园的长椅上,手里的可乐也散了气,变成一杯怪味的糖水。 天逐渐黑了,他大概只能先在这里凑合一晚上了。 复仇 公园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等到跳广场舞的妇女们都回家后,公园彻底安静下来。杨晋南看附近没什么人了,奔波一天的身体也疲惫不堪,便拿旅行袋作了枕头,蜷在椅子上准备入睡。 没想到累极了反而有些难以入眠,天气闷热,公园里的蚊虫又多,翻来覆去了很久,杨晋南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即便睡也睡的不安稳,陈年旧事一桩桩在梦里重现。朦胧之中,杨晋南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拍他的脸。他睁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身边竟然已经围满了人。而站在中间的是一个穿着一身黑,十分魁梧,面容桀骜不驯的青年,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看着自己。 这个人他很熟悉,五年前杨晋南 分卷阅读2 把刀插入他的胸口时,就想到过 郭显义,当年F市混混里小有名气的人物。几年不见,好像真成了些气候的样子。 “小杨出来了怎么不知会兄弟一声?害兄弟好找啊!”郭显义低头凑近杨晋南,杨晋南嗅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瞬间清醒过来,围住他的人少说有十个左右,他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够抵抗这群人。他索性放弃抵抗,站起身子道:“郭哥有什么事情?” 郭显义冷笑一声,身后有人冷不丁在他膝弯处用力踹了一脚,杨晋南被这一脚踹的失去重心,跪倒在地,旁边几个人马上上前压住他,杨晋南被迫跪在郭显义面前动弹不得。 郭显义掏出一把尖刀,在杨晋南脸上游走。杨晋南紧皱双眉,崩紧脸上的肌肉去应付那冰冷的触感。 “记得这把刀吗?” 当年杨晋南跟着郭显义几个人半夜在街上抢了一个中年男人的钱包,打开里面居然有厚厚一叠钞票,郭显义随便抽了几张红票塞给杨晋南。杨晋南那时候没什么防身的东西,花了一百多找刘瘸子买了这把两边开刃的刀,一直带在身上,直到那天晚上拿出来捅了郭显义一刀,他没有□□就仓促逃走了,想不到郭显义还留着这把刀。 杨晋南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郭显义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更是来气,用力一脚踹翻了杨晋南。旁边的人见状围上来,你一拳我一脚的群殴起来。 打着打着杨晋南也不觉得疼了,只有点可惜身上新买的衣服。这衣服以后应该是穿不了了,和他梦想的新生活一起远去。 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杨晋南心头,几年前他做混混时不也是这样,群殴别人或被别人群殴。这五年是不是其实什么也没有改变?他好像命里注定是个在社会最底层摸爬滚打的小混混,哪怕自己的出身还算不错。 鲜血淌在脸上,杨晋南有点睁不开眼,一个啤酒瓶砸向他的后脑勺,杨晋南带着剧痛昏迷过去。郭显义见状,示意手下把他扛起来,绑住手脚,塞进了汽车后备箱。 往事 再醒来时,杨晋南发现自己被吊在空中。这里看起来像个烂尾楼,杨晋南被绑住双手,吊在外墙的一根水管上,离地面有二十几米高的样子。一旦有人割断这条绳子,他就会掉下去粉身碎骨。 杨晋南是被一盆冷水浇醒的,吊住他的水管上面是个窗户,郭显义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小杨,老子当年对你够意思吧?有什么好活都叫上你,老子觉得比你那亲哥哥对你好多了,你就为了他活生生捅老子一刀?” 杨晋南阖目,前尘往事浮现在眼前。 离家出走后,身上只有几块钱的杨晋南走头无路,找到了学校里认识的混混。混混带他去了一个KTV,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郭显义。 他被带到郭显义面前,按照小混混教的样子低头哈腰的问好:“郭哥好!” 郭显义拍拍他的肩膀,“瘦猴儿似的,你能干什么?”郭显义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身量却比自己魁梧了不少。包厢里其他的人哄笑起来,对着杨晋南指指点点。 当时杨晋南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不由得有些害怕,硬着头皮梗起脖子大声说:“我听郭哥的话,郭哥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郭显义哈哈大笑,从桌上拿起一支话筒递给杨晋南,“来给郭哥唱个歌,刀剑如梦,会不会?” 杨晋南小时候倒是在乡下看过不少武侠剧,接过话筒磕磕绊绊的唱起来。 “爱也匆匆恨也匆匆,恨不能相逢……”杨晋南唱的很用力,青涩的嗓音回响在KTV的包间里。 “这香港片子的歌听的就是得劲,小杨,你过来,以后就跟着郭哥,郭哥有一口饭吃绝对饿不着你!” “谢谢郭哥!郭哥,这桌子上的东西……”杨晋南已经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一进来看到桌上摆着的一大堆果盘烧烤就不住的咽口水。郭显义大笑,把桌上的吃的往杨晋南面前一推。 杨晋南后来再也不曾吃过那么香的一顿饭。 稀里糊涂跟着郭显义混了两年,郭显义看他挺顺眼,杨晋南逐渐成了郭显义的心腹。有一天,郭显义把他叫出来,在露天烧烤摊上酒足饭饱之后,郭显义开口道:“最近我新认识一个哥们,都管他叫老丁。老丁是跟人押货的,不过这货呢,比较特殊,老丁那边这几天缺人手喊我一起。其他兄弟我都信不过,就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干?” 杨晋南酒酣耳热,醉醺醺问道:“什么货这么小心?” 郭显义凑到杨晋南耳边说了两个字,杨晋南一听,吓得酒醒了一半。 “这是要出人命的!” “你郭哥我总不能一辈子在街上小打小闹,难得有这种机会,老子要赌一把能不能出头。” 面对郭显义略带希冀的眼神,杨晋南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也觉得郭显义说的挺有道理,稀里糊涂的点了头。 这批货,是□□。 押货的过程还 分卷阅读3 算顺利,到交易地点的过程都不曾出过什么问题。等了不一会儿买家就带着几个人过来收货,杨晋南和郭显义便走到外面去吸烟透透气。 门口暗处还站着一个人,好像是买家那边的。杨晋南瞥了一眼,突然觉得这个人模样十分熟悉,再三看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他的亲哥哥,杨晋北。 他与杨晋北已经两年没有见过面了,这个大他不少的哥哥是父亲的骄傲,从小便是懂事听话的好学生,一路考进F市最好的警校,毕业后直接被抽调进缉毒组,屡屡立功。 杨晋北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来卧底侦查的。 郭显义看杨晋南一直盯着人看,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突然神情严肃对杨晋南道:“那人是个条子。” 杨晋南吓了一跳,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看他左手,一直在腿上敲,《无间道》里面梁朝伟也是这么敲的,他口袋里说不定连着一个窃听器。”郭显义一脸兴奋道:“咱哥俩真是运气好,我们赶紧进去把这事情报给老丁,要是这能抓到条子,我们也不用天天上街耍那些不入流的把戏了。” “你要是弄错了怎么办?”杨晋南知道卧底被发现的下场有多可怕,这些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即使杨家未必承认他这个儿子,他还是拿杨晋北当大哥的。 “想出头就不能畏首畏尾的,我就说是我们一起发现的,要出头我们一起出头!”郭显义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 “别弄这些幺蛾子了,我们老老实实做完自己该做的就够了。”杨晋南拦住郭显义。 “让开让开,别挡老子道!你怂你的,我今天是要去赌一把了!” 杨晋南无论如何也拦不住郭显义,二人的争执声音越来越大,杨晋北朝这边望了一眼就走开了。郭显义看到杨晋北走了,更加急了,一把将杨晋南推倒在地便往里冲去。杨晋南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追上郭显义:“郭哥,算我求你,不要……”话还没说完,郭显义就勃然大怒,扇了杨晋南一个巴掌,嘴里不干不净的叫骂。杨晋南见状,实在没有办法,鬼使神差的拿出带着的刀,用力往郭显义胸口里一捅。郭显义不可思议的看着胸口的刀柄,向身后倒下。 杨晋南虽然还小,但他知道这一刀捅下去,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他不敢再看地上不知死活的郭显义,跑进最近的派出所自首。 他很快就在拘留所见到盛怒的杨绍雄。杨绍雄上来一句话都没说,就抬手扇了他两个巴掌。脸上的刺痛和这几天在拘留所里挨打的疼痛呼应着,杨晋南捂住脸一言不发。 即使过了几年,杨绍雄还是依然这么厌恶自己。他连自己为什么下手捅那一刀都没有问。 杨绍雄没有问,杨晋南也不想说。说出来又是什么意思?邀功?讨好? 这件事的原因就被他烂在肚子里,直到今天从郭显义的嘴里说出来。 连郭显义都能查出来,也愿意去查自己捅那一刀的真相,杨绍雄也不愿意为自己花一点点心思。 再相逢 “你跟了老子两年,老子都不知道你是杨绍雄那个老头的儿子。刑侦大队长的儿子在我手下混,出息了!” “郭哥,对不起。” 郭显义冷笑一声,“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要真的觉得对不起老子,就给老子干点实事。” 杨晋南动动有些麻木的身体,犹豫了一会儿,“几年前捅郭哥一刀是我不对,郭哥真的恨我的话,我这条命赔给郭哥。” 死到临头了,杨晋南也是怕的,不知道死后是什么样的。被人绑在这里,他不是电影里的男主角总有办法摆脱,或者掉下悬崖奇迹生还,只能认命。可惜这辈子太短促,真正活的像个样子的只有在乡下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的那几年。 “你的命,用处还大着呢。” 杨晋南听到郭显义的话语里流露出一线生机,忙问道:“郭哥吩咐我做什么?” 郭显义拿出一支灌满药水的针筒,拔掉针头上的套子,拍了拍杨晋南的手腕,直接把针筒扎了进去。药水打进去一阵剧痛,杨晋南挣扎地问:“你给我打的什么东西?” “别乱动,这根水管风吹日晒了十几年,没那么结实。” 杨晋南听到水管传来开裂的声音,不敢再挣扎。郭显义看着他因为忍痛而颤抖的手臂,接着说道:“老子可不敢再信你了,对你这种人,总要使点手段。刚刚给你打进去的是高纯度的毒品,一次让你爽个够。只是以后你就离不开这个东西了,听老子的话,这东西管够。” 杨晋南身上,药效已经发作。对初次体验毒品的人来说,微量的药物就已经能带来很大的作用。杨晋南一次性被注入大量高纯药物,已经失去意识,身体不由自主的抽动,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被放大无数倍的昨晚受的伤的疼痛,身体犹如堕入冰窟一般寒冷,头疼欲裂。他大口喘着气,冒了一身冷汗。和这比起来,之前监狱里受的折腾实在不算什么。 杨晋南已经 分卷阅读4 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事物,只觉得自己在不停的下坠,一无所有的下坠。 F市城北公安支局里,杨晋北的短信提示音响起,他点了进去,瞳孔骤然放大——一张杨晋南被吊在空中的照片,被发到了他的手机上。 等到技术人员分析出杨晋南所在的烂尾楼的位置时,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杨晋北在办公室里焦急的踱着步子,烟灰缸里已经装了满满一缸烟蒂。 早上杨绍雄给他打了个电话,提了小南出狱回家的事情。杨晋北听说小南被杨绍雄拒之门外,心里有点责怪杨绍雄。小南刚刚从里面出来,身无分文,在外面很难生活。挂了电话,杨晋北就开始联系派出所的同事想办法帮帮忙找一下小南。电话刚挂了不久,短信提示声音响起,杨晋北以为是同事查到了东西给他发过来,迫不及待的点开,没想到看到一张这样的照片。 杨晋北拿到地址后,连忙抄起桌上的车钥匙,开着警车一路鸣笛超车赶到烂尾楼。 他抬头看去,第七层的窗口下,确实有个生死不明的人被悬吊着。杨晋北鼻子一酸,连忙冲上楼去。 等其他的同事和救护车到时,杨晋南已经被杨晋北救了上来,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身上有多处显眼的淤青,衣物与脸上也遍布血迹和尘土,显然遭受过严重的殴打,好在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杨晋北神情凝重地坐在一边喘着气。 救护车上,医生给杨晋南戴上氧气面罩,同时给一些伤口进行止血清创。杨晋北看着紧闭双目的小南,瘦的有些脱了型,心里一阵抽痛。 一到医院,杨晋南就被推入急救室。杨晋北握着手机,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杨绍雄时,杨绍雄却突然来了电话。 “晋北,快点来市医院一趟!小西突然在家里昏过去了,我们现在在救护车上!” “我……我在这里等你们。小……小西现在怎么样?”杨晋北错愕到讲话都不太利索起来,握着手机的手一阵阵发凉。 直到小西被推进与杨晋南相邻的急救室时,杨晋北还觉得今天是如此不真实。杨绍雄与后母沈遥与他一起坐在急救室门口,面色发白。沈遥在当年羽西出事时大受打击,这几年都在家里照顾羽西,很少与外界接触。 杨晋北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晋南,他也在急救室里抢救……” 杨绍雄冷哼一声,不屑道:“这种儿子丢人现眼,和那帮小混混纠缠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活该!”杨绍雄从警几十年,出狱被报复的事情见的多。昨天他其实也知道,不让杨晋南回家,他在外面会有危险。可看到杨晋南的时候,他只觉得嫌恶,他自己任性妄为的后果,他应该承担。 沈遥也不说话,只一心捻着手上戴的佛珠念念有词。 杨晋北叹了口气,父亲实在是太顽固又嫉恶如仇,他一直觉得晋南不是一个坏孩子,只是走了歪路,还年轻,还有改正的机会。他也对父亲这么说过,父亲只甩下一句话:“那羽西有什么错?羽西就该受这些罪?”这话杨晋北无法辩驳。 左边急救室的门突然打开,杨晋北连忙起身。杨晋南穿着条纹病服,戴着氧气面罩,依旧昏迷不醒。他回头看了一下杨绍雄,他却在座位上纹丝不动,连头也不抬一下。 “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等麻醉过了应该就能醒了。大部分都是外伤,有几处骨折,脑后可能有淤血,还需要观察。”主治医师对杨晋北说道。 杨晋北去把杨晋南的抢救费用结算完以后,又回到急救室门口。羽西还在里面抢救,杨绍雄瞥了他一眼,“这钱以后要让他还的。” 决绝 “杨小姐现在生命体征稳定下来了,但已经开始出现初步的心力衰竭,需要住院观察。”杨羽西被推入重症观察室,三人隔着观察窗看着昏迷不醒,身上插满管线的羽西,愁眉不展。杨羽西的主治医生陈医生找到情绪相对稳定一些的杨晋北,告知杨羽西目前的情况。 “但心力衰竭不可逆转,简单的说因为当年车祸的后遗症,杨小姐的心脏一直处于过劳状态,如果采用保守治疗的话,恐怕预后并不理想,我请院里的几个专家做了会诊,给出的建议都是进行心脏移植手术。只是现在心源很难得,我们会积极帮忙联系,能不能有机会确实不好说。” “如果我们家属自己捐献呢?”杨晋北问道。 “杨小姐的心脏已经有了初步的病变,如果你们自行捐献的话,操作上都有很大的难度,理想的心源供体应该不超过三十岁,并且是家属,配型成功率也不高,伦理上也有问题。我不建议……” “也就是说,这个方法不一定不可以行?”杨晋北打断道。 “晋北,不可以!”在旁边默默听着的杨绍雄突然开口。“让杨晋南去做配型。” 杨晋北惊讶于杨绍雄在瞬间做下的决定,毫不犹豫的选择小南来做供体。他有点替小南难过,也算半个人命关天的事情,父亲居然这么果断的让小南去冒险。 “晋南自己也受了很严重的伤,而且晋南 分卷阅读5 还年轻,做这么一个手术,影响很大的。”杨晋北摇摇头,否决了父亲。 “晋北,你是有前途的,不能做这个手术,小西变成这样,杨晋南他不需要负责吗?”杨绍雄冷冷道。 陈平之当了杨羽西很多年的主治医生,对杨家的情况也略有了解,他拉开杨晋北道:“老爷子就是比较固执,你也别和他吵了,心源的事情我们这边再想想办法。” 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是警局的同事打来,说是查给杨晋北发短信的人有了进展,杨晋北匆匆嘱咐了陈医生帮忙照看好老人和晋南,就赶回了警局。 惊醒 他梦见自己刚进监狱的时候,年纪小又瘦弱,一直被人欺负,隔几天就要挨顿打,永远吃不饱饭。和这相比起来,孤独更加可怕。他没有朋友,家人里也只有杨晋北偶尔从工作中抽出时间来看他。十八岁的除夕夜,监狱里的犯人轮流给家人打电话,他战战兢兢的打过去,却只有忙音。那时一天中除了被问话回答以外,他几乎不开口。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慰藉,是监狱活动室书架上的几本小说。看小说的时候,他才可以短暂的摆脱自己孤独绝望的生活。 他在一条无尽的道路上奔跑,身后是那些以欺负他为乐的狱霸。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逃离,身后的人却仿佛不会疲倦。最终他还是跑不过那些人,他被他们压着腿跪在地上,他们逼他舔干净他们鞋子上的污泥。他拼了命摇头,呜咽,却反抗不过这一群人。 黑暗之中,杨晋南惊惶的睁开双眼。同时苏醒的还有四肢百骸的伤痛,杨晋南吸着凉气,不敢乱动,轻轻一动就会勾起全身的疼痛。 “醒了啊。”病房的角落冷不丁响起郭显义的声音。他从角落中站起来,亮起手电筒,往杨晋南脸上照去。 杨晋南双眼被手电筒的光亮照的一阵刺痛,一边抬手挡住手电筒的光,一边问道:“你送我来的医院?” “老子没那么好心,叫杨晋北来接的你。” 听到杨晋北的名字,杨晋南的心突然一坠。 杨晋北,和他的妹妹杨羽西,是来到F市后,唯一给予过他关怀的两个人。他在监狱时,唯一来探望过他的只有杨晋北。当时杨晋北看到他身上的淤青时与面黄肌瘦的外表,还和狱警大发雷霆,摆出了省局干部的身份,杨晋南后来才得以少受了些欺负。 “你对他那么好,为了他捅老子,他给你做这些还不是应该的?”郭显义看到杨晋南错愕夹着惊喜的表情,不屑道。 杨晋南不语,郭显义又接着道:“出院后,你就住到杨晋北家里。” “你想干什么?”杨晋南警觉道。 “啧啧,露了凶相啊,郭哥都不叫了?”郭显义拿出一支灌满药水的注射器在杨晋南面前晃了晃,“别忘了我之前和你说过的。” “你给我注射的什么东西?” “见过毒瘾发作没?哭爹喊娘的,你要是一周里不打这个,只会比他们更惨。” “这些年你一直在干这行?”杨晋南追问道。 “昨天那顿打,就是想教会你,不该问的别多问,乖乖听话就好。” 杨晋南伸手夺过注射器,毫不犹豫的摔到地上,玻璃制的注射器碎了一地,药水刺鼻的气味弥散在空气中。 郭显义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鼓掌道:“有骨气!我再过一周会来看看你会不会后悔的。” 杨晋南别过头去,一言不发。 “那我就不打扰杨二少爷休息了。”郭显义灭掉手电筒,装模作样的鞠了个躬。 奉献 “小南,你醒啦。”杨晋北推门进来,看到杨晋南正倚在床上看着一本书。 杨晋南看到杨晋北,连忙放下手上的书坐正身子,杨晋北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杨晋南脸上几处淤青与贴着纱布的伤口,心里五味杂陈。 “你认识打你的人吗?” 杨晋南摇摇头。这件事情就先这样了了吧,他不想麻烦杨晋北。 “你先安心养伤,有什么需要就找我,这几天可能会有我的同事来找你做笔录,你知道什么就都说出来,不要怕有麻烦,有我在。之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杨晋北顿了顿:“接下来的日子好好过。” 杨晋南听到这一番话,心里暗自苦笑,他知道,事情才刚刚开始。只是,这么多年来,他听过威胁,恐吓,辱骂,却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让他放心,让他好好过新生活。 “哥,谢谢你……”杨晋南低头嗫嚅道,声音里竟然带了一丝哽咽。杨晋北拍了拍他的头,温和的笑笑,“还有件事,得告诉你。” “我来告诉你怎么样?”阴沉的声音从杨晋北身后响起,杨晋南的神情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杨绍雄径直走到杨晋南面前,抬手甩了杨晋南一个巴掌,下手极重,杨晋南脸上马上浮现出红色的指印,嘴角也渗出血来。 这一下来的太突然,杨 分卷阅读6 晋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喊道:“爸,你干什么?!” 杨绍雄无视他的阻拦,“你知不知道,羽西现在就躺在你楼上的ICU里?” “羽西……她怎么了?”杨晋南捂着脸颊,惊讶地对杨晋北问道。 “小西……这几年一直在家里养着,昨天突然晕倒,医生说是心力衰竭,要做心脏移植手术才可以。” “你现在马上去给我做配型!”杨绍雄粗暴的掀开杨晋南脸上的氧气面罩,扯起杨晋南的左臂,想把他从病床上拽下来。杨晋南顿时感觉呼吸困难,大口的喘着气。走廊上已经聚集了一群围观的人,陈平之也闻讯赶来。 “老杨,你冷静一点!”陈平之把病房的门关上,和杨晋北一起拉住杨绍雄。杨绍雄喘着粗气,瞪着杨晋南。 杨晋南也看着他,几年过去了,杨绍雄对自己还是这个态度,一点点的耐心都不给自己。他抬起手背拭去嘴角的血,“有话好好说,配型我现在就可以做。” 杨晋北神情复杂地看着杨晋南。昨晚陈医生给自己和小西做了配型,结果是失败的。如果真的要救小西,确实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小南身上。 可小南就不配有一个正常人的人生吗?他才刚刚从监狱里出来,就要换上一颗已经开始病变的心脏。小西当年的车祸是意外,小南也不想这样的。 陈医生也开始打圆场,“这个也不急,杨小姐的情况还在观察,我们也在积极联系心源了。” “再晚点说不定就来不及了。”杨晋南脱口而出。虽然不知道郭显义具体给他注射的是什么,但一旦长期使用,一定也会对他的心脏功能造成影响。 “什么来不及?”杨晋北问道。杨晋南假装没有听见,“医生,现在就可以带我去做配型。” 看到医生拿出穿刺针时,杨晋南还是吓了一跳。他以为配型只是从手臂上抽个血,没想到是要从锁骨附近穿刺取血化验。粗大的穿刺针闪着凛冽的寒光,杨晋南本能的有些抗拒。 病房里的人都被清退出去,只有陈医生和一个护士来取血样。陈平之看着躺在床上的杨晋南,他解开了上衣纽扣,露出瘦的有些病态的胸口,肋骨清晰可见,还有几处显眼的淤青与纱布包扎的伤口。 “现在还可以反悔的,年轻人不管怎么样,还是要爱惜自己的生命。”陈平之叹了口气道。 杨晋南摇头道:“快点吧,我有点累了,想赶紧休息。” 护士在他胸前涂了酒精碘酒消毒,陈平之把穿刺针刺进这瘦弱的胸膛时甚至有些罪恶感。穿刺针探入的时候,杨晋南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他能感觉到那根冰冷的穿刺针正在往他身体深处侵入。 穿刺针拔出时,杨晋南的脸色已经十分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护士帮他在创口处上包上纱布,端着血样出了病房。 门口等候的杨绍雄马上跟着陈平之去了化验室,杨晋北没有跟去,而是回到病房,看到杨晋南苍白的脸色,连忙拿了张纸巾帮他拭去头上的汗水。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买?” 杨晋南摇摇头,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昏昏沉沉睡去。杨晋北帮他掖好被子,拉上窗帘,小心退出房间。 做了这么多年医生,陈平之遇到过很多仿佛命中注定的事情。当年杨羽西因为杨晋南出了车祸,到如今需要做心脏移植手术,杨晋南却成为她最合适的心源。 “结果怎么样?”杨绍雄见到陈医生出了化验室,连忙迎上来问道。 陈医生心情复杂的点点头,杨绍雄面露一丝喜色:“那什么时候可以手术?” “老杨,不管怎样晋南也是你亲生的儿子,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坏孩子。”陈医生劝道。 “我是做警察的,家里偏出了这种孽障,害的羽西这样,关了五年出来还是不学好,和那班小混混搞在一起!”杨绍雄不耐烦道。 “小的时候没养在你身边,来F市以后,沈遥她再好毕竟也不是亲妈,孩子当时还小,做了错事能改就好。”陈医生仗着多年老友,便多说了几句。当年杨绍雄与发妻离婚,晋南晋北两个孩子也分开了,晋北跟着杨绍雄在F市,晋南那时候一岁大,他妈妈把他寄放到乡下外公外婆家里以后再也没回来过,一封信都不曾写回来。晋南十岁时,外公过世了,外婆也没办法独自带他,就联系了杨绍雄来接他。 提到这段往事,杨绍雄也沉默了片刻,却还是摇摇头,一脸不耐。 陈医生见他这般顽固,也无可奈何。那孩子住院几天他看在眼里,不爱说话,醒着的时候就拿本书看,对护士医生都很客气,陈医生打心底里还是挺喜欢这个孩子的。只是自己终究是外人,也管不了杨家太多的事情。 “做不做这个手术,取决于你个人意愿,这个手术完成后,对你以后的生活肯定会有比较大的影响。你妹妹的事情是意外,你也不要过于自责了。”陈医生带了捐献器官同意书来到杨晋南的病房,却还是想劝一劝他。 “我不做这个手 分卷阅读7 术的话,那小西怎么办?要怪就怪我自己倒霉吧。”杨晋南苦笑道。他接过笔,在同意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还给陈医生。 “对了,你妹妹早上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陈医生把同意书放入文件夹,突然提起道。 “先不用吧……对了,陈医生,我移植心脏给她的事情,能不能不让她知道?” 陈医生猜到杨晋南是不想见到杨绍雄夫妇,便道:“等过会儿上面没人了,我带你去看看她。”他端详着杨晋南,“老杨老是说你这不好那不好,我看着不是挺好的吗。” “那麻烦陈医生了。”杨晋南淡淡回应一句,回避着陈医生的感慨。他知道陈医生一直在开解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份善意。 习惯了被欺辱,见过太多黑暗面,面对难得的关心时,反而不知所措。 隔着玻璃窗,看见长大后的羽西,杨晋南切切实实感受到自己失去的这五年。当年那个每天跟在他身后叫“哥哥”的小女孩,现在也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只是本该享受大好青春年华的羽西,此刻却躺在icu里,身上插了好几根管线,杨晋南不禁想,她会恨自己吗? 回病房的路上,杨晋南遇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个他短暂叫过“妈妈”的女人,杨羽西的母亲沈遥。其实沈遥对他还算不错,只是毕竟并非亲生母子,他们之间永远有一种疏离感。沈遥并没认出戴着口罩的他,羽西生病的这些年,她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手术定在下周,这几天的日子都过的很平静。杨晋北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看他,顺便给他带点吃的来打打牙祭,人是铁饭是钢这句话果然没错,最近吃的好了,杨晋南脸色好了不少,两颊也不像之前一样深深凹陷了。没人的时候,他就躺在床上看杨晋北给他带的书,把一整个下午都沉浸在故事里。 只是他心里一直还有些隐隐的担忧——郭显义说的一周快要到了。 虚幻 监狱里有很多折腾犯人的手段,杨晋南不是很怕挨打,唯独害怕关禁闭。刚进去的时候,杨晋南年少气盛,经常和人起冲突打起来,每次都带着一身伤被狱警带去关禁闭。禁闭室是一个只有两三平米的低矮小房间,在里面直不起身子,只能坐着,还要戴上全副重镣。没有窗户,不开门的话,里面是彻底的黑暗,分不清白天夜晚,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独自一人在黑暗里,所有的孤单和绝望都被放大。监狱里流传,曾经有一个犯人得罪了狱警,被关禁闭两个月,出来时已经是个疯子了。 杨晋南被关过十几次,他没有疯,但禁闭室里那种绝望的感觉已经深入骨髓,他身上有些东西被禁闭室彻底磨灭了。 从梦里惊醒的时候,正是午夜时分。杨晋南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间禁闭室,醒来只觉得一阵庆幸,却感觉自己被一阵莫名的寒意包围。明明是六月,F市已经快要入夏了,杨晋南此刻却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在冷库里。 伴随着寒意而来的,是浑身的刺痛,仿佛浑身的每一寸肌肤都爬满噬人的毒虫,与强烈的空虚感。此刻的他自己好像又置身那间禁闭室,感知不到外界发生的事情,只有无尽的绝望。 郭显义站在病房角落的阴影里,杨晋南看起来和他见过其他的吸毒者别无二致,甚至更加严重,在病床上抽搐着,眼中不停的流出眼泪,剧烈的干呕着。郭显义关紧病房的门,以防这动静引来值班的医生。 等到杨晋南精疲力尽,浑身冷汗地躺在病床上,郭显义才慢悠悠的靠近他。杨晋南大睁着漆黑的双眸,眼神失焦、空洞,身躯时不时地抽动着。 “求求你……给我……给我……不要……不要……”杨晋南喃喃道。理智告诉他,不能继续沉沦下去,但理智敌不过欲望,身体的本能驱使他向郭显义恳求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仅仅一支小小的针剂,就让一切的事物都变的没有意义,只有注射完药液的一段时间,他才能感觉自己的存在。 他眼睁睁看着郭显义把针剂注入自己的身体,却涌上一种幸福感。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陌生,身体被这针剂完全的控制住,却来不及细想,沉湎于针剂带来的极乐之中。不同于第一次的痛苦,他好像慢慢能理解为什么这么多人为毒品而着魔。整个世界在针剂的作用下变得完全不同,空虚感一扫而光,过去那些阴影好像也都记不清了,他感觉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维度,由衷的幸福快乐席卷了他整个意识。 郭显义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 “说不定我是在帮你,难得看到你这么开心。”他对杨晋南说道。杨晋南感觉到郭显义在说些什么,却完全不能理解他话语中的含义。 这一夜,他在幸福感中入眠。 第二天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了。杨晋南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熟悉的空虚与绝望又慢慢将自己包裹。他忍不住回味针剂带来的幸福感。 床头有一个饭盒,他打开来看,是杨晋北给他买的芋泥。芋泥是F市传统的小吃,小时候杨晋北考试考好了,就会拿着奖励的钱请自己吃芋泥,再小的 分卷阅读8 时候,外公会用自己种的芋头做芋泥。口感绵软,甜蜜的芋泥,和与杨晋北度过的那些下午,小时候在乡下抱着西瓜守着电视机看武侠剧的那些下午,成为他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看到饭盒的瞬间,杨晋南突然清醒过来,为针剂带来的那种泡沫般飘渺的幸福感后怕起来。他难以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沉沦其中,就像酷暑中难以想象冬天的寒冷一样。 床头的芋泥提醒他,他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即便那么少,但至少是真实存在的。 他决不要受别人的控制,决不。 犹豫 今天是芒种,气温比前几天升高不少。杨晋南进手术室前,外面天上阴云笼罩,正在酝酿一场暴雨。 陈医生答应杨晋南不让羽西知道心源是他,于是安排羽西先进手术室麻醉。等到羽西彻底昏睡过去后,杨晋南才躺上轮床,被推进手术室。 手术室门口的长椅坐着杨绍雄夫妇,杨晋南经过时匆匆瞥了一眼,对上杨绍雄的眼神,心中一阵慌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害怕见到杨绍雄。或许因为每次见面总是自己难堪,才会下意识的去躲避。 他感受着胸膛里因为紧张而急促、有力的跳动着的心脏,有一丝不舍,再过几个小时后,它就不属于自己了。手术做完后,他对杨家是不是就可以少些愧疚? 杨晋南望向身边的杨羽西,她平静地昏睡着,胸口缓缓的起伏。 “你放心,我找了胸外最好的几个医生联手做这台手术,你和小西都会平平安安的。”主刀的陈平之过来安慰道。杨晋南点点头,感受麻醉药剂渐渐发挥效力。 两台手术同时进行,陈医生打开杨晋南胸腔,露出那颗不停跳动着的心脏。体外循环装置已经连接上,陈医生定定神,开始将心脏分离出来。这项手术对他而言是极大的挑战,他切断连接心脏的主动脉,用止血钳夹住切口。出血量却远远超过他所预计的,止血钳也止不住,鲜血汹涌的喷射出来,洒了陈医生一脸,警报声刺耳的响起,杨晋南的血压正在不停的往下掉,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短促,脸色惨白。旁边的助手连忙将准备好的血包输入他的动脉里,注入肾上腺素,然而还是于事无补。 陈医生的脸色惨白,只能指挥助手一直输血,此刻杨晋南处在生死边缘,然而医学在很多情况面前经常显得无力。他能做的并不多,只能把大部分希望寄托于杨晋南自己。 “病危通知书,麻烦家属签一下。”手术室的门开启,门口等候的三人紧张的围上前去。 “杨晋南先生术中出现大出血,现在有比较大的生命危险,我们正在尽力抢救。” 杨绍雄夫妇听说是杨晋南后,稍稍松了一口气,唯有杨晋北的心纠成一团。他接过病危通知书,不敢细看上面的内容,匆匆签上自己的名字。 一袋又一袋的鲜血被输入杨晋南体内,他的出血却丝毫不见好转,手术室里溢满浓重的血腥气。血库那边打电话过来通知,库存已经不足,提供不了鲜血了。 陈医生看着最后几袋鲜血,那是杨晋南最后的希望。 “老杨,不管有什么过错,终究是你的儿子,他现在也是为了给羽西移植心脏才需要你输血,人命关天,你就不要在想之前那些事情了!”最后的几包血也快用尽了,杨晋南却没有丝毫好转。若要继续抢救,只有找人献血。然而陈医生术前看过了杨家人的病历资料,唯一血型符合,能给他输血的人偏偏是杨绍雄。 陈医生咬了咬牙,亲自来劝杨绍雄献血。杨绍雄却不置可否的问道:“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陈医生简直不能置信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几十年的老友在面对杨晋南时可以如此冷漠。他在抢时间要把杨晋南从死神手上拉回来,杨绍雄却还在犹豫。 “爸,只是献血而已,小南他有生命危险啊!”连杨晋北都忍无可忍,怒斥道。 杨绍雄和沈遥对视一眼,有些不情愿的伸出手臂,挽起袖子。身边的护士连忙把采血针接上去,采出的血直接被送入急救室。 警报声终于停了下来,手术室里的医生这才放下悬着的心,助手帮陈医生擦干头上的汗水,手术继续进行。 手术室外,杨晋北正怒视着杨绍雄。 “小南是我的弟弟,也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忍心这样不顾他死活?” “小北,这是医院,少说两句。”杨绍雄沉默不语,沈遥便开口劝道。 “其他就算了,小北也是一条人命,你就那么不在乎?不是为了救羽西他会躺在里面吗?”杨晋北无视沈遥的劝阻,继续逼问着杨绍雄。 杨绍雄无言以对。晋北从小都很听话,这是他这么大以来第一次顶撞杨绍雄。确实是人命关天,可是当老陈走出来说要自己献血时,他只觉得难以接受。几年来,他是恨杨晋南的,恨他毁了自己本该美好的小家庭。他几乎不觉得晋南是自己所生,晋南出生的那一年,是他和前妻关系崩溃的一年。家里的气氛每天都剑拔弩张 分卷阅读9 ,而晋南刚出生,动不动就嚎啕大哭,惹得他更加烦躁,他和前妻吵架时,就只有晋北会去哄一哄晋南。 一年以后,他们终于离婚,前妻带着晋南离开,他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杨绍雄心中五味杂陈,他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他只想要一个幸福美满的小家庭,可是很奇怪,他能努力成就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家庭他却无法掌控。 护身符 几个小时过后,已经是午夜了,医院里十分静谧。杨昭雄一家三口却毫无睡意,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紧皱眉头。手术室的门突然开启,三人连忙站起身子,陈医生率先出来。他的手术服上满是血渍,触目惊心。 “手术目前看来比较成功,目前二位的生命体征都比较稳定,先送到ICU进行观察。” 杨羽西先被推出来,杨绍雄夫妇连忙跟上轮床。羽西看起来状态还算不错,杨绍雄夫妇也松了一口气。 杨晋北看过羽西后,没有跟上去,杨晋南很快也被推出来。杨晋北看到他的一瞬间,心纠成一团。轮床上的杨晋南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白床单,面容苍白,双目深陷,脸上还有未拭净的血渍,呼吸也十分微弱。 杨晋南与杨羽西被安置在ICU病房的尽头两侧。家属不允许进入病房,杨晋北和杨绍雄夫妇隔着观察窗看着护士安置小南与小西。 小南的情况比小西好像要差很多,身上连了十几根管,小西戴氧气面罩就足够了,晋南嘴里却插着呼吸机的管。 “杨小姐的情况目前比较良好,没有出现明显的排异症状,在ICU里观察几天应该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但小南的排异反应十分严重,手术过程中已经发生了多次休克,目前只能先使用体外循环系统维持生命,暂时不能脱离生命危险。”陈医生叹气道。 杨晋北听的心如刀绞。手术前的小南,明明还是一个正常人,如今为了小西这般病重垂危,躺在病床上靠机器维持生命。 “杨晋南的医疗费用也算在我这里。”杨绍雄沉默良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陈医生已经疲惫至极,没力气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就离开了。剩下杨家三人在观察窗前沉默相对。 “我去买点夜宵来吧。”杨晋北开口打破沉默,杨绍雄点点头。 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杨晋北点起一支烟。他一直崇拜他的警察父亲,立志要做像他那样的好警察,从小按他的意愿做一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自从晋南出狱后,他对父亲的感情却开始复杂起来。因为他毫不犹豫的让小南去做这个生死攸关的手术?因为他在小南濒危时的犹豫?他弄不清具体的原因,只觉得不是滋味。 闭眼他就想起小南在ICU里垂死的模样,倘若他没挺过去呢?做缉毒警,他经历过比同龄人更多的死别,一个人死后,他的一切喜怒哀乐都彻底消失,只剩下无知无觉的肉身。他不敢想象小南也有可能变成那个样子,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杨晋北站在街口一支接一支的点烟,直到烟盒里空空如也,才失魂落魄的打包了几份炒饭回去。 ICU门口的走廊上,突然走来了一个身型魁梧的年轻男子,他站在观察窗外朝里看去。杨绍雄夫妇悄悄打量他一番,不知道这个男人深夜来访是为了探望谁。 “啧,好好跟着我混你现在也不致于这样。”郭显义透过观察窗看着昏迷不醒的杨晋南,低声自言自语道。 签到杨晋南的第十六张病危通知书时,杨晋北感觉自己好像已经麻木了。短短三天内,小南已经多次濒危,有一次甚至心脏停跳十几分钟,连抢救医师都已经不抱希望,在已经要停止按压宣布死亡后,小南的心脏才继续微弱的跳动起来。他一直没有醒来过,身上插的管子却又多了几条,高烧不退。 “没想到晋南的排异反应这么严重,杨小姐移植给他的心脏又已经初步开始衰弱,短期内他离不开这套体外循环系统了。”刚刚通宵抢救小南出来的陈医生忧虑道。 羽西的恢复情况很好,昨天已经清醒过来,今天不出意外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杨绍雄也确实信守承诺,这几天晋南在ICU里每天上万的花费都是他来结算的。手术前他一直都在担心羽西,没想到撑不住的会是杨晋南。 如果杨晋南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这又算什么?逼杨晋南用自己的命换小西的命吗?看着杨晋南不停的进出抢救室,杨绍雄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些什么。可是,当年也是他间接害了小西,五年来他每送小西进一次医院,对杨晋南的鄙夷、怨恨便多加一分。 生下杨晋南,好像一直都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当年前妻不愿意打掉这个计划外的孩子,执意要生下杨晋南。当时杨绍雄还不是如今的地位,没有钱也没有时间陪家人,前妻生下晋南后,对他的怨气就更加重了,杨绍雄开始逃避回家,在外面和同事打打麻将喝喝酒,在警察局过夜。偶尔回家,基本都是和前妻吵架。 杨晋北也记得那段时间。他看着昏迷不醒 分卷阅读10 的晋南,就想起小时候和妈妈在那个昏暗的小出租屋里,小南小时候很爱哭,出租屋里总是回响着他的哭声。爸爸一回家就会和妈妈吵架,那时候小南最可怜,害怕地在摇篮里蜷起身子大哭,只有杨晋北陪着他,低声唱歌哄着他。 晋南刚出生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世间会有这么多苦难所以痛哭吗? 杨晋北去了妈祖庙许了愿,为晋南求了一个护身符,托陈医生进去放在他身上。 晋南,一定要努力挺过来,往后的日子,会是好日子。 若梦 做梦对杨晋南来说,是一件太累的事情。他好像永远梦不到什么美好的场景,他的梦里总是监狱里的人和事。 这个梦做了太久,哪怕他已经知道自己身在梦中,却还是被悲伤与绝望重重包围。 没有理由的殴打,几天几夜的不许睡觉,饥饿更是家常便饭,是他不愿意与其他人变得一样的代价。监狱里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每个监室里都会有一个头领,只是这些规矩,说白了就是恃强凌弱,以多欺少,杨晋南不想跟着他们欺负人,就只能做被欺负的人。 不知道多久以后,梦里才出现一抹亮色。他回到自己长大的小渔村,站在落潮的海边。突然一阵巨浪袭来,他被卷到海里,无助地往海的深处下坠,被黑暗与寒冷裹挟着不停下坠…… 他猛然睁开双眼,想张嘴大口吸气,却发现嘴里正插着一根管子,硌的喉咙肿痛又犯恶心。浑身的痛觉逐渐苏醒,头痛欲裂,身上无处不痛,杨晋南看向自己的身体,吓了一大跳,身上竟然密密麻麻插了一大堆管子,他顺着管子看过去,好几台他不认识的机器连着自己。身边都是像他这样身上连着一堆管线的病人,病房里灯火通明,分不清白天黑夜。 杨晋南不敢乱动,一动就牵的浑身疼。最疼的地方是胸口,杨晋南记起他是做了心脏移植手术出来,不知道小西怎么样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颗心脏,杨晋南和之前相比确实感觉少了点什么,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高烧烧的头晕脑胀。原来卧病在床是这么难受,这是这几年来小西的感觉吗? 床边一个护士经过,杨晋南想叫住她问问小西的情况,却忘了自己嘴里还插着呼吸管,发出一阵呜咽,好在护士注意到了,惊喜道:“你终于醒了!” 不久以后,杨晋北和陈医生都进来了。陈医生给杨晋北走了个后门,让他换上无菌服也进了病房。杨晋北看到晋南醒来,大喜过望,连忙奔到他的床边。 “小南,感觉怎么样?” 杨晋南费力的仰起头,想说话却说不了,面露急色。杨晋北懂他的意思,对陈医生问道:“这个呼吸管可以先拿掉吗?” “小南,你现在身体情况还很差,呼吸机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拿掉。”陈医生解释道。杨晋南一阵失望,这个东西戴着实在很难受。 “小南,你想说什么就写在我手上。”杨晋北伸出右手,摊开手心,这亦是他们小时候的游戏。 杨晋南动动手指都有些费力,颤抖地在杨晋北手心里写了个“西”。 “小西好得很,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倒是你,怎么反应这么严重?”杨晋北懂了他的意思,还是心疼晋南连手指都瘦的骨节分明,前阵子好不容易休养的脸色好些,现在看起来却比之前出狱时憔悴了不少,满脸病容。 杨晋南耸了耸眉毛。 “小南,等你出院后就先住到我那里去吧。”杨晋北抚着杨晋南有些冰冷的手道。 杨晋南点点头,眼神开始有些迷离,仅仅是听杨晋北讲几句话,就已经疲惫不堪了,眼见杨晋北的嘴唇开开合合,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陈医生看出他体力已经支撑不住了,便带晋南出去让他好好休息。两人走到门口时,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朝病房里窥视。 “爸,你怎么在这里?”杨晋北惊讶问道。羽西转入普通病房后,杨晋北第一次见到杨绍雄上来。 “杨晋南醒了?”杨绍雄问道。 “醒是醒了,但还是没有完全脱离危险,这几天还是不好说。”陈医生回答道。这是最关键的几天,晋南要是能挺过去,接下来应该病情就还算平稳了。 杨绍雄往观察窗里看去,沉默不语。 半夜的ICU很安静,仪器的运转声音和医护人员来往的脚步声都听的一清二楚。杨晋南睁着双眼看着天花板发呆,在ICU里清醒比睡着要痛苦很多,插着一身管子什么也不能干,只能顶着浑身的伤痛期待下一次入睡。 “我说你干嘛想不开做这手术?”查房的医生突然在他面前停下,俯下身子对他说道。 杨晋南狐疑的看着他,这双眉眼很是熟悉,他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了。医生看到他迷茫的眼神,一把拉下口罩,露出桀骜不驯的下半张脸。 杨晋南直接别过脸,已经够难受了,实在不想再劳神理这个主了。 “不要命啦?不怕药瘾发作起来你那小 分卷阅读11 心脏受不了?”郭显义还在他耳边聒噪。杨晋南只恨自己说不了话又动不了,只能闭眼回避这面目可憎的人。 “老子还得特地找人调整配方,不然这药打进去你还真挺不住。”手背处一阵刺痛,杨晋南看都懒得看,心里却暗自苦笑道,连郭显义都比杨绍雄要在意自己的死活。 如梦如幻般的感觉再次袭来,裹挟着杨晋南的意识离开这病重的身躯。 手术以后,杨晋南一直发着高烧不退。在ICU治疗几天以后,不仅没有退烧,反而在这个夜晚烧到了四十一度。 “晋南由于排异反应,胸腔里发生了很严重的感染,这几天我们一直给予几种常用的抗生素治疗,但好像起效不大。最近有一种新型抗生素处在临床实验阶段,很可能能对晋南这种情况起效,但安全性比较低。这个感染如果不能解决的话,恐怕……你还是得帮他做个选择。”陈医生看诊杨晋南后,找来了杨晋北商量。 杨晋北看着观察窗里的小南,他的胸口又加了一根引流管,引出胸腔因为感染而产生的积液,不禁叹了口气,想了想道:“那也只能试一试了。” “不用和老杨商量一下?”陈医生确认道。 “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和他没什么好商量的。”他的心剧烈的发慌,如果小南承受不了这个药物,算不算他的决定间接害了他? 杨晋北看着陈医生把抗生素注入小南体内,心中暗自祈求着一切顺利。注射后的前几分钟,看起来无事发生,杨晋北刚刚要定下心神时,小南的脸色突然涨红起来,胸口剧烈的抽搐,心电仪器传来尖锐的警报。杨晋北的眼圈顿时就红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往后走了几步给抢救医生让开位置。 陈医生神色凝重的对他说了些什么,杨晋北只听清几个词,“过敏”,“休克”,以及陈医生的最后几句话。 “挺不挺的过去真的只能看晋南自己,我给他打了强心针,晋南过一会儿应该就会醒,你……你叫老扬上来,看看晋南有没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强心针……你什么意思?”这三个字如惊雷一般砸在杨晋北心中,做了十年的缉毒警,他也送走过不少同事,知道强心针经常用在将死之人身上。 “对不起,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事情真的只能听天由命……”陈医生低声道。晋南信任他,把自己的命交给他,可他却还晋南这么一个答案。 杨晋北感觉身体一阵无力,慢慢靠着墙坐下,颤抖着双手拿出手机给楼下照顾羽西的杨绍雄打电话,泪水滴在屏幕的那一霎那,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了出来。 杨晋南嘴里的呼吸管被撤出,取而代之的是肺部临时插入的气管。他在强心针的作用下醒来,睁开眼睛看向杨晋北。 “哥……”太久没有开口说话,杨晋南尝试了几次才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 杨晋北跪坐在晋南病床前,抓住他骨瘦如柴的右手。 “小南……撑下去好不好……”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杨晋南气若游丝的说道,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 “叮”的一声,手术室的门开启,是杨绍雄从楼下赶了上来,他刚进来就听到杨晋南这句话,在原地怔住不动。 “是……爸……吗……”杨晋南吃力地把头转向杨绍雄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一句话。 “我现在……是不是……就不欠……你家的了……” “我家……”杨绍雄恍惚地复述着。 说完这句话的杨晋南又慢慢阖上双目。耳边的一切都沉寂下来,自己仿佛落入无边的黑暗,粘稠又无所不在的黑暗,却只觉得安宁、平静。 杨晋北在他耳边大声的呼喊,杨晋南已经听不见了。杨绍雄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好像不是纯粹的恨或悲伤。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害怕杨晋南离开的。 外面电闪雷鸣,这场酝酿了太久的暴雨,总算是下了。 他在黑暗中不停下坠,所见所感都是彻底的黑暗。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道白光打破沉寂。 这好像是一间医院,和他现在住的这家不一样,绿色的墙漆,手写的科室名字,充满着年代的味道。 病床上的年轻女人怀抱着新生的婴儿,边上的一对父子有说有笑的逗弄着婴儿。 他知道,这是他的家人,原来他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时刻。他走上前,想要抚摸婴儿的脸,想要看清楚那个女人的样子。 当他触碰到婴儿的那一刻,这个世界骤然碎裂,他又回归到黑暗,等待下一次光的出现。 出租屋昏暗的灯光下,婴儿躺在摇篮里,一脸稚气的杨晋北拿着一个波浪鼓哄着他。房间外是无休止的争吵声,他走到外面,细细端详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的面孔。 鹅蛋脸,含情的双目,她最特别的地方在于微微向外突出的下巴,让她美的与众不同,他这才发现,原来他很像她的。 他拼命记住她的脸,或许是这辈子的唯一一次相遇的机会 分卷阅读12 。 下一个场景,是已经长大一些的婴儿被抱给两位老人。他看着女人远去的背影,跟了一小段路,她越走越快,他追不上她的脚步了。 她去了哪里呢? 他跑回去,两个老人正在琢磨怎么给婴儿换尿布。外公做着鬼脸吓小婴儿,小婴儿哇哇直哭,外婆嗔怪的打了他一下。给予他生命的人没有给予他爱,支撑他长大的所有力量,都来自于这座老房子。 他坐到门槛上,落日的余晖把一切染成金黄,他好像可以闻到空气中的淡淡的咸腥味,门口的小道上走过背着海货的渔民,赶着羊羔的农民,炊烟升起在每家每户地上空。他舍不得离开这里,这是他最熟悉却又永远回不去的地方。他愿意永远坐在这里看着两位老人,在他们已经化作尘土之后,再看看他们鲜活的笑脸。 日出日落,他坐在这里看着记忆中的画面一幕幕重现,脑海里响起不知道是什么歌的旋律,女歌手慢悠悠地唱着。 “我明白/太放不开你的爱/太熟悉你的关怀/分不开/想你算是安慰还是悲哀。” 就让一切停留在这里吧。 他在门槛上坐了不知道有多久,又是一天日出,外婆清晨起来,推开红漆的木门,给家里的神位轮流上香。 灶台边的香炉是供给灶王爷的,正厅中间从天花板上悬下的香炉是供给妈祖娘娘的,神龛里的香炉供给祖先灵位。这些事情,阿嬷从小就喜欢和他念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记得这么清楚。 “今天起来怎么感觉胸口有点闷啊。”外公一边泡着茶,一边对外婆说道。上了年纪,外公的耳朵不太灵光了,讲话大声到像在吼人。 他凝固了脸上的笑容。 他好像在看一部早已知道结局的电影,可当结局来临时,他的伤心丝毫不比第一次看时少。 他知道过几天外公就会坐舅舅的车子进城,带回来一张体检报告单。他到后来才知道那张薄薄的纸片意味着什么。 他闭上眼,是不是他不看,这一切就不会继续发生? 耳边却传来杨绍雄的声音:“你就住在这个房间,过几天我送你去上学。” 他的心一阵抽痛,如果说他的人生是一个悲剧的话,这句话便是悲剧的开场白。 那个曾经阳光活泼的男孩,沉迷于武侠片,发誓要做大侠的男孩,为什么会变成了后来那个样子。 他闭着眼,也能听到杨绍雄无休止的斥责,感受到沈遥的漠不关心。 他听到那声摔门声,听到自己在KTV里唱的刀剑如梦,听到法院上的宣判。 他滋生出天大的勇气,睁眼看着监狱里那五年。 自己居然也熬了过来。 他又回到无边的黑暗,已经是满脸的泪水。原来一辈子不过如此,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要匆匆结束。 他继续向黑暗中下坠。 连接在杨晋南身上的心电图仪,已经变成直线。杨晋北出去叫医生,杨绍雄独自对着生命体征微弱的杨晋南,不知所措。物伤其类,目睹一个人的生命消逝,哪怕是陌生人也会难受,更何况这是他的亲生骨肉。 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黑暗中,杨晋南的胸口突然有什么东西发光发热起来,他伸手探去,拿到一个装在小布包里的护身符。 护身符照亮了眼前的黑暗,红色的地砖,木质的门窗,浓重的香火味道涌来。这是一座庙,他看到杨晋北跪在神像前,虔诚的祈求、磕头,请到了这个护身符。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路,他知道,这是神明指引他回去的路。他可以选择继续下坠,或者走上这条路。 医生围着杨晋南的身体,做最后的抢救。杨绍雄左手献血的伤口隐隐作痛起来,这是不是自己这辈子唯一为自己这个儿子所做的? 他知道回去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苦痛要去经历,但他只能做一次杨晋南,哪怕前路遍生荆棘,活的伤痕累累,他还是感谢杨晋北为他祈求来的这一次机会,一次继续做杨晋南的机会。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眷恋这个世界,哪怕见过太多的阴影,可这个世界上还是有那么一些美好,足以支撑他走下去。 他握紧手中的护身符,头也不回的走上回去的路。 苏醒 杨晋北至今还觉得小南现在还能活着是一个奇迹。那天下午,他都已经放弃了希望,坐在小南身边,想要陪他最后一程。突然心电图仪上又出现了规律的曲线,杨晋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着心电图仪看了好久,叫来陈医生反复确认。 “晋南的求生意志真的很强,现在看来他的状态好像是稳定下来了。”陈医生惊叹道。 虽然还在ICU里,但杨晋南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身上连接的仪器也在减少。 杨晋南也开始期待出院后的日子,经历这一番生死劫,他也算看开了些,只有一件事情还让他心情复杂。这几天他睁开眼,总能隔着观 分卷阅读13 察窗看到杨绍雄。 他不懂杨绍雄为什么突然对他转变了态度,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们之间,如果就这样两清了也挺好的,杨绍雄也可以好好经营自己的小家庭。 他最渴望,最怀念的家的感觉早就随着外公外婆的去世,永远感受不到了,杨晋南的嘴角不自觉挂上一丝苦笑。自己对杨绍雄的家来说,不过是个突兀的闯入者罢了。 “晋南,好好养着,过几天就是端午节了,争取出去吃粽子啊!”陈医生来采血样,笑盈盈的说。 可能真的是贪吃那一口粽子,杨晋南竟然在端午节那天转入了普通病房。 “吃几口就行了哦,你现在还吃不了太多。”杨晋北开心的一大早提了几个粽子过来。杨晋南勉力坐起,上半身倚着床,拎起一只粽子,不顾还有些烫手就急着去拆绑着粽子的棉线,狠狠咬了一大口。粽子是从老字号的店子里买的,料加的很足,烧肉、咸蛋黄、干贝,发着诱人的光泽。 “你记不记得有一年端午你去看我,也给我带了这么几个粽子。”杨晋南回忆道。监狱里端午发的粽子他拿不到,五年来就吃过这么一回,印象很是深刻。 杨晋北一阵心酸,他记得当时杨晋南面黄肌瘦,眼角还带着乌青,看到粽子两眼发光,狼吞虎咽的在会客窗后一口气吃完,和战争地区的饥民一个样子。 敲门声响起,“进来吧!”杨晋北答应道。进来的却是杨绍雄,手里拎着一盒东西。 杨晋南看到是他,骤然收了脸上的笑意, “今天端午,你沈阿姨她弄了点粽子鸡蛋,我给你带过来。”杨绍雄无比自然的说道, 好像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什么隔阂一样。“这艾草也记得要插,晋北拿了插到门上去。”杨晋北看杨绍雄的样子还算正常,应该不会找小南什么茬,便听话去插艾。 杨晋南沉默了一阵子,挤出一句“谢谢”来,他终究是不习惯这份好意。 杨绍雄放下手里的盒子,“小南,过去的也过去了,现在……” 话说到一半,杨晋南就打断道:“我有点难受,想先休息了。”他的语气很平淡,心中却很是紧张,或许是被杨绍雄粗暴对待习惯了,一接近杨绍雄就感觉不自在,希望他赶紧离开。 杨绍雄被这么一呛,准备好的一堆话都派不上用场了,有点想发作,看到杨晋南的一脸病容,还是忍住了。 “那爸先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杨绍雄走后,杨晋南松了一口气,一阵疲倦袭来,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等到再醒来时,已经是午夜了。 床头多了一盒粽子,静静的摆在那里。杨晋南有点好奇是谁送的,打开来看,礼盒的中间,赫然摆着一根针剂。 郭显义真是物流业的一把好手,杨晋南想着。 虽然养病的这半年并不好受,但当日后杨晋南回想起这段时光时,却觉得无比的平静美好。杨晋北每天都会来探望他,陪他聊聊天,带些书本吃食过来。这半年杨晋南如饥似渴的看了不少小说和电视剧,他也不是什么文学爱好者,只是很喜欢看故事里别人的人生。 杨绍雄偶尔也会来看看他,只是杨晋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两人总是相对无言。 除此之外,郭显义倒也时不时来探望他,顺便给他带来一剂药水,每次都是大半夜的出现,这号人好像就不能在阳光底下做事的样子。来的多了,杨晋南倒也习惯他的存在了。 杨晋南其实在努力戒掉这个药剂了,但这是郭显义精心选择的新品种,成瘾性远比普通的毒品要强很多,在药瘾的作用下他最多只能坚持半天。发作时,除了浑身上下剧烈的疼痛与发冷外,他的心脏也剧烈的绞痛,他实在很怕自己这颗脆弱的心脏出什么问题,又怕被杨晋北察觉出异样,目前也不敢对自己下太大的狠心去戒,只能等出院以后再想办法。 出院那天,已经是深冬了。F市身在东南沿海,深冬倒也不至于太冷,只是杨晋南觉得自己比往年畏寒了许多。胸口的心脏,到底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汹涌澎湃的跳动了。 杨晋南和医生护士一一道别,尤其是陈医生。这半年来实在很感谢他,为自己这种人费劲心思。 “记得定期来复查,别偷懒!”陈医生含笑道。半年相处下来,他也很喜欢这个安静有礼貌,之前是把他当作老友杨绍雄的儿子尽力救治,现在心里却也把他当了个朋友,担心起他的身体来。 几个护士也纷纷道别,杨晋南相貌英气,眉眼里又带点叛逆的味道,即便五年监狱挫磨,大病半年,除了多了几分阴郁之外,依然还是人群中惹眼的存在,虽然不怎么说话,但谈吐也很有意思,这几个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都对他多少有点好感,要出院了还真有些舍不得。 他坐上杨晋北开的车,在副驾驶座挑着车上的CD。这五年里出了不少新歌,杨晋南饶有兴致地翻起这些CD来。 “这阵子你就先住到我那边,我好照顾你,你也打算打算接下来要干什么,看看妖读书还是工作。”杨晋北一 分卷阅读14 边开车一边说着,杨晋南心不在焉的听着,突然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起。 “后天晚上十二点,城南富迪KTV恭候。”没有落款的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杨晋南看到时却浑身一身发凉。他知道这条短信来自郭显义。 他拜郭显义做大哥的地方,就是这家KTV。 匕首 富迪KTV在一个商场的地下室里,杨晋南凭借着印象找到商场,却发现这间商场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风光模样了,从外面看去,好像已经废弃了,连附近的路灯都不亮了,深夜里看起来竟有些阴森。 杨晋南皱皱眉,在监狱里的五年自己没什么长进,外面世界却已经是天翻地覆。刚来F市时,杨绍雄就到他来这里买衣服。长大以后再来,他突然发觉得这里有些简陋,却永远忘不掉第一次见到商城时心中的震撼,好像看到电视里的宫殿一般。 虽然知道郭显义约他在见面没什么好事,此刻看到这里的样子,杨晋南却有些犯怵起来,回忆起刚出狱遇到郭显义的那天夜晚。他的后腰插着一把匕首,是从杨晋北家里找到的,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他还不打算这么轻易送掉。 杨晋南点起打火机,绕着废弃商场走了一圈,几个大门的卷帘门都关得严严实实,他试着抬了一下,没有抬动。就在他一筹莫展时,直觉告诉他身后有人。他毕竟在街头做了几年混混,在监狱里也经常打架,对偷袭十分敏感。杨晋南慢慢把手移到身后,按住匕首的柄,猛的一回头,身后果然有一个身材魁梧,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手里拿着电棍正欲对他下手。杨晋南连忙一矮身子,白光一闪,反手掏出了匕首,直接横在来者的脖子上。 “带我去找郭显义。”男人不停的挣扎,杨晋南手下用劲,偷袭者的脖子被割出一道血痕,这才静下来,嘴里不干不净的说着什么。 刺眼的白光突然照在两人身上,杨晋南眯起眼睛看去,好像有几个人在往这边靠拢。他大脑飞速运转,想着应对的法子。 鼓掌声响起,“不愧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老吴在这里看了好几年门没出过什么漏子,居然被你占了先手。”冷峻又带点嘲讽味道的口气,果然还是郭显义搞的花样。 杨晋南松开老吴,剧烈的咳嗽起来,胸口又是一阵抽痛,好半天才缓过来。 “郭哥找我来什么事?” “在这里说多不体面,你是我的贵客,刑侦大队长家的杨二少。” 郭显义身边的几人听到此话,也有些震惊,压低声音交头接耳起来。郭显义走到杨晋南面前,穿的倒是人模人样,西装革履,伸手道:“杨二少,请。” 杨晋南把匕首交给他,有些后悔自己沉不住气,太早拿出防身的武器了。 郭显义弹弹匕首的刀锋,“好东西,这种军品现在不好搞了。” 杨晋南跟着郭显义往废弃商场里走,郭显义带的几个人也是□□湖,不经意把他围在了中间,绝了他逃跑的念头。商场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与尘土味道,借着光线,杨晋南看到地上还散落着不少烧焦的杂物。 通往地下室的电梯早已停运,杨晋南跟着郭显义的人走扶梯,当年的KTV也是大门紧闭,杨晋南疑惑的看着郭显义。 “这几年,什么都变了,可老子就是不喜欢变。”郭显义一边说着,一边按动了不知道哪里的开关,KTV的卷帘门缓缓升起,里面竟然灯火通明,习惯了黑暗的杨晋南过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富迪KTV和几年前他第一次来,认郭显义做大哥时看到的样子一模一样,连大厅都还放着当年流行的歌,装修也还停留在当年的金碧辉煌上。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杨晋南好像又变回当年那个迷茫的少年。 郭显义径直走进001号包间,拿起话筒点了歌。杨晋南也跟了进去,坐到沙发上休息,大口喘着气。自己的身体真的大不如前了,走了这么一段路,动了几下筋骨就有点撑不住了。 电吉他的前奏响起,“让我将你心儿摘下,看你是否完美无暇……”郭显义学着伍佰压着嗓子唱歌,杨晋南入狱前火遍大街小巷的这首歌,现在这歌词在杨晋南经历这一番后听来却别有含义。 杨晋南露出苦笑,郭显义总是一副看多了港产黑帮片的样子,跟电影里学了一大堆□□的东西,现在他自己也是黑帮中的人物了,居然还信电影里的鬼扯。 但杨晋南心中的警惕分毫没有松弛,他深知郭显义这个人,嬉皮笑脸只是他的面具。这一秒他还唱歌给他听,有需要的话下一秒他就会要了自己的命。 “杨二少,你郭哥我想求你做个事。”郭显义唱完一整首歌,走下来亲昵的环住杨晋南的肩膀,凑近说道。 杨晋南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让他想起公园的那天晚上。 “老子这几年辛辛苦苦打拼,总算在F市当上了个小批发商。只是老子的货特殊一点,你老爹、你亲哥,老是追着我们不放。” “你当年捅老子一刀,给 分卷阅读15 老子弄点那什么精神损失费吧。杨晋北在老子这里安插了几个卧底,烦得很,你把这几个人给我挖出来,我们之间就两清了,我再也不找你的晦气了。” 杨晋南沉默不语。出狱以后他只想打打工,攒点钱上个学,为什么哪怕是这样普通的生活都过不上呢? “拿了老子那么多药,总得给老子办点事吧。”见杨晋南沉默不语,郭显义又笑嘻嘻的说。 “郭哥,不要欺人太甚了!” 郭显义看着杨晋南因为紧张和气愤而绷紧的生气,冷笑一声道:“是不是我前阵子对你太客气,你不把老子当回事了?” 杨晋南正在犹豫该如何解释,郭显义突然一脚踹翻包间正中央的茶几,酒瓶砸在地上开裂,整个包间弥漫着浓重的酒味。他血红的双眼瞪着杨晋南。 “觉得你那厅长爹多看你几眼你就了不起了?跟我装什么呢?你当初像条狗一样流落街头的时候还不是老子收留你?”郭显义讲到激动,上前拽住杨晋南的衣领,“你别不知好歹!你从监狱里出来能干吗?人家在读书你在里面挨打,老子是在给你机会!知不知道我现在生意多大?其他人想给我做事我还嫌底不干净!” 杨晋南被勒的有点难受,断断续续的说:“你……不怕……我去举报你?” “老子怎么知道杨晋北在我身边布了眼线?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警局里面……有你的人?” “为了不被杨晋北那小子认出来,老子特地改了名洗了案底,你捅我那一刀,是真的麻烦。”郭显义放开杨晋南,脸上又挂上之前含义不明的笑容。 “离你犯药瘾还有三天,好好打算一下吧。老吴,送客!” 先前在商场门口偷袭他的男人走进来,在灯光下,杨晋南打量了他一番。这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一米八出头的身高,一道伤疤横贯过他的鼻梁,看起来很是个狠角色,杨晋南庆幸刚刚和他交手时,天黑看不清他的样子,不然自己看到这人身上的凶劲说不定就泄了气。 杨晋南跟着老吴走到包间门口,突然停下,回头对郭显义说:“把杨晋北的刀还我。” “没出息。”郭显义摇摇头道,突然把匕首一掷,匕首直朝杨晋南的方向袭来。匕首的速度奇快,杨晋南已经来不及闪避。 只听一声闷响,匕首却没有伤到杨晋南,而是被老吴用手指牢牢夹住。 “谢……谢谢……”杨晋南惊愕的从他手中接过匕首。郭显义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外面的天色已经微微发亮,杨晋南这才发现这个商场废弃的原因。商场从外面看起来一片焦黑,显然发生过重大的火灾。 杨晋南出来后连忙往杨晋北家赶,一会儿杨晋北醒来发现他不在就不好解释了。 杨晋北的房子买在老城区,一栋旧式小楼房。杨晋南从一楼的窗户翻进去,换了鞋想把匕首放回去。这时他才发现,匕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贴了一张小纸条,他揭下来一看,上面记着一个电话号码。他印象里,这把匕首被他拿出来时,并没有这个号码。 杨晋南回想着碰过这根匕首的人,只有郭显义和老吴。是谁给自己留下了这个电话号码?又是为什么? 他紧攥着纸条,在初冬的清晨陷入沉思。 朋友 一整夜没有休息,杨晋南胸口一阵抽痛。他把纸条仔细收好,匆匆洗了澡躺在床上就昏睡过去。醒来的时候,竟已经天黑了。 迷迷糊糊听见外面传来炒菜的声音,杨晋南心中一阵触动。这是属于家的声音,安宁祥和,已经太久没有听到了。 “昨天从医院回来太累了吧?睡到这时才起来。”杨晋北见他起身,含笑道。 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不过如此,杨晋南心中涌过一阵暖流。他已不再奢求父母的爱,哪怕世上只有一人在意他,他便已经满足。只是昨晚的事情还提醒着他,这样的生活或许也岌岌可危。 “对了小南,你现在怎么打算?还想读书吗?” 杨晋南嘴里正嚼着一块荔枝肉,含糊不清地说:“我还是想先找个事做。” “我这里出门走几步有个派出所,挺缺人的,我想了想,你倒是可以去里面做个协警。” “我也能做协警?”杨晋南不可思议道。 “小南,你不要老是觉得低人一等。”杨晋北放下筷子严肃道。“协警招人比较宽松,真有什么问题我和爸尽量帮你解决。你在公安系统里,我们也比较放心,离家也近。” 杨晋南注意到他用了“家”这个字。 直到杨晋南第三天去派出所报到时,还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居然脱下囚服穿上了警服。 杨晋南套上浅蓝的制服衬衫,杨晋北帮他贴上警号肩章。杨晋北也是公安系统里赫赫有名的人物了,卧底过好几个贩毒组织,派出所的所长对他很是客气,又是泡茶,又是夸小南灵活。 杨晋南在洗手间挺胸抬头,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自 分卷阅读16 己穿上警服好像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他拿出杨晋北为他请的护身符,郑重的放在了胸前的口袋里,杂乱的心跳也平静下来。 省厅里的杨绍雄,拿着手机,仔细看杨晋北彩信发过来的这张有点模糊的相片,杨晋南,这个他一度最讨厌的儿子穿着警服英姿勃发,唇角不经意间扬起一丝笑意。 “杨晋北是你哥?”派出所所长带着杨晋南在所里转了转,和大家打了个招呼以后,在值班室里给杨晋南指了个空位让他坐着。值班室里只有一个看起来很白净的小警察,脸上带点婴儿肥,一团稚气的样子,杨晋南还记得刚刚所长介绍这是所里刚来的警校毕业生秦野。队长走后,秦野连忙凑过来一脸惊讶的问道。 杨晋南点点头,秦野迫不及待的接着问:“那你爸是杨厅长?” 杨晋南挑挑眉毛,不置可否。 “之前怎么从来没听说杨晋北还有个弟弟?那你是哪个警校毕业的?” 杨晋南撇了秦野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往椅子靠背上一靠,懒洋洋的回答道:“我在监狱里面混出来的。” “说得好啊兄弟,警校可不是跟监狱一模一样!”秦野有点激动的说。“要不是我爸非逼我去,我才不要读警校。” 杨晋南拍了拍秦野的肩膀笑笑,他喜欢秦野这样爽朗的人,秦野的父母,一定很爱他,不像自己这样的人,好像心底永远都有一片阴影。 午饭秦野带杨晋南,叫上几个警员去吃了门口一家餐馆。老板娘和秦野很熟的样子,笑眯眯的迎上来,带他到后厨选活鲜。 “点了这么多?”杨晋南诧异道。本来以为这是一顿简餐,菜却一道接一道的上,清蒸石斑,蚵仔煎,鱼丸汤…… “小秦做东,肯定气派!”一个中年警员打趣道。老板娘也笑眯眯的端上一盘白灼虾:“这个虾我特地留着给小秦的,早上第一水的好东西。” 久在监狱里不与外界接触,杨晋南已经不太会交际了,来派出所前还有些担心自己会显得孤僻,就像他刚刚来到这座城市一样。 这些警员同事却很热情仗义,丝毫不拿他当外人看,又是敬酒又是夹菜。对秦野他们来说,这些都已经司空见惯,杨晋南却还是成年后第一次经历。 冬至将近,热汤热炒的蒸汽让眼前一片雾蒙蒙,酒酣耳热之余,杨晋南竟觉得有些不真切起来,还是庆幸自己活了下来,才有机会经历这些。 “吃饭了吗?今天感觉怎么样?”杨晋北的短信进来,杨晋南正要回复,又收到了第二条短信。 “爸让你晚上回家吃饭。”短短几个字,让杨晋南一下清醒。 手术以后,他一直逃避着杨绍雄。只是他知道自己能进来当协警,一定也有杨绍雄一份功劳,晚上不去说不过去,但他却发自内心的抗拒起来。 这又算什么呢?自己在监狱五年,杨绍雄都对他不闻不问,却因为这场差点丧掉他性命的手术变了态度,却只让他觉得不自在。少年时的自己曾幻想杨绍雄能够多关心自己一点,只是这份关心来的太晚,像一个过时的玩具,十年前他会哭着要,现在给予他,他却只觉得怪异。 更何况,那还算是自己的家吗? 杨晋南叹了口气,手机转到另一个界面。那是一条未发送的短信,短短的三个字,“你是谁?”。 杨晋南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发这条短信,给那个贴在匕首上的号码。他有预感,这条短信一旦发出去,就会被卷进很多事情,很多不能见光,却好像命中注定要和他有关的事情。 他咬了咬牙,按了发送。这条电波开始在城市上空游荡,另一个男人收到了这条短信,满意的笑了。 老吴 傍晚时分,F市下起一阵瓢泼大雨,夹杂着雷鸣,给冬夜的阴冷添砖加瓦。杨晋南撑起伞,雨滴用力砸在伞面上,一注注地滑落地面。 每当变天时,胸口总是发闷,喘不上气来,大病初愈的身体变得陌生不少,杨晋南还要时间去适应。 他没有回家,杨晋北的家和杨绍雄的家他都没有回,而是去了一个台球厅。中午他发出那条短信时,很快就收到了回复,一个熟悉的地址,六中附近的地下台球厅。 六中是杨晋南的母校,初中时他逃课在这里荒废了不少时光,没想到这个台球厅到现在还开着,门口换了新的霓虹灯。杨晋南收伞,抖了抖伞上的雨水,踩着潮湿的楼梯下去,熟练的付了进场子的费用。浓重的烟酒味道伴随着地下室的潮气,劣质音响放的刺耳嘈杂的摇滚音乐扑面而来,带他回到初中时的岁月。 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杨晋南的肩膀,“来一把?” 杨晋南警觉地回头,这张脸似曾相识。横贯鼻梁的刀疤,正是在废弃商场给郭显义看门的那个老吴。 杨晋南进入戒备状态,低声问道:“是你约的我?” 老吴径直朝最角落的一张台球桌走去,从饮料机拿了一瓶啤酒,用嘴咬开瓶盖,灌了一大 分卷阅读17 口道:“我们更早一点还见过,记得吗?” 杨晋南打量着这张典型的混混的脸,在三十五岁上下,凌乱的头发掩映着沧桑。他费劲的在记忆中搜罗,竟真的生出一阵熟悉感,却也挖掘不出更多。 老吴见状笑了笑,抓起头发往后拢起,表情严肃起来,刚刚游离的眼神流露出一丝精光。杨晋南看到他这副样子,顿时回想起几年的一幕。当时他逃课来这家台球厅打架,班主任打电话给杨绍雄,杨绍雄懒得接,又打给杨晋北,杨晋北抽不出空来,就叫了手下一个警员来带他回家。 记不清是为了给谁出头,杨晋南在这里一挑三,对面不守规矩,三个人一起涌上来,杨晋南应付不过,落了下风,却死撑着不愿意求饶,抱着头抵御身上愈演愈烈的拳打脚踢。 正当杨晋南快要失去意识时,对面的人却突然停了手。杨晋南伸手抹掉脸上的血,睁开眼睛,面前一个穿警服的男人,正用一把枪抵住打他的小混混之一的后脑。 “滚。”他皱眉道。 几个小混混也是没见过世面的学生,连忙屁滚尿流的跑了。 “杨队长让我带你回家。”他一把拎起杨晋南的衣服,连带着人一起拎起。杨晋南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掉。 “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杨晋南呸呸地吐掉嘴里的血。 这个警察却置若罔闻,巨钳般的手拖着杨晋南上楼梯,杨晋南只觉得晚上在这里颜面尽失。 他把杨晋南塞到汽车副驾驶,扎上安全带,自己坐到驾驶位,拿出一个急救箱扔给他。“自己处理下。” “你讲不讲道理啊,我自己能回去,让我下车!”杨晋南使劲掰着上了锁的车门把手。 “杨队长让我带你回家,杨队长的话就是道理。”面前凶神恶煞的男人放松了神情,发动起汽车。 杨晋北怎么带手下的,怎么带的人像条恶犬?杨晋南愤愤想着。 此刻面前有点颓废相的老吴,正是当年英姿勃发的正义警察。只是他实在变了太多,刚刚故意露出点警察的模样,杨晋南才回想起来。 “你哥让我卧底在郭子身边很久了。”老吴见杨晋南一脸诧异,知道他是想起来了,喝了一大口啤酒,云淡风轻道。 “七年前F市出现一个新的贩毒团伙,当时杨队长和我一起到里面卧底,不过我这边一直没什么进展。直到过了两年,郭子不知道被谁引见进去,他天生是这块料,用了一年就成了主心骨,很受器重。我脸上这个疤,是帮他挡了一刀留下的,那以后他就让我给他看场子,很多货也从我这边走。这以后,我才开始接触到这个贩毒团伙里比较重要的信息。” “为什么告诉我?” “杨队长手下的人有问题,最近很多警方的行动,郭子都能提前知道,还开始在身边查卧底。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也会暴露,所以最近,我没有再继续传递消息,进入沉寂状态。而我要有一个人来帮我查郭子的卧底是谁。” “为什么信我?” “一个讲义气的人,坏不到哪里去。”老吴喝下最后一口啤酒,淡淡道。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杨晋南拿起手机,来电的号码他没有存,却再熟悉不过,是杨绍雄的号码。 杨晋南看到号码,把手机按到静音放回口袋。老吴看着杨晋南不自觉皱起的眉头,帮他开了一瓶啤酒放在台球桌上。 杨晋南拿出一盒药,就着啤酒吃下去。 “怎么把身体搞成这样?当时让你好好读书,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辛辛苦苦给你看作业估计也是白看。”杨晋北后来经常让老吴去各种各样的场子找杨晋南,老吴每次抓到他,都要教育一通,再给他看看作业。杨晋南的作业自己都不想多看一眼,老吴竟然也有耐心一点点帮他订正,把解题思路端端正正写在旁边,可惜杨晋南每次都不耐烦扔在一边。 “真后悔没听你的话。”杨晋南晃着啤酒瓶笑笑。 “郭子那帮人真的很危险,你怎么会和他们走到一块去?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想找你。” “说来话长,不过……我哥已经不做缉毒警了,你不知道吗?” 老吴流露出一丝诧异之色,旋即苦笑道:“原来上面换了人我都不知道,卧底这么久,都快分不清我是警察还是毒贩了。杨队长毕竟是独……不是,长子,你爸肯定不愿意他做这个。” “和独子也差不多。”杨晋南淡淡道,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Seven seas,swimming so well……”台球厅里还在放着几年前的冷门摇滚曲子,杨晋南以前就很喜欢这首歌,一直也不知道名字。 与此同时,省公安家属区的老房子里,杨绍雄正黑着脸,坐在一大桌菜前。今天一大早,他就出去买菜,回来洗菜、做饭,和酒家预定佛跳墙,折腾了一天做出这么一桌菜,最后来的却只有杨晋北。沈遥带羽西回娘家探亲,家里只有两个人四目相对。 “小南说晚上要和同事聚个会,我来吃也一样~” 分卷阅读18 杨晋北打圆场道。 没想到杨绍雄顿时就黑了脸,把手上的酒杯一摔,“和我摆什么架子呢?” 他拿出手机打起电话来,杨晋北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忙音,就知道晚上要出大事了。 沈遥和杨羽西回到房间里,掩上的门里隐约传来电视剧的声音。杨绍雄一遍遍拨着电话,桌上的饭菜越来越凉了,为了颜色好看最后下锅的青菜也逐渐泛黄,杨晋北如坐针毡坐在一边。 “接一下吧。”老吴瞅着杨晋南的口袋道。 杨晋南拿出手机,只觉得这只不停震动的手机突然有了千钧之重。 “你在哪里?”电话那头传来冰冷的四个字。杨晋南感觉,自己好像和杨绍雄审问的犯人没什么区别。 “和同事吃饭。” “马上过来。” 杨晋北的短信进来,“小南别过来了,哥想办法给你搞定。” “等下就到。”杨晋南说完以后,就把电话挂掉,直接关机。 “老吴,我帮你。阿公阿嬷把我养大,我还没干过什么有用的事情,谢谢你给我一次机会。” 老吴没有做声,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不是在把这个刚要开始大好人生的青年推入深渊。但他也没有选择,只能在心里默默道歉,和每一次他看到同事死在自己眼前一样,只能在心里默默的道歉。 “明天你去找郭显义,答应他的要求。” 杨晋南点点头,一只手拎起雨伞,一只手拿起喝了一半的啤酒,转身离去。老吴目送着他,杨晋南却突然回头,“你一个警校毕业的,怎么那么会做中学生的题?” “你去查查看,1990届F市的高考状元是谁。”老吴笑着摆摆手。 好久没笑过了,他暗自思量。 恨 又站在这扇门的门口。 上次被拒之门外,这次却不得不进去了,杨晋南攥起拳头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杨晋北,“小南,我不是让你别来了吗?” 杨晋南笑笑,“早晚要来的。” 进门直走,再左转,杨绍雄坐在餐桌旁边,一口接一口喝着白酒。 杨晋南嗅到酒味,条件反射般的开始紧张。他还住在这里的时候,最怕杨绍雄喝酒,喝醉了就会闯进他的房间把他叫起来打骂一顿,让他罚跪。那种恐惧感,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一直写在自己的大脑最深处。 “你晚上在哪里。” “同事拉我出去吃饭。” “骗子!你接电话的地方根本不是饭馆!”掌印猝不及防的烙上了杨晋南的脸上,杨晋南捂着脸,嘴里弥散开铁锈的味道。 “爸!你干什么!小南刚刚才从医院里出来!”杨晋北刚刚没能来得及拉住杨绍雄,连忙护在杨晋南身前,大声质问道。 “要不是你刚刚从医院里出来,就不止这么一巴掌了!你是不是觉得捐了一颗心脏我就欠你的?长本事了?我的电话都不接了?在我面前摆什么架子?晚上你是不是去找以前的混混朋友?我听的一清二楚!”杨绍雄无视着杨晋北,继续歇斯底里的吼道。 杨晋南看着一桌饭菜出神。 “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生你这个丢人的东西!你他妈除了丢我的脸,给我惹麻烦还干过什么?不识好歹的东西!给脸不要脸!费力气让你做这个协警,你还是只会和那些混混搅在一起!” “我他妈是刑侦大队长!你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你能过成现在这样?” “爸!”杨晋北开口想要驳斥,杨晋南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对他摇摇头。 “你给我跪下!”杨绍雄红着眼,喘着粗气,指着杨晋南叫道。 “你有把我当作你的儿子吗?”杨晋南的声音清朗,却带着丝丝难以自制的颤抖。 杨绍雄见他出言顶撞,在酒精的催化下,已经是盛怒,一脚踹在杨晋南膝弯,杨晋南一个踉跄跪了下来。 “没有我哪来的你?” 上一个这样逼他跪下来的人,是郭显义。如今杨绍雄做了和郭显义一样的事情。 为什么都喜欢逼他跪下? 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每一口呼吸都如同刀割。杨晋北扶他起来,看见杨晋南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连嘴唇都没有了血色,心如刀绞。 杨绍雄正抬脚要踹在杨晋南身上,被杨晋北顶住。 “你也护着这个狗东西?”杨绍雄眯起眼睛问道。 杨晋北没有说话,扶杨晋南坐下。 他想不通,他的父亲,这样一个好警察,杨羽西的好父亲,为什么在面对杨晋南时,为什么酒醉之后,却是这样一副模样?和他处理过的那些家暴案子里那些丈夫、父亲没什么两样。 “轰”的一声,整张餐桌被掀翻在地。这桌精心准备了一整天的饭菜如今无辜的滚落在地上。 杨绍雄瞥了一眼面前捂住心口的杨晋南,头也不回的回了房间,留下兄弟二人面对 分卷阅读19 一地残羹。 他以为自己已经不恨杨晋南了,精心给杨晋南准备了一桌菜,想要像寻常父子一样好好聚聚,却在晚上听到电话那头喧闹,专属于街头混混的领地的背景音以后被点燃。 他凭什么不接自己的电话? 盛怒之后,一阵无力感袭来,和十几年前前妻和他吵架的感觉一样。为什么这样一个不成器的人偏偏是自己的儿子? 要是杨晋南从来没有存在过,他杨绍雄是不是可以过的更好? 赋予自己生命的人,就拥有对自己的绝对主宰权吗?哪怕这个人从小把他丢给老人不闻不问,哪怕这个人在自己最需要关心的少年时期只对自己加之打骂。杨晋南看着地上还在滚动的鱼丸,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哪吒动画片。如果可以,他也愿意像哪吒一样,把自己的骨肉还给杨绍雄,重塑一副身体,是不是就可以不亏欠杨绍雄了? 他捡起那颗鱼丸,放在嘴里吃掉。 这是他和杨绍雄之间的事情,不应该波及到这桌饭菜。监狱里的五年和阿公阿嬷从小的教育让杨晋南很珍惜食物。他现在只觉得可惜,这桌饭菜更应该出现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而不是沦为他和杨绍雄不睦的牺牲品。 空空如也 杨晋南上车以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等红绿灯的时候,杨晋北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关掉了车载电台。 杨晋北是真的有些生杨绍雄的气了,一句话没说就带着小南回家,以往他对杨绍雄都很尊重,从没做过这种事情。 一时间车里静的只剩下雨刮器的声音。即使睡着,杨晋南的眉头也是紧皱着的,看起来十分憔悴。 其实陈医生说这次手术伤了根基,让小南在家静养一年半载,只是小南执意要工作,杨晋北拗不过他。 他宁愿杨晋南真的是个没心没肺的混混,哪怕厚着脸皮吃他杨晋北一辈子也行,那样至少过的轻松,而不是现在这样每天生活在莫名的枷锁里。 这辆汽车沉默的行驶在凌晨两点的公路上,昏黄的车灯把雨丝都照的清楚。杨晋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睁开了双眼,掖了掖身上杨晋北的外套。 杨晋南突然希望这辆车永远开下去不要停止,让他不用面对天亮以后的事情。 “我帮你和派出所那边请了假,好好休息一天吧,记得要吃药。”清晨,杨晋北去上班前叫醒杨晋南,叮嘱了几件事情。 他确实需要休息,胸口里跳动的这颗心脏大不如前,昨天晚上听了杨绍雄那些话,情绪一激动,竟然差点晕厥了过去。杨晋南订了下午的闹钟,裹紧被子睡去。 梦里,杨绍雄的话语又再度重现,梦里他对父亲说出那句他早就想说的话:“你生我的时候问过我吗?我难道就想被你生出来吗?” 或许有一天他忍无可忍时,会亲口对杨绍雄说出这句话。只是现在,他还不想让杨晋北难做人。 闹钟响起,杨晋南不情愿的清醒过来,用手机给郭显义发了个消息。 “我帮你。” 他还期待的看了看短信信箱,杨绍雄没有给他发消息。 杨绍雄这种父亲,或许永远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杨晋南还是有些庆幸,这么一闹,这阵子总算不用和杨绍雄接触了。 真有意思,自己蹲了几年监狱出来,又当协警又给毒贩打下手的,《无间道》都不演这么夸张。 杨晋南在郭显义约他的酒店房间里注入了针剂,躺在床上迎接熟悉的迷幻感。 手术后,每次注射针剂后,他都觉得自己濒临死亡,心脏已经衰弱无力,却要被针剂挤压出最后一丝力量,无异于竭泽而渔。只是这个针剂成瘾性太强,凭借自己的意志力无法戒断,要先想办法弄清针剂的成分。 清醒过来时,已经是傍晚了。针剂让杨晋南在深冬里出了一身冷汗,他勉强支撑着起来,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大,去浴室里冲了个澡。 或许是小时候阿公阿嬷喜欢看电视,家里的电视总是开着的原因,电视的声音总能给杨晋南安全感。 落地窗外的车流不息,昏黄的路灯亮起。傍晚,是回家的时候。 现在,自己也有家可回了,杨晋南想着,唇角带上一丝笑意。 “长大难道是人必经的溃烂……”电视里的歌手声嘶力竭的唱着。 落 杨晋北意思让杨晋南在家再休息几天,但一个人待在家里,杨晋南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干脆起身去了派出所。 转眼上班也好几天了,这几天倒是意外的平静,不管是老吴还是郭显义都意外的没有找他。 今天吃过午饭,秦野带着杨晋南去附近师大转了转。杨晋南看秦野一身制服笔挺,扣子都扣的整整齐齐,就知道他动的什么心思。一路上还真有不少人侧目看过来,遇到顺眼的秦野还微笑点头示意。 曾嘉嬿永远记得今天,她 分卷阅读20 第一次遇见杨晋南的日子,这个宛如流星般灿烂划过她的世界的男人。 这一天的其实并不美好,昨天晚上熬夜看《鹿鼎记》的曾嘉嬿早上不意外的睡过了头,室友传短信告诉她自己被点到名了。曾嘉嬿索性懒得出寝室,躺在床上接着看小说,等到一点多食堂人少了才出去吃饭。 回来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曾嘉嬿戴着耳机听MP3里的歌,绕到学校的湖边想散散步。湖里的水是活水,湖面经常漂着一些不明物体,曾嘉嬿发现今天湖面上飘着的是一个塑料模特状的东西。 她有点好奇,凑近了几步看看,却发现这个“模特”,好像是个真人。 曾嘉嬿吓得连退几步,坐倒在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拿出手机报警。 警察到的意外的快,曾嘉嬿打完电话几分钟后,两个年轻的小警察就赶了过来。两个警察,一个面容白净,制服笔挺,很像回事儿,另一个却看起来有点痞里痞气,衬衫也没扎进腰带里,松松垮垮的垂在外面,而且极瘦,不知道这种人怎么也能做上警察。 “我们在附近先来了解一下情况,等一下还会有同事来的。”秦野看着惊魂未定的曾嘉嬿,叫到一边说些安慰的话,杨晋南瞥了他一眼,心里叫苦,秦野看到女学生就忘本,脏活累活还要自己来干。 杨晋南也多看了那个女学生几眼,她的个子挺高,长相看起来很舒服,很柔和的美,穿着学生气的牛仔裤羽绒服,和自己一看就不是一路人。 如果没有湖里那具尸体的话,这确实算个美好的午后。 杨晋南深吸一口气,脱下警服外套,跳进湖里。冰冷的湖水没过身体那刻,他狠狠打了一个寒战。 尸体所在的位置水很浅,杨晋南勉强能踩到水底,他吃力的走到尸体旁边,看到尸体的面容时,他却吃了一惊。 即便漂流的过程里,尸体的脸上添了几道划痕,但杨晋南一眼就能认出这道横跨鼻梁的伤疤。 这是几天前还托付给自己重任的老吴。 杨晋南往岸上看了一眼,秦野还在和那个女学生说话,没什么围观的人。杨晋南用最快的速度摸出老吴全身口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圈全揣进自己的口袋。 杨晋南的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意外,老吴的死一定和郭显义有关。 直到这时候开始,杨晋南才真正意识到,老吴托付给他的事情有多么危险。 杨晋南看着面前这具冰冷的尸体,一阵唏嘘。他还记得老吴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却落得这个下场。 他突然想,不知道自己的下场,能不能比老吴好些。 “都快到家了,怎么非要在这里买水?”沈遥疑惑的问着开车的杨绍雄。 杨绍雄没有答话,下了车径直走进便利店。便利店对面是个派出所,找钱的时候杨绍雄一直往里面看去,派出所玻璃门反光的厉害,也看不到什么。 他在马路旁边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到马路对面去,回车上闷头开车。 刚刚带羽西去医院复检,陈医生要了杨晋南的电话,说杨晋南已经一个多礼拜没来复查了,而且他也很不建议杨晋南现在去工作,让杨绍雄赶紧催杨晋南来复查。 “不要看杨晋南现在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他身体的底子有很大的亏空,其实还是很危险的,不是他强烈要求,我也不会允许他出院。”陈医生严厉的叮嘱道。 关于杨晋南的身体,杨绍雄一直不敢多想。其实杨晋南本来还算健康,最多有点营养不良。 如果自己没有逼他做那个手术的话……每每想到这里杨绍雄就开始头疼。 无间道 师大校园发现无名浮尸,已经算是社会影响比较严重的案子了,这个案子很快转到市局,杨晋南和秦野只能配合市局做一些案情调研,插不进办案过程。 派出所的法医对尸体做过一份比较简单的尸检报告,不算什么机密,杨晋南给法医买了包烟借出来看了看。 老吴的致命伤在胸口,足足被捅了五刀,三刀贯穿心脏,生前还遭受过虐打,多处淤青、骨折与烧伤。 杨晋南闭起眼,回想着那个沧桑的男人,回想他曾经英姿勃发的时候,如今却无声无息的消逝在这个世界,痛苦的死去,变成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孤独的躺在市局的太平间里。 他把从老吴身上搜出来的东西都陈列在桌子上,其实也只有几张被泡烂的纸片,一把不知道是哪里的钥匙,钥匙上面挂着一个号码牌,“995号”。 钥匙很小,应该是个箱子或柜子的钥匙,但要去哪里找这个对应的锁?老吴啊老吴,你找我做事就不能多给点线索吗?杨晋南有点无奈地想。 算算日子,今天又该和郭显义见面了。杨晋南和秦野打了个招呼溜了出去。秦野最近要到了那个师大女生的号码,天天发短信过去,嘴角都常挂着一丝笑意,不知道进展到了什么程度。 “来,坐下来一起看。”郭显义在包房里热情 分卷阅读21 地招呼杨晋南坐到他身边。除了唱歌,郭显义好像也经常在KTV包房里放自己最爱的香港电影看。 “从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好人。”杨晋南进来的时候,刘德华正在荧幕上说着这句著名的台词。 电影《无间道》。 “你说做卧底的人是不是傻子?拿命和我们斗,有什么好处?我要是梁朝伟我就摊牌给毒贩做线人,都是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活,给毒贩做还多挣点。”郭显义感慨道,吐出一大口烟圈。 “让你查卧底查的怎么样了?你的办事效率不太行呀,我另一组线人都给了我几个名字了。” “做卧底被你们抓到会怎么样?”杨晋南几乎是下意识就问了出来。 “兄弟们最恨这种两面三刀的人,当然是给兄弟们出气了。”郭显义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那个上周和你交手的老吴记得不?看着挺老实的,没想到是条子。倒吊起来打了三天三夜,说不出什么东西,撑着最后一口气求我们给他个痛快。我们几个那个恨啊,给他骗了这么久,一人捅了一刀,慢慢插进去,再慢慢□□……” “我现在也是警察。”杨晋南斜眼瞧着他,尽量摆出一幅镇定的样子。 老吴,一共五刀,五个人,我会给你报仇。 “你是什么人我清楚,天生干我们这行的料,为了讨好你家里人去做个警察真是好笑。” “你觉得你很了解我?” “比你以为的要了解。” 暴雨将至 这个季节的暴雨经常来的猝不及防,十分钟前还阳光灿烂的天空现在却乌云密布,落了倾盆大雨。 杨晋南却如同浑然不觉一般走在路上,被雨水浇的浑身湿透。 “你和我本来就是同一种人,别自己骗自己了。” “每天装出一副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样子,我看没有人比你更在意了吧?是不是恨透了杨绍雄对你不管不顾,眼里只有他的新家?五年前你明明是为了救杨晋北才捅了我一刀,杨绍雄却亲手送你进监狱,白白浪费五年时间在监狱里受苦,出来什么都不是。就这样他们一家还不满足,要活活让你和他女儿换心,要了你半条命。你敢说你从来就不怨过他们?” 郭显义的话还在耳边徘徊,他说的没错,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对杨绍雄一家,更多的也是嫉妒和恨意。杨晋南一直小心翼翼的不去想这些事情,郭显义的话却如毒蛇一般钻进他心里,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杨晋南也曾经想过真的跟上郭显义走回老路,让杨绍雄看看他教出了怎样的孩子。凭什么他平时对自己不管不顾,却也有资格借着管教的名义殴打辱骂?好像因为那可笑的血缘,自己就活该承受这些一样。 自己有什么理由去坚持做个好人? 只是倘若自己真跟郭显义做事,杨晋北会伤心,地下的阿公阿嬷也会怪自己,而如今组阻止他的原因又多一个老吴的枉死。 到了医院里,坐到陈医生的会诊室里时,杨晋南才发现自己全身已经湿透。陈医生见他这样大吃一惊,跑去给他找了条毛巾。 “怎么弄成这样?”陈医生皱着眉看着他,把室内空调的温度调到最高。 “忘带伞了。”杨晋南淡淡道。 “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你不爱惜别人也没有办法!复诊的日子你也拖了好几天,你这种情况不是出院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的!”陈医生有点恼怒的斥责道。 “这世上本来就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杨晋南拿干毛巾擦着头发,不在乎地说。 陈医生察觉到杨晋南心里有事,叹了口气不再说这些与工作无关的话。 陈医生拿出听诊器在杨晋南胸口划动。杨晋南的心跳急促又杂乱,临出院时还不是这样的,这颗本就病变衰竭的心脏,并没有得到杨晋南的好好对待。 “这样下去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我已经帮你登记在库里了,有合适的心源会安排你做手术。只是你现在还不是危重病人,或许会等很久。”陈医生本来想多责怪几句,话到嘴边又突然心软住了嘴,换上了这些安慰的语句。 “现在还不是,那早晚会是?”杨晋南捕捉到陈医生话里隐藏的信息。 他决不想再回到医院,在ICU里过那种活死人的生活。 “你要是还像现在一样不在乎自己身体的话,会的。”陈医生还是没忍住说了这些警告的话语。 杨晋南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盒子在桌上打开,盒子正中间躺着一支针剂。 “能帮我一个忙吗老陈?帮我化验一下这里面是什么成分。” 陈医生拿起针管,注视着里面透明的液体。 “这个事情是我们两个的事情,哪怕是我哥你都别告诉。” “我还没答应要帮你呢。”陈医生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好好好,下次来我情况绝对比这次好行不行?”杨晋南无奈道。 分卷阅读22 “记得定时来。”陈医生把针剂收入自己的抽屉,却被杨晋南拦住。 “等等,不能全给你,你化验要多少拿多少走。”这种药剂,单凭意志力绝对不可能戒断,杨晋南现在还需要它。 陈医生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别告诉别人啊,我先下去开药了。”杨晋南假装没注意到,打着哈哈起了身。 一天之中,杨晋南最喜欢深夜。 即便他的身体不适合熬夜,他每天依然睁眼到三点才入眠,什么也不干,就躺在床上睁着眼发呆。 只有深夜,才没有人。 他其实很害怕人,他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施恶的成本足够低时,这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种恐惧深深藏在他的内心,白天与人的接触,更多的是负担。他抑制不住这种恐惧,哪怕是杨晋北,杨晋南也在心里对他有隐隐的恐惧。 这或许是病,比身体的病要更严重。 杨晋南抓着老吴留下的钥匙,一筹莫展,把药液注射入自己手臂上突起的血管,进入那个幻想乡。 遗物 老吴留下的钥匙,杨晋南一直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一周后的一天,才有了转机。 圣诞节快到了,这个从不下雪的城市的也逐渐有了节日氛围,大街小巷都放着圣诞歌,很多橱窗上也喷了圣诞老人的涂鸦,贴了圣诞树。 这天他和杨晋北一起去超市,在存包柜前投了一块钱硬币,存包柜的门弹开,杨晋南把背的包放进去,拔下柜门的钥匙带走。 把钥匙攥在手里的时候,被圣诞歌吵的头疼的杨晋南心中突然灵光一现,存包柜的钥匙,也是和老吴留下的那根一样,系着一个写着号码的牌子。 杨晋南的心“砰砰”直跳,回家后连忙拿出老吴的钥匙。 虽然全市不知道有多少个这样的存包柜,但杨晋南庆幸自己总算有了一个方向。 郭显义的KTV,可能是F市最后一个没有被漫天的圣诞氛围攻占的地方。 “三个礼拜了,你还没给我一点点信息。”郭显义朝着杨晋南的方向吞云吐雾,慢悠悠地说着。 “你是不是把这件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杨晋北早就不是一线缉毒警了,我要找那些机密资料很难。” “如果我现在不给你这个药剂的话,会不会容易一点?” “这个事情太难,一时半会儿我做不到,但我现在能帮忙做些简单的事。”杨晋南沉默了一会儿,一字一顿地说道。“郭哥,我还有机会吗?” “杨晋北让你来做卧底?”郭显义戏谑地反问。 “和他没关系,我想报复杨绍雄。”杨晋南自己都有点分不清这话是不是发自内心的了。 “怎么,一和杨老头反目就来找我?” “我不想一辈子就这么做个小警察。”杨晋南坚定地望着郭显义道。 郭显义打量了他一番,如同七年前他们在这个KTV初见的那次一样。 “这和以前那些小打小闹不一样,你蹚进来就出不去了,想好了?” 杨晋南毫不犹疑的点点头。“谢谢郭哥。” “早这样不就好了?这五年你跟着我也能混出点名堂了。”郭显义亲昵地搂住杨晋南的肩膀道:“所有兄弟里,还是你最趁手。” KTV里晦暗不明,杨晋南看不清郭显义的表情。说出这几句话后他也有点后悔了,过去的他,未来的他,或许都不能懂现在的他做的决定,但这一刻,他却如此坚决的想要继续做老吴没有做完的事情。 这个决心,杨晋南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的,是在师大的湖水里看到老吴的那一刻,还是看到老吴验尸报告那一刻?抑或是在老吴找他亮明身份时就已经成型? 真是英雄电影害死人,杨晋南又在心里暗自责怪自己。总喜欢出头,总喜欢逞强,热血上涌起来时感觉自己是个孤胆英雄,仔细想想还不是个不自量力的大笨蛋,头脑一热就在自己的人生版图上胡乱涂鸦。 郭显义嘴上答应的爽快,但以杨晋南对他的了解,他目前绝不会让自己接触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陈医生的话回响在耳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愿意给自己多少时间? KTV在地下负二层,负一层曾经是个超市,杨晋南平时没怎么注意过,这次经过,却鬼使神差般抬头看了布满灰尘的超市招牌一眼。 他攥紧口袋里的钥匙,点起打火机,往超市方向走去。 阴暗的墙角里,安静的立着一个储物柜,外面的漆皮掉的差不多了,露出生锈的铁芯,上面还残缺不全的插了些钥匙。杨晋南走近几步,扬起一大片尘土,呛的他连声咳嗽。 杨晋南拿打火机贴近储物柜门,照到一个编号“987”。杨晋南心跳的剧烈,这几天他跑了不少超市,始终没找到编号“995”的储物柜。他激动地移动打火机,像解开一道数学题般畅快的看着 分卷阅读23 编号逐渐接近“995”这个数字。 编号“995”的储物柜,上面没有钥匙。 杨晋南紧张到拿对了好几次锁眼,钥匙在水里泡过,杨晋南费了不少力气才捅进锁眼。 他深呼吸一口,将钥匙扭转方向,柜门“吱呀”一声,缓缓地弹开。 杨晋南伸手进去,摸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再摸就没什么东西了,他不放心,又拿打火机仔细照了一遍,确定里面没有什么东西了。 怀中的纸袋发出淡淡受潮的味道,如果不是自己突然的灵光乍现,如果不是他去了师大的案发现场,柜子里的东西还要在这里沉寂多久?世界上又有多少东西,或者多少人被静静遗忘在角落里? 从某种方面看,这份文件,和它的主人老吴,没什么差别。 回家后,杨晋南第一时间把文件袋里的东西倒出来摆在桌上。东西不多,一份老吴的警官证,一把钥匙,好在这次上面贴了地址,还有一封老吴手写的信,是这几年他做卧底的记录。 那么多出生入死,惊心动魄,写在纸上不过薄薄几页。 吴崖,杨晋南从警官证上第一次知道了这个男人的全名。警官证的照片上,吴崖一脸英气,在泛黄的照片上穿越过漫长的时光,对杨晋南微笑着。 苦海无涯,这个名字是不是就已经注定了他的一生? 去钥匙上面贴的地址前,杨晋南先去了一趟市图书馆,找到1990年的报纸,偷偷撕下了那篇市高考状元的报道。 盛夏光年 杨晋南抄下贴在钥匙上的地址,用杨晋北的电脑搜了一下,应该是老城区的一栋旧楼。 “扑通”一声,一块钱硬币被掷入投币箱里,杨晋南径直走到公交车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已经坐了人,一个戴着耳机听歌,面朝窗外发呆的女孩。杨晋南坐公交不喜欢靠着人坐,但后排却只有女孩身边的位置了,他不太情愿的在她身边坐下。 女孩转过脸来,杨晋南才觉得一阵面熟,是那天师大里报案的那个女学生。 “你是秦野的那个同事吧?”曾嘉嬿拿下一边耳机打了招呼。 杨晋南点点头,不知道秦野和她进展到什么情况地步了,坐在她身边总觉得很不自在。 平时总是和秦野、杨晋北这个大老爷们混在一起,上一次离女生这么近还是护士给他做检查。在街头做小混混时,杨晋南因为长相帅气,倒也有不少小太妹追求他,当时混在那些太妹里如鱼得水,现在旁边坐着一个女大学生,杨晋南反而紧张起来,心想这些年这是退步了。 秦野确实在追求曾嘉嬿,每天约她出去吃饭,发短信找她闲聊。曾嘉嬿看过很多探案小说,认识了个警察感觉挺新鲜,虽然对秦野不太来电,但还是想做个朋友,也和秦野吃过几次饭。 秦野这个看起来痞里痞气的朋友意外的腼腆,曾嘉嬿注意到他隔一会儿就做咳嗽、摸鼻子之类的小动作。曾嘉嬿毕竟是系里出名的美女,相处过的男生不少,一下就看出来杨晋南不太自在。 “要不要和一起听呀?”曾嘉嬿想逗逗他,把一只耳机递给杨晋南问道。 杨晋南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呃……好,谢谢你。”他一边接过耳机,一边在心里嫌弃自己为什么话都说不利索。 “我骄傲的破坏,我痛恨的平凡,才想起那些是我最爱……”熟悉的旋律在耳边响起,五月天的《盛夏光年》。 第一次听这首歌,是在那个酒店注射完药剂的下午,电视里放着这首歌。那句“长大难道是人必经的溃烂”,他每听到一次,心中都会震颤一次。 他觉得自己也在溃烂。活下去是他自己的选择,怎样活着却身不由己。 “我也很喜欢这首歌。”杨晋南对曾嘉嬿说。 下午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杨晋南和曾嘉嬿身上,行道树的阴影让他们的脸忽明忽暗。杨晋南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在中学的课间,和同桌的女生一起听歌。 他感觉前所未有的平静,胸口总伴随他的隐隐作痛的感觉也消失了。 下车以后,杨晋南看着公交车驶远。那个女学生今天穿着是米色羊角扣大衣,他突然记的很清楚。 他情不自禁的笑了笑,吹了个口哨。 这是一栋很老的房子,楼梯蜿蜒在楼房外墙上,一层有五个房间,走道上的护栏摆着一些绿植。 钥匙上的地址,是五楼最尽头的房间。这里显然有一阵子没人出入了,门口堆了一些垃圾杂物,铁质的门也锈迹斑斑。杨晋南踢开杂物,把钥匙捅进锁眼。 尘土的气味扑面而来,住过人的气味反而很淡了。杨晋南小声把门关上,打量着这个房间。 这应该是吴崖之前住的地方,他在郭显义手下做事,应该也有点积蓄,不知道为什么要住这种地方。这套房子除了一个卫生间以外,就没有其他的隔间了,房间倒是通透,三面都装着窗户,杨晋南拉了下窗帘,扬起一阵灰,呛的他连连咳嗽。角落里摆着 分卷阅读24 一张床,被子还凌乱的堆在上面。吴崖出门时,没有想到自己回不来了吧。 房间的陈设少的可怜,床边摆着一张木桌,上面放了些碗筷纸巾之类的,也不知道干不干净。角落里有个柜子,柜子上放着台被灰尘盖住的电视。 杨晋南想象着老吴在这里的生活,想象他躺在床上看着电视抽烟,在时刻充满危机的卧底生活中松一口气。 柜子里放了一大堆速食食品,火腿泡面之类的,老吴买了那么多,没想过自己吃不吃的完吗? 除此之外,柜子里还有些东西引起了杨晋南的注意。柜子的另一角,放着一个灵位,旁边摆着一个香炉,和一些烟酒水果。水果早就已经发霉腐坏,杨晋南拜了拜,把灵位拿出来看。 灵位上用记号笔写了很多名字,他不知道是谁,只能猜测这是他殉职的同事。 他有种直觉,老吴把这个毫无线索的房间的钥匙留在遗物里,就为了有人发现这个灵位。 杨晋南跑去楼下小卖部也买了一支记号笔和一些水果,端端正正的在灵牌上添了一个名字,“吴崖”,没有香了,杨晋南就点上一根香烟插在香炉里。 他盘腿坐在灵前,开了罐啤酒,往空中碰了碰杯。 暗恋 杨晋南逐渐习惯现在的生活,从某种角度来看,也是一种平静。 自从那次大吵以后,杨绍雄就没有联系过他,这让杨晋南这段日子轻松了不少。他每天按部就班的上班,有时候和秦野溜号瞎逛,偶尔秦野会带上曾嘉嬿一起。 那次公交车上遇见曾嘉嬿后,杨晋南经常想到她,想到那个下午。和曾嘉嬿在一起时,杨晋南总是恍惚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他很喜欢这种错觉。 但杨晋南也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行为,甚至连曾嘉嬿的电话号码都没有。 曾嘉嬿和秦野,都是在阳光里长大的人,越和他们接近,杨晋南就越感觉到自己心里的那个黑暗的空洞。一个心里这么空洞的人,又能拿什么去爱别人? 这样和她做个朋友就很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而生活的唯一特别之处,就是自己在慢慢涉入郭显义的生意里。仅仅是这样初步的接近,都让他怀疑自己孤身卧底的决定是不是太过于冲动幼稚。这是一个庞大又有序的集团,每天在这个国家乃至世界的阴暗面运转,郭显义也只是其中一环。 曾嘉嬿也发现,这个看起来痞痞,和女孩子在一起又腼腆的不行的小警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心里落了一个影子。每次秦野带自己见他时,她都会有点紧张,花很多时间去打扮自己。 可为什么他连自己的电话号码都不开口要?曾嘉嬿看着镜中自己姣好的脸庞,有点气馁。杨晋南对自己的态度总是不咸不淡,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一样,对自己说的试探性的话语也没什么反应。但每次见面,曾嘉嬿又发现他都认真收拾过。 她没有经历过暗恋,喜欢上谁都是大大方方的接近。可这一次,她突然懂了小说电影里她曾经最讨厌的暗恋情节。 原来不是每段感情,都能随随便便的说出口,原来自己也会怕,也会患得患失。 曾嘉嬿在纸上写着杨晋南的名字,数着笔画的奇偶数,占卜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很多年后曾嘉嬿回想起这段时光都觉得自己滑稽好笑,接着却会鼻酸。 如果自己那时候就知道他过着怎样的生活的话,她会在爱上他的第一瞬间就拥抱他,不浪费时间玩那些互相试探的小把戏,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至少有她这份爱坚定不变 爆竹声中一岁除 杨晋南发觉,最近辖区里路边玩闹的小孩子多了不少,路上时不时有零星的鞭炮声,这才反应过来,快要过年了。 其实对杨晋南来说,过年并不是件开心事。本来日子还能凑合过,却偏要有过年这种万家灯火,团团圆圆的时候,让他的孤单格外明显。 哪怕是在监狱里,都会有一点过年气氛的。除夕的晚饭会加点好菜,犯人轮流给家人打电话,能听到外面的烟花爆竹声,隔着监狱的厚墙听起来有点发闷。 只是监狱里的人,吃饱喝足以后,更喜欢折腾杨晋南这样不拉帮结派的犯人。后面的几年,杨晋南索性故意在除夕前打架滋事,被单独关禁闭,省的又平白无故遭欺凌,反正他也没有可以打电话的人,杨绍雄不会想接到他的电话,杨晋北当时还在缉毒一线,也不便和他联系。 过了几个禁闭室里黑暗的年以后,外面的世界即将到来的除夕反而不真切起来。 杨晋北知道他不想回杨绍雄家里,本来想在自己家里陪他过年,杨晋南劝他回去了。杨绍雄不喜欢的是他杨晋南,他不想连累杨晋北。另一方面,他也忘记了怎么去和别人过这些年节。 除夕当天派出所里轮到秦野值班,杨晋南自己一个人没处去,索性帮他代了班,秦野高兴的连打了几个电 分卷阅读25 话千恩万谢的。 除夕傍晚,郭显义在车库里选了一辆低调的本田轿车,后备箱里放了几瓶茅台和红菇之类的山珍,是他前阵子特地跑到山里去买的。带着的公文包里装了一叠红包,临走前对着镜子刮了一个三七分的油头,做了个苦笑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没那么凶相了。傍晚赶着回农村老家的人不少,他的车子堵在高速上,这时候急也没用,他听着收音机里的春节特别节目发着呆,背景音乐《春节序曲》在车里回响。 “堵在高速上了,要回去可能都七点了,晚的话阿嬷你们就先开饭吧!”郭显义说着F市的方言,嘴角微微上扬,那张脸上的狠戾好像真褪了几分。 杨绍雄家,四个人正在忙碌备菜,杨晋北被打发去楼下买饮料。楼道里弥漫着饭菜香气和炒菜的声音,冰冷的寒冬好像也因此添了几分暖意。 杨绍雄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贺年的短信和电话响个不停,不过一直没等到他想要的那一个。 杨羽西对着手机屏幕傻笑着,“笑这么开心,是不是谈男朋友了没告诉妈妈呀?”沈遥嗔怪的问着。 曾嘉嬿的老家在隔壁P市的一个小岛上,今天叔叔伯伯都回来了,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很是热闹。曾嘉嬿和表哥表姐嗑着瓜子聊着天,坐在楼梯上看着一群小朋友跑来跑去,想到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觉得很有意思。 家家户户天台上的烟囱都不停升起袅袅的炊烟,曾嘉嬿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轻快的跑去厨房,换下姑姑给灶台拉起风箱。表兄妹都凑在灶台旁边烤火,长大以后和这些一起玩大的表兄妹很少见面了,可相聚时和之前一样默契亲切,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杨晋南把老吴的灵位带回家收起来了,傍晚值班时他跑回家,给灵位点了一大把香,又摆上几道旁边饭店里叫的菜,拿了杨晋北一瓶陈年地瓜烧放在一边。 “你们几个兄弟好好聚聚,我先回去值班了。”杨晋南双手合十拜了拜灵位,急忙赶回派出所。 几个值班的民警也买了酒菜回来再值班室吃,见杨晋南回来,也热情的拉杨晋南一起吃,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今年是2008奥运年,春晚不少节目都添了奥运元素。 只是这除夕夜,派出所里值班的警察可别想安安稳稳的吃饭,报警电话比平常还多,什么烟花爆竹炸伤人的,酒后打架伤人的,审问室里的人都换了几波。 报警电话又响起,杨晋南接起,是个变声期的男孩在电话里带着哭腔着急的说:“我爸喝酒醉打人了,说要打死我和我妈……” 杨晋南听的心一紧,记下地址就赶紧和同事林哥出警。 男孩家在城中村一栋低矮破旧的楼房里,三层的楼房里挤满了房间,杨晋南和林哥按照男孩给的地址上了二楼,有一户的门没关上,漏出一地暗黄的光,传来女人压抑的哭泣声。 杨晋南率先冲进去,先被浓重的酒气熏的皱了皱眉。屋子正中间坐着一个矮壮的男人,转过头来看着杨晋南。地上坐着一个头发凌乱,正在啜泣的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十几岁的有点瘦弱的男孩子,应该就是打电话报警的人。 男人站起身子,醉眼迷离的质问杨晋南道:“你他妈是什么人?跑进我家里来干什么?” 杨晋南看着他发红的眼珠,看到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那个男孩,好像看到几年前的自己,胸口一阵阵发闷,走上前去伸了出手。“先起来。”杨晋南温柔的对男孩笑笑。 那个酒醉的男人嘴里不干不净的在质问他们,杨晋南置若罔闻,男孩也不敢回头看他。大概是喝的太醉,他认不出杨晋南穿的警服,突然抄起桌上的空酒瓶,往男孩的后脑勺砸去! 林哥正在旁边用摄影机记录现场,已经来不及上去拉住醉汉。 “砰”的一声,玻璃瓶碎了一地。 “小杨你没事吧?”林哥第一时间擒拿住醉汉,用手铐把他双手背铐起来。 杨晋南看着自己的左臂,他看到醉汉出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拉住他了,下意识的把男孩往自己怀里拉护住他,结果酒瓶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的左臂上,割破了外套和里面穿的衬衫,鲜血顺着碎布条淌下。 醉汉捂着左脸坐在地上。坐过牢的人,对偷袭会很敏感,杨晋南反应也很快,被玻璃瓶砸中的瞬间马上用另一只手狠狠打了醉汉一拳。 “嘶”,杨晋南吃痛坐下,林哥赶紧凑过来帮他拉起左臂的袖子,碎玻璃在他的左臂上割开了一条三寸长的伤口,正不停的往外淌着血,旁边还有一些细碎的小伤口,伤口里还闪着玻璃渣的光, “你不要命了?这是袭警!”林哥对醉汉怒喝道,醉汉的酒此刻也吓醒了几分,连忙开口求饶。 “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大过年的闹成这样,以后日子我看别过了!”一直低声啜泣的女人突然也崩溃大哭起来,门口围了些看热闹的邻居,林哥又上前驱赶。 “能不能帮哥哥找个绷带过来?”杨晋南低声对男孩说道。男孩摇摇头,“家里没有绷带。” “那有没有旧床单,旧毛巾 分卷阅读26 什么的?”男孩点点头,走到里间去了一会儿,拿了一条白毛巾出来,林哥上来帮忙帮他包扎好。白毛巾下隐隐透着暗红的血色,手术后他的贫血很严重,这个伤口失的血对健康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他却脸色惨白,呼吸也困难起来。 林哥见状,赶紧扶他下楼坐到副驾驶上,男孩一家三口坐在后排带回去做笔录。 诊所里,杨晋南躺在床上输着液,旁边躺着几个酒精中毒的醉汉,他难受地呼吸着浑浊的空气,昏昏沉沉的看电视里的春晚。 这下倒是可以多看会儿了,他想。 “警察哥哥,对不起……”诊所的门突然开了,带入一阵冷风。刚刚的男孩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 “你没错,以后遇到这种事情就找我,我会保护你的。”杨晋南虚弱的笑笑,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拍了拍男孩的头。 名义上来陪床的男孩结果睡着的比杨晋南还快,杨晋南有点羡慕他的好眠。 如果自己没有出警,男孩晚上大概会过的很痛苦,杨晋南觉得自己存在还是有些意义的。 这样做父亲的人,是从来没想过这样子孩子会伤心难过,还是根本不在乎?此时此刻杨晋南倒是很想问问杨绍雄。 闭眼又全是当年那些他不愿意回忆的画面。他已经很努力去忘掉这些事情,想开始新生活,却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大脑,不停的帮自己回忆,他经常觉得真正的自己好像已经成为禁闭室里的一缕幽魂,现在这个协警杨晋南只是一个行尸走肉。 谁不想过积极阳光的生活?但他就是做不到。挣扎着活下来,却发现一死了之是好走的路。 杨晋南环视着诊所,想到好几种在这里自杀的办法。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出院以后的时时刻刻,他都会构思自己的死法。 死亡,才是解脱。只是现在他还不能死。 那首歌又在他的耳边回响起来——一万首的mp3/一万次疯狂的爱/灭不了一个渺小的孤单。 那个女孩又是为什么喜欢这首歌? 杨晋南打开手机,调出草稿箱里那条早就编辑好的短信,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发了出去。 “叮咚”,坐在井边看烟花的曾嘉嬿手机里突然进了一条短信,只有短短的四个字,“新年快乐。”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会是他吗?她看着头上的星空与烟花,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如果此时此刻,他在身边会怎样? 病变 “你做做文职就可以了,明明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要逞英雄?”大年初一,杨晋北回家后,看到左臂包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的杨晋南,忍不住责怪道。 杨晋南眨眨眼,作出一脸无辜又虚弱的样子看着杨晋北。 杨晋北果然吃这一套,看到他这个样子,马上心疼的坐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好烫。”杨晋北皱皱眉,“不会感染了吧?” 杨晋南的额头滚烫,双手却十分冰凉。杨晋北一脸担忧的看着他,打了个电话给陈医生。 “您今天值班是吧?我现在就带小南过去。” “又不是什么大毛病,跑去医院干什么?”杨晋南有点不乐意,一见到陈医生就要被他骂一顿,还要抽血做检查,但他也知道拗不过杨晋北,也不废话,跳下床,穿上外套。 医院的留观室里,杨晋北坐在床边,一脸忧虑的看着疲惫睡去的杨晋南。 “自己不爱惜自己身体,做医生的医术再好也没有用。”陈医生在旁边抱着手,摇摇头道。 杨晋北叹了口气。 “小南的心脏,病变的比我预计的要严重。”陈医生开口打破了沉默,留观室的空气顿时凝重起来。 “拿我的跟他换。”杨晋北毫不犹豫地说。 “已经是中度衰竭了,不能和你这样健康的人换了。”陈医生斩钉截铁地回答,“你和我到办公室去一躺吧,有些情况我详细和你说一下。” 他们走后,杨晋南睁开双眼。他一直没睡着,陈医生的聊天,杨晋南都听了进去。 他抬起没有输液的左手,看着掌心的掌纹,那条生命线短的刺眼。 好像真的有点准。 这么短短一辈子,短到他来不及做什么事情了。那么自己这一生的意义在哪里? “晚上来富迪ktv,带你见几个人。”郭显义的这条短信半小时前发到了他的手机里。杨晋南觉得有点好笑,干这行的人多半有点玩命,居然还会搞这种节日聚会,也不怕被一锅端。 杨晋南回了个“嗯”过去。那一刀以后,郭显义不会再相信自己的毕恭毕敬,杨晋南索性也不装了,和他说话都很直接。 傍晚睡醒后,病房里空无一人。杨晋南松了一口气,这样出去方便很多。他咬咬牙,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殷红的血珠渗出。 “帮我付下打车钱。”杨晋南低声对郭显义说道。现实和流畅的港片太不一样了,杨晋南觉得自己是一腔孤勇单刀赴会 分卷阅读27 的大英雄,拦下出租车淡淡地对司机说去哪里,真是有够靓仔,结果下出租车时,司机一句“23块”就将他打回原形,今天出门急,忘记带上钱包了。杨晋南只好腆着脸,找郭显义借钱。 郭显义忍不住大笑起来,拍了拍杨晋南的肩膀,豪气的抽出一沓百元大钞塞给他。杨晋南没有推辞,心里阿Q地想郭显义的钱不拿白不拿。 包厢里已经围坐了一桌人,郭显义一看就不是好人,但他的这些“同事”看起来却各种各样,有的长一张老好人脸,有的看起来像路边卖菜的大妈,有的看起来文质彬彬。杨晋南位置正对着一个艳光四射的女人,三十岁上下的样子,有点像钟楚红,对杨晋南笑了笑。 “郭哥刚刚带我入行,请各位老师多多包容。”杨晋南很抗拒这样的场面,却逼自己挂上一副讨好的笑,一口气喝干酒杯里的高度数白酒,又满上又喝,一共喝了五杯才停下,感觉胃里一阵灼烧,食道里好像有条绳索在燃烧一样。 老好人带头鼓了个掌,酒桌上的其他人也纷纷鼓掌。“郭子给我们介绍介绍?”老好人看起来在这群人里比较有话语权。 “这是小南,老子八年的兄弟!之前捅了人进去,出来没活干又跟着老子,老子给你这地位一般人还做不上来,晓得老子好不?”郭显义亲昵的环上他的腰,杨晋南注意到他没有说出自己和杨晋北的关系。 “郭子的弟弟,也是我们的弟弟,来干一杯!”老好人又发话道。 “我干了,您随意!”杨晋南又痛快喝下一杯酒,整个人有点头重脚轻起来。 郭显义带着他挨个介绍酒桌上的人,杨晋南干了不知道多少杯酒,胃部的隐痛越发剧烈起来,他用尽全力去维持自己脸上的表情不扭曲。 这一桌坐的人,基本垄断了F市的毒品生意,这些人都是缅甸老挝那边大集团的下属,加上郭显义,在场有五个小头目等级的人。 五个人,五刀。 敬酒敬到那个“钟楚红”时,杨晋南闻到一股清冷的香味。他以为像“钟楚红”这样的人会用那种浓到呛鼻的香水,这让他有点意外。 “这是红姐,也是刘哥的老婆。”刘哥就是刚刚的老好人。 “红姐好!”倒酒喝酒,杨晋南的脸都要笑僵了,只想赶紧喝完赶紧结束。 “小弟弟长得真俊,姐姐就想要个你这样的手下,老刘已经不中用了。”红姐却勾上手来调笑着,酒桌上哄堂大笑。 “红姐看的上我是我的荣幸,但我哪能比得上刘哥潇洒?”杨晋南冲着刘哥方向自罚三杯,胃疼到麻木。 红姐媚眼扫了杨晋南一遍,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女人面前杨晋南有点发怵,她的眼神好像能看透自己。 “哇——”杨晋南撑到厕所的洗手台边,一口吐出胸口的郁结。他把自来水开到最大,冲干净台盆里的脏污,却感觉嘴里一阵腥甜,又吐出几口血来。 杨晋南把冷水扑在炙热的脸上,这才清醒了一些。喝醉的感觉真不好受,胸口也撕裂般的痛,他的呼吸也开始短促,真不知道杨绍雄当年天天喝醉是为什么。 他沿着墙角慢慢坐下,尽力回忆并记住晚上搜集到的情报。 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月姐透过镜子看到杨晋南痛苦的样子,吸完了最后一口烟,慢慢的吐着烟圈,把带着浓重口红痕迹烟蒂掷到垃圾桶里。 “今天看烟花了吗?”曾嘉嬿给昨晚那个陌生号码回了一条短信。 她希望短信那头是杨晋南。 午夜的街道上,迎来一天中难得的寂静。马路上偶然驶过几辆车,环卫工和下夜班的人疲惫的打着哈欠,冬夜的冷风卷起地上的落叶,一片萧瑟。 杨晋南跌跌撞撞的走在路上,浑身散发出难闻的酒气,一只手用力按着胃部,想要减缓一点胃部喧嚣不息的疼痛。最终还是筋疲力尽,倚靠在护城河的围栏上,粗重地喘着气。 杨晋南看着黑夜中缓缓流动的河水,好像在召唤自己一般。投身下去,这一切的痛苦就都终结了。 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死了,杨绍雄会不会后悔? 打开手机,足足十几个未接来电,杨晋南回拨过去。 不久之后,他就坐在了杨晋北的车的副驾驶上。 杨晋北嗅着这浓烈的酒味,本来想发作,看到杨晋南蜷在椅子上的病态,还是不忍心多说什么。 “怎么搞成这样。” “我听到你和陈医生说话了。”杨晋南了解杨晋北,这是他早就为自己想好的借口,让杨晋北以为自己晚上跑出去喝闷酒。 只是晚上自己是不是有那么几分借酒浇愁,他也不能确定。 杨晋北沉默半晌,在等红绿灯时轻轻的说了一句:“也不是没有杨晋南出院后,杨晋北一直把他看作一个正常人。然而今天和陈医生聊过后,他才意识到杨晋南或许永远不能过上一个健康人的生活,医院的复查是家常便饭,更离不开各式各样的药品。 可偏偏杨晋南又从来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打架、 分卷阅读28 酗酒,杨晋北好像看到曾经那个小混混又回来了。但他实在不忍心怪杨晋南。 一个被医生认定不做换心手术就活不过三十岁的人,无论他选择怎样的人生,杨晋北都不忍苛责。 为什么这种荒诞的苦难要找上自己家,找上他最珍视的弟弟?杨晋北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用力地踩下油门奔驰在空旷的马路上。 杨晋南透过车窗看到外面的天空,烟花和鞭炮的声音依然络绎不绝。《黎明不要来》的旋律在车里响起,缠绵悱恻。 黎明请你不要來/就让梦幻今晚永远存在/留此刻的一片真。 “很累,但还是看到烟花了。”曾嘉嬿看着隔了好久才收到的回复,心里涌上浅淡的兴奋感觉。 衰竭 五年的牢狱之灾,让杨晋南添了个本领,再难的日子,也能硬着头皮撑着过去,把日子过到麻木。 春夏秋冬,转眼杨晋南出狱已经一年了。这些日子,他白天做协警,晚上帮着郭显义打理一些公司的事情。黑白两道之间交错,让真实的他愈发阴沉疲惫。尽管陈医生没有直说,但杨晋南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力不从心与病变,加之郭显义用来控制他的毒品,让他的身体逐渐满是沉疴。 杨晋南一边把自己真实的一面藏好,一边期待着结局的到来。 等到他实现自己所有做过的承诺,就可以离开了。 哪怕是贩毒这种生意,做大起来也要有章法规范。郭显义有心防备杨晋南,没透露过交货的地点与细节,但毕竟和这批人打交道半年,杨晋南也弄清楚了他们的体系。这些人都是缅甸毒王伊古查的手下,从缅甸那里提货,负责把这些货运出到F市所在的F省,然后进行分销,九人之间有合作但又相互提防。 郭显义是这九个人里,伊古查最信赖的手下。他有一个隐蔽的消息来源,缉毒警察的大部分行动都能被他预知。这意味着在警方高层中,藏进了郭显义的眼线。 半年以来,杨晋南也只有这么一点少的可怜的线索。没有警方的支援,没有郭显义的信任,他寸步难行。 杨晋南放下酒杯,在众目睽睽下豪爽的抓起一大把面前的白色粉末,放在锡纸上点燃,深吸一大口冒出的浓烟。 眩晕感与失重感第一时间涌现,杨晋南踉跄了一下,一只手不引人注目地捂住因为过量饮酒而绞痛的肠胃。 “很好,很纯。”杨晋南对郭显义点点头道。“老好人“最近手上囤积了一批货不方便从他手里出,想转手给郭显义。一群人酒过三巡,才提到验货的事,杨晋南自然是首当其冲。 郭显义与“老好人”双方这才如释重负,接着酒桌上的事情。杨晋南瘫坐在餐椅上,额头上满是冷汗。 对面那道来自红姐的目光依旧注视着自己。她总是这样看着自己,杨晋南总觉得她已经把自己看的一清二楚,却不说破。 酒局临近散场时,包厢传来一阵从容不迫的敲门声。 酒桌上顿时沉寂下来。郭显义叮嘱过酒店的人不要进来,这时候来的人会是谁? 门的反锁被门外的人视若无物一般,门把手缓缓旋动。 枪声猝不及防的响起,一伙黑衣人冲进包厢,包厢里一片混乱,郭显义大喊一声:“我操!”,拔出枪俯身打破身后窗户的玻璃。好在包厢在二楼,他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杨晋南紧随其后,拔出腰后的匕首准备跳下。 “等等我。“红姐的声音响起。她少见的有点无助地看着他,杨晋南笑笑,弯下腰道:“上来。”红姐利索的爬上去,杨晋南背着她跳出窗户。 楼下也不意外的有埋伏的人。杨晋南起身,让红姐站在自己身后,活动了一下疼痛的四肢。郭显义被几个人围在中间,杨晋南拿着匕首就冲了进去。 杨晋南和郭显义混在街头不知道一起打过多少架,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的一招一式竟然还是配合的很好。埋伏的这几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一顿苦战后被打趴在地上哼哼唧唧。 “这次不趁机给我补一刀了?”郭显义坐在地上喘着气,带点嘲讽地问。 杨晋南苦笑,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余光却瞥到了二楼窗口,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郭显义的后背。 那一瞬间杨晋南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挡下这一枪,郭显义会不会彻底相信自己? 子弹没入身体的那一刻,巨大的寒意袭来,他倒在草坪里,最后看见的是红姐的脸,她的眼眶竟有点湿润,哭喊着些什么,郭显义拿着枪与楼上的人对射。 随后就是漫天的黑暗,这是一场豪赌,拿自己的命去赌一次机会。这是第一次,却不是最后一次。 杨晋南所仅有的,也只有这条命。 师大的宿舍里,曾嘉嬿有点心神不宁。深夜十二点了,那个号码还没有给她发过短信。 杨晋北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在手术室外等待,也数不清这是自己签下的第几份病危通知书。惨白的过道灯电压不稳,一闪一闪的,手术室 分卷阅读29 大门“手术中”三个字鲜红的刺眼。 晚上小南没有回家吃饭,最近经常这样。杨晋北以为他做了协警,三教九流的朋友多了,饭局多些也是正常的,就没有管的太多,只叮嘱小南少喝酒。 十一点,警察的电话却打进了他的手机,告诉自己,他的弟弟杨晋南此刻正在救护车上,腹部中了一枪昏迷不醒。 杨晋北马上赶到医院门口,正好遇到担架上的杨晋南。小南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身上裹着的保温毯沾染了一大片血渍,唇边还有溢出的血渍。 微弱起伏的胸口,是他唯一的生命迹象。 杨晋北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给陈医生,一个给杨绍雄。 “今天晚上十一点二十八分,我们分局接到报警,辖区内阿伟海鲜楼发生枪击案。我们赶赴现场时,嫌疑人均已离开案发现场,在现场仅留下几名伤员,只剩下杨晋南还有气息。我们搜查了他身上携带的物品,从他的手机里联系到杨警官。”杨绍雄与杨晋北都是公安系统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负责处理案件的分局警察不敢怠慢,对杨晋北、杨绍雄与陈医生仔细介绍道案情。 “杨晋南怎么会在那边?”杨绍雄皱着眉问道。 “现场其他几名伤者都没有生命迹象了,案件的经过我们还在调查。涉事酒店没有安装监控,只能等杨晋南警官清醒后再问了。”分局警察解释道,“我们初步认为杨晋南警官是在海鲜楼附近听到枪声后前去调查,而不幸遭到匪徒袭击的。” “连把枪都没带,闯进去送死吗?”杨绍雄看着手术室的红灯,喃喃道。 “小杨这条命我们好不容易救过来,他自己却不珍惜。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不怕死的话,就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一年和他接触下来,除了身体问题,他的心理问题也很严重。”陈医生突然开口道。“我不是心理医生,但见的人多了,多少能看出来一点。” “心理疾病?抑郁症吗?”杨晋北问道。他对心理疾病认识不多,2003年愚人节影星张国荣的纵身一跃让很多人了解到抑郁症这个疾病。 “这个还需要专业的医生确诊,但是……”陈医生望着手术室方向叹了一口气,“但他先要挺过来。” 杨绍雄十五岁就入伍从军,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没有接触过心理学,只知道人饿了要吃饭,发烧咳嗽了要看病,对抑郁症这种东西却不置可否。 陈医生看到杨绍雄一脸怀疑,也懒得向他解释。杨绍雄要是愿意相信这些的话,小时候也不会那样对晋南了。 滴答作响的仪器,血腥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手术台上昏迷不醒的人。这一幕陈医生是司空见惯了的,可当他进入手术室看到手术台上的人是自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保住命的杨晋南后,心里的滋味开始复杂起来。 “子弹已经取出来了,好在没有脏器损伤,但是患者的心脏原本就已经轻度衰竭,术中三次室颤停跳,目前还不能说脱离生命危险。”手术基本结束,主刀医生认出了陈医生,对他说道。 陈医生看着钢盘里带着血迹的银白色弹壳,这么一个花生米大小的东西,能要了一个人的命,实在是匪夷所思。 “爸,陈医生前阵子和我说了件事。”手术室外,杨晋北发呆了很久,突然开口道。 杨绍雄看着他,示意他接着说。 “陈医生说,小南手术以后的恢复很差,轻度心衰已经慢慢转成中度心衰了,如果不做心脏移植手术的话……”杨晋北顿了顿,费劲的说出最后几个字:“可能撑不到三十岁。“ “你怪我?”杨绍雄冷不丁问道。 “爸……这不是怪谁的问题。”杨晋北仰头看着天花板,这盏灯不知道在这里照耀过多少人情冷暖。 “晋南,今年二十三岁了吧?”杨绍雄喃喃自语道。这个野草一般生长的孩子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个大人了。 杨绍雄从未感觉如此复杂过。这是他的孩子,他给了他生命,把他抚养成人。可自己也确实经常把气撒在当时那个怯生生的小男孩身上,杨绍雄控制不住自己对杨晋南莫名的恨意,和他对羽西盈满的爱意一般难以溯源。 如果自己当时好好对待他的话,他就不会离家出走,羽西就不会出车祸……如果自己做错了呢?多年的刑侦生涯赋予杨绍雄出色的推理能力,这个因果链却是他一直不敢承认的。 杨绍雄把头深深埋进怀里。没人能把自己的感情剖析的一清二楚,愧疚,后悔,愤怒……杂糅成一团堵塞在他的胸口,他有些喘不上气。 “要是晋南这次真的……我打算回老家给他看一块风水。”F市习俗将死后长眠之地成为风水,不管能不能接受,杨晋北都必须要为杨晋南考虑这些身后事。 手术室的门开启,杨晋北与杨绍雄条件反射般从椅子上弹起。 好像回到去年这时候那样,深度昏迷的杨晋南从手术室里带着一身的管线被推出来,直接送进ICU。 杨晋南的眉头紧皱成一个“川”字,杨晋北伸手想替他抚平,却抚不开。他该 分卷阅读30 有多难受,才会在昏迷中这样紧皱着眉?杨晋北的心亦是一阵抽痛。 一生等候 漫长的沉眠,却是无梦。 和上一次住入ICU不同,这一次来看杨晋南的人多了很多,秦野,曾嘉嬿,派出所的同事,辖区里的熟人都来过医院。 这半年来小南原来添了这么多朋友,杨晋北担心小南之余,竟然也多了一丝欣慰。只是杨晋南却无知无觉,哪怕ICU外他的家人朋友再心疼他,这半个月来他却始终不曾睁过眼,除了疼痛造成的生理反应以外,他像是个植物人一样深度昏迷。 陈平之医生很遗憾地告诉杨绍雄与杨晋北,杨晋南的心衰,已经从轻度变为中度。衰弱的速度比陈医生预计的快很多,想必有杨晋南并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原因。 探视时间,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今天的限额给了杨绍雄。杨绍雄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杨晋南的床边,注视着杨晋南苍白的脸。这张脸没有一点点血色,连本该红润的嘴唇都泛白。 自从上次在家里打了杨晋南一个巴掌后,杨绍雄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再次见到,却又是这副垂危的样子。 杨绍雄握住杨晋南的左手,回忆着上次见面时他眼里的绝望与忧郁。这只手冰冷到杨绍雄打了一个激灵,手背上满是这几天打针输液留下的针眼。 杨绍雄感觉自己对这个儿子实在是很陌生,连他的样貌都记得模糊。他一直觉得杨晋南是不成器的小混混,可小混混绝没有勇气单枪匹马闯进一场枪战。这次枪击案并没有波及到无辜群众,局里给杨晋南记了二等功。 “没有心源的话,很难撑过三十岁……”陈平之的话在耳边响起。陈平之当年是法医,和杨绍雄很熟,后来转行去当的医生。他做法医时,杨绍雄听他介绍过不少尸检情况,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这一次,杨绍雄却希望陈平之出些纰漏。 “对不起……”杨绍雄低声道。“可是爸爸也不能不管小西……” 杨绍雄抬头,对上杨晋南漆黑却空洞的瞳仁。这眼神里的绝望空洞刺痛着杨绍雄,好像看透他的自私与自负,让杨绍雄无地自容。 杨晋南醒了,眼前的天花板很熟悉,面前握着自己的手的男人却有点陌生,这张面孔让他下意识想逃避,杨晋南像被烫到一般猛的抽回自己的手。 杨绍雄不知所措的收回手,慌乱道:“你终于醒了。” “你出去……”杨晋南用太久没说过话的嗓子嘶哑道。他的意识还没完全恢复,迷蒙中只觉得浑身伤痛、呼吸困难,以及对面前这个人的恐惧。 床头的心电监测仪器发出刺耳的噪音,杨晋南的心率出现了严重的波动,胸口撕裂般的疼痛。杨绍雄仓皇出去找医生,遇上匆匆赶来的陈平之。 离开ICU时,杨绍雄好像听到杨晋南低浅的□□,“疼……好疼……” 杨绍雄浑身无力地瘫坐在走廊的墙角,双手按着头。为什么,就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杨晋南彻底的清醒,又是在半个月后了。这一个月来,他不知道在鬼门关上走了几遭。中弹时还是初夏,现在却已经是充满蝉鸣的盛夏。 可灯火通明的ICU里听不见蝉鸣,杨晋南很怕住进这里,清醒的时候只能用意志力去熬过一身的伤痛。心衰的加剧让他呼吸困难,只能半卧在床上,全身的管线更是让他动弹不得。 更让他害怕不安的是,ICU里总是充满了死亡的味道,更多比他还要垂危的人,心电图仪的警报声隔一阵子就会响起,有的人被带出去抢救,就再也没有回来。 就算撑不住,杨晋南也希望自己是痛快干脆的离开,而不是在这里生不如死的受着折磨。在ICU,生比死更需要意志力。 明明半年前看起来已经恢复的和常人无异了,为什么又会发生意外,让自己这个命运多舛的弟弟重新成为一个在生死边缘游走的重病人?杨晋北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个问题,却又要在杨晋南面前装出一副开朗的样子。 今天他给小南讲完最近的新闻后,小南突然开了口,声音无比的嘶哑,断断续续的说道。 “手机……我的手机……” 杨晋南握着这部滑盖的诺基亚手机,因为无力而颤抖地按着键盘发出一条短信。 “我好难受,也好想你。” 曾嘉嬿没想到,这个认识半年多的小警察平时看起来活蹦乱跳,身体的底子居然这么差。 她和秦野去过几次医院看杨晋南,每次都只能看到他坐卧在病床上缠满管线昏迷不醒的样子。 “真傻,毒贩枪战他一个协警进去能做什么?”探视杨晋南以后,秦野送曾嘉嬿回师大。看到昔日好友生命垂危,两人的心情都很压抑,走到师大湖边,秦野干脆蹲到湖边点了支烟,闷闷不乐道。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吧?”曾嘉嬿望着湖面若有所思。案发后敢来这里的人不多,这里反倒成了秦野和曾嘉嬿、杨晋南的碰头地点。半年来他们三个人经常见面,秦野 分卷阅读31 和杨晋南有时候也会带上她去处理一些小案件,几个人过足了侦探瘾。 现在想想,那段日子真幸福啊。更多的时候她和他们一起巡逻,漫无目的的在F市的大街小巷探索,好像虚度光阴,可是曾嘉嬿后来再也没有这样毫无挂碍的开心过。 “你是不是喜欢杨晋南?”秦野冷不丁的问道。 曾嘉嬿对着湖面想了很久,还是点了点头。 秦野撅了撅嘴,道:“这小子老是凶巴巴的不爱说话,姑娘却一个个前仆后继的要电话。“ “你是个好人。”曾嘉嬿冲秦野眨了眨眼。这样肆意的玩笑,好像回到杨晋南出事前,他们三个也经常在这湖边闲聊扯淡。 曾嘉嬿拿出手机,翻阅着她和那个号码的聊天记录。杨晋南从来没说过那些短信是他发的,曾嘉嬿猜了很久却不想拉下脸去问。直到杨晋南受伤入院,她才确定,这半年来和她畅谈心事的人就是杨晋南。 短信里能说的,有时候比当面能说的还要多。哪怕是中午在东门吃到了好吃的沙茶面这样的小事,都能通过短信第一时间告诉他。 “嘀嘀嘀”,电报声般的短信提示音响起。时隔一个月,这个沉默了太久的号码终于发来新的信息。 深夜的马路上很空旷,秦野载着曾嘉嬿把摩托车骑到飞快,耳畔里充满风声,寂寞又充实。曾嘉嬿拿出mp3,听着一首有点年代的歌。 等待着你/等待你慢慢的靠近我/陪着我长长的夜到尽头/别让我独自守候/等待着你/等待你默默凝望着我/告诉我你的未来属于我/除了我别无所求/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执着/管别人心怎么想/眼怎么看/话怎么说/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守候/我对你情那么深意那么浓爱那么多。 她的一生中,再没有哪个晚上像这个晚上一样,值得用一生去回味。 “我也爱你。”ICU的观察窗外,曾嘉嬿用力的按着键盘打出这三个字,发送出去。 杨晋南抬头,曾嘉嬿对上他的眼神。疲惫、病态之外,他的眼神里还有一些难以分说的东西,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你是不是同情我?”为什么,期待了这么久的这一刻终于来临时,自己的第一反应是这样的?发出这条短信的杨晋南也不能理解刚才的自己。 观察窗外,曾嘉嬿慢慢的摇了摇头。杨晋南用力扯出一丝微笑,点点头。胸口又撕裂般的疼痛,痛到让他永远忘不掉这一刻的感觉。不管以后会怎样,至少这一刻,他和她彼此相爱。 曾嘉嬿想笑,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滑落,留下一副又哭又笑的难看表情。杨晋南隔着观察窗,对着她刮了刮脸颊。 “羞羞脸。“他努力做着口型。 或许求生的意志,确实有无往不利的力量。即便很痛苦,在睡梦里都要被病痛折磨,杨晋南也咬牙坚持住。他的身体情况,比之前稳定了很多,不再频繁进出急救室了,陈医生同意让他在七月末转出ICU。 “让我自己走,可以吗?”杨晋北和护工把杨晋南从ICU的病床上转移到轮床上时,杨晋南突然开口要求道。 双脚踏在地面上的那一刻,巨大的满足感涌上心头。对自己这样的病人来说,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吃喝拉撒睡,一样行走,呼吸,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杨晋北和护工小心搀扶着他,杨晋南瘦到皮包骨的手臂硌的杨晋北的手生疼。杨晋北逼自己不去想太多,杨晋南能够活着从ICU出来,他已经很满足了,并且,他从小南身上感受到此前从未有过的生机。 “曾同学,你来啦。”杨晋南刚刚转进普通单人病房没多久,病房就响起了敲门声。杨晋北打开门,原来是那个经常来看小南的女大学生。杨晋北凭直觉断定小南和她之间并不简单,因此打了招呼就赶紧找了个借口走开,放他们独处。 “这些是秦野给你买的,知道你爱看小说。”曾嘉嬿把一摞书从书包里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 杨晋南目不转睛的盯着曾嘉嬿看着,曾嘉嬿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你干嘛呀?”她笑着问道。 “终于可以看清楚你了,隔着观察窗怎么都看不清。”杨晋南总是有点痞气的脸上竟也流露出一丝腼腆。 曾嘉嬿坐到他的身边,抚摸着他瘦骨嶙峋的手背。 “疼吗?” “亲一口就不疼了。”杨晋南拿下氧气面罩,坏笑着。 他没想到,曾嘉嬿居然毫不犹豫地吻了上来。杨晋南有些慌张,仓促的迎合,心里暗自责怪自己怎么说也算半个道上混的,接个吻还没人家女学生大方。 只是逐渐的,这个吻如同一个开关,释放出他心底所有压抑的爱意,那么灼热。这瞬间他忘记了自己经历过的所有痛苦,生命于他,好像从此刻开始才有意义。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漫长的热吻后,杨晋南轻抚曾嘉嬿的脸庞,疲惫地喘着气,轻声问道。 “你不也没告诉我?”曾嘉嬿撅嘴不满道,“害我担心了好久。” “我……你 分卷阅读32 知道我之前生活是什么样的吗?你知道我为什么心脏有问题吗?”杨晋南本来不想这么早提到这些事,却还是忍不住主动提起。 杨晋南把这些年来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告诉曾嘉嬿,说这些话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倚靠在床头,看着曾嘉嬿,等着她的宣判。 “不管之前怎么样,我爱的是现在的你。”一切不安都随着曾嘉嬿的这句话烟消云散,尘埃落定。 “那我先休息……”杨晋南实在太累了,连这句话都没说话就昏睡过去。曾嘉嬿看着他的睡颜,有如一个初生婴儿一般平静。 怎么会这么爱一个人?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都可爱。 曾嘉嬿的记忆里,2008年,有汶川地震,有北京奥运会,有杨晋南和秦野,填满她百无聊赖的大学生活。《北京欢迎你》夹杂着汽水和机车的马达声,深深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2008年,她终于彻底懂了所有的爱情故事。 烟 2008年8月8日,北京奥运会开幕式。 有关开幕式的大小新闻从几个月前就活跃在新闻和论坛里,为这一天做着预热。哪怕是医院里,都添了奥运的氛围,病房里的电视传来奥运相关的新闻,有的年轻医生护士脸上还画上五环或福娃的涂鸦。 杨晋南的病房里也分外热闹,秦野和曾嘉嬿不必说,早早的就忙里忙外把病房收拾一通,挂了彩带气球之类的,又带了几箱饮料啤酒过来,零食和下酒菜也早早备好。来查房的医生看到这堆酒菜直摇头,再三警告杨晋南少碰,杨晋南坐在床上乖乖的点点头。 今天这里还会有一些特殊的客人。杨晋南和秦野两个警察好说话又仗义,和辖区里三教九流的人关系都不错。晚上来的除了几个派出所的朋友外,辖区里的老熟人也来了不少,被杨晋南逮过几次的惯偷赵荣,开麻将馆的李鸣声之流。除此之外,杨晋南还注意到一个特殊的人。 辖区里有个洗浴店,私下里做皮肉生意,杨晋南和秦野去抓过好几次,一来二去和洗浴店里的一个花名叫莉莉的小姑娘相熟起来。小姑娘是从大凉山里出来挣钱的,没什么文化被人骗了走这条路,家里一大堆弟妹要养,也实在抽不开身子。十八九岁还是读书的年纪,杨晋南和秦野同情她,每次都对她手下留情,莉莉感激的很,经常给他们送些水果来,偶尔也一起吃饭,听莉莉诉苦。 晚上来的多半都是大老爷们,莉莉突然出现有些奇怪,杨晋南看她眼神老往秦野身上转,察觉到一丝端倪,趁着出去上厕所把秦野叫到一边问了问。 “最近你不在,都是莉莉陪我吃饭……”秦野嗫嚅地说。 “人家日子已经很难了,你怎么又跑去招惹人家?”杨晋南责怪道。 “她挺好的,我是认真的。” 杨晋南和秦野认识半年,秦野长了张看着单纯的娃娃脸,却是个多情种,杨晋南都帮他善后过好几次了。即便秦野这次这样说了,杨晋南还是一脸不置可否。 只有节日里才会有这样奇特的景象,这些平日里玩猫鼠游戏的警察和小混混,一齐在杨晋南的病房里喝酒看电视。最开始杨晋北在,这么一个省局干部木木的坐在角落里,用警察的眼神扫视着房间里的人,搞得大家都放不开,杨晋南把他支出去买东西,这些人这才喝酒的喝酒,吹水的吹水。杨晋北出门前回头怨念的看了杨晋南一眼,“这时候嫌我碍事了?”他用眼神说道。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穿着大红裙子的小女孩稚嫩又清亮的嗓音开启了这场开幕式。病房里嘈杂起来,杨晋南与曾嘉嬿也相视一笑。他突然觉得好像节日确实是件开心的事情,全国有无数人在这一刻莫名的激动,杨晋南很庆幸自己此刻不孤单。 陈平之的办公室里,杨绍雄与陈平之对坐着喝茶聊天,电视里一样放着开幕式。杨绍雄一直往窗外看,看着杨晋南房间的人影绰绰。沈遥带着羽西去北京玩了,杨绍雄借口公务没有一起去,实则心里有些放心不下杨晋南。 他还是害怕杨晋南突然离开的。 杨晋南醒后,就再也不肯见杨绍雄了,杨绍雄只能趁他睡着偷偷进去看看他,帮他掖掖被子。杨晋南的心衰影响到呼吸功能,只能坐着睡觉,条纹病服松松垮垮的耷拉在瘦削的身躯上,睡梦中偶尔发出不安或疼痛的□□。杨绍雄看到这个场景,竟也如当年心疼羽西一般心疼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只是这次,他没有其他人可以责怪,可以去恨,这一切的起源,或许还是他的不负责任。 “孩子要么就别生,生下来就得负责。现在后悔了?早干嘛去了?”陈平之倒着茶,看到杨绍雄频频往窗外看,摇摇头道。 “我也是第一次做他的阿爸,我们办案有个个容错率呢。”杨绍雄下意识的辩解道。 “现在稳定些了,再过几年到时候没心源匹配这么办?”陈平之叹口气,从法医到临床医生,从死人到活人,他还是没办法看开生死。 陈医生的茶实 分卷阅读33 在是太酽了,喝得人直发苦。 “干杯!”杨晋南一饮而尽杯子里的啤酒。 “好了好了,别喝了。”秦野夺过酒杯,“平时找你喝又不喝,现在不能喝又抢着和。” “开心嘛。”杨晋南笑嘻嘻地说。真是神奇,他看着曾嘉嬿,啤酒的苦涩味在嘴里都化成甜蜜。 “我去上个厕所。”杨晋南走出病房,直接上楼梯去了天台。 “身体怎么样了?”郭显义拍拍杨晋南的肩。 “还行。”杨晋南淡淡地说。 “该清理的人清理的差不多了,等着你回来呢。” 杨晋南木然的点点头。他住院的几个月里,郭显义查出当时饭店偷袭的是老郑的人,把身边几个老郑的眼线除了,算是声明了和老郑决裂。 郭显义做事够狠,脑子也好用,唯独有一点弱点,就是太重感情,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港产黑帮片看多的缘故,杨晋南想。鬼门关上走一遭,换取郭显义的信任,到底算不算值得呢? “什么人?”寂静的天台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郭显义和杨晋南立即进入戒备状态。郭显义顺着脚步声追下去,杨晋南站在楼梯口,捡起地上一根刚刚碾灭的烟头。 软中华,他很熟悉这种烟,小时候经常被杨绍雄打发去买。 郭显义满头大汗的跑回来,“他妈的,让他给跑了。” “别追了,你快走吧,待久了不安全。”杨晋南攥紧手中的烟头,打发郭显义道。 出院不久后,杨晋南不顾陈医生与杨晋北的劝告,又回到派出所去上班。 那支烟头,杨晋南随手扔进了垃圾桶,他不想细想这其中蕴含的可能性。 今天轮休,杨晋南在家里休息。他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看着一本推理小说,茶几上散落着一堆药盒。正看到解谜的高潮时,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杨晋南不情不愿的放下书去开门。当他看清门口的人是杨绍雄时,怔了怔。 杨绍雄直接走了进来,关上门,屋内的气场沉重起来。 “你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杨绍雄把一张照片甩在杨晋南面前,粗鲁的质问道。 杨晋南凑近看了看,这是张不知道是郭显义哪次失手被拘留时拍的照片。 “不认识。”杨晋南淡淡地回答。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在酒店附近?”杨绍雄继续逼问。 “散步路过,见义勇为。”杨晋南一字一顿地说,敲了敲随意扔在茶几上的二等功勋章。 杨绍雄压抑着愤怒,抛出一张底牌。 “那天晚上,包厢的服务员说,包厢里有个身材瘦高,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和他要水,她给了他一杯温开水,那个年轻人当着她的面吃了药。” “谁啊?身体不好还去做毒贩,老寿星吃□□啊。”杨晋南还是一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样子。 “八号晚上,我在医院看到你和姓郭的在天台见面了。”杨绍雄走近杨晋南,脸色阴沉的吓人。 “你还在抽软中华。” 杨绍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杨晋南这句话的用意。这么多年来,杨晋南在他面前都是逆来顺受,今天却意外的尖锐起来。 “你知道你哥以前做缉毒警时过的是什么日子吗?这个人外号“郭子”,局里已经盯住他很久了,抓到就是死刑,你为什么要和这种人来往?” “你之前那些小打小闹就算了,这种事情你也敢卷进去?” 杨绍雄一句接一句急迫的逼问,杨晋南却一脸平淡,置若罔闻。 “你真是……无药可救!”杨绍雄怒吼道,出手拎起杨晋南的衣领,把他从沙发上拽了起来。 “咳……咳……”杨晋南被衣领勒的连连咳嗽,被这样抓着,他有点透不过气来。 “我……只说……一句……咳咳,不管你……信不信……我……咳咳……从来就……就没做过坏人。” 孔武有力的杨绍雄冷笑一声,松开手,杨晋南重重摔在石砖的地板上,头部着地,整个人都发蒙起来。 杨绍雄眼中的不屑与愤怒胜过以往的任何一次。他看着蜷缩在地上喘气的杨晋南,和他抓过的那些毒贩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在结婚前,杨绍雄也曾经是一名缉毒警。只是结婚生子后,他还是选择了相对安稳的生活。 他离开了,但他从来没有忘记那些牺牲在一线的同事。是同事,更是兄弟。 本来他已经开始试着去容忍杨晋南的所作所为,但毒品却是他的底线,不容触犯。 怒火中烧的杨绍雄,一时间忘记了杨晋南不久前还是个重病人,狠狠踹了他几脚。不巧有一脚,正中心口。 这一脚仿佛踹开杨晋南浑身痛觉的开关,胸口宛如闪电劈过般撕裂的疼痛,他的视野逐渐模糊,嘴唇泛紫,用尽全身力气呼吸,却还是被窒息感紧紧包围。 “药……药……”他颤抖地爬向茶几,伸手去够茶几上的药。 杨晋 分卷阅读34 南还不想死,他现在有爱的人,有朋友,有别人的嘱托。他的身上,第一次有了求生欲。 杨绍雄冷眼看着地上挣扎的儿子:“你的命是命,缉毒警的命就不是命了?” 杨晋南竭尽全力,把手搭上茶几,连同药片扫下一堆杂物。双目已经不能视物,他摸索着那堆杂物,想要辨认出药片。 杨绍雄看到他这幅样子,只觉得杨晋南恬不知耻,又飞起一脚把地上的杂物踹飞。药片飞散四处,杨晋南浑身颤抖着,嘴角溢出淡红的血沫来。 杨绍雄头也不回的出门,马路上的车水马龙让他清醒了一点。陈医生的警告在脑海里回响起来,杨晋南的身体很脆弱。 杨绍雄长叹一口气,又折返回去,把地上的药又重新捡起来,扔到杨晋南面前。杨晋南还有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抓起眼前的药拆封,一股脑的吃进去,又被噎的干呕起来。 杨绍雄居高临下看着杨晋南,只觉得可憎又可怜。 “如果你真的被抓到的话,我和你哥都不会留情面的。”杨绍雄留下这句话,作为最后的警示。 “怎么搞成这样?”陈平之皱着眉头,看着独自来就医,看起来十分狼狈的杨晋南。 “出外勤和人打起来了。”杨晋南随意答道。 陈平之已经不想白费唇舌去劝杨晋南爱惜身体,直接拿起听诊器探听杨晋南的心率。听诊器触及杨晋南胸口时,杨晋南胸前的伤口吃痛,“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陈医生掀起杨晋南的T恤,杨晋南的心口有一大团乌青,显然被人下了重手。 “我辛辛苦苦抢救你,你好歹也尊重我的劳动成果一点吧?”做医生的救死扶伤是天职,但有的病人偏偏就不爱惜医生拼命保住的这条命。 “我也不想啊,实话实说,杨绍雄打的,他老当益壮的,我刚出院打不过他。“杨晋南耸耸肩。 陈平之想到杨绍雄在医院殷勤探望杨晋南的样子,不知道杨晋南出院这段时间又生了什么变数。 “其实老杨,以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最开始认识他,是在警察局的太平间。他在警校的兄弟卧底贩毒集团暴露了,被毒贩虐打而死。他闯进太平间,疯子一样打开每一格冰柜,找他兄弟的尸体。” 即便时隔多年,陈平之还记得那个叫文理的卧底惨死的样子。那是个看起来挺斯文的小青年,却全身布满淤青,胸前背后被鞭子打的皮开肉绽,清秀的脸上被残忍的留下了几个烟头的烙痕,全身上下还有无数的烧伤,有的是被开水泼的,有的是被电击留下的,指骨肋骨尽断。给陈平之印象最深的是,文理的双眼大睁,怎么也合不上。 杨晋南听到这段,一阵毛骨悚然。 “他是被你爸的另一个兄弟出卖的,那个人叫郑光荣。其实做缉毒警真的很不容易,郑光荣最开始也很正直的,他的家人却被毒贩绑去残忍杀害,那以后他就变了,出卖了文理,自己进入贩毒集团,现在也在里面呼风唤雨的了。” 郑光荣,老郑?杨晋南脑海里浮现出那张老好人的脸,陷入狐疑。 “你爸那时也和你现在差不多大,最好的几个兄弟背叛的背叛,死的死,他又快结婚了,自己申请调去刑侦队了。可能因为这些事情,老杨变得很极端,对违法的人恨之入骨。” 杨晋南拎着一大袋药回家,遇到杨晋北坐在客厅看电视。 “今天回来吃饭呀?”杨晋北惊喜道。“我去给你煮碗扁肉。” 杨晋南点点头,突然又叫住杨晋北。 “哥,你以前做缉毒警是什么感觉?” 杨晋北的背影愣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前阵子认识了一个缉毒警。”杨晋南没有说谎,吴崖的脸在他脑海中浮现。 杨晋北走进厨房,杨晋南跟了进去。 “明明是太平年代,我们这些缉毒警还要过战争年代的生活。最开始那阵子,我每天都睡不着,就是怕死,不知道明天出任务时能不能活着回来,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毒贩盯上做掉。” “后来就麻木了,每天都累的半死,没时间想这些了,争分夺秒的休息。” “最难受的,还是看着同事倒下吧。前一天还是一起吃饭喝酒的兄弟,第二天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杨晋北一边煮着扁肉一边说道。 “哥,相信我,我不会做坏人的。”杨晋南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杨晋北的背影说。这个身影给过他数不清的安全感,是他最坚实的依靠。 他很害怕有一天会失去这个依靠。 直到很久以后,发生了很多事情以后,杨晋北才懂得杨晋南突然说这句话的用意。只可惜那些和杨晋南在老房子里生活的日子再也回不来,看电视时再也没有人在他身边一起讨论剧情。如果有的选,杨晋北宁愿杨晋南和吴崖都只是庸庸碌碌混口饭吃的小警察,三个人在这间老屋喝啤酒看球赛看到天亮。他不要他们做什么大英雄,英雄和英雄的家人朋友,都太孤独。 施 分卷阅读35 绎 F市的秋天很短,十月份还像夏天,十一月份却是已经成了深冬。 “我到底是什么人?”这半年来杨晋南反复地问着自己。中了那颗子弹后,郭显义竟然也真的开始信任他,信任的后果就是他要为郭显义做很多的事,出入更多的场合。这半年来,又有几个警方卧底暴露,杨晋南去过几次卧底被拷问的地方,看见卧底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样子后,他都会失眠很多个夜晚。杨晋南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们的名字写在灵位上,烧些纸钱给他们。 不知道要是自己有一天不在了,有没有人记得给自己烧钱? 杨晋南有时候也扪心自问,他现在这个样子,和毒贩有什么区别?查卧底的事情一筹莫展,也不敢贸然在交易现场报警,却成了郭显义得力的下手,要是哪天被抓了,说都说不清。 “你在想什么?”师大教室最后一排,曾嘉嬿偏过头看着发怔的杨晋南,捏了捏他的脸问道。 “上课呢,你干嘛?”杨晋南看到台上的教授往他们这里看了过来,脸颊发烧起来。 他们在一起以后,杨晋南经常来陪曾嘉嬿上课,也不是想学什么东西,他就是喜欢这种坐在台下听课的学生感觉。 最近他总是做梦,梦见他出狱后自学高考,在师大遇见了曾嘉嬿,和她恋爱,结婚。梦的清晰、具体,好像真的有这回事一样。 如果自己真的是她的同学该多好,杨晋南每次醒来,都有种失落感。 “今天我要去接一个刚出来的朋友,晚上再来找你。”下课铃响起,杨晋南匆匆赶回警局,借了秦野的车,驶向F市第一监狱。 F市第一监狱的招牌出现在视野里时,杨晋南心中涌起感慨万千。在放风的时候,他不知道多少次眺望这六个大字。这里禁锢了他太久,禁锢他的身体,禁锢他的灵魂。 铁门前,站着一个中等身量的青年男子。他穿着水洗旧的衬衫牛仔裤,戴着顶帽子,站在瑟瑟寒风里。 “先去吃顿饭?”杨晋南从后视镜里看着他问道。 这是杨晋南在监狱里唯一一个称得上“朋友”的人,施绎。和他这种小混混不一样,施绎算是个天才少年,从小就接触计算机,初中就自学了编程,在黑客圈子里小有名气,却在高考前不久入侵了省公安厅的系统被逮捕,判了六年。施绎被关进杨晋南在的监室,杨晋南看不惯监室里其他人欺负这么个文弱学生,帮他出头打过不少架,关了好几次禁闭室。 “吃,吃点好的。”施绎笑笑。刚释放的服刑人员脸上总是习惯性带着讨好的笑容,施绎也不例外,让杨晋南又想起那段连笑容都只是为了讨好的晦暗岁月。 杨晋南带施绎来到F市一个挺出名的海鲜楼,点了一大桌菜。 “你不会干什么违法勾当了吧?这么有钱?”施绎看着一大桌菜一边大吃特吃,一边惊讶地问道。 杨晋南心想你还真没猜错,从口袋里掏出警徽给施绎看。 “你哥真有本事。”施绎啧啧称奇。 酒足饭饱后,施绎又上了杨晋南的车。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我爸妈离婚了,他们都不在F市了。”施绎干脆地回答。 “亲戚呢?” “那个……我能去你家看看吗?”施绎踌躇地说。” 杨晋南知道他的意思,施绎是计算机的天才,却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现在让他去找亲戚对他来说还不如露宿街头。 “我现在和我哥住,你先在酒店住几天吧,我帮你找找房子。” “我没钱……”施绎透过后视镜可怜巴巴地看着杨晋南。 “我付钱咯,还能怎样?” 施绎满意的点点头,“要有电脑。” 杨晋南看他一脸兴奋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迫不及待回他黑客的世界。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杨晋南把施绎安顿好,看施绎坐在电脑前兴奋的样子,突然开口道。 “怎么了?” “你还能进一次省公安厅的系统吗?” “你还想让我再进去啊?我就借你点钱而已。”施绎脸色一变。 “不行的话就算了。”哪怕是施绎这样大心脏的人,都感觉杨晋南有一丝异样,心事重重。 “如果有一台曾经访问过他们系统的电脑的话,可能可以。我绝对不会在一个地方被抓到第二次。”施绎嘴角勾起一丝骄傲的微笑。 离开酒店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杨晋南踩着油门往和曾嘉嬿约好的地方赶。他们约在一个小公园里,杨晋南到的时候,公园却空无一人。 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十分钟了,杨晋南心中浮现出不详的预感。他拿出手机给曾嘉嬿打了电话,曾嘉嬿的手机铃声,竟然在左手边的一个草丛里响起。 杨晋南紧皱双眉,捡起手机查看,却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杨晋南马上转过身子,竟是个精壮男子,手上拿着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如果杨晋 分卷阅读36 南没反应过来的话,这把匕首已经没入他的身体。 其他人也纷纷从阴暗处现身,杨晋南粗粗一瞥竟然有七八个人,看起来都是经验丰富的打手。 “你们把阿嬿带到哪里去了?”杨晋南盯着为首拿匕首的人说。 “我在这里!”曾嘉嬿从草丛里蹿出来。“我本来想躲在这里吓唬你,却看到有车子跟在你后面,下来好多人。我打电话和秦野说了,他带人马上来。” “听见没有,不管你们是谁的人,都不想和条子打交道吧?”杨晋南呵斥道。 为首的人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你觉得你能不能撑到你朋友来呢?”说完便突然发动了攻势,其他几个人也都围上来。 杨晋南把曾嘉嬿护在身后,从后腰拔出军刀,“自己注意一点。”他低声嘱咐曾嘉嬿。 尽管杨晋南的身手在这些打手之上,以一当十却还是十分吃力,加上身体也远不如从前,只是格挡几下,胸口便又开始撕裂般的疼痛,疼到让他注意不到其他地方受伤的疼痛。 当那把匕首抵到脖颈前时,杨晋南突然感觉,人还是太脆弱了。 枪声划破夜空,面前的打手捂着不断涌出鲜血的手臂转身逃离。杨晋南看着打手退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卸下了全身的劲,被曾嘉嬿扶着坐下。 “你们没事吧?”秦野走上前,焦急的问道。 杨晋南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药吃下。路灯的映照出他苍白的脸庞,冬夜里竟也出了一头冷汗。 “这……这是你的血?”秦野指着杨晋南腹部一个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杨晋南低头望去,这时候才感觉到疼痛与阵阵寒意。 “怎么又是你……”陈平之看到急救室里意识有点模糊的杨晋南,感到一阵无奈。 没有时间了。 杨晋南在家中睁开眼,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前几天晚上的袭击告诉他,他的对手已经锁定了他。这是一场殊死搏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为什么不让我再轻松一年呢,杨晋南哀叹道,陈医生对他撑不过三十岁的宣判沉重的压在他的心头上。 杨晋南翻下床,从床底翻出一个纸包。里面是吴崖留给他的记录,杨晋南自己搜集的一些伊古查的贩毒集团在F市的罪证。 他本想直接把这些罪证交给缉毒警,接连不断的卧底横死却提醒了他一件事,除不掉这个卧底,哪怕郭显义被逮捕,还会有下一个人来接替他。 门铃声响起。杨晋北最近去外地侦办一个案子,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杨晋南索性让施绎住了过来,并且还要请施绎帮忙做一件事情。 “做警察这么危险啊?!”施绎看到杨晋南腹部厚厚裹着的绷带,惊叹道。 杨晋南打开杨晋北的电脑,他能找到唯一进过省局系统的电脑只有这一台。施绎看着桌面上一堆游戏图标,试探性的看了杨晋南一眼。 “先办事,等下给你玩个够。”杨晋南无奈道。 进入状态的施绎,一扫平时有点呆滞的样子,键盘声和鼠标声络绎不绝。 “成了!你要看什么?” “帮我查一个叫郑光荣的警察。” 施绎操作几下,便调出了一份扫描件的档案,已经有点发黄了。但档案里的照片,杨晋南不会看错,二十多年前,叛逃出卖文理的缉毒警郑光荣,就是如今郭显义的“同事”老郑。 杨晋南皱起眉头。整件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能不能再看看缉毒警的卧底资料?” “我试试。”施绎一口答应,甚至没有意识到杨晋南要他查的是一份多敏感的资料。 这一次却花了很长的时间,施绎手上的速度逐渐放慢,脸色也沉重起来。 “有人来过,还把门关死了。”施绎缓缓道。 “什么意思?” “想侵入系统,就是不走正门走小门。但有人提前入侵过这个系统,还设了卡,其他人侵入不了。”施绎解释道。 “那你能查出来这个人是谁吗?” “只能确认他的电脑也是登陆过系统的,可能是警局的人,应该还是省厅的重要人物,或者他也像你一样,在用一台别人的电脑。” “叮咚”,电脑界面突然弹出一个坏笑的表情。 “他发现我们了。”施绎自信地笑了笑。“别怕,他找不到我的。给我几天时间,我帮你锁定他的位置。”施绎脸上流露着棋逢对手的兴奋。 杨晋南陷入深思,突然一阵来自腹部的剧痛劈开了他的意识。他踉踉跄跄的走进卫生间,在洗手池前狂呕起来。 满目的鲜血刺激着他的眼眸。杨晋南虚弱无力地靠墙坐下,咬着唇压抑着腹部的疼痛。 F市第一医院里,陈平之正在整理病人的资料。杨晋南前几天因为腹部刀伤入院,顺便做了一个体检。CT片里,杨晋南的胃部有一个可疑的阴影,陈平之拿着这张片子,陷入深思。 杨晋南本身就有患有贫血,突如 分卷阅读37 其来的失血让他险些昏倒。他坐在洗手间的地上,眼前的场景变得模糊不清,全身乏力到动一根手指头都困难,头晕目眩,胸腔里已经病变的心脏无力的跳动着。他就这么坐了一个小时,等到情况稍有缓和,才扶着墙慢慢起身,咬着牙弄干净水池里的血渍。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嘴角沾染了刺眼的血迹。 沉浸于自己世界的施绎没有注意到杨晋南的异样。“这是他的地址。”施绎龙飞凤舞的在便签上写下一行字,递给杨晋南。 手机铃声响起,杨晋南一看来电是陈医生,犹豫地接起。 “小南,这几天有空吗,来医院一趟,做个检查。”陈医生的声音有些焦急。 “不是刚检查过吗?”杨晋南虚脱到讲话都有些气若游丝。 “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很累。”陈医生问道。 “没什么,我这几天就去吧。”杨晋南叹了口气,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状况确实是个累赘,不管也不行。 “他拿到假地址了吗?”这是一间看似废弃的仓库,角落一盏照明灯发出的光也不足以照亮这里。照明灯下,郑光容对身边操作电脑的少女问道。 “拿到了。”少女冷淡地回答。“这件事做完,我们就两清了吧?” “这么急着要走吗?我开给你的价格很不错的啊。”郑光荣笑笑,好像自己只是一个被下属抱怨的小领导。 “做完这件事,就把这台电脑销毁,还有,别再动郭显义。”少女坚定地回答。电脑屏幕的荧赢幽光映照出她姣好的面容,她出现在这里,像是个校园言情剧的女主角拿错了剧本。 “不是我要动他,是他要动我呀。他最近还找了个很厉害的帮手。”郑光荣的口气有点委屈。 “你让我送这个假地址过去是为了害谁?” “这个人你认识,不过不是郭显义,你放心好了。”晦暗的灯光下,郑光荣的脸色看起来分外复杂。 “销毁干净我给你做事的证据。”少女补充道。 遭遇那场车祸以后,她就不能像同龄人那样正常的升学了。她恨把她害成这样的哥哥,也更恨命运。 十几岁的她,学着她哥哥曾经的样子,网吧、台球厅、酒吧一个不落。她觉得自己不会活太久,就在这些声色犬马里挥霍自己的余生。 认识郭显义,是在一个酒吧里。 对大部分人来说,郭显义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但在她眼中,郭显义却是一个孤独的人。 她知道他的身份,却义无反顾爱上他,好像在与家人、与命运叫板。 十七岁那年夏天,她又动了一次手术。你能出门的那段时间,她在家里的电脑上发现了新大陆。她如饥似渴的阅读那些编程书,突然自己成为了网络世界的主宰者,没有可以拦住她的关卡。 第一次为郑光荣做事,那时候郭显义还不是今天与他平起平坐的地位。他犯了事,她在父亲的电脑上侵入了警局内部系统,偷了几份卧底的档案来救他。 这件事从此成为郑光荣的把柄,郑光荣让她用一台一样的电脑,换出她父亲可以入侵警局系统的电脑,为郑光荣从警局盗取了很多份资料。 接受心脏移植手术时,她觉得自己已经不配了。为什么要救她这双手已经沾满鲜血的罪犯?她知道每盗一份资料,就会有人牺牲。 可她要怎么回头? 杨羽西仰头咽下两片安眠药。她的电脑技术害了太多人,她很久睡不了一个好觉了。 远行 和陳醫生約好的檢查,楊晉南拖了半個月還沒去。陳醫生一遍遍的打來電話,楊晉南都含糊應付過去。 最近倒是不再嘔血,只是胃部一直作痛,嚴重起來連站都站不穩。雖然大病過幾次,但楊晉南一直是很貪吃的人,最近卻突然看什麼都起不了食慾,一天只勉強吃一頓,也是匆匆扒幾口米飯,把剩下的拿去餵派出所後院的貓狗。看著一頓能吃三碗飯的施繹,楊晉南不由得有點羨慕他的好胃口。 雖然還有很多事要去做,但楊晉南還是暫時拋在了一邊。曾嘉嬿放寒假了,他計劃陪她回P市。秦野也湊了熱鬧,帶了莉莉一起去玩。 他不想在此之前去檢查,在臣服於命運之前,楊晉南還想最後給自己留下一點特別的回憶。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熟悉的關機提示,陳平之聯繫不上楊晉南,楊晉北還在外地出差。他猶豫再三,還是撥了楊紹雄的電話。 「我管不了他。」楊紹雄的反應意外的冷淡。「死活都和我沒關係,我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以後楊晉南的事情,不要再找我了。」 陳醫生面對電話掛斷的忙音,愁眉不展。 火車上,楊晉南和曾嘉嬿一人聽著一隻耳機,像他們最初在公交車上遇到時那樣。 已經第五遍聽《盛夏光年》了,哪怕曾嘉嬿很喜歡這首歌,都已經有點不耐煩了,拿過mp3,放起一首楊晉南從未聽過的歌。 分卷阅读38 只要是, 看著天邊雲一蕊, 逐工攏有好心情, 啦啦啦, 啦啦啦, 借問下, 眾神明, 命運敢攏有決定, 啦啦啦 啦啦啦, 咱來借問眾神明, 人生敢有成功時, 阿嬤嘛有煩惱, 燒香跋桮求籤詩, 鼻著香火芳味, 親像伊亓溫柔心情, 伊講做儂勿貪心, 好儂就有好保庇, 好保庇, 囝囝孫孫好育飼, 順順勢勢小生理。 歡快的曲調唱著的閩南語歌謠,一下把楊晉南帶回香火氣息濃烈的童年,回到那個走幾步就有一座小廟的小漁村。 「我去一下廁所。」楊晉南微笑著拿下耳機。廁所門一關,楊晉南終於撐不住了,右手握拳按壓在胃部,抵御著突如其來的劇烈絞痛。他顫抖著手從包里拿出幾片白色的藥片,和著水咽下。吃下藥片良久後,他才緩了過來,對著鏡子洗去滿臉的冷汗。 楊晉南看著鏡中的自己深陷的雙眸,和他見過的吸毒者沒有兩樣。這次出行,他從轄區里走私違禁藥品的藥販子手裡買了大量嗎啡。他的正常生活,已經只能依賴這種效果最強的止痛劑維持。 其實麻醉劑和毒品之間,不過一牆之隔,讓楊晉南覺得自己對嗎啡的依賴很可笑。 曾嘉嬿的家鄉在P市的一個小島上,島的形狀形似閩南人占卜用的筶杯,因此被叫做筶杯島,一天一班的輪渡維繫著島上與陸地的世界。 曾嘉嬿的家人很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幾個,春節臨近,古厝里的親戚都回來了。楊晉南白天跟著去海邊趕海,晚上一大伙人圍坐在一起看電視或是準備祭祀的用品。 「小時候每年放假都要看《少年包青天》,可惜我爸不讓我看電視,抓到就打我,一直也不知道最後兇手是誰。「楊晉南邊看電視邊感慨道。 「我們每年暑假都看一遍,你今年夏天再來呀。」曾嘉嬿的表哥說。 「來不了了。「楊晉南脫口而出。 「也是,畢業了哪來的暑假。」不知道誰在應和著。 小年夜的晚上,煙花都放到通宵。楊晉南睡不著,看著身邊秦野也睜著眼睛,就拉起他,偷偷去敲曾嘉嬿和莉莉房間的門。 四個人來到海邊,夜晚的海和白天不一樣。月光下的海水如墨,安靜地潮湧。 海邊有個小小的寺廟,曾嘉嬿拿下門閂,推門進去。楊晉南跟著,看見曾嘉嬿熟練的點了香許願,月光和煙花的光線凝練地勾勒出她的線條。曾嘉嬿瀑布般的長髮隨意的灑在肩頭,棉布睡衣外面隨便裹了件羽絨服就和他們跑了出來。 「你在求什麼?」楊晉南好奇問道。 「要你身體好起來,以後我們結婚了,每年都來這裡拜拜。」曾嘉嬿轉過頭衝他笑著。 楊晉南生命中,再沒有哪一刻的美好能勝過此刻。他心中的愛意洩洪般溢出,情不自禁地抱住她,貼近她的臉欲吻。 曾嘉嬿把他推開,「這裡不好啦!」她牽起楊晉南的手,跑到沙灘邊,在滿天煙花下,吻上他的唇。 她感覺到,楊晉南吻的是那麼用力,傾注了全身的力量。 這個吻中,楊晉南回憶起此生全部的生離死別,喜怒哀樂,萬事萬物都變得如同雨後的世界一般清晰明朗。 楊晉南突然有種奇怪的預感,這個吻太激烈,明明是熱戀,卻充滿了訣別的味道。 不遠處,秦野和莉莉看著楊晉南與曾嘉嬿,相視一笑,也擁吻起來。莉莉這個吻,笨拙地像個初戀的少女,忘記用任何的技巧。 離開的渡船上,楊晉南提著裝滿曾嘉嬿阿嬤送的農產品的布包,看著曾嘉嬿的身影逐漸沒入海平面。他拿出一個早上離開前剛剛和他們一家人包的紅團,終究不敢挑戰正在隱隱作痛的胃部,又放了回去。 “真是便宜施绎了。”杨晋南不满的想。 黑暗,压抑,沉闷,炎热,杨晋南分不清自己是否尚在人间。 货轮的底舱,几十个偷渡客挤在一起。漫长而痛苦的旅程耗尽了这些偷渡客的精力,在底舱里随着海浪波涛摇摆,没有人说话、打牌,不知日夜的苦熬。 恍惚间,杨晋南感觉自己又回到禁闭室,或是深度昏迷后的那个世界。他贪婪地嗅着这满舱的人气,混着海腥气,令人作呕。 下南洋,这项发源于明朝的迁徙活动,到现在还盛行在沿海地区。即便已经是二十一世纪,偷渡的条件也不比当年那批逃难下南洋的人好。 杨晋南枕着一个大帆布包,里面是几十板吗啡,几支针剂,换洗衣服,食物与一大卷一大卷的钞票。 几天下来,他仅仅喝过几口水,啃过几口面包。吗啡的数量有限,他只能精打细算,等到自己腹腔与胸腔的痛楚忍无可忍时,才吃下一片吗啡换取片刻的安宁。 分卷阅读39 货轮的目的地是缅甸,从曾嘉嬿家回到F市一个礼拜以后,他就匆匆登上这艘偷渡船。 现在他的朋友与家人应该都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杨晋南闭上双眼。现在好像是除夕夜快到了,杨晋北之前特地答应他会在除夕之前回来。杨晋北不会违约,只是自己这一次,恐怕真的要让他失望了。 时间倒流回三天前,杨晋南去拿体检结果的那个晚上。 其实这个结果,也在他预料之中。可是当他拿到这个检查结果时,“胃上部印戒癌”六个黑体字还是刺痛了他的双目。 陈平之看着面前拿着报告书沉默的大男孩,突然觉得做活人的医生还是太过于残酷的一件事。 他要怎么告诉面前这个人生刚刚开始有一点点希望与欢愉的男孩,他胃部的癌变已经发展到了中期,哪怕是国内顶尖的几所医院,杨晋南这样的病例存活期基本不超过三年。 恐怕他还没从之前下的三十岁的判决中缓过劲来,却要马上接受自己只有几年可活的事实。 有件事陈医生还没告诉杨晋南,他已经联系到一个合适的心源。 奇迹发生了,却已经挽回不了什么了。 烂尾楼的天台上,杨晋南安静地坐着,眺望着F市的夜景。他的双腿已经凌空在二十几米的高空里,只需双手一用力,他就能终结这短短二十四年仓促的人生。 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无论是青春期被杨绍雄毫无理由的发泄殴打,还是在监狱里被十几个人轮番欺凌,或是在icu里生不如死的挣扎时,他都没有落泪。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原以为已经溃烂麻木的心,还是会难过的。 施绎帮他找到了卧底的地址,他遇到了自己一生中最爱的女孩与最重要的朋友,和从小依赖的哥哥生活在一起,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有点活着的意趣。 他昨晚梦见自己和曾嘉嬿结婚了,自己坐在接新娘的花车上,身着婚纱的曾嘉嬿美到他认不出来,坐到他的身边,抱怨道满头的饰品太沉重,梦中的那些场景那么真,好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一样。 为什么,自己已经这么努力了,却换来这么一个结局,被一纸诊断书宣判。 他哭的不能自制,哭到浑身不停的颤抖,嘴唇被咬出一道道血痕。 “为什么……为什么……”他低语着。 诊断书被他扔下楼,白色的纸片无助的起伏,有如他这一生。 远处城市的车流不息,每一盏灯背后都有各自的故事。原本可能有一盏灯会属于他和曾嘉嬿,未来的一切却突然如梦幻泡影一般消逝。 杨晋南往楼下看去,这样摔下去,会死的很难看吧。不知道杨绍雄会不会来他的葬礼? 他把身体一倾,将自己的身体交给虚空。 杨晋南被冰冷刺骨的寒风吹醒,还能感知到痛和冷,证明他还活着。 可这是十几层的高楼楼顶,摔下去哪有不死的道理? 杨晋南感觉胸口一阵郁结,喉头一阵腥甜,吐出一大口鲜血,这才喘的上气。 他坐起身子环视一周,原来自己身在一块凸出的水泥平台上,仅仅比天台矮上三米。 杨晋南苦笑一声,这种时候,他却突然大难不死了。他站起身子,拍拍身上的尘土。虽然没死,这么一摔还是浑身疼痛。自己的身上好像总有地方在痛,他已经习惯与疼痛共生。 天台上,有几张他口袋里滑落的纸片。杨晋南捡起来,一个是当年杨晋北给他求的护身符,还有一个是写着卧底地址的纸片。 杨晋南拾起纸片,对着空气笑笑。“你们哪位大哥又催我办事,自己死了痛快,把事情都留给我,平时也没少给你们烧钱啊。” 他坐在平台上,从口袋里拿出曾嘉嬿的mp3,只戴上一边耳机,听了很久的歌,听到整个城市的灯火都逐渐熄灭。 来到施绎查出的地址时,杨晋南直觉告诉自己,这是个陷阱。 这是一个城郊的旧厂房,三人高的大铁门锈迹斑斑,门上挂着一把大锁。 杨晋南左右看看,四下无人,从口袋里掏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铁丝,正准备开工时,突然发现这个锁没有锁上,杨晋南满腹狐疑的把锁拿下。 这很像个陷阱,但是是他目前唯一的线索。 “怎么是他?!”电脑前看着监控的杨羽西坐直了身体,哪怕那场车祸以后,杨羽西再也没见过她恨了十几年的这个哥哥,当监控拍到杨晋南的脸时,杨羽西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他。这张不羁的英俊脸庞和当年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带点颓废与痞气。杨羽西想到当年经常被同学委托给杨晋南递情书的岁月。那是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她也只是个普通的中学生。 时至今日,他们都已经面目全非。 “满意吗?是他亲手把你害成这样的,算是我送你的告别礼物。”郑光荣吐出一大口烟,端详杨羽西的神情。 “一个小虾米不自量力,非要做卧底,能有什么好下场?”红姐在旁边语气淡漠 分卷阅读40 地说。 “和当年的文理,是不是很像?”郑光荣问道。 红姐回想起那个叫文理的男人,是她的初恋。他们在一个炙热的夏天相爱,回想起那些往事,都觉得汗涔涔。 最后一次见到他,也是在夏天,追悼会上文理身上盖着国旗,脸上的伤痕被化妆品掩盖的很好,她一边抹泪,一边擦汗。 一下子就过了这么多年,看到杨晋南的第一眼,她才想起来那些差点被她遗忘的岁月。杨晋南的眼神和文理如出一辙,那双眼睛给她的感觉太熟悉,让红姐怀疑是不是文理转世归来。 杨晋南背她跳下楼时,她趴在他的背后,在他身上嗅到了文理的气息,那是青春的味道。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自己遇到那三个警校学生,杨绍雄,文理,郑光荣,那时他们还是最好的朋友,都一边坚信正义,一边肆意挥霍着青春。 红姐拨通了杨晋南的电话。 杨晋南是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接到红姐电话的。她在电话里告诉他,他已经中了一个圈套,郑光荣很早就开始怀疑他,已经搜集了大量杨晋南参与贩毒活动的证据。假地址铁门上杨晋南留下的指纹,是郑光荣计划的最后一环。 “他马上就要匿名去报案了,我给你安排了去缅甸的偷渡船,你快跑,越远越好!”她在电话里急切的告诉杨晋南这些。 “我不走。”反正活不了多久了,杨晋南不查出卧底不会罢休。 电话铃声又急促地响起,杨晋南以为是红姐又打电话来劝他,正打算挂掉时,却看到来电是施绎。 “老杨快回来,我弄错了!之前的地址是假的!对面的人给我设了套,我查到他真的地址了!”施绎的声音带着懊恼。 杨晋南联想到红姐的话,问道:“那真的地址是哪里?” 施绎报出两个地址,其中第二个地址杨晋南很熟悉。 杨绍雄的家。 “等等,别挂,老杨,对面的人突然发消息过来说让你快走,她说……她叫杨羽西?” 杨晋南顿时浑身血液冰凉,胸口也开始撕裂般的疼痛。 他有点记不清自己接下来做了什么,意识清醒以后,他已经在去缅甸的偷渡船上。 现在自己的通缉令应该已经发布出来了吧,他不敢去想家人朋友,还有曾嘉嬿看到以后的感觉。 这一来恐怕还要连累到杨绍雄和杨晋北,如果自己的对手是郑光荣的话,杨晋南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与无力。从一开始,自己就在按他的安排走出每一步。 杨晋南已经离开的F市,陈平之向缉毒大队与杨绍雄、杨晋北出示了杨晋南的体检结果。 “就算真的失踪了,他也只能再活一两年了。” “真的没有疑点了吗?“杨晋北追问着缉毒大队曾经的同事。杨晋南失踪后,他没睡过一个好觉,家里全是杨晋南生活过的痕迹,已经被搜证的警察翻了个底朝天。 杨绍雄盯着那张体检结果,眼神中的愤怒让陈平之都有些不安。如果此刻杨晋南在杨绍雄面前,陈平之相信杨绍雄会亲手杀了他。 施绎拿着杨晋南托付给他的一个文件袋和一个写满名字的灵牌,用杨晋南留给他一大笔现金租了个房间,买了一台电脑,终日在网络上搜集他能搜集到所有与那个贩毒集团相关的信息。 施绎坚信,那个为自己挺身而出的杨晋南不会是坏人。他在等待有一天杨晋南联系他,在此之前,他要帮杨晋南尽可能的搜集证据。 仰光 缅甸仰光的一间地下室里,即便已经是深夜了,这里却人头攒动,大功率的卤素灯照的这里亮如白昼。所有的人都带着兴奋地神情,手上攥着押码的票券,看向中间的一座高台。 高台上,两个上身□□的男人正在激烈的搏斗。其中一个男人十分削瘦,看起来能够被他的对手一拳打倒。 在缅甸,杨晋南就靠打这种生死拳赛来谋生。观众押钱在两个选手身上,赌他们的输赢。说是拳赛,实则是最原始的搏斗,这里没有规则,拳手可以用身体的任意部位去伤害对手的任意部位。在这个高台上,只有两种结局,生或残废,甚至死。有人会选择投降,但这种拳赛最残酷的地方就在于,除非一方已经死去或者濒死,拳赛不会结束。 说来很有意思,当他已经完全不在乎生死的时候,每一次比赛杨晋南都当作是最后一场,却已经打了十几场比赛。 杨晋南在地下拳赛界小有名气,裁判说这是他见过最特别的拳手,这个瘦弱的华裔拳手在拳赛中完全不进行防御,只一昧的进攻,好像完全不怕死一般。哪怕肋骨被打断,咽喉被紧紧掐住,浑身浴血,也完全不为自己做丝毫的格挡。 杨晋南“呸”地一口吐出嘴里的血沫,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今天的对手相当难缠,他们已经在台上缠斗了半个小时了,杨晋南隐隐感觉自己身体要到极限了。他的嘴唇毫无血色,胃部的疼痛已经剧烈到他可以忽略对手给他造成的伤痛,心脏也到了 分卷阅读41 竭泽而渔的地步,他说不清下一秒会不会停跳。 身上曾经受过伤的地方也在隐隐作痛,或许要变天了。等下下雨的话,他就不能睡在街上了。 不过今天如果输了的话,也不用考虑去哪里睡了。 杨晋南爆发起最后一轮进攻,成败都在此一着。 “十、九、八、七、六……”耳边传来裁判的倒数声,谁倒下了?原来是自己…… 台下一片哗然,杨晋南听到有人在咒骂自己,听到有人在撕赌票,摔酒瓶…… 对手踩在他的胸口上,踩的是那么用力,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都被挤出。杨晋南的眼前充血,视野一片血红。 “一……”裁判倒数到最后一秒时,杨晋南沾满鲜血的双手握住对手踩在他胸口的脚。 “我最……讨厌别人……踩着我……”他断断续续的低声说道。 他从身体里压榨出最后的力量,掸开那只沾满泥土与血汗的脚,翻身起来,台下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喝彩。 裁判的倒数声再次响起,杨晋南靠在护栏上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他大概三十出头,看样子也也不是穷凶极恶的人,浑身上下都是黝黑而健美的肌肉线条,应该是个本地的农民,多半是急需用钱才来这里赌命。 倒数声结束,裁判拉起杨晋南的手,“Winner,Nan!” 耳旁一阵蜂鸣,杨晋南吐出一大口鲜血,栽倒在台上。 “你醒了。“杨晋南睁开双眼,还没看清眼前的事物,就先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药草香气。 这股气味让他安心,他动了动身体,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小心点,你这次差点没命。”眼前的女孩也有着一副华人面孔,讲着生硬的中文。 杨晋南对她咧嘴笑笑,女孩为他搬来洗脸的水盆,不锈钢的脸盆里晃荡着清水,放在一个木架子上。架子上还摆着一块小圆镜子,杨晋南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来仰光快要一年了,在这里,他不是F市那个小协警杨晋南,而是个流浪汉“Nan”。 身处文明发达的国度太久,会忽略掉很多本质性的东西。杨晋南在这个全新的国度里放逐着自己,居无定所,烟酒毒品不断,醉生梦死。回想一年前的人和事,已经恍若隔世。 无法面对杨羽西就是自己找了几年的卧底的他,现在在这里是等死,还是逃避?Nan问着自己。镜子里的人较一年前比起来,黝黑沧桑了不少,杂乱的刘海下依稀能看到几处伤疤,不是在拳赛台上留下的,而且毒瘾发作时自己撞墙受的伤。 双手手腕上七八道割痕,亦是来自于此。时至今日他也无法完全脱离毒品,只能用仰光毒贩那里买到的劣质毒品来代替郭显义的针剂。 即便如此,每回毒瘾的发作,也能要了他半条命。身体的每一寸皮肤、肌肉都仿佛在被虫蚁啃噬,整个人在冰火中游走,而那种空虚感更让人绝望。每当毒瘾发作过后,Nan整个人都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冷汗,身上添了几道新伤。 “你不能再去打拳赛了。“女孩对他说。 这个叫Dan的女孩是他在缅甸称得上是朋友的人,每次在赛场上重伤后,他都会来找她治伤。Dan不是受过系统培训的外科医生,她的医术是父母教会的,在这里抗生素是稀缺物资,Dan用满屋的草药来医治病人。 “我快死了吗?“Nan问她。 Dan沉默了。她把Nan看作是自己最好的朋友,Nan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但从她第一次见到Nan开始,就知道他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他把一种叫“吗啡“的止痛药当作饭一样吃。身为医者,却对自己朋友无能为力,这是Dan最大的遗憾。 Nan对她温柔的笑笑,Dan难以想象这会是那个在拳赛台上凶神恶煞的男人。 中国的除夕又快到了,缅甸的华人很多,很多小店都贴起春联,劣质的音响播放着新春贺岁歌曲。 Nan走在一条泥水横流的街道上,厚重的皮靴踩起水花。他挎着一个黑色布袋,里面装满了缅元。Nan刚刚从拳赛的经理人那边要到钱,打算去黑市上买吗啡和毒品。即便打拳赛挣的钱很多,但这些维持他生命的东西更加昂贵。 他呼出一口气,在空气中变成一阵白雾。好像也过不了几次年了,Nan留恋地看着路边与除夕相关的一切。 一阵喧闹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小巷深处,有一群少年在斗殴。来往的人对这一切熟视无睹,Nan皱皱眉,靠近他们。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正在被七八个同龄的男孩围在中间你一拳我一脚的殴打。Nan拽开其中一个,拉起被打的男孩。 “喂,你谁啊?“一个身材壮些的男孩一脸逞强的看着他,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喝道。 “别逼我动手哦,我是□□。“Nan笑眯眯地回答他。 男孩不屑的笑了,“就你这瘦竹竿样子,□□要你干嘛?“ “贩毒啊。“Nan对答如流。 分卷阅读42 男孩趁他不注意,正欲偷袭,Nan马上往后撤了两步,男孩扑了个空摔倒在地。 周围的男孩一片哄笑,Nan挑眉,问道:“还有谁想来试试?” 男孩们一哄而散,被打的男孩也抱着书包连忙逃走。Nan要离开时,突然发现有个打人的男孩还没走,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 “看什么看啊,好好读书别搞这些没用的,你们玩的这些我早就玩过了。”Nan不耐烦地对他说。 男孩摇摇头,开口道:“你长得好像……”话音未落,Nan身后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Geo,怎么又打架了?” Nan回头看,与中年妇女对视的瞬间,两个人都在原地怔住。 那是无比相似的两张脸,在对望着。 “你也是中国人吧?我也是从中国来的,我叫陈蕴珍,这是我儿子Geo,没给你造成什么麻烦吧?”最后,还是中年妇女先定了定神,开口道。 “没事。”Nan勉强的笑笑。 “真对不起。“陈蕴珍又说道。 Nan摇了摇手,转身想离开。 “那个……年轻人,晚上不如到我家吃顿饭吧,Geo给你添了麻烦,实在不好意思。”陈蕴珍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他叫住。 Nan心中属于杨晋南的部分蠢蠢欲动起来,他看着这张与自己无比相似的脸庞,点点头。 来到缅甸以后,Nan就没吃过像样的中国菜了。陈蕴珍做菜很有一手,Nan觉得如果自己身体健康的话,吃光这桌菜不成问题。 陈蕴珍还在厨房里忙活,她的丈夫晚上没有回家。他想必是个当地的富商,三层的花园洋房金碧辉煌,让Nan顿觉自己的寒酸。 Geo怯生生地看着他,Nan冲他笑了笑,“以后别打人了。“ 真不公平啊,明明是一个娘胎出来的,Geo的人生却和自己完全不一样,Nan想。 “你从F市来这边吗?听你口音很像。”饭间,陈蕴珍不动声色的问道。 Nan点点头,“我爸爸是个警察。” Nan看到陈蕴珍的筷子在空中停了停,随后镇定的回答道:“警察……警察很好,就是可能不太顾家。“ Nan慢慢地吃下一口白粥。这是自己第一次吃到母亲亲手做的饭吧,可惜他已经失去味觉很久了,再美味的食物于他都是味同嚼蜡。 “你怎么就吃这么点?”陈蕴珍皱着眉头问道。 “有没有酒?我想喝点酒。”Nan答非所问。 陈蕴珍点点头,从酒柜拿出一个玻璃瓶,倒出里面透明的酒液,故乡的味道扬扬升起,是F市独有的地瓜烧。 陈蕴珍看着Nan一口气喝掉一大杯白酒,嗔怪道:“你看你这么瘦,平时肯定没顾好自己,少喝点酒。” Nan看着陈蕴珍的脸,不知道是不是酒意造成的错觉,她的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这张只在照片上见过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感觉竟然是这么的不真实。 Nan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地瓜烧,不顾胃里灼烧的疼痛。Geo有点怕他,匆匆扒了几口饭就上楼回自己房间。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仰光?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得病了,活不久了。”Nan直视着陈蕴珍的眼睛,带着醉意说道。 Nan从来没对任何人主动说起这件事,却情不自禁在陈蕴珍面前开了口。 这副衰弱的身体,Nan从来不敢确定自己能活到下一分钟。即便这样,他却从来没有认真想过,死亡意味着什么,直到今天坐在这个赋予他生命的女人面前。 Nan突然开始害怕,害怕死后的虚无。一个人死了,在世上有再多的爱恨情仇,也都不作数了。 但却已经不能再挽回哪怕一点点了,他的终点已经快要到来,无论是恐惧还是欣然接受,都改变不了结局。 他第二次哭了,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母亲面前。 陈蕴珍看着他耸动的肩膀,深吸一口气,走到Nan的背后,将他抱在怀里。 “晋南,对不起……”她带着哭腔低语,她不想打扰到Geo。 陈蕴珍触及Nan的身体时,他浑身如触电一般。这是他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感觉,来的太晚的母亲的拥抱。 泪水流过脸上未愈的伤口,引起一阵阵刺痛,十几年间的苦痛都随着泪水奔涌而出,Nan哭到喘不上气,陈蕴珍平静了太久的内心竟也突然如同刀绞。 “妈妈,上来一下。”Geo突然在二楼的房间里大叫。 陈蕴珍被Geo的叫声惊醒,她松开杨晋南,拭了拭泪水,“等一下,小南。” Nan看着她上楼离开的背影,拿起桌上的地瓜烧,起身整了整衣服,背着包,最后看了眼桌上的饭菜,沉默的离开。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Nan没有撑伞,任凭雨水和着泪水在脸上流淌。他边 分卷阅读43 走边喝着地瓜烧,直到胃部的灼烧感忍无可忍,像个疯子一般蹲在路边大口大口的呕血。 第二天,Nan踏着虚浮的步伐回到Dan的小屋,推开门Dan却不在,他心中浮现一种不祥的预感,Dan很少出诊。 “吱呀”一身,Dan熬煮汤药的小房间的老旧的木门被推开,一个Nan从未见过的魁梧男子走出来。 Nan警惕地看着他,Dan的呜咽声从里间传来。 “杨先生不愧是郭显义的得力助手,脑子就是活络,躲在伊古查的地盘上个月玩灯下黑,找了我们足足一年。”魁梧男人笑道。 Nan看着他的笑容一阵恶心,问道:“你是什么人?” “郑老大有些事情想请您回国去面谈。”魁梧男人的语气轻松和蔼的仿佛郑光荣是Nan好久不见的朋友一般。“都说落叶归根,我们郑老大和你爸老交情了,你死前也要让你和他见上一面啊。” 他的话音刚落,守在里间的人不知道做了些什么,Dan更加激烈的哭喊起来,她的嘴里好像堵了东西。 “郑光荣的人,只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吗?”Nan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 “做我们这行的,想客气些也被人看不起啊。”魁梧男人从腰间拔出一把□□,毫不犹豫地朝Nan的膝盖开了一枪。Nan吃痛跪下,双手捂着膝盖上源源不断流出鲜血的伤口。 “我不是郭显义,做什么都给你留点情面。“魁梧男人擦着枪,“你胆子太大了,一个人也想和我们作对?” Nan抬头,看了他一眼。魁梧男人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森森杀意,竟也打了个寒战。面前的人明明是任自己宰割的羔羊,魁梧男人为自己一瞬间的恐惧感到好笑。 “我和你走,你放了我的朋友。”Nan哑着嗓音说。 魁梧男人笑笑,走到里间,一声枪响,Dan的哭喊声停止了。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Nan没有说话,回忆着这个短暂相处过的女孩,包里还放着打算给她的诊金。见了比同龄人更多生死的他,这时候的心里也在钝钝的疼痛。 这个世界上对自己好的人不多,现在又少了一个了。 魁梧男人从后腰拿下一副手铐,“爬过来戴上。“ “你刚刚把你的筹码杀了,蠢货。”Nan冷冷道。 “那这个够不够当筹码的?”魁梧男人拿出一部手机,调出一张照片。尽管很模糊,Nan仍然可以认出照片上被绑着手脚的人是秦野。 “你的老朋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行做了缉毒警,卧底卧到我手上了。” Nan紧咬下唇,眼里的恨意要滴出血来。魁梧男人晃了晃手上的手铐,手铐铮铮作响。 Nan拖着一条已经用不了的腿,在地上艰难的移动,双手被粗糙的砂石摸出道道血痕,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渍。 好不容易到了魁梧男人的面前,Nan大口地喘气。魁梧男人用力踢了踢Nan膝盖上的伤处,Nan痛到在地上蜷缩着颤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就是逃避的结果吗?命运对自己是不是太过残酷了?他只想在这个全新的国度默默的离开也不可以吗? 汽车后座上,Nan的双手被铐在背后,膝盖上的伤口被粗糙地包扎过,白色的绷带已经被伤口渗出的鲜血染红。 又到除夕夜了,夜空上绽放着一朵朵烟花,华人家庭都张灯结彩起来,一道车门仿佛隔开Nan与外面喜庆的世界。 汽车在陈蕴珍家的附近停下,开车的魁梧男人下车在接电话,Nan心念一动。 其实他早已经用腰带里别的铁丝把手铐撬开,趁坐在身边的看守不注意,一把夺过他的□□,射伤他的两只小腿,开了车门夺路而逃。 即便竭尽全力,Nan也只能像个傻瓜一样拖着一条伤腿,用奇怪的姿势奔跑着,假装听不到身后的呼喊与威胁的枪声,耳畔灌入“呼呼”的风声。 Nan终于在陈蕴珍家的落地窗前无力的跌坐在地。他跑到了终点,见到了他唯一能求助的一个人,这个人正在为她的丈夫孩子夹菜,脸上的笑容是由衷的幸福。 自己又凭什么打扰呢? 不管是杨绍雄的家,还是陈蕴珍的家,自己的出现都只会妨碍他们的幸福生活,自己好像是全世界最多余的人。 伤口的鲜血像一条微型溪流一般流淌在修剪得当的草坪上。Nan无力的丢掉□□,举起双手,几个打手的拳脚如雨点一般落在Nan的身上,Nan空洞的内心已经再难以掀起一丝丝波澜。 “留一口气,郑老大吩咐了,要活的。”魁梧男子不满地吩咐道。 货轮的底舱,Nan的双手双脚俱被紧紧捆住不能动弹,嘴里塞着一块破布以防他咬舌自尽,被关在一个铁笼里,铁笼的柱子有手臂般粗细,难以撼动分毫。 即便货轮上带了大量的毒品,Nan毒瘾与癌痛发作时,也只能在这个铁笼里苦熬。额头上又添了 分卷阅读44 几道淤青,手腕与脚踝也尽是被麻绳磨破的伤口。 舱底不知日夜,不知道过了多久,底舱的晃动感突然消失了,几个打手过来,打开铁笼的门,解开他脚上的麻绳,推着他往外走。 膝盖的枪伤一直也没有医生来治,Nan的半条腿已经感染化脓,一着地就是钻心的疼痛,而他的脸上却面无表情,像个木偶人一般满眼空洞。 打手把他带上另一条货船,打开一道铁门,把Nan往里一推,又关上门,从外面反锁上。 这间舱房飘散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借着角落的一盏暗淡的马灯,Nan看到这个舱房里放置着各式各样的刑具,上面还沾着陈旧的血迹。 这里或许是郑光荣的刑房,Nan紧皱眉头,他想到那些受刑惨死的卧底,不知道自己今天的下场会不会比他们好一点。 角落传来一阵动静,Nan看过去。 “杨晋南,你还有有脸出来?”很久没有人叫他杨晋南了,他对这个名字陌生起来。 杨晋南看着面前两张熟悉的面孔,一个是挚友秦野,另一个则是杨绍雄,看向杨晋南的眼神,依旧是带着满眼的不屑与愤怒。 坠落 作为Nan的自己,在这一刻结束了吧。杨晋南有点恋恋不舍,Nan比杨晋南要自由太多。 “阿南,你怎么也……”即便杨晋南的通缉令印发到了各个派出所,秦野依旧不能相信杨晋南会是个毒贩。他进入缉毒大队,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寻找杨晋南的下落。 在杨晋南离开的一年里,有人相信他,有人却对他恨之入骨。 “你怎么还没死?“杨绍雄的语调冰冷,口气像在审理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 “老杨,父子难得团圆,怎么一见面就这样子呢?”舱房的铁门被打开,走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郑光荣。 杨绍雄看着郑光荣,又看看杨晋南,嘲讽道:“怎么?你们毒贩还搞内斗?” “连父子都要搞内斗,毒贩怎么不搞呢?” “你把羽西带到哪里了?”杨绍雄急切的问道。杨晋南瞥了他一眼,看来杨羽西做的事情还没有暴露,也难怪杨绍雄会被郑光荣关在这里。 “杨小姐呢,需要杨大少拿一份文件来换。”郑光荣不急不缓地说。“我知道,吴崖给你留了东西,你自己也搜集了不少证据吧,你们这种小虾米,实在是很麻烦。” “给他,杨晋南,给他!羽西已经失踪一个星期了!”杨绍雄听的不太真切,只知道郑光荣在索要一份文件。 杨晋南懒得理会他,“原来你真的害怕啊。”他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份文件,被我的朋友藏起来了。我和他约好,我失踪一年后,他就拿着这些文件去报警,算算日子,就在这几天了。“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落在杨晋南脸上,郑光荣胜券在握的得意神情转为极度恼怒。杨晋南看着郑光荣,笑的更加肆意。 “杨晋南,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死的毫无尊严,死的痛苦,和死的干净也是不一样的。“郑光荣用眼神示意两个打手,两个打手架起杨晋南,把他按在一个满是血渍的铁椅上,把他的双手双脚与脖子都牢牢锁在椅子上。 郑光荣突然转过头,对杨绍雄说:“当年文理,也是死在这里的。” “你还有脸说他的名字?“杨绍雄愠怒。 “死脑筋的人,不会有好下场,文理是,你这个儿子也是。“ “他不是我儿子。” “我是真不忍心看到你们父子反目啊,有件事情,我还是先告诉你吧。“ 杨晋南皱起眉头盯着郑光荣。 “你儿子是好警察,你的女儿嘛,就不好说了。“ “你什么意思?这些事情和小西有什么关系?”杨绍雄警惕地问。 “也不能怪她,你把女儿教的太单纯了,进了圈套还不知道。” 郑光荣缓缓的讲述他是怎么让郭显义去接近杨羽西,杨羽西这么多年来又是怎么给他提供情报的,而杨晋南这几年来又怎么被毒品所控制,又怎样以一己之力搜集大量他的罪证,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钝刀割在杨绍雄心上。 “你在骗人……你在骗人……“杨绍雄喃喃道。杨绍雄第一次感觉这个世界这么不真实,所有他坚信的事情都在一瞬间崩塌。 “你有没有想过你儿子为什么要顶着罪名逃走?他明明已经有我的罪证在手了。”郑光荣看向杨晋南,“你是做大事的人,我佩服你,只可惜,关键时刻犹豫不决。” “我怎样和你没有关系,你没有资格教我做事。“杨晋南不屑地回答道。 杨绍雄抬头看着被紧缚在刑椅上的杨晋南,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却仍然面无惧色,高昂着头,脸上是杨绍雄从来没见过的狠戾神色,仿佛之前吊儿郎当的杨晋南从未存在过。 “杨晋南,他说的都是真的?”杨绍雄的声音带着丝丝难以自抑的颤抖。 杨晋南看 分卷阅读45 着杨绍雄已经开始苍老的面容,叹了口气回答道:“你可以不信,我也不算什么好人。“ 怎么可能不会委屈呢?当杨绍雄踢开自己面前的药片时,杨晋南相信那一刻他是真的想让自己死。 现在马上就要如你所愿了。 “我敬你是个英雄,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文件在哪里,我放了他们,一枪给你个痛快。“郑光荣已经没有耐心了,对杨晋南下了最后通牒。 “用我这个活不久的人的命,换你一命,不亏。“杨晋南闭眼,姿态安详。 边上的打手端来一个托盘,里面放了一排闪着寒光的钢针,还有一个小铁锤。 郑光荣拿起一根钢针,在秦野和杨绍雄面前晃了晃。 “郑光荣,我和你的恩怨,和下一代没有关系,你冲我来。“杨绍雄看到那根银针下一秒就要刺入杨晋南的手指,惊惶道。 “你是不是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郑光荣捏住杨晋南右手的中指,用钢针对准指甲下的缝隙,慢慢扎了进去,为了加剧杨晋南的痛苦,他故意选了针头钝的钢针。 杨晋南浑身一颤,“呃啊”地痛呼一声。十指钻心的疼痛,和癌痛完全不同,而郑光荣显然不满足于此,他搅动起已经插入到手指里的钢针。杨晋南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心脏也呼应着刺痛。 一根还不够,郑光荣又拿来一根钢针如法炮制,直到杨晋南的中指里扎了三根钢针,鲜血顺着钢针流淌时,他用力把三根钢针往上一抬,整片指甲被掀开来,露出血肉模糊的甲床。 郑光荣把杨晋南还带着血肉的指甲扔到杨绍雄面前,端详着他的反应。 杨绍雄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他只能低头凑近看那片指甲,在冬夜里好像还冒着丝丝热气。 杨绍雄第一次为杨晋南,流下了泪水。这么多年来,文理惨死的样子还经常让他深夜惊醒,他一直走不出这个阴影,如今要他亲眼看着自己错怪了太久的儿子被折磨却无能为力,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哀嚎,凄厉悲惨。 “我都没叫那么惨,你搞得好像是你自己的指甲被拔一样……“杨晋南看着他,有气无力地说。 秦野的眼中噙满泪水,被娇生惯养长大的他,无法面对抗日剧中才能看到的残忍拷问场景被施加在自己的挚友身上。 郑光荣对杨晋南剩下的九根手指如法炮制,当第十片指甲落地时,杨晋南也没了声气,十指指尖散落了一地的鲜血,低垂着头,满头黑发被汗水浸湿,脸色惨白,嘴唇上满是自己咬的血痕。手腕、脚踝和脖子也在挣扎时被锁住他的铁铐磨得血肉模糊。 “这就不行了?刚刚不是还话很多吗?”郑光荣挑起他的下巴问道。 杨晋南双目半阖,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郑光荣见状,拿起一桶海水泼在他鲜血淋漓的双手上。 只这一下,杨晋南马上被疼痛激的绷直了身体,浑身不住的挣扎,双眼圆睁,眼中布满了血丝,发出嘶哑的惨叫。 杨绍雄拼了命地爬向杨晋南,脚镣的另一端却被固定在墙上,无论他怎么挣扎,都不能再靠近杨晋南一分一毫。 打手拿起托盘里的铁锤,按住杨晋南修长的手,狠狠地砸向他的指节。他像敲钉子一样,一下又一下的敲下。杨晋南中途昏厥过许多次,又被海水泼醒,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 一个小时以后,杨晋南的十指无力的摊开,指节被铁锤敲的尽数肿胀变形,一双手上全是血迹与青紫的淤痕。杨晋南试着想动动手指,那双手却好像已经不属于他一样,除了强烈的痛觉还在折磨着自己。 身处这样的无间地狱,杨晋南唯一的念想,只求快点解脱。 他把舌头放在齿间,下定决心用力一咬,鲜血成河一般从他口里潺潺流出。 “当年文理还是足足撑了一天才寻死的,老杨你儿子的心理素质不过关啊。”郑光荣好像早就料到这一出一样,身边的打手也熟练的掰开杨晋南的嘴,撒了点不知道什么药粉,拿纱布裹住被咬破的伤口。 “伤到这个程度,力气根本不够咬断舌头的。”郑光荣还在解释,好像杨晋南是个解剖台上的实验动物。 杨绍雄死死盯着郑光荣,目眦欲裂。 “从最开始,我就不该交你这个朋友。” “你当然说的轻松了!你没有失去过自己至亲吧?”郑光荣突然有些失态,“你和文理都是光明磊落的大英雄嘛,现在你儿子也是了,就我老郑一个人做坏人呗。” “当年的事,大家都很遗憾,但害你家人的是毒贩,不是我们。“杨绍雄看着这个年少的知己好友,“收手吧。” “这样怎么够呢?至少也要让你体验一下我当时的感觉吧?”郑光荣流露出疯狂的神色,把杨晋南倒吊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还活着……杨晋南神志迷离间,只觉得无比的失落。 郑光荣粗暴的扯下杨晋南上半身穿的衣服,任他瘦到皮包骨的身体暴露在海上接近零下的冷空气中。 在外流浪的一年,杨晋南的身体 分卷阅读46 上又添了几道伤疤,但都不如胸口处那个手术留下的刀疤狰狞刺眼。没有什么能比那道伤疤更能控诉杨绍雄做父亲的失职与偏见。 打手提来一个塑胶桶,桶里冰冷的海水浸泡着一根手指粗细的皮鞭。郑光荣从桶里捞出皮鞭,抖了抖上面的水,向杨晋南的胸口挥去。 “不要……“杨绍雄和秦野无助地呼唤,却只能眼见杨晋南上身逐渐体无完肤,每一鞭都划开皮肉,留下一道道可怖的伤痕。 杨晋南已经没什么反应了,只在每一鞭落在身上时抽搐一下,时不时有鲜血从口鼻中喷吐而出。 等到他上半身尽数皮开肉绽,郑光荣才停下手来,打手马上往杨晋南身上泼上一桶海水,杨晋南早已哑声的喉咙发出一阵嘶哑的哀嚎,在空中颤抖着身躯,想要蜷缩起身子却不能够。打手随机又泼上几桶海水,洗去他身上的鲜血,伤口可怖的发着白,皮肉都翻卷着。 杨晋南的每一声惨叫,都深深刺痛杨绍雄的内心。直到今天,他才真真正正的认识这个儿子,却已经太迟太迟了,只能在这里看他在这里一点点惨死成灰,无论有多后悔,都不能改变结局分毫。 郑光荣点着一支烟,凑到杨晋南面前,问道:“怎么样,现在我可以认识你那位带着文件的朋友了吧?这还只是开胃菜。“ 杨晋南淬了一口血水到郑光荣脸上,“你……不配。”他用受伤的舌头含糊不清地说。 “你说谁不配?”郑光荣暴怒,扒开杨晋南的右眼眼皮,把烟头在他的眼珠上“滋”的一声熄灭,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弥散开来。 “谁不配?”郑光荣把手指插入被灼伤的眼球,用力抠挖着,对在场的每一个人问道。 “你疯了……你疯了……”杨绍雄和秦野拼命想要拉住郑光荣,却被身后的脚镣绊住,杨绍雄的脚腕被都磨的血肉模糊。 杨晋南早在眼球被灼伤时就昏迷过去,又被眼球被活活抠出的剧痛唤醒。他的视野顿时少了一半,眼眶里流出的鲜血瞬间遮住了半张脸,脑海除了痛觉一片空白,张开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宣泄痛楚,只能徒劳的开开合合。 郑光荣抓着鲜血淋漓的眼球,双眼发红,整个人的状态已经癫狂。他掰开杨晋南的嘴,把眼球塞了进去,逼他咽下。杨晋南“哇”的一声,把眼球连着大口鲜血吐出,郑光荣还不满意,一脚踩在血红的眼球上,狠狠的碾起来。 两个打手都看不下去了,在舱房的角落吐了起来。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以后帮你做一辈子的内线都可以,我求求你,别这样……别这样……”杨绍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郑光荣不停的磕头。从警几十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血腥残忍的场景,却发生在被他错怪了一生的儿子身上,哪怕此刻郑光荣能一枪毙了杨晋南,杨绍雄都会感谢他。他愿意付出所有来交换,只要他的儿子可以不再受苦。 “这才一个儿子,你就受不了了,你有什么资格骂我是叛徒?”郑光荣冷笑地问他。 “不过老朋友的面子,我还是会给的。”郑光荣把已经深度昏迷的杨晋南从刑架上解下来,扔到杨绍雄和秦野面前,“你们劝劝他赶紧把文件交出来吧,不然大家都没路走。” 郑光荣带着打手离开,不一会儿马上又回来一个打手,扔进来一个急救包和几个干馒头,几瓶水。 杨绍雄和秦野颤抖着靠近杨晋南,秦野探了探他的颈部动脉,好在还有一丝微弱到难以察觉的动静。 杨晋南浑身是伤,杨绍雄和秦野拿着急救包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杨绍雄抚摸着杨晋南的脸,冰冷的有如死人一般,老泪纵横。 秦野定了定神,撕下一截牛仔裤裤腿,抖了抖上面的灰尘,用瓶装水浸湿,先在杨晋南的脸上擦拭起来。他不敢看杨晋南右眼那个骇人的血洞,仅仅是脸上的血,就已经染红了一整块布。 擦着擦着,秦野感觉杨晋南的身体逐渐发热起来,脸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他拨开杨晋南额头的刘海,探了探额头的温度,令人害怕的烫手。 杨绍雄看到杨晋南额头上累累的伤痕,竟也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秦野在急救包里翻找着,找到一板阿莫西林,无奈杨晋南牙关紧闭,两个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掰不开,秦野只好把药片掰碎了在瓶盖里化开,掀开杨晋南的嘴唇倒进去,希望能从齿缝间漏一些药液下去,多少吃一点好。杨晋南连牙齿都被染的血迹斑斑,喂药的时候,竟滚落出两颗牙齿,掉在地上,已经碎掉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忍痛咬碎的。 究竟是怎样的痛楚才能让一个人咬碎自己的牙齿? “咳……咳……”或许是被药液呛到,杨晋南咳了起来,睁开了还完好的左眼,迷蒙地望着天花板。 “晋南,你怎么样?”杨绍雄急切的问道。 “妈妈……我见到妈妈了……”杨晋南神智不清的低语。“妈……救救我……阿公……阿嬷……带我走吧……我好痛……好痛……” 杨绍雄抱着他,开始了不知道是今天 分卷阅读47 第几次的痛哭。而杨绍雄知道,自己的心再痛,都不上杨晋南此刻所受痛楚之万一。 “对不起……我错了……晋南……对不起……” 把右眼和上身严重的鞭伤基本包扎完毕后,秦野捧起了杨晋南的右手。这双手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彻底的肿胀变形,所有的指骨都完全碎裂,五指无力的摊在秦野手上,碎成这样的骨头,想接都接不上了。 “谢谢……你……“秦野低头,看见杨晋南正在注视着自己。 “你们……帮我一个忙……杀了我……拿……针筒……打一管……空气进来……就可以……”杨晋南的双手无法移动,用眼神瞥向急救包里的针管示意道。 这是杨晋南此生对杨绍雄做的唯一一个请求。 杨绍雄抱着杨晋南的上半身,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声道:“晋南,再撑一下好不好?晋北应该快来救我们了……我求求你,再撑一下就好……” 杨晋南无力的摇摇头,目光转向秦野:“阿嬿……别告诉……阿嬿……” “阿嬿说,她不介意你是不是毒贩……“秦野点点头,又补充道。“阿南,再坚持一会儿,阿嬿她很想你。” 杨晋南嘴角微微的上扬,还有人在牵挂自己,真好。 只可惜,他回不去了,他注定要辜负曾嘉嬿。 杨晋南的瞳孔渐渐放大,呼吸变得又浅又快,左眼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水,是他最后的遗憾与不甘。 秦野与杨绍雄惊慌地呼唤杨晋南的名字,却得不到丝毫的回应。他还活着,却已经离死不远了。 “杨警官,有人找你,说是杨晋南的朋友。”已经是杨绍雄和杨羽西失踪的第三天了,杨晋北在办公室焦头烂额。 “杨警官,我是杨晋南的朋友施绎,他之前交给我一份文件,让我在今天交给警方。”面前戴着眼镜,娃娃脸的年轻人满脸肃穆。 “杨先生,考虑的怎么样了?”舱房的铁门被打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来,郑光荣站在阳光中问道。 秦野恶狠狠地瞥了他一眼,杨绍雄紧紧抱着怀中的杨晋南没有说话,想要给他一点点体温,温暖他死人般冰冷的身体。 郑光荣走进来,探了探杨晋南微弱的鼻息,松了口气道:“还有气嘛,你们怎么跟死了人一样。” 两个打手从杨绍雄怀中抢夺昏迷的杨晋南,他爆发出天大的力气紧紧护住怀中的儿子,却根本不敌两个壮年男子。杨绍雄眼睁睁看着杨晋南被拖拽着铐在昨天的铁椅上,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郑光荣拿出一盒针剂,打入杨晋南体内。 “你给他注射的什么东西?”杨绍雄质问道。 “别紧张,强心针而已,他这样昏迷着我怎么问他问题?” 强心针起效很快,杨晋南的左眼睁开,眼中写满了茫然与痛楚。 “杨晋南,文件呢?” 杨晋南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反应过来郑光荣话里的意思,给出的答复仍然是摇头。 郑光荣拿出一个棍状物,打开开关,棒子的顶端出现蓝色的电弧。他把电弧在杨绍雄和秦野面前展示了一下,不由分说就打开开关,把电棒贴上杨晋南溃烂不堪的左手。阵阵白烟袅袅飘起,杨晋南的身体在椅子里不停的弓起又落下,浑身上下遍布针扎般的痛楚,大脑仿佛在被一根生锈的铁勺刮着,吐出一大口一大口的黄水,其次是血,最后连绿色的胆汁都吐了一地。 郑光荣不停调节电流的力度,以求给杨晋南造成最大的痛楚。 用电刑的一个小时里,杨晋南昏厥了五六次,又一次次被强心针无情的唤醒,接着在这无间地狱里游走。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祈求自己的心脏早点承受不住。 电刑停下后,杨晋南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不自觉的而无序地颤抖着,仅存的左眼眼球凄厉的凸起,眼窝深陷。 杨绍雄开始怀疑,如果昨夜遂了杨晋南的愿,让他走个痛快,是不是更好。 然而郑光荣的折磨还远远没有结束。打手拿进来一桶味道刺鼻的辣椒水,郑光荣把杨晋南从椅子上放下来,让他躺在地上,捏着杨晋南的下颚,掰开他的嘴,插入一根长长的中空软管。 整整一桶辣椒水经过杨晋南的口腔,喉管,食管流进胃里。杨晋南瘦弱的身躯上,腹部高高隆起。 杨晋南的四肢被死死按住,嘴上贴了胶带,在辣椒水在杨晋南的身体里肆虐了足够久以后,郑光荣穿着皮鞋的脚踏上了杨晋南的腹部,狠狠踩了下去。 辣椒水和着血水杨晋南的口鼻里不断流出,流经的每一寸地方都灼烧般的疼痛。 杨绍雄除了祈求杨晋北尽早赶来,别无他法,任自己的一颗为父之心随着杨晋南一起破碎。 丧心病狂的郑光荣把整个步骤又重复了几次,杨晋南好像躺在水泊中一般,身下全是吐出的血水,辣椒水又刺激着他昨日的伤口。 他已经被折磨到濒死状态,郑光荣却还是不满意,命令打手 分卷阅读48 用拳脚棍棒轮番殴打他,一旦昏厥就打肾上腺素和强心针。最后还上了烙铁,在杨晋南的胸口留下一排排乌黑的烙痕。 即便这样,郑光荣仍然是一无所获。 “已经……报警了……”打完强心针后,杨晋南突然开口对郑光荣说道。 “你说什么?” “文件,现在……已经到……警察手上了。”杨晋南一边不断咳嗽、干呕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他已经没有笑的力气了,否则他会笑出来的。 郑光荣揪起杨晋南的领口,怒目直视着他,突然感觉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无能为力,无论怎么折磨,连他一句求饶都换不来。文理的影子浮现在郑光荣眼前,他拽着杨晋南离开舱房,杨晋南低着头回避着阳光。 他搬起一块沉重的石头,用铁链拴在杨晋南的左脚脚踝上,把他从船上推进海中。整个过程杨晋南丝毫没有挣扎,只是眼睛直勾勾盯着郑光荣,看的他发毛。 郑光荣满足地看着海浪吞噬掉这个瘦弱的病人,回到舱房。 “你把晋南带到哪里去了?”杨绍雄急切的问道。 “扔进海里喂鱼了,脚上绑了石头,你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到。”郑光荣轻松的回答。 舱门又被推开,那个把杨晋南从缅甸绑架回来的魁梧男人在郑光荣耳边低语了些什么。郑光荣脸色一变,:“你大儿子的动作真是快啊。“他转头对杨绍雄说。 杨绍雄没有回答,他的心已经感知不到痛楚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大的空洞,不停的有风灌过。 “你现在知道我当时的感觉了吗?”郑光荣走前,留下这样一句话。 就这样结束了吗?杨绍雄还记得第一次在产房门口看到杨晋南的样子,皱巴巴的小脸,挥舞着小拳头哭个不停。杨绍雄刮了刮他皱巴巴的鼻子,“爱哭鬼!”他当时好像是这么叫杨晋南的。 如今那个粉红色的小婴儿,十几年间在人间遍历苦痛后,就这样葬身于茫茫的大海。太冷了,他身体不好,不应该留在这么冷的地方。 自己给过他什么?除了无休止的伤害和不信任。现在杨晋南终于用最极端的方式证明,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是他最值得骄傲的儿子。 “还是找不到吗?”病床上的杨绍雄急切地询问来探望他的杨晋北。 杨晋北摇摇头,满脸消沉。 通过杨晋南留下的检举材料,警方抓捕到了许多这个老贩毒集团的重要人物,目前只有郑光荣夫妇与郭显义,以及重大嫌疑人杨羽西在逃。 而警方已经在事发海域寻找了整整一周,依然找不到杨晋南的尸体,杨绍雄和杨晋北却始终不愿意放弃搜寻。 他和杨绍雄都心知肚明,找不到尸体最大的可能,就是杨晋南不幸遇到了肉食鱼类。但找不到尸体,就意味着杨晋南还有渺茫的生还希望。杨晋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找到,还是找不到。 隔壁病房住着秦野,他身体没什么大碍,但目睹这般血腥的场景以后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问题,每天都做一次心理治疗。他的父母每天都来陪床,想办法逗他开心,疏导他。 然而即使做再多的心理治疗,秦野始终无法忘怀这个或许再也不会回来的人,自己和他每天搭档查案时,他从未发现杨晋南竟然背负了这么多的重压在生活。 最美好的日子总是在不经意间匆匆流逝,等到我们发现时,才追悔莫及。 往生 杨晋南有消息,已经是在三个月后了。 杨绍雄和杨晋北做了多年警察,警局的太平间进出了很多次,这次进来,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紧张。 走在通往太平间的长廊上,廊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杨晋北的双手微微颤抖。 早上城南分局接到报案,一个清洁工称在城郊的烂尾楼听到枪声,随后有人坠楼。警方赶到现场时,一共发现四名死者,烂尾楼天台上有三具尸体,均系中枪而死,其中一名正是警方通缉数月的毒贩龙头郑光荣。 楼底还有一名先中弹随后坠亡的死者,分局警员发现这名死者和之前通缉令上的杨晋南很相似,便通知家属前来认领。 冰柜抽屉的滑轨用的久了,拉起来很费劲,工友使劲拽了几下都只拉出一点点,杨晋北一把夺过把手,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响起,抽屉被整个拉开,血迹斑斑的白布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杨晋北和工友一起扛着抽屉,放在太平间中间的验尸台上。 杨绍雄的手停在白布上方,迟迟不敢揭开。 工友轻轻拉开白布,露出脸的部分。 白布下的男人有着年轻的脸庞,右眼贴着一片纱布,左眼却大睁着,空洞的向上望着。 只需一眼,就能确定这是他们失踪三个月余的儿子与弟弟。 可这怎么又会是他?这张毫无生气的苍白脸庞,嘴角还有未拭净的血渍,浑身还散发着幽幽的寒气,怎么会是那个无论在何种境遇仍然存着三分傲气的杨晋南? 杨晋 分卷阅读49 北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前年,第二天他要出差,杨晋南帮他一起打包东西,折腾到深夜,杨晋北去外面买了点啤酒烧烤,两个人一边打网游《梦幻西游》,杨晋南说再过几天他能出个好装备,到时候给他。 杨晋南失踪后,杨晋北上了杨晋南的游戏号,发现那件装备被杨晋南送给了他在游戏里的情侣,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曾同学。 杨晋北想象着如果自己找杨晋南质问的话,杨晋南肯定要笑嘻嘻或装可怜糊弄过去。 电脑里还有很多没有通关的游戏,买回来的《古剑奇谭》都还没拆封,杨晋南最喜欢玩这些侠客游戏。茶几上还摆着看了一半的小说,杨晋北永远想不到,那是他此生见杨晋南的最后一面。 等到泪水滴落在手背时,杨绍雄才发觉自己已经满脸泪水。他欠杨晋南太多的道歉,杨晋南却不给他赎罪的机会了。 杨绍雄伸出手,想要替杨晋南合上眼,却怎么也合不上,最后还是杨晋北替他合上了眼。 杨晋南心里,想必已经没有自己这个亲人了。 杨绍雄抬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报案的清洁工还在警局等着做笔录,值班室里走进来一老一少两个警察。 “我发现他的时候,他还没断气,看着我想说什么,一张嘴就往外吐血说不成。我说我给你叫了救护车,你再撑一会儿,他就摇摇头,不一会儿……我看就没气了。”清洁工讲述着他发现杨晋南的经过。 杨晋南最后想说却说不出来的话,永远也没人知道了,杨晋北想。 陈平之打开法医工具箱,即便很多年没有用这些工具了,拿在手里的感觉还是很熟悉。 杨晋南的尸检,杨绍雄请了他来做。 陈平之回绝了后辈想要观摩学习的请求,独自来到太平间。他把白布整块掀起,杨晋南穿着衬衫牛仔裤,和平时的样子没什么差别。 “这次我救不了你了。“ 杨晋南的身体瘦的吓人,和肿瘤病房里的重症患者一样——他本来也是。上半身布满皲裂的伤痕和烙恨,原本修长纤细的双手指节扭曲,指尖没了指甲,手背上布满细密的针眼,内脏意料之中的都有不同程度的衰竭,胃里的肿瘤长到拳头般大小,癌细胞扩散到食管、咽喉处。胃癌晚期的患者是最痛苦的,胃部穿孔导致无法进食,光是癌痛就可以彻底击垮患者的意志力。 如今杨晋南终于摆脱了这副残躯。他最直接的死因是坠楼时有一根肋骨断裂,插入了心脏。陈平之写好报告书,小心翼翼的缝合好杨晋南身上的每一处伤口,从腹部三处狰狞的弹孔夹出子弹。 陈平之嘴里念念有词,念的是《往生咒》,当时也念给文理听过。 这一世他无能为力了,只能为杨晋南最后祈求一个安息。 最后的战役 三个月前。 杨晋南醒来时,听见了屋外儿童嬉戏的声音,还有鸡鸭的叫声。他突然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这十几年间的事情都是一场梦,他在阿公阿嬷家醒来,这是他儿童时期任何一个下午。 杨晋南挣扎着下床,之前中过枪的右腿完全使不上力,栽倒在地上,牵动全身的伤口。他逐渐回忆起在那艘货轮上所受的折磨,眼睛被活活挖出的剧痛到现在还让他不寒而栗。 “你终于醒了?”房间的木门被推开,杨晋南眯着眼睛,认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是红姐。红姐一改平日浓妆艳抹的样子,一头长发简单的用发带束起,穿着扎染的棉布裙子。 “我……怎么没死?”杨晋南还记得身体慢慢沉入深海的感觉,蚀骨的寒气将他包围,人间留给他最后的印象是天上的一弯新月。 “羽西在郑光荣的手机里装了窃听软件,郑光荣把羽西交给我看管,我开了汽艇带羽西想逃跑,羽西说听到你被扔到海里了,我赶紧开汽艇过去,还好捞起来的时候你还有气。” 红姐这番话,杨晋南足足用了五分钟才听懂。受过电击以后,杨晋南感觉自己的精神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 “医生,哪里来的?”他讲话的语序也开始混乱。 红姐笑笑,“你别看你红姐这样子,我以前也是医科大的毕业生,认识你爸他们,也是因为我们医科大和他们警校搞联谊。” “我在汽艇上帮你简单包扎了一下,就赶紧上了火车。还好有个包厢,你一路上一直发烧、说胡话,害的我也睡不了一个好觉。” “这里是四川凉山州乡里,我们现在这里住一阵子,郑光荣现在还在潜逃。” “谢谢你。”杨晋南干裂的嘴唇费力扯出一个微笑。 “你受苦了。”红姐握着他变形的手,眼圈发红。任何人都能看出来,即便杨晋南挺过了郑光荣的折磨,也已经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了。 杨晋南已经完全不能进食了,红姐尝试过给他喂一些米汤,都被带着血吐出来。他也不能再平躺了,只能坐卧才能喘的上气。红姐估计他还有很严重的胃出血和胸积 分卷阅读50 水,并且还有毒瘾。现在去戒也没什么意义了,凉山州有很多吸毒的人,红姐从他们手上买毒品注射给杨晋南。 病到这个地步,杨晋南才知道能够自由的吃饭、呼吸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乡间的生活很有规律,杨晋南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乡民日出则作,日落则息,心境也慢慢平静下来。天气好时,他也会下床去外面散散步,看看猫狗打架,和小朋友说说话。这里民风淳朴,时不时还有人会拿些鸡蛋草药之类的给他补身体。 活着原来也可以这样简单美好,如果现在有一点点可以活下去的希望,杨晋南都会努力活下去。但没有奇迹,他能感到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衰败下去。 他的双手翻不了书,最开始不能下地的大部分时候都只能发呆,红姐有空时,会进来陪他聊聊天,讲讲杨绍雄,郑光荣和文理当年的事情。 故事中挥斥方遒的少年人,总有一天也被生活推着走成今天这个样子。只有文理活在回忆里,从来不曾改变。 尽管杨羽西就住在杨晋南隔壁的房价,两人却是杨晋南醒来一个礼拜后才见面。那天晚上杨晋南被癌痛痛醒,在床上发出压抑的□□,这天红姐去镇上买药没有回来,杨羽西在隔壁房间听着杨晋南的痛呼,终究还是咬咬牙,起身推开了他的房门。 她不会照顾人,只倒了一杯热水给杨晋南。杨晋南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小西,能不能帮我下载点什么有声书之类的,每天这样躺着好无聊。” 杨羽西点点头。真正面对杨晋南这个她恨了一整个青春期的人时,她反而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好像他们还是当年那对孩童玩伴。 打破这平静的那条短信,是在杨晋南醒来三个月后发到杨羽西手机上的。那是一张郭显义被打到半死不活的照片,郑光荣说,他要去缅甸,要杨羽西和他走,不然就杀了郭显义。 杨晋南看到杨羽西看着郭显义的那张照片眼泪汪汪的样子,心说风水轮流转,心里有些不平衡,实在看不出来郭显义有什么地方值得杨羽西对她这么死心塌地。 “我陪你去,我们见机行事。”他终究还是不甘于在这里平静的离开。答应了吴崖要报仇,他会做到。 他让杨羽西约郑光荣在之前他跳楼的烂尾楼那里。临行的前一夜,红姐把自己的枪给了他,杨晋南把子弹卸下,反复地练习着开枪。双手已经变得十分僵硬,仅仅握住枪,手就已经疼的受不了。 “小西,帮我个忙。”坐在床上休息时,杨晋南突然开口。 杨羽西点点头。 “本来想自己写下来的,结果现在这个样子也写不了字了。我想留一些话给晋北和朋友,麻烦你帮我录音吧,找机会发给他们。”杨晋南羞涩的笑笑。 离开前,杨晋南和每一个乡亲道别,恋恋不舍的回头,记住这绵延的群山。 每一眼,都是最后一眼。 烂尾楼的天台。 杨晋南又回到这里,想到第一次被郭显义绑架来这里的时候,自己刚刚出狱,对外面的世界无比的陌生。被绑在那根水管上时,他是真的怕死,被杨绍雄赶出家门时,他也是真的难过。 历数这几年的经历,杨晋南才发觉自己已经变了很多。对于杨绍雄,和那个更加陌生的母亲,他已经释然了,有杨晋北,曾嘉嬿,和朋友,已经足够了。 这辈子做事没什么后悔的地方,只是留下了许多遗憾。 杨晋南舍不得休息,看着月亮发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杨晋南这辈子最后一次看到月亮了。之前活了二十多年,每个晚上都能见到月亮,他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今天却觉得格外的好看。 不仅是这月光,这夜晚,此刻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将成为生命中的最后一次。 他不停的联系着握枪和扣扳机,一包接一包的抽烟,燃尽这个寂寞的夜晚。 曾嘉嬿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靠窗,从实习的报社回学校。她觉得少了些什么,或许是那个与杨晋南一起听过的mp3。最后一次见面时,她把mp3送给杨晋南让他回家路上听,现在杨晋南和mp3都不见了。 她没有再买新的mp3。打开窗户,初夏的风带着暖意抚上她的脸庞,一如那个晚上他们在沙滩上醒来,他轻抚她的脸庞的感觉。 已经做了三个月的心理治疗,秦野闭眼还是会回到那间刑房,当年杨晋南老是叫自己小公主也不无道理。 在派出所时,秦野和杨晋南一起破了不少鸡鸣狗盗的小案子,同事都戏称秦野是福尔摩斯。 那么现在福尔摩斯失去了他的华生。 一间地下室里,施绎对着三台发光的电脑屏幕。两台电脑上代码飞速的闪动,另一台电脑却开着游戏《仙剑奇侠传四》。杨晋南把电脑送给了他,连同一大笔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现金。施绎闲暇时打开杨晋南玩了一半的游戏,发现这个在监狱里能为他一打五的杨晋南,在游戏里却举步维艰,打了一半进度的游戏,已经用掉了99个存 分卷阅读51 档点,基本上走几步就要存档。 打着打着,施绎突然想起些什么。他走到餐桌旁边,给餐桌上供着的灵位烧了香。也只有他这样心大的人才会每天对着灵位吃饭。 灵位上满是杨晋南扭曲的字迹,除了右下角有一个空位。施绎不知道这是不是杨晋南留给他自己的位置,拿了支笔在那个空位端端正正地写上“杨晋南”三个字。 “明天去买点好吃的回来给你。”施绎对着灵位说。他记得在监狱里杨晋南是很贪吃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出来见到他反而不怎么吃东西了。 每个人都还有明天,还有未来,杨晋南却要止步于此了。 事情完成的意外的简单,他趁郑光荣在天台上背对着楼梯口和杨羽西讲话时,用僵硬的双手对他扣动了扳机。三颗子弹几乎同时发出,郑光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栽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天台上还埋伏着郑光荣的人,杨晋南躲在铁门后,子弹擦着铁门射到墙上。 反应再慢一点的话,这个子弹就要射到他脑袋上了,杨晋南一阵后怕。 杨羽西趁机解开绑住郭显义的麻绳,郑光荣的两个手下从角落里现身,正是杀了Dan的那个魁梧男人。 “你来的正好,Nan还没帮Dan报仇。”杨晋南也从铁门后端着枪走出来,带着杀意。 魁梧男人一下子笑出来,“拿的稳枪吗?”他挑衅地问杨晋南。 “我拿的稳。”郭显义不知道什么时候捡了郑光荣的枪,对准魁梧男人的后心,连开了三枪。 杨晋南踢了踢血泊里的魁梧男人,Dan死的时候,也和他现在一样很不甘心和茫然吧。 杨晋南对郭显义比了个大拇指,郭显义正打算说些什么,却看到地上的郑光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捡了一把枪,枪口对准了自己。 来不及躲闪了,他闭上眼,枪响了四声,预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杨晋南!”杨羽西尖叫起来。 面前的杨晋南腹部添了三个大大的血洞,被杨羽西扶着慢慢坐在低矮的护栏旁边。 “上次救我是为了骗我,这一次为什么?”郭显义蹲下来,端详着杨晋南苍白的脸问道。 郑光荣额头也有一个血洞,这次他不会再睁开眼了,结束了复杂的一生。他最后一个潜伏在天台上的手下终于现身。 “别动!”郭显义感觉有个硬物抵上了自己的后脑。 “有完没完啊?”杨晋南有气无力的抱怨道。他一只手拽住杨羽西,另一只手拉过郭显义,毫不犹豫地越过护栏,从天台上滚落。 三人如他预计一般掉在了那个他曾经跌落过的水泥平台。郭显义抬头紧盯着天台的边缘,待那张窥探的脸出现的第一瞬间便连开几枪。 “杨晋南,别睡啊杨晋南,醒醒!”杨羽西的哭喊让郭显义想起,杨晋南刚刚所受的枪伤。 杨晋南靠在杨羽西怀中,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眼神逐渐的失焦。 以他的身体,能撑这么久,已经是依赖于不久前注射的一支强心剂。现在药效要过了,他过度损耗的身体逐渐现了原形。 就在此刻,身下的水泥板突然发出了破裂的声音,可怖的裂纹在水泥板上蔓延开来。 “你先爬进去,这里不安全。“郭显义托起杨羽西,看她钻进了楼洞里暂时安全了,又横抱起杨晋南。水泥板在这时突然完全碎裂开来,郭显义发出一声惊呼,一手抓住楼板,一手抓住杨晋南。他看着往下坠落的水泥块,庆幸还好先让杨羽西上去了。 只是他现在维持在一个尴尬的状态,既上不去,又不能放开手上的杨晋南。 杨羽西抱住他抓着楼板的手臂,但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郭显义的手臂也开始颤抖起来。他自己也被郑光荣折腾了几天,体力远不如前。 “放开我吧。”杨晋南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一些神智,用尽全力对郭显义喊道。 “你救我一命,我也要把你你送回你哥面前!” 腹部伤口的鲜血顺着杨晋南的身体滑落,汇聚在他的脚尖一滴滴落到二十几米下的地面。 “回不去的。“杨晋南说。他从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纸包,用牙咬着撕成两半,将其中一半塞到郭显义手心。 “祝你们……一路平安……”杨晋南用力在郭显义手臂上咬了一口,郭显义吃痛,松开了手。 “杨晋南!!!”杨羽西和郭显义同时爆发出一阵嘶吼,他们看着杨晋南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地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一片红色弥散开来。 下坠的过程中,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除了耳边呼呼的风声。 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居然是担心这样摔下去会不会死的很难看。杨晋南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这时候脑子里还在想这个。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间。他看着面前这个穿着清洁工衣服的老大爷,有点像带他长大的阿公。他想对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一直在吐血,发不出声音。 分卷阅读52 他突然感觉无比的轻松,缠绕他多年的病痛一瞬间消散,那首第一次和曾嘉嬿一起听的歌在耳边回响起来。 放弃规则 放纵去爱, 放肆自己放空未来, 我不转弯我不转弯, 我不转弯我不转弯, 我要 我疯我要 我爱就是, 我要 我疯我要 我爱, 一万首的mp3 一万次疯狂的爱, 灭不了一个渺小的孤单, 我要 我疯我要 我爱就是, 我要 我疯我要 我爱, 盛夏的一场狂欢来到了光年之外, 长大难道是人必经的溃烂。 告别 2012年,F市西郊派出所协警杨晋南,卧底贩毒组织,为警方提供了大量证据资料,身体与心理都遭受重大创伤,在与毒贩周旋过程中不幸光荣牺牲,与前市局警员吴崖一同授予烈士称号。 杨晋南确认死亡第三天后,他的追悼会在F市殡仪馆举办。 杨晋北与秦野穿着警服,杨晋北走在前,秦野走在后,在礼乐响起后,踏着正步从门口走至棺前,杨晋北抖开手上折好的国旗,披在棺木里的杨晋南身上,秦野细心的拉平国旗的褶皱。 杨晋北从口袋里拿出只剩一半的护身符,这是杨晋南的遗物之一,不知道为什么只剩下半张,上面还沾了血迹。他把护身符放在杨晋南的口袋里,扣好纽扣。 “别弄丢了。“杨晋北轻声叮嘱道。 礼乐停下,在场所有人都面朝杨晋南,敬了一个军礼。 接下来,到场的所有亲友排成长队,绕棺木一周,瞻仰杨晋南烈士遗容。 杨晋南穿着警服,佩着绶带,化妆师的技艺高超,不知道怎么把他的脸填补的健康红润,没有半点病重的衰败之色,右眼里也装了义眼。 唯一不足的,就是这张脸上没有一点点生气。很多人形容死去的人会说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但实际上人少了那种生气,无论如何看起来也不会只是像睡着一般。 遗像的照片,是从几年前秦野、杨晋南、曾嘉嬿的一张三人合照上裁下的,这是杨晋南为数不多笑的开心的照片。 秦野看着遗像上嘴角上扬的杨晋南,闭眼还能回想起拍这张照片的情形。他所认识的杨晋南不是什么烈士、大英雄,是每天和他一起吃饭喝酒,一同工作查案的兄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现在他成了受瞻仰的烈士,他的事迹在全市警察局通报表彰,却再也不能坐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问他中午去哪里吃饭。 杨绍雄这辈子在追悼会上失态过两次,一次是文理的追悼会,他醉醺醺的打了当时的缉毒大队队长好几拳,问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组织营救文理。 而这一次,是在遗容瞻仰环节结束后,杨绍雄死死抱住杨晋南的棺木,不肯让火化工盖上棺盖。 这道棺盖一旦盖上,他和自己这个最愧对的儿子,就将永别了。 原来杨晋南从来也没走上过歪路,他现在是国家承认的烈士了,他一点也没给自己丢脸。但这一切的代价实在太过沉重,他走的那么突然又那么决绝,连杨绍雄一个认真道歉的时间也不给。 他是杨绍雄此生最大的骄傲与遗憾。 杨绍雄抱着冰冷的棺木,脸上的神情犹如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儿一般。 曾嘉嬿在追悼会上一直没有哭,在瞻仰遗容时,秦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也只是麻木的点点头。 直到她回到学校,路过第一次见到杨晋南的那个人工湖时,想到当时杨晋南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原来那时候他就已经生活的那么辛苦。 她坐在湖边,脑海里全是杨晋南躺在棺木里,身覆国旗一动不动的样子,那热吻过的双唇与抚摸过的肌肤都不再会有温度。曾嘉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不顾旁人的眼光,哭的撕心裂肺。 为什么不留下一句话就走?大骗子。 杨晋北捧着青瓷的骨灰坛,端端正正地摆在神位前。这个他生前进不来的家,终于在身后挤在这么一个小小的骨灰坛里进来。 他已经在老家帮杨晋南看好一块墓地,坐山靠海,过几天就带杨晋南回去。 即便为杨晋南操办了这么久的后事,杨晋北还是难以想象,这么一个小坛子里装的,会是杨晋南。 他感觉杨晋南好像还在世界上不知道哪个角落流浪着,总有一天会风尘仆仆的推开他们一同居住了三年的老屋的大门,大喊一声“我回来了!”,然后自己急匆匆去厨房给他做点心。 杨晋南离开后三个月,郭显义在云南市警察局投案自首,他在审讯期间要求见杨晋北一面。 杨晋北看着面前这张有些颓唐的面孔,给他点了根烟递过去,郭显义坐在拘束椅上,双手被拷着,艰难的把嘴凑近猛吸一口香烟。 “好烟啊。”郭显义笑笑。 “我怕杨晋南没有告诉你 分卷阅读53 们,还是自己再和你们说一遍保险。” “当年杨晋南捅人进去,捅的就是我。” “他看见你在卧底了,为了拦住我去举报你才捅的我。” 郭显义条理清晰的阐述着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杨晋北给自己也点了根烟,默默听着,直到他讲完。 “是这样啊,他一直没说过。”杨晋北朝天花板吐出一大口烟雾。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杨晋南是真的离开了。 杨晋南的骨灰坛停放在杨绍雄家的最后一个深夜。 杨绍雄双眼通红的坐在客厅的红木沙发上,盯着骨灰坛看,回忆与杨晋南相处的一生。 直到现在,他才敢承认,自己对杨晋南所谓的教育,不过是发泄自己压力的借口罢了。没有他,杨晋南可以过的很好,也完全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而自己做了什么呢?在他年幼的时候抛弃他,在他最需要关怀的青春期借着教育的名字肆意的殴打辱骂他,逼到他离家出走,让他在监狱里度过了五年的宝贵青春,逼着他在刚出狱,人生刚要开始时做一场危机生命的大手术,在他孤独卧底时毫不犹豫的认定他走上了歪路,冲进他的家里打了已经二十几岁的他一顿……桩桩件件,自己从来没有对的起这个儿子过。 杨绍雄反复想到在那件舱房里,杨晋南遍体鳞伤,求自己杀了他的样子,想到太平间他怎么也合不上杨晋南的眼睛,想到棺盖合上前看到杨晋南的最后一眼。 他怎么舍得让杨晋南从此就长眠于那永远黑暗冰冷的土地里?从此以后,唯一的凭吊只是墙上挂着的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杨晋南笑的露出一整排牙齿,是杨绍雄从来没讲过的样子。 杨绍雄申请了提前退休,为杨晋南的后事奔忙。从头七到尾七,杨绍雄都操办的风光隆重,请最出名的和尚来念经超度。但乡里的人谁不知道杨晋南小时候住在这里时,杨绍雄一次也没来看过他? 一个月内,杨绍雄彻底白了头,原本健壮的身体也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毛病。沈遥也为了羽西的事和他分居了,才五十几岁,他就慢慢生活的像一个孤寡老人。 即便承受了失去挚爱、至亲、挚友的伤痛,仪式过后,每个人的生活都还不得不带着遗憾继续。 秦野因为出色的侦破能力,被调入了刑侦大队,连续破获了几起轰动大案,青年才俊,令人很是羡慕。 他破案率如此之高的原因,除了本身能力过硬,也因为他有个帮手——施绎。秦野多次想特聘施绎做警队的技术人员,都被施绎拒绝。 每次办案遇到棘手的情况时,秦野总是会想到杨晋南,如果他在的话就好了。 除了帮秦野破案外,他的主业好像是在电子城里帮人修电脑,有时候附送黑客服务。智能手机逐渐普及后,他还添了一项业务——手机贴膜。 那个写满名字的灵位一直摆在他的餐桌上,直到有一天他带了姑娘回家,姑娘被吓跑他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干脆交给了杨晋北,杨晋北看着上面的一个个名字发了很久的呆。 国产的侠客游戏,每出一个施绎就会买回来通关一个。在监狱里的时候,他和杨晋南无聊的自己幻想游戏剧本,施绎玩了这么多游戏,有一天突然心念一动,自学了游戏开发,把当年和杨晋南一起幻想的剧情做了出来。制作人的名字,他写上了杨晋南、施绎。游戏的评价还不错,很多怀旧的人说难得可以在这个年代玩到90年代感觉的游戏。 杨晋南留给他的东西里还有一个很旧的mp3,杨晋南走后,施绎按照杨晋南的嘱托,把mp3寄给了曾嘉嬿。 曾嘉嬿毕业后进了电视台工作,收到那封邮件,是在工作一年,杨晋南去世三年后。 邮件里只有一段录音和一段文字,文字应该是寄件人留的,大意是说到现在才找到机会给曾嘉嬿发这个邮件,拖了很久,不好意思。 曾嘉嬿以为是媒体朋友传的,戴上耳机漫不经心的点开,一段电流声过后,录音的第一句话让她在椅子上怔住。 “阿嬿,我是杨晋南。” 曾嘉嬿把录音往前拉,又听了一遍这句话。她紧攥鼠标,把录音转发到文件上,拿起耳机匆匆往厕所跑。 厕所的隔间里,她迫不及待的点开录音。熟悉的温和语气慢慢地说道: “阿嬿,我是杨晋南。本来想留一封信给你,但是出了点意外,不能写字了,只能留一段录音给你。” “我说不了太多话,我好对不起你,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我实在没办法回去见你了,真想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希望你永远都能过的开心。” 曾嘉嬿靠在隔间的门上,一遍又一遍回放这个录音。杨晋南的声音总是带着一丝暖意,熟悉到令人落泪的温暖。 没有人知道杨羽西的下落,但F市缉毒大队经常收到她提供的毒贩情报。 郭显义一审被判处死缓,在狱中由于表现良好,并且提供大量重要消息, 分卷阅读54 被减为无期,又逐渐减为有期。 他这种凶神恶煞的人在监狱里不像杨晋南,没什么人敢欺负他。唯一难受的就是在监狱里真的太寂寞了,让他经常想起前半生遇见过的那些人。 郭显义的身上还带着半张血迹斑斑的护身符,带着故人的暖意。他一直也看不懂杨晋南这个人,好在他有很多时间去思考。 服刑第五年的一个清晨,郭显义被喇叭的声音吵醒。平时都在宣读通知的喇叭突然放起了音乐,是郭显义以前最喜欢听的那些粤语歌。杨羽西陪着他在他自己改造的ktv里看了很多港片,黑帮片,武侠片…… 《当年情》,《沧海一声笑》……音乐足足放了一个早上,郭显义靠在墙上听的很认真。 据说监狱的系统是被入侵了,但也没有什么资料被窃取,入侵者只是用监狱的喇叭放了半天音乐。 那个过分天才又过分单纯的女孩,现在又在哪里呢? 杨晋南去世的五年后,杨绍雄接到了前妻陈蕴珍的电话。 那天杨晋南不告而别后,陈蕴珍在缅甸找了他很久都没有踪迹。她一直想联系杨绍雄问问杨晋南现在是什么情况,但缅甸的这个家实在离不开她,一直等到现在,Geo拿到了英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以后,陈蕴珍才打通了这个电话。 “晋北,你……你都长这么大了。”机场里,陈蕴珍见到来接机的杨晋北,下意识地说。 杨绍雄老了,自己或许也老了,老到年轻时候的爱恨情仇突然都不算什么了。杨晋北开车带她和杨绍雄回了陈蕴珍的故乡,杨晋南被埋葬在那里。 她先是祭拜过自己的父母、祖先,最后才来到杨晋南的墓前。墓碑上镌刻着“杨晋南”三个大字,是他在世界上最后留下的痕迹。 陈蕴珍和杨绍雄并排站着,山上的风带着海水的咸腥气,吹过陈蕴珍的童年,吹过她远渡重洋的背影,吹过杨晋南自由自在在山野中奔跑的身影,吹过他下葬那日送葬人的每一滴泪水。 陈蕴珍牵起杨绍雄的手,这是杨晋南生命的起点,与代表他生命终点的墓碑沉默以对。 老屋里杨晋南的遗像已经开始泛黄,杨晋南永远停留在2012年的初夏,但时间不会停止,即便有再多忏悔与泪水,他也永远只是回忆里的人。 番外·如烟 番外如烟 2020年,杨晋南离开的第八年。 曾嘉嬿有时候会突然震惊,一晃居然过了这么多年了,自己不知不觉也成了三十岁的人了。在带新来的大学生毕业生时,才会感觉到时间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 长大以后的世界,好像也没有什么不一样,没有变坏,却也没有变的更好。 大学毕业后,一直被生活推着走,去年把公积金提了出来在F市买了房,筶杯岛的老家,也很少回去了。电视台熬夜加班是常态,繁忙的工作让她快要淡忘,曾经的人和事。 上一次见到秦野,是在他的婚礼上。酒席上,曾嘉嬿右边的座位留了空。致辞时,秦野搂着莉莉说了一大堆场面话,曾嘉嬿漫不经心的玩着手机。 “我和莉莉能走到现在,也要感谢我最好的朋友杨晋南,我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到场,但还是要和他说一句谢谢你。”秦野说着,把酒杯里的红酒倒在地上。 听到“杨晋南”三个字时,曾嘉嬿的心漏跳了一拍,抬头看着秦野那张娃娃脸。 她羡慕秦野还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话的能力。曾嘉嬿想着自己这些年,反而却变得越来越沉闷,讲的话,做的事,开的玩笑都循规蹈矩。 他还在的话,或许不会这样。 曾嘉嬿没想过自己会真的像电视剧小说里的人物一样,在杨晋南离开后再也没有爱上过谁。她之前最看不上那些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人,后来她才发现,自己以前不能理解这些,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过年在老家帮侄子补课的时候,曾嘉嬿翻着他的语文课本。 “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她读着课本上这篇《祭十二郎文》,泪水模糊视线时,她知道自己终于读懂了这篇文章。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年初爆发了新冠疫情,曾嘉嬿索性辞了职在家休息了半年,终于有空玩玩之前没空玩的游戏。 她打开了当时和杨晋南一起玩的网游,到现在居然也还没有停服。 曾嘉嬿拖动着和他的聊天记录,杨晋南走后,这里成为了曾嘉嬿的日记本。 “叮咚。”提示音响起,杨晋南的头像,突然亮了起来,还发来一条消息:“十点来打副本?” 曾嘉嬿瞪大双眼,刚要打字过去问你是谁,电脑屏幕刷的一下黑屏了。这个突然黑屏的故障已经出现好几天,曾嘉嬿懊恼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把电脑拿去修。 这几天家里的电器好像约好要和她作对一般,一个接一个的出故障,搞得曾嘉嬿很崩溃, 分卷阅读55 第一万次想,如果杨晋南还在的话就好了,至少不用一个人承担生活里所有的疲惫。 曾嘉嬿试着重启电脑,电脑却毫无反应。十年前的她一定会跑出去找一个网吧上游戏问清楚对面的人是谁,但现在她只是在手机上预约了明天的维修。 盗号,或是bug,她在这方面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了。 曾嘉嬿躺在床上刷着朋友圈,看了一半的小说摊在一边不耐烦看。 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部mp3。时代变化的很快,短短十几年,mp3、mp4就已经撤出了市场。 这部mp3曾嘉嬿用了十几年,上面的每一道划痕她都熟悉。杨晋南走后,她没有再往里面下载过歌曲,第一首歌是《盛夏光年》,最后一首歌是《如烟》。 曾嘉嬿按亮屏幕,从第一首歌开始听起,睡了过去。 “磨剪子呦,戗菜刀……”睡了不知道有多久,她被窗外的吆喝声吵醒。 她住在二十三层的高楼,怎么可能把吆喝声听的这么清楚?更何况,这种吆喝也早已绝迹。 眼前的场景很熟悉,这是筶杯岛上,已经拆了好几年的旧厝。 曾嘉嬿看着镜中自己年轻的身体,掐了掐自己脸,很疼。这不是梦,是她十五岁的暑假,枕边摆着漫画《幽游白书》,mp3还闪耀着崭新的光泽。 她想到昨晚游戏里诡异的消息,果然事出不平必有妖。 “阿嬿,阿嬷叫我们一起去把外面晒的花生收进来,今天好像有台风,要下雨了。”表哥推门进来。 曾嘉嬿起身,阿公阿嬷正在一起看电视,阿公扯着大嗓门给不太看得懂普通话的阿嬷讲着剧情。表妹和不知道谁家的小孩一起坐在石门槛上玩牌,几个表姐坐在楼梯上聊天。 她呆呆地看着这一切。阿公阿嬷已经走了好几年了,哥哥姐姐也各自工作结婚,旧的石头厝已经拆了盖了新的小洋房,但他们这些兄弟姐妹竟再也没有聚齐过。 现在,这中间含笑带泪的十五年,竟一瞬间消失,她又变回那个岛上年轻的、还不知道生活疲惫的曾嘉嬿。 回到这个,杨晋南还活着的年代。 地下室潮湿的味道涌来,哪怕台球厅里浓重的烟酒味道也掩盖不住。 门口收钱的小弟眼睛还油滑地在她身上打转,曾嘉嬿感觉有点恶心。 杨晋南曾经告诉过自己,他在这个地下台球厅消磨了很多躁动不安的青春时光。 节奏感过分强烈的音乐让曾嘉嬿感到一阵阵晕眩,她站在入口处,扫视着台球厅里的人们。 哪怕记者的职业习惯让曾嘉嬿在面对各种各样的人时,都尽量用平等的眼光去看待,但台球厅里这些迷茫的青年,还是让她有些反感。 青春期的躁动有很多种应对的方式,在场的大多数人选择了最不负责任的方式——让自己心中的恶与荷尔蒙一起随意的释放。 “小妹妹在这里,是要找哥哥呢,还是找老公?”一个个子矮小,却浑身肌肉发达的男孩走到曾嘉嬿面前问道,身边的人们都发出一阵放浪的笑。 曾嘉嬿瞪了他一眼,他却不怒反笑,“找不到的话,要不要认我做个哥哥?”话音刚落,便响起了大量叫好助威的声音。 围观的人群把曾嘉嬿堵住了曾嘉嬿的出入,这些人好像训练过一般,曾嘉嬿想从哪里挤出去,哪边的人就变得密集起来,不堪入耳的调侃也充斥着她的耳膜。 “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矮个少年不可思议的捂着开始红肿的脸颊,看着外表柔弱的曾嘉嬿。 “我晚上要她了。“他盯着曾嘉嬿,有点咬牙切齿的吩咐他的手下。 曾嘉嬿突然害怕了,这不是采访,她不是那个再怎么样都还有摄像大哥撑腰的记者了,十五岁少女的身体根本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 “别碰我!”曾嘉嬿徒劳的抗拒与呼救,台球厅里的人却习以为常一般,最多只往自己这个方向瞥上几眼。 “毛子,我的场子你捣什么乱? 在绝望到来前的几秒钟,曾嘉嬿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熟悉到她原本只是有些湿润的眼眶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泪水滑落过的痕迹。 她从未见过他这个这么年轻,暴戾与迷茫共存的一面。 十七岁的杨晋南,穿着颜色夸张的花布衬衫与破洞牛仔裤,头发发黄,紧皱着眉头,质问着那个矮个男孩。 曾嘉嬿从没想过,有生之年,她居然能够见到那个已经在国旗掩盖下毫无生气的身体,又活生生出现在她的面前。 “杨晋南……“她喃喃道。 “你认识我?”杨晋南疑惑地看着她。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从见到十七岁的杨晋南的第一刻起,曾嘉嬿就已经知道,面前的人有着她日思夜想的杨晋南的脸庞,却是一个与她爱的杨晋南无穷相似的,却永远也不会是他的男孩。 即便第一眼就已经确认了这点,往后的日子里,曾嘉嬿还是刻意的忽 分卷阅读56 略了这点。 “这个娘们吃了雄心豹子胆,毛哥还没干嘛呢,就打了毛哥一巴掌。”旁边一个小弟看到杨晋南严肃的神情,连忙替毛哥解释道。 杨晋南从头到脚扫视了曾嘉嬿一遍,突然涌上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曾嘉嬿昂起头,对上杨晋南故作流里流气的眼神,对比那个公交车上被自己挑逗的坐立难安的杨晋南,竟忘了自己的处境,嘴角牵出一丝笑意。 “毛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自己什么样子,人家什么样子,你也好意思往上凑?”杨晋南冷笑地质问道。 “你什么意思?”被叫做毛哥的男孩面带愠色。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意思。”杨晋南嘲讽的笑笑。 “你不要欺人太甚!”毛哥朝杨晋南逼进一步。杨晋南和郭显义一伙人在这里嚣张太久了,毛哥觉得是时候给他们泼一盆冷水了。 “呦呦呦呦——疼——放开我——”两分钟后,毛哥被杨晋南拽着手臂踩在脚下,连连呼痛,满头冷汗。 “还有谁想来试试?”杨晋南缓缓扫视着周围的人群。 毛哥的几个手下对视一眼,同时围攻上杨晋南。杨晋南的朋友也不甘示弱,小小的台球厅里竟然开始斗殴起来。 “小妹妹怕不怕啊?”一个小混混看着落单的曾嘉嬿,心生恶念。 “喂,别动她。”杨晋南从混战的人群里朝小混混扔了一个酒瓶。对面的人下手很脏,杨晋南脸上已经挂了彩。 “我先带你出去。”他冲到曾嘉嬿身边,毫不犹豫的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跑,跑出了台球厅,在马路边奔跑。夏夜的晚风带走脸上的汗意,他们奔跑在二十一世纪初的街道上。 这个年代没有繁杂的信息每天被推送到自己的手机里,有人会写信交笔友,大街上的劣质音响放的流行歌在十几年后变成怀旧金曲。三十岁的曾嘉嬿和很多同龄人一样,有一天醒来以后突然发觉,原来不是技术越发达,生活就越快乐。 而还年少气盛的杨晋南,现在就拉着她的手。一切悲剧都还没有发生,未来再一次充满了未知与希望。 在一个路口的大榕树下,杨晋南终于停下,曾嘉嬿大口地喘着气。 “我去买水。”隔了一会儿,杨晋南拿了两瓶可乐出来,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瓶身冒着寒气,满是水珠。曾嘉嬿接过一瓶灌下好几口,第一次觉得可乐这么好喝。 “要不要做我女朋友?”杨晋南看着一脸满足的曾嘉嬿,突然开口道。 “你很突然诶!”曾嘉嬿被可乐呛了一下。 只是,即便是十七岁的杨晋南,也会不由分说的爱上自己吗? 曾嘉嬿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感觉,感动,兴奋,犹豫,伤心……种种对立的情绪奇妙的糅合在一起,却无法控制自己对杨晋南点了点头。 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二十六岁时,我和恋爱九年的女友曾嘉嬿正式结婚。 我不是一个好命的人,至少小时候不是。我的母亲在生下我不久后就与父亲离婚,失去联系,坐上去南洋的渡船,再也没人见过她。 我的父亲有了自己新的家庭,我在其中格格不入。他应该也不喜欢我突兀的打破他原本和和美美的小家庭,几年来我不知道吃了他多少顿打,有时候仅仅是因为被子没有叠好这样的小事。他让我过早的知道,原来电视里那些慈爱的父亲,和所谓无忧无虑的快乐童年一样,不是每个人都有拥有的。 他眼中的寒意,和继母眼中的漠不关心,是我这辈子最心有余悸的噩梦。 然后是离家出走,在外游荡两年后,我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一束光。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便觉得很熟悉,好像和她早已有了累世的情缘一样。我拽着她的手,只想往前跑,好像只要这样跑下去,我就能跑出所有的迷惘与不安。我像个傻瓜一样,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问她可以不可以做我的女朋友。 和她相爱后的每一分钟都是值得过的人生。但是在同一年,我失去了唯一的哥哥杨晋北,我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是殡仪馆里冰冷的尸体。他在贩毒集团里卧底被发现,毒贩嚣张地把他伤痕累累的尸体丢弃在省公安厅门口。 染着黄发,看起来流里流气的我在追悼会上哥哥的同事里看起来格格不入,父亲看我的眼神更是不屑,还带着怒气。 追悼会结束后,他把我叫住,不由分说的拽起我的衣领,在我脸上狠狠揍了一拳。 我不是几年前那个怯懦的男孩了,面对他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恐惧。 他狠狠打了我一顿,平时在街头打架绝不服输的我却一下也没有还手,因为他告诉我,继母生下的妹妹杨羽西,在我离家出走的当晚,为了追我被一辆轿车撞伤,后遗症让她至今还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哥哥把他所有的积蓄与抚恤金给了我,我想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来到我和朋友混住的出租屋,把满是酒瓶和烟头的地扫了干净,说他明天要去出差,最后给了我一点钱, 分卷阅读57 劝我还是好好学习。 我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十八岁那一年我拼了命的去学那些完全陌生的知识,还好曾嘉嬿经常替我补习,最后高考分数出来勉勉强强上了师大的法学,曾嘉嬿也被师大录取,拿录取通知书那天我抱着她在校门口转了好几圈,这一年实在是太辛苦了。 那个暑假,我开始做一个梦。这个梦很长,像是一个连续剧,但主角却是我自己。梦里的我没有高考,为了救杨晋北捅了当时的大哥一刀进了监狱。 梦里的人生很真实,每次醒来,我都会沉浸在梦里的悲伤氛围里很久。我已经快要分不清到底谁才是梦中的人。 我像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一样过完大学四年,通过了一大堆考试以后,我在F市检察院里做了一名检察官,阿嬿去了电视台做记者,她学习业务飞快,不久就成为电视台的骨干。 而这时候梦中的我,却刚刚从监狱里获释,又被逼着注射了毒品。 我去到梦里的烂尾楼,那个地方真的存在一栋一模一样的大楼。所有的场景都在现实中存在,梦里我的朋友秦野,我在一起公诉案的法庭上,也见到作为证人的她。 至于那个叫施绎的男孩,监狱方面记录他在入狱不久就因为霸凌而自杀身亡。 为什么我会梦到自己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哪个世界才是真实的? 我看着新婚之夜,在我身边熟睡的曾嘉嬿。她也会做这样的梦吗?在梦里的世界,只有她对我的爱和现实中如出一辙。 我闭上眼睛,梦中的我坐上一艘货轮,驶向未知的远方。 谢谢你来听我的故事。” 杨晋南长舒一口气,喝下酒杯里最后一口酒,融化的冰块把酒液冲淡到那股苦涩的味道都变得飘渺起来。 对着酒吧里的陌生人讲出了这么多年的郁结,好像确实轻松了一点。 得知杨晋北去世的时候,曾嘉嬿的心里开始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怀疑自己影响了杨晋南的人生,到底是不是一个错误? 这个时间线里的杨晋南不会因为持刀伤人而入狱,健健康康的活到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更不会在27岁的时候,只剩一座荒坟。 但自己的所作所为,对杨晋北公平吗?她知道,受到影响的人,也绝对不止杨晋北一个,她不觉得自己有权利去干涉这些人的人生,只是为了让杨晋南好好活着这么一个执念,就要让别人的生活承受影响吗? 而且,在这个时间线里,她和很多原本的朋友,也只能成为过路人。 带着负罪感与愧疚感的她,只能在工作和与杨晋南的相处里逃避。 没人比我更自私,曾嘉嬿经常冒出来这个念头。 结婚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杨晋南带着一身酒气回家。 “杨绍雄……死了,我妹也失踪了。”他蜷在沙发上,失神地说。 有了和曾嘉嬿的小家庭以后,杨晋南已经渐渐放下了以前杨绍雄给他带来的那些阴影与创伤。幸福的人,不会再执着于过去的不到的东西,他甚至觉得自己慢慢地还可以与杨绍雄正常的相处,却在今天收到这个噩耗。 有一点他没有告诉曾嘉嬿,杨绍雄死在他梦中出现过的郑光荣手下。 杨晋南想起几天前刚刚接过杨绍雄的一个电话,虽然是公检法系统的业务联系,但在讲完正事后,杨绍雄突然问了他,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他想当爷爷。 那个时候,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开心。 他没有告诉曾嘉嬿的是,杨绍雄是和自己梦见过的郑光荣,同归于尽的。 “阿嬿,我们回老家休息一个月吧。“ 一年后的一天,杨晋南冷不丁地在饭桌上提起。 曾嘉嬿揉了揉他的头,“好呀。“她笑笑。 这一个月,杨晋南和曾嘉嬿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暑假,把一切都抛之脑后,只在杨晋南老家的那栋老房子里尽情的相爱。 他们在屋前的空地上种了一点番薯,杨晋南像对待孩子一样细心的照料这一地番薯。 “你说我们要是两个小农民就好了,十几岁的时候你就许给我做老婆,嫁过来一起种地,我挑水,你播种。”晚饭时,杨晋南翘着脚喝啤酒,边看着电视里的本地新闻边说。做农活让他看起来黝黑不少,一点也不像之前那个斯斯文文的检察官。 这一年间,其实曾嘉嬿也察觉到杨晋南的变化。原本这个时间线里的杨晋南,是一个开朗乐观的普通小市民,她一边开心杨晋南不必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枷锁沉重地生活,一边又在想,这个杨晋南,还算是她在原本的时间线里爱的那个他吗? 但结婚后,杨晋南却好像慢慢的变了。哪怕他生活中的言行举止还是和之前一样,但曾嘉嬿作为日夜相处的枕边人,很清楚他应该在经历一些什么。他变得越来越像原本时间线里那个英年早逝的杨晋南。 一个月的日子早已经结束,谁也没提回去工作的事情,曾嘉嬿知道要发生些什么,她在等那一 分卷阅读58 天。 其实你我这美梦,气数早已尽。 “阿嬿,今天我们把地里的红薯收了吧。”清晨,杨晋南醒来,对着睡眼惺忪的曾嘉嬿说。 曾嘉嬿迷迷糊糊的点点头,翻身打算再睡会儿,杨晋南从背后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发间,她的味道弥漫开来。 曾嘉嬿清醒过来,翻过身来,对上杨晋南的双眼。 深不见底的眼神,很是熟悉。 一番云雨过后,曾嘉嬿靠在杨晋南胸前,食指在他的胸口上画着圈圈。 刚刚杨晋南是那么激烈,炽烈的情绪,让她想到她之前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杨晋南时,他们在筶杯岛海边那次热吻。 诀别的味道。 “阿嬿,够了。“ “你都知道了?” “我每天都梦到他,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你就是他。” 杨晋南摇摇头。 “阿嬿,谢谢你,让我体验过一次普通人的生活。” “我们回去吧,过的太久,我就舍不得走了。” “不走就不走,我们在这里种一辈子的地。”曾嘉嬿轻声道。 “我们回本来的世界吧。“ 曾嘉嬿看着他,“我还没见过你老的样子。”这话说出来以后,眼泪突然一下子就都冲出眼眶。 杨晋南温柔地帮她擦掉眼泪,“已经很久了,是我太笨,最近才慢慢想明白。” “为什么?“曾嘉嬿明知故问。 “你一定也不好受吧?”杨晋南反问道。“已经十年了,真的够了,我们把他们原本的人生还给他们吧。” 杨晋北,施绎,杨绍雄……一张张的脸庞在杨晋南脑中划过。 “谢谢你,对不起。”杨晋南接着说。 是她的执念让自己有了第二次人生,知道了幸福的感觉,和自己的过去和解。 只是自己的幸福不该以断送他人的未来为代价,无论是哪个杨晋南,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梦到自己死了,梦到自己躺在棺材里,杨晋北给我盖上国旗。真的好冷,我现在还是觉得好冷。“ “我实在不能假装不知道这一切了,阿嬿,对不起,不能陪你了。” 杨晋南一直对曾嘉嬿说着话,把之前来不及说的每一句话都说出来。 命运这种东西,是不是你看似有了选择权,其实最后的选择,也逃不开命运的安排?曾嘉嬿想。 烈日当空,杨晋南和曾嘉嬿戴着斗笠,在地里挖着番薯。刨开土,拉着番薯叶,拔出它肥大的根茎,过了不久就收了一大篮的番薯。 “这块地很好。”杨晋南喘着气说。 傍晚时他们散步去海边,从赶海回来的渔民手上买了活虾和小杂鱼。杨晋南“呼呼”地拉着柴火灶台的风箱,曾嘉嬿把鱼下锅煎,“滋啦”一声,煎海鱼的香气散开。鲜虾简单的加了姜片白灼,配上一碟酱油醋,直接剥壳蘸点酱油醋吃就很鲜美,点上蚊香,打开电视,盛出高压锅里的红薯稀饭,是沿海渔村最普通不过的一顿晚餐。 “我梦里最后在乡下养病的时候,总是想你要是在的话就好了。”杨晋南剥开一只虾,肥美的红白相间的虾肉从虾壳里几乎是弹了出来,“真好吃,生病到后面吃东西根本吃不出味道,吃什么都觉得恶心。” “你比他幸福。”曾嘉嬿喝了一口稀饭。 “我会记得的。“ 曾嘉嬿和杨晋南手拉着手躺在床上,一人戴着一只耳机。 “要是回不去了,你会恨我吗?”曾嘉嬿问道。 “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情,我都会爱你。”杨晋南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开始吧。”曾嘉嬿叹了口气。 她打开mp3,放了播放列表里的最后一首歌。 杨晋南起身抱住她,疯狂的吻上她的唇。 《如烟》的歌声里,整个现世开始崩塌,过去十年的每个瞬间化为乌有。曾嘉嬿最后感知到的,只有那首歌的旋律,和杨晋南的温度。 我坐在床前望着窗外 回忆满天 生命是华丽错觉 时间是贼 偷走一切 七岁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蝉 以为能抓住夏天 十七岁的那年吻过他的脸 就以为和他能永远 有没有那么一种永远 永远不改变 拥抱过的美丽都再也不破碎 让险峻岁月不能在脸上撒野 让生离和死别都遥远 有谁能听见 我坐在床前转过头看 谁在沉睡 那一张苍老的脸好像是我 紧闭双眼 曾经是爱我的和我深爱的 都围绕在我身边 带不走的那些遗憾和眷恋 就化成最后一滴泪 有没有那么 分卷阅读59 一滴眼泪 能洗掉后悔 化成大雨降落在回不去的街 再给我一次机会将故事改写 还欠了他一生的一句抱歉 有没有那么一个世界 永远不天黑 星星太阳万物都听我的指挥 月亮不忙着圆缺春天不走远 树梢紧紧拥抱着树叶 有谁能听见 耳际眼前此生重演 是我来自漆黑而又回归漆黑 人间瞬间天地之间 下次我又是谁 有没有那么一朵玫瑰 永远不凋谢 永远骄傲和完美永远不妥协 为何人生最后会像一张纸屑 还不如一片花瓣曾经鲜艳 有没有那么一张书签 停止那一天 最单纯的笑脸和最美那一年 书包里面装满了蛋糕和汽水 双眼只有无猜和无邪 让我们无法无天 有没有那么一首诗篇 找不到句点 青春永远定居在我们的岁月 男孩和女孩都有吉他和舞鞋 笑忘人间的苦痛只有甜美 有没有那么一个明天 重头活一遍 让我再次感受曾挥霍的昨天 无论生存或生活我都不浪费 不让故事这么的后悔 有谁能听见 我不要告别 我坐在床前看着指尖 已经如烟 曾嘉嬿被尖锐的手机铃声吵醒。 “您好,您预约了今天的电脑上门维修吗?”客服人员彬彬有礼的问道。 是梦吗?眼角还有一滴泪,唇齿间好像还有他的味道,她也不能确定。 她已经开始忘记杨晋南的味道。 曾嘉嬿松开手上紧抓着的mp3,mp3的屏幕彻底暗下去,再也亮不起来。 电脑修好以后,曾嘉嬿打开游戏。杨晋南的那条留言还在,她突然想到,在梦中的世界里,自己有一次和杨晋南吵架,是在大学时,有个副本她要杨晋南等她一起打,最后杨晋南却好像忘记了这件事一样都没有提起,质问他,他还狡辩说自己在游戏里问过她了。 这条信息,是怎么样穿过了时间重重的阻碍,来到2020年的自己面前,证明那个梦真实存在过? 曾嘉嬿最后去到了梦里和杨晋南最后生活过的乡下老屋,杨晋南的遗像就挂在这里。 她没有来过这里,却对每一个角落都熟悉。 她看着高悬在房梁上和其他几位长辈并列的杨晋南的遗像,对着镜头不羁地笑着,他和他们比起来,实在是过于年轻了。 曾嘉嬿抚过自己眼角的细纹。自己已经开始老了,以后只会变得更老,时间对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是一条单程路,自己却因为一个执念误入过岔路。 那你呢?你那边的时间又是什么样的? 我再见到你时,你是什么样的? 番外·观落阴 番外·观落阴 在这间满是香火味道的屋内,杨绍雄坐在椅子上,按照指示,脱下了鞋,双脚触地。庄师傅用一块红布蒙住他的双眼时,一阵未知的恐惧翻涌上心头。 杨绍雄的双手紧张地按在自己两腿上。一个星期前,陈蕴珍打电话过来说,再过一周就是杨晋南的三年忌日,她打算回国一趟,并且有位朋友给她介绍了一位师傅,说是能帮人“观落阴”。 “观落阴”是一项流行于沿海地区的传统民俗。“观落阴“者在师傅的指引下,下到地府去探望已故的亲友。 杨晋南走的仓促,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杨绍雄总是觉得他好像没有走,只是和之前一样,独自一人在F市游荡,自己还可以在杨晋北家的客厅里找到他。 好像自己还有机会,亲口和他说一声对不起一样。 其实杨晋南离家出走以后,杨绍雄就经常在深夜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人能比自己更能看透自己,杨绍雄知道,自己对杨晋南的压迫源自于对自己心中愧疚的发泄。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喜欢用相反的行为来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 总以为未来还有很多机会去得到杨晋南的原谅,拖拖拉拉的,拖到只能对一具冰冷的尸体忏悔。 每个母亲都会记得孕育一个孩子的过程,从得知他的存在开始,到第一次胎动,感受他在自己的身体内部每一次手舞足蹈,记得他初来世上的号啕大哭,记得他满足的睡颜。 陈蕴珍没能赶上杨晋南的葬礼,她对长大后的杨晋南的唯一印象,就是那个在缅甸她的家里,猝不及防哭起来的男孩,陈蕴珍后来知道他是仰光有名的地下拳手。 那时他说自己活不久了,陈蕴珍原本以为是酒后胡言。 陈 分卷阅读60 蕴珍是第一次知道仰光还有地下拳击赛,身处缅甸上流社会的她,对底层的世界一无所知,就像天上飞的鸟儿不会了解蚂蚁的世界一样,不了解在黑暗的地底,也有人在用生命的力量谋求生存。一日三餐,衣食无忧,大多数人习以为常,却是这些底层人民的奢望。 偏偏,她孕育十月的孩子,在缅甸就过着这样的生活,癌症晚期,重度药物依赖。她离他生活的地方或许距离不到二十公里,却隔开天上地下两种生活。 Geo每天在洋房里上着一对一的家教课,预备申请英国名校时,杨晋南却被郑光荣锁在船舱里,被打得奄奄一息。如今Geo漫步在象牙塔里,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得不到女孩的青睐,杨晋南在这个世界上却只余一抷清灰,不复存在。 “接下来你们的眼前会看到一条路,路只有一条,千万不要走岔路。”师傅接着讲解着。 双眼被厚红布蒙住,眼前只有一片黑暗,透着微微的红光。摇铃声和念咒声响起,却什么也没看到。 杨绍雄拉住陈蕴珍的手,失去了视野,让他们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太久的无事发生让他们最开始的紧张感消逝,被香火的味道熏的昏昏欲睡。 就在二人快要放弃时,面前突然出现了微弱的白光,逐渐强盛起来,照亮眼前的一条路。这条路是青石板铺就,看不到尽头。 “往前走。”师傅的指示从幻境中的天上传来。 陈蕴珍握紧杨绍雄的手,缓缓地走着,师傅时不时与他们对话,怕他们迷了心智。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面前终于出现一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杨晋南。只见他毫无生前的病容,面色红润,高大健壮,抱着手站着在他们面前,对他们露出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如同阳光一般和煦温暖。 “爸,妈,你们来看我啦。“杨晋南笑着说。 杨绍雄夫妇痴痴地望着杨晋南,此生竟还能见到他的音容笑貌,除了满脸的泪水,他们做不了其他的回答。 “爸,妈,跟我来。“杨晋南拉起杨绍雄的手,拉着他们往前走,陈蕴珍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并没有发觉,“杨晋南”正带着他们走上一条岔路。 庄师傅与他们的对话,已经很久没有得到回应了。庄师傅知道,这是被鬼魅魇住了心神,他拿着引魂铃急促的摇动,杨绍雄夫妇的身体却毫无反应。 他们的执念太深了,才会这般迷途不知返。 几张驱魔符烧过后,依旧毫无反应。庄师傅无奈,看着杨绍雄夫妇二人的脸色逐渐苍白,决定自己也“下阴”,去寻回二人。 哪知去路也早已被这鬼魅设了障眼法,面前的路满是岔道。庄师傅帮人下阴十几年,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心里也没底。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面前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庄师傅看不清他的脸庞,只能依稀看出是个男人,只见人影缓缓抬起一只手,指了一条路。 庄师傅此时却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好在面前的人影感觉不到恶意,便按着鬼影指出的路走,竟很快看到了杨绍雄夫妇的背影,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一个黑色的影子牵着走。 庄师傅再回头一看,指路的人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庄师傅这才看清他的面目,很是英俊,却带着深沉的忧郁之色。 “以后别带他们下来了。”人影开口道。 庄师傅还想接着问,人影却瞬间消失不见了。 几张灵符一出,魇住杨绍雄夫妇的鬼魂便现了原形,是个浑身烧痕的男人。 “我只是想让他们帮我带个话……我家人都以为我是意外死的,我是被人害的……”鬼魂不再反抗后,反而跪下,对着庄师傅哭泣道。 庄师傅长叹一声,问清事由与家属信息,答应他回去就帮忙知会家人,鬼魂千恩万谢起来。 杨绍雄夫妇已然呆滞不动,庄师傅知道这是魂力耗尽的表现,未经修炼的生者是不能下阴太久的,否则会很难回去。庄师傅速速牵起二人,摇起铃来。眼前的长路骤然消逝,漫长的黑暗过去,眼前又是人间的场景。 “师傅,晋南呢?”陈蕴珍先醒来,焦急的问道。 庄师傅问她要了杨晋南的相片,看过以后便确认是刚刚指路的魂魄,把事情始末对杨绍雄夫妇说了一遍。 “杨烈士的英灵……似乎不太愿意见二位。”走在喧闹的街道上,陈蕴珍才感觉重返人间,不停地回想庄师傅的这句话。 是恨吗?还是根本就失望透顶无意相见? 他又是怀着怎样的想法现身指路救人?杨绍雄夫妇觉得自己亏欠了杨晋南已经太多,如今又添一项。做父母的没有给过杨晋南什么帮助,杨晋南却相救一次又一次。 庄师傅劝导了二人许多,他说人死如灯灭,“观落阴”所见也是下阴人自己的执念所窥见的虚像。说到底,杨晋南这个人已经彻底的不存在了,即使相信魂魄之说,亡者的魂魄,也和亡者是不一样的。 一切一切,都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