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草有生》 分卷阅读1 【古言】《蒲草有生》作者:小草本心 文案: 六岁这年,秉诺第一次接触律法。原来夫人没有骗他,庶打嫡者,可处死;子打父者,可处死。反之虽只是轻判,这个“反之”却和秉诺没有什么关系。秉诺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而让自己犯错。别人再骂自己,哪怕要了自己的命,都不一定是错。但如果自己伤人,就一定是错的,更可能送命。 许是那一脸血的样子可怜,程三爷收了脚,耐着性子问: “那外面传的谣言,说我程府拿庶出给嫡出抵命的话是谁说的,难道是你堂哥爬起来拖着腿出去说的?你前脚从蒋太医处出来,后脚谣言就从他家传出来,不是你是谁!” 秉诺一脸惊恐,答: “儿子不知道是谁说的,但真的不是我!” 程三爷置若罔闻,道: “你去领二十鞭家法。程家规矩放在这里!要么忍,要么滚!” 十七岁这年,秉诺羞涩,不敢言,不敢怨。只求无过不挨罚,安心念书,来年跟大哥一样考上京塾。 若恨,心里始终要给恨留一个地方。而放开恨,让它飞走,饶恕了别人,更是释放了自己。身边还有灵儿与他相依相伴共度此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秉诺突然对自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肯定。 外界所有的不公、欺压,这一切秉诺都无法阻挡。但他能改变的,是自己面对逆境的态度。是任凭自己意气用事,还是靠理智冷静对待。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宅斗 励志人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秉诺,季涵 ┃ 配角:齐瑞,宋书言,赵元,程秉谦,程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蒲草有生,向阳而生,生生不息。 立意:坚韧中成长,收获爱,学习包容与饶恕。 有少年心细如发 见匕首回忆往昔 北风萧瑟,定安侯府里一片热闹景象,人声鼎沸。 这天正是程家小少爷程秉良百天宴。定安侯府已是大摆了三天宴席,依旧宾客满堂,高朋满座。 客人脸上喜气洋洋道喜,程三爷满脸掬着笑作揖,程三夫人更是欢喜得溢于言表,连刚百天的小娃娃也挥着小拳头跟着凑热闹。一派宾主尽欢,阖家幸福的景象。 要单说程三爷和程三夫人,那看起来自是一对璧人。程三爷魁梧健硕,行伍打扮更是显得身姿笔挺,一双军靴锃亮发光;程三夫人气质温婉,举手投足均是当家主母的大气。二人琴瑟和谐、儿女双全不说,如今更是中年得子,喜上加喜。 只是主桌边上,姚姨娘虽然面带微笑地看着程老太爷含饴弄孙,还不住帮衬着擦擦襁褓中婴孩的口水,逗得孩子咯咯笑。她的余光却始终粘在程三爷和程三夫人身上,看着他们周旋宾客之中,招呼打点,说不尽的风光得意。脸上笑得愈加开怀,眼底也愈发深沉。 程秉诺在旁桌看着娘笑容愈盛的样子,心里一紧。因为担心,他一直默默留意着娘亲。他太了解娘心里的怨气,也明白此时此刻在娘眼里,唯一能令她感到欣慰的大概就只有自己争气,像大哥一样处处出彩,给她长脸!若大哥在此,不论同桌有谁,他一定最亮眼的一个。 想到这里,程秉诺想赶紧加入一桌人的讨论,显得自己合群的样子。只是他实在不善言辞,看着大家聊得热络,却不知何时插话合适,总觉得众人一句接一句似乎永远没有停止的时候。 李三少爷拿出他从西域人手上得来的襄着宝石的匕首,华丽耀眼;齐二少爷拿出的匕首是皇上赏给他祖父的;张六少爷用的匕首是段门的孤品,整个大梁,仅此一把。程秉诺低头不自觉瞥见挂身侧的匕首,冷冰冰的触感,仿佛隔着刀鞘都能觉出冷意。 他的匕首是大哥给的。六岁那年,下了私塾,堂兄们要叠罗汉爬树摘枣子吃。他年纪最小人也最瘦小,却被叠在了最下面。他咬着牙硬撑着站稳,随着人越叠越高,肩上的分量越来越重,终究还是腿软,一个跌倒,“轰”的一声,人都砸了下来。所有人都受了伤,秉诺伤得最重。任他百般道歉,堂兄们不依不饶,一顿拳打脚踢,扬长而去。 他瘸着腿,满腹委屈,回去后不敢找娘,偷偷躲到大哥房里,想等他回来替自己出头。他蜷着身子抱着腿,似找到一个温暖安全的姿势,耷拉着脑袋,缩在桌子底下竟慢慢睡着了。 等门发出吱一声,大哥下了学回来了。他迷迷糊糊还没开口,大哥已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眉头微皱: “你怎么又哭丧着个脸,这么窝囊。人家念学每天都是高高兴兴的,你整天都是垂头丧气,一点精气神没有。” 程秉诺被说的满脸羞红,不知是感到丢脸还是委屈,只是低着头讷讷不开口。 “你等我干什么,要说什么?” “给,给大哥问安,别的无事。” “嗯,今天学堂学 分卷阅读2 了什么?”程秉谦一边换下外裳,放下书箱,一边问。 秉诺赶紧取盆打水。左腿酸胀疼得厉害,却咬着后牙槽强忍着,不让自己走路姿势看起来有丝毫怪异。 他恭恭敬敬将洗脸帕子递给大哥,小心回答道:“夫子教了一篇《大学》一篇《论语》。武学今日习剑,学了十步招式。” “嗯。一会用饭前把学的书背给我听,再演一遍剑。我和你对练。吃了饭,我再给你布置新的。” “是。大哥。无事我先去温书了” “去吧。” 程秉诺转身,刚要走。 “等等。” 程秉谦说着从书橱中拿出一柄匕首递给他,说: “拿着。你是男子汉,别整天哭哭啼啼的。” 程秉诺抬头一看,正是父亲前两日送给大哥的匕首。他紧摆手不敢要。 “没事,父亲又新送了我一把,这个无用了,你拿去用吧。” 见大哥坚持,程秉诺赶紧双手小心接下,道谢后慢慢退出房。 轻轻关上大哥房门的那一瞬间,眼泪夺匡而出。 他低头快步走回自己房间,轻轻闭上门。确保窗外无人后,贴着门蹲下把头埋在膝盖里,任凭眼泪跟泄了闸一样迅速打湿了袖口衣襟。 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人说他窝囊了。他满心羞愧。大哥说的对,他没有用,自己不争气挨打不说,净给娘心里添堵,给大哥添乱。他哭自己的没用,怨自己此时止不住的眼泪。心里有一个角落感到一丝委屈,但瞬间他又为这一丝委屈而羞愧,无地自容。 那天晚上,他强忍着疼演了剑给大哥看,饭后又练了一个时辰剑,疼得直冒冷汗,却没给大哥看出一丝破绽。看着大哥点头肯定,小小少年心里如食蜜糖。 睡前,他浑身散架一般瘫倒在床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匕首,小心压在枕边。这是大哥给的,更是父亲给的,少年似忘记了白天所有的插曲,嘴角上扬进入梦乡。 那以后,程秉诺总是随身佩戴着大哥给的匕首。只是他再没哭过,也再没找大哥诉说过委屈。依旧被欺负,被打,偷偷回房涂药,不敢被人发现。大哥的嘱托,他铭记在心,这才是男子汉该有的样子! 此时,他不禁又想,要是大哥在这样的场合,绝对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而自己却连话都插不上。又让娘失望了。程秉诺下意识偷偷看向主桌,果然见姚氏眼神对上他的那一刻,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似是冒火一般。 程秉诺赶紧点头示意请娘放心。自己愈加努力搭话。 待有人提议去湖边玩蹴鞠时,虽然程秉诺向来不参加任何闲暇玩乐,却想着娘亲的嘱托“多多认识其他高门大户人家的公子,对以后必有裨益”,就赶紧跟上去了。 一群少年得了长辈许可,欢欢喜喜往湖边草丛空地中去。 定安侯府邸是□□时期便赐下的,褒奖程家儿郎奋勇杀敌、保家卫国。 程家几代人征战疆场,马革裹尸无数,终得进官加爵、拜将封侯。将门府第,不见亭台楼阁,湖边大片平坦的草地,边缘处树着练箭的草垛靶子、标枪。完全不似内宅花园,倒像是个演武场。 更衣得当,十五六名少年分两队,场面迅速热闹起来。只见如一阵疾风驶过,一个个争抢、盘带、发起攻势。 青春年少、神采飞扬。 一个大脚开出,高空划出一道弧线,球向湖边而去,落点处齐二少爷和程秉直、程秉忠三人争相起跳。 只听“啊哟”一声。 齐二少爷倒地,翻滚了两圈竟紧邻湖边了。场上众人反应过来赶紧跑去拦阻。离他最近的程秉直与程秉忠一个箭步冲出去。只是衣角抓空,齐二少爷已扑通落水。 沿湖的石壁有一人多高,二人不敢下水,赶紧招呼小厮来救人。只是小厮还没唤来,就看到程秉诺已经飞身跳下湖。 程秉诺几个扑腾就靠近了挣扎着的齐二少爷,从背后架起他胳膊。借着这力道,齐二少爷才勉强能把头探出水来。 听到呼喊声,远处的宾客、仆人都纷纷赶来,湖中又跳下来两名小厮救人。齐二少爷抓紧沿岸探下来的标枪,蹬着石壁往上爬,程秉诺与两名小厮一起踩水奋力把齐二少爷先推了上去。 待程秉诺上岸时,齐二少爷身边已经围满了人。透过间隙,秉诺瞥见他面色煞白毫无血色,双目紧闭,似是失去了意识。 齐家长辈也来了。齐老爷神色焦急,跟小厮一起忙手忙脚地给宝贝儿子脱下湿衣,拿大氅披上裹紧。张罗着就要把人抬回房内。 这时程三爷和程三夫人从前厅匆匆赶来。程三夫人急急向齐二少爷走去。程三爷路过程秉诺时,见他也衣衫湿透,顿足,问: “怎么回事?” 程秉诺赶紧起身,却不知该答自己,还是答齐二少爷,一时紧张,不知如何开口。 程三爷见他唯唯诺诺不敢开口的样子。扫了一圈周围的少年,只有他和齐二少爷一副落水模样。一时火气更大,怒斥: 分卷阅读3 “说话!” 见父亲发怒,程秉诺赶紧跪下,垂头耸肩。却更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程三爷看他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一脚踹向他的胸口。程秉诺一个没跪稳,后仰倒地,还没爬起来。程三爷跟上去照着肚子连踹数脚,踹得脚下的人在草地上打滚,却不敢躲闪,更不敢拿手档。 齐老爷已扶着齐二少爷起身准备离去,见状忙说: “不怪令公子,正是他救了瑞儿的” 程三爷这才停了脚,快步跟上齐老爷,护着齐二少爷离去。程三夫人忙前忙后差遣着家仆准备热水、驱寒汤。 程秉诺从地上爬起,湿透的长衫沾满了草根、泥土,一片狼藉。他蜷缩着蹲在地上,丝毫感受不到风吹湿衣的寒意,更无论父亲踢的那两脚,只觉得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被父亲责罚,羞愧得无地自容。 余光瞥见,家仆已悉数跟着齐二少爷走了,似有宾客还没走。自己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样子看在宾客眼里,怕是要给府上丢人。程秉诺连忙站起来,向宾客方向拱手作揖,转身赶紧往自己屋里走去。 一阵寒风吹过,激得程秉诺打个哆嗦。脚下步子想快却快不起来,腿像是灌了铅,不知是不是被踹的缘故,一走路小腹就被牵扯着抽痛。咬紧牙关屏住气,只想着赶紧回房,换了衣服不可让娘知道,不可让她担心。 临窗苦读影如画 “怎么没人给你拿件大氅?” 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一抹粉色身影站在程秉诺面前。程秉诺赶紧拱手答道: “多谢关心,我不打紧。” 那人没有了声音。程秉诺正要告辞,就见眼前递来一件大氅,颜色,嗯,颜色鲜亮。 “你拿去穿吧。” 程秉诺愕然,不自觉已抬头看向眼前人。 一张圆圆的脸,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小嘴,肉肉的脸颊嵌着两个大酒窝。小麦色的皮肤上,还点着几个雀斑。 程秉诺猛地意识到如此打量姑娘的面貌实在唐突,赶紧低头。 “姑娘糊涂啊,哪能把自己的衣裳给外人。我去拿大公子的大氅来给这位公子。”粉衣姑娘的侍女连忙跟了上来,接过她手里的大氅,转头寻大公子去了。 “那你等一下,马上就能拿来。”粉衣姑娘又道。 一阵寒风吹来,程秉诺走也不是,只能等着。答: “多谢。” 安静片刻,粉衣姑娘问: “你叫什么名字?” 秉诺答:“在下姓程,名秉诺。” “哦。” 一时安静。 那姑娘又问道:“你也不问我的名字?” 程秉诺已经有点冻僵了,并不接话。 只见那姑娘自顾自地开口答道:“我叫季灵儿。” “季姑娘幸会!”尽管身上的棉衣灌了水后,如千斤重一般,秉诺还是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 季灵儿看他一本正经地模样,乐了。说道:“怎如此见外,我还好心给你拿大氅,也算得上半个友人。你待好友都是称姓的吗?” 秉诺实在冻得发抖,脑袋似乎也转不动了,只是附和着回答道:“灵儿姑娘幸会。” 灵儿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问:“你不觉得灵儿这名字有何不妥吗?” 程秉再不答话。 灵儿又补充说:“哪有人唤灵儿做大名的。我姓季,单名一个涵字,灵儿是我的闺名。平时也就父亲、母亲、兄姐之间才唤唤的。” 程秉诺这次是听得明明白白,他惊慌地抬头,想要解释,却张口结舌。季灵儿似是更得意了,笑得酒窝更深。就这么笑盈盈地看着他。 这时远处两人匆匆赶来,男子身材挺拔、十七八岁的模样,手里拿着大氅,一旁跟着刚刚离去的侍女。 男子几步上前,介绍道:“在下季渊,兄台幸会” 秉诺回礼道:“在下程秉诺,幸会幸会!” 季渊看秉诺样子实在狼狈,言语间满是关切,道:“刚从家中侍女处得知,说兄台落水。如不嫌弃,还请拿了我的大氅去御御寒。” 秉诺答:“多谢!并无大碍。” 季渊复又解释道:“无需客气,举手之劳。只是小妹年幼,多有冲撞,还请兄台不要介意。她年幼不懂礼数,还请兄台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秉诺自然懂得这严重性,连忙答道:“在下明白,多谢!”然后恭恭敬敬接过大氅,再次拜谢,告辞离去。不敢再向那粉衣方向多看一眼。 心里暗道:那姑娘,莫不是傻。 程秉诺回屋换下了湿衣,灌了杯热水下肚,人才感觉是活了过来。 腹部被父亲脚踹的地方已经呈现几处明显的淤青,似乎踹在了肋骨上,但手指按按倒也并非疼痛难忍。程秉诺也就放心了,不伤到骨头就不打紧。想着等晚上见过母亲,自己回来取了药酒 分卷阅读4 涂擦了事。 “二公子可回来了?姨娘喊你过去。”门外沈姨轻声唤着。 程秉诺应声推开门,随沈姨前去。 他一路忐忑,立在娘屋外,轻叩房门,唤道: “娘。” 等了一会屋内并无人答话,秉诺小心推开门。他见身后沈姨并不跟着进来,心里一沉。 进了屋,秉诺看到姚氏正斜靠在榻上,手里捧着书,似看得入神。姚氏身体向来不好,极其畏寒,屋里已经点起了取暖炉子。 姚氏慢悠悠问道:“你父亲今天又罚你了?”言语间并听不出情绪。 程秉诺赶紧上前,恭敬站好,答: “并无大碍。请娘放心。” 姚氏又问:“为什么罚你?” 程秉诺一时答不上来,确实他想不明白父亲为何罚自己。 刹那间,姚氏将手里的书砸到秉诺身上,坐直身子,斥责道: “你是痴傻吗?!被罚了都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儿子?!” 看姚氏脸色突变,程秉诺赶紧跪下,将一旁书捡起,膝行至姚氏榻前,双手递上。边急急解释说: “娘息怒,都是儿子的错。是我惹父亲生气了,都是我的错。” 姚氏听了怒气更甚,拿起书又砸向他。因为这次秉诺跪得离姚氏近,书简照着秉诺头就砸来了。 姚氏怒不可赦,骂道:“你的错你的错,每次都是你的错!下次呢?下次继续惹你父亲生气!齐家公子落水了,他程秉直、程秉忠都不救,那么多仆役伺候,你跳下去救什么?!救就救了,你父亲问话你为什么不答?!大家都当是你把那齐二公子推下了湖!你白吃这么多年饭,连个话都不会说吗?!” 秉诺只是一味低着头,闷声道: “儿子错了,都是儿子的错。娘消消气。” 姚氏腾地从榻上站起来,指着秉诺责骂道: “消气?!我迟早被你气死!连个话都不会说!你除了惹得你父亲嫌弃,你还会什么?!笨嘴拙舌!你连你大哥一半都比不上!我怎么生下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你早晚给他程秉忠踩在脚底下!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姚氏骂着骂着,突然伏案嘤嘤地哭了起来。 程秉诺听娘斥责,已是羞愧万分。现又见姚氏伤心落泪,更是自责。 他没有丝毫犹豫,抬手左右开弓,下了狠力就往自己脸上抽。 “娘不要伤心,都是儿子的错!儿子以后一定讨父亲欢心!一定出人头地!一定让娘脸上有光!娘别哭了,莫要哭坏了身子!” 姚氏闻言哭得更凶,程秉诺心里愈发愧疚,下手抽得就更狠。 不一会,秉诺手掌酸麻不说,脸颊也麻木了。嘴里似有血腥味,眼前已一片雪花,两耳耳鸣嗡嗡作响。脸上骨头似乎也是要散架了,麻得都不觉得疼了,只是脸颊滚烫发热。 姚氏哭了好一会,道: “别打了。你回去吧。” 程秉诺闻言才放下手,脸颊又肿又麻,似张嘴也吃力。 他瓮声瓮气说: “儿子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姚氏头也不抬,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秉诺小心说道:“儿子先回房了,娘千万莫要生气了,早些休息。” 见姚氏不再搭话,程秉诺站起来,慢慢从房内退出。出门后,他见沈姨就立在门口。毕竟脸上挂彩实在丢人,他低头同沈姨打了声招呼,赶紧快步回屋了。 秉诺回屋打了盆水,沾了帕子,敷在脸上。一阵凉意袭来,压下满脸的火烫肿胀。程秉诺蹲在床边,手扶帕子压着脸,目光呆滞,整个人陷入回忆。 当年夫人生了长姐后,娘便生了大哥,也就是父亲的长子。 大哥自小聪颖过人,读书过目不忘。父亲、老太爷都把大哥捧在心尖尖上,尤其是父亲,听说那时他时时将大哥带在身边。 据沈姨说,正是因为大哥的缘故,父亲那时候待娘比待夫人还亲近些。大哥三岁时,自己与二哥秉忠临近月份相继出生。娘亲原也对自己抱有厚望。只是慢慢发现自己样样都不如秉忠,总令她失望。 秉诺还曾听说姚氏生自己时难产,产后元气大伤,再无法生育。每每想到这里,程秉诺都万分自责,是自己亏欠了娘。生养之恩,无以为报。娘的心愿如此简单,只想要自己能争气,争得父亲赞扬,自己怎么就如此蠢钝,怎么就是做不到! 屋内一片漆黑,秉诺点了蜡烛,笔直坐在桌前,温书练字。他深知自己资质不足,唯有勤能补拙。秉诺不敢忘记母亲的殷殷期盼,希望自己像大哥一样考上京塾,光耀门楣。 每日夫子布置一篇课业,他看两篇;师傅布置练一遍武,他练两遍。 烛光将少年的影子映在窗上,坐姿笔挺,悬腕持笔,一个时辰那身影纹丝不动,如画一样定格在了窗上。屋内少年脸肿得像馒头,左手拿了湿帕子压在脸上,右手手心肿得像是将笔 分卷阅读5 杆包在了肉里,却丝毫不影响落笔,似是已经习惯了。 夜已深。 程秉诺终于停笔,将书本收进书箱。他推门看伙房方向已熄了灯,就提桶去井口打了水,再提到净房就着凉水洗漱了。 躺上床,秉诺从床内侧的小橱里翻出来药酒。他先涂了腹部淤青处,咬牙忍着痛用力揉搓,揉了好一阵子,浑身冒汗。秉诺放药酒回去时才想到有清凉消肿的药膏,连忙取了涂在脸上。自己果然是痴傻,早怎么想不起这药膏。 他平躺着,腹部火热,脸上清凉,满嘴血腥味。肚中一阵咕噜声,才想到没用晚膳。其实何止晚膳,中午在宴席上秉诺也没吃多少。此时,他头疼欲裂,浑身如散架一样,饿得浑身发冷,怎么也睡不着。 程秉诺有个毛病,睡觉喜欢侧躺着,全身蜷缩起来,两手环膝抱紧了,把头埋进去。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安全,才能睡得着。眼下他脸上有药,腹部疼得腿蜷也蜷不起来,又饿又冷。 他尽力蜷起身子,疼,松开;再尝试,疼,再松开。就这样反反复复,不知过了多久,才昏昏睡去。 念想 “程……秉……诺……” 季灵儿斜躺在塌上不自觉又重复了一遍程秉诺的名字。她一手拿着椰蓉酥,一手挠着猫咪的下巴。 一人一猫,一副享受惬意的样子。 “可以了啊,从下午念叨到现在了。” 季澜坐在榻的另一侧,低头绣着嫁衣。灵儿缠着她,问: “那大姐你说说啊,你觉得呢?” 季澜停下手里的活,仔细想了片刻,说:“你今天只见了他一面。他程家将门世家,虽说我没见过那程,程……” 灵儿赶紧接道:“程秉诺” 季澜接着说:“程秉诺,虽说没见过他。但听说程家就是个活军营,家教严苛,养儿郎跟养士兵一样。你说的那些容貌出众、英姿飒爽,都是有可能的,看了心动也是自然的。” 灵儿听了喜滋滋的,连忙补充道: “我倒不是图他长得好,是他实在是勇敢、有骨气!多冷的天,多深的湖啊,旁人都站着不动,他想都不想就跳下去救人了。救上来后,他那糊涂爹,不问青红皂白上去又打又骂,他连替自己争辩都不敢,打不还手。大姐你是没见他那眼神,无辜可怜,真看得让人心疼。” 季涵看着灵儿,认真问:“那你是可怜他?” 灵儿给看得都害羞了,低头说:“也不是,就觉得他与众不同!” 季涵说:“那就是物以稀为贵了。但你不都打听了,他爹四五房小妾。” 灵儿赶紧纠正道:“大姐,四房,哪有五房那么多。” 季涵无奈笑笑,说:“四房也不少了,还各个都有子嗣。他程秉诺不占嫡不占长的,没点心机怎么活。咱们家关系简单,养出的孩子心思单纯。你见惯了你大哥、二弟他们整天在父母面前胡闹着长大。突然见到那么个可怜娃,还不觉得稀奇啊。” 灵儿嘟囔着嘴,不满道:“大姐!他那不是心机。你看他才多大,跟大哥说起话来对答如流,大哥都说他少年老成。以后一定大有作为!到时候谁还管出身啊。” 季涵继续泼冷水,道:“你大哥不也说,跟他只说了两句话么,也就你能看出这么多。不过,生在那样的家里,他敢不沉稳么。日后作为咱们倒不论,程家子嗣必是有好出路的。但他那样的环境长大,自己耳闻目染,日后在外官职再高,他娶个四五房搁家里,你糟不糟心。人家说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你太单纯善良,我看二伯母的意思也是日后帮你相看,不图门第,只要家室清白,人品中正,最主要还是对你好。” 灵儿听得气闷,道: “知道了大姐,我都听了多少遍了。你到底答不答应我啊。” 季澜看她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笑道: “姐也就是看到你,想起以前自己也是这么傻愣傻愣的。还不是心疼你啊。已经跟你蒋大哥去过信了,看他何时有空姐带你过去。” 灵儿听了直接从塌上蹦了下来,上前就紧紧搂住季澜,蹭了她一身酥皮渣。 “大姐最好了!啊呀,哪还什么蒋大哥啊,那我回去做了点心,随时准备去看我亲姐夫!” 灵儿又在季澜跟前磨蹭了会,抱着她的虎斑猫心满意足的回去了。回房安置了小虎虎,自己躺床上又一遍遍地回想白天与程秉诺碰面时候的样子。 奋勇跳下湖的背影; 被踢踹倒地,却闷声不响的默默隐忍; 起身离开时虽鼻青脸肿,却还拱手作揖勉力维持自尊的样子。 一幕幕,都是阳光下,那个瘦弱却坚韧的少年。还有他抬头时的满眼诧异,木讷傻愣愣的样子。灵儿想着想着,不觉又笑得把头蒙在被子里。 也不知他是否也念想着自己,如自己念想着他这般;是否也如自己希望再见到他一般,想再见到自己。 越想,心里 分卷阅读6 越甜,含笑甜甜睡去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 齐二少爷高烧昏迷,齐府通宵达旦,全家上下人仰马翻。 齐二少爷屋内,齐老夫人、齐老太爷任儿子怎么劝,都不肯离去。硬守在孙子身边,要等着烧退去。屋外,程家护送齐公子回来的家仆亦不敢离去,等着齐公子醒来好回去报信。齐老夫人守在孙子身边,不住淌眼泪,哭诉: “好端端的去做客,回来怎么成了这么个样子!叫我老婆子怎么跟你娘和大哥交代啊!” 齐瑞与大哥一母同胞,大哥年少便投军,如今驻守边关。齐夫人念大儿子辛苦,不顾齐老爷劝阻,三月前起身去边关照顾大儿子去了。齐瑞自小虽身子弱,却性子活泼,又能说会道,哄得二老团团转,深得老人家疼爱。 齐老太爷坐在太师椅上,听了脸色变得愈发铁青,板着脸一言不发。 诊治的大夫从里屋出来,齐老爷赶紧跟上去问: “大夫怎么样?” 大夫如实答:“情况实在不大好,还得赶紧通关系,请了太医来看!” 齐老爷闻言皱眉,疑惑问道:“不就是着了风寒,怎么还得请太医?” 大夫也是神色凝重,仔细回答道:“令公子自小体弱,素有心疾。这次着凉受惊,不仅是风寒,诱发得心疾也犯了。退烧的药剂我配了两倍的量,吃下去早该见效了,可到现在热症一点都不见降。赶紧请太医吧!” 齐老太爷听了,拄着拐杖一捶地,腾地站了起来,呵斥齐老爷道: “赶紧拿我的帖子去求李太医!我孙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好看!” 齐老爷急急跑出去,喊了人去寻太医。小厮刚派了出去,想了不妥,追了出去亲自去请。 李太医、张太医、院判都请了来,开了了五六张药方。一碗碗汤药灌下去,心疾病症虽压了下去,却高烧始终不退。众人实在束手无策,只能拿冰擦身。就这么擦了三天,最后烧才退了。 只是再醒来,齐瑞却听不见声响。眼见父亲、祖父母黑着眼圈焦急询问,他却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嘈杂声。他提笔写到:“似是听不见”。 众人大惊,齐老夫人本已眉头舒展,看孙子退烧了欢喜得不得了,已着人去准备齐瑞素来爱吃的点心了。乍一看孙子写的说听不见了,登时人就懵了,一口气堵在心口,竟是晕了过去。 太医忙了救小的,又赶紧救老的。一通忙碌后,再三宽慰说齐老夫人只是劳累受惊,修养便好。齐二少爷心疾已无大碍,按时服药修养即可。只是耳聋可能因高烧所致,实在说不上来何时能恢复,也实在没有药方对症。 齐老爷谢了太医送出门,回来就见齐老太爷对着程家家仆大骂,道: “你回去问问你家那个老顽固怎么待的客!我孙子好好的去你家做客,怎么就落水了怎得你程家子弟都好端端的?我孙子回来烧了三天烧得耳朵也聋了!你回去跟你家老顽固说!他必须给我个交代!不然我把你家那破湖给填平了!” 齐老太爷气得拄着拐杖双脚跳。齐老爷赶紧安慰父亲,一边又打发程家仆人回去,还解释老太爷实在是关心则乱。 齐老爷虽如此解释,家仆却不敢不如实向程老太爷禀报。 当天下午,待程秉诺兄弟几人下了私塾回到府里,已有小厮候在门口,等着引几人去祠堂。 程秉诺心里一惊,祠堂。祠堂里除了年节祭拜,就是做规矩。 没有蒲团的石板地,程秉诺已经跪得要印出坑了。以前冲撞了夫人他还在祠堂挨过板子。肃穆却阴森的地方,程秉诺想起来就不自觉地打颤。他捋了捋近来并无大过错,最大的事就是跳水救人,莫不是真的救错了。 祠堂里,老太爷正襟危坐,下首依次坐着程大爷、二爷、三爷,几位夫人相应坐在对面,除了刚过百天的小少爷其他子弟都站在正中间。 老太爷见人都到齐了,开口道: “良儿百天宴,齐家二公子齐瑞落了水。当时你们跟他踢了蹴鞠的都站出来!” 程秉诺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这事。赶紧站了出来。一起站出来的还有二房的程秉直、程秉训,和三房的程秉忠。 二房嫡庶分明,那程秉训亦是庶出,从小就做程秉直的陪衬绿叶,不争不抢没有丝毫怨言。 程秉诺记得当时和齐二公子争顶的是程秉直和程秉忠,怎么不记得有程秉训。他是踢了蹴鞠不假,却不记得他也争顶了,莫非自己记错了? 程老太爷挨个打量一圈,道: “那齐二公子的仆人已经都看清了,当日你们争抢,就是训儿伸出脚来,把那齐二公子绊倒了,他才摔落到了湖里。训儿!你知不知错!惹出这么大的麻烦!那齐二公子高烧三日,今日才退,却耳聋什么都听不到了!” 程秉训脸上短暂闪过一个错愕的表情,然后就连忙低下头跪下,再也看不到一丝表情,只剩一个瘦弱弯曲的背影。他不说话,也不替自己辩解,只是俯身跪着。 一旁 分卷阅读7 二夫人原本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现在似是松了一口气。程秉直也是一脸惊讶,有话要说的样子。被二夫人一个眼神示意,给堵了回去。 程秉诺立在一旁冷眼看着,忽然看明白了。也更确信,他记忆里那天与齐二公子争顶的确实没有训堂哥,何来拿脚绊他一说。 程秉诺想向老太爷说出实情。脑海里却冒出了那天娘痛哭的模样,也想起自己边抽巴掌边说要讨父亲欢心,顿觉脸颊一阵微热。 他看向父亲,见父亲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许是盯得久了,程三爷察觉了,皱眉给了程秉诺一个警告的眼神。那眼神和程二夫人看向秉直堂哥的眼神一模一样,这是要自己别多管闲事。 这也是程秉诺膝盖熟悉的地方 程老太爷道: “训儿,往轻里说,你是不小心,往重里说你是存了害人之心!这话还不由着人家说,一个把柄抓到人家手上,让人家说我们程家管教不严、子嗣无礼!来人,请家法,打!” 程秉训依然低头跪地,不求饶也不认错,跟个没有感情的雕塑一样。寂静一片,无一人替他哪怕辩解一句,包括他自己。 程秉诺本想就一直低着头,装作看不见。但却无法心安。 突然,他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如此虚为委蛇得来的父亲的欢心,不要也罢! “嘭”得一声,程秉诺跪在了那青石板上。这一跪引得祠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秉诺一腔热血都汇集在了胸口,强压着颤抖,朗声开口道: “请老太爷明察,那日孙儿站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训堂哥并未与齐二公子争抢,更不可能拿脚绊了他。孙儿看得清清楚楚。” 不等老太爷开口,程三爷怒斥道: “板上钉钉的事你这个逆子胡说什么!” 反正豁出去了,程秉诺并不怯懦,又要开口。却见训堂哥抬起头,向老太爷毕恭毕敬地说: “孙儿愿意受罚!谨遵教诲!” 他又转头对着程秉诺的方向,低声说: “秉诺无需多言” 闻言,程秉诺一时张口结舌。 这时,长凳板子已抬了进来。程秉训跪地叩谢老太爷后,顺从地趴在了长凳上。 “打!”老太爷一声令下,两边仆人拿着板子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就是一板。程秉训闷哼一声,头埋得更低,再无声音。只听得板子落进肉里的声音。 程秉训的裤子渐渐印出血来,到后来长衫也晕开了血。打到二十多板,程秉训如一滩烂肉般瘫在了长凳上。又一板下去,人从凳上歪歪斜斜地滑到了地上。似是毫无意识一般,面如死灰。 程老太爷发话:“抬回去吧。所有人引以为戒,不可再犯!”自己起身拄着拐颤巍巍离去。 不可再犯什么? 不能再隔空绊人?还是不能踢蹴鞠?还是不能再投生到庶出之身? 众人散开来时,程秉诺依旧跪着,看着眼前的训堂哥刚刚还精神清明,现下已人事不省的样子。在这个象征着无限荣耀和威严的祠堂,听着程家最高地位、最有话语权的老太爷训话,周围程家的当家栋梁一片沉默,秉诺只感到深深的窒息。 一道霹雳霞光闪过。十六年来第一次,他开始怀疑。他怀疑自己融入骨血的顺服,怀疑自己对长辈无条件的屈从。 程秉诺没有想到的是,父亲居然放过了他。程三爷匆匆离去,即便从他身边走过时,也未停留半步,更无训斥。众人散去,祠堂里空无一人,只留下堂哥受罚之处的血迹。 程秉诺爬起来,想起父亲那个警告意味的眼神。他思索片刻,还是觉得应该主动去向父亲认错领罚。左右都是违逆了父亲的心愿,主动认错领罚,许父亲还能手下留情。 他怕,不知道即将面对父亲怎样的雷霆震怒。脚步灌铅走得慢,但不多时,还是到了父亲的书房。 父亲的书房坐落在一个独栋院子。院子中间有一大片练武场,这也是程秉诺膝盖熟悉的地方,于他而言是另一个祠堂。 秉诺轻叩院门,无人应,但院门敞开。他进了院子也空无一人,连洒扫小厮都不见。走近正厅,他正准备轻叩房门,就听里面似有人提到他的名字。在强烈的好奇心和不安驱使下,他停了手,偷偷走向窗下,仔细听着。 屋内程二爷在书桌前踱步,道: “秉诺他定是看到了,你要不要与他交代几句?可别坏了事。” 程三爷倒了茶递给程二爷,自己坐下,不慌不忙说: “这二哥不用担心,我自会提点他。只是训儿我看打得挺重。” “越重越好,不然真没法给齐家交代。那齐瑞自己身子弱掉水了,能怪得了谁。只是齐家实在得罪不起,爹都发话要陪个人了事。我又不能拿直儿出来。”说着,斜眼瞄着程三爷。 话点到这里,程三爷心领神会,道:“这次是委屈了训儿了,替直儿和忠儿受了过。这俩孩子以后都是要撑门面的 分卷阅读8 ,名声要紧,小处也不敢马虎。我本意是让诺儿出来顶的,只是他不巧救了齐瑞,太扎眼,怕瞒不过。只能苦了训儿了,下次一定补还他。” 程二爷听了这话,眉头舒缓开来。道: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训儿这腿一废,就是个废人了。日后还望三弟多留意,你在朝堂、军中都吃得开、路子也广。二哥没用,日后你看了有好的门路,还请多帮帮这侄儿。” “二哥哪里话。只是训儿的腿,确是废了?”程三爷问。 程二爷叹了一口气,摇头说:“留不住了。那日你走后,父亲嘱咐说他齐瑞耳聋了,随便几下家法应付不了。也提前交代了行家法的小厮。一会派个人去齐家透露个消息了事。” 程三爷闻言,建议说:“二哥还是给训儿请个大夫看看吧” “怎么了?”程二爷问。 程三爷道:“打归打,治归治。不然怕被外面议论,做得太明显了。” “你啊,就是过分小心。也罢,那我请蒋大夫来给他诊。” 程二爷说完,起身准备离开。程秉诺似是听傻了,缓过神来,偷偷躲到角落。 等父亲和二伯离去,自己溜了门赶紧回屋。 秉诺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反复萦绕,“本是要诺儿顶的”。那个趴在凳上当众受罚的本该是自己;此时被打断腿、人事不省的也该是自己。 一个激灵,秉诺冷汗直冒,只觉得反胃恶心。他扶着门框干呕了几口酸水,满脸是泪。 如果刚刚在祠堂,还有一丝撕破真相伪装的喜悦,现在已完全被残酷的真相所震惊。 对家族的绝望,对未来的恐慌,无力感如乌云蔽日席卷而来,压得他几乎窒息。 姚氏遣人来唤他时已是晚膳时分。他心里惶恐,进房见了姚氏,正犹豫是否要说与娘听。就见姚氏满脸怒容,斥道: “跪下!” 程秉诺应声跪地。 “刚刚她郑氏与我说了,你在祠堂上出言无状!我被她好一顿奚落!跟你说了多少次要识相,要会看你父亲脸色!一切顺着你父亲!你倒好,直接连老太爷的脸色都不顾!” 秉诺再无任何诉说的心思,只是沉默,低头听着。 姚氏说着又开始哭诉: “我命苦,不如她郑氏生在好人家。我也替程家生儿育女,为何能坐在祠堂上的只有她郑氏。死后娘更是连牌位都进不了祠堂。她身后不是她宫里的姐姐,就是军中大哥给她撑腰。娘命苦,除了你和你大哥,还能指望谁?” 姚氏说得泣不成声。 程秉诺见不得娘哭。只是刚刚父亲的话犹言在耳,他实在说不出以后讨父亲欢心这样的保证。只是一味沉默。 姚氏看了更气,怒道: “好!你现在连娘死活都不顾了!滚去院里跪着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想不明白就天天跪着!跪到我死!” 程秉诺请娘千万消气,自己躬身退出房门,在院里跪下。 他晚膳未进,腹中空空,却浑然不觉。 满脑子只是盘算着,若不是偷听,永远也看不到父亲的这一面。训堂哥血淋淋一双断腿的教训就在眼前。那正义感除了给自己带来祸害外,实在如以卵击石毫无作用。 他想了很久,似乎想明白了一些道理,想明白了什么叫顺服。 以前自己顺服,是因为对父亲心生仰慕敬佩,而发自内心希望遵从父亲教诲,盼望得到他的认可。现在他依旧需要顺服,却是为了活下来不得不向权势低头。他不能连累娘、大哥。是的,在连自保都做不到的情况下,凭何撑起那纯为奢望的正义感与自尊。 夜已深,母亲屋内熄了灯。程秉诺以双手手心向上,垫在膝盖下,酸痛的膝盖微微感到一丝暖意。他用手指轻轻按压膝盖,活络经脉,不然明天别想走路了。 迟迟钟鼓,耿耿星河。少年一个人昏昏沉沉跪在院子里,融入夜色。 东方既白。待母亲起后,程秉诺赶紧认错。他再三表示日后一定谨言慎行,顾全大局,如大哥一样,光耀门楣。姚氏才息了怒气。 程秉诺安抚了姚氏,匆匆回屋更衣提了书箱去私塾。膝盖肿痛难当,想来一会在路上也是行不快。他手下速度加快,收拾停当了就赶紧出门了。 私塾内,秉诺斜前方的座位空空荡荡,正是训堂哥的位子。堂哥昨日念学的背影还历历在目,祠堂上挨打的场景也清晰可见。秉诺心里担心,不知他境况如何。 晌午时分。最后一堂课下学,程秉诺饥肠辘辘,正要去饭堂。听小厮说蒋夫子唤他前去,他不敢怠慢,匆匆赶去。 蒋夫子讲授历史,博古通今,见解独到,独树一帜。秉诺亦喜好历史,常常私下与蒋夫子讨教。 食不知味 “夫子” 秉诺立于门外,轻叩房门。 听见屋内传来脚步声,蒋传应声开门,招呼秉诺进屋。 分卷阅读9 入内秉诺才看到厅里八仙桌上已摆满了饭菜,旁边站着两位姑娘。一位面生,另一个圆圆脸笑盈盈看着自己的,正是那日遇到的季姑娘。 蒋传已然开口介绍道:“秉诺,这位是季家大小姐季澜,这位是季家二小姐季涵。她两位不是外人,今日来,顺道吃个便饭。你也来一起。” 秉诺恭恭敬敬向季澜行礼,道: “季大小姐安康,秉诺叨扰了。” 一声咯咯轻笑,清脆的声音传来: “我大姐和蒋大哥商议婚仪呢,先记上给你留位子啊。”季灵儿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程秉诺,满眼的欢喜藏也藏不住。 程秉诺并不接话,似未听见一般。 季澜拿她没办法,连连与灵儿使眼色。蒋传则张罗了众人坐下。程秉诺左手边坐季澜,右手边坐蒋传,灵儿坐他正对面。 秉诺坐下时,膝盖弯曲,传来一阵钝痛。他倒吸一口冷气,强忍着缓缓坐下。 尽管他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还是被眼尖的灵儿看到了。这姑娘莫不是眼睛都盯在他身上。 “你怎么了?还是上次被你父亲踹得肚子疼” 程秉诺微微抬头,看向灵儿坐的方向,平静答道: “没事。” 蒋传倒是一看就明白,这孩子哪有身上不带伤的时候,忙岔开话题。程秉诺扶碗提箸,他手背、指关节青青紫紫,五根手指肿得似是要连起来了。 灵儿看惊了,脱口问道: “你手怎么成这样了?” 程秉诺答: “没事。多谢关心。”说着,悄悄把手往袖子里藏。只是袖子短,哪怕再往里缩,大半个手背还是露在外面。 倒是季澜笑呵呵打岔道: “自是练武练的,练武哪有不带伤的。秉诺快多吃些吧。”说着给他夹了离他远些的糯米肉圆和蛋黄南瓜,盛了碗排骨莲藕汤递给他。 阵阵饭香扑鼻,他胃里抽筋似地疼。秉诺才记起早膳没吃,至于昨天是否用过晚膳已全然不记得了。这两日他心思都在训堂哥身上,自己也不觉得饿。秉诺接了碗道谢,低头喝汤,自己知道是好东西,却食之无味。 一桌都是家常菜,红枣南瓜、宫保鸡丁、糯米丸子、红烧牛腩。人家给他夹什么,秉诺吃什么。 他听蒋传谈课业,听季澜聊家中事务,就默默听着,不插话也不搭话。 灵儿越看秉诺,心里越喜欢。她脸上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红扑扑的脸颊当真像朵花一样。就差眼睛盯着秉诺了。 蒋传突然提到: “你家秉训挨了打?”话一出几人都抬头看着秉诺。 秉诺心里一惊,消息怎么这么快就传了出来。但毕竟关系堂哥,他心里也一直悬着,赶紧答道: “是。夫子也知道了?” “你二伯昨日晚间请了叔父过去诊病,不过叔父说下手虽重,但没有伤经脉,修养好了就无大碍了。” 秉训听了一阵狂喜,堂哥没事!但心里顿时闪过一丝疑虑,那日他偷听时,二伯父板上钉钉地说训堂哥的腿铁定废了。怎么会没伤着经脉呢?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怀疑,秉诺立刻就为这好消息、为训堂哥高兴得几乎要落泪。 他忙站起身来,向蒋夫子行礼道: “多谢叔伯诊病!秉诺替堂哥在此谢过!” 蒋夫子连忙扶他,招呼他坐下,又夹了菜给他。 用饭后,秉诺告辞。季澜递给他一个食盒说是自己闲暇做的点心,叫他带回去尝尝。秉诺再三谢过,告辞离去。临走前,看向灵儿处,微微点头示意。 秉诺走后,灵儿迫切问季澜: “姐姐觉得如何?” 季澜之前只是听说,今日见了秉诺本人,确实谈吐得当,待人恭敬有礼。尤其是他听闻堂哥无事后,整个人瞬间精气神都起来了,看来是个有情义的孩子。 于是她接着灵儿的话说:“这孩子不错。说话稳重,也不花言巧语,是个实诚孩子。你蒋大哥不是说他平时好学也刻苦,又尊敬师长。以后大有前途。” 灵儿听了更是喜上眉梢。眼巴巴盼着姐姐继续说。 季澜看她模样,噗呲一声笑了,说: “还不够啊,那你还想听啥” “姐姐之前不觉得他心机重,今日见了又说人也不错。嘻嘻那我俩姐姐觉得我俩如何?”闪亮亮的眼睛里满是期盼。 “哈哈,还真是,姐姐觉得挺好,这娃娃配得上我家灵儿。只是你这孩子,心思全写在脸上啦。你既喜欢,慢慢接触着,还小呢你俩,你就把他当个哥哥处着。” 灵儿自小就崇拜季澜,事事依赖这大姐。如今大姐都说好了,那自然差不了。原本还有点悬着的心思,现下已如三月的阳光,和煦温暖,喜不自胜。灵儿转头与避到一旁的蒋传说: “那姐夫下次与他吃饭也要叫上我们啊。” 蒋传听了哈哈大笑,说: “叫上叫上,就冲你这声姐 分卷阅读10 夫,以后都得叫上。” 说着邀功似的看向季澜,季澜只是含笑不语。 秉诺下了学堂,匆匆赶回程府。 秉训堂哥与其母文姨娘同住一个院子,秉诺先去主屋给文姨娘问安,却发现屋内无人。文姨娘常年腿脚不灵便,外出也得坐轮椅,加上性子孤僻,一般都在院内活动,鲜少出门。 可此时院内空落落的,小厮丫鬟也不见一个。像极了那天二伯父与父亲密谈时候的场景。 压过心头的一丝慌乱,秉诺去了堂哥屋。进门就闻着一股血腥味。秉训趴在床上,盖着被子,脸色惨白,满额头都是汗。 “堂哥,堂哥” 秉诺喊了两声,见秉训没有丝毫反应。又轻轻推了两下,依旧毫无反应。秉诺伸手去探表哥额头,触感滚烫,揭开被子只见下半身肿胀淤青,几处伤口还裂开,血凝固在外。 堂哥挨了打,受了这么重的伤,院里却连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连文姨娘都不在。秉诺盘算着这是二伯还是二夫人的意思,或者是两人的意思。不是蒋伯父来看过了?怎还会这样?想到刚刚伸手探堂哥额头时感到的高温,秉诺不敢迟疑,连忙回去准备找娘商量。 半路秉诺冷静下来,想到如果与娘提堂哥的事定要惹娘不快。索性到了院,秉诺与母亲问安,找了借口,说学堂夫子要寻自己晚间补习。 一切打点好,他回屋拿了自己私存的银子。怕不够,扫视一圈,屋里最值钱的就是大哥之前给的一方砚台,一直舍不得用。他把砚台揣在怀里,偷偷顺着小路从偏门出了程府。 到了医馆,秉诺发现自己带的私存银子果然不够。医馆前厅的统揽伙计,已是骂走了前面一个求医的老汉,满腹火气。轮到秉诺,伙计不耐烦地问:“你什么情况?” 秉诺恭恭敬敬答: “劳驾,家兄昨日被打伤了腿,今日高烧,伤处淤青流血,肿胀得厉害。劳驾烦请大夫随我走一趟诊治开方。”说着把银子全递到柜上。 伙计斜眼看了一眼秉诺双手捧着的碎银子,就道: “不够,诊金差一半 ,再去取银子吧。” 说着打发了秉诺,喊下一人来问病。 秉诺立在旁,小心问道: “实在对不住,不了解医馆行情。我带了方砚台,品样俱佳,本要去当了拿来充诊金的。只是来的路上当铺都关门了,可否先充当诊金,劳烦您明日跑一趟当铺当了,多余的都归您?” 伙计听了就怒了,质问道: “没钱看什么病啊?这里是医馆,你当这里当铺啊!凭东西看病,我们没这规矩!” 秉诺点头附和,态度依旧恭敬谦顺,道: “实在对不住,跑了两家当铺都已经关门了。家兄实在病重,还请多多通融下,求个方便。” 伙计斜眼看了眼秉诺,声音更大了,说: “我说话你听不懂啊,只收钱,不收东西!我收了东西不能入账,没法交差的。” 医馆大厅里来往的人,已都看向秉诺。连柜上抓药的伙计也看着他。秉诺却并不退,已有点卑躬屈漆的祈求,道: “实在给您添麻烦了,家兄高烧不退,再烧下去人要烧坏了。实在走投无路,给您添麻烦了,还请通融下。” 秉诺依旧站在柜前不肯走,伙计道已是摇头,一副不再与他废话的样子,开始听其他人的情况。秉诺见状硬着头皮又问: “劳驾请问,既然大夫登门诊金贵,可否只拿这银子抓退烧、治腿伤的药?” 那伙计一脸鄙夷冷笑: “你敢乱吃药,我们可不敢乱卖。没医嘱不得抓药,这都不知道。” 无论伙计冷嘲热讽还是挖苦嘲弄,秉诺跟听不见一样。他不死心,想开口又问,就听旁边传来软诺诺的声音: “程秉诺?” 秉诺回头看,向自己走来的正是季灵儿。满脸笑意,喜滋滋看着他,道: “好巧。” 秉诺心急如焚,拱手作揖后,又想问那伙计。 灵儿道: “你跟我说说,何事啊?许是我能帮忙呢。” 灵儿见大厅里人多都看着秉诺,就扯了他的袖角出了门。 秉诺本是一副焦急得不知所措的神态,忽然似想到了什么,诚恳得与灵儿道: “季姑娘,多谢关心。我知与你仅见几面,实在不该无理开口。只是情况紧急,可否向你借些银子,日后我一定归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说着深深作了一揖。 一片静默,许久不见灵儿开口,秉诺抬头。只见灵儿正在愣神,见秉诺看自己,才讷讷道: “这是你我相识至今,你说过最长的一句话。”接住又一副欢天喜的样子,说: “当然愿意,荣幸之至。” 说着将自己的钱袋给了秉诺。粉色暗纹绸缎,绣着数朵花瓣。 不敢言 不敢怨 分卷阅读11 秉诺与灵儿道谢后,进了医馆排队。 灵儿跟在他身后问,怎得蒋伯父昨日刚开了药,今天就又要请大夫。秉诺搪塞说药方丢了,蒋伯父又是二伯的朋友,自己不敢贸然登门。灵儿一盘算,哪有丢药方的,再请大夫还得靠当东西凑诊金,心下明了定是后院那些弯弯绕。 她直接拉着秉诺出了医馆,向蒋府走去,边走边解释说: “请了大夫进府瞧病,一定会被人看到的。你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吧。你放心,我请蒋大哥去问他伯父讨药方,一定不给别人知道。” 秉诺听了觉得也在理,就跟着灵儿,两人匆匆往蒋府处去。灵儿与蒋大哥解释后,只稍等片刻,便拿到了药方。秉诺再三与蒋夫子和灵儿道谢,告辞后立马赶去医馆抓药。 抓好药,秉诺着急忙慌回到程府后门,环顾四周,确保无人准备偷偷溜进去时。忽见灵儿就在身后不远处,才是灵儿一直远远跟着他并没有离去。 灵儿被发现后有些不好意思,走近几步赶上秉诺,道: “我不放心。你一人能照顾了你堂哥?我会煎药,可以帮帮你。” 秉诺本满脸疑惑,闻言微微一笑,道:“多谢季姑娘善心,不用了,这些我都会。时候不早了,你早回吧。我先进去了。” 待秉诺进府后,灵儿才转身离去。她有一丝懊恼自己的莽撞,好端端地在蒋大哥那儿与他告辞了,怎又一路跟了过来,竟还脱口而出要和他进府。在他眼里,自己岂不是太不矜持了。 灵儿懊悔片刻,却又想,就是因为跟过来了,才得以跟他多说了两句话,还听得他夸自己心善。想到这里,又觉得甜滋滋的。 灵儿暗暗对自己说:何必多愁善感,就像姐姐说的,当他作哥哥一样对待,自然就好。既然心里担心,不自觉就一路跟着他,也不算错吧。何须顾虑这么多。 秉诺拿了药,偷偷溜到堂哥院子。院子里依旧空无一人,更加证实了他之前的判断,定是二伯授意。 堂哥额头滚烫,秉诺一面煎药,一面倒水擦身,又将消肿的药涂在伤处。待药煎好,扶了堂哥起来灌下,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秉诺开窗散了药味,一直守到夜深,伸手探堂哥额头温度似乎降下来些,才匆匆离开。 待秉诺回房补了今日的功课,冲了凉躺在床上时,已是累得精神恍惚,眼睛酸涩,似下一秒就要睡着了。他拿了药酒涂擦膝盖,忍着疼揉了几下。揉过后,膝盖里如有百只蚂蚁在骨缝之间爬,又痒又胀,疼得他直冒汗,大口喘气。 秉诺意识开始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又想起白天在医馆被伙计当众诘问的尴尬。这就是母亲说的,无权无势就是得看人脸色了,自己连伙计的脸色都要看。如果是秉忠呢,他怕是连医馆都不会去吧,自有小厮跑腿。白天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回转,时而欣慰堂哥的腿好些了,时而又担忧自己所作所为被人发现。他慢慢习惯了膝盖的酸疼,迷迷糊糊间,昏昏睡去。 幸而秉诺的担忧是多余的。 第二日,便听说齐瑞的耳聋已好转,大夫说不日便好。 老太爷高兴,说是罚秉训罚得重了,专门叮嘱膳房拨个厨子给秉训做菜,一门心思照顾他康复。秉诺再偷偷去看时,文姨娘已回来了,堂哥身边也有两人照料,烧已退,人也清醒些了。秉诺便安心了。 一通仗义执言,换来了半个月走路瘸瘸拐拐,还欠了灵儿姑娘的银子。 但秉诺并不后悔。 他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往后要更谨言慎行,多温书学习,唯有进得京塾才是出路。 十七岁这年,秉诺羞涩,不敢言,不敢怨。只求无过不挨罚,安心念书,来年跟大哥一样考上京塾。 齐瑞耳聋治好了,训堂哥的腿伤日益好转,娘也渐渐消气了。这事终于翻篇了,日子恢复如初,平静得不可思议。 这日下了学,小厮唤了秉诺去父亲书房。 一提到父亲,秉诺就不自觉地打颤。他小心翼翼硬着头皮到了书房,父亲在写信,也不抬头。秉诺低着头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如站针毡。 以前见到父亲,秉诺敬畏,从不敢与他对视。训堂哥被罚之后,秉诺总是记得父亲那句“本是要诺儿去抵的”。因此,他对父亲的畏惧契入了骨子里,生怕一个不小心,又犯大错。 好一会,听到父亲停笔搁在笔架上,秉诺屏气凝神,准备小心回话。 程三爷看着面前这个低头站立的儿子,看似恭谨谦顺,私下主意倒是正。想想他做的那些事,越看越不顺眼,抬手就拿起砚台砸了过去。 秉诺只觉得头顶似是被尖锐物体撞击,他往后趔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自觉失态,赶紧跪下,一阵暖流血腥味,大滴大滴的血已经滴到了地毯上。秉诺一手压住了伤口,一手卷了袖子擦地毯上的血迹。越压血往外涌得越多,越擦地毯越花。看着地毯上瞬间乌泱泱血红一大片,秉诺慌了,担心父亲更怒,躬身屈背跪得几乎要趴到了地上。 程 分卷阅读12 三爷似没看见,斥责: “你这个逆子,你是一点都不把程家的规矩放在眼里啊!” 秉诺一听,心知是那日祠堂上自己不顾父亲眼神示意、开口替堂哥求饶一事。之前被罚,他从不敢向盛怒的父亲解释;现在更是不敢解释,怕说错了话,还不如不说。他默默低着头,弯着腰,听父亲斥责。 “祠堂上你就敢顶撞长辈,我看你也是维护堂哥心切,念你手足情深,也就算了。你呢,把状告到蒋太医那里!莫说家丑不外扬,家长家长,一家之长,权衡利弊为了家族利益做出的决定,你懂什么!程家生你养你,你出息了!背后告黑状,给程家抹黑!你娘就是这么教你和大房斗的!” 程三爷腾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两步走到秉诺身前,一脚踢翻他。 秉诺地上滚了两圈爬起来跪好,急急答道: “父亲我没有!那晚我去蒋太医处是去抄药方,我不敢在外乱说!”抬头看向程三爷。 许是那一脸血的样子可怜,程三爷收了脚,耐着性子问: “那外面传的谣言,说我程府拿庶出给嫡出抵命的话是谁说的,难道是你堂哥爬起来拖着腿出去说的?你前脚从蒋太医处出来,后脚谣言就从他家传出来,不是你是谁!” 秉诺一脸惊恐,答: “儿子不知道是谁说的,但真的不是我!” 程三爷置若罔闻,道: “你去领二十鞭家法。程家规矩放在这里!要么忍,要么滚!” 说完,程三爷不再与他啰嗦,大步出门去。 秉诺跪在地上愣神,等丫鬟进来收拾,他才恍惚起身离去。别的姑且放到一边,脑子里只有一个盘算,二十鞭,打了肯定起不了床,该如何瞒过娘。 秉诺回房清洗了伤口,幸而伤口不大,已经止血了。他便赶去姚氏房里问安。 一进主院,就见姚氏忙里忙外指挥仆人,心情大好的样子。见了秉诺来,还满脸笑意冲他招招手。秉诺本编好了理由解释额头的伤,姚氏似是没看见一般,根本没问。 没问起正好,秉诺赶紧把话题往母亲高兴的地方引,问道今日有何喜事。一问才知娘今日收到大哥的信,说大哥已随军驻扎到南面的云州。云州气候温润,适合娘养病,要接了娘去住上一阵,等过年再一同回来。 姚氏也是思念大儿子心切。一接到信,得了程三爷的首肯,就开始采买准备,巴不得当天就能出发。仆人新采买来的各式糕点、库里收着的笔墨纸砚、姚氏亲自缝好多时的长衫衣裤,已是满满装了三大箱,恨不得把家都办了去。 第二日晌午,姚氏便出发了,嘱托秉诺万万不可忤逆父亲,一定要听话,努力习功课。秉诺再三请姚氏放心,看着娘一脸欢喜随车离去。 送走姚氏后,秉诺回了屋,脸上笑容也随着娘坐车走了,眼神空洞,呆呆坐着。 他还欠20鞭家法。 左右躲不过,秉诺起身将茶壶、馒头、止血药粉都放在床边的矮凳上。自己去打了井水冲澡。他想吃饭垫垫肚子,又怕被打得吐了,弄脏了祠堂,也不敢吃。他去伙房拾了干稻草铺在床前,都收拾停当,赶紧去祠堂领罚。 秉诺低头快行,行至院墙边的小路,被文姨娘的老妈子喊住。李妈似是等了他很久,见四下无人,迅速塞给他一个小包裹,说是训堂哥给的。还说训堂哥让带句话给他,一定要用上。 秉诺打开来看,是一片皮制的护腰。 这岂不是作弊?但话又说回来,护腰派不上什么用场啊,即便作弊了也没用。但满腹的疑虑、犹豫,终究给那二十鞭的恐惧和被冤枉的不忿驱赶得了无踪迹。秉诺躲到树后,贴身戴上护腰,继续向祠堂走去。 书上有字,却看不进;眼里有泪,却流不出 祠堂刑房的仆役见秉诺来,已知晓来意,起身就摆凳子拿鞭子。家里所有的仆役中,唯有刑房的人是从过军的,拿的月钱也最多。用程老太爷的话就是,这钱得花,不然子孙管教不严,他愧对列祖列宗。 秉诺已不知被罚了多少次。城府三房里,属程三爷管教最严,他的子嗣里又属秉诺最受罚最多。 但只是恶性循环,越罚越不满意,越不满意越罚得重。 秉忠进过刑房么,应该没有吧。是啊,秉诺心想,父亲对秉忠向来是表扬都来不及,怎会罚他。秉诺心里不自觉萌生了一层嫉妒和怨恨。可是转念,他想起二哥爽朗阳光的性子,若自己是父亲,也会喜欢的吧。 秉诺打了赤膊跪在青石板上,听得鞭子甩起时发出的呼呼声,鞭子应声落下。后背一阵剧痛,触电一般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他咬紧牙关,满脸憋得通红,死死忍住。一鞭又一鞭落下,十八,十七,秉诺倒数。在他疼得意识模糊,仿佛要失去理智时,一鞭落到了他腰上,秉诺惊了! 罚得再重都不能伤腰,不能影响了练武,毕竟这些子孙以后都是要上战场的,这是程家的规矩。 莫不是打偏了?只 分卷阅读13 是秉诺实在是意识都混沌了,根本没有力气细想。直到隔了数鞭后,又一鞭落在了腰上。这次秉诺确认,就是照着腰上抽的。 不似打在肉上的钝疼,那腰椎传来尖锐裂骨的刺痛,激得秉诺一阵冷汗恶心,浑身忍不住痉挛抽搐。铺天盖地袭来的疼痛感,似是一股力量在秉诺身体里乱撞。哪怕喊叫也是个出口,可他却不能,只能硬生生忍住。 秉诺双手撑地,想快快结束。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实在无法再承受,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但能不能承受向来由不得他说。仆役一直打到最后一鞭,秉诺依然没有昏迷。许是活下去的信念,让他得保持清醒,这样才能知道有多少鞭打到了腰上。他怕自己万一昏迷了,更不知会被打成啥样了。 行刑完,秉诺大口喘气,直呕酸水,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滴滴答答往地上滴。 稍歇片刻,他哆哆嗦嗦取了衣服胡乱披上。他想站起来,却发现腰一点力气也用不上,腿似没了知觉一般。 秉诺就这么半跪着,贴紧墙壁,拖着毫无知觉的下半身,一路爬回了房。遇到有人路过,他就扶墙跪着不动,正好能喘口气,待人走了再继续爬。幸而府里的仆役见惯了秉诺挨打后的惨样,已是见怪不怪了,并无人过多议论。 其实即便大家议论,秉诺也是听不见的。他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倒在外面。 终于爬进了屋,秉诺瘫倒在干稻草上。他咬牙硬撑着拿帕子胡乱擦身,上了止血粉,再也无力,抿了一口水,就倒头晕了过去。 闭眼前,秉诺终于松了口气。他挨完了二十鞭,期间没有乱说话,没有失态,睡在了稻草上,还上了止血药。能做的他都做了。虽然腿没有知觉,但也不顾上了。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秉诺闻到身上散发出浓郁的药香,整个人也已经趴到了床上。他尝试着抬腿,但用了好大力气,却纹丝不动,依旧没有知觉。 看窗外已是黄昏。秉诺喊丫鬟小厮进来,却并没有人应声。跟训堂哥被罚当日院里场景一模一样。 秉诺心里明了,却又疑惑。若院中无人,又是谁给自己上的药。他伸手去拿矮凳上的水和馒头,想吃点东西,保存体力。只是他一张嘴,就感到阵阵恶心干呕。即便如此,秉诺还是硬逼自己,使劲吞咽下两口馒头,喝了两口水。 腿依旧抬不起来,莫非真被那几鞭抽断了。 秉诺甚至想到,万一腿真被抽断了,该如何与娘交代。怎么交代?无法交代。秉诺想到这里暗自自嘲。 忽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若索性就这样也不治,死了算了,省得娘伤心,自己也好解脱。甚至若真如此,父亲可能会有些许内疚,为补偿待可能待娘会更好一些。 想当初,他看秉训堂哥受伤没人治,自己急成那样。轮到自己伤了,反倒还有那么丝破罐破摔的心理。当真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许当初训堂哥也和自己一样,羞愧万分,心如死灰,不如结束了事。 胡乱迷糊着,天黑了。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 传来“咯吱”一声推门声。二房文姨娘身边的李妈应声提了食盒进来。她见秉诺睁着眼,惊喜说道: “您醒啦。身上疼得厉害?” 秉诺勉强答到:“多谢李妈,比之前好多了。李妈您怎么来了” 李妈看他终于醒了,心里高兴,说:“文姨娘和训少爷让我来给您送药来了。”她说着拿了药粉摆在了床头。 秉诺看院里一个下午也唤不来一个仆人,微微看明白些形式。就也不和李妈客气,答:“多谢李妈,您受累了”。 李妈一一给秉诺说明哪些药功效是什么,又叮嘱他按时按点敷用。交代完,她又拿了汤药喂了秉诺喝下。 秉诺喝完药,谢过李妈后,说:“麻烦李妈帮我把桌上的书简拿来,我想温书。” 李妈闻言赶紧把书简拿来放在旁边矮塌上,怕秉诺够不着,又把矮塌往床边靠了靠。说: “训少爷已经派人去学堂讲了,给您告了病假。说您安心养伤就好。” 李妈开始收拾碗筷,准备回去。她看秉诺趴在床上,仍奋力拿书简,用功看书的样子。突然心口一酸,忍不住开口问道: “您可知为何此次会挨罚?” 秉诺摇头,满脸疑惑看着李妈。莫非她知道? 李妈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本不该说的,但您连个防备没有保不齐又要叫人害。还不是为了升京塾,你们大房这是要伤了您,给忠少爷让路呢。那京塾今年新规,各府只能录一人。我们训少爷那是本就成绩及不上,才没入了他们眼,不然怕也是有无妄之灾。” 秉诺震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之后李妈再说了些什么,他什么都没听见。 见秉诺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李妈有丝后悔,又小心叮嘱了他两句,提着食盒悄声离开。 李妈走后,屋内又陷入寂静。 秉诺只是瞪着眼睛看书。书上有字,却看不进;眼里有泪,却流 分卷阅读14 不出。 最近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如走马灯闪过。自己被无端指责去蒋府告黑状,还有那直往腰上招呼的鞭子。 秉诺不愿意相信,但心里却越想越凉。 但哀叹之余,少年被激起了斗志。有一个信念在心里愈发坚定,不论自己现在情况如何,一定要考上京塾。 似是这口气撑着,秉诺虽吃了上顿没下顿地,却恢复得极快。训堂哥的皮垫也确实帮了忙,虽皮肉惨不忍睹,但万幸没有伤及经脉。三日后,秉诺抬腿已微微有了知觉;七日后,秉诺撑着拐杖就能下地。 拄着双拐再出屋门时,秉诺已是瘦得脱了人形一般,活像个纸片人挂在两根拐杖上。他去给夫人请安,夫人依旧温婉大方,温声细语地仔细叮嘱要他好好养伤。 若没有李妈那一番话,秉诺许会听得感激涕零。但此时,他虽面上不显,浑身却直起鸡皮疙瘩。 秉诺拜谢离去,蹒跚着去伙房拿饭。与大师傅说明来意后,他就被晾到了一边。他看着伙计们进进出出,给夫人送燕窝;给二哥送党参乌鸡汤。秉诺反思自己是不是把伙计也得罪了,进进出出的仆役没人对他有好脸色的。 他就静静立一旁耐心等待。过了很久,大师傅才终于得闲,给了他一碗白饭。秉诺厚着脸皮讨要了勺菜汤浇上,狼吞虎咽地吃了。又打了一碗,压实,小心拿布包好,回去晚上吃。 恢复得再好些,拄拐能走远路时,秉诺便赶紧去了学堂。 幸而因临近考学,二哥请了先生在家温书,并不来学堂,不然秉诺还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一整日课业,秉诺除了习武,一门不落。 这日下了学,秉诺拿起要背书的小抄,柱了两根拐杖边走边背。 刚出学堂,就听见有人唤他。他拄着拐抬头看,是灵儿。 秉诺没手作揖,只得僵硬地扯出一丝微笑,问安道: “季姑娘。” 灵儿见他笑,眼泪却掉了下来。 才多久没见的人,脸颊都凹了进去,脸色灰白没有血色,整个人耷拉在厚重的冬衣里,似能被风吹走一般。 灵儿略带着哭腔,说:“我炖了汤给你。” 说着递过手里的食盒给他。眼看秉诺也没有手接,索性一手提了食盒,一手抓了他的衣角往旁边饭庄里拉。 秉诺本要开口拒绝,却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跟着灵儿进了饭庄。这姑娘别是把他也带得魔怔了。 灵儿找桌子坐下。也不说话,边哭边盛汤。盛了一大碗,推给他。一个人坐那儿哭。 秉诺木呆呆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手扶桌边,借力缓缓坐下,抱着碗就喝。 灵儿叮嘱说:“把鸡肉也吃了。” 秉诺依言,把一大碗鸡汤和鸡肉都吃了。也不敢看灵儿,只是低头看着空碗,像是犯了错的孩子,讨好地说道: “我没事的。” 灵儿听了哭得更厉害,抽泣着质问: “你怎么病成这样?” 秉诺赶紧安慰说:“已经快好了,真没事了”。但这安慰并起不了什么作用。 灵儿坐一边哭,秉诺低头不语。良久,灵儿冒出一句话: “以后每天下了学,我给你送汤,喝了汤再回去。” 秉诺再次解释说:“不用的,我已经快好了。” “都这样了还快好了,你自己不在意,别人心疼啊。” 这话脱口而出后,灵儿才意识到不妥。幸而秉诺并没什么反应。于是灵儿也不等他回话,起身收了碗筷。提着食盒先走了。 秉诺胃里暖洋洋一片,也起身,蹒跚着回去了。 今日不用再吃菜汤拌饭了。 那以后,灵秉诺每日下学,灵儿都候在学堂外那转角处。盯着他把汤喝了,芦笋鸡汤、排骨冬瓜汤、老鸭汤、鲫鱼汤,每日不重样。 转眼便到了考学前最后一日进学,接下来便是自己在家温书。下了学,灵儿依旧站在老地方,捧了食盒,笑盈盈望着他。每次在家的时候,灵儿总觉得似有无数句话想与秉诺说。但真见了面,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秉诺率先说:“今日是最后一日讲学,明日便回家自行温书了。” 灵儿闻言点头,满眼笑意看着他,说“我知道。祝你金榜题名!” 秉诺笑了,道: “好!借你吉言!” 他说得十分自信,前所未有的自信,日夜寒窗苦读换来的自信。 夕阳余晖泛红,少年眼里充满希冀。 行以兼济天下 秉诺回府后,发现娘院里的那些仆役又都回来了。 一问才知是夫人临时调了他们去筹备年货,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也就是个说辞。秉诺复又得知,娘与大哥今日晚些时候也要回来了。 娘与大哥深夜方归,秉诺一直在门口候着。听到动静,急忙迎了上去。 秉 分卷阅读15 诺与大哥上回见面还是去年年下。经过一年边疆历练,大哥身形健硕了不少,面容愈发俊朗刚毅。母亲南下住了一阵,虽看着疲倦,却脸色容光焕发,想来养得不错。 秉诺见了激动,迎了娘和大哥,嘘寒问暖,忙前忙后不停。 第二日一早,秉诺便候在大哥门外。一听大哥房内有洗漱的动静,就敲门入内。 进门他见大哥已收拾妥当,自己直直跪在地上。 程秉谦见状吃了一惊,正要问话。秉诺已将自己私下如何救训堂哥,如何被大房诬陷说他散播谣言,又如何被父亲责罚的经过全部和盘托出,都说给了大哥听。 但他自己受罚伤了腰,和从李妈处听来的大房阴谋,这些都未告诉大哥。一来是怕大哥听了难受,二来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秉诺也不敢乱说。 秉诺复又说:“实在叨扰大哥了。秉诺本应直接和娘认错的,只是担心自己笨嘴拙舌,说不好,惹了娘生气。所以特来求大哥旁敲侧击说与娘听,大哥说总是好一些,也好给娘打个铺垫。秉诺实在担心娘从外人处得知此事,怕她受刺激,扛不住。千错万错都是秉诺无能,给大哥添麻烦了,也给娘心里添堵了。”说完秉诺深深埋下头,都不敢看秉谦。 程秉谦听完,半晌没有作声。 他看着低头跪在地上的弟弟,消瘦的身板,当真是骨瘦嶙峋,似是比去年更瘦了。连说话也更谨慎小心了。 良久,秉诺见大哥没声音。心里怕大哥怨自己不争气,悄悄抬头。 秉谦看那偷偷打量的眼神,充满了小心和讨好。他对自己尚且如此,更无论家里其他人了。秉谦看了心里不是滋味,曾几何时,弟弟在家都得靠这样讨生活了。 程秉谦将他扶起,道:“我会去和娘说的,你放心吧。这些日子你一个人不容易。” 许是那句不容易戳中了秉诺的痛处,一阵酸涩,眼泪夺眶而出。大哥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秉诺却突然抽泣起来,泣不成声。 秉谦继续安慰道:“你帮秉训是对的,不然他们逐个击破易如反掌。但说到底,只有你有能力、对程府有用,他们才会对你有所顾忌。马上考学,大房已经打通了门路。你好好考,但考不上,你也不用气馁。” 程秉谦说完这话,自己有点愣神,不再言语。 秉诺听了心里也是直打鼓,什么叫大房已经打通了门路,大哥究竟知道多少?他很想盯着大哥问下去。但冷静想想,大房通的门路岂是大哥能左右的,大哥即便知道了也是无能为力的。自己何必问出来,让大哥操心呢。 尤其是看大哥忧心忡忡的神情,想来大哥也是替自己担心。于是秉诺装傻充愣宽慰大哥道: “大哥哪里话?我向来都排前三,如今腿也好了!一定能考上的!跟大哥一样,光耀门楣,让娘高兴!” 看秉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秉谦拍拍他肩膀,只是让他努力,不再多言。 秉谦果然安抚住了姚氏。接下来的几日,秉诺心无旁骛安心温书。每日点灯几乎读到天亮。 姚氏对秉诺刻苦温书的态度很是满意。 但只有秉诺自己知道,他不睡觉是因为不敢睡。一闭上眼睛,他就止不住地想大房到底给秉忠安排了什么门路?他们还会对自己动手脚吗?怎么动手脚?于是乎,对未来的恐惧分分钟都能淹没秉诺所有的理智。 而他唯一能做且与之对抗的,便是温书。秉诺只有每次温书累到眼皮都抬不起来时,才能勉强伏案睡一会。只有这样,他才能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考学那日,秉诺温书到出门最后一刻,连走路也在背。 文试,思辨,论:“君子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秉诺思考片刻,提笔打起了草稿,只见他写道: 若辱一人,而利天下,吾欲往; 若天降重任,则吾欲忠于所托,行以兼济天下。 生死不顾何况颜面乎? 负耻辱前行,心系天下大业,方不愧对生身父母,不枉此生。 秉诺行文的构思是他拄着拐杖,一路蹒跚挪步时想出来的。旁征博引用的是自己夜夜挑灯积累的素材。通篇文章他写得顺手,只觉得思如泉涌。 武试,骑射六艺。 秉诺剑法演得行云流水,射箭几乎全中红心,连自己最不擅长的御马驰骋,也似乎毫无破绽。 考完后,秉诺心里有丝难以置信的喜悦。 所有科目,他全部正常、甚至超水平发挥。稳进京塾不说,他有个大胆猜测,自己会不会得京城第一。 姚氏几次来问考学情况,秉诺回答都比较保守。他只告诉娘,说他是正常发挥,不敢妄言结果。次次都如此说,姚氏也就不再问了。 那日,姚氏又叫他过去,说: “我昨日去夫人那里,听说秉忠考得很好。” 听到娘提及夫人,秉诺心里的那丝不安又回来了。秉诺并不答话。 姚氏接着道: 分卷阅读16 “他程秉忠居然说自己考得很好,一定能进京塾。还说题很容易。我怎未听你说过题很容易。” 秉诺听了也是奇怪,考学的题比起日常练习不算容易啊。或者说,不该是能让二哥能感受到容易的程度。 秉诺答道:“可能是二哥考得好吧。娘放心,我考得也不差。” 姚氏听了这才舒心些。 虽然秉诺午夜梦回,总担心大房会不会给分数做手脚。但他自问考学那天自己实在发挥得无可挑剔,再做手脚,再扣分,估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就这样,转眼便到了放榜日。 程府早早就派了小厮候在城门处,只等放榜后,立马给家里报消息。 姚氏一早便起来精心打扮了,又仔仔细细挑了衣服。已是寒冬腊月,她愣是穿了件亮色薄袄,却也真是衬得身材纤细,人也精神了不少。 一大早天色昏暗,一副阴霾欲起风下雨的模样,但这丝毫不影响姚氏的心情。她只为打扮好了去听儿子的好消息,想想又好一阵得意。 用过早膳,秉诺便与娘来到了夫人屋内,与秉忠一起,静候。 秉诺手心都是汗,半是兴奋,半是紧张。更多的还是喜悦揭开前的憧憬,但心里角落的那份担心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他看秉忠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想来二哥考得也不错。 秉诺坐得工工整整,听娘与夫人闲话家常。 “秉诺别干坐着,来吃荔枝。你父亲故友从南方运来的。” 夫人指了指果盘中的荔枝,招呼秉诺吃。 秉诺赶紧道谢,端了果盘给夫人、姚氏、二哥各取了些,自己才捡了一个。小心将果盘轻轻放回几案上。 夫人笑着对姚氏说: “这两个孩子考学都辛苦了,这好不容易考完了,你也别拘着秉诺了,让他跟着秉忠两人出去逛逛,也好好放松放松。” 姚氏半坐椅子,恭谨听着,点头道: “那最好不过了,秉诺没见识,蒙二公子不嫌弃他粗苯,能跟着二公子是他福气呢。秉诺还不快谢过夫人。” 秉诺再次起身谢过夫人,谢过二哥。 秉忠道:“姚姨娘放心,我定会照顾好秉诺。” 秉诺点头致谢。视线又转回了手上的荔枝,微微扎手的硬壳,秉诺第一次见这水果,不知从何处下手。 二哥许是看到了他的难堪,也不发声,拿了手上的荔枝剥开壳,吃了荔枝肉,吐出里面的核。 秉诺才依样画葫芦,尝了一口。满是甜甜的汁水,当真好吃。 夫人给沏的花果茶,闻起来是浓浓果香,细细品尝后,始觉酸甜回甘。 于秉诺而言,又是第一次喝到的味道。 他仿佛就是土豹子一般,虽与大房生活在同一宅院内,却过着完全不同光景的生活。 但这一切,只要自己能上了京塾,努力进学。以后谋了官职,拿了俸禄,就能孝敬母亲。 秉诺自己没吃过好的,没见过好的不要紧。但看着娘也是举手投足透露着胆怯和不安,秉诺心疼。 他希望有朝一日,靠他的努力,也能让娘也日日吃上南方运来的荔枝,养尊处优,再无愁苦。 □□想着,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没多久,就见一小厮进来,满脸欢喜,喊道: “给二少爷报喜了!给二少爷报喜了!” 夫人听了腾地就站了起来,姚氏、秉诺也跟着站了起来。 夫人急切问: “你快说!快说!” 小厮急切回报道:“回夫人。大喜啊!二少爷高中!全京城第一!” 郑氏听了惊喜得难以置信,连问几遍“当真?”。 再三确定后,她热泪盈眶,上前紧紧握住秉忠的手。嘴里喃喃道:“我儿啊!我儿争气啊!” 姚氏神色略僵,也只是一瞬间,就满脸堆笑凑了上去,道: “恭喜二公子金榜题名!恭喜夫人了!” 秉诺也上前,道: “恭喜二哥!恭喜夫人!” 秉忠自是欢喜得难以置信,道:“全凭母亲辛劳付出!秉忠感激不尽。”说着就跪下拜郑氏。 被郑氏一手擦泪,一手拉了起来。她喃喃道: “好孩子!好孩子!我儿孝顺啊。” 不知该怎么面对的明天 过了好一阵子,等郑氏擦干眼泪,情绪稍稍平缓些。她才想起来,问小厮道: “那三公子的分数看了吗?” 小厮面露难色,低头答道:“回夫人,三公子位列三十五。” “什么?!” 姚氏失声叫了出来,急急问道: “怎么可能,你看错了吧!” 小厮神情尴尬,却又不得不如实回答道:“回姚姨娘,千真万确,核了好几遍的。” 姚氏懵了,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清瘦娇小的身型,陷进了偌 分卷阅读17 大的红木座椅里,魂不守舍。 秉诺本也是吃惊,但看娘的样子心里更是焦急。 郑氏见状立刻宽慰姚氏道:“秉诺成绩向来好,这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怎么会考出了这样的成绩,难不成是前些日子受罚伤了身体,给影响了?但无论如何,妹妹你莫要着急。” 她又招呼秉诺,道: “秉诺,你先扶你娘回房去。我去差人报了你父亲,请他托人核查卷子,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秉诺作揖道谢,道:“多谢夫人!” 他赶紧上前,扶了姚氏回屋。 郑氏本就瘦弱,现在又没了精气神。 她整个人都似是无力支撑一般,靠在了秉诺身上,任秉诺一路搀扶着回了屋。一路缓步慢行,秉诺想起来娘来的时候底气十足的样子,内心愈发愧疚、自责。 秉诺扶姚氏回屋躺下,小心喂了安神药,服侍她闭目休息。 一边他脑海里反复重复着小厮报的那个晴天霹雳的数字,三十五。 他最差都未曾跌出过京城前十,怎会考出这样的名次。 秉诺神不守舍地回房后,关上房门,就背贴着房门滑坐在地上。 他屈膝,双臂紧紧环住,不自觉地将头深深埋进蹆里,越抱越紧越紧。只有这样,才能感到一丝丝安心。 秉诺就这样蜷缩着坐了一整夜。 他不敢睡,害怕睡着了时间过得太快,一睁眼天就亮了,到了他根本不知该怎么面对的明天。 只是时间走得再慢,还是在不断向前。不论盼望还是恐惧,明天总是会到来。 夫人所说的复查试卷如石沉大海,毫无消息。大房日渐热闹倒是真的,城府里张灯结彩,似是要宴请宾客,办答谢宴。 姚氏连躺了两日,秉诺在床前伺候,端茶倒水。姚氏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也不骂,就当他是空气。 秉诺心里只有自责,任何解释都是无力的,只是低头服侍娘。 待姚氏歇了,他就去厅里守着。姚氏醒了,他就近前伺候端茶递水。总保证自己在姚氏打得着、骂得到的距离里。 他心里盼着姚氏能缓过精神来,把自己打一顿、骂一顿出气,或者哭出来,总比现在好。 两日里秉诺也不说话,嘴干得不行了才喝两口水,从不觉得饿也就没吃过东西。 一直到大哥匆匆赶回来。 秉谦赶路赶得急,进屋脱了大氅,就在床边与姚氏说话。过了好一阵,好说歹说才劝得姚氏吃了点东西。 秉诺立在床侧,低着头,不敢看看大哥也不敢看娘。 姚氏靠在床头,哭着指着秉诺,跟秉谦说: “谦儿啊!娘命苦啊。你也命苦啊。本想你弟弟能帮你一把。他,他到好,还成了拖累!他就是我的克星!要把我气死才算完!”说完,哭得泣不成声。 “娘别骂秉诺了,他也不想的。”秉谦似乎与姚氏并不在一个思路上,平静地安抚她。 姚氏听了气得连秉谦也骂:“你当大哥的,脑子糊涂了!你不是平时对他要求比谁都高吗?考出这样的分数!人家秉忠考了多少?考了第一啊!” 秉谦安慰姚氏说:“娘消消气。都已经考完了,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我这两日打听了,秉诺似乎是给录到淀塾了。” 姚氏哭红了眼,问:“淀塾?淀州?” 秉谦道:“对,虽在淀州,也不能跟京塾比。但只要秉诺去了用功上进,三年后,还是有机会能进京师的。” 姚氏听了来了精神,问:“当真?还有这等好事?” 秉谦自进门来情绪就没有丝毫波澜,没有失望,没有哀叹,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结果一般。 他耐心给姚氏解释道:“确实能进京师,只是毕竟没法和京塾比,顶多也就三五人能进京师。但只要秉诺表现好,还是有希望的。”说着,拿汤匙盛了参汤,小心喂姚氏喝下。 秉诺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说话,听到这里“嘭”地一声跪在了地上。说: “娘,大哥,你们放心!我一定用功学,考进京师。求娘不要再哭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无能,没用。但请娘和大哥再信我一次,我一定能进京师。” 这一番话,反倒激起了姚氏怒火,骂到:“跪跪跪,就知道跪。你有本事,跪出个文武第一给我看看。要跪就滚出去跪着,看着心烦!” 秉诺却听了如释重负。 娘终于肯骂自己了。其实任凭娘怎么罚自己,怎么骂自己都没关系,只求娘万万别自己气坏了身子。 秉诺轻声说:“只求母亲宽心,多休息,养好身体。” 说完,他看姚氏转过头不再理他。 他看向大哥,秉谦指指自己,意思是有他劝姚氏,秉诺无须担心。秉诺点头,悄悄退出了屋子。 窄窄的房檐外,滴滴答答的冬雨下个不停。 秉诺低头走到院中,撩开绵袍,跪下。石板上的积水很快浸透了裤子,雨水顺着肩膀 分卷阅读18 流下来,一点点,一片片,很快就由外到里湿透了全身。一阵冷风吹来,秉诺一个激灵。他两天没吃东西了,之前不觉得,此时只觉得饥寒交迫。他不可抑制地发抖,本能反应缩成一团。 过了一会,秉谦从姚氏房内出来了。他披着大氅,立在房门外,远远看着秉诺。 秉诺看不清大哥的眼神,大哥似乎没有与他说话的意思,就一直看着看他,最后转身出了院门。 大哥一定是对自己失望透顶了,秉诺心里想,连话也不愿意对自己说。想到这里,他越发自责。 一阵冷风吹来,他下意识又缩成一团。转念又想,自己都考成这样,还有脸偷懒?他硬是跪得笔直,任凭阵阵冷风往胸膛灌。 只是再后来,他也没有什么自我监督的意识了。或者说,除了还知道自己要跪着,其他想法都模糊了。 秉诺只是觉得一会浑身冰冷,冷得牙齿都在打颤;一会又浑身热得跟火烧一般。整个晚上,秉诺就在这两个极端体感之间交换。煎熬煎熬,煎着,熬着,似乎是天亮了。 清晨吴妈来喊秉诺,让他不用再跪的时候。秉诺脑子已经是嗡嗡作响了,他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后来硬撑着回了屋。 今天怎么回事?平日也这么跪过,怎么今天连脱个外袍都似乎是要花尽所有力气。就着湿冷的里衣,秉诺蜷缩成一团,勉强盖上被子,瞬间就陷入昏沉。 大房院中,方妈见左右无人,进了郑氏房内。小心掩好门。问: “夫人,宫里大小姐托人来问了,准备怎么处理这事。” 郑氏提笔练字,头也不抬,随口问:“什么事?” 方妈走到郑氏面前,焦急道: “就是那程秉诺,夫人可不能不当回事啊。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程秉诺哪天起疑了,别说他了,万一程秉谦起疑了,这可怎么收场啊。” 郑氏只是低头练字,方妈的话似是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她。随口说: “还能怎么收场?这是三爷的意思,是三爷觉得忠儿各方面都比他程秉诺好,去京塾念对程家最有利。他程秉诺成绩是好,可性格胆小懦弱,姚氏娘家又什么都靠不上。三爷决定这么做的,姚氏要怨,就该怨三爷啊,与我们何干。” 方妈着急道:“我的三小姐啊。您就是心思太单纯。三爷能这么想,从大局考虑。那姚氏是这样顾全大局的人吗?她那点心思不全在她俩儿子身上?哪天他们万一闹起来,这可是脏水啊,直往少爷身上泼啊。” 郑氏闻言,停了笔,仔细回想方妈的话。却还是不解,问: “闹起来我们把三爷推出来就是了。让他们与三爷闹去。” 方妈道:“夫人糊涂啊。闹是能与三爷闹,可最后倒霉可是忠少爷。这要是传出去,忠少爷考进京塾是给人换考的,除了学籍不说,这就是毕生的污点。夫人想想这进学背景,可丝毫不敢马虎啊。” 以郑氏平日的为人,若不波及儿子,她身为当家主母,还是希望后院一团和气。博一个治家有方、宽宏大量的贤德名声。只是提及儿子,郑氏皱眉,沉思良久。 想来方妈说的也有道理,京城名门望族圈内,名声最为紧要。自己一个宅中妇人尚且如此介意,更何况儿子以后出将入相,不能有丝毫污点。她不禁追问: “那大姐怎么说?” 方妈环顾窗外,再次确定周围没人后。她小心与郑氏悄声:“大小姐说只要您同意,她身边的嬷嬷有的是手段。保管悄无声息,查不到蛛丝马迹。但是斩草可一定要除根。” 郑氏眉头紧锁,想了又想,似是在问自己一般,喃喃道:“必须除根?” 方妈坚定地说:“一定得除。死无对证,即便以后闹,也闹不出花样。” 郑氏思索良久,松口道:“既然是大姐的意思,就照大姐意思办吧。横竖是三爷挑的头,那孩子要怪也怪不着我们。” 方妈见郑氏神情颇为紧张,安慰她说:“夫人多虑了,这与咱们毫无关系。宫里手段高明,也就是制造点情况,活不活得成那是个人造化,与他人无关。” 方妈见郑氏沉默不说话,又与她好说歹说了一通,才打消了她的顾虑。 小院向西 秉诺再醒来已经是两天后了。 迷迷糊糊间,他记得自己被丫鬟扶起来喂药,喂汤喂饭。待完全清醒过来,他看自己衣服都已经换过了。这是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待遇。之前秉诺挨罚也昏睡过,但每次直到自己醒来之前,都不会有任何人进自己屋里,更无论照顾了。 门“吱”得一声被小心推开。一个丫鬟端了汤药进来,见秉诺醒了。惊喜道:“三少爷醒啦!近两日姨娘和吴妈都担心坏了。待伺候您吃了药,奴婢立刻就去报告姨娘。” 秉诺坐起来靠在床头,接过汤碗,道:“多谢!我自己来就行”。他虽然浑身酸痛无力,似是在发热,但喝药的力气总还是有。 青花瓷汤碗 分卷阅读19 ,花纹处雕得薄厚相间,釉色时淡时深,朵朵花瓣栩栩如生。 阳光透过碗壁,隐约一朵花瓣光影印在汤药上。 秉诺自嘲,怎得自己如此多愁善感了,看个汤碗还要愣半天神。许是他平日没有用过做工这么精细的汤碗,才多看了半天罢了。 “咕咚咕咚”喝了药,他硬撑着下地,去给娘问安。 姚氏并没有让他进屋,而是吴妈代为传话说并不想见秉诺,只是叮嘱他好好休息。吴妈十分紧张秉诺,叮嘱他千万不要出房门,按时吃药,还说姚氏嘴硬心软,秉诺喝的药都是姚氏自己叮嘱大夫抓的药,等他病好了多去宽慰姚氏不迟。 秉诺诚心实意谢过吴妈。回房也不乱跑,想着养两天也就没事了。 他按时吃药,从未间断。 只是高热非但未退,反而还开始咳嗽,并越咳越厉害。 起初秉诺并不介意,以往他受了风寒也经常咳嗽。有时候一咳一个冬天都是有的。 只是这次不仅咳嗽,还伴着胸痛,疼得像是肺要撕开来一样。秉诺高热一直不退,咳嗽得越来越厉害。后面慢慢咳出了血丝。 大哥再回来那日,是秉忠升学答谢宴的日子。全京城第一,当真算得上光耀门楣。 秉诺在屋内都能听到锣鼓声、鞭炮声,想象得出父亲与夫人春风得意的模样。 这一刻,秉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认命。他相信,一切都命里有安排。他自己着实努力了,觉都不睡在温书备考,结果却是这样。他还自嘲,早知是这个结果,自己何苦还温书那么辛苦。想来这一切都是命。 秉谦参加完答谢宴,看望了姚氏,本是要直接回军营的。只是多半天都不见秉诺身影,问了才知道是病了,便到他屋里看看,原准备看了就走。 但看到秉诺的第一眼,当哥哥的心疼了。 十多日不见,秉诺瘦得脸颊都凹陷下去了,脸色惨白。 见到大哥来,秉诺高兴,一个气喘不平,又开始咳嗽,咳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在秉谦看来,他瘦得就跟薄树叶一样,咳得像是要从树上掉下来。 秉诺看大哥进门,也不坐,知道肯定是急着要赶回去。又见大哥眼神关切,连忙说:“大哥我没事的。天天好吃好喝,按时按点喝药,慢慢就好了。大哥放心,您快回去吧,天晚了不好赶路。” 强鼓起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秉诺又抑制不住地开始咳嗽,咳得肺都要出来了。 秉谦皱眉问:“大夫看过没有?什么病?” 秉诺掩嘴答道:“不知道是什么病,但药已经在吃了。” 秉谦闻言转身出门。 随即院里传来他斥责小厮的声音。过了一会,就见一大夫提着药箱进来。 大夫问了病症,把脉,又看了药方。只见他眉头始终紧锁,斟酌片刻,示意秉谦出门详谈。 秉诺没多久便知道大夫眉头紧锁的原因了,是诊断自己得了痨症,也就是“十痨九死”的肺痨。 秉诺知道这诊断后,第一反应是羞愧。他觉得为什么大家都康泰,自己却染上这么个病,又给母亲丢脸了。然而他的第二反应,竟是解脱。就好像心里早就有,却一直不敢问的问题,今天终于得到答案。 许是上天看他实在过得太苦了,想早早收了他去。他没什么好留恋的,只是对娘、大哥的亏欠,自己欠他们太多。但对他自己而言,当真是解脱了。 痨症会传染,大哥、大夫都不敢瞒着。于是过了一会,大哥就来喊他去别院住。秉诺实在虚弱,下了地站都站不稳,大哥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外走。 走到院子里,就见姚氏匆匆从从屋内出来。对着他们大喊: “谦儿你过来!”说着指派旁边的小厮去替换程秉谦。 秉诺推开大哥的手,说:“大哥快去忙吧,我跟着下人去就行。大哥与娘都放心。” 然后他跪下向姚氏叩头,撑着口气,尽力提高声音说:“秉诺不孝,惹娘担心了。儿子这就去别院,等养好了再回来孝敬娘。娘万万珍重!” 小厮来替换了秉谦,扶着秉诺去了别院。秉诺出了院门口,再次回头与娘、大哥拜别。 他强撑着,礼数丝毫不敢减。 姚氏她心里许是也难受,只是面上却未显丝毫。 秉诺前脚出了门,姚氏紧跟着就指挥下人去将秉诺用的所有的东西都烧了,整个院子熏醋烧酒。姚氏指着秉谦的衣服,说:“还有你这身衣服,也赶紧拿去烧了。” 秉谦安慰姚氏说:“娘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不要硬抗,都有我在。” 姚氏神情忽然暗淡,似是自言自语道:“娘以前一直怨他。若不是当年因为生他烙下了病根,娘也不至于现在成了药罐子。如今他害了病,还是重病。娘回头想想,这些年对他是太苛责了。可是,可是,要娘像对你这般对他,娘实在做不到。” 秉谦拍拍姚氏肩膀,宽慰道:“娘不要多想。您先回房歇着,这些杂事有吴妈管着。我速去速回,尽早处 分卷阅读20 理完营中事务就赶回来。娘不要急,诺儿一定会好起来的。”然后扶了姚氏进屋歇息,又好一通劝慰。 秉诺去的别院,就是杂役空出的一间屋子,外面有一个很小很小的院子。 小厮每日按时按点来送药送饭,其余时间都秉诺一个人呆着。 这是他从小到大从未体会过的一段时光。不用察言观色,不用谨小慎微。这里没有书,没有笔墨。在这里,他把十几年没睡够的觉都补上了。 虽然他并睡不太着。 只要平躺,秉诺就咳得难以入睡。即便睡着了,半夜也会咳醒。但在这里,连咳嗽他都觉得自由。以前因为自己房间与娘房间离得近,秉诺一咳嗽就习惯性蒙被子,怕娘听见担心。 现在不用了,在这空无一人的小屋子,他做什么都无需掩饰。 每日送饭的小厮脸色从来都不好看,秉诺毫不介意。 自己现在是个没用的人了,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更何况别人。以前父亲罚他,至少说明若改好了许还能有用。如今,除了白吃程家的口粮,白住程家的房子,秉诺对程府没有一点作用。 秉诺心怀感激,感激程府没有因为自己毫无用处,就把他遗弃街头。 小院很小,向西,下午才能晒着点太阳。 那日他坐在台阶上,缩成一团,晒着夕阳。门“咯吱”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秉诺赶紧起身,习惯性地嘴角上扬,挂上标志性的笑容。 映入眼帘的是程秉谦,提了两个包袱。 “大哥怎么来了!”秉诺给秉谦问安。 “嗯,你这两日如何?”秉谦提着药往房内走,上下打量着秉诺。 秉诺如实答道:“实话跟大哥说,不好也不坏。并没有再严重就是了。” 秉谦从包袱里拿出两包药,开门见山说:“给你拿了新药。你自己煎,不要让别人知道。平日送来的药,你倒了不要喝了。” 秉诺本是一副恭顺,凡是大哥嘱托都要点头的样子。听到这里睁大眼,神情立刻变得凝重,问: “这药是有问题吗?” 秉谦把新药倒进砂锅中,加满水,将砂锅坐在炉子上。看秉诺一脸茫然,低声解释说: “也不是。我觉得你这病来得蹊跷,肺痨是要传染才染上的,你哪儿也没有去,怎会染上这病。” 秉诺听了倒是笑了,也不藏着掖着了,说: “大哥多虑了。要是这次考进京塾的是我,那夫人可能会除了我给秉忠找机会。现在我考成这样,啥用处没有,人家害我不闲得慌吗?” 秉诺笑着看向大哥,却发现自己一番话说得大哥神色更加严肃了。只见他双眉紧皱,双拳紧握,似是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秉诺小心翼翼唤了声,说:“大哥?” 秉谦良久才回过神,道:“你听我的话,外面给的药都不要喝了。这副是蒋大夫亲自开的药方,你那蒋夫子专程找到我送来的。没想到蒋传与你还有这般交情,他这人不错,可交。” 秉诺点头应下。大哥又嘱托了他几句便走了。 只是秉诺一听到这药是蒋大夫开的,第一反应不是蒋夫子,而是灵儿。 生存尚且艰难,何谈友谊 秉诺越想越觉得,十有八九,是灵儿托了蒋夫子与蒋大夫求的药。 如果世上有第三个人是秉诺觉得亏欠的,那就是灵儿了。 灵儿的心思,他怎会不懂。一双会说话似的眼睛,一见他就瞬间绯红的双颊,他怎会不懂。 只是他不敢懂,深深明白自己不配。 如果这一次自己能考上京塾,算是半只脚踏进了京师,未来能谋上一官半职,他可能对两人的感情还有点信心。 可如今,他没有能力给这姑娘许诺。 生存尚且艰难,何谈友谊,男女之情更是负担不起的奢望。 秉诺守着砂锅看药咕咚咕咚冒出棕色的小泡,腾腾热气缭绕。满屋苦涩的药味,秉诺却感到一丝温暖。药渐渐熬成一碗,他抱起碗趁热喝,似口中回甘。 这一天,似乎与往日不同。 以前他只想着十痨九死的九,今天却冒了一个念头,想自己有没有可能成为那个一。 除了娘和大哥,可能还有一个人盼着自己康复,且真心盼望。那人看到自己手上有伤就心疼,听到自己多说了句话都开心。 秉诺心里一个角落,有一丝盼望在悄然萌芽。 这个盼望,竟成了真的。 半月余,秉诺病情好转。 秉谦请了大夫来,问诊后,确是康复在望。遵医嘱,秉诺按时按点吃了半个多月的药,已基本康复了。 离开别院后的第一件事,秉诺便先去大房向夫人问安。 郑氏见秉诺康健,心里其实是欢喜的。她自知道秉诺病了后,便心神不安,日日睡不好。后听闻他无事,自己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分卷阅读21 方妈看秉诺虽然脸色不好,但身体似比之前还胖了些。暗地里疑惑,不是天天清汤白饭地喂,怎还吃胖了。 秉诺感谢夫人日日照顾饮食汤药,才能康健如初,多谢夫人费心。 方妈不禁插嘴问:“下人伺候三少爷的饮食,您可还满意?” 秉诺恭敬答道:“多谢方妈关心。日日三餐一顿不差,餐食很好,秉诺感激不尽。” 秉诺说得诚心,方妈看他也不像有城府到能装得如此自然,心里更加疑惑。 其实没什么好疑惑的。她自然不知道秉诺平日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养病时虽然三餐都是清汤寡水,但对他而言能吃饱都已是比以前好太多了。 秉诺向郑氏询问父亲归期,想去问安。 郑氏解释因临近年下,三爷需各处打点,不常回府。他一片心意会代为转达的。 郑氏念秉诺大病初愈要多注意休养,叮嘱他赶紧回去歇着。不用着急给程三爷问安,秉诺着实松了一口气。以往面对父亲,是畏惧。如今,自己毫无用处,更多了一层丢脸与羞愧。 秉诺后去了姚氏房里。毕竟秉诺大病初愈,姚氏虽不亲热,但也没有往常冷言冷语。嘱托了他两句,就让他回房了。 秉诺房内连桌椅板凳都一同换过了。他自己的东西本就不多,也就几本自己珍藏的书,几篇被夫子夸过的文章。这些连同那瓶瓶罐罐的跌打药膏,都没有了。 他走到床角的墙边,取出一块地砖,探手进去摸出了一个小木盒。小心擦拭掉灰尘,打开,里面放着灵儿之前给他的钱袋。 粉色暗纹绸缎,绣着数朵花瓣。他不觉想起了那个一脸诚挚、在自己面前反应总会慢半拍的姑娘。当真是睹物思人。秉诺会心一笑,再装好,藏了回去。 虽然一切都不在了,幸好你还在。 正在抱着小老虎的灵儿打了个喷嚏。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她拿了被子裹住小老虎,让他不能动弹,才勉强愿意待在她怀里。 听说秉诺吃了蒋大夫开的药,病已经好了。灵儿欣喜,却也盘算着,该如何才能尽快见到他。想到这里,她起身放了小老虎,去找大姐看程府年节宴请的帖子来了没有。 这帖子灵儿一日少说得看三回,就差上程府去取了。 没过几日便要过年了。 程府上下有忙着准备年礼的,有筹备家宴的,有梳理各种关系上下打点的,还有忙于各个院落洒扫装饰的。一派辞旧迎新,喜气洋洋的氛围。 一年热闹忙碌中,秉诺从落榜到生病这一系列经历,在他看来无法承受的打击与压力,似乎就平静得要翻篇了一般。 但只是似乎。 大年初一,程家子孙于祠堂上祭拜列祖列宗。 祭拜过后,晚辈齐齐向老太爷等一众长辈磕头,恭祝身体康健,吉祥如意。老太爷看着子孙满堂,乐得合不拢嘴。 他正襟危坐,笑眯眯开口道: “过去一年,你们都很争气,无论是在朝廷、军中、还是念学的,给程家争光添彩。来年也要这样,齐心聚力,共谋家族兴盛。尤其是三房秉忠,考进了京塾不说,还得了京城第一!这在你叔叔伯伯辈里也是前所未有啊!真是给程家长脸!” 说着程老太爷满脸笑意看向程秉忠。 秉忠跪得笔直,英气逼人的样子颇有程老太爷当年的风范。老太爷越看越欢喜,再瞥见秉忠旁边那个瘦瘦的低着头的身影,脸色一僵。他改了口气训话道: “去年也有顽劣子孙对家规熟视无睹,自私自利,言行无状,目无长幼孝悌。毕竟家和万事兴,如能悔之改之,则既往不咎。但如有再犯,一定严惩!程家容不得兴风作浪挑事之人助长歪风邪气。尔等谨记!” 满祠堂的小辈朗声答:“谨遵祖父教诲!” 秉诺虽跟着说,但头低得更低了。 只觉得周围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他看,满脸涨得通红。他没想到老太爷会在年初一再次提起这事,还是当着全程家各房所有人的面。他只觉得羞愧无地自容。 打也打了,罚也罚了,都过了这么久,却像是被烙上了耻辱的印记,永远擦不掉。 老太爷训话后,众人从祠堂散了,前往各房问安。 三房正厅里,三爷、三夫人上首端坐,姚氏等三位姨娘下首依次坐正,晚辈一个个叩头拜年。 三爷道:“去年最大的喜事就是忠儿考了京城第一。你们几个小的要向二哥看齐。要勤勉进学,光耀门楣。” “谨遵父亲教诲!”众人齐声答。 程三爷唤小厮来给每人发了一套文房四宝。 郑氏喜气洋洋补充道:“课业固然要紧,也要身体康健!”方妈托着托盘递来数个如意,她取了给每个孩子发了一个。“吉祥如意,讨个好彩头。” 郑氏关切地问秉诺道:“那淀塾路程遥远,可是要提早启程了?” 秉诺偷偷看了娘脸色如常,小心回答道:“多谢夫人关心,过了初五便准备启程了。”说完又 分卷阅读22 小心地看了父亲一眼。 三爷似是没听见也没看见,只顾着与秉良逗着玩。秉诺暗自松了口气。他总觉得父亲对他憋着一通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点炸。于是,他愈发小心应答,只求不被注意。 虽然平安度过了几日,秉诺却慢慢发现,老太爷的话似是程府上下的风向标。 家里上到管家,下到小厮,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是一致的。如果老太爷对秉诺的批评还只是口头上的,那程府上下就是以无视、克扣这些具体行动,体现老太爷的意图。 那日秉诺回屋,碰巧遇到三房管事李叔指挥着几个仆人送年礼回来。 李叔虽与大房亲厚,但秉诺自认为他待自己还算不错。只见李叔关心问道: “听说诺少爷进学考得不好?” 秉诺道: “是的李叔。” “功课还是要用心。我看老爷太爷最重视念学了。” 以往秉诺听了这话都不做声的,今日他却忍不住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回答道: “我确实用功温书的。” 李叔错愕这个二房庶出居然也敢叫板自己,脱口道: “诶呦喂诺少爷啊,这可不是您说了算的。那大红榜白纸黑字写的才算数呢。念书进学凭自己实力才是正道,其他旁门左道都是歪门邪道。” 秉诺咬紧牙关,沉默不说话。 李叔似也觉得失言,寻了个借口走了。 秉诺仰头看着萧瑟的树枝,深深吐了一口气,满是无奈和怒气。 深深吸入一口凉气,直入肺腑,他告诫自己:刚刚自己做错了。不能有脾气,不能有脾气!反正马上要离家进学了,只求平安无事。 整个正月里,秉诺察言观色,如履薄冰。 任姚氏宣泄突随时都会勾起来的不满,看往来亲戚的冷脸,听家仆的闲言碎语不断,他从不恼。似是个木头人一般,没有知觉,没有情绪。 秉诺能忍。如果自己忍一忍这事就能翻篇了,那他就忍了。 因为他能想象得到,如果自己反抗,只会带来更大的惩罚。这一点,是父亲教给他的。在程府,他除了顺服只有顺服。如果敢反抗,那自己就会像那刚被圈养的老鹰一样,程府有的是手段熬鹰,也有的是手段治他治到服帖为止。 秉诺以前安慰自己说,沉默是韬光养晦。而现在,他只是单纯因为被打怕了,不想惹是生非。 何必自取其辱 程府这个春节过得喜气洋洋,每日宾客络绎不绝。 程三爷的同僚上门恭贺新禧时,必会夸赞秉忠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实乃将门虎子。 程秉谦过了初一就回营了。招待宾客多是夫人和秉忠前后忙碌,秉诺一般都缩在房内并不出来。 他本就不喜这样人声鼎沸的场合,如今更是没脸见人,索性闭门不出。 秉诺的不喜,源于他八岁那年的春节。 那年正月里的一天,程三爷正在房内与同僚会面。一下属来府上送年礼,便候在了侧厅。 秉诺正巧与秉忠玩球,不小心把球扔进了侧厅,秉诺赶紧去捡。一进门,见屋内有人,便十分笨拙地拱手致歉。 那下属看秉诺与程三爷颇为相似的长相,且年龄也与之前了解到的也相符,于是问:“敢问公子可是程家三爷之子?” 秉诺点头,答:“是。” 下属喜出望外,赶紧拿了红包塞给秉诺,和颜悦色地嘱托他拿去买糖吃。秉诺收了红包自然开心,拜谢后准备出门。 这时跟在身后的吴妈也进来。吴妈似是认识这下属,两人便聊起来。提及秉诺,下属道: “刚给了贵公子一点点压岁银子,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吴妈看了眼秉诺手里的红包,与下属道: “秉忠少爷在屋外玩儿呢,这位是秉诺少爷。” 那下属突然懵了似的,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吴妈看他似是当真急了不知所措地样子,便偷偷把秉诺拉到一旁,低声劝道: “诺少爷乖,刚刚那位叔伯将红包给错了,这不是给你的。他不好意思与你开口,你主动还回他好不好?他经济不宽裕,包一个已是不易了。” 秉诺从小就学会了即便心里再不愿意,面上也会笑着去附和的本事。 于是他扯出一个孩子所能展现出的最童真的笑容,用欢快的语调说:“听吴妈的,我都行。”说着他将沉甸甸的红包请吴妈转交给三爷下属。 秉诺随后十分识相地出去自己玩儿了。过一会待秉忠出来的时候,秉诺看见他手上多了那个熟悉的红包。 那一刻,秉诺明白了他与秉忠的差距。明白了秉忠是那个众星捧月的焦点,他的世界里注定充满了他人的呵护和照顾。 从那以后,每逢年节秉诺就闷在房里闭门不出,何必自取其辱。 那日,秉诺依旧在房内看书。有小厮送来 分卷阅读23 一封信,落款是蒋夫子。秉诺打开,却见里面还套了一封。封面上书“程秉诺亲启”,只是这几个字写得实在不敢恭维。 展开信,是一首诗: 吾友秉诺,见字如晤。 近读关雎,心悦诚服。 感其情真,羡其嘉勇。 其待淑女,如吾待汝。 灵儿 秉诺读罢,只觉得忍俊不禁,似玩笑一般。 他确是猜到了这姑娘的心意不假,却未想到她如此大胆。他又看了遍最后一句:“其待淑女,如吾待汝”。哪有姑娘说这样的话。秉诺无奈摇头笑笑,提笔写道: 屈尊纡贵,惶恐难处。 如蒙不弃,结友为书。 互通有无,解于急难。 三生有幸,得友如汝。 秉诺敬上 秉诺写了回信装好,也照来信一样,封了内外两个信封。内书“季涵亲启”,外书“蒋传(夫子)亲启”。便送了出去。 自秉诺收到信,他脸上便挂起了笑容,人也飘飘然。 一直到回信寄出,他才惊觉自己糊涂了,怎得会鬼使神差地和未出阁的姑娘通信。自己当真是一遇到这姑娘,就毫无章法了。 其实秉诺是羡慕灵儿的。 他羡慕季大人是如何抚养这女儿的,能教出这么一个洒脱、不被世俗礼教所困、行事无拘束的性子。每每想起灵儿,秉诺脑海里总会出现她那一派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样子。只是灵儿的情谊,秉诺自知配不上,羞愧不敢当。 秉诺很想对灵儿说:他很羡慕她,羡慕她拥有如此好的长辈,教出这阳光般温暖的孩子。只是他不知道,这冠冕堂皇的羡慕背后,他已被这个姑娘深深吸引住了。 而那封秉诺自以为不该写出的信,在这个洒脱、不被世俗礼教所困、行事无拘无束的姑娘看来,非常不满意。 他当自己是朋友?那岂不是变相的拒绝。 灵儿本是信心满满的,且以为秉诺也和她一般心思。更何况,如果他无意,怎会喝了半月自己熬的汤,与自己有了故友一般熟悉的默契。 灵儿想不明白。她与堂姐说,季澜只道她是吓着人家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见过姑娘家这么主动。人家姑娘是低头含羞,顶多丢个手帕,她家傻妮子倒好,直接表露真心。 堂姐说的话灵儿都没记住,只记得一句话:“时候太短了,他还不了解你”。 这句话灵儿消化了两天。 原来她希望秉诺如自己对他的感觉一样,一见钟情、怦然心动。 既然没有实现,不管自己有多失望,退而求其次,日久生情也是一样的结果。 瞬间灵儿如被点燃一般,连年都等不及过完就想再见秉诺,多制造机会让他了解自己。 灵儿又看了遍那封恨不得揉成团的信,压着火气收了起来。哼,早晚扔到你面前,让你看看当初的愚昧无知。 只是这样的机会却不多了。 转眼过了初五,因着淀州路远,秉诺得提早启程。 秉诺走前,与姚氏拜别。姚氏叮嘱他念学要用功,毕业一定得进得京塾。秉诺都牢记在心。 父亲去临州公干,还有三五日方归。见不得父亲面,秉诺拜别夫人。 郑氏担心秉诺第一次出远门不习惯,特意安排了府里的马车送他,还请李叔一路陪同,并为秉诺备了盘缠。姚氏对此十分感激,秉诺连连拜谢,与郑氏和姚氏告别。 马车刚驶出城门,便有小厮拦停了马车,说有旧友相送,希望一叙。 秉诺有点明白了旧友是何人,赶紧下车,随着小厮同去。在隐蔽处,果然见到灵儿,只见她气鼓鼓地问: “你要去淀州?” 秉诺答:“是。” 灵儿紧跟着问:“你怎不告诉我?” 灵儿复又问:“我就问你一句:你讨厌我否?” 秉诺一秒摇头。 这是灵儿提前演练了许多遍的对话,如今进展顺利。她绷着脸,继续问:“那我们是朋友吗” 秉诺点头。 灵儿盯着问:“说话!” “是。” 入坑了,入坑了。灵儿接着问:“朋友是否要相互帮扶,以后我有了急难你是否帮我?” “一定帮。” 最重要的一句话来了,灵儿说:“好!如今你离京进学,路途遥远。你的友人准备包袱给你送别,你得收下。” 说着不知道哪儿拿出个大包袱,放到秉诺怀里。秉诺想拒绝却无说辞。只得拱手道谢。 两人面对面站着,谁也不先说话。良久后,灵儿出声问: “你是不是得赶路了” “嗯” 她故作轻松地说:“走吧。多多保重!照顾好自己!” 秉诺点头,提着包袱远去上了车。 灵儿站在远处,看马车卷尘滚滚离去,一遍遍回想秉诺 分卷阅读24 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满脸含笑,空气带甜,喃喃嘟囔道:“真是个木头!” 一旁小丫鬟催促道:“小姐,咱们也该起身啦。” 出了城,人烟稀少,树木凋零,满眼萧瑟景象。 秉诺却因从未出过京城,看沿途成片的白杨树在寒风中屹立挺拔,连绵不断的山脉,远方天地一线一望无际,只觉得心旷神怡。 连赶两天路后,已出了京城州界。第三日下午时分,一行人绕山而行。突然,只听一纵马蹄声急急赶来。秉诺向外看去,只见远处自山上下来二三十人,骑马疾驰而来,身后卷起阵阵尘土。 马车夫紧张地高喊: “山!山!山!山贼!”他赶紧抓紧缰绳加速转弯,掉头往回狂奔。秉诺喊了李叔坐进车内,自己与车夫并坐,紧张观察情况。 马车一路疾驰,身后山匪紧追。似是在玩弄到手的猎物一般,领头的山匪还吹着口哨一路调笑,大声招呼道:“兄弟们,抓票大的来个开门红”。 眼见身后山匪越来越近,前方远远出现一辆马车,周围伴着四五人骑马同行。 秉诺正驾着马车,向正缓缓驶来的另一马车大声喊:“快跑!有山匪打劫!”不知道对方听没听到,只是刚喊出声秉诺等人已经被紧跟上来的山匪团团围住。 远处马车闻声停下,几名骑马的人向秉诺赶来。 在山匪层层包围下,李叔从车内钻出来,护在秉诺身前,斥责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程府上的马车也敢劫!这可是我们程府公子!有半点闪失要你好看!还不赶紧滚!” 那满脸络腮胡的山匪头子哈哈大笑,道:“管你成府败府,大过年的,讨个吉利,留下买路钱就放你们走!” 李叔倒是会变通,一看威吓不成。立马拿出所有的盘缠交了上去。满脸堆笑道:“大过年的,兄弟们买酒吃。” 山匪头子掂掂分量,说: “不多啊!府不够大呀,出门只带这点。老实都交上来,省得我们动手!” 李叔诚恳道:“全在这里了,当真没有了!” 那大胡子再无二话,“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兄弟们上!搜了车,绑了这金疙瘩少爷,上山咯!”一声令下,山匪吆喝着冲向马车而来,拔刀相向,动手就要绑人。 一缕青烟 另一马车同行的人赶来时,秉诺已经以一敌三,一边与山匪对抗,一边还要保护李叔。这些人倒也不含糊,二话不说就与山匪短兵相接。秉诺迅速打量了一下,发现其中一人十分眼熟,似曾相识。 只是山匪人多,即便加上前来相助的人,秉诺他们仍占下风。眼看局势不好,秉诺突然翻身上马,拍马疾驰,大声喊道:“你们来捉我!”。 土匪头子看秉诺跑了,立刻喊:“都停下!去追那金疙瘩!绑了拿赎金!”山匪也都听令上马紧追秉诺而去。 不多长时间,秉诺已经驶离一段距离,远远传来他的喊声:“李叔不要管我,照顾好自己!” 天知道秉诺怎么都这时候了还挂念着李叔。许是怕吧。毕竟李叔是父亲身边的人,屈尊纡贵送自己去进学,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可该怎么交代。某种程度上说,他在意李叔的安慰胜过在意自己。 若单论他一人,别说以一敌三了,就算是以一敌三十,他也是不介意的。不是不怕,而是他觉得自己无足轻重,负伤甚至赔上性命都无所谓。许是被轻视得久了,自己也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直到他看到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马车,和旁边站着的人。居然是灵儿。就一个人,傻愣愣站在外面,焦急地向秉诺这边张望。 还没等秉诺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山贼高喊:“姑娘!有姑娘!” 秉诺后心一阵发凉,来不及多想,冲着灵儿喊:“站到马车上!” 灵儿也给这阵势吓着了。先前远远看不清状况,着急。现在突然见这阵势,一时不知所措。好在她动作并不慢,手脚伶俐爬上了马车,面向秉诺来的方向刚刚站稳。 一阵风驶过,没等她有什么反应,就觉得腰间受力。下一秒人就已经跌进秉诺怀里,斜坐在马上,全靠秉诺胳膊拦着腰才不至于掉下去。 灵儿艰难调整好重心,坐正。马背剧烈颠簸,刺骨冷风扑面,灵儿坐都坐不直。秉诺胳膊不敢松开她,说:“赶紧抓紧缰绳,抱住马趴下!抱稳了!别掉下去” 灵儿拼了命摸索到了缰绳,整个人都紧紧贴在马背上。秉诺还是不放心,一手扶着她,一手抓紧缰绳向前赶。 即便这么一折腾,秉诺还是比山匪快。 远处有山头,有树林,有庄家田,再远些还有稀稀落落人家。眼看天就要黑了。秉诺仔细打量了那山头,心里有了盘算。 他一路向山上骑去,很快山匪就找不着他踪影。秉诺见山匪一时看不到他,便驾马放缓慢行,轻声从另一方向下山。一路到了树林,都没有山匪跟来,他与灵儿下马,放任马儿 分卷阅读25 在树林里不管。俩人悄悄趁着月色,走向庄家田,找到一处田垄凹处,跳了进去。天已经完全暗了,不走近根本看不出来这儿有人。 远处山丘上亮起了火把,星星点点来回穿梭,估计山匪们是在找他们。看来自己判断是对的,怕那山上有他们的根据点。 “怎么样?他们还能来捉我们不?” 旁边传来灵儿好奇的声音。 秉诺回头看这个凑上来离自己很近的脑袋,大眼睛满是疑惑。他自己稍稍往远处坐过去些,道:“应该不会,这山搜搜也得多半天。又是晚上,不好找。” 灵儿听后,一副钦佩的表情看着秉诺,自言自语说: “我随大哥去越州。我父亲要回京述职了,我闲得也无事,正好去接他和我娘一起回来。没成想半路还碰到你了。” “多谢季渊大哥相救,拖累你了。”秉诺见到灵儿后记起刚刚出手相救的是季渊。 他看看灵儿只穿了薄棉袄。就自己脱下大氅,双手递给灵儿。 “你披上御寒,我不怕冷。” 灵儿也不客气,拿了大氅盖在身上,背靠土坡,往大氅里缩得只露了脑袋在外面。说:“你这大氅很大啊,你也一起盖上御御寒?” 说完满眼笑意看着秉诺。 秉诺先是惊讶,然后脸上一点点红晕散开,直红到脖子根、耳朵尖。当真是面红耳赤。 灵儿闷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就这么逗逗他很有乐趣。 但这以后,灵儿再说什么,秉诺都不搭话了。要么嗯,要么是,再不接话。 大氅在月光下能泛着光,显得华贵尊荣。这大氅是夫人特意为秉诺准备的,还点缀了金线构成的纹路。自己从小到大,第一次穿这么名贵的衣服,现在却沾得满是土,实在是糟蹋了。 旁边灵儿还在叽叽呱呱地说着,秉诺看着大氅愣神,突然岔开了思路。仿佛有些细节在脑海里不自觉地连了起来。 夫人此行给他准备的衣裳都过分华贵耀眼,甚至秉忠都不曾这样穿过;李叔在府里压根瞧不起自己,刚刚却向山匪主动提及自己是程府少爷;山匪现在依旧举着火把搜山,似有非找到不可的架势,难道他们不该见好就收,拿了买路钱撤了算了? 大哥质疑自己何以染上肺痨的一幕尚未忘记,现在又是被山匪紧追不舍。再一再二,莫非还有再三。可究竟是为什么?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父亲和夫人? 夜里郊外本就寒风刺骨,若真是如自己盘算的,秉诺越想越觉得后脊背骨发凉。 灵儿再想与秉诺说话,秉诺只道怕说话声音大引来山匪,哄了灵儿赶紧歇息养精蓄锐。自己又将刚刚的思路盘算了一遍。 仰望远处皓月当空。一轮明月,周围笼罩着一圈仙纱般的云雾,衬在黑夜繁星中,皎洁透亮,与世隔绝。透彻心扉的清冽空气,一望无际的远方,似只有天与地,与他俩人。身边的姑娘没一会就睡着了,嘴角带笑。秉诺暂时将所有的疑虑抛在了一边,心里有一丝盼望,盼望时间就此停滞。 一直到天亮,山匪撤退。秉诺才带灵儿一路找了回去。 没走过久,果然见季渊领了人在沿路寻找。 季渊见到二人后,如释重负,立即与秉诺交代了昨日后来的进展。季渊并未告知李叔有关灵儿被劫一事,主要还是担心外人知晓有损闺名。他二人商定由李叔去报官,季渊则带人搜寻搭救。季渊再三叮嘱秉诺,万万不可与旁人提及他和灵儿同处一夜的事。 秉诺点头保证,拜谢了季渊搭救之情,与灵儿告辞,借了马,自己向前方追上了李叔一行。 再见到李叔时,只见这位往日衣着考究、神情倨傲的管事,此时正风尘仆仆、面容焦急地驾马赶路。待秉诺喊住他时,这位两鬓已开始斑白的长辈满脸焦虑,那样子不像是装出来了。 见到秉诺,李叔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停住马,关切地问道: “公子!您可是回来了!那山匪可曾伤到您?是季公子找到的您?” 秉诺恭恭敬敬答道: “让李叔担心了!我没有受伤,多亏季公子搭救。您放心!” 李叔抬袖擦泪,道: “没伤着就好!没伤着就好!” 说着引了秉诺一起向前赶路。一路絮絮叨叨不停地嘘寒问暖。 到了驿站,李叔给秉诺定了上房,点了一大桌的菜给他压惊。只是如果秉诺没有记错的话,遇到山匪时李叔就已将所有的盘缠都交了出去,眼下哪里来的银子。 但秉诺只是心里盘算,并不知声。 入夜,秉诺留了个心眼,不敢熟睡。好在床离窗户近,走廊上稍有动静,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深夜时分,半睡半醒间,秉诺果然听到了门外悄悄的脚步声。秉诺一个激灵清醒了。 他手按在身侧匕首上,凝神细听。 “呲”的一声,应声床边的窗户纸破了一个小缝,紧接着伸进来一个细竹管,散发出袅袅白烟。 秉诺赶 分卷阅读26 紧以手掩口鼻,屏住呼吸。 虽然这烟没有味道,且散得几乎不见。可这药性霸道,没过多一会,秉诺开始头晕脑胀。 这时有人轻轻开门,秉诺赶紧闭眼放下手,装作熟睡的样子。两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秉诺已做好了准备,如果两人动手,自己寻了时机攻其不备。 但那两人并未有动静。秉诺只是感到,他们轻手轻脚地放了一个东西在自己身侧床内侧。 确定那两人走后,秉诺掩口鼻侧头看,才发现身边放了一个姑娘。那姑娘睡得熟,只是全身只着透纱裙,衣不遮体地躺在自己床内侧。 秉诺从小到大何曾见过这架势。尽管秉诺明知这是陷阱,但不知是药性关系,还是年少本就血气方刚,秉诺只觉得心里一股火焰上下乱窜。人也感到越来越晕眩,似是要昏睡过去。 秉诺不敢迟疑,撑着坐起来就想下床,但他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秉诺只感到越来眼睛皮越昏沉。而旁边那姑娘满脸潮红,哼哼唧唧扭着身子直往秉诺身上蹭。 秉诺硬是咬了牙,拔出匕首。在仅存的一点点意识与沦陷对抗的时候,他迅速盘算了扎腿、腹、手臂的利弊。 最后一刀扎在左臂上侧。左臂不影响走路,不影响提笔写字。 靠着这一丝痛感带来的片刻清醒,他借力滚下了床。爬到了墙角,缩成一团。 日夜兼程,栉风沐雨 秉诺很困,浑身燥热,昏昏欲睡。 但他不敢!也不能睡! 秉诺右手抓着匕首按紧伤口。只要意识稍微困倦,就用力压伤口。就靠那刺痛感,清醒片刻。意识模糊一次,就按压一次,随即清醒。如此反复不停。 秉诺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坚持到有人冲进房来揭穿他的丑事,自己也好替自己辩护几句。不然真是被算计得无招架之力。 秉诺想过这个人十有八九会是李叔,然后他再回去向父亲、夫人报告。却未曾想,何至如此繁琐,甚至这个中间环节都不需要。 程三爷与同僚一行连夜赶路,凌晨才抵驿站修整。 秦林喊醒掌柜,递了名帖嘱咐他安排客房。 掌柜看了是程将军,忙收起被半夜吵醒的怨气,小心伺候。 掌柜一边给程三爷等人引路,一边赔笑着搭话道:“程将军可是与贵公子约好了,今日都入住本栈?” 程三爷置若罔闻。秦林接话问: “哪位程公子?” 掌柜赶紧答:“就是程秉诺少爷,今日与李管家同来的。也是安排了上房,将军放心。” 说罢讨好地看向程三爷,却见他仍面无表情。掌柜不甘心,便指了指前方的客房,道:“程公子就是住这间,客栈里顶好的上房了。” 掌柜再打量程三爷,发现他依旧板着个脸。心想自己真是吃饱了,马屁拍马腿上。于是再不多话,只顾低头引路。 一行人路过秉诺房间时,几不可闻,房内传来一声娇喘的女声。 声音虽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真真切切。众人脚步骤停,石化一般站定。 程三爷登时脸色铁青,杀人一般的满眼怒意,厉声问:“那逆子住这间?” 掌柜一脸慌乱,再三确认后,忽然结巴了,道:“这这这,是是是”。 话音未落,程三爷一脚就踹开了房门。这可谓是家丑,程三爷的同僚相互使了眼色,都立在门口,并不进去。 程三爷进门就闻到一股扑鼻的血腥味,屋内漆黑,并看不真切。他怒道:“秦林!” 秦林赶紧跟进去,点了灯。快速扫了一眼,床上果然有一衣衫不整的姑娘,心里一沉,真是给活活抓住了把柄。 只是却不见秉诺的身影,环顾四周,才发现秉诺蜷缩在角落,浑身是血。 程三爷眼目所及的,就是这个胆小怕事的庶子缩在角落里,半边身子都浸满了血,尤其是左边袖子。 只见他紧握匕首,眼睛睁得老大,眼中含泪,却似看不见一般眼神空洞,毫无聚焦。满脸痛苦狰狞的样子,嘴巴微张,上下牙齿都在打颤。 秉诺能感觉到屋内亮了,似是有人进来,便用右手狠狠地又按压了下伤口。借着这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的劲,看清了来人居然是父亲。 秉诺赶紧匍匐跪下。他想起手里还握着匕首,忙慌胡乱丢开,贴着地面哆哆嗦嗦地喊道:“秉诺,给,给父亲请安。” 他心里习惯性地告诫自己,一会无论父亲怎么责罚,不要喊、不要求饶、不要出声。切记切记!虽然之前没想到来的是父亲,但只要来了人就好了。快结束了,快结束了,快要熬到头了。 程三爷良久不出声,秉诺视线又开始模糊了。他赶紧又狠狠地压了一下胳膊上的伤口。 父亲不问,他不敢贸然插话。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清醒地伏跪在地。他果然还是没有勇气替自己辩解。 再后来,秉诺隐约感到父亲似乎是转身就走。但他不敢 分卷阅读27 起身。过了一会,掌柜喊人来抬了姑娘出去。秦林来才唤起了秉诺,给他包扎。 “不敢劳烦秦副将。我自己可以。”说着自己就要接手。 秦林没理他,说:“不要动,给你包扎好我就走。” 秉诺想问父亲去了哪里,是否还会再来。却不敢问,怕被扣上打探程三爷行踪的帽子。 秦林似是看穿了他一般,说:“将军已经歇下了。一会你也赶紧休息吧。” 秉诺听到这一句,仿佛最后那根硬撑着双眼皮的火柴棍倒下了,没等包扎完就昏睡了过去。 秦林替他盖上被子,悄声退出,轻轻给他掩好门。 等秉诺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下午。 桌上有李叔留下的信,上书:由于程三爷另有安排,他与三爷一同回府。留了一匹马给秉诺,下半段路程由他独自前往淀塾。 秉诺找来找去,桌上除了入学告书,当真什么盘缠也没有。但这也无妨,最大的麻烦走了,自己苦一点没有关系。 秉诺不知道李叔的所作所为,父亲会如何论处。但能带走李叔也算是能窥探父亲心意一二了。也许父亲会罚了李叔的月钱,也许父亲还会和郑氏说一声不要太过分,最多也就是如此了。 胳膊上的伤还在微微渗血,昨天流血太多,以至于秉诺整个人此时只觉得乏力不堪。但这代价是值得的,夫人应当会收敛了吧。 秉诺收拾停当,一出门就听到其他客人指指点点议论声。 有人高声议论说,昨晚有程家三公子与青楼女子欢好,被程将军抓了个正着。程家将门子弟,怎容如此散漫风气,一通家法打断了程三公子的胳膊。还不时有人补充,这程三公子平日里本就顽劣不堪,不思进取,活脱脱一个执绔子弟。 胳膊上的痛感还在,也抬不起来。周围还时不时投来审慎的目光,那炙热的眼神直打量秉诺的胳膊,见果然有异,更加验证了那说法。 秉诺深深感到到一种无力感,但在这谣言抹黑面,自己却苍白不堪,无力应对。 就像是进学考试,他玩命般温书,并没有取得一个好成绩。如今亦是如此。昨夜自己硬抗,刚还以为能好歹给夫人敲敲警钟,可是又有何用?还不是已经传遍了自己作风轻浮,自甘堕落。想这流言不日就要传进京城,自己得赶紧到了淀塾与娘去信解释。 秉诺没有时间再凑盘缠了。他翻遍了身上这一身衣服,只在大氅里翻出了一个便条,上面有个地址。推算应该是灵儿写给他的新的地址,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自己口袋里的。还有一颗糖,秉诺小心藏好。 他一路驾马赶路。 没有盘缠,临近树林,秉诺就停下来饮马喂草。自己找点野果子充饥。伤口渗血,也无心处理。只想着赶紧赶路。 日夜兼程,栉风沐雨。幸而路程不算远,两日后,秉诺终于撑到了淀塾。 清灰色的校舍,偌大的演练场,到处是报到的学子,朝气蓬勃。 秉诺交了入学告书。这一路他担心另一件事,此刻也终于放心了。本来他担心念学要交银两,一路提心吊胆。没想到不仅不用,管事还发了行头与被褥。秉诺如释重负,领了衣物,由小厮领着去了学员寝区。 离寝区尚有一段距离,远远他就听见院里吵闹声。 走近后秉诺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错,就是秉良百日宴那天在程府落水的齐二公子,那个秉训堂哥差点因他被打断腿的齐二公子。看样子,齐公子似乎正与人理论。 齐瑞怒问: “哪来的规矩!我付双倍的银子还不成吗?我的随从专门赶了多日的路与我同来,不让陪读?京塾都没这破规矩,你们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装什么!” 那管事的夫子也不示弱,道: “你既来我淀塾,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说不行就不行!随从绝对不许陪读!要是晚上你的随从还在这里,明天你就跟他一起,卷包袱回家当你的阔少爷去!” 齐瑞怒了,提脚就向身后房门踹去。 周围站着很多人看热闹,却无人上去劝解。秉诺赶紧上前拉住齐瑞,说时迟那时快,房门已经应声给他踹得裂了。 那夫子气得胡子都歪了,颤着手指着齐瑞,道: “好,好,好!我马上就报管事!你今天就给我卷包袱走人!” 那边人已经被气走了,齐瑞自己还要追出去理论。秉诺紧紧拦腰抱住他。但齐公子并不领秉诺好意,死命挣扎,一副要上前拼命的样子,胳膊肘差点抡到秉诺头上。 很快管事来了。齐瑞却毫不怯场,据理力争。 秉诺站在一旁看着他,突然想起了季姑娘,一样的神采飞扬,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一阵理论后,管事指着秉诺问: “刚刚是你劝阻的?” 秉诺恭敬答道:“是” “好!以后你就和齐瑞住一屋,他有需要帮手的地方你多上心。” 说完跟齐瑞说: 分卷阅读28 “你的困难我给你解决了。你的随从可以回去了。”不等他再开口,管事带着一群人已是转身走了。 齐瑞气昏了头,这岂不是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一般。周围学子还三三五五聚成团,看笑话一般看着他,更令这向来威风凛凛的齐二公子脸上无光。 齐瑞一腔怒火撒到秉诺身上,气急败坏地说: “你刚刚拦我干什么?你自己怂,别带着我一起跟你怂!他们这些人我根本不放在眼里!看你那窝囊的样子!” 骂完摔门走了。 覆水难收 秉诺呆呆站了片刻。被骂后心里的波澜恢复了平静,开始收拾行李。 周围人看没有戏了,也就散了。 秉诺身心俱疲,他打开报到时领的干粮,掰了一半就着水咽下肚,才觉得自己似是活了过来。 简单处理了伤口。缓一缓后,秉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摊开纸,写了信给父亲、夫人、娘报平安。 写完了,他突然很想给季姑娘写封信。但又顾忌男女私下通信十分不妥。犹豫间,忽然想起灵儿上次所言,他们二人是友人,友人之间互通往来还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想通了,秉诺便提笔写道: “余已抵淀塾,平安勿念。刚领了四套衣衫,四双袜,两双鞋,一套被褥,盥洗器具若干,生活物资一应俱全。均已打点妥当,莫念。遥祝安好,盼望珍重。” 秉诺写好后照样糊了两个信封,外面还是写给蒋夫子收。他托小厮送出后,便再也没精神了。 秉诺与同屋的其他学员打了招呼,便在大通铺上随便捡了一个位子,倒头就睡。在他意识迷糊间,齐瑞的骂声还在耳畔,脑海里回放起小时候九岁生辰的画面。 未行冠礼的孩子逢三岁、六岁、九岁都算是大生辰。程府虽不主张大肆庆贺却也比较重视。 秉忠九岁生辰时,三房请了所有程府宗亲来赴宴。 秉诺的九岁生辰虽不似嫡出的规格,郑氏却也安排了两三桌,邀了三房长幼齐来庆贺。 秉诺自出生以来,除了郑氏给他安排的生日宴,娘从未替他庆贺过。 他打小就知道自己生日的那天,是娘的受难日。 每每见娘回忆起来就难过的样子,秉诺心中自责。待他稍稍长大些懂事后,便从不提及自己的生日。可九岁的孩子,哪有不爱热闹的,哪有不爱自己当全家人中心的。 于是九岁生辰那日,秉诺前一晚就兴奋得睡不着觉。 天一亮,他就早早醒来。 他先随娘去与父亲问安,得了父亲送他的一对镇纸。 秉诺小心揣在怀里,心里喜滋滋地随娘回屋。 沿途正巧遇到秉忠。见了秉忠,秉诺心里一丝打鼓。前一日,秉忠逃学出去玩,夫子问起,秉诺老实不敢扯谎,便如实回答。害得秉忠被罚抄书。 秉忠一眼看见秉诺怀里的镇纸,故意问: “这镇纸哪儿来的?” 秉诺小心,却有丝得意地回答: “是父亲送予我的。” 秉忠道: “不可能!父亲什么时候给过你东西?!” 秉诺羞红了脸,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到姚氏在一旁劝解说: “是秉诺今日过生辰,老爷送他的。忠少爷可是喜欢这镇纸?喜欢就让秉诺给忠少爷。” 秉诺闻言,低头将镇纸攥得更紧了,心里委屈却不敢说。 他从来没用过镇纸。自己捡了小砖块拿布包了,用到现在。反倒他秉忠,什么样的文房四宝没见过。 秉忠十分神气地说:“多谢姨娘了,忠儿确实喜欢。” 听他这么说,姚氏喜笑颜开地推推秉诺胳膊,嘱托道: “快!还不快把镇纸给忠少爷!” 即便秉诺内心再抗拒,却还是听话地把镇纸给了秉忠,脸上也不敢表现出不满。这事也算是翻篇了。 中午秉诺的庆生宴上,长辈一桌,小辈一桌。 秉忠一上来就大肆宣扬他自己庆生宴的桌数,人数,又有多少人跟自己打招呼云云。生生是给秉诺摆难看。 但秉诺也没反应,只是安安静静坐着,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在秉诺心里,这已是程府给自己摆的最好的席面了。虽简单,却一样不缺。自己座位前还摆着一碗长寿面,大块的牛肉,铺着两个煎蛋。 开席后,秉诺正准备拿筷子,就见秉忠伸手要端走长寿面。 下意识,秉诺扶住碗,不让秉忠拿。 秉忠见这小子终于有了反抗,一笑,收回了手。嬉笑着问: “呦,不给啊。” 秉诺怯生生,却坚定地回答:“二哥,今日是我生辰。” 秉忠置若罔闻,再伸出手去,直接夺过来长寿面。然后拿起筷子就吃。边吃边嬉皮笑脸地说: “那就祝你生辰快乐咯!” 同桌的其他人没有一 分卷阅读29 人搭话,不知是否看到了秉忠抢面的这一幕,只是自顾自夹菜,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秉诺被秉忠那阴阳怪调的语气瞬间激怒了,那满是轻蔑与不屑祝福。 一瞬间滔天怒火涌上心头,秉诺抢过那碗长寿面,整碗就扣在了秉忠的头上。 之前的秉忠的小打小闹旁桌许没看到,但秉诺的这一举动彻底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郑氏见状立马跳了起来,忙冲过来。一边给秉忠擦衣服,一边指着秉诺鼻子,尖叫着斥责道: “你干什么你!还能把热汤往人脸上泼!你失心疯啊你!” 一瞬间,姚氏和其他几位姨娘都围了上来,一面给秉忠擦拭,一面对着秉诺破口大骂。 这时秉忠站起来,使劲推了一把秉诺,骂:“你找死!”。 秉诺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这个九岁的孩子,此时内心充满着悔恨。怨自己怎么就没忍住,惹下大祸,罪可滔天。 但他心有不甘,带着哭腔怯懦地争辩说:“二哥什么都要,什么都要我给他。可是,可是今天是我生辰。” 郑氏怒斥:“你生辰就能把热汤泼人家身上啊!那是热汤啊!” 旁边几位姨娘也跟着大骂秉诺。姚氏看这个惹祸的儿子,更是恨得像是要杀人一样。 九岁的孩子,就蜷缩在桌子底下,仰头看着一群人围着圈骂他,一个个恨不得治他于死地的样子。 秉诺内心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想逃离,却又不知该怎么才能逃脱。 突然,秉诺站了起来。 他拿起桌上一盘菜,照着自己额头就砸过来。一盘接一盘。边砸边歇斯底里地哀求: “我砸我自己行了吧,求求你们别骂我了!” 郑氏见状更怒了,并不拦阻,只是指着秉诺鼻子呵斥道: “你砸你砸,你往死里砸!等三爷来了打死你!不,不,便宜你了。喊老爷报官!你敢打兄长,论例当斩!” 渐渐地,秉诺额头开始流血,血淌下来,模糊了视线。他蹲在地上屈膝抱成团,脑袋嗡嗡叫,额头剧痛。头发上的菜汁、油水混着血水流下。 秉诺心里充满恐惧,几乎是绝望,随时都要窒息一般。他只是嘴里喃喃道:“今天是我生辰,生辰。” 后来,郑氏与姚氏和几位姨娘送了秉忠回房,其他小辈都被照看嬷嬷领了回去。独留了秉诺一人还在大厅。 秉诺内心里悔恨与恐惧交错。 他犯了大错,一手害得自己的生辰宴变成了这个场面。 为什么他就不能再忍一忍?为什么! 他害怕,怕父亲来,真的会把自己打死。怕程府把自己送到衙门。他看着微微颤抖的双手,心里悔恨万分。 他愿意付上一切、哪怕生命的代价,只求时间能够倒退。他一定,一定,一定会忍住!但是覆水难收。 父亲没有来,家法却是来了。 一顿板子,秉诺没有被打死,但也确实是走不成路了。 待他狼狈不堪地被抬回了屋,又被姚氏罚了在院里跪了一整夜。 只是他还怎有力气跪?整个人跟瘫了似的在院子里趴了一夜。 后来,他又回房不眠不休地抄了三百遍认错悔过书,爬着给二哥送去,再三道歉才算了事。 整整一月有余,秉诺夜不能寐。 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夫人和其他姨娘指着他鼻子骂的场景,那尖利的斥责声“你砸你砸!”声声在耳。 一遍又一遍,这场景在秉诺脑海里回放,折磨得他闭上眼睛也睡不着。他惊恐无措,常常瞪眼直到天亮。 九岁这年,秉诺第一次接触律法。 原来夫人没有骗他,庶打嫡者,可处死;子打父者,可处死。反之虽只是轻判,这个“反之”却和秉诺没有什么关系。 秉诺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而自己犯错。别人再骂自己,哪怕要了自己的命,都不一定是错。但如果自己伤人,就一定是错的,更可能送命。 那以后,少年再也没有表达过任何异议。被打、被骂、被罚,他都毫无怨言。虽做不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他却总会告诫自己,忍一忍就能过去了,再忍一忍。 淀塾寝区条件艰苦,一屋大通铺住十个人。每个人也就能睡一个身子宽的地方。冬天被子厚,一个挨着一个。学员们叫苦不迭。 但秉诺并不觉得。能吃饱肚子,有觉睡,有被子盖,他已是非常满足。 只是苦了那齐瑞,大通铺睡不惯,窝窝头吃不惯,执事严格的样子更是看不惯。 秉诺看齐瑞每天气呼呼,似是要气炸肚皮的样子,也是奇怪他们齐府的金贵嫡孙怎就到这儿来念书了。 因着上回那一闹,其他学员都不与齐瑞亲近。齐瑞也不在意,总是拉了秉诺指点抱怨一番。秉诺就只是静静听着,也不说话。 在秉诺心里,齐瑞与秉忠都是一个阶级的,嫡出 分卷阅读30 ,众星捧月般的人物。齐瑞有时候对他要来喝去,指挥他跟指挥随从一般,秉诺也都言听计从,从不介意。 因为这些小差遣比起新环境给他带来的期盼,完全不值一提。 生来肩负使命 不自觉间,秉诺总会拿淀塾和程府作比较。 走进程府的大门,秉诺就会立马紧绷着一根弦,谨言慎行,察言观色。神经永远高度紧张。 程府在他眼里,充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需要时时刻刻谨小慎微,生怕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就会被责罚。 高门大户里的子嗣要是混得不好,连仆役的脸色也要看。不巧,程府里满是这样的仆役。更不巧,秉诺从未混得好过。 初到淀塾,这里仿佛有种氛围吸引着秉诺。 秉诺看长一级的学员,一天除了吃饭睡觉,剩下时间都在训练。他走哪儿都是仰着头四处打量,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好奇。 这是秉诺所向往的。他从来不怕辛苦,不怕累。在他看来,只要能学到本事,再苦再累都不算什么。 透过几天的观察,秉诺心里燃起了一丝小小的盼望。也许未来在淀塾的日子,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谄媚奉承,只有埋头苦练,靠本事挣军功。 一如现在的演练场上,阳光和煦,没有一点黑暗角落。 幸运的是,他的盼望没有落空。 开学式上,淀塾汪泉主事面向全体学员训话勉励。 一千余名新生在训练场上列队,一个个身姿笔挺,稚气未脱的脸庞神情肃穆恭敬。全场黑压压一片,鸦雀无声。 秉诺站在人群中,听着主事威严的训话声,字字铿锵有力道: “在场诸位!自今日起,尔等就是我大梁保家卫国好儿郎,好战士!身兼保家卫国之重任,心系大梁子民之安危!保卫的是老弱、是妇孺、是大梁的明日希望。 淀塾出过多少名震沙场的将军,国之英烈。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淀塾人“不畏艰辛,奋勇直前”的精神意念,靠的是过硬的军事素质。 正所谓龙生九子,各有所长。尔等,在场诸位,每一人生来都肩负使命,每一人都与众不同!淀塾不论出身,没有世袭,是一个肆意展现能力的平台。只要付出汗水与努力,在这里每一个学员都能把自己锤炼成为国之栋梁!为家族争光!为大梁建功立业! 尔等要谨守纪律,严格训练,稳扎稳打,日益精进!训练要刻苦,要认真。有三点纪律,是红线绝不可违背:一、临阵脱逃者,杀!二、违抗军令者,杀!三、背叛通敌者,杀! 尔等手握淀塾未来之兴衰,肩负维护大梁安稳之重任,怀揣建功立业之雄心!尔辈少年当自强!” 听完汪主事的一番训话,秉诺惊觉满脸是泪。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流泪的,似乎是听到那句“每一个人生来都肩负使命”。一下戳中了心坎,眼泪随即夺眶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在秉诺心里,一直认为自己的出生就是个错误,而他活着就是为了赎罪。 正是因为自己出生,害得娘落下了病根;又是因为自己不够争气,不能给大哥和娘长脸,更是频频激怒父亲,害的娘日夜操心。 他每日都活在内疚与自责中。唯有彻底否定了自己,才能接受那永无止尽的鞭策,才能为了满足所有人的期待而活,才能为了讨好所有人而小心翼翼。 突然,有人告诉他,他的生命是有独特意义的,且与众不同的。他活着有自己的使命,并不比任何人矮半分。 少年似乎是被冰封了太久,一颗心已经冻得都有裂缝了。那一刻,只感到一线暖阳洒在那枯干的心田,轻轻抚摸着那道道裂缝。秉诺不禁感激涕零,无以言状。 开学式过后后,新生便开始集训。 京塾与淀塾的教学风格因定位不同而迥异。 京塾子弟多为皇亲国戚,未来出将入相不提,所学多为谋略用兵之法。而淀塾则是实打实出兵士的地方,练的都是上阵杀敌、冲锋陷阵的本事。 淀塾以战代训,理论少实战多。尽管训练要求严苛得不近人情,学员却都一个个红了眼似的拼命练习。因为对每一名未来都要上战场的学员而言,学得多少,已经不是考核问题了,而是直接关乎上了战场是否有命回得来。 齐瑞报到的那日发怒打砸,管事后来并未罚他。 现在看来确实没有必要另行加罚。因为才训练五日,这体弱的公子哥已经趴下了。 每日早膳前,所有新生雷打不动跑三公里。上午十八般兵器挨个练,下午练阵法。晚膳后直接考核当天所学课业,考核通不过的人连夜练到过为止。 一连五天,齐瑞每晚都最后一个通过考核,秉诺被迫一直陪他到最后。 回寝区已是半夜,同屋的人都睡了。齐瑞直接倒头躺床上,合眼就睡着了。 秉诺打了盆水端进来,叫齐瑞半天他也不醒。无奈自己给他脱了鞋,看他脚 分卷阅读31 上的水泡全磨破了,袜子已浸着汗水和血水沾在了伤口上。秉诺小心脱下袜子,给他洗了脚,擦干,涂上药粉。 帮齐瑞收拾好,自己才跑出去擦洗,又将两人的衣物都拿去院里洗干净晾上,回来躺下。就听齐瑞问: “你怎么跟个姑娘似的,这么仔细。” 秉诺并不答话。心里却明白,若不仔细清洗,他齐瑞的脚明日化脓长疮都不一定。这一切,秉诺都经历过。 自己受过的苦,能提醒就提醒点吧。自己跳过的坑,劝人家,能避就避开来点吧。 一年四季,严寒酷暑,秉诺已经习惯了睡前一定要冲洗。 小时候有次被罚,伤口出血也没注意。他回房就昏睡了过去,待醒来才发现被褥上都是血迹。被吴妈发现告诉了娘,娘一问,待知晓他被父亲责罚后又是一顿眼泪责骂。 于是那以后,再累再疼,秉诺也一桶水举过头顶冲下来,再将带血的衣物全部洗净。血要是止不住,就擦了药粉,从伙房拿稻草回来铺地上睡,一早将带血的稻草烧了无人能发现痕迹。 秉诺昏昏睡去,又听齐瑞问: “你怎么会来这儿,你成绩不是都前三?” 秉诺轻声答道: “最后考的不好。” 齐瑞闻言自顾自地说:“那估计和我差不多。我家本来要通了关系送我去京塾的,但怕被御史盯上拿这事去弹劾我父亲,就只能委屈我跑这儿来受苦来了。” 秉诺认真听了,但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索性沉默不接话。 齐瑞等半天见没有反应,复又说:“你很闷啊,不似你二哥健谈。我本以为秉忠也和我差不多,没想到他小子倒运气好,自己争气。诶,这以后他可是有了京塾出身的金字招牌啊,加上你父亲和他外祖家的势力,这以后的路真是稳得不能再稳了。” 这更是他们嫡出的世界了,秉诺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瑞在旁边一个人念念叨叨,说着说着睡着了。秉诺又想起娘的叮嘱,进不得京师就不要回去。想到这儿,他脑海里又演练了一遍今日学的布阵剑法,才昏昏睡去。 除学业顺利外,入学半旬后,秉诺又有了新收获。 一开学,饭堂就贴出告示,招学员做伙房帮手。待遇优厚,每月发月钱,大约一年能发二两银子。但要求是不仅平日里要在伙房帮厨,战场上也要兼任伙夫兵,负责埋灶做饭。 秉诺看了后,毫不犹豫便去自荐,并幸运地被选上了。 他眼中的幸运是齐瑞永远无法理解的。为了这点银子浪费时间体力去做苦力活,在齐瑞眼里实在不值当。 他在秉诺面前叨叨,秉诺只是听着,并不介意。 于是那以后,秉诺每日寅时起床,到饭堂与其他五十余名学员集合。共同准备淀塾上下两千余人的早膳。 平均一人负责四十个人的餐食。 秉诺每日清早要蒸一百个馒头,煮一大桶粥,准备小菜。一切完毕后,列队赶到训练场上晨训。 午膳和晚膳淀塾都是请了周边的村妇做的。兼伙夫的学员只需要帮着准备分饭、清洗晚盘、打扫伙房即可。 伙房的工作辛苦。 寒冬里冷水洗菜、洗碗,手背冻得直裂口子,手里的活却不敢停。在秉诺看来,只要手没被冻得干不了活,裂再多口子都无所谓。 每日做饭任务重,秉诺一进了伙房就马不停蹄四处张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但幸好活虽多,却都是体力活,秉诺往往一边干活,一边默背阵法兵法,功课也丝毫不敢耽误。 晚上处理厨余,洗碗盘,后厨弥漫着剩饭剩菜的泔水味。等秉诺把所有活干完,浑身也都是这味道。 而回去时净房早就没了热水。秉诺往往一盆冷水从头冲下,即便浑身打颤,却也抵不住困意和疲倦。 摸黑上了床,倒头就睡。 这一天天过得确实辛苦,但比起之前在程府里,秉诺常常练功被罚误了饭点,整天整天的饿肚子。如今,秉诺至少能吃饱了,还不用看人脸色。于秉诺而言,已是莫大的恩赐了。 且累也有累得好处。 他每天都累得没有时间去回忆起在程府感受到的压抑,没有时间担忧前途未卜。似乎只有让自己累得极致,才能勉强驱散内心对娘的愧疚、对未来的焦虑。 照顾好齐少爷 秉诺干活向来不惜力气。在伙房帮厨的日子里,他眼里有活,手里出活,学得也快。没多久,行军餐食他基本都会做了,还得了饭堂管事的嘉奖。 月末,他第一次靠自己的努力挣得了月钱。金额虽少,却仿佛看到了未来不用仰人鼻息讨生活的希望。 甚至有一次,他和面揉馒头的时候,还动起了心思。如若自己真当了伙夫,养活得了自己,也是件乐事。 他竟认真盘算起来这谋生的活计。 仔细想想,却也真有弊端。现如今,他每日 分卷阅读32 准备饭食、清洗碗盆,每日都在循环往复,却似乎什么都留不下来。就像此时手里蒸的的馒头,一会就会被吃光,明日再重复发面、揉面。但他希望自己的汗水、付出、点滴思想,能留下来些什么,甚至也许能名垂青史。 秉诺很认真在想这个问题,想得手里的活都慢了下来。但突然他想到程府,嘴角笑意瞬间收拢。他赶紧撇开这些遐想,加快手下的活,脑海里继续默背白日教的兵法。 他的未来,从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多想这些无用的做什么,早点干完活回去还能多睡一会。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 淀塾里,操练日复一日。 秉诺稳扎稳打,从不敢有丝毫偷懒。 那齐家公子继续每日课业垫底,却毫不在意,在他看来这些教习教的净是些没用的东西。 那日傍晚,整日的教习结束。 齐瑞考核又不过,秉诺留下与他陪练。一小厮来唤教习去前厅,说汪泉主事有急事喊他去。教习听了急匆匆走了,临走前安排齐瑞跑三公里算作加练。 秉诺本要回去。齐瑞却一会喊脚疼,一会喊头疼,一副完全坚持不下来的样子。秉诺无法,只得陪跑。 其实是他齐少爷好面子,嫌一个人被罚太丢分,拖秉诺垫背。 但在外人看来,秉诺留不留下来都一样,一个考核向来排前列的学员怎可能会被留下罚跑?定是陪他齐少爷的。 好在秉诺并不介意,全当自己加练了。 三公里其实也还算好。只是加上这一天的训练量,两人都有点吃不消,只觉得精疲力尽,嗓子冒烟。 稍歇片刻。秉诺算算时间,得赶紧去饭堂帮厨了。 他正要别了齐瑞赶去饭堂,就听见远处石阶上有人喊他们的名字。他俩抬眼望去,只看七八个人站在不远处的看台上。 天色虽然昏暗,但只一眼,秉诺便从身形站姿,认出是父亲、李叔和几位淀塾管事。 意识到是父亲来了的那一霎那,秉诺的腿不自觉开始打颤。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镇定下来,硬着头皮沿石阶向上走去。 程三爷路过淀塾特来拜访,与汪主事议事后,被邀参观校舍。 走到校场,就见两学员在跑圈。一旁陪同的教习赶紧解释道:“新生训练严苛,每日都考核当日所学,凡考核不过者都要继续受训。” 程三爷点头,道:“好,就该如此。” 教习见状,招呼两人上前来回话。自己也一时忘记了秉诺就在其中。 待秉诺与齐瑞上前,李叔率先认出秉诺,惊呼“诺少爷?!诺少爷你这是考核没通过?” 秉诺被问得满脸羞红,头都不敢抬。他与主事教习行礼,与父亲李叔等人问好。刚直起腰,就感到一阵掌风,程三爷一个巴掌就扇到他脸上。 以往父亲这样的巴掌,秉诺肯定是能受得住的。 今日却不知是怎么了,秉诺被打得的那一瞬间,头重脚轻,重心一偏,身体不受控制就往往石阶下滚。 中间他想伸手,却根本拦不住。待停下时,他已滚落了一半石阶。 秉诺爬起来就赶紧弯腰小跑上了石阶,跪在父亲脚前,不敢抬头。 他浑身紧绷,双手紧紧得按在地上,只想着等下一脚父亲踢过来时,一定要抗住了。 “叔父莫怒!是我被罚跑,秉诺陪我跑的。” 齐瑞在旁边急急解释。 程三爷沉默片刻,沉声问齐瑞: “你就是这么给你们齐家长脸的?” 齐瑞嬉皮笑脸上前,拉着程三爷的胳膊说:“叔父可千万别与我父亲说啊,我是今日发热,没力气训练,就被罚了。平日里可用功呢。” 程三爷看他确实面色潮红、满头是汗的样子,再探探额头似乎真的有热度。于是他语气也温和了,叮嘱道:: “自己照顾好自己。” 齐瑞向程三爷行礼,欢喜道:“多谢叔父!”随即,他十分自然地问:“您怎么来了啊,来多久啊,走我陪您喝两杯去。” 程三爷给他说得脾气也没了,闻言斥责道:“教习在你还喝酒。赶紧回去歇着养病去吧。” 他又看了看旁边一直低头跪着的儿子,语气都变得冰冷了许多,说:“你平日照顾好齐少爷!” 秉诺赶紧答:“是。” 等程三爷与众人走远了,他才敢起身。 秉诺站起来,齐瑞瞧他左侧脸颊已经肿了,脱口而出道: “你爹下手真狠啊。你也是嘴笨,怎么都不解释。他有误会,你得跟他解释啊。” 秉诺答非所问,说:“谢谢你。” 齐瑞觉得莫名其妙,问“谢我什么?” 秉诺又重复了句:“谢谢。”然后他没等齐瑞再开口,就小跑赶去饭堂帮厨。 到了饭堂,秉诺找了块磨刀的铁石,拿起来贴着左脸按了一会。冰凉的铁石贴上滚烫的皮肤,阵阵凉意,仿佛也压下 分卷阅读33 去了刚刚的羞辱。 稍微觉得好些,秉诺就赶紧备饭,准备碗筷。一晚上他都低着头,尽量不被人看到脸上红肿的样子。 脸上的痛算不了什么,但秉诺跟魔怔了一样,脑海里不断地往外蹦父亲的那句话“本是要拿诺儿去抵的”,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同时,他又止不住地回想父亲对齐瑞那和颜悦色的样子,对自己那无需伪装的冷淡嫌弃。 但让他更不知所措的,是结束后是否该去拜见父亲。 一晚上秉诺忙得脚底生烟。收工时,他心里有了主意。 拜见父亲是自己必须做的,至于父亲爱不爱见自己就与他无关了。 于是秉诺问了教习父亲歇脚的地方,便赶紧赶去了。 一座不小的院子门前,秉诺劳烦小厮通报。里面倒是传出话来,让他进去。但只说程将军让他在院子里等着。 等着,还能怎么等?秉诺在院子里端正跪好,心里没有盘算,只想快快了结。 父亲似是一直在与汪主事商议,隐约还能听到秦副将的声音。 秉诺不禁心想,如果刚刚是秦副将跟着父亲,他也许不会像李叔那样,一上来劈头盖脸就问自己是不是被罚了,父亲也许就不会那么生气。 也许,哪有那么多也许,秉诺自嘲,净想这些没用的。复又打起精神,挺直腰板,跪得一丝不苟。 他闻到身上一股馊味,才惊觉来时忘记换衣服了。当真是离开程府许久,都忘记了父亲最厌恶邋遢。于是秉诺跪得更直了,微微伸开手臂,希望冷风能将那泔水味吹散些。 “程将军放心,我等定全力配合京师。您只管一声令下,随您调遣。齐公子也一定安排周到,您放心!” 秉诺隐约听到汪主事与父亲表决心,再想仔细听,但双方声音放轻,听不真切。 秉诺心里打了个问号,何事需淀塾配合?他们要怎么安排齐瑞?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汪主事才与秦副将出来。 秉诺跪在角落里,不仔细并看不到他。秦副将送走汪主事后,走到秉诺面前。 秉诺赶紧问安:“秦副将安好。” 秦林说:“你等下,我去问问将军。”转头就去了大厅内。 没一会,秦林回来,面带歉意,说: “你回去吧。将军要休息了。” 秦副将担心秉诺失望,毕竟这么跪了一个晚上,眼巴巴等着。他甚至连安慰的话都准备好了,却没想到秉诺面露惊喜。 秉诺闻言惊喜地有些难以置信,十分干脆地答道:“是,多谢秦副将。” 秦林看着这孩子,心中不忍,说: “你别放心上,将军事情多。” 秉诺赶紧说:“不敢,秉诺不敢。劳烦秦副将代秉诺向父亲问好,请他多注意身体,多多保重。” “嗯,一定。你自己也多保重。”秦林不忘叮嘱他一句,要送他离开。 秉诺坚持不敢劳烦,与秦副将告辞后,快步走出院门。 他一直走到离院子有些距离的地方,回头看看没有人跟出来。才放慢脚步,一手扶着墙借力,一拐一拐往回走。 边走边感叹,自己真是不中用了,才跪这么一会,就连路也走不成了。诶,反正没人看,不中用就不中用吧。 秉诺回寝区,悄声爬上床躺下。 只觉得浑身酸痛,心里觉得奇怪,今日只是跪了会,并没有被罚,这酸疼打哪儿来啊。 回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他还滚下了石阶。连这都给忘了。 他爬起来涂了药酒,自己揉按化瘀,没按几下就昏昏睡去。身上疼意还在,但秉诺如释重负,这一关竟这么轻易就过去了。 紫衣薄纱 第二日没再见到程三爷,想是一行人已经走了。 秉诺一连几日都沉默不语,只是闷头操练,按时按点到饭堂上工。 齐瑞瞧他不在状态,想来许是被程三爷扇了那一巴掌的过,出言安慰他道: “你放宽心些,被打就被打了。哪有老子不打儿子的。” 若以往,秉诺自然是附和的。 但此时他却并不搭话。 父亲走后的这几日,秉诺一直在反思。 以前在程府的时候,他逆来顺受惯了,也麻木惯了。 但自从来了淀塾后,秉诺能体会到这是一个新的环境,一切都是那样的不同。淀塾仿佛在他的心田洒下了一颗种子,给了他一个许诺,许给他旺盛的生命力和不可限量的未来。 就在秉诺以为,靠他自己的努力,当真能博一个未来时,就立刻被父亲的那一个巴掌打回了原型。 这原型才是他人生的常态。无休止地被打、被罚,而认错、认罚就是他赖以生存的本能。 但也是因为这一巴掌,让秉诺更清醒了。自己未来终究是要回程府的。 要么淀塾毕业后顺利进京师 分卷阅读34 ,要么就是练残或练死。自己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 齐瑞见秉诺半天不吭声,问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变扭!婆婆妈妈的!你爹打你,要么你就反抗,要么你跟他直说解释。要是都不敢,那你就别放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哪有你这样的,什么都不敢,还跟着怄气。” 无论齐瑞怎么嘟囔,秉诺都点头承认,毫不介意他的指责。 他是感激这个公子哥的。 从刚进淀塾没多久时,齐瑞惊奇问为什么以秉诺的成绩会来淀塾?秉诺就心怀感激,感激他认可自己以往的学业表现,现在更加感激他昨日替自己辩解。就冲着两点,就冲着这些自己从未听到过的肯定,感激铭记在心。 秉诺没有朋友,不知该如何对待朋友。只知道应该不计条件地报答人家的信任,对人家好。 秉诺觉得他自己没有朋友,但他朋友并不这么想。 一日,他收到信,是灵儿写的。本以为只是互致问候,一看,惊呆了。 “不知你近况如何,想赴淀一叙。” 秉诺赶紧提笔回信,写道: “一切均安无虞,勿念。路途遥远,请务必打消念头!” 又过了半旬,他收到了回信,上书: “已出发,三月十二抵淀一叙。” 秉诺捏着手里的信,呆了半晌。 忽然想明白,许是季姑娘与父母从越州回京,路过淀州。算算路程,也确实是算得通。 他心里一直装着这事,思虑自己是否该有所准备。可实在不懂,忐忑不安。 晚上秉诺下了工,洗漱完毕准备就寝时。他发现齐瑞还没有睡。一时按奈不住,将缠绕心头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齐公子,请教下,若友人来访,我是否该准备东西?” 齐瑞闻言,一愣,问: “怎么,你朋友要来?还是姑娘?” 秉诺就算再喜怒不形于色,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惊奇的表情,他没有说话。 见状,齐瑞惊呼:“还真是姑娘?可以啊秉诺!”他一个翻身坐起来,盯着问: “哪家的姑娘?还能追到这儿来?等等,你肯定也对她有意,不然你能一本正经来问我?哈哈哈。” 秉诺并不接话,说:“烦请告知。” 齐瑞眼角露笑,道:“当然当然,老兄你的好事我哪有旁观的道理。” 他说着竟认认真真盘点起来: “若是来访,那姑娘肯定不是淀州人。你肯定要备一些特产。特产无非就是些糕点、蜜饯之类的,可以赠姑娘亲眷。淀州绣品不错,女子服饰都有特色,可以赠你心爱的姑娘。黑茶也不错,可以赠她父兄。这样家人也都打点到了。” 秉诺心想还真是问对了人,道:“多谢。” 齐瑞复又小心问:“你银子够吗?需要借你吗?” 秉诺笑答:“多谢,够。” 夜已深,其他人都已熟睡,两人不便多聊。 秉诺躺下后,盘算着自己几个月来攒的银子。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三月十二。也是巧了,碰上新生每旬一日的休息。 秉诺与饭堂管事告了假,一大早出了淀塾,到了齐瑞提及的观塘街,带着他帮厨以来挣的所有银两,采买置办。 要感谢蒋夫子一直以来的帮衬。嗯,黑茶买好了。 要感谢蒋伯父帮训堂哥医腿。嗯,糕点买好了。 路过丝绸店,远远看去里面都是女眷,秉诺不好意思进去。旁边有一家玩偶陈设店铺,看上去客人不多的样子。 秉诺走进后,一眼就看到角落下层,有一只绒布做的小灰熊。它趴在角落里,黑溜溜的圆眼睛,活灵活现。 秉诺给这小灰熊吸引住了。 一屋色彩斑斓、神情各异的玩偶,只有它安静地趴在角落,不争不抢,看着这世界。 念及季姑娘是姑娘家,买丝绸有私相授受之嫌。又想到之前向季姑娘借的银两并没有还。嗯,买个玩偶,算作答谢,知恩图报,挑不出错来,该买。 于是秉诺不再纠结,最后买了小灰熊。大包小包提回淀塾,静候有朋自远方来。 季涵随父母、堂哥一路到了淀州。 她跟堂哥里外配合,赶在三月十二前一日抵达淀州,又说服了季周夫妇第二日在客栈休息。 第二日晌午,她打着与堂哥随处逛逛的幌子,一个人跑来了淀塾。 灵儿与大门值守小厮通报后,焦急等候。 许久许久未见,心里忐忑不安。 灵儿远远站在大门外,就见一个身影,虽走得稳重,却脚下生风。一路近乎小跑出了门来,一脸焦急,四处张望。正是秉诺。 灵儿看秉诺黑了,结实了。只是他穿着一身灰色衣衫,怎么感觉跟灰老鼠一般。 她一瞬间恍惚了,这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年?貌似半点边也不沾啊。 灵儿是精心打扮过的 分卷阅读35 。 她四处打听,听说紫色能衬托出女子的温婉灵动,听说薄纱能衬出身形楚楚,于是特意穿了淡紫色的薄纱裙。当真楚楚,冻得楚楚发抖。 头发更是昨晚清洗上油,连晚上睡觉都小心捋顺,担心压乱了难看。出门前更是不知道装扮了多长时间。 再看看朝自己疾步跑来的这灰老鼠,越发显得他那句屈尊纡贵大概是真的。 灵儿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心里气闷。 两人虽许久未见,倒也毫不尴尬。灵儿招呼秉诺,道: “你先去前面车上卸点包袱,拿给你的。” “好。” 秉诺去马车上拿了三个包袱,似是包的衣服和吃食。 “你先送进去吧。”灵儿道。说着就跟着秉诺往大门里走,一直低着头,掩饰那丝失落。 前面的人脚步顿了一下,灵儿抬头,疑惑地看他。 秉诺面露尴尬,说: “淀塾规矩是不让家属进。” 灵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什么?家属? 瞬间心口涌上一股暖流,她满脸羞红,问:“你说我是家属?” 秉诺一脸歉意道:“抱歉。要不我把东西送进去,你稍等我下。我带你出去吃饭。” 灵儿随意点点头。身边人提了包袱快步离开。 “家属?”灵儿笑出了声,他觉得我是家属?! 什么样的家属?夫人?想到这儿,笑得不能自已。 于是待秉诺再出来时,灵儿也不觉得他丑了,看着顺眼多了。 满心欢喜地随他去馆子吃饭。 淀州靠南,丘陵湖泊众多,喜辣,多水产。 秉诺不会点菜。灵儿点了剁椒鱼头,爆香莲藕,时蔬,竹筒饭,还特意点了一碗长寿面。 长寿面端上来时,灵儿把面往秉诺面前推了推。说: “祝你生辰安康!” 秉诺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辰。 太久没有过生辰,已是忘记了。 他面上习惯性地露出一丝歉意,忽而意识到并没有必要抱歉。心头感动,诚挚道了声: “感谢!” “你也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你生辰的?”灵儿含笑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不想错过他每一个表情。 秉诺笑了,一本正经问:“请问你是如何知道我生辰的?” “我在姐夫那里翻到你们的名册,就记下了。” 秉诺依旧含笑,道:“多谢”。 他一口气连面带汤吃了精光。要说这算得上是秉诺吃过的最好吃的面也不为过。 这顿饭秉诺吃得好香,满足得跟个孩子似的。只是灵儿看他胃口也着实大了些,三大碗米饭下肚。几盘菜几乎都给秉诺消灭了。 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娃么?怎么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秉诺从训练聊到饭堂帮工,从管事聊到同窗,再聊淀州衣食住行哪里与京城的不同。 秉诺似是打开了话匣子,事无巨细都说与灵儿听。没有两个人沉默的时间,这个话题结束,秉诺下一个话题就立马接上。 桌上的菜都太辣,连青菜也是辣椒炒的,灵儿只是挑着饭粒。一边听秉诺滔滔不绝,看他时不时咧嘴露出的笑容。 灵儿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开心,也发现他眼睛是真心小啊。以前没觉得,今天秉诺笑的次数尤为多,一笑眼睛就找不到了。 灵儿问:“这衣服就是淀塾发的?” 秉诺低头看看,说: “是,共发了三身。” 看灵儿皱着眉,又解释说: “这身昨晚换了的,每日都换。” 饭后,两人步行回淀塾。灵儿不能出来太长时间,得赶着回客栈。 早春寒意重,她却一身单薄,直往衣服里灌风。再看旁边那人,虽然灰头土脸,穿得倒是暖和,健步如飞。 灵儿跟秉诺说了几遍,让他走慢点。 秉诺每次又不知不觉间恢复了速度。待他再滔滔不绝时,发现旁边没人。他回头看,见灵儿一脸无奈站在后面看着他。 秉诺失笑,连忙跑回来,走在灵儿外侧,道: “我平时步幅大,走习惯了,慢点一定慢点。” 他见灵儿不搭话,复又小心补充解释道: “教官专门让练的。步幅大,跑得快些。” 毫无畏惧 到了淀塾,秉诺赶回去拿了自己买的东西出来,给灵儿搬上车。说: “买了些淀州的特产,你尝尝。” 灵儿指着那小灰熊问: “这也是吃的?” 秉诺笑而不答。 灵儿上了车,叮嘱道:“你照顾好自己。太瘦了,平时多吃点。念书别太累了。” 秉诺笑着点头。 他今天一直在笑,话又多,心情 分卷阅读36 大好的样子,完全不同于之前在京里的谨小慎微。 反倒是灵儿,看秉诺沉默的时候她还敢大着胆子逗逗他。今天人家出乎意料话这么多,她倒怂了。 十六岁姑娘的心思,一会一个样,猜也猜不着。 马车吱扭吱扭地离淀塾越行越远,灵儿又开始回忆刚刚短暂的见面。见时不觉得,现在回忆起来满是甜蜜。 灵儿反复琢磨着秉诺护着自己走路,滔滔不绝碎碎念的样子,和给笑容挤没了的小眼睛。 芳心暗许,情愫更浓。 待灵儿回京后,两人通信愈加频繁。 事无巨细,每月总有四五封。 字里行间都流露着写信分享时嘴角边的甜蜜,收到回信时心头涌上的喜悦,猜测他读信表情时的莞尔一笑。 十六岁灵儿的心里,只住着一个程秉诺。 秉诺也乐得有了这朋友。 他平时话少,不善交际,每日除了念书就是练功。 似乎只有在灵儿面前,他能卸下防备,随意聊,毫无负担。 秉诺庆幸,倍感珍惜。 夏至过后,淀塾新生忽然接到任务。 近半年来,陆续传来消息,大梁与大虞边境摩擦不断。虽然还不到拔刀相向的时候,双方关系却越愈发紧张。 朝廷主战、主和两派声音争论十分激烈,僵持不下。 “众新生听令!” 一千余名新生在训练场上列队听训。淀塾汪泉主事高声训话道: “近日淀塾获悉,大虞虎视眈眈我大梁于南方。为护得边境百姓之安全,淀塾学员奉命保卫临州百姓迁居铭州。尔等虽入淀塾不足一年,却已然是我大梁兵士!如今,边境百姓急需相助,尔等可有信心完成使命?!” “有!有!有!”气震山河的吼声作答。 “好!全体新生不日启程!护我大梁安全!” 一千多人分三批。 五百人负责护送临州千名百姓,另三百人护送百姓家什细软,十人通信,二十人后勤保障,余一百七十人作为机动随时待命。 以十人编一组、十组编一队。 秉诺被安排在了护送物资第十组,齐瑞则在随机待命第二组。 训练场回来后,所有人都忙着打点行囊后,并无时间交流。只听齐瑞嘟嘟囔囔道: “失心疯不成,把人从临州迁到铭州。根本多此一举。” 秉诺手里活不停,随口问: “为何?” “那临州我听大哥说起过,群山环绕,易守难攻。天然就是壁垒。虽看起来离边境更近、更危险的样子,但若真派兵守卫得当,根本不需要回迁百姓。” 齐瑞说的在理,秉诺一时也答不上来。外面管事已经在催促了,两人匆匆收拾好。 赶去集合的路上,秉诺跟身边人嘱托了一句: “保重!万事小心!” 齐瑞伸拳头敲敲秉诺胸口说: “你也一样。” 千名淀塾新生南下,日以继夜赶路,十分辛苦。 但因着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大家仿佛得了一次摆脱训练出游的机会。虽然长途跋涉,众人却一路兴致盎然。 半旬后,队伍抵达临州。 临州湖泊众多,群山环绕,加之天气日渐炎热,湿气愈重。淀塾新生每人背着沉甸甸的行囊,汗如雨下。 此次随行的是分管教习的淀塾副主事韩见之,他也曾上战杀敌立下战功。据说他还曾做过参将,后钻研兵法教学,便到了淀塾专心任职。 大部队于城门外扎营安寨。 仅歇了一晚,淀塾新生们就开始帮着百姓收拾家当装车。 共五十辆大车,装得满满当当。蒙了油布在外防雨,复又捆了缰绳扎紧。 收拾停当,全员于翌日启程前往铭州。 齐瑞所在的机动组,据说是得了命令,已然提早启程赶赴铭州。 秉诺所在一组的组长赵元道:“大家今晚好好休息,按我们的脚程,约摸着得5日才能到铭州。” “是”众人齐声答。 所谓的休息,也就是小小的营帐里,铺着稻草,五人一排,左右共两排,刚好能睡开罢了。 连日舟车劳顿,再无一人多话,呼噜声四起。 盛夏的清晨,亦是闷热难耐。 大部队拔营赶早出发。 护送百姓队伍在先,扶老携幼自是走不快;浩浩荡荡五十辆大车物资紧随其后。 脚程虽慢,但井然有序。连行两日路,虽辛苦却也平安无事。 第三日午后,正是骄阳似火,烤得土地滚烫发热,隔着鞋底都感到烫脚。虽晴空万里无云,四周却空旷毫无遮挡。 穿了短褂的兵士胳膊早已晒红蜕皮。秉诺身上伤痕太多,他担心被人看到,从来只穿长衣长袖。此时,他身上的衣衫均已湿透。 虽然所有人都汗如雨下 分卷阅读37 ,但队伍纪律严明,无一人出声。 幸而行进前方便是山谷。 徒一走进,顿感清凉。道路宽敞,两旁山壁上覆盖着翠绿的青苔。虽不见树木,却因着山谷幽深,遮挡了日头,是个不错的可以修整的地方。 众人稍感放松之间。突然,只听见上方传来哄哄的声音。抬头往上看,只见山谷两旁滚下来巨石。紧接着,阵阵火星,燃着的火球从天而降。一时间火光四起,山谷传来阵阵惨叫声,马也惊得扬起前蹄嘶鸣。 赵元大喊: “十组组员保护物资!听我号令!” 秉诺拔了刀,拼命砍了火球躲闪。 那火球原是沾了煤油的木头。秉诺将那火球扔到远处,大声回答:“是!” 然而这只是杯水车薪,火球一接触油布后,迅速燃起一片火势。 前方传信兵赶来,高喊:“韩副主事有令!物资全队砍了所有马车缰绳,放马,弃物资,支援前方救人!后勤队保护补给安全,寻水源!听到没有!” 众人齐声答“听到!” “十组散开,砍了缰绳,救人!”赵元大喊。 “是!”浓烟四起,众人闻令立刻行动。稍顷间,马匹四散。秉诺提了刀向前冲去救人。 山石还在滚落,身边不断传来惨叫声。 秉诺频频闪躲,一个没躲开,火球擦着他的胳膊落下。登时袖子就着了。他俯身滚地,压灭了火,也不管烧伤如何,爬起来就向前冲。 护送物资队伍里毕竟都是淀塾学员,训练有素,躲闪也灵敏。 临近前方护送百姓的队伍,逐渐听到哭喊声震天。 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滚滚黑烟,火光四起,还有不断滚落的巨石和火球,活似人间炼狱。黑烟熏的眼睛直流泪,秉诺模模糊糊看到瘫倒的伤员,赶紧扶起,闪躲着跟了人群跑。 前方山脚有一处钟乳岩洞藏于山内,所有百姓和伤员都躲在了里面。秉诺等人放下伤员,复又冲进火场救人。 火势越烧越猛,此时马车均已烧着,熊熊大火,不断有梁木散落砸伤人。 淀塾学员往返火场不计其数,直看着分散的火势蔓延,连成一片火海。火海里撕心裂肺的呼喊、求救声不绝于耳。 此时,后勤组驾了补给车队抵达岩洞。 韩见之满眼通红,嘶喊着号令: “所有淀塾学员!取了棉被沾水蒙头,冲进去救人!” 无一人迟疑,齐声大吼“是!” 一个个热血男儿,蒙了湿透的棉被,毫无畏惧地向火海里冲。 当真毫无畏惧吗? 不然,只是火场内传来阵阵惨绝人寰的求救哭泣声,容不得人有片刻迟疑。 秉诺不记得自己冲进去多少次,救出来多少人。 木头下压着的孩子,马车里困着的老人,双腿已断挣扎着往外爬的男子,胳膊上皮肤被烧得垂落在侧、只有血肉裸露在外的妇女。 究竟救了多少人,他都不记得了。只知道他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蒙头冲进火海,寻着哭喊声找到伤员,背起来给伤员蒙了棉被向外冲。 物资队长疾驰报告道:“报告韩主事!找到水源,共三处,水流不多!” 听罢,韩见之号令青壮年百姓,取了铁锅、水桶,跟了后勤队取水。 “有水取水!没水就取水边沙土!要快!” 青壮年离开之后,韩见之眼看火势越发猛烈,拿了铁锹,铲了土就往近处火势洒去灭火。 在他的带动下,百姓中年长的,年幼的,只要还能动的,都取了铁锹、面盆、一切容器铲土灭火。 幸而百姓与物资分了两队,远处物资还在熊熊燃烧。近处烧光了几辆搭载老弱妇孺的马车,便再无可烧。 一桶桶水、湿沙土、干土灭火。铁锹扑打火苗,脚踩火星。 火势终于减缓。救援的阻碍小了,只是呼救声也弱了,不久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随后的一场小雨浇灭了最后的火星。 穿过滚滚黑烟,雨水落下来都是黑色的,在大车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痕迹。 秉诺寻了口水,含漱,吐出来都是黑水。 一吐引得反胃,干咳两声,直呕酸水。反复两次,才勉强咽下一口,喉咙肿痛不堪。 待所有伤员救出,已是傍晚。 清点过后,千名百姓幸存两百,近八百名淀塾学员余三百。 明日的苦 明日再愁吧 夜深了,山谷中分外幽静,伤员的□□声清晰可闻。 淀塾学员都懂得简单包扎,帮伤势较轻的百姓包扎伤口。伤势较重的都交由后勤保障队负责。 秉诺等作为伙夫兵,得了命令埋锅造饭。按韩副主事要求,以四天算分配食材。学员加上百姓,无论怎么算,每餐也就是大米粥,还都是清粥。 煮粥、分粥,进食、清洗,没有人出声说话。 分卷阅读38 只是一片寂静,加上四处隐隐的啜泣声。 韩副主事站在岩洞中间,沉吟良久。 他神情凝重,扯着嘶哑的嗓子一字一句道: “诸位临州百姓。虽然韩某尚且不清楚今日何以遭此劫难。但你们放心。在下与淀塾的兵士,奉命护送你们去铭州,就定会竭尽所能,护你们周全。在下已经派了通信兵前往铭州传信,最快两天,慢则四天,一定会有支援。你们不要怕!我们一定护你们周全!” 百姓中几名年长者含泪道谢,但更多的人泣不成声。早上还是一家数口人齐齐整整,此时已是阴阳两别。 入夜,秉诺起来值守。 两人一班,他与同组的宋书言一起。 他们一组十人,现在只剩六人。另并了四人进来,依旧赵元作组长。 秉诺与宋书言并不相熟,只听说他似是富家子弟,颇有个性。 但无论过往再不相熟,值此一役,也多了层生死之交的默契。 “你觉得会是谁?”宋书言低声问。 这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秉诺听闻道有丝惊讶,没想到他问得如此直接。 想想也是,都是捡了一条命的人,还在乎什么虚礼。出声答:“大虞”。 宋书言又问道:“但有一点解释不通。如大虞真要开战,怎会出此下策,滥杀平民在先。我军若顺理成章以此名义开战,他们还落一个卑劣的名声。” “五十多辆大车,许猜测是粮草。”秉诺平静答道。 宋书言一愣,顺着秉诺的思路往下想,一边默念道:“军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两方交恶,我军率先开战也不一定。若大虞以为我们是送粮草的先行部队,那一把火烧掉,则能直接灭我军士气。” 想到这里,宋书言豁然开朗。他转头看向身后这个少年,满脸佩服地说: “有理!不愧是程将军的儿子,将门虎子。” 一阵凉风从山谷刮过,送来清凉消解夏暑。 秉诺听了那句“将门虎子”后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白天经历实属死里逃生,秉诺仍心有余悸。他也一反常态,此时很想说话,很想与人交流。于是开口问: “听说你家生意亨通,那你为何要投军?” 宋书言笑道“谁还没有个理想了。保家卫国,护一世太平。”复又问秉诺,道:“你呢?” 秉诺平静地说:“挣得军功,光耀门楣。”语气哀而不伤。 刚刚从死人堆里逃出来,刀剑无眼。 需要多久、需要这样逃出多少次,才能出人头地。 秉诺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的是那断了双腿、奋力向外爬的男子。看了令人痛心,也担心自己未来可能会像那男子一样,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还。 可他哪有权力选择。 念及此,秉诺悲从中来。 凉风阵阵。他忽觉小腿一阵凉意。 之前没留意,刚包扎才发现不仅胳膊烧伤,裤脚管也烧没了,两侧脚踝到小腿全都烧伤。 秉诺忽又倍感庆幸,当下能侥幸保全已是万幸。 明日的苦,明日再愁吧。 秉诺想继续聊,但无奈喉咙给白天浓烟熏得肿痛,多说一句话都吃力。 二人不再多言,衣衫褴褛,脊背挺直伫立。 幸而一连两日,都不曾再有敌来袭。 第三日一早,便听到阵阵马蹄声,齐瑞所在的一百八十人的淀塾机动队悉数赶到。当天下午,驻守铭州的兵士也赶着大车抵达接应。 安置了伤员和老幼上了大车,一行人护送赶路三日,抵达铭州。 稍作休整,购置补给,便带队返回。 来时一千人的队伍,返回时只剩了五百,还包括伤员若干。 来时欢欣雀跃的少年,此时再无心赞叹大好河山,一个个心思凝重,无法言说的哀痛,不愿提及。 休整时候,齐瑞跑来向秉诺打探消息,问: “你没事吧!”他因着在机动队,并未亲眼目睹百姓遇袭。他也是担心秉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看着还行!怎么样啊,你们那天怎么回事?怎么伤亡这么严重?快与我说说。” 不待秉诺开口,坐在四周休息的赵元、宋书言已向这公子投来不满的眼神。秉诺低声道: “回去与你细说。眼下不是时候。” 齐少爷悻悻离去,秉诺复又靠着树闭目养神。也难怪齐瑞会引得他们不快。那经历在秉诺看来,就是刀尖上玩命,鬼门关里走一遭,确实沉重得有些说不出口。 可能只有经历过的人,知道其悲痛,才想把这段记忆彻底掩埋在死角,尘封起来。再不回想,更不愿拿出来显露于人前。 队伍出行不过数日,便见有传令兵快马赶来与韩副主事商议。 随后,所有人原地休整待命,只召集了组长前去。 宋书言见状凑近了秉诺,悄声说道: “许是要开战了。 分卷阅读39 ” 秉诺说:“调我们去前线。” 他俩又想到了一块儿了。 不一会,赵元急急赶来,通知组员道: “赵副主事有令,我们原地修整,等候后补淀塾学员抵达后,一齐增援临州。” 此话一出,队里炸开了锅,大家七嘴八舌地问: “多少后补?” “只我们增援临州?” “大梁与大虞开战了?” 赵元补充说道:“朝廷已向大虞下了战书。淀塾二级学员千余人悉数赶来,已经在路上了。临州现由南泰师把守,我等此行支援,协助南泰师御敌。” 说罢,将朝廷战书手抄副本给众人传阅,上书: “兴和十八年,大虞人频频滋事我南境。后公然埋伏,屠杀我临州老弱妇孺近千人。大梁历来崇尚宽厚仁爱,睦邻友好。然,大虞欺我百姓,残虐至极!大梁即日起讨伐大虞,还我百姓以公道,护我子民以太平。” 宋书言悄声与秉诺嘀咕道: “临州这么重要的城池,怎会派南泰师守?” 秉诺仔细想想,点头附和道: “确实奇怪。” 宋书言想不明白,又问: “朝廷与大虞摩擦已久,主战、主和两派都要打起来了。现在终于定下要打,那自然是打场大仗。怎会把门户临州就这么不当回事?” 秉诺也是奇怪这一点,既是场大仗,怎会让我们这些学员去驻守。 只是再奇怪,兵士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执行起来无丝毫迟疑。 全员汇合后,淀塾所有学员一千三百余人急行军,争分夺秒昼夜赶路。 抵达临州后,他们领了盔甲兵器,编入南泰师,听潘镇平将军号令。 临州因地处边界,屡有大虞兵士来犯,近来更是如此。 当下南泰师得到的命令为守城,并不主动出击。只是提起十二万分心神,小心防御。 秉诺等人的任务是拆除临州城所有木质建筑。一来谨防火攻,二来木材能够用以加固城门。 城里增添了炼铁炉子,连夜打制箭矢。因百姓已全部迁往铭州,所有的民居都被征用。整个临州城俨然成了兵工厂。 入夜,宋书言与秉诺悄声说: “看着备战的架势,是要打硬仗啊。” 秉诺点头:“嗯”。复又补充说:“刀枪无眼,你自己小心。” 宋书言道:“你也是。” 秉诺上次与人这般说还是跟齐瑞在淀州。 想起齐瑞,已许久未见。 听说他现在是给潘镇平将军打下手。跟在主帅身边,许能安全一些吧。对他齐少爷而言,这倒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就他那身手,上了前线不挂彩才怪。秉诺心里安慰自己,无声遥祝保重,愿平安。 紧张筹备了几天后,大虞的攻势说来就来。 金鼓齐鸣,嘶吼声震天动地。 乌泱泱的人马中,“雷”字旌旗格外醒目。 “是大虞的雷师!”宋书言惊道。 秉诺等人驻守临州城东门与南门之间的城墙之上。 宋书言的震惊秉诺明白。 雷师之于大虞,堪比京师之于大梁。汇集精兵强将,战无不胜。 如今雷师全军压上,颇有非拿下临州不可的势头。 大军逼近,再逼近,众人手握弯弓屏气凝神。 “准备!放箭!投石!” 韩见之一声令下。只听得“嗖嗖”声,箭矢、石块向乌压压的人群飞出。 大虞兵士迅速搭弓射箭反击,箭雨自下而上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城墙上前排□□手倒下,后排替上。 城下最先批爬梯登城的兵士跌落,下一批跟上。 双方交战激烈,不分伯仲。 少倾片刻,城墙就已被鲜血染红。 大虞攻势不停,双方拼杀不止。 直至听见鸣金收兵,大虞士兵才撤回修整。 一场攻城告一段落,但一场硬仗才刚刚开始。 当夜,秉诺不用值守,但他却躺在床上无法合眼。他箭术本就好,平日练习射中红心根本不在话下。 可今日射箭,对象不是靶心,是人心,活生生的人。 所谓上阵杀敌。 可敌也是人,有血有肉,疼了会喊,受伤会流血。 秉诺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战时的惨烈场面,久久无法入睡。 整晚彻夜无眠,直至天亮。 那“除非”来了 一连三日,大虞雷师每日攻城,均未攻破城池。南泰师虽有死伤,却勉强能力保城门不失。 第四日,大虞兵士再次浩浩荡荡攻城,攻势猛烈。南泰师负隅抵抗。 正在双方对抗焦灼间,却见远方源源不断的大虞兵士向城下聚集。战鼓鼓点密集,鼓声愈发急促 分卷阅读40 。 韩见之大喊:“大虞是要一举破城!南泰师挺住!一定保城墙不失!”众人齐声怒吼:“是!”。 吼声冲破箭雨而出,气震山河。 可即便气势再强烈,也抵不住城下大虞兵士人数众多。 靠生命去拼杀的第一批兵士倒下,大虞有第二批顶上,南泰师却没有。 城墙上的大梁兵士愈战愈少,却还在拼死抵抗。哪怕手臂早已被箭刺伤,鲜血直流,只要还没有倒下,只要还有箭矢,就不能停下来。 突然,城下爆发出阵阵大虞兵士兴奋的高喊声。 秉诺等人不明情况,但只要韩副主事不发命令,就要继续守卫城墙不被攻破。 不多时,传令兵自城门赶来高喊:“潘将军有令!所有人即刻于北门集合!撤退!” 韩见之听罢,命令全体立刻往北门撤去。 此时,城墙上已陆陆续续有大虞兵士爬了上来,从城门闯入的更是不计其数。 赵元掩护撤退,自己殿后。 只是身后追击的大虞兵士越来越多,眼看赵元寡不敌众,就要支撑不下去了。秉诺一看情形不对立马往回跑支援。身后宋书言也跟着提刀跑去,嘴里嘟囔着:“蠢笨至极!殿后殿后,还得我们去救!” 三人一路拼杀,且战且退。最终抵达北门与大部队汇合后向北撤退。 大虞兵士乘胜追击,又是一片厮杀,南泰师死伤惨重。 直至剩下七零八落的残兵败将落荒而逃,身后的大虞兵士终究放过了他们没有再追。 南泰师一万五千兵马守城,余一千。淀塾一千三百学员来援,余一百。 深夜,一行人逃到树林中。 当听到韩副主事下令休息时,秉诺直接瘫倒在地,再无力气。他那一直紧握大刀的双手,发僵颤抖不停,无法控制。 秉诺大口喘气,只觉得周身疼痛,却不知伤在了哪里。血水蒙了眼睛,眼目所及一片殷红。 “会,会往哪里逃?”一旁宋书言也同样瘫倒,口喘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秉诺答:“逃到铭州吧,离这儿最近。” 宋书言愤怒道:“临州这就算是丢了?连个援军都没有!” 赵元道:“不要说这话!将军自有安排。” 宋书言斜眼瞧了他一眼,诘问道:“这时候拿出组长的气势了,有本事殿后,没本事自保的,组长!” 宋书言的愤怒何尝不是秉诺的心声。 的确,兵书上不是这么写的。 临州是南境门户,且易守难攻。如此军事重地绝对是要重兵死守的。因为一旦被拿下,大虞长驱直入四散开来,要想再围堵要花几倍的代价。怎得就这么轻易丢了? 秉诺自问他们淀塾学员尽力了,南泰师也尽力了。一万余人,抵挡大虞五万精兵,再死扛,也必败北。 他看不懂这战术。 若真要放弃临州,还派他们来充炮灰,岂不是多此一举。 秉诺眼瞪星空,突然脑海里闪现一丝精光,除非。 佛晓时刻,那“除非”来了。 临州方向再次响起雷鸣战鼓,却是大梁兵士的作战鼓点声。且他们隐约能看道自东、西而来打着大梁军旗的队伍向临州北侧聚集。 “是京师!”一人眼尖,辨认出旗帜,出声惊呼! 周围一片欣喜欢腾声响起:“京师!有救了!有救了!” 唯独宋书言与秉诺沉默不语。 良久,宋书言看着临州方向,眼神黯淡,说: “那我们算什么?” “诱饵”秉诺艰难吐出这两个字。 宋书言心里清楚,却仍不愿意置信。闷声道: “京师实力定能胜得了雷师,真刀真枪拼啊,这算什么?” 秉诺看着眼前这些欢喜雀跃的兵士,满心痛惜,说:“这是战术。以最小的牺牲,换最大的胜利。” 还有一句秉诺没有说出口,当真是最小的牺牲。在南泰师拼死守城、几乎被赶尽杀绝时,援军没有出现。偏偏等大虞攻破城池,戒备心最低的时候,攻其不备。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 远远看去,独坐一旁的韩副主事,亦是面容沉重,沉默不语。 不过半天的时间,京师就拿下了临州。仅以微弱的伤亡,突袭围歼大虞兵士两万余人。雷师损失惨重,仓皇而逃。 京师只是稍作休整,补充补给。 并编了南泰师千余人,含淀塾百人,一并编入京师十编。 待修正完毕,即刻拔营南下。乘胜追击,讨伐大虞。 这一仗,陆陆续续打了近半年。 始于夏至,停火于冬。 大虞滋事挑起战事在先,后又攻打临州初战不利。反观大梁士气鼓舞,长驱直入,势不可挡。大虞雷师节节战败,主帅王向被打得携残兵败将逃入深山。 最终以大虞割地五城,每年承诺 分卷阅读41 向大梁上供粮草数万担的代价,双方议和,战争终于告一段落。 这一战,有两人名声大噪。 原南泰师将领潘镇平从战前的南泰师主帅,已升至京师十编主帅。 另一人便是程秉诺。从一名淀塾新生成长为驰骋沙场奋勇杀敌的兵士;从护送平民遇袭,坚守临州,到南下伐虞,一路在前线的枪林箭雨里屡立奇功。而自众人得知其乃程将军之子,将门之后,故事便愈发传得出神。 另一方面,淀塾倾其所有陆续派出两千名学员援军,最后仅余二十名。 不安抚将领、不褒奖兵士无法告慰淀塾惨痛的付出与牺牲。 大战告捷,京师大摆庆功宴。 大盆的白切牛肉,腊肉,蔬菜,瓜果,一壶壶玉液琼瑶。几个月来风餐露宿,提着脑袋、不知道下一刻是否会丧命的日子,终于,终于看见了曙光。 潘镇平举起满满一碗酒,精神亢奋地说:“我们终于胜了!诸位辛苦了!我们,我们……” 只是才说了两句,他就带着哭腔说不下去了,以手掩面。良久,他顶着红红的眼圈,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高喊:“大家吃好!喝好!”之后便再不多说,掩面坐下。 待周围人都动了筷,秉诺也夹了菜吃。 连月来饥一顿饱一顿,能有口吃的就胡乱往肚子里填,并不觉得有异。反倒是现在神情放松了,秉诺一口菜下去,竟觉得胃里隐隐作痛。 秉诺便起身盛了米饭,细细咀嚼咽下,胃里才觉得舒服一点。 赵元对着秉诺和宋书言,举杯说道:“咱们这组里,如今就剩咱们三人了。我思忖着,此次我们得的赏银,要不都捐了同组弟兄的家眷,聊表心意。” 这个平日里总是一副威严面孔,最后一个撤退,竭力护每个组员周全的队长,北方大汉,此时所说的,许是秉诺自认识他以来他说过的最情谊外露的话了。 宋书言吃了口肉,道:“赏银才几个钱,你留着孝敬老母吧。我一回淀塾就问我爹掏了银子给兄弟们的家眷。” 说着不由得一顿,三人皆沉默。 淀塾,两千学员只剩二十。他们还哪有淀塾可回。 秉诺开口说:“我赞同组长说的,赏银都捐了,再少也是心意。”复又对宋书言说:“你能多拿就多拿,多多益善。” 赵元端起碗,说:“好,就这么定了。此战过后,你我三人就是生死兄弟,以后需要我的地方,随叫随到!” 宋书言也停箸举碗,秉诺端起茶水,道:“我以茶代酒,胃疼。” 宋书言道:“就你事儿多。”起身另外倒了白开水,夺走他手里的茶杯,将水塞到他手里。 三人碰杯,千般感悟在心中。 这时,一行人进入营帐。 潘主帅见状,立马起身迎接。全场兵士均停下碗筷,抬眼看去。 领头的一身戎装打扮,身披黑色大氅,脚踩马靴,威武凛然。跟随左右的随从亦是张肩拔背,英气逼人。 秉诺也跟着大家张望过去,只看了一眼,便不自觉缩了脖子,弯腰耸肩,硬是把头往下压低几分。 是父亲,跟着的人有秦副将。 潘镇平满脸堆笑邀程三爷入座一通寒暄后,定要请程将军训勉几句。 程三爷起身端酒,看着众人朗声道: “诸位将士都是我大梁英雄好汉!废话不多说,回京后程某定当为诸位多讨封赏,荣归故里!程某先干为敬!” 说罢,仰头将一碗酒干下。 全场兵士一片欢呼。 一旁宋书言直推秉诺,道:“你爹,你爹来了”。秉诺置若罔闻,愈发往位子上缩,只求淹没在人群的欢呼声中,没人能看到他。 食不下咽,秉诺提心吊胆地过了一阵,还是有兵士来唤自己过去。 秉诺不敢耽搁,稍微收拾了,就配合地跟走了。 “你在程将军面前替我俩多多美言几句啊。嘿,听到没有。”宋书言冲着秉诺的背影叮嘱。 贤侄有心了 秉诺恭恭敬敬上前,与潘主帅、父亲等人行礼。 潘镇平显然是哭过了,两眼通红布满血丝,眼圈乌黑,耷拉着厚重的眼袋。此时他却面带喜悦拉了秉诺与程三爷道: “程将军有所不知,贵公子当真是好苗子!这每一场仗,都英勇杀敌,果敢有为,当真是少年有成,将门之后啊!” 秉诺闻言赶紧拱手行礼,道:“潘将军谬赞了。属下愧不敢当。” 潘振平亲和地拍拍秉诺肩膀,说:“哈哈,谦逊,谦逊。” 程三爷只是面带微笑,并不说话。 那潘镇平似是喝了不少酒,越看这少年越是喜欢。他又与程三爷说: “程将军,您若不嫌弃,就喊秉诺日后跟了我如何?我保准倾囊相授,亏待不了他。” 这话倒是听得秉诺心头一喜。 如果父亲 分卷阅读42 答应,他是愿意的。 数月来秉诺对潘帅多有了解。他虽行军打仗能力有限,但宅心仁厚,待下属极为体恤。 秉诺发自真心的愿意。 程三爷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开口道: “潘将军太抬举他了。他还多有不足,需历练。” 旁边几位副将听闻程三爷的态度,跟潘振平逗趣说:“程公子如此出色,那未来定时程将军手把手教的。你可别误人子弟了。” 潘振平闻言,面露尴尬,道:“潘某唐突了,唐突了。” 程三爷闻言不置可否,只是看向秉诺,道:“潘主帅这么认可你,你还不敬酒三杯。” 秉诺自始至终,不敢抬头与父亲直视。他闻言连忙倒了酒,敬潘主帅,道: “感谢潘将军褒奖。” 说完,咕咚咕咚,连着三碗酒下肚。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阵灼烧般刺痛,面上却丝毫不显。 “好孩子,好孩子!许久未见了,就坐在你父亲身边吧。”潘镇平说着喊人搬了凳子让秉诺坐在程三爷边上。 程三爷并未阻止,秉诺也就木讷坐下,低头不再多言。 一晚上,京师十编的下属频频来与程三爷敬酒,秉诺也少不得跟着互敬共饮。 觥筹交错间,秉诺不知道喝下多少酒。 胃也从最早的刺痛感,到后来痉挛,直至后来每过一会便反到胸口。秉诺强撑着,硬是压下阵阵恶心反胃,不至失态。 酒过三巡,程三爷与潘将军起身离席。 他们都散去了,秉诺才敢离席。 他没有回到宋书言他们一桌,而是直直出了营帐。小步快走到远处的一片荒野,四下无人,蹲下身就是一阵呕吐。 秉诺吐得浑身抽搐,眼泪横流。 胃里稍微缓和些,他睁眼,就着月光才看清,满地吐得多是血。伸手擦拭嘴边,手背上也印得都是血。 难怪胃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才是吐血了。 秉诺自嘲,当真是每次遇到父亲,没有一次是不见血的。 大部队第二日就拔营返回大梁。 京师全部回京修整,南泰兵及淀塾学员悉数收编京师,抵京后即刻办理京师军籍。 听到消息后,秉诺眼睛瞬间湿润了。 模糊的视线看着缤纷落下的雪花,吸入口鼻的北风都觉得清冽甘甜,一切光明而透亮。 秉诺内心欢喜雀跃,心潮澎湃。 自己没有辜负娘和大哥的期待。终于,终于得以进京师了。 尽管胃部还是隐隐作痛,但秉诺根本每当一回事。 往常他受了外伤,刚开始也是流血不止,但慢慢就痊愈了。约么着胃也是这么一回事,白米粥喝上两天就没事了。 “秉诺” 一声高呼自远处传来。秉诺闻声看去,才是齐瑞跑了过来。 齐瑞大口喘气,兴高采烈地说:“我听潘将军说,昨晚见着你爹了?他还当着你爹面表扬你哩。” 秉诺微微点头,关切地问: “许久不见,你还好吧。” 齐瑞咧着嘴高兴地说:“好着呢!我跟着潘将军,不受累。你呢?可有伤着?” 秉诺答:“都是小伤,不碍事。” 齐瑞道:“那就好那就好,军里传闻你都听到没?说你是后起之秀,都吹上天了。” 他说着拿肩拱拱秉诺,神神秘秘地说:“而且程将军此次请战有功,听说朝廷已经在议论封赏了,到时候能轮到你也说不定。那你可比秉忠出挑多了。” 虽离京数百里,这公子哥消息倒是灵通。 但这些秉诺不太在意,心里只惦念一个人,便脱口问道: “你可有蒋夫子的消息?” 齐瑞想了想,说:“就是你很喜欢一起议论历史的蒋夫子吧。他还是教书,挺好的啊。哦,不过他那门亲事许是要黄了。” 亲事,那不是与季家大小姐的婚事?秉诺追问:“为何?” 齐瑞继续八卦道:“那季家二爷季周本在越州为官,后回京述职。当时朝廷争议与大虞是否开战,他便是主和的。要说当时主和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开战后,朝廷直接夺了其中一批人的官职,发配郴州了,那周二爷就在其中。这还不是受他牵连,季家大房的婚事也黄了。不过也能理解,这样的亲家,谁敢攀啊。” 发配,郴州。 这些消息来得太突然,秉诺大吃一惊,一时乱了分寸。他努力镇定下来,找要紧的继续问: “那家眷也一起发配了吗?” 齐瑞皱眉仔细想了想,说:“好像没有吧,应该是还留在京城。但出了这么档子事,女眷总是受影响的。” 秉诺又追问:“那季二爷被发配到郴州,也不知是在何地?” 齐瑞闻言笑了,说:“这我可真不知道了。都是七拼八凑胡乱听来的消息,哪儿有那么细啊。” 他接着又嘻嘻哈哈与秉诺 分卷阅读43 说了京城许多其他趣闻。他自己说的开心,只是秉诺什么都没听进去就对了。 郴州,倒是他们北上返京的途经之地,秉诺心里暗自盘算。得找个机会前去探望。 不多时日,部队便抵达郴州,在城外驻扎。 齐瑞领了潘将军的命令,点人头去城内购置补给。 秉诺私下与齐瑞通了关系,报上了名。但说自己去郴州另有事,求他帮忙隐瞒。 齐瑞一边取了通行令牌给他,一边问: “这好说,但你在郴州有认识的人?” 秉诺只是点头回答:“嗯” 齐瑞疑虑,喃喃自语说: “郴州,郴州。莫不是你上次问我的那季周被贬一事,你去探望他?你只是与蒋夫子相熟,不必探望他准丈人的兄弟啊,这攀亲攀得也太远了吧。” 齐瑞更是疑窦丛生,说:“要单说人家季大人,他女儿也有了婚配了啊。” 秉诺没有理会他,道了声多谢,拿了通行令牌便驾马赶向郴州城。 齐瑞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脑瓜飞速转。千丝万缕的联系,一道精光闪过。 他自己跟自己分析说:“那季二爷倒是有个姑娘没有婚配。对了!定是那曾去过淀塾的姑娘!” 这下就都理顺了。齐瑞不禁赞叹,那看似木头一般的人物,竟开窍了,没想到啊。 秉诺将近日领的贴补银两全都购置了棉服和干粮。好一番打探后,他得知近期京城来的发配人员都在郊外马场,便即刻赶了过去。 一路疾驰。 马场地势荒凉,临近湖泊。 入夜寒风湿冷刺骨,偌大的马场只有星星点点几处光亮。 秉诺与值守人禀明来意,便提了东西跟着下人向季大人寝居赶去。 一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面泥泞不堪,寒风裹挟着阵阵马粪的恶臭袭面而来。 小厮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燃着灯的屋子,便离去了。 秉诺走进,听到屋内有几人正在交谈。 他便轻声抠门,朗声问:“请问季周季大人可在?” 交谈声戛然而止,有人应道:“在,稍等。” 室内传来脚步声,接着门开了。 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头发稀疏,衣着简朴,却精神矍铄。问道: “阁下寻季某?” 秉诺恭敬作揖答道: “晚辈程秉诺,是蒋传蒋夫子的学生。今日碰巧路过郴州,听闻季大人在此,专程来探望。若有打扰冒犯,请您海涵。” 季周听闻是蒋传的学生,心头一热,温和笑着招呼道:“有心了有心了,这么冷还跑一趟。赶紧来里面坐。” 秉诺进屋,见屋内还有两人,与季大人年纪相仿的样子。 季周介绍:“这位是马大人,这位是陆大人,都是季某同僚。”秉诺一一拱手作揖问安。 那位陆姓大人本还神色警惕,闻言也是笑意盈盈道:“确实有心啊,令尊是?” 秉诺答:“家父程坚。” 陆大人一听是程将军之子,更是频频点头赞许,说:“啊,是程坚程将军的公子啊。程将军美名在外,可是我大梁不可多得的将才!” 听他这么说,秉诺心里很是敬佩这位陆大人。 他自己虽然因主和一事被贬至此,父亲此战又大获全胜。但他仍能对父亲夸赞有加,心胸着实宽广。 季周给秉诺倒了杯热茶,寒暄一番。 秉诺道:“晚辈此次冒昧前来叨扰,一是问诸位长辈是否安好。二来我不日返京,诸位是否需要晚辈带家书回去?” 季周立刻推辞道:“我等都是戴罪之身,如此不妥,耽误了你。” 秉诺连忙摆手,满脸诚挚地说:“晚辈举手之劳,不会令外人知晓的,周大人尽可放心。” 闻言,三人才同意。 季周嘱托:“贤侄稍坐片刻”。 三人便不再客气,起身寻了笔纸写家书。 他们已离家月余,心系京城老幼,报个平安总能让家人放宽心些。 烫手山芋 秉诺正襟危坐,也不多四处打量,只盯着几案看。 眼目所及,几案上厚厚的卷宗露出了一半的信纸。 秉诺只是随意瞥了一眼,怎觉得字迹如此熟悉,不禁留神细看了内容。 “不日,我师将派首批五十辆大车装运粮草抵铭,两千余名兵士作平民打扮。以铭为据点,突袭大虞。机密,阅后即焚。” 这内容秉诺看得心惊,这字迹秉诺看得更是心惊。 他记起来了,这字迹他之前确实见过,是父亲身边秦林秦副将的笔迹。 秉诺小时候,有一次被罚跪书房。 他偷偷瞧见秦副将专门练得左手写字,就是这字迹! 秦副将素日里右手写字持剑,从不以左手示于人前。恐怕除了父亲与他本 分卷阅读44 人,再无第三人知晓此事。不巧,被秉诺窥得。 秉诺突然直冒冷汗,想到如果这信真是秦副将所写,那是否是父亲的意思? 大虞人截获此信后才偷袭临州迁徙百姓? 僵持不下的朝堂之争也因大虞突袭而瞬间倒向主战? 季大人等之所以被流放不是因为主和而是因为得了此证据?可他们何以得到此信? 那季大人他们可知道是父亲身边秦副将所为? 他们究竟知道多少? 秉诺脑海里迅速理清所有线索,缜密思考。 不对,季大人他们应当还不知道。 如果他们知道,刚刚陆大人怎还会如此夸赞父亲。 是的,不知道,他们应该不知道这信的出处。 几乎是下意识间,秉诺迅速从书卷中抽出了信纸藏入衣服里。 他微微环顾四周,观察季大人他们还在专心写信,并无人察觉。秉诺这才松了口气,作出镇定无事的样子。 “程公子。” 季周打断了秉诺惊慌的思绪。 “劳烦带给蒋夫子,请他代为转交即可。”季周说着将三封家书递与秉诺。 秉诺连忙收下,观察季周神色并无异样。 他彻底放心了,道:“诸位大人放心,晚辈一定将信安全送到蒋夫子手中。时候不早了,晚辈就不多叨扰了。诸位大人多多保重!” 言罢,秉诺拒绝了三位出门相送的好意,告辞离去。 秉诺驾马疾驰,足足跑了近一里路,他才回过神来。 自己刚刚竟是将那封信偷了。 冷风佛面,秉诺卸下刚刚强装出来的镇定。双眉紧蹙,神情凝重。 冥冥中,他总觉秦副将写的那封信在季大人处多有不妥。他担心季大人终究有一天发现了其中真相,这是一方面。而令他更为胆颤的是,万一被父亲知道了,季大人会不会被灭口。 反复考量,秉诺愈发坚定,并不后悔偷了那信。只是此时,他需要思考该如何妥善处理这烫手山芋。 数日后,大部队抵达京师位于京郊的营地驻扎。 淀塾学员录入京师军籍,领了物资,等候分配。 不知不觉间,已临近年下。 宋书言忙着张罗,他们一伙人要共同在军营内守岁,庆贺新春。秉诺则寻思着,怎么能进趟京城把季大人的家书送出去。 这日,营帐外有人寻秉诺。 正是秦副将。他给秉诺牵了匹马,传话说程将军命他回程府。 秉诺不敢耽搁,与同帐的人辞行,稍作收整,翻身上马赶路。 他一路疾驰快马。 从荒凉的坡地,到人口逐渐密集的村落,再到繁华喧闹的京城。秉诺心情却愈发低沉。他掌心出汗,心里习惯性地绷紧了弦。 程府三面临街,十余米高的青砖墙周正大气,砖雕石刻独具匠心。门口已是挂起两个喜庆的大红灯笼,愈发衬得府邸庄严肃穆。 秉诺只觉得阵阵冷意,郊外都不觉得,进了京反倒是愈发畏寒。 秉诺在程府大门前勒马停下。他深吸一口气,提起精神,下马进府。 秉诺依规矩,依次拜见了老太爷,各房叔伯,一一叩头问安。又向夫人诸位姨娘问安,最后回到姚氏院子里。 秉诺轻叩房门,道:“娘,儿子回来了。” 里屋传来姚氏声音:“进来吧”。 秉诺掀门帘进去,姚氏正在塌上歇息,吴妈一旁伺候。 “哟!诺少爷回来了。”吴妈一脸喜气洋洋,忙张罗着端茶递水。 秉诺跪拜向姚氏问安。 姚氏面露喜色,和颜悦色地说: “你辛苦了。你此番上阵杀敌得了嘉奖,府里都知道了。一番赶路也累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来日再与娘细说。” 秉诺心里本还有丝忐忑,不知自己所为是否能称娘的心意。他听了姚氏的夸赞,不禁受宠若惊,忙说: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儿子应该做的!娘身体近况如何?” 姚氏道:“还是老样子,不碍事。你回去歇息吧。” 一年不见,姚氏虽看着还是孱弱,但脸色却是要好很多。 想来,许是自己不在娘身边,娘不受气,心情许是会好些。 秉诺怕自己嘴笨不会说话,呆久了惹娘厌烦。就顺着姚氏的话说: “是。娘有要招呼的,随时叫我。” 姚氏笑盈盈点点头,说:“知道了。快去吧。”她转头与吴妈说:“吴妈,晚上给秉诺做点好吃的,补补。” 离开主屋,秉诺回到了自己屋内。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房内焕然一新的摆设。 被褥都是崭新的;几件冬衣挂在衣橱里摸着都是上好的质地;桌上连笔墨纸砚都备齐了。 秉诺坐下,回想着娘刚刚嘘寒问暖。只觉得鼻头发酸,眼里湿润。如在梦境一般,双脚踩在了云朵上。 分卷阅读45 这时,门外传来轻声叩门声。 秉诺忙起身去开门,才是姚氏身边的丫鬟,问: “打扰诺少爷,吴妈问您晚上想吃什么?” 这更是秉诺从没有过的待遇。他也不敢托大,忙说:“随意随意,都可以。” 接连几日,姚氏对秉诺关怀备至。其他院里的长辈也对秉诺嘘寒问暖不停,姚氏更是乐得喜上眉梢。 看娘每日心情都不错的样子,秉诺便提出希望外出,探望昔日进学的蒋夫子。 姚氏欣然同意。 秉诺随即下帖,不日就赶往蒋府相聚。 一年不见,蒋夫子神情憔悴,人甚至显得有些苍老。 秉诺恭敬作揖问安。蒋传一把扶起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里高兴,说:“许久未见,看着倒是壮实了!” 秉诺见屋外无人,便赶紧掏出季大人与同僚的家书,递给蒋夫子,说: “夫子,我随军从临州回京,路过郴州。听闻了季家二爷一事,便前去探望。顺便带回了三位大人家书。季大人说都交于夫子,请代为转交。” 蒋传闻言已是惊喜得难以置信。看着这三个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更是百感交集。他满眼欢喜地问: “太好了!太好了!他们近况如何?可说什么了?” 秉诺如实回答说:“他们现在郴州马场,条件艰苦。但看他们精神尚佳,身体康泰。三位大人均言请家里人放心。” 蒋传捏着信,眉头紧锁,喃喃道:“好。好。康泰就好。” 秉诺亦是皱眉,问: “夫子可知是何故啊?怎会如此?” 蒋传摇头,说: “不瞒你说,我已接连数月为此事奔走。你不在京城,许不了解。当时朝堂为了功伐大虞一事分了主战、主和两派。直到临州百姓迁徙途中遇袭,举朝震怒,主战派、主和派都一致表态要开战反攻大虞。开战月余,朝廷却突然判了当时主和的多位大人革职发配,季大人便在其中。时至今日,上书求情文书不少,却未见任何转机。” 秉诺紧追着问: “那可知发配事由?难道就是主和?” 蒋传也是对此十分不解,说: “这就是不清楚的地方了。论理主和的大人颇多,且为首的几位品级颇高的大人都无事,不知为何就偏偏是季大人等被降罪革职。朝廷判:大局当前,不辨情势,扰乱人心。” 秉诺沉默不语,那定是有什么原因非革除季大人等不可。那封秦副将写的信愈发令秉诺感到不安。 蒋传看秉诺神情凝重,心里十分歉意。这孩子专程送信已是不易,还说这些朝堂之事与他,实在增添了他的负担。 蒋传故作轻松道:“多谢你跑这一趟!我立刻就去送信。我亲自送,原字原句把你的话转达给三位大人家眷。” 秉诺点头附和。似是想起了什么,出声问: “那蒋夫子可要去季家?” 蒋传咧嘴惨笑道:“自然要去!不怕你笑话,自出事以来,季家便要与我悔婚。我知道他们是怕拖累蒋家,可这也太小瞧我堂堂七尺男儿了!” 看蒋夫子脸色涨得通红,秉诺乔装没看见,恭敬答道:“是是是。那晚辈与夫子同去季大人府吧,回答起来可更具体些。” 蒋夫子闻言喜出望外,立刻应下,说: “那最好不过了!那季大人焦急得头发都白了,你与他说说季二爷的状况,安抚安抚他。你放心,我俩暗自去,保证不让人发现你。” 秉诺道:“无妨,能尽一份心就好。” 答应完秉诺暗自直摇头,自己莫非太多此一举了? 可脑海里已经映出一人的身影,许久未见,不知是否安好。 季府中,季大爷接待了两位,并细细询问了二弟的情形,再三对秉诺表示感谢。 秉诺一面转达自己拜访季二爷当日所见,一面自嘲,自己当真是想多了。闺中秀女,怎会见外客。 只是灵儿若是闺中秀女,那当真是埋汰了秀女的名声。 与季大人一叙后,秉诺与蒋传自季府后门偷偷出来。 为掩人耳目,秉诺也与蒋夫子告辞。二人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各自返回府邸。 无声的倾诉 秉诺行不多远,便见前方有一身着深色衣裙的女眷盈盈而立,身形楚楚。 秉诺不敢直视,低头快步绕开。 他路过那姑娘时,只听身旁一声轻唤:“秉诺。” 那声音十分熟悉,秉诺抬头看,竟是季涵。 印象中那个脸颊红扑扑,身形,身形壮实的姑娘,活泼爱笑。 此时,怎得瘦得如柳条般,脸色苍白,愈发衬得眼睛大得楚楚可怜。 秉诺脱口就问: “你怎么瘦成了这样!” 灵儿本还强扯出一丝微笑,闻言,眼泪夺匡而出,泪流不止。 分卷阅读46 秉诺不知所措,出言安慰说: “我都知道了。我一定会救季大人出来!你放心!” 自父亲出事以后,灵儿便六神无主。 尽管家里叔伯、兄长全都忙着安排打点,可她的第一反应竟是给秉诺写信求助。只是因知道他在外征战,才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秉诺无权无势,自己还在进学,亦不得家族偏袒,这些灵儿都知道。但是她冥冥中还是以他为依靠。 灵儿曾无数次想过和秉诺碰面的样子。 肯定会有说不完的愁苦,倒不完的惊恐无助。 只是这一切,全在此刻化成泪水,无声地倾诉。 秉诺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反复保证,他一定会救季大人出来。 良久,灵儿终于止了泪水。 家里所有人终日为父亲的事奔走,阖府上下阴云密布。她只是实在拗不过心里的想念,想见上秉诺一面。可也真的只是见一面,就足够了。此时任何两情相悦的欢愉,于她而言都是对父亲的不孝。 灵儿低着头,淡淡地说:“你回去吧,我走了。” 秉诺再三叮嘱说: “季大人的事我一定竭尽所能。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你放心,有我在。” 灵儿沉默点头。 她见秉诺站着不动,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自己转身往季府走去。 临到门口,她回头看秉诺还站在原地,神情焦灼地看着她。 灵儿向他微微点头示意,悄声推门进去。 秉诺看着灵儿那瘦弱的背影消失在宅院里。 他脑海中反复回想起,灵儿那双噙满泪水的大眼睛露出哀伤的神情,只觉得心如刀割。 他独自呆立良久,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救出季大人。 这个春节程府过得一派喜气祥和。 程三爷赶在大年三十急急回府。 一回来,就叫了秉诺去问话。那以后,正月里所有的宴请往来,程三爷都带了秉诺在身旁。 秉诺看在眼里,心里直打鼓。他不知道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跟着小心伺候。 姚氏为此很是春风得意。 她知道儿子此番在战场上立了功,却未曾想竟如此了得,自此能跟在程三爷左右。 郑氏看在眼里,火在心头。 虽然秉忠尚在进学也并无突出成绩,可程三爷与同僚往来,带着个庶出儿子在身边算什么,将秉忠置于何地? 秉忠倒乐得清闲,京塾课业重,好不容易得了闲暇,还不用陪父亲应酬,能多休息一刻是一刻。 他那闲散的样子,更是气得郑氏直跳脚。 可任凭郑氏再生气,再旁敲侧击地各种暗示,程三爷根本不予理会。 他每日还是让秉诺陪伴左右,仿佛完全忘记他还有秉忠这个嫡子一般。 秉诺本就不善与人交际,平日里更是没见过这样的宴请场面。 饭局上,秉诺除了会主动向父亲的同僚问安,偶尔被盯得紧了,回答一两句,其他时间他只是安静地守在一旁。 忙着端茶递水,举手投足都透露着拘谨。 程三爷虽不多与秉诺说话,更不论夸赞。 但在旁人眼里,秉诺小小年纪就立下战功,还都是硬仗,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如今徒一回京,各方应酬,程三爷抛开长子、嫡子不带,偏偏带他出来交际。说看不懂那都是傻的,这不是在为这个庶出铺路是什么?定是惜他才气,想再加点人脉资源,便如虎添翼。 于是众人对秉诺一通吹捧,少年英雄,未来鹏程万里,频频敬酒。秉诺不会挡,只知道回说:“不敢当,不敢当。晚辈惭愧。”然后就是一杯杯白酒闷下肚。 结束了一天的应酬,秉诺每晚回去都会反胃呕吐。他担心自己会不会吐血,幸而倒是没有。微微松一口气,第二天白天继续陪着应酬,各种被灌酒。 旁人的夸赞也好,揣测也罢,秉诺只是无感。他的心思全在如何能救得季二爷身上。 那日,秦副将突然从军营中赶来程府,找程三爷议事。 不多时,秉诺便被叫去了书房。 秉诺小心与程三爷和秦副将问安,低头站立。 程三爷坐在书桌前,翻着书卷,问: “你去过郴州?” 秉诺早知此事定瞒不过父亲,幸而早已有准备,于是坦然答道: “是,儿子听蒋夫子提及过他与季家有亲,便替蒋夫子前去探望。” 程三爷听了,发出一声冷笑,说: “你还有这心意。不知道从军期间私自行动作逃兵论处吗?” 玩笑话中,句句都是要人命的罪。秉诺听罢,立马跪下,解释说: “回父亲,那是儿子奉命去郴州采购补给,只是顺路探望而已。” 秉诺跪着,低着头,余光正好能看到前面立着的黝黑花瓶。花瓶有一人高,正好映出身后站姿挺拔的秦 分卷阅读47 副将身影。 程三爷又问: “你与季大人说了什么?” 秉诺小心回答说: “季大人说他们一切安好,感谢蒋夫子挂念。” 沉默片刻,程三爷又问: “他没有问你临州百姓遇袭一事?” 秉诺虽一直低着头,眼睛却盯着花瓶上映出的秦副将的一举一动。只见秦副将自始至终都一直紧握双拳。 秉诺眼睛都不敢眨,边偷看边回答说: “回父亲,季大人从未问及儿子从军之事。” 此话一出,便见秦副将紧握的双拳稍微松开了一些。 虽然这只是微小的举动,却被秉诺敏锐地捕捉到了。少年心里震惊,却愈发笃定自己之前的猜想。 程三爷再无问话,让秉诺回去。 此事也再没有人提及了。 之后几日,程三爷依旧让秉诺跟随左右外出应酬。 自那回问话以后,秉诺心里已经确定此事确是父亲指使秦副将所为。只是该如何消除父亲对季二爷的疑虑,秉诺还没有想出眉目。但他每天都随身藏着那封信,静候时机。 一日,程三爷刚结束应酬,带了秉诺、秦副将等一行人回府。 自进了正月,京城的商铺闭门歇业者居多,连小摊小贩也并不多见。往日熙熙攘攘拥挤的主街,此时也冷冷清清。腊月里的喜庆此时也淡薄了许多。 一行人拐入辅街,放眼望去,空无一人,徒添一丝凉意。 但是再冷清,也不该空无一人。秉诺下意识神经紧绷,手握佩剑,聚精会神。 北风阵阵,呼啸而过。 突然,辅道两侧的屋顶上涌现出一大批蒙面人。他们持刀一跃而下,向程三爷一行冲来。 秉诺等人立刻冲到了程三爷前方,迎着蒙面人拔刀相战。 蒙面人身材矮小,使大刀,刀法缜密变换纷杂。 秉诺一交手,就判断这些人系大虞兵士无疑。应该就是大虞战败后四处潜逃的雷师残兵。若是雷师得话,那他们的主帅王向应当在此。 秉诺回头看向父亲。果然,一蒙面男子自后方刺向程三爷。 程三爷一个躲闪反刺,双方激战,焦灼僵持不下。 程三爷一行不足十人,虽个个以一当十,也耐不住近百名蒙面人轮番攻击。眼看另几名随从就要支撑不住,秉诺咬着牙奋力抵抗。 忽然,随着几声“嗖嗖”箭镞声,几名手举大刀的蒙面人应声倒地。 不知何时,两旁屋顶上已布满了大梁□□手。此时,他们已瞄准蒙面人,似有一举歼灭之势。 眼看不敌对手,那名与程三爷交战的蒙面人高喊“撤!”。听那声音,秉诺肯定这人就是王向无疑。 听他号令,余数不多的蒙面人抢了马,四散逃去。 程三爷出剑愈发狠厉,剑剑致命,直指要害。 那王向也是铁血汉子,喊了属下撤退,自己却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不要命似的接招还击,似有决一死战的架势。 秉诺眼见蒙面人逃去,便赶过来,帮着程三爷与王向交战。 说时迟,那时快。 王向随从冒着箭雨策马赶来,伸手拉了王向上马离去。只听见王向翻身上马的一瞬间,高喊道:“捉了他儿子!” 秉诺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腰间被绳索套住,下一刻便已倒地。蒙面人驾着的马匹一路飞奔,秉诺被绑在绳子上一路拖行。 腰间实在是被紧紧束缚,秉诺既摆脱不了绳索,亦无法站起来。 沿途石块,木桩,坑洼地势不平,人被撞得都弹了起来。 秉诺无法,只得双臂抱头护住。任凭后背、腰间被剧烈撞击,可他实在没有手护住了。只能全身蜷缩成一团,苦苦坚持。 过了许久,马速渐缓。 秉诺此时早已衣衫褴褛不堪,全身不少地方都血肉模糊,腿也有点不听使唤地哆嗦。 幸而他意识还清醒。他立刻想到了那封信,伸手一摸衣服内里,幸好还在。 他松了一口气。因不知接下来状况,为稳妥起见,小心把信攥在了手里。 王向等人抵达河运渡口,下马,向早已停泊备用的船只赶去。 王向的副将一把抓起秉诺,用绳子将他双手在背后捆紧,压着他一同向岸边撤退。 一日胜过一日 此时,程三爷赶来,身后跟着大梁弓箭手。 兵士们迅速一字排开,张弓满箭,已做了瞄准架势,蓄势待发。 王向见状,大喊:“程坚!你儿子在我手上!你放我兄弟上船,我把我的项上人头和你儿子都给你!” 王向的副将左手牢牢抓住秉诺,右手拿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已嗜了血的刀刃依旧锋利,背后的人稍一用力,鲜血自秉诺脖颈流出,顺着刀片很快就沾湿了衣襟。 大梁 分卷阅读48 □□手拉满了弓箭,却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千钧一发的时刻。脖颈间的刺痛却激得秉诺思维异常清晰。 以他对父亲的了解,这一次对王向等人必是要一网打尽。看情形大虞兵士怕是要丧命于此。 突然一个灵光乍现。如果那封信自始至终都在大虞人身上,从未流出,更无论到了朝廷官员手中,那岂不是打消了父亲对季大人的忌惮。 秉诺实在没有力气再细想了,只是觉得大体上可行,便当机立断采取行动。 秉诺借着余光,瞥见身后王向副将的腰侧挎着一个皮囊,还是敞口的。 于是他假意脚上一跛,向身后的人倒去。 双手被绑在背后,秉诺全靠指尖摸索判断。就在倒向王向副将身上的一瞬间,秉诺轻轻将信塞进他贴身的皮囊中。 那副将担心秉诺耍诈,拿膝盖狠狠磕秉诺腿弯处,手上加力,把刀刃压得更紧了。秉诺头颈处,汪汪血水顺势流出。 但秉诺注意力都在那封信上。他看王向副将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温热的液体淌下,流过拖行时被磨破皮的伤口,血腥味扑鼻。 就在秉诺视线模糊间,他隐约看到父亲拿起了弓箭,似是瞄向自己。 他再睁眼睛细看时,父亲手里的那箭镞已离弦向自己射来。 秉诺下意识本能地躲闪,却已是来不及。 他只觉得身体右侧骤然受力向后倒,再接下来就是右胸尖锐刺骨的剧痛。他只觉得身体再无力支撑,直直瘫倒在地。 这一箭后,大梁弓箭手齐齐放箭,将大虞兵士悉数歼灭。 王向在看到秉诺中箭后,惊愕地愣神。就在他错愕的那一瞬间,身中数箭而亡。 秦副将率先赶来查看秉诺伤势。 秉诺双眼紧闭,意识却依旧清醒。只听见父亲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秦林,先去找东西。” 秦副将答:“是”便起身离去。 秉诺小心眯着眼睛打量。 发现父亲就站在自己旁边。但他正盯着秦副将检查那几个大虞人,并未多关注自己。秉诺便顺着父亲的目光,偷偷观察秦副将。 只见秦林先搜了王向内外衣衫,后又搜了几位兵士。最后他在王向副将斜跨的皮囊中摸索一番, 果然摸到了那封信! 只见秦林小心取出,偷偷看了一眼,便收起攥在掌心。 他起身迅速跑到程三爷身旁,附在耳边轻声说:“找到了将军!在王向副将随身的皮囊里。看来并未曾流入大梁!” 程三爷原本双眉紧锁,此时微微舒展,道:“甚好!立刻处理掉,不留任何痕迹。” 许是困扰心头多日的忧虑终于解决了,秦林兴奋地说:“那之前的线报,说王向已将此信作为证据密送大梁朝廷御史,如此看来纯属无稽之谈。” 程三爷只是“嗯”了一声,叮嘱秦林此事就此翻篇不提,便转身走了。 二人说话声音虽轻。但因为就在秉诺身边,秉诺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秉诺欣喜若狂,心中的重担终于放下。 最后撑着自己眼皮的那个火柴棍,也终于折断了。 他脑海里如走马灯一般闪过这段时间的经历。从陪同父亲不间断地应酬,伏击王向,到刚刚那一箭。 秉诺心里默念,第二次了。 随后便眼皮沉沉,意识混沌,似是睡去了一般,周身的疼痛,再无感知。 秉诺醒来的时候,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了京师驻扎地的医用营帐。他环顾四周,帐里住的都是受伤的战士。也好,在这里养伤,就不至于让娘看到着急了。 他又想到了季大人,但愿自己那天的举动能起到些许作用。 得等身体好了赶紧探探消息。 最初的几日,秉诺无法起身,昼夜卧床。 虽然吃喝拉撒,都有人照看。但秉诺脸皮薄,为了不麻烦人家伺候。他每日除了喝药,只吃一点点干粮。嗓子实在干得冒烟,他才喝一小口水润一润。 偌大的营帐,住着近百名伤员。 帐内弥漫着血腥味、药味、和汗臭味。 周围不断传来哀嚎,□□,还有啜泣声。 秉诺不敢回想那一箭。 他明白王向将军惊愕的眼神,但他不敢惊愕。 不敢惊愕,不敢愤怒,不敢以卵击石。能做的,只有默默忍受。 他给了自己三天的时间沉浸在自怜自艾、自暴自弃中,然后慢慢开始接受现实。 第四天起,秉诺开始努力恢复。 他最大的问题是呼吸困难,稍一用力吸气就喘。 于是,他每天试着深呼吸。刚开始的时候他明显感到气促,胸口疼;等平静了、不疼了,秉诺再继续。 伤口应该是在愈合,周身瘙痒难耐,秉诺楞是忍住,一下不碰。 他对自己的要求,一日一定 分卷阅读49 要胜过一日。 半月后,秉诺能下床了。 他遵医嘱,每天扶着床慢慢踱步,只要伤口不渗液,就一直坚持,疼得满头大汗也毫不在意。再好一些,他就能慢慢扶墙在外面走。自此生活基本能够自理,他才敢开始喝水,正常吃饭。体能恢复也就更快了些。 一月后,军医给秉诺检查箭伤,发现已基本愈合。 军医反复按压秉诺腰间,告诫他腰部似是伤了骨头,需要慢慢调养恢复。 调养对秉诺而言绝对是奢望,他拿了军医手书就赶紧去军籍处报到。 他想快快回营,不知道能否和赵元、宋书言分在一起,不知道是否真能被潘镇平讨了去做下属。 “你去程将军护卫队。”兵士翻了军籍册,查到了秉诺信息。 秉诺一时没反应过来,重复问道:“护卫队?程将军?” 兵士转过来军籍册来,指给秉诺看,说:“程坚将军,你去找秦林副将报到。这可是好去处啊。升得快!恭喜啊。” 秉诺亦拱手答谢,顺带着细看了军籍上记录着的各人去处。 赵元、宋书言跟了潘正平将军,一人在骑兵队,一人在侦查队。齐瑞也在护卫队,莫非能碰到他。只是未见韩见之副主事的名字,想来许是他高升了,不与他们新兵列在一起。 程将军护卫队。若秉诺自己也当这是喜事,觉得升得快,那箭也算是白挨了。他心里虽如此想,脚步却不敢停,赶去秦副将处报告。 秉诺找到程将军营帐,秦副将领他见了护卫队队长黄力捷。 秉诺见了黄力捷便认出了,正是他们胜大虞庆功那日跟在父亲身边的亲随。 黄力捷身形高大健壮,孔武有力,不苟言笑。 秦林说:“可是给你送了一个好兵。这小子年纪不大,跟大虞一战里就有他。” 黄力捷面无表情,了解了秉诺的情况后,道:“你随我来”。 秦林一旁小声与秉诺说:“你别看他板着脸,但心善。你跟着他好好学。” 有秦副将这句话,秉诺放心很多。连连道谢,跟上黄队长。 黄队长言简意赅,介绍护卫队共二十二人,寻常编制在二十至二十五人之间。每日主要任务为训练,巡岗,站岗。 他领秉诺熟悉了环境,认识了护卫队其他兵士。 齐瑞在队列中就朝着秉诺挤眉弄眼,散了后立刻忙前忙后张罗介绍。 护卫队其他兵士应该已知道秉诺的身份,待他都还算客气。秉诺亦是恭敬相处。 秉诺排在了丑时与未时的岗哨,与齐瑞一起。 丑时,他穿戴齐整,与齐瑞一起被安排在程三爷大帐外围站岗。 黄力捷低声吩咐:“到了寅时自会有人来换你。期间有任何情况,你请教齐瑞。”齐瑞毕竟比秉诺早来一个月,已是都熟悉了。 秉诺连连称是。 待黄力捷点头离开,齐瑞滔滔不绝又要与秉诺叙家常,秉诺悄声答:“站岗不可交谈。” 齐瑞站得笔直,却嬉皮笑脸说: “都这个点了,哪有人管我们。” 秉诺不做声。 齐瑞眼睛骨碌一转,似是自言自语般嘟囔道:“啊呀,听说与你授业的,蒋夫子的,准亲家的,季二爷最近有新消息啊。” 他一边说,一边眼睛斜瞄着秉诺的表情。 哈哈,果见这人一听到季二爷,立刻转过头来,问:“什么新消息?” 齐瑞一本正经目视前方,答: “站岗不可交谈。” 秉诺给他逗笑了,说:“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吧。” 齐瑞满脸得意,说:“我听说,也不是听说。还不是看你报师恩心切,我托人时刻打听着的。似是大虞流寇己尽数消灭,朝廷宽宥,将之前发落的御史都赦免了。这一来一回,约么着季二爷可能已经在返京的路上了。” 秉诺闻言惊喜万分,当真是今年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他脑海里又浮想起那瘦弱不堪的身影,默想:放心,我做到了! 他确实感激齐瑞心细,连连说:“多谢!” 齐瑞又神神叨叨地说:“也不知那季二爷平安回去了,季二小姐该是有多高兴啊。” 秉诺知道齐瑞人情世故精通,也不想瞒他。他便只是微笑不说话。 他这一笑,齐瑞倒是看呆了。 他见过秉诺咬牙坚持的模样,也见过他恭敬守礼的样子,却从未见他露出这样的笑容。 该怎么形容呢? 嗯,温柔的笑容。 京城远郊的深夜,月色稀疏。一个男人见另一个男人露出如此笑容。 一阵凉风吹过,当真觉得十分瘆人。 齐瑞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媒婆真不是好当的。 又扔了一句话“蒋夫子与季家婚事商定了,婚期就在下半年”便不再多说。 佩服甚至羡慕 分卷阅读50 早春夜里寒凉,穿着棉衣倒也还好。只是站得久了,秉诺腰间开始隐隐作痛。 值守前,他特意将腰带扎紧。但此时,仍能感觉到腰间刺痛感,越来越明显。秉诺向来能忍。他咬牙坚持,额头渗出阵阵汗珠也不敢擦。 熬到了寅时,秉诺看到远处走来换岗兵士。却不曾想黄队长也来了。 交接换岗后,黄队长与齐瑞走在前面,秉诺竭力克制才能正常迈腿走路,缓缓跟在后面。 齐瑞扭头看向秉诺,问:“怎样,还行吧。”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朦胧月光下秉诺脸色惨白。都零下的气温了,秉诺居然满脸是汗。 齐瑞焦急地问:“你这怎么回事啊?怎么还出汗了?” 秉诺连忙抬袖擦拭额头,也知道自己脸色肯定难看,刻意挡住怕给黄队长看到,答:“放心,我没事。” 黄力捷眼里也露出一丝疑惑,却并不多问,只是嘱托:“你第一天来上岗,好好休息。明日还有训练。” 秉诺道谢。 回了营帐,其他人都在熟睡。秉诺悄声躺在床上才敢解了腰带。 他瞬间觉得后腰尖锐刺痛感袭遍全身,连抬腿翻身都不敢。秉诺缓缓伸手垫到腰后侧,把腰撑起,才觉得好一些。 他不知黄队长对自己有何评价,想来刚刚他应该是都看到了。 秉诺默默开始盘算如何应对明日的闲言碎语。 许会有人说,他不过顶着程将军的名头,得了家里眷顾,是个连站岗都站不住的草包。也或许有人会说,之前传的神乎其神,说他奋勇杀敌,许也是假的。 秉诺挨个想了一遍大家可能会怎样议论自己。他做好心理准备,昏昏睡去。 只是第二日,并无议论声。同队的其他兵士待他依旧客气。 秉诺心生感动,对黄队长由衷地感激。 秉诺把腰带扎到最里面的一个孔,束紧腰间,紧到连喝口水都觉得饱。 他就靠这样,略微减轻了腰间的痛感,咬牙坚持完成了一日的训练,下午继续站岗。万幸没有出现大的差错。 随后的日子里,秉诺训练、站岗,从未缺席。 一次他蹲在地上,要站起来时。可能是动作太猛,突然只觉得后腰痉挛一般触电地剧痛,人就晕了过去。 等意识恢复后,秉诺发现自己已是躺在地上。 那以后,他做动作愈发小心,不敢再伤到腰。 秉诺每日站岗,看着匆匆而过的进出兵士,也揣测人家每日都在忙些什么。他常常惶恐,不知自己这整日整夜地站岗站下去,前途究竟在何处。 一天,一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细看竟是韩见之。 秦副将领着韩见之进了程三爷营帐。 秉诺见了韩副主事,很想打个招呼,却碍于在站岗不可攀谈。他只盼着韩副主事能在父亲帐中多留一会,等自己换岗好去等他。 站岗地离营帐远,却仍能听到韩副主事高声声辩的声音。 秉诺心里存疑,韩副主事平日里都是和和气气的,他为了何事会如此激动?且之前不曾见到他与父亲有任何交集啊? 没一会,韩见之快步离开营帐。秉诺就眼睁睁看他愤然驾马离开。 好不容易挨到了岗,不待秉诺打听,齐瑞就急忙说: “韩副主事的事情我还没跟你说。他当真是奇了!京师给他安排了军职,还不低,他居然不做。不做也就罢了,他还主张要给临州遇袭百姓讨封赏,说他们抗敌有功,还要在遇袭的那山谷立碑。他之前提了几次,都被程将军驳回了,不知道这次来是不是为了这事。” 立碑,给临州遇袭百姓立碑,父亲自然是要驳回的,说不定还要怀疑他居心。 不是不一定,而是已经怀疑了。 不久,就有人喊秉诺与齐瑞二人去见程将军。 这是秉诺第一次走进父亲的营帐,也是那箭之后他第一次面对父亲。 一路上秉诺心里揣测,父亲是否会有那么一丁点,一丁点对自己的愧疚和怜惜。不多,就一丁点。会不会问问自己恢复的如何,甚至还可能勉励自己几句。 大帐十分宽敞,长几、书榻井然有序。程三爷正翻看地图,见二人来了,他开门见山问: “你们都跟从韩见之打大虞一战,对韩见之了解多少?” 一盆冷水浇下来,秉诺微微自嘲,立刻整理思路。 他实在太了解父亲此问的意图了,也太明白父亲对临州百姓遇袭一事的戒备心理。秉诺甚至担心韩副主事会成为下一个季大人。 于是他抢答道:“回将军,韩副主事平日主抓淀塾训练。与大虞一战,他任我们将领,身先士卒,从不畏战,是我们效法的楷模。” 齐瑞跟着附和说:“正是。韩副主事刚正不阿,待学员宽厚,我们都很尊重他。” 程三爷放下书卷,看着两人,又问: “他怎会上 分卷阅读51 心临州百姓一事?” 临州百姓遇袭之时,齐瑞不在现场,他不便多言。 秉诺知道父亲正注视着自己,顿觉脸上灼热,也依旧不敢抬头与父亲对视。直至今日,他看父亲还是会发抖。 他小心答道:“回将军,韩副主事率领淀塾学员护送临州百姓,途中遇袭,学员卒七成,千名百姓余两百。状况惨烈。” 程三爷面无表情,秉诺继又赶紧补充,说: “我曾亲耳听见临州老人家们请韩副主事上报朝廷,为他们讨些贴补。韩副主事心肠软,当时也答应的。” 良久,只听到程三爷“嗯”了一声。他复又拿起书卷,头也不抬,说:“知道了,你们出去吧。” 闻言秉诺暗自松了口气,恭敬答道:“是。属下告退。” 秉诺心里暗自替韩副主事盘算,不知后续如何。 没过几日,却听人说韩见之辞了京师军籍与职级。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说京师给他的职级不低,居然就这么走了,暗道他不识抬举。 秉诺却想起京师于临州围剿大虞兵士那日,韩副主事一人独坐,他看着临州城黯然失落的表情。哀而不伤。那表情秉诺至今还记得。辞官,秉诺佩服,甚至羡慕。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 秉诺腰伤大好,他小心保护,再没犯过。 虽然他小腿有些青紫,但据说所有站岗的兵士都有这毛病,并不碍事。 秉诺认真,眼里有活。 自他来后,寝居营帐内的卫生都是他一人打扫。 每日清晨,他雷打不动地拿了所有人的暖壶去伙房打热水。 秉诺站岗训练一丝不苟,一个时辰的岗哨,不论风吹雨打,他素来纹丝不动。如果给他两腿间夹张纸牌,也是掉不下来的。 护卫队本就是精英云集,秉诺短短数月表现得十分出挑。 同队其他兵士也多待他不错。想他毕竟是将军之子,又谦逊低调踏实,一片赞扬声。 一时间,秉诺也恍惚了。 他不觉得自己这几个月表现得有多好,配得那么多的鼓励夸奖。以前他在淀塾时,淀塾一片夸赞;现来了护卫队,短短几个月,又是褒奖声不断。 那日,黄队长喊了秉诺和齐瑞有事。两人跑去,见秦副将也在。 秦林急急道: “将军最近杂事多,在护卫队里调了你们去做文书。近期你二人不用站岗了,我已经与黄队长说过了。” 黄力捷也附和点头。 秉诺听明白了,是换岗。他虽不清楚具体做什么,但看秦副将焦急的样子,立刻应下,答:“是。” “你们随我来”秦副将看着是真着急,他抓壮丁一般领着两人就赶往将军营帐。 营帐内临进门两侧放着两个长几,上面堆着一摞摞文书。 秦副将安排说: “现在手上最要紧的事是六月的兵会。兵会每年由各师轮流主办,今年由京师主办,程将军总负责。届时,各师都派人来,估计得来三四百号人。你俩先来帮着整理文书。” 秦林说着拿了一摞信纸,一份名单,和一份草拟好的函件给两人。“这是要发出去的邀请函书,你俩誊抄五十份,尽快给我。” 二人应下后,秦副将就脚底生风一般出去忙别的了。 齐瑞四下打量了一番,兴高采烈地与秉诺说:“多谢啊!给谋了这么好的差事。” 秉诺已开始研墨,问:“怎会谢我?” 齐瑞说:“还不是多亏了你,不然我哪有机会能调来当文书。还不是沾你的光。” 秉诺抬眼看他高兴的样子,不禁提醒了一句,说:“你也知道我并不讨程将军喜欢。所以你还是和我保持距离为好。”复又跟了一句“免受牵连。”说完低头专心研磨。 齐瑞却并不把秉诺的话放心上。他心情分外明朗,就差要哼着小曲抄文书了。一边嘟囔念叨着: “兵会啊!各师齐聚。咱俩要是能近水楼台,别说得了参会资格争个第一第二的,就是在各将军面前露露脸,也能往上升一升。” 秉诺不再多说,只提醒他将军严厉,千万做事小心。齐瑞依旧沉浸在得意中,并不当回事。 两人闷头抄书,五十份抄完,已入夜。 他们拿了邀请函书去寻秦副将,准备交了差后,赶紧去伙房找点吃的。 秦林也正挑灯写文书,收下誊抄的邀请函书。与两人说: “齐瑞你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再来。秉诺从今天起,你晚上就住在将军帐内,有个行军床在营长内侧左手边。你晚上伺候将军,端茶递水,听将军差遣。” 秉诺闻言一愣,问了声:“我?” 秦林已是拿起笔继续写,头也不抬,说:“将军身边的人都忙兵会脱不开身,你就住在账内。” 秉诺讷讷答:“是。” 两人退出房后,齐瑞开秉诺玩笑说:“还说你爹不稀罕你啊。快去吧,我明天一 分卷阅读52 早找你。”便与秉诺分开。 邀请函书 秉诺到了将军帐中,从角落里小心拖出行军床支好。 他肚子饿得咕咕叫,但环顾四周并没有吃的。他吃不准父亲何时会回来,也不敢随意出去。就沿床边坐下,弯下身子,手压紧肚子,感觉能好一些。 秉诺心里砰砰跳,他从来没有和父亲同住过一间房。细细打量,营帐内侧放着床,应该是父亲休息的地方。 一直等到丑时,程三爷方归。 听到脚步声,秉诺就赶紧站起,毕恭毕敬守在门口。 待人进来,喊了声:“将军”。 程三爷看见秉诺也是稍微愣了片刻。 然后说:“准备水,我洗漱。” 秉诺连忙应下道:“是”。然后一溜小跑取了盆,倒了开水,拿了皂角、手巾,立在一旁伺候洗漱更衣。 程三爷脱了外衣,扔给秉诺说:“拿去洗了”。 秉诺忙接了衣服,安置程三爷上床后,熄了蜡烛,悄声退出去。 洗了,什么时候洗?想想明天一早估计有别的活要干,怕是没时间,秉诺出了营帐往水房走去。 他远远还能看到岗哨有兵士站岗,模糊看不清人脸。 丑时正是自己平日里站岗的时间,所以这个点儿秉诺并不困。 秉诺打了井水上来,自己先撩着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饿了。 他给父亲衣衫洗好后,又跑去伙房。举起两手当做衣竿,撑起衣服在炉子跟前烤。他烤了很久,久到自己都快睡着了。秉诺这才摸着衣服,觉得干得差不多,脸上也给烤得红彤彤发热,赶紧回去。 回营帐后,秉诺小心将父亲的衣服叠好,自己蜷缩在小床上,倒头立马就睡着了。 一早,程三爷起身,秉诺立马伺候洗漱。 洗漱完毕,程三爷看着饭桌问:“饭呢?” 秉诺惊觉还有这步骤,连忙道:“对不起!属下马上去拿。” 他一溜烟去伙房拿了将军的例份,端回来。程三爷也不多说,匆匆吃完,穿戴整齐便出了营帐。 没等秉诺歇一会,齐瑞与秦副将来了,秦副将布置了新一天的任务。 秉诺一直忙到晌午吃饭时,才想起来自己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接下来的日子,秉诺每天都是如此连轴转。 辛苦倒不在于体力,而是得小心察言观色到极致。直到每日临睡时,秉诺才感到松了一口气,无惊无险,又是一天。 自邀请函书发出后,每日回信颇多。秉诺与齐瑞整理归档,挑重要信息出来报告秦副将。 别的倒也寻常,只是有一封信,齐瑞看着看着不觉得念了出来。 “念兄诸事繁杂,叶某也愿尽薄力。兹闻兄为兵会主审一职烦忧,鄙人特荐上孟仁闵,其从军主将数十年,有勇有谋,培养将士无数。如若蒙选用,定当秉公主审,光我大梁军威,选拔栋梁之才。” 念罢,齐瑞不解地问道:“叶将军怎会给程将军荐人,他俩不死对头吗?” 见秉诺不搭话,齐瑞神情古怪地问:“你可知你爹与这叶将军为何是对头?” 还能为何,叶家也是将门世家,祖辈里就与程家不对付。到了叶浩、程坚这一辈,两家都希望与郑家攀亲。最后郑家将女儿嫁与了程坚。此事愈发激得年轻一辈延续了上一代互看不顺眼,从不往来。今日倒奇了,叶将军居然荐人荐到这里来了。 秉诺说:“我们管我们如实整理,报告给秦副将,请他定夺。” 齐瑞仍在看信,一副看戏的神情,道:“自然,自然,这烫手的山芋谁碰谁倒霉。” 当晚,秉诺一人留在账内,挑灯完成秦副将布置的任务。 便见父程三爷进帐来,脸色奇差,眉头紧皱。 秉诺察言观色的本事基本已登峰造极。 他偷偷打量了程三爷的神色,便打起十二万分小心,连忙上前谨慎伺候。 程三爷站定在案前,良久不动。空气都凝滞一般,令人窒息。 突然,他一脚就踢翻了几案。 秉诺愈发紧张,也不敢说话。 程三爷发话道:“你去拿笔纸。” 秉诺闻言连忙去取来。 程三爷沉思片刻,说: “我口述,你写。” 秉诺称是,便开始研墨。 只听程三爷道: “叶兄:来函已知悉。兵会为我大梁兵士展示军威、切磋技艺、彼此精进之平台。主审均为军中德高望重之前辈,久经沙场、武艺超群,方能服众!绝非混迹名声的官场!汝所荐之人,恕程某无力相助。程家历代靠军功立足,从不行此私下串通的苟且之事!望自重!” 程三爷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秉诺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他却越来越惊心,大气都不敢出。 “写完了?”程三 分卷阅读53 爷问。 “是。”秉诺道。 程三爷向内室走去,吩咐说:“明天一早直接将信兵寄出,给东营叶浩将军。” 秉诺闻言,赶紧起身跟上。 他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问: “请问将军,这信,是否语气需要缓和些?” 程三爷已开始更衣,回头看了秉诺一眼,说: “什么时候需要你教我了?” 说着,一把将脱下的衣物扔到秉诺头上,怒斥一声:“出去!” 秉诺硬着头皮答“是”,躬身退出。 秉诺手里还有别的活,都耽误不得。 他不敢停,直到忙完,熄了蜡烛,他才捧了程三爷的脏衣服,悄声出了营帐去水房。 一路上,他迅速理清了来龙去脉。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不行,他不能如父亲所言发出这信。 叶浩将军,那可是父亲的死对头。这信定能激怒对方,到时候自己夹在中间必死无疑。 第二日一早,程三爷起来又提醒了一遍,说:“立刻就喊信兵,去送信!” 秉诺正一旁伺候程三爷穿衣。更衣完毕,秉诺拿来信,躬身举平双手地上,说: “请将军过目,是否需要调整措辞。属下觉得有些强硬,怕引起歧义。”语气恭敬谦卑,却坚定。 程三爷看都不看一眼,穿戴齐整就向外走去。只留下了一句:“再多一句废话,军法伺候。” 秉诺一时沉默,不知所措。 他本也想过请教秦副将该如何处理,可又怕说出来连累了他,连累齐瑞。 思来想去,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便谁也没说,将信交给信兵。 忙忙碌碌,平静过了两日。风雨果然如期而至。 那日,秉诺与齐瑞正在案前埋头整理文书。 齐瑞这两天还暗道怎么没见程将军给叶将军答复,秉诺并不知声。 这时,就听见外面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高喊声:“程坚!程坚呢?”两人赶紧起身去迎。 正是叶浩疾步走来,身量不高,矮胖矮胖,却虎虎生威。 “叶将军,您找程将军?”秉诺恭敬问道。 叶浩气势冲冲走进账内,找了软塌坐下,说:“对!叫他出来。” “您稍等,属下这就去找。” 秉诺在练兵场找到程三爷,禀明来意。程三爷冷哼一声,带着秦副将向帐内走去。 齐瑞在一旁琢磨,这架势,俩人莫不是要吵起来。 程三爷与秦副将进了营帐后,秉诺与齐瑞两人便立在帐外等候差遣。 齐瑞小声问:“叶将军气成这样,你知道啥事不?” 秉诺知道,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唯有沉默,心里却直打鼓。 过了好一会,秦副将出来招呼秉诺进去。 秉诺硬着头皮走进营帐。立于几案前向两位将军见礼。 程三爷一把将一封信纸扔在了秉诺脚前,怒骂: “你平日里就是这么歪曲我本意的吗?” 若是在程府,秉诺早就跪下了。只是这是在兵营,不可以。 秉诺低着头立刻认下,说:“属下知错。” 程三爷教训道:“若不是叶将军与我对峙,我都不知道我好好的口述,能给你歪曲成这样!简直是罪不可恕!险些被你误了大事!” 不稀奇,程三爷说他什么都不稀奇。秉诺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面通通认下,说: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一旁叶将军已不复来时的怒气,边喝茶,边安慰程坚说: “下属嘛,难免失误。不碍事,不碍事。” 程三爷丝毫不为叶将军的说情所动,他面容严肃,命令说:“去领二十军棍。这也是看在叶将军面子上。下次如有再犯,决不轻饶!” 秉诺依旧小心回答:“属下知错,属下知错。” “滚!”程三爷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继续与叶浩寒暄,两人神情如常,谈笑不绝。 秉诺一出营帐,齐瑞便围上来问:“如何,如何?” 秉诺也不答,只说将军安排自己出去有事,暂时由齐瑞一人值守。齐瑞愣愣点头。秉诺便往军法处走。 他走得快,只想快点到,快点受罚。时间拖得越长,越煎熬。 军法处,秉诺禀明来意,退去上衣,跪在刑凳前,两手握住扶手,嘴巴微张。 他听到兵士抬起棍子的呼呼声,感觉到那棍子带起来的一阵凉风。随后片刻停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背后狰狞的伤痕吓到人家了。 下一刻棍子就招呼到了背上。 熟悉的剧痛,瞬间袭遍全身。 秉诺习惯性地低头,张嘴呼气,所有力气都往手上使,拼命抓住刑凳。 他手背青筋暴出,手指惨白; 大口喘气,硬是不敢紧咬牙关,怕咬破嘴,咬到舌头 分卷阅读54 。 以武会友 一棍棍硬抗,忍到第十棍,半数已过,以后便是希望。 数到二十棍时,秉诺早已大汗淋漓。他情不自禁地抽搐发抖,整个人都贴在刑凳上。 愣是缓了半天,他手上才有知觉,慢慢松开刑凳。秉诺胡乱擦了背后血迹,取了纱布周身厚厚裹紧,穿戴整齐。 努力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回去了。 一路秉诺走得很慢,但还是疼得眼冒金星,汗如雨下,硬是撑着到了程三爷营帐。 齐瑞还在帐外守着。 秉诺蹒跚走过去,站到自己位子上,咬牙张肩拔背,立正站直。 “你这是,你怎么了?” 齐瑞从看到秉诺回来,就惊得目瞪口呆。刚刚还正常的人,此时面如死灰毫无血色,硬是拖着两条腿跛行,弓腰弯背,还隐隐透出血迹。 秉诺微微摇头,并不答话,硬撑着站直。 齐瑞不敢再问,满脸焦急,却不知如何是好。 兵士们进进出出,将一个个食盒送进帐内。 不敢说叶将军与程三爷把酒言欢,毕竟军营内非大型宴席不许饮酒。但两人交谈甚欢却是真的,边吃边谈,足足吃了近一个时辰。 站得秉诺感到阵阵眩晕几乎抗不过去的时候,程三爷终于与叶将军出了营帐。 他二人似未看到秉诺一般,大步离去。 秦林跟着出来,看秉诺已经腰弯得不行了的样子,嘱咐他说:“你晚上回去休息,换齐瑞来将军帐里值守。” 秉诺答:“是。”依旧尽力站直站好。 殊不知别人看来,他明明已经弯成虾米了,却还要硬撑站直,着实有点狰狞。 秦林见状皱眉说:“现在就回去吧,要不要齐瑞送你。” 秉诺确实心有余,然力不足了。 他咬着牙回话说:“多谢秦副将,我自己能走。”随后,他也不再多言,弯腰弓背地一步步往营房里挪去。 回去后,秉诺本想自己寻了止血药和伤药处理伤口。 却发现黄队长拿了药进来,不知他是何时得了消息。黄力捷最近似是忙于训练,早出晚归,如此情况还能顾及到自己,秉诺心里感激。 黄力捷搀扶着秉诺歇下,仔细给他上药。 秉诺连道感谢,受宠若惊。 层层纱布浸满了血,最里面一层纱布和裂开的伤口粘连在了一起。 黄力捷也是见惯了各式刀伤棒伤的。他拿了剪子从中间剪开纱布,下手利落,快准狠地将纱布从背上扯开。 秉诺头埋在枕头里,只是发出了一声闷哼,便再无声音。 清洗,上药。 黄力捷看到秉诺背上留下的疤痕,却是真的有些震惊。 幼时背上印下的歪歪扭扭的鞭伤,随着成长,撑裂了疤痕,新肉密布在疤痕里,愈发显得狰狞不堪。这么大年纪的孩子,再上战场也不该这么多陈年旧伤。 纱布撕开的那一刹那,确实疼得撕心裂肺,但那只是一瞬间。 昏昏沉沉间,秉诺脑海里里反复思量,军法到底比家法人性多了,被罚了还能走得成路。以前每受一次家法,几乎都是爬回房间的,厉害的时候,一个月都下不了床。现在还有黄队长帮着处理、上药,自己却只要趴着就好。 心里一丝暖流,感激。秉诺竟带着一丝感动,昏昏睡去。 第二日一醒来,秉诺就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齐瑞再三说明,请他一定不要在父亲面前替自己说情。 看齐瑞那愤恨的眼神,秉诺知道自己没猜错,这少爷又要替自己打抱不平了。 秉诺实在劝不下来,只得如实说: “你有所不知,我以前在程府每月都要受罚,比这严重多了,我早已习惯。能不在将军面前惹眼,就已是天大的恩赐了。请千万不敢在将军面前提起我,不然真的只是害我。” 齐瑞闻言更是气得横眉怒对,他克制着愤怒,义愤填膺地问: “怎能无缘无故罚你?你难道不是他亲生骨肉?!” 秉诺心里毫无波澜,昨日一罚之后,他现在说话都觉得头晕吃力。但他还是耐心和齐瑞解释道: “不是无缘无故。我小时候顶撞兄长,在长辈前无礼,都是我犯下的罪。父亲待我严苛,是要警醒我,诫勉我,是我做的不对。你要真想帮我,千万别在父亲面前提我,不然我还得受罚。求你。” 最后两个字说出,齐瑞终不再坚持,道:“我知道了。你赶紧歇着吧。” 秉诺松了口气,这少爷能不替自己添乱,才真是能让自己歇着了。 借着这受罚的档口,齐瑞替了秉诺,夜间在将军帐内值守。秉诺每日白天虽依旧需要抄文书,但能按时换药,夜间还能好好休息。 他因此对秦副将、对黄队长、对齐瑞感激不已。 半月余,秉诺恢复得七七八八,就接回了给父 分卷阅读55 亲夜间值守的活。 他第一天与父亲见面时,心里还是有些许紧张。但程三爷神情寻常如故,直接布置任务。 秉诺不禁想起自己挨了那一箭后对父亲的期待。自己都可怜自己,为何好了伤疤,总忘了疼。 于是他埋头干活,再不多想。翻篇了就好,别无多求。 随着兵会日益临近,各项细节需要敲定,筹备愈发忙碌。三百余人的住宿、伙食、场地、日程衔接,整个筹备组忙得昼夜不停。 秉诺与齐瑞自发出邀请信函后,便介入筹备之中。而正是因为他们参与了所有筹备的过程,了解得全面,因此越往后需要忙的事情越多。 到了后期,秉诺每天只休息一两个时辰,其他时间都在忙着各式安排和文书。 各师选拔参加比武的兵士名单一催再催,一改再改,最终敲定。 秉诺在上面看到很多熟悉的名字:赵元,京师十编,骑射比试;宋书言,京师十编,侦查比试;黄力捷,京师一编,搏击比试。 他一页一页翻看,心里总怀有一丝期待。他从各类单项比试,一直翻到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全能比试时,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程秉忠,京塾,全能比试。 齐瑞在一旁喃喃道:“没有咱俩么?”他似是不相信,自己拿过名册又从头细细翻起来。 秉诺倒是平静,跟他说:“应该是没有。你看上面有黄队长的名字。我见他很早之前就开始训练了。如果选上,应该是要提早准备的。” 齐瑞复又看了一遍没有,才死心。他转而安慰秉诺说:“算了,算了。咱俩也算是进了筹备组了,兵会后也是有褒奖的呢。” 秉诺跟着附和点头。 名册最后一页,全能比试里秉忠的名字在他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 全能比试是整个兵会的重中之重,可以不夸张地说全军的眼睛都盯在了这里。而比试的前三甲更是各师重点培养对象。报名参加者多是从军五至十年的兵士,已展现出过人之处,有的甚至已立过功,需要更广阔的平台切磋交流、历练成长。这也是全能比试的初衷,没想到,秉忠还没有正是步入军营,也能有此机会。 还有一点是秉诺万万不会想到的,紧接着敲定的主审官名单,叶将军推荐的孟仁闵的名字赫然在册。而且他主审的还是最为重要的全能比试。 主审官名单出来后,需誊抄近百份。秉诺全揽在了自己身上。他不想给齐瑞看到,省得多添是非。 秉诺昼夜不歇,笔耕不辍,将所有的疑惑深埋心底。如果父亲与叶将军能就主审官一事达成和解,那自己算什么,那二十棍算什么。 一直到了兵会开始的前一日,筹备组全体还忙着搬台、布景到深夜。各赛程细节更是改了又改,力求完善无纰漏。 终于,在黎明前全部完成。 秉诺与所有参与筹备的兵士一样,明白整个兵会对他们而言亦是一场考验。连月来所有的努力只为这一刻,只盼望兵会顺利举办。 六月已入伏。京城地处北方,虽正午炎热,早晚却颇有凉意。 清晨,全场三百余名远道而来的大梁精兵强将,个个刚毅挺拔,列队听令。 偌大的校场乌泱泱沾满了人,却静若无人一般,只有微风拂过的沙沙声。 兵部尚书孙泽作开场动员,他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说: “又一年夏日,看到在场诸位,孙某不禁感慨。余也曾在年少时,如诸位一般,参加兵会,英姿勃发,切磋武艺。 如今,承蒙圣上隆恩,鄙人恬居此位,得有幸与诸位分享、共勉。回顾往昔,孙某可如此坦言,若无当年兵会之平台,鄙人定无缘被恩师看中、栽培,则无孙某的今日。 兵会,乃我大梁兵士切磋武艺、相竞相学之平台,展示身手,结识同道,开拓视野,提升素养。知不足,而后上进;知所长,而后精进。故而大梁素来重视历年兵会,朝廷、各师均给予鼎力支持。今年京师为筹备亦是倾注心血。诸位都是各师精英,身怀武艺。盼望大家珍惜此良机,大展身手,一较高下,以武会友。共谋大梁军事兴盛!” 场上兵士齐声高喊“大梁!大梁!大梁!”,声如洪钟,响彻云霄,回荡在校场上空。 秉诺与负责筹备的兵士立于校场后侧入口处,亦是被此热血所感染,心潮澎湃,满怀期待。 誊抄无误 秦林负责全能比试中所有的统筹协调。 秉诺跟着秦副将听从调遣,齐瑞则被安排去协助侦查比试。 全能比试的参赛兵士共四十人,比试类别设有骑、射、刀、剑、跑圈、搏击、兵法七项。每日各赛上、下午两项,兵法独占一日,共四日完赛。 评审均由孟仁闵主审委派的专人担任,秉诺等跟着秦林负责满场的协调布置。 骑术比试,五十余匹战马全部到位,参赛兵士赛前已一一试骑过,以确保万无一失。 各就各位后, 分卷阅读56 一声令下,四十名参赛兵士驾马飞驰而出。 秉诺守着余下的马匹,淹没在了滚滚尘烟中。 正常骑术比试期间,他得确保后备马匹随时待命替补。待赛后,他又忙不失迭地驱赶所有战马回马槽,饮马喂粮。 马匹刚刚打点妥当,秉诺不敢少歇,立即赶往射箭场。校准箭靶,检查硬弓、箭镞,他得一一仔细核算。 参赛兵士关心的是发挥得如何,是否能正中靶心。而秉诺只关心比试是否顺利,中间是否有缺漏。 他忙着分拣箭镞,跑前跑后核算成绩,几乎是满场飞,一刻不停。 好不容易比试忙完,刚刚歇了一口气,又被秦副将喊去准备伙食补给。 有缺补缺,有漏补漏。 秉诺从早上一直忙活到日落。待他回到营帐,才终于能坐下来喝点水吃点干粮。人虽累得呆若木鸡,但万幸一切顺利,并无纰漏。 秦副将匆匆赶来,他给了秉诺几套宗卷,说:“把今天全能比试的成绩都誊抄汇总了,最后一天评审用。” 秉诺把最后一口干粮都塞在嘴里,拍拍手里的干粮残渣,忙伸手接下宗卷。他稍翻两页后,嘟囔道:“明白,马上就抄。” 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疑惑地问:“可是秦副将,这成绩得保密吧,让我抄?” 秉诺其实问出了秦林心里的疑惑。 兵会所有的成绩自然得保密。所以当将军命他把此任务布置给秉诺时,他自己也是反复确认了的。无外乎也是不放心,担心秉诺一个新手不懂轻重,被人套了话泄露了。到时候忙活半天不说,怕是又要挨批挨罚。 只是程三爷十分坚持,一定得秉诺抄。还反复叮嘱秦林,不得让秉诺知晓是自己的意图。 秦林好歹也是跟在程三爷身边的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又是一个摆在秉诺面前的坑。他便不再多问,应了下来。 听秉诺问起,秦林点点头,看似随意地说:“就你抄”。 他也是一天没喝水了,嗓子冒烟,拿起秉诺的茶杯就咕咚咕咚往肚里灌。秉诺见状忙给他倒水。 程三爷的吩咐秦林自然不敢违抗,但他也好心地提醒秉诺说:“仔细些,成绩重要,不敢誊抄错了。注意保密,千万不可令任何人知晓。” 秦林思来想去,觉得程三爷考验秉诺的点无非也就是这些了。这孩子向来聪明仔细,自己又提醒了,想来不会出大的差错。 秉诺已经开始研墨、备笔,闻言保证说:“秦副将放心,我一定多看几遍,保证不错。” 这下秦林就放心了,他又灌了一杯水,起身出营去忙了。 秉诺一直誊抄到夜深,后又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反复检查,足足查了两遍,确保誊抄无误。 他这才松了口气,脑袋放空,呆呆看向帐外。 只见远处两人朝营帐走来,交谈甚欢,似还有点嬉笑打闹的样子。 秉诺起身,准备相迎,待人走进才看清是二哥和齐瑞。 徒一见到是二哥,秉诺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躲开。其实秉忠长大懂事后,待这个胆小懦弱的三弟向来不错。但是在二哥面前,秉诺总感到自卑,胆怯。秉诺深吸一口气,微笑着迎了上去。 “二哥好,齐公子。”秉诺恭敬向二人问好。 秉忠看到是秉诺,立刻满脸笑意朝他打招呼,说: “三弟,好久不见!刚还和齐瑞说起你,太好了,这就碰见了。” 一年不见,秉忠长高了,也愈发壮实了。 京塾的训练,磨去了少年富贵出身的精致细腻,增添了校场的磨砺,愈发显得阳光、成熟,英气逼人。竟有了些许将帅之威。 秉诺忙引二人进来。 秉忠似是对这营帐很熟,熟门熟路找榻坐下,自己端起茶壶沏茶。他好奇问秉诺,道: “三弟,你跟在父亲身边是不是有很多活要忙,很辛苦吧。” 秉诺认真回答说:“还好,我与齐公子一起分担,不要紧。” 齐瑞捧了果盘吃,接着说:“我们哪比得上你啊,能进了这全能比试,可以啊你!” 秉忠从果盘里抓了个葡萄,塞嘴里,嘟嘟囔囔地说: “我也是觉得奇了怪了,他们怎么会把我报上去了。嗨,既然报上了,那我就来试试呗。反正名也不是我报的,就算丢脸也丢不着我的脸。” “哈哈,看你这话敢不敢给你爹说。”齐瑞笑道。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帐外传来程三爷的声音。 三人赶紧起身。程三爷领着秦林进了营帐,一边取下披风,面露喜色。 “爹!”“将军” 秉忠与秉诺一齐喊出声。 齐瑞咽下嘴里的水果,跟着喊了声“将军”。 程坚伸手示意他们坐下,自己也围着几案坐下,问: “坐吧坐吧,秉忠你什么时候到的?准备得如何?今天比得如何?” 秉忠给程三爷的话逗 分卷阅读57 乐了,说: “爹这么多问题,我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了。” 程三爷听了哈哈大笑,说:“不急,不急。慢慢说。” 秉忠娓娓道来,程三爷盯着问东问西。 秉诺守在一旁,低头安静地听着。 他很久没有见到父亲与二哥交谈的样子了,原来父子聊天是这样聊的。他也好久没见到父亲在自己面前哈哈大笑过了。秉诺心头涌上一丝羞愧,在父亲与二哥的欢声笑语里,感到无地自容。 程三爷似是想起什么,问秉忠: “你比试了一天吃饱了没,给你再拿一点吃的?” 秉忠立刻点头,说:“好啊!光忙着练习了,都没空好好吃饭。” 程三爷带着一丝责备的口气,说: “那哪行啊,接下来还好几日呢,都是武试。” 说着,他转头对秉诺说:“你去伙房点个锅包肉,酸菜炖肉,再看有什么蔬菜,都拿点来。还有米饭。” 许是秉诺多心,觉得父亲对他说话的语气都降了几分温度。 秉诺答:“是,将军。” 他赶紧起身,朝秉忠、齐瑞、秦林点头示意,退出营帐。 出了营帐,秉诺一步步越走越远,还依然能听到父亲爽朗的笑声不绝于耳。 到了伙房,大师傅已在清理打扫了。 秉诺禀明来意后,大师傅见是程将军的要求,立马停了手上的活计。他喊了手下帮助配菜,自己拌肉下油锅炸,蒸锅里热上米饭。 伙房已经打扫过半,菜都处理了。眼瞅每个菜都要现炒,还得花点时间。 秉诺肚子正饿得咕咕叫,他见旁边有一大盆剩下的米饭,就客气地问大师傅: “师傅,这米饭我能吃一碗么?” 大师傅乐了,说: “当然能,你自己拿碗盛。要不你等一会,这锅包肉做出来了给你也来点?” 秉诺已经开始取碗盛米饭,连道:“不敢,不敢,我吃米饭就成。” 他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夹了一筷子的咸酱。然后蹲在角落里,背靠着墙,埋头就吃。 他一边就着锅包肉酸甜的香味,一边吃咸酱拌米饭。秉诺真心觉得,这饭虽然凉了,但是不仅看起颇有食欲,吃起来也是真香。 趁大师傅最后一个菜收尾,秉诺扒完最后一口饭,把碗筷洗净放好。 他谢过大师傅后,将四个菜一份热腾腾的米饭装进食盒。 他一路小跑,小心护着食盒,送回了营帐。 此时,齐瑞已被叫走去忙了。秉诺放下饭盒后,也被秦副将叫走去连夜赶工。 他向营帐口退了两步,道:“请二哥慢用。我先去忙。”。 “辛苦了辛苦了!忙完了早些歇息。”秉忠一边说,一边夹起了锅包肉,一口塞进嘴里。 秉诺不由得咽了下口水,说:“多谢二哥。将军,属下告退。” 程三爷低头给秉忠盛米饭,并看不清表情。“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秉诺躬身退出营帐后,长舒一口气。 月明星稀,顿觉心情舒畅。 赶工怕什么?只要能吃饱,他程秉诺什么都不怕。 所有人连轴转忙了几日,六项比试终于全部赛完,只剩最后一日兵法比试。 秦林催秉诺赶紧把几日来誊抄的分数结出来,说晚上孟主审要看。 秉诺不敢耽搁,最后一个单项比试的分数到手后,他就立刻开始誊抄。除了单项得分外,还算得六项的总分。均反复核对无误。 因为实在是复查了太多遍,所有的分数都印在了秉诺脑子里。 参加全能比试的四十人中,秉忠目前总得分位列第十一位。 不知他接下来兵法比试考得如何,但至少目前看来,似是不可能进前三甲了。 或者说基本不可能了。毕竟他与秉忠曾共同进过学,知道他兵法学得并不突出,又无实战经验。料想京塾就算再厉害,还能一年将人培养成军师不成?因此秉诺判断,秉忠这次估计难了。 秉诺将誊抄的分数册交与孟主事后,如释重负。 只剩最后一日的全能比试和庆贺宴了,这是大头。结束后,就能安排离京的收尾工作了。 坚持!最后一日! 被雨帘封住的烟火气 翌日,清晨便阴雨蒙蒙,到了晌午骤降倾盆大雨。 幸而其他单项比试均已结束,只剩全能比试一组。且全能组的最后一项为兵法比试,在室内进行,因而并不受大雨影响。 兵法比试分三部分,笔试,模拟实操演练,一对一主审面试。 因为需要全程保密,秉诺一早布置好了帐内的桌凳杂碎,便再也无事。但他哪有得闲的功夫,立刻又被叫去了大帐,给晚上的庆贺宴帮忙。 大帐西边的空地上,临时拿砖垒起的土灶一字排开。砖块缝隙处 分卷阅读58 都拿泥土抹平,一看就有年节的味道。 虽下雨,却也早有预备。十几个人插竹竿、撑油布,齐心协力,在土灶上方支起了偌大的屋棚挡雨。 京师专门请来了擅做流水席的师傅们,正在一旁堆积如山食材中挑挑拣拣。 秉诺一去就给安排了剁肉馅的活。 他左右手两把菜刀齐开工,整整忙活了一个上午,才把肉馅剁完。 师傅实在忙得脱不开身,索性加了调料拌好肉馅,教给秉诺炸丸子的工序,让他一并炸了。 左手抓一团肉在掌心,手指捏拢,从虎口处挤压出肉馅。 右手拿勺子贴着虎口刮下,再顺着锅边下入油里,一个丸子就做好了。 师傅又教他怎么控油,复炸,火候如何掌握。一切都交代妥当后,他就忙别的去了。 炸丸子这活儿算是全交给秉诺了。 秉诺炸的认真,看着一筐筐油光发亮、香气扑鼻的肉丸子慢慢堆在盆里,像小山一样。还真炸出了乐趣,颇有成就感。 “哟!你这活好啊!” 齐瑞从另一灶台跑来,手里拿了个大馒头。 他掰了一口,就往秉诺嘴里塞。 秉诺腾不开手,只得张嘴吃了。 齐瑞顺手抓了一把刚出锅的丸子,就往嘴里送。 “烫!烫!”他咬了一口,连哈几口气,又抓了一把吃。 秉诺咽下馒头,拿胳膊肘阻挡他,说: “别吃了!” 齐瑞也不理他,把自己手里剩下的馒头都塞到秉诺嘴里,又抓了一把丸子跑了。 秉诺见他跑到一个灶台前,围着那烧卤汤的大锅四周徘徊,想来又是盯上人家的汤了。真不知道他是来干活的,还是来偷吃的。 不过那卤汤秉诺一会倒真想尝尝,五香味扑鼻。大师傅说是一会拿这卤汤煮了丸子、酥肉、鱿鱼能成各样菜式。听得秉诺直流口水。 木柴、玉米棒子在灶膛里散发出的烟火气,丸子、馒头、甜米、卤汤的香气,还有柴火烧崩的闷响和油锅滋滋的冒泡声,一丝实实在在的幸福感萦绕心头。 外面大雨瓢泼,似是一张雨帘封住棚内的烟火气,不叫它溜走。 秉诺深吸一口,记住这味道,记住现在感受到的平安和满足。 临近傍晚,五十桌的宴席,每桌六道凉菜已全部上桌。 秉诺跟着齐瑞帮忙上菜,就见他几乎每道菜都要偷吃。 秉诺脚下加快两步,跟上前对他说: “你怎么吃一路啊?” 齐瑞满嘴塞着凉切牛肉,嘟囔着说: “哇!这大师傅绝了!这菜烧得比府里的还好吃。” 秉诺真是给这活宝逗笑了,说:“快点吧,后面还有菜要端呢。” “秉诺,齐瑞,过来!” 俩人闻声望去,只见秦副将站在主台上招呼他们。 二人连忙赶去,齐瑞问: “秦副将何事吩咐?” 秦林急急安排道:“你俩一会守在主台旁边,开席之前要给获奖的兵士颁奖。程将军专门指定了你俩,一会负责递送奖杯。” 秦林说完又忙着要去安排别的。他临走前对他们喊:“就在这儿等着我,别乱跑。” 二人在主台旁站好。齐瑞一脸得意地与秉诺说: “你看看,还是沾了你的光不是。程将军是想让咱俩露脸呢。” 齐瑞说的这些话,秉诺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去了。只是不知为何,他右眼皮直跳。 各师陆陆续续率队入座,少顷已全部落座。 “全体,起立!” 一声令下,所有兵士起立。 程三爷,几位评审,和兵部侍郎走进帐中,在主桌落座。 程三爷向众兵士摆手示意,大家才坐下。 全场鸦雀无声,连续五日来的辛苦拼搏,就静候这一日,这一刻。 程三爷走上主台,面对众人,朗声道: “程某尤记得兵会动员之日,孙尚书言,要感谢京师筹备此次兵会。而程某却说,京师非但不敢担此名头,反倒是要感谢在座诸位。大家不远万里来到京师,展现武艺,交流精进,彰显我大梁军威!京师深感蓬荜生辉,幸甚之至!程某先干为敬,预祝诸位取得好成绩!平安归家!” 说完,程三爷一口干了杯中酒,倒杯示意。 场下兵士们也纷纷举杯,气氛登时热闹起来。 随后,各单项主审官公布前三甲成绩,并请获奖兵士上台领奖。 主审官每报到一个名字,就听见那师的兵士们一片叫好声。一师比一师叫得响,后来竟似拉歌般比试起来。 “骑射第三名,京师十编,赵元!”台上主审官高喊。 秉诺听了惊喜万分。只见一群欢呼的人群中,赵元站起身来快步走上台。 前几项奖杯都由齐瑞去送。此时他站在台上,也是替赵元高兴, 分卷阅读59 差点都端不稳托盘了。 秉诺站在主台旁边,微微藏在阴影处,看着台上赵元高举奖杯高兴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咧嘴笑。 这时,身后,更深的阴影处,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你知道全能比试的第三名是谁么?” 这声音来得突然,莫名带着股阴森的味道。秉诺瞬间汗毛都竖了起来,笑容也登时凝固住了。 他回头看,说话的这兵士压低了帽檐,人又在阴影处,并看不清长相。 见秉诺不答,那人继续说:“是程秉忠。” 秉诺不知这人是何来意。因此他对此人莫名出现而产生的戒备心理,超过了对秉诺名次感到的惊讶。秉诺不敢接话。 “你父亲打通了孟仁闵的关系,让他在全能比试里最后一项给程秉忠放水,硬是加分拉到了第三。” 秉诺依旧不说话,面无表情。但他心里却开始翻江倒海。秉忠的成绩是他昨天亲手誊抄的,位列十一,他看得真真切切。如果最后总分真能到了第三,那今天的兵法比试,他最没有优势的一项,该是要拿顶破天的高分啊。 若没有誊抄分数,不知细节,也就罢了。可前几项分数秉诺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真假一看便知。 “你知道他是如何打通的?” 这人又说,他也知道秉诺不会作答,自管自地说: “叶浩要给孟仁闵谋主审官的位子,你父亲要给程秉忠谋前三甲,正好交换。至于打你的那二十棍,不过是与叶浩谈判的手段而已。” 秉诺依旧无言。但这人说出了自己硬压在心底的疑惑,说出了自己不敢下的结论。秉诺不是没有想过,但他强迫自己忘记,翻篇。如今却被这人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人说完这番话便撤了,如同幽灵一般。 这些天来发生的所有事在秉诺脑海里串成一条线。 从父亲给叶将军的那封激怒对方的信;到替父亲背锅,担下曲解他本意的罪名;到秉忠以学员的身份居然能参加全能比试;到孟仁闵担任全能比试的主考;再到昨日他自己亲手誊抄的秉忠位列第十一的名次。 一切都逐渐清晰起来。 这时,主台上传来孟主审官洪亮的声音:“全能比试第三名,京塾程秉忠”。 场下爆发出一片欢呼声,在秉诺耳中,犹如惊雷。 “秉诺,秉诺。” 闻声,秉诺抬头看,只见齐瑞神色焦急地招呼自己上去。 秉诺才缓过神,捧了托盘,踩着台阶上了主讲台。 低头看着明晃晃的奖杯,秉诺的视线给泪水浸花了。 他看着秉忠一脸意外,高兴得不知所措一般向主台走来。秉诺脑海里,一幕幕翻滚着过往所有的经历。 九岁生辰被秉忠抢走的那碗长寿面;为给秉忠让路而考学前莫名挨的那顿鞭子;害肺痨时大哥扔掉大房给的药;去淀塾半路遇山匪劫持;客栈被陷害;被押作人质时父亲射的那一箭;一直到几月前的那二十棍军法。 一幕幕,活灵活现,又血淋淋地展现在秉诺面前。 秉忠灿烂的笑脸愈发清晰,秉诺满腔怒火,愈发沸腾。 有那么一瞬间,他恨不得砸了秉忠的奖杯,甚至拿奖杯砸向程秉忠。他甚至已经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破碎的奖杯残渣飞溅。 秉诺端着托盘的手都开始颤抖,呼吸愈发急促。 但最终,秉诺还是恢复了理性,这滔天的怒气还是被他硬生生忍住了。 他必须忍,忍耐到底。因为过往的一切经历都告诉他,如果自己一旦发作,只有死路一条。 秉忠捧了奖杯后,秉诺还低头道:“恭喜二哥。” 秉忠跟做梦似的,兴奋地说:“多谢!多谢!” 一直到颁完奖,下了主台,秉诺只觉得主桌方向有目光一直盯着自己。抬头看去,却发现将领们都在各自交谈,并没有人看向自己。 回想起刚刚立在自己背后的人,和他说的那段话。只觉得和做梦一样,那人是魔鬼吗? 金秋送爽 丹桂飘香 冷静下来,秉诺深吸一口气,才感到后怕,惊觉刚刚似是涉险过关,自己救了自己一命。 秉忠进前三甲,就算一举夺魁,又与自己何干? 反倒是刚刚,如果自己真因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让程府蒙羞。 父亲肯定会一通家法要了自己的命。 不,可能都轮不到家法,军规就行。甚至自己刚露出发作的苗头,被灭口了也不一定。 思及此,秉诺顿时感到后脊背骨阵阵凉意。 他下意识看向主桌。见父亲谈笑风生的样子,暗自倒吸一口凉气。 齐瑞一旁嘟嘟囔囔在说些什么,秉诺完全没有听进去。 直到齐瑞碰碰他胳膊,秉诺才疑惑地看向他。 齐瑞说:“我刚刚说的你没听见吗?我是说刚刚你给秉 分卷阅读60 忠送奖杯的时候,有个人一直站在你旁边,离你很近,都快贴着你了。那人谁啊?也是颁奖的吗?怎没听秦副将提起过?” 这秉诺完全没有意识到,他那时候眼里只有秉忠和奖杯,压根儿不知道身边还有个人。 秉诺连忙问:“那人呢?” 齐瑞也是觉得奇怪,环顾四周说:“是啊。刚刚还在呢,怎么转眼人就不见了。来无影去无踪的。我还当他有话和你说呢。” 这下故事就全了,秉诺心想。那人哪是有话要说,怕是来监督看自己说不说话吧。 好大一个坑,自己竟跳了出来。 他应当感谢吗?还是感谢从小就被打压,被不公平对待?没练出来别的,一个忍字大概是练出来了。 秉诺发现奇怪的是,在他冷静下来后,自己非但没有沉浸在对父亲计谋的哀叹中,反倒产生了一点点成就感。 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扛过了父亲的试探,没有把自己带向更深的深渊。 正因为自己刚刚强压下了怒火,他现在还能四肢健全地站在这里。惟有庆幸。 秉诺突然对自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肯定。 外界所有的不公、欺压,这一切秉诺都无法阻挡。但他能改变的,是自己面对逆境的态度。是任凭自己意气用事,还是靠理智冷静对待。 他经历的那些非人的苦难,扛过了,慢慢内化成自己成长的养分。他想起了那个在程府祠堂上,替训堂哥伸冤的自己。换做现在,他依旧会仗义执言,但可能会换一种方式。 只是这成长的代价也太大了些,秉诺苦笑。待名次公布完毕,开席后,他就直奔赵元、宋书言那桌。 “呀!秉诺!我们可是天天找你,今天终于见着了!”宋书言惊喜道,忙起身给他腾位子。 秉诺坐下就拿了宋书言的酒杯,闷头灌酒。几杯下肚,又是空腹,呛得连咳几声。 赵元看他架势不对,也在一旁劝他说:“你悠着点,慢点喝,你不是胃不好,哪能这么喝酒。”说着把他酒杯从手里夺了过去。 宋书言小声问,“你是怎么了?” 秉诺不知是不是被酒辣的,已是泪眼婆娑。他抬头,迎着他俩关切的目光,说:“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嗨!大男人,还跟姑娘似的哭上了。”赵元一边笑他,一边夹了菜给他。 “可不是,咱们都一年没见了!今天喝个痛快!”宋书言高兴得也是眼里闪光。 “不醉不归!”秉诺喃喃道。 自三四个月前就开始筹备的兵会圆满落幕。 京师向来赏罚分明,评定嘉奖接踵而至。 各项比试中,凡荣获前三甲的兵士,全部都向上进一级。 一般晋级论资历的话,三年方可进一级。如此算来,今年的嘉奖当真是大手笔。 赵元、黄力捷均进了前三得了嘉奖,秉诺打心底里替他们高兴。 而最为厉害的要数全能比试,前三甲除了晋级不说,还将作为重点培养的后备力量,在各师历练一年。 程秉忠因此顺利进了京师,高了秉诺一级,且京塾刚一结业就开始到各师历练、学习。 说心里话,秉诺是羡慕的。 京师也未亏待筹备组的兵士。 毕竟亏得他们几个月来殚精竭力,才能力保兵会顺利举办。 因此,凡参与筹备的,每人都向上调了半级。 唯独秉诺,级别未动。 倒是给了他一个理由,只说他功过相抵,勉强不追究。 齐瑞来不及替他打抱不平,就得了调令去北安师一编步兵,说是至少能当个组长。 齐瑞大哥本就在北安师,如此正好,也有个照应。 他匆匆忙忙收拾了行礼,就出发了。 秉诺亦调了岗。 因程三爷身边的亲随都相继升职调任,身边缺人,便令秉诺专门跟着秦副将。每日负责整理将军往来文书、操持衣食起居。 也就是兵会筹备期间,秉诺在干的活。此后,无休无止地做下去。 没有期待,没有哀怨,只是无感。 评定晋级、得调令、远离父亲,这些好事都与他无缘,他也无力改变。但自己把能做好的做好,一日管一日的活计,埋头苦干就是了。 将军诸事繁杂。例会、军事部署、协调动员、紧急事项应对,层出不穷。 秉诺手里往往同时经办着四五件事,这个考评结束了,那个规划刚刚启动,还有三个战事应对策略正在商议中。 他每天都从黎明忙碌到深夜,与各师、各编、各队的人打交道。 秉诺仔细负责,很少出错。但他却经常背锅,被骂、被罚,有时还充当父亲的出气筒。 这些都是他之前预料到的。因此他从不替自己声辩,不多说话,只是埋头干活。 面对所有的骂声,秉诺剥去对方那层怒气、指责、侮辱,留下对自己的要求。然后反思,有则改 分卷阅读61 之,无则加勉,就足够了。 他能平静地吸收所有的斥责辱骂。那些批评如石入旋涡,看不见带起的浪花,已是直直往下坠了。 只是不知为何,秉诺时常想起灵儿,很想见她。 丹桂飘香的金秋,喜鹊立在枝头叽叽喳喳报喜欢鸣。 秉诺收到了蒋夫子婚期将至的好消息。 有情人终成眷属,秉诺真心替他们感到高兴。 然而喜中带惊的是,随后他又收到大哥将举办婚仪的消息,时间竟比蒋夫子还早两日。 秉诺疑惑不已。上次回府他连六礼都未曾听娘亲提及过,后来从齐瑞处亦未曾听到任何消息,大哥怎就突然要举办婚仪了。 带着满腹的疑惑,秉诺提早与秦副将告了假。 他连赶了两个通宵,把手上的活都处理完。跟着程三爷提前一日返京。 程府阖府上下张灯结彩、花团锦簇。装饰得既喜庆富贵,又不失大气威严。 毕竟是程三爷的长子婚仪,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秉诺乍一进娘的院子,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 回廊上悬挂着各式丝带和红绸,缠绕着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曳;窗花里一对对鸳鸯、一双双胖娃娃活灵活现跃然窗上;庭院四周摆满盛开的牡丹,花开富贵,吉祥如意。 “秉诺回来了,快进来。” 秉谦正巧从主屋内探头出门帘,连招呼秉诺。 看大哥满脸欢快的样子,秉诺一路来心中的担忧放下了不少。 想想也是,大哥毕竟是男子,还能被强嫁,哦不,强娶了不成。 “给娘、大哥问安!” 秉诺进屋毕恭毕敬行礼。 姚氏却一副脸色不好的样子,只哼了一声,全作答应。 秉谦一边给姚氏拿瓜果,一边劝慰姚氏说:“娘!不都跟您说了,那潘将军为人忠厚,颇得军心。儿子跟他攀了亲,也是得了助力啊!” 姚氏推开水果,似是看一眼都烦。她愤愤说道: “他潘正平也就剩忠厚老实了,是他高攀了我们!” 秉谦复又笑着解释说:“娘,那又如何,那潘将军保不准未来就飞黄腾达了呢。再说了,儿子近年来在军中也积攒了不少经验,稳扎稳打,总在慢慢晋升。还有,最重要的,听说那潘家小姐脾性温和、孝顺谦逊,颇得好名。这进了门,她在娘膝下尽孝,儿子也放心不是。娘您就只管今日早些休息,明日风风光光喝儿媳妇茶吧。” 秉谦这一番话说下来,姚氏脸色才算好看些。 她似乎刚意识到秉诺立在旁边已久,嘱托说: “秉诺,你明天一天,从迎亲开始就跟着你大哥,听李叔安排。跟紧些,看你大哥缺啥短啥,都搭把手。” 姚氏指了指旁边的矮凳,接着说:“那儿有给你做的新衣裳,你穿了试试样儿。” 秉诺看到矮榻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藏青色袍子,捧起来对姚氏说:“明白娘,我一会回屋试。” 姚氏摇头,催促说:“你就现在试,我都得看了才放心。” 秉诺取了衣服,进了里屋更衣。 外面秉谦高声问:“秉诺,父亲与你一起回来的?” 秉诺一边解扣子,一边答“是。” 就听见秉谦与姚氏说:“那娘一会我去见见父亲,看有什么嘱托的没有。” 姚氏点头答应,面色仍不悦,一边整理各式的喜帕、红包。 不久,秉诺穿了新衣走出来。 都是上好的绸缎料子,下垂感极好,暗纹绣得针脚细密,愈发凸显得衣料精致贵气。加上秉诺身型挺拔,当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连带着气质都不同了。 姚氏抬头看了一眼,便惊呼道: “呀,怎么衣服这么大。按照上回你回来时候的尺寸量的啊。” 秉诺低头细看,也发现。确实有些宽大,走快了甚至有些晃荡。 秉谦看看亦是点头,说:“秉诺确实比之前瘦了不少,改改就行,还来得及。” 姚氏忙指挥说:“你快换下来,拿去找吴妈,喊她连夜给你改了。现在就去。” 秉诺进屋换下,嘱托娘好生休息,便退了出去。 他将衣服交给吴妈后,发现大哥正站在院中。秉诺有很多问题想问大哥,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一时间沉默。 秉谦率先开口,说: “你陪我去拜见父亲。” 破园子杂草丛生 去大房的路不远,秉谦却走了反方向,向湖边走去。 府内装饰已装点完毕,此刻下人多在屋内忙活,外面人并不多。 秉谦说话的声调里没有了在娘亲屋内的轻快,平静甚至低沉地缓缓说: “父亲率军打大虞一战大获全胜,战功赫赫。但南泰师损伤惨重,也是有目共睹的。父亲于是一手提拔了潘镇平将军,如今又与他联姻。现在,军中 分卷阅读62 都赞父亲体恤下属,仁义宽厚。” 大哥说的每一句话,秉诺都听进去了,也听懂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秉谦目光空洞,抬头看天,喃喃道: “父亲确是名利双收。可我呢?南泰师本就是弱旅,不值一提。潘家虽从武,但能任将职的也就潘将军一人,再无势力可帮衬。” 他说着,语气愈发哀凉。 秉诺想安慰大哥,却不知如何说,出声轻轻喊了声:“大哥。” 秉谦咧嘴惨笑,说: “大哥俗吧,结亲还计较人家姑娘家的家室,还计较丈人家能帮自己多少。可悲啊,我一个大男人,竟要谋算丈人家的势力,真是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我自京塾毕业投军至今,南征北战近十载啊,才得了如今副将的位份。但靠自己再拼,也就如此了。没有父亲的帮衬,没有丈人家的帮衬,也就如此了。” 秉谦自嘲,苦笑道:“咱们庶子也就如此啦!” 秉诺把自己放到大哥的处境里,设身处地想了片刻。他婉转却坚定地说: “大哥,副将也挺好了。这要是放到贫寒人家,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了。大哥,我觉得啊,不对的地方你纠正。咱当兵,尽忠职守,得了养家的俸禄,为人处世问心无愧,就足够了。咱不求,因为求也求不来,我们就认命。老天爷给我个破园子杂草丛生,给人家的园子里满是牡丹。那又何妨?我把杂草修得整整齐齐,好好打理,也是个景儿啊。” 秉谦可能都没有想到,这个向来懦弱怕事的弟弟,现在说出的话,竟然一扫自己心头上的阴霾。 他扭头看着满脸关切的弟弟,说: “秉诺长大了!你说的这些大哥都明白,都明白。说的都对。” 秉诺嘿嘿一笑,挠挠头,突然他嬉皮笑脸地说: “那大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大哥可得好好待大嫂啊,以后大哥的子嗣只有嫡没有庶。到时候,别说大哥的东西都是小侄子的了,就是我的宝贝那还不都紧着我大侄子用啊。” 一番话彻底把秉谦逗乐了,他笑骂说: “教你去军营好的没学会,溜嘴皮子你倒是行。”作势要打他。 秉诺一个低头后退躲过,往回去跑,边跑边喊: “大哥去看父亲吧,我回去准备明天给大嫂迎亲啦!” 他的喊声还在空中飘荡,脸上的笑容已逐渐凝固。原来婚姻大事还有这用处在,受教了。 迎亲的大喜日子,风和日丽。宜嫁,宜娶。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敲锣打鼓,仪仗阔气体面,引得许多百姓驻足观看。 程秉谦坐在高头大马上,微笑和煦,一表人才。他一副新郎官春风得意又略带紧张的样子,昨日湖边的消沉已无影无踪。 潘府早已准备停当,几十担的嫁妆整整齐齐摆在院子里。 李叔与潘府管事主持接亲流程。 秉谦本就容貌俊朗、身形笔挺,又温和有礼的样子,直看得潘夫人坐在太师椅上连连点头称赞。 但到底是潘家唯一的女儿出嫁,真到女儿潘文贤随喜娘出来,拜别双亲兄长时,潘夫人先哭,继而潘将军哭,最后兄长潘宁哭得眼泪鼻涕横流。 秉谦见状忙收敛起满脸的喜色,沉声安慰准岳父、岳母,保证一定照顾好潘家小姐,请他们务必放心。 秉诺在旁边跟看戏一般,看得直想笑。 自潘将军升迁后,便在京城安了家。 虽他自己经常戍边在南方,但潘夫人和长子都在京中。这左右不过从城西嫁到城东,怎哭成这样。 潘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躲在角落里,抑制不住大喘气般哀嚎。潘宁以前跟在潘将军身边,秉诺也是见过他行军打仗的,冲锋陷阵从不含糊。怎得今天哭得跟变了个人似的。 秉诺强忍得脸上肌肉都酸了,才没有笑出声。今天这亲还真没白接。 秉诺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身影,不知灵儿出嫁那日她家里是什么光景。 他甚至浮想起她对镜贴花黄的模样。 不禁嘴角上扬,遐想连篇。 喜娘再三催促下,新娘上花轿,起轿回府。 潘将军和潘夫人含泪送别,不见潘宁的身影,怕是还在角落哭呢。 程府祠堂里,在一众宾客的瞩目下,一对新人拜天地,拜父母,拜高堂。 婚仪所有细节严丝合缝,顺利圆满。 新娘送入洞房后,秉诺陪着新郎官挨桌敬酒。 程老太爷坐在主位,乐呵呵叮嘱道:“秉谦可要好好待潘姑娘啊,哦不,孙媳,哈哈孙媳。我可等着早点抱重孙呢!” 同桌的长辈都顺着老太爷的话,对新人多有祝愿和叮嘱。更有叔伯打趣秉谦,说他们也跟老太爷也一样,等着抱程三爷的长孙呢。 秉谦只是道谢,恭敬答道:“多谢多谢长辈关心!” 一家人暖意融融,只是秉诺无意间瞥到郑氏,看她毫无瑕疵的笑容底下,眼神充满 分卷阅读63 了冷意。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随即又笑得格外真诚。 秉诺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秉诺陪大哥一桌桌敬酒。 来到了夫人娘家,郑家一桌。 说来也奇怪,其他桌上宾客都盯着秉谦问长问短。郑家人却似乎对秉诺更感兴趣。 郑氏的大嫂,郑夫人举了酒杯对秉诺说: “哟,秉诺许久不见,长这么大了。” 秉诺举杯,恭敬答:“郑夫人好!” 他一出声,一桌的郑家人目光都盯着他,上下打量。 一脸欲说不说的笑意,眼睛似是能把人看穿一般。 郑夫人亦是满意地笑笑,说:“好!好!” 只是她笑得实在让秉诺二丈摸不着头脑。那笑容,有点像是猎人看到猎物,觉得甚合心意。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招待完所有宾客离府,秉诺和几个堂兄兴冲冲闹洞房。他们见了新娘的模样,温婉大方,和大哥还有些夫妻相。 一群人哄笑着被大哥赶了出来。 忙活热闹的一天,秉诺躺在床上回想起来,都能笑出声。 他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这么开心了。 今日宾客中,秉诺见到了灵儿的伯父季方和其子季渊,秉诺特意去与季渊打了招呼,却不见灵儿。 他心里满怀期待,期待后日蒋夫子婚仪。 第二日一早,秉诺醒来时,便见到大嫂已经立在娘屋外,娇小的身影很是纤细。 听到秉诺开门声,潘文贤回过头来。 不待秉诺开口,潘文贤笑盈盈道: “小叔早。” 秉诺行礼答:“大嫂早啊。您在等娘?” 潘文贤轻声说:“是啊,一会等娘起了,伺候娘梳洗。小叔先去用早膳吧,外面凉。” 秉诺不敢与大嫂直视,只含糊答应着,跑去进早膳。 只是待他回来时,远远就瞧见大嫂还守在娘屋外站着。 他心里觉得奇怪,娘怎会到现在都没起。若照平时,早该起了啊。莫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怎得连吴妈也没见着。 秉诺不便与大嫂多说,回了屋,却心里不安,悄悄留意着院里的动静。 大嫂站在院里纹丝不动,见着来往的下人,都和善地同他们打招呼。 又等了近半个时辰,娘屋内传来动静,才唤了大嫂进去。 晌午新人给各房长辈们敬茶。 大嫂出身虽不富贵,却端庄大方,谈吐得体,颇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一众长辈也是看得十分满意。 姚氏虽不得与新人嘱托说话的机会,却也正襟危坐,神气十足。 午膳在姚氏房内,只有姚氏、秉谦夫妇和秉诺四人。 潘氏因为是新妇,立于姚氏身侧布菜。姚氏亦摆足了婆婆架子。一边还叮嘱潘文贤道: “潘氏啊,虽你嫁入程家是高攀,但我儿心善,不看重这些。你自己可得心怀感恩,好好伺候秉谦。要识大体,顾大局,温良恭俭。” 潘氏连点头称是,回道:“一定谨遵娘教诲,娘放心。” 大嫂站在一旁布菜,秉诺有些食不下咽。 他余光瞧着大哥只顾闷头吃菜,时不时给娘夹菜,也不说话。 姚氏复又说: “程府是将门世家,规矩多,你要多学一学世家的为人处世之道,莫教人瞧了笑话去。以后不懂的地方,你多请教吴妈。” 潘氏亦含笑点头,说: “明白了,儿媳一定多向吴妈请教,谨言慎行。” 她看姚氏碗里空了,又夹了一片云腿放入碗中。 刚看姚氏连吃了几片,想来她挺爱吃的。 这一顿饭吃得,连秉诺这样不挑剔的人,都觉得极端压抑。 大哥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大嫂自上菜到撤桌一口饭都没吃上。当真给大哥说着了,大嫂性子是真好。不气也不恼。 秉诺忽又想起灵儿来,想象她给娘亲布菜的样子。一想到这儿,秉诺莫名觉得一阵凉意哆嗦。 自己是魔怔了不成。 看你的心意 翌日,秉诺竟有点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他满心期待,持请柬去了蒋府,心情愈发紧张。 比起在大哥婚仪上,自己忙前忙后地张罗。参加蒋夫子的婚仪,秉诺以宾客身份入席,只需要落座观礼,聚精会神全看一对新人。 蒋夫子满面红光喜气洋洋,季小姐虽蒙着盖头,但俩人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 新娘子身边,着淡粉色衣裙,打扮清秀的姑娘,不是灵儿是谁。 灵儿跟在新娘子身后,小心提醒着,一副紧张却又认真的模样。 秉诺看到灵儿的一瞬间,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她的一举手一投足,秉诺都看在眼里。只觉得周围一切都凝结了 分卷阅读64 ,眼里只有她一人。 秉诺坐的那桌都是昔日进学的同窗,与蒋夫子关系不错。大家也是许久不见,开席后迅速热络起来。 不多时,蒋府一小厮走到秉诺身边,说:“诺少爷,蒋夫子说有事要您去帮忙”。 秉诺听了忙起身,随小厮前去。 给蒋夫子帮忙,蒋夫子忙着敬酒呢,自己能帮什么忙。 这借口编得实在不怎么样。秉诺边走边摇头,暗笑怕是信口胡诌来了。 小厮领秉诺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库房外,做手势请他进去,自己就告退了。 秉诺立在门外。许是被算计久了,警惕性愈发高了。他一时迟疑,没有敲门。 这时,门从里面被拉开。 灵儿探出头来,神情紧张,环顾左右无人,便拽了秉诺进去。 没见到的时候,日日夜夜思念。 远远瞧见了,又怎么都看不够。 现在真见面了,还是在空无一人的库房,秉诺却腾得一下脸红了,脖子也发烫,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灵儿出落得愈发漂亮了,脸盘圆圆似是发光一般,眼睛炯炯有神,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灵儿发现这灰老鼠较上次见后,长高了不少。身上的衣裳很衬他,见了让人眼前一亮。竟还有点翩翩少年的意思。 灵儿心里高兴,眼中都溢出笑意,仰头跟秉诺说:“好久不见啊。” 秉诺低声说:“好久不见,咱们这么见不好,别被人看见。” 灵儿看他一副紧张的神情就莫名很想逗他。 于是顺着他的话,装作满脸天真地问: “怎么不好?觉得咱俩干什么了不好?” 灵儿凑得近,大大的眼睛直盯着秉诺看,看得他脸更红了。 灵儿见状更是笑眼弯弯,说:“我是谢谢你帮了我父亲,肯定是你去和程将军说情了吧。大恩无以为报!” 她说着一本正经后退一步,向秉诺行大礼。 秉诺连忙扶她直起身子,忽又意识到不妥,缩回手来。 他急急解释道:“没有没有,季大人本就无过,不当受此待遇。”复又认真问:“季大人可还好?” 灵儿不知在想什么,想得愣神。 她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一字一句地说道:“父亲好着呢。大恩无以为报。只是救父之恩,是不是该以身相许?” 看她沉思的模样,秉诺以为有什么要紧事,侧耳细听。 却听这姑娘,轻飘飘说出这么一句大逆不道,哦倒还不至于,这么出格的话来。 他听完震惊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灵儿把秉诺所有的反应看在眼里,很是得意自己阴谋又得逞了,笑得前仰后合,说:“啊哟,笑得我肚子疼。对不住对不住。今天实在替大姐高兴,失态了失态了,吓着你了吧。” 秉诺低着头,不说话,似是生气了。 灵儿才勉强控制住表情,她脑筋一动,调转话题,又问: “你有新大嫂啦?如何?” 秉诺能感受到得到,灵儿今天是真的开心。 这还算是个正经话题,秉诺正准备回答。 灵儿眼睛咕噜一转,又古灵精怪地问: “你是不是很羡慕你大哥,也想娶亲啊?” 她看着秉诺脸色,从刚刚恢复正常,瞬间又涨红的样子,真是笑得眼泪也出来了。她这次笑得直接蹲在了地上。 灵儿还不死心,仰着头,边擦眼泪,边笑着问:“你准备何时娶亲啊?” 这时秉诺的脸色已经红得都发紫了,连耳根都红了。 但他倒是回答了,嘴里似是喃喃说了句话。 灵儿蹲在地上没听清,她起身凑近秉诺,问:“什么?你说什么?” 秉诺满脸涨红,却语气郑重,一本正经地说: “看你的心意”。 灵儿给这没头没尾的话听得愣了半晌。 等她突然想明白的那一瞬间,风水轮流转,轮到她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了。 她皮肤比秉诺黑,不似人家脸红起来白里透红,她红起来真是红得发黑。 秉诺眼里闪过一丝轻笑,小丫头。 然后他给这完全石化的姑娘手里塞了一个纸条,说:“我先走了,别被人瞧见。以后你有事写信给这个地址,我能收到。来信的时候,把回信方式也写给我。” 灵儿收下纸条,呆若木鸡。 秉诺走到门口,似是想起什么,回头问:“你一个人能回了正厅么?” 见灵儿点头,秉诺才推门离开。 灵儿一个人愣神。 反复琢磨了几十遍,什么叫看你的心意。 是要娶我的意思么?跟家属一个意思? 她又感到一阵剧烈的心跳,气都喘不过来了。 婚仪之后,秉诺返回军营。 他继续埋头踏实苦干,不敢有丝毫懈怠 分卷阅读65 。 入秋后,他腰疼犯了几次。 不知是受凉,还是劳累过度的缘故。每次犯病都严重得几乎无法站立,全靠皮带勒紧硬撑,才能勉强直起腰。 这病跟着自己久了,秉诺也知道身体的极限在哪里。要光说抄抄写写、跑腿的活还行。但若是再挨罚受刑,怕是整个人都要彻底报废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腰怎会变得如此金贵。 除了仔细保暖,秉诺能做的就只有做事小心小心再小心,谨慎谨慎再谨慎,力争不犯错不被罚。因此凡他经手的文书,都再三核验,不敢出丝毫纰漏。 也正是这严谨的做事态度,凡跟秉诺合作的无不交口称赞。但干得好了,活儿也就越来越多。 各式例会过后,秉诺就得通宵达旦整理例会纪要。 保证这纪要第二日一大早,就呈现在程三爷的几案上。 根据程三爷的意见,修改后,誊抄若干份,发与各营队。 京师送往朝廷的密函也是秉诺的活儿。 这差事并不难,只是耽误不得。 一次,秉诺得了密函已是入夜,外面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秉诺拿油布将信函裹得严严实实,揣在怀里。披上斗笠,骑上马就冲进了暴雨。连夜赶路,第二日一早将密函送到。 辛苦倒也没有白费,跟在程三爷身边时日渐长,秉诺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尤其是打量程三爷的脸色,揣摩他的心意。 如果看到父亲双眉紧锁、脸色阴沉,则非召唤,秉诺就无声无息一般坐在角落干活,连呼吸都放缓,不给程三爷半点爆发的□□。 秉诺甚至默默整理了一个名单,把所有易惹父亲发怒的人和事,都列了出来。凡遇到容易踩雷的活计,秉诺都会万般小心,避免引火上身。 观察琢磨了几个月,秉诺倒发现了一件奇事。 原本跟父亲如死对头一般的叶浩将军,自今年兵会之后,仿若与父亲成了朋友似的,再无交恶。 小心经营的几个月里,秉诺不声张,不邀功。 只是踏实苦干,尽全力把所有活都做好。 想往上爬吗? 不见得,只是怕被罚而已。 因而一直到入冬,秉诺也就被罚了两次而已,而且都是小罚,无关痛痒。 一次是自己誊抄的档案抄错了一个字。 本就是归档用,错一字也无大碍。但撞在了程三爷的气头上,命令秉诺一卷档案全部重抄。秉诺实在是白天还有别的活,只得挑灯夜战,连夜誊抄,足足抄了三个通宵。 待他顶着两只熊猫眼与父亲交了报告,程三爷看都不看一眼,只说保存起来。 秉诺端正态度,心里没有埋怨,只是提醒自己下次万分小心。 再一次,程三爷与部下议事。临近晚饭,点了涮锅。 当秉诺捧着铜火锅从伙房,急急匆匆走到营帐门口时,他抓着铜火锅把手的手掌已经被烫得如火烧一般。 秉诺在帐外报告:“程将军!铜锅子来了!” 屋内交谈声不绝,隐约听到程三爷喊了声“进”。 锅子实在烫得拿不住了,秉诺并未确认,就撑开门帘走了进去。 帐内几位将军还在开会,几案上堆满了地图。程三爷似是没看到秉诺进来一般,继又主持讨论。 秉诺心里暗道,完了,怕刚刚那声“进”是自己的幻觉,父亲并未应允。秉诺不敢擅动,只得端着滚烫的锅子一直站着,再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一直到大家讨论结束,秉诺手掌已经烫得没有知觉了,程三爷才漫不经心地说:“放下吧”。 秉诺小心放下铜锅的一瞬间,都怕松手时皮肤会黏在把手上。好在没有。他迅速缩会手,恭敬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那手上有冬日洗衣留下的冻疮,伙房帮工时留下的刀伤,如今,双手内侧,又布满了水泡。 但毕竟是外伤,养养也就好了,并无大碍。 除此外,一连几个月,平安无事。 见字如晤 这几个月里对秉诺而言最大的慰藉,就是与灵儿通信。 那一次不大不小的玩笑后,俩人之间悄然产生了一种默契。 一旬里,两人总能有两三封信件往来。 秉诺告诉灵儿信封上写护卫队文书收,内容为京城报文。京城报文每日总有十几封,夹在其中并不显眼,且这些报文本就是秉诺收接的,十分安全。 字里行间,柴米油盐,生活琐事,心思意念,所有的点滴生活细节都希望与对方分享。 “秉诺,你可知,遇到你后我理解了很多成语。我明白了何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为‘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今日新学了桂花糖藕。本不想学的,听说是南方的吃食。想起你在淀州待过一年多,许怀念那里的味道。便学着做了,爹娘都说好吃。等下回你回来,做与你吃。” 分卷阅读66 “今日有小老虎趣闻一则。那日大伯母说他们屋内有老鼠,就借了小老虎去,说要住三日。没想到第二天就给送回来了。说小老虎去了后,吓得钻到床底下,整日都不出来。给备的饭食它也不敢吃,结果半夜都给老鼠吃了。大伯母说:‘别过两天,老鼠没捉着,倒把你家小老虎饿坏了,我们可担待不起’,就给送回来了。为这,我笑话了小老虎一天,就想着赶紧要说与你听。” “今日读诗一首: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常睡起无情思,闲思秉诺在干啥。” 灵儿的每封来信,秉诺都会在深夜忙完了所有的活后,取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反反复复看。 见字如晤。 透过娟秀的字迹,一笔一划,秉诺仿佛能看到灵儿那灵动的笑容,听到她欢快的语气。 秉诺每次都很仔细读完,读到几乎能背出来,才提笔回信。 但他的回信多如同通讯稿一般,乏善可陈。 “今日完成了三份报告,两份记录。其余整理书信若干。军中近日来了新兵,护卫队中添了两人,许能增补些文书抄写。天气转凉,请注意保暖。” 基本每封信都是三段式。 先介绍今日干了哪些活,继而介绍营中新状况,最后提醒注意气候增减衣物。 反反复复就这么几句话。 但灵儿收到后,却也能看了一遍又一遍,跟捧了宝贝似的,心里乐开了花。 嗯,当真是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 与灵儿交流日益密切,秉诺愈发变得会察言观色了,也就是姚氏说的讨程三爷欢心。 大哥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 秉诺心里明白,自己的亲事也定会成为父亲谋划家族利益的工具。 自父亲这一辈起,程家子弟都与武将家族结亲,嫡庶无一例外。 但灵儿家显然不是,与习武沾不上半点关系。 但秉诺希望靠自己的努力,稳步晋升,许能得了父亲松口。 如果大哥的副将无用,那自己就当主将。如果主将无用,那他就拼死立下赫赫战功。总能增加谈判的筹码。 因为灵儿,少年满怀信心与憧憬,只觉得似是至暗时刻的一丝光明。不论脚下磕绊险阻,只顾竭尽全力向着光明直跑。 但这光,当真太遥不可及了。 又到年末,这一年秉诺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他每晚入睡都在第二日的凌晨,通宵达旦更是家常便饭。 但更多的还是精神压力。千头万绪的文书,只有最终结案了才能放下,其他时间,所有的细节时时刻刻都装在脑子里,反复推敲。生怕有点滴差错,还得随时警醒以应对突发变化。 这一年,凡秉诺经手的都能保证顺利完成,衔接流畅,保质保量。这对他一个新人来说已实属不易,周围也一片褒奖声。 但年度评定结果出来时,秉诺彻底失望了。 他的级别仍旧纹丝不动。 与此同时,还传来了秉忠晋升一级的好消息。 听说秉忠在多军历练,各军反响都很好,评价秉忠天赋异禀,是不可多得的将士奇才。 如今秉忠在北安师,还到了一编先锋营,颇得主帅认可。 只是,他这晋升也太快了吧。 秉诺听着周围士官与程三爷道喜恭贺。自己站在一旁端茶递水,神情呆滞。 他没有办法接受,自己这一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甚至不及秉忠表现的一半。 然而让他心里最慌的还是他与灵儿的关系。 大哥成亲前的那声叹息还宛在耳畔。 如此下去,他和灵儿的结局昭然若揭。 说来也奇怪,自进了腊月至过了春节,秉诺都没有收到灵儿的信。 唯一的解释,许是过节事情多,灵儿要走亲访友,来不及写信也是有可能的。 秉诺告诫自己,再耐心等等。 然而没等来灵儿的信,邻国的战书不期而至。 北方传来消息,山琼人集结举国兵马,不日要攻打大梁北境。 长年驻守北方的北安师已屯兵前线备战,然而兵力有限,因此急向朝廷求援,盼火速增兵相助。 消息刚传到大梁朝廷,程坚就奉诏赶往京城上朝商议,同时着秦林开始筹备部署。 这是要增援的信号。 秉诺第一反应是赶紧去信给灵儿。 信中话不多,简述不日要北上迎敌,请勿念,愿安康。 程三爷在京城连呆了两日,第三日便带着兵符回来。 连夜点兵,除驻守边境、守卫京师的编纵,其余人马全部集结,北上支援。 程三爷又点了护卫营十二人,半个时辰内收拾好行囊,备快马即刻出发。 这十二人中包括秉诺。 突如其来的命令,秉诺迅速理清需要筹备的事项。他先将所有公文交接,再迅速收拾行囊。 帐中书 分卷阅读67 榻上放着今日刚来的信函,已来不及处理。 秉诺都收拢起来。却看见一封信上熟悉的字迹,是灵儿的回信。 他看四下无人,三下五除二撕开信,上书: “战场险恶,刀剑无眼。一定要多加小心,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平安回来。切记。另,放心,不会再来信。” 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想来也是怕被发现。 一个多月没有收到灵儿的来信,秉诺再看了一遍那熟悉的字体,满有温度的语句。眼眶湿润。 他终究卷起信来,扔到火盆里烧了。 放心,我一定会挣得军功,一定! 护卫队十二人悉数到齐后,出营向北方急驰。 秉诺驾马穿行在丛林中,心中猜测,护卫队挑选出来的都是佼佼者,且不等大部队启程就先行赶路。这是被委以重任,要突袭敌营? 他越想越激动,必定是大任务,如此来更是自己好好表现的机会。 少年目光愈发坚定,手里攥紧了缰绳。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一定,一定要立功! 直至入夜,众人才到客栈落脚。 一伙人胡乱填饱了肚子,黄力捷召集全体到一间客房内。 在确保门窗紧闭后,黄力捷又安排了两人面朝窗外值守,随时保持警醒。 都安排妥当,他才立于众人之间,低声说: “此次,我们一行十二人驰援北境密州。将军令我等护卫北安师一编先锋营的程秉忠。” 他声音虽低,但众人听得真真切切。 当听到“程秉忠”三个字后,大家齐刷刷抬眼看向秉诺。 秉诺虽吃惊,脸上却毫无表情。他习惯性地眼睑低垂,只盯着脚尖看,藏住眼里的诧异,强迫自己认真听黄队长部署。 黄力捷接着说:“你们也知道此次任务的重要性。将军要求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力保程秉忠毫发无伤。我们分三队:一队近身保护;二队在外侧,协助一队;三队在十米的距离,远程外围接应。切记,此次行动保密,不可与任何人提及。” 接着他详细安排了各人职责,秉诺安排在了一队,自后侧近身护卫秉忠。黄力捷于前侧近身护卫,担了最危险的职责。 部署完毕,夜已深。因为天不亮就要赶路,总共歇不了几个时辰。洗漱后,所有人倒头就睡,补充体力。 直到房间里熄了灯,秉诺躺下,拿被子蒙过头,他脸上僵硬的笑容来不及放松,眼泪喷涌而出。 虽然他竭力控制,可越控制,眼泪越是止不住。 他很清晰地知道,无论他此行任务完成得再出色,也终究不会被认可。 因为认可了他,就等于否定了秉忠的骁勇。若此战要为秉忠扬名,那护卫一事定是被隐藏的越深越好。 而他,注定不会被认可,更无论军功。 连续五日赶路,终于在双方开战前抵达密州。 齐瑞的大哥齐琰任北安师一编的主将,率军驻守密州。他率先已得了消息,出帐迎黄力捷一行。 齐琰与齐瑞一母同胞,长齐瑞近十岁。亦是大梁不可多得的将才。自京塾毕业,征战数年后,已任一编之主将。前途不可限量。 齐琰身形高大,有着与齐瑞相似的浓眉大眼,却没有齐瑞身上的玩世不恭,举手投足都透露着干练果敢。 他几步快步上前,拱手道:“黄队长辛苦!” 黄力捷恭敬答:“不敢不敢!我等奉命而来,不熟悉规矩,还请齐将军多多赐教。” 齐琰与黄力捷都是老相识了,直言道:“我也是担心秉忠,他虽胆识过人,兵法韬略过硬,但终究没上过战场。此次他再三请战,我私下很是担心。如今你们来了,我也就放心了。还是程将军思虑周全。” 说罢,他领着黄力捷一行前往营帐,说:“你们先安置休息,我喊了秉忠来与你们详谈。” 但愿能算是终了 黄力捷并未闲着,收拾停当后就向北安兵士了解秉忠的情况。 获悉,秉忠本次随一编先锋营出战,任三队队长,统领三十多兵士。 他尽职尽责,战前准备每日几乎都要忙碌到深夜。 果然一直到晚间,秉忠才匆匆赶来。身边还跟着齐瑞。 许久不见,秉忠眼圈发黑,不修边幅,一副疲惫的样子。但这掩不住他眼睛里跳跃的火星,对战场杀敌的激愤,对建功立业的渴望。 秉诺太理解这心情了。 秉忠进帐来,他见了黄力捷便笑了,说: “劳烦黄队长还辛苦跑这么远,我与父亲说了多次,完全不需要。但他坚持,就是不答应。诶,我也拿他没办法了。” 黄力捷恭敬答道:“将军也是一片关怀之情,我等一定护您周全。” 齐瑞一年未见护卫队的兄弟们了,见了十分兴奋。他向黄力捷拱手道: “黄队长好!许久未见, 分卷阅读68 甚是想念!”说完挨个同昔日队友打招呼。 他见了秉诺,更是惊喜道: “你也来了!你跟着黄队长一起?” 齐瑞说着就贴近秉诺身前,拉着他胳膊前后晃。秉诺无奈笑笑,这都在北安师历练了一年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秉诺道:“是。许久不见。” 他一面又向秉忠见礼,拿不准是该喊二哥还是程队长。 秉忠已率先开口,说:“秉诺你怎么在这儿?”看到秉诺也来了,他满脸惊奇。 黄力捷解释说:“是将军安排的,让程秉诺一齐护卫。”他只是转述,并不多解读补充。 秉忠思索了片刻,微微一笑,道: “明白了!父亲定是要我俩互相帮衬,兄弟俩上阵齐杀敌,成就一段佳话!” 说着他亦是上前,将胳膊搭在秉诺肩膀上。 秉忠顺势凑近秉诺,低声悄悄与他说: “难得父亲苦心,给我俩这机会历练。你可知,父亲还给你找了门亲事,是我母家郑家。我也是刚得的消息,这可是大喜事啊。嘿嘿,提前偷偷说与你听,高兴高兴。” 秉诺尚未反应,齐瑞已是听迷糊了。 年纪到了自然要说亲,只是郑家?他怎记得与秉诺往来的是季家的姑娘?自己记得没错啊,季家二爷的姑娘啊。 他脱口问到:“啊!怎么是” 只是他下半句还没说出来,袖口已被秉诺紧紧拉住。 齐瑞立刻明白了,打哈哈说:“哈哈,我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复又把满肚子问号咽了下去。 黄力捷掏出一个包裹递与程秉忠,说: “这是将军让带给您的。” 秉忠把手从秉诺肩上取下,笑道: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带什么东西?” 他性格本就大大咧咧,当众毫不避讳地打开了包袱。映着烛光,包袱内的物件发出闪闪金光。 是黄金软甲,程三爷的护身软甲。 众人眼光都齐刷刷地盯着看。大家都是只听闻,不曾见过。 秉忠讷讷笑道:“多谢,多谢黄队长。” 他赶紧将软甲包好,收了起来。 秉诺立在一旁,全程平静地看着,似事不关己及一般。不过也确是与他无关。 黄力捷后又与秉忠商定了作战中的护卫方案。 护卫队既要相互缜密配合,又不能过于显眼,免得引起敌方注意,反被重点攻击。 一切商定后,秉忠与齐瑞返回休息。毕竟临近战时,所有人都得抓紧时间休息,补充体力。 秉诺自听到要与郑家议亲的消息后,便联想起了之前的所有细节。 最为直接的联系,便是大哥婚仪上,郑家长辈对他过多的关注,和莫名的打量。他猜测,兵会最后一日的庆贺宴上,父亲也是要考验自己对程家、甚至对秉忠的忠诚。甚至,他还想到,自己在京师为父亲作文书的日子,怕也是父亲要训练自己,以后做秉忠得力助手。 再加上与秉忠母家联姻。当前途与婚姻都为了同一个目的绑在一起时,自己的未来注定是成为秉忠的附庸。 至于为何看得上自己,而非他人? 秉诺自嘲: 许是过硬的能力,扎实的功底。但可能最重要的,是无条件的顺服。 秉诺没有丝毫的激动,或者头脑发热,反倒是异乎寻常地冷静,且坚定。 他走到黄队长身旁,悄声说有事请教。便请黄力捷出了营帐,一起到了帐外没人的地方。 秉诺开门见山,问道: “秉诺深知此举唐突冒昧,只想请问队长,是否知道程将军派我来担任护卫一职的目的是为何?” 黄力捷听后确实有些惊讶。 过往的桩桩件件,都能看出程将军对两子的安排截然不同。程三爷在亲信中也从不避讳此事。 黄力捷见秉诺素来不声不响,以为他是知道的。但他今天这么问,看来并不知晓。 黄力捷看秉诺诚心实意地问,不忍瞒他。想来他早晚也会知道,便轻声说: “将军有意培养你为秉忠的左膀右臂。” 秉诺只是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迟滞半晌,他平静地说:“明白了,多谢黄队长。” 黄力捷不放心,又补充安慰说: “想来你二哥以后是要接程将军班的,且青出于蓝,前途不可限量。你跟着他,做个副手又如何,大有可为。” 秉诺只是道:“明白,多谢队长。耽误您休息了。” 黄力捷没有说出口的,还有一段程三爷对秉诺的评论。 那日,程三爷部署好秉忠的护卫人员后,与秦林说: “别看秉诺不声不响的。他能力强,主意又正,是个倔性子。我熬了他两年,就是只鹰,也该服管了。以后就把他并在秉忠身边,帮衬着。眼皮子底下,量他也翻不出什么花头。”b 分卷阅读69 r   黄力捷并看不明白,都是亲生儿子,何至如此。但高门大院的事,哪是自己能闹明白的。 他看秉诺神色如常,也就放心了。 那一晚,秉诺彻夜未眠。 强烈的窒息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为什么这两年秉忠能到各军四处历练,长见识,增人脉;而自己埋头杂事琐事,学习顺服再顺服。 父亲安排自己与郑家的姻亲,如此看来定时真的。这是要让自己彻底依附秉忠,从营中到宅内。 这一切,他只能接受,还得是死心塌地,并全力以赴。 如果他不接受呢? 军令如山,违背军令视逃兵论处,可斩。即便逃过了军令,家法也容不得他。 他想什么呢,还想反抗?秉忠此战哪怕有一丁点伤损,自己都会被罚,遑论其它。 帐中鼾声四起,秉诺却神思清明。 如果没有灵儿,为了母亲为了大哥,他这这辈子都会永远服从父亲的安排。 但这一次,他不愿意。 熟悉的雷明战鼓,轮番攻城,一波又一波的兵士踩在前人的尸体上,逼近城池。 熟悉的血腥气,惨叫杀戮声,人间地狱再走一遭。 秉诺不知道敌军的攻势如何,也不知道守城兵士的排兵布阵。 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眼里只有程秉忠。脑海里牢记此次作战的任务——护程秉忠安全,万无一失。 秉忠素来善武。此番他在军中历练了一年多,此战又担了队长一职,当真是满腔热血,英勇无畏,御敌防卫都冲在最前面。 齐瑞等人紧紧跟随左右,严密守护。护卫的同时,还不能给山琼兵士看出倪端,也着实不易。 第五日,京师驰援密州。 两师迅速整合兵力,调整作战部署。 北安师先锋营领命于第二日一早出城,迎战山琼兵士。 而前一夜,已有两路北安师奉命出城,悄然于左右两侧包围山琼军营,并屯兵驻守其回山琼的必经之路。 第二日一早,北安师先锋营出城迎敌,面对面强攻,短兵相见,双方多有死伤。 但山琼兵士因五日来久攻不下,体力已耗损颇多,招架不住。最终,山琼主将下令,全军撤退。 谁曾想,山琼兵士撤退尚不足千米,便遇到了大梁的埋伏夹击。一时间,山琼兵士被打得措手不及,狼狈不堪。 最后,只剩千余人突围,落荒而逃。 北安师先锋营领命追击剿灭。 他们奋勇直追,愈战愈勇,很快就与山琼的残兵在一处密林焦灼开战。 眼看山琼兵士被打得落花流水,气数将尽。 秉诺暗自盘算,听说此番山琼主力正是围攻密州的这支队伍,如今都被打得如此不堪。想来山琼其他进攻大梁的攻势未必见效。 且朝廷并未下令主动出击,要求大梁兵士只要守住城池,随即收兵。如此看来,与山琼一战,怕要止于此了。 秉诺再看看剩余的山琼兵士已被打得七零八落,对奋勇杀敌的秉忠丝毫构不成任何威胁。 那个盘算了数日的计划,似乎等到了最好的时机。 秉诺开始小心观察,寻找良机。 秉诺奉命护卫秉忠后心。 几日来,他替秉忠挡了箭镞、刀剑数十次。自己虽受了轻伤,却护得秉忠毫发未伤。 护卫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 秉诺正与山琼兵士持刀相搏,余光瞥见后方倒地的人群中,一名山琼兵士持刀勉强站了起来,冲向秉忠砍来。 此时所有人都在激烈焦灼中,根本没人留意到,竟还有从死人堆里爬起来伤人的。 就在秉诺发现异样的一瞬间,他持刀,伸出右臂抵挡。 只是他挥刀慢了一拍,山琼兵士一刀砍在了秉诺肘关节处,继续砍向秉忠。 登时鲜血四溅,秉诺手中的大刀应声掉地。 他来不及捡,一个箭步冲向秉忠身后。 秉诺手中没有兵器,千钧一发间,他伸左手臂,硬生生以血肉之躯挡了那山琼兵士劈向秉忠的一刀。 这一刀想来对方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直砍进了秉诺左手臂骨头。 随后那山琼兵士再无力拼杀,倒地再无动静。 借您吉言 秉诺勉强用右手拔出插在左臂上的大刀,但随后发现右臂却连举起大刀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能持刀佯装抵御,形同虚设。 双臂负伤后,秉诺不得已自己硬挨了好几刀,护得秉忠平安无虞,直至最后的山琼兵士缴械投降。 听到大梁兵士的欢呼声,秉诺右手再也支撑不住,大刀瞬间滑落在地。 秉诺低头看,两个手臂沉沉地垂在身侧。鲜血透过铠甲,滴滴答答往地上滴,已是滴了一滩血迹。 秉诺承受着浑身的蚀 分卷阅读70 骨之痛,但愿能算是终了。 “秉诺,秉诺你还能撑得住么?” 黄力捷率先发现了他负伤,取了绷带忙给他包扎止血。 当黄力捷帮秉诺撕开衣袖,看到他两手臂的伤势时,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 伤口深,裂骨清晰可见,怎么伤得这么重?! 他忙压着伤口紧紧缠了几圈。 反倒是秉诺看他神情焦急,出言安慰,说:“没事的队长,皮外伤,不要紧。” 只是他实在失血过多,嘴唇泛白,有气无力,一句话都说得断断续续。 秉忠见状,也忙围上来问:“秉诺怎么样?”。 此时秉诺已意识开始有点糊涂了,仍出言安慰说:“无事,程队长放心。” 包扎完毕,秉诺斜靠在另一兵士身上,蹒跚回了营帐。 军医拆了黄力捷给秉诺缠的绷带,只看了一眼伤口,就说:“你这两个胳膊废了。” 他接着就开始上药,重新包扎。 秉诺依旧面色平静,并不放心上的样子。 反倒是一旁黄力捷急了,抓着军医问: “什么叫废了?他胳膊怎么了?” 军医推开他的手,不耐烦地说: “还能怎么废,不能用兵器了。以后去伙房或马场吧,普通的活还能做。” 黄力捷太明白不能用兵器对一个兵士意味着什么,不能上战场无异于前途尽毁。他见过多少部下都落得这样的下场,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厄运竟临到秉诺身上。 秉诺的能力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也是出生入死历练过的,怎会折在了这不大不小得战役中,还是山琼兵士气数将尽之时。 黄力捷根本无法接受,他压住怒火、耐着性子复又问军医,道: “你怎么能看一眼就下如此判断?” 那军医也怒了,后面还有一堆伤病员等着他治。断手断脚的都不在少数,他一个伤了手筋的叽叽歪歪些什么。 军医也不与黄力捷废话,他三下五除二就把秉诺手臂上缠好的纱布全部撕开来。纱布粘着伤口,连带着把肉也扯了下来。秉诺倒吸一口凉气,抿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军医指着伤口跟黄力捷说: “看右手,伤了胳膊肘,几根筋全断了。能保住手肘已经不错了,肘关节能不能弯还得看造化。左臂,一刀砍进骨头,看,骨头渣还在。这还有一刀,砍在左后肩,伤了筋了。两个手,就算恢复了,也根本用不上力。这不是废了是什么,看明白了吗?!” 他说完不满地瞪了黄力捷一眼,嘟嘟囔囔道:“就你们京师的金贵,伤都伤不起,打什么仗。” 军医用力给秉诺缠了两圈,扎紧,提了医箱匆匆赶去看下一个伤员了。 黄力捷眉头紧锁,脸色发黑。 秉诺自始至终都很平静,他出言又安慰道: “多谢队长关心。我好好养伤,也不一定如军医所言那般无用。” 良久,黄力捷长叹一口气,道: “你别怕,回到京师再请了军医来看,你好好养着,定是无碍的。” 黄力捷见秉诺精神不济,叮嘱他赶紧休息,自己才离去。 终于把人支走了,秉诺只感觉从手臂,到上身,痛感袭来。眼前直冒星星。 他趴在床上,侧着头发呆,回想起军医那句“两个胳膊都废了”。 但愿吧,借您吉言。 攻打密州的山琼主力军落败后,山琼的其他各师亦是毫无收获,纷纷攻城无果。 山琼国力本就不强,初战受挫,大军也就鸣金收兵。此战终得告一段落。 京师援兵因略有损伤,得令可在驻地修整十日,再返京。 一日,秉诺刚进完午膳,就听见齐瑞喊他。 自秉诺负伤后,齐瑞每日都要来帐中探望。他也听说了军医的诊断,实在担心秉诺心情郁结。因此,他每天都来,絮絮叨叨说很多见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齐瑞远远就对秉诺大声喊道: “秉诺,你猜我带谁来了?” 秉诺望去,见齐瑞身后跟着一名衣着布衫的男子。 那人温文尔雅,走路带风,不是韩见之副主事是谁。只是韩副主事比起之前见时瘦了不少,好在精神很好,眼中带光,神采奕奕。 秉诺尝试着抬起手作揖,忙问安道: “向韩副主事问安”。 韩见之两步跨上来,扶住他的手臂,说: “哪用这些虚礼,你受了伤,快别折腾了。” 齐瑞给韩见之搬了凳子,请他坐下,又跑去倒茶。他一边忙活,一边说: “韩副主事听说你受伤了,专门来探望你的。” 韩见之神情激动,双手轻轻搭在秉诺手臂上,说: “是啊,我正巧刚从山琼国回来,本是听说齐瑞驻扎在此,来看看他。他说你也在,还真是巧了。” 分卷阅读71 秉诺见了韩副主事倍感亲切。 其实自韩副主事离开京师后,秉诺心里一直惦念。好不容易见着了,看他精神俱佳的样子,秉诺心里高兴。他问道: “韩副主事您离开京师后,做何公干啊?” 韩见之微微一笑,说:“说来话长了。我本就不喜沙场杀戮,才退居二线去淀塾教书,所以进京师非我所愿。离开后,也经历了颇多周折,这些以后再细细跟你说。如今,我投在礼部尚书文远门下。文尚书身兼我大梁使臣。我就是帮着他,打理使臣事务。” 使臣一词对秉诺十分陌生,他凭印象,细问道: “出使别国,联络交流,为了两国停战?” 这话问到了韩见之心坎里,他欣喜地说: “秉诺还真有悟性。不错,为两国朝廷、贸易、民间互通牵线搭桥,为的就是增进包容互信,和平共处,再无征战。” 韩见之说这番话时,可能他自己不觉得,当真是眼中放光。 秉诺闻言也着实替韩副主事高兴。 当年韩副主事为无辜丧命的临州百姓奔走的身影,还历历在目。如今看他那闪光的眼神,秉诺就知道这差事他是发自内心地认同、投入。 韩见之复又说: “你还记得宋书言吗?” 秉诺笑了,说: “记得记得,他跟着潘将军驻守南方,上回与他碰面时,他说在侦查营。” 韩见之摇摇头,说:“几月前,他已退了军籍,如今也和我一起为文尚书效力了。” 秉诺闻言十分惊讶,一时难以置信,说:“这,这我当真不知。” 韩见之颇为得意地说: “如今大梁连年征战,长此以往国库实在难以招架。文尚书上报朝廷,提请与邻国交好,休养生息。如今圣上已恩准。文尚书正招兵买马,准备大干一场。我与赵元、宋书言几人都通信问过意向,宋书言当时就同意了。赵元也是好苗子,但他更偏向行伍吧,也就随他意愿了。” 秉诺听了这来龙去脉,竟认真思索起来。他又问道: “可宋书言是军籍,怎可随意脱离,可算是逃兵?” 韩见之闻言乐了,说: “几个孩子里就属你和赵元实诚。文尚书不拘一格降人才,只要看中的,立马办了调令,算是平级调任,军中看了都是得放行的。秉诺你还别说,其实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但你毕竟出自将门世家,想来也家中长辈也不会同意,就没问你。” 此时,秉诺看韩见之就如至暗时刻微弱的星光一般。他直愣愣盯着韩副主事,生怕那一丝光明不见了。 秉诺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话,天无绝人之路。在他忧虑未来该何去何从,甚至做好了喂马生火的准备时,韩副主事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带来了希望。 不知不觉间,眼泪夺眶而出。直扑扑打湿了被子上,晕开了那斑驳的血迹。 韩见之见秉诺许久不说话,抬头看他。 在注意到他的异样时,韩见之大吃一惊,连忙回想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的不得当。 只见秉诺问: “韩副主事当真愿意要我去礼部?” 韩见之愣愣点头,道: “对啊,只要你愿意,我定向文尚书举荐。只是,只是你父亲,怎会放你来?” 此时齐瑞终于从外面找了一杯水来,递给韩见之。他看两人聊得入神,不便插话,就立在一旁看着。 秉诺也不隐瞒韩副主事,直言不讳道: “不瞒韩副主事,此战我双臂受伤,军医判定再也不能用兵器了。” 秉诺这话讲得出奇地平静,跟事不关己一般。 韩见之闻言,先是错愕。 他随后满眼惊讶地看向齐瑞,投去疑惑的眼光。直见齐瑞点头,韩见之顿感痛心怜惜。 秉诺继续说:“如今我于行伍已是废人。但寻常事务,类似文书抄写,军医说恢复恢复应当还是可以的。如蒙韩副主事不弃,秉诺愿意跟随您左右,为您命令是从。” 韩见之闻言甚是欢喜,却也夹杂着对秉诺的怜惜,关切地说: “你若愿意,我随时给你留着位子。只是此事是否需征得你父亲同意?” 秉诺答:“是的,是的。我回京师后,立即向父亲禀明情况,一旦确定后就给您去信。” 韩见之高兴得站了起来,喜出望外地说: “好!一言为定!有了你的助力,真是韩某之幸啊!秉诺啊,从武之路不通,没关系。天生我材必有用,从文就是你大放异彩的时候!” 秉诺点头附和,表示自己一定尽早取得父亲同意。 三人又聊了许久,后考虑秉诺重伤需多休养,才散去。 留了一条生路 韩见之离开后。秉诺叮嘱齐瑞,请他千万保密,今日之事不要与任何人提及,尤其是程三爷 齐瑞不解,问: 分卷阅读72 “为什么要保密?难不成你不准备告诉程将军?” 秉诺倒是没有丝毫犹豫,他原本也不准备瞒齐瑞,于是和盘托出,道: “若知道此事是我筹划的,父亲定是不肯的。他要我娶郑家姑娘,就是铁定要我以后从武的打算。怎容得我有其他心思?但若父亲主动安排我去辅助韩副主事,那就两说了。此事尚需筹划。所以拜托,千万不能此时让我父亲知晓。” 齐瑞似是不认识眼前的秉诺一般,这个平日里向来逆来顺受的人,怎得突然敢有这般大胆的想法。 无论是婚姻大事还是学业仕途,哪个不是家中长辈定的。他竟然要自己筹划。不对,他与那季姑娘的交往,如此看来也是自己私定终身。 这桩桩件件,可都是大错啊。 齐瑞意识到了严重性,他压低了声音,贴近秉诺身边,赶紧劝他说: “你胆子也太大了,这么大的事,你还私敢自筹划,当心你父亲打死你。” 秉诺露出一丝惨笑,说: “算是没白白和你相识一场。你也知道我父亲一定不会同意的。但我实在不想去伙房、马场干一辈子。” 秉诺眼神黯淡,说:“许是老天给我的这个机会,我想搏一搏,许还能有个出路。” 齐瑞看秉诺神情沮丧,他双眼流露出的哀伤,像是旋涡一般,深不见底。 齐瑞心里难受,安慰秉诺说:“你放心,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就是打死我,我一个字也不吐露出去。” 秉诺感激,道:“多谢。” 他仔细琢磨了会,与齐瑞说:“还真要请齐公子帮忙,想办法放些消息出去。” 十日修整过后,京师拔营返回大梁。 路程虽长,好在大军脚程不快,秉诺也能够支撑。 抵达京师驻地后,秉诺获悉程三爷已离营数日,与朝廷商议要事。 这对秉诺而言倒是好事,省去了他伺候程三爷衣食起居的很多活。他正好能借机能好好修养。 期间,黄力捷请来了京师中资历过硬的军医,帮秉诺诊治。 但京师的军医也一样,只是简单检查后,便断定秉诺无法再持兵器上战场对抗。 两个胳膊都伤了经脉。饶是以后再训练,其反应速度、力量都跟不上了。 听过军医的诊断后,黄力捷难掩失望和自责。 秉诺看在眼里,心想,如此看来,黄队长是信了自己的伤势。 只是不知道,这一套说辞,父亲是否会相信,不知他是否会起疑。 十日后,程坚风尘仆仆从京城赶回营中时,秉诺手臂伤口处已开始结痂,能做一些日常轻便的活。 程坚回营后,即命秦林帮着收拾行囊,第二日就要出发赶赴北境。 秉诺一边帮着打下手,一边心里嘀咕。大军刚从北境撤回来,怎得又要去? 黄力捷正向程坚报告驰援护卫一事。 报告的核心其实就一句话,程秉忠不仅毫发无伤,还立了功、得了嘉奖。 程三爷此前已是得了速报,所有情况都已了解。 但毕竟是儿子初战疆场,做父亲的听多少遍都不嫌烦。 程三爷听着黄力捷介绍秉忠沙场上的表现,似是看到了那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征战沙场,跟自己年轻时一样热血无畏。他心里高兴,满脸都是暖融融的笑意。 一般汇报时,黄力捷也会报告护卫队的伤亡。但是,他只报数字,一带而过罢了。将军本就记不得这些名字,说了也未必对的上号。 他们护卫的要求向来都是不计代价完成任务。因此哪怕全队阵亡,只要能完成任务,都是值得的。重伤和阵亡的,除了名,再招录一个补足就是了。 只是这次,秉诺重伤,怕是要除名。何止除名,其它兵种秉诺也都无法胜任。 黄力捷硬着头皮,如实报告了秉诺胳膊受伤的情况。 程坚脸上的笑容还没有退,闻言他笑容僵住,死死地盯着角落里那个低头站立的身影。 他沉默半晌,转而就是滔天的愤怒。 程三爷腾地站起来,快步走近墙壁上悬挂的剑,取下两把,将一把扔给秉诺。 秉诺连忙接住,恭敬站立等候命令。 程三爷没有询问秉诺是如何负的伤,没有问他现在伤势如何。只是命令道“拿剑!” 秉诺赶紧应下:“是!” 他拔剑出鞘,尚未摆好姿势,父亲已是逼近一步,拔剑直指秉诺上身。 秉诺下意识横剑抵挡,若以往一定是没问题的。 只是现下胳膊肘全然无力,心有余而力不足。 几招毫无招架的虚挡过后,程三爷剑锋直刺入秉诺胸膛。 程三爷厉声命令道: “换手!” 秉诺来不及查看伤口,赶紧左手持剑。 索性他脚法依旧纯熟,靠频频后退,躲过了父亲几个招式。 只是 分卷阅读73 随着程三爷速度加快,秉诺再也抵挡不住,被划伤了胳膊。 程三爷停了手,秉诺也赶紧放下剑,恭敬站立等候发落。 程三爷怒不可遏,骂了句: “废物!” 他抬腿就把秉诺踹倒在地,照着他身上一阵踢踹,恨不得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他身上。 虽是个庶子,却也是自己精心□□了的,以后也是有安排的。 如此一来,岂不是所有的辛苦全白费了。想到这里,程三爷又接连踹了几脚。 秉诺蜷缩起身体,一脚一脚默默承受,一声不吭。父亲的军靴,太硬了。 一旁的秦林是见惯了秉诺受罚的,他悄悄垂下眼帘并不看。但心里却疑窦丛生。 秉诺是参加了与大虞一战的。且从被伏击,到坚守临州,个个都是硬骨头,他全能抗下来。山琼大军的实力根本不能与大虞同日而语。秉诺怎会在与山琼一战受如此严重的伤? 秉诺负伤定有蹊跷。秦林心想,莫非又是郑氏? 黄力捷是第一次见到这番景象。程三爷不待见秉诺,这他是知道的。但秉诺被这般教训,黄力捷之前从未见过。 他想着秉诺身上带伤,受不得如此罚。几次想上前提醒程将军,都被秦林制止了。秦林悄悄朝他摇头示意。 黄力捷看着那个蜷缩着发抖的身影,脑海里浮现出,之前见到的秉诺后背的疤痕,隐约明白了。 一顿踢踹,新添了淤青不说,之前的胳膊上、背上的刀伤本已结痂,现在复又裂开来了。 再加上新添的剑伤,秉诺浑身血迹斑斑。 程三爷满腔怒火终于宣泄完毕。他没有和秉诺多说一句话,没有多问一句话,转身离去处理自己的事。 秉诺颤颤巍巍爬起来,低着头在一旁悄无声息地跪了很久。直到程三爷再无吩咐,才敢回营休息。 他回到寝居营帐第一件事,就是找了笔纸来,试着握笔写字。 刚刚父亲好几次踢到他右臂的伤口。但他不敢躲,只得硬抗。却随后发现,手掌麻木,似是失去直觉一般。 秉诺瞬间慌神了,如果不能用笔,自己当真是废人了。 他忐忑不安地握紧笔,发现右手虽然用不上力,但勉强能握住笔,还能稍微写写画画。 没有力气不怕,以后慢慢养吧,能握住笔就行。 想到这里,秉诺心里如拨云见日,上天终究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生路。 程三爷第二日便带着秦林赶往北境,再未给秉诺下任何指令。 秉诺乐得清闲,安心养伤,坐等事态发展。 京城里皇亲贵胄间,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就是将门程家的程秉忠。 坊间传闻,说他自幼刻苦好学,聪颖过人,一举考进京塾;兵会上大展身手,展露头角;如今抵御山琼一战,冲锋陷阵,杀敌无数,实实在在沙场拼出来的战功。 一时间,程秉忠名满京城。将门之后的血脉,上进拼搏的势头,都夸赞好风骨,是大梁男儿的好榜样。 儿子如此长脸,郑氏最近实在是春风得意。 好事接踵而来,好些高门大户的夫人都有意与程家攀亲,就是冲着秉忠来的。 这日午后,郑氏正哄着小儿子在房里玩。 如今,女儿已出嫁,儿子前途一片光明,身边还有稚子相伴。当知足了,还能有什么可求的呢? 方妈推门进来,递了封信给郑氏,道: “夫人,家里来信了。” 郑氏喊奶妈抱走了秉良,摊开信细读。 读着读着,她神色愈发凝重。她读完后,眉头紧皱,把信纸狠狠揉成一团,出声说:“这些人疯了不成?” 方妈一边给郑氏续茶,一边问:“怎么了夫人?” 郑氏满是怒意地展开已被揉成团的信,又看了一遍,边看边说: “大哥说,他得了消息,知晓老爷此次派秉诺去北境给秉忠当贴身护卫一事。且秉诺因此负了伤,据说很严重,怕是以后不能从武了。” 方妈本神情紧张,闻言不禁乐了,说: “这,这不正好吗?之前咱们不还担心他对少爷不利吗。” 郑氏深吸一口气,希望散去心头的怒意,说: “但大哥说,军中已开始流言,说秉忠此战带了十二名贴身护卫。秉诺正因此负伤。这传言替秉诺打抱不平是一方面,可恨的是竟直指三爷包庇忠儿,还说忠儿军功有假。” 方妈闻言冷笑,说: “哼,不愧是姚氏的儿子。平日里装得再温良无害,还不是一心想往上爬,爬不上去就这般嘴脸。” 见郑氏沉思不语,方妈安慰道: “夫人不用担心的。刚不是说程秉诺负了重伤,那他岂不是三爷眼中的废人了。真要看他不顺眼,咱们处置了就是。” 郑氏本已在克制,细想想,不禁又怒火中烧,说: “大哥是担心,此话估计是有人针对三爷 分卷阅读74 放出来的。秉诺如今于程家毫无用处,得完全仪仗三爷。他敢接了底惹三爷不高兴?还损了秉忠的颜面?那可是给程家抹黑,他不是找死是什么。断然不是他。所以秉诺不能处置,越处置越显得我们心里有鬼。大哥已经掐了传言的苗头,要我们小心。小心,可这该如何小心。” 方妈安慰说: “夫人放心,郑将军既然说已控制住了谣言,那自然是可信的。” 郑氏喃喃自语道: “但愿吧。只是做母亲的,哪怕一点点对儿子不利的,都瞧见心焦。大哥说的对,还是要小心为上。” 惟愿少年平安无虞,喜乐康泰 郑氏心里揣着秉诺这个烫手山药,几日里都忧心忡忡。如同埋了一颗雷,生怕随时随地就爆了。 但她苦思冥想,却又找不出应对之策。 所以当韩见之的信送到郑氏手上的时候,当真是喜从天降,给了破解之法。 信中言,秉诺曾是韩见之的学生,他本就欣赏其努力奋进。如今听闻秉诺从武受挫,韩见之有意招其供职于礼部。举荐秉诺投在文尚书门下,处理使臣事务。韩见之特将此意向告于程家长辈,不知意下如何。 这信于郑氏而言,是绝好的消息。 一来断了秉诺从武承袭程家的念想,不再对秉忠构成任何威胁。二来于礼部谋得差事,说出去也好听,还能显得她当家主母顾念庶子的风范。 最主要的,如此就能堵上悠悠之口。你说我程家以庶子护卫嫡子挣得军功,那战场上谁看见了?证据何在?谣言源头都被掐灭了,即便再往后传,谁又知道不是妒忌秉忠年少成名?而秉诺去礼部任职,那可是实实在在,有目共睹的。更能证明我这当家主母,问心无愧! 郑氏激动得提笔就与大哥去信。 不久她得到答复,郑将军亦是赞同。 郑氏心中一喜,唯恐夜长梦多,登时便拿了韩见之的信去见程老太爷。 在程老太爷心中,秉诺还是那个顽劣子孙。如今他也听说了秉诺身负重伤,再无法上战场。 程老太爷心中嗤鼻,上不了战场就不配当程家子孙。 郑氏禀明来意后,程老太爷赞叹道: “老三家的,还是你良善啊,顾他死活给谋这么好的去处。换做是我,哼,让他当一辈子的伙夫兵。没出息的家伙!也罢,就依你吧。” 一切都办妥帖后,郑氏欢欢喜喜与程三爷去信。 信中,她言明韩见之的诚心相邀,转达了老太爷的赞许,更是将此举对秉诺、对程府的裨益说得清清楚楚。 郑氏还特意补了一封给秦风,请他一定要在旁劝得程三爷务必要同意。 这一切都在秉诺的意料之中。 郑氏身为当家主母,素来好面子,更是对自己心存芥蒂。若能有机会把自己赶出京师,远离秉忠,她定是求之不得。 老太爷虽然对自己向来不喜,但他凡事以家族利益为重。比起一个沦为废人的兵士,那在礼部谋得差事的孙子自然对家族或多或少有些用处。 秉诺唯一担心的,就是程三爷的抉择。 毕竟文尚书历来主和,与父亲以武某安定的主张素来不符。秉诺担心父亲从中拦阻。 却不曾想程三爷看了郑氏的来信,都不用秦林劝说,就欣然同意。 大梁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圣上为此焦头烂额。 文尚书提出睦邻友好、休养生息的国策程坚也是知道的,亦明白圣上对此颇为支持,更是对文尚书重视有加。 程坚素来与文臣无甚交往。若能借此机会,让秉诺投于文尚书麾下,岂不是拉近了自己与文尚书的关系,更是投圣上所好,鼎力支持大梁的对外邦交。 一举多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日后,万一圣上扭转了心意,继续支持功伐征战也无妨。秉诺本就没用了,还能派此用场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于是这事就这么促成了! 获悉程家已同意后,韩见之就派人到京师帮秉诺消了军籍。秉诺择日就能前往礼部报到就职。 这消息传得快,秉诺知道后,并未有过多的欣喜,只是了结了心中的一桩事。还有一桩更重要的,亦是迫在眉睫,需小心部署。 秉诺回京城的日子,灵儿是知道的。她心里悸动,却未行动。 早前,早在秉诺还未出征北境抵御山琼的时候,灵儿就听说了程家有意娶郑家女儿给秉诺结亲。 灵儿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全然不信。 只是消息是郑家传出来的,又言之凿凿、板上钉钉的样子。 大姐季澜也分析,以程家多与行伍世家结亲的惯例看,多半是真的。 灵儿这才勉强接受,更不再与秉诺通信。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日茶不思饭不想,话都说不上两句。 虽不至于以泪洗面,但灵儿消沉了很久。她总喜欢回忆起往昔 分卷阅读75 种种,点滴细节,边想边笑,边笑边落泪。 青葱岁月,终究错付了。 再后来,灵儿听说京师要赴北境支援。她便立刻就回了信给秉诺,提醒他行军打仗注意安全,盼望平安归来。 信送出的那一刻,灵儿才意识到她是真心喜欢秉诺。 待他更是如同家人一般亲近。灵儿自己也奇怪,两人也未曾有很多接触,怎会产生了莫名的亲近感。她不禁想到了秉诺对自己的那个称呼,淡淡一笑,这也许就是他所称的“家属”吧。 后经历了父亲被贬一事,灵儿着实被吓到了。个人的旦夕祸福,家族的兴衰荣辱,当真都是转瞬间的事。而自己能做的实在太有限了。 灵儿成熟了。在她看来,除了生死,儿女情长这些都是小事。 于秉诺也是一样,只要他平安,哪怕余生无法相守,又何妨。 她也忽然想通,家族安排的婚姻,秉诺哪里有能力抗争? 秉诺在程家的处境灵儿太清楚了。若他真为了自己与家里闹僵,不知道要遭什么样的孽,受什么样的罪。灵儿想想都心疼。 只要他过得好,就行了。 也曾年少懵懂时,于夕阳下两小无猜紧张羞涩过; 也曾鸿雁传书,相知相伴守望成长过; 也曾默契如多年老友,相视一笑就明了心意过。 再无需多言。这就足够了,封存这些回忆留给自己。惟愿少年平安无虞,喜乐康泰。 因此,尽管灵儿知道秉诺回京了,也听说他受了重伤,自此以后都不能再从武。她虽心急如焚,却也听从季澜的劝阻,没有主动去找秉诺。 毕竟他是马上要有婚约的人了,自己贸然联系,才真是害了他。 灵儿私下里到处打探消息,日夜煎熬,担心他在程府的处境,担心他能否抗得住这打击。 直到后来灵儿听说秉诺谋了礼部的活计,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 姑娘,要放下,也要放过自己。 程府三房主屋内,秉诺恭敬向郑氏问安。 姚氏也听闻程三爷对秉诺去礼部一事是赞赏的,心里高兴,也就打消了之前对秉诺前程尽毁的埋怨。姚氏心思简单,只要是三爷高兴的,那儿子就做的就是对的。 毕竟是一家人,也就不再遮遮掩掩。 郑氏真心谢过秉诺于战场上护卫秉忠。她自己心里明白,若不是秉诺奋力相护,他自己怎会伤得如此严重,付出如此代价。 念及这一点,郑氏眉眼温和道: “秉诺受苦了!等秉忠回来,一定要他向你道谢。” 秉诺一脸谦恭,说: “母亲谬赞了。都是秉诺应该做的,服从军令,尽忠职守,责无旁贷。” 郑氏听了欣慰,说: “之前与你已说过了。昔日淀塾韩见之副主事如今在礼部给文尚书当差,是个不错的去处,你明日就去报到。手脚勤快些,虚心多请教,将来也是大有可为的。” 姚氏在一旁感激道: “多谢三爷与夫人给秉诺谋了这么好的出路,秉诺还不快给夫人叩头谢恩。” 郑氏连连摆手,说: “哪儿呀!都是秉诺这孩子好,人家礼部上门讨着要秉诺去呢。” 秉诺跪地,咚咚咚向郑氏叩了三个响头,说: “多谢母亲顾念照顾,给您添麻烦了!” 郑氏虽然面上推辞,心里却听着母子俩的恭维十分受用。 姚氏低头看着手帕上的花纹,在思虑另一件事。 昨日,秉诺向她提及与郑家的亲事。这姚氏也是知道的,之前郑氏也曾言明过。 只是现下,秉诺出了如此意外,不知人家还愿不愿意。 秉诺却与姚氏说,若能攀上郑家,自然有诸多利处,希望她能与郑氏提及此事。 儿子如此懂事明理,姚氏心里宽慰,且她也是满意这亲事的。 秉谦的亲事已是够糟心的了,自然希望小儿子能好一些。 她如今也现实了许多。 两个儿子想强于秉忠已是不可能的了。听说秉忠似要与三爷昔日对头叶浩将军家千金联姻,再对头,那也是强强联手。 如此看来,秉诺只要能依附好了秉忠,攀好了郑家,以后也决计不会差的。 思至此,姚氏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地问郑氏: “之前听夫人提及您母家的郑六小姐才情过人。这如今,如今秉诺回来了。我寻思两家长辈是不是先相看相看。” 说完她细细观察郑氏的脸色。 郑氏嘴里抿了一口茶,神色如常,依旧面带微笑说: “秉诺刚回来,这马上又要去礼部报到就职了。新换了环境,身上还有伤,先养好身体,事业为重。等过段日子,我们挑个好日子,再相看不迟。” 郑氏这话说得婉转,也不下人脸。 姚氏也明白 分卷阅读76 这话就是托辞,却也不好再说,只能以后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又与郑氏寒暄一阵,才带着秉诺离开了。 母子俩刚一出院门,文妈就与郑氏嘟囔道: “还真敢痴心妄想,也不看看自己儿子成什么样儿了。” 郑氏卸下满面的笑容,神色倦怠地说: “赖我,之前嘴太快。与他们说那么早做什么。诶,但谁又想到秉诺能出此意外。” 文妈道:“夫人那怎么办,总不能这么拖着。那表小姐也耽误不起啊。” 郑氏紧皱眉头,说:“是啊!可若出言拒绝,显得我郑家势利。再想想,我再想想有什么法子。” 她看着姚氏母子远去的方向,埋怨道: “这程秉诺克我还是怎的?才回来了多久,净给我添堵找事儿!” 毕生夙愿 一面郑氏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能替侄女儿推了这门亲事。另一边,秉诺已于礼部报到。 报到之前,秉诺曾经猜测过韩副主事的官职,想来应该不低。 但他却没有想到,韩见之于礼部任侍郎,独领属下足足几十人专门处理邦交事务。且他直接向礼部尚书文远汇报,中间再无他人插手。 秉诺入职后的几天里,他观察文尚书确实是全全放手,颇为信任韩侍郎。 当真是放权让他大展身手,毫无掣肘。还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于是,韩侍郎新官上任三把火,满腔雄心抱负。这第一把火,就在军中烧了起来。还直奔程坚一派而去。 大梁完胜山琼之后,程坚等军中主将旋即奔赴北境边界,考察民情数十日。 当时秉诺是见了程三爷收拾行囊北上的。他还奇怪,怎么刚打完仗,一军主帅再去有何意图?现在他才明白,原来是为了大梁向山琼开战去踩点的。 前去的几位主将均达成一致意见: 山琼近年来国力弱,不事生产,且刚刚战败信心不振。大梁只要举全国之兵力,率军北上,不出三个月取其疆土不在话下。 此言一出,就引得诸多御史大夫反对。御史们所持的观点是: 大梁近年来与大虞、山琼等国交战不计其数。虽大梁多有胜算,然出兵征战实乃劳民伤财。如今,国库勉强得以维持,实在无力支持北上攻打山琼。哪怕此时再是攻城略地的良机,大梁朝廷实在无力支持。 武将、御史两派各持己见,僵持不下。 主战一派认为,所谓邦交友好,多为朝贡、通婚,都以无力征服为前提。若遇连年灾荒,生死面前,此等邦交根本不堪一击。 主和一派则认为,山琼地处北境,风土与大梁多有不同。即便大梁攻城略地吞并了山琼,若难以统筹当地耕种,难以让山琼民心归顺。如此疆土,要之何用? 双方在朝堂上,唇枪舌战整整三日。终于经圣上裁决得了结果。 朝廷给文尚书所代表的主和派半年的时间。 半年内,无论采取何种邦交手段,若能使大梁国库有所增添、百姓生活有所富裕,则可继续邦交。 若不然,则听从主战一派,向山琼开战,攻城略地,拓宽疆土,以扩充国库。哪怕最后仍要讨伐山琼,这半年缓冲期,也能减轻朝廷的压力。 “半年的时间,增国库税银、富百姓生活。” 韩见之反复念叨着圣上的旨意,心中大喜。他与文尚书早就做好了谋划,圣上能给半年的时间,已是极好的消息。 不错,他们需要的就是时间。 朝会后,韩见之受文远全权委托,带了秉诺、宋书言等一众部下立即赶往京师商会。 商会?秉诺心中疑惑。他毕竟刚来不久,一切尚在熟悉、学习中。他看韩侍郎胸有成竹的样子,想来之前定是已铺垫好了。 京城最为繁华的珠前街,家家铺面都生意红火,置办采买的百姓络绎不绝。 那青砖高墙,坐北朝南的大院子,便是京师商会。这怕是珠前街上最贵的门面了,里面坐着的更是大梁商界的翘楚。 此时,正厅中已有十多位商会代表,静候多时。 韩见之领了下属一一向诸位见礼问安,谦逊恭敬,毫无朝廷为官的架子。 宋书言一进门,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不停地张罗说: “啊呀,李伯伯许久不见。张伯伯,您也在啊。晚辈给您问安了。” 这些人宋书言全认识不说,那位商会副会长是他大伯宋闵,会长陈厚德是他表姐的公公。 秉诺之前只知道宋书言出生在商贾之家,却未曾想,竟是在这样的富贵圈中长大。 韩见之与陈厚德居主位落座后,众人面对面于两侧坐下。 商会的下人们鱼贯而入递送茶点。都是些精致的吃食,食盒、摆盘更是美轮美奂。一个圆形的红木小架,雕刻着各式花纹,一个个小格子错落隔开,交相掩映。点心做成了花卉、鸟兽的模样 分卷阅读77 ,栩栩如生,一个个嵌在了不同的格子中,古朴雅致又活灵活现,仿佛一幅画一般。 秉诺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物件,似是看就看饱了,都不舍得吃。 韩见之开门见山道:“韩某此次来,实在是要带给诸位一个好消息。” 陈厚德急急问:“可是圣上恩准了?” 陈厚德头发稀疏得可怜,想来定是腹有诗书,每日耗脑费神过甚。他那光亮的脑袋,愈发衬得他脸圆圆眼圆圆,看上去颇为憨厚。他问得急切,眼中带着一丝盼望。 韩见之一点不卖关子,笑着说:“正如陈会长所言!圣上恩准了!给了六个月的时间。” 一旁宋闵紧追着问:“可有何条件?” 韩见之更是满脸笑意,说:“条件倒是有,但诸位听了怕是要笑了。条件有二,一乃国库税银有所增添,二乃百姓生活有所富足。” 果然,众人听了都哈哈笑了起来,几日来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肚子里。 陈厚德道高兴地直拍手,这实在是超乎了他之前所料。他忙应下说: “一定达成,一定能成。” 韩见之道:“韩某今日与同僚来,就是想与诸位商量下一步策略。” 陈厚德闻言点头,道: “我商会其实早有设想,只是苦于近年来大梁以征战为主,商贸不通。当真是守得花开见月明。若我等多年来筹划的心血,能就此机推广,也算是了却陈某毕生夙愿,不枉数十年商海中的摸爬滚打。” 他随即命下人拿出早已拟好的计划,细细分析与韩见之等人听。 不同于大梁以往靠功伐掠夺为增添财富、充实国库的方式,毕竟功伐代价大且不持久。 京师商会所推崇的,是两国贸易互市。大家若以所长之物互易,非但节省劳力,还能彼此增添收益。 举例为证。 因地势原因,大梁居南盛产水稻,山琼居北盛产小麦。而背景则是,由于连年征战,壮劳力都去从军只留了老弱妇孺耕地。因此,两国均多有良田荒弃未用。 根据以往经验来看,由于地势原因,山琼可亩产两百斤小麦,而花同样的人力,只可亩产百斤水稻。 大梁则相反,可亩产两百斤水稻,同样的人力可亩产百斤小麦。 若两国不开通互市,则假设每年按照两亩地计算,两国各产出共计三百斤粮食(山琼:两百斤小麦一百斤水稻;大梁:一百斤小麦两百斤水稻)。 然而,倘若山琼弃水稻而专生产小麦。则与之前同等劳力的情况下,山琼两亩田地一年可得四百斤小麦。 同理,如果大梁弃小麦而专生产水稻,则可得四百斤水稻。 互市时,可设定小麦与水稻的交易价格。 倘若以平价交易,百斤小麦换百斤水稻。 那么按每年两亩地计算,则两国各能获得四百斤粮食(山琼:三百斤小麦一百斤水稻;大梁:一百斤小麦三百斤水稻)。 各方均比起贸易互市前,足足多得一百斤粮食。 此例仅为设想,然照此方向,两国都能得实惠。 此举好处有三。 一来,从事生产的农户收成教以往必定增加。 二来,可有人专门从事运输、贸易等事宜,增加了活计营生渠道,且其利钱可从那多余的百斤粮食中出。 三来,无论是农户还是协调贸易者,因着都能得利,则其上缴税银必定增加,充实国库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一举三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好!好!好!” 韩见之认真听完后,连连叫好。他对此实在赞不绝口,道: “真乃妙计!就依陈会长的策略!只是,我还得拿了这计策与户部分管耕种的同僚商榷,听听他们的意见。待得了消息立即与您联系。” 陈厚德咧嘴露齿而笑,道: “没问题。许是老天相助,春小麦、早水稻尚未耕种,还有时间,还有时间。陈某随时静候韩侍郎消息,听您差遣。” “不敢不敢,劳烦会长了。”韩见之小心将计划书收好,再三道谢。 一行人出了商会,已是傍晚。 韩见之思忖着户部应已落钥,驾马掉头就向户部侍郎常斯家中去。一边嘱托秉诺几人散了,不用跟着。 宋书言冲着驾马远去的韩见之大喊: “多谢韩侍郎开恩!” 韩见之回头,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冲着宋书言比划了一个挥拳揍他的手势。 秉诺也是觉得“开恩”一词最为贴切,只不过他是心里说说而已。 他自报到后,每日从早忙到晚,往往早晨进了礼部天还未亮,待一天忙完出来,天已黑了。 回来京城许多日了,却连白日里京城什么样儿都不知道。 而此时,日落桑榆,为霞满天。 落日余晖掩映着熙熙攘攘往来的百姓,一派香火气息,一副宁静祥和景象。 分卷阅读78 “走秉诺,自你回来咱们都没好好聊过。我请你吃涮锅!” 待同僚各自散去后,宋书言拉着秉诺就走。 秉诺本想拒绝,转念想想今日也真是难得空闲,平时忙得没有深聊的机会。 他便欣然同去。 炭火铜锅 宋书言挑的馆子,虽不比那些大酒楼门庭若市,铺面亦不大,看起来食客也不多的样子。 但那炭火铜锅往桌上一摆,现切的各类鲜肉蔬菜,佐以麻酱蘸碟,配上葱油火烧。入口醇香浓厚,这味道,当真是绝了。 秉诺与齐瑞闷头吃了半晌。几盘肉下肚,吃得七八分饱,俩人这才开始天南海北地聊。 他们从韩副主事聊到到韩侍郎,从军营到礼部,又从待遇职级漫谈到毕生理想。 宋书言聊起了自己投奔韩侍郎的原因,他回忆说: “就跟大虞那战,当初咱俩还在那山谷站岗,你还记得吗?整个山谷布满了尸体,男女老少。当时不觉得,但后来我夜夜做噩梦啊。我到现在都不能见血,一见血就头晕。” 他说到这儿,连连摇头,一副完全不能回想的样子。 秉诺本听得认真,闻言却不禁问: “你刚刚涮的肉,不都带血吗?” 宋书言一愣,嘿嘿一笑,说: “现在好了,现在好了。诶,就是那场景太惨了,留下心理阴影了。觉得那些人死的不值得,我卖命卖得也不值得。所以韩侍郎一说,我麻溜就来了。倒是你,没想到你能来。” 秉诺便将自己到了护卫队之后的经历和盘托出。他隐去自己如何筹划调来礼部,只说了韩侍郎相邀,父亲许可,便一笔带过了。 宋书言对程家家规略有耳闻。 且他毕竟和秉诺朝夕相处那么久了。光看他身上的伤,再看看他和程秉忠的机会差异,就能明白个七七八八。这次他能来礼部,估计又得脱半层皮。 宋书言见秉诺自己不提,也就没有追问。 秉诺问: “你调任礼部一事,家中长辈都同意吗?” 宋书言点头,说: “同意啊。现在能到礼部供职,一来不用征战拼命,二来每日都在京城,又是体面的差事。他们自然都同意。嘿嘿,不过即便不同意又如何,当初我投军入伍,家中也有人反对,最后还不是顺了我意。” 秉诺心中赞叹不已,这样的家中氛围,是他难以想象的。他又问: “你父兄都不要你继承家业的吗?从商?” 宋书言说: “哈哈,这倒没有。他们从小就教我,经商得和各行各业打交道,关系网最为重要。所以我只管做自己喜欢干的差事,在这一行干得好了,站得住脚了,对家族都是贡献。祖业嘛,历来都是从族里选能者继承的。” 秉诺闻言不住点头,喃喃道: “敬佩,敬佩。” 他俩聊得尽兴,直至店内食客都陆陆续续离去,只剩了他们与隔壁屏障内的一桌客人。 一般馆子里都设了屏风,专门给女客用。 小二收拾打点时,正巧推开了屏风。 宋书言眼尖,看见了里面的食客,说: “哟,这还有一个人来吃涮锅的姑娘,哦不对,夫人。” 秉诺本嫌他无聊,并不理睬。他随意抬起头,却发现屏风里面那人竟然是大嫂。 而潘文贤听到宋书言的声音,也寻声向这边看来,正巧与秉诺对视。 两人顿时都觉得尴尬。 倘若只是一人瞧见,还可以假装没看见。可现在两人彼此都看到了,常氏便向秉诺含笑致意。 秉诺赶紧起身走向常氏。 桌上那铜锅里满是漂的红油和辣椒,看着都辣。 常氏眼圈红红,不知是辣得还是哭得。 秉诺有意避免尴尬,语气随意地说: “大嫂爱吃辣啊。” 常氏笑而不言,她亦是看向宋书言点头致意,道: “小叔与同僚一起吃饭呢。” 秉诺道: “是,已经吃完了。我与大嫂一起回府吧。” 宋书言当真是精通人情世故。 他眼见秉诺与那夫人有说有笑,十分熟识一般。他算算那夫人的年纪,应该就是秉诺的大嫂。 宅门女眷,一人外出下馆子,两个眼睛都哭肿了,怎么看都不是问安的好时候。 宋书言立刻判断,权当做没瞧见是最好的。 于是他给秉诺比划了手势,便连忙起身跑走了。临出门前还不忘把账结了。 宋书言想着一并帮秉诺嫂子也把账结了,店铺伙计却连连摆手,说: “那夫人常来,是记账的,每月结一次。” 宋书言感到十分惊奇,他又八卦多问了一句: “那夫人每次都是一个人来?” 分卷阅读79 伙计低头算账,也不抬头,脱口答: “是啊。” 宋书言耸耸肩,暗自寻思,那程家还真是不容人啊,儿子待不住,媳妇也待不住。 眼看那两人就出来了,他一溜烟跑了。 秉诺与大嫂出来,一路走回程府。 回京这些天来,他每每见到大嫂,看她总是顺服恭谨,满脸笑容的模样。又听说她向来衣不解带地伺候娘,宽待下人,言行谨慎,没人说过她半句不是。 大哥长年在军营驻扎,想来大嫂一个人也是不容易的,秉诺心里很是敬佩。 他却没想到,刚刚在店里瞧见的大嫂,竟与在府里的样子完全不同。她面色沉重,眼神都透着哀凉,甚至绝望。 秉诺思来想去,怕大嫂有顾虑,便出声解释说: “大嫂放心,今日在外面碰到大嫂一事,我绝对不会与任何人讲。” 常氏闻言微笑,淡淡的,不似平日里温和明朗,却是从眼底发出的笑意。她说: “那就多谢小叔了。” 随后她不再言语,两人都沉默无声。 过了一会,常氏突然开口说: “既然小叔能守口如瓶。诶,我平时实在一个人闷得可怜,那我就随意说了,你就随便听听。” 说着她也不管秉诺有没有回应,自顾自地说: “我每月来这馆子好几次,都是编了借口跑出来的。我每次都点最辣的锅,沾的碟是醋碟,涮菜就着花椒、辣椒、陈醋吃。我有时候还空口一勺一勺的吃辣椒。每次都辣得能把眼泪哭干,像是把整个人都倒空了一般。” 常氏语气平平淡淡,却句句透露着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秉诺熟悉常氏的感受,太熟悉了。他不禁开口说: “大嫂,我明白。” 常氏倒有丝惊奇地看着这小叔,他能听自己的牢骚已是很好了,并未曾想过他还能回应自己。 常氏想起下人们说起秉诺之前的经历,对他又添了分赞许。她继续说: “秉诺真是个好孩子。不过你放心,大嫂没事的,就是府里闷得慌,得出来透透气,不然怕是要疯了。” 常氏自嘲地笑笑,仰头看天,繁星点点,神思飘得有点远。 她悠悠地说: “秉诺啊,等你取了亲。你可得对弟妹好。她也是父母眼里的掌上明珠,打小被呵护着长大;她也是远离了双亲,因着你才来到了新的环境,担了新的身份;她也是为了你的面子,才无条件地忍耐,俯首做一个好儿媳、好孙媳、好夫人。她也有血有肉,有压力有哀痛,有委屈有无奈。她也需要被爱,被理解,被照顾。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常氏越说越激动,最后情绪崩溃,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抱膝抽搐不已。 她又抽泣着补充说: “切莫辜负了她啊!”说完泣不成声。 秉诺看大嫂瘦瘦小小蹲在地上哭,心如刀割。但自己能做的,只是默默把帕子递给她。 秉诺没有劝慰,也没有安抚她,只是站着守在她身边。 哭是释放,把所有的委屈无奈都化作泪水释放出来。大嫂只是需要一个情绪宣泄的出口。 常氏哭了很久,直到手帕上擦满了眼泪和鼻涕,最终慢慢平静下来。 月光下,秉诺隐约还能看到她通红的眼圈,而她嗓音已开始有些沙哑。 常氏轻声说了句: “对不住小叔,耽误您时间了。多谢。” 秉诺没有客套虚礼,说: “大嫂,我都能理解。您放心,我谁都不会说。” 那句理解,听得潘氏又潸然泪下。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程府。 秉诺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偌大的宅院中,不禁想到了灵儿。他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嫂子,我记住了。 第二日,常氏一大早就伺候姚氏梳洗进膳,又备了食盒给秉诺带去衙门。 常氏满脸笑意,温暖和煦的样子,跟昨天晚上判若两人。但瞧见她这样,秉诺也就放心了。 他提了食盒与大嫂道谢。 是啊,程府从来都不是什么避难港湾。 这里只需要强者,需要永远顺从听话、为家族贡献利益的人。 礼部内,韩见之满眼血丝,一大早已开始埋头处理满案的文书。细问昨晚情况,才知户部常斯十分坚决,断然拒绝。 甚至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韩见之吃了个闭门羹。 宋书言听了后,认真与韩侍郎建议说: “户部官僚做派历来如此。那都是油差,向来都是朝南坐的,眼高于顶惯了。韩侍郎怕是得多下点功夫,光公对公地谈怕是不行。” 韩见之头也不抬,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说: “没错,就是你说的。所以我约请了常侍郎与他下属一起用午膳,请在了繁香阁,你和秉诺和我同去。” 宋书言挑挑眉说: 分卷阅读80 “韩侍郎开窍开得快啊,孺子可教。” 听宋书言这么说,秉诺就先回书榻前干活了。 果然就见韩见之放下笔,踢了宋书言一脚说: “还不快去干活,没大没小。没看我已经忙到现在了吗?中午前把昨日所有的会谈内容都整理出来!” 担一时风险,谋世代昌盛 繁香阁秉诺以前陪父亲应酬的时候去过,是京城里排得上号的酒楼。京中达官显贵宴请的常去之地。 秉诺与宋书言二人提早到了安排布置。秉诺不明白,以往陪父亲应酬没见需布置什么啊。 这便是宋书言所擅长的了,他打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先遣小二去京城最有名的酒庄打了酒送来;自己对着韩侍郎给的宴请名册依次排了座次,再将伴手礼一一放在座位上;又点了二八一十六道繁香阁里的特色菜肴,避开有刺、有骨、过酸、过辣的菜,复又嘱托好上菜的次序。 一切打点完毕,他拉着秉诺一起到了店门口,恭敬站立一旁,静候户部常侍郎一行。 秉诺看了宋书言刚刚那翻打点,不禁赞叹说:“这次真是跟你学到了,厉害!” 宋书言嘿嘿一笑,说:“这没什么,你看一遍就会了。以后咱俩怕是少不了这样的活,不就是伺候人呗,你学学倒是也有用。” 宋书言复又叮嘱说:“他们这些人定是会劝酒的,一会你跟着我,少喝点。” 宋书言猜准了会被劝酒,却没想到何止秉诺,连自己也没有逃过。 刚一开席,韩侍郎还未找得说话的机会,便已被劝酒。 常斯举起酒盅,与韩侍郎说: “先喝先喝,喝好了才能谈得好!” 说着自己直接一杯闷进了肚里。 韩见之见状,忙应下,说: “好!好!” 说着他咕咚咕咚三杯下肚,毫不含糊。 常斯见他喝得干脆,哈哈大笑,说: “好!是个爽快人!好酒量!” 他一边看着秉诺与宋书言,说: “怎么这俩小跟班不喝?” “喝,喝,我们喝。” 宋书言刚刚还言之凿凿,风向转得真快,立刻就应下。与秉诺两人也喝了三杯。 之后韩侍郎就不用说了,连秉诺与宋书言频频被常侍郎的随从们灌酒。 “干了,不干就是看不起我。”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在下敬您一杯酒,您若我喝,我就不走。” “礼部的人就这点酒量啊!不行啊!” 整顿宴席,秉诺缴械投降。他和宋书言二人从头喝到尾,一趟都不落下。韩侍郎看着实在可怜,他素日里滴酒不沾,现在满脸涨得通红,仍在尽力解释两国粮食互市的益处。 酒喝好了,果然事情能谈得妥。 常斯最终表态,任何有利于邦交的计划他们都会全力配合。但是,他同时也提出,若要动员百姓弃小麦改种水稻,这得有实实在在的好处啊。这看不见摸不着的许诺,于百姓而言,毫无说服力。 常斯说的也在理,韩见之认真记下后,承诺一定抓紧整理出方案,择日再登门拜访。 常斯已酒足饭饱,看了韩侍郎给的伴手礼也十分满意,和颜悦色地说: “好说,好说。到时候直接来户部找我便是。” 韩见之再三感谢,直到送了常斯一行人离去,才送了一口气。 “韩侍郎要不要在酒楼歇一会?” 宋书言看韩见之脸红脖子粗、精神也补济的样子,担心他只支撑不住,好心提醒。 韩见之连连摆手,说:“赶紧回礼部,得抓紧整理常侍郎的意见。” 下午,常侍郎意见整理成文后,韩见之带着文书又赶去商会与陈会长商讨对策。复又将对策告知于常侍郎,听听他的意见。 韩见之就这样两头跑,跑了足足不下十趟。 方案稍微成型后,礼部、户部、商会、钱庄四方又聚在一起,商议了两三次。 大家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观点,各有各的利害冲突。 几经周折,方案最终成型。 商会陈会长与宋会长带头,向钱庄抵押个人名下的产业田地,由钱庄依据抵押估值,签发相应价值的零散票据。 户部将此票据发给所有愿意响应号召、全力耕种水稻的农户。 票据即为承诺。到期之日,若朝廷购入多种的水稻,则此票据作废;倘若朝廷无法兑现承诺购入多种的水稻,则农户可凭此票据从钱庄直接换了现银,估值能抵得上水稻因未被收购而带来的损失。 此计一出,各方皆大欢喜。 百姓可放心大胆地响应朝廷号召,耕种水稻,毕竟怎样算都不会亏损,包赚不赔。 户部推广政令中面临的最大阻力也解决了。 分卷阅读81 商会在旁人眼里承担着最大的风险,但在他们自己看来,互市之举必将利国利民,担一时风险,谋世代昌盛,是值当的! 秉诺等下属帮着韩见之一遍一遍修改各式条款,通宵达旦,已是十几日没有回程府了。 终于各方一齐通过,政令下达! 撒种耕地终于提上了议事日程,赶上了最佳的耕种时间。 韩见之等人连日来的努力初见成效。 只是他们还未来得及庆祝,文尚书便奏请圣上恩准,以使臣身份出使山琼。此行的目的是向山琼宣讲两国粮食互市之建议,推行耕种之法。 使团中包括户部常斯,商会陈会长,钱庄管事,还请了几位精通耕种的农户,加上韩见之等一众下属。 一行十余人即刻就向山琼出发。 这是秉诺第一次与文尚书同行,近距离接触他。平日里文尚书显少与他们下属打交道,最多只是叫韩侍郎去汇报进展。 秉诺看他官职虽大,却谦卑有礼,对待下属关怀备至。 因此,秉诺明知文尚书官职比父亲还高,但他却一点也不怕,相反还有一丝想要靠近文尚书的亲切感。 光看他微笑,都觉得慈祥温暖。 同行的其他人,一路都在探讨如何说服山琼推行互市。 大家虽各有各的立场,各抒己见据理力争,颇有要吵起来的架势。却因着都是为了同一目标,较真中透露出的责任心看得秉诺很是受教。 韩侍郎有意识地都带着秉诺与宋书言在一旁旁听。他也知道他俩未必听得明白,但多听听总是学习。这都是各行各业顶尖的人啊,秉诺心想,自己何德何能竟有与他们同行的机会。 这一路,秉诺听大家从方方面面议论互市政策,谈的都是国家未来,顾念的都是百姓福祉。从农事节气,谈到国家库银的用处,再到日后如何维持互市成果。 秉诺当真听得大开眼界,都是自己从未企及的高度。也深深明白自己的不足,见识鄙陋。唯有不断进取,不断涉猎各行各业,才能夯实自身积累。 他很感激韩侍郎,给自己这样的机会。也忽然想起了秉忠,自己现在才明白,父亲培养秉忠是培养他的视野、见识、胸襟。 秉诺没有埋怨,唯有对韩侍郎的感激。 近十日奔波后,使团抵达山琼。 山琼礼部梅恩尚书亲自在城门外恭迎,足见山琼朝廷对大梁使团的重视。 山琼国君设宴为使团接风洗尘。 席间,国君与文尚书恳挚交谈,托付他代为转达自己对大梁朝廷邦交之举的感激之情,山琼百姓对大梁朝廷的感激之情。 他再三表示,山琼愿与大梁和平共处、相互扶持、世代友好。 文尚书坦言道: “大梁亦是征战多年,百姓生活艰苦。故而对山琼百姓感同身受。如今,我等奉圣上旨意前来,主要目的是为了开通两国贸易互市,使百姓得实惠。百姓富了,朝廷也就富了。” 他说着逐一介绍了使团的各位成员,继续说道: “这几位都是大梁各领域佼佼者。且大梁已试行了政令,推行得十分顺利。这期间我们积累了些许经验,愿与山琼分享,也是我等此行的目的。大家所求只为一件事,两国国泰民安,友好邦交!” 文远人虽瘦瘦弱弱,但说话掷地有声,又谦恭和煦如春风拂面,说得情真意切。 大琼朝廷官员均叫好称赞,山琼国君亦是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随后,山琼户部的官员便开始请教大梁使团,请他们针对细节逐一讲述,并推演如何在山琼推广。 随后的几天里,大梁使团便在驿站歇下,每日与山琼官员讲解推行之法,磨细节。哪怕慢一点也不要紧,一定要弄懂弄通。 秉诺慢慢观察下来,发现山琼国力弱,实在是显而易见的。 大梁使团几日来的饭食已是山琼能拿得出来最好菜肴了。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是每顿饭有一道搭配肉刺炒的菜,其他都是素菜。 秉诺细心观察,发现梅尚书菜里竟然连肉丝也没有。 开始秉诺并没有在意。之后毕竟每餐他们都要一起用膳,秉诺发现梅尚书根本不去动那盘肉菜不说,他连青菜也吃的很少,只是一大碗一大碗喝粥。 一日,梅恩见秉诺打量自己的饭食,他放下碗筷忙问: “程管事,可是有何不妥?可需要加菜?” 他黑黑瘦瘦的样子,左侧上牙床还掉了一颗牙。身上的朝服已是旧得暗沉无光了,几处磨损的地方虽然小心修补了,但大块的补丁看上去十分醒目。堂堂一国尚书竟看着有丝可怜。 秉诺忙道: “在下都好,多谢梅尚书关心。” “真香” 政令推行应当因地制宜,根据国情而调整。 因此,为考察山琼农户情况,切实了解百姓生活,大梁使团择日前往都城附近的村落,实地 分卷阅读82 田间探访。 山琼国力弱,连年为抵御外敌入侵,频征兵役、徭役,致使农事荒废,民生疾苦。几乎民不聊生。 文远也略知山琼百姓的情况,因此请梅尚书安排他们走访当地最为贫困的一家。 使团一行来到了村中一个五口之家。 小院连门都没有,土墙歪塌,破败不堪。院中除了一些干活的农具,洗衣的木盆,其他什么都没有。 家中只有父亲一人,在小院中接待使团一行。 三四十岁的庄稼汉子,黝黑精瘦,身上穿的衣服只能用勉强遮体形容,已是补丁连成了片。 他介绍称,自家田里一年的收成,只能勉强维持一家五口人半年的口粮,剩下半年都得靠乡里乡亲好心接济。 文远听得仔细,自己拿了随身的小本本认真记下,一边问: “那家中孩子都在家?我们能不能见见孩子?” 只是那庄稼汉子闻言面红耳赤,低下头迟迟没有开口。 文远不解,梅尚书亦是疑惑,一边催促他把孩子们领出来。 当地接待使团一行的主事,这才连忙悄声解释说: “实在抱歉,因为他家里着实贫寒,家中仅这么一套完整衣物。孩子衣不蔽体,实在不便出来。我们乡里乡亲,也是想帮忙接济,但大家境况都甚是艰苦,就他身上这身衣服也是大家拼凑来的。”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无不动容。 大家隐约能感受到家贫的境况,却没想到会贫穷如此。一时间静默无声。 文远面露不忍,伸手拍拍这庄稼汉子的肩头,说: “不容易,不容易啊。” 临走时,常斯突然解下了大氅,又脱去了外衫。 他人胖,衣裳肥大。衣衫面料甚是华贵。 只见他将衣物仔细抖了土,叠整齐,双手托着恭恭敬敬递给这家父亲,说: “请千万收下,不要嫌弃,拿了给孩子做几件衣裳。” 那庄稼汉子满含热泪,推辞不掉,小心接下衣物,说: “谢谢!谢谢!” 使团中其他人也都纷纷脱下了大氅与外衫,一并都给了农户家里。 秉诺心中感动不已,更是惊讶于常斯的这小小的善举。 在秉诺最初印象里,常斯就是户部官员中的老油条,深谙官场之风,世故老练。而随着秉诺与他频频接触,他见到了常斯制定政令严谨审慎的一面,为保政令推行而一板一眼较真的一面,如今又看到他这暖暖的善心。 秉诺深感,自己最初以貌取人实在狭隘,一叶障目,以后定要改进。那一瞬间,秉诺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想到了父亲,是否自己也仅仅只了解到父亲的一面? 随后,使团一行又赶去了当地学堂探访。 正值午饭时间。孩子们都在院中,拿了饭盆,等着打饭。 学堂接待的夫子迎进了使团一行,正要喊孩子们来迎接。被文远拦阻了,他微笑着说: “不用叫。正好,走,咱们看看他们吃饭。” 这些孩子们也就是十岁左右,看起来身型倒是正常,不似刚刚见的农户那般骨瘦如柴。 只是大家走进,才发现孩子们全身浮肿,根本不是正常的胖。 手指按在他们胳膊上,一按一个坑。 院子正中间,摆着一大锅面条,泡得完全涨发开来。一根面条泡得涨发了两倍都不止。 每个孩子只能打半碗的量,上面撒一点点咸酱,就是午饭了。 一旁照管孩子的夫子也是同样的伙食,只是给的面能多一些。 学堂接待的夫子向孩子们介绍了使团一行,喊大家鼓掌欢迎。 有没打饭的孩子把碗夹在胳膊底下,使劲拍手;也有蹲在墙边吃饭的孩子,把碗放在地上,拍手欢迎。 他们一个个都面容黝黑,头发凌乱。却眼中带着新奇,打量着这一行人,十分听夫子的话,使劲鼓掌。 秉诺看得难受,如鲠在喉。 一旁宋书言悄声说:“这还是山琼京城近郊的,远些地方的还不定如何呢。” 因已到了饭点,使团亦是在学堂用膳。 校舍简陋,接待的人勉强在一个空的房间里搭了圆桌。 山琼朝廷专门配给了菜和肉,上午就早早给了伙房。此时饭菜都已做好,端出来摆在了桌上,只等远道而来的宾客动筷。 菜式不变,依旧是些肉丝炒白菜,肉沫豆腐一类的菜。但比起孩子们的咸酱清水面,已是好了太多太多。 秉诺看着这些菜,一点也没有胃口。 只见文尚书从主位起身,端起了两盘肉菜,走出门去。 院子中间,伙房的大师傅还在给孩子们盛面条。 文尚书走近,将两盘菜都交给他。一番推辞,大师傅还是收下了。 秉诺静静观察着文尚书在院里交谈。 只见他矮小瘦弱,衣着简朴,两鬓已是花 分卷阅读83 白。他身体习惯性地前倾,认真倾听大师傅说话,一副谦卑有礼、温文尔雅的样子。阳光洒在他身上,照在他的笑容上,这画面似是定格了,看得秉诺有些动容。 他那善良、平和、悲悯的气质,使得整个人似是在发光一般。 紧接着韩见之也端了菜出去,大家伙也都跟着把饭菜全端了出去给孩子们。 大师傅也不再推辞,招呼了之前已打了饭的孩子回来加菜。 一时间,孩子们都沸腾了,小小的院落里跟过年一般喜庆。 秉诺看到一个年龄较小的孩子,打菜的时候,菜汤溅到了他手背上。 只见他抬起手,张嘴就添那一点点菜汤,一脸满足的样子,说了声:“真香!” 秉诺看得心酸。 眼前的这个孩子,让他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秉诺太明白饥饿的滋味,也太明白饥饿感对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秉诺小时候常常挨罚。 被罚时误了饭点,饿个一顿两顿,更是家常便饭。 他至今记忆犹新,那种扎紧腰带,仍旧饿得胃疼的感受;记得那饿得眼冒金星,直冒虚汗,怎么背书都背不进的无力感。 一次,他又被族中兄长打了。 小男孩打人不需要理由,他们只是想在群体中展现自己有力量、成熟的一面,于是诉诸武力。 他们把鸟打没了,把狗打跑了,碰巧看见那个眼里流露出怯懦神情的秉诺,拳头就招呼上去了。 至于秉诺为何眼神怯懦? 他历来都是见了族兄要躲着走的。只是那时,他被父亲罚跪了整整一天,神情倦怠,走路走得恍惚间就撞进了堂兄一行人中。他心生害怕,小心讨好,却还是没用。 只是这次秉诺被打得头破血流,最狠的一拳是秉直打的。 见把人打成这样,秉直也慌了。许是担心秉诺告发,待秉诺回去后,他专门遣佣人送去了红糖糯米饭。 那时候秉诺已经连着两天没吃饭了,饿得胃里阵阵抽痛。 当那软糯香甜的米饭送入口中时,孩子立刻就哭了。 这仿佛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味道,最甜的红糖,最糯的糯米饭。他一口一口抿,细嚼慢咽。满满一碗吃完,他又往碗里倒了开水,化了碗边的糖渍,咕咚咕咚喝下。 那一刻,秉诺甚至想,如果每次挨打都能吃到甜米饭,他愿意天天被堂哥打。 那时候秉诺不懂,但现在他明白了: 自己小时候甚至愿意用尊严去换一口吃的。 他明白饥饿的感受,明白这会给孩子身心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和改变。 所以当他看着眼前这些浮肿的孩子们,他担心、害怕他们也会产生和自己一样的念头。当有一天馒头就摆在眼前,他们会不会也愿意不计代价,甚至失去尊严,只为一口吃的。 秉诺不禁握紧了双拳,暗下决心:一定,一定要帮到他们。 使团连日来走访颇有收获,两方商定的推行之法依据山琼国情、民情改了又改,最终成型,可为朝廷、百姓所用。 之后的政令推行,更是顺利得出乎所有人的想象。 几乎不需要像大梁那般繁杂的抵押、票据核算。山琼实在穷苦已久,百姓眼见大梁免费送来了小麦种子,朝廷又停了兵役。因此毫无阻力,所有农户不仅全力配合耕种,还感激不绝。 大梁使团此行任务圆满完成。 离开时,一行人不约而同地把能留的都留下了,衣物,银两,干粮,甚至笔墨纸砚。均言希望能转能困苦的村民和孩子们。 梅尚书特意着人准备了特产干货,都已打点妥当。这些文尚书也都婉拒了。 他解释说: “你们的心意我们都心领了,但请千万不用破费。若你们实在要赠与我们,可否以我们的名义直接给了那贫苦地区的孩子们,全当是我们收下又赠予了他们。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我们该做的。” 一番话说得梅尚书眼眶都湿润了,他拱手深深作揖,哽咽道: “梅某有幸与文尚书相识,实乃三生之幸。愿日后能多多向您请教,向贵国请教。” 怕是由不得你了 在山琼的这些日子里,秉诺连日来除了白天陪同商谈走访,晚上还得挑灯将一天的见闻和意见全部誊抄、整理记录在案。 虽然韩侍郎只要求他最后提交全程走访报告即可,不必具体到每日。但这是秉诺的习惯,每日一记,桩桩件件清晰记录在册。这样也便于日后整理,避免遗漏。 这是他给父亲做文书的那段时间里,被训练出来的处事效率和工作习惯。 返回大梁的途中,秉诺已经整理好了完整的山琼此行走访记录。 记录按照时间排列得清清楚楚。主要内容包括走访时间,会见人员构成,会谈内容,双方建议与收获。 秉诺还将所有的建议整理归纳,最后成文列 分卷阅读84 明户部、礼部、商会日后需各自改进、调整的地方,以及下一阶段的办事要点和难点。 韩侍郎不贪功,直接向文尚书说此报告为秉诺整理的。 他对秉诺素来夸赞有加。此时他更不会错过这机会,连连夸赞秉诺如何自觉,办事如何高效。 文远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细细地看了报告,一页页看得十分认真。他还取出自己每日用于记录的小本本,两者仔细核对,复又加了批注。 文远对这份报告很满意。昨日使团才刚刚结束在山琼的行程,今天就能出这样一份完整的报告,实在高效。可见平日里秉诺没少花功夫。且他文笔简洁、要点罗列清晰,处理文书能力很强。 文远招呼了秉诺上车,对他说: “报告整理得很好,内容很详细,回去后可存档。” 秉诺闻言反倒倍感惊奇。如此寻常的小事,竟能博得尚书的表扬。 这样的报告他在京师不知道整理了多少份。之前因写错一个字被罚全部重新誊写的教训还历历在目。每份报告他都是认真完成的,但却从来没有得到过肯定。甚至能不被批、不被骂对秉诺而言就是肯定了。更无论表扬。 文尚书如此评价,突然把秉诺给听懵了。他连忙说: “多谢文尚书,都是在下应该做的。整理期间,也多蒙韩侍郎指点。” 文远与秉诺这一路相处,看他平日里很是低调不显眼,现在答话又是谦恭有礼的样子。他心中对这秉诺平添不少赞许。 文远温和地说: “秉诺啊,我平日里见过的青年着实不少。这几日与你相处,发现你诚然聪明、上进、能吃苦,而且处事的能力也很强。” 秉诺没想到文尚书会如此夸赞自己。 没有嘲讽,挖苦,明褒暗贬,而是实实在在的夸赞表扬,真心实意的称赞。 这一番话说得秉诺面红耳赤,难掩心潮澎湃。 除了在淀塾与护卫队的时日,秉诺他鲜少被人表扬。且山琼此行,他一路都帮着打杂,并没有做什么起眼的事。文尚书如此高的评价,秉诺实在愧不敢当。 秉诺连忙说: “文尚书谬赞了,在下愧不敢当。” 文远笑笑摇摇头,继续说: “以后你跟着韩侍郎,多学,多练,多积累资源和人脉。未来可期,必成大器。” 秉诺听得已是眼角湿润了,那是他所盼望多年的肯定,前所未有的肯定。竟这么不期而至。文尚书不过才见了自己几次,何以能给自己这么高的评价。 秉诺看文尚书眼神温和却坚定,满是信任的样子,心中愈发感动。 他哽咽着,闷声道了声: “多谢文尚书勉励,在下一定努力。” 整个返程途中,秉诺都像是踩在了云朵里。他想快快回去告诉灵儿,一字不落地转达文尚书对自己评价。 说来也巧了,秉诺刚念想着灵儿,立马在大梁北境的驿站中收到了一封信。 才是齐瑞知道使团近日回京,路过此地。他自己因驻扎在北安师不便相聚,便提早留了封信在驿站给秉诺。 秉诺心里疑惑,不知齐瑞何事。他拆开信,信中的内容当真是石破天惊,于秉诺而言却是个大好消息! 齐瑞信中言,他听闻,与秉诺有亲的郑六姑娘,私下与某宗室子弟往来甚密切,且已有身孕。消息可靠。且郑六姑娘是主动攀上去的,就是近几个月事,怕是为了逃避与秉诺的婚事,有意为之。齐瑞提醒秉诺,一定谨慎。 秉诺捏着信纸,深吸一口气,看着驿站中来来往往的过客,心中激动不已。 他与灵儿,又进了一步。 此时的秉诺,归心似箭。 回到程府,秉诺便听闻了程家与叶家联姻的好消息。 不错,就是曾与程三爷互为对头的叶家长子,曾经怒气冲冲找程三爷讨说法的叶将军,曾经程三爷去信骂他私下串通、行苟且之事的叶浩。 程秉忠有意求娶叶浩嫡出二女儿叶欣慈,六礼已过了纳集。 何来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罢了。 若两家能摒弃前嫌,强强联手,则程家在秉忠这一代当真是要登峰造极了。几代人的资源积淀、人脉积累,远非寻常人家所能及。 秉诺不禁想起过往种种,突然脑海里冒出那句: 蜉蝣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如果有什么能形容自己的,那怕是: 识时务者为俊杰。 秉诺自嘲,也算,自己也算是成了俊杰了。 他转念一想,也许就如同黄力捷队长所言,自己若以后能扶持秉忠左右,也是不错的前途。 只是还有灵儿。 说起灵儿。 自回京后,秉诺多次写信给季家,都被退回。 秉诺明白她的心意,想来她大概也知道自己和郑家有意结亲。她应该是怕自己作难。 秉诺复又想起蒋夫 分卷阅读85 子大婚那日,他与灵儿在库房。当他跟灵儿说,婚期由她来定时,她满脸羞红的样子。 秉诺嘴角含笑,看来怕是由不得你了。 似乎是受了秉忠喜讯的影响,秉诺回程府的第二日,便请姚氏替自己与郑氏说情,求娶郑家女儿。 姚氏越发看不懂这二儿子了。他是当真看不出来那郑氏已有了反悔之意? 不过内心里,姚氏对秉诺是肯定有嘉的。 这个儿子终于开窍了,攀上一个好丈家,实在是助力啊。 她不禁又想到大儿子秉谦,这么出类拔萃的青年俊杰,娶的那潘氏是什么破落户。想想气得都要垂泪。 姚氏于是厚着脸皮,又与郑氏提起求娶郑家六姑娘一事。 果然,不出所料,碰了一鼻子灰。且这次郑氏连谎都懒得编,草草打发走人。 姚氏走后,郑氏一杯茶续一杯茶往肚里灌,似是要把连日来的心火都给压下去。 方妈一旁伺候着,说:“夫人啊,您慢着点喝。别着急。” 郑氏闻言才放下茶杯,已是喝了四、五杯。 她愤愤说:“姚氏还真好意思来。没一点眼力价,看不出来我还不是怕他们没面子,才不直说的吗。她倒好,不说主动把亲事退了,还咬住不放了。自己儿子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吗?!真是没有眼色。” 她说着,又拿了扇子连着用力扇了好几下,吹得散发都飘出来,也不管了。 方妈一边整理茶杯,一边安慰说: “夫人不着急。要我说,直接跟姚氏说明,郑家心意改了。六礼一项都未过,本就八字没一撇的事儿。郑氏能胡说些什么啊,没事的。” 郑氏摇头,皱眉说道: “不行不行,这你不懂。虽未过礼,但好些人家都是知道的。哦,赶明人家说,秉诺好着的时候你们给定下的婚事,他一出事,就悔婚。还不就给别人落下了话柄,净由人家说。于侄女名誉有损,我跟大哥没法交代啊。” 方妈太了解郑氏的心性,名誉至上,且又是当家主母,做事面面俱到,丝毫不能落人话柄。 方妈于是又想了个婉转的法子,脱口而出道: “那咱就拖着呗,过个一年两年的,到时候再说。他程秉诺能等等,不能等他自己悔婚。” 她说完立刻捂嘴禁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小心地看着郑氏。 郑氏瞪了她一眼,不满地小声说道: “六姑娘那肚子你忘了啊?净出些什么馊主意。” 方妈连连作掌嘴的样子,认错道: “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 方妈复又仔细想想,说: “如此的话,那老奴这儿还有一个建议。索性咱就给秉诺再说一门亲,说一门更好的。如此一来,他与表小姐的亲事自然就不做数了。且到那时候,表小姐还能落得几分同情。不过就是便宜秉诺那小子了。” 郑氏闻言,细细思量了一会,觉得确实没有什么破绽。 便宜秉诺就便宜他吧。只要他能别把侄女圈住就行。侄女要是没那些破事儿,也还好说。但她那肚子不等人啊。大哥下了令,近几日就得退了婚与那边过礼了,真是把郑氏逼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方妈建议的,这好歹算是个法子了。郑氏自己想了一遍,觉得没有差错,才连忙提笔就给大哥和大姐去信。 一方面征求他们的意见;另一方面,如果可行,就请他们介绍些门当户对的适龄女眷,给秉诺订婚下聘,也得抓紧办起来了。 最后一点作用 郑家早已焦头烂额,一面在家责怪女儿失格,一面又只能反复催促郑氏,让程家松口悔婚。其他别无他法。 所以郑氏的建议一出,父兄一合计,便欣然同意。立刻就开始张罗给秉诺寻得适龄的女眷。 几日后,郑氏就收集齐了五个姑娘的画像。 有出自程家一般的武将世家的,亦有文官世家的女眷。各个都出身世家不说,父兄品级也都不低。 郑氏看看这些姑娘,心想,大哥找的当真是顶好的人家,太便宜他秉诺了。 五个姑娘里,只有一个姑娘家室弱一些,却贵在是嫡出独女,且推荐人还是秉诺的上级。 这姑娘就是季涵。 据大哥说,他正巧与礼部侍郎韩见之有来往。韩见之听闻此事后,一来器重秉诺,二来与季二爷是旧友,便有意撮合。 郑氏自上次秉诺任职礼部一事后,倒是对韩见之颇有好感。 她再看看那姑娘家室相貌亦不算差的样子,也就一齐收着了。毕竟是秉诺上级介绍的,自己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定不定总是三爷的事。 程三爷赶在清明之前回京祭扫。 他人刚一进府,郑氏就急急找他。 郑氏语调轻快地说: “三爷辛苦了!有要事与您商量呢。” 郑氏平日里身为三房 分卷阅读86 的当家主母,总是端庄自持。在程三爷面前,她却宛如闺中少女一般,直围在他身边转。 程坚连夜赶路,风尘仆仆,浑身满是赶路时沾上的尘土。 他一边上下拍打,一边温和地看着郑氏。他看她急切的眼神,笑问: “什么事?这么着急?” 郑氏帮程三爷接过大氅,一边轻轻拍打,说: “好事,大好事!最近这段时间,好些人家都来与秉诺说亲。家室都不错,三爷要不要看看,把把关,甄选甄选。” 她不等程坚接话,轻声不好意思地补充说: “您也知道,秉诺自此就不能从武了。之前看上的我那六侄女,恐怕我大哥还是希望将她嫁于武将,日后好帮衬家里。这事,实在,实在不知该如何与三爷启齿。” 郑氏很是艰难地把满肚子的话说完,低着头站在程三爷身边。 她伸手小心拉拉程三爷的衣角,却不敢抬头看他,跟犯错了的孩子一样。 程三爷便是喜欢郑氏如此。 她既上得厅堂,能顾全大局;又有小儿女性情,眼中含羞。 最难得的,是郑氏在他面前向来坦诚,从不隐瞒。 闻言,程坚笑了笑,说: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即便大哥不说,我也是要提出来,这亲事作罢的。来,画轴都拿来让我看看,都是哪些好人家。” 在程三爷眼里,秉诺如今已无用武之地。随便挑了人家,差不多就行了。 程坚翻看着画轴,几个姑娘都是好家室。郑氏当真是用心了。 他翻到季涵的画像与介绍时,徒然停住了手。 郑氏瞧他愣住,凑上前一看,是季涵的画轴。 想来程三爷怕是嫌季家家世不够,郑氏忙解释说: “哦,这是御史季周之女,是嫡出独女。秉诺的上级韩见之侍郎推荐的,他说是与季御史是旧识。想来韩侍郎也是器重秉诺的,关心他婚姻大事。想想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这才也放进来了。” 程坚并不接话,只是沉思。 韩见之曾为了临州遇袭百姓而向朝廷讨抚恤,甚至还要立碑纪念。 而季周,之前他被贬郴州的原因程坚怎会忘记。虽说那封信最终是在王向副将身上找到的。但是,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郑氏刚刚还提及,这两个人是旧识。 程三爷想到这儿不禁皱眉,眼神幽暗了几分。但季周已被贬了一次,韩见之如今又是文尚书眼前的红人。 他眉头紧锁,仔细回忆,不漏过一个细节。 秉诺在赌。 他赌父亲放不下对季二爷的疑心,赌父亲不会让程家声誉存留一丝受损的风险,赌自己的亲事对父亲而言还有最后一点作用。 程三爷在脑海里拼凑了所有的线索,突然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韩见之与季周二人对临州百姓遇袭一事并不知情! 如果他俩人真是相互串联,对自己心怀不满。那他们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怎会想到与程家联姻? 反之,若有了这层姻亲作保,两家三方的利益可就牵到了一条船上。 想到这里,程三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那缠绕自己心头已久的临州百姓遇袭一事,怕是可以彻底放下了。 半晌后,程三爷神情和缓了许多。 他又向后翻看画轴,仔细看完了其他几个姑娘的画像与介绍。 此时,他神情已恢复如常,与郑氏说: “就季大人家的姑娘吧。既然是韩侍郎牵线的,想来顺了他的意,对秉诺仕途有益。夫人觉得呢?” 郑氏闻言大喜,连忙附和着说: “自然是听三爷您的。就季姑娘了,于秉诺仕途有意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她说着收起了画轴,心中狂喜。 一来,侄女的事就这么顺利解决了。 二来,她心底里有个不能为外人知的念想。 姚氏一辈子费尽心思争宠,这些郑氏怎会不知。到头来,她那两个儿子不是娶了末流武将之女,就是娶了还曾被贬的文官之女。 要说这五人中,另外四个都世家的姑娘,三爷愣是能挑中那小门小户的。郑氏喜滋滋地想,自己也是尽力了,最终人是三爷挑的,可怨不着我。 郑氏随后殷勤地伺候三爷沐浴更衣,嘘寒问暖十分体贴。 之后几日里,郑氏虽祭祖洒扫忙得不可开交,却也是心情舒畅。 待清明一过,程三爷返回军营后,郑氏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张罗。 她将姚氏与秉诺喊来,热情地招呼下人又是上糕点又是奉茶的。她安抚道: “姚氏啊。秉诺的婚事我与三爷已经说过了,只是三爷另有打算。想来秉诺现在供职于礼部,三爷想给他介绍文官家眷。得了这样的亲事,以后也好对他仕途多有帮衬。” 姚氏坐在下首,听得很是认真。 一听 分卷阅读87 到“另有打算”,她心里咯噔一下,想来秉诺与郑家的婚事怕是没戏了。但又听郑氏接着说为了秉诺仕途着想,想想觉得也在理。 郑氏笑盈盈地看向秉诺,说: “秉诺去了礼部后,表现颇得上级韩侍郎的肯定。那韩侍郎好心,介绍了御史季周季大人之女。三爷看过了,十分满意,准备择日就给秉诺定亲了。” 秉诺埋在衣袖里的双手紧握拳头。他屏气凝神细听,甚至都觉得自己的腿有一点发抖。他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但却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当郑氏提及礼部,提及韩侍郎的时候,秉诺的心一下被提到了嗓子眼。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给了自己巨大的期望,却又抓不住。秉诺额头都开始微微冒汗,情不自禁地频频咽口水。面上却丝毫不显。 直到他听到季大人的名字,听到郑氏提及季周之女。 秉诺如释重负! 连日来的紧张揣测焦灼不安,此时都化作琼浆玉液,浸满心田。满腔的欢喜如同山巅的瀑布,倾泻而下。他心中如万马奔腾,激动难耐。 姚氏听得疑惑,小心问了句; “是御史季大人?” 郑氏笑答,说: “是啊!且韩侍郎说啦,他与季大人是旧识。有了这样的岳父,以后秉诺定能平步青云。三爷很是赞许的。哦对,那季姑娘是家中独女,当真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啊。我们秉忠都没这么好的福分。” 郑氏不傻,本就是想劝他母子同意这门亲事。自然专挑好的说。只是那季二爷,着实没甚功绩,还曾经被贬过,真是想夸几句都难。 姚氏被说得云里雾里。 她不似郑氏,有机会抛头露面与各家夫人交往,熟识的人多,信息也广。姚氏只是每天困在小院中,无甚见识,甚至连季周是谁都不知道。 三爷都敲定的亲事,无论好坏,她也只能同意。于是姚氏点头说道: “感谢三爷和夫人,帮秉诺谋得这样好的亲事。” 郑氏自说了三爷定下了季家姑娘后,便留意秉诺的反应。 姚氏是宅中女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己随便说两句也就糊弄过去了。 但他程秉诺,在外从军这些年,如今又在礼部供职。他接触的人多,知道的事也多。郑氏吃不准他是否知道季周。且季周被贬一事当时沸沸扬扬,满朝皆知。不知道秉诺了解多少。 郑氏唯恐秉诺闹僵起来,自己少不得还得再费工夫安抚。怕那时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她却发现秉诺面无表情,既不惋惜亦无欣喜。 郑氏实在看不出丝毫端倪来。 姚氏的话音刚落,秉诺立刻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到堂中间。 他面向郑氏跪地行礼,道: “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都听父亲、母亲的安排。秉诺心怀感激。” 郑氏见状,心里十分高兴。 自己办的这事真是漂亮,干净利落。皆大欢喜,真是皆大欢喜啊。 她忙起身,步态轻盈地快步走向秉诺,扶了他起来,说: “那姑娘画像我见过了。模样好,看着很是温和。以后你俩好好过日子,成一对佳偶!” 秉诺连连道谢。 终于,他心里最重的那块石头落地,悬着许久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灵儿,我既娶你进门,就定要护你一世幸福康泰。 有情有义的孩子 韩见之自帮秉诺送了灵儿的画轴以后,本以为是完成任务了。没想到秉诺又找到了他,布置了更重要的任务。 韩见之真是有苦说不出,直呼这个下属净给师傅挖坑。 韩见之每日在礼部忙得都几乎要熬通宵。但他奈不住秉诺的软磨硬泡,还是顶着两个黑眼圈,满眼的血丝,前去季府会“故交”。 出了礼部,韩见之无奈地翻身上马,又默记了一遍秉诺交代自己一会要说的说辞。他心想,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季周听闻下人报说礼部侍郎韩见之登门拜访时,亦是懵的。 他只是听闻过韩侍郎名字,仅此而已,却从不记得俩人有任何往来啊。 但韩侍郎初次登门拜访,想来定是有要事找自己。 季周急忙穿戴整齐,出门迎接。 当他看见韩侍郎两眼布满血丝,神情疲惫的样子,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 季周十分客气地把韩见之迎进正厅,请他坐下,道: “韩侍郎,请坐,请坐。” 他忙嘱咐小厮上茶备瓜果。 韩见之见礼后入座,开门见山地说: “叨扰季大人了。我也是受了学生程秉诺之托,才到贵府与您一叙。” 季周听到程秉诺的名字,恍惚有些明了。 他对这孩子的印象着实不错,于是憨厚地笑了笑,说: “我知道程秉诺,他曾是我侄女婿蒋传的学生。昔日我 分卷阅读88 流放郴州,秉诺还代蒋传来看过我。很是一个有情义的好孩子。可是他有事?” 闻言。韩见之心中腹诽,还有情有义?那哪是代他老师探望,怕是替他自己铺路吧。没想到这小子平日里老实巴交的样子,追姑娘还有这么一手。 等等,郴州?那时是我带的队伍啊,怎不记得他外出过。 这,这,这在我眼皮底下,他居然干出这么胆大妄为的事。不行,回去一定要问个清楚。 一码归一码,秉诺的账回去再与他算。 言归正传,韩见之继续说: “正是他。这孩子我看着也不错。事情说来简单也简单,可要说复杂也确实有点麻烦。” 季周闻言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离得离韩见之近一些,认真细听这又简单又麻烦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韩见之心想,您可得兜住啊,信息量有点大。 于是他硬着头皮,按照秉诺给他准备好的说辞,一字一顿慢慢地说: “程家有意为程秉诺求娶令千金季涵为妻。” 此话一出,季周立刻就坐不住了。 他腾地就站了起来,满脸震惊与疑惑,不可置信地说: “这,这,这哪儿跟哪儿啊。季家与程家毫无交情啊,怎会突然有此念想呢。” 他心想,嗨,这话说得,两家虽无交情,但俩孩子有啊。怎会有此念想?要问,问你那宝贝女婿去。 韩见之今天的心理活动有点多,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诶,这么下去,别神经了不成。 韩见之赶紧起身安抚季周,轻轻拍拍他肩膀,说: “季大人您先坐下,听我慢慢说。说句不合常理的话,我此番来也是程秉诺托我来的。他心仪令千金已久,此次程家替他选亲,他请我从中牵线搭桥。也巧了,程家三爷也认准了这门婚事。不日就要来走六礼了。” 眼看季周表情越来越凝重,隐约怎还有点怒意。 韩见之赶紧加快语速,说: “我此次登门拜访目的,就是提前跟您通个口风。若有人问起来,您就说我跟您是旧识,您也对此亲事早有所耳闻。嘿,这还不是怕到时候程家来人,穿帮了不是。程家人只当这亲事是我们大人商议的,不晓得两个孩子之间的情谊。” 此时季周眉头皱得几乎要拧出水了,脸色已经有点发青。 但他碍于涵养尚且没有发作,只是一言不发。 韩见之瞧着氛围不妙的样子,忙说: “具体情况我也就知道这么多,季大人要不和夫人、千金都说起下。韩某一个外人,就不多叨扰了。” 言罢他立刻起身,拱手作揖道: “告辞,告辞。季大人留步,无需相送,无需相送。” 他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逃也似地从季府溜了。 季周维持礼节送走了韩见之后,阵阵怒气涌上心头。 他听韩侍郎这一番话说下来,怎觉得他程秉诺如登徒子一般,想来看上了自家姑娘,耍了如此心机求娶。 不行,要赶紧与夫人商量此事。 季夫人认真听完了来龙去脉,并未立即表态。还是她心细,提议说: “咱们去问问灵儿,看她怎么想的。” 季周在屋内踱步,急得直转圈圈,说: “灵儿能怎么想。她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会认识什么程秉诺。定是她在外面采买的时候,被那登徒子瞧见了,给惦记上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平日里张口闭口之乎者也、仁义礼智信的季大人,此时激动得就差吹胡子瞪眼了。 他心理着急。那程府是将门世家,万一执意要为程秉诺求娶灵儿,自己怎么能挡得住。 不行!季二爷心想!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就是辞了官位、拼了命也要把这婚给拒了! 季夫人也不理他,拉着他就去灵儿闺房。 灵儿正在书桌前看书。 只是之前那个活泼爱笑、笑靥如花的姑娘,此时恬静温婉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灵儿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见着父母两人急匆匆进来。灵儿放下书,微微一笑,却掩不住眉间淡淡的哀伤。她问道: “爹娘这是怎么了?” 季夫人找了椅子,搬到女儿身边坐下,问: “灵儿,你跟娘说,你知道程秉诺这孩子吗?” 不待灵儿回答,季大人诘问道: “孩子?还孩子,就是个登徒子!” “程秉诺”那三个字原是灵儿快乐的源泉。只是最近,她一提起这三个字,就不由自主地落泪。 灵儿脸上笑容突然变僵。她努力克制住情绪,似不关已一般随意问: “娘怎么说起他了?” 季夫人一边细细观察灵儿的表情,一边直言道: “程家有意与咱们结亲,就是他程秉诺。”b 分卷阅读89 r   短短一句话,却如平地一声惊雷。 灵儿震惊得难以置信。她两个眼睛睁得圆圆的,声音微微颤抖,问: “娘可是凭空说的?” 季夫人仔细盯着女儿的每个表情,一字一句地说: “是真的。程秉诺的上级礼部韩侍郎今日亲自登门,特意找你爹说起这事。” 灵儿看起来还平静地样子,声音却愈发颤抖。她又问: “可之前听说他是要与郑家结亲的,是他主母娘家的姑娘。” 季夫人越听越不对,灵儿与程家那孩子素不相识,怎会知道这么多人家的事。 饶是满腹疑惑,季夫人还是答道: “这倒不知道,但韩侍郎说程家已是定了与咱家的这门亲事,且不日就要来过六礼了。那韩侍郎说得斩钉截铁的,不似有假。” 季周在一旁听着母女俩的谈话,只是越听越不像样。他愤愤道: “怎的?他程秉诺之前还有别的亲事?亏他还有脸惦记我家姑娘,真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季大人还要继续说,却听到女儿突然间嚎啕大哭。 季涵本竭力克制。因为母亲说的所有的一切,实在太出乎她意料了。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母亲言之凿凿,还说程家不日就要来过六礼。 灵儿喜极而泣,瞬间泪奔。 季府后巷里,秉诺说过的那句“你放心,有我在”言犹在耳。 原来你真的在,你一直都在。 连月来埋藏心底的所有不舍,含泪咽下的所有思念和不甘,硬生生斩断的所有依恋。 此时此刻,这些情感全都无需再被禁锢束缚。 他们如长久被压抑的火山熔浆,喷涌而出。 季大人被女儿这一哭给吓着了,两手不安得攥紧了衣角,仔细回想自己刚刚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 他满眼疑惑地望向夫人,却见夫人也是泪流满面。 季夫人跑去抱住女儿,一把将她搂在自己怀里。 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眼见灵儿这几个月心事重重,怎么问她都不说,只是郁郁寡欢的样子。联想到她脱口问的那句,秉诺不是已定了亲。刚刚听闻程府要来提亲,她又突然嚎啕大哭。 季夫人瞬间就都明白了,这孩子怕是隐忍了不知道多久,更是怕父母担心只字未提。 季夫人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噗嗤噗嗤往下掉。 她边流泪边说: “好孩子,只要是你喜欢的,爹妈都支持。只要你喜欢就行,你喜欢就行。” 季大人闻言更是看不懂了。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看着这母女俩相拥而泣,只想等一会她俩谁能给自己解释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忽又想起刚刚韩侍郎临走前说的那句“与夫人、女儿知会知会”,和他那颇有隐晦意味的眼神。 季二爷思索,自己应该是错过了些什么。但他冥冥中又感觉,自己似乎将迎来些什么。 是的,季大人将迎来自己的女婿——既“有情义”又“心机了得”的程秉诺。 路线图 程府不日便派人到季府登门拜访,商量过六礼等事宜。 可怜了季二爷,自己还没回过神来。就在夫人的眼神提醒下,硬着头皮装傻充愣打哈哈。 最终程家敲定,秉诺的婚仪与秉忠的婚仪在同一日。 季二爷欣然同意,只是季夫人心里咯噔了一下。 程秉忠是嫡子,秉诺的婚事若与他同日办,说得好听是双喜临门。但毕竟有嫡庶之分,秉诺定是陪衬,连带着灵儿也被轻看了。 在季夫人眼里,自家的独生女,心尖尖上的肉。这还没嫁人,就已经矮人半头了,她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要说秉诺的家境,诚如季澜所推测的那般,季夫人确实是不满意的。她只希望女儿过得好,世家、夫婿仕途这些都是给外人看的,大宅大院里拈酸吃醋彼此算计的那些苦,却只有自己知道。 但她看灵儿的架势,与秉诺是动了真感情。 季夫人叹了口气,也罢。只要他俩人好就行,高看、低看这些都是虚的。只是灵儿过门前,自己还是得多教她些。 韩见之听闻程家已经去季家上门提亲,一切进展顺利。 他分外得意,更是因此自恃帮了秉诺大忙,越发地压榨他干活。 秉诺也忙得心甘乐意,他如今见到韩见之就如同见到了恩人一般,言听计从这些根本不在话下。 随后的几个月里,秉诺几乎每晚都宿在礼部。 韩见之本着体恤下属的名义,专门在礼部要来两间空房,摆了床铺作寝居室。如此就能名正言顺地要求他们加班加点。床铺都备好了,你们还担心什么? 宋书言为此愤愤不已。他累极了还忍不住叨叨两句,不是说自己上了贼船,就是进了虎穴。直说韩见之是那 分卷阅读90 披了羊皮的白眼狼。 秉诺每日除了吃喝睡觉,剩下的时间都在整理文书和议事上。当真是整理不完的文书,议不完的政务。 这忙碌的劲头虽然与之前在京师有得一拼,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体会。 在京师,尤其是在给程三爷做文书的那段日子里,秉诺精神压力大到濒临崩溃。 他时时刻刻都得小心谨慎,神经高度紧绷。担心自己一个不留意出了错,就要被罚。堆积如山的文书,全是秉诺一个人的活。多做不一定会有褒奖,但是错了一定会被罚。那时候,秉诺对自己要求严格到几乎偏执的地步。他每日只能睡那么个把时辰,却还常常梦到自己犯错被罚,陡然被惊醒,浑身冷汗。 而在礼部,秉诺跟着韩侍郎,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僚们一起共事。在这里没有缩手缩脚的畏惧,反倒有种并肩作战、齐心协力的感觉。 韩侍郎以身作则。他对大家虽然严格,但是下属熬到什么时候,他只会熬得更晚。他包容意见,鼓励大家积极建言;他包容错误,说大家犯的错就是他的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能吸取教训下次避免再犯就好。 第一次,秉诺有了一种参与感,一种自己是团体的一部分,而非那个永远无条件服从的机器。 礼部二院东厢的那间大厅内,大家仿若家人一般,相互支持,彼此包容,共同奋进。 秉诺经历过那跟在程三爷身边再谨小慎微都不为过的日子,也抗过劈头盖脸毫无缘由的责罚。 因此他对现在的每一天都倍感珍惜,对韩侍郎更是唯有感恩。 临近六月,礼部开始着手筹备收购水稻与山琼互市的事宜。 经商会、钱庄、户部几番商定后,商会以宅院为抵押从钱庄贷出银两,钱庄将该笔银两支付给了户部。户部以此银两,准备随时收购了农户打下的稻谷。 一切准备就绪。 秉诺、宋书言等人奉命届时护送运粮车队至山琼,再按照先前两国商定的比例,拉回山琼的小麦。 一同护送的还有商会的伙计。 礼部虽是此次两国互市的总负责,但从未有过运送粮食的经验。 原本韩见之上报朝廷,希望能将这批粮食算作官粮,如此就能交由户部督办,沿途也放心。 然而此计却被驳回,理由是这批稻谷还不达到官粮的资格。若当作官粮沿途护送,实属浪费朝廷的人力物力。 韩见之无法,与文尚书商量后,决定与商会联手。 礼部出人跟车,负责所有的通关文牒,并在山琼与当地管事接洽对接。 而商会因为运送粮食经验丰富,因此负责保障沿途行进安全。而联络镖局护镖、计划路线图、选定沿途经停的客栈等等,这些都由商会负责。 商会十分重视此事。陈会长即刻命人着手准备,不日就敲定了护镖的镖局,也完成了制定此去山琼行程规划。 一切准备完毕,陈会长便请了护镖的马镖头一起,赶到礼部与韩侍郎商议。 “这山琼在北,车队出京后怎要向南行?” 韩见之觉得其他都没有问题。只是看了路线图,他对此十分不解,出声问道。 马镖头连忙解释说: “是这样的。自京城一出便北上的官道,需要过一段山丘地带,山路崎岖。” 说着他指着路线图中京城北边的官道,确实四周环山。这点秉诺倒是记得,之前他们与文尚书北上走过这段路,沿途十分颠簸。 马镖头继续说: “这若是寻常马车,一般的商旅,走这条路是没问题的。但是装货物的大车,尤其是粮食等零散的货物,一般都先南下,再走另一官道北上。虽脚程远一些,但是路途平坦,不易翻车。” 韩见之闻言,深深点头,赞许称: “镖头所言极是。路程远些不要紧,安全第一。行家就是行家!陈会长真是找对了人!有马镖头沿途护卫,韩某如此就放了!” 他说着收起了路线图,递还给了马镖头,说: “感谢!感谢!诸位辛苦了。今日韩某请客,略备薄酒,全当是为大家饯行了。” 他一并招呼秉诺、宋书言等跟车的属下同去。 陈会长见连日筹备张罗的行程终于敲定,韩侍郎也很满意,心里十分高兴。他命人回商会取了酒,也说要为大家饯行。 一行人来到了饭庄,找了僻静的包间落座。 酒过三巡,韩见之坦言道: “此番真是多亏了陈会长,和马镖头了。韩某是真心的。这沿途护送粮食的经验,我们是一点也没有。别的不说,这要是路上颠簸,车坏了怎么办?遇到劫匪了怎么办?对吧,桩桩件件我们都不行啊。真是多亏了二位了,感谢感谢!韩某先干为敬!” 他说完举杯敬了两位,仰头干了一盅酒。 陈会长与马镖头连连摆手,纷纷表示不敢当。 酒桌倒真能看出一个人的性子。马镖头长得五大三粗,憨 分卷阅读91 厚朴实的样子。喝起酒来也是十分实诚,劝一杯喝一杯,劝两杯喝两杯,毫不含糊。 但他显然酒量不佳,已是有点醉醺醺了。 然酒后吐真言。 马镖头听了韩见之的赞许,不禁有丝自得。他满脸喜色地说: “多谢韩侍郎肯定。但不是马某自夸,您别看这护镖,看似简单,实则学问也深着呢。就您说的,以这劫匪为例。这能数得上数的山头,哪个没有山大王?哪个又是好惹的?但马某敢打包票,全京城,也就只有我们镖局能和每个山大王都有联系。您别看这护镖费用高,这钱啊我们不白收您的。其中好大一部分我们都打点了这沿途各山了,所以您就放心吧,货物保证安全!” 他说着拍拍胸脯,请韩侍郎一定放心。 秉诺在一旁听得认真,频频点头,更是出声问: “敢问马镖头,咱们出京后,南下的这条路莫非也有山匪?那岂不是也得提前打点?” 马镖头闻言更是得意了,略带骄傲地说: “是啊,这可给您说着了!京城南下的这段官路,就是咱要走得那条路,是那兴顺帮的底盘。他们在这一带都占山为王二十多年了,属他们买路钱收得最多。除了跟官家沾边的不收,但其他呀都得狠狠剥层皮。一般小的镖局交不起这钱,是断断不敢走这段路的。” 马镖头说着,摸了摸身侧的皮囊,掏出一个小锦囊。他十分神秘地环顾了下四周,看并没有外人,悄声介绍道: “这不,韩侍郎刚刚才敲定了路程,我们还没有联系兴顺帮。但是你们看,我这小纸条都写好了。兴顺帮在京城里有专门收这些消息的地方,我只管派了人送去便是。他们看后,自然会保证咱们顺利通过。我们与兴顺帮老交情了,诸位保管放心。” 马镖头显然是醉了,这段话说完,他打了个酒嗝,摇头晃脑又倒了酒来喝。 韩见之闻言却十分惊愕,愤愤道: “这兴顺帮公然讨要买路钱,如此嚣张,没人管吗?这要是付不起这钱的百姓,那还不能走这段路了不成?” 陈会长闻言,赶紧制止说: “韩侍郎您有所不知,这兴顺帮背后与京城的联系错综复杂。这咱们就不便多说了。咱们只管能保了自己这趟走镖没有差池,就行,您说呢。你们放心,放心,有马镖头护着,我们的货断然是没问题的。” 说罢,陈会长张罗着倒酒夹菜,令宋书言赶紧给韩侍郎满上。他忙岔开话题,又说回到了两国互市上。 秉诺自听了马镖头一番话后,虽也跟着众人喝酒,却一直在沉思。 出京北上的那段路,他怎会忘记。那绣着金线的华丽大氅,和李叔的自报家门,他怎会忘记。 锦囊 秉诺脑海中,又浮现起那年去淀塾进学的路上,自己被劫匪一路追赶。他们那非要了自己命不可的架势,秉诺记忆犹新。 如果按照马镖头所言,兴义帮已在那地占山为王二十年,那当初打劫自己的必是他们无疑。 秉诺心里不禁暗笑。 他们是太看不起自己了吗?都不能跑远一点,非要在自己地盘上动手。就不怕自己日后找回来报复吗? 还是他们太有信心,觉得自己活不到那个日后。或者即便自己保了一命,也无力报复。 韩侍郎愤愤不平的语气,秉诺看在心里。他的愤怒只会更甚。 提及兴义帮在京中的关系势力时,陈会长堂堂商会之长都小心避开,顾左右而言他,不愿意触及。想来兴义帮是背靠大树,势力可观,不然他们怎敢在京城边上如此嚣张。 他们倒也算是懂得收敛,凡是官家的都不劫,不触动权势的利益。 那百姓算什么?就活该被你们剥层皮?就活该绕行山路只因交不起那买路钱? 何为义?义薄云天,行侠仗义。 可兴义帮呢? 拦路劫财,替人害命,唯利是图,作恶多端。 他们眼中可还有那个“义”在?眼中可还有大梁王法? 秉诺双手放在桌下,双拳紧握。暗下决心: 昔日我没有这个能力。但今天,既得了机会,就不容你们再如此胡作非为! 秉诺心里隐约有了计谋。 他又反复推演几遍,应该不会出错。 权衡各方利益,秉诺最为担心的是所运稻谷的安全。但只要保护得当,应该没有问题。 “秉诺,秉诺” 秉诺想得出神,听见有人在喊他,抬头看才是韩侍郎。 韩见之说: “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马镖头要去净室,我看他醉得厉害,你扶他去。” 秉诺连忙应下,起身去搀扶马镖头。 马镖头真的喝得不太行了,走道都走不直。幸亏秉诺一路扶着,才到了净室。 马镖头醉醺醺地说: “多谢,多谢,我自己进去。” 分卷阅读92 说着就歪歪斜斜地往里走。 秉诺借松手的机会,悄悄拿到了他身上的小锦囊。那锦囊纹路普通,并无特别显眼。 趁马镖头在净室的功夫,秉诺看四下无人,悄悄打开来看。 只见里面果然有一张折叠好的纸条,秉诺展开来看,上书: “安鼎镖局马镖头护送商会一车队,约五十辆大车,将于本月下旬,通行贵地两次(往返)。请予以放行,酬金待走镖后,立刻奉上。多谢!” 纸条上还用了安鼎镖局的印。 秉诺迅速将小纸条揉成一团捏在手里。他取了一张空白纸条,依样对折了放进锦囊。 待马镖头出来后,他悄悄把锦囊再塞了回去。 马镖头对秉诺连声称谢,根本不曾察觉锦囊有异。 席后,秉诺与韩侍郎告了假,借口程府有事,得回去一趟。 得了韩见之应允后,秉诺便悄悄地跟着马镖头一行,尾随其后,不被发现。 马镖头同手下到了镖局后,并没有着急进去。 他在大门口掏出身上的锦囊,递给了一个门卫,叮嘱了几句。 只见那门卫拿了锦囊,小心塞进怀中。快步离开。 秉诺立即跟上。 秉诺一直跟着那门卫,看他进了一家酒楼,到掌柜处打酒。 秉诺找了离账台近的桌子,面向账台坐下。喊了小二来点菜。 他虽拿手托腮,手指轻叩桌面,看似闲散的样子。余光却死死地盯着那门卫的一举一动。 掌柜的打好了酒。那镖局门卫借着付银子的功夫,偷偷把锦囊塞给了掌柜。他动作极快,十分隐晦,掌柜收到后即刻藏进袖中,配合得没有丝毫破账。若不是秉诺这样盯着打量,旁人根本看不出有丝毫端倪。 门卫提了酒后,便快步离开。 秉诺并没有走,他一直坐在原处。饭菜上来后,他一边慢慢吃,一边暗中观察那掌柜的一举一动。 秉诺不敢拖延时间。这里毕竟是兴义帮的据点,眼线众多。他也就正常速度进食,吃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起身付账后离去。 但就在这短短的一炷香的时间里,他足足看到有五个人来与掌柜的买酒,以同样的方式偷偷递给他锦囊。 那些锦囊都和马镖头给的无二,都是普通花色,毫不起眼。 秉诺走出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二层楼高,生意兴隆的酒楼。 心想,这显然就是兴义帮在京城的窝点。自己这么稍加用心,都能发现端倪。就不信驻京护卫师的巡查们看不到。怕是他们也得了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此看来,到时候运粮,兴义帮来劫镖的时候,驻京的护卫师怕是用不上了。只能看看京师了。 秉诺回到礼部后,就开始不住地在韩侍郎面前提及自己对兴义帮的顾虑。 宋书言实在听得不耐烦了,起身过来,与他和韩侍郎说: “兴义帮确实劫镖、收拦路钱不假,但是安鼎镖局可是京城里响当当的镖局。我听叔伯们说,凡商会的货物都是他们保的,从没出过差错。那马镖头说的他们与兴义帮的关系,应该是真的。兴义帮所图不就是钱嘛,马镖头都缴了买路钱,他们定是不会动我们的。没事的。” 秉诺听归听,但还是坚持己见,说: “可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总是要做最坏的打算。那兴义帮没来劫镖最好。万一来劫了,我们这些人即便加上镖局的人,五十辆大车啊,我们根本护不了。况且,此去山琼路途遥远,诸多山头,万一冒出群流匪。这都是预料不到的,变数太多。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再备一支队伍沿途护卫。双保险,小心些总不会错的。” 秉诺的一番话,韩见之倒是听进去了。 一来,护送此批稻谷实在意义重大,他不敢冒丝毫风险。秉诺那句再小心都不为过,确实说到他心里了。 二来,他不懂这些江湖规矩。也是担心,这些山匪的承诺并没有那么可靠。万一兴义帮违背与安鼎镖局的约定,自己又能拿他们怎么样。 韩见之于是说: “只是,礼部、商会的人本来就少,又不会武。这再护卫,也派不出人啊。” 宋书言见韩见之已被秉诺说动了,想想他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也就是建议说: “这有何难。驻京护卫师,驻守京郊的京师,从他们里面借一批人来。不就行了。” 韩见之听了哈哈大笑,说: “聪明,聪明啊。这驻京护卫师,不怎么熟悉。就京师吧,我和程将军打过交道,是个明大义的人。” 他说着看向秉诺说: “哈哈,忘了忘了。秉诺父亲是个深明大义的人。” 韩侍郎倒是与秉诺想到一块儿了。 以秉诺下午的观察,他判断驻京护卫师怕是不能用的。想来只有京师。 但是韩侍郎评论父亲的那句深明大义,他听了倒是惊奇。父亲 分卷阅读93 明明与韩侍郎起过争执,还私下打探他与临州百姓遇袭一事的联系。韩侍郎怎会对他有如此高的评价。 算了算了,这些都不是要紧的事。当务之急,是先把护卫的事安排妥当。 秉诺是见识过兴义帮实力的,而且这过去了一两年,怕是他们规模还要再壮大些。而且此次沿途遇险都是自己布的局,他必须得做到万无一失,确保稻谷安全。 秉诺只是微微笑笑,出言说: “我还有一个建议。若请京师派员护卫,可否请他们届时着便装。他们装作商队的样子,跟在我们前后。我是担心,若他们着军服,怕是会引起山琼边境驻军的误会。 另外,我们之前上书,希望朝廷以官粮的规格护送此批稻谷,被否了。此次与京师联系护卫一事,只要朝廷首肯,我们是不是得低调运作。免得朝廷中,有人异议我们借用他部资源,招惹不必要的是非。” 韩见之听罢表示赞同,说: “都是好建议!秉诺心细,确实这些都得面面顾及到。我这就去报与文尚书,若他同意,便请京师出面相助。” 秉诺这哪是心细啊。他一来是担心,京师兵士着军服护卫车队,会打草惊蛇。二来,是怕部署中会走漏风声,被兴义帮提前知晓。 一切如秉诺的计划,顺利进行。 文尚书亦是对增添护卫一事表示赞同,更是对秉诺的两个建议夸赞有加。 文远密报朝廷,得了许可后,他带着韩见之,亲自前往京师拜会了程坚,商议护卫一事。 文尚书的为人程坚素来敬佩,且文尚书现在颇得圣心,此事又涉及两国互市一事。程坚立刻就表态,定会全力配合。 他即刻便喊来了黄力捷,要他马上着手准备,选护卫百人,分作两队,护卫运粮车辆。并要黄力捷随车同行,一切都听令于韩侍郎。 文远没想到程三爷如此鼎力相助,再三谢过。 他出来后,与韩见之感慨,道: “真是虎父无犬子啊。程将军如此顾大局,这样的家教,方才教出秉诺这么好的孩子来。” 韩见之深表赞同。却不知,秉诺在礼部连打了几个喷嚏。 名震江湖 第四十八章 名震江湖 众人翘首企盼的丰收如期而至。 当真是老天相助,几个月来大梁雨水丰沛,日晒亦是充足,水稻收成十分可观。 户部与商会按照既定方案,各司其职处理征收事宜,一切井然有序。 经过连日来昼夜不停地统计清点,户部足足收了上千斤稻谷。 新收的稻谷不可遇水。 因此,礼部与商会连夜雇人将稻谷装车,装满了五十辆大车。里三层、外三层地全部蒙好油布,再三检查确保无误。 于翌日清晨便即刻启程。 秉诺心中忐忑,也紧张。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时刻提醒自己要小心谨慎。 一定,一定要力保稻谷安全。毕竟这风险是因自己而起,哪怕拼上他自己的性命,都要护得稻谷安全。 兴义帮在京郊外围占了有四五个山头,连成了一片,都是他们的地盘。 车队自进入第一个山谷,秉诺就处于戒备状态。他神情紧张地四下打探,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只是一直过了四个山谷,眼见就要最后一座山了。车队行进一切顺利,兴义帮并没有任何劫镖的迹象。 秉诺心里产生了一丝疑惑,莫非是那锦囊出了问题?难道安鼎镖局除了马镖头,也有其他人联系兴义帮保了这批镖? 秉诺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也有兴义帮。 商会这批五十大车的稻谷,兴义帮已是提前获得了消息。 他们在京城中遍布眼线。哪个店家,运送什么样货物,走哪条路等等一切详尽的信息,自有安插在各处的线人源源不断地报上来。 这些货主若有提前打过招呼的,兴义帮自会提前标记,避免错劫。余下的,他们会根据货物的情况,配置本寨相应的人力,安排部署下山劫镖。 兴义帮虽与京城商会无特别联系。但是商会与安鼎镖局长期合作,关系密切。 安鼎镖局背靠兴义帮,京城无人不知。商会又怎会不知?而商会无论出入京城的货物多少,都与安鼎镖局合作,其实已是变相地向兴义帮服软。 这点兴义帮心里是明了的,也很是领商会的情。对商会的货都颇为照顾。 只是,这次五十辆大车的稻谷,怎没听得安鼎镖局的消息? 不知这是安鼎镖局的意思,还是商会的意思? 这往深了想,莫非商会对兴义帮有了看法也说不准。 兴义帮帮主梁木林,如今已是花甲之年。 二十多年前,他一手创起了兴义帮。他本是账房,后被歹人背信弃义所害,家破人亡。实在走投无所,落草为寇。他本意团结志同道合的兄弟,行 分卷阅读94 侠仗义,故取名兴义帮。 但随着梁帮主日渐老迈,近几年来兴义帮的主事当家是副帮主李进。 李进本就出身流寇,浑身匪气。他正值壮年,一心想着将兴义帮做出一番名堂。因此,近些年来,他攀上了驻京护卫师,并借着他们背靠了许多京城权贵的势力。 那些驻京护卫师、世家们上不得台面的事,兴义帮都能着手解决。而作为利益互换,护卫师也为兴义帮在京郊拦路敛财,大开方便之门。 “此事我意已决,截了商会这趟镖。杀鸡儆猴,他们真当我兴义帮这过路费是虚的?” 李进对属下吩咐道。他一边翻看着名册,准备清点此行劫镖的人数。 一旁几个属下纷纷劝道: “李帮主可要三思啊。这毕竟是商会的货物。商会近些年来从不少给我们买路钱。许是他们漏报了?不对,既然他们委托了安鼎镖局,那是安鼎镖局漏了也说不定。咱们再核实核实,别漏了出岔子了。别家也就算了,这可是商会啊,得罪不起啊。” 李进满脸不屑一顾的表情。他看屋外无人,这几个又是自己最信得过的下属。他于是便得意地说: “商会又如何?因它势大就能不遵守我们的规矩了?许是老天助我。咱们最近过路费是越收越少,劫的也都是点小镖,都是些毛毛雨。京城这些店家一个个都是老狐狸,他商会已经不是第一个不缴过路费的了。他们还不是看我兴义帮没甚威力了,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管他这次是商会漏了也好,还是安鼎镖局漏了也罢。总之,我们没收到过路费,劫了这标大的,杀鸡儆猴,以后咱们过路费往上提都没人敢说一个不字。而且正好咱们没有收到安鼎镖局的消息,不然这要是真收到了,咱也抹不下这个脸去劫不是?当真是老天助我啊。” 李进话音一落,一旁的属下一片叫好声,纷纷赞他有将帅之才,一个接一个地表忠心,说以后一定死心塌地追随他,共谋兴义帮昌盛。 属下们得一番恭维听得李进十分受用,他意气奋发地开始筹备人马,准备做这单大生意。 由于商会此次货物体量大,几乎全山寨的人都动员了起来。 老帮主听闻此事后,焦急地拄着拐棍劝阻李进。但此时李进已是油盐不进,满脑子都是兴义帮此战后江湖扬名的好事。 林老帮助见劝说无果,不禁老泪纵横,哀哭道: “我兴义帮亡于此啊!” 李进待老帮主着实算是厚道了,但下山在即,他竟说出如此丧气话。李进喊了下人把老帮主关在房内,不许他再出来走动。 八成兴义帮的人马都被集结成队,各领了任务,遍布山谷,只等一声令下。一战成名,威震四海。 果然,当商会五十辆大车悉数驶入最后一个山谷时。 一声“冲啊”响彻云霄,接着轰隆隆的马蹄声四起。 秉诺环顾四周,几十个山匪驾马从山谷两侧冲了下来,再有几十人从山谷前后包夹,竟形成了合围之势。 算人数,山匪足足有上百名,如果真是仅靠安鼎镖局一个镖队三十人的护卫,显然毫无胜算。 但是若算上前后着便装打扮的京师。 秉诺暗笑,尔等今日丧命于此。 马镖头看着涌下山来的兴义帮山匪,他一时看蒙了,直呼“不可能!不可能!” 下一刻,他却已是被极速而来的山匪拿刀逼得不得不持刀对峙。一众山匪,各个都在拼命厮杀,他那些“打招呼”“与兴义帮的关系”喊出来就被厮杀声淹没了。其他镖局的镖师根本不知道镖局与兴义帮的那些弯弯绕,只当是遇到了劫镖,纷纷拔刀抵抗,力保货物安全。 秉诺一直盯着那个一马当先,率先冲下山的山匪。 虽然他已没有了络腮胡,容貌也教之前稍有改变,但秉诺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正是当初在山谷意图劫持自己的山匪头子,只不过那时候他还蓄着络腮胡。 下一刻,秉诺拍马就迎面冲了上去,持刀与那领头的激战。 虽然秉诺双臂因伤了经脉,持刀舞剑时,无论是力气还是速度都教以往相去甚远。但是他毕竟功底、技巧还在。 秉诺以守为主,找出对方弱点,攻其不备,拼全力一击即中。毕竟山匪未经过专业训练,秉诺以此思路,避开自己的劣势,拿下山匪不在话下。 一旁李进的属下,看秉诺攻得十分猛烈的样子。一边加入激战护卫李进,一边向李进高喊: “副帮主!小心!我们来了!” 秉诺手中攻势不停。他心里暗想,自己当初面子可真大,竟蒙兴义帮副帮主亲自出山劫镖。 安鼎镖局虽奋力抵抗,奈何人数差距悬殊,实在寡不敌众。眼看山匪步步逼近大车,攻势愈发猛烈的样子。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此时,只听见激战声自山谷一前一后两个出口响起。且山匪被打得节节败退。 马镖头一边奋力拼杀,一边借着余光瞥见一群身着普通的商旅,一个个都持了刀剑,自山 分卷阅读95 谷两头杀了进来。 但他们刀法狠厉,几乎刀刀致命。不是寻常商旅的素质,甚至镖局的镖师都未必会使如此精炼的刀法。倒像是大梁兵士。 马镖头看局势扭转,信心大增,奋力喊: “安鼎镖局,镖在人在!镖亡人亡!” 一时间,所有早已杀红了眼的镖师齐声喊: “镖在人在!镖亡人亡!” 喊声冲破厮杀,在山谷里回响。 一声声嘶吼声,直听得秉诺心中愧疚之意更甚。自己这一步筹划里,根本没有考虑过镖师的存亡。 秉诺心中愧疚,于是他手下出刀愈发快,尽最大的力气、用最快的速度砍向李进。直逼得他节节败退。 这时黄力捷赶来,他加入秉诺一齐对抗李进,几个回合后便拿下了李进。秉诺向黄力捷介绍了李进的身份,请他一定要留活口,先行扣押。 黄力捷点头表示明白。秉诺这才离开,复又加入到与山匪的对抗中,持刀激战。 黄力捷压着李进,远远看着秉诺借着巧力拼杀的样子,眼眶湿润。 他素来知道秉诺能吃苦,从不抱怨。自双臂被砍伤后都不曾埋怨过一句。 如今看他还能持刀,和山匪相搏,黄力捷心中感动不已。 确实,这孩子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眼看副帮主都已被控制,其他山匪瞬间斗志全无,如一盘散沙一般。他们又看这些做普通商旅打扮的人,显然不是一般商客,一个个颇有大梁兵士的样子。 山匪们心中一盘算,连副帮主都已经折了,还图谋什么大业,能保得小命就不错了。 于是剩余的山匪瞬间做鸟兽散,兴义帮溃不成兵。 京师护卫队本次职务本就是单单护卫车队安全。眼看兴义帮山匪四散,对车队不再构成任何威胁。 黄力捷也就下令,所有京师兵士放弃追赶,上报伤员数,原地修整。 新小麦 黄力捷跟着韩侍郎找到了马镖头,他细细问了镖师中重伤的人数。之后争得韩侍郎的同意,他们将受重伤的镖师和已被五花大绑的李进等山匪,一起派人送回京。该修养的修养,该处置的处置。 马镖头自此才知原来自商会车队出发后,京师的护卫兵士就一直紧随车队前后,一时间心中感激不已。 他一边羞愧地向韩侍郎连连抱歉,自己实在无从得知兴义帮怎会突然变卦。他一边对兴义帮愤愤然,恼怒其不守信用。一面又松了一口气,幸亏有京师在,不然自己此命休矣,闹不好连带着兄弟们也会丧命。 稍作修整后,车队便上路了,一切如常。 毕竟有每日行程摆在那里,每晚歇脚处都是提前预定好的,不然五十辆大车光停靠都得花些功夫。 因此,待一切处理完毕后,韩见之便下令继续行进。 要说着实被吓了一大跳的,怎会仅仅是马镖头一人,韩见之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一身冷汗。 幸亏,幸亏自己听信了秉诺,找来了兵士增补护卫。 不然,以今日兴义帮攻打的势头,镖局就算以一敌三,也是打不过兴义帮的。 而倘若粮食被兴义帮劫走了,后果不堪设想,自己大概真的是要以死谢罪了。 黄力捷自旁观了秉诺与李进的对峙后,心里就涌起了一个念头,扰得自己一直放不下。 那日午时,众人有一刻钟的歇脚时间。秉诺找了一颗树干处坐下乘凉。他捧了干粮,就着水吃。一口干粮,一口水,细嚼慢咽,直看得人以为他在品什么美食佳肴。 黄力捷走到秉诺身旁坐下,自己也拿出了干粮吃。 秉诺见了黄力捷,忙起身恭敬喊了声:“队长” 黄力捷伸手按下他,说: “坐,坐。很久没见了,得空,跟你聊聊。” 秉诺闻言坐下,笑着说: “是啊队长,真是许久未见。” 黄力捷微微点头,直言道: “我看了那天你和李进对抗,实在出乎我的预料,没想到你还能恢复到这样的程度。” 黄力捷抿抿嘴唇,小心地试探着问: “你还愿不愿意回京师?你若有意,我定是愿意帮你给程将军说情的。” 他不待秉诺开口,急急补充说: “自然不会是当伙夫兵这类。我看你现在的武力勉强还算可以,如果做侦查兵的话,对抗能力的要求不强,你也许可以试一试。毕竟你习武这么些年,就这么放弃了,我都替你可惜。” 秉诺黄力捷如此说,眼中温热。 秉诺知道黄队长的为人,他心地善良,素来耿直,刚正不阿。秉诺跟了他那么久,作为护卫队的队员,受了他不少照顾和帮助。对此,秉诺十分感激。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都已经离开护卫队了。黄队长还这样替自己考虑,秉诺实在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感动之余,秉 分卷阅读96 诺不想瞒着黄队长,也信得过他。于是秉诺坦言道: “感谢队长关心,真心感谢您还能为我着想。只是我是真的想脱离父亲了。” 秉诺说着抬头看天,晴热无云,他语气低沉地说: “其实跟随秉忠左右也不是不好。只是我心有所属,非父亲定的郑家。我自然没有能力反对父亲,所以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么个苦肉计了。想是我彻底无用了,父亲怒够了,厌够了,说不定也就放我一马了。” 黄力捷闻言不禁大吃一惊,他没想到秉诺心里竟如此想,更没有想到他竟如此坦诚,或者说没想到他对自己这么信任。 如此大事,他竟然直言不讳地都认下了,还在自己面前如此坦诚布公。 秉诺补充说道: “不瞒队长,我也就是靠那个法子才能脱离苦海呢。您看,我现在跟着韩侍郎,颇受重用,两国互市这么重要的事,他都要我跟着。想来以后怕是要重用我呢。” 说完嘿嘿朝黄力捷一笑。 秉诺口中所说的“那个法子”莫不是自己被山琼兵士砍伤?那被砍得血肉模糊,刀刀见骨的双臂。秉诺竟轻飘飘地说也是自己有意为之。 黄力捷想起了当时,秉诺负伤后,自己的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有人恶意陷害他,不然以秉诺的功夫不至于受如此重的伤。 看秉诺笑得轻松,黄力捷愈发心酸。 黄力捷长长叹了口气,他伸手拍拍秉诺肩头,诚恳地说: “你放心,我谁都不说,更不会与程将军说。你的能力护卫队里大家都有目共睹,你未来要是不出挑,那才是怪了呢。你既然喜欢这儿,就好好干。以后要是遇到啥难处,和我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秉诺闻言深深点头,满眼笑意看着黄力捷,说: “感谢队长!” “还有。” 黄力捷低着头,说: “我听闻了你的婚事,婚仪那日我可能脱不开身。提前祝你和夫人,幸福美满,白头偕老。” 他说完拍了拍秉诺的肩膀,就起身走了。 眼眶湿润发红,他不敢给秉诺看到。 之后几日的路程,安鼎镖局细心护卫,商会属下小心打点沿途的食宿,一切顺利。 车队终于在计划日期内,抵达山琼都城。 随车的一众人来不及休息,便配合着山琼的要求,将五十车的稻谷卸下,交由山琼人核验。 自大梁至山琼的沿途,偶然有些小雨。为此韩侍郎心中尚有一丝挂虑。直到他看到那颗粒饱满的稻谷,山琼官员审验后,说所有的稻谷毫无一丝遇水受潮的迹象。韩见之一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在梅恩尚书的再三催促下,大梁护卫车队的一干人等,才趁山琼将小麦装车的功夫,休息了半晌。 趁着休息的空当,韩侍郎带着秉诺与宋书言二人来到了上次曾拜访过的学堂。 自上回从山琼回去后,连同文尚书在内,所有人都心中不忍,念念不忘孩子们穷苦的生活。 因此,听说这次韩见之要随车再来山琼。礼部侍郎常斯便再出发的前几日,遣人送来了小孩子的衣物、笔、纸若干,请韩侍郎代为转给孩子们。 常侍郎赠送给孩子们得物件足足装了一大箱。连同文尚书和礼部同僚们一起凑的,统共足足三大箱物资,韩侍郎雇了车全部运来了学堂。 到了学堂,韩见之把三大箱物资全部交给了学堂的管事,请他之后再根据孩子们的家庭情况,一一分配。 学堂管事感激不已,连连邀请他们留下来用饭。 韩见之推却不掉,便顺口问: “听说现在新小麦下来了,你们生活可有改善?” 学堂管事忙答道: “有!有!我们学堂全靠乡里拨粮。听说是今年开垦的地多,种的小麦多,收的也好。这个月给我们的面粉比之前足足多了有一倍。诸位贵客一定要留下来尝尝,上次实在是没招待好大家。” 眼看他神色焦急,韩见之说: “怎会,怎会。孩子们好就行。那我们今天中午就留下来,也尝尝你们的伙食。就吃和孩子们一样的啊,要是把好的留给我们,我们可就啥也不吃了。” 学堂管事乐呵呵说: “一样,一样,就吃和娃娃们一样的饭。” 说着,他便张罗着去伙房端饭。 每人一碗手擀面,没有泡过水的面条,吃起来口感劲道。 且不同于上次的咸酱拌面,这次的面里有了浇头:西红柿土豆炒茄子。 菜不多,油水也不大,但怎么就那么好吃! 土豆带沙,入口即化;西红柿微甜带酸;茄子有点焦焦的味道,很是独特。伴着面,简直比肉做的浇头都好吃。 秉诺捧着碗里的面,他起身去别处看看,见孩子们也都是吃的一样的。心里十分宽慰。 他亲眼见证了孩子们从吃泡水的咸酱面,到今天的劲道的面条还配了菜 分卷阅读97 做浇头。看着孩子们捧着饭碗满足的样子,秉诺亦是被他们的笑脸所感觉,对自己所做的努力充满了认可。 秉诺看了一圈,便坐了回去。 他只觉得这面吃得实在有滋有味。忍不住夸赞说: “这面真好吃,菜也好吃。” 学堂管事闻言,颇为自豪地说: “不瞒您说。我们这儿穷虽穷,但地势高,日晒充足。那西红柿、土豆都比别的地方要甜。所以我们的小麦也种得好,您瞧,这面不难吃吧。” 他说着一边又张罗给众人加面加菜,只说面一定管饱,孩子们现在也都是够吃。 半天装货完毕,秉诺等人不敢再做停留。他们辞别了梅尚书,赶着五十大车的小麦,风尘仆仆地往山琼赶。 沿途一切顺利。只是车队行进兴义帮地盘附近的时候,众人不由自主地心里一阵紧张,提心吊胆地向前赶路。 但幸运的是,他们发现根本没有丝毫动静。 秉诺不禁想起了马镖头纸条上,特意注明的“往返”两字。想来是通过一次,收一次过路费。兴义帮当真是肆意妄为。 可又能如何,没有领头的,如今那些小喽啰们还不是做鸟兽散,不能气候。看来山匪也需要人啊,需要对兴义帮肝胆忠心的人啊。 手抖 五十辆载着小麦的大车安抵大梁京城。 户部侍郎常斯早早地就带着人,守在商会,与商会陈会长一齐等候。 车队抵达后,众人立刻卸货、搬运,忙活起来。 常斯着人率先拆开了一包。当他看到厚厚油布中,裹着一粒粒颗粒饱满的小麦后,登时有些热泪盈眶。 他一边捧了一捧小麦,仔仔细细观察,一边喃喃自语道: “我大梁百姓种小麦都多少年了,从没见过这等品质的小麦,也未见过这等产量的小麦啊。” 小麦一经卸下,便立刻过秤,储存到了仓库。 最后一包小麦过称后,户部与商会认真核算了所有数字。 随后,常斯掩饰不住笑意,乐呵呵说道: “今年单靠粮食互市,大梁耕种水稻的百姓的收益足足比去年多了一倍;朝廷单粮食的税银就比去年多收了五成。这还不算商会的收益和税银。” 此话一出,大厅哗然。 多一倍的利润,和多了五成的税银。如此以来,圣上对互市之策提的两个要求,大梁国库有所增添、百姓生活有所富裕。全部都能实现。 韩见之站在角落里,他紧张万分地直盯着常侍郎看,却又不敢近前。 直等到他听到这一好消息,看着众人欢欣鼓舞,韩见之眼圈发红,鼻尖发涨。 半年来,他带领着属下日以继夜的付出与汗水,终究没有白费;文尚书对他的信任,自己终究没有辜负。 秉诺等人兴奋得将韩见之团团围住,一定要他请大家伙吃饭。 韩见之欣然答应,说: “请!请!一定请,请大家去繁香阁。你们可劲儿地点,想吃什么点什么,我请客。” 一群人又跟他起哄,就差一点把韩见之举起来了。 韩见之得空对秉诺说: “你辛苦了。小麦交到了商会手上,我们就心定了。后续都是些琐碎的事,你也好安心准备婚仪了。我可是要去讨喜酒喝的啊!” 一旁宋书言也跟着起哄,嚷嚷着要去看新娘子。 只是安心举办婚仪之前,秉诺还有一件事要做。 礼部此番开启了大梁与山琼互市的先河,无论是耕种的百姓、商贾、户部、甚至运送的车队都能从中受益。而反观此举竟无一弊端。真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朝野上下赞誉声一片。圣上龙心大悦,在早朝听完汇报后,当场就嘉奖了礼部文远等人。 秉诺和宋书言自然就包括在了这个“等”字里面。奖赏具体对他们来说就是级别向上进了一级,这是最重的,其次还得了现银、绫罗绸缎等诸多赏赐。 下朝后,文尚书亦是对属下为互市的付出表示充分的肯定。他话不多,只是勉励大家继续努力。但礼部的嘉奖却十分到位,嘉奖之物仅仅略少于朝廷的赏赐,十分可观。 一时间,礼部上下一片欢腾。不负日夜辛苦。 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早朝上,文尚书汇报此番两国互市成果的同时,亦是提及了兴义帮在京郊打劫车队一事。他还毫无保留地描述了京师如何在沿途中护卫相助,更是拿下了匪首,将他押解回京等候发落。文尚书连连称赞京师护卫有功,实在是为此次两国互市保驾护航,功不可没。 程坚听闻后,立马出列,连连表态称,京师所做都是本分职责,大家都为大梁朝廷效力不分彼此。 礼部尚书与京师主帅相互褒奖,互为支持的友好氛围,圣上看了更是心生欢喜。 文武两派若都能为了大梁兴盛而精诚合作,优势互补,实 分卷阅读98 在是朝廷幸事。 只是那兴义帮,为非作、歹胆大包天,竟然敢动两国互市之粮食。于是圣上当场命大理寺,从严查处兴义帮劫运一事,如有奸佞,绝不姑息! 圣令下达后,第二天,大理寺的官员就拿了厚厚的卷宗,到礼部登门拜访。 文尚书热情接待了大理寺官员一行。 在明白他们的来意为收取有关兴义帮的笔录后,他立刻表态坚决支持大理寺办案,并要求所有了解情况的礼部下属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是大理寺的人在征得文尚书的同意后,一一与随车护卫的礼部属下问话,记录他们当日经历的细节。 而那日,只有秉诺与黄力捷与李进本人交过手。因此,大理寺的人问了秉诺很多细节。秉诺均如实作答,道: “我在与李进交手的时候,听到他部下曾劝他放弃,说车队的护卫太多,他们怕是打不过。不若立刻撤退回山上,以后那么多大门大户家的买卖,那么多富贵公子,随便劫几个,不愁没吃的。” 秉诺看似正在苦思冥想,仔细回忆当时那山匪说的话。而实际上。秉诺确实也是在努力,只不过是努力把这段话编得真实一些。秉诺自己分析说: “我猜想他们兴义帮除了打劫商户的货物外,应该还做那绑人的买卖,且都是针对富贵人家的。” 对面坐着的大理寺官员听罢频频点头,深表赞同,说: “不错,正如您所言。昨日大理寺一接到圣上的旨意,就立刻提审了李进等山匪,通宵审讯。他坦白称,兴义帮确实做打劫富贵人家的勾当,甚至代人灭口,谋以钱财。” 秉诺复又接着说: “那看来我想的没错了。那日,自部下提出这建议后,李进就立刻表态说不同意。他让部下们竭尽全力,一定要拿下车队,不可存其他念想。李进还提了之前打劫的几个京城富贵人家,说劫不了几个银子。这些人家是,我想想看,是什么名字来着。” 秉诺做出一副苦思冥想,话在嘴边就是想不起来的样子。 一旁大理寺的人已是眼睛瞪得老大,手里笔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秉诺一说出来,马上就能记录在案。 只是秉诺一直努力想,却实在想不起来。他不禁出声问大理寺的人,说: “不知您昨日提审李进,可有笔录?如果他交代了,我看看他交代的那些名字,许能对上号。” 大理寺的人闻言有一丝犹豫,说: “论例这些笔录是不能与无关人等看的。只是,只是。” 那人想了又想。想想这毕竟是圣上钦点的大案子,做好了定是有功的,他实在不愿意放掉一丁点线索。 于是他从带来的厚厚卷宗中,找出了其中的一份,递给秉诺说: “请您看看,这就是昨日李进和其他兴义帮的山匪写下的过往劫持富户的名单。他们写的应该是比较全的,麻烦您看看是不是还有遗漏。” 秉诺连忙接下卷宗,仔仔细细看起来。 一页纸写了二十个被劫持人的信息,被劫时间,报酬,和被劫持人的下场。五年时间内所有劫持绑架的案子都在里面,统共写了足足七页还有余。一一按照时间顺序排列。 秉诺仔细地翻看着,他的视线从一个个名字上扫过,翻页。直落在了自己被劫的那一年,被劫的那一月。 那一月,兴义帮共劫了三个人。三单均是买命的单子。 他们把两单都做实了,全是富商之子,一个只写了姓,另一个有名有姓,写得清清楚楚。还有一单没做成的,无名无姓,因为被劫的人跑了,兴义帮只拿到了一半的报酬。 没做成的这一单旁边标注了一个小小的圆圈。秉诺记了下来。但这一单也就这一个小小的符号,再无其他信息。 秉诺每一页都认真翻看,每一单都仔细核查,他发现了一个规律。 凡是没有姓名的劫单,前面都会画一个小圆圈。 秉诺发现这一规律后,复又翻回到了第一页。他将每一个类似的案子都仔细默记下来,记下时间、报酬金额、和被劫持人的下场。 一直到了最后一页,秉诺只是一瞥。 秉诺看见尾部特意有一个标注,上书: “凡画圈者或为驻京护卫师从中牵线,尚待祥查。机密,不可外传。” 就那么一瞬间,秉诺已是看明白了。 几乎就在同时,他立刻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把宗卷随手往回翻了两页。 他指着其中两个富商家眷的名字说: “大人,我听到的就是这两个。是李进亲口说的,这样的单子,别看是富贵人家,报酬根本不够山寨开销。别的倒是没有什么了。” 那大理寺官员连忙将宗卷调转过来,仔仔细细将秉诺说的在旁边备注写下,连声道谢说: “多谢,多谢。您提供的这些信息非常有用。另外就是,因为卷宗不得对外人看,刚刚请您浏览也实在是因案情所迫。还是希望您不要对外 分卷阅读99 说这些内部记录。感谢,感谢!多有叨扰,感激不尽!” 秉诺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说: “大人放心,这些我们文尚书提前都已叮嘱我们了。要我们万万不可随意议论此案。您放心。” 秉诺说完,向大理寺官员作揖,悄声退出去。喊了下一个待问话的同僚进来。 随后,秉诺立即快步回到大厅。 他到自己工作的书榻旁赶紧,取了纸和笔,仔仔细细将刚刚记忆中画圈的信息全部记录下来。 五个,十个,十六个。时间,被劫的人下场,报酬金额。 整整十六个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秉诺默写完毕后,也依样在最后写下了备注,“凡画圈者或为驻京护卫师从中牵线,尚待祥查。机密,不可外传。” 只是秉诺在写到驻京护卫师那三个字的时候,他有些手抖。 郑家大爷的嫡子郑衡就在驻京护卫师,已任副将。 宴请八方来客 佳期吉日,程府迎来了双喜临门的大喜之日。 如果说秉谦的婚仪已令人称羡不已。那旁人若看了秉忠的婚仪,怕就只剩下叹为观止了。 郑氏为了秉忠的婚事倾尽了全力。 她在程府内,挑了地势、风水俱佳的院子做秉诺的婚房。婚房早在一年前就开始动工,大厅与内室均被装饰得焕然一新,所有的房间都配了红木家什,壁纸贴画,富丽堂皇。若再有所不能及的,怕也就只剩装作椒房了。 程家、叶家均是大梁的将门世家,人脉关系遍及大梁各师。郑氏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寄送请柬,几乎邀请了所有大梁统帅,婚仪活脱脱又是一个兵会。请柬陆陆续续不断增补,直至婚仪前一日还在增添。 因着邀请的人多,婚宴规模也相当客观。郑氏花了重金请来了繁香阁的师傅们专门来程府做席面,为此繁香阁在秉忠婚仪那三天里全部歇业。 那期间,歇业的又何止繁香阁。京城数一数二的客栈——云镇客栈闭门拒不收客,京城规模最大的画舫——彩霓画舫歇业三天。他们全都被程府一早定下。为了招待八方来客,郑氏为宾客们定下了最好的客栈休息,安排他们乘最精美的画舫游览京城。 而最为夺人眼球的,便是程府出的聘礼,足足六十六担。在京城中,除了宗室外,这已是最高的规格。 又听说叶府添了十一担作嫁妆。取七七乞巧,婚姻巧配,幸福美满之意。 一时间,秉忠的婚事羡煞无数怀春少女,引得青年男子看了牙痒痒。 相较之下,秉诺的聘礼就不值一提了。 除了程府三房按规定给的二十二担聘礼,姚氏仅仅添了五担,共二十八担。虽然这数量较寻常人家多了不少,但在世家的标准里,实在有失颜面。 秉诺隐约能预料到这一情况。 大哥去年婚仪时,娘已是倾尽全力、搬空了家底在筹备,彩礼硬生生凑到了五十二担。 如今自己婚仪,要娘再凑实属不易。而且这五十二担聘礼中,已经包括了自己在礼部任职以来的月钱,和前几日的奖赏。因为秉诺所有的收入,按规矩,需悉数上缴姚氏,自己不可留一厘钱。 秉诺心里十分明白自己在娘心中的分量,更加明白自己打小在程府不受待见,谁又曾顾忌过自己的自尊。 这些他如今都能坦然处之。 只是这是聘礼,涉及季家颜面,不知灵儿父母是否能接受。 秉诺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觉得很难。 他甚至想索性找到韩侍郎,甚至文尚书,向他们借款添补聘礼,所欠下的款自己日后再慢慢归还。 但秉诺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郑氏此举就是为了突出秉忠打压自己。怎会容自己不听安排,出风头。 秉诺反复考虑了两天,实在无法,只得给灵儿写信。 他在信里,诚恳地向灵儿解释聘礼实在太少的原委。秉诺自己心中愧疚,她请灵儿理解,也请她一定与季二爷夫妇解释。争取做通他们工作。 灵儿收到信后,立即便告知了季夫人。 在灵儿眼中,聘礼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她若真是那图聘礼、贪图婆家富贵的人,怎会找他程秉诺。 只是灵儿唯一担心的是爹娘面子过不去。 季夫人听了灵儿转述后,沉吟良久,继而长长叹了口气。 她看灵儿满眼关切看着自己,知道女儿心思细,她也是担心季府的面子。 季夫人把女儿搂在怀里,亲昵地说: “傻孩子,只要你幸福了,就是爹妈最开心的事了。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和你爹要那么多彩礼、要那些面子做什么?” 但是程府的那潭水比季夫人想象的要混多了,也深多了。 她担心女儿以后在后院里遇到那些糟心事的时候,无力应对。于是她娓娓道来自己的分析,语重心长地对灵儿说: “但是灵儿,娘确 分卷阅读100 实有担心,必须要说予你听。程府绝非寻常后院,你去了当真要万般小心。娘和你分析分析,这程家给秉诺和秉忠二子的聘礼差异,最主要的目的倒不是给咱们家难看,而是要告诉所有人,这嫡庶的差异。他们敢明面做到这个地步,说明秉诺在程府毫无地位。你嫁与秉诺后,不论你本质如何,程家人自会以待秉忠的态度待你,长辈如此、仆役更是如此。娘实在担心。一来担心你在那儿受气,二来担心你应付不了,深陷泥潭而不知。” 灵儿反倒安慰季夫人,说: “母亲放心,您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我明白,到了程府后一定会尽快摸清情况,放低姿态,不惹是生非。他们折腾他们的,我不掺和不就完了吗。您就放心吧。” 季夫人不住地摇头,说: “那不见得,只怕是你做得再好,都能被人盯上。你不想掺和,但人家攻击的目标就是你。提这些就是想让你保持警惕。反正以后,你遇到了什么一定随时和娘说。千万不要一个人扛着。你永远记着,你背后有未来姑爷,有娘,有你爹,还有小虎虎,咱们一家人永远都是一起的。” 灵儿听了泪水涟涟,不住地点头。 婚仪筹备已基本完成,程府计划大摆三天宴席,宴请八方来客。当真是风光无限。 这是一场以秉忠为主的婚仪,秉诺只是陪衬。但他并不介意,只要能娶到灵儿,即使没有婚仪又如何。 秉诺最害怕的是委屈了灵儿,怕她以为自己只是附庸。 秉诺心理深感愧疚,暗下决心:灵儿,此时亏欠你的,以后一定加倍给你。 婚仪前一日,秉诺彻夜未眠,恍如不可置信一般。 那如明媚阳光般温暖的笑脸,清脆的笑声,甜甜的酒窝。 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得妻如此。秉诺无数次告诫自己,一定要在程府护灵儿周全,保她平安健康。 当夜,季府中,灵儿也睡得并不安稳。倒不是心理紧张或是别的,而是她睡的时间实在太短了。 天都未亮,灵儿就被喊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开始上妆打扮。 季夫人在她身后细细帮她梳发,心中既有不舍,又替女儿高兴。 黎明时分,喜婆端上来一碗饺子。每个饺子只有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她笑盈盈地说: “姑娘快把饺子吃了,一岁吃一个,按照姑娘芳龄数煮的。可都得吃完啊。” 季夫人说:“是啊,讨个好彩头,也能垫垫肚子。” 灵儿接过碗来,但是因为她起得太早,实在不饿,就一口口硬塞进肚中。 季夫人又反反复复嘱托叮咛道: “你到了程府,要孝敬公婆,善待妯娌。嫁了人就是儿媳了,不比做姑娘的时候。灵儿你一定要记住娘说的话,一定要忍。肯定有委屈,肯定有不习惯。但是,越是觉得忍无可忍的时候,就越是要忍耐。先得把胸口那一口怒气压下去了,再慢慢跟姑爷说的,带信给娘,咱们再想解决办法。姑娘你要记得,没有啥是过不去的坎,没有啥是停不了的暴风雨。但千万别跟程家人正面冲突,包括程家上到老太爷下到仆役。” 灵儿看母亲一脸严肃,嘴里含着饺子问, “那娘,我得忍到什么时候?” 季夫人透过铜镜看着灵儿的眼睛,认真说: “忍耐到底。你把自己当做的做好了,其他自交给老天。切记!” 她复又说: “你嫁过去后,该干嘛干嘛,伺候公婆,与妯娌交好,读书练字,自己过得充实些。莫要整日缠着姑爷,男人总是要拼事业的,你不能心思都拴在他身上。程府内定有杂七杂八的糟心事,你也别过多地放心思在上面,不值得。你把你要做的做好,读书,写字,提升充实自己。” 灵儿拍拍季夫人的手,安慰她说: “娘放心,我都记下了。娘就放心吧!” 季夫人莞尔一笑,轻轻抱住女儿,怕弄乱了她的妆发。 昔日还在怀中满是奶香的婴孩,转眼就长大成人自立家室了。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云鬓轻拢,步摇夺目耀眼。 大红色的水袖十分飘逸,周身的刺绣针脚紧密,花团锦簇绣得栩栩如生。 灵儿起身,轻轻原地转了一圈,给大家看。 灵儿当真是妆容精致,身形玲珑,楚楚动人。大家看得赞不绝口,只觉得灵儿活脱脱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人物一般,如同仙女一般,尽显婀娜雅致。 敲锣打鼓声中,程府的迎亲队踩着吉时登门。 灵儿透过头盖的缝隙,看到秉诺大红礼服的下摆,她心中扑通扑通如小鹿乱撞。满脸羞红,幸而盖着头盖旁人看不到。 灵儿偷偷往上看,看到秉诺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一个念头闪过,突然很想去牵他的手。复又替自己有这念头害羞。 此时,季二爷再也笑不出来了。 本来秉诺喊了那声“父亲”,他听了还能少许乐呵一些。 分卷阅读101 但她眼看女儿就要被程府接亲的队伍接走。常氏止不住眼泪横流。灵儿从小就是自己抱在手里的掌上明珠,如今就让这么个愣头小子给抢去了。季二爷想到这里,眼泪就止不住噗嗤噗嗤往地上掉。 昔日的家属 今日的夫人 季二爷这一哭,季夫人也不住地淌眼泪,季家女眷跟着哭,灵儿哭。 大哥当初娶嫂子时,秉诺随着大哥去常府接亲。 那时候,秉诺看嫂子娘家人哭的时候,只觉得想笑。 如今,秉诺眼见灵儿一家人哭红了眼,非但笑不出来,愈发觉得自己肩头责任更重。 秉诺甚至脑补了日后自己女儿出嫁,比起季二爷,或许自己哭得还要再厉害些。 秉诺反复与季大人、季夫人保证,一定会照顾好灵儿,竭尽所能,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最终还是在喜婆的催促下,秉诺才带了灵儿上花轿,起驾回程府。 唢呐吹奏百鸟朝凤,鞭炮齐鸣。 因为秉诺与秉忠自两个方向回到程府,因此愈发临近程府,越是喜庆热闹无边。 秉诺回府时,秉忠已经从叶家接亲回来了。 待秉诺与灵儿到后,两对新人一同同入祠堂,拜天地,拜父母,拜高堂。 灵儿的婚服秀气雅致,已是美轮美奂。 只是与叶欣慈走在一起,却竟有点黯然失色。 叶欣慈的婚服用的是上好的蚕丝锦缎,本就光彩夺目。婚服上,所有的雕花细纹,用的是金、银丝线,愈发显得婚服华贵耀眼,贵气逼人。 叶欣慈容本就身形高挑,这套婚服衬托得她端庄大气,已然有了当家主母的气质。 二人虽都蒙着盖头,但是相较之下已然有了差异。 这一点在场所有人,除了秉诺之外,都看在眼里,私下议论。但在秉诺心里,叶氏就算是将天上的云彩披在身上,他都不会留意到。 因为在他眼里,心里,都只有灵儿一个人。 灵儿过火盆的时候,秉诺手里都捏了把汗,生怕她一个不小心烫着了自己。 秉诺与灵儿牵着红绸步入祠堂时,时不时用余光打量灵儿。他放缓脚步,担心走得自己走得太快,灵儿跟不上。 秉诺看灵儿叩头后,盖头都往前跑了,他便时刻盯着。想着万一盖头掉下来,自己也好随手接住。 祠堂内的婚仪进展顺利,无半点差池。 礼成后,程府设宴开席。新娘被送入婚房。 洞房内,秉诺在喜娘的一步步提示下,掀起灵儿的盖头。 身旁亲友的赞叹声,他恍若都听不到一般。 秉诺看着灵儿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巧笑倩兮的奕奕神采。 心里只有一个声音,这就是我毕生的妻。 心中默默告诉自己: 未来或平坦,或泥泞,相依相伴,不离不弃。 之后的酒席中,新郎与各桌敬酒。 宾客多熟识秉忠。与秉诺相关的仅仅是女方家眷,礼部同窗。 秉忠挨桌敬酒,寒暄,招呼不停。因为这些宾客秉诺都不认识,于是不知不觉间,他便跟在秉忠身边成了陪衬。只是面带微笑,恭敬敬酒。 行至一桌坐满了各军武将。秉诺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孟仁闵远远就向秉忠招呼起来。 “贤侄,贤侄!哈哈,恭喜啊!” 秉忠连忙趋步上前,举杯敬酒道: “多谢孟主审拨冗大驾光临!感谢感谢!” 孟仁闵起身说: “贤侄如今娶了叶家姑娘,真是天作之合啊!祝你们夫唱妇随,早生贵子!” 同桌的各军武将也纷纷起身,恭贺溢美夸赞之词不绝。 秉忠频频与众人敬酒,连连感谢他们对晚辈的照拂,请大家一定吃好喝好。 秉诺跟在秉忠身边一同敬酒,包括孟仁闵的在座诸位似是当他是透明人一般,连一句恭喜都不曾对秉诺说。 孟仁闵的视线从秉诺身上一扫而过,未曾停留,更不曾记起这人是谁。 秉诺并不介意,认不出来最好,认出来倒是尴尬。 几乎一圈敬酒敬完,秉诺终于来到了礼部同僚的一桌。 韩侍郎与宋书言他们已经喝高了,见了秉诺来就扣下了他,纷纷起哄对着他一阵穷灌。 赵元虽然无法赶来,却亲手用箭镞编成心形摆设,送来作为贺礼,实在是有心了。 齐瑞亦是请人代送了一对玉雕的胖娃娃,这寓意也太明了,看得秉诺有丝不好意思。 黄力捷队长也托人送来护卫队的红包。护卫队的兄弟们还能记得自己,这点实在令秉诺感动不已。 于是,尽管在宴席中秉诺显得毫无存在感。 但在他心里,却是为着这么多还惦记着他的朋友欢喜。唯有感恩。 一杯杯佳酿下肚,韩侍郎和一群还等着闹洞房 分卷阅读102 的同僚们,都喝得烂醉。被小厮搀扶着送了出去。 秉诺立在大门处,一一送走了所有的宾客。 当了一整天新郎官,笑了一整天。 秉诺此时也笑着往婚房里赶,想快快见到灵儿。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灵儿已换下喜服。她看屋内并无丫鬟伺候,更无喜娘提点管教。自己乐得轻松,也就没再客气,拿了桌上的各式点心就吃。 豌豆黄细腻微甜,香芋酥奶香味浓郁。灵儿不禁感叹,程府的伙食当真不差,自己还真有口福。 待秉诺进屋的时候,灵儿正斜靠着大红色的喜被,打量着四处装饰,慢悠悠地品尝点心。 见到秉诺推门进来,灵儿马上坐直身子,放下点心。她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地说:“你回来了。这么早。” 嘴角还沾着点心碎屑。 灵儿想象过很多次她与秉诺在洞房相见的场景。毕竟二人许久没有联系,不知道见了面会不会尴尬。 她却听见秉诺认真问道: “你饿了?要不我去给你下碗面?” 灵儿愈发不好意思了,连忙说: “不饿不饿,就是看着好吃,尝尝。” “是吗,我也尝尝,这些点心我也没吃过。”秉诺似是招待客人一般寒暄,一边找了凳子坐在床侧,拿了点心来吃。 两个人饶是面上故作镇定,交谈随意。实则心里惴惴不安,紧张得直打鼓。 灵儿问:“这些点心你没吃过?” 秉诺拿了杏仁酥吃,说:“没吃过,可能女眷吃的多些吧。” 灵儿闻言,取了那香芋酥递给秉诺,说: “这个也好吃,你尝尝。奇怪,我见堂哥他们念书晚了,婶婶也是送点心去的。你们家管的这么严啊。” 秉诺才想起刚刚因为紧张,自己都是随口回答的,于是他认真说:“也是,可能就是我没吃过吧。” 他自嘲笑笑。 灵儿有丝错愕,还不待她问出声,秉诺继续说: “其实灵儿” 听到秉诺喊她名字的这一刻,灵儿不自觉脸就红了。 秉诺却没有看见,他看着灵儿脚前的地方,神情有丝严肃,说: “我以前可能没有跟你说过,我在程府并不受重视,包括在娘那儿。今后你就是我的夫人,可能也会受牵连。” 今日的夫人,昔日的家属。 如此看来,当年自己的猜测还真梦想成真了。 灵儿思绪有些飘,只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滔滔不绝,单看着都心里欢喜。 秉诺继续自顾自地说: “我一定会竭力护你周全。但平日里,我都不在府上,很多事情需要你一个人出面。我怕你吃亏,想把府里的情况给你说说,有哪些人、哪些事你以后可能会碰到。咱们提早注意,你觉得呢?” 秉诺一股脑都交代完,抬起头,忧心忡忡地看着灵儿。 灵儿已是飘得云里雾里,见是秉诺似是在问自己,就脱口而出 “好的好的。” 灵儿这才拽回来些遐思,认真听秉诺介绍起程府的规矩,和各人的脾气秉性。好嘛,原来是来上课来了。 秉诺当真是认真准备过的,几乎讲清楚了程府所有的规矩和需要注意的人和事。 但基本总结就是一句话,府里没什么人待见秉诺,估计灵儿也会跟着倒霉。 秉诺反复叮嘱灵儿,要她遇事以沉默为主,谨言慎行。她若实在遇到不清楚的事情,就请教大嫂。 灵儿心想,其实秉诺说来说去,和娘说的基本是一个意思,就是让自己给人当小媳妇装孙子呗。 秉诺看着灵儿满脸敷衍的样子,就知道她根本没有意识到严重性。 他不禁自责,也是,真要灵儿每日如惊弓之鸟一般小心自保,再无笑容,那才真是委屈她了。自己那句定要定要护她周全的承诺,莫不是假的。 秉诺看灵儿的眼神中涌出了一丝宠溺。也罢,灵儿只管做自己想做的就好了。 她闯了祸,我来兜;她犯了错,我来扛。 于是秉诺只再叮嘱了一句: “反正每天你要是有不开心的,你就先忍忍,等我回来全说给我听。我跟你一起解决。” 灵儿听了这话倒是笑了,说: “娘说了,说你公务忙,要我不要老拿鸡毛蒜皮的事给你添麻烦。你放心吧,我可以的。” 说完灵儿实在困得不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秉诺也笑了,说: “没事儿,我爱听你说这些。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听到“休息”两字,灵儿整个人为之一振。她登时清醒过来,满脸羞红。 秉诺看她突然脸红起来,自己亦是想到了这茬,不自觉脸上发热直到耳根。 但秉诺心里却怀有一丝期待,不,满怀期待。 分卷阅读103 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你 秉诺、灵儿两人都沉默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情愫。 灵儿看秉诺浑身酒气,她便打破了沉默,说: “你先去洗漱吧。” 灵儿也就是看秉诺疲惫的样子,想着让他洗漱下放松些。 可就在她脱口而出后,看到秉诺的脸色更红了。一时明白自己这话现在听起来确实有那么一层歧义。想到这儿,灵儿自己也是涨了个大红脸。 秉诺这时才瞧见灵儿身上穿的早已不是婚服,而是大红色的里衣,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味。秉诺低着头,与灵儿说: “好啊,你再吃一点,我先去洗。” 然后他就快步去了净房,脱去喜服,打水洗漱。 灵儿坐在床上发呆。 她忽然想起娘早上叮嘱自己的,说到了婆家后,要勤快贤惠些。尤其是待秉诺要多多体贴,端茶送水什么的,眼里要有活。 想到这儿,灵儿眼目所及,正好看到秉诺的毛巾放在衣架上没有拿进净房。 于是灵儿跳下了床,两步就跑去净室敲门,说给秉诺递毛巾。 秉诺微微开了一个门缝,伸出胳膊来,拿了毛巾。 自己隔着门,道了一句:“多谢。” 灵儿站在净室门外,红烛微弱的光亮下,她依稀能见到秉诺伸出的胳膊上露出的疤痕。 秉诺肤色本来就白,胳膊平日里藏在袖子中被捂得更是白皙。也就愈发衬托得那道伤疤触目惊心。 那道伤疤很长,很深,像是一条蛇一样攀在手臂上。旧伤愈合,新肉再长,撑裂了外皮,道道褶皱交错纵横,看上去十分狰狞。 灵儿看了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砍下去该是有多疼啊。 她回去坐在床上等秉诺,那道伤疤宛若就在眼前。 一直等到秉诺出来,灵儿一把撩开他的袖子。 只见他胳膊上除了这道伤疤,其他各类疤痕清晰可见。 有鞭伤,有刀伤,有剑伤。 秉诺另一侧的胳膊上,还有一个似是刀伤一般的疤痕,虽然不长但是很深,在胳膊上形成了一个肉坑,那是直接挖掉了一块肉啊。 灵儿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哽咽着问: “这都是战场上留下来的?这该有多疼啊!” 秉诺一走近床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灵儿给撩起了袖子。 他还没明白灵儿要干吗,就见她已是哭哭啼啼。 秉诺见状连忙抽回手,灵儿这一哭,秉诺有些手足无措。他靠近灵儿,轻轻坐在床边,伸手拍拍她肩膀,安慰说: “这都不要紧的,现在都不疼了。” 灵儿却哭得不能自已,她转身靠向秉诺,抱着他胳膊一直哭。直哭得秉诺衣袖都被灵儿的泪水打湿。那一刻,灵儿只觉得母爱泛滥,这孩子太可怜了,以前都遭的是些什么罪,从今往后自己一定要保护好他。 只是等灵儿好不容易平缓一些,睁眼瞥见了伤口,她又止不住地继续哭。 秉诺心中责怪自己,早怎么没想起来,连忙放下袖子。 他连连安慰灵儿真的不必担心,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秉诺一边和灵儿解释,一边心想,这胳膊上的还都只是小伤。若是给她看了胸口的剑伤、背后的砍伤,这姑娘还不定哭成什么样呢。 看来自己得包得严实一些,别吓着她了。 秉诺就像是哄孩子一般,哄得灵儿情绪渐渐平复了。 灵儿从天还未亮就起床,忙忙碌碌一整天。她哭累了,竟这么迷迷糊糊睡着了。 秉诺看着身侧的姑娘,满脸都是泪痕,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只听她呼吸渐渐平缓,睡着了的样子。 秉诺不禁抬手,手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触感肌肤柔滑,秉诺只敢轻轻拂过,都害怕自己手心皮肤粗糙,硌着了她。 待灵儿完全睡熟后。 秉诺将一个胳膊垫在她头颈下,一个胳膊放在她膝弯处,小心翼翼地将灵儿抱起,自己膝行到了床内侧,再轻轻将她放在下。 秉诺等了一会,见灵儿没有被惊醒的迹象,才慢慢把右胳膊从灵儿膝弯处抽出来。 但他却舍不得把灵儿头颈放下,依旧伸着左胳膊垫着。 秉诺不由自主地侧身躺下,他看着身旁枕着自己手臂安然入睡的姑娘。只见她睡得甘甜,神情安宁,就像一只酣然入睡的小猫一样。 秉诺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安然满足感,朦胧间有点明白什么叫家的温暖。 新婚之夜,秉诺睡得很浅。 他时不时醒过来,看看灵儿盖的被子有没有被踢开来,小心帮她掖好,怕她着凉。 睡梦中,秉诺又仿佛听见灵儿哭。他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忙看向身边的人。才发现仅仅只是梦而已,灵儿依然熟睡。 秉诺生怕她换了新的地方睡不好,时刻都担心 分卷阅读104 。就这一晚上,他醒来少说也有十多次。 黎明时分,秉诺赶在仆役还未起床,自己悄悄去伙房。 他找了点面条,青菜,简单煮了一碗面,配上一个荷包蛋。 他端着煮好的面,四下张望看院子里没有人,快步端着面走回屋内。 秉诺见灵儿还是熟睡,就将面放在了书榻上,又找来了盘子盖上。他想着等灵儿醒来吃的时候,面应该还是热乎的。 秉诺看还有时间,自己埋头几案,画了一幅程府的图纸。上面各门、各户,都细细标注清楚。 画完后,秉诺又自己核对了一遍。确认无误,才收了笔。 眼看天色见亮,秉诺去喊了灵儿起床。 憨态可掬的睡颜,睡眼惺忪的迷糊样儿,秉诺若不是靠自制力,只觉得眼睛都盯在了灵儿的身上。 待灵儿洗漱完毕,秉诺盯着她把面吃了。 灵儿看着这么一大碗面,打着哈欠说: “这怎么一大早就吃这么多面,啥规矩啊?” 秉诺倒了水给她,说: “不是规矩。是程府新妇第一天都是要伺候公婆用膳的。我看大嫂那时候,都是一站一顿饭,只是给娘夹菜,自己一口都吃不上。你现在吃饱了,一会哪怕到了晌午都不吃,也是没关系的,饿不着。” 灵儿闻言,觉得秉诺说得在理,拿了筷子就开始吃。 她嘴里塞了一大口面,忽然有个念头,就嘟嘟囔囔地问: “你大嫂去年过门的吧,这么小的事儿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灵儿自己寻思了下,盯着秉诺问: “莫不是你当时特别留意你大嫂,所以记得?” 秉诺看着灵儿那突然紧张起来的眼神,失笑不已,摸摸她头,说: “怎会,那时我想着你以后过门也定是有类似的规矩,我看大嫂辛苦,所以特意记下了。” 灵儿本盯着秉诺看,十分理直气壮的样子。 闻言,她一下羞红了脸,只是嗯了一声,闷头吃面。 这面明明是咸的,却越吃越甜,就好像撒了蜂蜜一样。 灵儿将满满一大碗面都吃完后。 秉诺拿出了自己刚画的程府布局图,细细地给灵儿讲府里的各门各户都住着哪些人。这些人的脾气秉性如何,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又是什么样的,以前发生过哪些冲突。 不仅仅是家中长幼,秉诺连程府各家的管家、仆役都介绍得清清楚楚。就差把灵儿见到他们需要如何问安,哪些话他们一听就会炸毛,都写出来让灵儿背了。 秉诺细细介绍完程府繁杂的人际关系网后,又与灵儿介绍了程府新妇进门第一日奉茶的规矩。 直听得灵儿都要开始犯困了,秉诺才终于说完了。 灵儿心里真是直打问号,记忆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和眼前这个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的人,真是对不上号啊。 约摸着时辰差不多了,灵儿梳妆打扮整齐,恭敬站在姚氏屋外,只等姚氏起床就进屋伺候梳洗。 一如当年常氏嫁入程家的待遇一样,灵儿在屋外侯了很久。 但灵儿却并不觉得辛苦。 一来,秉诺已提前将这一情形告诉了灵儿,她心理有所准备。二来,秉诺也一直陪在她身旁一起站着,不顾往来仆役非议的目光。 在秉诺仔细的提前预判,贴心陪伴的情况下,灵儿在程府第一日的表现可圈可点。 即便给姚氏布菜时自己一口也吃不上,但灵儿时刻回味着秉诺一早煮的面条;尽管祠堂里拜见叔伯的场面上,众人都瞩目聚焦与灵儿一齐敬茶的新妇叶氏身上,但灵儿却能感受到秉诺在一旁时时刻刻关切甚至担心的目光;即使程府下人已经开始对她不甚恭敬,那又何妨,秉诺拿着布局图领着灵儿看遍了程府的各院各户。 之后几日,灵儿在程府的生活顺利得出乎秉诺意料。 他之前担心的种种都发生了,姚氏立威,家族无视,家仆无礼。但灵儿却与大嫂一般,总以微笑待人,从不生气,亦不与自己诉说。 每日秉诺回府,灵儿所述说的尽是大嫂如何帮衬照顾,叶氏如何逗笑有趣,新读了哪句诗甚是喜欢要念与秉诺听。 秉诺看灵儿每日乐呵呵的样子,心中不忍,说: “灵儿,你如有不适应,或是别人对你不好。你别忍着,闷在心里,可一定要与我说啊。” 秉诺担心,担心灵儿如大嫂一般,把所有的委屈闷在心里,不愿给自己添一点麻烦。 灵儿低头含笑,轻声回了他句话。 秉诺没有听见,问: “什么?” 灵儿贴着他耳朵说: “我眼里只有你,心里也只有你,满满当当装得都是你。别的就什么也瞧不见了。” 相助 秉诺新婚不多时,山琼使臣梅恩尚书带着山琼使团一行人来访大梁。 山琼 分卷阅读105 使团此行,一来,为拜谢大梁所行两国通商之良策,实在是山琼百姓之福;二来,山琼装了满满一大车山货赠予大梁君上,礼虽轻却贵在心意。 此外,梅尚书还奉上山琼国君的亲笔书信。 信中,山琼国君不吝辞藻地表达了对大梁的感激之前。通篇信函中,更是充满了对大梁国君的溢美之词。山琼国君诚恳表示,愿两国邦交友好,未来共谋兴盛。 哪一代君王不愿被称赞治理有方,治国有道?更何况还是被外邦国君所称赞。 山琼国君情真意切的书信,直看得大梁君上圣心大悦。 于是,大梁君上下令,悉数收下山琼赠礼,并派人准备了大梁物产,备下国书。 为表重视,大梁君上特命文尚书任使臣,出使山琼,赠送国书与回礼。韩见之,宋书言,秉诺等人随从跟行,与梅尚书一齐返回山琼。 临行前,虽然灵儿有万般不舍,好在秉诺答应也就一个月的时间,至多也就四十天就回来了。 灵儿也知道,这样的公事怎是自己儿女情长能左右的。她也就把自己的思虑放到了一边,仔细打点起秉诺的行囊。 秉诺以往都是自己打包裹,衣物、洗漱用品都装一起。也就一个包袱,全都能装下十分简单。 虽然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但将就将就就行了。 灵儿心思缜密,专门列了清单。待她整理好了包袱后,她还一一核对,生怕落下一件。 满满三大包袱,灵儿帮秉诺准备了外衫、里衣、长褂、短打,连跌打膏药、干果点心也都带上了。 最后灵儿还包了一包糖,共四十粒。 她要秉诺每天吃一粒。说吃完一粒,离回家的日子就近了一天。待秉诺吃完最后一粒,就到家了。 秉诺背起三个大包袱,满满当当,沉甸甸的。他听着灵儿对那包糖的解释,不禁失笑,这不都是小孩子的想法。 出了程府有一段路了,秉诺还犹带笑意。心里念想的都是他新婚的夫人。 礼部大院内,众人集合清点后,先将各自的包袱送上车。 宋书言站在车上帮大家装包袱。他接过秉诺的包袱时,微微吃惊,脱口问了句: “这么重?” 他再看秉诺接着又递来了两个包袱时,十分惊讶,这人平时都只有一个小包袱,今天这是怎么了? 宋书言突然想明白了,连连拍自己脑袋。他不禁哈哈打趣秉忠说: “啊哟!这是新娘子准备的包袱吧!这是把家都搬来了让你带上啊。” 宋书言这么一嚷嚷,随行的礼部同僚们都凑了过来,纷纷表示这一路上要向秉诺借东西用呢,还直夸秉诺精神头实在今非昔比。直接把秉诺说得跑到一旁整理货物去了。 一众人整装完毕后,启程一路北上。 此行是好差事,任务也不重,且沿途都有京师保驾护航,众人都倍感轻松。 才是自上次出使山琼,稻谷险些被兴义帮所劫后,圣上便立即授权礼部。礼部可根据实际情况,自行界定所涉及货物是否为官货。若是官货,则沿途由官家护送。 此批大梁相赠山琼的物产,更可算作国礼。圣上特命京师派员沿途护送,确保安全。 不日抵达山琼,文尚书向山琼君主转交国书,奉上大梁的赠礼。 山琼朝廷竭力款待,各部官员们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宾主尽欢。 赠礼、国书事宜一切打点好后,文尚书一行人再三婉拒梅尚书希望他们多留几日的邀请,便如期启程返回大梁。 车队驶离都城,南下向大梁驶去。 只是行不过一日的时间,就见突然间多了大批山琼百姓,衣衫不整,如灾民一般。他们扶老携幼、赶着牲口,自都城方向而来。 眼看情形有异,韩见之与几名灾民打听情况,随后速速回到马车旁。 他神色焦急地报与文尚书道: “文尚书,山琼都城地动了,就是昨日我们离开后不久的事。民屋倒塌无数,幸存百姓正往外逃。” 大梁随行的人隐约能猜到定是出了大事,但真听到都城地动了,众人一时间震惊不已。 昨日梅尚书还挽留大家多停留几日。现在想想都后怕。若大梁使团真是留在了都城,那岂不是现在困在了城中。 文远听了深深蹙眉。 他沉思良久,神情严肃地问韩见之道: “可问了,房屋损毁有多严重?百姓有多少死伤?” 韩见之亦是焦急,无奈答道: “刚刚问了些百姓,但都不甚清楚整个都城的情况,只说沿途看到了不少倒塌房屋。” 文尚书深深吸了一口气,愁眉不展。随从们也都面色凝重。 这当真是祸从天降,昨日还好端端的,怎能料想今日竟地动了。 “这样” 文远已是有了主意。他平时温和的面容,此时神情分外严肃,他沉声说道: “我们需要 分卷阅读106 派两人进到山琼都城,了解受灾情况?但地动情况不明,不知后续还有没有灾害,大家有谁愿意自告奋勇?” 此话一出,秉诺与宋书言两人立马举手。 随后使团其他人也纷纷举手。 山琼都城危险不定,大梁使团中却不见一人退缩。 文远甚是动容,他点兵道: “宋书言和程秉诺,你二人即刻拿了通牒再进都城,联系梅恩尚书。给你们一天的时间,摸清受灾人数,倒塌房屋数量,都城百姓急缺哪些物资或人力。” 闻言,秉诺与宋书言齐声答:“是!” “韩见之” 文尚书继续安排道: “你带了通讯人马驻守都城外驿站,随时与秉诺二人保持联系。你们一旦得了信息,立刻快马送信给密州城守,我与他甚是相识,你发给他就行。你们的信息每日一报,越详细越好。” 韩见之闻言,不禁问: “送至密州?” 文远答: “不错。我率其余人即刻前往密州,随时等你消息。” 文远随即道出自己的分析,说: “如果都城伤亡惨重,以山琼国力相救,怕是不济。我立刻奏请圣上是否需要驰援相助。若蒙圣上应允,则需即刻出兵相助。密州离山琼最近,于密州驻守的北安师或可相助。” 言罢,文尚书立刻起草奏章。文中简明扼要地说清山琼都城突发地动,尚不知伤亡情况,希望朝廷定夺是否需出兵相救。 文远写完后,快速卷好,命人携此奏章快马回京,速速报与朝廷知晓。 使团一行众人领命,迅速行动开来。 秉诺与宋书言翻身上马,向都城方向疾驰而去。 秉诺心里终究有些疑惑。 北安师与山琼一战尚历历在目。山琼滋扰生事在先,才挑起此战,最后以山琼落败告终。 两国相安已是不易,如今山琼需施以援手,实在不知朝廷意见。 这些自然有文尚书去斡旋,自己只管完成好任务。 思及此,秉诺加速疾驰,他与宋书言逆着逃难人群,直向都城而去。 因为秉诺与宋书言拿了通牒,沿途关口一路放行,二人直抵礼部寻梅尚书。 在获悉梅尚书一早已奉诏入朝后,二人立刻快马赶到宫门处,不待喘口气,便立即请侍卫通传求见。 宋书言和秉诺二人正焦急担心,倘若寻不着梅尚书,该如何。 这时,他们只见宫内远远走来一个身影,快步小跑而来,面黑瘦小,正是梅尚书。 梅恩此时虽衣冠整齐,神情却难掩焦急,和一丝期盼。问: “两位管事,怎得又回来了?可是路上有状况? 宋书言答道: “回梅尚书,我们返回途中获悉都城地动,文尚书命我二人回来找您,了解情况,看是否需要援助,将情况及时报给大梁朝廷。” 闻言,梅恩眼眶含泪打转,忍了下去,哽咽地答道:“多谢文尚书挂怀,实在无以为报。我这就领二位进宫。” 秉诺与宋书言随梅尚书快步入宫。 思明堂内,各部尚书齐聚,商议援救之策,人声鼎沸。梅尚书简单介绍了二人情况后,直接将二人引荐与丞相徐士雄。 宋书言禀明来意后,徐士雄请二人到偏殿稍作休息。自己则与朝臣商议后,奏请陛下。 小厮引二人到偏殿落座,特殊时刻,并无茶水伺候。 宋书言与秉诺也不放在心上,两人小声商议。宋书言问: “你说山琼朝廷愿意求助能有几分可能。” 秉诺毫不犹豫答: “十分。山琼兵力自与大梁一战后,只剩些残兵败将。山琼国力又弱。救人,救灾,复建,哪个不需要人力物力。我判断山琼定会向大梁求援。” 宋书言附和说: “我也猜测如此。只是不知大梁能驰援多少人马。” 秉诺亦是考虑此事,道: “是啊,得看文尚书了。” 宋书言说: “这你说错了,得看圣上。” 秉诺亦是表示赞同。 窗外侍卫、小厮都穿戴严实,各拿了铁锹等工具,列队向宫门的方向小步跑去。 宋书言看着喃喃道: “这是连宫人都动用上了,山琼当真没人了。” 多救一个 再多救一个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见徐相带着梅尚书快步走来。神情严肃,脚下小步快走得像是要跑起来一样。秉诺与宋书言赶紧起身相迎。 徐相急急开口说道: “让两位久等了。我等刚奏请圣上,获恩准,实在灾情紧急,盼望大梁能施以援手。多少不论,相助之恩无以为报。” 说着徐相向二人拱手作揖。 两鬓斑白的长者,主持朝政几十载 分卷阅读107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相,此时屈身向两个年轻人行礼。 看得秉诺眼中酸涩,却又心生敬佩。一切都是为了黎明百姓。 秉诺与宋书言二人忙上前扶起徐相。 宋书言神情恳切,说道:“请徐相放心,我二人即刻就将情况报于文尚书知晓。” 徐相道:“如此,多谢,多谢!徐某此处还有圣上亲笔求援文书,请快马递与大梁君上。” 秉诺恭敬接过手下。 徐士雄复又向梅恩叮嘱,要他协助秉诺二人及时与大梁联络。再三拜谢后,他又匆匆离去主持援救事宜。 因着宋书言、秉诺与梅尚书彼此早已熟识,现又有圣上明确旨意,三人便即刻开始行动。 宋书言将国书快马送至城外韩侍郎,一并转达了徐相的嘱托。与此同时,秉诺随梅尚书获悉了当前百姓伤亡、房屋倒塌、所需物资的情况,汇总成文后,也快马送到了韩侍郎处。 韩见之将信息一一汇总,一式两份。立刻就派人快马分别送回大梁朝廷,同时报与知晓文尚书。所有的文书经他手转运,特殊时期,不敢有丝毫耽搁。 山琼此次地动,都城内多处民屋倒塌,商铺损毁,伤亡不计。 只是朝廷的救援人手实在不够,连官员府邸的仆役一并动用上。基本上是青壮年,胳膊腿能动的,全都参加了救援。饶是如此,人手依旧不够。 见状,秉诺与宋书言二人立刻自告奋勇,志愿出手相助。梅尚书见二人实在诚恳,情真意切。于是感动之余,他百般叮嘱二人一定要小心,将二人编入列前去救援。 于是,秉诺与宋书言二人白日里一同参与援救,辰时参加思明堂的援救情况交流会,汇总信息,编制最新进展,报与韩侍郎。 秉诺见过太多的杀戮流血、如人间炼狱般的战场。 但此时的山琼,惨状绝不亚于最惨烈的战场。 秉诺见到奋力扒开废石的中年男子,双手已血肉模糊,撕心裂肺地喊着被埋妻儿的名字;一名被救出的三四岁稚童,嚎啕大哭喊着娘,却不知全家只救出来他一人;被挖出时已没了气息的老夫妇,最后一刻老人将妻子护在身下。 哭喊□□声,声声锥心。 秉诺与宋书言二人一组,不惜力气地抬走折断的房梁,挖开整块的砖石,顺着求救的声音向下挖,一刻不停。 夜幕落下,尽管没有煤油灯,借着月光,救援没有丝毫中断。 然而,祸不单行,半夜突降大雨。 这使得本就艰难的救援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众人只得放慢速度,但却从未有一刻停下来过。因为他们知道,多听一分一秒,被困百姓的危险就增添了一分。 辰时,思明堂的晨会中,各方汇报遇难、救灾情况。 秉诺二人认真记录,汇总整理。事无巨细,一一罗列在册,将山琼救灾所需的物资全部报与韩侍郎。 此外,秉诺与宋书言还根据自己参与救援的实际情况,自行补充,列明援救急缺:挖掘工具、煤油灯。且因着入冬又下雨的缘故,流离失所的百姓缺棉被御寒,缺油布挡雨。他们也缺生活补给,但因着无法烧火没有炊具煮饭,最需要的是能够即食的干粮。尽管山琼朝廷、各大户人家已是陆续开铺赊粥,但是在是微不足道。 秉诺与宋书言接连参与了两日的救援,彻夜未眠。 有时候秉诺实在撑不住了,就在临时搭起的草棚里,蜷缩在麦秆草堆里睡上半个、一个时辰。喝点水,吃点干粮,补充体力后,又继续救援。 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就如同鞭子一般抽在他心上。秉诺觉得只有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救人,自己才能好受一点,心里才能平安一点。 灵儿给他的那一包糖,自山琼地动以来,他就一粒都没有吃过,全都发给了被救出来的孩子。 秉诺心里只盼望着多救一个,再多救一个。 苦苦支撑,直到第三日,大梁北安师带着大批物资抵达山琼都城,不待修整就立即投入救援中。 没有大梁旗帜,没有北安军旗,没有宣战的号角。拿到手就能吃的面饼,一床床厚实的棉被,和四处可见大梁兵士拿工具救人的身影。 这一幕幕,看得山琼百姓感激不尽,重燃起了希望;看得秉诺动容不已,为自己能参与其中而感到自豪与骄傲。 秉诺长松一口气,他终于能歇一歇了,哪怕就睡一小会。 援救整整持续了十日,两班轮流,通宵达旦,不眠不休。 灾民靠着大梁紧急送来的物资,扛过了最艰苦的一段日子。之后山琼朝廷补给渐渐跟上,各项统筹调配到位,各地百姓都被有序地动员了起来,陆续开展援建。 至暗时刻,北安师的雪中送炭之情,就仿佛救命的稻草。百姓们无不感激,无不称赞。 救灾后续还有一些收尾的工作,都交给了北安师。 秉诺与宋书言奉命返回京师,临行前与北安师主帅齐琰交接。 这是北安师抵达 分卷阅读108 都城以后,他们二人第一次见到齐琰,也是第一次有时间洗漱一番换了衣服。 二人最为好奇,也是第一个就想问的,是文尚书怎么说服了朝廷,能命令北安师驰援。 齐琰答道: “文尚书确实提前抵密州,与我详细说明了大梁与山琼这半年以来友好往来。说实话,驻兵北境多年,我们对山琼也多有了解。山琼国力确实羸弱,民不聊生。之前山琼攻打大梁,虽说不自量力,却也是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 不自量力。 这话秉诺倒是第一次听到。在他的印象中,不是山琼兵士南下的势头太猛,北安师招架不住,京师才紧急动员,齐力北上抗敌吗? 秉诺发现,似乎只要涉及秉忠,总会有些出乎意料的惊喜在其中。但是万变不离其宗,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秉忠扬名,手段不限,规则不论。 齐琰继续说: “虽术业有专攻,然文尚书为人处世我等素来是敬佩的,也就偷偷开始着手准备。等了两日,待朝廷下令出征救援的指令一到,我们便整点人马装备,无丝毫耽搁,即刻出发。” 秉诺仿佛看到了一丝风向,隐约看到了未来大梁要走的路,邦邻友好,长治久安。 秉诺开始有点明白韩侍郎与自己谈人生理想时的热血激昂。风调雨顺年间,互通贸易,取长补短,互利互惠,合作共赢。灾难面前,不论国界,齐心协力一齐扛过。 交接完毕后,秉诺与宋书言寻了韩侍郎,准备启程回京。 齐瑞也随齐琰一起来援山琼,只是之前几日并未见到。终于,在回京前一天,秉诺与齐瑞短暂碰面,交谈不多。 每一次会面,齐瑞总会带来一些京城最新的消息。秉诺也奇怪,他身在边境,怎会得了那么多的消息。 齐瑞分享的消息中,最重磅的当属前不久,秉忠已调至京师十编,跟在程坚身边。 秉诺太明白这其中的差距了。 虽然自己也曾经贴身跟过父亲。但是父亲对自己的要求,最为重要的是要顺服,其次要各方面能力突出,成为得力助手。 而父亲此次将秉诺直接调到身边,不用猜也知道父亲定是手把手地在教秉忠。教他制定谋划、掌握统筹技能。父亲培养的是程家三房的接班人,甚至是程家的接班人。 但出乎意料,听闻这消息,秉诺十分平静。 他没有自怜自艾,也没有对不公的愤慨。秉诺心里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泛起过,也就更谈不上忍耐。 秉诺对自己的反应都有一些吃惊,莫非自己真的成长了,能放下这些事情了? 此时,秉诺心里装满了一幕幕兵士营救灾民的画面;灾难面前人类的弱小,却齐心协力共同应对的场景。 秉诺其实很想说一声感谢。感谢从事邦交事务以来的一切经历,让他看到了不同国别人们之间的关心和善意;让他遇到了那么多为了心中信念不懈奔走的长辈的同龄人;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局限,继而向爱、向善、向公义不断努力。 韩见之一行人回到大梁之后,立刻受到了文武百官的交口称赞。 出乎所有人地意料,圣上之所以能如此迅速下令驰援山琼,背后少不了程坚的鼎力支持。 程坚身为一朝武将,威信甚高,他的表态至关重要。程坚对援救山琼百姓一事的贡献秉诺不曾听到,程府里也没有人与他说起,全是同僚们一传十,十传百,传出来的。 长孙 礼部同僚们对程三爷一片褒奖声,更是在秉诺面前赞叹有嘉。 听他们转述,秉诺才知道,原来在朝廷收到山琼君上求援文书后,圣上左右掂量,犹豫不定。 两国互市颇见成效,此番大梁若能给山琼雪中送炭,则更是夯实了两国交好的基础。 然而,这“碳”到底送还是不送,还得尊重武将的态度。毕竟大梁与山琼交战尚在昨日,且开战是因山琼挑衅我大梁在先。如今却又派兵驰援山琼救援,怕会寒了武将的心。 朝廷上,正在圣上左右摇摆不定间,程坚出列表态道: “下官以为,若圣上有意与山琼邦交友好,需驰援山琼。下官愿全力配合,如需京师协力支援,更是义不容辞。无论在朝为官或沙场为将,无论以文治国或以武□□,所求皆为大梁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臣等谨遵圣上旨意,唯君命是从。” 程家本就与齐家交好,现又与叶家联姻,实力不容小觑,且颇成气候。因此程坚一表态,各师几名主将便纷纷出列附议。 圣上见状甚为宽慰,朝臣们亦是钦佩不已。 大梁国君感慨道: “好!文武百官齐力协作,互通互鉴,急大梁之所急,想百姓之所想。尔等实在是我大梁栋梁!” 随后,朝廷便调兵遣将,即刻下令驰援山琼。 又命距离山琼最近的北安师率人马前去救援,更是调拨了物资补给一并送去山琼。 同僚口 分卷阅读109 中的父亲,是秉诺不熟悉的那一面。虽然秉诺之前也略有耳闻,但总得来说对他异常陌生。 以前秉诺在京师跟在程三爷左右,也见过父亲通宵达旦商议战略,见过他大力赏识提拔青年才俊,见过他体贴关怀下属。说起来,这些秉诺倒也确实都见过。 但他不禁苦笑,抛开对待自己的一面,父亲可能确实是一位好将领。只是偏偏自己有幸领略到他背后的一面罢了。 想到这里,秉诺不禁反思。 连他都感受到了自己最近的变化,仿佛怨气少了,恨意也少了。过去的事,似乎都已模糊;很多闲言碎语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不曾在心里停留。 而他自己更是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的感觉。不再被怨恨、嫉妒、怒意所裹挟,反倒是仿佛还自己以心灵上的自由。 又好像新婚之喜从未消退过。 秉诺心里盼望,若能维持现状,一直这么下去,自己已是知足。 想到灵儿,秉诺归心似箭,一月有余不见,只希望快快见到她。 秉诺以前每次回程府,都倍感压力,精神紧绷。 如今因为府里有了灵儿,他的心情完全不一样。 那威严的府邸仿佛不再冰冷,仿佛平添了一丝暖意。 不同于以往对程府发自内心的胆怯和抵触,秉诺如今心里更多的是担忧。 离程府越近,秉诺脚步愈快,心里不断冒出各式的念头:不知自己离家这段子日里,灵儿被欺负了没有,娘有没有为难她,日子好不好过。 越想,他脚下步子越快。身虽远,心却早已飞回了程府。 回府后,秉诺依规向老太爷、母亲问安。 老太爷依旧对秉诺爱答不理,装都懒得装。倒是郑氏,待秉诺十分热络。嘘寒问暖,至少面子上算是很能过得去了。 秉诺看郑氏华冠丽服,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样子,状态好得整个人如同发光一般。郑氏脸上的笑容更是直达眼底,无半丝伪装。 秉诺虽未多问,但心想许是秉忠又晋升了吧,郑氏才有如此精气神。 寒暄过后,秉诺恭敬告退。他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姚氏的院中走去。 秉诺成婚后,程府并未给他另辟院落。姚氏在自己院中腾了一间屋子出来,做秉诺的婚房。大哥稍微好一些,得了偏院,但也不大。 秉诺回到姚氏院中,他虽然朝着主屋的方向走去,但视线却盯着自己与灵儿的婚房看,想看看有没有灵儿的动静。只是屋内似是没有人一样,透着窗户看不到人影。秉诺心里莫名一阵慌乱。 离主屋尚有一段距离,秉诺就听见姚氏的斥责声,言辞激烈,但却听不真切。秉诺倒吸口冷气,别是娘在骂灵儿。 他一时慌了神,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向主屋。以往遇到类似情况,秉诺总是要避一避的。但此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灵儿如何被责罚,急得他只敲了敲门,未待里面答复便推门进去。 主屋里,姚氏正襟危坐,满脸怒容。坐在她下首的程秉谦低着头,并不言语。 见秉诺推门进来,二人都抬头看他。 秉诺见屋内是娘与大哥,并不是灵儿。他暗自松了口气。硬着头皮赶紧上前道: “给娘与大哥问安。” 秉谦看起来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许尴尬,他勉强装出一副寻常的神态,说: “秉诺回来啦!辛苦了辛苦了,娘与我说些事情,你晚些时候再来给娘问安吧。” 秉诺闻言看看姚氏神情依旧严肃,并不出声。于是他连忙应下,退了出去。 骂大哥就骂吧,只要骂的不是灵儿,骂谁都无所谓。 秉诺快步冲回房,他推门的吱吱声,吵醒了已经午睡很久的灵儿。于是映入秉诺眼帘的,便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半身微微坐起,长发垂肩,睡眼惺忪,神情懵懂地看着大门的方向。 秉诺给这一幕逗乐了,看着呆萌的灵儿还在愣神,忍俊不禁,只觉得世上怎会有如此可爱的姑娘。秉诺就这么站着,满眼含笑看着她,仿佛看不够一般。 灵儿缓了半晌,才驱散了睡意,彻底醒过来。看明白站在门口的人后,她一把掀开被子,光脚就下地跑到秉诺面前,一把将他环腰抱住。 “凉!凉!” 秉诺看着她赤脚踩在地上,心里都跟着哆嗦。他赶紧将灵儿一把抱起,觉得她似是轻了不少。秉诺一边将她放回床上,盖好被子,一边问: “是不是瘦了?” 灵儿立刻摇摇头,她满脸洋溢着笑容,直盯着秉诺看。 忽然,她复又点点头,说: “是瘦了,想你想瘦了。” 说着她伸手摸摸秉诺的脸颊,胡子拉碴的不修边幅。秉诺却是真的瘦了,两眼厚厚的黑眼圈,看得人都觉得心疼。 灵儿小手柔软温热,轻轻拂过脸颊,秉诺心中直觉得痒痒。 连日来所有的担心与顾虑,秉诺一股脑都问了出来。听得灵儿想笑 分卷阅读110 ,又觉得窝心。 她一一回答,事无巨细,点点滴滴,一切平安无虞。 秉诺觉得不可信,反问她: “这些日子当真都好?没有人为难你?你可别瞒我。” 倒也不是灵儿有意要瞒。 她原也是准备了一肚子的委屈和苦水。只是看到秉诺后,看到他难掩的疲惫,灵儿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灵儿眼睛咕噜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下坐了起来,说: “有!有!有!真有大事!” 灵儿神情严肃地说:“叶氏有喜了。” 秉诺微微皱眉,许久不在程府,他一时想不起来叶氏是谁。 灵儿补充说:“就是秉忠的夫人,和我一起进门的叶氏,有喜了。” 秉诺这才反应过来,忙应下说: “哦哦哦,那是好事。” 灵儿叹了口气,说: “是好事,但是对大嫂却未必如此。自从叶氏怀孕后,娘几乎天天都在骂大嫂。大嫂从不为自己争辩一句,但是私下我看她哭了好多回。就前两天,大嫂说是娘家有事,喊她回去住几天。娘允是允了,但是转头就说要把大哥叫回来,还说是大嫂给她甩脸色,准备让大哥休了大嫂呢。” 秉诺这才明白,难怪刚刚见到郑氏,她喜笑颜开的样子,才是儿媳妇有喜了。而刚刚在主屋内,娘许是在大哥面前说常氏的不是,正巧被自己给撞到了。 灵儿看秉诺没有接话,怕他是不是没想明白,忙补充解释说: “娘还不是觉得叶氏没进门几天,就有喜了,这可不就是三房的长孙嘛。大嫂都进门多久了,一两年都有了,也没有消息。娘就怒了,你是不知道,她骂大嫂骂得呀,真真是不给大嫂留面子。” 秉诺止住灵儿滔滔不绝的架势,看她愤愤不平的样子,问: “娘骂大嫂,你都听见了?” 姚氏的斥责,秉诺从小听到大,他自己是习惯了。但他担心,灵儿看了,怕她是不是能承受得了。 灵儿点点头说: “听到啦,全院里的人,下人们也都知道了。” 秉诺莫名其妙接了一句: “你别放在心上。” 随后秉诺紧紧抓住灵儿的手,仿佛怕她跑了一般。 灵儿二丈摸不到头脑,说: “怎会。我只是同情大嫂,想帮帮她。等大哥回来,正好你也在,你去劝劝大哥。大嫂那么好的人,大哥可不能偏听。” “大哥已经回来了啊。我刚看到娘与他在谈话。”秉诺如实对灵儿说。 “啊!” 灵儿闻言,立刻找了衣裙出来更衣。一边说:“等一会我们一起去找大哥,好好说说。” 不待秉诺回答,只听得主屋门开了。灵儿跳下床透过窗户,就看到程秉谦低头快步,向院门走,转眼就出了院子。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定是去找大嫂算账了。” 灵儿说着手上加快了动作,换乱穿戴上之后,拉着秉诺就冲出了门,朝大哥离去的方向追去。 拳脚相加 待灵儿与秉诺追出大门,就只见着秉谦驾马而去卷起的阵阵尘土。 灵儿急得直跺脚,说: “完了完了,大哥一定是去潘府了。不行,他光听了娘的一面之词,贸然登门,大嫂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灵儿复又问秉诺: “你知道潘府在哪儿吗?” 秉诺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下一刻,灵儿就牵起了他的衣角,拉着他就往前追了过去。 不一会,秉诺就已跟着灵儿走了不短的距离。 秉诺看着眼前着急忙慌的姑娘,心想,自己也真是的,一见了灵儿就晕头转向。大哥和大嫂之间的事,自己和灵儿瞎凑什么热闹。 不过他脑海中继而闪现出大嫂那晚抱头痛哭的样子。也罢,自己尽力而为,能帮大嫂总是要帮的。 二人到潘府时,发现潘府大门紧闭。敲门也无人应。但隐约怎么听到里面有争吵的声音。 许久才有人来应门,秉诺向小厮自报家门后,却见他面露尴尬。 这时,只听得院中传来一阵打斗声。三人一齐看向里面,只见程秉谦与潘氏的大哥潘宁扭打做一团。 场面一时失控,值守的小厮见一旁有人唤他,也管不得门口这两人了,匆匆跑远不见了踪影。 秉诺与灵儿忙向院中跑去。 秉诺先入为主地以为,是大哥听了娘的抱怨压不住心中怒气,动了手。他想的是自己赶紧跑去劝架,别让大哥把潘宁打了。 跑近一看,却是懵了。 那潘宁咬牙切齿、脸红脖子粗得对程秉谦拳脚相加,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每一招都下重手,似是要把人往死里打。 反倒是程秉谦只是防御,没有一点要反击的架势。秉谦毕竟从武多年,功底过 分卷阅读111 硬,饶是潘宁攻势猛烈,却也伤不到秉谦多少。 秉诺愣住,这架该怎么劝。大哥都不曾动手,难不成自己要联合大哥打嫂子娘家人,这也太荒唐了。他环顾四周,也奇怪,旁边连一个小厮都没有,没有一个人劝架的,自己贸然加入实在不妥。 秉诺于是站在一旁,没有参与。右手紧紧抓住灵儿,一面把她往自己身后拉,免得她被不小心冲撞到。 不多时,秉谦已经是控制住了潘宁,紧紧抓住他的双手,潘宁动弹不得。 秉谦喘着粗气,却依然耐心问: “大哥有话好好说,咱们。” 潘宁不等他说完,也是看四周并无外人,怒道: “好好谈?你灌我妹子麝香!有你们家这样糟蹋人的吗?!你不乐意这门婚事,你退婚啊,你休妻啊,你这是害人性命,丧尽天良!你让我跟你好好谈!有什么好谈什么!” 程秉谦闻言如雷劈了一般,立刻就呆住了。 潘宁趁机抽出了手,一拳就打到秉谦脸上。随后秉谦失魂落魄一般,根本无心抵挡,挨了潘宁几拳过后就已是鼻青脸肿,鲜血直流。 秉诺听了潘宁的话也是傻了,不明所以。实在是看秉谦被打倒在地,满脸是血,伤得不像样了,他才过去拉住了潘宁。 潘宁与秉谦二人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潘宁看秉谦的眼神跟刀子一般,满眼放光冒着火星。 秉谦不顾满脸血迹,急切地问潘宁: “大哥怎会说贤贤中了麝香,可有依据?” 潘宁本在气头上,一听程秉谦还胆敢说话,就更来气,恨不得把他再暴打一顿。 但程秉谦那句脱口而出的“贤贤”,和他关切的的语气,听得潘宁竟有种错觉,秉谦对妹妹是有感情的。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看都不愿意看秉谦一眼,撇着头咬牙切齿地说: “大夫说的。” 秉谦低着头,任凭鲜血从连脸上滴答到地上,沉默不语。 倒是灵儿忍不住了,轻声提出自己的疑惑,说: “可是,府里的大夫每月都来给大嫂和我看诊。大夫只说大嫂体虚,从未说过中了麝香啊。按理程府大夫水平不低,怎会连麝香都看不出来。” 灵儿见秉谦与潘宁脸色不善的样子,声音越说越轻,到最后“看不出来”几个字,声音几不可闻。 这话要是秉谦问的,潘宁许是拳头就要招呼上来了。但他看灵儿这么个弱女子,问得小心翼翼,眼中又满是关切和诚挚,不似对妹妹有害的样子。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低沉,说: “娘看文贤许久未孕,便寻了借口叫她回来,暗中请了大夫号脉。这才知道原来中了麝香,而且已是有一两年了,伤了身体。” 说到最后,潘宁声音都有些哽咽。 秉谦突然抬头,问: “大哥,给文贤诊病的大夫在不在?” 潘宁还是懒得搭理他,点点头,算作回应。 秉谦看向秉诺和灵儿,说:“可否请大夫也为我弟妹诊诊?” 此话一出,潘宁面露疑惑,看着灵儿,不知秉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灵儿更是疑惑,大哥怎会莫名其妙想到自己。她连连摆手,脱口而出说: “不用啊大哥,我是不会有孕的,我和秉诺都还没” 秉诺赶紧掐了一下她手掌心,轻咳了两声,皱眉看着灵儿轻轻摇头。他面红耳赤,自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灵儿也自觉话说错了,忙闭口不言。 秉谦顾不得他俩神色异常,又说: “麻烦大哥带着弟妹,也请大夫看一看吧。” 秉诺忽然间明白了大哥的坚持,他一下人变得紧张起来。 秉诺一面强作镇定,劝灵儿去让大夫看看,一面心里担心焦急不已。 潘宁此时也冷静了不少。便依言带灵儿去了后院。 安置好了灵儿,他又斜着眼喊秉谦起来去正厅等着,还派下人端水来给他洗洗,简单处理伤口。 三人在正厅落座,静默不语。 秉诺仔细联想起叶氏有孕,大嫂被下药,现又想到灵儿。这所有的一切,加上郑氏一贯的性格,秉诺越想越是心惊,背后直冒冷汗。 如果大哥的逻辑是对的,如果郑氏定要秉忠生这个嫡子长孙,那灵儿岂不也是她的眼中钉。 良久,小厮背着药箱带了一名大夫前来。 秉诺忙起身,焦急地问: “大夫,那位姑娘如何?” 大夫并不认识秉诺,他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潘宁,潘宁微微点头。大夫才如实答道: “这姑娘也中了麝香,但是时日不多,也就是不足三月。调理调理当无大碍。” 他说着,命小厮把药方递给了秉诺。 大夫叮嘱秉诺,灵儿一定得远离麝香,按时吃药,过三个月再号脉,看看是否清除干净了。 秉诺之前虽心里有顾虑,但真确认后如五雷轰顶 分卷阅读112 一般。 他双手接过医嘱。却发现,不自觉间,双手颤抖得不能自已。 没有人看到秉谦此时双拳紧握得已经青筋爆出。 他突然站起来,面向潘宁深深作了一揖,强压住随时都会喷涌而出的愤怒,低声说: “请大哥照顾好文贤,代我给父母问安。秉谦先告辞了。” 说罢,他转身就快步向屋外走去。 秉诺等得灵儿出来,也赶紧与潘宁告辞,拉着灵儿就着急去追大哥。 一定要追上,不然大哥这是要出大事了。 秉诺让灵儿慢慢走,自己一路狂奔,追上秉谦一把将他拉住。秉诺来不及喘口气,忙说: “大哥,大哥,不能急,要从长计议。” 秉谦脸上的血迹都已擦去,更加显得脸上青青紫紫一片。只见他眼眶潮红,眼皮肿胀,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他挣脱开秉诺手,就要往前冲。却又被秉诺死死抓住。 眼见灵儿越走越近,秉诺也急了,直抓要害,说: “大哥!我也和大哥一样的心情!我都懂!但是,不能这样贸然去找郑氏,这点事情扳不倒她,父亲更不会处置。” 秉诺见秉谦仍然眼神狠厉,对自己的话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索性一股脑全盘托出,道: “兴义帮伙同驻京护卫师,私下接活,替京城达官贵人做害命的勾当。我有证据,当年我去淀塾念学,郑氏就是联系的兴义帮买我性命。郑家大爷的嫡子郑衡任驻京护卫师副将,我不信他在其中没有关系。大理寺官员已在调查兴义帮,如果能顺藤摸瓜查实郑衡的劣迹,以父亲明哲保身的性子,郑氏就再也翻不了身了。大哥!这口气咱们不是不报,只是暂且忍下,务必要小心筹划,一击即中啊大哥!” 秉谦听了这一席话,才微微有些动容。 他转过头来,看看满脸关切、神情焦急的弟弟。秉谦神情虽然依旧坚定,目光狠厉,却少了眉间的盛怒。 不错,秉诺说的在理。他恨郑氏,恨之入骨,但既要报复,就得让她永世不得翻身,如此莽撞行事只会打草惊蛇。 此时灵儿已经追了上来,也是神情焦急地看着大哥。 秉谦拍拍秉诺紧紧抓住他不放的手,说: “你回去和娘说一声,我先回营了。你说的事情,得空了来营中找我,我们细商。” 秉诺闻言,着实松了一口气,连忙应下,说: “好的好的,大哥好好养伤,我明日就去寻大哥。大嫂在娘家有人照顾,大哥放心。此事我们自己知晓,其他人包括娘,我和灵儿绝对不会透露一个字。大哥放心。” 秉谦点头,与二人告辞,驾马离去。 既许诺,必重诺 秉诺紧紧牵着灵儿的手,一直到程府,都不松开。 以前,他在程府里都不敢与灵儿表现得过为亲昵,连走路都故意保持距离,更别说牵手了。 但此时,秉诺却不顾下人的目光,紧紧牵着灵儿的手,进了程府反而下意识抓得更紧了。好像灵儿随时会被人抢跑了一样。 回屋后,秉诺仔细查看了屋里的家具摆设,细细询问了灵儿的饮食起居。 灵儿看他神情凝重,愁眉不展的样子。她自己虽也心里哀叹,明白了大哥为何坚持自己也要请大夫看一看,更是对程府的生活充满了恐惧。但看她秉诺担惊受怕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安慰说: “你别急。大夫不都说,我只要调养调养就没事了。以后我万事小心,自己当心些,没关系的。但是这事别告诉我爹娘,我怕他们年纪大了,听了这事承受不了。” 秉诺听了这话,心里更是难受。 但当务之急是先找出下毒之法,秉诺忍住情绪,小心和灵儿一一推演。 排除灵儿和大嫂每日都要同娘一起用一日三餐,和偶尔府里的宴请。有单独机会下药的,便是二人的补药。 自灵儿入府后,府里大夫便来替灵儿把脉,开了滋补的汤药。叮嘱她每日喝,于有孕有利。灵儿倒也认真,每日都按时喝,一滴不剩。听灵儿说,大嫂也是如此,一进府便开始进补药。 秉诺立刻叮嘱灵儿,那药自此就别再喝了,但是对外都还是装作一切照旧的样子,省得起疑。灵儿点头应下。 然后二人又细细看了房内的物件。麝香本就有浓香,却带有腥味,惟有以更重的香味才能掩饰。 二人翻出成婚之初,下人在床铺底下撒的“红枣”和“花生”模样的木雕。这些都是寓有“早生贵子”之意的吉祥物,也就一直压在了床铺边角,从未取出。秉诺重新换了床铺,把这些物件一一收拢好,包起来,细闻,放置了两个月还依然浓郁的香气扑鼻。 几乎把屋内底朝天翻了两三遍,他二人才停下来。 此时,早已夜深。秉诺安置灵儿先睡,自己装作有公务要处理。他坐在书榻前,提笔,展卷,视线却无法聚焦。 分卷阅读113 秉诺转头看向窗外,局促狭小的小院,寂静无声。 院中的每一块青石板,秉诺都跪过;每一个时辰院里的样子,秉诺都见过。他无数次在夜晚罚跪的时候仰头看天,看到的天都是方形的,但那是秉诺全部的世界,他永远无法逃出的世界。 甚至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娶了灵儿,投身礼部,秉诺似乎觉得安逸了,日子这么过也很满足。 但现实拍了他响亮的一个巴掌。 程府里怎会有安逸,假象背后隐藏的暴风雨,才是自己的宿命。 更何况如今,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他的决策不能只因自己而定了。 如果没有灵儿,秉诺应该能抗住压力,能躲过暗箭,哪怕伤得再重也能自愈。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他有了灵儿。灵儿每日都生活在乌烟瘴气的后院,永远不知道何处会袭来寒风冷雨,甚至连生命都不保。 而这一切,不是因为灵儿犯了任何过错。仅仅因为一个原因,她是我程秉诺的妻。 想到这里,秉诺只觉得羞愧万分。 他自问对得起娘,对得起父亲,对得起程家。却唯独灵儿,无条件信任自己,凡事替自己着想的灵儿,自己实在愧对于她。 昔日迎娶灵儿的誓言还犹在耳边,但现在却发现自己竟然如此不堪。 不知不觉间,秉诺已泪流满面。 透过窗户,他看着那被剪裁的天空,方正局促。不,灵儿不属于这里。 自己如果要把她圈在这里一辈子,担惊受怕,饱受欺负,那还不如当初就不曾娶她。 “我既娶你进门,就定要护你一世幸福康泰。”秉诺一字一句默念着当初的誓言。既许诺,必重诺。 秉诺第二天便与礼部告了假,一面将搜集来灵儿喝的汤药,和床下的木雕拿给潘宁,说清原委,请他拿给大夫问问。 一面驾马赶往大哥驻扎的军营。 秉谦胡子拉碴,满眼血丝,神情倦怠,一看就是整夜未睡。 秉谦见秉诺来了,立刻直奔主题,说: “我昨天查了一整晚,大理寺确是在审兴义帮一案,驻京护卫师参与其中也是属实。但是大理寺有意瞒报,隐去驻京护卫队参与一事。应该是郑家从中动了关系,要保郑衡。” 秉诺之前只猜测会是郑衡,没想到竟真是如此。他闻言不禁问: “真是郑衡?” 秉谦笃定地说: “不错,就是以他为主,从中牵头,牟利。整个驻京护卫队都参与其中。” 秉谦继又说: “我也打听了。眼下要揭发驻京护卫队参与一事,可有两个方法。一,动员所有曾被兴义帮所害的百姓,上万民书,引起朝廷重视。这样,即便大理寺想压下,朝廷出于民意考虑,也不得不严查,给百姓一个交代。这种情况,则民意越激烈,严查的可能性越高。二,查清所有驻京护卫队从中牵线搭桥的案子,联络各受害家属联名上书。护卫队与山匪勾结,天子脚下行此恶行,且得罪的都是权贵。这桩桩件件都是重罪,旁人就算再相帮,也无能为力。 只是现在困难有二,该如何联络这些被害百姓,又该如何得知驻京护卫队接了多少起案子。这些怕是得去大理寺翻阅卷宗,但这些都属保密,得想法子,而且要快。” 秉谦说完,神情凝重看向秉诺,但目光倒是一如昨日一般坚定。 秉诺认真说: “昨天时间急,有些事未来得及与大哥说。” 于是,秉诺把自己如何趁大理寺官员询问之机,私自誊抄了驻京护卫队涉案名录一事细细到来。还将手抄的名录递给秉谦。 他又说起自己曾与京师商会有过接触,听商会的口气,他们颇为忌惮兴义帮。若秉谦需要,自己可以从商会处,打听兴义帮对商户既往犯下的罪行。 秉谦仔细看了秉诺抄录的名录,长舒一口气,说: “太好了,这线索太重要了。有了它就稳了。” 秉诺担心,名录上并没有被害人的名字,但秉谦说只要有作案时间,他自有办法打听当时京城权贵世家中被绑票活撕票的子弟,这些不是难事。 秉谦安排秉诺打听商会与兴义帮的联系,其余都交给自己。 商定后,二人即刻行动。 秉诺找到宋书言,他并未言明真实原因。一来是心有顾忌,担心知道的人多容易走漏消息。二来此事毕竟有风险,秉诺不愿意将宋书言无辜牵涉其中。 都不需要宋书言去向叔伯打听,他每日生活在商会的氛围中,耳闻目睹,对兴义帮的很多事情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于是秉诺一说出自己困惑之处,宋书言便事无巨细,将京城商会中哪些店家与兴义帮的瓜葛恩怨,都说与秉诺听。 秉诺仔细将宋书言所说的都整理记录清楚后,便收到了潘宁派人送来的信。 秉诺拆信的时候心里很矛盾。 一方面,他希望无论是药还是木 分卷阅读114 雕,都不含麝香。不然一想到灵儿喝了三个月的药,每日睡觉都闻着那害人的香气入睡,秉诺心里便如抽筋一般痛心。 但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这两样确实有麝香,这样就基本能保证除去这两样,房间里现在是安全的。 果然,潘宁说,大夫看后,判断药和木雕里都含有麝香。 但是各自所含麝香的分量都不多。若只喝药,或只是靠近木雕,都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但双管齐下,且日积月累,就会对身体造成持久性的伤害。 秉诺深吸一口气,将信折好,连同自己整理的商会线索,一齐收进书箱。驾马就向军营中赶去。 秉谦一整日不停,已核实了驻京护卫队从中牵线搭桥的人家,十六家,全部核实没有一个遗漏。 秉诺看着那补齐姓名、家族的名册,触目惊心。都是名门望族,其中不乏嫡子长孙,多为家族内斗,争权夺利。更有甚者,还涉及宗室。 那宗室的名字,秉诺看着觉得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仔细回想,猛然想起来,就是原本与自己说亲,郑六姑娘后来所嫁的宗室。看看时间,是郑六姑娘嫁过去之后的事,想来极有可能是她从中牵线搭桥。 秉谦指了指其中一个名字, “朱三娘,宫女,年三十四,顺曦二十八年冬,五百银,灭口。” 秉诺看名录时,看到这人也觉得奇怪,怎还杀宫女,不知是什么来头。他一边摇头,一边看向秉谦。 秉谦叹了一口气,说: “这年,圣上封妃。静嫔本已拟定册封,却染上了肺痨,不治而亡。郑氏的大姐欣嫔顶替了她的位子,得以封妃。而朱三娘,就是静嫔的贴身大宫女,被允离宫回乡的路上,被兴义帮所害。” 秉诺听得目瞪口呆,这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本以为郑氏狠毒,没想到她姐姐竟然能对宫中的娘娘下手。 秉谦语气低沉,补充说: “我本不怀疑欣妃,但你记不记得,你害肺痨的时候,正是这一年冬天。静嫔是南方人,喜用青花瓷餐具。你不是当时跟我说,你喝药的碗正是青花瓷的。” 秉谦说的每一句话,秉诺听得都直起鸡皮疙瘩。一番话听完,秉诺已汗毛竖立,仿佛掉入冰窖一般。 他木呆呆回答说: “是青花瓷的碗,而且异常精美。” 风雨欲来 秉谦神色晦暗不明,继续说: “静嫔娘家本就是北方望族王家,静嫔当年肺痨生得突然,她父兄这些年来都在暗中调查此事,也一直在找朱三娘的下落。他们其实早已怀疑欣妃,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王家如今委托调查的人,正是我昔日的下属,我可暗中将朱三娘被兴义帮所害的线索提供给他。静嫔本就是王家独女,王家如今势大气粗,他们若有确凿的证据定是要讨个说法的。到时候,由王家出头,顺藤摸瓜牵出兴义帮与驻京护卫师的关系,不是难事。” 秉诺反复思考大哥此番推断的逻辑,确认无差错遗漏,点头附和说: “应该没问题,就按大哥说的办。” 秉谦连日来昼夜不停的忙碌,眼下终于有了眉目。他长舒一口气,不敢少歇,就马不停蹄地忙着又去张罗了。 王家顺藤摸瓜的速度,超出了秉诺的想象。 不出半个月,礼部同僚们便开始私下议论,说当年静嫔生肺痨似是被人所害。而下手的就是静嫔身边的大宫女。那宫女被人收买陷害静嫔,成事后被安排回乡,却在途间被兴义帮截杀灭口。这都是后宫之事,捕风捉影,全作饭后闲谈议论,打发时间。 但不过几日,便传出静嫔娘家王家上奏折,直指欣妃当年谋害静嫔,还称她联络兴义帮除掉静嫔身边的内应大宫女,杀人灭口。而为欣妃与兴义帮在其中牵线搭桥的,正是驻京护卫师。 王家上奏折一事,满朝皆知,一时间众说纷纭。 此事若只是涉及后宫之争也就罢了,毕竟是皇家私事,外人插不上嘴。但是驻京护卫师若牵涉其中,则性质完全不同。堂堂皇城守卫师,怎可与草寇行此不法勾当。况且,那兴义帮更是曾打劫礼部运粮,本就劣迹斑斑。 圣上忌惮王家,更是容不得身边的护卫师竟有如此行径,于是再次下令大理寺,彻底严查。 大理寺都无需采证,王家已将所有收集的认证、物证悉数上交。 大理寺未曾找到的兴义帮与驻京护卫师往来账本,王家找到了。且王家不但找到了账本,还找到了夕日记账的山匪。账本中,将驻京护卫师从中牵线,由兴义帮出面灭口的被害人、被害时间、索要赎金写得清清楚楚。兴义帮自副帮主李进被抓后,一众山匪几乎作鸟兽散。饶是如此,王家还是找来了十多名参与绑票、撕票的山匪,都录下口供,还印了指印。 人证、物证具在,且各个都是铁证,将驻京护卫队从中渔利的罪名定得清清楚楚,根本无从狡辩。 大理寺处理案件的官员看了一 分卷阅读115 应证据,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直冒冷汗。 早知京师护卫队涉案到了这个地步,还桩桩件件都与京城权贵世家相关。大理寺当初怎敢应下郑家的求情,存侥幸心理,对此置之不理。 不待大理寺官员再有犹豫、迟疑的余地,京城的达官贵族已掀起轩然大波。联名上书到朝廷,要求大理寺彻查驻京护卫队一事。 原来,在王家向大理寺提供人证、物证的同时,不知哪里走漏了消息,将驻京护卫队串通兴义帮,替京城权贵阶层杀人买命的行径传了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京城的名门望族纷纷将历年来,家族中被山匪所害的命案归到兴义帮头上,归到了驻京护卫队头上。 眼见诉主越来越多,护卫队本也就涉案十六起,如今却被扣上了三四十起的人命案子。 驻京护卫队,天子脚下守护皇城的护卫队。 本应守护黎明百姓安危,护甲一方。 如今却与山匪勾结,行杀人买命的勾当。实在令人寒心! 民意直达朝廷,圣上雷霆震怒,更是迁怒大理寺办事不利。责令其戴罪立功,彻查护卫队涉案一事,如有奸佞,绝不姑息。 圣上也心知肚明,尽管驻京护卫队中多是皇亲国戚,但那些联名上书的诉主又何尝不是京中权贵,哪个都得罪不起。权衡利弊,京师护卫队必弃无疑。 眼看乌纱帽不保,大理寺一众官员再不敢有丝毫耽搁。 他们拿出取证、审讯、通缉、捉拿所有看家本领,停下手中全部案子,举全部人马,将兴义帮、驻京护卫师一案查得底朝天。所有涉案人员无一遗漏,千丝万缕的作案细节差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带差了所有相关线索。总得一句话就是,该查的、不该查的,大理寺这次全都查了。 深夜,程府中,程三爷书房内传来阵阵啜泣声。 郑氏自来到程三爷的书房内,并不说话,只是坐在一旁低声哭泣。每每她想要开口时,却总有一阵伤心涌上心头,继而又泣不成声。 毕竟是多年的夫妻,郑氏的心思程三爷怎会不知。 他看着眼前这个陪伴自己走过半生的人,看着她从青涩少女蜕变到如今的华贵妇人,心中感慨万千。 郑氏又一次想要开口,抬眼噙满了泪花,看着程三爷。 程坚也确实心有不忍,不愿她再这样下去,率先开口说: “郑衡的事我知道,但实在没办法帮了。欣妃谋害静嫔一事大理寺查得清清楚楚,驻京护卫队牵涉的世家权贵太多,替郑衡求情等于同全京城权贵为敌。” 程坚此话说的已是十分诚恳,郑氏也明白他的难处。 但是大哥为了侄子的事一夜白头,父亲至今气得卧病在床,大姐更是被软禁宫中,已许久不曾得了消息。 郑氏没有办法,她不能眼看家人遇灭顶之灾,自己却独善其身。她不能置身事外。 郑氏泪眼婆娑,声音哽咽,一边啜泣,一边说: “可是三爷,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门路?父亲、大哥、大姐如今都危在旦夕,实在是没法子了。求求您,求求您再想想办法,求求您了。” 程坚扭过头,看着地面沉思。他不忍再看郑氏。 良久,程坚只说让郑氏出去,此事不要再提。 郑氏闻言,“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苦苦哀求说: “三爷,我嫁入程家十几年来,给您生儿育女,照料家事从不敢怠慢,对外维护程府形象尽心竭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您就看在秉忠如今颇有成绩的份上,帮帮他外祖家吧。求求您了。” 程坚原本看在郑氏伤心欲绝的份上,顾念她的情绪,本强忍不发。 如今她偏偏提到了秉忠。 这便是程坚最头疼的地方。秉忠原本背靠郑家外祖这棵大树,能得不少的益处。但如今,郑家的名声在京城望族中是彻底臭了,有了这层关系反倒成了秉忠的拖累。再加上郑氏在后院的那些龌龊手段,程坚为了摘清程府与郑家的关系已在连日周旋。如今,郑氏为家人求情也就罢了,偏偏还提及秉忠,令程坚气不打一处来。 可看着郑氏梨花带雨,面容憔悴的样子,程坚心中不忍,到底还是忍住了怒气。 他站起来并没有理会郑氏,走向了门口,驻足。他深吸一口气,说: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郑衡一事,已是圣上钦定,绝无翻案的机会。我为了秉忠的声誉,已经周旋数日。你自己看看书榻上的文书,就明白了。” 程坚说完就要出门,他前脚已迈出门槛,仍丢下了一句: “天凉,你节哀,保重身体。你是我程坚的正房夫人,秉忠的母亲,这点不会变。” 说完他就出门了。 程坚早已透过关系,买下郑氏涉案的证据,力保程府全身而退,不被牵涉在此案中。 如今,越是郑家遭难之时,自己若仍能一如既往地宽待郑氏,则更能体现出自己胸怀宽广。 书房内 分卷阅读116 ,郑氏还瘫坐在地。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但想到娘家的惨状,郑氏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只要大理寺一日不定论,只要圣上一日不宣旨,就还有希望。 下一次,再寻机会与三爷说。 郑氏暗下决心,登时又有了力气。 连续几日来忧思过度,她确实羸弱了不少。扶着书榻,她慢慢站起来。本要转身离开书房,余光瞥见了书榻上的文书。 她想起程三爷刚刚的话,便随意拿起文书看了两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仔细再一看,郑氏登时瞠目结舌。 第一页是兴义帮的供词,其中列明了自己通过郑衡委托兴义帮所行之事。 这是郑氏心底阴暗处不可见光,不可与外人说的事。如今,竟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列明在纸上,触目惊心。 “经护卫队联络,兴义帮收取程府郑氏钱财千两白银,在京郊绑架庶子程秉诺,取其性命。然未果,收报酬一半。” 郑氏不禁手抖。她颤颤巍巍地翻过这一页,第二页更是领她心惊。 “欣妃宫女蝶姐招供,谋害静嫔后,将静嫔患肺痨期间所用餐具,偷运给程府郑氏,用途不详。此外,欣妃将麝香若干,频频赠予程府郑氏,已有数十年。” 郑氏看到这里,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她似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一般,一下就瘫坐在地。眼神空洞,久久没有反应。 心惊 寒心 过了很久,外面等候的丫鬟怕郑氏出了意外,才小心推门进来,将郑氏扶起来。 此时的郑氏,已是失魂落魄,像是被霜打了一般,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腿上一点都没有力气,站也站不住。 她气若游丝,问丫鬟: “方妈呢?” 丫鬟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扶着郑氏,往门外走。一边回答说: “三爷刚刚让方妈收拾了包裹,说她年纪大了,给了她银子让她回老家了。” 郑氏此时却连眼泪也没有了。 她脚下发软,似乎整个人的分量都倚靠在身旁瘦瘦小小的丫鬟身上,她一步一步挪到院中。 冷风拂面,月明星稀。她默默念道: “爹娘,大哥大姐,对不起,帮不了你们了。” 郑氏凄惨苦笑,算是明白了程三爷的那句带着警告意味的话,“你是我程坚的正房夫人,秉忠的母亲,这点不会变。” 郑氏在程府的地位确实不曾改变,但是程府的变化却显而易见。 大房的管事方妈突然连夜离开程府,紧接着姚氏身边的吴妈也收拾包裹回了老家。二人都是程府的老人了,平日里又无甚联系,突然一齐还乡,一时间引得下人们猜测连连。 过了两日,又突然听说,十多年来负责给程府三房看诊的大夫也换了人。 对这一切变化,郑氏并未多做解释。她只是料理日常家事,其余时间多闭门不出。姚氏更是一头雾水,身边的吴妈说走就走,她一时想不明白。秉诺却陡然心惊,他想过娘身边的眼线也许会是某个丫鬟杂役,却没想到竟然是吴妈。 秉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立刻写信报了大哥。 他没有想象中报复的快感。无论恶人下场如何,他对别人造成的伤害,终究已经造成了。灵儿白白喝了三个月的麝香,这是加害人遭受一切报应都无法挽回的伤害。 郑氏的品性,令秉诺心惊;父亲的袒护,更令秉诺寒心。父亲一夜之间就遣散了方妈、吴妈和三房大夫。若说这些年来,父亲不知道他们与郑氏合谋在府里耍的花样,秉诺是不信的。只因为被害的这些人无关痛痒,父亲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郑氏妄为,甚至郑氏妄为是合他心意的也说不定。而如今,罪行暴露,却只是遣散几条走狗草草了事。庶出这些人命,当真这么不值钱吗? 大哥未来的选择秉诺不知道,但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经历,秉诺不愿再经历第二次了,更不会再让程府伤害灵儿半分。 前有朝廷雷霆震怒,后有京城权贵阶层民意沸腾,大理寺审案的速度当真是史无前例。 不过十日,大理寺便已理清京师护卫队所有涉案人员。首当其冲便是副将郑衡,甚至可以这么说,护卫队上下近百人参与其中,郑衡发挥了及其恶劣的作用。护卫队从中牵线搭桥共十六件绑票案,其中灭口十人。桩桩件件,都涉及京城大族,大理寺将一应案情罗列得清清楚楚。 朝廷当机立断,郑衡革职发配边疆,永不得入朝为官,沙场为将。京师护卫队大换血,所有涉案兵士全部降级处置。兴义帮一众山匪更是难逃被彻底剿灭的命运。 而后宫内,念在欣妃为圣上诞有子嗣的份上,将欣妃贬为贵人,禁足三年以示惩戒。某种程度上来说,与进了冷宫无异。 郑家大爷虽未受到牵连。但他最为出色的嫡子突然遭此劫难,且此生不得翻身。他另外几个庶子又都不争气。 郑 分卷阅读117 家大爷一生征战沙场,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欣妃在后宫又颇为得宠。郑家本是望族,前朝有替圣上打下江山的将领,后宫又圣上爱妃吹枕边风,无限风光。但眼下,郑家丰厚家业眼看就无人继承,往后的景象肉眼可见,家道甚是凄凉。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郑衡此举得罪了京城的所有权贵。 勾连兴义帮做此见不得人的买卖,谋财害命。那些被害的,有家族争权被人妒忌的庶出,有久病在床却占着世子之位的世子,有恃宠而骄的妾氏,也有糟糠之妻的当家主母。谋害性命,所求的不过是名利、地位,为一己私利,却害人阴阳两别。 但那被害的,总有父兄,总有子嗣。谁又知道,那今朝得势的,不是那昔日落魄少年。 京城权贵圈中,郑家的名声一落千丈,臭名远扬。 自此以后,朝廷官员往来,无人再敢靠近郑家半分。京城达官显贵的宴席中,再无人邀郑家人入席。 郑衡更是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宴会中,哪怕两人为了各地立场再争辩不休,但只要提起郑衡,都要暂时放下争议,一齐骂几句郑衡方能解气。 这对郑氏而言,犹如灭顶之灾。甚至比家族中落,更让她难以接受。 她虽是程家三房的当家主母,且程三爷到底压下了她与郑衡串通的那些勾当。但是,因为她郑家姑娘的身份,郑氏明显能感受到昔日交好的夫人们那忌惮的眼神,对她警惕的心理。 真是墙倒众人推。郑氏苦笑,这些光鲜亮丽的夫人里,哪一个手上不沾血债。如今倒是撇得干净,各个装自己是白莲花。 大家谁都没有想到,受影响最大的竟然会是程秉忠。 程秉忠打小含着金钥匙出生,在程家和郑家将门世家的光环中成长。一路顺风顺水,读书时的管事、同窗,从武后的将领、兵士,无不对他呵护有加、礼让备至。那些围在他身边,奉承拍马的更是不计其数。 突然之间,他的外祖家,他的表兄,竟出此罪状,担此恶名。郑家的丑事传遍京师,为众人所不齿。可偏偏是这样卑劣的行状,竟发生在自己外祖家。即便还没有人在他面前议论,但秉忠仿佛已听到他人的指点,心中难安。 秉忠的心理很复杂。一方面,他怨恨表兄、怨恨姨母做此恶事,令他颜面扫地;一方面,他怨父亲冷血,外祖家造此横祸他竟不出手搭救;另一方面,他怨恨周遭兵士,他们似是在侮辱自己一般,天天议论此事不肯放过。 秉忠每日在军营中,总觉得周围人向他投来指指点点的目光,令他抬不起头来。久而久之,他开始频频告假,不管不顾地沉沦酒庄买醉。 这事最早被郑氏所知,她勉强打起精神,强撑着派人从酒庄偷偷接回秉忠。苦口婆心,对他好一番教导。 秉忠心中本就愁苦,见郑氏一上来就加以指责,顿时心中怨气更甚。秉忠借着酒意,顶撞郑氏说: “要不是你那好侄子,我何苦如此?” 这是郑氏第一次被儿子出言顶撞,错愕不已。 再加上连日来,她为了娘家事本忧愁不已。被秉忠这么一激,郑氏一时间急火攻心,竟然晕了过去。 下人慌了神,手忙脚乱请来大夫看诊。大夫开了顺气的汤药让郑氏服下,她这才缓过口气了。只是躺着流泪,不说话。 程三爷当晚回来后,听闻秉忠顶撞郑氏不说,更是知道他流连酒庄,气得立刻命人喊秉忠来训话。 但到底是自己打小捧在手心里的儿子,程三爷甚至能理解秉忠为了郑家一事而心情欠佳。 他见秉忠骤然消瘦的面庞,甚是心疼,出言安慰说: “你外祖家出此事与你无关,你只管把差事做好,以后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秉忠只是低着头,并不说话。 程三爷复又温言说: “你不应该冲撞你母亲。现在就去,你母亲醒了,和她赔礼道歉。这次算了,以后不可再如此。” 谁料秉忠却突然抬头,眼中满是恨意,说: “我凭什么道歉。我又没有说错,本就是母亲娘家惹出来的恶事,平白沾了我一身腥,我凭什么道歉。” 程坚第一次见儿子如此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怒道: “你放肆!你怎可这样说你外祖家!” 他扬起手就要扇到秉忠脸上,但看着少年倔强的眼神中的那丝落寞,他到底心软了。 程坚的巴掌停在空中很久,还是缓缓放下手。他压着脾气,对秉忠说: “你现在心情不好,私自告假、顶撞母亲,这些我都不和你计较。这些日子,你与叶氏去郊院散散心,好好反省反省。待想通了再回来。” 秉忠闷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程坚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恍惚间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秉诺,想到了那个永远低着头,甚至不敢抬头看自己一眼的庶子。 程坚自言自语道: 分卷阅读118 “倘若他不是庶子,也有娘家势力,或许。” 只是这“或许”的下半句还没有接上,程坚不禁联想到郑家的丑时。甚是讽刺,自己那么在意的家世背景,如今竟成了负担。 程坚叹了口气,理清思绪,继续处理公务,多思无益,到底是过去的事了。 大房如此这般闹腾,姚氏怎会不知。 自郑衡的丑事传出,她就一副看好戏的心情。果然,这戏真是越来越精彩。 待听闻郑氏被秉忠气得病倒了后,姚氏更是高兴得不知所措,走路都哼着小曲,恨不得摆宴席庆祝。 民心相通 姚氏的言行,秉诺都看在眼里。 他对娘的感情,从最初的愚孝,到敬重,直至现在,觉得有点同情甚至可怜娘。 她的一生,都以郑氏为斗争目标。甚至可以这么说,她活着全部的意义,就是为了赢过郑氏,为了比她过得更好。 郑氏过得光彩照人,她就难受;郑氏过得凄风苦雨,她就高兴。 但娘难道从未想过,她这一生都成了郑氏的附庸,她的喜怒哀乐都因郑氏的变化而变化。 那她自己呢?她喜好什么?她恨恶什么?即便赢得了郑氏,但一生从未活过自己,又有何意义呢。 秉诺喃喃自语道: “不仅自己沦为附庸,也要求孩子一并成为斗争的武器,沦为下一代的附庸。” 程府后院如今稍稍平缓些,灵儿几经调养也日渐恢复。 秉诺私下又带灵儿去看过大夫,说她体内麝香已基本殆尽,好生保养,并无大碍。秉诺心中的石头也终于放下了。 为了驻京护卫队搜集证据一事,秉诺断断续续向礼部告了不少假。眼见如今终于告一段落了,秉诺赶紧回礼部帮差。 “啊哟!新郎官终于来了。” 秉诺一回到礼部,正好遇到宋书言捧着一摞卷轴,迎面走来。他看着秉诺,不禁酸酸地揶揄道: “韩侍郎也太偏心了,说你当时刚刚新婚,就得忙着山琼的事务,辛苦了。现在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说让你们小夫妻多聚聚,也好给礼部添下一代。诶,就是可怜我们这些单身汉,没有传宗接代的任务,只能天天守着这些文书。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宋书言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再长长叹了口气。秉诺一掌拍到他后背上,说: “少贫嘴,多干活。” 秉诺帮宋书言拿了一半的卷抽,一齐向屋内走去,边问: “最近忙吗?” 宋书言耸耸肩,说: “已经忙了两天了,又有新活了。” 这个新活,秉诺太熟悉了,也太理解韩侍郎布置任务时,眼中闪烁的泪光。 韩侍郎提议,为了缓和大梁与大虞两国的关系,以青年交流为突破口,在大梁边境临州,邀请大梁、大虞双方青年代表齐聚,共同参加交流活动。 以交流促理解,因理解而互信,靠互信共谋未来。 而交流的主题,竟然是和平。 大梁与大虞交战多年,多少壮士儿郎殒命边境,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几代人的仇恨,如久冻的冰川,只是越积越深,越冻越厚。 因此,韩侍郎的建议一出,立刻引起众人的异议。 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根本不可行。即便这交流真办起来了,也是无用功。世代的杀戮之仇,怎是说和解就能和解的;百姓们打小就被灌输的大虞人本性凶残、屡屡侵犯我大梁的观念,怎是说一句互信就能真正产生信任的。 韩见之耐心解释说: “大家的顾虑我都明白,此事的难度我也心中有数。但是,前有我们与山琼交好的先例,为何与大虞就不行?若放在一年前,大梁还在与山琼交战,谁能想到一年后的今天,我大梁能与山琼通商,并在最危机的时刻驰援山琼救灾。 虽国情不同,然民心总是相通;虽地域不同,但国泰民安的盼望总是一样的。 正因为两国积怨已久,所以才需要我们从中调和,也正因如此才选了以青年为主。为的就是让恩怨停在上一辈,不要再世世代代传下去。让和平的种子替代仇恨,播撒在青年心中,生根发芽。” 韩见之说此番话的语调并没有慷慨激昂,虽平淡,却情真意切,甚至饱含对未来的担忧。 秉诺一路陪韩侍郎走来,太能理解他了。这也许就是当初促使韩侍郎投身礼部的□□——临州百姓无辜遇袭。 秉诺脑海里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又一幕。临州百姓遇袭后,山谷大火,当时的韩副主事竭尽全力调拨人手,自己更是奋力以土灭火;京师黄雀在后拿下临州的那个清晨,韩副主事坐在山头,看着临州方向,身影落寞;南泰师归入京师后,韩副主事为了给临州百姓立碑一事与父亲争执,随后拍马愤然离去,舍弃京师的待遇和级别。 直到现在,秉诺看韩侍郎,只觉得他眼中仍然有光,他心 分卷阅读119 中那口气到底不肯咽下去。 众人确实被韩侍郎的诚挚所打动不假,但是此行的困难也是摆在眼前的。于是大家一时间犹豫不定。 韩侍郎怎会轻易放弃,他拿出了车轮战的战术。一天说服不了众人,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他更是许下重诺,只要大伙把这事做成了,事成之后,想得什么样的封赏,只要是文尚书首肯,随便挑! 终于,在韩侍郎极力说服下,众人悉数表态,愿意全力以赴,竭力一试。 韩见之大喜,忙汇报了文尚书,颇得文尚书首肯。 于是,又一场硬仗摆在面前。韩见之充满信心,坚信必有成效。 随后,秉诺与同僚们便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 若论日程安排,这些倒还好说。但是最为关键的,是该如何找到适龄的青年参加。 秉诺建议,他曾就读京城学堂的蒋传蒋夫子,教授历史颇有见地。且他本就是学堂夫子,接触的学生也多,听听他的意见,许有裨益。 韩见之深表赞同,亲自上门请了蒋夫子来礼部,邀他加入筹备一起商议。蒋传一听是礼部,又是秉诺举荐,登时便同意了。 蒋传仔细翻看了韩侍郎对此次交流的规划,对举办交流的想法十分赞同。他说: “诚然如此,战或胜或败,百姓皆苦。在下因平日教授历史,尚有些粗浅了解。古往今来,开战皆为利往,攻城略地、掳掠财富、称霸一方。然被侵略者,或以战应战,或割地赔款,本国无辜百姓饱受战争侵略之苦。但战争中没有谁是赢家,那侵略方靠本国百姓弃耕而行军作战,然所略财富所占城池却无百姓分毫,亦是平添百姓之苦。若以百姓福祉长久计,则和为贵。” 韩见之大喜,对蒋夫子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他于是坦言,提出自己的顾虑,想以青年为切入点,却又不知该如何组织招募。 蒋传见他神情焦急,看来是真的担心此事。于是他微微一笑,说: “韩侍郎大可不必担心,在下因与学生熟识,更了解他们的观念。如今的学生,对时事各有定见。在下有不少门生,就颇为支持邦交,主张以武为护国之根基,以交流促共荣共兴。 此类交流,在下以为定是能吸引到志趣相投的年轻人参加。若论影响力的话,自然是全大梁选拔青年参加最好。但若考虑路途远近,论便利程度,则大虞边境城池的青年最为容易招募。” 蒋传的一席话,令韩见之十分受益,他再三表示感谢。 秉诺许久未见蒋夫子,趁着交谈的空档,忙跑去打招呼,说: “蒋夫子许久不见,近来怎么样啊?和嫂子都好吗?” 蒋传闻言,原本还较为严肃的面孔,瞬间喜笑颜开,他乐呵呵地说: “你嫂嫂怀孕了,刚满三个月,还没来得及和你们说。你回去也告诉灵儿啊。” 秉诺闻言甚是惊喜,忙道: “恭喜恭喜,恭喜蒋夫子和嫂子。您这马上就要当爹了。” 秉诺也就是平时听人家恭喜添丁时说这些话,自己也就是照搬来说说。却不曾想,蒋传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地说: “可不是嘛!不瞒你说,我俩一直想要孩子,这不都成婚两年多了,一直没有。你嫂子也急,见着人家孩子就喜欢,哭都不知道哭了多少次。这回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终于如愿了。你都不知道,我这几个月高兴得晚上睡觉都能笑出来,我何德何能,这马上可是要当爹的人了。真是想想就高兴啊。” 秉诺看蒋夫子说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样子,一时和刚刚那个评古论今的蒋夫子有点对不上号。 秉诺心想,这难道当了爹,都高兴成这样吗。 当然,秉诺打心底里是替蒋夫子高兴的,也替灵儿大姐高兴。 可转念,他又想到了大哥大嫂。蒋夫子成婚比大哥还晚了两天,如今他们即将喜抱麟儿。但大哥大嫂呢,孩子不用说,连大嫂的身体都不知能不能恢复。秉诺想到这里,不禁心生一股怒气。他能理解大哥,大哥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他都能理解。 之后,韩见之派秉诺等人,跑遍了京城各家学堂,了解情况。 事无巨细,学生们对此交流的看法如何,是否有意向参加,希望能在交流中收获什么,希望交流活动设计包括哪些内容。 这些都是青年最真切的声音,也是要不要举办此次交流的重要因素。而令人欣慰的是,反馈中,过半数的学生都表示有意向参加。 如此,韩见之心里就有了底。 他又与京城商会商议此事。 大梁与大虞虽早已有贸易往来,但都是边境百姓之间自发的,并不成规模。且因两国积怨已深,商会更是不敢轻易提与大虞互通贸易一事。 如果能以青年交流为契机破冰,逐渐连通两国百姓交流,则能为贸易互市打下不错的基础。以后择日推行贸易,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笑容溢满脸颊 b 分卷阅读120 r   商会内部讨论过后,均表示对此举甚为赞同。 为了以实际行动表示支持,商会更是承诺,愿意承担大梁青年赴临州的差旅费,以及交流期间的食宿费用。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韩见之对此感激不尽,同时备受鼓舞。 随后,结合京城学生的反馈,礼部连续五天,通宵达旦计划交流内容,行程安排,住宿安排,后勤保障等等一切细节。 这些秉诺都十分熟悉。他曾经在京师他参与了兵会的筹备,其规模远大于此次交流。且秉诺从拟定邀请函书起便参与其中,筹备中的各个环节他都了如指掌,因此经验甚是丰富。 此番筹备,他上手快,点子多,考虑周全。秉诺本就刻苦肯干,再加上丰富的经验,得到同僚们一致好评。 众人商议过后,一致同意向全大梁各地广发招募书,由当地衙门推荐适龄青年参加本次交流。时间定为七月,交流为期半旬。预计两国各招录五十人。 大梁的筹备已步入正轨,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准备了。然而如何做通大虞的工作,如何在大虞招募青年。这着实是个难题。 由于之前与大虞从无联系,实在无法。文尚书表示,他愿意出使大虞,详谈此事。 这也是唯一能开启与大虞联系的方式了,于是韩见之等人立即便准备有意出访的国书,送至大虞朝廷。 这些日子里,秉诺忙得昼夜颠倒,几天都未曾踏出礼部大门。 终于等来了大虞的国书答复。信中称,大虞愿意接待大梁使臣一行,就提议交流一事商议。 虽然只有短短几行字,但是韩见之等人欢欣鼓舞。这实在是个好兆头,只要大虞愿意接见,不愁说服不了他们。 一切准备妥当,不日就要出发南下,出使大虞。 因为程府老太爷寿宴在即,秉诺终于在临行前,得以告了一天假回了程府。 他最担心的其实还是灵儿,连日来不知她境况如何,秉诺归心似箭。 秉诺回到院里,远远就隔窗见灵儿坐在书榻前,手扶着腮,似是在想什么,想得出神。 秉诺就原地站着,一直看她,也不走近,也不招呼,怕惊扰了她。 过了很久,灵儿才意识到旁边有人。她回头一看,惊觉是秉诺。秉诺就看着她从呆呆的表情,到笑容溢满脸颊,就像是花骨朵盛开了一般。秉诺也不自觉跟着灵儿笑。 转眼,秉诺就见灵儿飞身出门,她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朝自己迎面跑来。 秉诺也知道大庭广众下,周围都有仆役,却还是不自觉地微微张开了双臂。任灵儿扑进自己怀中,将自己紧紧环腰抱住。 秉诺失笑,一边念叨说: “凉,多凉啊,下次不敢这样了。” 他一边将灵儿拦腰抱起,也不管四周仆役瞠目结舌的表情,将灵儿抱回了屋。 若以前,秉诺在院中有如此行径,吴妈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要在姚氏面前挑拨。 但现在,吴妈回了老家。丫鬟杂役也都看明白了,主子的事,自己少掺和,做好本分的事才是最保险的。其他只能给自己招祸。因此,也就是看看,并没有人跑到姚氏跟前议论。 秉诺与灵儿到姚氏屋内问安。 姚氏一见面就抱怨潘氏无礼,目无长辈,根本不把自己这个婆婆放在眼里。还跟秉诺说他大哥命苦,怎么娶了这么个媳妇,让他休妻另娶,他也不听。 这些话秉诺是接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做出一副恭敬神态,认真听,却没有反应。 姚氏好一通议论,心里舒坦了,才放秉诺回去。 秉诺出门后,便问灵儿说: “怎么大嫂还没回来吗?” 灵儿摇头,说: “没有,一直没回来。倒是娘把大哥叫回来训斥了几次,但是大哥好像是也没啥反应,反正一直没接大嫂回来。” 秉诺还要再问,只见灵儿神色古灵精怪,说: “大嫂没事儿,我看大哥和大嫂感情好着呢,你别操心。倒是有一件大事。” 她朝秉诺使了一个坏笑眼色,拉着秉诺回了房。 回屋后,灵儿安置秉诺坐在榻前,自己从柜子里拿出了各式的点心,满满当当,全都摆在榻上。 这些是她平日里觉得好吃,专门留给秉诺的。灵儿一边倒茶,一边叮嘱秉诺一定要都吃完。 然后灵儿满眼坏笑,直瞪瞪看着秉诺,揭开谜底,说: “秉忠要当爹了。” 秉诺啃着手里不知道什么酥,一边捡起掉在衣服上的渣渣,问: “是啊,上次我回来,听说了。” 灵儿说: “哦对,我没说清楚。秉忠又要当爹了。” 这回秉诺听不懂了,叶氏应该是刚怀孕没几个月,不可能足月啊。秉忠怎会又当爹。 他刚要开口问,灵儿已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了,说: “你猜,你好好猜。” 分卷阅读121 秉诺还真苦思冥想起来。再当爹,那就是秉忠又当爹了,可是叶氏没有足月生产,怎么可能再有孩子呢。哦,对,秉诺想明白了,认真回答说: “叶氏怀的双生子” 灵儿看他一本正经想了半天,回答出来这么个答案。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灵儿也不难为他了,说: “秉忠私下与歌女欢好,人家肚子大了,怀了他的子嗣。” 秉诺听了吓得直接把手里的无名酥掉到了地上。 “啊呀!这是香芋酥,很好吃的,就一块,专门给你留的。”灵儿伸手去接香芋酥没接到,忙捡起来,把沾灰的酥皮去掉,又放回秉诺手里。 秉诺第一反应,秉忠会不会被打死,不安地问: “怎会出这样的事?” 灵儿早就把这个故事准备得滚瓜烂熟,娓娓道来说: “是这样的,郑衡出事后,秉忠消极不振。父亲便让他去郊院散心,也是为他好。谁承想,他把叶氏往郊院一放,自己天天出去喝花酒。喝就喝呗,谁知道他还把人家一个歌女肚子搞大了。” 秉诺听到这里,皱眉和灵儿说: “姑娘家家,不要说这些词。” 灵儿冲他摆了个鬼脸,说: “知道啦。后来秉忠就回京师了。那歌女也真是厉害,直接去京师找秉忠,秉忠怎么会认,给了点银子把人家打发了。” 秉诺问: “就打发了?家里知道吗?” 灵儿自己也拿了一块点心吃,说: “家里不知道。据说秉忠给了一大笔钱,应该是人家拿了钱就走了。” 秉诺不禁心想,这也就是秉忠还心慈。要是让郑氏知道了,定是会将那姑娘灭口,保秉忠清誉,不留祸患。 秉诺觉得奇怪,问: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娘也知道吗?” 灵儿摆出一副得意的神情,说: “嘿嘿,府里上下都没人知道,娘更不会知道。我那天在街上,看见秉忠贴身随从去了钱庄,取了一大笔银子。我也是觉得奇怪,就跟着他,见他进了酒楼包间。我坐在楼下看,发现后来一姑娘进了那包间。嘿嘿,我就八卦了一下,跟着那姑娘到了他们乐坊,稍一打听,就都知道了。” 秉诺哭笑不得,真不知道灵儿还有这本事。他仔细劝说: “也好,打发了就好。这事你别往外说,程府家风你知道的,秉忠要是做出这样的事,绝对吃不了兜着走。千万不能说。” 灵儿笑呵呵应下,说: “我懂。我看那姑娘也是可怜人,能得了银子也算可以了。诶,只是秉忠,呵呵,叶氏真是眼瞎了。” 说着,灵儿又拉着秉诺看她给老太爷准备的贺寿礼物,还给秉诺新做了衣裳,让他试试。许久不见秉诺,他一回来,灵儿满心欢喜,围着他直转。 第二天,便是老太爷七十大寿的寿宴。 程府许久没有设宴,借此老太爷寿诞机会,也是想冲一冲郑氏近来的晦气,便大摆宴席,更安排了歌舞庆贺,热闹不已。 程三爷如今在武将统领中地位首屈一指,在朝中威信也是日益增添。因此,前来恭贺老太爷寿诞的朝廷官员、军中将领不胜枚举,程府主院中宾客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老太爷听祝寿贺词听得喜笑颜开,收贺礼收得手软,且都是价值不菲的重礼。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太爷只觉得颇有颜面,因而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寿宴是郑氏一手筹办的,她逐渐走出娘家家道中落的阴影,将府内的一应事务打点得井井有条。 郑氏更是请来了京城最有名的歌舞表演助兴。以往这些程家都是不请的,但这次也是看老爷子寿宴,请来助助兴,大家乐呵乐呵,也就没那么多拘束。 秉诺喊灵儿先去前院帮忙张罗,自己在屋内还有些文书要处理。一直到快开席了,秉诺才赶紧往前院赶去。 他为了省时间,走了小路。 穿过湖边假山时,秉诺怎听见假山里有女子哭泣的声音,隐约能看见假山内一女子艳丽的衣裙。 秉诺不由自主地止步,就在犹豫要不要上前问一问的时候,他听见假山里传来秉忠的声音: “你不要再纠缠了。我已经给了你银子,够你下半辈子用了。想要进程家的门,绝不可能,你不要做梦了。” 艳丽衣裙 秉诺听了大惊失色,立刻知道定是那歌女来找秉忠了。这怎是自己该听的。 他抬腿就往前院跑。跑出了一段路,仍能听见从假山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女声: “你等着瞧!” 随后整个寿宴上,秉诺都心神不宁。 按部就班给老太爷贺寿、赠礼后,秉诺与灵儿入席。但他脑海里还是不禁回想着假山背后的那一幕。 灵儿见秉诺心不在焉的样子,拿手肘碰碰他,说: “快 分卷阅读122 看,有歌舞,说请的是京城最好的班子。不看可惜了。” 秉诺依着灵儿的比划,心不在焉地朝台上看去。 只见一群歌女正在台上犹抱琵琶半遮面,一个个生得明艳动人。 只瞥了一眼,秉诺就看呆了。 那些歌女身上穿的艳丽衣裙,不正是假山中那姑娘穿的。他突然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这是要出事。 低眉信手,轻拢慢捻,仙乐自指尖倾泻而出。纤纤玉手,秋波潋滟,说不尽的千娇百媚。声若莺啼,乐如燕语,一曲奏罢,仍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歌女们一连演了七首曲,每一曲都风格鲜亮。她们将曲风演绎得淋漓尽致,引人入胜。在场宾客无不赞叹,京城第一乐坊,当真是名不虚传。 众歌女答谢致意,缓缓下台。 秉诺眼睛自始至终都盯着那与秉忠相识的那姑娘。只见她本随着众人往台下走,却见台下左右两边站了两个身形健硕的家仆,直盯着她。 她心中一慌,立刻看向秉忠,发现秉忠满眼戒备也正紧紧盯着她。登时,她心中就明白了,自己只要一下来台就会被那两个家仆带走,自此想要再来程家可就难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不行,为了孩子的将来,自己就算搭上性命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当众人还尚沉浸在仙乐的回味中,就只见台上的歌女中,突然有一人从人群中跑到了舞台中间,直挺挺地面朝众人跪了下来,扑通扑通磕了三个响头。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傻眼了,这是还有加戏不成?只是,这加的什么戏,竟要行跪拜之礼。 郑氏看到这姑娘的举动,立刻意识到出了岔子,马上就命身边仆役将她先拉下去。 郑氏毕竟周旋于各类宴请应酬,不是没见过宴席中混进来的冤民借机喊冤的。想来这姑娘怕也是看在座都是京城达官显贵,想替家中父兄鸣冤,诸如此类。 郑氏的处置已十分迅速,家仆奉命已立刻上台,就在差几步就能靠近并控制住那姑娘的时候。 只听见那姑娘朗声开口。她本就歌喉清亮,因此在场宾客听得清清楚楚。只听她泣诉道: “母亲大人在上。小女仰慕秉忠公子,愿意毕生追随。然小女自知出生寒微,见识低下,无颜相伴公子左右,能与公子相识已是幸事,别无所求。” 此番话一出,台上奉命捉拿她的仆役都停下了脚步,如石化一般一动不动。 郑氏初听闻她说“母亲”,尚有些糊涂。待听到秉忠的名字,立刻汗毛树立,浑身直冒冷汗。 郑氏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虽然她心中慌乱万分,但大概听明白后,她立刻尖声喊道: “拿下她!快拿下她!堵住她的嘴!还愣着干什么,快啊!快啊!” 郑氏也不顾及形象了,起身就直奔舞台而去。她中间跑得急,一只鞋也掉了。 郑氏都来不及去找上舞台的台阶。就从舞台正面,抬腿就往舞台上爬,实在狼狈不堪。 那歌女眼见仆役越围越多,郑氏眼中更是流露出杀人一般的凶狠目光。 她知道自己不说,怕再也没机会开口了。于是她加快语速,朗声说道: “然小女怀了秉忠少爷的孩子。小女自知卑贱,愿往后与秉忠公子再无瓜葛。但稚子无辜,这毕竟是程家的血脉,只求他能认祖归宗,一生蒙程家庇佑。而不是跟着小女,打出生就被世人耻笑。” 待她说完,程府仆役已将她团团围住,控制住了她双手,嘴里也塞上了手帕,再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但再不出声又有何用,此时她已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郑氏妆发凌乱,气喘吁吁地站在她身边。 虽然她此时内心翻江倒海,一团乱麻,却还是镇定了下来。 丫鬟捡来了她遗落半途的鞋,郑氏挺胸拔背,任丫鬟跪在地上帮她穿鞋系带。 郑氏虽面色惨白,但还是整理衣衫,强作笑颜。 她一面低声命仆役赶紧把这歌女拖下去,一面镇定地向众宾客解释说: “实在抱歉,叨扰诸位雅兴了,还请大家多多担待。妾身斗胆,在此向诸位赔不是了。” 说着,她下了舞台,快步走向主桌,端起酒杯仰头干下。一连喝了三杯,向所有宾客致意。 旁边桌上立刻有程三爷的下属,站起来起哄说: “程夫人好酒量!真乃女中豪杰,在下佩服!” 说着,自己也咕咚咕咚喝了三杯。 他这一带头,立刻化解了现场尴尬的气氛。 宾客们不是程家的故交,就是有利益牵连。他们眼见程家出了如此丑事,不管心里怎么想,但表面上能装得听不见那是最好的。场面立刻就热闹了起来,仿若刚刚那一插曲从未发生过。 郑氏回主桌坐下,久久回不过神来。 同桌的老太爷气得已经是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程三爷满脸铁青,眉头皱得似是能拧出来水一般;秉忠脸色惨白, 分卷阅读123 没有一点血丝,就好像是被冻僵了一般。 反应最大的是叶氏。此时她已显怀,腹中胎儿本就压得她喘气急促。她被刚刚一幕刺激到,现在更是觉得憋得喘不过气来。 一阵阵咳嗽,大喘气,却还是呼吸不畅的样子。 她这反应令程家长辈都心惊胆战,忙安排下人扶她回房歇息。 叶氏的父母如今也在席间,郑氏想想都汗颜。儿子的丑事,想必他们都已经听见了,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亲家。 主桌上一片沉寂,众人只是面面相觑,再无一人动筷。下人上菜也都轻手轻脚,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当成出气筒。 姚氏此时得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让自己强忍住笑意,装得神态自若。 自刚刚那歌女跪地开始,她就目不转睛看着进展。当真是没有让她失望!那歌女娓娓道来,口齿清晰,声音尖而亮,将她与秉忠的丑事交代得清清楚楚。如板上钉钉,不留一丝辩驳的余地。 姚氏真是忍住了好几次想哈哈大笑的冲动。尤其是看到郑氏不顾形象地跑掉了鞋,狼狈不堪得爬上了舞台。她平日里那斯文当家主母的风范呢?端着架子教训自己要识大体时候的仪态呢?形容她颜面扫地都不为过。 姚氏心情大好!不禁感叹,自己斗不过她郑氏又如何?自有降得住她的人,谁会想到她那么只骄傲的母鸡,会折在自己儿子手上? 姚氏又灌下一杯酒,只觉得今天是她近些年来,最痛快的一天。 与姚氏同桌的灵儿自始至终,都呈目瞪口呆状,嘴张得老大,感觉能塞进一个鸡蛋。她不是不知道与秉忠相好的姑娘是京城乐坊的,但台上姑娘一个个都是大浓妆本就分辨不清,更可况灵儿压根没想到那姑娘还能想这么一出。 秉诺自明白那歌女的意图后,好几次都想起身,上前阻止。但他看郑氏反应迅速,已派了人上台,自己才作罢没有起身。 秉诺说不出悲喜。宴席散后,他更是没有时间听姚氏一遍遍复述宴席上的一幕幕。姚氏边复述边笑,笑得不能自已。 秉诺再三叮嘱灵儿,大房这些日子定不太平,灵儿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明哲保身。若看到娘有任何不得当的行为,也当多多提醒。交代完,他便赶紧赶回礼部,随队出使大虞。 正当秉诺不分昼夜地在官道上疾驰南下;秉忠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跪在了程府的祠堂里。 老太爷毕竟年纪大了,被气得不轻,已送回房歇息。 此时的祠堂里,只有程三爷,郑氏,和程秉忠三人。 程三爷自在宴席中听了秉忠的丑事,就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宴席结束更是由程家大爷、二爷代为送客,程三爷再不露面。 他集聚心底的怨气,对秉忠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和颜面扫地的羞耻感,全部迸发出来。 程三爷挥掌,使尽力气,扇了秉忠一个巴掌。 他下手重,一巴掌扇得秉忠歪倒在地。 秉忠再爬起来跪好时,脸上已是一阵白一阵红,嘴角流血,一口吐了满地鲜血。 郑氏虽看着儿子心里也是气,但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跪了半天,又挨了打,她于心不忍,劝慰说: “三爷好好说,好好说。” 程坚勃然大怒,手指着秉忠说: “好好说!我当初看你状态不好,让你去郊院修养,你就是这么修养的?!我早知道你能干出这等丑事,一顿板子打得你爬不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就是太惯着你了!太跟你好好说话了!你才今日荒唐至此!” 程三爷面朝院内高喊: “来人,请家法,打!二十棍,一棍都不能少!” 程三爷话音刚落,秉忠还是跪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郑氏已是跪倒在地,拉着程坚的长衫,苦苦哀求程三爷说: “三爷,不可啊三爷。叶氏如今有孕,秉忠若受罚,叶氏定要担心啊。现在子嗣重要啊,三爷!秉忠的错,先记下,以后让他将功补过。” 三爷的秘密 此时祠堂的仆役应声赶到。 程三爷铁青着脸沉默了半晌,祠堂静得只听得到郑氏嘤嘤的哭泣声。 程三爷最终冷静下来,冲仆役摆摆手,让他们回去。 他叹了口气,对秉忠语重心长地说: “你是我的嫡子,三房的基业以后都由你继承。为父苦心给你铺下的路,攒下的名声,你就这么任性糟蹋。秉忠啊,为父对你寄于厚望,但未来的路到底是在你脚下。你自己跪在祠堂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程坚那一口叹气,似是累了,也似是老了。曾几何时,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竟开始感到失望。他转身,就朝祠堂外走去。 程坚的话,虽不是斥责,但语气中流露出的失望,比斥责更令秉忠难受。 秉忠心里那口怨气从来就没有平过。 凭什么?自己明明是受害者,为何现 分卷阅读124 在全成了自己一个人的错。若不是郑衡出了那样的丑事,自己怎会蒙羞受辱,又怎会放纵自己肆意享乐。 如今,父亲口口声声倒好像是自己大错特错一样。且不说哪个富家公子不寻花问柳,就算寻了问了又怎样,纳进门不就行了。何至于此? 秉忠梗着脖子,眼神倔强,替自己辩解说: “我怎任性糟蹋了?这些富贵家公子,哪个没有三妻四妾。” 秉忠这话说得底气十足。他心想,父亲自己不还好几房姨娘,每个还都有子嗣。 郑氏听儿子开口,知道他的脾气又上来了。连忙劝他好好认错,不要再说。 但秉忠根本不听,继续说: “是,我承认,如儿她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一番说辞吓到大家了。但那又如何,我明日纳了她进门,就是我堂堂正正的妾氏,谁能议论半句不是。” 秉忠心中不满的还是父亲的那句评价,继续振振有词地说: “我怎就任性糟蹋我的名声了?再说了,我的名声那都是我自己挣来的!与山琼一战抗敌有功,兵会上脱颖而出进得前三,京城第一考取淀塾,在各师历练期间赢得交口称赞。这所有的一切,除了山琼之战父亲派兵护卫,其他哪一个不是我自己拼尽全力挣来的名声!父亲如此说我,我不服!” 郑氏听闻秉忠出言顶撞的一番言论,焦急得连忙爬到程三爷脚前,仰头看着程坚苦苦哀求说: “三爷,秉忠有口无心,他是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吓傻了。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三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三爷。” 程坚从听到秉忠说三妻四妾的言论时,就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来。 在听完秉忠的一番话后,程坚气得双拳紧握,青筋暴出,浑身颤抖不已。 他颤颤巍巍地伸手指着秉忠,说: “你,你,你。逆子!” 郑氏眼看程坚状态不对,脸色从铁青突然变得毫无血色。 她连忙站起来,拍着程坚后背给他顺气。一边劝慰说: “三爷不要听他胡说,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妾身扶您回去休息。” 秉忠从没听母亲如此否定过自己,他心中愈加感到不公,愤愤道: “我没有乱说话,句句属实!” 程坚本已在郑氏的搀扶下,准备出祠堂。 他听到秉忠这句话,停下了脚步,沉默了片刻。程坚还是挣脱开郑氏的手,走回到秉忠面前。 他没有暴怒,却也没有刚刚的和颜悦色。只是沉静而严肃。 似是下了许久的决心,做了很久心理斗争后,程坚深吸一口气,迎上秉忠理直气壮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 “我以前瞒你是为了你好,却不想养成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好,好,我今天都说给你听,你那些名声到底是哪里来的。” 郑氏听程三爷如此说,自己站在祠堂门口一边摇头,一边直流泪。 她没有再跪地哀求,因为知道程三爷心意已定,再哀求也是无用。 她只是默默流泪,愈发担心秉忠。 秉忠自然知道自己的名声是哪里来的,他仍神情坚定,略带骄傲。 他倒要听听看,自己实打实考出的成绩,靠真才实学拼来的名次,看父亲能编出些什么花来。 只听程三爷语气沉重,缓缓开口道: “与山琼一战,你知道的是我派护贴身守护你。但你不知道的是,那一战本可有可无,是我极力向朝廷请战。逢战才有功,有功才能扬名,才能脱颖而出。这些你并不知晓。” 秉忠闻此言,眼睛睁大、皱眉,情不自禁地摇头,似是不可置信。 程三爷并不看他,只是看着石板地,似是在回忆一般,说: “兵会你本不够资格参加,是我打通了京塾的关系,让他们推荐你。这只是其一。赛中,前几轮你本名次垫底,是最后考孟主审打的高分,才将你拉到了第三。这些,都是我提前与叶将军达成的共识,我同意他部下孟仁闵任兵会主审,以力保你的成绩为交换。这些,你也不知。” 程三爷的每一句话,句句扎心。秉忠听完,人已跪坐在地,全然不见刚刚理直气壮的样子,像是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 程三爷又接着说: “当初考京塾,你考了第十三。是我打通了关系,换了成绩,你才得了第一进了京塾。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换了谁的成绩。” 这一番话,就仿佛压倒秉忠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整个人如同散了架的木偶一般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没有聚焦。 程三爷并没有停,他继续说: “那一年,大虞主帅王向率残兵潜逃到深山,四处流窜。暗探报说,王向有意突袭我,甚至绑架你为质以示要挟,因为他知道你是我的软肋。所以那一年春节,我频频带着秉诺外出应酬为饵,也是担心你有个闪失不测。” 此时的秉忠双手捂住耳朵,疯了一般地摇头。他已什么都 分卷阅读125 不想再听,一句话都不想听。 父亲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凌迟着他的自尊。 程坚眼神晦暗不明,接着说说: “秉忠,你当知道,你在外受的所有褒奖,有多少是看在你是程府嫡子,以后要继承基业的份上。别人可以肆意夸捧,但你心里要明白。” 程坚沉默片刻,神色落寞,语气似是前所未有地哀伤,说: “秉忠,为父告诉你一件,连你母亲都不知的事。 你以为我与你大伯、二伯都是老夫人嫡出的,是不是。但其实老夫人只诞有你大伯、二伯二人。我是老太爷在边塞驻军期间,与当地民女所生的。打我出生就被抱来程府,记在老夫人名下。对外,程府有三个嫡出儿子,但我心里知道,我与他们待遇是不同的。老夫人娘家所有的势力,倾力支持大爷、二爷。老太爷长年在边塞驻兵,家中琐事从不过问。我能靠的只有自己,扛过所有的不公和歧视,自己拼出了一条血路。 所以,当秉谦出生时,我曾立志要待嫡庶平等,也曾下重力培养秉谦。 但直到你出生,一切都变了。我看到你,就仿佛看到了那个我自己身上永远无法实现的奢望,我这一生唯一的缺憾。嫡出,得父、母两家助力,一生无半点瑕疵,平步青云,受众人瞩目。所以自你出生后,我就决心要倾尽所有培养你,没有缺陷,不留遗憾。这些年来,我也都是如此行。每每看到你浑身上下散发出那与生俱来的自信,在长辈面前从不怯场地侃侃而谈,我就看到了自己的奢望,它成真了。 秉忠,为父的付出,是为了你,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程家。我不敢回想,不知道我这私念,是对是错。但希望你知道,我对你,寄予厚望。” 程坚一番话说完,秉忠已是泪流满面,泪水打湿了衣衫,湿了好大一片。 他匍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说: “父亲,儿子不孝!儿子不孝!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程坚没有说话,只是缓步走出门。 秉忠跪着转身,朝父亲的背影不住地磕头。 在秉忠记忆力,永远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的父亲,此时竟有些苍老。夕阳映出他的身影,瘦瘦长长地拖在地上,秉忠看着心酸,悔恨不已。 那名为高锦如的歌女,毕竟腹中怀有秉忠的子嗣。 若是平常,以郑氏的手段,定会将那孩子打下。即便郑氏不忍,方妈也会替她下决心的。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高氏在寿宴那日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不好再私下处理了。 但程府面子上还是讲究门清气正,子嗣虽纳妾,却也都是家事清白。 高氏想要进程家门是不可能的了。 争得三爷同意,郑氏将高氏安置在了别院,派了几个仆役去伺候她,直至生产。也与高氏说定,她生产后自行离去,孩子留给程家,从此与程府再无瓜葛。 高氏虽渴望进入程家这样的高门大院,自此有了名分。 但她冷静下来,也心知自己出身寒微,再不敢奢望。 只要腹中孩儿以后能有个好前程就好。且这孩子从小就进了程府,许是能挂在主母名下。也好过自己进门后跟着自己,永远落个门路不正的名声。 如此,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虎头虎脑的青年 郑氏端出当家主母的姿态,安置了高氏。高氏孤身一人在京城,无亲无故更无背景,摆平她尚不算棘手。 但要安抚叶家,郑氏就得好好费一番力气了。 郑氏调用关系,请了京城最好的大夫,为叶氏安胎。她还拿出自己手里最好地段的地契,送于叶氏,让她压惊。 郑氏同时又马不停蹄地带着秉忠,提重礼,登门叶府,再三赔礼道歉。郑氏再三保证,高氏所生孩儿,无论男女,都挂在叶氏名下,全当是白捡了个亲生孩儿。请亲家替秉忠好好安抚叶氏,莫要为此伤神,动了胎气。 好一通保证说服,才终于平息了叶家的怒火。 就在郑氏为了儿子忙白了头,京城世家间传遍程府寿宴的荒唐事的同时,秉诺已随队抵达大虞。 大虞对大梁的态度,不必言明,大梁使团便已看得清清楚楚。 使团抵达后,大虞朝廷只是派了礼部一名初级官员迎接,姓刘单名一个辰字。大虞朝廷甚至都不曾设宴,刘辰便直接将使团在驿站安置下来。驿站中的管事不知是不是提前得了提点,对使团的食宿起居都十分怠慢。 文远堂堂礼部尚书来访,大虞却不顾对等接待的礼节,只派了礼部最初级的官员接待,跟进随后几日的商谈。别说是大虞君上了,便是大虞的礼部尚书,使团都不曾见到人影。 这待遇,比起山琼,当真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大家伙一个个都看在眼里,心中窝火。而文远却熟视无睹,仿佛根本感受不到大虞的怠慢一般。他依旧恭敬地与对刘辰寒暄问安,郑重地转达大梁君上对 分卷阅读126 此次青年交流的期许盼望,介绍以青年交流为契机缓和两国关系的心愿,以及竭尽全力办好交流的决心。 刘辰虽然热情,但他毕竟级别低,很多事情做不了主,无法拍板。 他能做的,只是认真记录文尚书的每一句话,问清楚大梁制定的日程草案,最后再三表示一定会转达礼部尚书。 他请使团先在驿站休息,待有消息第一时间转达诸位。 不知是不是文远的胸襟气度发挥了作用。大虞朝廷虽极致怠慢使团一行。却在使团返回大梁的前一天,传来口信,表示愿意选派大虞青年如期参加。 虽然仅此一句话,但是文尚书着实松了口气。他拍拍韩见之的肩膀,满怀信任地说: “往后一切都看你的了!” 韩见之深深地点头。文尚书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能做的他也都尽力做了。如今,接力棒交到自己手中,一定要不负众望! 韩见之的“不负众望”,具体表现来说,就是变本加厉地压榨下属。 秉诺自回到大梁京城后,只回程府住了一晚。随后便一直住在礼部,没日没夜地忙活,通宵达旦更是寻常事。 好在他回程府时,看灵儿一切都好,心中便没有了牵挂。秉诺也就心无旁骛地帮助韩侍郎,竭力办好这一次交流。 诸事繁杂,诸多细节,一一全部落实到位。 大到交流目标,希望通过活动让青年有哪些收获、哪些启迪,继而能在日常生活中产生什么影响。小到一日三餐,力争顿顿不重样,既要顾及大虞人喜辣好鱼的口味,又想让他们多多品尝大梁菜品。美食亦是交流的渠道。 礼部甚至还召集大梁各地选拔的青年提前数日来京,集合,听训,再一齐前往临州。韩见之向他们讲述此次交流的意义,希望他们能展示大梁青年的风貌,欣赏大虞青年的闪光点,包容两国青年、文化的差异,秉持尊重历史的精神,畅谈自己对和平的理解与看法。 韩见之再三提醒,此次交流犹如两国的破冰之旅。而大虞青年对大梁的印象如何,全看在座诸位青年代表的表现的。 韩见之满怀期待地说:“你们要记住,你们不仅代表自己,更是代表大梁青年,代表大梁!” 两个月,一个月,半个月,十天。 一切准备就绪,韩见之率下属率先启程,赶往临州筹备。 六月,正值学堂停课避暑。 礼部提前联络了临州学堂的管事,着手安排会场、住宿、餐饮等事项。安排要细,衔接要缜密。 一切安排妥当,静候大虞青年抵达。 韩见之在城守处焦急等候了两日,都不见南方有大队人马前来。 直至最后一日傍晚,翘首以盼,终于见到之前谋面的大虞礼部刘辰与几名同僚,带着三五十人的队伍,抵达临州。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韩见之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出城门热泪迎接。 当晚,韩见之亲自忙前忙后张罗安排饭食和住宿,向每一名大虞青年打招呼问候。双方青年简单介绍各自身份后,便就寝休息,等候明日活动。 第二日,首先安排钻研史学的夫子授课,解说历史上战争给历朝、历代带来的影响,对商贸的影响,对百姓生活的影响。希望以此引导青年认真思考战争,了解战争绝非仅仅是赞歌和胜利,它灭绝人性的残酷一面也需要为世人知晓。 根据蒋夫子的推荐,韩见之确实联系到了大梁数一数二的史学夫子讲授此客。 整个授课期间,韩见之都立在一旁默默观察。他看大虞青年虽然尚显拘谨,却听得十分认真。 下午,所有人出发前往临州老城,也就是昔日大虞与大梁作战的主战场。 虽然距离那场战争,已过去了两三年。但是,昔日尚可称作繁华的边境老城,如今经过战争的摧残,仍一片荒芜。 满眼破壁残垣,倒塌的房屋,残破的桌椅,废弃的炼铁炉灶,被火烧焦的树干仍驻立在乱石中。 由于临州先被大虞攻陷,后又被大梁夺回。战事最激烈的地方就是临州老城,因此被损毁得最为严重,几乎面目全非。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想象着战争中生灵涂炭,在场的大梁青年无不动容,有的甚至落泪。 大虞青年仅有少数几个人面色戚戚,其他人虽并无特别表情,但至少未对这一安排表达出任何反感。 当日晚间,两国青年交流一日的收获。大梁青年根据韩见之授意,率先发言,不谈大虞侵略,只谈战争对百姓之伤。大虞青年较为谨慎,虽偶有附和,却并无人单独发言。 第二日上午,一名临州百姓,不错,就是在山谷遇袭幸存的百姓之一。他与大家分享,山谷遇袭那日的亲身经历,和自此以后,阖家支离破碎的真实境况。 那日,他们一家八口,举家迁徙至铭州。上至八十老母,下有襁褓稚儿。但山谷中一场那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大火,使老母不幸被巨石击中身亡。他弟弟因救母亲躲闪不及,全身被另一巨石 分卷阅读127 压住,火烧致死。他年幼的儿子,因吸入火中浓烟,几日后咳血不止,不治而亡。而他那刚出月子的妻子,难走出丧子的阴影,一年后郁郁而终。 他流泪感叹说:“存者且偷生。如今,我上有老父要孝敬,家中有未出嫁的幼妹需张罗婚事,还有三岁的女儿需要照顾。那一天,那山谷,就是我们家的噩梦,灭顶之灾,至今不愿意回想。战争虽早在两三年前就结束了,但是留给我心中巨大的伤痛和阴影,一直都在。我们一家八口,半数亲人无辜惨死,阴阳两别。那以后,再不复之前的欢声笑语,惟有小心度日,生怕战争不期而至,家破人亡。 我听闻朝廷要办此交流,本不愿参加。刻骨铭心的伤痛,实在不愿意再提及。但是,我觉得有义务,让更多的人了解,知道战争竟曾残忍到何种地步,知道战争中的一粒灰如何就能轻易拆散一个家庭。更无论那些硬仗,不知别后又有多少家庭。” 他的一席话说完,令不少大梁青年潸然落泪。如果说昨日看见临州老城的废墟,他们还只是想象战时的惨状。那如今听完幸存者的证言,只觉得如同真真切切看到了那惨绝人寰的山谷一般。 虽然幸存者只说自己的真实经历,并未陈述他们遇袭是因大虞兵士埋伏,但他所言十分附和韩见之的要求。只讨论事实,不议论,不涉及开战原因。 但还是有不少大虞青年通晓这段历史,明白此战就是大虞兵士埋伏所为。但是他们所了解的,亦是全大虞百姓所了解的,即大虞雷师伏击的是大梁京师先行运粮的部队,并不是无辜百姓。 但眼看这幸存者声泪俱下,不似有假。几名大虞青年微微露出疑惑的表情。其中一名虎头虎脑的大虞青年站起来,问: “您是说,当时山谷中都是临州百姓?可否有兵士?” 他这问题一问,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他。 尤其是韩见之、宋书言、秉诺三人。 这人,怎么这么眼熟?秉诺看了不禁心里打鼓,那神态和语气,似是见过一般。 幸存者道: “不错,是我们全临州的百姓,扶老携幼,装了几十大车的物件,准备一齐在战前迁往铭州。” 那虎头虎脑的青年,虽看上去是直脾气。 但此时,他听完幸存者的答复,只是点头坐下,并不说话。 他低垂的眼睑,流露出的都是满眼不信的神情。 碎石泥沙 当天下午,青年们共同讨论今日的收获。 不少大梁青年纷纷表示,在聆听受害者证言时,感受到巨大的震撼。句句肺腑之言听得年轻学子潸然泪下,戏说里叱咤风云的战场变成了血淋淋的现实。这些在书本中都是一笔带过的战情,却不曾想,竟给一个个家庭带来的如此惨痛的代价。 就在众人面容戚戚,尚沉浸在幸存者所描述的山谷惨状时。突然一名大虞青年出声发言,道: “早上那位幸存者的证言确实令人痛心。但是,这与我在大虞所了解的情况似是有一些出入。据我所知,这些过山谷的是京师物资护送队,而非平民。因此,此战实际上已算作是两军军事对垒。但上午这一讲,我才知道原来当时竟有平民,这些确实是我之前并不了解的。” 他的一番话引得双方青年都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韩见之惊奇之余,立刻出来调解说: “双方所获悉的信息有所出入,这可能确实事实。这也就是我们希望举办此次青年交流的初衷,通过交流,我们才能了解他人与自己不同的经历,甚至对同一事件的不同看法。正因有了真正的了解,才能谈及理解乃至包容。” 这名发言的大虞青年,正是上午提问的那名长相虎头虎脑的青年。 他显然对于此战十分了解。韩见之圆场后,不禁对他另眼相看。 秉诺再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突然想到了。这名青年与大虞雷师主帅王向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秉诺心惊,算算年纪也正好,这人莫不是王向的儿子。 秉诺立刻偷偷向韩侍郎打听这名青年的名字,王茂渊。姓也对上了,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秉诺忙偷偷和韩侍郎禀报此时,韩见之闻言也甚至惊奇。 王向当年率残兵被京师围攻,身中数箭,惨死大梁。至此,大虞响当当的雷师才算是彻底全军覆没。 这些大梁所有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今,王向之子随队来参加青年交流。 杀父之仇这才过去了几年,王茂渊此行的意图为何? 韩见之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他悄声叮嘱秉诺,要他自此以后,时刻紧盯王茂渊的动向。一有情况,马上汇报。 由于第二天的安排,是前往临州百姓遇袭的山谷实地参观。需一早出发。因此当天用过晚膳,大家便提早就寝歇息。 幸而他们所在的学堂,距离山谷路途并不遥远,只消早些出发晚些回,一天的时 分卷阅读128 间也是够的。 第二日清晨,近百名青年分乘十五辆马车,悉数抵达山谷。 这是遇袭之后,秉诺第一次重回这里。 不见昔日的林荫茂林,听不到蝉鸣鸟叫。远远望去,便见光秃秃的山谷,被烧得黝黑。虽已清理过,但是巨大的滚石,烧透的焦木四处散落。毫无生气,一片寂寥。 一如那日参观临州老城,满目疮痍。 听幸存者的讲述,已是能想象出遇袭后山谷的惨状。但是实地参观的感触更深。山谷幽深,两旁石壁陡峭,拔地而起,上顶云天,令人望而生畏。真正踏入山谷,青年们才置身处地地理解了那被乱石砸、被火烧的绝望心情。 大家从山谷入口处,走到山谷出口。也就是不足半个时辰的路,却是多少人永远无法走出的炼狱,在这里终结了生命。 由于幸存者的证言已提前做了铺垫,因此实地考察后,青年们如深入其境一般,切身感受到那绝望和战争的惨烈。 大家出了山谷后,韩见之就地让青年们分小组,讨论感受与思考。 连续沉默两天的大虞青年,此时再也忍不住了。 尽管是敌国,尽管两军上战场对垒,但这些青年毕竟都还是大孩子,从小到大都不曾见过如此惨烈的场景。 其中,有一名大虞青年分享说: “不得不承认,这两日的交流颠覆了我之前的许多观念。我们在大虞,见过负伤的战士、被侵略的城池,这些我们都见过。但是,在我印象中,大梁是战胜国,夺我大虞城池若干。所以我以为战争于你们而言是件好事。但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我亲眼见到敌国的百姓为战争所害的惨状。这令我感到无比震撼。我这两天一直在思考,为何战争对两方百姓都会带来伤害?既然如此为何要发动战争?” 此言一出,不少大梁青年眼眶湿润,纷纷表示赞同。其中一名大梁青年说: “我从出生起,就从未见过大虞人,更不用说大虞的同龄人。记忆中,长辈总告诉我说,大虞人凶残成性,数年来掠夺我大梁国土。所以我从小的心愿,就是练就一身本事,长大后保家卫国同大虞作战。但同你们这几日的接触后,我恍然感到我之前的观念变了。我没有看到你们凶残成性,反倒看到你们和我一样,也抱怨平日里学堂压力大,喜好骑马,爱睡懒觉,有心仪的姑娘,喜欢尝试新的美食。就觉得我们有很多相似之处。” 一番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更有人,眼中泪花尚未擦去,此时又笑得直流眼泪。 另一名大虞青年说: “虽然这两天的学习、参观甚为沉重,但是我感到收获很大。我这次来熟识了两名大梁青年,真心希望以后能邀请你们也去大虞看看,去我家看看。” 众人的发言令韩见之欣喜不已。 是的!这就是他希望能够看到的,此次交流最佳的效果。 他立刻接着刚刚大虞青年的话说: “这正是我们最想看到的。如果你们愿意,我们也希望这样的交流年年办,越多的青年参加越好。以后不仅可以在大梁办,更可以在大虞办。大虞做主场,我们组织青年过去,了解大虞的风土人情。” 就在大家热议的氛围中,秉诺细心观察,发现王茂渊自始至终都低着头,沉默不语。似是一个人在想事情,想得很是投入。 秉诺于是更加留意他。 眼看天上乌云密布,像是要下大雨的架势。大家赶紧清点人数准备驱车返回。 此时,王茂渊却悄悄离开队伍,朝远处山谷中去。 秉诺一发现情况,立刻报告韩见之。韩见之命他赶紧跟上,把王茂林追回来。 王茂渊走得快,秉诺不得已只得小跑,想赶上他。 谁知,王茂渊不时回头张望。待他看到秉诺朝他追赶来时,立刻拔腿加速朝山谷深处跑去。 秉诺已跑出很远,想着若请示韩侍郎定是要跟丢了王茂渊,到时候再找他可就麻烦了。这若是丢了一个人,怎能给大虞交代。于是秉诺迅速盘算后,便也跟着他跑进了山谷。 韩见之一直关注着二人的动向。 眼见两人一前一后跑进了山谷,他心道不好。但是天上乌云滚滚,所有人又都已上车待发。 韩见之立刻决定,留下一辆马车,让宋书言领带了两名同僚,三人一齐在此等候秉诺和王茂渊。他则带着大部队率先返回。 临走前,韩见之还将多余的干粮和水留给了宋书言。叮嘱他,一定要尽力找到二人,一起回来。宋书言连连保证,请韩侍郎放心。 秉诺紧跟着王茂渊跑进山谷后。大雨倾盆而下。一时间,天昏地暗,山谷中漆黑一片,暴雨如注。 王茂渊仍执意要甩开秉诺。虽然此时山谷中根本无法辨认方向,但他还是一路狂奔,直往山谷最深处钻。 秉诺跟在后面大声喊他,他也不听。 秉诺无法,只得这么跟着跑。 大雨倾盆,却仍能听到山谷中传来阵阵巨响。 分卷阅读129 这声音,秉诺心惊,怎那么像当时护送临州百姓时,从悬崖上方滚落石块的声音。 但是这巨响断断续续,时而听得见,时而又没了声响。秉诺虽疑惑。但还是追王茂渊要紧,山谷光线昏暗,他得全神贯注才能跟上他。 突然,秉诺只听得前方头顶上空传来一阵巨响。 王茂渊闻声也是呆站住了,仰头向上看。 就那一瞬间,大量泥沙自前方山壁两侧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一段山谷。王茂渊见状愣了一秒,把腿就往回跑。 但他没跑几步路,会后迅速铺开的泥沙夹杂着碎石,就已将他整个人拍倒在地。 秉诺自始至终根本不敢停下脚步,眼见王茂渊被卷进了泥沙中。他更是一路飞奔,脚下碎石、残木一片,秉诺却如履平地,根本感受不到脚下的疼痛。 倾泻而下的泥沙势头已尽,并没有再蔓延开来,只是堆积如小山丘一般。 秉诺手脚并用爬上小山丘,在他记忆中王茂渊站的地方,跪地徒手及往外刨砂石。 他一边刨,一边大喊:“王茂渊!王茂渊!听到你就喊一声!动一下!” 暴雨敲击地面噼里啪啦作响,根本听不到任何人声。 秉诺不敢停,奋力向下挖泥沙。不一会,就挖出一个坑。 这是,他隐约从自己挖出坑的前方,听到有人喊叫的声音。 秉诺连忙又往前挪了两步,重新开始刨土。 泥沙夹杂着碎石,秉诺双手早已失去了知觉,连指尖的锐痛渐渐也麻木无感。他只是像机器一样,奋力向下挖,没有第二个念想。 我不相信 秉诺连挖了好一阵,但除了泥沙还是泥沙。 他脑海里不断浮现着王向中箭倒地时,投向自己的那个眼神。震惊之中有些许怜惜。 秉诺内心坚定,一定,一定要救王茂渊出来。 终于,在他又向下挖了一会后,摸到了王茂渊的手。 秉诺连忙顺着方向,双手搬开石块,双臂往外扫泥沙。不一会,就露出了王茂渊的头。好在王茂渊面朝下趴着,靠着头与地面的空间,还勉强能够呼吸。王茂渊感到头上的沙土被挪开后,连连咳嗽了几声,大声喘气呼吸。 稍微平缓些后,他和秉诺说: “我的脚好像被砸了。” 秉诺应下,让他放心。自己不敢稍停,将他身上的砂石一点点挪开。 果然,一个大石块死死压住了王茂渊的右小腿。 秉诺不敢移开石块,怕再次压伤。他使出全身力气,轻轻搬起了石块,放在一旁。 王茂渊这才能稍微动动了。但他此时想跑,已是跑不动。被石块压过的右腿,疼痛难忍,完全使不上力气。左腿倒是没有外伤,但是不知为何,也动弹不了。 暴雨还在下,秉诺知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 他大概判断了方向,这里离当初临州百姓避火的钟乳岩洞不远。秉诺立刻背起王茂渊,摸索着超岩洞走去。 王茂渊又高又壮,秉诺虽一路深一脚浅一脚,步履艰难。但到底,还是给他找到了山洞。 秉诺将王茂渊轻轻放下,靠坐在洞壁旁。他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一片布,简单给王茂渊的腿包扎好。 他自己也缓缓坐下,这才发现小腿一直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秉诺想拿手去揉小腿,却发现手指僵硬根本无法并拢,甚至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山洞里漆黑一片,外面雨势更猛,不断冲砂大量砂石涌入山谷中。 秉诺看不清王茂渊的神情,出声问: “你还好吧。稍微歇一歇,等天亮了,我看看情况,背你出去。我看山谷里泥沙越来越多,担心雨要是不停的话,我们这里也危险了。” 岩洞中只是响起秉诺的回声,许久不见王茂渊答话。 秉诺都有点担心,想要起身查看他情况时。只听得王茂渊开口说: “我不相信当时在这山谷里的是百姓。所以我想来看看。” 若是别的大虞兵士,此时或许会振振有词地说,王茂渊信息有误。 但是秉诺却说不出这样的话,这一切的前因经过他都了解。尽管秉诺坚信真相一定会大白天下,还历史一个公道,还无辜百姓一个公道。但是,这真相是否由自己揭发,他尚在犹疑。至少目前,他不会说。 但秉诺也不会撒谎,他回答说: “确实是百姓。那年,我还是淀塾的学生,奉命护送临州百姓。所以那一场突袭,我亲身经历其中。当时幸存的百姓就躲在这个岩洞中,跟我们现在一样。只不过,当时是避火,现在是避雨。” 王茂渊登时火气就起来了,愤然说: “不可能!这些都是你们捏造的!我父亲亲口告诉我的,他截获了京师内部信函,这就是京师的先行部队,转运军粮。京师被伏击,却不肯认,对外捏造说是百姓遇袭,借机举兵攻打我大虞。 分卷阅读130 我父亲后来还将截获的信函,密送给了你们大梁朝廷,揭发京师。却石沉大海,才知这根本就是你们大梁朝廷的意思。以此手段得开战之名,真是无耻至极!” 许是刚刚劫后余生,又不知明日境况如何。少年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岩洞中,卸掉伪装,毫无忌惮地说出了心里的愤恨。 秉诺没有说话,他强撑着爬了起来,在岩洞中摸黑找到了一些干的稻草和树枝。 秉诺拿出随身携带的火石,点燃稻草,一点点加上树枝。从微微火星,小火苗,到小火堆。 火光瞬间充满了岩洞,虽不能算是照亮,但是隐约能看清了。 秉诺没有理会王茂渊,自己朝岩洞深处走。只见他时不时弯腰捡东西,不一会抱着好大一堆回来。 秉诺仿佛坐下都费力,他手撑着墙,一点点贴着墙滑坐下。 他指着眼前的一堆物件,一一和王茂渊介绍。 他这一指,两人才看清,秉诺满手伤痕斑斑,每个指甲都已磨秃,血肉模糊。 秉诺并不觉得有何异常,倒是王茂渊看了,也知道是他伤成这样是为了自己。神态缓和了一些。 那一堆物件里,有烧毁一半的婴孩衣服,有破碎的木盆,有当时灭火用的铁锹,还有一些沾着血已经发黑的衣物。 秉诺说: “遇袭那晚,百姓就是在这个山谷中养伤休息的。这些,都是那些百姓留下的衣物。你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去四周打听打听,这山谷自那一战后,都以为不吉,没有人再进来过。怎会有这些衣物和家用的瓢盆。” 王茂渊看秉诺神情严肃,但他心中还是有气,并不开口。 秉诺接着说: “我明日背你出去看,当时有百姓不忍家人暴尸在外,挖了坑掩埋尸体。虽然没有碑,但在坟头都在。” 王茂渊虽没有承认,但是他心中已开始动摇。这一切,都不似是假的。 他也坦诚对秉诺说: “你跟我无亲无故,刚刚冒死救我,我心里是感激的。你说的这些,我也可以相信。但是,我父亲说得必然是真的!这点,我父亲绝对不会骗我。” 他能如此想,也不枉自己忍着伤痛弯腰捡来那么多旧物。 秉诺松了口气,说: “我相信王将军定不会骗你。但是战场,本就是靠战术、谋略、攻心取胜,尔虞我诈,陷阱丛生。这一切怎会是桌面上的明白账,又怎会一句话就能讲清楚的。这点想必你比我清楚。” 这番话王茂渊听没听进去,秉诺不知道。但是“王将军”那三个字,王茂渊显然是记住了。 他脱口问: “你认识我父亲?” 秉诺自知失言,但也坦诚回答说: “是的。大梁与大虞一战时,我已投军参战,听闻过大虞雷师主帅王向的名字。” 王茂渊摇头不信,他追问说: “那你怎知王向是我父亲?你定是见过他。” 秉诺见他提及父亲,眼中都有亮光,表面上的质疑掩不住内心的期待。 秉诺索性开诚布公,道: “我不想瞒你。诚如你知道的,我叫程秉诺。我是程坚的庶子。当时王向将军率雷师残兵袭击我父亲时,我就在现场。我确实见过王将军,所以一见到你,我就认出了你。” 王茂渊苦笑,声音哽咽,问: “那我父亲中箭身亡的时候,你也在旁边?还是你举起了□□,也是箭手之一。” 秉诺神色戚戚,平静地叙述道: “我那时候被王将军的副将劫持,大梁箭手不敢动。是程将军,一箭将我射到。随后大梁弓箭手才万箭齐发。” 王茂渊此时两眼满含泪光,问: “那我父亲死前说什么了吗?” 秉诺已完全陷入那段回忆中,低声开口说: “王将军中箭后倒地,就在我旁边。他临终前看了我一眼,满眼震惊,疑惑,还有一丝怜惜。我明白他震惊什么,怜惜什么。毕竟放箭的程将军是我父亲。所以我虽未与王将军有过接触,但我心里感激。那时候我甚至还在想,如果换做是王将军处在我父亲的位子,他肯定不会向你射出那一箭。” 秉诺话音未落,王茂渊已是痛哭不已。 自父亲率兵潜藏大山后,他便失去了父亲的下落。一直到最后见到父亲的尸骨,他身为儿子,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 之后,他各处打听,也只听得一些只言片语。他们说父亲率兵前往大梁突袭程坚,却反被围攻,最后殒命江畔。其他再无消息。 秉诺都做好了准备,待王茂渊哭好以后,许是会起来把自己暴打一顿。 即便如此,秉诺也认了。秉诺无法告知王茂渊临州百姓遇袭的真相,对此他心存愧疚。所以王向将军的遭遇,他知无不言。哪怕王茂渊恨自己,秉诺也能理解,惟愿以此能略略告慰他思念之苦。 王茂渊没有暴怒,也没有拳脚相向。他 分卷阅读131 哭得大喘气,但还是平静下来,说: “谢谢你告诉我。战场就是这样,胜者王,败者寇,我们认命。我父亲是殒命在程将军手下,这仇我们以后战场上报。但是程将军运回我父亲的尸骨,让我父亲没有客死他乡。单凭这一点,我是敬佩他的。至于你我,也是一样。你的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但是他日沙场上再相见时,大家凭实力说话,我是不会顾念你今日救命之恩的。” 王茂渊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有些铿锵有力。 秉诺看他满脸都给泥沙凃得黝黑,衣衫破烂不堪,还伤了一条腿,却义正辞严的样子。觉得十分滑稽。 秉诺险些都想要笑出来。他忍住笑意,说: “你我二人沙场上是见不了了。我现在在礼部当差,跟进的都是邦交一类公事。你快歇歇吧,养养精神,天快亮了。我们天明要出山谷。” 秉诺看王茂渊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还是孩子脾气。 只见他靠着墙,瞪着眼睛似是在想什么想得出神,还微微带了笑意。不一会就睡着了。 秉诺闭目养神,却睡不着。原来父亲还运了王将军的尸骨回大虞,这之前自己倒是不知。就事论事,这一举动,秉诺亦是赞许的。 蹒跚 第二日清晨,暴雨根本没有减弱的架势。 秉诺冒雨出去看了一圈,发现山谷中塌陷下来的砂石越积越多,远远看到山谷的两端似也被堵住了。照这架势下去,真说不定入口处什么时候会被堵死,到了那时,他们想再出来都难了。 秉诺回到岩洞中,与王茂渊商量,想背他出山谷。 王茂渊提议不如自己留在岩洞中,就让秉诺自己出山谷求援,待找到人,再一起来接他出去。 他的心思秉诺明白,无非就是不想拖累了自己。 秉诺拿着刚刚从外面找来的两根粗木棍,使劲在地上敲了两下,说: “没关系,我背你出去吧。你看,拐杖都找下了。而且刚歇了一晚上,体力恢复了不少,没问题的。” 说着,秉诺不待王茂渊推辞,便将他背起来。拄着木棍,走入雨帘中。 秉诺尽量走在路的正中间,防止被两侧滑落的砂石击中。但是山谷中的平地已经不多了,沿途中遇到大大小小的砂石土丘无数。 好在秉诺有了木棍,就仿佛又有了一双腿一般。他尽量弯腰,让重量往前倾一点。此时,秉诺双脚已经全部磨出水泡,两腿也是酸痛不已。借着拐杖的支撑,秉诺缓步蹒跚向前。 秉诺足足走了有一个时辰。 期间他倒是歇了好几次。但每次也就是停下脚步,原地站着,顺顺呼吸。秉诺从来没有将王茂渊放下来。 一来把王茂渊放下、背起这两个动作并不容易。二来,四周全是泥汤地,王茂渊毕竟腿上有伤也没有好好包扎,万一沾了泥汤再感染了就麻烦了。 山谷出口果然被泥沙堵住,夹裹着巨石,土丘足足有两三人高。 秉诺深吸一口气,让王茂渊搂紧自己脖子,拄着木棍小心向上走。 虽然他已十分小心,但是砂石本就是刚刚堆积而成,根本不受力。秉诺脚下吃不上力,一滑,直接面朝下扑倒在地。王茂渊也顺势滚到了一边。 秉诺忙爬起来,不顾自己身上擦伤,连忙将王茂渊重新背好。 秉诺又尝试从另一边,踩着石块上去。 这次他是勉强上去了,但是再往上堆着一块巨石。秉诺一个人倒还能从上面翻过去。但是眼下他背着王茂渊,实在是翻不过去。 土丘上砂石不断滑落,十分危险。秉诺无法,只得再退下土丘,寻找其他出路。 这时,只听山谷外面隐约传来声音,有人似是在喊自己和王茂渊的名字。 秉诺都来不及确认这声音是不是真的,就高声应答,喊到: “在!在!在!我们在这里!王茂渊和程秉诺在里面!” 秉诺喊完后,侧耳细听。就听到山谷外有人回答说: “好!你们等一等!我们把石头挪开!” 此时在外面喊话的人,就是韩见之留下来的下属之一。他们几人傍晚便已想进山谷,寻找秉诺二人。但是那时山谷的进出口早就被堵死。 他们立刻去周围的村民处借来工具,挖开泥沙。但是暴雨越下越大,滑落的砂石越积越高。他们不得已只得放弃。 一直到凌晨,他们看山谷出口处的情况稍微好一些。他们才开始继续挖。 整整忙活了一个通宵,他们运走了不知道砂石,才勉强把这个驻立山谷出口的小山丘挖低了不少。 因此当他们听到秉诺的回声后,振奋不已。 因为不知道山谷里面的情况如何,宋书言等人一晚上提心吊胆。他们甚至商量好,一旦山谷出口被挖通,他们进去后该如何散开搜寻,做了各式打算。 眼下听到了里面的声音,说明人就在不远处。太好了,真是太 分卷阅读132 好了!只要挖通了,就能见着人。 宋书言等人在山谷外齐心协力又忙活了半个时辰,终于推动了最高处的那块巨石。巨石滚落,山谷露出了一道出口。 宋书言等人冲进来,连忙替换了秉诺背起王茂渊。 宋书言看秉诺半天直不起腰的样子,不由地焦急地问他: “你怎么样,还行不行。” 秉诺伸手扶住宋书言,脸色难看地说: “扶我一把,扶我一把。” 秉诺几乎全身都倚在了宋书言身上,才借力缓步向外走去。 回到马车上,几人给王茂渊包扎伤口。一看,伤口本就深,又在雨水中浸泡太久,得赶紧回去处理,不然怕是要化脓。 他们驾车出发没多久,便见前方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才是韩侍郎。他和大虞的领队刘辰带着郎中和伤药连夜赶来。 韩见之神情焦急不已,显然是一夜未睡。 原来昨日他回到临州学堂后,安置了各位青年。便立即联系郎中,准备伤药,即刻出发。刘辰虽到现在也没有言明王茂渊的身份,但他紧张不已,再三请求韩见之一定要找到王茂渊。韩见之心里明白,这孩子不能出事,出事了他们此次交流前功尽弃不说,还要担不小的罪名。 而他所有的指望都在秉诺和宋书言身上。 因此,当韩见之看到王茂渊后,心中大喜。 郎中检查说,王茂渊伤口虽深,但未伤及骨头。之所以腿不能动,是扭伤了筋脉,将养几天就好了。 韩见之长舒一口气,万幸,万幸! 他再去看秉诺时,不由得揪心一般地疼。 此时郎中正剪破秉诺的裤管和袖子,给他清洗上药。只见秉诺手臂和小腿上,全都血肉模糊,伤痕累累。脚已浸得惨白,脚底全是水泡,手指尖更是惨不忍睹。 韩见之眼眶发红,说不出话来。秉诺也实在没力气了,只安慰说让他不要担心,就昏昏睡去。 后面几天的活动中,两国青年彼此更加熟识,关系也更加紧密。 最后一天,两国青年自发表示,想起草了一封写给大虞、山琼朝廷的书信。信中大家各抒己见,记录了自己此行的收获与感动。并郑重承诺愿意将所学分享给亲属和好友,在自己心里种下这颗和平的种子,生根发芽。最后大家表达了希望两国此类的青年交流越办越多,越办越好的美好愿望。 落款处,所有青年都一一签名,包括王茂渊。 秉诺看他动笔的那一瞬间,感动不已,满怀希望。 韩见之想过此次交流会成功,但他没有想到会如此成功。 大虞青年带回去了给朝廷的书信,更是带回去了以前所不知的信息、收获的友谊、对和平的理解与盼望。 他手握着另一封要给大梁朝廷的书信,热泪盈眶。 韩见之率部下刚刚抵达京城,便被急召进宫。 才是朝廷收到了大虞的国书。 信中言,由大梁礼部所办的青年交流反响甚好,大虞青年赞不绝口。大虞有意与大梁长久合作,办此交流,惠及更多青年。如大梁有意,大虞也有意与大梁就其他交流进行商谈沟通。 大梁君上龙颜大悦,连喊三个“好”字。 大梁与大虞积怨已久,过不了三五年边境总有一战。虽大梁攻城略地多有胜算,但无不是举全国之兵力,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他对礼部大肆夸奖,更是令文尚书自拟封赏,凡他所要,朝廷全部应允。 至此,圣上的心意已十分明确。 如若礼部真有此本事,那以后圣上重视邦交是早晚的事。 因此朝廷中大臣们也纷纷跟风,对礼部夸赞有加。 下朝后,韩见之连忙将此次交流所有的细节,都一一汇报给文尚书。尤其是王茂渊的身世和他遇险一事。 文远听后,微微一笑,说: “这就说得通了。我看大虞的国书也十分惊奇,我们活动就算再好,也不见得会使得大虞朝廷有出此表态。那王茂渊是大虞国君长公主的准驸马。长公主你也知道,是皇后所出,她的同胞弟弟就是如今大虞的太子。应该是王茂渊回去说的话,起了作用。” 韩见之闻言更是欣喜,当真不知,他们竟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那如此说来,秉诺可是对王茂渊有救命之恩啊。 韩见之连忙将秉诺如何营救王茂渊,又如何负伤,细细说与文尚书听。 文远笑道: “知道你爱徒心切。此次定会褒奖秉诺,他确实功不可没。” 文尚书对于秉诺的封赏,当真是厚赏。 不久,礼部内纷纷传言。秉诺在礼部的职级将向上连调三级,仅次韩侍郎。 其他同僚虽都有晋升,但是连晋三级的,却仅秉诺一人。秉诺的付出大家有目共睹,且他平日里任劳任怨,待人诚恳,大家也都是心服口服,替他高兴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但 分卷阅读133 秉诺听到这传言,在确认真有其事且韩侍郎已经在准备报朝廷的奏折后。秉诺并没有表现得有任何欣喜,而是私下去找了韩侍郎,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属下有一事要麻烦韩侍郎帮忙。您之前不是说,我们想要什么封赏,可以自己讨吗?” 韩见之闻言乐了,说: “对啊。你听说了吧,怎么,难道升三级你都不满意?” 秉诺认真回答说: “不会。只是可否拿这三级换另一样。可否请您与文尚书说情,赐我与家眷一个小小的偏间。无论以任何借口,让我们能搬出程府就行。可能会是我夫人,和我娘。这是我的私事,本不该麻烦您,但实在是没办法了。属下愿意维持原来级别,只求您能答应此事。” 韩见之闻言感觉似是不可置信一般。但他转念又想起了秉诺过往种种,他如何进得礼部、如何迎娶季家姑娘,这些都是自己参与其中的。 虽然秉诺并未言明,但是韩见之隐约也能明白他的苦衷。 他拍拍秉诺肩头,说: “一点没给我添麻烦,你是我最得意的下属。你能开口和我提,我高兴。你放心,我定尽全力帮你解决。” 大结局 韩侍郎为秉诺封赏一事确实费了心,文尚书亦是如此。 待朝廷正式封赏下来,所有人都看傻了眼,不知是否该替秉诺高兴。 正如之前已透露出来的消息,秉诺连升三级,职位仅次韩侍郎。 但还附加了一个不知是封赏还是限制的官职。朝廷同时命秉诺兼任礼部监察一职,负责监督礼部官员的考勤等,以正纪律。 这监察一职本就是新造出来的职务,更令人惊奇的是,凡任监察的官员必须携家眷住于礼部指定的官员宅院,以保证能按时到岗值守。 众人面面相觑。职位晋升固然是好事,但也不至于说升得把自己都卖给了礼部,还把家眷也困于此。当真是前所未闻。 韩见之见属下疑惑,解释道,正是由于礼部近年风头盛,文尚书为防止礼部官员居功自傲,因此特设此监察一职,进行内部自我监督,强调纪律意识。 韩见之希望秉诺不徇私,秉公监督。至于让他携家眷住于礼部宅院,也是为了职务需要,希望他理解。 秉诺连忙应下,虽心中喜上云霄,面上却作出一副恭谨的表情,再三保证一定不辜负期望。 礼部的其他封赏,已提前送到了程府。 待秉诺回到程府后,就只见姚氏正在院子里兴高采烈地清点,张罗安排,分别都送到哪院哪位夫人。 秉诺一眼就见灵儿正跟在姚氏身后,拿着纸笔认真记录着。时不时还劝姚氏慢点说,自己记不下来了。 “秉诺回来了啊!” 姚氏抬头见秉诺进了院子,高兴得拉他过来看朝廷封赏。 姚氏赞叹说: “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这么好的封赏。你看看这是锦缎,我只见郑氏穿过。这文房四宝,你留着,读书写字用。其他我就安排了,你看行吗?” 秉诺欣然点头说: “都听娘的,您安排就行。” 灵儿只上前和秉诺打了个招呼,便安静站在旁边看着秉诺。 秉诺南下后,灵儿就四处打听他的消息。也知他为了救人,还受了不少伤。看着秉诺似是更瘦了,灵儿心里一阵酸涩,眼眶湿润。她只想等秉诺和娘聊完,自己好好问问他,看伤到没有。 但姚氏和秉诺似是没有聊完的时候。 秉诺还请姚氏进屋,说有要紧事。灵儿看他没有叫自己一起听的意思,也就继续清点封赏,没有进屋。 秉诺扶姚氏在榻上坐下,给她倒了茶,直言道: “娘,有一事得向您报告。我此次出使,蒙文尚书和韩侍郎厚爱,得以在职位上晋升。” 姚氏乐呵呵说: “是,这娘知道!那天宫人来赐封赏的时候也说了,你是不知道,当时郑氏的脸色啊,跟锅底灰一样。你都不知道,娘那天有多风光!” 秉诺接下姚氏的话,说: “娘高兴就好。但还有一件是要跟您说。礼部同时命我兼任督查一职,需要携家眷住在礼部的宅院中。想与您商量此事。” 姚氏闻言倒是愣住了,眨眨眼睛,问: “是要你和灵儿去住?” 秉诺怎觉得姚氏问得有些凄厉,他点头,继续说: “娘愿意的话,娘也跟我们一起去。” 随后秉诺不敢看姚氏,声音轻,却真心,说: “我是想的娘换个简单一些的环境,开心一些。我这些俸禄,也是足够孝敬您的。” 姚氏一手抚着茶盅,看着杯中水花荡漾,良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她微微一笑,温和地说: “娘就不去了。我这一辈子都在程府,住惯了。” 说着,姚氏神情 分卷阅读134 瞬间恢复了刚刚的精神抖擞,说: “若是十年前,我定是愿意离开程府的。但是眼下,情况不一样了。她郑氏欺压了我那么多年,如今眼看她这只骄傲的凤凰跌落泥潭,我还不好好看看她笑话啊。娘现在每天开心得很,真要我看不了郑氏的好戏,我才难受呢。” 说着,姚氏又滔滔不绝地和秉诺说起郑氏又多了多少白头发,叶氏怎么和秉忠闹脾气,程三爷又是如何失望于秉忠。 姚氏如数家珍一般,边说边笑,眉飞色舞。 看娘如此,秉诺心中替她感到悲哀。 秉诺回来听说了大哥主动申请驻守边疆,已经带大嫂前去上任了。难道娘看不出来,这是大哥有意脱离开程府吗? 娘当真是一辈子都围着郑氏在活。娘自己不知,即便郑氏落寞了,却依然是赢家,因为她的一言一行仍能牵动娘的喜怒哀乐。郑氏的影响力,已深入娘的骨髓。 但秉诺能做的也都做了,再无遗憾。 随后,秉诺便向郑氏言明礼部对自己的安排。 毕竟是朝廷的旨意,郑氏定是不能阻拦的。但秉诺没想到,郑氏却如释重负一般,欣然同意。她甚是关心,说: “没有问题,我今晚就与三爷说。朝廷如此重视你,是程府的荣光。礼部要你何时搬过去,我安排下人帮你。那边缺不缺仆役、丫鬟,要不要拨些人,一并带去?” 秉诺连忙推辞,说礼部将一切都安排好了。自己与灵儿能收拾好,不用兴师动众。 他再三拜谢郑氏的照顾,很是感激。 随后的几天,秉诺与灵儿收拾衣物,一一同程府各房告别。 秉诺的境况大家都看在眼里。今非昔比,礼部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往上升是早晚的事。 因此每房每户都给秉诺备下厚礼,非要秉诺带去新宅。 最后离开程府的那一天,秉诺与灵儿竟然满满当当地装了一大车的家用物件。 二人与姚氏告别,驾车驶出程府。 行至程府湖边大片平坦的草地。秉诺远远见一人赶来,一看,竟然是秉训堂哥。 秉诺连忙下车,问候说: “堂哥怎么来了?我前日去与文姨娘辞别,说堂哥得过些日子才能回来,怕是要错过了。” 秉训说: “就是想见你啊,这不是快马赶回来了。” 秉诺憨憨地笑,说: “我又不出京城,到了新地方,堂哥来看我也是一样。” 秉训哈哈大笑,说: “哪能一样啊,意义不同啊。今日可得恭喜你,脱离了这地方,自此以后就自由了。” 秉诺昔日的印象里,训堂哥都是沉默寡言,言行甚为谨慎。怎许久不见,说话这么不顾忌。秉诺还四下看看,提醒秉训说话小心些。 秉训爽朗笑道: “没事儿。你之前是不是担心,郑氏不放你走?但她后来是不是放得很爽快?” 秉诺面露惊奇,问: “堂哥怎么知道?” 秉训说: “她怕了呗,怕你以后像我一样斗秉忠。” 秉训看他一脸疑惑,解释说: “咱俩不一样。你不与人挣,他们斗他们的,你自己在外面挣出一片天地。堂哥佩服你,有真本事!但是我不一样,他们昔日害我的,我定要他们加倍奉还。这草地你还记得吗,就是在这里他们撞了人进湖里,让我顶替受罚。也亏是那齐公子命大,不然我也跟着没命了。那以后,我就发誓,一定要把他们欠我的夺回来。所以你看现在,说起程府二房,只有我程秉训的名字,哪见秉直半点影子。这些郑氏看在眼里,怕了,所以想放你走,还不是为了保秉忠。” 秉诺听完,这些他倒真的不知,他对程府的关注已是很少。 他替堂哥能摆脱被欺压的命运感到高兴,但又怕堂哥被报复的快感蒙蔽了,便真诚说出自己的看法,道: “堂哥给秉直留一条生路,不可做的太绝。我自己的真心感受,供堂哥参考。我之前怨恨自己的出身,怨恨遭受的一切不公。后来去了淀塾、投军、在礼部当差,发现那么多人过的日子比自己苦多了,也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看到自己的努力能给人家生活带来的一点点改变。就慢慢地放下了以前的仇恨,只想着把差当好,帮到更多的人。那时候才觉得豁然开朗。程府的情况咱们都知道,我是觉得被他们影响,被他们耽误,不值当。我的一点点感受,堂哥您参考。” 秉训听完不由得点头赞同,他拍拍秉诺的肩膀,说: “好兄弟,都是肺腑之言。我近一两年也慢慢感受到了一些。听你的!堂哥对他们好点。” 说完秉训又关切地问起了灵儿,告诉她秉诺要是欺负她了,就回来找自己,给她出气。直逗得灵儿笑靥如花。 唯有理解能消除隔阂,唯有包容能跨越仇恨。 马车缓缓驶出程府大门。 大门“咯吱”关上的那一瞬间 分卷阅读135 ,仿佛把秉诺之前所有的回忆也关在了里面。 娘因受尽了妾氏的苦,渴望靠孩子出人头地;父亲为了家族利益,倾尽全力扶持秉忠;郑氏为了秉忠的前途,除灭一切拦路石,包括自己;家仆为了自己的差事,见风使舵落井下石。 这一切,过往的一幕幕,都在秉诺脑海里浮现。 秉诺不知道自己内心是否真正原谅了他们。 但当他想起这一切时,至少已不再感受到满腹的委屈和愁苦,无需再压抑自己的怒火。 他只是静静回忆过往的一切。 它们存在,但它们不重要了。 若恨,心里始终要给恨留一个地方。 而放开恨,让它飞走。 饶恕了别人,更是释放了自己。 还心灵以自由。 还心灵以充满爱、充满盼望的权力。 身边还有灵儿与他相依相伴共度此生。 秉诺紧紧将灵儿的手攥在掌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蒲草有生,向阳而生,生生不息。 写在最后 想说最多的是感谢。 谢谢读我文的读者们。每一个留言,每一个增加的点击量,都是对我的认可。真心,非常感谢! 其实我最开始写文是一口气写到55章。但之后中间停了一段时间。再捡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写得有点难,找不到思路。 幸亏那时候我看到每一篇文推出来,都有点击量,也有读者开始留言。我就想,都有读者在追了,我怎么能够有头没尾。这才没有拖延放弃,坚持了下来。 所以真心很感谢读者们的点击追文,对我而言是莫大的肯定,感谢! 我学着人家作者,写书前面都要写:致谁谁谁。 我在最初写这篇文的时候,也写了一句话:写一本小说,送给三十岁的自己。 现在完结了,我算算时间,大概要送给32岁的自己了。 嗯,这很符合我虎头蛇尾的风格。但这一次,我真的写完了,感到不可思议。 秉诺这个形象其实从小就在我脑海里,只是没有名字罢了。 我遇到困难了,就会脑补这个人遇到了困难;感到压力孤单,也会把这些情绪转换到这个人上。 终于,我把他写了出来。给了他名字,家庭背景,和成长。一点一点刻画他的性格、经历,突然明白为什么网文里要说亲妈、后妈,感觉真的像是在养育一个孩子。 虽然文中情节是虚构的,但是其中很多的感悟,是我自己的体会。 伤过了,痛过了。在读书、就业、婚姻中摸爬滚打的一点点收获,都放了进去,以不同的形式让这个角色成长。 所以我希望他幸福,就像是希望自己幸福一样。 最后,想分享一点点我写这篇文,最深想表达的,也可能是没有表达清楚的: 在我没有办法选择环境,没有办法选择周围接触的人,无能为力改变周围一切的时候。 能改变的只有自己。最重要的改变也是改变自己。 所有的惨痛经历,成长的代价。 熬过它,总结失败的经验,化作内心坚定的力量。 换一个视角看待周围的一切境遇。逆境中积蓄力量,顺境中学会珍惜。生活中,每一个经历临到我身上,都有它的意义,都有我需要学习的功课。 这是犯过很多错,流过很多泪,得到的一点点收获。想分享给大家。 谢谢大家读我的文! 希望大家能一切都好!幸福幸福再幸福!快乐快乐再快乐!一起加油!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