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成了乖戾世子的心头好》 分卷阅读1 【重生】《重生后我成了乖戾世子的心头好》作者:槐序青棠 文案: 辛夷只活了二十载。 她倾尽一生,被退婚也执迷不悟地等着余洛安,到了了,他却为了滔天的富贵权势,将她送给元憬那个乖戾之人;她恨极了,临死之前,就戳瞎了元憬一只眼。 一朝梦醒,丝丝缕缕的亡魂,竟回到了多年前,她刚被余洛安退婚之际。 重活一回是老天爷莫大的恩典,她一心一意只为好好活着,远远地避开余洛安和元憬。 庚寅年初,阳春四月;九尺墙头,一树梨花; 她这辈子头一次,见到了少年时期的元憬—— 那少年面如冠玉,满身华贵,神情却轻蔑得很,一脸倨傲,趴在那墙头上对着她道, “素闻辛家嫡长女风华绝代,如今一见,也不过尔尔。” 她恶极了他;不仅为着他小人之语,更因他那副像极了余洛安的眉眼风情,再者,便是前世那些难以启齿的恩怨纠缠; 哪成想——,这人嘴上说着不过尔尔,却又没了命一般地死缠着她,人前乖戾人后嗔痴,整日嚷嚷着她给他下了降头,几缠绵悱恻地唤她的闺名,央求她嫁于他。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他后来又说, ——此生能得见阿稚,甚喜;自然要穷极一生,白头偕老。 重来一世,他还是爱她。 是甜文!是甜文!是甜文!别因为前几章弃文呀真的是暗戳戳的甜文! 作者女主控,虐男主男配,勇敢跳坑,莫被文案骗;这是个重生被退婚后几经辗转,嫁给表面乖戾实则痴汉深情世子爷的没羞没臊的故事。 排雷:会有上帝视角讲明男二是因立场和追求权贵不得已暂时放弃女主,但绝不洗白,男二就是一推动剧情和陪男主挨虐的以满足本人虐男恶趣味的工具人(所以大家不用纠结渣男了,专注盯着我们的小世子吧) 一句话简介:乖戾小狼狗的艰难追妻路 立意:互相深爱的人不会错过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元憬,辛夷 ┃ 配角:余洛安,元贞,虞菡萏 ┃ 其它:打脸虐渣女主爽 ================== ☆、第 1 章 她快死了。 自己没有多少活头儿了,她心里都清楚。 辛夷侧躺在罗床上,乌发如瀑,长长地垂到床侧,隔着重重纱幔,她打眼去瞧那些守夜的下人进进出出;阁院子里灯火通明,她捂着胸口,细细地喘着气儿。 旁边的丫鬟霜叶极小心地俯下身子,手法轻缓地给她顺气儿: “小姐,奴婢求您……您喝药吧,跟谁过不去,不能……” 小丫鬟眼圈儿都红了,几番哽咽,话都说不囫囵, “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 辛夷想张嘴安慰她,却发现自己连说话都很费力了,她闭上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慢慢消散,连呼吸都很费力,她乏极了,不是不愿吃药,而是心知已经回天乏术,她不愿再费那个力气。 院子里有些喧闹,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下人行礼,口口声声唤着王爷;霜叶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惊慌,但还是跪坐在主子床前,像是在护着她一般, 有穿着玄青色蟒袍的男人推门进来,华贵凛然,眉目如画;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左眼,细看下来,有些许呆滞;他动作还算轻,也尽量压着脚步声,声音是熟悉地低沉: “阿稚。” 好像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缱绻,但很诡异的,霜叶用那种极其警惕的目光看着那个男人。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都无人回应。 男人一步一步,走到三重榻那儿,隔着帷幔,能隐约看到躺在床上的女人。 “阿稚,我去求了皇上,请了宫里医术最好的叶太医;” 他顿了顿,又不自觉往前迈了一步, “你放心,你的病肯定能治好的,阿稚——” 他又唤她,这次语气稍稍有些急切,但叫出来许久,也欲言又止,没有下文,而且他唤得人,显然没有理他的意思。 一旁的霜叶只是慢慢低垂下头,整个屋子里是极其诡异的安静。 良久—— “王爷,您请回吧,小姐她倦极了,拖着病体,恐不能回您的话。” 霜叶低声地,毕恭毕敬地说着,可却实打实地是在撵人。 他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又往前走了几步,即便霜叶已经微微直起身子,半挡在床前,他仍是视而不见,眼里只有床上躺着的人。 “阿稚,阿稚……” 男人微皱着眉头,一声声地唤,脸上都是痛心。 ——王妃身子太虚,能用的药都用遍了,也不见丝毫起色,再这样 分卷阅读2 下去……恕微臣直言,王妃娘娘, ——恐时日无多。 他听不得别人这样咒他的阿稚,他发了疯一般,险些抽剑砍了那些个庸医,平日里杀伐果断的男人红了眼,抱着一堆医书,无助地像个婴孩;可冷静下来,他看着他的阿稚,气若游丝地躺在那儿,连药汤都吞不下去。 他再是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接受,他的阿稚,就像外头那树梨花,正在慢慢凋零。 他无能为力。 男人撩开床帐,慢慢坐到床边,没再开口,只是安静地看着。 他知道她没睡着,但也没打算再听她的回应,他只盼她能多存着力气,好好养病。 少倾—— “王爷……” 那一声极轻,轻的快要听不见,但男人还是一瞬就有了反应,眼前一亮,微微俯下身子,想听的更清楚些。 辛夷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单纯地想叫他一声,想了想,他以前喜欢她唤他元憬,就又攒了些力气,但仍闭着眼, “元憬。” 元憬去握她干枯的手,冰凉的,他又放在心口去暖,另一只手去抚她的脸。 “我在,我在。” 辛夷很想睁开眼,再看看他,但还没睁开,眼泪已经从眼尾掉下来。 他那左眼,还是教她戳瞎了,若算起从前的渊源,两人算是仇人;她没想到她快要死了,床前眼巴巴守着的,竟然是元憬。 竟然是元憬啊。 她这小半辈子,有溺宠她的爹爹娘亲,有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照顾的元贞哥哥,还有她倾尽一生去爱护的余洛安;这些人里头,唯独没有乖戾易怒,不择手段的平南王,元憬。 但又是元憬,给了她这一生中最后的温情。 造的什么孽,怎的落的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又这样不得好死? 她不知道该恨谁。 昨晚她还在做梦,梦到以前, 梦到余洛安前脚叫着她阿辛姐姐,少年喜上眉梢的样子半分做不得假;转个身的功夫,他便冷言冷语,一纸退婚书,将她多年的祈盼和心血毁之一旦。 他这辈子头一次叫她的名,前后态度转变之快,好似从前那个乖顺少年是假的一般—— 只一句, ——你往后莫要纠缠于我。 不行啊,一想起来,她就感觉心肺都要裂开了。 难过是有的,更多的却是愤懑和悲哀。 她到现在还记得,她初初见到他时,他还不叫余洛安,只是个没名没姓的野孩子,十二岁的半大少年,一身脏污掩盖不住眉眼精致,被虐打的快没了半条命,却强忍着痛也不哀嚎;她幼时,温婉良善便是出了名的,心下不忍,就出手救了他。 她见过他那疯癫不成人样的母亲,和家徒四壁的破败房子,她无法袖手旁观。 哪里想得到,这一救,竟苦了她自己一辈子。 一直到后来他被大理寺卿的余悯华大人认回本家,后又被退婚,她方才知晓,自己不过是他踩着往上爬的踏板,几年的光阴错付,从前的一切都是虚无。 后头的一切,何止离经叛道。 她不该年少无知,再次听信了他的空口承诺,苦等无果,默默无闻地等到最后,方知她的洛安已经另娶他人,青春年华全部错付。 她真的好恨。 晨间她从梦里惊醒的时候,元憬就躺在她旁边,她背对着他,能听到他在哭。 他从前还是世子的时候,那么高傲的皇室宗亲,天潢贵胄,堂堂七尺男儿,谁敢让他掉一滴泪?可现在他世袭成了王爷,撇去了平日里的阴沉暴戾,他在为自己快要死了的妻子掉泪。 他只娶了她一个,又因为她突遭横祸失去一只眼,他应该恨她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他强娶她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他囚禁她的时候,明明也不是这样的。 她和他之间,本应该互相怨怼才是的。 恍然间,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所以眼泪掉的更凶了;元憬以为她疼,几心疼几温柔地给她擦着眼泪, 男人眼眶微红,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去自己的气息去温暖她。 床上躺着的女人,眉目婉约,细腻如瓷,此刻却如破败的枯叶,容色苍白,嘴唇干裂。 “阿稚,你别睡,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男人安慰她,低沉沙哑又带着哽咽。 她自己的身子,她比谁都清楚,她知道,自己决计是好不了了。 只是遗憾,临死之前,没能再见父母一面,她那般不孝,却又怕他们知道了会难过,只能瞒着。 吊着最后一口气,她不知道她还在盼什么。 想想,这小半生,竟这样快就过罢了,十六七岁时候的事儿,好似就发生在昨天。 大约是回光返照的缘故,辛夷眼睫轻颤,恍惚着,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儿。 想起幼时,想起弟弟辛溯 分卷阅读3 ,东宫的元贞哥哥,辛夷坞的那个洛安,还有嚣张跋扈的世子元憬。 她这一生,到底算什么啊,什么都没活明白,白白碣磨。 她只剩最后一丁点儿力气了。 她很想伸手,为元憬擦一下眼泪,不值得的,为她如此,不值得的。 方才触到他的眼尾,还没来的及擦拭,猝不及防地—— 她没了意识。 那只手倏然垂落,床上的女人头慢慢歪到一边,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这般,很平静地去了,再没了声息。 死了。 “阿……阿稚?” 元憬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他亲眼见着她,用药物吊着命,这么些天了,一直都撑着,突然之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 假的,肯定是假的。 “小姐——” 霜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出声,重重的磕头声传到元憬耳朵里,他方才如梦初醒,颤颤巍巍地伸手,把辛夷抱进怀里。 没有温度了,是冰凉的。 他整个人,好像被劈成了两半,眼神呆滞着,无法接受。 “阿稚,阿稚?” 他极温柔地低声唤着,像是生怕怀里的人破碎一般。 没人理他,当然不会有人再理他了。 男人反应过来,发了疯一般嘶吼着,叫着太医,有穿着御医服的老者进来,亦随着霜叶跪地,念着节哀。 节哀? 他的阿稚,明明还好好儿地在他怀里,节什么哀? 衣着华贵的男人癫狂着,死死抱着女人的尸体,嘴里咬出血来,他贴着她的脸,喉咙里发出困兽一般的呜咽,浑身都颤抖着, ——终于哭了出来。 ———————————————————————————————— 天元十四年,平南王妃,薨,谥号昭德。 同年六月,平南王从宗室里过继了一个孩子,承蒙圣恩,封为世子。 七月初,平南王元憬,梁城一役,战死沙场;孝恭帝感念其功德,允其生前最后遗愿,同已逝发妻辛氏合葬。 次年三月,大理寺卿余洛安,英年早逝,享年二十。 这都是后话。 作者有话要说:  阿夏还有其他文文,如果看这个不满意,也可以去隔壁的瞄两眼哇 ☆、第 2 章 天元十年,京城,户部尚书府。 已经半夜三更,府内的南苑突然灯火通明,一片嘈杂。 雕梁画栋的阁院里,透过层层的珠帘帷幔, 辛夷只着素色里衣,捂着心口咳嗽,站在一旁的霜叶扶着她的胳膊,面露关切。 “小姐是又魇着了吧,奴婢已经差阿蛮去请郎中了,您别动气,且缓一缓。” 辛夷扶着床棱,侧了个身平躺下,又慢慢闭上眼—— 她方才的确是梦魇,香汗淋漓地从梦里惊醒,已经是三更天了;许是春日里天风多变,受了凉,又控制不住地咳了几声。 她紧紧捏着身旁霜叶的袖口,再次确认了一个事实。 三天前,她死了一遍,却又活了。 活在她十六及笄之年,方才被余家小公子退婚之时。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彻底相信。 像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记忆里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却又那么刻骨铭心。 怎么能忘,前世所有的辜负和背叛,所有的意难平和遗憾,一桩桩一件件,她永远都忘不了。 ——余洛安。 她脸色苍白,只要一想起那个人,便恨得咬牙切齿。 他的一切荣华,都是踩着她一步一步得来的,到了了,她却因为他,落得那样一个不堪入目的境地。 一个出身下贱的庶出次子,得了高门小姐的爱意,只知糟践不知珍惜,她如何不恨。 辛夷努力压下愤懑,闷声开口,声音低缓: “我听说——” “……他今日被圣上赐婚了。” 冷不丁的,她闭眼来了这么一句,不是疑问,显然笃定。 霜叶倒茶的手一顿,很久没有回话,“他”是谁,她显然很清楚。 半晌,迟疑着开了口, “是——,余公子如今,已不再是庶子了,圣上做主,过继给了余家大夫人赵氏……” 辛夷听了,没有说话;霜叶在心里几番斟酌,最终还是开了口, “是丞相嫡次女,宋锦玉。” 辛夷听了,突然就笑;声音从床帐里传出来,霜叶听得想哭。 “我说呢,怎么突然就要退婚,原是,攀上了比我更高的枝儿……咳……” 话没说完,她又咳,霜叶红着眼圈,赶紧捧着温茶过去;扶自家小姐起来,喂她喝了些水。 分卷阅读4 “您别动气,放眼整个京城,除了皇家的几位公主郡主,哪家小姐能比得上您的姿容才情,那人是瞎了眼,您不必为了这种人……” 霜叶从小就跟着辛夷,她幼时受尽苦楚,是辛夷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平日又最是护主,今个儿一早得了消息,已在自己屋子里破口大骂了好久,却又藏着掖着,不敢叫辛夷轻易知道,怕她心伤。 “余公子真是狼心狗肺,他以前那般没落,是小姐您心善,非但不嫌弃,还照顾资助他,他得了如今的地位,便忘了您以前的好……” 霜叶是一直跟着辛夷的,她同余洛安的前尘种种,再没有人比她霜叶更清楚了,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气愤。 辛夷听了,心里直泛冷笑,她的好霜叶啊,仅仅只是退个婚她就生这么大的气,又怎知前世,他余洛安后来会做比这个过分千百倍的阴损之事。 霜叶把辛夷喝过的茶杯放在一边,又点了些太子元贞前不久差人送来的鹅梨帐中香。 “小姐如今身子不好,好生养着才是,外人再如何,也同咱们没有关系了——” 小丫鬟很是气度不凡,走过去把小姐揽过去,轻拍她的背,为她顺气。 辛夷靠在霜叶身上,心知小丫鬟说这话的意思,是怕她执迷不悟,再把自个儿搭进去。 “你放心——” 她喝了几口水,又闻着那安神香,似是累极了,又闭上眼。 “我还没有痴傻到那种地步,他如何辜负我,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这错,我认了,就绝不会犯第二次。” 唯有最后的不平,是余洛安对她真情的糟践和利用;但也无妨,往后的日子还长,且慢慢讨还。 能重活一回,是老天爷莫大的恩典,她要好好地活一回,绝不再走以前蠢笨的老路。 “霜叶,” 辛夷支起身子,轻唤她, “你去,叫院子里守夜的下人把灯灭了,爹爹和娘亲都睡下了,千万别把他们吵起来。” 她前世死的时候。最遗憾的莫过于没能再见一次自己的父亲母亲,他们疼爱了她一辈子,事事都为儿女着想,却又家门不幸,幼子夭折,长女无德,以至于被世人诟病编排。 她虽然不能救下早年夭折的弟弟辛溯,却可以避免前世的错误,也好让爹爹娘亲能够颐享天年,安稳度日。 兴许是在阎罗殿前走过一遭的缘故,很多事情,辛夷都看开了;她从前拘泥于情爱,辜负了很多真心疼爱她的人,她心都冷了,不想再经历这些狗屁不通的爱情,只愿自己和家人能平安就好。 霜叶连声应着,扶着她躺下,又脚步轻慢地退了出去。 烛光明亮摇曳,她看着桌上瓷瓶里的花,怎么也安心不下来,脑子里太多东西,挤的她头疼,且想忘也忘不了,总是想起,再痛苦一番。 京城常有传闻, 辛家长女,闺名阿稚。 ——世传仙人之姿,钟灵毓秀。 辛夷的父亲辛纪,乃当朝正三品大员户部尚书,只有一妻一妾,得了一双儿女,幼子早夭,所有的疼宠,都倾注到嫡长女辛夷的身上,给她取名阿稚,也有希望她能如稚童一般永远平安喜乐没有烦恼;又另有在宫中为妃的姨母,靠着这份全族的盛宠,她在京中贵女圈里的身份地位,可见一斑。 辛纪早年在痛失爱子以后,为求积德累功,曾数次用自己所得赏银俸禄,去救济难民,其中有一处山村,名桃花坞的,所散善财不知凡几,当地的人们感恩戴德,又知这辛大人独宠爱女,便将原来的桃花坞,改名为辛夷坞。 辛夷便是十四岁那年,随爹爹一道去了辛夷坞,这才遇到了一辈子的劫难。 彼时这世上哪有什么余洛安,只有一个没名没姓又父不详母疯癫的野孩子,被村子里其他孩子欺负得不成人样,浑身破烂腌臜,连饱腹的吃食都没有着落。 有旁的村民,恭恭敬敬地告诉辛夷,说这毛孩子的母亲,是个疯婆子,整天对孩子非打即骂,不知道几可怜啊。 她那时候心软,又被惯得极娇纵,兴许是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在作祟,也或许是她真的心疼这个小少年,救下他以后,她求了父亲,将他带回尚书府养着。 辛夷幼时便初显端庄才情,翻遍了许多典故书籍,最终给他取名叫洛安。 意为洛阳才子,平安喜乐。 她自诩对他仁至义尽,阖府上下也无人对他不敬,单随着她的意,拿他当真正的主子敬着。 结果养了几年,养出来一头白眼儿狼。 她不知他早有预谋,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她那时候被他勾得三魂没了七魄,被他口口声声唤的阿辛姐姐蒙蔽了心智,以至于什么都不管不顾,结果后来酿成大错。 思及此,辛夷抿了抿唇,从床榻上坐起来,行至碧玉屏风旁侧的梳妆台,素色寝衣的袖口宽大,衣袂翻动间,已经从柜子里取出了一沓纸张。 她以前很是珍惜这些东西,都是余洛安早些年,初初递给她的那些 分卷阅读5 信,还有后来余洛安尚在她身边时,他为她作的画。 如今看来,只觉讽刺又恶心,如今他又有婚约在身,这以前的东西都是祸患;她懒得再多看一眼,如数卷起,又踮起脚尖,把房内的一处灯罩取下,点燃了那些东西。 火烧到一半,她冷着眉眼,直接扔到地上,任它被火舌舔舐,慢慢变成灰烬。 正这时,只听得一男声,急促又担忧地: “阿稚——,阿稚——” 她瞬时愣住了,深吸一口气,眼神有些发怔,慢慢转过身去, 着一身明黄,眉目端方又一脸温厚的青年,掀了最外层的珠帘,却碍于礼数,只隔着层层帷幔看着她, 辛夷紧咬着下唇,鼻头发酸,眼中隐隐约约,似有泪光闪现。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她声音极轻柔地,尽量让自己显得寻常一些地唤: “元贞哥哥。” 话音刚落,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落下来,好在隔着帘子,外头的人并不能看见。 男子听了她的唤,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润, “宫里设了晚宴,本宫刚才从南宫门出来;阿稚妹妹,你家那个阿蛮,路上跑得急,冲撞了我的轿辇,我这才知道,你……你是病了吗?” 辛夷努力压抑着哭腔,却还是挡不住泪珠子的滚落。 她的元贞哥哥,像是她的亲兄长一样爱护着她,后来却为了她的婚事,一个母族没落的太子,去顶撞孝恭帝,太子之位被废,后不得善终。 时隔这么多年,她终于又见到了他,心中怅然,自不必多说,失而复得,亦是人生大喜。 “妹妹无妨的,只是好久不见,殿下最近……可还好?” 听着辛夷的语气和以往没什么两样,元贞也就放心了,只是有些讶异,她说好久不见? “阿稚莫不是得了风寒,烧糊涂了,前不久宫中设宴,你我二人还行酒令来着,” 男人温厚的笑,像在不痛不痒地调侃自己呆傻的妹妹。 辛夷喜极而泣,脸上还挂着泪,听了这话,又笑, “是——,妹妹烧糊涂了,以后绝不会了。” 是妹妹糊涂,以后绝不会了。 元贞听这话,越发觉得奇怪,怎么好像总感觉,在阿稚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但又不得了的事情,左思右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 “好了,既然阿稚没事,本宫就先行回去,你可要好好照顾身子,别让辛大人和淑妃娘娘挂心。” 辛夷连声应着,想出去送送,又念及时辰太晚,失了礼数,又想到往后来日方长,这才作罢。 辛夷的姨母,便是淑妃娘娘,同元贞的母后刘皇后感情甚笃,这也是为什么两个人要比旁的宗亲兄弟姊妹亲近些的原因。 辛夷缓缓抬手,抹干净了脸上的泪,霜叶这时便进来,通传着,说郎中已到了。 她缓了缓,这才吩咐霜叶唤那老郎中进来。 ☆、第 3 章 平南王府。 高门大宅夜间寂静,九曲八弯的坐落着各个院子,路上时有几个守夜的下人走过,踩着一地银辉,脚步轻慢;只见一眉清目秀的小厮,急急惶惶地跑过去,进了一座格外华丽高大的主院。 甫一进去,便听见从屋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在这安静的夜里如同惊雷炸开。 那穿灰蓝色步衣的小厮连忙推开那扇雕刻精致的门,果然如预想中一般,屋里一片狼藉,到处是团成球状的宣纸和胡乱挥洒的墨迹,已经几乎没有好地方可落脚。 那赤足站在中间的少年男子,眉眼妖异如画中人,此刻却全是戾气,生生破坏了那张比女人还艳上三分的容颜,若非喉间凸起,下颌又稍显冷硬,恐要让人以为是个女子。 他衣着松垮,绣着银线的里衣外,只随意披了一件玄色外袍,发丝凌乱,另有几绺垂于脸侧;见了来人,怒气冲冲地摔了手里的毛笔,眉眼阴郁地杵着。 ——是平南王嫡长子,元憬,字珩止。 “世子爷——,我的小祖宗哎——” 那小厮苦着脸叫唤,还不忘把身后的木门关上。 “您这又是怎么了,怎得把这名贵的东西都摔个稀巴烂……” “书言。” 贵人少年沉着眼睑,打断了小厮的话,虽低沉有度,但兴许是因着年龄,声线略带了一丝稚嫩。 “我方才,又梦到她了。” 那叫书言的小厮正低头收拾,闻言立即抬起头,颇有些好奇似的, “明明在梦里看的一清二楚,醒了以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想试着画下来,可也无从下笔。” 那少年微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我怎么总是会梦见,一个从来都没见过的女人呢?” 他抬眸,看着站在不远处 分卷阅读6 的书言, “书言你说,本世子是不是被什么污秽之物,给下了降头?” 书言听了这话,也是一脸为难和无措, “世子爷,您这真的问住我了,我从小就跟着您,识几个字您都一清二楚,这种光怪陆离的奇事儿,我这孤陋寡闻之人哪儿能知道。” 他跨几步,去扶那个他唤做世子的少年。 “依奴才看,您既然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就任着它呗,左右又没有怎样,无非是个梦罢了,您就当是黄粱一场,忘了便是。” 元憬不听他这套说辞,几不耐烦地把胳膊抽出来,负着气坐到了榻上。 这怪梦困了他三天了,每晚都是一样的内容,他在自己的梦里,像一个局外人,看着另一个自己,和一个女人过的一生。 梦里好似过了很多年,那个“他”也慢慢从少年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惊醒的一瞬,所见所听都忘光了,愣过神来,现实才过了几个时辰而已,而且不知为何,总是心头发闷,心尖儿泛起细细密密的疼,弄得他是日夜难安。 他的父王母妃,自小便将这唯一的嫡长子娇惯得不行,从前在平南之地,他便是出了名的乖戾纨绔,平南王念及是在自己的封地,并未对他多加看管,也就使得他的脾性越发阴沉无常;后来搬到这京城,没几日他便因着被冲撞,硬生生在天子脚下,使唤下人打残了一个九品小官的庶子,这才被平南王软禁在府里一个月。 如今在自己身上,出了这样的怪事儿,他性子又多疑暴戾,一时性起,就将手边的东西摔了个遍。 少年垂下眼皮,牙齿轻轻磨动,眼里已带了几分狠意。 从来就没有他元憬弄不到的东西,那个梦里的女人,即便是鬼是妖,他也要逮住她。 书言见他那副表情,何尝心里不清楚主子是在盘算什么,只得心里哀哀地,替那个触了这小阎王的霉头的人捏一把汗。 他没再说话,给元憬倒了一杯茶,哄着他歇下,赶紧收拾屋里的残局。 ———————————————— ———————————————— 辛夷是在四月初,收到泛舟赏牡丹的帖子的。 这京城里的贵人小姐们,十几岁花儿一样的年纪,成日里无事可做,学罢了女红针织和书院学究的课,就总喜欢举办些赏花行酒一类的约会,以打发时间,也作消遣玩乐。 辛夷作为贵女里的翘楚,自然回回都在邀请之列,从前她就很喜欢这些,如今更是为了散心,早早就做了准备;霜叶见主子这么些天总算露出了笑意,也欢喜得紧,帮着挑衣服和首饰。 藕丝琵琶衿上裳,云纹烟罗衫,织锦披风,如意云纹缎裳裙;首饰则简单得多,一些玉质素净的簪子和环佩。 她遣了家中的马车相送,甫一到地方,才下马车,就看到了一个她如今最是厌恨的人。 ——余洛安。 看着还和以前差不多,只是穿的华贵了许多,清润和善,眉眼乖顺的模样,她以前不就是被他那副良善样子给骗了,以至于落得个那般下场。 仔细说起来,她也没想到,以前他那么畏缩乖巧,因为出身不详,从不愿以远房表弟自居同她一起来参加这种集会,如今飞黄腾达成了人上人,果然连性子习惯都不同了。 越是想起从前种种,辛夷就越发地恨,这辈子的余洛安,还仅仅只是退了婚罢了,她以为自己可以平静以待,可原来,下意识戳心的厌恨不会骗人。 她冷着眉眼下了马车,那群闲聊的小姐公子们显然也注意到了,有几个平日里和辛夷关系还算不错的姑娘,巴巴地过来同她打招呼。 虽说大家都知道,这京城新贵余小公子才退了辛夷的婚约,又被赐婚给丞相家的宋锦玉,但那丞相小姐一向眼高于顶看他们不上,相较下来,她们还是更愿意和辛夷亲近。 为首的那个,是京兆府尹虞大人之女虞菡萏,辛夷记得,前世嫁给了太子元贞,他落势以后也一直不离不弃,最后也不知这小嫂嫂后半生怎样了。 辛夷心里生出许多愧疚和亲切,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期间,她能感受到,那道熟悉的目光,若隐若现地朝她这边过来。 她心下冷笑,连看一眼过去都觉得倒胃口;自始至终,除了最开始下马车的时候,她没有再看他一眼。 太膈应了,她怕自己会恶心得早膳都吐出来。 倒是一旁的霜叶,稍稍挡在她面前,颇是护主的,狠狠地瞪了回去。 唠够了嗑,贵女们三三两两地去那个香船上,辛夷站在最后面,本想等他们都走了再上,眼角余光却瞧见,去香船必经的石阶尽头,那人正站在那儿,迟迟没有动。 辛夷面无表情,提着裙摆,一身清冷地从他身边经过;虽然极度不愿,她在微微嗅到他身上的松香时,还是不自觉想起了以前。 因着她一句君子之香,她的洛安几乖巧听话的,身上便只熏松香,那些记忆,美好的像是假的;可惜这人啊, 分卷阅读7 总是变化无常,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兴许她心心念念的洛安,早就死在了辛夷坞,现在这个,不过是披着他壳子的一个恶鬼。 话本子上说,由爱故生恨,由爱故生怖,她心思清楚,她欢喜的,是以前的洛安,她恨得,是现在这个余洛安。 却在擦肩而过之时—— “阿辛姐姐。” 他如今,也只是少年而已,还是开口了,低眉顺眼地,缱绻地低声唤着, 阿辛姐姐。 辛夷停住了步子,旁边的霜叶眼神怨毒地扭头,看着没有转身却微微侧过脸的余洛安。 他低声同她问好,语气表情,竟和从前出奇的相似,好像什么退婚,什么背叛,都是她辛夷的一场梦一样。 装的越像,她越害怕,越厌恶;他心机如此深重,什么都能利用,又什么都能背弃。 良久,他又开口道: “阿辛姐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是复杂,表情也略有些古怪,可惜辛夷背对着,丝毫不能看见。 辛夷微微抬起脸,不知在看什么—— 她张了张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也没有转身,径直就往前走。 她方才,又恍惚想起前世的事情,想起很多意难平。 她张嘴,是想骂他的,她想撕开他那张嘴,让他不要到这种地步了,还若无其事地再说什么坑骗她的鬼话,但了了,想了想,又懒得再多说; 她恶他到骨子里,不愿再多纠缠一句,多说无益,只能徒增烦恼。 ——没有一句回应。 即便他早已料到了,可真的被这样对待的时候,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泛起刺痛。 余洛安的眼角余光,可以看到辛夷慢慢走远的背影。 他又想起以前,以前。 以前她不会这样的,她会揽他进怀里,会嬉笑怒骂,灵动活泼,会叫他洛安,会说永远护着他一辈子。 他亲手扼杀了那个辛夷,心头却像是被剜走了一大块儿。 他父亲告诉他说,成大事者,不能拘泥于情爱;他听了,告诉自己无怨无悔,为了成为人上人,什么牺牲都做得。 他眼睫轻颤,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他咬着牙,眼神冷得像冰。 ——他不能后悔,也绝不后悔。 ☆、第 4 章 赏荷会持续了约摸两个时辰,辛夷晨间不太舒服,胃口不大好,什么都没用,霜叶心细,转头去旁边不远处的街市买了些果子糕点,偷偷地塞给辛夷。 她吃了些,心中的郁郁稍微被冲散了一点儿;虽说她一瞧见那个人就心里不舒服,但一想到这辈子,所有她在乎的人,都还好好儿地活着,她这才莫名心安了一点儿。 回去的时候,家里的马车早就等在不远处了,辛夷扶着霜叶的手腕儿,撩开那方巾的窗帘,远远地,能看到好些公子小姐,还没有离去,双方隔着一层帷幕,在吟诗作乐。 孝恭帝在位期间,其实民风还算开放,圣上本人不喜过多繁文缛节,只提倡大统的道德礼仪,所以京中的贵人们,闲暇时多会举办集会,较之前朝少了许多禁锢。 她又抬眸,看马车所经之处,建筑和房屋,都是很熟悉的,纤巧秀丽,虽多有壮阔,却并不雄浑。 她记得前世后来嫁到平南王府,元憬不喜她总是外出,经常找尽各种借口软禁她,外界发生的事情,都只能通过霜叶的嘴才能知晓。 几年后会人去楼空的楚楼,如今还是鼎盛时期,辛夷的马车从它门前经过,还能看见那泛着金光的牌匾。 很怀念,她一眼都不想错过,很久都没看到了,竟因为重活一次,莫名地对这一切都生出了许多热忱。 她轻轻放下方帘,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叹什么,霜叶晓得主子小姐心情不好,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得低眉顺眼的,拿着团扇给她去热。 —————————————————————————————————— 另一边,平南王府。 元憬早前遭软禁在府里这么些时日,早憋坏了,他母妃过来看过他,却还是畏惧夫君的威严,不敢轻易放他出去。 “阿憬便好好待在府中,待风声过去,你父王气也消了,自然有的是时间教你出去玩乐的。” 平南王妃性子极软和,又对这个元憬这个独子溺宠有加,但这种时候,也只得顾全大局,先拘着他。 劝慰的软话都说尽了,可元憬天生是个不服管教的,才不听她那一套,尚未及冠的年纪,已然极其桀骜难驯: “母妃整日就知道劝我,有这个空,何不去劝劝我那个好父王,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将儿子禁足在家里,儿子从小受着教养,如今惩恶,却要遭这样的对待,真是好没道理。” 言罢,他侧过身,不再看平南王 分卷阅读8 妃,少年负气,颇有些稚嫩,但字字句句,皆是怨怼。 平南王妃听他这话,且不说是真是假,自然是向着自己孩子的,她又惯是个耳根子软的,这会儿也有些动摇,心想回去了,也要劝劝王爷,好歹关了这么久,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平南王妃又软着语气哄了元憬几句,没得他个好脸,只得悻悻地扶着丫鬟走了。 母妃一走,元憬又不老实了,朝着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的书言招招手,可怜书言,还没听他开口,就知道主子又要找事儿了,他也要连着遭殃的那种,然而也只能苦着脸,磨磨蹭蹭地走过去。 “书言,我父王他老糊涂了,不许本世子出去,都这许久了还不放我,我就不信了,我偏要出去,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书言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耷拉着头,长长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大义赴死的壮烈: “好吧,世子爷,那您想怎么样?” 元憬瞥他一眼,看他这无精打采的样子就觉得生气,竟像跟着他多受委屈似的。 “本世子要翻墙,东苑那边的宅墙,是整个王府最低的,出去就是大道,而且也没多少人在附近,不容易被发现。” “书言,你就收拾收拾,把你今天要做的活计先放一放,陪本世子出去玩儿玩儿。” 少年贵人不知人间疾苦,兴高采烈地说着,书言心里又叹口气,心思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居然要从小伺候这个混世魔王,伺候到这么大了,越来越难缠了。 但书言向来是忠心耿耿的,即便心里再是不愿,也是点头应和: “好,世子爷,您稍稍等一等小的,小的去换身常服。” “快去快去——” 元憬方才的愤懑失落瞬间一扫而光,终究还是活的肆意,只消能出去玩儿,就高兴地不得了的。 主仆俩筹谋着,给门口看守的小厮塞了点儿银钱,那小厮和这府中大多数的奴才一样,心知世子这纨绔心性,你便是今天真的拦住了,来日也有的是苦头要吃,再者,他又那般无法无天,便是王爷本人,见了都头疼,是以看到他们欲图逃出去,实在是左右为难。 “你放心好了,我父王他自打上次斥骂过我以后,再没来过我这儿了,我便是偷溜出去个一时半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又哪里会发现?” 这话说的,半胁半迫,虽是为自己开解,却颇有些警醒他不许告诉平南王之意。 那小厮只得胆战心惊地收了银钱,低眉顺眼地道: “世子爷,小的也是迫于无奈,没有冒犯您之意,只是您这趟出去实在不合规矩,还望您能早去早回,莫要为难小的。” 元憬赶紧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转身迈着大步,脚步轻快地往东面去,书言也颠颠儿地,赶紧跟上。 说这辛家的马车,平日里就是走的这条大道,从前她未曾留意过,是因着有了前世的记忆,她这才注意到,原来走的道儿,会经过平南王府。 她心下瞬间便想起那个男人,想起她当初缠绵病榻时,他痛苦不堪的模样来。 元憬。 这名字她每每想起一次,心里都要颤一次,便是余洛安,她心中也只余怨恨,抑或毫无波澜;可元憬,她万般亏欠于他,心里却又畏惧他,实在是复杂。 她甚至没敢掀起那个方帘,看一看她上辈子住了好几年的地方。 却说元憬这边,正是热火朝天。他借着书言的肩膀,奋力爬上了那高高的院墙,两条腿横在墙头,又低身去拉地上的书言。 好不容易两个人都上来了,元憬虽然远看仍是贵气逼人,却没了往日高高在上的非凡气度,气喘吁吁地,趴在墙头上顺气。 甫一抬头,就看见一辆马车,从大道徐徐驶过,车身精细雅致,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方巾遮挡,氏外人无法窥见车里人的详貌。元憬仔细看去,瞧见车头处挂了个较显眼的木牌,上刻“辛”字。 “辛”这个姓并不多见,只他知晓的那些达官贵人里,好像也并没有哪家姓辛的;但不知为何,看见那个字,他心里就莫名地一颤,故而十分在意。 元憬碰了碰旁边的书言,眼珠子还一眼不错地盯着那辆马车: “书言,你看看,那是谁家的马车,怎的我从未见过?” 书言依着他的话扭头看去,只消看见车头的木牌,心下了然: “世子爷,那是辛家,京城户部尚书的辛家,您来京城没多久,不晓得也正常,这辛家子嗣单薄,幼子早年夭折,只余一个嫡长女在膝下,且又没有多少姬妾,一家子人,都不是那爱显眼的,平日里的各种宴会也多是女眷参加,您自然不认识了。” 元憬听了,眉头轻皱,想起父王在府中那一大堆的莺莺燕燕,吵的人心烦,忽然莫名对那个辛大人生出了些敬佩。 “这马车小巧玲珑,看着应该是女眷出行的,兴许是那位名动京城的辛家大小姐。” “辛家大小姐?” 元憬颇有些不解,他平时纨绔 分卷阅读9 惯了,且多和京城中的男子有往来,又喜怒无常,性情乖戾,最是不喜那些故作姿态的名门小姐,哪里晓得是哪个。 “辛家大小姐啊,名唤辛夷,世传仙人之姿的那个,书言没本事见到,却也常听坊间传闻的;说是命数极好,端的是整个辛家上下,泼天的富贵宠爱集于一身,便是那太子殿下,还有宫里的淑妃娘娘,也都极溺爱这位呢。” 元憬听得“辛夷”这两个字,就觉得莫名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且一听到,心里就像被揪住了一样,极不舒服,听书言说完,他更好奇了。 “你怎么知道这般多?” “书言愚笨,平时除了伺候世子爷您,就是和府里其他小厮一起唠嗑聊闲,自然是知道了。” 元憬一噎,无奈的撇过头,不想再跟这个憨货说话了,只是不经意地,又看向那辆马车; 就这时,四月的天已经回暖了,刮起一阵小风,吹开那块儿方帘,他只影影绰绰地瞧见几眼,心下一惊:竟恍惚觉得,这个生的果真好看的小娘子,他好像见过, 又想起方才书言说过得,她名唤辛夷,元憬只觉心口微窒,许多丝丝缕缕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再打眼看去,因为离得近了,看的也清楚些,她微垂眼帘,美目流盼,一身清雅高华,耳侧珠翠流苏攒动,动得他心颤: 他骤然想起些做过的梦,梦里那个女人苍白着脸撒手人寰,他如今再看这辛家小姐,只觉心里那个女子蒙了一层雾的面容竟逐渐清晰, 霎时他瞳孔微缩,眸中似有不敢置信:那个女人,分明就同那马车里的女子,一般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本夏又回来啦,坚持日更三千!!! 另外,也跟大家唠唠嗑啊,这篇主要写男主和女主的,男二就是一推动剧情和陪男主挨虐的以满足本人虐男恶趣味的工具人(因为他做错了事,本夏也不愿意洗白,所以他最后注定要被我搞死,大家就不用纠结这个渣男,专心盯着咱们的世子爷就好啦)爱你们 ☆、第 5 章 怎么回事?他明明没见过她。 元憬心下不解,却因着这几天被这些能缠扰的不行,誓要刨根究底问个明白。 “姑娘——,” 少年的声音不小,直直地冲过帘幕进到辛夷的耳朵里,她下意识朝窗外看去,亦在一瞬间愣住,瞳孔微缩—— 是元憬。 不,准确的来说,是上辈子没有见过的,少年时期的元憬。 她那时对他的感觉,只是个阴沉乖戾之人,竟从来不知,他年少时竟是这副模样的。 还是唇红齿白的稚嫩模样,看着同她年岁差不多大,眉眼还没有变得阴鸷,趴在那墙头上,面如冠玉,满身华贵; 只神情略微带着轻蔑,一脸倨傲,看她瞧向他,微皱着眉继续道: “姑娘可否停一下?在下有话想问问姑娘。” 他自认这话礼数周到,没有什么错处,却不知辛夷视他为洪水猛兽,非但没有吩咐车夫停下来,反而在微愣了一下后,把原本支起的木窗放下,甚至让车夫再快些。 元憬眼瞅着这小姑娘避他如蛇蝎,一是心里不悦,心思他又没怎么样她又何必?再是他心思一向无常,被那怪梦扰的现今见了什么风吹草动都要怀疑,她一跑,他心下更是笃定这个辛家大小姐有问题了。 “喂——,本世子叫你站住你听见没有——?” 他开始拿出自己世子的身份,且抛却了方才的好言好语,说话间语调又开始变得跟从前一样恶声恶气。 他这般,当然更不可能让辛夷停住了,书言就皱着眉坐在一边,看主子丢人现眼,果不其然,元憬因为扭着身子目光追随那辆马车,又用力过猛身子前倾,一个不稳,忽然间从那高墙一头掉下来—— “哎——” 他掉下地去那一瞬间,“怦”地一声闷响,就下意识地痛呼出声;书言倒是想伸手拽他,半路扑了个空,赶紧出声询问: “世子爷,您没事儿吧?” 元憬疼的龇牙咧嘴,揉着腰扶墙站起来,一抬头,却见那马车已然停了—— 辛夷弯腰从马车上下来,扶着身旁丫鬟模样的女子,缓缓朝他走过来。 ——天子脚下,他又是皇亲国戚,她亲眼见他摔了又怎能坐视不理?辛夷想了想,还是先把这个麻烦解决了再走不迟,一味躲着,只怕继续节外生枝。 元憬这会儿,心中是认定这辛夷不同寻常了,说不准还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了身的,所以眼神有些不善,略带戒备地看着她。 辛夷先朝他行了一礼,右脚向后踏过一小步,两膝微曲;后又颔首低眉,微微伏身而起: “世子爷安?” “臣女辛夷,户部尚书之女,不知竟是世子,这才没有依您之言停下,实在失礼,还望世子爷见谅。” 她语气清润,且恭敬的很,可面色淡漠 分卷阅读10 一如方才;元憬瞧着,又想起刚才自己不受她待见,心中忽然生起些莫名其妙的恶意,就想看她会不会露出什么别的表情, “你就是辛夷?” “素闻辛家嫡长女风华绝代,如今一见,也不过尔尔。” “而且还这般没有眼色,我便不信,你看我如此,又是从平南王府出来,竟果真猜不出我是哪家的?” 辛夷心中波涛汹涌,但为着装的更像些,不露出什么破绽来,只得敛了眸子,低眉顺眼地道: “世子恕罪,只因您从墙头来,臣女愚笨,又污了世子的眼,实在不该,还望世子大人大量,莫要同我计较。” ——她是知道的,你越是躲着,抑或跟他对着来,他就越是对你生出兴趣,倒不如事事顺着他,他自个儿觉得没趣,自会去寻别的玩意儿来打发无聊。 果不其然,她这话一出,元憬一噎,瞬间便觉得好像一拳打到棉花上一样无力,又约摸自己好像个无理取闹的孩童,霎时便矮了面前女子一截;还遭她有意无意地暗讽他,讽他堂堂世子爷,竟爬一墙头出府。 ——真是奇了怪了,别的女子若听他这样说,早该一脸娇怒了,她却什么表情也没有,还顺着他轻狂之语贬低自个儿。 书言不是说她自小溺宠着长大,怎的却无半分娇纵之相? 他摆摆手,脸上多少带了些故作的不耐, “行了,本世子宽宏大量,自然不会跟你计较,我且问你,你自当如实答来,你从前,是否见过我?” 辛夷面上毫无波澜,微怔愣了一下,仍然轻声低语道: “臣女以前从未见过世子,今日是头一次,王爷府上,不也才自封地搬来京城没多久,臣女又怎么会见过世子。” 她其实听他问那一句,心里已然掀起惊涛骇浪,还以为他也有那时候的记忆,转念一想,他若真是上辈子的元憬,又怎么可能会这副表情语气地面对她;是以她极力压下心中慌乱,字字句句,逻辑缜密,好把自己摘清,以免他再生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来折腾她。 元憬听了她这话,微微皱着眉,心思也是,自己才来京城多久?尚书嫡女又不比寻常女子,常在市坊间走动,他倒也是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她的。 ——既如此,那些怪梦又当如何?难不成真是他自己的问题,才会认错了? 元憬心下生出了些自我怀疑,出着神,也就没有再回辛夷的话;正巧这时候书言从墙头跳下来,走到二人身边,朝他们两个各行拱手礼,这才附到元憬身侧: “世子,您不是还有要事,若没有旁的事了,便不要在此耽搁了吧?” 辛夷一听,亦心下有了思量,朝着元憬温声道: “既然世子爷还有事儿,臣女也不便在此叨扰,就先告辞了。” 言罢,她又交手行了一礼,往后退两步,转身离去。 元憬倒还没反应过来,人家已经走好几步了,他身子下意识往前一倾,张了张嘴,却又苦于没有什么借口再将她拦下,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疑虑,眼睁睁看着辛夷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车也缓缓驶离。 书言低着头,颇有些促狭: “您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元憬猛的回头看他,然后瞪他一眼: “本世子没长眼睛吗,还用你说?” 书言勾了一下嘴角,又贱贱地开口: “奴才怕自己要再不说,世子爷就要当街给奴才演一出儿望穿秋水。” 元憬直接伸手拍上书言的头,怪响亮的。 “就你多嘴,给我闭上。” 书言挨了一下,暗地里还是撇撇嘴,小声嘟囔着: “辛大小姐明明就很好看嘛,坊间说的仙人之姿半点儿不错,就世子您非要埋汰人家,也不知道图什么……” “你懂什么?” 元憬颇有些底气不足,全靠自己世子的威名强撑着,书言再是放肆,自然也知凡事都要有个度,这会儿也只得悻悻地闭了嘴, 元憬踱着步子往前走,书言紧跟其后,元憬时不时微微侧过身子,和跟在身后的书言说几句: “那辛家大小姐的事儿,你还知道多少?” “这个……,书言也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前不久好像辛家出了点儿事儿,关乎辛小姐婚事的,听阿福他们提了一嘴,没听太清。” “……” 书言往前凑了两步,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 “世子爷,您干嘛突然对这位辛小姐的事儿这么感兴趣啊?” 元憬顿住步子,侧头冷冷地瞥他一眼,吓得书言赶紧低头,眼神闪躲着。 “本世子就是看她面善,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所以心生好奇,怎么,这个理由可以吗?” 书言忙不迭点头: “是是是,是奴才僭越了,奴才回去就打听清楚所有关于辛小姐的事情,再一五一十地告诉世子爷您。” 元憬转过去,懒得跟他多说,只是往 分卷阅读11 前走着有着,难免还是不经意间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 太玄乎了,他活这十几年,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稀奇事儿,难不成,他以后会同这个辛家小姐有的纠缠?梦里那个他,可是好一番情深相许。 他心中只觉矫情,再想想辛夷,除了长得的确好看些,性子柔和些,别的又有哪里出彩的?反正若梦里那些光景日后都会成真的,他可得从现在开始就仔细小心些,才不要变成那样呢。 元憬自以为心里有了琢磨,不再对那怪梦耿耿于怀了,领着书言,在茶楼和赌馆玩了个痛快。 也是稀奇,他虽自诩纨绔,却并不喜流连烟花之地,家里平南王那些姬妾就让他极烦厌了,更别提外头那些了。 想到这儿,元憬捏着自己的蛐蛐儿,突然又想起了辛夷;耳边有些喧闹,他失了神,瞥眼盯着一楼大厅那正中间一池子长的正盛的荷叶,忽然就想到她身上着的湖绿色。 绝妙相通之处在哪儿? ——一样清雅。 他遭对面的公子哥儿一句叫唤给回过神来,把手里的蛐蛐儿放进前面那攒金丝的笼子里,转头吩咐书言道: “等会儿回去之前,去花市买几株荷花,苑里那池子都要枯了,没白得让你整天偷懒。” 书言瞬间耷拉下脸,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  元憬(元珩止):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愿意喜欢她的,我最高贵谁都不配,我要做个快乐的无情男人,谁也别想让我动心。 ——元.真打脸.真香.憬 ☆、第 6 章 却说元憬,在外头疯玩儿了一天,约摸傍晚的光景,才不紧不慢地晃回了平南王府,照样是爬墙回去,书言可就惨多了,怀里还要护着那盆刚长出伞状叶子的荷花。 “我说世子爷,这花又不是什么值钱物什,您回了府,想要什么,管家皆能一应给您弄来最好的,何必自个儿劳心劳力地买,小的抱这么大一盆,都快要累趴了。” 书言也是因着从小和元憬一块儿长大,十几年的主仆情分,才使得他敢这样跟自己的主子说话,也是元憬纵着,听他如此抱怨,也并未怎么生气: “说你不懂,你还真不懂,我去叫管家派人置办这些花儿,他多是贴身伺候父王的,少不得就要告诉我父王去,那我父王想起我来了,势必就要来找我的事儿,说我不务正业,除了读书习武,旁的事就见我都用功。” “他这般骂我这么多次了,怎的你竟还不长记性,好不容易他被府里那些姬妾勾去了魂魄,再教他想起我来,好寻我的麻烦吗?” 书言这才明白过来,其实细想想,平南王骂的也没错,世子爷的确是聪慧没用对地方,斗鸡走狗的纨绔事儿他样样精通,反而这读书上进的事儿他没兴致。 “走吧走吧,赶紧回去,还等着过了时候,万一我父王母妃他们心血来潮去看望我,岂不露馅儿?” 书言听罢,没再说什么,赶紧跟在元憬身后,亦步亦趋。 好在今日他还算幸运,门口的守门小厮悄悄给他俩放进去,低声地说了声,王爷和王妃都没来,没人发现。 元憬高兴了,神清气爽地回了屋里,书言伺候着用了晚膳,他沐浴过后,也就上塌歇下了。 尚书府。 下午的时候,辛夷住的苑里来了周姨娘,是辛纪唯一的妾室,周氏。 辛家一脉单传,子嗣凋零,到辛夷这一辈儿,竟只剩她一个女儿;辛纪不愿纳妾,正妻宋氏又伤了身子无法生育,还是辛夷的生母宋氏,从外头的良家子里,挑了个模样周正性子温和的,硬是弄到府里来。 可惜这么多年,周氏也一直未能怀上,大约是膝下无子的缘故,倒是对府里唯一的小姐格外怜惜,虽说和宋氏相处多有冷淡,对着辛夷,却如同她真正的母亲一般疼爱。 “早前姨娘听说你染了些许风寒,就寻思过来瞧瞧你,结果又有别的事给耽搁了,今个儿本想带我们阿稚出去采买些衣裳首饰高兴一下,谁知道来了,又扑了个空。” 周氏笑得慈眉善目的,拉着辛夷的手絮絮叨叨,小小埋怨的语气,听得她心下失笑。 “姨娘何苦,想见女儿,叫丫鬟通传一声不就好了,哪儿有长辈亲自跑过来见小辈的道理。” 周氏同她是真的亲,方且听到她说是自己的女儿,心下立刻就喜出望外,但为着规矩,还是不得已开口: “小姐可不许这样说,姨娘心里是高兴,可姨娘毕竟是妾室,小姐是嫡出,哪能算我的女儿,可千万千万,莫叫外人听去了笑话小姐。” 她是真的担心辛夷,说话间语气表情都带着怜惜,又生怕她辱没了自己嫡出的身份,明明自个儿高兴的不得了,却还是顾着她的体面制止了。 辛夷心里倒是觉得无妨,左右母亲不在意这些,也常常同她说周氏命苦,又膝下无子,教她无事了就多去看看周氏,好一叙亲 分卷阅读12 情。 宋氏性子寡淡,又不善言辞,相较起周氏来,同辛夷少了许多温情,辛夷心里敬重她,但也真心喜爱周氏这个姨娘。 “好,往后我便只在姨娘跟前儿提,绝不教外人听见。” 周氏眉开眼笑的,又抬手摸了摸辛夷的鬓发;她自嫁进来,就是看着辛夷长大的,亦母亦友,这孩子这么些年给了她无数温情,是她这一辈子唯一的盼头了: “好孩子,姨娘前几日,还担心你会心下郁结,如今看你好好儿的,姨娘真是高兴。” 她拉着辛夷坐下,抬手示意身边儿的丫鬟呈上来一个不小的木质食盒,左右开合间,足足三层六盘的糕点吃食,整个屋里瞬间溢满了香气。 “这些都是姨娘亲手做的,你最爱吃的卤鸭,松鼠鳜鱼,还有碧粳粥,糖蒸酥酪,尽是按着你的口味,保准小姐喜欢。” 周氏把碗筷皆一应摆出来,又递给辛夷一双筷子,满含期待: “快,快尝尝,姨娘掐着点儿做的,就为了你回来能吃口热乎的。” 辛夷心下激荡,其中百般感动自不必说,握着筷子尝了一口,果然是记忆里最熟悉的那口。 或许对这个身体来说没什么好怀念的,可对于她这缕死而复生的幽魂,她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周氏做的饭菜了,都快忘了是什么味道,没想到竟然还有机会,再一次尝到。 “好吃。” “姨娘做的,果然是最好吃的。” 对着周氏,她向来不吝夸赞,她知道她说了周氏会很欢喜,辛夷也乐得看她欢喜。 周氏就这么一脸怜爱地看着辛夷,看着她把每道菜都尝了尝,后来实在吃不下了,这才唤丫鬟把饭菜撤下去。 “小姐若是喜欢,以后隔几日姨娘就给你送过来些,我瞧着你这几日胃口好像不大好,脸蛋儿都消瘦好些。” 她也是心疼,自己心尖儿上的小闺女,刚被退了婚事,又生这一场病,教她看了不忍。 辛夷接过霜叶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语调柔和: “劳姨娘惦记,若是真能得了空常来我这儿,自然不胜欢欣。” ——这世上所有对她好到骨子里的人,她都受用,且一一记着,这世间道理向来如此,只有投桃报李,没有以德报怨那一说。 所以她从前如何瞎了眼,又被蒙了心智?辛夷坐着,垂下眼帘,想到极其厌恶的人和事儿,微微蹙眉。 没有从头来过的道理,犯下的错,便是转世百次,也洗刷不掉;他当初自己造出来的孽,她也会一笔不落地,如数算到这辈子的余洛安头上。 本来就是谋算着从别人身上得来的权势富贵,让她无端想起吃完了食物就换主人的狗,实在恶心。 周氏眼瞅着辛夷面色较之方才有些不好看,且微微失神,就心知她是想起什么事儿了,但她一个做姨娘的,这等大事儿也不好多作置喙,只得避重就轻地,劝解开导两句便罢了。 “小姐也别总是因往事折磨自己了,姨娘晓得你是好孩子,自然也会有别的好男儿,来把我辛家最好的千金迎娶回去的。” 周氏伸出手去,握住辛夷的轻拍了拍,见她抬头看向自己,脸色很是温婉慈爱: “老爷夫人,还有我,都希望小姐能像以前那样无忧,夫人昨天还同我说,‘那种货色,不要也罢,只是可怜我的阿稚,竟要因此伤神不已’,夫人她,也很是担心你呢。” 辛夷听了这话,仅是低头缄默。 周氏性子极柔,说罢了这些话,站起身来: “我今日来看了看小姐,心里安生多了,时候也不早了,姨娘就先回去,小姐也早日歇息吧。” “姨娘,我送送你。” 辛夷也随着起身,把周氏送出院子,回来的时候,霜叶正巧要来唤她: “小姐,今日出府沾了些尘土,我备了热水,小姐沐洗一下吧?” 辛夷点头,同霜叶一道儿去了西厢房。 院儿里栽了许多蓝花楹,已有宅墙那么高了。到这个光景,也结了许多花苞,院子里无人了,只剩近傍晚的阳光照下来,竟就有那么几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先开了。 花楹树,是当初余洛安刚进尚书府的时候,种在苑里哄辛夷开心的,那时候他还叫洛安,满心欢喜地想着终于有了家,有了依靠,就连讨好他的阿辛姐姐,也是心甘情愿地,想要报答她。 余府的南苑,倒也种了些花楹,寥寥几株,他当初才回到余家,一眼便相中了这个院子。 余洛安身边跟着的贴身小厮名松竹,极木讷无趣,好在余洛安也并不喜多言,坐在院子那棵百年扶桑树下,自顾自地看着那几棵花楹。 ——也不知她的那些花楹树开花了没? 如今,他心里只要想起那个温柔明媚,如朝阳一样出现在他生命里的辛夷,心里就开始止不住地泛疼。 是那种并不明显的,针扎一般,不致命,却也无法忽略。 松竹在屋里找了好一 分卷阅读13 会儿,才捧着一摞书出来,放到余洛安面前的石桌上,他拍了拍手,声音憨厚,略有些不解地问: “少爷,您干嘛不看书院那些关乎学问的书,看这些个姑娘才看的话本子作何?” 余洛安闻言一愣,指尖轻颤着,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曾这么问过: “为什么要我听小姑娘才喜欢的话本子呢,阿辛姐姐?” 那时候她才多大,十四五岁的年纪,明明是自己想看又想讲给他听,偏要信口胡诌一套说法出来,还拿话本子轻敲他的头,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亏我还给你起名洛阳才子,话本子里有多少道理你可知?先生说许多次了,先学做人,再知学问。这话本子里讲了很多关于道德品行的,你且仔细听着,自能悟出其中奥妙。”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甫一想起来,竟还记忆犹新地,仿佛发生在昨天。 他听了她这许多年的话本子,从未想过去参透其中任何道理,只是偶尔想起她的时候,就忍不住看看院子里的花,或者看看那些耳熟能详的话本。 甫一翻开两页,又忽然想起,自他离开尚书府后,短短数月受尽苦楚爬至人上人,从未后悔过自己做出的一切选择;却在前两日游湖,得她冷眼相对时,心中瞬间生起的万般愧疚。 他唯一对不起的,只有她。 ☆、第 7 章 他此时方才不过及冠,心境沧桑不似少年,幼年所受苦难,以及后来的权贵加身,让他一日一日,抛却了很多曾经在乎的东西。 他活这些年,唯一的温情来自于辛夷,情窦初开的爱意,也来自于她,可如今,他最先抛弃的,也是她。 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楼阁,他想起在尚书府,也是这般的雕梁画栋,女子的闺阁书房清幽秀丽,他的阿辛姐姐,总会教他念书习字,偶尔嬉戏玩闹,不似在余府这般孤寂。 他想起那时候,他还叫洛安的时候,辛夷说这是好名字,每每都眼含笑意,缱绻地唤他;她于他来说,是这世上最温柔良善的女子,救他于水深火热的人间地狱,给予他尊荣的一切。 把他当做家人的时候,从未亏待过他,把他当做情郎的时候,不计较他的出身卑贱,给他光明正大的婚约和身份。 想到这儿,眉目清润的少年眼睫轻颤,陡地心口钝痛。 ——人总是肆无忌惮地,去伤害最爱自己的人。 余洛安指尖轻捻着手中书本的边角,双眸失神,另有些空洞。 他早该知道的,从他决意退婚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亲手毁了从前的一切,如今还怀念什么?又有什么资格怀念? 他清楚,但他不甘。 终究是年少绮梦不能当真,有缘无分。 “松竹。” 他低声的唤,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厮身着蓝灰色布衣,闻言低眉顺眼地应着: “公子您说。” 余洛安从话本的夹层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松竹: “你去,把这封信交给尚书府的霜叶姑娘,让她给阿辛姐姐。” ——他还是不愿相信,辛夷会像前几日那样冷漠,她一定只是一时意气,他写了这信,告知她自己的苦楚难过和迫不得已,她定会体谅他的。 现如今,他也只得这般安慰自己了。 松竹起初面露异色,后应下接过去,恭恭敬敬地后退几步,转身离去。 ———————————————————————————————— 却说元憬,自那日见过所谓梦中人后,本以为了却了心中的念想,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却不想夜长梦多,会见周公时,又见到了那辛家小姐。 不过这回,再不是模糊不清,且自己从未经历过的场景。而是实实在在,那日在墙头,一树梨花随风飘落之际,他一眼惊艳的,马车里坐的辛夷。 当日心中震颤自不必说,如今再次梦到,醒来之时,心下竟莫名多了些缱绻之意。 他这般少年,从未经历过情爱的,成日混迹于一群纨绔公子之间吃喝玩乐,头一次生出这种奇异的感受,只觉新鲜。 午间用过膳,平南王妃又来了沉香榭,元憬还以为母妃又是得了父王的口谕来训诫他,谁承想竟是来解他紧闭的。 “你父王说已经关了你这么些时日了,看你也算乖巧,没再生事,心想你大约也知错了;正巧近几日母亲在拜访这京城中的许多达官显贵,我儿又尚未婚配,你父王的意思是,从今日起,你就跟着我一起去拜访这些人家,好相看一下,日后做打算,心里也有个底儿。” 元憬听了,却并无兴趣,给母妃倒了一杯茶,这才开口: “我不去,儿子在宫宴上,已大约见过那些高门千金,各个都没甚讨喜之处,不是娇纵蛮横,就是端庄木讷,好没意思。” 平南王妃笑着摆了摆手: “憬儿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单说宫宴上见过的那些,娘今日 分卷阅读14 要去拜访的,是那那三品户部尚书,辛纪大人的府中,他家有一嫡长女,据说生养的极好,教养学问也都不错,且是你没见过的,前些时候刚被退婚,现下正是待字闺中,正是好时候。” 元憬甫一听到平南王妃提辛家,眉头就微微皱起来,又听她说那辛家嫡长女被退过婚,更是生出些莫名其妙的不悦: “退婚?谁退的?” ——如辛小姐那般的女子,都看不上要退婚,那个男人莫不是眼珠子长到天上去,欲要娶仙子不成? 平南王妃却以为元憬不高兴的原因是辛家女被退过婚遭他嫌弃了,连忙解释: “不是说那辛家女如何不好才被退婚,是她从前的未婚夫,仅是大理寺卿一个庶出次子,算是低嫁;但不知怎么,那庶子又攀上了丞相府家,如今那大理寺卿和丞相一派交往过密,他就退了这婚事,转而宋丞相就求圣上赐婚给自己的女儿了。” “也是稀奇,寻常女子但凡被退了婚,多少也要遭人诟病的,可这辛家的,兴许是因着平日里名声极好,如今又实在算不上是她的错处,明眼人骂一声那余家子薄情寡义,转头却无人嫌弃辛家小姐的,欲要求娶的人家,愣是还和从前一样多。” “所以憬儿,娘亲是断然没有坑害你的道理,左右你在府中无事,倒不如随我去一趟,也好看看这传闻中的辛家嫡女,到底是何风范。” 元憬一瞬间,心里有些复杂难言,母妃还不知道他其实已经见过那辛家小姐,且在那光怪陆离的梦里和她多有牵扯,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不能乱说他自是知晓,只是一提起她的名字,难免就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听母妃讲她从前种种,心里的确生出了些怜惜,但他又惯是因为那些怪梦,认定她身上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如今要他主动去辛家拜见,自然有些纠结。 莫不是这一切,当真要和梦中呈现的那样,他注定要经历那些?可他只想当个看客,又惯是自私之人,并不愿意这样为难自己。 “母妃,儿子今日身上略有些不适,还是不去了吧……我也不……” “憬儿,你为什么一提起京城中的千金就如此态度?” 平南王妃打断了他,眉头微微皱着,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你该不是,私下里已经有了什么相好的姑娘了吧?还是……” 她欲言又止,面露难色地看着元憬。 元憬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如针芒在背,瞬间就知道母亲想歪了,他也急忙辩解: “母妃!” “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好好,这样行不行,儿子去,儿子跟着你去还不行嘛,儿子什么都听凭母亲的安排。” 平南王妃听了他妥协,终于眉开眼笑,也放下心来,迎着元憬无奈的眼神,欢欢喜喜地应着好,转头吩咐丫鬟婆子收拾拜访礼物去了。 元憬抿着唇,略带气性地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转头看到书言正低头憋笑,嚇哧嚇哧地,瞬间就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踢过去,又立刻被躲开—— “爷——,世子爷,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笑了,您就饶我这回……” 书言求饶后努力闭嘴,元憬恨恨地瞪他一眼,不再看他,心下却思量着: ——真有够玄乎,那个辛夷,为什么自己走到哪儿都躲不开她? 教他心心念念的辛夷呢,这会儿子正坐在屋檐下,靠着廊柱赏花呢。 院子里的蓝花楹正开的热烈,廊柱旁边就有好几棵,另种了些桂花树,这会儿还未开花,但叶子也是郁郁葱葱,有几株颜色素淡的牡丹,正是倾城好颜色的时候,她摇着手里的玉骨扇,微微驱散些初夏的闷热。 昏昏欲睡之际,眼瞅着天色愈发阴沉,霜叶抱了两把纸伞过来,经过辛夷时放在她身边一个。 “小姐,马上要下雨了,您等下还是进屋,别是着凉了,要是想出去,唤我和阿蛮给您打着伞,这伞先备着,我去烧着茶来给您用。” 辛夷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果不其然,不消一盏茶的功夫,豆大的雨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打在树上花上,还细细密密地落在院子南侧的小池子里,滴滴答答地,生出许多好看的涟漪。 她很喜欢这样的景色,想起前世的时候,因为不能出王府,每每也就只有下雨的时候,心里能稍稍安定一些,坐下细听听这雨声。 这厢她听着这场沾衣欲湿的杏花雨,那边儿,平南王妃已带着世子元憬来了府中,正在主厅,方才拜见了辛夷的母亲宋氏,正一同唔谈聊闲。 宋氏作为当家主母,自然知书懂礼,与平南王妃相谈甚欢,只是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顺势扯到了两家的孩子身上。 “我儿珩止,同我和王爷初来乍到,这孩子又太过顽劣,说来不怕夫人笑话,前不久才刚叫他父王关了紧闭。” 平南王妃转头嗔元憬一眼,复又回头笑着同宋氏说道。宋氏心里何尝不知道她扯孩子作甚?只见世子元憬,的确一 分卷阅读15 表人才,唇红齿白目若朗星;且这个年纪,正是同她家阿稚匹配的,身份地位又如此尊荣,若能得个正室的名分,岂非幸哉? 想到这儿,宋氏赶紧顺势接话: “王妃哪里的话,这般大的孩子,不都是如此意气风发;妾身倒觉得世子实在是品貌非凡,风姿卓绝的好孩子。” 平南王妃听了这话,心里自然欢喜,脸上六分笑意,端的是十足受用;宋氏一看有戏,又赶紧接着道: “妾身斗胆,不如将小女唤来,两个孩子年纪相仿,也好认识一下,日后若是能在一个书院念书,也好能说上几句话。” 她这样说,平南王妃自然一万个愿意,她正愁怎么开口叫辛家小姐来呢,可巧儿这宋氏如此明白事理,已经领会到她的意愿了。 也未过问元憬的意思,王妃就接着又说道: “夫人说的是,本妃也正有此意。” 宋氏见状大喜,赶紧转头低声吩咐身边的婆子: “快,去弄玉小筑,把小姐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来迟了 ☆、第 8 章 辛夷这时方才靠着廊柱睡着了。 无法,这雨声淅沥,如数落到池子里的声音分外好听,辛夷遭不住,没多久摇着玉骨扇的手慢慢缓了下来,直到垂在腿上不再晃动。 霜叶坐在一旁绣着帕子,时不时抬眼看自家小姐有没有被雨淋到;不过半个时辰,院门被从外头推开,霜叶便看见夫人院儿里的刘妈妈,刚打着伞踩在青石台阶上。 霜叶站起来迎,只是略有些不解: “刘妈妈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下这样大的雨呢。” 刘妈妈如今已经瞧见自家坐在檐下睡着的小姐了,也是顿时失笑: “夫人传唤小姐过去呢,快,把小姐叫起来;再者,小姐前几日不是风寒刚好,下次你可要劝慰着些,别在外头看着雨睡着了,着凉了可怎么好?” 霜叶连连应着,转身去到辛夷身边儿,抬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又低声地唤: “小姐,小姐您醒醒,夫人有要事相传,小姐……” 辛夷睡得并不沉,此刻霜叶连叫带推的,辛夷很快就睁着稍微迷蒙的双眼醒来了。 刘妈妈上前几步,朝辛夷行了个礼: “小姐妆安?” “夫人唤您过去呢,平南王府来了王妃和世子拜礼,奴婢瞧着,那位王妃想见见您,夫人便使我来唤了。” 辛夷初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待听清她说的平南王府,瞬间清醒过来,眉目一凛: “平南王府?可是那位憬世子?” “正是。” 刘妈妈应了,低眉顺眼地又行一礼: “小姐您且快快地收拾着,奴婢先行回去,您也早些去主院,莫要让夫人和来客等急了才好。” 辛夷这便垂下眼帘,点头称是。 待刘妈妈撑着伞走远了,霜叶便来扶着辛夷,告知她另一事: “小姐,方才您睡着了,奴婢从前院回来,守门的一位姓李的小厮,说是午间,大理寺卿余府的余小少爷,身边一位叫松竹的伴读,送来一封信,要我交与您。” “奴婢不敢轻易收,怕污了小姐的名声,就回来请示您,现下那信,还在守门小厮那里压着。” 辛夷停下脚步,微微抿唇: “不用收,往后再有,皆一应留在那小厮那里吧,我不愿看,但往后或许会有用处。” 说起这话,她面色已经颇为冷淡,没有方才那般柔和。 霜叶应了,心下微怵,连忙面似好奇地说起些别的: “小姐,方才刘妈妈说憬世子,那又是哪位世子?奴婢怎么从未听说过?” 辛夷同她一道儿往屋里走,语气沉沉: “是不久前刚从封地来到京城的平南王世子,元憬;你不知道也正常,那位世子性子并不温和好相与,平日参加集会也离所有女眷远远的,便是我,也仅是前几日见过一次。” 霜叶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了,语气有些讶异: “莫不是那日,从墙头掉下来,又莫名其妙拦住您去路的那位?” 辛夷顿了一下, “就是他。” 说着,她又努力去想,前世明明认识元憬要更晚些,怎的重来一次,这段时日却每每都能见到? ——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因为她的重生而暗地改变了。 然,现今她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是那平南王妃想见,好歹还不是元憬自个儿的意愿,只消她能收敛着,不引起他的注意,依着自己从前对他的了解,若非是自己心悦的女子,他断不会接受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届时,她即可安然脱身。 想到这儿,辛夷迫使自己镇定下来些,回房里换了衣裳,又洗了把脸,也来不及施脂粉了,就如此素面朝天地去了主院。 甫一进去, 分卷阅读16 就看到母亲宋氏端坐主位,旁边的那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辛夷只消远远地看一眼,就知道是她前世的婆母,平南王妃。 平南王妃出身高贵,性子也偏随和,除了偶尔有时耳根子软容易被人煽风点火,心机浅薄以外,辛夷那时候还是极敬重她的。 再往下,就是元憬了。 他今日着了月白色的衣服,上面绣了些霁色的暗纹,瞧着多了些清冷感;辛夷垂下眸子,躲开他似有若无看过来的目光,想着方才所见,却总是不自觉想起他那日从墙头掉落的滑稽模样,两次相见差别如此之大,单是稍稍想想,她就莫名有些想笑。 “母亲慈安,王妃金安。” 她柔声说着,又侧着身子,朝两位长辈福身行礼。 平南王妃刚一看见辛夷,确有惊鸿一瞥之意,素来只听坊间传闻,偶尔也曾从其他人家听来两句,早就自己想过是何种女子,却没想到这辛家小姐,通身气质,竟比容貌更要出彩三分。 “快,快坐。” “这孩子,真真儿是出落地极好的啊?” 平南王妃说着,侧过脸看向宋氏,宋氏当即笑着点了点头: “承蒙王妃夸奖,是我儿之幸。” 辛夷现下已经站直身子,宋氏朝她招招手,她便顺势走过去,坐在宋氏下首。 平南王妃显然满意极了,看这辛家小姐,也很是知书达礼的模样,即便如此娇惯长大,却半点儿未沾染京城其他好些贵女身上那种跋扈娇纵之气,实属难得。 再转头看看自己的儿子元憬,心思他性情如此乖戾,若能得这般柔婉的女子做良妻,也能多多包容劝诫不是? ——只是也不知憬儿心里如何想? 平南王妃心知世子脾气犟,若是他不满意,便是再好的女子他也不想要的,只是如今八字还没一撇,这辛家女又待字闺中,正好还有的是时间仔细商议。 ——哎呀,好孩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元憬不知道自己母妃用那一脸慈爱的笑看着辛夷是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好像又中了邪了。 ——上次她穿的湖绿,衬得她清润通透;现下着了一身荼白的软烟罗,裙摆处绣了层层叠叠的山茶。 她好像很喜欢这些清雅之色,甚少有深重朱红之类的衣裳首饰。想到这儿,元憬藏在袖子里的手倏忽攥紧,忽然又想起那怪梦,是在不知某一日的夜间,他曾模糊见过,她穿凤冠霞帔,锦绣妍妆的模样。 虽然现下记不清楚,他却清晰地想起当时初初从梦里醒过来时心下的震颤。 元憬又抬起眼帘,先是看向母妃,她正同尚书夫人交谈甚欢,并未注意到自己,如此,他这才偷偷瞥眼去瞧她。 她端坐着,裙摆长长地垂到地上,貌似很认真地在听两位长辈交谈,并未看向他这边,后来大约是他看过去的目光太过灼热,她眼角余光终于稍稍瞥过来些,却也只是礼数周到地朝他微微颔首,半分多余的表情都无,转而移开了目光。 元憬抬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从前许多人夸过他面相极好,端的是翩翩佳公子,从前在平南封地时,书言还说有姑娘转交给他信件香囊一类的物件。 他即便不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儿,却也绝对算不上丑吧?可为何每次见她,她不是欲躲他,就是一副懒得多看他的模样? 元憬心里,破天荒头一次,生出了些小小的挫败之感;他十七八岁了,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府里管事安排破身的通房丫鬟他看不上,自诩和这天下其他男儿不一样,非得娶一如意娘子,在此之前,绝不将自己随意交出。 可毕竟他也是个普通人,顶着世子的高贵身份,仅是个半大的,甚至还未真正及冠的少年,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感兴趣地,能入眼的姑娘,人家却十足地瞧他不上。 这种拜礼,又特意把自家女儿叫出来,自然是谁都心里明镜一样,他也知道母妃是有意让他相看一番,她自然也能大致猜出自己母亲用意的。可她这般态度,好似并不大上心。 元憬心里乱糟糟的,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说难受也算不上,仅是些略含期待的倨傲被碾在地上了而已。 他又眼瞅着,她面上云淡风轻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时不时还会低声唤身边的丫鬟低下头来耳语几句,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他。 元憬终于垂下眼睑,看向别处;此刻,辛夷没了那些如锋芒在背的感觉,也稍稍松了口气。 ——待他自个儿讨了没趣,自会去寻其他有意思的女子;她虽不知这一世他为何初次相见就对她产生兴趣,却也实在不想步当初的后尘,她心中自是知晓他深情无人可敌,然那些情意却也如山峦般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她想报了前世的仇,再寻个温润平和的夫郎,好好过完这辈子便罢。其他的,亦不敢奢望了。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颇有倾盆之势,其实平南王妃刚来辛府之际,倒是还未曾落一滴雨的,只是没想到夏日天色多变,没多久就成这样的雨势。 平南王妃倒是 分卷阅读17 想告辞,只是雨下的这样大,便是有马车,也要淋些在身上的,便想等雨稍微小些了再走。 丫鬟婆子便眼疾手快地又伺候了一次茶水,另有刘妈妈转头去了小厨房,端出些精细的糕点出来,在各个桌上都摆了一份。 元憬不喜这些甜食,原就打算不碰一下的,却看见辛夷伸出葱白细长的指尖,轻捻起一小块儿放进嘴里,好像……还微微笑了一下? ——有那么好吃吗? 他听那宋夫人同母妃说,这糕点是桂花糖蒸栗子糕,原本没什么稀奇的,妙就妙在,手艺是跟着宫里的御厨学的,他这才想起来时在马车上母妃同他说起,辛夷的姨母,便是宫里的淑妃娘娘。 ——怪不得,是这辛家小姐喜欢吃吧,所以才这么多人尽着她的胃口,连宫里的手艺都学来了。 元憬心下痒痒,终于忍不住,也伸手拿了一块儿,眼瞅着辛夷往嘴里放了一块儿,他也放。 细嚼慢咽出来,似乎……似乎味道真的不错。 只有书言不经意间低头看见,自家世子不知何时,那双眼珠子都快黏到人家辛小姐身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唔,好喜欢写少年人生第一次慢慢心动的过程。 ☆、第 9 章 宋氏同平南王妃又闲聊了些有的没的,平南王妃倒是一直兴致勃勃,且话题也有意无意地往辛夷身上扯,宋氏自然乐得如此,也就奉陪着。 平南王妃字里行间,也多是提及自己一家刚从平南封地而来,初来乍到的,难免要多多走动,同京城其他钟鼎之家做好交际,宋氏亦连连点头称是,礼数周全教人挑不出错处。 说着说着,忽然又提起元憬的学问: “从前在平南倒是有在书院学的尚可,如今来了京城,还未寻着合适的书院,憬儿也略有些顽劣,时常不不做学问只知玩乐,愁人。” 宋氏就笑着,随口一提: “这京城有好几座书院,也难怪王妃挑花了眼,不知王妃可晓得岳麓书院?妾身倒认为那个是极好的,可让憬世子去试试,和小女一道儿,那里的学究夫子,皆是大有学问之人,我家女儿回来了,还同妾身说好呢。” 平南王妃一听,果然来了兴致;哪家父母不想让自家子女多有学问,博古通今呢?只是她的憬儿历来是纨绔成性,不喜这些习字读书的事情,这一来二去地,就耽搁了这许久。 “是吗?有这般好的书院,可得去瞧瞧。” ——她只心思这辛家如此会教养,养出个名动京城的女儿来,说不定也有这岳麓书院的一份儿功劳,若是憬儿去了,或许也能一改往日习性,勉励上进了呢。 ——再者,既到如今,已拜访了许多贵门望族,倒是也林林总总见了不少嫡出庶出的女儿来,却也并没有哪一个,能如这辛家女一般,让她这般满意喜爱的。便也想着,若能一道儿去书院念书,两个孩子朝夕相处的,或许她的憬儿及冠之时,便是能娶妻成家之时了。 平南王妃心里的算盘打的啪/啪作响,这还未征得正主儿的同意呢,早在心里把元憬的小半生都给安排好了。 元憬呢,自方才起,就多有失神,也没听太清母妃说了什么,只隐隐约约听见什么书院,什么一道儿? 他明明决意远离她的,为免自己落得梦中那个下场,什么过多的接触都要不得的,现下正是好机会,他完全可以此时开口,母妃和这位宋夫人被他当场下了面子,往后自然是谁都不会再提这件事儿了。 他转脸看着平南王妃和宋氏的方向,已然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突然说不出来了: ——差点儿忘了,她前几日,方才被那个什么大理寺卿家的小庶子退过婚,若他再开口说了拒绝的话,难保她…… 她会很难过的吧?接连两次,在这种关乎婚姻和夫婿的事情上遭人如此对待,她心里定也会不好受的。 想到这儿,元憬几番斟酌,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元憬其实自认性子并不温和,也鲜少有替人着想的时候,一直都恣意惯了,事事都只管按照自己愿意的,自己开心的来;如此这般,却是头一次,因为其他人而心软,进而委屈自己。 ——算了,她毕竟是个姑娘家。 元憬垂下眼帘,轻声舒了一口气,待到平南王妃笑意盈盈地问他愿不愿意同辛家小姐一同去那个岳麓书院念书的时候,他没再迟疑,沉着声开口应道: “谢母妃和宋夫人的照怀,珩止愿意。” 宋氏霎时便眉开眼笑,连带身旁的刘妈妈也是一脸喜色,元憬便也勾着嘴角笑了笑,转过头去,却一眼瞧见辛夷微微失神的模样。 总归是不大欢喜的样子。 元憬心下一颤,方才那种挫败之感再次袭来,也是心下微叹。 才只是一道去书院而已,又并非议亲,她如何这样失落?便这般看他不上吗? 辛夷则奋力压着心里的波 分卷阅读18 涛汹涌,然面上却再没有了方才的云淡风轻了。 不知怎么,心里总是隐隐不安,这般朝夕相处地,于她来说,并非好事,也并非易事;但是自己人微言轻地,依着规矩也不能公然拒了平南王妃,思来想去,也只得认下。 这时候,外头的那阵大雨已经下过去了,雨势小了许多,平南王妃说话间便起身告辞,说是回去后且同王爷好好商议一下,届时好让世子同辛夷一起去书院。 她偏头唤了元憬一声,颇有深意: “憬儿,我们该走了,来,跟你辛夷妹妹道个别。” 元憬不知母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闻此言却是猛的呼吸一滞;平南王妃已经话里有话地教他唤“辛夷妹妹”了,他抬头看她此刻终于变得略微有些拘谨的神色,忽然觉得这个稍显亲密的称呼,仿佛也没有那么不合时宜了。 他站起身来,外袍翻动间,已然走到辛夷面前不远处,迎着这主厅所有人的目光,他头一次正正经经地朝她作了个揖: “辛夷妹妹,我这便告辞了,还请留步,他日书院再会。” 辛夷亦福身回礼,端庄大方,语调柔和: “世子爷慢走,恕不远送。” 元憬终于眼里有了些星星点点的笑意,来了这辛府许久,没想到到最后一刻,才同她说上话。来之前他还心思,她身上那么些神秘之处,莫不是真会勾人魂魄?结果胡思乱想这许久,人家连正眼都没怎么看过他,直到这最后一句告辞的话,也是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回,才开了口。 ——小姑娘哪里有要勾他魂魄的意思?明明是他自己个儿心性不定。 元憬随着母亲踏出主厅门槛儿,宋氏和丫鬟婆子跟着出来相送,他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到她刻意落在人群最后面,假意相送,只迈了几步便不再往前。 他复又转回去,垂下眼睑遮住眸中神色,忽然就想起初相见时自己失礼至极的倨傲模样,莫不是那时候,她就不待见他了? 如今却什么都无从知晓了,他亦说不上来自己是何心思,只知道这辛家小姐并非他猜想的那般,至少是比他从前在京城中见过的那些高门千金要好些的。 约摸是那种,误会了人家后心里生出了愧疚,有些后悔的时候,发现人家已经恶了他了,可巧自己发现了,就还稍稍带些委屈。 ——他也并非故意的,只是无心罢了。 出了辛府后回王府,路上平南王妃倒是断断续续夸了辛夷许久,元憬还想着方才那句“辛夷妹妹”,不知怎么,心下莫名多了些柔软,他还从没唤过哪个姑娘作妹妹的,感觉还挺新鲜。 “母妃,” 元憬突然开口,轻声唤着同坐马车另一侧的平南王妃,她立刻停了还没说完的话, “怎么了,憬儿?” 元憬薄唇微抿,顿了少倾,这才开口: “儿子前不久做了些心烦意乱的怪梦,被魇着了,儿子少不更事,只是想问问母妃,梦中所见,可能当真的?” 平南王妃听了这话,霎时就笑了: “我的好憬儿啊,你怎么这样年纪了还犯傻?梦里的东西子虚乌有如何能信?” 想了想,她又开口道: “不过倒有另一种说法,说梦魇和现实,正正好儿是反着来的;所以憬儿,你也别多想,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做点儿噩梦有甚稀奇的?夏日本就夜长,睡得沉了便梦魇,改日母妃给你送去些安神香就好了。” 元憬听了,似若有所思,但也没再问,只撩开马车那块四方窗帘,去看外头薄薄的雨雾。 马车轱辘滚在官家大道的青石板上,来往一路溅起许多水花,疾驰而去,须臾便跑远了。 ———————————————————————————————————————— 夜间却又轰轰隆隆地下起了倾盆暴雨,另带些电闪雷鸣的,天色瞬间漆黑,又瞬间亮如白昼,循环往复,颇为震慑人心。 余府,扶云苑。 余洛安从梦中惊醒,松竹已从偏房听着动静过来,点亮了两盏灯,安静地侯在三重榻的帷幔后,没有出声。 外头雨声不小,又是风雨交加,他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头发披散毫无平日气度,只着白色亵衣,目光呆滞地坐在床上。 他方才又梦见幼时,自己和母亲受尽凌/辱,挨打受骂、遍体鳞伤是小,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甚至有时吃的东西比狗都不如。 那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噩梦,是阴影。 后来他的辛夷姐姐待他那样好,给了他新生,给了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待遇;可他还是怕,他穷怕了,又怕被抛弃,他再也不想过以前那种日子了。 所以他拼命地往上爬,付出一切也要拥有权势和地位,什么道德品行,什么男儿之志,甚至他唯一珍之重之的阿辛姐姐都可以抛弃。 他做到了,他如今想要的一切都得手了。 可方才下了一场雷雨,他梦魇了,就仿佛又回到了以前 分卷阅读19 ,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中。 他惊醒之际,还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懵愣了很久;直到松竹进来点了灯,他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松竹还在几步开外侯着,语气关切地问他要不要喝些热茶压压惊。 他身上还微微颤抖着,此刻却半点儿不想喝什么热茶压惊;他想起从前在尚书府,他每每在打雷时做了噩梦,姐姐都会抱他入怀,好声宽慰的。 ——姐姐?他的阿辛姐姐呢? 余洛安此刻好似有些癫狂,也或许是受了噩梦的刺激,赤着足从床上下来,跌跌撞撞地推开松竹欲要搀扶的手,扑到不远处的梨花木柜旁,从里面捧出个精雕细琢的木盒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时速,刺激 ☆、第 10 章 盒子里如数的书信和字画,皆是他从前同辛夷从定情到订下婚约的这段时间,交付给对方的东西;是他如今所剩无几的,能用来缅怀过去的旧物。 松竹走过来,把那木柜旁的云纹罩子的柱灯点亮了,好叫余洛安能看的更清楚些。 余洛安现下形貌颇有些狼狈的,墨发披散凌乱,里衣松垮,捧着那些半点儿不值钱的东西,失神癔怔。 他方才做梦,梦到七八九岁的时候,遭人殴打至半死,那些人口口声声骂着他“狗杂种”,在他身上打下了无数的疤痕。 他的母亲,疯疯癫癫,无法保护他,甚至目光呆滞地坐在一旁,冷眼看着他疼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那些人每每都对他拳脚相加,他的脸被踩在地上,看着眼前尘土飞扬,还有那些施暴之人丑恶的笑脸。 他真的好恨。 凭什么他一出生就要承受这样的苦难,这世间万物,无一善待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磨掉他的人性和良知;他甚至想过去死,直接结束这低贱到尘埃里的一生。 他本来也并未奢望过人上人的生活,只消能够像正常人那样,吃饱穿暖,有一遮风挡雨的庇护之所。但老天爷恨毒了他,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若不是,若不是阿辛姐姐…… 那是他最后一次挨打,他顶着满身的泥土和污糟,抬头便看到了她。 他活了十几年,从未见过如此干净华贵的姑娘,明眸皓齿,亭亭玉立。 他那时初初看到,恍惚还以为自己已然死了,见到了天上的仙子;人世间,果真有这般美好的人吗?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她会是改变他一生的贵人。 他趴在地上,看到她款款走来,低声地问他,愿不愿意跟她回去,她心疼可怜他,不欲他小小年纪,此般少年却活成这样。 ——“我有一个早夭的阿弟,他若是还活着,应该也同你一般大。” 她当时说这话的时候,眉目眼梢都是怜爱,可惜多半不是给他。 她救他回去,最初只是因为她的阿溯,辛家六岁夭折的嫡长子,辛溯。 或许对她来说,不过是心中悲悯,随手捡了个没人要的玩意儿,可对于他来说,却是天降救赎,再造之恩。 他原于万丈深渊中生不如死,可她缓步走来,举手投足之间,字字句句,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又给予他成为人上人的一切。 余洛安不敢再想下去了,那段美好的日子,但凡一回忆起来,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自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不配辛夷半分情意的负心之人。 他垂下眼帘,又低声地唤旁边侯着的松竹,对方向前几步,弯腰听他吩咐: “我之前让你送去的书信,可有交给姐姐身边的霜叶姑娘?” 松竹面上稍露难色,但也如实回答道: “公子,尚书府的守门小厮并不让奴才随意进去的,说是代为转交给霜叶姑娘,奴才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余洛安瞬间扭头看向他,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是了,他如今同辛家闹到这样不可开交的地步,合该人家这般拦下的,他只担心,也不知她看到了没有。 “便是,也没有收到回信吗?” 松竹摇了摇头,余洛安这下泄了力气,抱着那个木盒颓坐到一旁,再无声息了。 ———————————————————————————————————————— 时隔不久,岳麓书院的休沐日结束了,辛夷这天很早便醒了,想起前世的时候,在书院那段日子也还算快活的,虽然被退了婚,但余洛安大约是为着避嫌,也或许不敢见她,便没再去岳麓,听闻是转去翰林院了。 只是又忽然想起,若是元憬也去岳麓了可怎么好?前世可没有平南王妃来家里拜礼这一段儿,自然也没有元憬去岳麓书院念书的事情,她是在平南王一家搬来京城两年后,方才在宫宴上见到元憬第一面的。 现下有了这样未知的变故,她竟一时有些无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因着今日起得早,衬着父亲还未去上朝,她便赶巧儿去给两位长 分卷阅读20 辈请安了。 辛纪已有好些天没见到女儿,因着岭南之地发了洪灾,圣上要户部酌灾情拨款拨粮,整个户部上上下下,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便是辛纪,也连着几天,吃住都在户部三司。 此刻辛纪刚整好着装,听下人说大小姐来了,面貌敦厚、五官端正的中年男子已过不惑,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让阿稚先在主厅侯着,夫人还没梳妆好呢。” 旁边的丫鬟依言退出去,临近门口又被叫住: “对了,叫厨房多做些早膳,照大小姐的口味做,他们省(xing)得。” “是。” 丫鬟出去以后,宋氏往发髻上插着玉簪子,转头温声细语地同夫君交代着: “早些天因着阿稚被余家那位退了婚,妾身瞧她是伤着心了,好些时候没来请安,估摸着是怕咱们看了心烦,怪罪于她。” 宋氏轻轻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感慨: “阿稚她一向最是乖巧懂事,妾身失了幼子,只剩一个女儿了,本来都好好儿的,何苦竟然要遭这样的罪;为人母的,我又如何会怪她呢,只希望夫君等会儿用膳时,千万莫要再提那事。” “至于婚姻之事,没了这桩,妾身自会给她相看更好的人家。” 辛纪当即应下,这才踱步走过去,帮宋氏另带了一朵珠花。 其实二人也是忧思过度了,上辈子的辛夷倒是真的伤心,现在的辛夷,对退婚之事只有庆幸和淡漠。 她现下只想好好孝敬他们二位,尽尽自己为人子女的本分。 一家三口坐到一起,食案上摆的几乎都是辛夷自小爱吃的那些,她抬眼看了看爹爹和娘亲,想起从前,又是止不住的心酸。 不过还好,如今为时不晚。 饭时宋氏又随口提了一嘴,说大约那憬世子也要去岳麓书院,届时大可做个顺水人情,引他去见见周夫子。 “他既是世子,平南王自会仔细打通关系,不用那繁琐的会试便可入院,周夫子是你的恩师,届时也不过是带他认个路的功夫罢了,平南王如今势大,如此这般总不会错的。” 宋氏自然是考虑周到,即便不为和元憬的婚事,单凭平南王在圣上心中的地位,最好也是思量着讨好一二。 辛夷手中汤勺一顿,倒是也明白其中道理,只是心中仍是些许抵触,约摸想起点儿前世的恩怨纠缠,以及前两次见面他的不寻常,再好吃的饭也有些食不知味了。 ——拉倒吧,应付应付了事。 现今正坐在马车里,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应付了事”的元憬,正略有些紧张地摆弄着腰间挂着的香囊。 “本世子今日,穿的好看吗?” 他沉下声音,仍稍微带些少年稚气,问一旁的书言;书言自然是不假思索地一句:“好看!”便脱口而出。 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安抚作用,他又想起那日拜礼时遭辛夷百般不待见的光景了;不然,这次再见,便同她好好说说初次见面时候的唐突,致歉之后,讨她一声原谅? 少年贵人几番思索,却拉不下脸面来,仍想着从前的自己,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想起刚来京城时,还一时意气,打折了那为恶乡里的一个小庶子的腿,都无半分悔意。 ——如今怎么可以为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女子低头?怎么可以? 这两天真是入了魔了,怎么能生出这么不争气的想法呢?难不成接下来的,就要像梦里那样…… ——不行,绝对不行。 元憬好像一瞬间,忽然想通了,他眨巴了下眼帘,决意还是像以前那样,离她远远的好些,要不该失了心智了。 他端坐马车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已经想好,等会儿若是见到,她如何脸色待他,他也要以那样的态度回敬过去,自己身为世子的体面尊严如何能丢? 已经这般想的清楚了,马车到了书院门口停下,元憬习惯性掀开方帘,外头宽阔大道,路两边栽了许多青竹和南山松;远远地,元憬便看见了辛夷,着一身青白的长裙,外面一个缟素色的褙子,绾着略微精巧些的垂挂髻,戴了个白玉海棠攒珠簪,明眸善睐,仪静体闲。 一旁的书言不过一眼没瞧见,就眼前一晃,原本端坐在面前的世子就不见了人影,他赶忙拉开马车门帘追下去,就听得自家世子: “辛夷妹妹!” 元憬下了马车,连忙唤道;辛夷方才侧身走到正门门口,闻言下意识转过头来, 见是元憬,面色明显僵硬了一瞬,又立刻恢复成往常那般柔和模样,却不着痕迹地稍稍后退一步,正好叫元憬看个清楚。 他原本疾步走过来的步伐慢了下来,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教她这般害怕? 元憬现下好像已经忘了方才在马车内所想所思,一句高声叫出来的“辛夷妹妹”,已然将他期待中略带些忐忑的心情,暴露个精光。 他朝她走近两步,受了她一礼后,已然按捺 分卷阅读21 不住地开口: “几日不见,辛夷妹妹可安好?” 他比她高出许多,如今低下头去轻声问候,却只得看她一个发顶,少女微垂着头,行过礼后也不抬起脸来仍是低眉顺眼的: “劳世子爷惦念,辛夷一切都好。” 她语气略有些疏离,其实对于现下两人的生分程度来说,这般淡然有礼是对的,但落在元憬眼里,难免有些故意为之的意思。 他眼睫颤了颤,又动了想道歉讲和的心思。 并非因着什么男女之情,只是莫名其妙的,他心下很不想她这般淡漠态度地对待自己。 明明梦里的她,是嫁过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好多资料找古时颜色名称和发髻首饰服装名字,第一次写古言,大家凑合着看吧哈哈哈 ☆、第 11 章 辛夷若知晓了元憬的想法,只怕要吓得半死,本以为能躲过,哪里知道天意弄人,他竟会通过这般奇特的渠道,半真半假地知道了些前世的事情? “辛夷妹妹,以后我便也在这个书院念书了。” “这书院实在是大,我刚来,也不熟悉;你能不能,带我认认?” ——他甚至没用“本世子”自称,故作亲密地唤着妹妹,还称“我”,刻意显得两人多亲密似的,实际也不过见过几面而已。 辛夷实在想不明白他如何会得了这么些冷遇还是好言好语地找她说话;照理说他那般心高气傲的人,被她这样有意无意地漠视,早该气急败坏,该厌恶极了她才是。 她心底忽然涌上些不耐,无论如何都想甩掉的麻烦,却怎么也甩不掉的那种烦躁。 可人家是世子,你能同他撕破脸?那她往后的安稳日子就可以不用想了;就依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若真是被她折辱,只怕不会轻饶了她。 辛夷低着头,在元憬看不到的地方咬咬下唇,还是认命: “好,能帮衬到世子爷,不胜荣幸。” 她终于抬起头来,然面色眼神仍和之前一样,毫无波澜,看的元憬心下微窒,堵着心口有些上不来气儿。 “走吧,世子爷,还请您随我来,我先带您去见见周夫子。” 她微微福了福身子,随后转过身去,走在前面,抬脚迈进了书院;元憬则紧随其后,另有跟在最后的书言,四人一同进去的。 甫一进去,里面倒是整修的极好,回廊辗转曲折,另有些书院独有的清幽雅致;种的青竹很多,青翠欲滴地,更稀奇地是,长廊檐下挂着的不是帷幕,而是书卷画卷一类的。 “竹子都是周夫子种的,不是什么名贵品种,胜在恩师亲力亲为,取其高风亮节、虚心求教之意;” 她语气平和,边走边说,通身仙姿佚貌的灵气凸显出来,元憬听着,忽然感觉心尖儿都有些温柔小意的搔痒。 “书画类型繁杂,有京城大家的墨宝丹青,也有书院一些同窗的佳作,世子爷往后若有闲暇时间,尽可以看看。” 元憬刚想回话,辛夷却好像并未有真的想跟他讲话的意思,正巧走到一处回廊转折处,赶在元憬张嘴之前,她裙摆浮动间,已离他几步远。 元憬:好无力,她就是故意的,毫不掩饰地那种。 主厅很大,摆了大概数十张矮几长案,正中间用屏风和帷幕间隔开来,已经有部分公子姑娘来了,摆好了纸笔诗书,一旁的丫鬟小厮在帮忙磨墨。 “左边是各家千金,右边是公子少爷们,世子您自然也在右边,不过具体位置,随后要看周夫子的安排。” 已经来了的这些人里头,自然都是识得辛夷的,也少有部分,曾见过元憬,晓得他是京城新贵,平南王世子;其他不清楚的,自然好奇打听,抬眼打量,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一来二去地,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书院来了位贵人,是比辛家小姐还要尊贵的人。 便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憬世子身份这般尊贵,何不去翰林书院,太子殿下也在的,何其体面。” “你可别提翰林了,翰林书院如今空有虚名,里面的学究大多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得很;若非林老学士硬撑着,早就剩个空壳子了;便是太子殿下,也只得太傅林大人教诲,其他的各个都是庸庸碌碌。” “就是,你瞧辛家小姐,不也一开始就选了岳麓,她后头有宫里的娘娘撑腰,想进翰林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但人家不还是没去,只来了这儿。” 他们声音倒也都不大,但细听还是能听得清楚。 辛夷面色如常,听了那些同窗的窃窃私语,什么也没说,示意霜叶把小书箱放下,在这里侯着,收整一番;自己则又转过身,向右方去: “书院有许多夫子学究,不过教的最好的,也就是最年长的周夫子,便是这岳麓书院的院长,他的书房在偏厅,世子跟我来。” 元憬亦步亦趋地跟上,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半 分卷阅读22 晌,这才斟酌着出声: “辛夷妹妹,有些事,我很是不解,还请妹妹代为解惑。” “其实没去尚书府前,我母妃打听来的,也是说翰林书院最好,我有些不懂,依着妹妹你的家世地位,为何没有去翰林呢?” 翰林书院,之所以当得京城第一,其实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进院学子,要么文采极高通过会试;要么最低须得是朝中从五品官员及以上的家世。 京城的贵人们,皆把翰林院,当做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家中子女,但凡能送进去的,一应是塞也要塞进去,以求学成出来后能得圣上或其他高门官员的赏识;再者,也算得上扩充人脉的好去处,能在里面识得太子殿下或其他贵族子弟,单这一条,就够让人趋之若鹜的了。 可偏偏她,明明很有资格进去的,却选了仅排第二的岳麓书院。 辛夷闻言,顿了一下步子,随后又继续向前走,复又回他的话: “我曾于幼时在父亲的书房见过周夫子,很是仰慕他的才学气度;至于翰林,家父家母也曾细细斟酌,然询问过太子殿下后,不瞒世子说,翰林院歪风邪气太多,良莠不齐,许多人进去只为攀附更高的权贵;我若去了,什么也学不到不说,再落个心浮气躁的习性,岂不可惜。” 她顿了一顿,复又开口道: “不过……” 辛夷忽然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元憬,竟微微露出些许笑意: “世子若是后悔了,便也不用去见周夫子,也可直接调转车头,去城西的翰林苑。” 她说这话,语气没什么波澜,眼神却隐隐透出些期冀,元憬只消一瞬就猜出了她的意图,想让他转身去翰林苑?好离她远远儿的? ——想撵他走?想得美。 不过既然她都开口了,元憬觉得自己也不能浪费她一番“好意”不是? “可是,辛夷妹妹方才不是说了翰林不好,我已然听了,如何会愿意再去那个书院?” 他说这话时语气无辜,抛砖引玉地,教辛夷几度以为他是纯听她的话,她说哪里好他就信似的;她心下便忽生一计,能不能成事另说,总要试一试的嘛。 “世子也不能单听我一面之词啊,” 她忽悠人的时候,才会勉强配着说的话笑一笑,元憬心思还以为她不会笑呢,原来下功夫撵他的时候,倒是会卯足了劲儿地,笑里藏刀地哄骗他。 “我是岳麓的,自然只说翰林不好,人之常情罢了;世子若是有兴趣,我也可以以一个看客的身份,同你讲一讲这岳麓的严苛。” “哦?” 元憬假意被她勾出兴致来,反问的话一出,她果然眼梢都是笑意,一副计谋快要得逞的小狐狸样。 “便单说周夫子,若学生聪慧乖巧还好,若是顽劣或木讷,字习不好,书也背不出;动辄便是要蹲墙角挨手板,还有罚抄书的。” “这抄书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周夫子是惯爱让学生抄那些长篇大论的,一是练字,二是长记性;如若还是不行,便要勒令,连午膳也不许用了。” 话音刚落,元憬听了已然微微皱起了眉头,语气也颇有认同之意: “这么一看,果真是极严苛的,较之岳麓,还是翰林松快些。” 辛夷只站那儿微微笑着,不再说下去了,好像尽等着元憬后悔转身呢,对方却又迈起步子,走到辛夷身侧: “不过辛夷妹妹,本世子最喜欢的就是严厉的学究,教书育人岂可儿戏,必得尽心尽力如周夫子这般才好。” “走吧,还劳请妹妹继续带路,领我去见见这位严肃威厉的周夫子。” 辛夷嘴角勾起的微笑霎时凝固,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她大约也是终于明白自己太过心急,被元憬悄悄摆了一道儿,而今他分明赖定这里了,她就是把嘴皮子说破,他也不会动摇分毫。 辛夷压下心中郁郁,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复又转过身去,沿着方才的方向继续往前走;且走这一路,再不开口同元憬说什么了。 元憬眼角余光瞧见她略有负气的样子,忽然便觉得她有些娇气的小心思小算计实在讨喜,让他总忍不住想逗她一逗。 二人行至偏厅门口处,苑里正巧有小书童在晾晒字画,见了辛夷,连忙跑过来: “辛家姐姐,今日没有周夫子的课,夫子在屋里临摹字帖呢,您可是来找周夫子的?” 辛夷应着,侧过身去示意书童看她斜后方的元憬: “不是我要找周夫子,是这位平南王世子,新来了书院,按规矩来拜见夫子的。” “可否劳烦你传唤一声,带他进去。” 小书童连连应下,侧过身去,手心向上做了个请礼: “请世子随我来——” 元憬便迈着步子跟上去,中途经过辛夷身边,人家目不斜视地,一副尽等着他进去以后赶紧离开的冷漠样子。 “……” 辛夷瞧他又停下来,真可谓是烦不胜烦, 分卷阅读23 “憬世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元憬很久都没有吭声,辛夷眼瞅着那书童已经停下转身,面露异色地看着他俩,真真儿是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还得陪着笑: “世子爷,您要是还有事就同我说,若是没事,我还要早早儿地回去上课,不能耽误了正事的。” 元憬垂下眼睑,似乎是在斟酌思索什么,过了顷刻,方才开口: “辛夷妹妹,你我初次相见时,是我无礼,唐突了你,如今我心中很是抱歉,还望你能原谅一二。” 他声音很低,清冷如玉;然面上却同音色大相径庭,微微赧色,更连耳根处,都有些泛红。 作者有话要说:  会每天都码三千存稿的(除了前两天挂点滴),但是最近一星期可能无法日更了,因为要压字数申榜,(字数太多收藏太少占比不够没法申榜成功)如果日后上榜了就会加更,把这两天存的都发布,还希望大家能够谅解,谢谢。(这篇无法日更,可以尽着轻度那本多更点儿) ☆、第 12 章 辛夷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他想说的竟然是这些话。 这还是那个元憬吗?她记得前世他可从不会软了态度去认错的,即便真的是他的错,也绝不承认绝不认输的。 辛夷来不及想太多,眼下也因为他这突如其来几句话差点儿乱了方寸,赶紧道: “憬世子误会了,” “我从来没有因为那件事怪罪于你,你也不必因此挂怀;以后大家都是同窗,不必这样生分,您还是赶紧随书童去,别让人家再等着了。” 说完,她矮下身子行了一礼,垂下头去不再看他: “我这便等你进屋,还要回头去上课呢。” ——话是实话,却也是客套话;她并非因为他初见无礼而对他淡漠,但也的确是因着别的心思而逃避于他。 倒是没想到,他被下了面子,不羞不恼也就罢了,竟然还挑到明面上来,同她致歉掰扯。 弄得她一下子无所适从起来,好像自己个儿做了什么天大的恶事儿,欺负他了似的。 元憬教她噎得没话可说,她倒是口口声声说不怪他了,然面色态度还是不冷不热,让他心中着实焦躁不安。 但眼下另有要事,且这种事情也不能急于一时,元憬也只得点头,跟着那书童进了书房,踏进门槛儿前一刻,他又控制不住地转头看去,辛夷已经转头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毫不留恋。 ——她莫不是对谁都这副模样,并非针对他一人? 元憬还是想不明白,他长这么大,除了那些和他打架斗殴的纨绔子弟以外,还从来没有谁这般不待见他的。 从头到尾,都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元憬心里突然就生出些莫名其妙的怨怼来。 想的太投入,以至于周夫子的话,他都没仔细听;人家周夫子一大把年纪了,心思他好歹是个世子,也是很恭敬地敦敦教诲于他,哪里知道这人纯在敷衍,根本就没在仔细听。 要知道了,该气的吹胡子瞪眼,准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骂他一句不知教化再说。 例行拜礼结束后,元憬被安排坐在明德堂第三排最左侧,可巧儿,隔着一道半厚不薄的帷幕屏风,旁边就是辛夷。 这堂内所有的公子小姐,所带小厮丫鬟,皆配有旁侧或角落的位置等候;元憬下意识转头想去寻书言,却不经意间瞥见,那屏风底部一掌宽的空儿,正好能隐约看见辛夷身上青白色的裙摆。 他愣了一瞬,然后猛的转过头去,心头狂跳不止。 ——从他那个角度,正正好可以看见那个极隐秘的地方,兴许是因着主人在坐着,裙摆略微勾上去些,露出一小截细白的的脚踝,还戴了一个碧玉十八子珠串。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耳边萦绕着讲台上夫子的讲课声,还有其他人的诵读声,元憬眼神略有些呆滞,几个时辰的课,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等到刚一下学,便逃也似地起身离开,纸笔都没来得及收拾,堪称整个岳麓第一人。 书言还昏昏欲睡呢,被旁边人拍醒一看,自家世子早没了人影,赶紧胡乱把东西收起来,抱着书箱就往外跑。 主仆俩一个赛一个,一阵不小的动静过后,霜叶看不到人影了,转过头来继续帮自家小姐收拾东西,嘴里小声嘟囔: “憬世子跑得可真够快的,奴婢记得平南王妃那日还说他不爱学问爱玩乐,如今进了书院也没甚长进。” ——她是因着当初元憬对辛夷无礼那事儿,早就对这个憬世子心生不悦了,如今看自家小姐也对他态度不热,自然是无伤大雅地顺口贬了一句。 辛夷手上动作没停,把几支笔仔细收进笔盒里,然却低声告诫霜叶道: “管别人如何作甚?他是世子,即便如今不善学问,再长大些承袭王位就好了,也照样是这天元朝最尊贵的皇亲国戚。” 分卷阅读24 霜叶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这话的不妥之处,连忙认错: “是,奴婢知错,是奴婢越距了。” 辛夷此时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把规整的书箱轻轻放到霜叶怀里: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外头不比家里,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霜叶点了点头,腾出手来扶着辛夷起身,主仆二人这才一道儿出了书院。 早前天气就略有些阴沉,如今下学了,倒看着像是快要下雨似的,书言掀开马车前帘,吩咐车夫稍微快些,赶在大雨来之前回到王府最好。 复又坐回车厢内,元憬还是那副表情,双眸失神,垂下眼帘望着面前虚空处,偶尔眼珠子才转动一下。 书言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是什么愿因,只是忽然想起那辛家小姐坐在自家世子的旁边不远处,世子如今这个反应,莫不是因为那个辛小姐? 书言伸手在元憬面前晃了一晃: “世子爷,快到王府了,您都癔怔一路了,不管想什么,也该想明白了吧?” 元憬这下终于缓过神来,几不耐烦地瞥他一眼,又把脸侧向另一边去了,仍然没有说话。 书言胆儿大,这般时候了,还敢凑上去,语气贱嗖嗖地: “世子爷,不是我说,您该不是真的……” “不是。” “您难道就没有一点儿……” “没有。” 元憬打断的很是及时,而且格外地斩钉截铁,欲盖弥彰之意简直不要太明显,果然—— “可是世子爷,我还没问是谁呢,也没说是什么事儿,您在此地无银三百两些什么?” 元憬面无表情地转脸看他,语气冷冽: “再多言一句,本世子就把你从车上扔下去。” 书言脸上促狭的笑瞬间凝固,随后又一下变成元憬同款面无表情: “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说了。” 元憬泄气,重重地握拳捶了一下身侧的坐垫,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响。 “本世子已道过歉了,她若还是那般淡漠,便只能是她生性如此,并非我得罪了她才招致这般待遇的。” 他好像是说给书言听得,但书言听着,却总感觉世子爷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左右我该做的,能说的都已经付诸行动了,她再冷言冷语,便不是本世子的错了;这天底下小娘子又不只她一个,我好歹也是堂堂一个世子,凭甚她就这般没好气地待我?” “下次,下次再遇见了,本世子也如她那般好了,不然,倒显得我没了脸面。” 书言心里感叹,以前世子爷还只是个性情有些乖戾,喜怒无常的纨绔;如今,竟是连心智都有些低下了,在这里嘟嘟囔囔地,打量那位辛家小姐真能听见还是怎么地?还不是所有闷气都自个儿咽了,真要下回见了那辛家小姐,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又要不自觉地把眼珠子挪过去了。 不过他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自然是顺着元憬道: “世子爷您说的太对了,奴才认为,您早该如此了;左右您最开始不也只是好奇,现下都知道的差不多了,辛家小姐又这般不识抬举,您便是也高高地端起您世子爷的架子来,方显您气度不凡。” 元憬一听,只觉一阵气血上涌,怎么身边有这么个拍马屁都能拍到马蹄子上的奴才? 这种时候,不应该想办法劝慰主子吗?还在这儿煽风点火? 元憬低低地舒了一口气,沉着声道: “你再多说一句,本世子真的把你扔出去。” 书言赶紧下意识捂住嘴巴,微微缩着身子靠向马车壁,随后再不吭声了。 ——迁怒,典型的迁怒! 关键他还敢怒不敢言。 元憬左右看了看,端起一侧黄花木雕矮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又重重地放回桌子上,颇有些少年负气的意味。 岳麓书院下学后不到半刻钟,天色果然愈加阴沉,黑云滚滚地,辛家的马车仅差一小段路就要到家的时候,豆大的雨滴开始由缓到急地落下了。 霜叶从一旁的暗箱里抱出来一个折叠整齐的略薄些的披风,小心地盖在辛夷身上: “雨天潮湿,小姐千万不敢着凉了。” 辛夷紧了紧脖子间的缎带,又接过霜叶端过来的热茶,喝一口下去,寒气入体的身子终于稍稍回暖。 外面雨声渐大,行至辛府东侧角,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辛夷不解,霜叶立刻就转身掀开车帘: “王叔,怎么忽然停下了……” 她说着,下意识抬头往前看去,声音到后来越来越低,直至不再出声。 是余洛安。 孤身一人,打着伞拦在马车正前方几步之遥,辛夷也抬起头来向外看去,很轻易就从霜叶侧出的空当看到了来人是谁。 她面色几不可闻的沉下来,倏忽便攥紧了盖在腿侧的披风。 一个两个,都来她面前添堵是吗?一个元憬还 分卷阅读25 不够烦人,居然又来了一个更恶心的。 那马车夫显然是认得余洛安的,此刻便有些为难,转过身来向着辛夷和霜叶: “小姐,这……” “霜叶,先进来,把车帘放下。” 辛夷并未立刻回答车夫,反而让霜叶先将与外头那人的目光隔绝开来;余洛安不是傻得,如何不知她此举是恶极了他,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自然也是瞬间脸色发白,捏着竹节伞柄的指尖都用力到有些泛白。 辛夷面无表情地端坐,除了交相握紧的双手出卖了她此刻并不平和的心绪,便连霜叶,都微微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 “小姐,不若,就让奴婢把他赶走吧,本来这京城人尽皆知,余公子已经同那丞相之女订下亲事,是他对不起咱们在先,奴婢骂了他,就不信他还能赖在这里不走。” ☆、第 13 章 话音刚落,不待辛夷回话,霜叶显然已经情绪上头,急哄哄地转身,一副欲要好好教训外头那人的模样—— 却在刚转身之际,就被辛夷一把握住了手腕儿。 “别去。” 霜叶回过身来,有些不解地看着辛夷。 “何苦浪费口舌同他多作置喙,” 辛夷收回手,眼神已经极冷冽,是霜叶从未见过的,一个女子眼中不该流露的肃杀。 “王叔,劳您请余公子让开,这路是公家的,请他让路是我的礼数,若执意挑起事端,便径直撞过去好了。” 她声音突然拔高,虽然声音还是平时的清润,语气却格外冰冷麻木,以至于刚好够外头的人听清楚;只见余洛安微微失神,身上落了些雨滴,面上尽是痛色。 外头毫无动静,显然并无让路的意思,辛夷捏紧身下裙摆,又继续道: “要是余公子血肉之躯挡不住车马,届时可千万不要去找丞相大人告状,倒打一耙说我辛家的不是。” 她无甚表情坐得再端庄优雅不过,可高声说出的话却字字珠玑,杀人诛心。 余洛安再听不下去了,他几步向前走去,停在马车最近的前端,越过马车夫和布帘,低低地唤: “姐姐。我……” ——“余公子。” 辛夷沉着声打断了他,话语间是显而易见的暗讽与嫌恶: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京城谁人不知,我辛家只有一个嫡子名辛溯,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夭折,余公子口口声声唤我阿姐,不知是哪门子的称呼?” “莫不是余公子吃错了药,跑来我面前发疯来了?” 余洛安尽等着她骂完,一个字都不反驳,又往前凑了几步,走到马车车窗旁侧: “姐姐,你别生气,我……我是来同你,认错道歉的。” 车外雨声哗哗,少年声音低沉清润,辛夷忽然就想起前世这个时候,方才被心上人退过婚,他甚至音信全无,自己当初是如何熬过来的?她不敢想。 道歉做什么?她不想听,他这辈子,都别想取得她的原谅,她受过的罪,皆要一一讨回来;他想求得她的原谅,好掩盖自己做过的罪孽,好心安理得地享受下半生的娇妻在侧和荣华富贵? 做梦。 “余公子。” 她轻轻地,冷笑一声, “我还叫你一声余公子,是顾着我辛家的体面,不若,我真想问问,为何我辛家教了几年,教出你这么个背信弃义,品德全无的东西来。” 隔着一张方帘,她的声音忽然浸上了怨恨,余洛安心头抽痛,却也不敢伸手,去掀开那帘子,看看他日思夜想的人。 “你如今,如何还有脸面叫洛安这个名字,如何还有脸面来我面前?嘴上说着认错致歉,你怎知我见你一眼,便要恶心怨恨地吃不下饭,好几日欢喜不起来。” 她说这话,实在怨毒,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他的心窝子里去,着一身烟青色的少年面色苍白的不像话,低垂着头,眼中似有泪光涌动。 他握着伞柄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声音也带着一丝哽咽: “姐姐,是我对不住你,我真的知错了;你……你看一看我写的信,你想一想我的苦衷;阿辛姐姐,我求你,我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他下了学,途径尚书府,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叫松竹先回去,自己却驻足在此许久;他问了那守门小厮,说那信件,小姐并未收下,还在自己那里原封不动的放着,他当时听了心头一震,忽然就感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哪里流失了,再寻不着了。 他的阿辛姐姐,不愿收他的信,她真的生了他的气,再不愿见他了;他心头那些许的希望终究落空,那一瞬只觉心头慌乱的无以复加,比当初狠下心写退婚书的时候还要难受。 余洛安不知道自己死皮赖脸地在这里拦车做什么,仅是下意识地,想求求他的阿辛姐姐,不要,不要这么冷漠地待他;他想告诉她,他心中另有筹谋,他没有抛弃当初那段感情,可是话到嘴边, 分卷阅读26 迫不得已,半个字都不能说。 他便想起他从前还在尚书府的时候,辛夷曾说知错就改,她就会原谅他的话;这才霎时间被心头情绪控制了心窍,一心一意只想让她不要如此怨恨于他。 却忘了,是他对不起她在先,如今又有什么道理好讲? 果然,方才还极力稳定心绪的辛夷此刻再也无法沉着,她猛的掀开车帘下车,淋着大雨走到余洛安面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一只手高高的扬起,瞬时就重重地挥了下来。 “啪——” 即便在这嘈杂的雨中,这一声也极响,下手之狠,可以想见;霜叶这时已经反应过来,捧着伞连忙下车,给辛夷罩着,且有意无意地挡在她前头,像是怕余洛安会还手打她家小姐似的。 余洛安被打的脸都偏向一边,左脸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起了红痕,他眸中尽是不敢置信,眼睫轻颤着,半晌没回过神来。 “何为苦衷?若没有我,你早死了!你背信弃义又是何为?若没有我,你万死难见余大人,又如何回到余家?丞相小姐能给的了你的,我给不了你十分,还给不了你八分?!分明是你贪恋权势,还在这里找什么令人作呕的借口?” “你听清楚,这话我只说一次,我不会原谅你,除非你死;再者,你每多说一个字,我就多恨你一分,你但凡真想偿还你的罪孽,就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不要叫我姐姐,再改掉洛安这个名字,因为这一切的一切,你都不配。” “连认错,你都不配。” 她面目冷然,咬牙切齿,显然恨急了他了,平生说过最难听的话,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你要听不懂,抑或记不住,下次再纠缠于我,休怪我不留与你余家最后一丝颜面。” 他听罢,瞬间转过头来看着她,一脸痛色;若是从前,她看他这般表情一定会心软怜惜,可如今,只觉一阵气血上涌,恨不得剜出他的心肝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 “你如今摆出这副模样给谁看?你但凡还有一丝良心,就该遭日夜谴责,细想想你凭什么做出这一切还指望我原谅你?退婚的是你,高攀他人的是你,让我辛家颜面尽失的也是你。” 她皱着眉头,任凭雨丝掉在脸上,深恶痛绝 ,一脸恨意;余洛安听她字字句句,只觉自己快要窒息,心口像被一刀一刀地划开,无比钝痛。 “我如今看你一眼——” 她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我就无比后悔当初把你救下来。是我瞎了眼,把害我的刀,亲手递到你手里。你该死在辛夷坞的,你该死!” 这恶毒诅咒的话音刚落,余洛安浑身一震,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她说的话。雨势更大了些,他手中举着的伞慢慢垂下来,掉在一旁的地上,瞬间整个人都湿透了。 辛夷这小半生,多数时候都是极温婉恭谨的,连大声说话都少有,也甚少训斥下人,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狠厉地模样,大抵真的是恨极了他,才会说出这些话来。 他能感觉到从眼角流出的,和雨水不一样的温热,退婚后这才见了第二次,他没想到自己和她竟真的有撕破脸皮,闹到如今这般难堪地步的一天,从前一切朝夕相处的时光还历历在目,现下她想他去死。 ——“洛安永远在姐姐心里好生安放着,姐姐会一直爱护洛安的,不会不要洛安。” 他手心掐出血来,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不是这样的,他的阿辛姐姐只是误会他了而已,她承诺过的,她不会不要他的…… “姐姐……” 他浑身都湿透了,像个无家可归的野猫,形容狼狈地伸手,颤颤巍巍地想再碰碰她,却在即将触到她袖口的前一刻,被猛的躲开—— “我说了,别叫我姐姐,滚回你的余府去抱着你的荣华富贵吧……” 辛夷此刻已经平静下来,面容极冷,声音亦如冰霜一般没有起伏,她甚至扶着霜叶的手,眼神憎恶地后退一步; “往后你我,便老死不相往来。” “轰隆——” 从半空劈下一道雷来,雨声渐大,她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一眼,而后上了马车;马蹄声响,车轮转动,余洛安只眼神空洞地,眼睁睁看着马车驶离—— 老死不相往来。 ——他以为自己不过是退了个婚而已,他以为只要他未娶,她未嫁,日后他大权在握,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他以为。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般,他的阿辛姐姐没有原谅他,她如今恨他入骨了。 雨下的太大了,他一身湿冷,抬头看着不远处尚书府大门口高挂的匾额,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自他回余家又退婚之后,一切都开始变得陌生起来。 辛夷说过的话,还一字一句地回荡在他耳边,他想起自己当初不择手段要往上爬便决意要退婚,而后辛夷就生了一场病缠绵病榻;他只知自己筹谋一切欲图以后再同她相守一生,却忘了她毫不知 分卷阅读27 情,一朝婚事被退,朝夕相处的心上人转头同别的女子订亲,不知有多难过? 他此刻终于真正知道自己错了,不是像刚才那样假意说出口只为求得她心软,而是由心底深处生出诸多慌乱,明白了自己行为的许多不妥,以及同辛夷之间,如天堑一般,名为怨恨的鸿沟。 至少此刻,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余洛安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着,他抬起头来,任由剧烈的雨珠落在脸上,同眼泪混在一起。 他以前被打骂至半死之时,也仅是身上痛心里恨,却从未像今日这般,仅凭几句话,便疼的好似心肺都要裂开。 他终于也弄丢了,曾经做梦都想厮守一生的人。 怨谁呢?活该。 浑身湿透的少年人两手无力地垂于身侧,失了魂儿一般,脚步踉跄,离开了此处。 ☆、第 14 章 外面下了雨实在清冷,然尚书府的弄玉小筑内却是温暖如春,阿蛮捧了热茶给辛夷,又往她身上披了件藕色的外衫。 因着辛夷要做今日夫子留下的功课,霜叶便站在偏厅的书桌前磨墨,还不忘叮嘱自家小姐: “现下虽然是入了夏了,可这一场大雨下来,还是寒凉得紧,小姐定要仔细着身子才好。” 辛夷手里捧了本人物小传看着,应了霜叶一声后,心里却在想着方才在府外之事。 如今丞相一派势大,已多少威胁到太子元贞的地位了,宋家又出了个宠冠六宫的荣妃,正是那宋锦玉一母同胞的长姐;如此形势,并不容乐观。 她心知元贞哥哥一向心慈,在这京中素以仁爱著称;许多时候,丞相一派多少冒犯僭越,太子也都不予计较,时日久了,那帮人就开始得寸进尺,想着左右太子是个好拿捏的,便觊觎起不该想的东西了。 前世那丞相一派便设计构陷太子,致使孝恭帝同他父子间生出隔阂,后他又因以下犯上被褫夺太子之位;这其中桩桩件件,大理寺卿余章远身为丞相的党羽之一,和其子余洛安一道参与其中多少自不必说,这其中诸多恩怨,即便她不为自己为元贞,现下也要开始仔细筹谋了。 当年她过世之前,余洛安方才虚岁刚过弱冠,便已及大理寺卿之位,他玩弄权术,一手逼自己的父亲余章远下台,一手控制着宋丞相的不明把柄把其当做傀儡,掩着孝恭帝的耳目把整个朝堂搅得乌烟瘴气,天翻地覆;心机何其深沉,令她现下只是想起都觉毛骨悚然。 她不由得想起当初嫁到平南王府后,遇到的一个女子;比她年长几岁,是平南王刚纳不久的一个姬妾,京城楚楼舞姬出身,然颇有才情,袅袅娜娜,容貌冷艳,无姓,名知鸢。 楚楼内一众舞姬歌姬,皆是卖艺不卖身的;这个叫知鸢的姬妾颇有些来头,在楚楼内名声大噪,红极一时,后却不明原因委身于平南王,这才渐渐销声匿迹;可辛夷却是知道的,她父母双亡,仅有一弟,当时罹患重病,她需要大量金银,才不得已从了平南王。 辛夷当初听了是只觉她可怜的,后来被软禁在府里时,因年纪相仿,她也偶尔来寻辛夷唱些曲儿弹些琴的解闷儿,辛夷还算约摸知道点儿她的事情。 可巧儿,辛夷又知道,丞相一派党羽众多,为恐孝恭帝发现他们拉帮结派后心生猜忌,是惯爱掩人耳目,在楚楼内佯装玩乐,实则商议要事的。 辛夷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抬头唤不远处的霜叶: “霜叶,你过来一下。” 霜叶连忙放下手中的墨锭,亦步亦趋地走过来: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辛夷招她过去,后又起身,在三重榻的中间小柜里,拿出一个精雕梨花木箱;霜叶和阿蛮都是知道的,那里面尽是辛夷的月银和首饰,只是不知,她何故突然拿出来? “霜叶,我有要事得你去办,这是三百两银票,皆是我的体己银子和母亲赏赐的贴补;我要你带着这银钱,去楚楼找一个叫知鸢的舞姬。” 霜叶还有些不解,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小姐这是要做些什么。 “你不必多问,但把银票摆在她面前,就说我晓得她如今最是需要,但我要见她,有要事相商;如若能成事,这钱就是她的了。” 辛夷说话时还是那么端庄缓慢,然霜叶却分明从中听出了几分并不属于她这个年纪闺阁小姐该有的果敢冷冽,当下便赶紧接过银票,一口应下。 辛夷如今敢这般,也多是因为有着前世记忆,她虽常年在闺阁内,除了去书院甚少出府,但因着当初的元憬,也是对这些事情略知一二的。 说白了,太子元贞过于妇人之仁,太子一党也便无作为的很,其他人莫不跟随丞相,莫不态度中立,同丞相一派未有利益冲突,也便无人会想出她这般的兵行险着,一个闺门小姐,竟胆敢买通楚楼的舞姬去监视丞相的人。 她是想着,便是不能所有筹谋一律一清二楚,能略微知晓个行事目的和动向,那也是好的;一来是可以向着元贞哥哥好叫他及时止损,二 分卷阅读28 来,自然也是为着搞垮党羽之一,余章远一家。 谋划总是要一步一步的来,左右她还有的是时间,大可不必心急。 霜叶安安静静地矗立在一旁,虽然不明自家小姐的想法,但心里却隐隐猜测,约摸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心中除了佩服便是敬畏,别家姑娘这个年纪,除了衣服首饰,便只在意自己的婚姻亲事;只有她家小姐,对这些并不热衷,反而只顾着读书习字,现今又不知是在筹谋什么,竟要用到这么多的银票。 霜叶一介小小的后宅婢女,自然是不懂这些,她只隐约觉得,她家小姐,与旁的高门千金是大有不同的。 交代完了,辛夷闭上眼睛,伸手揉了揉侧额,再睁开时,好像又变成了以前那个温婉贤良的辛家大小姐,方才的冷冽皆一扫而光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偏厅的书桌前坐下,开始温习夫子布置的功课。 那厢的平南王府,府内南苑,世子寝居里的主子,可就没有辛夷这般勤奋了。 元憬早把书院夫子布置的课程一应扔到一边去,在书桌前重新摊开了一张质感细腻的宣纸,旁侧用镇纸压好,认认真真地描画起来。 还别说,他虽然平日里惯是纨绔的,又不爱读书习字,但画儿画得还是不错的,也谈不上栩栩如生,然个中神韵形态,亦能现出七八分。 书言便站在一旁,把所有元憬吩咐罢的颜料皆备好了,这才瞥眼去看那画中人。 仅是个女子轮廓,甚至只是几笔勾勒出个窈窕身形,可不知怎的,书言就总觉得眼熟,好像—— ——好像今日在岳麓书院外见到的,一袭素淡长裙的辛家大小姐。 书言抬眼看世子爷让他准备的颜色,果然除了朱砂和玄青这两样重彩,其余地皆是浅淡之色。 他这次倒是学聪明了,没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以免招致自家世子爷的不快,权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倒是元憬,近些天来也说不上心中郁郁,但总归是不甚欢喜的,这会儿子便想同人说说话,一吐心中不快。 “最近你同府里的小厮聊闲,可有什么新鲜的事儿,说来与本世子听听。” 元憬漫不经心地开了口,一眼不错地盯着面前的画儿,一手去蘸取颜色。 书言那儿是没什么新鲜事儿,最近元憬总是喜怒无常的,他时刻在旁边伺候着,根本就没有多少空当,只是现下世子爷既然问了,他自然是搜肠刮肚也要说两句的: “有倒是有,不过世子可能不大爱感兴趣就是了。” “前不久府里新来了几个丫鬟,王妃选了几个模样极周正的,领了李嬷嬷去教,教了这几天,听说已经极好了;奴才听其他几个小兄弟讲,都猜测说,也不知王妃是要给了王爷做通房的,还是要拨给府里其他夫人使唤的。” 元憬听了,还是不大有兴致,而且还隐隐有些不耐, “府里成天那么些姬妾还不够吗?真不知母妃怎么想的,鸡飞狗跳的闹得人心烦。” 书言见状连忙倒了杯茶端过去,心里暗骂自己没眼色,怎么忘了世子最是厌恶王爷这些莺莺燕燕这茬?本想讨好世子一二,如今竟是给人惹恼了。 “世子莫要动怒,您不爱听,奴才不讲了就是了,奴才再同您说个别的,关于那尚书府辛家大小姐的,您要听吗?” 书言平生最大的本事,就是比谁都摸得清世子元憬的脾性。 果然——,他话音才落,元憬已然停了笔,抬起头来,佯装不在意地: “本世子方才在马车上就说了,往后再不管那辛家小姐如何了,你怎的这般没眼力见儿,还提?不过,本世子于你惯是宽容的,你既这般想说,那便说罢,左不过我听了忘了便罢了。” 书言低头憋着笑,点了点头: “是,奴才谢世子爷的宽容。” “便是今日您在上课时,奴才旁边的那个,郑家公子身边的贴身小厮同我说的,说这辛家嫡小姐和那京城新贵,也就是宋丞相的乘龙快婿余公子,两人之间,曾经可是大有来头。” 元憬早先便知晓一二,如今也并不如何惊讶,只眼神示意书言继续; “便是您那个坐的位置,从前也是这位余公子的,左不过后来他转去翰林,这才空了出来。” “余小公子听说幼时流落在外,是辛家小姐心善,救其回家,当正经公子一般来养的,后二人日久生情,不顾身份尊卑订了亲事,然不过月余,这余公子不知怎么找到了生身父亲,也就是大理寺卿余章远大人,这才入了宗祠族谱,得以回到余家。” 话音刚落,元憬已然陷入思绪,他听母妃说那些话,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万万没想到除了退婚,两人之间竟还有这样的渊源。 “那要照这么说,那余家的,便不只是退亲这么简单了,这分明是不念旧恩,背信弃义之举?” 元憬微皱着眉头,心思如辛夷妹妹这样的女子,已然是京城中贵女的佼佼者,屈尊降贵去和一个不明来历的少年订亲,可见其情真 分卷阅读29 意切,背负良多;却在时过境迁之后,遭人如此背弃。 “不对,他即便是回到余家,我听母妃说,不过一介庶出,且非长子,与辛夷妹妹仍是高攀,如何会愿意退这等好的亲事?” ☆、第 15 章 元憬仍是不解,他自然也是想不通,一个小小庶子,得了这样好的亲事和未婚妻,何故要一手好牌打的稀烂,既丢了名声,又丢了姻缘? “世子您不清楚,我更是不懂啊;也是今日,才刚得知这其中弯弯绕绕的缘由,” “那余家子是个会算计的,不知怎么刚回去就取得了余章远大人的宠信,带着四处结识京中贵人,您又不是不知道,那余家惯是依附着丞相的,也是他走运,丞相嫡次女不知怎么瞧上了他,这两相对比,他便当即退了同辛家的婚约,这才光明正大地得了圣上的赐婚,同那丞相之女订下亲事。” 元憬这下再画不进去了,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力气稍有些重地放到桌上,发出些不小的声响。 “竟有这等事?那余家公子便是德行败坏成如此模样,如何还能入了圣上的眼,又是赐婚又是提拔的?” 元憬已然微微瞪大双眸,颇有些不敢置信的意味,他原本还心思自己品行并不如何,然和这个余家小公子一比,方知什么叫人外有人,一个少年郎,心思如何腌臜阴毒到如此地步,步步算计,尽踩着无辜的姑娘家上位了? “世子您有所不知,那人虽品行不端,然奴才听说,才情武略却是极好的,抛开名声不谈,圣上亦亲口赞誉可造之材;再者说,那丞相一家独大,嫡长女又是宠妃,蒙蔽圣听又非一天两天,且堵住那各官员的嘴,宫里的人又惯是谨小慎微,谁会跑到圣上面前搬弄是非?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是大家心里都知道他的过往,却也无人站出来弹劾一二的。” “且如今圣上又听了丞相进的谏言,竟将那余家小公子一个外室生的,给余家正头夫人做儿子,且已记在嫡出的名下,现下那位虽年纪轻轻,人家的地位,可谓是如日中天。” 元憬这下总算是听明白了,左不过又是丞相捣鬼,孝恭帝同他的堂兄元贞太子一样,只知仁爱,却少有雷霆手段来震慑朝纲,以至于臣子这般以下犯上,无法无天,竟无一人敢管。 这整个朝堂和京城,面上看着风平浪静一派祥和,其实背地里各个势力盘根错节,内里早就腐烂腌臜,不过是这一群以丞相为首的豺狼之辈粉饰太平,做了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 元憬这时像是想起什么来,复又看向书言: “辛夷妹妹在辛家已然是唯一的嫡女,既没有旁的孩子,辛大人堂堂正三品大员,便也任由他们欺辱自己的爱女,不站出来谏言分毫吗?” 书言此刻便轻轻叹了口气,像是也想起那温婉的辛家女来,心中不免怜惜,他正欲开口,元憬却忽的想起从前母妃同他说过的话,一瞬便一切都明清了: “莫非是因为,那辛家子嗣单薄,自辛大人这一代方才开始兴旺,虽为高门,却非望族,不似丞相那般钟鸣鼎食之家;他孤身一人,在朝中无有强势依靠,只一位太子殿下能帮他说话,却也不堪大用;而丞相和大理寺卿却党羽众多,一旦进谏,人微言轻不说,甚有可能会被丞相那巧言令色之辈倒打一耙,辛大人便只能认下这闷亏,与女儿另寻亲事。本世子说的,可有错处?” 元憬显然已经笃定,虽是疑惑的话,然语气却非是向书言询问。 书言点了点头,又走过来帮元憬重新倒了杯茶: “世子想的半分不错,奴才当时听了,也觉心惊,丝毫不敢相信,那是一个未及弱冠之年的少年郎能谋划出来的。” 元憬眼神有些阴沉,面色也极不好看了,闻言冷笑一声,眼梢间都是寒意: “他倒是极聪慧,真真儿是好算计,也算配得上圣上的赞誉;可惜心术不正,小小年纪心机便如此深沉,往后还不知要造多少孽。” 话音刚落,元憬复又想起白日里见过的辛夷,不免又是唏嘘,瞧着面前书桌上描摹了一小半儿的画,极缓慢地低声道: “只是可怜我这辛夷妹妹了,我头次见她,那般无礼;我竟不知,她从前还有这样一段……” 书言瞧他失神,赶紧劝慰: “世子爷也莫要太过自责,往后日子还长,您同辛家小家又是同窗,多多帮扶便好,奴才以为,辛家小姐并不是惯爱记仇的,您就放宽心吧。” 元憬一时之间也生不出旁的法子了,只是坐在椅子上,双手捏着宣纸的两边,高高举起,仰着头看了又看,长长地叹了口气。 晚间用过膳以后,元憬原本都打算要沐浴过了便歇息了,谁知书言方才过来传,说热水香胰皆已备好了,院子外便传出些似有若无的喧闹声。 元憬听出母妃身边伺候的嬷嬷的声音,便披上外衫,出了屋子,就见院子里归归整整站了一排,皆是十五六岁正当年华的适龄姑娘,穿着打扮较旁的丫鬟也多有些精致;元憬打眼儿一瞧,又扭头看看跟在身 分卷阅读30 后的书言,主仆俩这回心有灵犀,一瞬便猜到了。 元憬倒没甚反应,那些娇羞女子他连看都没看,转身就进去了;领头嬷嬷吩咐了一干人等皆在外头侯着,随后一脸喜色,脸上褶皱都笑出来了,恭恭敬敬地进了屋。 先给主子行礼,明眼已瞧见世子爷不高兴了,但想到王妃的嘱咐,只得收敛了表情,硬着头皮继续道: “奴婢给世子爷请安;现下叨扰世子爷清静,实在是王妃娘娘的意思;这外头一众的丫头,都是王妃精挑细选,尽是模样水灵会伺候人的;来之前王妃已交代了奴婢,世子爷到年纪了,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的确不行,说什么也要给您留两个的;” “不知世子爷现下可忙完了,您不妨先挑挑这些姑娘们,奴婢也好回去交差。” 元憬端坐着,许久都不回话,摆明了一副为难人的态度,那老嬷嬷是心知世子爷脾性的,晓得他喜怒无常,如今王妃往他房里塞通房丫头这事儿更是触了他的逆鳞了,只怕今日自己是难有好待遇。 也是习惯了,低头等得额角都冒出些冷汗了,元憬这才悠悠地开口: “母妃从前便惯爱做这样的事,往父王房里送女人讨他高兴,如法炮制地这般待我,我却不乐意。” “早前头一回你们往我屋里塞人,本世子便说的清楚明白了,有书言照料,本世子从未冷了热了,所以概不需要,再不明不白地塞人进来,我好着脾气就打发出去,心情不好了就直接撵打出去,你便是不怕,外头那些也不怕吗?本世子可是出了名的难伺候,再说一次,让她们随你一起,赶紧离开我这南苑。” 这元憬分明是软硬不吃的样子,那老嬷嬷不由得便想起之前在自己院儿里,王妃交代的话: ——“你但让那些姑娘,自己施展本领,世子正是年少,血气方刚的时候;温言软语,身娇体柔的女子,这世间哪个男人抵挡得住?届时水到渠成,世子得了甜头,往后自然就不排斥这些了,照规矩,行了这礼,便算半个真正的男人了,他这般年纪,也早该尝尝女人的滋味儿了。” 老嬷嬷心想也是,定下心神,转头出了屋子,便挑出这一排里最出挑的两个,低声耳语吩咐了一番,自己单站在外头,且拦着书言等也不许进去,只让那两个丫鬟进屋。 她还心下窃喜,想着如果这次能成事,王妃那头的赏赐自然是少不了,往后这两个丫鬟但凡有一个能出息些往上爬,自然也会念着她老婆子的好,多有谢礼的。 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屋里突然传出极大的杯盏碎裂的声音,且夹带着男子的怒吼,她心下一沉,赶紧抬脚往屋里去—— 甫一进门,便瞧见方才进去的两个丫鬟皆跪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地上摔的一片狼藉,一个杯子从半空中划过,正巧儿砸在那老嬷嬷面上,惊得她低呼一声,浑身都在发颤。 “滚,统统给我滚出去!再有下次,如这般以下犯上,本世子便将你们一并发卖了。” 元憬此刻早已没有了白日里以及和书言交谈时的好说话模样,一脸阴戾,眉宇间少了少年贵人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畏惧的冰冷;他高声怒斥着,连看都不屑看她们一眼,一手指着门口处的位置: “立刻给本世子滚出去,不若一会儿,本世子便不再当你们是女子,棍棒伺候!滚!” 那老嬷嬷平日里也是知道世子不大好相与的,却没想到这次他发了这么大的火,便是两年前王妃带人来那次,她也没见他如此这般愤然的;当下也是慌不择路,腿都软了,连声期期艾艾地应着,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旁边那两个打扮娇艳的丫鬟,也抹着眼泪站起来,随嬷嬷一道儿出去;过了良久,这院儿里才真正安静下来。 书言这时已经进来,且先给元憬供了一杯茶,见他毫无反应,也未多说什么去触他霉头,只安安静静地出去叫人,将这一片狼藉的屋子收拾了。 元憬胸口剧烈起伏着,想起方才那两个女子,明明同辛夷妹妹一样美好的年纪,却不安于室只想着通过这种手段往上爬,他原还以为她们是被逼,不料询问过后却得知是主动请缨,行为举止又实在大胆放浪,令人作呕。 他受不住,也气不过,这几日莫名的委屈一起积压在心口,此刻终于一并宣泄出来,缓了这许久,方才感觉心头好受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元憬,守身如玉的小可爱 ☆、第 16 章 书言不敢再吭声了,方才便没有护主,世子爷只怕心里是生他的气了。 他也是无奈,从前便出过这样的事儿,他倒是一马当先地护着世子爷,结果王妃娘娘治不了世子,却实实在在能治得了他的,趁世子爷出府了,随便找个借口,正经狠狠地打了他一顿板子的,等世子爷回来知晓了自然雷霆大怒,却也对自己的母妃丝毫没辙。 一场闹剧此刻方才停歇,书言原以为要挨好一顿骂了,结果扫完地抬头一看,世子爷早就重新坐到书桌前,心平气和地 分卷阅读31 继续画那张画了。 “世子爷,您不沐浴一下赶紧歇下吗?明日还要早起去书院的。” 元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对他的话不甚在意地: “本世子方才被污了眼了,要画画美人儿,否则恐要郁结于心;只剩不多笔画了,待我画完了再去冲洗也不迟,你且退下吧,不用守着了。” 书言像得了大赦一般,赶紧应了,躬身退了出去,只留元憬一人。 大概一刻钟左右,他点上最后一抹朱砂于画中美人儿的唇上,便放下手中的毛笔,细细端详起来。 其实用时较短,而且没有本人在此,他功力不够,只靠想象如何都画不出其中真正神韵,只得五分形似。 眼睛看着,脑子里想着,元憬不知怎么思绪飘远,又想起白日里机缘巧合下,看到的辛夷的足踝。 他眼神慢慢怔愣起来,显然陷入心中所想无法自拔了,不多时眼尾便有些潮红,连带着脸颊和耳根处,都漾出了这个年纪的少年独有的嫩红。 平南王妃说的不错,这个年纪的男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自看过那般隐秘盛景,他只消一想起来,内心便觉无法自持,不敢深思,只怕要陷得更深。 元憬猛的回过神来,迅速地把手中的宣纸卷起,用缎带扎起,好声存放于身后的木架处;这才脚步略有些慌乱地走出屋子,朝着平日里沐浴的厢房而去。 余府,扶云苑。 余洛安方才在松竹的侍候下沐浴了,又换了一身干爽衣裳,现下却是精神不济,颇有些癔怔地坐在软榻上,又开始如前几日那般,捧着那个盒子出神。 松竹在一旁看着,只是心下微叹,他伺候公子不久,也并不清楚他那些前尘旧事,只是觉得惋惜,他心知公子是城府极深的人,眼瞅着他一步一步,爬到如今无数人艳羡的地位,近来却好似被什么琐事缠身,时不时便如此模样,再没了刚到余府时的意气风发。 松竹走过去,躬身向他道: “公子,夜深寒凉,您还是早点儿去歇息吧,如此干坐在这里,烦心事也并不能解决的,不若休整好了,再仔细想想法子?” 他是个手脚粗笨的,也惯是没甚学问不怎么会说话,也并不知余洛安所困为何,仅是下意识劝慰罢了。 可余洛安听他最后一句,却忽然眼前一亮,像是想起什么来,他抬着头,脸上略有些期冀: “松竹,我且问你,这世上万事都有法子可解,对吗?即便是从前犯的错,日后改正了,且加倍地偿还了,便没有执意不原谅的道理,对吗?” 松竹听了,微微皱起眉头,略有些迟疑地道: “回公子的话,松竹眼皮子浅,并未见过多少人情世故,但照理说,您方才说的,应当是对的吧……” 余洛安此时根本没有深思他这话的不确定性,已然是一副醍醐灌顶之相,面上欣喜过望,垂下眼睑,低声呢喃: “对,就是这样的,这世上人人都会犯错,生来便没有完美之人,如今我认了错,只消日后多加补偿,姐姐她惯来心软,她说的是气话,她不会不要我的,她不会……” 余洛安突然笑了起来,方才的颓靡一扫而光,像是终于在一片困境中柳暗花明,他又有了继续下去的渴望和动力。 等他日后大权在握,再求娶于她,讲明一切以后,辛夷自会体谅他的,届时他便可圆满,再不必像今日这般痛苦了。 想通了就好,余洛安迎着松竹的目光,从榻上下来,又把那个盒子珍重地放回到柜子里,转过身低声道: “你先回去歇息吧,今晚不用守夜了。” 松竹恭恭敬敬地应了,退后几步,最后出去把门带上。 一切又归于寂静,余洛安躺下来,想着从前和辛夷在一起的日子,心头略得了些安慰,勉强有了些困意。 ———————————————————————————————————————— 翌日一大早,尚书府内的奴仆便早早地晨起,准备好伺候主子的事务,陆陆续续忙碌起来了。 辛夷刚起便听霜叶传,说是周姨娘身边的丫鬟送来了她家主子亲手做的早膳,正在正厅侯着呢。 辛夷便赶紧梳洗一番,出去亲接了那食盒,赏了那小丫鬟些银两,打发人走了。 吃着饭呢,霜叶又捧上来一小碗颜色鲜亮的汤来,远远地就闻到一股姜味儿。 “小姐昨日准是不小心吹着风了,晨间还听您咳了两声,奴婢就熬了这姜汤来,小姐喝了,且小心将养着吧。” 辛夷其实并不大爱喝的,这汤味道并不好,喝下去身子倒是舒服了,口中却总是一股姜味,她很是不喜。 霜叶见状又端过来一瓶蜜饯,琉璃瓷瓶里,尽是单看都觉得香甜的蜜金桔和八珍梅。 “这蜜饯果子,也是周姨娘送来的,说是前些日子便开始做了,如今糖霜入味,特送些来给小姐尝尝,周姨娘心思细发,小姐您但凡爱吃些什么,她都一应记着的;您喝了这汤,也 分卷阅读32 好尝尝这蜜饯去去涩味儿。” 辛夷只得端起小碗儿,颇有些慷慨就义的意味,一股脑喝了罢,赶紧往嘴里塞那甜果子。 霜叶在一旁看得直笑,说话间又把桌上的碗盘撤下去: “小姐当真是不爱喝这姜汤,难不成竟比药汤还要难喝嘛?那般苦的药小姐喝了都面不改色的,偏喝这个总是为难。” 辛夷也随着她笑,想来是吃了爱吃的东西,心下正欢喜着: “你如今倒是会同我贫嘴了,小心我不高兴了,罚你不许吃饭。” 主仆俩说着说着,便玩闹开了,一旁的阿蛮默不作声地,将辛夷的书箱一应整理好,这才笑眯眯地走过来,递到霜叶怀里: “小姐,您该去书院了,现下时辰也不早了,早点儿启程,路上可不必急。” 辛夷便应声,随后和霜叶一道出府,坐上马车,同往日那般往书院去。 路上辛夷闲的无聊,同霜叶唠嗑,主仆俩对于昨天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只说了几则京城近来的趣闻,后又低声提到那楚楼舞姬知鸢的事儿: “小姐,奴婢去见了她,她倒是愿意和您见上一见,只是生怕您是诓害她,要我报上您的名号来,我便听您的吩咐,将您的身份告知于她了。” 辛夷现下已经敛了眸中神色,恢复成平日里的沉静模样,听闻此言,显然是满意极了: “做的不错,待今日下学了我便去楚楼一趟。” 霜叶点了点头,复又端坐身体,只安生等着马车到地方停下。 因着昨日下了雨,现下天晴了,官道的青石板上还是有许多水洼,霜叶小心地扶着辛夷,避免脏了她的裙摆;行至正厅处,殿阁三面帷幔已经收起来,正中间的屏风也摆整齐了。 不知怎的,辛夷一眼就看到正在奋笔疾书的元憬,还有他身边那个小仆,霜叶也瞧见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依奴婢看,世子爷大约是没完成昨日夫子布置的功课,如今在赶;可巧儿,今日的夫子是周夫子,最是严厉的紧呢。” 辛夷倒是想同旁日里那般漠然处之,然发现自己却做不到,须臾眼里就多了几分笑意;实在是同前世她印象中的元憬差别太多,她哪里想得到,少年时期的元憬,竟是这般模样的?他莫不是,一向都胆大包天的嘛? 等辛夷同霜叶一道儿坐到位置上,隔着一道屏风,元憬余光看到辛夷来了,突然停下手中的笔。 “妹妹妆安?” “辛夷妹妹今日怎来的比平日晚了些?我都坐下好些时候了。” 辛夷目不斜视地把纸笔书籍从书箱里拿出来仔细摆在桌面上,语气无甚波澜地回应道: “世子爷有这个空当同我聊闲,倒不如抓紧时间将昨日夫子布置的功课赶紧做完,须知今日授课的乃是周夫子,他有多严苛,自世子爷刚来我就同您说过了。” 元憬听罢,一噎,攒了一肚子想同她说的话顷刻间烟消云散,指尖捏着笔杆儿,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接什么; “本……本世子并未……只是多多习些字罢了,一直记得辛夷妹妹的嘱托,有仔细完成功课的。” 书言左看右看,原本还不明白世子爷为何信口扯谎,还说得这般磕巴,便是承认自己没做谁又能奈他何?可瞥过眼瞧见屏风后仅能看见一个身形的辛家大小姐,突然好像心里明白了些许。 辛夷此刻便轻笑一声,听得元憬心头直颤: “如此这般是最好,世子爷便赶快将功课准备好,迎接夫子的抽验吧。” 元憬悻悻地呐呐了两声,转过头皱眉呲牙地看着书言,一脸苦色。 就是因为知道周夫子最为严苛,所以方才紧赶慢赶地做功课作业来着,结果辛夷来了,隔着屏风看的再是清楚不过,他不敢动笔了,不想丢面儿是一,夸下海口是二,如今只能祈求老天,等下周夫子抽验的时候莫要抽到他,否则挨打受罚是小,在辛夷妹妹面前丢人才事大,往后还如何抬得起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听到彩虹屁了(疯狂暗示)哪位小乖乖高低整两句呗 ☆、第 17 章 于是当白发须眉的周夫子坐到上首的位置时,元憬垂着头,约摸自个儿当是这整个堂内最心虚的那个了。 所幸周夫子只是抽验,学生这般多,他几次眼神扫过元憬,都并未提及他的名姓,想来这周夫子当也是对这憬世子的做派名声略有耳闻,现下便有些许观望之势。 元憬松了一口气,偷偷瞥眼去看屏风后的辛夷的身影,心里暗下决心,下次绝不这样了,定要好好完成功课,不定还能在辛夷妹妹面前出一次风头,也好叫她知道,他也并非外头传言的那般草包的。 抽验结束后不多时,元憬本还极认真的听着,另在书上写写画画,时不时地还能偷着间隙转头去看看辛夷;只周夫子几次抬头,却都瞧见元憬侧着脸不知在看什么的模样,也是他倒霉,认真听授的 分卷阅读33 时候周夫子没看到,走神偷懒的时候夫子却一逮一个准儿。 当下那周夫子心下便多有不悦了。 他在这岳麓,向来便是以严厉著称,颇受学生尊崇的,他的课,从来就没有哪个学生敢如这憬世子这般,又是走神又是划水,即便一开始忌惮他的世子身份,此刻那刻板学究的脾气上来了,也管不了这三七二十一。 “珩止。” 这头一声,可能是周夫子年龄大了声音低,元憬又是听惯了别人唤世子或憬世子,当下并未立即应答;待堂下所有学生,听不到有人应夫子,纷纷左顾右盼后又一齐看向元憬的方向时,忽觉气氛不对的元憬,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上首那个严苛无比的周夫子唤他了。 为师者,向来是用来敬畏的,元憬虽知内心谈不上“敬”,但古往今来无人能逃过的“畏”,他却也是有的。 着殻青色交领袍的少年只得慢慢直起脊背,站起身颔首致意后,抬头看着不远处直勾勾盯着他的夫子: “学生在,但听夫子教诲问询。” 周夫子淡淡地瞥他一眼,垂下眼帘看向手里的书,声音沧桑浑厚地开口道: “我方才讲《汉乐府诗集》,你便同在座说说,讲到第几卷第几节了?” “若如此简单的问话你都答不对,老夫可就晓得方才你是没仔细着听,届时老夫可不会管你是什么尊贵无匹的憬世子了,须知这天下的书院皆是此般规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拜我为师,我自有教导你的道理。” 元憬一听就知道自己方才是被逮了个正着,可不巧的很,他单知道是在讲《汉乐府诗集》的第七卷,却也并不知晓具体是哪一节的。 整个殿阁一片静默,元憬须臾之间用余光打量屏风后的辛夷,却发现她并未像其他人那样转过头来看着他,而是自顾自地低头写着自己的。 不免又是一阵无奈,环顾了四周,也没一个人同他使个眼色什么的,兴许是这周夫子果真十分严苛,也无人敢私下搞这些动作,元憬便知不能像从前在平南之地的书院那般为所欲为了。 这里没有附庸他父王的小官子弟,只有跟他不甚相熟的同窗。 元憬便只得硬着头皮: “回夫子的话,是第七卷,第……第三节……” 话音刚落,堂下瞬间一片低低的哄笑,元憬眸色一沉,已然知晓自己答错了。 果然,周夫子一脸不虞,拿出桌角的木戒尺,重重地击在面前降香黄檀的矮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后,霎时整个堂内便安静下来。 “成何体统?” 周夫子低声怒斥,只不知是训斥其他学生,还是单训斥元憬一个的,左右他此刻脸上已经叫羞惭覆盖,微垂着头,耳朵尖儿都发热泛红了。 然这个时候,旁侧咫尺之遥的辛夷,还是没转过头看他。 “珩止。” 元憬闻言立刻回过神来: “学生在。” “是第七卷第六节,你既回答错了老夫的问题,可否甘愿受罚?” ——这话说的,好像他不心甘情愿,这周老头子便不会罚他了似的,但元憬此刻可不想再丢一次人了,只能低眉顺眼,佯装谦恭: “学生犯错受罚是天经地义,夫子尽管责罚,学生皆一概受着,长了记性,下回绝不再犯。” 周夫子此刻脸色才稍稍好转了一些: “既然如此,你是来岳麓后头一次犯错,老夫便不罚你太过,你且带着你的书,站到檐下去,且笔记也不能落下,下学后老夫还要看,若是少了一个字,你便回去将《凉州词》整本抄一遍。” 元憬心下一惊,却也只好依言应下,拿着手中的书和毛笔,悻悻地站到最后面的檐下。 周夫子又喝了口茶,慢慢开始了他的说道。 书言悄悄咪咪地蹭过去,因着前面屏风帷幔的遮挡,并未有人发现什么。 “世子爷,您方才怎么没听呢?奴才还以为这么简单的,连我都知道也记得的东西,您定能答出来呢。” 元憬一噎,一瞬间真恨不得掐死这没眼力见儿的兔崽子。 “就你长个嘴会说话?给本世子闭上!” 元憬低低地斥了一声,书言立刻噤声,乖乖地站在一边不再动作了,元憬看了看殿阁内认真听讲的其他人,只得一手托起书,一手拿着毛笔继续写写画画,好生困难。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快下学,阳光已然透过房檐斜斜地照进堂内,元憬后背被晒的有些发热,额上也生出些细细密密的汗珠。 手上的《汉乐府诗集》,笔记倒是记了不少,可惜字迹并不大好看,且毫无章法可言。 他个头不低,从他站着那个角度,是可以约摸看到些辛夷的桌面的,虽说不太清楚,但仍能看出整齐娟秀的大致样子,元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眸色又沉了沉。 这时上首的周夫子却唤: “珩止——” 元憬一激灵,赶紧端正站好,却瞧见 分卷阅读34 周夫子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少年便心思这是要放过他了?当下便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最后面走到上首周夫子的位置,却见夫子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手心朝上。 “将你的书给予老夫看看,先前交代给你的笔记可有仔细记下了?” 原是讨要这书呢,元憬不以为然,心想这下可是不给他机会整治自己了,连忙把手里的书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请夫子过目。” 他倒是一脸喜意,不经意间抬头,还看了看刚蘸了墨水描帖的辛夷,又是好一会儿移不开眼。 正微微发愣间,却听周夫子一声戒尺重重敲在木桌上的钝声,元憬立刻便回过神来,殿阁内仅剩一半未走的学生也都停下手中动作,分分看热闹一般瞧向这处儿。 “这便是你所谓的长了记性绝不再犯,你可有真的细听老夫的教诲?” “实在是顽劣不堪!你怎能连字都写错?老夫尽观你这百八十字,竟有十几个错处,你现下尚不足弱冠,对待学问却是如此态度,屡教不改!” 元憬赶紧低头去看周夫子翻到的那处,果真是错了,可大多不过是多一笔少一划的错误罢了,又何至于这般严苛? 周夫子可不跟他过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已然气得吹胡子瞪眼, “既如此,憬世子也莫怪老夫冷漠无情,老夫既为人师,便是万死也要尽到本分,况且王爷当初寻到岳麓,也同老夫说的明白,‘幼子顽劣,若为教化,打骂皆可’,如今你犯了这样大的错处,我叫你最后一声世子是对你身份的尊敬,随后便要打你作为学生该罚的手板,你认,还是不认?” 元憬心下一惊,已然愣住了,他万万想不到这周夫子竟然真的敢这么做,且还振振有词,竟连父王都搬出来了? ——忒丢人了! 眼瞅着周夫子脸色越来越难看,元憬赶紧道: “夫子莫要动怒伤身,学生……学生认罚就是。” 言罢,元憬破有些大义凛然似的,慢慢伸出了左手,此刻再无法提及往日的尊荣和倨傲了,活像个颤颤巍巍挨罚的孩童,生生多了几分滑稽。 周夫子早就心思教教他规矩了,这会儿自然不可能手下留情,手起棍落, “啪——” 这第一声极重,就连辛夷,也下意识地抬起眼帘看向这处, 元憬倒是疼的不得了,可是天生贵人的傲气不能丢,他不着痕迹地咬了牙受着,动都没动一下,也未出声。 第一下受过,那原本细腻如瓷的修长手掌瞬间便红肿起来,书言在檐下看的心惊胆战,不由得替这周夫子捏了一把汗。 ——得罪了世子爷,便是世子如今碍于脸面没有闹起来,往后只怕是要鸡犬不宁了,他至今犹记得当初在平南封地,他家世子爷气走了四位夫子的丰功伟绩。 元憬这会儿才管不了书言想什么呢,他挨了这第一下,霎时便不自觉抬头看向辛夷的方向,却发现久未看向他的小姑娘,现下搁置了手里的毛笔,眸光闪闪地看向他,视线两相对视后,她又略微闪躲着,顾盼流转间,眼睫微颤。 他喉结微动,好像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虽下颌冷硬,眼神却是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柔软。 ——好像,好像方才痛的不行的手心,现下也没那么疼了。 倒是心口,又麻又痒的,元憬不知是何缘故,被打的屈辱和愤恨,瞬间烟消云散,只余一些怪异地,说不上来的情绪搔动着。 周夫子倒是没发现他都走神了,否则只怕又是一顿罚少不了,几声闷响过后,手板终于打完了,元憬的手已然青紫肿/胀,令人不忍直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大家,今天来晚了,有点儿私事 ☆、第 18 章 书言赶紧越过殿阁几排座位走过去,用方才得空儿去浸了井水的帕子敷在元憬手上。 周夫子见书言过来,又看了看元憬手上的红肿,想是也心知打的有些过了,面色缓和了些许。 “珩止,老夫希望罚过这一次,你能真正长记性,往后切勿再犯。” 元憬立刻便低头应下: “学生记住了。” 周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扫视了桌面一番,最终从一摞书里挑出一本, “这份《凉州词》拓本,乃前朝钟老先生的孤本,你拿去细细抄了,下回休沐日前交与我。” “……” 元憬已然愣住,薄唇轻启,却并未开口,看着静置于木桌上那足有两指厚的抄本,再也欢腾不起来了。 “夫子,这般厚,全……全部都要抄吗?” 他都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虽然知道周夫子不如平南之地那边的夫子宽厚,但这么厚的书,他还从未抄过,这可如何是好? 元憬话音刚落,辛夷手中的笔尖一顿,墨汁滴落在宣纸上,她浑然不觉,她未抬 分卷阅读35 头,仅听着不远处元憬先是惊诧后又卖惨求饶的声音,不知怎么,她控制不住地低头侧目,嘴角也微微勾起。 ——可真够新鲜的,元憬知不知道他往后会成多么盖世无双的男人?即便性情如何暴戾桀骜,却天生长得一副好颜色,更有着仅次于太子和他父王的尊贵身份,更别说日后承袭王位领兵打仗,玄袍加身后的风华绝代。 当初有多少京城高门意欲攀附,谁都没想到最后嫁给他的人会是她,可即便如此,还是不少人家,尽盯着她这不识好歹地早日惹了他的厌弃,好把自己的女儿往王府里塞的。 可惜,她到死,在这平南王府里,元憬也只有过她一个女人。 辛夷思绪回归,放下手中的毛笔,抬眸看着不远处还在低声跟周夫子掰扯的元憬,少年原本还微有底气地为自己争辩着,中途却好像是察觉到她目光的注视,慢慢安静下来,只乖巧地听着周夫子的训斥。 ——辛夷心里便忽然生出许多熟悉和怅然,他还是那般,人前阴戾冷冽,在她面前却永远都表现的笨拙无措,讨不了她的欢心,比打了败仗还难受,喝几坛酒都不舍得高声同她说话的,任何时候,只消她一个眼神过去,张牙舞爪的人,瞬间就沉寂下来。 这辈子的憬世子,倒的确比当年的元憬要讨喜的多;还未长开的少年啊,终究只是意气风发,没有令人畏惧的气势,她看了他这么些糗事儿,每次都一笑置之,竟都快忘了前世他那些杀伐果断了。 辛夷收了笔,又把面前的临帖仔细卷起放进书箱,霜叶已经察觉她的意图,眼疾手快地从后排走到她身边,也帮忙收拾起东西来。 元憬这时已经被周夫子放过了,经过方才一番保证,整本的《凉州词》减至半本,元憬现下几个大步跨过来,径直走到辛夷座位的前方,拦住了已然转身的二人: “辛夷妹妹。” 辛夷听了,下意识便依言扭过头来,后整个身子转过,正面对着元憬,眉目柔婉: “世子爷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她说话不紧不慢地,然元憬却敏锐地听出她语气中和以前的不同,好像是少了那么两分疏离,更温和了些;便仅是一个猜测,却也足够他欢喜的了,想想方才现在周夫子旁侧挨骂时,他分明看到了辛夷低头浅笑的模样。 认识这么久了,少有见她展颜的时候,的确当的起坊间所传闻的仙人之姿四个字,教他当时都看呆了。 莫非,她也并非全然厌烦于他的?换言之,两人之间的关系,兴许还有圜转的余地。 这便急急慌慌地过来了,可唤了一声辛夷妹妹,他却又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贸然乱说,只怕又要惹她不悦,思来想去,元憬看到霜叶怀里抱的书箱,心生一计: “辛夷妹妹,我有件事想劳烦你,不知妹妹可有闲暇?” 辛夷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可心里实实在在少了许多总想疏远他的情绪,且正好因着知鸢一事,她心情正是不错,当下便福了福身: “世子爷开口,辛夷莫敢不从,但还请您先讲明,我也好衡度一下,能否帮得上世子。” 元憬正了正身子,眼梢间尽是浅浅笑意: “不是旁的,想必也不为难辛夷妹妹,只是方才教妹妹看了笑话,我未听夫子讲的学问,回去后又要腾出时间来抄书,只怕没空再温习今日的功课了,可否请辛夷妹妹帮忙一二,借给我你的书,看上一看?” 辛夷原还以为他憋了这许久,能憋出什么话来,竟仅是借书罢了。 “世子有这份上进心,自然是好的,我也愿意略尽绵薄之力。” 她便敛了双眸,侧身打开霜叶捧着的小书箱,从内里拿出那本封皮精细,一看便是姑娘家的,整洁周正的书来,递与元憬,一旁的书言眼疾手快,忙不迭接过。 “如此,我这便告退了,世子爷好生温习,莫要辜负了周夫子的期望才好。” 元憬连连应声,待辛夷矮下身子告退,直和身边的丫鬟走出很远,连背影都快瞧不见了,书言实在受不了,出声提醒: “世子爷别怪奴才多嘴,辛小姐已走远了。” 元憬这才悻悻地收回视线,转身狠狠地瞪了书言一眼,伸手就去夺书言手里那本书。 书言受了委屈,撇了撇嘴,还得巴巴儿地越过两道屏风中间宽缝处,过去给主子收拾东西。 “世子爷,您如今在书院出了丑,回府后王妃若是知道了,只怕又要罚奴才了。” 着灰蓝色布衣的小厮现下一脸苦色,小声地同元憬抱怨着: “您也真是,奴才那会儿看的真真儿的,您就是瞥眼去看辛家小姐了,这才没能听清夫子讲了什么的,您从前不是说,并不喜辛小姐那副冷淡做派,如今这般又是为何?” 还犯了错挨了板子,只怕回了王府,殃及他书言也要挨罚喽。 元憬一瞬就佯装冷脸,不着痕迹地轻轻抚了抚那本书,好像还似有若无地萦绕着些姑娘家的脂粉气息。 “你懂什 分卷阅读36 么?本世子如今也不喜任何人的冷淡做派,又不单是指辛夷妹妹一个人;再者,你瞧着本世子如今多欢喜了吗?尽用你那双眼珠子随意揣测主子!” 书言听了又撇嘴,心里直翻白眼, ——您那不叫多欢喜?您就差没把您那一双眼珠子黏到人家身上去了,您还嘴硬? 元憬把自己个儿的书箱里杂七杂八的东西皆拿出来扔在一边,把那本书小心地放进里头的夹层,还小声嘟囔着: “本世子不过是瞧着辛夷妹妹学的仔细,欣赏她知书达礼罢了;若当真像你说的那般,才是不得了,你瞧她,生的那么好看,竟活像能勾人魂魄似的……” 他顿了顿,少倾又稍稍加重语气: “本世子……本世子才不喜欢这样的。” ——是真的勾人,越是一副冷淡模样,如那天上高洁的谪仙一般,就越是让人心生向往,欲要拉下凡尘占为己有的那种。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信吗?反正书言低下头去翻了翻白眼,怎么也不信。 “行——,世子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赶紧收拾收拾,午膳时间了,奴才怕您饿着,咱们还是赶紧回府的好。” 元憬不以为意,起身后把顺到胸前的墨发挥到脑后,像是心情不错,颇有些春风得意地: “如今入夏,本世子没有胃口,你且护着这书箱自行回府,本世子要去校练场找人切磋切磋,许久未动弓箭兵器,手都生了。” 言罢,还未等书言回话,自顾自转身去了后院,问书院管事借了一匹马;这厢书言还没来的及拦下,已然是一番尘土飞扬,人早就走远了。 ——果然还是那个任性放纵的憬世子,和当初在平南封的时候那样,半点儿没变;书言叹了口气,心里估摸着,除了当今圣上,也不知还有谁能治得了这小祖宗。 ———————————————————————————————————————— 辛家的马车到楚楼的时候,正门还人满为患,前来接应的丫鬟引着马车去了后门,从后院进到姑娘们住的阁楼。 知鸢此时尚且还是楚楼的摇钱树,住的阁院是单她一人有的,倒是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约好的地方是知鸢姑娘的闺阁,辛夷甫一进去,就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但现下二人并不相识,她瞧着辛夷,还是一脸陌生。 辛夷如今但凡看到一个前世的故人,就免不得心下感慨一下,是怀念,亦是庆幸。 “知鸢姑娘妆安?我便是前不久派丫鬟来的尚书府辛夷,现下如约来寻你,是有要事相商。” 那知鸢立刻就起身来迎,行罢礼后,引辛夷坐下。 “早前便听闻辛家小姐姿容昳丽,如今一见,果然传言不虚。” 知鸢柔柔地笑着,溢美之词张口就来,又着海棠色的千褶百迭裙,通身做派,丝毫不输辛夷这个高门小姐。 辛夷心下微叹,再次确定了心中所想:两相互利,绝不叫知鸢再沦落到如前世那般的境地,也算是全了从前那些微的情分。 ☆、第 19 章 “知鸢姑娘,我就开门见山了,先前我让身边丫鬟来找你之前,已然打听清楚,姑娘膝下一个幼弟,现下生了重病;我一来是诚心想帮你,二来,也是因私事,有求于你。” 知鸢给辛夷倒了杯茶,一手拦着另一只手的宽袖慢慢推过去,听她说完后微微一笑。 “大小姐是爽快人,既如此,不妨说说到底是何私事,若是不涉及我人身安危,单凭大小姐开的高价,知鸢自然竭尽全力。” 辛夷偏头眼神示意了一下身边的霜叶,小丫鬟连忙亦步亦趋地走到门边儿守着。 辛夷收回视线,脸上稍显凝重。 “我想让你,在丞相一党的官员来楚楼寻欢作乐之时,借机留意一下他们说的话和商议内容,不需多,只尽力即可,能知道多少是多少,若能从中监听到有用的,更有其他酬谢给予姑娘。” 她顿了一顿,看着面前知鸢的面色已然慢慢端肃起来,又连忙接着说: “不瞒姑娘说,我这样请求您,其实多半是为了太子殿下;您是聪明人,想必不用我多说,丞相一党同殿下不睦已久,而我又因为姨母淑妃娘娘,同殿下关系甚笃,我想帮他。” 知鸢美眉微蹙,细想了想辛夷同当朝太子殿下之间的渊源,一瞬便了然了;然她思来想去,又觉其中另有蹊跷,便开口道: “敢问大小姐,仅是这一个缘由吗?若单是想帮殿下,何不同殿下商量好了,寻其他更得力之人来做此事,岂不比我一介小小舞姬办的更好?” 兹事体大,她还是问清楚了方能安心。 辛夷迟疑了一瞬,这才又开口道: “说来——,也不怕姑娘笑话了,我辛家前不久刚被大理寺卿余洛安退婚一事,想必姑娘亦有所耳闻吧?” 知鸢闻言点了点头,待她一细想当初听来时其中诸多秘闻,脑中灵光一闪,忽 分卷阅读37 然有些明白了: “莫非你方才所说的另一半缘由,是出于小姐您自己的私心,意欲连带那丞相麾下的余家,一并给……?”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辛夷点了点头,心思这知鸢姑娘,果然和前世一般,有着七窍玲珑心,稍加提点便能想通。 “是。如此一来,我便无法去向太子殿下提起此事来筹谋,他毕竟是以后的天子,如何能同我这妇人之事搅和在一起,再者,殿下过于仁善,不到不得已的地步,他一向最是厌恶这等背后算计的事情,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筹谋。” “姑娘在楚楼已久,想必比我更清楚丞相一党的官员常来楚楼的真正原因,自不用我多说;我恶极了丞相府和余家,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丞相又狼子野心,几番觊觎不该想的东西,于情于理,此刻我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是无用功。还望姑娘仔细考虑,我不会为难姑娘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仅需平日里留意一二即可。” 她说完了,面色平静地看着知鸢,知鸢面上微笑回之,心下却波涛汹涌。 辛夷的意思很明了了,报复余家,进而还想找到丞相的谋划或把柄,暗地帮助太子殿下争权夺利。 这——? 如今整个大元朝,多数女子依附于父家夫家,被退婚的女子也并非她辛夷一个,可却从未听说有哪个,竟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心生报复之意的。 更何况,此般谋算,于她一个女子来说,未免过于宏大且恶毒了,非常人能想到做到的。 单不说能不能实现,只是此刻太让她震惊罢了,她实在想不到,这辛家大小姐才这般年纪,面上看着又端庄婉约的,竟会有这样的心思。 旁的高门姑娘家的,整日里莫不针织女红、琴棋书画,莫不姻缘大事、衣裳首饰,胆子破了天,也不过同夫君婆母吵两句嘴;这辛家小姐,属实是非同一般,知鸢努力压下心中骇然,几番思索,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大小姐来找我了,我如今又的确有难处,自然是可以应下您的,留意一二不是难事,旁的谋划却是不行了,还望辛小姐体谅,我毕竟也只是个小小舞姬。” 辛夷朝她颔首,低声道: “这是自然,姑娘大可放心,时刻保全自己即可,据此条件下,再思虑我所托之事。” 知鸢应下,如此,此事便算谈拢了,辛夷心思自己也不便多留,便起身告退,临走前,又吩咐霜叶留下了四百两银票。 “这四百两不多,但也是我辛家女眷两个月的月银了,姑娘如今既然急用,我便多留一百,日后若是能有可靠秘闻,自然还会有更多酬谢。” 知鸢连忙起身,但却把多的一百两推了过来: “辛大小姐说的哪里话,如今知鸢尚未给您效力丝毫,收这三百两已然忐忑,再凭空多给这么些,知鸢实在惶恐……” 辛夷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不甚在意地柔柔一笑,复又伸手放了回去: “姑娘不必跟我生疏,这一来,我从前也有过一个幼弟,可惜命薄早夭,如今自然是感同身受地心疼姑娘;二来,姑娘既然愿意帮我,那便是自己人了,多多照拂有什么不好?知鸢姑娘放一百个心,这都不算什么,且瞧着,好日子尚在后头呢。” 辛夷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看着还是那么青云出岫,仪态万方,半点儿没有方才同她交涉时话语里的野心狠辣;知鸢不知怎么就愣了少倾,却不由得心底实实在在地开始相信她,信她确实有说这话的本事。 ——她确如坊间相传那般温顺端庄,却又独独好像有一种寻常官家小姐没有的,福慧双修的气运。 命好,自己也聪慧得很,待她又多有善意,她心知自己这是遇到贵人了。 ———————————————————————————————————————— 说起这京城校练场,原本乃皇室宗亲子弟和五品以上官员子女才可进入的武校,平日里闲散着,这才一应用来训练将士,时日久了,孝恭帝并未怎样制止,便算默认,也是因着那些娇生惯养的高门贵族子弟少有愿意来这里吃苦的,孝恭帝不忍荒废罢了。 但话是这么说,还是给这些公子哥们留了一席之地的。 元憬从前在平南封地时,便惯爱摆弄这些兵器刀棒的,后来来了京城,头一个去的不是书院反而是这校练场,只可惜没玩儿多久呢,就跟那九品小官的小庶子打瘸了,被平南王软禁在府内。 如今好容易又来了,自然是耍了个痛快,把连日里心中的不快郁闷都发泄出来,和几个将士切磋,打的灰头土脸的,直到肚子饿了,这才想起回府这事儿。 紧赶慢赶地骑马回去,快到王府门前了,却瞧见不远处那车前挂着辛家牌子的马车从眼前驶过去。 那马车上的装饰帷幔他有些眼熟,思来想去,可不就是当初头一回见到辛夷的时候,她坐的马车,这几天见面尽看着人了,都没怎么在意这马车。 明明慢走几步就能到王府了,他却驱马加快 分卷阅读38 速度,紧跟在那辆马车后面,愣是越过了平南王府,径直跟到了尚书府正门前。 尚书府门前栽了些绿竹和黄山松,好像这京城确有此风潮,许多达官显贵和书院私塾,门前皆会栽种这些。 现下正是寅时,日头有些落低,元憬单骑在马上,停驻在距尚书府正门数十丈开外,静静地看着辛夷下了马车,莲步轻移,经过那一小片门前竹丛,光照竹影斜,尽斑驳在她的广袖和靡颜之上,煞是好看。 明眸善睐,弱柳扶风。 他呆愣些,又魔怔般想起之前那些隐秘地,不能宣之于口的怪梦,当时只觉诡异心烦,如今想来,不知怎的竟多了几分桃色臆想,须臾间又是红透了耳根;毕竟年纪小,许多东西不会压在心底,想着什么,都尽显在面上。 ——少年思春,多惹红尘,入罗帐,慕红颜。 这些一应和情窦初开沾边儿的事儿,竟都同辛夷相关,也怨不得,他每每面对她,总是诸多心思。 元憬低下身子,手中马鞭轻扬,又策马往前走了几步,却于半路堪堪停住,元憬回过神来,略有些懊恼: ——方才好几个时辰都在校练场,如今身上正是不干不净地,如何靠近人家姑娘,岂不白白遭人嫌弃? 但看都看到了,再转身回去,又总是心有不甘,元憬思来想去,还是远远地,高声开口: “辛夷妹妹——” 辛夷现下已然上了高门台阶,突闻此言,同身旁的霜叶两人一道转过身来,就见元憬背逆着光,张扬地笑着,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 辛夷愣了一瞬,随即便福身行礼,元憬弯着眸子,又继续道: “不必多礼,我不过路过此处,看见妹妹了便唤一声罢了,妹妹赶紧回去吧。” 辛夷心下微叹,这人可真是,走到哪儿都能看见,三不五时地,就要在她面前出现一次,又几次三番不顾她的冷脸,便是这种不甚重要的场合,见着了也要唤一声才肯罢休。 ——属实冤家路窄。 作者有话要说:  元憬:别问我是怎么喜欢上她的,问就是莫名其妙做了点儿缱绻情深的梦,恰好后来见到的当事人小姐姐又很好看(隐形痴汉脸.jpg) ☆、第 20 章 辛夷眼瞅着元憬又冲她笑了笑,低声斥了马儿,连人带马转过身的时候,他还回头看她几眼。 辛夷忽然觉得,前几日不该认为他有些讨喜的,果然他又开始有那种显得不大正常的行为举动了。 前世的时候,她就害怕他这样,明知他许多时候没有恶意,但总是因着性格原因,三番五次地出现隔阂,以至于后来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了。 但如今她铁了心绝不同他沾染半分,只要她不糊涂,他即便又同前世那般不通情理,也没有办法再强娶于她了;思及此,辛夷这才心里稍稍安定了些,眼瞧着元憬的马已走了很远不见背影,她短促地舒了口气,转身踏进尚书府内。 弄玉小筑在尚书府并不算偏僻,但很静谧,辛夷和霜叶进院的时候,阿蛮正在侍弄院子里的花,前不久新栽的茉莉已经开了细小的花苞,院子里暗香浮动,辛夷看了倒是心生喜爱,想起前不久读过的书,说这花也唤萼绿君,名字极雅致,又像初出香闺的女子一般,轻盈雅淡。 阿蛮瞧见小姐回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撒壶,面带喜色,急急地迎过来: “小姐可算回来了,让阿蛮好声等呢。” 辛夷略有些不解: “等我做什么,晨间不是已交代了,午膳时不回来了吗?” 阿蛮赶紧摇头,侧过身子示意辛夷看大开双门的堂内: “不是的小姐,是东宫来人了,送了好些东西来与小姐,方才周姨娘也来,听说您没回府用膳,说回去做些好吃的,待您回来了通报一声,让您去她院子里用。” 话音落下,辛夷了然地点了点头,只是思虑一二,又像是想起什么,随口问道: “元贞哥哥派人来,除了送东西,没说别的些什么吧?” ——总归也是有些心虚的,她倒是挺怕元贞知道她那些算计的,一来是尚未成事,难免让他觉得她一个闺阁女子心思如此重,二来也是怕招他厌恶。 太子待她自然是极好,如此一来顾虑也就多些,说到底也有一半是出于帮他的考虑,然现下时局未定,还是不要被他知道的好。 阿蛮却笑得更欢喜了,衬得那张圆润的小脸越发温软起来: “小姐怎么知道东宫的人还交代了旁的?来的掌事太监,就是从前每次都来的那位公公,同奴婢说,下月元宵宫宴,小姐定要仔细打扮,届时容光焕发地去了,太子殿下便要私里向圣上开口,为您相看京中其他品貌俱佳的高门公子了。” 辛夷这下微微皱起了眉,她打心底是有些不愿的,若是元贞去求,十有八/九会让她高攀,她却不想,只愿自己看了心中欢喜的,不需多显贵, 分卷阅读39 只需待她好又能互相敬重举案齐眉的,才愿嫁去。 但现下元贞既已派人来传话,兴许也有宫里皇后娘娘和她姨母淑妃的意思,这便有些麻烦,并不好直接拒绝的。 她抬步往堂内走,心下微叹,思来想去,还是只能暂时搁置,等到时候不要太过艳丽惹眼,然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今其实已过了午膳的时候,不过辛夷记得方才阿蛮的话,那周姨娘还苦苦等着她呢;此间下午已过半晌,辛夷便换了身留仙裙,让霜叶去小厨房用些饭食,单带着阿蛮一道儿去了周姨娘处。 好些日子没来了,倒是徒增许多亲切,她记起自己幼时,周姨娘初初纳进府里,那时候阿溯刚刚过世,母亲虽为了辛家的血脉往父亲房里添人,可其实并无人在意这位小娘子的日子过成什么样,爹娘态度平淡,其他人也莫不只顾唏嘘着府里嫡长子辛溯的夭折。 她那时候还小,只偶尔能在府里看见她一两次,平日里却从不见她出院,过了约摸两年,幼弟夭折的痛楚慢慢被压在心底,辛夷时不时也会像从前那样,围着母亲哄她开心;有好几次,周姨娘来请安,瞧见这一幕,都默默地坐在椅子上无声敛眸,辛夷心细,分明瞧见了她眼里的爱怜和失落。 宋氏自然也看到了,待周姨娘请安走后,她抱着小小的辛夷,轻抚着她的头发,同她低声地解释: “周姨娘她没有孩子,往后你见了,同她多说说话,母亲瞧着,她很是喜欢你呢。” 辛夷那时不解,周姨娘明明进府两年了,却听说从未侍奉过,而且也未给她生个弟弟妹妹什么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周姨娘没有孩子?我看别的夫人姨娘,都有孩子的,姨母有元容妹妹,皇后娘娘也有元贞哥哥。” 宋氏听罢一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苦笑着又把她搂进怀里。 又过了大约一年,辛夷到了知事的年纪,才慢慢知晓了其中隐秘:母亲不能有孕了,一个高门正头夫人,膝下没有嫡子傍身,又不给夫君纳妾来开枝散叶,是要遭人诟病的;可她的父亲固执,执意不碰这纳进来的姨娘,宋氏心思那就悄悄把姑娘送出去,好教人家重新嫁人生子,旁的嬷嬷却又说:府里没有妾室,您又不能生育,时间久了,外人恐要编排您了,周氏性情温顺好拿捏,又只是普通人家,不如留在府里,好好待她就好;说难听些,就是掩盖宋氏无法再生育的挡箭牌。 这事儿,辛夷的爹娘,包括府里所有清楚内幕的下人,都默认并严丝合缝地捂了下来,果然这京城内外无人提过这辛夫人无子之事,即便议论起来,只说正头夫人是生过儿子的,是那妾室不会生罢了,这才留住了辛夷母亲作为大家女眷最后的体面。 辛夷觉得无奈又心疼。 她是无法干涉长辈这种决定的,更何况那是她的生身母亲,好在府里下人得了老爷夫人的意思,几乎把周姨娘当正室娘子一般敬着,一应花销住处,也皆安排到和宋氏一样的规格,也算对她的补偿。 辛夷后来便时不时会去周姨娘的院子,她起初看到这个小姐时显得惊喜又无措,后来时日久了,两人越发相熟,她心里想开些,便把辛夷当自个儿的女儿爱着,全了点儿膝下无子的遗憾。 鱼汤熬的浓白,小菜也是色香味俱全,周姨娘早便用过午膳了,现下只坐在辛夷身边给她布菜,时不时聊几句闲: “姨娘听说,不久前来家里拜礼的平南王妃,她那个嫡长子,名唤憬世子的,也在那个岳麓书院念书?” 辛夷手中汤勺一顿,有些不解怎么周姨娘突然问这个,她一向只管给辛夷送些吃食糕点,偶尔得了稀罕的首饰也会给她,却因着自己的身份原因,从不过问和辛夷的婚姻大事有关的一切事宜的。 “是——,母亲当时提了一嘴,平南王妃便属意让憬世子去岳麓了。” 她低下头喝汤,状似不经意地回答道,心下却有些微惊,周姨娘问这些做甚,莫非爹娘真的那么看好元憬? 但周姨娘好像并非极其热衷这个话题,仅提了这一句,看辛夷也没多热情的样子,转而就说起了其他的琐事。 辛夷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也不怪她敏感,实在是重活一世,她做什么都免不得心中仔细斟酌衡量,生怕哪里行差踏错。 一餐饭结束了,临走前,周姨娘又吩咐丫鬟拿来一个绣篮,从里面拿出一小摞像是帕子的物件儿,交到一旁的阿蛮手里。 “姨娘知道你平日里不爱做这些女工,前不久你母亲赏了我一匹好料子,我拿一半儿做了夏衣,另一半全做了这四方小帕,绣了好些你喜欢的花儿鸟儿的,你备着用,不够了就来管姨娘要。” 她说着,又笑了笑,摸摸辛夷的手,一脸爱怜。 “姨娘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就做这些打发时间,你不用觉得麻烦,你来找了,姨娘还觉得欢喜呢。” 辛夷心下感动得很,赶紧点了点头,又谢过周姨娘,这才同阿蛮一道儿回了弄玉小筑。 这时候天已经有些昏暗了,辛夷半道儿还同 分卷阅读40 阿蛮调侃,说全当方才吃了晚膳了,回去院里做的,就让霜叶和阿蛮吃好了。 主仆俩笑笑闹闹地回了院子,好不惬意;另一边儿的平南王府,元憬刚用罢晚膳,又沐浴过后,这时正坐在榻上翻看白日里从辛夷处借来的那本书。 光线有些昏暗,他便唤了书言,又多点了两盏小灯放在榻边。 后来约摸是有些困了,巳时过半刻的光景,书言悄悄地进屋,发现世子爷已经睡下了,手里还握着那半卷起来的杏黄色封皮的诗集。 他过去帮元憬盖上薄被,手里的书也慢慢抽出来放置一边,随后熄灭灯盏,做完这一切,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屋里霎时一片静谧,外头的月光也慢慢顺着门窗撒进屋内的实木地板上。 屋里熏了安神香,元憬睡相还算不错,呼吸绵长轻浅,倏忽却微微皱起了眉,闭着眼睛,眼睫都开始轻颤。 身子几番辗转反侧,却又像是梦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呼吸猛的开始有些急促起来。 半盏茶的功夫,榻上已然响起好几次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床上的人好像睡得很不安稳,映着皎白的月光,他额上甚至冒出了些细汗。 ——元憬不知道这个情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平日里总是对他一脸淡然的辛夷,这时却媚眼如丝地坐在他怀里, 衣衫半褪,香肩欲露。 作者有话要说:  元憬:哇哦,人生中第一次的春梦。 ☆、第 21 章 元憬还是头一次,经历这种场面。 癫狂刺激是其一,其二,怀里的人不是什么别的阿猫阿狗,而是平日里惯是端方恬静的辛夷。 如今却一脸靡丽地望着他,极尽魅惑之术,他什么也不懂,却已经浑身燥热,感觉整个身体都无法动弹,只能任怀中人随意摆弄调戏。 他心中油然升起的,竟然不是反感,而是难以启齿的隐秘期待,还有些许心痒难耐的不知名欲/望。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他仿佛置身于无边幻境,唯一的感触,便是怀里作乱的女子的撩拨和抚/慰。 他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了,热浪滚滚,烧的他头昏脑涨。 大约是本能罢。 自怜胶漆重,相思意不穷;可惜尖头物,终日在皮中。下官咏刀子数捺皮应缓,频磨快转多;渠今拔出后,空鞘欲如何? 眼前人花容满面,教人情不自禁;随后渐入佳境,夜深情急,透死忘生,心中沸乱。 元憬最终遭不住,大口喘着粗气从梦中惊醒,额发尽已湿/透,看着眼前锦被上的皎白月光,还没从方才的一番情境中回过神来,身体微微颤抖着,余韵未消。 过了许久,元憬抖着眼皮,颤颤巍巍地伸手,试探地掀开被子,摸到一手/湿/软,瞳孔霎时微缩,像瞧见洪水猛兽一般迅速把被面放下。 他又像方才那样大口地吸气,喉结滚动后,目光呆滞。 他想起从前母妃送来通房丫头,却被他赶出去,母妃便唤了嬷嬷,不顾他少时一脸的面红耳赤,来同他仔细讲解,还说他已经快要及冠,不可不同人事。 他没听那嬷嬷具体说了什么,却也听清了母妃训斥他的那句。 元憬心里慌乱地不像话,思绪乱七八糟地,却又忽然好像有些隐隐约约地明白了。 人事。 这……这便是人事? 他垂下眸子,掩住其中所有神色,沉寂许久,待心情稍稍平静下来,却忽觉面容耳廓已经滚烫似火;少年嘴唇翕动着,又不自觉想起方才梦中内容,印象清晰,竟像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元憬猛的低下身子,脸颊也埋进锦被,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声,双手也攥紧了被褥。 ——怪不得世间许多男子都追求这种事情,果真是,人间极乐。 他刚醒的时候,那股酥麻舒爽劲儿还没过去,他都快迷的找不着北了。 现下又羞又急,另带些迷迷糊糊的无措,然再细细想起辛夷,陡然发现原来莫名的情思好像又深重了些。 怎么会这样呢?他实在想不明白其中门道儿,怎么偏偏是她呢? 元憬慢慢直起身子,伸长了胳膊去够床榻旁侧的矮桌,那上面还有燃了一半的灯盏,一个不甚起眼的火折子。 他把那盏小灯点亮,正欲起身收拾一下狼藉,不经意间瞥眼过去,却又瞧见枕边放着的那本他再熟悉不过的书。 再次翻开,一眼就能看见扉页上的题名,“辛夷”二字字迹是极娟秀小巧的,果真应了字如其人这句话。 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摩挲过写着她名字的那一片纸页,少倾,又低声呢喃着: “辛夷……妹妹……” 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这句轻语像一道雷,炸响在他脑海里,他想起从前那些毫无来由的怪梦,还有这次没有征兆的旖旎,好像都冥冥中在告诉他什么。 ——或许,是什么不得了的天定情缘呢。 分卷阅读41 元憬眼尾都有些潮红,忽然抬起手,紧紧捂住双眼,嘴角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上扬。 其实……也无不可。 ———————————————————————————————————————— 六月份,京城所有的书院休沐日都比较多,又赶上时令节气,许多官家子弟纷纷告假,避暑游玩的也不在少数。 中旬塾假来临的前一天,元憬紧赶慢赶,终于把周夫子罚的那些都一应抄全了交上去,这才免了一顿责骂。 那日恰好他去书院的比较早,日头还没升高,殿阁内也没几个人,待和书言两人去周夫子的书房交了抄书回来,正好辛夷已经来了,正伏在案上,闭着眼假寐,旁边的丫鬟,手里轻摇着团扇,伺候地很是用心。 元憬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会儿,终究还是不安分,搬了凳子放在屏风边,踩在上面以后,他正好能扒着屏风上头,俯视那一面的一切。 如今时辰尚早,女子这边只来了辛夷一个,元憬心里痒痒,转头看着一脸不明所以的书言好一会儿,他并未言语,书言走近几步透过两扇屏风的中缝看到对面,瞬间就了然了。 他绕过去,不知道低声跟那个小丫鬟说了什么,小丫鬟就轻轻地放下扇子,起身跟书言出去檐下说话。 元憬从未有那一刻,这么欣赏书言这个机灵鬼,他连忙从漆木凳上下来,鬼鬼祟祟地猫着身子去了隔壁,来到辛夷的座位处坐在她对面,也拿起方才那小丫鬟的扇子,轻轻地扇动起来。 这会儿晨光已经通过三面通透的殿阁结构,斜斜地打进里面,他甚至能瞧见她脸上一点点的细白绒毛,以及眼睫下的投影;元憬瞧着辛夷毫无所觉的安静睡颜,忽然就想起之前那个难以启齿的梦。 不禁就觉得有些好笑,真不知道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竟会做那样的梦,辛夷这般端庄的闺秀,怎么可能会像梦里那个妖精样的,那么缠人呢? 但他像入了魔似的,还是不可控地低下了头,离她越来越近—— 半路却又停下,然后也如她那般伏在案上,头枕在胳膊上,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辛夷。 面如冠玉的少年看的认真,丝毫不顾身上织金描银的锦袍随意铺在地上,就那么一眼不错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远远地传来些许喧闹声响,元憬便抬起头来,果然看见一群小姐公子,往主殿阁走来,看看旁侧院子里摆的圭表 ,也的确到了快上课的时辰了。 元憬最后又碰了碰辛夷的衣袖,然后把随身带着的借她的那本书拿出来,珍视地搁在矮桌上。 这才轻轻地起身,离开了。 后来整整一天,元憬都没再去惹辛夷的烦,她原本还觉得惊奇,后来心想这样不是正如她所愿?她便也同从前一样,能视他做无物,就断不会多言一个字。 但她随后却又发现,从前她冷淡他的时候,他还面上有些失落或挫败,如今却好像半分不受影响了似的,虽然没有总是开口招惹她,时不时地还是会找机会偏头去看他,得了冷遇也不气馁,有时候还笑。 辛夷只觉毛骨悚然,好像又看见了前世那个她怎么也搞不懂的疯子元憬。 心里就免不得去想,他莫不是又开始心智不正了? ——更是犯怵的紧。 上辈子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她那时候虽和他夫妻不和分床而眠,却碍于外人不得不住在一个屋里,他睡软榻,她偶尔闻了安神香睡得沉了,夜半梦醒昏昏沉沉之时,却见他躺在身边,有时甚至坐在她床边,像个鬼魅一样睁眼盯着她。 他没有强迫过她行房事,所以她到死,都没有给平南王府留下一个血脉;但她如今还记得清楚,他曾经有多次趁她喝了冷酒迷醉了,偷偷地吻过她的额发和双唇,不过那时候两人聚少离多,她又多是羞于启齿,未拿这件事同他争吵罢了。 其实也不然,或许他不强迫,仅是因为领教过她的狠毒罢了,毕竟闹得最凶的那次,她恨极了,便失手戳瞎了他一只眼来着。 这辈子,终究是掺杂着很多愧疚的,所以勿论她心中如何膈应,如何害怕,都不忍做到最绝;若不然,她其实大可以说些极难听的恶毒之语,教他初相识时便丢了颜面又伤心,撕破脸便罢了。 辛夷却又想起前世临死前,他守在她病床前的凄惨模样,心里一酸—— 也罢也罢,他如今正是年少,少不更事的年纪,很多东西想不明白,等以后再长大些,自然明白,情爱是这世上最一文不值的东西,届时便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必要太过强求。 ——她前世便是固执,看不懂这些,才会吃苦,以至于晚景凄凉。 临下学前,霜叶收拾书本纸笔,才发现自家小姐的书已被还回来了,她请示过辛夷后,才要把那书规规矩矩地放进书箱里,却一个不防,从书页夹层里掉出一张纸条来,辛夷拿起来打开,只见上书字迹歪扭,但很是浑厚有力: 辛夷妹妹,此书于我 分卷阅读42 大有裨益,实在感念妹妹的帮忙,在此谢过。 ——元珩止书 ——字,还是一如既往的丑啊,上辈子送到辛家的求婚书,写的那么漂亮,如今想来,果真不是他亲笔。 这纸条内容也没什么见不得光的,辛夷随手又夹进书里,不甚在意地扔进书箱;一直关注着这边动静的书言,赶紧颠儿颠儿地跑到元憬跟前儿,低声耳语了一番。 原本还眉开眼笑如沐春风的少年贵人,闻言脸色立刻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后又猛的起身,衣袍翻动带起木凳又是一阵不小的动静;待辛夷同其他还未离开的同窗一起抬眼朝声源处看过去,就见元憬好像已经有些负气地疾步离开了,身旁的灰衣小厮小跑都有些跟不上。 辛夷面上云淡风轻的,敛了眸子垂下头,一声不响地继续收自己的东西,浑不在意的模样。 ☆、第 22 章 很快就到了瑞阳宫宴,正是端午节那天,辛夷身为淑妃的外甥女,又得皇后娘娘喜爱,得了名帖去参加的。 一大早霜叶和阿蛮就将辛夷唤醒,说是东宫又传来口信,太子殿下的口谕,希望辛夷能穿前几日着人送来的那件曳地水袖云锦宫装,京绿色清透明润,沉香色稳重大气;又不会太过招摇冲撞了哪位,却还是很衬她这般年纪的女子的。 辛夷倒是没什么考虑的,也挺喜欢那套衣裳,便使了银子打发来传话的小太监,说她已省得了,会依言换上的。 珠簪钗环是前不久新定的,在京城有名的首饰铺子,用料讲究,戴着也不扎眼,配衣裳也好看;霜叶伺候着辛夷穿戴整齐,给她梳着头发的时候,啧啧称赞了许多话。 这两日又修整过的马车已侯在府门外了,半路宋氏迎了出来,又拉着辛夷的手同她仔细叮嘱几番: “皇宫不比家里,记得万事谨慎着些,莫与你姨母添麻烦,她在宫里也很是不易。” 辛夷点了点头,应下了。 “再来就是,同你太子哥哥走近些,有他盯着,自然不会有谁敢欺负你,那丞相家嫡次女听说今日也去,她惯是娇纵的,女眷同席,母亲真怕她会于你不利……” 她顿了一顿,又略有些迟疑地道: “不过——,母亲知道你是拎得清轻重的,只要不同余家那位有什么牵扯,丞相家的便是看你不顺,也无从下手来招惹你的。” 辛夷面色平淡,很是乖巧地回: “是,女儿省得。” 宋氏这才放心,拍拍辛夷的手,放她走了。 辛夷自上马车后便没再开口,霜叶伺候着用了一盏茶,端上了了马车里提前备的点心: “小姐今日起的早,也没来得及用早膳,这是管事的给备的,小姐多少用一些,垫垫肚子。” 辛夷便捏了两块送进嘴里,但许是最近天气炎热的缘故,辛夷胃口有些不好,只吃了几口便不想吃了,霜叶只得重新撤下去。 到了宫门前,已停了许多马车正在被查验名帖,宫殿恢宏,御林军也威严肃穆地站着,阵仗盛大;辛夷去的不算早,前面还排了好几辆,规规矩矩地等着,她闲来无事,将马车方帘撩起来些缝隙,正好便瞧见前面不远处已过了查验的宋家,马车极其富丽华贵,且足足比辛家的马车大了一圈儿,前端挂着牌子,连上面的字都是镶金刻银的。 满京上下谁人不晓,丞相一家好大的威风气派,辛夷如今也总算是有机会一睹其风采。 然转眼,她就看见那辆马车的后面,正是大理寺卿,余家的马车。 辛夷微微皱眉,正欲把帘子放下,那宋家的马车却突然有了动静,只见车身中间的方帘被猛的掀开,里面的女子稍微探出头来,瞪着一双水灵的大眼,远远地,眼神并不友善地朝辛夷看过来。 虽然并未见过几次,辛夷却还是一眼认出来,那姿容艳丽的娇艳女子,分明就是丞相家嫡次女,宋锦玉。 怪不得,他们两家一前一后,一个得了圣上宠信,一个得了天子指婚,想来是最近正春风得意,急不可耐地向全天下显摆呢。 霜叶这时也凑过来,待看清眼前光景后,忽然来气,伸手就将辛夷的手腕儿轻拽下来,帘子也随之落下。 “小姐您别看了,越看越来气!” “瞧那宋家小姐的眼神儿,奴婢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脸面,竟然如此趾高气扬地瞪着您,且她现在的夫婿,不还是从您这里……” 霜叶正是义愤填膺,说着说着,却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声音越来越低,随即戛然而止。 “奴……奴婢嘴笨,是奴婢僭越了,小姐别动气,但行处罚奴婢就是……” 霜叶声音都有些发颤,说话都不太利索了,显然也是知道自己这话不妥,提出来也是膈应她家小姐。 但辛夷心里还是分的清是非,霜叶没有二心的,只是碰到关于她的事情,太过忠心护主,难免口不择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惶恐: “别怕,你在我面前,说说 分卷阅读43 便罢了,只是如今到了宫里,人多嘴杂,隔墙有耳,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如今事情模棱两可,外人可不会觉得她如何,只是若我们先沉不住气,遭人诟病编排的,很有可能会是我辛家。” 霜叶了然地点了点头,牢牢记下,马车内又重新恢复寂静;不多时,霜叶再掀开车帘往外看,那宋家和余家的马车,皆已经进宫看不到踪影了。 霜叶这才使唤车夫去往前走,随后马车动了起来,伴随着车轱辘滚在青石板上的声音,终于是进了皇宫。 走过三重宫门,已经有接待的太监过来迎,霜叶低声同辛夷交代,说能来参加宫宴的,莫不是各位主位娘娘的亲眷,都各自派了人来接应的。 那太监面色白净,毕恭毕敬地,声音略有些尖细,俯下/身子给辛夷行礼: “小姐现今可先下马车了,我是淑妃娘娘宫里的掌事太监,淑妃娘娘已经在皇后娘娘殿中侯着姑娘了,请您随我来。” 辛夷透过镂空车窗看去,面色有些生,且也没有自报名号;不过她重活一次,许多东西都记不得,想来也可能是自己忘了,只是也怕出什么差池,所以迟迟没有下马车。 好在霜叶好像看出了她的疑虑,笑着跟她解释: “小姐您莫不是长时间没来宫里,都忘了,这是娘娘宫里的良公公,上次宫宴,就是他来接的咱们。” 听霜叶这么一说,辛夷这才放下心来,回了马车外良公公的话,后被霜叶扶着下了马车,两人同那位公公一道儿往中宫去。 昭阳殿此刻已过了晨间请安的时候,没有那么多嫔妃,良公公领着辛夷往偏殿去,名含凉殿的。 “劳累小姐再多走一段,现下入暑,含凉殿一向是温凉之地,两位娘娘时常便在那里歇着的。” 辛夷又轻声应了,这会儿日头已经渐渐升起来,开始有了些燥热之意。 说是偏殿,其实也不比正殿差多少,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辛夷即便已经见过数次,每每看到,心中还是忍不住惊叹。 思量着,已经到了,只见红门锦绣,门顶挂着金边匾额,上书“含凉殿”三个大字。 甫一推门进去,坐于上首的人纷纷看过来,除去皇后娘娘和淑妃外,另有几个站着伺候的宫女,淑妃霎时便眉开眼笑,已经不自觉站了起来: “阿稚来了?好孩子,来,快来姨母身边——” 辛夷脸上也挂着笑,走过去后,先向皇后淑妃行过大礼,得皇后颔首示意后,这才得了赐座,坐在淑妃旁侧。 隔着上次宫宴,淑妃已许久没见过自己这外甥女了,此刻自然欢喜的紧,拉着辛夷的手,态度热切地同皇后说了许多关于她的事。 皇后素来是温婉端庄,堪当母仪天下的,她同淑妃姐妹情深,自然也对辛夷爱屋及乌,自小到大,每次见了,夸赞赏赐都是少不了的。 果不其然,没说一会儿话呢,皇后便使了丫鬟捧来一个精雕木箱,不算很大,一人足以合抱,胜在外头工艺精巧,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皇后命丫鬟打开来,里面尽是些摆放整齐的首饰,珠玉成色皆是眼看都能看出上乘的,更别说其中攒珠拢丝的手艺更是难得。 那箱子被径直捧到了辛夷面前。 “本宫这里有些样式新颖的首饰,好些都没怎么戴过,你挑一些,想要什么尽管拿好了。” 皇后又看向淑妃,笑了一笑后继续道: “你姨母从前便对本宫多有帮衬,本宫知道你是好的,京城这么些高门千金里头,本宫最喜爱的就是你了;好孩子,赶紧挑吧,挑完了,让小良子带你主仆二人去御花园子里逛逛,那儿最近刚开了新品种的荷花,正是好看的时候。” 辛夷赶紧蹲身行礼,谢过皇后,只酌情挑了两个不甚起眼,却胜在精巧细致的玉簪;重新坐回去以后,皇后又差人去端了些名贵糕点来,让辛夷用了些。 几乎每次来皇后宫中拜见,都是这样的流程,辛夷心里感慨,皇后和姨母倒也是真心对她好,但凡能给的赏赐,都一样不少地塞过来。 随后皇后和淑妃像是有要事商议,便由良公公领着,一道儿去逛一逛这寻常人难以进来看到的后宫光景。 一路上途径许多宫殿,良公公看起来年岁不大,但说话温吞周到,看辛夷眼神好奇,便一五一十地给她说那些宫殿的名称和里面的各位娘娘。 红墙黑瓦,锁住了多少佳人。 辛夷心下怅然,不由得就想起前世,她也是这般,成日被软禁在府里不得出去半步,说来实在心酸。 好在很快就到了御花园,高大的拱形月洞门后,就是皇后娘娘称赞不绝的荷花池了,池子里的花果然开的正盛。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 辛夷素日里就喜爱这些花啊草的,更别说那荷花多有重瓣,听说是极稀罕的品种,另有颜色清雅的舞妃莲,也很赏心悦目。 她心情稍稍好了一些,欢喜之情方才涌上心头,抬眼一看,就见不远处站着一 分卷阅读44 女子,妆容精致罗裙华贵,身后浩浩荡荡地跟了许多宫女太监,如今正面色冷然,眉眼傲慢地看着她。 ——来者不善。 辛夷心里没什么波澜,反正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除了元憬和当今圣上,其余这些有仇有怨的,她不但不怕,想起以前遭过这宋锦玉的无故谩骂,甚至还有点儿想冲过去扇她一巴掌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大家,上一章那一小段诗忘记标注了,来源是张鷟的《游仙窟》 另外这一章的那句描写荷花的诗,原作是《咏.同心芙蓉》作者:隋 杜公瞻 ☆、第 23 章 宋锦玉的确出身比她好得多, 父亲官拜一品丞相,长姐又是风头正盛的宠妃,自小娇纵着长大, 又容貌妍丽, 自恃尊贵。 她记得清楚,上次宫宴,自己就遭她百般为难, 因为想着爹娘的叮嘱, 她不欲生事,私底下白白挨了宋锦玉好几句谩骂。 原因再简单不过了, 无非是女儿家那些小心思,因着她跟余洛安那些前尘旧事,这位丞相府小姐想必心中多有不忿, 可能自己也多少心虚,这才看她百般不顺眼, 如此针对于她。 后来她又重活过来,一时之间思绪杂乱, 也就没怎么想起来, 现下看到了这宋家二小姐, 心下不由得生出许多烦厌。 然她现在势单力薄, 对方却人多势众, 辛夷转瞬间思绪万千, 最终还是不欲同她再发生争执,以免节外生枝。 她正打算唤了良公公去别处, 方才转过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 “辛大小姐。” 银铃般的清脆,却因为这高腔硬生生尖厉了几分, 辛夷敛眉,一颗心稍稍提起来些,便已知对方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了,只怕还有的缠磨。 辛夷无法,便依言转过身,低下身子同她正经行了一个挑不出错处的礼,又颔首道: “宋小姐妆安?好巧,在这里遇见了。” 辛夷皮笑肉不笑地打了招呼,眼瞅着宋锦玉带着身后一众宫人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仍是面不改色。 宋锦玉见她不惧,秀眉微蹙,杏眼瞪圆,声音霎时便带了许多戾气: “来这宫中参加宫宴的女眷,皆是出身高门又同娘娘们攀亲带故,虽然我长姐同你姨母一般位分,但我父亲乃当朝一品,照理说我俩遇见了,当是你向我行礼才对,辛小姐好大的架子,竟然目中无人转身就想走?这就是你们尚书府教出来的规矩?” 这话一说出口,辛夷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身旁良公公的不悦和微皱起来的眉头。 ——要不说这宋锦玉啊,果真是才智不够,傲慢来凑;平日里在私底下借机刁难她也就罢了,如今在宫中,人人都晓得谨小慎微,偏她脾气大了天去,正真真儿是料想着这皇宫是她的丞相府?任她胡作非为? 她怎么不想想这背后的利害关系,她辛夷虽然好拿捏,却好歹也是有淑妃和皇后做倚仗的,宋荣妃虽得宠,这么久了却无一子傍身,荣宠易得却朝令夕改的道理,谁不明白?膝下没有一个子嗣,母族式大也就罢了,竟还敢纵容幼妹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放肆,实在可笑。 如今又当着淑妃宫里太监的面说这样的话,可知自己骂的已经不是她这一个小小的官家小姐,而是连带着打了整个尚书府,包括府内主母,以及淑妃皇后等许多人的脸。 毕竟说起教养规矩,辛夷幼时常来宫中,那时候还没有如今的宋丞相,辛夷学的好些规矩,可不就是皇后和淑妃宫里的嬷嬷教的? 但辛夷却伸手拦下了向前一步,显然要为她说话的良公公,继而又温声软语地: “我年岁比你稍大些,便斗胆称你作妹妹吧?宋妹妹实在误会我了,我这些天生了场小病身子不爽利,方才是眼睛糊涂了,当真是没有看到妹妹,并非故意怠慢你的,还请妹妹看在荣妃和我姨母一同为妃的情面上,海涵一二。” 宋锦玉身后这么些宫女太监的,若当真当面就起冲突,她不用想都定是要吃亏的,不定还要被宋锦玉倒打一耙;她遭折辱是小事,但总要考虑到皇后和姨母等人的颜面,再者说是,多少仇怨在她这儿都不会不了了之,只要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见辛夷服软,虽不知真假,面上功夫却是足足的,然宋锦玉非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以为她被自己压制,更是洋洋得意起来,语气也越发地咄咄逼人: “你说没看到?撒谎!” “本小姐看你真是胆大,一个小小的三品尚书之女,看到本小姐竟然如此目中无人,还扯谎说你没看见?本小姐身后还有这么些宫人,你的眼珠子是瞎了吗?” 言辞尖锐,丝毫不给人留一丝脸面,倒也符合她宋锦玉一向的做派;是以话音刚落,辛夷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假笑也端不住了。 都被人这样说了,再当软柿子好像也并不能换来所谓的清净和体面了,辛夷顷刻间便心头火起,连日来的郁郁在这一刻都积攒到一起,她 分卷阅读45 冷笑一声,突然朝宋锦玉走近了些; 她看着这张娇艳的脸,想到她恶毒狂傲的心肠,就觉得作呕,声音也冷厉了三分: “妹妹说笑了,宋妹妹既然口口声声同我讲规矩,那姐姐就逾距一二,同妹妹好好说一个,妹妹这个年纪该懂的规矩。” 辛夷突然勾唇一笑,附到宋锦玉耳边,声音极低: “因为父辈官职高低互相拜礼的规矩我不如妹妹知道的多,但这古往今来,从来就没有高门小姐上赶着给人做妾室的道理,即便是宫里的各位娘娘,也是经过正统的册选大封;在我同余家小公子未退婚之前,妹妹是如何识得他,又是如何让他迅速退了我辛家的婚约另同你订婚,恐怕只有妹妹自己知晓了,敢问妹妹,一个女子,情郎已有正妻婚约之时,两人一起厮混,可否跟那上门妾室有异曲同工之妙?” 话音才落,宋锦玉已经瞬间瞳孔微缩,整张脸都有些憋红了,转脸瞪着她;随后她猛的推开辛夷,好在霜叶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自家小姐。 “小姐,您没事儿吧?” 霜叶有些担心,辛夷轻摇过头,主仆二人一同看着对面。 宋锦玉现下已经又羞又急,丝毫不顾形象,指着辛夷的指尖都在发颤,在辛夷眼里却犹如跳脚小丑。 她本以为辛夷是个好欺负的,心里又一直梗着不舒服,如今见了她自然百般刁难,却不想对方竟然如此强势,不带一个脏字,把她宋锦玉骂的狗血淋头,她自小养尊处优,这天底下谁不给她三分薄面?又被戳到痛处,如何能忍受得了这样含沙射影的暗骂,当下就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你胡说八道,你个贱人!你竟敢骂我?!!” 口不择言地辱骂着还不够,宋锦玉甚至向前一步,又伸手欲去推搡辛夷,旁边的良公公赶紧上前护着辛夷,宋锦玉身后那些宫女太监也不敢置之不理,都上前来添乱,一时之间整个御花园都乱糟糟的,还间歇地夹杂着宋锦玉高声的尖叫和咒骂。 污言秽语,难以入耳。 辛夷就冷着脸地站在良公公和霜叶身后,时不时被推一下,却态度果决地再不肯服软了。 正是一团乱之际,远远地,从御花园另一道拱门处,却传来一阵不算大的脚步声,以及一道低沉有力的男声: “住手——。” 当下,骚乱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一干人等纷纷看去,竟是太子殿下,一身明黄,眉眼略有愠怒之意,方才制止的话显然也是出自他口。 辛夷抬眼看去,太子元贞的身后,除一众宫人外,竟然还有站在他身侧的元憬。 他此刻好像忽然少了许多平日里在书院的吊儿郎当和稚气,着了颜色厚重,庄严大气的玄青色衣袍,有一瞬间,辛夷都以为又看到了前世已经承袭爵位的元憬。 她竟然下意识有些发怵,这小疯子之前实在是给她留下阴影了,活几十年,好的坏的全见识了,就没见过这种喜怒无常,忽冷忽热的;一会儿好像很喜爱她,一会儿却又一脸阴戾地囚/禁她,限制她的所有自由。 但这会儿辛夷细细地看过去,他却只是微皱着眉,好像……好像眼里略有些担忧。 辛夷来不及多想,太子一众人等已经走到她们附近,宋锦玉身旁的宫人,以及良公公,都纷纷跪下行礼;元贞面色并不好看,尤其是看到辛夷明显是受欺负的那一方后,语气又冷了三分: “大庭广众之下在御花园里嚷叫打闹,成何体统?” 辛夷先是照例行礼,福了福身子后,正欲开口,那宋锦玉却抢先一步,一边瞪着她,一边跟太子说: “太子殿下金安。臣女是丞相府嫡次女,宋氏锦玉。” “还请太子殿下明鉴,是她——,对臣女不敬在先,侮辱在后,我不过小小惩戒一番,叫她长个记性罢了。” 好得很哪,这话一说出口,就连宋锦玉身旁跟着的,正跪在地上没能平身的宫人,都暗自替这二小姐捏了一把冷汗。 她真的不知道太子殿下和辛家小姐的兄妹情分吗?还是不知道皇后和淑妃互相帮扶,姐妹情深?竟然当真在太子殿下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更何况,“惩戒”二字一出,她宋锦玉已然是板上钉钉的僭越之罪了,能在这宫里惩戒他人的,可只有宫里的主子。 果不其然,元贞听她说完,已经由先前的冷冽,转变为厌恶,像看一个蠢货一样看着她。 “惩戒?本宫竟不知,你一个丞相之女,未曾入主后宫,何人给你的权力,让你在这皇宫里惩戒他人?你好大的胆子!” 太子毕竟还是太子,即便平日里再是仁厚宽和,如今训斥起人来还是不怒自威,令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宋锦玉闻言一愣,像是转念一想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处,嘴唇微颤,眼神也略有些惊慌,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话。 等她反应过来,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丧着脸辩解: “殿下息怒,臣……臣女知罪,恳请殿下饶过臣女这次……” 她求着饶, 分卷阅读46 不经意间抬眼看见旁边站得端方的辛夷,忽然心里就生出更大的恨意:明明一开始就是辛夷冒犯她的,凭什么现在辛夷好好儿的,她却因为得罪太子要在这里丢人? 这般想着,她心下越发愤懑,忽然抬手,又把矛头重新指向辛夷。 ☆、第 24 章 “太子殿下, 臣女固然有错,但臣女也是受了委屈,才一时急火攻心说错了话, 还请太子殿下饶过臣女这一次。” 元贞闻言微微皱眉,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又反应过来,执意抓着辛夷不放。 辛夷倒是一直都在冷眼旁观未发一言,霜叶听了却有着想笑:这宋家小姐莫不是吃错药了?竟然向太子殿下告她家小姐的状?莫不是从小娇宠长大, 便以为天下人都向着她? 元贞没理她, 先示意旁侧跪着的宫人起身,如此一来, 便只剩下宋锦玉还在跪着,元贞刻意拖着,就是打定主意要为他的阿稚妹妹出口恶气。 ——上次在宫宴上, 母后便私底下告诉他辛夷遭受欺负的事情,只是当时宴会已结束, 证人全无,根本不好揪着给辛夷讨公道;方才他刚去了含凉殿, 淑妃说起辛夷已来了宫里, 却是去御花园赏景了, 他转念一想, 那荣妃的妹妹, 可不就是那最爱欺压阿稚的女子?若是两人碰到了, 指定又是一场闹剧,是以他才急急忙忙地往御花园来, 果然刚进来就看见这场打闹。 “你说你受了委屈,那你就细细说来,到底是何委屈。” 元贞半点不信她说的话, 辛夷平日里最是温和敦厚,少言寡语地生怕给自己式微的家族惹麻烦,再加上从小到大的情分,谁能比他更了解这个妹妹?如今眼瞧着这宋锦玉这副模样,打量谁不知道她心里那点儿弯弯绕绕似的,无非就是出于妒意,又刁蛮成性,这才起了冲突。 宋锦玉却还以为自己目的达到,面前的太子愿意为她主持公道,赶紧又开口道: “殿下,我方才在这御花园内,辛家小姐过来了,瞪了臣女一眼转身就走,臣女心想同她打个招呼,就叫住她,还没说两句呢,臣女就同她说罢了行礼规矩,她就辱骂臣女,臣女这才……” 说到这儿,很巧妙(拙劣)的停了。 好家伙,辛夷觉得如果自己不是她口中的这个人,自己都想给她拍手叫好,真是好一出掐头去尾,半真半假,添油加醋的好戏。 她这话一说出来,瞬间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好像自己多委屈似的,把所有的错处都归于辛夷身上,还意有所指,好像她自己逾距僭越也是因为辛夷是罪魁祸首,她不过是气急罢了。 噫,刚才那个趾高气扬,又口出狂言的宋家二小姐哪儿去了?她莫不是真以为这样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可循的话,太子会相信?人家好歹在皇宫里长大,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就她一句就能找出好几处于理不通的错处来,竟还信誓旦旦地在这里玩儿污蔑那一套? 果然,这话一出,辛夷就发现原本时不时担忧地看着她的元贞和元憬,瞬间就淡定了下来,元憬甚至还微垂下脸,略带讽意地勾唇一笑。 但元贞也并不好直言,这里人多嘴杂的,难免会有乱嚼口舌的宫人说他偏袒辛夷,传到父皇耳朵里可不好听,所以他佯装轻咳一声,转而看着辛夷道: “辛夷妹妹,你告诉本宫,宋二小姐说的可是属实?” 辛夷向前一步,先行一礼: “回殿下的话,宋二小姐所说,半真半假,臣女无法说是否属实。” 元贞示意她继续,辛夷便转过身去,看着跪在地上对她怒目而视的宋锦玉: “宋妹妹,我只指出你方才话里的不妥之处,可否?” 即便这种时候了,辛夷说话还是不紧不慢,端的也是平日里大家闺秀该有的礼数风度。 宋锦玉没搭理她,她便接着说: “这一来,你说我来了这园子后瞪你一眼转身就走?这满京城上下,谁人不知你宋二小姐的出身和脾气?且不说我敢不敢对你如此不敬,我若当真瞪你那一眼,只怕我现在早已没命站在这儿同你辩驳了,这话我敢说,即便是让所有知悉你的人知道这话,也断不会有一个人说我说的是错的。至于当时真正发生了什么,宋妹妹想必也心里清楚。” 她顿了一顿,眼瞅着宋锦玉眼神微微开始闪躲,已然是摆明了心虚之态,辛夷是知道她的,纸老虎一个罢了,那般娇宠着长大的女子,能有什么高深的心机?更别说,她在京城,娇纵蛮横早就是出了名的,如今又何必给自己立一个柔弱可欺的牌坊?未免太假,就是到了皇帝那儿,只怕皇帝也不会相信。 “再者,你又说你只是叫住我同我打招呼,莫非宋妹妹府里嬷嬷所教的见面礼数,便是动辄拿父辈官职欺压对方,而不是以年龄资辈论高低?我辛家虽是妹妹口中的小小三品,却也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六部尚书之一,且还由不得妹妹一个闺阁女子来踩贬。” 话音刚落,宋锦玉立刻就想辩驳,方才张开嘴: “不是的 分卷阅读47 ,我……” 太子元贞一个眼神扫过去,宋锦玉便吓得立刻噤声,复又低下了头。 辛夷还是眉目平和的模样,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言之有理,字字笃定;同地上跪着,略有些狼狈又气急败坏的宋锦玉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元憬从她开口说话那一刻开始,眼珠子就没离开过她。 ——总觉得她身上有种气质,说不上来,约摸是温婉中透着些许恰到好处的凌厉。元憬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也或许是他本就对她有些许好感,总看她同别的女子不一样。 辛夷放开了霜叶的搀扶,看了一眼元贞后,又低头面向宋锦玉: “最后,宋妹妹又说我辱骂你?如今太子殿下和憬世子都在这儿,妹妹尽可央他们为你评理,我不过心思妹妹订下婚约了,好心告诉你一些高门妻妾间的规矩罢了;我说‘古往今来,除了圣上册选大封,没有高门小姐上赶着做妾的道理,’这话,可有半分错处?我又说,‘一个女子,情郎已有正妻婚约之时,两人一起厮混,可否跟那上门妾室有异曲同工之妙’,这话,又是否有半分错处?” “从头至尾,我既没有提起谁的名姓,也没有羞辱妹妹的字眼,倒是妹妹听了,却忽然生起气来,好似那庸人自扰,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 说着,辛夷的脸色不着痕迹地冷了一瞬,看着地上双手握拳咬牙切齿的宋锦玉,心里竟罕见地生出一丝畅快。 “不过说起辱骂,妹妹是不是忘了,妹妹那会儿给我扣上个‘贱人’的高帽子,另还仗着人多势众,几度推搡我来着?只是妹妹须知,公道自在人心,人在做,可不止天在看,到底这顶帽子该归于谁,各个人心里都端着一杆儿秤呢。” “你——” 宋锦玉猛的抬起头来,面上刻薄,眼神里也全是怨恨,似乎恨不得下一刻就扑上去咬死辛夷似的。 只是辛夷最后几句话说出来,尤其是“贱人”二字,太子元贞,憬世子,包括站在一边一直不敢吭声的荣妃宫里的宫人们,脸色一瞬间都变得很是复杂。 宋丞相英明一世,生了个能得盛宠的大女儿,可惜却又糊涂一时,养出了这样一个蛮横无理,任性蠢笨的小女儿来。 元贞现在已经连面上的体面都不想给这个宋锦玉了,辛夷说的再明白不过了,且看这女子一时之间连反驳都不能,他就知道自己没来的时候,她是如何厉害地羞辱他的阿稚的了。 “宋二小姐。你可认?” 他冷着声开口,宋锦玉吓了一跳,此刻已经无法再放肆,怎么也编不出其他囫囵的谎话了,只能服软: “臣女只是……只是一时糊涂罢了,断然没有欺辱辛家姐姐的意思……” “既如此——” 元贞沉声打断了宋锦玉,眉宇间已略有些不耐烦: “那便派人去请父皇母后,顺便也将荣妃淑妃请来,届时,你再同他们好好说道吧。来人——” “太子殿下——” 宋锦玉急忙开口横空阻止,慌慌张张地,看起来甚至有些无措, 到这会儿,她终于知道自己这回是踢到铁板了,辛夷那会儿佯装和气,原是在这儿等着她呢!可现下她也毫无办法了,本来方才的谎话就漏洞百出,若是皇后娘娘和圣上来了,只怕她的下场会更难堪,宋锦玉便也只得压下满心愤恨,低低地垂下头去: “求太子殿下,饶臣女这一回,臣女知错,愿向辛家姐姐致歉。” 这话说得,不情不愿的,辛夷看的心烦,撇过了脸,但看元贞哥哥怎么处置吧。 元贞自然也不想事情闹得太难看,今儿毕竟是瑞阳宫宴,若是惹了父皇不快,谁都不会好过。 当下便轻叹一口气,朝宋锦玉摆了摆手: “也罢,你去,向辛家小姐请罪,过后莫要这般刁蛮任性了,本宫就饶你这一回。” 宋锦玉苦着个脸,一脸屈辱地轻咬下唇,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辛夷面前福身行礼: “辛家姐姐,锦玉知错了,请姐姐念在我少不更事,原谅我这回吧?” 辛夷又扯出那个惯常的假笑,伸手把宋锦玉扶起来, “妹妹这话倒是生疏了,以后还要常来往的,不过是几句不中听的话,我听过忘了便罢。” 这话说出来,就是变相地愿意揭过此事不提了,宋锦玉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又见辛夷伸手,整了整宋锦玉方才因为慌张跪下弄乱的外袍,面上笑得温柔,语气却越发透着冷然: “不过妹妹,以后还是要谨言慎行的好,今个儿是我,是太子殿下,明个儿,可就指不定是谁了。” 不知怎么,宋锦玉竟心头一颤,莫名感觉背后一阵冷意。 ☆、第 25 章 辛夷后来是和太子元贞一道儿回昭阳殿的, 元憬也在,去向皇后请了安后就离开了,临走前, 辛夷分明看到, 他还转头,眼神似有若无地瞟向她。 辛夷心里其实是有些无奈的,但总不能直言说, 分卷阅读48 “你看什么看?”这样的话。 午间的时候, 皇后宫里来了一批内务司的宫人,说是宴会一切事务已全部准备妥当, 请皇后娘娘晚间亲临。皇后便打发了赏银,转头同辛夷说: “瑞阳宫宴在戌时,但下午未时, 承德殿还有一场前宴,专给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准备的, 有诗赏舞乐可观,届时你可随你元贞哥哥一道儿, 没有那么多规矩, 随意落座即可, 多识得几个闺门千金, 手帕交总是少不了的。” 辛夷依言应下, 遂又在含凉殿用午膳时, 皇后娘娘提起太子元贞的婚事: “瑾蘅如今年纪也差不多到了,随后母后择个好日子, 由你父皇定夺,先为你选一位正妃;以后你再有自己欢喜的,也可抬举一二封个侧妃。” 元贞自然点头称是, 言一切但听母后安排;辛夷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偶尔为皇后布菜。 皇后这时却忽然看向辛夷,面带笑意: “阿稚平日里听说也会去参加些京门小姐间的集会,可有什么举荐人选?不需多虑,只是本宫同你私底下聊聊罢了,只要品貌端庄,你又觉得好的,那必然是好姑娘无疑了,皆可列入选秀名单啊。” 辛夷放下银筷,佯装思索一番后,微微笑了: “承蒙皇后娘娘信任,臣女这里,倒还真有一个极好的人选,只是家世略有些低,恐怕配元贞哥哥有些……” 皇后和元贞对视一眼,这便无所谓的笑了: “你但说无妨。” 辛夷点头称是,又继续道: “是京兆党尹虞大人家的嫡长女,名菡萏,臣女同她也算有些交情,此女品貌一流,性情恭顺;且父亲虽从四品,母亲却是高门陈家的嫡次女,陈家大人乃当朝一品太师,想必娘娘也有耳闻,自是书香门第。” 皇后一听,果真是耳熟,若当真如此,那虞菡萏来配她的瑾蘅倒也无不可。 回头看去,太子元贞也并无不悦,皇后便悄悄在心里记下这号人,待日后再仔细思量。 到了未时。 保和殿便是此次前宴的设宴之地,台阶高伟,廊柱恢宏;殿内亦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宫人们已经按着出席名帖设了足够的矮桌锦凳,桌上尽是金樽清酒,玉盘珍羞;一眼望去,歌舞升平,鸣钟击罄。 除去中间伶人舞姬演奏的空地,殿内两边各设三排席位,横排每两个席位中间有盘龙柱和扎起的罗帐隔开。这般,越是靠前靠主位,自然也就越是象征身份的尊贵。 辛夷先是看到了元容妹妹,元容现下才十四岁,在一众兄弟姊妹里排老七,为淑妃所生;如今正是娇憨可爱的年纪,又惯是嘴甜伶俐,很是喜欢辛夷这个表姐。 俩小姐妹一碰面,立刻就甚是亲厚地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好不畅快;不多时,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到了,大多是皇室宗亲,也有一部分,如辛夷这样的,同宫里某个主位娘娘攀亲带故,家里想着送来宫里长长见识拓宽人脉的。 辛夷便没再如之前那般恣意了,而是正襟危坐,老老实实等着宴会开场。 这场宫宴,明面上没人主持,实则这最尊贵的太子殿下,自然是当仁不让,大家也都清楚,无有不敬的。 辛夷因为身份原因,并不好直接坐在元贞身边,毕竟皇子公主还有好些,哪儿能她一个三品尚书之女坐在前头的位置呢?她便同元贞元容说了,自发往殿门的方向又挪了两个位置,刚坐好整理了裙摆,一转头却看见元憬不知什么时候就坐在她旁边的位置,还用右手支着头,侧着身子看她。 更要命的是,就在她愣住的一瞬,抬眼竟瞧见宋锦玉和余洛安也进了殿内,直直地往这边奔过来,然后二人也大剌剌地坐在辛夷和元憬的后面。 辛夷眨巴着眼,呼吸微滞,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防着谁了。 ——后悔了,早知道当时,死皮赖脸坐在元贞哥哥后面多好,何必为了一晌贪欢,非要坐在第一排看演奏? 她也想不通,这三个人如今身份哪个不比她尊贵,往左侧还有的是靠近主位的位子,对面也空着很多,怎么偏偏就坐在她附近? 殊不知这憬世子是故意,刚进保和殿,就盯上了辛夷,至于另外两人,余洛安其实羞于见她,却碍于宋锦玉执意要过来坐在辛夷附近,他心中复杂,不知怎么就妥协了,一起坐过来。 辛夷缓了缓,果然还是懒得理他们,随意吧,她现在只想喝点儿小酒,趁此机会再好好看看这上辈子都没怎么注意过的笙歌曼舞。 元憬见辛夷好似心情还不错的样子,眸子亮了一亮,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只是稍稍往辛夷那边倾了倾: “辛夷妹妹,几日不见,近来可好?” 元憬声音极低,辛夷并未立刻回应,而是眼看周围无人在意这边,这才道: “憬世子说笑了,上午不是方才在御花园见过,何来的几日不见?” 她说这话,眼珠子都没从面前的歌舞上挪开,回答的也稍有些漫不经心,元憬心里一酸 分卷阅读49 ,想起前几日离开书院前,他留在那本书的字条被随意弃之,自觉更郁郁了,如画的眉目都瞬间耷拉下来。 “虽说,的确是上午才见过,可那时候碍于外人在场,本世子见妹妹你正是风波缠身,生怕同你说话了再惹你不悦,现下不是刚说上话。” 元憬这话刚说出来,辛夷就瞬间脸色复杂地瞧向他,其实也不怪她这样的反应,实在元憬这话大有歧义,而且叫他说出来,弄得好像他是什么深闺怨妇,而她是什么薄情郎似的;他是不是有必要去看看太医,怎么最近发病说疯话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世子爷若是无聊的紧,自然有的是人作陪,我倒多是愚笨,世子爷还是莫要同我多言,以免自个儿生气。” 辛夷管这叫丑话说在前面,省得等会儿他这骄矜世子又受不了她的冷言冷语,动辄摆脸色耍脾气。 却不想元憬竟然摇了摇头,看着辛夷一脸认真: “辛夷妹妹实在想左了,本世子早已心知妹妹的性子,自然不会轻易生气的。” “妹妹可是因为上午御花园一事无法展颜?不若……” “憬世子。” 辛夷突然出声打断了元憬,面上看着平和,元憬却分明从中读出了与方才散漫不同的冷淡,直冷到他心坎儿里去那种。 “如今是在宫中,憬世子慎言,您是皇亲国戚,辛夷却不过一介小小尚书之女,若是遭了连累,万万开罪不起。” 元憬一噎,久久没有接上话,只是没想到她如此谨慎,又瞥眼看到后面眼神不善的宋锦玉,元憬心下忽然生出许多戾气:都是她,这个蠢出生天的东西,自己不知羞耻也就罢了,还跑到辛夷面前给她频频添堵。 元憬觉得自己手痒,牙根轻咬,心中又开始生出丝丝缕缕的暴/虐之意。 坐在宋锦玉身侧的余洛安,正安安静静地喝茶,只时不时会把目光投向斜侧方,时不时眼中闪过一些复杂的痛意,佯装是在听曲看舞,实则目光落在哪里,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可不知怎么,竟莫名有一丝如坐针毡的感觉,侧过脸一看,竟是平南王府的憬世子。 眼神也称不上太大恶意,却多是冷冽,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过这位憬世子;一盏茶后,看着他转向辛夷便瞬间温柔下来的眼神,余洛安忽然心里隐隐闪过一个猜测。 元憬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只一心一意注意着辛夷这边的动向,眼前一片曼妙的舞姿,辛夷挺喜欢的,看的津津有味。 周边却突然破空传来一道略带些刻薄的女声: “有什么了不起的——,” “果然是三品官员家的女儿,不过一场歌舞,瞧稀罕成什么样了。” 宋锦玉甚至说完后还轻叱一声,不屑和折辱之意再明显不过了,声音不大,却足够这四周落座的三五个人听清楚了。 余洛安和元憬都同时急急地去看辛夷的脸色,却见真正被骂的人气定神闲好像并未听到的样子,就连身边的小丫鬟,也随着主子没有半分逾距;反而是冷嘲热讽的这位,眉眼间全被妒意掩盖,实在是煞风景。 辛夷这厢还没生气了,元憬却先动怒了;早前在御花园的时候,碍于太子和那么多宫人在场,他并不好出面为一个女眷说话,尤其自己名声不好,也怕给辛夷惹来麻烦。 只是现下四周无其他人了,这疯婆娘还敢这般口出狂言,即便是辛夷还没什么反应,元憬已经恨不得撕了她的嘴:左右留着也是祸患,成日里就是编排是非,令人好生厌恶! ☆、第 26 章 却不想, 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后面却忽然传来一声极低的斥候: “二小姐慎言。” ——声音倒无甚波澜,但警勉之意却溢于言表, 竟是余洛安。 元憬还挺意外的, 心里骂他猫哭耗子假慈悲,赶紧抬眼一看,辛夷根本就没有因为那姓余的说的话有任何反应, 这才安下心来。 但打眼望去, 那口不择言的宋二小姐,还是不安分的, 怒目瞪着辛夷的后背,元憬看了,当下就火从中来。 他稍稍侧过脸去, 睥睨着仍一脸无所觉的宋锦玉,待她终于察觉到元憬冰冷阴戾的目光, 还有点儿发愣,并不知自己怎么开罪了这位小阎王呢。 直看的宋锦玉心里一紧, 头皮发麻之际, 元憬抬腕儿放下手中茶杯在面前矮桌上, 低声轻嗤, 随后面向身旁跪坐侍候的书言: “书言你说——, ” “这世上如何会有那种总是盯着别人嗡嗡乱叫的颠唇簸舌之人?” “有那个功夫把妒忌的嘴脸摆到明面上, 倒不如仔细想想怎么好生打扮一下自己,簪子都戴歪了, 再加上人又刻薄凌厉,本来就只有三分的容颜,硬生生给污的一分不剩。” 他说这话时低沉, 但也足够和方才宋锦玉说话的声调一较高下,又摆明了意有所指,口齿伶俐半分情面都不给留。书言战战兢兢地不敢接话,只能赔着笑心里想世子爷怎 分卷阅读50 么好端端地又开始作妖了?这被指桑骂槐的宋锦玉闻言根本就没有思考,立刻去摸自己头上的簪子,发现并没有如元憬所言戴歪了以后,脸上瞬间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 元憬也并未提及谁的名姓,但要是有人非要把这话往自己头上扣,别个都不摸自己的簪子,偏谁摸了,便是心虚呗,这还有什么好讲? 更令宋锦玉难堪的是,容貌身世本就是她最在乎的东西,本来她生的不如辛夷这点,就让她格外地耿耿于怀了,好在是家世还胜她一筹,自己这才逮着机会就出言污糟辛夷,各种明嘲暗讽;没想到这般突兀的,被人在这大殿内指着鼻子骂长得丑,心里能坦然自若才怪呢。 尤其是余洛安如今脸色也并不好看,自她出言不逊以后,他就没再看宋锦玉一眼,垂着眼帘一脸愠色,宋锦玉心知自己是触到了他的逆鳞,但是她实在一看到辛夷,就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妒恨,眼下是左右不是人,放眼望去,周遭竟连一个能帮她说句话的人都没有。 宋锦玉张了张嘴,骨子里的傲慢任性令她无比想回绝过去,话到了嘴边,几番欲言又止,她还是没能说出来, 平南王一家来京城不久,宋锦玉却已在不少雅集诗会听说过憬世子的大名了,无外乎其他,实在是惊世骇俗的紧:坊间评价褒贬不一且都过于极端,诗会上那些大家小姐,但凡是见过元憬的,皆惊叹少年容颜,目若朗星,面如冠玉;少女怀春者不知凡几。 然那些和元憬一道的世家子弟,却皆言此人空有一张好颜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毫无教化纨绔不堪,实乃性情乖张易怒的草包一个。 宋锦玉亦是芳华少女,即便心有所属,然听见关于元憬的传闻,心中免不了还是几多幻想猜测;她万万想不到自己头一回和这憬世子有这半点交集,竟会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境下。 她心里又羞又怒,可是却实打实地对元憬这个世人皆知的乖悖违戾之人有些犯怵,丢了这么大的人,竟是连还嘴都不敢了。 辛夷面上看着对身后旁侧这出戏漠不关心,实则也多少留意了,瞧元憬帮自己说话,她其实是很意外的,现下敛了眸子静待宋锦玉的反击,却不想这小姑娘实在不争气;她心里莫名有些想笑,知道她惯是爱欺软怕硬,却不想会怂到这种地步,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架势荡然无存,要不是自己知道她宋锦玉的脾性,恐怕还以为此刻是元憬在欺负她呢。 这四人心思各异,但宋锦玉委屈巴巴地苦着脸撕扯手中的绣帕,却终究没有再开口,只是觉得辛夷何德何能能,先前占着洛安也就罢了,如今凭什么得那位憬世子也高看一眼?还连累自己也丢了在他面前高门千金的体面,自然是对她又多了几分怨恨。 从头到尾,辛夷除去一开始还注意着后头,没动静以后也没再说话,元憬的确帮了她不假,可这大殿之中,她真正能仰仗的只有元贞一人,感激之余,还是要清醒些的好。 只是一想到他莫名的似有若无的纠缠之举,辛夷便下意识的有些烦躁。辛夷出着神,不自觉就垂眸看着面前的矮桌,桌上摆了温好的酒,霜叶瞧辛夷似乎对这酒感兴趣,低声凑近了辛夷道: “小姐,奴婢方才来之前便打听过了,玉白的汝瓷酒壶里,都是鹤年贡酒,较温和,小姐您可小酌几杯解解乏。” 说着,霜叶捧了小巧的玉杯,先倒了一些递与辛夷,她尝一口,倒的确醇厚,也无辛辣之感。 约摸是有些舒坦,辛夷便喝了好些,待席上一曲舞毕,竟已是五杯下肚;倒也称不上醉了,只是微醺,辛夷眼帘扑闪了几下,最终还是决意出去走走,吹吹冷风缓一缓。 霜叶方才扶着辛夷起身,周遭的人便纷纷投来目光,其中尤以元贞和元憬的最为热切,辛夷远远地朝太子颔首示意,随后便退了出去。 现下是酉时,外面夜幕降临,已经有丝丝凉意了,霜叶随辛夷一道儿晃了两圈,最后去了殿阁旁侧的园子。那园子不小,还有个湖,湖中央搭建了个凉亭,除去来往的宫人,很是寂静。 辛夷起初是站在湖边看了会儿夜色下的荷花,虽说开的不如御花园里的,但也是极好看的,偶尔还有鲤儿跃出水面去咬那荷花的花瓣儿。 不多时,湖面上却忽然凭空落下一滴雨,荡出涟漪,随后一滴接一滴,密密麻麻地落到原本平静的湖面上。 霜叶便赶紧同辛夷一起去旁边的凉亭避一避,雨下的倒也不大,只是等会儿还有一场正宴,辛夷只怕污了罗裙,失了礼数和仪态可不好。 只是方才喝了些小酒,如今坐在凉亭内的美人靠上,听着旁侧的雨声,再看着檐下的雨帘,竟有些昏昏欲睡。 霜叶心思在宫里要谨慎,谢了辛夷的好意,仍是站着。她思来想去,算算时间,前宴要不了多久就要结束,届时万一雨大起来,可怎么去三清殿参加正宴呢?于是这便开口同辛夷道: “小姐,您在此处稍作休息,奴婢去偏殿找掌事宫人要个披风和纸伞,便是一会儿雨停了,您也能挡挡寒凉之气。” 辛夷点了点头,霜叶随即便 分卷阅读51 转身离去。 身旁没了人,辛夷更是觉得越发的疲倦了,她心思闭眼假寐稍许,便是来人了,她睡得浅也能瞬间醒来的。 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有人撑了伞来,踏上凉亭内的青石阶上,脚上云纹缎面的锦靴上,履下已经沾了些亭外的潮湿。 元憬是抛了书言出来的,方才自打辛夷出了保和殿,他心中便许多不安,眼瞅着那个余家小公子也略有外出之意却被他那未过门的妻子频频绊住,他心里竟生出许多畅快,便不管不顾地拿了伞出来,不多时就看到凉亭内倚栏小憩的小姑娘,身旁竟连一个婢女都无。 元憬走近了,才发觉辛夷尚没有半分苏醒之意,心思还好是自己,若是其他于她不轨的人,可要怎么办呢。 元憬也坐在那美人靠上,离得并不是很近,但他微微向前倾着身子,不多时也离得稍稍近了些。 他心想着:辛夷还并不知道,早在二人没有见面之前,他就已经在梦里见过她了的,有着这个念想,他便总觉得,即使二人如今关系疏离,却总归多少是有命定的缘分在的。 ——他心中着实欢喜,每见她一次,这欢喜就多一分。元憬把这些思量压在心底,至今从未和任何人仔细提起,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情,许多言行,只是发自内心。 她这般恬和地闭着眼,少了许多平日里面对他的时候的清冷,他知道她是这世上最温婉端方的女子,对他冷淡,兴许只是其中有些误会罢了。 ——来日方长,他不急的。 辛夷偏头靠在那朱红廊柱上,好似是睡得越发的沉了,隐隐有往前倾着滑落之势,元憬下意识便手心朝上想去接,到了半空却又停滞,缩回手以后,又从袖子里掏出从未用过的方帕,仔细搭在手掌上,这才慢慢凑过去,动作极轻柔的弯了弯修长的指尖,一手托住了辛夷的半个侧脸,好让她能继续安眠。 ——无妨的,这处有帷幔飘扬,他又用身子挡着,外头的人本就稀少,即便路过了,也并不会看到辛夷;他虽纨绔乖戾,但也心知女子名节重要,只此刻这些许狂妄之念,且容他自私大胆这一回吧。 这厢—— 余洛安是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宋锦玉出来透透气的,白日里在御花园的事儿,他已听自己那未婚妻说了,这场风波他并未参与,但宋锦玉的确是因他才争风吃醋针对辛夷的,再加上刚才在宴上,辛夷又被诟病,他心下实在愧疚难安,早便想寻了机会去同辛夷道歉的。 即便是经历了上次那般不堪的场面,他还是心里头留着执念,总觉得他的阿辛姐姐不会轻易舍弃这数年情分,说的那些话,兴许也只是一时意气罢了。 只是在外头找了一趟,都没寻着辛夷半分踪迹,远远地,却忽然看到一个湖中央的凉亭,旁侧有长势极好的绿丛,再加上帷幔遮挡,他没看太清,却也分明瞧见了人影在。 心下一喜,便朝那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芒种,吃了半个冰镇西瓜,终于有了点儿盛夏的感觉了。 ☆、第 27 章 辛夷许久都没这么沉的睡着了, 再加上元憬并未使什么力气,他掌心挨着她,她竟毫无所觉许久。 元憬看到入迷, 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凑到辛夷面前, 盯着她的睡颜出神。 直到又是一阵凉风,混杂着细雨,迎面而来之时, 辛夷眼睫轻颤, 这才慢慢睁开了眼。 刚醒那一瞬,辛夷恍惚着, 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元憬呼吸微滞,身子猛的向后缩, 那一瞬间辛夷也清醒过来,睁大了眼, 带着些怔愣地看着他。 元憬这时候已经下意识缩回了手,手中的帕子自然而然也就飘飘扬扬地落到地上, 元憬没心思去管, 只是颇有些尴尬和无措地, 都不太敢抬眼看辛夷了。 ——她方才是看见了吧?两人还对视了一瞬来着, 所以她定是看清楚了的。元憬心里担心:她会怎么想他, 会不会觉得他是登徒子, 更加厌恶于他?如今还未发作,莫不是因为还没从方才意料之外的情境中反应过来? 可不管是为着什么, 元憬都隐隐有些后悔,那会儿不该鬼迷心窍的,托了那么一会儿功夫还不够, 还往前凑,兴许就是动作太大,才会吵醒了辛夷的。 凉亭檐下的雨有些倾斜,少些落在辛夷的发梢上,生出些很细密的雨雾;此时气氛正僵,元憬鼓足了勇气抬眼,却见辛夷不知何时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竟是未有半点儿不悦,只是眼珠子没再看他,转向了旁边的湖面。 “憬世子从前常跟臣女说无需见外,我俩又是同窗,臣女身子有些不爽利,就不起身向您行礼了,还望世子见谅。” 女子薄唇轻启,说着伏低做小的话,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赏他,她就像是笃定他心虚又不会同她生气,才会摆着这样的神情说出这番话。 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这世上万事,都是一物降一物;任他元憬平日里如何性情难驯,可到了辛夷面前,却每每都乖 分卷阅读52 顺的猫儿一样,她能拿捏住他所有的心思,控制他的情绪简直易如反掌。 元憬心里好像隐隐生出此些念头,也约摸感觉到了自己被她牵制的略微挫败感,但心里随之而来的是欢欣,一来他得了便宜,离辛夷这般近,机会难得;二来她没有生气,表面还佯装淡然,元憬虽猜不透她心思,却很满意二人关系未因为他的孟浪之举有倒退的迹象。 ——虽然说句不好听的,原本关系也不大好就是了。 元憬便连忙应声道: “自然不必拘礼,我亦是早知妹妹身子不适,这才出来寻你的。” 辛夷听了有些想笑,他编瞎话的本事并不高明,她都亲眼所见了他还在这里半真半假,也不知图个什么;只是思及从前,这般暗地窥视、偷偷摸摸的事情,他元憬还干的少吗?她早便习惯了,只是如今懒得开口跟他计较罢了,——你越多言,他越来劲。 辛夷绝口未提方才元憬逾距之事,倒是元憬,由最开始的忐忑不安,也渐渐放下心来,刚往后退了几步的身子,又想往前,辛夷眼角余光瞥见,这才凉凉的开口: “世子自重,后宫之地人多眼杂,你我还是谨慎些的好。” 元憬又是一愣,不过也是意料之中,便停住在原地,离得远远地,没再逾距。 “你这样小心是好的,怪我疏忽了,只是如今雨势渐大,辛夷妹妹若是不嫌,可愿用我的伞先行回去,随后唤了宫人来接即可。” 说这话,也是考虑到男女之防,若不然,他自然是想同她一道儿回去,不过这样,终究是不得体。 辛夷态度却并不热切,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先谢过世子好意了,臣女心领,我的贴身婢女回去取伞了,马上就来,不劳烦世子。” 元憬悻悻地闭了嘴,气氛这时候已经略微凝滞,又经过刚才被人家当场逮到的那出儿,他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示好了。 辛夷看了看檐下的雨帘,中途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慢慢侧过脸,竟是主动去搭理了元憬: “憬世子,还有一事,我觉得还是早日同你讲清楚的好。” 她顿了一顿,好像隐约也有些底气不足,斟酌后开口: “世子方才一身正气,在宴席上替我说话,我心中实在感激,但终究还是觉着,世子您大可不必;我不过一介三品官家之女,这般大宴之上,几十上百双眼珠子盯着,宋二小姐欲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提名姓的,我左耳听右耳过便罢,世子尊贵,不必为我这小小同窗卷入此等妇人之间的口舌纷争。” 这话说的实在漂亮,可元憬听着却觉左右不对劲儿,细想之后,这才明白,她言下之意,还是不想在这种明面场合,同他元憬扯上一丝关系。不管是为着名节考虑,还是真的性格随和懒得计较,元憬偏觉得她说这话,说到底了,还是疏离。 他不由得就心下发酸,张了张嘴,又弱弱地辩解道: “那宋二,在今日之前,我也是有些印象的,左不过从前每次参加宴席,但凡能瞧见她的场合,回回便是在搬弄口舌是非,这京城中只要模样比她周正的女子,就都要被她踩上一脚,再奚落谩骂一番……” “我品性乖戾易怒,京城人尽皆知,方才宴席之上,我不过是烦厌宋二那副讨人嫌的嘴脸言语,这才出声罢了。” 元憬垂下眼帘,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说话的气势比起那会儿在宴席上,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若是平南王夫妇在此,恐怕也要瞪目结舌一番。 元憬将声音压的极低,辛夷瞧着他却好像是在装可怜,要是不知他真正面目,只怕也要被骗; “辛夷妹妹不必介怀此事,本世子说这话并不逾距的,只当是本世子自己的意愿,同你没有半分干系。” 他又急急地解释着,搞得辛夷几度都以为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的他这般委屈的? 辛夷微微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憬世子,您不必太在意我方才的话,我这人就是这样,谨小慎微,什么该说的都会早些说,您应当也能明白我的意思,心中思量好便是。” 言下之意,你也不用这样,我就是侧面敲打一下,你也心思着,约束一下自己,我自然能省去很多麻烦。 这厢两人还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殊不知十几尺开外,余洛安正半掩在假山后,眉眼阴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站在这里许久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紧握双拳,却只能在这里看着,连上前几步的资格都没有。 有一瞬间他都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方才宴席之事,他心里也的确隐有想法,但转念一想,或许是这憬世子自己脾性暴躁,看谁都不顺眼,也不定就是在帮辛夷。 可现下看来,他大错特错。 起初出来寻辛夷的时候,他心里一团乱,其实真的寻到了,他又能说什么?除了愧疚和歉意,他无话可说,但如果只是这些无谓的话,只怕辛夷听了会更厌恨 分卷阅读53 他。 可他已经近月余没有见过她了,不知近况,不知她之前生病可好全了?所以即便知道自己只会得到一顿骂声,他还是出来到处找了一通。 却万万没想到会瞧见这副情境。 实在无法形容那种难受的痛意,不是之前送去退婚书时的决绝,也不是后来遇到辛夷她那一番话的撕心裂肺,而是针扎一样,掺杂着嫉妒和不甘的,让他无处遁形的疼。 余洛安隐在那不起眼处,眼瞅着辛夷不知是听元憬说了什么,她微微笑了一下,仍像多年以前面对他的时候,那样温和平静。 是他的姐姐,是本该属于他的温柔,但现在这一切都和他无关,到了另一个男人手里。 若是个不如他的,他或许还不会这般,可偏偏是个样样都胜过他,而且从未同辛夷、辛家有任何过节矛盾,和他心心念念的人有无限可能的,世子元憬。 她离了他,能配得更好的。 这个认知,让他一瞬间仿佛失去了呼吸,心口堵的喘不上气来,滔天的妒忌怨恨涌上心头,折磨至深。 他从前不愿意这么想,他总觉得自己和辛夷之间有那么长时间的情分,不可能说断就断;可如今现实血淋淋地砸在他面前,掰着他的眼珠子,迫他认清一切。 余洛安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挖着假山上的石块儿,用力到指尖渗出血来也未停下, 他此刻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开始后悔了。 当初退婚一事,辛夷在他面前万念俱灰地垂泪,他没有后悔,咬牙告诉自己说,他没做错,他以后会以尊贵的身份,重新娶她回家;那场大雨中她一番话,连带着冰冷的雨砸在他心头,他知道自己做错了,知道自己操之过急又自私无比,可那个时候,他还是没有后悔。 现如今,他方才实实在在感受到辛夷会真正离开他的危机,会有别人取代他空出的位置,他最后残存的希望亦被打碎。 他终于开始后悔了。 从前滔天的怨恨和野心一瞬间被抛诸脑后,他无法控制自己再冷静面对这一切了;离得不算远,他分明看到传闻中桀骜难驯的憬世子,微垂着头乖巧恭顺地站在辛夷身边。 ——元憬亦觊觎着辛夷。 站在假山后的少年此刻双眼猩红,咬牙切齿地盯着凉亭的方向,眼中一片冷冽阴毒。 作者有话要说:  到周三,都不会咕了,会乖乖地日更三千的,唔 ☆、第 28 章 不知什么时候, 雨慢慢停了。 辛夷看元憬好一会儿都已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遂低声开口提醒他: “憬世子,雨停了, 您该回去了;我还要等等我的婢女, 您便先行去参加正宴吧。” 元憬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强人所难,让辛夷跟他一起回去;又说了几句话, 辛夷态度一直淡淡, 他也就转身告辞了。 这一方天地又重新归于宁静。 余洛安躲在假山后,元憬经过时, 因为离得不是很近,他又往里躲了躲,因此元憬也并未发现原来这里还藏了个人在。 眼看着元憬越走越远, 直到连背影都看不清了,余洛安这才从假山后走出来, 朝凉亭内走去。 辛夷听见脚步声,原本看向湖面的视线转过来, 下一瞬便秀眉微蹙, 眼神不明的看着他。 但余洛安没再往前走, 远远地停在凉亭小台阶前, 明眸注视着正端坐的辛夷。 他今天着了整体偏暗色的衣袍, 正应了人靠衣装那句话, 辛夷如今已经半分都看不出他从前稚嫩乖怯的年少模样了,竟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前世那个几乎位极人臣的余洛安。 只是不知道他如今寻来作甚?前世这个时候她自己心软, 两人才许久都未撕破脸皮;但这一世,她分明已经把话说到最绝,依他骨子里那点儿可怜的倔强傲气, 应该也是不愿靠近她才对。 还是说,又想出了别的法子,来榨干她这个“姐姐”的最后价值?左右在她心里,余洛安现今已经和唯利是图挂钩,他的一举一动,皆是在利用周遭一切能利用的人往上爬。 自私到连人都算不得,教她看了恶心。 气氛凝滞了许久,谁都没有先开口,辛夷后来又把脸转回去,权当此处没有旁人,她只待等着霜叶回来,就一道儿回殿中,至于旁的乱七八糟,她懒得看,也懒得管。 所以最初先开口的人,只会是余洛安,他心里慌的很,找不到着落,只想亲口问问她,是不是真的和那个憬世子有什么瓜葛,可是话到嘴边,又想起自己身上还挂着一桩婚约,有什么资格去问? 他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半晌才斟酌着开口,极轻声的唤: “姐姐。” 辛夷连动动眼皮不曾,倒是看凉亭旁湖里游摆不定的鱼儿看得认真;余洛安不甘心,又继续往前走了两步,辛夷终于有了反应,回过神来,可眸中竟像沉寂许久的古井那般,冷淡无波。 他心中一颤 分卷阅读54 ,竟是觉得万般委屈涌上心头。 辛夷性子寡淡他是知道的,但她以前也很温和,就像方才看着元憬那样,虽平淡却不冷冽,偶尔也会有几分笑意或其他情绪,同现在看他的眼神大相径庭;如此差别,一目了然。 辛夷若知道了他此刻想法,只怕是要冷笑出声;这世上那个人出生便性子淡漠?她以前倒也是喜怒哀乐俱全的女子,可从前如今加起来,她已算得上活了几十年了,一切人会有的感情都耗在他身上,耗光了,早就倦了。 “姐姐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余洛安轻咬着唇,鼓足了心力,强颜欢笑地又唤了一声,却忘了上次大雨他拦下辛家的马车,辛夷同他说的那番话了。 “姐姐”不能再叫,她也不想再见到他。 她的话,他全当耳旁风,以前在辛家唯她是从的性格改了,辛夷怒到极致,竟然连斥骂的话都不想说了。 该说的,该骂的,上次都已经说清楚了;但看他这神情,倒有几分前世她放不下故人时候的悲痛模样,辛夷心里隐隐猜测,莫非他几次三番地来她这里寻不痛快,是放不下之前在府中时得到的温情? 辛夷觉得自己午膳都快吐了。凭他也配?他余洛安不该的,不该总是贪心不足,什么都想要。 余洛安等了许久,辛夷也没有回话,他双手隐在广袖中紧握成拳,心口的痛远大于伤口的痛。 “姐姐,我知道你恨我。” 他迟疑着,皱着眉头垂着眼帘,一脸难过的模样,辛夷听他这话,正心里猜测他还能说出什么鬼话出来;却见他抬手,从怀里摸出个晶润剔透的玉佩来,就连下头那月白色的流苏穗子,都一并让辛夷觉得眼熟。 他单手捧着那个环佩,伸手到自己身前: “可是,你对我有再造之恩,洛安感激不尽,不求姐姐能原谅我,只是想请姐姐看在从前许多年的情分上,少恨我几分……” “这玉佩,是当初在尚书府的时候,姐姐送我的生辰礼物,这么久了,我一直细心戴在身上,从未忘记过以前……” “……” 从头到尾,她都未发一言。 这些话,她都听腻了,就不能来点儿新鲜的?前世听过一遍的东西,那时候还觉得他真情实意,她自然也理解体谅,如今却觉左右不通,分明是在强行诡辩。 ——怎么,一看认错道歉没用,开始动之以情了?口口声声讲情分,狗屁的情分?便是从前真有,也早被他这无情之人败的精光。 辛夷冷眼看着面前人字字深情,少倾后忽然怒极反笑,余洛安不解她何意,还以为她回心转意了,刚想趁热打铁,谁知辛夷这时却站了起来,迈着步子慢慢行至余洛安身前; 他反应过来,面上一喜,刚想开口: “姐姐……” 一句“姐姐”还未落下,辛夷已经抬起柔荑,无比利落地一挥,指尖触到玉佩的边缘,在余洛安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之际, “啪——” 一起一落,玉佩也应声摔在地上,发出极清脆的碎裂声,好好儿的一块玉彻底毁了。 这一切仅发生在一瞬,余洛安嘴里第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变故已经让他直接愣在原地。 她……她竟毁了那玉佩,没有一丝犹豫。 也是这时候,他才突然发现,他说了这许多话,她其实一个字都没有回应,即便上次两人闹得那般难堪的地步,好歹她还愿意骂他,如今竟是连开口都不愿了。 余洛安一瞬间只觉得这段时间每每压在心头的恐慌突然堆叠在一起再度席卷而来,是那种每次他觉得她已经够冷漠的时候,却恍然间发现,她还能离他更远,对他更如陌生人一般的恐慌。 绝情是没有底限的,他不敢想象以后了。 辛夷抬眼看见不远处抱着披风和纸伞过来的霜叶,从余洛安身边擦肩而过,那一瞬他分明抬手想去拽辛夷的衣袖,但被她迅速地躲开了。 她没看他,端身平视着凉亭外,语气里沁着冰一样,终于开口: “我告诉你——,什么叫情分。” “当初你我二人身份悬殊,放眼整个京城,无有一家高门小姐,心甘情愿去和一个不明来历的男子订亲;是我上逆父母,下排众议,不管别人如何说你卑贱低微,都执意想与你做伉俪夫妻;” “这叫情分。” 辛夷说话一如既往的轻浅,余洛安却觉似有千斤重,每一个字都压在他心头,谴责着他当初的辜负。 “我以为自己将情分尽到底,我得遇良人此生无憾,可这所谓的情分,回报给我的,是钉在我头上一辈子的折辱。” ——这每一个字听到他耳朵里,都如万箭穿心般,凌迟着他的身体。 “有些话我说一次你记不住,那我就再说一次:下回若再不幸遇到,别再同我问好,除非是你的死讯。” ——是,她就是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她恨他入骨,恨不得他即刻死去,自己才能高兴。 分卷阅读55 最后一句话音刚落,余洛安脸色瞬间变得青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失魂落魄地垂着头,身子也在微微发颤,看着地上那些碎玉,竟像快没了命一样。 这段时间他做过许多噩梦,梦里的一切都有关于她。 以前的他不明白,半柱香之前的他也不明白,只是退婚而已,她为何恨他至此?可刚才她摔了玉佩后说的那一番话,他才终于醒悟。 从来就不只是退了一场婚而已。 她这么多年所有的祈盼和心血,承受非议的痛苦和漫长的等待,还有最后猝不及防的背叛和耻辱。 他终于知道自己口口声声说的所谓情分有多么可笑了,就像辛夷说的那样,这世上谁都有资格讲情分,只有他没有。 辛夷已经走远了。 他低着头,只能用余光看到她浮动的裙摆。 他半跪在地上,去拾起那些碎的不成样子的玉片,恍惚着忽然想起以前,辛夷有时得了新的话本子,会细细地讲与他听,里面多是些贵小姐和穷书生、狐媚妖精和穷书生的故事,结局有好有坏,他那时天真,尚不知结果时总会追问:那些辜负了心上人的男子,他们会后悔吗?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余洛安的指尖被碎玉划破,他的手停在半空许久未动,随后和血珠一起落下的,还有泪珠。 ——老天爷从来都不允许凡人追悔。洛安,这话你要记得,永不能忘。 大势已去,悔不当初。 ——为时已晚。 ———————————————————————————————————————— 辛夷怎么也没想到,瑞阳正宴,元憬居然又大大咧咧、死皮赖脸地坐到了她旁边。 “辛夷妹妹,好巧,又见面了。” 她挺无奈的,也被他这种坚韧不拔的精神着实给折服了。 好端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歪着头朝她笑出一口大白牙,莫名多了几分憨傻的味道。 辛夷面无表情地看他笑完,然后又用手托着下巴,侧着脸有意无意地看她。 她颇有些恶意满满地把头转过去,不给他看,却在转脸后于他看不见的地方,克制不住般浅浅地勾了勾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的剧情,大概还有两三章就到达战场了,到时候让我们憬世子换个对辛夷的独家称呼好了,唔 ☆、第 29 章 元贞就坐在辛夷左侧, 方才同她说了几句话后,现下正侧过身去,和其他皇子低声交谈着。 辛夷眼瞧着旁的王侯公子们, 这会儿得了机会都在往丞相或太子身边凑, 偏偏只有元憬,就坐在位置上一心一意地吃酒,偶尔瞥她几眼。 不过也是, 平南王之前劳苦功高, 又一心效忠孝恭帝,如今圣宠正浓, 也无需去讨好谁来巩固地位了。 只是四周扫了一番,坐在对面的一些妃嫔里,首位赫然就是淑妃和荣妃, 只是身边,却少了那个滢整日吹胡子瞪眼的宋锦玉。 辛夷心里正疑惑, 不经意间抬眼一看,那雍容华贵又姿容艳丽的荣妃, 此刻分明眼神不善, 略带些阴毒的目光, 远远地直朝她射过来。 …… ——所以她是什么时候, 莫名其妙地得罪了这位娘娘吗? 元贞这时又转过来, 像是有话要说, 却看着辛夷的目光,顺着瞧过去, 又是荣妃。 元贞轻声地唤她,声音温厚: “阿稚。” 辛夷立刻就收回视线,冲元贞颔首示意: “是, 殿下请讲。” 元贞知道她一向在正经场合是不愿失了礼数的,也就一笑置之,随即开口道: “你不必怕,荣妃这是生气呢,迁怒于你罢了。” 辛夷还不解,她这次入宫时间也不久,从未碰到荣妃,更别提冒犯她了。 元贞心领神会,用眼神示意辛夷看荣妃身旁空出来的,那个从前每次都由宋锦玉坐的位置; “那会儿母后从宫人嘴里,得知了御花园发生的事,大发雷霆,当即就将荣妃姐妹二人传来,训斥一通后,罚宋二小姐不得参加此次宫宴,现下正关在中宫偏殿手抄《华严经》呢。” 辛夷听罢,端茶杯的手一个不稳,差点儿没洒出来: “这……” 为她一个官家之女,如此大动干戈,便是辛夷一贯知道姨母和皇后感情甚笃,却没想到竟爱屋及乌到了这种地步。 元贞端起茶杯微抿一口,看着辛夷略略呆愣的神情,轻笑一声: “妹妹之前同本宫交代不要叫母后和淑妃知道,我也知妹妹是想息事宁人;不过妹妹不必心慌,母后她久居后宫,做事自然有她的思量;其实要本宫说,那宋二小姐也的确狂妄至极,该敲打一番的,辛大人虽官位比不得丞相,却也身居要职,更何况你是有淑妃和母后一同撑腰的,怕她作甚?” “荣妃仗着圣宠,在后宫不少兴风 分卷阅读56 作浪,母后又一向随和不欲与她计较,但其实心中早就颇有微词,这次,兴许也只是借御花园之事,对荣妃姐妹二人小惩大诫一番罢了。” 辛夷猜到了,果然这皇后虽然性子软和,却也不是太好拿捏的,辛夷倒记得皇后说过愿待她如亲外甥女一般的,如今有人骑到她一国之母的头上撒野,也怨不得皇后会生这么大的气。 怪就怪宋锦玉自己没有眼力见儿吧,私底下欺辱她也就算了,当着太子的面儿还敢放肆,既如此心高气傲,那自然就要做好承受皇后知道了前因后果震怒的准备。 辛夷又不是圣人,听罢了元贞的话,还微微有些窃喜和畅快呢。 怨不得宋锦玉这么爱欺负她,原来拿身份压人这么舒坦,什么辩解废话都不听,单叫你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只能乖乖地领罚了事。 得亏她宋锦玉心比天高,可惜却没托生到这大元朝最尊贵的皇后肚子里。 太子和辛夷二人如今正聊的火热,另一边的元憬则不大好,微微皱着眉头,眼前妖艳的舞姬难以入眼,从前觉得还算悦耳的丝竹管弦也一瞬变得呕哑嘲哳。 ——便是关系再好,这种场合,不晓得避嫌吗? 元憬心底暗生闷气,在心底对元贞唾弃一番,全然忘了之前自己有多不知礼数地冒犯之举了。 他都看了她这许久了,怎的也不见她转一次头过来,净教他自个儿,讨了万般没趣。 这厢元贞端看着面前的演奏,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唤过辛夷: “阿稚妹妹,还有一事。” 眼见辛夷已经微微倾身过来,元贞略思索了一下,遂开口道: “这次宫宴结束后,宫里倒没有什么能如今日这般相聚的好日子了,母后让本宫转告你,九月中旬的南山围猎,让你今年务必要去。” 他顿了一顿,声音压的更低了些, “母后还不知这次父皇会压什么彩头,但父皇好像的确对这次围猎很是看重,要求在京一众皇族和官员都去参加;你前年去年都因身子不适没有前往,少见了许多盛景不说,也未曾再结识那些京城新贵高门的小姐,正好趁此机会,权当散心玩乐了。” ——其实还有一事,他没有提,便是淑妃早些时候同母后提的,想看看这次围猎中出彩的优秀儿郎,届时辛夷去了以便相看一番,又能结交朋友,一举两得。 但母后同他嘱咐时却并未提起此事,想来是还在商榷,他也就不便多言了。 辛夷听了,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事: 别人不知道,可她知道。前世这个时候,约摸就是这场众人须都得参加的秋猎,皇帝的彩头其实是代替他去往南方巡游一事,巡游倒事小,得皇帝赏识重用才是大。 当初那场秋猎中,余洛安就是不知从哪儿学来的骑射本领,竟在最后一举夺魁,孝恭帝也因而龙颜大悦,顺了丞相的一番夸赞之语,以为这余洛安当真除文韬武略外,骑射身手亦是出类拔萃,毅然决然当场将南巡之事交与他,又着授予他为从五品大理寺少卿。 从五品不算太高,可那时以他的年纪,世人皆称这才是真正的年少有为。 余洛安一生中所有的辉煌,就是从此刻开始的,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仅仅几年之间,一步一步,搅得整个朝堂都不得安宁。 辛夷出神思索着,心思自己从前只想着监视他与丞相党羽,怎么百密一疏,从未想过,从根源处断绝他飞黄腾达的一切可能,岂不更简单? 辛夷抬眸看着元贞,眼神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认真坚定: “臣女想问问殿下,这次秋猎,女子能否参加,便是同男子一般,是有夺得头筹的那种参赛资格吗?” 元贞闻言双眸微微瞪大,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但看辛夷却并不像是玩笑之语,略微迟疑着回道: “妹妹可是是想参加秋猎?” “可以倒是可以的,只是这么多年,好似从未听说哪家姑娘主动抛头露面地去参与这等事的,再者说也有些危险,并不适合姑娘家的。” 辛夷自然也知自己骑射功夫不行,却心有怨气不消,总是想试上一试的,据她对余洛安的了解,他那所谓一举夺魁的本领,也是半路出家不说,其中兴许还掺杂了诸多水分。 “殿下,我想试试。只是不知,有没有哪里能快速教会这种骑射功夫的?” 元贞面露难色,但少倾后还是舒展眉眼,微微笑了一下: “既然你想,那便试上一试,我朝镇国将军府叶家的老太君,年轻时候也是一代巾帼,由她的爹爹和京城校练场一众将领教出来的本事,就曾夺得过当年的秋猎头魁。” “依本宫看,校练场就是不错的去处,那儿有皇城的守卫,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无有敢对你不敬的,届时本宫再寻一位品行端正的将士来教,定会尽心尽力。” 辛夷闻言便稍稍思索了一下,努力在脑中子里搜寻着关于这个校练场的记忆: “可是那座原为高门子弟打造的武校,后因武生 分卷阅读57 太少,便逐渐成了部分将士训练所用的那个校练场?” 元贞点头, “正是。” 辛夷正欲回话,然方才萎靡不振了好久的元憬忽然似有若无地听到辛夷提骑射,又听到她低声地说什么校练场,一瞬间眼前一亮,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来劲了,又想法子往那边儿凑: “辛夷妹妹,辛夷妹妹……” 他这两声唤,硬生生就打断了辛夷,她无甚表情地转过头来看着他,表情略有一丝不耐烦: “憬世子有何吩咐吗?” ——唔,小姑娘还两副面孔呢?真教人怪委屈的。 “也没什么,只是本世子方才听你说骑射和校练场,可是对这些功夫感兴趣?若果真如此,妹妹可以寻我来教你啊!” 他这话倒是真的,虽说不爱学问,但舞刀弄枪还是略懂的,骑射也算精通,从前在平南封地,几乎无有敌手。 “……?!” 辛夷当然知道元憬骑射功夫了得,前世他上战场的英姿她并非没有见过的,只是从一开始,她就没往他身上想。 现下他自己提起了,辛夷起初微皱眉头,后来却忽然想到,前世那场秋猎元憬是没有参加的,不知野去哪里了,参赛的是不惑之年的老平南王。 若元憬参加了,那这场赛事,还有他余洛安什么事儿?即便他不参加,若真能在这几个月里让他教会了,她再加以劝说一番,还愁达不到目的吗? 辛夷心底一喜,竟是从未如今日这般,终于看元憬顺眼一次。 她心里的算盘打的啪啪作响,元憬却看着面前女子越来越柔和的面容,半点儿没有察觉出来不说,还心中暗喜,心花怒放呢。 瞧,功夫不负有心人,虽然他死皮赖脸地凑上去,但是还是为自己争取到了,投她所好的机会。 另一边的元贞,指尖轻抚着手里的茶杯边缘,看着面前气氛怪异的两个人,再越过辛夷看看元憬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半晌,忽然笑了。 ☆、第 30 章 要说这元憬, 身份尊贵容貌也好,浑身上下唯一的缺点,也就是性情乖戾些, 听闻传言说喜怒无常, 可元贞接触他这么几次,倒也没见他如何格外张狂的,尤其是方才同辛夷说话的时候, 乖顺的什么似的, 看着辛夷的眼神那叫一个柔情似水。 元贞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就失笑, 再看向元憬的时候,就带了几分深意。 没想到这世说无法无天的小世子,居然也有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一天。 ——以前竟然从未发现。 元贞也是这一刻才忽然意识到, 他心里一直小小的辛夷妹妹,早已长成了能令少年思慕的大姑娘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 左右元贞是觉着好的。 元憬虽说心性可能不太温和,但也是意气风发, 虽狂妄却坦诚, 面对心仪女子时如此明目张胆的示好, 令他都觉得艳羡且钦佩。 这京中其他的公子哥儿们, 好似一时之间, 元贞都想不出比元憬更适合的儿郎了, 比他尊贵的多有风流,比他性情温厚的又身份不如辛夷。 元贞便暗下决心, 回去同母后和淑妃娘娘提上一提,兴许往后这憬小世子自己本事大,能哄得他的阿稚妹妹自己心甘, 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这般想着,元贞便斟酌一二,开了口: “妹妹心中怎么想的?若是愿意,本宫就不去寻那教你的将士了,自让憬世子教也可。” 辛夷听了,这便又敛了眸子,迎着元憬一脸期待的神情,低眉顺眼地: “世子如此帮衬,臣女感激不尽,只是怕太过叨扰世子了,这……” 元憬瞬间喜出望外,连着身子都不安分,一个劲儿地往前凑: “不麻烦的,不麻烦,只要辛夷妹妹愿意,本世子一万个乐意。” 辛夷自然愿意的很,微垂着头轻浅一笑,声如泉流般清脆: “那臣女就先谢过世子一番好意,还请您随后指教。” 元憬没想到她这次这么好说话,三言两语就同意了,还沉浸在她刚才那个笑颜里面,恍然听到她这话,竟还微微愣了一下。 随后他忙不迭的点头如捣蒜,像是生怕辛夷反悔似的,辛夷这厢得了天大的便宜,自然也心中欢喜,面对着元憬时整个人都柔和了三分。 这是元憬参加过最高兴的一场宫宴了。 全程都没有困倦,也没有同人发生争执斗殴,一直都在辛夷身边打转,中途捧了她的脸,最后还讨了个亲手教授她骑射功夫的机会。 书言眼瞧着世子那眸子璀璨的,快赶上这大殿顶上挂的夜明珠了,就寻思,有那么高兴吗?反正他一个小厮是理解不了的。 月余前,他家世子还口口声声说这辛家小姐如何如何呢,现如今倒是自个儿巴巴地贴上去了,果然当初还是嘴硬,是诓他呢。 开 分卷阅读58 宴前一曲舞罢,皇帝和皇后便一同端坐于上位,简单说了几句,便正式开宴了。 笙歌曼舞起,玉盘珍羞进;箫韶缓奏,锦绣重重。 这中间元憬偶尔打着哈哈去找辛夷搭话,辛夷念及不久后要求他帮忙一事,也就耐着性子温言软语地回话了。 这可倒好,等到瑞阳宫宴接近尾声之时,元憬已经快飘到天上去了。 待到宴席结束,辛夷同元贞道过别后,乘了马车出宫;宫内长街大道宽敞,现下入了夜,四周尽是要出宫的几位皇子们和各家亲眷。 辛夷方才又喝了些酒,如今正坐在马车内靠窗假寐,平南王府的马车就跟在旁边,并驾齐驱。 元憬心里越想越美,耐不住啊,又撩开帘子想唤,恰好这时吹来一阵夜风,辛家马车的方帘本就轻薄飘逸,如今一下子吹起来,元憬一眼就瞧见了里面的辛夷。 其实才不久前就看在眼里许久了的,不过分别半刻而已,如今在这皎白月光的映照下,美人儿却另有一番清丽。 应当是多了几分迷醉的味道,平日里总是端庄自持的女子面上微醺,元憬看的出神半晌都没有吭声,竟莫名想起“风情”二字来。 书言这时候却凑上来,挤眉弄眼地冲着元憬: “世子爷,您瞧什么呢?让奴才也……” 话还没说完,元憬已经眼疾手快地放下帘子,按着书言的头给他挡了回去: “看什么看?!夜深露重的,有什么好看的。” 书言随即撇了撇嘴,小声嘟囔: “不看就不看呗,还不是世子爷您一直在看,当奴才瞧不见似的,不就是在看辛小姐吗……” 然书言这时看到元憬好整以暇的表情,以及刚摆到他面前握紧了的拳头,话说到一半儿又猛的住了嘴。 元憬转头不再看他,仅看着面前虚空处发怔,虽说嘴上对书言硬气,但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方才他的确在一瞬间生出痴念,暗欲丛生;这种心境不是一次两次了,元憬心思着,好像这段时日以来,不知什么时候,他面对着辛夷,那种非同寻常的心情一直在持续发酵着,有时让他慌乱难受,有时又让他欣喜若狂,像被人扼住了命脉,变得都不像自己了。 他从前何时这样过?从来都是洒脱恣意的,无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境。 元憬又撩开帘子,发现对面辛家的马车方帘已经落下,什么也看不得了,只听得耳边车轮滚滚的轱辘声。 他也只得放下,转过头来看着一旁犯困打盹儿的书言,少倾,抬手拍拍他的胳膊: “书言。” 灰衣小厮猛的惊醒,眼睛也重复清明,但还有些懵懵地: “怎么了,世子爷?” 元憬皱着眉头,思索一番,但还是略微带着些迟疑地: “本世子有些东西不太明白,你成日里同旁人唠嗑聊闲的,想是知道的比我多,再者本世子也没有别人可倾诉,只得来问你,你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懂吗?” 书言听罢赶紧点头,示意他说。 元憬还是有些支支吾吾地,眼神闪躲着: “你说……若是一个人,成日里因为另一个人牵动心弦,这是为何?心如擂鼓,莫不是本世子患上了什么心疾?” 书言面色一瞬变得很复杂,忽然想起自家世子还未经人事呢,好像不懂这些也正常,便试探着回应道: “世子爷,您说这另一个人,莫不是那辛家小姐?” 元憬却一下子想被戳中痛处的猫一样,瞬间耳根就红了: “你单回答本世子的问题,乱问这些作甚?!” 好了,这下,书言心里已经确定了。 ——娘哎,这小世子才消停几天啊,如今竟然喜欢上别家姑娘了,还是个看上去就不太好拐的,估计以后且还有的磨,他也别想跟着安生。 “这……这等事,奴才从小就跟着您,您是知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心说,或许是……男女之情?” 书言也吞吞吐吐,元憬喉结微动,听他说男女之情这四个字时便忽觉心下燥热,但又觉得新奇: “你继续说——,” 书言便清了清嗓子,斟酌了一下措辞后开口道: “奴才从前是看过些话本的,回去后可给世子爷您也看上一看,届时您大约就能明白了。” “我现下先同您粗略地讲一讲,便说这情情爱爱,就是说一个人欢喜另一个人,便会心如小鹿乱撞,魂牵梦萦,茶饭不思。” 元憬一瞬便屏住呼吸,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开始平视前方看着什么出神了,书言看了看他,似恍然大悟般张大了嘴: “对对对,还有世子爷您现在这副,魂不守舍!” 元憬愣愣地看着他,细品方才书言说的那一通话: “你的意思是说,本世子……” 元憬却忽然住了口,双手从锦袍里伸出来,猛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随后长舒一口气: 分卷阅读59 “这种事情子虚乌有,哪儿能凭你几句话来论断?你又没有经历过情情爱爱……” 元憬声音越来越低,颇有些底气不足的意味,说起情情爱爱,他其实更没有经历过,还不如书言懂得多,方才不过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罢了。 书言看元憬一副不愿相信信的样子,也懒得多言了,反正他家世子爷对这种事情开蒙晚,自己琢磨可还行?他迟早还要来问自己的,看谁耗得过谁。 这时候几辆马车都已经纷纷出了宫,没有方才那么冷寂了,这个时辰外头还有些街市正是热闹,张灯结彩的,好些吆喝。 马车正行驶着,前头赶车的车夫却突然高声询问: “世子爷,那旁侧辛家的马车没有朝尚书府回去,拐弯儿去了旁边的南街,咱们两家本是顺路您才让我和他们的马车一道儿回去,但如今奴才拿不定主意,还要不要继续跟着?” 元憬霎时起身,掀开前帘一看,那辛家的马车果真拐弯儿了,一身华贵的少年伸长了脖子看了看那道略微有些脏乱和拥挤的南街,抿唇迟疑了一瞬, “跟上吧。” ——太晚了,除了车夫外,还是两个姑娘家,等到了她们回府的时辰,除去这街市热闹,那片儿尽是高门宅院的辖区可冷清的很,夜里官道也没什么人的。 但元憬万万没想到辛夷居然是去买糕点和话本的。 他方才还在跟书言说起话本子,下一刻居然就跟着辛夷来到了京城最大的卖话本和说书的茶楼。 他和书言二人下了车,眼看着霜叶怀里抱了好些那个冠芳斋的点心,主仆俩又笑盈盈地进了茶楼的左侧,也跟那茶楼一个主子,专卖书的小楼里。 该说不说,辛夷今日好像心情挺好,笑起来很好看,比平日里对着他的时候板着脸好看多了。 元憬看着那小楼的门口,视线没转,只偏头去唤书言: “那小楼里卖的话本子,是写江湖快意恩仇、名人传记的,还是你口中那些情情爱爱的?” 书言心里失笑,但面上还是毕恭毕敬: “是情情爱爱的。虽有些桃色,不过京城好些小姐姑娘,平日里打发无聊,都爱来这儿买去看,奴才手里也有几本,就是这儿卖的。” 元憬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原以为这种东西都是私底下悄悄卖的,毕竟有些东西摆到明面上还是怪那啥的,没想到世人比他开放的多,竟有如此明目张胆地卖的?竟是他孤陋寡闻了? 元憬想起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不寻常之处,又想到方才书言说,话本子都有讲这些的,他心一横,唤着书言: “走,跟本世子一起进去瞧瞧,我倒要看看,是否真有你说的这么稀奇,我都搞不明白的东西,几张烂纸能搞明白了?” 嘿,还颇义愤填膺的,不过书言最是了解自家世子,干啥啥不行,打脸第一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读者:哈哈哈哈,世子什么都不懂,靠看话本子来追妻。 小世子:笑?!笑什么笑,我看话本子,你们不也在看话本子?hetui ☆、第 31 章 元憬和书言二人, 遮遮掩掩地进了小楼,躲在各个书架后,偷偷看辛夷都买了哪些话本子。 一旁的书言伸长了脖子去瞧, 悄咪咪地附在元憬耳边: “世子爷, 那是这个月最新的,奴才都没有见过,看来辛家小姐果然爱看话本子, 刚出新的就来买了。” 元憬一脸复杂, 还是心中觉得幻灭,他还以为依着辛夷这般端庄的闺阁小姐, 喜爱些琴棋书画的还算平常,可她居然喜欢这种艳情话本。 ——还真是够脱俗啊。 眼看辛夷身边的霜叶,怀里已经抱了一摞自家小姐挑好的书, 走到柜台处结账了,元憬走过去, 单看辛夷方才挑过的书架。 真是不看不知道,上头还专门拓印了图画, 多是一男一女琴瑟和鸣的景象, 花花绿绿地, 错些闪了他的眼。 “世子爷, 辛家小姐要走了, 我们还跟吗?” 书言低声提醒了元憬一句, 元憬赶紧抬头去看,人都走到门口了。 他几个大步走到柜台, 对着那掌柜的道: “方才那位小姐买的书,一模一样地给我也来一份。” 那掌柜起初还愣了一下,待看到元憬一身华贵后瞬间反应过来, 赶紧吩咐一旁的仆从,报了书名让他去拿。 元憬耳根一红,其实单听那些书名,倒也无有格外失礼之处,只是想起刚才扫眼看去,尽是男女相依相偎的画面,他就觉得羞。 不一会儿,约摸有个十本左右的书就包好递到元憬手里,书言赶紧上前结账,主仆二人又一同出去;辛家的马车也才没走多远,元憬特意交代了车夫停的隐蔽些,想来辛夷也并未发现后头一直有人跟着。 元憬觉得手里的书似有千斤重,从头到尾 分卷阅读60 ,他脸上的热气就没散过,直到上了马车,喝了好些茶水,他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又跟了一路,等到远远地看见那辆马车停在尚书府门口,元憬这才吩咐车夫调转车头回王府。 好家伙,他要回去好好研究研究这劳什子,到底有何奥妙。 书言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眼见世子爷终于开窍,欢喜地跟什么似的,忙里忙外地把自己那些话本子也都搜罗来献与元憬。 平南王府南苑主屋的灯盏,足足亮了一宿。 最无辜遭罪地就是书言,从一开始的兴冲冲为主子解答疑难,到后来困得半死小鸡啄米式打盹儿都不被允许休息,罪魁祸首就是这些他以前最珍视的艳/情话本。 ——好恨,早知道一开始扔给世子爷就跑多好,留他自己一个人儿琢磨去呗。 元憬却觉得新奇兴奋,久不能寐,简直堪称颠覆他前十几年的所有见识。 这话本子里,有乱七八糟各式各样的人物,不像他所以为的那样,唯有门当户对才可以结亲;只要有情,身份种族的阻碍都能冲破,连精怪女妖都能和自己心爱的男子成亲。 原来相爱的两个人成亲了才会真的欢喜,原来这世上果真有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天爷。 元憬看了一小半儿,整个人都有些愣愣的了。 他好像有些懂了,但又好像不太懂,但心中约摸明白了,他面对辛夷的时候那种复杂古怪,酸涩慌乱、偶尔却又掺杂着欢欣的情意,应当就是心悦于她。 他也是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何当初辛夷不顾身份差距,毅然决然地要和那余家小公子订亲了。 她那么爱看话本,想必也没少受这东西的影响。 有道是,万物都有两面性,这话本虽惊异好玩儿,但也害人不浅,容易让人迷失。 元憬正是心中激荡,久不能平,想到此事却犹如一盆冷水直浇心头,瞬间他整个人都低落下去。 他欢喜她,所以才总想往她身边儿凑,得了冷脸也不恼,靠的近些就心花怒放,这是情爱。 那辛夷当初那般艰难,不管不顾地跟那个余家公子订亲,又有好几年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日子,那也是情爱。 可话本子里都是穷书生和富千金的故事,他找遍了,也没有小少爷和小千金的;而且只要是少爷,基本在里面就是爱而不得,从中作梗最后不得善终的人物,这么一想,元憬就觉得心凉。 元憬捏着那话本子的一页边角,无意识地抠挖着,书页都烂了,元憬这才回过神来,再也不想看了,憋着一口气,把那一堆书通通推到一边,手里那本儿也扔了,横空飞出去,“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书言已经趴在一边儿睡着了,元憬靠在床头,半分睡意都无。 ——那余公子,长得没他好看的,身世也不比他尊贵,辛夷喜欢他什么呢?元憬想不明白,又想到如今他二人已经毫无干系,元憬这才稍稍宽心。 他从前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如今突然情窦初开,大多还是迷茫,什么东西都是自己摸索试探,所以在辛夷面前时才不自觉地小心翼翼,想是感情由来已久,不过自己刚察觉罢了。 元憬抬起手来,放在心口处细细感受,平常都是一样的,只有少数时候才会跳的剧烈,像要蹦出胸口似的。 元憬两眼发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微微潮红,眼神迷离又荡漾。 心上人这三个字,单是在嘴里说出来,细细咀嚼一番,就甜的不行了。 元憬突然好想抱抱辛夷,告诉她自己的情意,就这一瞬间,特别想。 但随后冷静下来的小世子,把玉枕当成辛夷抱在怀里,看着不远处摇曳的烛光出神,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表白自己的心意之前,他得想法子,让辛夷也欢喜他才是。 若能两厢情悦,才算天赐良缘。 ———————————————————————————————————————— 瑞阳宫宴过去没几天,霜叶就同辛夷传话,说平南王府派人来了,说他家世子爷已在校练场侯着了,只等小姐过去。 辛夷眼下也无事可做,正无聊呢,便换了身简装去了。 她活了两辈子,倒也不是头一回来这校练场了,前世元憬领兵排练时,她曾来过那么一两次。 只是这回,心境身份同那时大不相同罢了。 现下这场内并没几个将士在,偌大的地方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辛夷一眼便瞧见正中间刷花抢的元憬,穿着轻便的短甲,锦袍翻动间,倒也是英姿勃发。 面如冠玉的少年转头瞧见是她,眼前一亮,丢了红缨枪就翻下了高台,一脸欢喜地小跑到她面前: “辛夷妹妹,你来啦?!” 辛夷福身行礼,面相平和,还微微带着笑意: “憬世子安。我来寻世子教我骑射功夫,劳世子等候这许久,还请世子莫 分卷阅读61 要怪罪。” ——怎么可能会怪罪,他高兴还来不及。 元憬赶紧回道: “不打紧的,我也不过刚来没多久罢了。” “辛夷妹妹,你先去换身行头吧,我昨天特意去军备所,给你打了一身崭新的羽甲,是女子穿的,很是轻便好看。” “骑马射箭毕竟不比女红针织,妹妹还是小心些的好。” 他这句句关怀的,还有早就为她准备好的盔甲,倒让辛夷好一顿意外:他何时竟这样会体贴人了,还想的这么周到? 辛夷便感谢一番,随后元憬身边的书言把装着羽甲的包袱递给霜叶,辛夷就转身去一旁的屋子里换上了。 元憬决定先让辛夷学学射箭,毕竟骑马可能她还会一点儿,但射箭应该是从未接触过,辛夷没有什么异议,直言一切都听元憬的。 “倒也不图瞄的太准,毕竟你刚开始练,只消果敢一些,拿稳弓和箭,尽力射出就是,只要能射/在那个靶子上,第一步就算成功了。” 元憬跟她说着,站直了身子给她演示,弓拉满的那一刻,他好像一瞬凌厉起来,神情专注无比,起势很好,连辛夷这个外行,都能看出他精于此技; 果不其然,只听“嗖嗖——”几道破空之声,等辛夷反应过来,箭已经直直地射/出去。 射箭穿靶不空放,四箭同中靶中央。 只这一下,辛夷便知自己此次的谋算,已经有至少七成的胜算了。 她心里高兴,不自觉地就露出几分明显的笑意,元憬射/完箭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心心念念的女子正望着正中红心的箭靶微笑,那一瞬的心情真的可谓是十足欢喜。 高兴又自豪,庆幸自己终于有一样东西能让她高看一眼了,他当然不知道辛夷心里盘算着怎么利用他呢,单自己个儿乐颠颠儿地找不着北了。 随后元憬把弓箭递给辛夷,让她自己来试试。 辛夷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这个东西,一开始连弓都拿不稳,费了大力气也没把那个弓拉开,还是元憬在旁边帮着规范她的动作,教她怎么使力,这才稍稍好了一些。 好不容易射出去第一支箭,没中靶不说,辛夷自己都能感受到额头和背上出了一层细汗。 她没想到这玩意儿这么难,来之前还心里信誓旦旦地,即便是为了学一门武艺以后用来强身健体也好,却没想到入门就把她难住了。 元憬也不过跟她差不多的年纪,怎么他射箭就如此厉害?更别说骑射,还是骑在马上移动射箭。 辛夷气息不稳,射第二支的时候明显有些虚弱了,元憬也知道,毕竟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家柔弱,又是头一回接触,难免会这样。 他看她那么吃力也于心不忍,遂站在辛夷身后,双臂从她身后环到身前,许她借力。 作者有话要说:  元憬:我没有私心的,没有想占你便宜的意思。 ☆、第 32 章 一开始元憬是无二心的, 真心只为帮帮辛夷,手把手教她怎么握弓,箭具体又该放在哪个位置, 其中技巧也都一一告诉她。 直到他从后面环住她, 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辛夷的手。 在辛夷看不见的地方,元憬的耳根腾的红了,稍稍挪开些, 避免再失了礼数;但元憬从这一瞬开始明显心不在焉了一点儿, 脑海里尽是刚才的那种柔软的触感。 小姑娘身上也香得不像话,不像他, 身上的衣物只有皂角的味道。 相较于他,辛夷好像并未在意,只一心一意地歪头看着前方瞄准, 倒是元憬庸人自扰,完了自己还浮想联翩。 辛夷这会儿已经能端稳身形了, 元憬便后退几步,由她自己尝试。 然下一瞬肉眼可见地发现她的箭头又歪了一点儿, 元憬下意识就去帮她指正, 和方才一样的姿势, 只是这次是直接上手;辛夷又太过全神贯注, 可能穿了羽甲, 台上又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潜意识里,其实在前世已经习惯了元憬这个“夫君”的存在。 所以最开始, 辛夷连挣脱都没有,她以为所有的射箭都是这样教的,不会因为男女之分而搞特殊;但是当元憬发现辛夷没有反应, 心里私自又生出其他念头出来: 竟胆大包天,五指张开,包住了辛夷的右手。 这时候,辛夷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二人之间的距离,好像是有些越过了吧?还有,教射箭,需要握手吗? 元憬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靶子,装出一副的确在认真教导的样子,但其实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耳垂红的滴血。 他现在已经破罐子破摔了,管她呢,他就是要趁这个机会多碰碰她,谁让她整天对自己那么冷淡,现在轮到她求他办事,他便是碰碰又怎么了? 辛夷微微皱着眉头,眼睛已经不再看向前面的靶子,而是视线下移,瞧着二人两相交叠的右手。 “憬世子。 分卷阅读62 ” 辛夷轻声的唤了一句,倒也没有大发雷霆亦或冷言冷语,仍是心平气和地, “我心中有些疑惑,思来想去,还是问出来才能舒坦,我也并非质疑您的射箭技术,只是如今您这般行径,我可否认为,您是在占我便宜?” !!! ——她怎么说话这样直白?!! 元憬羞的脸颊通红,但也不愿意放开,反正辛夷没有挣扎,只是质问。元憬自知孟浪,但又实在控制不住,只得佯装一本正经地扯谎: “妹妹说这话可是想错我了,你既然穿了盔甲让我教你射箭,至少此刻,我自当你是兄弟的,我堂堂平南王世子,怎么可能去占兄弟的便宜?!” 嘶,这辩解挺苍白无力的,还很牵强,辛夷不顾仪态的翻了个白眼,冷声开口: “既如此,已经摆正位置了,还请憬世子放开我的手可以吗?” “…………” 元憬并未答话。 辛夷还寻思,好家伙,长本事了。 ——要不是有求于他,早翻脸了,还容他在这里得寸进尺?辛夷也懒得多加计较,被摸一下也不会少块儿肉,只要他别再有其他过分举动就行。 元憬才不,非但没放,他反而左手也伸过去,面上是借力给辛夷,实则占便宜没够。 元憬觉得自己这会儿已经入魔了,脑子里一团乱不知在想什么,纯是凭本能,但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经此一役,是打是骂,他都认了。 ——不亏。 辛夷若知道他此刻想法,只怕要气疯,她哪里想得到,如今的元憬早已不是当初她以为的那个元憬,现下这个少年还未经历许多世故以沉稳下来,而是偶尔幼稚执拗,面对她时却大多死皮赖脸,不顾体面。 辛夷浅浅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是没动,但话中隐有警告之意: “憬世子,您方才没听到,臣女就再说一次,我已经可以自己来了,劳烦你放开我退后些可以吗?……” 辛夷话音刚落,元憬右手已经使力,拖着辛夷的手一起,拉满了弓,随着她因这突兀的转折发出的低低惊呼声,弓箭已经“嗖——”的一声,直直地射在箭靶上,正中红心。 辛夷:………… 身着白色羽甲的女子轻咬下唇微微笑了一下,不过这笑却多是咬牙切齿的意味,元憬还沾沾自喜,自己又在辛夷面前表现了一回,下一瞬辛夷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曲起手肘,恶狠狠地向后撞过去—— “呃……” 有些沉重的一声闷响过后,元憬猝不及防被撞了这一下,瞬间退后好几步,还咳了几声。 辛夷使了大力气,当然知道被撞的人有多疼了,她转过身,冷眼看着一脸痛意的元憬,颇有些幸灾乐祸。 元憬缓过劲儿来,却忽然笑了,眉目疏朗的少年浑不在意,笑得还带着几分邪气,眼神像豺狼一样,紧紧地盯着辛夷: “妹妹打也打过了,气也该消了吧?” “成——,我认错,我该打,只是妹妹下这样狠的手,嘶——,真疼,等随后,本世子可怎么再教导你骑射之术呢?” 辛夷一噎,忽然发现自己还是太低估他了。 活了两辈子,头一回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元憬蹬鼻子上脸和趁火打劫的功夫,果然和他的脸皮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憬世子便半分错处也无吗?明明是你失礼在先。” 辛夷见招拆招,淡定从容。 “臣女已几次三番给了台阶,您非要如此,我也不得不兵行险着,希望憬世子看在我一介闺阁女子吃了亏的份上,莫要计较这回了。” 这话可半点儿不软,就是掰着元憬的脸告诉他,你个泼皮无赖还敢倒打一耙,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偏要轻薄于我,如今还出言威胁,我也吃了亏的,你不能计较,若执意掰扯,爱教不教,不教拉倒。 元憬听得懂,只觉得自己快被气得吐血了:他的好辛夷啊,怎么如此这般,软硬不吃,叫他如何是好? “好好好——,本世子知错了,这次真的认错了,不会再失礼了。” 元憬几不情愿的服了软,眼神闪躲,还微微撇嘴,倒好像是他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辛夷却又忽然想起一事,又开口道: “不过此情此景,倒让臣女想起昨晚翻看的,如今满京城最时兴的话本子,里面第三卷里的陈生,就是这样想方设法地撩拨那柳小姐的。” 她扯着嘴角,轻轻地冷笑一声: “那陈生是为讨心上人欢喜才做了这失礼的登徒子,那憬世子这般又是为何呢?” 辛夷明知故问,就是知道他羞,故意要碾碎他的气焰。 辛夷如此挑衅,元憬被她戳破自己在效仿那话本子里的人物,堂堂世子爷,哪里丢的起这个人?自然也是脸惭的说不出话来。然过了小半会儿,就在辛夷以为这场周旋已经以她的胜利而告终之时,元憬却又微垂着头,小声辩 分卷阅读63 解: “辛夷妹妹如今嘲我东施效颦,又怎知我不是为讨心上人欢喜?” 说完,他还定定地去看辛夷。 “……” 辛夷脸上略微带着点儿恶意的笑一寸一寸地凝固了。 ?!!! 这下轮到她愣住了,元憬这话简直如一道惊雷劈在辛夷的头顶,教她一瞬又惊又慌;先是铺天盖地的恐惧席卷而来,这段时间因元憬在她面前表现的过于无害,以至于她都忘了他的实际面目;少倾之后,辛夷眼睫都在颤,哑着嗓子,迟疑着开口: “你……” ——你说的可是真的?但后头的话,辛夷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不该说的不能说的,依着如今二人的身份差距,她总要顾忌着些不能胡言,可元憬又没直言方才话中的心上人就是她,竟教她一瞬都不知如何回话了。 所以元憬,是什么时候莫名其妙地喜欢上她了?他之前缠磨她,并非因为新奇好玩儿,而是因为感情使然?这么说,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成功阻止他感情的萌芽?她一步也不敢行差踏错,自认从未给过他好脸,做到这种地步,他元憬还能喜欢上她?!! 辛夷现在心头一团乱麻,又怕又羞,她没想到兜兜转转,元憬竟不知何时又步了前世的后尘,而且时间还提前这好几年。 元憬其实一直在偷眼看辛夷的反应,可现下看她这样,好像也不是高兴,也不是羞怯,反倒像是有点儿恐慌畏惧? 天不怕地不怕的憬小世子,头一次真真正正地无措起来,他自认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吧,可辛夷怎么听了他这话会是这样的反应? 元憬这便走近两步,想来是欲解释两句好宽慰一二,可辛夷却如看见洪水猛兽一般,又直直地往后退,步子太急,还险些踉跄。 元憬一下子顿在原地,喉结微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辛夷的表情,不敢再有其他动作了。 莫不是他操之过急,方才一番话吓到她了? “辛夷妹妹?” 元憬极低声地轻唤,眼里尽是怜惜柔情,辛夷听见后,抬眼看着面前人一言一行,心中努力安慰自己:不必怕了,现在元憬同前世那个疯子大相径庭,他如今还只是个尚未长开的少年,又好欺负又好拿捏。 辛夷面上勉强扯起一抹微笑,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我无碍的,只是方才把世子的玩笑话当了真,被吓到罢了。” 元憬张了张嘴,想告诉她自己说的并非玩笑话,可是话到嘴边,又想起她那会儿的表情,只得悻悻的住口,算是默认了辛夷给双方的台阶。 也罢也罢,来日方长,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元憬心中郁郁,刚才二人相处的轻松愉悦的气氛一扫而光,他也心知自己不是惯会讨喜的人,刚才的话肯定是吓到辛夷了,他倒不在意辛夷如何看他,左右她对他也无甚好感的,他就是要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话本子里不就是这样说的,拿真心换真心。 他相信辛夷总有一天会被自己打动的。 元憬把刚才辛夷因慌乱掉在地上的弓箭重新捡起来,递给辛夷,少年清润的嗓音略带些歉意,低眉顺眼地朝她道: “辛夷妹妹,你别怕,往后我必不会再有任何孟浪之举了,我也是头一次这样,并不知你会这么怕。” “你就饶我这回,好吗?” 辛夷愣了一下,心头一颤。 其实这不是元憬第一次向她服软了,不比前世,即便两人之间闹到如何难堪,他也绝不低头,彼此之间耗着最后的情分碣磨。 他不是那个元憬,他没有伤害过她,却平白承受了这些无妄之灾。 辛夷脑子里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好似一瞬忽然就通了。 ☆、第 33 章 后半场气氛略有些怪异, 但好歹勉勉强强地上完了第一节射箭课。 辛夷瞧着午时刚过,急急忙忙就告辞了,称是家中父母还等着她回去用午膳, 元憬连拦都来不及拦。 辛夷如今被动, 心慌意乱,不知该怎么面对元憬;毫无经验的小世子回了王府,又把之前摒弃的话本子拿出来, 好好看看这里面的大有学问之处。 随后的几天里, 辛夷一天好几个时辰都待在校练场,辛大人和宋氏开始并不知女儿这般频繁往府外跑是作何, 尔后问了霜叶才知是为了准备日后的秋猎。 宋氏是知道女儿一向有自己的想法,不欲多加阻挠,只叮嘱了几句, 辛父平日里忙于户部事务,初初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惊诧了一下, 随后看辛夷实在坚持,也就随她去了。 后来的七八日, 日日元憬都极认真的教辛夷射箭之术, 亦履行了自己的诺言, 未再有半分失礼逾距;辛夷稍稍定下心来, 谁都没有再提元憬当初失言一事。 辛夷学的还算认真, 不过几日, 已经能像模像样地端弓摆箭了,虽然还是瞄不准, 但最起码 分卷阅读64 不会像最初那样一支箭飞到一半儿落到地上。 她心里莫名欢喜,是以平日里待元憬态度也稍加热切,有时候他又在她面前犯傻胡言, 辛夷也懒得出口计较,一笑置之便罢。 元憬这回倒是极敏锐地发觉辛夷态度的软化,也挺有眼力见儿的,会说一些讨辛夷开心的话,偶尔还同她聊聊京城最近正热的话本子。 元憬其实不爱看那东西,但辛夷喜欢,他也就仔细琢磨,好让自己能和辛夷有话可讲;慢慢儿地,好像不知不觉间,二人相处起来比从前融洽许多,一方没有再故作淡漠,另一方也摸着杆子往上爬,好歹够的上平常友人之间那般的情谊了。 元憬觉得自己苦尽甘来了。 但好日子没几天,瑞阳节休沐日过罢了,岳麓书院重开了课,校练场的教学只能暂时搁置。 不过幸是仍可以见到辛夷,倒也没差,元憬这日欢欢喜喜地捧了昨日新得的一个话本去书院。是书言献的,说是从前在平南封地时买的,京城并没有,如今已是孤本了。 元憬心思辛夷肯定会喜欢,前一晚就仔细压平整了其中褶皱,干干净净地捧给她。 只是元憬当时睡得晚了,如今紧赶慢赶,到了书院里还是踩点进了殿阁,一时间整个堂内所有人都回头看他,连辛夷也是。 堂上鹤发须眉的正是周夫子,此刻淡淡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只见又是那个素日便最是顽劣的憬世子,免不得就皱一皱眉头。 “珩止?” “你上前来。” 沧桑浑厚的声音传来,元憬眼珠子转了一圈儿寻到辛夷,眼看她面上并没有什么嫌弃亦或鄙夷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穿过走廊,大步走向首位。 元憬今日着了铅白的袍服,外裳却为鸦青色。铅白素净,鸦青沉稳,元憬如今一门心思放在辛夷身上,便总是格外注意自己的外表一些。 辛夷只来得及看到元憬袖口的祥云绣纹一晃而过,身材颀长的少年已经走到前方周夫子身侧,躬身行礼: “学生今日来迟了些,心中已然知错,现下向夫子请罪,还望夫子从轻处罚。” 周夫子连抬头都不必,都知道这倒霉孩子根本就并非真心认错,回回都是态度良好,可惜转头就忘;上回由着他软磨硬泡少了一半的罚抄,写到最后交上来,字迹仍是惨不忍睹。 不过今日也的确不是什么大错,不过是踩着钟铃进学堂罢了,说来迟都有些牵强;周夫子也并非那无故就爱为难学生的人,正欲摆摆手让元憬回自己的座位上,这厢手还没抬起来,元憬不知怎么身形一晃,竟从他袖口中掉落出一不明物体: “啪——” 元憬眼瞧着地上那本拓印着艳图的书大剌剌暴露在众人前,书封上几个明晃晃的大字:《寻娇记》。 前排一干人等以及周夫子:………… 那站着的眉眼精致的少年瞳孔一瞬微缩,随后闭了闭眼。 ——完蛋了。 这个话本,不同于京城其他可以售卖的那些话本子,之所以会成为孤本,就是因为其中一些桃色情节,按照大元朝律法,过于露骨大胆,不宜传播,这才渐渐消失在市面上的。 尤其元憬如今尚未及冠,京城里又一向有一不成文规定,私底下这些高门子弟养多少外室通房都无人会管,只是进了学堂这等威严肃静之地,为保其庄重清名,是绝不许出现有如元憬这般,把艳/情话本带到书院里来的行为的。 如今元憬不但带了来,而且还被最为严厉的周夫子当场逮到,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辛夷看了,都心下惊叹他的大胆,所以元憬的下场,可想而知。 周夫子愣神过后反应过来,果真大发雷霆,当众痛骂元憬一番后,罚他去院中久站,随后还要罚抄一整本的《礼记》四十六卷。 如今正值盛夏炎炎,外头烈日灼心,辛夷一听周夫子这处罚,就知比当初打元憬手板还毒,过半个时辰以后,日头正正挂在头顶,便是堂内四下都要放上几笼的冰块儿来缓解燥热,更何况外面? 若要元憬一个自小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如此罚站,都不知他能不能扛得住,会否暑气侵身。须知这般不顾及后果的,周夫子还是头一次用来,想必也是气急了。 但落在元憬眼里,却并不如此觉得,他反而心道轻松,不过是罚站加抄书罢了,总也好过撕心裂肺的皮肉之苦。 辛夷眼看着元憬毫不在意地出了殿阁,直直地站在外头正中央,连个阴凉处都不会寻的,因着堂内三面无墙,都是卷起的帷幔,辛夷只消回头,便可看到元憬。 他瞧见了她的视线所及,还朝她咧嘴浅笑呢。 ——怕是要不了多久就笑不出来了。 辛夷不知心底那些个恨铁不成钢的心境从何而来,她竟莫名有些担忧元憬,她一向知他胆大包天,然今日一言一行,的确错失太大,难免过分了些。 果不其然,约摸半个时辰以后,外面日头越来越大,周夫子见状吩咐旁侧书童将帷幔放下,备好的冰块放好 分卷阅读65 ,亦准许各家所带丫鬟小厮,坐到自家主子身边挥扇除热。 自始至终,都未有消气让元憬进来的意思。 可怜元憬,堂堂世子爷,如今栽到一个老学究手里,现下果真是笑不出来了,日头太过毒辣,灼的一身皮好似被万千蚂蚁啃噬,痒痛无比。 书言看不下去了,愤愤地出了殿阁,去给元憬打伞,又扬言要回王府告知王爷王妃,说周夫子苛待他家世子。 元憬也是个犟的,虽然心知母妃溺宠他,若是书言回去说了,定会想法子给他解围的,可元憬却觉丢人,本就自己犯下错处,若再拿强权压人,还不知辛夷怎么看待他呢。 他不许书言私自声张,书言也只得悻悻地偃息旗鼓,又被元憬撵回堂内。 过了半晌,周夫子让学生下课休憩一时半刻,喝水小解什么的,松快松快。 霜叶给辛夷用随身带的竹筒杯倒了些消暑的茶,辛夷喝了几杯,心中还是不甚安宁:她犹记得元憬并未如她一般痴爱话本的,如今却突然带到书院里来,要说是他自己要看,辛夷万万不信,她只怕他是为了她才斗胆,如今却阴差阳错被逮到遭受如此处罚。 辛夷将霜叶手中的小壶接过来,又重新拿了个未曾用过的小杯,腾出手来打着纸伞出了殿阁。 外头很是安静,学生大多躲在堂内不愿出来,仅有些热烈的蝉鸣和刺目的阳光,陪着元憬自个儿。 他整张脸都被晒得通红,面上尽是细汗,好像有些晕乎了,瞧见辛夷出来,又勉强扯出笑来看着她。 辛夷走了过去,抬手之际,纸伞罩在二人头顶,大约能稍微好些。 她将另一手里的消暑茶递到元憬手里,示意他喝: “世子放心,杯子是新的,无人用过,茶是今早现煮的,如今凉了,喝罢正好爽口。” 辛夷说话还是不紧不慢,温温柔柔的,元憬一瞬还以为自己中暑听错,随后反应过来便大喜过望,晓得她是在关怀他,赶紧捧着小杯一饮而尽。 辛夷把伞递给他先端着,自己继续给他倒了一杯茶,低头温声道: “前几日我很是感激你教我骑射之术,是以今日才趁此机会出来帮你一些,只是我实在不明,你若要看那书,何必非要带来书院?自己悄悄藏着不是正好……” “不是——” 元憬却低声打断了她,语气颇有些不易察觉的委屈,但仍是小心斟酌: “辛夷妹妹,我并非执意和周夫子对着干犯下如此大错,我是心思你爱看,我又得了京城从未出过的这话本,想着捧来与你瞧瞧的,可谁知一不小心,这才……” 元憬最后一句欲言又止,辛夷听罢噤声:竟果真如先前自己所猜想的一般。想想也是,他自前不久同她剖白心迹后,为顺她意实在是已收敛许多乖戾习性,如今又怎么可能愿意公然在她面前出丑呢? 辛夷心下微叹,一时也颇有些无奈了,她自那时理清思绪后,一颗心一软再软;元憬一片赤忱,她心中亦复杂难安。 还没等辛夷想好如何回话,只见周夫子身边的小书童已颠颠儿地跑来,向辛夷行罢一礼,稚嫩着声音: “辛家小姐,夫子让我来传话,说您顾念同窗之情固然是好,但未经允许私自来帮犯错学生于理不合,还请您速速回去。” 说完,小书童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又转身回来细细叮嘱: “对了,夫子说了,既然是罚站,就是要晒上一晒的,辛小姐的伞便一道带回去吧。” 眼看着那书童越走越远,元憬倒是已经缓过劲儿来,觉得自己再坚持半晌也没甚难的,把纸伞还给辛夷后,后者接过,转身却拐去了不远处的荷花湖。 接天莲叶无穷碧,一直延伸到岸边,辛夷打着伞蹲下身子,伸手去够最近最大的一片荷叶,手起一歪,一声轻微脆响后,那片伞状荷叶已经安稳地落在辛夷手里了。 她转身回到元憬罚站的地方,还没等元憬反应过来她想作甚,辛夷已然踮起脚尖,将那荷叶倒过来,扣在了元憬头上。 她站稳身子,这时看着元憬别具一格的“帽子”微微一笑: “世子莫怪,我也愚钝,除此之外想不出旁的法子了;荷叶简陋,但想必周夫子斥过我的纸伞,对这叶子不会再有微词,世子能遮挡一二也尚可。”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的时候,听着的歌正好随机播放到《何必诗债换酒钱》,有一句歌词:若趁游兴直到酣,千字文章不值钱(绿唧唧的订阅是千字三分),好嘛,真够应景的,唔。 ☆、第 34 章 辛夷说罢, 转身欲要离去。 元憬顶着头上别具一格的“帽子”,还愣了好一会儿:辛夷主动示好的时候并不多见,他恍惚还以为是自己晒晕了才会出此幻觉。 然头顶真切的荷叶和较之方才明显阴凉些的感觉, 无一不在告诉元憬, 他没有做梦,辛夷给了他水喝,还不顾周夫子的训斥, 给他摘了荷叶做伞。 分卷阅读66 元憬忽然感觉刚才被晒蔫儿了的身子都变得不再虚弱, 瞬间打起精神来。 这厢辛夷回了殿阁,没有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 而是越过前排众人,走到正在垂首翻书的周夫子身旁,先福身行了一礼, 待周夫子抬头,这才温声开口道: “夫子莫气, 有些话学生同您说难免逾距,但现下形势所迫, 还请您莫要介怀。” “外头遭您罚站的那位憬世子, 私藏□□带到书院的行为的确不可取, 也当罚;只是如今外面烈日当空酷暑难耐, 憬世子毕竟身娇体贵千金之躯, 若是旁的责罚也就罢了, 这样罚站在外头许久,恐会大有不测啊。” 辛夷说完, 偷眼去看周夫子,见对方并未因她这话生气,顿了一顿, 也就斗胆继续低声道: “学生也知夫子您为人师表不惧强权,但憬世子毕竟非同一般高门子弟,且他在外头晒这一半个时辰,想来已经知错,学生方才出去瞧,憬世子身子虚晃,好似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学生斗胆,还请夫子三思。” 话音刚落,周夫子微微皱起眉头,但也并未出言斥责辛夷,而是转过脸去看着面前虚空处,想是正在沉思。 辛夷是个心思缜密的,眼见周夫子这个反应,如何还不明白他是被自己的话说动,兴许是方才见天气如此热烈,又听她说元憬受了暑气,这才动摇了。 她又赶紧趁热打铁: “学生也知那憬世子顽劣不堪,但此次天气炎热,还望夫子饶他这一回,往后学生尽量在旁时时督促着,绝不叫他再惹夫子不快。” 辛夷句句铿锵地向周夫子保证着,周夫子这会儿却听出些不对劲来,毕竟男女有别,为何会是辛家小姐替那个憬世子求情? “他想免除责罚,怎的不自己来寻老夫说,何苦叫你一个姑娘家来受老夫冷脸,竟为他一个寡廉鲜耻之徒求情?” 周夫子右手捋了捋胡须,声音苍老却有力,如今眼神中尽是疑惑,偏头仰视着恭敬垂首的辛夷。 辛夷仍是从容: “前不久平南王妃来尚书府拜礼,曾同家母相谈甚欢,亦嘱咐过学生,平南王一家初来京城不久,望学生看在同窗情分上关照一二,如此,学生看憬世子实在难捱,这才找来夫子求情的。” 话说到这儿,周夫子已经无话可说了,他本就一时意气,当时只觉这憬世子仗着家世为所欲为,几度视书院规矩如无物,这才怒火攻心降下重罚,然方才辛夷三言两语,周夫子也心下微怵,说全然不畏权势断然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暴晒这半晌,再加上随后罚抄的足足四十六卷的《礼记》,已然是到了责罚的极限;辛夷如今来求情,台阶摆在他面前,无有不顺势而下的道理: “既如此,老夫便看在各方情面上饶他这回,只是需得你转告他,此等悖逆不轨的大错,往后万万不可再犯了。” 辛夷面上一喜,赶紧应道: “是——,学生省得,定会把话带到。” 周夫子闻言摆了摆手,示意辛夷且去吧,随后又继续垂首翻看自己的书。 其他人还不知这辛家小姐站在周夫子身旁说了些什么,就见她又眼梢带着笑意,脚下生风地越过几排,只来得及瞧见浮动的裙摆,人已经径直出了殿阁。 烈日当空下,元憬头上顶着那荷叶,乖乖地端站着,一动不动,倒比辛夷头一回出来看到的模样要稍好一些。 瞧见是辛夷出来,元憬起初面上一喜,但随即像是想起周夫子的严苛,又带着些担忧,眼看辛夷越走越近,元憬不禁急急地开口: “怎的又出来了?我在外头无事的,你这几番往外跑,晒坏了可怎么好,周夫子不会责怪你吗……?” 辛夷闻言愣了一瞬,倒没想到他如今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担心她的处境,她微微笑了一下,重新把伞罩在元憬头顶: “放心吧,我方才去向周夫子求情,他心软了,许你免了后半晌的责罚,只把那《礼记》抄完便可。” “走吧,我方才出来的时候,吩咐了你的小厮,让他去弄了茶水矮凳,你在檐下歇歇再去上课吧……” 元憬还没缓过神,怎么周夫子会这般好说话吗?辛夷去替他求情,想必没少挨训斥;他又细心发现,她现下已不再唤他作世子了,而是你我相称,这样一来,总归是多了几分熟稔。 元憬心中一动,眼看着辛夷转身,他连忙伸手,细长的指尖一下子便揪住辛夷的广袖末摆处,对方身形一顿,略带些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他: “怎么了?” 辛夷还以为元憬尚有旁的事要说,遂半侧过身,安静地等着他开口,却不想面前少年红了耳廓,眼神闪躲着慢慢放开了辛夷的袖口,支支吾吾地: “也没有旁的,就是……需得你许可的事情;你我相识数日,便是别的陌路之人,才以尊称唤之,我……我听了这许久的憬世子,早听够了……” 元憬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发地小了下去,他说这话没头没尾,辛夷却心领神会,一瞬便明白了他说 分卷阅读67 这话的意思。她微抿着唇,略略思索过后,轻声开口道: “那不若,元憬?” “……” ——好似中了邪一般,“元憬”二字甫一从她口中出来,他便觉心口一震,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心中欢喜至极,他眼睫轻颤,心脏狂跳,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哑着嗓子低低地回: “嗯——。” 辛夷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 ——果然,不管几世,他都喜欢她唤他元憬,而非王爷或世子爷;该说不说,他现在的模样还怪可爱的。 辛夷眼梢流露出些许笑意,正打算唤他同她一道儿回去,元憬却又鼓了鼓勇气,迟疑着开口: “等等——,” “那——,辛夷妹妹这个称呼,我也不大喜欢的,旁的人都可以这样唤,他们同你也是生疏的,但我如今不一样,我能不能……” 辛夷没想到他竟得寸进尺,不过如今她面对他没有从前那么排斥,也就没有立刻驳回,而是静看他说些什么; 元憬说着说着,忽然眼前一亮,想起辛夷的小字,他从前只听过一次,便觉“阿稚”二字十分的小意缱绻,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也有机会可唤上一唤。 “我……我想唤你的小字,阿稚。” 辛夷一愣,猛的抬眼看向元憬,恍惚竟好像在他身上又看见前世那个元憬的影子,除去平日里在外人面前要唤王妃,私底下他也爱唤她阿稚,说她的身边,唯有亲近之人可以这么叫,他也想做她的亲近之人。 辛夷说不上来那一瞬心中是什么感觉,好像有些怅然若失,又好像有些说不上来的怀念,可迎着元憬满目期待的目光,她何至于忍心说出半个“不”字。 于是元憬在忐忑不安中,等来了她的点头: “好,随你的意。” 不为别的,单算还一部分前世对他的亏欠吧。 少年转瞬便咧开嘴角笑得灿烂,又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接过辛夷手中的伞,小心罩着她不必受烈日灼烤,两人一同回了殿阁。 —————————————————————————————————————— 后来几日,但凡休沐,两人便约好一起去校练场习骑射之术,辛夷得了元憬的细心教导,她自己又灵泛通透,一点就会,不多时就大有长进。 元憬又教她骑马。 辛夷会骑马,但也只是从前偶尔骑过,并不精通的,若要骑在马上射猎,就更不可能了,元憬要教的,就是不求她十分精通,但要在短时间内把基本技术学会,最起码要能骑在马上安稳把箭射出来,才像样子。 那日书言和霜叶二人去练场后院牵马,便只剩辛夷和元憬二人。 辛夷早就看上了苑内角落的那个秋千,如今得了空休息,一溜烟儿跑到上头坐着,旁边的大榕树高耸宽大,伞伞如盖,正好遮住了头顶炽烈的阳光。 辛夷脚尖使力,前后摇晃着,但终究有些吃力。左顾右盼,霜叶还没回来,元憬在那边擦拭弓箭,她只得把头靠在右手边的绳索上,自己晃荡。 不远处的元憬便落入眼中,他今天穿了玄青的里衣,外袍着蒼色,让辛夷想起近日读书,有一形容翩翩少年的诗句:鸢肩公子二十余,齿编贝,唇激朱。元憬虽不足二十,可这诗她头一次看见,便觉如今京城内能当得起的,或许也只有这憬世子一人了。 晃着晃着,她闭上眼,听着耳边沙沙的树叶风声,冷不防身后有人轻轻一推绳索,原本已经停下来的秋千再度晃起来。 辛夷猛的睁开眼,偏头看去,竟是元憬,不知何时没再摆弄他的弓箭,而是绕到她的身后,在帮她推秋千。 她眼皮动了动,眨了眨眼后又把头扭回去,什么也没说。 晃动幅度并不大,正是舒适的,两人如今关系缓和,辛夷也正是有求于他,是以如今得了独处机会,便斟酌着想要开口去提起。 还没来得及张嘴,元憬却先开口了,少年声音清朗,洋洋盈耳: “阿稚,有件事儿,我想了想,还是要同你说明白的。” 辛夷闻言没有打断,俨然默认他继续说下去,元憬便又从容开口: “秋猎约摸十月中旬,如今已近八月,须知我自小在平南学习骑射之术,又不喜念书仅精于此道,方才习得其中一半精髓,你若想凭这几月,便要在秋猎里一众男子中取胜,恐难上加难。” 这是实话,辛夷倒也承认。不过元憬又哪里知道,她根本不是为真心学习骑射,而是另辟蹊径,欲要搬他这个救兵呢。 辛夷只是没想到,还没等自己开口呢,他竟自己先提出来了,她便仍是一言不发,只等他的下文。 元憬从秋千后绕到辛夷身前,目露担忧,精致贵气的眉眼此刻没了平日里的张扬笑意,又带着些迟疑: “我听说秋猎当日可选择和旁人组成一队来参加,昨晚我心思到此,想了半宿……” “阿稚,你若非要去参 分卷阅读68 加秋猎,也可同我一道,胜算大些。若能得了头筹,我皆让与你。” 元憬此刻垂首直盯着她,目光如炬: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读者说元憬像个大狗狗,我想了想,还真是。 ☆、第 35 章 话音落下后, 辛夷没再接话,而是盯着元憬静默了很久。 若非辛夷实实在在地知道过往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简直要怀疑, 眼前的元憬和前世的他, 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她当初遇到他的时候,已过及冠的年岁,一身阴戾, 少言寡语, 多数时候都是冷漠且喜怒无常的。和眼前这个在她面前无比乖顺,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大相径庭。 辛夷原本抓在秋千两侧绳索上的手落了下来, 交叠放在腿上,尔后垂下眼帘。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问, 他何至于对她这般。 这世上总是会有突如其来的遇见和始料未及的欢喜,她不想深究了, 往后的日子还长,没必要什么都弄的太明白, 反而心中不顺遂。 除去报仇的事儿, 旁的就得过且过吧, 车到山前必有路。 辛夷随即微抬起头重新看向元憬, 勾着嘴角点了点头: “好——, 那我就先谢过你了。” 元憬果然一瞬便眉开眼笑, 又走到辛夷身后,继续帮她推秋千。 辛夷脸上的笑慢慢淡了, 眼神亦回归平静,心里却思量着,秋猎的计划现今已成功了一半儿, 前两日知鸢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丞相一派里有一个小侍郎,近日去楚楼寻欢作乐,倒叫她打听来一个事情: 那人说是丞相似乎有心让他那近日正得圣宠的乘龙快婿在秋猎上一展身手,已不知从哪里请了精于骑射的人来教授,想来他们诚心依附的丞相大人,又能一出风头了。 ——笑话。 一个和她一样自小就没接触过骑射的人,还想一举夺魁,若说其中毫无猫腻,辛夷半点不信。不过丞相只手遮天,若真要勒令群臣故意放水,那位能同前世一般拔得头筹倒也不无可能。 可惜——,那帮人千算万算,怎么也算不到,辛夷一个闺阁小姐,会生出跟他们争一争的念头,而且还搬来了一个不听命于丞相,且精通骑射的人吧? 她就是要搅碎他们所有的筹谋,就算她不要,也绝不叫他们这些狗东西得到。 辛夷心里打定主意,心绪慢慢平复下来。秋千这时也摇晃起来,元憬近日似乎话特别多,隔一会儿便要开口,辛夷也都一一回应了。 余下的两个月过得很快。 夏季正是暑气蒸腾烈日当空,岳麓书院的规矩是午间众人皆可休息半个时辰。因此不到休沐日的时候,辛夷中午都要回尚书府小憩。只是今日恰巧下了瓢泼大雨,不方便回去,辛夷只得趴在桌上眯一会儿。霜叶偶尔会在旁边打扇,有时候也犯困,扇到一半儿就会歪头到一边去。 元憬隔着薄薄的屏风便能看到,就绕过来,拾起地上的团扇,慢慢地为她扇风。 他心中欢喜,觉得这是应该的。若是能让辛夷早些喜欢上他,他自然也是要悉心呵护自己未来的妻子,都是迟早的事情,提前些时候又怎么了? 扇着扇着,许是做了什么梦,辛夷眼睫颤着,微微睁开眼帘,但却不甚清醒的迷糊着。 兴许也看见了元憬,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低地: “你怎么在这儿呢?” 元憬手中的团扇顿了顿, “我昨晚睡得早,现下精神头正好,不想困觉,我瞧霜叶倦了,就过来替替她。” 他倒是极认真地跟她解释,辛夷却好似并未听进去,就这么半梦半醒地嘟囔了一句过后,还没回应元憬呢,竟又重新闭上眼,沉沉地睡过去了。 元憬不由得失笑。 他又手起手落地挥动起扇子,正是极安静的时候,旁的莫不是休憩,再不就是垂首轻声翻书;只能听见外头哗哗的雨声。 辛夷面向他侧伏在矮桌上,乌发如瀑垂到桌面上,散落的到处都是,有那么几绺,离元憬特别近。 元憬甚至能闻到那青丝上的香味儿,是清淡的花香。他抬起头来,一瞧四下无人注意这边,不知怎么心里一动,就生出些莫名其妙的念头来。 元憬手里的扇子速度慢下来,直至最后轻轻放下。尔后一只手执起面前掉在桌子上的发梢,放在手心。 竟是十足的痴汉模样,慢慢凑过去轻嗅,眸子里霎时璀璨起来,眉眼弯弯地,满足了。 尔后做贼一般,再轻轻放下。 辛夷睡着觉呢,又被他占了一把便宜,还不自知。 直到下学时候,大雨还没停。 元憬和书言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在殿阁外通往院门的长廊上。这条廊子人少,此刻正是幽静,雨帘顺着房檐落下来,生生送来几分凉意。 元憬心里不知想到什么,脚 分卷阅读69 步轻快的很,脸上还挂着笑。那书言抱着书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瞧见主子这般,也心生好奇,不由得就开口问了: “世子爷,您这般欢喜是作何?奴才记得,平日里您不是最厌恶雨天,说太过潮湿黏腻,如今下了这样大的雨,您怎么还高兴上了?” 元憬顿住步子,转头看了看身后跟着他也猝不及防停住的书言,对方还懵着,瞧见元憬突然转身,一脸不明所以。 “你想知道?” 元憬觉得自己现下的心境,就像那种年幼时爱向别人炫耀自己独有的糖块的稚童一样,极不成熟稳重。不过念在书言跟他自小一起长大,分享一下乐事也无不可。 书言这便点了点头。 元憬又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书言也跟着。 元憬想了想,就开口道: “那前几日,书院下了学,你说茶楼新出了限量的话本子,本世子遣你去买,就是一人坐在马车上等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算卦的……” ——“算卦?可是世子爷您以前不是从不信这些,说是旁门左道坑蒙拐骗……” 书言还不知死活地下意识就急急打断了元憬的话,结果看到元憬转头射过来不善的眼神后反应过来,声音越来越小,直至不再吭声。 元憬也懒得跟他计较了,看书言识相地没再多言,他又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本世子便央他给我算姻缘,毕竟我也马上要行及冠礼,除了姻缘好像没旁的算头。你猜那瞎子跟本世子说什么?” 元憬一脸神秘,兴致勃勃地要书言猜,书言恍惚了半晌,直到因为“姻缘”二字想起来辛家小姐,才终于搞明白这世子爷在高兴什么。 果不其然—— “那算命的,说本世子好事将近,我叫他细说,又跟讲我金童玉女,佳偶天成。” 看得出来他听到这话有多高兴,过了这些时候再提起来还眉飞色舞的,尤其金童玉女和佳偶天成这八个字,咬字清晰,生怕别人听不清似的。 书言心下唏嘘,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撇嘴, “那算命的……为了生计,还不都是专拣您爱听的说,这您也能信?” 好家伙,书言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元憬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没了。 书言眼见自家世子爷面色一瞬变得不好看,眼疾手快地抱着书箱就往后退,不过元憬倒没有伸手捉他,只是一瞬又恢复方才的乐和,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书言哪书言,你也就是跟着本世子,要搁旁人手里,就你这张破嘴,早不知死几百回了。” 元憬的语气一瞬变得阴森森地,不过书言熟知他,晓得他只是在吓自己罢了。 “不过——,阿稚她一向温婉端庄,肯定不喜打打杀杀的,本世子今日就不罚你了,否则定要将你这嘴撕烂不可。” ——也就嘴上说说,谁信啊。 书言乖乖地跟在元憬身后,唯唯诺诺地应了,再次保证下次一定谨言慎行,聊闲这才得以继续。 直到酉时,二人这才回到王府南苑,厨房早便送来了晚膳。书言伺候着元憬用了膳,又沐浴过穿着寝衣回屋的时候,外头的雨竟还没停。 他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意识越发昏沉。 后半夜,雨势渐大,伴随着阑风伏雨一起到来的,还有沉闷的雷声,震耳欲聋之际,漆黑的夜猛的一瞬亮如白昼,又迅速沉寂下去,循环往复。 软榻上披散着长发的人睡得不甚安稳,眉间微蹙,眼睫轻颤,面上肌肉紧绷,好似梦中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少倾,元憬猛的睁开眼,瞳孔微缩;望着头顶的床帐帷幔,随即失了魂一般大口喘气,犹是惊魂未定。 待到很久之后,他终于慢慢平复些许,喉结攒动,抖动着眼帘。仍是双眼发直,看着面前虚空处,只听得外面雷雨交加的声音。 时隔许久,他居然又做了从前那种怪梦。 这梦已近月余未曾做过,许是日有所思,他竟然又开始做那种仿佛被下了降头一般光怪陆离的,有关于“他自己”和辛夷的梦。 而且这次醒来以后,梦里的一切他也记得再清楚不过了,就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他如今即便是醒来,还能想起梦中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意。 穿着云纹素色里衣的少年撑着手坐起来,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再回忆起梦里的情景,仍是心惊肉跳。 ——是以前从未梦见过的情境。 “他”和辛夷成婚后,并不幸福美满,甚至平常称得上相敬如宾,多数时候却是横眉冷对。 元憬一如一个局外人,看着他们两个的悲欢离合,约摸一年的时光,倏忽一下就在他眼前过罢了。 他看到两人聚少离多,看着白日里在他面前恬静温婉的辛夷,在梦里穿上了颜色深重的华服,梳了高门贵妇的发髻,却终日郁郁寡欢,黯然神伤。 他甚至看到他们两个不同塌而眠,成婚一年有余,竟还不是真正夫妻。他的辛夷在梦里一 分卷阅读70 日比一日憔悴,她好像想出去走走,那个明明暗地里百般讨好她的“元憬”,这时候却固执地拒绝了她的请求,一把铜锁几个侍卫,把她幽禁在这高门宅院里。 她时常在雨天里哭,大约是情绪崩溃,压抑绝望的模样。 府里死人了,不知是谁。他只见到处都挂上了白布,设了灵堂,随处可见祭帐丧幡。 他看到“元憬”还穿着上战场时未来得及脱下的战袍,上面染着血迹,急匆匆地回府以后,却又不知何故同辛夷发生了争执;他听不清他们吵了什么,只见得那个“元憬”抢了辛夷手里似是信件一类的东西,辛夷争不过,眼睁睁看着“他”把它撕的粉碎。 好似在那一瞬间,他看着她猛的没了生气,犹如破败的枯叶一般颓坐在地上,“他”去扶她,辛夷嘴唇翕动着,掉着眼泪不知说了什么;再抬首时,她突然拔下了头上的簪子,不管不顾地刺向了自己的夫君。 他便是在这一瞬惊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对不起大家,这两天在忙期末考试。 然后稍微剧透一下吧(我怕你们乱猜坏了对我两个主角的印象),信不是男二的,是辛夷爹娘的。辛夷成亲后没有过任何出轨,只是前世男主性格原因和各种隔阂,两个人合不来。猜猜那时候死的是谁? ☆、第 36 章 元憬只觉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疼的他呼吸困难。 那种心悸,以至于他现在已经醒过来了,却还是难以从那个梦里真正出来。 他犹记得当初做这些怪梦, 自己见识短浅却又固执己见, 一厢情愿地觉得,这时上天赐给他和辛夷的命定情缘,可如今这个“祥兆”发展到后来, 竟是这样的结局。 梦里的每一幕场景, 都是那么压抑绝望,“他”好像陷入一个怪圈, 明明想和辛夷同旁的夫妻那样举案齐眉,却生生地一次又一次把心爱的女子推远。 别人都不知道,梦里的辛夷也不知道, 只有他这个不知怎么闯进去的旁观者一清二楚。 代入感太强,他心头突然涌上铺天盖地的难过, 替那个“元憬”,也替那个绝望痛苦的辛夷。 元憬愣愣地抬手, 摸了一把眼尾, 这才恍惚反应过来, 做过那个梦, 他竟沁出了泪珠, 氤氲在眼眶里, 久久缓不过神来。 他这时又不得已地告诉自己,那只是个梦, 或许从前是他搞错了,只是白日里面对辛夷想的太多,夜里才会梦见她罢了, 梦境这种东西,本就光怪陆离谁又能说得清?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自欺欺人的想法中的牵强之处,只一味觉得,他如今和辛夷还好好儿的,没有如梦里那般互相怨恨。他心里发了死誓,这辈子绝不叫二人走至那样无法转圜的绝境。 元憬心头颤着,不自觉又想起这几日,辛夷在他面前温柔小意的模样,这才心里稍稍得了些安慰,长舒一口气后,重新躺下去。 却是听着耳边轰轰烈烈的雷雨声,心境再也安宁不下来了。 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 转眼间,夏日的暑气慢慢散去,秋高气爽之时,宫里终于传了孝恭帝口谕,钦点了此次随御驾一同秋猎的王公大臣、皇子皇孙,言道其他事务仍按照旧时礼制进行准备即可。 辛夷欢天喜地地盼了好几天。 说她小人之心她也认了,反正她活这一辈子,最大的乐事就是看丞相那帮狗贼算盘落空,能毁他们一个筹谋,辛夷能乐得好几宿睡不着觉。 只是元憬这些天有些奇怪,偶尔同她说话时,不自觉地就发癔怔,有时候还会两眼发直地盯着她的发簪看。 发簪有什么好看的?都是近日京城中流行的款式,旁的管家小姐都戴了的,何故只盯着她的? 不过辛夷也懒得问他了,她正加紧练习骑射呢,越是临近秋猎,她就越是不能出一丝差错,尽力而为就是。 元憬自那日梦魇过后,心中总是不得安定,见了辛夷后这种心情尤甚,下意识便想起梦中情境,免不得就是一阵怅然胸闷涌上来。 他不会让她哭的,一定。 他便是想尽办法,也会让她永远如现在这样,即便是对他冷漠一些也无妨,只要她自己欢喜就好。 他自做了那梦,就总是劝诫自己,心性早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心高气傲的,又以为自己和辛夷是天生一对,什么都自己想了,却从未考虑过辛夷;可如今他竟也心中通透些,有些东西没必要过于强求,他自己的感情,何苦非要强加在她身上呢? 以后若真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最好,若实在有缘无分,和辛夷痛苦一生相比,他倒宁愿不去逼她。 没几日,正式到了秋猎的时候,那天天气还算晴朗,辛夷早早就坐上了去围猎场的马车,随行的霜叶也高高兴兴地,一路都在跟辛夷絮叨。 “小姐,咱 分卷阅读71 们辛家好些年没参加过秋猎了,往日里都是老爷一个人随同整个户部的官员,有时候还告假,奴婢还是头一次正经来看看这围猎呢,都是托了小姐的福。” 辛夷但笑不语,只是看着摆在马车内不远处的轻薄盔甲,愈发地攥紧了裙摆。 这次秋猎人马众多,约摸近两万人。皇帝似乎有意让众人都出来表现一番,除去这些王公贵族,后宫众妃也都一应来了。 辛家的马车还未曾近前,已经能看见这庞大的车队排成长龙样,人欢马嘶,尘土飞扬。 这旌旗蔽空之下,队伍首席便是孝恭帝和皇后宫妃,另有皇子公主;辛夷掀开车帘,远远地便可看见太子元贞,随于身侧的,便是元憬了。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贵人少年一头墨发随风舞动,眉眼精致的不像话,正是意气风发,勾着浅笑,且歌且行且从容。 辛夷好像一瞬间忽然明白,为何元憬在外面名声这样差,休论传言真假,但的确人人皆言他乖戾易怒,这种情况下,满京城居然还有那么些高门小姐芳心暗许。 哦,她又忽然想起,那丞相家二小姐要死要活地同余洛安订亲,可能也是看上他年少好颜色,果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好色不论男女。 元憬这厢正同太子元贞说着话,直言今日盛况罕见,话音刚落,元贞却忽然看向他身后,冲他使眼色要他转身。 元憬这还不明所以,下意识扭过头后,竟是几日没见的辛夷,香车美人,车帘半掀,正看向这边呢。 视线所及之处,不过一瞬便两相对视,元憬终于明白从前在话本子上看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何意思,那时还觉得未免矫情,如今却知是真情流露。 他耳根微红,看了辛夷几眼,待对方扫视过外面一圈儿后把方帘放下,元憬这才恋恋不舍地把头转回来。 “怎么,如今春天已过去这许久,珩止这是心思萌动了?” 元贞骑马目视前方,将方才一切尽收眼底,如今一脸戏谑地笑,语气也几不正经,满是调侃之意。 元憬闻言没好气地侧目瞪他一眼,结果元贞见状却笑得愈加放肆了。 “殿下又何必来笑话臣弟?” 元憬也转过头来继续看着眼前,轻轻一笑,牙尖嘴利地反击: “你我二人不过半斤八两罢了,听闻近日那虞家长小姐时常出入昭阳殿,想必殿下好事将近了?!” 元贞愣了一下,倒没想到元憬消息这么灵通,他同那虞家姑娘的确见过几次,母后也对她颇有好感,只是如今一切都未成定局,也不好多说什么平白损人姑娘名节。 “未有定数,你我还是莫要胡乱猜测。” 元贞只说这一句便未再多言,元憬倒也没有追问下去,他如今一门心思扑在辛夷身上,旁的都懒得关注。近些时日同元贞走得近,也不过是听闻他和辛夷兄妹情深感情甚笃罢了,且元贞好似也隐约知晓元憬的心思,点破不说破,也没有阻止过。 元憬便当他是自己人了。 辛夷认可的,就是他元憬认可的。 然这会儿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位于车队中间,夹在元憬和辛家马车中间这一段的,正有丞相府宋家,以及大理寺卿余家。 余洛安自然也骑着马,早便几次回头,看到辛家的马车了。 可辛夷掀开方帘后,扫视一圈儿,分明将目光定格在他前面不远处的憬世子身上许久,他看的一清二楚。 心里的酸水儿这便不自觉地汩汩地往外冒,格外的酸涩难受。 距离上次宫宴,他已有几个月未曾见过辛夷了,破碎的玉佩他请了能工巧匠用镶金修了,但显而易见地无法回到从前的模样,只能好生收起来,旁的再无期盼了。 时隔数月,他还以为自己已经能坦然接受既定的一切,结果再见到辛夷,还是不甘心居多。 余洛安回过头来,攥紧了手中缰绳,垂下眼帘遮住眸中一切神情, 认错忏悔,皆不能再讨她心软。 这个事实,余洛安已然认清了。 他抬眸看向面前不远处,仅一眼就晓得有多金尊玉贵的世子元憬,眸中暮霭沉沉。 ——不能一条道儿走到黑,此路不通,那便另辟蹊径。 他不会弄丢她第二次。 ———————————————————————————————————————— 围猎场外全是御林军,已经整装待发,把这些贵人们所经之处护的密不透风。 辛夷眼见军姿雄武,觉得新奇,不由得就多看了几眼。早前负责秋猎一应事务的宫人已经安营扎寨,锦幡宴席,美酒佳肴都已备好,只待皇帝一声令下,即可正式开始这场盛事。 孝恭帝平日里一向看重这种,免不得就要多言几句。辛夷耐心等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啃点糕点饮些花茶,一抬眼就看见对面男子席面上,正对着她的元憬,又在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看。 分卷阅读72 嘶,好不知羞的世子。 辛夷放下手中糕点,拍净了手,就听得孝恭帝已然说完了话,太监正在高声宣读秋猎一应规矩。 果不其然,今年孝恭帝不参与,把头筹留给众人,谁能夺得,必有重奖。 辛夷可不就为了这个嘛,霎时就眼前一亮,耳边仔细听着那大太监宣布组队亦或单人参加的赛事规则。 “传圣上口谕,为此次秋猎公平起见,若有组队者,则一组内个人人均射猎,才算排名依据。还请各位皇子公侯,大人公子,能够谨慎选择。” 辛夷听罢,一口茶差点没呛在喉咙里。 个人均分?从前不是谁猎得便算谁的,组队也不过走个形式。如今竟忽然改了规矩,感情如果她和元憬组队,元憬还要把自己猎得的,分到她头上?如此一来,那胜算便大大降低了。 辛夷瞬间便心思自己放弃,或者不跟元憬组队,只要他能夺得头筹,她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第 37 章 辛夷心里快速比对着各个策略最终的利害,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放弃组队,单让元憬一个人夺魁好了, 不必被她拖后腿, 也能灭灭丞相的气焰。 结果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方才宣布完,言道各家参赛人员可以开始准备了;元憬便立刻下了席台,越过中间辽阔的空地, 径直走到辛夷所在的席台前, 隔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纱帘,他满含希冀地唤: “阿稚, 我来履行我的承诺了,圣上已然允诺,可以组队。我们一道儿去选两匹好马, 好吗?” 还不待辛夷回话,旁侧那些官家女眷, 听这憬世子唤辛家姑娘唤的这样亲切,都纷纷侧目, 元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 好在辛夷反应迅速, 行了一礼后连忙出言圆场: “憬世子安。” “世子是得了太子哥哥的吩咐, 来寻我过去叙旧的吧?随后咱们再一起去参加这赛事?” 旁的人再一听, 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太子因为生母皇后娘娘以及淑妃,同辛家这独女交好乃人尽皆知的事, 若说这憬世子和他们二人走得近才这般亲切的唤,倒也无不可:年轻人嘛,总归是有情分便亲热些。 元憬连忙应了: “是, 正是。辛夷妹妹赶紧下来吧,不若去晚了殿下该等急了。” 辛夷这便扶着霜叶的手站起来,提着裙摆从席台上下来,吩咐霜叶自行候在此处片刻,二人一前一后,向主场后侧备马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辛夷没有说话,实则是在思索怎么跟元憬开口,方能使他心甘情愿一人去参加,元憬则因刚才自己不慎失言,以为辛夷心生不悦了,现下正惴惴呢。 “阿稚。” 他低声叫住她,辛夷侧过身去,微微抬头看着元憬。 “怎么了?” ——元憬有些摸不准了,辛夷这个从容的表情,又好像并没有生气。 “你……是不是刚才我说错话,你生我气了?” 辛夷闻言微微一笑,眸光流转间,尽是温柔: “没有——,我何至于因为这种小事跟你生气,那我岂不是日日都要气个半死?我知你随性惯了,平日里不爱在意这些繁文缛节的,无妨。” 说完,又转身继续朝前走,元憬则紧随其后: “那,那你怎么这一路,都不同我说话,你不是盼今日盼了很久了,现在怎么这么平静呢?” 辛夷头都没回,语气平和: “我在心思旁的事呢,事关重大,如今不知怎么开口罢了。” 元憬听罢,快步走到辛夷跟前儿, “你可以告诉我啊,若有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力帮你,若不能帮忙,好歹也多一个人为你想想办法……” 辛夷愣了一下,倒没想到他如此急切的表忠心,生怕自己遭她忽视了一样。事实上,元憬心里也的确是这样的想法,总觉得若是辛夷有难处不第一时间想到他,那就是没把他放在心上。 小世子越想越急,越想越难过。 ——她其实很可以依靠他的,他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辛夷看看他,又垂下眼帘,双手置于腰际摆弄了许久,这才试探着开口: “果真吗?不论是什么事情你都愿意尽力帮我?” 元憬面上一喜, “当然,你尽管说。” 辛夷双手放下垂于身侧,双眸定定地看向元憬, “倒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只是怕你不愿,先前你我二人本已说好如今组队参加秋猎比赛,可如今新规矩是这个章程,我若再和你一道儿,只怕是要拖你后腿,累你不能夺魁了……” 元憬霎时就松了一口气,他原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儿,原来只是个这般不足挂齿的。 “那有什么,不夺魁就不夺魁,不组队也行,我将自己打来的猎物都给你,你得了头筹,开心便罢。” 分卷阅读73 辛夷头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啊……?” 元憬笑得愈加爽朗: “啊什么啊,我又不在意这些,圣上给的赏赐我也都不稀罕,我知阿稚你在担心什么,你想得第一,却又怕拖累我,其实我全都不在意,我早就说过,只要你想要的,我全都夺来给你。” “……” 是,说来说去,倒是她想复杂了,其实她早便可以哄元憬把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让给她,想必他也心甘情愿,可她却又不愿践踏他一片赤诚,嘴上说着示好只是为了图谋,实则还是不忍丢掉最后底线的坑骗于他。 可他如今却这样相信她,捧上自己的一切来供她开心,他知不知道她的初衷是利用,又知不知道她根本不是为了夺魁,而是为了报复,只要丞相那边没有第一,那这个第一到底是谁,对辛夷来说都无所谓。不过是恰好元憬不受丞相牵制,又正好他痴心于她。可他说出甘愿把自己猎来的一切都拱手给她的前一秒,她还在想着怎么继续自己的原计划。 ——利用得不彻底,不代表就是没利用。 辛夷心底突然生出许多愧疚和罪恶感出来。 她低下头去,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我、我不能要……” 元憬却探首又凑近了些,少年笑得温润: “阿稚,你不必觉得心上有负担,你平日里总是不爱笑,我心思若能让你高兴一下,怎样都值了。我不过当这场秋猎作玩乐罢了,有什么要紧的?” 他顿了一顿—— “我总想着让你知道,我唤你小字,并非白叫的。” ——他想对她好:既忘不了梦里她百般凄切的模样,那便于现实中多想法子使她展颜便罢。 四下无人,元憬话音一落,他看着辛夷垂首难为的模样,忽然很想伸手触她一下,只是到了半路,又猛的想起旁的礼数来,悻悻地收了手。 他又极珍视地、小心翼翼地唤: “别想那些了,这是我乐意给的,走吧,去挑马?” 辛夷抬首看他,他便也一眼不错地回看过去,辛夷心里尽是复杂,几番峰回路转,迎着元憬满目柔情,终于开口: “元憬。” “我想夺魁没错,但我不能利用你,我知道你待我好,我只能心领;其实你想左了,我也并非定要得这头筹;” 她眼神闪躲着,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曲调平和,仅是陈述事实而已: “我只是恨,不想让不该得的人得了,若你能得第一,我也是开心的;” 她虽没看他,却字字肺腑,眸中潋滟之时,亦是回以真心: “元憬,你这样好,我不愿平白耽误,我说这话,你能明白吗?”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当真能回报元憬的一腔真情,她自己也是遭过辜负的人,在明知心中左右摇摆的前提下,实是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 元憬愣了愣,没想到她在这时候剖白心意,把心中谋算和实话说的这样明白。 可他心里却并不以为她冷漠无情,反而觉得她推心置腹,愿意把心里话说与他听。 其实这些,他元憬不傻,又何尝没有想到过,他知道她先前态度转变的原因不会寻常,但这种事情向来是冷暖自知,他心甘情愿的,又怎么会有旁的抱怨?只是没想到她的目的这般简单,仅是为了不让旁人称心如意,这个旁人,不用细想也知,不是和太子元贞不对付的丞相一派,就是那个耍尽心机的余家公子。 他听了她这话,不仅不觉得难过,反而生出些欢喜来。 “我明白,我都明白。” “既然你这样说,我不强求就是了,我自去参加这秋猎,争个第一予你瞧瞧。” 他微微叹了口气,不过仍是在笑的: “至于旁的,你不必介怀,慢慢来就是。” ——只要她不总是远远地推开他就好,他心中挣扎这数月,早就想通了,万事皆以她的心意为准。 辛夷听他这话,心念一动,但也未再多说什么,微微点头称是。 ———————————————————————————————————————— 女眷席面上的南侧,坐的正是丞相府二小姐,宋锦玉。 她今日着了一身水红,极是艳丽显眼,袖口不是广袖,还戴了特制的银玉袖套,显然就是为了方便今日的秋猎。 往年的秋猎里,也有女子以玩乐为由骑马射上几箭,但几乎是没有女眷当真去和一帮男子去争这头筹的。 宋锦玉早知父亲的谋划,也做好了今日能和往年那般大出风头的准备,左右这些官家小姐里会骑射的没几个,年年都是她作为女子里的第一得圣上赞誉的。 可方才开席,宋锦玉就瞧见那辛家小姐也来了,不仅如此,因着没了前几月见到时脸上的微微病容,她如今生的越发姿容清丽了。 宋锦玉心中早就嫉恨难耐,如今见了面尤甚。 上次 分卷阅读74 宫宴,若非不是辛夷去皇后面前告状,皇后怎么会生那么大的气责难于姐姐和她?害得她被罚抄经书不得去参加正宴不说,听姐姐往府里送的口信儿,圣上因这事儿冷落了姐姐好几日! 她把所有错处堆在辛夷头上,记恨这件事好几个月了,现下自然是仇敌见面,分外眼红。 可还没等她找着机会对那辛家小姐刁难一番,竟眼见着平南王府的憬世子,又往辛夷面前凑去了。 那可不是旁的低门低户的阿猫阿狗,那是未来能承袭爵位的憬世子啊。 她本以为她辛苦抢来的洛安已是自己见过容貌最好的少年郎了,又那般文采斐然,可那时在宫宴上一见元憬,才方知什么叫神仙样的。 恨只恨从前十几年,这平南王一家一直在封地,以至于她竟从未见过。 如今她即便心中明白此生都与那憬世子无缘,可看到他满眼柔情,恭顺地待旁的女子,还是免不得生出妒意出来。 凭什么? 凭什么容貌名声,优秀儿郎都是她的,而自己一个比她尊贵的丞相府小姐,却除了出身样样不如她? 她左思右想,还是不甘,一口银牙咬碎,打定主意要政治辛夷。 后来又见辛夷提着裙摆从席台上走下去,同那憬世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她不经意间抬眸朝对面的男子席台看去,她那位好未婚夫,竟好似也在看向那边?!! 宋锦玉这下是怒火中烧,旁边的婢女来奉茶,都被她迁怒尔后一把推开。 有旁的官家小姐,因着家中父兄皆依附于丞相,平日里自然也对宋锦玉多有仰仗的,这时便几番讨好地凑上来,又哄又劝。 其中有位姿容略妖艳些的,是一个小侍郎家的庶女,平日里惯爱耍些心机手段,唯恐天下不乱那一号人的。 她早就知晓宋锦玉和那辛家小姐之间的恩怨,她自己生为女子,又何尝不妒忌辛夷,同人不同命,惹来的从来就不是羡慕。 如今一见宋锦玉这般,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连忙上去说了些讨巧的奉承话,稍稍熄了宋锦玉的怒火,又佯装说起旁的事,实则是话里有话,字字句句都在暗示辛夷不如宋锦玉,无非是个自作清高的罢了。 宋锦玉听了百般舒坦,自然也对这小庶女高看一眼,又听她说了些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在教宋锦玉怎么对付辛夷的法子; 这厢宋锦玉听了她的话灵机一动,心里那些怨毒的想法又浓重了些。 果不其然,不久后那小庶女就见宋锦玉悄声在婢女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那贴身小婢女就鬼鬼祟祟地离了席台。宋锦玉则继续装作一副端庄高贵的模样,再度回到贵女堆里与人谈天。 这边女眷里勾心斗角,暗潮汹涌;那边辛夷还不知这些腌臜龌龊,正同元憬一道儿挑了好马,在细细地喂马儿草料。 元憬从王府骑来的马是不能用了,宫里为了公平,都让众人骑这些品相差不多的马儿去比赛,弓箭也是宫里准备,也省的有人在马和弓箭上做什么手脚。 那厢宋家的那个小婢女偷偷跑到这处来,躲在高大葱郁的绿丛后,只探出一个头来,看着不远处皆一身华贵的男女二人,想到自家小姐的嘱咐,也不禁是一阵胆战心惊。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横竖都是死,她为人奴婢有什么办法?只盼日后追究起来,千万莫要全部怪罪到她一个小丫鬟头上。 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身子,只等那两位贵人慢慢离开了,这才猫着身子走到那马厩处。 守着马厩的仆从正在给另一边的马儿梳毛,并未注意到这边。这一批马儿如今大多都是被挑好的有主儿了的,依着规矩要挂上个临时的牌子,很容易就能寻到。 小丫鬟从袖口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小包粉末,心一横眼一闭,如数倒进了那个食槽中。 ———————————————————————————————————————— 辛夷如今的计划基本都打乱了,她最终还是没有报名参加那个正式的秋猎比赛,不过苦学数月的骑射之术也不能就这么白白荒废啊,不能参加正赛,高门贵女之间的玩乐性质的散赛总是可以的。 她便欢欢喜喜地和元憬一道挑了马,又听他说了些须得小心注意安全的话,那边便有声音尖厉的太监高声宣布,上午的半场,马上就要开始,请各个贵人去上马准备。 元憬走前又唤了她一声“阿稚”,说是这样有斗志,辛夷便笑,摆摆手让他赶紧过去。 随后就见众人皆骑在高头大马上停驻于起始线处,那么些威风凛凛的年轻男子,就数正中间的元憬,一身玄青最是显眼。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四千五百字(骄傲!蓬松!) ☆、第 38 章 只听“哐——”的一声, 钟鸣声过,锣鼓声起,厚重低沉, 随即雷霆万钧, 威震百里。 尘土飞扬间,一排的马儿已然如在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少 分卷阅读75 倾便只余一个一溜儿的黑影。 这厢辛夷将将把眼神收回来, 不远处身着藕色的襦裙, 绾着利落发髻的虞菡萏,挂着笑朝辛夷走来了。 “辛夷妹妹妆安。” “许久不见, 妹妹生的越发鲜艳动人了。” 辛夷也很是欢喜见到她的,忙迎上去握住虞家小姐的手。 “虞姐姐最近可还好,这么些时日京中都没有什么集会, 妹妹甚是想念姐姐呢。” ——太子元贞和虞家姐姐的婚事商议似乎进展不错,辛夷眼尖地瞧见虞菡萏身上穿的衣裳, 乃是宫里特供的上品丝锦,辛夷从前也不过得过一匹淑妃赏赐的, 若说皇后不满意虞菡萏, 想必也不会赏赐给她这些。 “我最近一切都好, 今日天气晴好, 正好你我二人可以好好一同射猎, 权当玩乐了?” 辛夷点头称是, 二人便一起又去了那备马的地方,如今只零零散散剩了约摸十几匹了, 辛夷记得自己挑过的,欲唤旁侧的宫人帮忙把马儿牵出来,还未张嘴, 却忽然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儿: 她不久前才刚来过这里,除了草料和马身上微臊的味道,并未有这般浓烈的女子香的。 她一向不喜熏那些东西,便是有香味也只会是清淡的安神香,这香味,倒有些像前不久她去京中那些有名的珠玉簪坊挑首饰的时候,旁边些个贵女讨论的宝瑟香,言道如今正是时兴,很是难求的反季西府海棠为主料制成的。 是了,西府海棠的香味儿。她前世曾得过一株,是元憬送来与她解闷儿的,因着无聊,她当时便盯过那花许久。 莫不是哪位高门千金也看上这马儿,于这里驻足片刻,这才染上了那些香味儿? 思及此,辛夷没再多想,抬眼招呼旁边刚将缰绳递到虞菡萏手里的宫奴,央他把马牵出来。 二人这才双双上马,倒也没有飞驰,仅是驱策着慢慢前行罢了。 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地聊了些话,等到虞家的丫鬟和霜叶都把两人的箭袋弯弓拿来,辛夷又有了这段时日和元憬一起练箭的感觉了,熟悉又安心。 正当辛夷准备驱马进围猎场时,一抬眼,竟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宋锦玉,穿的那么显眼,又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等到辛夷发现了看回去,她却又闪躲着迅速避开了辛夷的眼神。 怪了,平日里这个时候,她宋锦玉不都惯爱用眼珠子给她下马威吗? 辛夷正思索着,然随意地扫了宋锦玉身上一眼后,她脸上的笑慢慢淡了下去。 宋锦玉如今也在马上,还恰好是一匹纯白色的,她腰间的衿缨呈艳色,衬在后面的毛色上,再抢眼不过了。 衿缨和它的主人,辛夷都不想注意,可偏偏巧的是,那衿缨上,也绣了两株并蒂海棠。 ——海棠,又是海棠。 辛夷垂下眼睑,待虞菡萏近至她身旁,她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说起来,虞姐姐可知近日时兴的宝瑟香吗?妹妹这几日常听人说,却遍寻不得,想是极珍贵的,我却没赶上售卖的好时候。” 姑娘家家,除了衣裳首饰,还能有什么感兴趣的?左不过那些用来打扮的东西罢了,虞菡萏一听她这话,瞬间就来了兴致: “我怎么会不知,这香是城南那家漱妆斋的,我得过一小盒,还是我姨母家表姐送的。” 说到这儿,虞菡萏停顿了一下,想是抬头后也看见那宋锦玉了,便朝辛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 “喏,宋家二姑娘最爱水红色,朱砂色海棠尤甚,听说那宝瑟香,大部分皆早早送到丞相府去讨巧儿,几乎被那宋二姑娘垄了。” “也难怪,这京中多数大人还依仗宋相呢,更别说他们那些做珠玉生意的商贾了。” 辛夷仔细听了,眸光流转着,看看那宋锦玉腰间挂的衿缨,又低头看了看身下骑的马,忽然低低地笑了。 若她是宋锦玉,想必会思虑更周全些,最起码害人的时候,别亲自去现场吧?还熏这样独特浓郁的香,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吗? 果然是涉世未深,这些个不甚高明的下作手段,只怕也想破了这小毒妇的脑袋了吧。 辛夷忽然有点儿可怜她,依着她这蠢笨的程度,日后若真的嫁给余洛安那个惯会玩儿心思的,只怕被他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辛夷妹妹,你怎么了?” 虞菡萏见她出神,轻唤一声,辛夷这才猛地回过神来,随即笑着应声道: “哦,我无事,虞姐姐,我们进场吧。” 辛夷最终也没有下马,更没有中途要求更换马匹,而是面色一如往常地,谈笑风生地和虞菡萏一同进了围猎场。 宋锦玉骑在马上,眼看着辛夷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依然骑着那匹马进去了,思及她随后出丑的惨烈模样,宋锦玉心里顿生快意,得意的勾着唇角笑了。 另一边后山的主场内,半场赛事正进行得热火朝天。 元憬骑射技术了得 分卷阅读76 ,意气风发地坐在马上驰骋,几个回合就收获满满,俨然已经一马当先了;紧随其后地就是太子元贞和余洛安,随后是几个皇子们。 这次宋丞相也是下了血本,为了让余洛安在孝恭帝面前一出风头,早便安排了一切,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眼睁睁看着以前从未参加过秋猎的元憬,云淡风轻地甩了众人一条街。 锦袍少年弓马娴熟身手矫健,长及腰间的墨发随风飘扬,两指并拢间轻轻往后一拉,便是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嗖——,嗖——,嗖——” ——箭气尖锐凌厉,伴随着箭头刺进血肉噗呲的微弱声响,所有人再抬眼看去,竟是三箭连射,箭无虚发。 真当是少年英姿,绝世独立。 旁边随行一众人等,皆瞪目结舌。就连太子元贞,都忍不住停下来对着元憬赞不绝口。 平日里所有人都以为这憬世子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且不说他平南王一家刚入京不足月余他便寻衅滋事,生生打断别家公子的腿这事儿更是人尽皆知,更别说后来屡屡被人看到招猫逗狗地耽于玩乐。如今却可谓是一鸣惊人,竟是这般深藏不露。 “本宫竟从来不知,珩止有这样好的身手。” 太子这话的意思,看来真的甚是惊艳了。 “怎得以前却从未见你同王叔一起参加秋猎呢?” 元贞还有些不解,心想照元憬这样的年纪,不都是心高气傲的,怎么能忍受旁人总说什么一无是处,却不着急证明自己呢? 元憬这便收了弓箭,冲元贞颔首示意: “回殿下的话,以前路途遥远不便奔波,如今只是恰好赶上,又承蒙殿下和各位相让;” 他顿了一顿,像是想到什么,微微一笑,眸子霎时璀璨起来: “而且有一个对臣弟而言很重要的人,说想看臣弟夺得头筹;臣弟自然全力以赴,不好叫人家失望的。” 说着,元憬的耳根又不合时宜地红了一下, 元贞先是一愣,尔后反应过来便爽朗一笑: “原来如此,哈哈哈,好——,好啊,没想到珩止也是性情中人,本宫很看好你。” 这倒是真心话,毕竟元贞心里衡量过,倒觉得元憬的确是他阿稚妹妹未来夫婿的最佳人选。 其他人听不懂二人在打什么哑谜,皆一笑置之,唯有人群中间的余洛安,离元憬和元贞并不远的地方,他听得清楚,也一瞬就明白了元憬话里有话。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波涛汹涌的,眼帘垂下遮住眸中神色,然其中波诡云谲,已然有些因妒扭曲。 众人正谈笑间,也算中场休息,元憬同元贞攀谈着,不经意间抬眼瞥向半山腰下那片多是平地灌木的围猎场,就瞧见了他无比熟悉的那个窈窕身影。 朝廷每年秋猎都会为女眷们专门准备一个单独地地势简直的围猎场,方便各个千金贵女们以作怡情小赛;辛夷如今正和虞菡萏一起,已射/了些兔子野鸡之流,不似元憬这边,尽是狐狸花鹿的。 他嘴上继续回应着元贞,眼珠子却黏在那道淡青色的身影上挪不开了,其实也看不太清,离得不算近,仅能模糊瞧见个人形罢了,他也心里知足。 可就在这时——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元憬脸上的笑霎时凝固,双眼瞪大瞳孔一缩: 辛夷原本正好好儿地端坐于马上,姿态从容地照着他教给的法子射/出一箭,也中了,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她身下的马儿却不知怎么突然癫狂起来,辛夷一个弱女子又如何拉得住?电光火石之间,不过一瞬,辛夷便摔了下去,甚至极为狼狈地掉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儿,后背撞上石块儿才停下。 这一幕正好就完完整整地落在元憬眼里,他只觉心口微窒,仿若一下被割开一道口子的剧痛,一时之间好像连呼吸都困难。反应过来之时,已不知怎么便下意识急速地调转马头,不顾身后众人的惊疑,只管朝那个方向冲过去。 那是阿稚,是他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阿稚。怎么回事儿,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好端端地会从马上摔下来? “驾——” 元憬高声驱斥着马儿,只听得耳边呼呼的风声,从未如此焦急,恨不得什么都不顾了,立刻飞到辛夷身边。他双眼猩红,想是急得厉害,连路在哪里都不看,只管朝最近的路线横冲直撞,披风边角被尖利的植物锯齿割破了都毫无所觉。 不该的,不该教她骑射,他若早知她只是为了不让那些人得第一,只管替她夺了便是,何苦让她多受那些练习骑射的劳累之苦?如今更是不慎从马上摔下来。 都怪他,都怪他自作主张,若早些时候不蓄意接近她,不教她骑射,她今日定是不会摔了。 他急得没了头绪,竟一瞬间把所有错处都归到自己头上来,平日里无法无天的小阎王,这会儿慌乱地快要哭出来。 旁边横空冲出来些将士,欲要拦住元憬去路,还未近身,便高声喊着: 分卷阅读77 “憬世子,您且停下吧,再往前便出了围场了。依着规矩,这每半场整场时候都需在围场内的,您出去了,便只得下午的后半场才能再进了!” 元憬听不着,他什么都听不着,只有眼前的路,和脑海中辛夷摔下马的那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  嘶,我真的爱元憬,我从未如此爱我笔下一个男主。 ☆、第 39 章 山路崎岖, 中途还许多灌木树林,元憬愣是生生闯了出来。 围猎场边缘是一圈一人高的围栏,另隔数尺站了一些守卫将士, 眼见有人直直地冲出来, 都惊了一跳。 “来者何人?!” 领头一个穿着盔甲的肃穆士兵上前高声询问,元憬的马距离他约摸半里地,堪堪未停, 元憬亦高声回道: “平南王府, 世子元憬。” “让开——。” 是他们招惹不起的贵人,可是今日秋猎事关重大, 谁又敢擅离职守由着这位憬世子踏破围栏? 眼看来人势如破竹,半点勒马停下的意思都没有,那些将士左右为难, 面面相觑,但元憬的马快要近他们的身之前, 那些人闪躲着,终究还是给他让开了。 一阵噼里啪啦木块破裂的声音过后, 元憬已经越过屏障阻碍, 仅距辛夷一小段路而已。 虞菡萏这时候已经吓得花容失色, 连忙下了马去, 急急地扑到辛夷身边: “辛夷妹妹, 你怎么样?!” 辛夷形容略有些狼狈, 衣裙皱乱,长发随意披散着, 沾上了些许草屑。 相较于虞菡萏的急切,受伤的辛夷则显得有些云淡风轻了,不过—— 她靠在身后的石头上, 倒吸了一口凉气: 挺疼的,比想象中疼的多,而且足踝好像也崴了,内里正钻心的钝痛。 虞菡萏蹲身下去扶她,语气十足关切,旁边的宫人和其他几位官家贵女一见有人出事儿,也纷纷往这边聚拢。 可辛夷甫一抬眼,却只能越过人影重重,看见远处骑马飞奔而来的元憬,他逆着光,尘土飞扬间,仿似天降救兵。 她起初是讶异的:他在主猎场,离这里很远,辛夷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越过围栏,如此迅速地风风火火地赶来的。 ——好像她每次落难,他都在她身边,竭尽所能地帮她。 元憬这时已经近了,他猛的扯动缰绳勒马,马儿微微扬起前蹄,一阵剧烈的嘶鸣声过后,那些千金小姐纷纷惊了一下,往旁侧躲去。 元憬甩镫离鞍,飞身下马,待辛夷反应过来之际,他已经走到她面前,单膝蹲下: “阿稚——,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气息不稳,可能是太着急了,这会儿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好像倒比辛夷这个正主儿还要难受。 另一边的虞菡萏都愣住了。 她是不知道辛夷和这个憬世子倒有些交情的,见他唤辛夷的小字,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辛夷捂着胸口咳嗽两声,皱着眉头摆了摆手: “不是——,你不是在围猎场?怎么突然出来了?” 元憬还在里里外外地查看辛夷的伤势,闻言便立刻回道: “我在山腰处看到你摔了,先别管秋猎,你伤的重不重啊……?” 辛夷这时忽然扯动到了伤口,疼的“嘶”了一声: “不算太重,就是脚崴了……” ——脚崴了,那就是没办法走动了,但是随行的御医都在席台那边,而且在这猎场里也没办法看伤。 元憬皱着眉头,眼里好些心疼,少倾后忽然心生一计,抬手解开身上披风的缎带,搭在辛夷身上。 尔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他半跪着,伸手将辛夷拦腰抱起—— “哎——!!” 辛夷低低地惊呼出声,因为突然失重,她只能下意识地揪住元憬锦袍的后背领口。 “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席台找御医。” 元憬这时已经冷静下来,沉声劝慰她,如今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当务之急是先把辛夷的伤处理一下。 旁边那些围观的都惊了一跳,实在是没想到这样大庭广众的…… 辛夷还未来得及出声阻止,元憬已经毫不吃力地转过身去迈开步子了,但随即他好像想起什么来,又侧过身去,面向虞菡萏道: “冒昧问一句,不知这位小姐,姓甚名谁?” 虞菡萏回过神来,连忙回答: “京兆党尹虞征之女,虞菡萏。” 言罢,元憬这便朝她低头颔首示意: “虞小姐,方才辛夷妹妹从马上摔下来大家有目共睹,我虽失礼于辛夷妹妹,但也实在事出有因,且我二人尚隔着一层披风,不算过分亲密,但如若万一,以后有人因此诟病她,还望虞小姐能够帮忙证明一二。” 虞小姐倒被他这一番言 分卷阅读78 行给看懵了,此刻也呐呐的回话: “是……,那是自然。” 说真的,辛夷自己都愣住了,她印象里元憬一向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如今初衷是救人,却还担心她的名声,思虑周全地为她铺好后路。 她心里一颤,抓着元憬衣服的手越发地紧了些。 元憬得了虞菡萏的保证,也不再多言,径自迈开长腿,抱着辛夷出猎场去。 辛夷中途倒挣扎了一下,仍是觉得于礼不合,想让元憬放她下来: “人多眼杂,你自回去唤霜叶他们来扶我就是了……” 元憬连头都没低: “你如今伤成这样,晚治半刻都不定会留下什么病根儿,更何况还重伤了脚,有人来扶你你也走不动。” 辛夷自己也知道,且说话间又扯到了伤口,疼的她吸了一口凉气,却还在弱弱地坚持: “终归……终归还是不太好吧,不若……” 元憬直接就打断了她: “你放心,谁敢拿这事为难你,本世子一应担着,就是打断他们的腿,也定不叫旁人污蔑编排于你。” ——噫,还是这么残暴。 辛夷只得悻悻地闭了嘴,再不多话了。 一路上有些随行宫人来往,看见这一幕以后纷纷垂下头不敢多看,辛夷心下叹了一口气,估计过了今天,自己除了被退过婚,又要加一条接触外男的传闻了,造孽——。 但话是这么说,辛夷倒也没有怪元憬的意思,她多活这一辈子,很多东西都多少看开了,人家真心为她好,也是怕她再出什么事,她也没得非要不知好歹地伤了人家的好意。 旁人都长了一张嘴,非要七嘴八舌,她也挡不住别人说什么,但那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和她现在的脚伤比起来,孰轻孰重她还分得清。 更何况她心里思量着别的事儿,原先还只是怀疑宋锦玉欲要加害于她,如今出事,已然是笃定了,那既然她蠢笨到如此地步,辛夷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她这回了。 回去以后,元憬没有大张旗鼓地带辛夷去前头,只是悄悄将她送回了辛家的帐子。 辛家人丁稀少,母亲宋氏并未很来,父亲也在席台上陪同孝恭帝饮酒赏宴,帐子里只有霜叶在,旁的家仆也都随在辛纪身旁的。霜叶一看这场面,都吓到了,元憬简单几句说了前因后果,霜叶这才满心只顾得上照顾辛夷,没再追问。 他轻轻地把她放在软榻上,随即开口宽慰: “你先忍忍,我这便去叫御医。” 又转头吩咐霜叶: “照顾好你家小姐,她正难受,你可以替她稍微揉揉,兴许会好些。” 霜叶连忙点头应了,元憬便起身,挥动衣袖掀开账帘出去了。 霜叶赶紧倒了杯热茶捧给辛夷: “小姐你先歇歇,奴婢轻手给您揉揉腿。” 辛夷疼的说不出话来,咬着牙点了点头。 元憬速度很快,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有白发须眉,穿御医服的老者随他一同进来,另提着一个木质药箱。 那老者是个医术高明的,只是开口三言两语问了问辛夷如何摔下来,又有哪里有疼痛之感,便知该怎么治了,连把脉都不用。 他从药箱里拿出些药瓶来,交给辛夷身边恭敬站着的霜叶: “绿瓶里是止血的,白瓶里是活血化瘀的。” 那御医还心里嘀咕,以为是哪位贵人受了多重的伤,这位憬世子火急火燎地把他揪过来,结果竟也不过是些皮外伤,虽然血肉淋漓看着有些吓人,但其实十几日就能完好如初了,最严重不过是这位姑娘的脚踝崴了。 他转头同元憬交代: “憬世子,老臣随后唤一位女学生来为这位姑娘正骨,您不必着急,也不必惊慌,这姑娘伤的真没有您说的那么严重。” 元憬闻言脸色瞬间青一阵白一阵的:他方才太过着急,跟御医也描述不清辛夷的伤,急得仿似热锅上的蚂蚁,可把这位御医吓坏了,如今人家这样开口调侃,元憬倒也心虚,无话可说。 那御医告辞走了以后,元憬迟迟没有挪动步子离开,霜叶想掀起辛夷的衣服给她抹药,都左右为难,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撵人。 辛夷动弹一下,摔下来的时候擦伤的皮肉便又是一阵细细密密的刺痛,她额上出了些细汗,刚想开口让霜叶不必介怀,那厢元憬好似终于发现不妥,但也仍然没有出去,只是转身走到了帐子西侧的屏风后。 那药虽是好药,但格外起劲,刚敷上些,辛夷便感觉一阵比方才更剧烈的刺痛袭来,伴随着薄荷般的凉意。她还第一次用这宫里的药,霜叶一开始下手略微有些重的时候,辛夷免不了就要低低地出声,元憬站在屏风后,眉头皱的死紧,双手垂于身侧也紧握成拳,眸中一片痛意,好像受伤的是他。 那御医说辛夷伤的不重,可在元憬心里,她一个弱质女流,从马上摔下来,又滚了两圈重重地撞在石块上,怎么会不严重? 分卷阅读79 他忽然想,要是自己能代她受过就好了,他不怕痛,他只怕她痛,她每低呼一声,他就感觉心口揪紧一下。 终于捱到霜叶把擦伤的地方清理干净又绑上绷带,辛夷这养尊处优的身子,已经疼的呼吸都发颤了。 辛夷知道元憬不走是有话要说,便吩咐霜叶把自己扶起来靠在软榻靠背上,然后轻声打发霜叶先行出去避嫌。 霜叶面上有些为难,可能也怕元憬对她家小姐怎么样,但碍不过辛夷坚持,只得不情不愿地出去。 元憬眼看霜叶出了帐子,轻手轻脚地走到辛夷榻前,站定—— 辛夷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勉强扯出一抹笑来: “元憬,今日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恐怕这会儿还不知道如何了呢。” 元憬不愿她和自己见外的,但现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不必谢。” “阿稚,你今日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从马上摔下来?我赶到的时候,那马已经被制住喂了晕药,但我当时在山腰处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它分明是发狂的。可是你……你竟是不怕的……” 他曾教过她几个月的骑射,怎么可能不知道她骑马的技艺?若非事出有因,她怎么可能会被摔下去? 而且她当时分明没有惊慌害怕,反而除了摔伤面有痛意,旁的表情反应一丝也无。 辛夷愣了一下,倒没想到他这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竟然这么轻易就发现了不对劲,她早知自己会出事,那时便做好受伤的准备了,自然不会惊慌。 随即辛夷面色柔和下来,微微笑着: “马儿被人下了药,我知道的,所以我才稍从容些。” 话音刚落,元憬心里跳了一下,甚至抬步往前,眼中有些惊痛: “为什么?!!” ——她知道,还坐上那匹马?她如今痛成这样,早些时候为何不避开? 辛夷却笑,甚至有些不明的意味: “约摸是丞相家的二小姐下的手,她身上浓郁的宝瑟香味道较之旁的香料有些独特,而且沾在身上不洗不消。整个京城如今单她最爱这香,得的也多,现下那被制住的马匹身上,还有这个香味未能散去呢。” “我原先只是猜测,但那马儿果真发了狂,我就知道我猜对了。” 说话间,她垂下眼睑,声音忽然多了些许阴戾: “我这点儿皮肉之伤算什么,秋猎事关重大,宋锦玉还敢这个时候公然兴风作浪,这事儿捅出去,圣上不会轻饶她。” 元憬闻言皱紧眉头,眼神极其复杂地看着辛夷; 他都快忘了,她怨恨那些人由来已久,会这般将计就计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元憬心里不舒服,尤其是方才亲眼见了辛夷为此受的苦痛以后。 “可是阿稚,你恨他们,所以不惜一切代价报复他们,即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在所不惜吗?” 他问这话下意识,全然是因为他并不知辛夷所经历的一切渊源,不知前因后果,尚以为她只是被退婚遭背叛一事。 辛夷下意识便稍稍拔高声音回应道: “是——,她胆大包天地加害于人,我换了马她便不痛不痒地过去了,我却不愿。她从前几次三番羞辱于我,如今更是不明原因地想出这样阴损的法子,就是泥娃娃也有脾气,更何况我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语气仍是平淡,四下静寂地落针可闻,元憬闻言未再开口,只垂下眼帘不看辛夷。 辛夷淡淡抬眼,眼看元憬不若方才热切,而是微垂着眼一声不吭,还以为自己说的话吓到他了,一颗心一寸一寸地往下凉,遂负气开口道: “怎么,世子爷遭我方才那般惯爱算计的毒妇模样惊到了?想是终于看清我这个人,并不似外表那般温婉,所以无言以对?” 辛夷的语气稍稍冷冽了一些,迎着元憬突然抬起看过来的目光,她心里不知怎么生出些别扭,说的话也生生疏离了三分: “世子爷,帐子门帘在西头儿,您转身走几步就到,臣女有伤在身,恕不远送。” “……” 平时笑眯眯地依着他的喜好唤“元憬”,如今生气了倒重拾旧时称呼,表面恭敬实则冷淡的唤起了“世子爷”。 元憬心里明知她是使性子故意这般,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心下慌乱,急急地同辛夷解释: “不是,不是你想的这样,不过是些小算计,是应对旁人的,如何称得上是毒妇?我不许这样说自己。” 元憬其实也有些委屈的,阿稚怎么这样误会他?他怕谁怨谁,都不可能怕她的。随即声音也慢慢低了下去: “我从未怕的。” “你我二人相处时间甚久,我心思你应该了解我的,我元憬这辈子怕过什么?” “我不高兴,是你用自己的身子去反击旁人,这秋猎场只跟了这么几个御医,你怎么不知道后怕,摔坏了如何是好?” 她以为他怕她心机城府,实则他怕 分卷阅读80 她算计成事到头来却不顾自己的安危。 ——你怎么不知道后怕? 这话甫一说出来,元憬就下意识开始怕:幸得老天爷眷顾,才仅是崴脚擦伤,若是旁的,毁容骨折,可怎么办?她怎么就是不知道怕?还在这里计较什么算计不算计? 元憬此刻声音低沉许多,想是有些失落的,垂于身侧的双手也握成拳状: “进场前你还同我交心,我以为你愿意同我说这些话是有诸多情分的,心下还欣喜若狂,可你心里有了筹谋,并不同我多言商议一句。” 他顿了一顿, “我身份比你尊贵,你若早些跟我说,你我二人换了马匹,这罪我代你受过,那宋二小姐也只会被罚的更重。” “……?!!” 辛夷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元憬他憋了这许久,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般纵容无度? 辛夷只觉心底如惊涛骇浪一般翻滚,满目难以置信地看着元憬,那厢还在介怀着辛夷身上触目惊心大大小小的摔伤,犹自难受着。 他又上前几步,伸出左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辛夷,但语气却无半分上位者的威严,反而温润的紧: “手,伸出来与我瞧瞧,方才看见,就只比足踝好一点的伤处了。” 又委屈又想往前凑,还心心念念惦记着辛夷的伤处。 辛夷看着元憬这副模样出神好一会儿,临伸出手以前,忽然垂下眼帘,微微笑了。 ☆、第 40 章 元憬这个人吧, 前世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看不懂,那时候她遇到他,他已经二十有余, 快要承袭爵位了, 冷着脸的模样让人觉得谁都走不进他心里去。 ——和现在大相径庭。 她偶尔心里就会想,上一世和这一世的元憬,或许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她遇到他的时候早了, 他还未长开,没有丢掉少年人的稚气, 尚有一丝人情味儿的温热,会笑会闹。 不似前世的元憬,兴许是上阵浴血, 看惯了生死,活生生的人, 竟比他身上的盔甲还冷,对着旁人又喜怒无常, 阴戾得让人害怕。 他那时候待她好, 她心里从来没踏实过, 他也不愿开□□心, 却又总是多次自作主张惹得她不悦。她那时候初初嫁进王府是遭了算计, 幕后黑手就是她当初疼惜珍爱了数年的余洛安。 其实不该的, 但她还是恨屋及乌,对元憬怎么也欢喜不起来。时日久了, 他好像也发现了她不愿亲近他,悻悻地受了冷遇以后,他再没有笨拙地往她身边凑了。 若一直这样相敬如宾下去, 或许他们二人能平平淡淡地举案齐眉,但元憬想要的太多了,总是迫她顺服,霸占欲太强;又不擅宽慰,往往说着说着便沉默。 隔阂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至僵化。 但现如今—— 世事无常这话实在很神奇,当年那个男人的少年版现今正站在她面前,用着跟前世截然不同的态度待她。 辛夷还在出神胡思乱想,元憬隔着一层袖布单手轻托着辛夷的,手背上那处抹了药膏缠了绷带的伤处,的确伤的不轻,这会儿血都渗透纱布,从外头便能看到丝丝缕缕的点点血迹。 元憬看着好像心疼极了,尤其是不知怎么又突然疼了,辛夷的手下意识往回缩了一下,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嘶——” 元憬立刻紧张起来,如画的眉眼再也没了平日里或张狂或吊儿郎当的模样,取而代之的都是担忧: “怎么——,还是很疼吗?” ——废话,当然疼啊,再好的药也不可能敷上这么快就见好啊。辛夷心下觉得好笑,但也没有开口把这些说出来,纯是因为说话了扯着胸口,那儿也有些擦伤,会磨着衣服有刺痛之感。 见辛夷轻轻点了点头,元憬也没办法了,只能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去,在辛夷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嘴唇翕动着,竟是在给她手上的伤处吹气。 辛夷立时就感觉一阵很温柔的凉风拂过,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稍稍“凉”了一点儿后,好受些了。 只是这样,像市井小孩间的法子,辛夷看着元憬做这些,总觉得心里莫名有些发软。 “宫里的药都是最好的,马上就能愈合些了,你不用担心……” 元憬没看辛夷,而是专注地盯着她的手,但动作间还是温言细语地跟她说话,殊不知如果这时他抬眼,就能看到辛夷比平日柔软许多的眼神,现下也正认真地看着他呢。 “嗯——,我知道了。” 帐子里气氛正安静祥和着,辛夷却忽然想起,元憬如今正参加着秋猎呢,如今因为她耽误这许久,再不回去,恐是上半场就要结束了吧? “元憬——,” 听见辛夷唤,元憬立刻就抬起头来, “嗯?怎么……?” “你是不是忘了,秋猎的事儿?” 分卷阅读81 辛夷眼神略有些焦急了,将手抽了回来,便催促他: “我这里没事儿了,快——,你快回去,许还来的及……” 话还没说完,元憬便低笑着打断了她: “来不及了,只要出了猎场,便不许再回去了。” 但元憬仍眼神清澈,无半分后悔。 “不过无妨,且由得他们先争上一争,我先前已甩了他们许多,估计要好些时候才能将将赶上来。” “阿稚,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一定把头筹夺来与你瞧瞧,我元憬说这话,决不失言。” 少年信誓旦旦的,辛夷似乎有些被感染到,忽然也不怎么担心了。她信他,信他一定能在下午那一场力挽狂澜。 话音落下,元憬又想起旁的事,温声开口: “阿稚,我需先去查查你说的宋二姑娘下毒一事,等会儿你那丫鬟进来,便使她去寻辛大人和两位娘娘,知会他们一声也好。 “两位娘娘约摸会帮你的,她们也决计有本事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叫你吃亏。” 至于他,很多事情不得他主动出面开口的,那便去瞧瞧那些害人的人和被下毒了的马,搜些证据出来也好。 辛夷闻言应下后,元憬便转过身去,出了帐子。 辛夷又重新靠在软榻上,隔着东侧的纱帘,能隐约看到外头,席台上众人还在觥筹交错,也有舞姬乐人在场,甚是热闹。 霜叶这时进来,正巧儿看见辛夷想去拿床头处的茶杯,连忙眼疾手快地端起来递到辛夷手里。 辛夷抿了一口润润唇,又重新放下杯子: “霜叶,你附耳过来,我有事与你吩咐。” ———————————————————————————————————————— 辛纪知道女儿出事的时候,尚且还在席台上和同僚攀谈,闻言霎时又惊又怒,着急忙慌地和众人告辞,随家仆回自家帐子,又让霜叶去告知淑妃: “她宋家如此胆大,那便让圣上和娘娘评评理,你记得仔细同娘娘说清楚,定要为小姐讨回公道。” 霜叶也是义愤填膺地很,到了淑妃面前,免不得无关痛痒地添油加醋了两分,皇后和淑妃果然脸色难看起来,听闻是憬世子将辛夷救回来的,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这厢宋锦玉还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因为刚出手害人,不知结果心里还有些焦急,便骑着马儿在四处闲逛。忽听下人来报,说是辛家小姐从马上摔下来,貌似很严重的样子,回去以后还请了御医,至今没从帐里出来走动一下,想是轻易不好随意动弹了。 宋锦玉立时就得意起来,心思自己终于小小报复了辛夷一回,且这么久了都没人发现那马儿的异常,她便以为旁人都觉得这场事故是意外导致,不由得更为自己的聪明才智骄傲呢。 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谁会知道是她害了辛夷?可辛夷却实实在在的受了伤,才大快人心呢。 正心里畅快,又听下人说,另有一事,是余家公子派人来传口信,说此次秋猎临有变故,那平南王府的憬世子骑射之术了得,这次想要头筹恐难上加难。 她也无心关注这些,却见那来传话的小婢女支支吾吾地,登时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追问: “还有什么旁的事儿?” 那婢女欲言又止,好似很害怕宋锦玉似的,又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些,这才开口: “后来,是……是那平南王府的憬世子,将辛家小姐救回去的,听说还不顾规矩踏破了猎场的围栏,而且不拘礼数,生生把无法走动的辛家小姐……抱回去的……” “现……现下那些目睹了当场的贵女们都在小声议论,言憬世子这般神仙贵人,连最拿手的骑射都扔到一旁,坏了规矩也要来救辛家小姐,都说……说辛家小姐天生好命,又生的那么好看,说二人……” 那婢女知道自家小姐最爱嫉妒那辛家小姐了,可若她不说,日后小姐知道了这些,定是要借口责难于她的,她只能事无巨细。 宋锦玉还没听完,便觉一阵气血上涌,怎么也没想到,那憬世子和辛夷之间的情分深重到值得他如此不管不顾。她自己费尽心思得到的人从前是辛夷的,如今人家又得了更好的儿郎的倾慕,还是这样令人艳羡的情深义重,教她怎能不恨? 宋锦玉揪紧手下缰绳,眼神多是不屑,垂下眼帘,语气尚带着一丝丝意难平的阴阳怪气: “一群眼皮子浅的,不过这样的事都能惹得她们议论起来,一个三品尚书的女儿罢了,也算得上命好?!” 旁边站着的婢女垂着头一声不吭,生怕自己被殃及。 这边宋锦玉还在咬牙切齿,那边远远地走来一个嬷嬷,身后领着好几个着宫人服饰的婢女,宋锦玉初看便觉得眼熟,待那嬷嬷等人朝自己走近了,方才想起,这不就是上次瑞阳宫宴在昭阳殿里,皇后娘娘身边的管事嬷嬷。 ——她来做甚? 那嬷嬷近身朝宋锦玉行了一礼,语气尚且算 分卷阅读82 得上恭敬: “二小姐妆安。” “奴婢是皇后宫里的,得了皇后娘娘的口谕,来请您下马去席台前,有要事询问。” 宋锦玉心虚,闻言心里就“咯噔”一下,猜测会不会是事情败露,可那时那个小婢女分明说无人看见她的,照理说也不会直接怀疑到她宋锦玉头上啊,再说谁又有证据能证明?思及此,她心里勉强定了定,扯了扯嘴角点头: “是,我知道了,嬷嬷请回吧,我即刻就应召前去。” 那嬷嬷瞧她这么乖顺,想是上次在昭阳殿罚那一次,已是学会敬畏了,皇后娘娘还特许她带了旁的婢女来,就是为了防止她抗旨不尊再生出别的幺蛾子,现下看来也用不上了。 这样也好,她倒是省事了,便又行了一礼,转身告退。 宋锦玉这厢惴惴不安地骑马回了席台,中场空地还有场演奏未结束,她倒是想寻爹爹帮帮自己,却又怕皇后寻自己并非因为下毒一事,那自己若多说多错,岂非弄巧成拙?爹爹若知道她在这般隆重的场合如此作妖,只怕又要像上次瑞阳宫宴那般生气了。 这事说来也并不光彩,即便爹爹再是宠爱她,她也知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轻易不能说的,万一爹爹因此动怒,动辄就又要回去罚她。 更何况如今余洛安去围猎场了,丞相也在对面男子那边的席台坐着,她就是有心想寻救兵,也苦于没有正当借口随便过去,若不然她女儿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姐姐。 对,她还有姐姐,可是抬头扫了一圈儿,宫妃全都坐在皇后和皇上左右。 这下,宋锦玉彻底没辙了,只能硬着头皮,从后面绕到皇后跟前儿,荣妃在旁边看到妹妹被皇后传唤过去,自己却一点儿消息都没得到,不由得就皱起眉头,手下抓着座椅的手也忽的紧了。 她下意识就觉得一向跟自己不对付的皇后是又在想法子刁难她的锦玉,若不然没事没非的,这么多官眷小姐不传,偏传锦玉? 作者有话要说:  一写到宋锦玉我就来劲儿,这小浪蹄子虽然傻人有傻福,生到丞相夫人肚子里,可惜一家子都作,翻不起大浪了。另外大家,端午节快乐喔。 ☆、第 41 章 宋锦玉福身行了一礼,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言罢抬眼去看荣妃,荣妃则一直盯着这边的动静,看见妹妹投过去求助的眼神, 更加坐立难安了。 淑妃坐在皇后身旁, 早前听辛夷身边的丫鬟来报,她便怒火中烧差点儿丢了素日里温厚的性子,还是皇后劝她稍安勿躁先行查清楚, 结果捉了喂马的宫人, 说的确余光瞥见过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曾去接近过辛家小姐挑好的马,但那时他以为是辛家的丫鬟, 且见那丫鬟言行并无异常,也就没有在意。 再根据霜叶提过的宝瑟香一查,你说多巧:今日来参加秋猎的, 勿论宫妃丫鬟,还是贵女官眷, 竟只有她宋二小姐一人用了这宝瑟香,私底下皇后身边的嬷嬷传唤了好几个宋家留守席台的丫鬟, 身上都沾染了这味道。 旁人兴许觉得秋猎不似诗集茶会那般静雅, 不宜用这般浓烈深重的香, 偏她宋锦玉为彰显尊贵和独一无二, 还就非要用这旁的贵女得不来的香。 孰是孰非, 一目了然。 淑妃如今瞧见这宋二, 心里还免不得要骂一句:蠢笨如猪的东西,算计的法子都这般低劣下作, 最后还弄巧成拙,教人看了就生厌。 皇后此番稍稍抬眼,看不出喜怒地瞥了宋锦玉一下, 凤仪之态尽显,仍是华贵端庄地: “二姑娘应召来的倒是及时。” “本宫只是想问二姑娘一件小事儿,就不赐座了,速速了结了就好。” 宋锦玉一听这话,心里就抖的没了底儿,毕竟还是心虚,小腿都有些发颤,战战兢兢地: “是,皇后娘娘问话,臣女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后心里冷笑一声,面上看着还是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倒也不是旁的要紧事,不过是听说近日京中贵女小姐们之间时兴起来的一种香料,名宝瑟的,传闻味道奇香无比,竟好似身上长了那真的西府海棠一般。” “本宫甚是好奇,身边的嬷嬷便去打听了一圈儿,说是今年京中所有的宝瑟香,几乎都进了你宋府二小姐的院儿里?” 宋锦玉愣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心下还松了一口气:就说皇后不会没凭没据就来责问她的,更何况谁会莫名就想到她身上?原是为了问这香,想想也是,这皇后再是尊贵,又怎么会对这寻常女人都追捧的东西丝毫不感兴趣呢? 她稍稍放下心来,还仪态万千地又朝皇后行了一个小礼: “回娘娘的话,确有此事,制这香料的主人家与臣女的父亲是友人,便送了许多与臣女。” 言语间还颇有些自傲,却不想想皇宫里的东西才是这世间最好的,皇后又怎么可能轻易看得上民间作坊制的 分卷阅读83 香料?她却还没拐过弯儿来,一味以为皇后也喜欢,状似谦恭实则显摆: “不过这香料也并不如何名贵的,若是娘娘喜欢,臣女即日便差人奉与娘娘,娘娘是国朝最尊贵的皇后,臣女的东西,自然也就是娘娘的。” 若是她从前这般乖顺的奉承,皇后或许还会给两分薄面赏她些笑颜,可惜如今辛夷出了事儿,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嚣张跋扈的娇纵之女,她如今更是沾沾自喜,殊不知自己这番行径实在假仁假义不知所谓的很。 “行了,你这番心意,本宫心领了,不过香料就不必了,既然你已经承认,你确有许多这香料,那旁的话就好问多了。” 宋锦玉闻言一怔,心底油然而生起不好的预感,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皇后身边的贴身嬷嬷便押着一个丫鬟走了过来,迫使她径直朝众人跪下。 宋锦玉一看那丫鬟的模样,吓得魂儿都丢了一半儿:那分明是她之前派去给辛夷的马下毒的婢女!皇后押了她来做什么?! 淑妃另让宫女去唤了辛纪来,站在一旁亲见这一切。 荣妃一看事情不太妙,心里已经有了些不详的预感,偏偏这时候席台中间空地的舞姬乐人一曲舞罢,纷纷退场,皇帝一眼就注意到了旁侧不远处皇后身边儿的动静。 “怎么了,皇后?” 这么隆重的日子里,皇后好端端地不会提丞相的小女儿来觐见的,还一脸凝重。皇帝心思稍重些,猜测可能女眷那儿出了什么事儿,心下已经有些不悦。 ——这宋二姑娘当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同她姐姐的温顺比起来相差太远了,回回宫里有宴会之类的场合,这个二姑娘就总要惹出些或大或小的事端出来。 皇帝思及此,亦对其父宋丞相生出了诸多不满:怎么回事,竟连个女儿都管教不好,堪为一国丞相? 皇后听闻皇帝询问,立刻便扶着宫婢的手站起来,端身半侧向皇帝行礼。 “陛下金安,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扰了陛下的雅兴是臣妾的错,还望陛下恕罪。” 孝恭帝摆了摆手,不甚在意: “到底是何事?皇后但说无妨。” 宋锦玉一听这话,两腿都开始发颤,尤其皇后在这间隙,还侧目看了她一眼,她心里霎时就如一块巨石直沉到底,心知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 “回陛下的话,是淑妃妹妹的外甥女,三品户部尚书之女辛夷,在小猎场里从马上摔下来,伤情严重,臣妾却听闻另有蹊跷,派人去查,原是辛家小姐所乘的那匹马被人下了毒药,以至于后来才会失控发狂。” 孝恭帝闻言皱了皱眉,一看宋锦玉畏畏缩缩地低着头,再听皇后刚才所言,估计这场事故的幕后主使,也和这宋二姑娘脱不了干系。 荣妃一听这话,娇艳的面貌再也没了从容,怪不得方才妹妹一直那么看她,她如今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真不知该说她这妹妹什么好了。 “陛下明察,臣妾是私底下查到,宋二小姐同这事儿有些牵扯,倒也没有证据确凿,所以才把她唤来询问一番。” 皇后说这话中肯,不偏不倚,况且也没必要在皇帝面前再耍什么心机去偏帮辛夷和淑妃,反正如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这宋锦玉,真相大白也只差临门一脚,说并非证据确凿无非是给自己和淑妃留条后路,以免宋家反咬一口罢了。 宋锦玉原本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可是眼看着那个被押上来的婢女被塞了口舌无法言语,眼神闪躲不敢看她,她便知这小贱蹄子十有八/九已将自己这主子出卖了。 这时候左右席台上旁的人也纷纷注意到主位这边的动静,皆或多或少眼神投向这边,宋丞相自然也瞧见了小女儿的困境,这便立刻吩咐身边人前去查探。 然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宋锦玉心中忽然油然而生遭那小丫鬟背叛的愤怒,她平日里在丞相府便是无法无天,鬼见愁的娇纵跋扈,如今更是一意孤行,一味在心里把所有错处都推到别人身上。 孝恭帝听皇后说完便未再开口,皇后就重新转回来,继续询问宋锦玉道: “宋二小姐,方才本宫所言你也听清楚了,如今可有什么为自己辩驳的话可讲,正好陛下在此,在座诸位皆洗耳恭听,必不会冤枉了你去。” 宋锦玉却毫不淡定,慌里慌张地就跪下去,带着哭腔和怒意,抬手直指向那个也被押着跪在地上的小婢女: “皇后娘娘明察,臣女对此事一无所知啊,定是这贱婢私底下想出这害人的法子去害辛家姐姐,这贱婢早前便时常在臣女面前说一些妒忌辛姐姐的话,臣女当时心软只斥责了几句,没想到却纵容她酿成今日大错。” “娘娘——,娘娘大可将她处死,以儆效尤,臣女管教不力,还请娘娘恕罪啊。” 言罢,宋锦玉躬身磕头谢罪,生生一副被身边恶毒下人连累的苦主模样;那被押住无法说话的婢女闻言满眼不敢置信,随即竟挣扎着呜呜咽咽地叫唤,宋锦玉听见声响,反而一道冷厉怨毒的眼神射过去,一副警告那婢女老实的 分卷阅读84 模样。 皇后却微微皱起眉头来,辛纪见她毫无悔改之意,为人父的心情可想而知,双手垂于身侧便紧握成拳,眉眼间略有怒意;就连淑妃,也不着痕迹地讽刺一笑: 宋锦玉这厢还不明白皇后为何不赶紧将那贱婢打杀了,正欲多说些什么好叫皇后更相信她,皇后却轻轻摇了摇头: “宋二小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你家这个婢女,自被本宫身边的嬷嬷传唤过来,便只字未提关于下毒一事,即便赵嬷嬷各种威逼利诱,她仍是打死不承认自己和她的主子你做过下毒之事。所以本宫自提起此事,就从未明确说过你是幕后黑手,只说与你或有牵扯。” 这话一出,孝恭帝不怒自威的眼神便投过来,荣妃和宋锦玉的脸霎时苍白一片,说是五雷轰顶也不为过。 “你本来可以逃过一劫,顶多不过今日被本宫怀疑一下罢了,可方才,你却自己承认了,你的这个婢女,的确下毒给辛家小姐的马匹,致使她从马上摔下来成了重伤。” ——这宋锦玉,才真真儿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皇后一脸云淡风轻,重新坐回凤位, “本宫原本打算从你那里独有的宝瑟香入手,来查今日之事,不过如今既然你自己都说了,本宫也省事许多,不必再排查旁人了。” 宋锦玉这会儿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搞了半天皇后什么证据都无,却生生设了个套,让她自投罗网? 她后悔啊,悔的肠子都青了,可说什么都无济于事,皇帝也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还能由得她狡辩? 宋锦玉现下额上尽是慌乱的细汗,张皇失措地,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了: 她自己承认了婢女下毒,这婢女是她贴身伺候的,那必是得了这个主子的吩咐,否则她一个下人,就算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公然在这等场合去谋害一个三品官员家的嫡长女啊。 若此时还咬口硬说是那个贱婢一人所为,难免过于牵强,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谁会相信?再者皇帝也在场,即便最好的结果是她果真能把一切都推卸给那个婢女,然皇帝必定心知肚明真相如何,她仍是逃脱不了治罪。 正当宋锦玉如热锅上的蚂蚁,着急惶恐之时,余光一瞥,看到向主位这边走来的,竟是爹爹。 宋丞相如今已经有些老态,但却老当益壮,缓步走来时墨袍翻动,运筹帷幄的气势,仿似一切皆在掌握之间。 甫一走过去,宋丞相便躬身行礼,先向皇帝皇后和各位娘娘问安,尔后站在宋锦玉身前,翁声拱手道: “陛下,微臣惶恐,只是小女管教不力之罪罢了,如今既证据确凿,将那罪人按着规矩打杀谢罪便罢,哪里竟劳得动陛下和几位娘娘的尊驾呢。” 他此刻倒是会伏低做小,字字句句丝毫不提这其中百般漏洞和他女儿的错处,只一味掩人耳目,把所有事情都推卸到一个小小婢女身上,还恨不得将人家立刻就地处死好死无对证,果真是一家子出来的,一个比一个恶毒。 皇后和淑妃都心下冷笑,但这会儿已经不是单纯的女眷纷争,险险牵扯上了宋丞相,那便唯有看皇帝是如何处置的了。 若皇帝仍像从前那般忌惮纵容宋家,这事可大可小,最后不过是依着宋丞相之意粉饰太平不了了之罢了;可若这次皇帝不欲任宋相只手遮天为所欲为,届时才轮得到皇后出面来处置这宋家二小姐。 孝恭帝虽以仁厚著称,但也并不是个傻的,如何听不出这宋丞相言语间隐隐的硬气,想他一个一品大员功高盖主,手掌朝廷多半文臣的拥戴,皇帝早便同他心生隔阂君臣疏离了,此刻听他字字都在为自己下毒谋害他人的女儿开脱,早已是厌恶至极,怒火中烧了。 堂堂天子威严,他竟丝毫不放在眼里,谢罪之辞毫无惶恐之意,还敢混淆视听欲图瞒天过海? 这宋家,实在放肆,实在可恶。 可孝恭帝怒气过去沉静下来,却又不得不三思,朝中如今无有能与宋相抗衡之人,他倒着实担心这老儿又心中不忿,僭越皇权,生出旁的不臣之心。 此时,右侧席台上,元憬正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闻整场下来,早已脸色阴沉,瞧见这宋丞相一家如此狂妄,心中甚是不忿。 他毕竟也姓元,和孝恭帝是一家的,臣子欺压在皇族头上,元憬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 看着皇帝明明已然动怒却仍不敢轻举妄动,元憬已是艴然不悦。 他将双手放下拢于袖中,突然站起来,长身玉立,于一众或而立或不惑的大臣中间,显得格外显眼。 元憬径直朝主位处去,所有人尚不知形势不敢轻举妄动之时,唯有元憬一人,无半点畏惧地越过宋丞相,先拱手向孝恭帝行礼。 旁人还疑惑着,这京中稍年轻些的公子贵人,不都去参加上半场的秋猎了吗?这憬世子,如何现下出现此? 元憬却凛然开口道: “陛下金安。 分卷阅读85 ” “微臣方才亲眼目睹那马匹发狂以致辛家小姐重伤,因救人心切才纵马踏破围栏离了围猎场,现下向您请罪,还望陛下恕罪。” 宋丞相此时心里还暗骂这草包世子没有眼力见儿,也不看看什么场合就贸然无礼地冲上来,哪知他下一句便说起那事,心道不好。 果然,元憬待皇帝出声免礼后,半侧过身,便将矛头直指宋相: “久仰宋丞相大名,在下平南王府,世子元憬。 “本世子一家初来乍到,承蒙皇恩浩荡前来参加此次围猎,却不想中途变故,这样庄重盛大的场合,竟生出纵仆害人的事端出来。但如今幕后黑手马上要大白于天下,然我前前后后听丞相和二小姐所言,何其无辜何其委屈,字字句句都在推卸责任。” 元憬现下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泰山崩于面前仍不乱的沉稳,且辩驳指责起丞相来也丝毫不似从前京中盛传那般纨绔无术。丞相看着眼前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心下突然有些没底。 “那本世子倒是想问问丞相,若非主子授意,放眼京中一切高门贵女,又有哪个,能如宋二小姐身边那个婢女这般胆大包天?丞相一句管教不力便轻飘飘略过,又当如何解释婢女不招供,二小姐却先说出来了?是下毒一事本身就同二小姐脱不了干系?!还是说二小姐一早就知道身边婢女要下毒却仍纵容?!这又是何居心?!” !!! ——如惊天响雷一般炸开在此。 这话,没人敢说,可偏生就元憬,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也没有思虑周全,仅凭着一腔孤勇和对辛夷的赤诚情意,掷地有声地说出这些话来,不管何人从中作梗,也誓要为辛夷讨回公道。 众人纷纷愣住了,尤其是孝恭帝和各位娘娘,便连宋丞相一家,脸上都青一阵白一阵的,好不精彩。 元憬所说罪名,不管任何一条,都不是宋锦玉担待的起的,所以方才宋相才极力推诿,力求让女儿少受些处罚,他自然比谁都清楚锦玉的德行,单一开始就知道真相如何了,但他不能,他为人父,必须竭力维护自己的子女。 宋锦玉抬头看着面前少年,方才他字字铿锵,她早已面如灰色,如今更是对他生出诸多畏惧,再也不敢有任何女儿情思了。 宋丞相已然说不出话来。 上位的孝恭帝,倒忽然眼中隐露赏识之意,亦是觉得,这从前一直不怎么瞧得上的珩止,如此气势如虹,虽年轻气盛锋芒毕露,但这,才是他元家男儿该有的铮铮铁骨。 宋丞相皱着眉头怒目而视,然面前尚未及冠的锦袍少年一丝惧意也无,见他答不上来,更是乘胜追击: “丞相大人贵为国朝一品大臣,本应自行表率,方配得上你这一身官袍,但如今,丞相明明心里再清楚不过事实真相,在座各位也都心知肚明,丞相你却不分青红皂白,生生把这滔天罪祸皆推给一个婢女了事。” “呵——,” 元憬冷笑一声,再开口已然带了诛罚之意: “天子脚下,丞相大人倒是好大的官威!” “你——!” 丞相憋的满脸青紫,却被噎的实实在在,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够了——” 孝恭帝目睹完全程,终于发话,九五之尊的气势席卷而来,众人立即低头缄默,帝王则心中做了决定,冷冷地看向宋相和宋锦玉: “传朕旨意,宋氏嫡次女宋锦玉,于秋猎一游中谋害官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二十禁足一年;同谋婢女杖责五十尔后下狱;其父宋蔚,官拜丞相却家风不严,一同治罪,罚俸两年,三年之内不得再参加秋猎。” “即刻行刑。” ———————————————————————————————————————— 有道是天子动怒,伏尸百万。 辛夷如今倒是见到了,虽不至于流血千里,却也足够人心惶惶的了。 早前霜叶来报,眼里亮的跟什么似的,兴奋的不行,手舞足蹈语无伦次地跟辛夷描述着当时情景,说什么差点儿宋家那些人就要逃过此劫,若非憬世子出面一顿唇枪舌战…… 辛夷看的出来,小丫鬟现在对元憬是心服口服了。 宋锦玉杖责行刑的地方离辛家帐子不远,声声哀叫直冲云霄,嘶——,怎一个惨字了得。 辛夷却觉得爽快了,这次受得这些苦都没白受,郁郁寡欢了月余,此刻一瞬胸闷就通透好些:这怨气撒出来,就是舒服。 又听闻那宋丞相也被皇帝重罚,辛夷起初愣了一瞬,但随即也明白了,意料之中,皇帝毕竟是天子,屡被冒犯又怎会一忍再忍?树大招风这个道理,宋家从来就不明白,如今也算吃了自己不知收敛种下的苦果。 那厢宋锦玉凄凄惨惨戚戚地挨了二十大棍,人都晕了过去,荣妃在一旁哭成了泪人儿,也没让孝恭帝心软半分。 方才行刑完毕,秋猎场那些公子哥们正好也结束了上半 分卷阅读86 场,众人骑马浩浩荡荡地回来了。 远远地,余洛安一眼就瞧见宋锦玉半死不活地被抬上担架,又听闻耳边别的公子们窃窃私语,说什么下毒害人,辛家小姐摔成重伤,还有什么丞相父女被罚云云。 驱马在最前排的元贞和余洛安,二人皆听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名字,一瞬面面相觑,惊的半晌没缓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千多字,请叫我人形码字机 ☆、第 42 章 秋猎的规矩向来是进了围猎场后, 不至结束,里头的人不能出,外头的人不能进, 以免节外生枝影响比赛。 元憬头一次来, 并不知这规矩,算是个例,但他踏破围栏出了围场, 上半场也的确不能再进了;亏得是恰好宋锦玉投毒一事闹到皇帝面前去, 众人转移了注意力,这才没人计较他破坏制度一事。 原先这事没闹大, 也仅有小猎场那些个官眷知道罢了,其余的人,便连皇帝和席台上这些人, 都无一知晓的,否则宋丞相早就想法子为女儿开脱, 也不至于临了了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元憬当时又冲出去那么急,一个字都没解释就跑远了, 元贞众人因骑术差他许多被落在后面些, 也根本没有如他那般的视野能看的到低下小猎场的事, 初时还都以为是元憬随性惯了, 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 这不, 元贞一众也是刚刚才知道,他们不在的时候, 底下竟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元贞急急地下马,就往辛家的帐子的方向冲;余洛安也很在后头弃了马,但却分明不是往宋家的帐子去。 元贞走到半路, 身旁贴身伺候的宫人迎上来,向元贞行了一礼后又朝他身后拱手: “余公子日安。” 元贞这才发现余洛安竟在后头。 他微微皱了眉头,停下步子: “余公子这是做什么?宋家的帐子在那头,余家的也是。余公子不如抓紧瞧瞧你的未婚妻宋二小姐吗?本宫方才可是瞧见,她如今被重罚,状况不是太好的。” 元贞一早便不喜余家这位,旁的也就罢了,尤其是知道他从前在辛府受过恩典教养的,竟还能退婚拂了整个辛家和辛夷妹妹的脸面。他自那时就心觉这余公子,怕是品德不端。 余洛安则微垂下眼帘,一副又惭愧又有些忧心地: “殿下,宋家势大,自然探望关心二小姐的人不知凡几,尚且还轮不到我;只是辛家姐姐从前对我有过几年的收养之恩,如今即便没有姻缘情分,尚且也该去聊表关心,况且害了她的又是二小姐,我实在心有惭愧,至少也要去稍表歉意的。” 这话倒是也有道理,元贞舒了眉眼,但话里仍有劝阻之意: “既然余公子这么说,本宫也不好再多言,只是余公子尚要做好准备,辛家未必会欢迎你,届时还请你能谅解一二,早早离去莫再多作纠缠。” “是——,我心里明白。” 余洛安低眉顺眼地说罢,元贞心下微叹。方才转过身,距离辛家的帐子不过数尺有余,却见不远处消失了半晌的元憬,丝毫没有世家公子的端派,而是两手举着两只用棍子戳上去的不明之物,已经走到了辛家帐子的旁边了。 这样子,是颇有些令人觉得好笑的,半点儿也不庄重,可元贞细细看去,却发现元憬手中举着的,分明是烤鸡烤兔。 这—— 二人都停下了步子,愣愣地看着;眼瞧着元憬走过去,却没有从门帘处进去,许是为着避嫌,只是站在帐子外头的窗口处,也不知同里面的人说了什么,少倾以后,将手里的烤肉递了过去。 元贞慢慢笑了。 尔后他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余洛安道: “余公子,恐怕现下你我二人并不适合过去探望,会打扰人家的,不如我们一起先回席台吧,你也赶紧去瞧瞧你那未婚妻的伤势,随后有机会了再来这儿。” 元贞这话表面像是商议,实则就是在暗示余洛安,他不该这时候过去,长点儿心就赶紧离开,去看望该看望的人。 余洛安脸色好一阵僵硬,抬眸间又看了看帐子外那个憬世子,他其实心里半点儿也不想夸他的,却在经过上午的围猎过后,不得不承认,元憬的确是英姿焕发,比起自己不知强到哪里去。 此刻他心中再是惦念辛夷,也知实在不好过去了,况且两人前几次都闹得不甚愉快,这回若再贸然前往,恐怕不行。 他只能抬手向太子行礼告辞。 “是,殿下——,那微臣就先告辞了,您自便。” 元贞点头颔首后,余洛安转身离去。 元贞则又转过身,看了眼前那副情境许久,期间便一直在笑,身旁跟着伺候的宫人心中是明镜儿似的,也是忍俊不禁。 这厢元憬还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被旁人尽收眼底,还欢欢喜喜地寻了辛夷,给她尝自己亲手打的野/味儿呢。 “阿稚,你让霜叶用匕首切成小块儿的,我烤了许久, 分卷阅读87 里头估计已经软烂了,很好吃的。” 隔着屏风,他也看不清软榻那边,只有霜叶里里外外走了两圈,不过元憬不着急非要这会儿见辛夷,她是他抱回来的,那会儿也已经在一块儿说了好些话,现在该让她歇歇了。 辛夷尝了一口,的确好吃,元憬从前在平南封地估计没少打猎烤这些,手艺虽不如府里那些厨子,却也独有一番风味。 可惜她现在没办法高声回应,否则定要亲口夸夸他。 “霜叶,你去告诉憬世子,就说我吃了,很喜欢,替我谢谢他。” 霜叶赶紧去传了话,辛夷便听到元憬在帐外低笑,看的出来很是欢喜。辛夷其实倒让他进来过,只是元憬说不妥,等会儿若是辛大人进来,恐会觉得他元憬是什么登徒子。 辛夷其实是想谢谢这次他的仗义执言,若非他开口,或许孝恭帝忌惮着宋丞相,还是会放宋锦玉一马也未可知,更何况他还不顾猎场规矩救了她,桩桩件件,都是天大的恩情。 不过也好,反正来日方长。 辛夷低头看着怀里的瓷盘,里面是霜叶切好的小肉块儿,还冒着袅袅的热气,她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抿着唇微微笑了。 ———————————————————————————————————————— 余洛安回了自家的帐子,余大人就催促他快去探望宋锦玉,他心里突生厌恶,但面上却没什么表情,点头应了。 宋相现下不知何处,余洛安赶到的时候,帐子里只有荣妃和旁的几位官眷守着;见他来了,荣妃便唤那些女眷出去了。 宋锦玉这会儿已经醒了,正趴在榻上抽噎,哭的好不凄惨,余洛安心中却生不出半分怜惜: 他以前以为她不过是蛮横无理罢了,顶多娇纵跋扈些,却不想竟这般歹毒,小小年纪别的不学,竟跟着她爹学了一手腌臜下作的害人手段。 他听下人说,那马儿发了狂,辛家小姐是摔得极重,连走路都不能了,他心里就又是愧疚又是担忧。 而今罪魁祸首就在自己面前,他冷着脸,站到宋锦玉床头。 宋锦玉抬眼一看是他,霎时就委屈地不得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洛安——,洛安你可算来了,她们都欺辱我,一群贱人……” 余洛安皱着眉,面无表情地看着宋锦玉语无伦次地咒骂着,她倒是一点儿记性没长,明明是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去怪被她害的人。 “够了——” 余洛安眉眼间略有些不耐烦: “你还嫌不够乱吗?此处人多眼杂,你就不怕隔墙有耳?你在这里大声咒骂,若被有心人听到了,再去参你一本,岂非惹得龙颜大怒?” 宋锦玉愣了一下,眼泪还挂在脸上,梨花带雨,余洛安却不为所动。 “你……你训斥我?洛安,你怎么能训斥我,明明是我挨了打了……” 宋锦玉这会儿俨然一个胡搅蛮缠的泼妇模样,半分理智也无,又把矛头指向余洛安,字字句句都在控诉别人,仿佛全天下人都有错,就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余洛安突然觉得一阵无力。 “你挨了打了?要不是你先去害辛夷,你怎么会挨了打了?!” 余洛安突然拔高声音质问宋锦玉,实则是心里痛苦,快被滔天的愧疚和难受淹没了。 他本就亏欠辛夷良多,退婚一事如鲠在喉,成了一根刺扎在心头挥之不去;如今宋锦玉又惹出这样的事端来,辛夷该有多恨他,他想都不敢想。 宋锦玉闻言却是忽然发狂,声音抖的尖厉起来: “余洛安!你怎么能帮着那个贱人说话?!你是我宋家的未婚婿,不是她辛家的!怪不得你这么生气,你是不是心里还记挂着辛夷?我告诉你,你休想——” 宋锦玉这会儿是真的被刺激到了,嘶吼间扯动着身上的伤口,她竟像感觉不到了似的,早就气得火冒三丈,什么都顾不得了,只记着和余洛安吵,别说大家闺秀,连平常女子该有的礼数都失了。 余洛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被她三言两语刺到痛处,竟错些也失去理智。 余洛安懒得理会她了,也怕自己再待下去事态会更严重,他沉下声: “我同你说不清,你安分些,先好好养伤吧,别再给丞相和宋家招惹是非,否则到时候谁也保不了你。” 话音一落,余洛安也不再多言,告辞都没有就转身离去,徒留宋锦玉一人,揪着被子一脸愤恨,哭的更大声了。 余洛安又去见了宋丞相。 上午围猎场横空杀出一个元憬,想必丞相已经知道,若非后来他踏破围栏出去救辛夷,恐怕余洛安也无法夺得上半场的第一,且是险险超过。 丞相到底是沉稳的多,方才刚经历那般变故,面上却半分看不出来,还有闲心喝茶,见是自己订来的小婿,还开口道: “洛安,你来了,怎么样,上午的围猎,没有辜负本相的期望吧?” 分卷阅读88 余洛安心知没什么好隐瞒的,一五一十地说了。 宋锦玉遭了那么大的罪,宋丞相都能云淡风轻,可一听余洛安对下午半场的围猎没有把握,脸色瞬间就凝重下来。 ——果真,这宋丞相,把权势地位,看的比亲生女儿来的还重。 若没有出宋锦玉投毒一事,宋丞相倒想试试去给元憬的马儿使些绊子,可如今宋家正是风口浪尖,又刚讨了皇帝的怒气,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无妨,即便真的失去此次秋猎头筹,本相自有旁的法子,让你取得皇帝的信任,届时一切还可按原计划进行。” 余洛安敛下眼睑,遮住眸中一切的波诡云谲,面上无比顺从地: “是——,但听丞相大人吩咐。” ———————————————————————————————————————— 下午半场围猎还未开始前,辛夷和父亲一起用了午膳,就昏昏欲睡了,又见过前来探望的皇后和姨母,元贞哥哥也在。送走所有人以后,辛夷已经困得不行。 她从前便多有午睡的习惯,如今受了伤,约摸是喝的药里也有安神镇痛的药物,没精打采倦怠得紧。 “小姐,您若是困了就睡吧,晌午的时候已来了许多官眷探望了,想是下午不会再有人来了,如若真有,奴婢接待了,就说您不便见客打发了就是。” 霜叶心疼她,明明困得眼皮都耷拉下来,却又怕再来什么重要的贵人自己失了礼数;但如今听霜叶这么一说,辛夷是再也扛不住了,扶着霜叶的手重新躺下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睡熟了。 霜叶把屏风挪过来围住软榻,尔后搬了椅子坐在旁边不远处,拿着扇子开始熬药。 辛夷睡得越发沉了,但是到了后来,却隐隐不□□稳起来。 想是先前坠马受了惊吓,时隔这许久,她又做了噩梦,梦到了前世所发生的事情。 那时二人婚后半年了,明明是夫妻,一起用膳的次数都能数的过来,更别提共寝。夫妻情薄,薄如蝉翼。 后来府里新进了一批丫鬟,其中送来她院子里的几个里面,有一个格外聪明伶俐的,名唤阿芜,会唱曲会跳舞,还会讲笑话;最重要的是,也爱看话本子,还很活泼讨喜。 那小丫鬟讨好辛夷,辛夷看得出来,但也实实在在被她逗乐过许多次,便也不甚在意故意奉承。在府里无望的日子里,阿芜给了她许多快乐,她那时候就格外地偏宠这小丫鬟。 后来忘了是哪天,阿芜不知何故得罪了元憬,等到辛夷午休醒来,阿芜已经断了气。 霜叶说这府里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阿芜悄无声息地就在元憬的院儿里被杖杀了。 辛夷当下就晕了过去,再醒来以后,便生了一场大病,精神恍惚着,隐隐有些疯癫。 她太痛苦,又压抑,元憬一句解释都没有,杀掉一个她疼爱的丫鬟,那是她长这么大,除去幼弟辛溯的夭折,头一个死了的身边儿人。 杀人凶手,是她的夫君。 下人命如草芥,可阿芜于她来说,却远不止下人这么简单,她陪伴辛夷许久,情分虽不如霜叶等人,却也是打真心疼爱的。 那也是辛夷第一次抛却了冷漠和端庄,同元憬撕破了脸皮吵闹,可元憬从头至尾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字辩驳也无。 元憬是疯子,而她也一点一点地被他给逼疯了。 到最后辛夷也没能为阿芜的死讨来一个说法,元憬后来曾同她服软,解释说阿芜欲图勾引他,他动了怒才会杖毙她。 辛夷不信这套说辞:这府里想爬床的丫鬟数都数不过来,从未见他生过这样大的气,以至于一条人命都能轻易断送。 阿芜的冤魂日日在她梦里纠缠,辛夷许久都没有安稳过。从那个时候,她就开始恨元憬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我隔壁的预收打个小广告,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点点收藏喔(疯狂明示暗示) 预收文《渣男打脸系统[快穿]》 文案:林百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二十三岁死肥宅,快穿公司基层小职员,乏善可陈的身材和清秀有余的脸蛋,性别女,爱好吃喝拉撒睡。 消遣是小说,书龄十年,古早狗血虐文深度受害者。 在她二十三岁生日那天,公司周年庆,这货用攒了二十三年的运气,抽到了一张公司最新研发项目的体验奖。 看着别人万把块的二等奖和三等奖, 林百万:……… 艹,夺笋呐你们。 林百万想起以前看过的闪瞎狗眼的狗血虐文,因为男渣女贱,实在没有代入感,女二又太坏太蠢更不用提。林百万唯一的意难平,就是那些虐文里有一部分被男配或反派渣过毁过的女孩子,她们明明是好女孩儿,大多善良单纯,却在书里被那些渣男们毁掉一生,仅在回忆渣男生平时被提起一次,不过寥寥几笔就带过了,而渣男却安安稳稳地继续自己的辉煌人生,在书里大放异彩。 林百万(咬牙切齿):比我的狗公 分卷阅读89 司还损,“渣男必死”给我打在公屏上! 林百万想也没想,就抢了个“渣男打脸系统”。 说明书:死法千万条,虐渣第一条, 打脸加真香,渣男两行泪。 世界一:阴暗乖戾不良少年vs温柔纯良学霸少女(专注毁人孜孜不倦的渣男,遇上了不好骗且冷静自持的穿书女主) 世界二:游戏人间富二代小狼狗vs温润稳重婉柔女老师(为好玩为报复蓄意勾搭仇人的姐姐,欲图骗到手玩弄后再抛弃,却遭满盘皆输越陷越深悔不当初。) 世界三:性格强势恶毒经常欺辱继妹的继兄vs秀外慧中恬静可爱的继妹(一心厌恶、本以为好欺负的继妹竟柔中带刚,渣男哥哥除了真香就是打脸,却不想继妹早就换了芯子,而自己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暂时就这么多,以后想到了再慢慢往上加] Ps:系统高度自由,女主金手指由剧情考量随机添加,划重点:如若个别小世界的男主没有洗白必要会有be,但最终真实世界的结局是he。 排雷:提到所穿书籍的原剧情时会虐原身,但应该不会大篇幅描写,整体是虐男主,估计女主穿过去他想渣也渣不起来了,只有挨虐的份 ☆、第 43 章 辛夷惊慌失措地从梦里惊醒的时候, 床边没有旁人,倒是能听到屏风后面瓦罐汤药汩汩的翻滚水声。 她坐起来,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额上的细汗, 轻声开口唤: “霜叶——, 药熬好了吗?” 没人应声,辛夷正疑惑,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越过屏风来, 竟是元憬。 少年面上挂着笑,手里还捧着一碗汤药。 “怎么是你, 霜叶呢?” 辛夷刚从噩梦里醒来,其实心里还犯怵的,可是看见眼前的元憬以后, 她竟莫名心安了些。 ——他不是前世那个疯子,他是待她好的挑不出错处来的憬小世子。 “秋猎结束了, 丫鬟仆从都去收拾行李了,正巧我从猎场回来, 就顺便来看看你。我将霜叶打发走了, 你们辛家带的婢女小厮本来就少, 现下正忙的热火朝天呢。” 元憬走近了些, 将手中汤碗递给辛夷: “来, 小心烫。” 辛夷接过以后, 却不离得喝,眉眼间略有焦急之色: “秋猎结束了, 头筹是谁?” 元憬没想到她都伤成这样了,还心心念念秋猎头筹呢。但他有心想逗逗她,也不直接说, 反而戏谑一笑: “不若阿稚猜一猜?我上午可是中途退出了的,旁人都纷纷赶上来许多,现场争夺很是激烈呢。” 辛夷才不吃他这一套,看他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你这样说——,莫非憬世子不争气,魁首还是被余家公子夺去了吗?” 她故意激他,果不其然,元憬一瞬就急了: “谁说的?!魁首当然是我,阿稚,我答应过你的,一定夺得头筹与你瞧瞧,又怎么会言而无信?” “人人都说本世子是草包,可今日围猎场上,即便他们拐我好几个时辰,可到了下午,还是被我远远甩在后面,我后头那几个名次的,加起来都还没我一人猎得多。” 元憬说这话的时候,骄傲极了,让辛夷莫名想起皇宫御花园子里的越鸟,每每求偶之时,便会昂首挺胸地向雌鸟展示自己的尾屏,不为炫耀,只为求欢。 ——妙啊,异曲同工之妙。 辛夷并不打断元憬的滔滔不绝,而是微微向后靠着,勾着浅笑看他。 元憬这厢还在侃侃而谈,不经意间看过去,却发现辛夷正含笑看着他不发一言,元憬霎时耳根子就红透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囫囵了。 正巧这时,他又看见辛夷手里的汤药,还没动呢,连忙转移话题: “……药都快凉了,阿稚,你快喝药。” 言罢,元憬皱了皱眉头,看见辛夷手腕儿上缠的厚厚绷带,他又生出旁的担心: “是不是抬手会疼,你才一直不喝的?以前都是霜叶喂给你的吗?” 当然不是了,可还没等辛夷开口回答,元憬已经走到辛夷床边,又伸手夺过了辛夷手里的汤碗。 “霜叶如今不在,我来代劳吧。” 可是走近了一看,辛夷脸上还挂着些极浅的泪痕,不细看还看不出来的那种, “你……怎的方才是哭了吗……?” 元憬这话怎的有些小心翼翼,少年如玉的眉眼里泛着隐隐的担忧。 辛夷闻言反应过来连忙用手去擦,解释道: “无事,是做了些噩梦,吓到了而已。” 元憬是很信辛夷的,他没多想别的,只是又生出几分怜爱出来。一直等到辛夷擦的差不多了,她倒还没反应过来呢,元憬已经又用勺子舀起些汤药,送到辛夷嘴边了。 “……” 这……这是 分卷阅读90 不是不太合适啊? 元憬见辛夷不张嘴,还以为是药太烫了,又伸回去,轻轻吹了吹: “好了,现在一定不烫了,来——” 元憬还用勺子的边缘,碰了碰辛夷的嘴唇,这下子轮到辛夷不淡定了,面上两颊尽是浅浅的红霞。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的,还喂药,这也太……太亲密了点儿吧? 辛夷眼睫轻颤着,眼神都在慌里慌张地闪躲。但迎着元憬满是期待的眼神,她还是迟疑着,慢慢张开了嘴,把那勺药喝了进去。 元憬瞬间眉开眼笑: “阿稚好乖……。” 他垂着眼舀汤药的时候,低声说的这句话,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又好像是在夸辛夷,辛夷哪里遭得住这样的架势,当下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两人之间好像莫名升腾起些似有若无的情愫出来,辛夷心口不得安生,扑腾扑腾乱跳;元憬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着辛夷喝药都能脸红,中途还不着痕迹的,喉结滚动了好几次。 不过药却是出奇的苦,虽说良药苦口这个道理辛夷也明白,但实在太苦了。往日这个时候,霜叶送药的时候,都会备上些蜜饯的。可这会儿在外面,又是秋猎场,上哪儿去找蜜饯?辛夷只能皱着眉头,强忍着往嘴里灌。 元憬眼尖,看见辛夷皱着眉头,就知道定是因为药太苦了,他有些不忍,喂药的速度越发慢了下来。 好不容易捱到喝完了,辛夷舌尖都在发苦,整张脸都缩到一起了,可想而知其难喝程度。 元憬把药碗放下,稍整了整衣袍: “阿稚……你且稍等一下,我出去一下,去去就回。” 言罢便转身出了帐子,约摸半炷香的功夫,元憬去而复返,怀里多了一捧红红绿绿的果子。 “我从前在平南时,经常射猎中渴了饿了便就地取材,直接烤肉或者摘些野果,没想到附近的围猎场里也有,我就摘来与你尝尝。” 他用一旁的茶水淋上去些,稍稍擦拭过后递给辛夷: “是酸甜的,也好解解你嘴里的苦味儿。” ——倒是贴心,辛夷脸上又漾开些浅浅的笑,把手里的果子往嘴边送。 是甜的,不过一丝丝酸涩罢了,清脆爽口,是以前没尝过的味道。 见辛夷喜欢,元憬也欢喜得很,又挑了个更大点儿的,清理一下递到辛夷手里。 这间歇,元憬又想起一事来,搬了把椅子坐在辛夷身边,看着她开口道: “方才围猎结束时,陛下召了所有人去席台,只念了前三的名号,言道大有赏赐。旁的两位,第二是余家公子,第三是另一位我不怎么熟悉的皇子;陛下赏了他们些金银猎物,另高声夸赞了几句,到我了,却只说今年南巡一事,一半交于我去。” 辛夷听到和记忆有些出入的地方,不禁疑问: “为何是……一半?这又是什么说法?” 元憬却笑着道: “南方如今生了水患,现下虽控制住了,却也是劳民伤财,陛下便欲派遣辛大人带着部分户部官员前往察看,须得拨款多少好前去赈灾的。陛下言外之意,想让我和辛大人一同前去,也算作历练一番。” 水患一事,前世好像并不在这个时候,不过辛夷也没有多较真,这种事情本就是天公莫测的,这中间诸多波折,好在最后辛夷的目的达到了,去南巡的换了人,余洛安也无法如前世那般得陛下高看,这就够了。 “南巡好啊。” “朝廷历来都是把南巡一事看的无比重要的,往年几乎都是朝中肱股之臣,或是御驾亲临,如今你还未承袭王位,陛下便把这样重要的事交托于你,可见他对你是寄予厚望的。” 辛夷是真心替元憬高兴,她知他本就不是如传闻中那般草包无能的,日后带兵征战沙场,亦是骁勇善战,攻无不克的。 元憬关注的点儿却并不在这里,满面春风地看着辛夷: “辛大人若要去,定是可以带家眷的。” “阿稚,你呢?你要去吗?我听说南方风景好,半月的时间,你的伤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当是可以远行的。” 辛夷闻言,心下一动。 她两辈子都没有去过南方,苏淮之地听说向来是小桥流水山明水秀的好地方,辛夷也向往着诗文中的亭台楼阁,吴侬软语,再看一场沾衣欲湿的杏花雨是再好不过的了。 前世是被限制在府中无法随意外出,今生若错过此次,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往后也不会刻意寻时间再去游玩了。 如今却是顶好的,摆在面前的机会。 元憬见辛夷出神,面上也隐有向往之情,就知有戏。 “去吧去吧,阿稚,就算陪着辛大人也好啊,届时向周夫子请了休沐假,好好玩儿上一玩儿,岂不美哉?” 辛夷“噗嗤”一声低笑: “堂堂平南王世子,还兴向别家的女眷撒娇吗?” 元憬又红了脸,如画的眉眼漂亮的不像话, 分卷阅读91 弄得辛夷一看,都免不了心里生出荡漾。 果然,好色不分男女。 “不是……不是撒娇,就是想阿稚同我一道儿去,若不然,一整月都无法得见你了。” 他这话,暗示意味十足了,辛夷稍稍愣了一下,莫名有着五味杂陈:她是有些介怀的,前世的事情无法轻易放下,可眼前人非彼时人,她不能把那些错处,都归咎到今生无辜的元憬的身上。 更何况,她也不得不承认,他待她好,她心里的确是欢喜居多,思虑再三,辛夷还是决定,跟着自己的心意走吧,都死过一次了,她不想畏首畏尾地留下诸多遗憾了; 毕竟元憬,倒是没有半分前世疯狂偏执的模样,她从前怕他,可不就是因为这嘛?但如今他好好儿的,又何尝不是一个姿容身世皆上乘的好儿郎呢? 她无法控制自己,心中不起半点波澜。 “元憬。” 她轻声地唤了一声,未施粉黛的脸上此刻却格外的明艳动人,元憬抬眼看过去,辛夷便笑了: “昨日你救了我,我心里实在感激,而且你去参加秋猎,也是被我怂恿着,说到底也是为我,你帮了我这么多,我都记得的。” “如今你不过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而已,我应了就是,况且我也有意愿去瞧瞧那江南景色,倒还要谢谢你夺了头筹争来的机会。” 元憬得了心里想要的回答,别提多高兴了,心花怒放的,眼里都是笑意。 又断断续续说了些话,元憬余光看到门帘外头,那些官家已经陆陆续续坐上马车走了,辛家的马车好似也收拾妥当,但辛夷身上有伤,要走过去再上马车,恐难上加难。 元憬眼珠子几转,还是凑近了辛夷: “阿稚,我抱你过去马车,可好?” 辛夷下意识想拒绝,倒也不为别的,主要是羞怯。元憬却不待她回话,又开口道: “你伤成这样,自己走过去会疼个半死的,御医也说了近日不宜走动。阿稚,我知道你怕疼的,你先别急着拒我,想清楚了再说。” 这…… 话都给他说了,还有辛夷反驳的余地吗?而且的确挺疼的,她晌间稍稍翻个身子都是骨头散了架似的疼。 元憬也根本没给她多加考虑的机会,直接就上前去,一手揽着辛夷的肩胛,另一手抱起她的膝窝。 很轻松的,辛夷便腾空而起了,初初还惊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唉唉叫唤了一声。元憬比她高大许多,如此一来,辛夷便只能抬头,也只看得到他冷硬的下颌。 “你……你快放我下来!” 辛夷左顾右盼,幸得四下没人,门帘外和窗外都是空旷的。 “外头有人看到了可怎么好?!” 元憬听了还笑,语气颇有些得意: “看见了又如何,阿稚,你受伤的时候,我不是已经抱过一次了,也不差这会儿;况且旁的人家都走光了,我悄悄的,无人会注意到的,放心。” 辛夷却不听他这花言巧语,元憬作势要往外走,辛夷还在喋喋不休地劝告,企图让元憬把她放下来: “我记得你来送烤肉的时候,不是还很守礼知进退的吗?宁愿站在窗外跟我说话,都不进来坐下的;怎的这会儿又如此胆大妄为,前后不一?” 元憬仍是一点儿被说动的意思都没有,这会儿功夫,都快走到门口了: “自然是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人多眼杂,好些人从围猎场回来都会经过官眷帷帐,我也没有进来的必要;可现下不一样,我若不这么做,你倒守住一时的名声了,回头又该疼的厉害,孰轻孰重,你我二人,都该分得清的。” 好家伙,还一脸无辜地倒打一耙,说她分不清轻重缓急?辛夷这还是头一次见识到元憬的牙尖嘴利,往日都是她把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今日倒是反着来了。 辛夷懒得多言了,而且这会儿已经出了帐子,无力回天了,她认命了。 辛家的下人刚瞧见头一眼就赶紧低头,霜叶则瞪大了眼珠子满眼不敢置信,好在辛纪还在孝恭帝处一同商议南巡之事没有在这儿,否则辛夷真的是一身嘴都说不清了。 看着辛夷略微有些生无可恋的表情,元憬教逗笑了: “不是……阿稚,你就那么抵触我碰你吗?隔着厚厚几层衣服的,怕什么?” 相较元憬的神采奕奕,辛夷则有些有气无力: “我不是抵触,我也不是怕,是今日我被你抱了,名声有损,日后就不好找婆家了,你可晓得?!” 元憬愣了一瞬,随后未经脑子便脱口而出: “那你觉得,平南王府怎么样?” ——怎么样?什么怎么样? 辛夷瞳孔微缩,心里“咯噔”一下,被元憬这句话弄得心都漏跳一拍。 他是在问,平南王府这个婆家怎么样吗? “平……平南王府鼎盛之家,又是皇亲国戚,自然是顶好的……” 辛夷支支吾吾地回答着,也不敢 分卷阅读92 抬眼看他,瞥向别处,极力佯装出正常的样子。 元憬闻言,却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她,眸中似掺杂了很多庄重和认真,可以辛夷还在神游天外,并未看见。 “平南王府里,我父王除去我母妃,另纳了许多姬妾,还有出身不错的侧妃,还要同我母妃一道写进族谱里。” 他声音出奇的低,低得只有两人能听到。 “但我自幼时知道以后要娶妻生子的时候,就曾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那族谱中关于我的,只会写上我唯一的发妻,不会有侧妃,不会有姬妾,再难伺候再娇纵我也不会生气不耐烦,左右一辈子就伺候这一个,阿稚,你说好不好?” 辛夷心尖儿发颤,说不出话来,元憬从胸腔微震,又发出些低沉的笑声: “还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才好。” 元憬说完,抬眼看着远处漫天红霞,突生感慨: “阿稚,心爱之人穿的凤冠霞帔,是比天上这十里红妆还美的,你若是能明白我这些话的意思,就该明白了我的心意。” 辛夷抿着唇,眼睛垂的低低的,心里突突地跳,耳朵尖儿红的滴血。 元憬还在说,好像是想到了二人初见的场面,他又笑,他近日好似总是笑。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王府的墙头,好不狼狈地摔下来,还毫无礼数的同你搭讪。阿稚,兴许你已经忘了,但我还记得一清二楚。” “我记得那日,你穿了素淡的衣裙,书言说你是仙人之姿,我面上装着一脸不屑,可我见到你第一面,竟觉他说的的确是对的。” 这些心里话,元憬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如今却因此情境,想一吐为快。 “阿稚,那段时日,我年幼无知,还一度以为,是你给我下了降头。” 他自嘲地笑了笑,极安稳地抱着她往前走,走的慢,他便有空把该说的都说了。 “一晃都过去这么久了。” “我想起前几日读的话本子,那是我第一本喜欢的,男主角是富家公子,女主角也是高门贵女;两人虽不是青梅竹马,却是欢喜冤家、天赐良缘。” 说话间,他眼前好像又闪现出这小半年,他和辛夷相处的点点滴滴,桩桩件件,他竟然都记得清清楚楚。 辛夷不知该回什么,她更愿意听他把话说完。 元憬略顿了一顿,又继续道: “那话本子里描绘的多好,二人门当户对,是人人称羡的天作之合,我看罢以后,便不由得想起你我二人。” “阿稚,我说这么多,没有逼你的意思,两情相悦本就难得,我不敢苛求。但我还是想你知道,我马上要行及冠礼了,还未订亲。” 他复又低头看她,眸中似有希冀: “阿稚,我再斗胆唐突最后一次,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讨你欢心……”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斟酌,双唇紧抿着,尔后温声开口: “但我心思,千言万语我如今也说不出,只有一句……” “……” “阿稚,我想娶的人,是你。” “只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千五百字,欧耶!终于表白了,累死我个母胎单身了淦 ☆、第 44 章 元憬好像很紧张, 辛夷甚至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但如今她自己亦是脑子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从前和余洛安是青梅竹马水到渠成, 她未曾正经听过这样表明心意的情话的, 元憬说自己是头一回喜欢一个人,她又何尝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 她在心里问自己:你喜欢元憬吗?你若是喜欢,自然可以随自己的心意, 开口应承了就是。 辛夷脑子里极快地闪过这段时间以来还能记得一切片段, 这才恍然发现,面前这个人已经快无孔不入地接触到她生活中的一切。 温水煮青蛙一样, 一点一点,把她对他的隔阂猜忌、畏惧疏离给无声无息地消磨了;她受用他的好,也许当初自己都没发现, 她早就不排斥他了。 况且,没必要自欺欺人, 她喜欢的。 她喜欢这个总是无条件顺着她,又生的这么好看的少年, 她见过他爬墙挨打的滑稽, 见过他跃于马上骑射时的飒爽英姿, 见过他脸红乖巧的讨喜模样, 也见过他带些痴意的柔情似水。 辛夷能感到心中一震一震的不能平静, 也不知是因为元憬的话, 还是她自己心中刚明白过来的想法。 她那颗因为重生冷寂了许久的心,好似一瞬间又鲜活起来, 像糖霜一般甜蜜的心情,丝丝缕缕如血脉藤蔓一样,围绕着她整个人。 原来这世上除了血脉相连的亲人, 被人心爱是这样的滋味。她前世尚未心死时也追求了一辈子的爱,却从未体会过被人爱是什么样的,唯一一次情窦初开,还遭了彻彻底底的背叛和抛弃。 可现在就有人站 分卷阅读93 在她面前,一字一句地说: 他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他想娶她,别的都不要,只要她。 她抬眼看着元憬,她知道自己并非两眼空空。 元憬见辛夷久久沉默,思及从前她的态度,还以为这次没戏了。他双肩耷拉下来,双眼可见的失落了,但还是温声跟辛夷说: “没关系的,阿稚,你能好好听我说完这番话,我已经很开心了。至少我说出来了,许你知道,此生无憾了。” 但元憬的声音即刻低了下去,低得辛夷错些都要听不清: “是我心甘情愿,阿稚,你别怕,也别躲我……” 这会儿已经到了辛家的马车旁,霜叶眼疾手快地掀开帘子,元憬小心地抱辛夷进去,安置好她。 他努力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辛夷分明看到了他眼里些微的无措,还有怕她听了这话心中介怀的慌乱。 在元憬转过身的一瞬,辛夷抬手,轻轻捏住了元憬的云纹袖口。 他分明听到背后女子轻轻柔柔地开口,带了羞怯和点点欢喜: “元憬。” “……待你及冠以后,你便去府里提亲吧。” “……” 元憬头一刹那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随即他反应过来,欣喜若狂地转身,辛夷正抬头看他,眸中流光溢彩。 ——眼前人,即是良人。 她从前从未想过,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元憬。但这次不一样,这回,是她亲口许下的。 她从前想好好过完这辈子,从现在开始,她想和他一起,好好过完这辈子。 ———————————————————————————————————————— 辛夷回府后,正是戌时,天色已晚,辛夷去了主院。 府里的丫鬟刚把晚膳摆上桌,辛夷就提着裙摆进屋了,宋氏见了她腿脚不便的模样,连忙过来问候: “你爹去书房前,刚告诉我你受伤了,母亲正打算去瞧你呢,你就来了;怎么样,还疼不疼啊?” 言罢宋氏又皱着眉头,一脸愠怒: “那宋锦玉未免也太猖狂了!实在可恶。那还是圣上眼下,就敢下这样的毒手,一个闺阁女儿家,竟恶毒到这种地步。” 辛夷宽慰宋氏道: “没事儿了母亲,如今已经好多了,圣上也重罚了丞相父女,想是会安生许久。” “倒还有另一件好事儿呢,父亲同您说了没有,圣上把今年南巡一事,交给平南王府的憬世子和父亲二人一同督察,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宋氏果然面上一喜: “真的吗?那倒的确称得上一桩好事。只是为何是和憬世子一同去,京城不是都盛传那憬世子纨绔无术吗,圣上怎么会做出此等决意?” 辛夷就笑,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 “谁说的,母亲您今日是没跟着去,若是去了,您定是说不出这话来了。” “嗯?此话怎讲?” 辛夷拉着母亲坐下,还顺手给她倒了杯茶,语气格外轻快: “今日憬世子在围猎场一展风姿,远远胜过这满京城所有参赛的公子皇子们,夺得了此次秋猎头筹。” “而且今日女儿从马上坠下来,也是憬世子及时赶来救了女儿,让女儿能够及时医治……” 宋氏倒吃了一惊,没想到那憬世子并非传闻中那般无用,到底是王府养出来的世子,又怎么真的百无一用呢。只是经此一事,宋氏是对元憬更加高看一眼了。 ——从前还只是觉得家世好相貌好罢了,也生过让女儿和他多接触些的想法,那时还因着一个母亲的天性,觉得稍稍有些委屈了她的阿稚;但如今看来,那些想法倒是她高攀了。 宋氏正待开口,询问一下辛夷有没有谢过憬世子营救之恩,那厢主屋门口传来些喧闹声响,母女二人都抬头看去,原是辛大人回来了。 “夫君。” “爹爹。” 辛纪点头颔首,尔后有仆婢走上来接过辛纪的官帽,一家人终于坐在一起。 辛纪刚进门就听到她们母女二人说起憬世子,便多嘴问了一句: “阿稚可是在说憬世子?不如也说与爹爹听听?” 辛夷笑了笑,拿起筷子给爹娘夹菜,这间隙才开口道: “是——,方才母亲问起,女儿便跟母亲说了今日围猎场发生的一些事儿,说起憬世子救了女儿又去唤御医,爹爹便进来了。” 辛纪点了点头,颇为赞同的样子,语气也满是欣赏之意: “爹爹以前倒从未发现这憬世子竟是这样的,不过这京城里如我今日一般惊掉下巴的,恐是数不胜数,日后估计也再无传言,会说这平南王府家的憬世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草包了。” “平南王府又本就不是寻常高门,那憬世子身为男子却又生的这样一副好颜色,如今得了圣上赏识,日后可谓是前途无量啊。” 分卷阅读94 辛夷原本还思量着同爹娘提起元憬日后或许要来家里提亲一事,心思要不要先旁敲侧击地替他美言几句呢,没想到爹娘竟出奇一致地对元憬改观了,还给他快要夸到天上去。 可能是今日在席台处,因为宋锦玉下毒一事僵持不已时,元憬上前替圣上解围,并字字珠玑地指认了宋丞相吧,当时父亲也在场,兴许是亲眼见识,所以才这般赞誉。 果不其然,下一秒辛大人就提起席台一事,言语间对元憬是不吝夸赞啊,就连夫人宋氏,都属实惊了许久。 辛夷觉得,自己在心里斟酌好替元憬说的好话,已经用不上了。 宋氏这时又提起当初平南王妃来拜礼一事,辛纪还夸夫人有先见之明,没有因为王爷一家刚来京城就有丝毫慢待,而是恭恭敬敬地,还将憬世子介绍去岳麓书院念书,和自家女儿成为同窗,也算结下了情谊。 “今日秋猎一结束,夺得魁首的憬世子霎时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如今是谁也不敢贬低一句了,都跑到王爷面前溜须拍马了。” 说到此,辛纪倒顿了一顿,破有些感慨: “不过说来也怪,憬世子在前头又是围猎又是舌战宋相,那平南王竟躲在自家帐子里饮酒作乐呢,连儿子如此争气都不知道,还是旁的官员前去祝贺,那王爷还喝的醉醺醺地招待的,……得亏是小世子没长歪啊。” 辛夷正夹了菜往嘴里送,听父亲这话倒是给逗笑了,宋氏这时接上夫君的话又说了几句,辛大人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夫人,我今日在同僚口中得知,几日后好似就是那憬世子的及冠礼了,这是他们元家的大事儿,届时会大肆操办的,夫人劳累一些,定要早早挑好礼物,免得落了这份人情。” 宋氏赶紧点头称是。 辛夷眼珠几转,好几次想跟爹娘提起订亲一事,又苦于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等到一碗饭都快见底了,辛大人和夫人的聊闲还没结束。 辛夷是知道爹爹娘亲素日里感情就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她看惯了话本子,一直都很羡慕这样的夫妻情分的。 一场晚膳快要结束时,夫妻俩总算是把要说的话说完了,辛夷等着几个丫鬟上来把碗筷收拾干净了,这才去抚母亲的手,留她在这里: “娘亲,女儿有话想对您说,您现下可有空?” 宋氏一向疼宠这个独女的,女儿都开口了,就算没空,那也要说有空的呀;正巧这时候辛大人还没离开,听闻女儿有事要说,难免好奇心重些,也想留下来听。 辛夷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宋氏看出她的窘迫,开口打发屋里守着伺候的婢女一应出去了。等到屋里只剩他们三人,辛夷红着脸,双手一直绞着帕子,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爹爹,娘亲,说来,怕你们觉得我不知羞,但总归是需得你们知道的。” 她顿了一顿,迎着二老探究的目光,头都深深地埋下去,声音细若蚊蝇。 “女儿……女儿同那憬小世子生出了男女情谊,约摸等他及冠了,就要来家里……提亲。” 说到提亲,辛夷便又想起当时在马车上,她答应了元憬,并说出许他及冠后去尚书府提亲时,他控制不住的一脸狂喜,欢喜地都手足无措了。 “……” 但这话却如惊雷一般炸响在这屋里。宋氏和辛大人初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什么男女情谊?什么及冠后提亲?憬小世子?是他们知道的那个憬世子吗? !!! 或许这是全天底下宠爱女儿的爹娘的通病,明明那会儿心里还都在想这憬世子是如何优秀的儿郎,甚至直言其前途无量,下一秒女儿说要跟他谈婚论嫁,优秀儿郎立刻变成了恬不知耻勾引女儿的癞□□。 “他……他……” 辛大人皱着眉头,仍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都说不完全了,“他”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虐一下男主的,但是大家都说“答应他!”而且呼声好高,我怕我不让答应你们会搞死我,T^T ☆、第 45 章 辛夷尽量表情淡然些, 宋氏也去拍了拍夫君的手,示意他先稍安勿躁。 辛夷斟酌了一下,这才又开口道: “我知道爹爹和娘亲刚听到这事儿还无法接受, 但求你们听完女儿的话。” 想到元憬今日在围猎场的一番真挚之语, 辛夷只觉得自己好像身临其境,又听了一遍元憬的话。 她这回是真心的,想替元憬在二老面前挣一挣: “上次订亲, 女儿便是自作主张不听你们的劝告, 结果识人不清,最后不得善了。” “这次女儿已经比当年长大许多, 也深思熟虑过了,憬世子的姿容身世不必我多说,今日围猎场一事, 爹爹还不足以看出憬世子为人处事,还有对女儿的一片真心吗?” 辛夷只是在很平静地叙述事实, 言辞恳切,只是 分卷阅读95 希望爹娘能够客观看待此番订亲一事。 辛纪和宋氏皆作沉吟状, 对女儿的话不置可否, 但没有反驳, 便也算是多少默认了她所言。 “爹爹、娘亲,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 憬世子今天是临时从围猎场冲出来救女儿的, 依着后半场就无法进去了,他置自己唾手可得的秋猎头筹于不顾, 冒着大不讳的风险,更别提后来直言上谏,同宋丞相辩驳, 也皆是为了女儿。” “爹爹合该高看他一眼的,您的眼光向来没错。” 辛纪当初便曾私下阻止过辛夷和余洛安的订亲,说他总是寡言看着心思重,可惜当时辛夷年幼,被朝夕相处的情谊冲昏了头,才会酿下大错。 “女儿便不说旁的了,爹爹和娘亲可以自行考虑一下,不过这次女儿定会听从您二位的。这事儿,女儿这儿也没有定数,只是现下知会您们一声。” 辛夷说话不紧不慢的,好似也并非格外坚持,只是单纯如她所说,先把有了苗头的事,同自己最该知道的双亲提上一提罢了。 和当初执意入魔,非要跟一个低贱又不明来历的余洛安订亲时的辛夷判若两人。 辛纪夫妻二人还有些欣慰,从前女儿一直都是大气端庄的,只有在余家公子这事儿上总是掂量不清。可如今真的有了一个即将把订亲一事提上日程的好儿郎了,她却也长大稳重的多了。 其实辛纪方才还在和宋氏夸赞元憬,又怎么可能真的看他不起,无非是初初听女儿提起,有些讶异震惊罢了。但现下反应过来,其实若要仔细对比一下,自家女儿和那憬世子,虽有些高攀的意味,到底也算得上天作之合。 “乖女儿,爹没有别的意思,从小到大,爹一直都是最顺着你的,你若说此事是你愿意,我和你娘亲,我们断然不会多言一句。” “只是爹爹总归要知道,你们是何时……,这所谓情谊,又深厚到何种地步,我自己清清白白的白菜,总是不能不明不白被别家的给拱了吧?” 听了爹爹这比喻,辛夷有些哭笑不得,但他的担心也并非空穴来风,不过是怕辛夷吃亏罢了。 “爹爹大可放心,女儿同世子一直发乎情,止乎礼,最逾距的,也不过今日他救我时的接触,旁的便是没有了。” “女儿和世子也是同窗之谊,是朝夕相处下,日久生情罢了,但世子一直敬我,未曾失礼。” 辛夷这时候灵光一闪,想起当初瑞阳宫宴,雨后园亭,他曾经隔着帕子,托过她的脸颊的。 他那时候定看了她不少时间,也下意识想触碰她,却又心念她的名节清白,亦害怕自己招她厌恶,才会用帕子隔开来的吧。 思及此,辛夷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默不作声。 不能想,越是仔细去想,就越是发现许多,从前被她忽略的,元憬的一切好处来。 她这双在尘土中擦伤了的手,他都曾小心翼翼地,为了她能舒服些,而纡尊降贵地捧起来吹过。 她无法视这一切如无物。 辛大人和宋氏对视一眼,多年夫妻间的默契使他们二人一个眼神便知对方在想什么了。 宋氏自不必说,从一开始就是有上心考虑过和平南王府结交的,而今辛纪更是亲眼所见那憬世子并非池中物,日后定能大有作为的。女儿又直言已然同他生出情谊,为人父母,自然也要为儿女意愿多作考虑的。 “阿稚,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爹也没有什么旁的要说的了。” 辛纪和蔼一笑,他本就对辛夷这个独女宠爱到溺纵的地步,几乎是个女儿说一不二的父亲,更何况对方又是憬世子,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和你娘亲对此事都没有异议,你们年轻人的事情,爹娘也就不多插手了。” “只是一点,待到你说的,他憬世子若是真心在及冠后前来我辛家提亲,三媒六聘等礼数是断不可少一星半点,我辛家届时也会倾举家之力予你陪嫁,但从下聘到出嫁,你都不能受他家一丝慢待。” 辛大人说这话,也是被女儿先前的亲事给坑怕了,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这次是打定主意要在关键时候好好把关,绝不能再耽误了女儿。 而且他说这话笼统,也并未一锤定音,决意就认了那憬世子做自己的女婿,不过是今日应承下来,日后还要再相看一番的。 谨慎一些总是没错,辛夷也懂自己爹娘的意思,便也点头称是,这事儿便算多少有个着落了。 陪爹娘用罢晚膳,辛夷就和霜叶一道回自己的院子,如今十月,晚间天气已经有些寒凉,辛夷就轻轻咳了几声,霜叶看在眼里,回去就撤了榻上的竹席。 辛夷还笑霜叶小题大做呢,那厢阿蛮就在外头通唤了一声,说寻小姐有事,辛夷便许她进来。 阿蛮手里拿了一封信笺,外头未有来信之人的落款。 “是知鸢姑娘身边的那个小丫鬟,奴婢见过一次,便记住了,她来把这个给了奴婢,叮嘱奴婢一定要仔细交到小姐手里,这便离开了。” 分卷阅读96 辛夷眉头一紧,这才想起,近来一直忙于秋猎拦截余洛安高升机会,竟把知鸢这茬给忘了。 她此时来信,想必是有要事相传。 辛夷打发了霜叶和阿蛮二人先行出去,自己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封信,不过看了几眼,辛夷便眸色越发深沉起来。 寥寥几句话,表明的意思也很简单:知鸢近日去了丞相府,为丞相夫人庆生,整个楚楼挑了许多拔尖儿的乐姬舞姬前去;她偶然间,于假山后听到旁边经过的,似是丞相大人和那在宴席上见过一次的余家小公子,在商议什么秋猎什么南巡,甚至直言有在南方私下招兵买马,后头的话知鸢没能听到,但她隐隐怀疑,丞相恐有谋反之心。 信里的内容大体就是这些,辛夷看完便将信笺放在蜡烛上烧的灰飞烟灭,面无表情的。 知鸢会这样怀疑一点儿也不奇怪,丞相狂妄成如今这模样,不生出谋反之心才奇怪呢。 前世她嫁到王府的时候,丞相府好似不知怎么已经从内部开始溃败了,被余洛安一点一点夺了权,丞相这个精明一世的老匹夫,竟然也有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利用架空的一天。 本来刚重生时,她还没想到,当年的丞相府到底落败了没有?她久居深宅,消息闭塞,且那时也不再对外界琐事感兴趣,自然对丞相府和余洛安的明争暗夺一知半解。 她早知余洛安是个过河拆桥的好手了,可惜丞相还自以为他能磨平余洛安的爪牙使其归顺自己麾下,结果斗到最后,也不过痴人说梦而已。 她最后一次听到关于丞相府的消息,还是盛传在京中所有人嘴里的,连王府的下人都在纷纷议论,辛夷这才知道,丞相府好像是被满门抄斩了。 ——奇怪,明明这辈子刚醒过来的时候,她还不记得这些,可现在有着丝丝缕缕的线索指引,她竟然也能多少拼凑出以前遗忘了的记忆来。 宋家因为有了宋丞相,是在整个京城扎根颇深的,更别说他一派几乎收买了朝中大部分文臣,便连皇帝都无法轻易扳倒这样一个盘根错节的势力,那当初到底是谁算计了宋家? 辛夷起初百思不得其解,她怀疑余洛安,但当时他二人无冤无仇,更别说余洛安已经夺了许多原本属于丞相的权势,又何至于非要置他于死地? 可不知怎么她灵光一闪,忽然又想到知鸢信中提到的,丞相在南方招兵买马许有谋反之心,可她分明记得,直到宋家被满门抄斩,京中也从未传来有叛军□□的消息,连元憬都安生待在府中,一场战事也无。 宋相出师未捷身先死,辛夷皱着眉头,瞬间便想到余洛安。 只会是他,也只有他。 只有他如此清楚宋蔚的所有谋划,也只有他能寻到宋家确切有谋反之心的证据,再一举告发,既能落得个大义灭亲的美名,又能得孝恭帝最大信任,最重要的是,还能扳倒宋丞相这个横踞在他头顶,事事牵制着他的一大心头刺,简直是一石三鸟。 宋家被他夺了权,半点儿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辛夷只觉心惊肉跳。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怪不得余洛安当年会一夜之间便独得圣宠,身居高位,年纪轻轻,就拥有了和当初的宋丞相一样的权势地位。 还有本事一个大理寺卿,轻易就把朝堂搅得天翻地覆。 多可怕,为了一心追逐的这些东西,争名夺利十几载,像一块儿石头一样冷心无情,生是把一切可利用的人,统统都踩在脚底做垫脚石。 ☆、第 46 章 辛夷这时候忽然庆幸余洛安当初离了辛家, 然后才抓着宋家可劲儿造,他要是继续留在辛家,那岂不是要落得和宋家一个下场? 她连想都不敢想。 这时门口响起了一阵“笃笃”的敲门声, 辛夷回过神来, “进来。” 门被推开,来人是霜叶。 “小姐,很晚了, 奴婢过来点上安神香, 您这便就寝吧?” 辛夷出神了很长时间,倒没发现已经到了该睡觉的点儿, 她点点头,任霜叶上前来点了香,又伺候她洗漱更衣。 虽然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而且夜间一碰到就能疼的醒过来,但除去伤口, 她今晚睡得还算安稳;而且做了个美梦,梦到前些日子元憬整日在她面前晃晃荡荡, 频频出丑的时候。 晨间半梦半醒的时候, 辛夷梦见了元憬抱着她, 就像那时候他去救她, 她好像朦胧间又嗅到他锦袍上的皂角香味儿, 令人觉得莫名安心。 辛夷知道自己喜欢上元憬了。 ——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而非无奈之下的感激之情。 他那么好,她怎能不动心? 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同元憬说的, 待他及冠,就来提亲。没想到那么快,这厢话说出口不过隔日, 还用着早膳呢,阿蛮就送来一封拜帖。 “憬世子的及冠礼,定在十日之后,平南王府送 分卷阅读97 来了请帖,情咱们姑娘和夫人他们同去参加呢。” 两个小丫鬟都一脸喜意,辛夷将那请帖翻来覆去的看,良久,眉梢也挂上了星星点点的欢喜。 辛夷昨夜琢磨了许久,还是决意私下送个薄礼聊表心意,否则到时候元憬见她们辛家只备了明面上全家的礼,她自己却空手去的话,依着他斤斤计较似姑娘样难缠的性子,估计又要不高兴了。 按照规矩是送香囊玉佩都可以的,辛夷却想自己做一个。他对她那么上心,得了她亲制的礼物,当会很欢喜的吧? 给元憬一个小小的惊喜好了。 辛夷自觉自己的的绣工还算说得过去,最拿手的也是自小教习嬷嬷就开始教她绣的辛夷花。她便拿了丝线绣绷,欲绣一个香囊来。 东西制的倒是快,辛夷左看右看,也还算满意,门口处却传来脚步声,辛夷抬头一看,是霜叶。 “小姐,平南王府又来人了,是王妃娘娘,还带着憬世子!” 霜叶兴冲冲地跟辛夷上报,辛夷一愣,没想到他们家竟这么快就来了,原不是说好了等元憬及冠后的吗?怎么回事儿…… “小姐——” 是阿蛮,人未至,声先到。她急匆匆地进来,指着外头,一脸惊色: “小姐,外头……外头的憬世子,他爬了墙了……” 话还没说完,辛夷赶紧起身,手上快绣完了的香囊也顾不上了,赶紧随两个丫鬟一道儿出去查看。 阿蛮领着辛夷过去,院墙不算太高,辛夷抬头一看,竟然真的是元憬。 在爬墙,毫无形象,甚至有些狼狈。 忙乱间看见辛夷来了,穿着贵气的少年眼前一亮,还一手扒拉着墙头,一手朝辛夷招呼: “阿稚……阿稚!” 辛夷面色有些复杂:他好歹也是堂堂世子爷吧,不去走正门,缘何要来做出爬墙这种惊人之举? 辛夷又走近两步,看了看墙头上元憬主仆二人,排排趴,只看得见胳膊和头,竟生像两个傻瓜似的。 辛夷克制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你做什么?门口就在那边不远,你和书言爬墙做什么?” 元憬就笑,眉眼弯弯地,好整以暇地看着辛夷, “我和我母妃来府里商议日后订亲一事,但辛大人好像并不大待见我,说什么订亲之前不许我再来寻你。” 元憬撇了撇嘴,一脸不服: “他不许本世子来,本世子就偏要来,管天管地,他还能管住本世子的腿?” ——哦,看来是没法光明正大,这才爬墙的。辛夷心下失笑,怎么看元憬,都觉得他又变回了以前在书院那个调皮捣蛋的纨绔样子,昨天那些英姿飒爽,都跟假的一般。 “是——,世子尊贵,这世上谁还能阻止得了世子爷呢。不过憬世子,既然我爹爹管不了,那你为何不从正门进来,反而要来爬墙呢?” 辛夷明知故问,就是要逗逗元憬,看他一瞬红了脸,不知所措又不知该回什么话的样子,心里颇觉好玩儿得紧。 “本……本世子不过是许久未爬墙了……” 元憬有些支支吾吾,说话间眼神闪躲着,还当着辛夷身边丫鬟们的面儿,都不知该往哪儿看了。 一旁的书言反正是无所谓,他自小就跟着自家世子爷,丢人挨打都是常事儿,哪儿还会在乎这点儿脸面? 眼瞧着辛夷双眸含笑地抬头望着他,只是一言不发,元憬就知自己已经被辛夷看破了,她这是故意说这话逗他玩儿呢。 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了: “好吧,本世子认了。” “你院子门口站了小厮守着,我若从正门进,他们就该去通报辛大人了,我母妃还在和辛大人他们商议日后订亲一事,若知我不听他言又来寻你,订亲之事恐要难上加难了……” 越说到后面,元憬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是在小声嘟囔。 ——他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事。 旁的还好说,他元憬历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与辛夷的这桩姻亲,是他好不容易求来的,又在父王母妃面前下了许多苦功夫,如今只差临门一脚,他怎么敢再作妖? 辛夷被他这个回答逗笑了,她双手放在身前交叠,眸光流转间,看的元憬心头“怦怦——”直跳。 元憬抬腿踢了踢身旁的书言,歪着头低声道: “我和辛家小姐有话要说,你先下去。” 书言闻声眼睛猛的瞪大,转头看了看身后地上的青石板,突然有些莫名犯怵,他亦声音微颤着: “不是……世子爷,您饶了奴才一命吧,您就当奴才耳朵聋了,听不到您和辛家小姐说的话。否则这猛的跳下去,奴才该残废了……” 话音还未落下,书言扭头就看见元憬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显然是他刚才的哀求,他家世子爷根本就不听不管。 ——造孽啊,为什么世子爷和辛小姐卿卿我我,他一个无辜的观众要被牵 分卷阅读98 连?! “残废了本世子养你一辈子,再不下去本世子就上脚踢你你信不信……” 元憬低声斥着,书言苦着个脸,最终还是双眼一闭,撒开了手。 只听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辛夷才反应过来元憬身边那个小厮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转头一瞧,自己身边儿两个小丫鬟也偷偷溜了,还转头冲辛夷使眼色。 ——这鬼精鬼精的小丫鬟。 元憬就喜欢这种有眼力见儿的身边人,不像书言,整天像个傻子一样,气得他七窍生烟。 辛夷还没反应过来元憬忽然支开他们是想做什么呢,元憬已经扒拉着墙头,身子往前伸了伸: “阿稚,阿稚你凑近些吧,我有话想对你说。” 辛夷依言往前走了两步,离那堵墙更近了些。 元憬一眼不错地低头盯着辛夷,面上不知何时又染了点儿红晕: “也……也没旁的,就是日前我在围猎场的帐子外,同你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 话?什么话? 辛夷愣了一瞬,尔后总算险险想起来,约摸是那时候他送她上马车前,在那段路上说的那些肺腑之言吧? 辛夷怎么会忘,那些话,她即便是现在想起来,还会,又怎么会轻易就忘? “我没忘,你当初对我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辛夷信誓旦旦地,元憬真的爱极了她这样,以前清冷端庄,可现在两人互通心意后,她总是很明白很直白地、落落大方地告诉他:她没有辜负他的一腔情意,她明白他的心意,她也心悦于他。 他从前爱她温婉端庄,进退有度,现在亦爱她通透敞亮,爱恨分明。 元憬抿着唇,虽现下费劲儿地扒拉着墙头,却丝毫不影响他这少年郎的风度翩翩。 “我昨晚看了话本子,上面说眷属二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我便是这般,但我又不知你是不是……” 他好似有些不好意思,带着迟疑和试探: “正好今日见了面,我正想问问,阿稚,没有相见的这两日,你可有……想念过我?” 辛夷感觉这话听来,她心中那片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又被投入一块儿石头去,溅起水花,少倾后层层波澜。 这些话很肉麻的,辛夷活了两辈子了,从没说过。但她眼瞧着元憬满目期盼,又想起他从前其实也是很倨傲的,会说出这些话,想是真心,且又忐忑不安地。 辛夷踮了脚尖,莞尔一笑: “元憬。” “我何止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其实日日念着,想着你还有多久可以行冠礼,还有多久我可以嫁给你……” “……” 元憬呆呆的,像个楞头鹅,他原本只希冀辛夷说一句想念的,没想到她竟然出乎意料地,说了这么些—— “女子说这些话,外人都会说不知羞,但我不怕,我知你不会辜负我。” “元憬,你若还有什么心里话,只管说与我听,你可知你我二人即将订亲,相守一生的夫妻,无需拘泥于羞怯。” ——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一一记着,也会回应他,告诉他,她亦然。 元憬已经完全愣住了。 但他心里又忽然很欢喜,是那种很舒服的,甜丝丝的欢喜。 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原来是这么美好的感受。 作者有话要说:  书言:俺就是纯纯工具人呗 ☆、第 47 章 辛夷看他愣神, 就知道元憬是初听她说这话,是懵了。 “阿……阿稚……” 元憬愣神许久,终于缓过来, 又开了口, 辛夷仍是抬头浅笑着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元憬喉结微动,吞咽了一下口水, 努力去回想方才明明默念了一路, 却在刚刚因为辛夷的话惊到,一瞬全忘了的那些话。 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昨夜他辗转难眠,抱了个玉枕放在身边,当成是辛夷, 说了好些情话,兴奋地直到半夜都没能睡着。 可现下, 他支支吾吾地,竟是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这………… 元憬忽然发觉自己是真的没用, 尤其在辛夷面前, 每每都笨拙出丑, 也怨不得她以前总是对他不喜。 想到从前, 元憬一瞬急了, 什么也来不及细想, 便口不择言道: “我……我以前只同你说过我喜欢你。不过,后来我却见话本子上说, 单言喜欢太浅薄,要说爱,情情爱爱的爱。” “…………” 元憬的眼睛清澈如汪泉, 此刻满心满眼都是辛夷,他顿了一顿,语气颇有些低落下来: “我如今还未及冠,只怕爱字张口就来,你会觉得我轻浮,只会花言巧语。” “但我却总是觉得遗憾,没有对你说过爱字,所以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说一次。阿稚,娶你之前 分卷阅读99 ,我只说这一次,待往后你嫁到王府,我才可以不避嫌地日日同你说。” 如今四下无人,可元憬面对着情窦初开时心爱的女子,说出这番藏匿在心里许久的话,亦是鼓足了勇气,但早已满面红云,极力装作镇定的几句话,也是好些颤音。 辛夷有些鼻酸,但对着元憬,辛夷眉欢眼笑着,轻轻开口: “好——,你说。” 元憬霎时再次心跳如鼓。 ——面前的一切都美好得好像在做梦,若非辛夷亲自开口回应元憬说的每句情话,元憬几乎都要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情深之至所臆想出来的幻象。 这时耳边忽然吹来一阵微风,高墙旁边树叶婆娑作响,元憬紧张的眼睫都在颤,他嘴唇微微嚅动,终于开口: “阿稚。” “…………” “我爱你。” ……话音落下,四周一瞬便好似静得落针可闻。 趴在墙头上的少年说完就松了一口气,尔后自己都笑起来, ——看话本子上的男子,说这话时总是游刃有余,他却如此作难,好不容易说出口,却又总觉得自己说的不够情深,还有些矫揉,怕辛夷听了笑话他、恼他;可如今他分明见她眸中动容,即便她一言不发,他也觉得值了。 这趟没白来,了了一个夙愿。 元憬便又往前拱了拱身子,得寸进尺道: “阿稚,方才一直都是我在说,你……你便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话吗……?” 辛夷这时终于从元憬方才一番话里回过神来,她面上突然多了一丝娇媚之色,声音也婉转: “当然有的。” 元憬赶紧正了正身形,好整以暇,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辛夷一见他这样用心倾听的样子,不禁失笑: “我现下还待字闺中,若说爱字张口就来,恐会让你觉得我一个姑娘家的,不矜持又孟浪。所以元憬,这话我只说一次,等到日后你我成亲,我再日日说与你听。” “……” 元憬胸口发麻,他心思自己快死了。 他还以为她只会如以前那样淡淡地回一句她亦然,但其实她有把他方才的话小心安稳的放在心上,知他顾虑,懂他所求。 元憬只觉自己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扒着墙头的胳膊都在发颤。 他听到她轻轻的,带着柔情的笑声: “元憬,我也爱你。” 要死。 ——真的,就算这会儿辛夷递给他一把刀,要他的心,他都愿意眼也不眨一下地,挖出来捧给她。 ———————————————————————————————————————— 需等候十日的及冠礼很快就到了,辛夷比自己及笄那天还要欢喜,早早地起床准备,还特意没穿平日最爱的素淡衣裙,而是着了檀香色的里衣,以及藕粉薄纱的外裙。 以前穿素色显其清冷端庄,如今着亮色也衬得她真正如一个少女般娇俏细嫩了,好看的紧。 平南王府如今是王府新贵,前不久元憬又在秋猎一鸣惊人,自然有许多高门急着来瞧瞧这位忽然大放异彩的憬世子到底是何模样,也好决意是否要攀附往来一二。 王府前门庭若市,光是样式华丽贵气的宝马香车,都停的满满当当。辛夷甫一下车便愣了一瞬,错些被眼前的盛况迷了眼。 她原以为朝中各人眼见当初元憬在秋猎时不与丞相颜面,那些依附着丞相的官员或要挤兑平南王府了,却不想竟出乎她的意料,即便元憬当初处在那般风口浪尖,如今他得了势,这些人也要冒着惹丞相不悦的危险来送一份人情,实则是想两方巴结,好让自家立于不败之地。 辛夷和父母一道儿进去,自是由宋氏带她一起去女眷的席面,刚过去就看见被众多夫人围着的平南王妃,正左右逢源忙的不亦乐乎呢。 平南王妃远远地就看见辛夷了,这姑娘实在生的一副好颜色,走到哪里都显眼的很;平南王妃知道儿子喜欢这辛家小姐喜欢的要疯,也是她平南王府马上要订亲迎娶的儿媳妇,哪里敢怠慢半分,忙不迭打发了身边围着的众女眷,走到宋氏和辛夷的身边。 宋氏和辛夷一同向她行了一礼: “王妃妆安。” 平南王妃赶紧上前将两人扶起: “宋妹妹何必同我拘礼,左不过马上就要成为亲家了,都是一家人。” 说笑间,平南王妃拉着辛夷的手示意她坐下,雍容华贵的面貌上眉眼含笑,显然是极满意辛夷,颇有些越瞧越欢喜的意味。 “好孩子,憬儿日后若真能娶你,当真是他和我们王府天大的福分。” 王妃说这话是明面客气,不过倒也有几分真心在里面。毕竟自己儿子那么喜欢,人家姑娘名声在外,又是旁人从前踏破门槛儿都想娶的高门贵女。即便是遭退过一次婚,却也是自有其一番无奈,实在怨不得人家。 平南王妃是个心性豁达 分卷阅读100 的,若不然也不可能忍受夫君花天酒地这么些年,自然也是有心思有手段的,不若怎么能安稳体面的做了这么久的王妃,整个王府还只有元憬这么一个儿子。 辛夷心中自然是一番欢喜,王妃愿意抬举她,想必元憬也不少出面在他母妃面前为自己美言,否则一如平南王府现下如日中天的地位,辛夷来之前还一度以为平南王妃会觉她辛家高攀,不与她好脸呢。如今看来,倒是她想左了。 “辛夷谢娘娘抬爱,娘娘谬赞了。” 平南王妃这又轻拍了拍辛夷的手,一脸欣慰。众人里有人清楚有人糊涂,眼观鼻鼻观心地,又是一番猜测。 就在一片其乐融融,正等待冠礼开始的这段时间,辛夷却见元憬身边那个书言,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过来了,绕到王妃身后,躬身低声同王妃说了些什么,王妃听到一半儿,眼神径直就向辛夷投了过来。 少倾,王妃似若有所思,忽而笑了。 “阿稚。” 辛夷一愣,不知为何连王妃就开始唤她的小字了。 平南王妃朝她促狭一笑,好似已经什么都了然于胸了似的: “日前憬儿告诉我的,我心思这小字实在可爱,如今便也这样唤了。” 她顿了一顿, “这倒不是要紧的,要紧是憬儿他。方才小厮来报,说世子吩咐,有重要的事,来请你过去一趟。我本心思着,有些于礼不合,却又转念一想,如今我们两家的长辈已经把该商量订亲的事宜皆说好了,这般——,倒也不必太过拘泥,只是怕你不愿,总要问问你的意思。” 辛夷没想到元憬这么急切,就为了见她一面,兴师动众成这样。 弄的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尤其还放着母亲宋氏和平南王妃的面儿。 辛夷起身,行了一礼: “既如此,我就去瞧瞧,应当无妨,片刻就回。” 平南王妃听她告辞,笑着抬手挥了挥,示意辛夷可以自行去了, 就连宋氏都垂眸笑着,为这小年轻们兴致勃勃的情情爱爱,也是替他们高兴。 辛夷听着身后平南王妃和那些女眷们的一两句善意调侃,羞得脚步加快,硬是一小会儿就离了席面。 书言在前面带路,辛夷也带着霜叶,刚出二重门,迎面却遇到了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余洛安。 辛夷脸上的笑一瞬就淡下来,就连霜叶也眼神不善地看过去。不过这次他倒没有纠缠什么,几人不过擦肩而过,谁都没有停留。 走远许久了,书言这才退至辛夷身侧,脸上带着些许歉意: “还请大小姐谅解一二,本来这次王府是不欲邀请余公子的,但大理寺卿非寻常低阶官员,无法随意略过他们家的请帖,只得送去了一份。还以为他们会避嫌,谁知如今余家竟已是余公子当家,请帖最终还是落到他手里了。” 辛夷了然,点了点头。 “好,我明白,无碍的。” ——只要他不生事,她自然也懒得在元憬一生中这般重要的日子里惹出任何事端,他既然自己不甘心,想来看看别家好儿郎如何优异于他,那便由着他看呗。 辛夷想是余洛安秋猎时输给了元憬,兴许此刻心下不平,这才会来这里。 如是想着,三人已经走到一处院落门前,高门挂着牌匾,上书“南苑”。 “就是这儿了。” 书言侧过身,给辛夷和霜叶让位: “世子已经把其他人都遣到别院去了,主屋只有他一人。如今离冠礼还有好些时辰,您不必着急。” 辛夷点头称是,进去以后才发觉别有洞天,怨不得会是堂堂世子的居所,可比她的弄玉小筑宽敞宏大得多。 霜叶留在门槛处就没再往里进了,主仆俩一向默契,辛夷没有说什么,径直踏过门槛走进去。 只见元憬正坐在屋头中央,华服穿的规整,头发却散乱着在脑后,少了几分英气,衬着他如画精致的眉眼,倒有几分女子的柔美。 元憬是听见脚步声,下意识朝门口看去,先是面上一喜,尔后呆住些许—— 他那双眼珠子已经把辛夷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便一瞬有讶异之情。 她没来之前,他一人坐在这儿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会想她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他知道她爱素色,便是去宫里参宴也从不穿亮的,最多庄重华丽一些。 只是今日她却—— 好美。 少倾,元憬反应过来,又不可抑制地心里涌上狂喜: 她是为了他,才穿成这样鲜亮的颜色吧?毕竟今日算是他的吉日,除此之外大约也没旁的能让她如此上心了吧。 元憬还没开口问呢,心里已经认定了,前些日子她还说爱他呢,他记得清楚。 辛夷看他那傻样就笑: “不是你让书言寻我过来的吗?怎的如今我来了,你又不作声了?” 说着,辛夷找了元憬身旁的椅 分卷阅读101 子坐下,元憬回过神来,勾着唇笑得美滋滋: “是我想你了,所以才请你过来的。我方才出神,是阿稚你今天太美了,虽然你平时也很好看,但今天是不一样的好看……” 说话间,元憬还伸手过去,趁辛夷不注意,一下子覆住她的柔荑,像个登徒子样。 辛夷失笑,懒得跟他计较了,也没抽手,恩赐般的,任由他捧过去轻轻摩挲。 “总说这些花言巧语作甚?我记得你从前嘴很笨的,现下倒学会巧言令色那一套了?” 她故意调侃他,无他,辛夷就爱逗逗元憬,看他偶尔因为她几句话急得跳脚的模样,因着和她记忆中前世那个元憬相差甚远,她就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趣味。 元憬一听,这还委屈上了: “从前就是因为嘴笨,才总是惹得你嫌弃。如今我自是不愿你嫌的,平日里看了些书什么的,瞧见了想对你说的话,就习惯记一记便是了。” “再者说,阿稚你又总是辜负我。便如今日,我若不派人去请你,你就该把我给忘了吧?来了王府不来寻我,自顾坐在席面上同旁人说话,怕是早把我这不相干的人给抛到九霄云外了吧?” 啊……这…… 辛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连珠炮似得说出来这么多话,逻辑清奇霸道,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倒是他自己还憋屈上了。 这小世子,怎么越活越幼稚了? 但谁叫辛夷就吃他这套呢?他一装委屈,辛夷就心软,就又莫名觉得他说的是对的,她的确有许多不妥之处。 “成成成——,便算作是我的错,还请我们世子爷大人大量,饶了臣女这次吧?” 辛夷笑着说了这番话,元憬果真一瞬云开月明,眉眼都含着笑,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赶紧趁机开口: “阿稚若是有诚意,不若就为我绾发吧!” 元憬正是兴冲冲地,他唤辛夷来,起初目的其实也就是为他绾发,为此,他甚至连仪表都不顾了,提前就把头发洗净后便没梳理。 辛夷抬眼去看元憬的一头墨发,心里嘀咕: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她呢?这人——,还自己憋着学会算计了。 但话说回来,辛夷心里还是很愿意元憬这个要求的:加冠须得是长辈,可绾发却可以是亲近之人,旁家的规矩都是母亲为行礼人绾发,到了元憬这里,他却巴巴儿地想让她来。 他真的把她看做是很重要的亲近之人了。 辛夷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换来元憬一阵极低促的欢欣惊呼:元憬真的很好哄,辛夷再次得出了这点结论。 元憬把篦梳递到辛夷手里的时候,他看着她的眼睛,几乎是双眼放光,约摸是开心坏了。 辛夷绾发的手艺一般,好在男子的头发式样却并不繁杂,辛夷略显笨拙地上了手,中途出了点儿小差错,但最终效果还是不错,几乎要赶得上王府里专门伺候元憬起居的老嬷嬷了。 元憬却不老实,心愿被满足了犹不安分,趁辛夷绾好了发,那些玉梳为他梳理垂下的墨发时,他抬起手,顺势去抓辛夷放在他头上的手,而且还给他抓住了,又放到脸边。 元憬明明一说情话就会脸红,却偏要说,又不知怎么了,耳垂红的滴血,却还执意拉着辛夷的手,抬头看她: “阿稚……” “……我马上就可以去尚书府同你定亲了,我好欢喜。” ——这话,他都说好些遍了。若非怕他心伤,依着辛夷惯性嘴毒的性子,定会讽他说个没完如何如何。但现在情境不一样,她当然也舍不得,为使他能双倍开心,辛夷不仅点了点头,甚至还反手去摸了摸元憬的脸。 “元憬,你站起身,我还有一个东西,没给你呢。” 元憬双眸一亮,辛夷竟然真的给他准备专门的贺礼,他怎能不高兴呢,就是好奇心痒难耐,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 他乖乖地站起身,辛夷从广袖里掏出一个物件儿,元憬还没来得及看清呢,辛夷已经微微躬身垂首,为元憬戴上了。 “是我自己亲手绣的香囊,上面绣了辛夷花,见物如面,你随身带着,就像随时都能看见我一样。” 方才解释完,辛夷站直了身体,尚且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右脸一凉。 ——竟是元憬,此番欣喜若狂地,低头轻吻了她的脸颊一下。 “……” “我很喜欢。” 他声音清润,但因爱之情切,低沉的尾音带着轻颤。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夏某人今天发糖!管够! ☆、第 48 章 冠礼流程繁杂隆重, 另需加冠三次,尔后礼宾的酒宴才正式开始。 兴许是今日的华服格外庄重些,辛夷总觉得今日的元憬稍稍有些前世承袭王位后的气度了。她便全程视线都未曾离开过元憬身上。 这期间辛夷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过来各种各样的目光, 或好奇或羡慕或打量。辛夷没有理会, 分卷阅读102 只有男子席面的元贞也看过来时,她才回一笑。转脸却又看见他旁边不远处的余洛安,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正行冠礼的元憬, 眼神阴沉的不像话。 她心里生出膈应来, 却苦于无法发作,只得在心里又很恨地骂了他几句。她现下维护元憬已经是下意识了, 自己怎么嫌弃都行,但半分都容不得旁人置喙。 冠礼结束以后,酒宴上正是觥筹交错, 人声鼎沸。 辛夷和宋氏的位置都在主席,一众人皆心思这平南王府怕是好事将近, 心照不宣去奉承了宋氏几句。 辛夷安静地坐在一边,偶尔夹菜吃酒, 动作也是行云流水般的端庄娴雅, 平南王妃越发满意, 从头至尾脸上的笑意就没消散过。 正巧这时元憬随平南王一道轮番向宾客敬酒, 到了辛夷这一桌, 眼见辛夷身旁有一个空位, 他径直就坐下了。 辛夷抬眼看他,语气凉凉: “你要坐这儿吗?……非亲眷男女不可同席。” 这桌上多是些长辈夫人, 倒也无需同旁的女子避嫌,那些夫人们清楚这位憬世子和辛家姑娘的事儿,知道人家马上就要订亲了, 看见这番情境自然也没甚微词。 元憬知道辛夷是故意这么说,她惯爱看他吃瘪逗他的,也不恼,一副从容疏朗的模样: “夫妻可以。” ——呸,不知羞。 辛夷暗暗红了耳朵尖儿,复又低声开口道: “如今还不是夫妻呢。” 元憬就笑,颇有些得逞的狐狸样,促狭奸诈的笑: “怎么?阿稚急了?……就算现在不是,马上就是了。” 言罢,元憬一脸好整以暇,期待辛夷听了这话会有什么反应。反观好不容易被元憬噎住一次的辛夷,现下竟微微涨红了脸,想不出旁的一针见血的说辞回过去,竟只能下意识反驳道: “你才急了,我有什么可急的?谁急我都不可能急。” ——这两个人,如今一个及笄一个及冠,皆是能成家立业的年纪了,如今却像小孩子一样,还在这里低声斗嘴呢。 辛夷自以为说了这话元憬该噎了,可惜好巧不巧,元憬正等她这句呢,她话音方落,元憬怕她恼,赶紧状似安抚实则耍赖着: “是是是——,我急了,算我急了。” 他这么说,辛夷倒不知该说什么了,元憬却又私底下悄悄去碰辛夷的衣袖,声音越发低沉温润,还莫名带了一丝柔情蜜意: “我当然急了,急得一刻都等不了了,只想现在就娶你回家……” 他声音低,旁人都听不见,单辛夷能听得一清二楚,顷刻间她便面有云娇雨怯,伸手去推搡元憬: “走走走……,尽会嘴贫……” 元憬就坏笑一声,被不痛不痒地推了两下也岿然不动,只是看辛夷实在羞红了耳根,这才歇了逗弄她的心思。 “阿稚,我先去同父王向宾客敬酒,晚些时候再来寻你。” 话音刚落,辛夷低声称是,元憬起身之前,还恋恋不舍地抚了一把辛夷垂后腰际的墨发。 蹬鼻子上脸这句话,真是叫元憬发挥的淋漓尽致。 这厢,余洛安坐于宴席中央,眼见元憬一路走去同辛夷你侬我侬,面无表情间,眸中多是阴沉暗涌。 耳边尽是关于元憬少年之才的夸赞,也不乏对其家世和外貌的褒赞,这些他如今都已经拥有了,心里半分波澜也无。可他们又说他同辛家嫡长女订亲,余洛安心里“咯噔”一下,心情一瞬便沉至谷底。 先前他就见他们二人好像隐有情意滋生,但那时辛夷一直态度冷淡,他就心里安慰着,自己不定还是有机会的。 现下想来,真是可笑,有什么机会?他身上还背负着婚约,哪里像元憬,身世高贵又清清白白,不久前还在秋猎中大出风头,得了和尚书辛纪一同南巡的机会。 待日后再承袭王位,别说有机会再把辛夷抢回来,恐连见她一面都不易。这样强劲的情敌,余洛安无法再心安地坐在这里吃酒了。 但如今平南王府还尚未去辛家下聘,算算日子,为期三个月的科考结果应该也快出了吧?他约摸记得放榜日在十月下旬或是十一月上中旬的。 ——每岁仲冬,州、县、馆、监举其成者送之尚书省。 元憬没有参加文考,他如今也没有承袭王位,只是个没有实权的世子而已。辛夷和元憬也还没订亲,这是他最后一搏的机会了。 他手心攒着碧玺酒杯轻抚,尔后垂下眼帘,不再自/虐般看向那边了。 皇帝赐下的婚约不好轻易甩掉的,除非宋家大厦倾塌,甫一覆灭,这世上便再无丞相二小姐宋锦玉了。 届时,他即可恢复自由身,想要什么,大约都是囊中之物。 ———————————————————————————————————————— 那日酒宴结束,元憬去寻辛夷,倒也没说旁的,只是同她简单商议 分卷阅读103 了一下订亲吉日,言道下聘一切,纳采问吉、纳吉纳征和请期亲迎的礼物都备好了,只等定下议婚吉日。 “什么合欢铃、九子墨,聘雁聘金,都备好了。母妃说仲冬之初,初一便是最近的宜订亲的吉日了,便定那日好不好?” 元憬尊她,自然要先过问了她,才能去同父王母妃另行商议。 辛夷自然没有异议,“你最是上心,王妃也看重这亲事,我信你们不会亏待我,便全听你们王府安排吧。” 元憬点头称是,又欢欢喜喜地巴着辛夷说了好些话,这才放她离开平南王府。 可巧不巧的,临到了订亲的吉日前三天,皇帝却又突然在上朝时拟定了南巡的日子,正好就在订亲日当天。还吩咐了平南王和辛纪,令他们赶快着手准备。 这下两家都傻了眼,不说平南王愚忠,不可能会为元憬这延后些也无妨的订亲日额外叨扰孝恭帝;单是辛纪,而立之年了也未在朝中立势,总不能突兀地开口说,自己的女儿要订亲了,自己须得在场,那新郎官儿,憬世子也得亲去下聘,不能去南巡了吧? 就算皇帝宅心仁厚允了他,积怨已久的丞相一派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攻击他和平南王的。 辛纪几番斟酌,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能下朝后和平南王口头又定了个吉日,只是那日子便是在南巡归来以后了。 辛夷固然失落,但也只能先以大局为重,况且此次南巡事关重大,不定还能牵扯出丞相招兵买马养精蓄锐一事,届时也能对宋家和余家有所牵制。她毕竟还是对前世耿耿于怀,私底下也谋划着一些事儿,需得为此多留意些。 可苦了元憬,自从得知订亲延后的消息,焦灼不安地在府里南苑左右徘徊,等到终于明白无力改变这个事实了,派人去尚书府捎信儿,让辛夷和辛家稍安勿躁,以作安抚。 谁曾想辛家又回了话,说并未因此介怀,也都理解体谅,待南巡归来再作打算也不迟。 元憬这才安心下来。 左不过等到了出发要去淮南之日时,一早外头便热闹非凡,万人空巷,皆去寻那道张榜来看。辛夷方才净了脸面,霜叶端着碗盘进来,支支吾吾地,话也说不囫囵。 辛夷便有些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小姐,如今坊间都都盛传,今年的文曲星,是那余家的小公子,还未弱冠就……” 霜叶说不下去了,她觉得生气。那余公子从前穷困潦倒大字不识,是她家小姐将人接回府里仔细照料,还送他去念书,请了先生日日补课。否则便任他紫薇星降世,恐也无法有今日之才。 辛夷却并不觉得意外,先前他在辛家的时候,两人还没闹掰,情谊尚且深厚之时,她便发现他格外的聪颖。想想也是,若非心思深,又怎么会有后来那一步步的谋算? “不必在意。” “眼下尚书府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马上要和爹爹、憬世子一同前去淮扬之地,不能出了差错,你且先把出行所需之物准备好,旁的事情也和咱们没有关系。” 余洛安得势她不怕,她还就怕他不得势。算算日子,应该也快到了他们内乱的时候了,余洛安这人野心太大,怎么可能甘愿屈居人下,如今又在科考里一举夺魁,得了实职,往后必得找机会扳倒丞相了。到时候她和元憬南巡回来时,任他们鹬蚌相争,她也能坐收渔翁之利了。 只要去淮扬之地时,能查出丞相招兵买马一事和余家也脱不了干系,再者余洛安豢养势力,收买孝恭帝身边人的手段亦是层出不穷,稍稍一查就可水落石出;这些事情有了证据再上达圣听,孝恭帝必定忌惮,再不会教余洛安成为第二个宋丞相。 她如今所求,也不过是太子元贞首先不必遭受丞相一派的陷害,其次才是自己的私仇。余洛安有多少本事她还算知道一些,丞相如何信任他这个乘龙快婿自不必说,届时遭了背叛,只怕多年心血培养出来的势力就要摇摇欲坠。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什么荣妃、什么宋锦玉,她根本不必出手,单他们自己窝里斗,就能斗个天翻地覆了。 辛夷早便琢磨好这些了,自前些日子知鸢那边传来消息,说又有丞相一党的官员去楚楼取乐。吃醉了酒胡言乱语,说什么丞相欲要那余家公子早日迎娶宋二小姐,结果被余家那位三言两语婉拒了,丞相屡屡受气,在司局里大发雷霆,好些官员都听见了,权当笑话口口相传呢。 也怨不得丞相心急,他深知余洛安一旦得了实职,定是不好掌控了,但若是能早日结亲,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一家人,等余洛安得势,他丞相的势力便更加壮大。可惜一朝筹谋落空,兴许丞相又忽然发现这余洛安早已不同早些时候那般好拿捏了,这才发怒。 辛夷却忽然觉得心境轻快起来。 她马上就可以远离这些污污糟糟的事情,远离这一帮心术不正的人,她要和元憬一同去自小就向往着的南方游玩了,再不必理会旁的什么。 重生的时候,她便心说,这辈子为自己活一次。现下就很好,这世上多了个小心翼翼地爱她的人,他待她好,会把自己的 分卷阅读104 心思都摊开来给她讲,她不必猜,也不必疑。如今两人不多时就要结亲,要相守下半生。她每时每刻,但凡想起这个事实,心里就是开心的。 值了,这次没白活。 辛夷正低着头出神,外头的阿蛮又进来了,“小姐,家里的马车已经装好了,老爷派人来问话,您是要跟着咱们的车队,还是王府的?” 阿蛮顿了一顿,又继续道: “世子爷的马车也在府外侯着,奴婢听说,憬世子都进进出出好几趟了,眼巴巴儿地等着小姐出去呢,老爷这才央奴婢来问问您的意思。” ——毕竟是南巡,算公差;多有外人在场的,辛夷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心系父亲和元憬的名声,“我同爹爹一道儿,你去回了憬世子,就说等到了淮扬,自有得是机会相处,不必急于这一时,他听了便会懂得。” 阿蛮应下,转身离开。辛夷一转头,就看见霜叶收拾着衣物,低头吃吃的笑,“憬世子当真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小姐,这等情意,奴婢活了这么些年,也只在老爷夫人处见过罢了。” ——令人好生羡慕,霜叶自然也是为自家小姐高兴。 辛夷垂眸轻笑,一时也不再多言,专注梳妆起来。 这厢元憬听了回话,说是辛夷不欲同他一道儿,虽然心里明白,但也失落,委委屈屈地回了马车,也死赖着不走。一直等到霜叶和辛夷一起踏出尚书府的门槛儿,元憬的马车还待在正门口处。 眼见辛夷出来,元憬掀了帘子看着,视线随着辛夷移动而移动,可惜还是眼睁睁看着辛夷上了跟在王府后头的,尚书府的马车。 他略有些挫败地放下帘子,低声吩咐书言,“去跟领头那位小将军说,可以出发了。” ——这次南巡,皇帝为保这尚书和世子的安全,特意从御林军里拨出一小队将士随行,暂时听命于憬世子。 那骠骑左统领正姓赵,家里世代效忠皇族,不过而立之年,生的虎背熊腰、浓眉大脸,颇为威武。 书言得了吩咐便起身,掀了马车前帘高声呼唤那统领:“赵统领,我家世子爷说可以出发了,还劳烦您前面带路护驾。” 那统领端坐于大马上应下,随后一阵马儿嘶鸣、车轮转动在石板路上的轱辘声响起,两家前前后后近数十尺长的队伍便出发了。 路上倒没什么新鲜的,左不过没出京城,也尽是那些看惯了的物事,辛夷昨夜兴许是兴奋过头了,许久都没安睡下,今日又早起,现下马车摇摇晃晃,她便有些昏昏欲睡的。 霜叶有眼色,从马车座下夹层中拿了缎面软垫,置于辛夷身侧,温声劝慰: “小姐若是乏了,便稍事休憩一下吧,外面有世子爷和老爷他们留意着呢,不会有事的。” 辛夷想想也是,便也不再推脱,把霜叶又递过来的绒毛披风盖在身上,歪头靠着车壁,闭上眼帘没多久就沉沉睡去,呼吸轻浅绵长。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订亲可以亲亲嘴吗?可以的话下章俺就搞 ☆、第 49 章 元憬同书言坐在王府的马车上, 看着有些心浮气躁的,书也看不进去,茶食不进。就连书言见了沿途的趣事儿逗他家主子开心, 元憬都心不在焉的。 ——他不想身边坐个小厮, 只想要他家香香软软的阿稚。本来都计划好了要坐一起,连这一路要说什么话都在心里琢磨了一遍儿的,结果满心欢喜落了空, 能高兴才怪呢。 书言几番被无视, 只得悻悻地闭了嘴,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小半晌, 实在看不下去了,“世子爷——,您要实在想, 约摸半个时辰以后要停队休憩,您去寻辛家小姐说说体己话, 也好消遣消遣您那寂寞。” 元憬抬眼看过去,就见书言一脸无语的表情, “你说的轻松, 本世子过去, 坏了阿稚的名声可怎么好, 你赔?” 书言长叹一声, “这也不行, 那也不行,您不就是因为辛家小姐没和您同乘一车才郁闷的, 那时候怎么没想着护着人家姑娘的名声了?这会儿倒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定了……” 其实书言这埋怨也对,句句在理的,元憬闻言更加郁郁, 可心里那股子想冲出去寻辛夷的心情却更加强烈了。 又约摸等了半个多时辰,一行人陆陆续续停下,前头来了个身着甲胄的侍卫,通报说到午膳时间了,停驻休息片刻。 元憬直起身子,掀开车帘就下去了。 正行至半路人烟稀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甫一下车,视野一瞬开阔许多。元憬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去看队伍中央的那辆香车。 ——没有动静。 元憬盯了许久,尔后还是按捺不住,径直走过去,这一路尚且险险躲过了辛纪的眼,竟像做贼一般跑到辛夷的马车旁侧。 他抬手轻敲马车的窗棂,里头人听了动静,连忙下意识地低声询问: “谁啊?” 听声音是霜叶,元憬正了正脸色,亦温 分卷阅读105 声回道: “是我,元憬。” 话音刚落,那窗帘随即被推开,还是霜叶,面露疑惑: “憬世子——?” “奴婢冒昧,您是有什么事儿吗?” 元憬几乎十足镇定,脸不红心不跳地转移霜叶的注意,“如今是午膳时间了,尚书府随行带了小厨和器具,你家小姐不饿吗?怎得不下车来?” 霜叶仍是把身旁的小姐挡的严严实实地,因为高度原因元憬往里探视的目光本就艰难,如今霜叶有心遮挡,他更不可能看见了。 “劳烦世子爷关怀,我家小姐许是不饿的,她路上乏了,如今正在休憩。待会儿她醒来饿了,奴婢自会想法子给小姐弄来吃的。” ——嘶,这小丫鬟,怎么这般油盐不进?元憬倒想支开她,她却见招拆招。 “等她醒来你想法子?等她醒来那都要饿坏了,必得治你这小丫鬟怠慢之罪。” “如今外头既然有厨子做热腾腾的吃食,你便下来与他报一两道你家小姐爱吃的,稍后端过来时她正好醒来,即刻便能用膳,岂不两全其美?” 霜叶一怔,心思也是。自己方才的法子确有不妥,还是面前这憬世子想的更周到些。果然是情深意切,竟比她一个贴身丫鬟还要关怀她家小姐。 “是是是——,是奴婢想岔了,奴婢这就去寻家里的厨子去。” 言罢她连忙放下帘子,只起身那一瞬元憬瞧见了里头闭着眼睛的佳人,尔后霜叶下了车,给元憬行礼告辞,急匆匆地转身走了。 元憬看着霜叶走远,再转头过来脸上就带着笑意。 ——说这丫鬟聪明,是真聪明;说她木讷,也是真的木讷。平时护着自家主子跟护着什么似的,这会儿倒是掉以轻心,以为他和辛夷订亲在即,就这么相信他吗? 元憬心里痒痒,一看四下无人,就想干点儿“坏事儿”。 他提着锦袍,施施然就轻手轻脚地上了马车。 ——一掀开车帘,辛夷睡熟了,许是马车内有些闷气,她双颊盈润上几许潮红,车内一片静寂。 元憬躬身过去,半跪在辛夷身前,扶了扶她身上盖的披风,尔后微微直起身子,坐到辛夷身侧。 “阿稚……” 他凑过去,极轻声地唤了一声,辛夷好像在梦中有所觉,眼睫轻颤了一颤,但仍未醒来。 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她如今这样静,整张脸中最是灵动的眼睛也没有显现,他却越看心里越欢喜,只觉她即便是睡着了,也是这天底下最美的女子。 元憬先是抬手抚了抚辛夷垂在耳边的发,顺滑如水,比他自己的好摸多了。 ——哎,这就是马上要嫁给他的女子,是他如此喜欢如此珍爱的女子。元憬这时心里突然涌上些怅然,觉得自己何其好运,这世上有那么些人终其一生无法随自己的心意找到心上人,即便找到了也大多难以相守。可他却于少年时期便遇到辛夷,如今又同她两情相悦,日后还可夫妻同心,琴瑟和鸣。 ——莫大的福分。 他越看越专注,情不自禁地就离得也越发地近了,待他反应过来,两人之间已经不过咫尺之遥。元憬耳根一瞬红的滴血,他眼睫颤着上下打量,喉结微动,眼中似有欲念横生。 ——想……想更亲近阿稚一些。他单是只凑近了,就能嗅到她身上轻浅的香气,还有她细腻如瓷的肌肤,都无时无刻不在诱引着他。 元憬不承认自己是色心大发,他管这个叫情到浓处、水到渠成。 但还是有些慌张的,元憬的嘴唇都在轻颤,可他还是鼓足了勇气,凑的更近一点儿,蜻蜓点水般轻啄了一下辛夷的脸。 ——好软好香。 元憬觉得自己快要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了,即便不是第一次了,但这回是在辛夷不知道的情况下,莫名有种这些亲近是偷来的刺激感。 这厢元憬迷得不知今夕何夕呢,正预谋着第二次偷亲,殊不知辛夷这会儿却醒了些,眼睫动着,缓缓睁开了眼。 “……” “……” 元憬和她一番大眼瞪小眼,气氛凝滞许久,一时之间尽是元憬进退两难。他垂着眼帘,往后退了退,又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端身坐好。 ——方才醒过来的辛夷先是惊诧,尔后反应过来,眸中尽是玩味,反倒气定神闲地,打算看元憬的反应。 元憬当然是心虚,又没偷香的经验,此刻被人家当场抓包,自是又眼尾脸面一片微红,还眼神闪躲,并不敢太直地去看辛夷。 辛夷“噗嗤”一声,低低地笑出来。 “你做什么……?” 准确来说,元憬怎么到她的马车上了,霜叶又去了哪里?这些她都想问,只是如今,她还是更感兴趣元憬的来意。没办法,她一看见他吃瘪心虚,就忍不住满心的恶意想去逗逗他。 “咱们堂堂世子爷,刚才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元憬却立刻像被踩到尾巴 分卷阅读106 的猫,急急地转头看她,“我不是,我没有……” 待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未免太此地无银时已经晚了,辛夷竟然伸长脖子,逼近元憬,“你没有?你没有你这么慌干嘛?” “我……” 元憬却欲言又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了。只是见辛夷笑得如此恶劣,他又心里不忿: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总是被姑娘家家的拿捏住呢? “你当真要我说吗?” 辛夷闻言有些直觉不妙,但却下意识嘴硬,“要说便说呗,我倒是也想知道呢。” 元憬心一横,直接就伸了脸子过去,“我来你的马车,还能为着什么?那自然是为了你……” 说着,他还一眼不错地盯着辛夷的眸子,看得辛夷心里“砰砰”乱跳。两人之间的的气氛急剧升温,辛夷下意识就想往后躲, ——天爷,他怎么越来越像个登徒子似的…… 元憬却不给她躲,抬手便扣住辛夷的后颈,迫她又靠近自己些。二人额头相抵,辛夷只觉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满眼都是元憬那张眉目如画又满目柔情的脸。 元憬又何尝能从容不迫,他目光下移,待看到辛夷似涂丹朱、娇艳欲滴的唇,他又露出些欲/色,眸中迷离,喉结微颤。 他这时候几乎已经失去理智,心上人就在眼前,被桎梏着一动不动,仿佛每一个羞怯的眼神都在勾引他。 辛夷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越安静,她就越慌乱,总觉得他好像下一秒就要…… 元憬却并不给她再思虑的机会,情之所起、无法按捺,他什么也顾不了了,直接垂首,噙住了辛夷的唇。 “唔……” 辛夷一瞬瞪大了眼,瞳孔微缩,全然不知所措起来,尔后她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去推拒。元憬好不容易得手,哪里会给她逃?另一只手擒住辛夷两只纤细的手腕儿,态度强硬。 元憬起初只是凭本能在轻咬,的确和想象中一样软和,舒服地好似做梦一般。但他又不得其法,不能使辛夷也陶醉其中。 元憬自然也察觉了辛夷的不适应和微微抵触,他便尝试摸索着,扣着辛夷后颈的手轻抚以示安慰,嘴上的力道也从原本试探的轻咬变成温柔的摩挲,尔后继续辗转吮吸。 这场亲近原是意外,元憬却从中得了许多甜头。他一边享受着那种微妙的触感,一边仔细观察着辛夷的反应。如今两人离得这样近,做着亲密至此的行为,他浑身都热的发烫,心里却又欢喜的不得了,恨不得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异样的酥麻感在无限萦绕,两人都青涩,不过是元憬格外贪婪些,空气中甚至隐有唇舌交替、相濡以沫的轻微水声,令人。 这场唇齿相依的掠夺约摸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眼尾潮红的少男少女终于餍足。辛夷后来都有些无力了,元憬才松开对辛夷的桎梏,却又伸手把人揽进怀里,让辛夷能得以靠在他的胸膛上细细地喘气回神儿。 “你……你轻浮……” ——呸,不要脸。 元憬却胸腔震荡着,又低笑出声,他显然满足极了,又低头去吻辛夷的发顶。 “阿稚好乖,任着我亲,都不躲。” ——呸,她是不躲吗?她是躲不了。 辛夷现下是懒得同他多作争辩,你越说他只会越来劲,轻佻调侃的言语她是听不得了,听了就来气。 正这时,外头却忽然响起些轻微的脚步声,辛夷受了惊一般猛的从元憬怀里挣脱出来,端坐正身,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整理起自己的衣裳来。 元憬猛的离了温香软玉的怀抱,心里还下意识地怅然若失呢,待反应过来外头的确来人了,这才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些。 来人正是霜叶。 她甫一掀开车帘,还吓了一跳,心想憬世子怎么在她辛家的马车上?看见辛夷已经醒了坐的规整呢,转念一想:小姐和憬世子如今正是情浓,愿意坐在一起说些私房话倒也无可厚非,只是还未订亲呢,该注重的规矩礼数还是要顾及的。 “……憬世子,奴婢依照您的吩咐,已经去给我家小姐端来了做好的午膳了;只是您在这儿,多少不太方便,奴婢斗胆,还请您先行下了马车吧……?” 就这会儿,霜叶才忽然发现自家小姐面上那些许可疑的红晕,她微皱了眉头,又去打量元憬:这俩人,是趁她不在说了什么不得了的? 元憬也抬手捋了捋袖口的褶皱,轻声开口: “你倒是个忠心勤快的,我方才在和你家小姐商议订亲之事,如今已经谈妥了,你这便过来,仔细伺候她用膳吧。” 言罢,元憬起身,越过霜叶从马车上下来。临走前还转身,别有深意地看了辛夷一眼,弄得她一瞬便又想起方才情境,好不气急。 霜叶看着元憬离开后,半信半疑地上了马车。好在她一向不是爱多嘴的性子,并未多说什么,这事儿也就揭过去篇儿。 下午,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继续赶路,临近淮扬, 分卷阅读107 便须得坐船行水路了。辛夷没坐过这种大船,倒是新奇:雕梁画栋的,堪比陆上高门大院的房屋那般精巧,里头物件儿也是一应俱全;且这船行的安稳,坐在舱里竟和在平常屋里没什么两样。 只是半晌元憬便又摸过来敲门,说什么同辛夷叮嘱些话,正巧这时霜叶也在身边,并非孤男寡女,青天白日的倒也不用避嫌,霜叶便去开了门。 元憬其实是想来和心上人温存一番的,可眼见霜叶这丫鬟不好打发,只得消了心里那些念头,只正正经经同她二人说起正事来: “这淮扬之地风景的确是好,但漕运兴盛又多是富庶,许多官员吃了肥水,皆和那些富人家沆瀣一气。我来之前便听闻过,官官相护不在少数,每逢有人前来巡视督察,面上功夫做的足足的,然私底下多少龌龊腌臜,都一言难尽。” 辛夷默不作声,只抬手给元憬的杯子续茶,她知他还有下文,等他说完再开口也不迟。 果不其然,元憬像是想起什么,面色忽的凝重起来,“旁的倒是无所谓,我来之前皇上已经与我一道密旨,该整治哪些作威作福、鱼肉乡里的官员他也给了明示。只是前些日子派去查探的人却回禀说,这淮扬之地有一秦家,祖辈渊源盘根错节,在此扎根颇深,族中无有为官者,却次次都躲过了盘查,坊间也三缄其口,无敢冒犯。” “一个为祸民间的地头蛇,只手遮天到这种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吻戏,俺母胎solo近十九年,就这还是取了朋友的经才弄出来的!!! ☆、第 50 章 “这秦家有一嫡子, 名秦烈的,据说好色成性,纨绔不堪, 连淮南洲丞家的女儿都敢出言调戏。” 元憬抬眼看向辛夷, 眸中隐有担忧。辛夷饮茶的动作一顿,再看向元憬的时候,约摸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敢的。” “有我爹爹和你一个世子在, 还有赵统领他们, 他恐是连近我身都不敢。” 辛夷的语气也不怎么在意,她在京城就名声在外, 京城不乏比那秦家更尊贵得多的高门,族里也总有那么些纨绔公子,但即便他们觊觎辛夷, 屡屡上门求亲不成,也从不敢对她出言不逊抑或无端失礼。 元憬攥紧了手里的茶杯, “话是这么说,我却担心天高皇帝远, 那秦家还不知到底什么来路, 恐怕并非单纯富商, 内里盘根错节的其他势力, 我还是想你多加小心一些, 能时刻待在我身边最好。” ——其实是怕她到了淮扬心里高兴, 四处乱逛再惹来恶人眼馋,总归还是叮嘱她几句, 多多警戒一些。 辛夷也不傻,自然知道元憬是好意,担心她才出此言, “好——,我省得,不会掉以轻心的。” 元憬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又说了些话,到了辛夷惯常午睡的时辰,元憬才起身告辞。 余下近乎一个月的行程便是这般度过的,有时陆路有时水路。因为走的官道,路上倒也还算太平,途径驿站见是京城三品大员的通关文牒,又知随行之人是堂堂世子爷,也是极尊敬尽心的。 辛夷算是边走边玩儿,路上元憬为讨她欢心,还曾经给她猎过野味儿来烤,颇为殷勤。就连一向不大欢喜这憬世子的辛纪,看到他对女儿这般,也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眨眼间过去这月余,长途跋涉的一行人终于到了淮南。这繁华之地、鱼米之乡,果真如诗文中说的那样, ——弱柳从风疑举袂, 丛兰裛露似沾巾。 辛夷坐船上,霜叶在后头收拾着东西,方才有侍卫来报,说是马上要下船,请大家皆整理一下所带物什。 江南多雨,一进这境地,空气都潮湿起来,眼前有了细密的雨雾,辛夷便撩起珠帘,赏起景来。 那卷中写: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果真是半分不错的。这儿的一切都和京城大不一样,镇宅恬静,雨巷幽深;白墙青瓦、小桥流水,皆可用缠绵悱恻四字来形容。 不多时船就靠了岸停下,霜叶把行李包袱交给其他随行丫鬟,扶着辛夷又上了原先备好的马车。赵统领和元憬他们的船行的稍快些,现下已经候在岸边了,只等辛夷下了船,就可以一同去淮南洲丞安排的驿馆了。 虽说奔波这一路,如今真的到了,辛夷也还是难掩兴奋,坐在马车上,还支起方窗去看外头。霜叶在一旁也是兴冲冲,“如今不是季节,若是咱们夏旬里头来了,不定还能瞧见满池子的并蒂莲呢。奴婢听说,还有千重瓣的……” “……啊——” 那一声惊叫极尖厉,一瞬便打断了霜叶的一番话,主仆俩的私语戛然而止后,马车也随即停下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诧异了一下,尔后皆侧目去看发声处。 在队伍最前端,便是这怪异惊叫的源头。 ——竟是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只是衣衫不整发髻凌乱,跪倒在了最前头赵统领的马前。 辛夷抬眼一看,那女子后头追来的一帮人显然不是 分卷阅读108 善茬,个个凶神恶煞的,穿着华贵却又不似正经公子,反倒像是恶霸流氓。 她转念一想,好像有些明白了。 “这女子恐怕是有了什么难处,加上后头那帮人,我倒是越看越像话本子里强抢民女那出儿。” 辛夷低低地说出这话,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里,霜叶闻言还小小惊了一跳: “啊?这……这地方是没有王法的吗?便是京城那些大家,若想要哪个女子,也会顾着脸面礼数,予以钱财按着规矩纳进府里的。哪有这样……光天化日的……” 但霜叶随即就想起来憬世子的话,约摸也有些了然了。 “……世子爷说的果然没错,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若是官商勾结,他们这些地头蛇会罔顾礼法做出这等事也不难想见……” 辛夷闻言眉目一凛,方才的兴致一扫而光,甚至略有些担忧地看向那个少女。 ——她看起来也不过和辛夷差不多的年岁,一脸绝望地跪着,也不知向领头的赵统领说了什么,许是些求救的话。可那赵统领尚有公务在身,便是有心搭救,也须得顾忌身后这世子、尚书等贵人的,哪儿能擅自做出决定? 这厢元憬坐车厢里,因为离得稍近些,也能大概听到她的哭求,的确和辛夷猜测的差不多,且听她所言,领头下手抢人的,正是前不久元憬叮嘱过辛夷,要她格外小心的,那秦家的小公子,秦烈。 那女子应该是危难当头,好不容易逃出来,见了这华贵的马车,便以为是比秦家更得势的,这才半路拦截,又苦苦哀求。 元憬心里是不忿的:他从前在平南封地时,名声也不好听,招猫逗狗专横跋扈;可独独在女人这方面,他从未有过什么害人的心思,平日里打架斗殴,也几乎都是和那些荒/淫无耻之徒起了争执,多数是路见不平罢了。 眼见那伙人提木仓拎棒越发逼近,元憬眉目冷厉着,向旁边的书言道,“你先过去,知会那赵统领一声,就说本世子即将有婚约在身,不便出面,还请他出于人道高抬贵手,救那女子一把……” 话音还未落,元憬愣了一瞬,眼角余光便瞧着马车旁边一道清丽的身影,极快地走过去—— “阿稚……” 元憬低低惊呼一声:辛夷一向性情淡漠的,但救与不救,皆是自愿的情分罢了,他只是没想到,以她那般总是不欲惹麻烦上身的性子,竟会亲自下了马车来…… 元憬来不及多想,亦疾步下了马车,紧紧跟在辛夷后头。 只她一人下了马车,霜叶帮不上忙,被吩咐了留在马车上。不过下马车以前,辛夷是特意戴了帷帽的,这幕篱白纱层叠,任谁都无法窥见其中真颜。 正这时,那伙人正怒气冲冲地过来,已经到了队伍前面。赵统领一见这尚书小姐和世子爷都过来了,自然也明白这事不会轻易了之,连忙下马,挡在辛夷和元憬身前,其他随行将士见状也纷纷握住所携武器,气氛一瞬有些紧张起来。 那些人却并未发现,领头那几个浪荡公子看元憬他们仿佛是要坏自己这边儿的好事,却仍一脸不屑,又因着赵统领等人都未着盔甲只穿便装,他们许还以为,只是哪家高门少爷出行,多带了些下人罢了,根本不足为惧。 纷乱声停,一波又起。 “来者何人?我们几个自小在扬州长大,怎么从未见过你们?!” 这声音狂妄粗犷得很,是秦烈身边一个狐朋狗友,元憬并不认得,只是见过一次那秦烈的画像,又听那个姑娘只言片语,才猜测出来的。 如今那人发问,位于正前方的赵统领直接就冷声回应,“我等是什么人,轮不到你们一行人发问,且先仔细想想,你们不顾王法,光天化日之下这是要作甚?” 赵统领身边跪着的姑娘还在垂着头低声哭泣,那为首的着墨色鎏金纹锦袍的小公子,看着年岁该是比元憬还小些,容貌倒是生得极端正,可惜却被眉眼间的阴鸷生生破坏,又好像有些纵欲过度的虚浮,脸色青白。和辛夷身边,同样着华服,却眉目疏朗、长身玉立的元憬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他闻言冷笑一声,先是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姑娘,又抬眼去看赵统领和其身后的辛夷元憬等人,眼神不善,“我要作甚,又干你们何事?” 他极倨傲,似乎目空一切。 “瞧你们这打扮,应该也不是贱民,本公子却从未见过,只当你们是从外地来的,不懂规矩,就大发慈悲留与你们几分薄面。识相的,赶紧滚。否则坏了老子的好事,要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他秦烈从小到大,怕过谁?就是这淮扬洲丞他都可以不放在眼里,谁不让他三分?他秦家的漕运生意遍布全天下,不说富可敌国,也算富甲一方,后头又好似靠着什么他不清楚但很厉害的靠山,今天就算对面站得是什么皇亲国戚,他都敢上前叫板。 元憬闻言只觉好气又好笑。 ——秦家背靠宋相他是知道的,秦烈又从未出过淮扬,免不得就会井底之蛙目光短浅,但元憬实在没想到他傲慢 分卷阅读109 至此,连对方什么身份尚且不知,就敢在这淮扬最最繁华的大道上,当街大放厥词。 这时候,坐在马车里一直在休憩、没有动静的辛纪好似也察觉了外头异样的声响,掀开了帘子看过来。 赵统领平素自诩沉稳之人,此刻也被这狂徒气到,眼神深黯,眉头紧锁着,“你既口口声声如此无礼,我便告知你,我等从京城来,是……” “笑话——,京城来的又怎么样?” 秦烈嗤笑着打断了赵统领的话,还如此出言讥讽,且根本不给赵统领把话说完的机会,字字句句,皆是狂妄: “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乃秦家嫡子,秦烈。” “这大元朝姓秦的人多,可你该知道,淮南秦氏,漕帮之族。天底下多少生意,都要过我秦家的手,莫说你们些京城来的高门富户,就是今日洲丞大人来了,也要对我礼让三分。” 作者有话要说:  标注:第一句诗来源为《忆江南》唐.刘禹锡 第二句诗来源为《水仙子.咏江南》元.张养浩 ☆、第 51 章 他是错把他们当成自京城来的普通商户了, 才敢说出来这样的话。 辛夷却懒得同他周旋:早先她看到这姑娘就心生愤慨和怜悯,也并非一定要做那出头之鸟。只是眼见赵统领恪守本分不敢出手,她心知若今日无人出面, 那姑娘下场可想而知, 这才下了马车来。 此刻那秦烈话音刚落,辛夷便又冷声开口,“秦家?区区一个商贾之家, 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不顾王法, 当街仗势欺人?” “天大的笑话!你莫不是比这淮南官职最高的洲丞大人还要威风?!” 她这话相比之下倒没有多少羞辱之意,只多是质问罢了, 但因着是从一个女子嘴里说出来,秦烈一行人听了,免不得就要恼羞成怒, “你算什么东西?!” “也敢对本少爷叫板?!” 言罢他上前一步,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 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丑八怪吧??!” 他心下升腾起无边的恶意,仿佛一瞬抓到了能让对方无地自容的痛处一般, 嘴里猛烈攻击着, 甚至还作势想要去掀开辛夷的幕离。 辛夷活了两辈子, 自认人间百态都有见识, 却还是头一次见这么不要脸的人, 狂傲无礼也就罢了, 生生是唯我独尊不把旁的任何人当回事儿,实在令人心生厌恶。 辛夷正下意识想往后躲, 她身前的元憬却突然抬手拍掉了秦烈的胳膊,沉闷一声响后,伴随着秦烈低低的吃痛声。 “……你!” 他立刻目眦欲裂, 瞪向出手的元憬。元憬却不发一言,只是身上气场较之刚才更阴沉了些。 旁的也就罢了,这姓秦的欺辱民女,元憬顶多心中愤慨,可如今他却失礼失到辛夷头上,这无论如何都忍不了。 眼见秦烈又挥拳打算动手,元憬左手背向身后,右手却伸长了去拿旁边随行将士手中的长木仓(qiang),仅单手抬起,“啪——”的一声闷响,红缨长木仓(qiang)的棍身直直地劈在秦烈的胳膊上,再度将秦烈逼退。 也是这个时候,秦烈一行人才忽然发现,眼前这队伍里,他们原本以为的那些所谓下人,竟是个个都带着兵器的。依着大元朝的规矩,普通人家,哪里有资格给一帮下人配备这么些武器的?这……这难道并非是普通商贾出游……? 秦烈身后那帮人已经隐隐察觉出不对劲了,秦烈倒是心头偶有不祥的预感,但因着两次都被元憬轻轻松松击溃,早就怒火中烧,哪里顾得上什么深思熟虑,“该死,本少爷今天要你们的命!” 他怒吼出声,丝毫不顾两边人数差距,一副要将元憬等人撕碎的表情。赵统领一见形式不对,作势就要吩咐随行将士们准备应对,元憬却抬手按住蠢蠢欲动的赵统领,泰山崩于面前,也面不改色。 “他后头那些人,看样子不打算帮他一起涉险了,就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我还应付得了。” 元憬低声向赵统领说完,再度拎动手中长木仓(qiang),银质木仓(qiang)头在地上扫过,划出轻微的火星。尔后元憬迎上前去,耳边只听得极凌厉的破空之声,那长木仓(qiang)在元憬手中竟似游龙一般灵活,却又被所持之人注入重力,狠绝无比地,像刀剑一般,一招一式,都毫不留情地落在秦烈身上, “……啊——!” 秦烈一介招猫逗狗之辈,别说还手,便是一丝招架之力也无,根本还未曾反应过来,只听得长木仓在空中向自己甩过来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躲避,身上已经多处被迅捷地打中,他立刻就惊痛出声,浑身剧痛起来。 元憬是单右手用那红缨木仓(qiang)的,攻击的时候也只用木质棍身。眼见秦烈节节败退,最后一下直接跌坐在地上,那木仓(qiang)的尖头直指秦烈细嫩的脖颈,他这才险险收住。 而这 分卷阅读110 一切,快的好似只发生在一瞬间:众人反应过来,这平日里无法无天、为虎作伥的秦小少爷,已经狼狈无比地瘫坐在地上,目露惊恐,一动也不敢动。 而那不知名锦衣少年的长木仓(qiang)头,距离秦家少爷的脖子,仅毫厘之隔。 莫说旁人,连辛夷都愣住了。 ——之前她一直以为他只有骑射之术好的,倒也能理解他凭此技在战场上一展骁勇,只是他又是何时,连这舞刀弄棒的也会了? 那后头,一直坐在马车的辛纪和书言等人,自然也通过车窗看到了外面的情境。辛纪几乎是倏忽间又对这小世子刮目相看了些,又想到他当时极力挡在女儿面前,免不得两分动容。 秦烈那帮人有几个见状连忙上前来扶,秦烈早就让吓得不知所措了,腿都在微微发抖。 元憬气定神闲地把长木仓往后一抽,收了起来,复又将兵器还给那将士,转身给了辛夷一个安慰的眼神。 这变故发生的突然,他却恐她会害怕,总得使她知道,不管怎么样,只要他在她身边,就一定能护她周全的。 辛夷的脸隐在幕离后,她初初惊诧,尔后又是欢欣:这就是她日后要嫁的人,事事以她为先,不叫她受半点儿委屈。 秦烈方才还被吓得魂儿都没了,这会儿子功夫又回过神来,竟还不依不饶地,一脸戾气地扶着身边人站起来,死不认输的表情。 元憬早便不耐烦了,便打算同他表明身份,让赵统领把南巡公文拿出来;再叫人去请这淮南的洲丞大人,自然一切都会有个定夺,这秦烈就是再猖狂,那淮南洲丞想必也没胆量当着他们的面儿包庇他,索性一了百了。 那赵统领见状已然明白元憬的意愿,他凑过去,躬身向元憬, “憬世子,方才卑职已经派人带着令牌和去洲丞府请齐大人带人过来,否则卑职看他们一个个是不见黄河不死心的。” 话音刚落,秦烈怨毒的眼神和表情一瞬就变得很是精彩,他甚至有些怔愣,可能是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他跋扈,但他不傻,世子这个称号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亲国戚,意味着权力,他就是再娇纵,也知道权势永远凌驾于钱财之上的道理。 那个人是世子,那方才骂自己那个女子又是什么身份?后面马车里的人什么身份,这些带着武器的随从又是什么身份?秦烈忽然有些不敢深思下去了:眼前这些人,恐怕个个都来头不小,而他刚才干了什么,先是在一个世子面前失礼,又口出狂言说了那么多大不敬的话。 不过少倾,秦烈的额头上就沁出许多细密的冷汗出来。 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耳边就传来密密麻麻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众人皆向秦烈身后处看去,——是淮南洲丞,齐正沣。 面相看着倒似清正廉明,可惜眉眼间精明过多,生生多了几分奸诈之意。元憬来前便派人悄悄查过,如今见到真容,心里也叹一句面由心生,真真儿是道貌岸然之辈。 那齐大人骑着快马位于队伍最前列,径直越过秦烈等人,堪堪到了赵统领前几尺远勒马停下,又着急忙慌、诚惶诚恐地下马,直接行拜首大礼: “微臣迎驾来迟,还请世子和尚书大人恕罪。” 元憬并不欲跟这姓齐的多作言语,只淡淡点了点头,侧身同他让出位置,“齐大人不必多礼。此次被派和本世子一同巡查的户部尚书辛大人,在后面的马车,你亲去迎便是。” “只是当下,事发突然,想必来之前齐大人也已经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还请齐大人先与本世子和这满街亲眼所见秦家公子等人掳掠恶行的街坊百姓一个说法,否则只怕难安民心,也难平本世子今日之愤。” 齐正沣一听,就知道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地搪塞过去,心里暗骂秦烈那蠢货坏他大事,但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打发了质问他的平南王世子要紧。 齐正沣低头,更加谦卑的模样,“是——,世子此言极是,如今在卑职管辖的地区出了事儿,卑职难辞其咎,当下迎了世子您和尚书大人等回驿馆,即刻就将秦烈这狂徒捉拿,依律处置绝不姑息,随后卑职再去驿馆处寻您请罪。” 这齐正沣不愧是黑白通吃的老油条,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可惜面上功夫做的足,却并不言明如何处置,说白了还不是变着法儿地,为自己和秦烈开脱。 但元憬此时不想多作纠缠了,他知道辛夷现下舟车劳顿正是乏累,辛大人也需要休整,而今巡查一事方才开始,日后也还有的是机会收拾这帮贪赃枉法之辈。 元憬暂且放过了秦烈等人,秦烈他们经历一番大起大落,心境可想而知,虽然知道自己等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但还是后怕:得亏今日惹的只是个世子,若是皇子公主什么的,岂非大难临头,估计连齐正沣都保不了他们。 辛夷越过元憬,躬身去扶那位方才因为变故都吓愣住了的姑娘,“还不知姑娘名姓,不过如今你不用怕了,再没有人敢来欺辱你了。” 她声音极轻,又清润盈盈,隔着几个人传到秦烈那边, 分卷阅读111 他被人扶着,右手捂住被打伤的胸口,只觉心尖儿好像被挠了一小下。 方才这带着面纱的女子厉声呵斥他,他气急了,都未仔细去听,她声音其实很好听的,再加上肉眼可见的、盈盈不值一握的扶风杨柳样的身段,不难想象面纱下会是什么样的好颜色。 秦烈知道自己素来好色的,但如今刚刚经历过这样一场变故,自己又是处在风口浪尖上,万万不能再心生歪念给自己招来横祸了。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探究的眼神不再投向原先争抢的姑娘身上,而是如数放在了辛夷身上。 ——她和那个憬世子一起的,是京城哪家的小姐?或者也可能是什么……世子妃? 秦烈兀自猜测着,方才蒙受羞辱的气氛以及踢到铁板的惊恐一扫而光,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站在世子身边的女子。 然而辛夷并未注意到这一切,她将那姑娘扶起后,眼见她衣衫有些碎裂,就劝慰她去自己的马车上,多少再给她找件衣裳,好生安顿。 元憬一直护在后头,直到辛夷和那个女子都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自己的车上。 齐正沣已经和辛纪好一番明面客套,如今便由齐正沣带路,赵统领等人紧随其后,围观众人此刻纷纷散开,方才的那场闹剧已经完全烟消云散,秦烈等人退至角落,识相地不再现眼。 可他仍是会偷眼去瞧辛夷上的那辆马车,队伍经过眼前之际,正是秋日里多风的时候,不巧就吹起了马车的方帘,只一瞬,他就看到了里面坐着的女子。 秦烈怔忡着、挪不开眼,——他这辈子自认阅美人无数,高门小姐、淮扬瘦马等不知凡几,可,他就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是人间天上仙,白锦琼苞,灵秀高洁。 她如今取下了幕离,梳了不甚精致却简单利落的发髻,没有喧宾夺主,更衬得那张如画容颜引人注目,发髻上只插了零星几个簪子,却长长垂坠着流苏,又为她添了几分婉柔。 她好似有一瞬也注意到他的目光,但也只是在经过时,居高临下地冷冷瞥了他一眼,随即那方帘就落下了。 ——他没看清,但分明感受到了厌恶。 ———————————————————————————————————————— 齐正沣未到晚膳时便着人来请,说是今晚正逢扬州花灯节,邀元憬等人游湖泛舟,一为请罪,二为接风洗尘,也好借此佳节令他们远道而来的几位好好享受一下淮南的风土人情。 那敢情好,辛夷正嫌在驿馆憋的慌呢,这齐大人来请了,也没有托大拿乔、死活不去的道理。 辛纪和元憬皆兴致不高,只是看辛夷欢喜这乐事,便开口应允了,权当陪辛夷一道儿赏赏花灯罢了。 只是宴席上又是男女分席而坐,元憬少不得坐立难安,半晌的功夫就悄悄逃了,从香船后头,溜去女眷的船。 又碰巧遇到外头的霜叶,说她家小姐吃了些冷酒,想用些解酒的热汤,她正送去呢。 元憬一听就来劲了,又无端生出了哄骗辛夷出来相会的心思。 ☆、第 52 章 辛夷只犹豫了片刻, 待手中那一小盅热汤喝完,她就站起身来,同身旁攀谈过几句的高门小姐告辞, 尔后撇了霜叶留守, 自顾自出来寻元憬。 宴席有什么好玩儿的?左不过酒肉歌舞罢了,她早腻了,还不如和元憬一起, 去逛个夜市, 放个花灯。 辛夷来之前,特地换了一身衣裙, 外衫是琉璃鲛鮹纱制的,颜色虽然素净,但映着花灯和波光粼粼的湖面, 煞是好看。 站在元憬身边时,两人就尤其般配, 郎才女貌。街市和岸边正是热闹,人声鼎沸。好些人围在湖边在放灯, 一时之间, 整个湖面, 都悠悠飘来许多颜色形态各异的花灯来。 元憬眼里都是笑意, 示意辛夷朝他走近了些, 他抬手就为她带上了一个珠串面纱。 “阿稚生的太好看了……” 他细细摆弄着面帘, 两人离得很近。他如今说话声音也柔,虽轻但能拂动心弦。 “戴上这个, 旁人瞧不见了,我方才能安心些。” ——呦呵,他心里那点儿隐秘的独占欲, 又开始隐隐往外冒头儿了。辛夷倒无异议,她反而觉得是元憬太在乎她,迁就一二也无妨。 看辛夷眨了眼不出声,算是默认,元憬胸腔震动着,笑出气音。 辛夷就羞,抬手去推拒元憬,他生的比她高大许多,纹丝不动的,辛夷就嘴上嗔他几句,再不痛不痒地捶上去,又被元憬悄悄地捉了手摩挲揉捏。 ——蜜里调油,好不情浓。 两人是偷偷下了船的,湖面如今四处都是船,只消在有小舟经过时拦了,上了那小扁舟即可。 那小舟把两人带到岸边,原以为湖面上已经够热闹了,不曾想附近的街市更是亮堂,那些花灯高高挂着,似天上的繁星一样多,式样繁多,又大多都栩栩如生。 分卷阅读112 离了那湖,远远地还能听见画舫之上箜篌琴鼓的声响传来,也有隔着纱幔、影影绰绰的女子舞动的曼妙身影,有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俨然一片歌舞升平的盛景。 元憬买了一盏兔子灯给辛夷,那兔子做的惟妙惟肖,也不知是什么材质,远看竟像活物一般,若非近处细瞧了没有绒毛,方能看出只是个花灯罢了。 辛夷起初还挺欢喜,捧在怀里爱不释手的,不过半刻的功夫,被这街市上其他各式各样的花灯弄得眼花缭乱,再看怀里那只,就未免素净了些。 元憬却赌气,不许辛夷丢弃,说什么那是他头一个送与她的花灯,就是旁的再讨她喜欢,这个也得放在头一份儿。 辛夷也应了他,主要是元憬旁的还好,但一关于自己,他就少年心性,小家子气,她都习惯了。 这两情儿趁着夜色正浓,可谓是大胆至极,左右也没人会注意他俩,元憬和辛夷并肩逛着街市,走着走着,他就会悄悄地去牵辛夷的手。 辛夷碍于人多,总是别扭放不开,就轻轻挣了,他不依不饶地,仍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握住辛夷的手腕儿就不放了。 正这时,走到一个小摊儿处,尽是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有些还是辛夷在京城里没见过的,她停下步子,驻足看了一会儿, 里面有个面具,形状怪异但又有古怪的美感,像是什么异兽,但又有一小部分的残缺。 那摊主是个中年男人,一见自己的摊位前停了两位衣着华贵的客人,立刻就来了兴致,赶紧起身,“两位贵人莫不是看上了什么东西,小人可以拿出来与二位仔细瞧瞧……” 元憬偏头去看辛夷,倒是眼尖地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眼中露出些讶异,但随后就不着痕迹地掩去了。正好这时摊主发话了,他便抬头回道: “麻烦您,我妻子想看看那张面具。” 辛夷瞬时就侧头看他,像是被他的话给惊到了。但那个摊主却信了元憬的话,看着两人就很般配,又如此亲密,说是夫妻,也当真是羡煞旁人。 “贵夫人眼光真好,这面具上啊,雕的是比翼鸟,是一对儿的。” 那摊主爽朗一笑,从一旁不起眼的木箱里又拿出一个青色的,将两个面具拼贴在一起,一下子就完整贴合。红色那只原先的缺口,也正好填补了。 “传说啊,南山生活着一种比翼鸟,他们结伴而生,一只是青色,一只是红色。比翼鸟都长着一只翅膀和一只脚,必须相互协助才能飞行。” “所以这面具是一对儿,而且还是一对有情之人一起戴的。” 元憬本来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的,可是听这摊主说了以后,他忽然觉得这面具上的奇形,都分外精致可爱了起来。 ——想想也是,除去及冠当日辛夷送与他的礼物,他们二人至今也没什么两个人共同拥有的物件儿,他看话本子里的主角两个,都惯是佩着一对儿的玉环什么的,是心意相通、两情相悦的定情信物呢。 “老板,你这对面具怎么卖,两个,我全要了。” 他这边一锤定音,辛夷却还细瞧着面具上的花纹呢,心思要不要再看看旁的物件,哪里想到元憬就因为摊主几句话,就高兴得冲昏了头脑,张口就要。 “……不是,我只是随便看了看而已,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种怪异的东西的吗?你如今买了,回头并没有用的,什么场合用的上这东西……” 辛夷抬手轻轻拦住了元憬伸向腰间钱袋的手,声音极低地嗔斥了两句,还以为元憬会再考虑考虑,谁承想他仍是一脸兴致勃勃,不顾辛夷的劝阻,径直掏出碎银给了那个摊主。 “老板你收好,这面具我要了。我夫人脸皮儿薄,您说了那些话她害羞呢,其实我们夫妻俩都很喜欢这面具。” “…………” ——天爷,他是又吃错药了吧? 辛夷暗自腹诽着,眼看那摊主笑眯眯地把面具和找零一起递回到元憬手上,他还像捡了大便宜一样,把两个面具对接在一起,捧着宝贝似的看不够。 自己看也就算了,他甚至还把面具摆到辛夷面前,请她一起看, “红色的是你,青色的是我……” 说着,他又当着辛夷的面把面具合在一起,虽然这个动作他刚才已经做了很多次,但显然还是兴致不减,幼稚得辛夷都没眼看。 “哎……,合在一起了,就永不分离了……” 最后一句,他声音猛的低了下去,辛夷一愣,心头狂跳不止,这时候才忽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因为那摊主几句话,就对这两个面具执念这么深:弄了半天,最后那句话,才是重点吧。 她抬头去看他,看他眼里被花灯映出的光亮,看他那一低头一垂眸的温柔。 辛夷终究还是伸手接过来那只红色的面具,勾着唇轻轻一笑, “我戴上试试,要是不好看,我可不要。” 话是这样说,可若真的不要,估计元憬要气个半死,他也知道她说这话只是为了逗他 分卷阅读113 ,并不恼,看她摆弄不好,还帮她戴。 还挺好看的,猛的一看和辛夷浑身的素净相比有些突兀,但细看又感觉有那么点儿莫名和谐的杂糅在一起,反正勿论别人怎么看,元憬就是越看越欢喜的。 “好看的,阿稚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那面具只遮眼睛周围,可辛夷带着面帘,这样一来,几乎整张脸都被盖住了。元憬把自己的也戴上,又把手从袖口里伸出来,牵住辛夷的,两人继续往前走。 约摸逛了半个时辰的光景,整条街市已经看的差不多了,辛夷和元憬除了脸上的面具,另还买了不少的小食、花灯,辛夷想起湖边那些放灯的人,或为祈福或为还愿,又能玩乐又能许愿,何不失为一桩美事? “元憬。” 辛夷低声唤了一句,立时也停住了脚步,元憬一瞬就转头,又垂首看她,“嗯?” 辛夷抬手指向来时那个湖,如今过去许久,还是人满为患,可见这扬州对今日这花灯节何其热衷信奉。 “我想——,不如去方才那个湖边放河灯吧,如今时辰尚早,回了香船也只有歌舞可看,你看可好?” 辛夷是觉得好不容易来这扬州一次,京城哪有这花灯节放河灯的风俗?她是图新鲜好玩儿,但也觉得若不去试一下,总像是留了个小小的遗憾。 只是辛夷话音刚落,元憬已经执起她的衣袖,使她更靠近他一些,原是旁边有疾步跑来的稚童,错些撞到辛夷身上。 他定了定神,复又开口道: “当然好了。” “我方才其实想了一路,正愁怎么开口跟你说呢。我以为你看过了却没玩儿,是对那河灯兴致不高。不过如今倒是心有灵犀,我正想和你一同去放那个河灯:我们马上要定亲了,祈愿的话我憋了一肚子,借此良辰美景,一并宣之于口正正好。” 隔着面帘,元憬看不出辛夷什么表情,但他好像听到她轻轻的笑声,也或许没有、是他听错了。但两个人的确欢欢喜喜地,一并来到那不知名湖畔, 花灯被加了简单的底座,辛夷双手合十向着天上的明月,心里默念了心愿再去放灯,那灯就安安稳稳地漂浮在河面上,不久就和周围旁的花灯连成了一片。 元憬并未急着放出自己那盏灯。 他只是自刚才起就一直盯着蹲身用手划水的辛夷,因为特意挑了个角落的地方,四周倒稍稍清净些,让他得以专注地,一直用那种粘稠的目光盯着自己的爱人看。 作者有话要说:  啊,明天也更,我保证 ☆、第 53 章 辛夷看湖面上的大片河灯入了迷, 都没注意看,元憬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她越来越近,等她回过神来, 才发现元憬张着双臂, 把她虚虚地拢在怀里了。 “……离这么近做什么?你再挤挤,咱们两个都该掉下去了……” 辛夷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笑得弯弯的, 声音也柔得不像话, 元憬才不听,不仅没有退后, 还又紧了紧双臂的力道。 “阿稚,这么好的景色,这么好的机会, 单单放个河灯,岂非太浪费了……” 元憬声音很低, 嘴上意有所指,辛夷好像心里约摸知道他要使坏, 但她又不想那么简单就如他的愿, 就装傻充楞, 一副听不懂元憬话里有话的样子。 “可这湖边都是来放河灯的啊, 除了放灯, 还能做什么, 我倒不知道了。” 元憬看她又故意那样,心头就有些急色了, “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来淮南这一路岳父他都盯着我,我根本就没机会亲近你, 你……你怎么会不知道……” 言罢,他还有些委屈巴巴的,抿着唇垂眸看她,活像一只被人抛弃了的小野狗儿。 “你如今离我这样近,还算不得亲近吗?” 辛夷柔声反问一句,言下之意,抱在一起都不算亲近,那你想怎么样,才算亲近? 元憬就等她这话呢,闻言立刻凑的更近些,甚至还伸手摘掉了辛夷的面帘,他贴在她耳边,呼吸和气流一起洒在她脖颈周围,激得她微微一颤,耳垂和脸颊已经稍稍有些潮红了。 “阿稚,你还记得上次在马车里吗……” 这话一出,辛夷眼前立刻有了画面,上次的逾距亲密,又如数徘徊在脑子里。 对,他就这样,一言不合,就直接把心里那些想法说出来,而且这些想法大多都是些……难以言喻的。 “不给亲。” 辛夷佯装冷淡地一口回绝,言罢还偷眼去看元憬的表情,果然见他的脸色由满目期待变成了失落怔愣。 “……” “……就一下下……” 元憬觉得自己身为男人,退让一些也是可以的,但他真的太想亲近辛夷了。那最直接的触碰,除了牵手,就是亲吻,他想啊,想得心都要碎了。 辛夷看不得他那副软言软语的样儿,虽然心里知道他只是在装可怜博同情,但还是会不可抑制 分卷阅读114 地心软。 继而就会在心里给他找尽各种借口,诸如:是不是真的委屈了,他看起来的确因为她拒绝的话在难过啊,不然就许他这一回吧……这样的。 “那……说好了,就一下……” 话音刚落,元憬当然高兴了,便连装委屈都懒得装了,一瞬就眉开眼笑,垂下头去,目标显而易见。 却忘了两人如今都戴着面具,又因着相差不少的高度,颇有些吃力不说,一声木料碰撞的微妙声响后,这个吻只能中途停下。 元憬却不甘心,这么好的机会被打断,于是还不等辛夷反应过来,他又抬起下巴,将唇轻轻地印在她的额头上。 轻柔地像是羽毛一样,辛夷只觉浑身都好似因为这个吻在发热,她不知道元憬如今怎么变得这样撩人,黏得她无奈,却又黏得她欢喜。 “……怦——” 正是巧的,那湖边不知什么人家忽然放起了烟花,极是绚烂,绽放在高空上,又映亮了湖畔这对相拥在一起的有情人。 辛夷起初被炮仗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往后躲,还是元憬一直搂着,她才险险稳住身形。 免不得又是一番情浓低语,浑然忘我地相依相偎。 ———————————————————————————————————————— 湖边有街市,扬州又最是不缺秦楼楚馆,秦烈晚间被他爹在书房痛骂一顿后,如今又溜了出来寻欢作乐。 白日里的一切不痛快历历在目,秦烈只要一想起当时的丢脸,只痛恨自己为什么只出生在富豪商贾之家,若是能跟那些人一样,生在京城高官大员家里,又怎么会有今日落荒溃败的场面? 洲丞齐家来了人,直言说明街市冲突一事,又斥责说如今京城时局动荡,他秦家和秦烈若再这般狂傲,莫说他齐正沣,就连丞相都保不了他秦家。 他爹得了消息,待他回府以后,差点儿没动用家法,把他骂的狗血淋头。若非后来他娘亲劝慰,只怕今日一顿板子是逃不了了。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憬世子生来就是皇亲国戚,凭什么他可以拥有那么漂亮的女人站在身边,又身份高贵冷傲端方? 秦烈心里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尤其在看到这平日里最爱的醉月楼头牌时,又不由得把眼前的庸脂俗粉和白日里见到的仙人模样的女子对比一番,这怒气几乎到了顶点。 也就是迁怒罢了,摔了杯盏把一屋子的不相干人等通通撵了出去,闷酒还没喝几口呢,他倚在窗口处,忽然眼尖地瞧见了,底下街巷一个略微有些熟悉的浅色身影。 还是戴着旁人无法窥视的面帘,但她发髻上那两三个,垂坠着长长玉坠流苏的发簪,他记得清楚。不会错的,就是她。 ——好像是叫辛夷吧?京城三品大员、户部尚书的嫡长女,于他来说高不可攀的贵女身份,却也正衬了她那张不染凡尘的容颜。 这女子和那个憬世子的名号,还是他爹在训斥他的时候说出来的,他还以为只有那一面之缘了,没想到这么快,竟然又看到她了。 不止是她,还有那个他记恨在心的憬世子,他们两人一道儿,旁若无人地,像一对真正夫妻那样的游逛着。 但他知道的,他们两个根本没有成亲:京城高门有规矩,嫁了人的贵女要梳盘髻,他起初就怀疑,所以闲来无事遣小厮打听一番,最后从一个南巡护送侍卫的口中,得知了他想知道的一切。 从头至尾,他们打情骂俏,买了花灯之类的玩意儿物件,他虽然看不太清,却也是大致能瞧见一二的。 秦烈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魔障。 他明明应该厌恨他们的,他们自持高贵,让他当街丢了天大的脸面,那辛小姐甚至厉声呵斥,让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当众遭女子疾言厉色,何其耻辱? 可他忘却了喝酒,站在窗口处盯了许久,心里生不出似白日里那般的半分恨意,反而只有对那个憬世子丝丝缕缕的嫉妒,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平生头一次因为一个女子生出了懊恼之意。 只当初那惊鸿一瞥,久不能忘,说爱慕太过矫情夸大,但也的确因她心弦波动。 得以站在她身边的男子,何其幸运,而今他同她云泥之别,只怕今生都无有并肩而立的机会了。 思及此,秦烈心头又生出无限的怨念出来,眼看那对情儿相约去了湖边,远远地连个背影都看不着了,他这才关上窗户,又是借酒浇愁。 ———————————————————————————————————————— 花灯节次日,扬州就又开始下雨。辛夷起初还以为是像京城那样,下过一阵便罢,哪知正逢梅雨季,一场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她用了午膳休憩几个时辰的功夫;再醒来,驿馆外头的湖面都水涨船高了。 而这时竟还雨势渐大,根本没有半分停止的光景。 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 分卷阅读115 辛大人和元憬名为南巡,实则还有些一事便是督察洪涝灾情,予以上报中丞、拨款赈灾,而今正逢梅雨,灾势愈加严重:辛夷所在的扬州城还因为地势高稍稍好些,旁边的一些小城却凄惨无比。 若今年只是粮食难得些也就罢了,可是雨多洪涝,生生又淹了万亩良田百倾林地,许多百姓房屋坍塌举步维艰,莫说田产,命都快要保不住了。 元憬和辛大人为此忙的焦头烂额,城内城外两头跑。这淮扬的许多大小事宜,银两账目、人口房地等,以前都掌在齐正沣手里,而今辛大人甫一接手,就查出许多漏洞疑惑之处,奈何赈灾之事迫在眉睫,根本无从查起,只能想法子先堵了缺口,解决眼前最要紧之事。 这场天灾一样的大雨整整持续了五天四夜,下得人心惶惶,人力毕竟不胜天意弄人,整个淮南之地,可谓是啼饥号寒、惨不忍闻。 人命死伤无数,救下来的也无从安置,难民成群,更别说洪水还在用堤坝堵着,无从疏通。但堤坝是临时建成的,根本不足以维持多久,早晚要溃烂。 元憬愁得要死。 他活了二十年了,自小养尊处优,何时经历过这等成千上万人命关天的变故?虽然来之前父王和母妃百般叮嘱,令他万事不要意气用事冲在前面,此次南巡实为对他作为世子的历练罢了,孝恭帝也直言过,要紧事务都交给辛纪等人,他们经验老练,他跟着在一旁加以勘察即可。 可来了这段时日,许多时候都亲眼目睹灾情下的景象,他做不到目空一切,尤其看到城门处数不清的难民,他几乎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这夜,纷纷扬扬下了几天的梅雨终于算是淅淅沥沥地停了,阴云散开,外头到处都是潮湿。辛夷用过了晚膳,央霜叶去借了把梯子,捧了壶刚热好的果酒,自己一个姑娘家的,嚇哧嚇哧地爬上了房顶。 房顶的瓦片还是湿的,但当中一条顶棱还好,她正好穿了披风,下摆垫在身下,刚刚好。 在京城里处处守礼的,哪有这样肆意舒服的好时候?她自小爱看话本子,里头多的是主角爬上房顶,情深义重相依相偎,赏月饮酒的良辰,可惜一直没什么机会去尝试,如今倒是心血来潮,这才上了房顶的。 只是说来元憬忙的脚不沾地,她性子又一向淡,知晓轻重缓急,不愿意为了这些情爱上的事儿去打扰他,且自己尝试着玩儿乐一下便罢,不给爹爹他们添麻烦就是了。 她带了瓷杯,酒壶倾倒,泛着轻浅香味儿的酒液被月光映出细碎的光芒,悉数倒进小杯里,喝一口,她低低喟叹一声:太恣意舒坦了。 辛夷这厢正一个人自娱自乐开心着呢,却忽然听着些窸窸窣窣的、像是脚踩在瓦片上,使其碰撞发出的声响。 抬头一看,果真是元憬。 辛夷不讶异他怎么来了这儿,她知道他闲来无事就爱缠磨她的,现下可能是因为雨停了形势安稳下来,又是夜晚,他临睡前出来散心休息,就来这儿寻她了。 辛夷抬手招呼,另一只手把自己身下的披风挪过去些,给元憬也腾出来一个干净的位置,“坐这儿吧,咱们世子爷可千万别嫌弃粗鄙……” 元憬哪有嫌弃的道理,他这几天忙的不得了,好些时日没有好好儿地来看看他的阿稚了,现下得了空,这不就赶紧来了。 “我不嫌弃,我欢喜还来不及呢……” 言罢,他又习惯性去捉辛夷的手。她在外头房顶坐的时辰不短,如今又是深秋雨后,正是夜凉的时候,她身上的披风好像并没起什么作用,也或许是她身为女子,本就体寒。 “……怎么一双手这么凉,冷不冷啊?” 元憬下意识就关切出声,辛夷想抽手都来不及,当然,也抽不动。 “外头凉,不过我方才喝了些温酒,身上是暖和的,大约是手露在外面,吹了些风……” 元憬心疼啊,他又想起最开始他怂恿辛夷跟着一起来淮南,是想着带她一起游山玩水的,结果事与愿违:舟车劳顿这一路不说,来了以后还频出变故,不像来游玩,倒像跟着他受罪来的。 他一双手要比辛夷一个女儿家的大上许多,便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包起来,还嫌不够,又塞进自己怀里去暖。 这样一来,辛夷的姿势就稍稍有些别扭,她其实也不在乎手是冷是热,但现下不舒服,挣扎了几下,看元憬执意,只得放弃。 好在元憬也细心地发现了,他微微调整了姿势,直接一手揽住辛夷的细肩,使她能安稳靠在他身上,这样就好些,靠的近些也暖和。 缓一点儿了,元憬就扔出话头来,引着辛夷跟他说话,辛夷仰着头看月亮,时不时会回应两句。 夜间无比静谧,偶尔远处的坊间传来几声细弱的猫叫,或是几缕冷风。 “阿稚,我近日烦恼得很,本来不想同你多说惹你烦心的,但我又没人可讲,思来想去,还是愿意一吐为快,你能听我说说吗?” 当解语花,辛夷没经验,不过为了元憬,她倒可以试试,左不过她一个闺阁女儿家,就 分卷阅读116 是哪里不懂说错了话,也不会闹出什么笑话出来。 “……你说,我听着呢。” 元憬顿了顿,没有立即开口,反而轻抚了抚辛夷的发梢,这才斟酌着, “倒也不是别的,还是这几日连绵的雨水。如今雨停了,城外探子快马加鞭来报,说是原先顶着雨连夜建起来的堤坝被冲塌好几处,水位没有再涨,可也疏通无门。” 话音未落,辛夷已经微微皱起了秀眉。 疏洪的确是大事,而今整个淮扬几乎都浸泡在洪水里,就是扬州城也几乎快没有多有积水。那么多的水,怎么堵,怎么泄,都是难事儿。 不过,说到这儿,她倒是灵机一动,想起一事—— “我同你说个法子,或许没什么用,只是我一念之词:你可还记得,来的路上,我们曾在淮南界口处看到的山脉,像钱袋子一样的,中间像被挖了一个巨坑,出入口却是狭窄无比。我心思着,可不可以疏通到那儿去……” 作者有话要说:  标注:1、上一章比翼鸟那段传说讲解,来源于百度搜索中《山海经》的《海外南经》记载 2、这一章里那段古文来源于范仲淹的《岳阳楼记》 ☆、第 54 章 “这样一来, 不必耗费太多人力物力来建造堤坝,堵住狭谷口,四面环山就是最好的堤坝。”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 连元憬都愣了, 他没想到辛夷一个闺阁女儿家,在这种事情上想出了这个办法。这法子她是头一个想到的,其他人莫不互相推诿, 莫不瞻前顾后, 想出的办法也劳民伤财。 辛夷抬眼看他,有些疑惑: “怎么, 连这个法子都不行吗?那处山脉离这儿不远的,挖通就能泄洪了,只要出入口建好堤坝, 再人力控制着,引到里面去, 封了就好。” ——当然行了,怎么会不行, 这办法绝了, 他只怪自己笨, 竟然从来没想到。 元憬心里重新升腾起希望来, 而这令他醍醐灌顶的欣喜, 又如数来源于辛夷。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抱着辛夷的手又紧了紧。 “这法子你怎么想出来的,我觉得何止是可行, 简直是绝妙!” 辛夷放下心来,方才还一直以为这法子实施不了,现下倒是为自己剑走偏锋的思绪自豪了一把。 她笑了笑, 重新低下头靠在元憬怀里。 “明日我就去把这方法告诉辛大人他们,早早去寻那道界口山脉,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泄洪应当是能成功了。” “阿稚,我实在要多谢你,多谢你帮了我,帮了整个淮南百姓这么大一个忙。” 辛夷有点儿受宠若惊了,“倒也……没什么,只是当时想到了,随口一说罢了。” 元憬又低头,亲了亲辛夷的额头,“阿稚,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宝呢,还落到我手里了……” 辛夷的脸颊腾的一下红了,元憬现在情话是张口就来,可怜她时常遭不住,一颗心跳得飞快,像要蹦出来一样。 ———————————————————————————————————————— 秦府书房。 秦烈坐在下首快一盏茶的功夫了,其父秦徵一直捧着一封信来回地看,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秦烈形貌吊儿郎当,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一副对什么都浑不在意的模样:他日前被小厮请过来,说老爷找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说,结果来了空等,半晌也不见他爹开口。 “爹——,您盯着那封信多长时间了,可看出什么门道来了?”秦烈终于不耐烦起来,他还记着今日和他那帮朋友们的邀约,说常去的那家女支(ji)馆,又多了了几个新的瘦马,全都是身段婀娜的好苗子,请他去尝尝鲜。 他着急难耐,也正是为此。家里一切事情原先都是他那个老谋深算的爹管着的,几十年了也没出过什么差错,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他自从懂事起知道秦家后头的仰仗,这么些年就再也没怕过谁了。 所以即便如今秦徵皱着眉头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秦烈也丝毫不慌,只当是家里的生意哪里出了点儿小问题,根本就不值当令他撂下那些小娘子过来。 秦徵闻言一瞬就抬起头来,看着这个让他头痛的不孝子:他膝下嫡子不多,只有两个,大的早些年就去往外地管理漕帮分派事宜了,小的还未正式及冠,就想着多在家里留几年。但又正因为当初看他年纪尚小,他和夫人就宠溺过度,百般纵容,如今自食恶果,养出这么个纨绔不化、不思进取的儿子来。 而今他秦家危难在即,府里后院儿一帮女人庶子如何成事,他这央人才把小儿秦烈唤了过来。 “爹今日叫你来,你可知所为何事?” 秦徵如今不惑之年,马上知天命的年纪,声音浑厚威严,到底是风风雨雨打拼半生才得了如今的家业,和秦烈这个自小生在蜜罐里的竟无半 分卷阅读117 点父子相,倒像虎父犬子。 秦烈几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是爹您叫我来的,如今又问我知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您有什么话直说不就好了……” 秦徵闻言冷笑,“你日日在外头花天酒地,除了惹事就是寻欢作乐;又从不过问家中生意,也不关注京城局势,会知道才怪!” “要我直说?我怕我直说了,你受不住吓个半死。” 秦烈面色一瞬冷了下来,他桀骜惯了,平日里又听惯了阿谀奉承的话,更何况现下他没犯错,他爹就如此辱骂,自是心下不忿。 “再无能也是您生的儿子,您若是不想说,那就别说,省的您生气,儿子也不痛快……” 这话多少有些大不敬的意思了,秦徵的眉头皱成“川”字,直接抬手把手里的信扔到秦烈面前。 那信纸轻薄,飘飘忽忽地落到秦烈跟前儿的地上,他心里不愿,但还是弯腰躬身捡起了信。 秦徵这厢还在努力压下心里的怒火和慌乱,以求心平气和地和儿子商议。 “你好好看看。” “京城如今闹翻了天,朝堂上也是人心惶惶,咱们在京城安插的人来的信,说宋相出事了。为父怎么也没想到,宋家百年基业积攒下的权势,一朝势倒,竟是被自己人害的。” ——难道是内斗? 秦烈一听到宋相势倒这几个字,一瞬就慌了,急急忙忙打开信去看,只见正中间,就横亘着,“丞相下狱,皆因大理寺少卿余洛安谏言其欲图谋反……” 秦烈不自觉就低声念了出来,表情一瞬变得复杂难言,双瞳瞪大,尽是不敢置信; “余洛安?可是宋相身边那个大理寺卿之子?他不是随其父效忠于丞相,怎么会…………” 而且竟然年纪轻轻就做了大理寺少卿,崛起之快令人咋舌。先前他听父亲提起过几次,是知晓那人蛇蝎心肠、城府深重的,当时父子二人还心思丞相身边又添了个得力干将,而今他们竟然内斗至此,这姓余的朝令夕改,好一个狼心狗肺之人,恩将仇报、卸磨杀驴。 “正是他,不过如今他金榜题名,已然是正四品少卿,原先照规矩该封六品通判或翰林院士的。而今皇上实在赏识,再加之其父任大理寺卿,这才破格提拔,此人何其精明,可以想见。” “他得势后无故离了丞相,也不知丞相到底如何对他不起,竟招致如此灭门之灾。他这些年一直跟在丞相身边,深得丞相信任,手里不知攥了多少丞相的把柄,咱们的线人说,丞相这次只怕凶多吉少,要我们秦家早做打算……” ——秦家这些年就是依仗着丞相宋蔚存活,莫说他一个地方商贾,就是这淮南洲丞齐正沣,又怎能摘得干净?说句不好听的,不过是同承丞相麾下,相互勾结罢了。 只不过他秦家还替丞相私底下招兵买马、广纳钱财,购置兵器等,如此才能得宋家庇佑。 可现在丞相倒台,若他无法逃过此劫,逐一追查下来,迟早会查到他秦家头上。须知这罪责并非常事,而是欲图谋反啊…… 到时候可没有什么丞相来保住他秦家,有的只是心狠手辣的余洛安的一窝端。 ——秦烈是纨绔,但他不傻,利害与否他一瞬就想明白了,此刻也终于开始后怕。再一想到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儿,他再没了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慢,嘴唇都在轻颤, “爹……爹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秦徵敛眸轻叹一声, “京城里的权利斗争错综复杂,你以为是我们一个商贾之家能动摇的了的?那线人都说了,此次丞相落败已成定局,只待批示公文下来抄家搜证,你我二人就是急死,天高皇帝远的,还能跑去京城帮丞相不成?” 秦徵说话间忽然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再抬眼看向秦烈时,眼里就多了些阴毒的诡谲, “不行,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没了丞相,那就再找一个靠山。” 秦徵看着秦烈手里的信,放在面前楠木书桌的手早已紧握成拳,秦烈顺着父亲的视线看向手里的信,忽然一瞬,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爹的意思是,向余大人表忠心?” “余大人”这三个字,教他念出来还是有些别扭,但这话却一语双关,即是在征求秦徵意见,若他猜的不错,那日后可不就得唤那位为“余大人”了。 秦徵没想到儿子平时看着蠢笨,关键时刻还算聪慧,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没错,良禽尚且择木而栖,既然丞相垮台,那就再找一个靠山。那位玩儿“兔死狗烹”这一出儿,归根究底也不过为夺权,可我们又同他没有利益冲突,只要我们秦家也忠于他,爹就不信,他还能对咱们赶尽杀绝不成?” 话音落下,父子俩相视一眼,看样子都觉得这法子可行,但秦烈随即又问,“可说说容易,咱们秦家怎么表忠心?他堂堂四品少卿,如今又大权在握,看得上我们什么?若说洲丞齐正沣去献殷勤,不定 分卷阅读118 才能得他高看一眼,咱们……” 他欲言又止,但话里话外意思已经很明了了,怕此计不成,聪明反被聪明误,再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脸,岂不是上赶着自寻死路? 秦徵闻言果然沉默,还是秦烈灵光一闪,兴奋开口道, “爹,儿子倒有一计,我先前在西街被那京城来的憬世子羞辱,私底下就塞了银两给随行侍卫,倒是套出点儿东西来。” “儿子偶然听那人说,那憬世子原先在京城时也是纨绔子弟,后来却不知何故在秋猎上大放异彩夺了头筹,这才令众人对他改观。” 他阴冷一笑,脑子里闪过诸多算计, “爹您可知,余大人那时尚未得势,又是丞相未来的乘龙快婿,丞相为秋猎一事做了许多安排,本来所有人都以为那余公子会是魁首,却不曾想会被一个纨绔世子狠狠压了风头,” “余大人连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丞相都践踏在脚底下做垫脚石,可见其心思恶毒,经此一事,怎么可能不恨?” “更别说他那么爱权势,这元憬夺了头筹,就是生生抢了他到了嘴边的南巡之权,是拦路虎,是绊脚石。” 秦烈咬牙切齿地说完,倒是一副比余洛安还恨元憬的模样,秦徵也算是听明白了,儿子的意思,是要从那个憬世子身上下手,只要能害他一次替余洛安报仇,还愁余洛安不知他们秦家忠心之意吗? “你若说害普通人,为父尚能一试,你可知那是堂堂世子,身在官家驿馆,层层把守不说,还有京城带来的护卫。” 作者有话要说:  太抱歉了大家,接了个暑期在画室做助教的兼职,补习的孩子太多了,就…… ☆、第 55 章 “你上次就领教过他, 难道还不知他身手了得?如此,爹又从何得手,简直天方夜谭!” 秦徵觉得儿子这是妄想, 殊不知秦烈并非如此简单算计, 他眼前仿佛又涌现出那个绝美女子的身影,霎时眉眼就又阴戾几分: “爹你听我说完,那憬世子即便手眼通天, 难不成还没有软肋吗?你可知随行中人有户部尚书辛纪, 以及他唯一的嫡女。儿子且见过几次,生的风华绝代, 同元憬有些儿女之情,听说订亲一事迫在眉睫,亦可轻易见得元憬对此女娇宠之盛。” “我们没办法动他一个世子, 难道还动不得区区一个闺阁女子?” 秦徵闻言倒确有思虑,却仍觉不妥, “依你之言,这尚书之女该是和元憬形影不离的, 岂非仍是不便得手?更何况她又哪里是区区闺阁女子, 咱们动了户部尚书唯一的宝贝女儿, 你难不成以为他会善罢甘休?” 秦烈并不为此忧心, 细细将心中筹谋一一道来, “爹, 这些事情儿子早就想到了,您方才担心元憬身旁有侍卫把守, 他又身手了得我们不好近身,但如今儿子曲线救国转移了个弱不禁风的目标,那自然就不会让我们秦家以身涉险亲去劫持。爹您莫不是忘了, 城东黑林山上的黑风寨,可是为我们所用,就连齐正沣他们都不知道的。这事儿让他们一窝土匪来做,无人知无人晓的,我们不就摘的清楚?届时就算他户部尚书闹翻了天,剿杀了所有土匪,也怨不到咱们这普通老百姓头上啊。” “劫持了尚书之女,难道还愁拿捏不了元憬?” “到时候勿论能否伤害他,我们已然给他使了绊子,替余大人报了仇,余大人自是会放过秦家,不会计较前尘之事了。” 秦徵倒是教他一提才想起来,他秦家私底下还养了这么一窝土匪呢,以前也是无意间,想着养些走狗的,竟然这时候派上用场了。 “爹,您觉得儿子这法子可行吗?” 秦徵点了点头,双手交叉放在书案上时,已经多了几分和秦烈如出一辙的狠辣。 “为今之计,我们走投无路,也只能铤而走险了,如若此事不成,再另想其他法子,且先试上一试吧……” 秦烈一看这计谋被父亲认可,又想起前些日子于花楼之上瞧见辛夷时的满心复杂,不觉又丝丝缕缕地冒出些旁的,难以启齿的念头来。 秦徵尚不知儿子心里还有其他与挽救秦家南辕北辙的想法,单以为他也在为家里操心,哪里想到这逆子色胆包天,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还在觊觎一个女子。 “爹,您放心,儿子这就派人去传信儿给黑风寨,绝不误了大事儿。” 这父子俩自以为作得一手好算计,几句传言就当了真。秦烈果然火急火燎地派人去了黑风寨,这便一番筹谋,意欲劫持辛夷。 ———————————————————————————————————————— 这厢元憬刚听了辛夷的话,能派上用场的人都派去了,加急在那座口袋形状的无名山脉建起堤坝来。 免不得一忙起来,就无暇顾及辛夷了,但元憬还算心细,走之前留了几个身手好点儿的侍卫,又特意对洲丞齐正沣一番交代叮嘱,令他好生照顾一下她,这才随 分卷阅读119 辛大人等人一同前往目的地。 头些天还好,辛夷也不是爱在外面瞎逛、坐不住的性子,恰好那几天又开始下蒙蒙细雨,辛夷自个儿领了丫鬟侍卫去游湖,听点儿曲子赏赏荷花,时间也就打发过去了。 忽是有一日,雨过天晴了。辛夷用了早膳,想照常寻点儿事情做做好消遣时间,但又不知怎么,眼前却总是浮现出元憬的一举一动、一笑一言。 好像只是一瞬间,她竟然也会发自真心地开始思念一个人。 大约是好些天没见过面了,以前还总是觉得他太粘人,偶尔心里还会不耐来着;现如今不过几天过去,竟颇有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矫情劲儿了。 辛夷手里捧着原想用来打发时间的绣绷,看着上面描好的鸳鸯图案,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口气,却是半点儿也绣不进去了。 ——她从未如现在这般,如此渴望见见元憬。 她想他带着三分痞气的笑,想他低声唤的“阿稚”,带着缱绻的柔情,除了他,旁人谁都叫不出那种感觉。 她又看向窗外,外面正是淮南之地少有的艳阳晴天,仿佛连老天爷都在帮她成全她的念想。 “霜叶——” 辛夷唤了一声,屏风外正整理丝线的霜叶闻言赶紧起身,走过来掀开珠帘,“小姐,您叫我。” 辛夷放下手里的绣绷,站起身来,“你去通传一下憬世子留下的几位侍卫大哥,就说我要去建坝之地,让他们先行准备一下,稍后护我左右,一同前去。” 辛夷在霜叶心里一向是说一不二的,所以尽管霜叶并不知晓自家小姐颠簸劳累地去那地方做什么,做奴婢的,还是低眉顺眼的应了,赶紧转身去办。 辛夷就坐到梳妆台前,看着梨花木案上那个安放的好好儿的比翼鸟面具,直直地盯了许久。又抬手摸了两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垂眸浅浅的笑了,眉目温软的模样。 霜叶办事很是利索,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来上报,说是人都在外面侯着,马车也套好了,只等辛夷出去,即刻出发。 辛夷也没带别的什么东西,只临走前派人去洲丞府知会一声,想着就去一天,去去就回。 ——谁都没注意到驿馆外头,旁侧墙角鬼鬼祟祟的不起眼男人。 路上行程约摸有两个半时辰,主仆二人同坐在马车里,前后各跟了三四个骑马的带刀侍卫。 辛夷这厢正是心中欢喜,眼见车窗外的山也好看,树也好看,时不时地和霜叶说两句玩笑话逗个乐,松快之际,马车却忽然停住了。 “怎么……” 霜叶也不解,正打算掀开马车前帘查看一番,外头却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尔后又是些刀剑出鞘的锋利摩擦声。 辛夷立刻就有些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还不待霜叶掀开车帘,已然听得外头传来一道浑厚苍劲的男声, “马车内可是当朝尚书之女辛小姐?我等受人之托,想请小娘子去我黑风寨喝喝茶……” 听马蹄声,人还不少,她们坐在马车里,也不知外头具体状况,但气氛一瞬就剑拔弩张起来,随行侍卫虽未出声,但也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 辛夷和霜叶起初惊了一瞬,但闻言心里就有数了:无非是附近的山野匪徒,不受官府管制,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此行多为求财罢了。 但他这话说得好生没趣,辛夷一个高门嫡女,若是真如他所言,去了什么黑风寨,哪里还有名声可言?倒不如直言想要多些金银,她这边好声好气地留下买路财就是。 霜叶抬手覆上辛夷的,口型示意她先不要轻举妄动;尔后霜叶抬颈,高声回应道: “好汉可是认错人了?我们并非什么尚书之女,只是游玩山水路过此处,惊扰到各位大哥实在抱歉。我们愿出下买路财,只求各位放我们通行。” 霜叶还算冷静,矢口否认那人口中的“尚书之女”身份,一是怕那些匪徒因此心生歹意死咬不放,二是心里笃定那些人根本没见过她家小姐,估计也是在诈她们。 霜叶本意并不愿和那些人发生正面冲突,她最是了解辛夷,也知道她不愿惹麻烦:既然能用钱财解决最好不过,再者前行路途遥远,随行那些侍卫若是出了岔子,指不定又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她想的的确不错,那黑风寨领头人名叫陈樁,早年就是土匪,一直养在秦家麾下,时不时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是这一带有名的地头蛇,生的五大三粗,很是豪横。 他先前得了消息,一早就带人埋伏在这里,知道是秦家大少爷要的那姑娘的必经之路,果然给他等到了。 这陈樁倒也的确如他所言,并非劫财劫色,秦烈要的人,他还不敢随便动手,说请这小娘子去喝茶,就真的只是请她去寨子里喝茶。 他如今坐在马上,尚且还记得来传话的秦家下人,说是小少爷的原话:一定要善待这姓辛的小娘子,一根毫毛都不能伤了,带回寨子里也要好生看护,否则唯他是问。 陈樁再是胆大包天 分卷阅读120 ,也知道秦烈的性子,但他如今来看,这小娘子还一直否认自己身份,就知原先的计划估计要改,软的不行,来硬的。 “辛小娘子,我陈某虽是做土匪头子的,但既然能准确说出您的名号,您也就不必再跟我等虚与委蛇了,我们今日来不是为财,就是为您这个人。您要是识相呢,您就来吃敬酒,否则——,我可不保证会不会使什么旁的手段,再伤了您。” 他说这话实在狂的很,外头随行卫兵都注意着马车里的动静:他们如今听命于车里的辛家小姐,眼见面前这些匪徒口出狂言自然愤懑不已,只等辛夷一声令下,这场恶战就一触即发。 辛夷眉目一凛,方才意识到,事情可能并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外头那人口口声声不要钱财,又暗言先礼后兵,显然还是忌惮她的,可是她和元憬、父亲来淮南才多久?若说结怨…… ——……结怨? 辛夷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咳……英雄救美虽然老套,但我还没玩儿过,容俺试上一试,嘿嘿嘿 ☆、第 56 章 若说是秦烈指使, 也不无可能啊,他那人什么事儿干不出来,不定还是当初在街市上被她和元憬下了面子, 心里暗恨着呢。 当初她懒得计较才没有让爹追究他们秦家, 而今他秦家不知收敛也就算了,竟还伙同土匪劫持朝中要员的家眷,简直胆大包天。 辛夷一想明白, 就知道同这伙人多费口舌也没用了, 他们显然是得了指令,就为她来的。 既然躲不过, 也唯有正面交战了,幸好她还带了些护卫,对面虽然人多势众, 但都是草野莽夫,不如这些宫廷侍卫长年训练, 也算稍稍多了点儿胜算。 辛夷紧抿着唇,双手死死地揪着裙摆, 霜叶也有些慌了, 看向辛夷的眼神都带着担忧。 这时候外面的几个带刀侍卫眼见这帮匪徒视辛家小姐口中的“买路财”如无物, 便心知一场交手不可避免了。 就有一个侧身走到那车旁边, 隔着车窗低声道, “属下还请小姐明示, 这便可以动手,手刃这帮贼人。” “绝不让他们伤到小姐半分。” ——是了, 他们会以身护主,除非身死,否则用命也要换主子周全的。 辛夷心里还在举棋不定, 她毕竟是闺阁女子,两辈子加起来,还是头生遇到这种状况,没有慌得六神无主已是不易,实则还是害怕的,无谓面上不显罢了。 外头坐在大马上的陈樁,于此处埋伏半晌,而今终于等到正主,本想不生冲突把秦家吩咐的事办成了便罢,怎奈这马车里的小娘子半晌都不吭声,早就不耐得紧了。 “看来辛小娘子不愿给我陈某这个脸面?!既然如此,也别怪我黑风寨的兄弟们不客气了。” “来人——,给我上!” 随着陈樁这一声令下,马车旁边的侍卫也无法等候辛夷下令了,个个都举起兵器,冲了上去。 辛夷心头“咯噔”一跳,连忙便倾身去掀开帘子,从缝隙中往外看,外头已经打成一片,难舍难分。 刀光剑影极是凶险,辛夷这边的人一如想象中骁勇善战,可惜人数太少,渐渐就落了下风。 “小姐,咱们趁乱逃吧,不然我真怕这些人顶不住,到时候……” 辛夷知道她想说什么,若是落到这群土匪手里,她们二人的下场何其凶险可想而知,即便是留下一条命,只怕清白名声也所剩无几。 她微皱了眉头,转头去看来时的路。 这附近荒无人烟,只怕等不来人求救了,只能趁乱逃跑,否则等会儿真的落败,就连逃都没机会了。 “走——” 辛夷当机立断,拉着霜叶就跳下马车,往马车后面跑,那是来时的路,她还记着的。 这厢陈樁还一直坐在马上,只等那些护卫全被打倒了再去劫持那辛家小娘子,省的半路碰上哪个不怕死的过来坏事,再出什么幺蛾子。 他一点儿不急,生是知道她今日插翅也难逃了:这附近一带都是他黑风寨的地盘,即便有零星几个山野村民,也是惯害怕黑风寨的,根本不敢窝藏她们,他就不信她一个千金小姐,真能跑了不成。 结果前脚还在心中得意,心思随后得手了秦家会给的巨额佣金,后脚就看见那个原以为会害怕得一动都不敢动的辛家小娘子,竟然面色冷静地提着裙子跳车,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往后方跑了。 那后面可是山树丛林,有好些低矮灌木,人进去了可并不好找,马儿也进不去的。 陈樁这才急了,也顾不上身旁如火如荼地打斗,立刻驱马疾驰向前,逼近辛夷和霜叶身边时才急急地勒住缰绳,又飞身下马,一把就拽住了辛夷。 “……啊——” 这主仆俩太好分辨了,秦烈信中也说的明白,生的天姿国色那个就是。陈樁不好色,他只贪财,但如今见了这辛家小娘子的真容,也不 分卷阅读121 得不感叹一句绝色,怨不得那秦小少爷这般不管不顾地,也要绑了人来。 辛夷被桎梏住,下意识就要挣扎,霜叶亦低低地惊呼一声,回身来推搡陈樁,但陈樁毕竟是个大男人,又生的牛高马大,两小姑娘怎么会是对手。 “……放开我……你……” 陈樁纹丝不动,一手还从怀里掏出个帕子来,摁着辛夷的肩膀,就狠狠地捂住她的口鼻。 兵荒马乱时还有侍卫眼尖看见这边的状况,急欲过来营救辛夷,可惜转个身的功夫,就被黑风寨的土匪一闷棍击中,眼睁睁看着辛夷身边的丫鬟被其他土匪制住,辛夷也渐渐不敌药力,虚虚地软了身子瘫在地上。 打斗也慢慢停止了,跟着辛夷的护卫死的死,伤的伤,地上躺倒一片,连霜叶都被其他土匪迷晕了,和辛夷躺在一处。 四下皆一片狼藉。 陈樁像拎着小鸡崽一样一手一个,把辛夷和霜叶提溜起来,重新放到马车上。 “但凡有活口的,统统押回山寨,不定老子还能从秦少爷处多得一笔赏赐呢……” 陈樁得意地大笑几声后,翻身上马,带着一帮兄弟们浩浩荡荡地往山寨去了。 ———————————————————————————————————————— 秦府。 秦烈在正厅不安地踱来踱去,秦徵倒是气定神闲地喝茶逗鸟,良久,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穿布衣的小厮一脸喜色,捧着一封信进了来。 “少爷,少爷……黑风寨传来消息了……” 说着,就把手里的信递过去。秦烈一把夺了,迫不及待地拆开来,一目十行。 待看到“事成”二字,秦烈立刻喜上眉梢,转头对着秦徵,“爹,成了!” “陈樁果然粗莽,果真带人去劫持了尚书小姐,只要咱们传消息给元憬,待他前去剿匪救人时设下埋伏,我就不信还伤不了他!” 只要作弄了这憬世子等人,届时去跟姓余的邀功,表了忠心,还愁他秦家保不住吗? 秦徵果然也高兴起来,心知这步棋是走对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陈樁根本不知尚书权位之重。他从前为财掳走过淮南富户家的女儿,人家为了女儿名声情愿吃下闷亏,诚惶诚恐地投以钱财,生怕他们广而告之。他们便以为这天下人皆是如此,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殊不知早已成了我们父子推出去的出头鸟、挡箭牌。” “他陈樁如今做什么和我们秦家可是毫不相干,日后追究起来也不过是土匪作乱罢了。” 秦徵阴险一笑,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想想也是,陈樁不知内情地掳走了尚书之女辛夷,又引元憬等人过去,两边届时必定发生打斗,再伤了当朝世子,他陈樁要受的罪责之重可想而知,就算临死前把他秦家咬出来,他也有办法把脏水泼回去。 有人背锅,还能邀功,秦徵父子越想越高兴,只等事态如谋划的那般发展下去,才高枕无忧呢。 “爹,儿子这就派人去给元憬传信儿,就以洲丞大人齐正沣的名义,由不得他不信。” “反正传的消息也不假,他那好情儿辛家小姐,的确遭贼人掳走了,生死未卜呢。那憬世子一听消息,肯定要急死了。” 秦徵点了点头,秦烈即刻就拉过方才过来送信的小厮,于他耳边低语几句,小厮点头应下,转头出了厅堂。 这父子二人相视一笑,仿佛已经预料到后续顺利地的发展了。 ———————————————————————————————————————— 辛夷醒来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等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被劫掳到山寨里来了。 她连忙低头去看,身上衣物完好无损的,也没有哪里疼痛的。 关押她和霜叶的地方就是个正经厢房,比起驿馆自然是差的远,但看来那土匪头子也并不敢亏待她,只绑了她和霜叶的手脚,中间还缠了一层绒布隔开皮肉。 辛夷原本慌乱不安的心慢慢安定下来,既然对方不敢轻举妄动,那她和霜叶暂时还是安全的。 这厢房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就连桌上还摆了些吃食,只是霜叶还在昏迷,尚未醒来,一时半会儿,她一个人实在是动弹不得,只能乖乖在原地躺着。 直至现在,她还是搞不明白这黑风寨的那位寨主掳她来是作何。若说因她和元憬与秦家秦烈结下的仇恨,她如今也不会是这般待遇啊,不定都死几百回了。 可放眼整个淮南,除了秦烈,她自认也并未得罪过任何人,与这黑风寨任何人都是素未谋面,萍水相逢都无的。 这些匪徒图什么?她闭着眼睛思索许久,仍是不得而知。 正好这时候霜叶呻/吟了两声,迷迷蒙蒙地悠悠转醒了,睁开眼后显然惊了一下,又侧目看见辛夷,这才稍稍冷静下来。 “……小姐,您没事儿吧……” 霜叶轻声关怀了一句,辛夷有些费力地 分卷阅读122 蠕动着,坐了起来。 “没事儿,就是没法儿动了,可怎么好……” 辛夷现下冷静下来,又打量了一遍四周。隔着窗户纸,能看到外面人影晃动,估计那些人还派了喽啰看守,想逃出生天只怕难上加难。 霜叶作势想要自行解开手上的绳子,努力了好一会儿,奈何麻绳粗糙,又绑的死紧,做了会儿子无用功,霜叶终于放弃了。 “小姐,奴婢没用,这绳子难解,奴婢也过不去。” 若只是绑了手还好,她还能凑过去解了辛夷手上的,可如今手脚皆被缚,根本无法挪动半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世子没有出场的第一天,想他。 ☆、第 57 章 辛夷轻叹一口气, “算了,不怪你,我不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也没能解开这绳子。” 虽然这话是宽慰了霜叶, 辛夷一颗心还是悬在心头不上不下,那名为陈樁的山寨寨主自掳她来这儿以后至今未来见她,任她心里万般猜测, 却也摸不准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知己不知彼, 这才是最叫她忧心的。 既然如此,只能另想法子了。 辛夷转头看向离她不远的高案, 上面放了茶点等,又重新看向一直在跟绳子斗智斗勇的霜叶,不由得计上心头。 约摸过了一两个时辰, 辛夷眼看外面的日头,像是中午了, 关着她的屋子的门,才终于被人从外面推开来。 是个面貌稚嫩的小姑娘, 大概十三四岁的年纪, 捧着托盘进来, 端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她进来以后门又被谨慎的关上, 辛夷方才心里料想终于可以松绑了, 哪儿知这帮人也是心思缜密的, 半点儿机会都不留给她们主仆二人。 那丫鬟模样的小姑娘不发一言地盛了饭,又拿了筷勺, 行至辛夷跟前儿,竟是要亲自喂她,也不愿给她解开。 辛夷抿着唇, 执意不愿张嘴。小姑娘好像有点儿为难,但她又得了吩咐,不许开口不许解绑,又得给屋里这两个人吃饭的。 辛夷试探着开了口,“不知姑娘是何许人?本就是这山寨里的,还是也同我们一样被掳进来的?” 事到如今,她只能赌,碰一下吧,万一对方也是个苦命人,说不定可以相约一起逃出去。 可惜那姑娘却是个油盐不进的,生是跟个哑巴一样,不管辛夷说什么都不吭一声。辛夷也算是明白了,人家或许就是山寨里土生土长的自己人,就算这小姑娘真是遭掳来的,这时候也已经被驯化了,她原先想得法子,指定是行不通了。 一计不成,辛夷并不气馁,又开始盘算起旁的谋划:她佯装出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拒绝小姑娘送过来的一切食物。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都被你们当家的绑进这儿了,就算以后大难不死出去了,没有清白名声,我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还不如现在就饿死算了……” 霜叶一听就急了,她不知道自家小姐是装出这幅样子来,还以为她真的有了自/尽之意。 “小姐……小姐您别这样,您好歹用一些,老爷和世子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来救你的……” 霜叶急切地带着哭腔劝慰辛夷,话说演戏演全套,辛夷事先没把谋算告诉霜叶,倒叫她顺水推舟了一把。她那些话一说出来,送饭的小姑娘果然全信了,她自小在山寨长大,这次寨主掳了这个千金小姐来,她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的,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儿,以前寨子里也绑了些千金小姐来,回回都顺利敲诈来了金银。可那些女子却远没有眼前这个女子衣着华贵、容貌娇艳,又听这女子的丫鬟说什么世子,就更慌乱了。 她来之前在大堂就偷听到了,说是什么大买卖,但掳来的那个小娘子绝对不能伤到分毫,她就知道这个姑娘必定出身不凡,稍有不慎,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她黑风寨只想求财,并不想惹上杀身之祸的。此番一听辛夷说这些话,字里行间隐有暴殒轻生之意,哪里还能淡定? “……姑娘……姑娘你别怕,我们寨主不会污你清白的,你会安然出去的,只是要安生在我们这儿待上一段时日,你信我……” 这小姑娘声若黄鹂,语调轻柔,眉眼间略有几分焦急之意,看来是着实怕了辛夷作妖,也怕她执意什么也不吃,还不等事情结束,就活活饿死了,这才出言安慰。 辛夷一瞧她这样沉不住气,就知道自己心里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了,但她的目的可远不止让这姑娘开口那么简单, “……姑娘,大家同为女子,我也不为难你了,我知道我一直不吃东西你定是不好交差的,但我也有我的难处,你说话我是不敢信的,我只求见寨主一面,要他亲口承信会保我周全,否则宁赴黄泉,也不等日后受辱。” 这要求不算过分,小姑娘也是关心则乱,根本没有心眼儿去细想其中猫腻,当下就应承了,“……我,我这就去请大当家的过来,姑娘……姑娘您稍 分卷阅读123 等等……” 言罢她转过身,脚步急促,连门都忘了关,还是半路折返回来。一看那姑娘走远,辛夷就低声地唤霜叶, “霜叶,等会儿那寨主若真的来了,我就跟他交涉,咱们两个,务必要先出去一个,他为图钱财,愿意放了我的可能不大。我就退一步让他放了你,一个小丫鬟误不了他的大事,十有八/九他会为了保住我照做的,” “届时你就逃回扬州城,或者去找元憬和我爹他们,请他们和洲丞齐大人带兵来剿匪,记得告诉他们我暂时无碍,请我爹他们切勿急火攻心,轻易上了这帮匪徒的当……” 霜叶属实没想到辛夷是在算计这些的,她方才吓坏了,当真以为辛夷不想活了呢。 “……好——,小姐,奴婢都听您的……” 辛夷又张了张嘴,刚想再多叮嘱几句,木门却被“哐——”的一声踹开,两人都猛的噤声转过头去,就见那陈樁,粗莽无比地站在门口,面带愠色。 “小娘子不是寻死觅活要见陈某,如今我来了,小娘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陈樁是粗人,不喜欢文绉绉那一套,他也是怕辛夷当真绝食而亡,那岂不是到手的赏银就飞了?!若非如此,他根本不想有任何节外生枝的事情,这才不情不愿地来了,想看看这大小姐要作甚么妖。 辛夷即刻就佯装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出来,“陈当家的,人说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明白。我却至今还不知到底是得罪了何人才招此横祸,而今心中实在惴惴无法进食,还望陈当家的给我个痛快,要杀要剐,又是谁要害我,我只想知道个清楚。” 陈樁眼眉一挑,还以为辛夷是要跟他哭天抢地地求饶,却不想她只是想知道是何人指使。若是以前不留活口了,临死前教她知道一下倒也无妨,可如今既得了秦烈的命令,要把人完好无损地送回去的,那就自然不能再乱说话了。 她这话摆明了是在试探,陈樁心里却打着其他算盘,对辛夷的要求并不予理睬。 “小娘子省省力气吧,请您来寨子之前,我陈某就说了,只是请您来喝喝茶,不为谋害您,也不会辱您清白,您自己个儿安分些,陈某保您能安然回去。” 辛夷一看他这态度,心知自己今日是套不出话来,但她仍是不依,又试探着和陈樁周旋: “既然您不为谋害我的性命,那想必多是为财了,既如此,何不放我的婢女回去,也好告知我爹他们筹措金银来赎我回去?” 陈樁一脸不以为然,“小娘子能想到的我们兄弟些当然也早就想到了,自会派人去告知你家人。” 辛夷见他油盐不进,只能甩出最后的杀手锏出来,“陈当家这话说的我不安心,非得是我的人亲应承了我会回府带钱来赎我,我才能放下心来,否则……” 她欲言又止,可面色决绝,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陈樁皱了眉头,“非要放了她?若我等执意不放呢?” 辛夷冷笑一声,“教陈当家见笑了,若您实在不能如我的意,小女子只能鱼死网破。” 陈樁实在不解她何故非要此刻把这小丫鬟弄出去,这姑娘家的心思百转千回,如今又跟他玩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一套。他烦厌得很,若非秦烈少爷说要设埋伏刺伤来营救这辛家小娘子的人,他才懒得管这烫手山芋呢。 但转念一想吧,倒也无不可,左右秦家小少爷没说婢女也要绑,再说他黑风寨不但不怕她一个丫鬟去通风报信,反而比她还更早派人去通知她家小姐的家人呢。 放了个无足轻重的丫鬟,就能让正主安分下来,何乐而不为? 陈樁心里打定主意,也不再生出烦躁,反而爽快应下: “小娘子何必把话说的这么绝?既然您只想让我放了那个婢女,我依言放了就是。” “只是小娘子另得答应陈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还请小娘子莫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我等。” 辛夷倒是意外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她原先还以为要缠磨许久的。 ——看来这山寨根本不怕霜叶回去报信,甚至看陈樁这得意洋洋的模样,还颇有几分“你闹任你闹,我自有我的打算”的怡然。 ——莫非除了钱财,他还弯弯绕绕地算计了旁的东西? 辛夷心下“咯噔”一下,突然就想到那个纨绔歹毒的秦家幺子秦烈了。 他十有八/九和这事儿有脱不开的干系,或许也忌惮她爹和元憬的身份才不敢胡作非为。所图也应该是要报当初的受辱之仇。 难不成劫持她一个不够,他们这帮人还想再捎带上元憬?用她作诱饵,上演一出请君入瓮的大戏。最后还能矢口否认和土匪有勾当,就算追查出来,他也能死不承认尔后摘得干净。 不怪辛夷小人之心,实在是如今她身陷险境,任何事情都免不得下意识多思虑几分。 或许秦家没有这样做的胆量,但也不排除他们秦家为虎作伥惯了,狂出了天,生是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才会被猪油蒙了心,再生出如此阴毒的算计出来 分卷阅读124 。 辛夷自己以为她是越想越偏,殊不知她无形之中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霜叶终归还是送出了黑风寨,徒留下辛夷一人。 陈樁临走前又旁敲侧击地警告了辛夷一番,这才命人重新热了饭菜端进来。 这次辛夷没有抗拒,而是依言乖乖地吃了。 ———————————————————————————————————————— 距离黑风寨近百里开外的建造堤坝处,随行侍卫和干苦力活儿的人临时搭了帐篷。 而今两方堤坝已经基本建成,只等随后泄洪引流至此,便可大功告成。 元憬终于安下心来,闲暇时稍事休息,却忽的想起已经好几日没收到辛夷写的书信了。 前些日子,隔个一两天,就会有一个随身保护她的护卫快马加鞭地送来东西。有时是书信,有时只是寥寥几句的字条,他一直有仔细收好,以夜深人静时聊解思念的。 ☆、第 58 章 如今别说是书信字条, 就是一句话平安的口信儿都没了。 元憬自然免不得就要担心。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派人回去瞧瞧,也好叫他知道阿稚近况得以安心些。这时候外头却传来一阵略嘈杂的喧闹声,还没来得及起身, 已经有人“唰——”地急急掀开了帐子的门帘。 正是尚书辛纪, 手里还捏着一纸公文,元憬眼尖地看见上头盖了加急的官戳,不知怎么心头“咯噔”一下, 忽然涌上许多不祥的预感。 “憬世子, 下官有急事要找您商议,还请您饶恕下官莽撞私闯之罪。” 元憬连忙起身, 扶起辛大人请罪之势,努力压下心头不安,“辛大人有何要事?快快请讲……” 言罢辛大人已经将手中公文递给元憬, 面露惶恐焦灼,“……淮南洲丞齐正沣处派人来信, 说下属保护不力,阿稚她在来这儿找我们的路上, 被那无耻山匪给劫去了, 官兵赶到的时候, 咱们留的京统护卫死伤不明, 主仆二人皆不知去向……” 元憬只觉心口一窒, 竟像是被刀尖剜了样的, 抽得生疼。 “……怎么会这样……” 元憬连声音都在发颤,除此之外他又心里涌出无限愧疚, 早知道就将她一并带来,或是多加派些人手保护她,也不至于…… 她被劫去, 受了什么委屈什么苦楚,元憬都不敢想。 “书言——” 元憬厉声一句,不远处低眉顺眼的书言连忙走过来,元憬复又继续道, “吩咐下去,本世子要立刻回扬州,带兵剿匪,一刻也不能耽搁了,快去!” 书言眼见自家主子一副火烧眉毛的模样,也心知世子他与那辛家小姐情深义重,而今必然惊怒不已。他赶紧应下,却又被辛大人拦下: “世子先莫慌。” “如今那山匪寨子里又放话了,说要人质的家人带着赎金前往营救。若非那山匪头子亲笔写下,只要按其要求送了赎金,可保我儿相安无事,下官可真是……” 闻言元憬终于稍稍回过神来,知道阿稚尚且平安,他心里那块儿坠痛的大石头放下一点儿,但还是心痛不安。 此时正值建坝泄洪的关键时刻,至少还得两三日才能抽开身。可元憬心系身陷囹圄的辛夷,只觉一刻都等不了了。 他约摸也猜到了辛大人此话为何,左不过是想稳住他,然后告假借兵去营救女儿。可如此一来,他就要被留下盯紧这里,并非不相信他这未来岳父,只是实在不能放心。 “我有一法子,只是还需辛大人同意才是。” 辛纪尚且在心里斟酌措辞,怎么跟元憬借兵,毕竟此行前去土匪窝实在凶险不明,听闻元憬开口,急忙应声。 “世子请讲。” 元憬稳下心神,沉声道,“辛大人这几日劳心劳力,已是强弩之末,而今又怎么能快马加鞭地再去和那些穷凶极恶的山匪周旋?只怕您的身子会吃不消,更何况此处也不能缺了领头之人,倒不如大人留在这里继续监管,我带兵前去营救阿稚。” 他顿了一顿,像是怕辛纪信不过他,又强调说,“我以我平南王世子的身份和您保证,此行必定安然带回阿稚,否则——,以死谢罪。” 他这誓发的绝,就是辛纪和书言听了,都心里一颤。元憬这话说得有理,辛大人在心里快速谋划思虑了一番,倒也应承。 “……既如此,劳烦世子一定要保我儿安然无恙啊……” 辛大人作势又要叩拜谢恩,元憬赶紧倾身将人扶起来。 “您放心,我说到做到。” 元憬宽慰了辛大人一句,再抬眼时,眼里已经多了几分从前少有的狠绝凛厉。 元憬没有再耽搁,即刻就拨了兵马,照来时的路返回,一帮人马不停蹄地赶路,尘土飞扬之际,竟只用了之前一半儿的时间,便到了山匪所在的黑风寨。b 分卷阅读125 r   元憬这一路连一口水来不及喝,更别说歇息半刻,带着势如破竹的锐气直逼黑林山。 ——却在山脚下遇到了奄奄一息的霜叶。 “吁——” 元憬翻身下马,眼前原本姿容清秀的小丫鬟这会儿都没个人形了,身上衣裳都是尘土,脸上脏的看不出本来模样。 “霜叶!” 元憬心里又抱了一点儿希望,要是霜叶逃出来了,那他的阿稚啊?是否也在这附近? 书言眼疾手快地去扶起瘫坐在地上的霜叶,把随身携带的水袋凑过去,先喂霜叶喝了点儿水,对方这才缓了缓,声音细若蚊蝇地开了口: “……能遇到您实在太好了,求世子爷救救我家小姐,小姐她还身在山寨里,跟那个姓陈的寨主周旋许久才令其放了奴婢出来报信儿。那帮人心毒,放奴婢出来还推了一把,奴婢从坡上摔下来崴了脚,这才耽搁了去找人来救我家小姐的时辰……” 霜叶亦是一脸担忧,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求世子爷快快带人救我家小姐出来吧,每晚一分,我家小姐的处境就危险一分……” 元憬脸色越发阴沉起来,他微微咬了牙,“书言!” 对方听唤连忙应声,一手还不忘稳稳地扶住霜叶。 元憬作势转身准备重新上马,在此之前,对着书言吩咐道,“你骑马带霜叶姑娘回城疗伤,再令齐正沣等封锁消息、带人来援。就说传本世子的令,堂堂尚书嫡女在他管辖的范围内出了这样的事儿,若再营救不力,本世子新账旧账一并算,绝不轻饶!” “是,奴才这就回城。” 书言知道元憬现下已经是怒不可遏,惦记着赶紧去救辛家小姐才没有发作,若谁人再敢怠慢,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元憬不再多言,上马后就向前疾驰,马蹄压下风沙铺出的黄土,一队人马绝尘而去。 ———————————————————————————————————————— 黑风寨。 辛夷还是照之前那样绑着,期间她不顾形象地嚎了两嗓,那位给她送过饭的姑娘赶紧进来,大约是怜惜她,给她手脚的绳子稍稍松了松。 可辛夷因为有了之前的猜测,心里越发琢磨着,不对劲儿起来。 心里不安的来源,还是担心这帮人表面求财,实则想暗害元憬他们,毕竟秦家劣迹斑斑,秦烈近来却又一直安分守己、未再作妖。可她怎么想,就总是直觉他和这件事儿有关联。 辛夷原先还有点儿害怕,着急有人来救她出去,如今知道陈樁他们忌惮,不会轻易动她,她又忽然担心起元憬和爹爹他们,不愿他们因为救她心切而莽莽撞撞地赶来。 随后他们来救她的时候,再中计遭迫害了可怎么办? 辛夷不愿坐以待毙,眼珠几转,又开始像方才那样高声唤外头守门的姑娘。 那姑娘机敏,辛夷话音刚落,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姑娘亦步亦趋地走过来,一脸关切: “姑娘怎么了?可是渴了饿了……” 辛夷摇摇头,佯装出些许羞怯的表情,“……是……是我想要出恭,劳烦姑娘……” 辛夷把手腕儿抬起,示意那姑娘帮她解开。这借口找的实在好,小姑娘红了脸,也不知辛夷这话是真是假,有点儿为难。 小半晌,她为没有给辛夷解开,而是垂首解了辛夷脚踝上的麻绳,又温声劝慰道,“姑娘委屈着,也莫为难我,我给您松了脚,扶您去如厕也是一样的。” 说着,她果真将辛夷扶起来,还怕她腿麻,帮她揉了揉。 “还望姑娘谅解一下,实在是如今寨主等当家做主的人都不在寨子里,我一个小女子人微言轻,不敢轻易松了姑娘的绑。姑娘且忍忍,约摸您的家人得了消息,很快就会带钱来赎您了……” 后头的话辛夷已经不在意去听了,她如今满脑子都是那姑娘说的,陈樁一干人等而今都不在山寨的事情。 他一个马上就能得到大笔赎金的寨主,不在寨子里好生守着她这个人质不出差错,节骨眼儿里出山寨作甚?除非他的最终目的根本不在她身上,也不在赎金身上。 他还带了那么些人手,赶在她的家人来之前出了山寨。除了埋伏、意欲暗害,辛夷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她心里忽然涌出铺天盖地的,对元憬和爹爹的担忧出来。 小姑娘这会儿已经停止了碎碎念,扶着辛夷慢慢走出去。隔了这么些时候,辛夷终于又看到了外面的天,这会儿大约已经戌时了,外头吹着秋天特有的凉风,天上繁星密布的。 小姑娘一手打了灯笼,扶着辛夷去了最近的茅房。 辛夷在外头和小姑娘僵持了许久,说实在不好意思给她看着,小姑娘左右无法,这寨子里除她以外都是些做饭洗衣的老婆子,住的离寨子也远,其他大部分人又跟着寨主外出了。 她拗不过辛夷,最终只得两人各退一步地妥协了:辛夷在里面如厕,她在外头守着, 分卷阅读126 若过了三刻辛夷还不出来,她就要进去。 辛夷应承了,默默在心里计算着爬墙需要的时间,好家伙,足够了。 ——说起来爬墙,她就又想起她的元憬来,就这爬墙技术,多还是他教的呢。当初俩人腻腻歪歪,恨不得时刻都在一起,他闲暇时就教了她爬墙爬树,没想到会用在这种时候。 辛夷要解衣服,所以双手也被解放了。大约那个小姑娘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端庄柔弱的官家千金,竟然会爬这高达十几尺的围墙。 作者有话要说:  脑补出画面了,一个会爬墙的官家千金。 ☆、第 59 章 好巧不巧的, 可能这天底下的高门千金都不会,偏生就她辛夷会,而今又被她有机可乘。 正好这茅房还是院落一角, 后墙出去就是空地, 她不清楚地势,但先摆脱了这姑娘才是要紧。 也怪那姑娘掉以轻心,还背对着茅房, 所以压根儿没看到奋力往外爬的辛夷, 她临走了,还把小姑娘留下给她照明的小灯笼也顺走了。 辛夷从未如现在这样飞奔着, 毫不顾忌形象地提着裙摆乱跑。耳边风声呼呼,她心里也是紧张得不行,一刻都不敢耽搁, 但也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想着离关押她的地方越远越好。 这寨子里如今果真如那个姑娘说的一般, 冷清极了。约摸所有人马都跟着陈樁出去了。 她一时也找不到出口,又心中担忧, 若她那些猜测成了真, 元憬和爹爹他们十有八/九要遭不测, 她急着赶过去, 即便不能及时阻止, 最起码也能知晓外头的情况。 可这山寨却九曲十八弯儿的, 杂乱的很,她已经远远地隐约听到有人在外头举着火把寻她了, 却还是没找到寨子口。 万般无奈之下,辛夷只得瞄准一个角落里看似废弃的院落,藏了进去, 灯笼用一些杂物盖着,乌漆嘛黑地,竟也几次躲过了探查。 经过这几遭,辛夷背上都出了好些细汗,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好像快要跳出来。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辛夷屏住呼吸,又往里缩了缩。 “……赶快些找吧,丢了这位千金小娘子,等当家的回来,咱们都得遭殃,不定就吃不了兜着走……” “害,怕什么,我有一个感情好的兄弟,在大当家面前能说上话的,他早跟我通过气儿了,当家的这回根本就不是为了这小娘子才做这次营生的……” “我可听说那千金娘子是什么高官的女儿,那赎金肯定比以前那些多了去了,大当家不为她,还能为什么?” 辛夷心下一紧,原先心里那点儿隐隐的猜测,好像如今就在被一点一点地证实。 果不其然,那两人又边走边说道, “咱们大当家多有远见,上头秦家小少爷可是说了,要当家盯的是来救这小娘子的人,她只是个诱饵罢了,丢了也没甚可惜。听闻她父亲虽是个大官,这次来淮南私下救济了不少难民,估计早就两袖空空了,哪比得了秦家富庶,不定秦少爷一高兴,还给咱们黑风寨也分点儿正经生意呢……” 那两人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远,直到辛夷完全听不清了。 心知他们已经走远,她这才从角落的小草堆里露个头出来透透气。 她之前的确怀疑了秦烈,那时候还怀着侥幸心理,想着他们秦家或许没有这样的通天狗胆,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他指使的。 听看守她的姑娘说话那样子,陈樁领着人马已经出去好些时候了,算算她费力把霜叶送出去的时间,若是真的搬来了救兵,只怕这会儿已经凶多吉少。 辛夷这会儿心急如焚,平日里的淡然冷静都消失不见,一是害怕再被黑风寨的人抓到,二是不知元憬爹爹的情况,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她无意识地左顾右盼着,想寻个防身的武器,一番漫无目的的扫视以后,她忽然注意到方才被她藏在更里面草垛里的灯笼。 那灯笼从缝隙中发出微微的光亮,不显眼,但几乎是一瞬间,辛夷眼前一亮。 陈樁使得一手请君入瓮,那她也可以给他来一出儿调虎离山。 辛夷死死盯着眼前的灯笼,眼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些许阴狠。 ——怪只怪他们秦家不安分,他陈樁能得赎金还不够,竟然胆敢把主意打到元憬和爹爹的头上。辛夷微微咬牙,竟然隐约萌生出了杀意。 ———————————————————————————————————————— “……吁——” 元憬勒住身下马儿的缰绳,抬手示意身后的兵士停下。 现下已经是夜晚,人马停下步伐以后,整个山道儿安静的诡异,除了虫鸣,竟然连个鸟儿叫都没有。 无鸟栖息,说明这儿有人,而且还不少,但是四周却这么安静,由不得他掉以轻心。 “赵统领。” “属下在。” 元憬微抬下巴,目光冷然, 分卷阅读127 示意他向前方, “你带一小部分人,先去前面探路,若有任何不测,立即调转马头。若遇黑风寨的人,就告知他们我们是来赎人的,能用钱财解决,就暂且不要轻举妄动。” ——当务之急是把阿稚救出来,至于这帮胆大包天的匪徒,他离开淮南之前,定会将他们收拾干净,以泄今日之愤。 “属下遵命。” 赵统领言罢就转头,点了几个得力的护卫,同他一起先去探路。还不等他的马儿扬起前蹄,众人却纷纷看见不远处的山头,分明隐隐冒起了冲天火光。 !!! “世子爷,那……那里当是黑风寨的方向……” “驾——” 不等赵统领说完,元憬高声厉喝着,已经头一个冲了出去。他速度极快,如弦上之箭。待众人反应过来,已经只能远远看见元憬的背影。 “快,快跟上!” 赵统领一声令下,其他人也纷纷紧随其后。这会儿谁都顾不上什么小心谨慎了,那黑风寨起了滔天大火,尚书千金辛家小姐可还在里面呢,这要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这厢元憬等人势如破竹地往黑风寨里冲,陈樁等人也只比他早那么一刻发现。本来众人依照计划埋伏在寨子外十里开外处,就等来人上钩一网打尽,好向秦烈交差。 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人,陈樁还以为要待明天才会来人赎走寨子里那小娘子呢,结果一个兄弟却抖着嗓子,哆哆嗦嗦地说什么寨子着火了。 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回头一看,可不是,那火光都快直冲云霄了。老窝都快烧光了,就是天大的买卖,也没人能安心等在这儿埋伏了。一队人马又兵荒马乱地慌忙赶回去,着急程度不亚于元憬等人半分。 这火,当然是辛夷放的。 也是赶巧,辛夷手里有那么个灯笼,赶巧那处破败的院落许多杂草和易燃的乱堆乱放的木头。都不用她多费力,半盏茶的功夫,一场大火就这样烧起来了。 她没处可藏,只能随机应变,胡乱地跑,看见来人了就随处一躲,等人走了又是没头苍蝇样地找出口。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寨子起火了,尖叫哭闹声开始传出来,火势渐大,隐隐有些控制不住了,正好这回黑风寨的多数人又都跟着陈樁外出,剩下个丫鬟婆子、闲兵散将什么的,又能成什么事儿。 辛夷还是对那个关押她的姑娘有些愧疚的,但归根究底,她和陈樁他们是一起的;而且从前劫掠富人,虽为谋财并未害命,但也都是行天道不容之事,而今只算他们遭了报应了,旁的没甚可说。 但辛夷没想到这大火窜的如此之快,她一边还要躲人,一边还要找出口。偌大的一个寨子,又逢夜晚、连个灯笼都无,辛夷摔了几次,浑身狼狈之际,竟然还是没能出山寨。 但这会儿已经有火顺着墙根儿烧到辛夷躲藏的那个屋子了,外头有人在打水,她没办法出去,而且方才逃跑时崴了脚,现在根本无法挪动一步。 铺天盖地的恐慌一瞬就席卷了她。 ——难道今天真是命中注定她要命丧于此,天要亡她? 好不容易逃出来,居然要死在自己亲手放的火上?她不甘心。 她这辈子好不容易舒舒服服地、无愧于心地活着,她遇到了能相守一生的人了,她还没嫁过他呢,怎么能死?爹娘如今只有她一个女儿,怎么承受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谁来……谁来救救她…… 屋子里开始有了呛人的浓烟,辛夷放弃了抵抗,宁愿被抓回去也不愿意丧命了,可她高声呼救,外面的人却都急着救火,嘈杂声一片,根本没人注意到这儿。 她就是爬,也要爬一炷香的功夫才能爬到外面去,真要到了这地步,烧都给她烧死了。 可辛夷还是奋力地扶着墙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往外面挪。躲进来的时候恨不得使劲儿往里面藏,现在想出去了又哪儿是那么容易的?眼看火舌已经翻滚着点着了辛夷身后几尺的木窗棂,周围温度一瞬像被炙烤着一样,熏得她喘不过气来。 “……救命……元憬……爹……” 辛夷快没力气了,身后的火已经逐渐逼近,她喘着粗气,极艰难地努力逃生。 却还是在临近门槛儿的地方,终于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意识也开始慢慢消散。她努力睁着眼睛的最后一瞬,只来得及听到一丝丝似有若无地,像是元憬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可惜她已经没有一丁点儿的力气呼救,垂下眼帘,再没了意识。 ———————————————————————————————————————— “……找……统统去给本世子找,把这里夷为平地,也要把辛家小姐给我找出来!” 元憬看着眼前的许多黑烟废墟、火焰肆虐,目眦欲裂地嘶吼着,赵统领等人领命,一刻也不敢耽搁,四散开来去寻辛夷。 元憬更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个一个院子地进去找,又怕自己错过,又怕自己 分卷阅读128 找的太慢。那么高大的堂堂七尺男儿,急得快要发疯。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我有罪,我昨天忘记更新了呜呜呜,因为兼职的画室暑假班马上结束,要给学生们准备本年美术考级报名忙的五迷三道的,原谅我qaq ☆、第 60 章 “……阿稚……你在哪儿……” 元憬胡乱地翻找着寨子的每个院落, 几乎把黑风寨翻了个底朝天。 整个寨子被元憬带来的兵士团团围住,陈樁等人也被一一捉拿,如数跪在山寨的中央空地处。 然而元憬仍是没能找到辛夷, 就在他愈加绝望之际, 才终于在最角落的一处院子,从大敞的院门里看到了匍匐在地、奄奄一息的辛夷。 那一瞬元憬几乎是心如刀割,浑身都在颤抖, 惊慌失措地冲过去, 连忙将人抱起来。 “……阿稚……阿稚!” 他急切地唤了两声,对方始终昏迷着, 未曾回应。但好在他伸出两指试探她的鼻下,辛夷还尚有气息,倒像是吸入浓烟太多, 暂时昏过去了。然身后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若再不施救,只怕她就凶多吉少。 元憬脱下身后披风, 盖在辛夷身上, 将其护的严丝合缝, 尔后把人拦腰抱起。 他附在辛夷耳边, 声音还带着后怕和心痛: “别怕, 阿稚, 我来救你了。” 这一句话似有千斤重,他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以至于她落入如今这等性命垂危的困境, 也恨自己来的这样迟,险些就…… 思及罪魁祸首,元憬目光如炬, 半曲起腿直立身子,小心翼翼地怀抱着辛夷,脚步沉重的走出即将要烧成废墟的断壁残垣。 在外头寻找的众将士因为没找到辛夷,已经纷纷回来复命,一片乌泱泱的人头,一个个纷纷回头看向元憬二人。 元憬自大火中逆光走来,怀中人被盖的严实,长发垂坠,能看得出是个女子。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又都很识相地低下头,非礼勿视。 “所有人听令,即刻回城,黑风寨一干人等,如数捉拿,一个不留!” 元憬说这话时不怒自威,震诧了陈樁这帮亡命之徒。他们原本只是想依照秦烈的吩咐行事,以为万事顺心,却不想这么轻易地给人当木仓使,直到此刻方才知道其中利害。 为时晚矣。 只恨当初利欲熏心,竟从未考虑过要劫持害命的,一个是尚书之女,一个更是当朝世子。哪个不位高权重,捏死他们像捏死一个蚂蚁一样容易。 元憬若非担心辛夷伤势,即刻就想将陈樁等人就地正法。但这事儿尚且没有个门道儿,须得审问一番,揪出幕后主使,方能一解今日之恨。 元憬眸中暗沉,紧咬着牙,勉强用最后的理智压下了因心爱之人遇害而生出的杀/虐之心。 “世子,属下去为您寻一辆马车吧,辛小姐的伤势,只怕无法再受马儿颠簸。” 元憬点头,又将怀里辛夷拥得更紧了些。 黑风寨的火还在烧,噼里啪啦,尔后又慢慢熄灭,好像在昭示着什么。 ———————————————————————————————————————— 扬州秦府。 书房里秦烈父子二人正是焦头烂额,方才得到消息,齐正沣说那位憬世子震怒,领兵剿匪,还烧了山寨,捉了寨子里所有土匪回城,现在正在严刑拷打幕后主使。 “爹,那齐正沣,说这次咱们闯了滔天大祸,他不会再管咱们了……” “他分明是看丞相势倒,才过河拆桥于我们,往日我们家往洲丞府孝敬了多少金银财宝,如今就都不作数了吗?” 秦烈又气又急,可话是这么说,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他也并非不懂。原本还想着经此一役能得到京城那位余大人的庇佑,现如今一计不成,竟然还弄巧成拙,筹谋折在最后一步,当真是天要亡他秦家。 秦徵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当初丞相势倒他就心知不妙,本想破釜沉舟再挣扎一下,却不想只是让秦家沉沦的更快。 白发须眉的秦姥爷兀自颓坐在太师椅上,顾不上小儿子的阵阵哀嚎,已知如今是大势已去。 唯有听天由命了。 ———————————————————————————————————————— 辛夷昏昏沉沉地醒过来的时候,睁眼就看到了元憬,还有一旁一脸忧心的爹爹。大约是劫后余生的欣喜万分,辛夷险些落泪。 元憬细心,先哄着辛夷喝了药,郎中说无大碍了,只需休养些时日,把脸伤养好即可,他这才放下心来。 药汤是温热的,元憬等辛夷喝完后,放下了碗,又拿帕子细细地给她擦嘴。一旁的辛大人当然乐见其成,心里对憬世子这个未来女婿更加满意了三分。 辛夷毕竟是姑娘家,此次被劫凶险异常,她心里其实一直吊着一根弦,崩的死紧 分卷阅读129 ,如今安然无恙地被救出来,心里的石头放下,颇有些松快且想落泪的感觉。 “……元憬……” 元憬知她后怕委屈,眼见小姑娘红了眼眶,嗫嚅着想与他倾诉当时惊恐,别提多心疼了。 辛大人这时候已经识相地离开房间,带着一旁侯着的仆婢一起出去的。屋子里只剩下辛夷和元憬两人了。 元憬把人搂进怀里,轻抚她脑后的发丝以示宽慰,“……阿稚乖,已经没事儿了,别怕……” 他何尝不和她一般惊痛? 这世上,勿论何人,即便是伤了他,都不能伤了辛夷半根头发,可如今那些人算计他都算计到他最在意的人头上了,元憬只觉怒火中烧。 “刑房的人来信儿,说那黑风寨寨主陈樁,已经如数交代了,幕后指使之人,乃秦家幺子秦烈,我已经派人前去捉拿他归案,阿稚你放心,我定为你讨回公道。” 辛夷埋进元憬怀中,呜咽了两声,揪着元憬的衣服更紧了些。 元憬轻叹一口气,抬手抚上辛夷的脸,给她擦泪,“阿稚,回京城以后,我们即可成亲吧,往后我日日将你带在身边,绝不叫任何人再欺负你。” 元憬说这话原是为宽她的心,还以为她仍是不会出声时,怀里人却动了动,元憬就听到一声极轻的,“嗯。” ———————————————————————————————————————— 天元十二年,户部尚书辛纪,协同平南王世子元憬治理淮南水患有功,另南巡期间为民剿匪,捉拿幕后漕帮秦家,及其私通土匪蛇鼠一窝的证据。秦家依律被抄,家产一律充公入库。 孝恭帝龙颜大悦,令元憬承袭其父平南王之爵位,赏赐无数,并赐婚其与尚书嫡女辛夷,于次年三月吉日完婚。 同年十二月,元憬依照当初秦家的招供,牵扯出前丞相宋蔚勾结朝中官员,欲图谋反一事。大理寺卿余氏父子二人当初皆为丞相党羽,自然不能摘除盘查,然少卿余洛安再献宋蔚其他作乱谋划的证据,牵连甚广,自此余氏再无嫌疑,更得皇帝信任。孝恭帝也因此龙颜震怒,宋家百年盘踞一朝倾覆,抄家过后,宋蔚谋反证据确凿,按律当诛九族,仅留女眷。荣妃宋氏打入冷宫,次女宋锦玉同大理寺少卿余洛安婚约作废,充作官奴。 朝廷经历了一场血洗,自此风平浪静下来,宋家的事也就告一段落。 来年开春的时候,辛夷已经完全从当初那些事儿里走出来了,她想着嫁给元憬,然后再合计搞垮余洛安的事。 所有的一切都在朝她预想的发展,甚至还有意外之喜。而今她还未过二十岁,有的是时间去找到余洛安的把柄,然后将余家一网打尽。 这日恰逢上元节前,辛夷和霜叶去了京城最大的如意坊,找金匠师傅打造她大婚当日的小首饰。元憬本来说陪着她一起来,不曾想半路被传旨的太监叫去,说是皇帝急召。 辛夷此时对这场大婚自是满心期盼,事事都想亲力亲为,力求完美。 却不想在如意坊内遇到了虞菡萏,辛夷忽地想起对方而今已经是元贞哥哥的正头未婚妻,婚期将近了呢。 虞菡萏见了辛夷亦是一脸喜意,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了一番,又相约了下次约会,这才分道扬镳。 一楼没有辛夷可心的首饰样式,霜叶稳稳地扶了自家主子去二楼挑选。这阁楼精细,各处帷幔叠香,竟造得比女子闺房还要精致。 辛夷是在楼梯拐角处,碰到余洛安主仆二人的。 他如今成了大理寺少卿,正是得志,早就褪去了当初的稚气,半分当年少年郎的模样也无了。算算日子,辛夷也有小半年没再见过他,而今一见,两两相望,只剩陌生。 他这厢看着辛夷眸中复杂,脸上诸多留恋,辛夷却烦厌至极,半个字都不想吐露,只想转身立刻离开。 但对方显然并未想让她如愿的意思,辛夷方才转身,余洛安已经向前几步,拦住了辛夷。 “姐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辛夷退后一步,同他保持距离。 “不必余大人问候,我自然无恙。” 只要不遇到他,她自然哪儿哪儿都好,事事顺心。 余洛安眼色一沉,却固执地上前一步,“姐姐怎么还是同我生疏,洛安如今没有婚约在身了……” “与我无关。” 辛夷冷冷地打断了他。 “余大人莫不是吃错了药,才会说出这种不合时宜的话。我不日即将嫁给世子元憬,亦和余大人当初一般,乃圣上亲赐婚约,余大人若是识相,还是离我远一些的好。” 辛夷说这话,少有地盯着余洛安的眼睛,见他眼中隐露痛苦,她心里又骂他装腔作势。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忠犬开坑了,有没有小天使去光顾一下呢qaq。另外是本文,小世子马上要大婚了,撒花! ☆、第 61 章 “我只望余大人能念在昔日 分卷阅读130 我辛家待你的恩情, 莫在缠害我们。届时我和世子大婚,倒也不吝请余大人去喝杯喜酒。” 她说这话,一字一句, 杀人诛心。 余洛安眼里又隐约生出些晦涩, 仿若多难过一般。但辛夷知道,他惯会做戏,比之那戏文的戏子装的还真。 她从前觉得怜惜, 后来则恶极。 ——男子汉大丈夫, 莫不顶天立地的担当,如元憬那般, 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从不诡辩扮惨,从不无底线地作小人。 余洛安算计旁人, 她心里又恨又厌,但也不能全然说就是错的, 弱肉强食是自然之理,人人服之。可他千不该万不该, 分明敢做不敢当, 手上都一片污糟了, 还非要装出一副芝兰玉树的模样来欺骗世人。 总让她无端想起自己遭骗的那些光景, 自然恶从中来。这种人, 谁敢靠他近些?怕是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她只恨自己没有早看清他的嘴脸。 “姐姐当真不能原谅我,执意要嫁给憬世子吗?”他声音掺了几分怨毒。 辛夷不屑看他, 侧目一旁,不假思索,“自然, 没有半句虚言。” 余洛安心里突然升腾起无边的妒忌和恶意来,他悠悠开口,已经带了几分醋意。“几个月以前,憬世子还是京城人尽皆知的纨绔,除去身份尊贵,一无是处。姐姐就这般欢喜他吗,就不怕他日后暴露习性,辜负姐姐?” 辛夷在心里啐他一口,骂他红口白牙地胡诌: “余大人这话说的我不爱听。亏得余大人还是堂堂四品少卿,莫不知坊间传闻不可全信的道理?元憬他再是草包,也不会做出兔死狗烹的小人之举,更不会利用女子上位。更别说月余前刚赢得秋闱魁首,南巡一事更是可圈可点。元憬他生的好看,又生来尊贵,大人方才想说什么?若真要拿你同他对比,恕我直言,你比不上他一星半点。” 她这话,分明在把余洛安的尊严踩在地上摩擦,他生平最忌讳旁人提他的出身和上位手段,偏生辛夷最知道他的痛处,且毫不留情地揭他的伤疤。 辛夷不管余洛安脸色有多难看,复又开口道: “还请余大人快快让开,莫要挡了我的道儿,再失了您大理寺少卿的风范。” 但余洛安并未依言挪动半分,反而朝辛夷更近一步,他如今约摸是身居高位,许多东西没了忌惮,胆大妄为的很。辛夷扶着霜叶的手,须臾往后退了几步。 “我有些话,想同姐姐谈谈,能否借一步……?” 余洛安面上诚恳,却又不依不饶。 辛夷皱了眉头,“我说了许多次了,同余大人您已经无话可说,还请您自重些。” 要不是顾着她尚书之女的脸面,她直想开口言其“快滚”,真真儿是厌烦至极。 余洛安被下了面子,也不恼,左右他在面对他的阿辛姐姐,总是诸多宽厚耐心的。 “姐姐稍安勿躁,洛安不会逾距的,只是许久未见姐姐,想叙叙旧罢了。姐姐若应允了这一次,此后洛安一定躲得远远的,再不纠缠半分。” 辛夷觉得好笑,他说这话,分明在跟她讨价还价,还带着点儿胁迫的意味儿,令人作呕。 辛夷自重生以来,早就厌极了这种和稀泥般掰扯不清的前怨,所以如今也是一如既往的果决。余洛安却没想到她决绝至此,或者换句话说,他几番心死,后又死灰复燃,执意以为他和辛夷之间,尚有最后一丝余地。 “既然余大人执意不让开,我也无话可说。再者你既开这个口,我就明明白白地再多费一次口舌,什么叙旧的借口,我懒得管,借一步说话?做梦。” “你不走?好,我走。” 言罢她和霜叶一起转身,主仆二人正欲迈开步子,身后余洛安又阴恻恻地开口: “姐姐何必非要和我闹到这般地步?如今姐姐未嫁,我未娶,纵使当初我万般错,也是诸多苦衷在内,姐姐当真这般恨我?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听我说了?” ——自说自话的疯子。 辛夷懒得理他,方才抬脚,身后那人已经急急地冲过来,拽住了辛夷的衣袖。她下意识挣扎,霜叶亦是大惊失色,不敢相信大庭广众的,这姓余的竟敢! “你出不去的,这阁楼先前是宋蔚手下的东西,如今全都是我的了,只要我一声令下,门口立刻就会有人拦住你,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敢放你出去。” “姐姐若是不想闹大,还是委屈些,应了洛安的请求吧。洛安不求旁的,也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他语气出奇的温软,但这温软之下,又透着丝丝缕缕的胁迫。 辛夷转头看向四周,这才发现二楼不知何时已经没了人烟,各个房间房门紧闭,一楼再是热闹,却无人上来。 她猛地抬手挣脱了余洛安的桎梏,语气带着锋芒毕露的冷厉。 “不想闹大?你以为我怕你?余大人今日所为,就是我闹大了,对簿公堂,也是你失礼在先,便是圣上再对你另眼相看,也难保你众目睽睽下对高 分卷阅读131 门女眷逾距之罪!” “我是已有婚约之人,就算因着冲突被人指指点点,被编排说和外男纠缠不清;只要元憬相信我的清白,我又何愁因为名声嫁不出去?倒是余大人,届时被太子一党抓住把柄众口铄金,只怕官职难保。” 她极冷静,逻辑缜密、吐字清晰,咄咄逼人地,竟说得余洛安哑口无言,一腔心里话堵在胸口却说不出,少倾就憋得面红耳赤,眼神复杂。 “不是……我并非想辱姐姐名声,只是心中难过,又正好遇见了,想和你说两句话。日后山高水长,还不知能否再见……” “姐姐还记不记得,幼时姐姐给我读话本子,我听了那些生离死别,总是害怕,姐姐就承诺我,说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我……” 他眸光潋滟着,好像想起来高兴的事,面上多了几分怀念的笑意。 “如今姐姐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也不过是想同你说说这些往事而已。” “姐姐年前在淮南之地遇险,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不过伤过你的人,漕帮秦家、宋家,我都没有放过他们,重邢折磨,替你出气了……” 辛夷起初皱着眉头任他胡言乱语,越听到后来面色就越冷,听闻此处终于讥诮一笑,“既然你这么为我,那你怎么偏偏放过你自己了呢?” 她佯装不解,实则嘲弄,“当年辱我门楣、退我婚约,使我蒙上奇耻大辱的,可不就是余大人你自己嘛?你口口声声说为我,你不知我最恨的就是你吗?你如何不一刀捅死自己,来替我出气?” “余洛安,这么久了,你还是没变,自私恶毒,什么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你这副嘴脸,我看得恶心。” 余洛安脸色一白,被辛夷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辛夷不欲再纠缠,一把推开近身的余洛安,转身就想走。但对方听了她的羞辱之言,显然还未死心,又伸手去拉扯。 千钧一发之际,辛夷速度极快地拔下头上的金簪,在所有人未曾反应过来时,猛地抬手,刺进余洛安的左肩。 极轻微的“噗呲——”一声,是利刃插/进血肉的声音,余洛安凡人之躯怎么可能受得住,当下就下意识后退一步,皱着眉低低地痛呼一声。 辛夷自然是下了狠劲儿的,这毫不留情的一刺下去,不疼他个半死不活,她辛夷两个字倒着写。 “余大人不识趣,就别怪我对您不客气,我既然敢出手,自然有万全之策应付,余大人尽管去递状子,我奉陪到底。” 辛夷说这话,实则心里还是有几分忐忑的,不过是豁出去了,赌余洛安忌惮尚书府和平南王府,不敢仗皇帝新宠惹是生非罢了。 余洛安捂着左肩的伤口,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他好似浑然不觉一般,只一双眼睛,满目疮痍地看着辛夷。 辛夷哪可能会心软,举着那支带血的发簪目露凶狠: “让开!” 余洛安身边的松竹作势还想去拦,却被主子一个眼神制止,他垂下眼睑,好似极其为难一般地开了口: “松竹,不可对辛家小姐无礼。” “你传唤那些人,……就说是我的吩咐,令他们都撤了吧。” “大人——” 松竹自然不解,他知道他家主子日盼夜盼,好不容易才盼到见面的这天,如今还没说上几句话,更别说那辛家小娘子还刺伤了他家大人,怎么就放人走了呢?可他不过质疑地叫了一声,那平日里审问犯人用尽酷刑眼都不眨一下的少卿大人,忽然好像失了全身的力气般,无力地冲他摆了摆手。 “……去吧……” ——他怕再僵持下去,只会更加不好收场。不过没关系,他不急于这一时,有了赐婚又怎么样?就是有朝一日她当真嫁了,只要他有无上的权势,就总能从别人手里把她夺回来。 辛夷要知道他还贼心不死,可能会再给他右肩来一下。 不过她终究势单力薄,余洛安放过她以后,辛夷连首饰都没心情挑了,握着手里那根簪子充当武器,一脸戒备地离开了如意坊。 松竹眼见人都走远了,自家主子还依依不舍地盯着,心里又是长叹一声,“大人,您肩上的伤……” 余洛安侧目撇了一眼,血已经氤湿了外袍,可身上再痛,心都麻木了。他不甚在意地移开了视线,“不碍事,等会儿撒点儿药就好了。” 稍顿片刻,又抬头吩咐, “今日之事,切记不要传出去半个字,尤其外头守门的,令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否则败了姐姐半点儿声誉,我不会放过他们。” “是——,奴才省得。”松竹低眉顺眼,自是知道辛家小姐在主子心里的地位何其之重。 ———————————————————————————————————————— 辛夷没想到自己出来逛个首饰铺子都能出这样的事儿,现在安定下来,坐在马车里,喝了一口霜叶捧过来的温茶,冷静了些。 “小姐莫气,奴婢看那人当真是疯魔了,才 分卷阅读132 会说出那些话来,小姐不同他一般见识,奴婢就觉得憬世子很好,尤其待您很好,定是小姐的良配。” 辛夷听她这么说,心情好了一点儿,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来,“元憬他趁我不在,没少让书言收买你吧?都学会替他说好话啦?” 霜叶一听,急了。“小姐误会了,奴婢怎么会收人贿赂,奴婢这辈子都忠于小姐一人的,小姐尽会取笑我……” 辛夷就笑得更放肆了些,伸出食指轻点了一下霜叶的额头,“你呀……,跟你闹着玩儿的,瞧给你吓成什么样了。” 霜叶瘪了瘪嘴,转而又想起旁的事儿,“小姐马上要大婚,还有些细碎的首饰没做,如今如意坊成了那姓余的私产,只怕小姐日后再去,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了……” 可霜叶又替自家小姐觉得不甘,大婚是一个女子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儿,谁不想十全十美的。那如意坊可是全京城制首饰最好看最精致的首饰铺子了,旁的店美则美矣,终究没有如意坊制出来的独特韵味儿。 可如今,估计是去不了如意坊这是非之地了。 辛夷却不以为然,她对这些身外之物本就没有太大执念,至于大婚当日的首饰,若非大元礼制在那儿摆着,她倒想用旧首饰就得了,何至于在意这些个? 她拍了拍霜叶的手,云淡风轻地,“无碍,这不是还没到大婚之日,明日去旁的铺子挑了也是一样的,左不过就是些可有可无的物件儿。” 霜叶只得点头称是。 可没想到主仆二人归家以后,竟有宋氏身边的嬷嬷来传,说是平南王府又送来一箱子首饰,是王妃备了多年,同世子妃的凤冠霞帔最相称的一整套首饰,而今两家孩子即将大婚,她便差人将首饰送来,也好让辛夷用来配婚服。 辛夷恍惚了一瞬,听着耳边嬷嬷一脸喜色地唤,以及霜叶的欢欣雀跃,这才回过神来。 “劳烦嬷嬷走这一趟,我这就去主院儿见见娘亲。” 那嬷嬷应声后,转身就走了。霜叶笑得别提多开心,“小姐宽心,回来的路上奴婢就说啦,憬世子是您的良配。您瞧,这还没嫁过去呢,王府已经将大婚的名贵首饰都送来了,王府的首饰,可绝比那如意坊的要雍容华贵的多,这便可看得出,世子和整个王府,何其看重您这个儿媳了……” 这话不假,放眼整个元朝,都少有婚前夫家送来大婚首饰的,王府先前的聘礼倒也贵重,只是哪有女儿家的精巧钗环呢?倒是王妃和元憬细心,连这些东西都记着。这种体面的抬举,若非夫婿重视,代嫁女子是不会有的。 她前世的时候匆匆嫁了,而且浑浑噩噩的,从未注意过这些事儿,而今却细细地感受到了元憬待她的上心,这感觉多是缱绻甜蜜,令她忽然格外地思念他。 辛夷去母亲宋氏的主院儿,这一路都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原以为这些已经足够惊喜,却见宋氏又噙着笑,递给她一封书信。 “是来送首饰的王府家仆亲手交给我的,请我转交给你,说是他家世子爷,极珍重地托付与他的,你且瞧瞧,这世子对你的珍爱欢喜啊,是藏也藏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裙下有忠犬》开文了,大嘎有空了可以去看看哦 ☆、第 62 章 番外(一)黄粱一枕 村子里的人叫我小畜生, 或是杂种。 我没有名字。 自我有记忆以来,身边就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母亲。 母亲生得美艳,却神志不清, 生生将自己蹉跎成了一个满身污脏的疯妇。我亦然。 但幼时最难捱的, 并非辱骂殴打,衣不蔽体,而是饥饿。说是家徒四壁的房子庇身, 其实也不过是个比破庙还不如的废墟罢了。 记忆最深刻的, 是饿的实在受不住时,我看着房顶飘落的纷扬白雪, 都能胡乱抓起来往嘴里塞。 也是那时候,我开始时不时地咳血,他们说这叫肺痨, 会死人。 世人万千,苦难各异。但村子里那些穷苦的人, 至少有亲人爱护,有吃有穿。而我挨饿受冻, 连虫子污泥都可以作果腹之物。 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世上? 我看着身旁缩在角落里痴笑的母亲, 始终想不明白, 为什么我要受这样的苦, 为什么是我。 后来长大了些, 我终于可以偶尔填饱肚子了, 或偷或抢,即便换来一顿毒打也没关系。母亲她饿的受不住, 已经啃掉了自己一节手指,我只能这么做。 八岁那年,村里来了一户人家。那家的男人正值壮年, 生的凶神恶煞,常常欺辱村里其他人。母亲有次偷跑出去,冲撞了他。 那人极淫/邪,眼见母亲眉眼清丽,就将她带回了家,洗干净后,极尽凌/辱之事。我知道的时候,疯了一样地冲进那个男人家里,想救我的母亲。 我势单力薄,被他按在地上锤打,毫无还手之力,脸在地上摩擦出血时,我看着不远处衣衫破碎的母亲,眼泪掉到嘴里,和 分卷阅读133 腥血混在一起,那个味道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我原先恨她,恨她一手造就我的苦难,后来又恨我自己,恨我苟且偷生,都无法保她周全。 这人世的苦,堪比阿鼻地狱。 十岁那年,我杀了那个男人。 用石头,生生砸碎了他的头。那些恶心肮脏的东西和血流了一地,我从未如此痛快过。 我好像已经不配做人了。冷血麻木,看到仇人的死状甚至会笑。不知饥不知痛,身上满是四处飘零落下的伤痕,我不在乎。 日子无望,我不知道自己还要熬多少个年头。 我想/死。 不是痛苦,而是解脱。 后来母亲过世了,我孤身一人。如果我没有遇到阿辛,或许我活不过十五。 我用我前小半生所有的苦难,换来了和她的相遇。 我那时蠢笨,不知该用何言语去形容她有多美好。只是听夹道欢迎的村民说,她是尚书的女儿,是高高在上的小姐,这所村子的名字,即来自她。 辛夷。 我记得那天,她从那辆华丽无比的马车上下来,毫不嫌弃我满身不堪的脏污,问我叫什么名字。 她的衣裙漂亮的像仙云,她的容貌珠辉玉丽,我不敢靠近,怕脏了她。亦羞耻于自己的狼狈,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我没想到她会带我回家,带我回她的尚书府。我这辈子,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衣服,从未见过那么恢宏的府邸。而她却对我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我听了,高兴得好几晚睡不着,身上的软丝绸,身下的绣绢软塌,都美好得像做梦一样。他们叫我小少爷,或者安少爷,恭恭敬敬地,像对待主子一样地待我。 这一切,都是姐姐赐给我的。 我感激她,我依赖她,我无法不爱她。 这种爱甚至超越了男女之情,随着她对我的纵容宠溺与日俱增。后来我如愿以偿,我同姐姐有了婚约。她顶撞了她的爹娘,执意与我一个名分。 我跪在地上发誓,说此生若辜负她,必不得好死。 那个时候,我尚且没有疯魔,我只是那个依偎在姐姐膝下承欢的洛安,盼着和她白头偕老的日子,岁月安稳罢了。 那年中元节,我和姐姐去国寺祈福,遇到了大理寺卿,余章远。 我们原本擦肩而过,那余家的小小姐看了我却大惊失色,高声叫着,爹爹,爹爹,这个哥哥和你生得好像。 我那时候才知道,母亲生前曾是余章远的通房小妾,受宠至极,怀我的时候却被嫉妒成性的正房诬陷,言她和下人通/奸,余章远轻信夫人,把她毒打一顿后扔到了山里。 母亲也因此疯癫,后来不清不楚地生下了我。 因为余家执意要认回我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那些我不愿意回想、尘封已久的不堪记忆,又再次波涛汹涌地淹没了我。 我心里忽然生出滔天恨意,恨人世不公,恨余家正房,恨余章远,恨这一切一切,推我入深渊的人。 我要他们付出代价,我从未如此渴望权势。 我知道我恶毒,我知道我心如蛇蝎,我不在乎什么手段,只要达到目的。只有无上的权势,才能凌驾于世人之上,我从前受过的,我要统统讨回来。 这股执念蒙蔽了我的眼,推着我一步一步,踩着姐姐的眼泪和破碎的婚书,踩着无数的尸体和鲜血,我终于算计得来了我想要的一切。 但我从未忘记过姐姐的恩情,也从未忘记过我亲口立下的誓言。我又开始谋划,想褪下身上和宋锦玉的婚约,然后娶姐姐过门。 她是这世上,于我心中仅存的美好和期盼了。 但我却没能等到那一天。 幼时恶疾,毒打旧伤,再加上一场蓄意已久的暗杀,足以要了我的命。 那年我十九岁,是国朝最年轻的三品大员,大理寺卿。我拉丞相下马,暗害自己的生父然后取而代之。我手握实权,没人再敢对我有一丝不敬,所有人都要登高履危地恭我一句,余大人。 我却卧病床榻,给平南王府去了一封信。 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遍访名医也毫无起色。我无法履行当初诺言,但我想临死前,最起码为姐姐寻好归宿。 元憬,我早知道他。我知道他暗慕姐姐已久,我知道他洁身自好,表面草包,实则精通骑射剑术,不比朝中任何一个世家公子差。更何况他又生的那么好看,出身尊贵。姐姐她爱相貌姣好的人,我最是清楚了。我亦见过元憬他躲在帘后看姐姐的眼神,那是曾经我眼里的东西,甚至更甚。 那封信花了我好些时辰,字字泣血。我终究在最得势之时,亲手把我一生之爱推与旁人。 一步错,步步错。 姐姐大婚那天,我令麾下所有官员都去参加了那场空前盛大的婚礼,自己却叫了一个戏班子,孤身一人坐在台下看戏。 那出戏文讲的是落难书生和官家小姐的情爱,我看的入迷,一眼不错。一出 分卷阅读134 戏演到最后,书生考上了状元,没有辜负当初倾心相守的姑娘,他们有了一个极美满的结局。 来讨赏的戏子见了我,惊了一跳,诚惶诚恐地跪地请罪,身旁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垂首,问我说, ——大人,您怎么哭了。 我不知道,大约是物是人非,而我悔不当初。 圆满圆满,此生不得。 初闻姐姐薨逝的噩耗,我已是油尽灯枯的强弩之末,我本以为她能嫁给元憬安稳一生,却不想天意弄人,她竟先我而去。 我匍匐在地,跪求元憬数个时辰,未能得见姐姐最后一面,自此弦断,奄奄一息。 七月,边境传来平南王元憬战死沙场的消息,我心已死,只余一丝羡慕。 他解脱了,得以去找她,我却无言面对,亦无多少时日可以苟活。 天元十五年,我二十岁生辰那天,府里又请了我最爱的戏班子来庆贺,漫天的红灯霞缎,稍稍盖住些这座死气沉沉的府邸的颓丧之气。 我躺靠在塌上,忽然生出些力气,竟想起了很多往事。 所有还能记住的,很久远很久远的事,全都一一想起来了。 我知道我大限将至了。 我这一辈子,所图不少,多数也都得到了,老天不慈,我亦造孽良多。 报应。 我想起幼时那些苦难,想起和姐姐的初见,想起那时候在尚书府的日子,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光景,彼时不知珍惜,只知道追寻那些虚无缥缈的权势。 如今快要死了,还能留下什么呢? 我好像又开始掉泪,无意识的。 我这辈子曾不止掉过这一次泪。母亲被欺辱的时候,姐姐捡我回去的时候,还有其他的,记不清了。 但这次我为什么哭,我不知道。 兴许是因为我马上就要死了,还有夙愿未了。 我撑着一口气,想再见姐姐最后一面,我央人去王府传话,想求现在的小世子,见见他母妃的牌位。传唤的下人来了四五拨,各个面露难色。 我就知道不成了。 我少时读书,不知何为“世事一场大梦”,如今将死,忽然明白, 我终将为年少无知犯下的错付出代价,我曾辜负她,尔后一生无法得以被原谅。 我垂着眼,去看手里那只玉兰簪子。犹记得那是天元五年,仲夏的一个傍晚,尚书府小书房里,姐姐一身软黛,发上步摇长长垂坠下来,轻轻曳晃着。她捧了几卷书,说给我取了一个名字。 ——洛阳才子,平安喜乐,就叫洛安吧。 姐姐笑得温润,她一向如此,亦永远鲜活地存在于我的记忆里。 她拔下发髻上的玉兰簪给我作信,承诺说此生不会背弃我。 ——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终究无力地闭上了眼,头歪过去,好像有眼泪落下来,和簪子一起。 垂落,碎裂,啪嗒。 了无声息的,死了。 余府的锣鼓喧天一瞬停滞,远远地,好像传来了悠长的哭声。 ——洛阳才子,平安喜乐,终归是一场空。 作者有话要说:  建议配上bgm《痴情冢》再看,某个读者点名许愿的前世余洛安番外,来了。 ☆、第 63 章 所有东西都备齐全了, 辛夷的房里,大红嫁衣已经整齐地支起来,妆匣里的首饰也一应换成平南王府送来的那些。 辛夷看着满院子的红, 还感觉像是做梦一般的美妙。 上辈子她浑浑噩噩的嫁了, 大婚前天天以泪洗面,哪里注意过这些,如今再嫁一次, 还是一样的人, 心境却大不一样。 正心里念着成亲后什么光景呢,小筑外传来些喧闹声, 辛夷闻言转身看去,正是姨娘周氏,着了一身端庄温柔的绛紫, 扶着丫鬟的手,满脸喜色地走了进来。 “姨娘——” 辛夷欢喜地去迎周氏, 扶她坐下后,周氏仍难掩激动, “小姐莫怪, 妾身前些日子生了场风寒, 不敢来见小姐, 怕过了小姐病气。如今终于好利索了, 又听闻小姐和那平南王府的婚事, 这便连忙过来了。” 辛夷知道周氏疼爱她,前些时候周氏的风寒并不严重, 她去看望,还被周氏婉言拒了。她倒也知道是怕传她病气,否则她的好姨娘, 是断不会将她拒之门外的。 “姨娘这说的哪里话,女儿断不会因此怪罪姨娘的,只是如今春寒未过,姨娘身子不爽,还是不必劳累,亲自往我这儿来,有什么事儿,央丫鬟跑一趟就是就是了……” 周氏笑着轻摇了摇头,“小姐的婚事何其重要,妾身怎么能连一句祝贺都不给给呢。小姐不必担忧妾身,妾身看了郎中,如今已然是好全了。” 辛夷点了点头,侧身吩咐霜叶阿蛮等人去奉些茶点过来,“小厨房今日不是做了海棠糕,口味清甜,是姨娘会喜欢的,再泡些香茶。” 分卷阅读135 “是,奴婢这就去。” 两个小丫鬟出去了,屋里只剩周氏、她身边的丫鬟和辛夷三人。周氏待辛夷一向是如亲生女儿一般的,如今辛夷将嫁,她的心情可想而知,不比生母宋氏差一星半点儿。 辛夷眼见周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眶都微红了,赶紧去摸袖口里的香绢,却见周氏冲她身旁那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连忙倾身上前,将一个精致的木箱放到二人之间的高案上。 “女儿出嫁,做母亲的,本就是要多多给陪嫁的。虽说……虽说元朝没有小妾给嫡女陪嫁妆的规矩,妾身也知道小姐不缺妾身这点儿,但说句大不敬的话,妾身毕竟是真心拿小姐作女儿的,所以……” 说着,周氏轻颤着手,掀开了木箱, “东西不算贵重,只是妾身一点儿小小的心意,还望小姐莫要嫌弃,时时带在身旁,日后嫁去王府,莫要忘了妾身就好……” 周氏说着说着,已经有些哽咽,辛夷自然是感动万分,连忙抬手给周氏拭去清泪。 她根本就不用看就知道,这木箱里林林总总的金银首饰,约摸是周姨娘所有积蓄了。她平日里穿的素,偶尔带两个玉钗,许多年都不换的。就是得了赏赐,也没见她怎么穿戴过,约摸都积攒起来了。 辛夷没想到,周氏竟会把这些送来给了她。 “我先谢过姨娘对我的万般疼爱,姨娘心意,女儿心领,但女儿知道姨娘在府里的孤苦,实在无法消受姨娘如此大礼。” 她伸出手,在木箱中拿了一个玉簪。 “但女儿也并非嫌弃姨娘,女儿感恩还来不及。姨娘需要金银傍身,也要拿这些首饰打扮自己,女儿拿了一个,权当作姨娘给的嫁妆了。以后日日常伴身旁,定不会忘了姨娘的疼宠。” 周氏怎会不知辛夷为她思虑周全,她这辈子无儿无女,幸得小姐常伴身旁,免她孤寂。如今辛夷要嫁人了,她也万分不舍。 周氏拉着辛夷的手几番垂泪,母女二人低低地说了些体己话,霜叶和阿蛮捧了茶点过来,周氏这才稍稍收了情绪。 ————————————————————————————————————————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就到了辛夷出嫁的前一天。 这晚弄玉小筑和主院儿的灯亮到很晚,阖府上下,一片喜庆祥和。 这厢王府亦不遑多让,偌大的府邸都沐浴在一片火红之中,到处是忙碌无比的家仆,生怕出一丝差错,四处查看着。 ——紫陌风光好,绣阁绮罗香。相将人月圆夜,早庆贺新郎。先自少年心意,为惜殢人娇态,久俟愿成双。此夕于飞乐,共学燕归梁。(此处标注:诗句非原创,借用于一篇古诗,详见作话) ——但愿千秋岁月,结取万年欢会,恩爱应天长,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 到处是霞缎红幡,上头莫不绣鸳鸯,莫不绣喜鹊,皆是多子多福、两情长久的缱绻之物。 元憬沐浴过后坐在塌上,手里捏了一卷书平和心境,但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欢喜,说是心花怒放也不为过,兴奋的心情已经汩汩地往心口外冒个不停了。 这整个房间亦如他梦中那般,布置成红烛锦绣的模样,每一物都在时刻提醒着他,他马上就要娶他的阿稚过门了。 他这辈子唯一最爱的女子,即将成为和他相守一生的结发妻子。 单是想想,他就激动地睡不着觉了。 思及当初初遇辛夷时的光景,就好像才发生在昨天,而今仍历历在目,梦中一切皆成了真,他当然喜不自胜。 只是又不自觉想起梦中那些不好的东西,元憬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兴奋也被浇灭了几分。 若那梦里的一切都能成真,那日后…… 元憬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从前是万万不信这种光怪陆离的事情的,如今却桩桩应验,由不得他不在意。 正这时候,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隔着屏风帷幔,有人影行礼作揖: “世子爷,您早些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您的大婚之日,断不可出一点儿差错的。”是书言,他语气是少有的正经,自然是心里也知道这桩婚事对自家世子爷来说有多重要,一丝也玩笑不得。 元憬依言应了,待书言恭恭敬敬地退出去后,他熄了灯,却久久无法合眼。 辗转反侧几番,到后半夜,他实在受不住困意,这才撇了胡思乱想,昏昏迷迷地沉了意识。 梦里也不安稳,光怪陆离地梦魇,使他惊醒多次。终于捱到寅时,门外再次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世子爷,您可起了吗?您昨日吩咐了奴才,今日早些来唤您晨起……” 元憬一瞬就精神了,翻身下床。 “快进来。” 他又把什么猜测都抛诸脑后了,一门心思只想赶快迎娶他的阿稚进门。 门外的书言一听连忙推门,脸上喜滋滋的双手捧着厚厚的红色喜服,喜服最上面,是镶金 分卷阅读136 缠银的锦绣玉冠。 另一边,尚书府弄玉小筑。 辛夷端坐于梨花木梳妆台前,案上铜镜清晰地映出镜前妙人儿。 只见她身着正红色喜袍,足蹬绣履。腰间一道金丝软烟罗的封带,长长垂坠着一条雕刻精致的玉佩禁步,霞帔是用上面绣着凤凰的碧霞罗织的,喜袍和霞帔尾摆宽大,逶迤拖地。 她云鬓低垂着,或着玉簪或带珠花,极隆重地插/了满头珠翠;最中央的,则是厚重庄严的凤冠,前头装了七支点翠彩凤、凤嘴上衔有滴珠;一步一曳,极显奢丽。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胭脂如夏,红妆明艳。 霜叶还在细细为辛夷描眉,她朱唇微抿着,眼波几番潋滟,竟生生比平日里多出许多妩媚之色。 宋氏端站于辛夷身后,手执玉篦梳,一脸慈爱地为即将出嫁的女儿梳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四梳四条银笋尽标齐。” 说着说着,宋氏又不禁红了眼眶。 该交代该嘱咐的,早些日子宋氏已经一一同女儿说了明白,如今吉时快至,她自然是万般不舍。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日后嫁去平南王府,还不知何年何月地才能勉强回趟家,宋氏膝下如今只有辛夷一个女儿,难免触景伤情。 辛夷从铜镜里看到,伸手去拉宋氏的,轻轻揉捏以示安慰:“娘亲别难过,女儿嫁了人,也会常回府看看爹爹和您的。” 一旁的霜叶也赶忙帮腔,“小姐说的对,夫人千万别伤怀,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夫人该高高兴兴的,日后奴婢陪嫁到王府,也会好生照顾小姐的,夫人大可放心。” 宋氏点点头,抬手擦了眼角的泪,转头取过丫鬟捧的托盘上放的糕点小食,皆是小小一份,也全是辛夷平日里喜欢的。 “成亲之礼繁杂,且有的受呢。照着规矩,新娘子不得用早膳午膳的,倒可以用些口味清甜的糕点以作充饥,吃了这顿,下次可就是王府婚房里,你和姑爷的合卺(jin)酒了。” 宋氏言罢,递了银筷给辛夷,示意她稍稍吃些。 辛夷乖顺接过,地用了些吃食以后,宋氏又令人撤走小食。 正这时又有丫鬟匆匆进来,一脸喜意,“小姐,夫人,吉时快到了,外头迎亲的队伍马上就到,小姐快快准备妥当。” 果不其然,外头已经隐隐约约传来些喇叭唢呐的鼓乐敲打声,可谓是锣鼓喧天。 再后面的丫鬟就连忙捧了那珍珠流苏的红盖头来,由宋氏执起,轻轻覆在辛夷头上。 这红艳如血的盖头落下,遮住了辛夷的视线,亦遮住了面前温婉的母亲。 辛夷无法视物,只能任由身旁霜叶搀扶着,慢步走出房门。喜服尾摆曳动着,划扫过同样朱红喜庆的铺地红毯。 作者有话要说:  诗句来源:《水调歌头 贺人新娶,集曲名》,作者:宋.哀长吉 ☆、第 64 章 好像有陌生的喜娘上前, 扶着辛夷另一边。 “辛娘子,您后头是府里寻来的两个稚童,皆是家庭美满、容貌端正的孩子, 意为金童玉女。他们两个会在后面跟着, 奴婢知会您一声,您莫慌怕就是,一应事宜, 夫人已经全都安排给我等了。” 这喜娘声音温和, 低低地嘱咐了辛夷,辛夷随即点头, 应道自己知道了。 过了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院子外面响起一嬷嬷高亢清亮的一声,“喜轿已至, 新郎亲迎,起!” 辛夷身边的喜娘随即就牵引着辛夷往前走, “娘子,吉时已到, 您当心着台阶。” 辛夷这时已经能听到外头熙熙攘攘的喧闹哄声, 甚是热闹。 又走了没多久, 辛夷听到身旁霜叶一声轻笑, “小姐, 世子爷今日穿了大红的喜服, 就在前头呢。” 辛夷听了心下一动,倒是很想瞧瞧元憬穿正红是何模样, 可惜盖头挡得严实,一分都看不见外头。 不过倒也可以想见,他那般如玉的少年郎, 穿什么颜色都是极好看的。 宴请来的宾客皆是京城中的高门大家,亦有许多女眷孩童,挤到人堆前头看新嫁娘,也有些窃窃私语,无一不是颇有艳羡之意。 “……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啊……” “……对对对,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从前是见过几次这尚书之女的,生的实在仙姿国色,而今又嫁了平南王府的世子爷,门当户对啊……” “…………这般好的姻缘,的确少见……” 辛夷听着旁边来宾的话,脑海里又不自觉浮现出元憬的相貌出来,还有他平日拥在她身侧,对她说缱绻情话的模样。 只消一瞬,辛夷的脸就红了个彻底,只觉心头“扑通扑通”地乱跳,方才还甚是平静的心,也不能自已,竟如小鹿乱撞一般。 原来嫁给自己真心喜欢,又两情相悦的人,是这种心 分卷阅读137 情。 这时候又听喜娘高声道: “请新郎先行,同新嫁娘一起拜别双亲——” 这喜娘说的双亲,自然值得是辛夷的爹娘了。霜叶这便扶着辛夷,踏过了正厅门槛儿。她能感受到身边站了个人,心里顿时如喝了蜜一样甜,透过重重嘈杂声响,辛夷听到身旁那道欢喜清润地男声, “阿稚,我来娶你了。” ——得夫如此,此生无憾。 辛夷这时又看到脚下正前方的一个红色软垫,心知这是拜别爹娘所用物什。果不其然,身旁随行喜娘又低声提醒, “辛娘子,该跪了,拜过老爷和夫人,就能上喜轿了。” 这时鼓乐声又起,辛夷知道双亲此刻高坐于前,这便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首拜别爹娘。 宋氏连忙起身去扶女儿,已是红了眼眶。 “……我儿此去一嫁,定要好好儿同世子和和美美、相敬如宾……” 一旁的元憬连忙符合,请宋氏放心,自己一定会好好待辛夷,宋氏收敛了情绪,拜别礼这才告一段落。 又有喜娘高喊:“拜别礼成,请新娘子上喜轿——” 外头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排成长龙,来观礼的坊间人们也不少,几乎万人空巷,除了正中间那条迎亲路,旁的小巷侧道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喜轿极奢靡气派,毕竟是平南王府世子迎亲,可想而知。喜轿顶甚至镶嵌了不计其数的金银明珠,另有珠帘流苏,金缕骢马,实在是羡煞旁人。 这队伍已经侯在门外多时,只待新娘上娇,随即缠绕唢呐齐鸣,吹吹打打,朝平南王府的方向出发。 前来观礼的人们已经收了尚书府撒的喜钱,现下纷纷跟在迎亲队伍后头,开口祝贺起来。道道“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话传进辛夷耳朵里,听得她心颤。 队伍前方正中间,一袭红袍加身的新郎端坐于马上,玉冠累着金丝,更衬郎君绝色,棱角分明、五官端正。围观众人纷纷翘首以盼,对这场空前盛大的民间婚礼好奇不已。 喜轿里,辛夷几次想掀开盖头透透气儿,却被跟在轿子旁的霜叶连番制止,“小姐慎重,今天大喜之日,按照规矩,盖头是只有姑爷才能掀的。” ——嘿,小丫鬟,这她还没嫁过去呢,就已经叛变啦?姑爷都叫得这么顺嘴了? 不过辛夷倒也不是非要掀开盖头不可,所以霜叶劝诫两句,她也知道霜叶是为她好,遂安安分分地端坐着了。 喜轿稳当,偶有摇晃,也不至于到东倒西歪的地步,辛夷闲着无聊,喊着霜叶说些闺房私话。说着说着,不知怎么说到了洞房花烛夜。 两个黄花闺女双双脸红,还带点儿不知所措地,隔着一道儿红帘子相对无言。。 “小……小姐,您知道怎么回事儿吗?夫人昨天不是……不是给了您一册春/宫图……” 话还没说完,霜叶说不下去了,已经噤声,辛夷想起昨日偷偷看的那本册子,耳朵尖儿都红得滴血。 “……这……这种事情,日后你嫁了人,自然就知晓了,我……我怎么能说的明白……” 辛夷羞怯,含含糊糊地搪塞过去了。正好这时喜轿也停了,霜叶冲辛夷眼神示意,轻声细语地,“小姐,已经到了。” 小丫鬟偷偷掀开轿子的方帘一角,往喜轿里看去,自家小姐安安稳稳的,只是放在腿上的双手绞在一起,像是紧张极了。 果真有喜娘过来,喜轿前倾,喜娘和霜叶上前来搀扶,“娘子大喜,马上就能入王府了。” 辛夷记得娘亲宋氏的嘱托,遂低声吩咐霜叶,给予喜娘打赏。 鼓乐声骤然高亢起来,再度鞭炮齐鸣,震天之响。辛夷低头看去,一双玄黑色的喜靴走到她跟前,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喧闹,但辛夷知道眼前人就是元憬,她便心安。 鞭炮声落,又听一男子高声道,“吉时已到,大开府门,迎新人入府——” 话音落下,鞭炮声又起,另有不计其数的喜钱被抛洒下来,人们一拥而上,喜庆热烈程度再次被推上一个高/潮。 喜娘搀扶着辛夷,缓步走进平南王府,旁边就是新郎世子爷,两位新人各执一头红绸,分外夺目喜庆。 进了王府正厅,又见红色软垫,只是比起家里的,王府的垫子要更华贵些。辛夷只听耳边,大约是平南王妃夫妇二人,对新嫁娘的啧啧称赞之语。 又闻方才高喊的司仪再度开腔,“新人拜礼——” 喜娘连忙扶着目不能视的新娘子转过身,向前几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好好好,真真儿是极好的……” 辛夷隐约听见平南王妃的声音,受了儿媳的拜礼,赶忙宣她起身。 最后,像做梦一般,只听司仪一声,“夫妻对拜——” 辛夷侧过身去,躬身垂首,头顶轻触到阻碍,她立刻便听见对面元憬的轻笑,带着不可抑制的欢欣。 分卷阅读138 “礼成!” “送入洞房——” 外头鞭炮声起,鼓乐齐鸣,厅内掌声攒动,辛夷手心儿都冒出了细汗,但仍是心潮澎湃、激动万分。 ——她和元憬,终究是礼成了。 ———————————————————————————————————————— 王府南苑。 较之会客厅,婚房里则安静太多。除去霜叶和她的呼吸声,几乎落针可闻。 盖头不能掀,凤冠坠得头皮生疼。霜叶心疼自家小姐,站在她身旁帮她扶着凤冠,另一手轻轻揉捏捶打,替辛夷缓解疲乏。 “小姐再忍忍,等姑爷在前面应付了宾客,一定早早就来了,到时候小姐就可以摘了这些了。” 不提元憬还好,一提起他,辛夷的心就“怦怦”乱跳,尤其思及稍后的洞房花烛,就更是慌乱起来。 “可是霜叶,我……我心里跳的厉害……” 正说着,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主仆二人齐齐噤声,就听一阵木门被推开的声响。 然后是世子元憬略带着三分醉意的声音:“走走走,本世子和阿稚的洞房,你们掺和什么?去前院儿吃酒去,世子夫人,岂是你们能看的……” 后头的话隐隐约约听不清了,但元憬霸道惯了,当然也不可能会有人执意不顾他的意愿闹洞房,这就省事儿了,辛夷嘴角勾着笑意,都能想象得出元憬那副猴急的模样。 霜叶也笑,弯着腰低声叮嘱:“小姐,姑爷看样子已经进来了,稍后过了三重屏风帷幔,自是你们两人的春宵良辰,奴婢就不多加叨扰,先出去了。小姐等会儿有事了,自招呼吩咐奴婢就是。” “好,你先下去吧。”辛夷应道,尔后屋里转瞬就只剩下她和元憬。 辛夷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软靴踏在地上的声音轻,却好像踩在她心上一样,使她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口水。 元憬坐在了辛夷身侧。 他大抵也心中紧张,许久未动。 良久—— “……阿稚……你今日,你今日真美……” 她穿这一身大红喜服,美得好像个天仙,他都不敢伸手去碰,生怕碰坏了。 辛夷呼吸一滞,正待回话,又听他凑近了的低沉嗓音,几乎环绕在她耳边, “虽然你平日也很美,但你穿着嫁衣,嫁给我的样子最美。” “我可以……掀开盖头,看看我的娘子吗?” 他真的极小心翼翼,生怕辛夷有半分不适。辛夷闻着他身上些微香甜的酒味儿,又听他说这话,只觉心口软的一塌糊涂。 “当然……当然可以。” 元憬一瞬喜笑颜开,忙不迭伸手过去,修长五指捏住盖头边缘,轻轻掀开。 凤冠霞帔,锦绣妍妆。 元憬轻轻地倒吸一口凉气,怔愣着,一眼都不敢眨。 辛夷见他一直愣神,像个呆头鹅一般,就止不住地想笑。她这一笑,元憬这才回过神来,闹了个大红脸,心潮更加起伏。 “阿稚……”他低声唤她,极尽柔情。 “你……你能唤我一声夫君吗?” 他好像有些疯魔,对这个称呼有着难以言喻的执念,但如今二人已经拜堂成亲,此时不唤,更待何时? 元憬满眼期待着,看得辛夷有些不好意思,垂了眼帘,朱唇轻启: “夫君。” 元憬心都酥了,只觉此刻就是要他去死,他也死而无憾。 “夫君,该喝交杯酒了。”辛夷看不过去元憬那副痴态,终于开口提醒。 元憬抿唇一笑,赶紧牵着妻子的手,坐到喜床前的圆桌旁。 上面已经备了金杯玉壶,壶里自然也就是洞房前的交杯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大家,昨天忘记更了 ☆、第 65 章 拜过了堂, 又喝了交杯酒,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元憬心里徘徊着这个念头,忽然不可抑制地兴奋起来。再加上喝了点儿酒, 有了醉意, 看辛夷的眼神都开始迷离起来。 元憬放下手里的酒杯,双手执起辛夷的,二人来到锦塌前坐定, 辛夷面颊上即刻染上了几分红霞, 含羞带怯,眼神也闪躲着, 不敢看他。 元憬心潮起伏跌宕,只是现在看着辛夷,不同于往日的清冷端庄, 着大红色的她多了几分秀色媚丽,看的他心痒痒。 元憬伸手去抚摸辛夷的脸, 他想这一刻想了很久了。从前年少春/情,夜半梦回之时, 他呼吸不定地念着梦里的场景, 何其空虚。 那时候的元憬, 还从未想过自己能娶到辛夷的, 而今竟美梦成真, 眼前人美得不似凡人, 他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触碰她。 元憬倾身过去,额头触到辛夷的, 随即停下,他极怜爱地,轻轻碰了碰辛夷的唇。 “阿稚……” 分卷阅读139 带着气音, 声线不稳,好像在忍耐着什么。 然后他的唇往上,如羽毛一般,轻蹭过辛夷的鼻翼,眼睫,再到额头,最后印上一个吻。 辛夷已经闭上了眼,大抵还是有些紧张,双手紧紧地揪住喜服裙摆。 “阿稚……我好爱你……你抱抱我,你抱抱我……” 元憬这时因为眼神间的靡丽,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带了几分妖异之色,他又情动,少年不知所措地模样一瞬就取悦到了辛夷。 她依言抬手拥紧他,入怀以后,元憬终于安静下来,脸埋进辛夷的脖颈,瓮声瓮气地,语调缠绵: “阿稚,今晚……要洞房的,要……要做那个……” 辛夷又红了脸,元憬看不见妻子的脸色,只双手急切地在辛夷身上移动,一会儿碰她头发,一会儿抚她脊背,却又左右不得章法,不知该如何浇灭心中难耐欲/火。 新婚前夜,平南王妃其实是给了元憬一本春/宫图册的,可他翻了几页,随即羞的不行,而且越看越起意,难受的不行,只能扔了那图本,自去沐了冷水澡,这才暂时平息下来。 照例来说,他这般年纪,其实早该通人事的,他母妃也给了好几次通房丫鬟,却都逃不过被他撵出来的命运。好似除了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心上人,那档子事于他来说就是令人不齿又厌弃的。 大抵他前世今生两辈子都长情于辛夷,也和他这个洁身自好的性格相关。 元憬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只能难耐地去哀哀央求辛夷,求她摸摸他,求她亲亲他。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整个锦塌的气氛都被烘得暧昧起来,间或夹杂着几声元憬的微喘。辛夷心悦元憬,自然也被他带着,沉浸在这个温柔乡里,不能自拔。(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只是亲亲而已,求审核放过。) 终于,在元憬实在忍不住,伸手到辛夷腰间的绣带时,辛夷细细碎碎地喘/息着,轻轻推开了元憬半步。 “帐子……帐子放下来……” 元憬闻言立刻转身,猴急地拽下帐子的银勾,然后重新拥住辛夷,两人双双倒在床榻上,只余一旁的锦绣红烛,越燃越烈。 鸳鸯帐暖,一室旖旎。 (两个词而已,没有开车) ———————————————————————————————————————— 余府,扶云苑。 夜有些寒了,苑里一向冷清,今天也不例外。松竹捧了绒毛披风,盖在自家主子身上。 “大人,您少喝点儿吧,烈酒伤身。奴才知道您心中难过,还请大人振作一些,前尘往事,都已经过去,要是能忘,大人便都忘了吧。” 忘了? “要真有那么容易忘,就好了。” 余洛安只答了这么一句,松竹无言以对,只得安静地守在一旁,看着主子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闷酒。 今日辛家小姐和平南王世子大婚,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去了,只他家主子,人也没去,礼也未至。 整个府里,只有松竹是一直跟着他的,见着他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庶出少爷,一步一步,爬到现在这个地位。 其中多少不易,多少算计,他都扛过来了。可现在他想要的一切都有了,偏情之一字,怎么都不能圆满。 松竹没经历过情爱,也不知情爱会教人多疯狂多痛苦,但他又心思着,既然主子当初为了权势选择放弃辛家小姐,如今自然也就不要再多作纠缠,放过彼此。 他以为放过这两个多容易,上下嘴皮一张一合,就能说出来,要真有那么容易,世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松竹还想张口劝,余洛安却摆摆手,令他莫再多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必劝,我心中自有思量,你且去,把城南的骠骑将军张隐增请来,就说本大人寻他,有要事相商。” 松竹点头应下,退下后顺带关了门,室内再度恢复静寂。 只有余洛安往玉杯里倒酒的哗哗水声。他看着酒水里他那张模糊的倒影,脑子里又闪过很多往事。 身边知道他那段儿前事的人只有松竹一个,自始至终,他都一直被劝,他心里明白所有的道理,可惜总归是不甘心。 这么多年,自他离开幼年时长大的辛夷坞,他想得到什么,都无一例外能够收入囊中,现如今大权在握,却反反复复,连心上人都无法得来,生生看着她嫁给旁人。 没那么容易。 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他求不得的东西。 ———————————————————————————————————————— 婚后的两人开始了没羞没臊的日子。 当然不能白日宣/淫,白天元憬看着还是陌上人如玉的郎君,一到晚上,拉了帐子,跟饿鬼扑向食物似的,缠的辛夷快要没了半条命。 想想洞房翌日,还因为太过劳累,晚了去找王妃敬茶的时辰。此后元憬就被辛夷勒令,学会克制。b 分卷阅读140 r   这厢小夫妻两个蜜里调油似的,元憬却于某日忽然被平南王召去,回来的时候,元憬沉着个脸。 辛夷关怀了两句,被元憬牵着手拥过去,他坐她站,他埋首在她腰腹处,向妻子诉苦。 “我父王向皇帝递了折子,不日就传位让我袭爵,我知父王在京城花天酒地地懒散惯了,此次看我及冠又娶妻,正有了由头传位给我,自己逍遥快活去呢。” 辛夷抚了抚怀里人的发,眉眼柔顺,“承袭爵位是好事,你怎会不愿呢?” 元憬闻言将妻子拥得更紧些,解释道,“不是不愿,只是袭爵后就要担当起封地王爷的责任,前几日还听闻平南边境多遭蛮夷之地的人侵扰,怕是要不了多久,皇上就要一道圣旨,差遣我去平乱。” “阿稚,我同你才新婚不久,就要远你而去,莫说十天半月,就是一日不见,我都如隔三秋,我心中伤怀罢了。” 辛夷了然,但也能理解。前世她嫁他的时候,他也是三天两头就带兵去征兆沙场,夫妻聚少离多的。 “既已簪缨,受了平南王的尊荣,保家卫国是分内的。你别心里烦闷,我一直在府里等着,等你凯旋归来,自有重逢之时。”辛夷哄了元憬两句,对方看着心情好了一些,只是过分依赖她的模样,令她有些失笑。 果不其然,距离那次对话不出半月,两道圣旨就到了王府。一道是世子元憬承袭平南王爵位的,另一道则是勒令其早日去平南封地平息战乱的。 册封大礼匆匆地举行了,宴席过后第二日,元憬就要前往平南封地了。 临行前一晚,元憬捧了个油墨砚台,央辛夷在他身上题字。 “我左思右想,定情信物什么的都不能带,战场混乱,若是不小心丢了可要后悔死我。但我又想有个和你有关的念想,这油墨沾了人皮,也是不易洗掉的,你在我身上写了字,既不会丢,又能在离我最近的地方,好叫我能日日想着你。” 这…… 辛夷实在佩服元憬那些千奇百怪的想法,怎么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来? 可她又拗不过元憬的苦苦央求,只能红着脸,元憬自己扒了锦袍,上半身不着寸缕的。辛夷左手轻轻覆上去支着,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在上面题字。 还被元憬要求,“写大一些,首处记得写吾夫珩止。”珩止是元憬的字,辛夷和他面对面,写过之处,手上尽是热烫。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轻声念出来,都不好意思抬眼去看元憬。 人家还不满意呢,缠着辛夷,“阿稚——,再多写两句嘛,写你爱我,成不成……” “…………”辛夷沉默了。 “……成不成啊……”元憬一副辛夷若不答应就要撒泼,或是把她就地正法的架势。 辛夷无奈,只得应下,又对着元憬呼吸间起伏不定的胸膛开始奋笔疾书。元憬低头看着辛夷微微潮红的小脸,就止不住地心生喜爱。 于是写着写着,就亲上了,刚扔了笔,辛夷就被元憬拦腰抱起来放到榻上,做了晋/江不允许写的事情。 离别前的最后一场春宵,值千金呐。 ———————————————————————————————————————— 自元憬带兵去了平南封地,隔两三日就要传来一封四五页的书信,信里无外乎是些情情爱爱的浑话,辛夷每每看完了就笑,也纵着他,顺着他的话回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元憬收了回信,都能高兴地一晚上睡不着。 春末的时候赶上雨季,京城连着下了好几天蒙蒙细雨,天儿又莫名寒凉了些。 这日上午,辛夷闲来无事,正坐府里花园的亭子里绣花,霜叶在一旁帮着理线,忽然从月亮门那儿来了个小丫鬟,步子匆匆地。 近了辛夷的身,就躬身行礼,“娘娘,门口来了位自称识得您的女子,说她名唤知鸢,想要求见您。” 辛夷抬眼看了看她,心里略警觉了些,“你是哪院的?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那丫鬟低眉顺眼地,恭敬答道,“奴婢是太妃院儿里伺候的,名唤玉秀。今日去府门处拿奴婢家人送来的夏衣,看门的守卫大哥就央奴婢顺道跑一趟了。” 说罢,又掏出一个小牌子给辛夷看,“这是奴婢的铭牌,娘娘过目。” 由霜叶先接过去,查看以后又还给她,那婢女又出言告辞,“奴婢把话带到了,就先行退下了,娘娘自行使身边人去瞧瞧那姑娘也可。” 辛夷即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 霜叶后脚便放下了手里的丝线,“小姐,知鸢姑娘无事不会来的,想是有了重要的事情,奴婢即刻把人请进来。” 辛夷又叮嘱她,“小心些,府里人多眼杂,能避则避。” “是——,奴婢明白。” 辛夷也放下了手里的绣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颇有些忧心忡忡的。 不多时,霜叶便领着知鸢进来了,多时不见,这倾城女 分卷阅读141 子眉眼间又多添了几分艳丽。 亏得当初辛夷救济她那些银两,才使得她不必委身于那些客人,如今虽然没再被辛夷召见,心中也是常怀感恩。 辛夷免了知鸢的大礼,直接赐座,许她直言。“想来姑娘是有要事,不妨直说。” 知鸢随即凑近了些,声音极低, “是这样,娘娘可知京城有一骠骑将军,名张隐增的。” 辛夷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知鸢又接着道:“那张隐增前些年便爱去楚楼寻欢作乐,所以我也是知他的。他大抵是从前归属在丞相处的,多数时候也都和其他那些官员一同来,年前丞相倒台,我许久不见他,听说是没了靠山,被几个文官参了骄奢淫逸的折子。” “可是昨晚,我又见那位张隐增坐在台下听曲儿,还给那些名伶打赏,狂傲的样子,半点不像刚被参了一本罚俸思过的模样。我便留意了些,被叫去演奏助兴的时候,就听见那张隐增的醉酒之语。” ——“我张某如今是余大人处的,余大人前些日子见了我,还说要重用我呢。如今整个朝廷,谁不知余大人比之堂堂太子殿下还要风光三分,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这天下,只要余大人想要,还不是手到擒来!” 辛夷听了知鸢学来的原话,心里惊了一跳,“你的意思是……” 知鸢点了点头,“娘娘想的不错,那张隐增后来又胡言乱语了许多,他许是喝多了酒,早已忘了屏风外还有我和另几位伶人,那几个姑娘都是傻得,又懦弱,自然不敢把他的狂妄之语说出去半句。可我是记得娘娘从前的恩情,所以定要来知会您的。” “那张隐增,分明和那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有着夺政挟天子、欲图谋反之意。” 辛夷眼皮一跳。 她脑子里又闪现出前世,那段京城兵荒马乱的日子,也就是那时候,余洛安当真如现在的知鸢口中说的那样,把整个皇族当成傀儡一般,搅弄得整个天下都不得太平。 内忧外患。 辛夷没想到今生有了变故,余洛安因为丞相之事没能完全取得孝恭帝的信任,却还是有了那么大的实权。 辛夷愣了许久,直到知鸢起身告退,她这才回过神来。待人一走,辛夷即刻修书一封,命人送去东宫。 她如今没有证据,不能直接指控余洛安,但最起码可以让元贞哥哥知晓,知己知彼,警醒些罢了。 那晚辛夷没能睡好,做了许多噩梦,午夜惊醒数次,满头大汗。梦里都是余洛安谋反成功,天下大乱的境况。她只想安稳度日,待和元憬有了足够的实权,再去压制余洛安。 可如今他动作这样快,想必下一步就是余章远的死期,然后他自然可以上位。或者他心中有了变数,哄着孝恭帝直接将他立为丞相,正好补了宋蔚的空缺。 这让她心中惶然不已。 辛夷本想写信去给远方的元憬,可思来想去,又怕他在刀剑无眼的战场分心,只能兀自压下惊慌,暗地里时时派人打探消息。 好在后来元憬又来信,说战事已歇,过几日敌军谈判过后,就可以回京城了,辛夷稍稍放下心来。只要元憬在身边,她就什么也不怕。 京城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就在辛夷以为只是自己虚惊一场时,变故横生。 那晚她照常换了寝衣歇息,霜叶知她近日睡得不安稳,还特地在香炉里熏了安神香。 辛夷睡到后半夜,忽然惊醒,她听到有很轻的脚步声,但又和霜叶平日里那种轻软的不太一样。 辛夷刚想出声唤霜叶进来,来人已经把灯点上了,屋里亮了起来,辛夷隔着重重帷幔,只看得见对方的身影,高挑清瘦,倒像个男子的身形! 她惊了一跳,呼吸都滞住了,脑子里飞快闪过很多念头,还想霜叶在哪儿,府里其他人怎么会平白无故放个外男进来,就听见来人轻笑一声,带着病态的愉悦。 “姐姐,你醒了。” 辛夷浑身一僵,瞳孔骤缩。 余洛安! ———————————————————————————————————————— 京城的平民还是过着平静的生活,没人知道皇宫乃至朝廷出了多大的变故,只知道城门莫名封锁了,街上时常有穿着银盔甲的大队卫兵,今个儿包抄了这一家,明个儿又围困了那一家。 余家反了。 整个京城里的兵力,如今都归余洛安手下的几个将军管。要从各封地再调兵,须得有兵符,而拿着兵符的皇帝,又被软禁在皇宫里。 先是东宫,然后是辛家在内的□□,没人敢违抗,因为那位余大人,领着兵包围整个府邸,违抗者斩。 平南王府是第三家遭殃的。 进辛夷的房间之前,余洛安已经制住了王府里其他人,太子娘娘、老王爷,还有一众奴仆。没有任何人会惊扰到辛夷的安眠,因为出声求救的奴才早已被当场诛杀,其他人也都被看得牢牢的。 孝恭帝聪明一世,糊 分卷阅读142 涂一时。以为杀了豺狼一般觊觎他皇位的宋蔚,他就高枕无忧了,甚至还无条件信任帮他端掉宋蔚的余洛安。 他没想到余洛安比宋蔚更狂妄,野心更大。 余洛安甚至手眼通天到,连辛夷送出去给东宫的密信都拦截了下来。 辛夷听着那个恶鬼一样的少年,不,已经不是少年了,一身玄色锦袍,眉目锋利,足以称他为男人。 她听着他表情癫狂地和她描述着京城的现况,只觉得他大概是疯了。 “你要是想杀我,就动手,我不想听你说话。”她声音冷的像冰,对他,她没有一丝畏惧。 她知道他不会,他好像有求于她,或许是拿她要挟边境的元憬,也或许是要她劝说太子尽早让出储君之位。反正过了一整夜了,他都没有半点儿要杀她的意思。 要说是因为从前那些恩情,她是断断不信的,毕竟跟谁谈恩情,都别想跟他谈。 “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舍得杀姐姐呢?”他又变脸,忽而变得很温柔,一脸柔情蜜意地,看得她恶心。 “我只是许久没见,想看看姐姐如今过得怎么样了,毕竟当初你嫁给元憬,我还伤怀了许久呢。” 疯子。 辛夷觉得自己看不懂他了,她以为他会急切地先逼宫,最起码要到孝恭帝的退位诏书,却不想他控制住整个皇宫以后,竟然不慌不忙地来了王府。 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想用我来威胁元憬?我告诉你余洛安,你做梦。”辛夷就是厌恶他,就算嘴上逞强,也绝不让他痛快。 余洛安眼神沉了沉,仍然没有因辛夷的话生气,“姐姐总觉得我会为了权势不顾一切吗?” “不然呢?在你心里,难道权势不是头等大事?”她冷笑着反讽道,“我劝你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我平生最是恨你,绝不会依你之言做任何谋逆之事。” 余洛安便垂了眼睛笑,隐在阴影里,略有些疯狂之色。 “我知道姐姐恶我,恨我为了权利做的那些错事。但是姐姐你看,我马上就能成为九五之尊了,我没什么再想要的权力了,我现在,只想要你。” 辛夷惊得眼皮直跳,“你放肆!我乃有夫之妇,你要辱我,倒不如先杀了我!” 说着,辛夷气急,抄起桌上的茶杯,摔在余洛安头上。 对方气定神闲地一躲,茶杯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余洛安还是未有半分动容,甚至站起了身,朝辛夷逼近两分。 “日后我或许是皇帝,即便不是,也会是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若想效仿前朝皇帝,夺臣子妻,谁又能奈我何?!” 辛夷被逼的步步后退,直到背部碰上屏风,退无可退。 余洛安伸了手,大约是想轻触她的脸,中途见她实在抗拒,又去摸她的衣领。 “姐姐还是早日认清现实的好。元憬十有八/九是救不了你了,待皇帝的退位诏书一下,他的爵位能不能保得住,还得我说了算。” 他语气势在必得,阴恻恻的模样,看的辛夷心里发怵。 “你想怎样?” 余洛安站直了身子,他比她高出许多,这时候的俯视又带着许多压迫感,尤其他那毒蛇一样的眼神,看的她不寒而栗。 “姐姐别怕,我不会亏待你的,只要你愿意跟元憬和离,与我成亲,我定不会碰伯父伯母半根头发,也会许给姐姐一切,姐姐想要的荣华富贵。” “姐姐也不必和我多说什么,你若觉得我是威胁,那我就是。左不过看姐姐什么态度。” “我只想娶你罢了。” ———————————————————————————————————————— 辛夷被软禁了。 余洛安新安排了婢女过来,像是不会说话的木偶似的,除了伺候辛夷,从不开口,辛夷问她话,她也只恭恭敬敬地跪下,一字不答。 她和外界完全断了联系。只是从余洛安的只言片语中,得知爹娘和太子他们暂时还安然无恙。 她不知元憬怎么样了,她又盼着他回来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又怕他回来中了余洛安的圈套。 那天她和余洛安最后一场谈话不欢而散,尔后整整两天,他都只有夜间会悄悄过来,也不出声也不动手,坐在她床边看她几眼就走了。 可能是退位诏书出了问题,辛夷心里隐隐盼望着,希望孝恭帝能有个后手,暂时拖住余洛安,说不定事情就能有转机。 距离余洛安发动宫变的第四天,余洛安再次于白日里推开了辛夷的房门,一身大红的喜袍,身后的下人捧了一身的凤冠霞帔,比之当初辛夷大婚时的,不遑多让。 余洛安好似已经被那股不能迎娶辛夷的执念蒙蔽了心智,病入膏肓了。而今皇帝迟迟不愿妥协,宁愿以死相逼,也不愿写下诏书,又不知他把玉玺藏到了哪儿,那些追随余洛安的官员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却心心念念地另人加急做了两套喜服,想要和 分卷阅读143 辛夷成亲。 “外面都布置好了,我也已经命人,去接辛大人了。姐姐换上喜服,和洛安成亲好不好?”他好像一瞬间不那么重视那些权势了,他只想赶紧把辛夷抢夺过来,真真切切地锁在他身边,他才能安心做其他的谋算。 辛夷当然是不愿的,也或许是余洛安这几日的态度给了她底气,令她毫不畏惧地,甚至连个正眼都没给他。 余洛安心头压着逼宫谋反和夺他□□这两件大事,早已被压得濒临崩溃,辛夷并未注意到他眼神中酝酿的粘稠癫狂,当然也没看到其中的怒气和阴寒。 “姐姐当真不愿吗?” 辛夷终于稍稍意识到些不对劲,可惜已经晚了,余洛安现在双眼猩红,俨然一副扭曲狰狞的模样。 他极快地走到辛夷身边,拽着她就往床榻上拖。辛夷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危险处境,立刻就想挣脱,可惜两人天生的体力差距太大,她惊叫着,不出半刻,就被牢牢按在榻上。 “……唔……你放开我!”辛夷朝他奋力嘶吼了一句。 “姐姐不愿意换,那就由洛安来帮你换。”他附在她耳边,每说一个字,都粘稠阴冷如蛇蝎一般。 说着,他已经腾出一只手,伸到辛夷的腰间。 辛夷这时候却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余洛安大约是被即将得手的兴奋冲昏了头脑,竟在解开辛夷衣服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松了些对她的禁锢。她双手腕儿被交叠着压过头顶,却也正方便了她去拔头上的簪子。 余洛安终于拽开辛夷腰带的那一瞬,他放松了身体。辛夷就是在这时,眼神一凛,用尽全身的力气挣开束缚,然后猛地划向了面前人的双眼。 “啊——” 外头守门的人只听得一声极凄厉的尖叫,但主子进去之前又交代过,不论里面传出什么声音,都不能进去打扰。那守卫踌躇一番,最终还是没敢进去。 “你敢伤我?!” 余洛安一只眼淌着血,厉声指责辛夷。 辛夷则咬着牙,不顾身上衣衫散乱,“我何止要伤你,我要杀你。” 话音刚落,辛夷立刻挥着簪子冲向了余洛安最脆弱的脖颈。她知道余洛安武功不行,除了会算计,旁的什么功夫都没。而她恰好被元憬教了几手三脚猫功夫,如今局势逆转,她不再于体力上处于下风,对方伤了一只眼,定是锥心之痛,哪里还可能会有力气压制她? 余洛安大抵还想抵抗,可惜这次辛夷动作太快,一瞬,那只簪子就刺入他的脖颈,“噗呲”一声,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余洛安微张着嘴,痛到脸色发白,已经连呼痛都不能了,那只簪子被极用力地,捅穿了他的喉咙。 辛夷杀红了眼,又猛地拔出簪子,余洛安甚至来不及伸手去捂住,脖颈间的血已经喷涌而出。 “……啊……” 他大概是想呼救,可辛夷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她恨毒了他,早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了。 见余洛安失血过多瘫跪在地上,她甚至疯了一样地冲过去,再次将那只染血的簪子刺进他的脖子。 一下,又一下。 她见了血,已经几近癫狂。脑海里全都是前世那些恩恩怨怨,她所有的仇恨,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如数爆发出来,她心里想着, 去死,去死!你死了,我心里的结才能打开,我所有的怨恨,才能平息! 他大抵到死也不明白,她为何忽然会那般恨他,恨到会对他下死手,恨到这样,三刀六个洞地,眼都不眨一下地杀了他。 明明前些年的这个时候,她还眉目温软地大家闺秀模样,别说杀人,就是踩死一只虫子,都会吓得惊叫。 真奇怪,死到临头了,余洛安心里竟然还在想这些莫名其妙的往事。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死这么容易。即使他幼时遭了那么多的苦难,即使他后来几次凶险地算计旁人,他都稳稳地活下来了。 可现在,被一个弱女子,被一只簪子,置于死地。 他双目圆睁,死死地睁开,大抵也是诸多不甘,死不瞑目的。他脖子上的血已经染红了他身上的喜袍,使得那布料氤湿成了暗红色。 辛夷终于从方才的疯狂中醒了过来,又哭又笑地扔了簪子,瘫坐在地上。 过了许久,她浑身脏污狼狈,努力撑着身子,凑近了去试探对方的鼻息,没有任何动静,就这么死了。 辛夷什么都顾不得了,她仅剩的理智让她只想逃,如果等那些反贼发现余洛安被她杀了,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辛夷只能强迫自己先镇定下来,外头还有个随行在余洛安身侧的守卫,她手里拎了一个花瓶,心里祈求着老天保佑,拉开了门。 守卫以为是主子,低着头转身正要行礼,就被当头一棒,还没来得及惊呼,头上流血,倒了下去。 辛夷立刻压住心头惊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迈开腿逃了出去。她当然没有傻到去走正门,王府南苑旁边就有一个废弃的院子,里头有 分卷阅读144 一狗洞,辛夷从前还喂过从那里钻进来的小野狗。 她没被任何人任何人瞧见,悄无声息地钻狗洞逃了。 可惜还没跑出两条街,辛夷就听见王府里远远地传来喧闹声,随后就是大队官兵的马蹄脚步声。 她这次真的慌了,只能径直往前跑,可还没跑几步,前头也传来一阵整齐沉重的马蹄、脚步声。比之后面追杀她的人马还要急促几分。 前后都有追兵,辛夷已经彻底绝望了,瘫坐在地。 只能等死。 但就在这时,辛夷前面那队官兵越来越近时,她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带着惊喜地:“阿稚——” 她猛的抬眼,就见那浩浩荡荡地队伍前头,坐在高头大马上,迎面向她冲过来的,分明是元憬! 元憬是回京城的时候被拦在外面,才知道城里发生宫变的,余洛安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死的这么早,恰好辛夷又逃出来,遇见了撞城门闯进来的救兵。 元憬急急地翻身下马,把妻子拥入怀里,“阿稚?你怎么样……” 辛夷激动地涕泗横流,紧紧抓住元憬的披风,泣不成声:“我没事,余洛安……余洛安他死了,这些叛军没有头领了,快……快……” 她语不成句,但元憬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无比焦躁的心安稳下来,抱着辛夷上马,搂紧她在怀里后,高声向身后的将士下令: “众将听令,叛军头领余洛安已死,从现在开始,捉拿叛军!救出皇上太子等,皆算护国军功。叛军者,降者不杀,违令者斩!” 元憬另一手举起手中一半兵符,厉声喝道,“杀——” 立时众将士群情激奋,皆冲在队伍前列,拿出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气势出来。迎面捉拿辛夷的叛军等人一见前面乌泱泱的大军,又听元憬说那些话,便知大势已去,只得尽皆下马投降,只求留他们一命。还有冥顽不灵地官员,如骠骑将军张隐增,执意要与救驾的将士等人一战,最后仍被元憬挑了头颅,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 至此,天元十三年,这场历时不足六天的谋逆彻底以失败告终,参与谋反之人,无奈服从军令者贬为奴籍,带头拥护追随罪臣余洛安者满门抄斩。 救驾功臣平南王元憬,军功显赫,得三军兵权,其妻辛氏,杀反贼有功,着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世代簪缨,百年不衰。 全文完。 番外二(元憬前世) 我叫元憬。平南王府嫡长子。 微雨时节,我遇上一个芳华少女,她叫辛夷。 我初次见她,是在我的及冠礼上。她穿着布料绵软的襦裙,不甚华丽鲜艳的颜色,却在人群之中,一下抓住了我的眼和心。 后来她好像在花园里迷了路,走着走着,走到了男子这边的宴席,不过未被发现,她就匆匆地逃走了。 只有我,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大抵“一见钟情”这四个字,就是给我这种莫名而来的感情,一个最好的诠释。 我不懂情爱,但我很喜欢她,我听我母妃说该娶妻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她还没见过我,也不识得我,可我已经见过她很多次,在梦里。 我竟像个怀春少女一般,写字的时候想,练骑射的时候也想,想她有没有听说过我,想她的心中,会不会也和别人一样,觉得我真是个纨绔的草包。 书言说我害了相思病,我不在乎,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幻想那些美妙的情爱。 我是那么喜欢她。 可后来我越了解她,就越是心凉。 她有心上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出身低微的庶子。书言又提醒了我一句,说现在已经不是庶子了,我心里啐他一口,骂那个叫余洛安的人配不上她。 我又听说他们曾经是许多年相依相伴的青梅竹马,还曾经有过定亲,只是后来被退了。我心里生出杀/人的冲动,心想那个卑贱的东西怎么配?如果我能和她定亲,我一定好好呵护疼爱她。 但天意弄人,即便那个人出身长相,样样不如我,她还是心里有他。 感情这种东西,怎么这么玄乎?我想不明白,我只觉得心里痛的要死,都怪她。 我没想到后来发生那么多的变故,我没想到我此生竟然真的能娶到她。 余洛安得势后身体每况愈下,竟然想到将她托付给我,我们二人第一次联手,让她成了我的妻子,我不后悔。 但我并未如我所想那般跟她琴瑟和鸣,我们之间横亘着太多的隔阂和误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无能为力,我愈发痛苦。 阿芜的死是误会,她潜入书房盗取机密给余洛安,我不告诉她是怕她再知道余洛安仍心系她,我自私了这一次,以为不过是个入府没多久的婢女,却不想将她推离的更远。 那时候我手下无数将士战死沙场,书言为救我横死异乡。我身心疲惫之际,又接到父王亡故的消息,回家以后我却看到辛夷手里 分卷阅读145 的信,我以为那是她私通余洛安的东西,却不想那是尚书府寄来的,她娘亲少之又少的慰问之语。 被我几下,撕了个干净。 至此,我二人终于没了最后那点儿微薄的夫妻情分,形同陌路。 她死以后,我癫狂痛苦,夜夜难寐,自知无法苟活于世,却又不能自裁。 在领养一个旁支的孩子继承血脉以后,我在战场上故意留给对手破绽,死在我最拿手的骑射上。 我好像又看见我初见她那天,也是下着小雨,院子里的杏花开的正好。 她梳着少女的发髻,穿着一身温柔端庄的软黛,发上步摇垂至腰间,她低眸浅笑着,和她身旁的婢女说话。 就这一眼,误了两个人的一生。 要是有来世,要是没有这么多的怨气仇恨,我还想娶你过门,日日唤你阿稚,同你白头偕老。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就全部结束啦。 番外很短,因为该说的中间也都说了很多,包括前世余的视角,也有描述元憬的爱,所以这个番外比较短,主要是为了解释一下之前的几处小伏笔。 可能有小天使会觉得余死的很突然,但是怎么说呢,他蹦跶时间太久了,这个角色,一生出来就注定是个悲剧。而且他真的很过分,我觉得只有死才是他最好的结局,也照应前世,毕竟前世他就是这个点儿病死的。 在此,再次感谢耐心看到这里的大家,感谢喜欢和支持,感谢厚爱。愿各位在以后的日子能快快乐乐,和和美美,珍惜身边人,珍惜爱自己的人。 阿夏敬上。 (隔壁《裙下有忠犬》开坑很久啦,有兴趣去看看喔)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