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带星来》 分卷阅读1 【古言】 《潮水带星来》作者:韶芊 文案 本书是《末代公主》系列第四部,双女主为西梁末代公主蕭珻(大隋蕭皇后)与陈国末代公主陈婤。单数章节侧重蕭珻,双数章节特写陈婤,但情节丝毫不为此停滞,章章皆有新进展。 男主角杨广在正史上有被唐朝史官抹黑之嫌,因此本书选取史料格外慎重,务求公正。杨广本质类似李世民,属于霸道总裁型的男人,此外又擅长写诗。本书的书名即来自他的《春江花月夜》最后一句。一位霸道总裁兼诗人的愛情自然特别霸气、特别诗意,也特别具有戏剧性。 杨广最心愛的三个女人分别代表了普天下男人心目中的贤妻、美妾、少女。蕭皇后当然是贤妻,皇帝对她始终能以史书提及的“宠敬”二字概括。宣華夫人乃是杨广迎回后宫的庶母,其实比杨广小八岁,史书描写她“姿貌无双”,可谓美妾之最。陳婤则深获史书强调的“绝愛幸”。原来现代人所谓的萝莉情结(英文名词Lolita complex)古已有之。陳婤是杨广的萝莉。 时至今日,男人的爱情对象依然可分为上述三种,只是在一夫一妻制度下,美妾变成了热恋中的女友或仍像女友的娇妻。透过本书之中杨广的愛情,女性读者可以深入了解男人的本性,进而在情场上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是本书所带给女性读者们最美好的祝福。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爱情战争 搜索关键字:主角:蕭皇后,陈婤,杨广,宣华夫人 ┃ 配角:杨坚,独孤皇后,杨暕,宇文化及,张忻 ┃ 其它:宠敬,姿貌无双,绝爱幸,功在千秋,大运河,西域二十七国,三征高句丽,霸道总裁,春江花月夜,隋朝 一句话简介:西梁与陈国末代公主的情史 立意:穿透历史迷雾,寫尽愛情最深刻幽微之处。 贤惠江陵女 大隋开皇八年(西元588年)初冬,晋王杨广谨遵父皇圣旨,出任淮南行台尚书令,携家带眷迁到了寿春(后世的安徽寿县)。这时候,他虚岁才二十,却由于非常早婚,已与王妃萧珻育有幼小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只是长子杨昭一直交给了父皇、母后在皇宫中抚养,夫妻俩就只把次子杨暕、女儿杨晴带到了寿春来。 小家庭刚刚在寿春安顿下来,萧珻的陪嫁媵女萧琼忽感身体不适,当天就让大夫验出了孕脉。 原来,萧珻在五年多以前出嫁时,南朝梁虽已复灭,但定都江陵的西梁还在,她当年是以梁国公主的身份嫁给大隋的二皇子。弱小的西梁苟延残喘,为了确保联姻能把萧梁血脉带进大隋皇室,刻意仿照远古的媵制,安排两名庶出的宗室女伴随公主出阁。 婚后,杨广一方面与萧珻情投意合,另一方面又忌惮母亲独孤皇后提倡男人忠于妻子,而从不曾收纳正式的姬妾。就连萧珻带来的堂妹萧玔、萧琼,杨广起初也没碰。毕竟,五年多以前她们俩刚过门时,虚岁都只有十二。 后来,萧珻怀着第二胎时,这两名媵女发育成熟了。杨广仍然没给她们姬妾封号,却渐渐开始在萧珻不宜行房时,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不过他总会特别小心,避免让萧玔、萧琼怀孕。他对母后、对萧珻,都曾主动表示要效法父皇,誓无异生之子! 那么,萧琼这一胎是如何怀上的呢?杨广只能怪自己那一夜喝了太多酒,加上萧珻去探母病而不在家,以至于格外放纵…… 杨广后悔莫及,站在坐着的萧珻面前,不断向萧珻道歉。萧珻看他那向来气宇轩昂的长方脸因羞惭而变得诚惶诚恐,不由得心软,就秉持一贯贤淑的态度,轻叹道:“算了!反正琼妹本来就是我娘家献给王爷的媵女,她为王爷开枝散叶,倒也是理所当然。” “不!”杨广猛摇头,坚决说道:“不行!大丈夫一诺千金。我说过不要跟别的女人生孩子,就必须做到!” “你这话岂不说得太迟了?”萧珻没好气,摇头啐道:“木已成舟啊!” “或许还不算太迟。”杨广略带艰涩说道:“好在发现得早” “什么?”萧珻惊问:“王爷的意思,是不想要这个孩子?”愕然之际,她一双桃花瓣形的柔媚眼睛自然而然转向了一旁跪着饮泣的萧琼身上。 瘦削的萧琼严守侧室不该插嘴的礼节,依然低头掩面、一言不发,却忍不住哭出声来,显得更凄惨了。 杨广听着萧琼的哭声,倍感烦躁。他蹙紧了一双剑眉,却不让低沉的声音流露自己的情绪,勉强以镇定的口气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我要遵守我的诺言。” “诺言,总比不上一条命重要吧?”萧珻柔声问道。 “美娘!”杨广猛吃了一惊,脱口喊出了萧珻的乳名,接着迟疑反问:“你真的如此大度?” “你不相信?”萧珻先是哑然失笑,才认真回道:“不是每个女人想法都跟母后一样。” 杨广听得怔 分卷阅读2 住了,被妻子的宽宏大量感动得差点无言以对,却又深深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问题是,就算美娘你原谅了我,只怕母后不会原谅我” 他忧虑的语气使得萧珻心头一凛 难道,他不想要这个孩子,并非纯粹因为心中只有美娘,而誓无异生之子?难道,他最在意的,其实是唯恐得罪那位反对天下男人纳妾的母后? 就在萧珻狐疑时,杨广振振有辞说道:“美娘你熟读史书,汉朝郭巨埋儿的故事你想必读过。为人子者,凡事应以孝为先。为了不惹母后生气,这个孩子实在不能要啊!” “如果王爷只是怕母后责怪,那么,就对外宣称这孩子是我生的好了。”萧珻几乎无法置信自己如此冲口而出,但确实听见了自己冷静的语调,一字一字清晰说道:“母后在京城,距离我们甚远,而你又有南征的计划,年底不准备带我们回京过年。看来这件事要瞒母后,应当可以瞒得住。” “美娘!”杨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得目瞪口呆,喘了一口气,才迟疑问道:“你确定,要这样做?” “嗯!”萧珻努力以理智的语气答道:“毕竟,琼妹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人,而如今,梁国不在了,我多少要护着她一些才对。”萧珻说着,脑海中浮现一年多以前,大隋皇帝册封大哥萧琮为莒国公、并吞西梁的经过,难免感慨万千…… 杨广不知萧珻联想到了故国,只感到如释重负,而满怀感激说道:“你太好了,美娘!我真不晓得该怎样谢你” “那就别谢了!”萧珻故作平静,轻描淡写说道:“琼妹跪了这么久,一定累了,有劳王爷陪她回房歇歇吧!我胸口有点闷,想去后花园走走、透透气。” 说着,萧珻就从套房外间小厅的红木椅子上站起身来,撇下了站着的杨广与跪着的萧琼,迳自走了出去。 寿春的冬天来得比京城大兴要晚,节气刚立冬时,气温、景色都还像北方的深秋。萧珻信步走到了后花园,原以为会看到乳母会抱着三个孩子之中最小的女儿,牵着次子暕儿来嬉戏,即可陪孩子们玩一玩、解解闷。不料这一天下午,乳母并未带孩子们到后花园来。萧珻放眼望去,只见处处黄叶飘飞。尽管她生性从不伤春悲秋,此时此刻,落叶却成了她心情落寞的写照…… 萧珻孤零零坐上了后花园的秋千。这是杨广找工匠特制的,能让三个孩子并排坐的秋千,座位相当宽大。萧珻坐了上去,暗想:自己的体重还不至于超过三个幼童的总和吧!近年来,她时常会感慨:怎么每生一个孩子就又胖了一些…… 由于没有哺乳,在五年多的婚姻之中,萧珻连生三胎。不过,自从生下了第三胎、做完了月子,她就央请大夫开避孕处方,然后依照大夫的指示,服用了以芸苔子、红浮萍、红花、桃仁等药物炼制成的蜜丸。 根据大夫的说法,此类药丸用过了三个疗程以后,效果可以维持三到五年。這正是萧珻需要的长效避孕药。她认为,目前已有两男一女,交代得过去了;两个儿子看来都很健康,不至于夭折,那么,不如就此打住,以免不停胖下去! 为了恢复身材,萧珻节食,也经常做一种名叫八段锦的体操,而且天天穿自己设计的束腹。结果,她的小腹渐渐平了,但是腰身两侧的曲线并未复原,生育过后的直筒腰状态似乎固定难改了。 懊恼之余,萧珻难免羡慕她的婆母独孤皇后生了五子五女,却仍有腰身弧线,而且到了四十多岁也没有中年发福。 这种对比,主要来自于婆媳俩先天体型的差异 独孤皇后是瘦高的北方女人,身量约有后世公制的一米六八,窄长的腰身经过怀孕生产纵然撑宽了一些,长度却足以造成视觉效果不显宽,肩膀则因骨架较宽而疏散了厚度,就不显厚。萧珻恰恰相反,她娇小的个子若以后世的公制来测量,仅仅只有一米五二,比例又是窄肩、短上身,脂肪只要略多就没处隐藏,必会膨胀。 不过,假如萧珻的体态类似独孤皇后,她也不会要生十个孩子,因为,她早就注意到了独孤皇后瘦归瘦,小腹却凸出,显然是怀孕太多次而失去了弹性,再也收不回去了。此外,更令萧珻触目惊心的是,中年的独孤皇后居然已有类似老太太的驼背!萧珻可以推断,那是生育过多,而对母体脊椎骨造成的耗损。 独孤皇后比她的皇帝夫君小三岁,但双颊凹陷的长方脸却望似比皇帝老七八岁。萧珻从未见过中年以前的独孤皇后,一点也看不出来,母后年轻时曾是出名的美女! 同时,细心的萧珻看得出来,父皇对母后敬多于爱,即使过去曾经疯狂爱过,大概也已被岁月冲淡了,或随着母后色衰而减退了。父皇的三宫六院形同虚设,恐怕不是出于自动自发的专情,而是多年惧内养成了习惯,才不得不遵守当年的誓言…… 在萧珻看来,那样勉强实在很没有意思!因此,她从不曾做过同样的要求。甚至,每次杨广自动自发说要效法父皇,萧珻都只报以淡淡微笑。她对于杨广偶尔沾染萧玔、萧琼,也都睁只眼、闭只眼。既然,传统婚姻制度允许男人纳妾,萧 分卷阅读3 珻就不奢望杨广的身体对她专一,只期望自己在杨广心目中永远占第一位。 结婚五年多以来,杨广最令萧珻感到心心相印的,莫过于他为萧珻写的一首乐府诗,因萧珻生于江陵,而题名为《江陵女歌》: 雨从天上落,水从桥下流。 拾得娘裙带,同心结两头。 短短的五言诗,简单如白话的诗句,却言浅意深,表达了杨广许心给萧珻,就像天上落雨、桥下流水一般自然、一般恒久…… 萧珻看了,感动得泪盈于睫,只是出于端庄内敛的习惯,才忍着没有流下喜悦的泪水。她太高兴夫君了解她所要的,正是他自己提出的“同心结两头”…… 在得知萧琼有孕之前,萧珻一直深信,自己与杨广将会永结同心…… 当然,萧琼怀孕纯属意外,并不代表杨广对萧琼动了心。萧珻很清楚,玔妹、琼妹两人都只不过是在自己不宜与杨广同房的时候,暂代自己的替身而已。她们俩长相都很平凡,虽然脸型都像萧珻是江陵女子常有的心形脸,额头中央也都有個美人尖,但远远比不上萧珻五官亮丽、笑容甜蜜。萧珻从不曾把她们俩当作威胁,故而不介意让萧琼留住腹中的孩子。 既然晓得夫君并未变心,为何心口却像是堵住了一块铅,郁闷难受呢?萧珻迷惑不解…… 一阵冷风吹来,带给了萧珻轻微的寒意。就在萧珻有些瑟缩之际,她察觉有人把一块毛皮披到了她肩上。她先低头看见那块雪白的银狐皮,以及匆匆缩回去的一双大手,才回过头去,望向身后那个羞涩的大男孩。 “化及?”萧珻认出了眼前这个年约十二三岁的男孩是行军总管宇文述的长子宇文化及,不由得讶然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块银狐皮?” “这是化及前些日子打猎打到的银狐,化及亲手剥了皮、找裁缝做的披肩。”宇文化及低着头、红着脸,羞赧却又略带几分得意答道:“家父派化及到晋王府来送信给王爷,化及就把这件银狐披风带着,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时机,亲自献给王妃娘娘!” “为什么要献给我?”萧珻未经思索,直接了当问道。 “因为,”宇文化及的头垂得更低了。他唯恐造次,却止不住由衷答道:“这么漂亮的银狐皮,只有晋王妃娘娘才配穿……” 蓦然间,萧珻懂了,这个正处于发育期的男孩情窦初开…… 在萧珻对杨广略感失望时,一个少年男孩表达景慕,无疑正是萧珻最需要的,对自己魅力的肯定。因此,萧珻控制不住自己要嫣然一笑…… 紧张的宇文化及瞧见萧珻笑意盈盈,总算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自认给王妃娘娘披上银狐皮的动作太鲁莽,而嗫嚅解释道:“方才化及看王妃娘娘好像很冷的样子,为了避免王妃娘娘受凉,才赶快拿这披风来给王妃娘娘披上。失礼之处,尚请王妃娘娘见谅!” “嗯!”萧珻尽量端出王妃的架子,四平八稳说道:“只要你以后记住分寸就行了。看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吧?” “启禀王妃娘娘,”宇文化及毕恭毕敬回应道:“化及暂时不回去,王爷嘱咐化及在王府中住一阵子。” “哦?”萧珻颇为意外,诧问:“为什么?” “王爷在未来一两个月内即将出征,想要家中有个男丁,帮着王妃娘娘管理小厮、长工、侍卫等人。”宇文化及据实答道:“化及还不到从军的年纪,倒是个子不小了,快赶上成年男子了,派得上男丁的用场。既然王爷派化及这个任务,就干脆叫化及早点住进来。” “王爷这样安排,的确很周到。”萧珻点头应道,心想杨广毕竟还算是个体贴、护妻的丈夫!不过,他一定做梦也想不到,在他眼中仍是个孩子的宇文化及,会对他的娇妻怀有微妙的心思吧? 转念至此,萧珻心底泛起了一波窃喜,竟把原先为萧琼怀孕而引发的不快冲散了。 假如萧珻生性放浪一些,在不到两个月以后,杨广于隆冬腊月率军南下时,她要偷偷给宇文化及一点甜头或男女方面的启蒙,实在是轻而易举。然而,深受礼教薰陶的萧珻做不出来。 虽然,萧珻并非没有想过:男人可以纳妾,凭什么女人就不能不忠?但是,无论社会制度多么不公平,温顺的萧珻都习于遵守。 年关将至。萧珻忙着支使仆从们采办年货、布置宅院,要把杨广不在家的这个新年也过得有声有色。百忙之中,心胸宽大的萧珻不忘叮嘱贴身丫鬟去厨房,叫厨子为怀着身孕的琼姨娘炖补汤。 同时,杨广紥营于隶属江都郡的六合县境内长江北岸。他与几名将领围着一张地图,正在研究要如何渡江…… 元夕婤儿生 南陈祯明三年元宵节(西元589年二月五日),在无数华美灯笼与天上满月争辉的夜晚,陈国宫廷的望仙阁中,龚贵嫔生下了皇帝陈叔宝的第六女。这是一个宛如粉妆玉琢的女婴,肌肤白净无瑕、水嫩欲滴,鹅蛋脸上杏仁眼、直鼻梁、小菱角嘴都长得极其精致,百分之百符合传统 分卷阅读4 审美标准。 宫女们纷纷悄声交头接耳:这位小公主长得像皇室第一美人宁远公主,常言道侄女像姑姑,果然没错。产后假寐的龚贵嫔听见了,丝毫不以为忤。她很高兴女儿长得比自己更加标致! 其实,龚贵嫔也是个鹅蛋脸的美女,外貌上唯一的缺点只不过是肤色偏黄,才被肤白容艳的张丽华比了下去。张丽华后来居上,从侍女跃升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所生的儿子陈深还受封为太子,难免令龚贵嫔满心不是滋味。因此,龚贵嫔生下了一个比张丽华更加粉润洁白的女儿,感觉似乎是出了一口气! 这一夜,由于军方数日前送来的快信被陈叔宝迷迷糊糊放在床头,忘了拆阅,他并未得知隋军已在阴历元月七日攻克姑孰(后世的安徽当涂),扼住了陈国京城建康上游的咽喉。既然不知大难将至,他就照旧在元夕大宴皇亲国戚,喝得醉醺醺,并指定宫女们演唱他创作的诗歌《玉树□□花》: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当时,陈叔寳根本意想不到,陈国的国运就像他诗中那句“花开花落不长久”。他只顾趁着花灯如昼的元宵佳节享乐。宴罢夜已深,他就由张丽华扶回临春阁就寝。直到次日下午,他彻底酒醒了,才驾临望仙阁来探望龚贵嫔母女。 陈叔宝对于清丽绝伦的新生女儿非常满意,费了一番思量,才决定给小宝贝取名为婤。他满怀得意宣称:“这个婤字啊,可有三层含意!一是字义上的面貌姣好,二是配合生日恰好在元宵节而有满月的圆周,三是象征生日适逢节气立春的周而复始。” 陪同皇帝前来的张丽华最懂得取悦皇帝,立即谄媚道:“皇上博学,给六皇女取的名字好有深意,真是妙极了!” 偏偏,心直口快的龚贵嫔提出了顾虑,略带烦闷说道:“问题是,婤字前面放上陈字,岂不是跟破釜沉舟的沉舟同音了?” 陈叔宝一听,脸色立刻变了真不懂这个女人,怎么从东宫的龚良娣到后宫的龚贵嫔,性子都没变?就是专门会给夫君泼冷水! 张丽华察言观色,赶紧陪笑道:“这个不用挂虑呀!谁敢连名带姓呼喊公主呢?公主的闺名只有皇室的长辈能叫出口,那都不会连上姓氏的。” “还是贵妃说得有理!”陈叔宝悻悻然哼道。他故意在龚贵嫔面前强调张丽华目前的贵妃身份,直直刺向龚贵嫔的心结。 本名龚湲的龚贵嫔被刺痛了,却碍于皇室礼节,只能忍气吞声。 然后,陈叔宝没有再坐多久,即由张丽华随驾离去。龚湲目送他们俩的背影,眼看张丽华头顶上没有梳高髻,一头乌黑发亮的及腰长发全部宛如瀑布一般披垂下来,根本不遵守后宫妃嫔的发型规定。龚湲不禁摇头暗叹:皇帝宠张丽华,未免宠得太不像话了! 在世家出身的龚湲看来,皇帝迷恋张丽华,等于欠缺品味!要是依照古典美人的条件来评论,张丽华嘴形嫌宽、下巴太短,并非无懈可击,况且又是小家碧玉,天生眉目如画的姿色再明艳,也是俗艳。或许因为,张丽华虚岁十岁那年初入东宫,乃是充任龚良娣的侍女,所以,尽管张丽华早已在陈叔寳继位后破格升为贵妃,龚贵嫔依旧有些轻视她。 不过,龚湲不得不暗自承认:张丽华对男人是有一套!如果男人就吃那一套,最好小婤儿将来还是别太像娘,可是当然也不要像张丽华那样狐媚,那中庸之道该是什么样呢?龚湲想不出来,只是如同天下所有母亲一般,但愿女儿将有幸福的一生…… 产后体弱的龚湲镇日卧床休养,脑中思绪转来转去,都绕在婤儿以及之前所生的两个儿子身上。她不知道,她为孩子们设想的一切,都建立在陈国长治久安的前提上,一旦陈国倾复,就会随之破灭…… 原来,在陈国后宫之中,所有消息都由野心勃勃的张丽华掌控。张丽华荣升贵妃之后,迅速学会了读书写字,虽然学问不高,却开始天天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同时,她却严禁太监们把在皇帝身边听到的朝中大事传到后宫去。因此,当陈叔宝与张丽华惊闻兵临城下时,龚湲还是毫不知情。 直到阴历正月二十日(阳历二月十日),隋军势如破竹,一路攻入陈国皇宫,午睡刚醒的龚湲听见杀伐声,这才悚然惊觉,熟悉的宫廷已经沦为任凭敌人践踏的占领区…… 陈叔宝与张丽华事先已知京城守军溃败,却是束手无策!尚书仆射袁宪敦请皇帝仿照梁武帝见侯景的前例,到御正殿去迎接隋军,或许尚可保留一些尊严。然而,陈叔宝唯恐会被隋军当场斩杀,不敢前去。他宁愿逃跑,幻想躲到一个隋军找不到的地方去…… 张丽华又一次体察上意,提出宫苑的水井之中,有一口因汲水过度而干涸的枯井,可作藏身之处。陈叔宝向来对张丽华言听计从,立即同意了。于是,落难皇帝陈叔宝匆匆带着贵妃张丽华与贵嫔孔馨两人跑去宫苑,藉由绳索下降而进入了枯井内。b 分卷阅读5 r   陈叔宝并未派人去找另一名贵嫔龚湲也同来藏匿,一方面因为此井不大,空间容不下四个人,另一方面则由于龚湲正在做月子,不宜沾染井底的湿气。此外,这当然显示,龚湲在他心目中地位较低。所谓患难见真情,他也没管皇后沈婺华,亦是出自于同样的心理。 尽管龚湲来不及躲藏,甚至没有足够的精力踏出房门,只能待在望仙阁内,隋军却并没有来骚扰她。隋军奉行严格的纪律,在封锁后宫之时,不碰后宫任何女人,只管到处搜寻陈叔宝。 纵然隋军不排除陈叔宝有可能藏身望仙阁,但当他们获悉望仙阁中有位妃嫔正在做月子,只是派兵守住望仙阁所有出入口,以确保陈叔宝要是身在其中,会插翅难逃,却并不急于进去搜查。他们打算先把广阔的户外宫苑找遍了再说。 他们多次从宫苑中唯一的枯井旁边经过。井底三人的心脏一次次紧张提起来,又放松沉下去。天色渐渐暗了,陈叔宝以为就要逃过一劫了,不料却听到有人大叫:“这口井的围栏干燥,看样子很久没打水了,说不定底下没水,能够藏人!” 接着,隋军团团围住了这口井,纷纷朝下喊问:“下面有没有人?” 毫无回应。然而,隋军发现井栏上紥着一条绳索垂向井底,像是曾让人沿绳而下。他们一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就开始喊话:“是谁躲在井底?快爬上来!再不赶快上来,我们就要拿大石头往下砸了!” 这下子,陈叔宝深恐被砸死,不得不赶紧叫道:“不要砸!千万不要砸!我们上来就是了。” 不消片刻,隋军士兵就把陈叔宝、张丽华、孔馨三人押到了先锋将领高颎面前。这时候,主帅杨广还在赶往建康途中。照理说,陈国皇室俘虏的生死,高颎都应等杨广来定夺。偏偏高颎深受儒家教条洗脑,认定了张丽华是亡国妖孽,非要斩之后快不可,甚至连孔馨他也不放过。 两天后,杨广来到建康,听说高颎已经处决了张丽华与孔馨,颇为震怒!有些人因此误会杨广想把张丽华纳为己有,才气愤高颎坏了他的好事,殊不知,杨广真正不能忍受的是,高颎自作主张,僭越了主帅的权威。 杨广胸怀大志,又深知要争储必先赢得母后支持,绝对不会想要做出母后最反对的纳妾举动。何况,杨广与发妻萧珻感情甚笃,也很在意萧珻的感受。 这趟率军出征,每隔几天,杨广就会派人送一封短信回家报平安。萧珻的回信也都相当简短,但都会提到媵女萧琼的胎气很稳。 本来,杨广并不想要庶出子女,不过既然萧珻不介意,又主动表示要帮他瞒住母后,他也就乐于保住这一胎。只是他并不急着回家去看怀孕的萧琼。这时候,他一心只想成大功、立大业,好让父皇、母后看出来,广儿比大哥更适合继承大隋天下! 在接管陈国领土的过程之中,杨广下令封闭府库,资财一无所取。天下人风闻,皆称颂晋王贤德。 十多天以后,各种交接程序都完成了,杨广就把陈国皇室成员与王公大臣等数百人一律带往大隋京城大兴。尚未满月的陈婤是所有俘虏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在为时一个多月的旅途上,她沉睡于母亲龚湲怀中,偶尔被舟车颠簸惊醒而啼哭,声音也很微弱,没让杨广留意到这个女婴的存在。 一行人浩浩荡荡,在阴历四月中旬抵达大兴。 杨广凯旋归来,他的父皇自然要予以重赏。大隋皇帝杨坚当众宣布:晋封晋王杨广为太尉,御赐辂车、乘马,衮冕之服,玄圭、白璧各一。 此外,杨坚亲自宣诏慰问战俘,却又训斥陈国君臣无道,灭亡乃是咎由自取。陈叔宝与旧臣们皆跪伏恭听,莫敢妄动。 杨坚看得出陈叔宝胆小懦弱,想必没有能力兴风作浪,就宁愿厚待他,以示仁君宽大为怀。于是,陈叔宝获得了三品官员的俸禄,并且能以三品官阶的身份上朝。只不过,对于年龄较轻的陈国皇室子弟们,杨坚多少有点不放心,就把他们分别发派到偏远的陇右、河西诸州,由驻守当地的官员监管。 至于陈国皇室女眷,杨坚还算尊重陈叔宝,丝毫不动他尚存的妻妾,但对他的妹妹们以及女儿们,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其中唯独尚是婴儿的陈婤实在太幼小,才得以留在父亲的新府邸。陈婤的姑姑、姐姐们有的进入大隋后宫,有的则成了大隋皇帝赐予皇子、功臣们的奖品。 假如这些前朝公主们得以选择,她们最不愿意去的地方一定就是大隋后宫。那不但是因为,大隋皇帝岁数够作她们的父亲,也因为她们都曾听闻独孤皇后有多么霸道。大隋后宫的规模特别小,皇后以下不设三妃,而九嫔与低阶御妾总共只有六十个名额,其中有些是缺额。 为了避免得罪妒妻,杨坚打从登基以来,一直让皇后独孤伽罗遴选后宫女子。面临陈国公主的分配问题,他也先让皇后裁夺哪些要纳入后宫,再把其余女子一一赠送出去。 精明干练的独孤皇后逐个审核陈叔宝的妹妹、女儿们。由于陈叔宝的父皇宣帝陈顼多年维持着强健的精力,身为长子的陈叔宝有些同父异母的小妹妹年纪可作 分卷阅读6 他女儿。例如,他的十四妹宁远公主陈蕙就比他小二十四岁,这一年虚岁才十三。 陈蕙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被公认为陈国第一美人。在大隋并吞陈国之前,陈国世家子弟几乎个个都在等着宁远公主及笄,看自己是否能获选为最幸运的驸马…… 一旦陈国皇室成员皆沦为阶下囚,最引人关注的,莫过于宁远公主的去处。众人都难免推测,善妒的独孤皇后必然会把宁远公主送走,让她离皇帝越远越好。谁也意想不到,独孤皇后居然留下了陈蕙,指定陈蕙担任皇后寝宫的宫女! 在后宫之中,宫女地位固然低下,但未来出路相当具有弹性,有可能被皇帝送给功臣名将或皇亲国戚,却也有可能,被皇帝纳为妃嫔…… 皇后怎会让皇帝将来有可能把陈蕙收归己有呢?不仅众人纳闷,皇帝杨坚自己也不解,只是他不好意思问。反倒是独孤皇后主动提出来,含笑问道:“臣妾把陈国第一美人留在身边,皇上可想得到是为什么?” 杨坚谨慎摇了摇头,故作无所谓的态度说道:“朕哪猜得出来?朕满脑子只有治国平天下,从不去想后宫的事情。” 独孤伽罗没看出来,杨坚在装腔作势,以掩饰自己对陈国第一美人的兴趣。独孤伽罗很满意杨坚撇清立场,就接下去说道:“臣妾把她留下来,是恐怕皇上万一把她送给一个不懂怜香惜玉的功臣,会苦了她一辈子。最好先留她在臣妾身边当差,等她及笄以后,再为她挑选一个配得上她的好男人。” 杨坚听了,实在颇感意外,不禁讶然问道:“皇后怎会如此为陈蕙着想?” “谁叫她太讨人喜欢呢?”独孤伽罗以母性的口吻轻叹道:“她简直像是个瓷娃娃,碰一碰就会碎似的。见到了她,臣妾才懂了什么叫做楚楚动人,什么叫做我见犹怜啊!她比咱们的小女儿还小四岁呢!咱们生不出那么美的女儿,就把她当作义女吧!” 杨坚忙不迭点头。虽然,他在陈国皇室妇女同来朝拜时,远远望见陈蕙第一眼,就被陈蕙的惊世美貌吸引住了,根本无法把这个绝色的美少女当作女儿看待,但在强势的妻子面前,他必须唯唯诺诺。 就这样,陈蕙变成了独孤皇后最宠信的宫女。独孤皇后不让她做任何别的宫女得要做的杂务,并不断强调蕙儿曾是公主,叫别的宫女们不要不服气! 陈蕙的幼妹临川公主陈芷也在大隋皇宫中当宫女,就不如陈蕙好运了。独孤皇后派虚岁才十二的陈芷去服侍小女儿兰陵公主。由于虚岁十七的兰陵公主一年前嫁的夫君刚病逝,她回娘家来守寡,情绪难免低落,对陈芷也就无心关照,任由嬷嬷们对陈芷颐指气使。 陈芷与陈叔宝的第四女广德公主陈娟同年。陈娟被送到了杨广的晋王府,作为晋王妃萧珻的侍女。 萧珻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位梁国末代公主,将有一名陈国末代公主在身旁伺候…… 晋王镇扬州 大隋开皇十年(西元590年)仲冬,江南士族豪强由于不满大隋把陈国留下的地方官员一律撤换,又推行清查户口之类新政策,纷纷举兵叛变。大隋皇帝杨坚派遣内史令杨素率军平乱,总算在年底之前,大致平定了江南。随后,为了确保江南长治久安,杨坚下旨任命儿子们之中最具才干的晋王杨广从并州总管任上与扬州总管秦王杨俊对调,让杨广治理江南。 迁往江都之前,杨广与萧珻曾在大兴城隆政坊济法寺举办了一场佛事,为早夭的第三子超度亡灵。这个儿子实为萧琼所生,但为了瞒住最看不惯庶子的独孤皇后,而当作嫡子养育。萧琼反而未能出席亲生儿子的葬礼。 虽然杨广忌惮母后,本来并不想要庶子,生下来以后却相当喜欢,只是不确定该如何给他取学名?原来,杨广的三个嫡生子女名字都从日字旁,可是这一胎并非萧珻所生,是否应要显示区别呢?或者,既然对外宣称他是嫡子,干脆也用一个日字旁的字?杨广尚未想定,这个小儿子居然就夭折了!他不禁深感愧疚、倍加悲恸…… 由于萧珻总跟着她的亲生子女一起叫新生儿“小弟”,杨广终究决定了选用与弟同音的旳字,作为早殇幼子的学名。只不过稚儿已去,就没有公开这个名字。 杨广含泪亲笔为旳儿写下了一篇《殇子铭》,作为墓志铭: 世途若幻,生死如浮。殇子何短,彭祖何修!呜呼馀子!有逝无留,永为法种,长依法俦。 办完了这场丧事,夫妻俩就开始准备远行了。忙碌有助于冲淡杨广的哀思。至于萧珻,纵然旳儿并非她亲生,她还是颇感遗憾,不过当然没有旳儿的生母萧琼那么痛不欲生。 何况,若不是萧珻力主保胎,旳儿根本不会来到这世上。萧珻对这孩子只有恩典,没有亏欠,就比较想得开。她尽力安慰杨广与萧琼,也希望换个环境,能让他们两人都慢慢开朗起来。 到了江都以后,萧珻适应得很快。她是江陵人,自然喜欢同属长江流域鱼米之乡的江都。在江都,她恢复了婚前身为西梁公主时经常吃鱼的习惯。 贤慧 分卷阅读7 的萧珻有时候亲自下厨,用蒜蓉、姜末、橘皮粉、白梅粉、熟粟黄、粳米饭、盐、豆酱等八种材料制成蘸酱,来搭配当代流行的生鱼片。对于萧珻亲手做的蘸酱,杨广总会赞不绝口。 虽然,杨广为了讨好笃信佛教的父皇,刚到扬州上任,就宣布接受菩萨戒,还特地敦请天台寺的智颧禅师到江都的大召寺来主持受戒典礼,但是,杨广的戒规并不包括茹素,他照吃荤食。只不过,生于北方的杨广原本吃肉较多,而很少吃鱼。直到出任扬州总管,杨广的口味才开始被萧珻同化。 夫妻俩不但喜爱扬州美食,更欣赏当地的美景。他们一家在江都安定下来以后,正逢开皇十一年(西元591年)仲春,繁花似锦,夫妻两人就时常前往粉红樱花灿开的湖滨,挑选一家酒店举办宴会,在开窗面向湖景的两个大厅内,分别招待江南名士与他们的女眷,以笼络人心。 春季欢宴时,深具诗才的杨广往往诗兴大发,当场挥毫。其中以一首《宴东堂诗》最为众人称道: 雨罢春光润,日落暝霞晖。 海榴舒欲尽,山樱开未飞。 清音出歌扇,浮香飘舞衣。 翠帐全临户,金屏半隐扉。 风花意无极,芳树晓禽归。 当时序由春入夏,杨广在某个宴会上又即兴创作了一首《江都夏》: 黄梅雨细麦秋轻,枫叶萧萧江水平。 飞楼绮观轩若惊,花簟罗帏当夜清。 菱潭落日双凫舫,绿水红妆两摇渌。 还似扶桑碧海上,谁肯空歌采莲唱。 此外,在夏日傍晚,杨广与萧珻有时候会沿着江边散步,观赏夕阳。那也触动了杨广的灵感,而写下了一首《夏日临江》: 夏潭荫修竹,高岸坐长枫。 日落沧江静,云散远山空。 鹭飞林外白,莲开水上红。 逍遥有余兴,怅望情不终。 此诗中的“逍遥有余兴”,特别适合形容杨广与萧珻在江都的婚姻生活。尤其到了秋收之后,地方上事务较少,杨广更有空闲与萧珻共享更多情趣。 萧珻特别爱在阴历九月下厨,因为霜后鲈鱼肉白如雪、丝毫不腥,经过切片、除刺、裹布、沥水,与细切的橙丝凉拌,格外显得橙丝如金缕、鱼脍似白玉。杨广特地为这道佳肴取名为“金齑玉脍”。 同时,在江都的金秋佳日,螃蟹也特别肥美。于是,从开皇十一年(西元591年)秋天开始,扬州总管府的厨房就必备一道制作手续非常繁琐的糖蟹。那是先用麦芽煮好糖浆,再把吐尽泥沙的多只活母蟹放入冷却以后的糖浆过夜,到次日用大量的盐煮蓼汤,放凉了即把糖腌蟹转泡入汤内,并用泥土把容器加以密封,静置二十天,然后把腌蟹一一取出,揭开脐盖,抹入适量姜末,装入一个大陶缸内,接着灌入淘米水与盐蓼汤,加盖密封,等到食用时才启封。 糖蟹就这样成为杨广秋季不可或缺的下酒开胃菜。 开皇十一年(西元591年)深秋,可谓萧珻婚后最惬意的一段时光。这时候,她和杨广带在身边的两个孩子之中,杨暕虚岁已有七岁,杨晴虚岁则有六岁,让她很放心把他们两个都交给乳母以及原为陈国广德公主的侍女陈娟,自己单独跟随杨广出门。 每到黄昏,杨广忙完公务回到家,必会吩咐下人们备妥一叶扁舟,载上一壶美酒、几只糖蟹,好让他自己与萧珻从扬州总管府枕河的后门口码头上船。两人乘舟于潋滟秋水之上,赏遍夕阳下两岸闪闪发光的金灿秋色,并且动不动剥糖蟹以互相喂食、斟美酒以彼此劝饮,欢情更胜当年新婚时…… 在这种时刻,嘴甜的杨广自会在萧珻耳畔低语,重提“此生有美娘足矣,决心无异生之子”那一类誓言…… 萧珻没有理由不信。由于萧琼丧子后郁郁病逝,萧珻的陪嫁媵女只剩下萧玔一人,而萧玔早已主动请求萧珻让她找大夫开药避孕。针对从未生育过的萧玔,大夫给的药方是最温和的、随时停喝即可受孕的涴花草茶。 除了在萧珻的经期由萧玔侍寝以外,杨广从没碰过府中任何别的女子。这一点令萧珻相当满意。 某一天,萧珻故意试探杨广,含笑说道:“看那娟娟个子已经窜过了妾身,想想再过不到一年,她就要及笄了呀!是否到时候,就让她顶替琼妹空出来的位置呢?” 杨广听了,只是摇头笑笑,接着一本正经说道:“那还不如把陈娟嫁入一户江南士族,会比较有利于收服江南的人心。” 这正好是萧珻想要的答案。萧珻因此确信,杨广会跟他父皇一样忠于发妻,只是不像他父皇那样被迫,杨广会是发自内心…… 每念及此,萧珻的嘴角就会由衷泛起喜悦的微笑。 快乐的时光似乎总是特别匆促。当秋去冬来,天气冷得不宜再在黄昏乘舟出游,萧珻颇有失落感。 江都的冬天并没有北方那般严寒,萧珻却还是盼着冬去春来,好再筹办一些欢乐的春日宴会。想不到在接下来的春天,杨广会没有时间饮宴。他为了执行 分卷阅读8 “息武兴文”的新政策,找到了前朝南陈的博士潘徽,赞助潘徽组织知识份子来编纂《江都集礼》。从此,他忙得没日没夜,竟然把萧珻的生日都给忙忘了。 萧珻体谅杨广的忙碌。何况,她向来不过生日,因为生日往往会勾起她不愉快的童年回忆。原来,江陵有一种迷信,说是女孩生于阴历二月不吉利,故而害得萧珻小时候曾被送出去寄养。 然而讽刺的是,后来,大隋皇室打算从西梁选一名公主来许配给二皇子,相士取得了所有西梁公主的生辰八字来合婚,结果,最吉利的却是萧珻!这使得萧珻未免啼笑皆非,不知自己的命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想到算命,萧珻印象最深刻的,乃是相士给她的八字箴言:“母仪天下、命犯桃花”。母仪天下她不敢多想,毕竟,杨广不是太子。至于命犯桃花,在小桥流水畔桃花粉艳怒放的江都春日,萧珻每次走出扬州总管府的后门,独自散步,都不免记起生平最难忘的一段桃花运 三、四年前,少年宇文化及随时跟着她转的炽烈眼神…… 她已有一两年没见到宇文化及了。自从杨广调任扬州总管,宇文化及一直跟着他父亲宇文述留在寿春。宇文述与杨广两人已经建立了交情,经常写信向杨广请安。有时候,杨广和宇文述还会抽空互相探望。 某一次,杨广去了一趟寿州回来,随口告诉萧珻:宇文家正忙着筹备长子化及的婚事。他浑然不知,萧珻表面反应平淡寻常,内心感受竟是五味杂陈…… 当然,萧珻从未爱上宇文化及,只是陶醉于宇文化及所带给她的虚荣心满足而已。尽管如此,她得知宇文化及结了婚,却有些若有所失,真不知是为什么…… 毕竟,在杨广忙得不见人影时,萧珻难免觉得春闺寂寞…… 幸亏萧珻耐得住寂寞,而且,她很以杨广为荣。杨广的怀柔政策奏效,原本有许多江南士族在陈国复灭后郁郁不得志,而心存反叛,却都被杨广感化了。杨广到江都一年之内,追随他的江南文人学士就有上百人。 在当时的江南士族眼中,大隋的王公贵族几乎都是侵略者,也是江南文化的破坏者,唯有下令编纂《江都集礼》的杨广是江南文化的保护者。杨广凭着有容乃大的胸襟,不费一兵一卒,就平定了南陈亡国后各地势力蠢蠢欲动的江南。 名义上,追随杨广的的文人学士都以读书修撰为聚会的理由,但实质上,儒生一向有议政的传统,他们在杨广身边,必然会研究时局,窥测形势,为他的政治前途献策。聪敏的萧珻意识到了这一层,不由得初次动念:难道,相士给的八字箴言,不但“命犯桃花”说中了,就连“母仪天下”也有可能成真? 由于萧珻童年曾有寄人篱下的阴影,她多少会想要扬眉吐气。纵然她企图心并不太强,认为晋王妃的地位已经够高了,但要再往上爬,她也不会反对。 况且,萧珻深知杨广的才能远胜于兄长杨勇。她认为,如果有朝一日,父皇改立杨广为太子,那将是天下人之福! 于是,萧珻包容着天天深夜方归的杨广,没有发出一句怨言。同时,她把扬州总管府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杨广毫无后顾之忧。 杨广体会得到妻子的功劳,他在百忙之中偶尔有片刻空档,总不忘表示:“美娘辛苦了!等忙过这几个月,到了秋收以后,事情会少一些,到时候,我们再像去年秋天那样坐船出去玩。” 他说到做到。这一年仲秋,五榖丰收,杨广在中秋夜主办了一场庆祝丰年、慰劳部属的晚宴之后,就开始在夕阳西斜时赶回家,先带萧珻乘舟出去观赏黄昏秋景,并在船上一起喝点舒心的好酒、吃些开胃的糖蟹,才回府共进晚餐。 萧珻正高兴又迎来了一个浓情蜜意的金秋,怎么也想不到,不出几天,就在暮色渐暗的某个傍晚,她与杨广尽兴而归,赫然眼看耳听管家王嬷嬷慌慌张张跑来报告:“启禀王爷、王妃娘娘,娟姑娘受伤了!” 王嬷嬷所谓的娟姑娘就是陈娟。由于陈娟曾经贵为陈国公主,尽管目前的身份是侍女,萧珻都叫别的下人们称呼她娟姑娘。 自从陈娟被赐给了晋王杨广,晋王妃萧珻同情她也是末代公主,从不曾使唤她做过任何粗活,只交代她帮忙乳母看护孩子。恰好陈娟生性细心,带孩子所需的琐碎杂务她都处理得有条不紊,并且逐渐与孩子们建立了融洽的感情。 谁也意想不到,这个傍晚,在杨广与萧珻乘舟出外遨游时,陈娟到后花园去呼叫杨暕、杨晴兄妹俩别再玩了,赶快回房间去洗浴!结果,顽皮的杨暕不听,反抗之际,杨暕不慎把手上用来割蚯蚓的小刀刺到了又划过了陈娟的胸口!刹时之间,衣衫破裂、血流如注…… 所幸那一刀并未刺中要害,唯一的问题是,那皮肉之伤颇深,大夫说恐怕会留下疤痕。 陈娟饮泣不已。萧珻多次叫暕儿向娟姑姑道歉,又想尽办法为陈娟找褪疤的膏药。然而,陈娟伤愈之后,胸部中间仍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从此,原本沉默寡言的陈娟变得更加一言不发,甚至整天神情恍惚、若有所思 分卷阅读9 。萧珻看得出来,陈娟必定是在担心,那道疤痕会被未来的夫君嫌弃…… 陈娟将在半个月以后过虚岁十五岁生日。虽然她坚辞萧珻的好意,请萧珻不要为她筹备及笄礼,但照样等于将要及笄。本来,杨广还在跟萧珻商量,到底要运用陈娟的婚事来拉拢哪一家江南士族?实在不料会横生意外! 满怀歉疚的萧珻想来想去,终究咬了咬牙,请求杨广为暕儿的过错负责,收纳陈娟为姬妾! “那怎么行?”杨广很讶异萧珻会如此提议,愕然问道。 “那怎么不行?”萧珻略带无奈反问,又轻叹道:“不然,要是娟娟另嫁的男人亏待她,我们良心怎么过得去?” “可是,母后最反对纳妾” 杨广迟疑说道。 萧珻当下感到一阵刺心 为什么,每次扯到别的女人,他最先提出的顾虑,总是反对天下男人纳妾的母后,而不是美娘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母后远在京城,只要我们不在信上禀告,她老人家不会知道。”萧珻为了掩饰心底受伤的感觉,反而以更加决断的语气说道。 “还有一个问题。”杨广没注意到萧珻的感受,只顾衡量现实,略显犹豫说道。 “什么问题?”萧珻随即问道。 “她是前朝公主,血统比较尊贵,会不会愿意像玔妹那样不生孩子?”杨广直接了当答道。 “这” 萧珻考虑了一下,才镇定答道:“这样吧!反正她还年轻,不需要急着生孩子,就暂且让她跟玔妹一起喝涴花草茶。将来呢,若是有一天她想生孩子,就让她生一个,瞒着母后,像我曾为琼妹所做的一样,当作是我生的吧!” “美娘!”杨广满心感动说道:“你真是太好了!太雍容大度了!” “王爷过奖了!”萧珻谦逊道,甜美的心形脸庞上展现微微一笑,内心却在悄悄发酸…… 这一夜,累了一天的杨广很快入睡,躺在他身边的萧珻却辗转难眠。她脑海中反复出现陈娟清瘦的模样。虽然,陈娟眼睛略嫌细狭、倒五角形脸的腮骨显方,容貌只算是普通,并不出色,却仍有一种来自江南的秀气,单薄的腰身尤其最是惹人怜惜,会不会赢得杨广宠爱呢?萧珻差点怀疑:利人或许会变成害己,要不要反悔? 直到听见杨广在梦呓中含情脉脉呼唤美娘、称赞美娘最好,萧珻这才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渐渐放松了身心,慢慢沉入了梦乡…… 姑侄愿相依 大隋开皇十二年(西元592年)仲冬,陈叔寳的如夫人龚湲病逝。对于心直口快的龚湲,陈叔寳纵然一直嫌她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一旦永别,心中却难免感到失落。毕竟,龚湲在他还是陈国太子时就成为他的女人,从陈国的东宫良娣到后宫贵嫔,再到陈国灭亡后的如夫人,跟了他那么多年…… 龚湲总共给陈叔寳生了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儿子陈虔、陈恬都随同其余陈国皇室子弟,被大隋皇帝发配到边陲地带去了,而大隋皇帝搁置着陈叔寳请求让他们回京奔丧的奏章,未予批准。因此,为龚湲披麻戴孝的唯有小女儿陈婤。 这时候,陈婤虚岁才四岁,足岁只有三岁,根本还不懂何谓死亡。龚湲下葬之后,陈婤还经常哭着、吵着要娘…… 至于娘的模样,陈婤越来越记不清了,只能凭着娘的画像来努力回想。 由于哭也哭不回娘,陈婤渐渐不哭了。她变得很安静,整天独自坐着,翻看乳母说是娘留下来的许多本画册。 陈婤对画册内每幅画上的题字颇感好奇,时常逐一指着问乳母:“这是什么?” 识字甚少的乳母答不上来,只有去请示长城县公夫人沈婺华。 沈婺华看得出陈婤早慧,就聘请了一名女教席来教陈婤识字。陈婤记性极佳,启蒙教师仅仅教过一遍的字她就能记得读音,只是她的手太小,只能握最细的小楷笔管,还不适合用描红本子来练习写大字,启蒙教师就只教她朗诵,暂时不教她写字。 每次陈婤跟着老师朗诵《苍颉篇》、《千字文》之类儿童读物的片段,都察觉到除了老师的女声与自己的童音,整座长城县公府似乎没有别的声响。这使得陈婤在老师离去后,自己练习朗诵课本时都小心翼翼,刻意读得特别小声,唯恐扰乱整座府邸沉静的氛围。尽管年幼的她还不理解,做人要遵守生活环境之中各种不成文的规矩,她却已经下意识开始这样做了。 自从陈婤的生母龚湲去世后,陈府就再也没有一个喜爱热闹的人了。加上陈叔寳为了避免感伤,嘱咐原为妃嫔的姬妾们不再弹奏江南歌曲,而她们又不会弹奏别的曲子,整座府邸就没有了音乐。恰巧夫人沈婺华特别爱静,无人弄丝竹倒是很符合她个人的偏好。 沈婺华从早到晚可以不讲一句话,总在埋头刺绣或抄写佛经。佣人们除非需要请示她,否则都不去打扰她。本来,陈府每天的菜单应由夫人沈婺华做主,但沈婺华总叫佣人们直接去问老爷想吃什么,就连这一道例行公事她也省了。陈叔寳并不以为忤。他 分卷阅读10 是个美食家,向来喜欢自己动脑筋出点子要弄些什么来吃。过去身为陈国皇帝时,他有国家大事要操心,都还会每天抽空写下几样想吃的菜肴,那么当他沦为俘虏,镇日无所事事,自然更有时间研发食谱了。 在大隋京城大兴,饮食与陈国故都建康难免有所不同,最主要的差别在于北方肉食较多,而鱼类较少。陈叔寳虽然爱吃驴肉,但还是不习惯减少吃鱼,后来则想办法把府邸后院的池塘扩大为人工湖,饲养鱼虾。虽然长江流域的某些鱼类在黄河流域难以生存,但好在较为普遍的鲤鱼、鲢鱼、鲫鱼都还养得活,足以让陈府的菜单上天天有鱼。 陈婤特别爱吃鱼,尤其爱喝鲫鱼汤。如果在晚餐桌上看到白萝卜丝炖的鲫鱼汤,她的一双杏仁形大眼睛就会立即亮起来。 每次陈叔寳眼看婤儿连喝两三碗做法来自江南的白萝卜丝炖鲫鱼汤,都不禁感叹道:“婤儿毕竟是江南女儿啊!虽然在婴儿时期就搬来北方了,口味还是江南口味!” 这是父亲所给陈婤印象最深刻的评语。除此之外,她很少听父亲说任何关于她的话,或者关于任何别人的话。陈叔寳用餐时通常无心谈话,只会先品评一下哪道菜做得太淡、太咸,或正好,然后就挑他满意的菜来下酒,一杯接一杯豪饮,直到酩酊大醉…… 沈婺华往往冷眼旁观陈叔寳海量饮酒,不予置评。她只会在她自己吃完离席时,照惯例吩咐婤儿要是吃饱了也可以退席了,并问一问姬妾们待会由谁扶老爷回房就寝? 陈叔寳亡国后,再也不曾收纳新的女人,陈府的姬妾原本都是陈国后宫的妃嫔。她们在大兴得以轮流陪伴陈叔寳过夜,不像从前在陈国后宫,皇帝多半都被张贵妃一人霸占着。然而,她们尽管侍寝机会多了,却都没有怀上孕。早知有不孕症的沈婺华则早已不再跟陈叔寳同房,当然更不会有孕。 原来,陈叔寳在软禁生涯中,难免心绪低落,以致借酒浇愁、痛饮过量而伤身,渐渐失去了生育能力。陈婤注定了不会有弟弟妹妹。她是整座府邸内唯一的儿童。 纵然如此,夫人沈婺华以及姬妾们并未因为她们自己无所出,或者孩子被大隋皇室派人带走而不在身边,就把婤儿当作亲生女儿看待。她们都很清楚,婤儿长大以后,必会步上她姐姐们的后尘,被送入大隋某个皇子的王府,一去不返。况且婤儿貌美,将来最可能被送给太子,要是进了东宫,可就更难有机会回娘家了,那何必白疼她一场呢? 嫡母、庶母都不关心婤儿,至于亲祖母(陈叔寳的母亲柳敬言)则住在佛堂,根本与府邸分开。这样一个家庭,使得陈婤在生母早逝后,每天谈话的对象就只有乳母与启蒙教师两人而已。教师上完课就走了,乳母又总会有些杂务要做,留下陈婤孤单单一人坐在她的小书桌前。她越来越习惯以书画为伴。 小小年纪的陈婤没有过别的经历,迷迷糊糊以为全天下都像陈府这般冷冷清清。直到她虚岁八岁生日,亦即开皇十六年的元宵节(西元596年二月十八日),她的父亲与嫡母应邀入宫赏灯,而她的十四姑陈蕙记得她生于元夕,特地写信表示想见见婤儿,这才让随行的婤儿发现,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多彩多姿! 这时候,陈蕙刚刚才在大年初八(阳历二月十一日)受封为嫔。众臣都非常惊讶:善妒的独孤皇后怎会让南陈第一美人成为皇帝的女人?本来,他们都曾辗转听说过,独孤皇后安排陈蕙在皇后寝宫当宫女,是心疼她,准备为她好好挑一个在各方面都配得上她的功臣或功臣家子弟。那还曾使得他们为此而亟欲立功…… 他们都不知道,独孤皇后之所以改变主意,有两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 其中第一个原因,是陈蕙于虚岁十三那年来到独孤皇后身边以后,到了虚岁十四岁生日过后,初潮方至不久,就生了一场重病,在病中经血不断流淌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渐渐康复了,再来月信时,经血却变得特别少,一天之内即止,吃了很多补血药也没有用。御医指出她体质太虚弱,经血消耗越少反而越好,只是将来没有足够的气血养胎,必会不孕…… 陈蕙一旦得知了自己的病情,立刻去跪求孤独皇后留蕙儿在身边,终身侍奉,以免蕙儿出嫁会遭到婆家嫌弃! 独孤皇后听陈蕙说得有理,加上她疼爱陈蕙,也舍不得把陈蕙嫁出去。于是,她表示暂时不为蕙儿找对象订亲,以后再慢慢看,是否有不需要增添子嗣的鳏夫能够配得上蕙儿? 那时候,独孤皇后与陈蕙都完全意料不到,数年后发生的一件事故,竟会演变成导致陈蕙封嫔的第二个原因…… 对于性格坚强的独孤伽罗而言,那件事故可谓她生平所遭到最严重的打击!她做梦也想不到,她一向信赖的皇帝夫君居然会背着她,偷偷临幸了一个名叫尉迟贞的宫女! 尉迟贞颇有来头,祖父是北周大将尉迟迥。当初北周宣帝驾崩后,杨坚矫诏辅政,尉迟迥举兵讨伐,却兵败被杀,害得年幼的尉迟贞沦为杨家奴婢,又随着杨坚登基而充任宫女。她长大以后,某一天被皇帝杨坚迎面遇上了。杨坚抚今追昔,顿生征服 分卷阅读11 者的豪情,当下即表态要临幸尉迟贞。卑微的宫女当然没有说不的份…… 惧内的皇帝趁着皇后微恙时偷欢,想不到消息泄漏,会传到皇后耳中。独孤皇后闻讯大怒,就在皇帝上早朝时,私下处决了尉迟贞。 杨坚受不了独孤伽罗残酷的行为,但又明知起因是自己违背了专一的誓言,而无法向伽罗兴师问罪。他胸腔之中一股怒气无从发泄,唯有纵身跳上一匹骏马,迅速驰出宫苑,一直跑到二十多里外的山谷中去。左右仆射高颎、杨素赶紧追过去,苦劝皇上回宫。杨坚则长叹道:“朕贵为天子,却不得自由!” 高颎谆谆劝道:“皇上总不能只为了一个女人,就不要天下了啊!” 杨坚被说动了,但还是在山谷中待到半夜才回宫。独孤伽罗则不得不暗自承认:杀掉尉迟贞,未免是做得太过份了!她一方面哭着向杨坚谢罪,另一方面也在盘算:如果要挽回皇帝夫君的心,道歉恐怕不够,必须在行为上做些让步…… 因此,独孤伽罗决定等到过了年,就在开皇十六年(西元596年)阴历新年期间,把虚岁二十的陈蕙献给杨坚。这是独孤伽罗一生对杨坚最大的让步,不过也是独孤伽罗权衡轻重的结果既然陈蕙有月经病,无法怀胎,让她服侍杨坚,就不会生出异生之子,杨坚还是得以维持他最初对妻子发出的誓言。 陈蕙了解,自己被独孤皇后当成了棋子,所谓视如亲生女儿,原来也不过如此!然而,她尽管私下嫌恶皇帝太老,也暗中挑剔皇帝长得有点丑陋,却别无选择…… 独孤皇后看得出来,陈蕙内心不情不愿。为了弥补、安抚陈蕙,独孤皇后主动提出要让陈蕙在封嫔后邀请家人进宫,来共渡元宵节。 于是,在这个元宵节,相貌酷似的姑侄俩见到了面。 其实,她们俩初见是在陈婤生于陈国皇宫之后第三天,陈蕙去望仙阁探视。然而,陈婤对自己婴儿时期的任何经验自然都毫无印象。她所认识的十四姑,只能从大隋宫廷之中花灯如昼的这个元宵节开始。 一见到十四姑,陈婤就懂了,为何时常听人说婤儿长得像十四姑。纵然陈婤年龄还小,毕竟已经会看脸型、五官。尤其当陈蕙把陈婤拉到她闺房梳妆台的铜镜前,两人一同出现在镜中的影像,更令陈婤立即观察到了所有相似之处! 陈蕙看陈婤标致的鹅蛋脸、淡秀的柳叶眉、清灵的杏仁眼、端整的直鼻梁、精巧的小菱角嘴,简直都像是跟自己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记忆中童年的自己,几乎就是婤儿目前的形象!转念至此,陈蕙差点热泪盈眶,觉得或许,这是上天对自己不能生育的补偿?即使自己能生,都不见得生得出这么像自己的女儿呢! 虽然陈蕙只比陈婤大十二岁,生理上并不足以做陈婤的母亲,但是,由于两人长得实在太像了,仍是少女的陈蕙面对幼年丧母的婤儿,不禁油然产生了超龄的母性…… 陈蕙既然受封为嫔,有了自己单独的寝宫,她就请求独孤皇后恩准她向大哥把婤儿要来作伴。独孤皇后也看陈婤这个小女孩长得极像陈蕙,十分讨喜,立即爽快答应了。 迁入皇宫,乃是陈婤童年最重大的转变。多年以后,每当成年的陈婤回顾这个转捩点,总会忍不住陷入沉思:假如小时候没有被姑姑收养,命运会有什么不同? 回京图大业 大隋开皇十九年(西元599年)阴历二月,皇帝杨坚得到情报:突厥的都兰可汗正在制造攻城器械,准备入侵。他赶紧任命第五子汉王杨谅为元帅,并派尚书左仆射高颎出兵朔州(如今的山西朔县),尚书右仆射杨素出兵灵州(如今的宁夏灵武西南),上柱国燕荣出幽州(如今的北京城西南),三路进击突厥。同时,杨坚为了在大军出动之际确保京师安全,就下令把最信任的次子杨广从扬州调遣回来协防,改任京官。 对于杨广,这真是天大的喜讯!他兴致勃勃,携家带眷返回京城大兴。萧珻则对扬州颇为留恋不舍,却必须随夫回京,而且一回到京城,就听从了夫君的嘱讬,天天进宫去陪伴母后、讨好母后。 自古婆媳皆为天敌,相处最是大不易。何况萧珻远离婆母已有十年,一下子要求她朝夕侍奉婆母,实在是难为了她。所幸萧珻天性柔顺、资质灵敏,很快适应了这种时时需要提高警觉的新生活。她在母后面前谨小慎微,一言一行的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使得素来挑剔的独孤皇后不但没挑出她任何不妥之处,而且对她赞不绝口。 杨广得知,喜不自胜。夜晚私语时,他当然要对贤妻大大称许勉励一番。 萧珻习惯了他嘴甜,只报以淡淡一笑,接下来趁机说道:“你要我做什么,我总会帮你做到。那么我的想法,你是否也愿意接受呢?” “哦?你有什么想法?”杨广表面上略带诧异问道。其实他心底有谱,但还是要等妻子自己说出来。 “本来我凡事都依你,可是晴儿的婚事,我想表达一点意见。”萧珻直言道。 “怎么?难道你不想要女儿嫁去宇文家?”杨广 分卷阅读12 故作惊讶问道:“你一向挺喜欢士及那孩子的,为何忽然变了呢?” “我对士及的看法并没有变。”萧珻澄清道:“我只是想把女儿多留一年在身边,等她及笄再嫁过去。想想她上面两个哥哥,只有大哥娶了妻,二哥都还没成亲,何必这么早把她嫁出去?” “这你就不懂了!”杨广略微摇头,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回京城来,离父皇母后近了,固然很好,却变得离寿州的宇文述太远了。我要成大事,得要仰赖宇文述帮我拉关系。偏偏,如今不像扬州、寿州之间那样容易互相往还,唯有把女儿早点嫁到他家去,才好维系跟他的交情。” “说来说去,你什么都是为了你那件大事!”萧珻忍不住嗔怨道。 “不能说是我那件大事,应当说是我们的大事!”杨广立即纠正道:“我做这一切努力,可都是在设法让你的命签成真啊!不然,我怎能配得上命中该要母仪天下的美女呢?” “你呀,我真说不过你!”萧珻听了杨广的甜言蜜语,多少感到窝心,表面上却仅仅轻声啐道:“问题是,女儿还这么小,就要去做人家的媳妇,我真不放心!” “你这算是白操心了!”杨广呵呵取笑道:“女儿都比你高了!你看她还小,她可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不信你去问她,今年出嫁如何?我可以向你保证,她一定说任凭爹娘做主,绝对不会反对。她跟士及是小时候的玩伴,这些年一直在通信,想必是情投意合。我看啊,她说不定还等不及要嫁去宇文家呢!”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萧珻这才想起来,晴儿与士及确实曾是幼年玩伴,后来又保持通信不断。甚至,杨广在担任扬州总管期间,每次去寿州视察并探望宇文述,还都乐意帮士及带信回来给晴儿。萧珻转念至此,不禁怀疑:会不会,杨广早就在暗中撮合这两个孩子,好为两家结亲铺路?虽然,婚姻是由双方父母安排,但是小俩口本身合得来,还是有助于亲家双方长期交好…… 经过了十六年的婚姻,萧珻越来越体会到杨广心机深重。她看得出来,擅长下棋的杨广把身边每个人都当成了手中的棋子。然而,她别无选择,只能任由杨广也把她当作一枚棋子,一步步照着杨广的意思走。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无可奈何,抑或是心甘情愿…… 萧珻继续每天前往皇后寝宫。她尽量多给皇后寝宫的宫女、太监们赏钱,藉此取得了他们一致的好感,也就很轻易从他们口中获得各种讯息。 这一年阴历四月,高颎的军队大破突厥,都兰可汗败逃,后来被他的部下刺杀。另一批由杨素率领的部队则在灵州以北地区迎击达头可汗,也大败突厥。这些好消息,当杨广在父皇的朝堂上听闻时,萧珻在母后的寝宫也得到了耳语报告。 既然平定了突厥,大隋皇帝杨坚自然乐于喜上加喜,很快批准了杨广所奏,高调赐婚,把皇孙女杨晴许配给了寿州总管宇文述的幼子宇文士及。 隆重的婚礼当然需要好几个月时间筹备。等到一切就绪,已是深秋。宇文述带着士及到京城来迎亲。萧珻纵有万分不舍,也只好全都按捺下来,忙进忙出,为女儿张罗婚事。到了婚礼前夕,萧珻照规矩在晚餐后到晴儿的卧房去,对女儿讲解新婚之夜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为人媳妇必须遵守的准则。她讲着讲着,蓦然间控制不住自己,眼泪汪汪起来…… “母妃!”杨晴察觉了母亲的泪眼,忙不迭说道:“请母妃千万不要挂虑!女儿从小熟识宇文家三公子,深知他个性忠厚。再说,女儿熟读四书五经,必定会孝敬公婆、礼让妯娌,成为一个众口交赞的好媳妇!” 萧珻听着晴儿极有条理的坚定言辞,望向晴儿酷似杨广的浓眉大眼,倏忽感到一阵迷惑,而喃喃说道:“晴儿,你从小是个好孩子,母妃从来不用担心你做人处事会有任何差池,母妃只怕你个性好强、凡事求全,内心会很压抑!你嫁作人妇,若是有什么苦处,可要记得写信来向母妃倾诉,不要闷在心中折腾自己……” “母妃太过虑了!”杨晴噗嗤一笑,接着爽快说道:“女儿根本不在意自己苦不苦,只要能够帮助父王达成目标,女儿做什么都值得!更别说这只不过是去做人家的媳妇,又不是效法花木兰上战场。” “你要帮你父王?”萧珻吃了一惊,狐疑问道:“你,总不至于把自己的终身,当作你父王的筹码吧?” “那又有何不可?”杨晴洒脱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的生命既然是父王母妃给的,一生奉献给父王的大业,乃是理所当然。” “这么说,你早就看穿了你父王的目的,晓得他要用这门亲事来拉拢宇文述。”萧珻恍然大悟,却又茫然问道:“母妃只不明白,你这样算不算是牺牲?你到底喜不喜欢宇文士及?” “谈不上多么喜欢,也没有不喜欢。”杨晴坦白答道:“反正我可以跟他过一辈子,只要他们父子全心全意效忠父王,我就全心全意做他们家媳妇。” “如此说来,你还真是孝顺你父王!”萧珻感叹道。 “三兄妹之中,我长得最像父王,读书聪明也最是 分卷阅读13 父王的真传。”杨晴直言道:“只可惜,我是女儿身。虽然小时候跟两个哥哥还有士及玩骑马打仗,我个子最小都照样赢他们,也没有用。尽管我从小习武,精通骑射,偏偏身为女子,就无法建功立业。我只能从旁协助父王成就他的功业。” “你为何这般在意建功立业?”萧珻怔忡问道。她发现,在女儿出嫁前夕,自己竟然才刚刚开始要了解女儿! “因为个人太微不足道。”杨晴振振有辞答道:“我读过越多儒家经典,越领悟为何儒家要求个人各安其份,以谋求社稷全体的福祉。想想我不管嫁给谁,开心也罢、不开心也罢,人生数十年过去,什么也不会留下,但是,如果父王能够如愿,他将会留名青史、永垂不朽!我作为他女儿,也与有荣焉。” “你说得颇有道理!不过做娘的,还是最想要你快乐。”萧珻语重心长说道。 “我并没有不快乐。”杨晴淡定回应道,又反问道:“那母妃自己呢?是否快乐?” “这” 萧珻答不上来了。她只能讬辞时候太晚了,不多谈了,叫晴儿早点睡,就匆匆像逃避一样快步走出了女儿的闺房。 杨晴嫁到寿州去以后,萧珻变得时常心不在焉。众人皆认为她在想念女儿,唯有她自知,最惆怅的,莫过于女儿太像男儿!她回首过去十几年,这才惊觉:自己一直把重心放在夫君身上,以至于忽略了孩子,从未仔细想过,养晴儿跟养她那两个哥哥,实在差别不大!原来,自己从不曾有过一个女娃味十足的女儿…… 就在这种失落的心情下,萧珻于这一年的年底初次见到了陈婤。 本来,萧珻在母后的寝宫虽然见过陈嫔前来请安,但是陈嫔都没有带侄女陈婤同来。直到这一年阴历除夕前一天中午,皇帝在内殿大宴群臣,以感谢他们一年来的辛劳,而皇后也在后宫赐宴款待皇室妇女,萧珻这才注意到了,陈嫔带着一个长相极其精致的小姑娘出席。 陈婤长得好像是陈嫔的翻版,令萧珻不禁联想到晴儿不像自己,顿感遗憾!不过,萧珻随即想到了,这个已处于发育期的女孩不可能是陈嫔的女儿!陈蕙封嫔才短短几年,而且以陈嫔的年龄,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女儿来。于是,萧珻随口问问母后寝宫的一名宫女:那个小姑娘是谁?宫女立刻报出了陈婤的身份。 陈婤既然是长城县公的幼女,那也就是陈娟的小妹了!萧珻推断至此,觉得她们姐妹离散堪怜,不如设法促成她们相见。于是,萧珻就在过年期间造访陈嫔的寝宫,算是给其实年纪比她小的庶母拜年。她拿了一些从江都带回来的礼物,包括雕刻特别精美的金蛇之类珍寳,去讨好生于江南的陈嫔,目的当然是要为杨广多开一条人脉,但同时也提议在下个月找个时间,把陈婤接去晋王府,小住一个月,好跟陈娟团聚。 晋王妃一片好心,陈嫔当然没有拒绝之理。于是,在这新的一年阴历二月,陈婤就跟着萧珻,初次踏进了此后将与她命运相连的晋王府…… 蓓蕾引遐思 大隋开皇二十年(西元600年)仲春,陈婤足岁已满十一,虚岁十二。她从小属于高挑型的个子在此阶段越发加速抽长。尽管她饱满的鹅蛋脸依然充满了孩子气,她的高度却已与娇小的萧珻相等,只差自己的四姐陈娟约莫后世公制的八公分而已。 陈娟的身高假如用后世的公制来测量,约有一米六零,在江南女子之中恰属中等。眼尖的陈婤看得出来,四姐比十四姑的中上高度略矮。 由于十一年前陈国复灭、局面混乱,当年虚岁十二的陈娟并未见过襁褓中的陈婤。当萧珻把陈婤带进了晋王府做客,这等于是她们姐妹俩第一次见面。 陈婤起初以为,四姐会像十四姑一样呵护婤儿,想不到四姐的态度有点冷淡。原来,陈娟心眼比较小,看到肤色比她白净、面貌也比她姣好的妹妹,纵然是尚未长成的蓓蕾,仍令她心头不痛快。何况,陈娟在意她胸口的疤痕而有自卑感,唯恐会不小心被陈婤看见。为此,她叫下人搬了一张小床过来给陈婤睡,不让陈婤跟她睡她的大床。 这一点,陈婤倒是很习惯,因为她也没睡过姑姑的大床,而且在姑姑的妃嫔寝宫,她根本没跟姑姑同房,都睡在另一个小房间。然而在白天,姑姑总要婤儿作伴,还教婤儿弹琴,不像四姐对婤儿几乎不理不睬。 每次陈婤问四姐这些年来的经历,陈娟都一语带过,不肯多说,只顾埋头绣一条又一条男用腰带。陈娟手特别巧,从小就在陈国皇宫内学会了苏绣。对于陈娟的双面绣绝活,杨广这些年来频频称赞,使得陈娟更加热爱刺绣!她偷偷想着:王爷大多数夜晚都要陪伴王妃,很少来找娟娟,但是娟娟绣的荷包却让他天天贴身挂着,娟娟绣的绸被让他夜夜复身盖着,至于娟娟绣的腰带,则不管轮流换洗后用上的是哪一条,都紧紧围绕着他…… 由于陈娟初入晋王府时尚处发育期,她在晋王府中长大,早就有点暗恋雄伟英挺而又文武双全的杨广,只是晓得杨广有意避免纳妾,而不敢多想。不料,杨广的次子杨暕小时候顽皮造成她 分卷阅读14 意外受伤,居然促使萧珻出于歉意,而主动建议杨广纳她为妾。那多少算是符合了陈娟的暗藏的心愿…… 杨广深谙女性心理,每当跟陈娟过夜时,总把陈娟哄得很开心,使得陈娟平日都在等待萧珻的经期。陈娟留意到了王爷把娟娟摆在另一名侍妾萧玔前面,而王妃也不介意。这是因为,善心的萧珻总记着暕儿带给陈娟的伤疤,一直对陈娟怀有些许歉疚,所以情愿让杨广多对陈娟好一点。 萧珻甚至大方到愿意让陈娟为杨广生个孩子,反倒是杨广不敢,唯恐即使谎称是萧珻生的,万一瞒不过母后耳目众多的情报网,穿了帮,那可就惨了!陈娟体谅杨广对母后的忌惮,也认为自己还年轻、不用急着生育,但偶尔还是会略感空虚…… 陈婤的到来并不能填补陈娟内心最空荡的那一块,反而惹起了陈娟的妒意。陈娟臆测小妹的未来,仗着十四姑深得帝后二人欢心,只要有十四姑为婤儿进言,婤儿多半得以许给一名功臣良将或世家公子作正室。看样子,娟娟所受的委屈,婤儿都不会尝到!同样是陈国末代公主,这未免太不公平…… 陈娟这般思量着,越发气闷而不搭理陈婤。 尚是女童的陈婤当然无法理解陈娟的心思。她只觉得四姐都不说话,待在四姐的卧房内实在很无聊,得要到外面去透透气。 在这段时期,把陈婤带回家的萧珻照常每天进宫去侍奉母后,直到傍晚方归。一整个白天,陈婤都必须自己打发。所幸晋王府的后花园正逢春暖花开时,可以让爱花的陈婤流连其间。后花园内的书库又有大量藏书。陈婤只消打开一本好书,就浑然忘我、不怕孤单了。 书库外面的走廊上放着一盆又一盆兰花,只要把窗户打开,即可同时享有书香与兰香,难怪陈婤镇日沉迷其中。每当傍晚,萧珻回到晋王府,吩咐丫鬟去找婤姑娘,丫鬟都是在书库内找到陈婤,只见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还在利用夕阳余晖来阅读。 晋王府的晚餐通常只有女眷们一道吃。杨广忙于结交朝臣,应酬甚多,都很晚才回家。两个儿子则都早已封了王,各在各的封地。自从女儿出嫁以后,萧珻难免嫌晚餐桌上太冷清了,而这其实就是她邀请陈婤来暂住的主要原因。有了童音清甜的陈婤在晚餐时陪萧珻聊聊,萧珻在母后面前察言观色而终日绷紧的神经,就总算可以放松下来了。 萧珻很爱听陈婤向她报告读书心得。晚餐时没讲完的话,她就叫陈婤跟她去卧房继续说。萧珻的卧房布置得很典雅,而且不断薰着香。在香雾迷蒙之中,萧珻会亲手把陈婤头顶两侧的双丫髻解开,再拿起沾着茶花油的梳子来,梳理陈婤乌黑柔亮的长发。这正是萧珻一向想为女儿做,而杨晴从小都抗拒的擧动。 杨晴不爱用任何花油抹头发,也不爱戴款式显眼的发饰或穿颜色鲜亮的衣裳,萧珻实在拿她没辙。直到陈婤客居晋王府,萧珻才终于领略到了类似养女儿的乐趣。恰巧,早年丧母的陈婤缺乏母爱,两人可谓一拍即合。 在陈婤小住晋王府期间,每个夜晚都到萧珻的卧房,陪萧珻挑次日要穿什么衣裳。虽然萧珻为了公婆崇尚节俭,而不敢穿锦绣服装,却可以每天变换服饰颜色,来满足自己的喜好。陈婤望着萧珻衣柜中琳琅满目的各色衣裙,屡屡发出由衷的赞美,自然令萧珻心花怒放,也由此联想到了为女儿所准备而晴儿不肯用的一些粉色系衣料。既然晴儿出阁后,那些衣料都留了下来,萧珻干脆从中选取几件,叫裁缝照陈婤的尺寸做。陈婤凭空多得了好些件缤纷春装,惊喜道谢不已! 萧珻留恋陈婤的陪伴,夜晚沐浴时也叫婤儿待在她卧房内,隔着屏风,陪她谈话。萧珻出浴之后,习惯吃一碗补汤当作宵夜,例如红枣乳鸽汤、当归鸡翅汤,或淮山甲鱼汤等等。只不过,萧珻怕胖,不敢多吃,往往只舀一匙汤来喝,就把碗内的补品都让给陈婤吃了。等到陈婤吃完了宵夜,萧珻准备就寝,才叫丫鬟带婤姑娘回娟姨娘那边去。 这时候,杨广也差不多要到家了。萧珻发现,晚上有了婤儿相伴,等待杨广的时间无形中缩短了,让她好过许多。杨广则注意到,美娘变得可能会在夫君回家之前就睡着了,不再非睁眼等到夫君归来不可。这反而使得杨广开始提早打道回府,才好有机会听美娘讲皇宫中的最新消息。 另一方面,陈婤每晚吃了宵夜就去睡觉,纤细的身子渐渐圆润了起来。好在她正处于身高长得最快的阶段,并没有变胖,就连小女孩最容易发胖的脸部也保持着鹅蛋形,下巴依然微尖,但是已开始发育的胸部加速成长,动不动就发痛。她当然不懂,萧珻滋阴养颜的补品含有后世所谓的雌激素,小女孩吃下去会催熟。这一点,萧珻也浑然不知。她继续把宵夜让给陈婤吃,当作是疼爱婤儿的表现。 陈婤胸部的胀痛越来越频繁了。这一天下午在书库,她的左胸痛得令她看不下书。她就把书本搁置一旁,打算出去到桃李争春的花园中走走。她忍着痛、低着头往外快步走,没留心竟然撞上了迎面要进书库来的一个人! “哎呀!”两人同时惊叫出声,往后退一步,站稳了,才定睛望向彼此。 分卷阅读15 陈婤眼前是个瘦长挺拔的少年公子,眉清目秀、脸型略圆,面相俊美得几乎有点女性化,似乎有点眼熟,像谁呢?她稍加思索,就想出来了像晋王妃娘娘! 的确,这就是萧珻为杨广所生的次子杨暕。他五官长得像母亲,身材却是父系遗传的北方高个子,与杨广一样有后世公制的一米八零。 杨暕看清了陈婤的精緻面貌,当下惊艳得目瞪口呆真不敢相信,家中不知打哪儿冒出了一个绝色的小姑娘!稚气未脱就如此动人心魄,过几年长成了,那该有多么颠倒众生啊…… 两人呆呆互望着,直到陈婤忍不住问出口:“你是谁?” “你问我是谁?”杨暕听了哑然失笑,又故作风趣回道:“这是我家,你还问我是谁啊?我才要问你是谁呢!” “我是陈嫔的侄女,名叫婤儿,女字旁的婤。”陈婤据实答道。 “嗯!很美的名字,人如其名!”杨暕称许道,接下来自我介绍:“我叫杨暕,日字旁的暕。我是晋王次子,七年前受封为豫章王,最近几年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封地。去年夏天,皇祖父下诏要任命我为内史令,本来想要我初秋回京,但是不巧因为不小心在封地坠马,受了重伤,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养伤,等到完全好了,已是初冬了,所以,皇祖父干脆让我留在封地过冬,叫我过年也不用回来,以免万一在路上受凉,等到春暖了再回京来上任。” 陈婤对官场一无所知,不懂内史令是什么官衔,但也没有兴趣问。她只点点头,算作回应。 “对了婤儿,”杨暕想起来问:“你怎会到我家来?” “是令堂邀我来小住一个月,好与家姐团聚。”陈婤彬彬有礼答道:“家姐是府上的姨娘。” “啊!原来你是娟姨娘的妹妹!我差点忘了,娟姨娘也是陈嫔的侄女。”杨暕尽量以平稳的声调说道。只要提到娟姨娘,他就会想起自己幼时无心弄伤娟姨娘的往事,情绪难免有点波动。 “是!”陈婤附和道。 “娟姨娘那个人沉默寡言,要你陪她呀,你未免太闷了!难怪你会跑来书库看书。我刚回家没事,也就随意走到书库来找书看。”杨暕做出轻松的语调来说道:“可是,你总不能一天到晚看书,看太久了,也会看腻,不如让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出去逛?”陈婤眨了眨微翘灵动的浓睫,一双童稚水润的黑眸溢满了好奇,清澄泛蓝的眼白闪出了波光,当下令杨暕眼前一亮。 “对!我可以带你出去逛。”杨暕摆出了大哥哥的架势,含笑说道:“晋王府后门外有一片树林,穿过树林,那边有个大湖,非常漂亮!你没去过吧?我带你去。” “那要穿过树林,是不是要走很远呢?”陈婤略带迟疑问道。 “不用走过去,我有一匹骏马,我载你过去。”杨暕积极怂恿道:“你没骑过马吧?骑马看风景很好玩的。有我跟你骑同一匹马,从后面护住你,就不必担心你摔下来,放心好了!我这就去马厩牵我的马,你到后门口去等我,如何?” “这” 陈婤犹豫不决。 “别考虑太多了!待会见!”杨暕说着,就迳自转身,朝马厩的方向走去了。 陈婤看他已经采取行动了,觉得不好让他白忙一场,而且她天性乐意尝试新事物,就前往后门口去跟他会合了。 杨暕把陈婤抱上马时,陈婤发觉,这与幼年给大人抱的感受不太一样,可又分不清有什么不一样?她心头掠过一阵迷惘…… 同时,虚岁十六的杨暕发育大致已完成,正处于少年男子欲念不断上升的阶段。刚好他在封地的王府没有父母管束,就趁着坠马受伤後养伤期间需要婢女们照顾,沾染了数名婢女,但她们都是天葵已至的少女,他从未碰过像陈婤这样仍处于发育期的小姑娘。前所未有的新鲜感,加上陈婤具有他生平仅见的出众美貌,使得他在抱到陈婤的片刻,体验到了特别激昂的兴奋! 杨暕把陈婤放在马鞍前半部,自己则跃上马鞍后半部,接着双手握起缰绳,等于从三面环住了陈婤。起初,这三面都隔着空间。然而,在阴凉的树林小径上,随着马蹄达达前进,杨暕趁势略微往前移动,贴上了陈婤的背面…… 陈婤浑身一紧!这种从未经历过的接触令她有些害怕,就轻轻往前挪一点,不料,杨暕又跟着往前贴过来!毕竟马鞍就这么大,陈婤躲不掉。这也就罢了,最令她惶恐的是,她的后腰感受到了杨暕的生理冲动,却又不了解那是什么?她不敢问,只有默不作声,但愿赶快到湖边下马,即可摆脱杨暕的紧贴…… 总算到达了湖边,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沿湖处处芳草鲜绿、朵朵野花彩艳,而湖水清澈透亮,在逐渐西斜的阳光下粼粼闪闪荡漾着,看得陈婤顿觉赏心悦目,不禁脱口赞叹道:“好美啊!”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杨暕得意笑道,并且终于松开了陈婤,挪动他瘦劲结实的身体,跳下了马。 陈婤随之做出了预备跟着跳下马的动作,却被杨暕拦住了。 “你暂时不要下 分卷阅读16 来!”杨暕命令道,又顺手捏了一捏陈婤穿着绣鞋的、天生小巧的右脚。 陈婤顿时羞红了脸。她唯恐没有杨暕扶持,自行跳下马会受伤,只好听杨暕的话,待在马背上。杨暕则一手拉缰绳,慢慢把马牵到一株大树下,又以缰绳绕树干,打结绑住。 “我们先在马背上坐一坐,待会再去散步。”杨暕仍用发号施令的语气说道。他固定了座骑的位置,就跳回了马背上,又坐到了陈婤后面。这下子他不需要再握缰绳,干脆大胆伸出双手,从后面环抱住了陈婤依然是孩童形状的短圆腰身。 陈婤吓了一大跳!然而,她不晓得该怎么反应,就僵着不动,整个人傻住了。 “婤儿,你今年几岁了?”杨暕假装没事人似的,轻描淡写问道。 “十二岁。”陈婤不知还能怎样,只有像反射动作一般直接答道。 “那好!我等你三年,等你及笄。”杨暕兴致勃勃说道:“三年后我才十九岁,不算太晚婚。或者,我们等两年就够了。我妹妹十四岁就嫁了。” “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陈婤心慌意乱回道。 “哦?你在我家书库看了那么多书,怎会不懂?”杨暕调笑道:“好吧!就算你构不到书架顶上那些闲书,看的都是正经书,那我来教你懂好了!首先,你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后腰下面已经有了一片山坡。男人可喜欢你这种山坡哦!等再过一两年呢,你前面还会长出两个山丘。嗯,说不定已经长出来一点点了!让我看看”他说着,就动手去拉扯陈婤的衣襟。 “不要!”陈婤惊叫,一双小手赶快去阻挡杨暕的大手,并且扭动挣扎起来! 杨暕的马受到了惊动,也跟着陈婤大叫,而且一双前蹄也抬高了起来。杨暕赶紧以双腿用力夹住马背,又伸手拍抚马颈,先把座骑安抚下来,再去用力硬要掰开陈婤护胸的一双小手…… “不要!不要!你放开我!放开我!”陈婤连连哀喊。马匹也跟着又嘶鸣了几声。 杨暕不理,但当他正要扯开陈婤的衣襟时,一声暴吼突然传来:“放开她!” 这是杨广的吼声!杨暕被喝住以后,立即听了出来,而且吓呆了。 杨广骑着另一匹骏马,先到杨暕旁边勒马,才凶狠瞪向杨暕,厉声责骂道:“你这小子在胡闹些什么?亏你承蒙你皇祖父看重,得以回京来出任内史令,你不诚惶诚恐、努力上进,以不负皇恩,居然罔顾礼教、胡作非为!你说你眼中还有没有你皇祖父?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这一番训斥句句有理,逼得杨暕不得不惭愧。他低下头,嗫嚅道:“父王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了。” “嗯!”杨广沉声说道:“念在你平常还算守规矩,就当你是初犯,下不为例!今天你母妃晓得你要回京,特地叮咛我早点回家,好跟你在晚餐的时候多聊聊。想不到,她提早从皇宫回府,却没看到你,而婤儿也不见了!她担心你们两个,可急坏了!你还不快回去让她安心!” “是!”杨暕连忙点头表示服从,并以缰绳调动马头,准备要驰骋回家。 “慢着!”杨广叫住了杨暕。 杨暕马上刹住了座骑,转脸以不解的目光望向父亲。 “我不放心再让你载婤儿!”杨广板着面孔说道:“还是我带她回去。”话声方落,他的一双大手就伸了过去,神速把陈婤从杨暕前面搬到了他自己前面,动作快到令陈婤还来不及感应,就已经换了座位了! “你还不快走!”杨广看杨暕在发怔,又冲他吼了一句。 杨暕赶快遵命策马离开了。 杨广先目送儿子离去,才转向陈婤,温存问道:“你受惊了吧?” 陈婤低低垂下了头,赧然轻声答道:“婤儿还好。多谢王爷!” “我先带你在湖边逛一圈,压压惊,再带你回去。”杨广以父执辈的口气淡定说道。 他稳重的态度轻而易擧赢得了陈婤的信赖。况且,陈婤也注意到了,他不但不像他儿子那样猛往前贴,反倒尽量在保持马鞍上前后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更令陈婤松了一口气! 马蹄悠悠绕湖行进时,黄昏降临,满天涌现彩霞,绚丽多变幻,看得陈婤目不暇给。她贪恋霞光湖色美景,压根没有意识到,杨广故意在延长跟她同鞍共骑的时间。她更丝毫没有察觉,含苞待放的自己,竟然也引起了望似长辈的晋王爷满怀绮思! 在杨广眼中,陈婤是生平所见最美丽的小女孩,而且长得太像父皇的陈嫔了!早在陈蕙尚未封嫔时,每次杨广去母后的寝宫向母后请安,只要匆匆见到宫女陈蕙一面,就会惊艳得心魂荡漾半天…… 几年前陈蕙封嫔时,大概还不到二十岁吧?父皇竟能在晚年得到如此絕美的少女!那么,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当上了皇帝,而这个酷似她姑姑的小姑娘长大了,岂不也可以纳她入后宫?杨广不禁浮想联翩。 不过,杨广表面上道貌岸然,绝对让人看不出他在转什么念头。毕竟他已入壮年,不像他儿子年少轻狂。他有足够的定力,慎重 分卷阅读17 控制着自己的行为,绕湖一周后,就调转马头,把陈婤載回了晋王府。 争储大事成 大隋开皇二十年阴历十月初九(西元600年十一月二十日),皇帝杨坚诏令废除太子杨勇。这项重大的决定,许多人都认为是受了独孤皇后的影响。由于形象谦冲的皇帝事事征询作风强势的皇后,难免引人猜测:反对天下男人纳妾的皇后为了杨勇不爱正室、偏宠小妾而恼怒不已,硬是说动了皇帝废立太子! 然而事实上,独孤皇后固然表达了一些意见,内情却另有缘故。尽管杨坚表面上似乎对妻子言听计从,但当事关千秋大业,他内心还是自有定见。易储兹事体大,当然必须由他自己做主,而促成他下决断的关键,乃是起于将近一年前的冬至…… 冬至是极其重要的传统节日,因为过了这一天以后,白昼会越来越长,所以古人说冬至一阳生,把冬至当作阳气回升、万物复苏的开端,加以庆祝。每到冬至,朝臣们都要朝贺天子,也会去东宫祝贺太子。 按照礼制,储君不是国君,太子得知百官前来拜见,应当把他们拦在东宫门外,让他们在东宫门外表达一番敬意之后,即可打道回府。原本这种例行公事,杨勇都依样画葫芦,但在开皇十九年(西元599年),恰巧或不巧,杨勇的宠妾云昭训刚生下了第三个儿子,杨勇心情特别愉快,就把百官都留了下来,吩咐属下设酒宴、奏音乐,与众人同乐。 消息传到皇帝耳中,杨勇为何打破常规的原因却没有同时汇报上去。皇帝闻讯大怒,也就无心细想,当下悻悻然说道:“官员去向太子贺节,照理说可以三五成群,分别在不同的时刻去啊!怎会像是有人征召,在同一时间集中,而且太子还穿礼服、叫乐队演奏来招待他们?” 杨坚越说越气,随即下诏:“礼有等差,君臣不杂,爰自近代,圣教渐亏,俯仰逐情,因循成俗。皇太子虽居上嗣,义兼臣子,而诸方岳牧,正冬朝贺,任土作贡,别上东宫,事非典则,宜悉停断。” 从此,皇帝对太子有了心结。杨坚有心提防杨勇,就找了一个藉口,把杨勇的亲家翁齐国公高颎免了官。原来,高颎的第三子高表仁娶了杨勇的长女。杨坚为免高颎协助太子篡位,宁可赶走这名开国功臣。 此外,自古任何皇帝对太子都会有所忌惮,而会培植太子以外的势力予以抗衡,来预防太子急于上位。对杨坚而言,山东士族与次子杨广经营江南所得人脉,就是可以压抑太子、制衡关陇贵族的力量,有利于确保皇位稳固。因此,杨坚提拔杨广一直不遗余力,只是料想不到,杨广越做越大,不但稳住了江南,也结交了山东士族。 杨坚需要新兴的山东士族来帮他压制关陇贵族,以提高皇权。于是,起初只是用来牵制杨勇的杨广,逐渐变成了杨坚最倚重的儿子。当杨广在朝野所获的支持超越了杨勇,杨坚即使并不想换太子,也必须加以考虑,更何况,他对杨勇已有不满。除了冬至越礼事件令杨坚耿耿于怀以外,崇尚节俭的杨坚也经常为了杨勇喜爱奢华物品而不悦。 有一天,杨勇穿上了一件新铠甲,不但是来自蜀地的上好质料所缝制,而且刻缕着精美的花纹。杨坚看了,唯恐杨勇越来越奢侈浪费,就把杨勇教训了一顿,甚至夸大其辞说道:“你身为储君,若不上称天心,下不合人意,何以承宗庙之重,居兆民之上?” 相对而言,杨广了解父皇主张节约,在父皇面前,绝对穿着最朴素的衣服。每当父皇、母后驾临杨广的晋王府,杨广也必定在事前做好准备,给父皇、母后看到的都是廉价布料制成的屏风、帐幕,还有断了弦也不修的乐器。 此外,杨广也懂得拉拢父皇信任的朝臣,尤其是越国公杨素。杨广透过亲家翁宇文述与杨素之弟杨约的交情,赢得了杨素的支持。 杨坚不知杨素与杨广有私交,指派杨素考察太子的行为。杨素不断毁谤杨勇,使得杨坚越来越猜忌杨勇,而把东宫侍卫都换成了老弱兵卒,凡是健壮的侍卫都调到了皇宫这边来服务。 杨勇发觉不妙,听说有个名叫王辅贤的术士能占卜吉凶,就召来请教。结果,王辅贤论断道:“有白虹贯穿东宫前门,又有太白星偷袭月亮,都是显示皇太子将会退废的天象。”他建议用铜铁制造傀儡兵卒,又在后院之内加盖一个简陋的庶人村,让太子常常睡在其中,使用布衣草褥,藉以消灾挡祸。 心思单纯的杨勇意料不到,这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因为杨广已经买通了他身边的侍臣姬威。任何外人的谗言,都比不上家仆的告发那样令人不得不信。 姬威贪图富贵,不惜出卖主子。他在皇帝问话时,依照事先拟好的谎言说道:“太子爷平常闲聊,说过以前汉武帝要兴筑上林苑,被东方朔谏阻,还赐东方朔黄金百斤,未免有些可笑,并说他才没有黄金赐给这种人。倘若有人进谏,正好斩杀,只要杀一百多人,谏言自然永远停止了。太子爷还说,仆射以下的,他会杀戮一两人,使大臣都知道轻慢他会招致杀身之祸。” 既然杨坚一向嫌杨勇奢侈,对这番话难免 分卷阅读18 容易信以为真,就认为杨勇会是个杀谏臣的昏君。 姬威取得了杨坚的信任,又挑拨离间说道:“太子爷常常抱怨皇上怪他庶子多。他说高纬、陈叔宝那些亡国之君又不是庶子!庶子多又有何妨?” 杨坚一听,心想原来这个逆子竟敢对父皇心怀怨怼!他未免更加不痛快了。 不过,最令杨坚无法原谅的,是姬威小声密报:“太子曾经延请术士、女巫等人预卜皇上的大限!” 震惊的杨坚含泪叫道:“谁不是父母生的?有谁会至于这样诅咒生父?” 盛怒之下,杨坚下令逮捕杨勇父子以及东宫一些官员,一概关入监狱。然后,杨坚指定手下搜罗杨勇的罪状,结果给杨勇冠上了私藏军用物资、私养军马、生活奢靡等罪名。 杨勇甚为不服,因为所谓的军用物资只是卫士随身携带的火燧而已,而东宫不过养了一千匹马,还比不上杨素养的数万匹。然而他也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只有等着被废…… 宣布废储当天,皇帝身穿戎装,站在东面。武德殿排满卫士,百官亦到齐了。其中各位亲王站在西面。杨勇和他的几个儿子则被带到大殿前庭之中。各就各位之后,由内史侍郎薛道衡宣读废除太子的诏书。杨勇以及他的子女皆被废为庶人。 东宫之位当然不宜久悬。不到一个月以后,皇帝杨坚就在阴历十一月三日(阳历十二月十三日)册封杨广为太子。 杨广内心狂喜,却不敢喜形于色。在父皇、母后,以及百官面前,他表现出了一付诚惶诚恐的谦卑态度。直到夜深人静时,他才偷偷与萧珻两人在套房外间小厅内饮酒庆祝。 萧珻忍不住取笑道:“殿下会不会小心过度了?有些官员设宴款待新立的太子,可以算是人之常情,去一下也无妨吧?殿下何必都推辞了?” “这你就不明白了!”杨广并未跟着萧珻发笑,反而一本正经解释道:“今天当上太子,并不保证未来一定当得上皇帝。大哥当了将近二十年太子,可不就是一场空?父皇生性多疑,我绝对不能让他看到任何可疑之处!今天受封太子,我不但要婉拒所有的庆贺,而且此后为人处事,还要更加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才行!” “殿下这番话,确实很有道理。”萧珻表示赞同,又感叹道:“这样说来,妾身还是照样要每天进宫向母后请安,不可有一日懈怠了!” “辛苦你了,美娘!”杨广连忙认可萧珻的努力,又低声问道:“母后,还不算太难伺候吧?今天关于立储之事,她老人家有没有说些什么?” “就知道你要问这个!”萧珻轻啐道:“其实没什么太关紧要的,改天再禀报殿下吧!” “即使没什么要紧的话,今晚告诉我也无妨嘛!”杨广敦促道。 “好吧!”萧珻点了点头,就略带感慨回道:“今天,母后为大哥惋叹了一番,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谁叫他自作孽、不成材啊!母后埋怨大哥那些话,倒在我意料之中。真正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母后居然对我说,她很羡慕我!” “羡慕你?”杨广也颇为意外,讶然问道:“怎么说呢?” “母后说,将来你当了皇帝,我会是最幸福的皇后,比她老人家幸福得多。”萧珻据实答道。 “哦?”杨广听得怔住了。 “母后认为,你绝对不会做出像父皇对尉迟贞那样的事情。”萧珻淡然补充道:“她老人家并不晓得,琼妹曾为你生过一个孩子,也不晓得你收了娟娟。” “美娘” 杨广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以对。 萧珻则继续轻描淡写说道:“母后说,父皇阳奉阴违,很伤她的心;唯一安慰的是,她老人家养出了你这样一个好儿子,是男人之中难得一见的真君子,用不着妻子管束,就做得到自我约束。” “我” 杨广听了不禁有些惭愧,但随即自我辩护道:“美娘!你知道琼妹怀孕是个意外,而娟娟是你要求我收的。在我心目中,从来就没有另一个女人啊!” “是呀,我知道。”萧珻温柔微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并没有母后要求那么高。将来你当了皇帝,若是需要多添皇嗣,除了玔妹、娟娟她们以外再纳几个妃嫔,我也不会介意。只要你的心不变就好了。” “我的心当然不会变!”杨广信誓旦旦说道:“我敢对天发誓,我心目中不会有第二个女人!倘若有一天我变了心,必定会遭到上天的惩罚!我敢以我未来的皇位作担保,万一我有负美娘,就让苍天罚我失去江山!” “哎,殿下何必发这么重的誓呢?”萧珻吓了一跳,忙不迭开解道:“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又不是新婚燕尔,不需要这样发誓啦!我相信你就是了。” “你相信我就好!”杨广郑重说道:“美娘!不管我们已经在一起多久了,你在我心目中,一直都像新婚时期一样美丽。无论我今天当上太子也好,未来登基做了皇帝也好,我永不负你!” 这是萧珻生平所听过最感动心魄的誓言。这一夜,也是更胜洞房的一夜…… 分卷阅读19 澎拜的热情过后,杨广很快睡着了。萧珻躺在他怀中,回味着方才的一切,满心无限甜蜜!此时此刻,她真心确信:自己不仅将会实现“母仪天下”的命签,还会如同婆母所言,成为有史以来最幸福的皇后…… 难解深宫怨 大隋皇室易储的消息,已封为嫔的陈蕙纵然深居后宫,还是很快从宫女们口中听说了。谨言慎行的陈蕙保持缄默,不予置评。同时,她还有另一件事情需要关注 碰巧就在杨广当上太子这一天,陪她同住的侄女陈婤初潮来临了。 陈蕙实在意想不到,婤儿会如此早熟!她记得自己初进独孤皇后寝宫当宫女时,虚岁十三,还没有经期,过了将近一年以后,初潮才在虚岁十四岁生日过后来临,正好符合《黄帝内经》所谓的“十四天葵至”。相对而言,婤儿虚岁才十二! 原来,自从这一年春天,陈婤在晋王府小住那一个月,每晚吃晋王妃萧珻分享的补品作宵夜之后,回到了姑姑身边,又经常吃到独孤皇后赐给姑姑的补品。陈蕙内心万分不情愿委身于老皇帝,难免自怜命薄,胃口不太好,而陈婤到了发育期却变得胃口奇佳,小时候从不肯帮姑姑吃的补品,这时候都会全部吃掉。 陈蕙就像萧珻一样不谙医理,不知给女人滋阴的补品对小女孩会有催熟的作用。陈婤本身当然更不懂,迷迷糊糊任由自己的身体发生变化…… 虽然陈婤从小爱读书,却从未看过任何一本关于女子天葵的书。因此,她被突来的经血吓了一跳! 直到陈婤跑来哭诉,陈蕙才不得不开始对侄女讲解女性生理。她原以为婤儿还小,真没料到这么早就要对婤儿说这些,难免感到有些尴尬…… 等到陈婤听懂了,不再害怕出血,也不再哭泣时,陈蕙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就叫婤儿从套房外间跟进内部的卧室,说有一样东西要给婤儿。于是,陈婤随着姑姑走到床前,眼看姑姑从床头柜抽屉中取出了一个锦盒。 “这是沈皇后,我是说长城县公夫人,她在把我交给大隋皇室发落的前一天晚上,特地拿给我的。”陈蕙提起了自己的嫂嫂,亦即婤儿的嫡母,悄声说道:“那时候,我还没有月信,她就对我解释天葵是怎么回事了。她担心我身为亡国公主,进了隋宫以后,无依无靠,一旦发育成熟了,万一被玷辱,没名没份就怀了孕,那可惨了!” 陈蕙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接着叙述道:“这盒子之中的麝香丸,据长城县公夫人说,是陈国贵妃张丽华的遗物,总共只剩十五颗,长城县公夫人都给了我。原来当初,张贵妃生了两个儿子以后,不想再生了,就用这个,每个月用一颗。长城县公夫人说,麝香除了避孕以外,还能够养颜、润肤,这就是为什么,张贵妃皮肤特别好。张贵妃去世的时候,你还在襁褓之中,难怪对她没有印象。那年她应当有三十出头了,看来却还像二十多岁。” 陈蕙稍微停顿了一下,才接下去幽幽说道:“长城县公夫人告诉我,这种麝香丸,只要塞一颗进肚脐,药效可以维持到下次经期为止。坦白说,我在初潮刚来不久的时候,有一天碰到了当时还住在皇宫中的汉王,被他私下调戏了一番。虽然我及时逃跑了,并没有真的出事,可是我很害怕,就用了一颗麝香丸。想不到后来,没过多久,我就生了一场大病,落下了病根,御医说我失去了生育能力,那就再也用不着这些丸子了。今天姑姑把剩下的十四颗丸子都交给你,因为从今以后,你只要给男人碰了,就有可能怀孕了。尽管你目前跟姑姑住在一起,姑姑会尽力保护你,但是天下事很难说,没有人晓得将来会如何。万一有一天,什么人欺负了你,你赶快从这盒子里拿一颗丸子塞肚脐,就可以避免怀上孽种!” 陈婤听呆了。她在心理上依然是一个孩子,对姑姑所言似懂非懂,但感觉得出来,姑姑是在为婤儿设想,就乖乖点头称是。 “想想,男女真不公平!”陈蕙继续喟叹道:“倘若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用强,错的分明是男人,却要女人来承担苦果。要是未婚少女怀孕,那就会被当作不贞不洁,从此再也没有别的男人要了,只能任凭那个孽种的父亲摆布了!姑姑曾经最怕承受那样的侮辱,而把这些丸子当作救命仙丹一样珍藏着,可料不到自己竟然会患上不孕症,再也不用操那份心了!”说着,她小巧的嘴角泛起了一抹自嘲的冷笑。 陈婤听出了姑姑言若有憾,未经思索,就脱口问道:“那如今,姑姑有名有份,会不会想要小孩呢?” 冷不防婤儿出此一问,陈蕙不免怔忡。幸亏她当婤儿童言无忌,并不计较,反倒干脆直言道:“既然,姑姑方才已经对你解说了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就不用顾忌你还小了。有些话,姑姑闷了太久了,闷得难受,不如告诉你吧!姑姑很喜欢小孩,不然也不会把你要过来作伴。不过,假如姑姑能生,只会想要为情投意合的郎君生小孩,而皇上的年岁足够作姑姑的父亲,实在难以培养感情。每次皇上来,姑姑都觉得很别扭!” “嗯!婤儿看得出来,每次皇上来,姑姑的笑容都好勉强。”陈婤表示附和, 分卷阅读20 又很贴心以乐观的语气劝道:“还好皇上很少驾到,一个月最多来一次。姑姑忍一下子就过去了!” 陈婤稚气未脱的安慰把陈蕙逗笑了。那嫣然一笑太美,尽管婤儿天天看姑姑看惯了,也照样惊艳!甚至陈蕙本人,也透过了婤儿的表情,而感受到了自己的倾城绝色,也为此更加遗憾芳华虚度…… 对于陈蕙而言,蹉跎的不仅仅是孤枕难眠的夜晚,也包括老皇帝力不从心的临幸。有时候,老皇帝松垮的肌肤会带给她一阵恶心,却只能像婤儿说的,忍一下子忍过去! 陈蕙宁愿老皇帝少来,一个月来一次她都嫌多了。偏偏,后来事与愿违!开皇二十年(西元600年)匆匆过完了以后,老皇帝改元仁寿。就在仁寿元年(西元601年)冬天,独孤皇后偶染风寒,过了年以后,还是一直没有完全康复,反而又在春天染上了肝病,断断续续发作,时常卧床昏睡,老皇帝来找陈蕙的次数就增加了。 老皇帝这样做,并非趁着皇后管不到他的时候偷偷享乐,反而是因为他担忧皇后久病不愈,需要找人倾诉,而陈嫔被皇后视同女儿,跟陈嫔谈论皇后的病情就最为顺理成章。他晓得宫女、太监们习惯向皇后报告他的行踪,因此在探病时,他干脆坦言:经常召唤陈嫔一起为皇后祈福。 独孤皇后听着,不知该信,还是不信?自从经历了尉迟贞事件,她的心情一直开朗不起来。虽然,册封陈蕙为嫔是她做主的,但在皇帝迟疑接受时,眼神似乎透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窃喜,被她捕捉到了。她无法确定那是不是自己多心,又问不出口,只能忽略不提。然而,皇帝对陈嫔到底如何,逐渐形成了她心头一个疙瘩…… 惧内的皇帝为了讨好独孤皇后,故意频频在皇后面前表示:一直把陈蕙当女儿看,不太习惯她变成后宫妃嫔,不过让她捶捶背倒是挺舒服的…… 言下之意,好像他并未真正把陈嫔变成他的女人。独孤皇后很愿意那样相信,尤其因为陈嫔反正不会怀孕,那就更容易让独孤皇后想像:或许,皇帝对于比小女儿还小四岁的陈蕙,还真下不了手…… 不过问题是,尉迟贞与陈蕙其实年龄相仿,皇帝既有染指尉迟贞的纪录,哪会放过已有妃嫔名份的陈蕙呢? 更何况,陈蕙的妃嫔名份,还是独孤皇后决定给的!陈蕙既是独孤皇后为尉迟贞之死道歉,而主动提供的补偿,独孤皇后根本无法过问皇帝如何对待陈嫔。她所有的猜疑都只能压在心底,纠结不已,久而久之,难免闷成了肝郁,才容易染上肝病。心理影响生理,莫过于此! 仁寿二年阴历八月二十四日(西元602年阳历九月十五日),独孤皇后病逝于永安宫,享寿虚岁五十九。 直到痛失原配,杨坚才开始后悔自己曾对尉迟贞一时冲动,伤透了老伴的心!他回顾四十五年的婚姻,蓦然忆起了新婚之夜,虚岁才十四的独孤伽罗。那时候的小伽罗恰似春天的一根水葱,鲜嫩而细长,令他看得目不转睛,迷得晕头转向! 杨坚本身额头上有肉瘤,下巴则太长,可谓相貌不佳。他的身材比例又是上身太长而腿超短。若说他是丑男,也不为过,却居然能够娶到美女!更值得庆幸的是,美女还不嫌他丑,实在令他喜出望外! 于是,当小伽罗郑重要求一夫一妻、终身不渝时,杨坚二话不说,一口答应,而且对天发誓:“我杨坚此生此世、此身此心,都与伽罗合为一体。仅此一房妻室,决无异生子女,永不分离、永不相负!若有违背,不得善终!” 当时,虚岁十七的杨坚年少而单纯,绝对没有蓄意欺骗他热爱的小伽罗!他真心但愿一辈子守着一个伽罗,从此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事实上,他的心后来也一直没有变,他从未爱上别的女人,问题只是,随着多产的伽罗日渐早衰,他的男性本能逐渐促使他爱看年轻女子…… 伽罗是为了证明给天下人看,杨坚不纳妾也照样能够开枝散叶,才一胎接一胎生育,从不用任何其实可以请大夫开的避孕草药。她从天葵方至不久的新婚时期就进入了怀孕、生产、哺乳的循环,连续不停消耗体内养份,难怪伤身。 幸亏伽罗天生体质健旺,体力倒还算撑得住,但是她体型偏瘦,原本就少的脂肪都化成了乳汁、喂给了孩子,断奶后要恢复经期就越来越难了。终于,她在虚岁三十二岁那年生下了第十个孩子,也是第五个儿子杨谅之后,就再也没来过正常的月信,只是偶有点滴。再过了六年,她虚岁才三十八就绝经了,并且越来越有点驼背。 当然,在讲求多子多孙多福的年代,像伽罗一样因多产而早衰的女人随处可见,她并不太例外,容颜也就不至于比同年龄的一般女人老很多。然而,尽管伽罗用黑豆汁染发,凹陷的面容轮廓却比大她三岁又任由须发斑白的杨坚显老。不过,别的多子夫妻也有类似的情况,因此杨坚认为,那是不可避免的自然现象,并不嫌弃伽罗。他只是变得越来越喜欢偷看年轻女子而已。尤其到了他的次子杨广结婚后,女性气息特别浓郁的次媳萧珻也成为他会暗中多瞧几眼的对象。 为了遵守誓言,杨坚竭力压抑着自己对于青春女体的向往, 分卷阅读21 甚至登基后,也让后宫形同虚设。在尉迟贞事件之前,杨坚从未失控,而在他攫住尉迟贞的时刻,他以为应当瞒得住伽罗,或者即使瞒不住,伽罗也会谅解这仅仅一次的小差错,只要别让尉迟贞怀孕就好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伽罗反应那么激烈,竟会杀了尉迟贞!伽罗信佛,若不是恨到极点,根本不可能痛下杀手! 等杨坚意识到了他把伽罗的心伤得有多深,已然太迟!纵然两人都有意重修旧好,伽罗甚至把陈蕙送给了杨坚,以示弥补,但一切就是再也回不到从前…… 本来,杨坚对伽罗身体的兴趣虽然早已大大降低,而且他的男性功能又在走下坡的阶段,跟伽罗之间的亲密行为难免越来越少,但他偶尔还是会想要一次,而深爱他的伽罗也都会欣然配合。可是,自从伽罗杀害了尉迟贞,杨坚出走又回归以后,尽管杨坚有时候仍会在皇后寝宫过夜,却只是与伽罗并排睡在宽大的凤床上,再也没有碰过伽罗…… 那是不是对伽罗的二度伤害呢?丧偶的杨坚回忆至此,不禁喃喃自问…… 怀着伤痛与愧疚,他决定要亲自为伽罗送葬。 术士萧吉一听说皇帝这项旨意,立刻前往面圣,劝谏道:“根据阴阳书,皇上不宜在今年亲临葬礼。” 若是换了一位皇帝,在年过六旬之际必会顾忌阴阳书所言,唯恐折寿,就此打消送葬的念头。然而,杨坚对伽罗的感情太深,歉意也太重,他无法阻止自己去送伽罗最后一程…… 皇后葬礼刚过,老皇帝就在心情最低落的时候染上了风寒,病倒了。他指定刚晋封贵人的陈蕙搬到皇帝寝宫去暂住,以便日夜伺候。 陈蕙真不想去,却别无选择,有苦难言!唯一的安慰是,每天中午有蔡贵人来换班,陈贵人得以休息一个时辰,回自己的寝宫去和侄女婤儿共进午餐,而婤儿渐渐长大懂事,可以作为诉苦的对象。 此外,陈蕙意外发现,太子杨广每晚到皇帝寝宫来侍奉汤药、殷勤问候,竟比婤儿逗趣的笑语更能带来一种化苦为甜的精神力量…… 贤妻生疑心 仁寿二年(西元602年)秋末冬初,老皇帝既然为哀悼独孤皇后而病倒了,太子杨广为了表现孝心,天天到皇帝寝宫去探病,直到深夜方归。萧珻夜夜在东宫等候迟归的杨广,往往不知怎么,一颗心七上八下…… 就在杨广亲手为父皇端汤送药时,萧珻的陪嫁媵女萧玔于阴历闰十月初八(阳历十一月二十七日)临盆,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是在独孤皇后还在世的时候就怀上了,不过并非意外。原来,这一年萧玔虚岁已有三十一,非常想要有个孩子,又听说独孤皇后得了重病,心想或许可以瞒得住皇后,就在过年期间跪求萧珻让她停喝涴花草茶。萧珻心软,也念及母后在养病,以前管的许多事情都放手不管了,要隐瞒母后,想必会比较容易,就答应了萧玔。 显然涴花草茶药性果真温和,萧玔停服才半个多月,就怀孕了。杨广颇为吃惊,一心唯恐被母后发现,只顾再三叮咛仆从们守口如瓶,未曾表示丝毫喜悦。 所幸萧玔想得开,并不太介意。她暗想:反正要生这个孩子是为自己,并非为了太子殿下…… 萧玔盼望生个儿子,以备将来晚年有靠。结果生的是女儿,她难免有点失望。反倒是萧珻看这女婴有一双晶亮的大眼睛以及一管秀挺的直鼻梁,虽然脸型类似六角形,下巴颏下面轮廓是平直横线而非弧线,但仍算是长得很不错,相当讨人喜欢。于是,萧珻经常像玩娃娃一样抱着她,摇来摇去。 至于杨广,他的心思全都放在确保太子地位、筹划顺利接班上面,对于新生的庶出女儿,他几乎视而不见。他初次去看产后的萧玔时,表情淡漠,只说目前父皇龙体违和,需要讨个吉利,不如就叫这孩子吉儿吧!然后,他没坐多久,就匆匆离开了。 本来,杨广给孩子命名都从日字旁。萧珻还因此想好了清晰的晰字,打算征求杨广的意见,不料杨广那么快就随口取了次女的名字。 后来某个夜晚,杨广较早回到东宫,萧珻就趁机询问:“殿下给小女儿取名,怎么没用一个日字旁的字呢?” 当下杨广反应很快,立即含笑答道:“因为她不是你生的呀!嫡庶当然要有别才对。别忘了,若不是你提出要让玔妹生个孩子,自从旳儿夭折之后,我根本就打算再也不要庶出子女了。我可一直在认真遵守我对你的誓言啊!” 杨广此言,萧珻听来自然窝心。她很愿意相信,杨广心目中依然只有她一个,也将会永远只有她一个。只不过问题是,杨广进宫探病,为何总要待到那么晚?父皇病体需要休息,不可能太晚睡。父皇就寝之后,他还待在皇帝寝宫做什么呢? 萧珻想问,却又认为问也没有用。经过了十九年的婚姻,她深深了解,要是杨广刻意隐藏什么事情,必定在言行之间防范得滴水不漏,不会让任何人问出真实的答案。 既然不宜问,萧珻只能猜。某一天,她左思右想,忽然记起了杨广最近曾以感慨的语调提 分卷阅读22 过:“母后才去,父皇就把陈嫔、陈嫔的小妹,还有一名姓蔡的世妇等三人都晋封了贵人,母后在天之灵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父皇年事已高,需要多保重龙体。那些年轻女人啊,对他实在有害无益!偏偏为人子者,在那方面不好开口劝谏!” 当时萧珻听了,只以为杨广还算是个真孝子,尽管母后不在了,仍会为母后抱不平。然而此时此刻,萧珻回想起杨广那些话,却不禁开始怀疑:杨广不满父皇提高那三名后宫佳丽的地位,若非念及母后亡灵的感受,而是包藏私心,那会是怎样的私心呢?难道……? 蓦然间,陈蕙极其精緻的鹅蛋脸浮现于萧珻眼前。萧珻不得不承认,陈蕙姿色绝姝,比自己更胜一筹。陈蕙不止长相极美,还有一种非常罕见的梦幻气质,如同江南烟水一般引人神往。况且,陈蕙身高中上,约有后世公制的一米六十四,又从不曾生育,纵然已是少妇,纤秀的体态却宛如少女,娉娉婷婷…… 萧珻默默想着、想着,胸腔中猛然冒出了前所未有的嫉妒! 生性宽和的萧珻赶快压抑住了妒意,并且开解自己:陈蕙是绝色美女又如何?大好青春都在老皇帝身边浪费了,哪比得上婚姻圆满的太子妃有福气? 不过,萧珻才稍微感觉好受了一些,一转念,却又悚然心惊:红颜薄命的美女,往往最容易引起男人怜香惜玉之情!会不会,杨广每夜守在父皇病床边,迟迟不归,表面上在尽孝,私底下其实在觊觎陈蕙? 萧珻可想而知,父皇卧病期间,必然会指定他最宠爱的陈蕙服侍;那么,每晚杨广去皇帝寝宫尽孝道,都会见到陈蕙…… 萧珻不肯再让自己想下去了!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要捕风捉影!要对夫君有信心! 然而不幸的是,萧珻并没有错疑。这些夜晚,杨广等到父皇睡着以后,都继续坐在父皇病床边一张红木椅子上,转脸望向另一张红木椅子上坐着的陈蕙,压低了嗓音,有一搭没一搭攀谈。陈国第一美人的倾城姿貌,令他越看越入迷,内心陶醉不已。总要到了子时,他才会惊觉将近半夜,而不得不告辞。 由于周围有值夜的太监、宫女们侍立着,杨广对陈蕙必须把持分寸,只能谈谈父皇的病情,最多表达普通的关怀,例如提醒陈贵人别累坏了身子,要多休息!诸如此类的客套话,似乎没什么不寻常,但他望着陈蕙的眼神,却把满腔不可言说的倾慕,都默默注入了陈蕙的心灵…… 杨广一点也没遗传到他父皇的怪异相貌,他端正的长方脸、好看的浓眉大眼都像他的母后。何况,他正值壮年。陈蕙受够了老皇帝的暮气沉沉,面对皇太子的英气勃勃,怎么样也不可能完全不动心…… 两人互相吸引,一切尽在不言中,天天都在期待夜夜相见,以至于一个多月以后,老皇帝康复了,应当高兴的孝子与宠妃反而都若有所失…… 杨广回东宫的时间恢复了正常。然而,萧珻并未从此安心。她发觉,杨广变得时常心不在焉。每次她问杨广在想什么,杨广都回答是公事。照理说,萧珻明知杨广一向事业心重,不该不信,萧珻也很想要相信夫君说的是实话。偏偏,萧珻就是隐隐直觉,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却又难以追问下去,只好到此为止。 面对贤妻的疑惑与宽容,杨广多少感到抱歉。不过,他自认并未变心,而他对萧珻的夫妻之情也确实不曾减少一分,萧珻在他心目中,依旧像新婚时期一样内外在皆美。他并没有把对萧珻的感情转移给陈蕙,但他却对陈蕙滋生了另一种感情,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甚至从不晓得存在于世间的迷恋! 那种迷恋,使得他的思绪动不动就飘往父皇的寝宫,回到他先为父皇尝汤药,再把药碗交给陈蕙去喂父皇,两人手指不小心接触的一瞬间。在那一瞬间,他仅仅轻轻碰到一下陈蕙的纤纤指尖,却竟然比抚摸家中妻妾的躯体还要感到更多兴奋!一阵生平未曾有过的微妙酥麻,从他的指头一路直达心头,震荡了他的魂魄…… 每当他回味那一阵销魂的滋味,就极度渴望再见到陈蕙!其实,早在十多年前,他对陈蕙就一见难忘了。 尽管杨广在消灭陈国时,刻意表现君子风度,一路将陈国皇室俘虏带往京城大兴,都避免接触陈国皇室女眷,但是后来,到了陈蕙充任宫女时,自然就会让杨广在母后的寝宫之中见到了。两人初见时,陈蕙年仅十三四岁,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彼时的陈蕙穿着宫女制服,尽管朴素,却倍加显得清丽脱俗,简直不像尘世中人,而像是從诗经或古画之中飘然走出来,真是杨广生平所见最貌如天仙的美少女!每次惊鸿一瞥,都带给深具文艺素养的杨广满怀诗情画意,使得暗藏浪漫情怀的杨广怦然心动不已。只是杨广忌惮母后反对天下男人纳妾,才不敢采取任何行动…… 这十几年来,每次见到陈蕙,杨广都会由衷产生一种对萧珻从未有过的向往。毕竟,当初他是奉父命娶了萧珻,无论婚后多么喜爱,他不需要费心去追求已经属于他的萧珻,就从不曾朝思暮想。直到最近在父皇病榻前,他深深迷上了陈蕙,才从此懂得了,何谓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分卷阅读23 尽管如此,杨广并不敢轻举妄动。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偷溜到后宫去找陈蕙,那会要冒太大的风险!而他千辛万苦才抢到了太子宝座,绝对不能任性冒险惹祸,绝对必须慎防功亏一篑!因此,他控制住了自己,把对陈蕙所有的绮念都压到了心底…… 童颜拒及笄 在皇后已逝的后宫之中,老皇帝把原本颇有缺额的六十个名额补齐了所有的空缺,又依循周礼,设置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女,等于把后宫名额翻成了双倍。然后,老皇帝显然要弥补多年不得进花丛的遗憾,除了生病的时候以外,几乎每晚都临幸不同的后宫佳丽。不过,他内心最喜爱的,依然是天姿国色的陈蕙。他决定不立新后,并将掌管后宫的职权交给了陈贵人,使得陈贵人等同实质的后宫之主。 陈蕙生性聪颖,学什么都学得很快,要她管理后宫事务自然很容易上手。不过,她天性缺乏权力欲,掌权之于她的意义,仅仅是扬眉吐气,再也不需要时时小心翼翼而已,并未带给她丝毫乐趣。在陪伴她同住的侄女陈婤眼中,姑姑的轻颦浅笑,还是往往流露着淡淡的哀愁。甚至在过年期间,整座皇宫最热閙的时候,陈婤都注意到了,姑姑强颜欢笑,却掩不住落寞的眼神…… 这是仁寿三年(西元603年)的新年。到了这一年元宵节,陈婤足岁就满十四,虚岁十五了。然而,早在大年初一,她就特地为此私下请求姑姑:“千万别为婤儿举办及笄礼!” “为什么呢?”陈蕙讶然问道:“如今,姑姑算是熬出了头,有能力帮你办一个像样的及笄礼。本来,姑姑还在想,等你行过了及笄礼,就去求皇上帮你挑一个合适的对象。” 陈婤一听,立即猛摇头,接着解释道:“姑姑!婤儿就是不想出嫁,才不要行及笄礼啊!最好让皇上以为婤儿还小。只要婤儿发型不变,皇上应当看不出来婤儿今年有十五岁。” “那倒是!你长得孩子气,还像十二三岁。”陈蕙先表示同意,才委婉问道:“问题是,你为何不想出嫁呢?女大当嫁,姑姑可不能耽误了你!” “婤儿想要多陪姑姑几年。”陈婤坦诚答道,又振振有辞说道:“何况,古有名言,女子二十而嫁。那就是说,二十岁出嫁也不晚。请姑姑等到婤儿二十岁生日,再提婤儿的婚事吧!” “原来,你是舍不得姑姑!”陈蕙明白了婤儿的心意,当下感动得有点泫然欲泣,却忍住了盈盈泪水,轻叹道:“姑姑也舍不得你啊!可是” “别可是了,姑姑!”陈婤加紧劝道:“既然姑姑也舍不得婤儿,那就让婤儿多陪姑姑几年嘛!” “这” 陈蕙犹豫着说道:“好吧!起码今年就让你照梳双丫髻,先不改梳高髻好了。明年再看看你想法有没有改变?要是你明年愿意行及笄礼,只差一年,倒也不算太迟……” 陈婤差点冲口而出:婤儿明年不会改变!但她转念想想:明年的事不如明年再说,现在只要姑姑答应,今年不为婤儿找对象即可。于是,她只点头笑笑,不再多言。 娃娃脸的陈婤一笑起来,特别显示出小女孩的纯真。陈蕙看着,更加觉得婤儿稚气未脱,晚一两年出嫁应无妨! 打从陈婤虚岁八岁那年算起,姑侄俩相依为命已有将近七年,当然难舍彼此。不过,陈婤避谈婚事,除了看姑姑经常愁眉不展,不放心姑姑以外,另有一个原因是,她还不能接受自己成年!原来,陈婤从小听惯了众人说婤儿像十四姑,就一直认为,自己长大了将会跟姑姑一模一样;意想不到,虚岁十五的自己尽管面貌照样如同姑姑的稚嫩版本,身高却只在来自江南的女子之中算是中等,并没有长到姑姑的中上高度! 本来,陈婤小时候的体态是类似十四姑陈蕙的细长型,但是到了发育期,由于她先在晋王府做客那个月分享了晋王妃萧珻的补品,回到姑姑身边以后又常吃皇后赐给姑姑的补品,那些滋阴的补品就把她的成长导向了女性部位,造成初潮早来,胸围、臀围也越来越发达,但原本在孩童之中算是高挑的个子却少有增长。 所幸,发育期转大人的过程始于腿部,在过多补品日积月累产生出副作用之前,陈婤的双腿已经长得相当修长了。只是到了月信逐渐固定下来以后,或许因为每个月失血五天消耗了养份,她的腰椎骨在该往上发展的时候没有抽长,形状还是短圆的小孩腰,以至于上身比例过短。 其实,陈婤从骨盆以下都和姑姑陈蕙是同样长度,偏偏就是骨盆以上紧接住肋骨,中间少了一截腰身,假如用后世的公制来测量,差别有四到五公分。陈婤希望自己尚未发育完成,日后还能长出像姑姑那样优美的瓶颈形腰线。因此,她在心理上拒绝进入成年人的世界,才坚持拖延终身大事,也不肯把头发上半部改梳成高髻。 在恰是她生日的元夕,当她单独从姑姑的寝宫溜去御花园赏灯时,头顶两侧就照旧梳着小女孩的双丫髻,后面则披着复盖住背胛的乌黑长发,身上穿着簇新的粉红色绸缎衣裙,外加一件玫瑰红丝绒披风,又在最怕冷的颈项周围绕了一圈 分卷阅读24 雪白羊毛领巾。有几个新进宫女远远看见了她,因尚未学完宫廷规矩而看不出她没戴公主的头饰,还以为她是一位公主。尽管她的故国早在她襁褓时期复灭,她还是天生具有公主的气质。 就是这种娇贵的公主气质,引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婤儿!” 陈婤正在张望御花园长廊与亭台到处悬挂的、各式各样的璀璨花灯,目不暇给,冷不防有人喊她,不由得吃了一惊!她满怀讶异回过头,眼前竟是曾以另一种方式吓到她的杨暕! 纵然那已是将近三年前的往事了,而且目前的杨暕比起当初毕竟成熟稳重了一些,不再像个轻浮少年,但陈婤对他却是餘悸犹存,一看是他,赶快扭头就走! 杨暕动作比她还快,迅速挡到了她面前,并且嘻嘻笑道:“我一眼就认出了你。看你的脸都没变,只是身材变得像女人了。不过,你小时候很高,这两三年倒是长得不多。看你现在,大概跟你四姐差不多吧,就是一般江南女子的个子。” 陈婤低下头,不予反应,只顾往旁边走,却又被杨暕一个箭步过来,拦住了。 “别走啊!”杨暕朗声笑道:“难道你忘了,我是皇上的孙子?你见到皇孙,怎能不请安呢?” “是!”陈婤不得不承认他这话没错,当下就行了一个屈身礼,仍然低着头,细声说道:“婤儿见过王爷!” “嗯!”杨暕应了一声,接下来随口问道:“今晚的元宵宴,你怎么没陪你姑姑出席呢?” “今晚的元宵宴,姑姑的座位排在皇上旁边,那么婤儿就排不上靠近姑姑的位子。”陈婤照实答道:“婤儿想让姑姑专心陪伴皇上,不要为了婤儿在场却又坐得远而分心,才宁愿不去。” “这样说来,你还真是个好侄女,很会为你姑姑设想。”杨暕正色称赞了一句,旋即恢复了嘻皮笑脸的态度说道:“虽然那个晚宴有不少山珍海味,你错过了有点可惜,但是皇祖父嫌冷,叫人在宴会厅中放了太多暖炉,可把我热坏了!我好不容易等到皇祖父看歌舞表演的时候,悄悄跟父王说了一声要上茅房,才总算溜了出来凉快凉快。出来看到花灯如此绚丽,真让我不想回去了。再看到了你,我就更不想回去了!” “王爷还是尽快回去比较妥当。”陈婤假装没听出杨暕话中的撩拨之意,只管一本正经说道:“免得皇上万一向太子殿下问起王爷。” “那有何妨?我禀告了父王,又不是不告而退,皇祖父必然不会见怪。”杨暕不以为意,轻鬆说道。忽然间,他盯住了陈婤的双丫髻,略带诧异问道:“咦!你怎么还没及笄呢?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过了年就算十五了。” 陈婤差点被他问住了。她不想把自己拒行及笄礼之事告诉杨暕,只好撒谎道:“王爷贵人多忘事,婤儿要到明年才及笄。” “哦?”杨暕半信半疑,却没有深究,只顾调笑道:“好吧!那我就再等你一年。反正将近三年都等了,不差这一年。再说,我正在为皇祖母守孝,最快要到今年深秋才可以娶亲,那跟明年初春只差几个月而已。” 陈婤听他重拾将近三年前的玩笑话,简直难以置信!她轻轻摇了摇头,尽量以严肃的语气说道:“请恕婤儿年少无知,王爷这些话,婤儿都听不懂。请王爷尽兴赏灯吧!婤儿告退!” “慢着!”杨暕立即叫住了陈婤,并且沉下嗓音问道:“婤儿,那件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何必还放在心上?那时候,我只不过是一时冲动,并没有恶意。我向你赔罪,好不好?” “婤儿不敢让王爷赔不是!”陈婤连忙推讬道:“婤儿只是看时候不早了,也有点睏了。尚请王爷见谅!” “好吧!”杨暕自觉不宜再勉强陈婤,唯有喟叹道:“你想早点回去睡,就回去吧!这个也给你带回去” 说着,他就以一双大手解下了腰带上挂的一块翡翠玉佩,塞入了陈婤的小手之中。 陈婤非常意外,还在考虑要如何出言婉拒,就听杨暕又开口说道:“这是送你过生日的,你一定要收下!” 陈婤更惊讶了,忍不住脱口问:“王爷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杨暕颇为得意,哈哈笑道:“你年纪还小,大概还不懂,男人只要遇到了自己欣赏的漂亮姑娘,自有办法把她的一切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你也可以打听我啊!明天你问问你姑姑,就晓得我没骗你,豫章王妃的位置,目前真的是空着。好了!你回去睡吧!我也得回宴会厅去了。” 话声方落,杨暕就迳自转身走了,留下陈婤目瞪口呆,怔怔望着手中那块绿油油的翡翠玉佩出神。蓦然间,她的心跳加速…… 次日中午,晚起的姑侄俩共进午餐时,陈蕙眼看婤儿心不在焉,表示关切。陈婤禁不住姑姑一再询问,终究吐露了大部份的实情,唯独把杨暕将近三年前对她的轻薄举动省略了。那一场虚惊,她羞于启齿描述,而从未告诉过姑姑,此时此刻难免更说不出口,就只叙述了最初是在晋王府认识豫章王杨暕。 陈蕙听了,先是微微一笑,才以 分卷阅读25 慎重的语气分析道:“看样子,豫章王对你可能还真有心!他目前的确是单身没错。虽然在仁寿元年春天,皇上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但是那位王妃福薄,去年秋天难产过世了,孩子也没保住。照惯例,他应当要守鳏一年。不过,那倒是凑巧跟他要为他皇祖母守孝的时间差不多。” “这么说,他在将近两年前结过婚,却还说等了我快三年了!”陈婤获悉了杨暕的婚姻经历,不知怎么有点失望,而嘟哝道:“那表示,他为人不太老实。” “婤儿,你别往坏处想嘛!”陈蕙柔声劝道:“依姑姑看,他把随身玉佩送给了你,就表示他对你确实有意。他说他这三年都在等你,尽管不是事实,倒也可以当作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只要他真心打算娶你就行了。再说,因为陈国亡了,所以,你的姑姑、姐姐们都只有做侧室的份。如果你能嫁给豫章王作续弦,那可真算是最好命了。” 陈婤听姑姑讲得头头是道,而且确定姑姑都是在为婤儿着想,就点了点头。 陈蕙接下去说道:“这样吧,姑姑先看看今年秋天,皇后的周年祭过了以后,皇上会不会想到要为豫章王找一个填房?要是皇上主动提起来,姑姑就可以建议把你列为人选。万一皇上不提呢,姑姑就等到明年元宵节好了。明年元宵节你过生日,不管你要不要举行正式的及笄礼,你都得要把头发上半部改梳成高髻了。然后,姑姑就去请求皇上为你做主,把你许配给豫章王作续弦。” “什么?”陈婤听着害羞起来,为了掩饰,她反而故意唱反调:“不要啦!姑姑!说好的,婤儿要多陪姑姑几年。” “那怎么行?”陈蕙摇了摇头,郑重说道:“女孩子大了,迟早都要嫁人。你反正不能陪姑姑一辈子,既然遇到了豫章王那么好的对象,当然一定要把握!” 陈婤说不过姑姑,唯有含羞低下头,不再发表意见了。 这时候,姑侄俩都以为,婤儿将会在次年嫁给杨暕。她们俩都意料不到,由于杨暕出任扬州总管,除了过年期间回京团圆以外,平日都远在扬州,老皇帝就把这个不在身边的孙子丧偶之事给忘了,只顾自己享乐。后来,到了次年元宵节之前两天,老皇帝又忽然病倒了。于是,陈蕙只能侍奉汤药,根本开不了口提议任何事情。陈婤的终身大事,只好继续搁置了。 仁寿宫疑案 自从仁寿四年元宵节(西元604年阳历二月二十日),老皇帝杨坚因病取消了元夕晚宴,萧珻就有一种预感:父皇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萧珻住在东宫,对后宫之事时有所闻。她很清楚,母后崩逝后,父皇不但把最偏爱的三名嫔妾先晋封为贵人,又改称为夫人,并且在九嫔以下把世妇增为二十七名、御女增至八十一名。所有新进入宫的嫔妾,他都非要尽快幸御不可。偏偏,他的男性功能已下降,拼命吃补药来勉强振起雄风,只会日渐掏空他的肾气。他肾虚的毛病越来越严重,终致在过年期间病倒了。 过年生病实在不吉利,老皇帝因此不肯公开他的病情。所幸处于年假期间,很容易隐瞒。 元宵节过后,老皇帝勉强去上早朝,体力却还是不行,一天比一天疲累。到了正月下旬,他再也撑不下去了,只好移驾到山区的仁寿宫去养病,并下诏将政务都交由皇太子处理。 老皇帝采纳了御医的建言,同意在仁寿宫安心静养,两个月不近女色,以期在阳气升发的春天多补肾阳而不予消耗。只可惜,他说到却未能完全做到!他熬到了阴历三月初七(阳历四月十一日),就在为宣华夫人陈蕙庆祝虚岁二十八岁生日的夜晚,忍不住要共度春宵…… 杨广早在父皇身边安插了眼线,自会得知此事。次日下午,杨广买通的小太监才溜回京城,跑到东宫来禀报,杨广就不禁猛摇头,当着萧珻的面,烦躁抱怨道:“父皇未免太不保重了!身体才养好了一点,又要折腾!宣华夫人根本就不该跟随父皇去仁寿宫啊!最好把宣华夫人送回皇宫。不然,父皇对她太着迷,只怕还会继续损害龙体!” 萧珻听着,忽然间,内心五味杂陈。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杨广口口声声为父皇的健康着想,似乎都是幌子!杨广好像就是见不得父皇亲近宣华夫人! 为什么?萧珻不愿意再想下去了!她没有问杨广何必这么激动,反而故作淡然评论道:“谁叫宣华夫人长得太美呢?” 杨广听了,顿感一阵心虚,唯恐被萧珻看出他对陈蕙有意,赶紧撇清道:“一个女人太美,其实反倒不能要,所谓红颜祸水呀!真不懂父皇的眼光。在我看来,宣华夫人美则美矣,可有一种薄气,不够福相。女人还是要丰满一点,像你这样富贵相,才真是宜室宜家啊!” “殿下过奖了!”萧珻乍听杨广这一番褒贬,即使听得出杨广刻意在讨好妻子,也多少有点受用,就谦辞了一句,什么也不好再多说了。 不过,萧珻并未从此对杨广放心。尤其到了阴历四月,老皇帝病情加重,杨广又像仁寿二年(西元602年)初冬父皇卧病那一个多月一样,必须侍奉汤药。这一次 分卷阅读26 ,由于仁寿宫离京城有三百二十多华里(一百六十多公里),乘马车单程大约要四个时辰(八小时),骑快马单程也要一个多时辰(两三小时),难以当天往返,杨广就干脆搬去了仁寿宫的大宝殿暂住,并命令大臣们把奏章全都改送到仁寿宫去,仍由他代替父皇批阅。 萧珻留在东宫,夜夜独眠,难免胡思乱想。她怀疑:在父皇的病榻旁边,杨广随时见得到容颜倾城的陈蕙,两人会不会眉来眼去?会不会…… 当然,萧珻可想而知,就算他们两人真有了暧昧,最坏的结果,最多是在父皇驾崩后,杨广接收陈蕙而已,曾为先皇妃嫔的陈蕙怎么样也不可能取代萧珻。倘若萧珻只在乎皇后寳座,她压根不必把陈蕙视为假想敌。问题是,萧珻最在意的并非后位,而是早在少年结发,已有二十一年婚姻,依然恩爱不渝的杨广…… 纵然萧珻从不要求杨广专一,也有心理准备要在杨广登基后,让他除了册封现有的两名姬妾为妃嫔以外,再多纳一些后宫佳丽,不过,她向来认为,自己虽不是杨广唯一的女人,却在他心目中排第一。萧珻相信,杨广将来的后宫即使有再多妃嫔,也动摇不了这个第一!唯独对陈蕙,萧珻不能确定。一种女性特有的直觉向萧珻发出了警报:普天下无数女子之中,就只有陈蕙,可能会威胁到这个第一…… 萧珻不断犯疑心,夜间思潮起伏,难以入睡。接下来三个多月,不免成为她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段时期。虽然每隔两三天,她派侍卫到仁寿宫去送杨广爱吃的食物时,杨广都会吩咐侍卫带信回来给她,略述仁寿宫现况,但是信上都不超过三言两语,而且都写得很浮泛,并未把任何私密之事告知萧珻。例如,在阴历五月底,杨广的短信写着将在六月初六宣布大赦天下,为父皇祈福,也预备把六月十三日父皇诞辰的祝寿活动取消,那些都是萧珻已从别处听过的消息。 或许,杨广是怕有人偷看他的家书,又把内容传扬出去,才不敢多写?萧珻尽量为杨广找理由,心中却还是很不舒坦。 就在萧珻心烦意乱、度日如年时,老皇帝杨坚日渐病危。到了阴历七月初十(阳历八月十日),他自知回天乏术,就趁着廻光返照,宣召大臣们到仁寿宫来交代遗言。他躺在病床上,与他最信任的几名臣子依次握手歔欷,颓然感叹道:“假如皇后还在,朕就不会病倒了啊!” 在这些大臣之中,何稠擅长建筑与工艺,曾经负责皇后陵寝的设计,表现优异。杨坚就向何稠讬付帝后合葬事宜,又搂住了杨广的脖颈,称赞何稠用心,嘱咐广儿将来要重用何稠。 然后,仅仅过了三天,老皇帝就驾崩了,享年足岁已满六十三,虚岁六十四。当天午餐后,萧珻还不知情,正要派侍卫骑快马去给杨广送点心,却惊闻侍卫报告:“殿下今天早上飞鸽传书来,命令东宫将士除了留下少数守卫以外,全都要快马加鞭,赶到仁寿宫去。因此,很多将士都已经到仁寿宫去了。” 萧珻连忙叫这名侍卫也以飞鸽传信给仁寿宫的守卫,打听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侍卫回禀道:“殿下命令东宫将士包围仁寿宫,禁止任何人出入,只放张衡张大人进去。另外,原本在仁寿宫陪伴圣驾的柳大人,今天被杨大人的手下抓起来了!” 萧珻越听越迷惑:杨广为何要派亲信杨素逮捕柳述?尽管柳述一直偏向前任太子杨勇,而与杨广不和,却是父皇的近臣,也是父皇的女婿,杨广怎敢叫杨素捉拿他?难道,父皇已经不省人事了? 正在萧珻费心推测时,另一名侍卫进来禀报皇帝崩逝。 既然父皇不在了,就不可能怪罪杨广对付柳述了!萧珻为此松了一口气。她不再设法探听仁寿宫的情形,暗自打算等杨广回来,就可以问清楚了。 萧珻完全意想不到,杨广并未尽快回到京城来,就在仁寿宫假传父皇遗诏,赐死了大哥杨勇。杨广在仁寿宫为父皇做完了头七,到第八天,亦即阴历七月二十一日(阳历八月二十一日),才把父皇的丧事通告全国,并宣布继位。然后,他仍然待在仁寿宫,直到阴历八月初三(阳历九月二日)才护送父皇的灵柩回京。 杨广为何要拖延回京的时间?萧珻不得不起疑心,尤其当她得知,宣华夫人也尚未返回皇宫…… 当杨广终于回到了萧珻面前,萧珻实在等太久了,再也顾不得向来贤淑内敛的作风,就急着对杨广提出了所有的疑问! “抱歉让皇后娘娘久等了!”杨广先以风趣的口吻向即将封后的妻子道歉,才慢条斯理解释道:“朕本来是想要早点回京,但是一方面要选个黄道吉日,另一方面呢,也因为小弟不服朕,父皇刚刚驾崩,他就起兵作乱,朕怕他万一攻入京城,所以才决定在山上观望一阵子。” “是这样的?”萧珻半信半疑回道。在她看来,杨广应当早知道,杨谅的叛变根本不成气候,并不需要为此延后回京。不过,她还有更多问题,就接下去问道:“对了,在父皇驾崩那天,皇上为何要把东宫将士调到仁寿宫去?又为何逮捕柳述?” “这” 杨广略作迟疑,才叹着气 分卷阅读27 答道:“朕原以为,你凡事不爱多问,可是你既然问了,朕就告诉你也无妨。柳述那个小人太可恶了!他居然在父皇临终那天进谗言,怂恿父皇重新废立,把大哥召回来!” “什么?”萧珻大吃了一惊,愕然问道:“到了那种时候,柳述怎么还会那样做呢?他应当晓得,父皇对太子很满意。他凭什么建议重新废立?” “唉!”杨广深深叹息道:“那也要怪朕自己不小心,眼看父皇病势沉重,就写了一封信给杨素,咨询他该如何为父皇准备后事。不料,杨素的回信被柳述买通的太监故意送错了地方,竟然送到了父皇手上,以至于给了柳述可趁之机!柳述说动了父皇,就拿着父皇的手谕往外跑,要去宣召大哥。好在朕耳目众多,发现得早,马上就叫杨素把他抓起来了。然后,为了避免万一再发生变故,仁寿宫当然必须交由东宫将士封锁,不再让任何人进出。” “原来如此!”萧珻点头应道。 萧珻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她无法再问下去了。然而,她心头还是有点疙瘩,说不出为什么,她隐隐感觉到,杨广并未道出全部的真相…… 的确,杨广隐瞒了不宜告诉妻子的一部份事实那一天的辰时(早上七点到九点之间),柳述听太监报告皇上已醒,就趁着杨广在书房代批奏章,赶到老皇帝病榻旁边去进谗,并不只是针对那封送错的信,火上加油而已,他也密告了他在卯初(清晨五点)偷看到的,一大早,太子以为四下无人,就把宣华夫人拉进了更衣室…… 老皇帝杨坚闻言大怒,立刻派人去叫正在厨房指挥煎药的陈蕙来对质。陈蕙矢口否认。她轻柔的声音、无辜的模样都很令老皇帝心软。老皇帝正要说相信她,却忽然注意到她高髻上天天戴着的金步摇不见了,而改口问:“御赐的金步摇呢?” 陈蕙当时尚未发觉金步摇掉了,一下子答不上来,不禁哽咽啜泣…… 于是,老皇帝当陈蕙默认了,如遭雷击!数年前他偷沾尉迟贞所带给独孤皇后的痛苦,他自己终于也尝到了。他一口气几乎上不来,却勉强用力使劲,叫了一声畜牲!然后,他恨恨喘着气,吩咐太监拿来笔墨、纸条,写下了简短的手谕,随即命令柳述下山去找杨勇!柳述大喜,迅速叩别,飞奔离去,只留下陈蕙独自面对震怒过后、奄奄一息的老皇帝。陈蕙一言不发,只顾掩面饮泣。 老皇帝看她哭得楚楚可怜,狠不下心责怪她,也没有力气吼骂,唯有断断续续叹道:“朕自认,待你特别好,能给你的,都给了,想不到 唉!你出去吧!朕不想再见到你!” 就这样,陈蕙屈身告退,含泪走出了老皇帝的寝宫。老皇帝太伤心,也太虚弱,只能阖上双眼。他慢慢睡着了,直到阳光西斜的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才被窗外的一阵骚动惊醒。 老皇帝睁眼看见床边侍立的太监,勉强提起了嗓音问道:“外面在吵些什么?你去看看。” 太监遵命走了出去,不消片刻就回来了。同时,另有一名戎装武将跟着一道进来。 “张衡?”老皇帝认出了这名武将,随即惊问:“你来做什么?” 张衡在御榻旁边跪了下来,毕恭毕敬答道:“末将奉了太子殿下的口谕,特来保护皇上。” “什么?”老皇帝惊呼:“广儿他” 老皇帝一口气透不过来,完成不了这个句子,也无意再说下去。凭他丰富的人生阅历与宫廷经验,不问也明白,杨广已经掌控了整座仁寿宫,想要召回杨勇,无异于做梦! “是!”张衡认为老皇帝病重而无力讲出完整的句子,就迳自接口说道:“皇上需要多休息,末将不打扰了。末将会守在皇上寝宫门口,随时待命!”他说着,再向病床上的老皇帝磕了一个头,就起身退出去了。 老皇帝杨坚望着张衡全副武装的背影,顿悟这名武将如同狱卒,而自己徒具皇帝的虚名,实质上却已变成了囚犯! 杨坚曾经处心积虑谋夺女婿家天下,怎么想像得到有一天,会变得比外孙宇文阐那个傀儡小皇帝更加悲惨? 难道,这是报应?信佛的杨坚不由得喃喃自问…… 精神崩溃的杨坚开始捶床痛哭!随着情绪的发泄,他久病而孱弱的身体耗尽了最后一点精力,恰似油枯灯灭…… 杨坚的结局,正好应验了他对独孤伽罗发过的,若有违背即不得善终的誓言。不过,他并没有像后世史书《通历》所形容的“血溅屏风”。张衡根本没动过他一根汗毛。杨广只是派张衡去守着老皇帝而已。 杨广深知,父皇已无药可治,并不介意让父皇多活几天。当他获悉,父皇那么快就在当天过世了,他立即流下了眼泪。尽管他擅长表演,这些泪水却并非伪装,而是真正来自于父子一场的情份,还有因陈蕙而起的歉疚…… 假如陈蕙不是陈蕙,杨广绝对守得住礼教的界线。偏偏,她是陈蕙!她不但姿貌无双,更令杨广如痴如狂的,是她顾盼行走之间流动的幽怨!她微颤的长睫毛、款摆的小腰身,彷佛都在无言之中诉说她有多么脆弱,多么需要 分卷阅读28 一个强壮的男人来抱紧她、呵护她…… 对陈蕙,杨广真的尽力压抑了很久、很久。柳述偷窥的那一幕,其实是杨广初次山洪暴发,不料才一次,就被察觉,又被告发了!回想起来,杨广只能庆幸有惊无险。 控制住大局后,杨广绷紧的神经刚刚放松下来,就又开始思念陈蕙了。他心疼蕙儿受了惊吓,又受了委屈,意欲博得美人一笑,就亲手用五彩丝线做了几枚精巧的同心结,装在一个纯金盒子之中,派宫女送去给宣华夫人。此时此刻,他满脑子想着蕙儿,浑然忘却了二十一年前,他曾经做过同样款式的同心结,送给新婚的美娘,并为美娘写下了“同心结两头”的诗句…… 在夕阳西下的酉时(下午五点到晚上七点),陈蕙打开了纯金盒子,看见了其中一枚又一枚彩色缤纷的同心结,顿觉!她在瞬间忆起了分明是同一天清晨,却恍如隔世的那一刻,杨广一手猛力将她拉进更衣室,又迫使她背胛抵住墙壁,紧接着那样不由分说的强吻、那样几近粗暴的占领,让她根本无力抗拒!杨广充满了男性气息的霸道强悍,唤起了她最原始的女性本能,把她整个身心都征服了…… 如果那是一场狂风骤雨,当杨广来过夜时,他带给陈蕙的就是一夜无比温柔的和风细雨,让陈蕙在惊魂甫定之际,得到了最体贴的抚慰…… 此后,两人在仁寿宫夜夜共渡良宵。无论杨广带来的雨量是急促滂沱或轻缓连绵,之于陈蕙,都是久旱逢甘霖…… 陈蕙在杨广眼中,宛如一株柔弱的藤花,差点枯萎时,在他的雨露浇灌之下复甦了,然后没有他就活不下去!这使得杨广拼命想要再给陈蕙贯注更多生命力,才不断拖延回京城的时间。 然而,杨广毕竟没有失去理智,也没有忘记发妻。当他终究回到了京城,第一个见的人就是萧珻,而他公诸于世的第一份诏书,则是宣布要在次年正月初一改元,并且举行封后大典,正式册立萧珻为皇后。 仙都宫迷情 按照礼制,后宫之中地位最高的三妃九嫔凡是无子女者,在皇帝崩逝后,都必须住进陵寝附近的行宫,守灵终身。隋文帝的宣华夫人陈蕙自然不得例外。 陈蕙纵然不甘心要在仙都宫渡过餘生,但听了杨广私底下再三保证,一定会常去仙都宫探望,她就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她不想让杨广为难,也相信杨广会忘不了蕙儿,那么,迁往仙都宫等于是去做新皇帝的外室,远离皇后,倒会比待在皇宫中轻鬆得多。对于桎梏她已有十五年的大隋皇宫,她并没有丝毫留恋,唯独难舍曾在其中陪伴八年的侄女陈婤,却又明知仙都宫不是一个适合带婤儿去的地方。 当陈蕙这般思量时,陈婤还在大隋皇宫的宣华夫人寝宫等姑姑回来。原来,在这一年阴历正月下旬,需要养病的老皇帝把陈蕙带去仁寿宫时,陈蕙以为不会离开太久,就把婤儿留在京城皇宫内。不料,姑侄俩一分开就是半年多,直到阴历八月上旬,陈蕙才终于回到了京城皇宫,但不久就要着手准备搬去仙都宫了。 陈蕙在行前考虑了一番,决定要把婤儿送回大哥陈叔宝身边。然而,陈婤却不肯返回父亲、嫡母,以及庶母们所组成的那个冷清家庭,坚持要陪姑姑去住仙都宫。 “你怎能陪姑姑去住仙都宫呢?”陈蕙轻叹道:“你今年十六了,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本来,姑姑想要撮合你跟豫章王,偏偏还没找到机会开口,先皇就病倒了,又那么快驾崩了。姑姑现在变得帮不上你,只能把你送回你父亲身边,让你父亲帮你找对象了。” “不!婤儿不要回去。”陈婤猛摇头,执意说道:“婤儿只想跟姑姑在一起。” “那怎么行?”陈蕙委婉否决道:“姑姑不能耽误你” “姑姑不会耽误婤儿的!”陈婤为了说服姑姑,立即直言道:“不瞒姑姑,最近豫章王从扬州回京奔丧,在姑姑还没回皇宫之前,他来看过婤儿两次。他说,皇上有意把他调回京城来。他还说,等他为他皇祖父守孝满了一年,他就会禀明父母……” 陈婤越说越小声,不好意思讲完。 “啊!豫章王他自己要去提,那是再好也不过了!”陈蕙得知杨暕真有心娶婤儿,颇感欣慰,却又略感不放心,而迟疑问道:“那些日子,姑姑不在这儿,豫章王来找你,他有没有?” 陈婤听得出来姑姑要问什么,连忙摇头,迅速澄清道:“姑姑请放心!豫章王他只是晓得婤儿喜欢看书,两次来,都带了几本书过来送给婤儿,坐了一下就走了。宫女们都看见的。姑姑要是不信,可以问她们。” “姑姑没有不信。”陈蕙淡淡微笑道:“他肯尊重你,当然是最好!万一他哪天忍不住了呢,你有姑姑给你的麝香丸可用,姑姑也不必太操心。问题是,他得要为他的皇祖父守孝一年。就怕夜长梦多!一年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无法预料。对了,你想要陪姑姑去住仙都宫,他可知道?” “嗯!”陈婤点头答道:“他说他会常去祭拜他的皇祖父,正好还是可以见到婤儿。” “哦! 分卷阅读29 ”陈蕙点了点头,做出了一付恍然大悟状,打趣道:“难怪你不要回你父亲身边,一定要跟姑姑去仙都宫。姑姑原本还以为,你是舍不得姑姑呢!” “婤儿的确是舍不得姑姑啊!”陈婤被姑姑取笑得脸红了,赶紧强调:“假如豫章王他没说那些话,婤儿还是会想要去仙都宫陪伴姑姑。请姑姑不要误会!” “你这孩子!”陈蕙被陈婤认真辩解的模样逗笑了,含笑说道:“姑姑没有误会,你不用这么着急呀!看你,真是长不大!今年你过生日的时候,姑姑忙着给先皇侍奉汤药,没时间管你,结果你又没改发型!后来姑姑事情实在太多了,就一直没问你这件事。你到底想把小女孩的双丫髻梳到哪一年啊?” “是这样的啦,姑姑!”陈婤解释道:“今年婤儿生日那天,姑姑虽然还没去仁寿宫,却也很忙,整天都不在寝宫,而豫章王虽然是扬州总管,但是那时候他在放年假,人在京城,他就趁机来找婤儿了。他一大早跑来,说他想看婤儿及笄的样子。婤儿偏偏不给他看!既然那天没有改梳高髻,婤儿就想,干脆明年生日再改好了。” 陈蕙听了,想像得出婤儿故意对杨暕爱理不理的画面,越发忍俊不禁。她嫣然巧笑了片刻,才总算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说道:“婤儿你别等明年生日了,明天就改梳高髻吧!十六岁了还梳双丫髻,未免不合礼仪啊!” “是!姑姑!”陈婤再也提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只好答应了。不过,她内心依然不太能够接受自己成年,因为过去这一年半以来,她仅仅长了一丁点,肋骨与骨盆之间距离还是太短,形状仍是直筒的小孩腰,少了一截像姑姑那样弧线内弯的腰身。倘若用后世公制来测量,差别约在三到四公分之间。既然,陈婤从小认定了自己该是姑姑的翻版,就仍在盼望自己尚未发育完成,还能再长高少许,达到姑姑的高度! 或许由于童心未泯,诚于衷而形于外,陈婤尽管把头发上半部改梳成了高髻,清澈的杏仁眼与稚嫩的鹅蛋脸都还像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同时,她的女性特征却反而早熟,胸围几乎赶上了已是少妇的姑姑,臀部则比姑姑的更翘,穿宽裙也看得出来。这往往令她意识到自己体型跟周围年龄相仿的宫女们都不一样,而莫名感到有些羞惭。 年少的陈婤不懂,正是她这种童颜童音与丰胸丰臀的罕见组合,使得杨暕对她念念不忘,认为再也找不到这样兼具女孩味与女人味的极品女子了!因此,青年丧偶的杨暕想把陈婤娶回家作续弦。既然意图长相厮守,杨暕反倒不急着占有陈婤,只顾要改变自己曾经留给她的坏印象,就在重逢以来一直表现得中规中矩。 这一年阴历十月初一(阳历十月二十九日),陈婤跟随姑姑搬进了仙都宫。虽然先皇葬礼要到阴历十月十六日(阳历十一月十三日)才举行,但守灵的妃嫔们都在半个月之前就到仙都宫来恭候先皇的灵柩了。 杨暕恰巧已经奉调回京。朝廷每五天有一个不用办公的休沐日,杨暕就从阴历十月上旬开始,每五天往仙都宫跑一趟。 在仙都宫为隋文帝守灵的昔日妃嫔共有十二人,其中却只有宣华夫人陈蕙获得了特殊待遇,住在一个广大的别院内,完全与其餘太妃、太嫔们隔绝。这项安排的用意当然与杨暕无关,却刚好让杨暕不必经过别的地方,即可直达陈婤的住处。 杨暕并不介意陈蕙陪着陈婤一道接待他,倒是非常乐意见到比陈婤略高、身材比例更匀称的陈蕙。陈蕙约有后世公制一米六十四的身量比绝大多数江南女子都高,而在北方虽只算是中上高度,但配上纤窄的骨架,特显颀长。尽管陈蕙的年纪与辈份较长,使得杨暕不敢不敬,却令他暗自感到赏心悦目。 陈蕙其实只比杨暕大八岁,却以长辈口吻明说了仙都宫内住的都是女眷,不宜留豫章王过夜。杨暕很听话,每次都是一大清早骑快马赶上山,下午太阳偏西了就尽快下山去,好在天黑之前赶回京城。秋冬昼短,山区风寒,他却仗着年轻,既不嫌冷,也不怕累,次次乐此不疲。 在杨暕第四次来到仙都宫的日子,他刚在仙都宫别院内享用过了美女姑侄俩招待的午餐,正在聆听她们俩合奏的古琴,身心都有些飘飘欲仙,不料忽然间,有个宫女进来通报:皇上驾到! “皇上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陈蕙停下了抚琴的纤手,脱口表示惊讶,又转脸面向杨暕,柔声问道:“王爷今天到仙都宫来,事先有没有禀告皇上?” “啊!我忘了说了。看样子,我最好别让父皇知道我在这儿!”杨暕自知在为皇祖父守孝期间,不该寻求续弦人选,唯恐被父皇责怪,就赶快从座位上跳起来,急促说道:“我从后门走吧!请宣华夫人别告诉父皇我来过!” “好!”陈蕙点头答道:“那我让婤儿送王爷从后门出去。” 于是,在陈蕙袅娜走向前门去恭迎圣驾时,陈婤匆匆把杨暕送出了后门。 杨暕还不想走,就低声问道:“看这天色还很亮,婤儿你陪我散散步,好不好?” 陈婤不假思索,就点了点头。杨暕这些日子以来表现得很君子,已 分卷阅读30 经逐渐赢得了她的信任。 两人走着、走着,就踏进了落叶遍地的冬日树林。杨暕突然想起来问:“听你姑姑方才的口气,似乎是说父皇常来啊?是不是?” “这” 陈婤被问住了,不确定要怎么回答才好? “听你姑姑话中的意思,父皇今天比平常来得早。那他平常都什么时候来?”杨暕追问。 “好像都是你刚走的时候吧!”陈婤想不出还能怎么说,干脆据实相告:“都在下午。” “哦?”杨暕狐疑问道:“父皇下午才来,怎么来得及在天黑之前回京?” “皇上来,都在仙都宫过夜。”陈婤道出了更多实情。 “什么?”杨暕惊问:“你姑姑不是说,仙都宫住的都是女眷,不让男子留宿?” “是啊!可是皇上要留下来,姑姑哪能反对呢?”陈婤辩驳道。 “我懂了!难怪,父皇把每个休沐日过后那一天的早朝都往后延了一个时辰!”杨暕恍然大悟,点着头说道:“这样,他天一亮就下山,还是赶得及上早朝。” “皇上是有可能天一亮就下山了。”陈婤附和道:“每次皇上来,第二天早晨我起来的时候,皇上都已经离开了。” “听你说每次皇上来,那么,父皇多久来一次?”杨暕继续探问。 “跟你来的次数差不多吧!”陈婤直接了当答道:“算来应该有三、四次了,这次是跟你同一天,上次是比你早一天。” 杨暕一听,就推断出了父皇都是选休沐日前一天或当天过来,要不就在休沐日前一天批完奏章以后,要不就在休沐日当天练完骑射以后,大概是看哪天比较有空而定。 “父皇这么常来,都来做什么呢?”杨暕接下去假装不经意问道。 “我不知道!”刹时之间,陈婤变得有些戒惧,推讬道:“你别问我!每次皇上来的时候,姑姑都叫我躲进自己的卧房去,不要出来,晚餐都叫人送饭菜到卧房给我吃。我从没看见他们在做什么。” 陈婤确实从未目睹过姑姑跟皇帝之间的互动。然而,她每次都听见了,隔壁的套房传来皇帝的大笑、姑姑的娇啼…… 陈婤记得四年前,在自己初潮来临那一天,姑姑简略解说过男女之事。因此,陈婤大致猜得出皇上与姑姑两人在做什么,只是不懂,姑姑为何会发出那样兴奋的叫声?姑姑从未讲过那一点,难免令她好奇,却又隐隐直觉,那是不能问姑姑的一个禁忌话题…… “哦?”杨暕从陈婤闪烁的言辞中听出了他深感兴趣的内容,不由得双眼炯炯发亮,兴致勃勃问道:“你没看过他们在做什么,想不想看?我们溜回去偷看他们,如何?” “不要!”陈婤立刻予以否定,并且警告道:“万一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再说,你看阳光已经西斜了,你该下山了。” “好吧!”杨暕略带无奈叹道:“那我先送你回后门口。” 两人默默往回走时,杨暕倏忽伸手过来,握住了陈婤柔嫩的小手。陈婤有点心慌,但并没有企图挣脱。她想到了姑姑说过,男女之间牵手是第一步,距离婚前不该做的事情还很远,就不太害怕。何况,她的双手到了冬天总会冰冷,但是被杨暕握着的那只手却很快暖和了起来,难免更让她不想抽开…… “你的手好冷!不过让我握一握就暖了。”杨暕得意笑道:“来,我再来帮你暖另一只手。” 说着,他就放开了陈婤这只小手,快步绕到陈婤另一侧去,握起了她另一只同样手背白皙而手指纤秀的小手。 杨暕轮流牵了陈婤的双手各两次,两人就回到了仙都宫别院的后门口。 陈婤轻轻抽出了杨暕目前掌握的那只小手,悄声说道:“要是有人看到了,不太好。” “什么人会看到?”杨暕不以为意,轻鬆笑道:“最多就是你姑姑手下的宫女或太监,有什么好怕?” 不过,杨暕并未再试图牵手,却以一双大手攫住了陈婤的窄秀双肩,把她转过来面对他自己,又低下头去,出其不意吻住了陈婤的小红菱嘴唇! 陈婤吓了一跳!她的心跳随即加速,整个人晕忽忽的,一时之间竟然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任由杨暕吸吮她的唇舌…… 杨暕吻了又吻陈婤,才依依不舍撤开嘴唇。他流露出了怜爱的神情,低声笑道:“你还真像未及笄的小姑娘,连亲嘴都不会!以后我慢慢教你。” 当下陈婤傻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杨暕则凭他在男女方面丰富的经验,了解这是少女正常的羞怯,就不再问她话,仅仅轻啄了一下她梳着浏海的前额,随即转身离去。 陈婤怔怔站在原地,过了片刻,才走进仙都宫别院的后门。她的一颗心仍在砰砰乱跳。同时,她又一次听见了姑姑娇滴滴的叫声…… 不知为什么,这一次陈婤像是中了魔一般,控制不住自己,要往姑姑断断续续啼叫的来源走去。她走到了后花园的温泉浴室外面。 这是在天然温泉池上面加盖的浴室,尽管不如皇宫的建筑华丽,却也 分卷阅读31 相当考究,围墙上有很多雕刻精巧的窗户。显然为了透气,每个双扇窗户之间都开着一条细缝。陈婤就走向了其中一个窗户,透过中间的缝隙,战战兢兢向内张望…… 浴室内温泉池的热气蒸腾,恍如迷雾。然而在白茫茫的雾气之中,陈婤看得出来,池水中拥抱成一团的两个人体,就是皇帝与姑姑…… 她看见皇帝不时吻一吻姑姑,就像不到两刻钟之前,杨暕吻她那样。至于姑姑,则一直浓睫低垂、小嘴微张,唯有被皇帝的亲吻堵住时,她的啼声被蒙住而变得模糊不清,除此以外,她都在接连发出细腻而轻颤的高音,一声比一声动人心魄…… 陈婤从不晓得,体质虚弱的姑姑能够如此振奋! 或许被姑姑的激动所感染了,陈婤发觉,自己体内有一种奇异的渴望在萌芽,而头脑又有恰似方才被吻时的晕眩。恍惚之间,她眼前温泉池中的男女,竟然幻化成了杨暕与她自己…… 一阵寒风吹来,冷却了陈婤浑身乱窜的热流。她如梦初醒,往后退了一大步,就赶紧转身跑开了。她一路跌跌撞撞,像避难一样逃进了自己的卧房…… 萧后重分寸 纸毕竟包不住火!杨广每到朝廷休沐日前一天或当天下午,即前往父皇的泰陵,并在旁边的仙都宫留宿,到底是为了什么,终究在他第五次出发之前,就让萧珻知悉了。这是阴历十月下旬(阳历十一月下旬)一个寒冷的阴天。 由于皇帝要等到次年正月初一才改年号,萧珻的封后大典也要等到新年才举行,但是她已经入住皇后寝宫,皇帝也已经交代宫女、太监们都改称她皇后娘娘了。 萧皇后收到了一封告密信,寄件人是在仙都宫地位仅次于宣华夫人的容华夫人。萧皇后猜得出来,容华夫人八成曾向新皇帝献媚,而无论皇帝有没有接纳,对容华夫人都铁定不如对宣华夫人那么殷勤,容华夫人出于嫉妒,才有意破坏新皇帝与宣华夫人的好事。不过,即使容华夫人动机不纯,萧皇后相信她告状的内容属实。这带给了萧珻有生以来从未承受过的锥心刺痛! 虽然,萧珻早就怀疑杨广对陈蕙有兴趣,可是一旦获得证实,她还是难以置信!最难忍受的是,杨广登基以来日理万机,明明忙得常常不吃正餐,就在御书房一边批奏章,一边胡乱吃些点心果腹,却竟然在百忙之中,硬要抽出时间去仙都宫!由此可见,杨广对陈蕙,并非只有男人对美女的欲念,他显然是动了心了。 “我敢对天发誓,我心目中不会有第二个女人!”萧珻耳畔廻响起了杨广刚当上太子那天夜晚,他所许下的坚定誓言,不禁倍感万箭钻心! 多年夫妻,萧珻对杨广有足够的了解,可以确信他发誓的当时并没有说谎。那么,他后来为何变了呢?陈蕙究竟是凭哪一点,得以成为杨广原本自认心目中不会有的“第二个女人”? 萧皇后越想越不甘心,就拿着容华夫人的告密信,到御书房去求见皇帝。 勤政的皇帝杨广正坐在御书桌前批奏章。他急着要赶快批完,好早一点前往仙都宫。这一趟他选在休沐日前夕去,乃是因为天气越来越冷,他意欲在仙都宫渡过不用上早朝的休沐日早晨。他心想:这次不要再黎明即起,而要睡晚一些,多抱一抱蕙儿,多暖一暖她那容易受寒发冷的娇躯…… 当他的心灵比身体还迫不及待,翩翩飞往仙都宫时,一名太监的沙哑声音把他的缱绻思绪拉回了现实:“皇上!皇后在门外求见!” 杨广颇感意外!最识大体的萧珻从不在他办公时来打扰他。这下子破例,自然令他认为必有正当的理由。何况,他从未对萧珻说过一个不字,最近又为了陈蕙而对萧珻怀有歉疚。他当然不能不见萧珻。 萧皇后走到了无比熟悉却又忽觉陌生的皇帝夫君面前。她请了安,又吩咐御书房内侍立的太监们都出去,并把房门关上。接下来,她没有多言,只说是来呈交一封信给皇上。 杨广起初不以为意,接过信来一看,却立刻倒抽了一口冷气,目瞪口呆,几乎说不出话来! 萧珻则默不作声,静静等候杨广的反应。 “嗯!”杨广清了清喉咙,总算勉为其难,开口说道:“容华夫人一派胡言,你别当真!是这样的,有一次朕去泰陵祭拜父皇,容华夫人居然不顾体统,邀请朕到她那儿去过夜。想必她是气朕拒绝了她,恼羞成怒,才出此下策。” “是!”萧珻晓得杨广生理上向来容易冲动,怀疑他未必拒绝得了容华夫人,但不得不点头称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才以冷静的态度接下去问道:“那么,皇上每次去泰陵,都是在仙都宫哪个院子过夜呢?” “这” 杨广一时答不上来,唯有搪塞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凡事通常不多问,今天是怎么了?” “臣妾只想知道,容华夫人打动不了的皇上,为何宣华夫人能够打动?”萧珻凄然问道:“臣妾记得,皇上曾经说过,宣华夫人美则美矣,可有一种薄气,不是宜室宜家的典型。难道,臣妾记错了?” “你没记错 分卷阅读32 !朕是那样说过,而且就算到今天,朕也不认为她宜室宜家啊!”杨广强辩道:“你想想,朕的皇后是你,又不是她!” “的确,皇上已经宣布了,明年正月要正式册封臣妾为皇后,臣妾很感谢皇上隆恩。”萧珻强忍着满心痛苦,先依照礼节谢恩,才幽幽说道:“只不过,臣妾更希望,皇上能像过去一样,心目中没有第二个女人。” “你” 杨广不知还能再说什么了?他很想哄萧珻:朕现在心目中还是只有你啊!偏偏此时此刻,他居然说不出从前对萧珻说惯了甜言蜜语。为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理解…… 萧珻本来就在等他说:朕心目中仍然没有第二个女人!想不到,即使是假话,他也没有为了安抚发妻而说出口!萧珻不由得震惊,也更加伤心,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所幸太监们都不在御书房内,只有杨广一人看见。 “美娘!”杨广眼看一向端庄自持的萧珻落泪,早已怀有的歉意更加浓厚,就黯然说道:“你别哭了!如果这件事让你这么难过,朕以后不再去仙都宫过夜就是了。” “真的?”萧珻一听,立即停止了饮泣,以泪眼望向杨广,半信半疑问道:“皇上真的不打算再去了?” “不去了!”杨广表情凝重,喟叹道:“美娘,你应当明白,对朕来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取代你。好了,朕还有很多奏章要批,你回后宫去吧!” 于是,萧珻屈身告退,走出了御书房,乘轿回到了皇后寝宫。她的心情依然沉重,尽管杨广主动承诺不再见陈蕙,她却没有因此开怀。她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杨广那个决定做得很勉强,而她从来最要避免的,就是像婆母独孤皇后那样强迫夫君…… 这一天,杨广果真没去仙都宫,但到了夜晚,他也没有驾临皇后或任何妃嫔的寝宫,而独自睡在皇帝寝宫。不只是这一夜,接下来几夜亦复如此。萧珻晓得了,一颗心又开始作痛! 萧珻宁愿杨广夜夜临幸不同的女人,也不要他天天思念一个陈蕙!然而,她不得不承认,她控制不了杨广在想什么。甚至,杨广本身也抹不去脑海中陈蕙的倩影…… 杨广再度需要压抑自己对陈蕙的向往。这时候,由于得到过,比起得偿夙愿之前的自我克制更加煎熬!他对陈蕙的纤纤弱质与绵绵娇啼已经上了瘾,要戒掉,实在艰难!可是,为了他真正最重视的发妻,他试图要做到…… 当这对帝后夫妻俩深为彼此而自苦时,两人都以为,杨广不会再见到陈蕙。杨广一方面为了散心,另一方面也想要经营洛阳,就在阴历十一月初巡幸洛阳。谁也意料不到,当杨广仍在洛阳时,陈蕙的大哥陈叔宝就在已迁至洛阳的府邸猝逝,而杨广基于政治因素,必须前往陈府吊唁,而陈蕙也带着侄女陈婤来奔丧…… 这已是阴历十一月下旬(阳历十二月中旬),在雪花纷飞的洛阳,杨广的御辇凑巧与陈蕙、陈婤姑侄俩乘坐的马车同时抵达陈府大门口。接着,双方又同时下车。 美女姑侄俩走到皇帝面前来下跪请安。杨广望着陈蕙赛过冰雪的白净容颜,只见她下巴似乎更尖了,像是瘦了,不由得好心疼!满心只想把自己健旺的生命力都贯注给她! 相思甚苦的杨广再也按捺不住,一手把跪在地上的陈蕙拉起来,就顺手将她拉上了御辇,并且命令侍卫们先护送陈婤姑娘进入府邸…… 对于皇帝这种出格的做法,侍卫们当时不敢吭声,事后则不禁窃窃私语。流言渐渐传扬了开来,萧皇后固然远在京城大兴,也有风闻。 事已至此,夫复何言?萧珻满怀苍凉想着。生平第一次,她拼命灌酒,喝得酩酊大醉…… 酒醒后,贤德的萧皇后以大局为重,咬牙接受了既成事实。她提笔写下了一封短信,派人送去洛阳,呈给仍在那里流连忘返的皇帝,表示愿意让皇帝把宣华夫人带回大兴宫,唯一的条件是,宣华夫人的身份不能改,还是先皇的妃子。 杨广收到了这封信,简直喜出望外!结婚二十一年来,他一向倚重贤妻,凡是萧珻提出的意见,他都会照单全收。目前这项建议直直打入了他心坎,他当然更加欣然采纳。他为此深深感谢萧珻,下定决心要给予萧珻最高的荣耀来作为补偿! 次年阴历元旦(西元605年一月二十五日),杨广选用《易经》名句“盛德大业至矣哉”作为典故,改元大业,在大年初一当天就在大兴宫举办了萧珻的封后大典,场面空前豪华隆重,甚至邀请了众多外国使节来观礼。杨广不仅做给萧珻看,也让全天下人都看到了,发妻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西苑清夜游 大业元年阴历三月初七(西元605年三月三十日),陈蕙的虚岁二十九岁生日,是在她原属的宣华夫人寝宫之中渡过。当天夜晚,新皇帝杨广为陈蕙庆生时,谈到在洛阳共渡的欢乐时光,忽生灵感,就对陈蕙表示,洛阳很适宜作为大隋的东都。 杨广笑言:“为什么想要营建东都啊?当然是为了蕙儿!因为,在洛阳与蕙儿的重逢那天,实在太难忘了!” 分卷阅读33 陈蕙听得出来他在开玩笑,仅仅一笑置之。不过,尽管那确实是调情说笑,杨广却真有心要创立东都。十天后,他果然在阴历三月十七日(阳历四月十日)下诏,任命尚书令杨素、纳言杨达、将作大匠宇文恺等人负责重建一个崭新的洛阳城,预备作为大隋的东都。 杨广决心设立东都的真正原因,最主要在于洛阳地处汉人天下中央的战略位置。杨广既然选用大业作为年号,就是有心要大展鸿图,而无论往东南西北遥控领土,或开辟疆域,洛阳都显然是最便利的起点。 此外,经济因素也是很重大的考量。京城大兴所在的关中地带不幸河床下切,灌溉面积减少,粮产下降,经常需要从外地漕运粮食,但是长江流域各州每年的余粮要运往关中,交通非常不便,要运往洛阳则比较容易。况且,河洛地带本身也有较多的粮产。 这些理由都很正确,问题只是,东都工程每个月役使壮丁两百万人,带给了民众极为沉重的负担。 到了这一年夏天,东都虽然尚未全部完工,其中显仁宫与西苑却已告落成。杨广志得意满,就带着后妃们移驾洛阳,把京城留给皇太子杨昭监管。杨广甚至将名份上不属于他的宣华夫人陈蕙,以及陈蕙的侄女陈婤也都一道带去了洛阳。 这时候,豫章王杨暕担任豫州牧,恰好镇守洛阳。杨暕需要为皇祖父守孝的一年就快要期满了,偏偏,陈婤必须为亡父陈叔寳守孝三年,算来要到大业三年(西元607年)阴历十一月才除孝。因此杨暕还开不了口向父皇母后表示,自己想娶陈婤为续弦。 自从丧父以来,陈婤就抛开了她偏爱的粉色系,改穿黑、白、藏青之类素色的衣裳,并把发饰换成了白色鲜花或绢花。尽管她幼时和酗酒的父亲不亲,后来又被姑姑收养了,在父亲去世之前,已有八年时间未曾与父亲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她却还是很为父亲亡国的命运感伤,而在父亲的葬礼上痛哭了一场。此后,她又难免自怜是个双亲都不在世的孤女…… 当然,她还有姑姑。只是姑姑在新皇帝的后宫之中身份尴尬,她不想多给姑姑增添烦恼,就不再向姑姑诉苦,宁愿把自己的心事都压在心底…… 陈婤最放不下的心事,莫过于自己未来的婚事。她眼看姑姑深受新皇帝恩宠,比较能够放心出嫁,只不知守满父孝之后,能不能顺利嫁给杨暕?杨暕尚未禀明父皇母后,万一将来提出来时,皇上或皇后反对,那怎么办?虽然,从前的晋王妃很疼愛小时候的婤儿,但是皇后现在很讨厌姑姑,对婤儿的态度也变冷淡了,会不会根本不要婤儿作儿媳妇?至于皇上,尽管称许过婤儿的文学素养,但是会不会宁愿与功臣家族联姻,命令杨暕迎娶某个功臣的女儿作续弦? 深思熟虑至此,陈婤就默默提醒自己:既然不一定能够嫁给杨暕,最好别对他投入太多感情! 陈婤并未把内心的疑虑告诉姑姑。陈蕙难免以为,婤儿在等着守完父孝,就嫁给杨暕。反倒是杨暕感觉得出来,婤儿并没有认定了他,至少不是非他不嫁。这难免激起了杨暕天性之中所有男人都有的追逐本能,使得他更想要赢得婤儿的身心! 于是,杨暕一旦得知父皇、母后等一行人到达了洛阳,他每隔两三天就去显仁宫请安,在回程中离开后宫之前,绕道去西苑找陈婤。不过,他见到陈婤时,陈蕙都在场。 杨暕渴望与陈婤独处,才好亲热,但直到一个多月以后,他父皇率领后宫众人在七夕夜游,他才终于得偿所愿。夜游时,宣华夫人陈蕙的轿子紧跟在皇帝的座骑与皇后的凤舆后面,陈婤在何处就没人管了。 当然,杨暕不能太早开溜去找陈婤。夜游刚开始时,他骑马随侍于父皇斜后方,恭听父皇在马背上高唱自己创作的《清夜游曲》。同时,一些骑马的宫女们在马背上吹笛子或弹琵琶,为皇帝伴奏。 “洛阳城里清夜矣,见碧雲散尽,凉天如水。须臾山川生色,河汉无声,鹊桥双星飞起。照琼楼玉宇,银殿瑶台,清虚澄澈真无比……” 杨广意气风发唱着,把歌词原版写满月的“一轮金镜”改成了“鹊桥双星”来配合七夕。他雄壮的男高音与悠扬的管弦伴奏随着微凉的夜间空气飘荡,融入了湖畔驰道旁的栀子花香与湖面传来的荷花香。 西苑的广阔人工湖模仿海洋,大湖之中的三个山峰形岛屿取名为蓬莱、方丈、瀛洲,用来代表神话中的仙山,上面精心设计的台观殿阁罗列,无论从哪个角度远远望过去,都像仙境。在闪烁的星光与朦胧的宫灯交织映照下,更显得高雅出尘,令人神往。 大湖北端连着一条曲折的水道,名叫龙鳞渠,两岸各有八个、总共十六个园中园,都是前门临水、隔水相望,院门顶上的匾额都刻着皇帝亲笔题字的风雅院名。其中最旖旎的名字是结绮院,借用了陈国故宫的结绮阁之名,因为这是皇帝分配给陈蕙与陈婤在洛阳西苑住的院子。 前些时候,当杨广为结绮院题上了院名,又撰写了一付对联的上联“结为梁前燕”,正在苦思下联,口中念着要如何以绮字开头作下联,侍立一旁的陈婤就小声说出了“绮如天上虹 分卷阅读34 ”。杨广听见了,当下眼睛一亮,含笑称赞:“婤儿真是才思敏捷、眼界开阔!” 身在君侧的陈蕙则频频点头,很以侄女的文采为荣。 这付对联镌刻在结绮院的一对门柱上。不过,杨暕每次来,都没有注意楹联的内容,也不知下联出自于陈婤。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陈婤本人身上。 这一夜,杨暕好不容易等到父皇的座骑踏上了一条仅容一匹马通行的狭窄岔路,就赶快掉转自己的马头,迅速驰骋到结绮院去。 结绮院的宫女们都去追随圣驾夜游了。陈婤单独在修竹掩映的前院内荡秋千,一边观赏星空,一边等待杨暕。这座秋千配合院名,在顶上的横杠与两侧的铁链上都用彩色丝带打了一枚又一枚同心结。陈婤并不晓得,类似形状的同心结曾是皇帝送给姑姑的定情物。她只是很喜愛这些精巧的装饰品。 当杨暕踏入结绮院,他一眼望见了陈婤头发上半部梳起的高髻围绕着一圈以鲜花编织成的洁白花环,身穿因守孝而没绣花也没滚边的乳白色绢纱衣裙,坐在缀饰着好些心形绸结的秋千上,徐徐往前、往后摆荡着,简直恍如竹林中的小仙女!杨暕看呆了,直到陈婤甜甜喊他一声“王爷”,他才如梦初醒,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陈婤面前。 “你今晚好美,比平常更美!”杨暕注视着陈婤,脱口赞道。 “王爷过奖了!”陈婤被他盯着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了浓密微翘的眼睫。 杨暕顺着陈婤低垂的视线往下看,注意到了陈婤白纱长裙底下露出的,穿着孝鞋的瘦秀双脚。就在这一瞬间,他壮起了胆子,弯下腰,伸出了双手,一手抓住陈婤一只脚踝,往旁、往上拉,强迫陈婤白纱裙下原本并拢的双腿分开又从膝下往内弯,接着就硬把陈婤的双脚放到他自己瘦挺结实的后腰两侧。 陈婤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出于本能反应,她先以双手抓紧了秋千的吊链,双脚才试图摆脱杨暕的掌握,偏偏就是怎么也挣不开!她急得几乎要哭出声来,哽咽道:“王爷,请放手!王爷说过再也不欺负婤儿的!” “我没有欺负你呀!”杨暕微微一笑,温言软语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你年纪还小,还算是个女童,什么也不懂,我那样拉拉扯扯当然不对。可是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你今年都十七了!依照民间的说法,十六就是破瓜之年。你早就可以破瓜了!若不是你还在守父孝,我为皇祖父守的一年孝,到这个月中旬就要期满,就能请求父皇母后让我娶你了。” “问题是,这个月中旬还没有到,婤儿的父孝更是还有两年多。”陈婤争辩道:“请王爷遵守礼教,也尊重婤儿!” “好吧!”杨暕略带无奈叹道:“那么,我保证不越界,你让我亲一亲,总不算太过份吧?” 陈婤没有回答。杨暕当她默许了,就俯下脸去吻她的小巧嘴唇。同时,杨暕改用手肘从两旁夹住陈婤的小腿,仍然迫使陈婤双脚贴近他后腰两侧,他的双手则改去搭上陈婤窄薄的双肩。陈婤动弹不得,只能继续握着秋千吊链,任由他吻…… 杨暕的热吻温柔体贴,渐渐令陈婤沉迷其中,忍不住开始回吻。两人吻了许久、许久,杨暕才终于依依不舍撤开了嘴唇,改为凑到陈婤耳畔,低语道:“婤儿,你分明也是喜欢我的,何苦不让我如愿呢?你要我再等两年多,未免等太久了!反正你迟早都是我的人,不如早一点给我,好不好?何况,今夜是七夕,如果我们今夜结合,天上还有牛郎织女为证,多美啊!” 陈婤不知该如何作答?刹时之间,她记起了姑姑给的麝香丸,而暗想只要不会怀孕,是否无妨?但是,即使没有怀孕,万一将来杨暕那边有什么变化,万一皇上或皇后不肯答应这件婚事,已经失身与不曾失身两相比较起来,已经失身的情况必然会加重自己内心的伤痛…… 天性较为理智的陈婤考虑了片刻,终究摇了摇头。 “婤儿!”杨暕大失所望,但不甘心放弃,就以诱导的语气劝道:“你别怕啊!我会很疼你的。你没有经历过,难怪不晓得那有多美妙。这样好了,你让我摸一摸,或许你就会想要了。” 说着,他的手肘依然从两旁固定住陈婤双腿的位置,他的双手则从陈婤肩上往下滑,去拉扯陈婤的衣襟…… “不要!”陈婤吓得尖叫,惊惶喊道:“放开我!你放开我!” 杨暕置之不理,正要把手伸进被他扯开的衣襟去摸索,却听到一个熟悉的男性声音传来:“王爷!” 这是他手下一名侍卫的喊声,使得他出于惯性而回头,双手也不由得放开了。陈婤趁机赶快改用手肘夹住秋千吊链,空出双手来拉好自己的衣襟。 侍卫从结绮院门口走进来,假装没注意杨暕在做什么,一站定就躬身说道:“启禀王爷,皇上在找王爷,派卑职来请王爷一道去乘船、吃宵夜。” “父皇?”杨暕怔怔问道:“父皇派你来找我?” “是!”侍卫毕恭毕敬答道:“皇上吩咐卑职到结绮院来找王爷。” “父皇怎么知道我在结绮院?” 分卷阅读35 杨暕喃喃问道,不得不佩服父皇观察入微! 侍卫无法答复这个问题,唯有缄默。 “我不能让父皇久等!”杨暕喟叹道,又对侍卫说道:“我们回湖边去吧!” 就这样,杨暕怏怏随着侍卫走了。陈婤望着他高挺矫捷的背影,不知为何,若有所失…… 会不会,他以后再也不来了?陈婤不禁惶惑自问。毕竟,杨暕已经打动了她的心,她并不想得罪杨暕。然而,假如时光能够倒回方才,让她再选择一次,她还是不情愿没名没份,私下委身。 陈婤转念至此,就开解自己:他不来就不来吧!那样没耐心的男人,谁稀罕? 尽管陈婤尽量勉励自己别把杨暕放在心上,却抵挡不住一阵落寞袭上心头,如同星夜院墙上的竹影,挥之不去…… 舳艫下揚州 大业元年(西元605年)阴历闰七月,励精图治的皇帝杨广下诏宣布:“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四海之中,岂无奇秀?诸在家及见入学者,若有笃志好古,耽悦典坟,学行优敏,堪膺时务,所在采访,具以名闻,即当随其器能,擢以不次。” 萧皇后获悉了这封诏书的内容,颇感欣慰。她早知道,在杨广还是晋王时,眼看父皇废除九品中正,改设秀才甄试,就一心想要更上层楼,创立更完整、更公正的新制度来选拔人才。杨广曾经私下诉说的雄心壮志,看来就要一步步实现了!萧珻身为杨广的妻子,当然很为杨广庆幸,也深深引以为荣。唯一遗憾的只是,大多数夜晚,杨广都不再与发妻共渡…… 在东都洛阳,皇帝最爱去也最常去过夜的地方,莫过于宣华夫人陈蕙居住的结绮院。其次则是也在西苑之中的丽景院,那属于杨广后宫的崔嫔。 崔嫔本名崔蕴,父亲崔君绰是独孤皇后的表弟,曾经得享富贵,但不幸在隋文帝废太子杨勇时,受到了牵连,本人被判杖责一百,家产悉数充公,妻儿则发派为奴。身为崔氏女儿的崔蕴就这样被没入掖庭。杨广登基后,从掖庭中挑选了一些妃嫔,崔蕴不但在获选之列,而且在这些新妃嫔之中出类拔萃,颇受杨广青睐。杨广为了博得崔蕴展颜,特地下诏表示崔君绰罪不及子嗣,允许崔氏子弟重新入仕为官。 萧珻从旁观察,发觉崔蕴与陈蕙有个共同点,就是一颦一笑皆隐含着幽怨,神情举止都流露着她们出身的高贵与当下的委屈,难怪容易激起杨广身为强者的同情心与保护欲。尤其由于她们之所以失去父荫,起因都是杨广的胜利,杨广就更有心要补偿她们。杨广似乎忘了,他的发妻萧珻和陈蕙一样是亡国公主。 或许因为西梁复灭并未经过战争,加上萧珻天性比较开朗,所以她从不曾自悲身世。既然杨广从未见过萧珻落落寡欢,经过了二十二年婚姻以后,萧珻更不可能在夫君面前扮出一付像陈蕙、崔蕴她们那般楚楚可怜的模样。萧珻只能认了! 萧珻暗自生着闷气,难免造成肝郁,而在脸颊上冒出了过去只有在怀孕期间会长的肝斑。假如换了另一个女人,也许会深陷于负面情绪的泥淖之中,无心去管那些斑点。然而,萧珻毕竟是萧珻,无论如何不会停止爱美。她重新采用曾在产后使用过的有效祛斑秘方,将茯苓粉调入新鲜蜂蜜,敷在黄褐斑上。 这种秘方敷在脸上的时间越长,效果越好。因此,在杨广没有驾临皇后寝宫的一个又一个夜晚,萧珻干脆整夜敷着自制的面膜。 转眼间,阴历八月就到了。杨广选定了寓意美满的中秋节,率领后宫众人与文武百官,从东都显仁宫的码头上船,经由新建的运河,前往江都。萧珻乘坐专属皇后的翔螭舟,一路上就有更多独处的时间,任凭她日夜设法美白。 不只是萧珻的四层楼翔螭舟跟在皇帝的四层楼龙舟后面,翔螭舟背后,还有高阶妃嫔的三层楼浮景舟九艘,其中一艘给了实为先帝妃嫔的宣华夫人陈蕙,也载着伴随陈蕙的侄女陈婤。此外又有漾彩、朱鸟、苍螭、白虎、玄武、飞羽、青凫、陵波、五楼、道场、玄坛、板、黄蔑等较小的船只,分别给低阶后宫佳丽、亲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外宾等人乘坐,或装载朝廷内外各机构部门进献的物品。另外,为船队护驾的士兵们也都乘船。他们的船只亦有平乘、青龙、蒙冲、八棹、艇舸等文雅的名称,由士兵本身兼任船夫。 全长两百多华里(一百多公里)的船队浩浩荡荡出发了。杨广坐在金碧辉煌的四层楼龙舟最上层,仿照皇宫大兴殿所设计的正殿之中,体会着船身平缓前进的舒适,感受着运河如期完工的喜悦,真是享尽了君临天下的威风! 到了傍晚,杨广眼看船窗外、暮色中,一轮皎洁的满月冉冉上升,不由得越发志得意满,就吩咐太监取来笔墨、纸张,写下了一首题名为《泛龙舟》的七言诗: 舳舻千里泛归舟,言旋旧镇下扬州。 借问扬州在何处,淮南江北海西头。 六辔聊停御百丈,暂罢开山歌棹讴。 讵似江东掌间地,独自称言鉴里游。 正如此诗所言,扬州是杨广的“ 分卷阅读36 旧镇”。他曾任扬州总管将近十年,在任内大展鸿图,赢得了举国朝野一致好评,以及父皇母后的全心信任。扬州既是他争储的起点,这一趟南巡江都之于他,实在好比衣锦还乡! 成功上位的杨广迫不及待要回到自己的龙兴之地,夜间兴奋得睡不着。他脑海中浮现了许多扬州往事,一幕接一幕,几乎每一幕画面之中,都有六七年前到十多年前之间,风华正茂的晋王妃萧珻…… 杨广深知,自己能够登上皇帝宝座,美娘这位贤内助功不可没。因此,他为萧珻的航船取名为翔螭舟,所谓螭是类似龙的神话动物,除了头上没有角以外,都和龙一模一样。这代表萧珻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多么崇高。 皇后的翔螭舟仅仅比皇帝的龙舟略小,除此之外,都像是另一艘四层楼龙舟,所有的殿房格局、金玉雕饰,都与龙舟雷同。萧珻当然看得出来,这是皇帝尽其所能,所给予皇后的至高殊荣。然而,尽管她并非不感谢,内心真正想要的,却不是独坐这一艘富丽堂皇的翔螭舟,而是像以前在扬州那些年的金秋黄昏那样,夫妻俩同乘一叶简朴小巧的扁舟,徜徉于潋滟秋水之上…… 不过,萧珻不让自己陷入今非昔比的感伤。她生性务实,明白过去的一切都回不来了。目前她能做的,唯有趁着航行期间,试用各种方法来护肤、美容,尽力挽留易老的红颜。 在航行途中的夜晚,由于后妃们各自乘坐不同的船只,杨广多半挑选龙舟上的宫女们来轮流侍寝。有时候,他想念陈蕙,就会在停船接受地方政府奉献饮食的午时,派人去找陈蕙到龙舟上来陪他共进午膳、小睡片刻,才在开船之前放她回她的浮景舟。相对而言,他一次也没有请他的皇后登临过他的龙舟。这难免带给了萧珻一些失落感,但是,萧珻尽量不去想杨广在做什么,只管把注意力都转移到自己本身。 无论杨广对萧珻的情爱还剩下多少,萧珻都坚持要爱自己,要在照镜子时看自己看得顺眼。为了改善皮肤状态,她查阅了一些医书,学到了肺主皮毛,凡是润肺的食物都能润肤,而秋天尤其是最需要滋养肺部的季节。于是,她一边运用面膜,一边多吃润肺的雪梨、银耳、燕窝。结果,她的努力没有白费,至少,她脸颊上的肝斑都在褪色,越来越淡,只要略施薄粉,就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抵达江都的码头时,杨广才跨下龙舟,随意回头一望,目光就不自觉集中到了也刚刚下船的萧珻身上。杨广立即发现,美娘变白了! 这一天,萧珻只涂了极薄的一层粉,远看像是素颜,却显得十分白皙均匀。杨广看萧珻变年轻了,恍如变回了十多年前随他到扬州赴任的,那个袖珍而甜美的少妇!往昔恩爱的点点滴滴,自然而然都浮上了杨广的心头…… 抚今追昔,杨广不禁又一次诗兴大发,刚到江都行宫安顿下来,就提笔写下了一首《江都宫乐游》: 扬州旧处可淹留,台榭高明复好游。 风亭芳树迎早夏,长皋麦陇送餘秋。 渌潭桂楫浮青雀,果下金鞍跃紫骝。 绿觞素蚁流霞饮,长袖清歌乐戏州。 这一夜,在崭新的江都行宫之中,杨广选择留宿皇后寝宫。为了重温扬州旧梦,杨广派太监去交代御厨:“晚膳要以扬州万松山、金钱墩、象牙林、葵花岗四景为题,做四道大菜。” 结果,御厨不负皇帝的期望,做出了美味无比的松鼠桂鱼、金钱虾饼、象牙鸡条,以及葵花斩肉。在这四道主菜之前,还有江都当地最具特色的糖蟹,作为开胃小菜。正好时值秋高气爽的季节,扬州的秋蟹依然肥美,犹如往年,而且,御厨在擦拭干净的蟹壳上复盖了一张用金纸镂刻的龙凤图,金光闪闪,更凭添了皇家气派。杨广看了,赞不绝口,随即给这道御馔取名为镂金龙凤蟹。 杨广亲手夹了一筷子镂金龙凤蟹的蟹黄,喂给萧珻吃。萧珻记得,在杨广扬州总管任内的每年秋天,每当两人对酌,杨广都会从糖蟹中挑出蟹黄来喂她。 同样的动作,只是原为地方风味小吃的糖蟹变成了镂金龙凤蟹。萧珻晓得自己应当高兴,毕竟,母仪天下的命签果然成真了!况且,皇帝虽有新宠,却显然并未忘记旧情…… 萧珻如此往好处想,但在她内心深处,却对杨广产生了一种隔膜,使得她不再把杨广当作生命重心。 “美娘,你在想什么?”杨广略显纳闷问道。他看出了萧珻心不在焉,而这是萧珻在他面前从不曾有过的表现,不免令他有些诧异,也有些好奇。 “没什么!”萧珻淡淡一笑,柔声答道:“臣妾只是想到从前,皇上常说,最好在洛阳与江都之间开一条运河。如今,这条运河真的开成了!感觉好像做梦一样!” “是啊!”杨广满怀兴奋应道:“朕能够美梦成真,你也有功劳。多亏有你处处帮着朕,才让朕所有的计划都得以顺利进行。” “哪里!臣妾不敢居功。”萧珻连忙谦逊道:“皇上今天荣归龙兴之地,可喜可贺!臣妾敬皇上一杯!”说着,她就举起了描画着金凤的夜光杯,向杨广敬酒。 “好!来!朕今夜 分卷阅读37 要跟皇后多喝几杯。”杨广豪爽笑道,同时也举起了他的描金龙夜光杯,与萧珻碰杯。 两人皆一饮而尽,相视而笑。刹时之间,两人不禁都有点恍惚,觉得彷佛回到了扬州总管府,夫妻共同奋斗的那些年…… 回顾过往,杨广难免得意自己圆了皇帝梦,也非常乐意与贤内助共享至高无上的成果。他凝视着萧珻依旧光滑的心形脸,脱口赞道:“皇后最近越来越漂亮了!到底是命中注定要母仪天下的女人,德配其位,才这么相得益彰啊!” “皇上太过奖了!臣妾不敢当。”萧珻含笑回道:“皇上的后宫多得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而臣妾已经坐三望四了,哪还称得上漂亮呢?” “你这话可说错了!”杨广故意装腔作势,数落道:“年轻貌美的女子并不稀奇,十七八岁的姑娘多半都像鲜花。真正稀奇的呀,是到了三十七八岁还照样漂亮,甚至更加漂亮的女人。这才算是最美的女人!朕还没有见过第二个啊!” 萧珻听了,颇有一种与陈蕙之间扳回一城的快意。然而,她忍不住怀疑:杨广有没有也称赞过陈蕙是最美的女人? 当然,陈蕙还不到三十岁,杨广不可能把他给美娘的赞语用来褒扬陈蕙。问题是,杨广太能言善道了!他必然可以想得到别的说法,在陈蕙面前,坚称蕙儿最美…… 转念至此,萧珻刚刚升温的心情就冷却了下来。 自从得知杨广迷上了陈蕙,萧珻就不曾百分之百快乐过。本来,这一夜可谓萧珻扬眉吐气之时,但只要想到了陈蕙,萧珻就又感到了满心郁闷。只是她竭力压抑着,不让杨广看出来。 所谓知夫莫若妻,萧珻了解,倘若表达出任何对陈蕙的不满,只会引起杨广更加怜惜陈蕙。因此在杨广面前,萧珻绝口不提陈蕙,假装根本没有陈蕙那个女人存在。这是萧珻身为正宫的自尊,却也是自苦。 萧珻默默吞着苦水,任由杨广牵起她的素手,拉着她从餐桌前站起来,从皇后寝宫的饭厅走向主卧室。杨广整个人沉醉于美好的回忆与庆功的豪情之中,以至于浑然不觉,在他眼中胸襟最宽大的美娘,实际上已被他对陈蕙的宠爱伤透了心,而不再享受他的亲密举动,仅仅是在屈意迎合他而已…… 孤女失所依 在江都行宫,宣华夫人陈蕙的寝宫靠近御花园,又有个后门通往御花园。因此,如果皇帝杨广白天有空来找陈蕙,陪她同住的侄女陈婤就不像在京城或东都时那样躲进自己的小房间内,而会从后门溜出去,到御花园中散步,欣赏园艺美景。 江都行宫的日子似乎过得特别快,转眼间,时序已经由秋入冬,但在江都,冬日气温、景色都还像北方的深秋,御花园仍有金黄璀璨的银杏叶与酒红如醉的丹枫叶可观赏。于是,在阴历十一月初一(阳历十二月十六日)下午,陈婤悄悄溜出了姑姑的寝宫后门。她才踏上御花园内菊花盆景夹道的石板小径,就忽然想到:豫章王的信忘了带出来,留在饭厅的圆桌上了。 原来,当天午膳过后,姑侄俩一同喝茶时,陈蕙问起了早上婤儿收到的那封信讲些什么,陈婤就去卧房把豫章王杨暕从豫州派人送来的信拿到饭厅,给姑姑看。 这是杨暕写给陈婤的第二封信。由于杨暕担任豫州牧,必须镇守豫州,他并未加入他父皇中秋南巡的船队。虽然在东都西苑的七夕,陈婤不肯让杨暕为所欲为,曾令杨暕相当不悦,但他事后想想,还是割舍不下自己费心追求已久的婤儿,就写了一封信给陈婤,嘘寒问暖一番,故意只字不提七夕之事。恰好陈婤对他亦感难舍,也就假装那件未遂的事故不曾发生过,回了信。那是在陈婤陪同姑姑跟随皇帝的船队下江都之前。 到了江都以后,陈婤并不指望再收到杨暕的信。想不到,杨暕这第二封信固然来得迟,却在信上陈述:“母后已知暕之心意,因母后来信,提及暕为皇祖父守孝一年,已于数月前期满,垂询暕欲如何物色续弦,暕即以实情禀告。母后许可,嘱暕待适当时机求父皇成全。” 这些字句带给了陈婤无限惊喜!陈婤很想立刻告诉姑姑,却又害羞,而一直等到姑姑问,才把杨暕的信拿出来。 陈蕙看了杨暕这封信,自然非常为婤儿高兴。此外,陈蕙也表示感谢皇后宽宏大量,尽管厌恶蕙儿,却没有迁怒于婤儿。只要皇后不反对,皇上那边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这件婚事看来能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婤儿还在守父孝,得要再等两年才好出嫁…… 正在陈蕙这么说着的时候,一名宫女进来通报皇上驾到。于是,陈婤匆匆离去。不巧这一天是她经期的第二天,经血量很多,使得她头有点发晕,注意力不太集中,就没把杨暕的信带走。 豫章王的信留在餐桌上,会不会让皇上看到呢?当陈婤因经期而放缓脚步,走在红叶与黄叶飘零的石板小径上,她不禁心神不宁,满脑子挂虑着:不知姑姑有没有把那封信收起来?万一没有,皇上要是到饭厅吃点心,就有可能看到…… 陈婤并未过虑。当陈蕙陪杨广喝鹿茸参茶、吃桂花栗子糕时 分卷阅读38 ,杨暕寄给陈婤的信果然还留在饭厅的餐桌上。 明察秋毫的杨广一眼就看到了餐桌上的信封,顺口问道:“这是谁写来的信?” “回皇上,这是豫章王写给婤儿的信。”陈蕙坦白答道。 “暕儿?”杨广蹙起了浓眉,闷声哼道:“他写信给婤儿做什么?” “不瞒皇上,豫章王对婤儿有意。”陈蕙心想反正迟早要说,不如现在说出来也好,就直言道:“去年十月,婤儿陪蕙儿住在仙都宫的时候,豫章王就去探望过婤儿。他说,他想娶婤儿作续弦,只是要等他为皇祖父守孝满了一年以后。如今,先皇的周年祭已经过了几个月了,豫章王真可以准备续弦了,偏偏婤儿还在守父孝,不然” “不然也不行!”杨广猛然打断了陈蕙的语句,硬梆梆说道:“暕儿他不能娶婤儿。” “为什么不能?”陈蕙很意外,愕然问道。 “因为辈份不对。”杨广解释道:“婤儿的四姐在朕的后宫。婤儿岁数固然比暕儿小,辈份却比暕儿大一辈。” “那也,无妨吧?”陈蕙期期艾艾问道。她差点又问:若是皇上真在乎辈份,那我们……?只不过,她说不出口。 “反正他们俩不合适。”杨广彷佛听见了陈蕙未能提出的无言问句,改口说道:“你不了解暕儿,他是个花花公子。他手下有个小人名叫乔令则,专门替他到处搜罗貌美的民女,送去给他玩弄。结果引起了民怨,传到了朕这边来。朕把他狠狠教训了一顿。他保证不再犯。可是,朕最近听说,他还在偷偷摸摸乱来!” “啊!豫章王居然?真看不出来呢!”陈蕙难以置信,讶然应道:“豫章王来找婤儿的时候,我多半都在场,看他都很规矩。” “他那都是装给你们姑侄两个看的。”杨广没好气说道:“或许,他对婤儿是动了真心,是打算明媒正娶,才比较有耐心。问题是,他那偏好猎艳的性子恐怕改不了!婤儿要是嫁给他,绝对不可能幸福!” “是!蕙儿知道了。”陈蕙相信杨广不会诬蔑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点头表示同意,并趁机请求道:“既然,豫章王并非适宜婤儿的对象,皇上可否另外帮婤儿留意一下?婤儿不小了,要不是在守父孝,真该出嫁了。” “嗯!”杨广漫应了一声,沉吟了片刻,忽然又开口说道:“蕙儿,其实就让婤儿留下来陪你,不是挺好的?” “让婤儿留下来?”陈蕙怔怔回道,接着摇了摇头,轻叹道:“不行!蕙儿不能那么自私,不能耽误婤儿” “朕没有叫你耽误她呀!”杨广微微一笑,接口说道:“朕会给她一个封号。” “什么?”陈蕙大惊失色,脱口叫道:“皇上是说?” “没错!”杨广含笑答道:“刚好婤儿的四姐也在朕的后宫,你们姑侄三人可以互相关照。” “不,不,不!”陈蕙急促摇头,连声反对道:“皇上!请皇上不要!” “为什么不要?”杨广故作诧异状,振振有辞说道:“古有娥皇女英同侍舜帝,传为佳话。你与婤儿名为姑侄,看起来可就像姐妹花一样。看那婤儿的脸蛋,简直就像十几年前,你当宫女那时候的翻版。那时候,在母后的寝宫,朕第一眼见到你,就再也忘不了你了,只是顾忌母后反对天下男人纳妾,才不敢向母后提出来。朕当初未能拥有少女时代的你,一直引以为憾。你想想,就是因为朕太喜欢你了,所以才连你少女时代的翻版也想要啊!” “可是,婤儿比南阳公主还小三岁” 陈蕙喃喃说道,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一场恶梦!她实在不肯相信,在她眼中情深义重的杨广,居然和他那老不修父皇一般恶心,会往女儿辈的少女身上打主意! “那有何妨?”杨广不以为然,反驳道:“历代选妃,向来都是选十四到十九岁之间的少女。朕刚登基的时候,把一些宫女提拔为妃嫔,她们的年岁也都可以作朕的女儿,怎么就没听你评论过一句呢?你呀,就是一直把婤儿当小孩。其实,朕现在要是另外纳一个妃嫔,必然也就是婤儿这个年纪。这很正常!” 陈蕙听呆了,无言以对。的确,她记得杨广刚即位时,册封了一些妃嫔,以充实后宫,但她完全不曾放在心上,因为,杨广说他临幸那些妃嫔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如宠幸蕙儿一人的时间多,而事实也是如此。 曾经,杨广说他有了蕙儿,就于愿足矣!另纳那些妃嫔,仅仅是配合皇家制度的摆设而已。言犹在耳,他却已经变了!变得得陇望蜀…… 陈蕙默默思量着,一股怨气上升,把她整颗心都缠得剧烈绞痛了起来!她忍不住要发泄,就恨恨说道:“好!皇上要纳婤儿,蕙儿没有资格不许。只不过,那就请皇上先把蕙儿送回仙都宫去!蕙儿与婤儿是两代人,如果皇上要婤儿,就请尊蕙儿为庶母!” “你” 杨广没料到柔婉的蕙儿竟会表现出如此刚烈的一面,差点反应不过来,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就自认身为皇帝,不能受这个小女子威胁,而斩钉截铁说道:“朕不会送 分卷阅读39 你回仙都宫!你是朕的女人。朕要婤儿,可也还是要你。这两者一点也不冲突!你最好仔细想清楚!等你想通了,朕改天再来!” 话声方落,杨广就霍然站起身,气呼呼走了出去。守在饭厅门口的两名太监也跟着离去。陈蕙则单独掩面奔回自己的卧房,顺手把房门闩紧了,就扑倒在床上痛哭…… 陈蕙一向自叹红颜薄命,但从不曾这样怀疑:忍辱偷生,一天天活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过去,她忍耐着老皇帝杨坚令她几乎作呕的鬆垮肌肤,那是因为,她反正没尝过男欢女愛是什么滋味。毕竟,在受封为嫔之前,她唯一与男性接触的经历,只是杨坚的幼子汉王杨谅在迁去封地之前,曾趁四下无人之际,偷偷亲吻、抚摸过她。虽然杨谅可算是与她年龄相当,但是那时候,她太紧张了,唯恐杨谅即将越界,只急着要逃跑,就没有感受到任何欢愉…… 至于身处老皇帝的后宫期间,无论她的身份是陈嫔、陈贵人,或宣华夫人,逆来顺受久了,也就麻木了。然而,就在她习惯了活得像个行尸走肉的时候,杨广带给了她生命力!一旦有了这种欣然接受愛、也全然付出愛的生命力,她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种浑浑噩噩的日子…… 她原以为,新皇帝杨广对蕙儿情有独钟,才会甘冒天下大不韪,把庶母接回后宫!从此,蕙儿将以不同于流俗的另一种形式,与相爱的男人厮守到老…… 本来,杨广大陈蕙八岁,这种年龄差距,照理说要保持长久恩爱并不难。陈蕙曾一度暗自盘算:等未来蕙儿到了《黄帝内经》所谓女人六七四十二,三阳脉衰、容颜减色之时,杨广将已五十,过了男人六八四十八、阳气衰竭的关卡了。只可惜,她那么设想时,并未把杨广是皇帝的因素考虑在内,以至于结果大失所望! 倘若换了一个比较贪图富贵的女人,或许不会太在意,甚至有可能主动把年少的侄女献出来,企图一同拴住皇帝的心。偏偏,陈蕙不是那种女人。她生为公主,国破时,虚岁已有十三,清晰记着故国宫廷的繁华,也一直怀有昔日公主的自持,以及陈国第一美人的自豪。她不容许任何人践踏她的尊严,即使是她最心愛的男人,也不例外! 陈蕙知道,自己反抗不了皇帝的圣旨,但是,皇帝纵然主宰得了天下人,却管不到脱离人世的灵魂…… 当陈蕙转念至此,她就停止了哭泣。 她抬起头来,环顾华丽卧房内的一切。她的目光渐渐集中到了梳妆台旁边,墙角地上放着的一瓶水银上面…… 这是因为,梳妆台上的铜镜每隔一阵子需要打磨一次,而打磨之前,得先涂一层调入锡粉的水银,所以,宫女们干脆在墙角放了满满一瓶水银备用。 陈蕙姗姗走了过去,拿起了那瓶水银,放到梳妆台上。接下来,她坐到梳妆台前,对着不久之前才磨过的清亮铜镜,在透窗照进来的西斜阳光下,为自己补妆。 她的肤质特别白净,从来不必涂粉,只须略扫黛眉、轻点绛唇即可。妆罢,她凝望着镜中自己完美得无懈可击的五官,胭脂红的小菱角嘴自然而然牵起了一抹满意的微笑。然后,她伸出了一只纤手,握起了水银瓶子,举到了面前,向镜中的自己摆出了干杯的姿势…… 同时,陈婤正在行宫御花园曲池的拱桥上徘徊,忽然看见自己的发饰掉了下来!没有风吹,那朵雪白的绢花竟然自动飘落,而且一落地就像瓷器,碎成片片! 陈婤触目惊心,忽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使得她决定赶快返回姑姑的寝宫!这行宫御花园很大,比后世的许多公园都大,而陈婤又顾虑经期而不敢走太快,以至于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一小时),距离姑姑寝宫后门还有一小段路。就在这时候,她望见姑姑的贴身宫女锦绣从后门跑了出来。 锦绣跑向陈婤,并且呼喊道:“婤姑娘!夫人不知是怎么了?大概一个时辰(两小时)以前,皇上好像生夫人的气,没坐多久就走了,而夫人就跑回卧房去,把房门闩了起来。锦绣一开始不敢打扰夫人,可是后来看夫人太久没动静了,不放心,就去敲门。谁知夫人她不理锦绣啊!锦绣嗓子都快喊哑了也没用,只好请姑娘去劝夫人!” “什么?”陈婤大吃了一惊,焦急问道:“皇上那么疼姑姑,怎会生姑姑的气呢?” “锦绣也不知道啊!”锦绣照实答道:“锦绣只管上了茶点,就退出饭厅了。夫人跟皇上谈话的时候,从不准任何宫女在场的。” 陈婤晓得,姑姑是顾忌先皇妃嫔的身份,才不肯让宫女们耳闻目睹她与当今皇帝之间的情趣。既然问不出原因,陈婤顾不得跑步会激发经血流量增多,赶紧跑去敲姑姑的房门! 不料,姑姑就连婤儿的喊声也不回应!陈婤急哭了,逼不得已,只有吩咐锦绣去找宫廷锁匠来,把这扇房门撬开。 当这扇房门终于开了,陈婤马上冲进去,口中喊着姑姑!她刚出口的呼唤就在瞬间冻结住了,因为,她一眼望见了姑姑平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但平常姑姑睡觉都是素颜,而此时此刻,姑姑标緻鹅蛋脸上的色彩,竟然比赴宴的妆容更艳丽!身上则是穿戴整齐,没有盖被 分卷阅读40 子…… 陈婤惊呆了!等她回过神来,立即尖叫:“来人,来人啊!快请御医!” 御医火速赶来了,但是,已经太迟…… 陈婤一听御医说回天乏术,直觉如同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处于经期的身体本因失血而虚弱,实在承受不了这么巨大的刺激,以至于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君命不可违 当萧皇后惊闻宣华夫人陈蕙喝水银自尽,她简直无法置信!陈蕙那么受宠,比所有现任妃嫔都更加得宠,可谓宠冠后宫,怎会忽然想不开呢?难道,她妄想改变庶母的名份,而皇上不肯?不然,还会有什么原因呢? 贵为皇后的萧珻不但百思不得其解,并且发觉,尽管自己怀恨陈蕙迷住了杨广,对于陈蕙猝逝,却没有快意,反而有一种不太对劲的预感…… 同时,痛失所愛的皇帝杨广沉浸于悼亡的悲伤之中,难以自拔。在陈蕙停灵的四十九天之内,每到黄昏,杨广必去她灵前献一束白菊。这时候,白天为姑姑守灵的陈婤就会屈身告退,好让皇帝独自向姑姑倾诉衷曲。 数不清多少次,杨广望着棺材中以防腐香料保存得栩栩如生的陈蕙,哽咽低语:“蕙儿,你太傻、太傻了!你那样顶嘴,朕是皇帝,当然不容你挑衅!假如你撒撒娇,朕就会依你了。你怎会那么不了解朕,糊涂到做傻事呢?今后没有你的日子,你叫朕要怎么过啊?” 杨广为陈蕙流下的眼泪,比他哀悼父皇、母后的泪水总和都多。反正他是皇帝,再不合礼制也没人管得了。他晓得自己这种出格的宣泄传到皇后耳中,会让皇后不好过,但他也确信,美娘会原谅他,毕竟向来,美娘总是原谅他,这一次,想必也不会例外。 由于杨广受到了佛教影响,相信亡灵在身后四十九天内仍盘桓于人间,他就在这四十九天内刻意禁欲,不碰任何妃嫔,也不去皇后寝宫,夜夜独卧于灵堂隔壁的小房间内。其中有一夜,他实在睡不着,就披衣起床,叫太监取来文房四宝,为陈蕙挥毫写下了一篇《神伤赋》,又裱成了卷轴,亲手放入陈蕙的棺材之中,准备作为陪葬之用。 夜深人静时,杨广俯下脸,面对棺材之中陈蕙依然绝色的遗容,丝毫不怕蕙儿的鬼魂来找他算账。他反倒很盼望魂兮归来,能让他解释清楚:早知道蕙儿如此在意,朕会让步! 不过,他再寻思了片刻,又抬头面向灵堂墙上陈蕙的画像,争辩道:“蕙儿,谁叫你要舍朕而去呢?假如你留在朕身边,委婉表达你的想法,朕可以为了你不接受,就决定不纳婤儿。可是,你偏偏不给朕这个反悔的机会,抛下了朕,也抛下了婤儿!你说,在这世上除了朕,还有谁更能照顾你最疼愛的婤儿?除了婤儿,又还有谁能代替你来陪伴朕?因此,你既然去了,就不能怪朕要在你投胎转世以后,收纳婤儿来填补你的位置!” 杨广打定了主意,就在陈蕙停灵期满又下葬过后,到皇后寝宫去找萧珻,说要谈一谈,宣华夫人留下的侄女陈婤该如何予以安排。 萧珻一开始还以为杨广愛屋及乌,才这么关心陈婤,就秉持着一向端庄的态度,柔声说道:“臣妾正准备要请问皇上这件事呢!不瞒皇上,宣华夫人刚过不久,臣妾就收到了暕儿的信,说他年底想要提早来江都团圆,他也希望过了年,就把婤儿带回豫州去,因为,他早就打算要娶婤儿作续弦,只是那时候,他还在为他皇祖父守孝,才没有早说。虽然现在婤儿还在守父孝,但是,宣华夫人过世了,婤儿无依无靠,暕儿就想把婤儿先接到他的王府去住,等婤儿父孝期满,再举行婚礼。” “哦?”杨广听了,先不动声色,仅仅淡然批评道:“他倒是想得挺周到!” “是呀!”萧珻误把杨广的反话当真,继续为儿子进言道:“看样子,暕儿对婤儿挺认真的。如果婤儿有办法让暕儿收心,不再胡闹,那我们可就省心了啊!对了,今天是腊月二十了吧?暕儿信上说,他大概腊月二十三日会到达江都,那就是大后天了。” “腊月三十才要过年,他二十三日就到,这么早来,可不是急着来看父皇母后吧?”杨广嘲讽道。 “即使他是急着来看婤儿,也不是坏事嘛!”萧珻婉言道:“暕儿这孩子本性并不坏,只是偏好女色,手下又有小人,把他带上了歧途,才惹皇上生气。只要他知错能改,喜欢婤儿就从此定下心来,那就好了。” “不行!”杨广断然否决道:“朕不放心把婤儿给他。” “皇上!”萧珻很意外,忍不住为儿子打抱不平说道:“听皇上这口气,好像婤儿才是皇上的孩子似的。” “话不能这样说!”杨广辩解道:“你自己刚刚才提起的,婤儿现在无依无靠。想必你也很同情婤儿。你应当比谁都清楚,暕儿不是个可靠的男人!” “那,难道皇上宁可让暕儿失望,把婤儿许配给别人?”萧珻不解,怔怔问道:“问题是,谁会是那个比暕儿可靠的男人呢?皇上心中可有人选?” “这” 杨广碍难启口,略带艰涩叹道:“唉!谁都 分卷阅读41 看得出来,婤儿长得很像宣华夫人。如今,宣华夫人不在了,因此,朕想,把朕对宣华夫人的亏欠,补偿在,婤儿身上。” “什么?”萧珻太震惊了,脱口叫道:“那怎么行?婤儿比晴儿还小三岁哪!” 杨广眼看美娘对此事的反应,竟与蕙儿如出一辙,不禁感到心虚,但想要掩饰,就搬出了对蕙儿用过的同一套说辞,反驳道:“其实,朕刚登基的时候挑选的妃嫔,年纪都跟晴儿、婤儿她们差不多。那时候,皇后可都没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萧珻想了一想,不得不承认那是事实,就轻叹道:“或许因为,婤儿长得特别孩子气,显得比同年龄的少女都小吧!坦白说,婤儿跟暕儿看起来才真像是一对。皇上何必要抢暕儿中意的小姑娘呢?” “朕的原因,方才已经说了,”杨广闷声答道:“朕亏欠宣华夫人。” “宣华夫人” 萧珻跟着喃喃念出了陈蕙的封号,接着凄然问道:“皇上真有如此需要一个宣华夫人的代替品?” 这是第一次,萧珻直接质问杨广对陈蕙的感情。自从杨广把陈蕙带回后宫以来,萧珻一直避而不谈陈蕙,把那当作自己的保护膜,却反而在陈蕙去世之后,亲自把那层保护膜撕开了。这难免令杨广颇为惊心,也由衷产生了歉意。 “美娘!”杨广低下头,恳切说道:“请你相信,朕不是故意的。宣华夫人她,真是个美好、善良,却又偏偏红颜薄命的可怜女子!朕并不是没有试过忘掉她” “这么说,皇上就是忘不掉她!”萧珻苦笑道:“甚至在她去了以后,还是忘不掉她!” “对不起,美娘!”杨广低声下气说道:“请你谅解,也请你成全!” “成全?”萧珻错愕,摇着头叹道:“皇上才是至尊,令出必行,哪还轮得到臣妾来成全?请皇上直说吧!皇上想要臣妾怎么做?” “好!”杨广含着愧意点了点头,就直言道:“请皇后先收婤儿到身边来当宫女!过了年,等我们明年回到洛阳以后,朕再册封她。” “明年就册封她?”萧珻讶然问道:“长城县公是去年冬天去世的。照理说,婤儿要到后年才除孝。皇上何不多等一年?” “长城县公在婤儿小时候,就把她送进宫,给宣华夫人收养了。”杨广强辩道:“换句话说,婤儿等于是皇室的童养媳,早已算是嫁出去的女儿,受封只是多一个头衔,不算出嫁。她并不需要为娘家的父亲带孝三年。她已经带了一年孝,算是足够了。” 杨广擅长辩论,况且他是皇帝,更令人不得不服。于是,萧珻只能点点头,不再多说了。 当天下午,萧珻命令宫女们在皇后寝宫腾出一个房间,帮陈婤从宣华夫人寝宫搬过来。然后,萧珻又下令关闭宣华夫人寝宫,把该处原有的宫女们都分配到别的寝宫去。 陈婤搬进了皇后寝宫,换上了款式类似制服的宫女服装,仍为守父孝而选择了素色系。她发觉宫女总管王嬷嬷对她出奇客气,又没分派杂务给她做。她难免误以为,这是因为皇后把婤儿视作未来的儿媳妇。 直到杨暕预定抵达江都的前夕,萧皇后才特地召见陈婤,屏退左右,私下把皇帝的旨意简略告知。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震呆了陈婤!她怔怔站在端坐的皇后面前,好不容易等皇后讲完了,才想到要设法解决困境!她赶快扑通一下子跪下来,央求道:“皇后娘娘,所谓事缓则圆,既然,皇上说是明年回洛阳册封,并不急着纳婤儿入后宫,那或许还有缓冲的餘地。可否请皇后娘娘多劝劝皇上,改变这个想法?” “哦?”萧珻望向跪着的陈婤,内心相当佩服这个女孩为自己发言的勇气,就和蔼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入后宫?” “是!”陈婤坦诚点了点头,细声答道。 “为什么?”萧珻追问:“是不是为了豫章王?” 陈婤又点头,接着低低垂下了头。 “唉!”萧珻喟叹道:“其实在本宫看来,你跟豫章王也是很配的一对。问题是,皇上太怀念你姑姑了,他非要你作你姑姑的替身不可。本宫并不是没有劝过他,而是劝不动!谁叫他是皇上呢?本宫虽是皇后,也不能跟他平起平坐,只能顺从他。婤儿,你还是把豫章王忘了吧!等豫章王到了江都,来向本宫请安的时候,你绝对要躲着,不要出来!本宫也会告诫他,你们两个有缘无份,别再多想了,免得万一激怒了皇上,对你对他,都会有害!” 陈婤无奈,只得点头称是。然而,她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萧珻看着,也甚感心酸。由于她相信了杨广纯粹是要陈婤作陈蕙的替身,她对陈婤本身并无妒意。尽管陈婤的五官与脸型都很像陈蕙,但是水嫩的面颊与天真的眼神都太稚气了,加上腰身也还是短圆的小孩腰,一点也不像陈蕙优美的花瓶腰,而且,陈婤总穿宽鬆的衣裳遮掩曲线,使得丰胸翘臀形同寳寳胖,难怪萧珻仍把婤儿当作五年多以前那个讨喜的小女孩。 这般乖巧的女孩,不能作儿媳妇,实在未免可惜!萧 分卷阅读42 珻暗自感叹着,也烦恼着将要如何说服暕儿不仅必须割舍婤儿,还得杜绝暗度陈仓的念头…… 这时候,毫不知情的杨暕正在前往江都途中。他骑着快马、冒着风雪赶路,满怀即将拥抱婤儿的期待…… 一心求自由 夜深了,陈婤却难以入眠。她辗转反侧,满脑子都在想:要怎样做,才能够避免受封为妃嫔? 由于从小听多了姑姑陈蕙抱怨老皇帝杨坚,陈婤一直认为,老男人不该纳少女为妾!虽然,现任皇帝杨广不像他父皇纳陈蕙那时候已年逾半百,他这一年虚岁才三十七,不能算是老男人,但毕竟陈婤曾以为,自己有可能嫁给皇帝的次子杨暕,而在心理上把皇帝当作父执辈看待,自然很难接受从准儿媳到嫔妾的转换。 何况,尽管陈蕙没有留下任何遗书,陈婤却不免猜想:皇帝一定说了严重刺伤姑姑的话,才会导致姑姑想不开!尽管,皇帝在姑姑去世后四十九天内夜夜守灵,以不顾体制的做法表达了刻骨铭心的哀痛,陈婤却仍难免将姑姑的自戕归咎于皇帝。当然,在皇权统治之下,她无法去质问皇帝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内心的怨恨,却足以让她宁愿离皇帝越远越好! 在陈蕙停灵那四十九天,陈婤日日黎明即起,整天守灵,哭着为姑姑诵经祈福,直到黄昏,皇帝踏入灵堂,她才依礼跪拜、屈身告退,返回姑姑原有的寝宫去休息。那段期间的每个傍晚,陈婤都会匆匆见到皇帝一面。每一次,她都低头垂睫,一言不发。皇帝也没对她说过一句话。四十九次照面的须臾尽是沉默。因此陈婤一点也没看出来,皇帝有意要纳婤儿入后宫! 在陈蕙下葬后,陈婤被收编进皇后寝宫作宫女的这三天内,每当皇帝驾临皇后寝宫,陈婤一定躲到某个隐蔽之处,从不参予接驾的行列。甚至,在萧皇后讲出了皇帝打算收纳婤儿之后,陈婤也照躲不误。每次躲藏,她都很怕皇帝或皇后会派人来找婤儿,硬逼婤儿去见驾,但是那都没有发生。皇帝留在皇后寝宫过夜,都睡在皇后的主卧室,从未宣召婤儿。 陈婤由此判断,皇帝并没有喜欢上婤儿,果真只把婤儿当作姑姑的替身。何况,她也很难想像皇帝对婤儿本身会有多大兴趣,因为,她自认身材不如姑姑。她从小把姑姑绝美的形象当作理想,最高兴听众人说婤儿像姑姑,也期望自己长大了,就和姑姑一模一样!结果,腰身太短,以致身高略逊于姑姑,自从停止长高以来,这一直是她的遗憾。以她年少单纯的眼光来看,皇帝要婤儿,仅仅是在失去了最完美的女人以后,退而求其次。 问题是,凭什么婤儿就得做那个其次呢?婤儿固然比不上姑姑,却显然是豫章王杨暕心目中最美的女孩。皇帝为何不肯成全他儿子与婤儿,只顾他自己想要一个宣华夫人的替身?这皇帝未免太自私了!陈婤越想越恨,更加不情愿入后宫! 依照陈婤个人的意愿,她最盼望跟杨暕私奔,两人逃到天涯海角去,结为恩爱一生的伴侣。不过,她晓得杨暕重视权位,尤其深深记着,杨暕曾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说过:“父皇也是次子,却取代了太子,有为者亦若是!”既然杨暕有雄心壮志,婤儿即使帮不了他,也万万不可误了他!至少,不该要求他放弃他已有的豫章王地位。 深思熟虑至此,陈婤就决定了,不要在杨暕抵达江都后偷偷去找他谈私奔,而要单独逃跑。纵然江都行宫门禁森严,但因为时值腊月,行宫需要置办年货,所以就把所在的蜀冈山顶子城北面后门打开了,让小贩们上山来,聚集到子城北门内的广场上,形成了一个市集,以供行宫的宫女、太监们从后门出来采买年货。陈婤目前身为宫女,自可向行宫后门守卫谎称要去广场市集,而得以走出行宫。到了市集,混入人群中,应有办法趁不被注意时,雇到一辆骡车下山…… 蜀冈南面山坡下的扬州罗城,陈婤从未去过,但读过相关的书籍,也看过地图,记得城西的护城河彼岸有一所名叫菩提庵的尼姑庵,位于极负盛名的大明寺南方,距离并不太远。依据陈婤博览群书所得到的常识,在民间,尼姑庵是最能庇护单身女子不受坏男人骚扰的地方。况且,如果皇帝不甘心任由婤儿出走,派人搜寻,大概也想不到要去尼姑庵找。于是,陈婤打算雇一名年老面善、大概不会打她主意的车夫,载她去菩提庵。 只要给尼姑们一些香油钱作为膳宿费,应可在尼姑庵带发修行。等到安定下来,并确定皇帝不再派人到处去找婤儿以后,不妨问问尼姑们:认不认识罗城内哪个大户人家需要家庭教师?大户人家的女儿启蒙,通常都会延请女性教师入内宅,就像婤儿小时候在父亲的府邸内上课那样。如果得以担任家庭教师,有点收入,就不会坐吃山空了。 如此想定了,陈婤就慢慢睡着了。 次日早晨,陈婤一边起床穿衣,一边打开床头柜,拿出了五年前姑姑在她初潮方至时给她的锦盒,取出了其中一颗麝香丸,塞入肚脐。她要预防最坏的可能性,万一遇到歹徒用强,随身携带的麝香丸又弄丢了怎么办?不如防患于未然。 这时候,陈婤最近的一 分卷阅读43 次经期刚结束。在她惊闻姑姑自尽那天,不巧就是经期,受到了过度刺激而经水中断,接下来两个周期,则从原本的二十六天延长到了三十天,经血也因为伤心得食欲不振、食量减少而变得空前稀薄,不过流量照旧持续四、五天。陈婤据此判断,自己的生育机能大致无损,一旦离开行宫,到了外面不可测的世界,必得要用麝香丸来作为护身符。 陈婤把锦盒内剩下的十三颗麝香丸改装到一个荷包之中,与装银子的荷包绑到一起,贴身挂着。她又拿出了亡母、姑姑留给她的珠宝,以及杨暕送给她的翡翠玉佩,都藏到上衣内侧的夹层之中。为了避免守卫起疑,她不能带行囊,只好把一件简单的袍子折叠起来,塞到了黑色呢绒披风内侧的夹层之中,作为换洗之用。她庆幸在冬天出走有这个好处,若是夏天,则没有披风夹层可供利用了。 冬天还有一个好处是,可以戴上附有防风面纱的帷帽。宫女们出宫购物,一律都戴着帷帽。陈婤就以同样的打扮加入了她们的行列,在接近午时的上午,走出了皇宫后门。刚好这一天是夜晚要祭灶的腊月二十三日,为了准备祭品而必须采购大量蔬果,来到宫外广场市集的宫女特别多,混入其中就毫不显眼。 一切按照着陈婤的计划进行。她在市集旁边乘上了一辆骡车,把车前帘子放了下来。骡车驶出子城北门时,北门守卫看不见车上是什么人,也没有盘问,因为这城门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了。 骡车经由子城北门外的干道下了蜀冈,过了北面护城河上的石桥,再往左转,沿着护城河彼岸西行,到了转角,即改为沿着西面护城河彼岸往南走。在南行途中,陈婤悄悄掀开了车前帘子,往外眺望。她远远望见了曾在乘船行经时掠过一瞥的大明寺,不禁满怀欣喜,心想很快就会到达大明寺南边的菩提庵了。不料就在这一刻,骡车突然停了下来。老车夫挥鞭打骡子,发号施令,催促骡子前进,却都无效。 “抱歉呀,姑娘!”老车夫转脸面向车上的陈婤,赧然道歉:“这头骡子八成是饿了,走不动了。老朽得喂它吃些干草。麻烦姑娘等一等!” 说着,老车夫就从驾车的座位上跳了下去,把缰绳解开,拉着骡子到路边去,又从背包中拿出了少许干草来喂骡子。陈婤嫌车上闷,也就跟着下车,透透气。 这是一个阴天,在急景凋年的时节,灰暗的天空下,草木皆枯。然而,陈婤呼吸着清冷的空气,心情却很开朗,因为,她总算得到了自由!她环顾周遭,发现附近有一株腊梅,瘦秀骨感的枝桠伸展得疏落有致,枝头上迎寒开着玲珑俏丽的朵朵嫩黄色小花。 陈婤走过去,正闻到一阵扑鼻的腊梅香,忽然听见一个熟悉无比的青年男子声音:“婤儿!” 她应声回头,只见杨暕跳下了一匹骏马,牵着马,朝向她走来。 “尽管你戴着帷帽,我还是认得出你。”杨暕以略带忧郁的眼神望向陈婤,嘴角却挂着微笑,轻描淡写说道:“母后派了人在行宫中到处找你。我猜你可能跑出宫了,就出来找。果然,我猜对了!方才我刚过了蜀冈北面的护城河,不确定该往东或往西走的时候,我也猜对了!” “你什么时候到行宫的?”陈婤避重就轻问道。 “因为我拼命赶路,所以昨天夜里就到了。”杨暕温存答道:“今天早上我去给母后请安,谈了很久,还没谈完。不料,王嬷嬷跑进来打岔,说你不见了。” “你说你跟皇后娘娘谈了很久,那么,皇上对婤儿未来的安排,想必你已经知道了。”陈婤忍不住满怀感伤说道。 “嗯,我的确已经知道了。”杨暕点头答道,又毅然说道:“我不甘心!婤儿,我要带你走!” “什么?”陈婤惊问:“那怎么行?我溜走了,皇室只不过少了一个宫女,皇上即使生气,大概也不会气太久。可是你不同!你是皇子,也是豫章王,怎能脱离皇室呢?”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杨暕任性说道:“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们可以远走高飞,只要跑得快,天下之大,总有父皇找不到的地方!” 陈婤简直不敢置信,杨暕会为了婤儿,不惜抛下他的皇室地位!虽然这正是她自己最想要的,她却不忍心毁掉杨暕的前程,而宁可婉拒。 “王爷,请不要意气用事!”陈婤冷静说道:“王爷这恐怕是一时冲动。王爷志在治国平天下,千万不能为了婤儿,就轻言放弃!还是请王爷放婤儿一人走吧!” “不!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杨暕坚决说道:“我已经给了那个老车夫钱,把他打发走了。你现在没有了骡车可坐,只能跟我共骑我的马了。我们走吧!” 陈婤这才察觉,骡车与老车夫都不见了。她在郊外不可能叫到另一辆骡车或马车,确实只有跟着杨暕上马一途。 “王爷!”陈婤细声叹道:“王爷这是何苦呢?”她言若有憾,内心其实惊喜得无以复加!她真没想到,自己之于杨暕,竟然比他大有可为的皇家前途更加重要!她念及杨暕所付出代价之巨大,不免感动得热泪盈眶,也暗中发誓:要倾尽一生柔情来还 分卷阅读44 他! 杨暕把陈婤抱上了他的骏马,两人同鞍共骑,陈婤在前,杨暕在后。这自然而然令陈婤记起了五年多以前那个春日黄昏,虚岁十二的自己初次坐在杨暕前面的同一个马鞍上,由他双手握住缰绳,三面环护着。那一次,杨暕不断往前贴近时,她是那么害怕;这一次,她却主动往后靠,把背胛、后臀都贴住了杨暕的躯体。 陈婤往前凹陷的后腰又一次感到了杨暕的生理冲动,但是这次她却一点也不怕。她默默告诉自己:婤儿不再是小女孩了,婤儿要变成一个女人,因为这个男人情深义重,值得让婤儿放下过去这几年来所有的迟疑与矜持,再也不作任何保留,整个献出自身…… 杨暕享受着陈婤在马背上的紧贴,并把面孔凑近陈婤的帷帽面纱遮掩的脸颊旁边,以耳鬓厮磨。随着马蹄达达前进,两人沉醉于彼此的体温,几乎再也不想下马。然而,当杨暕把陈婤载到了大明寺附近一所茶寮后门口,他终究依依不舍跳下了马,把马匹拴到了一株大树下,说要婤儿坐在马鞍上等一下。然后,他绕到前门去,向前厅的掌柜订了一间茶室,才回到后门口,把陈婤抱下马,带陈婤从后门走进后院,再踏入他包下的茶室。 这所茶寮的后院有好几间茶室,都完全与大厅所在的主建筑分开,乃是散置于花园中的一间间小木屋,颇为隐蔽,可作私人聚会品茗的包厢,亦可供客人留宿。只不过,茶室比不上客栈,设备较为简单,没有床,只有类似后世称为榻榻米的席垫。客人睡前,先拿茶寮附赠的一盆热水来洗洗脚,再把用来摆茶点的矮桌推到墙边,即可躺卧。 杨暕与陈婤分别脱了靴子,进入茶室。这时候尚是白天,室内有个小香炉冒着青烟,颇为温暖。杨暕就细心帮陈婤摘掉了帷帽、卸下了披风,也脱去了他自己的披风。两人隔着房间中央一张长方形矮桌子,面对面坐了下来。 “这个地方很清静,通常只有去大明寺拜佛的人会来,而且,一般客人都在大厅喝茶,多半不知后院还有茶室。”杨暕一本正经说道:“父皇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在这儿。我们先在这儿待几天,避避风头。我会叫茶寮伙计进城去,帮我们买些干粮。等我们储备好了干粮、茶水,就趁着大家忙过年的时候,悄悄出发,到偏僻的乡下去。我身上带的钱不少,足够让我们在乡村置产,开一间私塾,逍遥于世俗之外,作一对神仙眷侣!” “好!”陈婤深深点头,甜甜笑道:“你计划得好周详!我都依你。” “那么,我们现在叫点东西来吃。”杨暕莞尔笑道:“你还没用午膳吧?一定饿了。” “我倒不饿,可是可以陪你吃一些。”陈婤柔声回道:“你也没用午膳吧?” “忙着找你,当然还没吃。”杨暕打趣道:“好在秀色若可餐,不然这儿只有茶食,没有正餐,我可会吃不饱。” 陈婤没有答腔,仅仅睨了他一眼,嫣然一笑。她巧笑倩兮的模样令杨暕看呆了,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起身去呼喊伙计。然后,伙计很快送来了茶水、馒头、梅花糕、烤核桃仁,以及新鲜橘子。杨暕与陈婤边吃边聊,等到用完茶点,又分别去了一趟茅房回来,时辰已近傍晚。 腊月天黑得早。杨暕看了看窗外渐暗的暮色,又转脸回来面向陈婤,低声问道:“婤儿,今晚你想不想早点睡?” 陈婤含羞点了点头,就低低垂下了头,两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瞧你,还没喝酒,脸就红了。”杨暕取笑道:“待会喝了酒,一定更是面如桃花!” “你在乱说什么啦?”陈婤嗔道:“哪来的酒?” “我带来的酒啊!”杨暕笑嘻嘻答道。说着,他就伸手去他脱下来的披风内侧摸索,从披风内侧夹层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酒葫芦。 “这可是我珍藏的好酒哦!”杨暕故作夸张笑道,并把酒葫芦放在矮桌上。 就在这时候,叩门声响起。杨暕去开门,只见门外是两名伙计,其中一人捧着一盆洗脚水,另一人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两颗皂荚豆、两条毛巾,以及一盏油灯。他们放下了送来的东西,就告退了。 “这样吧!我们先洗脚,再喝交杯酒。”杨暕调笑道。 陈婤假装没听见,心跳却加速起来。 虽然热水只有一盆,但那木盆很大,杨暕就提议两人一同站在盆中泡脚。他率先脱掉了褐色骑马装上衣 、长裤,以及白袜,身上只剩当作内衣的、下摆到大腿的白色半袖禅衣,踏进了洗脚盆。 陈婤害羞,背过身去脱下了白袜,解开了黑色的腰带与高腰长裙。她的下身只剩一件长度到膝上的白绢衬裙,上身则仍穿着当代称为短襦的窄长袖外衣,因在冬季而有双面夹棉,又因在守孝而是藏青色。当她走向杨暕时,头垂得很低。 杨暕伸双手过去,一把举起了陈婤,又把她放下来,使得她天然窄小而骨感的双脚降入盆中的热水,落在他自己的一双大脚上面。就这样,陈婤以脚尖踩着杨暕的脚面,踮起脚跟,任由高挺的杨暕紧紧拥抱,深深舌吻…… 过了不知多久,盆中热水 分卷阅读45 渐渐凉了,杨暕才又以双手把陈婤高举起来,跨出了木盆。他把陈婤放到靠墙一张上面空无一物的矮桌上坐着,就拿毛巾过来,帮陈婤擦脚,又顺手握住她纤薄的弓形脚掌,为她做脚底按摩。 “嗯!嗯!有点痛呢!”陈婤轻轻叫痛,但同时觉得,这种可以忍受的疼痛之中,有一种出奇美妙的滋味…… 杨暕继续按了一阵子,又把陈婤以凤仙花汁染了淡淡粉红色趾甲的纤秀脚趾逗弄了一番,才放开手,含着宠溺的意味笑道:“怎么样?现在舒服了吧?” “是!好舒服!多谢!”陈婤感到了一种像是脱胎换骨一般的轻鬆爽快,忙不迭称赞又道谢,接着稍带羞涩说道:“你只顾着给我按摩,忘了擦干你自己的脚了。” “那无所谓,已经干了。”杨暕以豪迈的语气说道:“来!我们来喝交杯酒!” 他又把陈婤举高了起来,抱回两人下午对坐的那张矮桌旁边,放陈婤落座。然后,他坐到陈婤对面,打开酒葫芦,往两个喝空了的茶杯之中斟酒。 两杯都满了。两人分别举杯,向对方敬酒。 陈婤一饮而尽,才忽然发觉,杨暕并没有喝他那杯酒。 “咦,你怎么不喝呢?”陈婤诧问。 “婤儿,”杨暕含情脉脉凝视着陈婤,低语道:“在我喝这杯酒之前,我有一个请求,不知你会不会答应?” “什么请求?请尽管说!”陈婤郑重回道:“你为了我,牺牲了那么多!不管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那好!”杨暕直接了当说道:“婤儿,我想看你跳舞。请你在我面前跳舞,一边跳,一边把上衣、衬裙都脱掉!” “这” 陈婤尴尬得脸红了,但她只犹豫了一刹那,就一口答应:“好!” 陈婤站了起来,回想着姑姑教过的舞步,翩翩起舞。然而,她的舞姿不如姑姑陈蕙的柔媚,倒比较像小孩子的蹦蹦跳跳。 她在一个转身之际,脱下了上身的藏青色夹棉外衣,甩向杨暕。杨暕迅速一把接住了,双眼则紧盯着陈婤的下一步。 此时此刻,陈婤身上只剩一件当代称为两当的黑绸细肩带内衣,以及下面的白绢短衬裙,露出的修长双腿不断跃动着,依然藏在衣料之内的三围则显出了曲线,虽因她腰短而不是最漂亮的花瓶形状,却好比桌上那个酒葫芦跳了起来,在杨暕面前晃荡,令他极度渴望葫芦中的美酒…… 陈婤感受到了杨暕炽烈的目光。这使得她一方面羞怯,另一方面却想要回馈他的热情。终于,她豁了出去,开始动手去提黑绸内衣的下摆,但才拉高到胸下,她忽然头昏,眼前天旋地转! “我,大概是醉了” 陈婤喃喃发出了这么一句,整个人就垮了下来,在柔软的席垫上昏迷了过去…… 知子莫若母 这一天中午,忙碌的皇帝杨广难得有闲情,派人去请萧皇后到江都行宫御书房隔壁的暖阁来,与他共用午膳。 为了在岁寒时节进补,主管御厨房的尚食直长谢讽特地准备了一道鱼羊仙料,乃是把羊肋肉切块塞入已除内脏的大鱼腹中同烹,以调味秘方做得既无鱼腥、亦无羊膻,完全当得起一个鲜字。尽管扬州本地人很少养羊,江都行宫的宫苑内却有专门为皇家膳食而饲养的羔羊。此外,这顿午膳的菜肴还包括切得极细的风鸡丝,名为“剔缕鸡”;烤至半熟的野鸟肉片,名为“飞鸾脍”;十二种切丁的腌菜混合炒香,铺在金黄色蛋皮上,名为“十二香点曜”。 主食是名叫碎金饭的蛋炒饭。汤则是折筋羹,其中有蹄筋、海参,配上鲜脆的冬笋片。 尽管这一餐如此丰盛,帝后二人却都吃得很少,若有心事。 午膳过后,杨广留萧珻一道喝茶,并命令周遭侍立的太监们都出去。等到暖阁内只有帝后夫妻俩,杨广就压低声音问道:“美娘,你是否认为,朕昨天叫暕儿去把婤儿抓回来,未免太难为他了?” 这个问题实在令萧珻不好作答。她想了一想,才委婉说道:“臣妾明白,皇上是想给暕儿一个考验。” “就不知道,他通不通得过这个考验!”杨广喟叹道:“朕嘱咐他不管找不找得到婤儿,都得在隔日未时回来向朕报告。现在,大概只差一两刻钟就到未时了吧?他别是找到了婤儿,跟婤儿两人一道私奔了!” “不会的。”萧珻颇具信心回道:“暕儿绝对不会贸然丢下他身为豫州牧的职责,还有豫章王的身份!” “哦?”杨广诧问:“你怎能这般确定?” “所谓知子莫若母。”萧珻平静说道:“臣妾很了解暕儿。前些时候,他被他手下那个小人乔令则给带坏了,不幸让皇上误以为他只管好色、不求长进,因此,他一直亟欲改变他留给皇上的坏印象。这一次,他不能再让皇上误会他重女色甚于一切!他必定会要将功折罪!” “他真有那么在意朕对他的看法?”杨广半信半疑说道:“这孩子,从小就让朕操心!他小时候顽皮,长大了花样还是特别多。要是他像他大 分卷阅读46 哥一样忠厚就好了!” “皇上嫌暕儿不够忠厚,可忽略了暕儿聪明!”萧珻为次子进言道:“说实在的,暕儿的机智最像皇上。” “你呀,就是会为暕儿说话!”杨广摇头笑道:“三个孩子,暕儿五官长得最像你。难怪啊,他是个比朕漂亮得多的美男子,也难怪你偏袒他!” “那倒不是!”萧珻急忙否认道,又解析道:“其实,暕儿的性情真的最像皇上。他只要肯走正途,才干倒是在他大哥之上。” “朕并没有否定他的能力。”杨广肃然说道:“只不过,朕可不希望他生出任何痴心妄想。他大哥即使不如他机灵,却比他稳重得多,那才让朕放心。朕自己就是开疆拓土的创业之主,并不需要一个雄才大略的继承人,倒是最想要选一个守成之君,来传承朕的千秋大业!” “是!”萧珻柔顺应道:“昭儿已受封为太子。据臣妾所知,暕儿并没有不服。” “那就好!”杨广点头说道。 就在这时候,有一名太监来敲暖阁的房门,并且站在门口通报:“启禀皇上,豫章王求见!” “看样子,你说知子莫若母,还真是没错!”杨广对萧珻表达了他的满意,就叫太监让杨暕进来。 杨暕面无表情,走向父皇母后,下跪请安。他身后,跟着两个太监一前一后,抬着一顶露天小轿子,上面坐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女,身穿黑色呢绒披风,双手以及穿着白色靴子的双脚都被绳索捆绑住了。她头戴的帷帽覆着白色面纱,但是杨广与萧珻都认得出来,她是陈婤。 “启禀父皇,儿臣不辱使命,把陈婤带了回来。”杨暕毕恭毕敬报告道。 “嗯!”杨广点头应了一声,又蹙眉问道:“你给她下了药?” “是!”杨暕坦诚不讳:“儿臣要避免她拒捕、挣扎,才宁可下药迷昏她。这个迷药通常用于男子,放在她一个弱女子身上,剂量可能太重了。儿臣方才请教过御医。御医给她把了脉,说她大概要到明天早晨才会醒。” “你是什么时候给她下药的?”杨广追问。 “昨天晚上。”杨暕照实回答。 “这么说,你跟她在外面过了一夜” 杨广阴沉沉说道。 “父皇,请父皇明鉴!”杨暕连忙澄清道:“儿臣是怕她在昏迷之中,放在马背上容易滑落,才等到天亮之后,叫车带她回行宫。昨夜,儿臣虽与她独处一室,却守住了应有的界线。父皇可以宣召稳婆来给她验身!儿臣敢以性命担保,她仍是完璧!” “好!”杨广爽快说道:“不用找人来验了。朕相信你!” “谢父皇!”杨暕诚惶诚恐道谢。 “你立了功,朕会给你增加四千户的食邑。等明年我们回到洛阳以后,朕还会晋封你。”杨广淡然说道:“好了,这儿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是!儿臣告退!”杨暕再向父皇母后磕了一个头,就起身退出去了。 萧珻望着次子的背影,一方面为暕儿这次总算有功无过,鬆了一口气,另一方面又心疼暕儿硬是违背了他自己的感情,也怜悯婤儿惨遭意中人背叛,就转向杨广,温言软语说道:“皇上,既然婤儿已经回来了,请皇上别太责怪她!臣妾会好好开导她。” “朕当她还是个孩子,自然不会太为难她。”杨广缓缓说道:“朕只打算软禁她一阵子,让她自己慢慢想通。”接着,杨广转向刚才用露天小轿子把陈婤抬进来的那两名太监,吩咐他们把陈婤抬去新建的迷楼,关在阁楼上的套房之中,再找陈婤熟识的宫女锦绣去看守她。 两名太监谨遵圣旨,再度抬起露天小轿子,把陈婤抬走了。萧珻望着他们离去,忽然想起了陈婤的四姐陈娟,就转回头,面向杨广,提议道:“对了,皇上待会若是有空,不妨去看看娟娟。她目前怀孕六个多月了,正是该多补胎儿的时候呢!偏偏,她胃口总是不太好。臣妾常劝她多吃一点,似乎都没有多大用处。看来只有皇上的教诲,才说得动她多加餐饭。” “好!”杨广听得颇为感动,一口答应,并且称赞道:“皇后如此为娟娟着想,真是贤淑!娟娟、玔妹两人,都早在朕身为晋王时期就跟了朕,只为了朕顾虑母后,她们想孩子,却有多年不能要孩子,如今,她们终于得偿所愿了。当然也都要感谢你不像母后,不然,朕是真有心要仿效父皇,不生异生之子。” 萧珻很意外,杨广还会重提他二十多年前的诺言!她差点想说:其实,美娘并不在意你有没有异生之子,美娘真正盼望你遵守的誓言是,你心目中永远不会有第二个女人!为什么,你不但让陈蕙变成了那第二个女人,而且在她去世后,还一定要面貌酷似她的小侄女来填补那第二个女人的空位呢? 然而,萧珻明白,这些话说了也没有用,不如不说。于是,萧珻仅仅淡淡一笑,轻叹道:“臣妾体质、体力都比不上母后,没办法为皇上生十个孩子,还是让妃嫔们帮皇上开枝散叶吧!” “坦白说,朕并不想要太多孩子,尤其不想要太多儿子。”杨广有感而发,由 分卷阅读47 衷说道:“皇子多了,往往会为了争夺皇位,而互相残杀。去年朕刚即位,小弟就举兵叛变,实在很伤朕的心!希望将来,朕的儿子们不要重蹈复辙才好!暕儿生性不安份,已经让朕有点担心了,如果再来更多儿子,岂不更添烦恼?假如朕能选择,朕倒宁愿,娟娟这一胎生女儿。” “那倒也是!”萧珻附和道,又另起话题说道:“玔妹生的女儿就很讨喜。不过,玔妹她特别想生个儿子。或许因为她是庶出,又做了嫔妾,心中总是不踏实。她认定了女人要有儿子,将来老年才有依靠。” “她那想法倒也没错。”杨广微笑道:“她身为皇帝的九嫔之一,按照礼法,倘若没有儿子,又活过了皇帝,就得守灵终身、孤独终老。可要有儿子的话,她就能迁往儿子的封地,获得儿子奉养。这样说来,只要皇后不反对,朕就跟她再生一个孩子好了。” “皇上言重了!臣妾当然没有不赞同之理。”萧珻以端庄的语调说道。 萧珻确实愿意让萧玔再生一两个孩子。或许由于萧玔是萧珻的娘家堂妹,萧珻很容易把萧玔的孩子当成自己的。至于杨广对皇子们争储的顾虑,萧珻并不太放在心上。在萧珻看来,玔妹未来要是生得出儿子,年龄可比昭儿、暕儿他们小太多了,不可能对昭儿构成威胁。 倒是暕儿,会不会对昭儿的太子之位虎视眈眈?萧珻无法阻止自己为此忧虑。固然在杨广面前,她总不停为杨暕说好话,但她内心很清楚,杨广对暕儿所有的负面批评,都有根有据。 萧珻看得出来,暕儿对昭儿,就像当初杨广对杨勇一般不服气。暕儿亦恰似当年的杨广,竭尽所能在讨好父皇。就连暕儿生平最中意,也费了不少心思追求的婤儿,他都狠下心割舍了,做得到亲自把婤儿献于父皇尊前。如果不是图谋效法父皇上位的例子,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偏偏,萧珻也看得出来,杨广不会让暕儿如愿!萧珻不能理解,杨广对于这个头脑、性格都最像他的儿子,为何反而不太喜欢?萧珻没有机会研读后世的心理学,自然不懂人与人之间,太像的个性反而会导致犯冲。在父子之间,像杨广那样强势的父亲,更倾向于把最像他的儿子视为一种意图僭越的潜在威胁,反倒疼爱比较不像他的,也比较乖顺的儿子。 相对而言,萧珻在两个儿子之中,却难免偏心杨暕。她看暕儿五官像极了她,身量则像高大的杨广,但身材属于瘦长型,玉树临风,简直如同自己透过暕儿化为男儿身,而且还是非常俊美的男子!自己身为女人所受的种种限制,彷佛都经由暕儿突破了!这就是为什么,萧珻对暕儿的野马作风特别包容。 不过,萧珻总记着婆母独孤皇后说过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疼惜中规中矩的昭儿,才唯恐暕儿万一暗算昭儿…… 身为母后,萧珻最担忧的,莫过于两个儿子会为了争夺皇位而相残。所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她不由得念及杨广刚刚即位,就假传父皇遗诏,赐死了大哥杨勇,追封为房陵王,但不准子孙继承王位。杨勇的大儿子杨俨也被毒死,其余的儿子们则被判流放岭南。 萧珻曾经努力帮助杨广争储,但从不曾意料到,杨广成功后,会杀害大哥!杨勇父子的悲惨结局,她都是在事后才听说,未能来得及劝阻,不免有些歉疚…… 她还记得,父皇一度得意洋洋说过:“朕的儿子都是一母同胞,一定会顾念手足之情,不会像历代那些不同母的嫡子、庶子之间没有感情,才会为了抢夺皇位,不惜互相杀戮!” 假如父皇能预知,杨广将不肯让杨勇平安活下去,父皇是否还会废杨勇、立杨广?萧珻忍不住猜想,而得不到答案。 不过,即使假设萧珻不是杨广的妻子,从旁冷静观察,也会认为,杨勇个性太率真,斗不过朝廷中关陇集团那些老狐狸,倘若当上皇帝,恐怕会大权旁落。 所谓关陇集团的这些世家大族,自从北魏以来,其中人士出则为将,入则为相,不管宫廷如何改朝换代,当前在位的皇帝是谁,他们照样位居高官、享有厚禄。本来,隋文帝杨坚本身就是出身关陇集团世家,也就是得到了关陇集团的支持,才得以建立大隋,登临帝位。然而,他对关陇集团怀有很深的戒心。 隋文帝时代废除九品中正制度,为寒门百姓打开了一条进入官场的通道,背后最重大的原因,就在于打破关陇集团的垄断。萧珻只是次媳,从不过问朝中大事,都看得出来,父皇在暗中对付关陇集团。杨勇身为长子与太子,反而丝毫没有领略父皇的苦心,照样倚重关陇集团的核心人物之一高颎。 杨勇太不懂得审时度势,的确不是当皇帝的料子。然而,父皇既已把杨勇废为庶人,杨广何必要赶尽杀绝呢? 萧珻很想问杨广,却因为反正太迟了,问也没用,就一直没问。她仅仅凭她对杨广的了解来判断:杨广大概是唯恐只要杨勇还在人间,就会有人假借杨勇含冤被废作为口号,推擧杨勇为傀儡,起兵作乱。 毕竟,萧珻身为杨广的妻子,总会想找理由为杨广开脱。她告诉自己:至少,杨广没杀弟弟。 分卷阅读48 杨广的兄弟之中,排行第三的秦王杨俊早在开皇二十年(西元600年)病逝,未曾与杨广起过任何冲突。四弟蜀王杨秀则在二哥杨广夺去了大哥杨勇的太子之位后,甚为愤恨不平,时常出言不逊。杨广起了戒心,就与亲信杨素合谋,诬陷杨秀使用巫蛊诅咒父皇以及幼弟杨谅。父皇信以为真,立刻剥夺了杨秀的官爵,贬他为庶民,软禁于内侍省。 假如杨广真的完全不顾亲情,一旦当上了皇帝,也可以像赐死杨勇一样,诛杀杨秀。然而事实是,杨广继续禁锢着杨秀,并未动杀机。 甚至对于小弟杨谅,尽管杨谅在杨广登基之初,即以“杨素反,将诛之,以清君侧”为由,发动了兵变,杨广平乱之后,看在杨谅投降的份上,当文武百官奏请处决杨谅时,杨广下诏表示:“终鲜兄弟,情不忍言,欲屈法恕谅一死。” 结果,杨谅被废为庶民,除去了宗籍,从此幽禁。在造反失败的亲王之中,这算是最好的下场了。萧珻因此认为,杨广并非冷血之人,内心就没有太深责杨广对杨勇的绝情。 回忆着杨广过去与兄弟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萧珻一心要汲取教训,不让悲剧重演在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 要怎样做,才能够预防昭儿、暕儿步上他们大伯与父皇的后尘?萧珻费心思量了半天,结论是:既然皇帝决心已定,不会考虑改立暕儿,那么,暕儿最好别仿效他父皇当年争储的作为,才不会出事! 萧珻想要找暕儿好好谈一谈,但又深知暕儿才为了迎合父皇,不惜放弃了他真心喜欢的婤儿,情绪必然非常低落!在这时候劝他别妄想父皇会改立他为太子,更千万别图谋陷害他大哥,岂不是最坏的时机,哪能让他听得进去? 可是这几天不说,马上就过年了,过完了元旦,暕儿说不定会讬辞豫州有事,不等到元宵节,就跑回豫州去,那往后一年内,就没什么机会再见到他了。要是写信,则恐怕措辞分寸太难拿捏! 既然难以从暕儿这边釜底抽薪,只能提醒昭儿多加小心了。萧珻想到了杨广已交代昭儿好好留守京城大兴,过年不必来江都团圆,不禁暗叹:那只有写封信给昭儿吧!这封信还不容易写,不能明说看出了暕儿的居心,必须绕着圈子…… 于是,萧珻吩咐宫女取来了文房四宝。她绞尽脑汁,开始写一封准备寄给长子杨昭的长信…… 身陷任意车 陈婤迷迷糊糊醒来,讶然发现自己躺在铺着绸缎被褥的床上。她翻身坐起来,掀开了锦被,瞧见自己身上还是之前最后印象中的,因守孝而没绣花的黑绸细肩带内衣,以及白绢衬裙。她又看到了床头柜上有一个未加盖的锦盒,其中放着她原本塞进上衣内侧夹层的珠宝、玉佩,以及分别装着银子与麝香丸的两个荷包。 奇怪,这是何处?杨暕呢?陈婤正在纳闷,忽见熟识的宫女锦绣走了过来。 “婤姑娘醒啦?”锦绣含笑寒暄道:“冷不冷啊?锦绣马上叫人去拿一套干净衣裳来。姑娘昨天穿的衣裳,锦绣帮姑娘脱了下来,拿去洗了。腰带上系的两个荷包,还有衣服夹层中的首饰,锦绣都放到了床头柜上那个盒子里。请姑娘清点一下!” “不用清点了!我相信你的为人。”陈婤匆匆回道,又急着问道:“锦绣,这是什么地方啊?你我怎会都在这里呢?” “婤姑娘!”锦绣略显尴尬,吞吞吐吐答道:“是这样的前天,姑娘溜出行宫去了。昨天,豫章王把姑娘带了回来。因为当时姑娘昏迷不醒,所以,皇上就派人把姑娘抬到新建的迷楼上来睡,又派锦绣过来服侍。” “什么?豫章王把我带回了行宫?”陈婤惊喊,当下如同五雷轰顶,差点震晕了过去! “是呀!”锦绣点头确认道:“前天中午,皇上刚得知婤姑娘不见了,马上就命令豫章王去把婤姑娘找回来。” 陈婤不得不信了!皇帝那样下令,陈婤并不太意外。无法承受的只是,杨暕,他不止遵旨行事,而且居然设下了圈套,诱捕婤儿! 如果是父命难违、圣旨难抗,你为何不直说?陈婤内心对杨暕呐喊:你为何不直说,为了保住你的富贵、实现你的雄心,你必须讨好你的父皇?你为何要骗我?你害得我全心全意相信了你,毫不设防,甚至,傻到情愿把向来坚守的贞操当天就交给你…… 陈婤泪如雨下!泪眼前,慢慢浮现出了两天前的夜晚,自己应杨暕要求,一边跳舞,一边解衣……就在这一瞬间,她悚然心惊!难道,杨暕蓄意欺瞒,目的就是要把握最后一次相处的时光,从婤儿身上得到他一直想要,而未能得到的一切? 那个夜晚,自己昏过去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陈婤亟欲厘清真相,就哽咽着问道:“锦绣,昨天,豫章王把我带回来的时候,他向皇上禀报的内容,你有没有风闻?” “这” 锦绣迟疑了,不知该不该说? “请你告诉我,锦绣!”陈婤呜咽着央求道:“看在从前姑姑待你如亲人的份上,告诉我吧!我也不会亏待你的。我的珠宝,你想要哪一样, 分卷阅读49 都可以拿去。” “婤姑娘,宣华夫人对锦绣恩重如山,锦绣永远也不会忘记。”锦绣受到了感动,温存说道:“婤姑娘对锦绣也一直很好,从没把锦绣当下人看。姑娘什么也不用给锦绣!锦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据说,昨天下午,豫章王向皇上保证,婤姑娘仍是完璧!”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陈婤木然点头应道,更多泪水滑下了她白嫩的脸颊。 “姑娘别哭了!”锦绣柔声劝道:“锦绣去给姑娘打一盆洗脸水来。姑娘洗洗脸,也拿毛巾擦擦眼泪吧!” “我想洗个澡。”陈婤轻声说道,神情有些飘忽。 “是!那么,锦绣去给姑娘准备洗澡水。”锦绣表示要照办,就转身离去了。 过了一两刻钟,两名太监抬来了一大盆热水,放在花鸟刺绣屏风后面的隔间之中。陈婤入浴时,仔细检查自己的内衣、衬裙,结果注意到内衣、衬裙的内侧,都有干涸的粘液斑痕。可想而知,杨暕曾经动手把婤儿身上的内衣、衬裙除去,在婤儿体外发泄,而且恐怕不止一次…… 显然,杨暕既不甘心从未得到婤儿就得放弃,却又不敢突破他父皇所要的处子之身,才想出了这个他自以为两全的方法。他真会算计啊!他要在婤儿身上搜刮极限以下尽可能最大的一笔,不惜欺骗婤儿的感情…… 陈婤推论至此,顿觉五脏俱裂、痛彻心扉!她恨透了杨暕,更恨自己傻乎乎中了他的计,被他当作失而复得的猎物,献给了他父皇!而他那父皇,想必也是个卑鄙的男人,不然姑姑为什么自尽?婤儿宁死,也不要委身于那个间接害死姑姑的大叔!纵然他是皇帝,也没有差别! 在年少的陈婤脑海中,初次冒出了轻生的念头。尽管皇帝指定给她的套房经过精心安排,没有一样东西能让她用来自戕,窗户也都小得不容人钻出去,但反正她顾虑摔不死就会摔成重伤,并不敢爬窗跳楼,窗户太小也就无妨,她另有主意。她出浴后,迳自穿着浴袍,躺回床上,不吃锦绣送来的早餐,后来也不吃午餐或晚餐,打算饿死。 她整天躺在床上,只有需要小解的时候才起来,去用屏风后面的夜壶。口中太渴的时候,她会坐起来,拿起锦绣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杯茶,喝一小口,润润喉咙,就再躺下去。 到了第三天下午,她变得极为虚弱,连坐起来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心想:大概就快要解脱了!不料就在这时候,她恍惚听见了锦绣的哭声。 锦绣跪到了陈婤床边,哀哀哭泣道:“婤姑娘,求求姑娘多少吃点东西吧!皇上方才派人传来口谕,说婤姑娘要是再绝食下去,就要杀了锦绣!锦绣生于农村,本名秀桃,家境贫寒,全靠锦绣把宫中赏钱寄回去养家啊!” 城府甚深的皇帝杨广算准了,婤儿会不忍心害锦绣赔上一条命。 陈婤勉强吃了一些用参汤炖的淮山粥。然后,她暗自思量:既然,皇帝决定了要先回到洛阳,再册封婤儿,那就不如等到乘船返回洛阳途中,找机会跳河!为了避免殃及无辜的锦绣,只好多苟活一阵子了。 体力一旦恢复了,陈婤就由锦绣寸步不离跟随着,走出塔顶形阁楼的唯一套房,走下廻旋楼梯,到迷楼的三楼、二楼各处逛一逛。她最多只能下到二楼,因为有一扇关闭的木门挡住了从二楼往下的楼梯,而且从外面上了锁。不过,她可以听见不时从一楼传上来的丝竹声。据锦绣说,迷楼的一楼大厅是宫廷乐团每天练习演奏之处。 迷楼的二、三楼隔成了一个个小房间,格局迥异于一般建筑。通达各个房间的走廊都不是直线,而呈现各种弯曲的弧形,绕来绕去,穿过一扇又一扇精雕细琢的门户,令人很容易迷路,却又甘于徘徊在这神奇的迷宫之中。尤其宛如梦境的是,墙壁上挂着一面又一面大型铜镜,让人走着走着,就会不期然遇见镜中的自己…… 迷楼的墙壁也嵌着许多扇绮窗,开窗即可望见外面的树林。其中大多数花树只剩枯枝,但也有耐寒的梅树。红梅、腊梅、白梅皆在或晴朗、或阴灰、或飘雪的天空下,凌寒灿开,随风飘送阵阵清香,传到窗内来,凉凉沁入了陈婤的心肺,也让她深深感到了活着的美好…… 陈婤失去了再寻短见的冲动,但是仍然不认命,那该怎么办呢?她只能劝自己稍安勿躁,慢慢想办法。 如此安静的日子只过了三天,大业元年的阴历除夕(西元606年阳历二月十二日)就到了。杨广在迷楼一楼大厅开设晚宴,款待皇亲国戚。他吩咐一名太监传口信给陈婤,问她要不要参加?陈婤婉拒了。杨广就叫那名太监把顶层阁楼的房门锁起来,把陈婤、锦绣两人都锁在里面。 套房小厅圆桌上放着准备过年用的各色点心、果品,陈婤与锦绣不至于挨饿,只是没有温热的年夜饭可吃而已。她们俩听得见楼下的动静。一楼大厅的豪华晚宴过后,杨广率众上楼,让众人在灯火通明的二楼、三楼玩捉迷藏。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很响亮,不断往上传入阁楼。 陈婤猜想:皇帝八成还把婤儿当成愛玩的小孩,以为婤儿听到这些嬉闹声,会后悔没 分卷阅读50 去除夕晚宴。殊不知,婤儿惨遭杨暕愚弄又玩弄之后,已在一夕之间长大了! 由于陈婤喜愛看书,当她被锁在迷楼顶层阁楼上,就连三楼都不得下去时,她也不会寂寞无聊。锦绣在过年前就拜讬太监们,从行宫的书库搬了许多书过来。陈婤每天一卷书接一卷书看,想要从书中汲取智慧,以应付生平最大的难关! 阴历年的十五天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元宵节。这是陈婤虚岁十八岁生日。她不由得记起了整整三年前,她该及笄而不肯及笄的元夕生日,在大兴宫苑之中,杨暕赠予随身的翡翠玉佩,说是生日礼物,婤儿一定要收…… 那一刻的惊喜在这一天回顾,却变得格外刺心!陈婤满腔伤痛,含恨取出了那块依然碧绿剔透的翡翠玉佩,走到了一个小窗子前,把原本只开一条细缝透气的双扇窗户推得敞开,就顺手将翡翠玉佩狠狠扔了出去!然后,她不禁又痛哭了一场。直到黄昏,泪痕犹未干。 这一晚,杨广在迷楼一楼的大厅举行元宵晚宴。他并未再派遣太监问陈婤要不要赴宴,但指使一名宫女交给陈婤一套新衣裳,说是送她过生日,并附赠了一个精美的卷轴,卷纸上写着一首题名为《元夕于通衢建灯夜升南楼》的五言诗: 佛轮天上转,梵声天上来。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月影疑流水,春风含夜梅。 燔动黄金地,钟发琉璃台。 陈婤饱读诗书,看得出来这位皇帝诗才甚高。尽管头两句都使用“天上”稍嫌重复,但此诗写元夕夜景,每一句都勾勒出了如在目前的景象,尤以其中的“月影疑流水,春风含夜梅”最具有灵活的动态美,令陈婤不得不激赏! 杨广既是诗人,品味自然不凡。他吩咐宫廷裁缝给陈婤做的新衣裳,主色虽是亮丽眩目的桃红,却一点也不土气,镶上月白色滚边,倒显得颇有仙气。 陈婤眼看这艳而不俗的桃红色,当下想起了萧皇后说过,皇帝谕示,婤儿小时候就给姑姑收养了,算是皇室的童养媳,不必给生父守孝三年,已经守了一年就算足够了。 皇帝这种说法在陈婤看来,未免强辞夺理。不过,她转念一想:如果自己要在受封入后宫之前了结此生,那铁定是守不满三年孝了,早点除孝也罢。既然来日无多,不如放纵一下,尽情享受自己的喜好。 陈婤从小爱穿新装。在这方面,她和大她不止二十岁的萧珻一直是同好。 自从仁寿四年阴历十一月下旬(西元604年阳历十二月中旬)开始守父孝,陈婤已有将近十四个月没添过新装了。难怪她看这套新衣裳华丽而不失秀雅,会不免心动…… 陈婤换上了桃红色锦缎新装。她随即发觉,这套衣裳做得出奇合身!当然,宫廷裁缝早有她尺寸的记录,可是她通常会要求裁缝把胸围、臀围的部份做宽鬆一点,不知为何这次没有那样做?难道,皇帝特别交代了裁缝不要做那么宽大?日理万机的皇帝怎会管那种细节呢? 无论如何,这套新装把陈婤最近几年来有意掩饰的身材曲线都彰显出来了。她略感羞赧,却又舍不得换下来。况且,锦绣在一旁直誇好看!陈婤就暗想:反正不出门,衣裳紧一点,倒也无所谓。 陈婤继续穿着桃红色锦缎新装,与锦绣共用御厨房送来的雪菜鹅脯肉汤饼(当代的汤饼即后世的汤麵),以及松子鲍鱼片、香糟小黄鱼、虾米细干丝、金针木耳丝等小菜,作为晚膳。她确实不把锦绣当下人看,坚持要锦绣同桌而食。 餐后,两人像姐妹一般喝茶闲聊。陈婤把皇帝的元夕诗逐字逐句解释给锦绣听,又背出了一些记忆中的灯谜,给锦绣猜,作为消遣。谈笑着,不觉夜渐深,楼下的晚宴也散了。 忽然间,有一名太监上楼来敲门,宣称:“今夜皇上特准婤姑娘下楼,而且嘱咐了要拉一辆小车,载婤姑娘到流珠堂去看花灯。” 这时候,陈婤被关在迷楼上了已有半个多月了。她难免想要出门透透气。何况,她在生日赏花灯已成习惯,就认为去凑凑热闹也好。 于是,她答应了,并叫太监等她拿件披风。不料,太监回道:“婤姑娘不用带披风了!那辆小车两边有窗子,车顶还有天窗,婤姑娘可以坐在温暖的车上,让车子载着,到处看花灯。” 坐车赏灯是陈婤从没有过的经验,而她生性乐于尝试新事物,就没拿披风,跟着太监下楼了。本来,她还想要带锦绣一道去,但因太监说车上仅有一个座位,她只好作罢。 正如这名太监所说,皇帝赐给陈婤使用的专车只能独坐。这个单人座位没有把手,椅面与往后呈四十五度角的椅背都裹着暗红色丝绒,车前的帘子也是暗红色丝绒。黑漆车身两侧各有一个海棠花形镀金框的小空窗,车顶又有一个镀金边的圆形天窗,镶嵌着当代已有但尚属罕见的透明玻璃。 陈婤在迷楼一楼户内的楼梯口上了车,让太监从前面拉车,把这辆富丽精巧的双轮小车拉出了迷楼。一到了露天下,陈婤即可透过天窗的玻璃,望见靛蓝夜空中一轮皎洁的满月,以及闪亮的繁星。 分卷阅读51 当车子走上了宫灯夹道的石板路,陈婤又看见了每一柱宫灯都在白色灯罩下方加挂了一个大红色灯笼,不但照明加倍,而且洋溢着节庆的喜气。灯柱附近的树木也都被照亮了,恰如皇帝诗中的“灯树千光照”。陈婤不由得再一次暗赞:此诗写夜景,写得真是太生动了! 随着人力车平缓移动,陈婤靠着后仰的椅背,半坐半躺,一路观赏灯月交辉的元夕夜景,体会到了空前的舒适。尽管她生为陈国公主,这却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到了公主级的待遇。她不由得遐想:假如陈国没有灭亡,自己以公主身份在陈国宫苑中乘车看花灯,会不会更加写意呢? 对于她在襁褓中就离开的故国宫廷,她毫无印象。然而,她曾从姑姑陈蕙口中得知,江都行宫有不少设计都模仿陈国故宫。毕竟两者同样位于长江三角洲,风调雨顺的气候、水清木华的环境都很类似,配合自然生态而建造的亭台楼阁自有可以参照之处。 陈蕙曾经悄悄对陈婤抒发感怀:“江都行宫的流珠堂最像陈国宫廷建筑了!梁柱、窗框、壁带、悬楣、栏杆都用沉香木或檀香木制造。每当微风吹来,流珠堂到处飘香,真让我感觉好像回到了陈国皇宫呢!” 由于江都行宫很大,陈婤尚未去过流珠堂。陈蕙说过要找一天带婤儿去看看,却没料到,她自己再过不久,即将匆促弃世,来不及履行承诺…… 陈婤回忆着姑姑对流珠堂的佳评,不禁又一次为哀悼姑姑而落泪。就在这一刻,她闻到了姑姑形容的沉檀幽香。流珠堂到了。 除了流动的木香以外,流珠堂当然也有许多珍珠缀饰,才不负其名。在流珠堂的正方形中庭内,四面走廊都有波浪形的米黄色纱带悬于廊檐下,每个起伏之间挂着串有珍珠的流苏。在此元夕,每一条流苏又都系上了形状各异的灯笼。 陈婤观看车窗外各式各样的灯笼,真是目不暇给!但她也猛然惊觉,怎么这中庭的石板地面与四周的走廊都空空荡荡,没有别人呢?她原本假设流珠堂是皇亲国戚们聚集赏灯之处,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夜,流珠堂的璀璨灯景,竟是寂静如斯! “怎么都没人呢?人都到哪儿去了?”陈婤觉得不太对劲,连忙询问拉车的太监。 太监没有回答,却郑重说道:“婤姑娘,请不要动!请坐正,面向前方,手放在膝上!” 出于直觉反应,陈婤无暇思考,就听从了车夫像是有关安全的忠告。不料,她才坐正,拉车的太监就一边在中庭的中心位置站住了,一边按下了车杠上的一个机关。刹时之间,车内两侧往中间弹出了两只手铐、两只脚镣,迅速扣住了陈婤长袖下面的细小手腕与长裙下面穿着白袜的骨感脚踝。紧接着,太监再按纽,弹簧链子就往两旁收,把陈婤的手足拉开成一个大字形! “啊!”陈婤尖叫:“这是怎么回事?放开我!快放开我!” 太监充耳不闻,只管把车前的暗红色丝绒帘子整片往上翻开,复盖到车顶上。然后,他就退开了。 前面的视野一开,陈婤立即看见了,身穿金黄色龙袍的皇帝杨广,直直朝她走来…… “皇上!”陈婤惊呼。 “婤儿!”杨广微笑道:“你看这流珠堂,很美吧?在这广庭中央、满月之下,四面花灯环绕,像不像仙境?给朕的小仙女过生日,再也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 “皇上要给婤儿过生日,为什么要上手铐脚镣?”陈婤质疑道,又央求道:“请皇上放了婤儿,好不好?” “不好!”杨广直接了当否决道:“朕得给你上手铐脚镣,因为你不听话。朕要给你一个教训,让你明白,你一辈子也跑不了!” “皇上不是说了,要回洛阳册封婤儿?”陈婤想用缓兵之计,赶紧说道:“婤儿再也不跑了。请皇上今夜先放过婤儿,等回到了洛阳,再教诲婤儿吧!” “册封是得等到回洛阳,但是,朕要在江都,把最聪慧的江南女儿变成女人。”杨广傲然说道:“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让你将来到八十岁都会记住,这个如梦如幻的元夕,在满月下、灯影中,朕进入了你生命的最深处!凡是女人,总要经过这一关。朕一定要带你闯过这一关!即使今夜你会痛苦,到了你八十岁生日那天,回想起来,痛苦会化为甜蜜,或许还有一点忧伤,因为,朕比你大二十岁,等你八十岁的时候,朕恐怕已经不在了。” 陈婤听呆了。此时此刻,她眼前的杨广似乎不是威风的皇帝,而是忧鬱的诗人…… 杨广像是看穿了陈婤在想什么,改口问道:“朕去年元夕写的诗,你今天看了,还喜欢吧?” “皇上此诗,句句传神,其中尤以月影疑流水,春风含夜梅两句最为绝妙,真不让大魏曹氏父子专美于前!”陈婤愛好文学,一谈起了诗,就浑然忘却了自己手足受困,而由衷赞道。同时她也希望,美言讨好皇帝,或许能让皇帝心软,放婤儿一马。 “说得好!”杨广毫不自谦,豪迈说道:“只可惜,朕的诗才,并没有遗传给儿子。婤儿,你是个深具文学涵养的小 分卷阅读52 才女,怎能嫁给暕儿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子?他配不上你。尽管他是朕的儿子,他也还是配不上你。全天下的男人,只有朕配要你!” 杨广越说越激动,就扑向小车上的陈婤,攫住了她窄薄的双肩,吻住了她柔嫩的小红菱嘴唇。陈婤手足被铐住了,动弹不得,心有不甘,越发集中力量到动得了的唇齿,拼命紧闭着。杨广就转移阵地,猛吸她的颈窝,吮到陈婤叫出一声啊,再迅速回来强吻陈婤微张的小嘴! 在此之前,陈婤只经历过杨暕调情式的绵绵舌吻,从不晓得舌吻可以这般专断、粗暴!杨广狠命吻着陈婤,紧迫到逼得陈婤几乎透不过气来,却有一种类似被推到悬崖边又拉上来,生死一线间的奇异刺激! 杨广受过军旅锻炼的强壮体魄散发着最原始的狂热,恰似野火,在清冷的月色、微温的灯光对比之下,越烧越炽烈,迅速蔓延到了陈婤身上…… 淮南得庶女 大业二年(西元606年)阴历年假过后,意兴风发的皇帝杨广在江都行宫上早朝,向众臣宣布了他在年假期间收到的好消息:东都洛阳已经完全落成了。杨广论功行赏,下诏晋升将作大匠宇文恺为开府仪同三司。 既然东都一切就绪,皇帝应当尽快回去,他却私下对萧皇后表示要暂缓,等陈娟生产。虽然,陈娟怀着七个多月身孕,的确不宜长途旅行,但萧珻暗自怀疑:这恐怕并不是真正的理由!因为,陈婤病了,而且病得不轻,需要休养。杨广多半是为了等陈婤康复,才延迟返回洛阳的行程…… 杨广在元宵夜对陈婤的所作所为,事后,萧珻都从太监口中问出来了。那是杨广婚后,第一个没有睡在萧珻身边的元宵夜! 那一夜,元宵晚宴过后,杨广说他想要独自散散步,嘱咐萧珻先回皇后寝宫去睡。结果,萧珻苦等到半夜三更,才朦胧睡着。次日早晨醒来,仍然不见杨广。她不好直接问已是皇帝的夫君,只有暗中向皇帝的贴身太监打听。 太监吞吞吐吐的答复令萧珻大吃了一惊!她做梦也想不到,杨广竟有一辆暗藏机关的小车,名叫任意车,可以扣住车上女子的手足,让他任意而为!那辆任意车是哪来的?又是何时订制的?这名太监不知情,萧珻只能推测:过年期间工匠们放假,但倘若在年前打造,宣华夫人陈蕙的丧事到腊月十九日才办完,而且葬礼后,杨广并未停止悼念陈蕙,哪有心情要什么任意车呢?难道,任意车是在陈蕙生前就设计好了的? 本来,萧珻猜想陈蕙是为了无法正名而自尽,也相信了杨广所言,要婤儿纯粹是当作陈蕙的替身。直到细想任意车的由来,萧珻才恍然大悟:只怕陈蕙还在世的时候,杨广就开始打陈婤的主意了!不然,这行宫之中的女子,皇帝想要谁都随时可要,哪用得着煞费周章设机关?唯独陈婤顾忌姑姑又心系杨暕,才会不甘不愿…… 杨广看上了陈婤,陈蕙知不知道呢?会不会就是得知了,才想不开?萧珻终于猜出了陈蕙轻生的真实原因,既心惊,又心痛!她不懂,杨广已经得到了陈国第一美人陈蕙,为何还要面貌虽相似,但身材略逊一筹的陈婤? 陈蕙还不到三十岁,依然像灿开的花朵。为何她的绝姝容颜尚未减色一分,杨广就注意到了她身边,其实整体外型不如她完美的蓓蕾? 沉思至此,萧珻竟为她曾经深痛恶绝的陈蕙感到了不值! 然后,萧珻记起了婆母独孤皇后曾说过,中老年男人往往最喜欢十几岁的少女,不一定要姿色极其出众,倒是模样越稚嫩,越能勾起他们久远的青春回忆,激发他们残存的雄性活力…… 那是尉迟贞事件之后,独孤皇后为隋文帝杨坚找到的藉口,用来给她自己下台阶去原谅杨坚。 问题是,杨广还不到《黄帝内经》所谓男人五八四十,肾气开始衰退时,怎么就有中老年男人的危机心态了?难道只因为他一向外貌、心智都比实际年龄成熟? 这一年虚岁三十八的杨广已经貌似中年男人,与娃娃脸的少女陈婤对比,实在像父女。萧珻未免难以忍受,杨广为了一个在妻子看来可作儿媳妇的小姑娘,打破了他多年与妻共度元宵夜的惯例!那原本是在杨广最迷恋陈蕙的时期,也不曾改变过的固定做法…… 尽管萧珻很清楚,那都是杨广的错,怪不了身不由己的陈婤,她却不想面对已被杨广强幸的陈婤,而从不去迷楼探病。萧珻仅仅从御医口中获悉,陈婤初次侍寝后,第二天就来了月信,经血量特别大,并且发高烧,显然得了严重的伤风,咳嗽不停,而经血则到了四、五天后该停之时,转为点点滴滴…… 由于陈婤伤风余毒未清,必须发散,御医不能给她开止血的药物。就这样拖了一个月,陈婤咳嗽未愈,经血也仍略有点滴。 在陈婤卧病期间,杨广每天黄昏都去探望,不顾御医警告:咳嗽多少有传染的风险。当萧珻向杨广身边一名太监问起此事,太监禀告道:“那婤姑娘胆子好大呀!每次皇上去,她都拿被子蒙脸,胆敢不理皇上!” 尽管如此,杨广竟然继续前往,没有一天间断!他在每个 分卷阅读53 傍晚带给陈婤一枝鲜花,从阴历正月的梅花或迎春花,渐渐换成了阴历二月的杏花或桃花。 这一年阴历二月,杨广任命留在洛阳的开府仪同三司何稠为太府少卿,制造皇室出巡所用的服装,组织仪队,送往江都。何稠智思精巧,又查阅了许多图书,参照了各个年代的风格,予以增减,结果在皇帝的礼服、冠冕上面画了日月星辰,又组成了三万六千人的仪队给皇帝护驾,另有皇后的仪仗车队,阵容也很浩大。 杨广很满意何稠的设计图,得意洋洋拿到萧珻面前展示,又开怀笑道:“你看,朕给你的仪仗车队规模之大,几乎赶上了朕自己的呢!历代皇后可都没有享受过这种气派啊!” 萧珻不得不谢恩。然而,她内心宁愿不要如此盛大的排场,只要杨广心目中没有别的女人!不过,她说不出口 堂堂皇后,哪好意思不让皇帝怜惜一个尚未封妃,又正在生病的小姑娘? 陈婤直到阴历三月初才渐渐停止咳嗽,崩漏也总算好了,但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因此,杨广并不急着要再临幸,宁可让婤儿多静养,以期赶快彻底复原,才禁得起返回洛阳的旅程。 杨广必须尽快敲定出发的日期。他算了算日子,赫然发现,蕙儿的生日快到了!假如伊人犹在,今年将会要过虚岁三十的大生日…… 杨广转念至此,黯然神伤。 出乎杨广意料之外,就在这一年阴历三月初七(西元606年阳历四月十九日),陈蕙虚岁三十冥诞当天,陈娟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婴特别彰显母系遗传的特征,但并不太像陈娟,至少眼形不是陈娟的柳叶形细眼,而是像陈蕙与陈婤的杏仁形大眼睛,挺鼻梁与小菱角嘴也像陈蕙与陈婤。唯独脸型不像她们俩柔和的鹅蛋脸,而像陈娟那样腮骨比较明显的倒五角形脸。毕竟,陈娟才是新生女婴的母亲。陈蕙、陈婤两人只是旁系亲属,这孩子五官却长得非常像她们,已属难得。 信佛的杨广难免怀疑:这个女儿会不会是蕙儿投胎转世?尽管陈娟怀上这一胎时,陈蕙还在人世间,但投胎到底是在胎儿成形之前或之后,佛教似乎没有确切说明,故而给了杨广想像的空间。他还记得:娟娟受孕那一夜,朕是听了皇后的劝说,才驾临娟娟的寝宫,满脑子其实都在想去找蕙儿…… 冥冥之中,这孩子成为胚胎之始,就好像与蕙儿有关连!杨广如此认定了,立刻下决心要多加善待。他宣称:“这个女儿生于江都,应当封为淮南公主,等她大一点,就正式册封。” 萧珻当下听了,有些惊愕,心想玔妹生的吉儿虚岁已有五岁了,还没有公主封号,杨广却先给刚出世的小女儿取了公主封号! 接下来,萧珻又眼睁睁看着杨广兴致勃勃,为新生女儿取名。 杨广认真思量了半天,才选定了柳絮的絮字。他含笑说道:“这一方面配合她生于柳絮飞扬的暮春时节,取其诗情画意;另一方面期望她将来有咏絮之才,像她的小姨婤儿。” 萧珻听着这番话,再也不能不承认,杨广对这个小女儿格外青睐,就是为了她长得像陈蕙、陈婤两人!萧珻不由得妒意丛生,简直不想再看絮儿一眼! 然而,当杨广宣召了相士来给絮儿算命,相士竟然铁口直断:“这位小公主与皇后娘娘特别有缘,长大以后会非常孝顺皇后娘娘,比皇后娘娘亲生的南阳公主还要孝顺!” 此一预言令萧珻有点难以置信,却又不敢完全不信。既然,她小时候得到的“母仪天下”命签已成真,她怎能不相信命运? 萧珻对絮儿的反感从此化解了。她打定了主意要放宽心胸,做一位疼爱所有庶出子女的嫡母。 絮儿的生母陈娟需要做月子,但杨广等不及陪她做完月子了。他决定在阴历三月十六日(阳历四月二十八日)启程,把陈娟、杨絮母女留在江都行宫。 陈娟内心很遗憾不能随圣驾回洛阳,但表面上什么也没说。陈婤正好相反。当着萧皇后的面,陈婤跪求皇帝让婤儿待在江都行宫陪伴四姐。偏偏,皇帝一口拒绝! 杨广强硬的态度让萧珻认清了,他少不了陈婤。无论是因为陈婤五官、脸型都像陈蕙,或者是出于中年男人偏好童颜少女的心理,反正,他就是要紧紧抓住陈婤不放! 萧珻很伤心,但她也很务实,了解再难过也没有用,不如看开一点。她照样采用各种养颜方法,使得自己就算比不上十八姑娘,也起码比杨广看起来年轻。 此外,萧珻也照常统领后宫,事事都务必做得面面俱到。她念及下个月皇室大多数人都会在洛阳,无法为远在江都的絮儿举行满月酒,就决定在絮儿出生后第三天中午,为絮儿办一场三朝宴。 由于暮春天气宜人,这场三朝宴开在行宫御花园曲池畔的楼台上,透过四面敞开的落地窗,可观賞满园柳絮飘飞、百花怒放。萧珻以母后身份抱着絮儿,给目前身在江都的数十名皇亲国戚们看。絮儿的生母陈娟在做月子,反而不克出席。 盛宴过后,依照事先公布的计划,杨广率领众人从行宫后门出宫,打算趁离开江都之前,再一次游览这山顶行宫所在 分卷阅读54 地蜀冈的北坡。于是,萧珻把絮儿交给宫女抱回陈娟的寝宫去,就乘上了皇后的凤舆,紧跟在杨广的座骑后面。 在公众场合,杨广打破了汉族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无论到何处去,总会带着萧珻,也必定给萧珻第二把交椅的位置。或许,这也是一种情意的表现吧!萧珻如此默默想着,聊以自我安慰…… 欲擒先故纵 江都行宫所在的子城位于蜀冈山顶高原上。子城北门外,有一片下坡降至北面护城河。大业二年阴历三月初十(西元606年阳历四月二十二日),在暮春晴空下,桃花季与杏花季虽已过去,却有洁白的梨花开满了这片山坡,形成了耀眼的香雪海。 这一天下午,大隋皇帝杨广兴高采烈,领先骑着骏马,驰出了江都行宫后门,随后紧跟着萧皇后的凤舆、妃嫔们的一顶又一顶露天小轿子,以及皇亲国戚们各自独骑或男女同鞍的马匹,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了子城北部的广场,直出北门。北门外的一条干道顺着下坡,直达护城河,干道两旁的岔路则伸向山坡上各个景点。 杨广率众走上了干道右边一条岔路,去看山林中一道瀑布。到了瀑布飞溅的池渊岸边,所有的马匹、轿子都停了下来。众人纷纷下马、下轿。尚未封妃的陈婤也跨下了分配给她的一顶露天小轿子。她趁着众人绕池漫步时,悄悄开溜,经由来时的岔路,跑回了干道。 这是陈婤曾从子城北门广场偷乘骡车下山的同一条路线,她认得。纵然这次改为步行,速度较慢,但是她估计可在天黑之前到达山脚下,走过护城河的石桥。她记得上次乘骡车过桥,看到了石桥那一头附近有一个水果摊与一家香烛店,想必是因为北郊有祭坛也有坟场,就在通往北郊的道路旁边贩卖祭祀必备用品。 陈婤打算在那家香烛店关门之前赶到,请求老板让她在储藏室中暂时栖身一夜。她推测:香烛店老板心中必有鬼神,大概不至于是坏人。只要平安渡过了这一夜,次日早晨应有办法雇到马车或骡车。 此次潜逃,陈婤仍像上次一样,把珠宝塞在上衣内侧夹层之中。她也仍在肚脐中塞了一颗麝香丸。虽然经过了一场大病,她自知生育机能至少暂时受损,但她宁可采取多餘的防护,也不要赌运气,因为,她被杨广强幸过了,亲身经历令她更害怕会再有男人对她非礼,而一定要确保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怀上孽种! 自从在适逢元夕的虚岁十八岁生日被杨广巧取豪夺,陈婤最恨的莫过于事后,杨广自鸣得意的笑语:“从今以后,朕再也不用把你锁起来了!你已经是朕的女人了,不会再跑了。你会跟别的妃嫔一样,每天乖乖等着朕再来临幸。” 他凭什么以为,强占过婤儿的身体以后,婤儿就再也不会跑?偏要跑给他看!陈婤恨恨想着。 不过,陈婤不得不承认,假如怀了孕,除非流掉,否则自己没能力养孩子,就只能依附皇室,非认命不可了。因此,陈婤认为,幸亏早在事发之前,自己就为了逃出宫,而用了一颗药效可持续一个月经周期的麝香丸来预防万一。况且,她失身之后得了特别严重的伤风,病了一个多月,绝对可以确定没怀孕! 只要无牵无挂,离宫唯一的顾虑,仅仅是此身不再纯洁,如果将来嫁人,夫君能不能接受?本来,陈婤一心想要把完整的自己交给未来的丈夫,才在杨暕追求期间一再拒绝委身,却做梦也想不到,不肯没名没份就献给杨暕的贞操,竟会在一夕之间,被他父皇掠夺! 尽管如此,杨广那种得到了她就吃定了她的大男人看法,她完全不能苟同。她博览群书,晓得西汉的卓文君,以及汉末魏初的蔡琰等才女,都以再嫁之身获得了婚姻幸福。 在陈婤所处的隋朝,女子再嫁的例子也不少。陈婤相信,自己要是在民间做一名家庭女教师,自称少艾新寡,凭着才貌双全,迟早会有男人来求亲。陈婤最希望遇到一个像汉魏时期的荀粲那样痴情的好男人,从此一夫一妻,生死不渝…… 纵然能否喜获良缘是未知数,但无论在民间会有怎样的际遇,以陈婤未经世事的单纯眼光来看,都胜过留在皇室之中,任凭那霸道的皇帝摆布!她愛好自由,难怪,豪华无比的洛阳皇宫与高雅绝伦的江都行宫在她眼中,都只像是镀金的鸟笼。 何况,陈婤无时或忘姑姑陈蕙自尽的疑案,总在猜想皇帝到底说了什么话,居然害得姑姑自认活不下去?这是她对皇帝最大的心结,堵在她心口,使得她无法打开心扉来接受皇帝的宠幸,才会在病中那一个多月,每天皇帝带一枝当季鲜花来探望时,不管那枝梅花多么灵秀、迎春花多么金灿、杏花多么柔美、桃花多么粉艳,也不管皇帝的态度多么体贴,就是坚决以锦被蒙面,置之不理。那么,与其心灵交战,不如动身远离…… 陈婤回顾至此,越发坚定了出走的决心,快步朝下坡前进。她唯恐皇帝发现她不见了,会派人追过来,就没有走上干道的路面,而沿着路边走泥土地,穿梭于路边的树丛之间,好让树木挡住别人搜寻她的视线,也给她遮荫。 她每走几步就回头望一望 分卷阅读55 ,结果都没看到任何人追来。她刚刚才松了一口气,却忽见前面草丛中冒出了两个衣着褴褛、灰头土脸的流氓,吓了她一大跳!她赶紧转身跑,但那两名流氓之中脸上有刀疤的一个跑得比她更快,拦住了她的去路。 两名流氓一前一后挡住了陈婤,而左右两边又都是树木、荆棘,她跑不掉。 陈婤急哭了。她明白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若是顽抗,必然打不过流氓,就呜咽着央求道:“两位大爷,请高抬贵手,放过小女子吧!小女子身上有点银钱,可以送给大爷买酒喝。” “哈哈!谁要你的零钱?”刀疤流氓纵声笑道:“咱们把你卖了,才真能拿到好价钱哪!” “就是啊!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卖去妓院,起码卖得到三百两银子。”另一个比较矮壮的流氓接口笑道。 陈婤吓坏了,连忙哀求道:“不!千万不要!大爷!小女子身家清白,绝对不能去那种地方。求大爷发发慈悲吧!” “发什么慈悲?”矮壮流氓粗声嚷道:“你长得这么美,天生就是给男人玩的!我们兄弟俩先玩玩你,再卖去妓院给更多男人玩吧!” “什么?”陈婤惊叫:“救命啊!救命啊!”她拼命提高嗓门大喊。在此危急时刻,她倒宁愿皇帝派人来找她了,宁愿被带回行宫去,也不能被这两个流氓糟蹋! 虽然她不是没料到类似情况,还为此在肚脐中塞了麝香丸来设防,但怎么也没想到,遇上的歹徒会是这般丑陋、肮脏!尽管不会怀孕,被他们侵犯,也是生不如死! 刀疤流氓猛一下从腰间拉出了一条脏臭的汗巾,蒙住了陈婤的小嘴,又往她脑后迅速绑了一个结,固定住了。那条汗巾的臭味令陈婤差点作呕!同时,矮壮流氓从后面伸双手攫住了她仍像女童一般的圆筒形腰身,把她凌空举了起来。 陈婤继续喊救命,但被臭气熏天的汗巾堵住,只发出了呜呜的小声哀嚎。矮壮流氓把她抓到了一株大树前面。刀疤流氓解下了腰带上缠的绳索。两人不顾陈婤的花拳绣腿仍在打打踢踢,合力把她拦腰绑在树干上,又把她双手举高,细小的两只手腕捆到了一起。 “大哥!咱俩谁先上?”矮壮流氓迫不及待问道。 “你不介意的话,就让大哥先吧!”刀疤流氓嘿嘿笑道:“这小姑娘脸蛋好嫩,似乎只有十二岁,胸脯却大得像是二十岁的小媳妇了。大哥还没玩过这么漂亮又特殊的货色,实在等不及了!” “好!那就请大哥先上!”矮壮流氓油滑笑道:“小弟先观摩一下!” 刀疤流氓双手抓住了陈婤骨感的脚踝,把陈婤长裙下并拢的修长双腿用力往两旁扯开了。陈婤眼看这丑恶的流氓步步逼近,惊恐得闭上了双目,恨不得当场死掉! 忽然间,陈婤听见咻咻两声,紧接着是刀疤流氓的啊一声惨叫。陈婤重新睁开了一双杏仁形大眼睛,随即看见刀疤流氓的左右手臂各中了一箭,痛得他鬆开了双手,让陈婤得以双脚落地。 刀疤流氓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高大的黑衣蒙面侠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举起弓箭,又射向矮壮流氓。矮壮流氓赶快闪躲,左手臂却仍中了一箭。 “大哥!他有弓箭,咱们打不过,还是快跑吧!”矮壮流氓一边叫道,一边捂着箭伤,已开始逃跑了。 刀疤流氓也跟着跑了。 黑衣蒙面侠则把弓箭收进了背袋。他除了用黑色面罩蒙脸以外,也用黑色头巾压住了眉毛,只露出一双炯亮的眼睛而已,走到了陈婤面前。他先打开罩住陈婤口鼻的那条几乎令她窒息的臭汗巾,随手扔掉,再动手为她被迫举到头顶上的双腕鬆绑,又甩开了那一圈绳索。 “多谢大侠相救!”陈婤惊魂甫定,喘着气道谢,又顺口问:“请问大侠尊姓大名?” 黑衣蒙面侠不回答,只管去解开把陈婤拦腰绑在树干上的绳索。陈婤垂睫盯住了黑衣蒙面侠正在解绳结的双手,立刻认出了这双指骨每一节都特显刚硬的大手! “皇上!”陈婤直接了当喊道。 “你记性很好,认得朕的手。”杨广把解下的绳索扔到一旁,就除去了脸上的黑色面罩,也揭开了头巾,微笑道。 “皇上,那两个流氓,是真的还是假的?”陈婤忍不住问。凭她聪颖的头脑,自然能够判断:皇帝如此适时出现,未免太巧了! “是真的或假的,有什么差别?”杨广反问道:“你要不要试试看,现在你下山,还会不会遇到那样恶劣的流氓?甚至更可怕的流氓?” 陈婤语塞了。她不得不承认,山下可能还有更残暴、更凶狠的流氓。 “你一个年轻貌美的弱女子,全天下男人看了,都会起同样的念头。”杨广直言道:“问题只是如何把那个念头付诸实行。方才你差点就体验到了,流氓要你,会把你绑在树干上,用臭汗巾塞你的小嘴,完事了,再把你卖到妓院去。当然那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另一个极端的例子是,朕第一次要你,特地选在你十八岁生日,派遣一辆精巧的小车,把你载到元夕的满月之下,花灯环绕的流珠堂中庭。以后,只 分卷阅读56 要你愿意,朕还会带你去更多像仙境一样的地方。你为何不肯作朕的小仙女,偏偏要跑到人心险恶的尘世间去,冒着或许会沦落风尘的风险?倘若你以为,宫外的世界可以给你自由,那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如何谋生?最多不过是去教大户人家的女儿读书。那么,他们家的老爷、公子也都会打你的主意。说穿了,你反正逃不过男人,何不依靠全天下最有权有势的男人?” 陈婤听呆了。杨广这番话丝毫不加修饰,句句直指人间现实,戳破了她对宫外世界所有的憧憬、幻想,而且令她无以反驳。她唯有低下头,一言不发。 “只要你跟朕回行宫,也跟朕回洛阳,如果你不想再陪朕过夜,朕可以不再碰你。”杨广迳自接下去低声说道。 陈婤讶然抬眼望向杨广,怔怔问道:“这样的话,皇上要婤儿回去,是为了什么呢?” “就算是为了你姑姑吧!”杨广黯然说道:“你姑姑不在了,朕得替她照顾你。” 一听皇帝提到姑姑,陈婤立即热泪盈眶…… “你的脸,简直是你姑姑少女时代的翻版!”杨广以梦幻的语气悠悠说道:“尤其因为你比较孩子气,今年十八岁的你,像极了你姑姑十三四岁那时候的俏模样。那时候,你姑姑刚到朕的母后寝宫当宫女,朕第一眼见到了她,就再也忘不了她……” “难怪,皇上嘱咐皇后收婤儿作宫女,却没有派给婤儿任何宫女该做的杂务……”陈婤恍然大悟,喃喃说道。 “没错,你猜对了!”杨广淡淡笑道:“朕就是想看你穿上皇后寝宫的宫女服装,宛如你姑姑当年。” 皇上对姑姑,既有如此深情,姑姑怎会轻生呢?陈婤真想问! 然而,陈婤尚未想好要如何开口问这个敏感而复杂的问题,杨广就接下去低语道:“那时候,朕只能远远望着你姑姑。如果,你回到朕的宫廷,让朕也时常远远望着你,那对于朕,也会是一种满足。” 说着,杨广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略带忧伤的微笑,实在令陈婤无法不动容。 “好了,朕的座骑在那边。”杨广指了一指不远处,接着轻描淡写说道:“待会有个太监会驾一辆马车来接你。朕陪你等他来。等到他来了,朕就骑马回行宫去,让你跟着太监去坐马车。朕交代了他,要载你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去。倘若你仍然想下山,他不但会载你去,还会帮你找一家最安全的客栈。当然,如果你愿意回行宫,朕会很高兴,可是朕不想再勉强你了。朕要让你自己决定!” 话声方落,就在这时候,一名太监走了过来,报告马车已到,停在干道上。 “很好!”作风明快的皇帝杨广赞许了一声,就简单俐落说道:“婤姑娘由你护送。朕先回行宫了。” 陈婤与太监两人屈身恭送皇帝。陈婤目送着杨广宽壮伟岸的背影,忽觉若有所失…… 当太监请陈婤上了马车,毕恭毕敬问婤姑娘要上哪儿去,陈婤不假思索,就轻叹道:“回行宫吧!” 在霞光满天的黄昏时分,马车把陈婤载回了行宫。太监去向皇帝禀报完成了使命。陈婤则独自回到了迷楼。 陈婤的卧室已经换成了迷楼三楼最宽敞、最别致的一个套房。自从元宵夜,杨广为所欲为之后,解开了陈婤的手铐脚镣,就把不停哭泣的婤儿放到膝上抱着,乘坐任意车,亲自送她回迷楼。杨广横抱着她下车,从一楼一路抱到了三楼这个套房的大床上…… 那一夜,杨广整夜抱着再也无力挣动的陈婤同眠。次日清晨,陈婤刚醒来,杨广就又疯狂对她用强了一次…… 终于,杨广依依不舍放开了陈婤,离开了迷楼。陈婤浑身虚脱,却挣扎着起床,吵着要洗澡。入浴时,她拼命洗,想要洗掉所有杨广加诸于她身上的屈辱!她洗了太久,水凉了,她也受凉了。 然后就是一个多月的咳嗽、崩漏。陈婤病体太虚弱,必须镇日卧床休息。那是她最恨皇帝的一段时期。然而,这一夜,她回想着那些不久以前的往事,竟觉得恍如隔世。她已经分不清了,自己究竟还恨不恨皇帝? 陈婤再在这张大床上独眠了几夜,就随圣驾从江都行宫出发,展开了返回洛阳的行程。她实在意想不到,来时的船队竟改成以车队回归!那些空前华丽的船仅仅在新建的运河上开过了单程,就停泊于江都的河港,没有派上驶回洛阳的用场。陈婤未免认为,这种做法太浪费了! 况且,回程的车队也耗费钜资。陈婤风闻,各州地方政府为了采集羽毛来装饰皇家车队,驱使人民到处大量捕杀鸟兽,凡是有羽毛、皮毛堪用的鸟兽全都惨遭毒手。在那些猎捕行动之中,有一个小故事特别广为流传,说是有一只通灵的鹤,眼看有人要砍鹤巢所在的高树,赶紧用嘴自拔羽毛,往下吐去,以期逃过一劫…… 地方官员得知,居然宣称:“天子造羽仪,鸟兽自献羽毛!”这类逢迎谄媚的官场用语传入陈婤耳中,只令她摇头。 陈婤心软,很为那些无辜丧命的鸟兽难过,也不懂,皇家车队为何要插上那么多羽毛?在她 分卷阅读57 看来,那根本是毫无必要的虚荣。 最不可思议的是,陈婤记得姑姑说过,老皇帝改立晋王为太子,有一大原因是,晋王杨广自奉甚俭,不像太子杨勇耽溺浮华。杨广曾以节约的习性赢得了父皇的欢心,怎么一旦登基,就变得极其讲究排场,奢侈铺张得无以复加? 显然,杨广蒙骗了他父皇。他做得到在他父皇生前扮演刻苦上进的角色,多年如一日,由此可见,他有多么擅长伪装!陈婤推论至此,不由得起疑心:这位皇帝如此深谙矫饰,对婤儿,是否也有作假? 问题是,婤儿远远比不上他那位能够传给他江山的父皇,要是他也对婤儿演戏,图的是什么呢?再说,他已经登峰造极了,还有何可图? 陈婤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不再多想了。旅途上有太多新鲜事物吸引她的注意力。 在暮春时节,从江都往西北走,行经的村庄都有处处碧绿的农田、树树滋荣的果园。路过野外,则有花草繁茂的平原、浓荫蔽天的幽谷,各种景象变化多端,看得陈婤越来越深感大地之丰美、山川之神奇。她乘坐的马车排在皇家车队之中比较后面的位置,与皇帝的御辇隔着遥远的距离,因此,白天都见不到杨广,而夜晚在行宫住宿,杨广也从不宣召她。这倒让她不必烦恼如何应对,心情特别轻鬆愉快。 沿途有四十多个大小不一,但都很气派的行宫,可供皇家车队休憩。皇家车队并不赶路,天天平缓前进,穿越城镇时,更以从容整齐的步伐向民众展示圣君的威仪。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直到阴历四月二十六日(阳历六月七日),长达二十多华里(十几公里)的皇家车队才终归抵达了洛阳。 太子英年薨 从江都一路千乘万骑,回到了洛阳,意兴风发的皇帝杨广丝毫不觉疲惫。他没有休息一天,次日就在东都上早朝,宣布大赦天下、减免租税。此外,他着手开设进士科。从此,科举制度正式成立。 皇帝求才若渴,最识大体的萧皇后自然颇感欣慰。同时,她并不介意皇帝回到洛阳后新纳了几名妃嫔。除了陈婤受封为一品贵人以外,另有一个四品才人刀妙琏与陈婤同年,都是虚岁十八,也同样颇具文学造诣。可见杨广偏爱才女。 萧皇后唯一纳闷的是,皇帝并未把显仁宫内任何一个寝宫分配给新封的陈贵人,就让陈婤回到了西苑内曾陪她姑姑同住的结绮院,而且,自从返回洛阳以来,皇帝都不曾去过结绮院。 那是因为,结绮院曾为宣华夫人陈蕙生前的住处,皇帝恐怕触景伤情?或者,陈婤失言惹恼了皇帝,气得皇帝不理她?萧皇后这样揣测着,因为,她并不知道皇帝说服陈婤受封所开的条件。 萧皇后猜不出原因,也没有尝试打听。反正,皇帝到皇后寝宫来过夜的次数增多了,好像有意弥补他曾为迷恋陈蕙而带给正宫的心灵伤痛。看在二十三年夫妻情份上,萧珻豁然大度,愿意重修旧好,也就无心去管皇帝夫君到底为何不去结绮院了。 在甫返洛阳的这个夏天,杨广显然特别念旧,不仅时常驾临皇后寝宫,也频频去找曾为萧珻陪嫁媵女的萧玔。过了不久,身为九嫔之一的萧玔就怀上了她自己的第二胎,也是杨广的第七个孩子。 对于萧玔怀孕,萧珻完全乐观其成。她早已把这个从故国西梁带来的堂妹当成另一个自己,萧玔怀的孩子就像是她自己的一样。 至于萧珻亲生的三个孩子,他们长大成人以后各分东西,这一年夏天却很难得聚首于洛阳。其中只有次子杨暕担任豫州牧,本来就该在洛阳。长子杨昭则以太子身份留守西京大兴,只是暂时到洛阳来朝见父皇。排行第三的女儿杨晴既已出嫁,一直跟着婆家,目前在洛阳,乃是因为家翁宇文述身居许国公的高位,参予东都的朝廷大事。 三个成年的孩子能在同一天到皇后寝宫来共用午膳,萧珻真是再高兴也不过了。她特地交代掌管御厨房的尚食直长谢讽:一定要做一桌宫外通常吃不到的珍馐佳肴! 谢讽不负皇后娘娘赋予的使命,他首先采用了洛水的鲜鱼,精心制作了各式各样的生鱼片,以及类似后世鱼鬆的加料盐花鱼屑,配上水晶鹌鹑蛋,还有以碎羊肉、黄豆加上麴、酒、盐腌制的所谓“千日酱”,作为夏日的开胃凉菜。 主菜之中最大的一盘是金丸玉菜臛鳖,亦即清炖甲鱼配上炸成金黄色的虾球与碧绿的青菜。这也很配合夏季的时令物产。 此外,由于三兄妹都爱吃点心,这顿午膳的主食以繁多的面点代替,例如以樱桃汁染红薄饼卷的朱衣餤、什锦素菜馅的君子饤、黑白芝麻酱各半的乾坤夹饼、紫米包饴糖的紫龙糕,等等。 席间,萧珻留心观察两个儿子的互动,看他们俩兄友弟恭,不禁暗自鬆了一口气。这时候,杨广已经增加了杨暕的食邑,也已经敲定了要在阴历六月底之前晋封他为齐王。因此,杨昭、杨晴两人都趁着聚餐,举杯向杨暕敬酒,表示恭喜。杨暕则一饮而尽,笑逐颜开,显得心情愉快。 只要暕儿满意他父皇给他的奖励,没有后悔为他父皇设计诱捕陈婤, 分卷阅读58 并且能够忘记陈婤,那就好了!萧珻如此默祷。 身为一位母亲,萧珻总免不了为子女操心。她才对暕儿稍感放心,又忽然念及昭儿越来越胖,年纪轻轻,行动却有些迟缓,是不是不太好呢? 杨昭从小就胖,主要原因起于他在堂兄弟之中排行最长,比大伯杨勇的庶长子杨俨还要早出生,而皇祖父杨坚与皇祖母独孤伽罗视嫡长孙如至宝,就把他接到皇宫中抚养,给他请了好几名乳母来轮流哺乳,让他整天除了睡觉时间以外,都在吃奶吃个不停。到了他断奶后,两老又一有空就拿点心、零食、糖果喂他,引以为乐。 对于只比杨昭小一岁的杨暕,皇祖父母也是必喂食而后快。只是杨暕留在父母身边,较少相见,而且杨暕生性顽皮,动不动就跑掉了,老人家根本追不上他。两老难免斥责暕儿不像话,也更加偏爱乖顺的昭儿。 或许幼年的杨昭就是太听话了,皇祖父母给他吃什么,他不管爱不爱吃,一律吃下去。结果,他的胃撑得越来越大,习惯非得要多吃不可,不然吃不饱。小胖子随着年岁增长,渐渐变成了大胖子。 由于当代社会承平未久,刚刚迈向富裕,大众对于过去物资匮乏的动荡时代记忆犹新,都认为能吃是福。何况,杨昭是男孩,不像女孩必须迎合细腰的审美标准,他既不用在意腰围,就没有动力要减肥,以致不断胖下去,体重高达两百六十多斤(一百三十多公斤)。纵然他身高接近后世公制的一米八零,也还是超重。 这些年来,他母亲萧珻先是不肯放任自己产后身材变形,后来又要预防中年发福,为了消减本身其实只有少许的赘肉,真不知节食了多少次,却从未有一次由此联想到真正太胖的昭儿。直到这一天,在显仁宫的皇后寝宫中,她目睹昭儿拜别时,站起来的动作很慢,居然差点跌倒,需要太监趋前搀扶,简直不像个年轻人,而像老人!她这才初次对昭儿过胖的体型感到惊心。 然而,她只能叮咛昭儿多走动、多喝些可以帮助消脂的茶,别无办法。毕竟,母子俩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管不到昭儿的日常生活。 沉思至此,萧珻不由得遗憾昭儿的太子妃韦芮难产早逝,昭儿实在需要一个有权管理膳食的正妻啊! 韦芮是杨昭的第二任妻子。他的原配是检校太府卿崔弘度之弟崔弘升的女儿崔纨。当时,崔纨的姑姑崔钫已嫁给杨昭的三叔杨俊。崔家一度享有一门二妃的荣耀,但不幸后来,崔钫暗恨杨俊宠爱姬妾,愤而下毒,事发后被处决,也连累了崔纨。虽然,杨昭与崔纨感情甚笃,却不得不遵循皇祖父的圣旨,把崔纨送回了娘家,另娶韦芮。 杨昭难忘崔纨,他父母心中都有数。因此,韦芮难产去世后,已是皇帝的杨广一度有意让昭儿复娶崔纨。不料,杨广派遣的使者到了崔家,鬱鬱不得志的崔弘度正在闭门谢客期间,竟然没弄清楚状况,未予应门。使者回报崔弘度称病不起。杨广闻言大怒,此事即告吹。杨昭唯有私下感伤,并未去向父皇求情。 纵然杨昭外貌遗传父系家族较多,性格却特别像他的母后,专门为别人着想,宁可委屈自己,有苦水都默默吞咽下去。他从不发怒,而且确实遵守皇祖父节约的遗训,生活朴实。他的属下若有年老父母,他都必会亲自造访问候,逢年过节更会多加赏赐。 萧珻看得出来,昭儿务求面面俱到的心理有多么像她自己,也为此格外心疼昭儿。这趟昭儿来洛阳,她真希望,昭儿能多住一阵子! 杨昭也想多待一些时日。原来,杨昭这太子做得战战兢兢,总把大伯杨勇当作殷鉴,唯恐会有任何差池。他曾经收到母后提醒他凡事要多加小心的信,那更加深了他的戒惧。他担心自己奉命镇守西京大兴,与父皇长久分离,容易遭到小人挑拨离间。从他个人的观点来看,最好能够有机会多跟父皇相处,维系父子之情,才好稳住储君的地位。 偏偏,杨广认为,西京大兴不能太久没有昭儿监督。杨广打算以地理位置居中的洛阳为新京,却又放不下大隋的旧都,才拟出了太子留守的两全之策。杨广很了解也很信任自己的长子,却对戍守大兴的将领们存有疑心。为了确保西京稳定,杨广无视于昭儿再三央求,也顾不了萧珻在旁说情,只让昭儿留到了盛大的七夕晚宴过后,就催促昭儿尽快返回大兴! 杨昭未能理解父皇的用意。他误以为自己对于父皇并不重要,父皇才会毫无不舍之念。于是,他满怀焦急,越发要向父皇表达孝心,就反复跪拜,恳求延长在洛阳侍奉双亲的时间! 体重过重的杨昭禁不起这般跪了又站、站了又跪,他终于撑不住,整个人垮了。他这一倒,就再也没有清醒过来…… 御医的诊断是,太子殿下中了风。这么年轻的人中风,未免太少见了。杨昭这一年虚岁才二十三! 当代人士都不懂,肥胖会对心血管造成严重危害。杨昭青年中风在他们看来,似乎不可思议,像是冥冥之中有鬼神在操纵!杨广不得不信邪,请巫师来为杨昭祈福。想不到,巫师一见到杨昭,就摇头叹道:“这是房陵王在作祟啊!” 杨广听 分卷阅读59 了,当下浑身一凛 难道,大哥真的死不瞑目,他痛恨朕夺去了他的太子之位,就硬要把朕的最佳继承人带走? 无论杨勇是否冤魂不散、回来纠缠,仅仅再过了不到半个月,到了阴历七月二十二日(阳历八月三十日),杨昭就在昏睡之中停止了呼吸。 杨广简直无法置信 如此忠厚、孝顺、仁爱的一个好儿子、好储君,就这样没了!天道宁论? 萧珻则在乍闻噩耗时晕了过去,从此病倒了。她脾胃不振、食不下咽,只勉强喝些宫女喂的燕窝粥来维持生命,体力太差,连续一个多月需要卧床静养。在卧病期间,她含泪听宫女们向她报告:皇帝为太子取谥号为元德,又准备册封太子的三个幼年儿子为王…… 杨昭的长子杨倓虚岁才四岁,次子杨侗虚岁三岁,幼子杨侑刚满周岁。这么小的三个男孩封王,实在是太早了!这显示了杨广有多么痛惜杨昭早逝,才如此急着要把能给的荣华富贵赶快给杨昭的儿子们! 萧珻比谁都更能体会杨广的无限悲伤。每天黄昏,杨广到皇后寝宫来探望萧珻时,萧珻眼看他消瘦憔悴得也像个病人,总会反过来请他要多保重。夫妻俩之间有一种奇特的默契,就是绝口不提昭儿,甚至不谈昭儿的儿子们封王,彷彿假装昭儿并未薨逝,对彼此都会比较好过…… 杨广太好强,不肯承认巫师所谓房陵王的报复深深打击了他,故意在杨昭停灵期间,照常让宫廷乐师演奏他的晚膳配乐。其实,他对任何美食都失去了胃口,每晚只管一杯接一杯灌酒,意欲醉到忘记一切…… 每当萧珻向宫女们垂询皇帝的饮食起居,所得到的答复总是:“皇上夜夜酩酊大醉,常常无法早起,得要取消早朝……” 萧珻听了,不禁为杨广的健康忧虑。她深知自己在杨广来探病时说什么,都没有用;最好要在杨广举杯痛饮时,从旁劝阻!问题是,她自己实在没有精力前往皇帝寝宫,那么,该叫谁去呢? 忽然间,萧珻想起了陈婤。尽管,杨广再也不去结绮院,但在昭儿中风之前,在七夕的宫廷晚宴上,宫廷乐正白明达发表他为此佳节所创作的新歌“七夕相逢乐”,杨广竟特地指定由陈婤来演唱。由此可见,陈婤在杨广心目中还是很有份量…… 当然,萧珻了解,如果派陈婤去安慰杨广,有可能导致陈婤变成另一个陈蕙!然而,在萧珻眼中,陈婤依然有点稚气未脱,唱歌的声调也细嫩得像童音;萧珻未免难以想像,陈婤如何能够和千娇百媚的陈蕙一样迷住杨广?或许,萧珻太低估了童颜少女的吸引力;又或许,她只是太急于帮助杨广走出丧子的阴影,她仔细衡量了半天,终究还是决定吩咐宫女去传口谕给陈婤…… 贵人绝愛幸 已凉未寒的秋日黄昏,陈婤接到了萧皇后的口谕,指示她去劝谏皇帝暂停饮酒、保重龙体。陈婤当然必须服从皇后娘娘。她没来得及把休闲的木屐换成正式的绣鞋,就乘上了萧皇后派来的轿子,从西苑的结绮院出发了。在前往显仁宫的皇帝寝宫途中,她百感交集…… 虽然在故太子杨昭生前,陈婤最多只在宫廷宴会上远远见过他,从不曾交谈,却从众口交赞之中得知了他是多么优秀的一位储君,自然为他英年早薨而颇感惋惜。同时,陈婤也很愿意去安慰丧子的皇帝。在谨遵萧皇后的谕令之前,陈婤早就想过好几次要去,只是踌躇不前,因为,她对这位曾经对她用强的皇帝,感觉实在太复雑了! 自从回到洛阳以来,一言九鼎的皇帝杨广果真信守承诺,没有再碰过陈婤。在这数月之内,杨广从不曾来找过陈婤,只有两次吩咐太监传口谕给她,分别交代她做两件事情。 其中第一件事情是,在陈婤受封为贵人当天,要穿一套姑姑陈蕙穿过的礼服。那是一件金缕长袖短襦与一条苹果绿绸纱曳地长裙的组合。虽然当代流行高腰裙,但陈蕙偏爱展示细腰,裙腰放得比一般高腰略低,接近自然腰身,而陈婤上身较短,需要把裙腰放开一点,位置拉高到胸下,倒正好符合时尚。陈婤除了腰短以外,身材也像陈蕙,尽管不如面貌那么酷似。 后宫妃嫔的册封典礼并不公开,没有观众,受封的妃嫔只须在自己的寝宫中跪收典册,然后亲自到皇帝与皇后面前去谢恩即可。陈婤照做之后,忽觉自己毕生都不会忘记,皇帝望向婤儿身穿那套礼服的眼神,那样充满了渴望,却又流露着惆怅的眼神…… 当时,陈婤耳畔廻响起了皇帝说服她不再逃跑的低语:“那时候,朕只能远远望着你姑姑。如果,你回到朕的宫廷,让朕也时常远远望着你,那对于朕,也会是一种满足。” 又一次,陈婤心生同样的感慨:这位皇帝,真像是个忧鬱的诗人…… 杨广确实是一位诗人皇帝,但能诗能文的他要陈婤做的第二件事情,竟然是为他写一首诗! 原来,宫廷乐正白明达为了皇帝要举办七夕晚宴,特地谱了一首新歌《七夕相逢乐》,只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歌词,而去请示皇帝。其实,皇帝本人大可以填词,他却一定要陈婤来写,并在七夕 分卷阅读60 晚宴现场演唱这首诗歌。 陈婤与白明达合作,聆听白明达演奏他的新作品,随即灵感泉涌,就依照此曲的七言乐府诗节拍,写下了风格飘逸的诗篇: 银河渺渺梦迢迢,双星同心盼鹊桥。 一年终得一度欢,七月唯有七夕恔。 聚时越短情越长,缠绵欲仙魂欲消。 莫道明朝分飞去,雲间好合在今宵。 由于陈婤擅长做对仗,她在此诗中间放了两个对子,浑然不知这种格式除了不讲究平仄以外,已类似后来的律诗。写完以后,她看了看,简直难以置信,自己写得出这般浓情蜜意! 陈婤顿感赧然,连忙请求白明达:不要公布歌词出自于陈贵人的手笔!白明达一口答应,表示只会禀告皇上而已,不会告诉别人。 于是,在七夕晚宴上,萧皇后与其餘众人皆以为,“七夕相逢乐”的词曲都是白明达一人所作。他们听见陈婤唱出了隐喻男欢女愛的诗句,也当是白明达配合皇帝的喜好所写。毕竟,陈婤貌似一个娇羞的小姑娘,根本不像能够以淡笔写艳情。 尽管想不到作词者是陈婤,在座的杨暕眼看陈婤胭脂红的小巧嘴唇轻轻吐字,以细柔的声音唱着缱绻的情歌,不由得心旌动摇!陈婤天然白净的鹅蛋脸上没有涂粉,眉眼也毫无描画,所用的唯一化妆品就是唇上的胭脂,使得红艳欲滴的嫩唇成为瞩目焦点,让杨暕越凝望,越难忘从前吻着她的好时光…… 陈婤刻意使用了过去从未涂过的胭脂来强调红唇,就是要引来杨暕惊艳又激动的目光!甚至,她费心写那首诗,也是因为预知七夕晚宴必有杨暕在场,而有意撩拨杨暕。她要让杨暕幻想:假如没有设下圈套诱捕婤儿,没有把婤儿献给父皇,那就可以得到一个清纯之中暗藏冶艳、最令男人销魂的小妖女啊! 她一心要让诸如此类的绮念折磨杨暕!那是她对杨暕小小的报复,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只消与皇帝对望一眼,她就晓得,皇帝已经看穿了婤儿在做什么…… 在七夕晚宴上,意兴风发的皇帝杨广一双剑眉星目倏忽转向陈婤,显示着洞察,却也传达着恰似杨暕眼中燃烧的欲念。就在那一瞬间,陈婤浑身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慄!当下她不禁猜疑:皇帝会不会毁诺? 盛宴散席后,陈婤回到了结绮院,一夜都在提心吊胆,唯恐皇帝突然驾临!结果并没有。天快亮时,她鬆了一口气,却又不知为何,若有所失…… 她认为自己不可能暗中期盼皇帝来,不过,她肯承认:自己对皇帝的恨意倒是渐渐淡了。她换了一个角度来看:在皇权制度容许皇帝随时随地占有任何女子的前提下,他选在婤儿的元夕生日,把婤儿骗到满月之下、花灯环绕的流珠堂,实在算是费尽心思了!他明明可以使用简单的蛮力,并不需要经营那些诗情画意…… 陈婤对于被迫失身总算看开了。因此,当她奉萧皇后之命,踏进了皇帝寝宫,她是真心真意想帮助皇帝振作起来。 消沉的皇帝杨广正在寝宫的饭厅内借酒浇愁,一杯接一杯猛灌酒。他很意外听到太监通报陈贵人求见。当他让太监把陈婤带进来,他不等陈婤行礼请安,就挥手叫她免礼,接着略带讽刺问道:“你怎么来了?” “皇后娘娘嘱咐婤儿来觐见皇上,为皇上消愁解闷。”陈婤照实答道。尽管她已受封为贵人,对皇帝却依然自称婤儿,并未改称臣妾。她看得出来,皇帝似乎并不在意,或许因为,这种类似宫女的自称,让她更像十几年前在独孤皇后身边作宫女的姑姑陈蕙,也就更符合当今皇帝杨广所要她扮演的替身。 “原来是皇后叫你来的!”杨广冷笑道:“不然,你怎会肯来呢?” “皇上猜错了!”陈婤故作轻快说道:“即使没有皇后娘娘的口谕,婤儿也会想要过来一趟。” “哦?”杨广一怔,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问道:“为什么?” “婤儿希望皇上节哀!”陈婤柔声简答。 “节哀?说得容易!”杨广哼道:“你可知道,朕不止失去了一个好儿子,也失去了最佳继承人。朕再继续建功立业,又有什么意义?将来把江山交给暕儿那个浪子,他多半守不住!” “皇上不必如此悲观!”陈婤从容回应道:“元德太子有三个儿子。等他们长大了,皇上自可以挑选其中最贤能的一位,立为皇太孙。” “皇太孙?”杨广盯住了陈婤,质问道:“你劝朕立皇太孙,是因为你恨杨暕,存心要害他当不成皇太子,对不对?” “对!”陈婤坦承不讳:“不过,皇上本来就不想立他为太子,婤儿不必说他的坏话。婤儿只需要指出一件事实。” “什么事实?”杨广蹙眉问道。 “如果皇上不放心把江山交给齐王,就得要长寿才行。”陈婤直言道:“唯有长寿,才好在十几年以后册立皇太孙。否则,皇上若是饮酒过量,万一伤了龙体,而三位皇孙尚未成年,那么就逼不得已,非得让齐王承袭大统不可了。” “好!算你说得一针见血!”杨广不得不佩服陈婤所 分卷阅读61 言透彻,点头说道:“朕最近是喝太多了,今晚不再喝了。干脆戒一阵子吧!” “谢皇上!”陈婤乐见自己的谏言生效,连忙依礼向纳谏的皇帝屈身道谢。 “不喝酒,那就喝些羹汤好了。”杨广尽量掩饰内心的波动,随口说道:“你还没用晚膳吧?陪朕吃一点!朕胃口不太好。你想吃什么,尽管说!朕叫他们去吩咐御厨。” “来一碗鱼羹,醒酒又开胃,如何?”陈婤提议道。 “你们听到了!”杨广并不直接回答,却转眼分别看了看两旁侍立的两名太监,命令道:“快照陈贵人的意思去做!” 两名太监赶紧表示遵旨,又一同躬身告退,前往御厨房去了。 杨广见厅内只留下自己与陈婤两人,就温存问道:“婤儿,结绮院一切都还好吧?需不需要添些什么东西?” “多谢皇上关心!婤儿什么都不缺。”陈婤彬彬有礼答道,却又不禁感叹道:“只是回到了曾经跟姑姑同住的院子,难免更加想念姑姑!”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怎能提起另一件伤心事呢?尤其当她看见皇帝的眼眶立刻湿了,她越发深感抱歉,连忙自责道:“婤儿失言了!婤儿是来为皇上解忧的,却反而惹得皇上更加难过,婤儿太不应该了!” “不!你别怪自己!你有话直说,朕很欣赏你这一点。”杨广忍着眼泪,缓缓说道:“但愿朕与你之间,永远不会有任何误会!你姑姑误会了朕,昭儿也误会了朕。回顾往事,朕不得不感慨,是朕自己太不善于表达,才会招致最亲近的人误解。直到昭儿去了之后,朕才从他的贴身侍从口中得知,他竟然误以为,朕再三催他回大兴,是因为朕不重视他!天知道,朕就是最重视他,也最信任他,才指定他留守大兴啊!” 陈婤听着,深深被皇帝倾诉的内疚所打动了。她真想追问:皇上与姑姑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但她自知不能再刺激皇帝的情绪了,就没有问出口。她只能凭皇帝所说有关杨昭的例子来推测:姑姑必定也是低估了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份量…… 既然姑姑误会了皇上,那么,姑姑想不开,就不能完全怪皇上了!陈婤默默思量道。 就在陈婤最大的心结开始化解时,两名太监端着托盘回来,奉上了晚膳。 陈婤要的鱼羹被尚食直长谢讽命名为剪雲斫鱼羹,其中雪白的鲜鱼片都切得极薄,剪成了雲朵的形状,简直像是艺术品!搭配鱼羹的麵食名叫干炙满天星含浆饼,所谓满天星是以金黄色小朵桂花拼成了各种星斗的形状,嵌在饼皮上。由于时值秋季而用了新鲜桂花,格外香甜。酥脆饼皮内包含的酢浆则混入了当季的藕粉,甚为香浓。此外,还有四碟时令小菜,分别为蟹黄酿豆腐、板栗炙鸭脯、香芹百合、拔丝山药。 如此色香味俱全的一餐,陈婤吃得津津有味,却看皇帝吃得慢又吃得少。显然,皇帝还在哀悼薨逝不久的太子,也对离世将近一年的宣华夫人念念不忘…… 陈婤设身处地,揣摩皇帝的内心世界,越来越觉得,皇上其实是有个情有义之人! 杨广看出了陈婤的心态已有改变,就趁机低声问道:“婤儿,今夜你留下来陪朕,好不好?” 陈婤蓦然间脸红了。她低下头,嗫嚅道:“皇上的圣意,婤儿不敢不从。” 杨广伸手过去,在餐桌上握起了陈婤的一只柔嫩小手,举到了他自己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接着温言软语说道:“朕不要你不敢不从,朕要你心甘情愿。君无戏言,朕说过了不会再对你用强,就要说到做到。今夜,你可以穿着衣服睡。朕只想抱着你,决不勉强你。” 刹时之间,陈婤由衷受到了感动。她点了点头,内心暗想:或许,这就是命吧!自从去年腊月,皇上明言要婤儿作姑姑的替身,自己一直不情不愿,却就是逃不掉!问题是,假设真的逃走了,也很幸运没有碰到歹徒,是否就能如愿遇到一个如意郎君呢?又如何能保证不会再像误信杨暕那样,再度看错人呢?算了!不如放弃自己对于一夫一妻、恩爱婚姻的理想,尽力来抚平皇上心中的创伤吧!只要他是一位好皇帝,也是好男人,即使婤儿在他眼中只是一个替身,永不可能得到真愛,那就当是婤儿替姑姑还他那一片痴情好了…… 怀着认命的心理,陈婤任由杨广在晚膳后牵起了她的小手,带她走进皇帝寝宫的主卧房。这乃是皇帝选择独睡时所用,隔壁有个小型的天然温泉浴室。杨广让陈婤先到温泉浴室去洗澡,并用浴池边的洗面池来洗脸、涤齿、漱口。等陈婤走出来,她仍穿着秋香色绸上衣,但下身只有一件长度到膝上的白绢衬裙,洗净的双脚不再穿袜子,但还踏着从结绮院穿来的木屐。 杨广注意到了陈婤修长的小腿,脱口说道:“你的腿也很像你姑姑……” 陈婤没有答腔,只垂下了浓密的眼睫,显出了一种在她本人身上比较少见的,却极为神似她姑姑陈蕙的婉约韵致。杨广怦然心动,伸双手过去举起了陈婤,把她放到龙床上坐着。然后,他自己到隔壁的温泉浴室去,匆匆漱洗,尽快回到了陈婤身 分卷阅读62 边。 杨广已经脱去了龙袍,只穿着一条及膝的黑色短裤。尽管陈婤见过他肌肉发达的赤膊,但不知怎么,仍像第一次看见一般,顿感羞赧。 “难怪皇后总说,你还是个小女孩。”杨广望着陈婤娇怯的模样,轻叹道:“朕曾经对你太心急了,你怪不怪朕?” 陈婤摇摇头,又低低垂下了头。 “你现在特别乖,平常的伶牙俐齿都不知到哪去了?”杨广取笑道。他伸手摸了摸陈婤宛如黑缎的直长发,又低声说道:“我们睡吧!” 杨广在龙床外侧的绣褥上仰卧,顺手把在内侧坐着的陈婤也拉得躺下来,让陈婤把头倚靠在他自己宽厚的肩膀上,又为两人盖上了锦被。在这清凉的秋夜里,杨广温暖的怀抱令陈婤倍感舒适。她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陈婤忽然醒来,发现自己的头颈枕在杨广粗壮的臂膀上。她恐怕压太久了,会压得杨广臂膀酸痛,就抬起头来,并伸手握住杨广的手臂,把杨广的臂膀从她头颈底下移开,放成垂直。在这过程之中,她弄醒了杨广。 “婤儿?”杨广迷迷糊糊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陈婤轻声答道:“只是不要压着皇上的臂膀太久,免得会酸痛。” “那怕什么?有点酸痛又何妨?”杨广充满豪气说道,又伸手抱住了陈婤。 陈婤只好把头靠到杨广宽阔的胸膛上,以避免再次压到他的臂膀。 “想不到,你还会心疼朕!”杨广颇有感触,含情脉脉说道:“其实,朕更心疼你。元夕那一夜过后,朕时常回想,是不是把你弄得很痛?” “不要紧的,痛过那一下子就不痛了。”陈婤细声回道:“皇上当时说了,凡是女人,总要经过这一关。” “可是,那是朕强迫你的,还给你上了手铐脚镣!”杨广忽感羞惭,喟叹道,又小心翼翼问道:“你恨不恨朕?” “曾经恨过。”陈婤坦白答道:“现在已经不恨了。” “婤儿,朕想问你,”杨广忍不住问道:“你那首七夕诗,以含蓄的笔法描写男女欢情,构思究竟是从何而来?你下笔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朕?” 陈婤差点被问住了。她想了一想,才悄声答道:“写诗需要经过美化,皇上自己是才情极高的诗人,必然比婤儿更有体验。不过,婤儿必须坦言,假如不曾经历过流珠堂的元夕,婤儿就写不出那首诗。” “婤儿!”杨广深感震撼,几乎哽咽着说道:“你不知道,朕多么想,把要给你姑姑,而永远再也给不了的,都给你!每次见面,朕只要多看你一眼,心口都会发痛!就是恨不得,恨不得” 他说不下去了!凭他的诗才,一时之间,竟找不到任何词句来形容满腔剧烈的狂热! 陈婤听懂了杨广语无伦次的告白。她并没有还以任何言词,只管主动去吻杨广…… 良宵苦短,在陈婤频频发出的宛转娇啼声中,天渐渐亮了。 杨广必须去上早朝。他依依难舍,叮咛道:“朕大概一个多时辰以后就回来。你别离开!乖乖待在这儿等朕!你要看书,尽管叫太监去书库帮你拿。就是不准走!听懂了没有?” 陈婤柔顺点头。杨广这才穿好了龙袍与靴子,走出了皇帝寝宫的卧房。 在这一天早朝期间,众臣都看得出来,皇帝特别神清气爽,太子之丧所带来的萎靡已经一扫而空了。对于他们提出的意见,皇帝也都含笑倾听,一反平日的严肃。最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皇帝突如其来下诏,宣布要将流放至边远地区的故陈皇室子弟悉数召回京师,随才叙用! 众臣惊讶的表情,杨广丝毫不放在心上。他只等着早朝结束,要赶快回寝宫去,告诉婤儿这项新政策,给婤儿一个天大的惊喜…… 萧嫔生庶子 大业三年阴历元旦(西元607年二月二日),突厥的启民可汗亲至大隋东都洛阳,进宫贺年。大隋皇帝杨广特地下令在显仁宫中摆设了许多文物,以供启民可汗观赏。启民可汗参观了显仁宫各个大殿之后,对汉文化极为景慕,就请求改梳汉人发型、改穿汉人服装。 杨广起初认为这没有必要,批示无须如此客套。然而第二天,启民可汗又上表提出了同样的意愿。杨广看启民可汗是真心仰慕大隋,不由得龙心大悦。恰好吏部尚书牛弘等官员随侍在侧,杨广就对他们笑道:“如今大隋衣冠制度完备,以至于单于也愿意解掉辫子来效法,真是众卿的功劳!”然后,杨广赏赐了官员们很多丝织品。 这一年是兔年。自古有传说:属兔的孩子特别孝顺。因此,大隋后宫的萧嫔非常期待在这一年生产。萧皇后也把娘家堂妹的胎儿当作自己的一样,关怀备至。算算日子,萧嫔将于阴历二月临盆,很可能就在萧皇后生日过后不久。 虽然萧皇后从不公开她的生日,但她的夫君无论登基前后,多半会以仲春二月风和日丽为由,在她生日当天中午举办一场户外的宴会,邀请皇亲国戚们参加。这一年的仲春宴设于东都西苑,尤其隆重。余兴节目很多 分卷阅读63 ,其中包括宫女们合唱皇帝创作的乐府诗《东宫春》: 洛阳城边朝日晖,天渊池前春燕归。 含露桃花开未飞,临风杨柳自依依。 小苑花红洛水绿,清歌宛转繁弦促。 长袖逶迤动珠玉,千年万岁阳春曲。 萧皇后端坐在皇帝夫君身边,聆听着这首极具富贵气派的诗歌,不禁忆起了过去在故乡江陵,曾有许多民众谣传:女孩生于阴历二月不吉利。不过,自从萧珻封后以来,那种迷信就烟消雲散了。萧珻不由得微笑着暗想:看来,本宫造福了许多在二月出生的江陵女孩呢!玔妹这一胎若是女孩,可不会再有任何人说不祥了吧! 当然,萧珻晓得堂妹萧玔已有一个女儿,很盼望生儿子。萧珻也帮着玔妹默祷:最好这一胎是男孩! 结果,萧玔这次确实如愿生男,但是谁也意想不到,这个男婴出生时,会是脚先出来!萧玔难产,尽管孩子保住了,她本身却不断大出血,御医抢救无效…… 萧珻闻讯,震惊得差点昏了过去!自从萧玔以媵女身份陪嫁,在萧珻身边已有将近二十四年,两人情同亲姐妹。尤其由于另一名媵女萧琼早逝,萧珻更加疼惜玔妹,简直无法想像没有玔妹的日子…… 杨广也颇为哀伤。萧玔名义上是他的嫔妾,给他的感觉却更像一个妹妹,或许那是因为,萧玔给堂姐萧珻陪嫁时尚处发育期。等到萧玔与另一名媵女萧琼发育成熟以后,晋王时期的杨广每次在萧珻不宜行房时偷偷去找萧玔或萧琼,都有一种奇异的犯罪感,大概就是起于他把萧珻的堂妹也当自己的妹妹看,只是控制不住旺盛的精力,才会偶尔需要她们作萧珻的替身。 对于萧玔,杨广怀有的眷恋实在比较不像爱情,而像亲情,但那也是感情。杨广决定要厚葬萧玔。本来他就打算回西京大兴一趟,去慰劳守将,也去看看三个孙子,那么,不如就把玔妹的灵柩带回大兴,葬于皇家墓园。 至于萧玔以生命换来的儿子,萧珻恳求杨广要视如嫡子,用一个日字旁的字给他取名。这正合杨广的心意,但杨广寻思再三,却没有采用日字旁,而选用了日字头的杲字,取日在木上,以配合此儿生于仲春,草木欣欣向荣之时,也让这个属兔的孩子有树木可依傍。 杲儿尚未满月,杨广就把他留在东都洛阳,全权交给乳母,自己则带着后妃以及萧玔的灵柩,起驾返回西京大兴,于阴历三月二日(阳历四月四日)到达。在大兴,萧珻天天见得到故去的长子杨昭所留下的三个稚子。她爱孙心切,加上心疼这三个孙儿早年丧父,自然想在大兴多住一阵子。偏偏,杨广在大兴待不住,只住了一个多月,就要北巡。 萧珻宁愿多得一些时间去看三个宝贝孙子,因此表示身体略有不适,不克随驾。杨广允许了。他看萧珻心绪落寞,就留了一些妃嫔在大兴陪伴萧珻,只带陈婤一人同行。 接下来,杨广在阴历五月、六月又出巡,由于时间较短,又没有多带妃嫔,但照样有陈婤同往。萧珻已经习惯了,杨广不能有一天见不到陈婤! 萧珻不知自己是否后悔?她回想杨广在昭儿刚过时伤心酗酒,假如自己没派陈婤去劝阻,也许,陈婤就不至于真正取代逝去的宣华夫人,成为杨广心尖上的人儿了! 不过,自从萧珻痛失长子杨昭,情绪就极为低落,后来又丧失了堂妹萧玔,更导致她的心境滞留谷底,根本提不起劲来嫉妒了。直到阴历八月上旬,萧珻才终于打起精神来,伴随圣驾,先从大兴驶往北方小城榆林,再从榆林出塞。 在榆林停留时,杨广发现,随侍的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兄弟俩违反禁令,偷偷跟突厥人做买卖,就下令把他们俩关到囚车上。然后,车队仍然依照原定计划,从榆林溯金河而上,去造访启民可汗。杨广喜好排场,征召了五十多万名士兵护驾,旌旗辎重,千里不绝。 在旅途中,皇室人员夜晚都睡在工部尚书宇文恺所设计的观风行殿。这座可容数百人的宫殿竟然可以随时拆开来卸运,也可以随时拼装来使用,下面有很多轮子,移动极为迅速! 每到一个暂驻的定点,宇文恺就会在观风行殿周围建造一座行城,以木板为城墙,周长大约两千步的距离。木板墙上复盖棉布,在上面作画。行城上观台、望敌楼全都齐备。突厥人远远望见了,还以为是神迹!因此,他们在十里之外下马,向行城跪拜磕头!杨广得知,自是越发志得意满。 到了阴历八月初九(阳历九月五日),杨广驾临启民可汗的穹庐。启民可汗跪迎,又高举酒杯来敬祝大隋皇帝长寿。不过,启民可汗的祝辞无异于“万岁、万万岁”,并不等于拜寿,这一天也并非杨广的生日。杨广登基以来,从未将自己的生日公诸于世,因为,他父皇曾在寿辰下令全国断屠茹素,作为最有好生之德的贺寿方式,所以,如果他也公开庆生,势必得要效法,而他不爱吃素,也就不想在生日当天断荤。 早在杨广身为晋王时期,他就从不庆生。那是为了表现孝顺,刻意强调生日是母难日而不予庆祝,甚至绝口不提,以致他的子女亦不知他生日在 分卷阅读64 何时。其中最孝顺的杨昭幼年时曾经问过,而杨广笑答:“人生六十为寿,要是能活到六十岁,再告诉你,让你来筹备寿宴吧!” 那时候,杨广当然绝对料想不到,昭儿会比他自己早离开人世…… 知道杨广生日的人,除了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以外,就只有萧珻。唯独萧珻了解,杨广为何特别喜欢在七夕举行夜游、饮宴之类活动,并嘱讬宫廷乐正白明达创作了一首“七夕相逢乐”;唯独萧珻深知,杨广为何经常自比生于七夕的汉武帝,自许也能开拓宏大的版图…… 萧珻一向配合杨广避谈生日的做法,守口如瓶。她也一直相信,这是杨广不会让别的女人分享的秘密。然而,最近两年的七夕晚宴,杨广都指定陈婤演唱“七夕相逢乐”,却令萧珻不免怀疑:他是否也悄悄告诉了陈婤? 尽管萧珻暗恨杨广在宣华夫人陈蕙去世后移情于陈婤,却对陈婤本人并无太深的反感。毕竟,她很清楚,陈婤起初是被迫成为她姑姑的替身,后来对杨广或许日久生情,但依然恪守分寸,从未仗着得宠而意图僭越。无论到何处去,只要萧珻在场,陈婤都会主动远远避开,让杨广身边只有正宫。这一点,令萧珻还算满意。 当杨广在启民可汗的穹庐中接受跪拜时,就是唯有萧珻陪同。陈婤与另外几名妃嫔都站在营帐外等候。有风沙吹入了陈婤的大眼睛,使得她迎风流泪,几乎睁不开双眼,但在穹庐内的仪式完成之前,她不能动,只能忍耐着。 同时,突厥王侯以下的贵族也都站在帐外。他们袒露着上身,手捧着割好的羊肉,低垂着头,表示不敢仰望大隋天子。 突厥恭顺的态度令杨广龙心大悦,当下赋诗写道: 鹿塞鸿旗驻,龙庭翠辇回。 毡帷望风举,穹庐向日开。 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 索辫擎膻肉,韦鞲献酒杯。 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 在此诗中,杨广以俏皮的笔法自夸比汉武帝更胜一筹,不但进入了单于的领土,也得到了单于的款待,有羊肉可吃、美酒可喝,多么爽快! 杨广本来出手阔绰,高兴起来,就更加慷慨。他当下宣布要赐给启民可汗与和亲的义成公主一人一个金瓮,以及各色锦绣的衣服、被褥。可汗以下的突厥贵族也都有赏,依照阶层高低而略分等差。此外,杨广发现启民可汗身边有一名来自高句丽的使者,就也给了那名使者一些绸缎,并交代他传话给高句丽国王,表示大隋天子想要高句丽国王入朝。 在分发赏赐时,萧珻移驾到义成公主的营帐去叙旧。义成公主杨仪并非真公主,只是宗室女,因获选和亲而在开皇十九年(西元599年)受封为公主。 杨仪远嫁之前,与萧珻在某个皇室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杨仪身高已接近后世公制的一米六五,具有北方少女典型的好身材,秀挺而匀称,但容貌只是普通,并未留给萧珻多少印象。倒是杨仪一直深深记着八年前晋王妃玲珑甜美的模样。 八年来,杨仪远离娘家,况且由于启民可汗年龄可作她父亲,精力已走下坡,尽管将她视如至宝,为了她而坚持与原配离婚,让她当上了可贺敦,却不曾让她怀过胎,她难免颇感孤寂。难怪她见到萧珻即如逢亲人,十分兴奋!萧珻则怜惜杨仪身居荒凉大漠,寒暄过后,就殷殷询问她需不需要添些什么东西?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杨仪连忙道谢,又坦白说道:“其实大漠生活简单,所需的生活用品比较少,也就不缺什么。臣妹倒是很想请教皇后娘娘,如何能够保持容颜如此润泽,八年如一日?臣妹嫁到塞外来以后,最大的烦恼就是晒得很黑,而且脸颊上长了好多斑!” 的确,萧珻看得出来,杨仪的肤色比一般中原女子要深,但还是比突厥女子的肤色浅,显然并非天生较黑,而是在大漠之中晒黑了。杨仪脸颊上的斑斑点点也应是日晒所造成。 于是,萧珻立刻吩咐贴身宫女回观风行殿去拿她的茯苓粉与蜂蜜来,热心指导杨仪如何使用。告别时,萧珻把自己带出来的茯苓粉、蜂蜜,以及其余美容用品全都留给了杨仪,并表示日后会派遣使者送更多过来。此外,萧珻也教导杨仪就地取材,利用大漠既有的羊奶来敷脸润肤。 杨仪拜谢不已,让萧珻体会到了助人的快乐,心情开朗了不少。离去时,萧珻回首望了望大漠晴空,忽然觉得:杨仪长居旷野,倒是少了许多尘世的烦忧…… 大隋皇室一行人离开了启民可汗的营地,一路南行,入楼烦关,先到太原的晋阳行宫暂居。到了阴历九月中旬,又前往济源城,到御史大夫张衡的家乡祖宅去做客。杨广喜爱济源的山景与泉水,皇室一行人就在张衡老家住了三天,才启程返回东都洛阳,于阴历九月二十三日(阳历十月十九日)抵达。 一旦回到了东都,治下甚严的皇帝杨广就打算处决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兄弟俩。然而,南阳公主杨晴出面为夫家两位哥哥求情。杨广看在女儿的面子上,终究饶过了他们俩的性命。 萧珻熟知此事始末。她一方面 分卷阅读65 为那兄弟两人鬆了一口气,另一方面也不由得忆起了宇文化及少年时,曾对她怀有遐思。甚至,她想到了这些年来,每年生日,晴儿来拜寿,宇文化及都会拜托弟妹带一份小礼物献给皇后娘娘,从没有一次间断…… 显然,宇文化及的暗恋多年不变!萧珻莫名为此感到了一阵怅惘…… 同时,杨广总结塞外之行所见所闻,认为对于边塞民族,应以安抚招降为上策。既然,他已知有很多胡人从西域到张掖做买卖,就派遣吏部侍郎裴矩去掌管张掖的贸易。裴矩晓得皇帝对远方事物极有兴趣,特地向胡商探询各国的山川地理、风俗习惯、服饰仪表等等,据此撰写了《西域图记》,三卷内容总共包含四十四国。 此外,裴矩又制作了西域地图,上面包括了西域所有重要的地点。这张地图显示,从敦煌出发,到达西海,共分为三条路:北路从伊吾起,中路从高昌起,南路从鄯善起,总汇到敦煌。 裴矩进宫面圣时,一边献上西域地图与《西域图记》,一边禀报道:“凭借着国家的威德、将士的骁勇,渡过汜水,翻越昆仑山,易如反掌,但是突厥、吐谷浑分别统辖着羌人、胡人的国家,只因为他们中途阻挡,所以西域各国不能来朝贡。如今,有商人秘密送来很多言辞诚恳的书信,表示他们都愿意成为大隋的臣属。倘若要降服他们,只须由朝廷派出使者,不必动用干戈。只要这些蕃国从属于大隋,吐谷浑、突厥就很容易消灭了。想要使得戎狄、华夏融合为一体,就在此一举了!” 杨广听了,深以为然。此后,他每天宣召裴矩,垂询西域的情况。 裴矩时常形容西域的各种珍宝,并强调大隋很轻易就能并吞吐谷浑。 杨广向来仰慕秦始皇、汉武帝的功绩,诚心要开通西域,就为此任命裴矩为黄门侍郎,负责全权处理西域四夷的事务。于是,裴矩奉旨前去张掖,招揽西域各国的胡人,以利诱的方式劝导他们入朝。从此,西域的胡人源源不绝而来。他们所经过的郡县,地方政府都要提供免费食宿,使得地方官员疲于招待迎送,耗费的银钱更是上亿! 萧珻风闻此事,特地劝谏杨广不要花这么多钱在招抚胡人之上。她委婉解析道:“很多胡人尚未开化,请他们来白吃白喝,未必就能赢得他们的忠诚,不如节省一些。” 然而,杨广听不进去。他随口搪塞道:“朝廷大事,皇后还是别操心吧!朕自有主张。” 萧珻无奈,只好不再多言。 杨广一心要拓展比汉武帝时代更广阔的领土,开创比汉武帝时代更辉煌的功业。他眼中只有他自己设定的伟大目标,看不见已付出与将付出的代价有多么巨大。他回顾自己即位以来的三年,自认三年有成,但仍有更多大事要做! 大业三年匆匆过完了。到了大业四年阴历元旦(西元608年一月二十三日),官员们都在放年假,杨广却迫不及待下诏,宣布将征召黄河以北一百多万人开凿永济渠,引沁水向南入黄河,向北通涿郡。 萧珻获悉了这封诏书的内容,忍不住私下发问:“皇上何必这么急,大年初一就发诏书呢?来日方长,皇上怎么好像总是等不及似的?” “你说来日方长,未免太乐观了!”杨广满怀感慨答道:“想想,昭儿才二十三岁就去了,而朕,今年过了年就算四十了,怎能不急?” 听他提起了英年早逝的长子,萧珻立即热泪盈眶,什么也说不下去了。萧珻终于懂得了杨广为何拼命赶着推出一项接一项新政策、新建设,而且急于求成。尽管当代并没有后世心理学所谓“中年危机”的说法,萧珻却能理解,杨广有多么唯恐时不我予,也从此明白,只怕谁也劝不动他了…… 悠悠行万里 大业五年阴历二月十一日(西元609年阳历三月二十一日),大隋皇帝杨广率领后宫众人,抵达了西京大兴。这一趟圣驾回大兴,又是为了要以大兴为起点,出塞巡游,但这次不再往北走,而是向西行。 萧皇后又一次选择留在大兴,好有多一些时日与三个幼年孙子共享天伦。倒是乐平长公主杨丽华对西域颇感好奇,要求随驾。杨广当然欢迎大姐加入西巡的行列。 杨广的西巡车队阵容庞大,总共有十几万名士兵护驾。大大小小的车子有些载着朝廷官员,也有些载着后宫妃嫔。随驾妃嫔之中,等级最高的是贵人陈婤。她奉命贴身跟随皇帝,乘坐御辇。 阴历三月初二(阳历四月十一日),西巡车队出发时,陈婤刚刚跟在皇帝后面上了御辇,皇帝就一把拉她入怀,把她放到膝上侧坐着。她早知道,皇家车队每一趟出城,只要萧皇后没有同行,皇帝必然会叫婤儿同乘御辇,也时常会要婤儿坐在他膝上。 御辇两侧开着透气的小窗。因此,每次杨广要抱着陈婤坐,陈婤都不免担心,外面护驾的骑兵们会透过车窗窥见…… 这一次,御辇行经河西走廊的荒地,不免颠簸摇晃时,陈婤又坐在杨广膝上,不过并非侧坐,而是背对杨广,让杨广拦腰抱着,似乎比侧坐更显亲密。她不禁讷讷 分卷阅读66 开口,提出了顾虑。 杨广哈哈大笑回道:“那怕什么?照理说,那些骑兵都应当专心面向前方、目不斜视才对。不过,即使他们胆敢偷窥,朕也不怕他们。朕是天下之主,谁也不用怕!” 笑声方落,杨广又放轻声音说道:“其实,全天下的人,朕只怕你一个。” 陈婤听得一怔,才低下头,细声嗔道:“皇上别取笑婤儿了!婤儿哪有什么好怕?” 杨广低叹着回道:“朕怕你,就跟你姑姑一样,不懂朕的心……” 此言故作淡然,却深深震撼了陈婤的心灵!陈婤无言以对。她依然低着头,看了看杨广因拦腰抱着她而放在她腰前的双手,就握起了杨广的右手,往左上方移去,放到她心口上…… 接下来,杨广恣意行动时,陈婤豁了出去,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娇啼是否太嘹亮,会不会被车窗外的骑兵们听见?她只想倾尽所有,替姑姑回报皇帝念念不忘的痴心…… 于是,御辇满载着狂野的激情,穿越了荒凉的峡谷,在阴历四月底(阳历六月初)驶出了临津关,到达了西平郡。杨广在西平郡编排军队、讲述战略,预备进攻吐谷浑。 在阴历五月下旬(阳历七月上旬),杨广分别派遣内史元寿到南面金山驻军,兵部尚书段文振到北面雪山驻军,太仆卿杨义臣到东面琵琶峡驻军,将军张寿到西面泥岭驻军,四面包围吐谷浑。隋军不久即攻破了吐谷浑,但可汗伏允率数十名骑兵突围而出,据守车我真山。 杨广任命右屯卫大将军张定和去攻打车我真山。张定和大意轻敌,不穿铠甲,挺身登山。结果,吐谷浑的伏兵射死了张定和。不过,吐谷浑另有一名首领走投无路,亲率部众男女十多万人来投降。此外,隋军持续搜捕伏允可汗,一路追到青海,直达布哈河南岸的伏俟城。隋军至此大获全胜。 杨广志得意满,故意在给事郎蔡征面前问道:“自古天子有巡狩之礼,但是江东南朝的皇帝大多数宁可涂脂抹粉,坐在深宫之中,不与百姓相见,这是什么道理呢?” 面对皇帝这种问题,蔡征深谙为官之道,当然以最恭谨的态度回答:“这就是他们立国不得长久的原因啊!”言下之意,大隋必能国祚绵长。 蔡征之言固然是官僚惯用的逢迎老套,但在隋军所向披靡之时,杨广实在没有理由不信,大隋将能千秋万世。何况,当杨广于阴历六月十七日(阳历七月二十三日)到达燕支山下,西域二十七国的国王、使者都佩戴金玉、身穿锦衣,跪在道路左侧拜见,加上周围民众焚香奏乐、歌舞欢腾,更令杨广浑身飘飘然,深信大隋将从此平酋绥远、长治久安…… 这时候,大隋全国共置郡一百九十个,县一千二百五十五个;共有户口八百九十多万;国土东西长九千三百华里,南北宽一万四千八百一十五华里。大隋的盛世,至此到达了巅峰! 阴历六月二十一日(阳历七月二十七日),在燕支山下的张掖城内,工部尚书宇文恺设计的活动式观风行殿由工人们拼装板块,搭建了起来,其中大规模陈设大隋文物。杨广登上了行殿顶楼,邀请高昌国王与伊吾国大使上殿饮宴。其餘二十多国使臣在行殿楼下作陪客。同时,大隋乐队演奏囊括了传统汉族清乐、西凉乐、龟兹乐、天竺乐、康国乐、疏勒乐、安国乐、高丽乐,以及南朝礼毕乐的九部乐,以示天下归心。 此一盛宴依照汉族礼法,男女不同席。既然萧皇后远在大兴,陈婤就凭着仅次于皇后的贵人身份,与乐平长公主杨丽华一同接待高昌王后。这位高昌王后望似二十来岁,比她的国王夫君起码年轻了十岁,看来不像原配,而像继室。 陈婤很欣赏高昌王后颇有异域风情的乳白色洒金点大翻领连衣长裙。次日早晨,她趁杨广带官员们出外巡视时,派宫女去张掖的市集买来布料,请随行的裁缝做了一件类似的高昌礼服,又把发型改梳成高昌王后的蝶翼形双髻,等杨广傍晚回来给他看。 杨广一整天带着官员们东奔西跑,到张掖二十七国贸易交易大会各个摊位去亮相,以宣扬大隋国威,直到日落时分,才回到了观风行殿顶楼的内殿。他本来有点累了,但一看陈婤前来恭迎,竟是一身高昌王后的造型,却当下眼前一亮、倦意全消! 他眼看那身大翻领连衣裙强调了陈婤的曲线,使得陈婤这两三年来因欢情频繁刺激而二度发育的胸围更显双峰耸立,但是鹅蛋脸依然保持幼嫩,最迷人的童颜与丰胸之间对比更强烈了!他不禁目眩神驰,随即拉住了陈婤的双手,含笑说道:“朕可得把你抓紧了!不然,高昌国王看你这么美,假装看错人,把你看成他的王后,硬要来抢你,那怎么办?” 陈婤顺着杨广的玩笑话,接口打趣道:“那也不用愁啊!谁能抢得过皇上?” “没错!”杨广朗声笑道:“谁也别想把你从朕身边抢走!你属于朕,永远、永远都属于朕!”说着,他就放开了陈婤的一双小手,改把他自己的一双大手伸到陈婤腋下,举起陈婤,放到他自己左肩上,大步迈向观风行殿顶楼的皇帝寝室…… 晚膳时间已到,杨广干脆 分卷阅读67 吩咐太监通知御厨把烤羊肉串、葡萄酒、胡饼、香瓜等等都送到主卧房外间小厅。他太兴奋了,反而吃得不多。这一夜,他兴致特别高昂,睡得很少。次日却照常早起,精神奕奕。他心情好极了,简直想要全世界分享他的喜悦,就下诏大赦天下。 杨广将张掖二十七国贸易交易大会视为震古烁今的辉煌成就,难免眷恋张掖。因此,大隋朝廷一行人在张掖一直待到阴历七月上旬(阳历八月上旬及中旬),才开始准备东返。 离开张掖前夕,正是七夕(阳历八月十二日),节气已立秋,边塞秋风初起,黄昏凉意渐生。杨广骑马带陈婤坐在他前面,同鞍驰骋,出城兜风。 在张掖城外,杨广勒马长城,望向长城外一片无垠大漠,以及暮色中一轮金红色夕阳,蓦然间诗兴大发,就在马背上出口成章,朗诵了一首《饮马长城窟行》: 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 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 岂合小子智,先圣之所营。 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 讵敢惮焦思,高枕于上京。 北河见武节,千里卷戎旌。 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 撞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 千乘万旗动,饮马长城窟。 秋昏塞外雲,雾暗关山月。 缘严驿马上,乘空烽火发。 借问长城侯,单于入朝谒。 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 释兵仍振旅,要荒事万举。 饮至告言旋,功归清庙前。 陈婤听了,频频点头,接着赞叹道:“皇上这首诗,气势磅礴无比,当可流传千古!” “算你懂得鉴赏朕的诗!”杨广得意笑道,又问:“你看哪两句写得最好?” “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陈婤不假思索答道。 杨广一听,双眼炯炯发亮,随即惊叹道:“你一个小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胸襟见识,真是太难得了!” “婤儿的胸襟见识,可都是拜皇上之赐呢!”陈婤俏皮回道:“多亏皇上这两年到处巡幸,都带着婤儿,悠悠行万里,才让婤儿拓宽了胸襟,增长了见识。” “说得好!”杨广夸赞道,又促狭笑道:“这样说来,你得要好好谢恩才行。知不知道你该怎么报答朕?” 陈婤无法作答,只好低低垂下了头。这已不知是第几次,杨广在马背上要她,却仍像第一次一样,令她心跳狂乱不已!尤其当杨广纵马飞奔,两种冲闯带来的双重刺激更令她晕眩,忍不住放声尖叫…… 她不晓得,每一次杨广在马背上占有她,都会忆起开皇二十年(西元600年)那个春日,两人初次同鞍共骑时,以守礼闻名的晋王爷对那个尚在发育期的小女孩,当然必须保持适当的距离。然而,彼时的晋王爷眼看这个小女孩长得酷似她那位绝色美女姑姑,却控制不住自己顿生幻想:有朝一日,她长大了…… 晋王时期的绮思在登基后成为事实,多么痛快啊!杨广真恨不得告诉婤儿!但是,他很快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说出朕早就有意纳婤儿为妃!那反而会破坏朕在婤儿心目中的好男人形象! 杨广可想而知:假如婤儿获悉,朕曾想同时拥有天姿国色的姑侄两人,而她姑姑宁死也不肯屈从,那婤儿绝对承受不了!朕得让婤儿以为,朕对她所有的渴望,都始于她姑姑去世之后…… 的确,陈婤就是那样被误导了,才心安理得接受皇帝的恩宠。尤其在陈婤亲身经历过西域二十七国称臣的空前盛况之后,她对杨广不免又多了一份英雄崇拜。她开始认为:皇上是安此亿兆生的圣君,而婤儿竟然承蒙举世最伟大的英雄垂青,纵然那只是从姑姑身上投射过来的移情而已,却也足以令婤儿不虚此生了! 杨广感觉得出婤儿心境的转变,越发亟欲趁胜追击,以彻底征服婤儿的身心! 天黑之前,杨广策马归城,把陈婤载回了观风行殿,随即吩咐太监们送酒水、点心到行殿后院的温泉浴室去,放到浴池边缘备用。这是一个天然温泉池,周围绕着将作大匠宇文恺设计的浴室墙板,因当地很少下雨而没有盖上屋顶,可让人直接仰望上空白昼的雲霄或黑夜的星空。 这个七夕夜晚,杨广与陈婤泡在热气腾腾的温泉池中,一抬头即可遥望闪亮的银河,以及似乎正在移动的牛郎、织女双星。陈婤看呆了,一直仰着脸,满心惊羡宇宙的神奇!杨广则一手搂着陈婤,另一手动不动伸去浴池边的一个盘子上,拿一颗葡萄来喂陈婤。 陈婤吃下了第三颗葡萄,才想到应当是自己伺候皇上才对!她连忙道歉,并伸手去浴池边,拿盘子上的一小块乳酪来喂杨广。杨广也顺手拿了一小块乳酪来喂她。 两人互相喂食了几次,又举杯相碰,各自喝了一口葡萄酒。然后,杨广笑着敦促陈婤唱“七夕相逢乐”。 “已经连续三年在七夕晚宴上唱过了,怎么还要唱呢?”陈婤撒娇,嘟起了小嘴问道。 “这是你为 分卷阅读68 朕写的诗歌,朕当然百听不腻啊!”杨广含笑答道:“何况只听过三次而已,哪会够呢?” “好!不过,在婤儿唱以前,婤儿想请问皇上一个问题。”陈婤略带稚气说道。 “什么问题?你问吧!”杨广爽快应道。 “一年之中节日不少,可是皇上只嘱咐婤儿与白乐师合作为七夕创作诗歌,为什么呢?”陈婤柔声问道:“皇上从未谕令白乐师为别的节日作曲,显然对七夕特别重视,对不对?再说,皇上经常自比汉武帝,除了仰慕汉武帝的功业以外,是不是也因为,汉武帝诞辰在七夕呢?” 杨广听了,先是怔了一下,继而愉悦笑道:“算你冰雪聪明,猜对了!不过,朕不想公开,自有朕的理由,日后会慢慢告诉你。今夜,朕只想听你唱你为朕写的诗歌。” “是!”陈婤乖乖点头表示遵命,就开始轻声清唱了。 她的歌声细柔甜美,但尚未唱完,只唱到“缠绵欲仙魂欲消”,就被杨广的深吻堵住了…… 温泉池中欢愛时,陈婤不由得记起了仁寿四年(西元604年)那个冬日,曾在仙都宫窥见温泉浴室中的皇帝与姑姑…… 每当陈婤想到姑姑,总是无限感伤,但也相信,姑姑在天之灵必定后悔误会了皇上,而会愿意让婤儿代为安慰皇上。尤其每当杨广紧紧抱着陈婤,好像唯恐放鬆一点,她就会消失似的,陈婤更难免断定:皇上把怀中的女子当成了宣华夫人。每念及此,陈婤就格外想要加倍补偿这位痴情皇帝…… 温泉浴后,回到观风行殿顶楼的皇帝寝室,杨广又要了婤儿一次,两人才终于倦极入眠。次日早晨,两人都没睡够,但勉强按照原定计划早起,好让车队准时出发。 大隋朝廷车队浩浩荡荡驶出了张掖。杨广与陈婤都很睏,就把御辇上长椅的椅背往后调成四十五度角,半坐半躺、相依相偎睡着了。他们俩迷迷糊糊睡了一整天,醒来时,发现天色很暗,而且天气冷得要命! 原来,车队正在走山路,而西域山区偏寒,只是来时正值夏天,才不曾体会。回程的季节虽不过是初秋,山上却像秋已逝、冬已至,冷风刺骨! 本来,大隋朝廷车队载着观风行殿的各个板块,每到一个定点,就在傍晚把所有板块都竖立拼装起来,成为行宫。然而这一天,风势太强,根本无法固定观风行殿的位置。杨广只好下令放弃。 这一夜,一行人大多数只能睡在车上。骑兵们连车也没有,非得露天打地铺不可。陈婤透过御辇的车窗,看见骑兵们睡在地上,不免表示担心他们会受凉。杨广则笑她太多虑了,并说当兵打仗,席地而睡是常有的事。陈婤看杨广处变不惊、指挥若定,对他更加敬佩了。 天亮后,车队继续前进,驶入大斗拔谷时,不幸遇到暴风雪来袭。大斗拔谷的山路原本就窄得只容一辆车走,车队的车、马都必须排成一条直线,鱼贯通行,而在风吹雪落之下,视线太差,车队不得不减速,以至于行动太迟缓了,尚未穿过大斗拔谷,夜幕已低垂,只得停下来。 夜间气温骤降,严寒无比!虽然御辇能够遮风挡雪,却有寒气不断渗透进车身来,车窗关着也没有用。杨广恰巧有一件皮裘长期挂在御辇内部靠车尾的一个钩子上,可以拿来穿上。陈婤则因季节缘故而没携带任何冬装,唯有伏在半坐半躺的杨广身上,让杨广拥抱着,依靠杨广的体温来暖身。 陈婤体质甚寒,每年冬季手脚都会冰冷,难怪受不了生平最寒冷的夜晚!她瑟缩在杨广怀中,纵有杨广的体温给她取暖,却嫌不够,仍然冻得嘴唇青紫、血脉紧缩,该来的经血下不来,腹痛不已!她竭尽所能忍耐着,不出声喊痛,以免增添杨广的烦恼。 杨广不停轮流揉搓陈婤一双冻僵的小手,以及穿着鞋袜也嫌冷的双脚,尽力帮助陈婤血脉流通。同时,车窗外的大雪还在猛下不停,简直快要把御辇淹没了! 陈婤在最剧烈的一阵腹痛之际,熬不住了,轻轻喘着气,从格格打战的两排皓齿间挤出了微弱的声音说道:“皇上,如果,婤儿不行了,死在皇上怀中,也算,死得其所” 杨广听得惊心动魄!他做梦也想不到,生性似乎潇洒不羁的婤儿,竟发出了生死不渝的告白! “婤儿!”杨广竭力压抑着内心激动,毅然叫道:“别胡思乱想!你不会死!朕不许你死!你得要为朕而活!你懂不懂?朕不能没有你,一辈子都不能没有你!” 杨广强烈的喊声唤起了陈婤内心最深处的热情,令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为皇上而活下去!这种精神力量支撑着她,渡过了有生以来最漫长艰辛的一夜…… 次日清晨,暴风雪停了。然而,骑兵们早被雪水浸湿的身体不耐彻夜奇寒,多半都冻死了,就连他们的马匹以及载货的驴子都冻死了一大半!甚至,有香车可坐的乐平长公主杨丽华也冻死了。她临终交代侍女替她请求皇帝,把乐平长公主的食邑转赐给她的独生女宇文娥英与女婿李敏…… 杨广含着眼泪,允诺实行大姐的遗愿。他强忍悲伤,把曾为北周皇后的姐姐遗体带回 分卷阅读69 了大兴,与曾是北周皇帝的故姐夫宇文赟合葬。 这一趟西域之行带给了杨广至高的荣耀,却也害得他丧失了敬爱的大姐。从顶峰到谷底之间的距离,仅仅只有短短数日!陈婤回顾,不免感慨良多。最难忘的是,皇上救了婤儿一命!那一夜风雪交加,要不是皇上整夜抱着婤儿,又一直揉捏婤儿的手脚,当时婤儿经血阻滞,恐怕会比乐平长公主更快冻死…… 陈婤在大斗拔谷受冻而下不来的经血,到了平地才终于下来了,可是流量不正常,点滴淋漓,拖延了半个多月。所幸陈婤一点也不为此烦恼。这已是她第二次患上月经病了。自从第一次月经病之后,她每个月来潮的经血就变得比较少,从五天的流量变成三到四天,但并未少到无法受孕。因此,陈婤为了避免在伴随圣驾的旅途中怀孕,每次出发前,都把一颗麝香丸塞入肚脐,取其长达一个月经周期的药效,而这次西巡早知会为时半年,还多带了五颗备用。 这种做法,杨广也很赞同。甚至在洛阳或大兴的皇宫中,陈婤不用麝香丸时,杨广往往及时撤退,避免让婤儿怀孕。那是由于杨广打算时常出巡,而陈婤若是有孕就得留在皇宫养胎。杨广每次远行都想要有婤儿随驾,就宁愿不要她被胎儿牵绊。反正婤儿年纪轻轻,不用急着生育。 问题是,陈婤第二次月经病过后,再来潮的经血更少了,流量仅有一两天,几乎像她姑姑当年了。御医判断,那是子宫在大斗拔谷那一夜受了冻伤,所留下的后遗症。 倘若这后遗症长期不愈,陈婤认为自己不会太遗憾,因为,后宫之中能给皇帝生孩子的女人太多了,不差婤儿一个。既然皇帝要婤儿,是要来作宣华夫人的替身,而宣华夫人不育,那么,如果婤儿也不能生,皇帝想必不会介意。 在生育方面,陈婤只为皇帝考虑,倒是不想为自己生个孩子。毕竟陈婤还年轻,养儿防老未免太遥远了。何况,陈婤听说过,萧嫔为了防老而想生男孩,结果却难产去世,那实在使得陈婤视生产为畏途。 陈婤反而不怕将来身为无子妃嫔,皇帝崩逝后得要在仙都宫守灵终身。仙都宫她早就陪姑姑住过了一个多月,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只是冷清一些而已,倒是最适合读书、写作。二三十年后,要是真得去住仙都宫,那就在寂静之中,写下这些年陪伴皇上巡游的种种阅历好了…… 当陈婤这般默默思量着,她倏忽感到内心绞痛了起来,再也无法继续设想下去!于是,她再一次体会到了:自己对皇上的依恋已经深入骨髓,根本无法想像未来没有他的日子! 虽然,杨广曾在生死关头说过不能没有婤儿,陈婤却认为:那是因为,皇上已经痛失最愛的宣华夫人,才不能连宣华夫人的替身也失去,所以,皇上真正不能没有的,还是宣华夫人的替身,并非婤儿本身。不过,陈婤丝毫不计较。正值绮年的陈婤满怀浪漫的幻想与理想,一心一意,但愿把一生无私奉献给救过自己一命的英雄…… 浪子惹祸端 大隋皇帝杨广西巡为时大约半年,许多官员们留在西京大兴或东都洛阳,遇到特别重大的案件,难免都得暂时压着,等候皇帝回来裁决。其中最棘手的案子,莫过于有人告发齐王杨暕暗中从事厌胜,延请巫师用巫术诅咒元德太子杨昭留下的三名稚子。 杨昭薨逝已有三年多了,太子之位却依然虚悬。杨暕眼看父皇迟迟不立新太子,猜得到父皇打算将来册立皇太孙,心中愤恨不平,才想要咒死三个侄子。 厌胜事迹败露,御史韦德裕等到皇帝在阴历九月回到大兴,就上奏弹劾时任河南尹的杨暕。于是,杨广派遣一千多名装甲士兵去搜遍杨暕的府邸。 士兵们不但搜出了厌胜的木偶、符咒,也拘捕了齐王府的一些仆从,由韦德裕亲自审问。仆从们供出了齐王曾找相士入府算命,让相士看遍了府中的女人,结果相士指着杨暕亡妻韦寊的姐姐韦宜,表示这位产妇有母仪天下的命格,而王爷本人则是贵不可言! 那时候,韦宜正在做月子,却竟然住在亡妹之夫的王府!原来,韦宜虽然早已嫁入一个姓元的世家,但与杨暕私通,怀了孕,杨暕就干脆把她接到齐王府来生产。她的夫家晓得杨暕是皇子,敢怒而不敢言,只得任由韦宜在齐王府生了一个女儿。 杨暕在府内偷偷为女儿举办满月宴,他的亲信乔令则特地前来道贺,在席间偷摘杨暕的帽子以取乐。齐王府内诸如此类不足为外人道的细节,全都透过了仆从们的口供,传入了杨广耳中。 人证、物证俱全,杨广不得不信,大为震怒!他当场下令处斩乔令则、赐死韦宜,并把齐王府幕僚一概流放边疆。结案后,杨广余怒未消,对着侍臣们,愤然慨叹道:“朕现在只有杨暕这一个成年的儿子,不然,真应当判他死刑,陈尸闹市,以彰显国家的法统。” 此言传到了后宫,萧皇后听闻了,顿感无比刺心! 杨暕从小是他母亲萧珻的心头肉。何况,他哥哥杨昭已经不在了,萧珻自然越发疼惜他,就算他犯了滔天大错,也要护短。 尽 分卷阅读70 管杨广留着杨暕的性命,但尚未批复御史韦德裕弹劾杨暕的奏章。萧珻要为暕儿保住河南尹的官位,就去御书房求见皇帝。 杨广早知萧珻会来为暕儿求情,心中有所准备,就滔滔不绝说道:“美娘!朕对暕儿已经很宽容了。暕儿胡作非为,早已露出了端倪,只是朕一直在包容他。还记得前年秋天,你陪朕北巡吧?暕儿当时率领殿后的步兵、骑兵等五万人,总跟我们保持数十里的距离,根本没有尽到护驾的责任!倒令人怀疑,他是什么居心?再说去年秋天,暕儿跟随朕到汾阳宫去狩猎,他居然把伊阙县令皇甫诩也带去了!大隋法律明文规定,县令无故不得出境,暕儿却只因为皇甫诩是他的亲信,就明知故犯!更荒谬的是,那一次围猎,朕什么也没有猎到,暕儿却捕获了很多麋鹿,拿来献给朕。那是怎么回事呢?朕叫随行的侍臣去调查,才发现原来那几天,暕儿叫他的手下把野兽都从朕这边赶跑,赶到他那边去。你说,他玩那种把戏,还以为糊弄得了朕,可不可恶?朕早就可以惩治他了啊!” “暕儿设法多捕猎物、献给皇上,只不过是为了显示他箭法精准,向皇上表功而已,还算情有可原。”萧珻强辩道。 “好吧!那他用厌胜诅咒他侄子呢?算不算情有可原?”杨广咄咄质问道:“你最疼爱的三个孙子,假如给暕儿咒死了,你能不能原谅他?” “这” 萧珻一时答不上来,寻思了片刻,才幽幽反问道:“昭儿去了三年多了,皇上为何一直不立暕儿为太子?” “朕怎能立暕儿为太子?怎能放心未来把大隋江山交给他?”杨广冷冷哼道。 “皇上这样说,对暕儿并不公平。”萧珻为次子打抱不平说道:“暕儿是被小人带上了岔路,可是,他本性并不坏,头脑也很聪明,他对皇上更是忠心耿耿。别的不说,就说大业元年腊月,暕儿为皇上诱捕婤儿,把婤儿带回了江都行宫。那就足以见得,暕儿有多么孝顺皇上。他服从皇上的旨意,不惜放弃了他自己喜欢的姑娘。” “那算是他立功一件,可是,朕已经晋封了他,也给他增加了四千户食邑,作为奖励了。”杨广平静回应道:“况且,朕还等于给了他一个女人。两三年前,大姐曾说要进献一名姓柳的美女。当时朕认为,后宫妃嫔够多了,就未予答复;不料暕儿一旦听说了,马上把柳氏接去了齐王府。事后,大姐禀告了朕,而朕不追究,也就是看在暕儿把婤儿交给朕的份上,当作还给他一个女人。” “问题是,婤儿并不是一般女人。”萧珻苦笑道:“坦白说,婤儿虽然长得很像宣华夫人,但是姿色其实比宣华夫人略逊一筹,而且稚气未脱,臣妾看不出她有多么迷人。不过,她对男人显然是有一套。皇上有了她,别的妃嫔好像都可有可无了。皇上怎知,暕儿不也把婤儿当作最特别的一个,不是别的女人所能取代呢?” “你别把暕儿形容得那么痴心吧!”杨广反驳道:“他根本乱搞女人!早些年,他时常让乔令则那个小人帮他搜罗民女,后来更不像话,就连他亡妻的姐姐也搞上了!” “据臣妾所知,暕儿跟元家媳妇来往,都是大业二年以后的事情。”萧珻澄清道:“在皇上决定要纳婤儿之前,暕儿想娶婤儿作续弦那段时间,他都很规矩,以前骚扰民女那些荒唐行为都收敛了。因此,臣妾本来很赞成暕儿娶婤儿。后来,暕儿把婤儿献给皇上以后,臣妾劝他另找续弦对象,他竟然回说,他只要纳妾就好,不想再有个正妻来管他了。臣妾猜想,他其实是忘不了婤儿。” “你的意思是说,暕儿如今不肯续弦,都是因为朕把婤儿抢走了,而且,假设朕当初让暕儿如愿,让婤儿成为他的继室,就不会有元家媳妇那件丑事了,对不对?”杨广以微愠的口气问道:“换句话说,那件丑事可以算是朕间接造成的,朕也难辞其咎,对不对?” “臣妾不敢!”萧珻低下头,谦恭回道。 “好了!”杨广喟叹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朕就法外施恩,让暕儿官居原职。不过,等我们回到洛阳,他进宫请安的时候,你得要替朕好好把他教训一顿,叫他下不为例!朕恐怕自己看到他就有气,只有烦劳你了。” “是!臣妾谨遵圣旨!”萧珻连忙恭顺表示服从。 爱子心切的萧珻达到了目的,但她心口仍像堵了一块铅,十分郁闷。她暗想:暕儿的太子梦,这下子是完全泡汤了!能够保住性命,甚至也没丢官,已属非常难得了。从今以后,就只怕皇帝会容易猜忌暕儿,暕儿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 萧珻一方面为暕儿的前途操心,另一方面也感叹:自己之所以能说服皇帝对暕儿从轻发落,主要是靠提起了暕儿献出陈婤那件往事,才打动了皇帝!由此可见,陈婤在皇帝心目中有多么重要了。 陈婤究竟是凭什么迷住了皇帝?萧珻颇感纳闷,却无心深究。萧珻只庆幸,陈婤二度患上月经病,依照御医的说法,很难恢复生育能力,那就不会生出皇子来,也就不会威胁到昭儿的儿子们了。昭儿的三个儿子将来长大了,其中一个应可成为皇太孙…… 当萧珻为三 分卷阅读71 个孙子的未来盘算时,她也不免暗自对已是祖父、却仍爱远游的杨广摇头!若不是杨广把陈婤带到西域去,就不会在归途中遇到暴风雪,也就不会害陈婤冻得第二次月经失调了。陈婤失去了生育能力,追根究底都要怪杨广。其实,陈婤第一次罹患月经病,原因也跟杨广有关,都是由于杨广对她用强,她才受了凉。看来,杨广任性妄为,就连老天爷也看不惯,才会安排陈婤生不出杨广的孩子…… 萧珻内心如此嘀咕着,忽然发觉:自己对杨广的怨怼,显然超越了关爱!二十六年夫妻情份,似乎已被杨广不守当年誓言的行为磨得很淡了。这难免令她感伤不已…… 在寒意渐浓的深秋时节,萧珻心事重重,忘了添衣,就感染了伤风。她情绪低落,干脆趁机卧床养病。 杨广看萧珻身体虚弱,就表示要让皇后安心静养,等皇后体力恢复了再返回东都洛阳。就在这时候,杨广收到了突厥启民可汗去世的消息,为此罢朝三日。至少在这三天之内,他很有时间去看萧珻,可是他每次去皇后寝宫探病,都坐不了多久就离开了。他唯恐萧珻会趁着病体虚弱,特别容易引起夫君怜惜之时,多为暕儿进言,才尽量避免与萧珻长谈。偏偏,萧珻不知杨广有此顾虑,误以为杨广只愛新欢,对发妻已变得薄情。于是,她对杨广越来越寒心…… 所幸,三名年幼的皇孙朝朝暮暮来探望,带给了萧珻很多欢笑。更令萧珻窝心的是,萧玔所生的四皇子杨杲比皇孙们年纪还小,虚岁才三岁,却已懂得了汤药烫,要帮母后吹吹…… 萧珻的心境慢慢好转了一些,身体也随之复原。她打起了精神来,随杨广返回东都,于阴历十一月十三日(阳历十二月十四日)抵达了洛阳。 春江花月夜 大业六年元宵节(西元610年二月十三日)是陈婤虚岁二十二岁生日。她原以为,这一天就像前三个在洛阳渡过的生日一样,晚上会参加皇亲国戚的元宵盛宴,而皇帝将与皇后并坐,不会公开婤儿的生日;晚宴过后,皇帝先将皇后送回皇后寝宫,才会以婤儿生日为由,说服皇后让他私下带婤儿去御花园看花灯,算是为婤儿庆生。 陈婤意想不到,这个元宵节由于有众多藩国首领来朝,晚宴扩大举行。既然宾客不限于亲戚,就必须遵守男女不同席的礼法。大隋皇帝杨广率领官员们,在大殿宴请藩国首领们;萧皇后则在后宫,由妃嫔们随侍着,款待来自各个藩国的女眷。这样一来,陈婤在生日当天的晚膳时间就见不到杨广。她不免略感失落…… 后宫晚宴散席后,陈婤回到了她的贵人寝宫。早在大业二年(西元606年)冬天,杨广就谕令她从西苑的结绮院搬到了显仁宫中最靠近御书房的一个寝宫,好让杨广在御书房批完奏章后,就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到达她的住处。 这所寝宫很安静,陈婤听得见从皇宫外面传进来的丝竹声。她知道,皇宫南面端门外的大街上,有一百种戏曲正在演出,以娱乐民众与外宾。她很想出去看热閙,偏偏碍于身份,只得待在后宫之中。她拿起了一本书,却无法真正阅读任何内容,下意识在等待着杨广。 直到时近子夜,杨广才终于出现了。他一来,就把陈婤拥入怀中,感叹道:“今天真是太忙了!忙到小仙女的生日都快过完了,才总算见到了面!” “皇上能来,婤儿就很感谢了。”陈婤婉言回道:“其实,依照惯例,凡是满月的夜晚,皇上都应当与皇后共渡才对。” “那无所谓!皇后心胸宽大。”杨广以轻快的语气说道:“皇后晓得元宵是你生日。朕一年只有这一个满月与你同赏,其餘的满月夜晚都在她那边。她不会计较。对了,今夜端门外,有一万八千名乐师在演奏戏曲呢!朕带你去瞧瞧!” 杨广说着,就放开了拥抱,改为牵手,又吩咐宫女取来了陈贵人的玫瑰红厚呢绒披风,让陈婤披上了出门。两人同乘一顶轿子,从后宫穿庭绕廊,前往皇宫前院南墙中央的端门。一下了轿,杨广就带陈婤去爬南墙内侧靠边的阶梯,携手同登端门。 到了端门顶上,陈婤眼看满月下大街上灯火通明,灯月交辉,简直亮如白昼!人群熙熙攘攘围观着各式各样的表演。她听见了他们的笑声洋溢于处处丝竹声中,不禁赞叹道:“这真是太平盛世的繁华荣景啊!” “就是啊!”杨广得意笑道:“那些藩国小王、酋长都亲眼目睹了,谁能不服我大隋?他们要待到月底,端门百戏就要夜夜通宵达旦,演到月底给他们看。” “到月底,夜夜通宵达旦?”陈婤惊问:“那要花多少钱啊?” “只要他们个个臣服我大隋,不再骚扰边境,花多少钱都值得。”杨广笃定说道。 “皇上!”陈婤忍不住表示异议:“依婤儿看,端门百戏演这一夜,恐怕就花费过多了,更别说要演到月底。尽管大隋国库充实,最好还是节约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听你这口气,跟皇后还真像!”杨广取笑道:“毕竟,你已经二十出头了,不再是小女孩了,可是看起来还像小女孩呀!”他一边 分卷阅读72 笑着,一边伸手摸了摸陈婤水嫩的脸颊。 “请皇上考虑节省开支,好不好?”陈婤央求道。 “端门百戏早已排定了要演到月底,朕不能出尔反尔。”杨广坚持己见回道:“往后再看看有什么开销可以省吧!” “对了,”陈婤想起来问:“皇家船队所有的船,都还停在江都的河港,对不对?那么华丽的船,只用了一次,回程走陆路,就没有再用了,未免太可惜了!是否至少讬运其中一些回来,以供日后使用呢?” “那倒不必。”杨广潇洒一笑,轻松答道:“下次我们走陆路去,回程坐船,不就正好把那些船都带回洛阳来了?” “皇上还要再巡江都?”陈婤诧问。她以为皇帝要去的地方很多,没料到会要在不久的将来再去江都一趟。 “嗯!”杨广点头答道:“朕打算今年春天下江都,好在你姑姑冥诞那天去看她。” 每次皇帝提起宣华夫人,陈婤都会又一次为皇帝的长情系念而满心震动。这次自然也不例外。陈婤立即屈身表达谢意:“谢皇上!” 杨广伸双手去把陈婤拉得站直起来,接着深情款款说道:“朕不要你谢!朕只要你乖乖作朕的小宝贝,让朕像从前宠幸你姑姑一样,宠愛你……” 陈婤深深点头,随后主动拥吻杨广。她任由杨广把她轻轻推得背部抵住端门顶上的宫墙,又拉起她修长的双腿来,勾住杨广本身宽壮的后腰…… 她觉得自己没有别的,只能以青春活力来抚慰皇帝永失最愛的无限伤痛…… 杨广了解:婤儿无比敬仰她姑姑,如果朕讲出了自己越来越愛婤儿,目前已超过了当初愛蕙儿,婤儿反倒会深恐僭越,对不起她姑姑,而无法接受。在婤儿面前,一定要不断重提朕与她姑姑的旧情,婤儿对朕才会越来越热情。何况,朕本来就一直难忘她姑姑,这很容易做到…… 于是,杨广又一次误导了陈婤。其实,杨广再巡江都,主要目的在于建设江都为陪都,彻底巩固江南,但天真的陈婤却以为,这是皇帝痴心缅怀宣华夫人的表现。 大隋皇室一行人于阴历三月初二(阳历三月三十一日)抵达了江都行宫。到了阴历三月初七(阳历四月五日),杨广想到了这不但是蕙儿的虚岁三十四岁冥诞,也是幼女絮儿的虚岁五岁生日,就在这一天早晨下诏册封杨絮为淮南公主。 这一天下午,杨广带着陈婤,前往北郊的宣华夫人墓园。节气恰好正值清明。杨广带来了一盆开着串串嫩黄色细瓣香花的蕙草,每一条纤长草叶上皆以同心结紥着一颗珍珠。他亲手把此一贵重典雅的盆栽放到了宣华夫人陈蕙的墓碑前。然后,他肃立着,凝望着墓碑上自己为蕙儿题的字,百感交集,潸然泪下…… “蕙儿!”杨广哽咽着低语道:“朕多么希望,今天能够为你庆生,面对你倾城的笑靥,而不是这冰冷的石碑!但是无奈,天人永隔,朕只能一边怀念你,一边替你照顾你最疼爱的婤儿……” 同时,陈婤跪在墓碑前,默默流泪。她太感激姑姑的养育之恩了,所谓大恩不言谢,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尤其当她听着杨广黯然倾诉衷情,越发哀痛姑姑盛年早逝,而泣不成声…… 过了许久、许久,杨广才把陈婤从地上拉起来,搂抱拍抚她。两人相拥着,在沾衣欲湿的清明细雨中,慢慢走出了极有皇家气派的墓园。 杨广把陈婤抱上了马,放在马鞍前半部,他自己也跳上了马,两人同鞍共骑。天气在途中放晴了。尽管阳光已渐渐开始西斜,杨广却并不急着返回行宫。他嘱咐侍卫们离远一些,暗中护驾即可,就以单骑载着陈婤,从北郊一路南行,绕过了江都城的护城河西边,往南郊驰骋。 暮春佳日,郊外就像行宫御花园一样百花争妍,不同的只是野花未经修剪,更为繁茂。旷野中有开满枝头的各色野玫瑰、野杜鹃,也有绕着乔木或巨岩的野生紫藤垂下簇簇花串。另外还有一种一枝九朵的乳白色香花,陈婤这趟来江都才初次见到。她不禁指给杨广看,并夸赞道:“那种白花好香,也好特别!這几天,在行宫御花园看到了类似的白花,可是洛阳、大兴好像都没有。” “那是琼花。”杨广温存回道:“朕担任扬州总管那些年,每年暮春都会看到琼花,相当喜愛,就带了一些种子回大兴,偏偏在大兴种不活,大概是水土不服。上次带你来江都的时候,没带你出宫来逛,而在行宫苑内,琼花不像别的花树容易移植,那时候都是新栽的,尚未开花,难怪上次,我们在大业二年暮春回京之前,你并没有看过琼花。” “今年暮春才初见琼花,有点恨晚,不过也不太迟。”陈婤柔声说道:“多谢皇上今天带婤儿去给姑姑上坟,又带婤儿郊游。” “朕说过了,朕不要你谢!”杨广略带激动回道:“朕只要你答应朕,永远陪伴朕!永远不会离开朕!” 陈婤听得怔住了,满怀迷惑问道:“皇上,婤儿属于皇上的后宫,怎么会离开皇上呢?为什么还需要许诺?” “这” 杨广差点被问住了,想了一想,才悠悠 分卷阅读73 叹道:“唉!或许是因为,朕与你姑姑未能长久吧!朕总是想要紧紧抱住你,唯恐失去你……” 杨广说不出口,自己真正害怕的是,万一有一天,婤儿得知了她姑姑自尽的原因,会不会认为朕是间接害死她姑姑的凶手?杨广一方面认定了婤儿应无可能发现真相,另一方面却时常隐隐顿生一种不妙的预感,这使得他格外拼命要抓住当下,婤儿整个身心相许的每一刻! 陈婤听信了杨广所言,深受感动,连忙说道:“皇上,如果婤儿发誓,皇上会比较安心的话,那么婤儿就发誓,永远不离开皇上!” “好!”杨广以坚定的语气回道:“朕要你发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会逃跑,更不会轻生,你会终身留在朕的后宫之中!” “是!”陈婤柔顺应允,就完全依照杨广的意思,仰面朝天,许下了誓言:“婤儿对皇天后土,以及父母、姑姑的在天之灵起誓,将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婤儿都不会逃跑,也不会轻生,一辈子都是皇上的后宫妃子!” “太好了!婤儿,你真乖!”杨广含笑称赞道。 陈婤跟着甜甜一笑。马背上,她坐在杨广前面,看不见杨广的笑容之中,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虑…… 杨广继续骑马载着陈婤,顺着驰道南行,在黄昏时分抵达了长江北岸。这是陈婤第一次面临浩浩荡荡的长江。她望着生平所见最宽阔的江面,不由得发出了惊叹! “婤儿到今天,才懂了为什么江、河必须是两个字,不能用同一个字!”陈婤赞叹道:“这条大江,真是没有一条河能比得上的壮阔!不过,话说回来,小河、小溪也各有各的秀美。婤儿有幸追随皇上,才得以见识了诸多江河。” “你喜欢就好!”杨广微笑道:“此情此景,真该写一首诗来留作纪念。我们俩在江边走走吧!行吟江畔,看能不能吟出一首诗来?” 于是,杨广先跳下了马,再把陈婤抱下了马,又把骏马栓在一株大树下,两人就沿江携手漫步,极目远眺滔滔江水、茫茫暮色,以及水天之间,丛丛姹紫嫣红的花朵,开始构思…… 在落日餘晖染红一江春水的时刻,杨广开口朗诵道:“暮江平不动,春花” 他忽然停顿了下来,认真询问:“婤儿,你说春花满正妍如何?或者,春花满正开?哪个字比较贴切?” “春花满正开!”陈婤以非常确定的态度答道:“开字显示正在开放,更有动感。” “嗯!有道理!”杨广点头应道:“那就用开字。朕再想两句,即可组成一首短诗了。你也帮朕出出主意吧!” “好!”陈婤一口答应,又欣然说道:“皇上请看!夕阳还在西下,新月已经东升了呢!这日月交替的时候啊,最是如梦如幻了。皇上是否要将月光写入诗中呢?” “写月光,自然很好!”杨广表示赞同,又沉吟道:“让朕想想怎么写……” 杨广抬头,望见了渐暗的灰蓝色天空中,有一钩上弦月,以及一颗接一颗浮现的繁星。接下来,他放眼向水平线望去,观赏几乎与长天共一色的江水随风荡漾,晶晶亮亮,反射着流动的月光、星光…… “流波将月去!”杨广满怀兴奋,呼喊出了意境清灵又生动的佳句。 “太美了!”陈婤一听,一双杏仁形大眼睛就水灵灵亮了起来,随即赞不绝口:“真是神来之笔!太传神了!” “那还有一句呢?”杨广迫不及待要完成他的绝妙好诗,急促说道:“还得要再好好琢磨一下才行!” 杨广努力寻思,眼看闪闪发光的江潮拍岸,就缓缓脱口而出:“潮水” “带星来!”陈婤神速接口道。 “啊!”杨广惊呼:“对!潮水带星来!没有比这更浑然天成的句子了,简直是画龙点睛啊!婤儿,朕画的龙,唯有你能点睛!” “皇上过奖了!”陈婤赧然低下头,羞涩回道。 “不,朕没有过奖你。”杨广恳切说道:“你不止有诗才,更有灵气。朕叫你小仙女,你果真是当得起!” “哪里!婤儿承蒙皇上如此抬爱,真是婤儿的福气!”陈婤娇声谦逊道。 “但愿,你永远都会这么认为!”杨广淡淡笑道,笑出了鱼尾纹的双眼略含隐忧。 “那当然啊!”陈婤满怀信心说道,丝毫没有注意到杨广神情的细微变化,也未能领略到杨广话中有话。 “好了,天黑了,我们该回行宫去了。”杨广收起了笑意,正色说道。 杨广牵着陈婤的纤手,带陈婤回到了座骑旁边,把她抱上马,自己也一跃上了马背。马蹄达达,在江潮声中,披星戴月,迈向归程。 驰道两旁有一柱接一柱油灯,为星月增光。双人单骑一路北返,不疾不徐。陈婤享受着扑面吹来的春夜香风,以及杨广从她身后包围过来的体温,也感受到了杨广的生理冲动。然而,杨广这一次竟然压抑着,并没有在马背上采取行动。陈婤暗自揣测:这必定是为了姑姑的冥诞,皇上以禁欲来表达纪念…… 分卷阅读74 这么一想,陈婤益发认定了杨广不但是天下至尊的圣君,更是举世难得的情种!陈婤对杨广的崇拜、同情,与愛慕,自然都越来越深了…… 風交征旆揚 大业七年阴历二月十九日(西元611年阳历四月七日),大隋皇帝杨广率领后宫后妃与朝廷重臣,从江都的码头上船,但并非航返洛阳,而是北上涿郡。一行人于阴历四月十五日(阳历六月一日)抵达涿郡的临朔宫。 杨广在临朔宫下诏总征天下之兵,制造各类军需品,准备攻打高句丽。他不顾这一年之内山东、河南发生严重水灾,民不聊生,以至于山东的王薄、窦建德与河南的翟让等人聚众造反、酿成民变,仍然一意孤行,有一个重大的原因是,他听了黄门侍郎裴矩引述史书,指出高句丽的国土原为商朝箕子所封之地,在汉、晋等朝代又皆为郡县。 既然杨广全心全意要开疆拓土,缔造空前宏大的版图,就无法忍受天下有一片土地曾受中原某些朝代统治,而目前却不属于大隋。尤其他眼看边境各小国皆遣使入朝称臣,唯独高句丽例外,甚至在大业三年(西元607年)仲秋于突厥穹庐偶遇高句丽使者,亲自点名要高句丽国王来朝之后,高句丽依然毫无反应!那更激怒了杨广。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杨广虚荣心太重、领导欲太强,实在令他的发妻萧珻莫可奈何。萧珻试遍了各种方法,竭力劝阻,也动用了杨广最宠爱的陈婤再三进谏,却一概无效。杨广为了要超越汉武帝,不惜暂别他似乎一天也离不开的陈婤,这使得萧珻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大业八年阴历大年初三(西元612年阳历二月九日),杨广亲率一百多万大军,誓师出征。军队人数太多,一队接一队出发,直到四十天后,最后一队才驰出涿郡。 杨广自恃阵容庞大,自认胜券在握,就在行军途中写下了一首气势雄浑的《白马篇》: 白马金具装,横行辽水傍。 问是谁家子?宿卫羽林郎。 文犀六属铠,宝剑七星光。 山虚弓响彻,地迥角声长。 宛河推勇气,陇蜀擅威强。 轮台受降虏,高阙翦名王。 射熊入飞观,校猎下长杨。 英名欺卫霍,智策蔑平良。 岛夷时失礼,卉服犯边疆。 征兵集蓟北,轻骑出渔阳。 集军随日晕,挑战逐星芒。 阵移龙势动,营开虎翼张。 冲冠入死地,攘臂越金汤。 尘飞战鼓急,风交征旆扬。 转斗平华地,追奔扫带方。 本持身许国,况复武力彰。 会令千载后,流誉满旗常。 他派人送了一份抄本回临朔宫,并传口谕表示:这是要先给萧皇后展读,再由皇后转给妃嫔们传阅。他以为,她们看了,都会更加崇拜他。殊不知,至少他最在意的萧珻与陈婤两人,其实都还是反对这场并无必要的战争。 当萧珻召集了伴随圣驾到临朔宫的少数妃嫔时,由于杨广把最资深的妃子陈娟留在江都管理行宫,而陈婤在临朔宫的地位仅次于皇后,萧珻就吩咐宫女把她自己看过的《白马篇》第一个拿给陈婤。陈婤看了,随即以忧虑的眼神望向萧珻。后妃二人对视,不约而同记起了《汉书》之中有一句名言:“恃国家之大,矜人民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只是都不好说出口。 “此诗写活了皇上的雄才伟略。”萧珻尽量掩饰内心不妙的预感,以庄重的态度环视众妃嫔,淡定说道:“皇上骁勇善战,只须留意不要太轻敌,必定能够速战速决,早日凯旋荣归!” 虽然萧珻只在言辞之间稍微提到了“轻敌”二字,这却是她心头最沉重的牵挂。她太了解杨广了! 果然,杨广就是太轻敌了,因此接连中了高句丽诈降、诱敌、埋伏之类圈套。无论在水路或陆路方面,隋军皆受重挫,而且补给线拖得太长,粮食也日渐耗尽了。 隋军苦战了半年多,终归溃败。杨广不得不在阴历七月二十五日(阳历八月二十七日)宣告撤兵。 这场战争除了占领辽水之西的一部份土地,设置辽东郡与通定镇以外,一无所获。杨广垂头丧气返回临朔宫,自觉太没面子了,谁也不想见,就独自悄悄回到皇帝寝宫中,猛喝闷酒。 萧珻唯恐杨广会像太子刚薨逝时那样酗酒伤身,但是经过了二十九年婚姻,她早已受够了杨广固执的牛脾气,实在提不起劲去劝慰杨广,只好再一次差遣陈婤去。在萧珻看来,娃娃脸的陈婤这时候与其说是宠妃,不如说更像一个女儿,可以运用小女孩撒娇的方式去逗杨广笑一笑、为杨广扫开阴霾…… 毕竟,萧珻无从得知杨广与陈婤之间的闺房隐私;难怪在萧珻眼中,杨广宠陈婤,总有几分类似父亲疼女儿,故而不像过去杨广迷恋宣华夫人陈蕙所带给萧珻的刺伤那么深。假如萧珻晓得,杨广在分离半年多以后乍见陈婤,举动有多么疯狂,萧珻恐怕就不 分卷阅读75 会派陈婤去了。好在萧珻的心思完全没有往那个方向转,她只顾开始筹划如何尽快航归洛阳。 本来,杨广的原定计划是打了胜仗之后,再去一趟江都,才从江都回洛阳,顺便把陈娟、杨絮母女俩也带回洛阳。偏偏,意外出师不利,他就没有心情再去江都了,宁可直接驾返洛阳,并把相关事宜全都交给萧珻做主。在萧珻悉心安排下,杨广带到涿郡的所有皇室人员与朝廷官员都顺利乘船南下,于阴历九月十三日(阳历十月十三日)回到了洛阳。 然后,只过了不到一个月,工部尚书宇文恺就在阴历十月八日(阳历十一月六日)去世了。宇文恺乃是在追随御驾出征高句丽期间受了重伤,归途上又太劳累,以致回家后迟迟没有康复,反而染上了并发症,终告不治。 最爱兴建行宫的杨广失去了一位最有奇才创意的建筑师,这可谓杨广为高句丽之战所付出最惨痛的代价之一。萧珻很希望杨广能够记取教训,定下心来整顿内政,不要再拼命向外发展了!然而,她明白那是奢望。她比谁都清楚,属牛的杨广牛脾气难改…… 杨广认定了自己该是天下之主,周围所有的小国都必须臣服。他一方面计划再度攻打高句丽,另一方面则册封一名宗室女为华容公主,送去高昌和亲,逼得已有妻室的高昌国王把原来的王后降为姬妾。萧珻风闻了,颇感不以为然,却也无法置喙。 萧珻意料得到,杨广受不了生平初尝败绩,迟早会为了雪耻而再打高句丽。她只没想到杨广会迫不及待,次年阴历大年初二(西元613年阳历一月二十八日)就下诏征兵,集结于涿郡。到了阴历二月,天气渐暖时,杨广就开始公然与臣子们讨论二度御驾亲征。 左光禄大夫郭荣劝谏道:“戎狄失礼,应是派给臣下去解决的小事。重达千钧的箭弩,不该为鼷鼠而发射。何必亲自降尊纡贵去攻打弱小的敌寇呢?” 郭荣用词甚是委婉,也颇具说服力。偏偏,杨广听不进去。他铁了心,执意要亲自去洗刷上次亲征居然惨败的耻辱! 阴历三月一到,杨广就起驾赴辽东,留下民部尚书樊子盖等大臣辅佐二皇孙杨侗留守东都洛阳。已封越王的杨侗这一年虚岁才十岁。萧珻很不放心,坚持留在洛阳,也请求杨广把妃嫔们都留下来。杨广想了一想,念及战地危险,就点头同意了。 不料,后方的洛阳竟会成为叛军攻击的目标!礼部尚书杨玄感趁着在黎阳督运粮草,起兵叛变。他认为大隋百官与家眷都在东都洛阳,只要攻取,即等于掌握了大隋的心脏。尽管他的亲信李密警告这是下策,杨玄感却坚决围攻洛阳。 杨玄感是故楚国公杨素的长子,记得父亲在世时,经常自叹协助皇帝上位有功,却反遭皇帝猜忌!杨玄感对杨广早有不满,加上最近几年杨广不断出巡,疏忽了两京内政,更让他看到了可趁之机。他打算先拥立杨广的侄子秦王杨浩作傀儡皇帝,再徐图取而代之。 当杨玄感的军队逼近洛阳,萧珻在显仁宫惊闻兵变,忧惧不已!所幸,东都守军守住了临清关。这时候,已封代王的三皇孙杨侑正奉命留守西京大兴;他获悉东都有难,立即命令刑部尚书卫文升率兵四万,前往支援。 西京援军前来的消息很快传入了萧珻耳中。她不由得惊叹:“侑儿才九岁,却已有如此胆识!”这自然令萧珻欣慰,却也令她感慨:是昭儿去得太早,才使得他的儿子们个个早熟、个个懂事得令人心疼…… 同时,杨广在前线获报东都危急,不得不撤军到涿郡。他连忙派遣来护儿、宇文述等将领率兵回洛阳平乱。当效忠皇室的援军从各方涌来,杨玄感才明白,李密所谓的下策,果真全如他所料!杨玄感追悔莫及,却别无选择,只能赶快撤去东都的围军,改往西行,沿路谎称东都已破,将取关西。 卫文升、来护儿、宇文述等将领率军追击。杨玄感终究寡不敌众,最后身边只剩下他弟弟杨积善。杨玄感要求弟弟杀了他,以免受辱。杨积善照做之后,自杀未遂,被隋军捕获,当然也不免死路一条。 纵然杨玄感之乱归于失败,却激起了越来越多不满现状的人民聚众起事。杨广只管以严刑重罚镇压,并不太放在心上。他念兹在兹的,唯有两度攻不下的高句丽。何况,杨玄感党羽之中的兵部侍郎斛斯政逃去了高句丽,竟然受到了高句丽庇护!那更令杨广非要平服高句丽不可! 大业十年(西元614年)阴历三月,杨广第三次巡幸涿郡,亲自督导军队准备进攻高句丽。到了阴历七月,杨广移驾怀远镇,目送大军出动。这一次,隋军总算在猛将来护儿指挥之下,击破了高句丽的毕奢城,逼近高句丽首都平壤。高句丽国王深恐不敌,遣使乞降,也把斛斯政交了出来。 来护儿眼看胜利在望,原本决定继续攻伐,直到生擒高句丽国王为止,偏偏碍于皇帝有心要做以德服人的圣君,命令来护儿受降!来护儿逼不得已,只有从命。 阴历八月四日(阳历九月十二日),杨广在怀远镇向天下宣告大胜,班师回朝。从怀远镇回东都的路程遥远,直到阴历十月三日(阳历十一月九日)才抵 分卷阅读76 达洛阳。杨广在洛阳休息了几天,就急着带高句丽使者与斛斯政去西京大兴,为的是去太庙祭祀,向祖先禀告自己平定高句丽的丰功伟业。 然后,杨广又一次征召高句丽国王入朝。想不到,高句丽国王居然还像挨打之前一样,保持沉默,虽未明言拒绝,但就是不来朝!杨广白白发动了三场战争,结果回到了原点!杨广气得还想再打,但不得不承认国力已疲,只得暂且作罢。 杨广在大兴处决了斛斯政,挫骨扬灰。他狠狠泄愤了一场过后,就预备要在阴历腊月回洛阳。 这样,皇帝待在西京的时间,未免太短了!太史令庚质为此忧心忡忡,上书谏言道:“比岁伐辽,民实劳弊,陛下宜镇抚关内,使百姓尽力农桑。三五年间,四海稍丰实,然后巡省,于事为宜。” 杨广拒绝采纳,照样起驾。庚质讬辞有病,不肯随行。杨广火大了,竟下令把他逮捕入狱!萧珻想要为庚质求情,但顾忌杨广正在气头上。她考虑了一番,还是暂时按捺了下来,打算以后慢慢再说。 这一次离开西京,萧珻将虚岁十三的庶女吉儿留了下来。原来,杨广已为吉儿订亲,因刑部尚书卫文升平定杨玄感之乱有功,而把吉儿许给了卫文升的孙子卫规,等吉儿及笄就要过门。于是,萧珻让吉儿留在她以后要长住的大兴,顺便多关照留守大兴的侑儿。 在岁末冬寒时节,萧珻乘上了皇后专用的豪华马车,紧跟在杨广的御驾后面,驰返洛阳。一路上,萧珻回顾最近这三年来,杨广越来越任性、越来越跋扈的所作所为,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萧珻望着车窗外纷飞的片片雪花,一颗心也好像随之飘荡,不能确定未来的方向…… 雁门受围困 大业十一年(西元615年)秋天是陈婤差点丧命的一段时间,但在这一年的年初,她不仅丝毫不能预见,也没有任何不祥的预感。这一年阴历正月,大隋东都洛阳还是一付太平盛世的景象。突厥、新罗、靺鞨、毕大辞、诃咄、传越、 乌那曷、波腊、吐火罗、俱虑建、忽论、靺鞨、诃多、沛汗、龟兹、疏勒、于阗、 安国、曹国、何国、穆国、毕、衣密、失范延、伽折、契丹等国皆遣使朝贡,唯独高句丽照旧不来朝。 大隋皇帝杨广像往年一样在元宵节开设盛宴,款待各国使节。虚岁四十七的杨广长方脸上虽有眼袋以及皱纹,却是英气不减、神采飞扬,仍有天下共主的威风。 这个元宵节(阳历二月十八日)是陈婤虚岁二十七岁生日。尽管杨广照惯例要忙到将近半夜才有时间来找她,带她去端门上看花灯,可是在那之前,她一整天却也过得很开心,因为在杨广一声令下,秘书监柳顾言把西京大兴嘉则殿的三十七万多卷藏书整理了出来,制成御览用书,纳于东都观文殿,又于观文殿前设置了十四间图书室。热愛阅读的陈婤从此在东都的显仁宫中有了最佳去处。 新开的图书室每三间共用一扇方门,掩盖着锦幔,顶上有两个飞仙雕像,底下有机关在地上。只要踩一下机关,飞仙雕像就会飞下来,把锦幔往上拉起来,房门、书橱门也都会自动打开。离去时,再踩一下机关,所有的房门、书橱门就都会关上,锦幔也会合拢。 这种巧妙装备当然是为了皇帝杨广本身所设计。不过,陈婤身为杨广的宠妃,也跟着沾光。陈婤晓得,每次杨广进入图书室,都有宫女手持香炉,先行为皇帝踩开机关。然而,童心未泯的陈婤独自前往图书室时,却总会自己去踩机关,觉得屡试不爽,甚是好玩! 观文殿藏书之中,有一万七千多卷是最近二十年内的作品。原来,杨广自从担任扬州总管期间,就聘请了学士一百人来修撰书籍,而他登基为帝之后,著书工作继续进行,前后近二十载,未尝暂停。书籍内容有经术、文章、兵、农、地理、医、卜、释、道,几乎无所不包。陈婤天天进入这个知识宝库寻宝,一方面大开眼界,另一方面也更加崇敬杨广了。 杨广向来以满腹经纶为傲。他曾对侍臣们炫耀道:“天下人还以为,朕是继承父皇的餘荫而拥有四海,但是,假设朕需要与士大夫们一起参加科举考试来取得皇位,也应当照样可以成为天子。” 此言传入陈婤耳中时,陈婤认为皇帝并未自夸,而是说实话。她在杨广的后宫之中已近九年,对杨广的仰慕与日俱深。这些年来,她唯一失望的,只是杨广硬要三征高句丽那份固执。陈婤心软,见不得血腥。在她看来,除非遭受攻击,逼不得已要保国卫民,否则都不该征兵打仗,不该只为了君主的霸业就牺牲人民的生命。然而,她说不过杨广。杨广坚称若不趁早平定高句丽,高句丽将来必定会威胁中原,因此需要防患于未然。 陈婤自认在天下局势方面不如杨广懂得多,无法坚持己见,三征高句丽也就无损于杨广在陈婤心目中的英雄形象。何况,杨广那三次远征,次次都造成了数月离别,难免让陈婤在思念之中,越发体会出了自己有多么依恋皇上! 杨广同样在远离时发觉:朕实在少不了婤儿!见不到婤儿的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难熬… 分卷阅读77 … 三征高句丽的前两次,杨广从辽东驾返洛阳时,虽有满怀挫折感,喝了几杯闷酒,但只要陈婤一出现,就会比美酒更能令他醉到忘记战场上的失败。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比得上年轻宠妃眼中的英雄崇拜,能够让杨广自觉仍是叱咤风雲的英雄…… 当杨广第三次刚从辽东回来时,由于高句丽投降了,隋军表面上算是赢了,他心情比较好,就更急着要见婤儿,亟欲在婤儿面前夸耀战果!这一次重逢时,杨广当然大大吹嘘了一番隋军有多么所向披靡,但又拿了他在辽东写的一首诗给陈婤看。这首题名为《野望》的五言诗写道: 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 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 陈婤颇为惊讶:此诗竟与战事无关!其中苍凉落寞的深远意境,截然不同于皇帝方才赞不绝口的辉煌胜利。两者之间的对比太极端了,未免令陈婤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知不知道,朕为何要给你看这首诗?”杨广低声问道。 陈婤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朕发现,”杨广悠悠说道:“即使朕打下了全天下,若是身边没有一个你,心境也不过就像是斜阳下的孤村,黯然消魂……” “皇上!”陈婤感动得无以复加,哽咽道:“婤儿何德何能,承蒙皇上如此垂青!” “婤儿!”杨广柔情蜜意呼喊了一声,顺手将陈婤拥入怀中,又喃喃说道:“不要妄自菲薄!朕只要你,永远乖乖作朕的小宝贝、小仙女……” 陈婤依偎着杨广,浑身飘飘然,却又在沉醉之际,蓦然惊觉:皇上对婤儿深情如斯,是否已不再把婤儿当作宣华夫人的替身了?会不会,皇上已经喜欢上了婤儿本身,甚至比当年对宣华夫人犹有过之? 如果真是这样,姑姑在天之灵会怎么想呢?不会太难过吧?毕竟,姑姑去了已有将近十年了,皇上对婤儿日久生情,倒也是人之常情,对不对?这应当不能算是婤儿僭越了姑姑…… 陈婤默默思量着,心中有些忐忑,但自认既然是在姑姑逝世后,才作为姑姑的替身进了后宫,那么无论皇上后来愛谁比较多,婤儿都从未争宠,也就没有对不起姑姑。 陈婤厘清了自己与皇帝的一切情愛都起于姑姑香消玉殒之后,就安下心来,继续接受杨广的宠幸。她知道皇帝除了出征以外,不管到哪里去都想要婤儿陪伴,她就一律配合。于是,当皇室为避暑而在太原的汾阳宫过完了这一年夏天,杨广在初秋筹划仲秋出塞北巡,陈婤自然被列入了随驾的名单。 其实,陈婤并不太想去她曾经去过的塞北,因为她的一双大眼睛对风沙过敏,上次在塞北曾有风沙吹入,引起了眼睑红肿,眼白又冒出了好些血丝,直到回到塞内以后才慢慢复原。既然萧皇后推说身子不适,打算留在太原等圣驾回来同返洛阳,陈婤大可以表示要留下来服侍皇后。然而,为了报答君恩,陈婤以讨皇帝开心为优先考量,还是宁愿随行。 皇家车队于阴历八月五日(阳历九月三日)出发。本来杨广出巡一向讲究排场,但由于塞北人口稀疏,摆阔也没什么人看到,他这次带的骑兵数目就比较少。他以为突厥已归顺,进入突厥的领土就如同置身大隋境内,并不需要多加提防。殊不知,臣服于大隋的启民可汗既已不在了,突厥就改由继位的始毕可汗当家做主,而始毕可汗对大隋颇有不满。 原来,大隋黄门侍郎裴矩眼看始毕可汗势力越来越大,献策把一名宗室女嫁给他弟弟叱吉设,另立为南面可汗,以分散突厥的力量。偏偏叱吉设不但不敢接受,反而把大隋的提议转告了他哥哥。从此,始毕可汗对大隋记恨在心。后来,裴矩又谋害了始毕可汗的一名亲信。始毕可汗为此更加怨恨大隋,决定要伺机报复。 在始毕可汗看来,杨广这趟北巡,无异于天赐良机!始毕可汗亲自率领了数十万骑兵,在阴历八月初八(阳历九月六日)突袭大隋皇家车队。所幸和亲的大隋义成公主已改嫁给始毕可汗,事先派使者把情报送给了杨广。然而,车队卫兵人数过少,终究不敌突厥大军,只能速逃。 阴历八月十二日(阳历九月十日),大隋圣驾驰入了雁门城,殿后的齐王杨暕等一批人则到达了保崞县。突厥大军于次日追了过来,开始攻城,数日之内就攻破了雁门附近三十九个城池,唯有雁门、保崞像是两个孤岛一般陷于突厥包围之中。 突厥军队频频射箭入城。某一天,杨广正在巡视城防,竟有一支箭掠过了他面前,只差一点就射到他,吓了他一大跳!他当下抱住了身旁的幼子杨杲,一边以身护子,一边忍不住潸然泪下…… 这时候,不耐风沙的陈婤躲在卧房之内。她的双眼也发红,但主要是由于入城前一路躲不掉风沙,感染发炎,尚未痊愈。在这些危急的日子里,她的情绪反而越来越平静,开始定下心来做最坏的打算。 她晓得皇帝采纳了萧皇后之弟萧瑀的建议,把多份简短的诏书写在帛布上,绑上木条,或直接刻在小块木板上,放入流经雁门的汾河,顺流而下,去号召汾河下游各地的守军。内史侍郎萧瑀固然是个聪明人,想 分卷阅读78 出的办法也确实是良策,只不知来不来得及? 从诏书发出的阴历八月二十四日(阳历九月二十二日)算起,雁门城内的粮食只够再撑二十天。援军是否能在下个月中旬之前赶来?万一,援军尚未赶到,突厥军队就攻进了雁门,那该怎么办? 如果突厥军队入城,会如何处置大隋妃嫔,陈婤可想而知。她不禁忆起了九年多以前那个暮春,自己不愿入后宫而潜逃时,所遇到的那两个流氓。尽管她揣测,那两个流氓八成是皇帝为了欲擒故纵,刻意安排来吓唬婤儿的,但那场虚惊仍然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可怕印象。陈婤绝对无法忍受自己遭到类似流氓的突厥兵玷辱! 博览群书的陈婤记起了民间附会《史记》之中《项羽本纪》所编造的霸王别姬传奇。虽然她曾向杨广发誓决不轻生,但是,那段誓言最重要的主旨是永不离开皇上。于是,她下定了决心:等到雁门城内粮食耗尽了,倘若援军未至,就要模仿传说中的虞姬…… 陈婤这种想法,杨广毫无所知。杨广全心全意都在加强城防、等候援军,不免忽略了陈婤。 在雁门全城十五万军民的焦虑之中,二十天匆匆过去了。到了阴历九月十四日(阳历十月十一日),粮仓已空,援军却仍不见踪影。 近黄昏时,城内军民们急着挖草根、削树皮来煮。城外的突厥军队则仍在不断射箭、叫嚣。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杨广巡城,深恐末日就要到了!他自恨这趟北巡太大意,痛苦得肝胆欲裂!忽然间,一封飞鸽传书宛如奇迹一般从天而降,落入他手中,上面写着:援军已至忻口,速至雁门。 杨广惊喜得跳了起来!他大喊了一声:“援军快到了!”就丢下了随侍的臣子们,跑回借宿的雁门县令官邸去找陈婤。不料,他在门口差点撞上了正要跑出来的一名小宫女。 “皇上!”宫女焦急喊道:“不好了啊!陈贵人不知喝了什么药,刚刚晕过去了!” “什么?”杨广大惊失色,狂吼道:“快去请军医!” 吼声未落,杨广已奔进了户内,一路闯进了陈婤住宿的客房。他惊见陈婤上身趴倒在圆桌上,下身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昏迷不醒。他立即冲过去,把陈婤抱入怀中,猛烈摇晃! “婤儿,你醒醒!”杨广一边撼动怀中的陈婤,一边急切喊道:“你醒醒啊!援军就要到了!你快醒来听好消息啊!” 陈婤并未被杨广喊醒。不过,杨广摸到了她微弱的脉搏,坚信她还有救! 军医张恺、张忻兄弟俩火速赶来了。他们注意到了圆桌上的空茶杯旁边,有一瓶未用完的狼毒花药膏,就判断陈贵人是把外用可消淤、但内服会致命的狼毒花药膏调入茶水,喝了下去…… 既然确定了毒药来源,张恺急忙去配解药。张忻则留下来为陈婤点穴催吐。 美女作呕的样子并不比一般人好看。陈婤的呕吐状相当难看,吐出来的秽物又很难闻,杨广却丝毫不嫌弃,在张忻抢救陈婤的整个过程之中,寸步不离。 杨广比谁都清楚,婤儿服毒不为别的,纯粹就是为了要效法垓下的虞姬,忠于心目中的英雄…… 对于杨广,这是无上的荣幸,也是无限的心疼! 当宫女把陈婤呕吐时溅到衣服上的污渍都擦干净了,杨广就把陈婤抱到床上去睡,亲手为陈婤脱去了绣鞋、盖上了被子。过了一两刻钟,张恺端来了解药,杨广就亲自把药汤吹凉了,再一匙、一匙,小心翼翼喂给仍在昏迷中的陈婤。张忻则从背后托住了陈婤,使得陈婤在床上半坐半躺,以确保药汤会流下食道,不会误入气管。 再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张恺为陈婤把脉,接着禀告脉相趋于稳定,请皇上放心! 夜幕已低垂,杨广却不肯吃属下为他保留的最后一点干粮,也不肯休息。他彻夜守在陈婤床边,意欲让婤儿醒来第一眼,就看见这个傻女孩最仰望的英雄…… 次日清晨,陈婤醒了,但是眼睑涩痛,很费力眨眼,才总算睁开了布满血丝的一双大眼睛。果然,她最先看到的,就是杨广憔悴的面容。她微启小嘴,还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被杨广疯狂吻住了…… 两人紧紧相拥,喜极而泣。同时,援军赶到了,突厥也撤兵了。 杨广必须尽快返回太原,再回洛阳,以安定人心。然而,陈婤太虚弱了,根本无法随驾。杨广不得已,只好把陈婤留在雁门,也留下一些卫兵保护陈贵人、两名宫女伺候陈贵人,并指定张恺、张忻兄弟俩继续治疗陈贵人。 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张恺只管每天早晚各给陈婤把一次脉,张忻却整天守在陈婤的房门口,说这样陈贵人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叫得到大夫。张忻除了如厕的片刻之外,从早到晚都坐在房门外一张板凳上,拿着一本医书阅读,饿了就吃些他随身带的干粮,渴了就拿起他腰带上挂的水壶来喝凉水。每隔一个时辰左右,他必然会进房来问问陈贵人的状况,指导宫女喂陈贵人吃药或喝汤。 直到入夜了,陈婤睡着了,张忻才离去。日复一日,陈婤渐渐看出来,张忻这种做法超越了医生对 分卷阅读79 病人的关照。况且,陈婤从两名贴身宫女交谈之中,听说了大张大夫已婚,而小张大夫未婚,那更带给了陈婤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受…… 这是陈婤入后宫九年以来,初次近距离面对杨广以外的正常男人。她难免有点好奇,也有点羞赧。她感觉到了张忻对她似乎有意,但又迥异于十年前的杨暕 张忻一方面虚岁已有二十九,自然比十年前只有二十出头的杨暕稳重;另一方面,张忻完全不像杨暕那么擅长花言巧语,而只会以朴实的态度表达诚恳的关怀…… 张忻长得也不如杨广、杨暕父子那么高大英俊,他相貌普通,身高中上,大约是后世公制的一米七五,体型偏瘦,气质斯文。在陈婤眼中,张忻略嫌欠缺阳刚气息。不过,陈婤既不把他当作一个对象来看,他身上没有散发那种特属男人狩猎本性的冲劲,反而令陈婤放心。当陈婤身体渐渐康复了,开始有力气说话,又情愿要比那两名贴身宫女有学问的谈话对象,她就时常向张忻请教医疗问题。 陈婤最切身的医疗问题莫过于自己的眼睛。尽管她的眼睑不再发痛,但是每次照铜镜,都会照见眼白仍有少许血丝。她希望这些血丝赶快消退,因为,清澄而微蓝的眼白一直是她的娃娃脸特征之一。 偏偏,张忻直言道:“这些血丝会变淡,但是多半不会彻底消失。眼白属于肺经,会受到空气的影响;眼白出现血丝,经常是由于空气太干燥,血脉欠缺濡润而扩张,时间久了,扩张的形态就定型了,很难全部收缩回原状。” 张忻就陈婤个人的体质来分析,指出她的眼睛天生油脂较多,格外需要水份来调和,最好住在空气湿润的地方,尽量不要前往沙漠,因为大漠风沙很容易堵住眼睑上的油脂,引起肿痛。陈婤听了,才总算懂得为何两次到塞北都患上了眼睛红肿的毛病,而这次待的时日较长,眼白血丝就更难消了。 此外,张忻也提出了肝主眼,而人体中毒后,肝内未清的餘毒不免会刺激眼睛的血脉,导致眼白血丝增加。陈婤一听,内心更难过了。 张忻看陈婤情绪低落,就温言软语劝慰道:“最多就是以后每天眼白都略有血丝,不碍事的,不痛也不痒。” “你不明白!”陈婤轻叹道:“女人比较愛美,照镜子照见了眼白有血丝,就是会难受。” “贵人娘娘是天仙化人,无论如何都还是很美。”张忻由衷说道:“十分的美貌即使让少许血丝减了半分,还有九分半,何必一定要十全十美呢?相信在皇上眼中,这九分半也就像十分一样美,甚至更美,因为,贵人娘娘让皇上看到了一颗最美的心。” 陈婤听呆了,直觉这是此生所得到过最中肯的开导,也是最真诚的赞美!同时,她也看见了张忻的心那颗只管付出、不求任何回报的心…… 这个貌似平凡的男人,其实拥有极为高贵的心灵。陈婤只遗憾:他不是个女人!假如他是女人,即可结为知己。偏偏他是男人,皇上绝无可能让他成为婤儿的朋友,只怕从雁门回到洛阳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陈婤暗自沉思至此,若有所失。然而在表面上,她仅仅对张忻婉言道谢而已。她把握着分寸,依旧确信:皇上是婤儿心目中唯一的盖世英雄…… 谨呈述志赋 大业十二年(西元616年)阴历正月,全国一百九十郡有二十多郡的地方官员在前往东都洛阳朝拜途中,被盗贼占领的区域阻隔,无法通行。同样的动乱也挡住了不少外国使节,以致朝贡大会远远不如往年盛况。大隋皇帝杨广这才意识到了民变有多么严重,分遣使者到各地去发兵讨捕盗贼。 虽然官方努力平乱,但是自从三征高句丽以来,国力消耗过度,民不聊生,有太多民众吃不饱、穿不暖,不惜铤而走险,官府抓不胜抓。其中一名流寇甄翟儿甚至有十万人追随!这十万人在阴历四月攻向太原时,大隋将领潘长文率军前往镇压,却反而战败身亡。 就在太原兵荒马乱的阴历四月,东都洛阳的显阳门发生了火灾,居然查不出原因,难免引起了流言。到了阴历五月初一(阳历五月二十一日),天象出现日全蚀,那就更导致人心惶惶! 自古以来,日蚀往往被视为上天给皇帝的警告或惩罚,日全蚀更是大凶之兆。杨广熟读史书,当然晓得汉文帝曾为日蚀下过罪己诏。然而,杨广太好强了,他不可能下诏承认自己犯了任何错误。他的皇后萧珻看在眼里,真是急在心里! 萧珻非常了解杨广,深知杨广纵然逞强,对日全蚀必然心生疑惧,因此这是向他提出忠告的最佳时机。只是该用什么方式呢?萧珻费尽思量,才决定要采取间接、迂廻的做法,写一篇表面上是作为自我勉励之用的《述志赋》: 承积善之余庆,备箕帚于皇庭。恐修名之不立,将负累于先灵。 乃夙夜而匪懈,实寅惧于玄冥。虽自强而不息,亮愚朦之所滞。 思竭节于天衢,才追心而弗逮。实庸薄之多幸,荷隆宠之嘉惠。 赖天高而地厚,属王道之升平。均二仪之复载,与日月 分卷阅读80 而齐明。 乃春生而夏长,等品物而同荣。愿立志于恭俭,私自竞于诫盈。 孰有念于知足,苟无希于滥名。惟至德之弘深,情不迩于声色。 感怀旧之余恩,求故剑于宸极。叨不世之殊盼,谬非才而奉职。 何宠禄之逾份,抚胸襟而未识。虽沐浴于恩光,内惭惶而累息。 顾微躬之寡昧,思令淑之良难。实不遑于启处,将何情而自安! 若临深而履薄,心战栗其如寒。夫居高而必危,虑处满而防溢。 知恣夸之非道,乃摄生于冲谧。嗟宠辱之易惊,尚无为而抱一。 履谦光而守志,且愿安乎容膝。珠帘玉箔之奇,金屋瑶台之美, 虽时知道德丽可盖,明善恶之由己。荡绤烦之俗虑,岂丝伏膺于经史。 综箴诫以训心,观女图而作轨。遵古贤之令范,冀福禄之能绥。 时循躬而三省,觉今是而昨非。嗤黄老之损思,信为善之可归。 慕周姒之遗风,美虞妃之圣则。仰先哲之高才,贵至人之休德。 质菲薄而难踪,心恬愉而去惑。乃平生之耿介,实礼义之所遵。 虽生知之不敏,庶积行以成仁。惧达人之盖寡,谓何求而自陈。 诚素志之难写,同绝笔于获麟。 杨广看了,自然看得出发妻用心良苦。尽管他好面子,嘴上只是称赞皇后的文笔真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心中却在反思《述志赋》中的“ 夫居高而必危,虑处满而防溢”…… 然后,杨广取消了在会稽兴建一座新行宫的计划。或许那是因为,会稽也有民变,局势混乱,但萧珻推测,杨广多少还是看进去了《述志赋》之中最值得他注意的“恭俭”二字。 过了几天,杨广忽然宣布要带后宫后妃到景华宫后面的小山丘上夜游。于是,萧珻的凤舆紧跟着杨广的座骑,在这个清凉的夏夜上了山。萧珻很快见到了满山萤火虫,点点晶亮,与天上繁星辉映,耀眼如白昼! 原来,杨广事先派太监、宫女们收集了数以万计的萤火虫,在这一夜全数放了出来。当夜游一行人抵达小山丘顶上,杨广就望向刚刚踏下凤舆的萧珻,得意笑道:“你看!我们一个灯笼也没带,一路全靠萤火虫给我们照明。有这么多萤火虫飞来响应皇后娘娘节约的主张,为我们省灯油呢!” 萧珻忍不住扑嗤笑出声来!她真没想到,杨广虚岁四十八了,却还保持着青年诗人的浪漫情怀。更难得的是,杨广花费这些心思,意欲博得一笑的对象竟是发妻,而不是年轻妃嫔…… 念及妃嫔,萧珻不由得环顾周遭,心想:果然婤儿又躲起来了!每次杨广带后妃们全体出游,陈婤总会在途中故意落后,到了目的地又会悄悄离群,以廻避到帝后二人的视线范围之外,简直像是一个乖巧的女儿要给父母独处谈心的机会。这一点,最让萧珻乐意善待陈婤,而不像对宣华夫人陈蕙那般冷漠。 杨广也察觉到了婤儿这份心意,为此更加疼惜婤儿。其实,假如杨广只顾自己的喜好,他会更想要单独带婤儿一人来看满山萤火虫飞舞,在萤火与星光交织的山顶上拥抱婤儿青春的身体,必然会更有情调。但是,他愿意放弃那种情调来取悦发妻。《述志赋》之中的“故剑”典故勾起了他的旧情,令他亟欲证明给美娘看:朕并未变心…… 的确,杨广对萧珻的感情一直没有变,都是宠敬二字所能概括。他在登基之前对美娘信誓旦旦,确实都是出于真心,只是那时候他料想不到,自己的心会另外对蕙儿产生迷恋,对婤儿产生痴狂。既然迷恋与痴狂皆不属于原先对美娘的那一片情意,朕对美娘就未曾减少一分,等于没有变…… 杨广这样在内心为自己辩解。 何况,杨广是皇帝,又是极度自负的皇帝,当然自认有资格满足本身在情愛方面所有的需要。他生平最心愛的三个女人分别是他所需的三种对象之一,亦即贤妻、美妾、少女。在他看来,朕既是天下之主,理应三者同时得兼。 这就是为何杨广始终不能理解陈蕙的决绝。他以为美娘既能勉强接受蕙儿,蕙儿也就应该同意让朕收纳婤儿才对。然而,无论他扪心自问时,为自己辩护了多少次,他挥不去心头对蕙儿的愧疚,也照样唯恐万一有一天,婤儿发现她姑姑轻生的真实原因…… 当杨广动念要第三度巡幸江都时,他自然不免联想:那是伊人埋骨之地…… 不过,那绝对不是杨广不顾众臣谏阻,坚持要三巡江都的最主要理由。他真正最深层的动机,实在比怀念庶母宣华夫人更令他说不出口,因为来自于恐惧!尽管在显阳门失火以及日全蚀那两天,他都不动声色,其实,他心底极为忧惧。他恐怕自己三征高句丽时过度透支国力,已经触怒了上天,那么,最好要出走避祸! 本来,杨广要离开洛阳,最该去的地方是西京大兴。臣子们也都力劝他回去经营关中。问题是,曾有术士宣称皇上的命属木,而大兴所在的雍州地处破木之冲,不宜久居。这是杨广自从东都建成以来,一向很少回西京的一大因素。况 分卷阅读81 且目前他正在深恐天降大祸,就更不想回大兴了。那些主张驾返西京的大臣都不明白皇帝的心理,以至于徒劳。 众臣之中,以许国公宇文述最懂得迎合上意。由于杨玄感之乱所焚毁的龙舟刚好重新打造完成了,宇文述就提议用新龙舟来下江都。杨广立刻准奏。在杨广心目中,江都是最吉祥的去处。毕竟他当初争储成功,就是在扬州总管任内打下的基础。 这趟江都之行于阴历七月初十(阳历八月二十七日)出发,随驾的除了后妃、近臣以外,杨广也把他不信任的次子齐王杨暕、最疼爱的幼子赵王杨杲,以及最重视的长孙燕王杨倓都带在身边,而把东都、西京分别交给另外两个孙子越王杨侗、代王杨侑留守。 萧珻实在不放心虚岁十三的侗儿与虚岁十二的侑儿。然而,杨广笑着指出三年前他们俩年纪更小,却已有能力抵抗杨玄感,如今必定更足以担当大任。萧珻说不过杨广,但是内心仍然颇感不安。 在皇家船队启航之前,杨广留给了送行的宫女们一首简短的五言诗: 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 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 当时,他真以为自己只是到龙兴之地避避风头,次年即可返回洛阳。他一心要讨个吉利,受不了任何臣子以盗贼日盛为由,拦阻圣驾。有两名职衔为奉信郎的官员先后试图谏止江都之行,结果都惹火了他,而惨遭斩杀。 圣驾一路东南行,途中的天象有两次出现大流星,此外,某一夜又有两条蛇形流星出于北斗,注入南斗。以当代的眼光来看,扫把星是凶兆。杨广不免有些心惊胆跳。不过,他保持着强者的镇定,不予置评,属下也就无人敢据此发表任何议论。 随驾至江都的官员之中,当然包括建议此行的宇文述。然而,谁也意想不到,宇文述这次在阴历九月刚到江都,就病倒了,然后不到一个月,就在阴历十月六日(阳历十一月二十日)去世了。 宇文述临终,哭求皇帝照顾他的长子化及、次子智及。本来,他们兄弟俩曾经触犯军规,若非南阳公主杨晴出面,尽全力为丈夫的两个哥哥求情,他们早就没命了。皇帝把他们交给他们的父亲管束,已可谓隆恩。依照常情而论,这两兄弟根本不必妄想重归仕途了,但他们父亲的遗言软化了皇帝。 杨广重新起用宇文化及为右屯卫将军,宇文智及为将作少监。杨晴特地为了夫家这两名不成材的兄长,到江都行宫来向父皇谢恩,顺便来向母后请安,也把虚岁七岁的独生子宇文禅师带来了。 杨晴并未遗传她母亲萧珻或祖母独孤伽罗容易怀胎的体质,她很难受孕。大夫判断那恐怕是受了她长期以来天天习武所影响,运动量太高,不宜养胎。杨晴虽然从未因此放弃练武,但吃遍了补药,终于在婚后第十年怀上了头胎,生下了一个宝贝儿子。为了祈求佛祖保佑这孩子平安长大,祖父宇文述给他取名为禅师,又给他剃了类似和尚的光头,打算等他成年再让他留头发。 每次萧珻见到外孙的小和尚模样,总会笑逐颜开。禅儿很乖,不像一般七八岁的小男孩那么顽皮。萧珻猜想晴儿把孩子管得太严了,但对于早已嫁出去的成年女儿,倒也不好评论什么,就只管叫宫女拿甜、咸各两样点心给禅儿吃,并与晴儿闲聊。 杨晴不像当代一般少妇那样专注于相夫教子,她非常关心时政。这一年冬天,她最念兹在兹的莫过于北方的战事。她谈到了父皇委任唐国公李渊抵御突厥、消灭山西流寇甄翟儿,不禁表示忧虑。 “那有何不妥呢?”萧珻诧问:“唐国公是自家亲戚,你父皇的亲表哥,你为什么信不过他?” “据女儿所知,唐国公广交天下豪杰。”杨晴蹙着酷似杨广的浓眉答道:“只怕他权柄越来越大,有朝一日会图谋不轨。方才女儿在御书房见了父皇,稍微提了一下。可是,父皇说唐国公才具平庸,不足以成大事。看来父皇对唐国公太掉以轻心了。请母后要适时提醒父皇!” “嗯!”萧珻点了点头,却又感慨道:“只不过,母后的话,你父皇又能听进去多少呢?” 母女俩相视兴叹,情绪都很低落。直到禅儿称赞点心之中以鹅肉馅的花折鹅糕最好吃,说要留一块给娘、一块给皇外婆,她们俩才为他纯稚的孝心而展颜,暂抛烦恼,共享天伦之乐…… 真相终大白 大业十三年元宵节(西元617年二月二十五日)是陈婤虚岁二十九岁生日。她一早醒来,就联想到了虚岁二十九是姑姑的享年,不由得黯然神伤…… 这是大隋皇帝杨广登基以来,第一个没有举办盛宴的元宵节。由于全国盗贼蜂起,外国使节难免都退缩了,不再来朝贡,杨广就提不起劲来摆阔了。不过,江都行宫照惯例处处张灯结彩,充满了节庆的气氛。 到了夜深人静时,杨广再度派太监拉车去接陈婤,到流珠堂看花灯。 同样清亮的满月普照,同样花灯环绕的流珠堂中庭,同样停在中庭中央、灯月辉映之下的任意车。唯一不同的,仅仅是车上的陈婤自愿扣 分卷阅读82 上了手铐脚镣,作为一种顺服的象征以及撩人的情趣,让杨广恣意占有…… 激情过后,杨广轻轻解开了陈婤手足的束缚,悄悄凑到了陈婤耳畔,低语道:“十一年了!整整十一年前,你年少无知,不肯乖乖听话,朕才不得不设下机关,强幸了你。如今你懂事了,应该懂得了当年朕要你,是为你好了吧?” 陈婤柔顺点头。 杨广意犹未尽,继续夸耀道:“你想想,这十一年来,你游遍了天下最壮丽的山川、读遍了古今最精深的典籍!在这世界上除了朕,还有哪个男人能够给你这么多?回顾十一年前,你是个聪颖但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孩。今天这个见识卓越、风华绝代的你,都是朕一手塑造出来的,对不对?” “对!”陈婤细声答道:“婤儿多谢皇上恩典!” “朕说过多少次了?朕不要你谢!”杨广略显暴躁低吼道:“朕只要你永远属于朕!” “是!”陈婤连忙柔声说道:“婤儿会永远属于皇上。” “那就好!”杨广满怀浓情蜜意,热切说道:“你在雁门所表现的忠贞,朕会刻骨铭心,永誌不忘!原来,你不但长得像你姑姑,性情也像她,宁为玉碎……” 杨广顿觉说漏了嘴,赶紧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说了。然而,陈婤已听出了不太对劲的端倪。 “皇上为何用宁为玉碎来形容姑姑?”陈婤诧问:“婤儿可否请问,在姑姑轻生那一天,皇上与姑姑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这是将近十二年来最困扰陈婤的问题,总算得以问了出口。 杨广差点答不上来,寻思须臾,才沉下声音,搪塞道:“今天是元夕,又是你生日,不该谈不吉利的话题。这些日子,朕为了盗贼作乱,日夜烦恼,已有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却还特地打起精神来,陪你看花灯、过生日。你怎么反而要触动朕的伤心事呢?你应该尽量讨朕开心才对啊!” 陈婤听了,当然不能再追问下去。况且,杨广很快吻住了她的小菱角嘴,那就让她更开不了口问了。 此后,每次陈婤试图旁敲侧击,杨广都很有技巧转移了话题。不过,陈婤从杨广那边问不出来的答案,却终究有朝一日,让她在无意间获得了。 这一天是阴历三月初七(阳历四月十七日),宣华夫人陈蕙的虚岁四十一岁冥诞,也是淮南公主杨絮的虚岁十二岁生日。陈婤听说絮儿在学作画,特地准备了一套丹青与画笔作为生日礼物。 本来,陈婤打算派宫女把礼物送去,因为晓得四姐不满婤儿最受宠,并不想见到婤儿。然而,陈婤忽然想到了前几天风闻四姐有微恙,就决定去探病。既然,皇帝说定了是要在下午带婤儿去宣华夫人墓园,陈婤就趁着皇帝上朝的早晨,前往陈娟的寝宫。 陈娟与杨絮母女俩在寝宫前厅接待陈婤。杨絮很喜欢小姨送的礼物,含笑道谢不已。陈婤看得出来,絮儿已进入发育期,约有七八分像自己虚岁十二那年春天,到晋王府做客的模样,不由得暗惊似水流年! 由于陈婤近两年来研读了不少医书,她已知自己曾在初潮来临前误吃了太多滋阴补品,无心导致女性特征早熟,因此提前结束了腰椎该往上发展的发育期最终阶段。相对而言,絮儿正在依循常轨成长,将来应可长出像姑姑那样优美的瓶颈形腰身…… 正在陈婤陷入沉思之时,杨絮告退,好让她母亲与小姨私聊。陈婤这才回过神来,专心面对四姐。 陈娟表示累了,想要回房躺一躺,但是如果小妹不介意,可以进房一叙。陈婤当然点头同意。于是,陈娟由一名宫女扶着站了起来,往卧房走,而陈婤也跟了过去。在走廊上,陈婤记起了自己小时候个子很高,曾以为长大以后会窜过四姐,结果却只与四姐一般高而已…… 不知怎么,陈婤为此略感怅惘。 以外人的眼光来看,这对同父异母姐妹固然身高都约为后世公制的一米六零,两人体型却颇有差异。陈娟具有东方女性常有的扁身,上下身长度合乎寻常比例。本来,陈婤双腿较长,个子理应较高,之所以和四姐同样高度,只因浑圆的上身太短,丰胸与翘臀之间距离太近了,未免美中不足。难怪这一直是陈婤成年以来的一项遗憾。 姐妹俩走进了陈娟的卧房。陈娟由宫女扶上了床,半坐半躺,又叫宫女拉了一张红木椅子到床边,请小陈贵人坐。 陈娟手下的宫女称呼陈婤为小陈贵人,乃是因为陈娟的封号也是贵人,姐妹两人并列后宫妃嫔最高等级。然而,自从杨广初巡江都之后,陈娟就留在江都行宫担任监管,以致在江都行宫以外的地方,陈婤都是唯一的陈贵人。 本来杨广再巡江都之后,曾说等到打败高句丽,就回江都来接陈娟、杨絮母女同往洛阳,结果竟因战事失利而直接驾返洛阳。陈娟长久见不到皇帝,好不容易盼到皇帝三巡江都,却仍不得宠,难免积鬱成疾。 御医无法根治陈娟的肝病,但同意为陈娟保密,暂不对外透露这是不治之症。陈娟生性好强,宁可暗吞苦水。她一方面自怜命太薄,暗恨小妹命太好;另一方面却又念及一旦撒手人寰,絮儿 分卷阅读83 还得讬付宠冠后宫的小妹多关照才行。于是,她勉强扮出了笑脸,好声好气说道:“小妹日后有空,不妨多来坐坐,教教我们絮儿读书吧!皇上喜欢有学问的人。絮儿得把书读好了,才讨得到她父皇欢心!” 陈婤听得出来四姐话中带刺,也理解皇帝偏心所带给四姐的苦闷。陈婤想让四姐好过一些,就婉言回道:“其实,不管絮儿书读得如何,皇上都很疼絮儿。皇上在絮儿五岁生日那天,就册封她为淮南公主。很少公主那么小就受封呢!” “那也是因为,絮儿长得像你!”陈娟有意藉机发泄,索性直吐心中块垒。 “应当说絮儿长得像我们的十四姑。”陈婤澄清道:“我也只是因为长得像姑姑,才承蒙皇上偏愛。” “哦?你真的这么想?”陈娟眼看小妹不像在伪装,狐疑问道。 “是啊!”陈婤坦率答道:“皇上一开始纳我入后宫,就明说了要我做姑姑的替身。” “皇上叫你做十四姑的替身?”陈娟起先有些错愕,稍后恍然大悟,不禁冷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还不知道,皇上当初是要十四姑把你献给他,要十四姑与你两人一同服侍他,才气得十四姑喝水银自尽?” “什么?”陈婤顿觉五雷轰顶,惊叫道:“那怎么可能?皇上说,姑姑误会了他!” “误会?”陈娟语带嘲讽哼道,接着有条不紊叙述道:“皇上对我可不是那么说的。十四姑刚去的时候,我怀着絮儿。皇上很久没来看我,终于来的时候,还有些醉醺醺,不停流着眼泪。皇上大概为此过意不去,就向我解释,他不止是哀悼宣华夫人,更有满怀愧疚。他说都怪他太伤宣华夫人的心,宣华夫人才会想不开。” 陈婤太震惊了,无言以对!同时,她耳畔反复廻响起了杨广那句“宁为玉碎”,由此可以断定,这不是四姐出于嫉妒而存心诋毁…… “皇上还说,他想不到宣华夫人反应会那么激烈。”陈娟补充道:“他说因为那之前有一天,他正在写一付对联,才写出了上联,下联就给婤儿对上了,而他称赞婤儿才思敏捷,宣华夫人听了也很高兴,所以他才以为,宣华夫人会愿意让他纳婤儿入后宫。” 陈婤听了,越发不得不信了。她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 “小妹,你怎么哭了呢?”陈娟故作讶异状问道,又佯装好意劝道:“十四姑还在人间的时候,皇上就看上了你,那更显示了皇上对你有多么青睐。你应当开心才对呀!” “不!”陈婤急急摇头,恨恨喊道:“皇上他不该,太不该欺骗我!他害我对不起姑姑!我不但未能报答姑姑的养育之恩,居然还不知不觉变成了皇上让姑姑伤心的原因,又跟间接害死姑姑的皇帝过了这么多年!天哪!我今天下午还有什么面目去祭拜姑姑?我该怎么办啊?” “这样看来,你还挺有良心的!”陈娟感叹道:“四姐本来猜想你早就知道了,还照样安心作皇上的宠妃,因此认为,你对十四姑忘恩负义,这些年来,才一直疏远你。今天才明白,原来是误会了你啊!” “四姐,多谢四姐好言相劝!”陈婤啜泣着说道:“四姐在养病,需要多休息,我就不多打扰了。改天,我一定会来看看絮儿的功课。” 陈婤匆匆告辞之后,就冲出了陈娟的寝宫。她一路跌跌撞撞,跑回了迷楼。 这次到江都行宫来,杨广还是指定陈婤住在迷楼三楼最大的豪华主卧房。杨广最喜愛选在休沐日下午到迷楼来,在挂满铜镜的迷楼之中,与年纪较轻的一些妃嫔们玩捉迷藏,说好了最后找出来的那一个得以当天夜晚侍寝。有些妃嫔忍不住埋怨皇上不公平,因为她们的寝宫都在别处,只有小陈贵人住在迷楼的三楼,对迷楼最熟悉。然而,她们必须服从皇帝,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一次又一次找不到小陈贵人…… 每次等到遣散了其餘妃嫔之后,无论杨广在迷楼之中何处捉到婤儿,他都要把婤儿轻轻推得背脊抵住该处墙壁上一面大型铜镜,当场幸御,让铜镜反映出两人交欢…… 数不清多少次,陈婤在半推半就之际,沉迷其中。偏偏此时此刻,回想起来,她只觉得无比刺心! 为什么,自己起初分明推测,姑姑必定是受了皇上某种言语伤害才自戕,可是后来,只听了皇上说姑姑误会了他,就轻易相信了,甚至还亟欲替姑姑安慰他?自己怎会那么呆、那么傻,那么好骗?陈婤简直无法自我原谅! 痛哭一场过后,陈婤传召已升任迷楼宫女总管的锦绣,嘱讬锦绣叫小宫女们把迷楼屋顶阁楼的小套房打扫干净,再把三楼主卧室所有的衣物都搬上去。到了下午,杨广来找陈婤同去宣华夫人墓园时,陈婤已经迁移到阁楼上去了。 杨广听锦绣报告小陈贵人早上去了大陈贵人的寝宫一趟,回来就自作主张搬上阁楼去了。他顿感不妙!但是,他面不改色,只吩咐锦绣退下。然后,他撇下了侍从们,独自登上了阁楼。 陈婤静静坐在套房外间的一张红木椅子上,等候杨广到来。当杨广走进来时,陈婤站了起来,但没有行礼请安。 杨广并不责 分卷阅读84 怪婤儿失礼,只顾催促道:“婤儿,我们走吧!看这天色,晚一点可能会下雨。我们最好赶快去看你姑姑。” “不,婤儿不去了。”陈婤缓缓摇了摇头,凄然说道:“如果皇上自认能够坦然面对姑姑,就请皇上移驾吧!婤儿是没有颜面再去见姑姑了。” “婤儿,你在说什么啊?”杨广蹙起了浓眉,略带不悦问道:“朕不知你这是什么意思?” “请皇上别再瞒着婤儿了!”陈婤垂下了浓密的眼睫,怆然说道:“姑姑是不肯把婤儿献给皇上,才宁为玉碎……” “什么?”杨广猛然吃了一惊,随即矢口否认:“你在胡说什么?你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陈婤冷冷回道:“婤儿只是不懂,姑姑那时候不过是婤儿现在的年纪,还算年轻,容貌一点也没有减色;皇上已经拥有了陈国第一美人,为什么还嫌不够呢?” “她是陈国第一美人,可你是陈国第一才女。”杨广眼看瞒不住了,干脆直言道:“既然朕征服了陈国,那么陈国最出色的公主,当然都应该归朕所有。再说,你长得很像你姑姑;她是大美人,你就是小美人。早在开皇二十年春天,你到晋王府做客那时候,尽管还是个小女孩,朕就看得出你是个美人胚子了。” 杨广稍作停顿,又接下去说道:“后来,朕登基之后,看你长成了少女,越来越像你姑姑少女时代的俏模样。朕不禁回忆你姑姑曾在朕的母后寝宫当宫女,朕每次见到她,都恨不得把她带回家!偏偏,母后最讨厌男人纳妾,朕提不起勇气去向母后要你姑姑。十几年就那么过去了!当朕终于得到你姑姑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是豆蔻少女了。因此,朕想要弥补那个遗憾,由你来填补那个少女的位置。” “皇上只顾要弥补自己曾经得不到的遗憾,有没有考虑姑姑的感受呢?”陈婤泫然问道:“皇上可知道,姑姑把她整颗心都给了皇上?她不敢奢求皇上对她专一,但是至少,她相信皇上对她有一份尊重。皇上怎么忍心不顾她反对,硬要纳婤儿呢?” “问题是,你姑姑态度太强硬了。”杨广自我辩护道:“朕是皇帝,怎能受她威胁?” “皇上要面子,姑姑也要面子。”陈婤无限感伤说道:“或许姑姑钻牛角尖,不能完全怪皇上。但是,姑姑那样去了,等于是尸谏,皇帝通常都会采纳尸谏啊!为什么,皇上还是非要收纳婤儿不可?” “怎么,朕要你,难道错了?”杨广忽然间火大起来,责问道:“今年元夕朕给你过生日,你自己亲口承认的,没有别的男人能够带你走遍天下,让你读遍群书,过你理想的生活。难道你宁愿朕听你姑姑的,把你许配给暕儿?告诉你,暕儿他根本不懂得珍惜你的才华!他只是贪图你的美色而已。难道你宁愿嫁给他,忍受他在你怀孕或生病的时候,到外面去胡作非为?” “的确,齐王绝对比不上皇上;唯有皇上,才能够给婤儿比梦想更美好的一切。可是!”陈婤任由泪水涟涟流下了双颊,呜咽道:“假如婤儿早知道真相,婤儿会宁可不要这十一年的荣宠、游历、欢乐,只因为,婤儿最在意的,是姑姑的恩情!婤儿小时候,毫无家庭温暖,只有姑姑疼爱婤儿。因此,婤儿对姑姑,就该要像对父母一样百依百顺。既然,姑姑宁死也不要婤儿入后宫,那么,婤儿一旦晓得了,就不应当再侍奉皇上……” “你” 杨广目瞪口呆,差点说不出话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强自镇定说道:“你别忘了,你发过誓,要永远属于朕!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一辈子都是朕的妃子!” “婤儿记得自己的誓言。”陈婤含泪苦笑道:“这就是为什么,婤儿没有设法逃跑,只是搬到这阁楼上来。从今以后,婤儿就在这阁楼上,闭门读书、吃斋诵经,为姑姑祈福、向姑姑赎罪……” “你的意思,是要拒朕于门外。”杨广心痛欲裂,热泪盈眶,却竭力忍着,哽咽道:“你可知道,朕曾想把一颗心分成三份,给皇后、你姑姑,还有你,一人一份。自从你姑姑去了,她那一份,就自然而然,渐渐转移给了你。这十一年来,你在朕心目中所占份量越来越多,已经到了极致了啊!朕对你绝顶的宠幸,你怎能忍心,报以绝情?” “婤儿对皇上,也付出了十一年真心。”陈婤低下头,悲泣道:“只是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皇上曾经说过,永远不会再勉强婤儿。君无戏言,请皇上实现诺言吧!” “好一个君无戏言!”杨广哀叹道:“好,朕成全你!朕让你冷静一段时间,希望过一阵子,你自己会慢慢想开。今天,朕离开之前,只想为你擦干眼泪。你抬起头来!” 陈婤依言抬起了头,让杨广拿出贴身的汗巾,仔细为她拭泪。于是,陈婤又一次怔怔看见了,杨广双眼流露着几近绝望的渴望!每一次,杨广只消以这种眼神望向陈婤,陈婤就会感到自己的一颗心在融化,心疼得甘愿交出整个自己,让他任意激昂,即使扣上手铐脚镣也在所不惜,只要解得开他眉间的纠结、化得开他眸中的忧伤…… 这一次,陈婤的心仍在融化!她 分卷阅读85 发觉,自己依然好想伸手去抚平杨广眉宇之间,专属诗人的深沉抑鬱…… 然而,陈婤收回了意欲伸过去的纤手,挡住了心中一波接一波涌向杨广的依恋。她让杨广轻轻在她饱满的额头上印了一吻,就屈身恭送杨广离去。 迷楼正门口的门廊有沿着两侧柱子往上爬满了廊顶的紫藤,正值紫蕾垂瀑的花季,让一身金黄龙袍的杨广走过了宛如珠帘的簇簇粉紫花串之下,踏上楼外正前方的石板小径。两旁夹道的一树又一树的梨花与琼花正灿开着朵朵洁白。杨广徐行于香雪海之间,满怀留恋止步,回首仰面,果然望见婤儿站在阁楼窗口,痴痴目送着他。两人目光交接,一阵恍惚,时光的长流就在这一瞬间凝结成了冰川,雕刻出了记忆中的永恒…… 当时,陈婤茫然不知,这是她见到杨广的最后一面。 骁果军弑君 大业十三年阴历十一月九日(西元617年十二月十二日),唐国公李渊攻入了西京大兴。仅仅四天后,李渊就拥立留守大兴的三皇孙杨侑为傀儡皇帝,改元义宁,遥尊尚在江都行宫的杨广为太上皇。 杨广一旦获报,急怒攻心,差点晕了过去!所幸他体质强健,才没有倒下来。他做梦也想不到,那个在朕面前只会唯唯诺诺的表哥,居然阳奉阴违,胆敢夺取西京!他气得在内殿中乱砸杯盘泄愤! 内殿附近的宫女们闻声过来,惊见皇帝发飙,不明究竟,也不敢上前清理,以免万一触犯龙颜。她们赶快派一名代表奔往皇后寝宫,去向萧皇后报告。 这时候,萧珻当然仍以皇后自居,尽管南阳公主杨晴在母后面前,已经详禀了大兴的变故。杨晴住在行宫外的夫家,自然比深宫之内的母后容易得到消息。 当一名宫女跑来打断了萧珻与杨晴的对话,萧珻保持镇静,吩咐宫女等皇上离开内殿之后再去清扫,就命令宫女退下了。然后,萧珻望向女儿,满怀焦虑叹道:“你父皇脾气越来越坏了!他再暴跳如雷,又有什么用呢?得想办法解决问题啊!” “依女儿看,父皇最好立刻下诏,废掉李渊的唐国公爵位,号令各州官员讨伐李渊。”杨晴积极建议道:“女儿今天来觐见母后,就是想请母后同去求见父皇,劝谏父皇亲率大军,驾返东都,指挥全局。唯有如此,父皇才可以收复失土!” “你说得很有道理,就怕你父皇听不进去!”萧珻犹豫着,感叹道:“你父皇变了!自从前年秋天经过了雁门事件,你父皇就不再豪情万丈,变得不太敢冒险。如今盗贼处处横行,若是回洛阳,一路少不了风险。这恐怕得要从长计议才行。今天他心情特别坏,待会一定又会喝闷酒,不见任何人。你想要进谏,还是改天吧!” “好吧!”杨晴不得不打消原意,接着关切问道:“父皇是否时常饮酒过量呢?” 这正问到了萧珻最难解的烦恼。萧珻面对爱女,不由得诉苦道:“他是喝得太凶了,怎么劝也没用!最近还不算太糟,最坏的是今年夏天,盗贼围攻洛阳那一阵子,他天天酩酊大醉。好在各州发动援军,你父皇也派遣了江都通守王世充率兵赶去,总算救了洛阳。王世充立了大功,你父皇就提拔他为主帅,委任他留在洛阳协防。可真不知那样做,是否妥当?看样子,王世充并非善类!他去支援洛阳之前,进献了一批江淮美女给你父皇,那就是奸臣的表现啊!” “母后是担心,王世充效法李渊?”杨晴惊问。 “没错!”萧珻坦承道:“这趟来巡江都,母后最不放心你那两个侄子。他们才几岁?你父皇把留守东西两京的重责大任交给他们,他们哪能斗得过奸臣?目前侑儿已经落入了李渊掌握之中,侗儿处境如何,怎能不令人忧心呢?” “母后说得极是!”杨晴点头附和道,又推论道:“这样说来,父皇更是非得趁早回洛阳不可!倘若不尽快回去,只怕以后回不去了!” “这样吧!”萧珻略带无奈说道:“你今天先回去,等过几天,你父皇情绪平复了一点,母后就安排一个时间,与你一道去求见你父皇,看看能不能劝得动他?” 母女俩达成了协议,就静待时机。只可惜,这时机迟迟不至。杨广饮酒过量,又服用太多丹药,连日不省人事。 原本过去十一年来,杨广每次借酒浇愁,萧珻都派陈婤去劝解,效果屡试不爽。不过这一次,萧珻明白不能再叫陈婤去,甚至即使陈婤肯去,也未必见得有用…… 陈婤之所以次次说动杨广放下酒杯,无非是因为,少女的英雄崇拜比任何美酒都更醉人。偏偏这一次,虚岁二十九的陈婤尽管先天有来自江南的水润肤质,后天有居于宫廷的养尊处优,而保持着少女的娇嫩,却不复少女的纯真。自从陈婤得知了她姑姑为何想不开,杨广在她心目中的圣君形象就破灭了。既然萧珻已获悉陈婤不再仰望杨广,萧珻就宁可让陈婤继续闭门吃斋算了。 从这一年阴历三月七日(阳历四月十七日)到十一月中旬(阳历十二月中下旬),已有八个多月了,杨广未能见到陈婤一面。杨广遵守着诺言,不勉强陈婤 分卷阅读86 ,却暗想总有一天可以挽回婤儿的心。因此,杨广固然懊恼自己百密一疏,忘了曾经醉醺醺向陈娟倾诉有愧于宣华夫人,他倒是并未惩罚陈娟。毕竟,杨广对陈娟还算有一份旧情,又听了御医密报大陈贵人已不久于人世,最多拖一年,杨广就不予追究,以免显得太无情。 杨广终究是个感情丰富的诗人,在男女方面所需不止于基本欲望,难怪王世充献上的江淮美女们都无法取代陈婤。纵然她们比陈婤更为年轻,其中还有容貌不亚于陈婤,而身材更匀称的佼佼者,但是,她们反而没有陈婤那种十一年不变的少女情怀,也给不了杨广最需要的英雄崇拜,因为她们学识较浅,并不懂得赏析杨广的诗文,也不曾目睹杨广建功立业,她们对杨广,就只有民女对天子的敬畏而已。 由于见不到陈婤,杨广不免轮流临幸这些新进的后宫佳丽,以排遣寂寞。就在拥抱新人之际,他赫然发现:朕的阳气走下坡了! 杨广读过《黄帝内经》,早知男人六八四十八是阳气衰竭的开端。不过,《黄帝内经》也指出了男人肾气衰最早起于五八四十,但杨广年过四十以来,并没有衰退迹象,尤其只要幸御的对象是婤儿,更总在白天趁隙偷欢之后,夜晚就寝前还能再来一两次,雄风不减当年。那曾令他庆幸自己先天体力过人,后天养生亦有术,不料会在虚岁四十九这一年夏秋之交,开始面临难以振奋的尴尬…… 这就是为何,杨广本来只想让婤儿冷静半年,但过了半年以后,却并未尝试去找婤儿。他仅仅在得知幼女絮儿天天拿书本去请她小姨教导之后,时常向絮儿探问婤儿的现况而已。 杨广最担心在最宠愛的婤儿面前万一不行,就打算等身体调理好了,再设法感动婤儿。偏偏,全国盗贼越来越多,他越来越仰赖醇酒与丹药来解忧,固然天生体魄健朗,也禁不起这般伤身,男性功能自然更难复原了。 在生理与心理交互影响之下,杨广逐渐丧失了斗志。他独坐沉思时,经常怀疑:老天爷为何要跟朕过不去?朕的政策一向旨在立功千秋、造福万民,为何却有那么多刁民不但不支持朕的宏图大业,反倒纷纷起事作乱?为何朕竭诚付出了那么多心力,却反遭怨恨?就连朕生平最倾心对待的蕙儿、婤儿姑侄俩,也不念朕对她们的种种恩情,一个含恨轻生,另一个重门深锁,都抛下了朕!到底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如此不得人心,甚至失去了极其钟爱的两个女人的心? 高傲自负的杨广不肯承认自己有错,归咎于命运,就唯恐在厄运当头时,倘若率军一路攻回大兴去斩除李渊,未免太冒险。虽然他曾是常胜将军,但近几年来三征高句丽无功而返,又在雁门惨遭围困,他已不敢太自信,却又好胜,害怕面临再一次失败,才宁愿不战,退居江南。 杨广下令在长江南岸兴建丹阳宫,准备渡江迁都。在他看来,倚仗长江天险,足以仿效东晋故事,偏安自保。日后进可攻、退可守,再不济也保有半壁江山。这种战略其实还算相当合理。杨广极具聪明才智,所想出的主意都有道理,问题只是他到头来,忽略的仍是人心。 当杨广在朝堂与群臣商议迁都之事,内史侍郎虞世基等人皆迎合上意,唯有右候卫大将军赵才极力陈情,敦请圣驾北返,扫荡各地群贼,还都西京。赵才与虞世基两人争执不下,皇帝退朝后,仍然怒目相向。 此外,门下录事衡水李桐客上表写道:“江东卑湿,土地险狭,内奉万乘,外给三军,民不堪命,恐亦将散乱耳。”结果,御史为此弹劾李桐客谤毁朝政。这样一来,其餘公卿再也不敢提出异议了,个个阿谀谄媚,宣称江东人民期待圣驾已久,皇上过江,深得民心,可比大禹。 就在百官只敢发表违心之论的时候,最需要稳定的军心,因迁都之议而动摇了。杨广手下最精良的部队名叫骁果军,名称来自于隋文帝时代把皇帝直接掌控的骁卫和果毅两军合并。骁果军将士一律在左臂上刺了一个血鹰的图案。他们骑的是汗血宝马,穿的是明光铠甲,戴的是纯金打造的豹头盔,风光至极。本来,他们深蒙皇恩,应当全心全意拥护皇帝,但他们之中大多数是关中人,思乡情切,不想前往离家乡更远的长江南岸。 假如杨广鼓起勇气,率领骁果军北返,他们为了荣归故里,必定会拼死护驾,也会拼命杀敌。然而,军中的政策竟然鼓励他们迎娶江都当地女子为妻,显然意在促使他们落地生根。他们难免担忧:长此以往,会不会再也回不了家? 于是,郎将窦贤偷偷带着他的部队潜逃了。杨广出动了大批骑兵,把他们追捕了回来,全数处斩。偏偏杀鸡儆猴的效果不如预期,未能遏止逃兵的浪潮。这逐渐形成了杨广的心头大患。 骁果军主帅是虎贲郎将司马德戡。他眼看军心涣散,忍不住向亲信元礼、裴虔通两人抱怨道:“如今骁果军人人都想逃跑,我想禀告皇上,恐怕会被诛杀;可要是一言不发,等事情发生了,又不免灭族啊!该怎么办呢?再说,我风闻关中沦陷了以后,李孝常投靠了叛军,皇上就下令把他弟弟抓了起来,即将处死。我们家属都在西北方,怎能不顾虑类似的情况?” 分卷阅读87 元、裴二人听了,未免惶恐不已。接下来,司马德戡提议不如大伙一起逃跑,他们都点头表示赞成。 他们三人商议定了,就分头寻找志同道合者。不消多久,到了大业十四年(西元618年)阴历年期间,骁果军将士们加倍思念亲人,以返乡为号召就更有说服力了。军中的秘密组织很快吸收了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符玺郎李复、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勋士杨士览、医正张恺等人。 在这些成员之中,医正张恺是军医出身,曾与弟弟张忻两人在雁门事件中救了皇帝的宠妃陈婤一命,兄弟俩不仅得到了重赏,也得以进入太医署任职。太医署是大隋最高等级的医学院,其中除了师生以外,亦有行政长官十六人,包括八名官阶九品的医正。张恺、张忻两人都当上了医正。 自从在雁门救治了陈婤之后,张忻就对陈婤念念不忘。虽然他很清楚陈婤是皇帝的女人,自己不该存有非份之想,但是,感情实在并非理智所能控制。他暗中期盼还有机会再见到陈婤,因此对哥哥的出逃计划并不热衷。加上张忻为人低调,沉默寡言,张恺的同伙都没注意到张恺有个同样担任医正的弟弟。 这一伙人起初计划要在阴历三月十五日(阳历四月十五日)的月圆之夜集体逃逸。然而,赵行枢与杨士览两人拉了宇文智及入伙之后,宇文智及改变了整个秘密组织的方向。 宇文智及暗恨皇帝曾要杀他与他哥哥宇文化及,并不感激皇帝终究看在南阳公主求情份上放了他们,就趁着军心大乱,煽动道:“皇上虽然不可理喻,威令还是可行,你们大伙逃跑,就如同窦贤一样自寻死路。今天是天要亡隋,英雄并起,同心叛逆的已有数万人,不如做一番大事,成就帝王之业啊!” 一群人都受到了宇文智及鼓动。他们推举宇文化及为首领。宇文化及冷汗直流,但是,他也和他弟弟一样记恨皇帝,而想要出一口气,又念及暗恋了三十年的萧皇后风韵犹存,就咬了咬牙,打定了主意。 行动之前,张恺凭着医正的身份,在军中散布谣言:“皇上风闻了骁果军意欲谋反,就派人酿了很多毒酒,打算趁着宴会,把北方来的军人都毒死,只留下在南方招募的军队。” 骁果军将士们听了,都信以为真,而决心先下手为强。到了阴历三月十日(阳历四月十日),天气多雲多风,白日竟然阴暗得像傍晚。他们看天象异动,就决定在当天晚上起事。 入夜后,司马德戡在东城召集了数万名士兵,举火与城外相应。杨广在宫楼上远远望见了火光,也听到了外面的喧嚣,就询问是怎么回事?他有点疑心:可别是暕儿那个不肖子叛变了吧? 侍臣裴虔通恭谨答道:“回皇上,草坊失火了。将士们正在救火。” 杨广信以为真,就不再追问了。倒是他的长孙杨倓在行宫外的燕王府察觉情况不妙。虚岁十六的杨倓赶往行宫求见,意欲助皇祖父一臂之力,但是裴虔通手下的侍卫拒绝为他通报,反而把他逮捕了。 司马德戡引兵入宫,因为早有内应,只杀了十多名不知情的侍卫,就进入了行宫,到处闯荡。杨广听到了混乱的声响,赶快逃出了皇帝寝宫,但不出两刻钟,即被校尉令狐行达率兵擒获。 杨广这才看到了裴虔通竟在叛军之列,不禁深深叹道:“你早在朕为晋王时期,就追随朕左右了,并非朕的敌人啊!你对朕到底为何怀恨,居然要造反?” 裴虔通低下头答道:“臣不敢反,但是将士思归,只想请皇上回京师而已。” 杨广以为叛军意在兵谏,还不至于要弑君,赶紧敷衍道:“朕本来也想回去,只是在等运米粮的船来。朕会带你们回去。” 裴虔通、令狐行达两人点了点头,就命令侍卫们把杨广押到大殿朝堂去见宇文化及。宇文化及下令把皇帝拉上江都门,在宫城门顶上展示给门外守候的叛军士兵们看,显示兵变已经成功了。外面的叛军群体亲眼得见皇帝已被捕,皆额手称庆,欢声雷动!然后,杨广又被押送回皇帝寝宫,一行人走进了皇帝寝宫庭院的温室。 杨广摇头叹道:“朕做错了什么,怎会沦落至此?” 一名军官马文擧高声叫道:“皇上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对外连年征讨,对内极度奢侈,征召的壮丁用完了,妇女老弱也得服役,尸体填满了沟壑。四海人民失业,盗贼蜂起。皇上又专门任用阿谀的奸臣,粉饰过错、拒绝谏言。怎能说无罪?” 杨广感叹道:“朕就算辜负了百姓,可是你们这些人呢,荣禄兼极,为何要如此?今日之事,谁是首领?” 司马德戡怒吼道:“普天下都在怨恨,何止一人!” 宇文化及则命令内史舍人封德彝历数皇帝的罪状。 杨广转脸面向封德彝,质问道:“你是个读书人,怎么也这样?” 封德彝听了很惭愧,就退到一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这时候,杨广的幼子杨杲已被这一场动乱惊醒了。他从父皇寝宫中他常睡的小房间跑到了温室来。虚岁年仅十二 分卷阅读88 的杨杲极为孝顺,一看父皇被侍卫们劫持,立刻嚎啕大哭。 裴虔通嫌这小孩烦,一刀砍死了杨杲。杨广眼看愛子的鲜血溅到了自己的龙袍上,不由得大叫一声杲儿!随即痛哭失声。他一方面难以承受杲儿已去,另一方面也不禁挂念仍在人间的儿孙们,以及后宫之中,系恋最深的美娘与婤儿…… 到了杨广一生的最后一刻,他才幡然醒悟:人生最难舍的,并非至尊至荣,而是至亲至愛…… 叛军将士们閙着要砍杨广。杨广自知逃不掉了,就深吸了一口气,肃然说道:“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怎能死于刀下?拿鸩酒来!” 马文擧等人不肯去取鸩酒。他们逼着杨广坐下来,解下头巾,由令狐行达绞杀…… 在杨广断气的瞬间,萧珻正坐在皇后寝宫内的凤床上,忽觉心跳少了一下!她顿感大事不妙…… 萧珻与皇后寝宫的宫女们都早已被叛军入宫的嘈杂声惊醒了。宫女们跑进了萧珻的卧室,请问皇后该怎么办?萧珻毫无对策,只好吩咐她们都回房待着,因为,女流之辈反正无力前去保卫皇帝,唯有静待乱象过去。萧珻坐在凤床上,垂着头,不停为杨广祈祷,但愿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杨广至少可以像陈叔宝那样活下去…… 窗外的天色微微泛亮,远处的噪音也渐渐静止了。萧珻仍然不知,这一夜的动乱究竟是从何而来,又是如何结束? 就在旭日开始东升的清晨,一个粗壮的男人跨入了皇后寝宫。由于宫女们都吓得躲在各自的卧房内,不敢出来,他在昏暗的灯光烛影下一路通行无阻,迳自走进了萧珻的主卧室内间。 萧珻起初只看见了他的剪影,却认得出来,脱口喊道:“化及!” “皇后娘娘!”宇文化及温存说道:“宫闱一夜大乱,化及特来保护娘娘!” “你应该去保护皇上啊!”萧珻连忙说道,又问:“皇上可还好?” “皇后娘娘!”宇文化及并不直接回答,只顾神秘兮兮微笑道:“经过了这一夜,江都行宫已经变天了,化及变成了大丞相,一切都改由化及做主了。如果皇后娘娘在乎什么人的安危,那就得要顺着化及才行。” “什么?”萧珻惊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珻姐,我叫你珻姐好不好?”宇文化及满怀柔情呼唤道:“三十年了!我想你,想了已有三十年!这三十年,你简直是个奇迹,都没有变老,只是成熟了。你的年龄,四十岁以后好像就再也没长过。我今年四十三了呀!只看外表,岁数还像比你大一点呢!我终于赶上你了!” 萧珻听呆了。她真是难以置信: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竟然像是变回了三十年前那个少年男孩,倾慕的眼光离不开双十年华的晋王妃…… 身为女人,萧珻多少感到了虚荣心的满足 毕竟,自己多年来注重养颜,果真留住了几分少妇的丰采,还能让三十年前的仰慕者痴心不改。何况,萧珻在未知杨广生死的情况下,也自认必须讨好宇文化及,以保住杨广以及子孙们的性命…… 宇文化及直到得逞后,才说出皇上已驾崩,而年纪还小的赵王也薨逝了。萧珻震惊,泪如雨下,却不得不让宇文化及搂住她,为她拭泪。她还有次子杨暕、长孙杨倓两人要保全啊! 为了安抚萧珻,宇文化及保证不杀杨暕与杨倓。萧珻别无选择,只能盼望:化及会说话算话…… 旧愛与新生 在杨广惨遭弑杀的瞬间,心律突然不整的不止萧珻一人,还有陈婤。叛军入宫的嘈杂声响也吵醒了迷楼屋顶阁楼上的陈婤,而她的反应与萧珻如出一辙,也是静静坐在床上,以不变应万变。直到噪音消失了,天色也大亮了,陈婤才穿衣起床,走下阁楼去找迷楼宫女总管锦绣,询问是怎么回事? 锦绣神色悲戚,黯然答道:“贵人娘娘,锦绣方才听说,皇上驾崩了。” “什么?”陈婤简直无法置信,惊喊道:“这怎么可能?” “锦绣也不敢相信啊!”锦绣满怀不安,忐忑说道:“谁能料想得到,骁果军胆子那么大,竟敢弑君哪!” 弑君?皇上怎会落到就连骁果军也背叛他的地步?陈婤喃喃自问,心口猛一阵抽痛,泪水止不住涔涔滑落…… “据说,皇后刚带着几名宫女,去给皇上收尸了。”锦绣补充道:“皇后叫人拆床板,给皇上做棺材。真是太惨了呀!上个月大陈贵人去世的时候,皇上说国难当前,省掉了停灵,匆匆下葬,倒还有个楠木棺材哪!怎么皇上会连一口像样的棺材都得不到?骁果军未免太狠了!” “我,得去见他最后一面” 陈婤怔怔听完了锦绣的叙述,忽然开口说道,接着转身要走。 “贵人娘娘不能去啊!”锦绣慌忙劝阻道:“骁果军那些将领占据了行宫,正在后宫搜索皇上的妃嫔呢!贵人娘娘要是给他们看到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你说得没错,谢谢你提醒!”陈婤含泪叹道:“这么说,你自己也要小心!你跟我同年,今年刚三十,年纪也 分卷阅读89 不大,也有可能被他们盯上。唉!本来照规矩,皇室每年都会放一些年满三十的宫女出宫,偏偏今年还没做这件事,行宫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害得你也跟着陷入了困局。不知骁果军会不会放你回家?” “锦绣在短期之内回不回得了家,倒不是大问题。”锦绣诚恳说道:“只希望迷楼这边够偏僻,不容易引起骁果军注意,那就好了!迷楼距离妃嫔寝宫那个区域相当远,骁果军多半想不到贵人娘娘会在这儿。有消息说,他们弑君的目的是要回北方,最多在江都再待十几天。那么,我们就等他们走了,再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陈婤点头应道:“多亏你想得周到!” “哪里!贵人娘娘过奖了。”锦绣谦逊道,又想起来说道:“对了,淮南公主已经知道皇上驾崩,派了人过来说,她要为皇上守灵,暂时不来请贵人娘娘授课了。” “好,我知道了。”陈婤点头应道,又感叹道:“絮儿这孩子真可怜!上个月才没了娘,如今她父皇又不在了。这一年来,她除了刚丧母那些日子以外,每天都会拿书本过来请我讲解。我习惯了天天见到她,这一时见不到,恐怕会若有所失呢!” “不过,淮南公主这几天不来也好,免得骁果军跟踪她,会发现我们在这里。”锦绣以理智的口气说道,又提议道:“既然今天早上贵人娘娘不用给淮南公主上课,不如回阁楼上补个觉吧!昨晚贵人娘娘一定没睡好,不妨小睡一下,再吃早餐。好在迷楼这边有个小厨房,不一定要叫御厨房送食物来。待会锦绣就交代小厨房的师傅到外面去采些新鲜梨花,煮一锅梨花粥,弄几样小菜,给贵人娘娘送去。” “不用麻烦了!”陈婤摇头叹道:“我什么也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一点!”锦绣谆谆劝道:“贵人娘娘吃斋已有一年了,瘦了不少。要是不饿就不吃东西,那身体可会受不了!” 锦绣的关怀很令陈婤感动。陈婤不忍拂逆锦绣的好意,就点点头,返回阁楼了。这一年来,她确实清减了一些,固然上身由于骨架比例短圆而仍不显腰,鹅蛋脸却瘦成了瓜子脸,原本圆中带尖的下巴变得很尖。 陈婤回到了阁楼上,当然无法睡回笼觉,她走到了一个小窗户前,往外望去。就是透过同一个窗户,在一年零四天以前,她目送杨广跨出了紫藤如珠帘覆垂的迷楼门廊,踏上了树树梨花与琼花夹道的石板小径…… 这时候,紫藤、梨花、琼花又都正值璀璨的花季。陈婤的泪眼恍惚又看见了,身穿金黄龙袍的杨广在香雪海之间止步,回首仰望阁楼上的婤儿,沉鬱的双眼默默告诉婤儿:朕等你!朕会一直等你,等到有一天你回心转意…… 陈婤泪如泉涌!她回顾过去一年来,杨广唯一试图重修旧好的一次,是在将近两个月以前,婤儿的元夕生日,杨广派太监送来了一首题名为《月夜观星》的五言诗: 团团素月净,翛翛夕景清。 谷泉惊暗石,松风动夜声。 披衣出荆户,蹑履步山楹。 欣睹明党亮,喜见泰阶平。 觜参犹可识,牛女尚分明。 更移斗柄转,夜久天河横。 徘徊不能寐,参差几种情。 此诗描写月圆之夜,配合元宵节,却又提起了牛郎织女,显然有意要勾起婤儿对大业五年(西元609年)在西域那个七夕的回忆。陈婤看了,思绪果然飘去了西域,重温了那个生平最浪漫的七夕,浑身每一根神经都隐隐发痛了起来,都在思念着杨广,也在折磨着自己…… 太监传话道:“皇上问陈贵人,愿不愿意出去走走?陈贵人可以选行宫之中任何地方,皇上会在那里等候。皇上只想见陈贵人一面而已,说几句话,就让陈贵人回阁楼。” 假如当时,陈婤知道杨广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生命,她会去。然而那时候,她无从得知。她不敢赴约,因为唯恐一见到杨广,自己所有的防线都会决堤,又会被他汹涌的狂潮淹没…… 她决不容许自己再投入杨广的怀抱!她已在不明姑姑自杀原因的情况下,做了十一年杨广的宠妃,够对不起姑姑了。获知了真相之后,要是接纳,那就亏欠姑姑更深了! 在阁楼上反思的这一年,陈婤越细想,越认为皇上当初想要兼得宣华夫人与婤儿两人,实在是一种残忍的自私!原本亲密无间的姑侄俩,若是变成后宫中的竞争对手,姑侄情义还能剩下几分呢?难怪姑姑宁死也不肯! 尽管陈婤自知身为宠妃时,在萧皇后面前表现得还算圆融,似乎能够让萧皇后满意,但是,陈婤很清楚那是因为,萧皇后乃是地位不可动摇的贤妻,根本与婤儿分处于不同的领域。陈婤记得皇帝亲口说过,他曾想把一颗心分成三份,可是后来宣华夫人去了,那一份就逐渐转移给了婤儿,让婤儿得到了三分之二,竟比皇后的份量还多了。然而反过来看,那就显示,萧皇后那一份注定了与婤儿绝缘。难怪萧皇后与婤儿能够和谐相处十一年。 相对而言,皇帝给宣华夫人与婤儿的两份宠幸则是性质类似,很可能互 分卷阅读90 相消长,也就有了利害冲突。陈婤可想而知:假如姑姑未寻短见,即使婤儿像对皇后那样对姑姑,同样恭谨的态度讨好得了萧皇后,却绝对不足以带给姑姑心灵的平衡!姑姑仍会唯恐婤儿仗着年轻,后来居上…… 姑姑冰雪聪明,必定洞悉了此一必然趋势,又怀有陈国第一美人的自尊自重,才铁了心不要过那种多疑多妒的生活,宁可放弃整个生命!陈婤看清了姑姑陈蕙为何自认活不下去,就怎么样也无法原谅杨广。显然,杨广完全以自我为中心,丝毫没有设身处地,去为他口口声声表示深愛的蕙儿着想。 杨广治国,也纯粹以自我为中心,才会求成反败。陈婤非常明白,杨广悲惨的结局,有很大一部份原因是咎由自取。然而尽管如此,陈婤思忆过去种种,一颗心百转千廻,就是无法停止哀悼杨广…… 悲泣之际,陈婤不禁假设自己倘若大业十一年(西元615年)秋天不明不白死在雁门,那样的话,要是亡灵有知,会无颜去见姑姑,但在有生之年,却无愧无憾,享尽了人间至愛。杨广对女人霸气的恩宠,在婤儿身上发挥得最为淋漓尽致;杨广对宇宙诗意的情怀,又唯有婤儿最能伴随唱和。尽管相差二十岁,婤儿的娃娃脸更使得两人貌似父女,却由于知性的契合,竟能像同辈的伴侣一般心灵相通…… 然而,十一年心心相印的痴恋,到头来竟如春梦无痕!杨广在陈婤心目中的情圣形象已毁,陈婤自然无意再像雁门事件之时那样决心殉情。既然不死,就得要活下去。陈婤只能期盼:骁果军赶快离开江都,让自己与锦绣自由规划未来。 陈婤与锦绣两人都设想得太天真了。她们俩心存侥幸的日子只过了两天,数名骁果军就在第三天早晨找上门来了。原来,虽然迷楼不在妃嫔寝宫的区域,但陈婤曾在每次御驾出巡时相随,曾经近距离护驾的骁果军将领们都记得,皇帝有一名童颜丰胸的宠妃,只要萧皇后没随驾,就会与皇帝同乘御辇。他们对这名宠妃印象深刻,也亟欲把她列入战利品。 因此,在骁果军搜遍了后宫的第二天,宇文化及宣布接收所有等级较高的妃嫔,又论功行赏,把等级较低的世妇、御女们分别送给有功将士之后,就有人提出好像少了一名妃子。接着立刻另有人附和。 张恺看这情势,赶紧站了出来,奏报道:“启禀大丞相,这名不见踪影的妃子,想必就是卑职在雁门救治过的陈贵人。倘若能找到她,卑职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宇文化及诧问:“你有什么请求?昨天你才说了你家有妒妻,不要带一个后宫佳丽回家呀!难道你改变了主意,想要本相把陈贵人给你?” “回大丞相,卑职这个请求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舍弟。”张恺坦白答道:“将近三年前,舍弟在雁门对陈贵人一见钟情,只是他当时不敢痴心妄想而已。舍弟今年三十二了,却依然未婚。家父、家母早逝,生前未能给舍弟订下亲事,而卑职屡次要为他讬媒,他都拒绝了。他性子很拗,坚持一定要娶自己看中的姑娘,以至于拖延至今。如果大丞相肯把陈贵人赐给他,那么卑职就再也不用为他操心了。那可真是大丞相给卑职最好的奖励!” 宇文化及听了,当下联想到了自己对萧珻曾有三十年可望而不可及,由此产生了同情。何况,若非张恺凭医正的身份在军中散佈皇帝要毒死北方人的谣言,弑君大事只怕不可能进行得那么顺利。既然张恺立了大功,无论他要什么赏赐,照理说都该给…… “好吧!”宇文化及想定了,就首肯道:“只要找得到陈贵人,她就归你弟弟了。本相可以派五名骁果军帮你们兄弟俩一起找。” “多谢大丞相!”张恺连忙屈身道谢。 然后,张恺、张忻兄弟俩就向太监、宫女们打听陈贵人。他们很快获悉了陈婤住在迷楼的阁楼上,就议定次日早晨由张忻带领五名骁果军以及一辆大型马车到迷楼去。 陈婤惊见骁果军前来,原本甚为害怕。然而,她一看带头的是张忻,就鬆了一口气。 “张大夫,请问有什么事?”陈婤镇定问道。 “贵人娘娘!”张忻当着骁果军卫士们的面,必须官腔官调答道:“大丞相有令,请贵人娘娘迁出迷楼。因此,卑职带人来帮贵人娘娘搬家。” “搬家?大丞相要我搬到哪去?”陈婤蹙眉问道。 “请贵人娘娘放心!”张忻并不直接回答,却保证道:“卑职敢以性命担保,不会让任何人为难贵人娘娘。” 张忻诚挚的声调有一种稳定的力量,令陈婤安心。况且,早在雁门相识时,陈婤已看出了张忻为人有多么忠实可靠。既然陈婤很信任张忻,就同意了跟他走。另外,陈婤要求张忻放锦绣出宫。张忻立即爽快答应了。 张忻用马车把陈婤载到了他的太医署宿舍门口。等到五名骁果军卫士帮忙把搬来的东西都安顿好了,又告辞离去,张忻才请陈婤下马车,带陈婤走进了宿舍前厅,并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讲述因由后,张忻涨红了脸,讷讷说道:“卑职知道,贵人娘娘一心忠于皇上。可是,假如卑职不接受大 分卷阅读91 丞相的恩赐,大丞相必定会把贵人娘娘占为己有,那么贵人娘娘岂不又会想不开呢?因此,卑职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只有委屈贵人娘娘搬到寒舍来,在寒舍为皇上守节了。” “你,认为我要为皇上守节,却情愿跟我做挂名夫妻?”陈婤颇觉不可思议,怔忡问道:“为什么?” “因为,贵人娘娘内外在皆美,真是卑职生平所见,最美好的女子。”张忻由衷答道:“卑职能跟贵人娘娘做挂名夫妻,就是莫大的荣幸。卑职别无所求,只盼望贵人娘娘节哀,好好活下去!从今以后,卑职每天都见得到贵人娘娘,就心满意足了。” 刹时之间,陈婤耳畔廻响起了大业二年(西元606年)暮春,杨广力劝逃跑的婤儿返回江都行宫,低声诉说的情话:“如果,你回到朕的宫廷,让朕时常远远望着你,那对于朕,也会是一种满足……” 看来,张忻一片真情,并不亚于杨广!陈婤深受感动,不由得泪盈于睫。 张忻眼看陈婤一双杏仁形大眼睛含泪的模样楚楚动人,顿感心疼,连忙劝慰道:“贵人娘娘别伤心了!坐下来休息一下吧!卑职去帮贵人娘娘泡一杯茶来。” “不用麻烦了!我不渴。”陈婤柔声说道:“你今天要是不忙,我倒想要你陪我说说话。” “好啊!卑职今天请了假,一点也不忙。”张忻听了颇为惊喜,含笑说道:“贵人娘娘有什么话想说,请尽管说!” “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为什么不住妃嫔寝宫,而住在迷楼的阁楼上?”陈婤以问句引入话题。 张忻摇了摇头。他确实并不知情。 “我想告诉你,为什么我从去年三月七日起,就住在那阁楼上。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陈婤讲完了引子,就开始悠悠叙述…… 张忻越听越震撼!在此之前,他只在雁门见识了陈贵人对皇帝的忠贞,意想不到,心目中的女神对她姑姑更是感恩重义!她一旦得知了姑姑为何轻生,就毅然闭门吃斋,不惜放弃所有的荣宠与享乐。原来,这个娇弱的小女子,内心竟是如此强大啊! 正在张忻对陈婤心生敬佩时,他注意到了陈婤泪流满面,顿时心中又涌出了无限怜惜。他深深觉得,这个可敬的小女子毕竟还是最有女孩味的女人,柔嫩、善感、脆弱,特别需要男人保卫、疼愛、呵护…… 于是,张忻鼓起了勇气,伸出了双手,将啜泣不已的陈婤拥入了怀中…… 叛军西北归 大业十四年阴历三月中旬(西元618年阳历四月中旬),骁果军在江都行宫弑君后,接下来几天的当务之急,自然是拥立一名傀儡皇帝。宇文化及首先考虑杨广所囚禁的四弟杨秀,但将领们反对,反而杀害了杨秀以及他的七个儿子,然后改选了杨广三弟杨俊的儿子杨浩。 叛军既然谋弑了杨广,就不可能留着他的直系子孙。然而,宇文化及为了安抚他暗恋了三十年才终于到手的萧珻,硬是欺瞒萧珻,谎称只把齐王杨暕及其两名幼子,还有燕王杨倓等人囚禁了而已。每次萧珻要求去骁果营的牢狱探视次子暕儿与长孙倓儿,宇文化及都藉口大军即将北返,将领们都唯恐节外生枝,不肯答应,一定得要等回到了东都洛阳,才好探监。 萧珻半信半疑,却别无对策,只有相信暕儿与倓儿还活着,日子才会好过一些。何况,宇文化及把杨暕的一名怀孕姬妾送到了萧珻身边,以表示对杨广的后代无意赶尽杀绝。萧珻看在这一点份上,就尽量往好处想,继续屈从宇文化及。 其实,宇文化及打算等杨暕那名姬妾把孩子生下来,看是男是女。若是男孩,他必定不会放过。他把这种想法告诉了骁果军将领们,才说服了他们让他把那个名叫柳碧的姬妾带到萧珻那边去。当然,将领们都看得出来,宇文化及在努力取悦萧珻。他们也风闻了,宇文化及由于把正妻留在洛阳,在江都反正无人管束,他接收了杨广的后宫之后,最常去过夜的地方竟是皇后寝宫! 将领们未免感到不解:固然萧皇后保养奇佳,实际岁数应有五十,看来却像四十出头,倒是和宇文化及年龄相仿的模样,只不过,男人通常都喜欢比自己年轻的女子啊!大丞相为何例外? 他们皆不知宇文化及曾经暗恋萧珻三十年,不然,他们会比较能够体会宇文化及的心境。毕竟,他们都是男人,都一样最珍惜让他们渴望最久的女人。况且,由于老化有很大一部份原因来自日晒,衣裳盖住的身体部位总会老得比较慢,萧珻身上的肌肤就不像她脸部那样难免有些纹路,而是非常光滑,又因为长期做八段锦体操而并未鬆弛,真是一点也没让宇文化及失望! 至于萧珻本身,她一方面自认不该失身于杀夫仇人,颇有罪恶感;另一方面则时常回忆开皇二十年(西元600年)初冬,杨广受封太子那天,曾在夜晚对她发誓:心目中永远不会有第二个女人!可是他登基后,却先迷上了宣华夫人陈蕙,又愛上了比自己女儿还小三岁的陈婤…… 萧珻记得很清楚,刚当上太子的杨广信誓旦旦表示:“倘若有一天我变 分卷阅读92 了心,必定会遭到上天的惩罚!我敢以我未来的皇位作担保,万一我有负美娘,就让苍天罚我失去江山!” 或许,杨广当时只是出于诗人的情怀,未免夸大其辞。问题是,会不会苍天有耳,把杨广随兴所至的誓言当了真,就在他没做到以后惩罚他,真让他丢了江山?萧珻不禁喃喃自问。 然而,另一个问题是,杨广是否真的变了心呢?萧珻只要想到将近两年前那个夏夜,杨广带她到洛阳的景华宫后山去看满山萤火虫,就由衷觉得,杨广其实并没有变!尽管他心中不再只有美娘,而多了陈蕙与陈婤,但他对美娘,始终还是一样…… 那么,美娘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接纳了宇文化及,也就不算是对杨广变心或负心了。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后来的改变,并不能抹煞当初的真心…… 萧珻这般思量着,就原谅了杨广,也宽恕了自己,达到了心灵的平衡。 萧珻静静等着骁果军率众回洛阳。结果,骁果军只留下左武卫将军陈棱率领少数部队镇守江都,就带着浩浩荡荡的船队,于阴历三月二十七日(阳历四月二十七日)启程了。只是他们事先规划不够周详,临时丢东落西,耽误了很多时间,过了中午才出发,到了黄昏,尚未走远,只好到江都城外不远的显福宫暂停一夜。 就在这一夜,有三名忠于杨广的将领密谋起兵,意欲为杨广报仇。其中,麦孟才由于父亲麦铁杖将军在辽东战场英勇捐躯,而深得杨广抚恤与提拔;沈光则凭着武功高强,极获杨广赏识,杨广甚至会把自己的食物让给沈光吃,自己的大衣也送给沈光穿,令沈光感念不已。另一名将领钱杰也感戴皇恩,矢志消灭弑君逆贼。 他们的手下共有数百人,只可惜有人泄密,逼得他们仓促起事。沈光匆匆去刺杀宇文化及时,扑了一个空,反而被司马德戡派重兵包围了。沈光以一挡百,杀了数十名叛军。偏偏他身上没来得及穿甲胄,不敌弓箭,一箭穿心而亡,虚岁年仅二十八。 麦孟才、钱杰两人亦皆遇害。然而,响应他们的数百名士兵无一人投降,都奋战到最后一刻。 次日早晨,船队再度上路时,萧珻在船上风闻了那数百名将士为报故主之恩,而壮烈牺牲,不由得热泪盈眶。她忍不住暗想:假如所有骁果军将士都那样效忠杨广,该有多好啊!为什么,杨广的慷慨大方能够赢得某些将士誓死报恩,却不能收服全体军心呢?是不是因为,杨广在身为晋王与太子期间谨言慎行太久了,压抑过度,登基之后就尽情自我解放,凡事只顾自己的喜好,才会造成大多数骁果军将士不满? 无论杨广为何惨遭弑杀,那已是不可逆转的事实,萧珻只能接受。她生性重实际,就只管目前所能做到的,确保自己、次子杨暕的怀孕姬妾柳碧,以及庶女杨絮三人的安全。 同时,萧珻满心挂念亲生女儿杨晴,还有身在大兴的庶女杨吉。关于杨晴,萧珻最担心的是,烈性子的晴儿被软禁了,可别想不开啊!至于杨吉,萧珻忧虑的则是,不知李渊攻入大兴之后,这几个月以来怎样对待吉儿? 每当想起吉儿,萧珻总会暗叹吉儿虽已订亲,却因及笄后,父皇母后都不在大兴,而未能成婚!此外,吉儿又吃亏在未获封地。本来在大业六年(西元610年)暮春,虚岁年仅五岁的絮儿受封为淮南公主时,萧珻趁机请求杨广也册封吉儿,杨广却说尚未想好要给吉儿哪一块封地,等击败高句丽之后再商议。不料后来,高句丽战事不利,杨广心情一直很低落,萧珻就找不到机会再为吉儿进言了。 既然杨吉尚无封地,萧珻只好嘱咐宫女们暂用二皇女的表字,皆称她为如意公主。那一听即知没有封地,简直像是和亲的宗室女所得的公主封号,实在未免委屈了身为皇女的吉儿。所幸吉儿似乎很想得开,并不介意。 萧珻相信李渊不至于太亏待吉儿。不过,萧珻做梦也想不到,吉儿竟然自行解除了父皇为她订的婚约,在李渊遥尊杨广为太上皇之时,就委身于李世民为妾了。公主作妾,真是闻所未闻!假如杨广获报,必会像听到李渊造反那样龙颜大怒! 大兴与江都之间路途遥远,又隔着不少盗贼作乱的区域,音讯自然不易传达。只有李渊拥立杨侑为帝那种天大的消息,才会从大兴传往江都。难怪杨广到了生命尽头,仍不晓得吉儿做了李世民的姬妾。这时候,萧珻在运河航行途中,也尚未获悉此事。 运河原本可以一路通往洛阳,但是近年来盗贼蜂起,破坏了河道的某些段落,官府又无力修复,而任由河道中断。船队到了徐州,就发现前面淤泥阻塞,再也无法行船。 骁果军的骑兵们有汗血宝马可骑。问题是,从江都行宫带出来的皇室人员、宫女,以及大量财宝,不能再用船载,就得要用车载才行。于是,骁果军仗着武力,到民间去搜刮车辆。由于徐州一带的马匹几乎都被江淮地区农民军领袖杜伏威的手下抢光了,骁果军没弄到马车,但抢来了两千辆牛车。 萧珻从未坐过牛车,却不得不将就。她与身怀六甲的柳碧以及虚岁十三的杨絮同车。宇文化及需要带领军队,在行军途中,都距离萧珻很 分卷阅读93 远。倒是隋杨宗室之中有一名文官杨恭仁,在江都兵变后被任命为吏部尚书,所乘的牛车总在萧珻这辆牛车附近。每到一个定点休息时,须发斑白的杨恭仁都会过来问候实际年龄与他相仿,但看来比他年轻的萧皇后。杨恭仁自告奋勇为萧皇后与淮南公主打点她们在旅途中所有的需要。 牛车走得很慢,一天之内走不到乘船可达的行宫。到了傍晚,车队唯有紥营过夜。 在野外的营地上,杨恭仁指挥他的侍卫们搭了一个帐棚给萧珻、柳碧、杨絮三人过夜。当她们三人正在帐棚内共用简单的干粮时,忽见陈婤蒙着面纱,由张忻陪同过来请安。陈婤表示想与絮儿单独谈几句话。萧珻当然同意。 萧珻眼看陈婤把杨絮带到一株大树下去,张忻则与她们俩保持一段距离,等于护卫着她们俩,但不听她们俩交谈的内容。过了约莫两刻钟,陈婤才把杨絮带回了萧珻身边,并与张忻两人屈身向萧珻告辞。 他们两人离去后,萧珻注意到杨絮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关切询问道:“絮儿,方才你小姨跟你说了些什么?” “噢!”杨絮低下头,讷讷答道:“小姨对絮儿解释了天葵是什么,又问絮儿初潮来了没有。” 萧珻一听,就理解了陈婤的用意 在这兵荒马乱之时,一个发育期的女孩确实最需要小心!于是,她接着问:“那你怎么说?这个问题,其实母后也该问你的。” “还没有。”杨絮含羞答道。 “那就好!”萧珻鬆了一口气,温存说道:“不过,尽管你初潮还没来,也要处处当心!每次去上茅房的时候,都要找个宫女陪你,千万别让任何骁果军将士接近你!这个原因,想必你小姨已经讲过了,母后就不重复了。” “是!小姨都解释过了。”杨絮点头答道,又轻声说道:“小姨还给了絮儿几颗麝香丸,说是万一出了事,可以备用。” “麝香丸?”萧珻讶然问道:“你小姨怎会有麝香丸?” “小姨说,这是陈国张贵妃的遗物,是她姑姑,也就是絮儿的姑姥姥给她的。”杨絮照实答道:“小姨特别警告絮儿,说这只有在真的出了事以后,才可以用,没出事就不要乱用,因为,要是还没发育完成就用了,很有可能会伤子宫。” “嗯!”萧珻点头应道:“母后听说过,麝香丸若是用多了,容易导致不孕。陈国张贵妃用麝香丸的时候,大概已经有了儿子,不在乎能不能再生了,而你还是个女孩,能不用,最好不要用。母后会尽力保护你,不让任何男人欺负你!” “是!谢母后!”杨絮柔顺道谢。 这段对话带给了萧珻一些感触,令她忽然想起来:陈蕙、陈婤姑侄俩都有月经病,会不会是麝香丸造成的后遗症?至少,陈婤起初不肯入后宫那段时期,八成在杨广强幸后用了麝香丸! 无论陈婤为何没能给杨广生孩子,如今看来,反而都是幸运了!萧珻感慨着想道。她早已从宇文化及口中得知,骁果军派给陈婤的归宿是医正张忻,也看得出张忻为人诚实可靠,倒是很为陈婤高兴。萧珻对陈婤的妒意向来没有像对陈蕙那么深,到了杨广遇弑后,那更是烟消雲散了。 这一夜,萧珻不习惯睡营帐,难以入眠。到了半夜,她忽然惊闻一阵骚乱的声响,心惊肉跳!不过,她静静躺在织锦的地铺上不动。次日清晨,她派宫女去向宇文化及的侍卫探问,才打听到了司马德戡等十餘人意图推翻宇文化及,但尚未采取行动,机密外泄,反遭宇文化及迅速逮捕,全数处决。 骁果军离开江都不久,已经起了两次内斗!萧珻不禁怀疑:他们内部都摆不平,怎么对外扫荡群贼?这趟返回洛阳的旅程,会不会凶多吉少? 然而,萧珻对骁果军再没有信心,也是别无选择。她只能再度登上牛车,由骁果军骑兵护送前进…… 离群以私奔 大业十四年(西元618年)初夏,骁果军从徐州劫来使用的牛车既然有两千辆,少了一辆自然不会引人注目。难怪在骁果军第二次深夜内斗之后,次日早晨重新出发时,几乎没人察觉,车队之中有一辆牛车不见了。唯一留意的人是医丞张恺,因为,少掉的那辆牛车是由他弟弟张忻负责驾驶,上面载着曾是先帝宠妃的陈婤,以及行李与一些医疗用品。 张恺一声不吭。他猜得出弟弟、弟媳两人已在天亮之前潜逃了,也理解他们俩为何出走。若不是他自己的家眷在西京大兴附近的一个村落,他也想跑,只是他自认必须做个负责任的丈夫与父亲。回家正是他参予弑君兵变的初衷,他绝对不能放弃! 半个多月以后,骁果军抵达了东郡(属于后世的河南省)。东郡通守王轨开城门投降,骁果军就有了一个据点,暂时安定了下来。宇文化及这才下令清点所有牛车上的货物。然后才终于有人发现,医正张忻夫妇已无踪影。 好在张忻驾驶的那辆牛车上所载医疗用品并不值多少钱,而且张忻只是一名医正,并非战士,不能算是逃兵,宇文化及就懒得计较了。他看在张恺曾帮他对付司马 分卷阅读94 德戡份上,不予追究。 这时候,张忻早已用牛车把陈婤载回了徐州城。小俩口都不由得庆幸,逃逸的过程出奇顺利!这主要得感谢司马德戡就在那一夜密谋取代宇文化及,引起了一场动乱,两人趁乱在黑夜开溜,牛车离去的低微声响就无人听见。 他们俩早就看清楚了,私逃最大的风险在于当场被拦截;骁果军为了稳定军心,必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予以重罚,甚至处决。不过,只要溜得出去,一旦走远了,骁果军就不会派兵追捕一对并没有多少利用价值的小夫妻,以免那些士兵都变成逃兵,反而划不来。骁果军将领们都心知肚明,自从因运河水路中断而改走陆路以来,士兵们不堪跋涉之苦,怨声载道,想开小差的人太多了。 张忻与陈婤则是在骁果军强抢民用牛车时,受不了他们的行为无异于盗贼,就开始计划要离开他们了。要是早知道,张忻会请求留在江都为守将陈棱效劳,那想必宇文化及会批准才对。只是那时候,张忻想要跟着哥哥张恺,陈婤也舍不下四姐陈娟临终嘱讬多关照的甥女杨絮,两人才随同骁果军乘船北上。怎么也意想不到,运河从江都仅仅通到徐州,居然就中止了! 他们俩都曾经追随圣驾在这条运河上航行,也都记得,这曾是洛阳与江都之间最畅通无阻的水道。陈婤尤其深铭于心,这条运河是杨广最引以为傲的旷世功业之一。旨在流传千秋的运河,怎会尚在当代,就如此轻易被一些无知的盗贼毁坏了呢?陈婤不禁又一次为杨广而感伤不已…… 相对于杨广一心震古烁今的雄才伟略,张忻的愿望很简单,他只想把骁果军从民间抢来的牛车驶回徐州,即使无法归还原主,至少可以拿牛车上载的军用医药来为贫困的徐州百姓免费治病。为了替骁果军补偿徐州民众,张忻自认必须离群,但不能请求大哥同行,因为大哥在叛军弑君后升了官,从九品的医正升为七品的医丞,所以大哥的一擧一动,都会受到骁果军将领们注意,那么,只好自己悄悄带着婤儿溜走,而大哥的恩情,只有等日后重逢时再报了。 陈婤很赞同张忻的善念。她唯一放不下的只是甥女杨絮。然而,当张忻提议设法带杨絮一道走,陈婤考虑再三,却终究否决了。她给张忻的理由是,絮儿是公主,假如把絮儿带跑了,骁果军势必非得要派兵搜寻不可,不会轻言放弃,那就难以逃脱了。不过,陈婤扪心自问,却不得不承认:内心最深层的想法是,自己唯恐重蹈姑姑的复辙! 陈婤早在虚岁八岁那年被姑姑收养,就目睹了姑姑陈蕙被独孤皇后视如己出,但为老不尊的隋文帝并未同样把蕙儿当作女儿,倒是动不动用长满老人斑的枯手抚摸绮年玉貌的蕙儿!过了大约八年后,杨广登基,陈婤眼看姑姑总算熬出了头,获得年貌相配的新皇帝宠幸,很为姑姑高兴,却不料杨广得到了陈国第一美人,竟还会得陇望蜀!虽然,陈婤后来对杨广日久生情,但是当姑姑还在世时,陈婤都将杨广视为长辈,真想不到,杨广会把婤儿列为妃嫔人选! 基于个人经验,陈婤难免认为,中年以上的男人对年纪可作他们女儿的少女,就是会有向往的心态!尽管张忻虚岁才三十二,既未到中年,品性又比那两位大隋皇帝忠厚许多,不过,他毕竟也是男人。再老实的男人,也会欣赏恰似初开花朵的少女。 何况,张忻经常称赞婤儿是最像女孩的女人,虚岁三十了却依然有十八岁少女的水嫩肌肤。那就显示了他也喜愛青春的面貌,与一般男人并无两样。 陈婤不确定,自己的娃娃脸还能保持多久?在大隋后宫之中十二年如一日,固然有部份原因是天生肤质含有江南烟雨的水润,可是多半还要靠宫廷生活的滋养。这些日子跟着骁果军餐风露宿,尽管以挡风又防晒的面纱蒙住了脸颊,双眼却没有遮蔽,雁门事件后难消的眼白红血丝吹多了风,变得更加明显了,未免有损美感,也略增了几分成熟度。 当然,陈婤自知底子好,即使童颜日后逐渐消褪,只要注重保养,就仍会一直比同龄的女人看来年轻,足以维系张忻的爱恋。问题是,假如身边多了一个比显嫩如少女的自己更嫩的真少女,谁能保证张忻不会多看她一眼? 纵然杨絮的腮骨略方,不如陈婤的鹅蛋脸柔润,但那就像陈婤上身比例太短,欠缺陈蕙那一截瓶颈形腰肢一样,在男人看来,根本瑕不掩瑜。含苞少女的鲜嫩吸引男人,往往更甚于盛年淑女的完美。 陈婤擅于观察,看透了男人的本性,就宁愿不要考验张忻。所幸,絮儿并非无依无靠,萧皇后必会尽力保护絮儿。就只怕萧皇后不能随时随地盯着絮儿,万一有一天,絮儿不小心落单,碰到某个甚至于某些大胆的骁果军将士…… 陈婤不敢再设想下去了。这就是为什么,陈婤把姑姑给的那十五颗麝香丸所剩的六颗,全都给了絮儿。 关于麝香丸,陈婤近几年来在一些古籍之中读到了,西汉皇后赵飞燕与妹妹赵合德曾用过一种内含麝香的息肌丸来养颜。结果,赵氏姐妹果真得以驻颜,却怀不上孩子。 陈婤由此推论:既然这些麝香丸是陈国贵妃张丽华的遗物,而张贵妃 分卷阅读95 是在生过两个儿子以后,不想再生了才使用,就不必在乎是否会从此不孕了。难怪张贵妃长期利用麝香丸避孕。相对而言,据姑姑说,姑姑在初潮方至时过度紧张,虽然只被当时尚未去封地的汉王杨谅偷偷拥抱亲吻了一番,并未真的出事,她却用了一颗麝香丸来预防万一。那说不定破坏了姑姑当时并未完全成熟的子宫…… 近日在旅途中,陈婤曾把麝香丸的故事告诉张忻。张忻听了之后,以专业的语气表示:初潮后一年内,月信尚未形成固定的周期,在未上轨道的阶段,就算只用了一颗麝香丸,也有可能造成终身的后遗症。这样看来,姑姑不育的原由就等于揭晓了。因此,陈婤把麝香丸交给絮儿时,特地详细解释麝香丸的副作用,以免絮儿像姑姑那样误用。 至于陈婤本身,她开始采用麝香丸时,已有十七八岁,发育已完成,难怪直到用过了九颗以后,经血才锐减到难以受孕。况且根据御医所言,真正的主因是她在西域大斗拔谷所受的经期冻伤。不然,如果她还要在伴随圣驾远行之时避孕,多半仍需要再用麝香丸。 既然那次冻伤带下了长期的月经病,陈婤自知过少的经血量必然无法孕育胎儿,后来再陪伴皇帝出巡,就不再取用麝香丸了。当时,她并不曾为此感到丝毫遗憾,反而觉得经血变少了很轻鬆。 那些年,陈婤年纪尚轻,而心境更是稚气未脱,出于愛美又愛玩的心理,宁愿打扮得漂漂亮亮,一趟又一趟陪侍皇帝出游,不必为了养胎而无法动身,才一直无心要孩子。自从一年前得知姑姑自尽的真实原因,陈婤则越发认定了自己还好没为皇帝生孩子,否则那就更对不起姑姑了。 直到改嫁给张忻之后,陈婤不要孩子的决心才有所动摇。因为张忻并不像杨广已有子女,所以陈婤为他着想,就趁着经期来了,如同咨询大夫那样问道:“这种月经病能不能调理?还有没有生育的机会?” 张忻郑重答道:“这种月经病要是慢慢调理,也许能治得好,不过无须强求,因为从脉象看得出来,你先天体弱气虚,恐怕不太禁得起怀孕生产。难怪你在大隋后宫的时候,御医从不曾试图给你治疗。目前天下大乱,说不准何时得要逃难,那就更不宜怀胎了。” 陈婤听了,不禁讶然问道:“难道,忻哥你不想要个孩子?” 张忻坦然笑着回道:“说实在的,我这人地位不高,偏偏眼光太高,因此,我原以为自己会终身不娶。那么,如今有了妻子,已是多得了。至于有没有孩子,就不妨顺其自然。再说,大哥在关中的老家有五个儿子,够给我们家传宗接代了。” 这番话很感动陈婤,也总算令她安了心。她生性最怕亏欠任何人,只要张忻不在乎有无子女,她就再也不必为此顾虑了。 在徐州城内,夫妻俩只住了三天客栈,就租了大街上一个店面,开了一间药铺,后面连着的小屋与后院则作为住家,雇用了一名大婶白天过来帮忙煮饭、洗衣、打扫。娇生惯养的陈婤做不了家务事,但是凭着记忆力过人,迅速学会了识别各种草药,可以充任张忻的助手。 不过,陈婤都在药铺后面的小房间里做草药分类、成药调配等工作。张忻不让她抛头露面,唯恐她的美貌会引起男人们注意,惹上麻烦。陈婤认为忻哥未免有点过虑,却不否认时局混乱,还是小心为妙,就不到药铺前台去。反正她听力极佳,张忻与顾客们的对话,她隔墙都听得清清楚楚。倘若前台哪一种药卖完了或送完了,她立刻会前去补充,但在通往前台的门洞后面止步,喊忻哥来拿。 张忻果然说到做到,在药铺门口贴了愿给穷人免费施药的告示,只向付得起药费的病人收钱。他好心有好报,在民风纯朴的徐州,买得起药的小康家庭并不贪这点小便宜,因此,药铺还是有些收入。更令人安心的是,由于张忻向来省吃俭用,他的存款相当多,即使药铺偶尔有入不敷出的时候,他也有钱可贴补,加上陈婤还有不少珠宝,两人足以保障衣食无忧。 在生活日趋稳定之际,张忻与陈婤念念不忘亲人的安危。张忻时常向外地来的顾客打听中原局势,结果,在阴历五月接连获知了留守洛阳的大隋官员们拥立皇孙杨侗登基,改元皇泰,但占据大兴的唐国公李渊竟然逼迫傀儡皇帝杨侑禅让,改元武德! 张忻与陈婤都心向大隋。尽管张忻难免暗中庆幸骁果军叛变才让自己得到了婤儿,但是他事先并不知情。他原以为,骁果军只是打算集体逃跑而已。他一向思想保守忠贞,自视为大隋臣子。假如哥哥张恺早把弑君密谋告诉他,那他必然会反对。 这时候,张忻仍与陈婤立场一致。夫妻两人谈话时,李渊是他们俩口中的乱臣贼子,而杨侗的政权才是他们俩认可的正统。唯一的问题是,杨侗不可能原谅骁果军弑杀他皇祖父的罪行,宇文化及也就决不会向杨侗投降,双方迟早必有一场血战,那么,在宇文化及那边的张恺、萧皇后、杨絮等人,岂不都有危险?张忻与陈婤难免为此而烦恼不已…… 这份忧虑不久即成为事实。民间的瓦岗军首领李密于阴历六月上表归降杨侗,不久即奉旨去讨平宇文化及, 分卷阅读96 在阴历七月大战宇文化及于童山之下。李密为流矢所中,左右奔散,全靠一名猛将秦叔宝仗义捍卫,李密才得以死里逃生。后来,秦叔宝又攻打宇文化及。宇文化及一路溃败,退守魏县(属于后世的河北省)。 张忻与陈婤在徐州风闻了北方的战况。到了阴历九月,他们俩又听说了宇文化及在魏县自立为帝,建元天寿,国号许。 只不过,传到徐州来的消息皆为只字片语,张忻与陈婤得不到详情,不知张恺是否追随宇文化及到了魏县?张忻为哥哥张恺担忧,经常做恶梦。某一夜,他梦见了大哥私自溜出魏县,而宇文化及派兵追捕,追兵从后面一箭射中了大哥的颈项,大哥坠马…… “啊!大哥!”张忻在恶梦中大叫出声,惊醒了睡在他身边的陈婤。 “忻哥,你醒醒!”陈婤连忙坐起来,推一推张忻,把他唤醒。 张忻醒了,一翻身坐起来,就紧紧抱住了陈婤,心有餘悸说道:“我梦见大哥偷偷从魏县逃跑,宇文化及派兵追杀大哥,太可怕了!” “那只是一个梦。大哥一定还好好的,没事!”陈婤依偎在张忻怀中,一边伸手轻拍他瘦削的背脊,一边柔声说道。当然,她并不确知张恺是否真的无恙,只是必须如此安慰张忻。 “婤儿,我从小父母双亡,大哥是我唯一的亲人。”张忻抑制不住满腔激动,哽咽道:“在这世界上,除了大哥,我最亲的人就是你。我不能没有你!无论如何,你要答应我,永远陪伴我,永远不会离开我!” “好,我答应你。请你别再难过了!”陈婤宛转劝道,耳畔却忽然廻响起了杨广霸气的声音:“你得要为朕而活!你懂不懂?朕不能没有你,一辈子都不能没有你!” 那是在西域大斗拔谷的生死关头,陈婤初次感受到了杨广用情之深。只不过那时候,陈婤以为自己仅仅是姑姑的替身,就没有用心去体会,反而是在此时此刻回忆起来,才真正领略出了自己之于杨广,曾有多么不可或缺…… “朕只要你答应朕,永远陪伴朕!永远不会离开朕!”杨广雄浑的声音又浮现于陈婤耳畔,激起了陈婤满眶热泪。 陈婤任由泪水奔流。她希望在无灯的黑夜之中,张忻不会看见…… 高傲的杨广与谦和的张忻,截然不同的两个男人,所表达的感情需要竟是如此一致!陈婤蓦然发觉,自己不知为什么,特别能够满足男人的感情需要,尤其能够抚平他们的心灵创伤…… 于是,为了倾注似水柔情,以缓解张忻满心焦灼,给予张忻迫切所需,陈婤在黑暗中引导着张忻的双手,去拨开她自己内衣的肩带…… 烈女伤母心 在隋唐并立的皇泰二年与武德二年(西元619年)阴历闰二月,农民军领袖窦建德率领十万大军赶往魏县,猛攻宇文化及,连战皆捷。宇文化及率众逃亡,退守聊城(属于后世的山东省)。窦建德运用撞车、抛石,四面围攻。聊城守军之中,有一名农民军首领王薄仅仅表面上归顺宇文化及,实为诈降。王薄看得出来宇文化及必败,干脆打开了城门,引领窦建德的军队入城,迅速俘虏了宇文化及和一干党羽。然后,窦建德换上了素服,前往拜见萧皇后,叩首称臣,随即为一年前遇弑的皇帝发丧。 直到出席先帝追悼大会,萧珻见到了所有被窦建德释放的大隋皇室俘虏,她才不得不确认,次子杨暕与长孙杨倓皆已不在人间了!她不由得痛哭失声!其实,宇文化及骗了她一年,她早已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只是情愿相信暕儿与倓儿还活着,又必须力保生于魏县的小孙子政道,才只好继续屈从宇文化及。 杨政道出生时,他母亲柳碧难产去世。可怜的柳碧就是乐平长公主杨丽华曾要献给杨广,而杨广未予接纳,就被杨暕接走的那名女子。萧珻一方面哀悼她视如儿媳的柳碧,另一方面则记起了柳碧成为暕儿姬妾的由来,不禁怀疑冥冥中是否自有安排?杨广那时候不贪色,或许是积德,才让暕儿留下了一条血脉…… 柳碧临盆那一天,宇文化及出征在外,多亏留守魏县的吏部尚书杨恭仁帮着萧珻给新生儿找乳母,并处理柳碧的后事。萧珻对杨恭仁,真有说不尽的感激! 同时,萧珻格外疼惜才出娘胎就没了娘的小孙子。宇文化及一回来,她就守着政道,寸步不离,甚至如厕也抱着政道去,不给宇文化及任何下手的机会。 每次宇文化及来过夜,杨政道也留在萧珻床边的摇篮里。萧珻不肯让宇文化及叫宫女把政道抱到别的房间去,宇文化及实在莫可奈何。他早在十三四岁的少年发育期,对于心目中的女神就养成了唯命是从的习惯。尽管女神已变成了女俘,但他在萧珻面前,心理上却总会变回当初那个羞涩的少男,不敢对萧珻有丝毫违逆。 宇文化及对萧珻恋慕已超过三十年,萧珻当然不可能完全不受感动。宇文化及身心皆投入而贯注给萧珻的热情,总会让萧珻自觉年轻了许多!只不过,她忘不了宇文化及是她的杀夫仇人,对宇文化及就难免反应冷淡,从不曾敞开怀抱迎接。出乎她意料之外的 分卷阅读97 是,她的矜持与退缩反而激起了宇文化及更强烈的征服欲,对她越发着迷…… 当宇文化及沦为窦建德的阶下囚时,萧珻未免又感到矛盾,毕竟她跟了宇文化及约有一年,多少有点感情,但她身为一位母亲与祖母,自然把儿孙看得更重。她还是庆幸宇文化及垮台了,自己总算保住了政道,再也不必为政道的小命而提心吊胆了。此外,萧珻眼看窦建德握有重兵,态度却非常恭顺,不禁心想:这应是一名大隋忠臣,不会杀害政道吧!只遗憾这名忠臣来得太迟,没来得及救暕儿与倓儿…… 由于宇文化及一直用各种花言巧语欺瞒萧珻,萧珻到这一刻,仍然不晓得,宇文化及早就在江都杀害了杨暕与杨倓。当窦建德把宇文化及所囚禁的皇室俘虏全都带到先帝追悼大会来,萧珻看不到暕儿与倓儿,还以为宇文化及是到称帝时才除掉了他们。 然而,无论杨暕与杨倓到底何时薨逝,萧珻一旦得知,都同样感到锥心的刺痛!就在萧珻泣不成声时,获释俘虏之中的南阳公主杨晴默默走过来,拥抱拍抚母后。 原来,宇文化及、宇文智及两人早知杨晴这个弟媳性子烈,又会武功,怕她要报父仇,因此在江都行宫弑君之后,马上派了一名力大无穷的部下潜入公主府去刺杀杨晴。偏偏,这个名叫庄桃树的士兵虽趁杨晴不备而偷袭成功,却没杀杨晴,只把杨晴和宇文禅师母子俩都绑了起来,带回去交差。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则都记得杨晴曾为他们说情,救了他们一命,终究下不了手,就把弟媳与侄子软禁了,离开江都以后也一路带着。 至于杨晴的夫君宇文士及,他事先对弑君的密谋并不知情,事后则别无选择,只能顺从两个哥哥。他多次请求大哥放了杨晴,宇文化及都不肯答应。 当聊城落入窦建德之手时,宇文士及并不在城内,而在济北(属于后世的山东省)征集军粮。窦建德在聊城逮捕的宇文化及党羽并不包括宇文士及,也不包括留在魏县的杨恭仁。 萧珻很为杨恭仁庆幸,也为他日后的平安祈祷。反倒是杨晴根本不在乎宇文士及的现况,她已经决定不要这个丈夫了。她恨透了宇文家!最恨的是,父皇明明在大业三年(西元607年)有意处决宇文家那两个违反军规的败家子,自己为何要看在夫君份上,去跪求父皇手下留情?假如那时候让父皇杀了他们两个,父皇就不会惨遭他们谋弑了啊! 杨晴满心深仇大恨,胸腔几乎要爆裂开来!但她生性坚强,尽管热泪盈眶,却硬是忍住了,没让眼泪流下来。同时,她拿出了自己贴身的手绢,去为母后擦拭泪水。 “请母后节哀,别太伤心了!”杨晴竭力压抑着自己的痛苦,以镇定的语气劝慰母后。 “母后怎能不伤心呢?”萧珻呜咽道:“母后亲生的三个孩子,如今,就只剩下你一个了啊!” 窦建德旁观萧珻幽幽向她女儿哭诉,忽然间懂得了:为什么坊间会有流言传说,宇文化及迷恋这位年届半百的皇后?今日一见方知,这位皇后不但貌似只有四十出头,而且哭泣的模样优雅,流露着一种极为温柔的女人味,好令人心疼啊!倒是她那个望似她妹妹的女儿,虽然比较年轻,但是神情太刚硬了,反而不如她妩媚…… 萧珻只比虚岁四十七的窦建德年岁略长,外表反倒显得比窦建德年轻一点,端丽的容貌又胜过了窦建德所有的妻妾,难怪窦建德凝视着她,会颇感心仪。不过,窦建德并未动念要将萧珻收归己有。他铭记着自己要靠尊奉萧皇后来傲视群雄,就必须以礼相待,不能胡来,以免像宇文化及那样落人话柄。 窦建德一向重视己身清誉,自奉甚俭,日常吃素,妻子也从不穿丝绸衣裳,总以荆钗布裙的形象示人。每当窦建德的军队攻陷了城镇,所得一切财物,窦建德都会分发给各位将领,作为奖赏,自己一文不取。这一次攻入聊城,他也采取同样的做法,并且把叛军从江都行宫带出来的数十名妃嫔、上千名宫女一律放了出去,给她们自由,让她们各奔前程。 既然窦建德自我要求的道德标准这样高超,他实在不可能对萧珻不敬。他以定力把对萧珻的特殊好感压在心底,将之转化为护卫萧珻而不求回报的动力…… 先帝追悼大会过后,次日早晨,窦建德下令把弑君罪犯之中的宇文智及、杨士览、元武达、许弘仁、孟景等人都押上刑场,召集获释俘虏之中的大隋文武官员来逐一核对身份。只要核实无误,就准备全数斩下首级,挂在辕门之外示众。主犯宇文化及与他的两个儿子宇文承基、宇文承趾则暂时入狱,等着押解到窦建德的大本营襄国郡(属于后世的河北省)再处以极刑。 行刑前,窦建德站在刑场中央,当众宣布:“宇文化及、宇文智及行凶犯上,理当灭族。只不过,他们的侄子宇文禅师乃是南阳公主的独子,也是先帝的外孙。我们不忍心逼迫公主割爱,相信各位都能理解吧?” 站立围观的众人纷纷点头,表示毫无异议。孰料就在这一刻,观众之中的杨晴忽然高声嚷道:“不!宇文氏非得灭族不可!” 此时此刻,萧珻坐在特为她搬来的椅子上, 分卷阅读98 位于杨晴的斜前方。她闻言大惊,立即回过头去,颤声喊道:“晴儿!” 杨晴充耳不闻,只管下狠劲拽着身边的儿子,把宇文禅师拉到了窦建德面前。宇文禅师则惊恐得大声啼哭,抽泣着叫娘,并不断试图甩开母亲的掌握,偏偏怎么也挣不开…… “公主?”窦建德瞠目结舌,讷讷问道:“公主的意思是……?” “宇文氏承蒙皇恩,却恩将仇报,大逆不道,若不灭族,何以警惕后世?”杨晴毅然叫道:“虎贲将军既是大隋的重臣,就应当依法处理,何须多问?” “是,公主!”窦建德慑于杨晴的威严,就顺着杨晴的言下之意,呼喊道:“来人,把这孩子绑起来!” “娘!不要啊!娘!”宇文禅师虽然虚岁年仅十岁,仍是懵懂的儿童,不太明白前因后果,却可以感知大难临头,赶紧哭喊道。 杨晴置之不理,就把儿子推给了窦建德的手下。宇文禅师拼命挣扎,却完全徒劳,转眼间,即被五花大绑…… “不!”萧珻再也忍不住了,嘶喊道:“你们放开他,放开他!” 萧珻猛然站了起来,接着忽感天旋地转!毕竟,她才为次子暕儿、长孙倓儿哭过了一个长夜,又吃不下早餐,空腹就被请到刑场上来观刑,身体难免虚弱,承受不了目睹外孙即将受刑!她整个人垮了下来,晕了过去…… 当萧珻悠悠醒转过来,只见女儿守在床边,双目红肿。 “晴儿!”萧珻一睁眼,就急着问:“禅儿呢?” 杨晴不答腔,只默默摇了摇头。 “晴儿!”萧珻提高了声音叫道:“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禅儿是你的亲生骨肉啊!”萧珻又一次悲从中来,泪流不止…… “亲生骨肉也得放弃!”杨晴咬牙切齿,恨声反驳道:“他们宇文家不配有后!想想我对他们家,仁至义尽;家翁病重的时候,我亲手侍奉汤药,那有几个公主媳妇做得到?我全心全意做个好媳妇,就是为了要他们父子效忠父皇。谁知他们泯灭天良,竟敢弑君?那两个逆贼,若不是我出面为他们求情,他们早就没命了。我好后悔啊!我太对不起父皇了!父皇是天子之躯,就算我交出了禅儿,还给父皇一条命,也还是还不起啊!” 纵然杨晴向来是女儿身、男儿心,有泪不轻弹,但讲到了内心最痛之处,却再也抑制不住,放声恸哭…… 萧珻终于了解了女儿的苦衷,无法再责怪,又深感心疼,就伸手搂住了晴儿。母女俩相拥而泣。 哀痛之餘,母女俩把希望寄托在洛阳的杨侗身上。她们俩听窦建德口口声声奉皇泰为正朔、尊洛阳为首都,又派遣使者去朝见杨侗,显然以隋臣自居,就安心跟着窦建德去了襄国郡(属于后世的河北省),并日夜祈祷杨侗早日扫平群贼,一统天下! 杨侗这一年虚岁才十六,却是个心智早熟的少年。他从小就常在皇祖父出巡时,奉命留守洛阳。因此,他习惯了将守住洛阳当作自己的宿命,也是最重要的使命。 当他惊闻皇祖父在江都遇弑之后,他保持冷静,接受群臣拥立,为皇祖父上谥号为明皇帝,庙号世祖,并追諡亡父杨昭为孝成皇帝,庙号世宗,又尊奉自己的生母为皇太后。他重用段达、王世充、元文都、卢楚、皇甫无逸、郭文懿、赵长文等大臣,委讬他们以机密要务。 只可惜,人称七贵的这七名大臣面和心不和。七人最大的争议焦点在于瓦岗军首领李密。李密曾发檄文罗列杨广的罪状,亦曾数度攻打洛阳,但宣布归顺之后,大多数臣子都主张许以高官厚禄,好利用李密来消灭宇文化及。杨侗深以为然。偏偏,王世充有鉴于曾经多次与李密交战,十分不愿让李密入朝为官。 早在王世充担任江都通守时,萧珻就从他进献江淮美女入行宫的谄媚举动,看出了他是奸臣。不幸萧珻这位皇祖母流落在外,给不了侗儿任何忠告。杨侗生性仁厚,起初不知王世充阴险狡诈,念在王世充曾在江都通守任内驰援洛阳,保卫洛阳有功,就曾在一次王世充战略失误,犯下大错时原谅了他,继续让他官居高位。不料,王世充不念君恩,存心谋反。 王世充诛杀了七贵之中的元文都、卢楚两位忠臣,谎称他们要挟持皇帝去投降李密,又向皇帝发誓绝无二心。杨侗听了,心中虽有疑虑,但皇宫已被王世充的军队所控制,不得不让王世充独揽朝政,又加封他为郑王。 杨侗暗自为两名忠臣之死而不平,开始与亲信陆士季密谋除掉王世充,只遗憾尚未进行,王世充就击败了李密,逼得李密向西逃窜,王世充因此声威日隆。李密先是归降了李渊,后来又在图谋叛离时死去了。王世充闻讯,不禁大喜,越来越急着急着要上位。他于阴历四月初(阳历五月中旬)派遣段达、雲定兴等人去朝见杨侗,请求杨侗禅让。 杨侗听了,极为震怒,义正辞严拒绝道:“这天下是高祖之天下,东都是世祖之东都。倘若大隋的德行未衰,此言不可发;要是天命有所改变,又何必谈论禅让!众位卿家有的是先朝旧臣,功绩可追溯到上一代;也有的勤王立节,身穿着官服 分卷阅读99 、头戴着轩冕。各位忽然提出了这番言论,朕还有什么指望?” 奸臣们眼看皇帝神色凛然不可侵犯,不禁汗颜,不敢再多说什么了。然而,王世充不肯罢休,又派人进言道:“如今海内未定,很需要一位年长的君主。等到四方都安定了,再让皇上复辟,郑王必定遵守盟誓,绝对不违负。” 杨侗没有武力可与王世充抗衡,逼于无奈,只得勉强同意了。王世充篡位后,降封杨侗为潞国公,予以软禁。 消息传到了襄国郡,萧珻可想而知,侗儿恐怕将会凶多吉少!她私心盼望窦建德号召群雄勤王,却怕窦建德兵力不够,而说不出口。过了不久,她发现窦建德开始设置天子的旌旗仪仗,显然意图自立为帝,从此更不敢奢望窦建德出力挽救大隋了。 复兴大隋的梦想,几乎完全破灭了。除非有忠臣良将能够救出杨侗,协助复辟,那么,大隋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就是为了抓住那渺茫难测的一线希望,杨晴决定在家修行,求佛保佑大隋复兴。她日日吃斋诵经,为逝去的父皇、兄长、儿子,以及幽禁之中的侄子祈福。萧珻则只要刚烈的晴儿没有意图殉国,晴儿要做什么都随她。此外,萧珻的生活重心主要放在庶女杨絮与幼孙杨政道两人身上。 虚岁十四的杨絮初潮来了已有半年多了。萧珻必须格外注意絮儿的安全。尽管杨絮一年前在北迁的旅途上通常只吃干粮果腹,但到了北方就有军营牧场的牛奶、羊奶可喝,因此长得很快,个子已高出了萧珻一大截,而与杨晴的身量相仿,约有后世公制的一米六三。看样子,杨絮以后还会再长少许,将会比身高中上的杨晴还要高一些。 杨絮偏高的身材显示了父系家族的北方遗传,容貌则有母系家族的江南秀气,仍和小时候一样长得颇像母亲陈娟的十四姑陈蕙、幼妹陈婤两人,就算没有陈蕙、陈婤的十分精緻,也有七八分。难怪每当杨絮偶尔在户外出现,往往会引起众人注目。好在窦建德的军纪严格,并没有将士敢打杨絮的主意。 窦建德对大隋皇室人员非常礼遇。不过,他册封襁褓中的杨政道为郧公,那就表示,他无意拥护杨政道来延续大隋命脉。萧珻倒也宁愿窦建德不要仿效历史上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一套,只要政道平平安安就好。 在寄居襄国郡的日子里,萧珻以为,政道只能以郧公的身份,在窦建德羽翼之下成长了。她做梦也想不到,未来庇护政道的,将是另有其人…… 洛阳闻噩耗 大隋皇泰二年仅仅到阴历四月初七(西元619年阳历五月二十五日)为止。这一天,张忻与陈婤夫妻俩身在洛阳,亲身经历了大隋皇朝终结。 原来,自从阴历闰二月,小俩口在徐州风闻聊城(属于后世的山东省)的宇文化及政权覆灭,张忻越发担忧大哥张恺的安危,又获悉宇文化及手下有些士兵逃到了洛阳去向朝廷投诚,而终致决定要到洛阳去打听大哥的下落。由于江淮地区农民军领袖杜伏威已归顺洛阳的大隋朝廷,从徐州到洛阳之间道路无阻,而且市面上又重新有马匹出售,张忻就买了一辆马车,载着陈婤与所有家当,沿着水流断断续续的大运河岸边,一路西行,迁往洛阳。 两人于阴历三月底(阳历五月中旬)到达了洛阳。只在客栈稍微休息了数日,张忻就在兵部衙门附近租了一个后半部可作住家的店面,开了一家药铺,以期顾客之中会有兵部官员,能向他们探问张恺的情况。毕竟,张恺颇受宇文化及赏识,在弑君后的骁果军之中地位相当高,兵部应有官员知道张恺是何许人。 想不到,张忻的药铺才开张了两天,年号就改成了开明,国号也变成了郑。奸臣王世充篡位自立,张忻与陈婤都难以相信这是事实,私下盼望会有忠臣除掉王世充,迎立杨侗复位…… 就在这时候,一名高大英挺的青年将领来到了张记药铺。张忻随后得知,这位就是绰号“万人敌”的左辅大将军裴行俨,不由得顿感蓬荜生辉! 裴行俨是礼部尚书裴仁基的长子。裴氏父子曾经投効李密,但在归顺洛阳的朝廷之后,备受皇帝杨侗与丞相王世充的礼遇。王世充为了一己的野心,极力招揽各方人才,尤其欣赏裴行俨骁勇善战、所向披靡,而意欲拉拢他,就把侄女许配给了他。 虽然裴行俨通常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却曾在皇泰元年(西元618年)阴历九月的一场战争之中,不小心身中流箭而坠马,所留下的筋骨旧伤尚未完全康复,疼痛发作时,需要针灸治疗。他听说新来的张大夫极为擅长针灸,就过来试试看。 张忻很乐意为裴将军服务,笑容满面,引领裴行俨走进了药铺后面一个作为针灸室的小房间。等魁梧壮硕的裴行俨脱去了上衣、靴子、长裤,只穿着短裤与袜子,俯卧在房内一张简陋的单人床上,张忻就仔细为他扎针。 “啊!真舒服!”裴行俨脱口赞道:“难怪有人说,张大夫能够一针止痛!” “哪里!草民能为将军略尽绵薄之力,真是草民的荣幸!”张忻谦逊道。 两人正开始谈话,却 分卷阅读100 听到外面有人嚷着要买药,问这药铺柜台怎么没人?于是,张忻连忙请裴将军闭目养神,自己匆匆赶到药铺前台去招呼顾客。 这一天药铺生意特别忙,顾客一个接一个不断。该给裴行俨拔针的时间到了,张忻却分不开身。他别无办法,只好趁着抓药的空档,透过了通往后面走廊的门洞,遥对药铺后面另一个小房间喊道:“婤儿,我走不开,你去给裴将军拔针吧!针扎着太久不拔不行。” “好,我去!”陈婤扬声回应了,就放下了自己正在调配的成药,前往走廊对面的小房间。 裴行俨先听见了张忻、陈婤两人隔空互喊的简短对话,才看见陈婤步履轻快走了进来。蓦然间,裴行俨眼前一亮真是从没见过五官如此精緻、肤色如此白净、气质如此清新的女子! 陈婤则眼看裴行俨背部、腿部,以及臂膀上一块块坚实的肌肉,实在很像杨广的赤膊!在这一瞬间,陈婤的脑海闪过了从前与杨广种种欢愛的情景,而有一阵恍惚。不过,她迅速收敛心思,彬彬有礼说道:“参见裴将军!” “不敢!”裴行俨含笑回道:“张大夫太忙,那就麻烦你为我拔针了。” 陈婤微微点了点头,就动手轻轻拔去裴行俨背上、腿上、臂膀上的一根又一根针。她很小心,丝毫没有碰触到裴行俨晒成古铜色的肌肤。然而奇异的是,裴行俨隔着空气,竟也感受得到她指尖的柔嫩…… “你是张大夫的妹妹?”裴行俨搭讪问道。 “不是,民妇是张大夫的妻子。”陈婤据实简答,同时想到了自己没出门,就没把后脑头发全部梳成□□式样的高髻,披散着浓黑长发,难怪并未显出已婚身份。 “哦?”裴行俨讶然说道:“你自称民妇,看来可真不像呢!你还像待字闺中,而且像是贵族千金小姐。” “将军过奖了!民妇不敢当。”陈婤向来愛美,难免愛听这种赞语,内心颇感受用,但表面上只顾淡然自谦,接着轻声告辞道:“张大夫待会就过来。将军再休息一下!民妇告退了。” 裴行俨望着陈婤飘然走了出去,忽觉若有所失。其实,陈婤固然看不出有三十岁,却看得出有二十岁,而当代二十出头的女子本来皆应已出嫁,只是近几年天下大乱,才不免有些晚婚的例子。裴行俨不禁自问:为何初见她第一眼,会立即假设她是那种因战乱而误了婚期的、双十年华的姑娘?为何没想到,她最可能是张大夫的娇妻?难道,自己直觉希望她未婚? 问题是,假如她未婚,自己也是已婚啊!总不好委屈人家作妾吧!裴行俨转念至此,不禁哑然失笑。他是个生性爽朗的武将,凡事提得起、放得下,就不再多想那个可人的小女子了。 倒是张忻天性细心,容易钻牛角尖。当天夜晚,夫妻俩坐在床上私语时,张忻就忍不住问道:“婤儿,今天你给裴将军拔针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他很壮?” “他是很壮啊!”陈婤不以为意,顺口答道:“他是武将,当然得要壮才行。” “先皇也很壮。”张忻闷声说道,又蹙着浓眉问道:“婤儿,你是否喜欢比较强壮的男人?” “什么?”陈婤很诧异,不由得反问:“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已经嫁给了你,根本不用比较了嘛!” “我只是不确定,当初宇文化及答应了大哥,把你赐给了我,你是不是不得已?”张忻满怀疑虑问道:“你会不会觉得委屈?俗话说,英雄美人。你是美人,我却不是英雄。先皇是英雄,裴将军也是英雄。再说,裴将军比先皇年轻得多,大概跟我们年纪相近。坦白说,看外表,你跟他很相配,比你跟先皇还要相配。” “你在说些什么啊?”陈婤简直认为这不可思议,而摇头叹道:“难道,你还想把我让给裴将军不成?你太多心了!早在我们刚认识那时候,在雁门,你就亲眼目睹了我宁愿死,也不肯失身于敌人。那么,我跟了你,就表示我愿意。你怎么还会误以为我是不得已呢?” “我,”张忻低下头,迟疑说道:“我只怕自己太瘦弱,怕你会想要一个像裴将军那样雄壮威武的男人。” “你是太瘦了,最好多吃一点,可是你一点也不弱。”陈婤忍不住要打趣,嫣然微笑道:“你下决断带我离开了骁果军,又下决断带我来洛阳,那两项决定,都显示了你做人有原则、重亲情。在我心目中,你是一个强者。” “婤儿!”张忻深感窝心,满怀激动说道:“有你这几句话,我再也不瞎疑心了。我会竭尽全力,在这个乱世保护你,即使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你毫发无伤……” 张忻一边信誓旦旦,一边就紧紧抱住了陈婤。话声方落,两人即开始深深舌吻…… 在某些方面,张忻动作比杨广细腻,更加体贴陈婤。张忻唯一不足的只是臂力,他臂膀肌肉不够发达,每次把陈婤抱起来,片刻之内就得放下来,不像杨广能把陈婤从迷楼的一楼抱上三楼。不过,陈婤并不太为此感到欠缺,因为她最重视心灵的契合。张忻是她最知心的伴侣。 张忻确认了陈婤的心意,从此建立了 分卷阅读101 自信,不再多疑。三天后,裴行俨再来针灸,前台又有接二连三的顾客,张忻忙不过来,就再喊陈婤去为裴将军拔针。陈婤则格外留意,不让细秀的手指接触到裴行俨伟岸的躯体。 当陈婤第六次为裴行俨拔完针时,裴行俨仍然趴在针灸床上,忽然低声说道:“嫂子,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嫂子能不能答应?” 陈婤稍感讶异,但顺口回道:“将军请说!” “是这样的,过几天,我会去从事一项非常危险的机密任务,很有可能会送命。”裴行俨语带艰涩说道:“请恕我不能告诉嫂子那是什么任务。我只能说,为了那项任务,我紧张得日夜不宁,这几天脖子感觉很僵硬,针灸之后,还是没有放鬆。不知可否请嫂子帮我推拿一下?我只是想,女人的手比较细,嫂子来做,一定会比张兄按得更轻巧一些,丝毫没有不敬的意思。请嫂子千万不要误会!” 陈婤听他语气诚恳,连忙回道:“裴将军的为人,我当然信得过,不会有任何误会。请将军放心!” “那么,”裴行俨满怀期待问道:“嫂子可否帮个忙?” “好!”陈婤爽快答道,尽管她有些担心,万一在推拿过程中,张忻走进来看到,恐怕真会误会!然而她隐隐感觉得到,裴行俨所谓的机密任务非同小可,甚至几乎猜得出来那是什么。因此,她觉得义无反顾,绝对要为这位即将冒险犯难的壮士略尽一份心意! 于是,陈婤动手轻轻按摩裴行俨粗硬的颈项与宽厚的肩膀。如此结实的肌肉触感,实在很像杨广,差点引出了陈婤怀旧的泪水,只是她竭力忍住了。同时,裴行俨深深沉醉于陈婤纤纤十指所带给他的无限温柔…… “啊!好舒服!”裴行俨脱口赞叹道。 所幸这时候,药铺前台生意很忙,张忻都没有到针灸室来。陈婤一直为裴行俨按摩到他表示时候不早了,该回家了为止。 裴行俨离去之前,意味深长望着陈婤,开朗笑道:“这个脖子从没这么舒坦过!即使有一天给砍了,也算是享受过啊!” 陈婤听了,顿感不祥,表面上却保持镇定,柔声说道:“裴将军吉人天相,必定会顺利完成任务,平安无恙!” “多谢你金口!”裴行俨豪迈笑道:“但愿后会有期!” 裴行俨向陈婤告辞后,就迈着大步,走到药铺前面去了。陈婤听得见裴行俨在那里向张忻道谢:“旧伤疼痛都不再复发了,多谢张兄手到病除!等我忙完一件大事,一定备好佳肴美酒,请张大夫伉俪到寒舍一叙!” 当时,张忻并未费心去想:裴将军所谓的大事,究竟是何事?陈婤则心中有数,为此忐忑不已!果然,不出多久,洛阳全城就传遍了惊人的消息:裴行俨将军与他父亲裴仁基大人合谋刺杀篡位的新皇帝,反遭杀害,并夷三族,株连了数十人! 原来,裴氏父子忠于大隋,一心要铲除王世充,复立皇泰帝杨侗…… 惊闻噩耗之际,陈婤深感后悔:为什么在见到裴将军那几次,都没有告诉他,自己曾是大隋先帝的宠妃?虽然,那对于裴将军不会造成任何影响,裴将军效忠大隋的决心还是一样,但是,那或许会在裴将军临终的时刻,让他想到此生认识的所有人之中,那个曾经破例为他轻柔按摩颈肩的小女子,对他的忠肝义胆,有一份超乎常情的额外感激…… 张忻看到了陈婤为裴行俨而伤心流泪,不但毫不嫉妒,并且随之鼻酸。他静静把陈婤拥入了怀中。夫妻俩相拥而泣…… 再过了不久,王世充就派遣侄子王仁则杀害了杨侗。大隋复辟至此完全绝望了。 张忻与陈婤都不甘心做王世充的顺民。纵然尚未探得哥哥张恺的下落,夫妻俩却再也不想在洛阳多待一天了。两人商议的结果是,只要大哥还活着,必然会想尽办法回家,那么,不如干脆回关中的老家看看,即使大哥没回去,也应该探望一下大嫂与侄子们,并向乡亲们介绍新媳妇婤儿,补请他们一顿喜酒。 谈到喜酒,陈婤这才想起来,自己嫁过两个男人,第一位还是皇帝,却从未行过婚礼。毕竟,皇帝的贵人是御妾,也等于是妾,册封仪式难免多少有些类似民间纳妾,丝毫不像婚礼。至于嫁给张忻,虽是作正妻,却因曾属皇帝后宫的缘故,而不好张扬,就没有宴请张忻在太医署的同事们。 依照常理而言,婚姻还是要有个婚礼,才显得正式。既然夫妻俩很恩愛,两人就一致认为,最好能在张忻的家乡补办一场婚礼。 张忻的家乡是关中的一个村庄,靠近京城,目前属于李唐。张忻与陈婤皆不齿李渊先立大隋皇孙杨侑为傀儡皇帝,又逼迫杨侑禅让而自立。在他们俩眼中,李渊和王世充一样是大逆不道的奸臣。他们俩也不想做李渊的顺民。然而,大隋已亡,还有什么选择呢?除了奸臣篡位得来的唐、郑两国以外,就只有窦建德的夏国。比起辜负皇恩的李渊与王世充,窦建德倒算是人品较为高尚,但他的领土之内盗贼较多,并不安全。 夫妻俩权衡利弊,终究敲定了关中是当前最适宜的去处。因此,他们俩打算先回张忻的老家一 分卷阅读102 趟,再计划下一步要怎么走。 于是,两人收拾好了行李、药材,一一放上了马车,又退租了药铺,就在一个晴朗的夏日清晨出发了。张忻驾着马车,陈婤坐在车厢内,随着达达的马蹄声,驶出了洛阳城,往西北方前进,驰向已改名为长安的唐国京城…… 突厥立隋国 杨广的年号大业,本来到了他遇弑的大业十四年(西元618年)应是最后一年,但是中断了不到一年之后,突厥汗国境内的定襄郡(后世的内蒙古呼和浩特)竟把西元620年二月九日起始的阴历新年称为大业十六年。这实在是杨广的遗孀萧珻始料未及之事。 突厥的处罗可汗命令定襄郡使用大业为年号,并派人送信给瓦岗军领袖窦建德,要求窦建德护送大隋皇室遗族到塞北的定襄郡去。窦建德需要确保突厥不来侵袭,才好逐鹿中原,当然不敢怠慢,马上允诺,并且付诸实践。 行前,杨晴向母后表示自己不想去塞北。尽管洛阳的杨侗、长安的杨侑皆为奸臣所害,大隋可谓彻底亡国了,杨晴却依然称呼萧珻母后,而萧珻也顺着女儿。这样做,似乎使得母女两人都比较好过。 萧珻真没想到晴儿不肯去塞北,不由得心烦意乱,脱口说道:“你不去塞北,难道要一个人待在窦将军的总部?那多不方便呀!” 她看晴儿没有立即反应,就接着婉言劝道:“要把我们接去塞北,乃是义成公主的主意,想必不会亏待我们。你还是跟母后一道去吧,免得母后不放心!” “不,请母后别再多说了!女儿心意已决。”杨晴毅然说道:“女儿不去塞北,也不会再打扰窦将军。女儿打算回京。” “回京?”萧珻讶然问道:“你要回京做什么?” “因为西京是我出生的地方,所以我想在那里渡过餘生。”杨晴坦然答道:“尽管西京已经落入李渊那逆贼之手,不过,佛门可在他管辖范围之外。” “什么?”萧珻惊问:“你想出家?” 杨晴肃然点了点头。 “你还年轻啊!”萧珻非常不忍心,几乎像哀求一般说道:“你还有很多年要过,怎能切断尘缘呢?母后希望你能再嫁,还能再生个孩子。” “不!”杨晴摇了摇头,坚决说道:“我已经看破红尘了。” “晴儿!”萧珻听了女儿此言,不免感到十分伤心,而满怀哀怨说道:“母后只剩你这一个亲生孩子了,你为何还要让母后操心?当今天下大乱,你单身一人回京,路途遥远,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要母后怎么活得下去?” “请母后放心!”杨晴笃定说道:“别忘了,我从小习武。本来,母后一直不太赞成,总说女孩子斯文一点比较好,但是如今,我的武功可派上用场了,至少防身不成问题。谁要敢来骚扰我,那就算他倒楣!” 的确,萧珻早知道晴儿的武功足以防身,为此略微安心了一点。萧珻向来拗不过倔强的女儿,这一次,也不例外。即使萧珻再依依不舍,也只能让杨晴告别。 萧珻带着庶女杨絮、幼孙杨政道抵达塞北,随即见到了大隋义成公主杨仪。萧珻讶然发现,将近十三年不见了,杨仪竟然几乎没变,除了眼角难免添了鱼尾纹之外,皮肤状况反而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良好,肤色比较白,上次看来明显的斑点也都褪得淡极欲无了。 寒暄过后,萧珻由衷赞道:“妹妹简直都没变呢!” “哪里!这都是讬皇后娘娘的洪福啊!”杨仪含笑回道:“上次见面,多亏皇后娘娘教臣妹怎么保养皮肤,后来又指派了大兴宫的侍卫,每年都要送一批养颜的草药过来。直到李渊那叛贼攻占了大兴之前,臣妹每年都收到皇后娘娘的馈赠,多得用不完,到现在还有剩呢!皇后娘娘来了,正好也用得着。等到用完了,臣妹再派人到关内去买。” 这番话令萧珻再一次确认了:女人真的就是要靠保养!杨仪原本就像历代一般和亲公主,容貌普通。毕竟,中原皇朝一向舍不得把最出色的美女嫁到塞外去,王昭君纯属例外,才会名垂千古。然而,杨仪采用了萧珻的种种养颜秘方之后,皮肤变光滑了,自然把天生平凡的五官衬托得较为好看。 杨仪不仅注重护肤,也多年维持着苗条的身材,周围那些粗壮的突厥女人未免全都被她比了下去。难怪她初嫁的启民可汗去世后,先后继位的始毕、处罗兄弟俩依照突厥习俗,分别接收这位继母,都没委屈她作妾,而让她留在可贺敦的位置上。 始毕、处罗两位可汗名份上曾是继子,实则与杨仪年貌相当。她先后跟他们俩过的日子,绝对都比在老可汗身边要滋润得多了。这也有助于她保持容光焕发。 至于杨仪的确切岁数,萧珻并不清楚,只能从和亲的年份来推算,如果开皇十九年(西元599年)远嫁的杨仪当年十五或十六岁,那么二十一年过后,她就该有三十六七了。刚过《黄帝内经》所谓五七三十五关卡的女人,要是驻颜有术,确实能够还像三十出头。何况,杨仪这一型的女人形象精明干练,在三十岁以前往往会显出超龄 分卷阅读103 的成熟,但到了三十多岁这个阶段,却是刚刚好,让人看着极为顺眼。 截至目前为止,杨仪嫁了三任丈夫,只与第二任始毕可汗生了一个儿子结社率。那一胎即将临盆时,恰好在大业十一年(西元615年)秋天,始毕可汗偷袭杨广那段时间。因此,杨仪暗中泄漏军机给杨广,让杨广及时逃入了雁门城,又在始毕可汗围城时,谎称北方有急事,力劝始毕可汗北归,始毕可汗都没有惩罚杨仪,就是为了要让杨仪顺产。后来,结社率出生了,始毕可汗很喜欢这个小儿子,对杨仪也就完全气消了。 到了大约一年前,始毕可汗病逝。他的长子什钵苾当时虚岁已有十七,固然年少,却不算年幼,而杨仪竟有办法凭着自己会讲流利的突厥语,硬是宣称他年纪太小,说服了众人拥立始毕可汗的弟弟为处罗可汗。单凭这一点,萧珻即可看出来,杨仪对突厥政权极具影响力。 杨仪的现任丈夫处罗可汗心地仁厚。他顺着杨仪的意思,把大隋皇室遗族接到塞北来,又把自己领土内的定襄郡划为隋国,册立足岁不满两岁的杨政道为隋王。凡是突厥汗国境内的汉人皆奉命迁往定襄郡。由于近几年来中原战乱频仍,逃到塞北的汉人很多,以致隋国竟有上万的民众。 定襄隋国在大漠边缘,不像大漠内部那样干燥,有些绿地可供开垦农田,种植杂粮。萧珻随遇而安,吃不到偏愛的米饭,就吃玉米、高粱也无妨。此外,既然定襄郡畜牧业相当发达,羊奶产量很高,萧珻就尽量多吃酸奶酪。她记得御医说过酸奶酪润肠,而肺与大肠相表里,肺又主皮毛,因此酸奶酪算是美容食品。只是从前那时候,可吃的美容食品太多了,不一定要吃酸奶酪,她就没放在心上,直到这些日子在定襄郡安顿下来,她才开始天天吃酸奶酪。 萧珻在定襄郡继续注重保养,完全是为悦己而容。这时候,她身边并没有男人。有些谣言传说萧皇后与义成公主一同侍奉可汗,纯属空穴来风。萧珻与孙子杨政道同住定襄的隋宫,而突厥可汗的牙帐在五原郡(后世的内蒙古五原县),根本两地相隔,哪来瓜葛?何况,萧珻固然驻颜有术,毕竟与尚在壮年的处罗可汗年纪相差太多。处罗可汗对她仅止于敬重而已。 纵然萧珻在定襄郡并不需要为任何男人打扮,她却没有放鬆对自己外貌的要求。早在萧珻暗恨杨广迷恋宣华夫人陈蕙那段岁月,她就养成了无论如何都要愛自己的习惯,至此依然不改。 在选用保养品时,萧珻喜欢就地取材。她每天都会用喝剩的羊奶来洗脸、洗手,再用茶水冲脸、茶粉敷手来去除奶腥味。她的茶粉全都是庶女杨絮亲手用小钵子为她研磨的,实在令她颇感欣慰,也油然回忆起了絮儿在江都行宫出生时,相士曾说这孩子将来会特别孝顺皇后娘娘,比皇后娘娘亲生的南阳公主还要孝顺。萧珻由此想到了亲生女儿杨晴最近的来信,在信中报告寄住西京一名前隋官员家中,正在考虑去城外哪一所尼姑庵出家。萧珻不免深深感慨:果真给那名相士说中了! 难道,一切都是命?杨广的大起大落,也都是命?萧珻不禁喃喃自问。 最近两年来,萧珻经历了太多波折,心境很疲惫,不得不相信命运,也情愿认命。每当杨仪滔滔不绝谈论要如何复兴大隋,萧珻都一点也提不起劲来,最多点点头,充作回应,一言不发。在萧珻眼中,杨仪对大隋,未免太放不下了!结社率虚岁只有六岁而已,杨仪就整天给他灌输反唐复隋的思想,何必呢? 不过,萧珻想归这样想,却从未开口劝导杨仪。萧珻认为自己连亲生女儿都劝不动,还能说得动谁呢?于是,面对杨仪所有激烈的言行,萧珻都不予置评。甚至,当萧珻造访突厥首都五原郡时,看见了杨仪把窦建德献上的宇文化及头颅悬挂在可汗穹庐外的栏杆上,虽然萧珻当场差点作呕,甚为难受,却仍然一声不吭。 望见那头颅一眼,多少勾起了萧珻最不堪回首的记忆。所幸萧珻生性不太多愁善感,不会为了自己曾经一时权宜,委身于宇文化及,而纠结不已。她做得到淡忘那段时光,也想让沉默来促进遗忘。 直到处罗可汗准备攻打并州(属于后世的山西省),以扩充隋国领土,萧珻才终于打破了缄默,初次表态,请求可汗不要轻启战端。她委婉辞谢道:“隋王能有定襄郡这片土地,已是天大的福份。我们万分感念可汗的隆恩,但是不能再让可汗为我们出兵了!战争总不免会有伤亡,何必做无谓的牺牲呢?” 萧珻讲的汉语,处罗可汗完全听得懂。原来,处罗的父亲启民可汗仰慕汉文化,就叫儿子们从小学汉语。不过尽管如此,杨仪和亲这些年来,还是努力学会了突厥语。 此时此刻,处罗可汗尚未回应,杨仪就从旁抢白道:“那不会是无谓的牺牲!并州本是大隋国土,我们理当夺回来才对!” “就是啊!”处罗可汗深表赞同,积极说道:“我理当为大隋收复失土。想当年,若不是大隋曾经出兵协助先父,先父多半早就没命了,根本不可能当上大可汗。我今天能够称霸一方,既是承袭父业,就必须设法报答大隋才行!” 萧珻深 分卷阅读104 受感动。真想不到,处罗可汗如此记恩!相形之下,李渊、王世充那些奸臣废隋自立,岂不更显得忘恩负义了? 但愿上天保佑处罗可汗这样的好人!萧珻既然劝阻不了处罗可汗,只有为他祈祷。 然而,天意难测。处罗可汗在调动兵马之前占卜,结果竟是不吉!接下来,竟有连续三日,天降血色雨水,显然是凶兆! 处罗可汗不信邪,铿锵有力说道:“我的先人差点丢掉了国土,仰赖大隋才得以生存,如果今天忘记大隋的恩德,那才是不祥。卜卦不吉,难道神会无知吗?这事我要自己决定。” 尽管处罗可汗意志力坚定,却在领兵出发之前病倒了。他的疽疮发作,终告不治。 杨仪痛哭了一场。萧珻也由衷哀悼这位仁心义气的可汗,而流下了真诚的眼泪。 丧礼过后,杨仪凭着可贺敦的地位挑选下一任可汗。她坚称处罗可汗的长子奥射设太弱小,应由处罗可汗的弟弟咄苾继位。 突厥公卿们又一次听从了杨仪。咄苾即位,号称颉利可汗。三度丧夫的杨仪则第四度成为可贺敦。 在颉利可汗登基大典过后的午宴上,萧珻发现,有两名貌似贵族、年约十七八岁的少男在向杨絮献殷勤,频频帮她拿烤羊肉串、炙驼峰、酸奶,找话题攀谈。他们两人有一个长得就是典型突厥人的模样,宽圆脸、小眼睛,而另一个虽也有一般突厥人的暗褐肤色,长相却很特殊,深目高鼻。 由于突厥大型宴会并没有汉族男女不同席的规矩,男女社交乃是正常行为,萧珻入境随俗,未免不好意思干涉。反正在大庭广众之间,那两个男孩不可能对絮儿无礼,只要他们不把絮儿带到避人耳目的地方去就好。 萧珻不动声色,可是不管在跟谁谈话,都不忘朝絮儿那边瞧一瞧,留意絮儿与那两个突厥男孩之间所有的互动。萧珻望见了那两个男孩教絮儿跳突厥舞,示范舞步给絮儿看,但在纠正絮儿舞姿的时候,都没有伸手去拉她,只是再做正确的动作给她看,鼓励她重新尝试。萧珻看在眼里,不由得猜想:或许,突厥贵族受到杨仪所影响,多少有些汉化,懂得汉族的男女之防,故而不敢对絮儿造次。若是果真如此,那就好了! 一直到宴会结束,那两个男孩对絮儿都很尊重。萧珻总算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 等到返回了定襄城内的隋宫,萧珻就尽快把絮儿找来,私下询问:“在庆祝新可汗登基的宴会上,那两个盯着你不放的男孩是谁呀?” “噢!”杨絮淡淡笑了一笑,轻鬆答道:“他们呀,有一个是已故的始毕可汗的长子,名叫什钵苾。另一个高鼻子的呢,则是夹毕特勤的独生子,名叫暹匐。原来,夹毕特勤是一种亲王担任的文官,没有兵权,我今天听他们说才晓得。” “母后看他们都像贵族,果然没猜错。”萧珻顺口应道,又接下去问道:“他们都跟你谈了些什么呢?” “没什么。”杨絮照实答道:“就问我一些关于大隋的往事,还有告诉我他们的家庭背景、现任职务等等。什钵苾说他的官职叫做泥步设,平常不在五原郡,带兵守在汗国东部,只是为了颉利可汗的登基大典,才特地回来一趟。” “嗯!”萧珻点头应道,又问:“你对他们俩印象如何?对哪一个印象比较好?” “印象都很普通吧!”杨絮随口答道:“谈不上对谁印象比较好。” “絮儿!”萧珻忽然有感而发,沉声说道:“你要知道,我们现在是寄人篱下。如果,突厥哪个贵族男孩看上了你,去请求可汗赐婚,只要可汗允许,母后恐怕无法不答应。” “絮儿知道。”杨絮乖巧答道:“我们从江都行宫北上,这一路的艰险,絮儿永远不会忘记。絮儿能够平安无事,全靠母后一路保护絮儿,还有可汗给了母后与絮儿栖身之地。絮儿自当报恩,一切任凭母后与可汗做主!” “唉!你这孩子太懂事了,真令人心疼!”萧珻衷心感叹道,又忍不住问道:“对了,假如能让你自己选择,你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这” 杨絮稍显迟疑,但她生性直率,就坦白答道:“絮儿从小最崇敬父皇。要是能够遇到像父皇那样文武双全,又有能力治国平天下的男子,那才真是絮儿心目中最理想的对象。不过,那只是一个梦想。絮儿懂得形势比人强。” “是啊!形势确实比人强!”萧珻百感交集,喟叹道:“你这么小就懂了,都是这一路逃难,吃了太多苦,让你早熟了!倒是你那姑姑,大概是久居大漠的生活安逸,又接连承蒙四位可汗夫君宠愛,年纪分明不算小了,性情却还像个任性的少年似的,未免不知天高地厚。她总是閙着要可汗为大隋复国,可复国哪有那么容易呢?” “大隋若要复国,只怕比登天还难。”杨絮附和道。 “哦?”萧珻难得听见杨絮发表评论,不禁追问道:“絮儿,你怎会想到用这个比方?你这看法是从何而来?” “这其中的道理,其实很简单!”杨絮慢条斯理答道:“看看突厥的兵力,跟絮儿所见过的窦将 分卷阅读105 军阵容相比,并不见得强过多少。那么,假设李渊的兵力跟窦将军差不多吧,即使突厥打败了李渊,那会打得很辛苦,而且中原还有别的势力,河北有窦将军,洛阳有王世充,各地又有盗贼。尽管窦将军目前跟突厥交好,可是突厥若要入侵中原,窦将军势必得反抗。换句话说,突厥要南下,必须打的并不止是李渊,阻碍太多了!”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萧珻点头称许道:“你还提到了王世充,可见母后每次跟你大姐、你姑姑谈论时局,你在旁边虽然默不作声,却都听了进去。难怪你父皇在世的时候,时常夸赞你冰雪聪明!” “母后过奖了!”杨絮自谦道,又轻叹道:“絮儿好怀念父皇,也好怀念生母!记得在江都行宫最后那一年,母妃天天给絮儿带好吃的点心去请小姨授课。下课以后,父皇常会考问功课。絮儿答对了,父皇就会给絮儿奖品,什么样的珍宝都有呢!只可惜,北上这一路逃难,有些宝物遗失了,也有些摔坏了。絮儿倒不在乎那些宝物的价值,可难过的是,没能完全保存父皇留给絮儿的纪念品……” “你这孩子,真有孝心啊!”萧珻感动得鼻酸眼热,略带哽咽说道:“只遗憾你的父皇、生母两人福份都太浅,没等到你长大成人,向他们尽孝。” 此言触动了杨絮内心悼念父皇与生母的伤痛。杨絮点了点头,就抑制不住夺眶的泪水…… 萧珻望着杨絮含泪的双眸,发觉絮儿最像她小姨陈婤以及姑姥陈蕙的地方,就是这双杏仁形大眼睛。只是絮儿太早经历忧患,眼神难免早熟,反而没有陈婤那种成年了也褪不掉的稚气,但絮儿隐隐内敛的抑鬱又迥异于陈蕙楚楚动人的幽怨。萧珻看得出来,絮儿并没有陈蕙的娇媚或陈婤的娇憨。或许由于这两年吃了不少苦,絮儿不是个娇娇女…… 就在暗自比较絮儿与陈蕙、陈婤两人之时,萧珻忽然惦念起了陈婤:不知婤儿跟着张忻,人在何处?现况可好? 长安遇故人 在唐朝首都长安,西元620年二月九日是武德三年的开端。然而,当张忻与陈婤在长安城外不远处的张家村过年时,他们夫妻俩不肯采用李渊的年号,又不知塞北的定襄郡恢复使用隋朝的大业纪年,就干脆根据干支,称呼这一年为庚辰年。 这时候,他们俩回到张忻的故乡已有半年了。两人于己卯年(西元619年)夏末刚到张家村,就打听到了哥哥张恺并未返乡,又惊闻嫂嫂殷如已经病逝了! 张恺与殷如的五个儿子之中,较大的四个都有十几岁了,勉强可以打工或做学徒来养活自己,唯有最小的张宏必须依靠在叔公家药铺当学徒的大哥张宗。原来,当张恺于大业十二年(西元616年)初秋追随圣驾前往江都时,张宏只是殷如刚怀上的胎儿,到了大业十三年(西元617年)初夏才出生。张恺从未见过这个意外让妻子怀上的小儿子,只靠信件获知母子均安。后来到处战乱,音讯就中断了。难怪张恺在江都那时候,一心想要回家,不惜冒险参予弑君的密谋。 既然张恺下落不明,殷如又已不在人间,张忻眼看大侄子张宗要抚养小侄子张宏颇为困难,就征得陈婤同意,领养了张宏。然后,夫妻俩在张家老宅补办了一场简单的婚礼,住到过完了陈婤在庚辰年的元夕生日(西元620年二月二十三日),就带着宏儿,迁入长安城内。因为,张家的祖传药铺目前是由张忻的叔叔经营,而人口稀少的张家村有这一家药铺就足够了,所以张忻要行医,最好还是在城市开业。 在长安城内,张忻的药铺仍像在徐州、洛阳那样,后面连着住家的小屋与后院。陈婤也照样在店铺后面一个小房间内做草药分类、成药调配等工作。此外,白天有一名姓温的大婶受雇过来帮忙打扫、煮饭、洗衣,以及照料宏儿。到了晚上,张忻与陈婤则必须亲自照顾宏儿,由此体会了为人父母之不易。宏儿欠缺安全感,夜间经常啼哭,总得要陈婤想尽办法哄他,反复唱催眠曲给他听,他才睡得着。 将近一年半的光阴匆匆流过了。到了次年阴历七月九日(西元621年八月一日),街头巷尾都传遍了秦王李世民班师回朝,将所俘的王世充、窦建德献于他父皇尊前。张忻与陈婤当然也风闻了。两人不得不感叹:李唐皇朝已经大致占据了汉人天下,再不承认这个政权也不行了! 就在夫妻俩慢慢接受李唐代隋的夏秋之交,张忻的药铺来了一位贵客。首先有一名侍卫前来通报,扬声宣称中书侍郎宇文大人驾到,嘱咐张大夫要向大人行礼。等张忻应允了,那位宇文大人才迈着颇有架势的步伐走了进来。 张忻一看这位宇文大人竟是大隋驸马宇文士及,忍不住脱口叫道:“驸马爷!” 宇文士及吃了一惊,随即问道:“你是谁?怎知本官曾是驸马?” “在下名叫张忻,曾任大隋的医正,见过驸马爷。”张忻据实答道:“驸马爷对在下大概没有印象。不过,家兄张恺颇受令兄重用,驸马爷可能还记得。” “啊!原来你是张恺的弟弟。”宇文士及恍然大悟,点头说道:“我的确记 分卷阅读106 得张恺。” “那,请问驸马爷知不知道家兄的下落?”张忻急着问道。 “这” 宇文士及迟疑了须臾,才低头叹道:“唉!令兄跟随家兄到魏县的时候,私自潜逃,结果被拦截了……” 他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但是所要表达的意思不言自明。 张忻如遭雷击!想不到,自己曾经做过的恶梦,居然早就成了事实!难道,那是大哥讬梦? “请你节哀顺变吧!”宇文士及好言安慰道:“在这个乱世,生死往往在一线之间。若非我及早归降大唐,也早就没命了。你能活下来,也是很幸运。本来,我是听说张大夫擅长用针灸治疗战士的旧伤,而我最近才从前线回来,中过箭的手肘多半伤了关节,还在隐隐作痛,才来请张大夫看看。没想到,张大夫是张恺的弟弟。你刚刚听到了坏消息,心情难免低落,不如我改天再来好了。” “大人请留步!”张忻流着眼泪,尽量以镇定的语气说道:“逝者已矣。在下身为医者,应以治病疗伤为优先。请大人到后面的针灸室去!” “好,那就麻烦张大夫了。多谢!”宇文士及满怀感激说道。 “不客气!”张忻回应了一声,就去关药铺的店门,挂出了暂时停业一天的牌子,才带领宇文士及往药铺后面走。这一天,他除了宇文士及以外,实在无心再接待任何病人或顾客了。 针灸过后,张忻留宇文士及在药铺后面住宅的厅堂中喝茶,也喊婤儿过来一道叙旧。言谈之间,宇文士及表示很羡慕张大夫与陈贵人结为乱世佳偶,又感叹自己与南阳公主原本美满的婚姻已破碎…… “或许做过那么多年夫妻,还是有缘吧!”宇文士及悠悠叹道:“去年夏天,我曾在街上凑巧碰见她,一路追到了她暂时借住的一个前朝官员家中。可是,她不肯见我!她关着房门,隔着房门喊说她手上有一把刀,恨不得大义灭夫,如果不怕死,就尽管把门打开!我被她吓着了,只好在门外向她辞别了。” 张忻听了,仅仅肃然点了点头。陈婤则不由得兴叹:“南阳公主的性情,还是那么刚烈!” “就是啊!”宇文士及无奈叹道:“后来我听说,她出家为尼。唉!她真是何苦呢?我总记得小时候在寿春,她跟她二哥都是我的玩伴。从小,我就喜欢她,算不清喜欢了多少年了。要是只算婚姻的时间,她十四岁就嫁给我,到江都兵变为止,也有将近十九年了。那些年,我凡事让着她,真像是把她捧在手心上。后来,她因为家兄叛变,恨透了我家,不惜把我们的独生子交给窦建德斩杀了,我也没有怪她。对她,我什么都能谅解,为何她对我就不能?” 宇文士及说到伤心处,潸然泪下。陈婤与张忻两人看着,皆深为宇文士及的痴情所感动。 想不到,宇文士及取出贴身的汗巾来擦了擦眼泪,就接下去说道:“既然,我无法与南阳公主重续前缘,那么,当今圣上赐婚,我就没有理由婉拒了。当今圣上已把一名宗室女许配给了我,婚礼定于下个月举行。到时候,我一定会发喜帖给两位。” 张忻与陈婤乍听此言,忍不住悄悄交换了一个眼色,表示两人同感:这宇文士及,未免变得太快了! 不过,他们夫妻俩能够理解,宇文士及家破人亡,确实需要重新建立一个家庭。他无意为南阳公主守一辈子,倒也是无可厚非。于是,当宇文士及的喜帖送达张记药铺,夫妻两人一致认为,该去向宇文士及道喜才对。 这是陈婤难得可以打扮的机会。自从她嫁给张忻以来,只有准备在张家老宅补办婚礼时,依据当代流行的新娘礼服款式,订做了一件苹果绿绸袍,以及搭配在袍内的樱桃红软缎平领衫,除此之外,她从未添置过新装。她每天在药铺后面的小药房内整理草药、调配成药,反正不见外人,不免以耐脏、实用为主要考量,穿的都是十五六年前守父孝期间留下来的灰黑色或藏青色旧衣裳,好在她的身材一直没变。 张忻总说婤儿穿什么都好看。然而,陈婤本人难免遗憾:从江都行宫带出来了好些华美宫服,都再也派不上用场了。因此,当张忻与陈婤讨论出席宇文士及的婚礼时,陈婤立刻想起了衣柜中那些好久没穿的宫服…… 为了避免浪费,陈婤从过去的宫服之中挑选了一套藕粉色系的锦缎襦裙,请帮佣的温大婶代为改成时兴的低领款式。结果,在男女不同席的喜宴上,与陈婤同桌的女宾们纷纷称赞这套衣裳漂亮,而且料子显然特别考究!陈婤当然不会告诉她们,这极其昂贵的衣料来自于无比奢华的大隋后宫。在这些大唐新贵的女眷们面前,陈婤只以张大夫的妻子自居。 喜宴结束后,陈婤走到大门口去与张忻会合。她看见张忻正在跟送客的新郎宇文士及以及一位神色油滑的高阶官员谈话。那位年约五十多岁的大官瞧见陈婤轻盈走来,目光竟然盯上了陈婤低领微露的胸前丘壑与白嫩肌肤!陈婤顿觉浑身不自在,却只能尽量忍耐着,勉强微微一笑,听宇文士及介绍这位是封德彝大人,曾任大隋的内史舍人,投降大唐后,步步高升,现任大唐的天策府司马,此外,由于近年来辅佐 分卷阅读107 秦王东征有功,又加封为平原县公。 封德彝当下给了陈婤一种不妙的直觉。甚至在客套交谈了几句,又告辞过后,回到家,陈婤仍然感到有点不太对劲,只是说不出口而已。 次日下午,张忻忽然收到封德彝派人送来的口信,请他出诊。陈婤再度顿感不安,就建议忻哥推说药铺生意繁忙,予以婉辞。 “那不太好吧?”张忻不以为然,摇头回道:“封大人位高权重,不宜得罪。再说,封大人给的诊费必然比较高,增加一些收入,也是好事。” 陈婤劝阻不了张忻,只得让他关了药铺的店门,随着封德彝的家丁,乘马车到封德彝的府邸去了。 封德彝在书房内接见张忻。等到奉茶的仆人离去后,封德彝就堆起了一脸假笑,寒暄道:“劳驾张大夫跑这一趟了!张大夫的药铺生意还好吧?” “还好。讬封大人的福!”张忻礼貌应道,又以专业的态度问道:“请问封大人今天要看病,是哪里不舒服?” “倒是没有哪里太不舒服,可也不是很舒服。”封德彝摇头叹道:“唉!男人啊,过了四五十岁,会有什么问题,张大夫固然年纪还轻,想必也了解。” 张忻见多了病人,当然听得懂封德彝意指什么,就点了点头,讷讷回应道:“是!” “老夫一年多以前丧妻,可并不打算续弦,为的就是不想要再有个夫人来管着,情愿过得快活一些。”封德彝打开了话题,就不再避讳,直接了当说道:“问题是,老夫虽然纳了很多侍妾,却没能得到一个真正迷人的美女,难怪经常提不起兴致。” “这,是这样的!”张忻坦白说道:“男人过了《黄帝内经》所谓的六八四十八,多半难免会有封大人所说的现象。一旦有了这种现象,不妨顺其自然,多多保重身体,那才最有益于延年益寿。” “不!”封德彝否决道:“老夫并不指望长命百岁,只想在活着的时候活得痛快。” “那么,大人的意思,是要在下为大人开些补药?”张忻顺着话题问道。 “再好的补药,也比不上一个风姿绰约的俏佳人啊!”封德彝嘿嘿笑道:“据老夫所知,大隋后宫的陈贵人有办法让皇帝一日幸御数次,而不觉疲倦。骁果军有很多将士传说,每次皇帝出巡,只要萧皇后不去,皇帝就会吩咐陈贵人同乘御辇,在车上接二连三临幸陈贵人哪!那时候,大隋皇帝起码四十多了,很接近六八四十八了吧,却让二十出头的骁果军小伙子个个羡慕他生猛呢!他们都说,陈贵人娇滴滴的叫声从御辇里面传出来,令他们好难忘呀!” 张忻极端受不了这番轻薄陈婤的言辞,涨红了脸,恨不得一拳打掉这个老不修的鬆弛下巴!然而,张忻曾在担任军医期间养成了不对长官回嘴的习惯,又明白自己太文弱,单独一人在封德彝戒备森严的府邸中,要是惹火了封德彝,他呼叫侍卫们过来,自己恐怕很难活着回家。念及好汉不吃眼前亏,张忻就忍气吞声,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对了!”封德彝突然转移了话题,改口说道:“老夫今天请你来,主要是要提醒你,当今圣上在三年多以前,江都兵变刚发生的时候,曾经下令通缉宇文化及所有的党羽,而那份通缉令至今并未撤销。换句话说,万一有人去告发你是张恺的弟弟,你就免不了麻烦了。当然,宇文士及感谢你治好了他的旧伤,不至于害你。老夫也不想检举你。老夫倒是很想帮助你。倘若你愿意听从老夫,老夫可以介绍你去太医署任职。那可比开药铺强多了呀!有老夫为你撑腰,你要往上爬,容易得很,说不定几年之内,就当上太医令了。” “请问封大人要在下如何听从?”张忻冷冷问道,只是想弄清楚封德彝的意图究竟何在。 “老夫希望,你能把陈贵人让给老夫。”封德彝大言不惭说道:“昨晚老夫才终于得以近看陈贵人,真是惊为天人哪!她还不到三十岁吧?看上去最多二十五。年轻貌美的陈贵人,要是能来陪老夫过个十几年,给老夫享一享大隋皇帝享过的艳福,老夫就不枉此生了。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倘若老夫能活到六十多,就算不错了。到时候,她还没老,若是哪天老夫病倒了,自会把她还给你,就像楚国公把陈国乐昌公主还给徐德言一样嘛!你不会太吃亏呀!这期间,你要另娶或纳妾都可以啊!” “封大人这么说,好像把陈贵人看成一件东西,可以转让。”张忻勉强压抑着怒气说道:“封大人似乎忘了陈贵人是一个人,她有她自己的意愿。” “哦?你是说,她会不愿意?”封德彝讶然问道:“怎么会呢?三年多以前,宇文化及看在你哥哥的功劳份上,把她赐给了你,她不就接受了嘛?难道,老夫还不如你?她跟着你开药铺,哪有跟老夫过日子舒适啊?老夫现在府中又没了夫人,没人会给她气受。即使老夫给不了她大隋皇宫的锦衣玉食,总比你能给她的要多得多了吧!” “陈贵人不是贪图荣华富贵的女人。”张忻简答道。 “好!即使她不受利诱,她也不能不受威胁。”封德彝皮笑肉不笑,语带轻蔑说道:“你回去告 分卷阅读108 诉她,你是宇文化及的餘党,却没有向大唐的官府投诚;老夫只要去刑部告你一状,你轻则坐牢,重则送命。她想要保全你,就得乖乖服侍老夫!好了,老夫言尽于此,你可以回家去了。明天一早,老夫会派轿子到你那药铺去接她。” 张忻气得胸腔几乎要爆炸!但是,他再度默默告诫自己要忍一时之气,就闷不吭声,走出了封德彝的府邸。 近黄昏时,张忻一回到家,立即对陈婤叫道:“快去收行李!我们今晚得要离开长安!” “什么?”陈婤愕然问道:“为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张忻急促说道:“幸好我没把我们的马车卖掉!我现在去街角那边,把我们寄养在磨坊的马要回来。你赶快收好东西!反正我们这个月的房租已经付了,可以一走了之,无牵无挂。” 陈婤眼看张忻紧张的模样,相信他必有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就遵照他的指示,迅速把衣物装箱、打包。虚岁年仅五岁的小侄子张宏很乖巧,也在旁边帮一点小忙。 张忻从邻居的磨坊要回了马,先到后院去把停在院内的马车套好,才进屋来。一家三口共用简单的蒸饼、小米粥、蔬菜,充作晚餐。然后,张忻搬重物,陈婤拿细软,把所有家当都放上了马车,而张宏也乖乖爬上了马车。陈婤就陪宏儿坐在车厢内,由张忻驾车,在夜色之中驶出了住宅后门。 到了长安城东门,张忻对守城的卫兵谎称乡下有亲戚得了急病,要赶去治病,顺便带妻儿过去住几天。卫兵们逐一检查马车上的物品,看到了很多草药,就相信张忻是大夫,点头放行了。 张忻凭着陈婤给他的夜明珠来照明,在黑夜无灯的野外道路上促马疾驰。陈婤与张宏坐在颠簸的马车上,都迷迷糊糊睡着了。 直到次日清晨,陈婤朦胧醒来,才发现张忻已放缓了速度,又逐渐停下了马车。陈婤拨开了车厢前面的棉布帘子,望见朝阳下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旷野,有一树又一树金黄秋叶。 “你一夜没睡,都在赶路啊?”陈婤颇为纳闷,但怕吵醒宏儿,放轻声音问道:“你这么急着离开长安,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一边问,一边拿起了一个水壶,递给张忻,好让他喘过气来的时候可以喝点水。 此时此刻,张忻确知距离长安城已经很远了。他鬆了一口气,就接过了水壶,接连喝了两大口水。他把水壶还给陈婤时,顺势转身钻进车厢内,坐到陈婤身边,开始说明因由。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并未吵醒坐在陈婤另一侧沉睡的宏儿。 张忻讲完来龙去脉之后,故意问道:“婤儿,我没征求你的意见,就决定带你出走,你怪不怪我?如果你觉得,封德彝能给你过富裕的日子,那我可以送你回长安去。” “你要是敢把马车调回头,我就来抢着驾车,跟你同归于尽!”陈婤晓得张忻在逗她,就睨了张忻一眼,佯装嗔怒说道:“我嫁给你已经三年多了,你还不信任我?” “我当然信任你啊!”张忻连忙陪笑道:“就是信任你,才问也不问,只管带你逃跑,确定你会宁愿跟我浪迹天涯。” “你知道就好!”陈婤嘟哝道:“浪迹天涯,说来是很潇洒。只不过,我们带着宏儿,总不好到处流浪,还是得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天下之大,总会有我们容身之处。”张忻深情款款凝视着陈婤,微笑道:“你想去哪里,我就载你去。” “你猜我会想去哪里?”陈婤俏皮问道。 “我猜” 张忻正要说出自己的揣测,却临时改了口,故作神秘笑道:“我不说,让你看我驾车的方向,渐渐就会看出来,我猜得对不对了。如果不对,你随时可以叫我改。” “好!”陈婤甜甜笑道:“那我就慢慢看吧!可是你现在别再赶路了。你赶了一夜,太辛苦了!得要先睡一觉才行。” “你也再睡一下吧!靠着我肩膀睡,嗯?”张忻低声耳语道。 陈婤点了点头,就柔顺依偎张忻的肩头。两人靠上往后调成了四十五度角的椅背,相拥而眠。陈婤暂时睡不着,闭着双眼假寐,发觉张忻的肩膊尽管略嫌骨感,不够壮实,却像嶙峋的山岩,自有一种并不雄伟但是恒定的力量,足以让自己如藤花附岩那样得到坚固的倚靠,也给予缠绵的柔情,在多灾多难的世间相惜相守、安身立命…… 大唐得玉玺 大唐贞观四年的阴历元旦(西元630年阳历二月十八日),在塞外的定襄郡,乃是隋国的大业二十六年开端。这一天清晨,虚岁十三的隋王杨政道向祖母萧珻拜年时,两人都完全意想不到,祖孙俩安居定襄的岁月即将终结。 就在这一年阴历正月,大唐兵部尚书李靖率军屯驻恶阳岭,夜袭突厥。由于当时风雪交加,颉利可汗认为,唐军敢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之下行军,必是有备而来,因此不敢迎战,慌忙撤退,临时从五原郡(后世的内蒙古五原县)迁都到碛口(后世的内蒙古二连浩特境)去了。仓皇之间,突厥军队并未到定襄去把萧珻与杨政道祖孙俩带走。 分卷阅读109 李靖转攻定襄。驻守定襄的突厥官员康苏密被李靖所派的间谍收买了,未予还击,就打开了城门投降,并将萧珻、杨政道祖孙俩带到了李靖面前。 这一年,李靖虚岁六十,纵然因为军旅生涯的锻炼而筋骨强健、老当益壮,却难免白发苍苍。其实,萧珻与他年龄相近,确切岁数还比他稍长,却貌似比他年轻得多。萧珻用黑豆汁染了头发,皮肤又保养甚佳,只有少许皱纹,加上她的心形脸是最不显老的脸型,两侧腮帮子天生位置较高,故而不易下垂,略微鬆弛的下巴范围小,就不太明显。在李靖眼中,这位前朝皇后像是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贵妇,身材娇小而气质高雅。 萧珻从李靖的眼神中看得出来,李靖把她当作一个颇具吸引力的女人。这使得萧珻想到自己多年来注重养颜,毕竟有效,而忍不住微微一笑。她的笑容虽然牵起了鱼尾纹与法令纹,却依然含有柔媚的神采,令李靖顿感不宜直视,赶紧趁着向她屈身行礼,垂下了头。 “参见萧皇后!”李靖毕恭毕敬说道:“末将奉了大唐皇帝圣旨,前来寻访萧皇后与隋王,希望能将萧皇后与隋王接回京城。” “嗯!”萧皇后收起了微笑,一本正经回道:“据说,当今的大唐皇帝乃是大隋唐国公的次子,继位以来励精图治、勤政爱民。既然,目前大唐国泰民安,我们这个小小的隋国,自然理当归顺。” “萧皇后所言极是!”李靖点头应道,又以军人典型的明快语气说道:“那么,就请萧皇后与隋王尽快收拾行李,由末将护送回京!” 于是,萧珻与杨政道就由李靖亲自护驾,带到了改名为长安的京城。魁梧英挺的现任皇帝李世民在曾属大隋的皇宫中,为表婶兼岳母举行了盛大的接风宴,并悉心安排杨淑妃坐在萧珻旁边,好与萧珻叙旧。萧珻终于见到了暌违将近十四年的庶女杨吉,这才晓得,吉儿不但已受封为淑妃,而且早在皇帝登基之前,就已在秦王府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李恪虚岁已有十二了。 景物依旧,人事全非!萧珻不由得感慨万千。然而,她饱经世故,控制得住情绪,表面上丝毫没有流露感伤,只是端庄浅笑着。 不知怎么,萧珻的笑意反而令李世民感到了一种奇异的忐忑。李世民眼看表婶雍容华贵的气度不减当年,一颗心竟然飞回了大业十二年(西元615年)秋冬之交,大隋皇帝在东都洛阳奖励雁门救驾功臣的那场庆功宴。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中午,萧皇后特地打破了前殿与后宫的界限,亲自出来向功臣们道谢。恍惚之间,李世民顿觉自己还是当初那个立了大功的小军官,即使如今龙袍加身,在萧皇后面前,也只不过就是那个亟欲讨好大隋皇帝的少年表侄…… 为了掩饰内心的怔忡不安,李世民故作轻鬆笑道:“表婶看这宫殿的佈置,还行吧?可还比得上从前的摆设?” 萧珻想不到皇帝表侄会出此一问,举目环顾了一下周遭华丽但并无出奇之处的装潢,暗想要比排场、比气派,可没人比得过杨广啊!只是她当然不会这么说出口。她很有技巧回道:“皇上协助高祖平定天下,绝对称得上是开国明君,何必提起过去呢?亡国之君怎能与皇上相提并论啊?” 李世民一听,心中舒坦多了。他实在敬佩表婶对答得体,不愧曾经母仪天下! 盛宴过后,宾客散尽。李世民屏退左右,甚至嘱咐吉儿带着两个儿子廻避,让他与表婶单独对谈。这种做法难免引起了一些流言。然而,萧珻比李世民年长逾三十岁,实在并非靠保养所能拉近的距离,李世民还不至于对表婶兼岳母不敬。他要与萧珻独处,真正的目的,在于萧珻所持有的传国玉玺。 原来,秦始皇曾谕令玉匠把和氏璧雕成玉玺,用以替代遗失的九鼎,作为天子的象征,又指定丞相李斯在玉玺上写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鸟虫篆字,再由玉匠刻出字迹。从此以后,这个玉玺就成为汉族皇室正统的象征。 秦朝灭亡后,秦王子婴将传国玉玺献给了汉高祖刘邦。王莽篡汉后,向孝元皇太后逼索玉玺,太后大怒,掷下玉玺,落地摔破了一角。尽管王莽命令工匠以黄金镶补,而且补得很精巧,却终究看得出是缺角所致。王莽败亡后,传国玉玺落入更始帝刘玄手中。后来,刘玄被赤眉军打败,传国玉玺则落入刘盆子之手。直到赤眉兵败,才献玺于汉光武帝刘秀尊前。 东汉末年群雄并起,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因此获得了传国玉玺。汉献帝禅让给曹丕时,当然将传国玉玺献给了曹魏。西晋篡魏后,玉玺归晋。 西晋永嘉之乱后,晋怀帝被俘,传国玉玺即归前赵。后赵的石勒灭前赵而得此玉玺。后来,传国玉玺在胡人政权之间数度转手,归于冉魏时,冉魏因战乱而向东晋求援,传国玉玺又改属东晋,然后就在南朝的宋、齐、梁、陈代代相传。 杨广灭陈后,传国玉玺自然属于大隋皇室。自从杨广在江都行宫遇弑,萧珻就慎重保存着传国玉玺。所幸宇文化及迷恋萧珻,认为传国玉玺由萧珻保管也是一样,从未逼她交出来。到了窦建德诛杀宇文化及以后,窦建德起初尊奉洛阳的杨侗为皇帝, 分卷阅读110 当然不会向萧珻索取传国玉玺。甚至在王世充篡夺了杨侗的皇位之后,窦建德慢慢朝向称帝的道路迈进,尚未摆明态度,突厥可汗就把萧珻带走了。萧珻回顾这些因缘际会,自觉真是很幸运,十二年来,一直保住了传国玉玺。 由于传国玉玺在汉族文化之中的地位无比崇高,当代汉人普遍认定了得玉玺者得天下。如此看来,定襄郡的隋国虽小,可是传国玉玺在隋王杨政道手中,照理说,杨政道就才是天命所归的天子。大唐领土即使再辽阔,但大唐皇室没有传国玉玺,就名不正言不顺。因此,这是李渊打从逼迫杨侑禅让而自立以来,解决不了的心病。到了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兄夺权以后,他自知比父皇更为得位不正,难免更加迫切想要靠传国玉玺来正名。 萧珻看得出来,李世民无限渴望也确实需要传国玉玺。同时,萧珻也深知大隋气数已尽,就连定襄郡的隋国也不复存在了,留着传国玉玺毫无用处,不如给他。不过,萧珻将传国玉玺交给李世民时,顺带提出了两项要求,一是善待已归顺大唐的突利可汗,二是如果唐军彻底击败颉利可汗,请给他一条生路! 这两项要求包括了颉利可汗的叛逆侄子突利可汗,因为,萧珻的庶女杨絮已经嫁给了突利可汗,萧珻希望絮儿得享富贵。至于颉利可汗这些年来庇护萧珻与杨政道,萧珻当然更要感恩图报。 其实,无论李世民答不答应这两项要求,萧珻都得献出传国玉玺,她根本没有实力或能力来跟李世民谈条件。好在李世民天性向来愛给人面子,立即点头允诺,并慷慨表示,此外还要给杨政道一个称为员外散骑侍郎的官衔。 君无戏言。李世民首先任命了突利可汗为右卫大将军,封爵北平郡王,食邑七百户;后来,当李靖率领的大军攻入了突厥退守的碛口,李靖也谨遵圣旨,生擒了颉利可汗。问题是,李世民并未交代李靖不杀颉利可汗的可贺敦,亦即大隋义成公主杨仪。李靖早就从所获情报之中得知,杨仪为了复兴大隋,曾经多次鼓动颉利可汗南侵,李靖向来把杨仪视为祸害,加上杨仪不肯投降,态度强硬,李靖一气之下,就杀了杨仪。 萧珻闻讯大惊!她做梦也想不到,李靖居然会不放过杨仪!向来战胜者通常只杀战败方的男人,而会俘虏战败方的女人,这就是为何萧珻只请求李世民别杀颉利可汗,而未曾提到义成公主。直到惊闻噩耗,萧珻才忽然想起来,隋军消灭陈国时,前锋将领高颎也处决了陈国贵妃张丽华。由此可见,李靖所为并非没有前例。张丽华与杨仪有个共同点,亦即涉入夫君的国家大事,不像一般后宫女人那样不过问政治。难道,只因为她们介入了男人之间的争端,所以战胜者把她们当作男人一样看待? 沉思至此,萧珻不禁极为懊恼自己没有及早想到张丽华之死,没有趁早为杨仪向李世民求情!萧珻含泪回忆在定襄郡那十年,杨仪时常来探望,总会带来各种美容用品,然后姑嫂两人一起使用,共渡了不少愉快的时光…… 当萧珻如此深深自责时,她住在长安城兴道里一所豪宅之中。这是李世民御赐的府邸,有一个遍植各种花卉的后花园。这一天正逢暖春佳日,午餐后,萧珻就在鸟语花香的庭院中独自散步,默然垂泪。 忽然间,一名丫鬟跑来通报:“启禀夫人,李靖将军求见!” 萧珻颇为意外,心想李将军来做什么呢?萧珻并不想见杀死杨仪的凶手,但又不好推讬,只得姗姗移步,从后院走到前厅去,并吩咐丫鬟奉茶。 李靖一脸严肃的表情,先坐上了萧珻请他坐的上座,才说明来意:“末将今天专程来拜访,乃是因为听说,萧皇后很惦念与义成公主之间的姑嫂之情,所以特来向萧皇后致歉!” 萧珻不知如何作答才妥当,思索了须臾,才轻叹道:“人死不能复生!我只能尽量节哀。请李将军别再过意不去了!” “不!我必须向你解释!”李靖突然激动起来,抛开了礼节,直称萧珻为你,急切说道:“我本来真的无意杀害义成公主,只要她肯投降,我绝对不会伤她一根汗毛!可是,她不但拒绝投降,而且大声辱骂太上皇以及皇上!当着我那么多部下的面,我怎能容许她信口开河,侮辱太上皇以及当今圣上呢?我狠下心杀她,实在是逼不得已!在那之前,我从未杀过手无寸铁的女人。她是第一个。因此事后,我难过了很久。” 这番话句句是肺腑之言,萧珻可以听得出来。虽然李靖并未引述杨仪的言辞,萧珻却凭着过去十年与杨仪多次谈话的内容,可想而知,杨仪在李靖与大批唐军面前,曾经如何痛骂李渊与李世民! 的确,那一天,杨仪就如同萧珻想像中一般慷慨激昂,恨声嚷道:“你想叫我投降?别做梦了!我决不当叛贼统治下的顺民!你们这些将士,到底在为什么样的人出生入死,你们知不知道啊?你们的太上皇李渊,本是皇亲国戚,又深蒙皇恩,却起兵叛变,先是把三皇孙捧上皇位,作他的傀儡,谎称巡幸江都的皇帝已是太上皇!后来,大隋皇帝不幸在江都遇弑,李渊又自立为帝,不顾洛阳已有真正承袭大统的新皇帝。最荒谬的是,李渊那个 分卷阅读111 帝位根本非法,他的儿子们却还拼命要抢!李渊恶有恶报,如今,他自己也被逼退成了太上皇了。至于你们那个新皇帝,他亲手射杀了他大哥,你们都有没有风闻哪?那么冷血的人,还有脸说他愛民如子,想骗谁呀?” 李靖大叫杨仪住口!杨仪偏偏置若罔闻,面无惧色,继续滔滔不绝,越讲越起劲。李靖环顾周围的部属,看他们似乎流露出了相信却又不敢表达同意的眼神,不禁心慌了!李靖身为唐军主帅,如何能够任由这个已入中年却仍颇具魅力的敌方女领袖动摇军心?他实在喝止不了杨仪畅所欲言,唯有咬咬牙,一刀砍过去…… 谁也不得不承认,杨仪所言皆为事实。李靖自己也心知肚明,但是他职责所在,非得逼迫杨仪闭嘴不可。甚至在别无办法的情况之下,他必须剥夺杨仪的生命,以换取杨仪的沉默…… 形势比人强啊!萧珻一方面痛心哀悼杨仪,另一方面却也由衷理解李靖情非得已,而无法苛责李靖。当李靖不吐不快时,萧珻虽然无言以对,但是频频点头,表示同情。 李靖总算吐尽了胸中块垒。他长长舒出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多亏萧皇后深明事理,肯听末将辩解。末将感激不尽!” “哪里!”萧珻客套说道:“烦劳李将军大驾光临。可惜事先不晓得,没为李将军准备点心。” “萧皇后可千万别麻烦了!”李靖冲口直言道:“末将是个随性的人。如果萧皇后不介意,日后末将再来叨扰,也不事先通知,以免萧皇后太费心。” 他日后还要来?萧珻乍听此言,不由得怔住了。 李靖也意识到了自己好像太过冒进了一点。于是,他不等萧珻回应,就接下去讷讷说道:“不好意思,打扰了萧皇后这么久!末将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办,该向萧皇后告辞了。” 萧珻估计李靖大概待了有一个时辰了,就没有出言挽留。不过,她亲自送李靖走出了前厅,走过了前院,送到了大门口。等到目送李靖离去后,萧珻转身踏过了前院,回到了前厅,才叫丫鬟打开李靖留在前厅内的礼物。 当丫鬟揭开了锦盒,萧珻顿觉眼前一亮!这竟是一条雪白的银狐围巾!很像将近四十二年前,宇文化及送的那件银狐披肩…… 萧珻蓦然惊觉:自己命签上的“母仪天下、命犯桃花”八个字,果真都应验了…… 在丫鬟面前,萧珻不动声色,仅仅拿起了银狐围巾,走向自己的卧房。毕竟,这春日天气甚暖,用不着毛皮围巾,得要暂时收进五斗柜的抽屉中。 等到萧珻收好了银狐围巾,她就出于习惯,坐到了梳妆台前,面对铜镜检查自己淡淡的妆容。她看自己脸上的薄粉并未脱落,可见方才呈现给李靖的是最美好的一面,就鬆了一口气,放下了心。 她说不上自己对李靖是什么感觉?但她暗想:李靖要是果然常来坐坐、聊聊,倒也无妨…… 正在她如此思量之时,她听见丫鬟敲房门,报告道:“启禀夫人,雍州牧杨恭仁杨大人求见!” 萧珻当下喜上眉梢,因为,自从她定居兴道里以来,杨恭仁是登门拜访的前隋官员之中,她最乐意招待的一位。她总记着在宇文化及率众北归途中,大多数时候,杨恭仁都跟在她的座驾附近,为她打点一切日常所需,而她的小孙子杨政道在魏县出生时,杨恭仁也帮了大忙…… 后来,窦建德攻破了聊城,杀尽宇文化及的党羽时,萧珻最庆幸的,莫过于杨恭仁当时不在聊城。不然,即使萧珻哀求窦建德放过杨恭仁,也很难说窦建德会不会答应…… 由于杨恭仁在大业十二年(西元616年)初秋随圣驾赴江都时,并未携家带眷,北归时也就是独自一人,总以类似单身汉的形象随侍萧珻身旁。虽然,他从不讳言家有妻妾子女,但萧珻从未见过他的妻子。他投降大唐后,宦途顺遂,目前的官位在雍州城(后世的甘肃省武威市),也就把家眷带去了。难怪每次他有事回京时,顺路来探望萧珻,也都是单独前来。 无论是杨恭仁也好,李靖也好,或者再有任何旧雨新知也好,萧珻反正不想改嫁,就不在乎他们有没有妻妾。何况,李靖与杨恭仁皆与萧珻的实际年岁相仿,男性功能都已降低了,他们最渴盼从萧珻这边得到的,其实是精神的慰藉。萧珻比他们的同龄妻子妩媚,又比他们的年轻侍妾懂事,真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红粉知己…… 有他们常来造访,萧珻自信餘生不会寂寞,也自认无愧于地下的杨广。她可以预见,李世民未来为她安排的终极归宿,将会在江都的杨广身旁。在萧珻看来,那应可算是此生最恰当的终点。毕竟,杨广曾是她的夫君,与她共渡三十五年流金岁月,给过她一首毕生难忘的情诗、三名各有所长的子女,以及十四载皇后的尊荣。她愿意谅解杨广也曾给过她的心灵伤痛,最后到九泉之下去长相厮守。 只是在那之前,萧珻还有很多好日子要过。她对着梳妆台铜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就从容站起身来,走向前厅去接待杨恭仁,也迎向暮年难得的春光…… 江都忆旧梦 b 分卷阅读112 r 大唐贞观五年的阴历元旦(西元631年二月七日)正好是张忻与陈婤夫妻俩迁回江都以来的第十个新年。当初在武德四年(西元621年)秋冬之交,张忻为了陈婤想要常去祭拜姑姑陈蕙,而驾马车回江都时,两人所领养的侄子张宏尚是幼童。十年匆匆过去,张宏已长成了少男,个子约有后世公制的一米七五,已和张忻一般高了。当张宏向叔叔、婶婶拜年时,张忻与陈婤都甚感欣慰。 这十年来,张忻在江都罗城内的药铺生意越做越好,存下了数目可观的积蓄,就在住宅区买下了一所宽敞的府邸。一家三口过年前即从城中心药铺后面的小屋迁到了新居,也聘雇了几名夜宿府内的佣人。凑巧的是,佣人之中的厨子曾在江都行宫的御厨房内打杂,做过尚食直长谢讽的助手,因此会做御膳中陈婤最愛吃的剪雲斫鱼羹。 本来,自从陈婤得知了姑姑陈蕙轻生的真实原因,不但不肯再侍奉杨广,也发愿要吃斋终身,为姑姑的亡灵祈福。到了江都兵变之后,陈婤随张忻北归,在北方奔波那几年,夫妻俩则根本负担不起荤食。然而后来回到了江都,家境越来越宽裕,张忻就时常劝导陈婤开荤戒,理由是婤儿体质较寒、气血较虚,不太适宜只吃多属凉性的蔬菜。 陈婤听多了张忻的忠告,终于在贞观二年(西元628年)暮春开戒了,因为,她奉献给杨广的时间是十一年,就以斋戒十一年来向姑姑赎罪。不过,陈婤恢复享用的荤食只包括鱼虾贝蛋之类,不含禽兽的肉。尽管家中常有肉食,但那主要都是为了正在成长的张宏,张忻很少吃肉,陈婤则以不沾屠宰罪孽当作个人修行。在她看来,钓鱼比较不像杀戮。这种想法碰巧符合她所不知的一项后世科学原理:鱼类没有痛觉。至于她熟悉的中医理论,则把大多数鱼类归诸于温性或平性,可供温补或平补。这正是张忻鼓励陈婤吃鱼的主因。 既然曾属御膳的剪雲斫鱼羹在这个阴历除夕成为张府的年夜饭佳肴,一家三口就遵循传统,剩下一些,以象征年年有餘。所剩的剪雲斫鱼羹次日重新加热,恰好搭配大年初一的早点。 他们三人在江都住久了,已养成了本地人以点心作为早餐的习惯。他们的新厨子特地展现从大隋御厨房学来的手艺,做了什锦素菜馅的君子饤、黑白芝麻酱各半的乾坤夹饼、紫米包饴糖的紫龙糕等几样前朝宫廷点心,也做了虾籽馄饨、萝卜丝饼、千层油糕等本地民间点心,配上雪菜毛豆、酱汁鹌鹑蛋、盐水鹅脯薄片,以及细如发丝的凉拌干丝等四样冷盘开胃小菜。 张宏正处于发育期,胃口特别好,眼看美食当前,自然大快朵颐。张忻也吃得比平常多。唯有陈婤控制着食量。纵然大唐开国以来,世俗审美观有所改变,开始崇尚丰腴,陈婤却晓得自己的鹅蛋脸千万胖不得,若是胖了,鹅蛋会变成冬瓜! 陈婤倒是不怕瘦。她较瘦的时候,鹅蛋脸会消减成下巴尖尖的瓜子脸,更显清秀。况且,她的骨架是圆身,怎么瘦也不至于太单薄。 嫁给张忻这十二三年来,陈婤体型未改,面容则有少许变化。好在尽管年过四十,却依然像少妇,仅仅额头上略有轻微的抬头纹,眼角则因每天早晨先涂玫瑰果油再抹冷水,而并无鱼尾纹,唯有上眼皮鬆了一点,双眼皮变得像内双。她并不在乎内双,但要保住双眼的杏仁形轮廓,而她既晓得上眼皮属脾经,也懂得思伤脾,难怪多愁善感的自己容易脾虚,就常吃山药、红枣来补脾,以防止上眼皮鬆垂。 每次陈婤食用自家药铺的补品,总会想起最注重补身养颜的萧皇后。早在这一年过年前,陈婤已风闻前隋萧皇后获得大唐皇帝赐宅,定居长安,而前隋淮南公主杨絮所嫁的突利可汗归顺大唐,也获得善待。陈婤很为萧皇后与甥女絮儿高兴,也由此勾起了不少回忆。 陈婤清晰记得,萧皇后多么驻颜有术!固然萧皇后仪态端庄,而在三十多岁时显出了同龄的成熟度,但四十岁以后就神奇冻龄了,直到江都兵变,都完全没变!那往后有十几年,陈婤没再见过萧皇后,不过可想而知,萧皇后年过六十,也照样不会显老。 相对于萧皇后多年如一日的贵妇丰采,陈婤最减龄之处则是望似未经世事的天真神情。这就是为何陈婤从二十多岁时仍像十七八,到目前四十出头还像三十出头,一直比实际岁数显年轻。 问题是,陈婤自知娃娃脸最不经老,只要露出一丝老态,就会让人看了难过。因此,她天天做仰头运动,并用圆形玉石往上滚压下巴底下的肌肤,以预防赘肉。紧緻的脸型是她决心要竭力保持的目标。 陈婤所有的保养秘法,忙碌的张忻都并未察觉。然而陈婤致力达到的效果,张忻却看到了。大年初一的早餐过后,张宏出门去找邻居家与他年纪相仿的朋友们,留下张忻、陈婤夫妻俩对坐喝茶,张忻就不自觉凝视着陈婤依然清丽的素颜,展露出了微笑。 虚岁四十五的张忻难免笑出了眼角数条鱼尾纹,可是他小眼睛、厚嘴唇的平凡脸庞到了中年,多了一份沉稳,反而比青壮年时期还要耐看。此外,他原本瘦削的体型稍微发福,形成中等身材,也 分卷阅读113 是可喜的现象。 “你在看什么呀?”陈婤被张忻瞧得有点不好意思,娇声问道。 “看你。”张忻含笑答道:“又是新的一年了!一年一年过得很快,只有你从来不变,依旧像当年雁门初见的时候一样美。” 陈婤听得一怔,心想不知已有多久,忻哥没说过这般好听的情话了?这些年来,两人都在忙着经营药铺、养育宏儿,很少有闲情逸致…… 她一边如此想着,一边轻声嗔道:“你没看仔细啦!现在哪有当年那种娇嫩呢?” “那时候,你是大隋后宫的贵人,养尊处优,当然娇滴滴啊!”张忻感叹道:“你跟着我这些年,真是委屈了!” “不委屈!”陈婤连忙澄清道:“其实,我很感谢你,在手头最拮据的时候,还是雇了帮佣。我从不需要亲手做家务事。不然,假如手变粗了,像我这样愛美的人啊,铁定受不了!” 她直率的言辞把张忻逗得笑出了声来。 “虽然我一向都请了帮佣,可你也没闲着。”张忻哈哈笑道:“要不是你学会了处理药材,我就得为药铺找个助手;要不是你教宏儿读书,我就得给他请一位家庭教师,或者送他去私塾。你帮我省的钱,应该比我雇帮佣的钱多吧!” “这么说,你没吃亏。那就好!”陈婤嫣然微笑道。 “我倒怕吃亏的是你。”张忻收起了笑,认真说道:“这些年来,除了逢年过节,我们的药铺天天开门,你就天天闷在后面小房间里,与草药为伍。我从来没带你出去玩过。不过,好在宏儿渐渐长大了,或许有时候可以让他看店,我们俩出去走走。” “真的?”陈婤眼前一亮,略带兴奋问道:“你想带我到哪去玩呢?” “游山玩水还要等一阵子,等我把宏儿训练好了才行。”张忻直率答道:“不过在那之前呢,今年你生日,我们俩可以出去看花灯。反正宏儿现在都不要跟我们了。” “好啊!”陈婤欣然应道:“就不知今年元宵,江都城哪里的花灯最好看?” “这,我听说,”张忻稍显迟疑说道:“扬州都督府今年元宵有特别华丽的花灯展览。” “扬州都督府,就是以前的江都行宫,对不对?”陈婤明知故问。 张忻点了点头。 “只要你不介意,我们就去。”陈婤柔声说道。 “我当然不介意。”张忻坦然笑道:“别忘了,我还陪你去过雷塘。” 张忻指的是杨广的陵寝。大唐平定江南后,把杨广的灵柩从吴公台迁往雷塘。新陵寝距离杨广为陈蕙建造的宣华夫人墓园很近,因此,近几年来,每年清明节,张忻陪陈婤去为姑姑扫墓,两人也会顺路去祭一祭杨广。由于张忻怀有儒家的忠君思想,杨广是他心目中理当崇敬的先帝。何况,张忻并未参予骁果军的叛变,而娶陈婤则是在先帝驾崩之后,当可自认无愧于先帝在天之灵。 陈婤很庆幸张忻的胸襟开阔,不计较婤儿对杨广怀有一份旧情。这份旧情,可谓陈婤此生最复杂的感情。尤其在这一年元宵夜,当陈婤与张忻乘马车登上了江都罗城北面的蜀冈,穿过了蜀冈平顶上子城的南门,驶进了曾为江都行宫的扬州都督府,陈婤内心百感交集,更绝非笔墨所能形容…… 到了旧时宫苑,看了告示牌,陈婤才得知花灯展览的场地,竟是在流珠堂的中庭…… 陈婤忽然记起来,将近十三年前的兵变过后,曾经听说,杨广最初的埋骨之地乃是在流珠堂附近,直到骁果军北归后,才由留守江都的陈棱正式移灵到吴公台安葬。于是,当陈婤与张忻在流珠堂附近下了马车,走向流珠堂,陈婤不免遐想:自己或许正踏着曾埋过杨广的土地…… “婤儿,你在想什么?”张忻看出了妻子若有所思,不禁开口问道。 “没什么。”陈婤淡然简答道。她从未告诉过张忻任何关于流珠堂的往事,也永不打算提起,宁可终此一生,都将之埋藏心底…… 既然张忻不知情,他对流珠堂就毫无特殊感触,只在走近时,闻到了流珠堂所有沉香木或檀香木制成的梁柱、窗框、壁带、悬楣、栏杆所散发出来的清幽芬芳,而脱口赞道:“好香啊!” 同样的赞叹声,在两人周围此起彼落。尽管他们夫妻俩刻意选在接近子夜的时候来,希望人少一些,却还是有些别人也来得晚。有一群人聚集在白石板块铺地的广庭中央,掩盖住了任意车曾经停驻的位置。 张忻牵起了陈婤的纤手,以免两人被人潮冲散。夫妻俩绕行流珠堂中庭四面的走廊,逐一欣赏廊檐垂挂的一盏又一盏形态各异的绚丽花灯。陈婤注意到了流珠堂的走廊不再有波浪形的米黄色纱带悬于廊檐下,灯下的流苏也不再串有珍珠。无复珠穗的流珠堂,等于徒具其名了。想必大唐的扬州都督府是比大隋的江都行宫节省…… 陈婤一边暗比今昔,一边随着张忻漫步于走廊上。夫妻俩绕过了几圈,人群就慢慢散去了。流珠堂中庭变得空旷了,只留下他们俩。 “看样子都没别人了,太好了!”张忻愉悦 分卷阅读114 笑道:“我就是在等他们都走光了,可以让我们到中庭的中心去,一览无遗周围花灯的全景!” 陈婤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但她不想扫张忻的兴,就任由张忻把她牵到了最难忘的地点…… 在流珠堂中庭的中心点,抬头即见上空一轮皓月、满天繁星;环顾可观四周盏盏花灯、飘飘流苏。这一切景象,不全像,却颇为神似陈婤在此渡过的虚岁十八岁生日…… 蓦然间,陈婤耳畔廻响起了杨广低沉雄浑的声音:“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让你将来到八十岁都会记住,这个如梦如幻的元夕,在满月下、灯影中,朕进入了你生命的最深处!凡是女人,总要经过这一关。朕一定要带你闯过这一关!即使今夜你会痛苦,到了你八十岁生日那天,回想起来,痛苦会化为甜蜜,或许还有一点忧伤,因为,朕比你大二十岁,等到你八十岁的时候,朕恐怕已经不在了。” 这个元夕是陈婤虚岁四十三岁生日,距离八十岁还很遥远。然而,陈婤却已经深深体会了虚岁十八时听不懂的,杨广那番预言。此时此刻,她满心都在绞缠着痛苦化成的甜蜜,以及忧伤…… 从那一夜到这一夜,整整二十五年过去了。流年似水,繁华如烟!陈婤暗自感怀,也静静依偎着张忻比十几年前略显厚实的肩头。在週遭一片沉寂之中,陈婤恍惚听得见蜀冈下那条运河的潮声。于是,她含泪仰望夜空中的满月与星斗,悄悄以唇语念出了自己曾经协助杨广完成的诗句: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