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与尤物》 分卷阅读1 《权臣与尤物》作者:梵妾 文案 宋宰相一心塞满权势,直到一次酒后遇到玉鸦。 她只看了他一眼,宋越北便觉得天塌地陷,世界都变了。 这女人故意堵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还冲他笑,必然为了向他邀宠! 他将这名为玉鸦的少女带回了府中,发现这女人除了一张脸之外毫无半点可取之处。 她粗鲁无知什么都不会,只会柔弱的跟在他身后,用那双漂亮眼睛专注的望着他,引他去怜惜。 宋越北讨厌她使劲纠缠的样子,更讨厌每每难以拒绝的自己。 为了让她懂些做人的道理,他一点点教玉鸦读书识字,试图将她驯服。 玉鸦搞懂‘不知廉耻’这四个字的意思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出一条血路飘然离去。 在亲眼见到他心中柔弱无比的姑娘砍翻了数十人,宋越北才知道原来她眼中渴求的不是他,而是他的性命。 他所以为的两厢情愿都是自作多情。 偏偏他已动了真心。 年幼单纯的貌美尤物杀手x见色起意老房子着火权臣 1,双处,1V1,追妻火葬场 2,架空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玉鸦,宋越北 ┃ 配角:下一本开《没有人不爱我》求收藏呀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杀手?不,漂亮干饭机器罢了 立意:知识使人进步 1. 第一章 初见 光落入凝碧一般的翡翠切面中折射出的浅浅豆绿,为美人的如雪般的脖颈镀上一抹色彩,丝弦随着乐曲的缓缓流出而震动轻颤。 佳人素手如雪,五指在琴弦上翻出让人眼花缭乱的影,琴声几乎凝成一线,仿若一瞬之间令闻者看见了春日景江初融,鲫鱼跃出水面甩出的一串涟漪。 这曲子竟是当年北梁第一手吴娘子的成名曲《景江春》。 自吴娘子隐退,昔年的景江春已成了绝响。 席间众人一时屏息,不知到底该看那随着乐曲而曲腰旋转,朱红罗裙如花瓣绽开的几位绝色佳人,还是这难得一见的高明指法。 就连那入席以来始终神色淡淡的人都闻声抬眼看了过去。 长信侯见此情景自觉万无一失。 他端起酒杯上前,笑盈盈道:“大人,我这位琴师您可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 世人都说宋宰相不近女色,难讨好的很。 崔年却不信这个邪,他侧眼去细瞧了一眼盘腿靠坐在檀木案边的男人,玄青色的衣袖叠在桌案上,上好的缎子一枝枝形态各异的金莲开的素雅。 那人右手支在案上,他半阖着眼,虚虚的送出目光,眼尾下垂含着三分倦色。 好/色乃人之天性,但凡是个男人就不能免俗,长信侯不信偏他宋越北当真对女人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无非是宋宰相见惯了美色,因而眼光高了一些,从前送去的那些女人不够美,不能让他动心。 别的不说,这丹阳城内,崔年自认绝对没有人能比他今日花了大功夫找来的这几位美人更为出色。 尤其那位弹琴的江梦更是吴娘子的高徒,不但指法得尽吴娘子的真传,难得更貌美无双,尤胜吴娘子当年。 “名曲《景江春》,”宋越北放下左手捏着的酒杯,目光却从那琴师身上移开,在房中大梁上的雕花与四角摆着的名贵摆件上落了落,“这就是侯爷今日邀某要谈的大事?” 宋宰相的声音温柔得很,语调平缓,乍一听似乎还有点酒醉而生出的朦胧笑意。 侍立在宋越北身后的黑衣人手放到了刀柄上,目光冷冷的落在崔年身上,刀身出鞘一寸。 席间众人眼见着这杀神蠢蠢欲动,一时脸色大变。 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宋越北也不知是不是亏心事做的太多,以至于想取他性命的人数也数不尽。 这些年来不管他走到哪里,身边都一定要带着这个名唤宋幽的小子,凡他出手必定见血。丹阳城中就没有人不怕这只厉鬼的。 崔年却听着那铁刃摩擦的声音浑身都是一颤,一旁的侯夫人赶忙跟领头的舞姬交换了一个眼神。 舞姬长袖回转,携来一阵香风,柔弱无骨的依靠在宋越北的身边,含笑倒了一杯酒递到宋越北的唇边,“大人,这都是上好的梨花酿,您尝尝看?” 只是那递酒的手都控制不住的在颤抖。 房顶忽地传出一声瓦片碎裂的轻响,宋幽刹那之间便追了出去。 眼见着这人消失在门外,崔年惊魂未定的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稍稍松了一口气,大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宋幽追出门外蹿上房顶环视一圈没有找到 分卷阅读2 任何可疑的人。他捡起地上的碎瓦,盯着碎瓦上刮下的一点青色的丝线皱了皱眉,小心的取下半片碎瓦收入怀中。 趴在门上的蒋璧眼见着宋幽抱臂走回了门前垂首站着像是已经放弃了,这才回过头来点了一下身后姑娘的额头。 “小师妹,你小心一点呀。那个人叫宋幽,他很厉害的。” 禅堂幽暗,小姑娘自然的抱住蒋璧的脖子,抬起手给她看手掌中薄薄的银刃。 “有多厉害?他的刀难道能比我的刀更厉害吗?” 出口的嗓音刻意压低,因而显得格外色/欲撩人,仿若带着一点似有似无的颤音与情潮。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竟让人听得面红。 蒋璧的嘴角一抽,“玉鸦,你这个声音听得我好热啊。你,你,你离我远一点,远一点。师姐我有点受不了。师父也没教过你这样说话,谁也没教过。你怎么声音这么,这么……” 玉鸦不满的把她抱的更紧了一点,几乎要缠在蒋璧身上。 太过近距离去看这张脸,即使看了无数次,即使同为女儿身。蒋璧仍有一瞬间被惊艳到,但那一瞬间的惊艳来的快,去的也快。 “好啦。不要再撒娇了。”她侧过头再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嘟囔道:“幸好这宋越北是个对女人十分冷淡的家伙。你听好了,这山下的人与山上不同,凡是有什么听不懂的搞不明白的,千万不要问。一问就露怯。听我的,你听不懂就冷着脸盯着他们一言不发。这样最稳妥。他们肯定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玉鸦低着头在她胸口蹭了蹭,才闷闷不乐的放开她,“好。” 蒋壁不放心的长叹了一口气,“也是活该你倒霉,你说说一个桶里那么多支箭,你怎么偏偏抽中了宋越北这一支。唉,你才第一次下山,我怎么能放心。北梁人坏得很,这北梁宰相更是坏极了。你听师姐的,千万小心,你的小命是第一位的。” 玉鸦依偎在师姐身边乖巧的听着她的嘱咐,点了点头,“嗯。” 蒋璧将手里的包裹塞进玉鸦怀中,“这是我帮你偷来的侯府丫鬟的衣服,你先穿上去观察一下那个宋越北。唉,这个北梁的宰相很不好杀。你不要看他好像一副白斩鸡的样子就掉以轻心。” 换了衣服,二人走出禅房,玉鸦一路上都因为马上要分别而垂着头不高兴。 蒋璧陪玉鸦一直走到一株丹阳木下,抬手帮她摘去了发间的金花,“等你回到山上,你的首饰衣裙,师姐都会给你原样摆在房里。这些日子你要小心谨慎,一定要多观察观察再动手,不要莽撞行事。” 玉鸦点了点头,蒋璧转身离去。 她又一把抓住了蒋璧的手臂,抬眸看她,眼里浮了一层泪光,“我会很快杀掉目标回去的。很快。” 蒋璧心头一软,万般不舍的擦了擦她的眼角,哽咽道:“好。师姐等你回去。你千万小心保命要紧,任务完不成也没关系。大不了到时候师姐来替你杀了他。” 看着蒋璧的身影消失在墙头,玉鸦慢慢在树旁坐了下来,她用细绢一点点擦拭着掌中的薄刃,银白的刀面光洁如镜映出她的眉眼,一滴泪水溅在刀面上。 宋越北没接那酒,倒是从眼尾分出一点目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摆件,“这尊红玉打制的丹楹木不错。” 崔年赔笑,“能让相爷喜欢,也算是这东西的福气。待会儿我就给您送去府上。” 宋越北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灵王的爱物,某怎敢染指。” 崔年的脸色刹那间白了,昔年那些旧事现在已经没人敢再提及,他渐渐都快忘了当年那位老友。 说是忘了,但偶尔午夜梦回,想起昔年那些朋友的下场,总有那么些朝不保夕之感。 他本想着用这些美人搭上眼下这根最高的枝求个平安稳妥,却没想到事与愿违。 那人冷冷的斜来一眼,一把拽出舞姬手中的袖子, 琴声错了两个音,一曲戛然而止。 席间众人面面相觑,神色惊惶。 宋越北起身笑着问道:“怎么不弹了?都继续,继续弹,继续跳。” 弹琴的江梦战战兢兢的继续弹了下去,周围的舞女也依照原样跳了下去,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人还有心思去看了。 任明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宋越北却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长信侯难得有这般雅兴。卑职公务繁忙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崔年见宋越北的身影走远,强打精神慌张的扑到任明泉桌案前,惊 分卷阅读3 地话都说不利索,“您救救我,哪怕死,您也让我做个明白鬼,这到底是,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酒是好酒,宴倒也是好宴。美酒美人,琴曲皆是一绝,”任明泉放下酒杯,看在这一顿好宴与以往长信侯孝敬的那些银钱的份上,拍了拍崔年的肩膀,难得好心提点了他两句,“可惜啊,侯爷还是不知道我们宰相大人的性子。您这是把我们相爷看成什么人了? 他叹了口气,“言尽于此,侯爷好好想想。” 他放下酒杯起身追着宋越北的脚步匆匆离开。 席间的宾客鸟作兽散,甚至大多连告别都未来得及。 所有人都很清楚,在如今的大梁得罪了宋越北的人便只有一个归处,那便是城外乱坟岗。对待没有以后的人,自然连告别都是多余。 崔年瘫软在地上,他眼睁睁地看着众人离去,面色灰白。 侯夫人与舞姬们自知大祸临头,不由得抱在一起痛哭。 好好一场酒宴,此时一看倒像是办成了丧宴。 宋幽抱剑守在门外,见宋越北这么快就冷了脸出来不禁有些惊讶。 宋越北想起方才的场面,面上毫不掩饰嫌恶,醉酒让他感到有些晕眩,忍不住按了按眉心,“白白浪费了两个时辰的时间,灌了我不少酒。走,回府。” 他若是让他们再灌下去,不知道今天得醉成什么样子。 宋幽与追出来的任明泉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下便有了计较。 若说他家主子平生最恨什么,以他多年的了解来看,一就是恨他人浪费他的时间,二就是恨有人拿些无趣的事来烦他。 长信侯一次就精准的踩了宋宰相的两个点,宋幽回头看了一眼那典雅的阁楼。 怕是要不了多久,这园子便要换了主人。 此时正值盛夏,空气中飘散着草木与淡淡的花香,其中以丹楹木的花香最为明显。 时值五月,不仅长信侯府,就连整个丹阳城都笼罩在丹楹木的花香中。 长信侯的小儿子崔青匆匆追了上来,他面色急得像是要哭出来了,但想来想去只挤出笑容说道:“丞相大人,大人,我送您出去。” 三人谁都没看他一眼。 任明泉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线贪婪,“长信侯这庭院布置的当真是不错。” 宋越北漫不经心的抬了抬眼,“你若喜欢,今日便是……” 崔青脸色已变了。 宋越北的目光忽地定在了前方,脚步一顿,剩下的话语消失在了喉咙中。 宋幽一时不查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迟疑的顿住脚步,不明所以的顺着宋越北的目光看去。 丹楹木挺拔的树冠宛如伞盖,枝头堆满了鲜红娇艳的花朵,一树红花随着风的吹过,缓缓落下花瓣,像是下了一场香气馥郁的红雨。 少女回头望来一眼,花瓣随着她的动作缓缓从发间滑落,满树的红花竟不及她回首一瞬。 那是什么样的一张脸,就像是照着史书典籍中那些魅惑世人的妖女长出来,五官面容每一处线条都似乎天生是为了勾引世人臣服于最卑下的欲望。 她微微勾起唇角,冲他一笑。 周围的一切就此隐去,他说不上为何,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仿佛被火焰所吸引的赤蛾,即便明知道前方是烈火焚身的火焰,却仍生出了不管不顾一头撞上去的冲动。 全然陌生的,让人无法自控,如烈火般炙热的贪恋欲望。 他下意识地按住乱跳个不停的胸口,感觉自己好像醉的更厉害了。 任明泉伸手搭上他的肩膀,“相爷,这美人不错。您看不如赏了我。” 任明泉好色,他府中已有数十名美姬,一贯喜新厌旧。 只有一位例外,他有一宠姬李氏入府三年也没有被厌弃,此女十分善妒,但凡入了任府的女人都逃不掉她的手段。 他知道这些,但只要任明泉开口要女人,他从没有拒绝过。 后宅阴私,无伤大雅。 区区几个女子而已。 那女人仍仰头看着他,她生了一双极美的眼睛。那美丽具有近乎脆弱的质感,像是易碎的琉璃。 跟从在他们身后的侍从拥上去要抓住她带走,她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他,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鹿。 完全不明白等待着她的是多么糟糕的未来,连躲也不会躲。 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 他忽地心中生出了不忍。 大抵是因为他喝得太醉,酒水把心都泡软了。 分卷阅读4 他大步上前撞开侍从,将坐在原地的人一把抱了起来。 出乎意料,却又是意料之中,被一把抱起的姑娘没有挣扎也没有哭泣,她仰头看着他,像是早已经预料到了会发生的一切。 应当是很得意的吧? 得意只一个回头就能勾引到他。 他望着她,喉头滚动,“谁是你的主人?” 2. 第二章 什么东西 少女靠在他的怀中,掌下的腰身柔弱无骨。 她自觉地伸出手攀着他地脖颈,像藤蔓缠上树枝。她并不怕他,连男人都很少有敢直视他的双眼,更别提女子。 但她并不躲避他的目光,反而直直的看着他,目光炙热又勾人,柔嫩的手指在他脖颈上轻轻摩挲,“我……” 师姐教她下手之前要潜入目标身边靠近目标多观察观察目标的习性和出入习惯,方便一击必杀。却没教过她,面对目标的靠近该怎么办。 玉鸦有些为难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头,手指微微用力,在男人的脖子上按下一个小窝。 血液从男人皮下流过,传递给指尖一点细微的跳动。 她很清楚只要就着这个位置,稍稍用力,只要一刀,眼前的人就会刹那间失去生命。 要现在就下手吗? 良家子怎么可能有这般放荡主动,只会是从小培养出的家伎才能有这般的风情。 他打断她的话头,自顾自的一笑,“长信侯真不愧是长信侯。” 他终于肯正眼看一眼身后跟着的崔青,“你去跟长信侯说。“ 崔青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他抱住宋越北的大腿嚎啕大哭,“相爷,您高抬贵手,我还没成婚呢。相爷,我爹,我爹是我爹的事,不能全家老小一起死。饶命啊。” 宋越北不耐的皱眉,“宋幽,把他给我拉开。” 崔青眼见着那黑脸阎王靠近,哭得更凶了,把宋越北的裤子也拽得更紧,“您大人大量,今天饶了我一命,来年我结草衔环给您当爹。啊,不是,给您当儿子。好好孝敬您。” 宋幽伸手刚要摸刀,崔青就马上放开了宋越北饱受蹂/躏的衣服,急忙举起双手,“不劳您,我自己把自己拉开了。” 宋越北头也不回的走了,只撂下一句“你家这婢女不错,我要了。” 崔青惊疑不定的爬起来,任明泉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道:“你爹这次找的人不错啊。这可真是个尤物。” 崔青听得更加一头雾水了,他爹找的女人不是宋越北根本看不上吗? 那女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宋幽盯着从宋越北臂弯中垂下的女子绯色裙摆,眉心微皱,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美人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隐隐的心慌。 他凝神望去试图从那姑娘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玉鸦与他对视了一瞬,本能的收回了已经滑到掌心的银刃。 她攀在男人脖颈上的手臂搂得更紧了一些,已经送到嘴边的肉不会逃走。 谁都不能从她手中抢走她的目标。 她需要一个可以在一击必中后能全身而退的时机。 宋幽犹豫的这片刻间,宋越北已经走出很远,那个陌生的姑娘抱着他的脖子,半张脸被男人的肩膀挡住,只露出一双眼警觉的盯着他。 走出很远,那双眼仍警觉的望着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曾与叼着死老鼠的黑猫狭路相逢时场景。 当时那只黑猫的金眸简直与眼前的人一模一样。 那双眼既冷且媚,上挑的弧度带着不自知的魅惑,金子般的阳光在她美丽的皮毛上流转,诱惑着行人上前抚摸。 她看起来很美,美的十分有侵略性,那份美丽令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忽略。 或许,他吓到她了。 任明泉揽住宋幽的肩膀,调笑道:“别看了,人都走了。怎么,小宋大人也想女人了?” 宋幽回过神来,“没有。不要乱说。” “怕什么,咱们相爷一向大方。小宋大人要是开口讨要那女人,相爷一向倚重你,定然会赐给你的。” 上了马车,宋越北将她放下,少女在马车中狼狈的滚了几下才稳住,昏暗的马车里她衣裙散乱,胸前波涛起伏不定,有种凌乱到失控的色气,这让他胸口那团火一般的妄念越烧越旺。 他抽身离开,压下心头 分卷阅读5 的欲/火,坐在另一侧。 就这么短短几个动作简直用尽了他的定力,他竭力想忽视马车中的另一个人,但她的存在感根本不容忽视。 宋越北有些后悔,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把人给带上了车? 酒意上涌,他只觉浑身燥热难耐,只能拼命默念静心咒,默默挺直了脊梁,正襟危坐得仿佛身处高堂。 玉鸦坐在地上慢吞吞的试图整理好自己散开的衣襟,只是她自小在山上长大,如今才是第一次下山,过往十几载从未穿过这样的衣裙一时竟怎么都整理不好。 她心中有些生气,更加想念起山上的师姐们。 小时候她不会簪发,不会穿衣服,一向都是师姐们照顾她。 就连方才换上这套衣裙也是大师姐亲手帮着她换的。 她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宋越北一眼,伸出一只手拽了拽他的衣摆,“我想……”问问这衣服怎么穿? 话刚出口,她又想起师姐的那句嘱咐,‘凡是有什么听不懂的搞不明白的,千万不要问。一问就露怯。听我的,你听不懂就冷着脸盯着他们一言不发。这样最稳妥。他们肯定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她将话原样咽了回去,冷下脸瞪大了眼睛跟听到声音而看过来的宋越北对视,一只手按在散开的衣襟上,一只手还拽着他的衣摆。 少女坐在地上,衣襟微敞,露出半个肩膀连带胸口一大片肌肤,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风情二字,香艳得令人很难把持住自己。 他的目光流连了一番将她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玩味的笑了笑,“你对于勾引我这件事还真是坚持不懈,该夸你什么,夸你敬业吗?” 玉鸦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山上的土话她说了十几年,京城这些人说的雅音她虽然能听懂,勉强也能说一些。 但这个男人说的话,她明明听懂了怎么一个字都理解不了? 他醉意上涌,脑子一热俯下身抬起她的下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吻了下去。 大概是因为那些酒水,亦或者其他地一些什么,他的脑子完全变成了浆糊完全无法进行思考,满脑子都是不能说出口的下流的肮脏的想法。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像只被本能所控制的野兽,放纵自己啃咬撕扯着眼前甜美的食物。 手掌触摸到的肌肤暖融融的,像是一滩甜腻雪白的油脂,马上就要在他掌中融化为温热的液体。 她看起来有些瘦弱,让他摸到的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被他亲到时连喘息声都甜腻得让人心慌。 从前他没尝过女人的滋味,看着都觉得厌烦。此刻却觉得她身上那些衣裙都十分碍事,恨不能一把全撕掉。 只是散开的那么一点衣领所展露出的东西就已经让他难以移开目光。 她被他压在身上并没有怕也没有哭,只管拿那双媚态丛生的狐媚招子勾引他。老练的像是勾栏里那些最经验丰富的女人。 以前也有人这样撕开她的衣裙吗? 他脑海中无法抑制的浮现出那样的画面,甚至更多。 翻涌的欲望像迎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他狠狠的捏住她的面颊,却未察觉自己已经醉的满脸红晕,“到底要被人上了多少次,你才会这么无所谓?” 人和走兽总要有点区别,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人能克制兽/欲。满脑子只有下三路那点事情的男人成不了什么大事。 他从前一直都很会克制自己,也从没有为了欲望失态到这种跟发情的野兽一般的程度。 为什么却独独在今日这个女人面前会这么失态? 他头昏脑胀,目光难以聚焦在一点,手指下移,扼住了她雪白修长的脖颈,“说,你做了什么?你给我下药了对不对?” 她被掐的不得不仰头看着他,试图张嘴回答,却因为这个姿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猛然收回手,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玉鸦擦了擦嘴角,“很痛。” 她的嘴唇上覆着薄薄的一层水光,嘴角处多出了一处格格不入的破皮,鲜红的血液将红唇染的更加鲜艳欲滴。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要咬她,看起来咬得还很开心的样子。 难道他们北梁人都喜欢咬人吗? 意识到那处破皮是因为什么,宋越北恢复了一些理智,身上刚竖起的那些锋利的刺芒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他在马车中坐下,一手撑着额头,大觉丢人。 酒水误事,太误事了。 他居然做出了这种酒后对着女人发酒疯的事。 分卷阅读6 以后切记不能再多喝了。 伴随着马车的行驶,车轮的转动声音变得尤为明显,马车内陷入了一片让人尴尬的静寂。 山下的一切都陌生又奇怪,她既搞不懂这些奇奇怪怪的衣服,也搞不懂这个奇怪的男人。 直到现在他刚才咬她那些动作仍然让她想不通。 为什么要咬人,难道他饿了吗? 他一见到她就抓住她莫不是为了把她带回去填肚子? 山下的男人可真是可怕。 想到这里她偷偷的看了他一眼,宋越北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口猛地跳动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 这句倒是很好懂,她不假思索道:“玉鸦。” 只有最卑贱的下奴才会连姓氏都没有,果真是自小让人教/养出的玩物。 “连姓氏都没有,真是上不得台面。”他向她伸出手,玉鸦试探着握住了他伸来的手被他从地上拉起来,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替她拢好衣襟,强迫自己的目光不要乱看,温声说道:“不管你从前的主人是谁。从今以后,你的主人是我。我喜欢规矩一些的女人,你要懂规矩。” 人都抱上他的马车了,话也说了。 总不能把她再退回长信侯府。 区区一个女人而已。 她搭着他的脖子,“什么叫做规矩?主人又是个什么东西?” 雅音她说不好,便只能拖慢了调子,竭力说得清楚些。 他拔下她头上的木簪,拆开她凌乱的发鬓,漆黑的长发如缎子般散下来,她顺着他动作微微仰头,肩膀到脖颈的曲线漂亮得不可思议。 她像只温顺的动物,任由他抚摸动作,一双媚意横生的眸子弥漫着迷茫,似清晨山顶无法散去的雾气,无声的鼓励着引诱着他做出更多。 这样的美人,合该用最华丽的锦缎金玉来包裹。 尽管她出身卑贱,行为放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肮脏东西。 但她很美。 而他宋越北一向只能看得上最好的东西。 她不配做他的夫人,勉强做个用来解趣的玩意倒也不错。 “来讨我高兴,只要我高兴了。”他挑起她一束垂在脸颊旁的长发,缠在指尖,两人目光相交,他喉头滚动,“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我保证。” 她勾着他的脖颈,俯下身舔了舔他的唇角,湿漉漉的触感从唇角蔓延上来,她的动作温柔又细致,像只讨食的小动物。 宋越北承认自己有被讨好到,他勾了勾唇角,酒意上涌,浑身愈发燥热索性扯散了衣襟。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是这样吗?你高兴吗?” 话音一落,她就学着他刚才的动作狠狠的咬了他一口。 宋越北痛的眉心狠狠皱在了一起,他下意识地往后躲,身上的姑娘却勾紧了他的脖子,追着上来继续咬他。 这让他有种自己是块正被饥肠辘辘的恶狼撕咬的肉的错觉。 3. 第三章 见黄河 有人拉开车帘,“相爷,到了。” 骤然撞入所有人眼里的画面是那么猝不及防,两道人影交叠在一起,美貌的少女长发散乱的披散下来一直垂到腰下,出乎意料的是居于上位的居然是貌美的惊人的少女。 她一手勾缠着男人的脖颈,一手撑在马车壁上,强硬的捉住他们的相爷在亲吻。 宋越北努力的摇头似乎想摆脱掉身上的姑娘,可那姑娘却仍不厌其烦的追着他亲。 只有宋越北清楚,那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啃咬,他感觉自己简直像块香喷喷的排骨。他口中已经尝到了血腥味,更糟糕的是那股血腥味似乎让身上的人更兴奋了。 宋越北疼的眼中已经含了水光,可他怎么都推不开躲不掉这疼痛又疯狂的亲吻,甚至无法自制的逐渐沉沦在这人的疯狂与肆意之中。 他完全放弃了挣扎与理智,托住了玉鸦的后脑勺,开始着迷地回应她,两个人与其说是亲吻,倒更像是两头狼在互不相让的撕咬,疼痛又带有致命的吸引力,仿佛要彼此交缠到死亡才会停止。 他们亲吻的难舍难分,光是看一眼都知道很激烈。 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宋幽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的是‘相爷真像一朵被恶霸肆意欺凌的娇花’。 真没想到,原来相爷喜欢这种口味…… 宋幽咳嗽了一声连忙将马车帘放下 分卷阅读7 ,一群人站在马车外面面相觑。 任明泉将宋幽拉的远了一点,感叹道:“人不可貌相,相爷玩得可真野。” 宋幽脑海中又浮现出方才看到的画面,他脸庞微微发热,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马车的方向,回头到一半又急急忙忙的收回目光假做无事。 任明泉继续道:“相爷这么喜欢这个女人,连在车里都等不及要尝尝。果然是没开荤憋太久了。” 她放开他,宋越北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听到她问道:“你高兴吗?” 高兴? 高兴个鬼! 宋越北舔了舔唇角的破口,尝到了一口的血腥味,他抬手将身上的人推了下去,疼得清醒了不少,“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玉鸦不明所以的挑了挑眉毛,只是这样的动作在宋越北看来更像是无声的挑衅与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 “欲擒故纵?”宋越北一手整理自己的衣服,一手撑起身子,嗤笑道:“少给爷玩这套。别一天天的把你那些在烟花柳巷学出来的下流本事拿到爷跟前现眼,爷不吃你这套!” 他一说话嘴角舌尖都在疼,满嘴的血腥味,话也说不清楚,有失往日水准,实在让人生气。 索性一句话都不再说了,他转身拂袖下了马车。 玉鸦听得更加不明所以了,她跟在他身后跳下马车,看着眼前豪奢的府邸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师父教她潜行,师姐让她靠近目标仔细观察。 她不自觉地用余光扫了一眼周围几个方位站着的人,方才在长信侯府时,只有那个叫宋幽的家伙让她感觉十分危险。 而眼下这些人不知道又是从那里冒出来的,他们身上的衣服虽然都不太一样,但一看就是军人,还是那种手上沾过不少血的狠点子。 她在心里掂量了掂量自己那点潜行的能力能不能在这种阵势下潜进这座丞相府……多半是不行。 这丞相府的布防一看就是有行家高手坐镇,几个角都护的密不透风,一点口子都没给人留。进不进的去两说,只怕进去了也是有进无出。 一女子迎上来问道:“相爷,玉芳阁,沁芳苑,宁玉轩,我都已经收拾好了。您看让那位小姐住哪里?” 她一面问着,一面忍不住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站着的那个美人,眼底划过一线妒色,脸上笑容却越发温柔。 “呵,玉芳阁?她配吗?!”宋越北冷笑一声,“下人房给她个位置便罢了。”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嘴角又是一抽一抽的疼,以至于最后口齿都有些不太清晰。 梨襄听到他的话,嘴角有一瞬控制不住拉大笑得露出了牙龈,却又很快收敛了这不合时宜的笑容。 她故作镇定的将目光放在宋越北的脸上,一眼看到了他嘴角的伤处,惊讶的问道:“相爷你的嘴怎么破了?我去给您准备点药。” 宋越北不耐烦的径自往里走,“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任明泉见宋宰相这难得窘迫的样子又憋不住笑了几声,低声打趣梨襄,“梨襄姑姑,你可真会问。一问就问到咱们相爷心上了。嘴怎么破的。” 他冲玉鸦的方向努了努嘴,“还不是……” 虽然宋相爷方才下马车那脸色算不得好看,一出口就把人安排去了下人房。但宋越北若是当真不愿意,哪里还有人能强迫他? 任明泉心知那姑娘能压在他身上,不过是因着宋相爷怜香惜玉舍不得推开罢了。 就凭着这一点,那姑娘就绝对在下人房住不了多久。 宋幽咳嗽了一声提着任明泉的衣领将人拽走了,再不把人拽走,还不知道他这张狗嘴能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来。 玉鸦的目光从高处的弓箭手身上慢慢收回来,看来现在想要脱身已经很困难…… 这个宋越北到底惹了多少仇家才会弄出这种戒备森严的架势。 唔,他的头很值钱果然是有原因的。 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好像更兴奋了。 只有最难的人头才配得上她!干完这一单就马上全天下的杀手都会知道她的名号了! 梨襄款步走到玉鸦身侧,温声道:“这丞相府姑娘看着如何?” 她身侧的月元凶神恶煞瞪了玉鸦一眼,嘟囔道:“一副狐媚相,实在是没得规矩。一双招子怎生到处乱看?” 梨襄没有阻止月元,她在观察眼前这个女人的反应。 玉鸦只听懂了那句‘丞相府看着如何’,她在心里竖大拇指。 那是真不错,跟老虎洞熊瞎子窝有 分卷阅读8 一拼,掏老鹰的巢都没这危险。 这女人没有生气,只是用那双妩媚的眼睛瞟了她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好像她听到的不是辱骂为难,而是男人甜蜜的情话。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梨襄面对这样的笑容也有一刻晃神,这个女人一颦一笑都勾得人心痒痒。话本戏折子里那些妖精,大概就长成这样了。 这狐狸精果然跟话本戏里一样脸皮厚,瞧着就是一副浪荡轻佻的样。 梨襄下意识挺直了胸脯,“你的名字?” “玉鸦。” “那跟我走吧。玉鸦。” 此时已经是正午,下人们都各自在做事,哪怕是最下等的下人房中也空无一人。 梨襄将她领到西苑下等奴仆所居的瓦房前,叫来管事的人开门,盛夏时节一进这阴暗的房间就是种种汗水潮气混杂在一起的酸臭味道。 梨襄连忙掏出一块帕子嫌恶的挡在脸上,用眼角瞟了一眼身侧的姑娘,“这什么味啊?” 一旁管事的张婆子紧张的搓了搓手,挤出一个笑,“梨襄姑姑,这最下等的下人房就是这个味了。这些女人臭的很。您就在门口站站,别进去了脏了您的脚。” 梨襄伸头看了一眼杂乱阴暗的小屋子,一想到这美的跟妖精似的女人以后要跟一群又脏又臭的女人睡在一个铺上,心中不免快意起来。 瞧瞧她这一身细皮嫩肉,以前一定是半点重活没干过,让那个什么长信侯当宝贝似的养出来的。现在落到她的手里,让她吃最差的东西睡最烂的地方,当粗役去干最重的活,最毒的太阳下多晒一晒,保管出不了一个月,她就要让这小妖精去了妖气变得又黑又丑再没了勾引男人的本钱。 “玉鸦,相爷开了金口要你住下人房,你今天暂且先住在这里熟悉熟悉,明日再按着管事的安排去做活,安安分分的不要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咱们府中规矩多着呢,你实在该好好学学,以免日后冲撞了贵人。” 玉鸦看着眼前的小屋子没说话,京城的雅音在宋越北口中倒还好,她还能听懂一些。 这女人说话口音实在太重,语速又快,一说起长句她几乎没一句能听懂的。 梨襄等着看她失魂落魄,可这姑娘脸上一点该有的表情都没有。 她咬了咬牙,心道狐狸精果真就是狐狸精,都见了黄河还不死心。 人都走了,留了玉鸦一个人坐在那张铺着草的铺上,她坐在床边好奇的拿了一把床上铺的草在手上翻看。 在山上时她有一张石床,下山之后每天夜里天为被地为床,倒真是第一次睡这种铺着草的床铺。 她盯着手上的草看了一会儿,眼神渐渐只剩下了自己的手,十指细嫩如玉管,一点茧子都没有,手掌的形状简直完美。 她平生最得意的就是这一双手,连师父都夸她的手生得最好,不练手法就是暴殄天物。想到这里她伸手摸了摸怀中刚刚从那个人身上掏出来的东西。 一个人在门外探头探脑的看她,她放下手抬头看了过去,那个人似乎被她的抬头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过了一会儿又扒着门框往里看,见她没有什么表情才小心翼翼地往里走了一步。 这是个年纪很小的少年,身上的衣服很旧,脸上也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却很亮。看他的衣服大概是丞相府的下人。 “你就是那个相爷从侯府抢回来的女人?” 4. 第四章 恢复 玉鸦站起身走向他,“你是谁?” 少年因为她的靠近和注视而脸红,他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美丽的女性,简直,简直就跟天上的神女一样。 他曾偷偷的去花园中看过那些来赴宴的贵夫人,她们皮肤像是玉一样,浑身都挂着漂亮的首饰,跟后院中这些灰头土脸的侍女一点都不一样。 他本以为那些女人就已经很美丽了,但今日的这个女孩子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更加美丽,尽管她没有很好看的衣裙也没有漂亮的首饰。 “他们都叫我石奴,你真好看。” 玉鸦是能听懂好看这两个字的,她笑了起来,在山上的时候师姐师兄们就总是夸她好看。她一下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顺眼。 石奴被少女的笑容晃了眼,他呆了一下,突然感觉一阵心悸。 他转身匆忙拔腿跑掉了。 他跑走的时候慌里慌张的撞到了一个走来的女人,女人对着他跑走的背影破口大骂。 方才梨襄和管事的婆子过来的时候这些人都不敢靠近, 分卷阅读9 偷偷看的自然不止石奴一个人,谁都会好奇梨襄姑姑难得来一趟这里是为什么。 “真是小狐狸精,这么小就会勾引人了。看看这刚一来就把那小子迷成什么样了。” 玉鸦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的妇女,她挡在她的面前,庞大的身影笼罩在她身上一下把所有光都遮掉了。 她好奇的盯着她掐在腰上那只粗糙的手。 这样的注视让女人感觉被冒犯,她上前推了一下玉鸦的肩膀,“小狐狸精,你一天天的瞎看什么呢?就你手上没茧子。落到这种境地了还敢得意,要不了两天你也得跟老娘一样满手老茧。” 玉鸦被推的后退了一步,她愈发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的人。 她说话的速度太快又都是长句,玉鸦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个心善的老婆婆出言劝道:“行了,行了,胖婶。这小姑娘瘦瘦弱弱的,你别把她给打坏了。到时候万一老爷追究下来怎么办?” 这话一说胖婶也有些踌躇,她看着这小狐狸精那张漂亮得跟妖精一样的脸蛋,越看越没底。这么漂亮的女人,哪个男人能不喜欢? 相爷真能舍得把这小狐狸扔在这里做粗役? 万一只是一时气话…… 她给自己找台阶下,“那我都是给李婆婆你面子。今天就先算了。” 玉鸦仍安静的站着,她看着胖婶离开,跟着还走了几步,接着就在房前走来走去好奇的左顾右盼。 “这小小狐狸精怕不是个哑巴。怎么都不说话的。” “刚刚不还跟石奴说了一句话吗?嘻嘻嘻,是不是她只跟男人讲话啊。” 玉鸦站在树下仰头出神的看着高大的树木,翠绿的叶片晃动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微风吹拂着她鬓角的碎发。 这个位置很好,站在上面可以看清半个府邸吧。 玉鸦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掏出自己从目标身上顺下来的几张纸,纸张上透着淡淡的香气,印着花纹,写着小字。 她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连一个字都认不出来,只能略带失望的将东西塞回了袖子。 马车上见那人靠那么近她一时手痒,现在拿到了又觉得无趣。 她心中暗道,下一次见到宋越北还是还给他好了。 接下来的两天玉鸦过得很充实,她从没想到原来世上有那么多的活可以干。 山上她最小,有个特权就是可以什么都不做,师兄师姐们把她当成小孩子,平常都轮流照顾她。 不过到这里之后,好像所有事情都反过来了。从早到晚,她没有一刻能闲下来的时候。 倒也不是很累,就是一直见不到宋越北让她有些失望。 这座丞相府没有山门大,可她就是见不到宋越北。 唯一的收获是她知道了宋越北住在哪里,他的房间在哪里,书房在哪里,最爱去什么地方赏景。 只是这里也不能进,那里也不许进,北梁人都好凶。 要想办法去靠近他观察他,玉鸦撑着下巴看着房顶破洞中露出来的星星,她想回山门了。 这个目标好奇怪,明明主动靠近她,结果突然又生气了。 睡在她旁边的女人不耐烦的骂道:“神经病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坐在这里装什么鬼?!明天不做活了吗?干了一天活不累吗?” 玉鸦不为所动的继续坐着,女人骂了几句被另一侧的人推了两下,只能闭嘴睡觉了。 老大夫一边给宋越北倒药一边叹气,“相爷,这个药每隔两个时辰喝一次,这样会好的快一些。相爷要注意饮食好好调养,不能一直不吃东西。” 宋越北喝了一口药,疼得额角一抽。 这么几日他口舌上的伤口,不管是说话还是吃东西一扯就准疼。 搞得他才几日的时间,就已经瘦了一圈。 喝酒误事,伤在这种地方本就倒霉,更倒霉的是他醒了酒发现身上揣着的三千两银票全都不翼而飞。 也不知道是掉在哪里了,到现在都没找回来。 敬冲兴冲冲的提着食盒进来,“相爷,今天这是您最爱的清蒸鲈鱼,鸡汤,南瓜汤……” 宋越北看着桌上的各色汤羹,感到胃里开始冒起了酸水。 他放下药碗,“我何时喜欢过这些?” 敬云迟疑道:“相爷,你昨天不是吃麻婆豆腐的时候说还不如喝汤。” 宋越北张嘴想说什么,一张嘴扯着了嘴角。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话咽了回去,气闷的 分卷阅读10 对着几人挥了挥手。 敬云把汤碗塞到宋越北手里,“好。那我们这就退下去了。相爷您吃,啊,您喝,您喝。这汤都是专门从城中汤铺买来的,喝了的人都说好。您喝了肯定很快就能恢复了。” 见着几个人转身就走,宋越北指尖敲了敲桌子,开口道:“慢着,回来。” 敬归扬起一脸笑转身,“相爷,我就知道您舍不得我们。” 宋越北一手支在桌边撑着头,倦怠的半阖着眼,点了点桌面,“把这些汤都撤了。” 任明泉恰好赶着这个点推门进来,他看了看一桌的汤,又看了看宋越北的脸色,“哟,相爷今日这是全汤宴。让我看看,这个乳鸽汤挺好啊,催尿利乳。这道野菊菇南瓜汤,月子里喝最是补身体有利于产妇恢复元气了。这个紫真牛乳汤,保胎最好。怎么,这是谁怀孕了?” 宋越北抬起眼扫了一眼面前的四人,几人或是低头,或是往上看,总之一个个都在躲避着他的目光,没一个人肯看他。 合着利于恢复,是这么个恢复法。 任明泉在桌边坐下,丝毫不见外的喝了两口汤,“相爷。李婶还没回来呢?我都想她做的鸡蛋面了。” 宋越北收回目光,他看着任明泉将一罐保胎的牛乳汤全灌了下去,“有事?” 敬冲见宋越北不再看他们,一时如蒙大赦,连忙带着其他三个人躬身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相爷这最近说话是越来越有气势了,都是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倒。”任明泉忍笑,“那个让相爷十分满意的美人不会现在还在下人房待着吧。” 宋越北面无表情只当没听见他的取笑。 任明泉见好就收,“今日来是为了向相爷要前朝叶恒所著之书,我四处找了几日只找到了两本残卷。要是相爷这里也找不到他的书,我只能再跑一趟大内了。” 宋越北起身示意他跟上。 丞相府的藏书之丰在丹阳首屈一指,为了投宋宰相的所好,往他这里送各类珍本孤本的人不计其数。 任明泉推开藏书阁的门,他左右看了看,“奇怪,这怎么没人守着?看门的人呢?藏书阁这等重地居然门户大开。相爷,你可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些下人了。” 玉鸦跪在木地板上,一只袖子高高挽到臂弯,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臂,她放下手里的脏布,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半闭着的门,眨了眨眼,她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 慢悠悠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似乎还在不断靠近。 玉鸦一手撑在湿乎乎的地板上想站起来,刚站起来一点,她就发现自己的双腿大概是因为跪了太久已经没了知觉。 她扑通一声又跪回了原位,双膝传来一阵酸麻的胀痛。 任明泉一面推开木门,一面侧头去看宋越北,“相爷,我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啊。你听到了没有?这藏书阁不会真进了小贼吧。这些下人真是太不成体统了,相爷你回头好好罚一罚他们。藏书阁那么多珍本,丢一两本,卖了他们论斤称都赔不起。” 宋越北落他一步,他手里捏了一本蓝皮的书卷,正垂头闲散的翻着。 任明泉说了一路都没见宋越北回过话,他挤眉弄眼的对宋越北说道:“我见了这么多的美人。哪怕是安家那个的六小姐都没有长信侯送你的这一位带劲。 人都说美人恩难消受,你要是还生气,不如这美人恩让我替您消受消受。好好的一颗珍珠扔在下人房里真是可惜了。” 他说着话,目光都放在宋越北身上,根本没看脚下就往里走。 宋越北捏着书跟着他向前走,任明泉踩在湿地板上脚下一滑,他重重地撞向了身后的宋越北。 5. 第五章 站不好 那卷蓝皮珍本脱手飞了出去,在空中画了个漂亮的弧线。 玉鸦闻声回头,微微睁大了眼。 宋越北捂着额头抬起头,一眼就看到少女懵懂的跪坐在地板上仰头看着那本飞过去的书,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脖颈,莹白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烁着滑腻的柔光。 一滴汗水从下巴滚落,沿着脖颈一点点往下滑,他的视线着了魔一般顺着那颗滚动的汗水一路向下,难以移开目光。 任明泉惊叫道:“快躲开!” 那本书距离她的额头仅仅只有不到一拳的距 分卷阅读11 离,任明泉全然忘了方才他满口要责罚下人,只恨不能替美人受这一劫。 谁能舍得那么漂亮的脸受伤,哪怕磕个印子都足够让人心痛了。 玉鸦伸出手稳稳地抓住了那本书。 宋越北艰难的移开目光,他揉着额头,压下再次涌出的那种陌生的感觉。 又是她,藏书阁根本不让外人进,洒扫打理都是专人负责。 她为了勾引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衣服也不好好穿,露出手臂也就算了,特意跪在那里扭出这种姿势就为了,为了向男人展现她的身材……不知廉耻! 任明泉已经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一见着这小美人就完全将来藏书阁的任务抛到了脑后,眼里只剩下跪坐在地上的小美人。 见她穿着完全不合体的粗衣跪在这里受苦,愈发心疼起来。 宋宰相一向不近女色,而且记仇得很,从前他还没见过哪个美人敢把宋宰相咬成这样。 他本以为这美人能让宋宰相带回府,应当与从前那些女人有些不同。 但现在这么一看,恐怕也没什么不同。 这美人就算用尽心机,再是美貌,宋越北也仍然是那个坐怀不乱不近女色的宋越北。 倒不如便宜了他,反正以前送来丞相府的那些美人也没少被宋越北四处转送,相爷对待朋友一向大方的很。 “姑娘,咱们又见面了。你怎么样有没有被吓到?有没有受伤?” 他上下将玉鸦从头到脚都细致的看了一遍,心中暗暗可惜,这样的美人裹着粗布,衣服都穿的乱七八糟,实在是太可惜了。 好像一枚明珠放在污泥里,简直暴殄天物。 玉鸦将书递给他,目光却忍不住往不远处的宋越北身上瞟,“这是你的吗?” 宋越北一手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 他站在原地慢条斯理的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一条三指宽的紫檀色缎面腰带勒出劲瘦的腰身,蓝灰色的衣摆上刺着几支形态各异的金莲,愈发显得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任明泉接过玉鸦手里的书卷,借机摸了一把佳人的细腕,“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这书不是我的,是我们相爷的。你瞧瞧,咱们多有缘分,居然在这里又见上了。” 宋越北察觉到玉鸦的目光一直粘在他身上,这女人竟也不知道遮掩一二。 他半阖着眼,用余光虚虚地看了她一眼,见任明泉那副狗腿的样子没来由的来气,又见任明泉故意往她腕上摸,她竟也没有反应。 “任明泉,”他声音微沉,“你现在连路都走不稳。” 任明泉头皮一紧,这才想起自己方才一头将宋越北给撞倒了。眼下竟还逼得宋越北开了金口,这怕是真生气。 他顾不得再为美色所迷,连忙狗腿的凑上来给宋越北拍衣服,试图补救。 “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相爷,我这把您给撞了。您没什么事吧?” 宋越北打掉他乱摸的手,“是没什么事,也就是撞青了几块,多谢你下手容情,我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任明泉这下倒不紧张了,他作势要抱宋越北,“相爷,您哪里疼?来,我给您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宋越北拍掉他又伸了过来的爪子,警告道:“适可而止。” 他瞥了一眼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玉鸦,“藏书阁乃是重地,闲人免进。不问主人私闯他人保存重要财物的地方是为贼。没有我的手令,你是如何进来的?” 宋越北向一侧的任明泉伸出手,任明泉迟疑了片刻,不明所以的将手搭在宋越北的手心。 他竟有点羞涩。 “相爷,你怎么好好的突然来牵我的手。怪,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宋越北抽出手抢了他手里的书,指腹将封皮仔细地摸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破损。 他面上神色稍稍一松,垂下眼,视线落在仍跪在他面前的姑娘身上。 她跪在地上,微微仰头看他,这个高度让她看起来更为柔弱妩媚,一双媚意横生的眼盈盈的望着他,盛满了他的影。 那目光中似乎还有三分热切,仿若一支仰望着大树的藤,渴求着攀着树的怜爱。 他错开目光,“还不起来。我问你的话你为何不答?” 说话之时,口舌,额角与膝盖手臂都隐隐作痛,旧伤未愈这就又添了新伤。 他浑身上下的疼痛感都在提醒着他,此女究竟做过什么好事。 玉鸦向着他伸出手,衣袖随着她手臂的抬起一点点 分卷阅读12 往下滑,露出衣袖下莹白细腻的皮肤。 她的手撑在半空中,像是要人扶的样子。 她做的动作那么自然,仿佛笃定只要她伸手,面对她的人就一定会去握住她的手。 宋越北不知道她的这份自信从何而来,他本不想去扶她,但察觉到任明泉要伸手,身体马上先大脑一步将她细细的手腕握在了掌心。 她的皮肤上还带着水汽,他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小木桶,那桶中的水已浑浊。 方才一进来就滑的摔了一跤定然是她做的好事没错。 他微微使力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责问教训的话已到了嘴边。 玉鸦顺着力站起来,一手挂在了他的肩膀上,整个人都柔弱无骨的靠进了他的怀里。 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打乱了宋越北所有的思绪,让他感觉无所适从。 无人注意到这短短一瞬间,几张纸已经让玉鸦塞进了他的衣襟里。 他定了定神,面上却挂不住冷脸,神色间显出几分狼狈,“你做什么?自己站不好吗?” 玉鸦双腿已跪的麻得没了知觉,她全身挂在宋越北的身上,靠着这根人形拐杖这才勉强站稳。 任明泉看得目瞪口呆,莫名还有点口干舌燥。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心说这姑娘的胆子大的真是没边了,连相爷都敢扑。 只是相爷这脸色可不太好看,不会将这小美人给推开吧? 那可就太不解风情了。 宋越北抓住了她放在自己胸口的手,恼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玉鸦仰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媚意横生,“我腿好麻,站不好。” 这话她说得轻轻柔柔,云淡风轻,似乎没有什么别的意味,但仔细想一想却又好像能品出些别有深意,勾的人心痒又躁动。 美人在怀,她身体的每一寸弧度都毫无保留的与他贴合在一起。 宋越北苦苦压抑着的诸多不该有的贪婪欲望,所有的自制力轰然倒塌,火焰熊熊燃烧,烧的他涌起一股热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满脸嫌恶道:“不知廉耻。” 任明泉有些惊讶,光骂一句不知廉耻这就完了? 相爷竟没推开这小美人,看来这小美人的确与以往的那些美人不同。 这可太不同了。 宋越北厌恶她这样直白的勾引,讨厌她这副放浪轻狂的样子,更讨厌是难以放开她的自己。 掌下少女的腰身曼妙,贴在他怀中的触感柔软的不可思议,她从头到脚每一寸都是如此得令人着迷。 让他心烦意乱变得不像自己,他能清晰得记起那一天在马车中掺杂着血腥味的一场绮梦。 他闭上眼不断深呼吸压抑着自己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和画面,只是仅仅是闭上眼,那些他拼命想要忘掉的东西,压在他怀中的温暖触感却变得更加鲜明了。 任明泉迟疑开口道:“相爷。” 宋越北喉头滚动,哑声道:“滚。” 任明泉尴尬的退了出去,还贴心的替二人合上了门。 他掐着她的下巴抬起来,“你跑进藏书阁就为了做这种事,一个女人放荡到了你这般境地。你知道什么叫做廉耻吗?” 玉鸦与他对视,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一双眼直直地望着他,“我等了好久好久,终于见到你了。” 宋越北眼底好不容易积聚起的冷色在这个笑容下丢盔卸甲,他的神色复杂,在高兴和难堪之间来回变换。 他没想过她会这么坦诚,他根本想不通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移开目光,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下一次不要再这样偷偷跑来藏书阁。这里不是你能进的地方。” 玉鸦感觉腿不那么麻了,她放开宋越北这根拐杖来回走了几步,又回到原位跪下捡起抹布擦拭着地板。 宋越北皱眉,“你不必在我面前装模做样惺惺作态妄图引得我怜惜。” 这人跪在地上擦地的样子一看就不熟练,她这一身的狐媚气,定然是让长信侯自小娇生惯养好生教养出来的,做这样的苦活想必从前也是从未有过。 他看着她穿着这样粗陋的衣服,做着这样的脏活累活,心中并不觉得快意。 “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当初我说了只要你能讨我高兴,我就能让你过好日子。 你若是聪明就该老实一些,懂点规矩。别总想着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我可不是那些蠢货,只要你撩拨一二就会昏了头。” b 分卷阅读13 r   门后趴着的老头,对身后的人压低声音说道:“我怎么什么都没听到。” 站在他身后的另一个守门的中年男人说道:“咱们藏书阁从来不让外人进,相爷这都进去这么久了。不该还没看到那个小狐狸精,按理说人早该被赶出来了。怎么会没动静,你再仔细听听,听听有没有女人的哭声。” 老头趴着使劲听了听,摇头道:“真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 6. 第六章 不擦了 玉鸦见他说个不停,这人说话时倒不像是其他北梁人一样快得听不清,平心而论,他的声音也的确好听。 语速不急不缓,每一个字的音节吐字都十分清晰。 她每一句都听得分明,但有的词语却搞不懂意思,更无法理解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什么叫做撩拨,为什么蠢货被撩拨就会昏了头?难道撩拨是毒蛇的牙,被撩拨一下就会昏头死掉? 不知廉耻,她的确是不知道廉耻是什么意思,这个叫廉耻的东西很重要吗?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头绪,又找不到人可以问一问。 从前在山上,她有什么不懂得都可以问师父和师兄师姐他们。 想到这里,玉鸦眼前一亮,她决定先将这些记下来,等下一次见到师姐的时候问一问她们。 下山做任务可真难,师父说得没错,钱难赚,人难杀。 宋越北已有多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了,他说得自己口舌间的伤口又开始作痛。 可眼前的女人始终一言不发,她低头一点点的擦拭着地板。他有一种完全被无视了的错觉。 “玉小姐,我说了这么多,你应该听懂我的意思了吧。” 玉鸦突然被点名,她抬起头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宋越北。 在山上的时候,师父就老喜欢问她听懂了没有,看懂了没有。 她如果没懂就要挨竹片。 怎么下了山还有人追着她问懂不懂,问题是她还真没听懂。 她思来想去,还是诚实的摇了摇头,因为心虚,看他的眼神越发专注,声音放的极轻,“没听懂,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她吐字有些奇妙的懒音,为了尽量说清楚,因而语速拖得很慢。 说完她才想起师姐的话不免又懊恼起来,没听懂也不该说。 这下岂不是露怯了。 听在宋越北的耳朵里便是她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那双眼睛里仿佛藏着小勾子,眼波流动情意绵绵,调笑着拖长了调子逗着他说话。 一副全然不曾将他放在眼中的浪荡模样,满身的风流媚意。 合着他说了那么多,她全当成了耳旁风。 宋越北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撂下一句,“好自为之。” 人便拂袖而去。 玉鸦坐在地板上茫然的看着宋越北远去的背影,这人为什么又生气了? 什么叫好自为之? 宋越北一把拉开门,门后趴着的老头猝不及防一头栽倒进了他的怀里,站在更后面一点的中年男人见着宋越北难看的脸色胆怯的后退了半步。 他一把推开怀里的老头,定睛看了一眼这两人,认出他们正是负责看守藏书阁大门的人。 他向前走了两步,不怒反笑,温声道:“两位,听得可还高兴满意?” 老头和中年男人齐齐跪在他面前磕头如捣蒜。 老头苦苦分辨道:“老爷,我们真不是有意偷听,只是,只是。” 中年男人抢答道:“只是见阁中好似来了人,我们怕是小贼。这才前来查探。不知是相爷前来,未能远迎请相爷恕罪。” 老头连忙附和道:“没错,我们以为是小贼,想抓贼又怕惊动了贼,才趴着想听一听里面说些什么。” 见这二人面色惶惶,前言不搭后语,宋越北生出了一股疑心。 “方才我发现这藏书阁丢了三本孤本,皆是凌朝年间的书,传到今日已有五百年。很是不易,天下就这么三本。再找不到其他的。”宋越北强忍着口舌的不适,顿了顿,“你们可有什么追回这三本书的线索?” 中年男人和老头惊疑不定的对视一眼,莫非那小狐狸精不在藏书阁,她没遇上宋宰相? 人分明早上是他们亲眼看着进来的,这会儿人却凭空消失了,偏偏让宋宰相又撞上丢了书。 这下书丢了岂不是全是他们的罪过,他们全然没想过会发生这般状况。 宋越北的 分卷阅读14 话打断了他们的思索,“若是追不回来,那你们二人便也不必留在这里了。这三本孤本价值千金,恐怕你们二人一辈子也还不起。书丢了,你们两个守门的人逃不出干系。” 他眼尾下垂,看人总带着点倦怠感,“你们还不起,那便只能让你们的家人来还了。子子孙孙无穷尽,总有一日能还清。” 一言便轻飘飘的断了他们的命运,乃至整个家族的命运。 二人皆知宋越北此言绝非是跟人开玩笑,宋宰相口中从不说虚言。 宋越北迈步自他们面前走过,他步伐轻缓,仍是那么闲散。 李老头人都吓傻了,他嚎啕大哭,以头抢地。 倒是王六更聪明些,他顾不上其他,纵身一扑死死抱住了宋越北的裤腿,慌忙道:“相爷我想起来了,我好像这两日曾见过一个婢女鬼鬼祟祟的在附近徘徊。藏书阁平日没有外人来,若丢了书,定然就是她偷的!肯定就是她!” 老头附和道:“对对对。那女人老在附近乱晃,定然是她偷的书。咱们府中的人都老实,只有她成日什么活都干不好,还到处游手好闲的乱晃。看着就不是个好东西。” 府中人人皆知宋宰相不喜旁人近身,藏书阁,书房,乃至他所居住的双苑都是绝不能踏足的禁地。 若偷偷闯进去就是死路一条,绝不可能再留在丞相府。 宋越北看了一眼王六抓在自己裤子上的手,“放开。” 王六颤颤巍巍的松开手,他畏惧的看着宋越北期盼着自己这番甩锅能有点作用。 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绝不会听从梨襄的吩咐放那个狐狸精进藏书阁,招惹这一身腥。 但现在事情做都已经做了,不如趁机替梨襄将那个小狐狸精赶出府去。来日梨襄姑姑知道了肯定不会亏待他。 宋越北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你们明知道有人鬼鬼祟祟的在书阁周围晃,却还是两个人都擅离职守。我看你们是专门为了放这人来偷书。 你们二人是觉得自己特别聪明,还是觉得我宋越北是个傻子。我最后再问你们一遍,今日之事其中缘由到底是如何?你们为什么要偷听?为什么会擅离职守无人看守书阁的大门?再不说实话,我现在就叫人拿了你们压去刑部。” 李老头见宋越北根本不信,他吓得瑟瑟发抖,再不敢有所隐瞒,“是,是梨襄姑姑让我们放了那叫玉鸦的丫头进来,我们这才一见大人就躲走了。好让大人见着她擅闯书阁逐了她出去。” 王六见李老头一五一十的将事情都和盘托出,自知事情败露,口中只说,“相爷,这话绝没有作假。若书丢了定然就是那丫头拿的。” 宋越北听到这话,想起方才一进门时所见玉鸦脖颈上滚动的汗珠,他心绪复杂。 本以为她是特意堵在藏书阁为了勾引他,拿着布擦地也只是装腔作势博取他的怜惜,没成想原来真是奉命来这藏书阁干了一番苦活。 梨襄与他也算一道长大,他小时候家境并不好,父亲官职微薄,全家在丹阳城中靠着父亲那一点薪俸清贫度日。 这样的家境本不该养什么丫鬟,但母亲身体有恙,忧心他日后难说一门亲事,更担心他无人照顾。 索性从人伢子手中买来了梨襄,名为丫鬟,实则是他的童养媳。 但那样的日子过了没两年,阿娘病逝,但姐姐便被选入了宫闱博得韦宗宠爱,父亲也借着韦宗的势青云直上。 梨襄跟着姐姐入了宫闱,做了几年女官,她足足大了他七岁。 丹阳城中有意结亲的人不少,只是她拖着迟迟不嫁,时至今日仍是独身一人。 他将玉鸦放去下人房,没想到或者说根本未曾在意过,她在下人房会受到旁人的嫉妒和磋磨。 她生了一张妖媚聪明的脸,却连梨襄的这点磋磨都躲不掉。 或者说,她是否根本就没想过要躲? 若不是为了向他示弱,她方才明明可以为自己申辩,为什么一言都未提及? 宋越北不耐再去想这些后宅里的杂事,他收回心神,“你们自己去领三个月的月钱,交了腰牌不必再来了。” 李老头紧张道:“那书……” 王六试探道:“相爷大人有大量,这是不跟我们计较了。” 见宋越北果真没再说什么,王六生怕再有变故,拉着李老头连忙退了下去。 宋越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紧闭的木门,他心头不知为何有些烦躁,抬步往前走了几步,越走越烦躁,像是心中梗着什么,不上不下的吊着难受。 他顿住脚步,掉头推开门走了回去。 她仍跪在地上俯 分卷阅读15 首一下下擦拭着地面,粗糙的麻布随着她的腰线起伏,几缕长发贴在颊边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袖子挽到了臂弯间,露出一截漂亮的小臂,肌肤欺霜赛雪。 她本不该跪在这里,做这等事情。 他这一次看得很清楚,她额上沾了一层薄汗,莹白的面颊上透出红晕。 他左右看了一圈,整个房间她都已擦了四分之三,就这样跪在地上一点点用手擦出来,定然擦了一上午了吧? 若这般举动只是为了将计就计向他示弱,不得不说,她够聪明也狠得下心。 他走上前蹲下身从她手中抽走了抹布,“不要擦了。” 玉鸦抬头看向他,一张小脸泛着淡淡的嫣红,汗水在颊边缓缓滚动,似殷红的花瓣上沾着的雨珠,更显出那一抹红的清透与动人。 7. 第七章 屡教不改 两个人的距离离得太近,宋越北觉得世界从未有过一刻这样安静,安静得让他连她的呼吸声都能听清。 阳光斜斜的照下来,照得她眼瞳晶亮,浅的有些发蓝,那双眼睛仿佛有着什么勾魂夺魄的魔力。 他与她对视片刻,浓黑的眼瞳中荡开涟漪,“谁让你来擦这里擦地?” 玉鸦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一个大娘。” 她有些搞不懂为什么他明明生气离开了,现在却又回来找她。 看起来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宋越北将手里的脏布扔回了水桶,“这抹布木桶哪来的?” 玉鸦索性坐在了地上,她伸直了双腿,揉弄着酸痛的膝盖和小腿, “别人给我的。” 她搞不懂宋越北的态度变化究竟是为什么,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些,自然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对于他的问题,她似乎完全没有要思索斟酌的意思,问什么说什么,倒是难得乖顺。 像个受了委屈的别扭小孩,憋了一肚子的苦水。 他这时才觉出她身上的一点孩子气,她的那张脸总是会让人忘记她年纪还很小。 别扭什么? 难道就因为他方才斥责了她几句? “你方才为什么不跟我讲这些。” 话是这么问,宋越北心中有了另一番思量。 即便她说了有人让她来这里擦地,他定然也不会相信的。 只会觉得她在为自己开脱,满口虚言。 他知道自己对她有成见,但也怪不得他。 从见面的第一眼起,她的所作所为就没有一个良家淑女所该有的柔顺得体。 只是这一次梨襄做的委实过分了些。 她侧过头,“你没有问。” 果然是憋着委屈,他为她这一点赌气般的执拗失笑,口气柔和了一些,“这一次便算了。下一次不要别人说什么你都去做,藏书阁不是你能进的地方。这地你擦了多久?擦得时候心中难过吗?” 对待闹别扭的孩子要先说清楚规矩,再问一问她难不难过。 她便会将自己的委屈和盘托出,少不得再掉两滴眼泪。 他难得待人有这般耐心,已是看在她受了点委屈的份上。 她垂下头,“擦了很多的地,我饿了。” 她本听师兄们说山下的饭食处处比山上好,心中很是期待了一阵。 可这些天吃着那些干饼和煮菜,只觉得口中都要淡得出鸟了,有多失望自不必再提。 宋越北站起身向她伸出手,檀色的衣袖压在腕间,绸缎与男人白皙的手掌相映衬,愈发显得他皮肤净白如玉。 玉鸦从前在山上见惯了师兄和师父粗糙有力根骨分明的手掌,便总觉得男人的手该有力粗厚。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一只仿若玉匠精心所雕琢出的手,每一根线条都极尽美丽,没有厚厚的粗茧也没有伤口。 她盯着这只手迟疑了片刻,方才将手掌搭在他的掌心。 让这只手握住的感觉果真与师兄们牵她的时候不同,她垂下视线,长睫轻轻颤了颤。 他握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这一握才察觉到她面对他人的手背虽仍平滑细腻,掌心的肌肤却已经泡的发皱。 他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手抓到面前,低头看了一眼,果然见她指腹已经皱的不成样子。 玉鸦感觉一阵心慌,急忙抽回手,她警觉的盯着他,“你干嘛?” 分卷阅读16 不会又要咬她吧? 那双眼睛微微睁圆了,像只猫儿一般,让人很想摸一摸这猫儿浓密的皮毛。 宋越北若无其事的收回手,他负手向外走去,“走吧。你不用擦了,现在回去就能吃上饭。” 玉鸦站在原地有点摸不着头脑。 宋越北察觉到她没动,脚步一顿,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愣着做什么,你不是饿了吗?” 她仍不动,只管用那双漂亮的眸子情意绵绵的望着他,看起来分外惹人怜惜, 他眸光一闪,唇边勾出个轻慢的笑容,“你不会以为我会让你与我一起吃饭吧?不要太得寸进尺。” 玉鸦追了上来,她离他很近,“这是你说的,我不擦了。” 她像是发现了新物种一般,盯着他的嘴角,“你说话怎么,含含糊糊的,诶,你嘴角破了!额头也肿了!” 宋越北舔了舔口腔内被她咬出的破口,看着面前的罪魁祸首,竟无言以对。 玉鸦不依不饶的问道:“我可以不擦了吗?真的可以吗?” 他无言的点了点头。 玉鸦小小的欢呼一声,风一样跳着跑走了。 连背影都充满了快乐的意味,让旁人看着都很难不被感染。 若是这副样子也能装出来,也是她勾引人的手段,那不得不说她做得很成功。 她这副根本没有期待跟他吃饭,甚至还因为不用跟他吃饭这件事高兴的样子,让他方才说出口那些傲慢之语像个笑话。 宋越北心口生出了一股气,高声道:“慢着,回来。” 玉鸦快乐的脚步一顿,她回过头看着他,又是那般警觉的眼神,“做什么?你又要扣,我口粮?” 北梁人果然心都是坏的。 宋越北见她不高兴,他眼里有了笑意,“我可不是食言而肥的人。不扣你口粮,我请你吃一顿饭。你和我一起吃。” 玉鸦思索着食言而肥四个字,有点搞不懂。 但她听懂了后半句宋越北要请她吃饭。 她不太高兴的说道:“你方才不是说,你不会跟我,一起吃饭吗?” 宋越北打脸打的理直气壮,他低笑道:“这不是很明显,我反悔了。” 他从书阁中找出任明泉所要的叶恒的著作,拿着书带着玉鸦回了双苑。 任明泉正百无聊赖的等着喝茶,见宋越北带着人回来,噎了一下差点没给呛着。 他放下茶杯,顺了气,目光犹疑着往他身后看去,“相爷,你怎么这么快就带人回来了?这……进度挺快啊。” 宋越北将书砸在他的头顶上。 任明泉得了书,眼见着书封上的字迹喜不自胜,“还是相爷对我好。我就说这几本定然在相爷这里。” 宋越北在书桌后坐下冲他挥了挥手,意图让他快滚,眼不见为净。 他看了一眼宋幽,宋幽自觉上前,“大人,有什么吩咐?” 宋越北从身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在桌上摊开,“让厨房做几道好菜给我送来。” 书架上懒洋洋瘫着一只橘黄色的肥猫,它见着宋越北便抖了抖身上的皮毛,抻了个懒腰,踩着书本一步步的走来用头顶蹭了蹭宋越北的手臂。 宋越北提着它的后颈将它抱进了怀里,轻轻的挠着它的下巴,肥猫安然又熟练的团在他的怀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任明泉刚喝下去的茶水一下喷了出来,他跟着宋越北这么些年,从没见过宋越北对女人有过半点不同的态度。 这姑娘不经允许就踏足了旁人不能踏足的书阁,宋越北竟没将她赶出去,不仅不把人赶出去还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竟还将人带回来要一起吃饭。 方才他不在的那一段时间里,这两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这一次真是铁树开花了? 他激动的站起来,双手撑在书案上,凑上前上上下下将宋越北看了一遍,“相爷,你从前不是从不让下奴上桌与你同食吗?” 宋越北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垂眸望着怀中的肥猫,一下下的抚摸着猫儿毛茸茸的后背。 任明泉得不到答案,好奇的抓心挠肝。 他不满的看了一眼宋越北,又不能强逼他回答,只好嘟囔道:“圆圆这一天天的是越来越圆了,要我说,相爷,你当初就不该给它起这么个名字。瞧瞧它肥的都快成个圆圆的肉球了。” 宋越北抱着猫在书桌后坐下,从桌下拿了一枚鱼干 分卷阅读17 喂给怀里的圆圆,目光在屋中转了一圈,“乌月与灵焕呢?” 敬冲答道:“我方才瞧见灵焕团在房檐上晒太阳呢,乌月不知道去哪里了。” 传闻里的宋宰相心狠手辣十分可怕,丹阳城里也少有人能不畏惧这位爷。 但少有人知成日气势十足的宋宰相是个不折不扣的猫奴,他们院子里养了三只不同花色的猫,一黄一白一黑。 这三只猫都是相爷的心头宠,旁人摸不得抱不得,连喂都是相爷亲自喂。 特别是那只叫做灵焕的白猫,性子傲慢得很,不仅挑食还认人。旁人根本靠近不了半步。 玉鸦站在门口左顾右盼,谁都没办法忽视她,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偷偷的往她身上放。 她实在是太好看了,一点脂粉也不用,粗衣也无法掩藏,无需任何东西的妆点。 她站在那里便是一道夺目绚烂的霞光,极尽华彩的艳,美得甚至让人生出了危险感。 人人都会偷偷的渴望着拥有,却没有几个男人敢真正去接近她。 敬冲鼓足勇气,扬起一脸笑容上前引着她在桌边坐下。 她仰头看着敬冲,唇边露出一个笑容,“谢谢。” 堂中所有的声音都是一静。 宋越北看着其他人望向她的目光, 同为男人,他当然看得懂他们眼中的欲望。 他心中涌上些说不上来的恼怒和不爽,他将这些情绪理解为对于眼前的女人四处招蜂引蝶的不满。 她怎么见着一个男人都不肯放过? 笑得那么好看做什么? 宋越北指节敲了敲桌面打破堂中的寂静,引来了任明泉的目光,他微微抬了一下下巴,“不走?” 这便是逐客的意思了。 任明泉没再多说些什么,他匆匆离开了丞相府。 时间转眼便又过去了几日,宋越北口舌之间的伤口一日日好了,他的胃口恢复如常,没过几日时间脸上就重新恢复了神采。 他也曾问过宋幽几次玉鸦的近况,听说她最近很老实,每日兢兢业业的做工。 宋越北十分满意,他觉得她肯定死了勾引他的心,认清他宋越北绝不是什么贪图美色的好色之徒。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一抬头便看见了不远处提着水桶走一步停一步的姑娘。 她走在烈阳下,目光殷切的往亭子这边望过来,对上他的目光并不做躲避,也没有半天心虚的神态。 那双漂亮的眸子热切的注视着他,对上他的目光便是猝然亮了起来,像是无数星尘都在其中飞舞。 他收回了目光,在棋盘上心烦意乱的按下一子。 这女人真是,真是阴魂不散! 屡教不改! 与宋越北对坐的客人是刑部尚书陈鹤,他本也是以刚直不近人情出名,常人面对他的冷脸大多战战兢兢。 可此时陈鹤坐在宋越北面前,见他眉心微皱,棋盘之上步步紧逼杀气腾腾,一瞬间只觉手心发凉,坐立难安。 他忍不住开始回想起自己方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到底是那一处惹了宋越北如此之不快。 陈鹤战战兢兢哪敢再跟眉心紧皱的宋越北作对,他简直恨不得举双手投降。 一炷香不到,棋盘上已分出了胜负。 陈鹤赶忙告辞,实在是不敢留下来再面对不知为何不快的宋越北。 对着宋相多坐一刻,他脑子里将后事都给安排好了。 8. 第八章 规矩 棋盘之上都已经分出了胜负,那提着水桶的姑娘短短不到十米的距离居然还没走完。 宋越北看着她提着水桶用每步不到一掌的速度往外挪,那桶水在她这般柔弱为难的提法下看起来重极了,非要有个上百石不可。 他甚至怀疑等到天黑她恐怕都走不完一米。 敬冲,敬云,敬密,敬归四人站在檐下互相交换眼神,面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各个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相爷百年难得一见的带回来个漂亮姑娘这都是当初他们亲眼看见的,前几日这姑娘擅闯书阁就为了堵相爷,相爷竟没追究也没责罚,反倒带回从不让婢女进的双苑一同吃了顿饭。 这简直是一桩堪比铁树开花的奇闻,传遍了整个丞相府上下。 只有宋幽面无表情的抱着剑,仍旧是那副世上除了手中之剑,旁得一切都与他无关的冷漠样子。 宋越北忍无可忍,“宋幽,去帮她把水提走。” 分卷阅读18 宋幽骤然被点名,他怔了一瞬,放下手中的剑走向还在一点点往外蹭的玉鸦,一把提起了她手中的水桶,“我帮你提,走吧。” 玉鸦有些失落的收回了目光。 师姐让她多观察观察目标,可她混进丞相府一天天的只顾着观察地板和桌子了,不是擦地就是擦桌子,有时候还扛个大包。 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她观察宋越北,然后找到合适的时机杀掉他。这样简单的任务恐怕这辈子都完不成了。 完不成任务就没办法回山门,回不了山门就只能天天吃干饼,扛大包…… 她痛定思痛,决定主动一些找机会去观察宋越北。 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反正现在丞相府的布局和路她都摸熟了,想要堵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宋幽提着水桶一路将玉鸦送了回去,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她垂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几乎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失落。 宋幽尽职尽责的把她送到了珩苑,这才与她告别离开。 珩苑管事的曾嬷嬷本来就是得了梨襄的吩咐要好生‘照顾照顾’这小狐狸精,这才不停地把各种重活分给她一个小姑娘,存心要看她出洋相吃苦头。 不料这人一去不回,一桶水打了整整一个时辰都没回来。 曾婆婆自觉捏住了她的错处,专门等在院门口就想等她一回来就一同发作好好治一治这小蹄子。 未曾料到的是这人居然是跟着宋幽一起回来的,那水桶还拎在宋幽的手上。 谁不知道宋幽成日跟在相爷身边,只听相爷一个人的号令,是相爷的左膀右臂,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她躲得远远的,别说对着玉鸦发作,根本不敢上前。 眼见着宋幽与玉鸦说了几句话才离去,人已走得看不见了,她才敢走出来。 “玉小姐,您歇着吧。歇着吧。这水不用提了,我来提。您累了一天了快回去歇着吧。”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玉鸦没准是真得了相爷的青眼,梨襄再厉害还能厉害过相爷吗? 她是不能跟着梨襄再掺和了。 不然她为难相爷的心肝,相爷回头为难为难她,她怕是连活路都没有。 玉鸦被抢走了水桶,她不明所以的看着突然态度转变的曾婆婆,“不是还有木柴没砍?” 曾嬷嬷哪里还敢让她砍柴,她一张老脸笑得全是褶子,“没事。让那些大老爷们去砍吧。玉小姐您今天早点下工,就快点回去好好歇着。” 玉鸦想起早上曾嬷嬷定下的规矩,做不完活就没饭吃。 她心头一紧,顿生出许多的不满,“不做完这些活,就不能吃饭,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吃饭?我可以做完的!你不能把我赶回去,扣掉,我的口粮。” 她才不要饿着肚子回去跟人挤一张床。 哪怕是两块干饼,吃了也比没吃好,要真是一口吃的都吃不到,她晚上肯定睡不着。 她拿着斧子急急忙忙的就要往柴火堆冲。 曾嬷嬷死死拉住她,她急得声音都在抖,“哎呦,我的小姑奶奶,小祖宗。我给您赔不是了,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好好歇着吧,这用不着您。” 玉鸦很执着,“不行,你放手。我就要做。” 她才不想干不完活饿肚子。 曾嬷嬷心乱如麻,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装傻故意为难她,还是真傻。 “不扣你口粮,没人扣你口粮。玉小姐,你想吃什么只管给我说,老婆子去给你弄。” 玉鸦摇头不肯信她,“我才不信。” 曾嬷嬷陪笑道:“玉小姐,以前都是老婆子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这么大的本事。” 玉鸦听得云里雾里的,这丹阳城还有山吗? 这老婆婆既然知道有泰山,怎么还会有眼不识? 这人又在说些她听不懂的话了。 玉鸦沉默着用冰冷的眼神盯住曾嬷嬷,防止露怯。 曾嬷嬷让她看得心虚,看来她这两天的刁难是真让这位小祖宗给记恨上了。 她心中愈发肯定玉鸦肯定是搭上了相爷,如果不是搭上了宋越北,这人哪来这副底气。 她的态度热络,“玉小姐,那些干饼有什么好吃的。小的给你买点饭菜,权当为之前的冒犯赔罪。你想吃些什么?” 玉鸦犹豫了片刻,才慢吞吞的念了几个山上从师兄口中听到的菜名。 她从下山起就一直想吃好吃的,这些菜也不知道想了有多久。 曾嬷 分卷阅读19 嬷听得一阵肉痛,她更加确定这个小狐狸精是故意装傻充愣,仗着相爷对她的宠爱在威胁她。 她对着玉鸦咬牙切齿,玉鸦抬眸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那双狐狸眼看人总带着三分凌冽的冷意。 玉鸦微微眯了眯眼睛,曾嬷嬷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总觉得这姑娘的眼神怪邪性的。 怪不得人说她狐狸精,那眼睛真像是狐狸盯着肉,透着股平常姑娘没有的凶狠,又冷又凶。 她咬了咬牙,“行,婆婆这就去给你买。你好生回去歇着吧。婆婆买来就给你送去。” 玉鸦提前下工回了下人房等着,虽然不知道这一贯喜欢把最累最脏的活派给她的老婆婆怎么突然就这么好心。 没准北梁的老婆婆就是经常会突然发善心呢? 宋越北本以为让宋幽将人送走这事情就算完了,没想到情况却一日日变得越来越糟糕。 不管他走到哪里,玉鸦都总能用各种理由在他周围出现,搅得他心烦意乱。 她甚至过分到去正西方的泽苑拿块布都能绕道完全对角线的正东方假山来看他,一见到他就完全不走了,那双眼睛恨不得粘在他身上。 几次三番下来,他这么个男人都被她看得面上发热,她却仍是那副做派,根本不在乎脸面。 这是赤/裸/裸的勾引,更是光明正大的骚扰。 他都替她不好意思。 但玉鸦本人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只是在尽职尽责的完成师姐给她布置的任务,观察任务目标,寻找合适时机杀人。 她越了解宋越北,以后动手的时候就越有可能一击必中全身而退。 所以每一次靠近他的机会,她都会努力把握仔细观察,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以敬冲为首的敬字四人组已经完全习惯了玉鸦时不时的‘巧遇’,他们每天都在乐滋滋的看戏。 从前宋宰相天天日理万机,毕竟天子年幼,整个大梁都指着宋宰相撑起一片天。 许多人都以为宋越北每天生活的纸醉金迷无比滋润,只有他们这些离宋宰相最近的人才会清楚宋越北的生活里除了公事和应酬便只有三只猫。 他性格很难捉摸,对于物欲要求很低,但规矩却不少。 不仅本人的生活如一滩死水,连带着他们这些人的生活也是死水一般。 但自从这个名为玉鸦的美人横空出世,大家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就填了很多乐趣。 敬冲拨弄着手里的火烛,想着白日里的情形,压低声音对敬密说道:“这玉小姐成日的在相爷面前晃,我觉得要不了多久咱们府中应当就会有女主人了。” 敬密吹灭长廊边的一盏烛台,“要我说啊,这玉小姐胆子也是真大。我从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姑娘,富贵险中求。反正让我天天往相爷身边这么凑,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干。” 敬云笑道:“你敢也没用。相爷那样的性子,若真是半点都没有动心。以前也不是没有往咱们双苑跑的人,前年那个皇后娘娘送来的什么宋美人,不是就送了几天汤,结果转头就让相爷当个玩意一样送去了卫王府上。还有尸骨都已凉了的那一位追了相爷多少年,一片痴心最后又是个什么下场……” 敬冲跟敬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压低声音感叹道:“可不是,入过咱们丞相府的美人多了去了,围着相爷转的女人也不少。相爷能这般容忍的,这可是头一次见。” 敬云喃喃道:“像是这位这样漂亮的美人,也是头一次见啊。我要是相爷定舍不得玉小姐成日这般费心苦等。” 敬云翻了个白眼,吹灭了廊上挂着的一盏灯笼,“你也不照照镜子,人玉小姐能看上你吗?” 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声咳嗽,几人齐齐噤声,回过头便见着树丛后转出了人。 敬冲提着手里的灯笼往前照了照,这才看清原是梨襄带着两个丫鬟。 “姑姑这么晚来双苑是有什么事?” “皇后娘娘赐下两斤岭南道贡上来的水果,这些都是趁新鲜吃最好。我便送了来。” 见梨襄面上含笑神色如常,仿佛根本没听见方才几人的议论声。 敬冲这才稍稍放下心。 他从梨襄身边的丫鬟手中接过水果,口中客气道:“辛苦姑姑走这么一趟。” 梨襄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亮着的灯火,“我人已来了,我看相爷屋中灯还亮着,不至于连进屋都不肯让我一进?” 敬冲有些为难,他推脱道:“这会儿的确已经晚了。姑姑走这么一趟也辛苦,还是早些回……” 宋越北不近女色,苑中伺候着的就只有他们四人,身边杂事一应都归了他们,府中的婢女寸步不能近身,这都 分卷阅读20 是规矩。 9. 第九章 猫叫 梨襄掩唇一笑,“跟我怎么还客气上了?既是辛苦,让我进去坐一坐又何妨。相爷那里我替你们交代。” 话都说成了这样,敬冲跟敬密对视一眼,倒是不好再开口阻挠。 梨襄一进门便见到宋越北伏在书案上不知在写写什么,敬冲敬云他们四人不敢打扰,只将方才梨襄所送来的瓜果洗了在桌上送了一盘便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梨襄缓步走进书案,宋越北本以为全神贯注在手中的公文上,察觉到有人靠近直觉是敬冲他们,倒也没留心。 直到那人在他身侧站定了片刻,他才察觉出一些不对,皱眉抬头看去。 “梨襄,你怎么会在这里?” 梨襄一见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替敬冲他们四人开脱道:“不怪敬冲他们,是我见你在忙,没让他们扰你。”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她在府中近乎于半个主人。 宋越北不许书阁,书房,双苑进人,但她却不同,这三处她大多随意进出,只要对他解释两句,他一般也不会在意,更不会责罚。 毕竟比起府中其他的奴仆,她到底是有所不同。 这样悄没声息的闯进来,她以往也做过许多次。 只是这一次宋越北心中却有些不快。 他合上案上的公文,淡淡道:“下一次还是通传了得了我的应许你再进来为好。你已是老人了,府中的规矩本不该让我再多说。” 梨襄心中一沉,总觉得他最后一句话似乎别有深意,像是在敲打她什么。 她面上笑容温和,“这一次是我冒失了,不会有下一次。相爷可不要因此恼了我。” 白猫从一旁的架子上轻灵的跳了下来,梨襄被吓了一跳,她惊叫着下意识地想去踢开猫。 白猫灵巧地跳开躲过了这一脚。 一脚落空,梨襄皱了皱眉,眼中露出了几分嫌恶。 宋越北看在眼中,他连忙抱起了地上的白猫轻轻安抚。 “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吗?” 梨襄缓过神,她笑着向灵焕伸出了手,试图摸两下补救一下,“这猫好可爱。比我上一次见它好像又长大了一些,皮毛更漂亮了。” 她以往来双苑都很少能碰到猫,这三只猫里那只大黄猫最亲人,她也见得最多,白猫见过几次可它都不往人身边靠。 至于黑猫更是见都没见过,只听旁人说才知道双苑有一只黑猫。 不料她这一伸手,原本十分温驯的趴在宋越北怀里的白猫却龇了牙冲她哈气。 梨襄的手定在了半空中,她的笑容有些挂不住,“这猫,这猫怎么这么凶。” 宋越北往后退了两步,“若有什么事就直说。这么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是不好。” 梨襄挤出笑容,“听说最近有个婢女成日往相爷身边凑,企图攀龙附凤。府中的人都在议论纷纷,相爷,为了您的名誉,这等胆大包天的奴才我看还是早做处置为好。” “议论纷纷?”宋越北漫不经心的挠了挠白猫的下巴,温声问道:“他们如何议论的?” “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梨襄小心的注意着宋越北,火光在他肩头鸦青色的缎子上映下晃动的影,盘在他肩头的四爪蟒半身隐没在黑暗中,被照亮的怒目面容十分慑人。 他垂着眼望着怀中的猫儿,清雅俊秀的面容上总带着倦色,似乎对任何东西都始终兴趣缺缺,无形之间便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顿了顿,“我学来都怕污了相爷的耳朵。” 宋越北仍未发一语,梨襄越发摸不准他的心思,她勉强按耐着的妒意在一片寂静中蓬勃而出。 “府中人都说那个叫玉鸦的婢女用美色勾引相爷,相爷定是与她有了首尾。” “他们说相爷也不过是个好色的男人,算不得是什么君子。” “还有人说这卑微的下仆将来会是府中的女主人。” 梨襄满怀恶意的说完这些话,双眸信赖又期待的看向宋越北,“我知道相爷根本不是这样的人,相爷是君子,都是这个女人下贱放荡。绝不能继续让她留在府中毁了相爷的名声。” “君子?”宋越北玩味的将这两个字在舌尖品味了一番,他似笑非笑道:“真没想到,我在你眼里居然是这样的形象。” 梨襄没能等来宋越北的大发雷霆,她不知所 分卷阅读21 措的问道:“您不想处置……” “府中的下人的确是该处置了。一群人成日不好好专心做自己的事,居然敢在背后嚼主人的舌。这些话传进你的耳朵里,你该做的事是将她们一一处置了,而不是拿着一帮奴仆的话来找我。”宋越北打断梨襄,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眼中沁着冷意,“梨襄,你如今是怎么了?府中的规矩你是全忘了吗?” 梨襄没想到宋越北不处置玉鸦这个罪魁祸首,反倒要堵住其他人的嘴。 以往宋越北分明从不会在乎一个美人的去留,府中之事只要她提了,他就不会有其他的主意。 这一次怎么会开始在乎起一个美人的去留了? 难道这个玉鸦的分量果真与从前那些美人不同? 不,她了解相爷,以相爷这般大方的性子,但凡得了相爷青眼,无一不被提携,一夜之间青云直上。 相爷从不吝啬对身边之人的馈赠,厚待所有朋友。 他若是真喜爱一个女人,定然会不吝惜金钱和宠爱,给她华服美衣,世上最好的一切,不屑于有一点掩藏。 可那玉鸦时至今日仍留在下人房,日日做着苦活。 若不是因为这个缘由,她怎么会有底气来走这一遭。 莫非,她猜错了? 她心乱如麻,脸色变了变,“相爷说的是。可即便处置了一两个人,堵住他们的嘴容易,可他们心中定然还是会这样想,相爷,你难道真的喜欢那个卑贱的美人吗?” “你逾越了。”宋越北垂着眸将怀里的灵焕往上托了托,“下去。” 梨襄狼狈的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他一人,再一次恢复了安静。 宋越北挠着灵焕的下巴,他盯着烛火,神色复杂,“我真的喜欢她吗?她出身卑贱如尘泥便也罢了。性子放荡轻纵,定然是让人仔细调/教过的玩物。身子不知道经过多少人,一点朱唇万人尝。我怎么能喜欢这样一个女人?” 灵焕软软的喵了一声。 “你也觉得我说得对。你说一个女人怎么能这么不知廉耻呢?她天天跑来费尽心思地勾引我,简直阴魂不散。真烦人。” 窗外响起几声猫叫,原本懒洋洋地趴在宋越北怀里的白猫一下来了精神,它盯着窗外瞪大了湛蓝的眼睛。 猫叫又响了两声,它仿佛得了什么信号从宋越北的怀里蹿了出去,几下就消失在了窗口,一头扎进夜色。 宋越北侧耳听了听窗外的猫叫,微微皱眉,他低声喃喃道:“奇怪,不是圆圆也不是乌月,院子里又来了一只猫吗?” 他推开门,看了一眼守在门前的敬云和敬冲,“进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想起方才梨襄姑姑离去时的神情,顿生出不妙的预感。 宋越北立在门廊下,“还不进来。看来我是请不动几位了。” 二人硬着头皮跟着宋越北进了门。 宋越北摩挲着左手拇指上一枚象骨扳指,“双苑的规矩,我看二位是人贵事忙,忘得差不多了。” 二人头皮一紧,齐齐跪倒在地,口中不敢有一语分辨。 他们二人跟在宋越北身边已有数年,清楚越是这种情况下越不能分辨。 相爷最恨他人浪费他的时间。 所有的辩解在他眼中都是浪费时间。 宋越北温声道:“双苑的规矩,你们来说一遍。” 若说先前对于宋越北为何动怒还有几分不明,听到此言,二人心中都清楚了缘由。 敬冲低声说道:“只有我们四人与宋幽可以进出,旁人进出都必须通传。” 敬云补充道:“婢女不得踏足半步。” 宋越北看了他们半响。 敬云额上沁出汗水,敬冲面色惨白。 放梨襄不经通传就进来,无疑破了规矩。 敬云低声说道:“从前梨襄姑姑这般做过,我们见相爷没有计较,便以为……以为……” 在宋越北越来越锋利的视线下,他结巴的说不出话来。 “你们倒是会揣度我的心思,”宋越北似笑非笑,“我倒是该夸你们两句替我着想对不对?你们为了我着想,就替我改了规矩。看来这双苑的主人不是我,原是你们三位。失敬了。” 敬冲敬云吓得面无人色,深深得垂下头再不敢发一语。 宋越北的声音冷了下来,“双苑的规矩,你们听好 分卷阅读22 了。别说是婢女不得入,哪怕是一只母猫,一只雌鸟都不能放进来。” 敬冲道:“记住了,这一次真记住了。” 敬云说道:“哪怕是只母老鼠,我们都绝对不会放进来。” “五十杖给你们三人长长记性,”宋越北走到书桌后查看书架,“下去。” 二人松了口气,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日子一日日的过去,只要他回到府中,便总能遇见玉鸦。 她整日费尽心思的往他面前凑,勾引的心几乎路人皆知,从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 宋越北对于她这样光明正大的勾引表现得至始至终都十分冷淡。可要说震怒降下责罚倒又没有,引得旁人议论纷纷,谁都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宋越北坐在书案后静静翻着书,往日这个时间一向是他一天中最专注的时候,但现在他却静不下心将书看进去。 眼中盯着书本上的字句,脑子里却都是白日那双漂亮眸子远远的望着他,眼瞳在阳光映照下,晶亮如星辰。 她目光流转间便是媚意横生,好似旁得一切都失去了光彩。 他闭了闭眼,烦躁的握紧了拳头,下定决心专心看书,再次睁开眼盯着书本。 只是没看几句,脑子里又塞满了不相干的东西。 他放下书思绪繁杂,他知道自己不是君子,从来都不是。 他手中染过许许多多的血,欲望如同深不见底的峡谷,难以被填满,更难以被满足。 他总是立在峭壁上尽力无视面前的深不见底的峡谷,听着崖下的涛声艰难的克制着更进一步的欲望,他不想被欲望的浪潮裹挟淹没,推向更加危险的境地。 可每一次见到她,他都无法否认,自己被她所引诱,受到她的吸引。 她就像是在峭壁之下隐藏在恶浪中的妖物,妩媚的身姿若隐若现,勾人的歌声令人发狂。 他站在峭壁上摇摇欲坠,甚至无数次想跳下去。 就此被淹没也在所不惜,只想握住她的手,品尝她丰满诱人的朱唇,将他所有下流的欲望与想法都统统在她身上实现。 他疯了一样想得到她,仅仅只是这个想法都足以点燃他的身体,让他的心跳失去频率。 她让他心烦意乱,总是如此。 他用理智与之搏斗,放任她的靠近,将此视为一种磨练。 他相信自己不会被美色所迷,不会被区区一个女人所击败。 他按下心头的思绪,从书架上找出一本静心咒,开始一字一句的誊抄起来。 窗外的猫叫声又响了起来,他停下笔侧耳仔细听了听,又是那只他没见过的猫。 这猫总是晚上来,白天没听它叫过。 听声音应当就在院子里徘徊,来了几日了,它到底长成什么样,宋越北仍没见过,只是晚上会听到它的叫声。 猫叫了一声,其他的猫就也跟着叫了起来,宋越北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声露出笑容,“来了没几天就跟原住民都混熟了。难得乌月竟也凑这个热闹。这般有缘,倒不如我再养一只好了。” 他放下手中的纸笔,从桌下拿了一枚干鱼,走到窗前向院子里看去。 恰好一声猫叫声响起在他的头顶,他顺着声音抬头,面上的笑容僵住,捏紧了手里的干鱼。 10. 第十章 可能 少女坐在树枝间轻灵得不可思议,她双臂高高举起白猫,笑容纯粹清甜,一双看人向来媚意横生又轻佻得找不到半点真心的眼望向猫儿时却弯成了月牙,盛满了璀璨的笑意。 ‘喵~喵~’ 少女拖长的调子又软又甜,像猫儿撒娇,仿佛带着小勾子。 宋越北感觉有什么东西狠狠的撞进了心里,他按着心口,感觉心跳已失了衡,一下下快的好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所养的三只猫此时都挂在了她的身上,她不止天生吸引旁人的目光和靠近,竟连猫似乎都难以抵抗她的魅力。 即便是一向最不亲人的乌月也愿意趴在她的头顶上,黑色的长尾在女孩发间扫来扫去,它安然的舔着爪子上的毛,金瞳在黑暗中像两个小灯笼。 乌月即便是对着他这个主人,从前也没有这般亲近过。 敬冲敬云敬密敬归四人日日在双苑与它们三个朝夕相对,也没见他们这般热情。 这群吃里爬外的东西。 宋越北定了定神,觉得自己没准是被骚扰到已经产生了幻觉。 分卷阅读23 他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幻象并没有就此消失,树上的姑娘喵喵喵的又引着三只猫跟着喵了起来,一人三猫相处的十分和谐。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树上玩得忘乎所以的人猛然瞧见了窗下立着一道寂寂的人影,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潜入这里是为了观察任务目标,不是为了找猫玩。 他已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烛火从背后给他打了一层轮廓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本能觉得危险。 玉鸦有些无措的抱紧了怀里的白猫,趴在她肩头的黄猫仍亲昵的蹭着她的下巴对眼下的情形一无所觉。 宋越北挑了挑眉,“你还不下来,是想在树上挂到死吗?” 玉鸦想起从前师父讲得那些故事,杀手一击不能杀死目标,就只能死在目标手中。 听说,有很多很多的人都想杀这北梁的宰相,可来杀他的人最终都死了。 她太大意了,犯了杀手的大忌。 宋越北眼见着少女面上的笑容消失,眼尾微微上挑,挑出三分媚意七分冷。 眼底压着一点隐藏的不太好的警惕紧张,像只远远的站在墙头注视着行人的大猫。 宋越北心中生出一点不快,“没人跟你讲过规矩吗?这院子不能进,我的猫更不能抱。” 她闯进了他的院子,抱了他的猫也就算了。 居然还用这种看贼的眼神看他。 玉鸦撸了撸怀里的白猫,她有几分心虚,“你说它是,你的,它就是你的了吗?你有本事叫它们一声试试。” 宋越北喊道:“圆圆,灵焕,乌月。” 三只猫没有一只搭理他的,趴在玉鸦肩头的黄猫惬意的不停蹭着玉鸦的脖子,白猫更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黑猫老神在在仿佛在女孩头顶扎了根。 宋越北盯着三只猫陷入了沉默,“……” 玉鸦面上露出笑容,“它们根本不理你。你还说是你的猫?” 宋越北眸光一闪,“你怀里那只白的叫灵焕,你上次跟我回来吃饭的时候还见过它。” 他一只手屈起手指搭在窗棂上不紧不慢的敲着,另一只手抬起露出自己手里的鱼干晃了晃。 她怀中的白猫喵喵的与之相合,双眼盯着宋越北手里的鱼干亮了亮。 宋越北对她对视,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浅笑。 四目相对,她僵硬的在一声声轻轻的敲击声里挺直了腰背,猫在敲击声里越来越焦躁,纷纷从她身上跳了下去。 她一瞬间失去了平衡,在树枝上左右摇晃了两下,“哎呦!” 她努力伸手去握一旁的树枝,树枝却咔吧一声折断了,连带着她维持不住摔下了树。 宋越北心口一跳,他高声道:“宋幽!” 玉鸦低头向下看,试图扭转身体尽量摔得轻一点,落地不那么狼狈。 这一看却见到一个人眨眼间出现在了树下张开双臂,她下意识放松了四肢,有种回到山门的错觉。 她的裙摆在疾风中翻飞,风将她的长发向上吹动,银白的月光将她笼罩在其中,为她的艳丽添上几分近乎于神圣的朦胧,像传说中在月夜降下的狐妖,又像是云端坠落的神女。 宋幽伸开双臂将她接住,仿佛抱住了一枚划破夜空的流星。 她伸出双臂缠着他的脖子,急促的呼吸声就响起在耳边。 他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就像个受惊的孩子。 他目光一闪,犹豫了一瞬,还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很轻,肩骨单薄,瘦的让人忧心。 玉鸦抱着他的脖子,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张脸。 她小时候爬树,爬上去了下不来急得直哭,每一次都是四师兄在树下伸开双臂接住她。 三只猫在宋幽脚边转来转去,担忧的盯着他怀里的玉鸦。 宋幽跟了宋越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受到这三只猫大爷这么热情的对待。 宋越北从房中匆忙跑了出来,脸上宋幽所熟悉的那种平静倦怠的神色都消失了,他从没有见过那双浓黑的墨眸中露出过这么明显的情绪,显而易见的冷沉与忧色。 他与他对视了一瞬,理所当然的伸开了双臂。 玉鸦听到他的脚步声回过头,撞进了一双泛着冷意的墨眸里,夜风吹拂着他的鬓角的碎发,他的眼神让她本能的感到危险。 被他抓到她偷他的猫玩,他那么爱生气,肯定是又生气了。 分卷阅读24 真小气。 宋幽垂下目光,将怀里的姑娘交了出去。 玉鸦并不想被人抱来抱去的,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宋越北感觉到她要往下跳,收紧了手臂,阴恻恻道:“你敢跳一下试试?” 玉鸦僵在原地,心跳砰砰砰的像个不停,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宋越北,他看起来真的很生气。 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敢跳。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大概是这些天挨饿挨出了阴影,看到能扣她口粮的人就有点本能的气弱。 察觉到她把脸埋在他肩头,将他的脖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宋越北这才觉得看到她从树梢掉下来时涌出的那股烦躁消退了一些。 宋幽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宋越北将人抱回了房。 他不知为何有些怅然若失。 脑海中鬼使神差的又浮现出那一日少女坐在树下回首的画面。 “怕什么,咱们相爷一向大方。小宋大人要是开口讨要那女人,相爷一向倚重你,定然会赐给你的。” 一个想法无法控制的生了出来,若是那时他开口讨要,相爷会将她给他吗? 那个可能像是着了魔一样在他脑子里转动,引诱着他继续想下去,去想那一天若是他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向相爷开口要人会是什么结果。 11. 第十一章 咬钩 宋越北抱着人在软榻上放下,她坐在软榻上侧过头看他,眼底压着莫名的热度。 她总是这么好看,无论在何处何等境地,都像是一簇分外妖艳靡丽的花,开得夺目勾魂香气馥郁,让人想去折下一支,拥有这份美丽。 让她这样看一眼,他便不由自主地烦躁。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抱她入卧房,这地方本不该让任何女人进入。 他想都没想便做了,做完了才开始后悔。 玉鸦伸出虚虚握成拳的右手,掌心一道血淋淋的擦痕触目惊心。 她靠近他,向他展示自己的伤口,轻轻眨了下眼,卷翘的睫羽眨动间,他的心都跟着抖了一下。 “疼。” 她的声音低柔婉丽,短短的一个字仿佛含着莫名情潮涌动。 那声音不该用在这里,他又想起马车上她的喘息,骨头酥了半边,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鬼使神差的捧着她的手,仿佛捧着什么至宝。 她将手抽出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捧着她的手,“你捧着我的手愣着做什么?没有药吗?” 宋越北回过神,他站起身去柜子里取出药盒。 玉鸦坐在软榻上好奇的将屋内打量了一遍。 他在她身前蹲下,握住她的手腕。 玉鸦将手往回抽,另一只手去拿药盒,“我可以自己涂。” 宋越北不松手,抬眸看了她一眼。 这人分明清雅俊秀极了,一双手总是执着书卷,连点握刀练枪的茧子都没有,平素也常挂着笑容。 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大概一刀就能切了他的脖子。 可让他看一眼,玉鸦却本能的觉得危险,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杀意锋锐,比握着刀剑的宋幽还要吓人。 玉鸦不敢动了。 他果然是生气了。 有点可怕。 她在山上时不曾害怕过什么人,她也不怕死。 只是不想死。 她还没出师,亲眼见过师兄师姐们口中那些壮丽动人的山河景色,没有尝到那些好吃的东西。 怎么会舍得死。 师父常说做他们这一行的人,日日杀人,总有一日也会被人所杀。 这就是宿命。 死得早了是命不好,多活一日就是一日的运气。 师门中的规矩,失手的杀手回了山门会被师父亲手杀掉,以免毁了他们山门的声誉,更是给主顾一个交代。 不过她在山上过了那么多年,从没见到哪位师兄师姐失手,也没见过师父动手清理门户。 师父和师兄师姐都说她很强。 但她对于自己究竟有多强,心中是没有半点谱的。 师父教武艺是按着各人的根骨性格来□□,师兄师姐们各自有自己的绝活,甚至于所擅长的武器都不一样。 她没机会跟师兄师姐们认真打几场 分卷阅读25 ,下了山也没跟别人交过手。 这个任务她是一定要完成的。 宋越北用柔软的帕子沾着水擦干净了她伤口周围的污渍,薄薄的涂上了一层药。 她的手掌修长,指尖如硬玉。 他用干净的纱布一层层将她手掌包起来,他盯着她的伤口,强迫自己镇静一些,“你怎么进来的?” 玉鸦身体绷紧了,她侧过头,用余光扫了一眼站在门外的宋幽。 她迟迟不敢动手就是因为宋幽几乎日夜都跟宋越北呆在一起,她没有把握在不惊动宋幽的情况下杀死宋越北。 宋幽此人……很强。 她不想与他交手。 宋越北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已经起了疑心吗? 他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就是不说话。 宋越北根本不敢抬头对上她的目光,他怕自己只要抬头,就会被崖下海浪中的歌声所引诱,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区区一个卑贱如尘泥的婢女,却让他这样心烦意乱。 他硬着头皮抬起眼,对她露出笑容,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不管你说不说。以后宋幽守在门前,你下一次定然是进不来了。” 玉鸦将包好的手举到面前,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心中有种陌生的感觉。 除了大师姐,四师兄,六师兄。 这是下山后第一次有人给她包伤口,这人还是她的任务目标。 她将伤口捂在鼻端,闻见淡淡的药香从纱布下透出来,竟然是生肌膏的香气。 这药师父藏了几盒,平素宝贝的很。 他拿来给她涂这种小伤。 她忽然一只手撑在软榻上将身体凑近了宋越北,面容在视线中无限变大,呼吸都吹拂在了他的皮肤上。 她眼尾细长,视线下垂,晶亮的眼瞳媚意流转。 宋越北甚至没有察觉到她将受伤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姿势太亲密,宋越北甚至以为她下一刻就会亲上来,他心中不知道为何有些期待,脑子里却尖叫着想要将她推开。 没有人看到的是,她的指尖轻轻抚摸着他的脖颈,一枚薄薄的刀片在指缝间若隐若现。 在皮肤上流连的轻抚像是挑/逗,勾的人越发心痒。 她目光在他面上转了转,轻轻一笑,说不出的风情万种,浪荡轻狂。 宋越北觉得自己所有拼命掩藏的,不愿承认的挣扎与装腔作势都已被她看透了。 她是在笑他,笑他口是心非,外强中干。 她什么都没说,可只要看你一眼,便好似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他从未有过一刻这样狼狈,侧过头躲避她的目光,低低了叹了口气, “真是个妖精。” 玉鸦指尖从他的脖颈摸到了下巴,抬起他的下巴,低下头一点点凑近他。 时间都仿佛变慢了,感觉到她要亲下来,那种可能让他心跳一下变得极快,从头到脚的血都沸腾了。 他无法控制的期待着她的亲吻,像是等待着神明的垂怜与赏赐。 “谢谢你,这药很好,伤不疼了。” 期待的亲吻迟迟没有落下,她把距离拿捏的太好,只差一点,这一点距离简直让人欲生欲死,完全就是妖女把玩人心的恶趣味。 他的所有理智都轰然倒塌,情不自禁的亲了上去,平素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丢盔弃甲。 他觉得自己就是一条冲着直钩摆尾跳出水面一口咬上去的傻鱼。 明知道不该咬钩,不该离开安全的湖水,却仍心甘情愿义无反顾。 12. 第十二章 折磨 玉鸦下意识地往后躲,他抓住她的肩膀,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不同于上一次迫不及待地撕咬,仿佛要将她吞下去般的疯狂不顾一切。 他的动作很极尽温柔,火光在他眼中跳动,如海风吹拂下起伏的波涛间破碎的流光。 气息的交缠让她感到陌生而奇妙,让她忍不住想笑。 原来被人咬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她放在他下巴上的手掌不自觉用力,微微发白。 “咚——” 一声巨响惊得宋越北浑身都是一颤,他回头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刚得了消息 分卷阅读26 急匆匆赶来的敬冲看着坐在榻上的玉鸦仿佛看到木板一下下打在了他的屁股上。 他激动的说道:“相爷,今天都是我们的失职。您别生气,我这就把她拉走!我用我的人格担保这辈子她再也不能进入双苑!” 那一顿板子刚挨过没几天很是好好长了一番记性的敬云捂着腰绝望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们天天守着双苑的两道小门怎么还能把这么大个人放进来。 他痛哭流涕,万分委屈,“相爷,这一次真不是我们有意放进来的。” 敬密将袖子往上撸了撸,摆出一副抓鸡的架势扑上来就要抓人,“这女人胆大包天,相爷您放心,过了今晚。我们保证她绝对不会再来碍您的眼!” 玉鸦看着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本能的往宋越北身上一扑,伸出双臂缠住了宋越北的脖子。 她如临大敌的盯着靠近的敬密,腕间的薄刃蓄势待发。 她搞不懂这些人为什么会突然冲出来,一个个凶神恶煞的,难道她暴露了? 不管别的,先将宋越北抓在手里,她不信他们还敢怎么样。 见着她居然往宋越北身上扑,三人瞳仁紧缩,一时只觉世界都充满了绝望。 敬云瞬间如丧考妣,哭的撕心裂肺,那样子仿佛看见的不是一个美人抱住了宋越北,而是自己的灵堂和骨灰。 其他二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不但没有看住这姑娘没有通传就闯了进来,这姑娘还敢这样纠缠他们相爷…… 她有没有事,他们不知道,但他们绝对会有事。 上一次梨襄无通传进来也只是说了几句话,便惹得相爷打了他们三十杖长记性。 这一次怕不是要打死他们。 宋越北察觉到身上人的紧绷,她缠在他脖子上的双臂格外用力。 大概是让这么一吓,怕得狠了。 平素看着胆子有多大,到底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儿。 他将人抱在怀里,她抬眸看了他一眼,眼里盈盈的落着火光,一张妍丽妖媚的脸分外惹人怜惜。 他心口软了下去,将她往怀里按了按,望向其他人,“她是我带进来的,你们不用再多说。” 玉鸦被他按在怀里有些迷惑。 这些他的下属来抓她难道不是因为已经知道了她想做什么? 这年头连肉票都这么热情吗? 敬冲敏锐的察觉到似乎情况与他想象的有点出入,敬密没有听清,仍咬牙切齿地伸出手要去抓玉鸦,“你这不长眼的东西,连双苑都敢闯。还敢这样纠缠相爷,怕是不要命了。” 宋越北抓住了敬密伸来的那只手,抬起头看向三人,眼底压着不耐,“她不是擅闯,出去。” 敬云呆呆开口,“可相爷这里不是不能有女人,我们要抓出去啊。” 宋越北沉默了片刻,“我没说过。” 敬云张开嘴发出短促的一声,“啊?” 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宋越北身上,他握住了玉鸦的肩头,难得被人看得面上发烫,“我没说过不允许她进来。” 敬冲憋着笑说道:“她擅闯进双苑,还闯进相爷的卧房,这不合规矩……” 宋越北手掌一紧,“没听清我说的吗?她是我带回来的。” 敬密满脸困惑,“可,可我们一直守在门口。相爷您下午回来的时候分明是独……” 敬云赶忙拽了一下敬密,敬密瞧着宋越北的面色小心的止住话头。 敬云急忙补救道:“我看见了!这位,这位玉小姐就是相爷带进来的没错。既然如此,那就,那就没事了。” 宋越北深深的看了一眼敬密,故作无事道:“你们今天话很多,都下去吧。” 玉鸦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三人冲进来不是因为窥破了她的身份。 她趴在宋越北怀里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她勾着宋越北的脖子,缓缓直起身,回头看了一眼三人,眼底盛着笑意,活脱脱就是戏文里倚在君王怀里祸国殃民的妖女。 敬冲定了定神,低头不敢再看,带着其他人退了下去。 众人大有劫后余生之感,脚步都格外轻快,恨不得三步跨出这个虎狼窝。 玉鸦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视为了‘得意的妖女’,她放开宋越北,追着敬冲几个人的步子就要一起走。 他们走得快,她竟也不慢。 这人来得突然,走得也出乎意料。 分卷阅读27 宋越北拧眉,“回来。” 几人齐齐回头,敬冲刚放下去的心又吊了起来,他挤出一脸笑容,“哎,相爷您吩咐。” 宋越北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皱眉盯着玉鸦。 敬密眼珠一转,撸起袖子,“相爷,我们这就将这胆大包天的丫头给拖走。” 玉鸦不明白怎么这些人又翻脸了,她脸上的迷惑都快藏不住了。 宋越北盯着玉鸦,张口欲言又止住话头,难道这又是她的欲擒故纵。 他挥了挥手,“都下去。” 他不信她费尽心机的跑来会不想做点什么。 不出三步她肯定要回头求他! 几个人转过身离开,只是这一次都脚步迟疑。 玉鸦竟然还真就转身就走。 一步,两步,三步,根本没有回头的迹象。 “慢着。” 听到这声,众人反倒心中一定。 宋越北愈发觉得看不透玉鸦,他平生谋算人心,还第一次遇到这样捉摸不透的敌手,她似乎总总能出人意料。 他抬了抬下巴点了点玉鸦,“她留下,你们走。” 敬字四人神色一凛,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惊讶。 相爷竟要留下这位玉小姐过夜? 13. 第十三章 猫儿 “沉得住气,好手段,”宋越北替她鼓了几下掌,“你那里学来的这一身本事?” 长信侯父子见他只差把‘畏惧’二字写在了脸上,怎么可能教得出她。 玉鸦愈发听得云里雾里,她又没杀他。 他那里看出她有一身本事? 她想了又想自己到底在他面前做过些什么能让他赞许。 总不能是她的地擦得比别人更干净,也不至于她连桶水都提不动的样子很沉得住气。 她苦苦思索了一番,忽地想起,他今天看到她抱猫坐在树上。 玉鸦自觉找到了缘由,她同情的看了一眼宋越北,心说这人细皮嫩肉的爬不上树,见旁人能上树都觉得惊讶。 真可怜。 她摇头道:“不是什么好本事。你不用夸我了。” 她真正的本事还没使给他看呢,这算什么。 这人到底是故意装傻的还是真听不懂人话? 宋越北深吸一口气,那点旖旎心思是全散了,“这一次我不跟你计较。你最好别有下一次。” 屋外四人站在廊下窃窃私语。 “这一次相爷是真开了窍动心了吧?咱们双苑的规矩都为了这姑娘给破了。” “别说规矩,我看相爷估计今晚连身都要让这姑娘给破了。你们等着看吧,过了今晚,明天咱们丞相府就有女主人。” “这姑娘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就知道她跟从前那些美人不同,人是真厉害啊。这手腕非同一般。” “什么手腕不手腕的,玉小姐是真喜欢相爷啊。要不是真喜欢,哪会费这么多的心思跑来相爷身边。以往为了权势和钱财而来的人也不少,富贵险中求,可做到这般地步也没有一个人。真是豁出命了啊,不成功便成仁。” “说得倒也是,玉小姐看相爷的眼神都与看别人不同。她一见到相爷每次眼睛都亮晶晶的,那眼里全是情,装也装不来。但到底也是相爷喜欢她,若是不喜欢她,从前那公主……” 一直安静得仿佛神游天外根本没在听的宋幽转过头瞪了一眼四人,打断他们的话头,“闭嘴。” 敬归猛地回过神想起自己方才顺嘴说了什么,一时也心中害怕,“不说了,不说了。” 那段根本不该被提及的旧事让几个人都变了脸色。 他们面面相觑陷入了沉默,便见到玉鸦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四人齐齐怔住。 敬云犹豫了一下,追上去问道:“玉小姐,你这是去哪里?” “回去睡觉。”玉鸦看了他一眼,“有事?” 敬云小心的看着她的脸色,结果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也拿捏不准到底该对她有个什么态度,只能摇了摇头,“没没没,您慢走。” 玉鸦顺手将脚边的黄猫抱了起来,带着猫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 敬归瞠目结舌,“圆圆就这么让她给抱走了?要不要拦一下?平常相爷的猫可是不能让别人抱的 分卷阅读28 。” 敬冲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你去拦吗?” 敬归连忙摇了摇头,“这谁敢。” 玉鸦一个人走在回下人房的小径上,她一手抱着猫,一手摸着橘猫的肚皮,整个人别提有多快乐了。 寂静的夜里似乎多了一点其他的声响,她停住脚步,薄刃滑到掌心,并没有立刻回头四顾,只是垂首静静站在原地。 丞相府守备森严难以进出,她自觉没有把握能在杀了宋越北之后全身而退,这才迟迟没有动手。 此人竟然能躲过层层守备,潜入丞相府,必然是个高手。 难道……有人来跟她抢单子了? 她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真要是看上了宋越北的头,应该跟着的是宋越北。 何必这样跟着她? 她心中一动,马上想到了答案。 她捏了捏橘猫的小爪子,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一人自树上落下,“看来小师妹已经发现有人,并且猜到是谁了,我的身法还是不够好。” 玉鸦放下怀里的猫,侧头看去,那人立在月光下,穿一袭黑衣,衣袖上用金线绣满了繁复奇异的花纹。 夜风吹动着他披散在肩头的栗色卷发,发间的银环在月下闪闪发光,一双湛蓝的眸子温柔如碧蓝的晴空。 玉鸦惊喜地扑了上去给了来人一个大大的熊抱,“二师兄!” 释念接住扑上来的姑娘,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细细看了一遍她的面容,见她身穿粗布,一头乌发用破布条缠起来,连艳丽无双的面容似乎都消磨了些光芒,身段更是清减了不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这人下山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怎么几日不见就弄得如此灰头土脸。 他宛如一个看着孩子远行回来狼狈不堪的长辈,一时心中生出许多酸楚,低声说道:“小鸦怎么瘦了这么多?” 玉鸦挂在他的脖子上,有几分委屈,“这丞相府成日都吃不饱饭。这山下什么好吃的都没有,天天只有干饼吃。” 释念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小脸,柔声道:“杀了宋越北,等你回了山上。师兄备下一桌宴席给你接风,想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再不用受这个罪了。你来这里已经有半个月了,怎么还不动手?” 玉鸦放开释念,她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做错事一样低下头,“这丞相府里里外外好几层护卫,难进难出,宋越北身边还有个宋幽。那个人很不好对付,我怕动手之后没法活着离开。” 释念见她这般神色若有所思,“这丞相府的确有很多的护卫,小心无大错。师父在山上等的急了,雇主那边又递了口信一直在催。这才让我来见一见你。我是相信小鸦的,你在我们之中天赋最高,你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这北梁的宰相虽难杀,但对于你来说却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摸了摸玉鸦的头顶,“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实在不行,师父应当会派其他人来帮你。你是第一次下山,做成什么样都没关系。我们都在山上等着你回去。” 玉鸦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立刻高兴起来。 她无意识的用大拇指隔着纱布轻轻按了按掌心的伤口,感觉到一阵细微的刺痛。 她的心思真的是一览无余非常好猜,释念低头看着她的表情,“这些天你每日都跟着宋越北吗?小师妹,你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没有什么弱点?” 玉鸦回想着每一日她观察到的景象,“他,他是个北梁人,有很多奴隶跟着伺候的大老爷。总说些听不懂的话,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我也不知道他是在做什么。老头子说特别喜欢什么,那这个东西就是人的弱点。他好像什么也不喜欢,没有什么弱点。哦,对了,他喜欢猫,这算是弱点吗?” 14. 第十四章 教训 宋越北面对什么都一副略带倦怠兴致缺缺的样子,面对她更是每一次脸色都很难看,只有对着他的几只猫的时候神色才会缓和些。 释念看了一眼在玉鸦脚边蹭来蹭去的黄猫,“算不上是什么大的弱点,倒也可以利用一二。”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放进玉鸦的手里,“这个东西涂在猫的爪子上,一旦宋越北被猫爪子挠破皮,三日内必死,而且这样也安全的多。” 玉鸦握着手里的纸包,她显而易见的犹豫了。 释念眼中生出担忧,苦口婆心的说道:“小鸦,宋越北他是北梁的宰相。他跟我们不是一种人。这世上想杀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这 分卷阅读29 个人比豺狼还可怕。你的身份如果他知道,你就会死。他只是你的一个目标。我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也有过犹豫,但只要杀了一个人就好了。” 他想了想又提点道:“北梁的男人都三妻四妾,还要什么贞洁。成了婚就将妻子锁在后院生孩子,再也不能见别的男人一眼。他们都不是好东西。” 玉鸦低下头看着脚边的圆圆,她抬起头时眼中盛满了忧愁不舍,仿佛要与情郎生离死别一般。 她犹豫着开了口,“猫会有事吗?” 释念沉默了片刻,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忧完全是不必要的。 “猫不会有事,这毒只对人有用。” 玉鸦抱起脚边不停蹭来蹭去的肥猫,将脸埋在了它的皮毛里,声音都变得含糊不清,“这三只猫好可爱。师兄,你说我把宋越北杀了,能把他的猫带回山上吗?” 山上有猫也都是野猫,虽然也有亲人的可以摸一摸,但到底每一只都天性热爱自由,根本留不住。 “不行。”释念抬头看了一眼周围,“有人来了,我先走了。” 玉鸦追着他跑了几步,“就一只!” 释念头也不回,“一只也不行,你又不是来做贼的。” 玉鸦捧着猫嘟囔道:“又没什么区别。” 她抱着猫慢悠悠的往回走,全神贯注逗着怀里的猫,经过一个小屋前没留神掉了一枚腰牌。 站在屋门前搬东西的老太太捡起腰牌,“姑娘,你腰牌掉了。” 玉鸦抱着猫回过头接过自己的腰牌连声道谢,“谢谢您,太谢谢您了。” 老太太眯着眼看了一眼她怀里的猫,又抬头看了一眼玉鸦,笑眯眯的说道:“小姑娘是才进府的新人吧?这腰牌是杂役的牌子?” 玉鸦点了点头,“是,才进府没多久。您这是在搬什么?我来帮您。” 她将猫放下,擦了擦手,伸手想接过老太太手里的坛子。 老婆婆双手抱着坛子吃力的说道:“一点腌酱,这东西重的很,还是让老婆子自己来吧。” 猫儿也不跑,反倒一个劲的去蹭老婆婆。 玉鸦见老婆婆不给,自己弯下腰从地上单手拎起一坛腌菜,完全不像是费力的样子,“不重。” 她说着索性弯腰又捞了个坛子,前后垒了四个坛子才停下手。 老婆婆看得目瞪口呆,她连忙放下手里的坛子,小跑着替玉鸦开了门。 身材纤细的姑娘举着四个坛子的样子简直像是杂耍艺人,老婆婆真怕那坛子把她给压坏了,可这人走路仍是那么四平八稳轻轻松松,仿佛一点都不费力的样子。 在玉鸦的帮助下,所有的坛子都被顺利的搬回了小屋。 她告别了老太太之后回了下人房,在门口放走了圆圆,“我这里没有位置养你,你快回去吧。明天见呀。” 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门内声音嘈杂,女人的谈笑声清晰可闻。 “你们听说没有,那小蹄子成日的往相爷面前晃。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这一到晚上就跑得人影也没有了,怕不是跑到谁家床上去了吧?” “那些男人看到她,眼神跟狗看着臭肉一样。相爷瞧不上她,我看那些门房粗役护卫可稀罕得很。” “谁说不是呢。” 橘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她见着橘猫钻进了草丛,才收回目光进了房间。 她一推门,房内的声响便都消失了。 不大的房间里就只有一张大通铺,床上的人已躺得满满当当,一个空位都没给她留,她的被褥被卷成一团扔到了墙角。 玉鸦抱起自己的被褥拍了拍上面的灰,“都起来给我让个位置。” 床上的人一个个紧闭双眼,仿佛都睡成了尸体。 玉鸦抬脚踢了几下搭床的砖石,一遍遍重复,“给我让个位置出来。我也要睡觉。” 她连着去双苑跟猫玩了几天,每天回来的都晚,几乎每一次回来都要来这么一遭。 她第一次来丹阳城,此处的人说得雅音,讲快了她听不清更反应不过来也听不懂。 第一次见这么多的人,山下的一切都很陌生。 她不懂的东西太多了,可她不傻,她能看懂这些人眼中对她的敌意。 床让她踢得灰尘四起,床上躺着的女人们装不下去了,纷纷掩住口鼻咳嗽起来。 胖婶忍无可忍的爬起来要抓她的头发,“小蹄子,你这么晚回来 分卷阅读30 还敢让我们给你让位置。” 玉鸦抱着被褥退后一步,令胖婶扑了个空。 女人们哄笑起来,“胖婶,你不行啊。这么壮还打不过一个小蹄子?” “今天再不好好教训教训她,她真要把我们放脚底下踩了。” “真是白长了一身肉。” 各种各样的目光投在玉鸦身上,有嫉妒的,有恶毒的,有看笑话的。 她们根本不掩饰对于她的恶意和蠢蠢欲动。 玉鸦抱着怀里肮脏的被褥站在原地,她跟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身条纤细,一身的狐媚气,只要站在她身边便会被衬托得黯然失色。 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的美丽本身就已经是罪恶。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更何况她还有缝,不但生得美丽,还美得妖冶,几乎在脸上写出‘我不是良家好女人’几个大字。 谁能不想毁掉她? 不自爱的淫/贱女人,人人得而诛之。 胖婶原本心里就有火,此时被一群人拱得火气更大了。 她光着脚跳下了床,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纤细的少女,“小蹄子,你现在赶紧跪下给我磕头认错,承认你是个骚货,老娘今天就饶你一回。” 玉鸦面不改色的环视了一圈坐在床上的女人们,“你们明明没有睡,为什么要假装已经睡了。” 她什么表情也不需要有,看人便仿佛总带着点暧昧不明的笑意,轻佻又浪荡。 这眼神放在男人身上会勾的男人想入非非,放在女人身上却更像是漫不经心的嘲弄调笑。 她说话仍很慢,时而停顿,带着一点奇妙的懒音。 并非丹阳城最标准的雅音,但这样的咬字听起来却不显得土气,反倒更为动听。 软绵绵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小勾子。 府中的婢女人人都骂她,但这股说话的腔调却无形之间已经席卷了整个丞相府,人人都试着想学一学。 她们都以为这是她精心设计出的腔调,狐狸精就是狐狸精,从头到脚都为了勾引男人花了大功夫,就是说个话也要勾引人。 恐怕没人会相信真相只是她不会说雅音,大梁语说得稀烂,说得慢只是为了不露怯。 胖婶感觉自己被无视了个彻底,她高高的扬起手掌就要给玉鸦一个耳光,“小蹄子,老娘今天给过你机会了。给脸不要脸,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众人屏住呼吸,的目光众都流露出了期待。 15. 第十五章 打架 玉鸦抱着被子又往后退了一步,她盯着冲上来的胖婶,无奈道:“一定要打吗?” 胖婶连续两次都没打到人,愈发觉得这人就是在耍她,火气难以抑制,她咬牙切齿道:“小蹄子,你还挺会躲。” 她回头瞪了一眼盘坐在床上看好戏起哄的几人,“少他妈的在这里啰嗦,想打人就都下来。今天一起揍这个小蹄子,谁也别想逃了干系。” 话仍是有些听不懂,但她们想做点什么却很明显。 哦吼,真要打群架啊。 有意思。 玉鸦的眼睛亮了,她感觉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她唇边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出口却是极具挑衅的话,“你们,来,一起上。” 仍是那个软绵绵的咬字,奇怪的停顿,说情话一样的口气。 她轻而易举的用一句话激怒了所有人。 这最低等的下人房里住着的都是粗役,一个个膀大腰圆满手老茧,看着就很是彪悍。 一个人侧头冲着地上啐了一口,“小蹄子,这可是你自找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今天老娘非得划花你这张脸。” 她们赤着脚围了上来,玉鸦将怀里的被褥冲着扑上来的几个女人扔了过去。 数只手攥住了被褥慌乱的将被褥摔在地上。 胖婶看到玉鸦就站在身侧冲她一笑,她火冒三丈一拳打了过去,结果玉鸦仿佛游鱼一般晃了过去,这一拳没打着玉鸦反倒打到玉鸦身后的人。 那人平白无故的挨了一拳,哎呦着惨叫了一声,“你打我干嘛啊?” 众人的目光都追逐着玉鸦,她的动作并不快,但总是走在视线盲角,上一刻在面前,下一步就转到了身后。 不可思议的灵巧,仿佛一尾滑腻的游鱼,游刃有余的行走在人群之中,明明触手可及,女人们咒骂着喘着粗气扑上去却连她的衣角都摸不上,打出的 分卷阅读31 拳头每每落到了同伴身上。 她像是猫耍老鼠那样耍她们,不多时房中就乱成了一锅粥,女人们各自打成了一团,倒要忘了是为什么开始动手。 叫骂声哭喊声划破了寂静的夜色,很快引来了其他人。 梨襄是被小丫头从床上推起来的,“姑姑,姑姑,那个玉小姐跟住在一起的人打架了。那边闹得可厉害了。” 梨襄虽然是婢女,但府中没有女主人,只有宋越北一个正经主子。 她一个人住一个院子,身边还有五个丫鬟跟前跟后的伺候,衣食用度比起丹阳城中的世家贵女也不差什么,只有更好。 自从玉鸦入丞相府起,梨襄就格外注意她,她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丫鬟自然知道她的心事。 月珠转了转眼睛,“姑姑,你快去看看吧。咱们府中可不许打架,这一次她可是犯了大错了。一定要好好罚一罚她。” 月元笑嘻嘻的伺候梨襄穿衣,“去那么快做什么。这小狐狸那身板还能跟人打架?我看是别人打她还差不多。就那个做派,谁不想打她啊。她就是活该,就该让她被人修理修理才好。” 梨襄原本急急忙忙往身上套衣服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她坐在镜子前梳理着自己的秀发。摸了摸自己的鬓角,“月珠,你看看我是不是有白头发了?” 月珠笑盈盈的替她簪上一朵珠花,宽慰她,“姑姑年华正盛,哪里有什么白头发。绝没有。” 梨襄明知道月珠这话是宽慰,脸上仍不免有了淡淡的笑容,“你总拿好听话来哄我,就属你嘴甜。我都已经三十四了,什么年华正盛。普通人家,这把年纪好一点都能当奶奶了。” 月珠口中喊起了冤,“我看姑姑明明像是才二十出头,您不说,谁都看不出您的年纪。再说了,也就是小门小户才十五岁就急着将女儿嫁出去,咱们丹阳城中的贵女们晚嫁成风,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月元捧着衣服上前伺候着梨襄将衣服穿上,“咱们府中姑姑可是独一份的风光,府中的大小事都让您把着,您跟相爷从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皇后娘娘信任你,相爷对您也与对旁人不同。别说是那些世家贵女,就是那些贵夫人们见了咱们姑姑,哪个不是敬上三分。哪里是那些不三不四的阿猫阿狗能比的。” 梨襄面上的笑容始终淡淡的,但眼中却多了些笑意,“行了,你们两个一贯嘴甜,专会哄我高兴。” 她们倒也不急着去,三人亲亲热热又聊了一会儿,让下面管事的嬷嬷催了几次,这才动身有说有笑的走向下人房。 “姑姑,那嬷嬷说她们打的可厉害了。” “嘻嘻嘻,还说都挂了彩,可惨了。” 不用月珠月元说,梨襄远远的就看见面目红肿浑身挂彩正痛哭流涕的几个女人。 她先是一惊,没想到这些人打的这么狠,继而又想到玉鸦浑身挂彩的样子,面上已掩不住笑容。 那笑容还未真真切切的露出来,便望见了站在几个人身后的少女。 那人拎着一盏灯笼,暖融融的火光照亮了半边脸,遥遥冲她一笑,满身的妩媚妖艳。 16. 第十六章 来使 梨襄面色一变,管事的嬷嬷见梨襄脸色不好看,也有几分不安。 她赔着笑脸凑上前,“姑姑,您看这些人怎么处置?” 府中是不许打架的,这些人除了那名为玉鸦的姑娘之外都签了死契。 大半夜的闹这么一出,瞧梨襄姑姑的脸色,定然是要重罚她们不可了。 梨襄从玉鸦身上收回目光,板着脸环视众人,“你们为什么要打架?谁先动的手?谁打了谁?都来一一给我说清楚。” 其他人本就有些怕她,府中的大小事务一应都是梨襄在管,她治下严厉,犯到她手里准没好果子吃。 见她脸色不好,更是心知大祸临头,谁也不敢先开这个口。 梨襄见她们不肯开口,便把目光放到了胖婶身上,“老刘家的,今日定然又是你生事。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连做人的本分都不知道了。” 她素知这些人的秉性,这一房的人中最爱持强凌弱的就是这个被丈夫卖进府的胖女人。 胖婶目光一闪,开口嚷嚷道:“怎么会是我生事,谁不知道我好相处。从不是那种多事的人。今天晚上都是因这小蹄子而起,她先动的手,我们这么些人都是她打的!梨襄姑姑,你可不能冤枉好人!” 她回头瞪了一眼其他人,本就凶恶的脸上还挂着青紫,倒是更加的凶相毕露。 分卷阅读32 其他人也三三两两的附和起来,“对,都是她的错。” “若不是她动手,怎么满屋子的人就只有她没受伤。” 谁都不想去撞梨襄这个枪口,这么大口锅怎么看都是扔给那小贱人最为合适。 老刘家见众人异口同声,心中满意,脸上却摆出万分委屈,开始说起了软话,“谁不知道姑姑最是明理公正,我们被这小蹄子欺负的无处伸冤,都要让她给活活欺负死了。全仰仗姑姑今日为我们主持公道。” 管事的嬷嬷看着这一群人睁着眼睛说瞎话,她皱眉斥责道:“你们胡乱攀扯什么?老刘家的你一个胳膊都顶人家一条腿了,她能把你打成这样。一个人打你们这么多人,那岂不是神仙了。这鬼话将给鬼听鬼都不信,只有傻子会信你们。” 鬼都不信的鬼话,偏偏人信了。 梨襄盯着玉鸦,温声道:“这么多人异口同声,一个屋子里只有她一人无事。罪责定然在这小狐狸精身上,不容抵赖。” 玉鸦听得云里雾里。 梨襄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她,让她觉得没准梨襄是在对她讲话。 可梨襄语速太快,玉鸦大半没听懂,只一句‘小狐狸精’听得分明。 她兴致勃勃的盯着四周去看,想找到那个‘小狐狸精’。 总听她们说‘狐狸精’。 山上狐狸不少,她还养过一只,可惜养不长久。 狐狸精却不知是个什么东西,总算让她这一次撞到活的了。 管事嬷嬷的话卡在了嘴里,让梨襄看了一眼便毫无骨气的低头昧着良心附和,“您说得是,这么多人都说是她。那肯定就是她。绝错不了。” 一时众人的目光都偷偷往玉鸦身上落,大多都等着看她哭,只有管事嬷嬷有几分不忍。 可那人倒像是没听到话似的,左顾右盼神采奕奕,哪里有半点沮丧。 月珠看不得玉鸦这副东张西望的猖狂样子,阴阳怪气道:“你还搁这里站着做什么?我们姑姑说的话,你没听见呀?” 那人看都没看她一眼,月珠等了片刻,见自己居然被无视了个彻底,一时气急了。 “喂!我在与你讲话呢!” 玉鸦没找到狐狸精有点失望,她见月珠盯着她大声说话,于是不太确定的指了指自己,“你在,与我讲话?” 月珠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废话!” 月元拉了拉梨襄的袖子,“姑姑,你瞧瞧她。都到了这种地步还狂。” 玉鸦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你知道大梁的礼节吗?” 月珠被她笑得更加火大,“不知道!” 玉鸦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她,“没关系,你不要难过。我教你。你下,一次跟我讲话,要叫我名字。这样我才知道,你是,在跟我说话。” 她说话仍是那么慢吞吞的,时不时断一下,听得人都着急。 同样是文盲,玉鸦顿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情。 月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玉鸦给教训了,她恼怒道:“这什么乱七八糟。” 梨襄见月珠被玉鸦耍成这蠢相自觉面上无光,她斜了一眼月珠,月珠连忙收了话声退到她身后。 她看向玉鸦,“玉小姐可真是爱戏耍人。” 玉鸦迟缓的反应了一遍,才搞懂了梨襄在说什么。 梨襄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又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我无意为难玉小姐。但玉小姐现在身在相府不比从前在其他贵人府中肆意,做错了事少不得要受罚。 相爷性情宽厚,但这府中却容不下放肆之人,玉小姐的脾性实在该改一改。否则以后吃亏的还是你。” 这一番话连消带打绵里藏针,这下她总该受不住了吧? 玉鸦上一句刚反应完,下一句就来了,还是一口气不停的长句。 她刚把一个无规矩不成方圆记下来,梨襄就已将话全说完了,后面叽里咕噜那一串她是一句都没听清。 玉鸦生出了满腹的挫败,自打下了山,她便总觉得自觉像是进了鸭子国,每每耳边都是嘎嘎嘎嘎的鸭叫,一句都难听懂。 唯有宋越北,这人口齿清晰,语速和缓,倒是还能听懂几句。 算是一群鸭子里格外通人性的一只。 梨襄越盯着玉鸦看,玉鸦便越发的心虚。 她学着这些日子见到旁人做过很多次那样,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是。” 这个回答堪称 分卷阅读33 万能,肯定能糊弄过去。 梨襄没想到这姑娘看起来年纪轻轻,脸皮却不薄。 她话都说得这么难听了,这小狐狸精竟还能面不改色,果真是个劲敌。 她冷下脸,不再搞什么绵里藏针的话术,直接道:“恐怕今天只能劳玉小姐在别处睡一宿了。” 这一次梨襄说的句子不长,玉鸦总算聚精会神的听懂了。 她惊喜道:“去睡觉?” 17. 第十七章 换屋 梨襄道:“没错,我给你换个地方休息,那地方只有你一个人。保证再没人与你争斗。” 想也知道梨襄不会给玉鸦什么好去处,这一听就知道是要关小黑屋了。 胖婶等一众人脸上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 玉鸦眼前一亮,“当真?” 月珠讥讽道:“不仅只有你一人,地方还大得很,胜在一个安静,” 月元上前要扯她,“愣着做什么?还不老实点跟我们走!” 梨襄在一旁威胁道:“你老老实实的受了这罚,日后说不准还能见着相爷。若你不老实,这丞相府可容不下不老实的人,只能赶出府去了。” 玉鸦不用月元扯就上前一步挽住了月元的胳膊,迫不及待道:“走。” 梨襄冷笑一声,“倒是个痴情种子。你就那么想见相爷?” 玉鸦虽不明白痴情种子是个什么东西的种子,但总算后半句是好懂的。 她点了点头,“对,我只想见宋越北。我,去换地方睡觉,你不能赶我走。” 梨襄十分不齿她这副死皮赖脸的样子,她忍不住又刺了一句,“离了男人你就活不了吗?” 玉鸦思索了半响,“离了男人可以,离了谁都行,但离了宋越北不行。” 杀不了任务目标,师父就要动手清理门户,无用的杀手是活不下来的。 更何况还有这种可以换个大屋子一个人睡的好事。 她多看了梨襄几眼,“你叫,梨襄?” 梨襄傲然道:“没错。我就是梨襄。以往记恨我的人多了,相爷信任我,我就要为他守好府中,也不怕旁人记恨。玉小姐记好我的名字,以后切莫再做这等事自讨苦吃。” 玉鸦点了点头,感激道:“我记住了,梨襄,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梨襄一时语塞,这人怕不是有病吧? 宋越北也觉得情形似乎有些不太对,玉鸦自那一夜从他房中离开,居然就不见人了。 成日见到一个人在面前晃,即便对这人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感觉,但见多了总会习惯。就像是习惯他成日走的路,路旁有块较为奇特的石头一样。 突然有一日,这石头不见了,倒叫人好生不习惯。 总觉得空落落的仿佛缺点什么。 敬冲看出宋越北的心不在焉,那一张奏疏,他足足看了半个时辰都没看完。 相爷竟也有这么失魂落魄的时候,也不知道那个倒霉蛋又要家破人亡了。 反正被宋宰相惦记上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宋越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道:“你知道那个玉……” 他止住话头,将话原样咽了回去。 这女人从前日日在他面前晃,费劲心思的勾引他,这一下一言不发的突然消失。 摆明了是要欲擒故纵。 他才不会中她的计。 敬冲没听清他这么小的声音是在说什么,他问道:“相爷,您说什么?” 宋越北低头看着奏疏,“无事。你有何事?” 敬冲想到前厅等着那位贵客,他面上露出了难色,“相爷,西绵国的平王已在前厅了。不好叫贵客多等,您看?” 西绵国与北梁在春桑接壤,国中的风土人情却大为不同,国中以女子为尊,世代皆是女国主。 这代表西绵出使的平王自然也是女人。 数年前西绵国主曾勾结世代居住在北梁边境春桑的杂胡自春桑进攻北梁,接连攻占三郡,北梁名将吴兴击溃了西绵的军队,定下和约,西绵与北梁便相安无事至今。 西绵年年来使,近年皆是这位平王代表出使,至于其中缘由…… 敬冲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宋越北,果不其然见宋越北的脸色一沉。 若将宋越北 分卷阅读34 最为厌烦的人列个名单,按照厌烦程度排列,这位年年定时定点来北梁比外官入京叙职还要准时准点的西绵平王绝对能名列前茅。 敬冲不安的劝道:“相爷,不管怎么说,她代表西绵。看在两国和平的大局上,您……” 宋越北收敛神色站起身,“此话不用你来跟我讲,我心中清楚的很。” 若不是清楚此人动不得,他早有一百种法子杀了她,岂能容她如此放肆。 元明羡看着走入前厅的人眼前一亮,她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露出满意的笑容,用别扭的梁语说道:“宋宰相,好长时间不见你。你长得更漂亮了。” 宋越北只当没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拱了拱手,“不知贵客前来,有失远迎。让平王久等了。” 元明羡连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色迷迷的摸了两下他的手背,一双眼睛都要粘在了他身上,“美人让孤等多久,孤都心甘情愿。” 那样子活脱脱就是个轻佻男人追着小姑娘在揩油。 敬冲,敬云四人眼见着宋越北脸色变了,他们几人素知宋越北的秉性,心知相爷此时定然已经动了怒火。 他们齐齐低下头不敢再多看。 宋越北不动声色的抽回手,他深吸一口气按下心头的怒火,后退半步。 他退一步,元明羡便追上前一步。 她善解人意的用腔调奇怪的梁语安慰他,“男人嘛,出门见人总要花点时间收拾收拾打扮打扮,孤知道,不会计较这个的。你莫要害羞。” 她这般说着又从头到脚将宋越北打量了一遍,有几分挑剔的说道:“孤觉得男孩子家家的,年纪又轻。还是少穿这么老气的颜色。桃红,浅绯,妃色,才衬你。” 宋越北何时尝过这种被人品头论足的滋味,他竭力掩饰不悦,目光转向别处。 “殿下远道而来,不如早些回驿馆休息。” 元明羡伸手捂住宋越北的嘴,她看着宋越北深情款款道:“不要喊殿下,太疏远。喊明娘便好。越北,孤不远万里跨越山海只想见你这一面。见你安好,孤这一番辛苦便都不是辛苦。” 宋越北忙不迭地退开了半步,他忍了又忍,只冷着脸道了一句,“请殿下自重。” 敬云低声说道:“平王的梁语都说不利索,难得这话却是一气呵成。” 敬密忍笑道:“也不知出自哪一位文酸墨客手下,平王一路上定然又对不少男人说了不少遍才能有今日的熟练。” 元明羡面对宋越北的冷脸停下了追逐的脚步,但并未就此死心。 她露出灿烂的笑容,目光深情又专注,“孤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你看了一定会喜欢。” 元明羡侧过头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个女人捧着盒子走出来,她走到宋越北面前献上礼盒。 平王这般自信的姿态引得敬字四人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 敬云低声喃喃道:“不知是什么?金银玉石这等东西咱们府中收过太多,都不稀奇了。” 敬归道:“堂堂一国储君,想必送的肯定是珍奇重宝。” 元明羡神色间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神色,打开盒子给宋越北看,指着盒中之物,“这是我们西绵独产的螺黛,你们男人成日就喜欢涂脂抹粉的。你拿去用。这一辈子想要多少,孤就能给你多少。” 18. 第十八章 出狱 宋越北攥紧拳头,额上爆出了一根青筋,他连着深吸了几口气,没有说话。 元明羡见他不语,自顾自的一笑,“不必太过激动,你我的未来很长,孤还会给你很多很多的惊喜。” 敬冲原本心中是紧张的,但听到元明羡这话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想笑。 能看相爷这般窘迫的机会可不多,他用力的憋住笑容,憋得表情扭曲。 宋越北半垂着眼,冷声说道:“此物贵重,还请平王收回。” 这便是客气话了,天下什么样的珍宝他宋宰相没看过见过,就是北梁的皇宫大内珍库也是由着他进出。 所谓的贵重不过一句托词,他宋越北又不是妇人,何需粉黛装饰。 元明羡豪气干云的一挥手,“孤就喜欢越北你这般贤淑勤俭的性子,但你不必替孤节省。” 宋越北张嘴欲言,元明羡便抬手示意他不必说,她满眼怜惜,“你不必解释了。越北,你可以相信孤,孤以后会做你的依靠。再不让你这般辛苦。” 分卷阅读35 她又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便依次有人上前奉上礼物,一应皆是些胭脂水粉,香薰钗裙之类的东西。 敬云已不敢再看宋越北的脸色了,堂中静的落针可闻。 敬密硬着头皮鼓起勇气上前几步,先压低声音对宋越北说道:“大局为重,您忍一忍。这里交给我,我替您挡一挡。” 他们四人各个都是能文能武,跟随在宋越北身边,这些年也算见了不少世面。 敬密满怀自信,此时便是他替相爷分忧的时候了。 论容貌,他自觉虽不能说胜过相爷,但也没有逊色多少。 敬密扬起笑容对元明羡温声说道:“小人代替相爷多谢平王殿下这一番好意。平王殿下远道而来是为大梁与西绵修好,此为大局。殿下不要因小而误大。” 元明羡从头到脚将敬密看了一遍,看得敬密有种自己衣服都让人给扒了的错觉。 他长了这么大还真是头一次领教这般目光,只觉面上发热,脚下发软,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挡一挡重点部位。 “可惜了好好的男人练的五大三粗的。太折损颜色。”元明羡的目光光明正大的落在敬冲下/身起伏的弧度上。 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上前一步,“虽然年纪大了些,长得又丑。但你本钱不错,胜在又会挺会主动勾引。不错不错。” 若说平王对待宋越北还有几分敬重与温柔,对待敬冲则显得格外傲慢与理所应当。 敬密头皮一紧,忽然后悔起自己的贸然上前。 他不过是主动上前了几步,说了两句话,这怎么会被解读成勾引? 什么就叫长得丑了? 敬密刚提起的勇气和自信,短短一句话的功夫就碎成了满地的渣子。 宋越北按住敬密的肩膀将人往后拖了一步,他盯着元明羡慢条斯理的说道:“平王殿下,北梁和西绵国情不同,但你既然来了大梁便该入乡随俗。身为他国储君,如此言语在大梁已称得上冒犯。此等行径传出,恐怕会有损西绵国体。让梁人以为西绵的储君好色且不知轻重。” 他说话素来温雅得很,面上还有点似有似无的笑意,不管面对什么都一贯平静从容。 但那双眼与言辞之间无声的压迫感却让人毛骨悚然。 这一番话已算得上十分不客气了。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宋幽走上前,一手按在刀柄上,目光一个个从平王和她的侍从身上滑过。 宋幽的大名,这些人也略有耳闻,被他目光所扫到的人大多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元明羡被宋越北这样当众直言责备,一时备受打击,但很快重振旗鼓。 她对宋越北抛了个媚眼,不屈不挠道:“只见你一眼,孤难分东西更不知轻重。自遇见你起,孤便乱了分寸。全因孤的心间眼里只有你一人。” 只是这话说到一半,她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宋幽。 北梁的男人与西绵的男人不同,身上总多那么几分野性和傲慢,不比西绵男子恭顺。 宋越北容色倒在其次,举手投足间那份的风雅与隐隐的威势,才是勾的人心痒难耐。 这护卫身上那份不恭顺的野性,瞧着倒也不比宋越北逊色多少,甚至他的年纪还要更鲜嫩几分。 元明羡话锋一转,又冲宋幽抛了个媚眼,“这位小公子年方几何?可许了人家?若未娶妻不如看一看孤?” 敬云纳闷道:“没想到这位竟还会在意对方已有妻室。” 元明羡顿了顿,“即便娶了也不碍事,休了便是。孤只要你的未来,过去如何孤全都不会在意。孤愿裁下星河予你做嫁衣,只盼与你生死同寝。” 宋越北忍无可忍,他冷声道:“我未曾记错,平王殿下在西绵不仅已有妻室还有子女?” 元明羡笑了笑,“女儿生于世间,困于一人之臂弯何其无趣。越北放心,不管孤见过多少人,心中永远留有一方予你。世上男子如星辰,只你是最亮的那一颗。你若怕离了故土寂寞,可以将这些侍从一并带去西绵相伴。” 她的目光在宋幽身上格外留恋了一会儿。 宋越北勾唇对她一笑,“这么说殿下是真心要结亲?” 元明羡让他这一笑迷得七荤八素,口中更是坚定道:“孤对宋公子的心意,日月可鉴。从今往后,宋公子就是孤的心,孤的肝,孤的全部。星河日月,山河春秋,但凡宋公子想要,孤都为你寻来,只盼与你共度余生所有春秋。此话是绝不骗人的!” 分卷阅读36 宋越北点头,“平王要娶亲是大事,我会将此事修书一封寄给西绵国主。” 元明羡一怔,她迅速冷静了下来,面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唔,这要不宋公子再考虑考虑?” 宋越北慢条斯理的说道:“聘礼也不多要,屯州六郡即可。” 元明羡心中生出了退意,加之耳边的女官不停劝阻。 她啪的一声抖开手中的折扇大步向外走去,“今日孤就先告退。若宋公子你想孤了,尽管去驿馆找孤便是。” 敬冲看着堂中摆满的礼品,小心翼翼地问宋越北,“相爷,您看这些东西?” 宋越北见元明羡一走,面上的笑容便消失地干干净净,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满身的低气压,敬字四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追上去触这个霉头。 “这些东西怎么办?” “左右又用不到,留在相爷面前不是找不痛快吗?要不扔掉算了。” “可这怎么说都是西绵平王送来的礼物,轻易扔掉,日后传出去恐怕会解释不清,引起什么‘北梁不满西绵已久’之类的误会,又生出事端。” “那就放到库房去,反正相爷一向也不去查库房。这西绵的女人也太无耻了。哪有这样的女人。她怎么敢在相爷面前这样说话。” “你怕是不知道,西绵的平王相当于储君,若是国主薨了,留下的女儿里没有满十六岁的,那便是平王即位。这叫姐死妹继。人堂堂储君,恐怕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怕吧。她吃准了我们不能把她如何。” 梨襄站在门口侧耳听着房中的交谈声若有所思。 月元面上掩不住喜色,她压低声音说道:“相爷根本没有问那个狐狸精。我今早去看了,这小狐狸精关不了几日定然要饿死了。” 梨襄回首看了她一眼,“乱说什么,此事与我们没有干系。我只是略施惩戒,将她罚去禁闭五日。她若是死了,也是那些该去送饭的粗役粗心竟忘了她。你们只管盯紧一点,别让她给跑了就是。” 月珠忙道:“姑姑放心,那屋子的门是厚厚的木门,外面挂了铁锁,窗户小的连孩子都钻不进去,而且还拿拳头那么厚的好木板给封住了。钥匙在我手里,保管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这小狐狸精身上还挂着锁链,绝跑不掉的。” 玉鸦在柴房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好好补了个觉。 一觉醒来饥肠辘辘,她盯着自己脚上的镣铐慢慢缓过神来,扭动着身体,像是一条柔软的蛇一样慢慢的一点点从捆绑的锁链中挣脱出了双手。 她靠在柴堆上缓了口气,扯开衣襟,脱下一只袖子,露出的手臂上箍着一枚银色的蛇形臂钏,镶嵌在蛇眼部位的紫色宝石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着幽幽的光。 她取下了胳膊上的臂环,用细小的蛇尾去拨弄锁眼。 咔哒—— 锁具脱落。 玉鸦站起身在房间中四处翻找。 这间狭小的房间里堆放杂物和干柴,她找遍了房间连一粒米都没找到。 她推了推门,不出意外的发现门已经被从外锁上了。 她抬头看着离地两米的窗口不出意外的发现窗口且被用木板封住,稀薄的阳光挣扎从缝隙里透进来一点。 这房间像是杂物间,但更像是间小小的监狱。 玉鸦起身一跳,一手扣在窗沿上将身体撑在窗口前,盯着面前封住窗口的木板一拳砸了上去。 木板应声破裂,阳光争先恐后的从拳头大小的破洞中挤进来,刺得玉鸦忍不住眯了眯眼。 19. 第十九章 想不通 窗外是一块草地,她这才发现这小屋原来大半都在地下。 她几下暴力击碎了窗上的木板,撑着身体挤进了那本该根本无法容纳成人通过的小窗。 玉鸦爬到一半的时候,她听到有人跑了过来。 石奴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不可置信道:“你,你,怎么钻出来的。” 自从听说她因为打架被关进来之后,他有时间就总忍不住要跑来看一看。 门被锁死,窗户被封死了,他试过那个封住窗户的木板轻易都锯不开。 他不敢跟她说话,只能趴在木板间的小缝上往里看,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 她原来住的地方,他也去看过。 那些五大三粗的女人大多都身上挂着伤。 看到那些人伤得多 分卷阅读37 重就可以预估到那一晚的打的有多狠,他想着玉鸦应当受了不轻的伤,一想到她伤得那般重,没有药又没有吃的,一个人孤苦无依的躺在黑暗的小屋子里。 他便一时更比一时焦心,却又毫无办法,只能得空就在这小屋周围徘徊,怎么都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玉鸦双手扣着地面,一点点将自己从窗口重完全□□。 她一手撑在草地上翻了个身,仰躺在草地上用手臂挡了挡落下来的阳光,有些脱力。 这点事本对她来说应当是轻而易举的,可她大清早刚爬起来,此时又饿又渴,双手都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少女的手臂莹白如上好的白瓷,形状诱人的朱唇嘴角微微翘起,那个弧度让人很想亲上去。 蓝天与艳阳下,躺在草丛中的少女美得像是一幅画,惊艳绝伦见之忘魂。 石奴痴痴的望着她出神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涨红了脸, 他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取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她,紧张的说道:“玉小姐,你还好吗?伤得重吗?” 玉鸦喘匀了气,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接过他手里的水囊嗅了嗅,目光却专注的落在石奴脸上。 石奴根本不敢跟她对视,他低下头,面上更红了。 水只是水,没有其他的气味。 玉鸦放心的一口气灌了个饱,才算是终于解了渴。 她将水囊还给石奴。 石奴这才发现她掌心在流血,一滴滴血迹溅在草地上。 他接过水囊,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没事吧?我担心你,所以才,才来看看你。你受伤了,还在流血。” 玉鸦用指腹擦去唇角的水珠,一根手指竖在沾染着水光的红唇前,“嘘,不要告诉别人,看到我。” 她说话的声音仍是那么好听,每一个字都好像带着魔力,让他心跳不止。 石奴怔怔地点了点头,他转瞬间就明白了玉鸦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被关在这里,现在却跑出来了,如果让那些人知道,她们一定不会放过她。 那些打架挂伤的人没事,只有她一个人被关在这里。 可玉鸦能有什么错? 她长得这么好看,跟玉人娃娃一样,难道还能是她把那些老女人打了吗? 定然是她们抱起团来欺负她。 他说道:“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今天我什么都没看到。你放心。你饿了吧?来,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掌心的伤口崩开了,玉鸦随意把掌心的血迹在衣服上擦了擦。 石奴带着她一路避着人跑到了一个大屋前,玉鸦刚一靠近就闻到了浓烈的食物香味,她忍不住像只小动物一样一直抽动着鼻子。 她舔了舔唇瓣,这丞相府肯定是留不得了。 她可不想再被莫名其妙的关进小屋子里,但是现在想动手,她饿的太厉害了根本没有力气,肯定杀不成人。 吃点东西恢复一□□力,她就动身去杀了宋越北。 这丞相府守备森严,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护卫,还有个宋幽一直跟在宋越北身边。 她仍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想到这里玉鸦心中有些愁苦。 石奴停拉着她在墙后蹲下,“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看看这个厨房里有没有人。没人的话我把这个石子扔出来,你过来就行了。” 玉鸦蹲在墙角点了点头,石奴看着少女那双媚意横生的眼睛,只觉得一颗心都化了。 他红着脸转过头,深吸一口气,熟门熟路的贴着墙边溜过去在房前探头探脑。 这个厨房不知道做的饭是给谁吃的,反正最近一直没人,但是还是有不少食物。 以前有人的时候,人也不是很多,但里面做出的东西却比那个大厨房要好吃多了。 他见厨房中没有人,神色一喜,扔出了手里的石子。 两个人遛进厨房,厨房里没有什么饭菜,他们只找到了几颗大白菜和一点酱。 石奴有些失望,“以前都有好吃的饭菜的。” 玉鸦撕了几片菜叶沾着酱往嘴里塞,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 她知道石奴是好意,冲他笑了笑,“这个,很好吃。你也吃。” 石奴叹了口气,心里更不好受了。 “我不吃,我早上吃过了。”他脸上微微一红,“可惜我把干饼吃完了。我应该给你留一点的。” 玉鸦知道府中的奴仆平日只 分卷阅读38 有干饼吃,那干饼她都吃不饱。 本就是一个人都不够吃的口粮,两个人怎么可能够吃。 而且这里有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规矩,石奴带她来这里,不用说,定然已经是又触犯了哪一条规矩。 这里的人说的雅音,她常常听不懂。 但谁对她好,谁对她坏。 玉鸦心中是懂的。 三师兄总说,他们这样的人得到他人的好意也无法偿还,注定是漂泊的浮萍。 从前她懵懵懂懂的听不太懂,此时却有了几分体会。 等会儿她就要去动手,这一去生死难料,若石奴与她扯上关系,让宋越北知道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看着石奴说道:“我们不是朋友,你,不要对我太好。” 石奴的目光一闪,受伤的缩回了手,他绷紧了脸盯着玉鸦一点点啃着生菜。 他过了一会儿才咬着牙说道:“不做朋友就不做朋友。” 20. 第二十章 决断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玉鸦急忙放下手里的菜叶,石奴已经像是一头小狗一样冲了出去。 来人开门的瞬间被石奴重重地撞了一下,“我就说以前厨房怎么老丢菜,娘,你看就是有小贼偷吃。这一次可让我给逮着了。爷爷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他伸手就要去捉石奴。 石奴狠狠的咬了他一口,壮汉吃痛松手的瞬间,他便跑得没影了。 玉鸦站在原地,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她沉默的看着石奴头也不回的离去。 一只手背在身后,银光在指尖一闪而逝。 一滴又一滴的血从掌心滑过,在脚后溅出小小的血花。 壮汉回过身看着站在厨房里的姑娘。目光在她面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她唇角上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哟,这留了一个小贼。瞧瞧这小脸蛋,还挺漂亮的。 咚—— 壮汉突然抱住了头。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跳到一旁,“疼疼疼,娘,您打我干嘛?” 他这一跳露出了藏在他身后的老妇人,老太太慈眉善目的,看起来还有点眼熟。 她瞪了壮汉一眼,“一天天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学得这些混账话,别吓着人家小姑娘了。” 壮汉愤愤道:“娘,明明是她偷吃咱们东西,” 老太太不满道:“什么偷吃不偷吃的。” 壮汉抬起手指着玉鸦,“就是偷吃了,你看她嘴上的酱都还没擦!” 他一抬爪子又挨了自家亲娘一下重击,“哎,娘,你怎么又打我。” 玉鸦连忙低头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原来刚才这男人盯着她看了半天……是看她没擦嘴。 怪丢人的。 老太太抱着一个篮子走进厨房,玉鸦紧张的往后退了几步,警惕的盯着老太太,犹豫的摩挲着指尖的银刃,不知道该不该下手。 老太太把篮子在灶台上放下,从篮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布包。 蓝色的小布包里全是雪白的糖糕,一打开整个房间都香气四溢。 她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打开的酱罐子和几片没吃完的菜叶,又抬头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冷着脸的玉鸦,试探着拿着小布包往前走了一步。 玉鸦退无可退,只能紧紧贴在灶台边上。 老太太一下把小布包塞进了玉鸦的怀里,没等她跳起来,就笑眯眯的搂了她的肩膀说道:“来,尝尝奶奶做的这个好不好吃。菜叶子有什么好吃的。下一次要是吃不饱就来找奶奶。” 玉鸦不知所措的抱着怀里的布包,让甜甜的热气一熏,玉鸦没来由的眼眶一热,连日来的委屈一起涌上心头。 山上师兄师姐们都照顾她,她何时干过这么多的粗活重活,连饭也吃不饱。 都是她无能,要是她一早杀掉宋越北,应当现在早就回山门了。 她垂着头咬了咬唇瓣,强忍泪水。 可眼泪还是一滴滴的落在了怀里的糖糕上,她拿出一个糖糕塞进嘴里,咬了一大口。 壮汉阴阳怪气道:“偷吃别人的东西,还好意思哭。” 老太太哪里能看得了这个,她先瞪了壮汉一眼,使劲拍了几下桌子,叉着腰骂道:“偷吃什么了?这厨房做的那么多,你们又吃不了。剩下一点饭菜是我特意留 分卷阅读39 在这里就是想留给那些饿肚子的孩子。你忘了你小时候饿肚子的时候要不是人家好心赏了我们一碗饭,纪颖颖就要变成死颖颖了。欺负人小姑娘,我看你就是欠抽。再说一句,我就撕了你的嘴!” 纪颖颖怂怂的缩了缩头,“您早说是您特意留的嘛。” 自家老娘当年就是十里八乡吵架的一把好手,脾气是出了名的火爆。 若不是这副火爆脾气,一个寡妇带着小儿子,他们恐怕也活不到今天。 现在日子好了,他娘的性子也温和的多 平时看着还挺慈眉善目的。但一动起火气来,那是真的吓人。 黄大娘心疼的摸了摸玉鸦的头发,“小姑娘,那天晚上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你帮我把坛子都搬回去了。你受了什么委屈了跟奶奶说。” 她第一次见玉鸦就喜欢上了,这么漂亮又善良的小姑娘谁能不喜欢? 玉鸦嚼着嘴里的糖糕,感觉甜丝丝的,浑身都很温暖。 她越听老太太的声音越觉得熟悉,这才想起那天晚上遇到的坛子和老太太。 “原来她就是娘你说的那天遇到的小姑娘啊。”纪颖颖来了点兴趣,“看不出来啊。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拎得动那么多东西。” 月元发现人不见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找梨襄。 “玉鸦不见了?”梨襄猛地站了起来,她定了定神,“她跑出来肯定是想去找相爷,没关系的,相爷现在宫中,又不在府中。咱们府中大门侧门都有士兵把守,她绝对出不去。现在肯定还留在府里,你带人赶紧去找她,找到她不管什么法子让她彻底闭嘴!” 月元神色惶惶,梨襄瞪了她一眼,眼神阴霾,“你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去!这事情要是捅漏了,我讨不到好,难道你以为你能讨到好?我活扒了你的皮!” 月元极少见梨襄动怒,她又惊又怕,眼里含着泪连忙点头,“奴婢这就去。” 宋越北自然不知道府中这一番变故,他收到了太后的急诏匆匆入了宫。 当他到达宫门时已经是傍晚,几个人正站在浑阳阁的三楼注视着宫门,他们已等了宋越北很久。 夕阳西斜,午门被缓缓拉开,鼓声响起,八十个身着青色孔雀袄的士兵执杖入内列于廊下,又是一声鼓声,三百卫士身着赤色云华袄,持华盖而入,引着一个轿子从午门进入。 轿子行入午门,天色已逐渐昏暗,只见轿后还跟着密密麻麻的火把。 一人注视着那行走在宫道上逐渐靠近的火把,面上露出笑容,用一种恭维的语气对立在栏杆后的女人感慨道:“午门是天子走的路,百官入宫不得带刀,不得乘车马。今日宋相之威,只怕天子也不及啊。” 21. 第二十一章 重礼 女人的手扣紧了栏杆,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照出一张极秀丽的面容,只是这张脸上的神色此时十分之不好看。 从前她知道宋越北的逾越,甚至一开始,准许他自午门走,赐予他入宫可以乘轿种种特权的就是她。 她是太后,宋越北是她的弟弟,唯一的弟弟。 长姐如母,她怎么能不疼爱自己的弟弟呢? 何况韦宗早逝,她能当上这个太后全靠有弟弟这么一个倚仗。 她只能倚仗他,别无其他选择。 想到韦宗,她心口一痛,目光盯着那个逐渐靠近的轿子,眼底涌动着种种晦暗不明的情绪。 若不是丈夫早逝,她们孤儿寡母又怎么会被逼到这般境地。 韦宗十七岁即位,少年天子英伟不凡。 她对韦宗是一见倾心,韦宗六宫那么多女人之中最为疼惜爱护她。 两个人感情极好。 她那时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和幸运的女人。 可韦宗怎么会死的那么早,他离世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未来得及过完二十七岁的生日就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孤寂的秋季。 她想不通,直到今日也想不通。 为什么她的丈夫会死? 为什么死的偏偏是他?! 宋越北被引至琼花殿前,这里是天子会客之所。 宫人客客气气的让他在殿前等一等通传,宋越北站在阶下觉出几分蹊跷。 作为太后的亲弟弟,他出入宫闱已是常事,姐姐往常喊他入宫都是让他去太后的寝宫大衡宫。 怎么今日却让他来了琼花殿,这不是作为太后亲眷的待遇,倒是外臣觐见 分卷阅读40 的规矩。 他要见天子与太后竟还需通传? 宋越北一时疑窦丛生,面上却分毫未显。 姐姐突然之间对他态度大变定然是有什么缘由。 今日外朝没有发生什么大事,那就只能是宫内出事了。 他侧过头对身后的敬冲,压低声说道:“去找人问一问李尚宫,今日太后身边可是有人说了什么?太后今日又做了什么?”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月亮爬上了天空,琼花殿的大门仍对他紧闭,反倒调来了不少青衣骁卫,聚在周围的人越来越多。 宋幽皱眉看着周围的骁卫,对宋越北低声说道:“相爷,此事蹊跷。骁卫不该出现在这里,能调动他们只有……” 剩下的话他不敢说也不用说,宋越北自然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 此时此刻能调动骁卫出现在这里的只有太后和天子,但天子年幼,发出命令只能是太后了。 骁卫是三卫之一,并不承担御兵仪仗的职务,根本不该在此时出现在琼花殿。 宋越北侧头环视周围,四面都是身披青衣的骁卫,火光晃动,人的面目在黑暗中不甚清晰,一道道的人影整齐排列所带来的压迫感却十分鲜明。 敬冲变了脸色,低声说道:“相爷,再等下去恐怕也见不到太后,我们现在速速出宫吧。此地不宜久留。” 宋越北收回目光,仰头看着褐色的殿门,“不必。太后娘娘会想见我的。很快。” 敬冲没有在宋越北的脸上找到半点紧张与惊惧,宋越北身上的从容让他定了定心。 不管出什么事,相爷总是会有办法。 宋越北感觉到一道目光,下意识的用余光扫了一眼,对上人群中的一人。 男人一见到他看过去就低下头躲避他的目光,这反倒引起了宋越北的兴趣。 宋越北侧过头定睛仔细看了一眼站在黑暗中的人,面上露出笑容,“魏大将军,好久不见。何故装作不识我?” 魏灵顺站在士兵之中,同样身着青衣,乍一看倒是泯然众人矣,像个普普通通的士兵。 他向前走了几步,让火光照亮了身影,便显出不同。 他身上那一身青衣要比寻常士兵更多几条纹绣,更威严华贵许多。 他弓腰向着宋越北一礼,“下官参见宋相。” 宋越北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物和特意换过的靴子,露出笑容,“魏大将军这是刚见过陛下,陛下最近的课业如何?” 魏灵顺见他一眼便猜出自己是从小皇帝那里刚领了手令而来,此人积年之威让他原本有几分雀跃的心情全数变成了被看破的忐忑。 他没有宋越北的准许不敢起身,只好一直弓着腰。 “陛下聪颖,武艺日渐精进,三日前已能射中十米外的靶子了。” 宋越北客客气气的又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魏灵顺一一答了,弓腰已弓得腰背酸软,额上的汗水一滴滴的砸在身前的砖石上。 宋越北似笑非笑道:“魏大将军不愧是习武之人,我北梁有魏大将军这般贤才,真是陛下之幸。” 银白的月光落在桌案上,宫室中烛火幽幽。 小皇帝一面嚎啕大哭,一面到处砸殿中摆设,“我要见舅父。舅父来看我,你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殿中的侍者都退了下去,仅有的几个宫婢听到这样要命的争吵也怕的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谁都不敢去阻止盛怒的小皇帝。 宋含竺强忍着怒火,跟在儿子身后哄他,“没有不让你见,莲儿,舅父不在宫中。你想见他,明天早上,你一上早朝不就能见到他了。” 这些大人之间的事情,她本就不想告诉袁莲山。 她的莲儿现在年纪还是太小了。 况且,到现在其实她也没有下定决心去做些什么。 她因为宋越北的逾越而生气,可他到底是她唯一的弟弟。 袁莲山哭道:“娘你骗人,舅父明明就在宫中,我知道他就在琼花殿。你让魏师父去害舅父,你怎么可以这么坏?” 宋含竺心中本就犹豫彷徨,此时让袁莲山这么一问,更是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她下意识地分辨道:“什么人跟你瞎嚼舌头?我怎么会害你舅父。你想见他,我把他留在宫中陪着你不好吗?” 袁莲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抓着宋含竺的裙子打她的腿,“ 分卷阅读41 不行!不行!不行!舅父对我那么好,从小什么都宠着我,从没有对我凶过。你不准害他!你坏,你坏。” 他很小就失去了父亲,几乎将宋越北看作了父亲。 小孩子的世界简单的很,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他喜欢这个舅父,自然不能让别人去害他,自己的妈妈也不行。 宋含竺一把抓住袁莲山的手,大声斥责道:“不许胡闹了。什么对你好?你舅父今天代你受了西绵的国礼。他是臣子,你才是国君。他今日替你受了国礼,明日便要害你了。” 袁莲山没见过宋含竺这么凶的时候,他被这么一凶哭得更狠了。 “什么国君不国君,臣子不臣子。舅父就是舅父。我不许你害他。舅父不会害我的。” 宋含竺抓住他的肩膀,咬牙切齿道:“你是国君,不许哭!” 有人匆忙冲进来,一入殿就伏在地下向宋含竺叩首,“太后娘娘,麒麟卫上将军吴归藏与卫王袁子昔深夜入宫在宫门前求见。” 一个趴在地上的宫人起身,急忙走到宋含竺身边,“娘娘,这二人皆是宋相的亲朋,深夜叩宫门可是大不敬。娘娘,您还是早做决断吧,不然这二人若是闯入宫门……” 如何决断? 此时动手杀了宋越北,吴归藏与袁子昔即便强闯宫门也是于事无补。 可…… 宋含竺眼中含泪,久久地陷入了沉默。 22. 第二十二章 宽恕 明月藏进乌云里,一队队青衣的骁卫安静的站在黑暗中,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噼啪作响。 弓腰行礼的魏灵顺似乎被完全忘记了,他稍稍抬起了一点酸软的腰背,提心吊胆地向着那人的身影望去。 那人被罩在宫殿恢弘的阴影下,身边侍从环绕,只留一道清瘦俊秀的影。 如今的大梁第一人并未穿官服,一袭檀色的长衫及至膝间,宽袖上遍绣织金莲纹,风雅无双。 谁能想到这个不及而立之年的翩翩公子,风雅俊秀的皮相下是一副比蛇蝎更毒辣的心肠。 宋越北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举目望来,魏灵顺赶忙又将头低了下去。 敬密低声对宋越北说道:“大衡宫那边已经探明。太后听闻平王入城后去相府向您献上国礼,震怒不已,当即诏您入宫。” 宋越北玩味道:“国礼?” 敬密是亲眼看了平王入府口出狂言的全场,此时气愤难平,“此事全因太后身边一名唤温明的阉人弄舌,他此举意在置您入死地!此人无事生非,巧言令色,搬弄是非,无中生有,当真可恶!” 敬冲上前,他倒是更冷静些,“平王今日入府送礼,这才过了多久,消息竟已传到了宫中。府中定有此人耳目。” 他见宋越北听闻此言面上并无惊色,只是眉宇间又多几分索然无味的倦怠,心中便知此事恐怕相爷早已有所预料。 “耳目?你看谁是耳目?” 敬冲欲言又止,“梨襄姑姑虽与您自小相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总是会变的。梨襄姑姑在宫中多年,未必就与宫中断了联系。咱们府中可没有什么事能瞒过她的眼睛耳朵。这些年来想要混入咱们府中的凶徒极多,但没有一个能成功,此事只能是府中老人所为。” 话已出口,他也没了顾忌,“梨襄姑姑这些年来跟着太后娘娘的时间远比与您相处的时间更长。温明是宫中的旧人,往日也与梨襄姑姑同事过不短地时间,二人关系颇为和睦。请相爷早做决断。” 这根本就已是明着说此事与梨襄与此事有关。 宋越北低笑了一声,他抬眸目光从身旁的敬字四人的面上一一扫过。 他身边的人多,平日要用的人也多,这些人为他所用,却未必个个都是一条心。 梨襄看着他长大,是从前用惯了的旧人,如今把持丞相府大事小事。 敬字四人跟随他几年,事事以他为先,为他料理身边俗务,政务也多有涉及。这些年他们替他办了不少事,丹阳城里他们四人也不是无名之辈,只是沾上他就注定没什么好名声。 这四个人各有擅长,单放出去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两方谁都看不上谁,只是为着他保持面上过得去,私下龌龊却不少。 这些他心中都清楚得很。 不过他本也就不需要他们与梨襄关系有多好就是了。 至于府中的消息会传进宫里,他倒也并不觉得意 分卷阅读42 外。 他留着梨襄是因着这人用起来还算顺手不错,但未必没有向太后示好,让太后放心的意思。 世事总是如此,要人放心,把人拉上自己的船,就少不得要给这人一点甜头,让他们自觉握住他的短处。 “的确,丞相府这些年让你们照看如铁桶,没有一个心怀鬼胎的人能混进来。我能安安生生的安眠,没有被人毒死,没有死的不明不白,多亏你们费心。”宋越北语声一顿,“但你此刻所言也只是空口无凭的猜测。敬冲,你此言多少是因着私怨?又有多少是出自公心?” 敬归张口欲言但还未开口便被敬冲拉住,他并未否认,只道:“我能想到的,相爷定也早已想到了。我等愿为相爷肝脑涂地,相爷做什么决定,一定都自有相爷的道理。 眼下宫中已不安全,他们只怕不会放我们出宫,当务之急还请相爷保全自身,赶紧想想法子,我们现在到底该做些什么?” 简而言之,的确是看不惯梨襄,但此事如果宋越北不想追究他们也不会多事。 宋越北望着天上的星辰,“什么也不做,等着。” 站在太后身边的人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娘娘,如今西绵平王入梁,不来面见圣上,反倒先一步拜见了宋相。世人只知宋相,而不知陛下。如此这般下去,娘娘百年之后可有颜面面见先皇。请娘娘早做决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宋含竺喃喃道:“温明,你说的是。可他是我弟弟,宋家只剩这一条血脉了……” 温明涕泪四下,他弯下腰抱起袁莲山。 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公公是从袁莲山记事后一直就在大衡宫,陪伴在他们母子身侧的人。 袁莲山记得他小时候就总是这个发须花白的老公公驮着他跟他玩。 他没有推开温明的怀抱。 温明抱着袁莲山,亲了亲天子稚嫩的面颊,哭泣不止,“老奴一把老骨头,虽死无惧。老奴没什么心愿,先帝只剩这一点血脉,老奴就想看着陛下平安长大。” 宋含竺的目光落在袁莲山的脸上,恍惚间又想起了逝去的亡夫。 她眼中的光芒一闪,下定了决心。 “传我懿旨……” 温明激动的手背控制不住微微颤抖。 又一人匆匆冲了进来,木屐在阶下敲出一串清脆的哒哒哒声。 宋含竺的话头一止,温明的心紧紧的揪起来,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来人是宋含竺最倚重的一位女官,李尚宫,她手捧一个无比华贵的匣子,跪在宋含竺面前双手奉上,“娘娘,这是卫王献上之物。说是西绵平王献于宋相的礼物,宋相不敢独占,特意让卫王送入了宫献于陛下与您。” 李尚宫走得最快,紧接着她的脚步又有宫人鱼贯而入,各自捧着匣子,担着箱子。 温明的心沉沉的落了下去,宋越北竟然已经知道他被召入宫廷是因为私收西绵的礼物。 他会不会也知道是自己在太后身边搬弄是非? 若宋越北知道此事,温明知道自己已没有活路了。 宋越北不会容许他这样的人再呆在太后与小皇帝身边。 今日宋越北不死,只怕明日死的就是他。 他阴阳怪气道:“看来宋相早知道僭越于陛下接受西绵平王的国礼是于礼不合,但仍收了,不仅收了且此时竟才献来与陛下,不知是何居心?” 此言一出果不其然便见到宋含竺面色一沉。 李雅开始手中的盒子,“此物乃是西绵独产的螺黛,珍贵无比,只供西绵皇室使用。偶有商人卖,但一向是有价无市,而且被西绵官府抓到私贩螺黛是杀头的死罪。虽贵重却万万当不得公公国礼之称。” 宋含竺盯着盒子一怔,“螺黛?” 李雅笑盈盈的说道:“恭喜太后娘娘,这世上可没有比这螺黛更好的黛笔了。这螺黛不仅要比您平日所用的黛笔更细腻乌黑,而且不易断。有了螺黛,日后您的美貌一定能更添光彩。” 温明变了脸色,他听说西绵平王一入京就抬着不少礼物赶去了宋府。 听闻西绵平王四处对人说所赠宋相的礼物都是极其珍贵贵重的宝物,宋相看了喜欢的不得了,不仅如此,世间男子都会喜欢,没有人能抗拒。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被西绵平王吹得神乎其神的重礼,居然是一盒子……描眉画眼的黛笔? 哪个男人会无法抗拒一盒子黛笔,一定还有其他的东西! 他急切的问道: 分卷阅读43 “其他礼物呢?” 23. 第二十三章 遮羞 李雅起身指挥着宫人打开匣子,箱子,宋含竺好奇的上前查看。 李雅拿起一串宝石项链,“这么大的蓝宝石真是少见珍贵,这枚凤簪很配娘娘您呢。” 如今皇帝年幼,宋含竺坐镇后宫,见过的珠宝首饰可太多了。 她仔细打量了几眼,中肯的评价道:“质地只算三流,胜在样式精巧,工艺独特。” 温明抱着小皇帝紧跟在宋含竺身侧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阴狠的看了一眼坏了自己好事的李雅,“李尚宫,你今日这来得可够快的。这西绵平王不远千里跑来,一进丹阳城就直奔宋相的府上,只为了送这么些黛笔首饰,这可真够荒唐的!” 李雅笑盈盈道:“您说的是啊,这位平王殿下真是荒唐。”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近年来西绵来使一直是西绵的平王,西绵与北梁风土人情大为不同,所谓平王位同太子,是西绵仅次于国君的尊贵。 初时大家以为平王亲自来使是因为西绵的国君在对北梁释放善意。 但这位平王渐渐来得多了,北梁话也学的能说几句。 哪怕是她这样深居宫闱的人也听过这位平王的风流荒唐。 此人屡屡对北梁俊杰出言调笑滋扰,甚至有过跑到伎馆抓着寻欢作乐的富家公子要买一夜,双方大打出手,最后被引为一时笑谈。 思及自己弟弟的长相气度,再看一眼手里分明是宋越北尺寸的衣裙。 “这位平王还真是个荒唐人。” 她心中憋着的那口气消散无形,打消了对此事的怀疑,反倒生出几分好笑与愧疚。 “快召宋相来大衡宫。” 袁莲山听到这话破涕为笑,“好,让舅父来大衡宫。” 温明仍想说点什么,李雅十分自然地将他从太后身边挤开,笑盈盈道:“娘娘近日可是遇着了什么好事?我瞧着您这肤色比往常还要好了几分呢!” 温明眼见大势已去,只得放下怀里地小皇帝,满腹心事地退了下去。 宋含竺等不及索性拉着袁莲山往外走去,“我们一起去见你舅舅好不好?” 吴归藏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满月,他的手按在刀柄上反复摩挲,“已经一刻钟了。” 袁子昔拢了拢衣襟,打了个哈欠,“再等等,相爷说只要那些东西送进去就一定能转危为安。莫急。” 话音落,便见到宫门中涌出宫人引着二人入宫。 二人对视一眼,吴归藏解下腰上的刀,对身侧的下属交代了几句,转过头对袁子昔说道:“相爷算得真准。” 袁子昔笑道:“不枉咱们跑这么一趟,走吧,机会难得,咱们也去见见宫中的夜景。” 二人跟着宫人入了大衡宫见到他们所忧心的人正坐在殿中与太后以及小皇帝谈笑,三人之间一片和乐融融,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睦。 宋太后免了二人的礼,让他们坐在宋越北的身边,随意聊了几句。 她定睛看了几眼吴归藏,笑盈盈的问道:“吴上将军出身名门,年少英伟,怎么还不娶妻?” 吴归藏生得颇为英武俊俏,更难得年纪才二十出头就已经位高权重。 他被问及亲事,面上一红,低声说道:“多谢太后娘娘关心,只是这个……倒也不急。” 宋含竺状似无意的将话题引到了宋越北身上,“说来,阿如,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婚生几个孩子。咱们宋家的香火可不能断在你这里。” 宋越北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他鬼使神差的想起丹楹木下少女回眸的那一瞬。 他松散的倚坐在桌边,口中道:“陛下年幼,国事为重。我尚且年轻,此事倒不急。” 宋含竺看着他的神色,低头尝了一口盛在描金白瓷里甜汤,“阿如,姐姐知道你不喜欢我说这些。但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成家立业,你业都已经立了。怎么能还不成家?你可是有心仪之人?” 宋越北摇头,“不曾有。” 宋含竺从宫婢的手中接过帕子,一点点擦拭着唇角的汤渍,“那有佳人能入得你眼,让阿如想留在身侧?” 她语声一顿,“你年纪已不小拖不得了。哪怕那佳人身份不高,姓氏不显,只要你中意。阿姐是不会有二话的。只一桩,抓紧时间先生两个孩儿替咱们宋家传宗接代。” 宋越北从话中听出了试探之意,他 分卷阅读44 唇边多出一抹笑意,“我带了人回府的事到今日也没几日,什么事都瞒不过阿姐。” 这话听起来像是意有所指,偏偏他语调和缓,漫不经心。 宋含竺面上含笑,心思转动,他此话是默认了? 旁人瞧着这二人坐在一处,一眼便能看出是亲姐弟,他们连笑容的弧度都分外相似。 只是宋相多出几分疲倦,像是已经沉淀多时的茶水,那笑容在他脸上算不得清澈,总有点晦暗不明之感。 太后虽口称太后,年纪到底还轻,这些年保养得宜,笑起来时温婉清雅,如山上新开的茶花。 宋含竺思索片刻,笑道:“这么多年了倒是第一次听说你会往府中带人,不知道是位什么样的佳人,哪一处合了你的眼?” 卫王袁子昔插话道:“听说宋相新收了一美人,原来竟是真的。” 宋越北一提起那人,唇角与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口中道:“倒也没什么稀奇之处,不过一出身卑贱的伎人罢了,也就是一张脸看得过去。旁的地方不仅乏善可陈,更是缺乏教导。” 宋含竺笑道:“你说看得过去,那定是天仙样的美人了。原来阿如喜欢美貌的女子?我近日又新得几位佳人改日给你送去瞧瞧?” 宋越北抬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掩去唇角的弧度,平平淡淡道:“也算不上喜欢,不过留在府中做些杂事,权当一摆件。” 袁子昔抚掌大笑,“好,好一个摆件。宋相气度果然与我等不同,藏一美人于府中也能视若无睹,分毫不乱。此等高风亮节,不愧为我辈楷模!既然只是一个摆件,宋相可愿割爱,让我也瞧一瞧到底何等摆件能进了咱们宋相的眼。” 宋越北没说话,只抬眸看了他一眼。 袁子昔被他看得后脊一凉,讪讪道:“说笑而已,我怎么会夺相爷爱物。” 宋含竺看着他的神色,“阿如,姐姐知道你不喜欢我说这些。但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成家立业,你业都已经立了。怎么能还不成家?丹阳城中多少佳人钦慕于你,你既然没有心仪之人,我倒有一人……” 吴归藏最藏不住表情,他听到皇后此言没绷住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丹阳城中居然还有佳人钦慕于宋相? 此话放到十年前做不得假,但如今谁家的姑娘这么不要命。 袁子昔咳嗽了一声,他侧头看了一眼宋越北,笑盈盈的打岔,“娘娘,宋相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谁不知道咱们宋丞相那就是北梁第一正人君子,柳下惠转生。宋相,你说是不是?” 宋越北垂下目光,面上一僵,突然有几分心虚。 坐怀不乱…… 他似乎乱了不止一次,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少女在他怀中时的画面。 她总是轻而易举就能让他为她心烦意乱。 本以为她不出现,老老实实的离开他的视线,他的生活就能恢复从前的平静。 可为什么他想到她的次数却更多了? 宋含竺见宋越北走神,“阿如?” 宋越北回过神,他用无比坚决的口气说道:“是,没错。我对女人根本不感兴趣。一点都不感兴趣。儿女情长就是浪费时间,大丈夫何患无妻。” 只差指天发誓,从前宋含竺谈及他的婚事,他虽然略有抵触,但自有一套圆滑的态度漂漂亮亮的打太极把话题岔到别的地方,很少见到他这么郑重地态度。 宋含竺忧愁的叹了口气,目光在吴归藏与袁子昔二人俊俏的面容上转了一圈,心中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将军英武,卫王秀美,”她抬起目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宋幽和敬字四人,触及五人都颇为姣好的面容,想起宋越北身边的人似乎多为俊俏的青年,她的目光更加复杂了,“任廷尉清俊,就连护卫与小厮们也大多俊俏。” 她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宋越北,长叹了一口气,“阿如,你对女色不感兴趣,难道是对男色感兴趣?” 太后的语出惊人,殿中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只有袁莲山满脸不解的发出求知的问题,“什么是男色?” 吴归藏听得脸直接从头顶红到了脖子,连手往那里摆都不知道。 袁子昔憋住笑,啪的一声抖开了手里的折扇,他抬眸看了一眼宋越北,冲他抛了个媚眼,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男色呀,就是像王叔这等俊美非凡的男子。阿如,良宵难得……” 宋越北被袁子昔恶心的不轻,他站起身退开几步远离袁子昔,向太后躬身 分卷阅读45 一礼,“天色已晚,臣先行告退。” 宋含竺欲言又止,宋幽,吴归藏,连殿中宫婢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仿佛更加确信他对男人感兴趣。 24. 第 二十四章 绢花 宋越北不得不补充了一句,“我对男色绝对没有任何兴趣。” 他看了一眼摇着扇子笑得招摇的袁子昔,无奈道:“适可而止。” 袁子昔哈哈大笑,他对宋含竺解释道:“宋相不爱美娇娘,我却是爱得很。太后即便不信宋相,也不该把我视为榻上玩物啊。” 宋含竺面上微热,知道是自己想太多了。 的确,袁子昔出身宗室,如今已是亲王之尊。吴归藏出身名门,更是名将吴兴的子侄后辈。 这二人一文一武,皆是当世俊才,怎么会做他人榻上的玩物。 宋越北再次向小皇帝和太后告别,小皇帝依依不舍,但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吴归藏和袁子昔紧跟着也向太后与小皇帝二人辞行。 三人走出宫门,吴归藏浑身都是一松,他向宋越北拱手,“相爷算无遗策,某心服口服。” 听到宋越北被召入宫,扣在了琼花殿前。 同时得到骁卫调动的消息,他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来得一路上都在想着今日恐怕北梁就要变了天。 没想到的是,宋越北被困在宫中仍能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 说让他们二人接了丞相府中取出的那些礼物送入宫中便能化险为夷,居然还真就成了。 宋越北摇了摇头,“今日是我失策了,若是真算无遗策。何苦让你们走这一趟。多亏你们及时前来。” 他接了西绵平王所赠的礼物之后只顾着生气,却忘了这人身份敏感,入丹阳城第一件事就是上他的府中送礼落入有心人的耳朵里会引发什么样的猜忌。 若不是她送的这些东西太过奇特,此事便是落人口实,足够拿来大做文章。 袁子昔打了个哈欠,“总归人没事就好。我可是为了你连床上的美姬都给放下了。不好让美人独守空房,我先回了。” 他向二人挥了挥手便钻进了自己的马车。 等在宫门外的魏灵顺见卫王和吴将军离开,宋越北安然无恙的走出皇宫,已出了一头的冷汗。 眼见着宋越北马上就要登上马车,他连忙冲了出去拦在宋越北驾前。 宋越北站在马车旁,垂眸看着趴在地上的人,“魏大将军是在此特意等我,有何事?” 魏灵顺头都不敢抬,他直白道:“小人想请求宋相宽恕。小人只是区区一个下臣,君命不可违抗。小人今日什么都不曾知晓,绝无半点冒犯宋相之意。太后与宋相是一家人,陛下将宋相视为舅父,一家人总有点磕绊的时候。宋相不要多想,太后只让小人去琼花殿,此外再无其他命令。” 今日宋越北平安无事,那么明日必然就要有不少人家破人亡。 他并不认为宋越北是一个好惹且不记仇的人。 若此时再不解释,魏灵顺怕自己活不过三日。 宋越北回首看着身后幽静的宫道,在夜空下显出巍峨轮廓的宫墙,眼中划过一抹极淡的怅然,“家人。” 何处为家? 皇宫? 这世上最后两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都在这座皇宫里,他的姐姐是这天下最恢弘的宫殿的主人,但她并不欢迎他的闯入。 那里没人欢迎他,也不曾属于过他。 这宫里多的是想要他性命的人,往日的情谊如一张薄薄的纸,只用来遮羞罢了。 挡不住半点风霜。 丞相府? 他的丞相府占据着丹阳城最好的地段,修得堪称华贵,府门前日日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那座府邸里有珍宝有公文,有丞相的排场,有长姐的耳目,什么都有。 独独没有一个等他回去的家人。 这些话转念间从脑海中闪过,便也只能在脑海里一转。 曾经那些可以让他全心信赖将这些话讲出口的人早已埋在了黄土下,他环顾四方,只觉夜色沉寂得让人难过。 魏灵顺重重地向宋越北叩首,“求大人宽恕我这一次。” 宋越北收回目光,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是莲儿的舅父,他喜爱魏师父。我又怎么会伤害你?” 宋越北上前扶起他,“魏大将军多虑了。 分卷阅读46 ” 魏灵顺听到这话好似死里逃生。 宋越北的手掌压在他肩上,温声道:“我托大教魏大将军一个道理。既然惦念家人,就不该将自己放入这般险境。以后做事要想清楚利害,想一想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你家中的稚子与老母要该多伤心。我不愿让莲儿伤心,希望你的孩子不会有一日为你伤心。” 魏灵顺后心涌起一股凉意。 宋越北不待他再说些什么,掀了车帘登上马车。 敬云刚要放下帘子便听到宋越北的声音传来,“你进来,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敬云与敬冲对视一眼,看来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怕是有人活不到明日。 敬冲对他点了点头。 “还不进来?” 敬云赶忙钻进了马车。 魏灵顺神色复杂的看着那架马车和浩浩荡荡的护卫消失在宫道的尽头。 宋越北坐在一侧,“方才在大衡宫你看见什么了?” 敬云心神一凌,他冷声道:“小人看见了,那温明老贼不知所踪,定然是做贼心虚。此贼可恶,千刀万剐方足偿罪。” 宋越北摇头,“不是这个,我是说女子,你可仔细看了殿中的宫婢?” 敬云一怔,不明宋越北为何会问及宫婢。 但相爷所言之语必定字字珠玑,这话定然别有深意。 他冥思苦想片刻,仍未解其中深意,不知如何作答为好。 宋越北不耐道:“直言便是,你可仔细看了?平日你不是最爱瞧女子吗?” 敬云面上一热,讪笑道:“小人眼拙,天色昏暗,未敢多瞧。只记得殿中侍立在西侧烛台边的两女颇为艳丽……不知相爷问这个做什么?” 他恍然大悟,“相爷是瞧中了哪一位?” 宋越北挑了挑眉梢,眼尾透出几分讥讽,不必开口敬云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他打了一下自己的脸,“我这瞎说,瞎说。相爷,您直说吧,到底我该瞧见什么?我蠢,猜不出来。” 宋越北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下意识向着马车帘望了一眼。 他盯着晃动的马车帘几乎要将那个帘子盯出个洞来,“我看宫婢身上的衣裙似乎都比家中侍女的衣裙要好看些。” 敬云摸不清宋越北的心思,只得支支吾吾道:“嗯,似乎是这样。” 宋越北一向对府中婢女视若无睹,又不喜欢女子近身,加之梨襄容不下美貌女子。 府中的婢女们不是老就是丑,平日做些粗活没几个能看的。别说比不上宫婢,就是旁得公卿家中那些温香软玉的婢女们也是比不上的。 宋越北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有一位跪在窗下的侍女头上插着一簇粉花,看着像是真的,又像是假的?你可知道那是什么花?” 敬云一听便了然,“那不是真花,是假花。丝绢扎出来的,三十个铜板便能换一簇,即便是贫户家小娘子也能买得起。不过,相爷怎么突然注意起这个了?” 从前相爷可不是会注意到女子头上的花饰的人。 25. 第二十五章 开支 宋越北咳嗽了一声,低声道:“你想个法子去买些来。” 敬云面露苦色,“哎呦,相爷这会儿天都晚了。那来得及,您且等等,明日我去买。” “要最贵的,好的。各种花样都买回来,再找来布庄给府中的婢女都统一做几身好一点的衣裙。” 马车晃晃悠悠的,马蹄在石道上敲出哒哒哒的响声,敲得他心烦意乱。 敬云忍笑道,他明知故问,“买来那么多绢花,相爷是想送给何人?咱们府中婢女如此穿着已有数年,怎么偏偏今年改了旧例?这一下只怕梨襄姑姑又要说府中开支大了。” “就你话多!”宋越北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瞪了他一眼,只一眼便又恢复正常,强撑平静的表情,“旁人来了我府中见那些婢女衣着寒酸,还不是丢我的脸。不过一些绢花,几身衣服,这点算什么。” 敬云稀奇的看着宋越北的脸,从他跟着宋越北起,宋越北便已经是眼下的样子了,倦怠的垂着眼,平静得像是一潭不知放了多久遍布绿藻的死水。 很难让人相信他还不到三十岁。 谁能想到,他十年前第一次听到宋越北这个名字的时候,是 分卷阅读47 在万众瞩目的高台。 那时是春日,宫中每年春日都要挑二十八个十二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童男女举行祭礼,驱除苦厄疫病。 这二十八个孩子都要选相貌出身良好的孩子,眉心点朱,面上描金纹,着红衣,执金扇在高台上起舞。 无论男女,被选上去都是一种殊荣。 宋越北便是那年童男女之一,二十八人中以他风仪最为秀雅,少年着红衣在高台上起舞,面容上遍布金纹,只余一双透亮的眼,眼尾以朱砂描红一缕。 他自高台上往台下扫一眼,人群便喧闹起来。 因那一日他面上绘的是神兽雄伯,城中便无论男女便面上都兴起了带雄伯面具,引得全城雄伯面具都售卖一空。 人人都在问,那位雄伯是何人? 时隔多年,他竟又从宋越北身上瞧出了当年的少年意气,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待宋越北说些什么,马上换了张脸深以为然的点头,“没错没错,相爷您说的是,为了心上人花点钱,又能算得了什么。” 说完也不用宋越北答话,他径自掀了帘子钻了出去。 夜已深了,梨襄没有如往常那样出现在府门前迎接他,门房与仆从似乎表情都有些不对。 他们躲闪着他的目光,好像对他的畏惧比以往更甚。 宋越北脚步一顿,拧眉问身边的敬冲,“府中发生了何事?” 敬字四人面面相觑,敬云低声说道:“我们跟相爷一起出府入宫也不知道府中发生了什么。” 敬密说道:“我现在就去问问。” 这一日的诸多波折已经让宋越北有些困乏,他推门进了卧房,“算了,太晚了。你们都去休息。” 敬冲看着合上的门困得打了个哈欠,“走吧。我要困死了。” 几个人各自散去准备回房休息,便听到门内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响声,几个人齐齐变了脸色,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自韦宗病逝,宋越北为了稳定朝局,这些年来死在他手中的人不知有多少。 整个天下乃至丹阳城中憎恨宋越北的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他被刺都已成了家常便饭。 若不是因为行刺的人太多,丞相府也不至于这般守卫森严,宋幽更是跟着宋越北寸步不离。 宋幽第一个撞开门冲了进去。 房中连一盏烛火都没有,宋幽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桌边的宋越北,他来不及看清宋越北的神态。 但他跟了宋越北这么些年,没人比他更熟悉宋越北,只一眼他就看出了些不对。 相爷人站在那里,但身上却是僵了,像块直挺挺的木板,往下一扫便见到宋越北脚边满地的碎瓷片。 宋越北那是在宫中面对士兵围困也面不改色的狠人,什么事能让他连个杯子都拿不住? 宋幽攥紧了手心,顺着宋越北的目光往床边看去,便见到床边有几滴发暗的血迹,一只女人苍白的手从黑暗的床底伸了出来摸索着往外爬,指尖还沾着一点血痕。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刚进门的敬字四人吓得鬼哭狼嚎,敬云跳起来躲到了敬冲身后。 四个大男人的尖叫划破了夜色的静寂,传出很远,有人听到声响推开双苑的大门跑了进来。 眼见着那鬼手向前爬了一段距离,床下又露出些许黑色的发丝。 “啊啊啊啊啊啊!!!!妈呀,女鬼索命了!常阳……” 敬云吓得魂飞魄散,抓着敬冲原地变成了一只尖叫鸡。 敬冲吓得头皮发麻,但听到常阳二字多年锻炼出的求生本能本能还是迅速起了作用,想也不想的一把捂住了敬云的嘴,仿佛那两个字是比鬼怪更值得畏惧的东西。 宋越北连躲都未躲,只垂眸盯着那截惨白的手,冷声道:“装神弄鬼之徒。砍她!” 宋幽拔出手中的长剑,闭着眼睛一剑对着那那只手砍了过去,口中大喝道:“雕虫小技!” 宋越北眼疾手快拉住了宋幽的腰带将人给拽了回来,“慢着。” 他盯着那缕头发皱眉,目光在地上的血迹和沾血撑地往外爬的手上来回看了一番,“你再仔细看看,仔仔细细的看着。有没有发现有点不太对?” 宋幽不明白这女鬼什么值得仔细看的,难道宋相从前没见过鬼怪,好不容易遇上一次就想好好看个够本不可? 他闭着眼睛,口中含糊道:“好,好像是有点。” 宋越北含铁不成刚,“你闭着眼睛能看见什 分卷阅读48 么,睁开眼睛好好看。” 宋幽口中道,“睁开,睁开。我这就看看。” 话这般说眼睛仍闭得死紧。 宋越北揉了揉眉心,“男子汉大丈夫你怕什么?” 宋幽万般艰难的睁开眼睛,被宋越北手动扭过头面对女鬼,硬着头皮看着地上那一大团乌漆嘛黑的头发,提心吊胆生怕女鬼一抬头露出一张鬼脸。 他不怕活人,但活了这么数十载,的的确确是第一次遇上这种让人汗毛倒竖的情景。 他正想着,那地上的女鬼好似听到了他的心声,撑着身子便要抬起头。 宋幽挡在了宋越北身前,“相爷,小心!” 杂乱的头发中隐隐约约露出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房中的声音都安静了下去。 那人伸手将脸上的头发拨开,几人浑身紧绷的神经都是一松,敬云震惊失声,“怎么是……” 宋幽将剑插回了剑鞘。 宋越北盯着趴在地上的人,额上的青筋一下下的跳着, 见果真是她,宋越北都给气笑了,原本以为她改邪归正。 没想到这难得的安静是在憋一个大的。 “你还真是花样百出,”他向着地上的人伸出手,“赶紧起来。” 26. 第二十六章 等 没有看见那张脸时,浓密乌黑杂乱的长发与白皙沾血的手掌便将恐怖氛围烘托出了个十成十,可只要她露出脸,那双眸子这么一转,转瞬间便能让所有的恐怖尽数化成活色生香,连杂乱堆砌在肩头的长发都透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凌乱迷人味道。 她若是鬼,也合该是传说里迷得书生走不动路,无数男人自愿献上性命的那种香艳存在。 不必伸长了手,吐着舌头,追着人使尽法术不依不饶。 只要看人一眼,勾着唇角那么一笑,便有的是人失魂落魄。 她抬头看了一眼宋越北便又低下头,几缕肩头的长发垂下来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截尖尖的下巴。 宋越北心心念念了一日,此刻双眸更难从她身上移开。 敬密见宋越北一直盯着玉鸦看,他有几分不忍的压低声音对一旁的敬冲说道:“完了,相爷看起来气得不轻。看玉小姐的眼神都像是要将她活吞了。” 敬归心有戚戚,“相爷今天心情本来就不好,玉小姐搞这么一出肯定要凉。她这是撞在刀尖上了。” “怎么还不起来?”宋越北见她不搭自己的手,心里没来由涌上一股闷闷的燥,“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儿家不睡觉,往男人房中跑还往人床底下藏,这成何体统?”。 玉鸦看了一眼站在宋越北身边的宋幽,挫败的低下头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角,等的太久她都睡着了。 本来听着响动勉强清醒过来,结果爬出来一睁眼看到的又是宋幽和宋越北站在一起,这两个人怎么就没有一刻分离呢? 双胞胎都没他们亲密,连晚上睡觉,宋幽都睡在宋越北的卧室外面的小床上守着门。 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 敬云看得心疼,他叹了口气,“玉小姐都害怕哭了。哎,相爷也太凶了。要不咱们劝劝相爷?” 其他三人齐齐摇了摇头。 美色迷人,可保命更要紧。 活着不好吗? 宋越北见她落寞低头,眼尾染着嫣红,像是春雨打下来的花瓣。 瞧着难得的蔫和脆弱,倒是模糊了几分眉眼间那极富侵略性的妖媚。 哪怕明知她多半是在做戏,但心中火气仍很快消了下去,竟有几分不忍。 他方才的态度是不是太过伤人? 他蹲下身抬起玉鸦的下巴,用衣袖嫌弃的擦了擦她脸上蹭到的灰尘,眉眼不自觉柔和了下来,“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样,以后不许往床底下钻。小耗子才钻那种地方。” 眼下连烛火都没有,她坐在黑暗里,擦掉灰尘就露出底下白皙得简直晃人眼的底色。 他心念一动,脑海中鬼使神差的冒出四个字,明珠蒙尘。 若不是跟了他,换了袁子昔之流,她不会吃这些苦头。 敬字四人露出了比方才见鬼还要更惊讶的表情。 敬云激动的拽了拽身边人的衣袖,小声道:“我没听错吧?相爷,相爷竟然能说出这么温柔的话!” 玉鸦抬眸看着宋越北,一双媚意 分卷阅读49 横生的眼里漾着清冷的月光,几缕杂乱的发贴在她的面颊上。 如一枚置于污泥中的宝珠,仿佛唾手可得,诱惑行人上前拾取摆布。 这种卑贱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高明的诱惑。 “我等了很久,你,怎么才回来?” 刚刚睡醒的人咬字都软绵绵的,还有带着点小女儿的委屈。 宋越北听着她的话,只觉有片羽毛轻轻扫了一下心口,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如果不是在做梦,怎么会有一个人一心一意的守在这里就为了等他回来。 她的行为太出格,连出现的方式都与众不同,像是只失控的风筝,他无法控制她,却被她的言语动作牵引心神。 他下意识偏开目光,下意识抵触着这种陌生又突如其来的喜悦。 “谁也没让你等我。你自己找罪受。” 她长睫低垂,便是古画上伤心垂泪的美人。 的确是找罪受,最难过的是受了罪还没能杀了人。 这下完蛋了,一会儿梨襄过来把她扔出去,她这任务铁定是做不了了。 宋越北没有听到她的回话,耐不住又看向她,“我已跟你说过规矩,双苑你不该进,更不要说爬我的床……” 她垂着眼咬着唇,眼尾嫣红带着一点水汽。 谁想爬他的床,蹭了她一身的灰。 他望着她的红唇眸光渐深,口舌仿佛打了结说不出一句话。 她长睫轻轻一颤,一点点抬起眼看他,眼底氤氲着水气,一双眼媚意横生,看着他的目光却专注得让人面上发烫,还带有几分依依不舍,“那我走了。” 这一走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这颗头切下来,她的目光格外不舍的将他的五官都细致的描了一遍。 多好的一个任务目标啊,近在咫尺就是得不到。 他握住她的肩膀,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去。 有人推门进来,“相爷,你回来了。” 随着门被推开,嘈杂的人声涌入了寂静的室内,数十个婢女小厮围在门前,火光照亮了屋内的二人。 宋越北下意识放开她,猛地站起身,只是心口仍跳个不停。 玉鸦闻声伸头看了一眼,瞧见梨襄就马上四肢着地往前爬了两步,躲到了宋越北身后,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 宋越北深吸一口气将不该有的念头压下去,看向闯进来的女人,“梨襄。你这么晚不睡,这是在做什么?” 月元看到藏在宋越北身后的人,激动的喊道:“小蹄子,好啊。原来你躲到这里来……” 梨襄自然也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遍寻不得的人正藏在宋越北身后,她拉住了月元,阻止她将话继续说下去。 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心下一番思量后吞吞吐吐道:“我方才听闻双苑有叫声,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这才闯了进来看一看。相爷,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心下暗恨,宋越北回府的消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 玉鸦往宋越北身后又躲了躲,跪坐在他身后。 她见梨襄不过三面,一次是刚入丞相府,梨襄把她送去了下人房,从那天开始她就天天吃不饱,有一大堆的活要干。 第二次是那些女人莫名其妙的要打她,这个人又来了,虽说一个人可以住好大个屋子,但她们却拿东西锁她绑她。 她从小屋子里跑出来之后见到了这个女人第三次,她带着人到处抓她,这个人看她的眼神是猎人抓兔子的眼神。 其余她都能忍,就是忍不了梨襄要把她赶出去。 她知道梨襄不喜欢她,甚至想要伤害她。 这恶意来得莫名其妙。 她不喜欢这个人,但有那么多的人听这个女人的话,宋越北是唯一不用听那个女人话的人。 她本能的往宋越北身后躲,没来由的觉得,他会护着她。 宋越北的目光落在梨襄身上,梨襄被他看得越来越紧张,指甲掐着掌心。 “只是如此?” 梨襄面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宋越北的目光在梨襄身边的人面上扫了一圈,他唇边荡开一抹浅浅的笑容,愈发显得温和可亲,“你们都是听到响动来这里的?为了我的安危?” 堵在门口的人足足有数十人,其中有婢女有小厮,甚至还有护卫。 几乎所有被宋越北看到的人都忍不住垂下头躲避他的视线。 他们当然不是为了所谓听到了响动为了 分卷阅读50 宋越北的安危来的,若是早知道宋越北已经回来了,给她们十个胆子都不敢闯进双苑来抓人。 至于为什么要大张旗鼓的这样来抓人,他们大多心中也不清楚玉鸦到底犯了什么事,总归是梨襄要抓她,他们便跟着就来了。 但此话自然不能在宋越北面前去讲。 一个婆子硬着头皮说道:“没错。我等都是忧心相爷的安危,听到响动就来了。” 有一人开头,马上就有几人附和道:“没错没错。” “我们都是担心相爷的安危。” 27. 第二十七章 简单点 “你叫黄承,今晚本不当值,我没记错的话你家在承平街,”宋越北看了一眼敬云,“看来他们喊得声音真的很大,三条街外的人都给招回来了。” 被点名的侍卫面色一变,他没想到宋越北竟然能认出他,不止知道他的名字值班时间还能记住他家在哪里。 宋越北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个出声的婆子身上,“宋管事,年逾六十,不止耳力不错。这份精神头,我看年轻人也及不上。循苑跟双苑隔了几个院子又有小湖,宋管事竟也能听见。” 他轻笑了一声,“更难的是隔了这么远,常人走到双苑来少说也要一时片刻。宋管事却是转瞬即至。莫非几位都有飞天遁地之术?” 宋越北说一句,梨襄的脸色就更难看几分,脸上的笑容是无论如何都挂不住了。 敬冲怜悯的看着这群倒霉蛋,这些人做什么不好,非要在相爷面前自作聪明。 相爷平生最恨旁人浪费他的时间,所有的谎话与分辨在相爷这里都算是浪费时间。 这些人一看就犯了什么事,不赶紧坦白求一个宽大处理,竟还敢企图蒙混过关。 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敬密扯了扯敬归,压低声音八卦道:“你说今天这些人会怎么样?” 敬云看了一眼梨襄,用更小的声音回答他,“这些人全完蛋了,反正梨襄姑姑肯定不会有事。人家梨襄姑姑是什么人,他们又是什么东西。人家说什么听什么也不动动脑子。” 他还记着上一次听了梨襄的话把人放进双苑,结果最后梨襄是分毫未损,他们这些倒霉蛋是好好挨了一顿棍子长记性。 其余几人闻言也心有戚戚的摸了摸臀/部。 再者说,他们这刚从宫中回来,宋相心情本就不好,梨襄这个罪魁祸首这时候还往上撞。 就算宋越北脾气再好,对她再是宽和,怕是也讨不了什么好。 宋越北又一个个饶有兴味的看了过去,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战战兢兢,一句话再不敢多说。 他笑盈盈道:“我竟不知道府中原有这般多的能人,你们留在府中是太过埋没可惜了……” 这话听得不少人腿肚子发抖。 他们不会认为宋越北真的会好心放他们出府给他们更好的职位。 站在这里的人起码有半数都是签了死契,让宋越北赶出丞相府就是死路一条。 即便签了活契的那些也怕宋越北发怒会丢了性命。 黄承最先撑不住,他扑通一声跪倒,“大人别赶我走。不干我的事啊,我什么都没做。是梨襄姑姑让我们来抓个犯了大错的下贱伎人……” 宋越北面上的笑容顷刻间没了,“什么下贱,什么伎人。” 他盯着黄承,黄承吓得止住了话头,他瑟瑟发抖不敢再往下讲。 说不上为什么,宋越北明知道玉鸦出身卑贱,心中未尝对她没有过轻鄙。 但看到旁人说她下贱,说她是个伎人,他却感觉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不愿见旁人轻贱她。 梨襄的心一沉。 她跟宋越北一起长大,他小时候她可以看懂他的喜怒哀乐,她了解他就像是了解一棵自己亲手照顾着长大的树。 她知道他在书文弹琴上很有天赋,喜欢抱着长琴去湖边,山石,空寂无人处抚琴。 他性子温和善良,偶有跳脱之时,待谁都很温柔。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年纪越大,她对他的了解似乎逐渐变少。 她已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抚琴,过往喜欢的菜也不见多尝一口。 宋越北不再是昔年温柔的阿如,风仪出众惹得丹阳城少女倾心的宋公子。 他是宋相,他挂在脸上的喜怒哀乐都像是一层面具。 他很少展露真实的情绪。 但 分卷阅读51 此时此刻,他脸上的怒意与不虞是如此真实。 为了什么? 只为了那个下贱的女人! 梨襄盯着宋越北脚边露出的一段影子,指甲刺痛了掌心。 宋越北的目光滑过一张又一张的面容,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他收回目光,脑海中滑过少女被脏水泡皱的掌心,身上肮脏单薄的衣服,惊惶往他身后缩的动作,一幕幕画面挥之不去。 他垂下眼,“梨襄,你不准备向我重新解释一下吗?” 梨襄眸光闪了闪,“咱们府中有府中的规矩,双苑有双苑的规矩。相爷您素来最重规矩,咱们府中容不得不守规矩的人。我……” 宋越北打断她,“简单点,用一句话说清楚。” 梨襄松开手捏了捏衣角,“这个女人不守规矩,她不好好做事不守自己的本分,打了人又闯进双苑。” 宋越北抬眸,“所以?” 梨襄表现得尽量稳重,可在宋越北的注视下却生出了无尽的心慌,“不守规矩自然应该受罚,相爷您信任我,我不敢辜负您的信任。自然要替您管好这个家。这样不懂事的伎人就应该好好管教。” 月元向前一步,“相爷,这么晚了,您要休息了。我们就不打扰您了。这个擅闯双苑不守规矩的伎人就让我们带走吧。” 宋越北感觉到身后的人抓紧了他的裤子。 她在害怕。 没有出现在他面前的这短短几十个小时,她到底遭受了什么? 冷眼,斥责,惩罚…… 如果他再回来晚一点呢? 如果她没有逃到他的床下,是不是她就会就此完全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就像是以前那些美人一样悄无声息的被处理掉,消失的干干净净,就像梨襄曾经做过无数次那样。 而他连那些女人的脸都记不住。 梨襄的谋算明显又可笑,居然还会以为每一次都能瞒过他。 他知道梨襄做过什么,她想做什么。 那又如何,他并不在乎。 他的床上不需要出现一个女人,他只需要一个替他管理后院处理杂事的女人,在这一点上梨襄做的很好。 他将玉鸦放在虎狼窝,却忘记她只是一根藤。 一根脆弱柔软无能的藤,除了美丽的枝叶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尖锐的牙齿,没有锋利的爪牙。 没有枝干可以依靠,没有大树的保护,这只漂亮的藤曼很快就会被虎狼轻易撕碎。 她就是这么百无一用的废物。 甚至连恭顺都不会,称不上是一个百依百顺的好宠/物。 她放/荡轻狂,学不会服从,难以掌握,棱角让人头疼。 而他宋越北向来只对用处的人宽容,即便他认识到她的脆弱,她有多么需要旁人保护,那又如何? 他往旁边走了一步,抓着他的裤子的少女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他垂眸审视着跪坐在他脚边的少女,做出了一个冷静的判断。 她对他来说,毫无价值全无用处。 这一步所代表的含义很明显,梨襄松了一口气,她的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 28. 第二十八章 同党 她仍抓着他的裤子不肯松手,像个执拗的孩子。 宋幽难得开了口,“相爷,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 梨襄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跟壁画没什么区别的宋幽居然也会为了这个女人开口说话。 她有几分不虞,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月珠咄咄逼人道:“小宋大人此话何意,这个女人闯进双苑已经不止一次,这一次更是我们都亲眼所见。她做事不合规矩,还有什么可误会的。” 她面上多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莫非,宋护卫见这玉姑娘生了一张……” 宋幽一向只靠手中刀剑说话,鲜少靠口舌争利。 听到月珠此话,面色微沉,却说不出什么话来辩驳。 宋越北弯下腰握住玉鸦的手腕拽开她的手竟拽不动。 她仰头望着他,清透的眼瞳中映满了他的影子,几许媚意似有似无的化在眼尾。 说不出的哀艳脆弱,仿佛一匹极美的轻纱,经不起半点的磋磨和重击。 宋越北,“松手。 分卷阅读52 ” 她摇了摇头,紧紧的拽着他,像落水的人抱住最后一根浮木,“我不。” 他有很多很多的东西,手中几乎握住了整个大梁。 他有一整个世界,而她只有一个他。 她所能依靠的只有他一人,手中所能握住的仅仅只有这么一点点布。 无论她握得再紧,只要他想抽出来就能轻而易举的抽出来,没有了这根浮木,她会被恶浪淹没撕碎。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他握着她手腕失去了力量。 她只需要一点点重力就会被击碎。 他竟又不忍了。 玉鸦拧着眉头,有几分不高兴的说道:“我没打架。她说谎。” 她根本没有出手,那些人只是追不上她,打不到她。 自然称不上是打架。 少女的手腕纤细的像是一用力就会被捏碎,宋越北根本没法想象她会打人。 他当然知道不是她的错,她错在太美丽又太无用,除了用美色勾/引他,她什么都不会。 她太单纯,以为这世上只有真伪对错。 她不知道,他从不在乎对错真伪,他只在乎有用还是无用。 他知道梨襄心狠手辣,知道玉鸦一定是无辜的。从前这样无辜的美人已在梨襄手中消失过很多。 今天将她交出去,只怕在梨襄手里玉鸦不会有明日可言。 从前他对此心知肚明,甚至是心照不宣的默许。 但此时他心中却多出许多不忍, 世人都说他铁石心肠心狠手辣,可面对这个少女。 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总是不忍。 不忍伤她,不忍看旁人伤她,不忍看她被人所击碎。 他竟有一日狠不下心了。 月元急道:“那么多人都看到你动手了,跟你同住的女人一个个都鼻青脸肿,只有你分毫未损。不是你打的还能有谁?人证物证俱在还敢抵赖!” 梨襄眉心微蹙,“我知道你心中愤懑,但也不能在相爷面前这样空口抵赖。” 敬云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讥讽道:“一个单薄的小姑娘能把一屋子的女人打的鼻青脸肿。两位这是在讲鬼故事呢?” 宋越北拉开玉鸦的手,躲开她的目光,径自站起身。 玉鸦见他不相信自己,慢慢垂下了眼,右手扣紧了薄刃,左手撑在地上绷紧了身体。 她仰头盯着宋越北的脖颈,准备跳起扑向他。 此刻与宋越北的距离比宋幽距离宋越北的距离要更近,拼了性命应当可以在宋幽出刀刺死她前杀了宋越北。 只有一击的机会,不管成败,她都必定会死于宋幽刀剑之下。 这并非最好的动手时机,她没有办法保证活着离开,可她别无选择。 此时不动手,那个女人就会把她关回小屋子里饿死,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再等待下去。 梨襄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又见他冲跪坐在他脚边的姑娘伸出手。 他回过头看向她,“起来,不要总是趴在地上。你不是乌月灵焕是个人。怎么能跪在旁人脚边?” 玉鸦盯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懵了,指尖无意识的从薄刃上移开。 她看看递到眼前的手,又抬头去看宋越北的脸。 “你,相信我?” 她又是犹豫又是紧张,自己也不知道在等待一个什么答案。 梨襄几乎是同一时间不可置信的问道:“相爷,你不信我?” 宋越北垂眸看着坐在他脚边像只小狗似的人,心情烦躁。 他没有给一个准确的回答,只是将手往她面前伸得更近了一些,“不论如何,你一个大活人也不该这样坐在地上。还不起来?” 见宋越北这番态度,梨襄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她的眼眶一点点红了。 玉鸦将手搭在宋越北的掌心,借着他的力从地上起来。 宋越北收回手,目光下垂仍落在她的脸上,“你是一个人,不是猫猫狗狗。记住站要有站相,坐有坐相。” 敬云看得目瞪口呆,难道相爷真的又要为这位玉小姐破一次例? 梨襄眼中含泪,哽咽道:“相爷,您今天是要袒护这个不守规矩的伎人吗?她根本不是什么善类,今天她不仅挣脱了绳索还打破了窗口逃跑,我找了她一天都找不到,她在府中必有同党!” 她之 分卷阅读53 前不想说她这一天都在忙着找人,怕这些事闹到了宋越北惹他厌烦面前自己讨不了好。 但现在事情既然已经闹到了这般地步,她也没有什么好瞒的了。 堵在门口的人突然往两边散开,让出一条路,伴随着的是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 “黄大娘来了。” “纪大人也来了。” “他们怎么来了?” 梨襄说话太快,玉鸦听得一知半解,但她听懂了个大概的意思,尤其同党二字。 她紧张的往宋越北脸上看,又忍不住投鼠忌器的看了几眼宋幽。 黄大娘刚进门就听到这么一句,她不假思索的接了话,“同党就在这里。老娘就是她的同党。” 玉鸦看着黄大娘怔了一下。 梨襄看到黄大娘面色变了变,声音低了下来,“婶婶,你怎么来了?” 29. 第二十九章 铁树开花 黄大娘是宋越北的奶娘, 不止在宋越北面前说得上话,在皇后那里也是非常有脸面。 只是她一向深居简出,不怎么爱管事。 黄大娘是听到纪颖颖跑来报信, 急急忙忙赶来的。 她看了几眼玉鸦, 确定她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转头就毫不客气道:“梨襄, 你倒是说说这孩子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让你给捆了又带着枷锁关在地窖里不给吃的连水都不给。她到底是杀人了, 还是放火了。你竟要她的性命?” 梨襄没想到她动的这些小手脚会被李大娘当场点破。 她脸色青白, 仍勉强维持镇定, “她是下奴, 犯了错就应该受到惩罚。我只是关了她禁闭。至于不给她食水不知道大娘你是从那里听来的,但这就是无稽之谈, 不知道跟您说这种话的人到底是什么居心。” 她定了定心,挤出笑容又补了一句,“大娘与我相识也不是一日了, 我是什么样的人您最是了解。大娘可别被这不知哪里来的人哄骗了。” 黄大娘是宋越北的奶娘,在宋家呆的时间比她还长。 这老婆婆一向心肠好, 她们过往的关系不错, 梨襄想到这里就稍稍放下心。 一天的初见怎么能比得上多年的老相识? 黄大娘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我们相识当然不止一日, 我是看着你这孩子长大的。你喊我一声婶婶, 我也把你当自家孩子看。早几年你年纪大了, 我给你张罗着人家, 挑来挑去你谁都不满意,哪怕是王孙公子上门求亲你都无心出阁。一心要留在府中说要好好照顾阿如。 我当时想着你真是个好孩子,忠心, 可你这几年在府中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梨襄被黄大娘当众数落,面子挂不住,“我做了什么好事?我每一日都勤勤恳恳的做活,这里也要管,那里也要管,自然不如婶婶整日清闲。忙中出错也是有的,若是哪里做错了,婶婶只管直说便是。” 一个宋越北被那个伎人蒙蔽也就算了。 这老妇凭什么对她指手画脚? 黄大娘回头看了一眼堵在房中的一众奴仆,叹了口气,“你日日说旁人不守本分,你这样整日在府中作威作福,可守了奴仆的本分?” 梨襄捏紧了衣袖,“婶婶这话,我却是听不懂了。作威作福?这样的词我可担不起。我有什么对不住婶婶的地方,婶婶若对我有不满直说就是。” 黄大娘看了一眼宋越北,“阿如,往日我看着你,很多话我说不口。但今日既然撞上了,我老婆子索性就把话说清楚。这些年府中奴仆的日子过成什么样,阿如你是不知道,但我却是清楚的。 你刚开府时,奴仆的饭食是一天两顿饭,有饼有饭有汤。但近年他们吃的一年不如一年便不说了,签了死契进来的人今年已经过份到只有两块干饼。” 她随手拽过一个下仆,这人面黄肌瘦,“你瞧瞧这是人做的事情吗?他们一个个的饿成什么样了。再瞧瞧他们身上的衣服。唉,真是作孽。” 她这话虽没点明给梨襄留了点面子,但与点明了指着梨襄骂也没什么区别了。 宋越北瞥了一眼这饿的面黄肌瘦的人,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梨襄,面上并无什么意外的神色。 梨襄被宋越北看得几乎想夺路而逃,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敬冲在一旁凉凉道:“梨襄姑姑可年年喊着府中的开支一年比一年大呢,这开支也不知道开到哪里去了。” 分卷阅读54 跟着梨襄来的人多得是府中的小管事,但也不乏最低等的下奴。 此时管事们面上不安之色更重,下奴们看梨襄的眼神却是变了。 不知道有谁喊了一句,“自然是开到梨襄姑姑的腰包里去了。若不是手脚不干净,她哪来那么多首饰?” 黄大娘低头望着玉鸦,神色稍微柔和了些许,“今日的事情我谁的话也没听,都亲眼看见的。这小姑娘都饿到要去偷菜叶子吃了。今天你带着一群人在府中到处刮地三尺的找人。喊打喊杀,这是我亲眼见的。 梨襄,你肯定想了一天她被‘同党’藏在了那里?” 梨襄面色一变,“是你!” 宋越北皱了皱眉,他猜到她离开他视线的这段时间恐怕过的不会太好。 但被捆起来关押在小屋子里,饿到要去偷菜叶吃,这两句话超出了他的预料。 黄大娘坦然的认了下来,“没错,人是我藏的。你当然找不到。我人老了,不中用了,这些年看着你不成样子,但我也管不了。但今天既然撞上了,那就是这丫头跟我有缘,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她转头用失望的眼神看向罪魁祸首,“阿如,你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连老婆都看不住?!” 宋越北没想到这从天而降了个老婆,他摇头,“干娘,你怕是误会了。我与她并无……” 黄大娘看他的眼神更加失望了,仿佛看一个始乱终弃的渣男。 “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害了人家小姑娘的清白竟然还不想负责?” 宋越北辩解道:“不是,我还不到三十。” 即便翻一翻史书,不到三十能做到他如今这个位置的古往今来又有几人? 谁不夸他宋越北一句年少有为,可搁着自家干娘嘴里怎么好似马上就要入土了似的。 黄大娘更加失望,“好啊,你果真坏了人家小姑娘的清白!” 宋越北摇头,“我没坏她,” 他眼前又浮现出少女衣襟散乱的样子,语声迟疑的停顿了一下,“清白。” 这话说得着实没有底气。 黄大娘痛心疾首,“你到底有没有坏她清白?” 宋越北咳嗽了一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玉鸦,为难重复道:“我有没有坏她清白?” 几个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在了玉鸦身上,去看她的反应。 玉鸦也闹不清清白是个什么玩意,但大家都看她,她只能试探道:“坏了。” 见众人脸色大变,她顿了顿,“还是没坏?” 黄大娘的心让两个人这么一扯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她拧眉看向宋越北,“你到底碰了这姑娘没有?沾过他身子没有?你嘴里有没有个准话?!大男人敢做还不敢认吗?” 宋越北摸了摸鼻子,“沾……倒是沾了那么一下。” “那你就是不想负责。你怎么回事?” 宋越北欲言又止,且不说以这姑娘的出身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就说他如今也没做好娶妻的准备。 他宋越北娶妻,哪能这么草率? 黄大娘大手一挥,“行了,你赶紧成婚!不兴再挑了!再拖都成老头了。难得人家小姑娘不嫌弃你,你坏了人家的清白就赶紧给我好好负责。” 宋越北放弃了辩解自己并不老,他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玉鸦,心中生出一股郁气。 他坏了这小姑娘的清白? 反过来还差不多。 梨襄敏锐的抓到了漏洞,“如果今天她真的是被大娘藏着的,那她为什么又会出现在双苑?” 黄大娘说起这个神色更加唏嘘,她怜惜的看了一眼玉鸦,“她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因为这姑娘对阿如情根深种!” 宋越北满眼错愕,他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情根深种?” 她这般轻佻浪荡的人,到底是怎么和情根深种这四个字牵扯在一起的? 怕不是这人又说了什么,将哄得干娘晕头转向。 黄大娘瞪了一眼宋越北,重重地肯定道:“当然,这小姑娘不仅对你情根深种,而且为了你可以将生死都置之度外。我见梨襄带着人到处喊打喊杀地搜人,本想将她送出府。结果你猜怎么着?” 敬云忍不住问道:“怎么着?还能不愿意走?” 她不等宋越北回答,激动地一拍大腿,对着宋越北眉飞色舞,笑出了一脸的老怀甚慰,“嘿,人家 分卷阅读55 小姑娘不愿意走。她只想见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走。我就想啊,这么好个姑娘,我可得给你护住了。” 这倒是他未曾想到的了。 他本不愿信她真对他有什么真情,最多一心攀附。 可她既有出府的机会,离了她这丞相府,以她的姿色在丹阳城要攀一根高枝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梨襄不是好相与的人,她非要留下,此举称不上明智。 其中缘由难道真是如干娘所言。 她对他,情根深种? 宋越北侧头看向身边的玉鸦,神色复杂,“你当真情根深种,一心只想见我?等了我很久?” 情根是个什么东西? 为什么要深种? 总觉得像是田地里的东西。 玉鸦思索了一会儿仍想不明白,只得先记下这情根二字,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总之不能露怯先应下来再说。 她一本正经的应了下来,盯着宋越北,她竭力想让自己说得更真诚一点,“没错,情根深种。” 她那双眼睛看树桩子都一贯自带几分绵绵情意,此时专注的看着一个人,更显出深情。 即便宋越北对她早有成见,也不免心跳露跳了一拍。 玉鸦想了想,纠正道:“等了你不是很久,是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黄大娘替玉鸦委屈,“我说什么都拦不住她,人小姑娘为了见你等了一天,连命都不要。只为了能留下来见你一面。多好的孩子啊。” 这下连围观群众大多一脸唏嘘了。 敬云泪点尤其低,他被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感动得开始抹起了眼泪,口中喃喃道:“为了相爷连命都不要,这玉小姐可真是个痴情种。” 敬密感叹道:“可惜就是眼神不太好使。” 若不是眼神不好使,怎么会独独爱上冷心冷情的相爷,相爷绝不是什么会负责的良人。 敬字四人看宋越北的眼神都隐隐带着对渣男的谴责。 宋越北唇角忍不住往上勾起,察觉到他有些失态又勉强按耐着将嘴角扯平,做出一副冷淡自持的态度。 “你在床底下缩着就为了等我回来?” 玉鸦捏了捏手指,小心的去看他,“对,我一直在等你回家。” 他是在怀疑她吗? 被扣在宫中时,他不曾畏惧,只是心情到底难免有些冷寂不虞。 此时意识到他在宫中时,仍有一人在不愿的地方牵挂着他的安危,等着他回家。 回家二字在他心头滚来滚去,如玉珠在木阶上一路敲出丁零当啷的清脆声响,久久地回荡在心腔。 黄大娘,“我想她跑出来肯定是要来你这里见你的。她等了这么久藏在这里随时都有可能被梨襄抓住,就为了等你回来。 阿如,她对你一片真心,你既然将人家姑娘带回来了又碰了她,为什么不对人家好好负责?” 没想到原来她真的待他这样情深意重。 甘愿冒着被梨襄抓住的风险也要等他回来见他一面。 她对他一往情深,他却嫌她百无一用,好像是的确……有点太不是人? 玉鸦不明所以的跟他对视,这些人怎么一激动就说得这么快。 别说猜到宋越北究竟自我脑补了些什么,她听着满耳朵的雅音反应都来不及,只有满心的疑问。 他们叽里呱啦的到底在说什么? 宋越北神色复杂,“你竟有这般喜欢……” 玉鸦胡乱点了个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索性不说话了,见宋越北盯着她,她只好抬头对他一笑。 梨襄开口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我……” 宋越北打断她,“你不用再说了,现在立刻离开这里。” 梨襄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他,屋内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看宋越北。就连满心愤慨的李大娘也没有想到宋越北会说出这句话。 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次宋越北会生这么大的气,为了一个伎人将梨襄赶出去。 “你,”梨襄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为了这么一个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过的婊/子,要赶我离开相府?阿如,你忘了当初你母亲临终时说过什么吗?” 宋越北唇边勾起一个弧度,不多不少,把温和可亲的尺度拿捏的分外完美。 “不是离开相府,”他顿了顿,未等梨襄露出喜色就残忍的说出了下句,“是离开丹阳城。” 分卷阅读56 梨襄愤怒的不能自己,她放声大哭,扑上来就要厮打玉鸦,“你给相爷灌了什么迷魂汤?” 宋越北下意识地挡在玉鸦面前,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拉。 他的手伸过来时,玉鸦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躲。 她被拽着扑进他的怀里,听到他的心跳一下下跳的很快。 他在保护她,这个认知让她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睛,感觉耳朵有些发热。 她其实不需要他的保护。 如果她想躲,那个女人根本打不到她。 山下的一切都很陌生,北梁人大多都很凶。 她的这个任务目标尤其凶,又凶又爱生气,还喜欢咬人。 可他会抱她,会给她上药,会拉她从地上起来,会保护她,会给她好吃的饭菜。 他说话的语速始终那么和缓,还爱笑,养了三只猫,对她好像也不太坏。 她观察了他很久,从前她没有这么仔细地区观察过任何一个男人。 她看得越久,便越是知道他跟山上的师兄们一点都不一样,毕竟师兄们是人又不是这些吵闹的鸭子。 这人除了总爱莫名其妙的生气,的确是北梁这么多鸭子里最好的一只了。 她靠在宋越北的怀里神游天外。 宋幽以最快地速度抓住了梨襄阻止了她的动作。 宋越北显而易见的维护姿态让众人已经震惊到逐渐麻木,只有黄大娘满心欣慰,“哎呦,这就对了。迷途知返,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宋越北无视黄大娘,他看着梨襄皱眉道:“看在你为我工作了这么久,你以往在府中做过的恶,收过的钱。我都不追究,给你留点余地和颜面。 你去江州,我会给你足够你一辈子花销的田产,让你下半生衣食无忧。” 户部的账目,一个国家的开支,他都能算的一清二楚。 小小的一个丞相府,账目又能难到哪里去? 很多事他心中清楚,只是懒得计较,左右不过是后宅杂事。 甚至于梨襄的今日未尝不是他有意纵出来的。 她越是凶狠,越是贪婪,越会对他死心塌地,为他所用。 他不喜欢蠢货,但有用的蠢货则不一样。 他尤其喜欢有野心有图谋的蠢人,有野心便是有弱点,只要给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不必真的给予,哪怕只是一点幻影,便能驱使他们为自己所用,拼了命的替他做事。 只是她现在太不成体统,不止日日生事,一而再再而三把他当成傻子糊弄。 无论是人还是物件让他用的不顺手了,自然要换掉。 梨襄抵死不认,“什么恶?我做过什么恶?谁不说我待人和善,手脚清白。宋越北,你为了护着这小狐狸精,连良心都让狗吃了……” 宋越北被人指着鼻子骂,他不怒反笑,“图三娘,月奴,金奴,银归……” 他每报一个名字,梨襄的脸色就更白一些。 这四个人曾经都入过丞相府,一人是厨娘,两人是他人献上来的美人,一人是绣娘。 她们都死了,年纪不及双十,死在府中被草草用席子一卷扔到了城外的乱坟岗上。 梨襄本以为她早已忘记了这些人,但听到这四个人的名字,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双双临死的眼睛。 临死之人的眼神最为怨毒,她无法自控的打了个寒噤。 宋越北垂眸轻柔的抚摸着玉鸦的发顶,用指尖一点点理顺纠结在一起的长发,“更多的人我也就不说了,死在你手里的人不能说多,但也不少。一个个来算清楚,你一条命都不够还的。 至于你每月从下奴月钱中抽的银子,收过那些高门夫人的孝敬,往宫中送的……你真以为我一无所知?” 梨襄感觉到浑身发冷,一种恐惧从心底漫了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小心翼翼隐瞒着的那些污秽的一切,不敢让一丝半缕传进他的耳目中,生怕污了这翩翩贵公子的耳,惹了生性高洁的他不喜。 他在她眼中处处都是好的,如天边的白云,容不得半点污浊。 原来他从始至终都知道,他将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有什么不知道的吗? 没有。 他明知道她伸了不该伸了的手,他明知道她喜欢他,她想嫁给他。 他明明知道她嫉妒的要发狂,她在府中恣意妄为。 可他仍一个字都没有在她面前提过,将她放在身边,从来连训诫都 分卷阅读57 没有过。 她恍惚间想起十年前,那时的宋越北还不是宰相,他刚刚年满十七岁,一介白身,以书文琴技闻名丹阳。 宋含竺已入宫,正怀着龙胎,她跟在宋含竺的身边在宫中做女官。 那时他时常被韦宗召入宫中,少年的眉眼与宋含竺有几分相像,却要更温柔。 十七岁的宋越北还没有展露出后来名震北梁宋相的锋芒,少年爱笑,对谁都笑盈盈的。 他爱华服,爱豪奢,拿织金的缎子做衣袍,袖子做的尤为宽,以求飘逸风雅,衣襟上总是钉着镶金宝石扣子。 当他抱着长琴自廊下走过,春风吹动檐角的风铃,一声声清脆的响声仿佛敲在她心上。 她喊了他一声,他抬眸遥遥冲她一笑,少年人的眉眼温柔更胜春光。 从那一日,她的妄念便好似扎了根,一日日的扎得更深。 十年前的宋越北是宫婢们心心念念,谁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的宋公子,绕着路也要去偶遇的宋郎。 为他的笑容生了妄念的又何止她一人,就连公主都追在他身后。 但今时今日已没有人敢再对他生出妄念。 眼前的人眉眼如旧,却早已不是当年她所倾慕的少年。 他到底把她当作什么? 看到她为他做了那么多恶毒的事情,他仍能平和的对待她,就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你明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她的嘴唇都在颤抖,“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若她第一次动不该动的心思时,他哪怕一句斥责,她都不会泥足深陷。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与从前的样子重合在一起,她以往看不懂他笑容中的含义,只觉得她所仰慕的宋公子温润如玉,是个翩翩君子。 哪怕他现在已不怎么爱笑,眼神并无昔日的清澈。 她却仍一日日沉浸在旧日的美梦里,此时却终于被疼痛刺醒,幡然醒悟般看清了,哪里是什么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 他的笑根本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俯视世人愚蠢挣扎的嘲弄。 “我是你的主子,不是你的夫子。这些年来你过得快乐恣意,到头来竟怪上我了。更何况,我真的算是你的主子吗?你瞒我的事不止一件,忠心也一向不是对着我。” 梨襄的泪水流了满脸,世人都说宋越北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她日日与他相对,根本不信这话。 阿如从小就是个再和善心软不过的人了,他待人总是温和有礼的,宽待朋友下属,甚至连疾言厉色的时候都少。 她坚信那些人之所以能编出这些恶语全是未曾与他相处过,没有见过他。 只要他们见过阿如便知道,这是世上最温和善良不过的人。 倾慕蒙住了她的眼睛,从前他手中的刀没有刺到她身上,她尚可自欺欺人装聋作哑。 直至今日领教了一回,真真切切的尝到了痛,她对他的心狠有了新的体会。 梨襄泪如雨下,“我跟了你那么多年,何曾有过一刻对你不忠心。宋越北,你说让我滚就让我滚,你根本没有长心,连血都是冷的吧?你就是一个怪物!” 宋越北抱着怀里的姑娘,“够了。把她拖下去。” 玉鸦侧过头看向歇斯底里的梨襄。 两个人目光相对,梨襄的目光满含讥讽与痛苦,“小狐狸精,你以为自己抢到了什么好男人。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将来你的下场会比今日的我还要更惨。 当初常阳长公主爱他胜过自己的性命,她是北梁第一美人。风姿又岂是你这般的下贱伎人可以比拟的?我是蠢货,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总有一日,你会后悔!” 听到梨襄这话的人都齐齐变了脸色。 李大娘惊慌的看着她,“梨襄你疯了!不要再说了!” 宋越北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以往梨襄姑姑是最守规矩的人,日日拿着规矩惩罚他人。此时胡言乱语到这般境地,看来是真不想活了。” 梨襄用尽浑身的力气往前扑,死活不肯就这样被宋幽拖下去。 她万念俱灰,“要杀便杀,我不怕你!你杀了那么多的人,还差我这一个吗? 常阳长公主是被她所爱慕的宋郎亲手毒死的,秦王也是被他最为疼爱信任的阿如亲手杀死的,就连先皇……” 纪颖颖扑上去捂住了梨襄的嘴,不敢让她再说下去。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宋越北的表情。 “既然不想活了,我便成全你。五马分尸,夷三族。” 分卷阅读58 他的声音难得透了冷意。 众人的心都是一颤,梨襄睚眦欲裂,几近疯狂的挣脱了纪颖颖的手,歇斯底里的咒骂道:“宋越北你这条六亲不认的白眼狼,你不得好死——” 敬字四人和宋幽七手八脚的将人拖走,房中的人一并被请了出去。 屋子里陷入了一种怪异的安静,静得让人心慌。 玉鸦听到他的心跳,跳得更快了,掌下的胸膛起伏不定。 他的喘息声在头顶,长长的吸气隐忍着一点点吐出。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他闭着眼没有看她。 果然又生气了,看起来还气得不轻。 她脑海中一遍遍回想方才的情景和各人口中说出的话,梨襄方才那话分明是冲着她说的。 她知道狐狸,可狐狸精是什么? 狐狸肉的筋吗? 她们为什么总叫她狐狸精,还总说她抢男人。她是杀手又不是劫匪,何时抢过男人了? 玉鸦在心底叹了口气,只觉得一山下的处处都让人搞不懂。 常阳长公主,秦王,她记下了这两个人名,听梨襄的意思,好像着两个人是宋越北杀的。 夷三族又是什么意思? 反正一定不是好事,如果是好事,梨襄看起来不会那么生气。 五马分尸,这一点倒是从字面上就很好理解。 看来宋越北此人还真是十分危险,他不仅杀人,而且这杀的花样百出可比她的师兄师姐吓人多了。 宋越北抬起手一下下的抚摸着她的长发,触手的感觉与以往他所摸到的猫的绒毛有些微不同。 但奇异的让他翻涌的杀意稍稍冷却了些,他睁开眼,“刚才听到的话,你就当没听过。如果你日后惹了我的不高兴。她今日的下场便是你的下场。” 他冷声道:“记住了吗?” 玉鸦点了点头,“记住了。” 五马分尸夷三族肯定不是什么好下场,但踏入这个丞相府起的第一步。 她就知道一旦她身份暴露就肯定会被宋越北杀掉,所以也没差别的,说不定会比梨襄的下场还要更糟。 宋越北放开她,后退两步,弯腰抱起脚边打转的圆圆,走向床榻,“从今日起,你就留在双苑。” 他挠了挠圆圆的下巴,回头看了一眼在玉鸦脚边蹭来蹭去的乌月和灵焕,“难得它们喜欢你,你就专门替我伺候它们三个。” 玉鸦的眼睛亮了亮,她面上露出一抹笑容,“我可以留下来跟猫玩?” 宋越北淡淡道:“是伺候它们,给它们铲屎,喂食,梳理毛发。” 玉鸦高兴的低下头将脚边的猫抱起来一手一个,把脸在猫身上蹭来蹭去。 宋越北解开衣带,“天色晚了,你今晚可以在西客房先睡一宿。下去。” 玉鸦一手一只猫,快乐的跟个小球似的往外跳。 宋越北无意间余光扫到床脚的血迹,解开衣带的手一顿,“回来。” 玉鸦不太情愿的慢吞吞走了回来。 宋越北系好衣带,“把你滴的这些擦干净再走。” 玉鸦看了看他,一言不发的放下猫从衣服上撕了一块,蹲着一点点把地上的血擦了。 宋越北掏出药膏抛给她,“自己涂,以后不要把血弄得到处都是。下去。” 她接了药膏就走,半点看不出留恋,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 宋越北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那股郁气说不清为何更重了。 “慢着。” 玉鸦不解的回头看他。 “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吗?” 正常来说一个人见到另一个人生气,哪怕不熟也该安慰两句。 更何况,她有心攀附于他。 一个人生气伤心时,难道不是最好去软化的机会。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又对他情根深种,惯会作态引诱。 她竟一分钟都不肯多留。 玉鸦想了想,“我很想问你。” 宋越北漫不经心地想到,果然,她许是怕得很了才不敢问,说不准是他发怒吓着她了。 没想到她胆子还挺小。 若是她问了,他屈尊降贵地哄她几句倒也不是不行。 玉鸦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我能去睡觉了吗?” 分卷阅读59 宋越北沉默了一会儿,“你只想去休息,这屋子里难道就没有你想要地东西吗?” 他咬重了想要二字,无形之间竟有几分威胁的意思。 玉鸦让他这么一说,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定在了桌上的水果上。 她盯着水果咽了咽口水,“我想要这个。” 这已经不是欲擒故纵的范畴了,这纯属缺心眼。 宋越北冷笑了一声,“怎么,我这丞相府缺了你的饭食?你是饿了多少天了?” 玉鸦算了算自己从入府到现在过了多少天,“二十二天。” 她肯定道:“我二十二天没吃饱饭了。只有你请我吃那一次吃饱了,还有大娘今天给了我五个糖糕,我吃饱了。其他的时候都没吃饱。” 他面色沉了下去,“下去。” 玉鸦不明白他为什么又生气了,但这人生气的次数多了也就不稀罕了。 她抱着猫一点点蹭着往外走,眼神盯着那盘水果,只差把垂涎欲滴四个字写在脸上。 眼见着这人蹭了半天连一米都没走完,宋越北忍无可忍,“想要就端走。” 玉鸦立刻如兔子般蹿了出去,抱了水果盘就走。 这一次跑得比谁都快,仿佛谁会抢她吃的似的。 一夜之间,丞相府最有脸面的梨襄姑姑连带着她的亲眷故旧数百人都被收监大狱,只等秋后问斩。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事关宋相,再小的事都值得无数人揣摩其中深意。 梨襄这些年先是跟从昔年的太后入宫,一度为宫中四尚宫之首,颇受太后信赖倚重。 后来年纪到了放出宫回到丞相府,更是隐隐有宋府女主人的态势与丹阳城中贵眷周旋往来,地位不说举足轻重,至少也是不容轻看。 少不得要打听打听她为何惹怒了宋相。 据说衙役说梨襄对宋相大不敬,不仅张扬跋扈还吃里爬外作奸犯科。 但传得更热烈的是另一个传闻。 宋相新得了一女,此女貌若天仙。 一山难容二虎,梨襄是跟宋相的新宠相斗被宋相所厌弃,这才落到这般下场。 这可是个稀奇事,天下谁不知道宋相不近女色? 丹阳城中不少人甚至坚信宋越北性情变态,专好男色。 一石激起千层浪,丞相府短短几日就收到不少礼物。 来给宋相送礼的人不少,只是从前送的多是些珍本古玩,这些日子送到府上的礼物却多出许多女子的钗裙首饰。 明里暗里也有不少人向任明泉这样的亲信打探消息。 别说这些人,就连任明泉自己得知梨襄五马分尸夷三族的消息时也是吓了一跳,直到此时仍没摸出个头绪来。 对待旁人只能随意敷衍过去,毕竟他知道的跟这些人也是一样多,比谁都想去问一问宋越北。 他好不容易在下朝时找了个机会,“相爷,您这一次是当真了?” 宋越北不明白他这没头没尾的是在问什么,“什么?” 任明泉上上下下的将宋越北看了一遍,没找出什么不同来。 他左右看了看见周围不少人都有意往这里凑,便拉着宋越北到一旁压低声音,“那位玉小姐此时在何处?” 宋越北,“在府中。” 任明泉见宋越北态度一如往常淡漠,提起这一茬没有分毫男人谈及美姬的情热。 他冷静下来,皱眉道:“不知道是什么人在瞎传,我就知道相爷清心寡欲正人君子,肯定不会对女人有什么额外的不同……” 宋越北略加思索,打断他,“不过她现在住在双苑。你是想问这个?” 任明泉差点咬到舌头,“双苑?!你不是一向连进都不让女人进双苑吗?” 小黄门一路拎着衣摆跑过来,匆匆向宋越北行了一礼,“小的拜见宋相,拜见任廷尉。宋大人,皇上请您入宫一叙。” 宋越北拍了拍任明泉的肩膀,“不必多想,改日再聊。” 任明泉还想再问,宋越北已经转身跟着小黄门入了宫。 他眼睁睁的看着宋越北走远,让八卦之心熬得如百爪挠心。 袁子昔啪的一声抖开折扇,撞了撞他的肩膀,“方才见你急急忙忙的拉着宋相,说什么小话呢?有好事还瞒兄弟?任廷尉,你这不够地道啊。” 二人同为宋越北亲信,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加之在风 分卷阅读60 流这一道上很有点共同语言,所以关系倒也算得上不错。 任明泉仍痴痴的望着宋越北离去的方向,“可不是好事,天大的好事。你说铁树怎么就开花了呢?” 袁子昔想到今日城中的传闻,了悟道:“听仁兄此言,传闻竟是真的了?” 这倒是出乎意料,宋越北的秉性,他们这些亲信心腹不说熟知,至少了解几分。 宋越北不好女色这一点上做不得假。 这人硬挺着不成婚拖到如今的年岁,他本以为宋越北是注定孤独终老了。 任明泉点头道:“八成是真的。人都住进双苑了,他那院子一向连进可都是不让女人进的啊。这一次我看就是老房子着火。咱们相爷可憋得太久了。” 30. 第三十章 点房子 袁子昔摇了摇折扇, “这女人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将相爷的这个老房子给点了,厉害。” 任明泉左右看了看无人, 才回忆着玉鸦的面容, 啧啧称赞,“那姑娘美得没话说, 是个男人就不能不动心。” 袁子昔来了点兴趣,“哦?当真这般漂亮?比之安家六小姐如何?” 任明泉也不瞒他, “春花秋色各有各味道, 但要我说, 宋相那位更胜一筹!不与你说了, 这人都要走完了。” 大衡宫内饭菜飘香,一道道珍馐摆满了桌面。 宋含竺起身替宋越北布菜, “阿如,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鲈鱼。父亲宠你,无事便去籽江钓鱼。这是我专门命人从籽江所产鲈鱼做的。你尝尝是不是咱们小时候的那个味道?” 宋越北笑着谢过了宋含竺, 这才拿起来唱了一口。 “唔,的确不错。还是小时候的味道。阿姐替我费心了。” 袁莲山端着碗筷凑过来, “舅父, 舅父, 我也要吃。” 宋含竺拉住他, “这是专门替舅父做的, 你年纪小, 吃这个卡着了怎么办?” 袁莲山眼眶一红就要开始哭。 宋越北将他抱到了膝头, 对宋含竺说道:“无妨。我替莲儿将刺剔掉便好了。” 宋含竺面上无奈,但唇边却有笑容,“这孩子都让你给宠坏了。这等事何必你亲自来, 交给下人便好了。” 宋越北已剔好了一块鱼肉喂到袁莲山嘴里,甥舅二人相处的其乐融融。 “阿如,你这般喜欢孩子也是时候该生一个了。咱们宋家只有你这一根香火。你不娶亲不生子,将来姐姐下去都无颜面对父亲母亲。” 宋越北面上含笑,他替袁莲山擦了擦嘴,“此事急不得,阿姐且从长计议。父亲母亲一贯疼惜阿姐,怎么会舍得苛责您。” 又是那副让人生不出气却糊弄得明明白白的口气,宋含竺已生不出气了,她心中记挂着另一桩事。 “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母亲临终的时候最挂心的就是你。” 宋越北执筷的手一顿。 宋含竺看了一眼宋越北,叹气道:“梨襄是当年母亲亲手给你挑的人,这些年在咱们家也算尽心尽力。看在以往的旧情上,阿如,你饶她一命吧。” 宋越北哄着袁莲山又吃了两口鱼肉,“娘娘恋旧,但昨日之事已去,是该往前看了。” 宋含竺见宋越北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便知道他已下定了心意,不免有几分泄气。 但想一想梨襄以往在跟前伺候的日子,她开口又劝了劝,“这婢子行事荒唐,是该好好罚一罚。但罪不至死,何况又是五马分尸,夷三族这样的重刑。” 袁莲山察觉到大人之间气氛不太对,他不敢再闹着让宋越北夹菜。 此时舅父仍是笑着的,他却总觉得心慌,“舅父,我吃饱了。” 他跳下宋越北的膝头,依偎到了宋含竺的身边。 宋越北放下手中的筷子,接了宫人手中的热帕子擦了擦嘴角。 他面上含笑,语声和缓,“娘娘,陛下尚且年幼,龙体尊贵。娘娘保重贵体,切莫让这些脏事污了陛下的耳目。” 宋含竺见他这副水泼不进的样子,自知是劝不住,只得怏怏打住了话头,但胸中却生出一股郁气。 “我恋旧,贪恋往日的情谊。却忘了阿如你是个从不恋旧的人。我对于你来说,岂不也是旧人?何人是新人?你新收的那个宠姬吗?” 分卷阅读61 她终于亲眼见着宋越北的面上有了波动,那双永远带着几分倦怠的眼睛,完全剥去了所有浮于表面的平静,露出了森冷幽暗的底色。 宋含竺打了个战栗,心中的郁气尽数化为了恐惧与不安,她下意识抱紧了袁莲山。 毫无声响的安静像浓稠的化不开的泥沼。 宋含竺在被泥沼淹没之前冷静下来,“我失言了。” 宋越北垂下目光望着她紧紧牵着袁莲山的手,那是一个很明显的保护姿态。 他对着宋含竺长拜到底,“父母皆已故去,阿如在世间仅有阿姐与莲儿了。先帝与阿如恩同再造。自先帝故去,天下奸贼横行,叛逆增出不穷,忘恩负义之狂徒屡屡反叛。阿如一心只想护住阿姐与莲儿,报效先帝的赏识。为此已是分身乏术。旁人如何能与阿姐相提并论?更何况区区一婢女尔!” 他一向说话都不急不缓,但此时言及先帝与宋含竺却几乎哽咽。 袁莲山伤心的抹起了眼泪,小心的去看宋含竺,“母后,你别生气了。” 宋含竺赶忙起身去扶宋越北,面上又愧又悔,“阿姐从未有过此意,说错话伤了你的心,都是阿姐的不对。阿姐不会说话,可你是我唯一的兄弟,我怎么会舍得伤你?阿如啊,以后这话咱们再也不说了。” 宋越北顺着宋含竺的力度起身,面上亦是动容,“好,再不说了。我永远不会辜负阿姐,阿姐亦不会负我。” 宋含竺含泪点头,“自然。我们姐弟二人要齐心协力扶助莲儿。” 姐弟二人又其乐融融的说了几句闲话,这才放了宋越北出宫。 “如何?人走了吗?” 宫人伏在地上,“禀娘娘的话,奴将宋相送到宫门的这一路上,宋相都面带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 宋含竺坐在窗边把玩着桌案上的摆件,“去查一查,他新得的那个宠姬是什么来头。” 宫人应声而去。 宋含竺向一旁的宫婢招了招手,指着桌上的两盘水果,“一盘送去莲儿的坤阳宫,一盘送去宋相府上。另外再传哀家手令,赐他那宠姬,霞云锦六十匹,金镯一对。” 宫女小心翼翼的瞧了宋含竺一眼,试探道:“那梨襄姑姑那边?” 宋含竺眸光一闪,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哀家这弟弟是铁打的心肠,哀家也是劝不住。但到底有旧情在,你去将刑部李侍郎的夫人明日召入宫中。阿如这里走不通,只能想想别的法子了。暂且能留住梨襄的性命也是好的。” 敬云低声道:“相爷从宫中出来就有些不太寻常,今日还是小心些为好。” 敬冲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前面走着的宋越北,“看着跟往常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敬云摇了摇头,“也不是不高兴,就是更疲倦了一般。这人从宫中出来,可是一句话都没跟咱们说,谁也没多看一眼。” 敬密点头道:“还真是,好像不太爱理人了。咱们这位又不是目下无尘的性子。” 四人揣着小心跟着宋越北回了府中,果然,这人仍是一句话都不说,一进府就把自己关在了藏书阁里。 这里没有任何人,安静的落针可闻,没有人的声音,没有人的视线。 只有一本又一本的书籍静静的躺在书架上等待着他的翻阅,向他讲述一段故事或者道理,甚至于一段在异国他乡游历的往事。 宋越北随意在书架间走动,目光在一本本封皮上滑过,心绪却仍难平静下来。 只是此时没有旁人,他也不用再摆出笑容,不用再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宁静。 一下午的时间如弹指一挥,转瞬即逝。 “喵~” 顺着声音垂头看去,他看到了橘猫探出的头和一只快速收回去的手。 宋越北从书籍中抽出思绪,捏了捏眉心,“出来。” 橘猫被一脸懵逼的推了出来,还在地上滚了两圈。 宋越北弯腰抓住橘猫的后颈皮将这一团给揪了起来抱在怀里,“我已经看见了,别装了,赶紧出来。” 又一只黑猫被推了出来,它万分委屈的仰头冲他“喵~”了一声。 宋越北简直给气笑了,“玉鸦。” 他将她的名字咬的很重。 一个脑袋从书架后伸了出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盯着他。 果不其然又是她 分卷阅读62 。 不过除了她,府中大概也没有旁人有这样的胆子往藏书阁闯。 宋越北挠了挠怀里橘猫的下巴,“你怎么进来的?” 这守着藏书阁的人刚换了两个,总不至于这两个人刚上任就又学着前头的人玩忽职守。 玉鸦从书架后钻出来,指了指脚边的乌月,又转头指了一下窗口。 宋越北眉心一跳,“你跟着猫一起从窗户钻进来的?” 玉鸦高兴的点了点头,唇角露出一点笑容,真情实意的夸赞道:“你真聪明。” 宋越北得了夸赞并不如何高兴,他真怀疑这人是真的听不懂人话。 “藏书阁不让人进,我上一次已经跟你讲过规矩了。哪有女儿家跳窗的,你跑来做什么?” 玉鸦双目亮晶晶的望着他,“我想见你,就来了。” 宋越北神色一怔,他不可置信的盯着玉鸦,想不通一个女人怎么能把这么不知廉耻的话说得这么从容。 他心乱如麻道:“你想见我?” 玉鸦点了点头,她有点委屈,“我等了你一天了,从早上就等你,等你,等你。等了好久好久。” 听到她等了他一天,宋越北难以平静的心绪竟平静了下来。 她又看了几眼宋越北,敏锐道:“你不高兴,为什么又不高兴?” 宋越北垂下眼一下下抚着怀中的胖猫,圆圆舒服的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这三只猫,你猜哪一只年纪最大?” 玉鸦看了看脚边抱着她的裙摆在地上打滚的乌月,还有怀里的灵焕,又看了看宋越北怀里的橘猫。 她犹豫了片刻,不太确定的说道:“灵焕?” 宋越北没有立刻回答她,“乌月的先祖是前朝李万出洋寻来的异国猫,因乌毛金瞳被前朝孝帝赐名金乌猫,养在宫廷中,是为御猫。” 他缓缓道:“如今也只有丹阳贵族与宫廷中有数十只,十分名贵。” 玉鸦多看了几眼乌月,“哦哦哦,十分名贵。我知道了。” 宋越北话锋一转,“但年纪最大的不是乌月,它才两岁,是两年前一位侯爵送给我的。” 既然不是乌月,他说那么一大串是做什么。 玉鸦有些嫌他啰嗦,但转念又道:“不是灵焕,又不是乌月,那就,是圆圆了。你养的第,一只猫是圆圆!” 宋越北又摇头,“我养的第一只猫不是圆圆,但它的确是三只猫里年纪最大的。它今年五岁了。” 玉鸦好奇道:“那你第一次养,的猫是什么样的?它现在在哪里?乌月这么名贵,灵焕和圆圆呢?” 宋越北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灵焕是丹阳城中本土的名种,名为云猫,因为它们的毛发形如白云般飘逸雪白。虽是名种,但数量却不少,不仅达官贵人家中多,平民百姓也养的多。” 玉鸦兴致勃勃地问道:“圆圆又是什,么品种?” 宋越北揉了揉圆圆的头顶,“就是一只橘猫,没什么品种。拿到草市上去只能换两个铜板的小猫。我养的第一只猫是圆圆的母亲,毛色跟它一模一样。你不是丹阳人氏,家在何处?” 语声和缓,他目光落在她面上仿若不经意间抛出了最后一句,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点破绽。 玉鸦惊讶的叫了一声,她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呀,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丹阳人氏?” 这神态与话语无疑是不打自招。 看起来她甚至完全没有想过要隐瞒…… 少女的眼尾略略上翘,仍是万般的风情,无边的艳色。 他却第一次从那张妖精似的脸上品出点傻里傻气。 玉鸦困惑道:“你笑什么?你高兴什么?怎么突然高兴了?不是方,才一直心情不好?” 他明明唇角勾起却不承认,口中只道:“没笑。” 玉鸦盯着他的唇角,眉心皱出了一个川字,“你就是在笑!” 宋越北错开目光,偏头去看书架上摆着的书, 玉鸦追在他身后,伸着脖子去盯着他,“你笑什么?” 他背过身往外走,她便亦步亦趋的抱着猫跟着他,像条不屈不挠的小尾巴。 宋越北面上的笑容无法控制变得越来越大,他咳嗽了一声,“你家乡在哪里?” 少女柔 分卷阅读63 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仍是那个慢吞吞的,时不时顿一下,带着一点懒懒的尾音的奇妙调子。 “在很远,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接连重复了四次很远,那么应当便真的是很远了。 但说不准她走过的路少,两四百里便已觉得是另一个世界。 宋越北在书架间闲散的漫步,“在城池中吗?” 玉鸦摇了摇头,“没有。” 宋越北笑道:“原来你是个小村姑,村子在山上吗?有河吗?” 她不是丹阳城人氏,连云猫都认不出来,怎么可能是长信侯一手调/教长大的。 不过长成了这么一张脸,看着脸,谁会信这生得十分妖媚,万分危险的美人是个小傻子? “有山,山上,什么都有,有好,多的树和草。山下有河。” 宋越北听着她这时不时违反常规的停顿,不由想到了另一种此前从未想过的可能。 他转过头正色问道:“你能流利说梁语吗?识字吗?” 怪不得她很少开口说话,说话大多也都是些简短的句子。 小傻子也知道藏一藏短处。 倒不算太傻。 他都被她给唬住了。 玉鸦的神色变得很冷,她冷冷的与他对视。 仍是那副非常有底气,气势十足不容侵犯的妖女模样。 但这一次宋越北却不由得想起了乌月面对陌生狗狗靠近时怕得要死浑身炸毛,却仍要大声嗷呜咆哮的样子。 他甚至觉得她想要掉头跑掉了。 他重复又问了一遍,“你能流利说梁语吗?识字吗?” 玉鸦见摆冷脸不管用,为了防止露怯。 她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斩钉截铁的撂下两个字,“当然。” 这下应该能糊弄过去了? 宋越北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她,“来,读一段就好。” 那本墨蓝封皮的书一点点在视线里放大,玉鸦不自觉的咬紧牙关。 宋越北将书往前递了递,唇边勾起一个弧度,“不读吗?” 她抱紧了怀里的猫,肩头是一个内扣的姿态,无形之间充满的抵抗意味。 她闷闷的说道:“没有手。” 语气是难得的低落和底气不足。 他已藏不住眼里的笑意,弯腰放下单手揣着的圆圆。 圆圆落地喵了一声,就地躺下伸爪子勾着他的衣摆开始在木地板上开心打滚。 她垂下头盯着他的鞋子,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手里那本书随着走动,书页被吹得哗啦哗啦作响。 听着纸页发出的声音,她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几乎无法呼吸。 简直想夺路而逃。 他在她面前站定,她的呼吸已经停止,憋着一口气,只能听到咚咚咚一下下变快的心跳。 他倾身靠近她,她猛地抬起头盯着他,一双眼里藏不住惊慌与不安。 他一手从她怀里抱出了灵焕,另一手将书塞进了她的手里。 玉鸦抬头看看他,又低头看看手里的书,如此来回几次,显得为难极了。 宋越北笑盈盈道:“别光看着了,来读一段。” 她在他的注视下动作缓慢的打开了书,目光胡乱在书页上扫了几眼,镇定的点了点头,“不错,这本书,很好。” 他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眉,“哦?” 玉鸦拿着倒着的书点头,“嗯,很好。你是宰相,你的书,都好。” 这人逼急了连奉承都无师自通。 他陷入了沉默。 玉鸦一本正经的翻着书,一边看一边连连点头,“的确,是不错。” 他将书从她手里抽走,忍笑道:“你的书拿倒了。” 玉鸦看着他转身将书放回书架,只觉得浑身的鲜血都被冻住了。 她百年难得一回的感觉手足无措,脸上发热,头也晕乎乎的成了一团乱麻。 完了。 师姐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露怯,她还是露了怯。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师父很少说梁语,山上也不用读书。 她怀疑师父八成都看不懂这些书。 下了山她就像是进入了一 分卷阅读64 个新的世界,宋越北跟她从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你的父母……” 玉鸦抢着回答,“不在了。我没有父母。” 她像是一个差劲的学生,一个问题没有回答上,便在其他问题上竭尽全力地回答,急于证明自己还不算太差。 宋越北的话声一顿,所有的话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他见过很多人,这大概是第一次看走眼。 她并非他所认为的身经百战游刃有余的妖女。 抛去那张脸,这就是个从山沟里出来,话说不利落,字也不认识,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 他从书架上挑出几本书向外走去。 玉鸦留在原地,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 他回过头冲她一笑,“这书阁里的书,只怕你暂且看不了。留下来盯着看再久也没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跟我先回双苑吃饭吧。” 玉鸦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侯在藏书阁外的敬冲与敬云愁眉苦脸的凑在一起说话。 宋越北刚一踏出藏书阁的门,二人便是俱是神色一变,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肯上前。 谁不知道今日相爷从宫中出来心情就不好。 这时候还往上凑那不是自寻倒霉吗? 宋越北扫了他们一眼,心中便有了底,眉眼间松弛的笑意都收敛的一干二净。 “何事?” 敬冲叹了口气,提着灯笼上前,“宫中传来消息了。” 宋越北抬步往前走,“边走边说,” 敬冲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宋越北又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玉鸦,压低声音说道:“娘娘让人查玉小姐的底细情况呢,您看?” 他现在也拿捏不准这位玉小姐到底对于宋越北来说算什么,但至少一点是很确定的,这位玉小姐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非常特别。 宋越北侧眸看了一眼身边的姑娘,她穿了一袭浅紫色的衣裙走在夜色中,黑夜没有磨灭她的魅力,反倒因为视线受到一定限制,使她的身影多出几分朦胧的神秘高贵。 像开在黑暗中的一朵香气四溢的花,引人探究,让人着迷。 她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与他对视,眼底映满他的身影。 她看他的眼神总是很专注。 从初见起,她的目光就在一直追逐着他。 宋越北的脑海中滑过她一次次出现在他身边望向他的场景。 话语可以骗人,她眼中的炙热却做不得假。 这朵花早已是他了,她攀附着他,依靠着他,为他所拥有。 思及这一点,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替她将一缕发挽到耳后,“让她查,不必隐瞒。” 她乖乖的仰着头任由他动作。 他凝视着她微微扬起的美丽的面容,眼底漫开笑意。 敬冲又道:“那个叫做温明的宫奴真是该死,他又在娘娘身边乱说话。” 敬冲说到这里面上露出嫌恶之色,“您看要不要?” 他做了个手势。 宋越北面色平静,温声道:“一片黄叶出现,我们可以将叶片摘去,但这症结岂在这区区一片叶子身上?敬冲,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长进。” 31. 第三十一章 真乖 宋越北将怀里的书塞给敬云。 敬云捧着书, “这些书我给您放到架子上?还是案头?” 宋越北摇了摇头,“放到玉小姐的房里,这些都是给她的。” 敬云敬冲皆是吃了一惊, 敬云低头去看怀里的书, 发现一应都是些基础开蒙的读物。 敬冲则忍不住去看玉鸦,他知道这一位特别, 却没想到竟有这般特别。 玉鸦突然被点名,她不明所以的指了指自己, 一脸状况外, “给我?” 宋越北颔首, “没错。这些书都是给你的。” 玉鸦看着书就头大, 尤其还是这么一摞。 她自暴自弃道:“你不,是已经知道我, 不识字。算了吧。给我,我也看不懂。” 宋越北面上含笑,和声细语道:“你好好学字, 要不了多久就能看懂了。慢点说,不要急。” 分卷阅读65 敬冲惊疑不定的问道:“相爷, 您这是要亲自教玉小姐读书?” 宋越北颔首, “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这不可之处太大了。 敬冲欲言又止, “玉小姐是女子, 她原又是位……” 他瞧着宋越北的脸色想着现在被压在大牢里的梨襄, 不禁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不敢再提玉鸦的出身。 他含含糊糊的说道:“唉, 总之大梁想要拜入大人您门下,得您指点一二的俊杰数之不尽,您从不收学生。这第一个开门收的徒弟若是玉小姐, 传出去,只怕是不太好听,有损您一世英名。” 敬云回过神来又想起另一桩事,“宫中那位请了刑部李侍郎的夫人明日入宫,为的是梨襄姑姑的事。您看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玉鸦仍不怎么理解,但她看出了敬冲面上的不赞同。 她有些搞不懂为什么她给宋越北做学生这件事传出去就会不好听,还会有损宋越北的一世英名。 她有那么差劲吗? 她师父可是收了她这一个就不再收徒了,说是有她这么一个徒儿便此生无憾。 论做徒弟,她可是求也求不来的好徒弟。 她本就不喜欢那些书,更不想学什么梁字,也不想平白无故的又多一个师门。 他们自说自话,还嫌弃她,也没问过她同不同意。 玉鸦有几分委屈和气愤,她愤愤的看了一眼一旁毫无存在感的宋幽,“我不要学。” 若不是这个家伙跟宋越北形影不离让她不敢下手,她何至于困在这里受这委屈。 宋幽刚因为被注视而转过视线,便正对上她瞪来的一眼。 那人的目光只在他身上落了短短一瞬就收了回去,他看着她的侧影,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 他是距离宋越北最近的人,一步之遥,也是看得最清楚的人。 她的目光永远跟着宋越北,对于其他人连一眼都吝啬。 好像整个世界那么多人,她只能看见宋越北一个人而已。 宋越北神色温和,“若是一世英名这么容易就会被损害,这英名倒也没什么可留的。” 况且一世英名这种屁话听听也就算了,他什么名声他还能不清楚? 玉鸦坚持重复道:“我不学!” 宋越北像是慈蔼的师长看一个不听话的学生,“玉不琢不成器,读书使人明理。你既然要留在我身边,便要做个明理懂事的人。多读一点书不是什么坏事。我也不会要求你能读得才高八斗,只要能识文断字便可。” 对于不爱学习的孩子,拜小皇帝所赐,宋越北有非常多的哄孩子经验。 这一番话如和风细雨循循善诱,听起来非常有说服力不说,语调和缓,每一个字咬字都很清晰标准,确保玉鸦每一句都能听懂。 玉鸦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读。” 宋越北并不气馁也不生气,仍是那副春风拂面的样子,“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了书,即便你将来离开我。不管你身处什么样的环境里,金钱会花完,食物会吃光,但只有知识会伴随你一生不离不弃。从书中你能学到做人的道理,更能看到一个广阔的世界。一个健全的人,怎么能不读书呢?读了书,你就会变成更好的自己。” 更不更好倒不一定,至少多读一点书,她不至于行事如此放荡形骸,屡屡语出惊人。 若是能变得知情识趣一些也是好的。 玉鸦心意不容动摇,她加快脚步往前走,“不要。” 宋越北追在她身后,循循善诱,“玉不琢不成器,你此时读书开蒙已经算是晚了。一日不学习便是荒废一日的时光。若是一辈子都不读书,那便是空度了一生。你日日在我府中,出去却胸无点墨,说来也让旁人笑话。哪怕是为了自己的脸面,你也该多学习学习。” 玉鸦只觉身后那字正腔圆缓缓而来的雅音简直宛如寨子里的巫师念咒,听得她好似都要被超度了,再听下去简直一个头能有两个头大。 宋越北仍在柔声细语地念,“你既然知道藏拙,那便是知道不识字不是什么光荣地事情。若是一心向学,来日识了字,读了书,不是就不用怕在旁人面前露怯吗?” 玉鸦被他念得终是受不住了,她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直接抱着怀里的灵焕跑了。 宋越北还想跟,但他担任宰相日久,日日在朝堂上靠着脖子上顶着的头颅安身立命,四肢疏于锻炼刚没跑两步就被少女甩开。 分卷阅读66 甚至于眨眼间,玉鸦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他是有哄孩子的经验,却没有追孩子的经验。 哪怕是小皇帝也没有过这样烦了老师就直接跑路过。 宋幽看着玉鸦消失的背影,“想不到玉鸦姑娘这腿脚竟是不错。” 敬密也常年习武,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现在四肢不勤的人太多了,尤其养尊处优的贵女们多得都是一阵风都吹倒,走上三步就走不动了。 没想到玉小姐不显山不漏水的,这腿脚功夫着实漂亮,跑起来又轻又快,形如幼鹿,看着是有几分苦功在身呢。” 一个人有没有被训练过,即便刻意掩藏,但到底日常一举一动会在不经意之间露出一点破绽。 宋越北思及玉鸦的出身听着二人的话倒也不觉得意外,心下生出几分怜惜,“她本是苦出身,何曾有过养尊处优的时候。” 腿脚上的功夫说不准就是上山挑柴种地练出来的,想到玉鸦那个身板担着柴走山路的场景,宋越北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她从山中出来后也没有遇到什么好人,那些奴隶商人肯定对她只怕是见色心喜,长信侯更是觉得她奇货可居。 从山里出来的这一路上,她身上遭过什么,宋越北都不忍去想,那张脸和那副身段生在一个贫户女儿身上根本算不得什么好事,反倒是桩祸事。 丹阳城里的伎人大抵分三种,一种是伎生,母亲是伎人,生下来便也只能做伎人。这等人从小见惯了母亲的做派,耳濡目染多半乐在其中,作乐姿态最是放得开。 第二种是阴差阳错沦落到这种行当里,大半都有些不得已的苦衷,或是家中父兄犯罪被牵连沦落贱籍,或是经人拐卖强逼,身处风尘,藏着一把心酸泪。 第三种则是明明是良家出身,却自甘堕落做起了皮肉生意,是为暗娼,平日里还不给官府上税,是官府的重点打击对象。 官吏若是与暗娼有染被抓,暗娼满十二岁还好说,只是被开除官职永不录用。若未满十二岁的幼女,这些人少不得被拉去刑架上绞一绞脖子。 宋越北身为百官之长,素来重视风纪,又兼本人一向最看不上这些为女人昏头的事情。 几乎年年都要亲自处罚几个犯了此类大诫的官员以儆效尤,对待私娼更是毫不留情的大力度打击,至于逼良为娼之流,但凡抓到皆是极刑。 “关于她以前的事,出身的事,你们谁都不许在她面前再提。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宋越北语声一顿,“你们听懂了?” 二人连连点头,敬云说道:“听懂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咱们玉小姐以后有您。这苦也算是受完了。” 敬冲说道:“以后论养尊处优,那不是比丹阳城所有贵女加一起都养尊处优。” 宋越北面上有几分挂不住,“你们瞎说什么,什么有你有我的。她既在双苑住着,又未入贱籍,便是良家子。” 他面上这般说着,脑子里却又转起了养尊处优四个字,一时也没什么头绪。 他出身算不得显贵,膝下没有千金,又未曾娶妻。长姐入宫之前在家中不仅要操持家务还要做些绣活补贴家用。 实在不知如何去娇养一个小女儿。 这人年龄还不算太大,现在赶紧好好养个两年,教一教做人的道理。 说不准能掰回来些? 他思索着平日见过的世家贵女,想了半天未果,世家贵女大多藏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是那么好见的。 哪像那个小傻子见着男人就往上扑,实在太不成体统。 不过上下朝还未见小皇帝,百官侯在殿中时少不得瞎扯着聊聊天。 他偶有听闻,丹阳城中贵女以安家诸女为表率,安家最是会教养女儿,家中八位小姐各个贤良淑德才貌兼优,风姿不凡,其中以那位安家六小姐最为出挑。 不仅小姐们出色,更难得安家的几房夫人也和和睦睦,后宅从不生事。 若有机会他是该去和安成讨教一二,问一问有没有什么心得。 宋越北又道,“库房中不是还堆着些女子的钗裙,放着也是落灰。敬冲你等会儿去拿出来送到玉小姐房里去。” 对上两个人望来的目光,他欲盖弥彰的解释了一句,“成日让她穿得那么寒酸,旁人见了还以为我宋越北养不起一个女人。说到底还是丢我的人。” 二人忍笑点头。 敬云一本正经道:“是,我们都懂,您只是不想衣裙生灰。” 敬冲凑到宋越北身边,“大人,我看前些日子卫王送来的那批玉石珍玩也要生灰放旧了,您要不也给我分几件吧?” 分卷阅读67 宋越北仔仔细细的将敬冲打量了一遍,似笑非笑道:“你今天还挺美。” 敬冲摸了摸自己的脸,羞涩道:“嗨,您这瞧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昨天刚在春香庄做了身新衣服都让您给看出来……” 宋越北打断他,“我是说你这想的还挺美。” 敬云在一旁噗嗤笑出了声,敬冲面上讪讪。 四人回了双苑,敬密迎上来,“相爷,我这就让人把饭菜端上来?” 宋越北点了点头,“玉小姐呢?” 敬归说道:“玉小姐方才回了自己房间。” 敬云一拍头,“对了,相爷,李侍郎那事到底怎么办?咱们管不管?” “把人叫出来一起吃饭,”宋越北倦怠的垂下眼,余光瞥了一眼敬云,“你把书放下,去找陈大人聊一聊。” 刑部尚书姓陈名鹤,这就是要管到底的意思了。 敬云躬身一礼,得令而去。 玉鸦把乌月放在桌上,一手握着它的爪子,捏着小肉球使它的指甲尖尖弹出来,一手小心翼翼地沾着膝头的纸包里的粉末往它指甲尖上涂。 那粉末并不粘手,她沾了一点在指尖上,没涂两下乌月便十分不耐烦的将爪子往回抽。 她一手连忙用了点力气握着它的前爪不放,“就一下,一下,擦上就好。对不起啊。帮帮忙,好猫猫。” 乌月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金眸,气愤的喵了一声。 她愁眉苦脸,“我不想读书,这地方太苦,我真是呆不下去了。好灵焕,以后,我会想你的。” 黑猫喵喵喵,一声叫得更比一声大声,伸着脖子眼看就要来咬她。 玉鸦这才聚精会神的涂上去一点点,哪里肯放弃,“一下,就最后一下。” 黑猫蓬松的长尾在身后焦躁的扫来扫去,它伸着脖子亮出牙齿一口咬了下去,尖利的牙齿挨着玉鸦的皮肤却没有下口咬,只是含在口中,喉咙里像模像样的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玉鸦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撸了撸它的头顶,一双眼满是笑意,“好啦。真乖,真乖。马上就好。” 她几乎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面前的小猫和膝上的纸包上,完全没有听到门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咚咚咚——” 几声敲门声突然响起,将原本专心致志地玉鸦吓了一跳。 她本就做贼心虚又被声响所惊,下意识猛地站起身放开了手里的灵焕。 膝上的纸包这就撒了一地,她回过神来看着地上洒落的粉末六神无主。 门外的敬密敲了几声见玉鸦没有开门,只得喊道:“玉小姐,我是敬密。你在房中吗?” 玉鸦手忙脚乱的收拾着地上的粉,但这粉不粘手却挺沾地面,一沾着地面就化开了。 她抹了几下怎么都不能将粉末完全刮回纸包。 敬密见门内迟迟无人回话,神色不免一肃,眼中担忧,“玉小姐?” 玉鸦硬着头皮回答道:“在的,在的。什么事?” 敬密这才松了一口气,“相爷让您一起去用晚膳。” 宋越北坐在桌边等了又等,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玉鸦。 她在桌边坐下,目光却忍不住往窗外望,神色有几分焦躁,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方才她刚一推开门,乌月便顺着门缝钻了出去,也不知道此时跑到哪里去了。 那毒粉本来就没多少,这一下可好,让她给全撒了。 宋越北多看了她两眼,她垂着头不看他,瞧着多半还是在为了识字的事闹脾气。 “我给你加了几道甜口的菜,他们说女子多爱甜。你尝尝看。” 玉鸦没去碰那菜,她这会儿正心虚着,除了心虚之外还兼有几分按头学习的抵触。 她胡乱夹了几筷子面前的菜吃了。 宋越北,“今后我在府中也有人陪我吃饭了,这些饭菜可还合你口味,若是不合口味,便让下面的人再换了来。” 他总这般挂着笑,说话柔声细语的,玉鸦嘴里还吃着人家的饭,面色不禁也缓和了些许,不太好意思一直对宋越北板着脸。 她含糊道:“好吃。” 这倒不是假话,自她在双苑住下,伙食水平就直线上升。 宋越北见这人总算肯回话,再接再厉道:“ 分卷阅读68 那一道好吃?” 玉鸦倒也不瞒他,“每一道都好吃。” 比起宋宰相精细优雅的吃相,玉鸦简直就是暴风吸入,就突出一个气势磅礴气吞山河,恨不得能将盘子都吞下去。 宋越北笑意渐深,愈发觉得自己眼拙,哪家自小教养的家伎能是这般吃相? 早该上一次把她带回来吃饭的时候就认清她的身份才是。 自阿姐入宫得宠,宋越北的身份与日俱增的贵重,这些年来宫宴不知吃了多少次。 如今对饭食十分克制,平素只要一小碗饭,稍有饱腹之感即可。 今日瞧着玉鸦的吃相,不禁下筷子地速度也快了起来。 一炷香便已经吃到了撑的吃不下去,只能放下筷子。 玉鸦见他停箸,不解道:“你怎么不吃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我吃太多,你又生气了?” 眼仍是那双眼,看人一眼便是媚意横生,眼尾氤氲着一点似有似无的轻佻暧昧,红唇丰润,天生的妖女,万般的妩媚动人,连拖慢的调子都像是别有深意。 若不是她眼底藏不住小心,话语里明明白白的担忧。 谁能信这么张脸下居然是个缺心眼的傻子。 宋越北一时无言,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她眼里是个什么形象。 他宋越北怎么可能会为了区区几碗饭菜生气。 他叹了口气,“你把我看成何等人了,区区几碗饭菜而已,今日这一桌本就是为你准备地。若是不够吩咐下去让人再来添菜便是。我倒不至于养不起你。 你在我面前如此倒是无事,只是若是有旁人,亦或者去旁的地方用餐。为了颜面,你最好少吃些,我回来给你补一餐都是使得的。” 玉鸦问道:“吃得多与颜面有什么关系?吃得多不好?” 她倒是第一次听这个说法,山上他们吃得越多,师父越高兴。 饭量少就是体力不好,那才丢脸。 让她那双眼睛望着,宋越北便只有摇头的份了,他原本想好的训导之语此时全吞回了肚子里,改口道:“倒不是不好,我觉得吃得多挺好,挺好的。能吃是福,民以食为天。” 他稳了稳心神艰难的将话圆回来,“但丹阳城中的贵人们多奉行少餐养生,人人都做一件事。若你不做,那不就成了异类了。异类总少不得被人笑话非议……” 在玉鸦的目光里,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毫无原则的松动了口气,“咱们私下如何不提,只要面子上与人过得去便罢了。你在我这里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我绝不会克扣你。” 玉鸦得了他绝不会克扣口粮地保证便收回目光,心无旁骛地对付碗里的鸡腿,“哦。” 他目光滑过玉鸦纤细的四肢和平坦的小腹,好奇起她那些饭菜到底是吃到了哪里去,转念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以往能吃饱吗?” 问出这个问题,他感觉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人刺了一下,生出细微的疼痛。 本不必问,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少女吞下一口蘑菇,“一来丹阳,便总是吃不饱。” 跟他所猜测的一般无二。 他的目光落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身,要维持那么细的腰身……只怕她日日都在饿着吧。 宋越北语气愈发温柔,“放心,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想吃什么就跟我说,往后不必再挨饿了。” 即便没有这样纤细的腰身也无妨。 玉鸦惊异的看了他一眼,就像是她总是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一样。 她同样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要对她这么好。 真难懂。 她盯着他慢慢的一点点咀嚼着鸡肉,好像牙齿咬着的是他一样。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对她这么好。 宋越北在少女专注的注视下,试探着伸出手。 他面上露出了笑容,难得一见神色中多出一点藏不太好的忐忑。 他竟有一刻的紧张,怕她会躲开他的手。 就像是对着野猫伸出手,既怕猫会攻击,更怕猫会躲。 她没有躲,一如初见时的乖乖的坐在那里,连躲都不会躲,抬眸望一眼便仿佛无声的邀请他可以对她做更多…… 宋越北压下一脑袋的妄念,只觉得心跳一下下变得又重又乱,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头顶,“我想过了,你既然入了府,我们又已经有过肌肤之亲。我会好好待你。” 分卷阅读69 玉鸦眨了下眼,没忍住将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肌肤之亲又是个什么东西?” 宋越北的手一顿,想到几次‘肌肤之亲’的场景,不禁耳后发热,面上一点点红了。 他对她的无知程度又有了一重更深的认识。 她抓着他的手腕,执着的问道:“什么时候我与你有过‘肌肤之亲’?” 手腕被她所抓着的地方仿佛传来一阵炙热,他竭力维持作为宰相该有的镇定,几乎拿出了在朝堂上都没有用过的定力。 光是看着她,不抽出手,不露出什么不该有的神色,不躲开她的目光,这样简单的事情便已经用尽了定力。 “肌肤之亲到底是什么?”她不依不饶的在问,见他迟迟不答已皱起了眉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是说,我们已有过吗?” 宋越北含含糊糊道:“唔,的确是有过。” 他垂下眼看了一眼玉鸦握着他手腕的手,“皮肤贴着皮肤,这便是肌肤之亲。” 更多的他却是说不出口,不止说不出口,且越是思及过往便越是觉得罪恶。 他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恰恰相反,身处这个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换着花样的想往他身边塞人。 他也算是见惯风月,清楚一些人就是喜好这样什么都不懂,如稚儿一般的美人,享受的是一点点给白纸添上色彩的快乐。 初时他见她做派便认定她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哪里能想到这竟是白纸一张。 所有的风情与妩媚,都是天生,生就这一副姿容堪称天赋异禀。 长信侯为了讨好与他,还真是煞费苦心。 算了,明日给他点赏赐罢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稍稍提拔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以为她是旁人所教养出的家伎时他心中难平,认清她没有沾染过半点情爱,他却也不见得好受。 玉鸦得了答案这才满意的松开他的手,“原是这个。挨一下便叫做肌肤之亲,讲究真多。” 宋越北收回手,手腕藏在衣袖中,她留下的热度与触感却久久不散,自皮肤透进骨肉引起一阵阵甜蜜的战栗。 他垂下眼,“我们大梁的习俗便是如此,丹阳城不比你们山里,尤其讲究名节。女子的肌肤若是让旁人看了摸了,那便该负责。” 玉鸦眼前一亮,“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摸到的人,不只有你一个。摸我的人也有可多了。” 宋越北呼吸一紧,他倦怠的半垂着眼,长睫挡去眼里的情绪,“你还摸谁了?谁摸了你?” 长信侯这个狗东西还是拉出去活刮了算了,他那狗儿子就拉去喂狗。 敢沾她身子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逼良为娼的酒色之徒活着也是无用不如全拉上断头台,死了还能省一点粮食。 玉鸦愁苦的掰着指头数,“胖婶,崔婶,李大娘,曾婆婆……” 她数一个,宋越北的神色就松懈一分,长睫下掩着的杀意如潮水般褪去。 玉鸦忧心忡忡道:“挺多的,我是不是都,要负责啊?你们大梁,也太奇怪了。” 宋越北安慰她,“是我没说清楚,只有男女之间才用负责。” 玉鸦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宋越北继续说了下去,他抬起眼用余光扫了她一眼,不自觉在桌下握紧了桌角,“我们既然已有过肌肤之亲,我会对你负责。” 玉鸦大方道:“不用了,我又,不是丹阳人。” “那不行,我非要负责不可。” 一双漆黑的眼眸终于没了遮掩,不再是那副漫不经心半阖着让谁也瞧不分明的倦怠样子,那双眼里藏着火,仿佛要焚尽一切的火焰。 玉鸦心头一慌,本能觉得危险。 不巧的是,她这人怕死,怕饿肚子,却从不怕危险。 她眯了眯眼,眼尾挑出几分嘲弄的弧度,恰如女妖倚在枯骨边斜来一眼。 啪的一声,她将筷子拍在桌上。 “我不负责,会怎样?” 宋越北见她难得一见硬了棱角,他错开目光,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罐,一时酸甜苦辣尝了个遍,越发觉得不是滋味。 明明是她费尽心机地往他身边挤,这会儿却说什么不要他负责。 她究竟想如何,他是越发看不懂了。 不过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看透过她,她的想法似乎总与常人不同。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心头的诸多思绪,并不与她硬 分卷阅读70 碰硬,话锋一转,“我与你已有了肌肤之亲,名声便算是让你毁了。你若是不肯负责,那我便只能投江以证清白。” 她不愿他对她负责,那边换个概念,让她对自己负责,左右也没什么差别。 这话用来哄袁莲山,袁莲山都不肯信的,但用来哄傻子却是足够了。 玉鸦一怔,迟疑道:“这,这么严重?” 宋越北点头,“若你不肯对我负责,那以后你便不能在双苑住,也不能再见我。” 见她并没有露出多少不舍,反倒目光忍不住往书架上的肥猫身上望。 毕竟仔细想一想若是宋越北投江,对她来说岂不是省了大事。 他又道:“最要紧的是,你可就再也见不到圆圆,乌月,灵焕。再也吃不到这些饭菜了。” 这话扔下来,果然见她神色有了不同,露出几分犹豫,垂头看着桌上的杯盘狼藉仿佛在回味着方才的美味。 宋越北不免心中负气,他在这小傻子眼中竟还不如三只肥猫,一桌子菜。 玉鸦犹豫不定,宋越北又补充道:“但你对我负责的话,就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玉鸦喃喃道:“怎么还有这种好事?” 她总觉得那里好像有点不太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难道只有,我一个女人,与你肌肤相亲吗?” 宋越笑道:“自然,你是第一个与我肌肤相亲的女人,所以我非要你负责不可。你到底要不要对我负责?” 玉鸦已忘了之前自己拍桌子的坚定,毫不犹豫地点头,“要的,要的。” 他起身拿了个苹果塞给她,她捧着咔嚓咔嚓的吃了起来。 不多时,她便将一个苹果吃了个干净。 宋越北将她的手牵到面前,用桌边放着的湿帕子仔细擦干净,又拿出药膏替她涂在伤口上。 “以后我每天替你换药,这伤口过两天应该就能好了。你平时做事要小心一点,别再冒冒失失的,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有什么不高兴的也可以对我讲,这都没有关系。” 玉鸦乖乖的坐着任由他摆弄,看着他替自己擦手涂药,心中却是更纠结忐忑了。 她仍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难道就是因为她与他‘肌肤相亲’毁了他的名节? 北梁的习俗真是太奇怪了。 32. 第三十二章 无法捉摸 自这一日起, 玉鸦每一日不仅能吃饱,还有了许多的新衣服。 宋越北甚至给她打了两个衣柜,两个大木柜都被衣物塞满了。 她也不必再做什么苦活, 除了宋越北, 府中几乎所有人见了她都毕恭毕敬,没人再差使她。 双苑她跟宋越北住对门, 很大的一张床一个人睡。 玉鸦却顾不上高兴,全因宋越北送了一堆书给她, 每日揪着她读书识字。 她被折磨的苦不堪言, 从早到晚都不得不捧着书苦读, 只为了应付宋越北晚上的查问。 敬冲一回来便见人趴在草丛上翻书, 头顶上趴了只黄猫,腰上压了只黑猫, 手边躺着只白猫。 他笑道:“玉小姐,你这又用功呢?” 玉鸦把头顶上的圆圆揪下来,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冲他们展颜一笑,“敬冲你们回来了。” 笑得敬冲有些不好意思取笑他了, 但敬云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瞅了一眼玉鸦手里的书, 嬉笑道:“哟, 咱们玉小姐现在都能看书了?看来这进度挺快, 这读的什么?” 玉鸦合上封皮给他看封面上的字, “梁三念, 只能读两页。” 《梁三念》是大梁风行的蒙童启蒙读物,全书共三篇,所以称之为三念, 一共八千六百字,据传是祖帝命心腹所编撰。 内容朗朗上口,都是些浅显的故事传说和做人道理。 敬冲宽慰玉鸦,“这才十几日,玉鸦小姐能读两页已是不错了。” 敬归看了一眼被压倒的花丛,眼皮一跳,劝道:“玉小姐,你快些起来吧。地上脏。” 这一丛花每一株可都是花了大价钱挑出来的珍奇花卉,平日他们几人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玉鸦抛开手里的书,在草地上滚了一圈,浑身都写满了惬意,根本不在乎衣裙上沾了草叶,发间沾了几片花瓣。 “我就想趴一会儿,没什么脏的。” 分卷阅读71 自玉鸦搬进双苑之后,大抵是因为宋越北的放纵,玉鸦很多时候任性得像个熊孩子,只有在宋越北面前才会稍稍收敛两分。 敬密无奈得跟着劝道:“玉小姐,等会儿要是相爷回来看到,肯定又要说您了。您还是快些起来吧。” 玉鸦撑起一只手支着头,横躺在草地上,不以为然,“我才不怕他。别拿他来压我了。” 美人卧在花丛中自是美轮美奂,只是这美景所要花费的银钱太过昂贵,看得敬归忍不住一阵肉疼。 敬云笑道:“玉小姐真不怕相爷?那这书给了我吧。等会儿相爷回来了……” 他说着作势就要去捡起被玉鸦抛开的书。 玉鸦眼疾手快抢先一步将书捡了回来,她有些挂不住面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他哪会这么早回来,你们是不是故意吓我?” 敬归说道:“真不是瞎说,相爷真的要回来了,他今天提早从官衙走了。” 玉鸦去看敬冲,敬冲也点了点头,“马上就该到了。” 这话非常有用,玉鸦一听见宋越北三个字就将书一合塞进怀里,一骨碌从草丛上爬了起来。 面上的笑容全数变成了愁苦,她手忙脚乱的摘着身上的草叶子。 玉鸦扯平了裙子上的褶子,急切地抬头问几人,“怎么样?还有哪里乱吗?” 几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敬归面色微红,轻声说道:“很好了。” 玉鸦听到这话放下心,她拿着书背过身又开始争分夺秒的一遍遍默背起来。 刚背过两遍,宋越北的脚步声便从院外传了来。 她被折磨多日,已经达到一听到这脚步声就下意识心口一紧的程度,下意识地翻开书抓紧时间又看了几遍,只恨不能将那些字都刻进脑子里。 “玉鸦。” 她合上书,不情不愿抱着乌月转过头,“你回来了。” 宋越北的目光在她发间沾着的花瓣和地上歪七扭八的花丛转了一圈,唇边多出一抹笑容,“今日特意来迎接我?” 玉鸦僵硬的点了点头,左右而言,“是。你最近回来的好像越来越早了。” 她内心祈祷他能看在她特意跑来等着的份上能别那么快又抽她识字,哪怕稍微糊弄过去一天也好啊。 宋越北咳嗽了一声,“唔,最近不太忙,所以早一点回来。” 敬密与敬云忍笑换了个眼神,相爷又开始瞎讲了。 昨天在书房忙到差点通宵的人是谁? 玉鸦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不太忙,不忙好。不忙挺好地。早点回来可以早点吃饭睡觉。你肯定累了,快去休息休息。” 让他手把手教了小半月,她的梁语说得利索了很多。 宋越北看了一眼她怀里露出一角的书,“不累,你与我来,昨日我教你的那八十个字,你学会了?” 玉鸦舒展的肩膀一下垮了下来,她绞尽脑汁想了个借口,“你今天回来的太早了。我还没准备好。要不,你先去休息,我再去看看。多给我一点时间。” 宋越北冲她一笑,神色愈发温和可亲,走上前摸了摸她的长发,不动声色的摘掉她发间粘着的花瓣,“无妨。刚好我今天回来的早,你来书房,我看着你读书,正好还能教你再写几个字。” 该来的还是来了,玉鸦躲不开只得垂头丧气地跟着他进了书房。 两个人一走,几个人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别人带着美人进书房都是红袖添香,咱们相爷倒好,玉小姐好好一个美人都被他折磨成什么样了。” “相爷看来这是真要教出个才女来才能罢休啊。” “但你们有没有觉得,现在玉小姐与刚来的时候有些不太一样了。” 几个人对视一眼,“好像是有点?” 的确像是有了变化,但谁都说不清少女身上到底有什么变化。 静静站在一旁宛如柱子般毫无存在感的人突然开口道:“玉鸦更爱笑了,话也多了很多。” 敬密点头道:“对对对,就是这样。” 敬冲看了一眼宋幽,“你看得比我们细。” 宋幽说了一句话之后便闭口不再说些什么,他望着天空中的白鸽,鸽子在空中盘旋一圈,收了翅膀落在翘起的檐角上。 眼里是鸽子,脑子里却是另一个人。 “将人看得太细,有时并非好事。” 分卷阅读72 宋越北在书案后坐下,“你先念着,觉得可以了就把昨天教你的给我背一遍。” 玉鸦在另一侧的小凳上坐下,这书房她来得多了,宋越北还专门为她准备了桌椅板凳。 她心不在焉的将书念了一遍又一遍,却忍不住走神去偷偷瞧坐在另一边的宋越北。 他垂着头翻看手里的纸卷,按在纸上的手指似乎很好看,指尖透着一点淡淡粉。 她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一身长衫,襟口合的非常端正。 颜色有点奇怪,并不是很常见的颜色。但这人似乎很喜欢这个颜色,衣料铺展在桌上在阳光下好像乌鸦的羽毛,灰中又隐隐泛着蓝绿的华光。 她盯着那块布料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没有注意到他从书中抬眸。 “这件衣服好看吗?” “蛮好看的,就是颜色有点奇怪。” 她下意识地答了才回过神来,匆匆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书本,好像被人抓到做错了什么事一般。 “鸦青色,我身上这块料子的颜色是鸦青色。”宋越北含笑,“乌鸦的鸦,你名字里的那个鸦。你会写鸦字吗?” 玉鸦诚实的摇了摇头,“不会。” 宋越北对她招了招手,“来,玉鸦,我今天先教你写一个鸦字。” 玉鸦有些忐忑的起身,说实话,宋越北并不比她的师父更严厉。 他一般不会骂人,更不会凶,说话都柔声细语,多半时候面上还会有笑容。 可以说是非常的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但只一点就足以让她烦不胜烦,此人比她白发苍苍的师父还要更啰嗦十倍。 讲起道理来能念到她头痛。 她在桌边站好,宋越北先沾了笔墨,摊开一张纸,慢慢写下一个鸦字。 “玉鸦,这就是鸦字。乌鸦的鸦。你看会了吗?” 他侧过头看到少女目不转睛的看着纸面上龙飞凤舞的一个鸦字,眼神中都是藏不住的新奇,像是看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东西。 这倒是从前学字时都没有过的。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鸦字,沾了一手的墨汁,“鸦?可它一点都不像是小鸟。没有翅膀,也没有脚。你说目是一只眼睛,可它为什么不是一只小鸟。” 宋越北拿着帕子沾湿了抓过她的手一点点擦干净她指腹沾上的墨汁,无奈的笑道:“并不是所有的字都跟表达意思的形状相同,也不是所有的字都有实体可以表达。下一次不要再摸没有干的墨字了。” 玉鸦乖顺的伸着手让他擦,仰头看着他,一双眼睛写满困惑,“为什么没有实体可以表达?玉就是玉,鸦就是鸦。” 宋越北,“飞禽走兽,万物皆有实体。但人的欲望痴念怨恨,情之一字又哪里有物体可以具象表达?连用笔墨描绘都是艰难,说不清道不明,无法捉摸。” 玉鸦懵懵懂懂的记下,重复道:“欲望,痴念,怨恨,情?它们在哪里?” 少女的眸子仍是那么媚意横生,望向他人时惯常含着几许似真似假的情意,尤其看向他时尤为专注。 宋越北与她对视,沉默了片刻。 一片安静里,他只能听到自己一下比一下更快的心跳。 玉鸦抓住他的手腕,再次问道:“它们在哪里?写不出来,摸不到,它们又怎么能确定存在呢?如何去感受?” 少女面上的困惑是那么真实,她真的在为此苦恼,像是与从前面对一个难解的字无二。 宋越北轻声道:“它们在你的眼睛里,当它们到来时,你的心会感受到。” 玉鸦好奇的问道:“那会是什么感觉?” 宋越北狼狈的错开目光,“不知道。” 玉鸦求知若渴的扣紧了他的手腕晃动,“你是丞相,没有不知道的。你在骗我。快告诉我,什么感觉?” 她投在他面上的目光,贴着他手腕的掌心传来的温度愈发让他心口跳的毫无章法,他几乎难以维持面上的平静。 他定了定神,率先发动责难,试图岔开话题,“我教你的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又主动握男人的手腕。” 岂料这小傻子跟着他学数日,竟也学精了不少,虽放开了他的手,却并没有就此被他转移走注意力。 “你分明说过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你,你现在却不给我讲。你在糊弄我,不是个好老师,我不要跟你学了。” 她厌学已经不 分卷阅读73 是一日两日,宋越北有些头疼,这人越来越不好糊弄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欲望很简单,你想吃东西,这是吃的欲望。你想做一件事,想拥有一件东西,只要想了。心便动了,有了欲望。” 玉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宋越北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到她又道:“哦。那这个简单,我想吃的东西有好多好多,想要的也有好多。但从没有用心感受到过什么。” 她凑上来盯着他的脸,“你的心有感受到过什么吗?” 盛夏的光照很好,整个书房都笼罩在下午的阳光里。 少女站在他的身边,他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看到她发鬓间微微翘起的绒毛,不服帖翘起的发丝镀着光,像是鸟儿羽翼上最华美的羽毛。 鸟儿为他收敛羽翼,安然的栖息在他掌心。 不,她怎么会是鸟,分明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振翅的能力。 她是全然依靠攀附着他的藤,由他所掌控,随他生长,可以被他修剪。 她完完全全属于他,若有一日她脱离了她,她是活不下去的。 他的心中仿佛装满了沸腾的水,叽里咕噜乱作一团,炙热的涌上来,烫的他无法思考,连转开目光这样简单的事情都无法做到。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有了笑容。 玉鸦面对宋越北突如其来的灿烂笑容,她迟疑了一下,却也被他的笑容感染,跟着他稀里糊涂的笑了起来。 她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总觉得此刻宋越北与平时有一点点微妙的不一样。 尽管他平常对她也经常笑,她仰头望着他,在某一刻突然搞懂了有什么不一样。 宋越北以往的笑容总是温和的,淡淡的,一点点坠在唇角,好像冬日的太阳,有一点稀薄的阳光,却没有什么温度。 但此时他的笑容却与从前都不同,脱离了刻意拿捏的尺度,浓烈炙热灿烂撞过来,让她跟着一起感受到了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 在他的目光里,她有些喘不上气。 宋越北伸手抚摸着她的长发,“无法呼吸,所有的情绪都失控,忘记一切。大雪覆盖一切,土层下却有小小的笑声,藏不住的绿芽在严寒中破土而出。” “这怎么可能?”玉鸦困惑的眨眼,“冬天嫩芽会被冻死的。” 宋越北笑着捏了捏她的面颊,“对,这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是一个奇迹。爱本就是这世上最不可能的情感。” 玉鸦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眼,艰难的消化着他的话,“我还是不懂。” 他仍笑盈盈的,只是眼里的温度却渐渐褪去,“不懂是一件好事,因为所谓的真心与情意,本就是世人用来骗人的东西。” 他牵起她的手在纸上写下一个玉字,又紧接着握着她的手在鸦字前写了一个鸦字。 “玉鸦,这是你的名字。” 玉鸦凝神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名字,头顶撞了一下他的下巴,“你的名字呢?” 宋越北被撞得闷哼了一声,他按住怀里乱动的人,“不要动。” 他握着她的手,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宋,越,北。”她在他的怀里喃喃道:“这个简单。” 宋越北不满的哼了一声,“我的名字是三个字,还有一个十画以上的越字。简单?你只看一遍就学会了?” 玉鸦自信满满的点头,“当然。这么简单的字肯定看一遍就会了。” 宋越北放开她,取下桌上的纸扣在一旁,取出一张新的纸打开铺展。 “你要是写不出来怎么办?” 玉鸦非常自信,“不可能。你写起来都很容易,我怎么会写不出来。太简单了。” 宋越北把纸铺展,“你就说写不出来要怎么办吧?” 玉鸦满不在乎,“老规矩,写不出来我就再写十遍。” 宋越北摇头,“不行,十遍怎么够。你要写一千遍才行。牢牢地记住我地名字。最好连梦里都念着我的名字。” 话到最后是一串笑声,他难得开怀,只因仿佛已能看到她苦恼的样子。 玉鸦听到这里有一点头皮发麻,“不然就算了。我昨天的功课还没背完。” 宋越北将沾足了墨的毛笔塞进她手里,眼里都是笑意,“很简单的,看一遍就绝对能会。来,写吧。” 她不愿意接笔,满脸写满了抗拒,“不要。” 分卷阅读74 宋越北诱哄道:“要不然这样,你写错了就写一千遍这三个字,你要是写对了,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若是这个条件让旁人知道,只怕宋越北三个字都要让人写烂了。 别的不说,就只是丹阳城中都不知有多少人搜罗着各种珍玩宝物,找破了头想求他办一件事。 他待她总是如此大方。 但玉鸦却并不为这个条件所动,“我没有想要你实现的愿望,算了吧。” 她想要他的头,但这话肯定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他也不会给。 “珍玩,衣物,首饰,玉器,糕点,饭菜,鸡腿,”宋越北说一个,她就摇一下头,根本不为所动,实力演绎何为无欲则刚。 这倒是他没有想过的了。 他看了一会儿玉鸦,惊奇的挑了挑眉毛,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玉鸦想了想,“能留在你身边,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不用再送我些什么。” 宋越北凝视她的双眸一点点染上温度,“那我送你的那些衣物首饰,你不喜欢吗?” 玉鸦露出笑容,她抬手拔下了头顶上的梅花金簪,“很喜欢,这根簪子我最喜欢了。” 她又扯了扯身上的浓紫色的长裙,把裙摆拽给他看上面的百合花,“这个也特别好看,我太喜欢了。” 像是小朋友给别人展示自己最心爱的玩具,幼稚又真诚。 “那我以后给你送更多更多的簪子和裙子好不好?”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此时的口气有多温柔。 玉鸦用力点头,“好啊。你可真是个大好人。但我现在能不能不写了,先去出去看看圆圆。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它们了,它们肯定特别想我。” 事实上她进书房还不到一炷香。 宋越北收了面上的笑容,“不行。来,说好了就不能变了。你把宋越北三个字写出来。” 玉鸦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说出了什么非常残忍的话,不是让她写三个字,而是要剁了她的手。 她扭过头不看他,只留给他一个线条艳丽的侧颜,“不写不行吗?” 宋越北给她让出位置,“不行。” 玉鸦长叹了一口气,走到纸张前,全神贯注的下笔写了起来。 宋越北这三个字,她写得小心翼翼,磕磕绊绊,写下一划便努力去回想一遍他下笔时的画面。 他写字时一气呵成,无比轻松写意。 单看他写字会觉得这真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到她这里却是如履薄冰,亲自握住笔方觉其中艰难。 但万幸的是她的手不愧师父的称赞,尽管磕磕绊绊仍将那三个字写了出来。 玉鸦放下手里的笔,翻开一旁他亲手写下的宋越北三个字和自己的字两相对照,眸子里藏不住失落,“我写得好丑,还是不像。” 宋越北看着纸面上的三个字有些惊异,别说第一次学字的人,就是袁莲山这样开蒙极早的稚童,写字都会歪歪扭扭不成形态。 她第一次下笔,这三个字写得不说与他一般无二,却也有了八分相似。 可他读书十数年,自小精于书文,十年前上门求字者便如过江之鲫。 如今更是一字千金都难求。 宋越北哑声道:“你在模仿我的字迹?” 玉鸦垂头吹了吹纸面,“对啊。可是不够像。” 宋越北沉默了一会儿,“已经很像了,你学的很快。” 他十六岁时就以一手好字声名鹊起,但那时的笔力自然不及此时。 多少人称赞他是个天才,但眼前的人若一如他早早开蒙读书,今日未必会逊色于他。 他识字太早,早已忘了当年他是如何去读千字文,一日能识多少字背多少书。 但这些年他没有少考校袁莲山的功课,袁莲山开蒙的进度远远不及她快。 玉鸦不明白他为什么盯着自己不说话,她侧过头看向他,眉心微皱,“我写错了吗?” 不该啊,她仿的虽然不太像,但应该没写错字。 宋越北看着那三个字,叹了口气,“可惜了。” 可惜生在乡野,更可惜是个女儿身。 若是男子,倒是个可造之才。 玉鸦来来回回把两幅字又看了几遍,“我哪个字写错了?” 宋越北,“没写错。”b 分卷阅读75 r 玉鸦小小的欢呼了一声。 宋越北嘴角微翘,“你可以说愿望了。” 她脱口而出的却是,“太好了,我不用抄一千遍了。” 宋越北故作遗憾的叹了口气,“真可惜看不到你抄一千遍了。不过你有什么愿望呢?” 她拿起纸欣赏着自己的墨宝,“我说过了没有愿望。” “机会难得,你可以再想一想。我这么大方的时候并不多。” 玉鸦转了转眼睛,突然眼前一亮。 宋越北抢先开口,“不读书是不可能的。” 她垂下眸子,长睫一落便好似含着伤心泪,瞧着让人心都碎了。 “那没有了,你先欠着吧。” 宋越北假装没看到她满脸的不满,“既然没有就去继续背书吧。你的书可还没背完。” 她口中小声嘟囔,“说话不算话,算什么男人。” 他欣赏着她与自己有八成相像的字迹。 她第一次下笔写得的字是他的名字,她第一个放在心上小心摹画的是宋越北这三个字,这个认知让他越看这字越觉得不错。 “你很聪明,今天再多学一点应该也没问题。” 玉鸦将头埋进了胳膊里,浑身写满了抗拒,像只掩耳盗铃的鸵鸟。 “读书明理,你多读一点书对你以后的人生都有好处……” 玉鸦转过头拿后脑勺对着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又来了,又来了。 十个师父加起来也没有一个宋越北啰嗦。 33. 第三十三章 好梦 她在宋越北的絮絮叨叨中慢慢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她惊异的看着自己身上的青色衣裙, 摸了摸领口处露出的大片锁骨,又伸手摸了摸自己头顶上的金花,竟有些不太习惯。 她困惑的敲了敲头, 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觉得不太习惯。 她明明自小就很喜欢青色, 这金花是四师兄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她最心爱的饰物啊。 有人气愤的在她耳边骂道:“不知廉耻, 不成体统。” 廉耻是什么东西? 不成体统又是什么? 那个人的身影在她身边一晃,她要仔细去看却发觉他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去, 身影消融在林中的雾气里。 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背, “小鸦, 我们快回去。师父说今日要试你鞭法。” 玉鸦转过头望见了几人, 她瞧着几人之中落得最后的一人马上将那个消融不见的身影抛掷脑后。 她兴高采烈的喊了一声,“四师兄!” 那人着一袭赤金的衣衫, 坦露半边臂膀,皮肤如秋日在田间随风摇动的小麦,是近似于蜂蜜的焦色。 他闻声抬头看来, 面上绽开一个笑容,“小十五。” 站在她身后的释念不满的在她额头敲了一下, “二师兄明明离你最近, 怎么就只看见老四了?” 玉鸦捂着额头, 抱住释念的胳膊, 一个个叫了过去, “二师兄, 三师兄, 五师姐,六师姐,八师姐。” 一群人围着她, 他们热热闹闹的往山上走去。 只有一个人始终没有开口,但每一次玉鸦一回头都能对上他望来的目光,那是四师兄闻啸。 她糊弄了一番师兄师姐,从众人的包围中退出来,落后几步跟在了闻啸身边,开开心心的挽住他的胳膊晃了晃。 “四师兄。” 闻啸摸了摸她的头顶,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肩头。 玉鸦的身体不知不觉变成了个小孩子,他扛着她在林中穿行,掺杂着潮气的风缠在她的衣襟间。 她坐在他的肩头雀跃的大笑,“师兄,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笑着笑着就醒了,怔怔地望着自己胳膊上的锦缎花纹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醒了?” 脑后传来的声音那么清晰,让人一时分不清究竟什么是梦,什么是真实。 她眨了一下眼,衣袖上砸开一滴泪,一点点浸湿了的丁香色的缎子,继而又是一滴。 这里是丹阳,她已很久没有穿过青色 分卷阅读76 的衣裙,戴过她心爱的金花了。 宋越北掌心拢着一朵浅紫色的绢花,指尖在柔软的花瓣上反复揉弄,一箱子绢花里,他觉得这一朵最衬她,她穿紫色很好看。 他想着递出时该说些什么,却在她抬起头看来的瞬间收紧了手,将花藏进袖中,话咽进腹中。 他改口道:“做了噩梦?” 她抽了抽鼻子,擦去眼角的湿痕,心里仍空落落的,“不。” “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梦。” 刚醒的声音本就绵软,此时还有藏不住伤心的鼻音。 宋越北将手藏在桌下,把掌中的花放进了盒子里,“梦到家人了?” 玉鸦擦干净脸上的湿痕,点了点头。 小傻子已经没家人了,他这些天也曾旁敲侧击她是否还记得家乡在哪里。 她只会说两个字,山上。 世上山那么多,他怎么下手去找? 她没家了,只有他。 宋越北心口一软,“那今天就放过你,出去玩吧。” 她站起身并没有他所料想的那么高兴,低着头匆匆拉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这一觉睡得天空都染上了火焰般得昏红,她站在宋幽身边与他并肩仰头出神地看着天边层叠的云。 太阳一点点消失在天幕,只剩最后一点余晖,像是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烧到最后,仅剩一点微末的灰烬。 她垂下头却又开始对着宋幽腰间的长剑出神。 四师兄从不将剑这样挂着,他总是将剑背在身后。 在她这样的注视下就是石人也难以无动于衷,宋幽终于主动侧过头对她说了第一句话,“你在看什么?” 她偶有出人意料之举,但大多数时候却都很安静,让人摸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 玉鸦指了指他腰间的长剑,“这个是剑吗?” 宋幽点头,“没错,是剑。” 她仰头望着他,残余的最后一缕阳光荡漾在她的双眸里,仿佛黑暗中骤然炸开的烟花。 “可以让我看看吗?” 对着那双眼睛,很难说出拒绝。 宋幽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握紧了剑柄,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长剑出鞘引起一阵清越的鸣声,剑身寒凉如冰,仅仅只是看着就知道这是一柄锐不可当的好剑。 他沉默的持剑向身侧的姑娘展示。 他一向拔剑出鞘只为杀人见血,这样向他人夸耀是第一次。 他在心下默默加了个注脚,应当也只会是此生唯一一次。 她凝视了这柄剑许久,眸光一点点亮了起来,“你可以挥几下剑让我看看吗?” 他收剑入鞘,回过身目视前方。 这已是无声的拒绝了。 玉鸦看着他的目光满是失落,她并不再说些什么,只是安静的站在他身侧。 天色一点点的暗了下去,他默默的往旁边移了一步,试图拉开跟她的距离。 她跟着跨了一步,正好补上了他拉开的距离。 他总是端正的望着远方,实力演绎目下无尘,此时却也忍不住一点点的将目光从远方挪到身边人的身上。 她与他对视,两人面面相觑,她脸上找不到一点羞涩,少女脸上挑不出什么瑕疵,五官组合在一起美得浓墨重彩。 尤其一双眼简直勾魂夺魄,看人总带几分似有似无的情潮暗涌。 片刻后,红晕从他的脖子一路爬上了脸,陌生的情感蒸腾而上,让他大脑短短的空白了一瞬。 她惊奇的看着少年英俊的眉眼,有些不明白他的脸会变得那么红。 少年先败下阵,狼狈的移开目光。 “宋幽,诶,玉小姐刚好也在。玉小姐,您快去喊相爷一声,这个点该用晚膳了。” 敬冲打破了这让人心神不宁的宁静,宋幽感觉身边人的离去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有些失落。 敬冲多看了他几眼,“小宋大人,你今天脸色好像有点不太对?” 宋幽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冷冷的抬起眼,少年眉眼锋锐,逼得敬冲不得不移开目光,不敢直视。 这人究竟多大年纪,从何而来。 敬冲并不清楚,但这两年间死在这少年剑下的人已是数不过来了。 他 分卷阅读77 们虽同样跟在宋越北身边,他未尝没有帮宋越北办过脏活,但却到底比不得这少年,就连敬字四人对他心中也是有几分畏惧的。 日子一日日的过,玉鸦身上的衣裙饰物一日比一日华贵鲜亮,日日各色美食从不限量的喂着,不仅将入府以来掉的那几斤肉补了回来,还养的腰上多了点肉。 唯一让玉鸦头疼的大概只有宋越北不断给她增加的课业重担。 “再背一遍。” 玉鸦,“乾为天,坤为地,万物相合,乃为天时。顺天时而为,必有福顺,逆天时而为,必生祸殃。” 宋越北点头,“再来讲一遍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鸦思索了片刻,“乾是女人,坤是男人。男人顺着女人是天时,就会很顺利,还会有福气。反过来就是不对的。” 宋越北好脾气道:“你搞错了,我再讲一遍,坤为地,是女人,乾为天,是男人。要女人顺着男人才是天时。记住了吗?” 玉鸦有些懊恼的来回念了几遍,“记住了。坤是女人,乾是男人。坤是女人,乾是男人。” 宋越北颔首,“再背一遍。” 玉鸦乖顺道:“坤为女人,乾是男人。” 宋越北,“谁让你背这个了,坤为天,乾为地!” 玉鸦知错就改,“哦哦哦,坤为天,乾为地,万物相合,乃为天时。” 宋越北,“什么坤为天,是乾为天!男人为乾……” 玉鸦用一种‘你在无理取闹的’的眼神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抢答道:“我知道了,坤为天,乾为地,万物相合,乃为天时。” 宋越北气得握紧了拳头,他深吸了一口气,恼怒道:“我说了,你错了。不是乾为天,是坤为天。” 玉鸦挑了挑眉,“那我哪说错了?” 宋越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居然被玉鸦给带进沟里了,这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 他心神俱疲的捏了捏眉心,不知道自己是上辈子欠了玉鸦多少钱不还,这辈子才会遭此厄运。 他以手掩面,疲惫道:“算了,你别背了。” 话音落,便听到那人小小的欢呼了一声,马上站起身就要往外跑,一副野兽出笼的样子。 哪里有半分不舍,当真是个缺心眼。 眼见着再不出声,这人就要破笼而出,宋越北在她触摸到门把手前最后一秒不得不开口,“回来。” 玉鸦不甘不愿的转过身,小声嘟囔,“说话不算话,算什么男人?” 宋越北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我不聋。” 玉鸦闭上了嘴,但脸上还是写满了不情愿。 “回来坐下。”他放下揉眉心的手,点了点桌面,示意她坐下,“我好好给你讲一遍。” 玉鸦磨蹭着在自己的书桌后坐下。 宋越北放柔了声音,耐着性子说道:“你要先理解意思,这样背的时候才不会出错。我来给你讲一遍意思。这一次咱们慢慢讲,你好好听。” “乾为天,在上,意为阳,是刚,也象征男子……” 玉鸦困惑道:“为什么?” 宋越北骤然被打断,皱眉道:“什么为什么?” 玉鸦扭过头出神地看着天空。 宋越北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你在看什么?” 玉鸦侧过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我在看天啊。” 这一下轮到宋越北开始困惑,“天有什么好看的?” 玉鸦笑道:“我还没见过天上掉男人呢。丹阳真有意思。” 宋越北沉默了许久,“……” 他沉默了多久,玉鸦就看了多久的天空。 “算了,不背这个了,你接着往下背。” 玉鸦十分不舍的从窗外收回目光,接着背道,“举世之难,乘刚也。百事不顺,反常也。” 宋越北问道:“何解?” “阴压着阳是为乘,柔压制刚就会出现问题。做事不顺是因为违背常理。” 宋越北点了点头,终于松了口气,“不错。今日你把这一页背完就可以了。” 这般的日子又过了数日,玉鸦成功做到把读书这件事从一个人的痛苦变成了两个人的 分卷阅读78 折磨。 偏生宋越北这人做事一向信奉持之以恒坚持不懈。 34. 第三十四章 有益人生 玉鸦扣紧了手中的书, “真的太累了,我背不完这么多。再这样下去我的黑眼圈要跟乌月一样黑了。” 宋越北从纸卷中抬头,“很多吗?” 玉鸦气愤的翻动着手里的书本, “我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也不够背完这些, 你越来越过分了。” 宋越北面色平静,“你真的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了吗?” 玉鸦坐回自己的位置, 在宋越北的注视下没来由的心慌。 有种以前被师父抓住偷溜下山的感觉。 宋越北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是宋幽终于对她的骚扰忍无可忍,向宋越北告状了? 还是她偷爬院墙去围观护卫巡逻被人发现了? 灵焕这些天也没挠人啊, 它爪子上那个粉应该掉的差不多了? 不能继续想下去了, 玉鸦越想越心慌。 见她不说话, 难得一副理亏的样子。 宋越北沉声道:“知道错了?” 玉鸦垂着头, 点了点头。 “哪里错了?” 玉鸦抬起头,眼尾上挑, 阳光在她的浅淡的瞳色里流转。 宋越北的心漏跳了一拍,一瞬之后,是越来越大, 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她凝视着他,冲他一笑, “您说哪里错了, 那就是哪里错了。” 宋越北多日以来对玉鸦多了些深入了解, 心知她本人就长成这样, 风情万种的皮囊下是个傻子。 但让她这样瞧一眼, 目光流转之间, 说不出的轻佻和漫不经心, 连话音都像是带着软糯的钩子,天然的风情,似有似无的引诱。 他只有一遍遍的念着, 这皮囊下是个傻子,她看白饭都是这个眼神,跟猫说话都比这更甜。 如此这般念了整整二十遍,才勉强找回理智。 “你现在读书太不用心,既然聪明为什么不努力?这些天你说说你到底从我这里学到了什么?” 玉鸦心知宋越北这一念叨起来,只怕就没完了。 她想了想,“越字一共十一画。” 宋越北捏了捏眉心,“道理,我日日跟你讲道理,你就没有学到什么做人的道理吗?” 玉鸦点头,“读书有益生人。” 宋越北无奈道:“是读书有益人生!” 她气弱道:“一时口误。” 见宋越北似乎还是不满意,她绞尽脑汁,“坤为天,乾为地,万物相合,乃为天时?” 宋越北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我迟早要有一天被你气死。” 他叩了叩桌面,“你日日跑去给个小奴送饭。我跟你说了多少遍男女不可私相授受?” 他每天盯着她读书,这小傻子竟还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对他人勾勾搭搭,简直是胆大的没边了。 玉鸦那口气一松,原来只是为了这个。 她辩解道:“我没有私相授受,我只是偷偷给了他几次饭,根本没有其他人看到。” 宋越北把手里的纸卷捏的作响,“没有其他人看到?你都学会避人耳目了,这还不是私会?!我待你宽和,你也不能如此不知分寸。” 玉鸦委屈道:“是啊。可他也没看到,他都不知道是我送的,这也算私会?” 宋越北一时沉默下来,他艰难道:“你拿着饭菜去给人送,他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见?” 玉鸦耐着性子解释,“就趁着他不在的时候送过去,放下就走,他吃了就行了。” 宋越北拧眉,“你为什么不让他看见你?” 世上哪里有无缘无故的好,她怎么偏偏给个小奴送饭,定然是有所期待。 玉鸦一脸莫名其妙的反问他,“为什么要让他看见?” 宋越北愈发觉得这人难以理解,“那你为什么要给他送饭?” 若不是有情,平白无故的做出这样的事情总该有点理由。 玉鸦理所当然道:“他吃不饱,我又吃不完。” 她吃不上饭的时候 分卷阅读79 ,石奴带她吃了一次菜叶子。 这事情她记着,现在自己能吃饱饭了当然也要帮帮别人。 这样的理由旁人来说,宋越北不会信,只会觉得对方在哄傻子。 但这话从这缺心眼的小傻子嘴里说出来,他却心下没来由的一松,觉得这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宋越北看着她若有所思,“你天天呆在府中,没有朋友是太孤独了。” 如果不是太过孤独,怎么会跑去对一个小奴示好。 看来她这个缺心眼的毛病读书是治不了了,不知道多见见人能不能好一点。 他一向是个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的人,这话问出口,他就下定了决心。 他放下手里的纸卷站起身,“你来丹阳之后应当还没有好好逛过丹阳城,刚好现在天色还不算太晚,我带你出去逛一逛。” 玉鸦有一瞬间的茫然,那话清清楚楚的落进她耳朵里,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至于让她不敢相信。 天天念念叨叨比一千只鸭子加在一起还要烦人,总要她学习学习再学习的人,会这么容易的放过她? 宋越北眸中化开一点笑意,他从她手中抽走书卷,“别看了,走。我今天满足你的愿望,让你休息一下。” 玉鸦怔愣了着任由他抽走了手里的书,他的手挨了过来,握住她的手腕。 敬冲看着拉着玉鸦走出来的宋越北,又看了看天色,惊讶道:“相爷,您这是?” 这还没到吃饭的点吧? 宋越北脚步都没停一下,牵着人径自走了,“出府。” 几人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敬冲试探着问道:“相爷,您今日是坐轿子,还是车马?要不我现在去调些人来?” “不用,只是随意走走而已。” 几人面面相觑,敬归委婉劝道:“相爷,您身份贵重,还是多调些人稳妥。” 敬密欲言又止,“孤身出行太过危险……” 这两年宋越北出行都是大摆仪仗,提前清场。 全因宋宰相的项上人头太过招人恨,就算是全力严防死守,偶尔也总有前仆后继的刺客闯入府中,亦或者埋伏在他上朝的路上。 宋越北抬起手,几人只能收住了话头。 他现在正在兴头上,只想赶紧拉着她出去,那里耐烦等来等去又大摆排场。 他回头看了一眼宋幽,“有宋幽就够了。我是临时起意,他们未必能反应过来。” 玉鸦稀里糊涂的被宋越北拽着起身,跟着他离开了相府。 “我们这是往哪走?” “往南走。丹阳城以皇宫居位北,达官贵人环绕皇宫而居。南城才是找乐子的好去处,不过你一个人最好别往南边走。” 玉鸦记下这话,“原来是这样,又学到了。” 他牵着她走在街道上,此时正是下午,太阳没有正午那么毒辣,燥热的空气中漂浮着丹楹木的香气。 的确是越往南走,人越多。 但街面却大有不同,刚出丞相府时,街道宽阔平整,道路两旁的府邸院墙也十分气派,偶有自院墙内探出的柳树,长叶飘摇,画面说不出的静谧雅致。 玉鸦上一次看丹阳城的街道是师姐带她入城,那时她们起了个大早,混杂在入城做工的商贩里。 清晨的丹阳城街道宽阔行人稀少,只有卖命的力工和小贩匆匆忙忙的走在街上疲于奔命,这是一座安静的城。 此时她看着满街的人流,各式各样高声叫卖的小摊,觉得这座城活了过来,充满让她感觉陌生的烟火气与热闹。 她从没见过那么多的人,不免看花了眼。 宋越北看着眼前熟悉的长街,时光在弹指间便过去,旧人已变得面目全非,故景却仍一切如旧。 街面上仍是这么熙熙攘攘,就连街边的那棵丹楹木都与数年前一般无二。 重回旧地,他紧紧的握住了身侧姑娘的手腕。 南城的治安不比北城,小娘子孤身出行很容易被顶上,人伢子当街强抢无人看顾的孩子和妙龄少女,他曾经也见了不止一次。 她感觉到他手心温热,小声说道:“你抓我这么紧做什么?” 人潮汹涌,他垂下头,“你说什么?” 玉鸦提高声音,“你抓我这么紧做什么?” 他倾身靠近她,长睫根根分明,目光似 分卷阅读80 乎在示意她再说一遍。 玉鸦被他看得没来由结巴了起来,“你,你抓我,这么紧做什么?” 这人可真白啊,北梁的男人怎么比女孩子还白? 他手也很软,没有常年触碰刀剑留下的粗茧。让他牵着,跟师兄们牵着她的感觉完全不同。 她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总觉得脚下有些发飘。 宋越北扣住她的手指,抬起两个人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样牵着就不怕你丢了。” 玉鸦察觉到周围已经有不少人投来目光,她不自在的想要抽回手,“你不是说,女子不能跟男人拉拉扯扯吗?” 宋越北牵着她往前走,想也没想道:“我与你,自然不同。” 玉鸦,“有什么不同?” 宋越北被问的一怔,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身侧跟着的人。 对啊,有什么不同呢? 他们既非夫妻之名,亦无夫妻之实。没听说谁家老爷出门还要牵着婢女的,他又不是七老八十需要人搀扶。 南城虽治安不好,但有宋幽和敬字几人跟着,总不至于真让她被人抢了。 反倒是他们这样光明正大的牵着手走在街上,若让熟人撞见,更是解释不清。 他握着她的手一松。 玉鸦见他力度放松,连忙要抽出自己的手。 他的身体总是快脑子一步,将她紧紧的扣在了掌中,指着街边的一个铺子,“你瞧瞧那个,我考你一下,那匾额上题的是什么字?” 玉鸦马上将自己方才问的话抛到了脑后,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你不是说今天让我休息一下?怎么出了门还要认字。” 这岂不是从书房换了个地方读书,她看着满街的热闹顿时觉得也没那么有趣了。 宋越北见她不情愿,随口找了个补,“若你能念对,我就给你买那个糖糕怎么样?” 玉鸦一怔,她面上还是不情愿,却忍不住偷偷去瞧他。 他怎么知道她想吃那个糖糕? 宋越北触及她的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无奈道:“你方才多看了那摊子好几眼。” 这人思路经常如脱缰的野马,让人难以捉摸,独独面对猫狗之类的动物和是食物是好不作假的好猜。 玉鸦低下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敌不过对糖糕的兴趣,打起精神抬头看向匾额。 “土焦外女,八刀土十足。这什么意思啊?八刀土好吃吗?什么叫土焦外女?” 宋越北捏了捏眉心,那种疲惫感重回心头。 玉鸦求知欲十足的问他,“你知道土焦外女是什么意思吗?” 宋越北,“不知道。” 因为那玩意根本不念土焦外女。 玉鸦思索半响,自行做出了解释,“我猜可能是土浇在了一个叫外的女人身上。这个词的意思是活埋!八刀土十足,就是他杀人只砍八刀,但埋人的土会给足量。哇,好可怕啊。” 她多看了那个胖乎乎的摊主好几眼,心说真人不露相。 丹阳的杀手居然都长成这样,还能把店面开在大街上,真够厉害的。 。 35. 第三十五章 糖糕 宋越北看了一眼匾额上端正的‘里焦外嫩’四个大字, 唇边翘起一个弧度,“呵,是挺可怕的。” 文盲真可怕, 这二傻子脑子里到底一天天装了些什么? 玉鸦, “你在笑我?” 宋越北屈起手指轻轻的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失笑道:“前两日方才教过你, 里外二字,怎么偏偏记住了外字, 里字却只认半边?我看你这漂亮的小脑瓜里装的都是土。” 玉鸦让他这一敲, 终于想起那个字到底是何意。 “不是土焦外女, 是里焦外女?” 宋越北摇头, “最后一个字虽含着两个女字,但不念女, 那是个嫩字。” 玉鸦捂着额头,想了又想仍是想不起来,“这个字你教过吗?我为什么不记得了。” “你想不起来很正常, ”宋越北顿了顿,莞尔一笑, “毕竟我还没教过。” 见她要发作, 他抢先一步开口道, “因为我没教过, 你认不出来也是正常。所以便不罚你了。” 分卷阅读81 玉鸦气恼的皱眉, “好没道理, 本就没学过, 干什么要考我?” 宋越北笑容一僵,复又想起了她问出的那个问题,‘有什么不同?’ 那时他一心岔开话题, 只是随手一指,连那字到底教过她没有都来不及看。 也不知道是在慌什么,急成了这样。 他垂眸望了一眼牵着的手,又偷眼瞧了她一眼。 她已将那个问题忘了,连脱开他的手都似乎不记得了,就这么乖乖巧巧的让他牵着。 牵着她走在这条街上,让他感觉自己好像也跟着变得年轻了很多,手足无措,慌慌张张。 他偏过头看着匾额,悄悄笑了一下,“那匾上写得是里焦外嫩,分量十足。这便算教过了。” 玉鸦扭过头不看匾额,“我才不要学。” 他牵着她往糖糕摊子走,“你想吃什么糖糕?” 玉鸦别别扭扭的转过头偷偷瞧了一眼糖糕,咽了咽口水,“你要给我买啊?” 宋越北含笑道:“买来讨姑娘开心,姑娘吃了开心就买。若是吃了不开心,那便不买了。不知道姑娘吃了这糖糕会不会开心?” 玉鸦抬起头望向远方,眼里却藏不住高兴,“没尝到谁知道呢,我劝你先买了试试。说不准呢?” 蒸糖糕的大婶见两人站在摊子前,有些紧张无措的擦了擦手。 丹阳城是帝都,城中权贵云集。 这人年纪虽轻,但身上的衣袍,她虽识不出是什么料子,但一看就是好东西。 更别提他衣袍上的纹绣与腰间的金玉,再看他身边的姑娘更是生的美丽极了,所谓神仙妃子不过如此。 这男人往这里一站,周围的人便自觉退开了些,不敢凑上前。 此地游人来往,多得是平民,富家公子虽也不少见,但这样的派头却着实少见。 她扬起笑脸,目光在二人面上转了个来回,这两个人举止亲昵,的确像是夫妻。 可是丹阳城中那些名门贵妇一向极少在街头抛头露面,这位姑娘未免生的又太漂亮了些。 还不是端庄高贵的那种美丽,反倒妖妖娆娆的,不像是什么简单角色。 说不准是贵公子携伎出游呢? 但要这样说,这位公子对身旁姑娘的亲昵与态度却是做不得假的,那眼中的情意让旁人看了都心生羡慕。 那姑娘身上穿的也不像是伎人穿的衣服。 她拿捏不准二人的关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好,只得道:“不知道二位客人想吃点什么?” 玉鸦低下头在装蒸糕的食盆里看来看去,大婶赶忙介绍道:“我这糖糕有三个味的,这个是芝麻糖的,这个是梨膏的,有一点酸,是清甜,夫人们都挺爱吃的。这就是糖糕,最甜了,小孩子喜欢的多。” 宋越北面上含笑,亲和力十足,“大姐,您这糖糕可真香。” 大婶见宋越北笑脸迎人,不由得放松了些许,自豪道:“公子不知道我在此地已经卖了三四年的糖糕,用料最是足,这是家传手艺。吃了的人都说好。” “那我倒是想尝尝是不是这么好了。这一块糖糕怎么卖?” “公子,芝麻糖的三十文一块,梨膏的二十文一块,糖糕十五文一块。” 敬冲连忙掏了钱袋上前待命,准备付钱。 宋越北身上倒不是没有银钱,只是宋宰相装的不是金银就是银票,额数都太大了。 他难得有这种用到铜板的时候。 宋越北微微一笑,“有点贵。” 玉鸦拽了拽他的手指,眼巴巴的望着他。 他勾着她的手指,捏了捏她的指尖。面上却是目不斜视,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当然不能看她,她把想要两个字都写在了脸上,他怎么还价? 敬密和敬云与宋越北保持了一米远的距离,这个距离足够他们不把宋越北跟丢,换而言之就是足够他们近距离看热闹,低声八卦的时候又不会被宋越北发现。 总之,对双方来说都是个安全距离。 敬云压低声音,“你有没有发现相爷最近几天一遇上玉小姐就很反常?他以前没有大事根本不会往南城来的。” 敬密看了一眼两个人靠在的一起的身影,他渐渐都快看习惯了这样的画面。 但明明在玉鸦出现之前,宋越北是从来不让任何女人靠近的绝缘体。 敬密,“不是最近几天,是从 分卷阅读82 玉小姐出现后就开始反常了。把人当众抱走,让人住进双苑,现在学会牵人手了……不过,怎么相爷现在还学会对几个铜板说贵了?这不太对吧。他什么时候缺过钱,这些年铜板都没见他摸过?” 敬归默默的凑过来加入话题,“我听说相爷小时候是住在南城,也是苦出身,肯定摸过铜板的吧。就是现在做的事不太像是相爷会做的事情了。” 他们所认识的宋越北是一言送出上千两黄金也面带微笑不会有分毫心疼,对金钱视如粪土的人。 大婶爽朗的笑道:“这都是好面和好糖,自然贵了些。” 她看了一眼玉鸦,“这位是您夫人吧?您夫人可真漂亮啊,二位站在一起太登对了。” 玉鸦转过头想否认,“我不是他夫人。” 她这些天学了很多,但夫人这两个字本不必学,她一早就是懂得。 山下的寨子里女人有了男人,便是夫人了。 宋越北无奈的对大婶一笑,“漂亮是挺漂亮的,就是太爱闹别扭。不怎么好哄。” 玉鸦皱眉,“不是,你胡说。” 宋越北只管无奈的笑笑,叹了口气,“想吃什么?” 大婶本来这话说得还有些心虚, 她摸不准两人的关系,只能往好的猜,没想到竟然猜对了,“夫人真是好福气,嫁了这么温柔的夫君。” 玉鸦低下头看着盛着糖糕的食盆,“梨膏的。” 宋越北,“来两个。” 敬冲掏出钱袋往外数铜板。 大婶手里利索的装糖糕,操心的叮嘱着小年轻,“公子多哄一哄夫人,夫妻之间就是这样,别计较谁先低头。现在很少有能被六十文铜钱哄高兴的女人,公子要多珍惜啊。” 玉鸦接了糖糕,拿了一个咬在嘴里,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摇了摇头。 大婶又开始劝玉鸦,“公子一表人才,待夫人又温柔。夫人看着夫君那么俊俏的脸上,就别跟他生气了。总生气太伤感情又伤身体。” 宋越北按住了敬冲的手,他放了一块碎银在大婶的手中。 他侧头看了一眼捧着糖糕风卷残云的玉鸦,忍笑道:“您说得是。” 大婶摆手,“这也太多了。” 宋越北已牵了玉鸦转身往外走,一转身便压不住笑声。 敬冲制止了大婶想要追上来退还,“我们公子给你了,大姐你便收着吧。” 这话音还没落,便见街口处骤然喧闹起来,一队人蛮横的撞开街上的行人,将行人驱赶到道路两旁,很快便开出了一条道。 大婶一怔,“这不知道是哪位官老爷来了。” 宋越北的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开路的差役停在了他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行了个大礼。 一个高瘦老头穿着官服,擦着额上的汗,一路从清出的道路里小跑着冲上了宋越北,颤颤巍巍的停在他面前向他行了个大礼。 “下官拜见大人。” 宋越北面上消去了笑容,下意识放开了玉鸦的手。 他倦怠的垂下眼,“京兆尹李屯?” 老头连着喘了好几口气,喘匀了气才答道:“正是,正是小人。” 宋越北,“起来吧。你不在官衙呆着,这是?” 李屯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官服让这么一跪都沾了不少灰尘,“小人听闻差役说相爷在此,急急忙忙就跑来拜见大人了。若是大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人便是。” 据他所知,宋越北出行一向都是有大事。 听到巡逻的差役回禀说人在南城晃,他猜不透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坐立难安只能赶来看看这祖宗是要做什么。 “左右无事,”宋越北侧过头看了一眼身侧的玉鸦,“出来闲逛而已。” 李屯擦了擦额上的汗,松了一口气,热切的弓腰笑道:“那您接着逛,接着逛,小人可以替您介绍一下这边的风景……” 宋越北环视一圈将他围在中间的差役,再看一眼李屯身上的官服,顿生出一股乏味之感。 “罢了,我逛完了,回府。” 李屯紧张道:“那小人去调个轿子来送大人回府?” 宋越北迈步向外走去,“不必了。” “哦哦哦,现在去调轿子来是太慢了,”李屯一拍手,指着巷口 分卷阅读83 ,“要不这样,小人刚刚坐着轿子来的,您看就在那里,您先坐着回去。” 宋越北摇头,“轿子李大人自己留着用吧,我走回去。” 丞相府走到这里,他也就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抬脚就到的事情还做什么轿子。 李屯急得汗越流越多,亦步亦趋的跟在宋越北身后,急得像是看见雪人非要晒太阳。 “这如何使得啊。如此也太劳累大人了。” 宋越北瞧了一眼李屯颤颤巍巍的腿脚,看在这位李大人如此高龄还兢兢业业的工作的份上,耐下性子劝道:“李大人年事已高,还是多保重保重自己的身体坐轿子回去吧。几步路而已,我走回去累不着。” 李屯颤颤巍巍的擦了擦额上的汗,“多谢,多谢大人关心。大人别看小人虽然年纪有一点大。” 他挡在宋越北面前,拍着胸口说道:“但小人天天锻炼,身强体健,一点不夸张,小人这腿脚跟十八岁的小伙子一样。一口气走个十里地都不是问题。” 宋越北绕开他往前走,李屯捏着汗巾跟上去, “轿子还是请大人您快些坐……” 这话说得好像他宋越北的腿脚还不如一个老头。 宋越北面有不耐之色,开口正要说些什么,一抬眼便见到挤在街边的人群中骚动起来,各种尖叫声嘈杂的响了起来。 差役的断头在空中抛出一条线,头颈中喷出地鲜血溅了无辜行人一身,披着朱红官袍的身体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一人执枪直刺而来,枪尖衔着一抹银亮的冷光,那道光划破空气,发出如虎啸的声响。 身强体健如十八的李屯回头看到这超出预料地血腥场面,当场双眼一翻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宋越北下意识地移动身体,想去护住身后的姑娘。 他面对过很多次这样的场面,这些年来他杀过的人太多了,想要他性命的人也太多了。 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危险,他都没有怕过。 但这一次他却开始害怕了。 他想捂住她的眼睛,把她抱在怀里护着,不让她沾到半点血腥。 这株攀附着他的藤那么脆弱,她该长在最温和安全的环境里,让人好好保护。 他不该犯下这样的错误,带她来这样的地方,受这无妄之灾。 一只手按在他的肩头,他被拽着后退,撞进一双充满急切忧愁的眼里。 潮热的淤泥里藤疯长着缠了上来,密密麻麻的缠绕收紧让他难以呼吸,却又在模糊间似乎窥见一缕天光。 玉鸦叼着糖糕,一手抓住宋越北的肩膀将他往后拽。 自己却如箭一般蹿了出去。 短短一瞬间,她就跟他完全互换了位置。 她跳到了他的面前,将他完全挡在了身后。 要是让别人当着她的面取了她的目标,她的面子往哪里放? 同行是冤家,当面来抢活可就太讨厌了,不讲武德! 她做什么都迷迷糊糊,慢吞吞的。宋越北从没见过她做一件事有这样快。 “不……” 他注视着她的背影,心中生出巨大的惶恐与愤怒,恨不能拽着她的领子教训她。 这么快做什么? 急着去送死吗? 怎么这么不懂事! 她与持枪的男人目光相接,并不躲避,像是猫科动物遇到闯进领地范围的另一只猛兽。 当然如果她嘴里没叼着糖糕,可能会更有威慑力一点…… 男人脚步一顿,面对这个挡在宋越北面前的女人,嗤笑一声,“不知死活。狗官,受死吧!” 玉鸦眼见着宋幽距离此人还有两步,只得抓紧最后舔了一口糖糕,梨子的清甜在舌尖糯糯的化开一缕。 那人的枪已搞搞举起,她只得不甘的摘下嘴里的糖糕就砸了出去。 男人连躲都没想着躲一下,那糖糕看起来软乎乎的,砸在身上能有什么? 这连兔子临死蹬腿都算不上,他手腕一沉,刺出了手中的长/枪。 糖糕砸在他的胸口,他的脚步一顿,双目微微睁大充满了不可思议。 砸在胸口的糖糕就跟他所想的一样柔软,面团撞着胸口陷下去一个弧度,与此同时却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破了他胸前的皮甲深入肺腑,搅出刺骨的疼。 是暗器! 他是亲眼看着这个吃糖糕的女人从狼吞虎咽到挡在宋越北面前,他竟看不出她是什么时候把 分卷阅读84 暗器塞进这块糖糕。 什么暗器能轻而易举的刺破皮甲,甚至搅碎他的肺腑…… 不,这不仅是暗器的功劳,是她的内劲赋予这些细小的暗器这样的能力。 这样一手漂亮的暗器不该是无名之辈,她究竟是什么人? 他张口想问,只是那话永远都闻不出了。 她看他的眼神已经是看死人的眼神。 宋幽长剑出鞘,剑身在日光下晃出一泓银月般的柔光。 男人的胸口透出一截剑尖,眨眼间那截剑尖眨眼间又消失在了血肉之中。 若不是男人胸口的血洞,几乎会让人以为方才所看到的都是一场幻梦。 玉鸦看着宋幽的身影出了神,这是她第一次看他出剑。 少年人眉眼锋锐,那一剑如秋风拂过花/径,寂寂无声中暗藏摧毁一切的杀机。 她失神地看着他,脑海中却浮现出的是另一张脸。 金衣的少年在树下挥出一剑的身影渐渐与眼前人重合,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坐在树上看着四师兄练剑的小师妹,只会对师兄发出没见识的赞叹,“好快的剑,太太太太厉害了。” 宋幽收剑入鞘,抬起眼看向她,眼中还残存着未退的杀意。 他以为会从她眼中看到惊惧,就与其他人一般。 她对上他的双眸,在浓郁的血腥气里冲他一笑,澄澈又温柔。 褪去所有妩媚与妖娆,干净得不像她。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像是亲眼目睹暴雨停歇,雨后湛蓝天际中升起一道近乎奇迹的彩虹。 眸中冰冷的杀意缓缓消融,他僵硬的扯动嘴角,锋锐的眉眼一点点柔和下来。 宋越北抓住她的肩膀,将人推着转过身面对自己,他仓惶的上上下下看她,“有没有事?谁让你冲出来的!你脑子有病吗?!” 谁也没见过宋宰相那么失态地样子,他脸上没有倦怠,亦无笑意,只有怒火与仓惶。 玉鸦被他吼得一怔,她困惑地垂下眼。 这人怎么又生气了? 宋幽望着她仿佛做错事一般垂下的头,少女的皮肤白皙,腰肢纤细如柳,仿佛一折便能断了。 他扣紧了手中的剑柄,开口想说些什么, 宋越北将她拽进怀里,他的声音颤抖,“下一次不要再这么傻了。你是一株脆弱美丽的藤,没有爪牙利齿怎么可以这么莽撞,你会死的。你怎么这么傻?” 宋幽移开目光,咽下了涌到口中的话。 怎么又变成藤蔓了? 就算要类比,她也该是乌鸦啊。 宋越北冷静了些,松手放开她,摸了摸她的面颊,“听懂了吗?” 玉鸦胡乱点了点头。 敬字几人见宋越北冷静了些,这才敢上前,“相爷,这刺客已经伏诛。现在您看怎么办?” 宋越北冷冷的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去调车马来,严查今日此人是否有同党。” 玉鸦察觉到有人注视,她分神对宋幽展颜一笑。 两人目光相交,他眼中的担忧方才散了。 马车很快便调来了,宋越北看了玉鸦一眼,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上马车。 玉鸦垂着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就是不动。 这还闹上脾气了? 宋越北咳嗽了一声,“上车。” 玉鸦摇头,“不。” 宋越北张口又闭上几次,低下头,“方才是我太凶了,我只是太着急担心你。对不起……” 玉鸦打断他,“没生气,你要赔我东西。” 宋越北柔声说道:“你想要我赔点什么?金银珠宝,玉石,田地,宅子……” 稀罕,这小傻子竟学会要东西了。 玉鸦摇了摇头,“不要这些,要糖糕。” 宋越北神色一怔,“就为了这个?” 玉鸦委屈道:“我就吃了两口,一块掉了,一块扔出去了。你要,赔我。” 她一着急,话又说不利索了。 宋越北心下软了一块,失笑道:“慢慢说不要急。我早不是答应过你吗?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你想我怎么赔,我就怎么给你赔。” 几块糖糕而已,这算得了什么呢? 玉鸦 分卷阅读85 伸出三根指头,“那我要三块。” 有便宜能占当然要赶紧占一下。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我可是大梁的宰相。”宋越北顿了顿,他伸手把她的一根手指掰上来,“给你赔四块。” 玉鸦把手指蜷了回去,固执道:“不要,就三块。” 宋越北好笑道:“为什么?” 玉鸦的理由非常充分,“吃不完。” 敬云离得近,憋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方才相爷面色一沉,谁都不敢喘大气,还是这位玉小姐有办法,简直就是个活宝。 宋越北闻声回头瞪了他一眼。 敬云连忙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捂住嘴示意自己会闭上嘴。 宋越北对敬密吩咐道:“去买四个糖糕。” 敬密,“玉小姐不是只要三个?” 宋越北凉凉道:“怎么,我不能吃?” 敬密重重地点头,“能。” “赶紧去。” 他二话不说跑去又买了四个糖糕。 36. 第三十六章 首饰 玉鸦得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糖糕, 不用宋越北催就钻进了马车。 马车帘微微摇晃,宋越北心里感觉有一肚子话想说,可连转头都觉得难, 他想问一问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方才要挡在他身前? 再是个傻子, 也该知道惜命。 她为了他连性命都不要已不是一次。 上一次在梨襄的为难下仍坚持要留下见他,这一次索性直接要用命来换他的命。 她竟待他这般情深意重, 却什么都不要,不图金钱, 不图名利。 此生他见过很多很多的人。 她这样的人, 的确是第一次遇见。 宋越北有些坐不住, 只觉诸多念头一起涌上来, 炎热夏日里狭窄闭闷的马车让人坐立难安。 他侧过头去瞧她,眉眼舒展, 唇边不自觉有了笑的弧度, 她捏着糖糕往嘴里塞,吃相不甚文雅, 唇边还沾了点面粉。 他匆匆收回目光,手握成拳抵着唇, 将笑声压在喉咙里, 却仍是压不住, 漏了一点。 玉鸦抬眸看了他一眼, 眉心微皱, 狠狠又咬了一口糖糕。 宋越北竭力不看她, 压着笑声。 玉鸦咽下嘴里的东西, “你又在取笑我?有什么好笑?” 她这些天咬字渐渐清楚了一些,但口音却一时难改,仍是那副拖着调子的懒音, 勾勾缠缠,像是在人心底撒了一把沙。 宋越北转过头与她对视,马车外人声喧闹,车内却安静的落针可闻。 两人目光相交,他眼中笑意愈重,“没有取笑你。” 玉鸦咬了一口糖糕,“可你就是在笑啊。” 他靠坐在马车壁上,垂眸看着她吃东西,并未回答。 玉鸦让出了一个糖糕递到他唇边,“你也想吃吗?” 行路颠簸,车帘被掀开一瞬,一束光从她面上掠过,那双眼里盛着光映出他,好似世上所有的黄金都藏在那双眼里。 他鬼使神差的张开了口,咬了一口递到唇边的糖糕。 “怎么样?” 宋越北慢慢的嚼着,“唔,很甜。” 糖糕是很平常的糖糕,很平常的面粉,浓郁到有点发腻的梨膏,仍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 但甜味却从舌头一路甜到了肺腑,是出乎意料的美味。 “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糖糕。” 玉鸦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说很好吃。没骗你吧?” 他就着她的手又咬了一口,低低的笑道:“没骗我。” 这一天下朝,宋越北跟袁子昔聊完方才刚几位大人提过的意见,忽地忍不住问了一句,“听说你们时常出游?” 好美色乃是人之天性,世间丈夫大抵都是家有余财一二便要再养上几房夫人。 袁子昔与任明泉在风流这一道上很有些志同道合,每逢闲暇之时,时常相携宿在朱旗粉楼处。 这话 分卷阅读86 问出口,宋越北就已后悔了。 袁子昔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晃着手里的扇子答道:“是不少出门,教坊司今日新来了几位胡女,风情不同于旁人。” 他思及宋越北对这些一向没有兴趣,话头一转,“听说相爷前两日去了一趟南城,南城那地方鱼龙混杂,相爷还是少去为好。” 宋越北倒也不意外,面上含笑,“消息灵通,不愧是卫王。” 整个丹阳城盯着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那天被行刺又是在大街上,瞒不住消息是正常的。要是能瞒住消息才让人意外。 袁子昔露出了然的笑容,“早听说相爷新得了一宠姬,大家都是兄弟,这美人不如改日带出来让我也见见人?” 宋越北本想推拒,袁子昔又道:“旁得我或许不及相爷,但对女人,相爷你可就是个新手了。这美人再美,整日放在后院又能有什么意思?你院中又没有旁人,连猫狗都要有个伴,更何况是人。我别的不多,就是姬妾多。女人们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那才能生机勃勃。” 任明泉在一旁拆台,“那是挺热闹的,听说你那位银珠前日才和金月打了一架。头发都撕下来一撮,当真是热闹极了,热闹极了。” 袁子昔气恼得拿扇子要去敲他,“说得好像你府中又能好到哪里去似的。” 任明泉缩到宋越北身后躲袁子昔,一面躲,一面扯宋越北的袖子,“相爷救命。卫王殿下这是要杀人了。” 宋越北抬手抽了袁子昔的扇子,“小心让御史看到。” 袁子昔笑嘻嘻的收了手,“相爷,府中热闹是有热闹的好处。此中乐趣你不懂。” 任明泉苦笑道:“相爷,我们又不是老虎猛兽,不会把你的小美人如何的。你要是真为她好,也该让她多见见人。至少别的不说,也能让那些瞎嚼舌头说你喜欢男人的看看。” “苍天可鉴,我从来对男人没什么兴趣,最近也不知道什么人在瞎嚼舌头。把我们都编排成了你的粉头,竟有人往我府上送身条纤瘦的男人,”他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哀叹一声,“我这一世清名啊。” 宋越北想到玉鸦那个缺心眼的毛病,他们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玉鸦都孤独到要去找小奴派遣寂寞了,是该多放出来见见人,见见世面。 袁子昔姬妾颇多,她要是能认识几个境遇相仿年龄相仿的朋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准与人交往多了,也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多长点心眼。 “改日我带她去你府上拜访。”宋越北顿了顿,“你一般会带姬妾去哪里?” 任明泉插话道:“这我知道,龄庵经常带姬妾去城外北苑,喝喝酒,唱歌跳舞吃东西,有时候赌个几把。咱们不如改日定个日子,各自带上姬妾在北苑聚一聚。” 龄庵是袁子昔的表字,袁子昔笑道:“那我说个你不知道的,宋相从前可是咱们丹阳城有名的雅士,要说会玩,当年宋公子可是出了名的会玩。” “怎么现在,”袁子昔笑了起来,“宋公子倒要向我一个俗人讨教了?” 任明泉并非丹阳人氏,他结识宋越北时,宋越北变差不多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 虽偶有听闻当年宋越北的美名,但到底是无缘得见,也想象不出当年做雅士的宋公子是个什么样子。 宋越北,“都已是积年的旧事了。” 话是这么说,但让袁子昔这么一说,他倒是有了点思路。 五日一休沐,距离下一次休沐还有三日,他第一次有些开始期待起休沐。 这一天玉鸦照常起了个大早,洗了脸,挽了发,坐在桌边开始捧着书囫囵看了一遍,以便应对等会儿早饭时宋越北的查问。 听说如今的皇帝小,平时早朝是十日一次,但宋越北每一日都要去官衙办公。 宋越北出门的日子,她随便做些什么都行,府中没有人约束她。 但他在的时候却得打起精神来应付应付。 书刚看完两行,她口中念念有词,房门传来一阵由远及近得脚步声。 她没往心里去,毕竟这一大早还没有到吃饭的时候,府中不会有人来找她。 话是这么说,却不免吊起半副心神悬在那里,分了一点神去注意门外的响动。 脚步声听得越来越分明,最终停在了她的门前,紧接着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玉小姐,我们奉命来伺候您洗漱。” 那声音透着一股讨好,腔调刻意放软,是个年轻的女人。 玉鸦开了门,“我已经洗 分卷阅读87 漱过了。” 门外是个面生的女人,二十岁上下,年长她一些,面容并不出众,笑容温婉,一双眼都透着水一样的柔,穿一身合体的浅蓝色裙子,手中提着个不算小的木箱子。 并不是很出众让人惊艳的好看,但很舒服。 玉鸦对着她的笑脸一怔,她有些紧张的把手背在了身后,“你,是?” 陈六娘笑道:“我是陈六娘,以后玉小姐唤奴婢六娘就好了。奴婢来替小姐梳妆。” 玉鸦摇头,“我,我已经洗,漱过了。” 她一紧张,梁语便说得不太利索。 万幸她生就一张风情万种的脸,这样的奇怪的停顿配合着她的咬字反倒显得分外缠/绵暧昧。 陈六娘被她这样一看,不自觉地面上微热,竟生出几分久违的羞涩之感。 见惯了各色的美人,她倒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美到让她都难以招架的。 她定了定神,侧身先绕过玉鸦进了门,“奴婢有些微末的小技,可以为您添上几分色彩。” 玉鸦看着她在桌边放下木箱,先取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放在桌上,又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一个小球放进其中。 她看着那个像是铁器又像是铜器的东西,“这是什么?” “香炉,”陈六娘合上盖子,“奴婢等会儿为玉小姐您熏一熏衣裙。” 空气中的确多出很多芬香,玉鸦好奇的看着陈六娘从箱子里掏出一件又一件她从没见过的东西。 她问了几句是什么,用来做什么之后陈六娘每拿出一样便不用她问也会仔细跟她解释清楚。 玉鸦解了好奇心,一时心满意足,又自觉很是涨了一番见识,愈发喜欢这个温温柔柔的陈六娘。 陈六娘按着她在银镜前坐下,解开她的鬓发,“玉小姐的首饰在何处?” 玉鸦披发起身,“你等等。我去拿。” 她进了侧室,须臾后披着长发抱出了个大箱子。 那箱子足足有她半人高,骇了陈六娘一跳,她连忙上前帮忙,“我来吧,我来吧。玉小姐,您小心。” 37. 第三十七章 休沐 玉鸦轻轻松松的放下箱子, “都在这里。” 陈六娘打开箱子,饶是她见惯了富贵,仍不免被整整一箱的珠花首饰晃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各色的翡翠宝石, 满目的黄金玉器都堆在一起, 她甚至还从中看到几件很明显就是出自宫廷的金簪,那样细的金丝与精巧的做工, 只有专供皇室的工匠才能做得出来,定然是御赐之物, 千金都难买。 但这样的宝物只被随便的堆在一起, 珍珠上压着宝石, 项链下叠着簪子。 她手心浸出冷汗, 有些心慌气短,“这些……” 玉鸦说道:“都在这里了, 你要吗?” 陈六娘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摆手,“不要, 不要。奴婢要不得。贵人说笑了。” 她心知这一箱子的东西都是宋越北送给这位玉小姐的,若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谁敢从这箱子里拿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 稳住心神, 蹲下身在箱子里翻捡, 一样样挑出今日想要用的首饰。 “玉小姐生的好, 媚态天成。这凤簪太老成庄重, 不适合您。这枚红宝石簪子是一整块宝石雕出朵芍药花, 倒是合适……” 玉鸦坐在桌边,撑着下巴看她一面解释一面从箱子中挑挑拣拣,只觉得像是回到了山上, 看着师姐们替她选衣服挑首饰,兴冲冲的打扮她。 几位师姐里,她最喜欢大师姐蒋璧,因为大师姐梳头的时候手最轻。 陈六娘取了首饰,起身替她绾发。 玉鸦一点点见着镜中的自己依稀成了在长信侯府中所见过的那些美人模样,她新奇的摸了摸翘起的发鬓,“真好看。” 陈六娘揉了揉玉鸦的耳坠,“这是灵蛇鬓,玉小姐天生丽质,如何绾发应当都是好看的。玉小姐没有耳洞?” 玉鸦惊得连续眨了几下眼睛,“耳洞?耳朵上打洞吗?” 那不是疼死了。 陈六娘点了点头,“对,耳朵上打了洞才能挂耳环。玉小姐要不也打一个耳洞吧?” 玉鸦听得头皮发麻,她从镜中看了一眼陈六娘,这才注意到陈六娘耳朵上有个小小的玉坠子。 分卷阅读88 她仔细想了想好像以前在下人房住的时候也见到不少女人耳朵上挂着银环。 北梁的女人居然大多都会在耳朵上打洞的吗? 她吓得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陈六娘仍是温温柔柔的,伸手拿了针,柔声劝她,“其实一点都不疼。” 玉鸦见她手中的银针,吓得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实力拒绝。 陈六娘失笑道:“玉小姐放心,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我不会给你打耳洞的。” 玉鸦想了想,若是她不愿意,的确好像也没人能摁着她给耳朵穿洞。 如果一定要给她打洞的话,豁出命她今天也得跑。 她慢慢放下手,“不要扎我。” 陈六娘初见玉鸦的第一面,还以为这是个精明厉害的主,一直揣着小心。 此时见她这般孩子气的动作,却觉出一种巨大反差感产生的怜惜与好感,口中连声保证,“不扎,不扎。” 陈六娘一面与她说着话,一面动作利落的替她绾了发,配了首饰,又用拿着朱笔在她眉心描了花样,用香炉熏了衣裙……种种不一而足。 玉鸦任由她摆弄,这一番下来,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却没人来催她去吃饭。 玉鸦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宋越北会送陈六娘来,明明他从前根本没有让人这样给她打扮。 今日她难道不读书了吗? 一日日被逼着识梁字,分明也是百般不情愿,有一日不用识了,第一反应竟不是高兴。 她有些说不上来的焦急和空落落的,倒好像是受虐受出了习惯。 门被轻轻敲了几声,“玉小姐,六娘。” 陈六娘快步去开了门,玉鸦听出是敬归的声音。 “六娘,好了吗?” 听起来敬归像是与这位陈六娘是熟识,玉鸦回头起身,“好了。” 陈六娘让出身,对敬归点了点头,“已好了。” 敬归看了玉鸦一眼,眼中极快划过惊艳之色,便匆匆低下头不敢再多看,“您跟我来,相爷已经在等着。” 马车停在大门外,街中更是站满了披盔带甲的士兵。 玉鸦看着这个严阵以待的架势一怔,她敏锐的感觉到了危险,不由得攥紧了衣袖。 平素丞相府的守备就极严,今日这里的布防变了,竟加了更多的人手。 宋越北的目光落在她面上,从见她第一面起,他便觉得她是那种天生适合被摆在高堂用金玉丝缎用尽世上的一切繁复华丽的东西包裹着的人。 像是绝世的名剑只有最出众的剑客才堪与只相配,她的美貌天生适合如珍宝那样被人珍重的保护,不沾风霜忧愁。 此时看来,他第一面所产生的那种预感没错。 经过精心妆点后的她,美得惊心动魄,像明珠拂去灰尘。 玉鸦被他看得忍不住摸了摸面颊,“我脸上有什么?” 宋越北收回目光,“没有,很好。” 他看了一眼她身侧跟着的陈六娘,“以后你就留在她身边。” 陈六娘垂首应了。 宋越北转身掀开马车帘,示意玉鸦上马车。 玉鸦撩了撩裙摆,陈六娘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快放下。” 今天陈六娘为她选的衣裙分外繁复,不太方便行动,让玉鸦感觉有些束手束脚。 不过的确很好看就是了。 她怏怏不乐的放下裙摆,小步走到马车旁,抬脚作势要爬上去,脚抬到一半,突然又放下。 宋越北见她看着自己不说话,不由问道:“怎么了?” 玉鸦微微仰头看着他,“今天你不做工吗?” 宋越北掀起帘子的手僵在半空中,“今日休沐。” 见她的神情,她一张口,不待她问,他便答道:“休沐就是休假的意思。我今日休息,不做工。” “哦,”玉鸦点了点头,“那我也不用读书了?” 宋越北举着的手已经有些酸软,“没错。上马车吧。” 玉鸦还想再问,宋越北忙道:“上了车再问。车上有小点心。” 小点心比什么话都好使,她终于乖乖爬上了马车。 宋越北收回手,揉了揉酸软的手腕,这才松了一口气。 分卷阅读89 敬冲旁观了全程忍着笑上前,掀开车帘,“相爷,请。” 宋越北果然没骗她,玉鸦一上马车就看到了摆在地上的匣子,那是一整匣的糕点。 她捧起匣子,拿了一个塞进嘴里。 宋越北一上来看到的就是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总之……跟她的面容和身上的衣服珠宝完全不相符。 他在一旁坐下,笑盈盈的看着她吃东西。 马车动了起来,玉鸦听到除了马车的声音之外,还有很多的马蹄声。 她嚼着糕点,侧耳多听了一会儿。 这一次宋越北的出行带了至少几百人的护卫……可能还有更多。 她咽下嘴里的糕点,“我们要去哪里?” 宋越北,“你见过泣沧花吗?” 玉鸦摇了摇头。 “我带你去看花。” 玉鸦没他想的那么高兴,她在山上见过的花太多了。 山上的日子不能说很无聊,但的确很安静,连绵起伏的大山仿佛永远走不出去,每到春季,一场春雨之后山野间便会有各色的花。 她记得有一年雨水充沛,师父下山数月,她跑得远了些,误入了一个山谷。 山谷中开满了各色的鲜花,五彩缤纷,绚烂得像是一场梦境。 后来她在花丛中睡着了,是四师兄找到她,把她背了回去。 她接下出师任务来丹阳前,这些年来见过的人不超过一百个,见过的飞鸟野兽都比人更多。 花草在她眼里,还没有去看人山人海稀奇。 宋越北察觉到她的兴致缺缺,“你不想去吗?” 玉鸦非常坦然,“只要不读书,你让我去哪都行。” 宋越北移开目光,她的兴致缺缺似乎影响到了他,让他觉出几分索然无味。 泣悦山下的泣沧花花期只有半月,形态妍丽,花香浓郁,绵延数十里,一到花期便会引来无数赏花人。 这些花待人很公平,无论是平民亦或者权贵都能一睹芳容。 他是自小在丹阳城长大,这泣沧花早年他看过很多次,但近年却是一直无缘得见。 一是位高权重分身乏术,二是缺了可以一同赏花的人。 为了今日,他已准备了很久,想过无数次她的反应,在她的设想里,她应该双眸炙热的望着他,她应当会很高兴,喜不自胜。 他独独没有想过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面上挂着笑容,那笑淡淡的坠在唇角,“你看了会喜欢的。” 玉鸦困惑道:“我都没有看到,你怎么能断定我一定会喜欢?” 宋越北与她对视,她并不躲避他的目光,终究是他败下阵来,“希望你会喜欢。” 他久居上位,身边大多都是曲意迎逢之人,哪怕是政见相左的政敌也无一不是绵里藏针的高手,已是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人直言冲撞的挫败感。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小傻子才能学得懂事一些…… 接下来的一路,他没有再说话,她则对匣子里的糕点比对他的兴趣多得多。 38. 第三十八章 红烧肉 正逢休沐日, 泣悦山的进山路上车水马龙,不少平日事务繁忙被困于朝堂之上的大人们都兴冲冲的携家带口赶赴这一场花期。 朱金璧便是众多携家带口的赏花人中的一位,他不仅带了夫人和几个自己素来的宠爱的姬妾, 还带上了两位妹妹, 一个弟弟。 一家子人浩浩荡荡的数辆马车一字排开,这颠簸了一路, 他最宠爱的一位美姬的韶玉已忍不住叫起了苦,“相公, 怎么还没到啊?奴家的骨头都要颠散了。” 朱金璧伸手捉了她的腕子, 调笑道:“何处散了?来让相公给你揉一揉, 揉一揉便好了。” 两人倚在一处, 闹作一团。 坐在一旁的另一位姬妾宜香,有些艳羡的看着韶玉, 却并不敢上前。 韶玉人生得美,年纪又轻,入府不到半年便越过了她们这些人去, 一众姬妾里就她最拔尖。 她暗暗心道,也不过是老爷如今还新鲜着, 她十六岁刚入府时, 老爷不也是这样心肝肉的疼着她。 慢慢就好了…… 她别的地方胜不过这些新人, 但总有一点是能胜过她们的, 她已为老爷生养了两个儿子。 看在孩子的面上, 老爷也不会 分卷阅读90 薄待了她, 总会给她几分体面。 院中那么多人, 老爷还不是点了她来。 马车停了下来,朱金璧的贴身小厮隔着帘子喊道:“老爷,屈家十二郎来了。” 朱金璧放下怀中的娇妾, 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衣冠,兴冲冲地掀了帘子,“屈十二也来了?” 这一掀帘子便见着个驾马慢吞吞的跟在车旁的白衣青年,他抬头迎着他一笑,意态风流。 朱金璧高兴的跳下了马车,小厮拉马都来不及,“屈十二!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他这一跳引得两个爱妾都伸长了脖子大惊失色,一叠声的关切着。 屈理目光从两个花枝乱颤的美人面上滑过,那目光让韶玉感觉面上发烫,她一把放下了马车帘。 “小弟孤家寡人一个,不及朱兄娇妻美妾好不快活,自然是一个人来了。” 他的声音一张帘子根本隔不住,韶玉只觉一颗心砰砰砰跳个不停,仿佛他的目光穿透了帘子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温度。 她压着声音问身边的宜香,“姐姐,那是什么人?怎生的这般无礼?” 宜香面有矜色,她入门早,也陪着夫人出席过几次贵人间的宴席,正好识得这人。 “那是屈理,屈公子,身份贵重着呢。” “有多贵重?”韶玉捏着帕子,“难道还能贵重过咱们老爷去?咱们老太爷是恒国公,老爷将来可是要袭爵的。” 宜香更有优越感了,她斜了韶玉一眼,“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位屈公子虽不袭爵,他爹前两年病逝,如今他兄长是楚义侯。喏,他身上那白衣就是替爹服丧呢,听说老侯爷去世之后,这位屈公子就只穿白衣了。” “一个侯爷而已……” 宜香,“我话还没说完呢,不止他爹是侯爷,他娘还是端荣公主,他是端荣公主的幼子,疼宠非比寻常。先帝见了这位屈公子都是兄弟相称,他可是丹阳城中头一号的混世魔王。你小心些,可千万别惹了他。” 朱金璧与屈理是经年的故交了,一见面自是十分热络。 山路没走多远,便见着路上陆陆续续有马车掉头往回走。 屈理分外摸不着头脑,拦了一辆往回走的马车问道:“哎?这么怎么回事?都走到这里了,不去看花,怎么往回走了?” 驾车的男人只摇了摇头,面露苦色,“没办法,前面拦了路,又设了步障,不让进的。恐怕是哪位贵人来了。小公子也快些回去吧。” 能在休沐日携家带口雇了车马来出游的自然不会是什么贫苦人家,但他家中不过是略有薄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称不上权贵。 纵有一肚子的怨气,此时也只能老老实实的打道回府了。 屈理向男人道了谢,朱金璧见人走了便忍不住嗤笑一声,“好大的排场,好生霸道,贵人。我倒是想去看看,哪位贵人排场这么足。” 两人皆是家世出众,从未尝过怕字,哪里受过这种挫。 屈理笑道:“丹阳也就那么几家,如今天子还未长成,太后只一个儿子。皇家没听说有这样的人物。怕是文家那小子吧?不然就是任廷尉亦或者卫王了。” 深浅不一的紫色花朵绵延开满了山坡,花丛随风摇摆,却吹不散浓郁的花香与草木气味。 玉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从头到脚都舒服了不少,“真香。” 宋越北笑道:“我就说你会喜欢。” 玉鸦兴奋的点了点头,“这花很好闻,这里的气味太好闻了。” “怎么,城中的气味不好闻?” 玉鸦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点头又摇头,这是什么意思?” 玉鸦思索着该怎么讲,“城中的人太多了。不一样。没有木头的味道,很干燥,浑浊。不好闻。不喜欢。” 藤的确是该喜欢山林,他养的这株藤站在山野花丛里,高兴得叶片都好似比平日更精神奕奕了。 她身上有一种与丹阳格格不入的东西,此时他寻到了出处,这的确是一株需要倚靠大树的藤,但她与旁得生在花园中让人精心培育出的藤蔓不同。 她原生于山野,身上有一种难以驯服的野性。 她读书时总是蔫了吧唧,枝叶都愁的贴在了地上,垂头低眉没什么精神。若是被他压着去背什么做人的大道理,妖女都要成了怨女。 唯有吃饭 分卷阅读91 的时候才能恢复些活力,从狼吞虎咽中一窥生机。 “你在村子里长大,喜欢大山倒也正常。等你在丹阳城再呆上几年,便能觉出城中比山野多出的许多好处了。” 这本就是一株从山野中挖出来的藤,没有关系,他以后会好好照料她。 没有了自由,但他会给她更多,替她遮蔽风雨,让这株藤生的更加繁茂美丽。 玉鸦想了想补充道:“但饭菜的味道,很好闻。” 宋越北笑道:“比花香和草木的气味还要好闻?” 玉鸦重重地点头,“红烧肉的味道比什么花香都要好闻。我喜欢红烧肉,可你肯定更喜欢这花。” 宋越北一怔,“哦,为什么这么肯定?” “你是丹阳人,肯定看过这花很多次,现在还要带我来看。对着一件东西,看第一眼就只是平常。如果一遍遍的看,每年都去看,那肯定就是喜欢了。” 宋越北有些意外,“你很少说这么多话。” 他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样长的一段话,更意外她会揣度他……难得猜得挺准。 小傻子倒也不是太傻。 山风拂面,身侧的姑娘身上的裙摆在风中飘动,眉间朱砂点出的花瓣是天地间最艳丽动人的一抹红。 她仰头注视着他,眼底落满了他的影。 虽不是月下,但也是花前。 难得的良景中她双眸脉脉含情,望了他一眼又一眼,目光流转间万般风情,千般妩媚。 宋越北咳嗽了一声,心中生出些莫名的期盼,“你有什么话,直言便是。” 美人柔声细语,“我陪你看了你喜欢的花,公平一点,你今天也该陪我吃我喜欢的红烧肉。” 方才那点暧昧之情与莫名气氛顷刻便散了,原来说这么多是在这里等着他。 宋越北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小傻子,什么时候能聪明些? 玉鸦,“不吃红烧肉,吃点红烧鱼也行?” 宋越北叹了口气,“吃。” 玉鸦,“红烧鱼?” 宋越北无奈道:“吃红烧肉。” 这话一出果不其然见她面上笑得如三月春花开。 敬冲凑过来,“相爷,屈十二郎和朱校尉求见。” 见宋越北低头不语,他为防止宋越北想不起这号人物,连忙提醒道:“屈十二是楚义侯那家,端荣公主的幼子。朱校尉是恒国公家的那位长子。” 这两位在丹阳城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只是并非什么好名声就是了。 仗着出身高贵成日横行霸道很不象样,旁人看着他们的家世都要给几分薄面。 敬冲却觉得宋越北多半是不会买这二位的账的。 不过两个纨绔子弟,宋越北对他们的父兄都未必会给面子,何况是这样的无用之人。 “倒是旧识,让他们进来。” 敬冲一怔,他多看了宋越北几眼,旧识?那样的人竟是宋越北的旧识? 怎么这两年从没见过他们登门? 他压了一肚子的疑惑也不敢问,匆匆领命而去。 39. 第三十九章 像吗 数人浩浩荡荡从山道中走来, 却大多连脚步声都放的很轻,垂着头不像是来赏花,倒像是来上刑。 只有一个人没有低头, 他隔着很远迎着她的目光一笑。 玉鸦拽了拽宋越北的袖子, “他们好像大都很怕你。你们真的是朋友吗?” 宋越北面上含笑,“这一群人里只有两个人是我认识的朋友。就是那两个男人。” 玉鸦顺着宋越北的目光看过去, 白衣的青年仍在对她笑,另一人却连头都不敢抬。 “那个人好像也很怕你。他叫什么名字啊?” 丹阳城中怕他的人多, 不怕他的人少, 毕竟不是谁都像她这么缺心眼。 宋越北淡淡道:“太久没见了。老友相逢, 而且你还在这里。他可能有点怕生。他叫朱金璧, 这人见到女孩子就容易害羞。” 朱金璧越是低着头,玉鸦越是忍不住看他, “他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宋越北见她直勾勾得盯着朱金璧,心口泛出一股潮热的憋闷。 他伸手捏着玉鸦的脸将人头转回来, 分卷阅读92 “别再看他。” 她的脸颊陷在他的掌心里, 面颊白皙如雪,肌肤柔软温热。 那双眼只注视着他一个人时, 他心口的那股潮气才缓缓散去, 早在不知何时, 他已习惯了她的注视。 习惯了她的眼睛只跟随着他一个人。 她望着他, 眨了一下眼, “为什么?” 他咳嗽了一声, “他们容易……害羞。别吓着他们了。” 玉鸦深以为然, “你说的是。我得小心一点,不然又要负责。你们丹阳的习俗太奇怪了。” 他多看了几眼来人,见到有不少女眷, 低声对她说道:“等会儿你可以和那些姑娘一同走走。” 玉鸦牵着他的袖子,“为什么?” 宋越北垂首对她低声说道:“你平时在府中都没有什么人陪你说话,出门一趟最好能交点朋友,这样以后就能让她们来府中陪你说话吃饭了。一个人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可我不无聊,也不需要什么朋友。我有圆圆,灵焕,乌月。” 宋越北,“那怎么能够?” 玉鸦凝视着他,用力握住他的手腕,少女神色坚定,目光炙热,郑重得像是誓言,“我只要能跟着你就够了。” 又来了,又来了,宋越北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怎么……总是如此轻佻? 他沉默了很久,她抱住他的手臂,“你怎么不说话了?” 他深吸一口气,“我……”相信,你不用一遍遍的说这样的话。 “宋兄,好久不见。” 人已走到近前,宋越北咽下口中的话,面上挂出笑容,“十二,你这两年又长高了些。” 两人目光相交,记忆中神采飞扬,满脸青涩的少年已成了与他一般高的青年,只是眉眼间依旧是说不出的风流,一袭白衣站在那里却胜过所有颜色。 朱金璧硬着头皮抬起头,“宋相,小人不知道是您再这里,并非有意打扰。早知道是您……” 他肯定头也不回地掉头跑,十匹马都撵不上得那种。 宋越北刚在玉鸦面前认下这个朋友,他打断朱金璧,面上笑容温和,“朱兄,咱们许久没见,既是旧识,今日在这里遇上倒也是缘分。不如一道赏花。二位意下如何?” 朱金璧让宋越北这一声朱兄叫的一口气喘不上来,听到这活阎王留人,只能满腹不安的将辞行的话咽下去,叠声道:“好好好。” 屈理也笑道:“多亏宋兄的福,今天我们得已见到这样安静的泣沧花。十里锦缎步障,好生阔绰。” 朱金璧奉承道:“平素这山上挤挤攘攘的颇多人,用锦缎作步障隔开旁人。这样雅致的法子天下也只有宋相能有。” 他偷眼瞧了宋越北一眼,想起第一次见宋越北时的场景。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宋家还是丹阳城中一户寒门。 在恒国公家的公子眼里,丹阳城中有几户人家又不是寒门? 原本宋越北这样的出身,一辈子都不该有机会能与他们同席而坐。 他记得那是李家的一次宴席,邀了宋越北前去。 这人凭空冒出来,城中的就那么几家,各家公子们都是自小的熟识,左右一打听便打听出了他的来路。 “说是太子的一个宠姬的弟弟。” “太子的宠姬?”记得是莫家的小子伸长了脖子去瞧他,像瞧个颇为有趣的玩意,“难怪这小子生的跟个娘们似的。” 众人哄笑起来,放肆又轻蔑,没有人将那个沉默的少年看在眼里。 那时的宋越北瘦小,内向,肩头总是收着的,垂着头,像是一道阴暗的影子,难得他身上却有种王侯也藐视的傲气。 那傲气来得莫名其妙,让人很想折辱。 毕竟他宋越北只是个穿上锦缎制成的新衣也像是偷来的衣服,身上有挥之不去的穷酸味道的卑贱之人。 他和权贵的世界格格不入。 而丹阳城中的二世祖们总是很擅长拿着这些意外闯入他们世界的卑贱之人找点乐子。 每一次遇到他,他的小伙伴们都会对他肆意取笑,取笑他俊秀的面容,取笑他的穿着,取笑他的神态,取笑他吃东西的姿态,取笑他行走的步伐…… 他们都以为这个人很快就会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毕竟宋家不过一寒门,倚靠的所有无非是一个女儿博得了太子的宠爱。 但男人的宠 分卷阅读93 爱又能有几时? 但很快,朱金璧发现自己遇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多。 这自然是因为太子对这位宠姬的宠爱有增无减,想要投太子所好的人太多,这个名为宋越北的小子地位也水涨船高。 他们仍不愿带着他玩,仍笑话他,只是那笑话从当面笑变成了私下笑。 宋越北这个名字真正在丹阳城立下根是从何时起? 他仔细想了想,大概是从袁子朔与宋越北交好开始。 袁子朔是灵王世子,先帝的堂兄,自幼便天资聪颖,昔年以高洁闻名天下,擅诗文,更擅琴艺。 那是一位如美玉般的公子,天潢贵胄,生而高贵,从小便是同龄人中最出色,最聪慧的一个。 若说有一个人能让丹阳城中的二世祖们打心眼里服气,那么说得一定就是袁子朔了。 他不知道袁子朔是从何时起注意到宋越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他们二人变成了最要好的忘年交。 从某一日起,但凡见到袁子朔,便一定能在他身边见到宋越北。 这人一日日的张开,宛如脱胎换骨,看不出分毫曾经的穷酸气。 开始有人喊宋公子,渐渐不再有人鄙夷他,甚至他们开始与他结伴同游。 曾有那么几年,宋公子与他们醉生梦死,在山野湖畔放声高歌,在宴席间挥毫泼墨写诗题字,于高楼中抚琴祝酒,在闹市纵马疾驰…… 他们的确曾经是朋友,只是他从未了解过这个人,更不敢再与他做朋友。 毕竟昔年那些与宋越北把酒同游的朋友们,今时今日有大半都已死在他的手中。 就连当年与宋越北互赠诗文,引为挚友的袁子朔也是被他亲手所杀。 思及此处,朱金璧额上沁出了汗水,愈发惶惶不可终日,只得加倍陪着小心应付着宋越北。 千金难买早知道,他一恨自己当年与宋越北有了交集,二恨今日出城赏花,三恨人家劝他回家,他非要来一探究竟。 宋越北与二人客套了几句,状似无意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几位女眷,“这是?” 朱金璧连忙拉过自己的妻子,洪婉,“这是贱内,快,见过大人。” 洪婉不卑不亢的向宋越北行了一礼,“臣妾见过大人。” 宋越北目光匆匆在她面上扫过一眼,并未多看。 “是洪尚书家的女儿吧?” 洪婉点头应是。 宋越北温声道:“你父亲与我是同袍,丈夫又是我的旧识。不必拘束,我与朱兄多聊几句,嫂嫂去赏花吧。我这位便托付给嫂嫂了。” 他搂了玉鸦的腰,低声对她说道:“去与朱夫人走走。” 他这般亲昵不加遮掩的动作使得众人都光明正大的去看他身侧的姑娘,朱金璧原本只匆匆扫了一眼便不敢细看,只觉是个美人。 此时定睛细看方觉的确是个美人,绝世的美人。 怪不得连一向不近女色的宋越北也动了心,这样的女子,的确是男人就没法抵挡。 朱金璧的姬妾们从一开始就忍不住偷偷打量着站在宋越北身边的女人,此时见宋越北这般态度,更是要多看几眼玉鸦,连宜香眼中都有了艳羡。 只有洪婉面上没什么多的神色,淡淡应了下来。 玉鸦跟着洪婉离开,一行女眷背对着他们走远了便开始三三两两的谈笑起来。 韶玉凑到玉鸦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玉鸦。” 韶玉以帕掩唇,笑盈盈道:“那可巧了,我名字里也有个玉字。难怪我一见你就觉得投缘,想来是上辈子的姐妹。话说我们生的也的确有几分相像呢。” 玉鸦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仔细得看了看韶玉的脸,她看人时眸中总仿佛含着些冷色,眼尾细长,媚意流转。 “像吗?” 韶玉让她这样瞧了一眼,忽觉得面上火辣辣的。 虽都是妩媚的姬妾,可这人却让一向以美貌自傲的她也不免自惭形秽,那个像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40. 第四十章 夫人 宜香凑过来笑道:“像什么呀?鱼目与珍珠同是圆的, 但总归不是一种东西。玉小姐是天赐的美貌,旁人怎么能及得上。” 这话将玉鸦捧高便也罢了,借势还将韶玉踩了一脚。 韶玉狠狠 分卷阅读94 瞪了她一眼。 洪婉冷眼看着两人凑在玉鸦身边谄媚争斗, 唇边多了一抹冷笑。 跟在她身边的嬷嬷低声说道:“夫人, 要不您也去与这位夫人说说话?” 洪婉收回目光,面上神色冷淡, “什么夫人,聘则为妻, 奔则为妾, 不过是个没名没份的玩意, 我若是去了, 效那阿猫阿狗的咬个一嘴毛,岂不是自降身份, 说出去都让旁人笑话。不必管她。” 朱金璧爱美色,自她入门起,各色的女人就一个接一个的领进家门。 洪婉冷冷的看了一遍围在身边的众女, 愈发堵心。 若说她生平最恨什么样的人,那一定就是那些无耻至极不知自尊自爱给男人做小妾的漂亮女人。 其他原本蠢蠢欲动的姬妾让洪婉这么一瞪, 只得暂且按下了凑上去的心, 不敢触她的霉头。 嬷嬷素知自家夫人的清高脾性, 听闻此话也只得叹了口气不再提。 一行人越走越远, 玉鸦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宋越北的方向。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 对她挥了挥手, 像是告别, 又像是示意她可以继续走得更远一些。 宜香艳羡得对玉鸦说道:“宋大人对玉夫人可真好,玉夫人,你家在哪里?” 玉鸦摇头, “我不是夫人。” 山下的寨子里女人有了男人才能叫夫人,她又没有男人,怎么能被叫成夫人。 韶玉笑了笑,“听说宰相不近女色,后院种肯定没有其他女人吧?” 玉鸦,“有啊。” 韶玉不可思议,“还有其他女人。” 玉鸦想了想,“有挺多的。” 什么李大娘,王嬷嬷,曾嬷嬷,胖婶…… 宜香和韶玉对视一眼,都有点兴奋,感觉像是得知了一个大秘密。 韶玉说道:“不管有多少女人,这一次你们老爷就带了你一个人出来。那肯定就是最宠你。得了男人的宠爱,男人的心在手里,有没有名分又有什么重要的?喊你一声夫人也没什么。” 她说这话自然是有自己的私心,眼下朱金璧的心无疑在她身上,假以时日,韶玉未尝不想被人称一声夫人。 玉鸦听得很困惑,她能听懂韶玉说得话,却搞不懂韶玉话中的逻辑。 但却又不好问,对着宋越北问一问也就罢了。 他对她来说是不同的,她对着他露了很多次怯,便没有什么好掩藏的了。 常常想问什么都可以放心去问。 对着陌生人,她却是问不出口。只得将这话记下来准备等会儿回去问一问宋越北。 宜香八卦道:“玉夫人是生在哪里?” “在一个很远很远很远的山上。” 韶玉本来面对玉鸦有一些自卑,听到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感觉十分意外,同时又找到了一点自信和优越感。 虽然她很多地方都不如玉鸦,但至少这一点她比玉鸦更好。 她不再用敬称了,“没想到啊,原来你是从山里出来的?我家在昌南道,祖上出过好多名臣,是当地的名门望族。” 她面带同情和怜悯看了看玉鸦,“肯定是家里日子不好过,所以你才被卖掉了吧?” 宜香嗤笑一声,“名门望族的小姐又怎么样,现在你不也是没名没姓,好到哪里去了?” 韶玉,宜香,玉鸦这样的名字,香艳自然是香艳的,但连姓氏都没有,一听就只是个玩物,下奴。 名号报出去,只会让旁人耻笑罢了。 韶玉咬着牙,“你呢?你又好到哪里去?” 玉鸦看着两个人明嘲暗讽有些心烦,她转过头又看了一眼宋越北的方向。 宜香一手搭在玉鸦的肩膀上,“我们这些女人哪有什么区别,都是没名没姓的卑贱之人。郎君多宠着一些,那日子便好过些。玉小姐,你且放心吧。你那位宋大人丢不了,别总回头去看他了。” 韶玉在一旁酸溜溜的说道:“人家正是年少情热的时候,你哪里懂?玉小姐,你怎么收服宋宰相的,不如也讲给我们听一听?让我们也学学。” 宜香难得没有跟韶玉对着干,她看着玉鸦也想从她口中得到获得男人宠爱的宝贵经验。 玉鸦收回目光,抬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围栏。 她并未回答二人,只是盯着那个五彩斑斓的围栏,“那是什么? 分卷阅读95 ” 韶玉见她不答,便觉得她是故意藏私,口气更加不好,“你不知道吗?那是步障啊,你家的宋大人专为了你用锦缎拉的步障,这一片的花他都给围住了,阻止其他人来看花。所以今天这里才会只有你们两个人来看花。” 玉鸦一怔,“我不知道。平时这里不是这样的吗?” 韶玉只当她在故意炫耀,愈发看她不爽。 她阴阳怪气道:“那不废话吗?肯定不是这样的。也是你家的宋大人本事大又宠你。旁人可拿不出这么多的锦缎来做步障玩。” 玉鸦听出她话中带刺,一时也沉默下来。 宜香岔过话题,将话头转回自己感兴趣的方向,“玉小姐,你跟宰相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呀?” 玉鸦指了指天空。 宜香一惊,宰相上面还有什么? 那只有皇帝了,要不就是太后。 她自觉窥破了一桩机密,难掩兴奋的低声说道:“玉小姐是宫里的人。” 原来这位玉小姐是太后送给宰相的人,难怪能这么快博得宰相的宠爱。 玉鸦摇了摇头,“不,我是山里人。” 宜香卡了壳,她一头雾水的重复了玉鸦指天的手势,“那……这是?” 玉鸦答道:“你不是问什么时候吗?” 宜香怔怔地点了点头。 玉鸦指着蓝天白云,“我在白天遇到他的。” 宜香苦笑了一下,“玉小姐可真会说笑话。” 她心下暗暗感叹,这位嘴真够严的,一点话都翘不出来,果真不是个简单角色。 另一头宋越北跟两个旧识走在花丛中。 屈理看着满目的花海,随手折了一枝花捏在手里,“记得上一次跟宋兄一起看这泣沧花时,我没有比这花丛高出多少。那时我们身边还有许多人。” 宋越北听他提及旧事,面色平淡,“是吗?我已经忘了。” 屈理回首看向宋越北,“我记得那时宋兄很喜欢这花,说这花好,开在山野里,虽名贵却也是人人可看。” 他看向宋越北用锦缎拉出的屏障,“今日来看,宋兄与从前相比,变了很多。” 宋越北自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当年屈理所认识的宋越北大概是不会做这种事,用权势给自己占下一整片花海不让旁人进入的特权,铺张到用锦缎来做步障格挡其他人靠近。 屈理说他变了,他并不否认,也不分辨,只傲然一笑,说不出的轻蔑,“哦,是吗?” 朱金璧听得直冒汗,连忙打圆场,“人人都会变得,宋相这些年来劳苦功高,我看着是变得更帅了。气色也原来越好了,您真是越活越年轻。” 宋越北看了他一眼,面上笑容讥讽之味愈发浓重,“我倒是想起一桩旧事,记得以前有一次。十二你与朱兄还有数人一同去岷江夜游,那条江有不少游船来往,还有些渔民,终日漂在江上,靠着一点鱼糊口。” 朱金璧高兴的接口,“那一次我也记得,岷江的水可真急,有个人跳下去刚巧一艘渔船在周围,结果那人一个猛子潜下去,手贱掀了人家的小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一船人的都跟着掉水里了。” 屈理面色一变,叹了口气,“朱兄忘记了,那撞翻了人家船的人是我啊。” 他也被唤醒了关于那件旧事的记忆,掀翻别人赖以生存的船,使四人落水。 当时他也只觉得好玩而已。 至于那一家子渔民险些葬身岷江,但在这些贵公子的眼中也不过是好玩的一桩趣事罢了。 他的玩伴们甚至能看着那一家人在江中挣扎的样子放肆大笑,像是看一出精彩的戏。 他一直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但此时被宋越北在这种情境下重提,却品出了更多的意味。 大哥不说二哥,谁还没干过几件仗着权势为所欲为的事情呢? 此时再来指责宋越北变了,用锦缎做步障独占美景,这未免太过可笑,有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意味。 他生出些内疚,对宋越北说道:“以前太浑了,惭愧,惭愧。多亏各位哥哥不嫌弃。” 宋越北看了他一眼,“我看你与从前变了也挺多,从前屈十二可不是会惭愧的人。” 话是这样说,他面色也稍稍缓和了些。 朱金璧笑嘻嘻的,“我都浑了一辈子了,这么浑着过,没什么不好。多快活 分卷阅读96 啊。十二,你离京两年,这是去做什么了?怎么学得这般客气起来?” 屈理仰头望着山,面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去了很多地方,不敢说走遍了大梁的山河,但也是好好游玩了一番。 宋兄,这是我们当年的愿望啊,你还记得吗?你说想去看遍名山大川,大好河山。我们都想去。你说的没错,这天下的山河壮丽是无法想象描摹,只能亲身去看的,走出去我才知天下之大,知道自己从前有多浅薄。” 当年一起发下宏愿要去游历天下山河的人们,最终只有屈理真正完成了这个宏愿。 宋越北背手慢慢走着,听到此话,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你如今已是大人了,既然回京便该收心,找点正经事做为好。” 他从表情到话语都十分平静,贯彻着身为百官之首的稳重。 唯一不够平静的,可能只有背在身后握成拳的手。 朱金璧推了推屈理,“快,宋相在这里。十二,你快求求宋相,说不准能讨个好职位呢?” 宋越北摇了摇头,“朱兄,我没记错,如今也只是一个宿卫校尉。” 朱金璧像模像样的弓腰向宋越北行了一礼,“下官参见大人。” “你已不算年轻了,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整日这样浑沌度日,不想升一升官吗?” 朱金璧连忙直起腰告饶,“宋相,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啊,没什么大志向,就喜欢瞎混。这校尉的闲职都是祖宗庇佑,靠着蒙荫得来的。我实在是受不住操劳,天生懒人一个。” 41. 第四十一章 自夸 屈理大笑起来, “朱兄坦诚!当真是毫不作伪。” 宋越北面上也有了淡淡的笑容,口中还是不怎么赞成,“胸无大志, 不是好事。男子汉大丈夫, 自当顶天立地,做出一番事业来。” 朱金璧闻言只得一个劲的讨饶了, “宋相,您放过我吧。我这人天生就一块烂泥, 烂泥扶不上墙。不求顶天立地, 只要过得潇洒快活便就罢了。” 顶天立地? 当年那些热衷于入仕争权夺利, 做出一番事业的人, 如今还有几个人活着。 朝局诡谲,比战场还要更危险。 战场上至少看得见砍来的刀剑, 朝局之上却是行差步错一念之差都可能让阖族人头落地。 朱金璧觉得自己这样领个微末散职,成日游手好闲,富贵度日没什么不好。 反正他爹是国公, 他是长子,将来做了国公有俸禄拿, 总不会饿死他。 不求大富大贵, 只求个长寿安康。他眼中没有天下, 只放得下家人爱人朋友与自己。 富贵险中求, 他是没那个搏富贵的胆子。 宋越北不甚赞成的摇了摇头, 心情却松弛了些。 当年他的确曾与屈十二和朱金璧交好, 朱金璧此人胸无大志, 贪生怕死,并无什么长处。 但有一点最好,他虽是个不折不扣的二世祖, 但没什么坏心思,更无野心。 一向油腔滑调,烂泥扶不上墙,有什么说什么,出手阔绰,最爱拉着人喝酒作乐,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享乐派,不光自己什么时候都快快乐乐的还会让身边的人都跟着快乐,让人讨厌都讨厌不起来。 他久居朝堂,往来的皆是胸怀抱负,眼藏野心之人,已很久没有遇到这样什么都不想要的人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旧人竟还是没什么变化,就如这泣沧花一般,十年前如何开,今日仍旧如何开。 屈理揽住宋越北的肩膀,他这动作把朱金璧吓得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宋兄,怎么你越来越爱说教了。口气跟我爹一般,咱们兄弟好不容易见一面。今日又是休沐,就不谈公务了吧。” 朱金璧小心翼翼地看着宋越北,见宋越北没有发怒,这才放下心。 宋越北垂下头扫了一眼搭在自己肩头的手,他没什么被冒犯的感觉,见到朱金璧的表情反倒有几分好笑。 他在这些人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形象,一言不合就会大开杀戒的凶徒吗? 且不提老楚义侯一贯很会站队,当年裴王有谋逆之心,密谋起兵甚至还是老侯爷私下告诉他的,从七年前起就是他牢固的政治盟友。 老侯爷去世时,悼词都是他题的。 就说端荣公主与太后的私交也颇为不错。 这都是屈理的资本,可以无忧无虑做 分卷阅读97 他的纨绔子弟,不必怕惹到不该惹的,不必长大,不用看旁人脸色,可以尽情去笑去闹,可以尽情实现梦想的底气。 屈理仍是当年的屈理,他却不再是当年的自己,连一开始的初心都已要忘得干净。 他侧眸看着面前眉眼风流,双眸明亮,一身意气如旧的青年。 忍不住想道,如果他们的位置互换…… 如果当年先帝没有死…… 他转瞬间想了很多的如果,最后却只是落寞的一笑。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无果,人的命大抵是天定。 有些人可以振翅高飞,无忧无虑,看尽山河。 有人只能困在暗无天日的淤泥里,不择手段的绞杀同一块泥池里其他的活物,争斗永无止歇。 今日已经难得的休息,远离朝堂,远离丹阳。 “不谈公务,谈些什么呢?风月?” 屈理揽着宋越北走了几步,面向玉鸦的方向,“那就谈谈风月啊,宋兄从不跟人谈风月,如今是终于有了想要谈风月的姑娘吗?” 宋越北看着玉鸦的背影,山间除了花丛还有一些低矮的灌木,她的身影随着走动在灌木间若隐若现。 他的目光柔和下来,却并不答屈理。 朱金璧回想着玉鸦的容色,咂舌道:“我看宋相不是不近女色,只是过往的那些都称不上女色罢了。这么漂亮的女子,世间也只有宋相能配得上了。” 他顿了顿,嘻嘻哈哈又开起了玩笑,“我三天两头的往南城跑,各家的酒坊都逛遍了也没见到这样的美人。不知道宋相是从何处得来的?她可还有姐妹?哪怕仅有这位姑娘的三分也足以啊。” 他的消息不够灵通,若是在朝中稍有留心,便该知道相府中新添了一个美人,乃是长信侯所献。 近日长信侯和他的长子接连交了好运升了官,自然是因为这一桩功劳。 至于这一位凭空出现的宠姬的来处与喜好,想要打听的人也不少,只是长信侯的口严得很,什么都打探不出,是以越发显得神秘,引出了种种传言。 宋越北不愿听他将玉鸦和娼妓联系在一起,他面有不虞,声音中透出一股冷色,“慎言。她是良家子。” 朱金璧面色讪讪,自知说错了话,“失言,失言。宋相自然是不会如我等这般和伎人纠缠。” 心下却不信这话,只觉得宋越北是为了遮羞罢了。 毕竟谁家的良家子会有那么媚的眼神和身段? 宋越北瞥了他一眼,“朱兄身负官职,平素还是谨言慎行些为好。将来袭爵,贵为国公,更该以身作则,做百官表率,正一正风纪。” 屈理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他唇边荡开笑容,“这小姑娘既是良家子,宋兄何不纳她为良妾?” 家世出众的世家贵女,可以娶回家做正妻。家世清白普通的女子,可以纳回家做良妾。这都不会有人说什么。 贱籍女子即便再宠爱,要带回家还是会败坏声名,甚至有可能被御史参几本的可能,只能在外金屋藏娇。 当然此条对于宋越北来说未必适用,他就是真从教坊司带人回家,恐怕也没人敢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宋越北沉默了片刻。 给她一个名分? 她从未向他要过名分,只想留在他身边。 他便也从没有想过这些,更何况正妻还没入门,先纳了妾室,这绝非君子该有的作为。 屈理看了一眼沉默的宋越北,又抬头去看玉鸦的背影,面上笑容愈来愈大,“宋相一向是君子性子,是我说错话了。原来这位姑娘还是云英未嫁之身!宋兄一定是拿她当妹妹的。” 他笑着抓了宋越北的手,“宋兄,你看我家境还算不错,人也生的一表人才,最难的我还未娶妻。不如你将妹妹嫁了我吧?我一定会好好对这位姑娘的。” 宋越北一见他的笑容,就知道这小子脑子里在打什么主意。他刚才说什么良妾根本就是在试探他与玉鸦的关系。 若是他与玉鸦没有关系…… 旁人当然可以从他手中讨要她,甚至是向他求娶她。 他告诉自己要沉住气,“哪有这么自夸的,你小子离京那么多年,谁知道你在外面有没有成婚。说不准孩子都已生了,将糟糠抛在乡野,自己孤身回京也是有的。” 屈理为自己叫屈,“宋兄你这话说得可太刻薄了,我哪里是那种薄情寡信的人。我若是喜欢上一个姑娘,定然是会好好对她的。” 宋越北嗤之以鼻,“这话别跟我说。屈十二,你从前可是有名的风流人,打小就 分卷阅读98 爱撩拨姑娘,这会儿就别装了。” 丹阳城中这些贵公子们,一个比一个多情,这屈理更是个中翘楚,是个连母狗都要多逗两下的多情人。 屈理叹了口气,“那不是年少轻狂太浑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昨日的我,我这颗心如今只能装下一个姑娘。我已经痛改前非了,宋兄不能一直拿从前的眼光来看我啊。” 宋越北那口沉下去的气堵得他心口难受,忍不住口出恶言,“这才见了一面就装上了?” 屈理深情款款道:“有些人,遇见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宋越北忍无可忍,一把将手抽了出来,“她是我的人,你小子死了这条心吧!” 屈理并不气馁,反倒哈哈大笑。 朱金璧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心说屈十二这胆子还是跟从前一样大,真是半点不怕死。 “宋相,您别生气。十二他就是这个性子,您知道的。他这是跟您开玩笑呢。对于那位姑娘绝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不,我是有的。”屈理顿了顿,“窈窕淑女,君子好求,这不是人之天性?这位姑娘,世间男子谁见了不动心呢?朱兄,你不动心吗?” 朱金璧感觉到宋越北投来的视线,几乎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敢有,不是,不曾有,不曾有。十二别拿我打趣了,我已经有夫人了,孩儿都有了好几个。” 屈理又快活的大笑起来,让人分不清他到底那一句话是真的,那一句话又是假的。 宋越北安慰自己,屈理与他认识也不是一天,他就是这样的人,实在不该跟他计较。 但到底是心烦意乱,他看向玉鸦的背影,“我去看看她们在做什么。” 玉鸦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韶玉腕上的玉镯,这白玉镯难得雕得是个蛇形,竟是跟她的臂钏有点相似。 韶玉见玉鸦盯着自己腕间的镯子看,面上露出得色。 42. 第四十二章 稀罕 “你这镯子是蛇形的?” 韶玉摆弄着自己的镯子, “好看吧。我这镯子可是我们老爷送给我的,是上好的玉料,价值千金。贵重着呢。你从山里来, 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也是正常的。” 宜香跟着去看了一眼她腕间的镯子, 一时心下又泛起了酸,“老爷可真宠你。夫人也没有这样的镯子。” 玉鸦这些天学了不少, 她知道玉石应该是要比金银贵重些。 这枚蛇形的镯子应该比她的银臂钏和师兄腕上的金镯要贵重许多。 “可以给我看看吗?”她顿了顿,“我会小心的, 就只是看一下。” 韶玉本对她有迎逢之心, 但这人一路上都太不识趣, 半句好话都不说。 问她如何讨得丞相欢心也是一味的插科打诨, 加之对方那张胜过她许多的面容,让韶玉几乎是越看就越是冒火。 此时见玉鸦低声下气的求她, 她便忍不住冷嘲热讽道:“玉夫人是宋相的宠姬,若是喜欢玉石,只管向宋相讨要就是。怎么偏生喜欢抢别人的心头好呢?我这镯子是鸣幻河的白玉打制的, 这样好的玉世间难寻,精贵着呢。” 玉鸦认真的看着她, “我不是想抢你的东西, 只是想看一下而已。” 韶玉冷笑道:“你磕着碰着了, 赔得起吗?” 玉鸦沉默着收回了手, 若是磕着碰着了, 她的确是赔不起。 不行便算了。 “哦?什么宝贝, 这么精贵。来, 今日让我也开开眼。” 韶玉闻声转过头,猝然一惊。 灌木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人,他分明只是站在一棵矮小的灌木旁, 面容俊美,但周身却无形之间有种说不出的孤高之感,仿佛不是站在山野间赏花,而是站在高塔上俯视众生。 她只看了他一眼,便猛地垂下了头,甚至在他的注视下开始颤抖,没有对视打量的勇气。 即便这位宋相年轻得超乎寻常,还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她忍不住用余光瞪了一眼身侧的宜香。 宜香满脸的幸灾乐祸,还对着她做了个无声的口形,‘活该!’ 她显然是早已看见了却并没有提醒她,就等着她倒霉。 这个贱女人! 韶玉把指甲都要掐断了 分卷阅读99 。 宋越北轻笑了一声,“怎么?你这是怕我赔不起?” 朱金璧变了脸色,上前一把从韶玉腕上将镯子撸了下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韶玉低下头再不敢言语一句。 朱金璧将镯子恭恭敬敬的献到宋越北面前,“您瞧瞧看。这玉的确是不错。我是从百宝阁买的这枚镯子,听说是从项南道收来的。价值千金,的确是难得的珍品。” 宋越北接了镯子,在掌中把玩了两下。 朱金璧擦着额上地冷汗谄媚道:“您看要不这枚镯子就当作卑职的一点心意,好玉赠佳人,这镯子配姑娘这样的美人自是再合适不过了。” 韶玉闻声忍不住抬起头心疼的去拽朱金璧的袖子,朱金璧一把将自己的袖子扯了出来。 他说这话不是不肉疼,千金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但如果能花钱免灾,这钱倒是花的也算值。 玉鸦一见到宋越北就很自觉的跑回了他的身边,像是小孩子找到了亲近的人。 那种亲昵的态度让宋越北觉得自己在被信赖和依靠,他的藤又缠了上来,对此他甘之如饴。 跟她相处的时间久了,让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对于她来说到底算是什么。 大多数时候,他跟在她的身边告诉她这要怎么读,那个是什么意思,像是超龄儿童的夫子。 但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家伙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不,应该说她从头到脚都很完美,完美的无可挑剔。 如果世间真的有可以颠倒众生的妖女,那么妖女一定就是她这样的。 他的这株藤是世上最好,最美丽的一株,也只有如此才能配上他。 她有最美丽的皮囊,却没有话本里妖女的狠毒心肠与聪明绝情,那双眼睛只会炙热又专注的追随着他的身影。 她是个傻姑娘,看不懂人心,不通世故,甚至不会向其他女人一样希求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不会向他索要衣服珍宝,不会审时度势谋求好处。 她只会一遍又一遍的说,我只想留在你身边,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就够了。 他本以为他就在她一回头就能看得见的地方守着。 旁人即便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会待她好一些,这些女子会捧着她,讨她开心,与她做朋友,替她消解一些孤独。 就像是任明泉和袁子昔所说的那样。 他没想到却看到这样一幕,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竟有人敢这般轻慢她,嘲笑她。 他垂头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像是安抚一只小动物。 玉鸦抱着他的胳膊,对此习以为常,甚至还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有一点无所适从,这些女人都穿得非常‘梁人’,各色的薄绢轻纱,妆点得她们像是脆弱美丽的玉器,冰冷精致,稍微碰一下可能就会碎了。 宋越北让她来与她们做朋友,可大多数时候,她都不知道该跟她们聊些什么,她们似乎对她也没有什么好感。 她觉得自己像是闯入了全然陌生的世界,无所适从的散着步,看到宋越北的时候,她才放松下来。 宋越北与这些人不同,对于她来说,他是熟悉的,让人松弛,不用紧张的。 她仰头看着他,他垂下眼,眼尾含着几分倦怠,墨瞳中映出她的影子,却没什么温度。 她便知道这人又生气了。 她伸手牵住了他的袖子,冲他展颜一笑,一双眼里仿佛有无数星尘飞舞,炙热且璀璨。 他主动将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无可奈何的捏了捏她的指尖。 小傻子。 一天天的就会傻乐。 朱金璧扯着韶玉,“快,给这位姑娘赔罪!” 朱金璧从没有这样凶过韶玉,更何况还是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韶玉甚至能感觉到那位屈公子投来的视线。 她面上发热,压不住哭了出来,“都是我不对,冒犯了姑娘。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这泪水三分是丢了脸丢了心爱之物的气恼,七分是示弱。 洪婉在一旁作壁上观看戏,面上冷笑藏都藏不住,宜香面上更是毫不掩饰幸灾乐祸。 朱金璧瞪了她们一眼,心里想着回去再跟她们算账,为了些后宅争宠,放纵韶玉惹下这样的祸事。真是不知轻重。 宋越北听着韶玉的哭声,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垂着头将玉镯在手中转了一圈。 朱金璧盯着那镯子,面露心疼与惋惜,“这玉我看过了,的确是出产至鸣幻河的白玉 分卷阅读100 。鸣幻河产玉料是天下最好的,这样一块玉有价无市。不是我吹,哪怕是皇宫大内也难找到第二只这样成色的镯子。” 宋越北嗤笑一声,将玉镯掷在了地上。 镯子落在一块石块上,当即四分五裂。 宋越北面色倦怠,仍看不出有什么惋惜之色。 朱金璧面皮抖了抖,盯着那四分五裂的碎玉,只觉头晕目眩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韶玉则尖叫了一声,扑上前去捡满地的碎玉,哭成了泪人。 朱金璧欲哭无泪,想发火也不敢,最后只能忍了又忍道:“这,这是何苦。这么好的玉,宋相,你即便生气,也不该这么毁了它啊。” “我当是什么珍宝。这镯子雕作蛇形,只是为了掩盖一处在头部的瑕疵。没什么好稀罕的。”他语带讥讽,“砸了便砸了,赔你就是。我赔得起。” 宋越北对敬冲招了招手,“去,回府中拿几只镯子来赔给这位夫人。” 敬冲领命而去,他转过头来,“只是要劳烦朱兄多赏一会儿花了。” 宋越北不放人,朱金璧即便再想走也不敢走,只能如坐针毡的等着。 万幸敬冲没让他们等太久便捧了一个盒子回来,他将盒子塞到朱金璧手里,“您快打开看看这玉怎么样,合不合您的心意?” 朱金璧双手颤抖着打开盒子,便见到盒子里乱七八糟的塞了一盒子各式各样的镯子,有白玉的,有翡翠的。 他小心的拿出一枚镯子,一上手便摸出这白玉不仅是鸣幻河的白玉,成色甚至要更胜出他那枚断镯不少,触手温凉细腻,如凝脂一般,没有一点杂色瑕疵。 这样的镯子只被塞在一个盒子里,一盒子的镯子,每一只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比起这些镯子,方才那只被摔碎的,的确是没什么稀罕的残次品。 至于他夸下的那些海口,‘只怕皇宫大内也难找到第二只这样的镯子’种种言辞,简直可笑。 作为国公家的公子,朱金璧自小见惯了富贵,却的确是见到这样的富贵。他涨红了脸,只觉无形中像是被人重重扇了几耳光。 屈理凑过来跟着也看了一眼,啧啧称奇,“宋兄好大的手笔,好生阔绰啊。” 朱金璧将盒子塞回给敬冲,失魂落魄道:“不不不,我收不得。宋相,先行告退了。” 韶玉还在哭哭啼啼的伏在地上,“郎君好狠的心。你分明从前说过会好好待奴。此时却对奴弃如敝履。” 朱金璧听得心烦也不耐烦哄,只撂下一句,“你不走便留在这里吧。” 宜香见人走了,她对着韶玉冷笑了一声,“竟会信男人的真心,你可真是个蠢货。他不过就把你当个玩意,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人了?” 她对着韶玉啐了一口,便扭头跟上了朱金璧。 宜香的话声压得极低,玉鸦耳力出众却是听了个分明。 她看着痛哭的韶玉忍不住皱眉,不知为何,心里也有些难过。 韶玉见人越走越远,朱金璧连回头看她一眼都没有,只得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脸勉强跟了上去。 宋越北并未挽留,便也没有人阻拦他们,一行人匆匆离去。 43. 第四十三章 上船 “时间也不早了, 我们回家吧?” 玉鸦环顾四周,目光尽头是五彩斑斓的锦缎步障和尽管站得很远,但存在感仍不容忽视将他们包围在其中的士兵们。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回去也是饱受书文和做人道理的折磨, 不回去,这赏花也实在没劲。 没劲透了。 唉, 她什么时候才能逃脱背书和这些梁语雅音的折磨呢? 苍天啊,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机会杀了宋越北啊! 她捏了捏自己腰上因为伙食不错养出的软肉, 愈发悲愤。 屈理看了看天空中的太阳, “这才什么时候, 现在回丹阳也太早了。不如宋兄和这位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小姐和我一起去坐船游越朱江吧?越江不远, 再走几步就到了。我的船应当就等在岸边。” 玉鸦听得眼前一亮,“坐船游越朱江?” 如果去坐船的话, 那宋越北这几百个护卫的士兵肯定无法全部上船,宋越北总不至于能将河面都用什么锦缎围上。 分卷阅读101 不管宋幽会不会水,但下了水总归是她水性更好, 下水更有优势。 宋幽和那些士兵即便反应过来,想追上她也难。 她脑子里电光火石间已经有了完整的动手方案。 先找个机会将宋越北推下水, 再跟着跳下去对宋越北补一刀, 得手之后立刻顺江而下游走, 在下游上岸完美脱身。 天赐良机! 老天都在帮她! 宋越北难得见玉鸦对着除了食物之外的东西这么兴奋, “你想去?” 玉鸦重重地点头。 屈理在一旁热切的推销, “宋兄, 你这都多少年没有跟我们出门游玩了。今天难得遇上, 我们不如跟从前一样玩个尽兴。” 宋越北犹豫着没有说话,此时回到相府赶得上吃完晚饭,他还有时间整理一下文书, 今晚可以早点睡为明天做准备。 如果去游越朱江,恐怕不知道几时才能回相府了,从前他们玩的高兴时彻夜通宵飘在江上不归家也是有过的。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做过这样轻狂肆意的事情。 屈理身上没有官职倒是无事,可他明日是还要去官衙的。 他不是当年的宋公子,他是宋越北。 作为百官之长,皇帝年幼,大梁的政务几乎全压在了他这里,朝中上上下下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他。 他素来勤勉,每日风雨无阻的早起工作,从没有迟到过,以身为百官表率…… 屈理见宋越北不答话,便开始从玉鸦这里努力,“这位小姐,还不知您的姓名?” “玉鸦。” “玉鸦,”屈理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品味了一番,展颜笑道:“这个名字好啊,真是个好名字。多好听,又别致。美人如玉。” 玉鸦受了屈理的这番夸赞,对他生出不少好感,“有眼光。” 不像某些人,只会说什么,‘连姓氏都没有,真是上不得台面’的鬼话。 “那我以后便喊你玉小姐,我姓屈,你叫我十二便好了。玉小姐,你以前坐船游过越朱江吗?” 玉鸦摇头。 屈理便开始对着她热情的介绍起来,“丹阳城护城河的水便是从越朱江中引出来的,我们可以走水路回丹阳城,江边两岸繁华。 即便是夜晚也是灯火辉煌,晚上的越朱江与白日的越朱江各有特色,江中还有各种鱼,这个时节黑虎鱼最肥,此鱼吃别的小鱼长大,性情凶猛,但鱼肉却是嫩滑少刺。我们可以在江上钓鱼,在船上当场做出来,那滋味真是无比鲜美……” 听起来似乎很有趣,而且那鱼在他的讲述下莫名的让人相信是真的很好吃。 玉鸦听得越发专注,不知不觉放开了手里宋越北的袖子,“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他玩世不恭的一笑,“我屈十二从不骗女人。越朱江的黑虎鱼是天下第一鲜。玉小姐吃过一次便知道我不是说假话。我保证你一定还会想再吃第二次。 宋越北眼见着两个人就这么热切的聊了起来,完全将他当成了空气。 他觉得这画面有些过份碍眼,从没有一刻觉得屈理有这般讨厌。 他唤了她一声,“玉鸦。” 终于见她将目光从屈理面上移回来,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们一起去越朱江吧!” 吃不吃鱼地倒是不太要紧,能完成任务脱身,逃脱背书的折磨才是第一要务。 那双媚意横生的眼含着鲜活的期待,她年纪还很轻,还是个会贪玩的少年人。 宋越北下意识地摇头,在藤蔓的拉扯中竭力保持冷静,低声说道:“明天我还有事要做。你不想回家吗?” 她还很年少,但他早已过了肆意妄为无拘无束的年纪。 能从丹阳城诸多俗务中脱出片刻精神固然让人感到舒适,但他终究还会回去。 玉鸦面上的笑容转瞬间消融,如一朵加速枯萎的花朵。 眼见着她笑容消失的瞬间,他几乎想不管不顾的答应她所有的要求,重新换回她的笑容。 那颗早已在鲜血与厮杀中泡得毫无波澜的心被她拉扯着,涌出熟悉又陌生的遗憾与不顾一切孤注一掷的欲望。 她蹙眉望着他,“可今天你没有事要做啊,为什么总要去想明天呢?只要想你现在,现在想要做什么就够了。他可以去越朱江,你为什么不可以?” 宋越北沉默了片刻,艰难道:“我是宋越北,不是屈十二。我是大梁的宰相……” 分卷阅读102 玉鸦抓住他的手腕,她仰头望着他,“我不吃红烧肉了,以后一定好好背书,再也不乱写了。今天你就陪我去一次,一次就好。” 反正杀了他,以后肯定再也不用背书了。 这牺牲还挺大的,宋越北低笑一声,“跟我回去,我请你吃回锅肉,糖醋里脊,麻婆豆腐,宝塔肉……” 这小傻子素来口味重,喜欢大鱼大肉。 玉鸦可耻的有些动摇,“这么丰盛。” 屈理咳嗽了一声,“玉小姐,你可想好了。黑虎鱼你还没吃过呢,说不定只有这一次机会。这鱼过了这个时节可就再吃不到这么鲜美的滋味了。” 玉鸦回头看他,屈理冲她眨了一下眼睛,“江上不仅有鱼,还有风景,还有人唱歌跳舞。这玉小姐没见过一定想见见对不对。” 玉鸦清醒过来,立刻重重地点头,“对对对,我很想见见。江上好,坐船多有意思。” 要是为了一桌子菜又跟着宋越北回去了,她又不知道何时才能脱身了。 她好不容易从山上出师,怎么下了山又要学,学得头发都要愁掉了。 一见到那梁三念,她一个头都能有两个大。 宋越北面色微沉,他瞪了一眼拐带儿童的人贩子屈理。 屈理不以为意,他对着玉鸦露出了一点苦恼之色,“唉,可惜了。这么有意思的事宋兄偏偏不去。” 玉鸦侧过头看了一眼宋越北,也觉得很难办,“那怎么办?” 屈理凑上前,对玉鸦笑道:“既然宋兄不想去便罢了。宋兄回丹阳城,我陪玉小姐夜游越朱江如何?” 玉鸦有些意动,这倒也是个脱身的法子,只是这样的话任务是一定完不成了。 “好像不是不行……” 宋越北斩钉截铁,“绝对不行。” 玉鸦落寞的低下头,长长的叹了口气,睫羽伤心的落下,像个被人抢了糖果的孩子,满身的失落。 那股不顾一切答应她,放纵一夜的欲望如从淤泥中生出的藤蔓,无数枝藤蔓将他包裹,遮挡住了他的目光,在一片黑暗里将他卷向不知何方。 他鬼使神差道:“今日我陪你游越朱江。” 这话脱口而出,他却仿佛松了一口气,如同卸下重担。 她重新抬起头,面上如他所期盼的那般重新露出笑容,他的藤恢复了鲜活与美丽。 宋越北对着屈理说道:“用不着你。” 这样轻率的决定,不稳重的话语,不该出现在大梁宰相身上。 可他还是做了不该做的决定,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垂眸看向身侧的姑娘,牵住了她的手。 只这一次,他想轻狂放肆一回,满足她的愿望,不让她伤心。 屈理哈哈哈的大笑起来,“有宋兄,自然是用不着我了。” 三人走到越朱江边果然见到有一艘颇为豪华的游船停靠在岸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玉鸦看着这艘船眼睛都亮了,这船全站满了最多能容纳也不超过五十人。 而在相府时,每个时辰那座府邸最少有四百人在守卫着,这四百个人里还不包括敬字四人和宋幽,也不包括隐藏在暗处的弓箭手。 她怀疑是上天终于听到了她的祈求,才会给她这么完美的机会。 这一次她一定能完成任务成功脱身。 “玉小姐喜欢这艘船?” 玉鸦连连点头,直言道:“喜欢。” 屈理顺着玉鸦的目光看去,了然道:“这船的确是好看,船头雕了青鸟,若是玉小姐喜欢便送予你也无妨。” 玉鸦惊讶的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不能要。” 要了这也没用啊,她等会儿就跳江跑路了。 宋越北打断二人的交谈,拉着玉鸦往前走,“先上船再说。” 44. 第四十四章 哭得好大声 上了船玉鸦就拉着宋越北往船边站, 她兴冲冲的跟宋越北说着话,按耐着激动等待游船掉头,往湍急的河心行驶。 “这河好宽阔, 站在一边都望不到另一边。你以前经常来吗?” 宋越北, “倒也不是经常。” 屈理在一旁拆台,“玉小姐别看宋兄如今这副样子, 我第一次坐船游河喝酒可都是宋 分卷阅读103 兄带着的。他从前可不是这副样子。” 玉鸦来了兴趣,“哦?那是什么样子?” 宋越北咳嗽了一声, 看向屈理的目光微冷。 屈理的话卡在喉咙里, 临时转了话头, “我去找几只鱼竿来, 咱们今天钓鱼,钓鱼。等会儿, 我给玉小姐吊几条黑虎鱼尝尝。” 话说完,他就脚底抹油开溜了,人都已经拉上了船, 没必要再惹宋越北。 泥人还有三分火性,宋越北可比泥人火爆多了。 游船随着破开波流前行, 潮水声入耳不绝, 江水在晴空烈阳的照耀下碧绿如玉带。不时有小船从游船边灵活的驶过, 隐约可以听到人声。 宋越北也许久没有踏上越朱江, 此时看着江面, 一时很多过往的记忆都席卷而来。 江面上的风裹挟着水汽吹动他的衣角, 他似乎回到了多年前, 面对涛涛而去的江水涌出一股豪情。 “这越朱江没什么好看的,将来我带你去看岷江。那是天下最壮丽的河,岷江水比越朱江更湍急百倍。亦或者去澶河, 那是南北的界河。” 玉鸦望着江面心不在焉,随意点了点头,“有几百只鸡吃啊?那敢情好。不过会不会太多了吃不完。” 这样深的河,一旦她潜下去,江面上的人射多少箭都没用了。 这豪情来的快去的也快。 宋越北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不是鸡,是湍急。湍急。” 玉鸦总算被他拉回一点注意力,“团鸡?那是什么鸡?好吃不好吃?” 宋越北失笑道:“你怎么只知道吃。湍急,湍字是三点水,上面一个山下面一个而。急是急切的急。湍急。乃是水流很急得意思。” 玉鸦遗憾道:“不能吃啊。” 宋越北捏了捏眉心,忍不住苦口婆心道:“你这样对着我倒是没什么,可对着旁人,难免要惹旁人笑话。人不能不学习,你回去将这两个字多抄几遍。” 又来了,玉鸦低头看着河面,恨不得现在就把他给推下去。 宋越北见她又好似叶片都耷拉了下来,止住口,不忍再说下去。 罢了,今日暂且放她好好玩一日。 有他在侧,他多看着些,盯得紧一点,左右不会让旁人欺负了她去。 他顺着玉鸦的目光往河面上看,温声道:“在看什么?想什么?” 玉鸦看着河,心说这里水还是太浅了,不能推。 再等等,等到船到河心水深了再推他下去。 “我想如果每天都能跟着你坐着船来江上就好了。” 这样肯定早就能把宋越北推下江,刺他一刀,即便不不被刺死多半也会被淹死。 何必费那么多的周折? 宋越北将跟你两个字反反复复的在心里念了几遍。 “你以前经常来这里吧?”玉鸦顿了顿,“为什么后来不来了呢?” 宋越北本想否认,玉鸦开口道:“你又想说没有,这话也太假了。” 宋越北只得认下来,说了实话,“我是大梁的宰相,怎么能成日玩乐。” 玉鸦等待着船驶向河心,随意与他最后聊几句打发这让人难以忍耐的时间,“可你明明上船起就很高兴,你是想玩的不是吗? 我听人说你是北梁最大的官,没有人能管你。难道不该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吗?” 宋越北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有得必有失,世间之事大抵如此。” 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在笑她天真的想法,还是笑自己。 “我本来以为你会过的很快乐,你有那么多的奴隶,还是大梁最大的官。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我发现你并不开心。” 宋越北一怔,他下意识地否认,“没有。我没有不开心过。” 他干笑了几声,“谁敢让我不开心?” 她看着他,认真道:“你之所以不开心,就是因为你总骗自己。开心要说不开心,想去要说不去。心里有话只会藏着,自顾自的生气。为什么总是这样不肯面对自己呢? 你要面对自己,才会活得开心一些。” 那双媚意横生的眼睛明明是仰视着他,却好似已经看透了他心底所有掩藏的情绪与想法。 宋越北从没有想过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没有他所以为的那么傻,甚至出乎意料的敏锐。 她能感受他的情绪,是否也能看出,看出……他对她 分卷阅读104 的心绪起伏?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狼狈的错开目光,躲避她的注视。 “不过没关系,今天我们开心就好了,以后,我也会努力让你再也不会不开心。” 人都死了当然不会不开心了。 宋越北捏着手里的袖子,心仿佛被拉入潮热的湿泥中,热意涌动,思绪难以转动。 她怎么,怎么总是如此直白的表露心意,总能一两句话就轻而易举的搅乱他所有理智。 他不由得去想她话中的以后,“以后,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很多地方。去岷江,去珩山。只有我们两个人。” 船渐渐驶向河心,玉鸦有些紧张的看向宋幽,“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带上宋幽吗?” 宋幽察觉到被人注视,下意识抬眸望去。 江面忽起大风,她的声音在风中支离破碎,裙摆飞扬,站在船边像是一只马上便要振翅飞走的紫蝶。 他心中忽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马上便会失去什么。 宋越北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凑上前试图听清,“你说什么?” 此时船已经行至河心,玉鸦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河水,心说是时候动手了。 就在这一刻,她终于能摆脱梁三念的折磨。 一想到这么多天才让她等到一个可以全身而退的机会,玉鸦就心酸的想哭。 幸好,现在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她转头对着宋越北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雀跃的大声说道:“我说,越朱江太美了!” 她的衣袖在风中招摇,发间的红芍药衬得她愈发妩媚不可方物,那抹笑容像是黄昏褪尽时留下的最后一抹红。 他在这个笑容中有片刻得晃神,像是被一道极亮的光击中双眼,一时再看不清其他,脱口而出,“你喜欢以后我们可以常来。” 这个晃神让他甚至没有看到她在大风中向他伸出的手。 扑通一声,河面上溅开一朵巨大的浪花,惊起不少尖叫。 玉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宋幽,见他扑了上来。 她成竹在胸,宋幽一定会跳下去救宋越北,但他肯定赶不及。 她只觉浑身一阵轻松仿佛卸下重担,整个人都美滋滋的。 想着自己抢在宋幽之前给宋越北补一刀,然后潜下去顺江而下,脱身回到山门之后的美好生活,她都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她好似蹲了十年苦牢终于走出牢狱的刑犯,难耐振奋的大吼一声,毫不犹豫地跳下了下去,奔向自己的自由。 众人惊魂未定,便看到船头上仅剩的另一道身影跟着一跃而下,像是追随着火焰的扑蛾。 “妈呀,殉情啊这是!” 宋越北刚从水面中探出头,顺着声音一抬头,便望见跃下的人影。 他刚在水中稳住平衡的身形立时稳不住了,接连呛了好几口水。 玉鸦舒展手臂,如扑向妈妈的怀抱一般满心喜悦的扑向江面,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终于可以在空中振翅的鸟。 杀了宋越北,从此她就再也不用背什么梁三念,天地乾坤了! 从此天地任她逍遥! 她的指尖碰到了水面,整个人眼看着就要投入水中,忽然生生止住了势头。 玉鸦的表情僵住了,她艰难的一点点扭身回头,见到一个人拽住了她的脚腕。 望见宋幽的脸时,她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被人照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抓着她的脚踝,他好好的不跳下水救宋越北。 他抓着她的脚踝做什么?! 难道他是看见她把宋越北推下去,所以要先擒住她这个凶手交差? 她咬牙心说,不愧是宋幽,经验丰富,她小看他了。 玉鸦倒吊在船边,浑身的血都往脑子上涌,满心绝望的望向宋越北向他伸出了手臂,不甘心的挣扎着想踢开宋幽。 就差一点啊,就差一点就能杀了他脱身了。 一想到这么好的机会又错过了,让宋幽抓住铁定没命,玉鸦心酸又绝望得落下泪来,一面挣扎一面奔溃得大喊道:“呜呜呜呜,放手!放手啊!让我下去!” 宋越北在水中扑腾了几下,重新维持住平衡,头探出水面擦了一把脸,看着奋力向着他伸出手的玉鸦摇了摇头,大喊道:“快回去!把她拉上去!” 敬云忍不住擦起了眼泪,“玉小姐对相爷也太好了,这是生死相随啊。” 屈理也被眼前的场 分卷阅读105 景震撼到了,“我以为殉情是故事里才会有,世上竟真有这么痴情的女子。” 她越喊,宋幽越咬着牙不肯放手,敬密赶忙上前帮忙。 两个人将她一点点从船边拽了上来。 宋幽紧紧的抱着她,防止她再做傻事。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宋,宋越……” 屈理蹲下身替她擦了擦眼泪,宽慰她,“玉小姐你别伤心了,宋兄水性特别好,他不会有事的。” 玉鸦哇的一声,哭得更伤心了。 45. 第四十五章 山火 宋幽见怀里的人哭得凄惨, 心下揪成一团,但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只能抱着她转过身,让她看着解开衣服, 光着上身游向另一艘满载着士兵的小船的宋越北。 河心湍急, 翠绿的江水起伏不定,一浪未平又来一浪, 水又急又深,拍出涛涛江声。 这样的水在她的设想中应该能将宋越北轻而易举的淹没, 卷走变成一块肿胀的尸体。 可她所预想中的那具尸体, 此时生龙活虎的在浪头起伏中乘风破浪, 炽热的阳光照亮了江水, 更照出他在水中起伏的白皙的手臂和上身。 下了水的宋越北有平时远远没有的活力与野性,宛如一条在江水中撒欢的游龙。 玉鸦盯着他活力四射的身影, 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宋越北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一个猛子扎进江里,在河里转身从江面中探出头, 神采飞扬的面对她挥舞手臂,一扫平日里的疲倦感与死气沉沉。 他大喊道:“我没事, 玉娘, 别担心了!” 玉鸦看着他灿烂的笑脸, 感觉更难过了, “没事啊……” 怎么就没事呢? 屈理看着宋越北的笑容感叹道:“玉小姐, 你不知道以前宋兄一向玩得很大, 下岷江, 我们只是游一游便上船了。只有他敢为一个赌约孤身横穿岷江,当年谁不说一声服。” 他收回视线,低下头扯了自己雪白的袖子替玉鸦温柔的擦了擦面颊上的泪痕, “宋兄没事,玉小姐不开心吗?” 玉鸦的眼泪止也止不住,抬眸看向屈理。 那双眼让泪水泡得通红,藏不住伤心,一颗颗泪水簌簌而下。 屈理一怔,他忽然生出了嫉妒。 那本是双妩媚多情的眼,瞧人都仿佛含着似有似无的勾子,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眼底却又透着一点冰冷的底色,风情万种又拿捏得不至于落入下流。 屈理是脂粉堆里长大的公子哥,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女人。 这般风情若说没有在千百个男人怀中打过转,如何能练的出来? 若非要说眼前这位与那些女人有什么不同,无非眼前这位尤其漂亮鲜嫩些。 他是一贯对着女人便忍不住逗两下,面上做十分,心下未必有一分。 风月场上男男女女大抵如此,你骗我,我骗你,话说得漫天乱坠,谁都不动真心。 真心,从来只存在男女话中,他本不信世上有这样的东西。 可这一刻,他看到了。 她通红的眼睛不会骗人,她的伤心与急切,她奋不顾身一跃而下的身影,骗不得人。 玉鸦压下满腹的心酸,哽咽道:“开心,呜呜呜,我好开心。太好了。” 错过这一次,她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动手,回去又要抄梁字,又要有背不完的书。 老天对她也太残忍了。 宋幽见玉鸦冷静了一些,这才放松了抱住她的双臂,“相爷无事,你不要跳了。” 叮嘱完这句见玉鸦点了点头,他才完全放开玉鸦站起身。 玉鸦手脚并用爬向船边,现在杀人是不太行了,跳船跑路说不定能行? 屈理看着她仓惶爬向船边地身影。 旁人都不能让她多看一眼。 此女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宋越北。 她刚爬了两步就被宋幽挡住,他扶起她,“别再往船边靠,风大。” 玉鸦僵硬的随着宋幽的搀扶站起来,望着近在咫尺的江面却一步都前进不得,只能被宋幽搀着往后退了几步。 他微微侧过身为她挡住了吹来的风,目光并不看她,立在原地沉静得像是一块山石。 偏生这块石头将她的路挡得严 分卷阅读106 严实实。 玉鸦绕过他走向船边,他跟着走,继续严严实实的挡在她面前。 她凝视着这个屡屡坏她好事的家伙,垂在衣袖中的拳头紧握。 他在少女的注视中,红晕从脖子一点点爬上耳后,继而往面上涌去。 “你挡我做什么?” “风大。”他顿了顿,“不能再往前了。” 杀又杀不了人,跑又跑不掉。 玉鸦低着头怕露出自己咬牙切齿的表情,“宋幽,你对我可真好。” 宋幽并没有回答她,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目不斜视地看向江面,耳朵悄悄的红了。 玉鸦只能抬起头眼睁睁的看着宋越北被士兵拉上小船,小船和游船之间搭上了□□,他披着一件宽大的袍子爬过□□重新踏上了游船。 没有发冠的拘束,没有了庄重华贵的外袍,他只披了一件单薄的黑色宽袍,露出大片的胸膛与腰身。 脱去那一身衣服,好像将他身上那种过分沉稳令人屏息的成熟与威严一并脱去了,像是师父常给她讲的故事,画皮鬼脱了皮,跳出个完全不同的样子来。 这样的宋越北让玉鸦觉得有些陌生,她吸了吸鼻子,本能的感到危险。 他的目光牢牢地注视她,向她走过来。 若说平日里的宋宰相是壁炉里懒洋洋的火焰,倦怠又持之以恒的燃烧着,透着一种距离感,只要你不靠得太近便不会被他烫到。 但离得太远,他又懒得施舍给你温度。 即便把握好距离,他施舍出的温度也非常有限。 但此时他却像是一场铺天盖地熊熊燃烧的山火,有种要将世间一切都烧成灰烬的侵略性。 玉鸦被他眼中的温度烫到,心中生出许多心虚。 她下意识垂下头躲避他的视线,总算是止住了泪水。 他越走越快,走出了一股气势汹汹地味道,一步步逼近她。 玉鸦握紧了手心,心生惧意,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宋越北跨过了那一步,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面上露出笑容,柔声道:“玉娘。” 他身上还沾着水,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不停落下水珠。 他说不清在看到她在船头毫不犹豫一跃而下时,那一刻心中的震动。 江水滔滔,他浸在冰凉的江水里,一瞬觉得身在云端,转瞬间心又随着她的身影而深深的落下去。 她吊在船边嚎啕大哭着向他伸手的样子狼狈极了,衣裙散乱,面容仓惶,全无平日的风情万种。 可他却觉得那是他所见过最美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满含急迫愁苦得落下泪时,他的心也仿佛被人揉碎了。 他一时喜悦,一时愁苦,所有情绪皆系于她一身。 她有让人欲生欲死的能力。 她垂着头不敢看他。 别人不知道他是怎么掉下去的,他肯定清楚是被她推下去。 她满脑子塞满了那句,‘五马分尸夷三族’。 夷三族,她这些天已搞懂了,就是杀了犯人的亲族。 这倒是无所谓,反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爹娘是谁,又在何处。 但五马分尸…… 那一定很疼很疼很疼很疼。 宋越北用冰凉的手摸了摸她的面颊,“怎么一直低着头?吓着了吗?” 玉鸦就是不抬头,她欲言又止,“你掉下去了。” 我推的。 宋越北微微蹲下身,将脸伸进她下垂的视线,对她做了个鬼脸。 玉鸦猝不及防的被他逗笑了,她紧张的心缓缓放松下来。 宋越北直起身揉散了她本就凌乱的发鬓,“我掉下去了,你就也跟着跳,傻不傻啊?” 玉鸦心说到底是谁傻,连自己是被人推下去的都搞不清楚。 她抬起头看着浑身都湿透了的宋越北,点头道:“是挺傻的。”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相爷此时的样子是不是就叫做你从前教过我那个词,那个,那个,衣冠不整。” 宋越北拆散她的发鬓,抚摸着她落下的长发。 他笑道,“如此,我们便都一样衣冠不整了。” 玉鸦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本以为被宋幽抓住,宋越 分卷阅读107 北不死,她应该没了生路。 没想到他竟会是这般反应。 当时船头只有他们二人,他突然落水,纵使没看清。 难道心中没有一刻对她有过怀疑吗? 宋越北将冰凉的手贴在她面上,冰得她打了个激灵,却不敢躲。 “你跳下去时,不怕吗?” 玉鸦长睫一颤,通红的眼还湿漉漉的,不假思索道:“不怕。” 她当然没怕过,跳下去时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能拥抱自由。 “还挺勇敢。” 他控制不住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忍不住一把抱起她。 玉鸦推了他几下,他这才放下她。 她看着他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笑容,感觉胸口中有一种与全然陌生的感觉,有点甜,却又更多的涩,百转千回,难以形容,还有些沉重。 她连假笑都挤不出来,她知道宋越北肯定想错了,可她不能说实话。 不能真的抓着他说,大傻子,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我推下去的。 我跳下去当然不怕啊,因为我水性贼好,手里还有刀。 宋越北一定会杀了她的! 她只能留下来,留着命继续等一个不知何时才能等到的机会。 屈理咳嗽了一声,“咳咳咳,宋兄,这大庭广众的。我等还在呢!” 宋越北这才仿佛终于能看到除了玉鸦之外的人,他心情极好,面上都是毫不作伪的笑容。 只是他的笑容转向屈理后,多出些不耐烦的意味,“你可以不在的。” 屈理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宋兄,你来挑根杆子,我们一起钓鱼。” 宋越北兴趣缺缺的瞥了一眼他手中的几根鱼竿,挑剔道:“这都是你从哪里捡来的破烂?” 玉鸦见宋越北和屈理聊得热络无暇再注意她,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觉屈理像是从天而降的救星。 她放松下来,抬头看了会儿江面波涛起伏,又看了一眼抱剑静立的宋幽,一时出了神。 他从这个角度看,更像四师兄了。 宋幽被她看了半响,仍屹然不动。 玉鸦方才收回目光,心说还是不像,四师兄可不会对她这么冷漠。 她没看到的是,少年的耳垂红得好似要滴血。 “方才你在船上跟她说什么了?我怎么见她好似哭了。” 屈理玩世不恭的一笑,“怎么是我说了什么,是你掉下去给人吓得。宋兄是不知道玉小姐方才被拽上来的时候哭得有多厉害。” 玉鸦偷偷瞧着宋越北露出的腰身,艳羡的多看了好几眼。 他们天天一起吃饭,怎么偏偏她长肉,这人腰上却一点肉都不长? 她光顾着看那白生生的腰身,没有注意去听屈理的话,于是在宋越北抬起手时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被他掐着脸颊上的肉抬起了脸。 她睁大了双眼跟宋越北对视,有点心虚,像只偷油被抓住的小耗子。 那双眼睛还红红的,宋越北低下头,似笑非笑道:“你偷看我?” 玉鸦对他回以冰冷的目光,斩钉截铁道:“没有。” “姑娘看得开心吗?”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开心就多看一会儿,别哭。” 玉鸦的心脏嘭嘭嘭的跳,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46. 第四十六章 多狠的心 “你, 你说什么。”玉鸦慌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脚下一点点往后退,“我听不懂。” 宋幽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挡在她背后阻止她继续往船边靠。 在他那一步踏到实处之前, 宋越北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回自己的身边。 两个人目光相交, 宋越北只看了他一瞬,就迫不及待地将目光落回了玉鸦的身上。 他摸了摸她的头顶, 声音低了下去, “怎么还敢往水边靠?还想跳啊?” 玉鸦被一前一后地夹在宋越北和宋幽之间, 只觉得从头到脚都不自在极了。 她一矮身从宋越北的手臂下钻了出去, 忙不迭地往船舱跑,“我去喝口水。” 宋越北放下手臂, 重新看向宋幽,神色恢复了平静,只是唇边仍含着笑 分卷阅读108 , “今天要谢谢你。” 宋幽听这话却觉得有些不安,他想起自己看到两个人相继落下船头那一刻。 其实他有机会跳下去救宋越北。 但他的身体却更快一步拉住了玉鸦, 完全将宋越北忘到了脑后。 这是不对的。 他的职责是保护宋越北。 “你要保护好宋越北, 无论多少人来杀他, 无论你受多重的伤。只要你有一口气就要让他活着。其他的人你都不用管, 我只要你护住他一个人。” 这是那个人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 从那一刻起就成了他余生的准则。 他知道自己做错事了。 他第一次违背了那个人的话, 背离了自己的职责。 “没有护住大人。”他垂下头, “我做错事,该领罚。” 宋越北回过头看着玉鸦离开的背影,目光说不出的柔和, “你以前从没有过失误,这一次也没做错。我从没有罚过你,这一次也不会罚你。你做的很好,该赏。” 宋幽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平静了许多年的心湖中投下一颗石子,搅碎了平静。 他无所适从。 屈理难忍好奇心,他揪了宋越北的衣服,问出了很多人都想问的问题,“宋兄,你这小兄弟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 如今丹阳城中叱诧风云的人物们大多都与宋越北有关,比如吴归藏,比如袁子昔,比如任明泉…… 这些人大多起于卑贱,由宋越北重用,日渐显贵。 但至少这些人还能查出来处,从前即使声名不显,也算有名有姓。 比如吴归藏就是不折不扣的丹阳人氏,开国大将冠勇侯吴兴的后辈子侄。袁子昔是文宗三子昭王的婢生子,不折不扣的帝王血脉。 任明泉出身昌南道名门望族,祖辈也出过不少名臣。 只有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少年,日日跟随在宋越北身边,刀锋下染了不知多少鲜血。 谁都查不到来处,他像是凭空跳出来的,那一身武艺却俊俏得很。 宋越北被屈理拽得不厌其烦,回过头从他手中扯出自己的衣服,“想知道?” 屈理连连点头,“那可太想知道了。” 宋越北挑眉道:“我偏不告诉你。” 屈理扭过头望着江水,高声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宋兄那一身好衣服,还有玉冠上的宝玉,腰间的玉佩。”屈理转过头上上下下看着宋越北,对他眨了下眼睛,调笑道:“这些丢了的东西倒不是最可惜的,最可惜的是宋兄难得美人湿身,这般好景却无人赏,岂不是可惜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脚踹下了船头。 宋越北在船头蹲下身冲在江中起伏的屈理展颜一笑,“既然可惜,就有劳贤弟替我下水捞一捞衣袍饰物了。捞不上来便不必上来了。” 屈理在水中沉浮几下,衣袍浸了水便厚重百倍,他不得不一并解下衣袍。 这才能赤身浮出水面,他对船头的宋越北喊道:“宋兄,你好狠的心啊!” 宋越北对跟在游船边的小船想要打捞屈理的士兵们喊道:“别让他上去。” 屈理哀嚎了一声,宋越北笑得更灿烂了。 这时候谁都知道宋越北根本没有在生气,他甚至还挺开心的。 士兵们哄笑着将小船划走,任由屈理用尽浑身解数追赶在他们船后。 敬云对敬密感叹道:“咱们跟着相爷这些年,我还是第一次见相爷这么开心。” 敬密脸上难得也有笑容,“是啊。” 屈理在水里泡了半个时辰,出尽了洋相。 宋越北这才终于松口让人把他捞了上来。 船逐渐驶近丹阳城,河段收窄,太阳西垂,江面上浮光如碎裂的朱锦。 江面上各色各样船只穿梭往来,潮水声合着喧闹的人声。 一只船身漆成丹蓝的画舫靠的离他们近一些,船尾破开水面,在乌黑陈旧的一众窄小渔船映衬下像只在江面上游弋的神气大鹅。 玉鸦喝了水在船舱里磨磨蹭蹭了很久,她发觉自己有些不太想面对宋越北。 长这么大她其实没有怕过什么东西,但这一刻她有点怕见宋越北,怕对上他的眼睛,怕他对她笑。 就算傻子也能感觉到此时 分卷阅读109 的他与平时不同,那些不同让她感觉很慌。 敬冲来催了几次,她不得不为自己打气,硬着头皮回到了船头。 宋越北正拿着一根鱼竿坐在船边钓鱼,屈理抱着肩膀蹲在宋越北脚边瑟瑟发抖。 她多看了几眼抱着肩膀蹲在地上的屈理,“你很冷吗?要不要多穿点衣服?” 屈理抱着肩膀瑟瑟发抖,他在冰凉的江水里泡了半个时辰,迎面让江风一吹,更是透心凉。 他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冻得直哆嗦,听着玉鸦这话,倒有心仰头冲她一笑,两个酒窝漾在颊边,“多谢玉小姐关心。还是玉小姐心好。” 风度十足,可惜连话音都在抖。 宋越北在一旁凉凉道:“船上哪里有衣服可加。他年纪轻火气大,以我看,连这一件衣裳本都不必。” “玉小姐,你瞧瞧他,你瞧瞧他。多……” 宋越北暗含威胁的目光看过来,还抬了抬脚。 屈理临时改了口,违心道:“多,多俊俏的一张脸啊,多么英伟不凡的身姿,多……啊切!” 玉鸦的注意力被那艘丹蓝的画舫吸引走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那艘船在向他们驶近。 当两船的距离越来越近,她确信这并非错觉。 船上的人还未靠近便高声冲这边喊道:“屈十二,你回来了!” 玉鸦有些困惑,她转过头问屈理,“为什么他们只给屈理你一个人打招呼?” 屈理拢了拢身上薄薄袍子,拧了一把湿乎乎的头发,拧下来一手的水。 他给她解释道:“玉小姐不知城中拢共就这么几条像样的船,这船是四年前我找匠人打的,见着这船跟见着我这人也差不多了。”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面上露出期待又恶劣的神色,“等会儿他们看见宋兄,一定很有趣!哈哈哈哈哈哈。” 屈理刚要站起身,结果蹲得太久,刚一起身脚下一软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玉鸦脚边。 玉鸦局促道:“太客气了,太客气了。使不得,使不得。” 屈理撩开垂下的长发,抬头向玉鸦伸出一只手,露出自认最帅的笑容,“劳烦玉小姐拉我一把?” 玉鸦见他伸出的手,像是面对什么脏东西一样,避之唯恐不及地往后缩了缩。 苍天可鉴,他跪在她脚边都没见她有这么大的反应。 宋越北几乎是同时抓住了屈理的手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屈理用手摸了摸脸百思不得其解,不该啊?什么时候有姑娘见着他这张脸还会躲? 他向着她走了一步,“玉小姐。” 玉鸦赶忙又往旁边走了两步,“男女授受不清,你别过来。” 北梁习俗这么奇怪,万一他又说什么肌肤之亲,非让她负责怎么办? 吃过一次亏,她可不能在一个坎上吃第二次。 宋越北脚下挪了一下,正好挡在屈理面前,推着他的肩膀把他强行转了个面。 玉鸦凑过来问宋越北,她压低了声音,“那些人也是你的朋友吗?” 船上的人在视野中逐渐变得清晰。 宋越北眯了眯眼,玩味地一笑,“算是吧。” 随着那艘船地靠近,船上人越发激动,各种鬼叫吆喝着,像是一群兴奋地上蹿下跳的猴子。 这种躁动在他们看清了站在屈理身边地另一个男人时戛然而止,所有声响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去,像是突然集体被人捂住了嘴。 只有船工一无所知的按照嘱咐拿出木梯往这边船上甩,这边的船工利索的接了木梯。 船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大喊道:“搭好了,大人可以过去了!” 屈理这人最爱看人倒霉,越倒霉他越来劲。 对面人没声了,他索性拉下半边袍子露出肩膀,热情地向着对面挥手,眉飞色舞的高声招呼,“来来来,各位大爷快过来一起玩啊。” 没人搭理他,只有他一个人喊得热情万丈。 玉鸦对宋越北说道:“这些人真的是你的朋友吗?他们看起来好像也很怕你。” 宋越北面不改色,“可能他们也比较容易害羞,怕见人。” 文逸直僵直了身子看着那张不算陌生的脸,面上笑容消失,取而代之一脸苦相,“宋,宋相……您,您也在啊。” 分卷阅读110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47. 第四十七章 道理 那人垂头站在如火般昏红的夕阳里, 乌黑的长发在江风中飘动,挺拔的身影莫名熟悉。 他抬起头看向他们,暗红的光涌进他的眼里, 涂抹出极尽华丽的底色。 他披发赤足, 周身并无金玉妆点,看起来十足狼狈, 但那狼狈却与他契合极了,甚至有种疏狂到极致的风雅。 衣衫轻薄的女人们失去了语言能力, 很久之后, 她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那个俊俏的男人就是宋越北吗?” “他身边的女人是谁?她的运气可真不错。” “真让人嫉妒。” 吴醉易往后缩了缩, 心中一面默念, 佛祖保佑,他一定没看到我, 绝对没看到我。 他一面矮了身子贴着船边往船舱钻。 佛祖显然没有听到吴醉易的这一番祈祷。 “是挺巧的。文公子,孙公子,聂公子, 还有……”宋越北顿了顿,“吴四郎, 几位好雅兴。” 被点了名的吴醉易只得直起身子, 硬着头皮回过头看宋越北。 果不其然见宋越北正注视着他, 神色难辨喜怒。 他干笑几声, “嘿嘿嘿, 宋相, 您也在啊。这是, 是挺巧的。” 吴醉易是在丹阳出生,却是在昌南道与宋越北相识。 那时吴兴已经失势,被贬昌南道, 他在昌南道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几乎要忘记丹阳城是什么样子了。 吴家人都觉得他们不可能再回到丹阳城,他们已经落入了最糟糕的境地。 可他们想错了,最糟糕的情况还远远没有到来,祖父吴兴在昌南病逝之后,死讯传回朝中,御史高巨罗织吴兴罪名三十五条,吴家满门获罪,所有私产都被罚没。 他的伯母们和母亲以及几个未出嫁的姐姐不堪受辱当日在灵堂自尽,她们如果不自尽,明日等待她们的将是沦为贱籍,坠入风尘。 父兄连带着他一并被抓入大牢,等待秋后问斩。 最后一家人数十口人里,活下来的人只有二哥和他两个人。 现在只有宋越北和吴归藏会叫他吴四郎,很少有人知道他除了吴归藏之外曾还有过两个哥哥。 宋越北替祖父翻了案,将他们重新带回丹阳,重用二哥,连带着……对他也颇为关切。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吴醉易对自己有深刻认识,他就是那个连着升天的鸡犬。 在这里遇到宋越北,便跟遇到了二哥也没什么分别,甚至还要更糟。 吴醉易心中愈发不安紧张,忍不住多瞧了宋越北几眼,他真是想不通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宋越北。 宋越北会出现在丹阳城外已经够奇怪了,更奇怪的是他此时的样子…… 在他的印象里,宋相从来都是那种衣服一层又一层,端庄持重又奢华,那种不显山不漏水的奢华主要体现在绣纹和颜色要挑最素的,但衣料和绣线一定要挑最贵的。 什么衣冠服饰都得是百官的标杆,人往里一站就一个活动的标尺。 见了鬼的,现在宋相居然只披了一件平平无奇的袍子,风一吹都能看到雪白皮肉。 吴醉易匆匆收回视线,将头低的更深了,觉得自己的这双看了不该看的眼睛搞不好会被宋越北挖出来。 玉鸦拉了拉宋越北,“□□都搭上了,他们要过来吗?” 屈理凑到玉鸦旁边指着孙舒,不怀好意道:“那群人里有个叫孙舒的家伙,既会唱歌又会跳舞,什么都会。人长得还帅,可有意思了。等会儿他来了,玉小姐你可千万别喜欢上他。” 玉鸦不满道:“你骗我上船前也说黑虎鱼一吃就知道有多好,结果我现在都没吃到。” 屈理挠了挠头,有几分气弱,“这不是,这不是没钓到吗?这个好办,我从不骗女人的。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等会儿差人去买几条就是了。您放心好了,今天一定让玉小姐吃上。” 宋越北跟着看了一眼木梯,“几位为何一直站着?” 文逸直身体一颤,忙不迭道:“这就走,这就走。打扰您了。” 他掉头赶紧给船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掉头。 玉鸦不解道:“他们为什么要跑?” 屈理跟着明知故问,“是啊。宋兄,你说咱们都 分卷阅读111 是朋友,他们跑什么呢?” 宋越北冷眼瞥了一眼屈理,“木梯都已经搭上了,旧友相逢,几位公子,不如来一叙?” 文逸直和吴醉易面面相觑,犹豫不定。 孙舒倒是最镇定的一个,他二话不说抱了长琴踏上木梯。 方才他坐在众人之后,既没有围在船边蹦蹦跳跳,也没有大声喊叫,便不那么显眼。 此时登临木梯,临江一步步而来,江风吹动月白的衣摆,方才显出不同。 他穿了一身月白的长袍,衣角坠着几支形态各异的金莲,外罩烫金滚边的番红罩衣。 衣着繁复而华丽,以至于美丽得近乎于锋利。 “宋相,多年不见。”他抱着长琴径自走到宋越北面前,一双眼漆黑如点墨,“你还记得我吗?” 玉鸦看看这人,又忍不住看了看他衣角上的金莲,莫名觉得这一幕说不出的奇怪。 宋越北的目光落在他怀中的长琴上,“听闻你这些年琴艺大有长进。” 文逸直和聂暻以及吴醉易此时才犹犹豫豫的走上长梯,听到这话文逸直面色微变,吴醉易见文逸直脸色变了却不明所以。 孙舒的琴技出众,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 孙舒怀抱着长琴,谦虚道:“算是略有长进。某这些年苦练琴艺,时时不敢忘宋相当年的教导。今日既然遇上了,某便为宋相演奏一曲《冬夜吟》可好?” 敬冲与敬密一起屏息,敬云低声喃喃道:“这位孙公子是不要命了吗?” 当年宋越北与灵王世子,也就是后来的秦王袁子朔交好,他的琴艺便是袁子朔亲手教出来的。 十六岁的宋越北以此曲在一次春宴中压下当时极富盛名的孙舒出尽风头,从此声名鹊起。 旁人或许不清楚,敬字四人日日跟在宋越北身边,心中却是十分清楚的。 自秦王被宋越北亲手所杀之后,尽管人人都知道宋越北擅琴,但这些年宋越北再没有抚过一次琴。无论是公开还是私下都没有过。 当初长信侯找来吴大娘的高徒在宋越北面前奏什么景江春,纯属是活得嫌命长了。 屈理见孙舒果真没有让他失望,低声对玉鸦说道:“你看我没说错吧,这位孙公子多才多艺。” 文逸直几步赶过来跳下了□□,急匆匆得出声阻止道:“算了吧。瑰珠,你不是近日,近日手酸吗?便不要弹了吧。” 聂暻跟着向宋越北打圆场,“宋相,今日真难得您有雅兴。不知这位美丽的姑娘是谁?” 文逸直接了聂暻的话,挡在孙舒面前岔开话题,“这位姑娘生得可真漂亮。我刚刚打眼一看,还以为两个仙人站在一处,二位可真是太般配了。” 宋越北心知他们是有意岔开话题,这番夸赞未必有多真心。 但他现在心情正好,这样好的日子不该见血。 他就着文逸直递来的□□而下,好似忘了方才孙舒那话。 他伸臂揽住玉鸦的肩膀,带着人转身往里走,“你们唤她嫂嫂便是了。来,一起坐。” 文逸直绷紧的弦这才一松,心说有了女人就是不一样,从前宋越北可没这么好的脾气。 看来这个女人跟宋越北的关系的确非同寻常。 孙舒望着宋越北的背影,高声道:“《冬夜吟》,宋相不想听。那《忆昌南》又如何?” 吴醉易这会儿终于找到了能插上话的机会,“诶,这个名好。昌南那真是个好地方,我以前还在昌南呆了好几年。宋相,咱们也是在昌南遇见的你还记得吗?不过,怎么平常也没见有什么人奏过这曲子啊?” 文逸直心下发苦,那不是废话吗? 这曲子是当年宋越北被贬到昌南道,袁子朔与他诗文来往之后,一次酒后用两人的诗文谱出的曲子。 简而言之,这曲子就是袁子朔抒发对宋越北的离别愁绪,感慨世事变迁的。 当时此曲一出便风靡丹阳,二人的友情一时也更为人所称道,人人都说所谓的伯牙子期不过如是。 如今谱曲的人被挚友亲手所杀,曲中句句都成了一纸荒唐言。 谱曲的人坟头草长了三丈高,弹琴的人权倾天下。 当年赏识宋越北的人,跟宋越北互为挚友的人,深爱宋越北的人,都已经埋进了黄土。 谁敢再奏此曲? 宋越北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面上的笑意消隐在瞳仁中。 他搭在玉鸦肩头的手指微微 分卷阅读112 颤动,视线低垂落到脚下的木板上,却好像透过木板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那个抱着长琴行走在寂静的山野间,繁闹的宫廷中,喧嚣的市集上的少年。 各式各样的片段涌来,有被人鄙夷耻笑,更有光荣的万众瞩目的时刻,有少年放声高歌的豪情,有不顾一切的肆意轻狂。 有一人曾带着他打马长街上,醉卧朱旗中,带他看山看河。 那人教他如何抚琴,如何喝酒,更教会他如何做一个贵公子。 他教他抚琴,为他写诗,为他谱曲。 最后他教会他一个世间最重要的道理,那就是不要相信所谓真心,所谓真情。 48. 第四十八章 不信 先帝赏识他, 更赏识那人,曾笑称他们二人为自己两只手臂,缺一不可。 他到现在都记得三个人一起站在麒麟塔上遥望着南方, 发下‘驱兵南下, 统一天下’的宏愿时那种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感觉。 从那一刻起,他下定决心要为先帝效死, 追随他一生,走遍这山河天下, 做先帝的耳目手足, 替他斩奸除恶。 他相信誓言, 相信他们三个人会永远不改初心, 他们三人会是最好的朋友同伴,更会是世上最好的君臣。 彼时先帝还未登上帝位, 秦王只是灵王世子,他宋越北一介白身。 同样年轻的三个人,他们有同样宏大的愿望, 命运将他们连结在一起。 那时的宋越北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腔热血未凉, 满腹报国之情, 迫不及待地要报效国家, 大展抱负。 谁都无法料到世事的变化会如此之快, 当年有着同一个信念的三个年轻人, 最后只有他一人立在这世间。 当年的信念和宏愿如斑驳褪色的旧物, 早已无人在意。 秦王被他亲手所杀, 先帝不到三十便英年早逝,死得还十分蹊跷。 先帝身死之时,他与袁子朔都在场, 同时被先帝托孤,因而便成为了最大的嫌疑人。 直至今时今日,仍有人认为是先帝之死是他所为,相信这一点的人还不少。 他大概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对此深信不疑。 先帝死亡之后,他不仅手握遗旨,就连先帝唯一的儿子也是他姐姐所生。 目前来看,从这场死亡之中获利最大的人,的确是他。 “《忆昌南》这支曲子是依据宋相的诗文所谱,想必宋相应当不会忘吧? 这些年宋相步步高升,在丹阳城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还忆起过当年被贬到昌南道之时多少人为你仗义执言。 可还曾忆起过当年是谁为你教你抚琴,为你谱曲。 你宋越北不过一贫户之子,又是谁让你一朝显贵,赐你尊荣!” 宋越北的手扣紧了玉鸦的肩膀,“孙氏一门百年基业。我看今朝是气数已尽。” 文逸直心头一慌,他抓住孙舒的手臂,“瑰珠,我看你是病糊涂了,开始乱讲话。快向宋相道歉。” 孙舒挣开文逸直的手臂,单手抱着长琴向前走了两步,越众而出。 他面上毫无畏惧之色,朗声道:“公自可杀某,杀孙家一门,杀孙氏一族。 公可堵一人之口,百人之口,千人之口,却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先帝托孤于公与秦王,爱公重公,以遗旨独独托于公。公杀秦王,盗国之大政,独断专行,积年累月。 上愧先帝之恩信,下负黎民百姓,乃是当世第一大害!” 这话非常好懂,基本上就是指着宋越北的鼻子骂他,先帝托孤于你和秦王,还把遗旨交给你一个人。 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竟然杀了秦王,盗取大权,根本是天下第一大祸害。 如此直白的辱骂,怎么圆都是圆不回来了。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骂词听得玉鸦大开眼界,梁人骂人可真是太有意思了,一个脏字都没有,却能针针见血。 不过此时她终于搞懂了梨襄和屈理所说的一些从前她听不懂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从梨襄口中,她得知秦王是被宋越北杀死的,秦王与宋越北关系不错。 至于为何宋越北要杀与他关系不错的秦王,却是一概不知。 孙舒的话解开了她这个疑惑,他给出了一个很清晰的答案,先帝临死同时托孤给两个人,宋越北与秦王,但遗旨独独托付给了宋越北一个人。 宋越北杀秦王是为了争夺国家大权。 分卷阅读113 但她解开了一个疑惑,却生出了新的疑惑。 在孙舒的叙述中这位秦王什么都没做就嘎嘣被宋越北残杀了,这位秦王就这么好杀吗? 宋越北要杀他,他就老老实实的让宋越北给杀了。 唉,她要是能遇上这样善解人意的任务目标那该多好。 她这第一次下山杀人就很不顺利。 从前常听师姐师兄们说,当杀手亮出刀刃,即便是瘫痪在床病入膏肓的老者也会呼喊挣扎不休,幼儿也会奋力反击,人皆有求生之念。 可听着孙舒这话,这秦王不像是人,倒像是任人宰杀的羔羊。 此言一出,吴醉易吓得跟着文逸直与聂暻扑通一声跪倒在船板上,船中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再开口。 宋越北将手臂从玉鸦的肩头收回,他缓缓转过身看向孙舒。 孙舒双目不躲不避的直视他,像是直视一只发狂的猛兽。 他腰背笔直如一杆劲松,江风吹动他的衣摆,背对着残阳与滚滚大江。 这个年轻人脸上没有畏惧,但眼底却藏着痛惜憎恨与哀伤,他似乎已经笃定今日会葬身于此,被发狂的猛虎恶兽撕碎吞入腹中。 那种尖锐的锋芒像是檐角的冰刺被阳光照射下流转的光芒,冰冷且一折就碎。 文逸直将头深深的低了下去,良心与畏惧如两股绳索不断拉扯着他,令他忍不住啜泣出声。 他不敢站起身再为孙舒说情,只能眼睁睁看着片刻之前还在与他喝酒作乐的好友死在自己的面前。 “好,”宋越北抚掌,“好一个孙氏郎,数年未见,孙家瑰珠之张狂与当年分毫无改。” 所有人都是一怔,他们没有想到宋越北会是这样的反应,没有发怒,没有拔剑杀死孙舒,甚至还在为孙舒鼓掌。 孙舒满脸憎恶,“某曾与公为友,仰公报国之志。慕公之正直。今日公竟为贼,令人耻于与公相交!” 玉鸦觉得孙舒似乎有种多活一会儿就要多骂宋越北两句的急迫感。 宋越北面无表情,“你口口声声说我是贼,倒是说说我害了谁?” 孙舒愈发气愤,“先帝未及三十便英年早逝,秦王乃是你亲手所杀。岂容你抵赖?” 这话终于顾不上拽文嚼字,直接用大白话指着宋越北骂。 宋越北上前一步,“你凭什么说先帝是我所害,若先帝是我所害。为何先帝要托孤于我,甚至要将遗旨独独给我一人?” “人人皆说是你害的,先帝身死,如今你大权独揽……” 宋越北打断他,“因为我现在过得好,所以杀人的就一定是我。既然人人都说是我杀的,为何没有人拿着我杀帝的证据去状告我。” 孙舒理所当然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即便有证据也一定早已让你销毁了。你宋越北这些年杀的人还少吗?为了争权夺利,你有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所以无论我说多少遍,先帝之死与我并无干系。这世上最想查清先帝之死的人就是我。你不会相信,所谓的人人,那些人也永远不会相信。 既然你们认定了先帝是我所杀,强加这样的罪名在我身上,为何还要再问我?” “即便先帝并非你所害,那秦王总归是你所杀!秦王与常阳公主为天横贵胄,他们为君,你是臣。岂敢以臣杀君! 宗室血脉,你如猪狗一般任意屠戮,裴王,恒王,昭王,皆死于你手。你还敢说你不是国贼!” 宋越北冷声道:“秦王之死,皆因他结党营私,私藏兵器,有不臣之心。人证物证俱在,当年案宗皆在。他罪大恶极,本该凌迟处死。我赐他毒酒一杯,已是看在旧情,全了他的体面,给他留了一具全尸。恩怨两清,我宋越北无愧于心。 至于常阳公主以及这些年死在刀刃下的诸王,他们皆罪有应得。我所杀的从没有无辜之人。若我不杀他们,如今的大梁早已改天换日,至于先帝临终之愿景更成了泡影。” 宋越北闭了闭眼,强压怒火,“若这天下没有我宋越北,你以为当今天子如何能端坐帝位,先帝难道看到自己唯一的血脉身死,大业落入旁支手中就能含笑九泉了吗?” 这些分辩之语本不该说,因为即便说了再多,不相信的人仍不会信。 世人只愿信他们所想相信的东西,就连皇宫中端坐的那位他的亲姐姐也不信当年先帝之死与他无关。 这些年来死在他手中的人不计其数,诸王的确为他亲手所杀,人人都觉 分卷阅读114 得他宋越北冷酷无情。 可若是他不冷酷无情,此时宫中的主人怎么可能会是先帝的孩子。 从前他始终认为先帝更加信任袁子朔一些。 袁子朔与先帝年龄相仿,年长他许多。 二人又是堂兄弟,自幼相识。 直至先帝将最后一道遗旨独独交给他,才让他发觉自己此前的想法是错的。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先帝信任他更多过袁子朔。 孙舒悲愤至极,双眼含泪,“秦王待你如至亲,你亲手杀了他,还屠尽他的血脉。宋越北,你这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 玉鸦出声道:“不是。这位孙公子,你是不是有点太无理取闹了?你口口声声说他是杀了皇帝又杀了秦王,以此盗取大权的国贼。 可你连是他杀了皇帝的证据都没有,秦王是铁证如山罪有应得被处死。你指责他是国贼不成,又说他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 他到底是国贼还是忘恩负义之徒,你能不能有个准话?” 49. 第四十九章 苍生 孙舒轻蔑的看了一眼玉鸦, “我不与妇人争辩。更何况一伎人。” 在丞相府生活的这段时间让玉鸦已经能听懂大多数大梁雅音,她听懂了孙舒的话。 他脸上与话语里的轻蔑太过明显,那种神色让玉鸦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并非是一个人。充其量也就是一只虫子。 在山上她有一二三四四五六七……很多的师兄师姐, 大家按照年龄和入门时间排序, 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生活。 可能年龄有不同,所学的兵器不同, 样貌不同,但人都是一样的人。 没有谁会看不起谁, 轻蔑这种情绪是她下了山才渐渐搞懂的。 在丹阳, 人被分为三六九等, 有人高高在上享受一切, 比如宋越北和孙舒。 有的人低贱卑微,三餐都无法吃饱, 比如石奴和她。 她沉默着低下头,觉得眼前的孙舒比宋越北还要让人讨厌一万倍。 宋越北总逼着她去背书,他会喋喋不休, 他很烦人还自以为是。 可他无论对待谁,都没有露出过孙舒这样理所当然的轻蔑。 她不喜欢丹阳, 不喜欢这些人, 更讨厌人不被当成人。 她想回山门了。 孙舒见玉鸦低头, 他面上轻蔑之色更浓, 转头再一次将锋芒对准了宋越北, “宋越北你口口声声仁义道德, 让人以为你是柳下惠转世, 要做一辈子禁欲的和尚。如今却公然携伎同游。你曾数次拒绝常阳公主下嫁之愿,言及女色误身。终究不过一好色小人。 公主不厌你出身卑贱,不憎你绝情冷心。 你却在定下婚约后亲手杀了自己未婚的妻子。你不配为人臣, 更不配为人夫。依我之见,你连作为人都不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宋越北一拳打在了脸上,剩下的话合着血一起被吞回腹中,朱琴撞在地上,五弦尽断。 “我讲仁义道德。秦王他跟我讲仁义道德了吗?我不杀他,死得就是我宋越北。就如你与我讲仁义道德,我不跟你讲这些,你能将我如何?” 孙舒梗着脖子想分辨,刚一张嘴又被狠狠的打了几拳。 他抓着孙舒的头发将他揪起来,“是了。你这等蠢货,想看的必定是我宋越北高喊着‘公竟为贼!’被人所杀,以此搏一个青史留名,人人叫好。 你势必会在我死时,为我谱曲,再奏一曲悲歌。是不是?” 玉鸦看着宋越北打人,他的拳脚说实话很不够看,一看就是没有训练过。 这样打是肯定打不死人的。 万幸孙舒看起来比他还要更文弱些,倒是让他占据了上风。 两个人就像是两只在脏水沟里撕咬的狗,打人的人被气得嗷嗷叫,被打的人满脸憎恨却无力挣扎。 这样的宋越北看起来有些可怜。 两个人都很可怜。 丹阳城中不快乐的人太多,这些人明明有那么多东西。 可他们还是不快乐。 “你想着我处死你,你必能扬名。用家人性命,家族累世的基业全你一朝盛名。你的父母妻妾何其无辜,要被你这种自私的蠢货所累。” 孙舒抓住宋越北的手,他口齿不清道:“我劝谏你怎么会无用。我是为大业,为国家,为苍生!” “得了吧,你这些废话除了全你 分卷阅读115 的声名,连累你的家人,还能有什么用处?” 宋越北大笑,“大业?国家?苍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若没有我宋越北,你便当如今的世道能更好了吗?人人都能得到想得的?百姓便能安居乐业?若没有我宋越北,如今恐怕早没了大梁! 你这等生于锦绣,未曾受过风霜之人对我说苍生。何其可笑!” 他说一句就打孙舒一拳,一下比一下更重,仿佛要将多年来压抑在心中的怒火都喷洒向对方。 敬云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瞠目结舌。 如今的宋越北不像是以往持重的宰相,倒像是街头发了狠打人的混混。 在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宋越北有一天会与人动手。 宋幽抽出长剑上前,“我替您杀了他。” 宋越北松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孙舒,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瘫倒在他脚边的人,“他想触怒我,死在我手中,以此搏一个盛名。我偏不如他的意。 孙公子既然有为天下苍生舍身之志,我送你改名换姓去琴城从军。十年,你从军十年不得归家,你的家人也绝对找不到你。 若你十年后能活着回来,仍能对我说出这些话。我会如你所愿交出国政大权,让予贤才。” 听闻此言的众人皆是一惊,琴城在澶河畔,澶河最好登陆的一片滩涂,也是伪朝与北梁开战的最前线。 澶河是北梁与伪朝的界河,琴城是数十年前才修建的新城,为的就是占据这个有利位置,阻止伪朝北上。 伪朝与北梁已有数十年没有大战,但小的摩擦一直不断。 伪朝想北上,统一天下。 北梁未尝不想越过北方的山脉南下,统一天下。 对于孙舒这样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出行有车马代步,吃饭穿衣都有奴仆伺候,那双手可以用来抚琴写文章,却从没有抓过刀柄。 从军于他已是难事,更何况是去那等偏远危险的地方从军。 文逸直面露忧色,但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今日孙舒这些话,以宋越北素来的作为,杀他一人恐怕都难解怨气,非要他一族覆灭不可。 琴城从军虽苦,但总归留下了性命,也没有累及家族。琴城虽危险,但的确也是从军想建功立业最好的选项,只有最艰苦的地方才有可能最快升迁。 这已是宋越北难得的慈悲了。 他甚至感觉宋越北没有传闻与众人想象中那么可怕了。 宋越北撂下这句话,径自走向了船舱。 孙舒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突然得知可以继续活下去却要被夺走名字和作为孙公子养尊处优的生活。 他并不觉得高兴,而是满心地慌乱。 他根本没法想象自己要跟一群低贱如猪狗般的兵卒混在一起十年的场景。 他在地上爬了几步,追上去伸出手抓住宋越北的脚踝。 “不行,你杀了我吧。我不去从军,不去琴城。我情愿去死,也不能失了士人之骨!” 宋越北一脚将他踢开,像是踢开一条狗。 敬密与敬归极有眼色的上前控制住了孙舒。 宋越北进了船舱,敬冲走到文逸直面前,“今天孙公子的事情,你们三位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文逸直看了一眼被敬密与敬归捂着嘴的孙舒,“您放心,今天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会说的。” 他可没有孙舒那么大的胆子与宋越北作对,孙舒不怕累及家族,他是怕的。 聂暻跟着点头,“我也不会多说什么的,只当今天没有见过孙公子。绝不会乱说一句话。” 吴醉易被这个阵势吓住了,让聂暻拽了拽才如梦初醒,“我也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那么今日有劳几位公子了,请回吧。希望你们今晚能玩得开心。” 三个人颤颤巍巍相携爬回了自己的那艘船,马不停蹄的调转船头,加足速度往城中驶去。 短期之内,恐怕他们都没有什么外出游玩的心思了。 宋越北吩咐下来的事情是容不得怠慢的,敬冲将孙舒绑了扔到士兵的小船上,安排人今日就将他送往琴城。 从今日起丹阳城要少一位孙公子,琴城会多一个新兵。 玉鸦站在原地,看着人一个个走掉,船板上重新恢复了安静,满耳只有涛涛的江水声。 她望着西垂的落日叹了口气。 屈理旁观了好大一场热闹,此时面上含笑,看起来心情不仅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似乎还 分卷阅读116 颇为不错。 “宋兄似乎心情不好,玉小姐何不去安慰一二?” 玉鸦盯着江面,“他生气是因为你,不如你去。” 宋越北现在很生气,这一点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而且这一次气得尤为厉害。 玉鸦连往他身边凑都不太想。 屈理喊冤,“这怎么能说是因为我呢?我可什么都没做。人是孙舒骂的,是他惹毛的,我可一句话都没说。” “他是因为你才上的船,孙舒也是因为你才会来这艘船。别装了,你肯定早都猜到他们两个遇上会发生什么。” 孙舒出现时,屈理那个兴奋的笑容绝对不正常。 屈理用袖子擦了擦湿乎乎的头发,“我没玉小姐想得这么神,孙舒会这么过分我根本没想到。只是他一向对宋兄颇有怨言罢了。” 他侧目看向身侧的玉鸦,别有深意道:“玉小姐是最近才跟了宋兄吧?宋兄从前的旧事,你就不想知道吗?比如公主与他到底是……” 玉鸦打了个哈欠,兴趣缺缺道:“不想知道。完全没兴趣。” 屈理面上笑意一僵,他加重语气,“宋兄与公主可是曾订过婚约,那时人人都说他们佳偶天成。” 玉鸦点了点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知道了。那个孙公子已经说过了,公主后来被宋越北亲手杀了嘛。这个听过了。” 屈理憋了一口气,“你听到这段往事,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50. 第五十章 不怕死 玉鸦困惑的指着自己, “我,该有什么想法吗?” 人是宋越北杀的,又不是她杀的。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她要有想法? 屈理一时沉默, 他细细看了玉鸦的表情。 见她神色不似作伪, 竟真无半点复杂惊怒之色。 他长叹一口气,“玉小姐就这么相信宋兄待你的心会一如既往?” 玉鸦糊弄着点了点头, 只觉得这人说话越发奇怪了。 屈理见玉鸦毫不迟疑的点头,又想起方才玉鸦跳下船时也是如此时一般无二的坚定毫不犹豫。 宋越北的确得到了眼前之人的真心, 这个女人即便在看到那个冷酷的家伙悲惨且肮脏的过去, 仍旧在毫无保留的爱着他。 玉鸦觉得宋越北应该不会有心情游玩, 说不定等会儿就要回家。 她突然生出了一种紧迫感, “你不会骗人吧?” 屈理一怔,“我从不骗女人。” 玉鸦的眼睛落在他脸上, 凝视了他片刻,期盼他能赶紧履行自己的承诺。 屈理让她这样含情脉脉的注视着,只觉得她看他的眼神透出一种别有意味的炙热, 一时心跳不止。 从这个角度来看,此女的眼睛当真漂亮极了, 瞳色稍浅, 因而显得分外动人心魄。 果然女人说得情情爱爱都是信不得的, 说是对宋越北忠贞不二, 但见了他也难免折腰…… 也是, 他虽不及宋越北, 但至少温柔这一项胜宋越北良多。 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宋幽, “玉小姐?这,大庭广众的。宋兄与我以兄弟相称,这不好吧……” 纵然是想要与他有点什么, 这大庭广众的,也是胆子太大了。 玉鸦不满道:“有什么不好的?大庭广众之下你就可以不履行自己的诺言了吗?说好的黑虎鱼呢?” 屈理咳嗽了一声,原是为了这个。 “我这就去给您买。您先回去坐坐,稍等一会儿,保准让您吃上。” 屈理换了小船去找渔船买鱼,敬字四人有两个都忙着去将孙舒送走,另外两个跟着宋越北进了船舱。 船头便只剩下玉鸦与宋幽二人,玉鸦站着看了一会儿江面,宋幽则跟个柱子一样挡在船边。 玉鸦眼睁睁的看着太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也没有找到机会跳船。 反倒是夜间的江风愈发强劲将她吹得凉透了,她只得怏怏地回了船舱,躲一躲风。 夜色浓重,乌色的桌面上摆着一盏昏黄的小灯,光线晕在男子的眉眼间,浸出几分倦怠的冷色。 他坐在那里,长发披散在肩头,仿佛周身缠着挥之不去的晦暗之气。像一枚古战场所遗留的陈旧骨刀, 分卷阅读117 看起来仍很锋利,还带着陈旧的血痕。 她却莫名觉得碰他一下,他便会碎裂,没准碎片还会刺伤靠近的人。 玉鸦蹭到桌边坐下,她衣袖间裹着江水的潮气,像股涌进来的风,激得他清醒了些许。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玉鸦盯着那盏小灯看得出了神。 他抬眸看向她,一双眼没什么温度。 她不明所以的与他对视,“你,想吃东西吗?” 宋越北垂下眼,长睫在眼下扫出一片的阴影,“今天没想到会遇到故人,我方才失态了。” 玉鸦宽慰他,“谁都想不到下一刻会遇上什么样的人。人人都有生气的时候。” 她的宽慰实在称不上高明,但在这个微微晃动的船舱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盏昏黄的小灯。 仅仅是与她相对而坐,看着她,听她宽慰两句,似乎便已经足够了。 他甚至想将从前不肯对人言的话,对她和盘托出。 “我其实出身并非显贵,小时候,我住在南城,在南城生在南城长大。冬日连炭火都不敢烧足了,怕用太多炭。我所养的第一只猫只是一只同圆圆一般的橘色大猫。拎到市集上也卖不出几文钱。卑贱的人连所养的猫都是贱的。” 出身一向是他不愿提及的,拼命掩藏的。 他走出了南城,如今宋府在北城占据一坊之地,满城勋贵见到他都诚惶诚恐。 他以为他忘掉了在南城生活过的那些年,旁人也都忘记了他出身卑贱。 直至被孙舒指着鼻子骂,他才发觉无论是他还是世人都未曾忘记过他贫寒的出身。 玉鸦侧头想了想,“我觉得圆圆就很可爱。你教我说万物有灵,既然有灵,那就不能拿银钱来算了。你喜欢它,它便是无价的。” 记得那是他刚搬到北城,乔迁宴上高朋满座,他抱着圆圆前去迎客。 人人都夸他猫养得好,说他心善,连这么贱的猫都养的这样肥,宝贝一样抱在怀里。 后来有人投他所好,寻来各种珍惜名贵的猫种,各色小毛团子的确是好看。每一只都能换无数只圆圆。 原来连猫都分贵贱尊卑,三六九等。 她却说,你喜欢它,它便是无价的。 他将她的话放在心里一遍遍的念着,只觉得心如船外的波涛,起伏不定,难以平静。 “我以前有两个特别好的朋友,一个人人都说是我杀的,一个被我亲手杀了。” 他的声音平淡,仿佛说起的是别人的故事。 玉鸦却眼见着他的一双眼在烛火映照下泛着红,她有些不忍,“我知道。一个是先帝,一个是秦王。你已说过了,先帝并非你所杀,秦王是罪有应得。” “怎么办呢?”他微微笑着,眼圈却发红,那笑容让他看起来更加脆弱伤感,“这话无论我对多少人说过多少遍,也永远没有人会信。” “谁说没人信,”玉鸦双眸注视着他,显得非常认真,“我信你。” 宋越北的脸上都快写满‘快来安慰我’这样五个大字了。 反正现在也跑不掉,还能咋地,该吃吃该喝喝,能让宋越北稍微高兴一点,她就能多吃两口。 宋越北这人没什么好的,丹阳处处都不好,也就是吃得好一点。 就为了那一口吃的,玉鸦觉得自己也很是不容易, 他合紧了手心,错开视线,嗤笑一声,“我说什么你是不是都信?” 玉鸦似乎听不懂他话中的讥讽,她肯定道:“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 “那我告诉你,我这些年的确杀了很多人,男人女人,老者少年,不计其数。秦王是让我用一杯毒酒毒死的,他的几个孩子却是我亲自看着被绞死的。 最大的那个从前常常跟在我身边喊我,小宋叔。最小的那个孩子才三岁,他出生时我还抱过他,甚至连这孩子的名字都是我取的。所以人人怕我,因为我六亲不认。不管是挚友还是亲朋,我都照杀不误。” 他盯着面前的人,面上没有了一贯挂着的笑容做掩饰,露出了他最原本的底色,如山火般极富压迫感,居高临下满身傲然。 “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孙舒有一点说得的确没错,我杀秦王是为了夺权。一山难容二虎,大梁只能有一个人说了算。在权力和野心面前,誓言和仁义道德都是最可笑的东西。” 玉鸦静静得听完他说了这一番狠话,面上仍没有宋越北所预想的畏惧。 分卷阅读118 她抬眸看向他,目光在他面上转了转,便仿佛已经看透了他所有的想法与纠结的情绪。 “你很后悔吧?” “笑话,”他狼狈的垂下头,一手压在桌面上握成拳,越握越紧,“我怎么可能会后悔。我是最后活下来的人,大梁尽在我掌中。” 玉鸦支着下巴看他,“如果不在乎这件事,你就不会在孙舒和梨襄提起的时候被激怒了。一件不在乎的事情是不可能清楚的记这么多年的。你一直在为此难过吗?” 他沉默不语,慢慢抬起眼看了她一眼。 “你总是这样,伤心不肯说伤心。生气不肯说生气。什么都不肯坦白去说,装作不在乎,偏要说反话。”玉鸦喃喃道,“这也太奇怪了。” 他垂首沉默了片刻,“你就不怕我会杀了你吗?” 玉鸦捏了捏指尖,难得迟疑。 她有点后悔自己话太多了,没有让他心情好一点还把他给碰碎了。 最难办的是这碎片是要人命的。 宋越北眸中的温度冷了下去,“你为何不再说话了?” 玉鸦强做镇定,冷冷地直视宋越北,大声道:“不怕。我才不怕死。死有什么好怕的。谁怕死谁是小狗!” 只是说这话藏不住心虚。 若不是怕被他杀了,她怎么会说这么多瞎话,忍着他的唠叨,每天咬着牙背书。 宋越北对她已有些了解,知道这人越是故作镇定,面露冷色,越大可能是在说瞎话。 他眼里的冰冷缓缓消融,浮出笑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哦?你不怕啊。那可太好了。我今天心情不佳,正想找人试一试箭法。” 玉鸦心下一慌,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船上又没有弓箭,现在天色也已经晚了。怕是不太方便吧?这也没个靶子,拿什么试?” “没什么不方便的,这船上没有,别的船上有。”宋越北顿了顿,“至于靶子,我从不用靶子。就爱用活人。” 玉鸦那种不妙的预感愈发浓重了,她支支吾吾道:“活,活人?你上哪找,找活人做靶子?” 宋越北哼笑了一声,目光定定的落在她面上,“不用找,我面前这不就有个不怕死的。” 51. 第五十一章 舍不得 玉鸦吓得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她紧张的用手搓了搓木桌的边缘。 “从,从前也不知你有这样的爱好?” 宋越北不慌不忙道:“从前不知,现在便知道了。” 她垂着头, 声音很低, “我怕的,其实还是有一点怕死的。” 宋越北见她低着头, 翘了翘嘴角。 “一点怕?” 玉鸦抬起头,伸手给他比划, “就这么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谁都会怕死。要不然你换个法子出气吧?比如吃点东西什么的?” 吃吃喝喝多好啊, 最多把自己吃胖一点, 有什么苦闷是吃一顿不饿能解决的呢? 如果吃一碗仍然不高兴, 那就多吃两碗! 唉,拿人做靶子, 宋越北这个爱好也太费人了。 宋越北并不松口,“不行,我就想试一试箭法。” 玉鸦见宋越北心意坚决, 小心翼翼道:“那你换个人做靶子怎么样?” “换谁?” 玉鸦认真思索了一番,建议道:“我看宋幽就挺好的。” 她一脸真诚的劝宋越北, “他不怕死。而且比我高, 目标大, 你射起来肯定更容易中。” 她也不奢望宋越北能杀了宋幽, 能让宋幽受点伤就好了。 一想到自己跳船被宋幽抓住, 方才又接连被宋幽挡在船边, 玉鸦只觉满心苦闷。 宋越北一怔, “你很讨厌宋幽吗?” 玉鸦叹了口气,“倒也不是讨厌,就是他老跟着你。” 她竟连这个醋都要吃, 嫉妒心也太强了些。 他只觉心中软下一个角,定了定神,将话题转回去,“不行,我见旁人用人做靶子都是用女人,让美女顶着个果子。如此射箭才显得好看有趣。船上只有你一个女人,还是你来做靶子比较合适。” 怎么射个箭还要搞性别歧视? 玉鸦艰难道:“我觉得美男子顶个果子才好看 分卷阅读119 有趣,人人都用女人,只有你用男人这才能显出你作为宰相的不凡。宋幽不成,屈理其实也合适。” 宋越北的目光缠在她面上,一点点扫过她的眉眼鼻唇,“旁人如何能及你。” 玉鸦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总觉得他是在找射在她脸上什么位置最好。 她见宋越北如此坚定,心中生出一点渺茫的希望,“你的箭术怎么样?” 要是他箭术好一点,像她三师兄的箭术就特别好,说射哪里就射哪里,说不会伤人就绝对不会伤人。 那她硬着头皮做个靶子求一求他射果子别射人也就是了。 她看了看宋越北没什么肌肉的手臂,有些苦涩的想着,他看起来可不像是箭术好的人。 但万一呢? 毕竟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游泳的人,没准他能又给她一个惊喜? 宋越北唇边勾出一缕浅笑,“百里之外……” 玉鸦眼睛一亮,“百步穿杨?这么厉害!” 宋越北无情浇灭了她不切实际的幻想,“是肯定看不清靶子的。” 玉鸦面色一点点颓败下去,“那间隔大概多远,你能射得准?” 实在不行还是拼死一搏好了。 宋越北故作漫不经心,“没算过,应当一两米吧?反正我射箭从没有射准过。” 玉鸦愈发用力的揉搓着桌角,像是要把那个尖尖的桌角磨平,“最后我有个事情想求你。” 宋越北,“说。” 玉鸦狠下心,“等我喝完黑虎鱼,最后尝了那汤到底是个什么味道,你再拿我做靶子射箭好不好?” 就算是要拼死一搏也要临死之前最后吃饱再说。 宋越北被她这一句话破功了,他绷不住露出笑容,绕过桌子将她一把抱住,揉着她的长发,“哈哈哈哈哈哈哈,最后就想喝一碗汤?怎么这么没出息!” 玉鸦缩在他的怀里,浑身僵硬,像是只被吓傻了的兔子。 她想不通这个男人的情绪变化为什么会这么快,明明上一刻还心情不好到想要拿人做靶子。 下一刻却会冲过来抱着她大笑。 他生气与不生气都很突然,让人搞不懂。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生气了吗?” 宋越北抱着她的腰,将她抱着转了一圈,“当然。” 她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臂防止被甩出去,“那你不杀我了?不会拿我做靶子了?” “你怎么什么话都信,我才舍不得拿你做靶子。” 玉鸦心说那可未必。 宋越北见她不语,以为她真被吓到了。 他抬起她的脸,“你放心。我并非滥杀之人,也从无杀人取乐的癖好。我不会杀你的,我会好好保护你。你会长命百岁,与我共白首。” 她听到此话,身体颤了一下,那双妩媚的眼仍是风情万种,只是掩不住局促。 “你,你怎么能断定以后。万一我以后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情呢?” 他的藤蔓乖顺的依靠在他怀中,叶片瑟瑟发抖。 宋越北怜惜的摩挲着她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肤,“我的玉娘是一株美丽脆弱的藤蔓,只能依靠着我生长。没我的保护,你如何能活下去? 你既然知道我能决定你的生死,便不该做让我生气的事情。” 玉鸦心说我可不是你的,更非藤蔓。 “若是做了呢?你会,会杀了我吗?” 宋越北略加思索,她这样说总让他疑心她是不是背着他又闯了什么祸。 “我怎么舍得杀你,”他掐着她面颊上的软肉,声音低了下去,“顶多惩戒一二。多罚你抄几遍书罢了。” 他漫不经心的想着,她又能惹出多大的祸事,无非是得罪些女眷,不服管教,压坏几株花,毁点物件,偷吃几口饭菜,爬个树上个房顶……罢了。 总归都是小事,全因她出身乡野缺乏正确的教导。 他有的是时间好好教导她,日久天长总能将她变成个懂规矩的淑女。 她原本梁语都说不太利索,如今已经能正常与人交谈,算是大有长进。 假以时日,她未必会比丹阳的贵女们差到哪里去。 帘子外有人咳嗽了一声,“玉小姐,你的鱼汤煮好了。快出来尝尝吧。” 玉鸦听着是屈理的声音,抽了抽鼻子果真闻到了一股河鲜的香味。b 分卷阅读120 r   她挣脱了宋越北,兴冲冲的掀了帘子钻了出去。 屈理不知从哪里又找了一身衣冠,白衣翩翩的俨然又是初见时那位屈公子了。 玉鸦从他手中接过汤碗,迫不及待地低下头就要喝一口。 屈理赶忙说道:“烫烫烫,这汤刚出锅,烫得很。玉小姐小心些别烫着了。慢点喝。” 奶白色的鱼汤盛在褐色的碗里显得尤为浓稠鲜美,还冒着一股股雪白的热气。 她小小的喝了一口,汤入口便在唇齿间都化开一股难以言喻的鲜美味道。 她忍不住再喝了一口。 屈理惊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汤真的烫。玉小姐你快吐出来。” 他这话一点都不做假,玉鸦刚把汤含进嘴里,便被烫得紧紧抿住嘴唇,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可是仍屈理怎么说都只摇头,就是却舍不得将汤吐出来。 宋越北跟着从船舱中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将碗从玉鸦手里端走,“瞧你这出息的。” 屈理见宋越北走出了船舱,似乎情绪恢复如常,面上藏不住惊色,没忍住多看了宋越北好几眼。 “宋兄,这点东西算不了什么,但胜在一个新鲜,要不您也尝尝这鱼汤?” 玉鸦终于将汤咽了下去,她烫得面上都泛红,额上沁着一层薄汗。 她急切道:“不行不行。” 屈理失笑道:“玉小姐,您放心。我方才去找人买了一桶。您今天想喝多少都管够,喝不完您还能带回去。绝对缺不了您的。” 玉鸦得了他的保证,这才放下心。 她眼巴巴的看着宋越北手里的汤碗。 宋越北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想喝?” 玉鸦点了点头。 宋越北自小在丹阳城长大,这鱼汤的滋味再鲜美,从小喝到大自然也就算不上稀奇了。更何况他一向并不重口舌之欲。 “等一等,凉一点再喝。别又给烫着了。” 玉鸦只好转过头看向别处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只是船上的那股鲜香之味越来越浓,让人闻着都觉得饥肠辘辘。 这好似将一块香喷喷的肉吊在快要饿死的狼面前,只需这狼闻一闻,偏不让它吃。 实在是太难挨了。 她咽着口水迎着江风走到船头,想找个味道不那么重的地方。 江风一吹,果真将味道吹散了一些。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她不知道船行到了哪里,只见河畔两岸都是灯火与行人。 江面上更是各色各样的游船在往来穿梭,船上的灯火落入水中,搅碎了江面,如银镜般映出船影与倚在船边欢笑赏景的男女。 有不知什么乐器奏出的乐声让江风送来,风中还有隐隐的脂粉香与酒香。 明明是黑夜,灯火辉煌却不输白日,像坠入了一场奇幻而美丽的梦境。 满目的繁华更胜白日十倍,她一时被眼前的场景摄去了心神。 幽居深山数十年,她哪里见过这样多的人。 这样满目的繁华热闹,纸醉金迷。 52. 第五十二章 花 一艘小船慢慢靠近了画舫, 船头坐着个瘦小的姑娘,她脚边摆着一个大篮子,篮子里都是雪白的花朵。 她仰头冲玉鸦喊道:“小姐, 你买点花吧?” 她的声音又脆又亮, 混在其他各色的吆喝里也一点不输。 玉鸦闻到了花香,在这样的夜里, 浓郁的花香胜过江面的潮湿水汽,丝丝缕缕顺着风袭来, 沁人肺腑。 她看着那一大簇雪白的花朵, 有些心动。 可她没钱, 这一身从头到脚都是宋越北送给她的, 她身上一个大子都没有。 小姑娘仰着头看她,一双眼带着恳求, “小姐,你就买一点吧。这些花今天晚上再卖不出去,明天它们就要谢了。” 宋越北看出了玉鸦很想要那束花, 谁都能看出她很想要。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心思太过于好猜,那个女孩不会一直徘徊在船边。 他出声道:“都要了, 多少钱?” 小姑娘惊喜得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老爷, 三十个铜板就好啦。” 她每日都乘着小船在江上 分卷阅读121 卖花, 通常一天也赚不到二十个铜板。 因为这艘船看起来非常气派, 她才想着来碰一碰运气。 对于这样难得的豪爽客人, 稍微卖的贵一点应该也没有问题吧? 小姑娘的内心其实也有些不安。 如果他们还价的话, 十五个铜板也是可以的。 可并没有人还价,直至她拿到三十个铜板划着小船离开,仍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她高兴哼起了一支童谣。 玉鸦从竹篮中捧出一大把花抱在怀中, 低头深深的吸了一口花香。 她低下头便有几缕乌黑的长发落进雪白的花朵中,抱着花的手与花一般白。 宋越北温声问道:“喜欢吗?” 她抬起头,本就多情的眼里仿佛盛满春日的江水,全是澄静的欢喜,“喜欢。” “看泣沧花时,也未见你有这般高兴。” 玉鸦抱着花看向江面,满目的灯火与繁华,她像是被灯火所点亮,“不一样的。” 她在看江,他却一心看她,“有什么不一样?” 船上的灯火照亮了她半边脸,江风吹拂她的长发,怀抱着白花的美人无疑是契合这繁华夏夜的。 她点亮了这个夏夜,让这喧闹嘈杂的夜晚变得美丽如一场梦境。 他想将宝石金玉所有的一切都给她,却又觉得她披发的样子也很美。 玉鸦沉醉在歌女的歌声中,“这里的花,我总觉得比别处的花好看。” 屈理插话,“我看玉小姐喜欢的不是花,也非这江,而是热闹吧。” 他发觉这姑娘有股跟外表不太相符的孩子气,小孩子会喜欢热闹倒也是正常。 宋越北一怔,想起上一次带着玉鸦去南城,那时她对着喧闹的长街也是一般的高兴。 他看着她注视着灯火与人群时那种全然喜悦与新奇的目光,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她生在大山中,长在闭塞的村庄里。 在来丹阳之前她没有见过太多的人,所以面对这些他早已看过千百次的人群与灯火会感到喜悦,像是离群的孤鸟汇入群鸟,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可她这滴水终究与海水不同,她喜欢走在人群中,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看着旁人谈笑,却未必能也未必想完全融入其中。 就如她赏花时面对朱金璧的姬妾,尽管她与她们交谈,却也没能融入其中。 她未必会喜欢正合时令的名花,他设下步障阻拦人群独自观赏的安静。 他今天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应当就是设下步障。 若是隐瞒身份与普通人一起赏花,让她走在人群中,没准她还会开心一些。 玉鸦侧头看向他,“谢谢你今天带我来看这些,我好高兴。” 夏日的江风吹动他身上的宽袍与散落在衣襟间的长发,他唇边含着笑容,目光说不出的温柔。 这样的宋越北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平时那么招人讨厌了。 她抱着白花走向他,“花送给你。” 宋越北轻笑一声,“真的要送给我?可你不是很喜欢吗?” 他并不怎么稀罕那三十文钱的白花。 想要给他送礼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东西并非珍宝,亦非价值连城。 换做别人送给他,只怕都送不出手。 但她不一样,他知道她有多喜欢这束花。 她仅有的能送给他的东西,恐怕也只有这一束花了。 这束花不仅仅价值三十大钱,更意味着她的所有。 她将这一捧花送给他,便代表着她愿意将她所拥有的一切都送给他。 虽然这束花还是他买给她的,她未曾真切的拥有过什么东西,连她都是他的所有物。 他的目光落在那一大捧价值三十大钱的白花上,竟难得生出了期待。 这样期待着被赠予一份礼物的心情,他已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过。 玉鸦走到宋越北面前,“送给你,” 宋越北伸出手要接那一大捧花,手刚伸出来。 玉鸦取下一支白花放在他的掌心,花枝柔软鲜嫩。 他摊平手掌,不可思议的低下头看着掌中的花枝,“这一朵给我?” 只有一朵? 她唇角勾起,一双狐 分卷阅读122 狸似的眼媚意流转,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与动人,“给你,别客气。” 他被那个笑容所迷,下意识合拢双手,像是要抓住落在掌心的蝴蝶。 她的指尖却更快的离开,掌心只留下一枝鲜嫩的白花。 当他抬起头时,她已经走过他,走向宋幽。 宋幽看着她走进,在她的注视中突然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期待,好似一颗种子破开土壤,探出了一点嫩芽。 应该不是走向他。 她大概只是去船舱。 她在他的面前停下,“伸手。” 他只觉一股热意从心口涌流而出奔向全身,乖乖的伸出了手,像是只听话的小狗。 她取下一枝花放在他的手中,“给你。” 宋幽握住了掌中的花,耳后发烫,低声问道:“我也有?” 玉鸦笑盈盈的望着他,她此时心情好,看宋幽倒也没有那么碍眼了。 “是呀,给你。” 她走过他,向敬字四人走去,挨个取出一朵花塞进他们的手中。 宋越北简直都要气笑了,合着不只是只送他一朵,连这一朵也不是独给他一人,竟是人人有份。 屈理眼见着玉鸦送了一圈,倒好像独独忘记了他。 他追了上去,“玉小姐,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个人?” 玉鸦怀中的花已分出去大半,剩下的花已不用怀抱,她一手便可抓住。 “没有。” “你肯定忘掉了一个人。” 玉鸦拿着花束走回船边,“可你怎么知道我忘掉了一个人?” 屈理委屈道:“因为我就是被玉小姐你忘记的人。玉小姐,你这也太厚此薄彼了,怎么谁都有,护卫有,船工有,人人都有。偏我没有?” 玉鸦将飘散的长发挽到耳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原来你没有。” 她声音柔丽,咬字带着一点慢吞吞的懒音。 屈理只觉得那声音搅得他心头微颤,骨头都酥了半边。 他忍不住露出笑容,俊秀的眉眼间写满风流轻佻,“我为玉小姐买鱼,玉小姐连一枝花都不愿给我。好狠的心。这是为何?不知我何处惹了玉小姐讨厌?” 他是真想知道为什么玉鸦会这么做,如果给所有人一枝花,独独不给他。 这是她为了引起他注意力的手段,那么的确很有用。 他现在为此感到不解,明明这一整天他与她相处的不错不是吗? “我不给你,”玉鸦绕过他,走到宋越北身边,“是因为我不想给你。” 她不喜欢这个人,说不上为什么。 对着宋越北,她不得不说假话。 可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她并不想再逼自己说假话。 屈理张口想说些最后,却只是摇头一笑。 他长这么大,如此不讨姑娘喜欢,倒真是头一回。 宋越北将手中的白花插在她的鬓边,端详着她的面容,洁白的花朵消解了些许她眉眼间的妩媚,显出些如稚子般的单纯。 他不知此时自己的表情有多温柔,好似一池被春风吹动的池水。 玉鸦摸了摸发间的花朵,眨了一下眼睛,“现在可以喝汤了吗?” 宋越北失笑,这人一心惦记着的也就只有那口吃的。 他看向敬冲,“把汤给她端来。” 玉鸦欢喜的将剩下的花都塞给他,从敬冲手中接过汤碗开始往下灌。 鱼汤稍稍凉了些,但仍是温热的,入喉浓稠绵软,鱼的鲜香似乎都要将她泡透了。 她高兴的连干三大碗,方才灌了个半饱。 屈理被玉鸦这副跟外表毫不相符的豪迈吃相所惊,赞叹道:“人不可貌相啊。宋兄,你这究竟是从哪里寻来的人。” 宋越北懒得搭理他,柔声去问玉鸦,“吃饱了?” 玉鸦点了点头,这一吃饱就开始犯困。 她揉着眼睛说道:“我们回去吧。我困了。” 宋越北就等着她这句话,他抬头看向屈理,“劳烦将船靠岸。” 玉鸦这一路再没有精神闹腾了,几乎是一回了自己的房间就挨着枕头睡了过去。 分卷阅读123 53. 第五十三章 饭桶 时间过得极快, 宋越北一日日苦心教导颇有成效,玉鸦已能将一本梁三念读下来。 又是一日点着烛火捏着糕点伏在桌案前苦读,忽然紧闭着得窗户被一阵大风吹开, 连带着桌上的烛火也一并熄灭。 玉鸦后知后觉的从书本中抬起头, 囫囵将糕点塞进嘴里,伸手就要去关窗。 突然一只手从窗外伸了进来, 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挡住了她关窗地动作。 一人则从窗口探入身子, 伸手托起她的面颊, “我们的小乌鸦, 怎么会懈怠至此?” 女人发间朱色的鸟羽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穿窄袖的长裙,袖间有金色的流苏。 她倾身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 “小乌鸦,你把师姐都忘掉了吗?” 玉鸦往前一扑,从另一人手中挣出手腕, 紧紧的抱住了女人。 她将脸埋在女人的肩头,眼睛红了, 哽咽道:“六师姐。” 离家的孩子突然遇见了家长, 多日的思念与这些日子遇到的委屈便一阵阵的涌上来, 成倍放大。 另一人笑道:“小乌鸦耳朵不灵了, 眼睛却还是那么尖。” 玉鸦抱着司乐不肯放手, 像是生怕一放手, 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司乐一下下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原本准备好诸多问罪催促的话,此时却一句都不忍心再说了。 这孩子长这么大,第一次下山就给扔来了这么远的地方, 山上就没有不担心她的人。 “是不是受委屈了?这些天是不是吃苦头了?” 玉鸦将头埋在司乐的肩上,闷闷的嗯了一声。 那本梁三念可不是让她吃了老大的苦头。 司乐听她这个哭腔,心都软成了一团,“唉,小可怜。好了好了,五师姐,六师姐来了。你再忍两天,师姐带你回山。” 另一个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司乐听着那声咳嗽浑身一僵。 她方才想起来,来丹阳这一路上,她们已说好要给迟迟没有完成任务的玉鸦一个教训。 结果一见面她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全给忘了…… 那人冷声道:“小乌鸦,你让一让,先让师姐们进去。进了房子再抱也不迟,这堵在窗外万一再让人看见了。” 玉鸦这才肯放开司乐,她看向另一个人,这人生得与司乐一模一样,连身量都一般无二,二人只有衣饰稍有不同。 她正是五师姐云梦。 两个人相继从窗子钻进了房里,玉鸦面上带着喜悦的笑容,扑上去要去抱云梦,“五师姐。” 云梦走了一步躲开她的怀抱,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下山已有数月,听说一来丹阳便成功混进了丞相府,宋越北现在更是将你整日带在身边。你为何不动手?” 玉鸦站在原地,面上的笑容消逝。 “我找不到机会,这府中有太多的护卫,宋越北身边还有一个名叫宋幽的护卫。” 云梦的目光像是冰冷的剑锋,她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好像要将她的皮肉都撕开看一看皮下血肉。 “小乌鸦,我要认不出你了。一见你还以为你是凤凰。你现在可真美,完全就是一个北梁女人。” 她走上前拽起一截玉鸦的裙摆,低头细细看了半响,抬起头神色玩味的问道:“这裙子是宋越北送给你的吧?” 玉鸦在云梦的注视下突然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羞耻,她低下头,“是他送给我的。” “这簪子呢?这项链呢?这镯子呢?” 玉鸦的头越来越低,“都是他送给我的。” 云梦托起她的下巴,唇边勾出一抹冷笑,“你喜欢吗?” 对着师姐,她说不出谎话,只得老实道:“喜欢。” 云梦捏着她脖子上的挂着的翡翠坠子,那翡翠让金丝牵着,翠绿得晶莹剔透,没有一点杂色。 “这石头可真好看,谁能不喜欢呢?宰相给你送的东西,一定很值钱吧?” 玉鸦见云梦没有发难,这才放下一点心。 “我也不知道值不值钱,但应该是挺值钱的。” 云梦突然发力,一把拽断了她脖子上的项链,翡翠坠子被掷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碎片。 “这石头再好看,也不过一摔就碎了!北梁的男人个个三妻四妾,你在那个宋宰相的眼里也不过就是个玩意罢了 分卷阅读124 。 若他知道你在何处长大,过往学得又是什么。你的下场就会跟这石头一样!” 玉鸦受痛捂住脖子,眼泪在眼里打转。 司乐眼皮一跳,伸手将她拽开,“阿姐!” 云梦甩开她的手,冷冷道:“北梁有一句俗语,慈母多败儿。你这样只会害了她。” 司乐弱弱的分辨道:“你吓到小乌鸦了,她还小。有话好好说。” 云梦看向玉鸦,“哭什么哭?!拿出你的银霜!养你这么大不是为了送你来给一个北梁男人做玩物的。 瞧瞧你懈怠成了什么样子,连我们到来都一无所觉。若来的不是我们,而是心怀恶意之人,你关窗的功夫便该死了十次!” 玉鸦将眼泪憋了回去,五师姐的话比打了她十个耳光还要让她更难受。 她在山上练武从没有偷懒过,下山后却的的确确是懈怠了好些日子,天天只顾着背梁三念,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 司乐不满道:“小乌鸦说了这丞相府守备森严,她没动手也不能怪她。这些天孩子在这里肯定受了不少苦,吃又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云梦看向玉鸦的腰身,冷笑一声,“她下山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粗的腰,瞧瞧她脸都圆了一圈。吃不好?我看不见得!” 玉鸦摸了摸自己腰上的软肉,更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她日日苦闷,只有饭菜能让胸中郁闷排解一二,于是吃饭时越发努力。 这顿顿好饭好菜的,的确就是太容易胖了。 想到这些天所吃得饭菜,玉鸦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云梦简直要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你这个死丫头居然还咽口水。好一个饭桶,你是不是在这就净顾着吃饭了?” 司乐挡在云梦面前,死死拽住她,“孩子,孩子长身体,多吃点,多吃点好啊。咱们来得时间太久了,人也见了。咱们快走吧。” 玉鸦浑身一颤,头越来越低。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陈六娘轻轻敲了敲门,“玉小姐,您房中好像有声音?烛火怎么也熄了?” 玉鸦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在钻窗子的云梦和司乐,强装无事,“有风把烛火吹灭了,吹掉了些东西。没事。” 待二人离去后,她合上了窗户,擦干净窗台上两个人留下的痕迹,将地上的碎片收拾了拿锦帕包了,重新点燃了烛火。 她重新打开了书,只是这一次却是心绪难平,怎么都念不下去了。 在山上时因为她年纪最小,师兄师姐都一向宠着她,鲜有对她这样疾言厉色地时候。 她脑海中一时是这些时日与宋越北的点点滴滴。 “姑娘看得开心吗?”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开心就多看一会儿,别哭 ‘你放心。我并非滥杀之人,也从无杀人取乐的癖好。我不会杀你的,我会好好保护你。你会长命百岁,与我共白首。’ ‘我的玉娘是一株美丽脆弱的藤蔓,只能依靠着我生长。没我的保护,你如何能活下去? 你既然知道我能决定你的生死,便不该做让我生气的事情。’ 一时又是方才师姐难得的疾言厉色,越想,心中便乱得越发厉害。 她长这么大,师姐还是第一次对她说这样难听的话。 方才五师姐盯着,她连哭都不敢,此时却压不住心头的委屈,伏在桌面上将脸藏在臂弯间掉了眼泪。 她在山上长大,从能走路起便要学着师兄师姐去练步法,从小到大握过最多的东西并非笔,亦非书本,而是短刃与长鞭。 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如师兄师姐一般做个出色的杀手,杀一人而扬名天下。 握刀的手本不该用来拿笔,更不该迟疑。 陈六娘去而复返,她站在门外轻轻敲了几下,“玉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玉鸦收回心神,慌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进来吧。” 陈六娘拿着几块素白的锦帕与针线走了进来,她在玉鸦身边坐下,“相爷让我来教您刺绣。此为大梁女子人人都要会的技艺。” 玉鸦看都不看一眼陈六娘,“我不想学。” 陈六娘温温柔柔的笑着,轻声细语的哄着她,“我与玉小姐皆为女子,但凡是女子就没有不会女红的。这本就是一件极简单的事情,每个女孩子都会的事情,偏玉小姐不会。这说出去是要让旁人笑话的呀。” 分卷阅读125 玉鸦猛地站起身,大声道:“就算简单我也不学。她们要笑话就让她们去笑话。” 这还有完没完了,学了梁字,又要学针线。 她是下山来杀人又不是下山来上学的! “其实绣活做多了,可以静心,而且颇有意趣。玉小姐也不用学会很难得针法,只要会几个花样便足够了。平时也不用您动针线。” 玉鸦冷冷地瞪她一眼,一双眼微微发红,“我说了我不学。你出去!” 陈六娘发觉玉鸦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她犹豫了片刻,想到玉小姐一向是个脾气好的几乎没什么脾气的人,从没有责罚过下人。 她心下稍定,轻声说道:“相爷说若是玉小姐不愿意学,明天便没有饭吃了。” 54. 第五十四章 闭门羹 玉鸦立时又想起云梦指着她鼻子骂她是个饭桶。 她如被一脚踩到尾巴的猫, “不吃便不吃!谁稀罕那几口吃得。我又不是个饭桶。你出去!” 陈六娘从没见过玉鸦发这么大的脾气,她不敢再多说,只得退了出去。 第二日照例到吃早饭抽背的时间, 宋越北却迟迟没有等到以往吃饭最积极的人。 敬云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 低声说道:“相爷,饭快凉了。要不您先吃吧。” 宋越北摇头, “再等一等。我若是先动筷子,她来了怕是要生气。” 那人护食得很, 若是她一口没动便有人动了她喜欢的菜, 简直宛如虎口夺食, 她必然是要生气的。 这一桌甜品汤羹全是为她所准备的, 自然每一样都是她喜欢的,万万动不得。 如此又等了一炷香, 人却仍是没有来。 宋越北不由得有些担心,“她怎么还没来?敬冲,你去看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敬冲赶忙去了西厢房, 一去便见着陈六娘一脸忧心忡忡的在门前徘徊。 他一见陈六娘这个表情便知道肯定是出事了,“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不进去?玉小姐这里出了什么事, 怎么还不去吃饭?” 陈六娘压低声音, “玉小姐这会儿正生气, 今早就没起身。” 敬冲心下一惊, 玉鸦竟还会生气?她入府这么久, 可从没见过这位生气的时候。 不过生气到连饭都不想吃, 这肯定是气得不轻了。 “生什么气?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惹玉小姐不快?” 陈六娘面露苦涩, “我,应该是我惹了玉小姐生气。” “你做了什么?” 陈六娘不安道:“昨天相爷让我教教玉小姐女红,晚上我就拿着些针线去找了玉小姐。玉小姐生了好大的气。” 敬冲敲了敲门, 敲了几下根本没人应,他试了下推门,又发觉门已经被锁上了。 这下只能将陈六娘带到宋越北面前复命。 陈六娘如此这般的对宋越北解释了一番,他听完捏了捏眉心。 玉鸦厌学已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但他仍没想到,这一次竟会因为学女红气成这样。 陈六娘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相爷,这事情都是婢子的不对。” 敬归面露焦急,上前弓腰求情道:“相爷,此事六娘也是无心之过。” 宋越北捏着眉心,“罢了。你们起来吧。这事本就是我让你去做的,称不上你做错了什么。只是她骄纵不懂事了些。” 这样不爱学习的孩子只能多用心教导了。 他放下手,叹了口气,起身走向西厢房。 他站定在她的门外,敲了敲门,“玉鸦,开门。” 屋内传出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玉鸦没想到宋越北会亲自来堵她。 一想到这人就站在她门外,她心中不免有些慌张,但继而很快又想起师姐那一番训诫,心中便定了下来。 宋越北低缓的声音一道门板根本隔不住,“你不想学女红可以跟我讲的,自己一个人憋在房子里生气,这会让我很担心。 我从早上就一直在等着你去吃饭。你现在开门,让我看一看你。见你一面,我便能放下心了。” 玉鸦不理他,只当没有听到他的话。 她再也不想起一个大早,然后战战兢兢的一边吃早饭一边给他背书了。 宋越北心知玉鸦肯定 分卷阅读126 听到这些话了,她是故意不出声,表达一种生气的态度。 他耐着性子继续劝她,但等了这人这么久,一来又吃了个闭门羹。泥人都要生出三分火气,更何况他还并不是什么泥人。 他心中多出些恼火,疑心是自己这些日子宠她太过。 “饭菜已经凉了,你想清楚,到底吃不吃?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出来,我便当作今天早上没有这一回事。你再不出来可就只能尝尝挨饿的滋味了。” 玉鸦见他仍用饭菜威胁自己,心中的火气轰得一下越烧越大。 她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刀刃,走向门口,“我不会再给你背书,学什么梁字,更不会学什么刺绣。你别以为几碗饭就能逼我就范。” 宋越北从没想过这株攀附着他的藤蔓会有一日如此直言冲撞他,她从来都是柔顺无助的,全然依靠着他,可以让他肆意修剪教导。 此时这根藤竟似乎生出了刺,这刺还是对向他。 他面色微沉,耐心用尽,“你倒是能耐见长。连就范这个词都会用了。我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你喜欢什么我给你吃什么,所有的菜都就着你的口味来。 我教你读书识字,教你怎么做个人,做个体面的女人。你跟我说我逼你就范?” 敬冲眼见着两个人要吵起来,连忙出声道:“相爷,时间不早了。我们出门吧。” 玉鸦的手握在门把手,她听着门外众人的呼吸声,手越握越紧。 宋越北冷声道:“她既然不出来,不想学刺绣,不想吃饭,就不要给她饭菜。” 他气冲冲的大步离去。 回了自己的房间拿东西,路过饭桌,敬冲低声,“相爷,要不吃两口再走吧。” 宋越北回头看了一眼满桌的饭菜,此时饭菜自然已经凉透了。 他看着那散发着甜香的银耳牛乳汤,不免又想起往日她对这道汤的垂爱,往往等不及凉一凉就一饮而尽。 他不得不让厨房的提早一些将饭菜准备好,晾凉到不会烫口,可以入口的温度再端上来。 他教了她许多,总想让她贤淑些。她学会很多,也改了很多。 独独狼吞虎咽的吃相让他说了多少次都不肯改,总抢着往嘴里塞,仿佛慢一点就能让别人抢了似的。 以往连稍等片刻,凉一凉都等不及的人。 今天这些饭菜都凉透了,她也等得及,不愿来尝一口。 他垂下眼,“全倒了吧。” 玉鸦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站在门口气愤难平,一拳砸在了门板上。 这一饿便饿了一整日,从早到晚陈六娘时常在门外徘徊柔声细语的劝她。 “玉小姐,相爷走了,你与婢子生气也别与相爷生气呀。等相爷回来,您跟他服个软便是了。” “玉小姐,这都晌午了。您要不要开门,婢子给您送一点热茶。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技多不压身,大梁女子人人都要学女红,这没什么难得。” “玉小姐,您这样执拗任性会失了相爷的心的。女子生性柔顺,如何能这样顶撞丈夫呢?您快出来,等相爷回来见您等在门口迎他,软声说上几句好话,这个坎也就过了。” “玉小姐,这都一天没有沾米食,受苦的到底还是您自己呀。您心疼心疼自己吧。若有不是都是婢子的不是,您切莫与相爷生了离心。” 那扇门从早闭到晚,任陈六娘说再多都没有一个回声。 只是房中之人却并没有如陈六娘所想的那般挨饿了一整天,她一早藏了不少存粮,此时倒用上了,撑个三四天不成问题。 她囫囵塞了几块糕点,便在屋子里练起了武,试图以此消掉腰上的软肉,捡起从前的身手。 不然就以昨日两位师姐到来,她却一无所觉,甚至被五师姐抓住了手这样的状态,恐怕连房梁都爬不利索了,更不要说其他。 这一整日的苦功下来,她筋疲力尽,汗水浸透了衣衫,一腔郁气皆散了出去。 这些天宋越北都是早早就赶着回家,天天力争官衙中第一个走的人,连带着整个官衙都兴起准点回家的浪潮。 袁子昔这一天结束了工作,路过却发现宋越北的僚属都还没走。 他看了看天边的夕阳,惊讶道:“宋相,您这还不回家?” 宋越北埋首在文书中,淡淡道:“你先走吧。” 袁子昔和任明泉交换了眼神,“您今天这是吹了什么风?家中那位美娇娘可正等着您呢。” 分卷阅读127 任明泉算是宋越北的僚属,这顶头上司不走,下面的人也只好继续跟着干。 他附和道:“是啊,这从家里多了女人起,您不是总急着回去陪人吃饭吗?” 从前宋越北时常夜不归宿,索性直接住在官衙中。 上行下效,整个机构不管官职高低都绷紧了弦,牟足了劲的干,以在官衙过夜,不分昼夜的为大梁献身为荣。 以至于任明泉准点归家都成了异类,他时常觉得自己像是早退,太不合群。 不过他能力强,宋越北重用他,懈怠些也无伤大雅,最多让一些同僚羡慕嫉妒恨罢了。 从宋越北每日早早归家开始,任明泉总算尝到了合群的滋味,同僚们都能准点回家,对他的怨气便少了些。 没想到这合群的滋味还未来得及好好多品尝一番,宋越北又卷土重来,再次摆出一副拼了命去干的姿态,这无疑意味着大多数同僚又要开始跟着拼命。 说不准过几日又要重现人人以宿在官衙为荣的盛况。 任明泉不太想再做个不合群的人,也同样不想留下来在官衙过夜。 所以他决定劝一劝宋越北早点回家,这不仅是放过自己,也是放过诸多同僚。 宋越北从公文中抬起头,终于分给了他们一个眼神。 “不要提她。” 尽管看起来他神色平淡如常,任明泉与袁子昔这样的人精仍从他的神态中察觉到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烦躁。 就像周围的来来往往的僚属虽然看起来都全情投入工作,实际上仔细观察则不难发现,他们都竖起了耳朵,脸上有着隐隐的兴奋。 那是敏锐察觉到八卦的兴奋。 如今丹阳城人人都知道宋越北有了一位新宠,但宋越北将人藏得密不透风,不像是从前梨襄还会大大方方的放出来与丹阳城中的贵眷往来。 这位新宠从未在贵夫人云集的宴会上亮过相,也没有什么朋友往来,更查不出根底来处,因而便显得尤为神秘。 任明泉咳嗽了一声,偏不顺着同僚的意往下问,“时间不早了,宋相,您看要不让大家先走?” 但这一句更是将几乎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人人都去看宋越北,他一时堪称万众瞩目。 比起上司的八卦,自然是回家更牵动人心。 宋越北被数道目光注视着仍是安之若素,他看了一眼外面天色,“的确不早了,都走吧。” 此言一出,大家如蒙大赦。 有人脸上已压不住笑容,有人起身向宋越北行礼辞别。 眼见着人都散了,袁子昔这才问道:“宋相这是与家中那位闹了别扭?” 宋越北没否认,往后靠坐在木椅上,放松了肩背,揉捏着眉心。 他一向不是会将心事跟旁人讲的人,更何况这也并非什么光荣的事情。 说出去他宋越北连一个女人都摆不平,丢人的还是他。 “女人嘛,”任明泉瞧着宋越北的脸色,试探道:“哄一哄便好了。她们一天天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袁子昔啪的一声抖开扇子,开解宋越北,“喜爱一个女人,便对她好些。她若是识趣就多宠着些。不识趣,换下一个就是了。 世上女人多如云海,相爷,您不如与我们一起去寻点乐子?我再送您几个美人。别的不敢说,我府上的美人每一个可都是世间难寻的尤/物,绝对不会输你那新宠。” 袁子昔未曾见过玉鸦,任明泉却是亲眼见过的,他笑了一声,“这可不见得。那一位别的不说,单单容色。” 任明泉顿了顿,“你府中那些还真就是及不上。” 袁子昔看向他,心下一时又是好奇又是不服气,“这话我可不太信,你一向喜欢泼辣些的女子,我府上那些美人春花秋色各有千秋,但性子却是柔顺。你不喜欢也是正常。 她们到底及不及得上,还是要相爷来说。相爷,您说呢?” 。 55. 第五十五章 吉服 宋越北没有回答这种问题的兴趣, 他低头将手中的公文收了收,“明早祭上明,你们今晚都回去准备一下。” 任明泉让宋越北这么一提, 才总算想起这一茬, “哎呀,这又到了祭上明的时候了。这的确是该回去好好准备准备。今年相爷您可要记得给我多分点鹿肉。” 每年八月末, 皇帝都要率领百官,设坛以灵鹿祭上明。 分卷阅读128 祭礼在早晨天还没有亮开始, 先将灵鹿从北门引入, 太常卿太祝与令史六人拜之, 将鹿置于别殿灵坛, 宰相率诸卫百官左右相向列于此,再拜。 天明, 太乐令与祝者十人绕坛而舞,宰相率百官再拜。 太常卿引鹿入奉明殿灵坛,四十个谒者伏于坛前。 灵鹿置于坛上, 谒者行歌,取泣沧花献于灵鹿, 礼毕。 这四十个谒者皆为丹阳城中年龄不及双十, 身家清白的未嫁女儿。 太常卿引鹿至芝昆宫灵坛, 诸女分三等着吉服列于坛下, 一等为宫妃, 二等为身负诰命的各家贵眷, 三等为太卜所卜与灵鹿命盘相合的女子。 灵鹿置于坛, 太常卿引众女拜灵鹿,拜毕。 钟响三声,黄门侍郎奏, ‘请进发。’ 皇帝着衮服,戴金冕,乘车舆出西门。 太常卿引皇帝至中殿,献灵鹿。 宰相率百官拜皇帝,太乐令行乐,太祝施以祝词。 皇帝杀灵鹿,跪祭上明,乐止。 在位者皆跪伏,太祝持玉币进,皇帝受之,分鹿肉于百官,赐玉币。 只是先帝英年早逝,幼主登位之时,尚在襁褓之中,口不能言,足不能走。 这些年来的祭典大多皆由宋越北代为主持,本该皇帝杀的鹿,不出意外也让他杀了好几年。 一个人搞完第一个祭坛就赶着场子似的跑去准备杀鹿,从头忙到尾,倒是颇为辛劳。 袁子昔感叹道:“今年又要辛苦宋相了。” 宋越北轻笑了一声,“今年不辛苦,明日圣上主祭。” 任明泉的脸色变了变,“此乃上意?” 宋越北点了点头,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急色。 任明泉却是暗暗心焦,“圣人年幼,主持祭典恐怕还早了些。此事不如再议。” 这事说来不是什么大事,但却是这么多年第一次皇帝主祭,凡事都有个第一次。 这一次是第一次主祭,下一次说不准就是第一次主事……总之不是个好兆头。 宋越北垂眸将桌案上的文书收整为一叠,“太卜所占,明日是为吉日。太常寺已经定下明日祭上明,没有再议的时间了。” 袁子昔也有些出乎意料,他跟任明泉对视一眼,“这事情定的也太匆忙了。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相爷,不如我去找一找太常卿,将祭典往后推迟,再将具体事宜仔细商议一下。” 这话说得好听,所谓具体事宜仔细商议,无非就是威逼利诱强迫涉事人员,重新让宋越北主祭。 宋越北不置可否,“如此,恐怕明日便又要有人痛骂我宋越北小人窃国,废礼仪,欺幼主。莲儿长大了,也是时候让他学着做些事了。” 任明泉不可置信的看着宋越北,难以相信这么淡薄名利又温情的话是从宋越北嘴里说出来的。 代天子主祭的特权自然不是上天赐下来的,事实上当年宋越北第一次代天子主祭就引发了轩然大波,为此很是死了不少人,才让朝中的声音渐渐平息。 如今群臣都已经将宋越北主祭当作了一件理所当然司空见惯的事情。 这是用血一点点得到的权力,宋越北竟要如此轻易的拱手让人? 他可从不是这样的人! “相爷,此言当真?” 袁子昔也劝道:“这个头可不能开,若让我说。太常卿既然不老实,就再换一任太常卿便是了。” 宋越北面露疲色,他苦笑道:“换一个太常卿容易,可我却不想再夜入宫门了。近日阿姐似乎心情不虞,若此事能让阿姐如愿,心情好些,便随她去吧。 昌泽道屡出山匪,十日前连驻军的粮饷都在山中被劫了。官员考核在即,我是没有心力再管这些小事了。” 任明泉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官员考核在即,的确马上就会忙起来。事实上最近昌泽道山匪也是让朝中上下都头疼不已。 袁子昔上前拍了拍宋越北的肩膀,“相爷说的是,官员考核在即,此为大事。这些小事,唉,咱们也别计较了。” 宋越北拿起笔在砚台中点了点,“你们先回去吧。今日不要睡得太晚,明日祭典切莫出了岔子。” 二人告辞离去。 夜深人静,宋越北本想宿在官衙, 可分明身体已经疲乏到了极致,但心中仿佛还压着什么,难生困意。 分卷阅读129 他熄灭了桌上的烛火,对窗静坐良久。 敬冲见窗内烛火熄了,他敲了敲门,在门外问道:“相爷,今夜不回府吗?” 宋越北摩挲着怀中的那朵紫色绢花,“不回去了。” 敬冲听着声音,直起身对身后众人摇了摇头,众人皆是神色忧愁。 只有宋幽靠坐在门外,仿佛一座没有温度的石像。 另一边陈六娘敲了敲门,“玉小姐,你一整日都没有吃东西了。相爷现在都没有回来,许是今天不回来了。” 她声音低了下去,“婢子给您带了点吃的,您开门,先吃一点吧。别饿坏了自己呀。” 玉鸦终于出了声,“他现在还没有回来?他不回来还能睡在哪里?” 她本想着晚上去试一试,没想到宋越北索性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这可是她来这里这么多天从没有遇到过的情况。 陈六娘见玉鸦肯与她说话,心中一喜。 玉小姐虽生气,但心中定然还是挂念着相爷的。 “玉小姐放心,相爷应当是宿在官衙了。” 玉鸦问道:“那地方有人守着吗?” “您放心,那里肯定是有人守着的,什么都有。相爷饿不着,也苦不着。倒是您,饿了这么一天。” 玉鸦蹙眉,“他真的今天晚上不回来了?以后他还回来吗?” 陈六娘柔声劝她,“玉小姐既然想让相爷回来,等相爷回来了。您好好跟他服个软,说几句好话。相爷待您定然还会一如从前的。 女子还是要曲从小意,方能得到郎君的心呀。” 玉鸦此时哪里耐烦听这些,“好,我知道了。” 刚入丹阳时,她听不懂丹阳的雅音,常常旁人说什么都不解其意。 待了这么久,终于能听懂雅音了,她却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陈六娘怏怏打住,她不好再劝,只得最后问了一句,“玉小姐,吃一点东西吗?” “不用了,”玉鸦顿了顿,“多谢你的好意。” 陈六娘突然想起一件事,“玉小姐,下午宫中来人了。送了一套吉服,您开门试一试吉服好不好?” 陈六娘的声音太过温柔,口气也太过于卑微。 玉鸦本想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这人从早到晚劝了她一整日,没有一句恶言。 虽然说出的话未必是她想听的,但的的确确是一片好意。 就是再冷再硬的心,让人这样捂了一天都该化了一点。 陈六娘低声说道:“玉小姐,算婢子求您了。这吉服是宫中人送来的,说是明日要祭上明。早上会有车架来接您入宫,您先试一试吧。 不然明日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上面怪罪下来,不仅婢子实在是担待不起。您也要受苦的。” 皇帝住在皇宫里是比宰相更大的官,北梁说话最算数的人。 这就算三岁小孩子都该知道。 “这,”玉鸦一时惊住了,她起身拉开门,“为什么会让我入宫?之前也没有人跟我讲过?皇宫不是只有做皇帝的妃子才能进去吗?” 这又是什么突然生出的变故。 陈六娘见玉鸦终于肯开门,她又惊又喜,“的确是皇帝妃子与子女才能常住后宫,但外命妇,偶尔也是有机会入宫面见圣颜的。” 玉鸦卡住,“外命妇又是什么?” 陈六娘柔声给她解释,“外命妇就是朝廷封赏一些有大功劳的官员,给予他们的母亲妻子诰命。” “我不是宋越北的妻子也算不上是外命妇,这算什么?我不想去。” 入了宫又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用脚想也知道皇宫中的护卫比起丞相府肯定只多不少。 她拿的是宋越北的箭,又不是北梁皇帝的箭。 陈六娘以为玉鸦是为此灰心,她柔声宽慰她,“玉小姐切莫自轻自贱,如今府中只有您一位女眷。相爷身边没有其他女人,您即便做不成夫人,也没有人会看轻您的。 日后若是正头娘子入府,只要您恭谨侍奉,那位娘子肯定也不会为难于您。您切莫任性。宫中送吉服来让您入宫既是对相爷的恩典,更是对您的恩典。隆恩浩荡,是推拒不得的,没有人能拒绝上意。” “宋越北也不行?” 陈六娘见玉鸦似乎没有昨日的抵触,忍不住又开始规劝她,“玉小姐日后还是不要这样直呼相爷的名讳了。” 分卷阅读130 她顿了顿,“相爷也是不能拒绝的。玉小姐还是来试一试吉服,准备明日入宫吧。” “看来我是沾了宋越北的光,他明日也会入宫吗?” 56. 第五十六章 当真? 陈六娘点头称是, “明日祭上明这样的大事,相爷身为百官之首,不仅要去, 多半还要亲自率领百官拜祭。” 她从身后的婢女手中接过吉服递给玉鸦, “此为宫中送来的吉服,应当是太卜所占玉小姐命盘与灵鹿相合。我也是第一次见这吉服, 不知道这吉服明日用完是否还要归还。请玉小姐试一试合不合身。” 玉鸦听得一知半解,“太卜又是什么?什么叫命盘与灵鹿相合?” 陈六娘牵着玉鸦进了房间, 将宝蓝色的吉服在她身上比了比, “看起来还算合身。您伸手, 让婢子服侍您更衣, 试一试这吉服。” 玉鸦不太情愿,但仍然伸开了手。 宋越北都没有办法拒绝的事情, 她也不太可能能推拒掉。 昨日被师姐训诫固然让她一时气愤,满心都是杀了宋越北一雪前耻,向师姐们表明她不是个饭桶。 今早仍是越想越气, 但这一天倒是让她稍稍冷静了些。 就算要杀人,也没有必要立刻跟宋越北决裂。 她今早跟宋越北吵那一架, 他晚上便不回来了。 如此她就见不到他。 她的气愤和激动对于完成任务没有任何帮助, 还让她现在想见他都成了一件难事。 半夜翻窗户去不到十米的地方就能见到他和半夜翻窗户要在丹阳城中找到他的官衙, 再潜入官衙, 如此才能见到他。 这根本就是两个难度。 要杀宋越北还是要冷静的谋划, 不能只凭一时气愤。 她要安抚住他, 这样他才会将她带在身边, 没有任何戒备。 就像是上一次他带着她去越朱江,若不是因为他对她没有一点防备之心,不会那么轻易的被她推下船。 在被她推下船之后宋越北但凡对她有一点怀疑, 都不会让她活到现在。 她鬼使神差的想起一句宋越北教给她的话,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话用在此处,倒是颇为贴切。 她思索的这片刻,陈六娘已经手脚利落的将她身上的衣袍扒了下来,替她套上了月白大摆长裙又披上了一件宝蓝色的外褂。 她推着玉鸦走到铜镜前,替玉鸦抚平褶皱,“这褂子稍稍大了些。” 长褂宽大,并不收腰,这样的衣袍换旁人来穿未免会显得有几分臃肿。 但穿在她身上,让那张脸一衬,就没有不好看的衣服。 这样浓烈纯粹的宝蓝色与她很相合,分明清清冷冷的。却因过分浓烈鲜亮而生出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她的美丽是不可触碰的,难以企及,却极具冲击力,透着一种暧昧不明的底色。 陈六娘看着少女的面容,呼吸一窒。 她在铜镜中抬起头,微微发黄的镜面折射出一层柔光,晕在她的眉眼间。 那双眼生得很美,盈盈如春水,含着难言的媚意,让人无法不怜惜。 “六娘,这吉服有什么不妥吗?” 陈六娘回过神来,她移开视线不敢再与她对视,口中叮嘱道:“玉小姐,您明日入宫要小心些。入宫去的都是各家的贵眷,宫中的那些更是金枝玉叶,一个都得罪不得。不管她们说什么,您就是再不高兴,也要忍一忍,当作没听到便就过去了。 您若是见到相爷,一定不要再跟相爷闹了。多跟他说两句好话,相爷心里还是有你的。这事情便这么过去了,日后也绝对不要再提。” 这话她说出口本没想到玉鸦会回应,却见她望着铜镜轻轻的嗯了一声。 陈六娘眼中有几分掩不住的惊讶,她仔细看了看玉鸦的神色,见她面上仍绷得很紧,没有什么喜色。 便知道她心中还是有怨气,但到底是肯低头了。 肯低头就是件好事,人生在世,谁都要学着低头。 她叹了口气,“您饿了一天了吧?婢子给您带了些粥。” 玉鸦解开身上的褂子,她从镜中跟陈六娘对视,“今天辛苦你了。一直来劝我。我不饿,但是困了,我要睡下了。” 她咬字仍有些不清,语调拖慢了便显得懒洋洋的,透着股子勾勾缠缠的媚意。 分卷阅读131 那双眼瞧人惯常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春情,陈六娘莫名有些不敢再看,她匆匆接过了玉鸦解下来的衣服,向她行了一礼,“婢子推下了。” 玉鸦洗漱一番后,着单衣吹灭了烛火,睡了下去。 今日的事情从此时便结束了,明日的事情要等到明日再说。 陈六娘眼见着房中的烛火熄灭,这才松了一口气。 人睡到半夜,突然又被一阵声响惊醒。 门外是敬归的声音,“六娘,醒一醒。快醒醒。相爷回来了。” 陈六娘原本还有几分昏沉,听到这个声音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匆匆穿好衣服,顾不得梳头便推开门,“相爷怎么回来了?已经到了吗?” 敬归见她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他转开视线,压低声音,“马上就到了。你快把头发束一下。” 陈六娘手忙脚乱的刚束起长发,便见到宋越北进了院门。 夜色原本寂静,但众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搅碎了沉静的夜色。 一众下人众星捧月将他围在其中,其中大半应当都是半夜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的。 他在院门前站定,不知低声与身旁的人说了些什么,众人的声响便一下低了下去。 陈六娘看着那些人蹑手蹑脚的离去,连灯笼大都被熄灭,只留敬冲手中的一盏。 院中重新恢复了安静,他缓步走来,垂着眼扫了她一眼,“她已睡下了?” 陈六娘忙道:“我现在去将玉小姐唤起来。” 宋越北浑身一松,继而又有些说不清的失落。 他也不知道到底自己是在为见不到她而轻松,还是为见不到她而失落。 他抬手,“不必,她既然已经睡下了,你声音放小些。” 他绕过她走向玉鸦的房间,脚步放的极轻,步履缓慢。 陈六娘竟看出了一种郑重的意味。 他在她房门外站定,敬冲提着灯笼,看着宋越北在烛火中投在门上的影子,心里不禁叹了口气。 大半夜的从官衙返回丞相府,回来了却连人一面都见不到,这究竟是图什么呢? 明日可还有祭上明,又要起一个大早。 这么晚不睡,恐怕明天相爷是要吃苦头了。 原本睡得正香的玉鸦从睡梦中惊醒,她下意识捏住了藏在腰间的短刃,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听到门外有呼吸声,不止一个人。 她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天已经黑透了。 四下静悄悄的,她疑心是自己的错觉,大半夜谁会站在她门口? 但从门缝中钻进来的一丝半缕的火光却做不得假。 她盯着门缝皱眉,这些人大半夜的站在她门口,既不说话也没有动作,这是做什么? 难道宋越北起了疑心,特意挑个半夜她睡着的时候来关门打狗? 她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心里愈发没底。 大抵是做贼心虚,她越想越是害怕,什么头绪都没有,倒是把自己搞地十分紧张,百爪挠心一般。 宋越北垂着眼静静站了片刻,想到她就安安静静的在一门之隔的房间里安眠,一个触手可及的距离。 他方才觉得胸膛中的那颗心好受了些。 他站了片刻,压低声音问陈六娘,“今天她吃东西了吗?” 陈六娘小心的看着宋越北的脸色,“您说不让吃,谁都没敢给玉小姐送饭。” 宋越北揉了揉眉心,“那就是没吃了?” 没想到,瞧着挺柔弱的一根藤还挺倔强的。 他叹了口气,“我不让你们给她饭,你们还真就不给了。” 陈六娘不敢说,其实她下午和晚上都来送饭了。 只是玉小姐怎么说都不吃。 这话说了,不光她违背宋越北的命令,恐怕宋越北知道玉小姐有这种决心也不会有多高兴。 玉鸦趴在门上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一惊。 宋越北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他怎么大半夜的又跑回来了还专门悄没声息的站在她门口? 她本想好要安抚住他,这样才能让他继续将她毫无戒备的带在身边。 但想的很好,真要面对他,她却又觉得什么安抚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是北梁的宰相,她见这些梁人,几乎是人人都捧着他。 分卷阅读132 敢跟她大声说话的人,她就见过两个,一个是梨襄,一个是那位孙公子。 两个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她早上得罪了他,他不会是大半夜越想越气,专门跑回来杀了她吧。 不背书不学刺绣就要死,唉,这任务真是做得太难了。 他比师父可怕一百倍,不,一千倍。 陈六娘低声说道:“相爷,今日宫中送来了吉服。” 宋越北一怔,“吉服?” 他母亲早逝,家中并没有得封诰命的女眷,往年主祭都是他一个人入宫,这吉服是送给谁的? 陈六娘点了点头,“是明日祭上明的吉服。我想应当是送给玉小姐的。玉小姐虽没有吃什么东西,但晚上给婢子开门,试了吉服,她说心中悔恨,思念相爷,想让您回来呢。” 前半截是真话,后半截就纯属一本正经的瞎扯了。 玉鸦隔着门板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宋越北的注意力全被陈六娘的话吸引住了,他露出了惊喜之色,“当真?” 57. 第五十七章 相信 不是吧, 这种鬼话他都信? 玉鸦整个人贴在门板上,想继续听,但又觉得不自在极了。 陈六娘继续劝和, “玉小姐这一日已心生悔意, 相爷,切莫再与她生气了。” 宋越北面上的惊喜之色很快消去, 他抬眸看向她,似笑非笑道:“这话究竟是她说得。还是你说得?” 甜言蜜语自然让人心旷神怡, 陈六娘所言之语更是恰恰好贴合他的心意。 但世间哪有那么多顺心如意之事, 她早上时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又一向不是什么七窍玲珑的和软性子。 到晚上他回来了, 便能听到她改了性子,对他心生悔恨? 若玉鸦真有陈六娘所言那般悔恨, 深夜未眠的又怎么只有他一人。 陈六娘浑身一僵,有些后悔自己自作聪明的多话,垂头不敢再言语。 玉鸦趴在门上, 心想他果然是不会信这种话的。 惨了,那她说些什么, 他恐怕也不会信。 宋越北静静的又站了一会儿, 才转身离去, “都去睡吧。” 玉鸦听着脚步声离开, 这才松了口气。 她回到床榻上, 这一回却是睡不着了。 第一天两个人都起了个大早, 天还没亮就各自换了衣服, 重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玉鸦低头看着桌子上的饭菜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越北见她神色仍旧冷淡,便知道她还没消气。 他想说些什么, 最后只是收回视线,强做平静道:“吃吧。等会儿进宫的事情,陈六娘应该都跟你讲过了。” 玉鸦点了点头,她囫囵将粥都喝了下去。 因着昨晚半夜爬起来,今天又起的太早,她有些精神不济,强绷着不要合上眼睛。 她不敢问他昨天晚上为什么回来了,但心里又老挂着。 宋越北见她今天似乎对这些她以往最钟爱的饭菜也没什么兴趣。 他若无其事的继续吃着饭菜,只是嚼在口中的饭菜都变得味同嚼蜡。 两个人各自揣着心事,谁也不肯先开口,就这么吃完了一顿饭。 马车已经在府门前准备好,两个人坐上入宫的马车。 玉鸦本想着要安抚他几句,此时马车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正是开口最好的时机。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他,见他面无表情地闭着眼靠在马车壁上,浓紫衣袍上团花锦绣,腰束金玉带。 衣冠比之往日,还要更华贵庄重三分,显得他更为威严慑人。 玉鸦捏着衣摆,口中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并不是擅长说谎的人,对这人说过的谎话比她这十几年来说过的所有谎话加在一起都要多。 陈六娘说她心中悔恨,让他一下就识破是谎话。 这话旁人说,他不信。 难道她说了,他就会信吗? 谁都不会信吧。 她慢慢收回目光,在心底叹了口气。 “你,”宋越北睁开眼,眉眼间残存些困倦之色,“为何叹 分卷阅读133 气?” 玉鸦心口一跳,这才惊觉她是真真切切把那口气叹出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宋越北,硬着头皮说道:“我想,我想跟你说。我其实后悔昨天不该那样对你说话。” 宋越北低着头嗯了一声。 他所有的困意与低落都被这一句话给驱散了,原本浑浑噩噩的意识像是炸开了朵烟花,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清醒了许多。 他抑制着那股躁动,尽量不笑出声来。 可他好想抱一抱她,亲一亲她也好。 玉鸦见他垂着头仍旧面无表情的样子,觉得他肯定是不信这话。 也是,昨天早上她话说得那么狠,一天就完全改变态度。 傻子都不会信吧。 可她要让他信才行,她要向师姐证明她不是一个饭桶。 玉鸦被逼的眼睛红了,她绞尽脑汁地向他解释,“我知道错了,我会好好学梁字,背书。学女红,刺绣。你让我做什么都,我都会去努力做。我会改的,我现在已经会很多梁字了,我不会跟其他男人肌肤相亲。我会对你负责。” 她逼着自己看着他说出最后一句话,“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要不理我,也不要不回来好不好?” 这句话太难以启齿,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宋越北抬起眼看向她,眼底全是喜悦与笑意,他俯身过来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知道错了?后悔了?” 玉鸦的心一定,他信了。 她将脸藏在他怀里,偷偷的笑了笑。 她闷闷的回答,“知道错了。对不起。” 他托起她的脸颊,柔声道:“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也不要再做惹我生气的事。” 她仰视他的面容,轻声应了,“好。” 马车停下,外面传来太监的尖声,“宋相,请下车。” 宋越北匆匆放开怀里的人,最后叮嘱了她一句,“祭典晚了不要乱跑,在宫中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听话一点。” 玉鸦乖顺的点了点头。 两人下了车各自被引往别殿和芝昆宫。 玉鸦这一路记着陈六娘的叮嘱,低着头不敢多看。 到了芝昆宫内,此处已经聚集了数十人,这些人各自站成几列,秩序井然。 玉鸦匆匆扫了一眼过去,见每一列的衣服都差不多。 这个陈六娘也跟她讲过,这里的女人分三等,一等是宫中的娘娘,一等是有诰命的夫人,一等就是太卜所占命盘与灵鹿相合的女子。 她身上的吉服就是第三等,太卜所占命盘与灵鹿相合的女子。 她刚一进殿就引得不少人侧目,宫女引着她在一列最后站下。 站在前面的几位太妃与宗妇交换了个眼神,附耳窃窃私语。 “瞧见那位了吗?” “那位就是宋姐姐点了进宫的啊。” “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太后想见见人也正常。” “别说太后想见,你难道不想见见让宋相藏得跟宝贝一样的人?” “她怎么一直低着头。” 周太妃推了推温国公夫人,“你去让那位小娘子把头抬起来给我们见见。” 这位国公夫人姓李,听到周太妃这话有些踌躇,推拒道:“娘娘,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臣妾觉得还是站在队列中比较好。” 谁不知道那是宋相的心头肉,这种麻烦事还是少沾为好。 温国公在仕途上并不顺利,这些年国公府已经没落了不少。 周太妃笑道:“祭典是马上开始了,但灵鹿自北门入,先过别殿,再过奉明殿。最后才来芝昆宫。你莫急,这还早着呢,没有一个时辰是过不来。 我长居宫中实在寂寞,难得今天这样热闹。我一见这位小娘子,便觉得她合眼。你去将她唤来与我们说说话。” 如今圣上还没到娶妻的年纪,宫中的宫妃皆是先帝的妃子,许多年纪还不到三十就当上了太妃。 其他两位郑太妃与王太妃三言两语的附和着周太妃。 李夫人得罪不起宋越北,同样也得罪不起这三位。 先帝薨了之后,宫中就放了一批宫女,另有不少宫妃被遣去庙观。 现在能留在宫中的太妃们不是与太后关系极好就是母家出众。 她只得走向站在角落里的玉鸦,“这位姑娘。” 玉鸦周围站着的都是第三等因命盘相合而入宫参礼的女子,其中 分卷阅读134 绝大部分都出身贫寒,见了其他的宫妃和贵夫人连头都不敢抬。 此时见竟有贵夫人向她们中的一人主动搭话,便都艳羡的偷偷看了过来。 玉鸦一直牢记着陈六娘的话,进了宫殿就老老实实站着,最好连头都不要抬。 她一站好就低着头开始发起了呆,此时突然有人站在她面前。 她才有些惊讶的抬起头。 李夫人见玉鸦的面容一怔,她也想过能让一向不近女色的男人破戒金屋藏娇的娇,定然是个美人。 即便早有预料,但此女姿容还是出乎了她的预料,她这一抬头便仿佛站在这里的女子都成了寡淡无味,缺乏女人的魅力。 她定了定神,温声道:“可以请你跟我去那边一会儿吗?别害怕,只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聊聊。” 玉鸦犹豫了片刻,陈六娘可没有给她讲过这种情形要如何做。 李夫人笑道:“小娘子你放心,大庭广众的,我又能对您做什么事?只是请你去那边聊聊,说几句话而已。不打紧的。” 玉鸦这才犹犹豫豫的跟着她走了过去。 周太妃一见玉鸦便搀上她的手臂,将她上上下下瞧了一遍,“你们瞧瞧,这小娘子生得可是真好。我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标致的娘子。” 郑太妃掩唇一笑,“是啊。我一瞧着她,便想起了那故事里的狐妖,前朝的谢后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玉鸦听得不解其意。 她并非梁人,大字不识一箩筐,对于历史也不甚了解。 若是有些了解便该知道前朝的谢后有淫/乱后宫,祸乱朝纲的艳名。 王太妃捉了玉鸦另一只手,亲亲热热的问道:“小娘子生在哪里,家中有几口人,父母尚在?” 玉鸦想到陈六娘再三叮嘱她要谨言慎行,一时也拿捏不准到底要不要老实回答王太妃这话。 她犹豫这片刻,郑太妃便笑着替她接过了话,“你问这么细做什么?难道还要替这位小娘子做媒?人家可不需要。” 王太妃笑盈盈的,“无媒苟合是自甘下贱。世间但凡知道廉耻的好女子都是需要媒人的。” 58. 第五十八章 抬爱 下贱, 廉耻这两个词倒有不少人,对她讲。 宋越北也说过她不止一次,不知廉耻。 原来要做个有廉耻的人就要先有个媒人吗? 廉耻到底是什么? 她虚心向王太妃求教, “什么叫做无媒苟合?” 王太妃对于阴阳怪气, 不能说不擅长。 以她的料想,这人听了她的话便该有口难言, 却没想过她会直言反问。 让她这么一问,倒是打了王太妃一个措手不及。 周太妃接过话, 拍了拍玉鸦的手臂, 望着她别有意味的笑了一声, “所谓无媒苟合啊, 便是没有媒人,男人与女人便住在一起, 吃在一起,整日混在一处了。既无名,也无份。” 钟声响起, 太常寺的令史捧着露水在殿外高声道:“请诸位归位——” 周太妃只得放开玉鸦的手,“今日只能与小娘子聊到这里了。真让人舍不得。” 玉鸦匆匆退回了队列。 众女各自收整心神, 神色端肃的垂首站立在队列中。 令史步入大殿, 将手中的露水盘放在了祭坛上。 他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第三等吉服的队列, 眼见着那人好好的站在队列里, 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太妃抬头跟郑太妃迷惑的交换了一个视线, 今天怎么这太常寺的令史站在这里还不走了? 令史咳嗽一声, “请诸位垂首, 静心拜祭。” 王太妃只得匆匆垂下头,她总觉得那令史多看了她两眼,这话像是说给她听。 另一边, 太常卿引鹿走下祭坛前往奉明殿。 宋越北率领诸卫与百官起身,一太监领着一众侍人高声道:“诸位大人今日辛苦了。若有乏累饥饿者,请与小人走,陛下特为大人们备下了一些清水与饭食。” 宫中共设三个祭坛,别殿的祭坛是第一个,后面还有两个祭坛走完了才轮到他们赶去中殿参拜。 原本祭上明是要百官斋戒三日,早晨空腹入宫,不止一次发生过老臣在祭拜的中途热昏,饿昏。 分卷阅读135 如今便日渐宽松,入宫前略用些食水都无妨,在灵鹿走完第一个祭坛之后,中间这段时间圣上还会特意准备食物,体恤百官。 今日宋越北备受瞩目,不少人听闻今日不是宋越北主祭,而是皇帝主祭。 不免多对宋越北关注了些,见他神色如常,一些人觉得这个消息多半是谣言。 但此时见宋越北竟与他们一道走,没有独自往奉明殿去准备杀鹿。 那传闻竟是真的,今日当真不再由宋越北主祭。 太祝史怀义上前从宋越北手中接过玉杖,别有意味的一笑,“宋相今日不主祭,就请往这边与我们一道走吧。” 刑部尚书陈鹤面色一变,上前怒视史怀义,“你说什么呢?” 史怀义挑了挑眉,“怎么,我说得不对吗?陈大人急什么?” 任明泉瞥了一眼史怀义,“看来太祝大人,今日是好不容易有个祭典能用上了,这就春风得意起来了。只是这祭典刚开始,事还没完。现在得意,只怕是得意的太早了些。” 数人聚集在宋越北身边,一个个不管年纪老少都面露怒容,看起来恨不得撸起袖子就打上一架。 不少人想在宋越北面前表现表现,争个露脸的机会。 毕竟有任明泉,吴归藏,袁子昔这样年纪不到三十就飞鸟式直冲九霄升迁的榜样在前,谁不想搏一搏宋相的欢心,追求一下进步。 许多官员辛辛苦苦的熬资历,熬得头发胡子都白了也没办法寸进一步,眼见着人小年轻身居高位,真是由不得不眼红不羡慕。 追求进步之心让一众老头也焕发了青春,自觉打个群架也不在话下。 宋越北拍了拍陈鹤的肩膀,“罢了。走吧。” 一群老头打起来,倒下几个这算谁的? 他带头绕过史怀义离开,陈鹤又瞪了一眼史怀义,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这事还没完,你们太常寺等着吧。” 有人看着陈鹤和宋越北离去的背影,呸了一声,“狗腿子。” 只是这骂人都不敢骂大声了。 有人激动地凑到史怀义身边大力称赞他,“太祝大人,您方才说得真好。干得漂亮。就是那宋贼这下肯定要记着您了。您多加小心。” 史怀义冷笑一声,“我区区一条贱命,若能为陛下尽忠,替大梁除恶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被他的大义所感染,原本站得跟他保持了一段距离,竖着耳朵听他说话的几个老臣此时也忍不住靠近他。 一人压低声音说道:“对,没错。我等食君王之俸禄,便该粉身相报。世间正邪相对而立,自有乾坤定理。我等迟早会为陛下除去这恶贼。” 另一人面色肃穆,“替陛下除恶除奸。虽死无悔。这奸贼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他蹦跶不了几天了。” 围在一起的这数十人都心潮澎湃,史怀义的目光环视一圈,一个个的看清了他们的面容。 他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人,面上终于露出笑容,“温国公,川阳公,敏安郡王,您二位说得没错。世间总有个定理。邪不能胜正,乾坤不能颠倒。我大梁泱泱大国,人才济济,只要有一大丈夫不死,岂容这奸贼欺辱圣上。” 川阳公樊钟激动地手都颤了起来,“对,我大梁只要有一大丈夫活着,就容不得这奸贼当道。” 百官步入宁康宫,有去吃饭的,有人则坐在长椅上休息片刻。 礼部侍郎安成凑到宋越北身边一礼,“宋相。” 宋越北对他微微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他侧首问一旁的任明泉,“卫王方才怎么就不见了?” 任明泉对宋越北挤了一下眼睛,面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他附耳说道:“奉明殿。您懂得。” 奉明殿也有一处祭坛,有四十个谒者,四十人皆是丹阳城中身家清白未出嫁,容貌姣好的女子。 以往这四十人中大半都是世家贵女,在祭上明的过程中让自家子侄借机去相看女子,以此成就的姻缘也不知一桩了,几乎年年都有这样的美谈。 这些被选为谒者入宫的女子未尝不是怀着这样遇到心仪郎君的心思。 再者说那些女子多半父兄也在今日进宫的百官之中,既是在宫中,又有父兄看顾。 男女最多见几面说几句话,也不会生出什么变故危险。 宋越北抬眼扫了一眼殿中的官员,果真见到许多人都不在。 想来应当都是赶着去瞧谒者或者去接自己的女儿姐妹了。 安成又唤了一声,“宋相。” 分卷阅读136 宋越北这才见他仍站在自己面前,似有什么话要说。 “宋相请与小人去那边,小人有一事……” 两个人走到了殿外一处僻静的角落,宋越北便见到一个身着朱红谒者祭服的姑娘静静站在丹楹木下。 她原本背对他们站着,听到脚步声这才回过身来,遥遥迎着他一笑,徐徐地俯下身行了一礼。 宋越北停下脚步,一时有些晃神。 他看着眼前之人,脑海中却浮出了另一张脸。 眼前的场景与当日他与玉鸦的相见何其相似,同样是丹楹木下的一个转身。 只是今日,丹楹木的花已谢了,树冠郁郁葱葱如伞盖。 场景相似,人却并非当初那一眼便让他昏了头的人。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见自己心中那一人了。 算算时间,灵鹿应当到了芝昆宫,他现在赶去,应当来得及见她。 安成小心地瞧着他的脸色,“这事小人的六妹,素闻宋相英名,十分敬慕。今日特来相见。” 那位安六小姐缓步走来,又再次向宋越北徐徐下拜。 她微微垂着头,面色微红,柔声道:“妾身见过大人。” 安家的女儿皆貌美,尤其以这位安六小姐安芸最为出众,丹阳贵女中无有出其左右者。 若不是先帝只得圣上一子,如今宗室凋零,这般的美貌和出身是定然要入宫,亦或者入王府的。 按照寻常的惯例,此时宋越北便该伸出手扶住这位美人,温声与她客套两句。 偏他站在那里跟没长眼睛似的,任由安六小姐拜了下去,别说伸手抚,就是多看一眼都不曾有。 安芸这一拜,出乎意料的拜到了实处,她垂着头心中生出一种没来由的慌乱。 安成想到太后的嘱托,暗暗焦心,“宋相,这是何意?” 宋越北转过身沿着来路走了回去,“无意。” 被弃之不顾的安芸面上的红晕褪尽,她顾不得仪态,惨白着一张脸猛然抬头向那人的背影看去。 他竟不要她? 她转头看向身侧的安成,泫然欲泣,“大哥。” 安成只得硬着头皮追了上去,他索性将话挑明了,“宋相,太后有意为您赐婚。您未娶,我这六妹也云英未嫁。丹阳城中论美貌,我六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美人配英雄,您瞧这桩婚事不是正合适吗?” 往日宋越北素有不近女色之名,人人都知道他不好这一口,如此便罢了。 但他如今既然有了女人,尝了这其中的趣儿。 难道他安家的女儿还能不及他那宠姬? 宋越北脚下未停,让这人追在身边,心中却是多出许多不耐。 “世上未娶妻的男子不止我宋越北一人。多谢安公子抬爱,好意我宋某心领了。” 59. 第五十九章 丢了 话都说得如此明白, 安成叹了口气,只能站在原地满脸的懊恼。 这下他怎么跟太后交差啊? 宋越北随手抓了个小太监让人带路,步履匆忙的赶往芝昆宫。 这还未走近便见到有三三两两身着吉服的女子往外走, 大多是第二等的宗妇和第三等命盘相合的女子。 与此同时, 也有不少官员往此处赶来迎接自己的夫人。 他眼见着兵部的一位张侍郎与他的夫人一见面便靠在了一起,心下一定。 这是刚好赶上了点, 一点没晚,一点没早。 他望着张侍郎和他的夫人, 眼前却好似已经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今天早上她难得那么乖巧听话, 他都没来及的与她多说两句话便分开了。 也不知道这一早上没他看着, 她有没有吃什么苦头, 受什么气,有没有人欺负她。 小太监脚步一顿, 望着前方尖叫出声,“哎,那人怎么掉下去了。” 宋越北下意识从张侍郎与他夫人身上收回了目光, 他顺着小太监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道宝蓝色的身影坠入湖中。 虽只有一眼, 但那人的身形却十分熟悉。 不仅身形熟悉, 她身上那一身衣服, 不就是早上出门时穿得吉服吗? 他只觉得一颗心嘭嘭嘭的跳 分卷阅读137 着要从喉咙里钻出来, 五内脏腑都好似在被烈火焚烧, 额上的筋都在突突突的跳。 四下所有的声音他都听不见, 因着他身上最重的一块丢了。 他一把抓着自己的发冠掷在了地上, 冲到湖边,一个猛子跳了下去,像着湖中的人游去。 冠上镶着的珠玉碎了一地, 却换不回他脚步有一瞬的停留。 方才那身着吉服的女人掉下水时,湖边的内监与官员宗妇们只是喊了两声罢了。 那女人身上的衣服明晃晃的是第三等的吉服,多半是出身贫寒的女子。 这般低微的女子,死在面前固然会让这些人惊叫几声,冷静之后再叹一声可惜,但不至于让他们湿了衣服,没了体面的去救。 但宋越北这一跳,不仅芝昆宫的人都围了上来,一个个人头涌动。 湖边的人更是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的往里跳,一个个舍生忘死,仿佛湖中有金子,谁都怕慢了一步。 玉鸦才走出芝昆宫便迎面让人给堵在了门口。 “这位小娘子,你可许了人家呀?” 男人年纪已不小,穿得却颇为华贵鲜亮,一双不大的眼睛,眼周都是层层叠叠的皱纹。 那双眼睛上下将玉鸦扫了一番,莫名让玉鸦生出了种自己是桌面上摆着的鸭子的错觉。 她只觉莫名其妙,绕开这人就要往外走。 那男人伸着胳膊将她挡了,身子甚至还凑了过来,一张嘴便涌出一股子说不清什么味道的恶臭。 “小娘子,本王府内正缺一房妾室,你跟了本王。本王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眼见着他的手就要搭到玉鸦肩上,将人抱进怀中。 一人闪身过来钻进了他的怀里,让他给抱了个满怀。 袁子金抓着这人素白的衣襟,刚想发火,一抬头便撞见了一张颇有几分熟悉的脸。 玉鸦往后避之不及的退了两步,这才抬头去看。 来人站的与男人极近,几乎是脸贴着脸,她这个方向只能看见一个雪白的背影。 屈理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衣襟上拽下来,将他推开,“广阳王,咱们虽久未见面。但一见面就这样投怀送抱,是不是有些太过于热情?” 袁子金是贞宗之子泽王的长子,泽王死后,顺理成章的袭爵成了郡王。 屈理的母亲端荣公主与袁子金的父亲泽王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二人说来到也算是亲戚,不过丹阳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之间就没有攀不上亲戚的。 “你小子回京了?”袁子金吃了一惊,继而又不耐道:“少来坏本王的好事。这女人是本王先看上的,你可别想跟我抢!” 屈理抚了抚衣襟,他看了一眼身后的玉鸦,见她好端端的站着,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都没缺,美得仍是那般夺目又诱人。 这才放下心。 他本是想来这芝昆宫凑个热闹,瞧一瞧入宫的女子。 隔着很远,他一眼便望见了她的身影,又见广阳郡王跟在身边,此人乃是京中有名的色中饿鬼。 分明他跟她毫无关系,仅有一面之缘。 她还记不记得他都两说,他却按不住心中的担忧,急匆匆的赶来做护花使者。 屈理挡在袁子金面前,“王兄,哪里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袁子金就性急又要伸手去拉玉鸦。 屈理眼疾手快将他的爪子敲掉,“我劝你还是少打这位姑娘的主意,人名花有主,可不是你能招惹的起的人。” 袁子金满不在乎道:“嫁了人又怎么样,本王还就喜欢抢别人老婆。生了孩子的少妇那才是有味道呢。不过你可别想骗本王,本王有过多少女人。这女人是未嫁之身,还是残花败柳。本王瞧一眼便知道了。这分明是个未曾破身的!” 屈理眸光一闪,心中又惊又喜,他自己都说不清那股喜意是为何而来。 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想到,这般千娇百媚的美人在前,宋越北竟没有碰过? 难道他们之间另有什么隐情…… 莫不是宋越北真将人当妹妹。 他心下转过许多思绪,面上却仍是那副笑脸,“这话我一定替你转达给宋相。” 袁子金变了脸色,“什么?宋相?” 玉鸦眼见着这人像是变戏法似的变了脸,他眼里再没了那些让她感到不适的东西,看她不像是看一只案上的鸭子。 活像是看佛 分卷阅读138 台上供着的佛祖,挤出一脸的笑,连连冲她弓腰,“对不住,真是对不住。这位小姐,小的不知道您是宋相的那位。方才的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真是过意不去,我这张臭嘴真该打。” 他话还没说完,大庭广众之下就啪啪啪的打了自己几个耳光。 玉鸦便知道,这一次又是宋越北显灵了。 他将她带在身边,人人都高看她几分,甚至是畏惧她。 只要他对她好,那么就没人敢给她摆脸色,说难听话,让她挨饿。 她刚进丞相府的时候,时常挨饿,经常受人白眼。 住在同一个房里的人也要打她,扔她的被子。 那时整个世界好像就没几个好人,只有那个叫石奴的小奴隶和大娘对她好。 自从宋越北把梨襄五马分尸,她整日遇到的便都是笑脸和好人了,世上的好人一下变多了。 若说初时她还没什么感触,经过昨天陈六娘的催促和好,此时见着这男人的一番变脸。 她算是有了深切的体会,不是世上好人多,只是站在老虎头上的乌鸦自然也会得到些跟老虎一样的厚待。 对于这些人来说,她算不得是个人,大概只是个宋越北的饰品宠物一类的。 今天在这里的不是她,是圆圆,灵焕,乌月。 圆圆不肯吃东西,陈六娘也会哄着圆圆吃点东西舔舔宋越北的掌心。这男人揪了圆圆的毛大概也会向圆圆赔个不是,扇自己几巴掌。 她绕开这男人往外走,“你不用打了。” 男人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对不住,这位小姐我有眼不识泰山。都怪我啊。” 他说一句就扇自己一个耳光。 玉鸦从前总是听不懂这些人说话是个什么意思,梁人说话总是这样。 光理解了字是什么意思还不行,比如说男人的这话,让刚下山的她听着肯定以为他在道歉,就是向她表达歉意。 她说了不用打了不就行了吗? 但此时她终于能听懂他话中的另一个含义,‘都是我的错,你千万别告诉宋越北’。 他不是求她的原谅,而是怕宋越北责罚。 “我不会告诉宋越北,你别跟着我了。” 得了这话果不其然见着这男人松了口气,真的停步没有再跟着。 周围的人突然喧闹起来都往湖边挤去,她被几个跑过去的人撞了两下,瘦瘦弱弱的一道影便让众人裹挟着往湖边而去。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身影被别人挡住,觉得下一刻她便会化为蓝色的烟雾消失在他的眼前。 在她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中的最后一瞬,他伸出手抓去。 片刻后屈理才敢确信,自己真真切切将她握在了手中。 只是他亦被卷入了汹涌的人潮,像是一片在江面上随波逐流的叶子,不知下一刻会飘向何方。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扶了她一把。同时侧着身子将她护在怀里,抵挡了一部拥挤的力量。 一向风流惯了的人,此时竟有几分局促,他唇边牵出一抹笑,“又见面了,玉小姐。真巧。” 玉鸦盯着屈理抓着自己的手腕,心中发苦。 完了,这有了肌肤之亲,她又要对屈理负责了。 千防万防,这还是没防住。 那句‘一失足成千古恨’,玉鸦总算是终于理解了。 宋越北那一次算她刚下山倒霉。 但也不算太倒霉,宋越北这人别的不好,起码有一点好。 那就是他活不了多久了。 等他死了,这责肯定也就不用负了。 但屈理没什么问题的话应该还能活挺久的。 要是也能杀了他就好了,玉鸦心里犯起了难,有心杀了他躲避负责。 但转念又想到师父的教诲。 没给钱就杀人的,那就不是个杀手,是傻子。 她总不能不做饭桶,转行去当傻子。 真让人为难,为什么她总是这么倒霉? 大梁的习俗也太奇怪了。 “玉小姐在想什么?” 玉鸦故作无事的抬起头,看向前方,“她们在看什么?” 60. 第六十章 投江 屈理侧头看向她, 乱糟糟 分卷阅读139 的人群中,他们这般站在一起,便像是一对普通夫妻。 他一心看她不自觉出了神, 目光一寸寸滑过她的眉眼, 眼看着朱红的唇瓣张合,却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玉鸦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喂, 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她疑心是这地方太嘈杂, 她声音太小所以他才没听见。 等不及屈理回答, 她便又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 他怔怔地看着她的面容离的越来越近, 心尖好像让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他连呼吸都停止。 玉鸦伏在他耳边, 气沉丹田,大喊了一声,“喂!我在跟你说话!” 她收回觉得他看起来还能活挺久的想法。 年纪轻轻就比她师父还耳背, 这人肯定活不长。 屈理被这震耳欲聋的吼声,震得一脚从云霄踏空, 灵魂重回躯壳, 耳畔都在嗡嗡作响。 他回过神, 这才发现两个人之间靠的已经太近。 他面上笑容局促, 匆匆退开了一点, “玉小姐, 您说, 您说。” 玉鸦问道:“你知不知道她们在看什么?” 屈理环视一圈周围的人,没有找到一个相熟的熟识,倒看到不少宫妃。 久居深宫的太妃们大多年纪轻轻就守起了活寡, 素日他见过几位太妃,衣袖间都是挥之不去的沉沉暮气。 一个个本该鲜活的年轻女子,却仿佛是从棺材中挖出来的人,情绪都寡淡至极。 此时那些宫妃却满脸都是兴味,抛却了身份体面的往人群中挤。 想来应当真是个难得的热闹了。 屈理收回视线,低笑道:“不知道。但我猜这事一定极有趣。” 玉鸦听着他这话,心中倒是生出股好奇。 她伸长了脖子去看,但左右前后都是人,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人人都伸着头去瞧热闹,偏生她瞧不着。 她在人群里奋力挣扎了一番,伸头探脑,蹦了两下,还是一无所获。 满眼看到的除了人头,就是人头。 她这一番乱动,又被人潮挤了几下,宝蓝色的吉服上绣着的几朵工整的梅花都被挤得皱皱巴巴的成了一簇乱花。 不知谁撞了她一下,她手忙脚乱的往后倒去,一脚踩在了他的脚上。 屈理方才勉力才与她拉开的那点距离,让她这一倒顷刻便又重回旧态。 他伸手扶住了她的腰身,手落在实处,那抹纤腰不禁一握,他心情一荡,生出许多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愫。 但很快他便告诉自己,这样的念头不是他该有的,最好连动都不要动一下。 就像他对袁子金说过的话,她已名花有主。 冰凉的湖水里,宋越北拖着一身浸足了水的衣袍奋力向前游,每挥动一下手臂都极为费力。 宋越北紧紧的盯着那个在湖中挣扎的身影,那身宝蓝色的衣裙与散在水面上的长发刺痛了他的双眼,让他心口如被烈焰灼烧,一阵阵的疼。 他想起自己曾对她说过‘我会让你长命百岁,与我共白首’。 众女离开芝昆宫便说明这里的仪式结束,灵鹿已出芝昆宫,百官要去中殿,看皇帝将灵鹿祭上明,受玉币。 他身为百官之首,这等场合他绝不能也不该出半点差错。 此时掷下头冠,跳下湖中又岂止是一点差错…… 中殿,皇帝,灵鹿,宰相的颜面与威望和一个无关轻重的女人。 二者孰轻孰重,这本该是个傻子都会做的选择题。 他心知肚明这一跳会引发多少中伤与骂声,更有可能会让太后与他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姐弟情谊雪上加霜。 他还是跳了下来,做了个从前他最看不上的色令智魂的蠢人。 这不该是宋相做的事情,但此刻他只想做个蠢人,做得心甘情愿,义无反顾。 他这一生想要的东西太多,可此刻他什么都顾不得。 他想要的只有她平平安安。 他咬着牙用尽力一点点向前游,一把抓住了那抹亮眼的蓝色,眼中亮起了光。 “别怕,我在。” 女人在看见他之前,先听到了这句话。 男人的声音沙哑低缓,沁着一股温柔与珍重,如层层锦缎将一枚珍贵的玉坠托起,令人忍不住相信他。 相 分卷阅读140 信那枚珍贵的坠子一定会被全力保护,珍之重之。 她从挡在眼前的乌发间瞥见来人,他有副极英俊的面容,眉目间透着股不顾一切的疏狂。 他强势的抓住她,像是猛兽抓住一只志在必得的猎物,眼中的却有藏不住的温柔。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让他一拽,她便放松了全身,柔弱无骨一般撞进了他的怀里,攀上他的腰身。 玉鸦面露急色,“怎么就是看不到?” 屈理凑到她身边,“我倒有个法子。” 宋越北感受到怀中女体的丰韵,抓着她往回游的手失了力道,多出几分迟疑,四下的嘈杂喊叫重新涌入他的耳目。 女人拂开面上的乌发,她微微仰起头,一双乌亮漆黑的眸子水光盈盈的望着与自己贴合在一处的男人,粉腮挂着不知是泪水还是湖水。 所谓清水出芙蓉,大抵如此。 “多谢,咳咳,郎君。” 女人的声音,低低柔柔,既娇且媚。 他看着那张风韵十足的脸,眼中的光刹那间黯了下去,心口却是一松,生出股狂喜来。 不是他所心心念念的人。 幸好不是她。 那股狂喜退去,心中却空落落的,有些没有落到实处的燥郁。 他看向女人的目光重归冷凝与倦怠。 女人原本被水泡得惨白的面颊浮上一抹嫣红,“郎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子寡居三年。身无长物,只有,只有一具贫贱之躯。愿余生侍奉郎君左右。” 她的声音又低又细,媚得让人很想多听几句。 宋越北却并未看她,他抬眸环顾四周,四面八方围着都是人。 男男女女站在岸边指指点点,高声呼喝,有人在岸边痛哭,仿佛在为他送葬。 更有行动力的人则跳下了湖,甚至有三四个距离他只有三四米,马上就能游到他身边。 这么多人亲眼见到了他宋越北这一跳。 他生出满腔的荒谬之感,只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滑稽出丑供人取乐。 什么时候他轮到让这些人来指指点点? 他面色愈发阴沉,心中翻涌杀意,一面拎着人往前游,一面用冰冷的目光一寸寸的扫过岸边指指点点看热闹的人。 女人的指尖在他胸口画圈,一路往下,气音吞吐,“郎君不顾生死救妾,妾可以让郎君一尝超脱生死的极乐。” 玉鸦凑到屈理身边,“什么法子?” 屈理唇边笑意渐深,“一个不怎么成体统的法子。” 玉鸦好奇得有如猫爪子挠心一般,“不管什么法子,只要能看见到底是什么热闹就行。” “那小子就多有得罪了。” 他撸起袖子弯下腰抱住玉鸦的腿,将人一把抱了起来。 玉鸦揽着他的脖子,靠着这根人肉□□终于高人一等。 玉鸦终于越过众人的头顶,一眼便瞧清了前面究竟是个什么热闹。 她心满意足道:“原来湖中有对男女抱一起了。” 这姓屈倒也没那么讨厌了。 “有人在宫中公然行淫/乱之事?这可是秽乱后宫的大罪啊。那男人,玉小姐你可要多瞧瞧是长了几个脑袋够砍。” 玉鸦虽然不知道什么叫淫/乱,秽/乱后宫又是个什么意思。 但这并不妨碍她看热闹,她兴致勃勃的点了点头,“好,我看看。” 她眯了眯眼睛努力去看湖中抱在一起的两人。 湖中的男人似有所觉,抬头看来。 四目遥遥相对,玉鸦面色一僵,“我,我瞧着怎么有点像宋,宋……” 她眉心皱在一起,盯着那个看起来有些熟悉的男人和他身上的女人,声音越来越低。 宋越北不是今日很忙吗? 他是大梁的宰相,肯定这会儿忙得不得了。 那个人肯定不是他。 世上的男人这么多,都是一个头,两个眼睛,一张嘴。 宋越北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一大群人跟着,这还是皇宫。 谁掉水里都不会是他掉水里。 况且,况且他怎么可能会与一个女子这样在湖中抱在一起。 这些日子除了她,他身边根本没有其他女人,他不喜欢女子靠近。 分卷阅读141 她稍稍靠的近一些,他都要责骂她几句,再罚她抄书。 而且他素来重名节,是个跟女子肌肤之亲后若对方不负责,坏了名节就要投江自尽的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么多的理由来证明湖中的男人绝对不是宋越北。 只是与那人对视的那一瞬间她太慌乱了,慌得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声音。 片刻后她稍稍冷静了些,想着宋越北当初那话,忽地察觉出一丝不对。 宋越北的水性之好,她是亲眼见过的。 投江? 把鱼放进水里,这能有什么,只会让他更快活罢了。 屈理听不清她吞吞吐吐的在说些什么,“宋什么?”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句兴奋的吼声,“你们瞧见没有,宋相为了个寡妇跳湖了!” 61. 第六十一章 出现 拥挤的人群中, 一个人伸着头最后往湖中看了两眼,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微风吹动檐下挂着的鸟笼,画眉啪嗒啪嗒的在笼子里跳来跳去。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太监左右看了看, 见此处只有辛正一人,这才放下心。 辛正从画眉身上收回了视线, 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回来了?安家那位六小姐得了宋越北的青眼吗?” 小太监摇了摇头, 辛正的心一沉。 他不抱什么希望的问道, “芝昆宫此时情况如何?” 小太监上前一步, 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 眉眼间都是喜意。 “按着您说的法子,那姓宋根本没瞧出不对来。这恶贼一见着人掉下去就跟着也跳下去了。看来那宠姬的分量于他颇重。” 辛正垂在身侧的手放开了, 他笑了几声,“当真?” 小太监用力点头,“绝无欺瞒。” 辛正问道:“那此时的芝昆宫必定闹翻了天。你回来时有没有看到有其他人往大衡宫来?” 小太监摇头, “没有。芝昆宫现在都是人,一时还没有人来传信。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要有人来传信了。” 他笑道:“宋宰相为了女人将头冠都掷了, 衣服又泡了水, 今日的祭典他可是闹出了大乱子。” 辛正低笑道:“不枉我费心替他挑人。太后极为看重今日的祭典, 我还以为以他的心性, 纵然是看着那女子死在眼前也不会有分毫所动呢。” 太后前两日就将京中素有美名的安家六娘召进了宫, 他当时在殿中, 亲耳听见太后有意将安六娘赐婚给宋越北, 又让太常卿点了宋越北身边的宠姬送去吉服。 两个女人同一天入宫,一个在奉明殿,一个在芝昆宫。 此举多少有几分试探的意味, 太后是在试宋越北是只爱美人,只要是个足够美的美人都能得他青眼。 还是只偏爱那一个美人。 从上一次太后打探宋府中那个女子起,他就偷偷的按照那个女人的身形样貌到处找人,让他找了半月这才寻到一女。 据宋府中亲眼见过那宠姬的下人所说,此女容貌与宠姬仅有三分相似,身高与体型却能以假乱真,从背后来看几乎分不出二人的区别。 从太后的安排中他窥到了良机,用了点手段让早已备下的这个女子替了旁人的身份入宫。 定下若宋越北往芝昆宫来,便演一出落水的好戏,瞧一瞧宋越北会是何反应。 他想知道宋越北真的会喜欢上一个女人吗? 这冷血薄情的畜生又能为喜欢的女人做到何等地步。 他的笑容逐渐变得更大,“没想到,这一次他竟愿为一个女人做到这等地步。灵福,你现在跟我速速去见太后,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二人绕到大衡宫的正门,迎面撞上温明。 辛正俯身恭谨道:“义父。” 左右的宫人目光都聚了过来,站在远处的宫女们含羞带怯地看着辛正的身影,交头接耳。 后宫没有男人,或者说没有健全的男人,太监却有不少。 但整个宫廷上下都再难找出比辛正要标致的太监了。 他生得白净俊秀,一笑颊边便有两个酒窝。 纵然宫女们明知他身体残缺,但宫中倾慕于他的宫女却不少。 老头子站 分卷阅读142 定,从眼角看了他一眼,又多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你小子不好好当差,带着人乱跑什么?” 辛正被温明斥责,他有几分委屈的低下头,唯唯诺诺道:“不是乱跑,有个特别重要的消息刚知道想来向太后娘娘禀报。” 温明见他这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样子,心中生出些舒爽,“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辛正左右看了看,凑到温明耳边,“事关宋相,更关系今天的祭典。是个坏消息,宋相在芝昆宫跳了湖。” 温明一听这消息心口重重地跳了几下,他说这算什么坏消息,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人出事了吗?” 希望人有事。 “应当没有什么大碍,”辛正面露难色,“只是如此一来,今天的祭典肯定会受到影响。” 温明听到宋越北人没事,顿时失望极了,心中郁郁,他抬手就打了辛正一个耳光。 辛正捂着脸浑身僵硬,却不敢看温明,只能委委屈屈的低着头。 他心知这种时候若是敢跟温明对上视线,这个老太监肯定会再打他几个耳光。 他心中恨得简直想杀了这老太监,却又不得不按耐这种冲动。 温明冷眼看他,“你错了没有?” 辛正扑通一声跪倒在温明脚边,“都是儿子的错,义父别动气。” 站在稍远些的宫女与宫人听不见二人说些什么,却都亲眼见了这一番动作,皆是一震。 一个宫女压低声音对愤愤同伴道:“那老东西又打辛公公了。” 她的同伴也有些气愤,“这老东西对辛公公成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辛公公怎么还死心塌地的给他做儿子。” 旁边的公公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能有为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扒上温公公这根大腿。别的不说,太后与陛下面前,还有谁能比温公公更得脸。” “哼,这小白脸自己认得爹,挨多少打都活该。没有温公公,他辛正是个什么东西。” “人家命好啊,从前有常阳公主护着,公主死了。这又给自己认了个爹。什么时候都不缺大腿靠着。” 温明又踢了他一脚,压低声音道:“既然知道是坏消息,还敢拿来讲给太后听。你以为听了这个消息,太后还会给你赏钱不成?旁人都是生怕触霉头,咱家看你是上赶着找死!” 辛正受了这一脚,面上还要做出感激涕零之态,“多谢义父指点。” 温明冷哼了一声,“也就是你喊咱家一声义父,若是旁人,咱家可懒得管。” 辛正让灵福搀着从地上爬起来,温明又斜了他一眼,高声骂道:“榆木脑袋,咱家看着你都烦!快滚!蠢货!” 辛正低着头应是,一路退了出去。 屈理听到那句话时大脑空白,扶着玉鸦的手有一瞬的失力。 玉鸦的身体晃了晃,她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下意识抓紧,像是猫儿伸出指甲去抓人的衣服。 这个变故逼的她将目光从湖中匆匆收了回来,“你到底行不行?” 屈理克制着心中的诸多想法,神色却有些狼狈与说不出的尴尬。 宋越北这三个字就像是一根针,将他刺得清醒了过来。 若是让宋越北看到他这般抱着他的人,纵然他并没有与她做些什么,来这里也纯粹是刚巧遇上。 但瓜田李下,总是解释不清楚,怕是会生出诸多事端。 他屈理一向不是怕事的人,自小横行无忌。 但这女人不是旁人的女人,她是宋越北的人…… 他该放手的,马上远离她。 玉鸦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牧童拍两下自己骑着的黄牛。 “我看完了,你把我放下来吧。” 这些梁人都整日读书读书读书,不比她四师兄臂膀有力。 万一抱不住把她给摔了岂不是很倒霉。 屈理准备好的话在唇舌间犹豫不定,他抱着玉鸦的手臂却下意识收紧。 便是他迟疑的这么片刻,人群骚动起来。 玉鸦不明所以的转头看去,便见到人群向两边开出一条道。 一个人拖着湿透了的衣服大步向她走来,那张脸似乎……颇为熟悉。 她本以为应当会很忙,绝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出现了。 宋越北凝视着她的面容,这一次他没看错,也没认错人。 分卷阅读143 那个脸上还挂着笑容的女人是他心心念念以为爱他至深的人。 他以为她一心钟情于他。 他本来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却没想过他会见到她与他的朋友抱在一起。 他误以为落水的人是她,为了她的性命抛却一切跳下去救人时。 她在岸上与他的朋友抱在了一起。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屈理抱着玉鸦的手臂上,忽地生出一股暴虐的恶念,想把那只手剁下来。 宋越北视线中隐含的杀意让玉鸦本能地想退,却忘记人还靠在屈理身上,这一动就连带着他一起倒在了地上。 屈理情急之下拿身体给她做了垫子,两个人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滚成了一团。 宋越北垂眸看着那滚在一起的二人。 谁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只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便散去不少。 宋相的热闹不是那么好瞧的,难说他心情不好会不会大开杀戒。 方才大家都想来瞧,无非是想瞧瞧他是生是死,仗着他掉进了湖里不能爬上来杀人。 但此时人都已经爬上来了,杀个把人去去火还不是简单如弹指。 在岸边痛哭得像是亲爹掉进湖里的官员凑上前嘘寒问暖,“宋相,您没事吧?” “吉人自有天相,宋相没事乃是我大梁之福啊!” “宋相,您方才跳水的身姿真是不凡。” 几个人拦在宋越北面前你推我挤,他们将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他们像是摇着尾巴的狗,争着抢着要在他面前多说几句关切之语,表一表忠心。 宋越北面无表情道:“滚。” 几个人一怔,他径直撞开一人,“没听见吗?滚!” 宋越北虽一向不怎么好亲近更难以揣摩,但却并非目下无尘的性子,更鲜少露怒容说什么难听话。 这样的粗鄙之语不像是能从宋越北口中说出来的。 62. 第六十二章 愿望 眼见宋越北心情如此之不好, 几个人面面相觑各自散开了些,谁都不敢再凑上去找霉头。 只有一个女人提着湿透的裙摆追了上去,“妾身蒙郎君相救, 一心报答郎君。” 她从众人之间挤了过去, 跟在宋越北身后,望见了他看着的另一个女人。 那姑娘看起来年纪尚轻, 她撑着身子从白衣男子身上爬起来。头顶上的几朵白玉簪花歪歪斜斜,连带着发鬓中落下一缕长发垂在肩头宝蓝色的吉服上。 迎欢注视着眼前女子白皙的面颊, 脚下微顿, 面上露出更加柔弱惹人怜惜的笑容。 这人她方才在芝昆宫便已经暗暗观察过一段时间。 正如那人所说, 她们的面容并不十分相像, 若说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大抵是气质。 但欢场中沉沦的女子, 十个有九个都是放浪形骸,满身的风情。 让她见一眼便能确定此女虽然年纪轻,但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玉鸦抬头看了一眼已经站到面前的宋越北, 比起早上出门时的华贵庄重,此时他身上那身浓紫的朝服都湿透了, 原本鲜艳的团花变得模糊晦暗, 长发散开湿淋淋的贴在面颊与衣袍上。 宽大的袖子与衣角一滴滴的往下滴着水, 脚边不多时就积了一滩水迹。 岂止不够华贵庄重, 简直狼狈得不成样子。 他低眸看向她, 眼中愈发浓重的杀意让她浑身紧绷。 玉鸦按住心中的诸多情绪, 偏过视线去瞧他身后跟着的人。 她想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这个素来满口规矩体统的人完全不顾惜自己。 望见女人姣好的面容, 她收回目光,捏了捏指尖。 她违心的想到,一般般, 倒也不是很好看。 迎欢定了定心神,心说富贵荣华就在此一搏。 她向宋越北靠了过去,柔声唤道:“郎君。” 玉鸦听着这一声柔情似水的郎君,只觉得心口堵得难受。 宋越北低头看着面前的人,她垂首跌坐在地上,发间的白玉簪花歪斜欲落。 盛夏时节,宝蓝色的吉服宽大,脚边露出些白色的裙摆折边,一截玉白的脚踝在裙下若隐若现。 这衣服穿在旁人身上不算好看,可在她身上 分卷阅读144 却有种靡艳多情的味道,像颗挂在枝头的荔枝。 红透了挂在枝头让人想剥开皮,看看内瓤是不是如闻起来那样洁白甜美多汁。 从前便是她的这副美丽的姿态引得他难以自制的将她带回了府中,他再清楚不过对于男人来说她有什么样的吸引力。 可此时看着她这番作态,他几乎按不住心中的怒火,她怎么就这么会招蜂引蝶? 玉鸦心中正堵着,她装作没看见那只还在往下滴水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宋越北伸出的手落了个空,“玉鸦。” 他难得喊一次她的名字,声音中藏着的怒火谁都听得出来。 “你为什么会和屈理在一起不给我解释一下吗?” 这话是问的玉鸦,他的目光却是看向了屈理。 被点了名的屈理撑着地坐了起来,他揉了揉自己摔到的手臂,“这误会太大了。宋兄,我和玉小姐只是刚好遇上。” 玉鸦有屈理这个人肉垫子,除了碰散了发鬓,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受什么伤。 屈理却没有那般好过,这一摔让他身上洁白的衣袍都染上了尘土不说,身上几处地方都隐隐作痛。 宋越北眼见他这副狼狈相,心中并不怎么快意,只觉心中那股火烧得越来越大,将要把他点燃了。 “我没有问你,轮不到你答。” 屈理识相的保持沉默,但却忍不住有些担心的看了玉鸦一眼。 宋越北见他眼中的担心,面色愈沉,“我在问你,你为什么不敢回答?” 玉鸦偏过头不看他,她一看他那张冷脸,再被他这样一番气势汹汹的质问,心烦极了。 “跟他说的一样,刚好遇上了。没什么不敢说的,也没有什么不好答的。” 她一贯咬字惯常绵软,拖着点懒音,勾勾缠缠暧昧不已。 从前他听得每每耳热,只觉她心中对他含情,每一个拖出的调子都是情字。 此时听着这话才觉出她的轻佻,或许,他从来都没懂过她。 这根藤无论依靠着谁都可以开出一面靡艳动人的繁花。 她真的心里有过他吗? 宋越北冷笑一声,“那还真是巧了。皇宫这般大,你们二人偏偏遇上了。这一唱一和的,倒是默契。” 玉鸦仿佛听不出他话中的火气,她偏过头看向湖中,“是挺巧的。” 宋越北眼见着她侧着头,连正脸都不愿给他。 他上前一步想将这根想要遛走的藤蔓抓在手中,填补心中被抽空的一块。 他的这根藤不通世事,又惯常会招蜂引蝶。 他日后要对她严加看顾,寻一出僻静之所将她深深藏起,不必再见阳光,他要她蜷缩在他身边,触手可及,再无法逃脱。 没有人能再窥见她的身影,余生她的世界中只要有他一个人就好了。 屈理一贯有多会沾花惹草,他自然是清楚的。他会将屈理逐出丹阳,赶去边境。 无论他们今日到底做了什么,又是为何相遇,所有的一切都会到此为止,不会再有未来的可能。 两个人,谁都不会再有未来可言。 他心念之间已有了一番安排。 玉鸦只觉一股潮湿中夹杂着酸味的水气涌过来,她连忙往后退了退,眉心微蹙,“你想做什么?” 这一次她终于肯将正脸施予他,只是面上是毫不掩饰地避之唯恐不及。 宋越北心头发痛,仿佛置身炉火上被人反复煎烤。 他咬紧牙关,面颊上咬肌因为用力而鼓起,一双眼注视着玉鸦里面全是要将她烧成灰烬的怒火,“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他一字一顿,玉鸦知道他生气了,可她更觉得莫名其妙。 为什么一见面就要冲着她生气? 她今天什么也没做。 屈理本站在一旁强忍着不要多说些什么,这事情他一开口多半是越描越黑。 但此时见宋越北的表情却忍不住侧身将玉鸦往身后护了护,“宋兄,男子汉大丈夫,若是向弱女子动了拳脚。恐怕有失体面。有什么事还是好好说为好。” 宋越北再也压不住心头的火,一拳砸了上去,“我拿你当朋友,给你面子。把你当人,不是因为我怕你。你做得是人事吗?” 屈理挡住了他的拳头,“我与玉小姐什么都没有,这话我已经说过了。你就算不信我,也该信她。” 他 分卷阅读145 甩开宋越北的手,刺了他一句,“宋兄,你现在位高权重,不比当年。这又是在宫中,如此动手,恐怕有损您的威仪。” 真打起来,屈理并不觉得整日在丹阳城中做宰相,做得愈发文弱的人能打得过他这个走南闯北数年的人。 玉鸦突然想起一件事,赶忙上前推开宋越北,“我与屈公子已经有过肌肤相亲,我想我是该对他负责。” 宋越北一怔,“我呢?” 迎欢终于找到了个插话的机会,“郎君,您还有我呢。” 玉鸦虽仍有些难受,但她还是认真道:“对啊。你还有她。” 宋越北一听她这愈发不成体统惊世骇俗的话反倒冷静了些,再看一眼屈理不明所以的神色,便知道多半这话是她又在胡说了。 她有多缺心眼,自是没人比他更清楚。 所谓的肌肤相亲,按照他糊弄她的意思,也就是皮挨着皮。 这傻子怕是蹭了一下都以为肌肤相亲要对人负责。 若她真的懂什么是感情,就不会说出这种将另一个女人推给他的蠢话。 他也是气昏了头才会跟这个缺心眼计较。 虽是如此,但到底心中难平。 她疑心他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我与他有过肌肤之亲了,我要对他负责。” “你就这么想跟他走?”宋越北气息起伏,“不知廉耻!” 玉鸦想起在芝昆宫中那些女人对她说的一番话,她犹豫道:“我可以有个媒人吗?” 有了个媒人,应当便算是有了廉耻。 “媒人,”宋越北冷笑一声,“那种人,你这一辈子都用不到。” 她竟还学会请媒人了,怎么难道要让他请媒人替她向屈理提亲吗? 她想都别想。 玉鸦执拗道:“我就想要个媒人。别人都能有,为什么我用不到?” 难道只许他有廉耻,不许她也有廉耻? 迎欢抢答道:“妹妹这般的出身难道还想明媒正娶的嫁于旁人?这岂不是要让世人笑掉大牙。谁会娶你。” 玉鸦一怔,她慢慢的垂下头,“原来,我这般出身,不可能明媒正娶的嫁人。” 屈理眼见着那女人咄咄逼人,逼得美人低首,眉眼间的失落更添三分柔弱动人的风致。 他不由得出声道:“宋兄既然已有佳人在侧,何妨放旧人一条生路?这位小姐谨言慎行。寡妇都能再嫁,玉小姐自然想要明媒正娶的嫁人又有何不可。” 宋越北冷笑,“怎么?你就是那条生路?我竟不知你何时成了度化众生的神仙。 她明媒正娶的嫁人,这个愿我全不了。难道端荣公主会让你明媒正娶这样一个女人进门?” 屈理自小在丹阳城中横行无忌,是个出了名的混账。如今全力忍耐宋越北几次已是难得,此时却是忍不住了。 “这有何难,男子汉立于世,难道还做不了自己的主?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我有心,又怎么会无法说服母亲。” 他作过忤逆父母的事情也不差这一件了。 周围的人都早已散去不少,但还有不少人留在原地,不远不近的低着头守着宋越北。 此时周围的声音忽然都是一静,人群跪伏在地。 几人抬头望去,便见到帝王的车舆已行到近前,连忙跟着跪了下去。 只有玉鸦一人怔在原地慢了一拍,让屈理拽了一下才想起陈六娘的叮嘱,学着众人的姿势跪了下去。 63. 第六十三章 不断生死 宋含竺牵着袁莲山走下车舆, 无论是太后还是小皇帝都是礼服加身,身旁还跟着几个内侍为太后整理裙摆。 她缓步走到宋越北面前,强压怒火, “宋宰相, 你为何不去中殿?” 今日是袁莲山第一次主祭,虽并非什么大的祭典。 为了这一日她做了百般准备, 却独独没想到临行会出这样大的乱子,所有的准备都让宋越北毁了。 灵鹿已到中殿, 宰相未至, 群臣百官中又缺席数人, 就连到场的人也是人心浮动, 一个个都无心大祭。 这祭典如何还能继续下去。 他竟逼迫她至此,逼天子在祭典之上不得不移架来迎。 宋越北起身, “遇到人命关天之事,无法袖手旁观。稍稍耽搁了一二。” 宋 分卷阅读146 含竺看着他湿透了的衣袍与散乱的长发,又见他脸上竟连半分愧色都没有, 心头的怒气愈发浓重。 “无论是什么事都不能与祭礼相比。” 百官没有车舆,此时才陆陆续续的赶来, 扑通扑通的又跪了一片。 宋含竺垂眸看了一眼宋越北身后跪着的迎欢, 她浑身都如宋越北一般湿透了, 自然不难猜出便是人命关天里的那个所谓的人命。 “你,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迎欢战战兢兢的抬起头, 宋含竺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就是这样卑贱的女子迷惑了你的心智, 让你将皇帝弃在中殿不顾?” 这一眼刺得迎欢瑟瑟发抖心跳不止,她忽觉出自己搏富贵的想法究竟有多么可笑。 这位宋相身边的确是富贵,但行差步错半步, 只怕就是死无全尸。 宋越北心情不虞,面上没有露出什么不耐之色已是勉力自制的结果。 他自然不能将自己看错人这种事讲给太后听,更何况即便是看错了人,但他是为了一个女人不顾一切跳水却做不得假。 “万物有灵,性命何分轻重。” 宋含竺冷笑一声,“宋宰相如今是日益心善了。” 袁莲山眼见母亲与舅父又争执了起来,赶忙出声打圆场,“舅父救人是义举,若是祭典中出了人命,到底是不吉。 今日祭典不顺全怪太常寺,太常卿,太卜,太祝,你们是如何测算吉日的?” 被点了名的太常卿和太卜太祝三人起身走上前,袁莲山向三个人使了个眼色。 只要他们接过这话将这个锅接了,让皇帝打完圆场,这件事自然就可以就此揭过。 袁莲山觉得从小到大他对于诗书礼仪,骑射武艺,帝王心术都学得马马虎虎。 但他学得最好的就是一件事,那就是劝架,打圆场,替舅父开脱。 是撒泼打滚也罢,是到处甩锅也罢,只要能糊弄过去就是好法子。 偏生太祝史怀义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小皇帝的眼色,他大义凛然的一个箭步冲到宋越北面前,指着他破口大骂。 内容无非就是你这个国贼,竟敢在大典上失仪,在君王面前失仪。你为了一个女人弃君王与大义于不顾,你这就是以臣欺君。 最后升华一下主题号召大家跟我一起除贼,我们一起来骂这个国贼,就算死了也是为大义,虽死无憾名垂青史。 都是些老掉牙的指责之词了,只是这一次宋越北的确让人抓到了短处。 史怀义振臂一呼,原本太常卿管羽就是坚定的忠君之人,若不是有一腔热血,他也不会在宋越北势大的情景之下,明知临时撤换宋越北让皇帝主祭有可能触怒宋越北,知不可为而为之。 见小皇帝主动给宋越北台阶,替宋越北这个奸贼找理由。 他心中悲凉不已,但却也不得不顺从皇帝。 此时史怀义这一番大义凌然的叱责,直接点燃了他,让他再次热血沸腾。 不仅太常卿,一时之间群臣激愤,数人站了起来,围着宋越北斥骂。 史怀义环视一圈,见这几人都是早晨在别殿与他交谈过的人,又看向几个藏在人群中的熟脸,高声道:“公有何惧?” 他这一激,人群中竟站起数十人。 简单来说,大家都上头了,一个人身处集体之中总是很容易被同一种激昂亦或低落的情绪感染裹挟着去做同一件事。 宋越北作为一个宰相来说,他没什么缺点,鞠躬尽瘁从不迟到早退,一心为国。 加之他正值壮年,精力旺盛,工作量极大。 而且有好处还会想着大家,为人也十分亲切,见人总爱笑。一般不怎么摆架子。 但问题就是他太勤勉了,做好了事,得了他的看重自然会被他重赏。 若得罪了他一二,则会有性命之忧。 他说一不二,独断专行。 朝中只能存在一种声音,那就是他宋越北的声音。 自他上位之后,御史台就每每只能装聋作哑,全因不肯装聋作哑,性情刚直的那些人早死的差不多了。 想活着就只能闭上嘴,好好干活不仅能升官还能发财。 今日站出来的人一半是早已被边缘化不得重用的宗室与勋贵,一半是心中还有梨襄,更对宋越北早有不满,但平日畏惧宋越北的威势而不敢言的人。 一个人畏惧不敢言,但一群人就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了。 袁莲山变了脸色,他刚想斥骂 分卷阅读147 一下这群狗胆包天的大臣。 太后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她阻止了他开口,转过头欣慰的看着这些臣子。 世上终究还是有天理,有正义之士。 没有人再有空去理会玉鸦与迎欢这样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了,激动的臣子将她们挤开。 宋越北站在人群的中心面对几十个人的斥骂,玉鸦从激动的人群中瞧见他面无表情,十分平静,一种奇异的平静。 玉鸦想到一个宋越北教过她的词语,‘视若无物’。 这便是视若无物了,宋越北的姿态仿佛眼前根本没有人。 无论那些人用什么样的语言与字眼攻击他,他都仍能面不改色,没有什么比他这种无声的蔑视和傲慢更让人倍感屈辱了。 玉鸦被越挤越远,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宋越北向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刻他的眼中有了些微动容。 世上的其他人都是无物,可他看来的那一瞬,她存在于他眼中。 玉鸦忽觉他的身影很孤独。 他站在那个位置对抗所有人,说不出的孤独。 她被推搡出了人群,终于完全再也看不见宋越北的身影。 袁子昔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半响都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会这么突然这些人就冲了上去? 他反应过来之后面露惶急,任明泉挤到他身边,推了推他,“卫王殿下,你快想想办法。不能让他们这么继续骂下去了,难道这些人疯了吗?” 陈鹤急忙挤了过来,他撸起袖子,咬牙道:“任大人,我今天就与这帮家伙拼了也要保护宋相的安全!” 他们话还没说完便见着一队披盔带甲地麒麟卫冲过来将围在宋越北身边的大臣都一个个绑了,塞了嘴往外拖。 眨眼之间形势便就此逆转,群臣鸦雀无声,没有人再敢有一句言语。 史怀义愤怒得大声喊道:“宋贼,陛下在此,你竟敢当众行凶!” 太后面色变了变,“吴将军,这是何意?” 吴归藏身上也披挂着盔甲,他从麒麟卫众走出,没有立刻回答太后。 而是走到宋越北面前取下了头盔,俯身向宋越北行了一礼,“臣来迟。” 太后心中原有的几分高兴就像是迎头让人泼了一盆冷水,她面色发黑,心中愤恨难平。 但深知此时再多说些什么都是无用的了。 她清楚的认识到这些正义之士个个手无缚鸡,除了骂骂人没什么别的用处。若想靠着这些人骂的宋越北退位让贤,还不如做梦比较快一点。 宋越北拍了拍吴归藏的肩膀,他看着战战兢兢的百官,面露倦色,“起来吧。” 他向太后说道:“今日臣身体不适先告退。望太后宽恕。” 太后在这般情景之下怎么能不宽恕,她只能皮笑肉不笑的宽恕了宋越北,说了几句场面话。 这一场祭上明的闹剧便就此揭过,幸免遇难的百官各自匆匆归家。 宋幽因着今日祭典,宫中比平时门禁更严的缘故不得入宫,在门外已等了一上午。 平日也就算了,可没听说哪个官员入宫去参加祭典还带个佩刀贴身护卫的。 他见着宋越北出来眼前一亮,但左等右等却没等到另一个早上跟着宋越北一同入宫的人。 敬云嘴最快,“相爷,玉小姐呢?” 宋越北沉沉的扫来一眼,敬云呐呐不敢言。 几人这便知道宫中定然出了大的变故,一时谁都不敢再问,只得安静的看着宋越北掀了车帘登上马车。 宋幽抱紧了怀中的剑,望着晃动的马车帘,心绪却难平。 自这一日起宋越北说他身体不适,竟然当真就称病不再出门。 他接连几日未曾上朝,也不理政务。 朝中对此保持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那一日祭上明直言冲撞于他的官员仍被羁押在刑部的大牢中,不说生,不断死。 谁都不敢过问,丹阳城中却难免有一些人为此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64. 第六十四章 毛毯 玉鸦被人稀里糊涂的带出了宫廷,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只得一直问送她来的人。 那人才不耐烦道:“宋相不想见你,你在这里安心住下就是 分卷阅读148 。” 说完这句话, 送她来的人便也走了。 玉鸦被关在一个小院子里, 小小的院子还没有宋越北那个院子大,坐在院子里只能看见四方的天。 听不见人声, 望不见人影。 万幸,此处的云似乎与她在宋府看到的天没有什么不同, 顶多就是小了些。 这一路奔波, 玉鸦坐着看了一会儿的天, 便生出了困意。 她靠在木椅上睡了过去。 一觉起来, 天色已暗了。 院门边摆了个小小的饭盒,她走到院门边, 这才看清院门下面有个小门。 人从小门想钻出去不太可能,但用来让狗钻一钻,或者送个饭什么的倒是恰恰好。 玉鸦蹲下身试着推了推小门, 这是一道铁门,连小门都从外紧锁上了。 她只得放弃钻狗洞的想法, 将一旁乌色的木饭盒放在手里观摩了一番。 这饭盒应当用了许多年, 已发旧了。 饭盒里是一点白饭和两盘小菜, 一道炒青菜, 一道是煮青菜。 她拿着饭盒里的筷子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尝了尝。 饭菜已经凉透了, 她这一觉睡得太久。 其实不算难吃,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肠胃和舌头让宋府的大鱼大肉养叼了。 明明她从前在山门中吃了十几年清汤寡水的菜, 此时吃着这两盘青菜却觉得有些太过寡淡。 她坐在地上捧着碗吃了几口饭菜。 这一次没人再跟着她,絮叨着让她好好在凳子上坐好,女孩子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四下安静的落针可闻, 只有呜呜的风声。 丹阳城没有这么大的风,也没有这般安静。 她捧着碗发了一会儿呆。 明明是一向对着饭菜就满心热切胃口大开的人,别说大鱼大肉,她刚入宋府时饿极了连大白菜都能生啃了,吃得照样津津有味。 这两日的舟车劳顿,她一路尽吃干粮了,好不容易有口新鲜菜吃。 她却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没有食欲的滋味。 吃不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将饭菜放回了饭盒,转头看了看这院子里唯二的一间房。 一间是卧房,一间是厕所,两间房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 卧房看得出有特意打扫清理过,大部分东西都是新的,布置的比她在相府中的那个小房间还要更奢华些。 床边围拢着浅紫色的细纱,地上铺着白色的长毛地毯,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白如雪,没有一根杂毛,一点杂色。 总归这么大一张地毯,无论是狐狸还是雪貂,没有几百上千只都做不出来。 玉鸦蹲在门框上,伸手摸了摸柔软的地毯,更加确信这就是动物的皮毛。 心头一颤,梁人的残忍总能超乎她的想象与预料。 她虽也吃肉,从前在山门中猎几只兔子打打牙祭也是常有的事。 但实在不敢踩这成千上百只动物的皮,连多看两眼都仿佛能听到动物的惨叫。 杀一个动物是为了饱腹活命,哪怕是山上的老虎跟在鹿群后捕猎,也只要一只便够了。 梁人斩杀千百只动物,所求只是一块如此美丽的地毯,用来踩在脚下,踩得更舒服一些罢了。 她莫名的想起在宫中所见那些被侍卫拖走的官员,他们骂了宋越北,使他生气。便被绑了塞住嘴,像个被捕获的畜生一般拖走。 此时那些人的下场该是如何? 五马分尸还是夷三族? 有千百人会因此死亡,仅仅只是因为宋越北生气了。 她想起在宫中时宋越北对她的斥骂与怒火,她心口一阵针刺般的难受。 那些人会死,她呢? 她三番四次的让宋越北生气,他没有杀了她,而是将她送来这里。 他为什么让她活着? 答案不言而喻,人人都说她长得漂亮,宋越北也说她生得漂亮。 梁人喜欢漂亮的女人,她触摸着长毛的指尖微颤,被烫到一般从毛上收回了手。她失手从门框上跌出了门外。 这动物也有一身漂亮的皮毛,成千上百只被扒下来做了一张毯子。 她被关在这个小院里与那些梁人养着的鸡鸭猪又有什么区别。 她撑起身子匆匆将地上的毛毯卷了起来扔出门外,不敢再看。 地毯下是焦黄色的木板,她这才放心的踩了上去。 分卷阅读149 房中没有太多的东西,只有一张颇为精致的梳妆台,两个大衣柜,角落里立了一个大的瓷瓶,还有一扇叠起来的屏风。 梳妆台上摆了各色的胭脂水粉,还有一个装满首饰的小匣子。衣柜中塞满了各色衣服,看来应当都是按着她的体型所裁制的。 玉鸦对于梳妆台上的东西和衣柜里的衣服没有任何兴趣。 她也不知道在这样的地方她纵使带了新首饰,换了新衣服,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又该去给谁看。 难道是给天上的白云看吗? 唯一让她有点兴趣的也就只有那一张大床了,她掀开浅紫色的床帐,爬上了床。床上整齐的叠着几床锦被,床垫柔软。 她拉开被子,睡了一夜。 这样住了一日后,她发现每日会有个姑娘来送三餐饭食。 大概是见她第一次吃得少,第二次饭盒中多了一盘鸡蛋。 她吃得仍不多,第三次饭盒中多了只鸡腿。 玉鸦为了不辜负这番好意只得将饭菜全吃了。 她对着那个送饭的姑娘说了两天的话,小姑娘一句话都不回答她。 她第三天便忍不住偷偷跑了出来,那小院子的院墙修的算高了,足有三米的样子。 但对于她来说,并非难事。 那姑娘离开她小院后,熟门熟路的拿着换下的饭盒绕了一段山路进了一个小庄子。 玉鸦偷偷观察这个庄子,花了半天时间才从旁人对待这姑娘的态度中得知这个姑娘是个聋哑人。 原来她既听不见也说不了话,自然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庄子中的人在庄子周围种地,在池塘中养鱼,还养了不少家畜。 他们看起来就只是些很普通的农民,说话的声音与丹阳的雅音相仿,但比起宋越北与屈理这些人的口音又有些微不同。 加之来这里时,她虽然在马车上什么都看不见,但这一路也就是两天的功夫。 玉鸦因此推测这里距离丹阳不远,宋越北应当是厌烦她了才会将她送来这里。 没关系,两日的路不算远。 她说干就干,从猎人房里偷了半袋上山的干粮便无声无息的走了。 玉鸦上路时信心百倍,但她忘记了自己有个老毛病。 进了山就容易迷路,自家山门那一块本该踩熟了的地皮都能时不时的忘了路被困在山里。 这种时候多半都是四师兄出马将她从各种犄角旮旯里找出来,背回山门。 也是奇了,四师兄像长了个狗鼻子似的,不管她走到哪里都能把她给找出来。 若不是为了这个毛病,大师姐也不会特意下山来将她送到丹阳。 十几个师兄师姐里,下山让人送一路的这份殊荣就她一个人有。 两日的路让她在林子打了十几天的转,干粮早都吃完了,只能打点小动物解一解饿。 她无头苍蝇似的转到第十八天终于走出了林子,看到了那片熟悉的泣沧花海。 只是从此时花都已经谢了。 到了这里,剩下的路就好走的多。 玉鸦花了半日就走到了丹阳城,只是这十几天的磋磨下来,她浑身的衣服都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样,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酸臭。 她在城根休息了几个时辰,养了养精神,顺便观察了一下城门的守卫。 入城的守卫比她印象中多出许多,他们一个个的拦下入城的人,拿着手中的画像与之对比。 不时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卫飞驰出城,行色匆匆。 丞相府,双苑。 迎欢带着两个小丫鬟站在树荫下,时不时抬眼望一眼守在院门前的敬归与敬密。 她不明白为什么宋越北将她安置在府中,许她随意走动,却就是不许她入双苑。 不仅双苑不能进,藏书阁,书房都不让人靠近。 偏偏宋越北整日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这三处。 她刚来这丞相府时以为自己是终于麻雀飞上了枝头,从此就能飞黄腾达,享受一辈子的富贵。 这过去了数日,她富贵是享受了不少,遍身绫罗,顿顿都是合心意的菜式。 想要吃什么用什么,只消随口吩咐下去,便一定能得偿所愿。 那人偷偷派人来问她如何,她都说很好。 怎么能不好,这是她所遇到过的最大方的郎君。 他位高权重,难得还年轻俊美,府中除了她再没有一个女人。 分卷阅读150 现在无论是这丞相府还是丹阳城都在说她成了宋相的新宠。 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入府后宋越北根本没有碰过她一根指头。他们连见面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那边一直在催促她探听宋越北的动向,可她连近他身的机会都没有。 敬归与敬密只当没看见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的人。 自迎欢来了宋府,相爷便每一日都要将他们四人中留下两个人换岗守门。 65. 第六十五章 猫在哪? 宋越北望着双苑门前立着的身影, 脚下一顿。 敬冲说道:“这位又来了。瞧这样子像是站了不短地时间,相爷,您是见还是不见?” 宋越北并未回答, 脚下一转换了个方向。 敬冲了然, 这又是要从侧门走了。 “相爷,您说在咱们自己府中还要绕路这是何苦。不如我将这人送走, 岂不是省事的多。” 敬云低声说道:“如今玉小姐下落不明,您整日也为此伤神。要我说, 当初没有将玉小姐送走便好了。” 自玉鸦那边出事的消息传回来, 这人便整日枯坐。 本来称病之初还管一管国事, 此时倒好, 国政索性全然不顾了。 人困在府中,一日日的消瘦。 宋越北回头扫了他们二人一眼, 目光冰冷,“慎言。” 二人沉默,不敢再言。 宋越北刚一进侧门圆圆便喵喵喵的叫唤着迎了上来, 在他的鞋上好好的磨了一番爪子,蹭来蹭去。 他的神色缓和了些许, 弯下腰将脚边的圆圆抱了起来, 挠了挠它的下巴, 目光在苑中扫了一眼却没见到另一只猫。 他眉心微皱, “灵焕呢?” 敬冲看向西厢房, “灵焕可能是跟着玉小姐时间久了, 人都走了。它还老是窝在那个空房间里, 一睡能睡一天。要不,我现在去将它给您抱出来?” 宋越北看向紧闭着房门的西厢房,依稀有种那间房间里还有个安静的坐在桌前抱着猫背书的感觉。 或许他一推开门, 便能见到她。 可他比谁都清楚,这人回不来了。 现在那个房间是空着的,或许以后也会一直空着…… 他的藤从他准备的花盆里消失了。 此时她在哪里呢? 没有了他的庇护,她柔弱无依,此时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吗? 那个院子明明有很高的围墙,有一道厚重的门,又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旁人找不到,动物也进不去,他本以为将她放在那里万无一失。 他想过下一次见到她时,她或许便会乖顺的蜷缩在他怀中,柔情百转得乞求他的垂怜,百依百顺,乖巧懂事。 他一下下轻轻抚摸着圆圆的皮毛,心中漫开无边的苦涩。 可她消失了。 他派了一个人去看过,那人名叫齐棘,在朝中声名不显,本只是昌南道一个小吏。 这个人读书不怎么行,文章写得也不够好,为人笨嘴拙舌,容貌仪态与老农无异。 但他有一个常人所不能及的长处,此人手中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没有撬不开的嘴,追不到的逃犯。 齐棘回报的消息是围墙没有破损,锁没有打开的痕迹,房中的财物一点没少。 称不上是好消息的一个好消息,院中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 这说明至少她离开时没有受什么苦楚。 “但宋大人,你要有一个心理准备。我在院墙上发现了一枚脚印。这脚印应当是女子的脚印。按照所留下的脚印的位置和没有梯子绳索攀爬痕迹,我推断此人应当轻功出众,三米的院墙对她来说出入易如反掌。 有两个可能,一,你这外室轻功出众。二,一个轻功出众的女人说服了你的外室将她带走。” 宋越北听到脚印是女人留下的心神一松,他总疑心是屈理找了过去将人带走了,为此他将公主府与侯府都搜了一遍。 是女子带走的总比男子带走的要好得多。 齐棘见他不言,大着胆子说道:“以小臣之见,第一个可能性大些。” 宋越北冷笑一声,“绝不可能。我的夫人弱质纤纤,柔弱无依,她连一桶水都拎不动。怎么可能轻功出众。” 他斩钉截铁道:“况且她爱我重 分卷阅读151 过性命,绝不会逃走。定然是有人将她拐走了。” 齐棘擦了擦额上的汗,“只是一个可能,我并不敢断定尊夫人真的轻功出众有意出逃。” 其实还有一个小的细节他没有告诉宋越北,那枚鞋印与宋越北交给他的那位玉小姐的尺码十分吻合。 他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可以确定这个鞋印就是玉小姐留下来的。 齐棘与宋越北的这位外室素未谋面,但他询问了许多见过她的人,经过这些人的回答。 他拼凑出了一个柔弱美丽的女子形象,但这个女子形象和他在那个远离丹阳的别院中查出的形象是完全割裂的。 按照宋越北和宋府这些见过这个女人的描述,一心爱重宋相的玉小姐离开丹阳城应该很感伤。 即便不感伤,一个弱女子初到完全陌生的环境也该彻夜难眠,哭一哭掉一掉眼泪,可她睡过的枕头上没有眼泪的味道。 据他推断她离开的那一日,离院子最近的庄子有失窃的情况,丢的却只是半袋炒面。 如果是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还是完全不会武艺的人。很难不留痕迹的自由进出庄子。 他倾向于认为那一日离开院子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这位玉小姐。 这不是什么绑架案,只是妻妾逃家罢了。 若是苦主不是大梁的宰相,而是寻常百姓,他此时便可以结案了。 但这个结论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宋越北说,说了以宋越北的态度来看,他也绝不会相信。 宰相不信,他能有什么办法? 宋越北声音沙哑,“我给你十日的时间,不管用什么法子。你赶紧将人给我找出来,找不到人,我就砍你脑袋。那个将她拐走的贼人若是找到,格杀勿论。” 官大一级压死人,触怒了宋越北…… 他想起刑部大牢中关着的那些人,心头一紧,“是,小臣一定替您将人找回来。” 十日之期已过,一向号称没有追不回的逃犯的齐棘也没能替他追回丢失的藤。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将齐棘这素来倚重的爱将扔进了大牢里,仍难平心中怒火。 他命人拿了画在大梁的城镇村庄中找她,找了这么数日,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像是凭空消失了,有她在侧的过往都像是一场梦,梦过无痕,只留他一人伤心。 宋越北望着那扇房门眸光黯了下去,阻挡了敬冲走向西厢房的步子,“不必了。灵焕喜欢那一处,纵然将它抱出来。它还是会回去的。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从前他以为想要一件东西,只要拼尽全力便一定能握在手中。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本性都差不多,用点手段教育一二就能听话懂事。 但世事却并不能尽随人愿。 他将院墙修的那么高,门锁弄得那样坚固,她仍是丢了。 他从门上收回视线,眼睛一酸,“若它的心在我这里,不管距离多远,它都会回到我身边。 若它的心不在此处,纵然是修再高墙,挂多少锁。该留不住的,仍是留不住。” 敬冲与敬云对视一眼,总觉得相爷这话不是在说猫,分明是在说人。 迎欢站了许久,实在是站不住了,她从袖中取出一叠绣帕递给敬归,面上笑盈盈的,“妾不知相爷何时回来,这几张帕子劳烦二位代为转交给相爷。” 人将帕子都递到了面前,敬归只得接了。 迎欢眸如秋水,她身上衣袍宽松,稍稍一动作就露出肩头与一片锁骨,颇有几分弱不胜衣的风情。 那单薄的衣裙罩在她身上总让人想上试试轻轻一拽是不是就能解开。 “几位跟在相爷身边,这守门一站就是一整天,可真是辛苦。让妾看了都心生佩服。” 敬归跟在宋越北身边迎来送往有些日子,丹阳城中各家的贵眷见了不少。加之,从前玉鸦搬来双苑之后,因着宋越北的缘故自然是日日得见。 什么样的风情是天生,什么样又是刻意卖弄,并不难分辨。 他见迎欢有意递出的似有似无的目光,心下便生出几分厌烦。 “都是分内之事。您还是早些回自己的院子吧,站了这么久别累着了。” 若不是为了防着她闯进双苑,相爷也不会让他们来守门,凭空多出这样一件苦差事。 迎欢似没听出他话中的劝离之意,掩唇笑道:“还是这位哥哥怜惜妾。” 敬密有些听不 分卷阅读152 下去了,“您慎言。贵贱有别,他当不得这一声哥哥。” 迎欢身后的两个丫鬟互相对视一眼,难掩轻蔑的笑了起来。 迎欢面上笑意一僵,她在欢场打滚多年,早养成了见个男人,不管年纪老少都喊一声哥哥的习惯。 如今跃上枝头,身份贵重起来,却是一时旧习难改。 她回头瞪了一眼两个丫鬟,咬着牙退去,心说下一次她绝不会再闹出这样的笑话。 若不是此时她在宋府中根基不稳,她定要发卖了这两个敢嘲笑她的丫鬟。 见着这人离开了二人的视线,敬归敬密转身回了院子里。 敬归将手中的帕子献到宋越北面前,“相爷,这是那位张寡妇,不,张荷让我们转托给您的帕子。说是自己亲手绣的。” 宋越北懒懒散散的倚在桌边,目光也不知看向何处,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万事不挂心的倦怠。 敬归不得不又唤了一声,“相爷。” 这一次宋越北终于回过神来,目光落在那一沓锦帕上。 66. 第六十六章 夜不能寐 宋越北厌烦道:“扔了就是。”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敬冲出门了一会儿,重新走进来,“相爷。卫王殿下来了。您看怎么办?” 敬归拿着帕子悄悄地退了出去。 自宋越北称病不理政务后, 初时来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就连任明泉与袁子昔也来过几趟。 只是宋越北这一次一视同仁,无论来的是谁都不见。 宋越北仍懒洋洋的靠在桌边, “不见。” 敬冲出去传信,房中重新恢复安静。 过了许久, 房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敬冲推门出去, 再回来时怀中抱了一个金匣子。 他将匣子放在宋越北面前, 面上有些好奇, “相爷,卫王殿下在门外不肯走。还差人送来了这个。” 宋越北知道他是好奇这匣子中装的是什么东西, 可他并不好奇。 “没什么好看的。里面肯定是几张纸与布罢了。” 敬冲脸上都是不信。 宋越北嗤笑一声,“你不信?” 他伸手将匣子打开,果然见里面塞满了奏折与文书。 “还是相爷了解卫王。您既然知道他的来意, 为什么不见他呢?” 宋越北合上匣子,“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生病了, 不能见人。” 敬冲瞧着宋越北的脸色不敢再说了, 只敢将话在心里想一想。 什么生病了, 以他看, 相爷这害的是相思病。 他有些怀念过往玉鸦在时的日子了, 那时的宋越北远比现在平和的多。 过了一阵敬密在窗外探头探脑, 敬冲只得出去, 不多时回来,手中又多了一柄宝剑。 宋越北稍稍从桌边坐直了身体,“看来今日不见到我, 他是不会罢休。让他过来吧。” 袁子昔脚步匆匆的走来,见到宋越北如今这副消瘦憔悴的样子惊了一跳,“相爷,您这是当真病了不成?” 宋越北从袖子里拿出一方染着点点血痕的帕子欲盖弥彰的藏在手心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他唇边扯出个淡淡的笑容,“那天落水受了点凉气,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精力不济。比不得从前。” 他这一句话便将袁子金满腹的话都堵了回去,他惊疑不定的瞧了宋越北半天。 宋越北如今这样子可不太象是没有大碍。 “你今日来见我是有什么事?”宋越北看向垂首站在一旁的敬冲,“没有眼色,快给卫王上茶。” 敬冲胡乱点了点头,强忍笑意,上前分别给宋越北和袁子昔斟了两杯热茶。 宋越北这两日虽是憔悴了些,纯粹是食欲不振和为情所困。 在袁子昔来之前,可没有咳嗽这个症状。 袁子昔看了一眼摆在桌子上的金匣子,问道:“宋相,你看了这匣子里的东西吗?我以为你已经猜到我的来意了。” 宋越北将匣子推到他手边,他客气的推辞道:“光这个匣子就已经很贵重了,里面的宝贝一定更贵重。卫王殿下还是拿回去吧。我收不得。” 分卷阅读153 敬冲站在一边看着宋越北揣着明白装糊涂,又有些闹不明白了。 袁子昔与送越北一向关系亲厚,怎么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 两个人这是在打什么机锋真是让人越来越搞不懂了。 袁子昔满脸焦急的按住匣子,不得不把话挑明白了,“这匣子不是我的东西,本就是给您的。里面装着的不是宝贝,是这些天参你宋越北的折子与文书。 大人不在朝中,流言四起,我等无能攻讦之声音已经要压不住了。若大人再不回来主持大局,恐怕……” 他的目光看向那柄他让人送来给宋越北的宝剑,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宋越北看着他,面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容,那抹笑容因为他憔悴疲惫的神色而显得非常虚弱。 “哦?” 袁子昔伸出手一把抓住宋越北的袖子,“相爷,现在是生死存亡之际了。您快些回来吧。大梁不能没有您,我们也离不得您。 那些胆敢在宫中冒犯于您的狂徒罪该万死,但今日朝中却有些人闹着要将他们放出来。我与任兄都被逼迫的要没有办法了。” 他吞吞吐吐,“要不然,您看不如将人放了吧?” 宋越北惊讶的又咳嗽了几声,“什么人敢逼迫你们?” 袁子昔眸光一闪,他拿捏不准宋越北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这里装不知道。 按理说,如今闹得这样厉害,不该半点声音都没有传到宋越北耳朵里才是。 宋越北将袖子从袁子昔手中扯了出来,他拍了拍袁子昔的肩膀,“左右不管是什么人,只管寻他们的错处。” 他低头又咳嗽了几声,轻飘飘的说道:“是贬,是杀,由着你们二人来便是了。” 袁子昔心头一跳,生出几分喜意。 宋越北平素积威极重,杀人这种事若没他的首肯,下面的人是不敢动手的。 人杀的越多,宋越北威名也就越重。 不仅旁人怕他,即便是依附于他的党羽也同样怕他。 如今宋越北一病,他仍不敢越过宋越北动手,下面的百官群龙无首,难免束手束脚。 宋越北此言岂不是应允了他暂代宋越北主持大局? 他仍不敢信,生怕这是宋越北的试探,连忙摇了摇头,“不行。我们如何能行。事事只有相爷您来决断,我们的心才能安下来。晚上才能睡得着。这几日只要一想到您不在朝中,我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他说到最后眼圈微红,“早知如此,那一日我便该跟着您寸步不离。不让您落水受这一场寒。” 宋越北面上亦有动容之色,“这么多年你与明泉跟着我,事情交给你们去办。我是放心的。你们两个人都是当世俊杰,个个能独当一面。切勿妄自菲薄。” 袁子昔苦恼道:“如今您这一病,徐国公又闹起来了。除了您,谁也镇不住这老家伙。他天天逼着我们放人。唉,您看不如这些人就先放了吧。” 徐国公叶从恒出身勋贵世家,兄长随祖帝出生入死有从龙之功,原本家中出了不少武夫。 到他这里却是个少年天才,六岁便能出口成章,年少成名。 文宗十分重用他,他在宦海沉浮,几起几落,极盛时光宰相就当了四次,前后总和十几年,极衰时被贬官到偏远的边境,一降到底。 重用他的君王,他的政敌都已埋在了黄土下,只有这位三朝元老熬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时刻等着个机会重新跳出来东山再起,名副其实的大梁活化石常青树。 宋越北有些意外,“这老东西还没死?” 袁子昔苦笑着摇头,“我瞧着这老爷子的身体比您还要硬朗些呢。骂起人来那叫一个中气十足。寻常人真是难以与他相比,更难办的是他又将几个老家伙挖了出来。 我实在是不敢将他们怎么样。他们铁了心要保住那些人,不过如果一下死掉这么多的官员,难免人心惶惶。马上官员考核在即,一时也找不出那么多合适的人来顶这些人的位置,不如让他们戴罪立功。” 宋越北抬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听着他说完了才不紧不慢道:“原来你今日是来做说客让我放人的。” 袁子昔无奈道:“只是我不堪大任,若是宋相在朝中坐镇,这些人怎么敢如此猖狂。” 宋越北放下茶杯,他拿了袁子昔手边的折扇,啪的一声抖开。 他咳嗽了几声,一手握着锦帕堵在唇边,欣赏着扇面上的花纹。 “这扇子上的山水不错,是照着前朝涓云的定江山临摹的吧?” 袁子昔见宋越北不应放人, 分卷阅读154 心中焦急想开口再劝,“相爷。” 宋越北放轻声音,“嘘——别吵,让我来看看这副扇面。” 他对着那副扇面出了神。 袁子昔有口不能言,只能陪着宋越北看扇面,坐立难安的等着。 等的时间久了,他心中的焦急都化成了恐慌,一手心都是冷汗。 他猜不透宋越北究竟在想什么…… 这安静的每一秒于他都是折磨,他时不时拿起茶水喝一口,不知不觉一杯的茶水都已喝完了。 敬冲尽职尽责的上前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不知时间过了久,宋越北点了点头,“不错,至少得了涓云的八分神韵。” 他好似终于想起袁子昔,“你觉得荣州如何?” 袁子昔让他这个问题问的十分不摸不到头脑,他迟疑道:“荣州十四郡乃是我大梁有名的富饶之地,是块宝地。” 宋越北垂头将折扇合上,“我为你增封户邑如何?再领荣州牧。” 袁子昔听见自己的心在狂喜的疯跳,他要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晕了。 他攥紧了拳头,却没有发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为,为何?您要我做什么?” 宋越北掰开他的手,将折扇放进他的手心,一根根手指合上,“我对你可是一直寄予厚望。你办事让我最放心,这一次叶从恒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给你东西,你就抓紧了,切莫让我失望。” 袁子昔面上露出笑容,他真心实意道:“当然。您放心好了。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做。您安心在府中养病吧。” 几个老家伙换这么丰厚的封赏,这可太值了。 67. 第六十七章 谈话 玉鸦不知道守城的士兵手中的画像是在找什么, 而且他们手中甚至还有不止一张画像。 但她看了半个时辰发现个规律,他们拦下的人大多数是体格强壮的人。 她心中生出一个猜想,她失踪的消息宋越北应该已经找到了, 宋越北会不会是在找她? 很快就将那个想法按了下去。 士兵手中的画像不止一张, 找她没必要拦着那些身材壮硕的汉子。 不管这些人在找什么人,此时进城都不好。 丞相府和丹阳城的守备根据她的观察都是白天强过晚上。 还是再等一等, 养养精神晚上再去。 她打了个哈欠靠着城墙根晒着太阳懒洋洋的又睡了过去。 直到太阳西垂,天色暗了下去, 她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混在乞丐里往城内走去。 城门前的守卫握着长矛懒懒散散的站着, 对着这群乞丐连个眼神都懒得分。 “这都多少天了, 人还是没找到。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等会儿收工, 咱们哥几个去南城玩玩吧?” “不去不去,我想回家吃一口老娘做得的萝卜汤。” 玉鸦混迹在一群乞丐里, 拖沓着脚步走入城。 她学着一旁乞丐们的姿态,懒懒散散的走在街上,目光扫过街上每一个行人。 行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根本没有人愿意多看她一眼。 宋越北懒散的倚靠在桌边,天光从明到暗, 他却始终都是那一个姿势。 他坐起身动了动筋骨, 看了一眼抱剑站在门口的人。 无论他什么时候看宋幽, 宋幽都是同一个样子。 “宋幽, 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宋幽什么话也没说, 走过来在桌边坐下。 宋越北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这几年跟在我身边, 辛苦你了。” 宋幽摇了摇头,“职责所在。” 茶水已经凉了,他喝了两口, 放下茶杯,“最近京中不太平,死了十几个官员,死法千奇百怪。刑部尚书陈鹤查过,说是同一拨人所为。” 少年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 宋越北已经习惯有人热切的接他的话,可宋幽并非那些油嘴滑舌的政客,他听不出宋宰相的停顿是在等他说些什么。 他又想起另一个听不懂他话中意的木头,精神稍稍放松了些,接着说道,“我猜,他们应当也会想要我的性命。” 若 分卷阅读155 是宋幽懂点人情世故就该在此时拍着胸口向宋越北保证,他一定会誓死保护宋越北的安全,擒下这帮贼人云云。 但是他继续保持了沉默。 宋越北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死的官员大多都与他有关,换句话说,都是他的党羽。 初时死了几个人,死者官职并不高,年纪也大了,尸体上没有伤痕。死者的家人虽伤心也没有怀疑,只当老人是自己在睡梦中死亡,如此到算是喜丧了。 他自然也不会注意到,顶多听到消息差人送点东西去葬礼,再给他们追封点官职之类的。 只是一日日丹阳城中总有人在死亡,葬礼渐渐多的不同寻常。 他着手让陈鹤去查,翻出这数月来丹阳城中‘无故病逝’的官吏尸首,时间隔得远的几位已经开始腐烂,没查出什么东西。 但新丧的三位,两个是被毒死,一个是头顶有数个细小的针口,成人头颅坚硬,杀人者却能以针刺破头骨,必定不是常人。 奇得是如此死法。那人的神色竟仍是安睡,仿佛在死前没有经过什么苦痛。 这桩事于他来说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自他称病,杀人者越发胆大,短短十几日又死了六人。 从前杀人者还知道掩人耳目,这一次被杀的人却是明晃晃的以刀剑刺死。 他昨日听闻有一人执剑杀入兵部尚书卓谦家中光天化日之下将人杀了,最后还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出了卓宅。 这是目前无故死亡的官员中官职最高的人,他让陈鹤将消息压下去,但这样的消息肯定是瞒不住的。 死者之间最大的关联就是他们同为他宋越北的党朋,他不难猜测,那些曾依附于他,口口声声要为他舍身的人。 此时恐怕在家中辗转难眠,瑟瑟不安。 若说叶从恒此时跳出来是砍向他一道无形之剑,这些杀人者便是明刀明枪了。 不难猜测,今日发生的这一系列事之间一定有千丝万缕的勾缠。 幕后之人,他心中已有了些眉目,只是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 玉鸦的无故失踪,是否也是这些人所为? 他看着宋幽,叹了口气,“宋幽,你说我做错了吗?” 无人注意到一个人影悄悄地从相邻的庭院爬上了院墙,熟门熟路的踩着房檐快速向着宋越北的卧房靠近。 宋幽侧耳凝神听着院中的声音,他总觉得院中与平日的声音有了什么极细微的不同,似乎多出了一点不该有的动静。 “宋幽。” 宋越北语气加重,宋幽不得不抽出心神回过神看向他。 “宋幽,我与你说话,你为何不看我?” 宋幽知错就改,双眸直视宋越北,“属下会看着你。” 宋越北啧了一声,“算了,你还是别看我了。你看得我心烦。” 玉鸦屏住呼吸伏在窗下,贴着矮墙,往里看了一眼。 屋内有两人相对而坐,一个人背对她坐着,一个人侧身面对她坐着。 她没来由的觉得那个背对着她坐着的人就是宋越北,一想到她费了千辛万苦才重新见到这个人,玉鸦只觉得心头一酸。 她又看了一眼那个身影,生怕发现又连忙将头低了下去,只听见模模糊糊的几句只言片语。 ‘宋幽,我与你……,你为何不看我?’ 宋幽,‘属下会看着你。’ ‘你……我,……我心烦。’ 宋越北说话声音一贯低缓,今日听起来更是低落极了,时不时声音就低了下去听不分明。 她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他们二人何时关系这么好了? 宋幽跟他离的这么近,她进退两难,不敢动手又舍不得退去。 以她一向对他的了解,这会儿他本该已经睡着了才是。 她耐心等一等,等宋越北睡熟了宋幽总不会还跟他躺在一张床上。 宋幽是人又不是神仙,是人就有松懈的时候。 “你跟了我几年,看着年纪也快到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宋幽一怔,面对这个问题,他眼前浮现出的那张脸却是绝对不该去想的人。 宋越北一见他这反应便了然,“看来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他想了想平日里宋幽对哪位姑娘表现出过特别在意,可思来想去,无论何时这人都像是一块存在感稀薄又冷硬无情的石块。 分卷阅读156 宋幽偏过头躲避宋越北的目光,竭力掩藏那些不该有的情绪。 宋越北笑道:“可以啊,你小子,藏得够严的。” 宋幽被逼的脸上腾起一片红晕,正色道:“没有。相爷说笑了。” “怎么还不好意思上了?你这小子脸都红了还不承认。喜欢什么就大胆一点抓在手里。” 宋越北话音一顿,神色愈发憔悴感伤,“不,许多东西是抓不住的,可抓不住也想要抓。不将心爱之人留在身边日日看顾着,又如何能放心呢?” 宋幽索性又开始沉默,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宋越北说道:“快给我说说你喜欢的是哪家的姑娘,我保你得偿所愿。” 宋越北这些话听在玉鸦耳朵里仍是时断时续。 “你跟了我几年,看着……,你喜欢……?” “看来……心上人。” “可以,……藏……。” 宋幽的声音比宋越北的声音清淅的多,“没有,相爷说笑了。”这句她听得最清楚。 这话感觉宋幽说得十分不情愿和抗拒,难道宋越北在逼迫他做些什么? 她分神的刹那间宋越北又说了一长串,她未来得及听清。 ‘……你喜欢的……,我保你得偿所愿。’ 玉鸦心头那种怪异感更重了。 这怎么这听着好像宋越北在对宋幽威逼利诱。 宋幽一向非常听宋越北的话,他让宋幽往西走,宋幽就不会往北去。 有什么事还要宋越北将人叫到面前坐下长谈着威逼利诱? 这事情多半……不太寻常,说不准还有点见不得人。 玉鸦揉了揉额头,实在猜不出到底是什么事。 唉,她这个脑子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好用一些? 这两个人说了这么久的话,到底还睡不睡了? 她睡了一天养精神,此时倒不是很困。 玉鸦揉了揉瘪瘪的肚皮,在夜里饿肚子的滋味真是不太好受。 都怪宋越北这些日子把她身子都养的娇惯了不少。 她想起从前坐在桌边与宋越北一起吃东西时的场景,多半是她大口往嘴里塞。 宋越北看着她吃,他吃东西时慢吞吞的,每次只吃一点点。 宋幽的话音传进她耳朵里,他似乎被逼的没有办法了。 “我喜欢的姑娘,”他停顿了很久,干巴巴的憋出几个字,“眼睛很好看。” 他的话音没有落,玉鸦便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树丛抖动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擦过叶片,在树丛中钻动。 几乎是刹那间,那声音便已经向她逼近而来。 68. 第六十八章 脱身 宋幽闻声而起, “什么人?” 玉鸦看着从树丛里钻出来在脚边喵喵喵叫着打转蹭她的灵焕和圆圆以及乌月,心说宝贝,你们可是害死我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 也没有了躲藏的必要。 宋幽听着嘈杂的猫叫,握住了刀柄, 长剑出鞘, 宋越北听着三只猫此起彼伏的叫声, 眉心缓缓皱到了一起, 心中却没来由得生出了许多的喜意。 这三只猫都是他亲手所养, 乌月神出鬼没, 平素连他都难寻到黑猫的身影。 灵焕近日总喜欢去西厢房睡着,不怎么搭理他, 更不爱搭理旁人。 只有圆圆日日照旧迎他,最为粘人。 此时的猫叫一听便知,它们是在撒娇, 不是面对生人在害怕。 什么人能引来三只猫一同示好? 连他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想到那个可能,他的心一下下的狂跳着, 尽管知道这太不可能。 但仍生出一线希望, 猛地站起了身。 难分男女的身影在窗边一闪而逝, 他一振袖, 袖中的一点银光眨眼间便化为一场破空而至满含杀机的银雨。 宋幽严阵以待, 他感觉到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仿佛猛虎踏入一片密布毒蛇的沼泽。 稍有不慎, 这些银针就会化为毒蛇的牙,用腥冷的毒液带走生命。 分卷阅读157 剑锋在少年手中发出啸鸣,横扫而去搅起一阵狂风, 拂落迎面而来的雨丝。 细密的银针无声的落了一地。 宋越北往后退了一步,眼中的光彩黯了下去,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做什么梦,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却仍生了不该有的期盼,等到的自然也只能是失望。 那些人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将她拐走,又怎么会好心将她再送回来。 这一番声响已经惊动了守在门外的敬字四人,夜色的宁静被嘈杂的人声打破。 玉鸦知道很快丞相府的守备乃至于整个丹阳城的军队都会向此地蜂拥而来,宋府这件小小的卧房就像是北梁的心脏。 她只能拼死一搏,再无退路。 突然被发现,仓促动手,就已经是失了先机。 杀手一击落空,差不多等同于已经失败。 可此时抽身也无路。 毒蛇隐入沼泽与黑暗,宋幽凝神听着房中的声响,环视一圈周围。 他的本能告诉他,这条毒蛇仍然在暗中窥伺。 片刻安宁并未畏惧,亦非退却,而是弥漫着杀意的僵持。 桌上的烛台中火焰幽幽燃烧着,火光在桌面上落下一个模糊不清的圆,却无法触及更深处。 宋越北的左半身浸在火光中,鸦青色的锦缎宽袖上绣着几只机敏的银雀,尾羽染着浅浅的蓝色,栩栩如生。 他的神色很镇定,只是有些掩饰不住的憔悴与倦怠,面颊消瘦了许多显得不及往日俊秀神气,半张脸没有火光映照,因而显得晦暗不明。 圆圆拖着肥胖的身子费力的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望着宋越北不知所措的喵了一声,打破了这难耐的平静。 宋越北拧眉看着橘猫圆圆的脸,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伸手。 此时任何人有一个动作似乎都会打破这无声的平衡。 敬冲撞开了门,“相爷!” 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在他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却已经太晚了。 那个人手中的刀刃刺破空气,阴冷的风吹拂在他颈后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宋越北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出现的,他简直像是一只无声无息的幽灵。 宋幽瞳仁紧缩,他旋身一剑刺向了此人的手臂。 这一剑之快超出了玉鸦的预料,若这一剑落到实处她这只胳膊恐怕没办法要了,只能重头再练一手左手刀。 她侧身让开了这一剑,脚下一转便又贴向了宋越北。 宋幽一手将宋越北拽到了身后,正面迎了上去,瞬息间便交了两三次手。 宋越北让宋幽拽到身后,仍忍不住回头满眼希翼的看向那人。 见他浑身上下都脏污极了,身上裹着个肥大的灰袍子看不出身形,只觉得不算高挑。 头发拿了根木棍在头顶上随意盘着,脏得看不出光泽,一缕缕杂草似的油的让人看了都觉得恶心。 面上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用旧了的木头伯奇面具,鸟嘴尖尖,只露出一双眼。 这人不像个杀手,倒像个叫花子。 宋越北被他这副姿容脏得眉头皱的更深了,眼里的光芒黯了下去,一颗心彻底凉了。 他真不知自己明明都见到这人振袖射出一袖的银针,仍有那么分毫微末的希望。 他的玉娘那般柔弱,本该是锦绣中养着的宝玉,此时落到这些人手里该是何等境况他都不忍去想。 他向门外退去,敬密与敬冲持剑上前护在了他的身边,门外还不断有脚步声靠近。 宋越北冷声道:“宋幽,别杀了他,抓活的。” 刀剑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近身攻击乃是玉鸦的强项,她如游蛇般贴着宋幽,一步都不肯让。 两人之间的距离远一点,那么宋幽的长剑就占优一点。 宋越北这话其实不用说,谁都看得出来宋幽一时杀不了那人。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打的难舍难分,尤其脏得乞丐一般的杀手出刀与步伐竟让人隐隐有种丝缎在水中缠绕一般柔曼的错觉,柔到了极致。 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在绕着宋幽起舞。 若非杀人者是一个浑身脏污酸臭的男人,而是个艳丽的女郎,此时的场景定然会香艳的多。 这样的刀法在他手中只能让人感觉更加怪异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分卷阅读158 见宋幽一时都难以解决对方,敬密与敬冲也不敢大意靠近。 宋幽暗暗心惊,自他跟随宋越北,这些年来几乎没有人能抵挡他十招。 大多数人只用一剑便可。 此人的出刀极快,步步紧逼,全是要命的杀招。 他摆脱不了对方的步伐,像是被一条毒蛇所缠绕住,那柄薄刃无疑便是他的毒牙。 门口已围聚了整齐的士兵,玉鸦知道自己此时再不脱身,便再没机会脱身。 她一时勉强招架住宋幽已是极限,但支撑不住一炷香便会气力耗尽,那时想走都走不了。 她在山上未曾与人放开手脚厮杀过,过往师兄师姐们总让她赢,她总疑心他们是故意讨她开心。 毕竟她五岁刚拿得起木剑去刺师兄师姐,就连一向最正经的四师兄也会捂着肚子倒下假装受伤…… 她心中对自己的武艺没有半点谱,此时与宋幽真正交上手方觉宋幽没她想象中那般可怕。 别的不说,顶个几招的能力她还是有的。 说不准今天还真能脱身。 玉鸦旋身之际从指尖弹出一枚银针射向宋越北,宋幽只得回身去救。 她脚下轻点直冲柱子而去,眨眼间便绕柱攀上房梁,震碎了瓦片。 众人的视线中只留一个大洞,一角夜幕盛在洞中,几缕冰冷的月光自洞中投下。 宋越北恼怒道:“愣着做什么?追啊!势必将此贼拿下!” 夜色中一个小院里,一人匆匆冲进来。 “丞相府出事了。有人刺杀宋越北!” 司乐烦闷道:“这不是好事吗?我们小师妹到现在都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宋越北这个狗东西也不知道把人怎么地了。要不是那边不让我们现在插手,我现在就想去活刮了他!” 云梦提起这一桩事也是心烦不已。 两人本就是双胞胎,此时连表情都一样,让人乍一看还以为自己眼花重影了。 云梦宽慰司乐,“小师妹功夫好,想杀了她没那么容易。更何况宋越北找人的那个画像里也有她。” 司乐苦笑一声,“杀她不容易,但想骗她可容易的很。我看两颗糖就行了。这二傻子怕不是让拐子给拐了。这孩子处处就好,就是怎么没多长点脑子?” 来人插话,“刺杀宋越北不稀奇,稀奇的是此人似乎对宋府了如指掌。他一路潜进去直到动手都没惊动守卫,而且此人使银针短刃,一手银针很是漂亮。 我家主人让我来问问是不是您这边动的手,若不是,说不准,就是二位想要找的人。二位现在赶紧去,说不准还能撞上。” 司乐云梦听到此话对视一眼,双双拍案而起,异口同声道:“你不早说!” 当她们火急火燎得赶到街口时,见到的就是一人迎头狂冲而来,身后踹了马蜂窝似的涌出一大帮乌泱泱的士兵。 另有一人在玉鸦身后紧追不舍,跑的比其他的士兵都快。 玉鸦运起轻功跑得一脑门汗,迎面望见二人,便好似望见了救星。 云梦抽出一对双刀向着宋幽迎了上去,“你带她走。我挡一挡。” 司乐引着玉鸦离开。 宋幽不愿与云梦打,他方才收到的命令是活捉那个刺客,一心只想抓住对方。 无奈云梦却不放他离开,宋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云梦挡在宋幽面前跟他对了几招,腰上多了一处伤口,只能咬牙硬顶。 看着后面追兵已至,玉鸦已经脱身,她这才卖了个破绽抽身而去。 69. 第六十九章 一只手 玉鸦跟着司乐成功甩掉追兵被带了二人的落脚之处, 暂且住了一日。 她这一次动手又失败了,自昨夜开始便有士兵挨家挨户的搜人。 天亮之后,整个丹阳城更是人心惶惶, 街面上到处都是走来走去的士兵。 云梦迟迟未归, 玉鸦晚上躲在暗道中暂且混过一次搜查,却是根本不敢再出门了。 这一整日, 司乐烧了水让她洗了澡,又拿了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上。 二人也算久别重逢, 只是云梦没有回来, 她们面上都难有笑容。 司乐宽慰她, 分卷阅读159 “咱们怕什么, 你五师姐别的不提,跑路的功夫却是一等一的强。再给那些笨兵三条腿也追不上她。等着吧, 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跳进来了。” 这话说得是轻松,但司乐表情却并不轻松,云梦不仅是她的师姐还是她的亲姐, 世上唯一一个血脉相依的亲人。 玉鸦神色有些黯然,“五师姐肯定马上就会回来的。” 她的表情渐渐沉了下去, “三日之内回不来, 死要见人, 活要见人。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血债总要找人算清楚。” 司乐见玉鸦眉眼间的稚嫩单纯褪去些许, 眼中竟显出冰冷的杀意, 说话也跟梁人般会多了不少词, 听起来颇有几分气势。 从小让她们这些师兄师姐照顾着养的跟个小傻子似的孩子, 下山数月竟也有些能搏击长风独当一面的风采了。 她想到昨夜刚将玉鸦接回来时见到样子,狼狈的跟个小叫花子似的。 这孩子昨晚洗澡都足足用了四桶水才洗干净,她心口一酸, 若不是吃了许多苦楚,经了许多事,怕是难有这一番成长。 思及此处,司乐愈发不忍。 刚入丹阳时虽匆匆见了一面,但却未来得及多问玉鸦几句她下山后的境况遭遇。 “这些日子你在宋府过得如何?” 玉鸦面上绽开笑容,她不忍让司乐担心,便隐去刚进宋府饭都吃不饱的那些日子。 “宋越北对我很好。我在宋府有一间房间,紧挨着宋越北的房间,离的特别近。每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还给我好多好多好多的衣服和首饰。而且他还养了三只猫,那三只猫一只是白的,一只是橘色的,一只是黑色的。” 说到猫,她越发的神采飞扬,开始滔滔不绝起来,“那三只猫可乖了。天天围着人喵喵喵,在人身边蹭来蹭去的。抱起来也软软的,晚上还能抱着睡觉,暖烘烘的特别特别舒服。” 她不知此时她放下戒备,笑得有多灿烂,满眼都是天真,竟压下身上的妩媚,带出几分稚嫩单纯的意味。 在山上的时候玉鸦就爱笑,爱对着师兄师姐撒娇,却也少见这么开心的时候。 司乐温柔的注视着神采飞扬的姑娘,撑着下巴静静的听着她在丹阳城这些天的见闻。 “越朱江白天没什么好看的,也就是船多些。但晚上却很好看,有很多很多很多的人。特别繁华,我从没见过有那么多的人。真有意思。 黑虎鱼的汤特别鲜,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鱼汤。师姐,下一次我们一起去喝鱼汤,师姐你尝了就知道有多好喝了。没人会不喜欢的。” 司乐面上的笑容多出几分暧昧,“是谁带你去的越朱江?” 玉鸦不假思索,她笑容更灿烂了些,“宋越北啊。” 司乐离玉鸦更近了些,“这位宋宰相看来对我们的小乌鸦不错嘛,他除了带你去越朱江还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玉鸦想了想,她回忆着这数月来的见闻,笑容灿烂,“去南城吃了糖糕,去了泣悦山看了泣沧花。” 司乐挑眉道:“没了?” 没想到这姓宋的对她家的小师妹倒不算太赖。 玉鸦迟疑道:“去大梁的皇宫算吗?” 司乐一把抓住玉鸦的手,大声道:“这宋越北还带你入宫了!” 即便她不是梁人也知道大梁的皇宫不是能随便进去玩乐观赏的地方。 宋越北带玉鸦去皇宫做什么? 现在大梁的太后是宋越北的姐姐,皇帝是他外甥。 不管哪里人,结婚都是要见家长的,难道这姓宋的要来真的? 方才小乌鸦说到那些在丹阳城的见闻,笑容也不像是假的。 唉,小乌鸦生了这么好看,武艺也好,性子也好,从头到脚就没有不好的地方,让男人喜欢上是再正常不过了。 谁能不喜欢她们的小乌鸦? 玉鸦眨了几下眼睛不明白司乐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大,她点了点头,“是,进了皇宫没错。” 司乐站起身在屋子里忐忑的走来走去,来回走了几圈才消化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你在皇宫中见到太后和皇帝了吗?” 玉鸦接着点头。 司乐在玉鸦对面坐下,她深吸了一口气,“你实话跟师姐说,你有没有喜欢上哪个男人?” 玉鸦重重地点头。 司乐心中哀叹一声,早知道就不该将小师妹这么早放下山。 就算下山,第一单也千不该万不该给个男目 分卷阅读160 标,就算给个男目标。 应该也是什么八十岁的老头,三个月的婴儿。 这下好了,一来就是什么年少有为的宰相,听说长得还不错,大权在握又万贯家财,还会带人游湖送点猫猫狗狗什么的。 小乌鸦这种刚下山的二傻子怎么能招架的住这样的老男人…… 虽然宋越北好像不到三十,但比起她鲜嫩的小师妹,那就是老男人! 不行,她一定要将小师妹劝一劝。 大好的人生刚刚开始,世上男人那么多,多尝几个不亏。 千万别吊在一棵树上,老男人的话千万别信。 司乐的语气放得更柔和了,“你别怕,跟师姐说说你喜欢谁?师姐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今天这话就是咱们之间随便聊聊。” 玉鸦不知道司乐的反应怎么这么一惊一乍的。 不过既然师姐问了,她大大方方伸出一只手, 司乐看着她的手思索片刻,面色一变,“那姓宋的跟你已经……” 她双手啪啪啪的拍了两下,第三下压不住心中火,愤恨的一掌拍在桌上。 桌子瞬间四分五裂,司乐站起身恨恨道:“好啊,这色胆包天的老男人,我迟早要把他片成汤不可。” 玉鸦看着四分五裂倒了一地的桌子一怔,她搞不懂司乐怎么突然生气了,也搞不懂这跟宋越北又有什么关系。 她啪啪啪的拍了三下手,“师姐,你这个,是什么意思?” 司乐凝神看了片刻玉鸦的表情,她咳嗽了一声,“就是那回事啊。男人和女人躺在一张床上能做什么。” 玉鸦想了想,她恍然大悟,“对招?” 她边说还边比划着推了几掌,打了几拳,“小时候十师兄带我睡就总试我招,师姐咱们来对几招吧!” 饶是司乐这样脸皮厚的人,也不禁涨红了脸,心说小师妹这二傻子的毛病看起来也没比在山上好多少。 亏她以为这傻孩子已经脱胎换骨了。 白麟也是的,让他哄小师妹睡觉,他没事对什么招。 不过见玉鸦仍然什么都不知道,司乐的火气倒是消了不少。 玉鸦上前兴致勃勃地拉她袖子,“师姐,我们来对几招吧。” 司乐抓了她的手腕,“你跟师姐老实说,你到底有没有一个喜欢的男人?” 玉鸦伸出另一只没有被抓住的手。 司乐一看她伸手就头疼,她按下她那只手,“好好说,别闹。” 玉鸦不依不饶的继续抬起手,司乐继续按下去,一番较劲之后,司乐只得放开她。 这姑娘手上用起力来跟个小牛似的横冲直撞,按都按不住。 玉鸦高兴的把一只手在司乐眼前晃了晃。 “不是一个,有好几个。” 司乐眼前隐隐发黑,她强撑着半口气,“你跟师姐都说说。先说个最喜欢的。” 玉鸦掰下一根手指,“最喜欢师父。” 她想了想又掰下一根手指,“第二喜欢四师兄。” 她犹豫片刻,剩下的手指一下弯曲成拳,一口气说道:“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七师兄,九师兄,十师兄,十二师兄,十三师兄,十四师兄都喜欢。” 司乐放开玉鸦的手腕,一手遮着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她真是太久没见玉鸦都忘了她是个什么性子。 玉鸦挠了挠头,“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司乐叹着气摸了摸她的头顶,“傻姑娘,不是这种喜欢啊。你已经长大了,不能跟师兄师姐过一辈子。” 玉鸦蹙眉,“为什么不能过一辈子?那师姐说的喜欢又是哪种喜欢?喜欢还分很多种吗?” 司乐点了点头,“喜欢分很多种,六师姐也喜欢你,师父也喜欢你。五师姐也喜欢你。大家都喜欢你,你是我们的小师妹。我们没有亲人,同门便与亲人差不多了,这是亲人朋友之间的喜欢。可师兄师姐们都不能陪你一辈子。 你会遇到一个喜欢的男人,想和他成婚过一辈子。他若是也喜欢你就会找个媒人来提亲,让你风风光光的嫁给他。人人都知道你们成了婚,你是他的夫人可以与他生儿育女。那便是情人之间的喜欢了。” 玉鸦满眼都是新奇,“那师姐你遇到过喜欢的男人吗?” 70. 第七十章 分卷阅读161 有钱 司乐干笑了几声, “有是有。” 玉鸦眼前一亮,“那人长成什么样?家在哪里,他喜欢你吗?” 司乐定了定神, 她故作轻松道:“嗨, 世上男人那么多。喜欢是喜欢,倒也不用见着一个就要定下来。” 见玉鸦神色仍有些迷茫, 她便换了个口气,“你瞧江中游来游去, 那么多条鱼, 你逮着一条黑虎鱼便觉得好吃了。可日日让你吃黑虎鱼, 你会如何?” 她眼前一亮, 笑容灿烂,“天天吃, 还有这种好事?” 司乐无奈道:“谁问你这个了,你就说让你天天吃你会怎么样?” 玉鸦咽了咽口水,苦恼道:“会吃胖。” 司乐没好气道:“你不仅会吃胖, 你还会吃腻了。天天就吃那条鱼,吃了久了也就不好吃了。” 玉鸦摇头, “那不会, 黑虎鱼那么好吃, 吃多少次也不会腻的。” 司乐瞥她一眼, 指尖点了一下她的眉心, “你是年纪轻不知道, 等你真吃一阵子就知道了。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就是那样。男人就跟江中的鱼一样, 一条江中那么多条鱼,更何况这世上不止有一条江。 等你看了海,尝了各色各样海鱼的鲜味, 便会觉得初时吃到的那条江中的鱼,也就没什么好吃的了。你此时觉得好吃只是因为你吃得太少。为什么要为了一条鱼放弃一条江甚至于海呢?” 玉鸦听得似懂非懂,“可为什么我吃了黑虎鱼,就不能去吃海鱼了?我不能都吃吗?想吃哪个就吃哪个?” 司乐笑道:“你若喜欢一个男人,跟他成了婚,按照北梁的规矩,你就不能再喜欢旁人了。” 玉鸦略加思索,“就是说,我喜欢了师父,便不能再喜欢师兄他们了?” 司乐想到师父那张粗犷的老脸,觉得这个例子有些太不讲究,不够尊师重道。 但见玉鸦眼巴巴的望着她,她只得点了点头,“就是这样的意思,你若是跟北梁的男人成了婚,从此你就只能看着着一个人,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能常见,更不要说见其他男人。若你喜欢上其他男人,就要被拉去淹死。” 她用一种讲鬼故事的口气恐吓玉鸦,“我们的小乌鸦只能在鸟笼子里生孩子,一二三四五的生,再也见不到师兄们了。” 玉鸦打了个哆嗦,“可怕。我就不能不按照北梁的规矩来吗?” 司乐转了转眼睛,“哈哈哈,那师姐以后带你去西绵,西绵的女人可以想娶几个丈夫就娶几个丈夫。” 玉鸦听得直点头。 “我们的小乌鸦长大了。”司乐话音顿了顿,“这些天我们一直都在找你,四师兄也来了丹阳城。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落脚。他总喜欢独来独往,不然你们说不准能见一面。” 玉鸦一怔,“怎么一下这么多人都来了丹阳城?” 她自然不会觉得这些师兄师姐都是为了帮她做任务来的,即便师父怕她笨手笨脚砸了招牌,或者师姐们心疼她。 最多派一个人来就是了。 这数月之间,她所见过的就已经有二师兄释念,五师姐云梦,六师姐司乐,若加上还没见面的四师兄闻啸。 不算前后数月间到底的人,光是此时的丹阳城中就有四位同门。 杀手出师下山之后,便是天南海北的走,一单任务,若是远了,来回数月再正常不过。 有时一年都难得碰上两回面,毕竟大家回山时间不同,你在路上,我在山上,下一回不巧又错开了时间。 只有她年纪最小,一直守在山上。 大师姐一般不出任务,大多时候在山上照顾她和师父起居,是以不管谁回山上都见她们二人最多。 同时四个人聚在一个地方,这太难得了。 司乐左右看了一圈,压低声音,“云客那里加了大价钱,一口气下了三十多单。这些单子都在丹阳。” 云客是山上惯用,意思是出钱的雇主。 玉鸦吸了一口气,“这么多单,这位云客一定很有钱。” 在山门中下单可不是个小数目。 司乐低声说道:“可不是,师父乐得不行,说是第一次有人一口气下这么多单。我和云梦从西绵做了两单刚回山没有休息就被派来了。我们是先来的,四师兄是后来的,前后脚。他应该也是没有休息就赶来了。” 玉鸦挠了挠头,她有些不好意思,“师姐你 分卷阅读162 们单子都做完了?只有我没做完吗?” 司乐戳了戳玉鸦的眉心,“幸好你没有做完,这些天我们一直在找你。单子不急,云客让我们不要一下将人杀了,隔几天杀一个。你的那个宋宰相,云客改了口,让我们过几日再杀了他。说是让他多活一阵子有用。” 玉鸦喃喃道:“云客杀这么多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云客杀人还要挑时间,总不会是为了给宋越北选个风和日丽的死期。 窗户被人推开,不带二人反应,一个人就从窗外滚了起来。 “五师姐!” 司乐看到来人神色一松,定睛瞧见云梦身上的伤口,连忙高声喊道:“快拿药来!” 门外侍立着的婢女忙做一团。 云梦坐在地上喘了两口气,司乐蹲下身揽住她,“姐姐你伤到哪里了?” 云梦拍了拍司乐的手,“不碍事,两三处皮肉伤罢了。姓宋的真是属疯狗,追着味到处咬,甩都甩不掉。 不知道还以为我拿了那位宋宰相什么命根子呢。他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犯得着这么大动干戈不依不饶吗?” 宋越北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犯得着,很犯得着。 他在家养病已经养了数十日,养病的日子里,宋宰相一言不发,宰相府没有传出过任何一条指令,安静的让攀附于宋越北的党羽们很心慌。 这一天他终于给了一条指令,只是无关任何政事,而是调动三卫挨家挨户的搜城。 整个丹阳城不管是高门世家还是低门小户都在这一天被一视同仁的搜了一遍,唯一没有搜过的地方大概只有皇宫了。 但他除了搜出几个贪官污吏的小金库贪污罪证之外一无所获,宋越北仍然不死心,他让三卫封锁了整个丹阳城,闹得人心惶惶。 是可忍熟不可忍,本来近日对着宋越北的攻歼之声就不少,此时更是沸反盈天。 宋越北对此充耳不闻,仍旧我行我素,封锁着整个丹阳城不许进不许出,街面上到处都是盘查的士兵遇见可疑之人便拦下来搜查一番,一副挖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的架势。 如此过了几天,他仍连一根毛都没抓到。 反倒是闹得最凶的叶从恒连带着跟着他闹的几位老臣被卫王罗织罪名当天就抓入了大狱。 叶从恒三朝元老,七十多岁的高龄,北梁立国六十年,至少四分之一的时间他在做宰相,名副其实的北梁常青树。 小皇帝的爷爷在位时,人就是宰相,他爹在位时也做了几年。 朝中从上到下不知多少人是他的老部下,又有多少人是他一手提拔,另有多少勋贵与叶家有姻亲故旧。 这一次你宋越北和袁子昔太过分了,欺人太甚! 叶家带着族人将卫王府的府门直接堵了,闹着要他放人。 太后装了很久的死,这一次终于坐不住了,她召宋越北入宫。 送信的辛正赶到宋府却得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留下来守家的敬归说道:“小公公,真是不巧。宋相今日不在府中。” 辛正一怔,他回过神给灵福使了个眼色。 灵福捧着手里的托盘上前。 辛正掀开托盘上的布,给敬归看盘子里的盛着的衣裙,“这裙子是太后命尚衣局依照那位玉夫人的尺码裁剪的夏裙。请将它交予那位夫人,尚衣局的宋尚宫嘱托我看看有没有不合身之处,她可以改日上门来再修改一下。” 迎欢在宋府中已经住了几日,他本想着迎欢入府或许要与那位玉夫人争一争宠,没想到迎欢竟传回消息说宋府中根本没有那日见到的那个玉夫人。 宋越北偶尔见她也只让她背对他或站或坐,并不与她亲近。 宋越北近日又一反常态的到处派人找人,他命人拿了寻人的画像,发现那些画像中有一张与宋越北的那位宠姬颇为类似。 难道是那位颇受宋越北宠爱看重的宠姬失踪了? 敬归看着眼前的托盘面露难色,“可玉小姐已不在了。” 他说完话才觉出失言,连忙补充道:“玉小姐近日不在府中,恐怕没法试了。” 辛正面上露出笑容,“这是太后所赐,那位夫人此时不在府中真是不巧。就请这位大人先收下吧。” 敬归连连称是,从他手中接过了托盘。 太后得知宋越北不在府中的消息大发雷霆,她觉得他是做了亏心事这才不敢见她,有意躲她。 但没关系,跑得了和尚 分卷阅读163 跑不了庙,宋越北不在,抓人的袁子昔总是在的。 她自己的亲弟弟要慎重留些面子不能将事情做过了,总不至于连弟弟的狗腿她都要慎重再慎重。 对着谁下刀不是下刀呢? 71. 第七十一章 璇湖 阴雨绵绵, 佛像端坐在莲花座上,神色悲悯,目光慈悲。 小沙弥穿着灰色的僧袍穿过雨幕, 走过空寂无人的长廊, 路过一间阁楼,他向着紧闭的阁楼门看了一眼, 忙不迭地收回目光,脚下步子走的更快了。 他站在明堂下摸了摸圆圆的头, 擦去头顶和面上的雨水, 好奇的盯着守在殿外的几个人多看了几眼。 见面无表情的少年抬眸看过来, 他便展颜一笑, 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今天的雨可真大。” 任明泉摸了一把小沙弥光溜溜的脑袋, 笑盈盈道:“瞧这小和尚,下雨都不怕湿,还真是没烦恼啊。” 小沙弥被人摸了脑袋也不恼, “阿弥陀佛,施主若是剃了这三千烦恼丝, 自然也会没有烦恼。人本无忧, 忧愁都是自扰。” 任明泉弹了他一个脑瓜嘣, “那可算了, 入了空门日日吃素, 我定然日日忧愁。我这人啊, 无肉不欢。” 他放眼看了一眼门外风云涌动的湖面, “小和尚,你们这广元寺身处璇湖的湖心,不会一下雨涨水就给淹了吧?” “不会, 我们这里从来都淹不着。” 小沙弥一面回答任明泉,一面向明堂内偷偷看了一眼,看见身披朱红袈裟的老和尚背对着他站在一个人身边。 小沙弥眼睛一亮,高兴道:“原来是三师兄回来了。” 今日阴雨,明堂中昏暗得厉害,满耳都是风雨声。 “宋公子,有何事要冒雨前来?” 宋越北跪在蒲团上,低眸闭目“人人都说广元寺求佛十分灵验,凡有所求,必得其念。此来宋某是有所求。” 老和尚叹了口气,“宋公子所念何须求神佛,不如求自己。” 宋越北睁开眼,他看着褪色的莲花底座,“若能达成所愿,我愿为寺中佛像重塑金身,再为广元寺重修大殿,增设禅院。” 老和尚摇了摇头,“拜佛灵验与否并不在于礼佛之人的身份高低贵贱,更不在于金银,只关乎心诚与否。” 宋越北双手合十,俯身下拜,双手伸出头顶,头伏在双臂之间。 相识十年间,宋越北踏足广元寺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年少时还曾在寺中住过一段时日。 可即便他住在寺庙中,听着经课,将佛经倒背如流比寺中任何一个和尚都要更纯熟,他仍不肯向佛下拜,多数时候只是垂首静立,连跪都少。 上一次是几年前先帝病逝,他在佛堂中跪了七日。 秦王死时,他坐在门口看了几日的湖。 老和尚低低的叹了口气,看着他叩拜良久再次坐起身。 “阿弥陀佛,宋公子一向豁达,本不该被世俗所困至此。若有什么无法开解之事,不如同老衲讲一讲。” 宋越北低眸垂目,他心中未尝不知道跪在佛前求于神佛怜悯有多么可笑。 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所能做的都已做了,却仍寻不到那一人。 明堂的风雨呼啸,潮湿阴冷的水汽随着风涌入佛堂,吹动鸦青色的衣袍,衣角上绣着的金莲微微抖动着。 “我以为世间的困苦大抵只因一字,弱。无力的弱者只能被更有权力的人支配,失去一切。” 宋越北一点点抬起头,脸色出奇得苍白,显得一双眼更加浓黑,“所以只要更努力的往上爬,踩着所有人站上最高处就能支配一切。再也没有人能从我手中夺走什么,让我妥协。” 他忽地一笑,眼中透出星星点点的无力,“可世上之事却仍不能尽如人意。古崖禅师,你说,如何才能让事事顺心呢?” 古崖,“割舍身外之物,舍去俗世,遁入空门,自可解脱。” 宋越北沉默良久,“我割舍不掉的东西太多。” 古崖捻了捻手中的珠子,“阿弥陀佛。记得老衲初见宋公子与袁公子时,二位都极豁达,不似俗人。唉——” 广元寺虽在周围的乡民口中是颇为灵验,但因为位置偏远,璇湖距离安阳有上百里,是一方在深山环绕下的小湖,人迹罕至。b 分卷阅读164 r   庙宇凋敝陈旧,寺中只有四五个和尚,往来的香客大多都是周边的渔民与乡民,平素香火不算鼎盛。 灵王世子袁子昔喜璇湖的灵秀,广元寺的清幽,在周围的深山中置了一处外宅,夏日偶尔来此避暑。 古崖与宋越北的第一次相识便是当年的灵王长子带了一帮朋友到了庙中。 少年立在佛堂中一袭锦绣衣袍,清风朗月般出众,见人便笑,言谈之间更是十分博学。 一众文人坐而论道,每每都是他引动话题。 无论旁人如何与他争辩,他都始终气定神闲,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后来某一天,有人划着小舟而来,叩响庙门。 他提着灯去看,便见到初见时衣袍华贵的少年身上斑斑血痕,他应当是受了鞭伤又连夜驾马而来。 “禅师,我想在寺中叨扰几日,可以吗?” 他声音虚弱,满身血痕,却仍在笑,一双眼没有半点怨恨阴晦。 古崖禅师没问这少年是为何受伤,也没问他为何而来。 他只叹了口气,“阿弥陀佛,相逢即是缘,施主请进。” 宋越北就此在寺中住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伤没养好的时候,他就在藏经阁里支了张小床。 广元寺庙小,藏经阁中一共也没多少书。 他养好伤,经书刚好便也就看完了,开始跟着和尚们一起撞钟上早课,甚至是出外化缘。 因他面容俊秀,引得广元寺中来进香的女客一时激增。 他被人看也不恼,脾气比寺中的和尚们还要好几分,还跟寺中的和尚称兄道弟,更像个和尚了。 即便后来离开广元寺回到丹阳,因着这段旧事,倒是偶尔也回来过几次。 门外的任明泉看着湖面上多出的许多只船,抚掌大笑,“终于来了。” 小和尚惊讶道:“这些人怎么冒着雨还要来庙中呀?” 任明泉看着一众船只在波涛汹涌的湖面上乘风破浪,他乐得嘿嘿嘿的笑,“估计这人是倒霉透了,上赶着来求神拜佛改一改霉运。” 说话的这一会儿,人就已经到了庙门前。 他们陆续停下船,几个人撑着伞先登了岸,这才从船舱中请出个老熟人。 袁子昔那一身亲王的蟒袍太显目,看不见都不行。 一行人围着袁子昔替他打伞,小心的不让一点水汽沾到卫王殿下的身上。 他挟着一袖水汽怒气冲冲的走到庙门前刚要抬脚往里走便被吴归藏伸出长枪挡了下来。 “相爷有令,旁人不得入。” 袁子昔的脸阴沉得都要能拧出水来,“吴将军,你连我都认不得了吗?本王想见相爷,你竟也要阻拦?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你说这话可太不合适。” 吴归藏神色冷淡,“抱歉,卫王殿下。我也只是奉宰相之令而已。” 袁子昔是奔波了两日才从丹阳赶到这个在犄角旮旯里的小庙,能找到这鬼地方还多亏宋越北临行之前还给他发了封书信。 信中说他身体每况愈下,丹阳城不适合养病,他想去一处山灵水秀的僻静之所静养些时日。 若袁子昔愿意,就邀请他一同上路,若他不愿意,请他留在丹阳城中暂代他主持大局,国事便托付给袁子昔了。 袁子昔收到这封信之后大喜过望,自然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他没过多久又得知任明泉收到了一封跟他这封差不多的信,但任明泉选择跟着宋越北离京。 至此,丹阳城中只留他一人。 袁子昔开始狂喜,他觉得自己大展拳脚的时候到了。 没想到的是,宋越北前脚刚走,他把叶从恒关进牢狱里,方觉放眼朝堂再无敌手,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 这种唯我独尊的幻觉没有持续太久,太后将他召入宫。 袁子昔还以为太后要对他委以重任,结果太后把他从头到脚骂了一顿,寻了个由头威胁他若是不赶紧的把宋越北找回来就要废他的爵位。 袁子昔的亲爹昭王是皇子,不占嫡,不算长,也不算幼,一个平平无奇的皇子,长大了就按部就班的被封王,一辈子没有走出过丹阳城超过三十里地。 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女人,后院中养了很多的女人,各色各样的美人。 袁子昔的母亲不是昭王的正妻,甚至不是昭王行过礼认下的良妾。 他的母亲原本被一个人伢子卖进给一户富户做工,富户家里的女儿被昭王看上,娶进府中做妾。 分卷阅读165 虽只是给人做妾,但平头百姓能攀上亲王,这算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 为了给女儿多撑点面子,富户多给女儿填了些陪嫁,他娘就是那个添头一样被加进小姐嫁妆单子的奴仆。 一次昭王酒后抓着他娘有了一次很随便的宠幸,他就是那一场醉酒的产物。 直到他生下来,他娘也没有被抬成妾室,每日还要去小姐院中伺候着做一堆活,低眉顺眼的伺候着一个妾室。 看在他是昭王血脉的份上,又是男丁,他有了个还算不错的名字,名字上了宗室族谱。 但也就仅仅只是如此了,昭王的儿子并不少,并不怎么缺他这一个。 72. 第七十二章 见 王府中的美人太多, 自然也不会缺一个相貌平平的奴仆。 他娘的那位主人,昭王府中的宋良妾,据说当年美的如晨露一般, 即便是在美人如云的昭王府中也算出类拔萃, 因而很是得了一阵昭王的宠爱。 可惜她命不好,接连生了两个女儿。 其他的妾室编排说这位宋良妾连生两个女儿真是晦气, 肚皮还不如她院中的一个贱婢争气。 枕边风吹得多了,府中又连年的入新人, 没有美人能永远鲜嫩美丽, 更何况还是生了两个孩子的妇人。 但永远有鲜嫩美丽的美人, 不再美如晨露的宋良妾被昭王抛之脑后, 一年到头连昭王的面也难见两次。 无宠的主人和无宠的奴仆同处一个屋檐下,宋良妾每每看着贱婢所出的男丁便总能想起那些人在背后的编排。 她恨自己没能诞下儿子的福气, 更恨这个贱婢所出时时刻刻提醒她没有儿子的男孩。 袁子昔难以将印象中的宋良妾与美如晨露四个字联系在一起,在他的记忆中,那是个歇斯底里的妇人。 府中其他的少爷是王孙公子, 人上之人,生而高贵, 而婢女所生的他在同父的兄弟们面前却卑微如奴仆。 即便家中请来开蒙的夫子夸他聪敏, 夸他学字快, 功课好。 可这些东西根本无人在意, 无论他多聪敏, 读书有多好, 文章写得如何漂亮。 宋良妾都看他不顺眼, 那些圣人之言并不能让宋良妾少打他两巴掌。 他初时受了宋良妾的辱骂责罚便总哭,他娘没办法,只能哄他, 让他瞧着些宋良妾的脸色,学会说些好听的话。 别把自己当成公子少爷,王府中人人喊他一声八少爷,却也没有一个人真正将他看作少爷,他要学会将自己当成个奴才,做个好奴才讨别人高兴。 宋良妾高兴了,他的日子便也好过。 袁子昔记住了他娘说得这话,从此见着宋良妾,无论她怎么辱骂他,不给他好脸,拿他戏弄取乐。 他都孜孜不倦的往宋良妾身边凑,尽心尽力的伺候着这位主子,见着谁他都说好话。 他那些兄弟看不起他,他自知讨嫌便不喊他们哥哥,见了面只恭恭敬敬的喊少爷。 如此这般才跟他娘相依为命十来年,好歹长成了个少年。 昭王府中的姬妾争斗极多,却从来不沾着他们母子,因为他们太过无足轻重。 按例,亲王嫡长子承爵,爵位要降一级,由亲王降为郡王。 他既非亲爹昭王的嫡子也非长子,这个爵位如何都轮不到他来继承。 可总是要吃饭的,他怎么说都是王府中的公子,府中那么多张嘴,他娘又不是什么得宠的良妾,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让他在府中养尊处优。 袁子昔这人从小看着王府中各色人等的脸色长大,别的没学会,只一见事学得最好,那就是当奴才。 他费尽心思捧几个兄长的臭脚,百般哀求才得了个去御史台的机会。 御史台是个好地方,但他得到的职务却不是个好职务。 作为王室宗亲,他在御史台中任职录事,从九品下,名副其实的微末小官,每日的主要工作就是给御史台上上下下的大人端茶送水,扫地扛碳。 御史台在大多数眼中都是唇枪舌剑充斥着硝烟味的地方,但在袁子昔眼中,这地方跟昭王府没有什么区别。 简单来说,这就是他的老本行,看人脸色,伺候人,做个奴才。 只不过这一次对象从宋良妾和那些府中的姬妾以及他的兄长们换成了御史台的大人。 袁子昔的工作能力是值得肯定的,他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博得了御史台从上到下的欢心。 仅仅一年后就从 分卷阅读166 录事升为了从七品的主簿,这一次虽然仍然官职低微,但他手上有了点权力,下面也有了几个小吏。 袁子昔愈发努力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光发热再接再厉,一面长袖善舞的博取上司下属的欢心,一面发展点敲诈勒索的副业。 御史台这地方最不缺的是整日骂得人火冒三丈的各路猛人,御史们较起真来时,朝中上下就没有他们不敢骂的人,上至皇帝下至百官,说弹劾就弹劾。 满朝上下只有袁子昔总能想到法子平息诸位大人的怒火,跟哪位御史似乎都能搭上几分交情。 几方收钱替人消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好处也不独吞,他总能拿出合适的价码让每个人都心满意足。 吃水不忘挖井人,带着整个御史台共同富裕。 如此这般做了几年,御史台都快成了个养老部门。 大家打牌逛窑子,没事下班约去教坊司欣赏歌舞,赏赏坊中新进的美人,什么事都干,就是不干正经事。 以往火气最重的御史台在袁主簿的努力下,大家一团和气,在共同致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袁子昔的工作卓有成效,不仅年纪轻轻就升为了御史中承,在朝中混的风生水起。 他还经营有道,短短几年就积累出了不俗的身家,也算是出人头地了。 昭王时隔多年终于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猛然间又发现这儿子似乎还挺有出息。 他急忙给自己添了一房妾室,将袁子昔那个做了几十年粗活的亲娘抬成了良妾。 父子二人没事就厮混在一处,推杯换盏之间,昭王惊觉诸多儿子之中,这儿子竟与他是最投脾气的。 世上如昭王这般认为袁子昔与自己投契无比,每句话都说到了人心坎里,简直就是世上另一个自己的人极多。 别的不说,御史台中起码有一大半都这般觉得。 昭王酒喝大了,被这亲儿子哄得实在高兴,抓着他的手殷切道:“老子这么多的儿子里,就你最有出息最像你爹我。这王位不传给你,我心里都难受。” 昭王喝大了,袁子昔没喝大,他听着这话心中波澜起伏,却又很清楚,除非他的兄弟们都死绝了,不然这个王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 所以他只能笑着推拒,可这个念头却在他心里种下了。 想要一件东西,光靠想自然是不行的,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行。 此时一个机会降临在了他的面前,彼时韦宗刚刚即位不久,他做皇帝后没做什么大事,一段时间里十分谦和,事事都由着太后和朝中的重臣拿主意。 太后与太后母族的势力如日中天,攀附的朝臣不知有凡几,此时他袁子昔往上凑也没用,人家人才济济藩王都不知有多少,肯定看不上他这等婢生子。 袁子昔看来看去,他看上了贵妃的弟弟,名满丹阳的宋公子。 后来的一切顺理成章,宋越北让他往东,他从不往西。 贵妃成了皇后,又成了太后。 当年的宋公子权倾朝野,成了宋宰相,投桃报李也没亏待过他。 如今没人再提袁子昔的出身仅仅只是个婢女所生的孩子,宗室亲王之中,没人比他卫王活得更风光肆意。 袁子昔卷了卷衣袖,一抬臂,便觉出臀部火辣辣的疼。 阴雨绵绵,湿冷的风顺着衣襟钻进他的衣服里,刺得伤口生疼。 因着刚在宫中挨了三十杖,他这一路来都没办法骑马。 不管他说跟太后说了多少好话,太后只问他一句,‘叶从恒与那几位忠良的老臣,你是放还是不放?’ 袁子昔一想到宋越北许下的封邑和加官,他就没办法那么轻易的点下这头。 那几个老家伙的命不值钱,他没那么想要,甚至叶从恒与他……还有几分旧情。 但封邑和加官,他舍不得不要。 这事明明是宋越北挑的头,但太后却全然不知,或者不能说不知,而是心意相左。 宋越北将一块臭掉的烂肉丢给了他,他将那烂肉咬在嘴里,明知道有多脏有多臭,仍是舍不得吐出来。 他太习惯吃这些臭肉了,替御史台的大人们,替韦宗,替宋越北分担骂名,做些大人们不愿做,不愿沾的脏事。 用这些脏事换权势换财富换来如今有的一切…… 挨了打的狗即使痛的呜呜呜,也舍不得吐出这块臭肉。 太后见不管怎么恐吓责骂,甚至是打了袁子昔三十杖也不能让他松口放人,只能放人,让他去将宋越北找回来。 既然你袁子昔说做不了主,那将 分卷阅读167 能做主的人找回来总可以吧? 卫王的屁股被打开了花,他连马都骑不得,这几日都是趴在马车中度过的。 万幸休养了两日,他走动时已没那么疼了。 这些年他过得太养尊处优,已经快要忘了当年在王府中经受皮肉之苦的滋味。 如今重温这股滋味,当真是不好受,不好受得让他脸上都没有办法掩藏不满,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他掐着手心中的布料,咬牙道:“太后有旨令,事关重大,我已几日未曾合眼。请吴将军稍微通融通融吧。” 吴归藏横着长/枪不为所动。 袁子昔身边跟着来的亲信却耐不住脾气,一张嘴便要闹起来,“你这人太过无礼,我们殿下来见宋相,你为什么不让见!你有什么资格不让我们见!” 73. 第七十三章 箭 伫立在吴归藏身后的麒麟卫齐齐向这人投去视线, 他们撩开雨披,沉默的握住了腰间的长刀,向他围了过去。 “佛, 佛门清修之地, 你们要做什么?不,不怕报应吗?” 吴归藏冷眼看着麒麟卫的行动, 一言不发。 袁子昔低下头,深吸了几口气, 却仍是压不住心中的火气。 可恶这姓吴的武夫, 仗着出自名门又有军功在身, 平素就眼高于顶, 现在更是连掩饰都不屑做了。 他知道吴归藏看不起他,他们脾性从未相投过, 他看不上这武夫的清高劲。吴归藏也同样不怎么看得上他的长袖善舞。 虽然同在宋越北手下做事,但几人之中只有吴归藏名声最好。 宋越北将他当狗,却很宝贝这个姓吴的武夫。 他怒视围上来的麒麟卫, 大喝一声,“你们这些莽夫, 本王是奉太后懿旨来见宋相, 你们岂敢动本王!赶紧给本王都让开!” 吴归藏挡在他面前纹丝不动, “相爷说了不能进, 就是不能进。” 袁子昔握紧了垂在衣袖中的拳头, 这一用力, 身后的伤口又再次隐隐作痛。 他伸手抓了吴归藏的衣领, “本王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在身,相爷马上就要跟本王回丹阳。若是你耽搁了相爷回丹阳耽搁了,相爷怪罪下来, 你担待得起吗?” “佛门净地,龄庵,何故高声喧哗?” 吴归藏将袁子昔推开,低头向来人行礼。 一众卫兵齐齐收了手中长刀,躬身向来人行礼,他只略略抬了抬手,免了众人的礼。 袁子昔心绪复杂的抬头看去,便见着他要找的人。 任明泉站在宋越北身边撑着伞,昏暗的天光下宋越北一袭鸦青色的宽袍,袖手站在石门边。 黑色的伞面让雨水打的滴滴答答的作响,细雨在伞面上汇聚,顺着伞骨如细线般往下落,遮挡住了他的面容。 “龄庵,你不在丹阳城中主持大局,为何来此?” 宋越北分明见了这姓吴的小子有多张狂,却仍一句叱责都没有。 袁子昔心中更是酸楚,主持大局? 他倒是想,可太后并不给他找个面子。 不过宋越北这般问,至少说明他对丹阳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不是有意将他留下挡太后的怒火。 “我依照相爷您的意思擒了叶从恒和那几个老东西。太后将我召入宫中。” 宋越北垂下眼看着阶下的人,“即便是太后让你来找我,你也不该来。” 袁子昔抓住了宋越北的手,站在阶下仰头看他,浑然不顾这一步踏出去半身就落在了雨中。 雨水沾湿了他的长发,沁湿了肩上威武的蟒,显出几分滑稽的狼狈。 他一时涕泪四下,“太后娘娘责令我放人,可没有相爷您的准许。我不敢应。结果被太后打了二十杖。本不想扰您修养,可,可小臣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 他抓着宋越北的手哭得凄凄惨惨,任明泉没忍住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原来龄庵你这是来搬救兵了。” 他这一笑,袁子昔哭得更厉害了。 袁子昔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向宋越北恳求道:“相爷已休养了数日,现在就动身回丹阳吧。” 宋越北将手抽出来,淡淡道:“不急着回去,你既然来了,就先住两日再说。” 分卷阅读168 袁子昔心说这怎么会不急,十万火急的事啊。 宋越北转身进了庙门,朦胧的水雾笼罩了他的身影。 这一住就是三日,袁子昔初时满心急切。 后来见不管他说什么,宋越北都仍旧不动如钟。 他日复一日的跟着和尚敲钟念经,对着木佛三叩九拜,吃着寡淡的斋饭好似吃上了瘾。 如此几日之后袁子昔渐渐麻木了。 就是宋越北此时说他要出家,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直到这一天几个太监乘着小船踏上庙门送来一道圣旨,“宋相,叶从恒与数位大人都死了,如今朝中上下人心惶惶,圣上请您快些回丹阳主持大局!” 宋越北接了圣旨,微微皱眉,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袁子昔,“叶大人死了?” 袁子昔被这个消息惊地目瞪口呆,恍若五雷轰顶。 他虽是将叶从恒抓入了牢狱,却没想过要他的性命。 太监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一旁的卫王,“叶家子潜入刑部大狱想见叶大人一面,却发现叶大人已经被严刑拷打得命悬一线。 次日得知了这般情形的几十个大臣强闯刑部大狱,发现狱中的人都死了。如今叶家闹着要让卫王殿下血债血偿呢……” 袁子昔替自己分辩道:“我这几日都不在丹阳城,离京时,他们都分明好好的。这事可跟我没关系!” 让他抓叶从恒,他咬咬牙也就做了。 他要是真想杀叶从恒,绝不会是在这种时候光明正大的下手。 此时下手难道是嫌骂他的人不够多,太后不够恨他吗? 为自己做过的事担些骂名便也就罢了,没有作过的事情没有还要为此挨骂的道理。 太监咳嗽了一声,“不少人都说卫王是做了亏心事,才连夜逃出了城。叶大人的死亡时间跟据推算就是您离城前后,听闻您离京前还见了他一面。” 袁子昔想到那一日他与叶从恒最后一次见面,他面色白了白,“我,我只是与他道个别。” 这话说出来连他都觉得十分勉强,难以取信于人。 叶从恒死的这个时间掐的太好,让他一时之间竟是百口莫辩。 怎么会这么巧? 他前脚出城,后脚人就死了? 这么几日的时间足够一个屎盆子牢牢地扣到他头上,洗都洗不干净,袁子昔觉得喘不上气,两眼隐隐发昏。 他向宋越北哀求道:“相爷,此事我全是听您的吩咐,您可一定要保我。” 宋越北叹了口气,“罢了,我明日回丹阳。” 袁子昔见宋越北神色似乎略有不虞,他面露苦涩,“相爷,真不是我做得。” 宋越北一颗一颗捻着手里的珠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是我做的……” 寺外的湖水静谧蔚蓝,几只野鸭在湖面上惬意悠游,脚爪划开波澜。 宋越北拨弄着珠子,漫不经心道:“即便是你做得又如何?我失望是因为你撑不起大局,压不住百官,被人灰溜溜的赶出了丹阳城。这般无用。” 袁子昔一点点垂下头,肩膀塌了下去。 时隔多日,宋越北终于回到了繁华热闹的丹阳城,平素就热闹的丹阳此时更是热闹极了。 数日之间没了叶从恒与数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又接连不断有官员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行刺。 无论是宋越北的党羽,还是自认为在匡扶正义的忠臣都憋了一肚子的火。 这边觉得宋越北欺人太甚,连他的狗腿都敢将叶从恒和老臣们当草一般取了性命,太不拿人当成人。 那边觉得委屈,宋越北和任明泉,袁子昔都不在京城,这帮欺软怕硬的家伙就敢在太岁上动土,天天冲他们龇牙咧嘴也就算了,自己人还天天不明不白的被刺死。 是可忍熟不可忍!一定要削他们! 上头又没人压着,大家更是放开了去撕,整日吵得脸红脖子粗,彼此攻歼不休,几日间便闹出了鱼死网破的架势。 有人吵到激动处,索性动上了手,一群人在官衙中打起了群架闹出了人命。 小皇帝年幼,一时又无人能主持大局,太后只能面对着群臣递上来的折子装死,但总装死也不是个办法。 她越不管,下面的大臣们闹得就越凶。前日只是动动口,现在已经开始动上了手,再不管说不定明日就动起了刀子。 宋含竺被这些人闹得焦 分卷阅读169 头烂额,直到此时才觉出亲弟弟的好来。 若是她那能干的亲弟弟在这里,这些人怎么会闹得这么不成体统,让她如此劳神费心。 她硬着头皮想来想去,想出了个好法子,大臣们会发生这么多的龌龊,全是因为他们要去官衙要去上朝,总能见上面。 他们是在官衙里打架,但如果将他们放回家,不就不会打架了吗? 她想到就做,让太监往下传了一道圣旨。 太监站在官衙前道:“圣上近日梦到先帝说诸位大人平日工作都太辛苦,念着你们的辛劳,暂且让你们都回家休息几日。”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太监不解道:“各位大人,你们放假难道不开心吗?还不来谢太后与圣上恩典。” 众人被这么一提点,这才上前叩谢圣旨。 丹阳城中的官吏,从上到下都放了假。 官衙中稀稀落落的有人三两成群往外走。 “考核在即,这会儿放起了假,你我可总算能松快松快了。” “嘿嘿嘿,我看近日这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松快。宋相执掌朝堂这么些年,咱们可是难得如此松快。” “上面没人压着,左右无人盯着,这又放起了假,若是太后娘娘仁德,长长久久给咱们多放些日子就好了。” “若宋相不回来,我看说不准太后娘娘还真能日日给咱们放假。” 宋越北回到丹阳城时见到的就是城中如休沐日一般的繁华,他面对前来迎接的敬归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找到人了吗?” 敬归一怔,他本准备好了一肚子这些天关于时局的见闻想要告诉宋越北。 “找到人了吗?”他理了理思绪,“属下无能,城中作乱的贼人还是一个都没有找到。” 宋越北摇了摇头,“我问的不是那些贼人,我问的是……” 他顿了顿,那个名字在唇齿间打转,生出一股微薄的希翼,像个脆弱的泡泡摇摇晃晃的飘了起来。 敬归从他的停顿中的愁色里找到了答案,“玉小姐也仍然没有消息,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些日子我们将城中搜了不下十遍,可仍不时有官员死亡,那些贼人来无影去无踪。周边的城郡乡村都已经搜了,没有玉小姐的下落。” 啪—— 那个飘起来的泡泡破了。 宋越北垂下眼,神色间的色彩被抹去,好像顷刻间便抹上一层晦暗的底色。 “备轿,我现在进宫。” 宋含竺见到久别重逢的宋越北,激动得掉了几滴泪,“阿如,你离京这么数日,是不是瘦了?来,今日姐姐准备地都是你喜欢的菜。你多吃一点。” 酒足饭饱,今日的姐姐格外好说话,更是难得的热切关怀。 宋越北看着宋含竺面上真切的笑容,再看一眼坐在他膝头口口声声喊着舅父的袁莲山。 他本以为自己见到这样的长姐,应当会高兴。 他已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有见过宋含竺真心对他笑过了。 可此时看到了这样熟悉又陌生的笑容,他心中却没有半分高兴,脑中都是另一张笑脸。 那人不用他百般讨好退让,见着猫要笑,让他哄两句就笑,吃两口合心的菜也爱笑。 初见她时,她的笑容总让他觉得轻佻放荡,瞧不出真心。 相处日久,他方知她早将一颗真心奉上,世上再没有那么好懂好哄的傻姑娘。 “阿如,这些天那些臣子总是闹哄哄的,一个个的不成体统,成日不是吵架,就是打架。 唉,我也闹不懂他们究竟在吵什么。总之,你不在城中,姐姐连觉都睡不好。这些事全托付给你了……” 宋越北夹了一筷子荔枝肉喂着膝头的袁莲山。 袁莲山已经吃了不少,他只咬了半口就将嘴里的肉吐到了桌子上,挣扎着要跳下宋越北的膝头,“舅父,我吃饱了。” 宋含竺张开手,“来,莲儿来母亲这里,不闹你舅父了。阿如,这些小事哪里用你亲自来,这孩子都让你给宠坏了。你想想朝中之事该怎么办吧。叶家人闹着要卫王偿命呢,你若不管,怕是真要出人命。” 宋越北放下筷子,“此事姐姐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 一队卫兵将堵在卫王府前的叶家人驱逐离开。 叶家人身披白麻,高声哭喊,“你们是哪里来的恶贼,光天化日就这样欺负人,世上还有王 分卷阅读170 法吗?” 领头的卫兵大喊道:“宋相有令,卫王袁子昔有不查之失,夺官削封邑,责令于家中反省。你等有冤何不诉于宋相?为何要聚集于此?” 袁子昔刚跟着宋越北回到丹阳城,叶家人堵在正门前,这让他不敢从正门走只能从侧门悄悄回了府中换下衣服。 他刚换好衣服便听到下人高兴的禀报说有卫兵将门口的叶家人都驱走了,他抓了一袋金子兴冲冲的往外走, “不知相爷派了谁来替本王赶人,本王要好好谢谢这人。” 结果他刚踏出府门便听到此言,手里的袋子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叶家人一家老小喜极而泣,“宋相回来了。终于有人能治卫王了。” “宋相大义啊!” 袁子昔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些人离去,但心中却一点都快意不起来。 他挤出笑容面对领头的卫兵,“你们是在开玩笑的吧?宋相,怎么可能一回来就责罚我……” 卫兵对待他十分客气,“卫王殿下说笑了,给下官十个胆子,下官也不敢假传宋相的话。宋相的意思是让殿下近日谨言慎行,多多反省。” 另一边有卫兵在城中四处传令,让官员明日恢复正常,按时到官衙。 随之一同发出的还有数道贬官的指令,对着近日闹事的人该罚的罚,该贬的贬。 尤其祭上明那一日被抓的官员此时大多都有了决断,统统被一贬三千里,万幸是没有丢了性命。 这般干净利索的动作三日之内就重新将朝中上下都恢复成秩序井然,老老实实的干活,没人敢再闹事。 宋越北忙了数日,这一日刚从官衙中走出来,忽从左侧射来一根箭。 宋幽一把抓住了那根箭,只见箭身上绑着一根布条。 宋越北从宋幽手中接过箭,展开箭上布条。 ‘若想见人,来广元寺。’ 74. 第七十四章 人不可貌相 窥见破空而来的这一根箭引得整条街上惊叫声四起, 一众官吏一哄而散。 一个小厮却在纷乱四散奔逃的人群中逆流跑向宋越北的方向,她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不时被撞到, 却仍没有停下脚步。 宋幽拽开人, 抬手一把将箭矢抓在手里。 宋越北站在宋幽身后,从他手里接过箭矢。 紫檀色的锦缎衣袍在阳光下光华流转, 周围所有人都不及他显目。 他从箭上取下了什么,在手中展开。 姿态跟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一般, 仍是不急不缓的闲雅姿态。 他看了手中之物。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更看不清那从箭上取下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只是发觉他的姿势变得很僵硬。 她定定的看了几眼。 宋幽仍跟在他身边, 不管他离开丹阳多久。 仍有无数人记挂着他, 记挂着他的性命。 想要他的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纵然很难,仍有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做。 她向前走的脚步微顿, 转了个方向混在人群中向后退去。 宋越北感到有什么人在看他,他抬起头看过去。 人头涌动,满街的官员和来接官员归家的佣人都被这一箭吓住了。 他们像是闻声展翅奔逃的飞鸟。 宋越北在人群中扫了几眼, 一无所获。 他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将手中的布条卷成一团握在手心。 “备车马, 我要出城。” 玉鸦被人重重的撞了一下, 来人抓着她的手腕, 她抬眸看了一眼便乖顺的跟着对方跑了。 两个小厮混在人群中, 跑出了长街, 一直跑到无人的偏僻街巷才停下脚步。 “师姐, 你方才也见着了。那箭上有东西, 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用这种法子来向宋越北传信。” 云梦低声说道:“我看见射箭的身影似乎是个蒙着脸的男人,在三条街外的塔楼上。我已经让司乐去追人了。” 玉鸦不解道:“为什么要追?我们又不是宋越北的护卫。他不能死在别人手里,但我们也没有必要替他抓人。” 云梦戳了戳她的眉心, “我还 分卷阅读171 没问你为什么非要来见宋越北呢?方才多危险,你直直地盯着他,眼睛都要粘在他身上了。我见他都往你的方向看了。” 玉鸦错开眼,“我只是怕他死在别人手里。” 不见着他,她总觉得不安心。 云梦笑道:“好,师姐知道了,以后绝对不跟你抢。一定将杀他那一刀留给你来捅。” 她顿了顿,“不过,你到时候可别下不去手。” 玉鸦急切地向云梦解释,边说边比划,“不会的。我早都想好了,就先搁他脖子割一刀,再冲他心口这里捅一刀。” 她肯定的点了点头,做个了个结语,“这都是命门,两刀才保险,稳妥。师姐你放心,虽然我是生手,但肯定会让他死透的。” 云梦失笑,“你这些天原来就想着这些,想得神思不属的?” 玉鸦迟疑了一下,这些天没有想过怎么向宋越北动手。 这些动手的流程,她从前在宋府中想得最多。 有时书背多了,晚上做梦都想杀了宋越北。 云梦见她迟疑,心头一慌,厉声道:“你这些天想得不是杀了宋越北?那你日日想着宋越北,你是在想什么!” 玉鸦被云梦一凶,她吞吞吐吐,不敢不说,“我总想着他已死了。一时想着他会不会溺死了,一时又觉得他已经让别人给杀了。” 她眼睛红了,伸手揉了揉心口,“我一想着就难受,越想越难受。” 云梦没好气道:“你难受个什么?” 玉鸦低下头,“我下山走了这么远,他怎么能死在别人手里?他只能死在我手里才行。” 云梦捏了捏眉心,“行行行,都是你的。这人头一定让给你。” 玉鸦皱起眉,难得露出了忧愁的神色,“可总有人想杀他,你们不从我手里抢,也总有人抢。” 她失落道:“若是能回到宋府就好了,天天跟在他身边,看着他。” 她说这话的神情让云梦看着跟狗恋恋不舍的回头看向一根自己藏起来的骨头似的。 “瞧你这点出息,”云梦戳了戳她的眉心,“你现在回去他不起疑才怪呢,你怎么跟他说你这些天究竟藏到哪里去了?死了这条心吧!万一你一回去,他又将你给送到哪里关起来呢?” 玉鸦想了想,又觉得云梦说得也是。 二人回了住处,不多时司乐也回来了。 见她一脸晦气,云梦便知道她没有抓到人。 “真他妈倒霉,算那小子跑得快。” 云梦起身将她给拽了出去,“不许在小师妹面前说脏话!” 玉鸦坐在桌边撑着手臂发呆,这地方是云客给他们准备的。 云客不止有钱,还有办法替她们行方便遮掩行踪。 这院子虽不及宋府,但也不算太小,院子里还有不少从人伺候。 那些侍女每天忙忙碌碌的洒扫洗衣,替她们准备食物,对她们的行踪却一句话都不会多问。 云客有什么人要她们去杀,就会派人来传消息。 偶尔也会让人送来些钱财药物之类的。 今日她们又杀了几人,但都是两个师姐动手,她混在周围只看看风守个门。 真无聊啊。 她正这样想的时候,便有侍女进来告诉她,‘有人来了。请姑娘去见。’ 玉鸦跟着侍女去见来人,见到两个师姐都已经到了。 来的人不是总来传信的那个人,但颇为面熟。 似乎前两日的药物便是这人送来的。 他看了一眼三人中的玉鸦,“主人让这位姑娘随我去,有事要她做。” 云梦一怔,“为什么独独只让她去?” 司乐不着痕迹的挡了挡玉鸦,“还是让我们去做吧。” 来人笑道:“贵门不是将宋越北的命交给了这位姑娘吗?” 云梦拧眉,“你家主人终于决定要杀宋越北了?不是昨日还说再等一等吗?” 玉鸦从司乐身后挤出来,迫不及待,“没错,师父让我下山就是让我来杀宋越北的。我武艺可好了,这事交给我,你们就放心吧。咱们快走吧。快走吧。” 司乐见她一口应下这事,乐颠颠地站到了男人地身边也不好开口再拦。 这二傻子,要命的买卖,她当什么好事呢,还抢着去…… 男人见玉鸦这般好说 分卷阅读172 话,面上的笑容真切了些。 他向二人点了点头,“二位姑娘,告辞。” 马车在不太平坦的小道中颠簸不休,玉鸦从马车帘中探出头,见外面都是山林野地,已经远离了丹阳城。 她回到马车里,看向坐在另一侧的男人。 玉鸦昨日见了好些人,这些人一见到她就不说话了。 她只知道他们有安排,却不知道是什么安排。 她被安排着在一处小屋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见到了这个男人。 一大早这个男人就乘着车马和她一道离开了丹阳城。 他似乎是这些人中最大的一个。 玉鸦好奇的看着他,觉得他太过年轻,看起来比宋越北好像还要小几岁。 宋越北是大梁的宰相,所以人人都听他的。 这个人又是什么人呢? 他为什么要杀宋越北? 她有一肚子的疑问,问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辛大哥,我们这是去哪里?” 少女的面颊白皙柔软,一双眼媚意横生,乌发如云,连说话的声音都娇滴滴的,好像带着小勾子。 一袭简朴的衣裙也藏不住曼妙身材,光是端端坐在那里就是一派活色生香。 辛正将她从头看到脚,从手边的水囊中倒了一杯茶水递给玉鸦,“这一大早就出来,太辛苦你了。来,喝杯茶解解渴。” 玉鸦接了茶水,她将茶端到面前,下意识抽动鼻子嗅了嗅茶水的味道。 她闻到了一股有些酸酸的苦味,不像是寻常茶水的清香。 她皱了皱眉,没有将茶水往嘴里送。 辛正忙道:“这茶水是康南的慈茶,跟普通的茶叶不太一样,但有回复精力活血化瘀的功效。姑娘可千万别跟咱……我客气,尝尝看。” 他这般说着,自己举起水囊喝了一口。 玉鸦听到他这话,倒不好意思不喝了。 即便没有什么兴趣,她也只得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的确这一上午她也渴了。 辛正笑容多出了些莫名的意味,“听说姑娘的武艺不错?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姑娘瞧着这么漂亮,竟然还能杀人。” 他的目光让玉鸦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听着他夸她漂亮,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目光与话音腔调都让她不太舒服。 她伸出一只手将喝完水的杯子递给他,“脸漂不漂亮与能不能杀人没什么关系。谁说人生得漂亮就不能杀人?” 她连蹙眉的样子都风情十足,一双眼雾蒙蒙得扫过来,含着几分似有似无的薄怒与娇意,咬字不清,含含糊糊得却更显得暧昧动人。 虽是逼问,却一点气势都没有。 握着杯子的手掌柔弱无骨,五指纤纤,指尖透着一点粉,让人难以想到这样的手能握住刀剑要人性命。 辛正忽觉手中接过的杯子上似乎还残存着几许温度。 他握紧了手中的瓷杯,眸色渐深,冷笑一声,“难怪宋越北这般喜欢你。” 75. 第七十五章 事出有因 她眉头蹙得更紧, 眼中蒙上些迷惑之色。 辛正将茶杯在掌心中转了转,“这么多年来,宋越北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多了。从没有一个女人在他身边能留下这么长时间。” 他拉开马车中的暗格, 将瓷杯放了进去。 玉鸦没听懂他到底跟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只是觉得他说话的声音好像突然变了个调子,有些尖细阴柔。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 玉鸦掐了掐指尖, 有些说不上来的心烦,“你只要告诉我他在哪里, 你有什么安排。我会替你杀了他。” 辛正回首看向玉鸦, 见她直直的盯着他, 一双眼透着漠然的冷意。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与身上扫了一遍, 忽地笑了一声,“若是让宋越北听到你这番话, 还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该有多有趣。” 这话拿腔拿调,拖长了尾音,本就尖细的嗓音刺得人心都是一揪。 他弯曲着脊背向她靠过来, 眼神中压着些让玉鸦本能的感觉十分不舒服的东西。 玉鸦一手抓住裙摆,想向另一侧躲避。 但她这一动便发觉自己浑身无力, 放在膝头的手指分明用了力, 却只是微微弯曲, 连膝头的布 分卷阅读173 料都难以抓起。 她想起这一日来的种种蹊跷之处, “方才的水有问题?” 昏暗狭窄的马车里她无力的倚靠在马车壁上, 眼睁睁的看着男人的脸在视线中一点点放大什么都做不了。 那张脸按照梁人的标准来说, 应当算得上很俊秀。 今早见着辛正的第一眼起, 他就总是微微含笑,态度亲切。 此时,那张脸上仍是含着笑的, 极柔和亲切的笑容。 可他分明是笑着的,眼里也含着笑意,眼神却让玉鸦有些发毛和手痒。 她如果现在能动,一定要抽他两巴掌不可。 “我想做得事多了,你要怪就怪你贱,你命不好,搭上谁不行。你搭上宋越北,还让他疼的跟心肝似的,你合着命里就该有这一劫。” 她眉头都要拧在一起了,“你跟宋越北有仇,犯不着拿我开刀,我只是个杀手而已。” 他伸出手似乎要抚摸玉鸦的面颊,“我倒是要瞧瞧,什么样的一张狐狸皮能将宋越北迷得颠三倒四。一张小嘴还挺能说。” 他冷笑一声,“杀了宋越北?哼,这种好事可轮不到你来做。我怎么舍得让他死在别人手里,我要他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女人死在面前,尝过了那种痛苦,再亲手杀了他。” 玉鸦偏过头试图躲避他的手,刚一偏头就挨了一个耳光。 她尝到口中已有了血腥味,半张脸都火辣辣的疼。 她不可思议道:“你打我?!” 这人是脑子有病吧? 辛正掐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一点点转过来,“不识抬举的东西!” 她的肌肤果真吹弹可破,挨了一耳光便半面都红肿起来。 到了这般境地,她眼中含着泪光,眼尾坠着几许单薄的哀意,竟仍是美得惹人怜惜。 分明那么柔弱美丽的一张脸,媚意横生的一双眼睛,泪光之下却是冰冷的杀意。 她红着眼瞪他,气得直喘粗气,却咬着牙不肯说话。 像头暴怒的狼崽子,若不是她被下了药,现在根本动弹不得。 这头狼肯定会扑过来撕碎他。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那水我喝了没事?”他皮笑肉不笑道:“这茶水是专门为你们这些英雄好汉准备的,功力越高,发挥起来药效越猛。我辛某人四肢不勤,连根扁担都拎不起来,这药对我自然没用。” 辛正细细瞧过了她的眉眼,本是想从她脸上找出些瑕疵缺陷之处。 但靠近了却看得更加分明,她面颊不及他掌心大,一颗泪珠从眼角慢慢滚下,肌肤微微泛红,连被打出的红晕都有股羞怯靡艳的风情。 她越是这般美丽,他心中便越恨。 恨不能将她这张狐媚的脸都划花划烂。 她喘匀了气,心知此时放狠话也没什么用。 只得耐着性子劝他,“你跟宋越北有仇,冤有头债有主,抓我也没用。你若喜欢抽人,抓着宋越北,你尽管抽个尽兴就是。” “怎么没用?”辛正冷笑道:“他喜欢你!这些天可是到处找你,连丹阳城都要给翻遍了。为了你,他连命都能舍下。” 玉鸦叹了口气,“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鬼话?” 辛正阴阳怪气道:“那一日祭上明宋越北可是为了你奋不顾身往湖里跳。” 玉鸦诚心道:“你怕是找错人了,那天落水的人不是我。而且宋越北水性极好,跳水救一两个人也称不上是什么舍了命的奋不顾身。” 她想了想,“如果你非要说他为谁跳水,那就是喜欢谁。那你去他府中绑那个姑娘吧。听说他将人带回家,照顾得挺好。我出宫第二天就被送走了,宋越北喜欢她肯定多过喜欢我。” 宋越北不在丹阳的这几日,她偷偷潜回宋府看过。 府中多了一位姑娘,敬归对那姑娘毕恭毕敬,她穿着的衣服与从前宋越北赏给她的差不多,衣饰是一般无二的华贵奢靡。 跟她从前不同的是,这位姑娘一个人独住沁芳园,身边还有十几个小丫鬟跟着伺候。 不比她当初被宋越北带回去直接发配去做了粗役,后来他将她放在身边,名义上也仍然是婢女,对她一向没什么好脸色。 辛正笑意中多出些嘲讽的意味,“找没找错人,我自然比你清楚。宋越北这人最是薄情寡义,若不是事出有因,关乎己身。他会热心的跳下去救人?” 玉鸦听他这么说,又觉得是有点道理。 分卷阅读174 宋越北看起来的确不太像善良的人。 辛正露出自得的笑容,“自然是因为那女人是我按着你的样子找的,你们的身材相仿,背影最是相似。那一日你们身上连发式吉服都相同,他是认错了人。 那女人他是领了回去,但连见面都少,只有几次见面还是命她背对自己。你说,他看着她的背影,想得是什么呢?” 玉鸦想到那一天宋越北爬上岸莫名其妙的冲她发火,此时似乎有了因由。 她神色复杂,嘴唇张开又合上,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打你,因为你好好的活着,”他掐着她下巴的手越来越用力,“你就是用这张脸讨得了宋越北的欢心吧?原来他就喜欢这种放荡不知廉耻的下贱货色。” 他松开玉鸦的脸,她的下巴上又多出了一块青紫的掌印。 辛正不等她放松,就抓住她的头发,拽着她一下下往马车的壁板上撞。 “姓宋的该死,他出身卑贱,就也喜欢些烂泥一样的贱货。你们这些该死的人怎么就不死呢?凭什么你们能好好活着?” 玉鸦疼的脑瓜子都嗡嗡嗡的响,心说果真是有病, 既然这么享受自己动手杀人,你说你花那么大的价钱请什么杀手呢? 很快,她就疼的分不出神去想什么别的了。 只知道受了疼一味的哭,哭着喊疼,哭着说住手。 耳边都是辛正越来越歇斯底里和恶毒的咒骂,她浑浑噩噩之间似乎听到他还哭了。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瘫软在马车中,感觉浑身的知觉渐渐恢复了一些。 察觉到马车中还有另一个人,她默默得将身体蜷缩起来,不敢动,不敢哭,连呼吸都放轻。 辛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起来好像恢复了正常。 “姑娘,真是对不住。来吃点东西吧。” 一个硬饼砸到了她的手边,她手指动了一下,却又很快僵住,不敢再动。 像是黑暗中老鼠悉悉索索的跑动,让光一闪就蜷缩在墙角一动都不敢动的自欺欺人不会被看见。 只是这老鼠生得比寻常老鼠都更美丽些,她伏在地面上,乌亮的长发掩住了面容,却掩不住身姿,胸口微微起伏,衣衫凌乱更惹人遐想。 这份美丽不是高不可攀的,而是下贱肮脏又唾手可得,廉价又足够妖艳灼目。 辛正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让她靠坐在马车上,替她理了理衣裙和头发。 他又弯下腰取了硬饼放在她手心里。 他对她笑,和和气气的宽慰她,“姑娘,这路上没什么好饭,您担待着些。先吃一点吧。路还长。多少吃一点,不然您身体撑不住可如何怎么办呢?” 玉鸦艰难的握住手中的硬饼,她垂下目光,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在膝头砸出一个小小的圆。 辛正从暗格中取出瓷杯,打开水囊往瓷杯中倒茶,“姑娘,哭了这么久,水都哭完了。这么水灵灵的脸蛋如果枯萎了可如何是好呢?” 茶水落在杯中的流水声在寂静的环境中不断放大,玉鸦浑身一颤。 他将茶杯端到她唇边,柔声细语道:“快喝一点,这茶水可是小人特意为姑娘准备的,你不喝这可怎么能行。难道是小人伺候姑娘伺候的不好吗?” 他说着话将茶杯往她嘴中塞去。 玉鸦仍紧紧的闭着嘴,她抬眸怒视他。 这份倔强毫不意外的又换来几个耳光,他揪着她如对待猫狗一样,强行给她把茶水灌了进去。 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两日,他们换了一条船。 玉鸦看他们越来越激动的神色,便知道应该要到地方了。 湖心有一处小岛,岛上有座小庙。 庙中的老和尚见玉鸦被五花大绑推搡着走进来,面露不忍,对为首的辛正说道:“阿弥陀佛,施主这又是何苦?” 76. 第七十六章 小铃 辛正皮笑肉不笑道:“大师都已入空门, 竟还有怜香惜玉之心呢?” 古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万事有因有果, 施主何苦为难无辜之人呢?” 辛正推了一把玉鸦, “少他妈的废话,你这秃驴口口声声慈悲为怀, 这话怎么不对着宋越北那个丧尽天良的恶人说。你不过就是他宋越北的一条看门狗罢了。” 分卷阅读175 另一个人愤愤道:“太皇太后让姓宋的关在这破庙里这么多年,这秃驴罪无可恕。若我说, 不如就将这破庙烧了, 这些贼和尚一个都不留。” 妙达听着这话吓得小脸惨白, 往古崖身后躲了躲。 古崖转动手中的念珠, 面上却无惧色。 一人闻声走上前来,“不得对大师无礼, 今日你等是为诛贼而来。若是徒增杀孽,又与那宋贼有何异?” 原本凶神恶煞的数人见着这人都齐齐地拜了下去,口称‘太皇太后’。 只有玉鸦没有下拜, 她好奇的看着眼前之人。 来人一袭灰扑扑的粗衣,不显腰身, 更无脂粉珠玉装饰, 只有手上挂着一串佛珠。 但站在那里的气质就与寻常人很不同, 她年纪已很大了, 眼角坠着几条浅浅的皱纹, 面色平静, 仍能依稀从眉眼窥出昔年的美貌。 李盈看着眼前灰头土脸一副狼狈相也掩饰不了好皮相的女人, 她细细打量了玉鸦的面容,神色中露出悲色。 “当年我的小铃死时,与这姑娘也就差不多大。” 玉鸦在丹阳生活了些日子, 也见了一次太后,却不知道太皇太后又是个什么意思。 但听起来好像比太后还要更值钱更厉害些。 宫中的太后是宋越北的姐姐,她见着的是个非常威严华贵的妇人。 比太后还要厉害的太皇太后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落魄,还不住在皇宫里? 她有些想不通,但总觉得这其中一定又有一大段的故事。 那些故事可能就是辛正一定要杀宋越北的因由了。 她双眸如水般温柔的凝视着李盈,低声说道:“伯母的小铃死时与我这般大,真巧,我也将要死了。” 玉鸦心中有些紧张的想着,这位太皇太后一出现就救下了和尚,没准是个好人。 如果她一心软就把她给放了该有多好。 辛正匆忙从地上爬起来,他抬手就给了玉鸦一个耳光。 他又急又气,“谁准你开口说话了?贱婢!你如何能与公主相提并论?!” 这般骂着便又要去打第二下,第三下。 古崖试图上前阻挡。 李盈皱眉道:“停下!” 左右的人这才上去拦住了辛正,他收了手,目光却仍盯在玉鸦的脸上,仿佛要将她的皮剥下来。 玉鸦抬起头,她眼圈微微红了,却仍凝望着李盈的面容。 李盈直视玉鸦,面上神色毫无波动,“我的小铃死前已与宋家的贼子定下了婚约,本该做夫妻。 我的小铃心心念念嫁于宋越北,他却毁约背誓杀了小铃。你既得了他的喜爱,便是夺了小铃的心爱之物,合该用命来偿。小铃在天有灵,见你们这对奸夫□□身死,应当也会有所慰藉。” 李盈亲眼见那小姑娘眼里的希望如石磨下压着的豆子被一点点碾碎了,挤出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的顺着红肿的面颊落下去。 玉鸦失落的垂下头,已放弃再说些什么她与宋越北无关,他们拿着她也不会如愿的话。 这些人都已经疯了。 李盈多年来空荡冰冷的胸口方才生出些许温暖与快意来,凭什么宋越北能杀了她唯一的女儿日日在丹阳城逍遥快活。 她的小铃这些年在下面一个人该多冷寂凄凉? “宋越北也该来了,你们好好准备。别再打她了,打坏了,出了什么事,还怎么让宋越北送上门?” 众人点头称是。 “你们不会如愿的,他不会为我犯险。” 李盈原本已经转头离开,听到此话却回过头。 她们对视片刻,少女的面容美丽到极富侵略性,可惜遍布青紫,似枝头饱受疾风劲雨摧残的花朵。 风雨让花朵变得凄惨可怜,可却没能将她吹下枝头,磨掉她眼底的不逊。 她身上有一股让人出乎意料的坚韧。 “哦?”李盈捻了捻手中的佛珠,她玩味道:“那你想不想他来呢?” 玉鸦的目光躲闪了一下。 李盈便已经知道了答案,“那就赌赌看吧。看看在这个能手刃妻子的男人眼里,究竟是他自己的命更重,还是你的命更重。” 宋越北按着这几日收到的条子,孤身驾着一条小船登上了山门。 他的腿脚稍微慢些,玉鸦上午到,他下 分卷阅读176 午这才到。 古崖在门前似乎已经等了他许久。 他见宋越北下舟走来,叹了口气,“施主,这一次又是求什么呢?” 宋越北的目光越过古崖的肩头看向他身后的庙宇。 从前来时总能看到几个和尚亦或香客在庙宇间行走。 此时庙宇静悄悄的,看起来空寂无人。 他却是知道此时一定有人在等他,或者说整座寺庙都在等着他的到来。 他摇了摇头,唇边多出一抹笑容,“无所求,这是来还愿了。广元寺果真灵验。” 古崖多看了宋越北几眼,疑心他是在说笑,“还愿?” 宋越北此来的状态比上一次见时要好得多,他面上的笑意不似作伪。 他点头应允道:“自然。上一次我来寺中求得愿,许是佛祖知道了我的诚心,已帮我达成了。” 古崖想到上一次宋越北来寺中时拜在佛前的身影,看着他此刻眉眼间的笑意,心中猜到了他上一次许下的愿。 宋越北已经位极人臣,他不缺权势,更不缺钱。 若说有什么东西他仍费尽心思无法得到的,无非是人,人的情感,人的生死。 这是只能寄望于神佛的东西。 或许,上一次他所言无法割舍的,便是这位姑娘。 这一次心心念念的人终于有了音信,虽不是好消息,但的确算是应验了。 他向宋越北点了点头,“宋公子请跟我来。” 李盈与玉鸦在桌边对坐,她侧耳听着外面响起的脚步声,感怀道:“这房子我一住就是好几年,等了这么久终于让老婆子我在死前等来了想见的人。” 她这一番感怀对着玉鸦讲,基本算是鸡同鸭讲。 玉鸦根本顾不上听她讲话,她一坐下就着迷看着的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 李盈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你在看什么?” “看窗外的山水,多美啊。” 李盈淡淡道:“景色是好,可山水又有什么好看的。看十年,它永远都是这样。你这样的年轻姑娘若住在这里,要不了三日就会厌倦。你听他已经来了,我赌赢了,你高兴吗?” 玉鸦收回目光,她垂下头,捏了捏指尖。 高兴吗? 有一点。 有一点点,很小的一点。 门被人推开,她感觉到一道目光扫过来。 玉鸦心口一跳,她下意识将头低得更厉害了一些,说不上为什么不敢抬头。 “李太后,多年未见。内人这些日子劳您照顾。” 来人语速很慢,嗓音低缓,一字一句的落进耳朵里,带着点笑意。 她几乎已经能想象出他说话时那副倦怠含笑的样子了。 李盈浑身一僵,她看着来人,呼吸急促。 她几乎日日都想着见了宋越北要怎么辱骂他,他会如何愧疚。 偶尔她也会想一想,她被关在这些孤庙里的这些年。 姓宋的那个小子在丹阳城过着是什么日子呢? 宋含竺那个贱人是不是住在她曾住过的大衡宫,她生下的那个贱种会有几分像她的小铃吗? 不,韦宗是柳贵妃生的,他像柳贵妃多些,他的儿子又怎么可能会像她,像她的小铃。 韦宗虽自小养在她膝下,但不是自己的孩子终究是养不熟,她给韦宗挑了那么好的一位元后。 他却宠信出身卑贱的宋含竺,一意孤行闹着要废后,将宋含竺扶上后位,让她彻底寒了心。 这世上只有她的小铃,她唯一的女儿会一心一意的待她。 小铃眉眼像她,一日日张开,正是最鲜嫩美丽的年纪。 她是贞宗的元后,韦宗的嫡母,膝下却只有这这么一枚明珠。 她的小铃是整个大梁最高贵的公主。 天下任何一个男子能做常阳公主的驸马都该感到荣幸,常阳公主多看谁一眼都是无上的恩赐。 她的小铃选中了这个出身卑贱的宋越北做驸马,他竟敢再三推拒,甚至在缔结婚约后……毒杀了她的小铃。 她的小铃出身高贵,美貌冠绝丹阳,又有哪里比不上眼前这个卑贱的女人呢?! 那朵生在高高的枝头上,最为夺目高贵的凤凰花,花朵还未绽开便让这姓宋的给折下来碾 分卷阅读177 碎了。 宋含竺从她手中夺走了她养大的韦宗,宋越北从她怀中夺走了她亲生的骨肉。 这对姐弟就是她生来的仇孽。 李盈脑海中滑过一幕幕旧事,她心如刀割,眼周的褶皱微微颤抖,“宋越北,你竟还敢来见我。” 自踏入这扇门起,宋越北的双眼便仿佛只能看到那一方心心念念的倩影了。 他走向她,走得很慢,好像生怕脚步重一点就会惊散她。 玉鸦坐在桌边,穿一袭朱红的宫装。 她从未穿过这样鲜艳夺目的颜色,那宫装繁复华丽,将她的身姿装饰得更加高贵美丽。 77. 第七十七章 礼物 她坐在那里, 不知为何却低着头,一句话都没有。 他心口一紧,细细又看了她几眼, 方才能确信眼前的人就是他遍寻不得的人。 这一次没有认错人。 李盈, “姑娘为何不抬头见一见这为你舍命而来的情郎呢?此时能见上最后一面,下辈子就记住是这个男人害死了你。” 玉鸦盯着面前的那双鞋子, 人都走到面前了,低着头的确不太好。 她硬着头皮, 深吸一口气, 抬起头僵硬的对宋越北笑了几声, “嘿嘿嘿, 真巧啊。” 他仍是那么喜欢鸦青色,一袭宽大地袍子。 在官衙前她远远地看了他一眼, 觉得他身上的衣袍好像有些太大了。 此时看着他,这衣服果然有些太大了,显得他有些瘦弱。 她见他微微皱眉, 下意识想收回目光。 凭着过往多日的相处与了解,她觉得大概是自己看得太光明正大, 又惹了他生气。 说不准下一句, 他就又要说‘不成体统, 不知廉耻’来教训她了。 她想移不开眼, 眼睛却有些不太听话。 有了自己的主意, 粘在他身上, 眼圈泛起了酸。 她藏在桌下的手揪了揪膝头垂下的络子。 他心上的姑娘坐在桌边, 乌发如云,鬓边斜插一枚凤簪,黄金流苏在耳边随风微微晃动, 耳朵上坠着一枚白玉坠子。 面容上了浓妆,脂粉掩住了她原本细腻的肌容,白得有些太过刺眼,金粉混杂着朱砂在眼尾描出一笔,将她本就妩媚的眼睛拉长上挑。 朱唇染了不知何物,更显艳红晶莹,眉心贴着金箔花钿。 这浓墨重彩的勾勒下,她妖媚惑人,可他却觉得这美丽分外虚幻与陌生。 她这一番衣饰妆容,却又分明是熟悉的。 宋越北的目光在她耳朵和那枚白玉耳坠上多停了一会儿,他沉默了片刻。 血痕干涸粘在白玉上,仿佛在玉上开了一朵血红的花。 玉鸦顺着他的目光触碰了一下耳朵,伤口刚刚结痂,一触到便是一阵刺痛。 她眉心跳了一下,连着眨了几下眼。 他的心跟着重重的跳了一下,目光随着那枚晃动的玉坠,摆来摆去。 李盈问道:“好看吗?” 不等宋越北回答,她就自己回答道:“这都是当年小铃心爱之物,你送她的这枚白玉坠子,她日日带着,人死了都还带在耳朵上。这身衣服打扮自然是好看的,当年小铃死时就是这样好看。” 宋越北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抬起想模模她的面颊。 余光瞥见李盈投来目光,手又慢慢收回,“常阳公主死于我手,李太后怪罪我一人便是。此事与她无关。” 玉鸦小声嘟囔了一句,“你说这个没用的。” 说她与这些爱恨情仇无关的话,她已经替自己说了很多遍,结果…… 什么结果都没有。 这帮人比猫都听不懂人话,根本不讲理。 门再次被人推开,辛正捧着木盘走进房中。 他低垂着头,脚步轻缓,悄无声息好似真的只是个来奉酒的侍从。 可这一次无论他脚步有多轻缓,众人的目光还是落在了他身上。 他将托盘放在桌上,抬头对宋越北展颜一笑,“小奴又来给您送酒了。当年公主府是我送的酒,今日这杯酒也是小奴来送。” 宋越北看着他的面容,眸光一闪,“原是你。你是总跟在常阳身边的那个小太监。” 辛正含笑点头,“是我。” 分卷阅读178 “宫中祭上明那个落水的女子……” 辛正不待他说完,便大笑着点头,“不错,那是我送给您的第一份礼物。” 他转到玉鸦身后,抓着她的手臂将她从凳子上拽着站了起来,“你瞧瞧看,这是我送给您的第二份礼物。多漂亮的一位新娘。” 玉鸦就算刚被辛正下药时还没弄懂这人到底揣的是个什么心思,其中到底有什么缘由。 此时却是已经听明白了。 宋越北本来跟大梁的一位公主缔结了婚约,大概就是要做夫妻的意思。 结果宋越北不知道为什么将公主给杀了,这公主的亲妈待在庙里,过得如此灰头土脸,多半也不是自愿的。 说不准就是宋越北像是将她送走一样,将这位太皇太后送来了这间寺庙关着。 这位太皇太后想杀了宋越北,合情合理。 但不太合理的就是,她们杀宋越北也就算了,还要捎带手把她也给杀了。 原因是因为公主喜欢宋越北,想跟他做夫妻,没做成。 在她们看来宋越北喜欢她,所以她们就把她打扮得跟公主一样,让她死在宋越北面前,算是给公主报仇。 真是一笔糊涂账。 玉鸦觉得自己非常冤,又冤又倒霉。 这些人的想法和逻辑也太奇怪了。 辛正转到玉鸦面前端视着她的面容,满意道:“太皇太后将从前公主的衣裙首饰都送给了这位小姐,您瞧她这样打扮一下是不是到也有几分像公主?” 玉鸦扯了扯肩膀上的衣料,“我觉得应该不太像。这衣服小了点,公主应该比我瘦多了,你天天跟着公主。怎么像不像自己都看不出来吗?” 辛正听到此话,面上的笑意尽数化成了阴沉之色。 他习惯成自然,心中稍有不如意,抬手又是一巴掌要扇下去,这一次却没落到实处。 宋越北抓住了他的手臂,“你想做什么?” 玉鸦赶忙躲到了宋越北身后。 辛正甩开他的手,冷笑道:“这贱人果真是宋相的心头肉,您都自身难保了,还想保别人呢?” 他心中暗恨,准是下面的人将茶水剂量准备错了。 让玉鸦此时居然有了自己站起来走动的气力。 他狠狠的刮了一眼玉鸦,“你的心头肉我这些日子早已打了不止一次了,若你看见她身上的伤痕,岂不是要更心疼。” 她依靠在他身后,身上的香气暖融融的熏过来,一只手轻轻揪了一把他腰上的衣料,又很快放开。 像只瑟瑟发抖的兔子,畏惧的靠近,却又想逃开。 他百般珍视,即便最生气时也没有碰过一根手指头的人。 这太监竟然敢对她动手。 辛正如愿见到宋越北面色变得极难看。 他支着桌子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泪水都挤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狼心狗肺之徒,竟有一日会这样爱一个女人。她有什么好的,公主哪里又及不上她?公主爱你——公主怎会爱你!公主为何会爱你?” 李盈看够了这场闹剧,她咳嗽了一声,四五个壮汉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辛正,够了。” 辛正笑声一停,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恭敬地垂首退到另一侧。 李盈起身从木盘上取出酒杯,走向宋越北,“喝了这杯酒,我送你们上路。” 宋越北扫了一眼酒杯和围上来的壮汉,“只有这一杯酒,李太后是不是太吝啬了?” 李盈驻足,宋越北伸手接酒,她却没有将杯子往他手中放。 她捏着酒杯越过宋越北看向藏在他身后的人,“小姑娘,来,这杯酒是我给你的。” 玉鸦被点名,她慢吞吞的捏着手心中的几根针,垂首从宋越北身后走出来。 没有收钱,本来是不该杀人的。 但眼下这种情形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早上他们喂的茶水,她偷偷抠喉咙吐出来了一些,这会儿手上总算有了点劲,内劲也恢复了些。 虽然不能说恢复如常,但总要搏一搏。 先杀了这些疯子再说,至于宋越北…… 就先放他多活一会儿吧。 宋越北握住了玉鸦的手臂,“不行。” 李盈冷笑,“这里不是丹阳城,你以为你还有说不行 分卷阅读179 的权力?” 门外传来一阵惨叫,众人心神一紧,下意识分神去看向门外。 宋越北一把抓住李盈的手腕将人拽到了面前,他掐着的李盈的脖子瞪着周围的壮汉,“我说不行,那就是不行。你们都退后!” 李盈让这一拽,手里的酒杯脱手而出,酒水洒在地上起了一阵雾气。 杯子叮叮当当的滚远了。 四五个壮汉被这一番变故惊住,迟疑地站在原地。 门外的惨叫声越来越大,他们大多脸上都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宋越北挟持着李盈,神色镇定,“闻远道,李浣,你们的伯父和叔父牵扯进当年的诸王叛乱,被判谋逆之罪,阖族流放。你们好好想想,当初没有流放之前,你们在丹阳的日子又好过吗?好处都让嫡支大房占完了,家族昌盛时,闻家,李家最出名的公子也不是你们二位。 你们只是被牵连的旁支罢了,何苦为了大房卖命到这般境地。若你们此时悔悟,我可以既往不咎,还能给你们官职。保证你们以后比你们的那些嫡系兄长们当年都要过得好。” 两个人对视一眼,他们原本就未杀过人,做过什么恶事。 听从太皇太后的命令按部就班的执行命令,心中也是不安畏惧。 此时被宋越北一言点破身份又面对重利引诱。 他们在道义本心和重利间犹豫了片刻,放下了手中的刀。 宋越北的目光又看向另外两人,“你们二人是收了这太监的钱,又有人命官司在身的逃匪。他给你们开的条件是帮你们平了官司,一个太监能做到的事情。我宋越北难道做不到?我能给你们的只有比他更多,绝不会少。” 另外两人见宋越北竟然对他们了如指掌,一腔胆气都让这连番变故给击散了。 他们抛了刀跪下向宋越北磕头求饶。 辛正愤恨难平的瞪了几眼这些忘恩负义的小人。 他悄悄掏出了怀中的短匕,咬咬牙,劈头直接向宋越北的后心刺去。 78. 第七十八章 不肯退 玉鸦听到身后风声袭来, 她脚下一转,下意识想往旁边躲。 但余光扫见辛正满眼狠毒的盯着宋越北,便知道他是冲着宋越北来的。 她脚下这一顿, 人便已扑到了近前。 “宋越北, 我今日一定要送你去见公主!” 玉鸦手比脑子快了一点。 她伸手擒住辛正的手腕使了个巧劲向后一扭,匕首‘铛——’的一声落了地。 她一脚踩在刀身上, 心说刀可不是这么用的,可惜了一把好刀。 这一击落空, 辛正的眼睛里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眼里涌出来, 那一瞬空白之后, 涌上来的是浓稠的绝望。 玉鸦将他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抽, 同时拍出一掌,将他推了开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她收了手甚至还有心理了理裙摆。 宋越北回头时看到的便只有倒在地上的辛正和怯怯不安站在他身后揪裙摆的姑娘。 她偏过头,指尖揪了揪裙摆,耳朵上的玉坠子微微摇晃。 “他冲过来, 结果摔了一跤。” 宋越北听到这话全无半分怀疑。 他神色一松,“你没事就好。” 玉鸦放开手里的裙摆,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 不是吧, 这种鬼话都信。 旁边刚好看了全程的四位壮汉, “……” 玉鸦乘着宋越北看辛正, 她不着痕迹的瞪了他们一眼, 暗含威胁。 辛正被这一掌打在胸口, 只觉得肺腑如刀绞般的疼, 嘴里多了一股血腥味。 他一只手按着胸口,从地上撑起身子,张口就呕出一口鲜血。 四人看见辛正吐出的那一口血, 浑身一颤,齐齐低下了头再不敢抬头了。 宋越北扣着李盈的脖子,他扫了一眼辛正吐出的血,皱眉道:“这人怕不是生了什么病?居然把自己给摔吐血了。” 玉鸦若无其事的将手里的针别在衣服上,脸不红心不跳的点了点头,“大概。” 辛正沾着血的手指扣着地面,一点点挣扎着爬向玉鸦,指尖磨破了,血污在地面上留下几道抓痕。 分卷阅读180 他分明连行动都困难,双眼仍盯着玉鸦脚下踩着的短刃,喃喃道:“公主,公主,公主,我要送你去见公主。” 宋越北看着他这副颠狂的样子,沉默了片刻。 “阿辛?” 辛正的手一僵,他已想不起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叫他了。 宋越北叹了口气,“你一心想杀我,是因为你觉得公主爱我。我负了她的心意?”、 玉鸦心说,看来你对自己做过的事倒算清楚。 辛正抬起头,他的表情凶恶,目光仿佛要从宋越北的脸上戳出两个洞,眼泪却流了满脸,“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贼人,公主不嫌弃你卑贱,让你做驸马。你竟敢推拒!你竟敢如此侮辱公主!” 李盈低低的哭泣了起来。 宋越北看了一眼被掐着脖子仍在哭的李盈,“李太后有什么好哭的呢?我宋越北有今日,常阳公主会落到那般田地可是你一手促成。” 玉鸦眼见着他将太皇太后都快给掐死过去了,面上还是那副倦怠样子。 一时生出种这太皇太后也没那么值钱的错觉。 宋越北杀了公主,还这样掐人家的妈。 也不怪人家这么恨他。 这么多人想杀他,倒是一点不冤。 李盈被掐着脖子说不出话,听到这话发了狂一般挣扎着要去咬宋越北。 宋越北不为所动,仍紧紧的扣着她的脖子。 她这一挣扎,他掐的更狠了些,不多时她就面色青白。 他松了些劲,冷眼看着李盈在他掌下苟延残喘,“当年李太后您不喜欢我姐姐,处处为难她,对着朝政指手画脚。您的兄弟在朝中一日比一日猖狂,结党营私,欺上瞒下。 先帝念您多年养育之恩,一忍再忍,他这一生只有两件事不肯退,一是废后,一是改建新军。” 宋越北听着门外惨叫声渐渐歇了下去,他松开手,放开李盈。 李盈捂着脖子在一旁咳嗽,缓过一口气来,她哽咽道:“是,他不肯退。你当时才多大,为了让你那个妖精姐姐姐姐成为皇后而入仕,带着人整日的闹事。 你们这一对姐弟就是豺狼虎豹,闻着肉味就不肯撒嘴,非要把人咬死才能罢休!我真恨,恨当年没有杀了你们姐弟!” 宋越北听到这话,面上露出讥讽之色,“先帝重用我,不仅因为我的姐姐是他的女人,更因我愿做他开疆扩土的刀。 您的侄子当时正与我争谏议大夫一职。原本官印都已送到了我手中,常阳见了先帝,只用驸马二字,便让先帝改变了心意。” 李盈掩面大哭,“我的小铃既聪明,她喜欢你,又是天家公主,难道还配不上你吗?” 宋越北捏了捏手腕上挂着的佛珠,“您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是同辈中唯一的嫡公主,先帝在诸位公主中最为偏疼这个妹妹。的确是高贵,可我宋某人实在是高攀不起。” 玉鸦看他的神色却并没有什么自卑的神色,便知道他这话又是反着说的。 辛正咒骂道:“你这个烂泥里爬出来的贱人,也就瞧得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女人!你根本配不上公主的垂爱。” 玉鸦将上不得台面五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辛正眼中的鄙夷刺得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像只臭虫。 而在这个人眼中宋越北与她没有什么区别,像是两只同样肮脏的臭虫。 在遇到他们之前,她见到的所有梁人都对宋越北敬畏有加。 宋越北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众生。 即便是那位孙公子,他斥骂宋越北,但那种态度是飞蛾扑火,既畏惧又愤怒。 可此时在这些人的口中与眼里,宋越北竟然是卑贱的。 他配不上公主。 配不上这三个字,她已经从很多人口中听过了。 只是对象是她,她配不上宋越北。 原来他也曾有配不上一个人的时候…… 玉鸦揉了揉自己的心口,他听到这样的话会跟她一样感到难受吗? 在她没有遇到他之前,五年前,十年前,十五年前。 那个配不上公主的宋越北又是什么样的呢? 她看着宋越北的表情,发现他的神色很平静,一种奇异的平静。 宋越北此时的身影渐渐与那一日在宫中被群臣百官斥骂时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分卷阅读181 他早已习惯面对这些了,要听过多少次这样的责骂,才能在这种情景下习以为常? “我的确出身卑贱,也的确只瞧得上她一人。”宋越北看向玉鸦,他面上的平静被春风吹散,多出些许人气。 门外重归安静,只是空气中多了一股浓郁地让人反胃的血腥味。 宋越北眼底一点点被抹上色彩,双眸被温暖的笑意点亮,,唇边勾出一个弧度,“我心中只有她,不是因为她身份高低贵贱。因为她爱我,为我可抛却生死,一心装的都是我。” 他抬起手迟疑地,小心翼翼地靠近她。他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面颊。 好似在害怕碰的稍微用力一点,她便会碎了。 像是无数次梦中所见的那般。 玉鸦怔了一瞬,双眸笼着一层水蒙蒙的雾气,她安静的注视着他。 没有躲避,也没有畏惧,似乎在鼓励他可以做得更多。 像只傻乎乎的鹿。 他的手触到了温热的肌肤, 这一次终于没有落空,温度从指尖传到心底,让他心口发烫又发酸。 他唇边的弧度越来越大,“我要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将我的心头所爱还给我。” 李盈听着宋越北开口道谢,却比骂她一百倍都要更难受。 她用尽了手段,花了数年的时间才总算寻到这样的一个机会将人骗来。 结果宋越北轻而易举,三言两语就让她找来的人当场反叛。 她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听着门外的寂静,便知道只怕外面的人手也……凶多吉少。 他居然还写她? 好像她是专门来做好事给他送老婆似的。 她倍感羞辱,抽泣道:“宋越北,你,你不知好歹!” 辛正看着此情此景,气得当场又呕出一口血,“公主若不是一心都是你,京中多少好男儿,为什么独独只选了你。你难道要说当初公主与你订下婚约,也是你被强逼吗?” 他喘了一口粗气,气若游丝道:“你见了这狐媚子,便连做过的事都不认了。” 玉鸦神色一黯,偏头躲开宋越北的手。 宋越北的手顿在半空中,他神色一怔,她往后又退了一步。 “常阳公主从未曾垂爱过我,我与她从不是世人所见那般。” 这句话脱口而出。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要对他人解释这段旧事。 或者说,即便解释了又有什么用处,只能惹人发笑。 公主已死了,没人会相信他,他也不需要人相信。 这些旧事本该跟着公主永远埋葬。 可此时他却想让眼前人相信,他想留住她。 宋越北闭了闭眼,亲口揭开了最难堪的过往,“常阳公主是个聪明的女子。天家的公主,的确是我高攀不上。她也从未将我放在眼里过。 初见时,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冷眼看着旁人羞辱我。她不靠近,也不阻止。偶尔笑一下,就有大把想要讨她欢心的人来拿我的洋相逗她开心。” 79. 第七十九章 敢不愿意\?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常阳公主的那天, 石路上积着雨水,一泓泓水迹如光滑的镜面映出蓝天。 通往启星阁的石路两旁栽满了高大挺拔的梧桐树,叶片被昨日的新雨洗的格外青翠。 他跟着宫人走在幽静的小道上, 慢慢靠近了那座道路尽头的启星阁, 手中拿着姐姐为他准备的,要送给常阳长公主的礼物。 传闻中先帝的元后只有这一位嫡长公主, 她地位尊贵超过其他公主。 姐姐想讨好常阳长公主,让他跟这位公主做朋友。 阁楼前聚集着三五个少年, 他们见到他, 语声一停, 交换了个眼神。 宋越北僵硬的低下头, 装作没有看到他们。 他抓紧了手中的礼物,蒙着头往里走。 有人从背后撞了他一下, 他被撞向另一个人,又被推开。 像是孩子手里的球,在不同的地方撞来撞去, 最后跌进一滩水迹里。 他望着包裹着礼物盒子的绢布上星星点点的泥水。 雨过天晴的午后,他却仿佛一人置身寒雨中。 头顶传来一声笑, 女孩子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分卷阅读182 他难堪的抬起头, 一双眼浓黑泛着冷意。 朦胧的妃色轻纱团扇掩住小姑娘的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笑弯了的眼, 发间的凤簪折射出晃目的光晕。 她身后站了个俊俏的侍人, 手中拿着把稍大些的扇子, 尽心尽责地为她扇扇子。 她高高的坐在阁楼上, 垂首看下来,就像在看台上供人取乐的戏子。 在她眼中,他定然是个极好的丑角。 阁楼上又探出一个头, “这是谁家的人让你们这样闹?” “回禀长公主,三公主,这小子姓宋,是宋妃的弟弟。” 三公主恍然一笑,“原是宋妃。难怪了。不过这人能讨皇姐一笑,也是他的福气。” 宋越北这才知道原来那个拿着团扇的小姑娘就是常阳长公主。 他漠然的收回目光,松开那个沾了泥水的礼物盒子。 他撑着地,慢慢站起身。 “喂,姓宋的小子,公主瞧你这副样子高兴。你还不快在泥里打个滚给公主看看?” “哈哈哈,让我们瞧得高兴了。爷爷给你赏钱。” 少年们见几位公主并未阻止,反倒在楼上颇有兴味的观看,一时都围了上来对他推推搡搡。 他沉默的站在人群中,被众人围观。 一人见他不为所动,便伸出脚踢了两下那个沾着泥水的盒子,“哟,这是什么呀?” “下三滥的穷酸货,送的肯定也是些垃圾。” 那个他精心包裹拎了一路的盒子在他面前被踩碎,露出碎裂的瓷偶。 头顶又传来一声笑声,公子哥们便好似得了公主的赞许,一个个动作愈发用力。 瓷偶和木盒被踩碎,丝绢在泥水践踏中变了颜色。 他漠然的看着这一切。 直到传令的侍官前来,让众人去另一处宫殿,围着他的人一哄而散。 他被留在了原地,侍人上下将他看了一遍,阻止了他的脚步。 “这位公子,你这般仪容不整,可不能上殿啊。” 他今日入宫,换的是一件用宫中姐姐送出来的锦缎裁出来的新袍子。 只是此时这件新袍子已经沾上了星星点点的泥水。 他的目光错过侍官的肩头,看到一顶小轿被抬到了启星阁门前。 一袭朱红宫装的小姑娘站在启星阁门口,她看着门外湿漉漉的石路皱了皱眉。 距离轿子只有三四步,可她连这三四步都不想走。 她侧过头牵着身边侍人的袖子晃了晃,“阿辛,你抱我过去。地上好脏。” 侍人年纪很轻,眉眼还有稚气,唇红齿白,十分俊俏。 他与公主对视一眼,无奈的笑了笑,躬下身抱住了公主。 公主习以为常的揽住那侍人的脖子,让他抱着走过四步,送进了软轿。 她的绣鞋,鞋底干净得一尘不染。 他垂下头看着泥水中七零八碎的瓷偶,握紧了垂在身边的手。 玉鸦看着宋越北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所有温度都褪去了。 她像是回到了越朱江上的那个月夜,他满身的晦暗之气,提起过往便像是被抹去了色彩,竖起了一身的刺。 可他的刺并不危险,反而显得脆弱。 只要轻轻碰一下,他一定就会碎成粉。 他竭力保持平静,只是眼中的波动仍出卖了心绪。 “天家的公主,的确是高贵,也是真的高傲。从始至终,我在高高在上的公主眼中都只是个戏台上丑态百出的小丑罢了。” 她不是第一次听他提起过去。 但却是第一次听他说他曾经的窘迫。 原本从梨襄和屈理的口中,常阳公主一心痴恋于他。 他年少时又常跟屈理他们混在一起,还常常坐船出去游玩,为了一个赌约渡江。 纵然他说过他曾住在南城,但应当也没有吃过什么苦。 她原以为他应当是养尊处优的长大,生来就是这般谁都要敬他怕他,连公主都会爱他。 他理所应当的高高在上,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地里都漫不经心,万事在握。 此时站在她面前亲口揭开过往,身上所有的威势都被剥去。 他站在那里,便仍是当年那个自卑又孤独的少年。 她有些不忍。 分卷阅读183 辛正随着宋越北的话恍惚着想起了那一日。 那天是有一场宫宴,由头是什么他已记不清了。 但时隔多年却仍能记起公主偏头一笑时唇边的梨涡,她那天很高兴,看了宋越北很久。 连着好几天都在对他说宋越北,后来她口中宋越北三个字出现的越来越多。 谈起宋越北时,她整个人都神采飞扬。 “阿辛,宋越北今天又被他们捉弄了。他看起来好惨,但好好笑。” “阿辛,今天这场宴会没有宋越北,这些公子哥惺惺作态的样子。真没意思。” “阿辛,你看宋越北又出丑了!” “阿辛,阿辛,你快过来,我给你讲我今天又遇到宋越北……” 辛正想到一幕幕公主过往的神态,他心口泛出窒闷的痛。 他反驳宋越北,“公主出身高贵,高傲些是理所应当。她从见你第一面起,就对你颇多关注。这是你的福气。 况且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定然是会错意了。公主等了你数年,即便你拒婚,你被贬到昌南道。她仍在丹阳城一心等着你。” “我当年为何会拒婚又为什么会被贬昌南,”宋越北诧异道:“你跟在公主身边竟不清楚吗?” 辛正呕出一口血,“你会拒婚,自然是因为你狂傲!你不识好歹!” 宋越北摇了摇头,他目光中透出些许同情,“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 那一年先帝一力革新扩军,同时又要废掉无过的元后,想扶他的姐姐登上后位。 他与秦王是先帝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他入仕为官,用一支笔与群臣相斗,替先帝扫除前路的障碍。 皇后是李太后亲自为先帝挑的的妻子,废后在即,太后与新帝之间的关系急速降温。 记得是一日谏议大夫李曲直言冒犯先帝。 先帝大怒,他罢了李曲的官。 李曲是太后的亲外甥,谏议大夫的官印从李府送出,到了宋越北的手中。 此举似乎已表明上意,预示着李家的大厦将倾。 就在这个关头,宫中次日传出消息,公主有意于宋越北,使他为驸马。 宋越北本以为这又是无稽之谈。 恰逢此时,当时还是灵王世子的袁子朔邀他入府一叙。 他拿了拜帖上门。 二人宴席至半途,他察觉到袁子朔似乎心神不宁,“今日袁兄邀我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袁子朔放下手中的杯盏,“其实今日想见你的,是另有其人。” 他起身,房内的侧门推开,一个人缓步从门后走了进来。 少女年纪与他相仿,面容并不陌生,朱红的宫装逶迤而来,一如既往的高贵端庄。 她耳朵上的两枚白玉坠子微微摇晃,他看着那两枚坠子变了脸色。 袁子朔从门后退了下去,他贴心的为二人合上了门。 常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歪头拨弄了一下自己耳朵上的坠子,“宋妃说这坠子是你母亲的遗物,以后要传给儿媳妇的传家宝。本宫觉得倒是一般。” 宋越北口舌发涩,“此物算不上贵重,公主也不喜。请将它还给臣吧。” 常阳精致美丽的眉眼间带着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骄傲,她居高临下欣赏着他的失态,轻轻的笑了一声。 是他最熟悉的那种笑声。 不管他这些年改变了多少,他用琴技书文闻名丹阳,出了多少风头。 他多么努力的让那些曾经对他嗤之以鼻的贵公子们成了他的拥簇和朋友。 在公主的眼中,他仍是当初那个丑态百出的丑角。 “这可不行,”她轻轻的笑着,指尖一下下的拨弄着那枚白玉坠子,“这是你姐姐送给本宫的,本宫已经向哥哥求了你做驸马。宋越北,你姐姐很高兴呢。” 荒谬的传闻在此时成了真,宋越北只觉得仿佛一瞬间置身寒冬,心脏收紧。 按例,公主的驸马一生不得重用,只领驸马的闲职,虽荣却无权。 若他应下这门亲事,不可能再领谏议大夫的职,甚至这辈子的仕途都会就此为止。 常阳看着他褪去所有血色的脸,面上笑意愈重,“让你做本宫的驸马。宋越北,你难道还敢不愿意?” 80. 第八十章 没有人能拒绝 分卷阅读184 他垂下眼, 沉默了很久。 常阳了然的笑道:“谅你也不敢。今日来见你,是为了告诉你。日后你与本宫成婚,倒不必一日三次向本宫请安。 本宫会从宫中带些旧人, 你要谨记自己的本分, 不要逾越。本宫从宫中带出来的人都是跟随多年的老人,你对他们也要尊敬。 本宫做些什么你不用管, 只要好好的待在府中就是了。你喜欢抚琴,本宫可以为你开辟一方琴室。你守着本分, 本宫也会赐你尊荣。” 宋越北抬起眼, 他看向她, “公主殿下。您出身高贵, 容貌姿仪无可挑剔。宋某自知出身卑贱,言行举止并无优秀之处。不堪与公主您相配。” 他顿了顿, 语声低缓,却很坚定,“请公主殿下另觅良人。” 常阳饶有兴味的挑了挑眉, “你竟然要拒绝本宫?” 她并未发怒,反倒冲他勾唇一笑, 美人如火, 灼灼其艳。 宋越北一时怔住, 她上前一步, 伸出手揽上他的脖颈, 勾着他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 公主的衣袖间有浓郁的金雀花香味。 美人鬓发如云, “本宫难道生得还不够美丽?” 他仓惶的推开她,连连后退了几步。 “公主您很美丽,但臣于您无意。臣不是您的良配。蒙您错爱, 臣甚为惶恐。” 常阳被推开后看不出有什么挫败失落伤心,她的脸上始终缺乏能将她和柔弱关联在一起的神色,甚至她的视线有些过分冷静和傲慢。 “宋越北,你不会找到比本宫更为出色的妻子。本宫可以让你的姐姐顺利登上后位,本宫可以让你的姐姐和我的母亲和睦相处。你若是本宫的驸马,太后与李家都不会再为难你们姐弟。” 宋越北垂下眼,他一再犹豫,几番思量后方才斟酌道:“臣对您并无男女之情。” 少女情窦初开,只是任性了些。 他觉得很难办,只想将拒绝对方的伤害尽量降低,尽量体面的推拒。 “你做了本宫的驸马,哥哥会给你封侯。” 宋越北叹了口气,“臣谢公主好意,但臣志不在此。臣会向陛下言明此事。过错皆在臣身,此话请公主且莫再提。公主的名声贵重,请殿下保重自身。” 常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忐忑的表情,她歪了一下头,“你不会真的以为本宫会真的对你一往情深吧?别自以为是了。” 她走近他,指尖划过他衣襟上的镶金宝石扣子,“换了织金锦缎做的新衣服,就忘了你原本在泥里打滚的样子了吗?” “人人称颂,以琴技风雅闻名丹阳的宋公子。”她垂下头,轻蔑的笑了一声,指尖戳进他的心窝,“你装成了袁子朔,可你永远都不是他。你只是个劣质廉价的仿冒品。” 他的表情有了一瞬的空白,像是被人打蒙了。 常阳恶劣的抬了抬下巴,一下一下的戳着他的心口,“谁让你站着跟我说话了,跪下。” 她轻声说道:“跪下跟本宫说,你愿意做我的驸马。” 宋越北僵硬的站在原地,“我不愿意。” “本宫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你此时纵然不愿,日后也会成为本宫的东西。” 她那么理所应当,又高高在上。 他只觉荒谬极了,转身往外走去。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成为你的驸马。” “你不想做本宫的驸马,是为了那个谏议大夫的位置吗?” 宋越北的脚步一顿。 “你有没有想过你拒绝做驸马,会是什么下场?” 拒绝赐婚势必会触怒太后与李家,朝中大把等着抓他小辫子的大臣。 这是藐视天威,上赶着送出去的把柄。 纵然陛下想保他,恐怕他也不会好过。 他在这时才惊醒,无论他是答应还是拒绝,他都注定失去那枚官印。 常阳公主未必不知道他做了驸马,此生仕途就会就此止步。 她是故意的,故意挑他做这个驸马。 他做了驸马,太后有了女婿,李家去除了心腹大患。 太后李家与陛下的关系能缓和,三方得利。 只有他,他会就此成为公主掌心中的玩具。 他的姐姐没有了他的帮助,纵然登上后位,也只能仍由太后与公主摆弄。 他拒婚天家最 分卷阅读185 为尊贵的嫡长公主,势必会被百官攻歼。 天家的颜面与威严,容不得人说不。 “从没有人能拒绝本宫,拒绝本宫的人都会付出很大的代价。宋越北,你想好了吗?” 她的声音漫不经心又笃定,笃定他会跪伏在她的脚边。 他感到自己陷入了泥泽,逐渐失去空气,几近窒息。 他听到自己一字一顿的说道:“臣不愿。虽死无惧。” 后来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宋越北推拒了赐婚,因此被贬昌南道。 宋越北凝视着玉鸦,他心口发涩,“公主于我无情,只是为了李太后解忧罢了。” 亲口承认自己从不曾被人青眼相加,甚至曾被人弃如敝履。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可他却忍耐不住向她解释,希求她的相信。 神明将她送回了他的身边,她的爱意如柔软的藤蔓,温柔的裹缠着他。 她完全属于他,他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她的注视都让他感到安心。 他怎能再让她伤心。 玉鸦与他目光相交,听着他恳切地话语,便知道这话是他说给她听的,他想让她相信。 为此他愿意撕开伤口,让她看清他的心。 玉鸦一怔,她无意识的捏了一下手边的裙摆。 指尖一阵刺疼将她惊醒,她摸到那枚细细的针。 她将那枚针拔了出来,捏在手里定了定心神。 手中的针在提醒她,这根针在她手中永远都不会用来绣花。她不是他眼中柔顺的梁女。 他将完整的自己展示给她看,让她有机会靠近他。 可如果他看到完整的她,他还会想见她吗? 他只会想杀了她。 谁会不怕死? 玉鸦心头又尝到了那一日曾在越朱江上尝到的涩,千回百转,抓心挠肺,十分闹心又很沉重。 她轻声问道:“你不怕死吗?” 李盈捶胸顿足的后悔,“我当年就该在那个时候杀了你!把你装进你买的那口棺材里!” 宋越北回忆着旧事,“那个时候是不怕,我那时太年轻了。觉得如果不能报效国家,而让我屈居在公主府中做个空享富贵的废物,不如让我去死。 我回到家之后就买了一口棺材,用以向先帝和公主表达我拒绝的意念有多坚定。” 数年前的事情此时想来已经是恍若隔世。 那时的他无法忍受被淤泥淹没,心中的壮志就如一柄刚直的剑,可以劈开所有污秽,纵然付出生命作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可此时呢…… 他深陷污泥之中,都快忘记了当年的自己。 辛正喃喃道:“你胡说,公主怎么会不爱你。” 他想起宋越北拒婚被贬昌南道的消息传进宫,他内心窃喜又愤怒,他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的窃喜。 笨拙的安慰着公主,可听到消息后,公主还是去先帝面前哭了一场。 先帝与太后疼惜公主,应允公主开府。 从那时起公主就总是坐在启星阁上望着宫外公主府的方向,日复一日,像是在等待什么。 公主等待的身影让辛正感到难过。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问公主,“殿下,您在等什么?” 公主看着公主府的方向,面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等府邸建好了,我们就搬出宫去。” 她回过头看向他,颊边的梨涡清甜,一双眼都是期待,“阿辛,你会高兴吗?” 公主府建好要两年,宋越北不知何时才能回丹阳。 但等他回丹阳的时候,便也该是公主府建好,可以和公主大婚的时候了吧。 辛正看着公主的笑容,心中如被人挖空了一块。 他想说宋越北根本不是个好人,他配不上您。 但出口的却是,“如果公主能让我一直侍奉在您身侧,我会非常高兴的。” 说宋越北不好的人有太多了。 可那又有什么用处? 公主对他的心意如此坚定,如山海不可转移。 他不想再说那些话让公主不高兴了。 即便宋越北再不好,只要公主想要他。 日后宋越北与公主成亲,他会像是侍奉公主一样侍奉宋越北。 只要能让公主一直开心,怎么样都好。 分卷阅读186 某一日,敏安侯向陛下求亲的消息传来。 辛正心中更加难过了,可他知道他的难过是不该有的。 公主一日日长大,她迟早都会出嫁。 不是宋越北,京中的高门公子也是任由公主挑选。 公主的容貌冠绝丹阳,出身更是高贵,丹阳城中思慕者不知凡几。 除了不知好歹的宋越北,没有人能不爱公主。 先帝问及公主的意见,那一日辛正亲眼见着公主哭红了眼,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摇头。 先帝无奈,只能推拒了敏安侯的求婚。 他更加讨厌宋越北了。 先帝离开后,公主伏在榻上,她扬起脸,姜黄的阳光照亮了她沾着泪珠的肌肤,一双眼被泪水泡得通红,眼尾的朱红与金粉被泪水晕开,却仍是美丽的。 她凝视着他,眼中映出他的身影,一滴混杂着金粉的泪从眼中滚下来。 “阿辛,你愿意一直跟着我吗?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辛正扑通一声跪倒在榻边,他深深的拜了下去,斩钉截铁道:“辛正此生只侍奉公主一人。” “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要将一生都献给公主。”辛正眼中涌出泪水,“公主眼中除了你,再无旁人。” 他接连呕出两口血,怨毒的看着宋越北,他发了疯般嘶吼道:“可你杀了她!你杀了我的公主!” 他看起来像头重伤到奄奄一息又痛失同伴的野兽。 狼狈又疯狂,歇斯底里的张开嘴露出利齿,却已经无法伤害任何一个人了。 宋越北的看着他的目光中多出几分悲悯,“不,你错了。她眼中从始至终都没有我,有的是另一个人。” 辛正呕出的血越来越多,“不……不可能!公主身边根本没有其他人。你休想毁坏公主的名节。” 宋越北叹了口气,“你忘记自己了吗?” 李盈难以忍受的打断宋越北,“不可能。你不要再说了!” 宋越北没有理会她,他怜悯的看着辛正继续说了下去,“你以为当年常阳长公主与我订婚又是为了什么?又是谁让你来送那杯毒酒?” 他被贬昌南道,但与袁子朔和先帝的书信一直都没有断。 即便天各一方,他们仍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终于在那一年借着恒元节的由头,他被恩准可以回京探亲。 袁子朔,先帝,他,三人难得的一次小聚。 旧友重逢,自是喜不自胜。 可他还未将这一路的见闻对旧友说完,就突生异变。 突如其来的刺客把这场佳节欢宴变成了血流成河的地狱。 先帝遇袭重伤,匆匆回宫医治,一个时辰后将他与袁子朔召入宫中托孤。 他们被送出宫,深夜他却再次单独被召入宫廷。 韦宗将那封最重要的遗旨交到了他手中。 他一直觉得先帝与袁子朔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先帝信任袁子朔更多于信任他。 直到先帝将那封遗旨在深夜交于他手中。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先帝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是他。 先帝崩逝,群龙无主。 国不可一日无主,谁都想做那个主。 他与袁子朔是先帝钦点的托孤大臣,按理来说,从此他们二人便该扶助先帝的独子袁莲山登上皇位,尽心尽责地辅佐着保护着皇帝长大。 在皇帝还未长大之前,大梁的朝局应该由他们二人说了算。 宋越北是这么以为的。 但很多人都不这么认为,李太后就是其中一位。 李太后与李家的党朋,朝中数位重臣,以先帝死时他宋越北在场为由,硬要将暗害先帝的罪名摁到他头上。 那时的朝局混乱不堪,声讨他的声音如滚水般沸腾炙热,满目都是杀机,无数人想将他置之于死地。 孤身一人入京的宋越北,他没有显贵的门第可以依靠,他没有手足兄弟。 他年纪轻轻,他看起来一无所有。 这样一个人想做大梁的主宰? 开什么玩笑。 没有人将他放在眼中。 李盈宽宏大量的给了他一条活路,她派人给他捎了口信。 只要他交出先帝遗旨,答应做常阳长公主的驸马。 从此大梁由太皇太后摄政,李盈保证让袁莲山登基,但 分卷阅读187 登基后要分封诸王,给一些王室宗亲加封邑。 宋越北这才知道,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人对先帝的遗旨嗤之以鼻,私下将这天下分食的干干净净。 李盈与常阳长公主以为就此能逼他退步。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先帝并非不知道宋越北没有手足兄弟,并非不知道他资历尚浅。 但在群臣百官,满朝文武中,他仍选择了这个年轻人。 只因为一件事。 他一个人就够用了。 诸位重臣来势汹汹,本以为他们的攻歼能立刻打的这个小子痛哭流涕自请离去。 但他们惊讶的发现宋越北不仅面对各路攻歼泰然自若,甚至还能下笔如刀的反击。 大臣们来势汹汹,但在宋越北的面前不堪为一合之敌,根本骂不过他。 大部分人没两天就熄了火,安安生生的去准备新帝的登基大典了。 毕竟说到底,先帝的确是选定了这个年轻人做托孤大臣,遗旨交到了人家手里也做不得假。 况且他还是小皇帝的亲舅舅。 说到底占着大义,他们硬要往上冲,的确是理亏。 虽然不到三十岁的顾命大臣让人眼红,让人嫉妒,让人很不甘心。 但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的。 有人生来就是命好,这是羡慕也没用的事,人要学会认命。 偏偏有人不信这个命,李盈见以威势相逼无用,她索性寻机绑了宋越北和宋含竺的亲爹宋纮。 拿别人的家人性命相威胁,这出招就太脏了。 可不管这招是干净还是脏,有用就行。 常阳长公主以重利说服了灵王,使时为灵王世子袁子朔反水,做了说客去游说宋越北。 让出摄政之权,做常阳长公主的驸马,保住亲爹的性命。 权力和爹,他只能二选一。 袁子朔劝他,“如此相斗下去,必定是两败俱伤。阿如,你看在与我往日旧情的份上。你相信我,只要你此刻低头。我可以保证你的父亲会平平安安。小莲山能平稳登上帝位。” 宋越北枯坐在桌边,他只是沉默。 袁子朔又道:“你先答应订婚,国丧期间不能大婚。公主要为陛下服孝两年,这两年我会从中说和,让常阳打消让你做驸马的念头。 你放心,只要新帝登基,你是莲山的舅舅,太后的亲弟弟。李太后又能活几日呢?你纵然不相信他们,也该相信我。这只是一个缓兵之计。” 宋越北垂着眼,他冷冷的问道:“我父亲此时如何?” “阿如,你放心,伯父虽被常阳扣在手中,但她没有苛待伯父。伯父好好的,一点伤都没受。常阳不是坏人,她只是任性了些。但太后那边很着急,恐怕等不了太久。” 宋越北抬起眼看着面前的挚友半响,他笑了,“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袁子朔的表情变了变,他眼眶微红,嘴唇张开又合上。 此时的寂静让人分外难堪。 最终他又叹了口气。 “阿如,我是一心向着你的。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从没有想过与你争。新帝登基后,我保证会将你此时让的都还给你。我会替你护好小莲山和你姐姐,完成先帝的遗愿。” 宋越北只是沉默。 他几乎哀求的求他,“阿如,求你就退一步吧。若太后玉石俱焚,你的父亲,姐姐,小莲山,没有一个能活。” 宋越北说到这里,他语声渐低,闭了闭眼。 玉鸦看到他眼尾的水意一闪而逝。 她便知道他一定退了那一步。 他继续讲了下去,“那一步我退了,看在旧情上。” 他相信袁子朔和他多年的交情,相信他不会辜负曾经他们与先帝共同的誓言。 他告诉自己,三个人共同的理想,无论谁来完成都可以。 袁子朔登上那个位置,跟他登上那个位置没什么不同。 他会完成他们共同的理想,励精图治,越过澶河,驱兵南下,统一天下。 宋越北从前不怕死,曾无所顾忌的拒婚。 那时他才明白世上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有太多。 他可以死,却不能让先帝的信任与遗愿落空,他不能让亲人为他的任性身死。 死亡很容易,难得是忍耐痛苦活下去。 分卷阅读188 他跪在常阳长公主面前应允了订婚,交出了遗旨,卸下官印,换回了父亲宋纮。 “当初本宫说什么来着,”常阳长公主看着跪在脚边的人,轻轻的笑了一声,“本宫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你此时纵然不愿,日后也会成为本宫的东西。” 新帝登基,灵王世子袁子朔,摇身一变成了秦王。 王室宗亲大肆分封,李氏族人封公封侯者众。 他与常阳长公主订婚,解职在家。 眼看着一手任用提拔的党朋树倒猢狲散,被贬的被贬,下罪的下罪。 一日,太皇太后下旨赐婚,订下吉日要他与常阳长公主大婚。 此时距离先帝新丧,还不到四月。 国丧还未服完,太皇太后为了常阳长公主的大婚已经阻止宫中侍人服丧。 她甚至责令礼部开始准备大婚的车架,挑选婚礼的乐人,为大婚庆贺排新的曲目。 宋越北求见如日中天的秦王,得到的回复永远是‘宋公子,抱歉,殿下没有时间见你。要不您等两天再来?’ 而不论他说什么,此时已经无人会再理会。 直到他将替常阳长公主传信的令官关在了门外。 终于这一次,太皇太后理会了他。 她将他召入宫。 这是一次很不愉快的见面,宋越北软硬不吃,严词拒绝了在国丧期间与常阳长公主完婚。 常阳长公主让人在殿前抽了他五十鞭。 她冷眼看着他被打得皮开肉绽,“你以为你此时还有拒绝的能力?” 他被打的奄奄一息送回了宋府。 第二日,常阳长公主便发现他失踪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太皇太后与常阳长公主并不担心。 毕竟只要他的父亲姐姐和外甥还在京中,他迟早都会回来。 但太皇太后仍然很生气,她将宋含竺和宋纮叫到面前,当面严厉斥责了一通父女二人。 宋含竺被骂的受不住哭了。 宋纮出身军伍,是京城宿卫中的一个小吏。 他一生卑贱,没有什么大的才能,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生了宋含竺和宋越北这对姐弟。 姐姐生得美丽聪慧,博得了先帝的宠爱,让一家青云直上。 弟弟同样有副好皮相,博得了常阳长公主的钟爱。 他生了一对漂亮的孩子,容貌却不太出众,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年纪也大了,积年的劳累和风水日晒让他黑黝黝的,看起来像个老农。 太皇太后的斥骂越发不堪入目,贵为太后的宋含竺却只能抽抽噎噎的哭着。 卑贱的,平庸的,这辈子都没有什么出息的宋纮挨着骂,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回到宋府,当天夜里就自刎了。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震动朝野的事。 宋越北从广元寺接到父亲的死讯匆匆赶回丹阳城,见到的是已经躺在棺材里的父亲。 这世上的事情从来不是退一步就可以的。 誓言与真心是世上最可笑的东西。 信谁都不如信自己。 他彻底被泥沼淹没了,无力挣扎,也不想再挣扎。 他应下了李盈的要求,国丧期未满,不为父服丧。 四月后与常阳长公主大婚。 吴归藏和曾经的吴家旧部被调来的丹阳城,丹阳宿卫中增设一卫,麒麟卫。 这是他在昌南时依照先帝的旨意,寻找到的扩建新军的将才。 宋越北费尽心思的做完这件事后,他向宫中的太后与小皇帝偷偷讨了一封圣旨。 这封圣旨是用来除贼的。 那一日,李家人与各家勋贵的尸体堆满了城外的乱坟岗。 他敲开了公主府的门。 确切来说,他是被请进公主府的。 因为那时的公主府里到处都是麒麟卫。 常阳长公主倚坐在榻上,一如既往的美丽不可方物,面上敷了一层薄薄的脂粉,眼尾用朱砂和金粉混合描出一条线,浓妆艳抹不显庸俗,逼人的华丽哀艳。 她慢慢从榻上撑起身子,动作仍是那么慵懒从容,目光一贯如故的高高在上。 仿佛不曾听闻城中的悲号,不曾见到屋外的麒麟卫,她不曾被困在这小小的房间里三日。 分卷阅读189 “本宫就知道你会来。”她坐在榻边,轻轻的笑了一声,“本宫是先帝的皇妹。他过往最宠爱的就是本宫。你可要给本宫留个全尸才行。” “还有什么愿望吗?” 常阳长公主一怔,她抚了抚鬓边的金簪,“让我的侍人辛正来送这杯毒酒。” 他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我字。 “你没有其他的愿望了?” 他眉眼间的惊诧太明显,常阳面上的笑容多出一抹讥讽,“你以为本宫会哀求你饶本宫一命吗?本宫不会做那种傻事。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她抬起头,分明是坐在榻上仰视的姿势。 可她的目光却仍是那么居高临下。 天家的公主,到死都像是一只高傲的凤凰,不肯有一刻低头。 “我想知道,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做你的驸马。” 常阳的目光如刀锋,一寸寸划过他冷凝的面容。 他看起来与从前截然不同了,名满丹阳的宋公子最常被人说到的就是风雅与温柔。 少年爱笑,待谁都笑盈盈的,织金的宽袍让风一吹便招摇着飘起,更显出清瘦文弱。 此时他身着一袭素白的丧服,衣服简朴庄重,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纹饰。 眼前的人穿上这身丧服,仿佛便立刻长大了,磨掉了身上所有的光芒。 身上所有的温柔尽数化成了危险的冷凝,他的脸上没有愤怒的神色,只有一片被压抑到极致的平静。 “不争就保不住自己想要保住的人,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本宫当然不喜欢你,可本宫喜欢踩着你站上高处。” 宋越北,“我何时碍了公主的眼,让您这般讨厌。” “你知道吗?什么东西都能藏,都能装。但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她收回目光,偏过头拨弄了一下耳朵上的白玉坠子,“从前他们欺负你的时候。你的眼里有卑怯与懦弱,更多的是阴沉晦暗的怨毒,像是一块被堆在角落呕出臭味的垃圾。” “没有人会爱上原本的你,你只能靠装成袁子朔获得他们的喜爱。脸上的笑容虚假的让人作呕。” “本宫本以为只要让你尝到痛,你就会乖乖听话。没想到一条落水狗还能咬人。” 门被人从外推开,他看到常阳转头看了过去。 她的眼睛望到来人,一瞬间便亮了起来,面上那些高高在上的傲慢与鄙薄尽数消去。 那个侍人端着酒,脚步沉重的走上前。 公主的目光粘在他脸上,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她贪恋的望着他,从托盘中拿起那杯毒酒,慢慢的饮了下去。 宋越北转身走出了门,听到身后传来侍人悲痛的哭声。 81. 第八十一章 一叶障目 “你胡说!”李盈口中这般说着, 却转动身体扑上来扼住了辛正的脖子,“一定是你勾引了我儿。若不是为了养着你这个贱奴,我儿怎么会一心只想挑个听话好拿捏的驸马。 呜呜呜呜呜, 你害我儿!难怪我儿总说宋越北出身不显, 只要好好训导定能成一条听话的狗。就是为了你这个贱奴!” 自古以来,公主养面首都是丑事, 更何况是养太监做面首。 公主垂爱名满丹阳的宋公子是一件逸事。 纵然宋越北出身卑贱,但他姿容不凡, 文采出众, 从前声名也算不错。 李盈心中并不怎么满意宋越北, 但放眼望去诸姓高门中年龄相仿的少年, 不是狂傲,就是风流, 亦或根本就是贪财好色的庸才。 宋越北逢人便笑,小铃总跟她说他将来若是成婚定然会十分听话。 二人站在一处,不能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起码也是十分登对。 她觉得小铃喜欢,那便也还行。 可辛正算什么呢? 他只是小铃脚下的泥! 若公主垂爱一太监的消息传出去, 她的小铃会被天下人耻笑! 她心中不愿相信, 可眼前却越来越多的浮现出当年小铃谈及宋越北时的神色以及这个侍人陪在她身侧的一幕幕。 李盈怨恨的盯着辛正俊俏的面容, 泪水滚了满脸, “若让我早知道便好了, 我当年就不该让你在我儿身边。若让我早知道, 我当初就该把你凌迟 分卷阅读190 处死! 你竟敢勾引主人做出此等丑事, 我的小铃啊,都是让你害死的。” 辛正并不躲避,或者说他已经没有躲避的力量。 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任由李盈扼住了脖子, 渐渐窒息。 宋越北的这番话让一直以来撑着他的那一口气都散了。 他恨宋越北恨了多年,恨他绝情寡义,恨他辜负了公主的心意害死了公主。 这股恨意支撑着他活了下来,他要让公主开心。 把宋越北送下去,公主见到他一定会开心。 只要公主开心就好了。 一叶障目。 他卑贱如尘泥,还是个有残缺的人,何等何能得到公主的青眼。 可若不是宋越北点破,谁又能想到公主的心意会是如此。 公主见到他……会开心吗? 等人七手八脚的拉开李盈时,辛正已经断了气。 她嚎啕大哭,“宋越北,你杀了我。你不是恨我吗?你杀了我!我不要活了!” 宋越北看着她面上的皱纹与发间的银丝,“时间过得真快,李太后竟苍老至此了。可惜,我父亲却没有老去的机会。” 杀了李盈容易,世上最容易的事情就是死。 可他岂能容她如此容易的解脱。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我失了父亲,您失了独女。我既还活着,您自然也要好好活下去。” 宋越北凝视着玉鸦,她面上的浓妆分外华艳,几乎与从前的常阳一般无二。 他原本最厌憎的就是女子这般妆扮。 可对上她仿佛笼着云雾般的双眸,他竟觉得这妆容也没那么让人讨厌。 李盈口不择言的激怒他,“你可知道你这心肝宝贝,这几日不仅让人碰了,还挨了不少打。你难道不好奇她脸上为什么敷了那么厚的粉吗?因为那粉下面全是伤! 你来杀了我啊——杀了我给你着心肝宝贝的出气。” 玉鸦见宋越北被此言激得一时眼神隐隐变得有些吓人。 他的目光一寸寸的划过她的面容,两人站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即便是厚重的脂粉也无法掩盖她微微发肿的面颊。 他伸出手指轻轻的碰了一下她的面颊。 玉鸦疼的眉心一跳,她偏头躲开宋越北的手。 “别碰,疼。” 宋越北的手臂僵在半空,心口一揪。 李盈冷笑道:“你不会以为这小贱人落到我手中还能讨到好吧?你猜猜她衣服下面还有多少伤?你是属什么乌龟的,自己女人受这种苦也不敢放个屁。” 宋越北放下手臂,“你在找死。” 李盈又哭又笑,“我早不想活了,小玲死了我就不想活了。我就小铃那么一个女儿,你父亲是我骂死的,一命偿一命,你有种就来杀了我!” 他陷入了沉默,脸上的神色在某一刻都被抹去,像是所有愤怒,恨意,杀意,痛苦,都被深深的压了下去。 但谁都知道那些东西不会凭空消失,当它们重新弹出来时,会爆发出危险的力量。 玉鸦抢在弹簧再次弹起来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臂,“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我们快走吧,我好饿。” 宋越北未来得及说话,她就拽着他向外跑去。 李盈不甘心的嘶吼被抛在耳后,推开紧闭的阁楼房门,天光争先恐后的迎面撞来,含着水汽的清风吹动二人的衣摆。 她耳边的白玉坠子在空中微微摇晃,大步大步地向前奔跑。 藤蔓伸出触角将他密密麻麻的缠绕在其中,阻挡了野兽的利爪,将他拖出让人窒息的泥泽,奔向光明与空气。 在奔跑之间,所有的让他感到难堪,痛苦,绝望的过去都被甩在了身后。 他握住了她的手,就像是已经握住了一整个世界,一整个崭新且熠熠生辉的世界。 宋越北侧过头望向身侧的姑娘,“这些天不见,你有没有想……” 想我二字里的那个我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咳嗽一声,“想些什么?” 玉鸦假装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期待。 原本那双眼睛像是秋季叶片凋零没有生机的荒原,可此刻荒原中亮起了一点微末的火星子。 她总觉得只要一点点风,那点火星子就会再次让荒原熊熊燃烧。 她想她或许懂了一 分卷阅读191 点他曾教过她的情。 情没有形体,它在人的眼睛里,心里。 她看不到它的形态,却能在感受到它的存在。 但这是本不该存在的。 玉鸦慌张的松开他的手。 她故作轻松的点了点头,“想,日日都想。我想回去吃红烧肉。” 随着她收回手,宋越北只觉心中有一块空荡荡的。 他抬眸看向寺外的湖水,“不用回去,你想吃我现在就让他们去做。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玉鸦扫了一眼不远处听到此话一脸惊愕的小和尚,她蹙眉道:“可,可这不是寺院?你从前不是告诉我说和尚不吃肉吗?” 宋越北沉默了片刻,妙达被他盯得心头发慌,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女施主有所不知,我们寺中偶尔破一次例,倒……倒也不碍事。 三师兄从前在寺中,时常吃肉食的。只要我们不吃便不算犯了戒律。” 玉鸦,“原来如此。” 妙达仰头看了看玉鸦,他又转过头看了看宋越北,“三师兄,这位漂亮小姐是你的新娘子吗?你们要成婚了吗?” 宋越北察觉到玉鸦的目光扫来,她浓妆艳抹,身上的宫装极尽华丽,发鬓间又簪了一枚黄金凤簪。 这都是从前常阳的旧物,用在她身上是逾越。 看起来的确很像女子盛装出嫁的嫁衣。 小和尚在这座孤庙里长大,没见过几场婚宴,也没见过出嫁的新娘。 他会认错也在情理之中。 妙达见宋越北不答,便以为自己说对了。 他老气横秋道:“三师兄真是不地道,咱们寺里好不容易有人成婚,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也不跟我们讲,让我们也替你张罗张罗。 这位女施主你跟我来,让师父给你剃了头,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敬云与敬归在一旁听了半天,此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玉鸦捂着自己的头发,她惊慌的摇了摇头,“我不是他的新娘子,你认错了。” 怎么大梁的风俗日益奇怪了,做新娘子还要剃头? 宋越北敲了敲妙达圆滚滚的头顶,“不得胡说,我的妻子怎会是卑贱之人。” 小和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玉鸦垂下眼,她揪了揪腰间的络子。 梁女都要媒人,有了媒人就是好女人,能风风光光的成婚做新娘子。 宋越北不愿意给她媒人,因为她卑贱。 这话她已听过很多遍,耳朵都要听得出茧子了。 宋越北余光扫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平淡,一言未发,脸上没有任何伤心的神色。一如既往的乖顺懂事。 他心中一定却又说不上有些不太舒服。 他顿了顿,“你在这探头探脑的做什么?” 妙达这才想起师父的嘱托,“师父说,此处是佛门净地,宋公子少造些杀业。” 敬冲上前说道:“麒麟卫已经按照您的嘱托,不论死活,将人都带走了。” 宋越北扫了一眼寺院中各处喷溅的血迹,“别脏了佛祖的地,将这些脏污都打扫干净再走。若有打斗之中损毁的砖石物件,全都按照旧貌复原赔给禅师。” 敬冲连连点头,“是是是,小的这就带人打扫。保证一定将广元寺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保证一粒灰都看不见。” 妙达说道:“师父还说,他要为亡灵超度,这一次就不送宋公子了。” 宋越北便知道这一次古崖是不愿再见他了。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牵着玉鸦走出山门,登上了在岸边等候已久的船舟。 玉鸦从船边拒了一捧清水洗了洗脸,面上让人乱七八糟的涂了一堆东西。 她只觉得做什么表情都变得分外不自在。 82. 第八十二章 懂事 宋越北见她面上的脂粉被水溶开, 露出脂粉下触目惊心的血痕淤青,眼尾精心描绘的朱红与金粉都晕成一团,一滴滴的随着水滴往下落。 眨眼之间, 浓墨重彩的华艳美人就成了面上一团花的狼狈相。 他眉心微皱, 从袖中抽了一方帕子俯下身替她擦了擦面上的水,无奈道:“怎么还是学不会稳重?” 玉鸦从 分卷阅读192 他手中抽出帕子, 身体往后坐了坐,拉开与他的距离。 她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 似乎在寻找什么。 宋越北收回空荡荡的手, 望着她面上的血痕红肿, 生出几分烦闷。 “你在找什么?” 玉鸦慢吞吞擦着脸上的水和眼周晕开的金粉, “这一次怎么没有见到宋幽?” 宋越北眼中褪去些许温度,“你我多日未见, 你倒是记他记得很清楚。” 玉鸦心说那可不是。 若不是他总在你左右,你这会儿应该早死了。 宋越北见她不语,又觉得自己的话好似说重了。 她一向缺心眼, 在丹阳时常见到宋幽,此时没见到便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他缓和了口气, “他另有要事, 过几日回了丹阳, 你就能见到他了。” 玉鸦一手擦了擦眼角的金粉, 一手从袖间拔下一根银针在指尖把玩, “那这一次只有你一个人来, 不是很危险?” 见她如此关切他的安全, 宋越北面上多出些温度,“他们要求我一个人来换你。即便再危险,我也得来。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 这一次虽然宋幽没有来,但我调集了其他的护卫。” 他看向站在船头的船夫,船夫取下头上的帽子,向二人躬身行了一礼。 玉鸦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船夫,船夫生得没有宋幽那般俊俏,一张普普通通的脸,三十上下的年纪,往街边一站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眯了眯眼睛,仔细看了一眼船夫坚硬刚直的腰背和粗壮得过分的小腿,默默将银针别回了袖子上。 辛正给她灌得那些茶水,此时效力还没有过去,手脚都还有些软绵绵的。 能不动手还是尽量不要动手了。 等一等,等药效完全过去了再说。 一阵清风迎面吹来,吹动她耳朵上的白玉坠子。 坠子微微晃动,玉鸦感觉耳朵上传来一阵阵微弱的刺痛。 她原本没有耳洞,也不想学梁女在耳朵上打洞。 但在李太后那里也容不得她拒绝。 她伸手摸了摸耳朵上的坠子,想起这枚坠子的来处。 听辛正和李盈的意思,她身上这一身大多都是常阳当年的旧物,这枚坠子被李盈以为是常阳公主与宋越北的定情信物。 常阳到死时,这坠子都仍挂在她的耳朵上。 “这坠子是你母亲的遗物?” 宋越北看着玉鸦耳朵上沾着血迹的白玉坠子,目光多出几分怀念,“它是我父亲送给我母亲的。我母亲一直舍不得摘下来,直到她病重。” 玉鸦偏了偏头,伸手去取,“那我取下来还给你吧。” 宋越北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道:“别取。” 他顿了顿,“你带着挺好看的。不用还给我了。就带着吧。” 玉鸦的手一顿,她揉了揉因为异物而刺痛的耳垂。 “可它对你很重要。” 她看起来并不太想要。 明明知道这一对玉坠子对于他来说有多么重要的意义,但她仍不想要。 “它对于我来说的确很重要。但我想把它送给你。你不想要吗?” 宋越北的眼神让玉鸦觉得如果她此刻说不想要,就会发生什么很坏的事情。 他在问‘你不想要吗?’ 可她听着却像是,‘我送给你的东西,你必须要感恩戴德的收下,并且很喜欢’。 玉鸦放下了揉捏着耳朵的手,看了一眼指尖沾着的血迹,反复几次在朱红的裙摆上搓掉了。 这枚坠子对他来说很重要,但对她来说没那么重要。 “你带着真的很好看。” 玉鸦听到宋越北的夸赞,她笑了笑。 他看到的她是好看,可她看不到自己有多好看,只能感觉到耳朵上一阵阵传来的刺痛。 坠子在风中摆动一下,她便微微的疼一下。 宋越北见她红肿的面颊,心中多出许多怜惜,柔声道:“回了丹阳,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玉鸦擦净了面上的水和脂粉,她垂着眼看起来兴致缺缺,“什么都可以吗?” 他唇边多出一抹笑容,神色温柔,“什么都可以。” 玉鸦听到这话终于 分卷阅读193 肯抬起头看向他,似乎多了几分精神。 她冲他笑了笑,“我想要媒人,让我做你的妻子,以后也只有我一个妻子。这也可以吗?” 宋越北一怔,他面上的笑容僵住,眉心微微皱起。 “不可以吗?”玉鸦笑盈盈的,那双眼媚意流转,“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吗?” 她拖长了调子,仍是惯有的那副勾缠暧昧的嗓音,听得人面红耳热。 “不知廉耻!”宋越北面上的笑意终于完全消失了,他冷下脸,“你一个女人怎么能对男人说这种……这种不成体统的话?自甘下贱!” 玉鸦仍是笑盈盈的,那笑容莫名多出几分讥讽的意味。 “我知道的,我做不了你的妻子,因为我卑贱嘛。”她眨了眨眼,“你早说过啦。我只是问问而已。” 宋越北忽觉眼前的人有些陌生了。 这一次再见,她似乎变了些,变得……没有从前那么好掌控。 他冷着脸教训她,“你要知足,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人,心里也只有你。你要什么物件珠宝吃食。我都可以给,但你不要太贪心。” 玉鸦被他教训得多了,从前见他生气,她习惯低头。 但此时却不知道为什么不想低头了。 “我做你的妻子,明媒正娶的夫人,这便是贪心了吗?” 宋越北拧眉道:“你的出身太过卑贱……” “你最恨别人说你出身卑贱,可他们偏要说。你一听到这四个字就生气,因为你最看重出身。” 玉鸦顿了顿,见他果真变了脸色,“所以你的妻子一定要出身高贵。” 他看重出身,才会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 越缺什么,越是竭力去追寻什么。 若不是常阳长公主根本无心于他,锋芒又过分锐利,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下。 其实他们是合适的,至少常阳长公主很尊贵。 此时若能出现一位如常阳长公主般尊贵,又性情柔和,能处处依靠他的女人。 那人势必是配得上他宋越北,可以明媒正娶进他宋府做夫人了。 宋越北压下心头的烦闷,“不知道这些话是你从哪里听来的。若你想要个名分,我可以纳你为良妾。做我的良妾,也不算委屈你了” 玉鸦,“不是明媒正娶,不仍是无媒苟合吗?” 宋越北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直言冒犯,原本的好心情此时都没了。 他沉默了片刻,压了压火气,“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玉鸦听出他语气不对,熟门熟路的低下头,“对不起,我说错了,这些话我不会再说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她认错认得十分熟练,语气真诚又忐忑。 宋越北见她低头,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罢了。” 分别数日,他饱尝牵肠挂肚的滋味,此时人坐在面前,也舍不得对她发火责罚。 但提点总是要提点几句的,他思量了片刻,“即便我日后娶妻,也会挑个性情和顺,好相处又贤德的娘子。你且放心,我绝不会让人随意轻贱于你。你要懂事一些。” 玉鸦抬起头,冲他一笑,“好,我会懂事的。” “知道错了?” 玉鸦点了点头,“知道错了。” 两日后,他们回到了丹阳城。 敬归迎上来,他神色惶惶不安,“相爷,相爷,有大事了。” 宋越北脚步未停,“说。” “吴醉易因杀人被告进了大狱,您一出城,刑部尚书陈鹤就被人当街刺死。新换上来的刑部尚书是苏集,他非要判吴醉易死刑,还要判吴归藏管教不严的罪。 吴将军昨日解职认罪,换了吴醉易一条命。兄弟二人昨日就被逐出京去了……” 他小心翼翼去看宋越北的神色,见他神色平静,“还有呢?” “还有……还有,朝中又接连死了几位大人……都,都是与您相熟的。任大人,任大人遇袭重伤。” 宋越北似笑非笑,“没有人参我?” “有,自是有的。这几日一直有人参您,说您……” 宋越北接了他的话,“说我窃国大权,有不臣之心,是为国贼。” 敬归点了点头,“对对对。” “他们也是的,这么多年了,一点 分卷阅读194 新鲜的都没有。” 敬归壮着胆子说道:“有新鲜的,他们说您玩忽职守。但,但这一次咱们死伤太多了,损失惨重。恐怕没那么容易把这些声音压下去。 这些杀人行凶的专门盯着咱们这边的人杀,叶从恒都死了,那些官员还疯狗一样乱咬,其后恐怕另有主使。” 宋越北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还有别的要告诉我吗?” 敬归从袖中取出一封请帖,“卫王殿下说如果您回来了,邀您去府上一聚。” ‘’ 83. 第八十三章 忍疼 宋越北接了帖子, 他转身向外走去。 玉鸦看了一眼他离开的身影,便又垂下头站在原地。 敬归赶忙跟上去,“卫王殿下说以前跟您约过, 您有时间带上家眷去他府中, 让他见一见。” 宋越北想起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茬,他笑了一声, “看来龄庵料定我会将人带回来。” 他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玉鸦,“就跟我一起去见见吧。” 玉鸦乖顺的跟上了他的脚步。 宋越北抚了抚她的头顶, “记着我跟你说过的话, 一会儿不要乱看, 少说话。别让我丢脸。” 玉鸦并不说话, 只是轻轻点头。 敬归见玉鸦的神态似乎与从前相比大有不同,一时有几分惊讶。 他凑近敬云, “玉小姐,怎么这么听话?” 从前这位神色可要比现在跳脱的多,一听宋相教训就时常满脸不耐烦。 敬云面露感怀, “大抵是经了些事,受了惊吓, 也终于懂事些了。” 二人乘坐马车, 宋越北一路叮嘱着玉鸦该有的规矩。 玉鸦心不在焉的支着下巴听着。 很快他们便到了卫王府, 玉鸦从马车中跳下来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护卫中的宋幽。 她提着裙子走了过去, “宋幽!你回来了。” 宋幽下意识想往后退, 但对上她的双眼, 脚下却不知道为什么挪不动了。 他僵硬的站在原地, 任由她凑近。 许多天没有见到她,他按照宋越北的指令找遍了丹阳城,也没有找到丝毫关于她的线索。 每逢深夜, 他会一遍遍的回想关于她的事情,无法自控的暗恨自己的无用。 那天或许他出刀再快一点,抓住了那个戴面具来刺杀的人,就更早一点找到她。 玉鸦仰着头看他,左右抽动鼻子嗅了嗅,“你是不是受伤了?” 她眉眼如旧,好好的站在阳光下。 宋幽心头一松,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的面容,发现她嘴角有一块很小,很浅还没消散的青紫。 美玉微瑕,他垂下眼,有些难受。 这些天她落到那些人手中,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他日日跟在宋越北身边,知道的东西比寻常人多一些。 宋越北自祭上明那一番变故之后,一面将那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带入了府中,一面将玉鸦远远送走。 府中许多人都以为这个名为迎欢的女人是宋越北的新宠,他却亲眼见到宋越北叮嘱送到迎欢身边的丫鬟,让她们看住迎欢。 迎欢果真入府后就频频与府中的几个奴仆偷偷摸摸的往外送消息。 宋越北的预料是对的,迎欢的确来意不善,但他没料到的是秘密送走的玉鸦会被人劫走。 这么多年来,宋幽第一次见宋越北失算,见他一日日的枯坐消沉。 可即便是最消沉的时候,宋越北仍能游刃有余的以自己的这般状态去骗过卫王的眼睛,向世人示弱,诱叶从恒之流跳出来。 宋越北守在府中足不出户,看似不理政事的日子里,他并非什么都没有做,恰恰相反,他做了很多。 他命人盯紧了迎欢,从她这条线顺藤摸瓜,大致查出了辛正与李太后,以及他们纠集的那些罪臣或者说根本就是亡命之徒的底细。 同时朝局中动向都瞒不过他的眼睛,甚至是在他的预料之中,从叶从恒跳出来,再到借卫王之手杀叶从恒…… 若不是有所准备,宋幽不觉得宋越北会愿意孤身赴这一趟广元寺之约。 甚至宋幽都不知道他这些日子里,那些消沉与伤怀有几分是假,又有几分是为了做给世人看。 分卷阅读195 在玉鸦被送离丹阳城之前,宋幽觉得相爷十分喜爱她。 此时宋幽只觉得相爷仍是从前的相爷,从没有人能看懂他。 他第一次想要做点什么,为失踪的玉鸦做点什么,但他发现除了听从相爷的命令更加努力的去寻找她。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止一次在无人时想过,如果当初宋越北没有将她送出丹阳城就好了。 只要玉鸦在宋府,他会保她平安。 幸好,她现在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以后他会像是保护宋越北一样,去保护好她。 玉鸦将宋幽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她一靠近就从宋幽的身上闻到了血腥味和草药的味道。 宋幽没什么变化,看不出哪里行动不便,但腰似乎粗了一点,腰带系的也比往常松。 她戳了一下他的腰,“你这里受伤了吗?伤的重不重?” 宋幽本来有机会躲开她戳过来的手,却一动不动的让她戳到了实处。 她下手并不轻,这一戳让他原本就隐隐作痛的伤口传来一阵剧痛。 他额角渗出冷汗,浑身肌肉绷紧,显然是痛极了。 玉鸦收回手,心中一喜,果然是受伤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有能耐,能将宋幽打伤。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伤的这么严重。” 宋幽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无事。只是一点小伤。” 宋越北见玉鸦一见到宋幽便兴冲冲的凑了上去,他心中宽慰自己,她离开丹阳有些日子,相熟也就那么几人,见到熟人一时心喜想要叙叙旧也是有的。 没想到这两句话的功夫,她竟上起了手,逼得宋幽脸色都变了。 他心知宋幽这人虽年轻,但一向心性淡漠寡言少语,下手狠辣,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这些年宋幽替他杀了不少人,刀锋面对什么人都从无怯懦与犹豫。 此时没有对玉鸦拔刀相向,多半已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强自忍耐。 他赶忙上前拉开玉鸦,“方才我怎么叮嘱你的又忘了?这一下马车就没轻没重的。” 玉鸦垂下头,“对不起。” 宋越北叹了口气,“做错事就记住,别再犯。” 他拉着她走向王府的大门,宋幽看着玉鸦的背影眉心微皱。 卫王府的门房接了帖子便立刻将他们诚惶诚恐的迎了进去。 有人小跑着去向王府的主人通报这个消息。 他一路跑过条石铺就的路,穿过一个又一个院落,最后推开一扇门,女人浪荡多情的唱腔便闯进耳朵里。 房中的窗户让昏红的窗幔掩着,满目的红纱锦帐,数位美人在纱帐后起舞,腕间的金铃随着歌声叮叮当当的作响。 传信的人惊地目瞪口呆,只看了一眼便深深的垂下头再不敢多看。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男人的声音含着醉意,“爬进来。” 那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低着头如狗般爬了过去。 袁子昔倚靠在一个美人的怀中,伸手勾过另一个女人的脖子,将口中的酒渡进她口中。 他瞥了一眼脚边的男人,不耐道:“什么事?” “回禀殿下,宋相来了。” 袁子昔从女人的怀中直起身,推开凑过来的女人,“哦?” “他还带了一个女人,看起来应当是他的家眷。” 袁子昔嗤笑一声,“他能有什么家眷,这人什么女人都没见过也没尝过。好不容易开了荤,就把那女人捧得跟宝似的。” 他大声打断了女人的歌声,“都给我停!” 众女的动作都是一停,无论是奏乐的,还是起舞的都齐齐跪了下来。 “等会儿宋相来了,你们都给我好好招待,把你们的看家本领都给爷拿出来。别给我丢人。” 这些女人都是袁子朔养在王府中的私伎,皆是容色出众的美人尤物,各自风情不同,所擅技艺也不同。 袁子昔拿她们出来宴客也不是一次了,偶尔有人瞧中向他讨要,他倒也一向大方。 府中的人来了又去,鲜有美人能长久的陪伴在袁子昔身边。 能与卫王来往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贵,她们若能得了客人的青睐被讨要走,也不是什么坏事。 反正她们 分卷阅读196 大多本就是无根的浮萍,一生都注定在男人的怀中辗转,若能长长久久的博得一位郎君的真心,生出根,那才是难事。 听到他这话,众女便知道王爷这是想要她们使劲浑身解数去得到宋相的青睐了。 从前宋相来府中也不是一次,但众所周知宋相不近女色,王爷一次也没有叫她们去伺候过。 方才被他推倒的女人从地上爬起来抱住了他的小腿,她抬头小心翼翼的望着袁子昔,“爷,奴听说宋相一向不近女色,如今身边又已有佳人,怕是不会搭理我们……” 袁子昔俯下身勾起女人的下巴,“他从前的确是不近女色,但如今他身边既然有女人了。那就说明他是近女色的,你们从前是如何做的,这一次只管对他也如何就是了。 难道柔娘你还怕自己及不上一个乡野出生的乡姑吗?” 别人不知道宋越北身边那个姑娘的底细,可丹阳城却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那就是个从荒山中出来的村姑,只会杀人,大字不识,不善舞,不会乐,更称不上是温香软玉。 他原本对于宋越北会看上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还有几分好奇,但得知此女的来路之后便立刻消去了所有的兴趣,纵然有机会相见也不想再见了。 那些人到底有多难缠,他是清楚的。 沾上这样的女人,根本就是嫌命长了。 他处处被宋越北压一头,但在挑女人的眼光上总不会还比他差。 挑什么样的女人不好呢? 挑上个杀人如麻的杀手,为了这么个人屡屡破戒,让人捏在掌心里玩得晕头撞向。 宋越北也不过如此。 柔奴听到袁子昔此话,她双眸微微一亮,“爷此言当真?宋相那宠姬当真是个乡姑?” 一旁的宛奴插嘴道:“若是那女人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宋相为什么爱她呢?” 袁子昔轻蔑一笑,“自然是因为宋越北从前见的女人太少,他未曾见到你们这般的佳人。没有见过珍珠,才会以为鱼目是珍珠。” 众女听闻此言皆是心绪起伏。 如今的大梁,皇帝年幼,朝中再没有比宋相更尊贵的存在了。 听闻他年纪还不到三十,容貌俊秀,虽薄情寡义心狠手辣了些。 但世上的男子又有几个不薄情寡义?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袁子昔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准备准备。” 众女散去,他看向一直侍立在角落里的男人,“今日该动手了。” 男人笑着抬起头,“殿下要让我去叫来那些人吗?还是咱们另外想一想法子?” 若是玉鸦在这里,她便一定能认出这个人就是去院中给师姐们传信赐药的男人。 袁子昔抬了抬手,“津文,你去将他们叫来。” “殿下想让他们怎么做呢?” 袁子昔面上露出笑容,“我想看宋越北被自己养的金丝雀刺死。他们让那个女人费尽心思混到宋越北身边,原本也就是这样打算吧。” 津文拱手道:“恭喜殿下。” 袁子昔稀奇道:“恭喜什么?” “恭贺殿下终于能一尝夙愿。任明泉重伤,吴归藏离京,宋党元气大伤,其中还有不少人已投向您。今日宋越北一死,从此大梁尽入您手。” 袁子昔面上隐有喜色,却还是摇了摇头,“此时恭贺是太早了些,如今丹阳虽平,但大事成与不成,还是要看昌泽道。 可恨这宋越北,若不是他假意哄骗我抓了叶从恒,叶从恒又死的莫名其妙。有叶从恒在一旁相助,我不会这般狼狈。” 津文笑道:“那殿下您更不用担忧了,虽然叶从恒死了。但宋越北也未必好过,有那些人帮忙,吴归藏兄弟二人此时必定已死在了回昌南道的路上。 另有王仙明坐镇东南,昌泽道的匪患只会愈演愈烈。咱们大事必成。” 袁子昔听闻津文此言,心中顿生天下在握的豪情,“本王的确该谢谢王仙明,若不是他为了保住自己头上的帽子一再隐瞒昌泽道的匪患,本王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聚集起数万人。” 他顿了顿,语气一转,“王仙明是眼瞎,就怕下面有不瞎的人。此事能瞒一时,却瞒不了一世。” 津文温声道:“殿下,您羽翼已丰,何必再瞒? 宋越北一死,丹阳城势必大乱,宫廷内的皇帝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羔羊。昌泽的匪患日久,却无人能将其平定。当年开国的名将尽死, 分卷阅读197 如今大梁不堪一击。 若昌泽举兵,届时,这天下还有什么值得您畏惧的呢?” 84. 第八十四章 忍一忍 玉鸦目不转睛地看着从花丛小径中走出来的几个姑娘, 她们慢慢的摆动着腰肢,一点点靠近他们。 雪白的腰肢在红纱中若隐若现,腕间金铃叮叮当当的作响, 柔媚如在水中宽宽摆动的水蛇, 好看极了。 宋越北见此情景,他神色一冷, 看向一旁的侍从,“卫王何在?” 侍从赔笑, “卫王殿下马上便来了, 宋大人您先赏一赏歌舞, 这些姑娘都是殿下千挑万选出的佳人。” 他壮着胆子说道, “殿下说若是哪一位能讨得大人怜惜,那就是她们的福分了。” 数位美女端着各色的水果和佳肴鱼贯而入, 围在他们身边跪下,奉出手中的盘子。 准确来说,她们是将手中之物奉向了宋越北。 “从前我来可没见过这些姑娘。”宋越北似笑非笑, “袁子昔这次是犯什么毛病呢?” 侍从不敢接这话,只能局促的笑了笑。 玉鸦原本还奇怪王府中的侍从为什么将他们带来了这片草地。 虽然此地宽阔, 花草也挺好看的。 但毕竟没有桌子也没有凳子, 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这要怎么招待客人呢? 这时她才反应过来, 卫王待客不用桌子摆菜, 只用美人手捧着就行了。 一道菜一个人, 她真是好好长了一番见识。 侍从面上带着暧昧的笑容, 从身后的人手中接过筷子奉上, “宋相,您看那道菜更合您的心意,可以让她们上前。” 他说是挑菜, 但怎么看都似乎更像是挑人。 佳人们抬起头,一双双美目都含情脉脉的落在宋越北身上,满含期待。 还有两个人自以为高明的向玉鸦投去充满挑衅的一瞥。 宋相身边的宠姬果然有张漂亮的脸,天生的狐媚相,眼角眉梢都是浪荡妩媚。 算是少见的劲敌,怪不得能迷得宋相如此宠爱。 但世上的美人不止一种。 妩媚妖娆众女中没人能胜她,可她们中有清纯的,有娇艳灵动的,有成熟秀雅的……各种各样不一而足。 再好看的脸看久了也会厌倦,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难保会想换换口味。 敬冲与敬云脸上神色都有些不太好看,连宋幽也沉了脸色。 这些年想给宋越北送女人的多不胜数,权贵之间的宴饮,玩得多开都不稀奇。 但宋越北一向不沾这些东西,袁子昔本该最是清楚宋越北的性子才是。 更何况这一次袁子昔明知道宋越北带了女眷前来,竟还搞出了这种阵势。 正常情况下,友人带了妻子前来,便该自己也携妻迎接,对等的身份下应酬。 当然不乏有权贵会携伎出游,若是遇到臭味相投的友人,就此交换身边的伎人宠妾也是常事。 袁子昔此举已经将玉鸦的存在等同于这些伎人了。 宋越北仿佛没有看见侍从递到面前的筷子,任由他弓着腰,手僵在了半空中。 众女眼中的期待尽数化成了忐忑不安和失落。、 柔奴实在是不甘心就此放弃,她捧着手中的小盅膝行上前,仰头冲宋越北展颜一笑,柔声道:“宋大人,此为杏香饮,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您尝尝看。” 玉鸦不等宋越北说话,先一步伸手想从她手中接过小盅,好奇道:“真有这么好喝?” 自己这一番努力爬过来,送上来的汤水却要被这女人给喝了。 柔奴觉得自己肯定会被其他人笑话到死。 她死死的抓住了手中的小盅,面上的笑容倒是仍然保持着。 她抬了抬下巴指向另一侧,委婉道:“姑娘若口渴了,可以去那边拿水饮。” 玉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角落里摆着几个碗和一个大茶壶。 茶壶和碗就很随意的被摆在地上。 她刚进宋府的时候,见过很多这样的茶壶。 这是供给周围的粗役解乏的茶水。 玉鸦这才反应过来,柔奴的意思是她是下人不能喝她手里的东西。 她一怔,下意识赶紧收回了手。 玉鸦这 分卷阅读198 分神的刹那,柔奴将小盅从她手中移开,绕过她递向宋越北。 宋越北跟着玉鸦的目光看过去,他收回目光,眸光微沉,伸手接了柔奴手中的小盅,“这是专门给我喝的?” 柔奴含羞带怯的望着宋越北,指尖从小盅的外壁擦过,贴上宋越北的手指,“今日这茶饮是专为大人准备,奴也专为侍奉大人而来。” “哦,这么说,”宋越北面上多出一抹笑容,“都是专为我的。我想如何便能如何了?” 柔奴心口重重一跳,一时喜不自胜。 她眉眼传情,呵气如兰,“自然。只要能让大人开心,大人想要将奴如何处置都是使得的。” 玉鸦被无视了个彻底,柔奴跟宋越北越凑越近,谁都能看得出她想做什么。 她眉心微皱,忍不住攥紧了垂在袖中的手。 宋越北一只手接过小盅,盅口倾斜,盅内的乳黄色汤汁冲柔奴的头顶淋了下去。 歌声与乐声都是一停,众人鸦雀无声的看着宋越北。 柔奴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闭着眼硬生生受了这一盅汤,颓然跌坐在地。 她擦了擦脸上的汤,哭道:“大人,您,您为何这样对待奴?” 宋越北将手中的瓷盅随意抛开,冷笑了一声,“不是说要讨我开心,让我如何处置都使得?我瞧你这样便挺开心的。” “袁子昔要是再不来,”他看向其他端着食物的众女,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厌烦,“你们就一个个都上来,今天让我好好开心开心。” 被他目光扫到的众女连头都不敢抬,甚至想跑。 她们替袁子昔宴客不是一次两次,却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恐怖的客人。 他竟然完全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 宋相心狠手辣的名声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也不知道他身边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拿下他的,简直是我辈楷模,令人敬佩。 “相爷,让您久等了,久等了。”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这让人感到头皮发麻的紧张气氛。 袁子昔从小径中走出来,他几步上前一把揽住了宋越北的肩膀,“真是不好意思,方才这有点事让相爷等了这么久。” 他揽着宋越北,目光却被一旁的玉鸦吸引了过去。 这些日子总听任明泉说此女美丽无双,他府中诸多姬妾无一能及。 他自持见惯美色,府中众美云集,并不信任明泉的话,只当他是一心奉承宋越北,为了讨宋越北的高兴罢了。 此时见到这人,他却不得不承认任明泉说的没错,她一人便足以夺走所有的色彩,衬得众女黯然失色,乏善可陈。 那双妩媚的眼近在咫尺,让人想生在她的眼中,就此将魂魄都献于她,迷醉在她雪白的肌肤,诱人的唇齿间。 饶是他这般见惯美色的人,也是心神一荡。 宋越北推开袁子昔,不着痕迹的将玉鸦挡在身后,“我本以为你有要事与我相商,但此时看来应当是没什么大事。” 袁子昔见宋越北挡在面前,他清醒了些许,心头却生出了更多的不满与焦躁。 他看向狼狈的在一边擦脸的柔奴和捧着盘子的众女,原本他想让宋越北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美色,向他炫耀一番自己所养的美人。 但此时再看这些让他引以为傲的美人只觉得颜面无光。 何为鱼目,何为珍珠,一见便知。 可恨又让宋越北压了他一头。 “可是这些婢子招待不周,惹了相爷生气?” 他侧头道,“去将这没用的贱奴拉下去砍了。” 众人皆是一惊,袁子昔看着宋越北的表情,却见他听到此话,面上半分波动都没有。 柔奴哭嚎着被几个健仆拖了下去,众女未必对她有多少感情。 但一时皆是生出了种物伤其类的难过畏惧,面上露出哀色,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替她向卫王求情。 袁子昔与宋越北对视,“既然这些贱奴无法博得宋相的开心。不如让这位小姐来舞一曲,让我也瞧瞧是何等的风情能博得宋相的欢心。” 敬冲与敬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找到了惊讶的神色,袁子昔一向对宋越北唯命是从,怎么……今日这势头与态度却与以往大有不同。 他这般明知宋相待玉小姐有多不同,却仍在众目睽睽下让玉小姐跟个舞伎似的献舞。 此举怎么看都像是 分卷阅读199 挑衅。 玉鸦一眼便认出了卫王身侧的津文,那人含笑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心头狂跳,好像有一簇小小的火苗燃了起来。 她很慢很慢的去用手指触摸藏在衣袖间的薄刃,指尖触碰到冷硬的刀面,好像有小小的火苗一路烧了上去。 她仰起头,视线望向蔚蓝的天空,仿佛已经能看见自己挣脱一切,逍遥肆意行走在山河间。 宋越北冷冷道:“内人不善舞。” 袁子昔眯了眯眼,“宋相如此可就太小气了,这样吧。司乐,云梦,你们来跟这位小姐一起跳一曲给宋相看看。” 玉鸦闻言心口重重一跳,她又惊又喜的扭头看去,果真见小径中走出来两个人。 云梦和司乐走到袁子昔身边,三人目光相交,面上同时出现了心照不宣的笑意。 那是久别重逢的默契,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彼此眼中的杀意。 袁子昔笑盈盈道:“玉小姐觉得如何?” 宋越北神色愈发不虞,他刚想开口推拒,玉鸦就提着裙子从他身后钻了出来,抢答道:“好。” 这个出乎意料的变故,让宋越北忍不住拧了拧眉。 他有心想开口阻止,但又不想在此时当众训诫玉鸦。 他偏过头去拉她,手落了一个空。 玉鸦没有看他,她兴冲冲的大步跑向了那对双胞胎,双眸盛满笑意,笑容灿烂。 她脚步轻灵,风吹起丁香色的裙摆,裙摆上的银雀笼着透明的光晕,仿佛要振翅飞走。 他的藤沐浴在阳光里,清风下簌簌抖动着叶片,那份热切的美,令人感到晃目。 他被她的笑容所惑,心头一软。 罢了,自广元寺回来,她这一路上都不怎么高兴。 难得她如此高兴,便依了她。 左右只是一件小事,他不是不想让她跳舞,只是不愿她被人看低。 琴师在袁子昔的示意下,已经开始奏乐,琴声哀伤凄切又十分抓耳空灵,不似凡俗乐曲。 敬云小声的问敬冲,“这是什么曲子,怎么没听过?” 宋幽却一下便听出了来处,他神色恍惚,难得开口,“这不是大梁的曲子,而是一支祭歌。” 他总觉得这支曲子的调子非常特别,特别熟悉,他一定在哪里听过。 可无论怎么努力的去想,他都记不起曾在何处听过。 敬冲惊讶道:“祭歌?什么祭歌?” 宋幽却也说不出来更多了。 “不错,这曲子正是也契族的祭歌,” 宋越北接过话,他看向站在一起的司乐云梦,“当年西绵战败之后,也契族就在吴兴的主持下大举内迁。没想到二位竟是也契族人。 但这曲子不太吉利,历来都是也契族在战场上为亡灵奏响,不是给活人听得曲子。” 他走到琴师面前示意琴师让开位置,坐了下去,手掌按在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琴弦。 时隔多年,他再一次触碰琴弦,他破例想为她奏一曲。 这画面让众人皆是惊住了,连袁子昔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与宋越北认识多年,自然是知道当年的旧事,更清楚自袁子朔死后,宋越北就再也没有抚过琴了。 时隔多年,宋越北此时竟愿重新抚琴吗? 宋越北抬头看向玉鸦,他眸光柔和了些许,“既然你今天想跳舞,我为你奏一曲如何?” 她想跳舞,那么有他来陪她奏这一曲。 若她为众人舞,那么难免会被人讥讽看轻为舞伎之流。 但有他这一曲,便是二人感情深厚,乐舞相合,即便传出去也不会让她被人所看轻。 玉鸦自然不知宋越北这一番苦心。 但她知道宋越北关于琴和袁子朔有心结,这些日子她从没见过他抚琴,也无从得见旁人口中当年让宋越北扬名的琴技。 她指了指自己,突然有些笑不出来了,“你要为我奏曲?可你不是很久没有抚琴了吗?” 他坐在琴边,一袭鸦青色的宽袍,肩头几支金莲开的素雅,按在琴上的手白净无茧,不露筋骨,一看便是一双从没有做过粗活的手。 这双手很适合用来抚琴,他坐在长琴旁的样子就足够赏心悦目了。 四目相对,他唇边多出一抹笑容,一扫眉眼间的倦怠冷沉,竟生出几分温润如玉之感。 他眼底的温 分卷阅读200 度炙热,像是燃烧着一团小小的火焰,“我今日只想为你奏曲。” 玉鸦触及他的目光,似乎被火焰的温度烫到。 她匆忙收回目光,无措的揉了揉发热的耳朵,指尖碰到耳朵上坠着的白玉坠子。 白玉晃动引发的一阵阵刺痛让她清醒了些许。 他垂下头,指尖拨弄了几下琴弦,“就奏《求珠》吧。” 玉鸦听不懂大梁的曲子,也不明曲中之意。 但袁子昔却是懂的,《求珠》是求爱的曲子,据说是前朝一位才子恋慕县中豪族家的掌上明珠,苦求不得。 谱了这一曲《求珠》,名义上奏的是渔女如何努力的向海神乞求得到珍珠,为了取珠而一意孤行的下海与风浪搏击,为了得到珍珠甘愿葬身海底。 曲风既缠绵哀切又满含甜蜜期待,写尽了才子的心绪。 他在心上人门外奏响这一曲,终于打动了心上人的芳心,如愿娶到了那位小姐,成就了一双神仙眷侣。 他盯着宋越北,鼓掌道:“宋相竟愿为这位小姐破例,好一腔深情。我今日真是有福了,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重见宋相弹琴。” 他在心下冷笑了一声,不知道宋越北等会儿在这女人揭破身份之后,会不会为了自己献出的这一腔深情而后悔。 宋越北垂头拨弄着琴弦,琴声如月光下闪耀着波光的海涛,轻快悠扬的涛声中藏着少女甜蜜的心事与满心的期待。 幽居深山数十年,玉鸦很少听到人唱歌,更少听到有人奏曲。 只有师父会在喝醉了之后一遍遍的哼唱上几支歌。 师父的嗓门很粗,唱得歌听起来都很悲凉沧桑。 梁人的乐声比师父荒腔走板的调子好听多了,琵琶好听,琴声也好听。 可这些日子她听过的琴声都不及宋越北的琴好听。 入耳的轻声如海浪涛声,又仿佛少女的低喃细语,和缓温柔的将她包裹在其中,令她一时心头酥麻。 她怔怔地望着宋越北在琴弦间挑弄的十指,一颗心仿佛他掌下的琴弦,让他拉扯拨弄,难以平静。 直至余光瞥见司乐指缝间一闪而逝的银光,她下意识一把拉住了司乐。 “算了吧。我不想跳了。” 见司乐和云梦看过来,她结结巴巴的找了个理由,“我,我没听过这支曲子,不会跳。” 琴声一停,师姐眼中的诧异与失望仿佛利剑。 她只觉得自己这根琴弦已经被拉到了极致。 今天不能再拖了,她必须做出选择。 袁子昔皱了皱眉,他看了一眼玉鸦,晒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便坐下来让她们来跳一曲给宋相和这位小姐赏一赏吧。” 宋越北只当玉鸦是临场又怯场改变主意了。 他面露无奈之色,轻轻叹了口气。 玉鸦不敢再看两位师姐,她脚步沉重的走向宋越北。 宋越北看着她垂头丧气,抬手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顶。 玉鸦飞快地从耳朵上取下两枚耳坠,将耳坠塞进宋越北手里。 她动作太快太粗暴了,拽得耳朵上本就没有长好的伤口往下流血。 宋越北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沾着血的两枚白玉坠子,眉心微皱,“这是做什么?” 她认真地合上他的手,“这件东西对你很重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带上它会流血,还让我很疼。它不适合我。我把它还给你。” “虽然打耳洞是会疼,但再忍一忍就好了。不要任性。” 玉鸦双眼发酸,她向宋越北的怀中撞去。 宋越北不解她大庭广众之下为何突然这般热情的投怀送抱,面上微沉,身子却没躲。 他压低声音,“这么多人,你也该知些廉耻……” 他语声一顿,那个耻字没有完全发出。 玉鸦将脸伏在他的胸口,她紧紧的抱着他,像是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拥抱他机会了。 他听到怀中传来很轻的一句,“是你不肯让我有廉耻的。” 她松开抱着他的那只手,从他怀中抽身离开,“会有些疼,你忍一忍就好了。”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他的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限慢。 他感觉到腹部传来一阵阵的剧痛,伸手摸到了一手温热地液体,双目却下意识地仍追随着离开的那道身影。 分卷阅读201 她转身离去没有一刻的犹豫,手中的银刃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血。 那是他的血。 他想到这一点,浑身的鲜血都仿佛被冻住了。 敬云与敬冲一时都被这巨变所惊没有反应过来,他们从没有提防过玉鸦。 片刻后,方才如梦初醒的扑上前接住了宋越北,“相爷受伤了!” 捧着盘子的美人们四散逃走,盘子碎了一地,香浓的汤汁流淌了一地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 人声嘈杂,跟着宋越北进入王府原本在周围警戒的数十个卫士提剑上前,一部分将宋越北紧紧围在中间,护着他向外退,另一部分则向玉鸦追去。 宋幽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宋越北,拔剑追上前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只是死死的盯着玉鸦的背影,拼尽全力的追了过去。 从他到宋越北身边起,他就没有让宋越北受过伤。 可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捅了宋越北一刀,他明明有机会阻止,他明明有那么多次察觉到她身上有微妙的不对。 他明明看出她的腿脚轻灵,不似常人,却仍自欺欺人放任了她靠近宋越北。 就在片刻之前,他甚至还想保护她,保护她此生平安,再不受任何伤。 宋越北从人群的间隙看见,玉鸦没有走出几步,几个卫士就拔剑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陷入了魁梧的卫士包围之中,像是一只落入陷阱的兔子。 那只柔弱的,可怜的,兔子仰头露出一个笑容。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笑容,冰冷而又满含杀意。 下一个瞬间她挥动手臂,撞向一个卫兵,鬼魅般擦身而过,一道鲜红的血线激射而出喷了另一个人一头一身。 他那株柔弱得只能依靠着他才能活下去的藤蔓,眨眼间便能取人性命,出刀阴冷狠绝如鬼魅。 思及过往她那些令人面热的炙热专注目光,句句‘只要能跟在你身边就够了’ ‘我只想跟着你’ …… 过往那些让他辗转反侧的情话,与她眼中的渴求,渴求的原来是他的性命。 他握紧了手中的耳坠,耳坠上的银勾刺进掌心,却不及心中与身上疼痛的万一。 或许从一开始,他从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玉鸦看着挡在面前的宋幽,脚步未停,径直撞向了对方,“你想杀了我吗?” 宋幽双目通红的看着眼前的人,握紧了手中的长刀,“为什么?” 几乎是转瞬之间,二人的刀锋就相击了数次。 85. 第八十五章 失算 玉鸦没有回答他, 宋幽咬着牙怒声质问,“为什么?” 从见第一眼见到宋幽起,他便总是沉默的, 如一块山石般八风不动, 但却又有十足存在感。 他每每都能堵在她的前行道路上,将她的路堵死, 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玉鸦是第一次见到宋幽露出这么明显的表情,山石好似被人重力击碎成了石块。 可惜她急着跑路, 根本无心与他纠缠。 不然她还真想留下多看看他这副愤怒的样子。 就在宋幽阻挡玉鸦的这片刻, 便又有六七个魁梧高大的卫士持剑持斧围了上来。 袁子昔指着拔刀在人群中砍杀护卫的云梦与司乐, 奋力大喊道:“有贼人!这些女人是一伙的!没想到这些女人竟是贼人!她们伤了宋相!” 他看起来并没有对她施以援手的意思, 但同样没有让身边的护卫上前绞杀她们,只是洞若观火地喊两句。 喊得很大声, 大概是为了从这件事里把自己摘出去。 玉鸦在心中叹了口气,梁人总是这么虚伪,看来只能由她杀一条路出去了。 幸好她是在卫王府动手, 不是在宋府动手。 但这里终究是丹阳城,上一次她连宋越北地一根毛都没沾到就被满城的卫兵撵得跟兔子似的。 这一次她捅了宋越北一刀, 她环顾四周看到一双双愤怒的满含杀意的眼睛, 无数人都想杀了她为宋越北报仇。 她没有退路了。 被宋越北抓到, 她只有死路一条。 她急于脱身, 偏偏这一次宋幽一副豁出命的架势, 死缠着她不放。 “为什么?为 分卷阅读202 什么?为什么?” 他一遍遍的问着她, 仿佛如果不能从她口中得到答案就怎么都不会甘心。 手中的长剑却束手束脚, 好似没有上一次在宋府时的锋利。 玉鸦从前便时常觉得他像四师兄,此时与他对敌,看他用剑, 一时竟有几分恍惚,生出种回到了山门,四师兄又在故意放水给她喂招的错觉。 她的视线扫过他的腰身,“我闻到了,你伤口又裂开了。你不该来追我的。” 宋幽看着眼前的少女,那双眼睛看人总带着几分似有似无的情潮涌动,望向一人时便显得尤为专注,让人面红耳热。 一如初见时那般羸弱美丽,仿佛一朵在风中瑟瑟发抖,急需保护的花朵。 她在关切他的伤势,那么温柔让人忍不住沉溺的目光。 可她手中的刀刃还沾着血。 那把刀与寻常的刀都不一样,没有明显的刀柄,只是一片薄薄的银色金属。 若不是沾了血,甚至会让人觉得她只是在手中拿了一块毫无危害的银箔。 这样特别的刀具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如银蝶,只有长久的练习才能使用的得心应手。 如此鲜明的特点,让人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那一晚是你杀回了宋府,你是自己离开了那个小院。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杀宋越北?”她靠近他,“其实我……” 她面露难色,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宋幽望着那双媚意横生的眸子,想起在她失踪的这些日子里无数次他曾在内心立下誓言。他会保护她,保护她余生平安。 更是想起她无数次向他看来时,他为此失衡的心跳。 会不会她其实有苦衷,她明明是那么善良的女孩,对谁都很好,连猫都没有凶过。 他有了一瞬间的犹豫。 他犹豫的那个瞬间,她毫不犹豫地将刀刃捅进了他的伤口,唇边多出一抹笑容,几乎让人目眩的美丽。 “其实我是个杀手啊,收了钱,怎么能不杀人呢?” 她拔出刀,“对一个杀手不停问为什么杀人可太傻了。” 宋幽向后倒去,面上的所有血色都褪去,一双总是沉静如潭水般的眼掀出了巨大的波澜,愤怒得睁大,泛着潮红的水意。 她抽身离去,他却握住了她的脚踝,“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捅心口?” 那个瞬间她明明有机会将刀送进他的心口,明明有机会补刀。 可她没有杀他。 这是不是说明她对他…… 有些不同? 她用另一只脚将一个扑上来的卫士踢开,低下头看了他一眼,“你有点像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今天就放你一马,不杀你了。” “小乌鸦!快跑啊!你墨迹什么呢?” “走,这就走!” 玉鸦慌张的抬起头,从宋幽手中挣出了那只脚。 那只脚在他的视线中大步向前跑去,步法轻灵飘渺,仿佛飞鸟掠过水面,越来越远。 她不停的在人群中来回腾转,走过的地方就流下鲜血和尸体。 宋越北看着满目的飞起的头颅与刀锋,满耳都是哀嚎和怒吼,人声嘈杂,她在其中自在横行游刃有余,渐渐远去。 这一点人根本无法困住她的脚步,他预知到马上便会失去她。 神佛对他太过残忍,明明将她送回了他的身边,却转瞬间又将她夺去。 他双目赤红,不顾一切的要起身去追,“去,抓住她!把她抓回来!” 敬云没见过宋越北这么失态的表情和狼狈的样子,他觉得宋越北疯了,那眼神简直像是要将那个女人给杀了,但又像是要杀了自己。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宋越北这些日子为玉鸦破过多少例,他们都是亲眼看着的。 甚至就在片刻之前,宋越北数年来破天荒第一次愿意主动坐下抚琴。 玉鸦在他心中有多重,不言而喻。 可谁有能想到呢? 看起来那么漂亮无害的姑娘竟会是杀手。 这一刀捅下去,他们之间只有你死我活,恐怕没有任何可能了。 宋相从来算无遗策,一向冷静自控。 玉鸦恐怕是他唯一的一次失算,也是 分卷阅读203 他仅有的失控到这般境地。 即便是宋越北,竟也有一日算不准人心。 他拦腰抱住宋越北将他放上一个魁梧的卫士的后背,“相爷,此地危险不能再久留。我们还是撤吧。” 她在人群中冲杀,连一个回头都没有。 宋越北睁大眼,心脏跳动得仿佛要撞破胸口,大量的鲜血浸透了鸦青色的衣袍,快速失血让他眼前隐隐发晕。 巨大的悲哀笼罩了他,他已顾不上其他,只有一件事,“不能让她走!” 他从没有那么想要留住一个人。 他已经站到了顶点,他想要留住的东西难道不该都能留住吗? 他明明发过誓了,再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夺走什么。 他说过要与她共白首的。 难道她就没有一点对他的留恋吗? 为什么她会这么狠心? 他手脚无力,却仍然挣扎着抬起了手臂,伸向玉鸦的方向,手掌鲜红,指尖还沾着湿润的血液。 一双眼死死的盯着玉鸦的身影,“去啊,都去抓她!” 敬冲瞄准时机,一个手刀将人打晕了,“来个人去把宋幽扛回来,一起走,赶紧撤。” 那只手颓然垂下,鲜血顺着指尖一滴滴的砸在地上。 没想到玉鸦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一个小姑娘,结果竟然连宋幽都折在了她手里。 最强战力上去都不行,谁还能将她抓回来? 她不杀个回马枪都是阿弥陀佛上天保佑了。 这会儿没有什么比相爷的平安更重要的,若宋越北死了,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会有活路。 “都给我听清楚了,今天宋相若是死在了这里,你们谁都逃不了干系!都给我拼了命的护着宋相出去!” 宋越北被放在了卫士的肩背上扛出了王府。 玉鸦和云梦司乐杀出了一条路,出了王府,夺了三匹马,直奔城门而去。 宋越北被刺就像是踢了马蜂窝,前仆后继的士兵追在她们身后。 她们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城门前时,城门前横七竖八堆了七八具守门士卒的尸体,城门大开。 一人负剑站在城门边,听到她们疾冲而来的马蹄声回过头来。 隔着几米,玉鸦一眼便看到了那张脸,她高兴得大喊了一声,“四师兄!” 闻啸握住她俯下身从马上递出的手,腾跃而起,无比熟练的坐在了身前,从她手中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缰绳。 他抖了抖缰绳,驾驭着马匹高高一跃而起,一步跳出了丹阳城。 玉鸦抱着闻啸的腰,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巍峨的城池。 这下山的数月,她第一次见识到了山下的繁华人世,尝到了许多从前都没有尝过的食物,见了许多从前没有的见过的美好奢靡之物。 她很喜欢那些东西,却不喜欢被困在其中的人。 这座城池很美丽,处处都美得让人流连忘返。 可那种美丽舒适的生活让人窒息。 这座城中不快乐的人太多。 她抬起手振袖挥出一把银针,呼啸而去的银针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寒雨,令追在她身后的追兵躺倒一片,哀嚎声撕破空气。 玉鸦从身后的丹阳城中收回目光,将那些高兴的不高兴的回忆与那些惨叫哀嚎抛在脑后。 她转过头看向前方的蓝天,迎着清风,快乐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我做完了第一单任务!我终于出师了!” 86. 第八十六章 麻烦 潮热的黄昏, 绿藤几乎要将树屋淹没,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树根堆积着厚厚的腐叶残枝。 一个身材羸弱的男人抱着两个酒坛子从树屋中走下来, 他身上披着一件缀满缠枝花的霜色锦袍, 那鲜亮的衣裳一出现就仿佛点亮了这昏暗陈旧的密林。 这片在诸国地图上被称之为‘浊荒’的地方是深山环绕之下的无主之地,潮热的密林里鸟比人多。 密林中偶有村寨, 但这些寨子大多闭塞蒙昧,不通外界, 民风彪悍, 绝不欢迎外人闯入。 只有一个地方永远对所有客人敞开大门, 名为鸻察。 此地一年四季永远不缺人, 是个不分昼夜永远让人欢笑快乐的极乐之境。 分卷阅读204 阮御抱着酒坛子,提心吊胆的看了一眼徘徊在树屋周围的人, 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原本躺在周围的几个男人都从地上爬了起来,赌博的人也声音小了些。 一个脸上横趴着一道贯穿半张脸伤疤的男人从腐叶中坐起身贪婪的盯着男人白皙俊美的眉眼和他怀里的两个酒坛子,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中全是贪婪和色欲。 “这小崽子看起来真够骚, 皮肤白的跟牛乳一样, 身上还有股奶味。啧, 那小腰跟娘们似的。” “不知道昭主会不会哪天看厌了就将他给丢出来。” “如果昭主把他丢出来, 我一定要把他的肉一片片削下来, 用这小白脸的血暖暖手。” 阮御在这些阴冷的满汉恶意的视线中瑟瑟发抖, 抱紧了怀里的坛子, 脚下发软。 他知道这些人不是说说而已。 鸻察中只有三种人,昭主的人,昭主的客人, 蛆虫。 这些蛆虫大多都是亡命之徒,其中不乏做下累累大案被各国挂在通缉榜上的杀手和凶徒。 这里是销金窟,更是避难所,是蛆虫们的狂欢之地。 没有法度,没有善良,更没有正义。 一言不合就杀人再正常不过,敢踏入这里的都是凶徒,死在这里没人会在乎。 被人杀了只能说明他们又穷又弱。 鸻察是富豪的销金窟,凶徒的避难所,却是弱者的地狱。 昭主会派人每天将看得见的尸首清理干净。 这里唯一的规则就是杀谁都可以,不能杀昭主的人。 身上这件袍子保住了他的平安。 “嘿嘿嘿,你看这小白脸听到我们在说什么了。眼睛都吓得红了,跟只兔子似的。” “我一刀就能杀了他。” “那我只要一拳就够了。” 他加快脚步躲开一个迎面而来的醉鬼,走向另一间石屋,将这些让人不适的言语甩在了身后。 掀开破旧的帘子,屋子里坐满了各色各样的人,浓重的酒气和汗水潮气以及各种奇怪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弄出一股让人几欲呕吐的酸臭味道。 有人在大声笑,有女人在哀哀的哭。 男人们如蛆虫般在昏暗的石屋里谈笑喝酒玩女人,大多身上都穿的非常破旧。 他们像是在黑暗角落里,灰尘土堆中扭动的蛆虫。 有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让人踩来踩去,不知道这些人中有几个是活人,又有几个是死人。 阮御习以为常的绕过地上的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坛子向里走去。 一眼都没有多看石屋中各色各样的人。 他不敢看。 尽管在这个地方已经呆了半年,他还是不敢看杀人,也不愿看那些总是很快死去的奴隶。 普通人在鸻察,如果没能穿上霜色的袍子,通常活不过三日。 但也有例外,一些名流显贵也会来鸻察,他们会得到最无微不至的保护和照顾。 只要你有足够的钱,那么你就会是昭主的朋友,客人。 钱可以在昭主这里买到很多东西,亡命之徒一般从这里买酒,买一顿饭,买几注砝码赌博,买个奴隶。 他们一般只能买得起最低等的奴隶,相貌平常,身体粗笨,年纪大,只是个很普通的人。 这样普通的奴隶被买去,大多很快就会被杀死,或者轮奸折磨到死。 好的奴隶是非常值钱的。 比如他就是很值钱的奴隶,因为他原本出身于南朝世家,自小便是锦衣玉食的长大,识文断字熟读礼仪经典,相貌出众,年纪还轻。 如果不是北贼驱兵南下,他和家眷在逃荒的路途上失散被人卖到这里。 此时他本该在康平城中浪荡度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昭主说他是个好奴隶,值三十金。 从前他买花魁的一夜都不止三十金。 有学识的人值钱,美丽的男女也值钱,稚嫩纯洁的美童也十分值钱。 这些值钱的好奴隶通常会被卖给昭主的客人。 一些客人并不满足于昭主提供的奴隶,他们会告诉昭主他们想要的奴隶是谁,是什么样子。 他曾见过一位西绵客人向昭主开价六千金要南朝世家赵氏的四儿子,赵甯玉。 三个月后,他便在鸻察见到了赵甯玉。 当初被抱在仆从怀中的小少爷变成了个裹着破布,狼狈惊惶的脏孩子。 从云端跌下 分卷阅读205 尘泥,只要六千金。 所有性命在鸻察都是有价格的,人命因贵贱不同,价格或高或低。 只要有钱,那么你可以在鸻察买到任何东西,酒水食物,漂亮的男奴,女奴,小孩子,甚至于要自己仇人的命。 只要给昭主足够的价码,昭主会满足你所有的愿望。 而杀人对于这些蛆虫来说,一向是乐事。 昭主一向大方,若是从她手中接单,她会给足够让人动心的价码。 她是个尽职尽责的中间商,既会保证下单的大人物们足够安全,又不会从蛆虫手中抽去太多的佣金。 她会给每个人满意的价码。 同样穿着霜色袍子的年轻女人从他手中接过坛子,“昭主要什么酒?” “昭主要最好的酒。” 女人将空坛子放下,端出完全没有拆封的澶酒,好奇的压低声音,“来了什么样的大人物?” 阮御左右看了一圈,同样压低声音,“不知道是什么人,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非常漂亮。” 女人好奇的问道:“比珠珠还要漂亮吗?” “那个女人比珠珠还要漂亮,漂亮的多,但一看就不好惹。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之不像是奴隶。” 女人的眼睛亮了亮,面上多出一种诡秘的神色,她挑起眼睛故意做魅惑的眼神,“是不是特别媚?看你一眼就让你觉得骨头都酥了。” 阮御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那应该就是那一位了。” 阮御十分好奇,“哪一位?” 女人却摇了摇头,脸上多出一个调皮的笑容,她冲他眨了眨眼,抱出最好的酒递给她,“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有些恍惚的接过酒坛走出了石屋。 自从来到鸻察,他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笑容,最多的就是男人污秽的笑容,却很久没有女人对他笑了。 他想起曾经在康平城中浪荡度日,醉在朱旗酒坊中的日子,家中那几房美丽的姬妾,竟顿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当他回到树屋,刚一进门就被人一把从怀中夺走了酒坛子。 男人身材要比阮御高大的多,他光着上半身,胸膛健壮宽大,臂膀上都是起伏的肌肉,只穿了一条黑色的麻布长裤。 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强壮的豹子,威风凛凛,又凶又野。 那双眼睛阴沉暴戾,充满血腥的杀意。 阮御胆怯的后退了半步,垂下头,“襄君大人。” 锦帐后传来女人与男人的大笑声,整个树屋中都弥漫着浓郁的酒气。 男人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咒骂道:“恶心的贱奴。我真想把你的头拧下来塞进狗肚子里。” 他抱着酒坛走入了锦帐中,阮御跟着垂头丧气的进了锦帐。 襄珑俯下身,取过女人手边的空酒碗,替她倒满了一碗酒。 “鸦姐,您尝尝这个,这可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酒。别的不说,浊荒其他地方肯定都尝不到。即便在梁朝也只有丹阳能尝到,南朝只有康平城能尝到。” 阮御发誓他从没见过襄珑这么低眉顺眼的样子。 昭主懒散的靠坐在一个健壮英俊的男人怀中,她看起来年纪大概在三十上下,有一头蓬松浓密的褐色卷发,经过精心梳理之后,松散的一直垂到地板上。 她脖子手腕上都缀满镶嵌金玉的首饰,肩头斜披着一块朱红刺金的锦缎,花纹极尽繁复华丽。 对上她那双美丽的灰蓝色眼睛,会让人生出种这里不是荒僻无人的潮热密林,而是身处世上最富丽堂皇的宫殿般的错觉。 她不像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震慑着所有蛆虫的暴徒,而像是一位得体尊贵的女王。 这个昏暗陈旧的竹屋尽管铺了地毯,陈设了许多宝物,但仍然配不上她。 她笑眯眯的瞥了一眼襄珑,打趣道:“女鸦可真是魅力非凡。襄珑这小子都没有替我倒过酒,没想到先便宜了你。” “不就是一碗酒的事,老大你只管开口!” 襄珑涨红了脸,着急忙慌的又倒了一碗酒要递给昭主,只是手抖得酒坛都有点端不稳,往青色的裙摆上撒了不少。 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了襄珑的手腕,从他手中接过了酒坛,张嘴仰头直接往下倒, 酒液从褐色的坛中落入她殷红的唇瓣,她微微露出的白齿,弯曲的修长脖颈,喉头滚动,胸口 分卷阅读206 起伏。 有几滴晶莹的酒液从她的嘴角滑下面颊,顺着脖颈下滑,坠落在她微微凹陷的锁骨间。 襄珑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重,方才被她触碰过的地方都好似着了火。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大脑一片空白。 她一口气狂饮了半坛这才意犹未尽的将酒坛抛给了对面的男人,随意擦了擦嘴边的酒渍,疏狂一笑,“哪用这么麻烦倒来倒去,直接喝就是了。” 87. 第八十七章 赔钱货 接过酒坛子的男人抬头将坛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随手将酒坛搁在脚边。 “喂,”他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一只手支在桌子上, 俯身凑近襄珑, “还有吗?” 他一靠近,酒气就扑面而来。 乱糟糟的头发堆在头上, 挡住了眼睛,只露出一张薄薄的嘴唇和冒着胡茬的下巴。 襄珑脑子里仍然是方才看到的画面, 大脑迟缓的运转, 他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还有吗?” 男人趴在桌子将身子完全倾斜, 上身几乎占据了整张桌子,他伸长脖子凑得更近了, “还有酒吗?”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按进那捧乱得跟鸡窝似的头发,她漫不经心的将手指插进他蓬松的短发,揉了揉他温热的头顶, 像是抚摸着一只凑过来的大狗狗。 她支着下巴,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散漫中略带微醺感的笑容, “法秀, 你占了我的桌子。” 谁也没办法透过那一捧鸟窝似的杂乱短发看到他的眼睛, 猜到被像是狗狗一样抚摸着头顶的人究竟在想什么。 襄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个奇怪的人正在向他要酒。 这个把头发剪得很短, 没有辫子, 乱糟糟的顶着一头鸟窝, 让人怀疑他究竟能不能看见路的家伙叫做法秀。 一个奇怪的, 但从没有失手过的顶尖杀手。 法秀在向他要酒。 传闻中从不失手的顶尖杀手向他要酒,还说了两次。 他有些后脊发凉,用那种神思不属的状态来对待这些杀手。 太危险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 他看到那位十分危险的奇怪杀手低下了头。 女人习以为常的将那捧鸟窝揉的更乱了些,那双妩媚的眼有了些微变化,多出些许似真似假的笑意。 这副画面莫名和谐。 所以,法秀低下头——只是为了让她揉的更顺手吗? 襄珑想起一些传闻,他的脸色眼神一黯,“鸦姐和法秀好像经常走在一起。” 玉鸦按着手里的头将人推回了原位,“好了,坐好。” 法秀坐回原位,他舔了舔唇边的酒渍,执着道:“还有酒吗?” 襄珑犹豫着从桌子下拿出另一坛酒。 两坛酒在他们这样的喝法下,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撑不过去。 “这里还有一坛,只有一坛了。” 昭主笑道:“阮奴,你再去要几坛来。难得今天诸位来我这小地方。怎么样也要让客人们饮个尽兴才是。我没什么好东西,但酒水还是能管够的。” 释念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向昭主举杯,“今日承蒙昭主款待,我代他们谢过昭主。昭主豪爽,日后若有什么用到我们的事情只管说就是。” 昭主从男奴手中接过酒,起身跟释念碰了一下,“我们都是老朋友了,有什么用到诸位的,绝不会跟你们客气。” 法秀抄了酒坛也跟着凑了个热闹碰了一下,玉鸦象征性的举了举杯子。 昭主喝完了杯中酒,她在释念那双碧蓝的眼眸中有片刻的恍惚,“释念,你的眼睛怎么还是这么美。” 释念微笑着饮下口中酒,“昭主的眼睛才是世上最漂亮的蓝色。” 昭主被他夸得面上笑容愈发灿烂,她拿着酒杯走到玉鸦的身边坐下,“女鸦,又有人在下有关于你的单子,你听说了吗?” 玉鸦把玩着手里的酒碗,“这不是很正常。这一次是要活的,还是要死的?” 她说话总是绵软的拖着调子,咬字略有些含糊不清,尾音更显缠绵与特别。 听得人耳朵痒痒的,连心口也跟着发痒。 襄珑揉着心口,他大概能理解为 分卷阅读207 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下单要她了。 杀手这个行当里,女性不算少,但她一定是当今最引人注目的一位。 自四年前她横空出世起,这些年她的身价就水涨船高。 无论要请她出手,还是要杀她,抓住她的价钱都是天文数字。 昭主敲了敲眉心,“我真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敢要活着的女鸦。 唉,我的女奴们明明也都很美丽。挑几个漂亮的,无害的,乖乖巧巧的金丝雀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带来死亡的乌鸦呢。” “什么价?” “是一笔大价钱,四万金呢。” 她挑了挑眉,眉宇间却没有惊诧的神色,“真可惜。” 昭主凑近玉鸦,“如果是你的话,四万金也不算高。女鸦,我这里有几个不错的男奴,你要不要看看?” 阮御抱着两坛酒掀开锦帐走进来,襄珑从他手中接过酒,“来来来大家喝酒。” 昭主看了阮御,伏在玉鸦的耳边轻声说道:“这个男奴是南朝人哦,出身很显赫的。虽然让人碰过了,但玩起来应该更有意思。他很瘦弱呢,只要受一点疼,就会红着眼眶哭泣。” 玉鸦顺着昭主的介绍,上下将阮御看了一遍。 见这人一身的气度果真与竹屋有些格格不入,皮肤白皙,手上无茧。 的确……很像是那种出身高贵的贵公子。 昭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他哭起来的声音很好听呢。” 她眸光一闪,唇边笑容一收,“我最看不上这些读书人,一天天满口道德廉耻的,烦。” 阮御虽然不知道昭主说了什么,但他用手指头都能猜到肯定又是什么大力推销的话。 而且很显然这位被昭主称之为女鸦的大美女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十分嫌弃。 他膝头一软,深深的垂下头,默默退出了锦帐。 反倒是襄珑听到这话,一双眼亮了起来,他热切的看向玉鸦,自豪地大声说道:“鸦姐,你看看我。我一天书都没读过,真的,我一个字都不识。” 好像不识字是什么独特的优点。 玉鸦瞥了他一眼,问一边的昭主,“那这个卖吗?” 释念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昭主为难了半天,“真是对不住,女鸦,这个……这个是非卖品。” 襄珑兴奋的一双眼都是玉鸦,他膝行爬到玉鸦身边,迫不及待道:“你带我走吧,不要钱!我可以把我存的所有钱都给你!” 他坐起来给玉鸦展示他身上的肌肉,“而且我很强壮的,要我不会亏的。超级划算!我还可以帮你杀人!” 玉鸦不置可否,“哦,真的吗?” 襄珑用力的点头,“真的。我想把所有的一切都送给你。” 玉鸦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合着是个赔钱货。” 昭主捏了捏眉心,“西绵几句话,‘养大的儿子,泼出去的水’‘男大不中留’,我现在算是领教了。” 玉鸦靠在昭主的怀里,笑得直不起身。 襄珑见玉鸦只是笑,原来方才那话从没当真。 他眼中的光黯了下去,满脸都是失落。 昭主见他这般失落的样子,一时也有几分不忍,“襄珑,你下去吧。” 本来侍酒这样的活就该奴隶来看,用不着他。 从前这种酒局,襄珑也是一向能躲就躲,偏偏这一次一见到女鸦就非要跟来,死活要凑这个热闹。 唉,少年情怀总是诗。 怎么偏偏就迷上了这种天南海北到处走的杀手呢? 爱上一个居无定所的杀手是不会有未来的。 襄珑垂头丧气的离开了树屋。 玉鸦笑过一阵便算过了,几个人又天南海北的乱侃喝起酒。 这一喝,直接喝到了月上柳梢头,昭主才让奴隶们各自把他们送回了屋子。 玉鸦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她刚一推开门就看到腰上挎着刀蹲在门口的襄珑,他冷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靠坐在树下。 茂盛的古树上攀爬着如瀑的绿藤,那满目的翠色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像只藏在林间的豹子。 有这只豹子守门,其他人都绕着她的屋子走,看方圆十米之内没有人靠近的架势。 他应该已经 分卷阅读208 在她门口蹲了不短的时间。 她双手撑在竹栏上往下看,大概是因为刚醒,一双眼泛着水意,面容白净得像是天上得云朵。 那份美丽似乎不该是凡尘之物,眼波流转之间便仿佛有魔力,她美得像只吃人的妖精,亦或者一朵剧毒的彩色蘑菇。 襄珑怔怔地看着她,即便知道她有多危险又怎样呢? 他仍是着了魔一般沉迷在她的双眸里。 她看了他半响,忽地笑了,“喂,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知道啊,”他从地上爬起来,仰头望着她,“你是杀手。最厉害的杀手。” “知道还往我这凑,你不怕死啊?” 襄珑弯起眼睛笑,露出一口白牙,“你又不会杀我。” “你叫襄珑是吧?” 襄珑又惊又喜,她竟然记住了他的名字。 他忍着笑,用力的点了点头。 玉鸦伸了个懒腰,“陪我出去随便走走。听说你们这里有种特别好看的大蟒?” “那要去东边的蛇潭了,不远。我带你去!”襄珑说到蛇潭这两个字时,眼中划过微妙的厌恶,他顿了顿,“要不我去抓几条来给你,你别去了,明天我就把蛇送到你面前。” 她没有回答,只是慢吞吞的走下了楼梯,将另一个避蛇草香囊塞进襄珑手里,“带路。” 他一路上都在不停的说话。 “蛇潭有好多蛇,特别恶心,没什么好看的。” “那地方虫子也多。没人会从哪里走的。” “大蛇好杀,一般都没什么毒。但那里毒蛇也挺多的,能不去还是别去了。” 玉鸦瞥了他一眼,“这破地方哪里虫子不多,不是有避蛇草吗?我已经涂了手脚,身上还有好几个香囊带着。放心,不会有事。 实在不行,你把我带到地方,你站边上看着就可以了。” 襄珑连连摇头,他解开香囊取了一些避蛇草粉将自己从头到脚撒了一遍,“不行不行不行,这不行。我要跟你一起。” 蛇潭说不远,但只是相较来说不远。 两个人走了两个时辰,玉鸦耳边的密林越来越安静,缺乏了一直伴随在耳边的各种鸟鸣,她甚至还看到越来越多挂在树枝上的蛇,便知道马上要到地方了。 浊荒密林中动物种类众多,还有些别处见不到的特别品种,更难得是大多并不怕人。 一个人迎面遇上老虎豺狼之类的猛兽,到底谁该害怕似乎不该是个问题。 大概是因为她身上避蛇草的原因,蛇没有躲避她,也没有主动向这两个闯入自己地盘的人类贸然发动攻击。 襄珑指着山坡下的湖水,高兴道:“鸦姐,你看,我们到了。下面就是蛇潭。” 玉鸦拉住了他,“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88. 第八十八章 无法忍耐 襄珑凝神细听, 这才听到一些细微的响声,像是蛇腹压过枯枝和草丛的声音。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压过他的脚面,他僵硬的低下头, 看着满地游动的蛇。 玉鸦看着一瞬间仿佛所有的蛇都受到了某种莫名牵引一般疯狂的冲进蛇潭, 低笑道:“有趣。” 名为蛇潭的其实是一条河段,浑浊的昏黄河面漂浮着藻类和一些树根, 原本安静的没有任何波澜。 此时却能看到河面中波澜四起,水面上化开大片鲜红的颜色。 他们此时距离蛇潭还有几十米, 看不太清水潭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玉鸦往跟着蛇群向山下走去, “有人进了蛇潭。不过即使有血食也不至于让这么多蛇疯狂才是。” 襄珑见多识广, “浊荒中有可以让蛇虫退避的避蛇草, 但也有可以让猛兽发狂的草药。说不准是哪个冤大头让人给骗来喂蛇了。” 玉鸦脚下微顿,看着十几米外爬上岸的男人, “喏,你瞧瞧那个,大概就是你说的冤大头了。” 他穿着短衫和长裤, 湿透了贴在身上,一头长发沾满了黄色的泥水和绿色的藻类。 隔得太远看不清脸,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完整簇新的短衫和长裤上落了落, 衣着得体, 手脚白净。 这样的人在浊荒可太难得了, 不是冤大头就是奴隶。 他一上 分卷阅读209 岸就跌跌撞撞的往他们这边跑, 一边跑一边叫。 玉鸦模模糊糊的听到一句, “救救我——” 。 几个人早在岸上守株待兔, 那个人没跑几步就被扑倒在地上。 那个冤大头果然文弱的不堪一击,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他们抓着他照头就打,嘴里还叽里呱啦的大喊大叫。 玉鸦迟疑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那些人说的是某种方言,不是梁话,也并非雅音。 她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情不自禁的走近了一点,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襄珑拉住她的手臂,“这种事还是不要管了,蛇潭不算是昭主的地界。” 即便是昭主的地界,杀人也是常事。 只要被打的人不是昭主的客人,他们是不会多管闲事的。 玉鸦唔了一声,“你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吗?这些人是哪个寨子的?你认识吗?” 襄珑被她问懵了,他仔细看了几眼打人的几个人,“不认识。没见过。应该不是附近寨子的人。说的话都听不懂。应该是更远的寨子的人。” 浊荒说大,是的确大的很。 说小也的确是特别小,鸻察附近方圆数十里的寨子一只手就数的过来,大的寨子也就一两千人,少的就几百人。 可能翻过两座山,寨子里的风土人情就大有不同。 玉鸦又走近了一点,这一次她终于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 “没人会救你!猪佬!” 还有一堆骂人的话。 她从小在山上长大,一些师兄师姐,诸如三师兄释念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还有一头卷发。 另一些师兄师姐,比如四师兄和大师姐却都是黑头发黑眼睛。 师兄师姐们长得不一样,常说的话也不太一样。 她让一群师兄师姐照顾着长大,刚下山的时候什么话都说不利索,但下山久了却发现她似乎什么地方的话都能听懂一点。 她去西绵时,发现自己能听懂西绵话,去南朝也能听懂那些人的话,走了很多地方听了很多地方的方言,也学会了很多东西,见了许多世面。 她懒得去想这种方言又是谁教给她的,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就直接从他们身后,向蛇潭走了过去。 被几个人围着打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搏命一般用尽全力掀翻了一个人。 他用一种孤注一掷的态度扑到了她的脚下,颤抖着抱住她的小腿。 玉鸦漠然的垂下头,瞥了一眼贴在自己裙摆上的那张被打成了猪头的脸。 她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抱住的腿重重地踢在他的肩膀上,像是在踢开一块滚到脚边的烂菜叶子。 他被踢得呕出了一口血,却仍死死的抱着她的小腿。 那双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眼中混杂着种种复杂的让她读不出的情绪,希翼悲痛狂喜…… 有一瞬甚至让她生出了种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神祗,他卑微的仰望着她,渴求她哪怕片刻的怜悯。 对于他这般充满祈求的目光,玉鸦的回应是更大力度又踢了他一脚,“滚开。” 他闷哼了一声,终于被踢开到一边,但很快他又爬了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抱住玉鸦的小腿,只是颤抖着握住了她的脚踝,那只伸出来的手苍白修长,五指柔软,没有茧子。 果真是个养尊处优的冤大头,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被人骗到荒山老林里。 她踩着他的手腕碾磨,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喊痛,更没有咒骂。 他抬起头,隐忍着吸气,眼中都是哀伤与浓重的绝望,“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想要最后将眼前这张日思夜想的脸牢牢记下来。 四年过去,她跟记忆中变了太多,他却仍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想过很多次,他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再一次见到她,他该对她说些什么。 刚失去她的第一年,他愤怒的想着如果让他找到她,一定要亲手杀了她。 杀了这个敢欺骗他,伤害他,辜负他所有信任的骗子。 如果她诚心诚意的向他悔过,诉说她心中究竟有多么煎熬,有多爱他,又有多想他。 他或许会重新让她回到自己身边,但他会对她说,“你必须受到惩罚,为了你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你永远不能离开这间院子,不能再出门,不能再离开我的 分卷阅读210 视线半步。” 第二年,他用尽了所有方法都无法找到她,能得到的消息只有,一些人可能是死于她手,一些人声称曾见到她。 他对她的思念没有因为时间而消减,他越来越想她。 她与他相处的每一个瞬间被他在夜深人静时翻出来反复回味,他开始后悔。 后悔如果当初对她更好一些,后悔如果在离开广元寺的那条船上。 当她坐在船上问出那句,“我想要媒人,让我做你的妻子,以后也只有我一个妻子。这也可以吗?” 他没有说出,“可以。” 如果他说了可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或许他们已经成婚,她会成为他的妻子,每天安然的睡在他身边。 她仍会是他一个人的藤,为他开出一架美丽的繁花。 如果他没有那么傲慢,如果他没有那么自以为是。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他回到那个时候,如果他能再见到她,他会告诉她,“可以。无论什么愿望都可以。” 第三年,他找到了更多关于她的消息,听说她在南朝,听说她杀死了几位南朝的高官。 他挥师南下,势如破竹。 他命大军赶往了最后一次传来她消息的地方,白屏。 如果这一次能找到她,他会告诉她,“我等了你很久,幸好,终于找到你了。我还欠你很多愿望。” 当军队攻下这个地方之后,他再次失去了她的消息,只抓到一个船夫。 船夫说曾见过她,就在五日前,她乘船离开了白屏。 他如同追随着花朵而翻山越岭的蜜蜂,他翻过了山河,用尽了心力,却仍然找不到那朵属于他的花。 又是一年,他越来越多的想起她离开时那个冰冷的背影。 在梦境中,她一次又一次将刀刃送进他的身体,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将耳坠塞回他的手心,冷漠的告诉他,会有些疼,你忍一忍就好了。 他一遍遍的在梦境中反复品尝,她离开那一刻的痛苦。 当他醒来时,早已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 不是有些疼。 是很疼,他疼的没有办法忍受。 他想他应该算是幸运的,这些年死在她刀下的人太多了。 她从不留活口,他可能是她唯一的一次失手,世上仅有的一个从她刀下逃出一条命的人。 他有时甚至期待她回来,重新来一次当年她没有做完的事情。 只要能见她一面,就算是用生命做代价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他想不到他再次见到她该说什么,直到真正见到她。 他发现他想说的只有这一句,“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不要再留下我,留我一个人品尝这没有边际的痛苦与绝望。 我无法再忍耐痛苦。 哪怕是杀了我,也不要再抛弃我。 清淅的大梁雅音让玉鸦一怔,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纯正的雅音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很像记忆中的那个人。 她垂下头拧着眉心,看了一眼趴在她脚边泪流满面的人。 不可能,那个人应该正忙着跟南朝打仗,在丹阳城里呼风唤雨,无论走到那里都前呼后拥一堆人拼了命的护着。 他怎么可能会来这种蛮荒之地,被人打成这样,趴在别人脚边求救。 她从没有见过宋越北掉眼泪,以宋越北的傲慢和自尊,让他落到这样的境地里。 他恐怕是宁愿死,也不会趴在别人脚下求生。 那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看向玉鸦,脸都沉了下去。 89. 第八十九章 心虚 他们摸出了腰后别着的刀, 提在手里,一言不发地将玉鸦三人围在了中间。 襄珑挡在玉鸦面前,他盯着靠近的人, 凶神恶煞的大声呵斥对方, “喂,这里是鸻察, 昭主的人你们也敢动?不要命了吗!” 玉鸦面无表情的弯下腰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她用略带探究的眼神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仔仔细细的, 像是想从那张已经被打得变形的脸上看出几行字。 分卷阅读211 襄珑见她看的那么认真, 没忍住也多看几眼那张五彩斑斓, 青肿变形的脸。 不明的黄色泥水和绿色粘液顺着他的一缕一缕粘结在一起的头发往下滴,在那张肿胀的脸上横行。 他匆匆收回目光, 有点犯恶心。 同时又对玉鸦生出了更多的敬佩之心。 鸦姐不愧是鸦姐! 这么恶心的人她都面不改色仔仔细细的看。 襄珑又等了等,见旁边的几个人已经跃跃欲试。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鸦姐,你在看什么?这人你认识吗?” 宋越北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被她认出来,还是更害怕被她认出来。 时隔多年, 他一眼就能认出她。 可此时的他…… 又该怎么面对她?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很可笑。 玉鸦看着那双不停往下掉眼泪的眼睛, 打消了自己离奇的猜想。 她一口回绝道:“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这种哭哭啼啼的男人。” 宋越北的心口一痛, 他垂下头擦了擦眼泪。 “那要不我们就把人给他们吧?” 一个蓄着络腮胡的高个男人嘿嘿嘿的笑着用当地方言说道:“是啊。小妞, 你要这竹竿子也没用。要缺男人不如爷几个陪你乐乐……” 玉鸦这几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听到这种程度的话, 脸上连眼神都没有变一下。 反倒是男人的一个同伴连忙拉住了他,脸色难看的对他嘀咕了一句。 “她就是那个乌鸦。别这么说话。” 原本对她满眼□□的男人立刻变了脸色,多出几分忌惮, “竟然是她。” 其他人对她的眼神也隐隐有了变化。 他们大概自以为她听不懂他们的语言。 玉鸦扫了一眼嘀嘀咕咕的两个人,“怎么,几位认识我?” 络腮胡这一次客气多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子递给玉鸦,“我们愿意用一块金子换这个人,您可以将他还给我们吗?” 他话是这么问,但根本没想过玉鸦会不愿意用钱换人。 在浊荒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一块金子是很大一笔钱了。 拿到鸻察去都能买好几个健壮的奴隶。 他一面问着,一面伸手去抓宋越北。 潮热的树林里,宋越北额头上的汗水和蛇潭中带出来还未干透的泥水混杂在一起,慢慢顺着他的额头淌进脖子里。 空气又湿又闷,血腥味和酸臭味,各种乱七八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男人一伸手就抓住了他另一只手臂,那只手上全是茧子,指缝中还有他所带来的护卫的血。 宋越北觉得自己像是泡在烂泥里,仿佛已经能闻见自己躯体腐烂的臭味。 他忍不住最后抬起头,偷偷的看了她一眼。 她没有认出他,晃动的树影投在女人的身上。 是的,四年过去,她已经褪去了初见时的青涩与稚嫩,完全是个成熟的女性了。 青色的长裙贴紧身体,锥形的领口间露出大片雪白的锁骨,宽约一掌的金红相间的编织腰带束出她几乎完美的身形,前凸后翘,腿长腰细。 她有让任何男人为她疯狂的资本。 这份美丽近乎于灼目,她并不吝啬于向世人展示。 那双从前总是显得非常无措懵懂的眼睛,此时已有了冷硬的锋芒。 那些锋芒与锐利让她无论穿什么样的衣服都一样让人心生忌惮。 “一块金子可不够,浊荒的规矩,见者有份。” 络腮胡面露难色,但旁边的人却毫不犹豫地掏出了更多的金子,“这是我们身上所有的金子,如果女鸦您肯将这个男人给我们。以后我们会是您最忠诚的朋友。” 玉鸦啧了一声,并没有被黄金晃晕眼睛。 她垂下头探究的看了一眼手里拎着的人,换回了梁语雅音问他,“没想到还能发笔意外之财。喂,你是梁人吧?来,说说看你到底为什么值这么多黄金?” 她又不是傻子,这群人肯掏出这么多黄金来换人。 只能更加说明这个人有很大的价值,搞不好又是个什么大人物。 几个人的目光沉沉的落在宋越北的脸上,襄珑看 分卷阅读212 到他们浑身的肌肉都变得紧绷和僵硬,眼睛里已经有了凶光。 看来他们很怕这个冤大头说出什么话,这里面恐怕又有什么要命的内情。 襄珑在鸻察见多了亡命徒,也见多了来来往往非富即贵的客人。 更是听过不知道多少桩人命官司。 他根本没有将这几个人放在眼里。 的确他没有管闲事的习惯,但既然玉鸦非要掺和这个闲事,那随手管一管也没什么要紧的。 众人视线中心的宋越北听到玉鸦生涩许多的梁语,不禁又想起当年刚遇到她时的情景。 当年初见时她的懵懂无知历历在目,而如今眼前之人与曾经已是判若两人。 她变了太多,这四年的时间让玫瑰从含苞到盛放,长出了一身的尖刺。 她与他已经完全是两个世界中的人了。 她的生命没有因为他的缺失而停止,没有他的精心呵护,她仍然能生长的很好。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过着他完全想象不到的生活,肆意而热烈的绽放着。 他的生命却在她离开的那一刻停止。 即使面对面,她也没有认出他。 可这种时候即便认出他是谁,又能怎样呢? 他该对她说什么,难道要说,“我是宋越北,我们曾见过,你与我当初曾花前月下,许下誓言。我来找你了。” 他说不出口那样的话,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此刻的她早已将他完全忘记。 在她眼中,他大概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玉鸦等了半天不见他说话,她没了耐心,“原来是个哑巴,真没意思。” 络腮胡见宋越北没有向玉鸦坦白身份松了一口气,虽然他搞不懂这个人明明是为了眼前的女人才跑来这种地方。 千辛万苦的来了,临到头见到人,为什么反倒不说话了呢? 他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另一个人捧着金子走到玉鸦面前,赔笑道:“这是我们给您的一点心意,请您一定要收下。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络腮胡趁着这个机会抓着宋越北的一只手臂把他拽到了身边,嘴里叽里咕噜的往外冒着脏话,“%……%……” 一长串脏话后,他终于下了定语,“别以为别人会救你。这里没人会救你。女鸦,她根本就不认识你!” 他被拖倒在地,那双眼睛却仍然盯着她。 他的眼神愈发绝望了,像是最后一点希望也被彻底碾碎。 好像她在做什么很不是人的事情一样…… 玉鸦莫名有些心虚,还有些不爽。 她抬起手却没有接男人手中的金子,反倒是一把薄薄的银刃脱手而出,削掉了络腮胡抓着宋越北的手臂。 从男人断臂处喷涌而出的鲜血迎面淋了宋越北一头。 他怔愣着呆坐在原地,瞪大了眼睛,迟缓的转动脖子看向玉鸦。 她的这个举动让几人都变了脸色。 玉鸦收回银霜,“我没说给。你们抢什么呢?不想活了?” 其实把刀甩出去,她马上就后悔了。 毕竟她不做人也不是第一天,这是心哪门子虚呢? 见了鬼了。 不过…… 要把他交出去,好像,的确,是有那么一点不太甘心。 这些人把这个人看的这么重,她想要人,今天势必是不能善了。 络腮胡丢了一只手臂,他痛的满地打滚。 而站在玉鸦面前的男人脸色也极为难堪,他在这种情况下竟隐忍着怒火,仍是低三下四的说道:“您的名号我们都听说过。我们也愿意给您面子。可这个男人是我们抓到的人,他与你无关,对我们却很重要。” 宋越北看见就在男人跟玉鸦说话的时候,站在她背后的一个人举刀刺向了她的后心。 几乎是那只手臂刚举起来,周围所有的人,除了襄珑之外都捂着喉咙倒了下去。 他根本看不清她是怎么出手的。 襄珑却是看清了,他双眼亮晶晶的盯着玉鸦,“好厉害的针。” 玉鸦将银霜上沾到的血在尸体上擦了擦,起身走到蛇潭边。 蛇潭中水面下游弋纽缠在一起的群蛇清晰可见,血红的水面上还漂浮着几个人头与一些若隐若现的断肢。 这是一场群蛇的狂宴,光是看着都足以让 分卷阅读213 人感到毛骨悚然。 宋越北双手撑着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手脚发软,一时用不了力。 他咬着牙用尽全力,追着玉鸦的脚步,连滚带爬的跟在了她身后。 “鸦姐,这个人怎么……”襄珑看到了蛇潭中的场景,一时陷入了失语。 他见过太多的搏杀场面,什么鲜血四溅,人头滚动…… 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恶心的场景,发臭的河水混杂着鲜血,血水中蛇群争夺分食着尸体。 他趴在岸边干呕了几声,“操,哪来这么多人……呕……太恶心了。” 90. 第九十章 一更 玉鸦盯着那些断肢和血水捏了捏眉心, 她转身将地上的几具尸首搜了一遍。 她从几个人身上搜出了一堆各种乱七八糟的药粉,甚至还从一个人袖子里搜出了一把颇为眼熟的银针。 玉鸦垂头将银针放在面前仔细看了看,心中有些怪异, “没想到还是同道中人。” “世上用针的人太多了, 但用的这么好的。我可只见过鸦姐你一个。” 玉鸦将那包银针收到袖中,“你说的也是。” 世上用针的人的确多, 但这针跟她的针无论是粗细长短都十分相似。 如果将这些针混在她的针里,让她自己去辨别, 到底那些是她用的, 哪些又是别人的。 她恐怕都分不清。 她的针都是师门特制的, 重量材质都有讲究。 遇到一模一样的针, 这的确是头一次。 想到这些人似乎认识她,方才对她那副谄媚又忌惮的态度。 玉鸦更觉得蹊跷奇怪。 她又仔细将人扒了一遍, 从一个人的腰带中找出十来块金子,“果然是在骗人,说什么身上只有这么朵黄金了, 明明还有几块没拿出来。” 她将所有黄金全收进了自己的口袋,因为发了一笔横财而心情好了几分。 就连看着那张被打变形的脸都觉得顺眼了几分, 似乎能从那张脸上看出些俊俏的感觉。 她抓着宋越北的手臂, 转身往鸻察的方向走去, “你现在就是我的人了。走, 先跟我回鸻察吧。” 这个冤大头身上肯定有什么特别值钱的地方。 她把人带回去仔细审个两天, 要是他咬死不肯说, 实在嘴巴特别严。 即使套不出那个大秘密, 他这一身细皮嫩肉,又是身高腿长腰细。 虽然脸伤的有点厉害,但光看这身材, 脸应该也不会丑到哪里去。 昭主一向很喜欢这种贵公子。 实在不行她先把人养一养,把他的伤养好了。 再把人卖给昭主。 就算套不出什么值钱的秘密,也能再赚一笔。 真是天降横财,完全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襄珑慌忙爬起来,跟在她身边,“不抓蛇了吗?” 他说完这句话就觉得自己是问了一句废话,蛇潭现在那么恶心,谁会愿意下去抓蛇。 他是连看都不想再看水面一眼了。 玉鸦脚步微顿,她挑了挑眉,“襄珑,我记得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襄珑一见她扫过来的目光,想起自己一路上对玉鸦夸下的海口,浑身一紧,“我,我没说什么。” 玉鸦见他表情紧张,故意道:“抓蛇对我们襄君大人来说不是小事一桩吗?你说要抓两条大蟒送给我的。” 襄珑明明脸上都藏不住紧张,一想到方才看到的蛇潭中的场景就头皮发麻,隐隐的反胃犯恶心。 但那个被玉鸦救下的男人在一旁看着,他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也不想低头。 “是,蟒蛇一般没毒。鸦姐你想要的那种漂亮的大蛇把皮扒下来做衣裙,做包,做皮带都很好的。我从小在浊荒长大,杀过好多条蛇。没什么难得。鸦姐想要,我,我就再为你抓两条也不难。” 他瞪了一眼宋越北,狠了狠心转过头往蛇潭走去,一脸的视死如归。 玉鸦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顺手捏了捏掌下的肌肉,“算啦,太恶心了。还是下一次再来抓蛇吧。” 襄珑为不用跳进这么恶心的水而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唇边绽出一抹灿烂的笑容,“那下一次我还陪鸦姐来。” 分卷阅读214 襄珑的年纪很轻,大概才二十出头,身上有股野兽般的凶悍,一身的古铜色的肌肉在阳光下闪着光。 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有一种微妙的和谐意味。 看他们聊天之间的态度,应当也是熟识已久。 襄珑用余光瞥了一眼宋越北,他身体自然的靠向了玉鸦一些,用自己的影子罩住了她。 宋越北心头冒出了越来越多的苦涩,一阵血气上涌,继而边天旋地转,直接倒了下去。 襄珑踢了踢倒在地上的人,“又没受很重的伤。装什么死。” 玉鸦蹲下身捏了一下宋越北的脉搏,又翻了一下他的眼睛,“人没死,像是中毒了。” 他睁着眼,但目光涣散,没有聚焦点。 眼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包括她的脸,身边的声音变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他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躺在地上呆滞的睁着眼睛。 玉鸦卷起他的袖子,仔细看了他的手脚,在他脚踝上找到一个小小的咬痕。 襄珑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被毒蛇咬了,而且看起来就弱的跟小鸡一样,没什么用,还是扔在这里喂蛇吧。” 玉鸦当机立断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运起轻功向鸻察的方向跑去。 襄珑不可思议的看着玉鸦的背影,他咬牙跟了上去,“鸦姐,你救他干什么?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废话,我杀了几个人才把他抢过来。他要是死了,我不是白忙活一场,什么都捞不到那岂不是亏死了。” 玉鸦将人带回鸻察,问昭主要了个大夫来为他看诊。 昭主一口答应了玉鸦的请求,同时态度热切的向她推销,“我这个男奴略通医理,你一个人照顾病人难免手忙脚乱。那个人中的毒虽然不是很严重,多亏你回来的及时,只要精心照顾,他应当半个月后就不会有事了。 你不如买个奴隶帮你煮煮药,照顾一下病人,他还能帮你看着你抢回来的人。有他看着,那个人肯定跑不掉的,也不会出什么事。” “不是,你不要说的好像我是抢了什么压寨夫人,还要专门派个人去二十四小时的看着防止对方逃跑好吗?”玉鸦无奈的看了一眼门外茂盛的丛林,“况且,这种鬼地方。脑子正常的人都该知道根本不可能逃得掉吧。” 昭主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几个奴隶,她耸了耸肩膀,“嘛,逃是肯定逃不掉的。但这些被抓来的奴隶一般都很天真。总是要跑两次,吃了教训才会乖乖听话。” 阮御听到这话脸色一白,其他的几个人也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反应。 他们垂下头,眼睛里却藏不住惊惧。 想必昭主口中的教训,一定足够刻骨铭心。 玉鸦却莫名奇妙的脑子里浮现出那个人看向她的目光,“他不会跑的。” 昭主凑近她的耳边,“那我们来赌一赌?” 玉鸦对此则毫无兴趣,“我不喜欢赌博。” “如果你抢来的那个人十天之内没有逃跑,你大夫的看诊费用和所有的药材都不要钱怎么样?” 玉鸦推开昭主,“我真的对赌博一点兴趣都没有。” 昭主咬牙加了筹码,“这个奴隶,我免费送给你!” 玉鸦停下了推开昭主的手,“赌博不是个好习惯。您真该改一改了。说定了,只要那个人十天之内没有跑。这个奴隶免费送给我。昭主如果输了可不要抵赖。” 昭主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她莞尔一笑,“我给了我的筹码,你也该给个输了的彩头。” 玉鸦抓住昭主的手,“昭主想要什么?” 昭主握住她的手,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她柔声说道:“那个人如果跑了,我很乐意替女鸦效劳将他抓回来,让这个不知道好歹的家伙收点教训。” 看来那天发生的事情襄珑已经告诉了昭主,而且这个人引起了昭主的兴趣。 玉鸦点头道:“好,如果他跑了,那他就是你的了。他没跑的话,他的看诊费用和药材钱一笔勾销,这个奴隶也要送给我。” 反正她还可以将人再卖给昭主,奴隶在昭主这里就等于黄金,一点不亏。 宋越北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进了一张柔软的床榻。 眼前的一切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淅,他仍然很虚弱且口 分卷阅读215 干舌燥。 他费力的转动目光,看了一圈周围的场景。 这是一间木屋,简陋,狭小,陈旧。 窗口开得很小,以至于屋内十分阴暗,像一个小小的潮热蒸笼。 他试图抬起手,只抬起了一根手指头,一个简单的动作此时竟然十分费力。 在他的努力尝试下,终于他抬起了手臂。 不过手臂无法抬起太多,刚抬起一点点便支撑不住重新手臂掉回了床榻上,搞出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屋门被人推开,一个人逆着光站在门口,炙热的阳光从她身后涌入狭小阴暗的房间。 四目相对,她站在门口,冲他嫣然一笑,“你醒了。” 宋越北看着那张十分熟悉的面容,只觉得身处云端,自己像是在做梦。 她就站在那里,离他那么近,那么锋利又美丽,青色的长裙随风摇曳。 好像只要他从床上爬起来走上两步就能触碰到她。 他恐怕已经死了。 一定是他太想她了,才会在死后产生出这样的幻觉。 玉鸦走进来在他的床边坐下,摸了摸他的额头,手腕白如霜雪,腕间萦绕着一股幽香。 她的目光关切,“好点了吗?现在可以说话吗?” 宋越北忍不住笑了,“果然是幻觉。” 91. 第九十一章 二更 他在床上躺了两天, 大概是因为中毒,脸上的伤一直没怎么好,还隐隐泛着一种猪肝色。 原本就让人不忍直视, 此时这一笑更是比哭都难看, 产生的冲击力极大。 玉鸦顿觉十分伤眼,她移开视线, “这不是幻觉。” 宋越北的眼神中透出一股无奈又纵容的意味,他没有立刻否认, 只是用这种目光静静的看了她半响, 神色伤感的笑着说道:“好。” 玉鸦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种不管她说什么, 都被人自以为是的脑补然后百般误解的滋味了。 她拧着眉心, 加重语气,“真的不是幻觉。” “你现在还好好的活着。我救了你。你要记住我的名字, ”她重新将目光放回到他的脸上,“我叫玉鸦。” 宋越北神色一怔,他脑海中浮现出了一段对话。 “你叫什么名字?” “玉鸦。” “连姓氏都没有, 真是上不得台面。不管你从前的主人是谁。从今以后,你的主人是我。我喜欢规矩一些的女人, 你要懂规矩。” “什么叫做规矩?主人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拔下她头上的木簪, 拆开她凌乱的发鬓, 漆黑的长发如缎子般散下来, 她顺着他动作微微仰头, 肩膀到脖颈的曲线漂亮得不可思议。 她像只温顺的动物, 任由他抚摸动作, 一双媚意横生的眸子弥漫着迷茫,似清晨山顶无法散去的雾气,无声的鼓励着引诱着他做出更多。 宋越北被脸上的刺痛弄得回过神, 记忆中的那张脸渐渐与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 玉鸦不满的揉捏着他肿胀的脸颊,“喂,你走什么神?记住没有,我叫玉鸦。” 他神色愈发感伤了,却仍是在笑着的。 “玉鸦,好,我记住了。你叫玉鸦,很美的名字。” 他错开眼看向那个狭小的窗口,盯着窗外晃动的叶片,轻声喃喃道:“这个幻觉可真好。” 不仅可以让他得偿所愿,还能让她忘掉曾经的一切,还会温柔的关切他,告诉他自己的姓名。 好像一切只若初见,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发生。 玉鸦忍无可忍,一拳敲在了他的头上,“幻觉个头,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给你请了医生。找人给你天天喂药。 我救了你,你现在还好好的活着,四肢健全。” 她其实一直脾气很好,不知道为什么遇到这个家伙就开始冒火。 这一拳敲得宋越北的头都嗡嗡作响,他感受到了切实的疼痛,终于生出了几分真实感,好像被人一拳从云端锤到了人间。 他暗暗思索,如果是幻觉的话应该不会有这么强烈的疼痛吧? 难道眼前的人真的是玉鸦? 他怔怔地看着玉鸦,意外的从她漆黑的双眸中看到了 分卷阅读216 自己的倒影,出乎意料的是那是一张肿胀变形的脸。 他尝试动了嘴唇,果然感觉到一张嘴,脸上的皮肤被拉扯就有强烈的不适感和胀痛。 最重要的是玉鸦眼中的那个可怕的倒影也在跟着他做动作。 难怪她没有认出他。 他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么不堪入目的样子还是不要让她认出为好。 最主要的是他根本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她。 “你怎么又开始发呆了?”玉鸦不满的又锤了一下他的头,“喂,你不要老看着我发呆。难道是被蛇咬的傻掉了吗?怎么呆头呆脑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低声嘟囔道:“余毒未清的原因吗?这免费的大夫果然不太靠谱。” 阮御从门口悄没声息的抱着水罐遛了进来,“那位大夫是鸻察最好的大夫了,医治蛇毒一向很拿手。这位公子中的只是一般的菌杨蛇毒,大夫说并不是很毒。 小姐放心,他醒了就说明已经没事了。” 玉鸦眉心微皱,她十分怀疑的看了一眼宋越北,“可是他看起来有些呆傻,这个蛇毒不会影响智力吧。” 阮御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那张变形的肿脸看起来的确不太聪明。 他委婉道:“蛇毒是不会影响智力的,如果小姐您觉得这位公子有些什么问题。这个问题或许是这位公子本身就有的。” 言下之意,蛇毒不会让人呆傻,只能是人自己本身就傻,不能赖蛇毒。 宋越北已经回想起他昏过去之前遇到玉鸦,这才确信自己是的确在那个恐怖的河边被玉鸦所救。 他咳嗽了一声,“这位玉,玉鸦小姐。我身体并无大碍,您不用太担心。” 他这一开口,阮御马上便听出他的口音是纯正的梁话雅音。 其实梁朝与南朝的语言差别不大,都是一种,但口音还是有细微的差别。 无论南北都自诩为正统,看不上对方。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很清楚的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嫌恶。 玉鸦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之间微妙的情绪,“你是梁人是吧?叫什么名字?” 宋越北在那双媚意横生的双眸注视下,他微妙的迟疑了一瞬间。 玉鸦露出了隐隐的失望神色,阮御的表情则像是在说,‘看吧,他果然自己本身就有一些智力问题,其实根本不能怪给蛇毒。’ 他等着在看他的笑话。 宋越北的脑子一转,吐出了一个名字,“贝木。贝壳的贝,木头的木。” 他的名字里最后一个字是北,宋字拆掉上面留下一个木,随机组合出了这个名字。 “贝木,好独特的名字。”玉鸦仔细想了想,“看你的样子应该出身不错,口音是丹阳的口音,可我怎么不记得丹阳城中有姓贝的人家。” 他下意识地试探道:“玉小姐去过丹阳城吗?” 他察觉到她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变化。 那一瞬间的变化就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枚石子,引发了一阵阵的涟漪。 但很快石子落入池底,水面重新恢复了平静。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很聪明,还会套我的话。” 他藏起眼中的情绪,连连向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听玉小姐的雅音说的很不错,所以猜您应该去过丹阳城。” 四年的时间的确足以改变很多,记忆中一向缺心眼的人此时终于长出了心眼。 他却不见得有当初所想的那般高兴。 “我去过丹阳,我还去过康平。我去过的地方挺多的。你最好不要跟我讲瞎话,如果骗我,我保证你会死的很惨,比昨天那几个人死的还要更惨。” 他语声低缓的为她解释,“我的确是丹阳人,家境不是很显赫,到父亲那里就已经败落了。声名不显,小姐没有听说过也正常。” 听着他娓娓道来的低缓语声,玉鸦眯了眯眼睛,“公子这份处变不惊可不象是寻常人能有的。宋越北,你认识吗?” 她莫名的觉得他有几分像宋越北,当然这张肿胀的猪头脸跟记忆中那张脸完全扯不上任何关系。 可他的声音却总会让她想起当年在宋府时的场景。 宋越北总是这样处变不惊,不管在什么样的境地里,那一口纯正的雅音总是低缓的仿佛压在人心头,一个字一个字干净分明。 宋越北听到自己的名字,他的心 分卷阅读217 口一跳。 玉鸦试图从那张肿胀的脸上找出些情绪,很遗憾的是这张肿胀的脸不太能传递出什么细微的感情。 越是仔细地看,只能越发让她犯恶心伤眼睛而已。 “小姐谬赞了。宋越北,大梁的宰相,如今天下的无冕之王。比起宋宰相,我只是个很寻常普通的人而已,不及他万一。 我想可能如今天下没有不认识宋相的人。唉,但很可惜,他应该不认识我。” 玉鸦听着宋越北这一番夸赞,她皱眉道:“如今天下没有不认识他的人?不见得吧?” 宋越北将目光投向阮御,“你认识我们大梁的宋宰相吗?” 阮御冷笑了一声,“若不是宋贼所赐,我此时也不会在这里。他算哪门子的无冕之王,不过一奸诈暴虐的无耻小人而已!他死不足惜!” 这话说起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 如果不是这个人向南朝发动了侵略,他也不至于在兵败逃亡的路上被人抓住卖来了鸻察。 对于宋越北这个罪魁祸首,如果让他放开来骂,他能一口气骂上好几天。 玉鸦揉了揉眉心,“不至于,这倒也不至于。阮奴,你先下去吧,我有几句话想单独问问他。” 阮御放下手中的水罐,收敛了脸上的表情,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宋越北看向一旁的水罐,“我可以喝水吗?” 玉鸦从一旁拿过水罐递给他。 宋越北眼底有些难堪,“我抬不起手。” 玉鸦为了那个价值很多黄金的秘密,她忍耐着放下水罐,将宋越北从床上扶了起来,把水罐放在他唇边让他喝水。 她尽职尽责的又替他擦了脸上的水迹。 她低垂着眼眸,坐在他的面前,轻轻擦拭着他的唇角。 宋越北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颊,心口中死去已久的心重新活了过来,好像重新有一簇小小的火焰燃了起来。 时间要是能就此停止,将他永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他像个小偷,偷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珍宝。 想要将宝物据为己有,又清楚的知道这些东西并不属于他。 如果她知道他是宋越北,她会杀了他。 就像是她曾做过的那样。 这一次他却恐怕不会有当年那么好的运气了。 没见到她的时候,他总想着如果能见她一面,纵然用这条命做代价也没什么好怕的。 真正见到她,他却贪心得想活下去,再多看她几眼。 只要没有被她认出来,是不是就一直能见到她? 92. 第九十二章 尚未娶妻 玉鸦放下手里的软布, “好了,现在应该能说了吧。你到底为什么会来鸻察?那些人又为什么一定要抓住你不可?蛇潭里的那些人是你的什么人?” 如果这一次他再沉默不说话,或者一副痴呆相的打岔。 她一定会掐死他。 宋越北凝视着她的面容, “为了一个人。” 数日前有人给他送来消息, 说她在浊荒。 因为他一直在四处搜寻她的消息,所以这一次他也没有怀疑。 在得到消息之后, 他马不停蹄的带了一些人赶了过来。 到达浊荒之后,他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路, 而且无人可用, 无兵可调。 名为浊荒的地方是一大片荒山, 这里位于大梁和西绵的交界地带, 此处联通春桑,自古以来就是三不管的地方。 但数十年前春桑处的也契族勾结西绵, 他们为西绵引路,跟随西绵的大军进攻大梁。 当年名将吴兴虽已年老,但仍然有一战之力, 他率军击败了西绵的大军,由此将大梁的国境线向前推进, 将春桑完全纳入了大梁的版图。 为了防止世代居住在春桑的那些部族再作乱, 吴兴在春桑修建了雄关和新城, 同时将当地人内迁往中原腹地, 赐给他们梁人的服饰和姓氏。 由此之后, 有了春桑这个雄关据守于此, 西绵与大梁相安无事。 浊荒名为三不管的地带, 但位置太过于敏感。 如果他将大梁的军队调拨进入浊荒,大肆搜寻玉鸦,且不说这些荒山密林要多少人, 费多大的力气才能一寸寸的 分卷阅读218 搜完。 只要大梁的军队踏入浊荒,基本上就等同于向西绵宣布开战。 他不能如同以往那般随性所欲的在大梁境内亦或者南朝国土,随意调兵去搜寻她的踪迹。 但传闻中她的确又在此地,他不甘心退却,就带了数十人,雇了几个向导进入了浊荒。 这个决定很荒唐,这些年他做过太多荒唐事。 只要有她的消息,他总是会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像是闻见肉骨头味道的狗。 无数次希望落空的失望之后,他越发的痛苦,却仍然改不掉这个坏毛病。 像是一个一无所有从没有赢过的赌徒。 万一呢? 万一这一次是真的呢? 万一她真的就在浊荒呢? 因为他时不时的离开丹阳城,抛下政务,任明泉已经习惯在任何时候自动补上他的位置,接替他去主持大局。 他清楚浊荒的危险,连绵的大山中能活下来的人都是比猛兽更加恐怖的存在。 但他仍然是来了,他太想见她一面。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几个向导带他们过河的时候,河中的蛇就如同疯了一般攻击着他带来的那几十个人。 他稀里糊涂的逃上岸,自己也搞不清楚那些蛇为什么对他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 那一刻他本以为自己会同样葬身于蛇腹。 从那条河爬上来之后发生的一切此时想来仍然像是一场梦。 一场离奇的,可怕的噩梦。 他出生在丹阳,虽然一生中也曾遭遇坎坷,也曾杀过很多的人。 他见过刑场上人头落地,见过人饮下毒酒吐出鲜血,也见过吊死的人吐出的舌头。 却从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场景,浑浊的河水中布满各色各样的蛇。 它们兴奋的缠在一起在血水中扭动,露出尖锐的毒牙。 比人手臂还要粗的蟒蛇缠绕住一个人,慢慢收紧,将一整个人囫囵吞下,蛇身上能看出人的轮廓。 当一张蛇嘴完全张开的时候,他才清醒的意识到蛇是没有骨头的。 那样的场景让他现在想来仍然觉得齿冷,胃中分明什么都没有,但还是觉得恶心与反胃。 只差一点,他就要葬身在那条河中。 玉鸦掐了一下宋越北的脸,“你又在发什么呆?我问你,他们为什么会一定要抓住你?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你找的人是谁?” 宋越北迷茫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抓住我。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他们只是我从边境找的向导。 死在蛇嘴里的那些人都是我带来的护卫,我来浊荒是为了见一个人。” 这话的确是真的,他不知道那些人明明拿了他的钱为什么还要害他。 也不知道如果玉鸦没有出现,他没有被她所救而是落入那些人的手中。他会遇到什么。 “那就奇怪了。真是奇怪。你们之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宋越北叹了口气,“我也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玉鸦不依不饶的问道:“你想要找的人是谁?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宋越北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他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阴差阳错,他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这一次的消息是真的,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玉鸦见他沉默,顿时来了兴趣,“什么人要你从丹阳城不远万里跑来浊荒,这地方很乱的,你不知道你这种小白脸来这种地方很容易被当成冤大头宰掉吗? 要不是我救了你,他们把你杀了扔在林子里,过上一千年都不一定能有人找到你的尸骨。” 宋越北轻轻的笑了一下,“谢谢您救了我。我知道的。我知道这里很危险,我只是太想见那个人了。” 玉鸦心念电转,她自觉猜出了真相,“你老婆是不是被人贩子给拐了?还是鸻察有人下了她的单子,有人点名要她做自己的奴隶是不是。 还是她失踪了你想来鸻察下单子,想让人帮你找到她?” 这人一看就是丹阳城中养尊处优的少爷,恐怕一生也没见过什么风雨危险,一直生活在阳光能照到的地方。 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和十万八千里之外的浊荒扯上关系,更何况是浊荒中的人。 这里有些什么人啊,不是寨子里不见外人的那些莽子。 就是在各国之间逃窜的穷凶极恶的犯人,全是些杀人不眨 分卷阅读219 眼的蛆虫。 比起繁华富贵的丹阳城,这不见天日的密林就是绝佳的藏污纳垢之所。 这种小少爷是不可能会和这些穷凶极恶的蛆虫扯上关系的,他来鸻察一定是有所求。 明知道这地方鱼龙混杂仍然不顾危险一定要来见的人。 总不会是爹妈,除了爹妈之外,那就只剩下妻子恋人之类的。 她见宋越北不语,好像一时也从那张肿胀的脸上看出了些悲伤,便更加觉得自己没猜错。 她拍了拍宋越北的肩膀,“这样的事情我看的多了。你也不要急,既然来了鸻察,你就是昭主的客人。你想找什么人只要跟昭主说,价钱给够。昭主一定会帮你找到的。不过出了这种事,你老婆肯定比原来多多少少要变一些。你看开点就是了。人能活下来都够不容易的了。你就不要太苛求其他。” 昭主那种死要钱的家伙,就算自己亲手卖出去给一个人的奴隶。 如果转头有人出更高的价钱要买,她是一定能干得出找人再去抢第二次这种事的。 宋越北僵硬的坐着不语,他并不知道玉鸦自己脑补了些什么剧情,因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用什么表情来应对玉鸦。 万幸的是不管什么表情在这张肿胀的脸上呈现出的效果都是一样的。 他第一次从心底里感到高兴,为了自己被打成了这副鬼样而感到高兴。 玉鸦没能套出自己预想中很值钱的大秘密,便把主意打到了其他的地方,“我很少救人的,不过这一次我可是救了你一命。我也不太清楚这种活动的价码,唉,我不给人做保镖的。所以你觉得你的命值多少钱?” 救人跟杀人差别不大吧? 反正都是一条命,拿了命就不能做白工。 宋越北一怔,他见玉鸦的眼神充满威胁,迟疑着开口,“应该还算值钱。小姐想要多少钱?” 玉鸦摇了摇头,“是我在问你。不是你再问我,你开价啊。我不能说价格的。我说价格那不就成了敲诈勒索了吗? 我又不是为了抓你来当人质的,而且我也不干这种绑票的活。只是你被我救了,所以想给我一些回报而已。” 她补了一句,“你看着给就行了。” 这话说的很假惺惺,她眼里的威胁太明显了。 宋越北眸光温柔,多出几分笑意,“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岂是区区金银能偿还的,我想以此身相许,姑娘意下如何?” 玉鸦吓了一跳,“不是吧。我要你以身相许做什么?你不是已经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了吗?” 宋越北郑重道:“我没有娶妻,从没有没有明媒正娶的娶妻。这些年都是孤身一人。” 玉鸦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你多大年纪了还没娶妻?我看你年纪不小了吧。” 虽然他的脸被打的不能看了,但从他的身量骨架来看分明是个已经完全张开的成年男性,听他的声音也不像是少年。 梁人娶妻都早,一般十五六岁家中就会定下亲事,到二十岁左右便能当爹了,努努力三十多岁当爷爷也是有的。 她走南闯北还见了不少世家公子,十三四岁就跟家里的丫鬟滚到了一起,使丫鬟怀孕的。 这样的事情在大梁的富贵人家可谓是在正常不过了。 宋越北点头说道:“年纪的确是不小了,我已经三十出头。” 玉鸦惊奇道:“这么大年纪还不娶妻,你父母亲友不催你吗?你在等什么呢?” 宋越北满心苦涩,“从前我年少时,不知情爱,也不觉得我会爱上一个女子。直到尝到的情爱的滋味,才发现早已经错过。” “哦,爱上一个姑娘,然后错过了。啧啧啧啧,你这不是来找人的吗?对着我以身相许怕是不太好吧?” 玉鸦面露嫌弃,眼里都是毫不客气的嘲弄,“况且,你年纪这么大了,就不要一天天的尽想美事了。你这身老骨头我可没兴趣。多给点金银做酬谢。我就谢谢你了。” 宋越北浑身一僵,他从没有被人当面说老过。 他不得不承认抛开他引以为傲的权势和身份…… 或许他真的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 不,即便是四年前,他还不到三十岁,同样拥有着权势和宰相的身份,还有一张完好的脸。 玉鸦仍然将刀捅进了他的身体,全无留恋的离开了。 大概从始至终,宋越北这个人对她来说都无足轻重,没有 分卷阅读220 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吧。 玉鸦眼见着他眼中泛起水意,她有些惊慌,“诶,你不是吧。你年纪大这是事实啊。总不至于让人说一句就哭。” 宋越北眨了一下眼,“我哭了吗?” 出口的声音带着一点鼻音,他只是感觉双眼发酸。 玉鸦想起这个人抱着她的脚泪流满面的场景,她头皮发麻忍不住站起身,逃跑一般离开了这间屋子。 她怕自己再说两句,这个人又会被她惹哭,用那种她好像做了什么很不是人的事情一般的目光看着她,让她感觉心虚。 她已经心虚过一次了。 实在不想再面对他的眼泪。 这到底是什么家庭养出来的孩子? 怎么遇到点事就哭,跟玉雕的人似的,这也太脆弱了。 接下来的几天玉鸦都没有再去见他,只有阮御每天都会来陪着宋越北,给他喂药喂饭喂水,帮他下床,搀扶着他在屋子里走一走,跟他说几句话。 尽管阮御很看不上这个北朝的人,宋越北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他。 但在这样的密林中,阮御觉得某种程度上,其实他们是同病相怜的一种人。 他能看得出这个人跟他同样出身良好,偶尔他引用典故讽刺他的时候,对方同样能用很文雅隐晦的典故将他刺回去。 这样属于文化人之间的交锋是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的了。 昭主知道他出身良好,富有学识。 但这些他从前引以为傲的优点在昭主的眼中只是可以让他更值钱的标签而已。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正常人了,一个正常的,同样来自于文明世界的人。 那些蛆虫看他的眼神像是要将他撕碎,另一些则恶心又下流,他有时甚至悲伤的感觉自己像是勾栏里的伎人。 只有在这间小小的树屋,虽然对方跟他互相鄙夷,但他能找回片刻的自己。 他能确信自己在对方眼中并非一块待价而沽的货物,也非勾栏中的伎人。 短短数日,他几乎要将宋越北当作自己的朋友了。 他对宋越北说的话也越来越多。 在第五日,宋越北终于能独立站起来,在屋中来回走完两圈。 尽管他仍然脚下发飘,好像踩在云端。 宋越北看向门外,跃跃欲试道:“我可以出门吗?” 他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被困得够久了。 阮御眸光一闪,他想起玉鸦和昭主的那个赌约。 他现在仍是昭主的人,其实做昭主的人和做那位女鸦的人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 同样不自由,同样是给人为奴为仆,又有什么区别呢? 昭主让他看住这个人,但她同样也赌了这个人一定会跑。 即使这个人跑了,也没有人会怪罪他吧? 那位女鸦这些天都没有来见他,未必对他有多上心。 他看着宋越北已经消去一些青紫的面容,压低声音问道,“或许,你想离开这里吗?” 93. 第九十三章 一更 宋越北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对他的提议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他一只手撑着墙壁, 缓慢的走到了门边。 门外来来往往的人抬起头看向屋子里的人,大部分人都穿的脏兮兮的,他们手脚都晒得黝黑发亮。 有人冲他们吹口哨, 眼神下流的打量着他们两个人。 宋越北摸了摸自己消去一些青肿, 但仍然布满紫红血痕的脸。 他皱眉道:“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们吹口哨?” 阮御习以为常的面对着这一切,“浊荒女人少, 这些人买不起女奴隶。见到皮肤白一点,瘦弱一点的人都会有恶心的想法。他们一点都不挑的。” 他伸手拉着门要关上, 宋越北却阻止了他的动作, “那位救我回来的姑娘在哪里, 我想去见见她。” 阮御打量了他一番, “你刚能站起来就这么急着去见她?她都没有来见你。几天了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脸上的青肿消去了一些,伤没有完全好, 加之中毒,脸上的颜色并不好看。 可仔细观察他,便不难看出他的脸型轮廓不错, 身上仅仅只披了一件白麻袍子站在这里也穿的很有味道。 阮御觉得如果这 分卷阅读221 张脸完全消肿,所有的伤都调养好了之后, 应该不会难看。 “你不会是看那位长得漂亮便喜欢上了吧?”阮御玩味的笑了笑, “可惜, 人家可看不上你。你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吗?” 宋越北走出了树屋, 他扶着栏杆往下走去, “她没有来, 所以我才该去。她救了我, 是该去道谢的。” 阮御追上他,拉住他的手臂,“我可是好心告诉你, 那女人虽然长得漂亮,但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这地方可没有好人。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呆着,别往她面前凑了。不然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宋越北走了几步就有些脚下发软,他停下来握住栏杆休息片刻。 他看起来一点都没有打消念头的意思。 阮御见他如此坚持,心中生出一股恼怒,暗暗骂了一句蠢货。 他在鸻察呆了半年的时间,见过很多的奴隶。 大部分被抓过来的人都会惶惶不可终日,过了几日便不死心的想要跑。 怎么会不想跑? 被送来鸻察的奴隶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最多的是原本有自己的家人,生活的平静幸福的人。 不管在外面过的如何,至少都有饭食吃,有衣服穿,有事情做,有家人朋友在身边。 这鬼地方根本不把人当成人看,今天活着,说不准明日就让人给杀掉取乐。 他从前家中也蓄奴,但无论是大梁还是南朝对于蓄奴都有一定的限制,不能超出一定之数。 即便是签了死期的奴仆也不能随意杀死,如果动用私刑出了人命,让人告到衙门也少不得打一打官司。 总之一个正常的世界是有礼法道义的,这里却是完全失序的。 他第一次见到一个被抓到这里来的人竟然不害怕。 宋越北态度温和的对他道谢,“多谢你这些天的照顾,你可以带我去见那位小姐吗?” 阮御虽不愿,但见他坚持,只得点了点头,将他领到了玉鸦的屋子。 树屋的门大开着,刚一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的笑声,男女的笑声混在一起显得十分热闹。 潮热的空气中多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酒味。 宋越北听到那个女声的确是玉鸦的声音,看来这里就是玉鸦的住所。 她的屋子和他的屋子相隔只有几十米。 他停下脚步,又向阮御道了谢。 “没什么好谢的。女鸦大人应该是又在跟几位大人喝酒,你听,这喝的正高兴呢。你这会儿进去,恐怕女鸦大人都想不起你是谁。” 宋越北听出阮御话里的刺,他仰头看了一眼树屋。 密林的确是潮热,空气都弥漫着浓重的水汽,他有些喘不上气。 玉鸦似乎隐隐约约听到屋外有交谈声,她抽出心神,放下手中的酒碗拍了拍桌子,“安静,安静。我好像听到屋外有人在说话。” 释念宽慰她,“鸻察人也不少,一天来来去去的人多了,有人说话也正常。小鸦你放心,他们肯定不敢进来的。” 襄珑点头说道:“对。给他们十个单子,他们也不可能向昭主的客人出手。” 他话音未落,就响起了咚咚咚,几声敲门声。 这一次声音很清楚,所有人都听见了。 他们抬头向门口看去,便见到一个人缓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落在了玉鸦的脸上。 四目相对,玉鸦一怔,她仔细看了他几眼,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酒碗将没喝完的酒水倒进嘴里。 男人的脸上遍布青紫伤痕,看起来十分触目惊心。 看起来不像是来砸场子的,看他露出衣服的皮肤都十分白净,身形瘦弱。 站在这里都跟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释念一头雾水道:“你认识我们吗?” 他面对众人的打量并不怯场,反倒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被这位姑娘所救。” 如果不是他脸上伤的厉害,这个笑容大概也可以被称作温柔。 一张小桌上摆了两坛酒,四个酒碗,几个骰子。 桌边围坐着四个人,这间树屋比他所居住的那间树屋大得多,陈设虽然陈旧了些,但也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释念转头看向玉鸦,有些稀奇,“小乌鸦,你在鸻察救人?我们的小乌鸦越来越善良了 分卷阅读222 。” 玉鸦将空酒碗推到襄珑面前,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酒给倒满。 襄珑瞪了一眼宋越北,低头拿了酒坛子十分熟练的替她倒酒。 玉鸦漫不经心的说道:“救的挺值得,好人有好报。我发了一笔横财呢。三哥,你以后也跟我一样,善良一点。多做点好事是会有回报的。” 屋子里的酒气熏得人喉咙痒,宋越北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法秀举起自己的酒碗跟玉鸦碰了一下,“喝酒。” 玉鸦从襄珑的手中接过酒碗,“来,继续喝酒吧。” 宋越北出声说道:“我……” 他的声音一出口就被襄珑的声音盖过了。 “刚才的骰子又是鸦姐你的点数最大。唉鸦姐好厉害啊,你怎么总是赢?” 宋越北气息一窒,他捏紧了衣袖。 释念见这人跟个桩子似的站在原地,双眸直勾勾的盯着玉鸦,倒是品出些其他的味道。 玉鸦分明也察觉到那个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她却搞得跟没看到人似的。 简直就是在故意晾人。 释念有些无奈的一笑,“你呀。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安生。行了,今天喝的够多了,就到这里吧。” 法秀揉了揉那头乱糟糟的头发,“我们还没有喝多少。” 襄珑也跟着笑嘻嘻的说道:“您不能说赢了就跑。这可不太地道。” 他抓起桌子上的色子兴致勃勃,“来继续继续。我今天一定能翻回本。” 法秀低头喝了一口酒,一群人好像只有释念看到了站在一旁的人。 释念掐了一下法秀的手臂,“不能再喝了。” 他将身边的法秀给捞了起来往外走去。 玉鸦皱眉道:“三哥,你干嘛?回来,咱们继续。” 释念瞥了一眼被玉鸦刻意无视之后整个人好像都低落下去的身影。 他摆了摆手,“你今天有客人,改天再喝。” 宋越北给释念和法秀让了道。 襄珑却好像屁股下面生了根似的稳稳地坐在原地就是不动。 两个人对视一眼,襄珑挑衅的挑了一下眉头。 玉鸦将手里的酒碗搁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她脸上有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你来做什么?” 宋越北在她对面盘腿坐下,垂着头将桌面上的两个空酒碗收在一起。 他分明没做错什么,但漆黑的发丝垂下来,略略遮住面容,却有种仿佛他做错了什么的因而垂头丧气的错觉。 “这几天,我的伤好了很多。” 玉鸦见他这副受气包的样子,心头就有些烦躁。 “我听阮御说了,你已经能从床上起来了。恭喜。”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那张脸已经消了些肿,没有刚见到的时候那么可怕了。 “你的脸好像也好了一些。” 宋越北抬起头对她露出笑容,“我能好的这么快,多亏玉小姐救了我,还为我治伤。我想来向您道谢。” 襄珑在一旁凉凉的说道:“我听说蛇毒会产生一些后遗症。你脸上的伤现在还没好,说不准以后就好不了。而且你的伤不是鸦姐给你治的,是大夫。每天去照顾你的人也不是鸦姐,是那个阮奴。 嘴巴说几句感谢有什么用处?假的要死,大少爷,你要真想表达感谢不如多给点真金白银。” 宋越北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看向眼前年轻的男人,压抑着内心涌动着的恶念。 他认出了眼前的人就是在蛇潭旁边陪在玉鸦身边的那个人。 这个人能这样陪在她的身边,应该与她关系不错。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方才刚一进门时所见到的场景,桌边围坐在她身边的三个男人每一个看起来都比他年轻的多。 94. 第九十四章 二更 襄珑不以为意的说道:“你看我做什么?怎么自己是个丑八怪就看不得爷爷长得帅?” 他把脸凑得离他更近了些, “想要看就让你看个够好了。你就算脸没受伤也肯定没我帅。” 玉鸦 分卷阅读223 揪着他的领子将人拽回了原位,“老实坐好,怎么你还想在我面前打一架吗?” 她有点怀疑襄珑的实际年龄, 究竟是十六岁还是六岁。 襄珑被拽回原位, 他有些不满的低低喊了一声,“鸦姐!” 这么几天, 他几乎什么其他的事情都不做了,每天就在玉鸦面前晃。 总算是能跟玉鸦说上几句话变熟了一些。 玉鸦被这个猛男撒娇搞得有些头疼, 她抬手挥了两下, “多大人了, 撒什么娇。行了, 你做自己的事情去吧。不用老在我这里晃,赶紧走。” 襄珑坐回原位, 眼神还不忘瞪了几眼宋越北,“不,我现在唯一的事情就是替昭主照顾好客人。简单来说, 就是照顾好鸦姐!” 两个人聊天的神态轻松又熟捻,玉鸦虽然说让他走, 但他坚持要留下似乎也没有让她有什么不高兴的感觉。 那种熟捻的氛围好像是插不进去的。 这个人很轻松的把她的所有注意力和视线都抢了过去。 他生出了一种紧迫感, 仿佛被人卡住了脖子即将窒息。 抢在窒息之前, 他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玉小姐。” 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他的身上, 那双媚意横生的眼眸中倒映出他的面容。 一张丑陋的, 甚至有些让人畏惧的脸。 他感觉到心口一怔轻松,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可以为您做些什么吗?” 玉鸦摇了摇头。 宋越北抢在她开口之前下意识地露出笑容,他的笑容一向很有说服力和亲和力, 但此时这种笑容却多出许多紧张与卑微。 像是生怕被踢开而在讨好主人的狗狗。 “我想为您做一些什么。一直躺着实在是太无聊了。” 他的眼神让玉鸦觉得如果拒绝他,没准那双眼睛马上就会再一次往下掉眼泪。 她错开眼,生硬的推拒道:“不用。” 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变轻,余光看到他放在桌上的两只手捏在一起。 她皱了皱眉,又补了一句,“你伤还没好,还是好好修养吧。” 他因为她的一点关心而感到浑身都变得温暖了许多,“这几天玉小姐好像一直很忙,我或许能帮您做些什么。” 玉鸦咳嗽了一声,“没有,不忙。我天天喝酒有什么可忙的。一点都不忙。你还是快点回去修养修养吧。” 她刚和法秀搭档做了几个大单子,回来的半路上遇到了释念,三个人凑到一起,一合计正好途径浊荒能休息上两个月。 工作是工作,休息是休息。 难得休息,自然要好好放松。 浊荒这种地方没什么可玩的,深山老林里除了猛兽连活人都少,也没啥独特的好看的景观。 几个人凑到一起就是整天瞎侃和喝酒了。 她注意到他刚才走进来的时候脚步很迟缓,“你的腿脚还没有完全好,就不要总想着往外走了。” 他抬眸静静的望着她,“如果玉小姐不忙,可以在有时间的时候来探望我吗?” 玉鸦这才品出他的所说的什么躺着太无聊了,玉小姐这些天好像很忙之类的话。 其实只有一个主旨大意,他在隐晦的暗示她,或者说提醒她。 她这几天都没有去探望他。 梁人说话还是这么委婉,这么喜欢兜圈子。 她一时有些恍惚,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如果我不去探望你,你是不是下一次还会走过来?” 襄珑怎么看这个家伙怎么都不顺眼,“怎么不忙。鸦姐每天都忙的很,你既然知道鸦姐忙就不该没事跑来打扰我们。” 他的双眸乌黑温柔如一潭清澈的井水,“那间屋子太小了,每天一个人躺在屋子里很孤寂。我不认识其他人,只认识玉小姐您。您不去探望我的话,我会想来看看您。” 玉鸦与他对视了片刻,“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声音很像宋越北。” 那潭井水有了波澜,她的目光滑过的他的面型轮廓,“身形也像,面容也有些像,连性格和说话的语气都有几分像。” 其实这几天她是特意避开他,没有去看他到底好了没有。 他总让她想起四年前的事情,让她产生一种回到了丹阳城再一次面对那个人的错觉。 他偏过头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是吗?” 分卷阅读224 襄珑有些不解,他凑到玉鸦身边,压低声音好奇的问她,“鸦姐,宋越北又是谁?什么人啊?他厉不厉害?” 玉鸦将他的脑袋推远了一点,耐心给他解释道:“北梁的宰相,就是那个最大的官,说话最算数的人,名字叫宋越北。” “原来是这样,”襄珑恍然大悟,“鸦姐你懂的可真多。但这个家伙肯定不可能是宋越北了。北梁最大的官怎么会来浊荒。他一副倒霉相,怎么可能会是那么厉害的人。” 宋越北见他真心实意的夸赞玉鸦懂得真多,一时忽觉自己方才对着这样的人生出了戒备之心,实在是有些好笑。 玉鸦没好气道:“这算什么懂得真多。昭主是浊荒消息最灵通的人了,怎么你什么也不知道,这么大个脑子到底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襄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哎呀,我也没出去过。一直待在鸻察,总觉得知道那么多也没什么用。以前昭主说话都没仔细听过。” 他见玉鸦的神色和一旁丑八怪投来的眼神,顿生出一股丢人的感觉,连忙保证道:“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听的,多知道一些事情。” 玉鸦心烦的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我睡一会儿。” 宋越北的目光透着一股执着的意味,她揉了揉眉心,“如果我有时间会去看你。” 他这才起身向外走去,临走还向她行了一礼。 襄珑见宋越北走了,他便也跟着离开了,临走还顺手替她将门合上。 阮御看到宋越北从玉鸦的屋中出来,唇边还带着一抹笑容。 他心中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不是吧?你真的进去了,还跟那位女鸦说话了?” 宋越北点了点头,却没有说更多。 但阮御看到在他提起那个女人的时候,他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 显然这一次见面让他感觉很开心。 这个人这几日在树屋中反复走来走去犹如困兽的那种焦躁不安都消失了。 他站在这里发自内心的高兴,好像不是在危险的鸻察,而是在自己的家。 阮御心中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他从没有在鸻察见过这样的人。 来到这里的人大多都充满痛苦,他为什么可以这么高兴? 好像是来度假的一样。 他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不爽,十分想打破对方眼中的笑意,让他变得跟自己一样痛苦。 玉鸦很快就把自己随口的允诺抛到了脑后。 又是一天,她喝得很醉,意识有些昏沉,脑子还能转,但却又有些僵,手脚和面颊都在发热。 她推开手里的酒碗,又热又晕,“不行,不能喝了。太醉了。不能再喝了。今天已经喝的太多了。” 做杀手其实不该喝酒,时刻保持警觉,保证每一秒都是最好的状态应敌。 但做人要及时行乐。 她知道自己的酒量,也给自己化了一道底线,到了底线就不能再继续喝了,防止完全醉死过去。 昭主也喝了不少,她双颊爬满红晕,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此时雾蒙蒙的,没有焦距,却泛着一股水意,显得温柔了许多。 “喝,继续喝。” 她迟缓的说完这句话,停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玉鸦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喝了,不喝了那就,那就来个人把女鸦抱回去,送到床上。把,把客人照顾好。对,替我把我的客人招待好。一定要替我招待好。” 一桌子五个人,释念和襄珑都已经躺倒在了桌子底下,襄珑枕在释念的大腿上,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唯一屹立不倒的只有法秀。 他起身将人拦下,从男奴怀中接过了玉鸦,“我送她回去。” 男奴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酒气的客人,有些拿捏不定他到底喝醉了没有。 不过这位客人什么时候都是让头发遮着眼睛,好像永远都醉醺醺的,说是顶尖的杀手可也没见过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要是让一个酒鬼去送另一个酒鬼…… 他回头为难的看了一眼昭主,“客人还是让我来吧。晚上夜路不好走,鸻察野狗多,什么乱七八糟的毒蛇狐狸之类的东西也多。” 他话刚说完,回过头来便发现眼前早已没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法秀已经带着那位女鸦离开。 树屋的大门敞开,屋外的夜色浓重。 分卷阅读225 男奴看着屋外黑沉沉的夜色,有些惊讶。 他能长久的陪伴在昭主身边,不止因为他有一张脸。 事实上他身上最值钱的特点是他武艺不错。 可他竟然连法秀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察觉到,法秀甚至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95. 第九十五章 没有头 玉鸦靠在法秀的怀中, 她面色潮红,睁着迷蒙的双眼静静地看了片刻面前的人,这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师兄, 你送我回去吗?” 法秀抱着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的身体发热, 用滚烫的面颊蹭了蹭他的脖子,原本就绵软的嗓音更加含糊不清。 “今天晚上好安静。” 法秀垂下眼从发丝间看了怀中的人一眼, 脚步慢悠悠的,踩过松软的枝叶。 没有月亮的夜晚, 她的呼吸声十分明显。 “师兄, 你走的好慢。” “师兄, 我好热。” “师兄, 我头疼。” 她揽着他的脖子,像一只小猫一样, 用热乎乎的面颊去磨蹭着感觉到凉爽的地方。 微凉的发丝在他的皮肤间蹭来蹭去,引发一阵痒意。 “师兄,我想喝水。” “师兄, 我好渴。渴,师兄。” “师兄师兄师兄——” “师兄, 你为什么不说话?” 法秀将在他脖子上蹭来蹭去的头按了下去, 喉头滚动, “老实点, 不要乱动。” “师兄, 我好难受, 我头疼。” 他抬手摸摸她的面颊, 果然有些发烫。 就在他抽手的瞬间,她张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住他的指尖,尖尖的牙齿刺入皮肤。 他完全没有防备, 因此感觉到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疼痛时,脚下一顿。 她含着他的手指,像小狗叼着一根骨头,津津有味的磨了两下牙。 他用拇指抵着她的唇瓣,将食指往外抽,“松口。” 她迟缓的眨了一下眼睛,又舔了两下,那双眼睛弥漫着朦胧的水汽,显得极为无辜。 察觉到他往外抽手指,她用了更大的力度叼着他的手指,甚至还随着他的动作往前伸脖子。 法秀停下向后抽手的动作,他与她僵持了片刻。 他用以前哄她吃饭的语气说道:“啊——,乖,小乌鸦,张开嘴。” 她果然乖乖的张开了嘴。 挺好,这喝醉了的人虽然爱闹腾。 但也算听话。 法秀松了一口气,他伸出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唇边多出一点笑容,“嗯,果然小乌鸦从小就最听话了。” 不料话音还没落,她察觉到他的动作,马上又是一口咬住了他的手。 法秀疼得其他的手指都蜷缩了起来,额头上的青筋也在隐隐抽搐。 玉鸦磨了两下牙,她清醒了些,她定睛看了一眼眼前的人,感觉到嘴里好像含着什么东西。 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她赶忙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一叠声的对他道歉。 “师兄,真是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我,我,我,我喝的有点多。你,你没事吧?” 法秀看到她重新恢复了片刻清明,他抽出幸免遇难的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擦指尖的口水。 但是那根十指动一下仍然是连心的疼痛。 “师兄你没事吧?”玉鸦作势要从他怀里挑下来,“要不,我自己走好了。” 他抱住她,继续向前走去,“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玉鸦移开目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师兄。 如果可以,她真想跳起来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把自己的头拧下来塞进地洞里。 为什么一喝酒就会做这种蠢事呢? 更让人痛苦的是,为什么法秀明明喝的比他多,但是他怎么不醉? 风吹动枝叶沙沙作响,原本就潮热难当的空气中更加变得潮湿 她的裙摆从他的手臂垂下,在风中微微摇晃 法秀停住脚步,他看向密林深处。 分卷阅读226 有一片叶子从树枝上垂下来,叶片宽大肥厚。 那片叶子在风中微微的抖动着,他看到一个黑色的衣角,站在树叶后。 有绵绵的细雨,从空中落了下来 雨丝沾染了她的头发,她不自觉的将脸在他胸口蹭了蹭,擦去脸上微微的湿润。 “什么人?出来!” 那片叶子抖得越来越厉害,一阵大风吹来夹杂着绵绵的雨丝,敲打在树叶中发出啪啪啪的声音。 几道贪婪的目光,投在她的脸上,从她的脸上游移到她从裙摆中露出的,那一截雪白的小腿上。 “我们不想为难你,只要你把她放下,我们可以放你一条命。” “嘿嘿,这么好看的女人,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几个人从藏身的树木后走出,将他围在了中间。 他们看起来有些面熟,法秀回想了一下,发现这几个人这几天至少在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不止十次。 看来是觊觎已久,就等待着一个时机动手。 “看来他说的果然没错,晚上的夜路不好走,野狗多,叫的让人心烦。” 几个人步步紧逼,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 “你这个怪人,骂谁是狗呢?”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只想找你怀里那小妞乐一乐,可不想手上沾上血。” “大好的日子,非要让大爷手上沾血可就太扫兴了。你这小子,头发留这么长,能不能看见路啊?” 浊荒一些寨子里的男性喜欢把两边鬓角的头发剃掉,其他头发编成辫子。 但大部分人一生都不会轻易剃掉或者剪短头发,鸻察来来往往的人里没几个会精心打理自己的头发。 就算再不打理,正常人也会稍微收拾一下,至少要防止遮挡视线。 眼前这个剪短了头发,还让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鼻子嘴唇,连全脸都看不清的人,哪怕是在鸻察也显得十分古怪。 看不清他的脸,他又整天都醉醺醺的,便让人觉得好像没什么稀奇之处,跟个流浪汉也没什么分别。 他抱着玉鸦,“就你们这种货色,还不配让我动手。滚。” “你小子挺狂的,喝了多少酒,醉成这样。” “我们可不想以多欺少,你把人放下这件事就算了,说不准我们还请你喝个喜酒。” 玉鸦听到酒字,双臂收紧,勒得法秀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她抱着他的脖子用力摇头,“不喝酒了,喝不下了。不喝了。” 法秀提防着一旁的几人,收回视线拽了拽她的手臂,柔声哄道:“好好好,不喝了。” 她双眼含泪,泫然欲泣,“师兄,真的不喝了?” 一个人举刀刺了过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玉鸦大声道:“不吃不吃不吃,什么酒我都不吃了!” 法秀抱着人一个转身,同时踢出一脚。 长风吹散他挡在脸上杂乱的短发,扑上来的人影仿佛静止了。 下一秒他飞了出去,一声惨叫被风带出很远。 他撞到一棵树,无力的顺着树干滑了下去,跌坐在树下呕出一口血,几乎是立时便咽了气。 玉鸦抚摸着额头,“好晕,转的我好晕。” 她眯了眯眼睛,一脸惊慌失措的摸了又摸,“奇怪,我摸到自己的头了啊。可好像又没有被摸到。手呢?” 她嘴一瘪就要哭,“完了,我的头丢了。” 法秀一脚将另一个人踢开,他无奈的说道:“小师妹,你摸得是我的头。你的头没丢。” 她伏在他脖子旁边呜呜呜哭的伤心,就是干嚎不掉眼泪。 “完了,丢了,我的头。以后,我,呜呜呜,我没有头了。” 他拽下她挡在自己脸上的手放回她自己的额头上。 “好了,你现在有头了。” 玉鸦喜悦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转悲为喜,傻笑道:“嘿嘿嘿,师兄,你真好。师兄好厉害。” 法秀抱着她又是一个旋身飞踢,将两个人一脚踢开。 玉鸦伏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道:“好晕啊。师兄,我们为什么转来转去的。” 她费力的眯了眯眼睛想看清眼前的场景。 只见到一个人龇牙咧嘴的向着法秀的后背投来一把小刀,玉鸦下意识伸 分卷阅读227 手一抓,将刀接在了手里。 她低下头将刀兴奋的在手中翻来覆去的赏玩,“哇,师兄,有人送你刀诶!” 那个人见玉鸦接了刀,他脸色变得惨白,刚想跑就被法秀转身一脚踢飞。 绵绵的细雨里,密林中多了几具尸体。 夜色却是终于恢复了平静。 他冷冷的向暗处投去一眼,“还不出来,是要我过去揪你出来?” 一个人从暗处走出,啪啪啪的鼓了几下掌。 “好漂亮的腿法,不愧是法秀大人。” 他穿了一身霜色的长袍,法秀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满身杀气消于无形。 “昭主的人?”他顿了顿,“你是来保护我们的?但你出现的可太晚了。” 那个人笑了笑,“其他客人需要保护,我想您应该不需要。” 他低下头瞥了一眼满地的尸体,嫌弃道:“我是来替这些垃圾收尸的。真晦气。” 注视法秀抱着人不紧不慢离开的背影,他笑盈盈道:“客人,您快些走,小心雨要下大了。” 法秀将怀里的人往上拖了拖,他拉开一边衣袍怀里的人虚虚掩住,一改慢吞吞的速度,脚下运起了轻功。 他的衣服下面传来闷闷的声音,“好黑。呜呜呜呜呜,师兄,你在哪。师兄,不要我了。” “我看不见师兄了,师兄不要我了。” 法秀感觉到心口处传来一阵湿热,她哭的愈发厉害。 “好了,师兄在这里。师兄没有不要你。” 96. 第九十六章 没出息 他将人送回了树屋, 她蹭了蹭自己的枕头。 法秀直起身,他合上自己的衣服,肩头已经湿了, 怀中包裹着她的那块衣料上好像还残存着一点她的温度。 他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发, 触手的头发仍然是干燥的。 她的面颊微微发烫。 她像是小动物一样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 她小时候就爱跟人撒娇,十几个师兄师姐, 她见谁都喊得甜。 也就是这几年下了山,长大了些, 才改了性子。 从指尖传过来的一阵温热的触感, 他收回手, 匆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 揉了两把自己湿乎乎的头发,抖下来一阵水珠。 外面的风声呜呜呜, 屋内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清,却很安静。 她睁开眼望着他的背影,鼻音浓重, 轻轻的唤了一声,“师兄?” 他背对着她, 快步向外走去。 她呜呜呜的又哭了起来, 声音还特别大, 特别委屈。 好像他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这要是被人听到, 他以后还解释的清吗? 法秀脚步一顿, 他重重地揉搓了两下自己满头湿漉漉的头发, “别哭了。” 她哭得更大声了, “凶我。呜呜呜,我头好疼。” 法秀揪着发根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 “师兄没有凶你,也不是不要你了。别哭了。” 她迟缓的眨了两下眼,停住了哭声,含糊不清道:“可,我刚才听,听到有人凶我。” 法秀放下手,耸了一下肩膀,“没有,师兄怎么会凶你呢?一定是你听错了。” “我好渴,我头晕。师兄,我要喝水。” 法秀只得认命的转过头摸着黑在屋里找了一圈,给她倒了一杯茶水送到床边。 “喝了这杯茶就睡觉,小孩子要早点睡才会长高。” 她乖乖的伸着脖子将一杯茶水喝了,长睫低垂,挡住了那双总能让人心烦意乱的眼睛。 他用指腹摸了一下她的脸颊,想替她擦去眼泪,意外的是她面上的肌肤微微发烫,却很干燥。 “你没哭啊?” 她喝完茶水,眉眼间多了一股心满意足的意味,抬起头冲他狡黠一笑,“骗你的!小孩子才会哭鼻子!” 他一时有些分不清她究竟是醉了还是没醉,抬手将空杯子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 “好,不是小孩子,那喝完了就该睡觉了。” 她撑起 分卷阅读228 身子从背后抱住了他,将他整个人都纳入了自己温暖又略带酒气的怀抱。 “师兄要陪我睡觉。我们一起睡觉。” 含糊不清又低柔的声音从耳后落进耳朵里,她勾缠着他的衣物,将他往床上拖。 像是一只抱住松果的松鼠,意图将好不容易找到的口粮拖进自己的洞穴。 他握住肩头垂下来的手臂,一把将她拉开,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小师妹你老实点不要玩了。” 她伏在床上呜呜呜的哭着,伸出手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衣摆,“可以的。师兄明明经常跟我睡觉。我就要师兄跟我睡。” 法秀一把捂住她的嘴,“喂,不要乱说话啊。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而且从小也不只有我一个人陪你睡。大家都是轮着来的。” 因为她上山的时候年纪最小,还是个婴儿就被抱上山,又是个女孩子。 一群人轮流照顾她,因为她怕黑,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个人陪着她睡。 直到她十二岁强烈抗议说自己已经是个大人根本不怕黑了,这项山门传统活动才就此终止。 在她之前,山上没有哪一位有过这种待遇。 法秀感觉脸上有些发热,掌下的人呜呜呜呜呜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那双眼睛又圆又大,睫毛卷翘,根根分明。 眼中有一片暗暗的影子,浮动的水汽,就是没有泪水。 “又是假哭,”法秀叹了口气,“我放开你,你不要乱说了。自己一个人睡好不好?” 她微微点了点头,柔软的面颊轻轻蹭了下他的掌心。 法秀仿佛被烫到一般,忽然松开了捂着她的手。 不料一放手,她就又大声哭了起来,“呜呜呜呜呜,你欺负我!” 嘭—— 一声巨响之后,门被人撞开。 黑暗的房间被微弱的火光照亮,法秀惊讶的抬头看去,便见到一团火焰迎面向他砸了过来。 “龌龊小人!大胆狂徒!” 宋越北原本见屋内一直没有灯火,以为她仍然没有回来。 这么晚了的雨夜,他有些担心,便过一阵子起身走来看一眼。 没想到几乎不抱希望的走到她的门前,便听到一阵惨烈的哭声从门内传来。 他顾不上那么许多,推了门直接闯了进来。 法秀手忙脚乱的接了蜡烛,却让一个不明物体敲在了脑门上,整个人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好生厉害,这什么暗器。” 法秀摸索着将那个把自己砸倒的暗器放到眼前凑着手里的烛火定睛一看。 一个锈迹斑斑的方块上还沾着红色的液体, 玉鸦从床上伸着头凑过来看,“哇,这暗器上还有这么多的陈年血迹。好厉害啊,这什么暗器我都没见过。” 宋越北见玉鸦衣服完好,地上跌坐的男人看起来颇为眼熟。 他松了一口气,从怀中取了一根新的蜡烛点燃,从法秀手中拿过所谓的‘暗器’。 有些忐忑的当着二人的面将蜡烛插在了暗器上。 “咳,这只是烛台。” 那红色的液体也不是什么陈年血迹,是多年堆积的烛泪而已。 他借着手中的火光端详了片刻法秀的面容,烛火映照下的男人终于露出了一点真容。 那头短发被揉的乱七八糟,像个鸡窝似的堆在他的头上,透出一股颓废的气息。 发丝间露出了一只眼睛,那只眼睛极冷,眼底压着如寒冰般的杀意。 宋越北藏住眼底的不快,面上扬起一个笑容,低头说道:“真是对不住,方才听到玉小姐在哭,一时心急,冒犯了您。” 法秀一只手撑起身体,站了起来,他揉了揉头发。 那只露出的眼睛再一次被头发遮挡住了。 随着那只眼睛重新被挡住,他身上那种让人感觉到危险的特质好像也被藏住了。 重新变成了那个懒散的,醉醺醺的,没有任何存在感的怪人。 “这可是鸻察,夜里什么人都有。你不老老实实的蹲在自己的房子里,到处乱转真是不怕死。” 宋越北态度不惊不怒,仍是一团和气,他看了一眼趴在床边,仰着头一脸潮红的玉鸦,“玉小姐最近经常喝酒,脸色不太好看。刚好今天又下雨,野里又冷又潮,我煮了一些 分卷阅读229 滋补解酒的汤想等玉小姐回来给她送来,想让玉小姐暖一暖身子。” 他在床边的小桌上放下手中拎着的汤罐,取下了汤罐的盖子。 “这位大哥身上酒气这么重,应该也喝了酒吧,要不要一起喝一点?” 浓郁的温暖甜香迅速飘满了整间树屋,法秀抱住手臂,呈现出一种抗拒且居高临下地姿态,“这里不欢迎你,她从来都不喜欢喝热的。赶紧拿着你的汤滚出去。” 玉鸦抽动着鼻子,从床上滚了下来,像只小动物似的循着味道凑到了桌边。 她将下巴搁在桌子上,眼巴巴的望着汤罐说道:“好香啊。” 宋越北用余光瞥了一眼法秀,面上笑容渐深。 他低头给玉鸦乘了一小碗汤,柔声问道:“玉小姐想尝尝吗?” 果然她的口味还是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从前在丹阳时喜欢的东西现在也还是喜欢。 玉鸦高兴的坐起来,刚要伸手去端,眼前就是一花。 法秀劈手从宋越北手里抢过了那只小碗,他将汤水一口气,囫囵灌进了肚子。 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暖洋洋的,好像泡进了温水里,浑身都是一阵轻松。 这人没说错,的确是舒服了不少。 宋越北抬眸看向他,微微皱眉,“这位大哥……” 法秀在一旁坐下,他将空碗在掌心转了转。 “也不怎么样。糖水而已。我就是尝尝有没有毒,谁知道你大半夜的给人送汤是什么心思。” 玉鸦可怜巴巴的盯着法秀,法秀瞥了她一眼,“没出息,就一点糖水而已。有什么稀奇的。” 宋越北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一只碗,盛满了一碗汤刚要递给玉鸦,“那现在大哥你应该确定这汤没毒了吧?” 手刚伸出去,掌心便是一空。 法秀将汤一饮而尽,他擦了擦唇边的汤渍,在宋越北的目光下勾动唇角,“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递给我的。” 宋越北压下心底的火气,他一言不发的拿过两只空碗叠在一起又盛了一碗汤。 法秀果不其然再一次伸手,他虚晃一枪,将空碗塞进了法秀手里。 另一只手换过那只装满汤的碗,法秀一抓到碗就察觉到手上的分量不对,“哼,雕虫小技。” 空碗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滚圆,他倾身一把抓向宋越北手中的碗。 宋越北早有准备,手臂一晃,躲过了法秀这一伸手。 两个男人手上你来我往的去抢碗,彼此眼中都是浓浓的战意。 玉鸦看着两个人抢来抢去,她困倦的打了个哈欠,伸手直接将一旁的汤罐拖了过来。 她抱着罐子醉醺醺的摇了摇头,“有什么好抢的,真是。这不是有一罐吗?” “” 97. 第九十七章 做什么 法秀回过头阻拦不及, 眼睁睁的看着玉鸦举起了罐子,“不许喝!” 玉鸦咕咚咕咚一口气将罐子里剩下的汤都灌进了肚子里,她放下汤罐满足的揉了揉脸颊, 唇边浮现出一抹笑容。 “好喝。” 宋越北看向玉鸦, “玉小姐喜欢就好。” 法秀夺过那只盛满汤的碗,将碗里的汤泼在了宋越北脸上。 “汤你自己留着喝吧!” 宋越北躲闪不及, 整张脸都被汤浸透了,他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 “你看什么看?丑八怪!”法秀将空碗往桌上一拍, “不服气啊!有胆来打一场。” 只要他敢动手, 法秀保证他不会看到明天的太阳。 宋越北抬起手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汤水, “这汤无论是入你的肚子, 还是入你的手,都是可惜了。” 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 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让旁人掌控生死, 不敢有分毫分辩之语的滋味当真是不好受。 宋越北已有多年没尝过这种倍感屈辱的滋味了。 他看向一旁的玉鸦,见她眉眼低垂, 望着桌上的火苗, 酒醉消去了她平日里的满身的锋芒。 使他想起她从前在宋府时眉眼也是这般柔弱依顺。 分卷阅读230 就是这般柔弱的样子, 让他在她每每被人为难欺辱时, 都生出了不忍之心。 在这个没有王法的鬼地方, 一切用拳头说话, 自有一套跟他所处的世界完全不同的规则。 此时他与当初的她又何其相像, 她是这个野蛮之地,奇怪规则中的高位者。而他只是个朝不保夕的废物。 宋越北捏着袖子一点点擦拭着脸上的汤水,不就是这么一点小事, 他何必计较。 当年她在宋府受得委屈也不少,就当今天是还了当年罢了。 一碗汤而已,无伤大雅。 宰相肚里能撑船,他不跟这个蠢物计较。 玉鸦揉了揉肚子,抬头问道:“好撑啊。师兄,你不是要走吗?” 宋越北从一旁拿过自己来时带的伞递给法秀,起身要送他出门。 “的确,天色也晚了。外面雨下的大,来,大哥你拿上这把伞,路上小心。” 法秀接了伞往外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不对。 他抓住宋越北的手臂,沉声反问道:“你怎么不走?” 他手下微微用力,宋越北只觉自己的半条手臂都要被捏断了。 二人对视,宋越北隔着杂乱的头发看不见法秀的眼睛和表情,却感觉到杀气浓重,“你走不走?” 他疼的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汗水,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一双眼自始至终都十分平静。 “我要留下睡觉,肯定不能走了。” 法秀松开了宋越北,转身便去抽挂在墙上的剑,“禽兽!你敢!我杀了你!” 宋越北抱着手臂躲开一剑,他百口莫辩,“不是,我没说话!话不是我说的!” 剑光一闪,又是一剑凌空劈来。 “你这个丑八怪,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对小师妹早有觊觎之心不怀好意!我今天就要杀了你以绝后患。” 这一剑快如寒星,宋越北避无可避,他面露绝望,最后一眼下意识看向了一旁醉醺醺的玉鸦。 没想到他竟会死在这样一个莽夫手中。 火光在她眼底明明灭灭,那双眼因着酒醉而蒙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她散漫的撑着下巴看着这一场闹剧,唇边挂着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似乎还在回味着汤的美味。 她的眼里有他的剪影,那双眼仍是那般妩媚。 这一次他却瞧得很分明,她眼底什么都没有,没有情爱,更无一丝怨恨。 他不自觉地向她看,像是一头被野狗追的慌不择路躲向主人身后的狗,神色中带着不自觉地恳求。 大概他也本能的知道,在这个小小房间里谁能保护他。 可当他的眼底浮现她的神色那一刻,他脸上的恳求就被一层层的剥去了,一片空白之后,是如大火熄灭的灰烬,无尽的寂寥。 那张脸与他那一刻的神色在火光映照下,竟有几分熟悉的意味。 剑气削断了他几缕头发,剑鸣如啸,连他的颊边都有了几道细细的红色血痕。 血滴从他的面颊滑下,隐没在衣领里。 他的衣襟被法秀扯散,雪白的腰腹若隐若现。 玉鸦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向前一扑,将法秀抱在了怀里,“好困哦。师兄,陪我一起睡觉。” 法秀手忙脚乱的收了剑锋,他握住玉鸦的肩膀下意识想将她往外推,却又在瞥见宋越北时僵住了。 他浑身僵硬,犹豫不定的让玉鸦靠着。 他瞪了一眼宋越北,“你看什么看?!再看我把你的狗眼睛挖出来!” 宋越北从地上爬起来,他劫后余生。 玉鸦这一扑太恰到好处,他有些疑心她是不是没喝醉。 若是她没醉,这一扑是故意的。 她又救了他一次。 是不是说明……她心里还有他。 他若有所思的看向玉鸦,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两圈,“我心中没鬼自然敢看,只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才怕人看。” 宋越北站起来去掰法秀放在玉鸦腰间的手,“看人家酒醉就乱摸,真是禽兽!明天我一定要告诉玉小姐你的真面目。让玉小姐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为人。” 玉鸦让宋越北这么一拽,她迷迷糊糊的转过头,凑近宋越北看了一眼,“真面目?” 宋越北被她盯得后退了一步,她跟着上前一步。 分卷阅读231 他在她这样细致的观察下,有些心惊肉跳,抬起左臂以袖子挡住了脸。 她拽下他的袖子,“你怕什么?” 他换了右臂再次挡住脸。 玉鸦一手抓住他两只手压下去,另一只手掐着他的下巴抬起来,左右晃了晃,仔细打量了几眼,“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怕人看。” 宋越北没来由的紧张,又不免有些沉醉在她妩媚的眼波中。 他被迫抬着头,伸长了脖子问道:“小,小姐,小人貌丑没什么好看的。怕伤到了小姐的眼睛就不好了。不知道小姐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的真面目啊,”她掐着他的脸,眯了眯眼睛,“宋越北。” “哈哈哈哈哈哈哈,宋,宋宰相英明神武,一表人才,才华横溢,温柔可亲。听说长得十分俊美。”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小姐酒醉也不忘,是不是思念他已……” 那个久字还没说完就左眼挨了一拳,玉鸦冷笑一声,“英明神武?一表人才?十分俊美?才华横溢?温柔可亲?” 她每说一个词就打一拳,宋越北算是领教了一回什么叫做雨点般落下地拳头。 “我呸!卑贱之人,天地乾坤,背书背书,我背你个大头鬼。打死你这个看不起人的自大狂!什么宋宰相,我看你是脑子有病,看谁都是勾引你。” 宋越北被打的受不住,抬起手试着护住自己的脸,“不是,不是。玉小姐,你认错人了,我怎么会是那个宋贼。” 玉鸦停下拳头抓着他的领子将人拽到面前,仔细打量了几眼。 宋越北目光躲闪,语声低缓,听起来十分有说服力,“我真的不是宋越北,玉小姐,你肯定是认错了。” 这岂止不是一株柔弱无依的藤蔓,这简直就是苍天的大树,枝条粗壮有力,一根枝条甩过来能将人抽个半死。 他被打的左脸又肿了起来,左眼也有些睁不开,说话都变得有些含糊不清了。 玉鸦怀疑道:“你真的没有骗我?” 宋越北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绝无虚言。” 法秀嗤笑一声,“方才还喊人宋宰相,说人家英明神武,一表人才,十分俊美。这会儿就开始喊宋贼了。你可真是转进如风啊。 我看你满口瞎话,就算不是宋越北,也肯定在大梁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说不准就是那个宋越北的狗腿子。杀了不冤!” 玉鸦又是一副听得似懂非懂的神色,宋越北从前教她读书见多了她这副神色,心下警铃大作。 果不其然,下一刻玉鸦便点头道:“杀了不冤,师兄说的有道理。” 宋越北双手抱住玉鸦拽着他领口的那只手臂,心中比吞了黄连还要苦。 他一面摇头,一面苦苦哀求,“冤啊,玉小姐,我真比黄连还要冤。大梁就一个宋越北,我虽然也是梁人,生在丹阳。但苍天可鉴,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那些,那些都是听人胡说的。” 玉鸦眯了眯眼,凑得更近了些。 她打了个酒嗝,“不是宋越北啊。那,那你是谁?你来做什么的?” 她一张嘴,满身的酒气久扑面而来。 宋越北屏住呼吸,竭力保持冷静,“您忘了?我姓贝,名木。前几日被您所救。今日来给您送汤。” 他费力的睁大眼,试图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更加真诚,十分卑微的陪着笑柔声说道:“这汤我是我花了很长时间为您煮的,用的是我们丹阳的汤方。您要是去过丹阳就一定尝过。很美味的,您刚才还说好喝呢。” 玉鸦冷淡的问道:“你为什么要给我送汤?” 她难以捉摸的态度让宋越北愈发紧张,“因为……” “你结巴什么?”玉鸦晃了一下他的领子,凶悍的逼问道:“说!不说我杀了你!” 她面上还有酒醉的红晕,但强硬的口吻与脖颈上传来的让他感到被压迫的力量,向他展现了他从未见过的另一面。 充满狂傲与危险,却又因为醉意陷入疯狂失衡的杀意。 那种杀意让他相信,如果他没有给出一个让她满意的答案。 她是真的会杀了他。 可这样的她,全新的,崭新的,不被他所掌控和了解的她。 很迷人。 致命的美丽。 宋越北分不清究竟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他心跳紊乱失衡,骤 分卷阅读232 然收紧,重重地跳动,击打着胸腔。 “因为我喜欢你,我从第一眼见到您起就,就对您一见钟情。” 玉鸦一拳砸在了他的右眼上,“哼,什么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又是一阵雨点般的拳头,打的宋越北连连惨叫,“啊——怎么不是宋越北——哎呦——也要挨打。太没道理。” 路过的人听着屋内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脚下一顿,默默的退的远了一些。 98. 第九十八章 伤势 阳光从窗口投入, 玉鸦在暖融融的日光下翻了个身,艰难的从梦境中抽离,唇边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揉了揉眼睛, 在阳光的笼罩下打了个哈欠。 依稀记得那是个好梦。 一段雪白的腰身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眼底笑意愈浓。 宿醉后的头却没有像是以往那样隐隐作痛, 竟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玉鸦打着哈欠从床上撑起身体,一眼便看到趴在桌子的两边, 面面相对睡得四仰八叉的两个人。 宋越北感觉有什么东西拍了拍他的脸, 他困意昏沉, 不耐烦的眯了眯眼, “滚……玉小姐。” 那个滚字还未完全吐出,就被眼前的人吓得转了音。 他脸上的伤隐隐作痛, 惊惧之下困意全无,说话都不自觉地透着一股小心,“玉小姐, 您醒了。” 玉鸦蹲在宋越北面前,她打量了一下宋越北的脸。 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宋越北红肿的眼睛, 困惑道:“贝公子, 你的脸怎么好像一点没好, 还肿的更厉害了?” 宋越北见她伸手, 本能缩了一下脖子。 法秀见他那副在玉鸦的触碰下吓得跟鹌鹑般瑟瑟发抖的样子, 嗤笑了一声。 这一次落下的不是雨点般的拳头, 指尖温柔的触碰着眼皮, 如一片落下的羽毛。 “你很难受吗?是不是很痛?” 她上下看了他一番,手指从他的面颊滑下肩头,按上他的腰揉了揉, “身上还痛吗?” 宋越北紧张的心这才缓缓放松,看来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玉鸦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在她关切的目光下他挤出一个微笑,故作轻松道:“倒也不是很痛。一点都不痛。我已经没事了。” 玉鸦握住他颤抖的肩膀,困惑道:“那你抖什么?” 宋越北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不自觉颤抖的双手,他深吸一口气,握住自己的手强令自己镇定,止住颤抖。 “我,我只是太高兴了。见到玉小姐高兴的。” 法秀在一旁阴阳怪气,“是啊,贝公子昨晚可是高兴的哭爹喊娘,这高兴了一夜呢。若不是玉鸦你昨天喝的太多,手脚失了往日的水准。贝公子肯定高兴死了。” 他心中暗暗可惜,若不是玉鸦喝酒大失水准。 这一顿拳脚何至于连人都没打死。 玉鸦转过头,她面上露出思索的神色,继而神色又重归茫然,“昨晚发生了什么?师兄你怎么在这里?贝公子,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二人各自瞪了一眼对方,昨天他们两个人谁都不肯走,也不放心对方跟玉鸦独处。 结果就是两个人坐在桌子的两端对峙着过了一夜。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合上了眼睛。 就这么睡了一夜。 宋越北抢答道:“玉小姐,你不知道昨天夜里很晚了,我听到屋子里传来你的哭声,进来一看。屋子里乌漆嘛黑,这位大哥居然抱着你……” 法秀重重地一拍桌子,大吼一声打断宋越北,“你这个丑八怪,一张嘴乱说话,想死啊!” 眼见着他飞身便要跳过桌子,宋越北脚下抹油一般滑到了玉鸦身后,扯了扯玉鸦的袖子,喊了一声,“玉小姐救我。” 他站在玉鸦身后,声音无助,脸上表情却八风不动,还向他抛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法秀被他这个眼神弄得火冒三丈,“玉鸦你让开,你让我杀了他!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他。” 玉鸦先挡了一下法秀,继而又看向身后的人,“贝公子,你肯定有什么误会,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分卷阅读233 宋越北收了眼中的挑衅,从善如流的一笑,“我话还没说完,这位大哥莫要激动。我看见这位大哥抱着你,玉小姐你哭着说怕黑。这位大哥这头秀发如此飘逸柔顺,一看就是个豁达不羁且心胸宽广的豪侠,怎么会是那等趁人之危的小人呢。” 分明是夸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玉鸦蹙眉道:“等下,你大半夜的为什么会路过我的屋子?” 法秀攥紧了拳头,“谁是你大哥,少一天瞎叫!” “不是路过,我近日见玉小姐你脸色不太好又经常喝酒,所以昨天煮了点解酒的汤。特意晚上给你送过来。玉小姐你昨晚还说好喝呢。这位大哥也喝了好几碗。” 他特意加重了大哥两个字,果不其然见法秀拳头上连青筋都爆了出来。 宋宰相这些年没叫过谁大哥,此时为了恶心人,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站在玉鸦背后冲法秀耸了下肩膀,得意的指了指桌上的罐子,“看这一罐都喝完了,我只是随便煮了一点,没想到你们都很爱喝。早知道我就多煮一点,让大哥能再喝个过瘾了。” 玉鸦思及自己今天早上起床时那种神清气爽一身轻松地感觉,看来就是这个汤的功劳了。 “那真是多谢贝公子,你有心了。” 宋越北面对夸奖只是抬了抬手,微微勾唇,姿态甚为潇洒。 只是这番潇洒姿态配上那张红肿青紫的脸多出些滑稽的意味。 “若是玉小姐喜欢,我愿日日为玉小姐煮汤做饭。” “没想到,你这样的大梁贵公子竟然还会煮汤做饭。大梁的男人不是一向远庖厨吗?”玉鸦想了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君子远庖厨。” 宋越北柔声道:“我自遇上玉小姐那一日起,便做不成君子了。” 玉鸦干笑了几声,她拍了拍宋越北的肩膀,“你还是好好做你的君子吧,不用勉强自己来做这些事情。有什么缺的东西给我讲就行了,这里比不得丹阳,但我也不会让你缺衣少食。” 她盯着宋越北的面容看了几眼,转头看向一旁的法秀,“劳烦师兄,你去替我去一趟昭主那里,要个大夫来吧。”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子扔给法秀,“另外向三师兄讨一瓶玉肌膏。我记得三师兄那里应该还有几瓶。” 法秀接了金子,“这么大方?那药你不是一向嫌贵,今天怎么转了性?” 玉鸦指尖挑起宋越北的面容,低眸望着他,散漫一笑,“我天生贱骨头,受点伤养一养也就好了。用不着那么金贵的东西。不过这位贝公子可跟我们这种人不一样。” 宋越北在她的笑容下,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他保持沉默。 法秀敏锐的察觉到玉鸦对这个人的态度有些不太一样,他没再多说什么,从怀中掏出两个小瓷瓶抛给玉鸦。 “用不着那么麻烦,我这里还有两瓶。你拿着先用。” 他径自走出了树屋,很快昭主就送来了大夫。 大夫是个面相慈和的老头,他看到宋越北吓了一跳,“公子你脸上这才好一点,这又是被谁打了?” 宋越北下意识去看一旁的玉鸦,她坐在桌边,用手臂撑着头,长发披散在肩头,光泽如上好的锦缎。 斑驳叶影映在她的半张脸上,素白的肤色,瞳色浅得有些发蓝,使得她的目光显得尤为多情妩媚。 他与她对视了一瞬,平静的收回了目光。 既然她已经忘记了昨晚的事。 他被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这种丢人的事情,还是尽早忘掉为好。 她喝醉了。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敢这样对他动手,他都一定会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她的话。 他不怪她。 她只是喝醉了。 大夫见他不说话,便也不再问了。 他是个大夫,又不是查案的官吏。既然对方不想说,那肯定是有不想说的理由。 他叹了口气,岔过这个话题,“请公子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让老夫看看你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宋越北长睫一颤,他再一次抬头向玉鸦看去。 她好似没有看出他眼中的为难之色,挑了挑眉梢,“脱啊。” 大夫催促道:“公子跟往常那样把上衣脱掉就行了, 分卷阅读234 老夫只是看看你身上的伤。” 宋越北的手僵硬的抓住衣襟,却迟迟下不去手。 每天脱衣上药,从没有一次让他感觉这么艰难过。 玉鸦撑着下巴,目光将他从头扫到脚,“只是脱个上衣而已。贝公子,你不会是害羞了吧?又不是什么小姑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宋越北垂眸,狠了狠心,拉开了衣服。 他艰难的脱下身上的衣物。 的确,没什么好害羞的…… 他一个男人,不吃亏。 但没来由的宋越北还是觉得气血往上涌,他垂着眼盯着脚边木板的木纹,仍然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如轻飘飘的羽毛扫过他的皮肤。 衣袖挂在他的臂弯,露出脊背和上身。 那张脸的确是青肿的不能看了,将注意力从他的脸上移开,会发现这个人有一具十分引人的身体。 大抵是因为深藏在一层又一层的衣物种,常年没有见过光,他的肌肤白如暖玉没有任何瑕疵和赘肉。 肢体修长,肩膀起伏的弧度暗藏力量,瘦弱却不至于羸弱。 肩宽腰细,腹部平滑,腰身收入裤带的弧度惹人遐思。 她有些克制不住从心底翻涌上来的愉悦,唇边多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 99. 第九十九章 取舍 “公子转过身, 让老夫看看你背后的伤。” 他僵硬的转过身。 苍白的蝴蝶骨微微隆起,几缕发丝落在肩背的下陷里,乌黑的发丝更衬出皮肤的白皙。 一点点颜色在这样的皮肤上都会鲜明得令人心惊。 淤青散去许多, 但受过伤的地方仍有比周围皮肤略暗一些的淤积, 像是天幕上堆叠的阴云。 大夫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看来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脸上的伤。” 他背对着她匆忙将衣服穿了回去,手指莫名不听使唤, 腰带翻来覆去的系了几次都没系好。 玉鸦拿了一块金子塞进大夫的手里, “这位贝公子有双很好看的眼睛, 如果脸一直都不能好。那太可惜了。请大夫多费心一些。” 大夫嘴上说道:“使不得, 使不得。昭主已经给过我诊费了。您是昭主的贵客,怎么好让您再破费。” 手却是伸出来, 迫不及待地去接玉鸦递出地金子。 玉鸦将金子塞进大夫的手里,笑道:“一点心意而已,无妨。您放心, 这钱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昭主就算知道也不会怪先生的。” 宋越北穿好衣服回过头来, 大夫又仔细端详了几眼宋越北, 态度越发慈爱, 一张老脸笑得都是褶子。 “这位公子的身体好, 恢复力也特别好。我再回去替您配几方药, 专门是美容养颜的, 您放心。 喝了我的药, 要不了七日,您的脸就能消肿,好上许多。再过七日保准全好了, 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的。” 玉鸦问道:“那这几天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大夫咳嗽了一声,“不能沾水,您最好将他看着些,别让他再受伤了。虽然这伤不算重,但反反复复的也不好。” 玉鸦是昭主的座上客,更是有名的杀手。 若不是她自己凶名在外,这么漂亮的姑娘在鸻察呆着还不知道会让多少恶狼惦记着躁动。 他到现在都猜不出什么人在鸻察竟然敢对她的人动手。 忽然,他想起这些天传闻中襄君大人似乎对玉鸦颇有不同。 老大夫后脊一凉,自觉好像看破了什么大秘密。 他不敢再久留,提了药箱就往外走,“老夫这就回去给这位公子配药了。” 玉鸦问道:“要是有治疗外伤的膏药可以给他抹吗?” 大夫拉开门匆匆点了点头,“可以的,可以的。内服加外敷,可以让他的伤势好的更快。” 玉鸦将人送出门,“那就好。这几天辛苦大夫了。” 宋越北捧着汤罐跟在大夫身后也要走出去,玉鸦回过头挡在门前将人拦下,“你急着跑什么?” 她揽着他的肩膀将人压回桌边坐下,妩媚的眼中含着点点阳光,微风吹动她浓密的长发,几根翘起的发丝在风中毛茸茸的飞舞着,染着昏黄的色泽 分卷阅读235 。 在这么近的距离和明亮的阳光下看她,她的美丽让人忍不住屏息。 她低下头从瓷瓶中挑出一点膏体擦在他的脸颊上,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这个药涂上你会好的快一点。” 他垂眸与她对视,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指尖沾着膏体,触在脸上微微传来一阵凉意。 可他却觉得整颗心都因为她的靠近而变得滚烫。 她唇边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疼吗?” 宋越北目光转动,“不疼。” 他有些轻飘飘的想着,如果受伤就能让她的眼中只有他一人,温柔的对待。 其实再受几次伤也是值得的。 她轻轻的将药膏一点点在他的脸上擦开,鼻端漫开一股草药的清香。 红唇在视线中开合,她的气息吹拂在他的面上,“好了,涂完了。这一瓶给你,三个时辰后自己再涂一遍。应该很快就能好了。” 她放下手臂,即将抽身离去。 他指尖动了一下,想追上去捉住她,将她抱在怀中,对她诉说自己的思念。 就像曾经那样,她是他怀中柔弱无依的藤蔓,缠绕着他,贴紧他,跟他亲密无间。 可他内心又无比清楚,她不是藤蔓。 从前,现在,未来。 她永远不会是一株柔弱无依的藤蔓。 从前她即使伏在他怀中,他们之间仍隔着遥远的距离。 他从未触碰到真实的她。 他看着玉鸦抽身离去的背影,看着她在一旁坐下。 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远,但也仅仅只有三步而已。 他克制着心头的冲动,告诉自己再耐心一点。 这里不是丹阳,他没有为所欲为的能力,她却能轻易主宰他的性命。 他等了四年才终于得到这个见她一面的机会。 他需要更耐心一点靠近她,得到她的好感。 虽然他对此全无经验和头绪。 但她总归现在对他不错,应该算是有点好感了。 这一点好感来之不易。 他对玉鸦笑道:“多谢玉小姐费心。玉小姐这样照顾我,某真是粉身也难以回报。” “这药你拿着。”玉鸦将药瓶推到他手边,“出去记得替我把门关上。” 这便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宋越北收了桌上的汤罐和碗,将药瓶收入袖中,起身向玉鸦一礼,退了下去。 阮御在他的房中已经等了很久,一见他回来,便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你昨晚去见玉小姐了?一整晚都在玉小姐那里?” 宋越北取了水,低着头将汤罐仔仔细细的洗了一遍。 阮御围着他转了几圈,神色却不像是高兴。 “不过是一夜而已。我劝你切莫多做什么无谓的幻想。女鸦那般的姿容,又是杀手,一身的风情。她走南闯北经过手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 漂泊的乌鸦怎么会为一根树枝停留,纵然是用金子搭的巢,也不能长久的留住她。那不是你能招惹的人。” 宋越北抬起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昨夜女鸦喝醉了,我只是留下照顾她而已。那个头发遮着眼睛的男人也在,屋中并非只有我们二人,而是一共有三人……” 阮御惊呼出声,“三人?果真放荡!” 宋越北的眼神像是要将他撕碎,阮御很快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想错了。 他的声音弱了下去,哀求道:“我说错了说错了。你千万别把这个话告诉给女鸦听。” 宋越北的眼神仍旧冷淡,他收回目光,低头仔细地洗着手里的汤罐。 阮御绕着他走了几步,“我也是为了你好。你这样的人如果留下来,只能跟我一样做奴隶了。奴隶要对主人有用才行,你的容貌本就有损,做事也不太利落。奴隶要给主人洗衣做饭,将她的屋子打扫干净。 不然哪天一日没做好,或者有一天她忘掉你,就会把你转卖给别人,或者杀了你。而且鸻察永远都有新的奴隶被送来,说不定下一个奴隶做的更好,更会讨主人的欢心。你那位女鸦都不用新奴隶,她身边可从不缺奴隶,连襄君大人都想做她的奴隶。只要她勾勾手指,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呢?” 宋越北用软布擦拭着手里的汤罐,指尖一顿。 分卷阅读236 “这世上有的是比你我更年轻鲜嫩的俊俏男子,更有的是善言谈会开解,温柔小意之人。” 阮御叹了口气,“你好好想想吧。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每月十五,鸻察的守备都会松懈一些。唉,女人哪有真心可言。” 他等着这位贝公子会说些什么,但直到他走出门,这位贝公子也没有挽留他。 一句话都没有说,既没有向他表露对那位女鸦的爱意,也没有吐过一句苦水。 他觉得有些看不透这位贝公子。 他在鸻察呆了这么久,第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奴隶。 宋越北将手中的瓷罐放回原位,他坐在床边,从袖中拿出玉鸦给他的药膏,将青色的瓷瓶握在掌心,指尖反复摩擦瓶身。 阮御的话对他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那些话让他心乱如麻。 阮御似乎一直在阻止他靠近玉鸦,暗示他可以逃跑。 但如果逃跑真的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如此愤愤不平的他,为什么会甘愿留在这个鬼地方呢? 他这么些天没有传回消息,完全跟外界失联。 大梁恐怕已经派人进入浊荒寻找了。 他将遇到玉鸦那天的事情反复回想了一遍。 那几个向导想要抓住他必然是有用处的,恐怕他们在一开始带他入浊荒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这几年他一直在找玉鸦,得到的消息总是慢一步,甚至是好几步。 他按照消息去追人的时候,往往花了大功夫最后得到的都是人去楼空。 这一次的消息却格外准,玉鸦的确在鸻察落脚。 他从阮御口中问出了玉鸦来鸻察的确切时间,早在那个时间之前几天,他就得到消息说她在浊荒。 所以他才有时间从丹阳赶过来,正巧遇上玉鸦。 送来消息的人对玉鸦的动向了如指掌。 恐怕这不是巧合。 有人拿玉鸦做饵,将他引来了浊荒。 这人与她可能有些关系,可以得知她的动向,却又没那么大的关联。 如果玉鸦也是局中人,她没有必要那天救下他。 她看起来对一切一无所知,这种状态不像是作伪。 有人想要他来浊荒,或许想要借此机会抓住他。 他无从得知他们抓住他之后又想做什么,是杀,还是另有目的。 总之幕后之人目的没有达成,他们又会做些什么? 100. 第一百章 贤惠 “昭主亲自去开赌?”玉鸦咂舌道:“是来了什么样的贵客?” 像是一般的杀手凶徒, 就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住在鸻察也很难见到昭主的面。 只有一些熟识或者特别贵重的客人才能让昭主亲自招待。 这种贵重的客人不是每天都有的。 正是因为近日没有什么客人,昭主才会闲的天天陪着他们喝酒。 襄珑笑道:“听说是个冤大头, 昨天一日就花出去三千两金子。即便是在往来的贵客里, 这样一掷千金不眨眼的人也少见。” 玉鸦来了兴趣,“走走走, 我也去凑个热闹,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竟然如此豪爽。” 她起身往鸻察的赌场走去, 襄珑却拉住她, 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赌场是招待寻常人, 不是招待贵客的所在。” 玉鸦跟着襄珑穿过茂密的丛林,渐渐走入一片鲜有人至的密林, 人声都被隐去,看林地中也没有人行走的痕迹。 如此又走了半个时辰,襄珑蹲下身拂开地上的残枝落叶, 露出藏在下面的一个石门。 他用了巧劲将石门推开,二人跳入地洞。 洞中别有洞天, 四壁都处理的跟宫殿一般, 白日也燃着烛火, 照着整个洞中都恍如白日。 还有几个穿着霜色长袍的侍奴, 男女皆有, 说一句人间绝色也不为过。 他们见到襄珑齐齐下拜, 恭敬道:“襄君大人。” 玉鸦来了鸻察许多次, 但却是第一次来这里。 她好奇的左右观看了一番,“没想到鸻察还有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 襄珑对待几个侍奴十分傲慢,“昭主在里面吗?” 分卷阅读237 一个奴隶起身怯怯不安道:“昭主大人在里面招待客人, 请大人跟奴来,奴为您引路。” 走过一个又一个洞口,看遍这一路行来的满目富丽堂皇。 饶是玉鸦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一时也有些瞠目结舌。 昭主简直就是在地下挖出了一个地宫。 侍奴示意守在门边的两个小奴推开门,她躬身向二人一礼,“大人,昭主就在里面。” 玉鸦向屋内看去,厅内摆着一张棋盘,上置象牙所制的六博棋。 昭主与一个男人对坐两边,正在下棋。 一些人或站或坐在一旁,很明显都是跟着那个人来的侍从,身穿霜色长袍的侍奴往来期间,为这些人送上食水。 另有几个乐师在一旁弹琴奏乐。 这倒是难得的雅致,鸻察这种地界,没几个人有耐心去好好坐下动脑子下棋。 那些蛆虫一样的人最喜欢玩骰子,羊拐,几分钟就足以定输赢,不费脑子又快又刺激。 她好奇的看着这个男人,他垂着头,头发被一丝不苟的束在玉冠中,端坐时脊背仍然挺得很直。 朱红的宽袍上缀锈金色的鸟雀,执箸的手白皙修长。 他身上有一种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她回想起那座极尽华美的皇宫的朱红宫墙。 对,他身上有着繁华富贵养出的雍容华美之感。 男人听闻声响,从棋局中抬起头看来。 昭主看着男人有所动容的表情,她轻轻笑了一下。 男人啊,都是见色起意的动物。 “你们两个要一起来玩两局吗?” 乐师所奏的曲子颇为耳熟,玉鸦从男人的面容上收回目光,不着痕迹的又扫了一眼他带来的侍从。 “我只是来看一眼而已。昭主你继续忙吧。” 昭主见她毫不留恋的离开后男人就明显心不在焉,她心下嗤笑,面上仍是温和的。 “让公子见笑了。我们继续。” 男人站起身,“今天就到这里吧,这一局算我投降。我有些疲乏。” 襄珑追在她的身后问道,“我们去做什么?” “去喝酒。” 她尽情的将酒水倒进喉咙里,随着酒水倒的越来越多,那些辛辣的,带着奇异甘甜的液体将她整个人送入了轻飘飘的云端。 这样的狂饮让人感到快乐,一种放纵的,无所顾忌的快乐。 随便再说些什么烂话,听着释念吹嘘他曾去过的地方,见过的美丽的海洋城池,尝过的美味食物。 她在酒水的浸泡下,听得津津有味,就跟小时候一样,咯咯咯的傻笑出声给师兄捧场。 从小到大,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听师兄师姐说山下的世界。 山下的世界有多美丽有多么危险,师兄师姐们总能化险为夷,有各种美丽的奇遇。 让她迫不及待想快快长大成为跟师兄师姐们一样出色的杀手。 可师兄师姐从没有跟她说过的为了等待一个目标出现在一条孤船上漂泊十几日的寒冷寂寞。 逃跑赶路时三四个月昼夜颠倒遁入荒山老林一口热饭都吃不到,被人撵得跟耗子似的狼狈。 四年的时间,她走过很多山河,也见过太多生死。 长久的漂泊的确让她见了很多很多很多的东西,只是那些爱恨与繁华终究与她无关。 她没办法停下来,也停不下来,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高高的随风飞翔。 谁也没办法预料,下一刻风会吹向何方,将那只风筝带向那里。 或许有一刻,风会止歇,飞翔的风筝便会直坠而下,摔得粉身碎骨。 也有可能某一瞬间狂风大作,狂暴的风会让这只风筝飞的更高更快,最后被暴风所撕碎。 “杀人对于我们来说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如探囊取物。就没有什么人是我们杀不了的,一年做一天,一天就够吃好几年了。你别看小乌鸦年纪轻,她可从没有失手过。” 杯中的酒水晃动,澄净透亮的酒液上映出破碎的人影。 她咯咯咯的傻笑着,“师兄说得对。” 襄珑听得神往,“女鸦,你真的一次失手都没有?” 玉鸦闷了一口酒,“失手嘛,其实也是有的。我只失手过一次,捅了一刀结果人没死。” 法秀想起旧事,“那一次不止你失手了,听说四 分卷阅读238 师兄也失手了。本来下的单子是在丹阳城外劫杀一对兄弟,但不知从那里冒出来一个少年。四师兄与三人力战不敌,失手未能完成任务。至今为止这是你们二人唯一一次的失手。我真想见识见识能阻止四师兄的那个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那怎么给云客交代的?” 释念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其实那是个大单子。云客是一个人,单子的确是没做好。不过嘛,那一单刚做完没多久,云客就死了。 自然也用不着交代了。哈哈哈哈哈哈,单主都死了,谁还问我们要交代呢?” 玉鸦将空酒杯摆到襄珑面前,瞪了一眼释念,“那时年轻,年轻总要犯点错吃点亏。不说了。倒酒倒酒。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师兄你不许再揭我的短。再说我可就打人了。” 释念拱手道歉,“不说了不说了。” 他找补似的又赶忙夸了玉鸦几句,“小师妹在咱们山门中虽然年纪最轻,但武艺却是得尽师父真传。我与你一般年纪的时候,可远不如你。再过上几年,假以时日必然 ……” 玉鸦却不怎么给面子,“再过上几年,恐怕咱们都入土了。哈哈哈哈哈哈,有今朝没明日的,说什么以后呢?来,喝酒!” “喝酒喝酒!” “就是,现在痛快就行了,管什么以后。” 天光从大亮渐渐暗淡,最后陷入黑暗。 玉鸦自觉喝的不是太醉,她拒绝了别人送她回去,“我,我能行。我可以自己回去。” 她摇摇晃晃的走回了树屋。 有昏黄的光从窗口透出来,屋门半掩,她推开屋门,觉得自己可能是喝出幻觉了。 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拍了拍发热的面颊,再一次睁开眼睛,试图让自己冷静些。 眼前的树屋仍然是窗明几净,堆在角落里的木雕都被仔仔细细的擦干净,拼装好,在火光下闪烁着明亮的光彩。 昏暗陈旧的树屋在一日之间变得温馨整洁,陈设与用具尽管有些发旧了,但干净的一尘不染。 就连木地板都被擦出了原色,在火光下流转着光芒。 玉鸦后退半步,她重新看了一遍,方才确定这是她的屋子。 她没走错地方。 可她有点不太敢进去,不敢踩上这干净的木板。 这样的一间屋子放在大梁,南朝,西绵,都很正常,甚至是有些简陋。 但放在鸻察简直格格不入。 一人抱着汤罐从侧门走出来,他抬起头对她笑了一下,“你回来了。” 玉鸦怔怔地看着他抱着汤罐在小桌边坐下,放下手里的汤罐,取出一只小碗。 她被酒水泡了一整天的脑袋无法很好的理解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地是你擦得吗?这些东西都是你整理打扫的?”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在等我吗?” 宋越北为桌上快要燃尽的灯添了些灯油,“夜里风大,快进来。我煮了一些汤,你或许会喜欢。”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但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走进了树屋,坐在小桌的另一边喝下了一碗汤。 甜甜的糖水从口中滚入肠腹,她有些飘飘然的想道,这也太贤惠了。 果然是在做梦。 101. 第一百零一章 辛苦钱 宋越北伸手接她手中的空碗。 她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一双眼含着醉意,更显水光潋滟。 红唇染了水光,更显艳丽润泽。 她一点点舔去嘴角的汤汁, “这也太贤惠了。谁教你做这些事?” 宋越北抽回手, 他长睫低垂,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烛火随风摇动, 他端坐在小桌的另一边,腰背笔直。 “玉小姐不喜, 我以后便不做了。” 她一手撑在桌边, 倾身凑了过来, 青色的长裙包裹着雪白的身段, 长发如墨倾斜而下。 硬玉一般的指尖勾着他的下巴,使他转过头。 她本就有一副绝好的容貌, 妍丽秾艳,媚态天成,眉眼无一处不美, 莹白如雪的肌容间,唇间一点朱红, 艳的夺魄摄魂。 此时那抹朱红轻启, 唇角微微上扬, 翘出个很好亲的弧度。 分卷阅读239 她挑起他的下巴, 指尖滑过他的眉眼, “你在讨我喜欢?” 此时这张脸上也就只有一双眼尚且算是能看得过去。 他目光躲闪, 仍是沉默不言。 身为大梁宰相, 此时心甘情愿的操贱役为她洗衣煮饭。 若问及缘由,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他这一生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要得到过哪个女人的倾心。 在丹阳时,他以金银财物, 丝帛花缎,首饰脂粉讨她的欢心。 他曾赐给她那般多的珍宝饰物,又带她出城游赏。 作为大梁宰相所能给她的一切,他都已经给了。 财物丝帛,专宠偏爱,都不能留住她一刻。 他对人一向看用处,看出身,但凡有用之人,以钱,以利,以权总能使旁人为他所驱使。 宋越北是不用讨旁人欢心的,一向都是旁人费尽心思地想要为他做事,讨得他的欢心,换一些他的恩赐。 只有她,突然的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一次又一次为他挡刀挡箭,带着他走出了那个阁楼。 在他已经将人放入心底的时候,下定决心与她共度一生的时候,又毫不留恋的抽身离去。 他追寻着她的身影,想要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或者长久的留在她的身边。 却又想不到该如何讨她的欢心。 她掀开他的眼皮,强逼他看向自己,“我在问你,为什么不答?” “请玉小姐先将手放开吧。” 她看着他这副无奈的样子,唇边笑意渐深,手指离开了他的眼睛,轻轻戳了一下他脸上的青紫淤血。 “快点回答我。” “是,”他为难的顿了顿,语声低缓,“我是在讨玉小姐的欢心。不知道我讨到了吗?” 她弹了下他的脑袋,“美得你,我的欢心可没这么好讨。姑娘我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 “那,不知道如何才能讨到姑娘的欢心呢?” “上刀山下火海,粉身碎骨不顾性命。” 宋越北眼神微动,她收回手,往后坐回原位,展颜一笑,“都是我说着玩的。想讨我的欢心,说难也难,说容易可容易的很。” “愿闻其详。” 她懒散的靠在桌边,“对小少爷你来说很容易,你老老实实回丹阳,多给我点酬金。从指头缝里施舍出那么点银钱,给点什么价值千金的珍宝之类的,我就感激不尽了。 当然,要是你不愿意就算了,咱们相逢一场也是缘分。” 他浑身一僵,不可置信的说道:“玉小姐想送我回丹阳?” 这些天阮御各种暗示,只差明说玉鸦想要把你论斤卖了。 他虽然对阮御的话保留一定的怀疑,但玉鸦这些年的确杀了很多人,他心知她绝非什么良善之辈。 像他的这样人,当年在长信侯府遇到玉鸦时,理所应当的将她看作了自己的掌中之物,以她的主人自居。 此时玉鸦可以轻易主宰他的生死,她就是让他为奴为婢,挟持他为质,软磨硬泡敲诈勒索也在情理之中。 他不怕她要利用他,想要从他身上索求好处,怕的是她无视他,将他忘在脑后。 若她当真贪图金银财物,他便可以用金银做饵诱她再入一次丹阳。 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轻易脱身。 可她明知道他出身丹阳,命很值钱,竟燃愿意这么轻易的将他放回大梁。 这人杀了那么多的人,竟…… 仍如当年那般连路边的猫狗都要怜惜吗? “怎么,不送你回家,你还真准备留在这鬼地方。天天给我洗衣做饭?” 宋越北略加思索之后,双眸凝望着她,温声说道:“倒也不是不行。若姑娘喜欢,日日如此,我是心甘情愿。” 若说一开始为她做这些事,他心中还有些别扭,此时倒是真的彻底放下了。 此时他除了这些杂事,也无法再替她做些什么。 玉鸦吓得将手里的碗抛了出去,“哇,你中邪了吧?你故意吓我是不是?” 他正色道:“此言句句出自真心,绝不作假。” 玉鸦烦躁的拢了拢松散的长发,青丝如云堆叠在她的肩头。 酒意上涌,她白皙的双颊染上红晕,一双眼更含水光,像是冬日冰封的河面,隔着一层朦胧 分卷阅读240 的冰面,让人难以窥见冰下之水。 他见她苦恼的样子,心头愈发酸楚,“若能日日与小姐相见,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所愿仅仅只是如此而已。” 他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空碗又为她添了一碗汤。 “别盛了,”玉鸦头疼的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我不喝。” 宋越北眸光微闪,跳动的火光映在眼底,分明又蒙上了一层泪光。 他放下汤碗,指腹无措的摩擦着汤碗,将汤碗推到一旁。 汤碗在桌面上摩擦移动的声响扣着人的心弦,让玉鸦觉得烦躁,好像她又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苍天可鉴,她好不容易发一次善心做好事,要把他完璧归梁。 这人居然还不愿意? 怕不是让人打坏了头。 他若无其事的说道:“是了,今天已经喝过一碗了,明日我再给玉小姐煮新的汤。” “这汤我喝够了。” “嗯,”宋越北点了点头,“一道汤连续喝几天是有些乏味。不过丹阳的汤膳极多,我可以做些别的让玉小姐尝尝。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会照顾好玉小姐的。” 嘭—— 一声巨响,他心口一跳,见玉鸦一拳垂在桌上。 她松开手,掌心的小刀入木三分,犹自嗡鸣颤动。 她抬头看向他,冷下一张脸,“你知道我是做什么吗?” 被插入木桌的小刀已是再明显不过的警示和威吓,若是识相便该就此打住。 更何况她这四年在刀锋鲜血里打转,平日喝的烂醉倒显不出什么。 此时冷下脸动了真章,一身只有经了数条人命才能喂出的煞气不容小觑。 四目相对,他的目光剥去了泪光与方才故意示人的卑下软弱,显出波澜不惊的平静。 对峙半响,他终是先开了口,这一开口便输了半截。 他平生常胜,唯有面对她,从未尝过一胜。 “玉小姐做的是要人命的买卖,我自是知晓的。” “知道就好。别天天往我眼前凑,小心我哪天心气不顺,拿你先开了刀。滚!” 宋越北抱起汤罐,识相的没再多说些什么,伸手推开木门。 嗡鸣之声再起,箭尖在夜色中闪过一抹流光,眨眼间便冲到他的面门前。 这两支箭像是一个序曲,紧随其后的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箭雨。 一柄颇为眼熟的小刀刹那间击破两根箭矢,刀身锋锐,势不可挡。 他被重力一把拽着连退两步,她冲上前一脚将门踢上。 几乎是同时,门板上便传来咚咚咚的重击之声。 她插上门闩,取下墙上挂着的长剑,回首看了他一眼,“真是麻烦。” 她用脚想也知道这些箭矢是冲着谁来的。 这世上想要她性命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位有这么大的能耐在鸻察动刀动枪。 “这些羽箭是大梁军中的制式,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吧?” “让姑娘见笑了,实在是离家日久,家中之人太过想念。就是这些人不太会看时机,扰了我与姑娘聊天。有些可恨。” 玉鸦见他眼中并无惊讶,便知道这些恐怕又在他的意料之中。 她侧耳听了一眼外面的厮杀之声和靠近的脚步声,风中送来浓的熏人的血腥味,酒是彻底醒了。 “别他妈的瞎吹了,哪有家人会用兵刃来思念离人。” 门被人一脚踹开,几个火把兜头砸了进来。 玉鸦高高跃起,几脚将火把踢了出去,火球横扫而出,仿若滚球般将堵在门前的人击倒一片,激起一阵惨叫。 宋越北在一旁鼓掌喝彩,“漂亮。姑娘这样的准头不去打马球实在是可惜了。” 玉鸦叹了口气,“我干活是要收钱的。这么多人要你的性命,你今天也就是遇到我了。谁叫姑娘我心好,我保你无事,但你可得多给点酬金。” 倒下了一些人,但更多的人前仆后继的往屋内冲,除了走正门的,还有走窗户的。 甚至还有人爬上屋顶掏了洞往下跳。 她将冲进来的几人砍翻,甩去剑上的血,抓住宋越北向外冲,“你跟紧我。别死了,以后多给点辛苦钱。 分卷阅读241 ” 102. 第一百零二章 神仙下凡 宋越北觉得自己像个大型的包袱, 被人拎在手中甩来甩去,随着她的步子亦步亦趋。 不说亦步亦趋是太抬高自己了,他根本跟不上她的脚步, 多半时候都是被她拖着跑的。 她轻灵的像只鸟, 青色的羽翼华美夺目,在鲜血刀光中自在飞舞。 原本黑漆漆的密林里, 此时却到处都是闪动的火光和晃动的人影与刀兵。 在鸻察徘徊的家伙根本就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只是突然就冒出了一伙人四处砍杀, 他们几乎是本能的掏出自己的家伙什加入了战局。 鸻察没有好人, 杀人这种事, 没有比这些人更擅长的了。 反正只要拿起手中的兵刃嘶吼着奋力砍杀叫骂, 就像是他们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宋越北没有上过战场,但亲眼见过许多次血流成河的厮杀。 或者说, 他亲口下过很多命令,杀一人,屠一门, 灭一族,诛九族。 他听过很多人临死的悲泣, 也曾被人如泣血般斥骂不得好死。 太多的骂声, 他早已习惯了。 反正被骂两句又不会死, 但骂他的人是真的会死。 丹阳的高门氏族也好, 老臣新贵也罢, 即便高贵如公主亲王, 面对刀兵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即便笔锋最锋利得刀笔吏, 在真正的刀剑面前,只能绝望的被抹去所有声音,变成一具静默的尸体。 士人的死, 大多是素洁的,不会流太多的血,也不会费太多的时间,一刀足以。 但这一次不同,杀人这个词变得很血腥嘈杂。 举刀者未必志得意满,刀下之人凶恶不输举刀者,满目的骂声有他听得懂的梁语,更有叽里呱啦让人觉得难懂的声音。 她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来的人不算太多,万幸,你的家人好像没那么想你。” 宋越北沉下心,让自己冷静的环视周围。 他本不该入蛮荒,贸然进入蛮荒也仅仅只带了十几个人而已。 并非他无法调动更多的军队。 只是浊荒的位置敏感,大梁的士兵进入浊荒,几乎是等于对西绵进行挑衅。 如今大梁跟南朝打的不可开交,很难再抽出精力开辟新的战场,分兵应对西绵的进攻。 这种关节眼上他带着十几个人进入浊荒都已经是冒险,此刻在此的人至少有两三百人。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几百人,足够多了。” 想要他死在浊荒的信念就如此之强,连大局都可以放在一边吗? 玉鸦振袖射出一袖的银针,一片挡在她面前的人立时躺了下去,“小股部队,一个城的守军都不及。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她再次振袖试图挥出银针,手却摸了个空。 这些天留在鸻察是为了休息,一日日的醉生梦死,她完全把补充身上的银针忘到了脑后。 玉鸦啧了一声,放下手,提剑砍翻一个扑上来的士兵,“你们梁朝的话说的对,那什么,生于忧愁,死于安乐。” 宋越北咳嗽了一声,“不是生于忧愁,是生于忧患。” 玉鸦的手一顿,她很快反应过来,抓着宋越北让开几支刺过来的长枪,抡圆的长剑一剑砍倒两人。 “算了懒得管了,就是活得太舒服,果然容易死。” 她平生所学本以轻灵见长,所擅的武器也并非长剑。 每个杀手的道都不同,比如释念喜用毒,兵不血刃地杀人于无形。 法秀杀人藏身匿迹,以暗箭杀人。 她嘛,所谓的轻灵见长就是身法好,能躲会跑。 擅长贴着对方,近身用短刃取人性命。 但凡杀手多隐于阴暗之所,尽量避免正面对敌,杀人只用一击,一击得手即可脱离。 不过凡事皆有不同,至少她就知道一个喜欢正面对敌的杀手。 闻啸用剑,剑风刚正,杀人一向是明刀明枪的打上门去,一路砍杀出一条血路,闹出大场面。 他这般杀人的法子,仗着剑术高超,仅也能屡屡脱身,只是每一次都少不了受伤。 可惜玉鸦并非闻啸,这长剑在她手中使得算不上高超,加之身后还有个拖油瓶要护着,她愈发 分卷阅读242 束手束脚。 按照她平日的作风,一击得手取了性命,便该脚底抹油赶紧跑。 玉鸦心中暗恨,若此时只有她一人。 她自然可以溜之大吉,保准这些蠢兵一个都追不上她。 就算不跑,她也能将这些人玩弄在股掌之间,一个个贴在他们身边取了他们的命。 但有宋越北跟在身边,她速度可谓是大大被拖累了。 跑又跑不掉,想要施展就怕一错身,她躲开了对方的刀剑,那刀剑直接冲着宋越北去了。 这些年来她所学,所做的都是取人性命。 谁也没教过她要怎么保护别人。 片刻纠缠下来,她难免捉襟见肘,只恨没能生出三条胳膊。 长剑在她手中使得跟把菜刀似的,抡着到处砍人,着实算不得高明。 她余光瞥了一眼双眼中都是惊惶的宋越北,“怎么?你没见过血?” 宋越北喃喃道:“血是见过,但这样搏杀的场面的确是第一次见。” 高矮胖瘦不一的男人们嗷嗷喊叫着在火光中奋力砍杀,好如野兽,有些人甚至是直接光着膀子,连衣物都没有。 他们被晒成褐色的皮肤在火光映照下,肌肉与伤口扭动着十分狰狞,各个凶神恶煞好似恶鬼降世。 让人一时分不清,究竟谁是执刀者,谁又是进攻者。 此来的梁人十分好认,他们大多衣着得体,面色红润,身形高大。 打起来也算刚猛,但比起那些人,到底还是缺了些血勇。 人人以命相搏,鲜血与肢体四散飞溅,宋越北甚至见到一个枯瘦的男人在被砍倒之后扑上去将兵卒撞倒,他如犬兽般一口一口撕咬着兵卒的面部。 那个兵卒惨叫着,一张脸转瞬之间就变得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 宋越北想移开眼睛,却又无法移开眼睛,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士兵从惨叫到断气。 玉鸦思及那一日在皇宫中见到被卫士如猪狗般轻而易举束缚拖下去的文臣。 她了然的笑了笑,“此地可是鸻察,宋……送你白长一次见识。见见蛆虫是如何在阴沟里蠕动的。” 伏在他身上那个枯瘦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咧开沾着鲜血的嘴向他露出个笑容。 满口的黄牙上连牙缝都浸透了鲜血,口中似乎还咬着块肉,鲜血顺着他的下巴汇成一小股向下坠流的血溪。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牙齿,将口中那块肉反复咀嚼。 宋越北从脚底窜起一股凉意,一直马到天灵盖,他忍不住恶心,弯腰干呕了几声。 玉鸦抓着他换了个方向,“不杀人就没活路了。他们这些蛆虫就是这样啦,恶心吧唧的。你害怕就闭上眼睛。” 宋越北闭了闭眼,“这样下去不行。” 不看刀剑,不看那些搏杀,果然好受了些。 但总不能一直闭着眼自欺欺人,他再一次睁开眼,看到的是将自己护在身前的玉鸦。 看着她的身影,他心中一定。 玉鸦擦了一把脸上溅到的血,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用你说,只要再撑一会儿就好。昭主不会坐视不理的。我师兄应该马上就要赶过来。 就这点人想在鸻察杀人也太想当然了。放心,只要我不想你死,我保证就绝对没有人能在我面前杀了你。” 宋越北若有所思的捏了一下衣袖,“好,再撑一会。说不准,马上就会有转机。” 几乎是他的话音落下,四面便涌出一批人,周围的士兵如杂草般倒下。 那些拼杀的凶徒见到这些披盔带甲装备齐全的人吓得胆寒,四散逃了开去。 玉鸦怔怔看着这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一时分不清敌我,“今天晚上也太热闹了。这又是哪路神仙?” 宋越北望见人群中一人,他匆忙收回视线,拉着玉鸦转过身背向众人,压低声音,“他们现在打的这么厉害,顾不得我们。玉小姐,我们快点跟着这些人一起走吧。” 玉鸦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那我们走吧。” 宋越北暗暗松了口气,拉着她向前走了几步,眼见着就要钻进密林里。 一人身披铜色的盔甲从人群中冲出来,眨眼之间便挡在了二人面前。 玉鸦顿生如临大敌的警觉,下意识将剑横在了面前。 这般漂亮的 分卷阅读243 身法,此人绝非什么庸手。 他那一身的盔甲看起来价值不菲,必然来头不小。 宋越北紧张的抓住玉鸦的手无意识用力,玉鸦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我在这里,莫怕。” 宋越北有口难言。 他怕什么,他怕的就是玉鸦在这里。 如果让玉鸦知道他是宋越北…… 不行,他根本没办法去想,他该怎么向她解释? 她连酒醉提起那个名字都气得要打人! 宋越北对玉鸦勉强挤出个笑容,点了点头。 见玉鸦转过头,他站在玉鸦身边疯狂向来人使眼色。 三人面面相对。 火光闪动,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那人取下头盔,他缓步上前。 玉鸦盯着眼前人,迟疑了片刻,“宋幽?!” 宋越北的心沉沉地落了下去。 103. 第一百零三章 树 几年过去, 他似乎长高了一些,肩膀比从前更宽厚。 年少时就沉稳如山石的人,数年未见, 多出些粗粝和坚毅。 他看起来行了很远的路, 脸上灰扑扑的,眉眼间有许多疲倦, 嘴唇上都是干裂的小血口。 一个外乡人进入大山起伏连绵不绝的浊荒,走上很久的山路, 一些山路陡峭甚至难以让马匹进入, 只能步行通过。 他想找到鸻察, 一定费了很多功夫, 走了许多山路。 那么他会感到疲倦是再正常不过了,毕竟要驮着这一套装备进山肯定不是什么容易事。 火光在他身后摇动, 他望着眼前的人,指尖扣紧了手中的头盔,旧事再一次卷了上来。 “其实我是个杀手啊, 收了钱,怎么能不杀人呢?” “对一个杀手不停问为什么杀人可太傻了。” 那一日的画面此时想来仍然色彩鲜明得让人窒息, 那天发生的一切会被人慢慢淡忘, 但永远无法消失的腹部伤疤成了他一辈子无法洗去的耻辱。 他的脸变得更加灰暗苍白, 像是涂墙的石料, 声音沙哑冷淡, “我们见过吗?” 玉鸦盯着他的眼睛, “大概是我认错人了。” 宋越北小心翼翼地瞧着她的神色一时拿不准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万幸宋幽跟着他这么多年, 还算有点默契,没有一口将他的身份在她面前点出来。 宋越北摸了摸自己还未消肿的脸,暗暗庆幸, “玉小姐,你的屋子已经被这些人毁了。不如今天晚上先委屈您去我那里,跟我一起住一晚上。” 宋幽眼中极快的滑过一抹不可置信。 这才几天,两个人的关系就已经到了可以睡在一起的程度吗? 玉鸦抬眸瞥向他,火光为白皙的肌肤镀上一层温暖的脂红。 火舌舔舐枯败的枝叶,发出细微的燃声。 她浅得发蓝的眼瞳转动,目光向下,长睫垂落,上翘的眼尾划出深邃的弧度。 她没有立刻回答他,树影摇动,一株被点亮的巨树在火焰中咔咔作响。 她抬起头看向那棵树,燃烧的树点亮了夜空和整片密林,也点亮了她的眼睛。 细眉上挑,火光在她眼里跳动,圆而翘的眼嵌在妩媚的眼窝中,瞳子里有昏黄的动人的微光。 色彩在她的眼睛与面颊上流动,她的神色却如此安静。 树在熊熊燃烧,不断有被烧断的树枝带着火星从高处落下,火星落地立刻就与火海化为一体。 周围冲出很多身穿霜色长袍的侍者,他们匆匆忙忙的提着水往火焰上浇。 宋越北心口一跳,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在这一片静默中仿佛被淤泥一点点所淹没,几乎难以呼吸。 从前在丹阳他与她相处时,她懵懂稚嫩如幼儿,却学什么都很快,偶尔会露出一点聪慧,只是性子执拗,让人根本生不出防备之心。 他将她带在身边,数月的相处,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身份有异。 以她的聪慧,宋幽已在此。 她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分卷阅读244 他向她走出一步,“玉小姐,今天晚上遇到这种事……” 玉鸦仰着头,打断了他的话,“嘘,你看看它。” 宋越北不得不跟着抬起头看向那棵正在熊熊燃烧的火树,“这棵树烧起来了。” 月亮挂在烧焦的树枝间,火光比月光更加明亮。 “是啊。它被火点燃了,很快就会变成灰烬。所有的叶子枝干,以及根茎很快都会在火焰中变成没有生气的灰烬。” 宋越北,“按照你这么说,它应该快死了。” 轰的一声巨响,巨树轰然倒下,露出一片夜空。 周围的人惊叫着四散跑开。 树碎成了无数焦黑的碎片,灰尘随风飘起,火焰变小,焦块中间却仍然有执着不灭的火星。 宋越北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如此美丽的死亡。究竟是因为死亡而显得美丽,还是死亡本身就很美丽,让人着迷”玉鸦顿了顿,“你看它此时是什么?” 宋越北试探道:“焦炭。” 玉鸦看向树根处,“不,它是树,只是改换的样貌,受了伤。沉在土中的根茎没有死去,它终有一日会发出新芽,重新长成一棵树。因为它原本就是树。” 树丛中传来一阵簌簌的摩擦声。 一人从树丛中走出来,“小乌鸦,老四传信说马上过来,咱们该离开这里了。法秀已经先一步动身去接人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释念。 宋越北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玉鸦的手臂,略带焦急的唤了一声,“玉小姐……” 这声玉小姐说出口,他却不知道下面该说些什么。 她这些年四海漂泊不定,他想挽留她,可他根本没有可以将挽留光明正大说出口的身份。 他不是没想过他们会再次分开。 其实长久的停留,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玉鸦来说都只能说是不切实际。 但当要分别的这一刻突如其来的降临,他仍无法说服自己放手。 宋幽僵硬的垂下头,神思不属的将手里的头盔换了个手抱着。 释念瞥了一眼旁边的宋幽和死尸,两个人交换了个眼神。 玉鸦面上露出一个笑容,“给我一晚上的时间准备准备,等明天四师兄来了再谈。” 释念点头说道:“你心里有数就行。” · 木屋已经被烧毁,昭主派出很多侍人去灭火。 襄珑将她带去了周围的一处石洞。 一进石洞,玉鸦就看到角落里升起的小火堆,火堆旁还放了个布包裹。 “那是什么东西?” 襄珑掷地有声的说道:“我的行李都准备好了,明天我跟你一起走。” 玉鸦走到火堆边,拆开行李,“让我看看你都装了些什么。” 包裹里七零八碎的装了一堆,几身从里到外的全套衣服,都是好料子,药粉,木偶娃娃,琉璃碗,手套。 她拿起那只漂亮的琉璃碗捧起来对着火光,“准备的还挺全。你长这么大没出过浊荒吧?昭主同意吗?” 火光找的碗壁通透而美丽,她的双眼透过碗甚至能看见襄珑朦胧的身影。 襄珑蹲在旁边拿棍子拨了拨火堆,他看着玉鸦,一双眼比火焰还要亮,“鸦姐,你比我大一点。但也不能总把我当成小孩子看。我不是小孩子,我是个男人!” 男人两个字咬的很重,他在表明他的决心。 像是小狗叫的很大声,好像叫的破了音就足够凶狠。 玉鸦忍俊不禁,她靠着石壁坐下,“好,你是个大人了。” “男人!” 玉鸦点头,从善如流的改口,模仿着他的语气,“男人!” “鸦姐,你的行李还没有准备吧?你说要什么,我去替你准备。” “不用了。” “鸦姐,你千万别跟我客气。” 玉鸦随手捡了几根身边的树枝投进火中,“没跟你客气,我从来不准备行李。这些年我身边的东西和人总是换来换去,永远都是新的,没有什么准备的必要 分卷阅读245 ,反正迟早都会换成新的。” 她听懂了襄珑的示好之意,他想送她些什么。 昭主这里的库存十分丰富,襄珑要什么都能拿来。 如果她开口说想要衣服,想要酒,想要些什么…… 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找来送给她。 但事实上除了休息的时候,其他时间她是不会喝酒的。 对于什么衣物,饰物之类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拿的必要。 她永远要准备好的准备充足的只有武器和体力。 武器足够锋利,体力足够充足,这两样能确保她活下来。 “哈哈哈哈哈,这样吗?所有的东西都会换成新的,听起来真好。不过不会有什么东西是特别心爱,无法割舍的,用的已经习惯了,舍不得丢弃的吗?总是换新的,其实并不一定会很舒服。我可以帮你挑一些用起来还不错的日用品,这样起码你这段时间不会过的太难。” 玉鸦靠在石壁上,一只腿支起来,手臂支在膝盖上,指腹抚摸着自己的眉毛,“我不在乎舒服不舒服的,不用浪费精力了。我不会从鸻察带走任何东西。” 她的声音里含着一点笑意,薄薄的,冰凉的笑意,玩味又漫不经心。 襄珑这才后知后觉的听出些味来,他不可置信的反问道:“不会从鸻察带走任何东西,我也在这个任何里吗?” 玉鸦注视了他片刻,那种无声的注视让他脸上所有轻松的神色都消失了。 她轻轻颔首:“当然。” 理所应当的态度,没有任何犹豫。 襄珑不甘道:“可我能帮你做很多事情。我就想跟着你走。” “杀手从来都是孤身上路。”玉鸦闭上了眼睛,“时间不早了,我先睡了。” 她的呼吸声变得更轻了,另一道呼吸声却很重,起伏不定喘着粗气。 即使闭着眼睛,也不难想见那张脸上的表情会有多么挫败和难过,亦或者还有愤怒? 可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给过任何人,任何有关于永恒的承诺。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从小和师姐师兄们长大。 从下山起师姐师兄们就一次次告诉她,他们不会永远陪伴在她的身边。 人和人都是这样,相遇,分开,再正常不过。 她要学会自己处理一切。 而她在这一点上做的不错。 104. 第一百零四章 我想跟你在一起 过了一段时间, 她听到琉璃碗和衣物被收整在一起的声音。 他给包裹打结的手一顿,抬起头盯着她,目光中难以自制的带着些不甘心。 她的眼窝深邃, 眼下有一片浅浅的阴影, 黄金发饰坠在松散的发鬓里。 一动不动的靠在石壁边,美丽的像是雕塑, 亦或者画上去的美人。 总之没有一点人气,完美又冰冷。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 他就为她着迷。 在这片潮热混乱的密林里, 她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珍宝, 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让人想要握在掌中,占为己有。 他心甘情愿为她臣服, 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 他喜欢她的容貌,喜欢她身上的特立独行,喜欢她绵软缠绵的口音腔调。 她看他一眼, 对他说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都能让他高兴几天。 可惜她不愿意留在鸻察,也不想带他离开鸻察。 但只要她身边没有其他人, 不, 就算她身边有其他人也没关系。 他迟早都会追上她的。 他注视着她紧闭的双眸, 轻声说道:“我会在这里等你, 一直等你。” 襄珑提着那个包裹起身。 他离开了山洞, 脚步声渐渐远去。 山洞中重新恢复安静, 靠在石壁上的人慢慢滑了下来。 她趴在火堆旁, 将头藏进了自己的胳膊里。 山间起了风,雨丝夹在风中劈里啪啦的往下泼。 忙了大半夜灭火的侍人们很快被雨浇透了,一起被浇透的还有山间的火苗。 这场雨来的很及时, 他们扔掉手里木桶在大雨中高兴的手舞足蹈。 分卷阅读246 襄珑掀开门帘,大步走进了树屋,将手里的布包扔给迎上来的阮御。 阮御吃力的抱住布包,面上的笑容里有些藏不太好的幸灾乐祸和看热闹,“襄君大人,您回来了。” 襄珑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 阮御的面色一白,脸上的笑容没了。 宋越北十日之内没有出逃,当初的昭主与女鸦的赌约,自然算是女鸦赢了。 按照当初的赌约,他被昭主输给了女鸦。 原本换个主人对于他来说也没什么,但问题在于女鸦赢了赌约却不想要他这个奴隶。 他仍在昭主身边出现,自然表明……他被女鸦退货了。 阮御不信襄珑不知道这件事,他这话分明就是明知故问,故意奚落他。 昭主拨开锦帐,“女鸦赢了赌约,却不想要奴隶。将他折成了黄金又卖给了我。她不要奴隶,看起来,连你也不要?” 襄珑站在门边,他身上都湿透了,衣袖和下巴往下滴着水珠。 他年纪还小,脸上什么情绪都藏不住。 看起来像是被人打了一顿的狗,狼狈又伤心,还有些不甘心和羞愤。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生硬岔开话题,“外面下大雨了。” 昭主见他不愿意回答,便贴心的略过这个话题,从一旁的男奴手中接过软布替襄珑擦了擦头上的雨水,“这场雨下来,应该就不会起山火了。” 襄珑愤愤道:“那些放火的外乡人都该杀掉,把他们的头皮扒下来。” 生在浊荒中的人大都将山林视之为性命,存着几分敬畏之心,不是不能在林中起明火。 但用火一定要及时熄灭和控制好,一旦酿成山火,那就是生灵涂炭的大灾难。 昭主放下软布,转身走进了锦帐,“嗯,你说的对。我已经将人杀了。” 潮湿的风夹杂着雨丝从大开的门吹了进来,锦帐在风中抖动,昭主的剪影随着锦帐而晃动,她平淡的声音从锦帐后面传出来。 “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能在鸻察放火,更不能对我的客人出手。” 来鸻察的人很多,不乏各国的大人物。 她不会也懒得去探究这些大人物来此的辛秘。 遵从鸻察的规则,她就会好好招待对方,大家相安无事。 触碰鸻察的规则,不讲道理的人就只能……去死了。 雨点淅淅沥沥的打在叶片上,顺着叶片往下流。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宋越北后退半步,将自己的脸藏在伞的阴影下,“谁让你们来的?糊涂!我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论如何,你们都绝不可进入浊荒吗?” 宋幽察觉到自己的注视让宋越北不虞,他从宋越北青肿的面庞上收回目光,微微垂头,“太后密令骁卫四百人离开丹阳,带队之人是魏灵顺的妹婿王雅。您临走让我盯紧宫中,王雅一路出了丹阳城来了春桑,数日前他又偷偷出境。 您没有传信回来,我们不知你在何处。王雅却似乎一早就知道您在此地。”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硬邦邦的说明。 ‘王雅进入了浊荒,所以我才跟着进的,不识我带头违令’。 宋越北对这个消息有几分惊讶,“王雅,王仙明之子?没想到,这老匹夫竟有胆反我。” 王仙明是大梁有名的将领,只是名声却不太好。 他早年就与宫中的几个权宦交好,前朝又肯花大价钱找门路,基本上历任宰相都曾是他的座上客。 不管朝政如何变幻,他都能在最合适的时机见风转舵,永远做胜利者的好朋友。 坊间笑谈‘王将军转舵的速度比杀人的功夫要好得多。’ 宋越北上位之后,王仙明自然毫不犹豫地再次转舵投入了他的门下。 “看来他是觉得我一定回不了丹阳城了,急着将宝押给莲儿。” 宋幽将脏污的手在衣角上擦了擦,从怀中掏出一打保存的很好的信递给宋越北,“这些是任大人的手书。” 宋越北接过信件,侧身从身旁的人手里接了火折子和灯盏。 小小的火苗生了起来,昏暗的火光仍然让他被刺得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士兵从他手中接过灯盏,很快就被整个人淋湿了,但手中那一点小小的火仍然被保持的很好。 分卷阅读247 宋越北扫了一眼士兵布满雨水的脸,早都习以为常的事情此时却让他有些不习惯。 “这雨说下就下,下的还挺大。辛苦你了。” 士兵被宋越北当面致谢,年轻的面容很快就涨红了,他眼神无措,对着宋越北露出个一个笑容,连牙花都露了出来。 “没事,不辛苦,不辛苦。都是我们该做的。” 宋越北也微微的笑了一下,他低头将信拆开,就着一点微弱的火光,一封封的看了一遍。 洋洋洒洒,写得大多是政事,倒也不是征求他的意见。 只是通知他,在他不在的时间里,任明泉对于一些事是怎么处理的。 类似于一份份工作简报,只有最后一封稍有不同。 任明泉在最后一段写了几句话,‘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这个消息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被放出来的诱饵,浊荒是要你埋骨的陷阱。 我已经提醒过你了,你一意孤行进入浊荒便再也没有消息传来。我答应过你,即使你在浊荒发生什么不测也绝对不会让大梁的军队进入浊荒。一切以大局为重。 不过,现在是王宫中的那位不顾大局,你可不能再怪我了。 就算要怪我,也要等你回了丹阳再说!’ 宋越北对此倒也不太意外,光宋幽一个人恐怕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违抗他临走时下的命令闯入浊荒。 他合上信,心中也清楚任明泉这些日子定然十分担心他,倒也没什么怪罪的念头。 宋幽四平八稳的说道:“任大人让我见到您,立刻请您回丹阳。” 宋越北却没有立刻答应,“我还有一事要做。” 这一天的早晨,天亮时仍在下雨,山中起了雨雾,四处都是雾蒙蒙的,晨光熹微。 玉鸦觉得很温暖,这一觉意外的让人安心,好像靠在一团暖融融的热水中。 她慢慢的睁开眼,看到的是已经燃尽的木柴。 火焰早已经熄灭了,山洞中阴暗潮湿,外面仍是淅淅沥沥的嘈杂雨声。 她好像枕在什么柔软的东西上,目光从木柴上移开,眼球迟缓的转动着。 他与她对视片刻,紧张的坐直了身体。 她慢慢的撑起身体,松散蓬松的长发散开,发间的金花从发丝间滑落。 “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她原本声音就绵软,初醒时的声音比之平日更加轻柔慵懒,他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凌晨来的,那时你冻得缩在了一起,胳膊和脸都压红了。所以自作主张给你盖了一床被子。” 玉鸦拍了拍身上盖着的锦被在石地蹭上的灰尘,看了一眼自己枕着的软枕,“很好的锦缎,这个枕头也是挺好的,用在这里可惜了。” 怪不得她一晚上都觉得很温暖,原来是因为盖了被子,还有个软枕。 宋越北脸上的青肿已经消去了一些,但仍然有很明显的痕迹,消了肿之后依稀能看出些眉眼轮廓了。 他坐在昏暗的山洞里,那双眼睛微微发红,“不可惜。只要你睡得好就很值得。” 她从怀中掏出木梳,一下一下的整理着自己的长发,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昨天睡得太沉了。你等了这么久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 睡得有人靠近都不知道,这不只是睡得太沉,甚至可以说是太奇怪了。 “我想跟你在一起。” 105. 第一百零五章 打回来 玉鸦吃了一惊, 她睁大了眼睛,圆圆的眼瞳含着微光,显出一种怔愣懵懂的幼态, “诶?” 宋越北在她的反应下消去了一些紧张, 他忍不住笑了。 “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又重复了一遍,好像觉得她没有听清, 又或者是想再吓她一次。 玉鸦眨了眨眼,她微微偏过头, 木梳继续插进长发梳理了下去。 “可你想也没有什么用, 我要走了。昨天晚上来的那些人听口音像是丹阳人, 你可以跟着他们回丹阳。或者, 按照原本我答应过你的,我可以让昭主帮我将你送回丹阳。” “因为你要走了, 所以我想我一定要告诉你……” 玉鸦急忙打断他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心头的那种着急是为了什么。 她只是不想让他再说下去,总觉得让他继续说下去。他一定会说出什 分卷阅读248 么让她心慌的话, 事情会脱离她的控制。 “不用告诉我什么了,我不会从鸻察带走任何东西。” 这话她说的很坚决, 比昨天晚上面对襄珑的时候要坚决的多。 只是比起昨天晚上好像缺了一点游刃有余和漫不经心。 她警觉的竖起了坚硬的刺, 像是面对危险缩成一团的刺猬。 宋越北张开的嘴又合上, 他抿了抿唇角, 目光从玉鸦的脸上慢慢落下。 被打断一次, 好像就很难再鼓起相同的勇气。 他盯着已经燃尽的灰烬沉默了片刻。 两个人相对坐着, 玉鸦垂着头一下下的梳理着长发。 外面的雨声沙沙作响, 雨天的山洞中很暗。 “就这么说定了。我离开之后,你就安心回丹阳。这里不是你的世界,等你回到丹阳就会发现一切都没有变。以后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了, 太危险,不适合你。” 她将长发利索的盘起来,捡起金花簪回发间。 几年的时间,她已经学会了自己打理头发。 宋越北盯着那堆灰烬,心中隐隐已经有了明悟。 他轻声问她,“经过火烧过的大树只是改变了形态样貌,只要一场大雨过后仍然会重新发芽长成大树是吗?” 玉鸦点了点头,“没错。只要一场大雨,土地湿润,很快埋在土壤中的树根就会发出新芽。只要树根仍在那片熟悉的土壤中,没有改换环境,它会再一次生长的,很快它仍会是顶天立地遮天蔽日的大树。” 宋越北感觉有些鼻酸,“如果它一定要把自己从熟悉的舒适的环境中□□呢?” 他偏着头,看向洞口涌动的白雾,,“如果它就是愿意去一个新的环境,如果它不想长成大树,它不想遮天蔽日,只想做一只乌鸦的巢,让那只乌鸦长久的停驻呢?” 他一向说话语声低缓,字字分明。 此时语速却难得一句比一句更快。 玉鸦看了他一会儿,她说不上为什么,可能是被他的问题感染,心中竟也有些不忍。 她见过这个人在丹阳是如何的盛气凌人不可一世。 丹阳城中的宋宰相权倾天下高高在上,他从来华贵素雅得一丝不苟,面对谁都是游刃有余。 说话不必高声,就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谁一言触怒他,便必定血溅三尺,视严重程度甚至可能满门都无法幸免于难。 他是长在繁华富贵乡中足以撑起大梁天下的巨树,树荫遮天蔽日。 这株树不远千里从丹阳城跑来了蛮荒之地,将自己放进了九死一生的险境里。 她不敢自作多情的认为他是为了她而来。 事实上连他是宋越北这件事,她都仍抱着几分怀疑。 所以她没有点破他的身份。 从知道他是谁起,她就打消了探究秘密的想法。 宋宰相的恐怖之处,她再清楚不过,想从宋宰相身上挖秘密,还不如早点找棵歪脖子树上吊。 他是谁,他为什么来,他来做什么。 她不问不查不探究,只要蒙上眼睛就能相安无事。 他说的话,她一句都不信,也从不往心里去。 她知道自己脑子没有宋越北好,那么就不动这个脑子,不转这个心眼。 对,继续装傻就是了。 她定了定心,强做漫不经心道:“只有凤凰才会长久的栖息在梧桐树上,不管飞多远仍然眷恋一棵树。 为了口吃的东奔西走的游鸟是不筑巢的,即便筑巢也会经常换树。一棵树可以有很多只的鸟停驻其上,何必这么在意一只游鸟?” 宋越北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对上她漫不经心的眼神。 那双眼一如从前那般妩媚,好似含着许多情意。 但他清楚,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他鼻尖发酸,视线变得朦胧,眉头忍不住蹙在了一起。 他偏过头不再看她,一只手挡在眼睛前面。 “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话,我就先走了。谢谢你的被子和枕头。” 他揉搓着额角的发根,“可我就是在意。” 这句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起身要离开,他站起身抱住了她。 他将她抵在石壁上,“我只在意你一 分卷阅读249 个人。你去哪里,我就想去哪里。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他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她不知道为什么,竟不敢抬头看他,只是伸手去推他的肩膀。 他的胸口很单薄,瘦得弱不禁风。 原本人在丹阳时就算不上魁梧,此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更是瘦了一大圈,已经达到了让人忧心的程度。 玉鸦甚至怀疑她用力一些就会把他推散架搞出人命,她下手的力量不自觉地放轻了一些。 他见她一直推搡抗拒,甚至连看他都不愿意看一眼。 他难忍的慢慢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中,眼中滚下一滴泪。 “你是不是早都认出我了?你不想见我?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他问的很轻,尾音颤抖。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哪怕明明心中已经有答案了,还是忍不住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玉鸦抬头看向他,这才发现他满眼都是泪水。 那双眼在昏暗的石洞里仍然很透亮,破碎的泪光像是昨夜那些将要熄灭的火星。 他双眸凝视着她,竭力微笑,只是脸上的皮肤都在颤抖。 他俯下身抱住了她,紧紧的像是要将她嵌入自己的怀中。 玉鸦无措的抓紧他的手腕,手指触碰到了他的皮肤。 她的身上暖融融的,他的皮肤却很凉,带着一夜的潮气。 他等了她一夜,这一夜他看着她安睡,又在想什么呢? 脑海中浮现出他靠在石壁上等待的样子,她连忙打断了自己的联想,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她用力推他,慌乱的大声说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但那种慌乱的腔调却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直到此时,她才清淅的感觉到,他比她高大。 他的身体很单薄,却执拗的将她包裹在其中,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包裹着她将她引向可怕的方向。 耳边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她听到破碎的哽咽,湿润的液体落在了她的肩头。 雨落了下来,她怔怔地想着,停止了向外推动。 他将冰凉的脸颊贴在她的脖颈上,哽咽着道歉,“对不起。我一直想跟你讲这句话。当年的事情都是我的错。” 她从没有见过他哭泣……不,她是见过的。 她在蛇潭捡到的那个人,很容易就会哭。 那个倒霉的男人每天都小心翼翼地讨好她,像是只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动物,碰一下就会高兴又紧张的瑟瑟发抖。 好像生怕被打,生怕做错一点事情。 她忽然觉得口舌有些干涩,忍不住舔了舔唇角。 他一遍遍的重复着,不断有湿润的泪水落在她的肩膀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那时太狂妄了。”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她无措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生硬的说道:“没有关系,我,我已经忘记了。” 他从她的肩头抬起头,泪眼朦胧的注视她,青紫的脸颊上蒙了一层晶莹的水光,“我想弥补你,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 玉鸦尴尬的笑了几声,有点脸红,“那天晚上我虽然喝醉了,其实还是有一点意识。” 亲口承认自己喝醉了撒酒疯,而且撒酒疯的记忆其实是有的,甚至就在发酒疯的时候还有一点意识。 这无疑是一件让人十分羞耻的事情。 她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都漾着笑意,白皙的面颊上透着粉晕,眉眼间的妩媚愈发动人。 她对他笑一下,他心口就跟着一下下的用力跳动,无法抑制的为她心动。 过了多少年过去,她仍然是只用一眼就能让他不顾一切的那个人。 “你挨了一顿打,我的气出完了。以前的事在我这里就算过去了。以前的事情是以前,我不会跟你计较。我们之间谁也不欠谁了,你和我以后没有任何关系。” 他垂下眼望着她,“这些年,没有人敢这样打我,戏弄我。” 他的目光让玉鸦后脖颈有些发凉,她没来由的有些怕,大概是刚下山在宋府留下了一些心理阴影。 明明理智知道完全没有 分卷阅读250 什么好怕的,他根本不能把她怎么样。 “行吧,这事算我理亏。你说要怎么样你才能不生气,” 她想到了什么连忙补充了一句,“先说明要钱没有,大不了让你打回来就是了。反正我就是个穷鬼光棍,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她轻笑了一声,颇有几分无赖的意思,“人打也打了,宋宰相实在不行就诛我九族好了。” 106. 第一白零六章 考虑考虑 “其他人, 任何一个人,我都会报复他。”他偏过头,气息压了下来, “但你不一样。” 她察觉到他的靠近, 本能的躲避。 他的手臂压在石壁上,捧住了她的后脑勺, 阻止了她的动作。 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她莫名脸上发烫, 慌乱的伸手抵住了他的胸口。 她的阻挡无济于事, 他仍然不顾一切的亲了上来。 他的身上有股很淡的香味, 勾起了她的回忆。 她看着他的面容逼近, 紧张的僵在原地,脑海中却浮现出与他初见的那一日。 一切都变了, 好像却又什么都没变。 她行走江湖多年,早已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 那是她的初吻。 在她的生命中,亲吻这件事, 也只与眼前的人有关。 他双眸让泪水泡得通红,俯身亲了下来。 那种不顾一切的气势让她以为他会从她脸上咬下一块肉。 他竭力克制着心中的火焰。 只是轻轻的亲了一下她的下巴。 他闭了闭眼, 眼角滚下一串泪珠。 她按在他胸口上的手收紧, 抓皱了他的衣服。 他睁开眼, 她却不敢与他对视, 像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一样, 紧紧闭上双眼。 什么都不懂的时候, 她无所畏惧。 真正懂了世事, 她却难以像是从前那般无所谓。 她肤色白皙,任何一点颜色都很显目,此时双颊一点点晕开的飞红, 像是为花朵一点点填上颜色。 轰—— 他心中的那股火焰烧的更重了。 他难以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更难以再用理智克制住自己的欲望。 他喜欢她,从第一眼见到她起,他就喜欢她。 不顾一切,打破所有自己的原则,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 不管她做了什么事情,他仍然爱她,爱的没有自尊,放弃自我。 她让他变得不再像他。 她是点燃他的火焰,她是他抓不住的梦。 他无法不为她沉迷,他低下头捧住她的面颊,再次吻了下去。 玉鸦还没有平息自己的紧张,便感觉到有个东西撞上了她的唇瓣。 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个吻,脑子紧张都转不动,一大堆骂人的话涌到嘴边。 她张开嘴,那些准备好的脏字还没吐出来,便被人闯了进来。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加快,重重的一下又一下,像要撞破胸口。 山洞外的风雨仍在呼啸作响,小小的山洞安静的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她初时还呜呜呜的发出模糊不清的混音,像只哼哼唧唧的小动物。 渐渐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点燃,烧的头昏脑胀,呼吸困难,推开的手不知何时变成了抓紧。 她成了一只没有线的风筝,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就在她即将坠落的那一刻,有一双手抱紧了她,将她重新托起。 他放开她,贴在她耳边,喘息声与气音混杂在一起,有种暧昧的沙哑,“我不想要你的命,我什么都不想要。你做什么我都可以不计较。\ 他喉头滚动,抱紧了怀中的人,“求求你,不要再抛下我好不好?” 玉鸦一张脸红透了,她抓着他的衣服,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去听他在说什么。 他抱着她不再说话了,他整个人都好像飘在云端,满心甜蜜却又疼痛。 分卷阅读251 他想就此沉迷在这个甜蜜的梦里,却又太过清楚。 他马上就会失去她,他永远都无法触碰到梦本身。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止在这一刻该多好。 哪怕是用他的一切去换,他也愿意。 玉鸦缓过神来,她用力推了推他,“放开我。” 他固执道:“不放。我一放开你就不要我了。” 她恼羞成怒,冷声威胁道:“我看宋宰相是活腻味了,你是想再被捅一刀是不是?” 宋越北紧紧的抱着她,“我情愿死,也不想再承受被你抛下生不如死的痛苦。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玉鸦忍无可忍,一抬腿踢在他的腹部。 宋越北受痛弯腰的瞬间又吃了她一个肘击,这一串动作如行云流水。 转瞬之间,二人的情势便就此翻转。 宋越北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痛苦的滚来滚去,“好痛。我肠子要断了。” 玉鸦翻了个白眼,“别装了,我留了力,下的是轻手。你一点事都没有。” 当初打他那一顿。 杀手出手都是杀招,这人一身的破绽,她要是真有杀人的心,他早死了无数次了。 宋越北不好再演,他坐起身,揉着背后被玉鸦肘击的地方,“可是真的挺疼的。” “自讨苦吃,活该。”她起身向洞口走去,“怕疼就老老实实的待在丹阳城,别乱跑了,宋宰相。” 宋越北慌忙起身追了上来,“你要走了吗?” 玉鸦的脚步一顿,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别再跟着我了。” 越靠近山洞的地方越明亮,林中起了雾。 长风掺杂着雨丝吹进来卷动她的长发,她立在洞口,面颊上的红晕褪去,白皙的肌容没有任何瑕疵,美丽得近乎于虚幻。 她身后是滚动的白雾,仿佛下一刻便会在云雾中消散无形,从此他再也触碰不到。 就想梦醒之后,永远都无法在与梦中人相遇。 宋越北双眼通红,眼中有近乎于卑微的祈求,“玉鸦,我喜欢你,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我有什么让你不喜欢的地方,只要你说,我都能改。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她感觉耳尖有些发烫,忍不住轻轻的笑了一下。 “如果我们能再次见面,我说不定会考虑一下。” 他还没有来得及为这一次她没有直接拒绝他高兴。 她回过头,大步走入了雨雾中,身影就此被白雾所淹没。 他追了出去,在大雾中奔跑,撕心裂肺的喊,“玉鸦——” 大雨很快淋透了他的衣物,四面都是空茫的白雾。 他在雾中打转,却一无所获,得到的只有满身的雨水。 直到几个人影出现在他的眼前,宋幽拉住他的胳膊,“宋相,我们该回去了。” 宋越北怅然若失的环视周围,看到的仍然只有满目的白雾。 107. 第一百零七章 回山 释念一惊, “玉鸦,你这么莽撞,瞧瞧你, 一身都湿了。” 她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鬓边的碎发被水浸湿成一缕缕的贴在白瓷般的面颊上,雨水顺着发丝落下, 在她的锁骨处浸出小小的一汪湿润的痕迹。 “不碍事。四师兄你回来了。” 她仰起头,双眸微微眯着, 显得更妩媚迷离, 启唇一笑, 眼中都荡着喜悦的笑意。 “太好了。” 闻啸取下身上的蓑衣披在她身上, 替她系了带子,摸了摸她湿漉漉的面颊。 法秀摸向衣领的手一顿, 默默又放了下来。 取下蓑衣和斗笠,雨水从翠绿的叶片间淅淅沥沥的滑落下来,闻啸身上金色的衣袍很快就湿了。 她在微笑, 他便眼中也浮现出些微的笑意。 他很自然的俯下身抱了抱她,不出意外的被蓑衣扎了几下。 她的脸颊贴在他干燥温暖的衣襟上, 一块很小的濡湿的浸痕便很快在衣服上加深变大。 她依恋的靠着他, 像小鸡 分卷阅读252 挨着母鸡的翅膀取暖, “四师兄。” 他将她抱的更紧了一些。 怀里的美人活色生香, 但在他眼里仍是当年总是抱在怀里的小姑娘。 法秀垂下头, 乱七八糟的头发被斗笠压着, 显得更没精神了。 释念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老四一来,小乌鸦你眼里就只有四师兄了。多少年了,还是这样。” 玉鸦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放开闻啸, 转头去抱向了释念,“没有这样的事情。” 释念扭身躲开了她的怀抱,“你身上湿乎乎的,别抱我。” 玉鸦笑嘻嘻的追着他,像个急色的登徒子,“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了。我舍不得你们嘛。来,三师兄,抱一下。就抱一下。” 释念抓过一边的法秀推给玉鸦,“小十二给你抱,别来折腾三师兄这把老骨头了。” 法秀慌乱的抬起头,下意识向释念看过去。 释念推他的力气并不大,速度也不算快。 他完全有躲开的能力,却鬼使神差的任由这股力量带着他往前跌去。 他跌进了一个冰冷的带着刺和水汽的怀抱,手掌猝不及防的被蓑衣上的刺挂到,传来一阵细微绵密的痛感。 可他舍不得退开,哪怕被刺扎痛。 玉鸦抱住了撞进怀里的人,她笑盈盈道:“法秀,你不是腿脚最好,怎么一推就倒了。” 风卷着雨在林间穿行,叶片被雨水和风吹动,哗哗作响。 浓重的白雾被这阵风吹散了些,寂寂的雨声中似乎还掺杂着其他的一些声音。 闻啸下意识地回头看去,风吹雾淡,隔着重重云雾,他瞥见山下一道负剑行走的人影。 宋幽似有所觉,抬头看去。 只见山上一个似有似无的人立在云雾中,背负长剑。 两个人遥遥对视一眼,白雾再次涌起,挡住了二人的视线。 谁都没看清那个人影。 闻啸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但大雾弥漫,那个人影早已消失了,连似有似无的脚步声都消失在雨中。 释念拍了拍闻啸的肩膀,“老爷子让我们都赶回去是山上出什么事了吗?” “老爷子的身体,”闻啸从山下收回目光,“好像有点问题。” 玉鸦放开法秀,脸色变了变,“老头身体出问题了?” 她上前一步,眸中满是慌乱,“病得严重吗?” 闻啸叹了口气,他垂下头摸了摸玉鸦的脸颊,“别怕,师父在等我们回去,他不会有事的。” 他的手晒成了小麦色,指尖粗糙,摸着她白皙的脸颊更是对比明显。 跟小时候一样,让这双手轻轻摸两下玉鸦慌乱紧张的心便不知不觉定了下来。 四师兄的话不多,但一句话比十句话有用。 “这雨下的这么大,路真是不好走。” “要是能躲一躲雨就好了,这鬼天气。” 宋越北收回视线,这连着赶了两天的路,浊荒的雨一直没有停,士兵们都已经有了怨言,他将这些看在眼里。 宋幽在他身边说道:“相爷,不如我们停上半天,休整一下。” 宋越北摇了摇头,“不行。” “只休息半天,如果雨停了,我们可以用更快的速度去赶路。现在士兵疲惫,怨言已经很大了。我怕继续下去,恐怕会有损相爷的威信。” 这几年北梁和南朝开战,吴归藏被派上了前线,宋幽两年前也被宋越北派往了前线领兵。 这一次宋越北来找人,是将他从前线调回丹阳,留下他和任明泉一文一武才离开。 宋越北赞许的点了点头,“不错,你这两年长进了,会说话会向我解释了。我看这些士兵都很信服你,你替他们向我提出这个建议也很好。以前你是敲三下也无动于衷,憋不出一句话。” 宋幽听到这话百感交集,他垂下头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都是相爷的教导。” 他一开始到军中的时候并不顺利,因为军中人人都知道他从前跟在宋越北身边,是宋越北的亲信,心腹。 看在宋越北的面子上,没人敢明面上给这个年轻的空降小将难看,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 但也没有人真的听他的,他名义上是将领,但根本调不动兵,军中的士兵和将 分卷阅读253 官只会阳奉阴违,打仗之类的大事统统让他靠边。 他领着官职,却无事可做。 他的确是不会说话,更不会争辩,从小到大养他的人只教他一件事,那就是习武学剑。 他剑还未学成,那个人就将他送给了宋越北,要他保护好宋越北。 宋幽这个名字都是宋越北将他带在身边后给他取的。 他没有保护好宋越北,不仅让宋越北命悬一线,自己也因为私心而第一次败于他人。 自宋越北在卫王府受伤之后,大梁的天便像是塌了。 太后与小皇帝听闻此讯从宫中赶来探望,两个人听说在府中哭了半日,双双哭肿了眼睛,又是百官来劝,才将太后与皇帝劝回宫中,宫中药材和太医流水似的派来。 宋幽躺在病床上,只能一日日的听着敬字四人的哀声叹气。 他心中郁郁难以自抑。 丹阳城街头巷尾人心惶惶,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原本依附于宋越北的党羽就因为不停被暗杀,折损不少。 在宋越北离京去寺中见太皇太后接回玉鸦的时候,他的心腹吴归藏因弟弟吴醉易而卷入杀人案,解职离京。 这对于宋越北来说无异于断了一臂。 世人只知吴归藏离京,鲜少有人知道就在吴归藏带着弟弟离京的那一日,早有人提剑埋伏在城外必经要道上等着送他们走黄泉路。 宋幽平生用剑难遇敌手,那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强敌。 那人穿一身金袍光天化日之下堵在路上,拔剑便要杀人。 他与吴归藏二人联手才勉强击退对方,但他也负了伤。 他匆匆送别吴归藏,赶回丹阳时,宋越北已然回来了。 本来没有抓到杀手便已经算是失职。 他还未来得及向宋越北请罪,便亲眼见着宋越北在卫王府遇袭。 伤一日日的好转,宋幽却不想活下去了。 他答应过会保护好宋越北,他这条命的最大意义就在于保护好那一个人的性命而已。 他的迟疑和盲目致使宋越北命悬一线,这样严重的错误只能用性命来赔罪。 他本想自裁,但却被人发现,夺走了手里的剑。 他以剑为生,却因为受伤连剑都握不稳了。 他一挣扎,腹间的伤口便作痛,痛的他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那天他记得仍很清楚。 宋越北大病未愈,身上套着素白的寝衣,肩头松松垮垮的披着一件浓紫外袍赶来。 他的脸色比身上的白绢还要白,没有一点血色,泛着虚弱的青灰。 他仿佛被人抽去了所有的生命力,只剩下一具颓败的躯壳。 “为什么要寻死?” 那是宋幽隔了很多天,第一次见到宋越北。 那时他被人夺走了剑,扭曲胳膊压倒在地上,只能费力的从挤压得力量中去看站在门口的宋越北。 看着宋越北步履蹒跚的迈过门槛走进房间,让人搀扶着如老人般一步步的走近他。 从他第一眼见到宋越北起,这个男人尽管时常神色倦怠,语声低缓,身材不算魁梧。 可即便他是笑着与人轻声细语,也能让人胆战心惊,不敢有一刻的放松懈怠不恭敬。 宋幽从未见过宋越北虚弱到步履蹒跚的样子。 他慢慢停止了挣扎,像一尾被压在案板上迎头敲了一棒的鱼,一动不动了。 宋越北在他面前慢慢蹲下,“为什么要寻死?” 宋幽沉默了片刻,他盯着宋越北腹间衣服中隐隐的凸起,心知那里便是受伤包扎的位置。 他难以启齿道:“无颜苟活。” “你还记得王仙明当年将你交给我时……” 宋幽抢话道:“我答应他,我会拿性命保护您,您的性命百倍千倍重过我的性命。” 他用力眨了眨眼,声音中有了波澜。 “可我,没有做到。” “我当年又是怎么说的呢?你还记得吗?” 数年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太过于久远,宋越北除了送给他宋幽这个名字之外还说了些什么。 宋幽已然想不起了。 “大人赐了我姓名……” 108 分卷阅读254 . [最新] 第一百零八章 再见 “你既然跟着我, 不必百倍将我重于你。只管将我看作你的家人。” 宋幽心神一晃,仿佛被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他不知所措道:“相爷当真不怪我?” 宋越北话音低缓,抬手让其他人松开他, “我知你已经尽力, 不会怪你。况且,这一次有惊无险, 没什么好怪你的。” 宋幽神色松动些许,难得一个素来寡言沉默的人脸上也有了情绪。 “我想等你伤好后, 送你离开丹阳。” 宋幽神色一变。 宋越北安抚性的冲他微笑, “我想送你去别处看看, 你可以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我还能帮到相爷吗?” “只要你愿意, 你想做,自然是可以的。” 宋越北拍了一下宋幽的肩膀, 将他从记忆与旧事中惊醒,“魏灵顺让王雅来做这件事,其中的考量我想多半还是因为你。” 他认真的望着宋幽, “王仙明是你的养父,王雅算是你的养兄。你要不要替他们求求情?” 宋幽一脸漠然的说道:“不要。” 宋越北淡淡一笑, 宋幽的这个答案倒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还有一件事, 你的身世前些日子我查出一些眉目。当年王仙明收养你就是在春桑, 你应当是出生在春桑, 但我没能查出你的父母是谁。” 宋幽眼神没有什么波动, “我的家人只有大人。他们将我送给他人, 我便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大人不用再查了。倒是大人, 那位的踪迹还是要查吗?” 宋越北揉了揉眉心,“自然。” “大人已经追了这么些年,也只见了一面。万一日后的结果并不尽如大人所愿……” 宋越北, “不去做,怎么知道结果会不会如愿。” 宋幽,“若是当真不能如愿呢?” 宋越北面上神色淡了些许,“人生在世又岂能事事如愿。能遇上一个倾心喜欢的人,便已经是老天厚待于我。我做这些事皆是出自本心。换句话说,皆是我一腔私心。既然是心甘情愿,即便是不能如愿那又有何妨。” 他从前做什么都希求一个回报,说话也句句皆有用意。 唯独在这一件事上尝尽了苦头,竟然也学会了不求回报。 几人风尘仆仆的赶回山门,又在路上遇到了同样赶回来的几个同门。 玉鸦回到山上便发现所有师兄和师姐都回来了,在她的印象中屋舍中已经多年没有这样热闹过。 只是这一次难得相聚,大家脸上却难有喜色。 她一见躺在病床上的老头,心头就是一沉。 李洛转动混沌的双眼看向他们,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笑容。 还是玉鸦最熟悉的那种神态,他的眼睛里总是藏着一点狐狸似的狡黠。 从前她虽然经常喊他‘老头子’,但师父的精力与体力不输于任何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 想到过往,再看着眼前躺在床上连身都起不来的老人。 玉鸦心口一酸,好像一口气堵在了喉咙里,她坐在床边握住了李洛的手。 一旁的师兄师姐说道:“小鸦,这些天师父一直在念叨你。你总算回来了,快陪师父多说几句话。” “我们就先出去,师父往日最疼你,你跟师父说说话。” “有什么事喊一声,师兄就在外面。” 李洛的手仍然宽厚,掌心温热,只是手上的皮肤变得松弛。 衰老到底是在这个曾经强壮的男人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玉鸦强忍泪意。 自与那个人分别,她这几日总是一次次无法自控地回想起那个吻。整个人仿佛行走在云端。 直至见到师父病的这样重,便仿佛被一记重锤狠狠敲得清醒了过来。 蒋璧拍了拍玉鸦的肩膀,轻叹了口气。 其他师兄师姐默契的起身往外走,李洛转动眼睛,目光从玉鸦身上转向一旁的闻啸。 “老四。” 闻啸脚步一顿,法秀的肩膀颓然松了下去。 释念看在眼里,揽住法秀将人给拖了出去。 分卷阅读255 李洛慢吞吞的说道:“老四,你也留下来。” 闻啸走到玉鸦身边站着,他心中也有了些预感,目光忍不住看向一旁的玉鸦。 玉鸦却只是红着眼一脸担心的看着病床上的师父。 李洛握住玉鸦的手,缓缓道:“小鸦,你长大了。老四和你从小就最好,师父想看你成婚,希望你这辈子都能幸福美满。” 他牵着她的手,将她的手递向一旁的闻啸,“老四,你愿不愿意替我照顾好你小师妹?” 闻啸盯着玉鸦被李洛牵住的手,他几乎没有思考就抬起了手要去接。 从小到大,他早已习惯了从其他师兄弟或者师妹师姐手中接过她,将小小的她背在肩头,抱在怀里。 玉鸦一把将手从师父的掌心抽了出来,她慌乱的站起身。 一时三个人都因为她的动作而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玉鸦硬着头皮先开口说道:“我,我所念,所念并非四师兄……” “可你从小就喊着最喜欢四师兄了。” 她的神色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师父,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和四师兄,根本没有那种可能。我对四师兄的喜欢,就是对师兄的喜欢。” “你们从小青梅竹马,山上那么多师兄,你只跟老四最好。老四性格敦厚,我想过了,你们在一起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你想多了!别乱点鸳鸯谱!四师兄,你喜欢我也只是作为师妹的喜欢,对不对?” 闻啸将方才抬起的手背在身后,他点了点头,面上没有什么波动。 玉鸦这才松了口气,只是面上仍是发烫。 她匆忙道:“四师兄你,你先陪陪师父,我出去转转。” 她刚一出门就撞到了司乐和梦云,三个人沿着山间路慢吞吞的走。 玉鸦看她们的眼神就知道所有事情都瞒不过她们,“刚才的事情师姐你们听到了?” 梦云望着山中涌动的云雾,她笑了一声,“我一早就说过,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抽到那根箭,根本就是你的劫。” 司乐担忧的问道:“小鸦,你……真的想好要去丹阳,嫁给一个梁人吗?” 这些年她们或多或少也听说了一些关于那位北梁宰相的传言。 据说这些年他一直在四处寻找玉鸦的踪迹。 从前她们以为这人到处找人是要杀人报仇,但这些年刺杀那位宋宰相的人不少,没见每一个人都被宋宰相这般挂念。 日久天长,多少也品出了些不对。 与其说宋宰相那是在追仇人,不如说是在追老婆。 青山茫茫,满眼的翠绿与白云,站在山巅云朵仿佛都触手可及。 玉鸦看着青山与白云,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我没有想好,”她按着胸口,感受着掌下的跳动,“但我知道,心跳是骗不了人的。” “你们会在一起吗?你会嫁去丹阳吗?” 玉鸦感觉脸上有些发烫,她轻轻的捂了脸,“明天的事情谁知道呢?” 梦云乐了,“好家伙,小乌鸦你现在都学会打马虎了。” 司乐不依不饶的问道:“那你喜不喜欢他,这个你总是知道的吧。” 玉鸦吞吞吐吐,“唔,以后的事情……” “谁问你以后了,我就问你现在,现在你喜不喜欢他。有多喜欢,有想一辈子在一起,放下一切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余生都为一个男人活着那么喜欢吗?” 玉鸦吓得直摇头。 梦云问道:“你不喜欢他?” 玉鸦支支吾吾道:“不是不喜欢,只是没有要抛弃一切,那么喜欢。” 司乐笑道:“那就是喜欢了?现在是喜欢的喽?” “是,现在,”玉鸦在两位师姐的连番逼问下,只得说了实话,“现在是喜欢的。” 过了一会儿,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声音很轻的说道:“我想我大概是喜欢他,但喜欢不一定非要在一起。” 梦云并肩站在她的身边,“比起喜欢一个人,其实喜欢自己更为重要。小鸦,这是你的人生,没有人能为你负责,你要对自己负责。” “当然,我会对自己负责。师姐放心。” 司 分卷阅读256 乐说道:“人生在世,及时享乐。万事顺心而为,小乌鸦,你不要太为难自己。其实只要你觉得自己过得好,去哪里生活都是你的自由。刀头舔血的确也不是长久之计,人啊,有个归处,也是好事。” 玉鸦闭上眼,唇边绽开一个甜蜜又宁静的弧度。 她伸开手掌感受风从指尖滑过的触感,感觉自己的心跟着风一起飞了起来,徜徉在山林间。 仅仅只是喜欢这个状态本身就足够迷人,让人快乐。 快乐的让她不想从这场美梦一般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至于以后的事情,她从没想过。 风筝飘在空中的时候,只要尽力去乘风向上便足够了。 或许在某一刻,自由的风筝会被撕破,会坠下九空粉身碎骨。 那又如何呢? 只要曾经在天空翱翔过,见过足够壮丽的山河,有那么多快乐的瞬间。 即便坠落,应当也不会后悔。 李洛拍了拍床边示意闻啸坐下来,“老四,你把你的剑□□给我看看。” 闻啸将剑取下,双手持剑递给李洛,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膝头。 李洛眯着眼触摸着剑锋,“老四,我记得你上山的时候就能自己走路。你还记得上山前的事情吗?” 山上的这些孩子大多都是被李洛捡来的孤儿,这些孩子里有如玉鸦那样尚在襁褓就被抱上山,全然不知道自己出身的。 也有上山时已经记事的大孩子,但上了山,原本的出身与过往便都被抹去,换了新的名字,新的衣服,便一个新的人。 山上不会有人再问,再提过去。 闻啸垂下眼,目光落在手腕上的金镯上看了很久,才回答了两个字,“记得。” 虽然是多年未曾提及,但他上山已然记事,想那么容易的忘掉出身也难。 他记得自己原本出生在梁朝的都城丹阳,小时候不知道为何举家搬迁到了春桑。 童年中许多事情他已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的父亲是个官员,为人豪爽,三天两头的在家宴客。 他的母亲性子温和,是个颇为美丽的女人,就跟他曾在丹阳见到的那些贵妇人一样,温婉贤淑,美玉一般养尊处优。 变故在某一日突然发生,母亲将他藏入夹墙,原本弟弟也该被藏进去。 但那时弟弟啼哭不止,母亲生怕被人发现连累他,只能狠心抱着弟弟离开。 夹墙藏住了他,却藏不住从墙外传来的砍杀声与求饶声。 那一日之后,他的父母皆死,弟弟的啼哭成了记忆中最让人伤心的声音。 老人的声音迟缓,“我记得我遇到你的时候,你藏在夹墙里,缩起来小小的一点。我说我是你父亲的朋友,其实我是骗你的。我不是你父亲的朋友。” “但我很敬重你的父亲,他是一个英雄。”老人触摸着掌下的剑,“这是一柄君子剑,它的上一任主人名叫吴兴。很多年前,吴兴只差一点就用这柄剑要了我的命。它插在我的身上,我以为自己会死。但一场大病后,我没有死。那家伙肯定没想到,我活的比他还长。用这把老骨头挺到了现在。” 也正是因为那一场死里逃生,他取出了身上被吴兴插中的这把剑,下定决心避入山林。 没想到的是,苟且偷生的失败者活了下来,当年那些胜利者却一个个早早的死去。 闻啸一怔,“这柄剑原本的主人是北梁名将吴兴,怪不得它没有剑鞘……” 他其实并不惊讶于李洛并非他父亲的朋友,这件事由李洛亲口说出,只是印证了他多年来的猜想而已。 纵然师父并非他父亲的故交,但这些年来师父将他尽心尽责地养大,教他武艺,如此就足以让他感念恩德了。 但这把剑的来历,他的确是第一次听说。 这个来历似乎还揭开了一角素来神秘的师父的旧事。 李洛抬眸看向闻啸,“我侥幸得到了它。它可是在我身上狠狠的留下了一道伤痕。我原本想不好要怎么处置这柄剑。直到我看到你。”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心说挺好,挺好。你看你原本就是梁人,这柄剑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从梁人手中得来的,我再送给一个梁人,诶,这不就刚好。” 闻啸有些忍俊不禁。 李洛抬起手拍了拍闻啸,“你不要怪小乌鸦,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是一起长大的。方才的话怪我,怪我老糊涂了,乱点鸳鸯谱。老四,你生得好,性子也好,日后不会愁亲事。” 闻啸听 分卷阅读257 出李洛说了这么多话,精力已经有些支持不住。 “我不会怪她,您永远是我的师父。即便小乌鸦与我没有,没有缘分,但她也永远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师妹。您放心,我无论如何都会照顾好她。” 李洛听到他的保证这才松了口气,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脸上很快便显出疲态,“好,好,好。” 他知道闻啸的性子,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即便他们二人没能如他所想那般结为连理,但有闻啸的这个保证,他也算能放下心了。 “小鸦这孩子,功夫是好,但,但容貌太招眼了。我真是怕。唉……” 李洛这一生教了十几个弟子,五指都有长短,但凡是人便有偏爱。 他这辈子最偏爱的徒儿就是年纪最小的玉鸦。 闻啸宽慰他,“没关系,小乌鸦外表看着柔弱,性情却刚强。再者说,有我在,也绝不会让她出事。” 李洛费力的点了点头,面上疲态更重,他慢慢合上了眼。 时间一晃便过去了三年。 江声涛涛不绝于耳,岸边游人如织,悠悠的琴声回荡在船上,玉鸦一时听得入了迷。 芳华正茂的船家女红着脸将熬的乳白的鱼汤送上桌,“娘子,您尝尝,这鱼钓上来不过一个时辰,最是鲜美。您光喝酒辣嗓子的,还伤肠胃,不如多喝鱼汤。” 女孩的手腕晒成了小麦色,一口牙却白的晃眼。 玉鸦拿起汤勺低下头慢慢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鱼汤。 她微微颔首,从怀中掏了银子要递给女孩,“的确不错。多谢姑娘。” 得了这一句夸赞,女孩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得好似三月桃花开,却没收玉鸦递过来的银子。 “钱您一上船就给过了,这个我不能再要,不然坏良心的。” 目送着女孩掀了帘子离开,玉鸦又低下头喝了几口鱼汤。 这些年她走过的大江大河不少,吃过的鱼就跟见过的人一般多。 但好像怎么尝,都再没尝到过比当年越朱江那一口汤更加鲜美的滋味。 她放下手中的汤,就着琴声喝起了酒。 烈酒一口口入喉,头脑渐渐晕眩,仿佛整个人都泡在了层层迷雾中。 不知过了多久,桌面上与脚边已摆满了空空的白瓷酒瓶。 随着船身在波涛间的一个摇晃,桌上的瓶子便一个碰一个滚下桌面。 玉鸦被瓷瓶落地的声音惊醒,她昏昏沉沉的伸手要去接,却连人一起向后倒去。 一个人从背后接住了她,玉鸦呆滞的靠了半响,这才艰难的扭头向后看去,“谁……” 出现在视野中的脸分外熟悉,她费力的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脑袋仍是晕晕乎乎的,高兴的情绪来得很快,变得很重,几乎是一瞬间,她便像个小孩子似的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宋越北一怔,眼中隐隐的紧张散去,面上也露出了笑容。 当年初见时那双眼睛,时隔多年,再见仍一样足以让人一眼心动。 她面上染了浓重的红晕,愈发显得眉眼娇艳,连醉意都动人。 “咯咯咯咯,又见面了。宋宰相。好巧呀。” “算不得巧,”宋越北轻轻触碰她温热的面颊,“我日思夜想的期盼这一刻已很久了。” 一别多日,他四处搜寻她的踪迹。 寻到了一点不知真假的线索就放下手中的公务,连夜赶来守株待兔。 她眼中含着迷离的笑意,“原来,原来不是巧遇?” 绵软的尾音泡在酒水中更为温柔,听得宋越北连心都要化了。 “哪有什么巧遇,只有我机关算尽,心心念念,费尽心思地追寻。我已等了你很久,又寻了你很久。” 她整个人都压向他,“宋宰相,这么忙,难得,难得还记着我。你年纪这般大,可不能再拖了,准备何时成婚?” “我觉得现在就挺好,你……”宋越北握紧她的肩头,竟一时紧张的说不出已经涌到嘴边的话。 玉鸦咯咯咯地笑着问道:“你,你什么?宋宰相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能让你都不敢说?” 宋越北目光闪动,他垂下头,语声也低落了下去,“许多话,我的确不敢说。” 连见一面都如此来之不易,他不由得也变得小心翼翼 分卷阅读258 。 他太怕被拒绝,更怕惹她生厌。 他的气息压下来将她裹住,江风阵阵吹拂,一直回荡的琴声不知何时停了。 四下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与风中的波涛声,玉鸦恍惚间又想起多年前在船上那一眼。 那时她第一次下山,山中寂静少人。 越朱江上,她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那样的浮华人世,几乎入了迷,也是第一次见到素来沉稳的人湿了衣袍衣衫不整狼狈不堪,高兴失态到抱住她。 分明是她将人从船头推了下去,阴差阳错,他却以为她对他生死相随。 一向聪明的人,只在那时蠢得冒起了傻气。 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第一次看那样的景,第一次喝到那样鲜的汤。 人生在世,免不了会有很多很多第一次。 第一次见到的未必就是最好的,或许多见一见便总能找到更好的。 可这些年,她见惯了大江大河,吃了不知多少鱼,见了许多的人。 怎么还是忘不掉第一次见到的江景呢? 她抓住他的衣领,“来,你过来一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宋越北被蛊惑了一般,不由得将耳朵顺着她的力度贴了上去。 两个人靠的太近,仿佛一对情人在耳鬓厮磨。 她身上的酒气缠绕在鼻端,令宋越北感觉自己仿佛也要醉倒在其中。 玉鸦凑到他的耳边,神神秘秘的说道:“其实,当年在船上你不是自己掉下去的,是我把你推下去的。” 她说完这句话,将头挪开了一些,双眸直直地望向他,似乎想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宋越北反应了片刻才搞清楚玉鸦口中的秘密是什么,他面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好,我知道了。” 她奔着要命的架势捅了他一刀,他才算清醒,自然不会再将她看作是柔软攀附于己身的藤蔓。 既然她并非如他错料的那般一心为他而生,当初跳下船究竟是要做什么也不难猜测。 自她离开后,往日那些原本让他觉得甜蜜的相处,细细推敲,每每想起都让人难过又好笑。 = 第一次想到她可能跳下船可能完全不是因为他自以为的深情,那时他很难过生气。 但过了这么多年,已经回想过太多遍,此时便只剩好笑,好笑于他自己的自作多情。 见他没有生气,连一点意外的样子都没有。 玉鸦略有些失望,“你怎么还笑?” 她脸上的失望太过于明显,宋越北面上笑意更重,“我笑自己运气好,从不失手的玉小姐,难得失手都让我遇上了。” 他难得犯蠢,一遇上这个人就蠢得让人发笑。 这位天下第一等的杀手又何尝不是难得失手。 如此算来,倒也算平局。 玉鸦歪了歪头,醉眼迷离,“那时你就,就一点都没怀疑过是我把你推下去的?” 宋越北摇头,“一点都没有。” 玉鸦含糊不清的问道:“为什么?我看你这个人,很多疑。” 宋越北,“大概是因为,从没想过你会害我。我相信你。” 她手掌按住他的脖颈,迫使他微微抬头,“可我是真的要害你的,你还敢来,不怕我杀了你吗?” 四目相对,他面上仍微微含笑,“怕。” “怕,怕你还跑来做什么?你既然害怕,为何还笑得出来?” 宋越北目光柔和,“怕是怕,但心愿已了,我喜不自胜。” “你有什么心愿,说来听听。” “年少时我发下宏愿要驱兵南下重整河山,如今山河已平,四境安康。我平生所愿,仅见你一面。” 宋越北握住她的手腕,“如今心愿已了,虽死也无憾。” “宋宰相,你的愿望也太低了,不能定的高一点吗?” 宋越北一怔,他很快反应过来她地言下之意,眼中生出了狂喜,忙不迭地应道:“能。” 但转念他又变得小心翼翼,“能有多高?” 玉鸦醉醺醺的靠在他的身上,指尖挠了挠他的下巴,“比如说,成婚?堂堂大梁宰相,见一面就虽死无憾也太没出息了吧。” END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