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乐园》 1 风眼乐园 作者:春山远渡 两个弄丢彼此的笨蛋相爱的故事 春山远渡 原创小说 BL 中篇 连载 HE 现代 破镜重圆 骨科 年下 我正在孤独通过自己风眼上的旷野 1. “开始并没有那么糟。” “那是怎样的?” “失眠,置空,很难对某件事情提起兴趣,不想说话,并不觉得嗜睡,但早晨起床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有了这样的感觉?” “不知道,很久了吧。” “可以告诉我一个大概的时间吗?” “那,应该是和他的见面之后。” “他?是谁?您很重要的人吗?” “很重要的人?”男人垂下眼眸,反问自己,睫毛在光里细密的投下一片阴影,他黯然的笑了笑,嘴角挂起一弯玄月,没颜落色的房间徒然增加起来的单调热闹,他顿了顿,继续说,“是吧,很重要的人,我的弟弟。” “您的……弟弟?您和您的弟弟见面,在什么地方,因为什么见面?” “奶奶病了,很重的病。他回国,在医院的病房里,我们见了面。” “那这之后呢,你们还有过联系吗?” “有过。这之后他就经常来医院,来看奶奶,陪她聊天,他每天都会来,和老人家聊上一个多小时,然后再离开。” “那这期间呢,您在做什么?” “完成我的工作,我是医生,有很多病人和手术在等我。他有时候来的早,刚好遇上我带学生进行晨间问诊,有时候来得晚,我在急诊值班或是在手术。我们并不经常遇见。” “那你们有过交流吗,在这期间?” “有过,也很少。他不一样了,和以前的他。”男人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都不一样了。” “您觉得他有很多变化?” “嗯,很多,长高了,以前平视就能看见的高度,现在要稍微仰头才可以对上视线。身体也壮了,现在再被欺负的话,打架肯定不会再输了。哦,还有眼角的痣也是,”男人笑着,在自己眼角同样烙印黑色小痣的位置也轻轻点了点,“以前没那么明显的,现在只是一眼就能看见了,那颗我们一样的泪痣。” “您对您的弟弟,观察的很仔细。” “我偷偷去看过他,在病房外面的玻璃窗口,他不知道的时候,每次他转头,我就逃走了。” “有被他发现过吗?” “有一次。” “你们正面遇上了?” “对,他抓到了我,那天晚上,在病房外面的走廊里。” “你们说了什么吗?” “没说什么,他和我说对不起。他还是那么笨,我根本不需要听他的道歉,他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仰靠的躺椅椅背洇湿了小小一块,墨绿色的帆布面料,颜色在汇聚的水滴里逐渐变深。 “我了解了向医生,谢谢您今天信任我,”医师把纸巾递到男人面前,“今天我们聊的已经足够多了,您睡一觉吧,我想现在比起病人的手术,您或许更需要一场好觉。” 向一在两个小时短暂的睡眠里做了个梦,梦里他又回到了六岁之前的夏天。 他有过一个弟弟。 对,在他看来,是有过,在六岁之前。 他的弟弟叫向远,是个跟屁虫,永远黏糊糊尾随在他身后喊着哥哥等等我的那种跟屁虫。 跟屁虫黑头发,白皮肤,圆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有虎牙。他总是喜欢笑,笑着黏在向一身边,嫩生生的喊他很多遍“哥哥”。 他们是共生的兄弟,牵连着一样的骨血与家庭。 于他们而言——兄弟,意味着什么? 大概就是,从小吃过一样的苦头,受过一样的恐惧,父亲是赌徒,母亲是酒鬼。 记忆里,向一的童年是从睡潮湿逼仄的地下室,频繁转学,没有朋友,被追债的人堵在家里,被奶奶藏在阁楼的黑暗中,抱着同样瑟瑟发抖的弟弟,一直等到黎明破晓的光穿透木板缝隙的清晨开始的。苌煺?啊荑縋更 向一比向远大半小时出生,严格来说,他们之间其实并不需要哥哥弟弟的称呼。 但小时候他比向远长得快,当向远瘦巴巴还是个总被小混混们欺负的鼻涕虫的时候,他已经可以一把将弟弟护在身后,和闹事的头头们干架。 事后脸上挂了彩,向一总凶巴巴转回头来吼向远,骂他,哭什么,哥哥在呢。 向远害怕他,又最依赖他,每次被他一吼,总是抱着书包,不出声,抿着嘴巴簌簌的低头掉眼泪,团白的脸颊憋的涨红。 他小时候总是爱哭,向一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向一爱训他胆小鬼,他很乖,也不回,只是跟在哥哥屁股背后走回家的路,一直到进家门口,红鼻子的小矮子才赶怯生生跑过来,扯住向一的衣角,仰着头叫向一,哥哥,眼圈红红的和他说,对不起。 在向一的童年里,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会对向一说对不起的人。以至于,向远说了太多次,很多时候向一自己都模糊了,觉得自己一定做什么事都有道理。 向远有两颗漂亮的虎牙,笑起来的时候,白白的,像正午阳光一样镶在干净的脸上。 那时的夏天总是炽热,阳光却从不耀眼,潮湿的地下室和小阁楼鲜少能看到悠远的蓝天和白云。所以向一着迷一样的喜欢向远的笑。 他是哥哥,原生家庭里的裂痕,让他比寻常六岁的孩子更加渴望纯碎的爱和依靠。 所以他那时总想,他的弟弟一定会这样一直笑下去。 梦很短,向一醒过来,脑子里模模糊糊记不起刚才梦的形状,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心理诊疗室燃起暖色的壁灯。 齐医生依旧坐在书桌前,鼻梁上架着副银丝框架的眼镜,不知道又在钻研什么医学课题。 “醒了?”察觉到躺椅上的淅索动静之后,齐医生摘下眼镜,起身到饮水机前端了杯温水,走过来递到向一面前。 “谢谢。”向一接过来,道了声谢,抿了一口,才发觉嗓子干哑得厉害。 他一直不大爱喝水,以前有人提醒,有过一段时间的习惯。但做医生之后,一场手术往往几个小时不止,为了节省时间,这项习惯又逐渐被新的现实情况所遗弃。 “你睡得很不安稳?做噩梦了?”齐医生回身靠在红木书桌的桌面上,把话朝从躺椅坐起的向一丢过来。 “……嗯。”向一又抿了口纸杯里的水,手心里的冷汗带来的湿黏感还没完全散去,他点了点头。 刚才模糊不清的梦,这时候才忽然一点点汇聚起了形状。 似乎……的确是做了一个梦。 是噩梦吗? 也不全是吧。 梦里有搬过好几次家,有为了讨债眼睁睁看着爸爸被打,奶奶被威胁的阁楼,有那个所谓的家永远无止境的争吵,也有向远,向远的笑,和他口中的哥哥。 这些东西,一下子,在齐医生问他的这一刻,忽然像都有了形状,在向一回忆起的  2 梦里,搅和成一团灰突突看不清的东西,实实在在的朝着他的心口砸下来。 也并不算是噩梦吧。他自己给了自己肯定的回答。 只是有种感觉,一种突然堵塞,涨闷的空虚感突然在很久之后,又重新朝着向一的生活里袭来。 ——在他有见过向远之后,他常常在做这样的梦。 “是我弄丢了他。”长久的沉默之后,向一抬起头,对上齐医生同样投放在他身上的眼神,又重复了一遍,“是我弄丢了他,我的弟弟。” 所谓共生的最大一点好处,大概就… 2. 傍晚的时候,城市又开始下雨。 天色已经不早,向一从齐医生的诊疗室里出来,他今天没开车,车子前几天被送去4S店做保养,因为这段时间手术太忙,至今还没来得及去取。 他最近状态不好,进院以来他的博导一直是心外科的副院长,这几年来副院长把他作为自己的第一得意门生仔细培养着。 向一也很争气,不论是专业知识还是实战能力,不管那一点在科里都是第一。 所以副院长还是第一次见他的这位得意弟子这幅糟糕的状态,想着许是向一这些年身体透支的过头了,于是昨天才强制给他放了两天假,要他自己调整好了再回来面对病人。 向一自己也知道他的状态不太对,于是今天才会来找了齐昭——这些年,唯一知晓他所有情况的,他的心理医生。 说来也觉得可笑,医者不自医。 他跟着师父学的那些知识,帮过许多人,救过很多人,办公室里挂着的不止一面致向医生和全体心外科“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锦旗,可一旦问题回到自己头上,他依旧是拿那根记忆深处的刺一点办法也没有。 向一一个人走出医院,他现在住的公寓离医院不远,步行的话最多半小时就能到。护工晚些时候发来消息说奶奶已经睡下,难得一天中能在这个时候独自清闲的走几步。 银丝细雨打湿了一点点他的衬衣肩角,雨不大,索性他也懒得撑伞,远处高架上的车在晚高峰里堵成一片,逶迤的车灯藏在雨水积成的浅滩里,拉出一条明黄的长河。头顶的天上是无底的深沟,阴阳交界的一条沟,隔开了家和医院,也隔开了他和向远。 医院后门路上的路灯高高挂着,向一走了一段,模模糊糊在雨里看见两个半大的小孩,手牵手背着书包挤在一把伞里朝着医院的方向走来。 想是放学等在学校,估摸家里没人来得及去接,所以自己回来了。 向一认得他们,是住在八床病房的那一家,小孩的父亲脑子里长了个瘤,良性的,前几天刚动了手术,他主的刀,事后妈妈带着两兄弟来办公室找向一致谢。 他们也是双胞,弟弟比哥哥矮一些,第一次见面时小孩儿怯生生躲在哥哥身后,被他哥扯着颈子拖出来,才低头小声和向一说了句“谢谢医生救我爸爸”。 向一觉得可爱,又觉得这样的场面有种似曾相识的温馨,后来偶尔在医院走廊里瞧见两个小鬼,都会提前在兜里揣几颗巧克力,变魔术一样的出现在掌心,逗着两个小鬼哇哇鼓掌,再一人分上一块儿。 他并不总有这样的闲心,只是两个孩子太像了,和他,和向远,相像得让他常觉得恍惚。 两个小孩蹒跚的朝他走过来,乖乖的喊声叔叔,又手拉手的进了医院大门。 向一站在原地,确认两个小鬼顺利进了医院,这才回过神,仰头去看头顶那盏电路不稳,忽明忽闪的路灯。 雨丝在光里清晰的沿着轨迹飘落脸颊,灯光照进虹膜,晃的眼前雪白一片,耳边的声音接二连三的传进来,远处的汽笛,赶家的路人,车轮和鞋底穿过汲水的小滩,水花溅起的声音全都被放大了一样,不断的传进向一耳朵里。 路灯一盏接着一盏,像无底的阴沟里浮起的月亮,一个接着一个。 “人人都有家要回的。”向一自顾自的想。 说完又有几秒的恍然。 六岁的时候向远对他说,“哥,回家了。” 十八岁的时候他对向远说,“臭小子,回家了。” 现在,二十七岁,他们却没有再对彼此说一句回家的理由。 从医院到家花了半个多小时,向一走到单元楼下,一楼大门外倚靠着个人,半明半暗的杵在灯和黑暗里。 栗色短发,冷白皮肤,黑白的休闲风衣服,衬着指尖点着的一段吸残的烟。 他这一整个下午梦里的那个人,此刻正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从未告知过地址的家门口。 “……” 察觉到远处的视线,那人抬起头来,表情里几分错愕,像是没料到这时候会出现的向一。 他怎么会在这儿? 谁告诉他的地址? 不会是梦还没醒吧? 可是似乎所有都很真实。 谁也没先说话,向一脑子里太多疑问,又不知从何开口,指节间的残烟仍在那人手里燃着橙黄的光,雨夜里蝉声止鸣,只有那节残烟无声烧着,缓缓烧到那人手指上,烫着了手,他才回神把烟抛掉,手指留下黑色的一点灼烧的痕迹。 这不是梦。 向一这次能肯定的下出结论。 他捻了捻指节间同样带着一点刺痛的位置——所谓共生的最大一点好处,大概就是,他们连痛都关联在同一个细小灵魂里。 向远的眼睛仍是好看的,明亮深沉… 3. 暖水壶里的热水开了,咕噜咕噜热气顶着盖子,在厨房沸腾个不停。 啪—— 热水到达沸点,电器的加热开关自动弹开,方才屋子里喧嚣的热闹,又在沸腾的白气里渐渐散下去。 向一从餐桌椅子上起身,去厨房倒了杯热水,家里的神经止痛药最近消耗得很快,胃部痉挛的疼痛在刚刚上电梯时,又开始毫无征兆自胃腔犯起来。 “朋友住这儿,我等他拿东西。” 这是半小时前在他家楼下的人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哦,原来不是来找自己啊。 难怪呢,不然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向一垂下眼眸点了点头,算做会意。 可脸上的笑却始终没挂出来,他做不到似对面的人每次见面时的那么轻松坦诚。 说不上是哪种情绪在身体里搞怪,占据上风,只是觉得疲惫,胃里脑里都和今天的天气一样,灰突突的在身体内部搅合一团。 “你也住儿?” 向一走了两步,站在台阶口,与那人正对,他侧身走过他身旁,手伸进裤包拿门禁卡时,向远的声音才从身后嗒嗒的打在耳骨的骨膜上。 “……嗯。” 向一点头,门禁提示大门解锁,滴滴的发出响声。 这房子买的时候是个老小区,门禁依旧是从前推拉式的玻璃样式,向一伸手过去,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一只骨节分明,手臂上隐着淡淡凸起的青色血管的手率先替他拉开了门。 “……谢谢。” 他抬眼看向拉门的人。向远的眼睛仍是好看的,明亮深沉,再无稚气。  3 谁也没有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向一没做邀请,向远也依旧保持大门敞开,一步也未踏进。 两人之间似是划出了一条无形的线,一头是向一,一头是向一丢失的,早已经在无法拾起的他的曾经最熟悉的人。 “明天工作上有事,可能要晚些才能去看奶奶。” 拉门的人却很是知情识趣,率先打破了这场无形的尴尬局面。 向一这才发觉,他躲了他那么多天,甚至到现在还不清楚,向远现在做的是什么工作。 “好,其实……” “师哥!” 向一的话到一半,被电梯出来的人声突然打断。 向一寻声望过去,说话的是个男孩,左歪右倒的两手提着很多袋子,脚步虚浮的快走过来。 那男孩看起来比向远小些,高高瘦瘦,方正齐楚,眼睛很漂亮,是幼圆的下垂样子,看起来鬼灵精怪,可怜又可爱。 “可重死我了,早知道让你上去帮我一起拿了!” 他边说话边把左手的两个大包推到向远手上,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向一。 “欸?这位是……?” 他甩着手,眼神看向向远。 “这是我哥。” 向远单手接过那两个大包,接着又转过头来对着向一道,“哥,这是我同事,杨洛书。” “啊,原来是师哥的哥哥呀,难怪我说看你们有点像,”那男孩弯着眼角,脸上的笑渐渐漾开,方才在空气里划着弧线的手这时伸过来,郑重其事的对向一做出握手的样子,问候道,“哥你好!” 很是自来熟的性格,热闹却不惹人讨厌。 向一笑了笑,礼貌的回握他的手。 又听他说:“您和师哥眼角都有颗痣欸,真好看!” 向一点点头,抬头看一旁的向远,察觉他也在看着自己。 很像吗? 好像的确很像。 杨洛书又蹭近向远身边,假意捂着嘴,打趣道,“不过师哥,哥哥看起来可比你年轻哦!” 眼神瞧着向一。 “哪儿都有你,别瞎认哥。” 向远背抵着玻璃门,空出的手放在男孩头顶,胡乱的在他头发上瞎揉,看起来关系很是亲密。 “诶诶!师哥!我的发型!我好不容易才吹好!你别弄乱了!” 他抗议着把头顶那只手扯下来,看着一旁的向一,嘿嘿的尴尬着笑起来。 “那哥,我们先走了。” 向远先提了道别,杨洛书也从善如流的跟着说了声,“哥再见。” 被向远瞪着又训了一遍别瞎叫,向远走了两步,又转回头,欲言又止,然后才对着向一说,“奶奶说明天想吃桃,我说明天过去的时候给她买几个,顺便也带你一些吧,我记得哥你也喜欢?” 向一夏天唯一吃的水果,他倒还记得清楚。 “谢谢。” 向一站在即将合上的玻璃门前,很轻很轻的说了声谢谢。 晚餐吃的番茄鸡蛋面。 奶奶住院之后,向一几乎再没在厨房开过火,番茄是一星期前在楼下便民超市里买的,心外的未来第一把刀,实际上,生活里是个极缺乏自我完善能力的笨蛋。 他不大会挑蔬菜,做出来之后才发现番茄酸的几乎没法下口,只是胡乱扒了两口,他实在太没做菜的天赋,面糊成一团之后全数都进了家里的垃圾桶。 向一洗完澡,窝在沙发上,手机呼吸灯提示,屏幕闪出对话框的讯息。 发送源是向远。 联系电话是向远第二次来见奶奶的时候留的他在国内手机号,奶奶将近五年没见过他,想念是实打实的沉,又掺杂着人老之后太多的回忆和遗憾。 对于他,对于向远。 那天走时向一和向远说了奶奶的情况,谁也不知道老人家还能撑多久。 从向一播出那个远洋电话,告知奶奶病重的时候开始,一切就已经开始倒数。 ——倒数他和向远在这个世界上唯也是一最后的牵连。 信息的内容很简短,就两条: [哥,我明天六点去医院,桃子,我也一并带过去,放你办公室?] [今天看你淋雨回来的,注意别感冒了。] 向一关了手机,躺回卧室,却始终没有困意。 窗外的雨在深夜又开始大起来,打在窗台的玻璃上,带着白日的喧嚣,沿着钢化的边角,在窗外又澌澌的流了去。 他抱着向远,不说话,只是彼此紧… 4. 向远走失那年是六岁,在八月,他和向一生日之后的第二个晚上。 向一仍记得,生日那晚下了很大的雨,他爸白天赌博赢了钱,回来之后破天荒的在向一记忆里,第一次给他和向远买了礼物和蛋糕。 礼物是个皮球,普通且廉价,但于他和向远却是珍贵。 那晚他们那酒鬼的妈也回了家,天闷热,一家人难得的挤在小租屋逼仄的空间里生出团圆的暖意。 奶奶照例每年给他和向远煮一碗长寿面,面烫,他和向远撮尖了嘴唇,咈嗤咈嗤皱着眉心咬断面条的时候,又被那酒鬼的妈捏着脸颊训道,“长寿面是不兴咬断的,得一绺子全吃完,不然要折寿的。” 这时候她倒是还记得自己有两个儿子,在意他们的死活。 但这种意识也很短,短到那女人被酒精麻痹之后的心脏几乎都舍不得余出多一个晚上,留给她生下的,两个从未得到过她给予的任何母性护卫的六岁小孩。 向远仍是最依赖向一。 晚饭之后他和向远洗漱上了床,夜半,楼下的酒鬼妈和他爸又开始吵起来,司空见惯的訇訇闷响,紧接着玻璃摔落地面,再然后就是他们的酒鬼妈带着哭声,唎唎啰啰用着要街坊四邻都听见的声音大喊道“你打我!……你打我!……你打死我啊!……” 谁都没法在这样的夜晚安然入睡,但没人敢来劝,闹闹停停里,多的只是一群竖着耳朵准备拾起做第二日闲话的人。 他那时和向远缩在小阁楼的窄床上,向远贴过来,带着怯音喊他哥。 向远的眼睛那时就很明亮,两盏灯似的伴着碧亮的闪电和雷鸣,在听着他爸的暴怒声响里,照亮他凝望着向一的脸。 而这就是他和向远的童年,谁也改变不了的,充斥着无数冲撞,恐惧,癫狂,破碎的,在沉沉的夜的重压下的童年。 雨又开始哗哗的大下,他抱着向远,不说话,只是彼此紧紧抱着,这狗屎的人生里唯一的光亮。 第二天向远就发了烧。 暴雨龟息了昨夜所有的快乐和争吵,他们的酒鬼妈昨天终于还是得偿所愿被赶了出去,向一的爸也不见了。 估摸着又是去赌场过了一夜,奶奶早晨来喊起床,才察觉床上烧的迷迷糊糊的向远。 老办法降了许久的温,仍不见效,最后还是不得不跑了医院。 入暑之后病毒性感冒的人在县城那块小医院里大面积爆发。 向一忘不了那天,奶奶带着向远,又不放心一个人在家的自己,去医院之后排了很久的队,向远烧的像个滚烫的火球,在奶奶怀里难受的哭。 奶奶拿了化验单,去取药,急诊室  4 里形形色色各样的人,她把他和向远放在门诊大厅,嘱咐向一看好向远。 向一那个时候总是自信觉得他是能照顾好向远的。 毕竟,他的弟弟那么乖,又依赖他,所以不管他在哪里,向一总是自信的想,我总能找到他。 可他那天太过自作聪明了一回。 他在门诊大厅等了奶奶很久,仍不见她取药回来,向远在椅子上脸颊红红的皱成一团,他焦躁且无可奈何,于是和向远承诺,“你等哥,我去找找奶奶,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然后他就走了,丢下独自一人溺在人群里的弟弟。 他总想,那么黏着他的笨蛋弟弟,一定会乖乖等他回来。就和以前他和向远一起玩捉迷藏,他玩累了,耍赖不肯找他,坐在家门口那颗很大的桂树下,向远总是藏了很久,最后自己躲得脏兮兮脸上蹭着煤灰,出现在向一面前。 他会皱巴着脸,委委屈屈的质问向一:“哥,你怎么不来找我,我藏了很久……” 到时候他一定会教训他,幼稚的小孩子才玩这样幼稚的游戏,我才不是小孩子。 是他小看了他的弟弟。 那天所有人都疯了一样的,找了向远很久。向一被他爸打了一顿,那个酒鬼的妈也回来了,留着眼泪嘴里流出很多无味的假话。 向一等了向远一整个晚上,抱着他和向远生日收到的那个生日礼物的皮球,想起出门前,向远还挂念着医院回来之后要和他一起玩。 谁也没找到向远,第二天一早红日爬上阁楼的时候,街坊四邻开始关切的来打听向远的情况——打听新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向一藏在阁楼的床上,毛巾被里向远的温度早就散的彻底,他唯一的光亮熄灭了,生活一片旷野,剩下阁楼窗户望出去的苍苍的无数灰的红的屋脊 六岁是他和向远度过的最收获满满的生日,体会过团圆,惊喜,然后再学会失去。 他失去了向远,在此后的漫长的十余年的光阴里,他失去了他。 过去,现在,她全都不要了,但将… 5. “向家那孩子,真有出息。” 十八岁那年向一考上Z大临床,本硕连读,八年。 而离开这个家,向一用了十二年。 弟弟走失后,第二年,他那酒鬼妈就跟了个富商,富商说要娶她,带她下海,她喜极而泣,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拥有另一种人生——不再有争吵,暴力,气恼,为难,贫窘的,她梦想中全新的人生。 于是她毫不犹豫就回来和向一他爸离了婚,分文未拿的在向一爸爸后知后觉的暴怒里,利落的滚出了家。 ——这分文里,自然也包括向一,她从未在意过的,从她身体里剥离而出的,她唯一的骨肉。 向一那年七岁,却早在一年之前向远的走失里,便也学会了隐忍,克制,不动声色。 那晚是他见过他妈的最后一晚。 那个女人回了家,给他买了很多文具和书,好像一下子又重燃了母亲本色,她对向一说,“儿子,你要好好读书,别和你爸一样,一辈子囿在这个家里,只能做个窝囊废。” 她的语气里是一种全然的,新的自由和跋扈的快乐。 自记事起,她对向一鲜少有过这样的温情和陪伴。 向一和她坐在庭院里,她打燃了火机,点上残烟,橙黄色的火灼烧纸卷,在烟草焦糊的细微声响里,火光照亮她的脸。 她仍是美的,天生的好骨相,又带着些许磨砺太久底层人生之后决绝的想冲出牢笼的期待和颤抖。 过去,现在,她全都不要了,但将来是好的。 她坐在向一身边,同他一起,在旧式衖堂房子的四方庭院里,她把手臂高高伸起来,伸得足够高,高到未来的院子之外,让那边的她无限接近的浩浩地风,通过她的头发,吹拂在向一的脸上。 当晚她就走了。 留下睡前在向一额角落下的一个吻,还有一句“别丢下他,他是你的弟弟,他只有你了”的话 第二天快天明的时候向一就醒了,破晓前入梦,他在居住区喑嘎的鸡啼里梦到了弟弟。 “哥,别丢下我。” 梦里的向远这样和他说,带着委屈,恐惧,他祈求向一,却每一声在向一耳朵里都像质问,质问他为什么丢下自己离开,带着无尽的梦的牵痛。 谁都有罪,他丢下向远,而他妈丢下了她曾经的一切。 向一那垃圾爸极其迟钝,两个星期之后,才发觉事情不对。 ——他的女人跑了,丢下所有,不顾一切的逃离开以他为业障的这座牢笼。 他又发了脾气,他只会发脾气。奶奶护着向一,于是他的窝囊气就只好发给了家里的所有物件。 向一的墨水瓶被他砸到墙上,蓝水淋漓的在白色瓦墙留下一大块渍子,那是他妈临走前给他买的,他没给过向一,于是就要窝囊的全部毁掉。 向一缩在客厅角,等待一切暴戾过后,生活重回的平静与黑暗。 他在巨大的声响里,想到了那晚在院里,他妈在他身旁的那个笑和那晚吹拂在他眼皮上湿热的风。 必须离开这。这样的想法出现,印刻在他的大脑,必须要用自己的方式离开这儿。他要找到弟弟,重燃他生命的旷野里那束唯一的光亮。 向一默无声息的过了十二年这样的生活,他小心的把他的灵魂装在一个小小圆圆的白瓷的壳里,这层壳硬冷,雪白,无情。 他把自己严丝合缝的藏起来,鲜少感知生命,但好在也亦无疼痛。 十六岁那年他爸入了狱,原因是欠债不还,追债找到他讨打的时候,他反抗,误伤捅死了人。 对方家里有背景势力,他一下子,因为故意伤害致死罪,被判了二十年。 垃圾爹锒铛入狱,向一终于有了平静的生活,却也终于再没有了家。 也不全对,于向一而言,或许从向远和他妈走了的那天开始,这里就再也不是家了。 那之后,他和奶奶失去了所有的经济来源,但向一成绩好,县里唯一的高中把尖子生当国宝,奖学金和贫困补助全数都给他,倒是也就这样熬了过来。 十八岁那年高考,出成绩那天他睡过了头,他又梦到了,自他爸入狱之后再未在他的梦中出现过的弟弟。 向远长高了,肩膀宽阔,身格挺拔,他找到了回家的路,逆光站在衖堂屋子的院门外,看不清面容,只是眼角的痣格外明亮,曜黑的点缀在他和向一颊边同样的位置。 他喊了向一一声哥,他说好久不见。 紧接着就,向一被老师跑到他家猛烈敲门的声音吵醒。 他家里没电话,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老师气喘吁吁从学校宿舍跑过来,颤抖不定,甚至因为太用力手里那张纸被捏的皱皱巴巴带着汗渍,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他笑着,模样仿佛和那晚见过的的在母亲脸上的表情无差。 只是这次主角换成了自己。 逃出去了,向一对自己说。在无数的泥沼里挣扎沦陷之后,生活赋予了他稀有的幸运。 报Z大不算计  5 划之内,他对未来其实没有任何形状。只是填报前一晚,刚好想到了五岁那年小租屋隔壁有个带着他和向远玩过几次的哥哥,那是关于童年里,他和向远鲜少的快乐。 他那时就常提起Z大,和他们说要好好读书,将来去那里,去全国最好的地方。 他肯定向远活着,但并不确定五岁的向远是否还能记得这一段,但至少他记得,所以他选择了赌一次。用十二年积攒下的这点稀有的幸运,赌一次和他的光明的团圆。 他听见他藏了很多年的那个圆圆的… 6. 他赌赢了。 重逢那天是个傍晚,校运动会如火如荼的进行的时候。 向一并不参加,但因为得到老师照顾,自入校以来就一直被安排在校医室里打杂,能赚小部分生活费,对他来说,这是好事。 向远被送过来的时候脚腕上已经肿胀成巨大的一块,听说是篮球赛时被对方院的人故意使袢子弄伤,他是主力,少了他就少了巨大的竞争,除了队友人人都希望他不好。 那是十二月的凛冬,黄昏的阳光斜了,照在向一坐诊的校医室桌面上,远近的操场里还在鼓噪着无数的呐喊声,玻璃水杯中的水折射稀碎的光斑,一切都和往日一样平常。 而就是这样平常的一天,他等了十二年的人,出现在了他的门外。 向一其实想过很多次他和向远的重逢。向远刚出事的时候他就想过,或许向远只是贪玩,说不定某天清晨再醒来,他的小小乖乖的跟屁虫弟弟就会被人送回家,说他只是走差了路,被好心的邻居捡到。 直到所有的寻人启事和搜索线索都石沉大海。 后来向一又想,或许向远会被送到福利院,他会虔诚的坐在教堂里祈祷,某一天,也许向一就会在某个福利院的神祇面前找到他——找到他的光明。 所以初中以后向一几乎跑遍了家附近所有的福利院,但依旧查无此人。 时间不断流逝而去,这之后要找到向远变成一件近乎渺茫的事,奶奶在他面前曾含蓄的提过“死亡”的可能。 那天总是平静冷淡的向一鲜少的发了脾气。 他说:“绝不会!” 一种发自内心的笃定,好像他就是知道,向远活着,他的光明还在。共生牵连出的骨血的牵痛,让他产生这样百分之百的笃定和希望。 但他没有想过,他和向远会是这样的重逢,向远和梦里的他似乎差不了多少,皮肤还是怎么都晒不黑的冷白色,眼角的痣仍是格外的亮。 败了色的窗帘挡住了向一身后的一大片斜阳,风一吹,便紧紧吸在白色的铁栏杆上,横的一棱一棱,像蚌壳又像帆,月白在日影里拉长向一的身影。 他听见门外的人走近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他,“喂!医生,您还愣着干嘛呀!这位同学伤得很重!” 向一愣怔的站在原地,仿佛被夺去了灵魂。 他听见他藏了很多年的那个圆圆的白瓷的小灵魂破裂开。破裂的口里生出牙齿,轻轻的咬在他的身上。 他在对面人圆黑的眼瞳里看见自己的脸,很平静,平静的和这十二年里的他别无二致。 可是忽然,他看见那双眼眸剧烈的颤抖起来,颤抖不定,在他的眼里,他看见他的眼泪滔滔的流下来。 旁边的人茫然的看着两个对立站着的人,好像一场无声的会晤,旁观者谁也不知道这其中发生过什么,除了他们自己。 向一没想过他会哭的。 自六岁之后就不再有过了,他爸无论如何施以暴力,他都从没哭过。唯一一次的话,应该是他妈走的那晚吧,也不全算是哭,那个女人的头发在风吹进他的眼睛,迷了眼,于是他温热的红了眼眶。 自那之后的很长一段里,他都不再知道哭是什么味道,大抵是咸的,他猜,带着一点难咽的疼痛,遗留物和感情同时倾泻而出,应当会是痛快的。 但现在,他明明那么开心,然而他发现竟然止不住自己,以前可从来都是他吼着向远说“不许哭了”的那个人,现在他却比向远哭的还要厉害。 他在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他的光明瘸拐的走向他,抚触他,拥抱他。他看见他和向远在光阴里重合在一起,触碰到他的肌理,感受到他的体温。 血液里暗涌的明明暗暗不断的穿行而过,向远喊他:“哥。” 那个咬在他身上的牙齿便更用力了一些。 他又喊一次:“哥哥。” 疼痛更加难耐的侵蚀他的身体。 他好像一下子又变成了小孩,眼泪停不下来,于是他耍赖,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走丢的人,冒冒失失的不计后果便冲进了向远的世界里去。 “别丢下我。”他说。 他闭了眼,于是便沉沉的掉了进去… 7. “我不会再离开哥。” 向远用力的撞进他的身体里,在四下无人的夜,用只有彼此能够听见的,最低小秘密的声音这样笃定的说。 “……好……啊唔唔唔唔唔……” 他声音被撞碎进断断续续皮肤相触的滚烫热度里,他几乎不能说话。 向一被他压在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校医室,在下半身的激烈刺激里,被不断冲撞进身体的疼痛拉扯的浮浮沉沉,湿透的刘海罩住了一半的眼睛,可是不能太大声,他用力捂住嘴,眼泪把晃动视线烫到焦糊。 疼痛和快感迫使他挣扎着侧过头喘息。 是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明明不该走到这一步才对。 他在一阵一阵的恍惚里,视线撞上摆在诊疗室问诊桌面上的那张重逢之后的合照,照片里那张相似又俊逸的脸扎进瞳孔。 那时三个月之前,他们刚重逢两个星期之后,一起去滑雪场照的。 他的向远,他的弟弟,仍是那样的明亮,自由。 和此刻伏在身上的人英俊的面孔重合在一起。荖啊饴扣扣32O/17O/7146, 此刻的向远没有笑,但眼神仍旧深远温柔。 “可我说的喜欢,哥又明不明白?!” 他茫茫的想起两小时前,在教学楼楼下像只淋湿的狗狗一样狼狈的站在他面前的人,嗓音低沉沙哑,嘶吼出的这句话。 哦,其实早该走到这一步。 他在骤然压下的阴影里蹦出这个念头。 其实从重逢的那个拥抱开始,就已经知道会走到这一步。 重逢是意料之外的意外,向远回来了,向一的生活就有了光。 再见之后向一问过向远,为什么时隔那么久,还能一眼就认出是他。 向远点着他眼角那颗痣,有些稚气,但眼神明亮的回答:“因为哥的痣和眼神啊,我永远都记得。” 他说他永远都记得,说完又反过来问向一,“那哥呢?” “我吗?”向一笑着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我想是你,因为我从没有认错。” 向远也笑起来,那时尚是深冬,在十二月落雪的重逢里,他说,“哥还是和从前一样厉害。” 说完又默默自顾自补上一句,“不过谢谢你一直  6 没有忘掉我,哥。” 向远读的是法律,就在隔壁院,再见之后他和向一说了很多关于十八岁之前他们彼此平行世界里发生过的事。 向远走丢之后的确被送去了福利院,但因为那时候为了躲债他爸常带着他们搬家,所以他除了自己叫什么和哥哥叫什么之外,完全说不清自己的家庭地址和家人的联系方式。 加之半年之后家里又因为躲债,向一他爸带着一家子人又搬到了后来衖堂屋子的住处,向一在好几次寻找中都和向远擦肩。 但也算因祸得福,在半年之后,向远在福利院里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寄养家庭。 他的养父母都是高干教师,因为很多年没有小孩,所以才决定了收养,第一次见向远的时候他们就十分喜欢,不久之后,就带走了他。 这十二年里,向远在这个家庭得到最完整的爱和照顾,尽管他知道他本不该属于这里,但养父母的爱和完全的容纳,让他从最初的抵触,到逐渐接受,融入,喜欢。 重逢之后,向一听他讲了很多事,讲他在那个家的趣闻,讲逃离那片泥沼之后,全新的生活。 他说他过的第一次生日得到的礼物是一架钢琴,那时候他是个土包子茫然无措,母亲带着他的手拨动黑白琴键,调子便从手底悠悠的流出来。他还记得,那是他曾经听过的,在小租屋时那个隔壁的哥哥曾经为他们哼过的小调。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吧,”向远自管自仰着头说,“那一刻我才真正的意识到,我大概必须要过另外一种,或许从此之后都再也没有哥你和奶奶的生活了。” 但这未尝不是好事。 重逢之后,向一没有再去细说他这些年的经历和期盼,只是简单地告诉向远,爸妈离婚了,爸爸入了狱,他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其他更多细节全被一带而过。 倒也并不是不想找一个倾泄的出口,只是因为面前这个人是向远,他曾在那过去十二年里作为黑暗里的光一样存在的弟弟,只要见到他,从前那些再细密的创口都会收拢郁结。 而他不能那么自私,向远的养父母给予了向远全意的爱和包容,所以他不能,把他曾早受到过的暴烈,再次冲向他最亲近的人。 其实向远也很努力,他聪明,乐观,六岁之前的哥哥和记忆即便模糊的被他藏在了时间的缝隙里,但他仍旧记得,也曾经尝试过私下里偷偷找过他从前的家。 再次打听到他们曾经住过的房子,他说他最初也有过埋怨,去敲过门,但在鼓足巨大的勇气想要面对之后,开门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当他满怀期待,却被告知说先前的租户早在几年前就搬走了之后,他就彻底放弃了寻找。 报Z大是阴差阳错,他的确没有向一想的那么多,只是刚好分数够了,而他喜欢法律,Z大又恰好有全国最好的法学专业。 一切于或许可以只是一场刚好的巧合,但其实也是一场冥冥之中的注定。 感情是怎么就变质到了这样的关系。 向一自己也说不清楚。 再见之后,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见面。寒假之后,向远没有告诉养父母,和向一回了一次家,见了奶奶。 奶奶老了,皱纹和黑斑逐渐爬满手背。她见到向远就哭出来,这个家羁绊了她的一生,而她却是那个自始至终见证又始终无力改变的人。 她问向远过的好不好,问了很多次,听说他被收养到很好的家庭,又来抓住坐在另一边的向一的手,说这个家对不起你哥哥。 她给向远讲,在这之前向一不曾给他讲过的关于向一的过去——那些不好的过去。 那晚他们又挤在了同一张小床上。 两个成年人睡在一起到底还是有些逼仄,向远比向一高了,身上还是温暖,他们背对着背躺着,许久静默。 向一以为向远会对他说什么,但没有,直到他几乎快要睡着,才听见向远的声,穿过耳膜突突的击打在自己左边耳朵的耳骨上,他说,“对不起哥。” 他的声音里再没有刚重逢时讲起过去,他的那种鲜华和快乐。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也不需要你的对不起呀,向一有些自嘲的想。 他脑子一团糟,于是也不说话,假装已经睡着,眼泪却顺着眼角划过半个脸颊落进棉质的枕套里。 自从见到向远之后,他发现他似乎总是在哭,就好像向远触碰到了他某个释放眼泪的闸门。倒也不是觉得过去那些日子真的有多痛,其实伤疤好了,人的自我遗忘机制就早把那些最刻骨的部分削弱下去。 而他又是天生的能忍,所以如果不是向远,他或许到现在也不会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多的情绪和眼泪。 向远对他说对不起,喊他哥,他淅淅索索的转过身来,望着背对他的哥哥的背影。 那个从前比他要高总是替他出头的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那么瘦,形销骨立,蜷缩起来之后蝴蝶骨高高的凸起来,脖颈露出一段弯折的曲线。 向一感觉到身后有双手穿过腰把他抱进一个温暖的热源里。 他闭了眼,于是便沉沉的掉了进去。 ——掉进那个明知是错,却还是想要不就将错就错,至少这是他努力寻找的,无比依赖的热源。 他和向远就这样背贴着胸膛紧紧拴在一起,你坠着我,我坠着你,从那一天开始,一步步往下沉下去。 从此,再无法回头。 我对你的爱是永生的,不因一切而… 8. 也不是没有过快乐的日子。 当向一藏住的那些无法启齿的感情有一天被向远率先捅破,陈明,感情汹涌的朝他席卷而来时,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抵抗。 他就这样快速的沦陷进去。 向远说的喜欢,他当然明白,他最明白。 想要拥抱,想要占有,换了一个又一个姿势的靠近,还是不对,要拥抱的更紧,是恨不得生在他身上,嵌进向远身上的喜欢。 其实真要严格说起来,分明是向一先动了心,可他害怕,怕他毁掉了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找回的关系,也怕毁掉了向远现在拥有的一切。 他可以忍的,他刚开始的时候就这样想,当有一天向远也有了这个世界上除他之外更爱的人,自己一定会远远的陪着向远,绝不去打扰。 可是那天,他被社会学系那个女孩约到宿舍楼下被告白的那晚,是向远先出口了喜欢,所以这一切就不一样了。 向远看到的时候他刚好礼貌性的拒绝完那个女孩,女孩子脸皮薄,听完这句眼泪就簌簌地掉下来,她问向一能不能作为朋友最后拥抱一下。 当然不能。 只是还没来得及拒绝,女孩就拥过来,向一愣怔在原地,恍然里想起了向远,他们这样的距离靠近,除了见面之后的拥抱外,就是那晚在衖堂屋子的小床上吧,向远给他的安全感和温暖,现在才发现,原来是任何人也没办法给予的。 大概以后都不会再有一个人让我如此喜欢了。他在这样模糊 7 的想法里,抬头就看见了在远处路灯下的向远,他手里还抱着几本白天向一拜托他去图书馆里找的专业书。 向远站在那里,看不清表情,却让向一觉得惶恐,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直到女孩也发现向一的古怪,转过身,向远就跑了。 那天市里播报台风靠近港口城市的新闻,向一在山雨欲来的黑里找了学校的很多地方,仍不见向远,他打了许多个电话,最后跑去了向远的宿舍楼下。 等了很久,雨大滴大滴的落下来,他站在宿舍楼前的那块小范围遮挡的屋檐下,飞灰似的霏微的雨丝蛮横的走到他的眼睛里,路灯之外的视野里漆黑一片,眼睛鼻子里有涕泪的酸楚。 到底为什么总是哭啊,向一自己也说不明白,好像是委屈,又好像是恐惧,长久失去之后再次可能失去的感受席卷而来。 某一刻向一忽然想,告诉他好了,我喜欢你啊,向远。 我比你,其实要更加更加更加的需要你。 就在犹豫不决的瞬间,他抬头,看见了向远。 向远被雨淋得湿透了,看起来可怜兮兮,眼睛是红的,鼻子是红的,像只狗狗,瞧着向一,也不说话,向一拦住他,问他去了哪,他憋红眼睛和向一赌最后一口气。 于是向一很快就心软下来,摸着向远湿哒哒的头发说,“我不认识那女孩,她的确是说喜欢我来着……” 向远抬起头来看他,他于是解释,“但我拒绝她了,我说我也有很多喜欢的人,但你会找到更适合你的。” “那哥呢?”向远这才肯说话,他抬起头来看进向一的眼里,眼神里带着隐忍的,几欲爆发又最终难以出口的感情,他问向一,“那哥呢?哥喜欢我么?” “当然喜欢,我喜欢你……” “可我说的喜欢,哥又明不明白?!”向远喊出来,额发上的水掉进眼里,又顺着脸颊流出来。 向一被他吼住,笔直地看通眼前的向远。 ——所以原来从一开始就不只是自己抱着这样不可启齿的想法,是双方的,那就谁也逃不掉了。 他拉着向远的手,跑进雨里,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小时候,他和向远回家,向远乖乖的跟在他身后,遇见大孩子欺负,打不过,他就拉着向远这样跑,跑过黄昏,跑过黑暗,跑进未来的世界里。 他和向远身上都没带钱,最近的无人的地方只能想到校医室。 台风天连同门口的保安室里也是一片漆黑,他带着向远跑进去。 他们在黑暗里接吻。 他吻了第一下,然后就被点燃的向远压在了桌上,向远吻的用力,濒临窒息感让向一觉得欢愉又恐惧,桌上的笔和文件扫落了一地,连同向一常喝的那个玻璃杯也一同坠落地面,炸裂开,碎裂满地。 但谁都不在意,向远吻他,细细密密的吻过他的每一寸身体,裸露之后的肌肤触碰桌面的玻璃,冰冷和炽热碰撞在一处。 向远说:“我不会再离开哥了。”他的吻虔诚又浓烈,对他的哥哥,他爱的人,他身体里缺失的某一部分,他吻着吻着又渐渐颤抖起来,几乎不能控制。 他抱着向一,又说:“对不起。” 稀里糊涂,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要痛的人。 向一躺在桌上,桌面膈痛后脊,他看着在雨夜微光里的向远,看了许久,直起身,搂住他,吻上去,把向远口中的那些歉意又重新压回黏连的吻里。 至此向远就全明白了。 他莽撞急迫又毫无经验的捅进向一身体里,向一觉得痛,又觉得这样的痛是好的,是满足和快乐,眼泪流下来,又被向远吻去。 他们终究是在一处了,有身体,也有心。 那晚换了很多种姿势,他被向远抱在怀里,几乎站不稳,射进去的精液顺着腿根流下来,窗外的雨仍在不断增大,掩盖住一部分呻吟和肌肤碰撞之后的响动,向远在他身体里射了两次,向一被灼热的,打在内壁的液体烫的思绪模糊。 恍然里,他蓦地想起很久之前读过的一句诗,觉得浪漫无比,诗里说——我对你的爱是永生的,不因一切而曲折,包括你。 他坦然的笑起来,转回头去索吻,向远回应他,一次又一次,带着吻的热,重新嵌进他的身体。 向远抱住他,咬着他的耳朵,在带着负罪感的孤勇里,他听见向远坚定的在他耳边说:“我爱你,向一。” ? 那个人站在门外的,手里握着冷白… 9. 这之后向远似乎还说了很多话,只是向一几乎都没听清。 他抱着向远的脖颈,在他怀里压抑的哭,每一个吻都滚烫的落在皮肤,向远在的时候,好像一下子又让他变回了小孩,从最开始的接受,渐渐地,在向远不停加快的冲撞里,向一小声的哭起来。 到底为什么总是要哭啊?理智汇拢的间隙里,他问自己,有些生气——生自己的气。 可是下一瞬,又在向远猛然将他扳过身,后入插进身体的刺痛中恍惚的安慰自己——但即使哭也没有关系的吧,外面的雨声那么大,谁也不会知道我们在干什么,谁也找不到我的弱点,除了向远,只有向远。 向一哭的声嘶力竭,好像这十二年一下子让他和向远对调了位置,这次换做是向远来当那个让他站在原地等的人。 他在抽噎的间隙试图推离向远,旋涡把他疯狂的席卷进去,可是一切太快太满,好像快要坏掉了,身体的某一部分。 他吃力的在混乱的响雷里,提醒向远:“不,不,不要这样……不行……停下……” 可是向远只是抱着他,抱得更紧,不说话,用力吻他,聚精会神的用全部力气来堵住他的嘴,和他一起沉沦进层层涌起的欲望的旋涡。 所有未说完的话挂在半空,像无数个过境台风的风眼,以不同的速度席卷一切,即便各有各的方向,理路,但推移下去,终是在这一日汇聚一处,他坠着向远,向远坠着他,共同达到风眼的中心。 向一在一阵阵没顶的快感里很快就射了,射在向远手里,又被向远抹在锁骨,肩胛,尽数舔去。 他昏昏沉沉的在不应期里哀求向远别再来了,向远从背后抱着他抱着他,缓缓的顶,窗外的雨小了一些,昏黄的路灯在月白窗帘的缝隙里稀疏的透进来,小小的一爿。 向远插在他身体里,膝盖顶着膝窝把他带到窗前。 几乎就是折磨。 窗子关的严丝合缝,雨打在窗上,又顺着铁锈的栏杆边沿流下去,想要逃,又逃不掉,他被桎梏在向远和雨的缝隙里,周遭的一切都是冷,只有身后是热的,滚烫的一团,欲望的火旺得燃天。 向远掌握了他的全部。 最后一次,向远没再射进去,他在高潮里退出来,用力的把牙印留在向一肩胛,热液打在穴口,又顺着腿根流下去。 向远从背后揽着他,吻他汗湿的后颈和温热的眼皮,向一模糊里转过身来抱他,喊向远的名字,嗓音过度用力后的轻和哑里带着他从不想别人展露过 8 的委屈和依赖。 实在不是太适合做爱的地方,事后收拾起来才发现麻烦的要命。 但谁也没怀疑到这个头上。 向一第二天就发了烧,向远自责又心疼,旷了整个早晨的课,陪着向一在宿舍里,又是买饭,又是喂药。 校医室,总之向一是最近都不大想再去了,于是只好拜托室友把药水带回了宿舍。 有个学医的男朋友到底还是好的。 下午的时候同在校医室打杂的同学就发来了消息,说是昨天台风过境,估摸着学校里的野猫又偷跑进了校医室,说向一的玻璃杯被打碎了,回头可能他得买个新的。 历来处事不惊的医学生还是第一次,知道了窘迫是什么滋味。 向远在一旁捂着嘴憋笑,眼睛弯起来,是很好看的月牙,旁侧坠着颗星,相得益彰。 向一剜他一眼,却并没什么威慑力,挂了电话,他便拉高被子,捂着脸不再讲话——是害羞,也是想把一次性来的太多的快乐偷藏起来一点。 太快乐的话厄运总是容易找上门来。 向远走过来,手里还端着热水,用了些力把受惊就自卫的刺猬拉出防空洞,轻吻他,在无人的地方给他最大的安抚。 其实早上见到向远的时候还并没有他们做了的实感,现在才察觉原来一切发生了,并且浓烈的一直存在。 向远偷偷想着,又愉快的把那点藏起来的快乐拿出来,在向远伸出舌头舔舐他嘴唇的逗弄里,张开嘴,青涩又笨拙的回应他的吻。 他的弟弟怎么那么会接吻,他想。 是不是在这之前他还吻过其他人? 但也不奇怪吧,他的向远那么耀眼。 会是什么人呢?向远对那个人是什么样? 应该总归会和他有些不同吧? 毕竟谁也不会成为这世界上第二个和他骨血相亲的哥哥,只有他。 一点刺痛。 向一从晃神里回过头,向远咬了他,有些轻微生气的皱着眉头,抱怨:“从昨天到现在,哥和我接吻,一直在走神。” 他带着点孩子气的看着向一,薄薄的下唇内壁大概被咬破了,向一伸出舌头去舔,又被向远桎梏住了下颌。 “哥在诱惑我么?” 向远明目张胆的占他便宜,啄吻了向一一下,又吻一下。 窗外阳光照射进来,空气里飞着的灰尘的甜的,满满的包裹住他的心脏。 十二年的隐忍虽然让向一缺少向远的那份活泼,但他偷偷的把心打开了一点。 是向远啊,他想,那个站在门外的,手里握着冷白的小月亮高高兴兴要送给他的人,是他的向远啊,所以又怎么能拒绝。 向一笑了,释然的,两颗眼角相似的烙印缠磨在一块儿,向远被他唐突的吻了一下,又很快分离。 “我感冒了……唔……” 向一小声的提醒只说了一半。 “我知道。” 向远迅速的又吻过来。外头是一片热闹与糊涂,里面关得严严实实,在严丝合缝里,是分外亲密的,紧紧贴合的两颗纯粹的心和感情。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知道他是他骨血相亲的哥哥,也知道他是他爱的人,他们分离又重合,在超脱于亲情之外,他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他需要他。 那年的夏天特别热,也多雨。 10. 那年的夏天特别热,也多雨。 尤其两个人缠在一起,不论做点什么,身上总归要出一身薄汗,却到底舍不得分开。 第一次做的仓促, 这之后向一的烧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周,向远自责的要命,寸步不离的把人守在身边。 向一赶他去上课,他说这一周都和老师请了假,向一无奈他小题大做,没所谓的笑着说自己没事,向远却不觉得,一直坚持,哥要是不好自己哪里也不会去的理论。 他把热滚滚的向一抱在怀里,像只毛绒绒的大狗,用凉凉的鼻子嗅他身上的味道。好闻的,是香甜,熟悉,安宁,干净的味道 其实,真要说起来,向一也不全是在安慰他。 只是觉得这场病总归要来。就像是深冬里生起的火,小小的一个火盆,雪白的灰里窝着红炭。炭起初是树木,后来死了,现在,身子通过隐隐的火又活过来。 向远就是他的火。 他既然让他活了,那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即便不知道什么时候人活着活着就变成了灰,但总归是活过来——这次,是为了爱的人。 他不后悔。 这个学期结束的很快,六月之后进入考试月,向一就不常去校医室勤工了。 向远一心扑在他身上,他的哥哥实在太瘦了,每次抱起来的时候总是小小的团,身高虽然比他矮不了多少,骨架和肌肉却有明显的差异。 虽然衣物剥落之后,哥哥昀停的身体弧线是美的,但他太瘦了,向远每次从背后看着他站在落日的红光里,肌肤燃烧起迷离的火苗,都觉得心里抽丝的发疼。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好像他知道,向一是迎着光里去的,却似乎在那片孱薄的亮面之外,存在着的是更加巨大的暗面,他不知道向一这十二年究竟怎么生活的。 向一不肯说,但总归不会太好。他猜想。 所以他能给的,也只有现在的一切。 大一的课程全部结束之后,两个人就常一起窝在图书馆里复习,法学院和医学院都是顶会折腾人的地方,折磨起人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还要心狠手辣。 向一更严重一点,十二门内外科以及精神科专业的书背的人头大,172页重点的PPT,各种五花八门的CT图,忙起来的时候他就常顾不上吃饭,胃病就是那时候弄起来的毛病。 吃饭的事他不放在心上,自然而然的,这些习惯就全权交给了向远负责。 向一不喜欢玉米,不喜欢黄瓜,不喜欢所有腥味过度的食物,他的哥哥的所有喜好和取向,向远全都仔仔细细的掌握清楚,仔细对待。 向一自己也清楚,向远对他是真的很好。他依赖他,爱护他,即便这个年纪谁也不懂怎么去爱,但他小心的把他的哥哥捧在手心。 期末考试全部结束,暑期将至。 向远势必是要回趟家的,母亲早就来过电话询问了回去的时间。 向一却不一样,他没有完整的家庭,所有一切都得靠着自己,努力一点的话,这个假期应该就可以赚够下学期的生活费用。 好像这个时候他们之间才又划出了泾渭分明的线,线之上是一堵难以逾越的高墙,向远从缝隙里朝他跨过一步,恍惚里向一差点就要忘记了墙的存在,直到他想和向远离的更近,才发现,哦,原来我们之间一直有障碍。 但这是向一不能说的,向远生活的另一个部分,他不该触碰不该打扰,属于向远的生活。 所以向一从未主动提过。 是向远先开了口。回去之前,向远提了要把找到亲人的事告诉养父母的决定。 向一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阻止了向远,这其实也是奶奶的意思。 [过去] 这两个字,连  9 同两个字背后的一切,很久之前就已经成了向远生命里死去的一部分,到了现在,更没必要再去提起。 真要去说,又能说什么呢?说他的亲生父亲是个赌徒,两年之前入了狱,母亲是酒鬼,小的时候就跟人跑了,他从小在家暴和追债的恐吓里长大,哦,对了,他倒是有个对他不错的哥哥,但六岁那年他的哥哥弄丢了他。 这一切听上去太像一场可笑的戏剧。 就连向一自己说来都觉得难以启齿,生活在他这里是千疮百孔,不是向远不重要,正是因为太在乎,才不愿意用过去的玻璃尖角再破坏掉一次向远平静生活的全部。 向远起初不同意,但倒是也并不强求,他答应向一说好,嘴上带着抹琢磨不出意味的笑,倒也很快应下来,。 回去那天向一去了车站送他,这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作为男朋友的分别。 至少向远是这么说的。 进站之前向远走了一半,又转回来,跑近向一,抱紧他,说:“我过几天就回来了,哥要记得每天和我打电话,我会想你。” 向远的表达直白又简单,语气身体,心脏热鼓鼓的全是依赖。 向一抱紧他,点头说好,鼻子藏进他带着洗衣粉清香的棉质衣料里大力的深吸一口气,要保存至少一个月的量,他沉默很久,然后才瓮声瓮气的回答向远,“我等你回来。” 送走向远之后向一在学校的附近的中学家庭里找了一份暑期兼职家教的活儿。 学校有为留校学生留下备用宿舍,向一白天辅导学生作业,晚上回去,向远电话总是准时准点的打来。 他的新家,的确很好。 偶尔在卧室聊到一半,门被敲响,镜头里看起来知性又贤惠的母亲总是端来水果,牛奶,轻声细语的提醒他早点睡——俨然在她眼里向远仍是孩子,她最疼爱的孩子。 这种时候,向一总难免想起母亲,记忆里能回忆起的关于那个女人的部分随着时间流转愈发的没颜落色,唯一记忆犹新的,只有那晚她在风里艳而冷的侧脸,和睡前她落在向一额上带着温度的吻。 他和向远到底是不一样,其实向一自己心里也清楚的知道,终有一日,他们难逃分离。 只是向一心里的这些曲折,镜头那边的人,始终未曾察觉。 他愉快的和向一分享很多有趣事,聊到睡着,耳筒里沉稳平和的呼吸声响起。 向一并不说很多话,只是静静听着,听向远的现在和过去,直到电话那边渐渐冷下来,空气里共同的呼吸声打在耳畔,这一刻他和向远是近的,向远只和他共通,在同一片星辰之下。 这样的通话持续了两周,向一的兼职工作结束,假期还剩一些时间,他临时决定回了一趟家。 奶奶身体已经没那么好了,但还算精神,向一每个月寄回来的一些生活费用,日子虽苦,倒是苦哈哈的各自也就这么熬过来了。 回去那天路上信号很差,又下了大暴雨,向一回到家接到向远电话的时候已经比平时晚了几个小时。 向远着急坏了,说不上来的恐惧,好像他和向一的联系,随时随地都可能在这样的失联里被永久的切断。 十七个未接来电提醒,向一回拨电话声只响到第二下就被快速的连上。 “我没事,是临时决定的,补课结束,所以想回来看看奶奶。” 并不算全部的原因,但向一这么说了,向远就会相信。 “哦,没事就好。” 话筒那边的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还以为哥又丢下我了呢。”他玩笑着想缓和气氛,倒把信号另一头的人的心紧紧的揪起来,牵引抽丝的发疼。 “嗯,”向一愣了愣,垂眸想了很久,才淡淡的回答向远,“不会。” 照例还是聊了很久。 那晚向一睡在那张熟悉的小床上,在疲惫不堪的睡意里,第一次在在向远之前睡着。 向远听了很久,在轻轻道了晚安,想要切断电话的时候,才听到电话那边的声音,像幽幽的,从裂缝中飘出的呼救声——遥远,清晰,锋利,插在他的心上。 这是第二次,他听见向一对他说:“别丢下我,阿远。” 该怎么介绍他?弟弟?还是男朋友… 11. 向一回家住了大概两星期。 去看了高中的老师,同学倒是不多,聚会他也一律拒绝,他那时候独处惯了,自顾自的把自己关在一个没有向远也就没有社交的世界里。 真要说起要好的朋友,倒也算有一个,叫陈意,向一上初中那会儿打架认识的朋友。 陈意比他大一岁,是那一片儿里,一个顶不爱学习的小混混。黝黑皮肤,方正齐楚,个子很高,眼睛生得很好,漆黑的眼珠子,配上两撇浓眉,长长的像青龙偃月刀,看起来凶神恶煞,认识之后才发现是十足义气的性格。 向一帮他打过一次架,初中那会儿。 起源是初中时候一直和他有些矛盾的几个学。坏学生看不惯好学生,在那个莽撞又冲动的年纪,是普遍存在的现象。尤其是向一这样不爱讲话,独来独往的孩子,更是容易被同学当成异类。 “他是没妈的孩子,他妈小的时候就不要他跟人跑了!” 向一第一次听见这话的时候是在体育课,后来谣言就越传越广,越说越离谱,有说他妈去给人当了小三的,也有人说他爸其实是个吸毒犯,再后来就深挖到了他的弟弟。 向一不爱说话,也不屑于去解释,他拉起围墙筑起防线,但向远是那根高压线,谁碰了都要付出代价。 出手那天刚好几个小混混在打陈意,他本来无意掺和,但那群人用轻蔑的口声喊他:“我说小哑巴,你说你活着有什么意思,你妈跟人跑了,你爸半死不活,哦,听说你还有个弟弟,啧啧啧,丢了那么多年,说不定早就死了吧!” 那群人翻尸倒骨的把他的过去抄了个底朝天,但他说向远死了——死,这个字让他的盛怒到达极限。 然后拳头就落下去。随着那些沉痛,粗鄙,恶劣的玩笑和嘲弄,皮开肉绽的在那个说话的人身上落下血红的迹子。 算是不打不相识,他那天发了疯一样的再几个混混之间缠斗,想到了死,那些暗藏许久的情绪终于是爆发出来,在阴暗的和平表层破裂之后,是无止境的暴烈和狂怒。 他伤的不轻,但另外几个人也没占多少便宜,最后是陈意拉住了他,怕出人命,十几岁的年纪,最是冲动且不计后果。 于是向一又回头来打他,不分青红,不论敌友,这一刻全世界都是他的敌人。 陈意被他打肿了一边脸,也冒了火,向一终究是体格小,两个人打到最后,他就被陈意制住,那拳没落下去,陈意在骨节距离向一脸颊咫尺的距离里看见了向一的眼泪。 隐忍,恐惧,痛苦。这些情绪是陈意在向一的眼睛里真真切切感受到的。 就好像刚才把几个混混打趴下的人不是他一样。他看到了向一的另一面。 这  10 之后向一和他就认识了。 陈意这人非常仗义,且豪爽乐观,简单说,就是没心没肺。那次打架之后,他就常常用自己的一点点势力罩着向一,颇有大哥风范,即使最初向一并不认他这大哥,却到底是帮是帮向一挡掉了不少的麻烦事儿。 陈意家有个不大的车厂,就在向一家附近,他们住的那片区不大,就这儿一处比较正规的维修点,每次向一他爸回了家,他就常跑那儿去避世。 陈意爱抽几口烟,也爱喝酒,但向一痛恨酒,这东西曾经毁掉过他的家,烟倒是跟着这位大哥学会的。 向一喜欢点烟的过程,烟卷在夜里燃烧起来的样子常提醒他要从这片泥沼里像他母亲一样走出去,而尼古丁吸入肺里之后,大脑短暂的麻痹作用又偶尔会让他忘记过去。 只是陈意不大允许他抽这玩意儿,每次他来车厂,坐在院里的石阶上偷拿陈意的烟,总免不了要听陈意叨叨一句:“死小孩儿,别跟着哥学,你好好读书,将来从这儿走出去,有大出息。” 这种时候,陈意就不像只是大向一一岁的样子,话说的颇为老道。 向一嘲他倚老卖老,他听不懂,但自觉不是好话,伸手先把向一指尖的烟给掐了。 陈意混在人际底层的圈子,但处事对人,极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向一不想说的,他半句都不会多问,但他把向一当朋友,就无论如何都会为朋友两肋插刀。 向一这次回来也见了他。 陈意结婚一年多了,明显长胖了不少,但眼珠子还是圆亮,他妻子叫张黎,和他是发小,陈意打小就喜欢她,倒也算得偿所愿,小两口继承了他爸之前的车厂,现在规模又扩大了一些,是能雇职工的正规修理厂了。 向一有一年没见过他,平常电话也少,这次来,一是为了看看他过的怎么样,二就是,他是唯一一个向一想要分享的,他找到了弟弟的人。 “那好啊!什么时候带来给哥看看,死小孩宝贝儿了十多年的弟弟。”陈意嘴边叼着半根残烟,眼睛迷蒙着修理发动机故障,一边和向一说话。 向一接过张黎刚煮出的茶,道了声谢,抿过一口,沉吟片刻,似有保留的回答陈意:“过些日子吧,下次放假有机会的话。” “嘿!说你宝贝还真宝贝,”陈意从引擎盖前头探出头瞥一眼向一,又缩回去继续道,“怎么害怕你哥我吃人啊。” 向一笑着不再讲话,知道他嘴贫,却在心里头有自己的想法。 ——该怎么介绍向远?弟弟?还是男朋友? 已经走到这一步,他才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考虑过后果。 “因为我想给哥一个家。” 12. 向一回学校那天是陈意去送的。 奶奶腿脚不方便了,出门之前把半年攒下的积蓄拿出一部分要给向一,另一部分到底还是得拿去打点给监狱里那个名不副实的向一的爸,她的儿子。 向一没要,他早就不是还需要依靠家人的小孩了,自己养活自己,对他来说,并不算难。 进站之前陈意在他兜里又塞了一包薄荷糖,叮嘱向一,“少抽烟,瘾犯了就吃几颗糖。” 向一笑着回他,“已经不抽了。” 他的瘾不是习惯,向远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动过烟。 从家到学校的车程有八个小时,上车之后向远来了电话,计算了来接向一的时间。 他比向一先回了学校,这几天电话总不准时,打来时又常常累的说不上几句就睡着,说是学院有事,神神秘秘的,向一具体也不清楚他在做什么。 有些担心,但到底是要回去了。 向一和他说不用来接,向远却坚持得很,说是有惊喜给哥,声音里全是藏不住的窃喜。 新学期开学,返校的学生尤其的多,向一出站就被挤进了人流里。慌慌张张的给向远打电话,电话打不通,他站在原地,前前后后人头攒动,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向远。 向一觉得手脚都凉下来,就像那天在医院大厅,他再回头,耳边的嘈杂越来越远,向远就和他走散了,一下子十二年。 “哥!” 在轻微的晃神里,向一感觉身后突然被一双手紧紧拥住,胸膛之内心脏的泵血运动突突的顶在他的心脏同样的位置。 向远很热,呼呼喘着气,在人流里抱住了他。 “终于找着你了!” 他把向一转过身,舒了口气,开心的笑着去拉向一的手,又说,“手怎么那么冷啊?车上温度很低吗?” “还是又感冒了?”他微弯下腰来手贴上向一额头,摸完又去比对自己,自顾自低估,“好像也没有很烫。” “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又问向一,完全把他当做小孩子一样照顾。 “没事儿。”向一回神,也笑起来,伸手把贴在自己额头的手拉下来。荖啊遗QQ 32O17O7146, 我或许是不是真的生病了?向一又突然在心里自嘲的问自己,离了向远心脏就不能正常工作,我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真的没事吗?”向远还是不大放心的凑近脸来望着向一,“而且脸色也不太好。”他又说。 可是除了向远也没有了其他药了吧,他突然又想,就先不在意旁边人的眼光好了,反正每个人都在车站这个特别的地方拥抱,亲吻,离别,相逢,所以这一刻他和向远大概也没什么不一样吧。 向一笑着,就着向远凑近他的这段距离,在向远额头轻轻点了点,像刚初恋的小孩子一样,有些不太自然的,把手指扣进了向远的掌心里。 向远很惊喜,向一鲜少的主动,像蛋糕里夹着的一层红的果酱,冷而甜,是奢侈的快乐。 “要去哪儿?” 出站之后向远拦了辆出租车,拿手机给司机看个地方,两人坐在后座上,向远始终没把向一的手放开,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了好几次,向一悄悄提醒向远放手,他装没听见,只是拉得更紧,箍着向一的手,死活不放开。 车子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朝着学校的方向驶去,穿过熟悉的街道,又去了另外的地方。 这一带的路上沿街种着的都是银杏树,八月末的秋里,一树的黄叶子,像迎春花,正开的烂漫,一颗颗小黄树映着红砖色的墙,叶子在树梢,风一吹便簌簌的往下落,飘得很远。 向远拉着向一下了车,踏着落花样的落叶往前头的路上走。 向一问他要去哪,他一手拉着向一,一手拖着咕噜咕噜轮子在落叶里打转的行李箱,只回答,“哥跟我走就好。” 向远带他走到了一座居民楼,这附近离学校不远,研究生和老师不少都在这边住。 电梯上了十二楼,电梯门打开之前,向远蒙住了向一的眼睛。 “是我给哥的生日礼物。” 向远松开挡在向一眼前的手,从背后搂住向一,头搁在向一颈窝里。 眼前是一个干净完整的家,落日的阳光从阳台百叶窗的缝隙里照进来,切割成细小的光斑,把房间的每个地  11 方照得都莹莹的发光。 向一十二年没再度过生日,差点就忘了,八月——明天就是他和向远的生日。 所以提前回了学校的向远,每天电话里累得睡着的向远,只是为了要给他准备一个生日礼物,一个家。 向一觉得眼睛热热的又要掉泪,大概不只是病了,他想,估计泪腺也出了很大问题。 “喜欢吗?”向远久久没有听见向一的声音,气息打在向一颈侧,又问了一次向一,“哥喜不喜欢?” “你……”向一想开口,又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问他喜不喜欢,当然喜欢,他做梦都想要一个家。 但,向远哪里来的那么多钱,这几天回来就为了布置房子,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有很多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我其实从上学期就一直在攒钱,房子是租的,租了一年,加上假期打工赚的和问朋友借的,就简单的打理了一下。” “提前一星期来就是想给哥一个惊喜,”向远从背后走到向一面前,好像全然知道向一在想什么,他笃定的同向一说,“我很想,能给哥一个家。” “够久了。”——我们分开的。 13. 晚餐吃了红烧排骨,和番茄鸡蛋,都是向一喜欢的菜,向远出门接向一之前就准备好了食材。 回来之后正式下锅,向远在家里没做过几次菜,放油的时候慌手乱脚,又是忘记开油烟机,又是没把锅里的水烧干,后来红烧的时候糖又炒过了头,排骨最后变成一块块漆黑色的焦炭一样的玩意儿。 但向一还是说好吃的,大口大口的吃到嘴角沾上糖渍,向远坐在他对面的餐桌,用手指帮他擦掉嘴边的渍子,擦完又极不嫌弃的,把手指上那一点甜放回自己嘴里伸出一点点樱红的舌尖,把他尽数舔舐干净。 向一看着他,顿时脸就红了,磕磕巴巴的低头扒了几口饭,心里暗骂向远,小混蛋什么时候学得那么会撩人了。 可是想着想着,向一又垂眸笑起来,觉得自己心里是满的,鼓胀着甜蜜和快乐。 他和向远走散,重逢,又到这一步,像寻常的亿万个家庭,在万家灯火的夜晚,坐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和喜欢的人品着独一份的快乐和甜蜜。 向远嘴角带着抹意味深长的笑,舔完抿抿嘴,点头说好吃。 ——却不知,这句好吃,到底是在说排骨,还是在说吃排骨的人。 所以晚上向远尝了。 “哥很甜。” 在浴室的密闭空间里,向一被他按在冷而滑的瓷砖墙壁上缱绻,过烫的唇舌从相交的体液间渡过酸而涩的红酒气息,黏连着齿根深处的一点甜,向一吻着吻着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浴室太闷,每一度上升的体温都在让他的心跳超负荷的加速运转。 晚餐之后,向远从冰箱里拖出了蛋糕,两个人在客厅蜡烛的点点星光中唱了生日歌,许了愿。 向一笑他明明生日明天才到,向远却很有道理的辩解,说那是为了能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听起来颇有道理。 蛋糕是奶油的,有些腻,但向一只尝了两口,就被晚餐时就早已迫不及待想尝尝哥是什么味道的向远抱进浴室先品了个遍。 “阿远……” 向一被他紧紧扣在墙壁上,喉咙间溢出软而黏的轻叹,眼睛和头发都被花洒喷出的水染湿了,卷出潮湿的委屈。 他总拿向远没办法,只好向他讨饶。 “出去吧,”他红着眼睛,蹭了蹭在他脖颈舔吮的向远,“好不好,嗯?” 于是向远停下来,站直身体低头看他,仗着身高下的阴影,几乎把浴室灯光里的光源全部熄灭。 向一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由着自己沉入这片漆黑里,吻的温度从颤抖的眼皮上传来,向远在吻他的眼睛,把他同样耀眼的,烙印在眼角的星星含进嘴里。 “刚才,可是哥说要先洗澡的。” 他被向远托住后脑勺,感受湿热的吻自眼角一连串的滑下来,最后叼住唇肉,轻轻摩挲。明明晚饭的时候只喝了一点酒,可是现在注入口腔的暖意里却全是过分熏醉的气息。 向远舔舐他的每一寸口腔,仔细的,坏心眼的,用味蕾慢慢品尝他。来不及收住的津液顺着嘴角滑出去,在交合间牵出细而黏的虹丝。 向一似是自己也忘记了方才的讨饶,被热源吸引着伸手揽住向远的脖颈,仰头被眼前的黑暗一寸寸吞噬进去。 “哥很甜。” 在漫长的吻之后,向远弯腰抱住坐在盥洗台瓷砖上的向一,头搁进他的肩胛,像只大狗,带着是十足的讨好的对向一说蜜语。 “实在太想哥了。” 他抱着向一,长长的呼了口气,像是自己也是被溺水拯救的遇难者,抓住了唯一能拯救他的那搜船只。 “傻瓜。” 向一笑着,有些费力的伸手去揉他软软的后脑勺。 “够久了。”——我们分开的。 向远一边说一边伸手去解他的皮带锁扣。 牛仔布料把阴茎包出鼓胀的形状,向远抽出腰带扔开,埋首跪在了向一面前,用牙齿拽开了拉链。 “你别……” 想要阻止,但话到一半,向一又被他突然的动作打断。 向远托起他的两条腿搭在肩上,掏出内裤包裹住的半硬的阴茎吻了吻。 够久了,他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尽管这样短暂的有联系的分离与那十二年的杳无音信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当在车站里,当在向远在人声鼎沸里看见向一的那一刻。 除了这件事,他几乎全都想不起了。 ——喜欢一个人就会有欲望。 他现在终于是对这句话有了切实的体会。 向一没想过向远会为他做。 他被按在盥洗池的瓷砖台面上,冰冷的台面已经被焐热,他被向远舔的一缩,抵在滑腻水池上的手几乎撑不住。 “阿远……” 向一的声音里已经染上哭腔。 他被向远吮吸住铃口,舌头剐蹭阴茎缝隙之间的动脉,粗糙的,带着一点点痒的刺激惹得他整根分身都被唤醒,膨胀着更大的填满向远的口腔。 “阿远……你……出去!” 整个人都在颤抖,他难耐的踩在向远的后背,低头盯着在自己身下吞吐的人。 他的弟弟仍是好看的,眉骨平整鼻梁挺阔,眼角的痣也清晰。此刻他匐在向一腿间,像一只被豢养的大狗,乖顺又卖力的讨好使他意乱情迷的主人。 可是要怎么才能把他栓牢,怎么才能让他再不能离开。 裹在口腔中的性器越发胀大,向远似是完全没听见向一的话,沿着鼓胀经络的方向从上往下的舔舐,向一虽然瘦,身下的物事却也不小,向远一只手握住无法含进口腔的部分随着抽插的动作不断套弄。 “阿远,别傻!” 向一的冠头在不断抽插的刺激里早已鼓胀到极致,他踢着向远的肩膀喊他,又被向远一把握住脚腕。 在过大的惊喘了,他颤抖着,把精液尽数射进了向远的口中。 12 “生日快乐,哥。” 14. “我说的没错,哥是甜的。” 向远站起来,把嘴角那抹没咽下的白灼重新舔进嘴里,看着使他意乱情迷的哥哥,他的主人,红着眼眶也在看向自己。 向一仍没匀过气来,拧着脖子难以平复射精带来的欲求。 向远握住他的脚腕,仔细照顾那么久的人到现在还是瘦,一只手就可以完全圈住。 向远弯折起他的腿,把向一颤抖的双膝打开到最大,带着乱七八糟欲望重重的吻重新落下来,他被向远含住耳朵,在一声声温言软语里拉回了理智。 吻落在耳后,胸前,乳尖,带着麻痒的刺痛和快感,盥洗池的水龙头被向一不小心拧开了,他在向远手指探进后穴的瞬间一把握上下流的水柱,水花滋滋飞溅了两个人满身。 向远一手解掉自己的裤子,一只手仍在向一身体里,被润滑和前液沾湿的手指在后穴仔细的扩张,之前几次的经历已经让后穴有些湿润,穴口里吐息分泌出透明的肠液,把向远手指裹得更紧。 “哥也很想我,是不是?” 向远一手抚弄着向一重新挺立起来的阴茎,在抚弄的间隙里消消靠近向一的耳边挑逗的说。 明知故问。当然想,几乎每天都在想。 向一抿着嘴,不肯说话。 “那哥有没有想着我弄过?” 向远仍在问他,恶劣的用舌尖舔他的耳骨。 “……别说话……哈啊!” 向一侧过头来吻他,想要堵住向远的嘴,又被插进后穴的那几根手指搅得不得安宁。 “有没有?” 向远又问了他一次,带着更用力插入穴口的动作。 “哥,回答我。” 他把拇指堵在向一阴茎汩汩冒出液体的口子上,用命令的口吻要求向一。 “……放开……放开……”向一被刺激着哭的愈发厉害,“……向远!”他喊他。 “哥回答我,就让你射。” 向远探着手指在穴肉里那块凸起的地方试探着按下去,向一颤抖的更加厉害。 “有!有!有过!” 向一回答他,哭吼出来。 “用哪里?前面还是后面?” 可是向远仍不放过他。 “前面!前面!” 他老实作答,可是答完又觉得委屈。 他所有的欲念都被向远知道的一清二楚,毫无隐瞒,眼泪簌簌的掉下来,想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掉在向远身上。 “哥好乖,不哭了。” 向远蹭着他的鼻尖安慰他。 “阿远……放开我……放开……” 几乎已经是在讨饶,向一对他。他的哥哥,他的男朋友,此时此刻,在欲望的漩涡里在对他讨饶。 向远终于肯放过他,他抽出插在后穴的手,鼓胀硬挺的阴茎顶在流出液体的穴口,在向一尖叫着射精的瞬间,用力的肏了进去。 和第一次不太相似的感受,向远插在他的身体里,完整的和他融在一处。 好像他们天生就是一体的,明明距离上次做爱已经有至少两个多月的时间,可是向一的身体却似乎完全熟悉他,容纳他,他在向一的身体里缓缓的律动。 起初动的很慢,直到向一感觉适应,回过神,轻喘着呻吟出来,模模糊糊的喊他向远,他才慢慢加快速度,把埋在向一身体里的部分抽到最外,再用力的插进去,肠肉被肏开,又很快回拢包裹住向远阴茎上每一处的鼓胀经络。 “抱紧我,” 他被向远托着腰腾空抱起来,毫无支撑的悬空让向一觉得恐惧,他用力的加紧双腿,于是后穴也跟着把插进身体的物事裹的更紧。 向一挂在向远身上,又被向远一巴掌打在臀瓣,“放松。” 他语气严肃的命令向一。 向一得偿所愿,离开热气蒸腾的浴室,可是却也没有好到哪去。 床头的香薰被打碎了,清淡的甜香充斥着整个房间,向远从背后抱住他,喘着粗气肏进他身体里。 在床上的向远总是有另一副与平时不同的样子。 他抱紧向一,调紧力度重新整根没入,温热的肛口一吞一吐的把向远含的更深。 刚刚还说停下的哥哥,分明最知道怎么勾引他身体里最深的欲望。 向一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却还是害怕离了向远,转回头来要向远抱他。 向远无奈的发笑,方才说不舒服的是向一,背入之后又要抱他的也是向一。 “小祖宗。” 向远吻了吻他汗湿的后颈,就着埋在身体里的部分又把人从背入的姿势调转回来。 动作拖出向一喉管里一连串黏连的呻吟,惹得向远觉得身体更硬,握住向一的腿抗在肩上,更用力的肏进去。 他低头看着向一迷蒙有涣散的眼睛。 十二年之后,他的哥哥又重新回到他了身边,这一次他们关联的这样紧,他让他爱不释手,想要给他一个家。 向一在窒息的快感里似是也感觉到身体之上传来的滚烫视线,他喊他阿远,又扬起头来要他的一个吻,明明被向远拉扯在欲望的漩涡里浮浮沉沉,明明恐惧又痛苦,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把自己送过来,让欲望吞噬自己。 他躲进向远怀里,在带着哭腔的惊喘中,在身体永无止境的鞭挞中,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的新的一岁的寓意里,他听见向远对他说:“生日快乐,哥。” 新的一岁就这样,在某个普通又惊… 15. 新的一岁就这样,在某个普通又惊喜的夜晚仓促的到来了。 开学之后向一和辅导员提交了校外住宿的申请,他要求一起住的话他得分担一半的房租,向远博弈不过,最后只得答应。 因为增加了额外支出的缘故,现在每个周末,他都会去旁边中学里给学生做家教,帮人辅导功课。 向远从大一开始就在父亲朋友的律师事务所里打杂,能赚小部分生活费,刚好也能富余负担另一半房租。 日子好像一下子变得平常起来,他和向远每天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打工,到了晚上,向远再去接他回家。 z城的秋天很短,在转瞬里讯速到来,又随着落叶飘散而去。 但向远却像是永远都在向一身边,站在每一个向一最容易发现的地方,安安静静的等着他回家。 有时候是昏黄路灯拉长的阴影下,有时候是知道向一体寒,所以睡觉时总爱黏黏糊糊的抱着他,一起躲在捂热的被窝里赖床。 已经越来越离不开他了。向一时常在想。 今年的雨雪特别多,11月之后,城市的气温就骤降下来,临近圣诞,初雪就快到了。 “你以后晚上就不用来接我了,路又不远,我自己能回家。” 向远拉着向一的手揣进羽绒服的衣兜牢牢扣住,在商店玻璃门缝中泄出Jingle Belll的音乐里,顶着寒风牵着向一往家的方向走。 向一是心疼,最近天气越来越冷,有时候解题耽搁的久,向远也从不催他,就只是安静站在学生小区楼下那盏暗黄的路灯下,抱着胳膊乖乖等他。 小区保安大爷起初一个月 13 还觉着他形迹可疑,后来发现每晚十点他都会准时出现,始终不变的站在一盏相同的路灯下,等到一个他看见就会高兴的喊哥的男孩,然后两个人再一起离开。 初秋那段时间天热,向远皮肤白,血型又是很招蚊子的那一类,有时候洗澡之后,向一看他皮肤被咬的肿起很多粉红色的肿块,又觉得心疼,但向远却没什么所谓。 他始终等在那。后来和蚊子斗智斗勇的久了,倒是也学会了不少有用的驱蚊方法。 入冬之后,天慢慢冷下来,向一下课之后出来,他总是喜欢把自己的手套分一只给向一戴上,再把向一的另外一只扣进掌心,牢牢揣进羽绒服焐热的口袋里。 所以后来保安大爷也就不疑惑了。 甚至有时候俩人还能聊上几句,向远社交能力极好,长相又讨人喜欢,门房大爷有时候瞧他等的久了,还不时会问他一句,要不进去坐会儿。 但向远都说不用,说是怕我哥看不见,会着急。 门房大爷夸他真是贴心,也就不再强求,有时给他倒杯热水暖手,虽然心里对向一和向远这样好的兄弟关系觉得好奇,但到底也没往深的地方想。 学校里的人,但凡认识向远的都是知道的,向远有个极宝贝的哥哥,捧在手里怕碎了,含进嘴里怕化了。 向一有时候打趣他:“我没那么脆弱。” 但向远只是抱着他,语气托很长的笑着说:“我知道——但我这一次,我想换我来保护哥。” 向远太了解他,他的任何情绪,伪装,所思所想,在向远这里通通都无法隐藏。 所以也是真的,他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没办法离开向远了。 “我知道哥能回去,但我从事务所回来不是刚好顺路嘛,”向远转回头,嘴巴里呼呼冒着白气,有些委屈的继续和向一说,“每天和哥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够少了,就别再剥夺我这点快乐了。” 向一便就再无话可说。 是啊,他们已经分开的够久了。 他扯了扯向远,此时已经走到小区背后的那条路,人渐渐少下来。 向远牵着他,站在冬夜无人的马路中心,他迈进一步,靠近向远,唇边的白气在升温的距离里逐渐液化,带着交缠中融合的急速升温的心跳。 吻柔软的落下来。 向一鲜少在这样的时候吻他。向远很开心。 他的哥哥有太多顾虑,他们的关系是见不得光的。 他不怕,但他知道,向一害怕。 他的哥哥从不拒绝他,他说什么都是好,向一似乎永远顺从于他,无论多么无理的要求。 但偶尔,偶尔在几次的床笫之欢之后,向远有想过,是不是,其实他们从第一次开始就不该走到这一步? 向一纵容他所有无理的要求和激进的喜欢,即使每次向远进入他的身体,他都痛的要命,怕的要命,可是只要向远对他说「我喜欢哥」,「我需要哥」,向一就会颤抖着来抱他,吻他,从不会率先放手。 但这并不是向远想要的。 向一无意识里说过的两次「别丢下我」的话,如果这样的感情只是因为依赖,或者说,只是因为十二年前自己走丢而给这个过分负责的哥哥带来的愧疚。 那这绝不是向远想要的。 他想要他的哥哥属于他,而不是借此身份来囚禁他。 “在想什么?” 向远在吻里出了神,被向一的声音拉回才发现向一正在凑近的仔细看他。 向一有双和他不一样的眼,眼尾微微下垂,勾着双眼皮上那一层纤而薄的褶皱,在泪痣之上拖出悠长婉转的曲线。 尽管这双眼睛同样干净,澄澈,但有时总让向远觉得,在这双眼眸的中心,一定还有潭极深水,自己因汲水而来,终将长长久久的被这水源吸引,无法离开。 还是只看当下好了。向远率先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并打碎成齑粉,随风飘散。 他靠近向一,带着有些干燥的嘴唇贴近那双温热舒润的眼睛,吻了一下,然后小声说,“我在想……如果今晚做的话,可不可以不戴套,射进哥的里面。” 向一很快就红了脸,一把推开向远,不说话,磕磕巴巴的自顾自往前面走去。 “哥等等我!” 向远在后面喊他,很快追上去,握紧向一的手,重新放回温暖的口袋里。 “可以。” 16. “可以。” 进家门之后,直直站在玄关的灯光里的向一对向远说。 “什么可以?” 向远摘下围巾,转回头见向一不动作,又帮他脱掉厚重的羽绒外套,有些疑惑地问。 向一乖顺的由着他脱外套,天气干燥的缘故,外套内里的面料摩擦毛衣发出滋滋的静电声响,向一安静站在那儿,低着头,最近头发长长了,额前的碎发挡住眼睛,向远自上而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刚刚不是说……那个……”向一抬起头来,脸色略红,不知道是围巾捂久了生的热,还是这番话的缘故,他磕磕绊绊意有所指道,“可以。” 向远终于是明白了。 可以。是对刚才他那句玩笑话的对答——向一认真了。 所以回来时向一才会一路无话,开始向远还以为是自己玩笑开过头让向一生了气。 他倒是忘了,他的哥哥根本不会对他生气,他只会把所有事情放在心里和自己反复拉扯。 向一不会对他生气,更别说拒绝。 什么都可以——喜欢可以。上床可以。向远每天晚上弄他也可以。 即使刚才只是玩笑的说能不能不戴套,即使向一的身体他自己也知道本来就是稍微处理不干净就会发烧一周的状态,他依然还是对向远说可以。 “啊,哥难道都不会拒绝我的么?” 向远轻轻叹了口气,俯身凑近向一,愠怒的看着他。 “也……没什么呀。”向一拉扯嘴角笑起来,尽量语气洒脱的继续说,“第一次不是也没有……也没有戴嘛,刚好那样你也不爽。” 他把自己表现的十分轻松,说平时不会说的犯规的话,那些即使在床上被向远弄的混乱不堪也不会说的,爽或者不爽的形容。 ——几乎就是在迎合。 向远盯着他,不再讲话,向一看不清楚他的弟弟在想什么,但语气不对,这让他有些未知的焦虑。 “……怎么了?”向一问他。 向远不回答,眼神却像是把锋利的剑戟,笔直的朝他刺过来。 “你是不是累了?”向一又问,“那……还做吗,今晚?” “阿……唔” 剩下远字没出口,向一就被人堵住了嘴。 “做。” 向远直起身,一下把人推上门框,手背垫在向一的后脑上,带着过大力度的吻,野蛮又凶狠的朝着那片嘴唇咬下去。 “阿远……轻……轻点……痛……” 向一被桎梏在这场黏腻的情事里,无法掌控,也逃离不开。 一切都发生的很合理。 和这几个月来他们每个回家后的夜晚一样。 向一坐在向远的腿间起伏,他的弟弟伸手抚住他的脖  14 颈,沿着汗水流淌的方向仔细啄吻他的脸颊。 今晚也没什么特别。 进门问完向远那句还做不做之后,他就被向远按在玄关门上扒光了衣服,亲吻的时候向一的脊椎撞上了门廊的木头,有些痛,之后又在起伏里反复牵动身体相连的部位,好几次都惹得向一觉得呼吸失衡。 他的弟弟今天做的尤其用力,始终皱着眉头,几下顶弄就让向一失去平衡,向一身体后仰,揪紧被单在掌心揉成一团,口中发出模糊的音节,祈求他的弟弟能慢点。 “哥还真是,一定要到这种时候才肯对我说实话。” 向远用力把人勾回怀里靠上胸口,另一只手沿着脊骨滑下去,发狠的捏住向一的臀肉向下揉。 想欺负的更狠,想把无论如何结合仍被冷落在外的,紧连自己肉身的最后一节末根也挤进对方身体。 他是有些昏了头,明明不该这样欺负向一,但四肢百骸今晚都在叫嚣着完全不够。 他的哥哥对他的纵容,让他觉得无论如何都不够。 向远用力按着向一的肩膀,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才能进入到更称得上完全的程度。 实话? 向远的阴茎坚实滚烫契进向一的身体,濒临窒息的节点里他模糊的听见向远口中的这个词。 并不是啊,他并没有撒谎,明明每一句都是实话。 但他的向远今晚似乎在生气,他也明显的感觉到了。 向远的要求,其实并没有觉得勉强,他是真的都可以答应,只要他能做到。 而且这些要求里也没有什么是他完全不能忍受。 虽然今天是向远先提了能不能不戴套的请求,但应允的到底还是自己。 尽管有过犹豫,也不过就是几分钟,原因也只是想到了下周学院似乎有个要去社工的活动,如果内射的话,一不小心就容易生病,可是只要仔细清理,生病也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啊。 向远每次事后都把他照顾很好,这一点他其实并不担心。 而且他喜欢向远,接受向远。向远不过只是提了一点小小的情趣,他既然喜欢,那么自己也并没什么不可以接受。 只是很小的事啊,他是真的全部都可以答应。 “我没有……啊啊嗯嗯嗯嗯” 肉体的冲撞来的太快太满。 他想说没有,但冷不防地,向远闷哼一声,像是不想听见他的话,扯住他的两条腿挂在肘间,用力一拖,位置对调的把人摔翻进床里。 猛然的位置变化连带埋进身体的滚烫都几乎转了一个方向,向一头敲在绵软的被羽里,觉得脑袋混乱得厉害心里又生出莫可名状的委屈。 向远在生气。可为什么要生他的气? 他被向远折过膝盖像虾一般对折,唇里溢出的话语揉碎成呓语一般的短暂呻吟,他慌张的收紧后庭。 不抓紧的话,向远又会不见的吧。向一在恍惚的瞬间里突然的想,得抓的更紧才行。 “……别走。” 他伸手握上向远的手臂,指甲嵌进肉里,带着向远身体里叮咬一样软绵的刺痛。 向远似是又被这一句击破了一整晚的气焰。 向一需要他,不管是以任何方式,即使大概连向一自己也并不清楚,他对向远究竟对是哪一种程度的需要。 但这一切,于此刻的他和他,又有什么重要。 “好,我不走。” 在短暂停顿之后,向远回答他,他在濒临高潮的节点里退无可退,咬牙忍耐着说完这一句,又猛的从向一后穴里抽出来,精液一股一股,滚烫的弄脏在向一的身体上。 爱是热,被爱是光。 17. “我没有说谎。” 结束之后,向远抱向一去浴室做了清洗。 已经非常熟悉的身体,但每次向远仔细去看,仍是喜欢他的哥哥独一份予他能看见的脆弱的美。 向一和他站在水雾升腾的浴室里,还没完全从性事的余韵里脱身,眼圈泛红带着水汽,鼻尖也红彤彤,嘴唇轻微肿胀,胸前和肩胛上零落的星星点点,衬着同样冷白的肤色,好像隆冬下午窗台上一层粉红的绒光。 爱是热,被爱是光。是向远让他生了热,发了光。 “我没有说谎,阿远。” 向一疲惫不堪的闭着眼,双腿颤抖几乎站不住,他被向远单手抱在怀里,花洒的水从穴口温热的冲进来,又在手指的扩张里,缓缓的带着精液流下去。 大腿和小腹上的脏东西很快就被冲洗干净。 向远的照顾总是仔细,小心翼翼的看顾着他的哥哥。 他今天没戴套,却也没有内射到向一的身体里去。 向一在高潮的时候听到向远说自己只有这种时候才肯说一句实话。 但他真的没有说谎,他不要向远误会,于是无论眼皮如何努力也要和疲惫抗争,他还是惦记着要把自己没说谎的话告诉向远。 ——他没有说谎,他永远不会对他的向远说谎。 但是并没有听见向远的回答。 真的好困啊,向一在模糊里这样想。 周围的一切都变远,隐没进花洒喷出的水声中,他靠在向远肩上,鼻尖是上次他和向远一起逛超市时候买的,蜜桃味的沐浴露散发出的薄而甜的香气。本文来自长039;腿老阿‘姨的汁源群,更多好资源尽在扣群二三零六九二三九六,若失联请加扣二九七六二七零九九零。 怎么能不相信我呢,我最爱的人怎么能不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对你说谎的啊。 向一听不到向远的回答,穴口里的手指仍在仔细小心的为他做着清洗,向一有些生气,又觉得委屈,向远的默不作声像是坐实了他的不坦诚。 “我没有说谎!” 他把向远猛的推开,连带着手指从穴口里徒然拔出,精液顺着水流从大腿流下,模样狼狈不堪。 “哥,”向远叹了口气,又靠过来,抱住他,抚摸着向一后颈上整齐的短发。“我相信你的。” 向一听到相信,才好像终于得到了释放,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催眠着他睡着。 向远相信他,那就不会离开他。 于是他也回抱住向远,颤着鼻音在向远肩头呼呼的笑出来。 打在皮肤的呼吸越来越平静,向远把人从浴室弄回床上的时候向一已经完全睡着了,只是仍不安心,手环住向远的脖子不肯放,向远用了些力,才把人安稳的塞进被子里。 向远坐在床边,他的哥哥睡的并不安稳,轻微的皱着眉头,似乎正在做什么糟糕的梦。 向远关了灯,也掀开被角钻进被子里,向一感觉得很快,淅淅索索的就转身贴近他的身边。 习惯是很容易养成的一件事。 第一次拥抱的是向远,但现在对他依赖无比的人却变成了向一。 向远侧过身,把靠近他的哥哥抱进臂弯,向一虽瘦,骨架却并不娇小,有成年男孩的所有模样,可是此刻他窝进向远怀抱里,倒像是真变成了小区楼下花坛里那几株半开的栀子。 脆弱,雪白,经不起任何一场夏日暴雨的洗礼。 我当然相信你。 向远在  15 向一额角吻了吻,又在黑暗之中对向一轻轻说,“我只是希望,我对你的爱只是爱,而不会有一天,它会变成你的负担。” 这之后谁也没再提那晚的事。 性事里快或不快,迅速的就被随之而来的忙碌生活所取代。 一星期之后向一去参加了学校为期一周的社会实践。 向远在家里给他仔细收拾了要带的东西,天气越来越冷了,地点又在市郊的临终陪护中心,向一一直畏寒,临走前向远没说,却偷偷给他塞了两次加热贴和暖手袋。 校外见习是每届医学院都会组织一次的社科活动,目的是为了增强学生的实战能力和应变能力。 学生主要负责对病人的一些实际帮助,以及心理建设治疗,向一刚来时就和同学接手了几个比较消极的病人。 虽说是临终陪护中心,听起来也的的确确是这样,在这里病人能得到比家里更好的照顾,但其实,真正被送到这里的人,换一种说法也是已经被家人所放弃的人。 所以很多病人来这儿之后,态度实际非常消极,向一刚来的那个下午就见证了一场死亡。 病人是个老太太,脑溢血,大血管阻塞之后,做了搭桥手术,但对身体仍是造成了极大影响,家里子女都忙,老太太行动不便,之前有老伴照顾,老俩口住在老房子里相依为命,年前的时候老伴走了,家里没人能时时照顾,最后就被推来了陪护中心。 老人的态度一开始就十分消极,偷偷在夜里拔过好几次呼吸机,最后还是医护人员及时发现,才得以抢救回来。 老人那天走的很安详,子女都没在身边,她躺在病床上看着那片始终如一的窗外的景,白色的天,水阴阴的,巴掌大的梧桐叶从春天时的嫩芽,长成碧青,再渐渐变得黄翠透明,自枝芽坠落。 就像生命,自顾自的生长,再加速的陨落下去。 老人当天傍晚就去了,子女第二天才赶到的,站在病床前谁也没落泪,像是只是为了来完成某种意义上的任务,仪式尽了,自己也就心安了。 倒是常照顾老人的那个小护士,第二天收拾床铺时眼睛还红彤彤的涨着粉,明显哭过的样子。 但生活依旧这么在继续,病床被收拾干净又入住新的病人,是个只有十二岁的小男孩,刚好被向一分配到。 小男孩得的白血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骨髓捐献者,家庭条件不错,但父母都忙,现在又为了治病,需要高额的治疗费用,更是对他无暇照顾。 男孩被送来时癌细胞已经在他身体里大面积扩散了,长期化疗的缘故,他的头发也光秃秃,面色不大好,常常流鼻血,一旦开始就很难止住。 在他这样的年纪,对死亡很难有具体的概念,偶尔向一陪在他身边,他问起向一关于灵魂和天堂,比起活着似乎那样的未来才是更值得憧憬的,像美丽的虹。 有时候向一和他说话,在他身上,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那时候向远走了,他妈也走了,他的人生的大部分也跟着死掉。 可现在,向远让他活过来。他拥有了向远,和他密不可分的捆绑在一处,虽然不知未来,却也开始贪生怕死起来,觉得好像一想到向远就会想到离别。 他开始急切的想念起向远的光和热。 那天回宿舍之后向一就给向远拨了电话。 在这之前,他们已经接近三天没有打过电话,尽管向远的短信仍然时时会来,但只是简单的提醒他不要忘记吃饭,加衣,却显然没有要继续聊天的意思。 但他们这样短暂的冷战,就这样在向一一次次旁观别人的生离死别里迅速的被他结束。 生在这世上,还有机会去爱,或许本身就已经是十足珍贵的事,然而更幸运的是,他此刻就在被爱。 他给向远挂了电话,在数万年前死亡的,此时此刻正在发光的明灭的星里。 他听见向远的声音自听筒那头传过来,清晰可靠,向远喊他哥,向一点了点头,又想起他们此刻隔着电话,向远是看不见他的动作的。 于是又说,“我用了加热贴了,很暖和。” “嗯,那就好,我还担心哥会不会冷。” 他的向远仍是贴心的在爱着他,这就足够了。 “我还有四天就回来。”向一又说,“我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就是想和你说声晚安,还有……谢谢你回到我身边,我爱你,阿远。” 想摸摸他的头,想拥抱他,我的小… 18. 社会实践的最后一晚是平安夜。 上个月计划好的,平安夜要一起去过个特别的节日,但向一凑到一块儿工作,不得不让两个人原本的计划被迫取消。 三天前向一主动打了电话,到底是把这场两方都各怀心事的冷战做了结束。 那晚的电话里,向一说完话,很久都没有听见向远的回应,他拿着电话隔了很久,久到手握的地方与嘴里呼吸喷到的地方渐渐凝上水汽,12月的天已经很冷了,市郊之外的星却依旧明亮。 向一听着耳机里平静的呼吸声,深重,颤抖,远远近近的贴在耳边,听不出虚实。 向远在哭。这是他的第一直觉。 蓦地,向一就觉得自己眼睛也开始热起来。 从住在一起之后,除了在床上被磨得失控掉泪之外,向一已经鲜少再哭了。 可是人心隔着肚皮的两颗心,要完全理解,明白,或许本身就是一件极难做到的事,向远不说他的感受,向一也缄口沉默,尽管彼此的的确确一直是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却到底没把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阿远。”向一试着在电话这头又喊了一次他的名字。 向远的呼吸慢慢平和下来,带着轻微的抽噎声,像极了一只受足了委屈的大狗,向一甚至都能想得出他现在的模样,一定鼻头红红,倔着脾气,低头抹去眼泪,可眼泪总是抹不干净,大概率此刻连眼角的痣也染着湿气。 真想摸摸他的头,想拥抱他,我的小狗。 “我爱你啊,阿远。”向一笑起来,笃定的又说了一次。 是鲜少的直白的告白,他在这几天旁观着别人生死的经历里,豁然开始产生了浓烈的失去感,强烈的充斥内心。 人生何其短暂,而他和向远走失多年,错过的那些瞬间,是任何东西都弥补不了的。他无能为力,所以只是很想告诉向远——我爱你,需要你,我已经完完全全的无法离开你。 所以,一定你也不要再轻易的选择离开。 那晚向一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他负责的那个小男孩就出场小事故。 原因是,早晨时照顾的护工在院子里时没看顾好他。 摔倒了,男孩皮肤破了口子,因为血小板不足导致凝血功能急剧退化的缘故,伤口的血完全没法止住,索性反应及时,医生紧急做了措施,才并未造成更大伤害。 但是,后来男孩的爸妈得知此事,来了医院,还是在医生办公室里闹了一场,办公室里吵闹得厉 16 害,声音几乎惊动了整层楼的病患。 所有人都沉浸在医患矛盾的冲突中,完全没有顾及到男孩的感受,男孩觉得无奈又害怕,无法阻止爸妈,最后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不肯服药也不肯接受治疗。 男孩的爸妈急坏了,所有人都在病房外守了很久,甚至已经开始计划要直接用备用钥匙打开病房门,但考虑到可能更加刺激小孩情绪,最后只好作罢。 向一也是守在门口的医护人员中的一名,那天早晨他透过橱窗看过去,男孩就那样安安静静坐在床边,仰头望着冬日里白雾中的阴天,背影单薄得让人心疼,远望着,像枯枝上的残雪,等待他的,或是一场大雪的降临,又或者只是阳光下,渐渐消失的命运。生命轻易的就这样自顾自的走过去。 最后,医院请来了心理科室的主任,做了许久的心理疏导之后,男孩才终于点头愿意配合治疗。 这几天的生活对向一来说,过的疲惫又充足,医生是一个在和生死博弈的职业,往神圣了讲,他们是天使,是勇士,但残酷的说法,他们不过就是一群要把死亡也看作是家常便饭的普通人。 同期的几位女孩子,因为扛不住过分残酷的压力,偷偷哭了不止一次,向一在这些方面要表现的成熟很多,大抵是原生家庭造成的关系,他的冷静和处变不惊倒是很受院里医生和带队老师的欣赏。 今天是平安夜,也是在这里的最后一晚,未轮班的护士和医生们一早就准备好了要一起过节的食物。 向一不爱凑这样的热闹,开始之后,也只是一个人乖乖坐在角落里旁观别人的热闹,手里握着始终没有新消息提示的手机,不时便要看上一眼。 向一长得好看,即便有些让人敬而远之的气场,到底还是受女孩们的青睐,有几个大胆的女孩试着来和他搭话,争抢着要敬他一杯酒,他是晚辈,到底是不得不喝。 这一整晚他都没收到向远的任何消息或是电话,主动发过去的讯息也并未得到回应,心中觉得奇怪,又在担心是不是自己失约的缘故让向远不开心。 心中烦闷的厉害,他喝了几杯酒,都是同事自家酿的果酒,后劲儿挺大。 到后来就开始有些模模糊糊的意识不清醒了,向一的最后一点记忆,是关于和他同期的那个叫叶静雯的女生过来敬他的最后杯酒,那女孩对他的意思他其实一早就有察觉,因此也是尽量保持距离,不让女孩产生错觉。 毕竟家里还有一位,吃飞醋的本领可是十分擅长。 向一推辞不过,接过女孩递来的酒,微抿一口,却见女孩豪爽的空了杯,于是实在无法拒绝。 依稀记得最后女孩和他说了许多话,在他手里塞了一份绵软的礼物,大概率是围巾一类的东西,女孩靠他很近很近,紧接着他就被坠进了一个温暖踏实的怀抱里。 那是很薄很轻很熟悉的香味的怀抱,好像回了家,让他一夜好梦,沉沉的醒来就到了第二天的早晨。 他的玫瑰,终于是在他的爱意里,… 19. “怎么会突然就来。” 车子行驶在返程的路上,有些颠簸,12月的阳光透过结出细小霜花的玻璃窗面照进来, 冬天的路干净至极,一切都是淡色的,淡得发白。 向一侧头用脸颊蹭了蹭睡在他肩膀上的大只狗狗,阳光下的向远好似也和这片纯白的景融在一处,但煽动的睫毛却像蝴蝶昀停其上,他是鲜活的,超脱于一切景物之上。 “答应哥的呀,”向远似是仍没睡够,语气里带着浅浅笑意,闭着眼睛在向一肩膀上又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悄无声息的手指爬进向一指缝间,十指紧扣,藏进了自己的衣包里。 “要和哥一起过平安夜,我不能失约。”他说完,又呼吸沉沉的睡过去。 “怎么能那么困啊。”向一有些无奈,转头望向窗外逐渐在视野里变成细小黑点的看护中心。 还有很多人还在抗争于那个地方,成为或许永远也无法挣脱命运的困兽。他匆匆路过,同那些人赶过一程,却终究是要离开。 向一昨夜睡得很好,不知是因为终于回到了熟悉怀抱的缘故,还是终于得以从这个过度压抑的环境里脱身,派对回去之后他的记忆就彻底断了层。 但向一不记得,向远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说起来,向远赶来医院倒也不算是临时起意。 平安夜那天,法律系的最后一节课结束是下午的三点四十。三天之前,从向一鼓起勇气给他打过那个自白的电话之后,向远其实就想过过来。 平安夜是个好时机,思念侵染的冬夜几乎让他一分一秒也没办法忍受,向一留在家里每一处味道,都让短暂的分别显得尤其浓烈难忍。 他来之前没告诉向一,是存了要给哥哥一个惊喜的想法。但来到之后瞧见向一和女孩子过分亲密,却是完完全全在意料外的。 那女孩靠得向一那样近,他的笨蛋哥哥却还是一副不懂拒绝的样子,微笑着,脸颊红红,和女孩碰杯喝酒,接她送给他的礼物。 想念的陨石终于急剧降落,在一整个星期发酵过头的醋坛上砸出破洞。 “不好意思。” 这是向远大跨步走过去把哥哥扯进怀里说的第一句话。 “我要带我的男朋友回去了。” 这是向远说的第二句话。语气冷静毫无波澜,眼神却锐利的刺破人心。 向一的八人间宿舍显然是没法再住,向远和负责人交代好,把人带去了看护中心附近的快捷酒店。 喝醉酒的哥哥倒是比往日粘人得多。 被向远背在背上,仍不老实。 不知什么时候竟学会挑逗的朝着向远的脖间吹气,吹着吹着又呼呼的埋进向远的帽兜里笑起来,向远心里压着一股子没处发泄的火,可背上的人确是全然的不在意。 向远伸手捏他腿根的软肉,不痛,却捏得向一软成一条离水的鱼,在他背上不安分的蹭来蹭去。 “哥,听话一点。”向远有些无奈。 只觉得心里的火还没压下去,身上的火倒要被人先惹了起来。于是拍了拍向一的屁股,又侧过脸去安慰他。 不料哥哥学会的本领不少,紧搂住向远脖子。 吧唧—— 在向远唇角落下了一个吻,带着熏甜的酒香和身上未散去的消毒水的气味。 “唔,我听你的,都听你的。”向一得了便宜还卖乖,在他耳边喃喃着说。 真是要命。 向远和这只恼人的猫缠斗了一路,回去之后终是忍无可忍的把人卡在门廊,吻了彻底。 他的哥哥看着他,眼神里藏着全然的渴望和依赖,像是一朵雨夜的玫瑰,要心上人的一个吻,才会倔强的开出花来。 向远捧着他的脸,轻轻的啄吻他,可还不够,那条不听话的舌头冒进的就搅进他的嘴巴里,他吻技不好,津液像玫瑰花瓣盛不住的露水自唇角缓慢的流下来。 向一伸手去扯他的衬衣,用力把人反摁在墙上,可是不得  17 其法,解不开,他带着哭腔呜呜嗯嗯的吻向远,向远怕他站不稳,揽住他,回应他,他仍嫌不够,委屈巴巴的要求向远:“你自己动一动。” “好,听哥的。”向远握住他的手,拦腰把人抱起来,丢进床羽里。 这之后这只不安分猫就再也没说出话来。 距离上次性事已经有一星期,彼此身体熟悉,可向一却仍是敏感,来时向远没来得及准备,没有工具贸然进入又担心向一受伤。 向一却是全然的被欲望缠住了身,说很多往日如何都不会说的昏话。 向远被他激的几乎理智全失,又到底是舍不得,明天还要回家,于是只是在赤裸的人雪白的臀瓣上狠拍了十几下以作教训,向一被他握住腰肢,趴俯在床上,又被命令并紧双腿,粗大的性器磨在穴口,坚硬快速的在腿间反复抽送起来。 向一被插得很痛,性器摩擦过穴口的感觉仿佛隔靴搔痒,让他愈发渴求,囊袋拍打在臀瓣的声音,向一的哭泣声,呢喃声,还有身后的人在被反复呼唤里的回应声。 这一切都让向一在迷茫中觉得疯狂又安全。 ——一切都是活的,存在的,他,向远,每一个生命。 向远从背后抱住他,手指堵住向一前头吐出浊液的小口。 “我们一起。”向远对他说。 他在高潮的浪涌里浮沉沦落,被淹没,又被托举,向远撞在他的身上,让他几乎支撑不住,但他不怕,因为他知道向远会一直抱紧他。 苦和乐,痛和爱,此刻都来自同一个人——那个唯一能够救赎他的人,此刻在他身旁。 他求向远放手,向远只是做得更狠。 “到了。” 终于,在一声浅浅的话语之后。 向一在惊喘里得到解放,向远在他身上,也和他一起到达高潮,热液一股股喷射在向一的穴口,又从粉红的穴口淋漓的滴下去,划过腿根,落进棉质被料里,弄脏了床单和身体。 但谁也不在乎。 “我好想你。” 沉浸片刻,向一又吸着鼻子,像是受极了委屈,转过来,潮湿的重新藏进向远的怀抱里。 向远安抚的吻他,这一刻的向一是他不曾见过的,眼里亮着毫无掩瑜的又浓又甜的喜欢,他缠柔的接受着向远的吻。 向远笑起来,向一迷迷糊糊又仰起头问他笑什么。 向远吻了一下他湿润的鼻尖,摇摇头,说:“哥,我很开心。” “开心什么?”向一又问。 但向远不再说,向一累得不行,沉沉的睡过去。 ——他很开心,他的玫瑰,终于是在他的爱意里,悄然的开了花。 时间是不停旋转刻录的年轮。 20. 时间是不停旋转刻录的年轮,时针与分钟靠近,重合,远离,对立,不停轮转记载着过去和未来。 大三之后,向一和向远都几乎不约而同的忙碌起来了,向一学医,因为自入学开始就一直成绩十分优异的缘故,大三下学期,在老师推荐下顺利申请到了学校的硕士生免试资格,向远学的是法律,加之养父母家中又都是从政的缘故,因此对于向远的考虑是希望出国深造。 这当然与向远的预想是不一样的。 出国就意味着要离开,离开这里,离开向一,离开他好不容易为他和哥哥营造的一个小家。 这不是他所想。年少人的喜欢总是张扬的,喜欢就要占有,每时每刻,占有欲都像指甲刮过黑板,白天无法靠近,那向远的视线也一定会在沉默中吐出信子舔舐哥哥的背影。 晚上就更加张扬异常,回到那间属于他们的小家,向远总会借着取暖的由头,用呼吸和吻肆无忌惮的在他的哥哥,他的爱人身上标记属于自己的轮廓和印记。 他张扬又霸道,白日里看到别人在向一身上不该多讨的每一口,到了夜晚,都会在向一映着房间暖色调灯光的瞳孔里一点一点的讨回来。 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蹭过鼻尖,呼吸交融在一处,是暖的,烫的,焦灼人心,又始终占据不了全部。 可他的醋意和爱意又每一次总在向一的全然包容里,像徒然坠落高楼,又被柔软的云层托住一般,向一红着脸笑他幼稚,在含糊不清的呢喃里安抚他,他对向远说:“好啊,那你今晚得全都讨回来。” 于是每次,只着一句向远的所有惶惑和不安就全都被抛之脑后,只在乎爱,此时此刻,他正在爱他。 大三伊始时,在向一要求下,向远带他见了一次自己现在的养父母。 其实向远是有一些担忧的,父母都是十分严谨的高知分子,他们对向远有恩,是赋予向远第二次生命的人。 而向一,是为他的生命注入灵魂的部分,二者本并不矛盾,也其实早就该相见,可是现在却变成了两方对立的局面,至少向远是这么觉得。 他其实也了解,如果真的和向一说了父母的打算,以他的哥哥什么都愿意为他牺牲的性格,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放手,可是他做不到。 向一却好似一早便看出了他的心思。 约好了周六晚上见面,出门之前,向远站在一直询问自己穿什么比较合适的向一身后,愁眉不展。 “穿正装的话,会不会显得太过正式了,看起来不太自在。”向一一边找一边和向远说话,“要不还是穿平常的衣服吧,你觉得呢?” 向一拿着上次和向远一起买的外套,转身问。 “阿远?”向一走过来,看向远还在发呆,歪头用衣服在他面前晃了晃。 “嗯?”向远这才回过头,完全没听见方才向一说了些什么,只愣愣点头道:“好看。” 反正他的向一怎样穿,在他的眼里都是好看。 向一噗嗤低头笑起来,抬手刮了刮向远鼻尖,向一的笑总是明亮的,因为最近有些用眼过度的缘故,眼睛亮亮的染着红,可爱又可怜,是恰恰正中他心坎的漂亮模样。 向远顺势接住了他滑下去的手,反扣在手心,皱着眉头带些祈求意味的问向向一:“一定要去吗?” 向一笃定的点了点头,仰首看向一年时间里不知不觉间又比他高出不少的向远,回答:“要去。” 向远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怎么,不过只是一次普通的见面,想来父母大抵也不会第一次就看出他与向一之间的关系,可他却好像总觉得无比的恐惧。 在恐惧什么,明确的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强烈的失去感,而这种失去,将是他无法掌控的。 “阿远,”向一把衣服仍在一旁,抬手捧住向远的脸,“不要垂头丧气,早就应该去见见他们,我很感谢,他们把你养育的那么好,让我再遇见你。” “可你过的不好,我又能去恨谁?” “谁也不恨。”向一靠近在他唇角落了个吻,很轻很柔的像羽毛一样的扫过去,然后继续说,“你爱我就够了。” 的确如向远所想,这不过一场稀松平常的见面。 向一是个对外十分聪慧得体的孩子,只有面对向远,那点微小的,但向远十分 18 喜欢的不理智才会轻微露头。 向远的养父姓关,向一也才知道,原来向远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关恪之。 向一能非常敏感的感知到,养父母对于向远给予极大的厚望,是真正额在关心他,照顾他。 他们给他取名恪,让他学法,要他做一个能规束自己的人。 某一刻在餐桌上,向远的养父母问向一这些年如何,关于他的父亲,母亲,家庭,他几乎不知该如何作答,本以为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极大地心里准备,可是当真实的面对这一切,他却沉默了,哑口无言。 他们那样好的培养了向远,而向一让他爱上了自己的哥哥。 “哥?”向远在餐桌之下紧扣住了他的手,喊了一声,向一才回过神来,有些仓促的回答道:“我父亲……几年前入狱了,母亲……”向一有些不再能说下去,转话道,“我现在和奶奶生活在一起。” 关父关母听完这些,到底是对向远之前的家庭有大概的了解,不用说,也知道有多么糟糕不堪。 可向远现在是他们的儿子,是他们用心培养的,最宝贝的希望,两人面上对向一仍是和善微笑的,这是官场上的习惯,但眼神对视之后,到底都有一个想法——我们的儿子,绝不能再与那个家有半点牵扯。 向一旁顾着难堪,自然是没有关注到这样的部分,但向远从小就生活在他们身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感觉得到向一掌心里不断冒出的冷汗,颤抖却仍在假做镇定的维持表面得体的折磨。 “哥,”向远把水杯推到向一面前,“喝点水。” 向一点头,抽回向远在桌下握住他的手,留向远一个人虚空这方才的姿势,冷汗蒸发,余留下指尖的阵阵凉意。 向远抬眸盯着向一越来越失去血色的嘴唇,好像什么东西真的在从他掌心溜走。 他的直觉没错,有什么东西,他最重要的东西,就像向一刚才把手从他的指缝间抽走一样,正在干脆,迅速的离他而去,而他却是能惶恐无力的留在原地。 哥哥是他的星星,一颗冰冷的,孤… 21. 这次见面之后,向一就彻底投入了忙碌的生活。 回去的路上向远送走父母,回家时向一已经早早洗漱睡下了,他看起来很累,秋天了却连窗户也没关上就睡着。 向远在黑暗中走近他的床边,向一睡的不好,被子扎到脖颈,像婴儿一样蜷缩着把自己保护起来,窗外路灯和夜色透过薄纱窗帘的织物间隙照在他脸上,向一眉骨轻微蹙起,眼睫颤动不断,大抵是梦太过糟糕的缘故,看起来睡得极不安稳。 向远没有触碰他,只用目光一点点借着月光描摹哥哥的轮廓,穿过窗帘的风舌是冰凉的,轻易的吹进领口,袖管,潮湿的占据住整个胸腔。往日这种时候,他一定会和向一蜷在一处,向一怕冷,向远总是他的小太阳。 挨近的话,寒气就完全不会侵蚀。哥哥是他的星星,一颗冰冷的,孤寂的星星。 所以向远总是想靠近,总想把自己的暖多一些给他,只是今天不知怎么,这场见面突然让他旁枝出了一些古怪的怯意。 怕什么呢,具体也说不上来。 他脑子里混乱一片,就这样安静的坐在向一,直到第二日向一醒来。 向远照例为向一做好了早餐,煎蛋和热牛奶,配上几块水果和出门前的一个吻,这场见面看似也并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其实向一也是想过问的,想问问向远他的父母有没有对他有什么看法,但他不敢问,所有关于向远,他有太多致命的弱点。 于是两方便都选择了沉默,这场沉默很长,像一块扔进鞋里的细小石子,看起来微小,却让接下去的每一步都走的十分不舒服,石子有锋利的棱角,棱角长久的划过一寸皮肤,到底是在某一步落脚之后,刺破皮肤,血流不止。 而那一步,就在大三结束时的那个假期到来了。 向远母亲的电话响起的时候向一正完成校内实习的第一个科室大轮转,肛肠科算是里头的顶级难度,每次在这个科室置办的学生,一星期之内食欲都极其不佳。 向一也没例外,尽管心理素质被锻造的再好,到底还是扛不住各类病患的轮番折磨。 是陌生的号码,接起电话之前,向一才刚把早晨吃的早餐从胃里吐干净。 “哪位?” 对方那句我是恪之的母亲着实吓了向一一大跳。 他反应了一会儿,恪之? 哦,紧接着才理智回笼想起谁是恪之,向远,恪之是同一个人两个不同的身份。 “您好。”向一有些迟钝的问好,对方倒也不急,两方话筒里长久的空白静默,直到对方听到向一的问好。 才继续道:“最近有时间吗,我很想和你见一面,关于我儿子,我又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 关于向远,向一不知道对方想谈什么,但毫无疑问的是,不见面才是对此刻他们关系里最好的选择,只是还没待向一说出拒绝,对方就非常准确的捕捉到信号。 “听恪之说你医院实习很忙,如果抽不出空的话,我可以来医院找你。”这就是明确的要求了。 无论如何对方都是长辈,抚育阿远长大的人,他自然得去。 向一答应下来,又听话筒那方继续道:“恪之最近比较忙,见面我没有告诉他,你……” 向一这次倒是理解很快,回答道:“了解,我不会告诉他的。” “谢谢。”向一等待对方挂断电话,关母的每一句话都是十分得体,克制,但又让人无法违背。 既是约定了见面,加之上一次向一表现平平,尽管知道阿远母亲对自己实则并无太多好的映像,但向一还是仔细做了准备。 见面在向一学校附近的一间咖啡厅,向一去的早,夏日的午后三点,白日光线里的闷和热被隔绝在咖啡厅厚层玻璃的空冷气里,窗外是色彩明艳的绿和朦胧的白。 有要下雨的趋势,这座城市的夏天水汽总是充沛异常。 关母来的并不算晚,向一等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的样子,向远的母亲仍是得体大方的,和秋日是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今天穿着一身墨绿长裙,刺绣的黑色矮跟鞋,不艳丽,却自成气场。 “坐。”她对向一倒是客气,向一把来时因觉得礼数所在而买的一些礼品拿出来,关母没接,摇头说道,“我今天来,是有些其他的事想和你说。” 向一有些尴尬的僵在一处,片刻之后才不得不收回东西,听对方说道,“我第一次见恪之的时候,他六岁,面色饥黄,骨瘦如柴,像只流浪猫一样,抱着个皮球缩在福利院教室的角落里,他不和其他人交流,也不爱说话,那会儿福利院里的孩子很多,有会讨巧的,抢食的,得不到就用山雨欲来风满楼架势去骗的,唯独恪之,我和他的父亲来福利院里观察过他好几次,刚开始他自我保护意识很强,我把食物给他,想抱一抱他,他几乎不让, 19 直到后来我们确定领养他,把他带回家,给了他新的身份。” 关母用芍匙搅动咖啡,抬眸看了一眼向一继续说:“我和恪之父亲那时候刚从山区调回城市,领养恪之三年前,我们的孩子因为心脏病去世了,他也和恪之一样,有尖尖的虎牙,笑起来像个小太阳,他去世那年也是六岁。” “所以那时候,”关母打开钱夹,那处一张纸片页脚略微泛黄的照片,推到向一面前,“照片上的就是我的儿子。” 照片上的男孩笑的很甜,搂住妈妈脖子,比着手势张扬的笑着。 “他们是很像,对吧?”向一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所以那时候我就想,恪之一定是老天爷给我的礼物,他带走了我的挚爱,所以才要弥补我。我一直这样相信。” “我们很爱恪之,像对待自己亲生儿子一样,这些年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而这些,我想恐怕是他的原生家庭所无法给他的。” 向一听到这句,就知道了,这一年,关母恐怕早已把自己调查的一清二楚。 那她知不知道呢,自己与阿远现在的关系,室内的冷气不断的吹过来,向一突然觉得冷,握紧拳头之后的指甲嵌进肉里,留下刺破皮下组织后的血痕。 “我们想让他出国,完成更好的教育,恪之很聪明,成绩也从没让我和他父亲担心过,他一直都懂事,但这一次却不肯听我们的安排。”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关母视线笔直的注视着向一,继续说。 “因为,你。” 契合关系里最美妙的部分,是灵与… 22. 雨到底是落下来了。 夏至的雨,总是潮热,汹涌,一如两年前向远对他说出喜欢的那个夜晚。伴着雷声和骤然阴沉下去的天空。雨滴厚重的打在玻璃上,又碎裂开,蜿蜒成一股股水流模糊了窗外的景色。 “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你。” 向一听到阿远的母亲毫不委婉的直白陈述到。 “出国的事一年前我们就有打算,那时候也和恪之说过,但他很回避,我们觉得时间还早,于是也没多问。” “后来他说他找到了自己的哥哥,然后我们就见了你。”关母眼神始终平和的看着向一,但这种表面的平和却每一处都让向一觉得恐惧。 “四个月前我们又和恪之提起出国的事,昨天他回家,说他不去。” “我们问他原因,他却什么都不肯说。我们一直知道恪之和你一起住,但想到他毕竟小时候那样依赖你,便也没干预什么。恪之一直是十分有分寸的孩子,可这件事,他非常坚决,我们思来想去,唯一的原因只有,因为你。” 关母一字一句十分清楚的说到:“他的亲生哥哥,你。” 窗外的雨像是冰冷的也落在了身上,向一抑制不住的颤抖。 昨天? 向一握紧拳头努力回想这一年里发生的许多事。 四个月前,是了,那个时候他刚得知自己得到保研资格,实验室忙的不可开交,他和阿远已经很久没有坐在饭桌前平静的度过一个夜晚了。 他总是忙,总在被时间追着跑,但夜晚回家的路上却总是有阿远的陪伴,冬天的初雪里,秋日的银杏路,他的阿远始终等他,笑盈盈的把他的手塞进自己衣兜。 他一直以为有问题的是自己,所以只要自己够努力,就一定会让阿远留在他身边,可他几乎都忘记了去问一问阿远,问问他对关于我们的未来有什么打算。他想当然的觉得生活就是他这样,孑然一人,却没去想,他的阿远也是别人的恪之。 一边说着为了弟弟什么都可以去做的自己,又难道不是在自私的因为占有而在破坏他的生活吗? 向一想起来了,昨天早晨醒来时向远似乎的确问过他,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他那是还没醒,前一晚又被纵欲过度的弟弟折磨的浑身散架,他模模糊糊,只以为阿远在开玩笑,于是笑着摸摸他的头,凑上去吻他,他记得他说的是,当然。 ——当然,我们永远会在一起。 他要这样的未来,他想要的,向远又何尝不会满足他。可是他不知道,就是这么一次在他看来像从前千百次晨吻一样的对话里,他的阿远已经自己为他和自己的未来做了决定。 向一现在想起,其实那时候也不是没有过一秒迟疑,阿远已经很久没说过这样没自信的话了,可是紧接着他就被勾起火的人压在身下,再想问时,已经被顶的没力气说出话来。 阿远肏的很用力,他好几次拜托他慢一点,可他却像一下成了饕餮之徒,好像远远不够,向一被他抓着脚踝拉回怀中,胸膛贴着胸膛的亲吻,借着前一夜湿软的穴口用力便肏了进去。 向远抱着他,吻他,吮吸他,啃噬他,像要把他拆吃入腹一样,用力干他。 相连的部位被打出细白的泡沫,他说痛,觉得太满,说停下,可向远都置若罔闻。他被向远压着换了好几种姿势在体内打转,研磨,全根抽出,在整根没入,囊带拍打上皮肤的声音和呻吟哭泣声混在一处,麻痒,疼痛和快感交织。 向一记得从前旁听哲学课时,有位教授聊起的,契合关系里最美妙的部分是灵与肉的结合。 他想当然的想,他和阿远就是,在那一刻。 最后向远在他体内射出来的时候他好像的确也听见他说:“好,哥,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可我也很需要他不是么? 23. “所以我想请你离开恪之。”请求的语句,命令的口吻。群紸号三貳灵医凄灵凄医肆六, 向一猛的从床上坐起,午饭时间,实验室里没人,他被潮暑扼着喉咙叫醒,从一个噩梦醒到生活的噩梦里。 早已不记得昨天是怎么回到家的了。 向远自前天被父母叫回家去,昨晚来了电话,说是高中时候的朋友聚会,大概今晚这边住。 显然他是不知道自己与关母见面的事。 向一说好,实则自己此刻脑子里也是混乱不堪。 他站起来,去接水,忽的想起昨天那场见面,关母之后说的话来:“我知道你们好不容易才重逢,我们也为恪之赶到高兴,但过去的早已过去,他现在是我们的孩子,这个身份,我想恐怕才是目前对他的未来最好的安排。” 这话没错,向一无置可否。 “从前你的家庭所不能给恪之的,我和他的父亲都能一一给他。” 关母把那张儿子照片重新收回钱夹的最里层放好,抬头直视向一。 “我们现在和恪之之间最大的隔阂是什么,向先生,”向远的母亲这样称呼向一,“你应该最清楚。” 热水从玻璃杯满溢出来,淌过指尖,向一条件反射的收回手,杯子剧烈的从高处衰落下去,四分五裂。 向一着急去捡,被玻璃尖角一下子刺破皮肤,血也迅速从指尖冒出来。 “是我么?”向一抬着手,看着满地的水和碎渣,自顾自的问自己。 ——可我也很需要他  20 不是么? 他木讷的蹲在原处,像是一下子被这点之间出来的痛刺破了坚硬的外壳,眼睛热热的,有东西自脸庞大滴大滴的掉进摔碎的热水与玻璃中,不见了踪影。 从得知见面之初,向一满胀的莫可名状的东西,忽然一下子在这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此刻胸腔里空荡荡的,没有感觉,亦没有痛,只是想哭,具体哭什么,是害怕还是难过却也说不上来。 “你们都还年轻,我希望,你和恪之都能做出对你和他都最好的选择。” 这是那场见面的最后,向远的母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太聪明,即便或许她并不完全知道自己与向远现在的关系,也一定是猜出了其中八九,可她既不明说,也算是给足了向一与他的儿子余地。 让向一做出选择,那是最好的,既不会在将来破坏掉阿远与他们的母子关系,又能让向远彻底死心,这完全是一举两得的买卖。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就给了向一选择,她说最好的选择的意思大概也就是告诫向一,我可以采取更强硬的方式,但会不会两败俱伤,会不会让向一后悔,那就要向一自己做出决定了。 向远是大概晚上八点回的家。 向一在沙发上看书等他,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这三天太漫长,对向一来讲仿佛度日如年,但阿远还是阿远。 依然像只一见到主人就咬着尾巴欢快的跑来把你扑倒的狗狗,向一被他抱在怀里,嗅他颈间清爽安心的味道。 “没睡好?”向远把他从怀里拉出来,捧着脸颊仔细端详,眼神里全是心疼。 他的确没睡好,晚餐几乎没怎么吃,嘴皮发白,双眼通红,还有因为皮肤白而更加明显的眼底两团重重的青紫痕迹。 他的哥哥没有他的确没法照顾好自己。 向远问:“吃晚餐了吗?” 向一摇摇头。 向远又问:“吃面怎么样?” 这次他没等向一回答,在向一额头亲吻一下,起身准备去厨房。 “阿远”向一拉住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堪堪比向远高出一截,弯腰紧紧抱住了他。 “怎么了?”向远有些宠溺的笑这着问,“哥这次没喝酒的时候,怎么也学会这么粘人啦。” 向一没答话,只是抱得更紧,摇了摇头,中午好不容易才忍回去的眼泪,忽然又簌簌的全数掉下来。 一见到他就忍不住了,他温吞的痛觉,钝痛的情感在向远的身边又开始复苏。他哪里都不好,哪里都很痛,只有抱紧向远,抱紧这根深渊之上唯一的绳索他才能活命。 向远感觉到了他的异样,可是向一抱的太用力,他拉不开,时间仿佛一下静止了,向远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让他平静下来。 过了许久,才一打横把向一抱回了卧室里。 向一又瘦了,轻飘飘的像片叶子,脉络清晰,脆弱美丽。 他哭累了,晕晕乎乎的向远说好冷,现在明明是夏天,房间也没开空调,向远一摸他额头,才发现,简直烫的吓人。 向远带着向一下楼打车去了医院。 是病毒性感冒,病情来势汹汹,当晚向一就烧到了39度,向远陪他打了一整晚针,他这一周加上实习和后面的事情,几乎就没好好吃过什么东西,药物刺激引起肠胃反应,简直受尽折磨。 向远在旁边看着,却帮不上什么忙,向一同他说没事,说完又沉沉的睡过去,几乎没什么清醒的时候。 这一夜里,向远守在他身边,而他却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他和向远又变成了小时候,回到弄堂屋子里小阁楼的家,有奶奶,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向远。 一家和乐的围在一处,房子还是那座房子,狭窄,潮湿,唯独阁楼是明亮的,推开窗就能看见天边的日出与日落。 没有酒精,没有赌债,没有无休止的争吵,更没有相依为命的恐惧和无望。 那个梦里,他和向远拥有一个完整的家,相爱的父母,平静的生活,他们快乐的长大,成人,从来不曾失去。 可是忽然在某一个瞬间,天地剧变,血红的河流一下自远方奔涌而来,淹没了曾经的家,冲散了他和向远。 他恐惧,害怕,他在汹涌的浪潮里大声的呼救,可是无人回应他,他抱住浮木,把全部的生的希望都寄托于此。 他漂浮在无人之境里,绝望透顶,忽然在远处看见了同他一样挣扎的向远。 浮木只有一块,根本无法承受住两个人的重量,总有一个会死。 “哥。”他听见向远在海中朝他无助的喊。 紧接着他就醒了。 向远坐在他的床边,皱着眉双眼通红关切的看着他,满脸疲态。 那声哥不是错觉,向远真的喊他。 “做噩梦了么?”向远手指轻轻拂平他的眉头,“你出了很多汗。”他说。 不能让他和我一起死。 向一摇摇头,沉默的看着向远。 片刻之后,向远听见他说:“关恪之,我们分手吧。” 不知道写什么,大概是情人总分分… 24. 向远的手停在半空。 关恪之,这个名字自他的哥哥口中说出来,陌生感让他迟疑许久,究竟喊的是谁。 但向一的视线笔直的穿透他,那样坚决,平静,残酷。在病房白到反光的模糊景象里,向远终于反应过来。 ——关恪之是我,被分手的人,也是我。 向远从没主动提过自己还有另一个名字,向一不问,他自然也不会多讲,十几年前的那场走失是他们彼此之间最深的痛,可以亲密无间做最好的兄弟和爱人的两个人,却永远都无法抹平那场伤害在对方心上留下的扭曲伤疤。 方才向一那样喊他,就好像是拿着刀,重新在那道愈合结痂的伤口上,再次原封不动的破出了一道血痕。 向远僵硬的楞在原处,后脑勺像被人出其不备的猛然一击,只觉得大脑和耳边都在嗡嗡作响。 “哈……”生硬挤出的笑容有些难看,“哥是不是烧糊涂了,开什么玩笑。” 他把手搭在向一额头仔细确认,掌心的温度是凉凉的,和向一此刻的表情一样冰冷,没有温度。 “我没开玩笑。”向一的手上挂着吊瓶,没有动作,咽了咽喉咙,平静继续说:“我们分……” 然后忽然又改了口,“其实我们也不算分手吧。” 一整夜的发烧呕吐让他看上去苍白的另人心疼,“我是你哥,说起来,我们这算是什么恋爱呢,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上了几次床,当哥哥的帮弟弟解决过几次生理需求,这又谈得上什么分不分手,不是么?” “哥……” “所以,”向一打断他的话继续道:“就分开吧,我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没必要为了彼此做什么迁就。” 向一几乎没给向远多说一句话的时间,他不敢停下,也不敢去看向远的眼,心脏突突跳着,越来越快,里面喷出一阵阵寒浪熏得他鼻子发酸,窒息到又要流出眼泪。 “我从来没问过你设想的  21 未来,因为我知道,从始至终我们就不一样。没错,我们曾经是骨血相亲,可是那又如何,从我让你走失那天开始,我们的人生就已经不同了,你抛弃向远的身份,还可以做永远灿烂明亮的关恪之,而我却只能是向一,永远甩不掉这个身份。” 向一继续道,“可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对于你来说轻而易举的未来,是我几乎换去了所有而得到的。他比你珍贵,向远,我不敢失去。” “所以分手吧,如果这样表达能让你理解的话。分手吧,以陌生人也好,遥远的亲人关系也好,关于丢下你的过错我可以用一辈子来偿还,但我放过你,你请也放过我吧,彼此认真的过自己的生活,别再有牵扯了,好吗?” 向远安静的听他说出这些话,律师的职业修养让他学会在话语找出破绽,可是这一次没有,他的哥哥好像每一句话的说的发自内心。 从前他喜欢看案子,每个案件里被告人与控告者之间各类的悲欢离合,大哭的,自杀的,报仇的,贪图一时快意又或者因爱生恨的,他时常觉得自己最大的好处的是冷静敏锐,但这一切在向一突然对他宣告分手,请求他放过自己的这一刻统统失效。 门廊之外护士和病人路过的脚步声不断走远,连同向一的声音也是,他仿佛一瞬间被置入一个回旋的空间里,四壁皆堵,黑暗自高处袭来,慢慢吞噬掉了他。 几天之后,向一从他们的小公寓里搬了出来。 他的东西不多,大大小小的物件归整之后也只有一个行李箱和一堆书。其余他都没带走,一起拍的照片,一起买的手套,围巾,棉拖,他通通留了下来。 好像是打定主意,要把这段连同向远的回忆一齐丢进时间的黑洞里。 向远回来的时候,房子空掉了一半,餐桌上压着这套小公寓剩下半年的租金,冰箱上贴了张便签纸,上面写着向一留给他的话:[走了。其他东西如果不需要的话就都扔掉吧。] 向远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钱,可他甚至连最后一个道别都不肯给向远,切断所有见面的可能,就迫切的选择了离开。 向远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这些天的逃避和伪装终于是在真实向一离开的这一刻彻底崩盘碎裂。 向远觉得可笑,他自诩的冷静敏锐,在他的哥哥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黄昏的阳光从流理台之上的百叶窗中照射进来,光线在那张向远仿佛稍稍用力就会碎成齑粉的便签纸上游弋,阳光里飞着淡蓝的灰尘,如同尘梦,承载着重逢后两年光景里他和向一所有的爱与恨,伴着呼吸和心跳的频率,化成直扣心口的长久疼痛。 ——向一,你怎么可以说我的爱不是爱,怎么可以让我拥有你之后,又再一次丢下我。 一场大梦,醒时已入寒冬。 25.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 向一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一场大梦,醒时已入寒冬。 电话是医院护士长打来的,说是刚刚城外高架出了场连环车祸,伤者甚多,医院临时人手不够,加之前几日院里又特派了一批资历尚老的医生下乡问诊,向一本也是要去的,但院里考虑到他家中老人情况不好,院长又对他留院较为放心,这才没把他归在这次的下乡任务里。 如今,他虽自奶奶病重之后就暂推了不少工作,但紧急时刻,还是不得不提前结束休假,赶回院里帮忙接诊。 向一大致的了解了情况,挂断电话,长期医生工作要他学会高度警醒,这种时候虽不多,却也不只遇见过这一次,他站在盥洗室里抹了把脸,望着镜中的自己。 已是五年了啊,不知为何,又暗自松了口气。 向一这一觉睡得不踏实,自奶奶病重再见过向远之后的这些日子里,往事总如走马般,接二连三的从记忆深处涌来。 他以为他忘记了的事,他以为过去了的过去。 其实都没有。 向远是他扎在肉里的一根刺,不动时毫无知觉,可只要一碰,那种牵引抽丝的隐隐作痛就会反复提醒着向一这段曾经。 ——这段他曾无比珍惜,又不知如何珍惜,最终再也回不去的那段曾经。 “哇!这谁哪个病人又来给冰山院草向医生送温暖了?” 向一在急诊一直忙到傍晚,刚进办公室,就听到旁侧同他一起进门的周医生极其夸张的感叹道。 “就那帅哥,”等着去接班的小护士听见这话有些激动,接茬道,“长得高高的,挺好看的,哦,对了,他眼角还和向医生一样有颗痣,这年头是不是帅哥眼角都有颗泪痣啊。” “不是吧,向医生,”周贺理是这个月才送国外静修回来的外聘医生,性格爽朗,很有美利坚国家的自由至上的特性,他对向一的事并不了解,于是仍如往常那样打趣道:“现在您连男的都不放过,也要照单全收啦!” “别胡说。”向一看他胡诌惯了,耸耸肩甩开他搭在肩膀上那只手,朝办公桌前走去。 虽是冬天,送来的桃儿却都粉嫩,满满一盒妥帖的放在夕阳下的办公桌上,向一自然知道这是谁送的,自上次在楼下见面之后,向远问他还喜不喜欢吃桃开始到现在,他总是隔三差五的就送来一些。 向一起先也和他说过不用送,可他只说来看奶奶顺路,不妨事也不刻意,加之最近向远来时身边似乎总跟着那次在楼下遇见的那男孩,于是向一便不好再说什么,总觉得多说一句,就显得像是在意。 桃儿上有些细小的绒毛,在稀薄的阳光里绒绒的一层,向一看着,虽没吃进口却忽然觉得这些绒毛好似一下子顺着喉管进入身体,隔靴搔痒,要他怎样都不痛快。 他不知道向远什么时候来的,当时太忙了,急诊室里病房走廊外到处都是病人,连脚都挪不开,更别说顾上去看一个人。 也不知道向远有没有看见他,应该没有吧,他现在又有什么好值得他瞧的。 向一把那一整盒桃子拿出来在办公室悉数分去,收拾完东西,便往奶奶的住院处去了。 奶奶最近精神愈发不好了,许是药物作用,嗜睡的紧。 向一进病房之前先去找了奶奶的主治大夫,徐医生是院长托关系帮着安排的,在心血管疾病方面是专家。 “老人家的情况……”徐医生有些犹豫。 “是不太好吗?”向一倒是问的直白,实则自奶奶病倒那日起,他便早有心理准备。 “前期手术虽然成功,但老人身体本身较弱,加之本身就有其他慢性疾病,向一你也是医生,应该知道,目前情况很不乐观。” “嗯,我明白。”向一点头,道谢医生离开办公室,面上确也看不出多少情绪。 「诸行无常」这是佛经所讲,也是奶奶从前常同他说的。所以他受着,接着,生活的苦和乐。 刚实习那段时间导师要他们观摩手术,站在手术台旁边,看无影灯把光明汇聚到那座小小高台,刀片反射血  22 和表皮划破的内里,有的能救,有的不能,手术室外的喜悦和悲痛,他常常不及其他同批学生的感受多,那时候他就常把这个词放在那种「诸行无常」,遂涅槃寂静。 今日听见这话,他却也无太多感受,只是一下子对调了位置,他是家属,接受医生的宣判,但实感不足,便也只是觉得听过便过了。 向一站在病房门口,自玻璃往里头望,还有一个人在病床前,奶奶睡着了,那人背影挺拔,弓着背安静的守在床边,背影些许寂寥,陌生又熟悉。 ——是向远,还是这次该叫他,关恪之。 “我倒是有很多想问问你。” 26.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所以待的比较晚。” 城内的夜空繁星寥寥,光影折射出的暗红天色,新月隐匿其中,向一同向远站在住院部的天台。 他们能这样独自讲话的时间不多,一来向一到底是刻意避着向远的,二来如今他们身份尴尬,向远仍是向远,却又觉得哪里变了,院内知道他和向远是兄弟的人不多,除了齐昭——向一的心理医生完全了解他们得情况外,谁也不清楚他和向远的故事。 今天是向远邀请的,看到向一走进病房时候,向远似乎有些错愕,两人就那样愣怔的对立许久,直到向远放在桌上的电话响了,震动起来。 视线同时看过去,向一瞟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杨洛(一只小猪图案的表情)。 就是那天公寓楼下那个男孩儿,向一记得。 ——记得他拉住向远手臂的动作,还有甜甜的笑容。 紧接着向远就拿起手机挂断了电话,他问向一,要不要一起去天台透透气。 当然最好是不要的。但是向一没有回答,跟着向远走了出去。 “我只是临时去替班。” 向一没有转头去看向远,只是望着天空,回答到。 “嗯。” 向远站在旁侧,指尖夹着自在病房就一直未被点燃的香烟,一下一下有规律的轻轻点在水泥台的栏杆上。 向一也注意到了,视线转移到那只烟卷上。 从前的向远不会抽烟,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呢? “没问什么想问我的吗?”向远说。 向一抬起头,看着向远,想读懂他眼里的意思,但读不明白,二十七岁的向远已经学会把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向一看不透了。 向远笑了笑继续道:“比如,我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 “或者,刚刚那个电话不用接吗?” “又或者,我现在住在哪?我过得怎么样?” “再或者,”他蓦地朝着向一迈前一步,微微屈身靠近,一只手臂撑起在向一身后的栏杆上,把向一完全的笼进他制造的阴影里,又道:“我……结婚了吗?” “……” 向一屏息的站在原处,不能动,仿佛被人一下子封住血脉。 太靠近了,五年里他从不曾再这样靠近的看过向远,他的眼神,他的肌理,他的气息。 都不一样了,原来,曾经觉得如白驹过隙般的五年,在一个人身上会有如此大的改变。 想问。可就是想问的太多了,才不知道从何问起。 “我倒是有很多想问问你。” 向远接过他的话,这张没有太多情绪起伏的脸突然让向一觉得心悸。 这一刻谁也没有说话,医院是安静的,黑夜笼罩下的城市,这是不受叨扰的净土,耳边只有风声,和向一感到愈发明晰的心跳。 “我……” “算了吧。”向远徒然又后退一步,阻止了向一的话,余留出彼此的空间,“我先走了,有点事,奶奶那边明天我会再过来。” 向远干脆的转身朝门内走去,指尖的烟卷在一声清脆的打火声中迅速燃气,橙红色的花开在黑暗里,又在门内的黑暗中凋谢下去,唯留一点点淡淡烟香残留,逐渐被风吹散而去。 向一望着他消失的挺拔背影,他不曾见过这样的向远,理智,冷漠,让人无法靠近。 平静许久,向一拨通了电话,到底还是自己解决不了的,这是他唯一的求助方式:“有时间吗?陪我聊聊。” —— 周末的酒吧很热闹,舞台灯火通明一片煌亮,闪耀的聚光被摇下瞄准台前,大功率的滚烫彩灯伴随酒精直直地扎进地板,脚踩上去甚至有温热的错觉。 向一不常来这样的地方,唯一的几次也是被齐昭带来的。 今天选这地点的人也是齐昭,告别白日繁累心理工作之后,看似诊疗室里严肃克谨的齐医生,有不一样的另一个暗面。 “喝点什么?” 走进来的一路不顺利,向一其间被不下三个人搭讪问帅哥今晚要不要一起喝一杯,向一皱眉摇摇头,对于这种环境,他的应对能力实在不太擅长。 “一杯威士忌。” 齐昭似是早就猜到答案,擅自为向一点了酒。 “今天见他了?”齐昭问。 “嗯。”向一点点头,猛的抬杯把刚放在手边的酒饮去大半。 酒精辛辣,刺激喉管,让他剧烈的咳嗽起来,眼前被水汽模糊,有些分不清是生理的泪水还是其他。 “看来他让你情绪起伏很大。” 酒吧音乐很吵,狂欢的节奏和闪烁的灯光掩藏住每个人真实的一面,在这里是自由的,因为不必成为焦点。 “我还是……” 齐昭没说话,继续慢慢品着手边那杯酒,看着低头的向一,等待他的回答。 这样的等待,在他作为向一三年心理医生的时间里已经变得习以为常。 原生家庭的缘故让向一擅长保护自己,三年前他的诊疗室第一位病人,就是向一。 那时候的向一比现在糟糕多了,两年里没睡过一个好觉,有严重的自残与交流障碍,他是学校里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但巨大的压力和痛苦仿时时刻刻都在撕碎他。 齐昭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打开向一的壳,等待,倾听,是病人,也是朋友。 许久,向一才低声,默默地重复道:“我没办法做到,我还是真的没办法。” “向一。” 齐昭喊他名字,把他从这样的自我循环里打断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向一了,燥郁,恐惧,即便在这样嘈杂的音乐和环境里,依然与世界格格不入。 “向一,”齐昭用力握住他的手,平静而有力的说道:“没有人要求你做什么,你不需要做到。” 过渡过渡 27. 齐昭今天带向一到酒吧,实则也有其他的考量。 向一十分擅长隐藏自己,这是他的优势,“铁石心肠”是医生的必备技能,但也是因为过分的自我隐藏,很多时候要宣泄往往很难。 所以齐昭带他来了酒吧,因为不受到关注,所以不必去隐藏。 向一今晚的情绪十分异样,这对于齐昭的治疗来说,一方面是好的,因为情绪大幅波动,说明这就是问题所在,要真正解开向一的心理问题,唯有打破这层壁垒。但另一方面,这样的情绪状态,齐昭不确定向一是否还能有独立安全的生活能力。  23 向一今晚的酒喝的有些多,齐昭没有刻意阻止,在对他说完那一句肯定的答复之后,便只陪他一杯杯把酒饮下去,这当然是不符合这么多年心理学研究的合理方式的,若是被他当年的魔鬼导师知道,估摸着还得吊销他的心理师资格,但此时此刻,作为朋友,作为一直把向一当做弟弟一样照顾的小孩,他倒是觉得,这种方式才最合适。 “可以了,向一。”齐昭制住他即将喝下的酒,郑重其事的对他说,“今天喝的够多了,咱们回家吧。” 向一没说话,抬眸看一眼齐昭,徒然有嘴角一撇轻笑,推开他的手,继续喝下去。 “向一。”齐昭接过他盛酒的空杯,扶着他的肩膀继续说,“回家。” “平时看起来的温温柔柔的小鬼,怎么喝醉了酒脾气这么倔。” 齐昭叹了口气,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人从吧台椅子上弄起来,若是旁人不了解,远处看,倒还真像部拐卖纯良少男的戏码。 齐昭一路哄着向一朝外头走,一边还得旁顾着向一可别吐了酒吧里的人一身,服务员帮着齐昭一齐把人带到门口等着,小斯拿着齐昭的车钥匙去地下车库里开车。 还没到下雪的日子,夜晚的温度倒是越来越低,向一挨着齐昭站着,只穿了一件套头的厚绒卫衣,额发盖住了一半的脸,酒精和冷空气的缘故,鼻尖和脸颊全都通红一片,看上去倒真像是个青葱的少年。 “冷不冷?”齐昭把人又往挨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问到。 “嗯?”向一喝糊涂了,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凑近鼻子在齐昭身上嗅了嗅,又推开他,“你不是他。”说完语气里些许委屈。 齐昭自然是知道向一说的是谁,便也不回答,只是一边拉住他的手臂,让他不会摔倒走远,一边等着车来。 可今日的向一似乎有些尤其的抗拒,被齐昭握住的手始终想甩开他,“向一,不闹了。” 历来不算太好脾气的齐医生,耐心也要耗尽。 “向一。” 身后突然的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齐昭和向一同时转头回去,一个男人和一个带着鸭舌帽,帽檐压的很低的男孩站在酒吧门口。 “请问你是?”齐昭似乎直觉是向一口中那个人,但不太确定,问到。 “那么你是?”那男人走过来,有些急,似乎想拉住向一另一边的手,伸到一半又犹豫的收了回去,继续问,“请你和这位是什么关系,我看他似乎不太愿意和你走?” “我是他朋友。”齐昭想把人拉过来一些,向一不太站得稳,晕晕乎乎的听见那一声向一,突然又清醒一些,愣愣的看着叫他的人。 “我叫关恪之。”那男人给齐昭抵来一张名帖,是个律师。 果然。 他继续说:“我是他的弟弟。”说完,又看着向一补到,“……如果他有提起过的话。”可声音却明显小了很多。 “齐昭。”齐昭说出这个名字,旁边带鸭舌帽一直到现在也没看到正脸的男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让齐昭感觉有些熟悉的异样。 “您是他的朋友?”那男孩对关恪之摇了摇手,关恪之便又继续询问齐昭,看起来是对齐昭带走向一这个场面极其不放心了。 齐昭倒是愿意做这顺水人情,病症还得对症下药,只要能确定向一安全。 “是的。”齐昭回答。 “我看我哥哥似乎不太想和您一起走,您看这样怎么样,我来送他回去,一定安全送到。” 关恪之伸手拉住了向一另一边的手,向一这次不挣扎了,只是抬头有些呆呆的看着这人,也用鼻子嗅了嗅,推开一步,疑惑的自言自语到,“痣是一样的,声音也一样,可是怎么味道都变了?” 说到最后,声音几乎全部哑下去。 齐昭观察关恪之,一直看着向一,却不说话,没有情绪表情,只是喉结上下反复吞咽着,想在克制着什么。 “可以。”齐昭放手,拿出手机,“那麻烦你给我留个电话,我把他的地址具体发给你,到时候到了之后给我一个视频确认。” “好。” 关恪之输入号码,齐昭的车先过来了,他对着向一交代完几句,又看了一眼那个行为奇奇怪怪,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的男孩,转身先离开了。 可是怎么变了? 28. “你来开车。” 向远把车钥匙扔给直到齐昭驾车走远才偷偷摸摸抬起头来的杨洛书,向一已经醉的意识模糊了,被向远拥在怀里用大衣严实的裹住。 酒吧门口距离停车位置还有一点距离,他走的不稳,踉踉跄跄脚步虚浮,向远搂着他走了几步,干脆一弯腰,把人背在了背上。 向一似乎比从前更轻了,掂量着也没什么重量,他仍是怕冷的,虽然身上裹着向远的大衣,但仍一个劲儿的把头往向远的脖颈上枕。 热气喷在向远的脖间,温热而潮湿,一如许多年前,他认真同向一说出喜欢的那个圣诞夜。 可是怎么变了? 他蓦地又想起方才向一看着他说出的那句话,是啊,可是怎么都变了。 向远没想到今天会在这儿遇见向一。 酒吧是杨洛书要他来的,说是陪他来找个人,具体是谁倒没说,但他不说向远大概也能猜到,见色起意,能让这小鬼想要找的人,八成也就只有这一个理由。 在医院的时候杨洛书就给向远来电话了,他本来不想去,但实在没拗过这家伙的软磨硬泡,加之杨洛书回国没多久,到底是不放心他,最后只好一起跟了过来。 只是没想到,刚到没多久他就看见了向一。 向一和那个叫齐昭的男人看起来很亲密,他从前不喜欢别人触碰他,但对齐昭却不抗拒,旁边的杨洛书也瞧呆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便瞧见齐昭带着已经完全喝糊涂了的向一朝外头走,因为不放心,虽明知他和他如今的关系最好是不管的,但…… 紧接着就发生了门口的那场对话。 向一被向远背到车上,杨洛书去前面开车,坐不稳,没开几里路,向一的头好几次要朝着玻璃窗户撞上去,所幸向远护着,拿手扶着他额头,安静的看他熟睡。 杨洛书透着后视镜瞧了好几次,向远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始终这样安静的看着向一,叫人捉摸不透情绪。 “那个,”杨洛书实在憋不住了,喊向远,“师兄。” “嗯。” “你干嘛非要送他回去呀?咱也不认识路。” “没什么,不放心。” “我看他们瞧着是熟人,应该不……” “我知道,靠路边的时候停一下,买点醒酒药和胃药。” “哦。” 杨洛书知趣的在嘴巴上了条链条,他极少见这样的向远,上一次……大概还是几年前师兄在国外读书,和同学一起玩儿了真心话游戏上见过。 那时候大家无聊,喝多了,到底问题都开始走下三路的套路。 “是不是处男?” “第一次是谁?” “最近一次做爱  24 的对象是谁?” 几乎都是这样的问题。那天向远因着杨洛书也参加了,历来从不参加这一类活动的冰山校草被杨洛书拉去为了拒绝一直追求他很久的追求者的,并且很不幸的是,大家许是觉得向远参加新奇,旋转轮盘,他几乎全中。 可是每次一遇到这样的问题他都不回答问题,只愿赌服输的喝掉了所有的罚酒并且买了当晚的全部酒单。 那晚的向远聊到那些问题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面无表情的看不出情绪,却又让人觉得不住的寒颤。 与师兄相处的这些年,他从没提过他有这样一个哥哥,但这个哥哥对他一定不一样。杨洛书很早就知道。 “师兄你对这儿怎么那么熟悉?” 杨洛书刚把车停好,向远连手机里齐昭发来的讯息都未再确认一眼就准确的找到了住址。 向远轻咳了两声,未回答,只把横抱在怀里的人又抱紧一些,说:“走吧。” 向远从未来过如今向一的住处。 这是第一次。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大概是这几年才简单装修过,向一平日又喜欢扎在病房,反而住的少。 桌上还放着前几日向远送来的桃儿,有些干瘪了,幽幽的散着股清香。 向一住的是主卧,向远让杨洛书去厨房烧些热水,自己抱着向一走进卧室,向一仍睡得很熟,没醒,只是许是做的梦不好,睫毛颤动,眉头紧皱,向远刚一把人放床上,准备脱掉外套让他睡得安稳些,向一便一下揽住了他。 很紧很近,靠近到几乎能听见彼此急促起来的呼吸。 “对不起。”向远听见他很小声的在耳边说。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次,几乎就要哭出来。 向远不在动作,半撑住身体,由着向一整个攀附在自己身上。 对不起什么呢? “我做不到。”他又听见向一说。 有潮湿的东西顺着皮肤滑下去了,越来越多,向远感觉到。 “做不到什么?”向远试探的问他。公钟號嘙嘙蓷雯舍。 向一不说话了,只是哭,哭生越来越弱,向远又试着喊他,“向一。” 仍无回应,他去拉他紧紧环在自己脖间的手,向一松手,睡着了。 向远自嘲的坐在床边叹了口气,五年,他到底还是拿这个人没办法,他要牵着他的鼻子走,他就心甘情愿把绳子重新放回他的手里。 哪怕曾经的后果有多惨烈,多痛苦,他仍是心甘情愿的。 太可笑了。 醉酒 29. “师兄。” 杨洛书端着热水和药片,轻手轻脚的推门走进房间。 “我在冰箱看到蜂蜜,调了点蜂蜜水。”小鬼头难得的细心,向远说了声谢谢,再转头去看向一,已经睡熟了,但手指仍不太安分的扯住向远的衣料一角。 “那个……我们今晚还走吗,师兄?”杨洛书不知为何,只觉得气氛又古怪起来,向远没说话,像是没听见,端着手上的杯子,不知作何动作。 看能有什么用啊,这还能把人看行不成? 杨洛书在一旁瞧得稀里糊涂,试探着准备再问向远。 刚开口,便听见向远说:“走。” —— 但离开向一家的时间还是比向远的回答晚了三个半小时。 杨洛书已经困得不行了,撑着眼皮在向一家的餐桌椅子上手杵脑袋硬生生坚持着。 已经凌晨四点多了,除了街边路灯,这个时间点城市宁静至极。 向远临走的时候给向一留了便签,冲了醒酒药,反复确认了几次向一没有其他不适症状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走出了门。 “困了?”向远驾车往如今他在国内的住处开,一边偏头同昏昏欲睡的杨洛书说话。 但没听见,估摸着那小鬼是睡着了。 向远在通往别墅区小路上靠边停车,把后座椅的衣服拿过来盖在他身上,下车点燃了烟。 他最近的烟的确是抽的有些凶了,他这个样子就仿佛一下子又被拉回了从前那段最难的时间。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心里仿佛被人插进了一根刺,刺在心上的破口,封住血脉,也封住疼痛不动的时候是察觉不到的,但若是不小心碰着了,痛便会随着神经弥漫进身体的每一个缝隙里去,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生活已经没有什么再能失去了的,只有他还在,睡不着,就只好整夜整夜的,坐在阳台一遍一遍的看橙红色的花在指尖绽放又凋谢,尼古丁通过咽喉麻痹身体,看烟卷在墨蓝夜色里腾起的薄雾,又在清晨泛白的天色里化成风中的灰烬,四散而去。 日复一日,丢失灵魂。 向远站在通往别墅区中段的瞭望台上,这里有全市最佳的天文观测点,能看到这座城最高处的日出与日落。 远方的天空里藏着一只被囚禁的鸟,向远安静的望着,鸟的滚烫心脏自胸腔升起,缓慢移动,一寸寸照亮他的皮肤,头发,身体,穿过居民楼的红厝顶,写字楼的玻璃窗,在天空的最高处汇聚,苏醒整个城市。 做不到什么呢?你明明比谁都做得更好。 —— 向一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一点了,头痛的厉害,床头的书页里夹着一张便签纸,字体熟悉,向一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昨晚是谁送自己回来的。 向远……怎么会是向远…… 便签上写着醒酒药醒来之后再吃一次,厨房的桌上放着胃药,然后是留下的一组号码,落款处写得名字是关恪之。 向一摸索着纸页上的字,仿佛这样就能触到一点点写字人手边的温度。 没过一会儿,电话响了。 是齐昭。 “倒是比我想的要心细很多。”那边的语气里略带笑意。 “……” “我以为以你们现在的关系他会把你丢在路边。”虽说是心理学教授,但齐医生损人的功夫真的一点不差,“但我昨晚开车在后头跟了一路,他还下车去药店买了药,这倒是让我觉得挺意外的。” 我又何尝不是呢…… 向一在心里嘀咕,为什么要给我买药,明明不管我就好了,我们现在还算什么亲人,如果……不是奶奶,大概会是一辈子的陌生人吧。 “他对你很在意,向一。”齐昭又说了很多,只是向一大概也没听进去,只是突的这一句,向一听见了,“我觉得你们的关系或许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我建议试试给彼此多一点相处的时间试试看,如果,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他才是治愈你最好的良方。” 齐医生难得的不是在倾听而是给出建议。 “……好”向一回答,刚准备挂电话,又听齐昭那边提到,“对了,昨天他旁边那个人是……谁?” “哪个?”向一昨晚喝得太多,记忆也断断续续,加之见到向远其他更是早不在意,哪里还记得其他人。 “咳咳”,齐昭在那边似是听着咳了两声,话里有话的又道,“没事,我先挂了。” 这才结束了通话。 僵持 30. 傍晚的时候向一准备好晚餐带去了  25 医院,他平时不常做菜,为数不多的几次下厨经历,会做的几道还是那时同阿远一起住的时候跟着他一起学会的。 那时候他总是忙,但晚上补课回家,向远总会做好饭菜。 在这件事上他格外的细心。知道向一胃不太好,所以冬天就炖汤给他暖胃,向一的咸淡口味,酸甜爱好,向远似是比他自己还要清楚的知道。 也正因为这样,那之后分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向一都没正经吃过一顿饱饭,味觉总是记忆力留存最长又最难捕捉的部分。 谁都做不出那样的味道,只有向远可以,于是后来向一也学着自己去做,可是总是不对的,人也好,情境也好,时间也好,全都不对了,失去的味道也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但奶奶现在的胃口越来越差了,好几次吃东西没几口就全吐出来,医生说这是术后的正常反应,虽然每天也打着营养针,但因着年纪也大了,这样身体一日一日白白耗下去,向一其实自己也清楚,奶奶的时间到底不多了。 —— 向一到病房之后才发现向远也在,他正和奶奶一起坐在窗边看夕阳,金色的光辉把周身套上光晕,许多年前的小阁楼上,他也是和向远这样看过夕阳的,那时候的未来很长,没有形状却依然值得展望。 小时候向远比他矮,很依赖他,攥着他的手指听向一对他说未来,他总是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在玫瑰色的天空下同向一说:“哥哥的未来,我也要去。” 然而时过境迁,二十年弹指烟灭,即使太阳还是那轮太阳,金色的光辉消失又重现,更迭过无数的黑夜和白昼,而他和向远终究是没有去向彼此的未来。 向一在远处看着他们的背影,向远在给奶奶讲医院楼下花园里的小孩又干了什么淘气的事,奶奶不大看得清了,只是他说的有趣便也朝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安静的笑着,一只手紧紧握住向远。 “奶奶。” 向一等一会儿,菜虽用保温盒装着,但到底要凉,于是还是走进了病房。 向远也转过头来,见到向一,方才同奶奶在一起时挂在唇边的那抹笑又几无可查的淡下去,眼神里又出现了那股向一琢磨不透的情绪,向一看的清楚,只觉得在家时便签纸上的字和药让他提起的心,又一点一点在向远看见他的表情里慢慢的,像溺水时反复挣扎的人一样耗尽没了气力,终究要沉了下去了。 —— “买的药你看见了吗?” 静默一路,走出医院的大门时候向远才突然提起了话头。 “嗯?……哦,嗯。” 向一愣神了片刻,才察觉向远在同他说话,有些傻气的点头回答。 向远蹙眉,看起来有些不高兴,“怎么昨晚的酒还没醒吗?” “没,”向一又说,“对了昨天谢谢你送我回去,挺麻烦的。” “只是顺路。”向远回答。 “不过……”,向远又说,“你男朋友竟然也就放心把你给我。” 他的语气不太好,虽然轻笑着,却让人觉得有些寒意,向远说完便看着向一。 “男……朋友?” 在说齐昭吗? “还是我理解错了?”向远又说,走进一步压低声音,“所以现在比起男的又更喜欢和女孩交往了吗?” “不是的,他不是我男朋友。”向一被他的靠近吓得往后退开一步,向远身上那股比起从前更加成熟男性的压迫感让他有些不自觉的屏息起来。 “倒也是,”向远笑了,“以向医生现在的身份和能力,身边的追逐着,一定也很多才是。” “并没有。”向一急着否定。 并没有一个值得喜欢的人。 “哦?那要我给哥哥介绍吗?在律政界的怎么样?” 向远忽然叫他哥哥,又提到这样的话题,好像他们之间真的成了许多个家庭里那些为彼此婚姻担心的不太相熟的亲人,向一不知再作何回答,昨晚醉酒的后遗症,胃液开始在身体里翻江倒海的折腾起来。 “我比较忙,没时间想这些事。” “总要考虑的,难道一辈子都一个人吗?” 可是从小到大我本来就是一个人啊。 向一点头,嗯了一声。 向远叫的车先来了,他同向一说了再见,离开后又发来讯息说接下来几天有事要出去其他地方,不能过来,有情况可以联系杨洛书。 杨洛书? 向一看着对话框里那行字,自顾自的站在路灯下问自己,“所以他就是你喜欢的人吗?” 从前向一喜欢的冬天,从什么时候… 31. 自那日一见,向远已经三天没来医院了,奶奶问向一阿远去了哪里,向一自是也不清楚,只得含糊的回答他有些事情,过几日就会回来。 几日?他当然也不知道。 如今他与向远的关系到底是处在这样不尴不尬的境地,所以即便心中有千百种疑问,是不知从何说起更是不敢从何说起,何况他一见向远就似成了哑巴,别说问话了,能够不磕巴的正常聊上两句都已经很不容易。 向一坐在手术室外的廊道上,背靠墙壁,连续五个小时的手术强度比起以往不算太大,只是最近总觉得身体格外疲乏。 已至深夜,医院里除了偶有的急救车声外,一切都变得遥远而孤独,这是他们科室难得宁静的夜晚,独有向一的心,始终无法平静。 他迷迷糊糊睡了,却又好像回到了过去,回到那条老街,那座红墙白瓦的老房子里。 他站在弄堂口听见那个他喊她‘妈’的女人的哭喊,看见那个让他恨透的混蛋,混蛋打他妈打他,又去打向远,向远躲在他的身后,他低头紧紧护着弟弟,自己身上也挨了打。 红痕一条条清晰可怖的狰狞攀附在皮肤上,可是记忆里那种刻骨的痛没有再次降临至神经,他觉得疑惑,抬头去看,一瞬间他妈消失了,混蛋消失了,就连怀里的向远也似风般消散而去。 周遭一切都变得黑而冷,他跑出门去,在门廊的台坎上摔了下去,沉入一片无尽的深海,置空的恐惧感猛烈袭来,周遭一切都失了声音,唯有心跳,巨响的心跳声像时针的步伐,始终坚定的跳动着。 向远,阿远。 他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一切都不见了,唯有肌肤上皮带留下的淡红色的鞭痕还在,像抹不掉的过去,始终伴随左右。 电话铃声让向一猛的醒了过来,他从浴缸中挣扎起来,水溢了满地。 “睡了?”电话那头是齐昭的声音。 “还没有。”向一擦去水渍,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右边眉骨上的那个五厘米的疤,他那个混蛋爹为他留下的记忆,若不仔细已经不再看得出痕迹,只是受伤的皮肤眉毛不再生长,触摸时仍会狰狞的触感还是淡化不。 就像水融进了水里,向一清楚一切已经过去,却始终有一部分,死在那个时候,永远无法延续。 “有件事,”齐医生说话鲜少这样吞吞吐吐,“想问你。” “什么?”向一听见电话那头似  26 有酒倾倒出来的声音。 “你还会自己喝闷酒?”向一问他。 到底是多年的朋友,向一还是了解他。齐昭不置可否的“嗯”了声。 “那天酒吧你弟弟那个朋友你认识吗?” “你说杨洛书?不认识。”向一不知道杨洛书和他还有渊源,正想问。 “知道了。”齐昭得到想要的答案,声音似一下轻快了不少,打断了向一还想继续的问话,“早点睡觉,你的安眠药下个月我会再降低药量。”齐医生又恢复了医生本色,叮嘱完这句就果断的挂掉了电话。 “……”向一听着嘟声后的电话,属实有些摸不着头绪。 想不出来的事那干脆就不想了,反正他最近的疑问也不止这一个了,电话放下没多久,特别设置的只有向远专属的那个铃声响了。 心跳好像一下子又咚咚的明晰起来,向一着急着拿起,想接,又害怕,不接,又怕断了就像方才的梦一样,不过只是幻觉。 “喂?”向一按下接通键。 “睡了吗?”向远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疲惫,和上次见到那哥冷漠的他又不太一样的感觉。 “还,还没有。”向一又变成了结巴,“有什么,事吗?” “奶奶这几天怎么样?” “嗯,挺好的。”向一木讷的回答向远的问题,除此之外好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呼,”向一听到电话那头轻笑的鼻息声,“除了这个,你就连一句其他的话也没有想对我说的吗?”向远问他。 向一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好像感觉到现在的向远很孤独,像方才那个差点将他溺死在水里的梦里一样的感觉,那么的遥远而孤独。 如果向远就在身边的话,如果和他的关系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话,是不是可以看看他还好吗,是不是可以像小时候一样,让他藏在自己怀抱里温暖而安稳的睡一觉。 “你,你还好吗?”向一不知道怎么就出口这样的话,电话那头长久的静默下去. “我是说,”向一又急忙开始解释,“你也照顾好自己,奶奶,奶奶她还在等你回来。” 我也等你回来。 “知道了。”向远回答他,声音里的疲惫被藏起来了,带着向一不喜欢的笑,“打扰了,我明天就会回去见奶奶,再见。” 电话挂的很快,向一望着屏幕光亮逐渐熄灭下去的手机,心里古怪又难受。 他躲进被子里,最近天转凉的很快,初冬将至,被子扎到脖颈还是抵挡不住几缕窗缝处乘虚而入的寒意。 从前向一喜欢的冬天,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最让人讨厌的季节。 他的童年四分五裂,人生如果没有… 32. 向一昨夜没睡好。 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后半夜外头略下了点雨,寒飕飕的倒让人觉得清醒,他起床去阳台,用火柴燃了支烟,也不抽,就披着外套,举着烟卷,看橙红的光在指尖缓缓的烧。 说起这烟,还是向远那天在医院阳台吸过的那款。 有时候,向一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天底下又有哪个哥哥会变态到照着自己弟弟剩下的残烟和味道,四处跑遍去买同款的香烟,甚至还仅仅因为同样香烟的味道就能起了反应呢。 真是疯了。 烟卷带着迷蒙的白色烟雾被向一放在卧室床头的烟灰盘子里缓缓的烧着,明明下了雨,回到卧室之后向一却还是觉得太热,就像向远靠近他时的体温那样。 向一躺在床上,着迷一样的深吸着白雾升腾的烟气,恍惚里向远好像就在他身边,触摸他的每一寸肌肤,从鼻尖到嘴唇,从脖颈到胸膛,从小腹到腿根,最后握住了,那根早已硬的发烫的物什,缓慢的套弄起来。 “阿远,阿远”向一呼吸不匀的反复叫着那个幻觉中的名字。 蠛蠓中,向远不说话,伏在他的腿间眼中噙着笑,抬眸温柔的望着他,取悦他。 向一手上的动作愈发加快,可怎么都觉得不够,向一想。 他反复喊着向远的名字,沾满精液的手指也慢慢从阴茎向后移去,向一整个人蜷缩在床铺里,已然被欲望支配住了全部,许久未曾被问津过的地方,每一点侵入都觉得又痛又快意。 恍惚里,向一感觉向远握住他的腰,正在用膝盖压进他紧贴在一起的双腿间,用拇指压住铃口,越来越快的主导着手上的动作。 向一打着颤,过呼吸一样的喘息着,没坚持多久,在最后几次的动作里,就惊哭着从手里射了出来,一股股的白色粘液落在小腹上,久久无法平息。 刚自慰完的身体还在微微的颤,理智倒已经逐渐清醒过来,同房间里燃烬消散的烟雾一样,向一放空的躺在弄脏的床单上。 真是无耻。 可他却就是这样不可自拔的陷入这样的无耻的快乐里,向远回来了,于是这些年所有的克制,遗忘,通通像生病的人吃了过期的药一样,不仅全然失效,还让病情愈发变本加厉的厉害起来。 他承认他就是离不开向远——离不开,不想离开,不允许离开,向远分明要属于他才对。 如果人生除了得到向远就能圆满,那即使立刻死掉也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赌徒如果知道见好就收,那他那个垃圾爹又怎么会欠下一屁股债,给他那样狗屎一样的童年。 是啊,其实我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呢?向一自嘲的想。 快要天明的时候向一才模糊的睡过去。 不过很快就醒了。除了弄脏的床单,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个梦。洗衣液就能抹掉一切污点和气味,就像那些想法一样,理智回笼之后一切还是如常着继续行进。 “向医生早。”今年新进的小护士嘴都格外的甜,向一微笑着回了句早,又听对方走过一段停住说,“对了向医生,你那个帅弟弟,早晨来科室找过你。” 向远?向一心里又猛地提起一口气,许是昨晚的缘故,心又咕咚咕咚的跳起来。 “不过他见你没在,等了一会儿就先走了。” “啊,这样,好的谢谢。”向一明晰的心跳又渐渐落下去。 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失落又庆幸。 毕竟昨晚那样臆想的人,到底是还没做好见面的准备。 今天向一只有一台手术,安排在下午进行。早上有会诊,结束之后就可以过去照顾奶奶。 向远一整天也没来过电话和消息。他不打,向一自然更不敢打过去。即便中途鲜少用电话的向医生被护士们发现看了好几次手机,甚至都开始偷偷讨论起向医生是不是恋爱了的话题。 向一自是关注不到这些,下午手术结束之后已是傍晚,太阳斜斜的挂在住院楼的楼顶上,向一在落日余晖里急匆匆的走去奶奶的病房。 向远还在,正坐在病床边喂奶奶护工送来的晚餐。 奶奶瞧见向一来了带着吸氧器转过头来虚弱的笑了。向远也看着他,端着碗,举着勺子,他好像没休息好,冷白皮肤下眼底两块青黑的眼圈愈发明显。 “哥。”向远叫他 27 。 他在奶奶面前总会这样叫他。 向一笑着走过去,坐在另一侧病床边。 向远又喂了奶奶几口,但老人太虚弱了,勉强吃下胃里也再难消化,她摇摇头,向远把碗放下去,奶奶颤巍巍伸过来握住了向一和向远的手,合在一处。 两只手就这样合在奶奶手间,向远的掌心附在向一的手背上,他蜷起来,笼住向一的手,像是在安慰奶奶。 “我这辈子过得不好,没能,”奶奶说话喘的很厉害,过一会儿便要停下来歇一会儿,但还是坚持着要继续说,“没能把自己的儿子教好,还苦了我的两个孙子。” “但你们都,争气,我没想过到现在还能,还能这样握着你们的手说说话。” “奶奶。”向一不敢再听,今天的话听起来就像离别,时时刻刻都会到来一样的离别。 “向一。”向远紧了紧握住他的手,摇摇头,示意他不要。 “我这辈子什么也没能留下,死了也是要去赎罪的,可我唯一,唯一放心的就是你们两个。”奶奶眼泪掉下来,被向远轻轻擦去。 “我这些天躺在这儿总做梦,梦见你们小时候,”奶奶握紧向一的手,目光怜爱的望着他,“是奶奶没保护好你们,向一那时候那么小,却总像是个大人一样,那些伤,很痛吧?” 向一觉得眼睛模模糊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脸颊掉下来,那只没有被握住的手握成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刻出一条条红痕。 很痛吗?好像都已经忘记了,是怎样的痛了。 “对不起,对不起。”奶奶反反复复的说着这一句话。 “没有,不痛。”向一努力忍住哽咽回答道。 向远看着他,把他的手愈发的握紧在掌心。是真的忘记了,因为向远曾经给过他的那么好的一段记忆,所以那些痛苦的痕迹都被牢牢锁住了,不痛了。 “你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好彼此,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未来还有谁,都要记得,我们曾经是一家人,好不好?” 奶奶望着向一和向远,似是在要答复。 向远回答的很快,他说:“好。” 奶奶喘息着闭了闭眼静,点头笑着,又看着向一。 向远也转过头来看着他,向一又听见他说:“我一定会照顾好哥的,您放心。” “好,好。”奶奶喘息着点头,这些话已经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体力,向一被这样注视着,到嘴边的好字却突然不敢答了,向一嘴角提起点了点头。 护士进来了,说是要量下午的体温,话题戛然而止,向一和向远站在一边等护士完成工作。 向远皱着眉头专注地看着渐渐睡过去的奶奶,向一偏过头望着早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向远,他到底是从一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孩,到对自己无比依赖的少年,长成了这样独立的男人。 有人说长大之后人都总想找机会躲进童年的回忆里去,因为那里没有烦恼,快乐和自由都纯粹。 可向一从不这么想,他的童年四分五裂,人生如果没有身边这个人,恐怕连这最后一点完整的灵魂都不剩下什么了吧。 好。他也在心里这样回答。 离别 33. 接到奶奶进ICU抢救的消息的时候向一正在完成一场手术。 护士拿着他的手机跑进来,向一停滞了几秒,好像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该做些什么,此刻手上的这场手术很重要,没人比他能完成得更好,可如果现在不去…… 向一不敢往下想。 尽管医院的病危通知今年以来下了不止一次,老人的主治医师也总说,随时要做好心理准备,加上奶奶最近异常精神的身体状态,向一也清楚,或许离别是真的到来了。 向一一下不知如何是好,被旁边的协助医师提醒,才匆忙的拿着手机走出手术室,但他没离开,手术台上的病人还需要他,他站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拨通了向远的电话。 “喂。” 不知道为什么,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出口,向一的眼泪就无法抑制的从眼眶里猛地掉下来,他剧烈的颤抖着,心里被这深秋的寒风砸出一个巨大的骷髅,呼呼的往里管着风。 “怎么了?”向远似也察觉出了他的异常,有些担忧的问。 “那个,”他咽了咽喉咙努力平复下心绪,“你,你有时间来趟医院吗?奶奶进ICU了,我这,还有个手术,走不开,你能不能……”他尽量保持平静,还是说不下去,喉咙里像是吞咽进了一颗巨大的桃核,疼痛难忍。 “好,我现在就去,你不要着急,奶奶这边交给我。”向远接过他的话,给了他一颗定心丸,让向一平静下来很多,挂了电话,擦掉眼泪,重新消毒好进入手术室。 大概这就是医生的天职吧,从成为医学生,做入学医者宣言那一刻开始。 和死神博弈,在死神手里抢时间,也要在拯救一个生命的同时,随时准备好接受另一个于自己而言更珍贵生命的逝去。 向一走进手术室之前关掉了手机,他需要心无旁骛的先做好眼下的事,向远说交给他,那他就一定值得相信。 今天的手术中间出了点小问题,耽误的时间比预计要久,向一下手术台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了。 他打开手机,手机里一条消息都没有,这多少让向一心里觉得有些庆幸。 没有消息,大概就说明这次也还是和之前几次一样,只是虚惊一场。 向一换下白大褂,赶去ICU,路上拨通了向远的电话。 “结束了吗?”向远问他。 “嗯。我已经过来了,奶奶现在怎么样?”气象台昨天播报了台风过境的消息,今晚的风很大,呼呼的吹在向一耳边。 他没有听见向远的回答,以为信号不好,又问:“怎么了?” 向一心里开始有些不好的预感了,但不相信,又说,“其实之前奶奶进过好几次ICU了,你这是第一次见到吧,别太担心。”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安慰向远,还是在安慰自己。 “你别不相信我。”他笑着又说,“真的……” “向一,”向远打断他,“不用去ICU了,我们在住院部负一楼。” “负……负一楼?”向一停下脚步,站在从门诊到住院部的那个花园中间,风又在猛烈的朝着那个心被砸出的窟窿里灌。 周遭的人都少了,荒无人烟的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向一当然知道负一楼是什么地方。 第一次主做主治医师,那个到最后也没抢就过来的大哥,推出手术室之后就是被送到那儿去的。 他就去过那么一次,那地方冷的刺骨,房间里的灯光和周遭的死寂都让人窒息,那天他是跑着逃出的负一楼,吐了一夜,从此之后再也没去过那个地方。 他没想过有一天奶奶也会被带去那里。 “向一?”电话那头的向远叫他名字。 “你在住院楼门口等我,我来接你。”向远的声音里有某种温柔的安抚剂,向一点点头,又听向远说:“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28 ” 向一说:“好。” 向一其实没走到住院部就遇到从远处跑来的向远了,他穿着黑色的夹克衫,额发长长了遮住了一部分眼睛,但还是看得到,他眼眶红红的——他哭过。 向远在他面前停下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了向一的手,一步步带他慢慢走向了那个地方。 向一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他的人生本就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离别,只是每每想到这个世界上对自己再不会有对自己这样好的人,心里就不可抑制的感到恐惧。 进住院楼的时候,门口有位年轻人在抱着古琴弹曲子,小小的一个调子,再三重复,却重重叠叠的变成直扣进心底的一种痛楚。 “奶奶被送进去大概二十分钟医生就……”向远站在他身旁,始终握着他的一只手,扣得紧紧地,严丝合缝不让一点冷风吹进去。 “奶奶最后的时候说,要我们好好生活。” “向一?”向远走过去把白布重新拉上去,盖住向一呆滞的视线。 “我先送你回去吧。”他对向一说,“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处理。” 向一像个木偶,没流泪也没有表情,只是点点头,亦步亦趋的被向远拉着走出了住院楼,上了向远的车。 车里的暖风被向远调的很高,一下子整个空气都热起来,但向一还在发抖,无法抑制的颤抖着。 向远帮他系好安全带,车子平稳的行驶在回家那条不算太远的路上,路上的树光秃秃的没有叶子,路灯的光线里放大成一个个狰狞的影子,除此之外世界暗淡一片。 向远把车停在车库,“到了。”向远提醒他。 他点点头,打开车门,一只脚刚迈下地,就一个趔趄从车里跪倒在地上,手掌擦出很大一块血痕。 太冷了,所以受伤了反而也没什么痛觉,只是一天没吃饭的缘故,低血糖,突然就腿软这么直直跪了下去。 向远急匆匆从驾驶座上跑下来,“摔伤了吗?”他声音格外着急。 向一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笑,撑着想站起来。 向远轻轻地叹了口气,手臂穿过他的膝盖和后背,没等向一说出不用。就被整个抱了起来。 向一愣住了,即便自己再瘦到底还是男人的骨骼,依然有不轻的重量,但向远似乎完全没有负担,他抱着向一,稳稳的走在回去的路上。 向一望着他的棱角分明的侧脸,和眼角那颗始终不变的小痣。 眼泪突然决堤的落下来,向远也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他,直到走进家门,把他放在沙发上,向远转身想去给他倒水,突然被身后的向一用力抱住了。 向一的脸贴在向远的腰后,声音捂在夹克的衣料里低低沉沉的说:“对不起,先别走一会儿,行吗?” 和过去的诀别 34. “对不起,先别走一会儿,行吗?” 向一突然的举动让向远也愣住了,一时间桎梏在原地,半晌没做出反应。 向一就这样自身后环紧手臂牢牢的抱住他,也不说话,向远没有动作,由他抱着,模糊的听见身后传来隐忍的抽泣声。 台风终于是来了,户外的风雨潮水似的高起来,呜呜叫嚣着,向一的哭声隐在这些一阵一阵的风声雨声里,像根刺扎进向远的皮肤上,带着钝感的滋味和温吞的痛觉,慢慢深入进血肉里去。 “只是去烧点水,你手上的伤需要消毒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向远说话了,声音轻轻柔柔,恍惚让向一觉得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向远,可又不同于那个时候,这个声音更让向一感到心安。 向一慢慢松开了手,他低低埋着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不敢看向远,只是余光始终跟着向远的脚步,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 上次向一喝醉酒送他回来的时候,向远就基本知道了向一家的东西都放在哪儿。 他去厨房烧上水,又拿来医疗箱,天冷,向一手上破皮的地方已经不流血了,只是手惨白没什么血色,搭着鲜红的伤口看起来格外狰狞。 向远用浸过消毒水的棉球在伤口旁轻轻的擦,一边擦拭,一边朝伤口缓缓的吹着冷气。 “疼吗?”他抬起头来问向一。 向一摇摇头,不哭了,但眼睫上的水汽还没干,搭着通红的眼睛,瞧着让人心疼。 向远又低下头,继续一点点处理伤口。 小时候奶奶也总这样帮他擦,打架回来也好,被他爸打了也好,坐在院子的那小方天地里,奶奶就这么帮他一边吹起一边上药,后来他又这样帮向远,世界周而复始,生活一轮又一轮,这一次却变成了向远在帮他。 向远把伤口消毒的差不多,贴上创可贴,这才抬起头来,同始终看着他的向一视线撞在一起。 “想哭就哭吧。” 向远的眼睛好像也特别的红,他咽着喉咙,蹲在向一脚边,把向一的手托在掌心里,坚定又心疼的看着他。 向一不说话,只是眼睛里的水汽越来越浓,模糊到看不清周围的样子。 厨房的水开了,蒸汽声顶着烧水壶盖噗噗作响,向远拿着医疗箱站起来,走进了厨房。 向远进厨房之后,没有立刻出来,只是靠在流理台上,透过窗户看着今晚似要将一切掩盖冲刷的大雨。 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客厅里传来向一嚎啕大哭的声音。裙二伞绫溜九二伞九溜, 风声接着雨声,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向一,又觉得,他终于见到了这样的向一。 绝望的悲痛之外,他听到的是仿佛孤岛撞进深海的时候,知道自己注定漂泊无依的恐惧。 窗外的雨似乎飘进来了,在向远的脸上滴滴答答落下东西来,他握着手里那杯冒气的热水,自顾自的说:“下次大雨再来的时刻,不会再让你那么恐惧了。” 向远昨晚整夜都没有离开,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早上接到了医院那边打来的电话,向一睡在卧室里,但睡得浅,向远电话铃一响他就醒了,脸色苍白的站在卧室门口听向远说些什么。 向远只是答应好好,挂掉电话之后对上向一的眼神,才有些犹豫的说:“已经和殡仪馆那边联系好了,”他顿了顿,“我现在要去躺医院,收拾一下奶奶的东西,那边说,下午就要火化。” 向一像是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听见向远走过来问他:“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向远其实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里。 向一这才哦哦的点头道:“我,我去。” 然后着急的转进房间,手忙脚乱的去衣柜里头找干净的衣服。 衣柜被向一翻得乱七八糟,他嘴里嘟囔着:“穿那件奶奶最喜欢的好了,明明在的呀,被我放哪儿去了?” 向远站在他身后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有些心疼,向一的状态看上去实在不好,他蹙着眉头把人拉起来,说:“我还是一个人去吧。” 然后又走去客厅把向一的手机拿进来递给向一:“拨一下齐医生的电话。” 向一乖乖的接  29 过去,不知道向远要和齐昭说什么,但也找他说的拨通了齐昭的电话,向远把手机接过去,走出了门,一会儿走进来说:“他一会儿就过来了,你先好好睡一觉,下午我再来接你,好吗?” “可……” “你答应过奶奶的,好好生活。”向一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被向远驳回了。 向远打横把他抱起来,向一在他手上并多少重量,甚至比以前更轻了,向一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生怕平衡不稳摔下去。 向远把他抱上床,捂好被子,弄乱的衣服全都收进衣柜里放好,这才转身拉上房门准备离开。 “谢谢。” 向一在向远拉上门的那一刻,才用沙哑的声音低沉地说出这两个字。 向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只觉得向一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了,他背对着向远,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圆圆的后脑勺,他的表情隐在灰暗天气下拉上窗帘之后的阴影里,黯淡的不剩一点色彩和神气。 向远再说不出多余的话,嗯了一声,轻轻带上了门,离开了。 向一家的钥匙齐医生自己有一把,他来的时候带了些午餐过去,没叫醒向一。 接到向远电话,听说老太太过世的消息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不过 向一的状态似乎比他想得要好,至少睡得着,这就很不容易。 齐昭帮向一和院里请了假,自己也请了两天,接下来就一直在客厅等向一睡醒。 中间手机里进来两条消息,他看起来好像心情还不错,但回复的语气还是十分齐医生做派: [管好你自己。] 中午的时候向一醒了,齐昭把打包的菜重新加热了一遍,给他重新配了些药,叮嘱他一次吃下去。 向一胃口不好,随便喝了两口汤就在咽不下去了,正准备拿手机问向远情况怎么样,门响了,向远回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事情就琐碎很多,但大部分都是向远在处理,向一并没多少插手的机会。 以前老房子那边奶奶的朋友不多,亲戚更没几个,因此吊唁的人也很少,除了向一院里的同事和几个朋友,奶奶的离开并没有给除向一之外的其他人带去什么改变。 向远一个人做了很多事,但除了杨洛书,向远身边的其他人也都没有来过。 这些向一也能理解,他的养父母本来就不喜欢向远从前的家庭,能避则避,不来也在情理之中。 最后一天送走奶奶之后,向一问向远能不能和他去个地方。 向远问他去哪里,他说:“监狱。” 那混蛋向远十七岁那年因为过失杀人罪被判了二十年,这些年间向一只来看过他一次,就是和向远分手那年,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他对他说:“我恨你。” 如今几年过去,这混蛋看起来更老了,根根白发隐在黑色的发之间,皮肤往下挂搭着,坠出许多裂缝。 他似是没想到向一会来看他,甚至还带来了向远,又好像隐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向一告知他奶奶过世的消息,监狱窗格那边的人举着电话,终是泣不成声。 他的罪注定这辈子也赎不清了,向一不是圣人,更是从没想过未来能够原谅他,照顾他。 向一坐在窗外,冷眼看着这个让他恨透了,巴不得千刀万剐的人渣这样可怜的样子,倒突然在恨里觉出一丝快意。 向一对他说:“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说,从今之后我们之间再不会有任何关系了,未来你出狱也好,死了也罢,都不会再和我,和他,”他转头看着坐在一旁的向远,继续冷冷地说,“和我们再有任何关系。” 向一努力忍住颤抖,握紧拳头,终是把这些年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向远接过他的电话,挂断了。 他自始至终没有和这个亲生父亲说过一句话,向一恨他,看到被他毁掉的向一,他更加恨他。 向远带着向一走出监狱,台风终于走了,深冬却还没有到来,天虽然阴沉,却不似那样整块的冷,寒意丝丝缕缕的,至少还能抵御。 向远把身上的围巾拿出来围在向一脖子上,轻轻对他说:“走吧。” 老房子 35. 从监狱出来之后又去了一趟老房子。 这房子从向一买下医院附近那套小公寓把奶奶接过去之后就再也没人来住过。 房子太旧了,租不出去,人住里头也不安全,齐昭以前劝过向一卖掉,向一没肯。 只觉得要是卖了,万一向远哪天从国外回来,又什么也找不到了。 他就独在关于向远的事上,一直是个矛盾体,一边要推开,一边又自始至终都在等他。 就这样,这房子就这么空锁了许多年。没想到再来时,已是物是人非。 小院子因为没人打理,杂草郁郁葱葱的长的有半个人那么高,从前花藤架上的藤蔓都死了,蜿蜒的吊在木头架子上,向一看着眼前的一切,暗沉沉的沉默里,有种莫可名状的恐惧和荒凉。 向一不敢多想,推开门走近那间房子,房间里的灰尘仿佛藏在这里的关闭住的很响的音乐似的,光和风一闯进来,便集体的爆发出来。 向一一只手按在门把手上,看着漏出钢丝的旧沙发,积满灰尘的书架,那台旧的再放不出画面的老式电视机,还有他爸那回喝醉酒在他额头留下疤痕的那只木头的小板凳。 回忆参差不齐的从四面八方朝向一涌来,向一抑制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 “去楼上看看?”向远就站在他身后,这时候才轻轻拍着向一的后背,问向一。 向一点点头,随他一齐走向木制楼梯连接的阁楼上去。 踩动木板的步伐让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楼梯不长,没几步就能走到,两个人站在小小的,几乎躬身才能容下的阁楼上。 阁楼上除了有张小书桌,一大堆向一中学时候的书和一架铺着一条红色印花毛毯的小铁床之外,几乎什么也没有。 从前小,这段楼梯和阁楼把他们和外面隔成两个世界,躲在这里就什么也不怕,那时候耿耿的一只灯,一个相依的拥抱,就能守住一个深冬的沉沉长夜。 现在再来却感觉已经什么也装不下了。 天已经不早了,没有夕阳的傍晚比平时黑的还要早些,向远走过去,推开窗子掷出去,从前能看见很多屋脊的房子现在也瞧不见了,城市的开发速度太快,隔着灰蒙蒙,雾沉沉的远处写字楼玻璃,这里更像一个被彻底抛弃的世界。 向远转过身来看着向一,幽暗中只看得到向一一部分的面目,瘦削的,立体的,如同一幅半成的画像,说不清悲喜,只是惘惘的,让人觉得捂不热,又十分刺心。 这房子经久未修,电早就不通了,向远从包里掏出打火器,咔塔一声,嫣红的火苗颤抖着在小阁楼的天地里明亮起来。 向一看着向远手里的那一小簇光,烛火在彼此的鼻息之间摇摆不定,想起那时候在学校附近的那间小公寓,也总明着一盏灯,就像一个黄昏的梦,  30 梦里的时间总觉得长,其实不过一刹那,却以为就要天长地久。 向一自嘲的笑了:“你怎么事到如今还在帮我找光啊。” 他一路无话,这突然冒出的一句倒让向远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 向一走到书桌旁,影子在烛火里被拉出长长的影子,印在粗糙的墙面上,向一手指抚过被刻了许多个远字的木制桌面,指尖擦出厚厚一层灰尘。 向远也走过去了,站在他身后,帮他照着光,墙上映出的影子里,有只手抬起来,悬在一半,停住了,握成拳头,又放了下去。 向远听见向一说:“我画画不好,以前每次想到你,怕忘记,就在桌子上刻一个远字,总想着会不会我刻得多了,哪天你就像故事里那样从桌子里头跳出来,最难熬的日子是妈刚走那会儿,我甚至还想过,你和她是不是约好了,要一起逃走,可是不想带上我,所以才一个个都走了。” “所以后来我才特别想找到你,甚至才……”向一鼻息轻叹,“才发生了那时候的许多事。” 向一转过来,窗外吹来了一阵风,火苗摇曳着灼到了向远的拇指上,向远条件反射的松了手,火机掉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突然的黑暗让向远失去了视线,他什么也看不清,之听见靠近的脚步声,然后向一说:“这几天谢谢你,现在事情都结束了,我们……” 向一就在他对面,很近的距离里弯腰捡起了什么东西,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们之间也算再没有什么牵绊了。” 适应黑暗之后的视线透过窗外的光略微描摹出了向一的轮廓,他的声音藏在阴影里,看不见表情,沉默了一会儿,向一垫脚,紧紧抱住了他。 “你不用再给我光了,我早就习惯黑暗里生活的,有没有这点光,日子其实都一样。” 拥抱很短,向一退回去,把打火器重新放心向远的掌心里,对他说:“你可以,回到你的世界里去了。” 去过老房子之后,向远就送向一回了家。 接下来的几天向远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好像真的听从了向一的话,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去了。 向一站在空无一人的公寓里,几天前齐昭买来的栀子花已经枯了,耷头耷脑的和着房子一样没有一点生气。 院里给向一放了一个足够长的假,向一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向远走了,好像刚热乎起来的房子又空落了下去。 向一自言自语:“这本来才是你的生活。” 这天早晨向一是被手机叫醒的,来电显示是向远。 一瞬间向一以为自己没睡醒,知道电话断了,紧接着第二个向远的电话继续打进来。 “在睡觉吗?”向远问他。 “哦?嗯。”他有些反应迟钝,愣愣的回答。 “帮我开个门。”向远又说。 “啊?”向一懵了。 “我在你家门口。” 大门的门铃响了。 向一不知道向远怎么会这个点来,他急匆匆跑去开门。 向远就站在门口,穿着一套裁剪合身的黑色西服,头发也打理的十分整洁,像是要出席什么严肃的场合,手里却又提着两份早餐。 向一看得有些发愣,反观自己身上的睡衣,十分局促不安。 可是瞧见开门之后的人的向远似乎也愣住了,他眼角噙着一抹笑,不过转瞬即逝,“和我去个地方。” 他走进门,直白的说明了来意。 “去……去哪儿?”向一还站在门边上,有些傻傻的。 “去了就知道了。” 向远去厨房把买好的粥和油条装进盘子里,抬起头见向一还在原地愣着,“去洗漱一下吧,吃完就出发。” 向一这才走进卫生间,花洒的水声簌簌的留下来。 向一喜欢甜口,向远倒是记得清楚,两人坐在餐桌两边,向一嘴里嚼着口油条,犹豫着想说什么,食物始终咽不下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先和我去,行吗?” 陈年 36. 车子行驶在晨雾中蜿蜒的盘山公路上。 向一坐在副驾驶,手里捧了束雪白的花——花是出门之后向远停车在路边的花店现扎的,向一坐在车里,瞧向远同店家沟通了几句,过了一会儿便捧着一束纯白的花出来了。 “能帮我拿一下吗?”上车之后向远把花递到向一前面,“我怕放后座弄坏了。” 向一不知道向远要做什么,但还是接了过去,这才看清黑色花纸里包的都是些菊花,玫瑰,康乃馨和白百合 ——都是些扫墓时候才会用的花。 “是要去看奶奶吗?”向一问他。 “不是。” 向远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朝着远离市中心的方向越开越远。 奶奶的公墓不在这头,向一猜不到了。 这城市和他有关联的人还有谁已经故去? 但向远也没说,只是面无表情的静静开着车,早上的盘上公路,车子虽然少,可是有雾地又滑,向远开的不快。车里没有放音乐,暖气却开的很高,向一捂在厚厚的羽绒外套里,渐渐的就开始有些犯困。 他努力撑了好一会儿,好几次眼皮重的像是上了吸铁,“睡会儿吧,还有一段路呢。”向远突然对他说。 向一这才清醒了些许,把几乎整个缩进羽绒外套里的身体抽出来,坐直了,清了清嗓子,“我不困。”他嘴硬的厉害。 向远目视着前方,向一从视线的余光里看见他嘴角扬起,淡淡的笑了笑,又很快隐下去,伸手打开了车载电台,电台正在放一首有些年时的粤语歌,音响里的女声悠悠的在唱: “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 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电台的歌好似在讲一个与向一有关的故事,他有些窘,又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转头看向窗外的景色,呼吸的气喷在玻璃上,成为障眼的纱。 他看见玻璃窗上印出了向远的侧脸。 向远的电话响了,电台的音乐戛然而止,手机连着车子的蓝牙,屏幕上显示杨洛书的来电。 “师哥。”声音是外放的,向一听见杨洛书乖巧的叫向远。 “什么事?”向远似乎并没有使用耳机的打算,继续平稳的开着车子。 “晚上我妈让你过来家里吃饭,说是回来之后还没给你做过一顿像样的饭菜,你来不来啊?” 向远答应很快,“好。”他说。 那就是早上他们大概就能结束了吧,向一心里这样想。 “不过我晚上可能要带个朋友,你问问方不方便?” “嗯?”杨洛书音调提的有些高,“师哥你交女朋友啦?方便方便!” 女朋友?他交女朋友了吗?向一抱住花束的手握得有些僵硬。 “好了,先这样,我还有事。”向远没有回答杨洛书的问题,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到了。”车子缓缓的停下来,向远对他说。 是块公墓,修缮的很是归整气派,向一解开安全带,向远更快一步的下车过来给  31 他开门,接过了他手里的花。 大概是上次向一从车里摔下去留下阴影了,下车之前向远还小声地提醒他:“站稳。” 向一有些窘迫的哦了一声,这才平稳的下了车。 “要去看谁?” 向一跟在向远身后,绕着这些小冢的墓碑一路路走上去,天还算早,扫墓的人不多,周遭除了几声凄清的鸟鸣,再无其他声响。 向远不回答,走在离他不远的前方,像是没听见。 又上了几节台阶,他停住了,笔直的站在那里,向一听见他说:“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向一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迈上台阶了一只脚,又仿佛突然被人卸掉了力气,他难以置信的楞在原处,看见向远半跪下去,把手里的那束花放在墓碑的前方,向远养父母的照片赫然出现在向一的眼中。 阿远的父母? 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所以这才是奶奶去世时,阿远的亲人一个都没有来的原因? 所以其实他也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 向一像被人当头一棒,打的五脏六腑都在震动。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他这几年又是怎么过的?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这样? 奶奶去世之后向一的泪腺似乎变得格外发达,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又那么想掉下眼泪,眼睛又热又涨,憋得格外难受。 向远转过头来看着他,表情淡淡的,并不能看出很多的情绪,他朝向一伸伸手,向一慢慢走过去,站在他身旁。 墓碑上,工整的小楷赫然写着:“孝子:关恪之” 像是一个怎么也醒不起来的噩梦,向一同向远一样半跪下来,恍惚的说了句:“怎么会……” “几年前的事了,”向远看着墓碑,平静的回答向一这句没头没尾的怎么会。 “我在伦敦读书的第二年,他们在来看我的路上出的事故,凶手肇事逃逸,我爸护着我妈,当场人就没了,我妈在医院熬了好一段时间,但,还是没捱过去那个冬天。” “对不起,我……我一直不知道……” “你知道的,我给你打过电话。” 向一想起来了,那年冬天初雪来得特别早,分手之后他疯了一样的每天把自己扎在实验室里,某天晚上回宿舍发现手机里有两个陌生的未接来电,他那段时间他给许多杂志投过论文期刊,以为是编辑联系的,就打了过去。 只是他在电话这头喂了半天,对面也没有一点声音,他某一刻脑子里也想过会不会是向远。 又觉得不可能,他和他分开的那么干脆,向远大抵恨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主动打电话来找他。 于是只当是个骚扰电话,很快就把这事忘在了脑后,那个号码也再没有打来过。 他不知道彼时向远正在经历怎样的痛苦和孤独。 “对不起。”向一眼泪簌簌的掉下来。 向远摇摇头,苦笑着说:“和你没关系,造成这一切的人是我。” 向一低着头,眼泪还在大颗大颗往下掉,又听见向远说:“我今天带你来,不是想让觉得愧疚。”他伸手用拇指擦掉向一下巴处潮湿的眼泪,慢慢抬起了他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记得在老房子那天你对我说过的话吗?”向远问他。 他说我早就习惯黑暗里生活的。 他说回到你的世界里去吧。 向一惘惘的望着他,向远知道他记得。 “我的世界里,已经什么也不剩下了。”向远也掉下来一滴泪,洇湿眼角那颗漂亮的泪痣。 他掌心抚摸过向一的脸颊,问他:“即使这样,你还要再次把我从你的世界里再推出去吗?” “你要不要试着重新喜欢我?” 37. 终是泣不成声。 向一的眼泪大滴大滴掉在向远的手里,他使劲的摇头,又觉得不够,抽噎着低声反复地说:“不推开了,不推开了,我再也不会推开你了。” 向远握住他的手,把他从半跪的姿势里带起来,抱住了。 向一也回抱着他,这样紧小的一个团圆,却好像经历了几生几世,向一把自己藏进他无数次渴求的暖热里,感觉脖颈之中有微凉的东西在皮肤上滑落下去。 他被向远抱的更紧了。 车子驶在回去的路上,雾散了,山路的景变得苍翠起来,向一坐在副驾驶,阳光从挡风玻璃上直直的照进来。 车子一路迎着光,是一个很好的昭示,向一想。 略微灼目的白光里,向一记起第一次,向远带他去他为他们准备的小公寓的那天下午,也是这样一路的阳光照在身上,一树的黄叶子踩在脚下,向远握着他的手,就像新人走向神父宣读誓言的那条红毯。 那些最快乐的时光,全是向远给他的。 只可惜时过境迁,向一再不曾去过那套小房子。 起初是不敢,那里残存的太多回忆,每一段都能叫他千疮百孔。 后来他去问过,说是先前的房东早就把房子卖掉了,向一打听不到卖给了谁,只是某些睡不着的夜晚,去那公寓底下看一看,偶尔灯亮着,他会想或许早就有个幸福的家庭在那里度过每个平凡又温暖的夜晚吧。 向一侧着身子,望着向远浴在阳光下莹莹的侧脸。 “在想什么?”向远看着前方的路问他。 “没……没”他还是一同向远对话就顿顿的,急着转话题,“现在……回去吗?” “去吃饭吧。”向远问他,“饿了吗?” 是差不多该吃午饭的点了。 “还好……”向一的好字还没落声,肚子先咕噜的发表了意见。 他早上胃口不好,又心事缠身,只胡乱塞了两口油条,现下这场景尴尬的巴不得立即开门跳车。 他痛苦的闭了闭眼,在肚子上狠捏了自己一把,向远呼呼的憋笑着,伸手过来把向一的手从肚子上拿开,对着肚子幼稚的讲话:“你这家伙怎么不听主人的话呢。这就带你去吃饭。”后一句明显是对向一说的。 向一也被逗笑了,虽然尴尬也觉得心里暖暖的,只希望这一刻若能永久如此就好了,冬天的马路干净至极,车子走在阳光下,一切都鲜亮如初,他心心念念的向远,此刻就在他的身旁。 “就是这儿。”向一指着路边那家不大的小餐馆。 馆子生意很好,进去的时候已经坐满了人,这家店就在向一家附近,他平时不爱做饭,有段时间下夜班之后经常就在这家店里头吃。 这里的菜,偶尔能吃出向远的手艺。 老板和老板娘人都很热情,因着自己家也有个同向一这年纪的孩子,所以格外的喜欢向一。 他们都不曾见过向远,只是两人一起走进来,向远西装笔挺的跟在向一身后,向一虽穿着休闲服却也并不逊色,一下子吸引了好几桌聚餐的女孩子窃窃私语起来。 “小向医生来啦。”老板娘热情的出来迎客,“咦?这位是?” “我弟弟。”向一很快的侧过身介绍向远,接着又抬头看看向远说:“这是这家店的老板娘。” “您好。”向远颔首打了 32 个招呼。 “我说呢,”老板娘很热情,“长得和小向医生一样帅气。” 接着又问:“你们几个人?” “两个。” 老板娘带着他们找了个稍微僻静些的靠墙位置,把菜单拿给向一。 “想吃什么。”向一接过去,抬头问向远。 向远正杵着胳膊眼里噙着笑看着他,向一一抬头眼神就对上了。 “我脸上……有东西?”向一觉得脸有些发烫。 “没有。”向远摇摇头,“刚刚老板娘夸你帅气,我也觉得,很好看。” 向一脸更红了,低下头去看着菜单急忙转移话题:“松鼠鱼怎么样,再来一个什锦蔬菜汤……” 向一一下子说了好几个,照着向远以前的口味,向远吃东西其实不怎么挑,所以向一不十分清楚他现在有没有什么忌口。 但向远都通通说好,又说你喜欢吃的都行。 向一只好尽量照着他的口味点了些他觉得不错的菜。 大抵是向一有VIP权限的缘故,菜都上的很快。 老板娘端着盛了满盘的菜,笑盈盈的走到餐位前一一放好,临走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向一:“小向医生啊,那个,之前给你的我女儿的微信,你们聊得怎么样?” 向一正准备动筷:“哦哦,我们有加,只是因为最近比较忙,她也好像在忙一个项目,所以都没怎么有联系。” “啊,这样,确实现在孩子工作都特别忙,那回头你们还是多联系,我回去也说说那小丫头,你们都是年轻人嘛,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嗯。”向一笑着点点头。 老板娘走了,向一抬头,坐在对面的向远脸色好像不太好。 “尝尝这个。”向一把一块酥脆的鱼块放到向远碗里。 “你在相亲?”向远问他。 “不是,只是老板娘有那方面意思。” “因为不好拒绝所以加了微信?”向远没动筷子,问他。 “……嗯”向一也夹了一块鱼放进嘴里,在嘈杂的餐馆里声音低低的说:“因为没有合适的理由,所以没办法拒绝。” 不知道向远有没有听到。 他拿起筷子,把向一夹来的许多菜吃掉,默默这样吃了一会儿,向一听见他说:“对不起,我好像问的有点太多了。” 气氛又一下子冷了下来。 吃过午饭之后向远带他去了趟超市。 因为早晨去向一家的时候看到空空如也的冰箱,向远拾摞了整两购物车的食物,终于是把冰箱完全填满了。 “我吃不了了那么多。”向一靠着餐桌椅子,看向远把东西一样一样归整清楚。 “慢慢吃就好了。”他起身转过来,“心理学上没说吗,看到打开之后填满的冰箱,是能增加幸福感的事。” “并没有理论依据。”向远笑笑走过来,靠近向一,伸手拍了拍向一的头,“有事实依据就可以了。”然后转身进了卫生间。 向一看着向远的背影,有些发愣,这一上午的时间他的心情,他和向远的关系,起起落落一下经历了好几个维度。 那现在呢,他和向远,又算什么? 向远洗完手,走出来了,风里带着股洗手液里佛手柑的香气。 “怎么又愣愣的?” “你……”向一问向远,“你还不走吗?” “你要赶我走?” “不是,那个……你早上不是打电话晚上要去……” “哦,我想带你一起去的,可以吗?” “我?”向一一下没反应过来。 向远点点头,“你想去吗?” 那些都是向远这几年里最熟悉的人,他当然想去,能了解向远多一点的地方他都想去,只是早上杨洛书那样问他,所以他自己也误会了。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向远问他,“以为我要带女朋友去?” “……” “我这几年可没有去相亲。”向一知道他在说刚才老板娘的事。 急着分辨:“我也没有。” 向远严肃地看着他,向一感觉他眼里有隐隐的欲望。 “你其实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次喜欢。”向一听见他说,“但我还是,想再问你一次。” “你要不要试着重新喜欢我?” 盟誓投入了许愿池,神便会庇佑潜… 38. 向一觉得眼前这场景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向远给他夹了一块鱼肉放在碗里。 “向一吃呀,就当在自己家,不用那么拘谨的,小齐你也是呀。” 说话的人是杨洛书的母亲,此时此刻,坐在向一和向远对面的,是杨洛书,还有齐昭。 向一心里一万个疑问。 他从没听说过齐昭竟然还和杨洛书认识。 想起来了,上次电话里,齐昭似乎和他打听过杨洛书这个人。 但方才进门的时候听见杨洛书的母亲是怎么介绍他的来着? ——“这是洛洛的男朋友。” 男朋友。 男朋友?! 向一笑着很乖的点头答应了一声,瞧见桌对面的齐昭也非常礼貌的说了句:“好。” 然后夹了块排骨放进杨洛书碗里,紧接着也夹了一块给向一。 向一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在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齐昭轻巧的挑了挑眉,似乎并不很想回答向一的问题。 “之前你们奶奶的事,本来是该去看望的,但是这次回国时间拖得有点久,是洛洛和恪之先回来处理国内这边的事,现在想来总觉得非常抱歉。” 杨洛书的母亲又说起话来,打断了两个人眼波之间的刀枪剑戟。 向一笑着摇摇头,说:“是我早该来拜访的,啊……恪之这些年有你们照顾,真的非常感谢。” “我与恪之的母亲是从小就非常要好的朋友,而且那时候照顾他也完全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往事重提,杨洛书的母亲有些黯然,又说,“不过,恪之很独立,很多事情我们并没有帮上什么忙,都是他自己做到的。倒是我们该谢谢他,有他带着洛洛,我们都放心很多。” “阿姨别这么说,你和叔叔帮我的已经很多了。”向远又给向一碗里夹了些菜。追文裙二散棱陸韭二散韭陆。 “不过多亏了向一吧,”阿姨又说,“这次回来看见恪之,觉得比那时候开朗了许多。” 向远笑笑,淡淡说了一句,“都过去了。” 向一转头看着向远,他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好似此刻谈及的这些陈年的苦乐爱恨通通只是与他无关的别人的事。 他曾经千疮百孔的过往,于向远而言何尝又不是一种痛苦呢。 可向远的这份从不曾与他说起。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仔细想想。” 向一想起到这的几个小时前,在向远问出他那个问题等待他的回答时打断他的话。 向远其实一点也不自信吧,关于自己会不会答应和他重新开始的请求。 他其实哪有向一以为的那么快乐和自信,他早就不是十八九岁时候那个家庭美满,事事黏着他好不容易找回的哥哥的那个纯粹的向远了,可向一却直到现在才完全清楚。 向一心里一阵温柔的牵  33 痛。 他伸手在桌子底下拉过向远的手轻轻握了握,向远似有些错愕,转头过来看着向一,向一只是笑笑,大意在说:有我。 向远也淡淡笑了笑,反手过来插进向一的指缝间,把他的手更紧的握在了一起。 晚饭结束之后,又吃了些点心水果,休息了一会儿。 向一,向远和齐昭是一起出门的。 “解释一下。”直到完全告别杨洛书的母亲走到地下出库,向远倒比向一更加急切的开启了发问。 “解释什么?”齐昭装傻。 杨洛书走在旁边打圆场:“哎呀,那个师哥,下回吧,下回大家一起出去吃个饭,再聊这事儿。” 向远护短的把杨洛书从齐昭旁边拉过来:“你怎么回事儿,这才见过几面的人就成能带回家的男朋友了?” “不是,那个……”杨洛书正准备解释,又被齐昭拉回去护在怀里,“当着自己喜欢人的面把别人的男朋友拉走,恐怕不合适吧大律师。” 向远也不服输,又回敬回去:“那也总比有的心理医生,道貌岸然,不明不白就想登堂入室的强。” 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本来就冷冰冰的地下车库瞬间好像又降下去好几度。 “什么喜欢的人?”杨洛书也懵圈了,手指来来回回在向一向远中间划来划去。 向一一阵头疼。 “我们先回去吧阿远,齐昭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向一只想赶紧从这地方逃走。 向远到底还是听他的话,点了点头,对杨洛书说了句:“早点回家。” 便拉着向一的手走了。 车子驶在灯火辉煌的路上,向一给齐昭发了条消息; [你如果只是玩一玩,最好换一个对象,杨洛书对向远来说是很重要的家人,不要让他受到伤害。] 消息回的很快,简短的只有四个字,齐昭说: [我认真的。] “这不是回去的路?” 向一看着手机发了好一会儿楞,抬头才发现好像不是在往回家的方向走。 “嗯,去个其他地方。” 向一哦了一声,向远心情好像还是不太好,蹙着眉头有心事的样子。 “还在为今天的事情操心?” 向远点点头,闷闷的,没说话、 “其实齐昭没有你想的那么糟,而且他能到家里来,说明他对这件事也很重视,洛书有自己的生活,不会总需要你保护的。” 向远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笑了,“你说得对,我不能总想着把谁都保护起来,也不可能谁都被我保护得起来。” 向一有些无奈,向远的不安又浓又重,他这几年大抵过的一点也不好。 所以他才那么害怕听见向一的答复。 可是向远不知道,向一其实完全不需要再想想,这几年的时间他比谁想的还要清楚。 他喜欢向远,爱向远,要他一辈子陪在向远身边,这是和呼吸一样简单又不可或缺的事。 车子停在了大学城那套小公寓的楼下。 快到的时候向一就觉得有些熟悉了,他在这条路上走过许多次。 他只是不敢相信,向远会带他来这里。 “走吧。”向远对他说。 向一一头雾水,跟着向远走近大门,看向远拿出门禁卡刷开楼栋的门。 “你什么时候在这儿买了房子?” “两年前。” 进了电梯,数字显示屏一层层往上跳,伴着叮的一声,终于在12楼停下了。 ——他和向远以前就住的十二楼。 向一隐隐觉得,那个他始终联系不到的卖家或许就是向远。 果然。 向远走到房子前面,从前的钥匙锁已经换掉成指纹解锁了,向远把食指放上去,门缓缓打开了。 玄关处的灯还是在原来的位置,向远轻车熟路的走近屋子打开了灯。 灯光放明,房间里被照的雪亮一片。 向一站在门口,瞧着这间他曾在路对面无数次肖想的屋子,房子被重新装修过了,餐桌,沙发,柜子全都换了新的,只是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摆设,一切看起来熟悉又陌生。 向一仿佛走近了一个梦,默然的桎在远处。 “不进来吗?”梦里的向远转过身来问他。 向远站在灯下,长睫毛上的影子一丝丝的映在面颊上,流线型造型别致的吸顶灯如同一张明灭的网,向远像是站在网心的蜘蛛,等着捕获自投罗网的猎物。 但向一想,是梦也好,这次就算是被当做猎物吧,我也心甘情愿了。 他笑了,点点头,大步朝着向他伸手的向远走过去,在距离他咫尺的位置停下来,拉住向远的脖颈,把自己的嘴唇凑过去,吻住了。 至此,向远到底是明白了他的决定。 亲吻相拥的影子融在一处,在黑沉沉的玻璃窗里像沉入水底的硬币,盟誓投入了许愿池,神便会庇佑潜心相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疾驰而过 39. 向远的嘴唇很软。 垫脚吻上去的时候,因为太过用力,嘴唇磕到了对方的牙齿上。 嘴唇流血了,血腥味顺着口腔像爆珠一样在向一的神经里蔓延开来。 理智已经所剩无几,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向一想。 他双手套住了向远的脖子,十分不知死活的在一动不动的向远嘴唇上又舔了一下,继续细密绵柔的吻他。 向远的呼吸更沉了,一手揽住了快要支撑不住腿软下去的向一的腰,向一更紧的和他贴在了一起。 他托过向一的脸,手指沿着咫尺距离里向一的侧脸扶上颌骨轻轻的揉,向一闭着眼睛把半边脸沉进那只指尖冰凉的掌心里。 “向一。”向远叫他。 他睁开眼睛,向远靠近过来,渐渐缩短的距离里他开始除了那双光芒潋滟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很缓很慢的呼吸在向远靠近的时候被掀乱了,向远的鼻尖抵着他的鼻尖轻轻的摩擦。 “嗯?”向一轻声答应他。 “你决定好了对吗,你愿意和我重新开始了,对吗?”向远要他亲口的回答。 向一轻轻的笑了,他侧过脸去碰了碰向远的嘴唇。 在这样旖旎的氛围里,向远听见向一对他说:“我喜欢你。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向远强撑着最后一点理智听到向一的回答。 那便再没什么需要克制的了。 还只是在客厅。 向远被刺激的房门都进不去了,向一被他抱住了两条腿,天旋地转间放倒在了客厅的地毯上。 过大的动作撞倒了客厅茶几上的那几株插瓶的香水百合。 花瓶倒了,里头的水潺潺的流出来,没入了地毯的布料里,尽管落花流水杳然去,花的芬芳却好像因着逐渐升温的房间愈发浓郁起来。 向一的脑子已经糊了,他被向远压在身下,紧接着便迎上一个呼吸杂乱的吻,向远大抵也没有好到哪儿。 他胡乱的吻他,又偏过头去咬向一的脖子。 向一许久没有被触碰过的身体,敏感轻易一个吻都浑身发颤,只是呼吸吹到耳边,就引起他一阵连哭带喘的瑟缩。 向远一颗颗  34 解开向一衬衣的扣子,一连串的吻像蝴蝶昀停其上,在胸前殷红硬挺的地方反复舔弄。 向一受不了这个,脸色通红的喘息着去推向远的肩膀,一只手已经伸下去胡乱的拽自己的裤腰。 向远伸手拦住他的动作,十指紧扣的把向一的手压在耳边,向一并紧双腿,又被向远的膝盖压开,推到两侧。 “阿远。”向一带着鼻音讨饶的叫他,鼻尖的花香就像催情的药。 向一太想要了。 向远的吻一路朝下,顺着腰线吻到肚脐,舔舐的方向渐渐下移,向一觉得自己的感官也随着他的动作被一寸寸拓展,耳边传来休闲裤拉链被拉下的声音。 他低下头去,向远埋在他的腿间,正用牙齿咬住拉链把他的裤子解开。 被解放的皮肤敏感的一塌糊涂,嘴唇轻微的触碰就能惹得他一阵颤栗,向远咬住他的裤头往下扯,隔着内裤在他的性器上舔弄。 “向远……嗯……难受……”向一几乎就快要哭出来了。 他极力压制着就要射精的念头。 这一刻等的太久了。 ——等向远,等这样一次不是自慰,不是梦遗的真实的性事。 向远的每一次触碰都逼着他一阵性意涌动,他颤抖着在向远的动作里发出不成句的委屈的求饶。 向远不舍得折磨他太久。 湿热的口腔终于剥开那层布料包围了他,向一甚至来不及舒适的吐出半口气,震颤随着他过分叠加的期许成倍的涌上神经。 他猛地想推开向远的头,向远却逆着方向,在他阴茎膨胀鼓起的青筋上用力的吸了一口。 向一猛地哭出来,下身抽搐着挺腰在向远的嘴里射出来。 射精之后的向一浑身瘫软,脑子一片空白。半晌,才感觉向远还在舔弄他射过之后半软下去的物什,向远一滴不剩的把向一的精液纳入口腔。 向一吓得猛去推开向远的头,撑起半个身子伸手到向远嘴边。 “抱歉,你……你把它吐出来。” 向一却瞧见向远的喉咙上下吞咽,眼中噙着笑,把自己的精液悉数咽了进去。 “你怎么……”向一慌了,语无伦次的怎么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脏……”向一满脸通红的说。 向远的吻又凑过来,“不脏,我喜欢,你的东西,我都喜欢。” 向一被他吻的头昏脑热,向远托着他的屁股,让他把腿盘在自己腰上,起身将人抱进了卧室里。 床也换了新的。 比之前的那张大了一个尺寸,向远把两人身上的衣料彻底脱干净了。 向一被他扔进柔软的羽绒被里,撑着胳膊支起来,向远就紧跟着跪上床。 向远将他翻过身去,埋首在他后臀的穴口处舔弄起来。 是始料未及的,向一闷哼了一声,绵软着身体,被向远双手撑住抬高臀部,眼神失焦的盯着前面那个纯白的枕头。 后穴在嘴唇与舌尖的反复舔弄里一点点松软下去,向一尚未从方才射精的冲动中回过神来,眼角通红的挂着泪,只轻哼的随着舌头的进出不断低喘着。 后穴扩展到足够程度,向远展开身趴在了向一的后背上,他把头贴在向一的耳边叼住他的耳尖,身下阴茎也竖在向一的股间反复地磨蹭着。 好热好硬。 向一忍不住的缩了缩向后去拢向远的物什,耳尖却突然被咬的一疼。 向一忍不住泄出一句哭声,向远压抑的呼吸放大在耳边,其实他也不太好。 “我想……嗯……想看着你做。”向一在视线的盲区里小声的对向远说。 只进去了半个头部,向远在他的耳尖吻了吻,说:“好。” 便就着那进去的一部分握紧腰部把人整个翻转过来。 “哈啊!” 向一被吓的一声惊喘,坚硬的东西缓慢的完全贯穿了向一。 向一太紧了,夹的两个人都十分难受,向远低喘着从床头抽来个枕头,托着向一把枕头垫在向一腰下。 他又握住向一的腿,折叠着贴上来绵绵的亲吻向一,向一呜咽的溺在向远的吻里。 “放松宝贝,你太紧了。” 向远叼着他的唇肉,身下缓慢拉锯着动起来,向一嗯嗯着很乖的答应了两声,感觉身下的打击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终于,向远结束了这个吻,起身按住他的腰,大力的撞击起来。 向一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连续地撞击里不断向前顶去,身前的阴茎也颤颤巍巍的重新硬了起来,他哭着去揽向远的肩膀,又伸手要碰自己那根硬的发痛的阴茎。 但向远捉住了他的手,拉过手腕在血管处落下一个轻柔的吻,然后更加用力的肏干起来。 向一的声音断断续续被撞碎成模糊不清的呻吟,眼泪和反复接吻拉出的滚烫黏糊混在一处。 数不清后来到底做了几次,第一次射精之后没过多久,后穴里的阴茎又很快硬起来。向一的意识已经模糊了。 只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死掉了,又觉得有向远在啊,那即使是现在死掉也心甘情愿了。 卧室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绿珠璎珞的台灯,灯光把交媾的人影放大了,幢幢的映在雪白的天花板上。 向远埋在向一的身体里,自身后抱住他,缓缓的动着。 “向一。” 快睡着了,向一又听见向远枕在他的脖颈里喊他。 他在模糊的最后记忆里,听见耳边的声音对他温柔的说:“我爱你。” 完结章 40.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来,阳光里飞着细小的灰尘,飘飘扬扬的洒在被子外那节裸露的脚踝上。 是向一先醒了。 他睁开眼睛观察这个昨晚没来得及仔细看清的房间,一切都与从前没什么分别,又好像细致之中处处都不太一样。 如同尘梦,总觉得恍惚得很。 向一轻轻侧过身去,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向远,他昨天睡得比向一晚,浴室里清洗的时候擦枪走火,向一又被他抱着在冰冷的瓷壁上磨了将近一小时,之后洗澡收拾,床单也都换了新的,天快亮了才好不容易睡下。 他倒是还记得,内射的话向一免不了又要生病一场。 向一挨他很近,向远的鼻息浅浅的喷在他的眼皮上,抬眸便瞧见对方喉结上那几块已经变成深红色的印记。 作为医生的话,这种行为他是从来不提倡的。 但,是我留下给他的。 这种意识现在却让他很高兴,脑子里昨天那些抱着向远求爱讨饶的片段又像电影似的一幕幕在眼前呼呼的闪,心脏也突突跳的更加明晰起来。 太喜欢向远了,好喜欢。 他觉得脑子里有个人在控制自己不听使唤的讲话。 连行动也是。 于是他凑过去在向远的下颚处吻了吻,向远的胡子大概要刮了,葱葱冒出了一点,吻上去的时候总有些轻微的刺痛,但感觉很好。 向远没有被吵醒。 于是他有点得寸进尺,又凑过去吻了吻向远喉结处的那些痕迹。 然后,他就硬了。 真是! 向一想起昨天向远帮他咬出来的画面,把他的东  35 西吞下去的画面,向远伏在他的腿间,像个虔诚的信徒,他说他喜欢向一的全部。 我也是。向一在心里说。 大脑支配行动,他缩下身子钻进了被子里。 向远身上只穿了条平角的内裤,那东西安静的趴俯在腿间,被布料包出一座隆起,还没醒来就已经尺寸可观。 向一咽了咽喉咙,有点不能想象昨晚自己是怎么把这东西整个吞下去,还做了那么……许多次。 好一阵心理建设,正在他试着要去拉下向远内裤的边沿,突然一只手把他从被子里拽了出来。 向远醒了。 不能说尴尬,毕竟他们昨晚才上了床。 而是很尴尬,非常非常的尴尬! 向远把他抱在腿间,坐直身子,曲折膝盖,性器直直的抵在向一的屁股上。 向远也硬了。 “要干嘛?” 向远眼里噙着隐隐的笑,朝他的屁股顶了顶,向一吓得没控制住,闷哼一声,向远贴着他的鼻尖问他。 “没……没……” 他急着想从向远的腿上下来,被人抱住大腿动弹不得。 “我还不知道,原来我们向医生喜欢白日宣淫啊。” 向远呼呼的笑,手从向一内裤的边沿处渐渐朝下伸去。 “不……不是……” 向一呼吸乱了,头抵在向远的肩膀上胡乱的息,一点招架的余地都没有。 向远托着他的屁股,把自己连同向一的内裤都一起褪了下去,两个尺寸可观的性器被握在一处,在透着光的房间里刚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向一脑子一片浆糊,两根物什摩擦在一起,握在向远手里反复套弄着。 向远轻轻捏住他的脖颈把人拉过来接吻,手下的动作也没停下。 “你也来试试。”向远对他说。 一只手已经拉过向一的手,带着他把两根性器包裹在掌心。 很烫。 他碰到向远性器上那根鼓起的青筋,忽然想起昨晚好几次摩擦过敏感点时的那种快感。 后穴湿了。 他唔唔的在向远的吻里轻哼着,快感交织在爱里,一切的感觉都在翻倍的上涨。 向远握着他的手,在不断地套弄之后终于一起彻底释放出来。 向远埋在他的颈间呼呼的笑,鼻息喷在皮肤上,痒痒的,又叫向一心动无比。 “晨勃,对不起啊,但也是向一你先招惹我的。”他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 向一也紧紧地抱着他,也顾不得手上身上还留着彼此射出的精液。 “嗯。”他带着鼻音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太喜欢向一了。”向一听见他说,“这些年,你有想着我自慰过吗?” 向远问的很直接,向一直起身愣愣的看着他,又听见他说,“我每天都会想,想这样和你一起醒来,想这样抱着你,想每天都能像昨晚那样……” 最后两个字是挨着向一耳边说的,轻的只剩气音,但是非常坚定,向远说:“想每天都像昨晚那样干你。” “你有想过吗?”他问向一。 想过,想过许多次。 向一呼吸局促,耳尖已经红了,他点了点头。 “有自慰过吗?”向远又问他。 向一又点点头。 “用哪里?”向远得寸进尺,“前面?还是后面?” 向一沉默了好一会儿。 结结巴巴的说:“都有……唔!” 向远吻住了他。 于是起床的时间比预计的晚了三个小时。 向远学坏了,他要向一像从前自慰时候那样自己做扩张,向一虽然羞的要命却还是很乖的满足了他的所有要求。 向远其实很早就醒了,只是想看看向一想做什么,他当然是不舍得要向一替他咬的,但上面的嘴不行,换一个地方却也不是不可以。 白日宣淫,倒真就应了这个词。 但向一想,特别情况的话,这其实也是个好词。 为了防止在浴室又擦枪走火,那真就一整天下不了床了。 于是向一先去洗了澡。 昨天的衣服已经全弄脏了,他只好在向远的衣柜里找了套运动服,但尺码实在有些不合身,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连着放下额头的刘海,显得向一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客厅里的花还倒在原处。 水已经流干了,枯了一夜的百合蔫搭搭的垂着头,向一给花蕊洒了些水重新插回瓶子里,把玻璃瓶放在阳台的阳光下,莹莹的反射着一片耀眼的光,像另一个小型的太阳,非常温暖。 接近中午的时间小区里的人不多,底下有对背着书包的小情侣,好像闹矛盾了,女孩气呼呼的走在前面,任后面的男孩子怎么追都不回头,又过了一会儿,不知道男孩对女孩说了什么,女孩突然抱住男孩大声的哭起来。 临走的时候男孩从包了掏出了颗糖,撕开喂给了女孩。 向一站在阳台上一直到目送小情侣的背影彻底消失,然后向远就从身后抱住了他。 “在看什么?” 向远的头发上还在滴水,额前的几滴落在了向一肩膀的皮肤上。 “没什么。” 向一转过身去把搭在向远身上的毛巾拿起来,盖在向远的头发上轻轻地揉。 向远又要凑过来吻他,被他躲开了,“在阳台上呢……”他小声提醒向远。 “知道。”向远却执着的要在他嘴唇上啄一下才肯罢休。 “这颗痣真好看。”向一望着他眼角那颗痣在阳光里的样子。 “那人呢?”向远揽着他的腰幼稚地问。 “也好看。” 头发擦得差不多了,向一拉着他去房间里吹头发。 向远像只很听话的大狗,只是笑着被向一拉着,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吹风机的声音嗡嗡的在空气里回旋,向远仰头看着向一,突然很大声的说:“你也好看。” 应向一的要求,午饭是向远自己做的。 只是一碗很普通的,从前向远做过许多次的面。 但向一吃的很香,所以向远也觉得今天的面大概是有点不一样。 中午回了趟向一的住处收拾了些生活用品,休假结束回医院之后向一偶尔还是要回他那边住的。 只是现在嘛,那家伙发情格外厉害,自己似乎也没好到哪儿去,久别重逢之后的食髓知味,向一觉得住在一起总归是方便许多。 之后又去了趟超市,向一走到零食区的货架前拿了好多包糖,软的硬的都有。 向远问他什么时候爱上了吃糖。 向一只是笑笑,说:“刚刚。”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吃了糖,以后就再不会有眼泪了。 晚饭向远为他准备了十分丰盛的一顿,久违的熟悉的手艺,向一眼眶热热的想掉泪,但向远抱着他说以后每天都为他做饭。 于是饥饿代替了难过,晚饭向一一下子吃了好多碗。 饭后向远拉着他一齐在小区的花园里散步,有个小孩子和小伙伴跑得远,把妈妈弄丢了,吓得一个人在花坛边上哭的厉害。 所以散步时间又一下变成了寻亲时刻。 还好中午买了很多糖,向一哄孩子总是有一套,找到妈妈临走的时候小朋友还非常不舍的在向一脸上用力香了一口  36 说:“哥哥再见。” 回来的路上向远趁他不注意又在刚刚小朋友亲过的那块皮肤上盖了个章。 “我嫉妒。”向远非常不要脸的吃小孩子的醋。 向一笑他幼稚,心里却很开心,靠近他耳边对他说:“最喜欢向远哥哥了。” 向远也笑了,帮他拢了拢衣服和围巾,倒真像个宠爱弟弟的哥哥的样子。 墨蓝夜色里,他们十指紧扣走在回家的路上。 周遭的一切喧哗又宁静,小区里的灯都亮起来了,万家灯火,在这样平凡的人间里,前路仍是漫漫,却只因有身边这个人,自孤独行走的旷野中逆风一路行来,拥抱他,深爱他,守护他,要陪他走过余生的许多路。 在这条路上,他是他亲人,更是他最珍贵,最宝贝的爱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