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沐归兮》 分卷阅读1 【仙侠】《白沐归兮》作者:司沐絮 文案 莲台古寺上,清雪高松下。 她望着俯在案桌上的人,柳叶般的弯眉不觉蹙了又蹙,终是忍不住朱唇轻启,“既为和尚,便不该吃酒肉,近女色。” 闻言,只见白衣男子掀起眼皮,含着微微醺人的语气缓缓地靠近她:“吾想近的女色……惟有兮兮一人。何况,兮兮又怎知吾未曾还俗?” 长路漫漫一心人,缘深缘浅终无悔。 冷情女常侍x戏精贵公子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暮熹,殷轻衍 ┃ 配角:楼昀 一句话简介:“以身相许是断断不能的。” 立意:长路归心,缘深缘浅终是你 第1章 出逃 她消失了。 鹅毛般的雪花自高远的苍穹飘然而下,落至树枝、草地和河流上,宛若给大地披上了一条雪白的毛毯。落日的余晖挥洒在雪地上,剔透的河面折射出群山后那轮血色的圆日。 太阳渐渐地西沉。 苍茫暮色间,一条鲜红的细流自高处蜿蜒而下,流至悬崖峭壁间时,染红了落在上面的白雪,令人一眼望去,竟觉触目惊心。 悬崖边上,束发的白衣男子微微仰首,淡金色的光芒洒落在身上,那一刹那,九洲的苍凉和落寞似遍满了他全身。 百年以后,曾途径此地的樵夫已然年逾古稀,历经沧桑的他每每回首至这一刻,那眉间的蹙额不觉地深了又深。他苦想了一生,却依然不解那白衣男子当时脸上的复杂神色:那看似如此年轻的男子,究竟是历经了怎样的沧桑,才会有那般复杂的眼神? 夜色渐渐地来临,漫天的星星犹似一颗颗闪亮的宝石镶嵌在浩瀚无垠的苍穹之上,银色的月光投射在北衙的湖林上,泛起了星星点点。 一名身穿蓝色衣裙的女子背着个包袱,站在湖林旁焦急地四处找寻着过往的船只。如今已是深夜,便是为生计而赶活的船夫大多也早已酣然入睡。 暮熹抬手擦了擦在额间泛出的冷汗,清冷的月光投在她身上,拉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今晚月色照人,若非楼昀临时变了时辰,选在今夜仓皇进宫,她亦不必冒这般大的风险,而今能否寻到船只渡河竟还是未知。 正当她挠腮苦想着要不要另寻出处时,水中的波纹自远处渐渐地泛开,暮熹一愣神,抬眼往湖中央瞧去,顿时喜上眉梢:月色之下依稀可见一条稍显破旧的船只由一位老伯摇着桨朝她缓缓驶来。 她忙挥手摇摆,示意老伯加速前进。 过了半晌,摇船的老伯才注意的暮熹,可依旧缓慢地摇着船只朝她所在的方向前进。 此刻的暮熹当真是一分一秒都觉着万分难挨,又恍似过了好久,船才缓缓地在她身旁靠了岸,撞到岸边时,整艘船发出一声沙哑的“吱嘎”声,暮熹闻声,突地打了个激灵,忙环视四周,见周围只剩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时,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姑娘若要坐船,烦请等到明日再来吧!”老伯先她一步开了口。 暮熹闻言,心顿然冷了半截,慌忙问道:“为何?” “姑娘瞧瞧这四周,已是夜深人静了,周围与我同行的也早已收桨家去了。”老伯强打起精神分说着。 好不容易才等来一艘船,暮熹又怎肯轻言放弃,当即拿出身上的一锭白银,硬塞到老伯手上,言语万分恳切地道:“求老伯帮帮忙,我原也不想在夜深出门,只因今日傍晚突然接到家兄来信,说是家母病重在榻,只强留着一口气等我归来,倘或我今日无法家去,怕是与重病的家母再无法相见。” 话说间,暮熹硬生生地逼着自己流下几滴泪来,惹得老伯也是潸然泪下,二话不说把银子塞了回去,说是孝心可表,愿无偿载暮熹渡河。 此时又是一番推脱,暮熹强硬让老伯收下了那一锭白银后,心中因说了慌而产生的负疚感才略微减轻了些。 一脚踏上去,船又发出“吱嘎”一声,暮熹方想起了些事,回首问道:“伯伯,过了河可否就是临川地界了?” 老伯拿起桨,一面摇摆起来,一面道:“是啊!姑娘家可是在临川的?” 暮熹点点头,眼神却飘向了远处。银色的月光洒在湖面上泛起了粼粼波光,此时的她却发起怵来。 不要怕,到了湖中央只要闭上眼,什么都不去想便好。 暮熹心下安慰着自己。 过了临川,抄山间小道走的话,估计明日太阳落山前便能到达榆川城,若能顺利出了城,一切也都好说了。 此时的暮熹,强迫着自己想像出了边境之后的美好时光,以此来按压下渐渐袭上心头的恐惧。 竺音国皇城内,两排提着灯笼的夜行官走在前头,引领着一位身袭金丝绣边黑衣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约摸二十出头,一眼瞧去浑身散发着华贵的气息,淡 分卷阅读2 漠的神情恍若视周围恢宏大气的殿宇于无物。 临近转角处,一名身着男装的束发女子出现在这一行人跟前,朝着年轻男子单膝跪地,低首恭敬地称道:“启禀昀殿,属下有事禀告。” “都退下。”楼昀上前一步,提着灯笼的夜行官纷纷往后退。 “何事?”楼昀淡淡地问道。 “熹常侍不见了。” 空气顿然在话音一落的瞬间冷了下来,纵然跟随了他好多年,可那足以震慑人心的气场也依旧让跪在地上的惊雨微微地打了个寒颤。 四周安静了好几秒后,楼昀眯了眯眼,沉声道:“细说。” 半晌过后,听完惊雨一一禀告了有关暮熹出逃之事的楼昀只冷声吩咐:“立刻秘密封锁所有的边境城,派出所有的影卫搜寻她的下落。如有消息,即刻来禀。” “是。” 顿了顿,他又恍似想起了些什么,冷声问道:“云绣呢?” 惊雨低首答:“前些日子,熹常侍已让她回乡探亲去了。” 楼昀泛起一丝讥讽般的笑意:原是早已计划好的。阿熹啊阿熹,你就这般不愿当我的太子妃么? 一阵冷风飒飒吹过,伴随着黑衣男子冷到极致的嗓声:“东宫里负责她生活起居的侍女和嬷嬷皆以侍候不周、办事不力凌迟处死。” “是。” 惊雨抬首,看不清他的情绪,她只得复而问道,“以影卫的人数来看,搜寻范围可否要网罗到江河之地?” 楼昀闻言,跃过惊雨看向远处,回想起十三年前的那一幕,便略略深思后回道:“不必。” 她惧怕江河到何种地步,他再清楚不过了。 此时的楼昀并不知道,只因他今日一时的错算,竟让他与暮熹一别就是两年。 命运的齿轮,在此时此刻才真正开始转动。 船渐渐地驶到了中央,暮熹强迫自己闭起双眼,不去瞧着湖中央那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北衙的这片湖林,可堪比平原上的大江河,范围之广、湖林之深皆难以测量。因而这一带以给旅途的客人渡河为生的船家亦不在少数。 恰在此时,一阵悠远扬长的笛声自远而近,打破了夜色下的寂静。 “这世间竟有人能吹出如此欢快又优美的笛音,当真是神人也!”老伯一面摇着桨,一面露出欣喜的神色。 不,这笛音表面听着虽像清晨的鸟儿迎接第一抹阳光般欢快,可往深了听,却蕴含着一股淡淡的悲伤。 暮熹心下反驳着,言谈上却只字不提。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是以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句佛家禅语用来形容那笛音里的悲伤是最恰当不过了。 这吹笛的人,倒引起了她的一番兴趣。于是她顾不得对湖林的恐惧,睁开双眸眺望着笛声传来的方向。 一艘崭新的船自远而近,夜色之下站在船头上的男子袭着一身的白衣,待看清他的面容时,纵然是见过这世间万千美色的暮熹也不觉一惊。 脸上那棱角分明的线条带着柔和的光,浑身上下散发的清冷气息竟不似食了人间烟火的人。 “这世间竟有如此出尘绝世之人。”暮熹只淡淡瞧了他一眼,便觉女人半生的荣华也许不及他一个。 倘若楼是常人无法触及的雪山高松,那么眼前的白衣男子便是天下女子心中的白月光。 “也不知是谁家的少年郎,长得竟这般俊俏。”老伯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伸手捋了捋下巴那一撮鬓白的胡须,赞叹着。 两船交叉过后,暮熹方掩嘴笑道:“老伯,他可不是什么少年郎,瞧那样子,往前了说也已过弱冠之年了。” 老伯愣了愣神,静静地思索了半晌后,哈哈大笑,自嘲般地道:“老朽当真是糊涂啰!” 暮熹听着略带沧桑的嗓音,原有些压抑的心情也被老伯那爽朗的笑声给驱散了。 殷轻衍回首看了眼站在船尾的蓝衣女子。 那背影虽纤细,却独立,像极了漂浮在苍穹之上的云朵。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在心间泛开,只停留了短短几秒,又消逝地无影无踪。 随后他好看的唇角微微扬起,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朝前头摇桨的老伯问道:“一个惧怕某样东西的人,真的会迎着它而上么?” 老伯听到了殷轻衍那看似玩笑般的话,便高声笑道:“公子这话倒是说笑了,既怕它,那躲它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迎着它而上呢?” 可方才的人,确实是这样呢。 无意间望向河底时,那微微颤抖的身躯。明明是那么地惧怕深河,却选择走了水路。 这女子,倒是有趣得紧。 殷轻衍无声地笑笑,抬眼望向一片漆黑的前方。 啊……快到岸了! 登岸后,暮熹匆匆地和老伯道了声谢,便忙往临川地界的小镇上去了。 原打算登岸后即刻抄小道前往榆川城的,可思 分卷阅读3 虑再三,觉着夜深进林终究不大妥当,而离天亮又仍有几个时辰,于是暮熹想着先在临川小镇寻个客栈歇歇脚,待天微微亮时,方可出发。 因是夜深,大多客栈早已休息打烊,暮熹在街道上辗转了许久,才看到一家仍有微弱亮光传出的小客栈,于是急忙忙地上去敲门。 开门的是个值守在客栈,揉着惺忪睡眼的小伙计。暮熹向他道明来意后,小伙计狐疑地瞧了她一眼后,一面领着她上了二楼的雅间,一面嘀咕着:“倒也是奇了,这大半夜的一个小姑娘背着包袱到处走。” 耳尖的暮熹将他碎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倒也没多大在意,只想赶紧坐下来歇歇,马不停蹄地赶了几公里的路,她早已疲惫不堪了。 卯时一刻,旭日刚刚东升,暮熹备好了充足的干粮后,便退了房,出了临川地界,按原定计划抄进了山间小道。 清晨的阳光透过叶隙洒进了林子里,倒显得格外地柔和。晨风拂到身上,暮熹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裹紧了身上不算厚的衣衫。 如今已是夏末,临近初秋的晨风带着些微寒意也实属正常。 “嘿!白捡了个小娘们。”正当她想着继续前进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猥琐至极的声音。 暮熹不用回头,也心知被什么样的人给盯上了。一早行走在这样荒无人烟的林子里,遇上山贼亦是极有可能的。 稍微冷静下来后,她迅速加快了脚步,身后的两个壮汉瞧见暮熹要逃,登时跑了上来,撕扯着嗓子大喊着:“小娘们,想逃?门都没有。” 眼见情形不对,暮熹一面跑了起来,一面掏出怀里的暗香。 就在那一刹那,一只黑乎乎的脏手一把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身上的包袱被扯了下来,“嘿!可算抓到你了。” 暮熹迅速转身,抬手朝两个粗莽大汉一挥,暗香扑在了他们的鼻孔上,两人尚未反应过来,登时晕了过去。 来不及整理衣衫,暮熹拾起掉落在地的包袱,转身逃也似的奔出了好几里,直到跑得气有些喘不过来了,方靠在树上稍稍歇了会。 可她的心神却未放松警惕,既能在此处碰到山贼,说明他们的老窝也在这附近。 环顾四周后,暮熹很快得出结论:这里草木皆生长地十分茂盛,而通往出口的路,惟得她如今的这条是稍微好走些的,而这林子里会走这条小道的,无疑是那方才遇见的山贼,因而这条路再走下去的危险性极大。 必须另辟蹊径。 她一面暗自忖度着,一面寻着距离稍近,且行走得隐蔽些的路。 有了,前方东南侧。 暮熹当下行动起来,转首绕了过去。 那里的虽杂草长得老高,却是不扎人的青狗尾,以她的身尺走进去,隐蔽性是极好的,且那里通往的出口方向大抵是榆川城的北侧门。 若进了榆川城,那么安全便可有了保障。 果不其然,暮熹整个人方隐进了青狗尾中,小道上便传来了马啼声,紧接着是吵吵嚷嚷的说话声,听着不堪入耳的粗言秽语,暮熹深深庆幸自己提前一步隐进了青狗尾里。 山贼的声音渐渐远去后,暮熹这才开始穿梭在草丛里。 出了林子,已是晌午时分。暮熹所带的水早已在林子中时就喝光了,而此时离榆川城还有一大段路要走,不得已只有在附近的小茶馆里歇了歇。 “此番前往承阡国,若能一睹公子沐泽之容,我此生也死而无憾了。” “一睹公子沐泽之容,不如一闻他的《君有木兮》之音,那才叫此生死而无憾。” “听闻他既有仙人之姿,亦能弹出仙乐之音。不知可否为真?” “世人曾有言:云上之沐,栖泽而居。说的便是于承阡国中,公子沐泽是女子择夫的首选之人,你道这真不真?” “世有清竹幻境,说不准此人真是来自清竹墟之人。” “那不过是在承阡国内,放至我们竺音国中,那公子沐泽可未必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非也非也。自古以来,承阡男子的容颜比竺音的略高一等乃众所周知之事。” “切。不过都是些无稽之谈罢了,谁真正踏足过清竹幻境?谁又曾见过真正的仙人?所谓的公子沐泽,不过都是你们这些小娘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你一个大老爷们,纵然是出于嫉妒,也该留点口德。” “事实便是如此。你们小娘们与其倾慕自己终生也不可能得到之人,不如踏踏实实地过好自己的生活。” “我们倾慕谁,又与你们有何干系?” “比不上公子沐泽也就罢了,何必在那里嚼酸话?” …… 暮熹听着身后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公子沐泽,不禁哑然失笑。 公子沐泽之名,便是长年深居在东宫里的她亦有所耳闻。十年前,在承阡国以一曲《君有木兮》闻名于天下,听闻此曲有如天籁之音,听者无不感受到欣喜、欢快,犹似坠入仙境一般美妙。 分卷阅读4 暮熹暗忖道:如今的公子沐泽,便是有天颜之容,想必也已过了而立之年吧!为何还这般受世间女子欢迎? 因对此没有多大的兴趣,暮熹也不想去深究这其中的缘由。她想要追求的,是属于自己的一方天空,是渴望了已久的自由。 其他人过着怎样的人生,与她又有何关系。 歇过了之后,浑身的精力也都回来了,暮熹离了小茶馆,加快了脚程,很快便到达了榆川城的北侧门。 她远远地瞧过去,只见进城门的守卫与平常并无异样,这倒也在她的预料之中。以楼的能力,想必如今已然知晓她逃离了东宫,如今她只盼着出境那处的城门守卫略微宽松些便好。 可世事往往不会如你所愿,暮熹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后,来到出境处。 城门已然封锁。如需出境,必得需要经过守将的严格的排查。 暮熹拦了个行人,细问之下才知缘由,说是榆川城近日不大太平,城中好几个官家子弟都在深夜莫名被袭击,性命虽无大碍,却也造成了城中百姓的恐慌,因而封锁城门也得到了百姓们的一致支持。 暮熹细细瞧着,只见排查的守将对凡是出境的女子皆细细地瞧上了几眼并严格检查包袱内的物什后才放出城门,而男子却只是略微瞥一眼,便直接放行了。 看此及,暮熹瞬间明白了过来:这哪里是在追查犯人?明显是以追查犯人的名义,暗地里搜寻她的下落。 楼昀虽贵为太子,但倘或以搜寻一个女子的名义封城,必然会失了民心。 而如今此举既得了爱民如子的好名声,亦不妨他举全城之力搜寻她的下落。 倒是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阿轲啊,这倒像极了是你会做的事。”暮熹喃喃自语。 她眼看着城门处的情景,伸手捏了捏怀里的暗香,心下也有了主意。 倘或就此放弃,留在竺音境内,楼昀找到她不过是时间问题。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想得到自由,自然要有常人所不及的勇气。 在城内溜达一圈,顺道购入了些必需品后,她当下去寻了间客栈。 第2章 和尚 “蔺苧客栈。”暮熹抬首看了眼客栈的匾额,心下感叹:这蔺苧馆的生意不仅遍布承阡境内,连她一路走来,在竺音国内所瞧见的镖局、钱庄、客栈,大多无不是在它的名下。 随后她极为讽刺般地一笑:想必与朝廷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办好了入住手续后,暮熹一面领着房牌上了二楼的雅间,一面吐槽着这一晚的住宿费贵得要命。若非她下了决定后的这几年省吃俭用,将每月的月银省下一半,恐怕今晚便要留宿街头了。 倒并非是身居东宫的她缺银两。她身为太子昀殿惟一的贴身常侍,平日里楼昀送她的饰物和赏的黄金白银便不在少数,加之各宫委托她办事硬塞过来的银两,林林总总加起来也足以在皇城里买下两座大宅子和百亩良田了。 可她将那些尽数留在了东宫里,拿走的是自己每月存下的月银。 “净衍师弟,我说你住这般贵的蔺苧客栈也就罢了,还选了间最贵的上房,你道外头的人如何看待我们出家人?道是我们拿着他们的香油钱在外头挥霍。这总归不大好。”絮絮叨叨的话语声从对面传了过来。 暮熹微微抬首,往对面一瞧,竟是一诧。 那白衣男子,不是昨晚在湖林上碰到的那位么? 可他身后絮絮叨叨的那位,竟是个少年和尚? 白衣男子恍然听得不耐烦了,顿然止住脚步,朝后一看,似是看穿了少年和尚的意图:“倒不如说你是怕我把银两用光了,往后你便少个赚私房钱的渠道吧!” 少年和尚一愣,随即笑嘻嘻地一面将整个身子贴上前去,一面打着圆腔:“净衍师弟,你这话可说得偏了,师兄我如何是这种人呢?身为出家人,你我本该省吃俭用,将银两施舍出去,这才是不忘佛祖对我们的教诲。” 话说间,白衣男子嗤之以鼻,一脸嫌弃地避开他,显然对少年和尚所说的话不敢苟同,忙打发他道:“我今日有事要办,楼下早已替你备上了素包子,你若迟了去,伙计可都要撤下去了。” 话音方落下,一阵风拂过,眼前的少年和尚已然不见了踪影,只听得耳后传来一声:“师弟,你如何不早说?” 白衣男子望了眼楼下,恍若解决了个大麻烦似的松了口气。 许是觉察到在视线落在他身上,白衣男子忽地抬首,朝暮熹这边看了过来。 暮熹见好戏落幕,只神情淡然地和殷轻衍对视了几秒,便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倒是殷轻衍觉着奇怪,和方才的那名女子明明已是第二次见面了,可和她对视的那几秒里,那犹似蜻蜓点水般触动了心房的悸动又是如何一回事? 晚饭毕,很快便到了丑时三刻。 暮熹经过了一番乔装打扮后,来到了榆川城的南侧门。白日里溜达时,她已探 分卷阅读5 明南侧门的守卫是所有城门中最为松懈的。 她藏在角落里,稍稍侧出身子探出头去。可方瞧清了南侧门的情景时,她腿脚一软,愣是没站稳,差点一屁股坐了下去。 南侧门的左上方,有个黑影蜷缩在城角里。 那……那人……竟是惊雨。 她为何能在夜色认出她?因为一身黑衣的惊雨在夜色中佩戴的那一块白晶玉佩暴露了她的身份。 深夜的榆川城里,吹起了夜风。 带着寒意的夜风拂在暮熹的身上,她的额间却泛起了点点汗珠。 不,要冷静,必须要冷静下来。 她微闭起双眸,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约摸过了半钟,暮熹條地睁开双眼,目视着前方。 惊雨既能出现在此处,便足以说明她的行踪线路暴露了。只是他们尚未确定她的具体位置,因而竺音国内所有的边境之城,她断然不可再去了。可倘或留在竺音,那么下一步的落脚点又在哪? 而如今惟一能明确的是,此处断断不能再逗留了。 必须先回客栈,想好下一个应对之策。 思及此,她当下转身往回走。 此时捶胸顿足的暮熹而后才发现,恰恰是她在临川小镇住的那晚,那位好奇的小伙计向惊雨暴露了她的行踪。 深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飒飒的夜风拂在身上,竟冷得出奇。暮熹裹紧了身上的衣衫,着实有些后悔白日里不买件毛绒披风,此时的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垂,困意渐渐地袭了上来。 自准备从东宫离开那日,她至今也未能好好地睡上一觉。到了此时此刻,身子却是乏得厉害。 方临近“蔺苧客栈”的拐角处,條地,一个黑影从她眼前一闪而过,暮熹猛地打了个寒颤,脑海里回想起白日里那行人说的话。 “这榆川城近日不大太平,城里有好几户官家子弟莫名受了伤,为查明真相,却才封了城。” 她那有些混沌的大脑登时清醒了过来,朝黑影掠过的方向一瞧。 就在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一个浑身散发着黑气的七尺男子正以剑尖指着躺在地上的男子,暮熹暗叫一声“不好”,便一面掏出怀里的暗香,一面冲向了正举剑的男子。 她并非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也绝非是个不摸清敌人底细便盲目行事的人,可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的眼前,她也做不到。 许是觉察到有人靠近,男子霎时间转过头,已然冲上前的暮熹一把将手里的暗香洒在了男子的脸上。 却是……完全没有用处。 暮熹登时愣住了,灵动的眸子里反射出利剑的光后,她瞬间反应过来。 利剑朝着她的喉咙逼近。 可此时……已经逃不开了。 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眸。那一刻,高远辽阔的苍穹、楼昀偶尔却又难得的温暖笑容、云绣在她身边嬉笑时的情景,都一一在她脑海里飘过。 可等了许久,利剑却并未如她所想般刺穿了她的喉咙。暮熹缓缓睁开双眸。 剑尖在靠近喉咙不到半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暮熹一眼瞧去,恰恰地全身泛着黑气的男子对上了眼眸。 他不是一个正常人。 这是暮熹对眼前这名男子的第一印象。由于男子蒙着面纱,且全身皆是黑气,暮熹虽看不清他的模样,却不知为何,总能感觉他的眼里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公子小心。”身后忽而传来一声大喊,只见男子一侧首,往暮熹身后瞧了一眼,便瞬间随着黑气消失在她眼前。 崩紧的神经在男子离去的瞬间松了下来,暮熹回过首,瞧见来人,微微一诧。 竟又是他。那个白衣男子。 殷轻衍瞧着消失的那一团黑气,心中原有的疑虑在此时消减了半分,又望了眼朝他这边看过来的暮熹,疑惑却又多了一层。 这个女子……究竟是谁?在他们赶到前,魔灵本可以结束了她的性命,可在最后一刻,却停了手。 “施主无碍吧!”随同他来的,还有那位少年和尚。方才的那一声大喊,想必亦是出自这位看似极为热心的少年和尚口中。 “无碍,多谢小师傅相救。”暮熹客客气气地答道。 “姑娘,我们又相见了。”殷轻衍上前一步,轻轻扬起那好看的唇角,向暮熹打了个招呼。 净空一听,顿觉方才失了语,忙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原是姑娘,方才失语、失语。” 暮熹谅解地一笑,“小师傅莫要自责,原是我这身打扮,才引得的误会。” 语落,她朝殷轻衍微微笑道,“三次相遇,竟也还未知公子大名。” “贫僧两人皆是觅弧寺的出家人,”净空抢先回答,端出了一副师兄的模样,“贫僧法名净空,这位是贫僧的师弟,法名净衍。” “哦?”暮熹瞧了殷轻衍一眼,似是不解地偏头一笑,“原是我孤陋寡闻,竟不知觅弧寺还有位长相如此风雅的师傅。” “姑娘 分卷阅读6 有所不知,贫僧这位师弟乃是三年前才来到觅弧寺带发出家的,平日里也总在寺里吃斋念佛,为世人祈福,因而不知也实属正常。” 对于净空的和盘托出,殷轻衍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倒似不经意地问了句,“姑娘夜深独自出门,怕是不大安全。” 暮熹浅浅一笑,“与其担心我,师傅倒不如去瞧瞧躺在地上的人。” 听及此,净空这才发现不远处躺着个男子,忙奔了过去,探了探他的口气后,便万幸他还活着。 同回客栈的途中,暮熹才知那两位和尚此行的目的。原是榆川城近日来因出现了好几个官家子弟莫名受伤,官府动用了所有的储备人力,却依然寻不到犯人的一丝踪迹,于是有受害者的家属认为有可能是沾染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便请来了觅弧寺的净空师傅前来作法驱灾。 暮熹也不过是将这些当笑话一般,听听也就罢了。这世间,哪来那么多神神魔魔?便是有,若要了结一个凡人的性命,又何须费这般周折? 翌日一早,她方洗漱完毕,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白衣男子温润的声音传入耳中:“姑娘若在,烦请开开门。” 暮熹开门,殷轻衍谦逊有礼地朝她微微笑道:“可否进去谈?” 殷轻衍抬脚踏了进去,暮熹随即关上房门,冷冷地道了句:“公子虽为带发的出家人,可这般随意地敲开一个女子的闺房,也是不大好的。” “瞧姑娘也不像是会在乎他人闲言碎语的样子,”殷轻衍嗔笑,虽一副天颜之容,却恍似妖孽一般,“何况我此番确有重要之事,才来寻姑娘的。” 对于殷轻衍的这副模样,暮熹极是看不惯,便冷冷地道:“有事请说。” 原第一眼对这男子的印象是极好的,却未料竟是这般傲娇之人。 “昨夜之事,想必姑娘也已清楚了。我此番前来,是特地请姑娘帮忙抓住犯人的。” “我拒绝。”暮熹毫不犹豫地回绝。 殷轻衍闻言,却也半分不恼,只漫不经心地拉开旁边的椅子,神色自若地道:“你不应了却也无碍,可只怕你今日一踏出这客栈门,那满街寻你的人倒捡了个便宜。” 暮熹的脸登时黑了下来,却故作镇静地道:“我不知公子说的是何意?” “竺音太子昀殿属意的太子妃,东宫主事女官熹常侍,说的便是暮熹姑娘了吧!”殷轻衍一面倒着茶,一面不带半分情绪地说道。 “你威胁我?”暮熹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 殷轻衍轻声一笑,端起茶水递到暮熹跟前,讨好地道着:“我哪敢呀!如今可是我有求于姑娘,何况这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姑娘也并无拒绝的理由呀!” “你……”暮熹一时被气得语结,上下打量了殷轻衍一番。 自己来这榆川城也不过一日,自问也是掩藏地极好的,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份的? 罢了罢了,当下要紧的是先堵住他的嘴。 “若要应了你也未尝不可,但有关我身份之事,最好别从你这里漏出半个字。”暮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殷轻衍朝暮熹微微笑道,“自然。” 暮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笑里藏刀这词,用来形容眼前的这个男人,最是合适不过了。 目的既已达到,殷轻衍抬脚踏了出去,末了,又似想起了些什么,回首问道:“世间人毕生所求的皆是富贵尊荣,你若成了昀殿的太子妃,想必这些亦是唾手可得,可为何你却弃之如蓖屡?便是冒着弃了性命的危险也要逃出来。” 暮熹愣了愣,未料他竟会问出这样的话,半晌后方答道:“人与人之间若想相互理解本就不大可能,如同翱翔在苍穹之上的雄鹰永远也无法理解笼中鸟的苦楚。” 殷轻衍侧首,神情略微复杂地瞧了她一眼后,脸色犹似从阴天瞬间转换到晴日般,朝她嘻嘻笑道:“往后我喊你兮兮可好?” 闻言,暮熹竟又是一个呆愣。 待反应过来,明白是如何一回事时,门前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暮熹气极了,却也只是瞪红了脸。她从未遇见过这般无礼之人,因而往日有的风度偏偏也使不起来了。她只得坐在厢房里,暗自生着闷气。待冷静下来后,又寻思着自己怎变成了这样?往日待人处事极为稳妥、淡然的她又去了哪? 晨风带着些微寒意吹进了东宫的落莺房,周领侍推开虚掩着的门,一股浓浓的酒味霎时间蹿进鼻腔,他抬首往右瞧去,七八个酒壶合着笔墨散落了一地,趴在书桌子上的人将头枕在了肩膀上,不知是累过头而真的睡着了,还是依旧骗着自己假装睡着了。 又是喝了一夜的酒。 自知晓她逃离的那日,晚上的他酗酒,白日里却照常协助陛下处理国事。这般下去,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是受不了的呀! 周领侍轻声地叹了口气,那已有年岁的额纹深了又深,便如同往日一般,将放在落莺房里的披风取了过来,披在了楼昀身上。 “周伯,”趴在桌上的男子忽而开口 分卷阅读7 ,终日掩藏在心底的悲伤在此时此刻流露了出来,“你说,她为何要离开我?我爱她更甚于自己的性命,终生我也只娶她一人。她想要的,我都能给她。权利、财富、尊荣,这世间的女人所倾慕的一切,她都能得到。她为何要离开?我至今也不明白。” 谁也不曾想到,处事一向老练、沉稳的暮熹会突然逃离了东宫,可见惯了世事浮沉的周领侍想起几年前的一日,同着暮熹进宫,两人经过冷宫的那一刻,她抬首望着皇宫之上的苍穹时,那眼里流露出的悲伤,于是他轻声地答道:“也许,权利也好,尊荣也罢,都不是她想要的。” “那她究竟想要什么?”楼昀猛地抬头,语气坚定,“便是天上的星辰,我也必会给她摘来。” “殿下,”周领侍轻叹一声,“那如若是自由呢?” 话音未歇,楼昀顿然愣住了。 自由?自出世以来,他便不知自由为何物。因为,他亦从未拥有过。 半晌过后,楼昀凄冷地一笑,轻声启唇:“自由,我给不了。可阿熹,是我至死也不愿放弃的。” 因为她,是我黑暗人生中惟一的光。 多年以后,眼前的老人临近闭眼的那一刻,想起楼昀今日的一笑时,依然觉得心惊。这一位他看着长大的太子昀殿,虽知他从小待暮熹便与旁人不同,却终究未料他对她的执念会这般地深。 微冷的晨风拂在脸上,让人觉着异常地清醒。楼昀回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后,恰巧皇宫里宣旨的公公来了,原是楼熵已然命司仪选好了太子择妃的日期。 待宣旨的御侍回宫复命后,楼昀却才淡淡地向周领侍吩咐了句:“周伯,寻个与她面容、身形相似的女子来替她参加选妃大典。” 闻言,周领侍微微一诧,却也只应道:“是,殿下。” 第3章 魔灵 思虑了一夜,一早又被殷轻衍扰了心情的暮熹终是从发愣中打起了精神,开了窗往下看时,街道上依然有楼昀的眼线在到处寻找着她的落脚处。 暮熹心下有些奇怪,这般大的一间蔺苧客栈,竟无人暗地里寻了借口前来搜寻,但如今却已顾不得许多,寻到出境的法子是重中之重。 她当下换了身男装。 一开门,却未料殷轻衍早已等候在外,瞧见暮熹后,便微微笑道:“我恰好也要出门,不如你我同行,好作个伴。” 暮熹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一语戳穿了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话,“您不是早已料到我会出门,却才等在门前的么?又何来恰好一词?公子书既读得少了些,便最好不要在人前显摆。免得闹了笑话,倒让公子脸上不好看了。” 殷轻衍瞧着她伶牙俐齿的模样,不恼却惹起了他的兴致,只饶有趣味地道了句,“兮兮好生聪明。” “你……”暮熹一时被气得语结,甩开门便往外走去。 殷轻衍见状,心情大好,忙跟了上去。 因着换了男装,经过了一番乔装打扮,且在东宫里真正熟悉她的也惟有周领侍、惊风和惊雨三人,暮熹行走在街道上,虽提了心眼,倒也放心。 却未料一出客栈门,暮熹便觉频频引来了路人的注目,且大多皆以女子为主。暮熹心下奇怪,往后一瞧时,哪知一名十六七岁的黄衣女子猛地朝她冲撞过来,暮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只见女子捧着一水果篮,盈盈地微笑着递到了殷轻衍跟前,示意他接下。 原是在路上注目的女子纷纷停了下来。 此时的殷轻衍却是脸色大变,似躲瘟神一般躲开了黄衣女子攀过来的身体,忙站到暮熹身旁,自顾自地拉起她的手,朝黄衣女子及注目的众人道:“实在抱歉!在下已有夫人,倘或接下了姑娘的果篮,家去了,可是要跪搓衣板的。” 话音一落,在场的女子一片哗然:原是个有了妻室的男人,当真是可惜了。 暮熹闻言,当场又是一雷轰顶。 她朝殷轻衍一眼瞪了过去。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倒好,满嘴的谎话竟是信手拈来。 暮熹方要朝众人解释,却还未来得及开口,那黄衣女子倒先她一步,犹人怜爱地朝殷轻衍诉道:“若能得公子青睐,便是做一房妾侍,小女子也是极愿意的。” 话音方落,暮熹一脸黑线: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殷轻衍轻笑一声,抓着暮熹的手举在她面前,“姑娘当真是说笑了,夫人的醋坛子可大得很。我若接了姑娘的果篮且要回去跪搓衣板,莫论是娶一房小妾了?” 黄衣女子闻言,睥睨般地瞪了暮熹一眼,冷笑道:“妇有三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姑娘模样生得一般,却未料将夫君管得这般严,这德行竟也是非一般地糟。” 暮熹闻言,当下火气就上来了。无端受辱,她心中自是不快。而暮熹向来不是一个忍气吞声之人,自然是要怼回去的。 可殷轻衍却先她一步开了口,轻声嗤笑道,“我家夫人便是长得一般,也比姑娘这东施丑妇要好看 分卷阅读8 千百倍。何况姑娘并非是我,焉知我不爱夫人的管束?且本公子除却夫人外,最是恨别的女子碰我。” 撂下一番话后,殷轻衍拉着暮熹远离了这个地方,转首拐出了熙熙攘攘的街道。 那黄衣女子被殷轻衍冷冷的话语呛得是面红耳赤,再经不住旁人的指指点点,一抹泪后仍下手中的果篮往回跑了。 “甩了个锅给我,你自己倒落得个干净。”四下无人后,暮熹用力地甩开殷轻衍的手,冷冷地道。 从方才累积下来的怒气完全没有消去。先是被眼前这个所谓的“出家人”当作了挡箭牌,紧接着又无端端被人当众羞辱了一顿。 她暮熹,何曾受过这份辱?便是在东宫里,纵然官位不高,亦是个处处受人敬重的常侍。 自然,那不乏有楼昀在背后为她撑腰的缘故,可便是离了楼昀,她待人处事亦是深得人心的。 殷轻衍赔笑道:“兮兮莫生气,我方才之所以那样做,也是有缘故的?” “有何缘故?”她虽生气,但倘或真有逼不得已的原因,却还是可以原谅的。 “你瞧,”殷轻衍抬起手,示意暮熹从头至尾将他看一遍,又莫名自信地道,“我长得这般好,是女子见了也会没了三分魂。” “是鬼怪才会没了三分魂。”暮熹打断他,这种人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 单瞧着他的容貌,这世间确实没有几个男子比得上,可一暴露了言行,他便是有着天颜之姿,也要跌落谷底。 “我不过是打个比方,”殷轻衍解释道,“皆说男子贪恋美色,女子又何尝不是?所以我却才不明白。” “何事不明?” “你为何没有倾倒在我身下?” “……” 两人沉默了半晌,暮熹方道:“美色易求,情深难换。” 殷轻衍闻言,愣了愣后,哈哈笑道:“兮兮果真是个奇女子。” 暮熹扫了他一眼,完全不知此人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又忽而想起方才他说“且本公子除却夫人外,最是恨别的女子碰我”时的神情,其冷漠非常,加上一路走来,便是看到女子也是避之如蛇蝎,心下顿生好奇,便问道:“女子也不过是人,你为何这般怕她们碰到你?” 殷轻衍顿了顿,未料她会这样问,却也正正经经地如实答来:“我此生有两大容不得的事。一是容不得女子碰我,二是容不得有人睡了我的床。” 话音方落,暮熹上前两步,踮起脚尖揽住了殷轻衍的肩。 “你做什么?”瞧着暮熹奇怪的举动,殷轻衍仅仅是疑惑地问了句。 眼前的女子,瞳仁幽深却干净。以至于殷轻衍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想要除净她眼中的那一份幽深,徒留那一抹清澈。 可他却忽略了极为重要的一点:那也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也是女子,你为何不推开我?”莫不是把我当成了男子看? 殷轻衍如同妖孽一般轻轻一笑,反倒顺势揽住了她的腰,轻靠在她耳边,极其暧昧地朝她耳朵吹着气:“夫人莫是忘了,这一条可是除却夫人之外的。” 痒痒的感觉瞬间传遍了身体,暮熹的脸登时一红,猛地推开他,怒道:“本姑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无礼之人。既为出家人,便该守好出家人的本分。” 撂下一句话后,暮熹气呼呼地走了:她还是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调戏。 想想也是,本不该心软原谅他的。 身后的殷轻衍只是微微一笑:真是个有趣的人儿,如同在北衙初见时的那般。 可转念一想,他自己也心生好奇:为何她的触碰,自己却无半点排斥? 反而…… 思及此,殷轻衍猛地揺揺头:不不不,这不可能。 离了殷轻衍后,暮熹方才想起自己此趟出门的目的,忙绕道往东侧门去。以惊雨的办事风格,必然不会独守在南侧门,而榆川城除却东南两个出境的正门外,因着是边境之城,也独开了两个侧门。 东南两个正门便是在平日里,守卫亦是十分森严,莫论是楼昀下了令。而当下惟一能寄以出境希望的,也只剩出境的东侧门了。 此时的殷轻衍竟也是不要脸地跟了上来。 “我如今不想瞧见你。”暮熹冷冷地道。 殷轻衍却恍若不明她话里隐含的意思一般,漫不经心地道:“兮兮可以把我当作个透明人。” 暮熹回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从未见过脸皮这般厚的人。 可面对殷轻衍的无赖之举,她亦是毫无办法,只得任同他跟着过来。 “哎……”胡同转角处,暮熹猛地撞上了一名玄衣男子,她一个踉跄,身体顿时不受控制地往后仰,殷轻衍见状,及时上前扶住了她。 稍稍站稳后,暮熹甩开殷轻衍扶着她的双手,低首便望见脚下散落了一地的栀子花。 “抱歉抱歉,在下并非有意冲撞姑娘的。”撞了暮熹的玄衣男子慌忙道歉。 分卷阅读9 暮熹倒也无甚在意,瞧着地上的栀子花,便随口问了句:“这花可是公子的?” 玄衣男子听闻后,只挠头笑笑,一面弯下腰将花拾了起来,一面道:“是啊!今日是我夫人的生辰,她最爱栀子花了。” 暮熹见状,也弯下腰替他将栀子花一支一支拾起来,将花递与玄衣男子时,便道:“既如此,那公子还是赶紧家去吧,免得错过了夫人的生辰。” 两人对视的刹那,暮熹竟自一愣:那个人的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 玄衣男子接过暮熹手中的花后,匆匆地朝暮熹道了声谢,便直接越过了殷轻衍,渐渐地远去了。 对了……是昨晚。 思及此,暮熹猛地一转身,慌忙地问了殷轻衍一句:“方才那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瞧着暮熹神色慌张的样子,殷轻衍一时竟看得愣愣的,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你快说呀!方才那个人是昨晚蒙着面纱的男子。”暮熹拽着他的衣袖,急急地道。 殷轻衍一惊,忙道:“当真?”原来他方才觉得那男子的不妥之处便是在此。 “自然是真的。”那双眼睛里透着悲伤,和昨晚她看到的一模一样,定是错不了的。 话音方落,殷轻衍拉起她,直接往右边的街道追了上去。 东宫里,吵吵嚷嚷的声音从外传到了里,本驻守在落莺殿外的侍卫纷纷侧首。一瞧见来人,两边的侍卫面面相觑,额头不由得都泛起了疼意:又是那位刁蛮任性的郡主。 “本郡主你们也敢拦,全都给我滚开,”身着湖蓝宫衫的女子猛地推开挡在她面前的宫女,“今日我非得见到昀哥哥不可。” 落莺殿外的侍卫眼见舟越冲了上来,忙伸手挡住了她的去路,“郡主请恕罪,若无昀殿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啪……”舟越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趾高气扬地道,“一个狗奴才,也敢拦本郡主的去路?” 话音方落,舟越直接越过跪在地上的众人,直奔落莺房去。众侍卫见状,大惊,也忙站起来追了上去。 身在落莺房内的楼昀早已听见了殿外的动静,此时瞧见闯进来的舟越后,便让追上来的侍卫都退了下去。 “昀哥哥,你为何要让熹常侍参加选妃大典?”她深知,一旦暮熹参加了选妃大典,那么她苦苦求来的选妃资格也将毫无用处,“她不过是一个身份低贱的下人,有什么资格站在朝阳殿上?” 有什么资格成为和昀哥哥并肩而站的女人?不,她不允许。这世间与昀哥哥并肩而站的,只能是她。 话音一落,楼昀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房内霎时间陷入了寂静中,舟越瞧见楼昀渐渐沉下来的脸色,顿觉自己失了语,忙道,“昀哥哥,我……” 她纤细的喉咙瞬间被人掐住,后面的话语不得已咽了下去。 “舟越,”楼昀沉下声,冷言道,“莫要以为父皇宠着你,我就不敢把你怎样。你可信,你再侮辱她一次,你的脖子和身体就会分离?” 信,她怎会不信? 舟越惊恐地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看着这个她爱慕了数十年的人,晶莹的泪珠从眼框里滑落。 眼前的人神色冰冷,瞳仁里看不到一丝丝的温度,他掐着她的脖颈,恍若稍一用力,便能把它扭断。 温润的泪滴沿着舟越的脸颊,滴落在楼昀的手背上,他轻皱眉宇,嫌弃地放开了她的脖子,顺势拿起桌面上的绣帕擦了擦。 “咳咳咳……咳咳。”脖子得到了释放,舟越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滚,”男子头也不回地沉下嗓音,“记住,下次你要再踏进落莺殿一步,原在你身上的腿恐怕也要移到别处去了。” 舟越擦干脸上的泪,望着楼昀冷冷地轻笑一声,转身便跑出了东宫。 她还是太轻贱了自己,他无数次的冷漠相待,她却依然对他心存期待。 端着参汤过来的周领侍瞧见这一幕,只无声地叹了口气:到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榆川城内,两人一路跟随着玄衣男子直至一座极为奢华的府邸前,其匾额上刻着“林府”二字。 暮熹和殷轻衍隐在拐角处,只见玄衣男子方要进门,右边便驶来了一辆马车,玄衣男子见状,脸色霎时间沉了下来,上前一把拽住从马车上下来的白衣女子,白衣女子虽挣扎着,可力气显然比不得男子,两人似乎也因此不由分说地吵了起来。 因距离隔得太远,暮熹未能听清两人的对话,可瞧着身旁的那些侍从却是奇怪得很。 两位主子在他们跟前大吵,他们却未有一丝的出奇之意。 “想必平日里是吵惯了的,所以他们才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瞧出了暮熹的疑惑,殷轻衍淡淡地道了句后,拉起暮熹便要离开,“走吧!” “等等,你不是说要我协助你破了这个案子么?如今可确定犯人了吧?”暮熹被他硬拽着往回走。 “是啊!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了。”殷轻衍头也不回地 分卷阅读10 答道。 争吵间,从那男子散发出的魔灵之气便能确定了。 “那你为何还不行动?”赶紧抓住犯人,我也好得到自由。 闻言,殷轻衍忽地停下脚步,回首朝她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兮兮莫以为,在白日里他会现形吧?” 魔灵之树都是在夜色里才能看到的。他倒要瞧瞧,它长到了哪个程度。 顿了顿,殷轻衍缓缓地靠近她,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却又故作不知地道,“要不然,就是兮兮想要赶紧离开榆川城。” 暮熹倒也不想否认,只落落大方地答道,“我为何来了榆川城,你是知道的。想离开不也很正常么?” 说到这里,暮熹心下觉得奇怪:因何这一路走来,竟未看到一个搜寻她的人? 殷轻衍心知她在想什么,惊雨的人早已被他使人用计引走了,此刻又怎会出现在榆川城内?于是转了话题道:“先回客栈休息一下吧!今晚我们还得出来看一场好戏呢。” 暮熹闻言,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又想起了今日答应他的事,只得先放下心中的疑惑。接下来的落脚处在哪,也只能等捉到犯人后再作决定。 两人当下折了回去。吃完午饭后,又睡了个长长的中觉,很快便到了子时一刻。 楼道上极为安静,而楼下守夜的伙计也早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此时的暮熹敲开了殷轻衍的房门。门一开,呼噜呼噜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暮熹听着,倒觉得像是一头猪在打鼾。 她忍不住抿嘴轻笑。 殷轻衍一眼便瞧出了她所笑因何,有些尴尬地解释:“师兄胆子小,非得同我住一间。” 暮熹瞧见殷轻衍的脸色,似有所悟地点点头。殷轻衍掩上门,忙拉着她出了客栈。 因夜已深,街道上空无一人,两人行走得倒也极为顺畅。这一路出逃,暮熹早已习惯了走夜路,人们都说夜路走多了会碰到鬼,而今想想,她碰到的虽非鬼怪之类的,可却也相差无几。 正这般想着,却忽地被身旁的殷轻衍拽到了一旁,暮熹且未反应过来,一道剑气从身旁掠过,飘起的发丝顿时被劈成了两截。 “当真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啊!”殷轻衍瞧见来人,出奇地冷静,只轻轻地启唇,“公子白日里的伪装还真的差点骗过了我。” “呵,”林璟冷笑一声,“我与公子无怨无仇,公子为何要追踪至此?” “我想要追踪的并非是你,”殷轻衍望着他,锐利的眼神恍若洞穿了他的心思,“而是……你体内的魔灵。” 第4章 不换 林璟闻言,唇角不住地扯了扯,讪笑道:“公子便是要说笑,也得寻个正常点的理由。这世间,何来神魔之说?” 对于林璟的讥讽之言,殷轻衍也无甚在意,只用那幽深的瞳仁看着他,缓声道:“执念生,邪念起,由人不由己。你可知,当你被魔灵侵占灵魂的那一刻,你的意识已难以让你自己掌控了?” 话听到此处,暮熹方从刚才的惊吓中反应过来:若非殷轻衍及时将她拽到了一边,恐怕此时的她已在黄泉路上了。 思及此,暮熹登时来了气,朝林璟怒问道:“我与你也无怨无仇,你又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林璟冷笑一声,道:“姑娘这话怕是颠倒是非了吧?昨晚你坏我好事,我且饶了你一命,你本该心存感激。可今日你又不知死活地跟了过来,你既不识趣,我又何必手下留情?” 暮熹不得不承认,如今看到的玄衣男子与白日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他口才虽好,可暮熹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当下便回怼过去:“瞧公子这通身的气派,也不像是那些无知的小人,可奈何这素养却是极低的,免不得让旁人以为这是哪户人家放出来咬人的疯狗。” “你……”林璟顿时被怼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殷轻衍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扬起那好看的唇角:兮兮可不是好欺负的。 随后他望向林璟,脑海中浮现出今日午觉过后得到的情报,便缓缓地启唇,“榆川盐务长的二公子林璟,乃是榆川第一才子,你于弱冠之年时迎娶了榆川第一美人宋盈进门。才子配佳人,这一段令人歆羡的姻缘在当时的榆川城也一度成为佳话流传于市井中。” 顿了顿,殷轻衍又道,“可那时的宋盈,所爱却另有他人。” “住口,”林璟忽地怒喊,举起剑指着殷轻衍道,“我奉劝你一句,人活一世,惟有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才能活得长长久久。” 话音未歇,林璟忽地消失在两人的眼前,徒留一团淡淡的黑气在空中。犹过不久,那黑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殷轻衍只淡淡地抬首瞧了一眼,便朝暮熹道:“走吧!” “去哪?”暮熹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大致了解了事情的起因。 人之所以干坏事,无非有三大原因:一是情,二为钱,三为权。可有一点无法忽略的是,有些人想要杀你是毫无缘由的,你 分卷阅读11 的出身、美貌、才华……他们所无法拥有的一切,都可以成为送一个人去黄泉的理由。 因为人性,永远都有着一面你想像不到的黑暗。 “去追林璟。” 闻言,暮熹愣愣地瞧了殷轻衍一眼:他怎知林璟去了哪? 心中虽有疑惑,可暮熹也并未多问,只管跟着殷轻衍左拐一下,右转一回,不知穿过了几个巷子后,很快便来到了一片栽满了栀子花的园林里。 如今虽已是夏末,可眼前这满园子的栀子花显然是处于盛放期,淡淡的清香随着轻风扑鼻而来,暮熹忽而想起在白天碰到林璟时,他说话时的神情。 “是啊!今日是我夫人的生辰,她最爱栀子花了。”那时候的他,说到宋盈时的神情,怜爱中带着一丝悲伤。 殷轻衍侧首瞧了暮熹一眼后,又抬首望向半空,提醒了她句:“他来了。” 轻轻的话音瞬间将暮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随着殷轻衍的目光往半空看去,只见在银色的月光下,一团黑影渐渐地浮现,待暮熹看清之时,竟是一惊:半空中的林璟挟持着一名男子降落在园林里。 恰在此时,暮熹只感觉到身旁的人影一闪,紧接着便听到利器相交发出的“铛铛”声,待她顺着声音望去时,殷轻衍已然从林璟手中救下了那名男子。 只见他举着剑朝林璟冷声道:“你除尽了她身边的情又如何?你若走不进她的心,这一切也只是枉然。” “一个旁人,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林璟冷冷地道了句,浅灰色的瞳仁渐渐地变了色。 暮熹一向是个推崇活在当下的人,不信来生,自然也不信神魔,虽然在竺音皇宫里,大部分人都信奉占卜和神魔之说,可毕竟谁也不曾真正见过。 但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幕,让她确信了殷轻衍口中的“魔灵”的存在。 只听话音未歇,从林璟身上释放出的黑气渐渐地升至半空,形成了一棵小树苗的形状。 而林璟身上的黑气一点点地被“小树苗”吸附了过去。 瞧见魔灵之树终是现了身,殷轻衍举起手中的剑,径直朝它挥了一刀。魔灵之树在那一刹那消失在半空中,林璟也瞬间倒了下去。 而后赶来的宋盈瞧见这一幕,瞬间泪流满面。 殷轻衍所知为何,便淡淡地朝她交待了句:“他被侵蚀了心灵,方才的魔灵虽离了他的身体,却也带走了他的一部分记忆,再醒时,他不一定会记得你。” 听到林璟还活着,宋盈顿时如释重负,她看着躺在她怀中的林璟,只轻轻地道了句,“不记得也好,往后的日子换我来爱他。” 回去的路上,暮熹才听得殷轻衍细说了林璟和宋盈之间的故事。 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婚的林璟在新婚之夜瞧见宋盈的那一刻,便已然爱上了她。可那时的宋盈,已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人。 婚后的他,只因宋盈喜欢栀子花,便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栽成了一个栀子花林。他作的词,他写的赋,也满满都是她。 宋盈并非是个无情无心之人,林璟真心的付出、情深至极的相待,自然也感动了她。两人也曾因此度过一段甜蜜的时光。 可好景不长,原与宋盈相爱的那个男人从老家赶回了榆川城,却听闻宋盈早已嫁作他人妇,径直到林府大闹了一场。 林璟的父亲乃为榆川城的盐务长,林府忽而蒙此羞辱,他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便寻个理由将那个男人关进了大牢。而后过了没几天,男人忽然在狱中暴毙而亡。 闻得此事后的宋盈觉得是自己害了他,与林璟隔阂便也一日深于一日。 “也正因为林璟情深至此,他觉得自己长久的付出却得不到宋盈的回应,因而爱在执念中也生出了恨,”殷轻衍轻声地出了事实,“魔灵在那一刻也才能趁虚而入。” “可实际上,宋盈是爱林璟的。”她不过是跨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罢了。 暮熹想起方才宋盈抱着他时,眸子里流露出的悲伤,与林璟眼里的可是一模一样。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想要相互理解本就不大可能。 她抬首望着夜空中的弯月,忽而想起了楼昀,便若有所思地道了句,“情深千金难寻。” 殷轻衍顿然微愣,侧首望着她,问:“兮兮想明白了昀殿待你的情深,因而想折回东宫去了?” 话音方落,暮熹如同看白痴一般地瞥了他一眼,而后轻启朱唇,“自由无价可换。” 殷轻衍闻言,心情竟略微复杂起来,里面却包含了些微酸涩。那是因为楼昀?还是因为她这极其冷情的一句话?这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了。 他只好轻轻一笑,来掩盖心中那带着些微酸涩的情愫,转身便往客栈的方向走去,又忽地想起那棵魔灵之树,殷轻衍心中却不免忧虑起来。 它虽还只是小树苗的形状,可若照此情形发展下去,其花结果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暮熹看着殷轻衍的背影,想起了方才他看林璟时的 分卷阅读12 淡漠神情以及他明知林璟是榆川城多人袭击案的犯人,却选择放他走。 她当然不会以为,这是他大发善心的表现。在某一点上,她和他还是很相似的。 深夜的榆川街道上,有一男一女虽并肩走着,可当中的心思却是天与地的差别。 翌日一早,因榆川城的多人袭击案已解决,净空先行下楼去吃早饭,而殷轻衍收拾好衣物后便打算同他一起返回觅弧寺。 暮熹早已料到他们会在今日出发,便早早地等候在殷轻衍门前。 门一开,殷轻衍瞧见暮熹背着包袱等在门前却是一点也不惊讶,反倒笑问:“兮兮可是要同我们一起走?” 暮熹瞟了他一眼,一脸冷淡地道:“你既知,又何必再问?何况我昨日帮了你那么大的忙,回报我点什么也不过分吧!” 殷轻衍又如何不知她在想什么。榆川城既出不去,但也已待不得,那竺音国内她大概也无地方可去了。而建于莲台高山上的觅弧寺,虽为竺音四大古寺之一,但因地处偏幽,所以平日来往的香客也极少,而楼昀怎么不会想到她一个女子竟会藏身于寺庙之中,所以觅弧寺自然便成了她落脚的好去处。 可此时的殷轻衍却只想逗一逗她,于是认同般地点点头,“兮兮说得极对,确实该好好报答你。” 暮熹见状,自然顺着□□往上,“好好报答倒谈不上,只需允我一同与你回觅弧寺便可。” 殷轻衍揺揺头,“这可不行,兮兮帮了我那么大的忙,得好好报答。” 话说间,他俯身欺了上来,深邃的眼眸里写满了诱惑,“兮兮觉得我长得好看不?” “……” “我不仅长得好,身材也是一等一的出挑;既能舞文弄墨,也可吟诗作赋。我若以身相许,兮兮也不亏吧!” 暮熹一脸呆愣地看着眼前这个莫名自信的男人,冷冷地道了句,“你是出家人。” 话音一落,殷轻衍恍若抓住了机会般,笑道,“那兮兮的意思是,我若不是出家人,兮兮便愿意了?” “不,不愿意。”她斩钉折铁地答道。惟有自由,是任何事都换不来的。 她想要的,是随心所欲地活着,自由自在地活着;不被任何人束缚,也不被任何人牵挂,像苍穹之上的云朵一般,飘荡在这世间,直至生命的尽头。 殷轻衍瞧着她,那眉眼如画下的瞳仁里有着他所无法理解的坚定。世人皆说,雪松挺拔坚韧,如今的她也莫不如是。 殷轻衍在那一刻,竟微微愣住了。 殷轻衍又怎能理解她?正如暮熹所说的那样,一个自小翱翔在蓝天之上的雄鹰又如何理解笼中鸟的痛苦?感同身受一词,若没了亲身经历,是远远也用不上的。 净空知道暮熹要随他们一同回觅弧寺时,起初还不大愿意,可殷轻衍只侧首瞪了他一眼,他那絮絮叨叨的嘴巴总算闭了上去。 竺音皇宫内,一位身着华丽衣裳的女人提起衣角款步迈上碎步踏上发承平殿的阶梯。 门口值守的太监瞧见来人,方想进门禀告,却被白贵妃拦了下来,她转而吩咐随同的侍女守在门口,自己接过刚做好的桂花酥后,踏进了殿门。 白贵妃进殿门,向批阅着奏折的楼熵行过礼后,便说明了来意。原是太子选妃大典在即,她身为后宫嫔妃之首,又代皇后执掌凤印,因而前来请旨有关太子选妃大典的操办事宜。 “宫中盛事你也操办过不少,此番太子选妃大典交与你,朕也放心。”楼熵头也不抬地答道。 白贵妃微微笑道,“话虽如今,可臣妾依旧有一事不明。” 楼熵抬首,停下手中的笔,问道:“何事?” “前些日子宫中已有流言传出,说是太子妃已有内定的人选,其便是东宫的熹常侍。因而臣妾才想着来向皇上请旨选妃一事。”白贵妃神色迟凝,缓缓道来。 身着龙袍的男人深深地看了白贵妃一眼,语气里听不出是何情绪,“确有此事。” 白贵妃闻言,低首鼓起胆子进言:“太子既为储君,本应奉行以仁孝治国的理念,可太子却妄顾圣意,实非储君的最佳人选。” “住口,”楼熵拍着桌子忽地起身,怒斥,“太子是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岂容你一个后宫妇人妄加议论?” 白贵妃身子一颤,即刻跪了下来,语气嗔娇,“臣妾知错,请皇上恕罪。” “滚。” 白贵妃只得悻悻地退了出去。 楼熵如何不知白贵妃的心思。自苏萝崩逝,她代为执掌凤印后,存了想将楼涟推上储君之位的心思也不是一两日了。 关于此事,楼熵也不是未曾想过,可凭太子如今在朝中的权势,加之楼涟平庸至极的资质,又怎会是楼昀的对手? 而太子择妃一事,他原也有了最佳人选。 可那一晚楼昀的决绝,却更甚于当年的自己。 “如今的你与当初的朕又有何分别?”大殿之上的楼熵负手而立,望着转身而去的楼昀,冷 分卷阅读13 冷地道了句。 “不,”楼昀转过身,望着楼熵,如深渊般的瞳仁里写满了不屑,“儿臣与父皇怎会一样?终其一生,能够伴在我身侧、我惟一会娶、惟一所爱之人也唯有暮熹。” 楼熵不以为然地冷冷一笑,“你的情深可不一定能换来她的所爱。” “我之情深与她又有何关系?这一向是儿臣自己的事。”楼昀淡淡地撇下这句话后,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虽为自己的儿子,可年仅八岁即创立了“珈琰军”的他却从未教他看透。 第5章 常侍 三人在路上颠簸了四五日,一路竟也是畅通无阻。暮熹心下觉着奇怪:穿过了竺音大片国土,她竟再也未曾见过楼昀的眼线。本想着细问殷轻衍的,可瞧见他坐在内侧,微阖着双眸的模样,加之一路又甚少言语,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目的达到便可,又何需在意那是怎样一个过程呢? 对于暮熹的疑惑,殷轻衍也是了然于心。竺音太子昀殿何许人也?出世便被册封为太子,八岁始创“珈琰军”,十五岁领兵平定西北战乱,因其治国有方、谋国有道,臣民和将士皆亲切称呼他为“昀殿”。 能受竺音子民如此爱戴,且又能稳坐太子之位的人,心思必然十分缜密。殷轻衍要携着暮熹一路北上,又怎会不有所防备? 又隔了两日,马车在莲台山下停了下来。暮熹抬眼望去,此时正是清晨,高高的山门隐在了一片雾霭之中,往里去,便是竺音的千年古寺之一——觅弧寺。闻得民间早有“竺音莲台千秋殿,惟得雪松觅弧寺”之说,今日且能一睹其风采了。 登至顶峰,往里约摸行了有几百步后,暮熹便隐隐瞧见了覆以青瓦的檐角,其角尖朝上翘起,竟宛若朝天之凤,后又下了几级阶梯,这才到达觅弧寺的正门。 整座寺位于清雪高松的山脚下,远远瞧见,觉得清雅异常。暮熹便想着,既是山脚下的寺庙,那雾起之时大约整座寺庙便要笼罩在其中了,倒给它徒增了一股神秘感。恰在此时,暮鼓的辰钟敲响,只见好些僧侣从寺里的各个方向蜂拥而至,奔入了主殿中。 因暮熹是女子,净空觉着她如若住在主殿的禅房里,却是极不合适,于是提议让暮熹住到“归亿轩”去。 “我拒绝。”殷轻衍一口回绝掉。他向是一个人住惯了的,忽地要与他人同住,想想便觉得不大自在。 暮熹心觉疑惑,细问之下才知归忆轩是位于主殿后五百米开外的一幢竹屋,本因长久无人居住,早已破败不堪,后殷轻衍来到觅弧寺,经过他的一番修葺,现如今倒整洁如新。 “我倒是十分乐意住进归忆轩。”想想她一女子,忽地住进主殿的禅房里,这于情于理也不太合适。 麻烦他人的事,自然是能少一件便少一件的。 殷轻衍瞧着她,墨色的瞳仁闪了闪,他忽而凑上身来,耳语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兮兮也不怕名节不保?” 暮熹轻声一笑,狐疑地看着他,“公子既为出家人,那我有什么可怕的?莫不是你怕了我不成?” 言语间,她明亮眸子闪着狡黠的光,殷轻衍却是看得一愣一愣的。不过短短几秒,他霎时间觉察到自己神色不对,便转身拐进了条清幽的鹅卵石小径,丢下一句,“那就随我来吧!” 时值夏末初秋,隐北江面上迎来了第一场秋雨。细雨霏霏间,烟波浩渺垂栏细望,只见远处的一座亭阁里,两名年轻男子于玉桌旁相对而座。 黑棋一落,白衣男子忽而瞧出了棋势不对,抬手便想往棋盘上一捞,却被对面的黑衣男子反手一掣,“起手无回,落子不悔。” 易泽只好悻悻地伸回了手,嘴里却如往日般碎念了几句:“落子不悔乃是君子所为,我又非君子,阿轲你何必这般认真?” 白子一落,楼昀眼皮都没抬一下,“这盘棋下到现在,你悔了不下十次。”再让你悔下去,何时才下得完? 易泽望向楼昀,见他神色依旧,只得轻咳两声以掩饰心虚之意,后又忽地想起一事,话语里便没了往日的戏谑,“听闻因你择妃一事,白贵妃前去请旨时,口不择言,反被圣上训斥了一顿。” “父皇的决断岂容她一个后宫妃嫔质疑?”楼昀神色自若地道了句。 “咳……咳咳。”易泽闻言,险些被刚刚喝下的茶水呛住了喉咙,他轻拍着胸脯,直至缓过气来后方抬首望向楼昀,唇角忍不住地扯了扯。 按他的理,若让旁的人听了去,还当真以为这是圣上做出的决断呢。 “锋芒太露,毕竟不大好。”易泽劝了句。 “惟有这事,是我绝不能退让的,”楼昀落下一子,胜负已定后,这才眼皮轻抬,“你输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易泽这才回过神来,低首望见棋盘上败局已定,猛地低嚎,“啊……阿轲你偷袭我。不行不行,这盘不算,我们再来一遍。” “今日便是再来上数十遍,我想结果依然还是如此。” “……” 分卷阅读14 “今日景色甚美,莫要辜负了。”楼昀起身,只见亭阁外细雨蒙蒙,远处的秀丽之景也似蒙上了一层薄纱,氤氲一片,竟像是轻纱遮面后的美人,若隐若现。 这自小一块长大的好友,脑子虽极为好使,但偏偏在棋艺上开不了窍。可论是输得多惨败,他亦从未言过“放弃”二字,倒是日日得了闲,便找人研究棋艺,还大放豪言:此生必要赢他。 虽闻得此事的人,皆笑话他不自量力。可楼昀对此,却是由衷地佩服他。 人生在世,总归要有一两件执著到底的事。如若不然,却像是来这世间白走一遭?易泽如此,他亦然。 “哪里来的美景?”易泽撇了撇嘴,远处朦朦胧胧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顿了顿,易泽又恍然想起了些事,“她逃走,你可曾想过是何原因?” 闻及此言,楼昀神色黯了黯,往日周领侍对他所言的话又在耳侧响起,“殿下,那如若是自由呢?” 见楼昀沉默着,易泽只无声地叹了口气,继而道:“阿轲,终究是你沉得太深,向来思虑周全的你才会在这件事上蒙了心智。朝中大臣虽都未在言语上提及,可私底里谁不知圣上属意的太子妃是谁。纵然你有这个心思,也该暗地里进行才好,又何必当众忤了圣上之意?你此举,恐又惹他多忌惮你一分。” “呵,”楼昀冷笑一声,“他又何时不曾处处防备着我?” 我若存心想要夺位,何苦等到今日?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这般不顾所有,也要逃离东宫。”易泽一语道出了事情的本质,听者竟恍然顿住了。 竺音建朝一千多年来,虽根基也还算稳固,可随着时代的变迁,固有的律法早已不适用于当下的发展情形。如今朝堂内表面虽风平浪静,可实则暗潮汹涌,分成了两大派系。一方是以太子昀殿为首的改革除旧派,一方则是以白贵妃和太尉为首的固守本原派。 而圣上,却是不明所意。显然,他是坐山观虎斗。 “富贵钱权也好,尊荣恩宠也罢。如若她追求的是自由的生活,早已涉身泥潭的你又如何给得了她想要的?”易泽眺望着远处的景色,明亮的眸子渐渐地沉了下去,“你既要顾全与娘娘的约定,又不愿放过她,何不如先全面肃清朝中的萎靡之风?” 还她一片明朗的天空。 “你方才还说着,锋芒不要太盛。”一语中的,楼昀面无声色地道了句。 “呃……”易泽垂了垂脑袋,重点他没提及,怎老喜欢把话题往外扯? 半晌后,易泽方嗫嚅了句,“今时不同往日嘛!你既明着挑开了,又何必再躲躲藏藏的?” “我知道。”楼昀只淡淡地答了句。 穿过主殿后的一丛竹林,暮熹随着殷轻衍来到了归忆轩,远远地便瞧见这林间小屋建于竹林间的高地之上,左右两边分别各有小屋一间,可沿其两处的阶梯而上,殷轻衍往右指了指,示意暮熹住进右边的那个厢房。 既是寄人篱下,暮熹自然也是听从殷轻衍安排的。于是进了屋,打算收拾收拾。 却出乎她意料的是,屋内竟是十分整洁干净。物什方面,除却一张青丝帘幔垂挂的睡榻外,还有茶几一张、小凳三张、青瓷花瓶一个、山水壁画一幅。 暮熹往桌面上一摸,竟连丝毫的灰尘也没有,必是有人日日前来仔细打扫过的。 可瞧殷轻衍的模样,也不像是会日日打扫之人。 “兮兮对这住处可还满意?”殷轻衍忽地出现在门口,轻靠在门栏边上,神情松懒。 暮熹轻轻一笑,“自然是极满意的,这屋子虽不常住人,却是极干净的,可见有人日日精细打扫过。” “这是自然。我一向极爱干净,容不得住处有丝毫的纤尘,”殷轻衍交叉起双放在胸前,宛似狡黠的狐狸抓到兔子一般唇角轻扬,“往后这清扫的任务,可要交到兮兮手里了。” 暮熹一顿,压抑着心中渐升的怒火,反笑问:“为何是我清扫?既是两人一同住的地方,本该也由你我一同承担。” “兮兮可还不知,这归忆轩自我搬进来时,便已归到我名下了。此事,觅弧寺里人人皆知,”殷轻衍轻笑,缓步走近她,“兮兮既要住进来,莫不是连这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吧?” “你……”我忍,暮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轻笑着应道,“自然是有的。” 殷轻衍瞧着她气鼓鼓涨红了脸的模样,心情当真是好到了极点,“从今日起,归忆轩的清扫以及膳食准备方面的事,便要落到兮兮头上了。” “为何膳食也是我来做?”暮熹不服气地喊。这辈子,她讨厌的事便是做饭了。 “怎么?兮兮不愿意?”殷轻衍侧首。 她握紧了拳头,瞧着殷轻衍那一副欠揍的模样,却只得恨恨地应道:“愿意,自然是愿意的。” “期待你的表现,”殷轻衍凑近她,墨色的眸子里闪着戏谑的光,“我的……兮常侍。” 自然是有你可期待的。 分卷阅读15 熄下心中的怒火后,她唇角微扬,望着殷轻衍转身而去的背影,动人的眸子里闪现一抹刁滑的光。 暮熹收拾完自己带过来的细软后,便循了殷轻衍的吩咐,去准备今日的午膳。一进小厨房,里面的果蔬、鲜菇、豆腐以及面粉倒是齐全。虽少了些肉类,但因是寺庙,却也在情理之中。 虽在东宫不常做饭,可暮熹行起事来,也是毫不马虎的。约摸一个时辰后,新鲜的豆腐蘑菇汤、清炒西兰花以及素菜包子便出炉了。 “色香味倒是全了,只不知这味道如何?”殷轻衍坐在饭桌旁,左手撑着下巴,神情慵懒地瞧着她忙前忙后。 “你一尝便知。”端来了最后一道菜后,暮熹也在旁坐了下来。 话说间,殷轻衍夹起一块鲜菇放进嘴里,细嚼过后方赞许道:“兮兮好厨艺,这菇烹得既不失其鲜味,且融进了豆腐的甜味,比起寺里做的素食,味道竟是好极了。” 暮熹怎会不知殷轻衍说的这些个奉承话是意欲何为,她自己的厨艺如何,她心里明镜似的。他此举,不过是想哄得她心甘情愿接下这活罢了。 暮熹可从未想过要接下去,待风声松了些,她总归是要离开的。 她和殷轻衍,原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 “兮兮,青瓷花瓶上的尘可还没擦干净呢。” “兮兮,这时辰该用午膳了。” “兮兮,茶水没了,去给我沏上一壶可好?” “……” 自那日后,归忆轩里时不时传出殷轻衍那温润却含着戏谑的声音。 又过了些日子,净空下山采办回来,许是殷轻衍早已交待过,因而捎了好些平日里要用到的酱料和面粉过来。他临走之际,碰巧今日一早殷轻衍便没了踪影,暮熹趁此大好时机,便拉过净空,往他手上塞了好些刚出炉的素包子,轻声问道:“净空师傅可知,殷轻衍在饮食方面可有什么忌讳没有?” 净空调着圆腔笑笑,心知暮熹想要作何,便暗忖着:我虽为师兄,可平日里他仗着方丈优厚待他,愣是没少欺负我,今日既有人能替我出口恶气,却是难得的好机会。 于是索性把自己所知的,无所保留地全都告知于暮熹。 方到了午膳时辰,暮熹把最后一盘素菜端上来后,殷轻衍忽地出现在身旁,朝她耳边轻吹着气,“今日兮兮倒是准时得很。” 暮熹早已习惯殷轻衍这般神出鬼没的样子,转首嗔笑着:“如此,不倒合了你心意?” 殷轻衍一面漫不经心拉开座椅,一面朝她轻轻一笑,墨色的瞳仁里勾出诱惑的味道,“兮兮既这般了解我,不如往后余生,你我作个伴可好?” 暮熹随殷轻衍坐下来,只轻声嗤笑,“我原以为你当初因有求于我,言语上才毫无顾忌,如今到了这觅弧寺,这余生相邀的话,也能轻易出口,未料你竟是这般轻浮之人。” “兮兮不知,这话也只对你一人罢了。”殷轻衍轻笑,这话出口的瞬间,本人也竟自一惊。 暮熹瞧了他一眼,未再答话,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殷轻衍亦拿起筷子,似往常那般各色菜肴皆尝了几口,喝了半碗,又吃了一碗饭。饭毕后,两人各怀心思,回了各屋去了。 不多时,早已伏在窗前等着好戏上场的暮熹便瞧见殷轻衍打开门,急匆匆地奔下楼梯。她嗔笑着开口叫住他:“公子这般匆匆,是要往哪去?” 殷轻衍闻得声音,往后瞧了一眼,只见她朝他轻轻一笑,那神色里毫无疑问。他霎时间明白了自己这一回的腹泻是如何一回事,只得忍住这席卷而来的腹泻感,回道:“兮兮厨艺这般好,来年可去参选御膳大赛。” “公子谬赞,”暮熹故作谦逊地微微低首,后又抬起眼睑,笑道,“若公子喜欢,往后的饭菜定当日日如此。” 殷轻衍闻言,幽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当下有了主意后,便忙去解决自身的问题了。 看你还张不张狂。 暮熹抿嘴轻声笑着,转首便躺回榻上。 今日倒可睡上个安稳的中觉了,可得寻个日子好好感谢一下净空师傅。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们的每一个收藏、每一条点评都是我更新的最大动力!喜欢的读者请多多支持! 第6章 面具 自上了觅弧寺后,暮熹多日也不见荤腥,这于她这吃惯了肉的人来说,也着实是难挨,因而气色上竟也比往日差上许多。 许是猜中了暮熹心中所想,且又瞧见她的气色渐差,这日晚上,殷轻衍竟不知从哪捎出了些肉和酒,拉来了她在月色下相对而座。 正径自疑惑着,殷轻衍只淡淡地道了句:“今日碰巧师兄下山采办,因而托他买了些回来。” 应是注意到暮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喜色,殷轻衍又了无声色地道,“我许久未曾吃肉喝酒,自然也是馋得很。” 暮熹闻言,愣了愣,轻声喃喃:“你可是个出家人。”何况净空 分卷阅读16 师傅竟也肯帮他做出这等事来? “月色撩人,莫要辜负了这好时光。”见暮熹愣愣着还不坐下,殷轻衍只好亲自拉过她,摁下了座。 既如此,暮熹倒也不客气,索性将这几日心里馋的都一一吃了下去。 推杯换盏间,很快便酒过三巡,暮熹因是酒少喝了些,神智也还算清醒,两壶酒倒是被殷轻衍喝去了大半。 “我依然是不解,”殷轻衍抱着酒壶,偏着头眯起眼望向她,“你道人与人之间若想相互理解本就很难,可日子相处久了,难不成也依然像个外人那般无法心意相通么?” 恍惚间,殷轻衍这忽地一问,暮熹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与楼昀相处数十年,她知他心中所想,她亦明他所做之事,可论是如何,她和他所求的终究不一样,心意又如何能相通?道不同不相为谋,这话说得总归不错。 见她久久未答,殷轻衍似有醉意般地俯在案桌上,墨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她的身影,“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兮兮熟悉极了。纵然我想百般忽略这个感觉,奈何却不得不承认。” 我长得竟这般大众? 暮熹顿了顿,却只当殷轻衍是因有了醉意而说的糊涂话。她和殷轻衍之间,便是从北衙的湖林上算起,时至今日,也不过才相识短短两个月,何来熟悉一说? 她望着俯在案桌上的人,柳叶般的弯眉不觉蹙了又蹙,终是忍不住朱唇轻启,“既为和尚,便不该吃酒肉,近女色。” 闻言,只见白衣男子掀起眼皮,含着微微醺人的语气缓缓地靠近她:“吾想近的女色……惟有兮兮一人。何况,兮兮又怎知吾未曾还俗?” 他的语气轻缓且暧昧,暮熹顿然觉得尴尬极了,只得往后坐了坐,又慌忙避开他的眼神,道:“你若当真还俗了,又何必住在觅弧寺里?” 瞧他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绝非是生养在一般富贵人家的。来了觅弧寺出家便也来了,可他言谈举止上却全然不似一个出家人所该有的。 眼前的殷轻衍,是否是真的殷轻衍,她亦不知。 这些问题暮熹初始便瞧得清楚,只是她不想深究。她来觅弧寺,不过是想暂时躲避楼昀的追捕,其他人是怎样一趟浑水,她亦无半分的兴趣。 “我若不住寺里,又如何得遇兮兮?”殷轻衍依旧望着她,微醉的瞳仁里却有着难得的真诚。 暮熹一时间竟分辨不出他话里的真假,顿了顿,她轻咳了两声后,只得寻了个“已有醉意”的理由逃离了殷轻衍的视线。 平日里的殷轻衍,虽时不时也会如今日一般言语戏谑,可眼里却看不出半分真诚,因而暮熹也只当玩笑话,听听也就过去了。 可今日的他与往日确有不同。 她坐在榻上,思索了良久竟也未解,只得摇摇头,想摒弃掉脑海里的东西。 “无论他话里是真是假,这世间的债,惟情债最是难还。我已经欠了阿轲的,恐怕今生也无法还完,不能再欠下别人的了。” 暮熹打开窗,抬眼便能望见星空中的那轮圆月。轻微的夜风拂了进来,却带着些许寒意。此时的倦意倒是真上来了,暮熹拢了拢双臂后,换上寝衣便睡下了。 直至更深露重之时,俯在案桌上的殷轻衍这才缓缓站起身,他抬眼望向右边的屋子,见她窗台未关,夜风且渐渐地大了,便移步到窗前,轻声地替她关上。 他酒量向来极好,又怎会因那小小的几壶酒而泛起醉意? 翌日,天微微露白,尚处在星眼微朦间的暮熹便被暮鼓的晨钟吵醒了。恍惚中,门外便似响起了净空急促的敲门声,暮熹打开门一瞧,且只见他一面敲着门,一面神色焦急地朝里催促着殷轻衍。 原是因今日是觅弧寺每月一次的早课,方丈要领着全寺的弟子诵经念佛。殷轻衍虽为带发出家的弟子,却也不能例外。 暮熹心下敲算着,从东宫一路逃来,不仅没能顺利出境,还摊上了不少麻烦事,真真是走了大霉运才会如此,便一同随殷轻衍去了主殿,想着浸浴一下主寺的佛光之气,许也能去去霉气。 两人一同走在鹅卵石小径上,殷轻衍言语间,也不过是吩咐了暮熹早课完后,要不忘回去清扫屋子之类的话,对昨晚所说之事竟也只字未提。 他表现得如此淡然,暮熹自然是放心许多,只当他昨晚的话都是一时的醉话,翻过篇后也就过去了。 来至佛堂前,觅弧寺的众弟子已然按序列排坐在正中央,暮熹往塑了金身的佛像瞧去,原有些烦躁的心竟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恰在此时,她忽地感觉腰间被人抽了一下,痒痒得好不舒服,于是顺着往下看,却见殷轻衍的手挂在了她腰间的右处。 暮熹心下来气,这佛堂圣地,岂容他这般胡来? 于是暮熹重重地拍掉朝她伸来的手,抬起眼皮往四周环视了一番,所幸人人皆是正经于自己的事,未曾注意旁人,心安定些后,便朝殷轻衍轻声斥道:“佛门之地,理应恭肃严谨,怎能由你如此行为轻浮?” 分卷阅读17 殷轻衍闻言,微微一愣后,一本正经地立在她的跟前,略带戏谑地轻笑道:“兮兮说得甚是有理。衣衫不整的兮兮,倒真是我的好典范。” 话音未歇,暮熹猛地反应过来,低首一瞧,顿时飞红了脸,忙转过身去整理不知何松掉的腰带,些许的懊恼又浮上心头。原是自己错怪他了。 可转念一想,便又觉得他平日里若是正正经经的,这会子倒也不至于此。 重阳方过,宫里承旨的御侍便携了圣旨来到东宫,原是择妃大典将至,因暮熹本是东宫的常侍,兼之在太子身侧伺候多年,圣上眷念于此,因而特赐了琉璃珍珠玉钗一对、红绣蜀锦两匹、白玉云镯一双以及茉莉如玉粉一盒。 楼昀领着众人谢恩,瞧见楼昀接过旨后,御侍方俯首向楼昀轻声问道:“太子殿下,为何不见熹常侍来领旨谢恩?” “公公来得不巧,本王恰巧着她出宫办事去了。”楼昀冷淡地答道。 御侍笑笑,饧了眼道:“因选妃大典临近,皇上和贵妃娘娘吩咐奴才要叮嘱熹常侍务必保重身子。” “劳父皇和贵妃娘娘挂心,阿熹原也是本王的人,本王自当尽心竭力。” 御侍心知楼昀是怎样的性子,见他应过后也有了理由去回复圣上,方退出了东宫,往承平殿方面去了。 楼昀冷冷地瞧了眼御侍送来的东西,转首对周领侍吩咐了句:“都封到库房里去。” “是,殿下。” 这日过后,很快便到了十一月初一,彼时正是太子选妃之日。循竺音祖宗礼制而言,论是皇帝抑或太子选妃,其门第家世、才情品貌应是缺一不可,暮熹本为东宫的女官常侍,论资格原不该当选为秀女,只因太子昀殿在百姓和将士心中的份量极重,这破了格的事朝臣中亦无人敢说一二。 这日,泷楚宫内外皆珠帘彩凤,金银碧辉,鼎上焚了茉莉之香,瓶中插了百合之蕊,以示太子与将被册封的太子妃百年合和之好。宫门外长琴、琵琶、古筝、竹笛等乐器悉已全备,以供秀女展一技之长所用。 彼时皇帝、白贵妃、太子以及各宫嫔妃皆按品次高低在殿中落座。只听御侍太监宣了旨意后,第一位秀女从正宫门款步而进,司仪监紧接着宣道:“平州侍郎嫡女林莞萝,擅抚长琴,今献一谱《盛世蕊开》。” 林莞萝朝前盈盈叩拜后,便稍坐于长琴前。纤细玉指抚于长琴之上,悠远扬长的琴音随之响彻泷楚宫内,琴音一会犹似山间潺潺流水,婉转绵长,一会宛若苍穹之上的雄鹰,斗转千回。琴锋微转,霎时间又如万里苍海之下的游龙,恣意畅然。 一曲毕后,林莞萝退居到侧殿静候,只听司仪监再宣道:“和音郡主舟越,擅古筝,今献一曲《期相许》。” “《期相许》乃是纤遥音师所作,闻得除却先帝的兰德皇后外,惟当今的和音郡主能弹奏出其中的天籁之音,今日有幸能闻得此音,倒果真是臣妾的耳福了。”座下的如妃微微笑道。 白贵妃闻言,朝如妃微微笑道:“宫中若论长琴,非属妹妹不可,可若论筝,后宫妃嫔中怕也无一人及得上和音郡主。” 楼熵望向白贵妃,道:“舟越得纤遥音师亲传,论筝,你们自然比不得她。” 众人言语间,只见盛妆的舟越款步而来,于筝前坐下,宛似天籁般的音色惹得殿内众人面露赞色。 一曲毕后,舟越向前一步,朝皇帝和太子盈盈叩拜,娇艳的妆容倒将她往日盛气凌人的气势压了下去,越发像个出水芙蓉的美人,众人只听她道了句:“臣女不才,献丑了。” “既知丑,何必献?”楼昀冷冷地道了句。 他声音说得虽轻,可偏偏不巧,殿内的众妃嫔皆是一字不落地听进耳内,心中虽想发笑,却碍于楼熵的颜面,都不敢作声。 舟越霎时间被楼昀此言呛得面红耳赤。论是被他出言伤了多少遍,来之前,她还是心存着妄想,可听了嬷嬷们的教导,一改往日的妆容,将自己装扮成娇滴滴的模样,便以为能博得他的一丝怜意。 可非知?妄想终究是妄想。 楼熵闻言,略显沧桑的面容浮起了愠色,司仪监见状,忙将舟越请入了侧殿后,心下暗忖道:都说太子昀殿一向不喜和音郡主,我且不信。这家世容貌皆属上等的美人,其痴情之心又是人尽皆知,可今日一看,倒果真如此。 思及此,他又感慨万千地摇摇头,这和音郡主虽说骄横了些,可偏不巧爱上这么一个冷淡的太子殿下,却不知这是福是祸。 舟越退居侧殿后,一曲玲珑之音在殿内缓缓响起,司仪监忙接着宣道:“东宫女官常侍暮熹,今献一曲霓裳玲珑舞。” 话音未歇,众人只瞧见正宫门外七八个蓝衣舞女围成一团,翩跹着舞进了正殿中央,十指纤纤玉手落下,只见披着面纱的白衣女子于众女子中悄然翩起,窈窕身姿间舞出了动人心魄之感,似以云作裳,飘然于苍茫蓝天间。 “古有039;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039;之说,今有039;殿堂云兮霓裳舞,美人如玉似如霜039;, 分卷阅读18 只不知这美人为何要薄纱遮面?”一曲舞毕,白贵妃望向殿中之人,轻笑道。 楼昀冷冷地瞧了白贵妃一眼,神色中却不表是何情绪,答道:“贵妃娘娘有所不知,昨夜风霜露重,奴才们伺候不周,以致于阿熹偶感风寒。倘或不轻纱遮面,恐惹了父皇和众位娘娘,那便是大不敬之罪了。” “虽说熹常侍也常在宫中走动,可今日毕竟是太子的选妃大典,宫中新进的嫔妃亦有不认得熹常侍之人,倘或熹常侍有幸成为太子妃,往后在宫中相见却不认得,岂非贻笑众人?”白贵妃轻声驳道。 “既是本王的选妃大典,本王知晓她是何容貌便可。”楼昀看着白贵妃,幽深的眸子里情绪不定,冷冷地道,“何况阿熹一向不喜在后宫走动,便是有的,亦会由本王陪在身侧,何须娘娘费心劳力?” 白贵妃冷言笑道,“太子百般推诿,岂非当中有所猫腻?” “好了,”楼熵冷声斥道,望向楼昀,“左不过是揭开面纱,让不认识她的嫔妃一睹其真容。便是因如此出了何事,朕亦恕她无罪。”说罢,便要让殿中之人揭下她的面纱。 楼昀看着白贵妃,幽深的眸子里忽而泛起了笑意。与楼昀对上眼神的一瞬间,竟让白贵妃觉得毛骨悚然,身子险些软了下去,所幸贴身的侍女及时搀住了她。而后白贵妃定了定神,才不致于在众人前失了仪态。 第7章 雾林 重阳过后,天渐渐地冷了下来。往日清晨,便是有了寒意,自太阳东升后,也会被热气所替代了过去。 暮熹整理了一下自己带到觅弧寺的衣衫,从东宫逃离时,且是炎炎夏日。因绒衣过于沉重,为了方便,能舍的东西也都舍下了,如今到了觅弧寺,竟未有能过冬的绒衣。 思及此,暮熹往外瞧了眼,却不知山下是何情况,此时若贸然下山采办,碰到了惊雨,可再难逃离了。 适而她又想到净空作为觅弧寺的采办员,每月必会下山采办一次日常所需品,因而若能托他置几件绒衣回来,倒也是个可行的办法。 这般想着,暮熹便要往主寺那处走,途中恰巧碰到觅弧寺年纪最小的十七弟子净修正拿着扫帚往落园处去。在这和尚庙里,除了殷轻衍外,其他和尚都是正正经经之人,惟得这七岁的小净修说话最是有趣。 闲而无聊,暮熹便上前想逗他一逗,却未料言语间才知今日是净空下山采办的日子,如今这时辰想必早已到集市中了。 一听这话,暮熹自是懊恼极了,恹恹着头便回了归忆轩。 泷楚宫内,白衣女子的面纱揭落,本见过暮熹的众人皆是嘘的一惊,殿中的女子在神态和容颜上虽与暮熹十分相似,却终究也有别与她。 “太子殿下,这是作何解释?”座上的白贵妃见此,未有丝毫讶异地冷笑一声,抬眼望向楼昀。 若非提前得了密报,她倒要白白错过这个扳倒楼昀的好时机了。如今他既自掘坟墓,她自然也会全了他的心思。 “阿熹身子不适,我选了个人来替她参加选妃大典。”楼昀坐在位子上,神色自若地道了句。 话音方落,大殿内一片诡谲般地肃静。 在座的众人时而面面相觑,时而饧饧眼,偷偷望向楼昀,心中皆是极为讶异:这太子昀殿,说这话时竟这般地云淡风轻。 “混账,”楼熵猛地一拍桌子,忽地站起身,楼昀见状,即刻起身俯首,只听楼熵朝他厉声斥道,“储君选妃大典,百官瞩目、万民同庆,岂容你这般儿戏?” “父皇息怒,儿臣知罪。”楼昀拱手低眉,淡淡地道。 众人一惊,忽忽地站了起来,低首齐言:“皇上息怒。” 楼熵冷眼瞧着座下的楼昀,他嘴上说着知罪,可行为上却非这般做。 “皇上,太子虽身为储君,可在位却不谋其政。不仅目无尊长,更是欺君罔上,实不配为储君人选。”此时的白贵妃不惧楼熵厉色,斗着胆子上前进言。 “贵妃倒是不改其本性,逮住机会便想把本王从储君之位拉下去,”楼昀冷笑道,“好让楼涟上位吧!” “本宫没有,”白贵妃矢口否认,又转而望向楼熵,急急地解释,“皇上,臣妾此举也是为了竺音的江山社稷着想啊!此等欺君罔上的无徳之人,倘或他日继位为王,岂是黎明百姓之福?” “住口,”楼熵朝白贵妃厉声斥道,“储君之事关乎朝政,岂是你一个后宫嫔妃可随便妄议的?” 话音未歇,众人又听楼熵宣道:“太子楼昀欺君罔上,儿戏群臣,罚在东宫禁足三个月,无昭不得外出。” 泷楚宫好戏一落幕,松裕王府的后门中便迎来了珈琰军中的几员大将,皆是为了同一缘由,来寻易泽商量对策。 彼时的易泽正在园中品茗听戏,神色悠闲自在,瞧见身着便服而来的三人,自然知他们所为何事,便示意他们望向台上,淡淡地道:“今日的这出戏,名为请君入瓮。周兴虽阴狠狡诈,可来俊臣亦非无能之辈。诸位请坐下来细细品味,若因此 分卷阅读19 错过了一场好戏,倒真是可惜了。” 三人一听,疑惑不解般地面面相觑,这边的侍从也已听命为他们备好了桌椅,三人只得按耐住焦急的心坐了下来,心下却暗暗吐槽着昀殿出事,这副帅为何还能这般心平气和地坐在此处听大戏? 归忆轩。 暮熹方回到屋内,却被眼前的这番景象略略呛住了喉咙。 哪来这般多的锦罗绒衣和披风? 浅青色的、梅红色的、淡金色的、纯白色、浅紫色……各色各样的绒衣和披风一时间竟占去了她大半的睡榻,统共算来竟也有数十件之多。 “你平日里虽穿得素净,可冬日若穿上鲜艳些的绒衣去踏雪寻梅,倒是极美的。”殷轻衍淡淡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暮熹回首一瞧,只见他悠闲地倚在门边。 瞧见暮熹疑惑的神情,殷轻衍轻咳了一下,缓声又道:“我不知你喜欢怎样的花色,便将铺子里有的,都让人送了过来。” “你当那绒衣铺子是你家开的么?”暮熹好笑地说道,便是送也不至于送这般多的。 她转首留下两件,其余的都收拾好想让殷轻衍送回去。 “可不就是我家开的。”殷轻衍微微偏头,低低地喃喃。 “这些,你全都拿走吧!”暮熹指着收拾好的那些绒衣,言说间,又从屉子里取出了一锭白银,硬是塞到了殷轻衍手上。 殷轻衍被动地拿着这锭白银,愣了愣后,才反应过来,“兮兮是要付我钱?” “那是自然,我可不是白拿人家东西的人。”暮熹一副极为有理的模样望着殷轻衍。 殷轻衍笑笑,随即替她把白银放回了屉子里,转首一步一步地靠近暮熹,好听的声音里充满了魅惑:“银两,我不缺。” 殷轻衍一面说着,一面撩起她耳边的发丝,“可我……倒还缺个夫人。兮兮若想报答,何不以身相许?” 暮熹愣了愣,脸登时一红,便猛地推开他,讪笑着说道:“小师傅既如此说了,便当是我欠你的。” 这般毫不知耻的和尚,她暮熹还是头一回见。话说,这方丈大师竟也能由得他胡来? 话说间,又拿起包好的那些绒衣,递到殷轻衍跟前,“我留两件便可,这些退回去好了。” 殷轻衍挑眉,定定地看着她,也不接下,反轻笑道:“兮兮不知,这家铺子的老板说了,出门货品概不退送。何况,这料子极好,比之兮兮在东宫里穿的绒衣,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话音未歇,由不得暮熹拒绝,他转身便回了自己屋里。 暮熹闻言,是一脸的惊讶。这数十件衣裳,他都买了下来,便是银子再多,也不是这么花的呀! 她低首细细地摸了摸,又是微微一诧。 这……竟全北疆之地的雪山绒。 方才不注意细看,便以为是普通些的锦罗绒衣,一时间也未能忆起这是北疆雪山绒,只觉这料子摸起来细软、滑腻,倒是舒服极了。 她深居东宫多年,怎样好的料子不曾见过,可惟独这北疆雪山绒,是制作绒衣顶好的料子,便是宫里品阶最高的白贵妃也不曾拥有一件。 她在东宫时也只得那么一件,还是楼昀去北疆时特地带回来给她的。而那一件,因着过于名贵,与她常侍的身份也极为不符,所以只在楼昀强硬的态度下穿上了一两次。在逃离时,她也将它留在了东宫。 而今,殷轻衍竟一下子送了她数十件,暮熹抬起眼皮往外瞧着,微冷的风吹进来,绒衣在手,倒是温暖极了。 可对殷轻衍,那好奇的心不由得又深了一层。 自这一日后,天气竟冷得极快。小雪日悄无声息地来了。暮熹晨起时,且未开窗,便觉一阵寒风从窗隙间倏然拂过,冷得至极。她裹紧了身上的锦罗绒衣,门一开,往外瞧去,霎时间觉得奇美无比。 今日竟迎来了觅弧寺的第一场初雪。 靠近殷轻衍那处的屋子,原有一林细竹,如今绿叶覆上白雪,细细瞧去,倒颇有一番“坐看青竹变琼枝”之感。往主寺去的鹅卵石小道,已覆满了薄薄的一层雪,暮熹便知,这小雪必是从半夜就已下了的,也无怪昨晚忽地冷了许多。 她裹紧了身上的雪山绒,温暖的触感霎时间遍满了全身。暮熹低下眉目,恍惚间又想起前几日无意听殷轻衍和净空闲聊时,他道是想喝鲜菇汤,却被净空深深地鄙睨了一顿:这时节,哪里来的鲜菇? 殷轻衍的想法向来奇怪,她却也不觉出奇。可细细想来,因了这些绒衣,倒让她欠了他好大的人情。 这般想着,暮熹往旁挪了几步,侧首向远处瞧去。离归忆轩约摸不到三里路的地方,她隐隐记得有一林子,曾有一日同殷轻衍经过那处,她方想细问来着,却见他神色忽地凝重起来,拉起她急急地回了归忆轩。 若能在那里寻得一些冬日里才长成的小鲜菇,倒也算还了殷轻衍的一点情。 思及此,暮熹回屋里取了件白色的披风,趁着雪稍稍小了些,挎上篮子便往林子里去了。 分卷阅读20 果行了约摸一里路后,暮熹远远地就瞧见了那处林子,曲曲绕绕的又行了两里路,便至林子外围。 往里瞧去,只觉曲径通幽,清冷至极,许是因下雪的缘故,本就清幽的林子今日看来倒比往日越发寒冷。而地上因有白雪覆着,也未曾得见有细草拔尖。林子看似不大,自是未能一眼望到头。 林子中的小道虽皆被雪覆住了,却仍能依稀瞧见它的身影。暮熹沿着小道一面走着,一面低首四处张望,想着能寻到一两朵也是极好的。 不知行了有多久,许是头低得太久的缘故,竟微微地发起酸来,她只好抬起头,伸手在脖颈后揉了揉,又左右摇动着脑袋。恍然间,侧目一瞧,来时的路竟全然不见了,周围覆着的雪也比方才所见的深了好几层,一时间竟无法辨清来时的方向。 一丝凉意忽而闪过心头,暮熹却才微感不妙。恰在此时,本一片清明的林子在四周却倏地泛起了浓雾,直逼她而来。 瞧着这浓雾,比之常日所见的雾,颜色要深了些,直觉告诉她:这雾若进了体内,必有害处。 她急忙捂住了鼻子,凭着自己的直觉,选了一个方向,转身一路小跑着。若还待在林子里,性命恐也不保,此时也惟有一博。 却不知跑了有多久,只觉这雾益发地浓了,连在脚边的雪竟也看不清了。 “咳咳咳……”浓雾包裹着身体,无孔而不入,暮熹停了下来,倚在一棵竹子上,霎时间被呛得轻咳起来。这一咳不要紧,却使得胸口越发地闷,腿脚也益发沉重起来。倏忽间,暮熹只觉脑袋昏沉沉的,周围白茫茫的一片。 “从今日起,你的命,便是我的了。”略带稚嫩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那是……五岁被楼昀救起时,他对她说的话第一句话。 朦胧中,她只记得面前的那个小男孩,虽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眼中的傲气和凌厉,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可这个时候……为何会想起从前的事? 不知过了有多久,恍惚中,一个带着轻微责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兮兮啊!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话音未歇,暮熹觉得自己被人拦腰抱起,脑袋仿佛倚在了一个暖暖的胸膛上,又听得那人略带不满地说了句,“我不过才出去一会,你便跑来了此处。” 可这声音怎这般地熟悉? 是了,这是……殷轻衍的声音,他……他如何会来这里? 意识停留在此处后,她便彻底地晕过去了。 归忆轩内。 殷轻衍拧干了毛巾,轻轻地为她拭掉在林中沾到了尘土。瞧着她甜睡的容颜,他甚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原是自己不对,当日同她经过雾林,便该与她说明情况的,可她本是个如此聪慧的女子,料想他们经过时,他急急拉她离去的样子,也该猜到那林子并非是个寻常之地。 又如何能轻易踏足? 逃离东宫时,她这般心思细腻、处处谋划,怎到了归忆轩倒成这般模样了? 殷轻衍后又想起在林子中带回的篮子,这才大抵猜中的她此行的目的。 思及此,他眉间不住地微皱着,“不过是欠我一个小小的人情,倒让你这般地急于撇清么?” 为暮熹擦拭完后,殷轻衍又替她掖好了被褥,却才返回自己屋内。 恰在此时,一名约摸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忽地走了进来,朝着殷轻衍单膝跪地,恭敬地低首称道:“公子,属下知罪。” 殷轻衍拂了拂身上的衣衫,才坐下来,淡淡地道:“既知罪,便自己回馆里领罚。” “是。” “你做事,一向最得我心,”殷轻衍倒了杯茶,品了一口,方道,“为何此番却擅离职守?” 若非他及时赶回来,此时的她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是有关魔灵之事。”筇霖答道。 握着盏杯的手微微一顿,殷轻衍望向筇霖,墨色的眸子里犹似沉入了茶水的清绿色,冷淡的声音里却毫无情绪:“何处?” “海外潆芝洲的连枝岛。” 作者有话要说: 嗯。。。魔灵侵扰,下一章殷轻衍和暮熹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连枝岛了。 第8章 连枝 竺音东宫。 垂地帘幔遮住了从窗纱透进来的阳光,原就是处于冬日,因被挡住了光线,使殿内倒越发有了沁人寒意。 束着金丝腰带的黑衣男子一面撑着额间,一面手执一壶清酒,神色散漫地掀起眼皮,望向座下的黑衣女子,冷声道: “你自七月底领命,到今日也三月有余,除却在榆川城搜寻到她的一丝踪迹外,至今也未曾有她半点消息。” “属下知罪。”惊雨低着首,单膝跪地。 语音方落,大殿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犹似过了良久,才听得楼昀淡淡地道了句: “罢了。你自去领罚,和惊风交换一下任务吧!”b 分卷阅读21 r   闻言,惊雨微微一顿,抬首望向楼昀,高座上的人不露分毫情绪,她只得低声应道:“是,昀殿。” 此番奉命折返,这结果她亦早有预料,只不知接手她任务的人……会是惊风。 楼昀轻轻地转动着手中的酒壶,幽深的眸子投映出壶棕榈般的颜色,本是淡然的神情渐渐地沉了下去。 阿熹啊阿熹,你眼里的山河,可曾有我半分的存在? 若是有,为何你能这般决绝地离我而去?若是无,那你我这数十年的情分又算得了什么? 自雾林出来后,暮熹整整昏睡了三天。这日午后,方才清醒了过来。从榻上站起来时,腰背忽而“啪”地一声,吓她一跳,这会子竟像是到了耄耋之年的老太太,浑身酸疼不已。 恰巧殷轻衍端了脸盆推门而进,她才想起自己在林子里时曾听得他的声音,便知是他救了自己回来,于是细问了两句,方知那是雾林,乃是觅弧寺的禁区。 因何为禁区? 殷轻衍不露半分声色地解释了句,“那是闻人起雾,吃人不吐骨之地。” 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之子如何能从那活着走出来? 闻言,暮熹并未再想多问,此时的她只觉万分懊恼,本想还殷轻衍一点人情,却未料反欠了他个救命之恩。 倒真真是极不划算。 殷轻衍瞧着她沉默不语,心知她在思虑何事,又不愿她再因此犯险,便正正经经地宽慰她道:“我知你进林子所为何事。兮兮也不必过分介怀,你我之间不拘这些。” “那如何使得?你既送了我衣裳,如今又救了我,这恩我必是要还的。”暮熹忽地抬首,清亮的眸子尽是掩不住的认真。 她不想再欠他的人情了。恩情太多,堆积起来,往后想走,怕是更难。 殷轻衍瞧着她的模样,心底反倒来气。 他送她绒衣,不过是自己的一点心意,她却这般计较分明,岂能让他不气? 可不过短短数秒,原是一脸正经的人忽地换副脸孔,伸手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神色散漫地掀起眼皮,望着暮熹缓声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救命之恩,兮兮又打算如何报答呢?” 暮熹冷眼瞧着他,殷轻衍的这个神情,她太熟悉了: 灿若星辰的眸子里充满了算计。 “以身相许是断断不能的。”她勾了勾眼,笑道。 休得让我再落入你的圈套。 殷轻衍轻笑一声,“兮兮又怎知我会要你以身相许?” 这不是你惯用的伎俩么? 暮熹暗暗答了句。 见暮熹未答,殷轻衍忽地站起,笑道:“这事以后再说,如今你先养好身子。” “我做了桂花糖藕糕、莲子羹,端来你吃点吧!” 暮熹愣了愣,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这滴水不沾的贵公子,也会有下厨的时候? 直至殷轻衍端上吃食,暮熹却是极为惊讶。来了这觅弧寺许久,也未曾见殷轻衍入过厨房,且不论吃上他亲手做的东西了。 往后的这几日,暮熹却是亲眼瞧见了殷轻衍做膳食的功夫,煎炒烹炸炖,皆是样样拿手。这厨艺,虽比不得宫里的御厨,但做出来的菜肴却别有一番滋味。 觅弧寺的落园,临近莲塘,且又栽满了柳树,一至夏日,莲花盛开,蒲柳迎风,却是极美。而今虽是冬日,并无往日的繁盛,可奈何除却落园外,这觅弧寺也没别的地方可逛,加之这一连几日殷轻衍揽下了所有的活,暮熹却闲得慌,便想着趁殷轻衍准备午膳之际,到落园坐坐。 哪知这一来,倒碰着了寺里难得见上一面的和圆方丈。 早课那一日,因只得远远地瞧了眼,也未曾看清他的模样。 可今日细细瞧着,便觉这和圆方丈与她印象里的不大一样。印象中,只觉和尚庙的方丈大师皆是留着白胡子、长相和蔼可亲之人,可论这和圆方丈的年纪,瞧去最多也只四十有八,与圣上的年纪倒是相差无几。 “阿弥陀佛。”瞧见暮熹走近,和圆合起双掌,微微颔首。 “方丈有礼,”暮熹忙作揖还礼,“小女子无家可归,能在觅弧寺得一栖身之所,还未曾和方丈道过谢。今日既有幸得见,方要谢谢方丈的收容之恩才是。” “阿弥陀佛,施主客气了。济世救人本是贫僧职责所在,何况归忆轩虽本属觅弧寺,而今也已归到净衍名下了。” “净衍师傅不是出家人么?” 和圆微微一笑,“红尘多烦事,净衍不过是在此处寻个清静之所罢了。” 暮熹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原是名义上的出家人,也无怪他如此放肆。 顿了顿,暮熹恍似想起些什么,便问道:“小女子至今仍有一事不解,可否请教方丈?” “施主请说。” “古人有言,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人生在世,于自由二字,各人有各人的说法。那么于方丈而言,又何为自由呢?” 分卷阅读22 “人生爱欲之中,独生独往,独去独来。心之所向,则路之所往,心若空,则自由也。” 往返归忆轩的途中,短短的一里小道愣是让暮熹走了半个多时辰。直至殷轻衍寻过来,她方才回了神。 殷轻衍瞧她久久不回,心下担心她发生何事,才寻了出去。在小道上找着她时,只见她心神不宁,因而细问了两句。 暮熹也只是笑笑,道是闲得慌,便去了落园,恰巧碰到方丈,多聊了几句,才耽搁了时辰。 殷轻衍望着她,唇角不住地嚅动了一下,思索良久,却终究只道了句,“再不回,饭菜怕是要凉了。” 至此后,半日无事。时至夜深,两人各自洗漱后,便回各自房,暮熹熏了被睡下,一夜倒也无眠。 翌日,两人方用完早膳,殷轻衍便急急地拉着她往后山处走,暮熹心下奇怪,雾林不是进不得么? 殷轻衍轻声一笑,略带神秘地道:“雾林虽进不得,可那在冬日里也有个好去处,寺里的人不常在后山走动,因而他们也未曾发现。” 暮熹任由他拽着往前走,却暗暗忖道:他又想什么鬼主意了? 临近雾林外围,殷轻衍侧身一拐,带着她蹿进了右手边的小道。许是因为不常有人,小道杂草丛生,枝叶也都落满了雪,指尖稍不留心,碰到叶上的雪花时,竟越发地冷,和殷轻衍那温暖的手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暮熹瞧着他的背影,一股莫名的情愫在心底悄然发芽。 只是如今的暮熹,心底有的,仅仅是那一片她从不曾触及过的山河。 从小道上一出来,浓浓的梅花香便扑鼻而至,眼前的盛景让暮熹亦发惊喜。 一眼望去,是一片似有三四里的梅林,远远地绵延至清雪高松的山脚下。粉红粉红的梅花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越发娇嫩,微风一吹,红梅迎风而落,竟是美极了。 “凌雪花开三两枝,一曲舞时动京城,”殷轻衍玉笛在手,朝她晃了晃,“兮兮可会跳凌雪舞?” 暮熹弯起唇角,灿若红梅,“你玉笛既已在手,我又如何能坏了你的好兴致?” 红梅之下,她踮起脚尖,舞姿翩若惊鸿;他手持玉笛,笛声婉转悠扬。 一曲完,一舞毕,或许彼此情愫的萌芽和生长,都只在那莲台古寺上,清雪高松下,红梅白雪间。 “殷轻衍,”暮熹忽地忽地喊了他一声,殷轻衍寻了大片枝叶铺在了雪地上,两人席地而坐,暮熹望着他,神色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能与你相识,我很高兴。你是我的朋友。今日如此,往后如是。” 她不敢去确认,殷轻衍眼里偶尔有的一丝真诚。无论那是什么,扼杀在摇篮里才会是最好的选择。 情深于这世间,确实难换。可若要得到自由,必是要舍去一些东西的。 如和圆方丈而言,“心若空,则自由也。” 了无牵挂的人,方能飞得更高、更远。 殷轻衍微微一顿,旋即唇角弯起了浅浅的弧度。 她在撇清关系。 他又怎能让她如愿? “兮兮可是凡人?”殷轻衍微微侧首,露出个不解的神情。 暮熹眉心一皱,这不是白痴才问得出的问题么? “自然是。”她顺着殷轻衍答道。 “兮兮既非神明,又如何知晓未来你我是何关系?”殷轻衍望着她,自信地令暮熹难以置信,“女子向来羞涩,不敢大方承认爱上一个男子也是有的。何况如我这般优秀的男子站在兮兮面前,若说兮兮不动心,让外人知晓了去,岂非都说兮兮瞎了眼了?” “……” 暮熹低首捏住了衣角,咬牙狠狠地瞪着殷轻衍,霎时间竟被他这话噎住了喉咙,不知该如何反驳。 我若否认,便是承认我自己瞎眼了? 这一回合,依旧是她举的白旗。 “兮兮可否帮我一个忙?”正自愣神暗恼,殷轻衍忽而眼里含笑,朝她缓步靠近。 暮熹冷冷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一口回绝:“不能。” 熟悉的眼神、熟悉的笑意,殷轻衍话里背后,总藏着算计。 “为何?”殷轻衍犹似孩子般睁大了眼睛,墨色的瞳仁里尽是不解。 “你准没好事。” “兮兮且未听我说,又怎知不是好事?” 暮熹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那你说?” “陪我去连枝岛,”末了,他又笑嘻嘻地道,“有兮兮在,我放心。” 暮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殷轻衍在作何算盘,她心里可清楚地很。于是极为干脆地撇下一句“不要”后,忽地站起身,就往回走。 殷轻衍见状,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而后,细问之下,暮熹才得知魔灵在这世间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对于殷轻衍的能力,她是相信的。只是终究疑惑:他并非是个大义凛然之人,嬉笑的脸庞下,藏着的绝非是颗热血之心。 分卷阅读23 可偏生是这般的一个人,却在做着维护世间的事。 又如何能不让她多想了呢? “兮兮莫不是怕了?”眼前的男人瞧着她勾眼笑道,可把“妩媚”二字演绎地淋漓尽致。 “我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去岛上住几天么?”话音一落,暮熹忽地反应过来,转而挽道,“可要让我穿越竺音大片国土,却是万万不能的。” 差点中了他的激将法。 殷轻衍似早已料到她会这般说,甚是自信地保证:“兮兮放心,我有一宝物,名为通灵镜,可在刹那间送我们到潆芝洲。” 竺音东宫。 轻微得意的笑声在殿内响起,易泽瞧着对面的人一落子,立刻抬手落下一子,“这回我不得把你将住了?” “你得意可有些早了,”楼昀神色淡然,紧跟着在棋盘上落一子,原有衰败迹象的局势即刻明朗起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易泽瞧见这落败的局势,忽地反应过来:方才那招竟是引他入洞的圈套,适而不满地嚷嚷起来:“阿轲,你使诈,重来重来。” 楼昀看着他胡乱地匀翻了棋盘,眼皮都不抬一下,“兵不厌诈。” “话说回来,你可都禁足两个多月,怎还一点动静都没有?”易泽忽地神色凝重起来,叹道,“你是不知,他们的动作可频繁了,上书了几十封,愣是没把圣上劝动。” “哪是劝不动,不过缺点推力罢了。” 封号虽是个封号,但若要褫夺,也须得有个助力。 “说到此,圣上虽顾及众臣,提早发了俸禄,可论太尉和楼涟那等恣意奢华之人,怕是等不到年下,那银两也所剩无几了。”易泽继而饶舌说道。 楼昀掀起眼皮,望向窗外,缓声道,“记得每年这时候,琅州都会闹雪灾。” 易泽顺着他的眼光望去,窗外的雪比他来时,倒越发大了,“是啊!可你今年被禁足,圣上怕是另有候选的赈灾官员了。” 翌日午后,当暮熹合着净空一同穿过了通灵镜,稳当当地站潆芝洲的大地上时,才方信了殷轻衍的话。 可她却恼恼地起了一肚子火。 既能通过通灵镜去到这世界的任一个地方,那在榆川城时,殷轻衍若借她一用,此时的她岂非如今这光景? 可见,殷轻衍是存心的。 暮熹略略思索了一番,心下来计:若能借得他的通灵镜一用,出了竺音边境,往后大千世界,还不任她挥洒? 虽说连枝岛在竺音海外,可潆芝洲到底还是处于竺音的管辖范围内,便是到了连枝岛,也断断留不得。 殷轻衍瞧着暮熹的眉心渐渐皱起,心中不禁发笑。 他如此七窍玲珑心之人,当决意拿出通灵镜的那一刻,便已知暮熹会打怎样的算盘了。 “兮兮在想什么呢?”殷轻衍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暮熹被他这忽地一唬,猛地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后,胡乱扯了句:“我瞧着去的这连枝岛,倒是不大太平呀!” 殷轻衍轻声一笑,眉目低垂间,深邃的瞳仁里敛出了满是自信的笑意,“兮兮大可放心,这一路我定能护你周全。” 他说得认真,神色里满是真诚。暮熹瞧着,竟微微顿住了。 她不过是胡乱一说,他却答得这般认真。 此时的她,却不知是何心情。 对于她的思虑,殷轻衍从始至终都是明明白白的。 话要脱口,竟也由不得自己。因而未弄清楚的,却是他自己的心思。 眼前的这片大海,波涛汹涌的翻腾声一浪高于一浪,净空忽地指着远处款款使来的船只,朝两人喊道:“船来了。” 这一喊,倒把心思各异的两人扯了回正点上。 后来暮熹才知,那是殷轻衍早已命筇霖备好的。 上了船,约在海面上颠颠簸簸地行了有七八天后,这一日清晨,殷轻衍早早地拉着她到船头处坐着。 彼时的朝阳方突破地平线,羞涩般地露了个头,蔚蓝的海水在浅金色阳光的映射下,犹似披了一层薄纱。 “那……那便是……连枝殿?”她顺着朝阳升起的方向瞧去,远远地只见两棵巨形的大树,连着枝在中间撑起了一座宫殿,朝阳在它身后款款升起,却是极美。 殷轻衍顺着她的眼光瞧去,神色淡然地应道:“是的,那就是传闻中的朝阳之殿——连枝殿。” 第9章 白发 连枝岛,因其地理环境的构造与他国有所不同,且凡目之所及的地方,有了绿树,其枝叶必是连成一片的,加之鲜少有外人踏足,因而更添了神秘感,海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据殷轻衍所言,连枝岛外围设下的结界,已然历时几百年,乃是第一代岛主神渊所设,通灵镜亦无法穿越。 一行三人方下船,登了岛,那岸边上即有个身带佩剑的男子同着一名小厮迎了上来,恭敬地朝着殷轻衍作了一揖,方道:“我家公子早 分卷阅读24 前得了信,知是沐泽公子要来,特命属下前来相迎。” 话音方落,暮熹和净空面面相觑,皆是大惊:方才没听错吧!他喊殷轻衍……沐泽公子? “可是……那誉满天下的……公子沐泽?”净空饧了饧眼,露出木讷般的表情,朝暮熹问了句。 暮熹眼瞧着殷轻衍怔怔地发愣,又将他往日的一举一动细想了一遍,却如何也不能将他与那誉满天下的沐泽公子扯在一块。 殷轻衍神色自若地还礼后,故意提高了嗓音,正正经经地朝晏阳问道:“我记得你是……晏阳?” “公子好记性。” “数十年不见,你家公子的咳疾可好了?” “劳沐泽公子挂念,亏了公子给的药方,如今已无大碍,”话说间,那男子从怀里掏出三张形似符纸类的东西,递与殷轻衍,“这是进岛的通行令。放入怀中,结界自会张开。” 殷轻衍接过后,分别给了暮熹和净空各一张,暮熹按晏阳方才所说的,将通行令放入怀中,紧跟着殷轻衍等人身后。 方接触到结界,只见它微微张开了个小口,暮熹一跨,恍若被人轻轻地在背后推了一把,一个小小的踉跄,便进入了真正的连枝岛上。 她伸手往怀里摸了摸,本夹在衣襟里的通令行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方才听得晏阳道,通行令只能使用一次。 眼见前面几人渐渐地走远,暮熹忙跟了上去,挨着殷轻衍掩面低声说道:“你竟会是传闻中的公子沐泽?” 倘或他不言语,往临风处那么一站,“出尘绝世”四字,倒真不是浪得虚名。 可若他一开口…… “公子沐泽,说的自然是我。云上之沐,栖泽而居,”殷轻衍偏着头靠近她,放低嗓音,言语里满是自信,“兮兮这般问,莫不是对我心动了?” 暮熹侧首瞧了瞧周围,所幸爱管闲事的净空到前面和宴阳碎嘴去了,她这才低声地朝她吼了句,“我才没有。” 殷轻衍似完全未听闻般,只轻声笑道:“兮兮不是个好孩子。既有了这心思,又何必掩掩藏藏的?公子沐泽何许人也?那可是世间女子都倾慕之人。” “……” 如此自作多情之人,她暮熹平生怕是再难遇上第二个了。 话及此,她却忽地想起一事,于是皱眉问道:“按理说,十年前你以一曲《君有木兮》闻名于天下,据我所闻,那时的你也已二十有三了,算算年纪,而今也该过了而立之年了吧!何以容颜也不过二十出头?” 冒名顶替之事,得亏他能做得出来。 所幸她细细想了想,否则还真被他骗了去。 殷轻衍眉梢一敛,“兮兮这是何话?莫不是你以为我骗你不成?” 暮熹神色俱厉:难道不是么? 殷轻衍有些急了,“年纪虽摆在那,难道还不许我保养得当么?” 又何须保养?十八年前从雪窟醒来时,他便已是这副模样了。 时光匆匆,竟也未有丝毫改变。 被殷轻衍如此一提,暮熹反而细细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思及他平日的饮食习惯,便觉他说得亦甚是有理,因而不再作声。 思及此,她忽地感觉前方一闪,正想越过殷轻衍往闪光处瞧去,便听得一声震天般地雷声。 众人被这一声雷震得猛回过神来,本走在前头的净空忽地往后退,凑到殷轻衍身旁,拽着他的袖子,颤巍巍地问道:“发……发生何事了?” 过往的行人却不惊不诈地齐齐抬首往同一个方向瞧了眼,便又似无所事般继续低首赶路的赶路、叫卖的叫卖,倒与净空的反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殷轻衍甩开他的手,望向雷声响起的地方,漫不经心地道了句:“打雷了。” 净空抬首,环视了一周,只见苍穹之上,蓝天白云,并无任何异常,便皱眉道:“这天气,风和日丽的,怎忽地打起雷来了?” 顿了顿,他又似有所悟般地道:“□□雷声大作,必没好事。” 殷轻衍闻言,似笑非笑般转首看向他:对这事,他倒挺灵敏。 身在前头的宴阳不慌不忙地退到两人跟前,解释道:“小师傅有所不知,雷声响起的地方乃是我们连枝岛的擎云圈,这一年来皆是如此,因而岛民们也见怪不怪了。” “这是因何?”净空忙问道。 晏阳娓娓道来。 约摸在一年前,也是这般风和日丽的天气,擎云圈四周忽地打起了响雷,守卫的几个士兵当场被雷击中,赶去援救的人一检查,已然没了气息。 原以为,这不过是巧合,却未料没隔几日,依旧是这般风和日丽的天气,打起的雷声更响了,所幸那自那日以后,少岛主下了命令:闲杂人等皆不许接近擎云圈。因而那日并无人伤亡。 鉴于此事来得诡异,岛上的祭司占了一卜后,竟是神色大变,道是触怒了天神,因而引来灾祸,须得每日诚心供奉,方才能解祸。 “触怒天福不过是无稽 分卷阅读25 之谈,这把戏也就只能哄哄那些市井之民。”净空听完,低声地嘀咕了句。 殷轻衍狠狠地敲了一把他的后脑勺。 “哎呦!”净空气呼呼瞪了他一眼。 在前头领路的晏阳闻声,回过头来忙问发生了何事,净空方要张口,殷轻衍抢先答了句,“师兄这是老毛病了,他脑子偶尔抽风。” 暮熹身在后头,差点笑岔了气。 恰在此时,在前头领路的小厮忽地朝后提醒了众人一声,“连枝殿到了。” 暮熹顺着声音往前瞧去,方才在船上看到的连枝殿如今近在眼前,它的华丽和壮观竟忽地像是放大了十几倍。 半空中的连枝殿立于两棵巨树中间,缠绕的粗枝为它搭起了地基。左右两边皆有楼梯可登上去。据晏阳所言,其少岛主晏陌身体较为孱弱,吹不得风,因而无法在城门处相迎,特在落梓轩备下了酒席,为殷轻衍等人接风洗尘。 从左边的阶梯登上去后,往左侧一拐,进入的是一条廊檐般的宽阔走道,暮熹往左右两边瞧去,只见外面粗壮至极的枝叶连在一起,可其间的缝隙却是恰中,不大也不小,阳光折射时,大抵整条廊道都能浸浴在阳光里了,只这般想想,暮熹便觉美极了。 直至廊道尽头时,又往右一拐,是一段约有六七级的阶梯,登上去后,只见左边不远处有一个圆形拱门,其匾额题着“落梓轩”三个大字。再往里走,依旧有一段长长的廊道。 这条廊道的构造与方才那条虽无甚差别,可因朝向不同,此时的阳光竟是曲曲折折地洒在了廊道时,枝条上虽有绿叶,却不多,因而此时瞧去,倒添了几分意趣。 置身于其中,竟恍若不似处于人间之地。 殷轻衍微微偏头瞧了暮熹一眼,只见她的脸侧向了朝阳处,阳光将墨色的发丝染成了淡淡的金黄,那眉梢似青黛却弯如画,眼眸灵动却如涟漪般温柔。 那一刻,曾被他压在心底的熟悉感又浮上了心头。 暮熹忽地侧过头来,冷不防地问道:“你这么盯着我看作什么?” 殷轻衍笑道:“那还能有什么,自然是因为我的夫人好看呗!” 暮熹反唇讥笑道,“话说你这不要脸的毛病何时能改改?” “估计是改不了了,”殷轻衍凑上前来,贫着嘴,“倘或兮兮有良心,认了便可。” “不要。” 她本就是个无心之人,还同他谈什么良心? 言说间,众人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两边镂空的圆亭里,前面束着腰带的玄衣男子瞧见殷轻衍的到来,忙迎了上去。 暮熹瞧着,便知那玄衣男子即是晏阳口中的少岛主晏陌。只见此人脸色虽稍显苍白,可浑身上下却自有一股清雅之气,想他自小应是饱读诗书之人,才会养出这般清雅之质。 殷轻衍同他寒暄了几句,便向宴陌一一介绍来人。 至次日,寅时一刻左右,竺音承平殿上夜的御侍匆忙将接到的急报递与了楼熵。楼熵一瞧,霎时间脸色大变,忙命人连夜急诏左相、太尉等人进宫面圣,只道上头写着: 琅州自春秋久雨,且霜降过后春雨雪不止。昨夜更是忽来一场雨雹,百姓冻死者不下数百,牛马冻死不下数千。数此情形,恐未至明年春,城中薪食俱尽,惟望朝廷尽早委派薪粮,以得安抚民心! “琅州昨夜忽来雨雹,城中人心惶惶。今夜须得商得赈灾人选,明日午后即刻出发。”将折子命人传下给殿中的众臣一一瞧过后,楼熵沉声发话。 左相先行站出来,拱手道:“往年去琅州赈灾皆是由太子殿下亲自把持,琅州忽来雨雹,微臣建议循惯例,由太子殿下前往赈灾。” “不可,”太尉忽而反驳,“太子如今正处于闭门思过之中,天子犯法,且与庶民同罪。若贸然解除太子禁闭,置我朝天威于何在?又置圣上的颜面于何地?” 兵部尚书、礼部尚书等人纷纷站出,表示对太尉所言予以赞同。 “那据太尉大人所言,朝中有谁是赈灾的合适人选?”左相冷冷地问道。 他瞥了太尉一眼,他又怎会不知他打的是何算盘?想另择他人代行储君职责,放眼整个朝中,除了想推他的女婿燕南王外,还会有谁? 太尉拱手朝楼熵进言,“微臣以为,燕南王楼涟品行俱佳,且近来在处理云中台之事亦甚得人心,若委派燕南王前往,亦不失为一个上上之选。” 当下又是一番争论后,楼熵忽而沉声斥止。 “诸位爱卿皆言之有理,鉴于燕南王在云中台之事上处理得宜,现委派燕南王为琅州赈灾之御行官,明日午后即刻出发。”楼熵当下宣道,不容他人再出言反驳,便斥令所有人退下了。 翌日早朝,楼涟得旨后,忙去拜别白贵妃。因了楼昀被禁,楼涟代行储君之职,白贵妃此时正是得意之际,一面细细地嘱咐了楼涟其需注意的事项,一面又命人进库房里拿了好些宫里新进的绒衣递与他。方要离去,又是哭抹着泪叮嘱他早些日子回来。 夜 分卷阅读26 风夹着海水拂上了岛,弯月隐进云团里时,树丛之中顿然一片漆黑。 一圈圈浅蓝色的光在夜色之下诡异地闪烁着,披着长斗篷的身影忽而穿过丛林,来到擎云圈旁。 男子掀开盖在头顶上的斗篷,银色的长发霎时间散落下来,隐在丛中的人瞧见这一幕,好看的唇角似早有预料般微微扬起,随之身影从丛林中淡出,轻扬声音道:“擎云圈之事,恐并非如晏阳所说的那般吧!” “若这事能瞒得了你,”银发男子回首,看到意料之中的脸庞,压低了声音道,“可知你也并非是我认识的那位沐泽公子了。” 殷轻衍上前一步,瞧着面前发着幽蓝光芒的擎云圈,淡淡地发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晏陌似是一脸疑惑地望着他,反问道:“那你此番前来又所为何事?” 殷轻衍被他这么一问,想起魔灵一事,倒是轻声笑道:“原来你也早已察觉了。” 顿了顿,他望向晏陌的银发,道,“你这满头的白发莫不是也与此事有关?” 宴陌闻言,却未正面回答,反沉声道:“擎云圈是支撑连枝岛结界的力量之源,倘或它破了,周围对我们虎视眈眈的各路海盗必会趁虚而入。我这满头的白发若能换来连枝岛暂时的安宁,却也是值得的。” 殷轻衍细瞧了他一眼,冷声地道出了事实,“支撑这连枝岛一年多,怕也已经耗尽你所有的内力了。” 那在夜色中才会变白的黑发便已说明了一切。 “你可曾想过,究竟是谁利用魔灵之力来破坏擎云圈?” 宴陌无奈地摇摇头,“这一年来,我暗地里派人查了无数次,却依旧了无头绪。” 殷轻衍望着擎云圈发出的幽蓝之光,忽而弯起唇角,掀起眼皮,望向宴陌,“或许有一个人可以解了你这一年来的困惑。” 第10章 爱她 暮熹自上岛那日同殷轻衍用了个午膳后,竟一连几日也不曾再见到他,期间因闲得慌,少岛主晏陌闻知,便遣了晏阳过来,领着她和净空在岛上逛了个遍。 许是连枝岛有结界的保护,几百年来里外皆鲜少有人出入,从饮食、着衣、建筑等等,都自有其特色,未曾宣染到外界的分毫。 暮熹同着他们闲逛之际,恰巧经过一家烧陶店,一眼就相中了摆在摊子前的那套杯子,分别是粉、蓝各一个,极有意思的是杯子外围刻的是进入“连枝殿”那条长长的廊道,淡金色的阳光透过枝叶洒满了整条廊道,原是干净的廊道上却散落几许枝叶,竟是美极了。 她当场便买了下来。 这日,从外头逛回来,再用了个晚膳后,已至亥时一刻。暮熹洗漱完毕,方想卧榻而眠,门外却忽地响起了殷轻衍那低沉的嗓音: “兮兮睡了么?” 暮熹往外瞧了眼,只见殷轻衍那高大的身影贴着窗纱,手中似乎还拎着个酒壶。 她忽地想起今夜回来时,听得殿中的侍女道,他这几日皆在雨轩阁里同着新进的舞姬品酒赏乐。 暮熹心下有些微的不爽,便朝外吐了吐舌,低声地嘀咕了句,“明明是个和尚,却还这般不顾廉耻地吃酒肉、近女色。” 此时的暮熹,已然忘了殷轻衍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出家人。 话一出口,暮熹径自一愣,却是片刻的失神。 她这是怎么了?殷轻衍去做何事?与她有何关系? “我知兮兮还没睡呢,快来开门。”殷轻衍不死心地在门外一面喊着,一面敲门。 闻得他的声音,暮熹心头浮起了烦躁,径直扯起被褥,和衣躺下后,蒙过了头。 “兮兮若还不开门,我可要闯进去了。” 暮熹闻言,猛地从榻上坐起,大声斥道:“你敢。” 见她终是有所反应,殷轻衍嘻嘻笑道:“兮兮若是开门,我自然是不敢的。” 话音方落,暮熹抬眼望向窗外。如今兰氤馆的人都已睡下,若放任殷轻衍闹下去,必得吵醒了她们不可。 她只得微阖上双眸,强迫那颗浮躁的心镇定下来。 不过片刻,榻上的女子一睁眼,眼眸里的神色又恢复到了从前那般的淡然。 暮熹开门,冷淡地问了句,“找我有何事?” 殷轻衍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方道:“多日不见,兮兮不该对我这般冷淡啊?” “我一向如此。” 殷轻衍弯起唇角,将酒壶拎到她眼前,邀道:“今夜月色正好,一起去喝一杯吧!” “我困了。”暮熹别过头,想要躲开他那锐利的双眸。 殷轻衍把酒壶拎下,凑到她跟前,强迫暮熹对上自己的视线,似含着笑意问道:“兮兮可是吃醋了?” 暮熹被他这么一问,忽地讪笑一声,道:“我有什么可吃醋的?” 见她如此,殷轻衍心中却是漾开了花,索性也不再逗她,便自顾自地交待了这几日的去向:“虽然这几日,我是待在雨轩阁里。可那些舞 分卷阅读27 姬,皆是晏陌招进去的。” 顿了顿,他凑到暮熹耳边,极其暧昧地缓声道,“兮兮莫要忘了,吾想近的女色……惟有兮兮一人。” 温热的气息触碰到皮肤,暮熹耳根子一红,猛地将他一推,轻声喝道:“滚。” 殷轻衍再次拎起手中的酒壶,朝她问道:“那兮兮要不要去喝一杯?” 却不知为何,殷轻衍的那一句话,竟将方才在心底的阴霾都扫了个净,暮熹清了清嗓子,想将刚刚的尴尬掩饰过去,“若只有酒可不行。” 殷轻衍笑笑,“那是自然。” 暮熹住在兰氤馆,离殷轻衍所居的竹沁楼相隔不远。 她进连枝殿的那日,总以为它与竺音的宫殿一般大,而后逛了一天,却仍未把连枝殿逛遍时,方才知晓它比东宫可要大多了。 一进大殿正门,通过那条长廊道,登上阶梯后,便是落梓轩,因它是最靠近大门的地方,亦为招待宾客、宴请群臣之地。 往落梓轩右拐,再穿过一条长长的廊道,和一个圆形的拱门后,便是暮熹所居的兰氤馆,往对面,即是殷轻衍死乞白赖非要住进去的竹沁楼。 他住进去的那日,还不忘感叹一句“能与兮兮相对而望,当真是人生一大美事”。 然暮熹只是耸耸肩,他这种奇葩的爱好,她早已见惯不怪了。 净空因不敢一人住,也跟着殷轻衍一块住进了竹沁楼。 暮熹往他窗前经过,登上翘亭的阶梯时,还能听到他如猪吃食般“呼呼”的打鼾声,每每听见,总让她忍不住乐起来。 登上竹沁楼的翘亭,只见玉桌上已然备了下酒菜以及两盘做得十分精致的小点心,一种是玫瑰形的糖藕糕,一种是酥肉薄饼。 殷轻衍忙拉着暮熹坐下来,两人闲谈之间,一杯杯酒下肚后,转眼已至深夜。 夜空中的那轮明月也越发地圆了。 暮熹望着身旁的人,醉眼朦胧,她朝他俯下身子,却忽地倒在了他的怀中。 殷轻衍一颤,以为她睡着了,方想扶她起来,暮熹却猛地一抬头,扬起唇角,笑问:“殷轻衍,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我……我总感觉你戴着面具,论是如何好……好听的话,到你嘴里,就……就变得好不正经。”她断断续续呓语般地道。 殷轻衍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眼前的人,醉酒中,可瞳仁里含着光,如三月的风般温柔、浅淡。 相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 可为何看着她,会那么地满足?又为何她的眼神,如此地熟悉? 自己是真的爱上她了么? 时间在那一刹那似乎静止了。 “你……你为何不说话?”她微仰起头,有些不耐烦扯着他身上的衣衫。 思绪飘回的那一刻,恰巧撞进了她干净的瞳仁里,雄性激素猛地涌上心头,殷轻衍控制不住地低首,吻住了眼前的人,又顺势将她圈进了怀里。 她的唇瓣,意料之中的柔软。 …… 意料之中? 殷轻衍一面吻着她,一面思绪微顿。 这个词用得……怎像是自己偷偷觊觎了她很久一般? 他虽这般想着,却始终不舍将她放开。 “唔……唔……”却不知有多久,直至怀中的人不住地喘息着,殷轻衍才忽地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松开了她。 所幸此时的她已是醉得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殷轻衍只得将她横抱起来,送回了兰氤馆。而后,还不忘此行的重要目的,忙将怀里的神符取下,并隐进了她的衣襟里,这才安心地替她关上了房门。 这一趟,还真不容易。 他殷轻衍,一向皆是吩咐别人去干这种事,何时需要亲自动手了? 他回首瞧了眼兰氤馆。 可于她的事,他还真不愿意由别人来插手。 至次日一早,竹沁楼打水的侍女愣愣地瞧着一女子气冲冲地闯进了沐泽公子的厢房,却也丝毫不敢拦她。几名侍女凑在一块,这一日下来便又有了闲聊的话题。 “你说,你昨晚可是占我便宜了?”暮熹气红了眼,质问着殷轻衍。 今日一早起来,头虽还有些发胀,可她却朦朦胧胧地记起一事:昨晚醉酒,殷轻衍强硬地吻了她。 眼前的人慢悠悠地系好腰带,勾了勾唇角,方掀起眼皮望向她:“兮兮门都不敲便闯进来,若我光着身子,被你瞧了去,兮兮可是要对我负责的。” 他早已料到今日她会有此一举。 已然在房内候了她半个时辰了。 “你少在这给我胡扯蛮缠,”暮熹丝毫不受他的挑拨,言辞激厉,“说,你昨晚可有趁我醉酒,占我便宜了?” 殷轻衍望着她,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一步步地朝她靠近。 “你……你要作什么?”暮熹步步后退,最后只能抵在了墙上。 殷轻衍闻言,眉 分卷阅读28 梢微敛,“兮兮方才不是说,我占你便宜了么?那既然兮兮在梦里都想和我接吻,何不把这想法变成事实?” 片刻微顿。 “对这事,我可乐意的很,”殷轻衍继而轻声笑道,“只要过后,兮兮肯对我负责便好。” “……” 那是梦? 暮熹愣愣地瞧着他,细想了昨晚的事,竟又觉那确如殷轻衍所言的那般,显得不太真实。 可转念一想,自己又怎会梦见和殷轻衍接吻呢? 莫不是……她思春了? 若当真如此,那对象也不该是他呀! 思及此,暮熹的脸唰唰地白了下来:此番当真是冲动了,竟未加思虑地便冲来了竹沁楼。 这会,脸都丢到八百里的海外去了。 “你无赖!”她瞪了眼殷轻衍,转身便推开门,扬长而去。 殷轻衍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禁好笑地摇摇头。 在这种事上,她总是极容易被他带偏了去。 这日黄昏,竺音东宫里又悄悄地溜进一个人影。楼昀方从落莺房里出来,便淡淡地道了句: “出来吧!” 躲在拐角处的人甚觉无趣,只好恹恹着头走了出来,还不忘心念着:此人最是无趣,这般容易就发现了敌人,比不得熹常侍好玩。 本想着吓他一大跳的。 倒真真是应了那句,莫要在聪明人跟前耍把戏。 他又转念一想,这聪明确实是好,可如此一来,人生岂不少了诸多乐趣? 楼昀知易泽来是为何。 这厮,为了翻他出来对弈,他便是躲到了天涯海角,那后头也必会有易泽苦苦相随的身影。 “听闻今日早朝,从琅州传来了燕南王抗雪灾的捷报。”落莺房里,棋局一开,易泽心满意足地落下一子。 为了避开圣上的耳目偷偷溜进来,他可没少费功夫。拐进巷口时,还差点被一条蹲街的疯狗咬破了裤底。 当真是狼狈至极。 今日若不能赢他一盘,真真是对不住自己今日的一番狼狈样。 “还没到开春呢,”楼昀望着棋盘,思索了片刻,在他右下侧落下一个“車”,“有捷报是意料之中的事。” 开春后,春雨便要来了。 霏霏细雨,伴着白雪,落个不停。 那是琅州,每隔五年,必经的事。 而明年开春时,恰满一个轮回。 “是啊!圣上还因此龙心大悦,赏了燕南王府好几件宫里新进的雪貂绒,可羡慕死我了。”易泽应了句,却忽地发现自己下错一个子,抬首瞥了眼楼昀后,便快速地将那一子抽了出来。 楼昀掀起眼皮,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易泽被他这么一看,背脊直发冷,他只得缴械投降,嘻嘻地笑道:“就这一次。” “若再有,把你府里的收藏品都给我得了。”楼昀低首,淡淡地道。 “嘿!你狮子大开口也不能这样啊!”我府里的收藏品可有上百件呢。 全给了你,岂非让你赚翻了? “言辞有误,”楼昀抬首,神色自若,“你既说了是狮子大开口,那要一件岂不显得本王太小家子气了?” “好好好,”易泽摆摆手,表示投降,“我可说不过你。” 心下却暗忖着:若我不再悔棋,你也休想得逞。 入了深夜后,殷轻衍从雨轩阁处回到竹沁楼。上至屋顶,往对面瞧了眼,只见兰氤馆内的烛火都熄了,惟留廊道上的几盏夜灯,忽明忽暗。 听外头的侍女道,这一日下来,暮熹一直待在房里不肯出门一步,连吃食也是兰氤馆的侍女送进去的。 晏陌问起这是如何一回事时,殷轻衍只笑而不语。 他瞧着殷轻衍的笑,征愣了好一会。自认识他以来,还未曾见他有过这般发自心底的笑容,是而心知为何,也就不再发问。 殷轻衍洗漱后,心满意足地躺回榻上。这一日下来,每每想起她早上时的神情,便总不自觉地漾起笑意。 “铃铃铃……”突忽间,挂在腰间的风铃忽地猛烈地摇晃起来。 殷轻衍闻声,神色俱变,即刻从榻上蹦起,抓起挂在衣杆上的外衫,以极速赶往擎云圈。 风铃响起,意味着隐在她身上的神符消失了。 意而,此时此刻,魔灵就在她的身边。 思及此,殷轻衍的眉宇皱得越发地深。他的心如今就像挂在一棵摇摇晃晃的小树枝上,她若有丝毫损伤,自己必得比她痛上千万倍。 越是靠近擎云圈,风铃响得越是猛烈。 殷轻衍越过最后一丛林,轻轻地一跃,便来到了擎云圈旁。 望见躺在擎云圈里的她,他平生第一次觉得后悔了。 原不该带她来的。若将她留在觅弧寺,此时的她便不会身置险境。 再顾不得什么,他冲进了擎云圈内,将她抱在怀里,又探了探 分卷阅读29 她的气息。 所幸,只是暂时晕过去了。 他轻轻地呼了口气,悬着的心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这一刻,殷轻衍却才清晰地意识到,原来心底深处对她泛起的情愫,便是爱。 虽然极不想承认,可他是真的爱上了怀中的这个女人。 这个名叫暮熹的女子。 他忽地忆起了一句话,也在瞬间明白过来,当初为何喊她“兮兮”,而非“熹熹”。 云上之沐,栖泽而居。青袂兮兮,白沐归之。 可从前的脑海里,虽有“云上之沐,栖泽而居”这句话,却未曾出现过这话的后半段“青袂兮兮,白沐归之”。 对她有着莫名的熟悉感,以及忽而涌现在脑海里的话,都让殷轻衍感到万分疑惑。 只是此刻的他,并未有时间思考这些。 魔灵气息的疯狂涌动,把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浑浊不堪。 只怕今晚的这个人,阴戾之气比之林璟,要重上千百倍。 作者有话要说: 因自身工作的原因,无法每日更新。请读者们谅解,但每隔三至四日,定会更新一次,且能保证必会把坑填完! 求个收藏,有何意见也可在下方评论!感谢! 第11章 死局 来了。 殷轻衍微仰起头,只见一轮圆月之下,一名抡着大刀且满脸虬须的男人出现在半空中。 他的周身,布满了黑色的阴戾之气。 这个人,身上有着一股难闻的腐臭之息,像是出自墓土之中。 而他,虽被魔灵侵蚀了心灵,却明明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这是殷轻衍对那男人的第一印象。 “英雄救美,倒让我好生感动!”男子的眼里充满了不屑。 “今晚我心情极佳,便发发善心,送你们一程,一起到黄泉去做个伴吧!”话音未歇,只见半空中有刀影一闪,一道凌光瞬间朝殷轻衍劈来。 殷轻衍早料到他会有此一招,只朝上举起左手,夜色之中,青衡剑凌空而现,直直地朝他所在的方向落下,径直插在了擎云圈内。 凌光而至,青衡剑瞬间在周围自动张开结界,护住了殷轻衍和暮熹。 “倒是把护主的好剑,”凌光被结界弹回,半空中的男子轻松一躲,继而轻叹了句,“可惜,跟错了主人。” 大刀继而抡起,男子连发三式,青衡剑张开的结界却只是轻微一颤,未有丝毫松动。 “青衡剑所张开的结界,又岂是尔等凡夫俗子可破的?”殷轻衍轻轻地将暮熹放下,站了起来,嗤笑道。 他上前一步,拔起青衡剑,结界随之消失不见。 这把上古神剑,自他十八年前醒来的那一刻,便自动出现在他的眼前,竟无须任何召唤。 他与它,倒像是心有灵犀的多年好友一般。 虽说有青衡剑的保护,便不惧那男人的攻击,可他殷轻衍,又怎会是需要活在一把剑保护之下的人? “长得人模狗样,倒是个不怕死的小子。”半空中的男人轻蔑一笑。 …… 人模狗样……还小子? 平生,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把这两个词用在他身上。 “你虽长得着急了些,可你大人我横行江湖时,你且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哭爹喊娘呢。”殷轻衍的声音轻缓,却满含着冷若冰霜的杀戮之气。 半空中的男人恍惚一顿。 话音且未歇,只见殷轻衍朝着半空轻轻一挥,刺眼的光芒顿然照亮了夜空。 男子猝不及防,强光射来的一瞬间,只来得及一闪躲,飘起的发丝和衣袖被凌光砍得破碎不堪。 男子盛气凌人的气焰瞬间暗淡了好些,他转首望向殷轻衍。 方才……不过是个小把戏。 殷轻衍却也不慌不忙,只看他下一步有何作法,彼时却见那人周身的阴戾气皆齐聚在一块,气息在四周涌动得越发频繁了。 殷轻衍一眼即瞧出了他的招式。 原是个未有自身能力的小子,如今对着青衡剑,也只得依靠魔灵之力了。 随着阴戾气的齐聚,男人身后渐渐地形成了个黑色的漩涡,他抡起大刀,只见漩涡上的黑气瞬间聚集到了大刀之上。 与此同时,殷轻衍举起青衡剑,右食指略微一转,在银色月光下,凝聚了天地灵气的青衡剑在周围瞬时燃起了白色的漩涡。 男子抡起大刀朝他一挥,殷轻衍剑指半空,顺势一挡,霎时间,两涡相撞迸发出雷鸣般的震声,使得整座连枝岛顿然一颤。 估计,这一夜熟睡中的岛民皆要被震醒了。 据《剑古录》记载,这把上古神剑青衡剑共有五式,而这便是其中的一式,灵渊式。 灵渊,可于月光或阳光下,聚天地之灵气,散魔灵之戾息。 此时,用于抗击这魔灵之涡,最合适不过了。 分卷阅读30 从连枝殿便感受到了擎云圈异动的晏陌,方翻过最后一丛林时,恰巧瞧见了这一惊人的一幕。 待他细细瞧清半空中那男人的面容时,却又是惊得征愣了好半晌,直至殷轻衍拍了拍他的肩,他才蓦地回过神。 那人……竟与他五年前死去的弟弟长得一般无二。 可下一秒,男子沙哑的声音响起,彻底覆灭掉他的这个想法。 “好久不见了,二哥。”望见来人,男子轻笑着,却冷得出奇。 “咳咳……咳……”原是晕过去的暮熹在此时却被这巨大的响声给惊醒了。 看到眼前的情景,暮熹一脸的不知所云。 洗漱完的她,明明已然躺回榻上了,为何却来到这个鬼地方? 殷轻衍见状,忙上前扶起她。 暮熹瞧见他的脸,又忽地想起今日一早的事来,便作势想要推开他,未料殷轻衍却是极为正经,三言两语便把今晚所发生的事给解释清楚了。 暮熹这才罢手。 毕竟如今面对的是魔灵,可大意不得。 “你……你是……晏禇?”晏陌望着半空中极为陌生的男子,带着怀疑的语气道。 “怎么?不过五年未见,二哥竟连我也不认得了?”晏禇居高临下地望着晏陌,轻蔑地笑了两声,“也是,二哥原是个有脸面的人,哪里就记得我这庶出的弟弟呢?” 顿了顿,他又嗤笑道,“何况,你这满头的白发,真是让我吃了一惊。如今瞧来,擎云圈力量的衰退,结界的减弱,竟让你分了不少神啊!” 晏陌望着半空中那言语冷漠的男子,好半晌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句话,“你……你在五年前不是已经……” “已经死了。”晏禇接过他的话,微仰着头,望向高远的夜空。 是啊!我本该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当年,母亲毒死了夫人,他去求情,父亲盛怒之下将他和母亲一同活埋。 他本该在那时候就已经死掉的。 可母亲夺位的执念却至死不改,在那暗无天日的棺木里,他被强迫着吃下了母亲的血肉,以此来维系那肮脏不堪的性命,只为了能有一天出去,实现母亲这毕生的愿望。 魔灵的到来,将他从这冰冷的棺材里解救了出去。 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他,惟有一个念头:便是……摧毁连枝岛。 魔灵言,凡胎□□的他根本无法撼动擎云圈分毫。所以他蛰伏了四年,潜心修炼,只为等待今日,用那个女孩的血来祭奠擎云圈,引爆它的力量。 结界一破,连枝岛也不过是个不费他吹灰之力便可毁掉的小岛屿。 “五年前,若我在岛上,必不会让此事发生。”旧事重提,故人再现,晏陌握着双拳,隐忍着情绪道了句。 晏禇与他同父异母,可性格却并未像他母亲那般张狂,反倒有些胆小谦卑,却因了他母亲的缘故,从小便不得父亲的喜欢。 可他,偏生是最了解他的人。 殷轻衍望向晏陌,五年前,恰好是他与晏陌在承阡国相识的时间。此时他反倒为晏陌感到庆幸,为治病而离岛的他,所幸逃过了这一场他根本无法扭转的死局。 或许晏禇的母亲终究也不曾想过,以食至爱之人的血肉而生存下来的人,心只会变得益发扭曲。 因而,便是过了多年,他当年所食的血肉,融入他身上后,依然携着坟土的腐臭之息。 而他出了墓土,所思的并非夺位,而是彻底摧毁整座连枝岛。 晏禇冷笑一声,“便是你在岛上,又能如何?” 话音未歇,他抡起大刀,聚集魔灵之气,狠厉地朝擎云圈劈去。 待他冷漠的父亲,强势且无温情的母亲,从始至终,便注定了他这一生的轨迹。 殷轻衍抱起暮熹,在凌光击中擎云圈前跃了出去。 此时的他,脑海里倒反复思量着晏禇为何非要用暮熹的血来祭奠擎云圈。 于月圆之夜,以少女之血引爆擎云圈,并非限定某个人。 而惟一可能的是,这是魔灵的指使。 殷轻衍忽地想起,在榆川城时,林璟在最后一刻竟放过了暮熹。 他侧首望了眼身旁女子,此时的她紧皱着眉心,似沉浸在晏禇之事中,尚不能自拔。 魔灵与她,究竟有何联系? 正是为了解开这个谜,他当初才会想着携她一起来到连枝岛。 而今,这谜团反倒越发难解了。 “可毁了连枝岛,亦不可能解了你的恨,”晏陌举剑一挡,“况且,岛民们又何其无辜?” “岛民无辜?晏陌啊晏陌,身为嫡子的你,又怎会明白我作为庶子的痛苦?”晏禇冷笑道。 自小他受的冷遇、白眼,哪一分不是出自这岛上的人? “你劝我要有良善之心,可天下待我又何曾有过良善之意?”半空中的晏禇狰狞着脸,猛地朝下方再次使出了方才对付殷轻衍的那招 分卷阅读31 。 “保护好自己,”殷轻衍见状,回首叮嘱了她一句后,便提着青衡剑一跃而上,朝晏陌道,“若要制止这一切,须得将他体内魔灵逼出,且废掉他的内力。” 晏陌愣了愣,随之点点头。 只见殷轻衍朝上一举青衡剑,晏陌于一旁举剑助力,巨大的黑色漩涡霎时间朝两人袭来,狂风在刹那间卷起,周遭连枝的丛林不住地随风摇晃着。 暮熹依靠在身旁的巨石上,才得以站稳了脚跟。 黑色的漩涡已然覆住了在擎云圈内的两人,暮熹见此,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眼神一刻也不敢离去。 不过短短数秒,一股浅青色的凌光自黑漩涡中反转而上,渐渐地也形成了个巨大的漩涡,反将那魔灵漩涡吞噬殆尽。 殷轻衍趁势而上,在刹那间转换招式,一股剑气反弹至半空。 晏禇自以为那一招便可将两人扫清,却未料殷轻衍的剑气一个反弹,未曾有半分偏差,正中他的左侧心脉。 半人高的魔灵之树在那一瞬间出现在晏禇身后,阴戾之气霎时间全被吸附了进去,随着晏禇从半空坠落,魔灵之树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刻,连枝岛的上空,又复归了平静。 魔灵之树现身的那一刹那,殷轻衍却是微微一诧。不过短短数月,这魔灵之树比之榆川城所见时,竟长了这般多。 这期间,它究竟吸附了几多人的阴戾之气? “它结果之日,便是魔灵之尊现世之时。”沉沧的话复而在耳畔响起。 魔灵之尊现世,亦是九洲不宁之时。 “我是不明,你对它为何这般执著?”沉沧继而轻叹了句。 为何对它这般执著?莫论沉沧,连他自己至今都未能想清,为何对它穷追不舍? 为九洲之安宁?为百姓之安康? 不,他殷轻衍从未在乎过这些。 苍生与他何关?天下于他何义? 可当魔灵现身承阡国的那一刻,他却不自觉地想要去守护那片大地。 他不允许有任何人,有任何事去侵犯或者破坏它。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他不知道。 了解了来龙去脉的暮熹,又闻得了晏禇之事,心中却颇为感概。这既为晏禇母亲的冷漠自私,亦觉表面平静的连枝岛,却也如外面的世界一般勾心斗角而感概万分。 此时的她,又蓦地想起当日和圆方丈所说的话,“富贵尊荣,皆是妄念。人世浮沉,难得一世清明。” 剩尾的事,晏陌携着他那位已然被废掉了所有内力的弟弟回了连枝殿后,方命人过来处理。 眼见暮熹一晚未得休息,趁着天色未亮,殷轻衍早早地便拉她回了兰氤馆,见她房内烛光熄后,才安心地回了竹沁楼。 一进楼里,净空那“呼呼”的打鼾声便传入了耳中,殷轻衍不由得想对他竖起拇指:方才那般大的响起,竟也未能撼动他分毫。 至翌日一早醒来,暮熹也半日无事,只偶然听兰氤馆里的侍女闲聊着提起了昨晚之事,脑海中便又想起了晏禇之事,不由得连连轻叹,惹得馆内的人经过她身旁时,皆以异样的目光瞧着她。 到黄昏时分,她方捧起兰氤馆里的藏书,耳边便响起了殷轻衍的声音,“兮兮,带你去看样好东西。” 未承她应答,殷轻衍已然拽起了她的手,拖着她往外走。 暮熹用力一甩,故作生气地板起了脸:“如今未敲门便闯进来的可是你。” 闻她一语,殷轻衍便想起了昨日之事,只好赔笑着和她言明了情况。 随殷轻衍来至山丘上时,恰巧碰上了那轮火红火红的圆日沉下去的情景。 一眼瞧去,西边那些形状各异的云朵似被火烧了一般,红彤彤的,映在海面上时,犹似各种飞禽走兽沉入了海中,奇妙极了。 “兮兮觉得归忆轩可好?”殷轻衍冷不防地问了句。 “归忆轩自然是好的。”她并非胡乱回答。 环境清幽,了无纷争,那确实是个宜居的好地方。 “那么,兮兮往后都陪我一起住在归忆轩可好?” 暮熹闻言,征愣了半晌后,才望向殷轻衍。 他墨色的瞳仁里,没有半分戏谑。 “你总这般轻浮,我竟不知你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 等等,她想开口的并非是这句话啊! 怎到了嘴边,那拒绝的话竟突地拐了个方向? 殷轻衍轻轻一笑,宛如那春日里和煦的微风般温柔夺目,“兮兮这般说,我便当你话里的意思是,若我说的是真的,你便应允了。” 他的这一笑,与往日的轻浮有所不同,含着一分温柔、一分真诚以及……一分怜惜? 那一瞬间,竟让暮熹微微一愣。 “不,”数秒沉默过后,她忽地回神,斩钉截铁地道,“归忆轩虽好,却终非我意属之地。” 哪一处才 分卷阅读32 是你的意属之地?竺音东宫么? 殷轻衍很想大声地质问她,可他也深深地明白: 不是东宫。 她所求的,从逃出东宫时,就不曾变过。 或许,他和暮熹之间,才是一场死局。 可此时的殷轻衍,不知的是,他与暮熹的这场看似“死局”的局,早就在七百多年前,就已然拉开了序幕。 第12章 反转 晏禇之事落幕后,殷轻衍本欲携着暮熹和净空一同返回觅弧寺,可欲要起程那日,暮熹反倒生起病来,上下呕吐不止,脸色腊黄腊黄的,不一会便发起烧来。 虽说一过通灵镜便可回到觅弧寺,奈何寺里各样东西皆不周全,且竺音此时正值寒冬,于暮熹养病亦极为不利,加之晏陌极力在旁游说三人留下,殷轻衍思虑一番后,便也同意了。 连枝岛好吃好喝,且早晚温差不大,净空早便有了留在连枝殿过冬的想法,今儿碰巧,他自不必消说,是乐意至极。 暮熹忽地生病,连着两日烧得昏昏沉沉的,倒把殷轻衍急得不上不下,成日在她床头候着,一面命人温了水打进来亲自为她擦洗,一面又唤人煨着汤药或是清粥小菜等她醒来。 这般一来二去的,倒是忙得不亦乐乎。直至她退了烧,在晏陌的劝说下,才安心地回竹沁楼打了个小盹,临走之际,还不忘叮嘱兰氤馆的侍女须得好生照看着她。 殷轻衍悉心照料她之事,不过半日,便传遍了整个连枝殿,好些暗地里觑着殷轻衍的侍女竟发起酸来。 “那暮姑娘生得也非绝世好模样,怎有这般心思栓住了沐泽公子?” “暗地里若耍了些好手段,外头的人哪能都知了去?” “你们这话说得竟是好笑,便非暮姑娘,也还能轮得上你们不成?” “即非我们,也得是个天仙的人儿,方可与公子配一对,那才叫好看。” “……” 凡此种种,不一一而论。只后来晏阳无意间闻得了此风言风语,便回了晏陌,晏陌当下命人严刑处置了好些碎嘴的人,才堵住了这等妄议之风。 又过了两三日,暮熹的病渐渐地好了起来。殷轻衍本想就此返回觅弧寺,可偏逢年下,连枝岛越发地热闹,祭祀庙会等诸事一个接连一个。 因难得来一趟连枝岛,暮熹心性倒是极好,寻了净空一同去央求了殷轻衍好半日后,他方才应允了两人的请求:开春后再返回觅弧寺。 彼时的竺音东宫门外。 随着一阵凉风拂过,“吱”地一声,东宫那扇雕刻着龙图样纹的红楠木大门随之缓缓敞开。 已然在门外候了许久的易泽瞧见从里面出来的男子,唇角忍不住地微微上扬。 他终是苦尽甘来,往后再无须为偷爬进东宫,而摔了个狗啃泥了。 于是一面迎上去,笑道:“恭贺你禁闭结束。” 楼昀闻言,掀起眼皮望向来人,朝他伸出手。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倒使易泽一懵,问道:“你这是作什么?” “你说作什么,”楼昀淡淡地反问,“既是恭贺,便该有贺礼。” 呃…… 哪有自己问人要礼的。 “没带。”易泽神色自若地答道。 你能奈我何? “无妨,本王亲自到你那取也是一样。” “……” 这倒像极了太子昀殿会做的事。 话音方落,楼昀转身往承平殿方向走去,禁闭出来的第一天,也是该去向他那许久未见的父皇请请安了。 “你若交出珈琰军的帅印,此事朕可不与你计较。” 关禁闭的当日,那曾经居高临下的父皇竟也放下了架子,踏入了他十多年未进的东宫。 楼昀冷冷一笑,抬首望向楼熵,“交出帅印后,任由你赶尽杀绝么?” 从当年,他赐死母后的那一刻,父子、血缘,于他这位所谓的天子眼中,不过笑话一个。 相濡以沫的夫妻情、血浓于水的父子情,都敌不过他那至高的权利、万里的山河。 言及此,楼熵脸色微沉,“当年之事,只怪朕过于冲动。” “因而,父皇您后悔了,”楼昀神色轻蔑,“才会寻了个与母后音色相差无几的女人,同您卧榻而眠。” 顿了顿,楼昀又言语尖锐犀利地道,“夜夜听着她的声音而眠,梦中的您就不会感到被唐家那数百个亡灵勒住了喉咙,窒息而死么?” “住口。”楼熵抬手,“啪”的一声,一个鲜红的掌印落在了他的脸上。 好半晌,整个大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气红了眼的楼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甩门而去。 楼昀出东宫的这一刻,已然是日落西山。 他抬首,眼神似乎飘向了远方,耳侧却依旧传来易泽那喋喋不休的烦人声。 暗夜即将来临。 连枝 分卷阅读33 岛自十二月二十过后,各家各户便都陆陆续续地忙了起来,制新衣、做糖瓜、送灶王、扫旧年等等一系列看似烦琐之事却又做得有条不紊。大街上且摆上了许多新鲜的花样吃食,有糖藕做的灶饼、“福”字形的酥烙、小糖人的葫芦冰、风干了的辣椒鱼……各式各样的小吃食,暮熹皆拉着殷轻衍一同去尝了个遍。 净空虽未同他们一道去,可因顶着觅弧寺年轻“高僧”这般响亮的名号,也受到了连枝岛上王公贵族们袪邪灵、迎福年的作法邀请,他思量了短短数秒,便知这是个赚私房钱的好时机,也都排上时辰,一一应了下来,因而到底也不曾闲着。 这般在连枝岛玩了两个多月,很快便到了开春时节。 至回觅弧寺的当日,暮熹和殷轻衍因得了休息,精气神竟比来时好了许多,反倒是净空,憔悴得竟不成样子。 “瞧我们的净空大师,这大大的黑眼圈,竟像是好几个月都不曾休息了般。”坐等殷轻衍的空隙,暮熹忍不住调侃着他。 “还说呢!”净空揉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这两个多月,邀我作法的是一家接着一家,气都未喘过来,那头便遣人来催了。” “既有付出,自然是有回报的。想你钱包比之从前,该鼓了不下一半。” 话及此,净空心下自喜:鼓了何止一半?单是献给寺里的香油钱,便已是他从前积攒的两三倍了,还不曾计上那些作法赚来的银两呢。 是而方想同暮熹炫耀一番,那头便瞧见殷轻衍来了,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生怕被他听了去。 琅州界内,霏霏细雨落在结了冰的江面上,与平滑至极的江面融合了一起,寒风穿过山隙间,拂到一片狼藉的州城内,与哀嚎声掺在了一起。 同一日,承平殿内接到左相、少傅、枢密使等臣子上表朝廷的奏章,俱皆阐述同一事件: 竺音元和二十八年初,琅州春雨雪不止,城中薪粮俱尽,御行官燕南王奉皇命而至,眼见此景,却束手无策。惟望圣上另择他人! 楼熵瞧见如此,脸色早已沉了下去,猛地将手中的奏章一甩,他何不知底下那些上表朝廷的大臣是怎样的想法,不过意欲复太子之职罢了。 可偏生如此,才亦发叫他生气。 身旁的御侍忙小心翼翼将地上的奏折拾了回来。 楼熵思量了半晌,此时的琅州,人心惶惶,若不能尽早派人去平定民心,势必祸及他城。 而太子有抗雪灾之经验,且楼涟在处事方面,与太子相较,确然不在一个等级之上。 太子昀殿无异于是最佳人选。 归忆轩内,此时正值午膳时间。 暮熹坐在饭桌上,神色怪异地瞧着殷轻衍忙前忙后。他一面捧上碗筷,一面端上饭菜。 她何尝不愿去帮忙? 方踏进厨房,她拿起舀子。 “兮兮,”殷轻衍立马放下手中的菜刀,将舀子夺了过去,又顺势将她往门外一推,“虽是开春了,可天气尚冷,你若因碰水冻伤了手,我可心疼。” “……”我哪里就这么娇弱了? “饭菜我会做好,你等着便是。”他给了她一个大写的笑脸,倒叫暮熹不好再推脱。 水缸缺水,她拎起水桶。 “兮兮,”正晾晒着衣裳的殷轻衍忽地冲过来,夺过水桶,“抬水太重,我来便好。” 依旧是一个大写的笑脸。 门前落叶成堆,她拿起扫帚。 左顾右盼,很好,殷轻衍不在。 “兮兮,”扫帚一落地,殷轻衍不知从哪蹦了出来,一把夺过,“我闲得很,落叶我来打扫。” “那……我回去擦桌子。” 他一把拽住她。 “我来。” “……” 如此竟也循环了好几天。 她实在有些受不了了,抬首摸了摸他的额头。虽说在连枝岛时,殷轻衍便有些反常,可回了归忆轩后,反倒越发厉害了。 “你作什么?”殷轻衍不解地问道。 “你也不曾发烧,怎回了归忆轩后便这般反常?”暮熹放下手,眉心微皱。 若换了往日,他必定悠哉游哉地坐在藤椅上,对着她颐指气使,吩咐她干这做那。 岂会如这段时日般,事事皆揽了去? “我不过是想对兮兮好一点。”殷轻衍似被伤害了般低眉,轻声道。 “……”便是好,也非这般好法。 她忽地想起在连枝岛那日,殷轻衍对她说的那番话。 “兮兮陪我住在归忆轩可好?” 莫非当日的他,说的并非假话? 可她,本想在夏末时,寻个机会,借他的通灵镜,离开归忆轩的。 暮熹抬首,神色认真,“若在连枝岛黄昏那日,你所说的皆是出自真心之语,我想我今日就必得离开归忆轩了。” 殷轻衍闻言,拿着扫帚的手微微一顿,眸里光亮的颜色 分卷阅读34 瞬间暗淡了不少。 可不过转瞬间,他缓缓地靠在她耳边,轻声笑道:“我长得好,脾气佳,能力强,兮兮会爱上我,自然也属情理之中。何况,兮兮认真的模样……真美,我……很喜欢。” “……” 果真是自己想多了。 殷轻衍还是从前那个殷轻衍,他那莫名的自信,深邃的瞳仁里又带着狡黠的光。 话音方落,殷轻衍拿起她的手,把扫帚柄塞到她手上后,转身便往他那屋里去。 末了,似又想起些什么,回首吩咐了她句:“兮兮既有这时间瞎想,莫若把厨房架子上的碗碟都清洗一遍?那些久了不用,倒积尘了。” “……” 架子上的碗碟都要清洗了? 那可是满满一架子的。若要清洗完,非得至深夜了不可。 “我错了。”暮熹忽地低首。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殷轻衍弯起唇角,一面往回走,一面柔声问:“兮兮哪错了?” “您是怜我平日辛苦,才帮忙分担了些。我却胡乱瞎想,把话扯远了。” 此时的殷轻衍,站在台阶上,足足高了她一个头。 阳光穿过叶隙,落在她如墨的发丝上,他忍不住抬手,轻抚在她的头顶上,温柔地道了句,“兮兮明白便好。” 暮熹闻言,微微一诧,心底的某根弦却在此刻恍若被触动了般,久久不能平复。 至此,又过了些许日子,转眼便到三月中旬了。因已开春,寺下的集市逐渐增多,净空采办了好些新鲜瓜果回来,暮熹才蓦地想起每年开春后,竺音春阳里的桃花开得极好,因而那里的桃花酥亦是闻名于竺音国内。 而每至此时,楼昀皆会命人快马加鞭,往返一二百里,也不过两三日,到春阳里捎上一大袋的桃花酥,带回东宫供她一解馋思。 暮熹因吃得习惯,心中思及此事后,便越发馋得紧,是而想到殷轻衍的通灵镜可通百地,忙放下手中诸事,转去了他屋内,想借来一用。 殷轻衍闻得她的事后,便道:“兮兮若要去,也并非不可。只是……” “只是什么?” “得捎上我,”殷轻衍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望着她,“既有好吃的,兮兮怎能一人去独享呢?” “你若跟来,我自然不拦你。”能去一趟春阳里便可,殷轻衍跟不跟来,自然无多大关系。 两人一拍即合,当下便过了通灵镜,来至春阳里的小巷子里。 一拐出巷口,淡淡的桃花酥香味便飘然而至,暮熹急不可耐,闻着香味便要去寻,殷轻衍忙跟了上去。 此时的春阳里南门,于数十里之外。 从远处策马而来的几十人忽地勒住马鞭,停了下来。 为首束着金丝腰带的黑衣男子侧首,淡淡地发问:“前面可是春阳里?” “是的,昀殿。”身旁的束发女子恭敬答道。 “春阳芳菲花千树,满巷尽是酥里香。” 春阳里的桃花酥,向是她的心头好。 “今日便在春阳里宿一晚。”楼昀望着远方的那座小城,淡淡地道了句。 “可昀殿,过了春阳里便到笙洲了,笙洲早已得信,备好了驿站。若宿在春阳里,小城易招……” 宿在小城,御保措施极弱,若招致杀手,后果不堪设想。 “你今日……话很多。”楼昀微沉声色。 惊雨一顿,忽地想起春阳里的桃花酥,便心知楼昀必不会改了心意,只得低首答道:“属下知错。” 第13章 擎天 暮熹绕进一条巷子后,香味渐浓,往右一拐,方瞧见了正烙着桃花酥的小摊,她忙上前要了三个桃花酥,就着摊上的位子坐下,吃了起来。 殷轻衍将摊子上上下下环视了一番,不觉眉梢微敛,又忽地想起方才经过那巷子时,瞧见前头有家“蔺苧客栈”,便朝暮熹道:“闻得春阳里的桃花开得极美,你且在此处吃着,我先去瞧瞧。” 暮熹倒懒得瞧他,只顾品着手中的桃花酥,低首回了句:“且不必理我,你去便是。” 既香脆又含着桃花香味的酥饼,在出锅的那一刻,才是最香的。 自殷轻衍离开后,暮熹在摊子上吃完桃花酥,又约摸坐了有半个多时辰,左顾右盼间却依旧未见殷轻衍返回的身影,只好让店家包好两包桃花酥,接过后道了谢,转身方想离去。 身后却忽地响起个熟悉至极的声音: “阿熹,是你么?” 楼昀方进春阳里南门,便瞧见不远处一个卖桃花酥的摊子上,伫立着的身影。 他猛地一顿,走上前去,闻得那于梦中听了无数遍的声音: “谢谢店家。” 是她,真的是她。 是阿熹! 身后那熟悉至极的声音,以及周围忽地逼仄起来的气氛,她再熟悉不过了。 分卷阅读35 暮熹不过微愣了片刻,便头亦不回地拔腿往前面来时的巷口奔去。 心中不住地催念着: 殷轻衍,你在哪?他……他来了。 瞧见前面极速奔跑着的身影,楼昀微微一愣,脸色霎时间沉了下来,朝身后赶来的惊雨吩咐了句: “立刻封锁春阳里的所有城门。” 话音且未落下,便即刻策马追了上去。 阿熹,你我多年的情分,就真的敌不过你所谓的自由么? 自小,你若想去哪,我又何曾拦过你? 我想要的,不过是你待在我身边罢了。 没了你的黑夜,论是我如何等,也终究到不了天明。 惊雨对这忽如其来的命令一愣,细问见了全程的桃花酥店家,方知发生了何事,慌忙命人带上令牌去封锁春阳里的各个城门口。 蔺苧客栈。 殷轻衍细细瞧了掌柜奉上的名册后,只见上头记录的多是春阳里的平常富贵之家。 春阳里虽是个小城,但因人口甚少,且多营玉器,每至开春时节,单单是这里的桃花酥便可盈利不少,还尚未算上玉器的营收,因而富贵之家比之他城,亦更多了些,可哪家哪户上至九代祖宗,下至九代儿孙,城里的百姓皆可说出一二,根源倒也有迹可寻。 身后的马蹄声渐近,暮熹心下一沉,没命般地朝前跑,巷子尽头,她往右一拐,却忽地被人一把拽住了胳膊,她猛地一惊,条件反射性地挣扎,头顶上却传来一个熟悉的轻喝声: “兮兮别动。” 话音未歇,暮熹只感到眼前凌光一闪,紧接着被殷轻衍猛地一拽。 待她缓过神来时,两人已然身在了归忆轩内。 殷轻衍瞧着她空洞的眼神,不免心疼起来。 他方出蔺苧客栈,欲想到小摊去寻她,却至拐角处,瞧见了惊雨,心下便知发生了何事。 竺音琅州自往年十一月初,便遇雪灾。如今虽已开春,可因琅州地势原因,严寒依旧,今又忽逢春雨,雨雪交加间,百姓是苦不堪言。 早前元和帝楼熵虽已派遣燕南王前往治理,奈何此人却只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王爷,与太子昀殿相较,实是过于逊色。 若要稳定人心,元和帝必会派太子昀殿前往。 而竺音王城,至琅州,若抄小道,势必途经春阳里。 他当下便往她所在的方向飞奔了过去。 如今她人虽无事,可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她竟这般害怕回到东宫。 殷轻衍忽地忆起在榆川城时,她说的一句话: “情深千金难寻,自由无价可换。” 恍惚间,他似乎明白了她面对楼昀时,为何露出这般害怕的神情。 思及此,殷轻衍自嘲般地无声一笑。楼昀与她有着多年的情分,又爱她至情至深,她且这般不顾一切地逃离。 而自己对她的爱,若成为她追寻自由的绊脚石,她除却厌弃之外,究竟还能剩些什么? 这一刻,这位闻名于九洲,自诩天下女子皆无人不爱的公子沐泽,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束手无策,颓然地低下了头。 好半晌,殷轻衍才缓缓地起了精神,眸中的光亮渐渐地明晰。 长路一心,几人成真? 若她的梦,是翱翔于苍穹之上,那他便成为助她跃上天际的高板; 若她的心,是飘零在九洲之中,那他便成为她一路往前的铺路石。 楼昀骑马而至,巷子里却已然空无一人,微冷的春风拂过,捎来了几片桃花,落在地上,被马蹄一碾而碎。 马背上的人望着前方,轮廓分明的脸上瞧不出是何神色。 两腿奔跑的人,怎可能比得过四腿的快马? 必是有人帮她。 得此结论后的楼昀,俊脸霎时间沉了下去,眼眸渐渐地变得幽深起来。 阿熹,若我将春阳里封锁起来,掘地三尺,你可还能逃得了? 浮生漫漫,缺你何欢? 至此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春阳里忽地全城戒备,西南两个大门皆有重兵把守,许进不许出,且有知府和衙门派出的官兵持着一张年轻女子的画像挨家挨户地细细搜查、询问。 百姓们一时间皆不知所云,人心惶惶,纷纷私下里讨论着画像中的女子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还是传闻中的汪洋大盗?抑或是官府人家里偷情却偶然被人发现的落跑小妾? 卖桃花酥的摊主,虽对事情有一分半分的了解,却也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因而也只将今日在小摊上见到的事沉入了心底,再不曾提起。 时至翌日清晨,知府大人方才现身辟谣,道画像中的女子乃是救了皇族性命的恩人,并警告众人莫要私下讨论此事,若造谣诋毁,必以重罪论之。 春阳里的百姓闻言,虽仍有疑惑,却再不敢私下讨论。 休息一晚后,暮熹终是从昨日的惊吓中恢复了过来,因今日恰逢觅弧寺每月例行的早课 分卷阅读36 ,殷轻衍早早地便被净空喊去了主寺。 暮熹洗漱完,来至中屋内,桌面早已备好早膳,这其中亦有昨日去春阳里时吃的桃花酥。 瞧见桃花酥,暮熹不免又思及昨日之事。 她虽未曾回首,却闻得了她许久不曾听到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的语调,却又满含着欣喜。 “阿熹,是你么?” 那一刹那,万般情绪在心中翻腾,既有对他的谦疚,亦有害怕回到东宫的恐惧和不安。 她很清楚,一旦逃离东宫,若再次返回时,她必定惟有在那高墙宫院内老死一生。 “从今日起,你的命,便是我的了。”那是初见时,他将落水的她救起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阿轲,对不起,今生是我负了你。 若有可能,这条命,我必定还你。 殷轻衍做完早课回至归忆轩时,瞧见暮熹愣愣地呆坐在中屋内,桌上的早膳有用了点,他倒也放心了一半。 稍稍调整好情绪后,他一面踏进屋内,一面归坐,朝她轻笑道:“不过半日不见,兮兮竟这般想我?” 殷轻衍一道轻轻松松的声调便将她的思绪引了回来,暮熹闻言,嗤之以鼻:“你哪里瞧见我想你了?” 殷轻衍低眉,示意她望向桌面的早膳后,方扬眉道:“兮兮若非想我想得紧,岂非连这几块桃花酥都吃不完?” 呃…… “我不过是饱了,一时间吃不了。”与想不想你有何关系? “那定是因我不在身旁,胃口也差了。”殷轻衍笑得灿烂。 “你瞎想的本领,倒也不比我差。”顿了顿,暮熹反侃了他一句。 殷轻衍闻言,越发蹬鼻子上脸,“自然,本公子和兮兮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样样本领与兮兮理应不相上下。” “……” 暮熹敢说,论口舌之争,莫说竺音承阡两国,怕是九洲之内,比得上殷轻衍的人,恐也没几个。 自然,论脸皮之厚,亦无人及得上他分毫。 只奇的是,明明才和他说了几句话,心里原有的阴霾倒被扫得干干净净了。 “殷轻衍,谢谢。”她忽地转了话题,神色里尽是真诚。 殷轻衍愣了愣后,反问:“谢我的话,兮兮说的可真?” “自然是真。”这有何假可说的。 兮兮可知?从我确认爱上你的那一刻,我说的亦不曾有半句假话。 殷轻衍很想这般说,可话未至唇边,便早已被咽了下去,他转而凑近她:“算上这一次,我于兮兮可有两次的救命之恩了。” 一次雾林,一次昨日。 “然后呢……”暮熹问了句,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殷轻衍拂了拂□□的衣襟,温文尔雅般翘起个二郎腿,一副漫不经心却又理所当然的样子:“然后兮兮除了以身相许外,怕是赔上你整副家当也还不清……我这救命的大恩。身为你未来的夫家,银钱我是不缺的,自然也无须兮兮把辛苦存下的家当全给了我。” 顿了顿,殷轻衍继而道,“本公子只要你的人和心,便也足矣!往后你一生的平安,便由我承下了。” 呃…… 暮熹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救命之恩,确实当涌泉相报。 “我记得厨房架子上的盘子都积了好厚一层灰了,”她灵光一现,忙道,“我去把它们都清洗清洗。” 话音未歇,暮熹人已然消失在中屋内了。 殷轻衍望着她落荒而逃的模样,心下却不知是何滋味。 他说的话,半分亦不假。 回至自己屋内,隐在暗处的筇霖方才现身,朝殷轻衍恭敬地递上一封信,“公子,是沧大人的信。” 殷轻衍接过,略略瞧了几眼后,脸色微变。 “明日我须得回一趟承阡,”殷轻衍淡淡地吩咐着筇霖,“这几日我不在,你好生照看着她。论是有……” 话未道完,屋外便传来了那七岁的净修急促促的喊声:“净衍师兄,不好了!净衍师兄……” 屋内的两人闻言,筇霖即刻隐了出去。 殷轻衍方才起身,迎出去。 跑上台阶的净修一个踉跄便撞在了方出门口的殷轻衍身上,他忙扶住小净修,低首问:“发生何事了?你竟跑得这般急。” 小净修稳了稳身子,又喘了喘气,方急急地道:“方才我同净空师兄本想送些瓜果过来的,却未料半途忽地刮起一阵狂风,把我们都撂倒在地,待我缓过神来时,净空师兄就被一股好大的黑云团给卷走了。” 殷轻衍神色俱变,忙问,“那黑云团可有留下什么话给你?” 净修挠了挠他那本就不大的小光头,思量了好半晌,才忽地忆起,断断续续地说道,“它……它好像……好像说了擎……擎天……” “可是擎天洞?” “是了,是了,”经殷轻衍一提,小净修忙道,“是擎天洞 分卷阅读37 。” 言及此,殷轻衍便知发生了何事。 擎天洞,乃是九洲内有名的阴戾黑洞,因其阴戾气极重,莫论常人,便是神祗,若不小心陷进去,怕也会永坠魔道。 有能力把净空拐去那种地方的,除了魔灵外,他亦想不出会有别人了。 “此事,除师兄外,你可曾有告知过他人?”殷轻衍再问。 小净修摇摇头,“它刚把净空师兄卷走,我便跑来这了。” 打心眼里,小净修信任殷轻衍胜于信任这寺里的任何人,且他总觉得这等奇异之事,除却他这行为举止怪异的净衍师兄外,他人亦无法解决。 “我可全都听见了。”暮熹忽地走出来。 殷轻衍暗叫不好,忙打发了净修回去,并嘱咐他切莫和寺里的众师兄弟谈及此事,若问起净空师兄身在何处,便说是净衍师兄寻了他去。 净修虽小,可头脑却是极机灵的,也都将殷轻衍的话一一记了下来。 净修走后,殷轻衍方回首,笑嘻嘻地朝她问道:“兮兮都听见什么了?” “该听见的都听见了,不该听到的也都听到了,”暮熹望着他,极为认真,“可说好了,擎天洞我亦是要去的。” 瞧殷轻衍的神色,她便心知不对,自然也能猜中个七七八八。 可此番对抗魔灵,他必是想留下她。 “不行,”意料之中的,殷轻衍未加思量,便斩钉截铁地拒绝,“擎天洞凶险异常,与往日榆川城和擎云圈时的魔灵有所不同,里面的阴戾之气会大大地增强它的力量。” 届时,他自身亦无十分的把握,在进入擎天洞后还能全身而退,又怎能让她去冒险? 两人对视了好半晌,暮熹方淡淡地开口道了句:“此番魔灵要针对之人,未必是殷轻衍你。” 她的神色冷静得出奇。 若换作往日,殷轻衍便是求,她亦不愿去淌这趟浑水。可自连枝岛的擎云圈一事后,她便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 放在人海里,她暮熹真真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了,却为何那日晏禇独独抓了她来血祭? 想今日净空无端被抓,殷轻衍自不消说,且必与她脱不了干系。 而今,她又怎能独坐闺内,急等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嗯……写到这,其实殷轻衍和楼昀对待暮熹的态度还是很不一样的,一个助她成梦,一个迫她弃梦!这也是暮霖后来真正爱上殷轻衍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第14章 塘界 通灵镜前,暮熹望着殷轻衍不安的神色,思及三人前往连枝岛那日,他眼眸里敛出的笑意,与今日一比,竟极为不同。 她忍不住开口朝他笑言: “殷轻衍,我信你,这一路定能护我周全。” 对于殷轻衍的能力,她向是极为信任的。 闻她此语,殷轻衍愣愣地望着她自唇角漾起的笑意,剑眉微垂,好半晌方难得地肃起语气:“兮兮放心,纵然前方迷途,魔灵万千,我于苍天起誓,必会护你分毫不伤。” 暮熹望着他,瞧他瞳仁里不见了往日的戏谑,倒少有的认真。 这一刻,在往后很长的一时段间里,那记忆竟像是镌刻了般,在心底久久不曾磨灭。 因而她也放下心来,只管入了通灵镜,一同与他往擎天洞去了。 春阳里,“蔺苧客栈”二楼。 落座于窗边的黑衣男子单手撑着下颚,眼眸飘向窗外那条熙熙攘攘的大街。蓦地,阶梯上忽地传来急速的“踏踏”声。 惊雨出现在惟有楼昀一人的二楼上,至阶梯拐口处,她瞧见楼昀神色,踌躇了一会,方朝他走去。 “昀殿恕罪,”惊雨于桌旁单膝一跪,低眉禀道,“仍寻不到熹常侍的一丝踪迹。” 话音掷地,楼昀转首,望了惊雨一眼,却未言语。 二楼堂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气氛中,单膝跪地的惊雨只低着首,心中却暗暗祈祷着。 她家这位殿下,每每碰到与熹常侍有关之事,情绪便会变得阴晴不定。 “她恍似,在这座城蒸发了一般,是么?”半晌的缄默过后,楼昀冷冷地问了句。 惊雨被他这忽地一问,恍得一顿,方回:“是……是的。” 昀殿形容得竟分毫不差。 “即刻起程。”楼昀忽地站起,“去琅州。” 这个结果,在他寻了一夜后,便已然知晓了。 她既能凭空消失在巷子里,想必帮她的人亦非寻常之辈。 阿熹,你想要的自由,便在我寻你的这段时日好好体验吧! 若不然,我寻到了你,你此生便再无这般好的机会了。 擎天洞位于九洲外的塘界之内,此塘非彼塘,实是一丛似觅弧寺那雾林般的林子,雾气却更甚雾林百倍,常人闻之,极易产生幻觉。而过了这丛林即至黄泉门,这便如水塘之界,将陆地与河塘分成了两个世界那 分卷阅读38 般,海内外因而皆称此为“塘界”。 过了通灵境,两人来至塘界外。 暮熹一眼望去,只见塘界内雾霭氤氲,朦朦胧胧地一片,什么也瞧不清。 一阵轻风拂来,却冷飕飕的。 来之前,殷轻衍亦早已和她言明了塘界内的情况。 塘界的雾气浓重,吸入虽不致命,却极易令人产生幻觉,一旦陷入幻觉里,半刻钟内若无法脱身,势必气血尽,人将亡。 殷轻衍不知从哪掏出一颗白色小丸子,递与她,“这是护住心脉的白梓丸,可助你加速体内的血液流动来抵御袭在身上的严寒,但只可维持两个时辰。” 因其临近黄泉门,相较于外头,塘界更是奇冷无比,虽有丸药加速身上血液的流动,来缓冲身上的寒冷,因而即便能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塘界亦不可久留。 也即是说,两个时辰内,他们必得进入擎天洞,且救回净空,离开塘界。 暮熹话不多说,一口将药丸吞下。 殷轻衍侧首瞧着她,忍不住唇角微扬,“兮兮不愧是我看上的女子,面对塘界这般危险之地,依旧是临危不惧,淡定从容。” “咳咳……咳……”暮熹闻言,猛地被方吞下的白梓丸一呛,殷轻衍见状,忙替她轻拍着后背。 她这哪是临危不惧,不过是信任他罢了。 稍稍缓过来后,暮熹掀起眼皮,甚是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道:“你也不愧是我认识的殷轻衍,都到这时候了,竟也还能开得了玩笑。” “兮兮这可冤枉我了,我哪句话,哪个表情像是同你说笑了?”殷轻衍微微睁大了自己的眼睛,驳道。 “哪里都像……” 话说间,殷轻衍顺势抓住了她的左手,暮熹瞧了,不知他开的是哪门子玩笑,方想挣脱,他忙褪去嬉笑的神情,解释道:“塘界内雾太浓,进去后我们若不挽手,极易走散。” 暮熹瞧了眼前面的塘界,浓浓的雾气像是要溢出来般。 诚然,殷轻衍说得不错,踏进去后,稍不留神,怕是转个身,便不见了对方的身影,是而也就任由殷轻衍牵着她了。 只是,他手掌的温度,依旧如同上一次去梅林时的那般,温暖似遍满了她全身。 两人方进塘界,便被浓雾给包裹住了,暮熹往殷轻衍瞧去,却只朦朦胧胧地看到他的五官,若非他牵着手,这会子一转身,两人倒都没影了。 越往深处走,不仅雾更浓,草木更稀,且身上越发地冷,暮熹虽强忍着,却奈不住直打哆嗦。 阴冷的感觉似直戳心底。 殷轻衍许是感受到她的颤抖,手越发地紧握着她。 暮熹往殷轻衍所在的方向望去,虽瞧不清他的面容,可从手心传来的温度却让她没来由地安心。 恰在此时,前方忽地传来一个清冷至极的声音:“阿熹。” 那声音里含着幽怨般的呼唤。 暮熹闻言,猛地一顿,脚步戛然顿住。 前方的浓雾之中,一个约有七尺高的人朝她走来,他的轮廓随着距离的缩短渐渐地分明。 恍似浓雾丝毫不曾对他产生影响。 她其实不必看清那人的脸,仅听声音便已知那人究竟是谁。 那是……阿轲! 竺音太子,楼昀。 “阿熹。”来人已然站在她面前,轻抚上她的脸庞。 此时此刻,暮熹很想拔腿便跑,却不知为何,双腿似被灌了铅般,沉重不堪。 “三年之期已过,你……该和我回去了。”他温柔的嗓音里带着不容人拒绝的语气。 “不,”暮熹打掉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我不回去。” 楼昀虽待她极好,可他终究会登上帝位,而她一生的夙愿便是如那苍穹上的云朵一般,自由自在地徜徉,而非一生皆被禁锢于那高墙宫院、青砖黛瓦内。 话音一掷地,周围的气氛霎时间沉了下来,楼昀抬眼,一脸冷漠:“阿熹,你可认为,这由得了你?” 瞧见楼昀的神色,暮熹一颤,他那种势在必得的眼神,总令她不由得地恐惧,她猛地将他用力一推后,便使劲全力往后跑。 不,她不要,不要回去。 “兮兮,”一个人的笑脸忽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他墨色的瞳仁里漾满了自信,轻轻地启唇,“兮兮。” 他……他是? “兮兮,醒醒,醒醒。”殷轻衍抓住她的双肩,用力的摇晃着她。 方才,她朝前的脚步戛然而止,殷轻衍心下便感不对,近距离瞧着她时,那空洞的眼神,无疑言明了一种情况: 她陷入了她所看到的幻觉中。 若非自己内力足够强大,方才他亦不能自持,便也陷入塘界所制造出的幻觉中了,遑论她一个毫无内力的常人? “兮兮,醒醒,”殷轻衍一面轻摇着她,一面呼道,“兮兮,那是幻觉,醒醒。” “我在等你。殷轻衍在等你!”他剑眉 分卷阅读39 微垂,瞧着她空洞的眼神,亦思及往日她跑来竹沁楼质问他的神情,心下便有了一计。 暮熹一面狂奔着,脑海中那人的笑脸却越发地清晰。 那……究竟是谁? “殷轻衍在等你!” 恰在此时,一个微弱的话音传来,暮熹恍地一顿。 他……他是……殷轻衍。 却在那一瞬,暮熹猛地回神,从方才的幻觉中脱离,眸中的光亮渐渐地浮现,且未稳了心神,便瞧见: 殷轻衍的脸,正在眼前放大。 他那微薄的唇即将朝着她落下…… 暮熹一惊,猛地将他一推,喝道:“你作什么?” 殷轻衍一愣,瞧见她眸中恢复了以往的光亮,松了口气,言道:“兮兮可醒了。” “我若不醒,你方才想作什么?”把脸靠得这般近,都差点要吻下来了。 殷轻衍微微一笑,“兮兮若不醒,我便只好委屈一下自己了。” 顿了顿,他似思量了半晌般地道了句,“两人若是亲吻,我信兮兮总会有感觉的,那时大抵也可醒来了。” 届时,我倒不大信……你还能沉浸在幻觉中。 “你……”卑鄙。 暮熹瞧着他笑得无赖的神情,此时竟恨不得揍扁他的脸,奈何如今却非干架的好时机,亦思及他此举乃是为了助自己脱离险境,便不想失了风度,只得轻笑道,“如此,小女子便先行谢过了。” 话音方落,她一把推开殷轻衍,往前走去。 她那忽地一笑,倒让殷轻衍征愣了好一会,若换作平日,她且能克制住自己不放开手脚,已算好的了。 适而他只无声地笑笑,便转身想要追上前去。 “兮兮小心。”他方一侧身,却隐约瞧见从她左侧的浓雾有一个黑团朝着她驶来,殷轻衍忙飞身上前,环住她的腰一躲。 暮熹却才反应过来,此时的殷轻衍已然松开了她,唤出青衡剑,转身朝那黑云团一挥。 她正注目着殷轻衍之际,腰间却恍似被人一扯,暮熹心下便觉不好,忙张口喊:“殷轻……” 却未待她道完,眼前似有云团自下而上,捂住了她的唇。 此时殷轻衍已解决了那黑云团,闻声侧身,正瞧见魔灵缠绕着她,他猛地扑了过去,却落了个空。 “若要救她和那小和尚,便从你正前方直往前去,拐角五百米处,进入擎天洞吧!”魔灵的声音自上空而来。 殷轻衍的脸色霎时间冷了下来,沉声道:“你们最好保证她分毫不伤,如若不然,我必血祭魔灵全族。” “哈哈哈……”魔灵们诡谲却又含着讪笑般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塘界,“好狂的口气,你若有这般本事,我等自然恭候光临!” 话音未歇,塘界中又复归往日那死一般的寂静。 殷轻衍丝毫不曾耽误,飞奔一般直往擎天洞而去。不多一会,他便已然来至擎天洞所在之地。 巨大的黑色漩涡盘旋在半空中,因其风力,塘界内的浓雾早已被散得一干二净,可周围依旧是寸草不生。 腐臭的气息随着冷风拂来,殷轻衍往远处瞧去,幽冷的风一阵接着一阵。 显然,此处已然接近黄泉门。 未多加思量,殷轻衍提着青衡剑一跃而进,洞口霎时间关闭,半空中又复归平静。 他心知,魔灵此举原就是请君入瓮,可前方便是龙潭虎穴,他亦无所畏惧。 只愿她能安好无虞。 一片黑暗之下,恍惚中,暮熹只觉自己被人狠狠地一甩,再见光亮时,便已然身在一个光线暗淡的洞穴中。 她沿着墙壁一直摸索着,好半天却只感到此处除了硬邦邦的石块外,并无他物。 净空,明显不在此处。 可此地,究竟是哪? “杀……”身后忽地传来震撼人心的撕杀声,暮熹侧身一转,只见墙壁之上,竟有绛蓝两军人马在一片雪地之中相互撕杀。 墙壁之上,竟藏着千军万马? 她欲要伸手一碰,里面却犹似有磁铁一般,猛地将她一吸。 “杀……”前方忽地有一个着绛色盔甲的士兵朝她冲了过来,暮熹暗叫不好,却已然来不及躲避。 士兵却似瞧不见她一般,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 暮熹恍得一征:莫非如今的她,是灵魂出窍了? 且未思量过来,一个人头忽地掉落在她脚边,她一个弹跳,躲闪开来,脸却唰唰地白了,再抬首往前瞧去,竟是略微一诧。 马上的人身着蓝色将军服,虽戴着个面具,可瞧着身形,显然是个女子。 且那人的眼睛……好生漂亮! 暮熹正径自思量中,后头忽地冲过来一个士兵,朝着马上的人禀道:“禀将军,温丞公子携了一万军士前来相助。” 马上的人闻言,暮熹只感觉她眉心微皱,听得此消息的她,恍似不大乐意,是而抬眼望向前方。 分卷阅读40 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一个温润的嗓音,喊着:“望悠,我来了。” 忘忧……这女子原叫忘忧,倒是个好名字。 “兮兮……”恰在此时,殷轻衍的声音传入耳中,暮熹却才回神: 她方才可是被魔灵抓过来的。 却在那一刹那,时空恍得一转,暮熹重又回到了那个光线微弱的洞穴里。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点评! 第15章 承阡 “兮兮……”左侧正前方,再次传来殷轻衍的呼唤。 闻得殷轻衍的喊声,暮熹忙探头朝声源处回话:“殷轻衍,我在这。” 话音未歇,只听得空空的洞穴里反弹至回音,原是她只能听见殷轻衍的,对方却未能闻得她的。 失落感霎时间涌上心头,暮熹靠在墙边,此时身体竟劳乏得很,眼皮似控制不住地往下沉。 殷轻衍提着青衡剑一路往前,一面唤着暮熹,一面留心着可有她的回音。 他自入了擎天洞,便再没瞧见魔灵的身影,且未闻得暮熹的应答,邃起了疑心,方想转首往另一处方向而去,前方却忽地出现众多小泡泡,里头皆盛满了净空的影像。 恰在此时,魔灵那带着嗤笑般的声音于洞中响起:“如今这些,皆是那小和尚的妄念!贪财、好吃、奢睡、躲懒……世人有言,和尚皆是清心寡欲、六根清净之人,此番瞧来,倒真真是可笑至极。” “呵,”殷轻衍冷笑一声,高声驳道,“以此为食的你们,有何资格说这话?” 魔灵对殷轻衍此言不以为然,只轻声笑言:“前方尽头处便是那姑娘的所在,倘或你要到达那里,必得除掉小和尚的妄念,否则一路终无尽头。可小和尚的妄念一旦被你一剑消除,他所剩无几的魂魄必将被黄泉门的阴灵吞噬,生生世世再无转世之可能。” 顿了顿,它又讪笑般地道了句,“你……又将如何选择?” 暮熹用力地摇摇头,强打起精神,立身站了起来,靠着墙壁摸索着前进。 此处断断不可久留,她精神忽而萎靡,恐与这里脱不了干系。 殷轻衍面无声色地望着眼前这众多的泡泡,好半晌后方唇角微扬,“如此瞧来,我殷轻衍倒是被你们小看了。你可知,双方对峙之时,往往是话多的那一方,输得一塌涂地。” 他一面道着,一面往右上方最角落的那个泡泡飞身而去,伸手朝里头一抓,“啪”的一声,只见净空露出个头,闭着双眸,整个人蜷缩在泡泡里,直至泡泡完全消失掉后,身体方才恢复了平躺状态。 真当他殷轻衍是才入江湖的无知少年么? 从方才泡泡初现的那一刻,他便已知如何破这一局了。 不过是要些许时辰细寻,净空的真身被藏匿于何处罢了。 殷轻衍举起青衡剑,轻轻一挥,随着青光一闪,所有的泡泡霎时间消逝殆尽。 暮熹一面摸索着,一面小心翼翼地探脚前进,却在一瞬间,下方似坍塌了般,站在上面的她且未来及得反应过来,人已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朝下瞧去,只觉下面黑漆漆的一片。 她顿然一惊:这会……真的要完了么? 她闭了眼,不敢再往下看。 “兮兮。”所有的泡泡消失掉的那一刻,他忽地瞧见暮熹出现在半空中,且直往下掉,殷轻衍忙放下净空,一跃而上,接住了她。 “殷……殷轻衍?”恍惚中,暮熹似听到了殷轻衍的声音,一时间竟以为是至危险境地后而产生的错觉,再睁眼时,便已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眼前是那张甚为熟悉却又紧张兮兮的脸。 “噗……”她忍不住轻笑出声,殷轻衍原没这样紧张的,此番瞧去,倒让她觉着十分有趣儿。 殷轻衍望着她,未料她竟还能笑得出声,神色却是极好,倒枉为自己为她这般担心了,适而将她放下后,便要欺身而上。 暮熹见他如此,忙腾出右手抵住他的胸膛,笑问:“你这又是作何?” “兮兮在这般危险之地笑得合不拢嘴,此时我若不替兮兮解了这困境,岂非将你我再陷囹圄之境?”说罢,殷轻衍用力地挪开她的右手,对准她的唇便要俯下身来。 此时暮熹方才明白过来,他想以何方式止住她的笑声,便慌忙伸出空着的左手,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双唇,并停了笑意,道:“我错了。” 殷轻衍闻言,一睁眼,此时离她的唇不过巴掌间的距离。 他何尝不愿再进一步? 可终究,强扭的瓜不甜。 他只得无声地叹了口气,便忽地扯她进了自己的怀里,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 暮熹一征愣,不知殷轻衍想作何,方想挣脱,脖颈处便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只听得他轻声地道: “兮兮,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 自携她入了塘界,他便时时刻刻担心着,生怕自己一转眼,一错愣,她便没了身影。 分卷阅读41 他殷轻衍,何时这般在意过一个人? “我……我这不是好好的么?”面对殷轻衍忽如其来的举动,暮熹一时间不知所云,反不知该不该将他推开了。 …… 一阵短暂的缄默过后,殷轻衍才松开了她,神色又恢复了往日那般。 只心下自思着,那魔灵何等辛苦引他们二人到此?而今竟这般容易便救出了净空,倒真真是他所料不及的。 适而又望了眼暮熹,只方才她消失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回至觅弧寺后,必得细问个清楚。 暮熹瞧着殷轻衍神色惧复归往日那般,亦不再多想,只去敲醒了净空后,三言两语便和他解释清楚了当下的状况。 未料净空听后,倒是脸色大变,忙催促着两人,快快携他离开擎天洞。 至回到觅弧寺,已然是黄昏时分,暮熹是腿脚累得不已,殷轻衍见状,嘱咐她在中堂内好生歇着,便进厨房简单地备了个晚膳,同暮熹用了后,又各自去洗漱一番。诸事完毕,两人方回了各屋歇下,至此一宿无事。 次日一早,两人方用完早膳,殷轻衍思及昨日在信上瞧见沉沧传来的消息,便朝暮熹道:“明日我得回承阡一趟,回程时日,我也估不准。这……” 闻得殷轻衍提及承阡,暮熹恍得想起昨日在擎天洞时,看到的那番景象,据她所闻,承阡的将服便是绛色,是而未待殷轻衍道完,便问:“你可知承阡有无女将,其名忘忧?” 殷轻衍被她这般忽地一问,恍得一愣,方才忆起昨日在擎天洞内,尚有一事未曾向她细问。 适而两人相互道出了各自心中的疑惑。 “忘忧忘忧,”殷轻衍一面撑着下颚,一面思量了半晌,方道,“当今的承阡国,倒无女将。可承阡历史上,却有位极负盛名的望悠公主。” “兰亭外,芳草地,望悠骑马至。沙场上,兵戎时,红颜卫国地……”承阡那传承了七百多年的童谣又在他的耳侧响起。 而后,暮熹才知,她那会子所闻得的或许非是忘忧,而是望悠。 “明日,我同你一起去承阡。” 暮熹心知,在擎天洞所瞧见的那番景象,绝非偶然,倒像极了是魔灵的安排。 翌日,净空送了些瓜果过来,恰巧闻得两人即将前往承阡,他心下便自思着,当日去往一个小小的海岛,且能赚得满盆钵,今日若得以前往承阡,那数目岂非惊人? 适而忙向殷轻衍道:“此番前往承阡,必得捎上我才行。” 殷轻衍闻言,倒了无意外地轻笑一声,反问:“这是为何?” “我知你们此番前往承阡,必与魔灵脱不了干系。我佛慈悲,便是罪大恶极之人,若放下屠刀,亦可立地成佛。你们一面杀戮,自然少不得我在旁为它们超渡,往后……”此时的净空,张嘴便要滔滔不绝起来。 “好好好,”殷轻衍忙制止了他,最是听不得净空那张一说话便停不下来的嘴,“我应了你便是。” 适而,他忙回净房收拾了几件细软,途中遇见三个师弟,问及匆匆将往哪处,他也只略微简述了几句,便喜不自胜地往归忆轩处赶来了。 三人一过通灵镜,时空流转间,不多一会,便都脚踏在承阡的国土上了。 落脚处是个较为偏僻幽静的巷口,殷轻衍一面往前走,一面示意正径自发愣的两人速速跟上。 三人约摸行了有一厘路后,期间又拐过了两个路口,方至一幽静的宅子前,其所处位置虽算不得繁荣昌盛,可门旁栽的竹子却极为雅致。 暮熹微一仰首,正门前的匾额上大书“潇朗轩”三字,便朝殷轻衍言:“此处可是你在承阡的居所?” 殷轻衍笑而不语,抬脚踏上阶梯,轻敲了两下大门,不多时,便闻得内里有碎步声,随之大门“吱”地一声,一小厮探出头来,将门外的暮熹和净空略略扫了个遍,方才瞧见立于门旁的殷轻衍,忙敞开大门,迎了出来,单膝跪地,“小的不知公子今日回来,望公子恕罪!” 殷轻衍略微弯腰,一面将那小厮扶起,一面问道:“无妨,怎今日只你一人看家,北安去哪了?” “今日北安也在的,只于后院内修剪花草,未曾闻得公子回来。” 两人言说间,暮熹方知眼前这小厮名为南纪。 殷轻衍一面命南纪进去沏茶,一面引暮熹和净空进内,此时方和两人道起潇朗轩的来源。 原是十年前,殷轻衍初入承阡时,便以一曲《君有木兮》名动天下,是而承阡国的王上便遣了人来,请他入宫担任太子的琴艺师傅,而后更欲要下旨命人在王城的中心地带为他修建一处府邸,只因殷轻衍不喜人多之地,因此婉言拒绝。 直至后来,才看上了这座位于京郊的宅子,方命人买了下来,从此安居于此。 “我瞧着,这潇朗轩亦是极好,往来门前的人且不多,”暮熹端起南纪沏来的茶,微呡了一口,方道,“为何你三年前又至觅弧寺出家去了?” 原 分卷阅读42 是听得和圆方丈道,他出家不过是为了寻个幽静之地,可如今瞧来,这潇朗轩论环境、地理位置亦是极好的了。 未待殷轻衍回话,一旁的净空反抢言道:“暮熹姑娘说这话可就奇了,这还能有何原因?自然是因为我们觅弧寺人杰地灵,往年争抢着来我们寺里出家的,方丈还瞧不上呢。” 殷轻衍虽不认同净空此言,却也不想反驳,因而附合了句,“大抵也如师兄所言。” 觅弧寺人杰地灵是真,可千奇百怪之处亦不假。 若非说他至觅弧寺的原因,一来不过想躲开那缠人的公主,二来……便是因了那雾林之故了。 至晚膳时分,南纪北安两人独为净空在另一堂内备了个斋饭,又另为殷轻衍和暮熹在中堂里备了桌酒菜,暮熹只简单地用了些,心下觉着有些乏了,方想问今日她住何处,北安恰从侧门而进,至席前报说: “已按公子吩咐,为暮姑娘备下了后院左侧的厢房。” 话毕,便识得殷轻衍的眼色,忙退下了。 闻得北安之语,暮熹随口问了句,“我既住后院的厢房,那你住哪?” 话音方落,殷轻衍微一挑眉,从茶杯上抬首,轻声道:“兮兮这般问,可是想与我住一间?” “……”暮熹满脸黑线…… 殷轻衍放下端着的杯子,望着她,神色里尽显认真,“我是不介意的,只道兮兮是个未出闺阁的女子,若传了出去,对兮兮名声亦是有损的。” 顿了顿,殷轻衍眉梢微敛,似在思索。 可不过短短数秒,他又道,“可倘或你我今日便行了成亲礼,倒也未为不可。只一点,若今日成亲,实是过于仓促,委屈了兮兮,我亦是十分不愿。” 说罢,他似遇到了百年难解之题般撑起下颚,苦思起来。 暮熹甚是无语地扫了他一眼,缓缓启唇:“殷轻衍,你若是个戏子,必能成精。” 她不过随口一问,他的戏,还真足! “哈哈哈……”殷轻衍闻她此语,不由得朗声大笑。 此刻的心情,竟是好极了。 候在门外的南纪和北安闻得殷轻衍这般爽朗的笑声,惧是一诧:跟随公子这么些年,从未听得他笑得如此开怀。 两人不由得又对暮熹多了几分好奇。 又至深夜,南纪得了殷轻衍的吩咐,给暮熹端来了茉莉花茶。原是殷轻衍知她自擎天洞回来后,睡眠稍有不足,是而命南纪每晚泡好茉莉花茶,端去给她。 暮熹心感温暖,又细问了殷轻衍住何处,方知他的住所亦在后院,恰恰是她对面的厢房里。 如此一来,她反觉晚膳时的那么一问,倒真真是奇怪极了,无怪殷轻衍这般反问。 他既是潇朗轩的主人,自己还怕他会露宿街头么? 翌日一早,南纪早已备好了早膳,三人用过后,殷轻衍方想命北安领着两人出去逛上一圈,却有南纪急急来报:“公子,宫里的夏御侍来了。” “来得可真快!”他不过才回一宿,这消息竟已然传入深宫里了。 想必那平乐公主,亦得消息了。 适而殷轻衍思及往日的情景,头不免微微发疼起来。 当下他却不得不使暮熹和净空进内室等候,自个领着南纪和北安两人至大门前跪接。 早便见那夏御侍乘马而至,前后左右亦有许多内侍跟从,至檐前下马,满脸笑容,走至中堂内,向门而立,方捧诏道:“特旨:宣公子沐泽午后入朝,于清政殿陛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暮熹的情敌,平乐公主将要登场啦!不过她的设定却不讨人厌,殷轻衍三年前去觅弧寺出家,有一部分还是因了她的缘故! 求收藏!求点评!我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 第16章 平乐 楼昀一行人自春阳里再度出发,赶了一两日后,方至琅州。一进城门,那大街上早是一片萧条之景,敞门做生意的,一眼瞧去,合算着也无十家。 而那燕南王楼涟此时正于几个州府长官的作陪下,在琅州第一牌坊——掠香楼寻欢作乐,哪知正奢靡欢唱之际,正门外便有小厮急急来报:“太子昀殿正策马往掠香楼处来。” 众人闻言,惧是一诧,慌忙命人撤去酒馔,摆上香案,戴上官帽,引舞姬们移步室内,却未料一连锁事不曾使弄完毕,那正门处便传来“嘭”的一声,大门已然被人踹开。 那燕南王楼涟素日里便是个胆小鼠辈,而今听闻楼昀忽地来至掠香楼,已然被吓得屁滚尿流,慌忙整理衣衫,下楼跪接。 彼时楼昀已然负手立于内堂之中,瞧着楼涟引领琅州州府长等人自二楼而下,参拜于他跟前,方冷声笑道:“燕南王好生恣意,琅州重灾之际,竟有此等心思,风流至此。” “皇……皇兄恐有所误,”楼涟虽已张惶至极,却仍辩道,“臣弟乃……乃是在此同州府长商讨治理之策,虽早……早已听……听闻皇兄将奉命至 分卷阅读43 此,未……未料……” “未料本王竟来得这般快,”楼昀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替他将话接了下去,“若被你料及,本王又怎能瞧见这出好戏?” 言毕,楼昀即刻下令,因燕南王沉迷酒色,立时命人护送其返回王城,他将奏明圣上原委,请旨发落。 楼涟一时间不敢言语,只得任由人将他请回了驿站,见此情形,州府长等人低首跪于地上,此时天虽冷,浑身上下却都早已沁出了冷汗。 楼昀当下未曾发落众人,只命人将州府长等人暂且关押,待他对琅州稍作整顿后再行处置事宜。 午膳过后,殷轻衍便携着北安,奉旨入宫去了。 暮熹一个人闲得无聊,净空偏又是个懒坯子,用了午膳后,早早地便回房中觉去了。而南纪在厨房忙上忙下,她本欲进去帮忙,南纪却忙将她推至门外,道是她若真闲得慌,便可到他家公子的书房里去。 “随意进入你家公子的书房,当真不要紧么?”暮熹试问了句。 她与殷轻衍相识至今,虽也熟得紧,可随便进入他的书房,论是不大好。 南纪笑笑,道:“姑娘只管放心去就是,公子入宫前,早便吩咐了小的,书房可允姑娘随意进入,且里头的东西,姑娘爱用哪样亦无须过问。” 听闻南纪既这般说了,暮熹也不好推却,若再下去反倒显矫情了,适而便往殷轻衍的书房里去。 一进书房,那一应笔墨纸砚的陈设,倒惧是齐全,书桌后的架子上,整整齐齐地叠放了一架子的书,通史经书、海外奇闻、廊檐建筑等各类型书皆有。而右侧兼有个木石铃铛,左侧的檀香开门小木柜上,悬挂着一幅山水飞鹿图,暮熹细瞧着,倒像是承阡国画师许山凛的真迹。 殷轻衍平日里虽看似不羁,可论这书房的陈设,却极有品味,确然不失公子沐泽的“风雅”二字。 恰在此时,门外忽地响起一声女子清脆的喊声,“沐泽哥哥。” 暮熹闻声一愣,可未曾听得这潇朗轩中亦有女子居住,且听这般清脆之音,倒似一位活泼好动的姑娘,声调里全然没有闺阁女子中的恭谨肃穆之气。 正思量间,一个年纪约摸与她不相上下的妙龄女子从门廊处拐进,正正与暮熹对上了视线。 只见她用了枝粉色玉玲珑簪简单地挽了个发髻,一袭翡翠撒花长褶裙,腰间系以浅色镂金腰带,简单却不失庄重,贵气中却不失娇嫩。 莫不是,她承阡国的公主抑或郡主? 这是暮熹的第一感觉。 “你是何人?怎在我沐泽哥哥的书房里?沐泽哥哥人呢?”女子瞧见暮熹,神色间略显疑惑,一面将她打谅了打谅,一面道。 这女子虽给暮熹的第一感觉不差,但她素来不喜一个陌生人未曾道明姓名,便自顾要她先行报上名头,是而答道:“姑娘问他人是何身份前,是否该先自报家门?” 女子闻言,微一征愣,神色恍然间又倨傲起来,“平乐。” “平乐?”暮熹眉心微皱,“这可是你的闺名?” 话音方落,平乐意味深长地瞧了暮熹一眼,方趾高气扬般地轻笑一声,“你是哪里来的乡下丫头?竟连本公主的封号都不曾晓得。” 方才……她自称“公主”? 据她所闻,承阡确有个备受承和王宠爱的公主,封号便是……平乐? 她料得竟分毫不差。 可暮熹长年生活在东宫,何等大场面不曾经历过?何等大人物不曾见过? 因而不过短短一瞬,她立时调整好了情绪,不卑不亢地回道:“您既是公主,若有公主半分该有的仪态,我自然也不会认错。” “你这话是何意思?”平乐情绪稍显激动,声调略微高亢起来“你在嘲讽本公主?” 暮熹微微一笑,“这话可是您说的,我可未曾言过半句。” “你……” “哎呦!公主殿下,您怎跑到公子的书房来了?”南纪忽地出现在门口,忙进来朝平乐请道。 “南纪,你来得正好,”话说间,平乐怒气冲冲地指着暮熹道,“她是何人?怎会在沐泽哥哥的书房里?不是说沐泽哥哥不允任何女子踏进他书房半步的么?” “暮熹姑娘是公子的贵客,是得了应允的,”南纪微微弯腰,难解般地道,“您如今不也踏进公子的书房了么?若公子回来发现,可还不得又生您气了?” 一闻南纪所言,平乐恍得一顿,方似醒了过来,忙急急问道:“对哦!这可如何是好?话说沐泽哥哥哪去了?” 她可是一得沐泽哥哥回来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且心知沐泽哥哥素来喜静,她还勒令斥退了所有跟随的人,连贴身的侍女素心都不许她踏进潇朗轩半步,只得于门外候着。 “公子午后便奉诏入宫去了。” “什么?我才从宫里赶来,岂非错过了?”言说间,平乐立时转身便走,似早已忘了暮熹的存在,“我须得马上回宫。” 分卷阅读44 话说着,那平乐便急急地往门外去了,南纪将她送至大门,又亲眼瞧着她登上车辇,往宫里的方向使去,方才吁了口气,安下心后,便返回书房,同暮熹道明情况。 原是那承阡国的王君承和王膝下原有三子五女,奈何长大成人的女儿中,仅方才那平乐公主和已出嫁的莱町公主,其余的不是在襁褓中夭折,便是未有年岁即被病魔掳去。 承和王于平乐出世当日,便赐她“平乐”封号,意寄予公主能够“平安喜乐”,一生无忧。 奈何这平乐公主自出世起,身子便受不得虚热,而承阡王城虽处平原之中,一年下来天气也多半是热的,因而从小便寄养在百里外的镜娉凉宫中,至公主十三岁那年,因身子养得强壮了些,加之其母兰贵妃意为她物色驸马人选,是而便接回了王城居住。 却未料这平乐公主一回宫,遇着了他家公子,当即便芳心暗许,且非他不嫁。 至此,又痴缠了他家公子两年,殷轻衍终是受不得了,便离了承阡,往竺音而去。 两年前,殷轻衍才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在觅弧寺出了家。 可奈何这平乐公主仍是痴心不改,本欲奔往觅弧寺而去的,承和王和兰贵妃自是不愿,因而她也只得作罢。 这期间,兰贵妃亦为她物色了好几位品性惧佳的官家子弟,可真真是一见沐泽误终身,那些个凡尘俗子论风姿、论才情,惧是比不得名动天下的公子沐泽,又怎能入得了她的眼? 这一恍,那平乐公主至今已有十八年岁了。 “姑娘莫瞧着平乐公主那般娇横,实而她心地极为善良,待小的们也从不颐指气使,脾性在众位王子公主之中,已算好的了。”南纪在身旁侃侃道来。 暮熹如何不知,恰在方才与那平乐公主对峙之时,便已有些了解她的性子了。 若换作在竺音皇宫,遇着那几位公主,且无楼昀的庇护,她想必早已被人拖到司刑狱中受刑去了。 而那平乐公主,言语间虽有些傲气,却未曾端出半分公主的架子来,瞧她与南纪说话的模样,便可知一二了。 又至黄昏后,殷轻衍却才携着北安一同回来了,南纪因在外院修剪花草,早便闻得外边响起了车辇的声音,因而未待殷轻衍下辇,已然候在了门外。 “平乐午后可是来过了?”殷轻衍一下车辇,一面往里走,一面问道。 他方进宫面完圣,受邀到东宫与太子品茗,偏巧平乐便冲了进来,嚷嚷着潇朗轩怎多出了个女子?惹得东宫诸人纷纷侧目,连太子墨霆亦朝他投来惊异的目光。 他倒想大大方方地承认那是他所爱之人,可思及暮熹的感受,却少不得向众人解释一番。 南纪忙将事情的前后因果重述了一遍,未料殷轻衍听完后,却是莫名地一笑,转身便往书房里去了,惹得南纪和北安面面相觑,倒越发不明他家公子的想法了。 用过晚膳后,暮熹回至书房,方想捧书细读,未料身后便响起了殷轻衍的声音:“午后发生的事,我已听南纪禀过了,也就你能怼得了她。” 暮熹合上书本,“这可奇了,你的口才远胜于我,若说你败于平乐公主,我却是不大信。” 殷轻衍一面绕过书桌,走至她跟前,一面正正经经地道:“我与她身份有别,纠缠多了,可算不得好事。” 暮熹轻笑一声,调侃道:“那是个活泼灵动的人儿,且身份尊贵,配你倒是极好的。” 殷轻衍闻言,眉宇微皱了一秒,随后方舒展开来,身形微拱,抬手便撩起她耳边的发丝,轻声笑言,“这话还要我说几遍,兮兮才可记得?我想近的女色,惟有兮兮一人。” 暮熹一把拍掉他的手,后退一步,借着缝隙闪到到门旁。 对于殷轻衍这般撩拨的行为,她早已能够淡然处之。 “她是公主,我不过一介草民,身份有着天壤之别。”暮熹淡淡道了句。 “可我想要的,也只兮兮才有,”殷轻衍望着她,瞳仁里了无戏谑,“只是你与她同处二九年华,她如此天真烂漫,兮兮却……” “她是承阡国备受宠爱的平乐公主,而我却是亡命天涯的女官常侍。”暮熹冷淡地道出了事实。 她怎不知殷轻衍说的是何意。 “所处位置不同,性情自然也大不一样,”顿了顿,暮熹轻声地叹了口气,望着他,道,“殷轻衍,你可知?一个常年在雪地里行走的人,是不能够对阳光产生依赖的。” 一旦有了依赖,当太阳西沉,黑夜来临,那蚀骨的寒冷便能把她推向死亡的深渊。 能够天真烂漫的人,是因为有人替她挡掉了所有的风雨。 而终日行走于雪天中的人,一颗冷淡的心才是她惟一的铠甲! 成长在竺音王城里的她,倘或天真烂漫,只会成为楼昀的累赘。 殷轻衍闻言,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言语里的意思,他何曾不明? 只他希望的,不过是她能够享受到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 分卷阅读45 有的快乐罢了。 翌日,暮熹方洗漱完踏出房门,便见北安匆忙跑来她隔壁的对间收拾,待他得空后,暮熹方问:“可是有人要住进这里?” “可不是,那平乐公主自昨儿回了宫里后,便奏明了王君,道是非得来潇朗轩小住几日,众人拗不过她,王君也只得应了。”北安满脸的无奈。 暮熹往对面一瞧,只见殷轻衍和净空的房门都还紧闭着。净空自不必说,若太阳还未曾晒到屁股,他就只当还是黑夜,继续蒙头大睡。 与在觅弧寺时,竟完全不似同一人。 可殷轻衍虽不会早起,却也不会过晚,是而便问了北安一句:“你家公子呢?” “一早得了消息,便匆忙进宫去了。” 一语未了,只见外边进来了个生脸的小厮,报道:“平乐公主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 第17章 合戏 承阡王城,“蔺苧客栈”二楼雅间内。 氤氲雾气自桌面上的青釉刻花茶盏中盈盈飘出,正对面那着石青色衣衫的男子继而说道:“去往各地搜寻消息的人前几日来回,道是于海外流云洲曾有人见过通往清竹幻境的路被打开过,因而我才速速让公子回来一趟。” 殷轻衍面无声色地听沉沧道完,脸色却不知是何情绪。 沉沧望着面前这位容貌俊秀的男子,心中越发感慨。 十八年前,在箐念山救下他的这位白衣公子,容颜竟不减当年分毫,而他却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已过而立之年的中年男子。 下颌的虬须是修了又长。 时光在他家的这位公子身上,却似未留下丝毫痕迹。 “既如此,我便亲自前往流云洲一趟。”半晌过后,殷轻衍方淡淡地道了句。 他的记忆,便是从箐念山雪窟醒来时开始的。那时,伴随在他身边的,惟得那把青衡剑。 他姓殷,名轻衍。 恍恍惚惚中,一片空白的大脑深处,却在告诉他:这个……是他的名字。 他来自何方?将往何处?为何记忆里一片空白?又因何沉睡在箐念山的雪窟里? 这一切的一切,皆无从得知。 可这把于《剑古录》记载的上古神剑,他却驾驭得甚是娴熟。沉沧因而猜测,从前的他,定是个修仙之人。 而九洲之内,惟得世人传闻中的清竹幻境是可自人间通往神界。 除却清竹幻境,他再想不出有别的线索。 而苦寻十八载,终是有了消息。 殷轻衍掀起眼皮,望向窗外那开得正盛的春花,心中在此时竟有些微的忐忑。 他的从前,究竟是一片春光灿烂之景,还是一片荒芜萎靡之地? “那公子此次可要立即动身前往?”沉沧问道。 闻言,殷轻衍方回神,“不急,此次我会在这里待上半个月。” 毕竟有些人的心思,是该彻底绝了。 而她……既决定要助她高飞,那么离开时,也该让她了无挂碍。 这一举,倒是两得。他又何乐而不为? 潇朗轩内。 暮熹眼望着一行十几人搬着箱子来来去去,单那彩烛便有整整一箱子,莫说各色帘栊帐缦以及各种穿戴的衣裳了。 这般瞧着,那平乐公主哪像是来小住几日,倒似下决心要长住于此了。 “你可是羡慕?”平乐方从厢房里出来,瞧见暮熹目瞪口呆的模样,心下自喜,便又指着箱子里的东西道,“你若喜欢什么,可随便挑些过去。” 呃…… 她哪是羡慕,在竺音东宫,怎样顶好的东西不曾见过? “若你的沐泽哥哥瞧见这等景象,怕是会不大高兴。”顿了顿,暮熹才缓声道了句。 “呵,”平乐轻笑一声,言语里略带嘲讽,“怎会?你和沐泽哥哥才相识几日,又怎知沐泽哥哥的想法?我可比你这乡下丫头要了解沐泽哥哥得多。” “我看,不了解他的是你。”暮熹淡淡地驳道。 正说着,殷轻衍恰从外院走了进来,一瞧见内院这番景象,脸色霎时间沉了下来。平乐倒似未察觉到他的脸色般,望见殷轻衍,立时便兴冲冲地冲上前去。 却未待平乐开口,殷轻衍便冷声道:“我已禀明王君,只可允你在潇朗轩小住半月,钗饰、衣裳类的留十来件换洗便可,侍女也只留素心伺候,其余人皆要遣回宫里。” 平乐闻言,登时撇下嘴来,欲要上前拉起殷轻衍的衣角。 未料殷轻衍却是一闪,退至阶梯之下。 平乐见状,忽地忆起他一向不喜女人碰他,只得往后退了一小步,软声道:“沐泽哥哥……” “你若不愿,我即刻便起程返回觅弧寺,再不踏入承阡半步。”殷轻衍神色决然,立眉说道。 “别别别,”听见殷轻衍这般说,平乐自知他必是做得 分卷阅读46 到的,是而只得妥协,“沐泽哥哥说如何,那便如何。” 与殷轻衍相处这些日子来,暮熹自然是摸清了他的性子。 此人极爱干净,素来也只喜幽静之地,对热闹繁盛之景更是避之不及。 平乐斥退了众侍女奴仆后,殷轻衍略使眼色,一旁北安得了命,忙过来替平乐整理行囊。 此时暮熹只瞧见殷轻衍低首,不知和平乐道了些什么,只惹得她朝自己一个怒目,又转首同殷轻衍道了两句,却似得不到应允一般,立时便转身,气冲冲地回了房。 殷轻衍却才慢悠悠地走向她,邀道:“南纪泡了壶上好的雨前龙井,兮兮可要一同去品品?” 暮熹笑笑,道:“沐泽公子有这般好心思,怎不邀你那平乐妹妹前去?” 对暮熹言语里的讪笑之意,殷轻衍倒无甚在意,只道:“兮兮就不想知,平乐方才为何那样瞧你?” 思及平乐方才的那一怒目,暮熹自然知晓必和殷轻衍脱不干系,但究竟是何原因,若追究也无非是她把自己当作情敌罢了。 “本姑娘倒真不想知。”她转身便要回房。 “可和兮兮的名声有关,难道兮兮亦不想知么?”殷轻衍略微提高声调。 暮熹轻声一笑,“名声之言,不过皆是他人口中之语,有何可在意的?” “好啊!兮兮既这般说了,那我往外道,兮兮是我将要过门的妻子。兮兮亦断不会在乎的,对么?” “你……” 暮熹气得转首,眼前的人,唇角微扬,笑得一脸灿烂。 她下了台阶,直往殷轻衍的房里去。 身后的人见状,忙转身跟了上去,靠在她耳边,不忘地笑她一句:“若兮兮方才便过来,我也不必多费唇舌。” “……” 这一轮对战,结果依旧与从前一般:她完败殷轻衍。 两人方转入房内,南纪整理好茶几上的物什后,便退了出去,顺带将门给虚掩上了。 暮熹不知殷轻衍打的是何算盘,只得在他对面的座垫上坐下,待他将洗盏、烹茶等一系列琐事使弄完毕,方问道:“此番你又想作什么?” 殷轻衍一面往她茶盏里倒上一杯雨前龙井,一面望着她,直言不讳地道:“请兮兮今晚搬来我房里,与我同住。” “……” 征愣了半晌后,暮熹方轻声道了句:“殷轻衍,你虽是个戏精,可过于入戏,恐会伤及自身。” 殷轻衍闻言,唇角微漾,道:“今日我入宫,于清政殿陛见之时,王君已与我言明,此次之所以应了平乐的要求,目的便是要我彻底绝了她的心思。” 他这一言,暮熹瞬间明白过来。 “因而你要借我之名,达到这个目的。” 方才在院内,殷轻衍同平乐说些什么,如今她大抵也能猜到七八分了,无怪当时平乐的眼神,竟像恨极了她。 “兮兮好生聪明!”殷轻衍望着她,面露赞许之色。 “帮你,于我有何好处?”毕竟这事若处理不当,可极容易为自己招致灾祸的。 女子间的争风吃醋,手段狠辣,她在竺音后宫可见多了。 虽瞧着,平乐也不似那样的人。 殷轻衍端起茶盏,轻呡了一口,方有理有据般道出理由:“我于兮兮有救命之恩,若兮兮将来要离开觅弧寺,不报了我这救命的大恩,想来心中也会不安。” 呃…… 他倒极会抓住她的痛处。 “更何况,两次的救命大恩,只须兮兮配合我演好这半个月的戏,便可抵了,”顿了顿,殷轻衍扬眉,言道,“算来,还是兮兮赚了。” 此前暮熹正苦恼着,离去时若欠着殷轻衍的恩情,总归悬着一颗心。如今他这一番说辞,恰巧替她解了这烦忧,因而说道:“也罢,就按你说的办。可只一件,我必说清了。” 殷轻衍望着她,示意她往下说去,暮熹便又道,“期间你须得管住自己,毋要毛手毛脚,且半月之期,断不能再过了。” 话音方落,殷轻衍立时摇头,正经道:“既是已行了成亲礼的夫妻,这近身搂抱之事,断不能避免。否则,论旁人如何愚笨,又怎不能瞧出个所以然?” 听闻殷轻衍这般说,暮熹亦觉有理,一时间竟想不出何话反驳,只得应道,“人前自然可以,人后……你还得恪守本分。” 殷轻衍轻笑,“身为人夫,我自然会恪守本分。兮兮作为人妻,亦该对我这个夫君有点信心。”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兮兮说的是哪个?” “……” 见她脸色微沉,殷轻衍笑笑,连忙应下。 晚膳过后,南纪和北安得了命,替暮熹将细软挪移至公子房中时,却面面相觑,心中大觉出乎意料。 原这暮熹姑娘,竟是与公子行了礼的当家夫人。只因从前的礼数简单了些,加之公子本想给她一个体面的入门礼,方才未向众人公布。b 分卷阅读47 r   可而今,平乐公主忽而住了进来,公子迫于无奈,只得向众人表明了暮熹的身份。 一时间,潇朗轩内,除却净空外,其余诸人皆是一脸哗然。 殷轻衍和暮熹谈过后,早便去和净空打了招呼。可本着出家人不打诳语,净空闻言后,立时便反驳,道是绝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师兄是真性情,而今我便来同师兄算算,”殷轻衍轻轻一笑,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合着兮兮方到觅弧寺的那段时日,你向她出卖了我多少的信息,想想师兄心中自是有数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一直不得空,才闲不出手来料理之前的事。 “今日,倒可一并算算了。”殷轻衍坐着,细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 哪知这净空听后,立时转了脸色,谄声笑道:“师弟何必将我那话当真,若是善意的谎言,便是打了诳语,我信佛祖亦不会怪罪的。” 殷轻衍闻言,站了起来,拍了拍净空的肩膀,赞道:“师兄能有这般觉悟,佛祖又怎会怪罪?” 自此,于潇朗轩内的这一场合戏,正式拉开了序幕。 琅州城内。 不仅市井中一片萧条,州府内更是人心惶惶。 “你这番整顿,却把他们吓得不轻。”易泽望着于城楼下跪坐,迎着寒风瑟瑟发抖的琅州府官,谈笑风声般朝身旁的人道了句。 楼昀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 明明出发前,已向他禀明押运官银的是珈琰军的一位中将,至他到琅州后的两日,出现在押运粮响旁的却是这位松裕王。 易泽被他盯着有些发紧,适而问道:“你这般看着我作什么?” “无事,”楼昀转首望向楼下的众人,道,“待父皇的批文下来,能留他们一命,回家养老,便已算好了。” 这两日,从九品县官到州府长官,经过楼昀大刀阔斧的整顿后,本流落街头的百姓终是有了归所,而贪污受贿之人,也早已被他发落了去。 如今跪在底下的,皆是监管不得力的官员。 易泽抬眸,望了眼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又裹紧了身上的绒衣,道:“虽开春了,可这琅州城,入夜倒愈发冷了。” 说着,便往城下望去,那雪地里黑黝黝的一群人正瑟瑟发抖,“想必跪到明日清晨,也得好几个倒下去。” 顿了顿,他朝楼昀劝了句,“这般行事过于明目,还是先等圣上的旨意下来再说吧!” “你话再多一句,今晚便自个回驿站睡去,棋也别下了。”楼昀眼皮都未抬一下,弹开偶然于路上沾到衣衫上的雪。 这一路,它竟也未融。 “别呀!”易泽忙道,“我不过随便那么一说,棋还是得下的。” 否则,他一路不顾风雨赶来的艰辛,岂非白折腾了? “砰!”门被掩上的声音传来,暮熹忽地一惊,直起腰往后看去。 原是殷轻衍。心松了大半。 她一面继续整理自己的被褥,一面道:“你那平乐妹妹竟肯这般快放你回来?倒是奇了。” 晚膳过后没多久,殷轻衍回了书房,暮熹可瞧着平乐一板一眼地瞪了她好半晌,方才同素心一道上了书房。 “我和她说,夜色已深,留夫人一人在房,怕你奈不住寂寞,得先回了,平乐自然也不好再作纠缠,”殷轻衍望着她将被褥拿到榻下,方问,“兮兮这是要作何?” “自然是分开睡。”暮熹似瞧白痴般看了他一眼。 “地上凉,睡榻上吧!”殷轻衍一面扯过她的被褥,一面道。 “不必,我睡地上就挺好。”暮熹扯回自己被褥。 殷轻衍一征,恍似明白过来,忽地轻声一笑,靠在她耳边,缓声道:“同睡榻上,兮兮莫不是怕了我不成?” 暮熹一征,驳道,“笑话,我还能怕你?” “那便睡榻上吧!”不容暮熹分说,殷轻衍一把扯过被褥,铺至榻上。 “那你睡这头,我睡那头。”暮熹抱着枕头,道。 殷轻衍哭笑不得,“我若要对兮兮动手,可需等到今日?” “防人之心总归得有。” “好好好!” 至此,两人躺下后,一宿无话。 未料次日一早,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撑在床头,笑意盈盈的脸。 暮熹猛地一惊。 第18章 骄宠 殷轻衍正侧身,撑着脑颅,笑意盈盈,眼见她醒来,神色由迷蒙渐渐转至惊异,适而扬唇笑言:“兮兮,早。” 暮熹大惊,忽地从榻上翻身而起,一时往床尾看了几眼,一时又望向殷轻衍,征愣了好一会,方将情绪稳了下来,极为冷静地道:“原是我的错,睡姿不大好,半夜翻身至你这头,且不自知。” 一睁眼,瞧见殷轻衍那一刻,她本想开口便骂,却硬是逼自己冷静下来。 细想一番过后,方理出了 分卷阅读48 头绪。 可记得,昨晚殷轻衍睡的是床头,她的睡是床尾。 而今,非是殷轻衍睡到了床尾,而是她移至了床头。可见,错在于她。 暮熹一面道着,暗着庆幸自己并未当场发了脾气,一面掀被,欲要下榻,却未料殷轻衍依旧侧着身子,挡住了去路。 暮熹望向他,“请让一下,我要下去!” 未料他却将她的话置若罔闻,反倒不紧不慢地道:“兮兮既已明白是谁的错,那兮兮总该给我点补偿吧!” “殷轻衍,你不要得寸进尺。”她都认过错了,还想怎样? “兮兮半夜忽地翻身,朝我扑了过来,挤压了我的空间不说,还占了我便宜,岂不该补偿些给我?”殷轻衍说得一本正经。 暮熹闻言,心下甚觉好笑,便驳道:“我睡姿论是如何不好,也断不会扑到你身上去。” “昨晚兮兮翻身过来后,喃喃着说冷,我便好心地把身上的被褥移了些给你,可许是我身上的温度略高了些,兮兮不住地往我胸膛里靠,还……” “停!别说了,”殷轻衍描述地绘声绘色,暮熹却再也听不下去了,“你想要什么补偿?” 殷轻衍乐得一笑,忙道:“今夜是承阡的迎春烟火会,兮兮陪我去看吧!” “你不是一向不喜热闹之地么?怎这会偏要去了?” “有你的地方,热闹便是锦上添花。”殷轻衍淡淡地道了句。 暮熹恍得一愣。 那一刹那,竟不知为何,她相信从来都是随意一说的殷轻衍,这句话却是真心之语。 只她一直不明的是,其实从擎云圈的那一晚后,殷轻衍对她所言之语,句句真心。 承阡的迎春烟火会,实则为百姓寄愿开年后能风调雨顺、庄稼丰收之意,历年来皆有此惯例。 晚膳过后,暮熹换了身湖蓝色的衣裳,方踏出房门,殷轻衍已然是一副悠然恣意的模样,斜靠在栏杆上等着她了。 眼瞧着暮熹出来,殷轻衍却是一愣。 一向袭着青衣的她,此番倒换了湖蓝。 将她细细打谅了一番后,殷轻衍才面露赞许之色,道:“兮兮肌肤细腻,湖蓝衬你倒是挺配。” 暮熹闻言,方想回话,平乐的声音却倏尔响起:“沐泽哥哥。” 只见她提着裙摆从外院朝着殷轻衍冲过来,后者见状,忙躲至暮熹身旁,顺带牵起她的手。 暮熹往殷轻衍一瞪。 平乐见落空,恨恨地瞄了暮熹一眼,才向殷轻衍道了句:“沐泽哥哥,今夜的迎春烟火会,平乐也要去。” “你自个去,别跟着我们就是,”殷轻衍冷冷地拒绝,又望向暮熹,唇角微扬,“何况,我怕夫人也不乐意。” 暮熹闻言,转首瞪了殷轻衍一眼:怎又把这事推她身上? 反倒平乐一语,恰中她下怀,又岂有不肯之理,适而暮熹便笑言:“怎会?烟火盛会,固然是人多才好。公主要去,我岂有不愿之理?” “哼,本公主要去,岂须你同意?”平乐趾高气扬地道。 “既如此,南纪,”殷轻衍朝正于内院修剪花草的南纪喊了句,南纪闻声,忙放下手中的活,立身待命,殷轻衍才又道,“今夜你也随行。” “是。” 南纪和北安皆是殷轻衍自馆里千挑万选的伶俐之人,因相隔不远,方才三人的对话,南纪自是一字不落地入了耳中,亦心知此番殷轻衍要他随行,究竟意欲何为。 他自然……当不负公子所望。 琅州城。 经过前两日肃清了琅州一派萎靡之风后,楼昀一早便去巡视安顿灾民之所,忙乎了一整天,直至夜色渐临,方才回了府邸处,却才进门,那早前派出调查琅州知县吕本环的人回来禀报,道是此番所调查之事,惧是千真万确。 楼昀适而闻言,直进书房,拟了封信,命人速速带往王城。 一连琐事处理完后,一直在旁静候他的易泽方才现身,问道:“散尽家财,只为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人,虽可破格提升,但你真觉得,圣上会因此将一个知县破格提升为州府长么?” 楼昀只淡淡地道了句:“父皇若有更合适的人选,本王自然也无话可说。” 自他一入琅州城,除却那于市井里对官府满腔的怨怼之言外,惟得是那知县吕本环还算一股清流,便是散尽了家财,亦要施粥搭棚,为受灾的百姓寻得一处栖身之所。 之所以奏请父皇破格提升一名知县,也不仅仅是他在此次雪灾中的所作所为。早年间,他受命往各地巡视时,便已和这位知县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他还是一名书生模样,在府堂前为那贫苦子弟据理力争之时,他便已知,那人往后如若有为官之可能,也必是个清廉之士。 而今的竺音朝堂,缺的便是这种人。 “听闻你来琅州前,曾在春阳里耽搁了几日。”两人至中堂内坐下,便有侍从端来了方泡好的大红袍。 分卷阅读49 楼昀闻言,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才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我消息灵不灵通还是次要,主要的还是你。”易泽抬眸,神色里是难得的认真。 他竟不曾想过,宿在春阳里的那几日,若招致杀手,后果有多严重? 楼昀又岂不知他言外之意,便淡淡地道了句:“我如今不是好好的么?何况,你也该对我有点信心。” 易泽轻叹了口气,“我并非对你没有信心,只你还记得,我父亲当年是如何遭人暗算的?” 我怕的,不过是你重蹈父亲之路罢了。 “父亲已然不在了,阿轲,”易泽的脸色忽地暗淡了下去,望着楼昀,“我不想再因此而失去你。” 楼昀望着他的神情,心底不免动容,“我知道。” 在竺音,他最在乎的,除了阿熹,便是易泽了。 他与他,不仅仅是血缘上的表兄弟,更是情谊上的莫逆之交。 一行五人自潇朗轩出来后,抄过了近道,很快便来到了王城的街市上,南纪和素心随着平乐,三人一同走在殷轻衍和暮熹身后。 平乐眼瞪着前面挽着殷轻衍的暮熹,她何尝不想挤上去?奈何殷轻衍的一个冷眼,便使得她怯生生地退居了身后。 论是她挠破脑瓜,也想不出暮熹身上有何魅力,竟使得她那从未留恋花丛的沐泽哥哥娶了她为妻? 她总感觉,这是一场为她所设的骗局。 如若不然,初进潇朗轩那日,沐泽哥哥为何不直接了当地向众人表明她的身份?却偏生在她住进来那日,才宣告了。 须得如此巧妙设计的,必是有鬼。 这般思量着,平乐正欲上前,想要挤掉两人。 却未料南纪快走了两步,径直挡在她面前,平乐心下怒火中来,一把推开他,斥道,“南纪,你是怎么回事?” 一路走来,有事没事地挡在她跟前。 南纪闻言,回头笑笑,举着根糖葫芦说:“公主要不要尝尝?这糖葫芦可好吃了。” “本公主不喜欢吃糖葫芦,”平乐转首看了素心一眼,“素心喜欢,你给她得了。” 话说间,平乐方回过神,往前瞧去时,那两人早已不见了身影,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片喧哗。 她气得往回斥了南纪两句,南纪却满脸委屈地辩解,道是不过以为公主喜欢吃糖葫芦,想讨她欢喜罢了。 既得他这般说,平乐亦不好再怪罪于他。 暮熹正被前方的烟火吸引住,恍得一顿间,殷轻衍忽地拽起她,身形极其轻灵地穿出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来至巷口旁。 暮熹往后瞧了瞧,原在身后的三人并未跟上来。 按平乐的性子,若瞧见,不早得追上来? 可而今,却丝毫不见她那急得跺脚的可爱样,她方知殷轻衍携南纪出来,不过是为了避免平乐的干扰。 适而她心下有些不满,便寻了个理由朝殷轻衍道了句:“你带来我如此偏僻之地,还如何看烟火?” 殷轻衍早料她会这般说,便道:“兮兮莫急。” 一面道,一面歇着她进了巷内,不多一会,拐了出来,“砰”的一声,璀璨至极的烟火在墨色的夜空上绽放,随之前方的那座高楼传来众人高声的欢呼。 暮熹望了前方的观月楼一眼,笑道,“观月楼虽好,可上面的位置早已被那些达官贵人占满了。” “兮兮何不瞧一下最顶层?”殷轻衍示意她往上看。 暮熹往上看了眼,顶层空落落的,“据我所闻,观月楼乃是蔺苧馆所建,顶层向来不对外开放,常人……” “兮兮觉得我可是常人?”殷轻衍扬唇,忽地打断她。 “……” 确实,殷轻衍若是常人,世间又何来“神经”一说? 言毕,他一面携着她至观月楼的后门处,一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摇铃。 暮熹只见殷轻衍轻轻一摇,后门倏忽地便开了,两人却才要踏进去,暮熹脚步反戛然而止,扯着殷轻衍的胳膊,轻声道:“这总归不大好。” 她虽非不怕,可做些偷偷摸摸之事,终是难以下了决心。 殷轻衍忽地抬手,朝她额头轻轻一弹,笑道:“兮兮放心,今夜,观月楼的顶层,只为你而开。” 闻他一语,暮熹猛然一醒,难怪方才他只拿出个摇铃轻轻一摇,这后门便开了。 高手如云的蔺苧馆,又怎会轻易让人踏足那向不对外开放的顶层? 原是他早已和蔺苧馆打了招呼。 “早些年,蔺苧馆的当家曾欠了我一个人情,今夜这等区区小事,又怎会不应?”两人一面顺着楼梯往上,殷轻衍一面解释。 上至顶层之时,烟火恰到最灿烂之刻。 暮熹倚着栏杆,往外看去,整个承阡王城竟一览无余,夜色之下,满城的灯火阑珊,烟花绽放,真真是一派盛象之景。 许是位于高处,且未至盛夏,夜风拂在身上 分卷阅读50 ,泛起了些微寒意。 暮熹下意识地环抱着双臂。 却在不经意间,殷轻衍忽地将一绒毛披风披至她身上,暮熹恍得一愣,方问:“何来的披风?” 明明记得,他们出门时皆是两手空空的。 “兮兮身子单薄,若上至高处,必会觉着冷,因而我让他们提前备下的,”殷轻衍说得极其自在,为她系好了领口后,又问,“可暖和了?” 他这般的正经,反倒使她有些不自在,暮熹只得转过眼神,点了下头。 此时的她,不明的,不只是殷轻衍的举动,也还有她那自心底里泛起的触动。 殷轻衍从来便是个心思细腻之人,暮熹的一眼一色、一举一动自然也被他看在眼里,可他却深深明白,他对她的心思,至少于明面上不能捅破。 “兮兮不必太感动,”顿了顿,殷轻衍垂下眼睑,一本正经地道,“这是身为人夫的我,该为爱妻做的。” 言说间,殷轻衍揽住她的肩,正欲往自己怀里带。 暮熹霎时间反应过来,用力一挣,跳离殷轻衍一大步,冷声警告:“你站那便好,休想再趁机占我便宜。” 殷轻衍闻言,不明所以地愣了愣后,反言道:“夫人这是何话?为夫不过是怕你受冻,想着搂住夫人,让夫人暖和点罢了。” “不必,”暮熹提手挡在两人中间,“我如今够暖和了。” 真是,一口一个为夫,一口一个夫人的,还真把这当上瘾了不成? 殷轻衍瞧见着她抬眸望向夜空的侧脸,烟火璀璨夺目,却不及她的万分之一。此时他的心又复归了平静。 他原是如此自信的一个人,可于她面前,他也只得低下那曾高高仰起的头颅。 但他对此结果,却并无半分的抱怨,反而庆幸:此生遇她。 世人皆言,白衣沐泽,是为女子所愿。 却不知,原是湖林之中,一身青衣的她,方是白沐所归。 青袂兮兮,白沐归之; 一生骄宠,灿如烟花; 他只愿为她。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总感觉易泽和昀殿才是一对!哈哈哈! 第19章 惊心 琅州城中,胡同巷内。 一人一狗,正一动不动地对峙着。 易泽缩在墙边,神色忧惧地望着不远处正盯着他的小狼狗。 明明是刮着寒风的天气,可他背后的衣衫却早已被冷汗沁湿了一大片。 他前世想必是欠下了对狗的孽债,因而今生才会多番与狗不期而遇。 秉着“敌不动我不动”的作战对策,易泽足足与它对峙了半刻钟,此刻腿已然有些发麻了,他忍不住弯腰,揉了揉。 正思量着,却忽地瞧见那对面的狼狗,其右前腿在地上搓了搓。 等会,那不是要奔跑的前奏么? “敌若动,我先动。”易泽望了眼前方的小狼狗,一人一狗在此时对上了视线。 话音未歇,他忽地转身,往后狂奔了起来。 “汪汪汪……”那狼狗一瞧见易泽没命般地狂奔,亦猛地发力,追了上去。 易泽闻声,往后瞥了一眼,只见它的四条腿如风般快速。 自己这两条腿又怎敌得过它? 心在那一刻,不住地往下沉。 他怎这般倒霉?这一早起来,不见了阿轲的身影,询问守卫后,方知他去了灾民舍。用过早膳,因闲得无聊,才想着去灾民舍走一趟,跟随的小厮亦在中途命他回府取些吃食,未料路且没走到一半,却忽地不知从哪杀出了条狼狗,惊得他再不敢往前。 “汪汪汪……”耳听着,那狼狗似要追上了,易泽往后一瞧,却被脚下的小石子一绊,猛地一个踉跄,连滚带爬地翻倒在地。 再往后瞧去时,只见那狼狗双腿一蹬,张开大嘴,露出满口的獠牙,朝他扑了过来。 “阿轲!”易泽闭上双眼,再不敢看,面朝天空大喊了一声。 犹似过了良久,却仍未感到狼狗扑上身,易泽微微睁眼,前方似有个人影立于他面前。 他仔细一瞧,那背影,显然是阿轲! 只见他持着利剑,冷漠凛然地望着前面伸出舌头“呼呼”喘气的狼狗。 此刻易泽又是一诧,只不多一会,那小狼狗便朝楼昀摇了摇尾巴,转身离开了。 “……” 他颓然地低下头,霎时间竟不知作何感想。 阿轲的气势,以压倒性的优势,胜过了那狼狗。而他,自成长至今,被狗追着满街跑的次数竟下不十次。 这一对比…… “你还要在这坐多久?”楼昀转过身,淡淡地问了句。 方从灾民舍回来,却在道途中忽地听见易泽的声音,若非他及时赶到,恐怕此时的他,身上早已少掉了几块肉了。 身后跟随的惊雨得了命,忙上前将易泽 分卷阅读51 扶了起来。他此时方才回神,免不得又和楼昀细说了途中之事,虽又抱怨了几句,却是暗自庆幸楼昀能及时赶到。 否则,如今的他指不定会被那狼狗撕成几片呢。 潇朗轩。 一早起来,用过早膳后,殷轻衍因记挂着此番回承阡的另一个目的,便决意今日携暮熹一同进宫。 望悠乃是承阡国的初代公主,民间有关她的也只那首世世传承下来的童谣,因而若想得更多关于她的信息,必得到承阡的藏书阁里细查一番才可知晓。 暮熹对此自然是毫无异议,她来承阡的目的,不过是因此罢了。 可两人虽想进宫,奈何怎么也甩不掉那跟尾虫——平乐,只得由着她一块随行了。 净空得知后,本也嚷嚷着要一块进宫的,奈何马车容量有限,殷轻衍使一个眼神便让他乖乖地退出了。 潇朗轩因地处较为偏僻,离王宫稍有一段距离,殷轻衍早便命南纪备好了车辇,一行五人坐上马车后,直往承阡王宫驶去了。 一路车辇行驶得虽极为稳妥,可平乐坐于对面虎视眈眈盯着她的模样,倒令她有些不舒服,暮熹干脆微阖双眸,再不看其他。 不多一会,忽听南纪在外禀道:“公子,到了。” 暮熹下了辇,便瞧见已有侍从候在此处,许是殷轻衍早已命人回禀过了太子墨霆,因而才会如此。 “我前些日子才见了哥哥,”一路沉默的平乐忽而朝殷轻衍言道,“沐泽哥哥,此番你们既要到藏书阁里,不妨先由我带暮熹姑娘前去,恰好我也能有机会和暮熹姑娘单独说说体己话。” 殷轻衍闻言,一时间不知她打的是何算盘,方想拒绝,未料暮熹反笑言:“可以啊!” 平乐立时顺势说道,“沐泽哥哥,你不会这都不允吧!” 殷轻衍望了望暮熹,她倒是一脸的轻松! 并非说自己是怕她吃了平乐的亏,论她的才智,平乐绝非她的对手,只如今他们是身在承阡的王宫里,事事总归要留个心眼。 暮熹自然知晓殷轻衍在担心什么。 可这几日与平乐在潇朗轩的相处,她能瞧出这位备受宠爱的承阡公主,虽性子娇惯了些,却绝非是那种蛮不讲理、心狠手辣的女子。 “也好。”缄默了半晌,殷轻衍终是松口允了。 和殷轻衍分开后,暮熹随着平乐从另一处宫门绕去,一路只见亭台楼榭,数楹宫闱,百竿翠竹,比比皆是。 与竺音皇宫的恢宏大气相较,承阡王宫却更显清雅贵气。 “我十三岁那年,刚刚从镜娉凉宫回到王城时,对里面的一切都感到那么那么地陌生,以至于时不时会觉得惶惶不安。”平乐忽地开口说道,她一面望着前方,一面引着暮熹往前走,彼时的她,神色间褪去了往日的娇纵。 “初见他的那日,是在一个午后。记得那时正值暑热天气,我刚回王宫,一时不能适应,因而发了高烧,宫里的御医皆束手无策。而后也不知在榻上躺了有多久,忽闻得一阵清香,沁入心脾的那一刻,仿佛驱散了心底积郁了许久的压抑感,顿然觉得心中舒畅极了。再睁眼时,我便看见了他。那时是黄昏之际,浅金色的夕阳透过窗纱拂了起来,一袭白衣的他浸浴其中,恍似一个自天上而来的神祗,望着我唇角微扬。” 彼时三人行至一朱栏板桥上,平乐忽而停住脚步,望向暮熹,“那一刻,我便确定,他是我心中期待已久的那个人。” 暮熹望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她的眸里满是真诚,言语间又如此动人,竟恍得她微微顿住了。 她待殷轻衍的心,确然是真。 思及此,暮熹对平乐,反而感到有些谦疚。 她帮着殷轻衍,去糟蹋一个女子对他的真心,这种做法真的是对的么? “你可知,这座桥,别名是何?”平乐转首,望向河中央,暮熹却并未言语,她继而道,“离歆桥。” 承阡东宫。 悠悠琴音自殿内流出,时而平缓,时而高亢,立于殿外的人闻声,皆不由纷纷侧耳,想细细聆听,一一品味。 毕竟如今在里面弹奏的人,可是名动天下的公子沐泽。 “好!”一曲毕,对面的墨霆起身而立,迎上殷轻衍,笑言,“时隔三年,师傅的琴艺依旧不减当年啊!” 闻墨霆一声“师傅”的调侃之语,殷轻衍方想反唇相讥,门外却忽地响起平乐的声音:“沐泽哥哥的琴音自然何时都不会逊色。” 墨霆闻声,平乐恰在此时出现在殿内。 殷轻衍抬眸,微一侧身,探头往平乐身后细看。 只素心一人? 墨霆一眼便瞧出了他的心思,是而替他朝平乐问道:“殷夫人呢?” 平乐闻言,意味不明地望了殷轻衍一眼,方淡淡地道:“我与她行至离歆桥时,她说桥上景色甚美,因而想在桥上观赏一番,再至藏书阁。我因那处过于无聊,便先行回来了。” 平乐的话音且未落下,殿外忽地 分卷阅读52 进来个侍从,急急报道:“禀殿下,离歆桥有人落水了,因临近……” 未等侍从道完,殷轻衍脸色突变,众人只感觉眼前忽地似有一阵风掠过,再往殷轻衍处瞧见去,他已然消失在了大殿内。 墨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无奈地轻叹一声:落水的是何人,还未问清呢? 他这师傅,想必确是将真心付于那个名叫“暮熹”的女子了。 他转身而去的刹那,平乐望着他的背影,藏在眼框里的泪水终是了无声息地滴落。 他本是如此冷静的一个人,却在听闻离歆桥有人落水的瞬间,那溢满了眼眸的担忧和紧张,让他失去了对事情原有的判断。 离歆桥归属后宫管辖,便是有人落水,那些个奴才又怎会来至东宫禀报? 而后,墨霆细问了前来禀报的侍从后,方知是如何一回事,转身去望向自家妹妹,欲要斥责之时,原到了嘴边的话却被她那满脸的泪水惊得呛了回去。 她哭得无声无息,连身后的素心亦浑然不觉。 他又如何不知她的心思,方才沐泽那紧张至极的模样,料想哪个心仪他的女子瞧见了,也必要失望透顶,再不能把从前的话说出口了。 思及此,墨霆无声地叹了口气,深深地望了她半晌后,迈出步伐,上前将他这痴心的妹妹轻轻地拥入怀中。 “皇兄,我本不信,他是真的爱她。”平乐哽咽着。 三年不见,她本以为这只是一场为她所设的骗局,只要她拆穿了,那一切又定会复归从前。 便是他一直在觅弧待着,只要他并未爱上任何人,亦不属于任何人,那她总可以心存期待。 她满脸的泪水浸湿了墨霆胸前的衣衫,“可如今,纵然我想如何欺骗自己,也是不能够了。” 他方才的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 墨霆轻抚着她的背,此刻任何的安慰之语于她而言,皆毫无作用,他只得缓声说道:“既如此,今日便在皇兄这好好哭一场,明日回了兰娘娘那,莫要这般哭丧着脸了。” 在这森严的王宫里,他所能为她做的,不过仅此而已。 自古以来,两情相悦的爱情本就少之又少。不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便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殷轻衍赶到离歆桥时,桥上空无一人,往湖面瞧去,只有因鱼儿跳跃而泛开的一圈圈涟漪,阳光洒在湖面上,远处似氤氲一片。 此时的他心下一沉:她不会游泳,莫不是已经沉入湖底了? 得此结论,殷轻衍望了一眼湖面后,一脚跨上栏杆,正欲要往下跳。 肩膀却忽地被人抓住,耳边随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殷轻衍,你发什么神经呢?竟这般想不开。” 他猛地一颤,往后瞧去。 暮熹正满脸怪异地望着他,再次启唇:“你活得不耐烦了么?还想跳湖不成?” 他转过身的刹那,暮熹显然瞧见他墨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欣喜。可既是欣喜,他去跳湖作什么? 方才平乐领着她到了离歆桥,说了一堆话后,便忽地说自己有些不适,想要先行离开,让她待在此处等着殷轻衍的到来。奈何她向来望不得湖深之地,平乐走后,便去了不远的树底下歇着。 殷轻衍低眉,下了栏杆,却不言语,愣了半晌后,忽地用力将她拥入怀中,似是哽咽般地喃喃:“我……我以为你掉进湖里了。” 暮熹恍得一愣,被他拥得一时喘不过气来,双手用力地想要将他推开,却忽地被他轻声喝止:“别……别推开我。我……不会抱你太久的。” 他的声音里……竟带着恐惧? 她听着,却不大敢相信。自她与殷轻衍相识以来,便是面对着魔灵,也未曾见他有半分的畏惧。 而今,他声音里的恐惧又是如何一回事? “可……可是发生了什么?”暮熹迟疑了一会,轻声问道。 殷轻衍埋首在她的脖颈处,感受着她独有的体温,往日的理智在这一刻才恢复过来。 略略思索了一番,才觉方才平乐在殿内所言之语,处处皆有漏洞。 她是个如此怕湖深的人,又怎会有这样的闲情雅致独留在桥上看风景? 明显是平乐诱他进圈的把戏。 目的为何?左不过是为了证明他与暮熹之间的感情是否为真。而今,想必她也已有了答案。 只如今,他怕是要提前带她离开承阡了。 可他自己,竟连那般明显的漏洞都瞧不出来。 殷轻衍啊殷轻衍,往日你笑他人有了软肋,而今轮到自己了,这又是何滋味? 好半晌过后,殷轻衍终是松开了她,牵着她便直往承阡的藏书阁而去。 暮熹对他此举,倒是满脸的不知所云,后又问了几句,他却简单地带过后便将她引往别的话题去了。 至藏书阁,记载望悠公主生平事记的册子倒是不多,仅《承阡国史录》和《兵家记》两本书。 暮熹翻阅了几次 分卷阅读53 ,所载的无非是望悠公主的战绩、功勋之类的,赞美之词倒是颇多。 可翻阅《承阡国史录》时,有一点却令暮熹觉着万分奇怪。 《承阡国史录》主要记载的是承阡历朝历代王族人的出生、死亡以及其画像。 而七百多年来,除却那望悠公主的画像外,其余人的皆在这本史录中。 这又是何故? 第20章 承欢 四壁环山中,清河绿水间,飞鸟掠过湖面,惊起了一滩鸥鹭。潺潺流水自光滑的峭壁间飞流直下,落至泉间,激荡起朵朵水花。 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立身于凉亭中,直至一名玄衣男子从高处飞身而下,他方而开口,沙哑的声音与这幽雅的环境格格不入,“进展如何?” 玄衣男子单膝跪地,低眉禀道,“一切顺利。” “他们的下一站,是流云洲,好好回去准备吧!” “是。” 至黄昏时分,暮熹方和殷轻衍从藏书阁里出来,恰逢一东宫女侍来禀:“平乐公主今晚想要歇在东宫,特命奴才前来告知沐泽公子一声。” 殷轻衍丝毫不感意外,原这事就在他意料之中,只不曾想到,结果会来得这般快。 暮熹倒是一脸诧异,思及方才平乐在离歆桥所说的话,心中稍觉怪异,因问殷轻衍:“她竟愿歇在东宫,不随你我回去了?” “平乐自小便与墨霆亲近,宿在东宫也是常有的事。” 他说得平常自然,并无半分逻辑上的错误,暮熹却也信了七八分,只如今望悠之事却像根刺般盘桓在她的脑海里,去也去不得,倒着实心烦。 殷轻衍见状,便细问了她两句,方宽慰她道:“你放心,此事我另再命人去查,也实是急不得。” 暮熹点了下头,算作应答。 未至宫门,南纪已然备好了车辇,三人坐上去,这才缓缓动了起来。 微风拂起帐帘,往外瞧去,身后的王宫渐行渐远,黄昏正覆着这座城,静谧之下的氛围却总令人感到窒息。 大抵天下的王宫,皆是如此。萧肃,却又压抑。 而望悠和魔灵之间,她总感觉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从未见过高山的人,忽而发现自己的前方屹立着一座崇山峻岭,你须得翻过去,才能望得见阳光。 那种直面而来的压迫感,令她逃无可逃。 竺音皇宫。 话说护送楼涟回宫的一行人,自得了楼昀之命后,半日也不敢耽搁,没日没夜地在途中行了有四五日,彼时的楼涟因连日来的担忧、畏惧,加之一直赶路,未得歇息,至皇城时,已然瘦得不成人形。 那白贵妃早得了消息,这日午后便同燕南王妃守在宫门处等候,直至黄昏时分,才远远地瞧见车辇使来。 车辇一停,便忙命人搀那楼涟下辇,未料几月不见,她那宝贝儿子竟憔悴得不堪入目,且事先已然得知于琅州城所发生之事,不免对楼昀的恨意越发深了。 楼涟回宫后,在白贵妃的陪同下,先去了承平殿觐见楼熵。 楼熵早已得知琅州城之事,本欲重罚楼涟,未料一望见他那憔悴不堪的模样,加之白贵妃在旁劝说,因而动了恻隐之心,只命人好生照料着,便让他回了自己府邸。 三人回到潇朗轩后,因平乐今晚宿在东宫,暮熹便想着回自己原来的厢房睡上一晚。至深夜,方折好被褥,殷轻衍忽地推门而进。 “兮兮抱着被褥,是要上哪去?”殷轻衍满脸的不知所云。 “你这般聪明的人,会看不出我这是要回自己的房里睡?”暮熹一面道着,一面往外走去。 殷轻衍闻言,却也不拦着,只轻声言道,“兮兮就不怕有人说闲话?” 方要踏出房门的脚步戛然止住,暮熹回首,走至他跟前,发问:“今晚平乐又不在,有何人说闲话?” 殷轻衍神色自若,似漫不经心地拉开面前的木椅,落座后方道:“夫妻本该同房,兮兮这忽然搬出去,叫外人如何想你夫君?” “平乐今晚不是宿在东宫了么?”暮熹好言劝道,“你也该歇歇了。” 这戏虽才做了几天,倒把她累得够呛。反观对面那人,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还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话音方落,殷轻衍忽地站起,暮熹一惊,往后一退,且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然被他圈在两手间。 殷轻衍隔着中间的被褥,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庞,好听的声音里充满了魅惑,“兮兮可是会错意了,我说的外人指的是南纪和北安。你才搬进来,这忽地又要搬出去,让他们知晓了,岂非觉得是我无法受住兮兮的夜夜承欢?” 顿了顿,他好似受了天大的伤害般,落寞地垂下眼睑,声音里又似携着一丝难过,“那以后,让你夫君的面子往哪搁?” “……” 夜夜承欢? 殷轻衍最后的那句,暮熹完全没能 分卷阅读54 听进去,大脑里只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夜夜承欢”一词。 “咦!兮兮的脸怎么这般红?”言说间,他欲要伸手朝她额间而去,暮熹却猛地将他一推,转身便想要奔出去,可一脚方踏出去,又似想起些什么,忽地折返,把被褥朝榻上一扔,利落地脱鞋,往榻上一躺,又扯过被褥,盖过了头顶,方平静了些许。 这一连串的动作,望得殷轻衍是一愣一愣的。 不过半晌后,暮熹又忽地起身,指着床头那处,往殷轻衍喊了句:“今晚你睡那头,我睡这头,谁都不许越了谁。” 末了,她又道,“还有,殷轻衍,你最好先去洗洗你的脑袋,再回来睡。” 彼时殷轻衍早已回了神,深邃的瞳仁里染了一层浅浅的笑意,“夫人吩咐的话,夫君怎敢不听?即刻便去。” “……” 言毕,未等暮熹扔来枕头,殷轻衍早已怀着好心情溜了出去。 直至门槛处传来房门关上的声音,暮熹才稍稍掀开了一角被褥,平复了下心境后,方思及刚刚一连串的动作,又悔之不及。 她总是这般被殷轻衍牵着鼻子走,他不过才说了一句稍微露骨的话,自己怎的就满脸通红了呢?若换了别人,她又岂会像今日这般丝毫不见了往日的风度? 和殷轻衍这样的人说话,果真是半分也大意不得。 这一路走来,她真真是棋逢敌手了。说到底,还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如此细想了半日,未待殷轻衍回房,她却渐渐地入了睡梦中。 殷轻衍推门而进时,闻得榻上已然传来了她均匀的呼吸声,故而放轻了脚步,又轻轻地将门掩上。 他脱了鞋,坐至床尾,往暮熹处垂下眼眸。 她的眉眼,温柔俏丽;她的睫毛,微卷细长;她的双唇,丰润香甜。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对她的印象,只觉得与她相遇的一切,都恍如迷梦。 她的出现,是个意外;爱上她,更远超他的预料之外。 可这一切,他却甘之如饴。 此时的暮熹往他这边侧了个身,右手忽地抬起,搭在了他的身上,殷轻衍被她这一动唬得一惊,以为她要醒来,忙往外侧了侧,未料她只是无意识地翻动着身子。 他只好替她掖好了被褥,躺回了床头,可还是不能再进一步了,如若不然,他那小娘子不知该被气成什么样了。 至此后,一宿无话。 翌日一早,两人方在偏堂用完早膳,那南纪便急急地从侧门进来,禀道:“公子,平乐公主从宫里传来了话,道是兰贵妃身子不大舒服,今日公主便要从潇朗轩搬回宫,以便在旁侍疾。如今已命好些人来收拾细软了。” 殷轻衍闻言,只淡淡地道:“如此也好。你去库房选上两支最好的人参,命人带回宫献给兰贵妃,以聊表心意!” 南纪退下后,暮熹反因此想起了昨日之事,不免心中有所触动,因向殷轻衍道:“你如此待她,岂不枉顾了她对你的一番真心?” 我对你岂不也是一番真心?你待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殷轻衍闻她一语,心中的话猛地要脱口而出,只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被他逼了回去,反冷言:“不这么做,她何时才能彻底死心?” 暮熹望着他,霎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脑海里忽地想起楼昀,便又觉着自己有什么资格说他? 她待楼昀,比之他对平乐,有过之而无不及。 气氛倏然间变得极其尴尬,殷轻衍只得转了话题,“望悠之事一时也难有眉目,平乐既已在今日搬回宫了,那明日我也得离开承阡了。” 暮熹被他此语恍得一愣,方回神,因问道:“可是回觅弧寺?” “不,我要去一趟流云洲。” 从相识至今,虽说暮熹整日都同殷轻衍处在一块,可他的底细,却也只晓得那一分半分罢了。而今听他说起,那从前的记忆原也是没了的,心中不免顾惜于他,又思及他数次来的相助,便主动要与他随行,一道前往流云洲。 殷轻衍自是知晓她的心思,心中也因此越发畅意,便掩不住笑意问:“兮兮可是担心我?毕竟你我自榆川城后,去哪可是都一路相随的。” 呃…… 他又必是戏精上头了。 果真未待暮熹开口,殷轻衍神争自若地又道:“兮兮不必忧心,你夫君我不论是才智还是功夫,能将我比下去的,这世间怕也没几个。” 暮熹扶额:这论脸皮之厚,普天之下,料想也没几个比得上他。 虽说十分里有八分是感激他,那剩下的两分便是关心,也不能够承认,否则殷轻衍的尾巴要翘得比天高,因而她说道:“我不过好心,倒被你想多了去。你我虽自榆川城后,一路皆有相随,可你倒把个重要人物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殷轻衍眉梢微敛,“我将何人忘了?” 话说间,侧门外忽地响起净空的声音,“可有什么好吃的?竟也不叫上我。” “你瞧 分卷阅读55 ,”暮熹往侧门看去,笑笑,“被你忘的人,可来了。” 净空走了进来,瞧着桌上的包子,方要伸手拿起一个,殷轻衍反轻笑道,“这些个事,师兄原也比不得我。他是个正经的出家人,你我之事,自然也算不上。” 暮熹怎不知他言外之意,便应道:“你说这话可巧了,这包子里啊,都是肉馅来的。” 净空一闻,伸向盘子的手恍得一顿,只得瑟瑟地缩了回去,反手合掌,念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沾不得荤腥。” “南纪,”殷轻衍往门边喊了声,南纪忙进来侍命,他方道,“给净空师傅准备些斋饭。” 那南纪早已另外备下了净空的斋饭,只是殷轻衍因看到净空每日懒床,故而让南纪先撤下去罢了。 用过了早膳,那处替平乐收拾细软的人禀过了殷轻衍后,方才回了宫,后又有侍女得了平乐之命,给暮熹送来了封信。 那时暮熹已回了自己房,拆开一看,上面只道:他待你之真心,愿你永不相负! 暮熹一瞧此言,便知殷轻衍的目的已然达到,只她心中终究对平乐有些许谦疚。 天下之人,奈何情深?皆是一往而已。 又至次日一早,南纪和北安因早些便得知殷轻衍今日将离开潇朗轩,心中虽极为不舍,却也早早地替他收拾了些细软。 净空原想着来承阡国捞些油水,未料这近半个多月的时日里,也没几日是踏出潇朗轩大门的,殷轻衍本想送他回觅弧寺去,奈何他一听闻两人即将去往流云洲,便死活不肯放过这机会,亦要跟着一同前去。 暮熹自然是十分乐意的,一路若没了净空,倒也会少了诸多乐趣,因而亦在旁与殷轻衍分说了几句,他便也同意了。 自此,三人又开始踏上了新的旅途。 方至流云洲,未进其边境之城时,便有三四个小厮在城外候着三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榆川城、连枝岛,再到擎天洞,承阡国,下一个故事便到流云洲啦! 第21章 双生 回了竺音皇城的楼涟,因琅州雪灾处理不当一事,楼熵只下了道使其在府邸关上一个月禁闭的旨意,至此也未多加谴责。 很快,消息便传到了琅州城。 安顿好了琅州城的灾民,又解决了雪灾封路一事后,楼昀方才得了闲,易泽好容易逮住了这机会,自然不肯放过,因而这日两人在府邸下了半日棋。惊雨得了消息,才忙来回禀,因楼昀无事吩咐,且又命她退下了。 “下一步,你当如何?”易泽望着棋盘,落下一子。 “自然是顺水推舟,”楼昀吃了易泽一子,方道,“既已开始,让他终身待在里头也是好的。” “话说这琅州城也下了大半个月的雨雪了,该停了吧!”寒风自门帘缝隙一过,纵有暖炉在手,亦挡不住那拂在身上的冷风,易泽缩了缩脖子,裹紧身上的绒衣。 “出了四月便要停了。”楼昀眼皮都不抬一下,又吃他一子。 暮熹和净空一瞧见那来迎人的三个小厮,又当以为是殷轻衍在此处亦有居所,望向他时,他才解释了句:“流云洲也有几家蔺苧客栈,我因住不惯别的,便命人给蔺苧馆的当家写了封信,他倒也爽快,立时应了下来。” 闻殷轻衍一说,暮熹又思及在观月楼那日,却只狐疑地瞧了他一眼,并未言语。 “我说呢,师弟怎的如此阔气?”净空微一挑眉,言道,“每回从寺里出来,住的都是蔺苧客栈的上等厢房,原是与蔺苧馆的当家相熟。” 殷轻衍只轻笑一声,却并未反驳。 蔺苧馆的生意,涉及钱庄、客栈、镖局、绸缎等等,一开始,他便命沉沧着重于客栈这方面,原也是因他向来爱在各地走动,若无个干净的落脚地,倒也极不方便。 那三个小厮早便见过殷轻衍的画像,瞧见贵客已到,忙上前将三人一路引领进去。 流云洲虽是九大洲中最小的一个洲,但却极其富庶。三人一进城门,便见那市井之上房屋齐整,临街铺面轩昂,酒肆茶房人来人往,所卖品种亦极其繁多,如日常所用的油盐柴米,穿戴的金银玉器,无不惧在其中。 此处的蔺苧客栈虽位于一处不太繁华之地,但环静却幽雅至极,闻那引路的小厮所言,这城里的王公贵族,每每临街察访之时,之所以都爱命人到蔺苧客栈预订几间上好的厢房,莫不因此。 暮熹闻他此言,倒是略为诧异。 向来王公贵族,皆爱那繁华奢靡之地,怎的这处竟有不同? 一问方知,原是这流云洲的国主是个极爱吟诗作赋的风雅之士。这不,继任之后,所用之臣皆是文人墨客,因而侯门王府的人自然也要对此奉承一二。 话说间,小厮已将三人引至蔺苧客栈,各自的厢房也已为他们备好。净空本想着同殷轻衍一间,未料殷轻衍嫌弃地推他至隔壁后,反举起房牌,将声调朝暮熹处略略地提高: “兮兮不与夫君 分卷阅读56 同住一间么?两个人躺一张榻上,挤挤想必更暖和些。” 暮熹闻言,心下慌张,忙左顾右盼,所幸那些小厮皆已退下,未曾闻得他的声音。 “不必,我自己睡更暖和。”她冷着脸一面道,一面推门而进。 殷轻衍见状,忽地忆起一事,连忙过去,把住门边,才止得她关上房门。 “说了不与你同住一间,你倒还赖上了?”暮熹原以为他还要痴缠不休,反手便要打掉他掣在门边的手。 殷轻衍忙道,“兮兮可错怪我了,我不过是瞧着今日天色还早,想等会用完午膳,邀兮兮一同外出逛逛。” 闻他此语,暮熹便料想他是要去寻寻关于清竹墟入口的线索,方应了下来。 话说流云洲中,有一梨园,因当今国主最喜吟诗作赋,儒雅之风大渐盛行,洲中的许多文人墨客,闲时皆喜齐聚于此,斗酒行令,直到黄昏之暮,方才散桌家去。 这日,恰有八九个风流雅士相约至此,齐坐一围,吃酒行令,正斗得不亦乐乎之际,哪知当中一位姓阮的男子忽地从座椅上倒地不起,众人大惊失色,忙不迭到外围唤来他的小厮,命其送回府邸,速速寻医救治。 蔺苧客栈。 三人一同用过午膳,暮熹本想邀净空一同前去,可许是今日过于早起,这懒胚子净空且未能适应过来,早早地便说要回房中觉,暮熹也只得随他去了。 和殷轻衍方出客栈门,前方忽地有人急急地抬来一乘版與,旁有小厮驱散在前挡路的行人,暮熹避之不及,幸得殷轻衍在侧,只拦着她的肩轻轻一躲,才妥妥地站稳了。 望着远去的那顶版與,暮熹恍得一愣,只沉吟着:那里面……似乎有何东西? 直到殷轻衍低眉发问,方才回神。 “兮兮可是被撞到哪了?”殷轻衍望着她愣神的样子,忙问。 “没……没事!”她忽地抬眸,转了话题,“如今我们是要去哪?” 殷轻衍见她眸色平静,料也无事,便道:“去净池。” 流云洲的净池,位于其郊外的一座高山顶上,因色泽干净,清透明亮,而被世人赋予“净池”为名。 据沉沧所得线索,瞧见清竹墟入口的人,便是在某日黄昏时分,登上净池那一刻,忽地望见如镜面般的池水反射出一座犹似天梯模样的阶梯,尽头有四柱撑起的匾额上只述着“清竹幻境”四个大字。 殷轻衍闻得后,虽觉不太可信,然毕竟是十几年来得到的惟一线索,终是不想放过,才决定亲自来此一趟。 出了繁华闹市,来到郊外那座高山底下,两人沿着曲径的石子小路登上峰顶时,恰至黄昏时分。一眼瞧去,金光辉映,彩云连连,亦无半分异常之景。 殷轻衍对此倒早有预料:入口若这般容易寻得,倒也算不得是清竹幻境了。 因而只当两人此番是来散散心,观摩了许久便也下山去了。 回到蔺苧客栈,又用过晚膳后,三人便各回各房,一宿无事。 至次日一早,外头却来了个阮府的小厮,巴巴地送来了张帖,道是得知流云洲来了位觅弧寺的年轻高僧,因而想要邀其前去作一场法事。 三人皆不知所云,细问之下方知这阮府乃是流云洲中的首富之家,因如今的当家老爷极信佛理,凡城中有别洲来此的高僧,皆会受到他的相邀,到府中行一场法事。 净空一听,便知此帖必是为他而来,且闻对方乃为首富之家,又岂有不应之理?因而未加思索,当即应下了。 殷轻衍和暮熹身在一旁,倒不言语,只两人皆觉此事有些怪异,要说吧,却也说不上一二,便也随净空去了。 用完早膳,三人便在阮府小厮的引领下,往那阮府而去。 “兮兮对此事如何看?”殷轻衍望了眼在前头的两人,转首望向身旁的暮熹,因问道。 暮熹轻笑一声,“我原不知,净空师傅的声名竟远扬海外了。” 殷轻衍闻言,不住地点点头,“果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兮兮一语便道出了为夫心中的疑虑。” 呃…… 暮熹忍不住批他,“殷轻衍,你戏精上头,好歹也要有个度,那事不早过了么?” 怎的“为夫为夫”的,还叫他喊上头了? “兮兮这话可说差了,”殷轻衍反言道,“说出去的话便同泼出去的水一般,哪还有收回的道理?再说了,夫妻的名分既都已经挂出去了,兮兮便是认了也无妨。” 暮熹眉梢微敛,“你这话说的可也奇,要我认什么?” 殷轻衍见她一问,试问道,“兮兮当真不记得?” 她摇摇头,略显疑惑,殷轻衍便又一本正经地道,“那为夫我可吃大亏了,兮兮初搬来我房里的那晚,往我胸膛里靠不说,还强吻了我。难道便不该对我负责?” 话音一落,暮熹恍若被当头一棒,略略思过后,不可置信地道,“我若你强吻你,你第二日不早说了,岂会瞒到如今?” “兮兮又 分卷阅读57 忘了,我当时想说来着,是你自己让我打住的。”殷轻衍驳道。 暮熹细细地回想了一下,那日早上的情景渐在眼前浮现。 “昨晚兮兮翻身过来后,喃喃着说冷,我便好心地把身上的被褥移了些给你,可许是我身上的温度略高了些,兮兮不住地往我胸膛里靠,还……”当日的殷轻衍,坐在床头,一本正经解释着。 “……” 确然是自己让他打住了话头。 殷轻衍望着她的神色,往她身边靠了靠,方道:“兮兮可想起了?” 暮熹霎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沉着脸闭口不言。 殷轻衍见此,轻声地叹了口气,似个弃妇般自怨道,“也怪我,当日兮兮强吻我时,我便不该顾及脸面,立时推开才是。我所求的也不多,你我虽无夫妻之实,好歹给个对外讲得出去的名分,也算兮兮对我负责了。” 殷轻衍声色惧佳,暮熹当真觉得,他不上台演戏真真是可惜了,可虽这般想着,却奈不得他继续这样纠缠下去,只好应道:“罢了罢了,你要自称为夫,我往后再不说什么。” 目的既已达到,殷轻衍亦十分识趣,不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 暮熹“夫君”这一名头,自此后正式被殷轻衍拿了去。 正说间,众人随小厮已至一高门府邸前,只见正门匾额上大书“阮府”二字,左右两边皆有两尊雄狮屹立,好不威武。 却不知净空有何名望,惹得那阮府的当家老爷率领了七八个仆从,于正门前等候,眼见净空等人已来,忙不迭地将三人请了进来,道是已备下了一桌斋饭,特为净空师傅接风洗尘。 净空虽自小便已出家,但其虚荣之心也甚,因而对阮轼的这一番奉承,倒颇为受用,后又免不得拿此同殷轻衍和暮熹吹嘘一番。 且说三人在阮轼的引领下,接连穿过两处游廊,几面山石后,方至一雅室内,刚一坐下,忽地听到外头有小厮匆忙来报:“禀老爷,少爷醒了。” 阮轼一听,只得和三人拱手致谦,又命底下的人好生伺候着,言毕,便退了出去。 不多一会,各种素菜皆已上齐,直至三人将要用完之际,那阮轼方才回来,立时又命几个小厮带他们先去歇息,因作法之事须得准备个两三天,阮轼提议三人干脆在此处住下,殷轻衍和暮熹尚未来得及说话,净空却早已连忙应下,两人只得作罢。 又至晚间,用过晚膳后,殷轻衍闲来无事,硬是没脸没皮地闯进她房间,且未说上话,忽地来了个小厮,说是阮轼请两人到中堂内一坐,那净空早便从厢房里出来了,忙催促着两人前去。 原是净空早前曾问,作法所为何事,那时阮轼不得闲,只说等晚些时候再请几人来细说。 而后,三人方知,这阮轼虽是流云洲的首富之家,奈何人丁并不兴旺,他虽娶了有几房妻室,却终未能得一子,如今阮府也只得一位少爷,便是阮轼已故兄长的遗子——阮弈,亦是流云洲上极有名的才子,今方过弱冠之年。 阮轼与阮弈虽为叔侄关系,可因阮弈自小丧父,且阮轼膝下未有一子,也权当他是亲儿子来养,从小便对他寄予厚望。 幸而阮弈亦不负所望,小小年纪之时便是通今博古、满腹经纶。 却万万未料,就在几日前,发生了件极为怪异之事,弄得他张惶至极,夜夜皆睡不安寝。 听阮轼道完,净空早已后悔万分,奈何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得憋在心里,实际腿已抖得不成样子了。 殷轻衍闻得后,平静的眸子里虽泛起了丝丝波澜,却也只淡淡地道了句:“那应是传闻中的双生子。” 第22章 父子 又至次日一早,日光未足,暮熹且在睡意朦胧之中,恍恍惚惚地,似有幽幽萧声传了进来,断断续续,虽不连贯,却能听出这吹萧之人,于此造诣已是颇深。 她心下好奇,便起身略略梳洗了一番,方闻声寻去。 绕过了几处游廊,一座三人高的巍峨假山,以及几间廊檐上悬着珠盏的厢房后,方至一清雅亭院旁,只见有一身着青衣的男子面向莲池而站,玉石桌上摆着一壶清茶,几碟点心。此时,幽幽萧声又在青衣男子的指尖中淌淌而出。 暮熹不觉听呆了,心下暗忖着:《思旒赋》虽本是悲情之曲,然能将此曲里的“悲”之一字吹得这般淋漓尽致、出神入化的,此人倒还是她所见的第一个。 一曲毕,青衣男子转身而面,神色相对间,暮熹不觉自己此番忽然闯入倒有些唐突了他,适而上前道:“才在房里,忽闻公子萧声,觉得幽雅异常,方闻声寻来,若唐突了公子,还请见谅。” 青衣男子瞧见暮熹言行举止落落大方,未有丝毫骄矜之气,与他往日所见的闺阁女子极为不同,且在府里从未见过,却不知是谁,心下好奇,因拱手问道:“姑娘言重。瞧姑娘倒不像是这府里的人,却不知姑娘打哪来?” 两人却才相互道明身份,暮熹方知此人乃是阮府的少爷阮弈,言说间,阮弈亦觉 分卷阅读58 暮熹对品萧颇有一番自己的见解,因而邀她一道坐下品萧吃茶。 凉水雅亭内,两人倒也相谈甚欢。 “兮兮让我好找。”方过了半日,殷轻衍的声音忽地响起,暮熹闻声,只见他进了亭院,在她旁边坐下,拿起空茶盏,自顾自地往盏里倒了杯茶。 一早起来,殷轻衍便往暮熹房里来,却未料她房门也只是虚掩着,一瞧,房里空空的,人倒不知上哪去了,他忙急急地寻了出去。 “可瞧见暮姑娘了?”望见迎面走来个年轻女侍,殷轻衍弯起唇角,轻轻一笑。 那女侍哪经得他这么风流般地一笑,方捧着物什来时,恰巧瞧见暮熹往后院的亭子里去,便仔细地告知了他。 殷轻衍向女侍道了声谢后,忙不迭地寻了过去,彼时远远地便瞧见暮熹同一青衣男子正于亭院内谈笑风声,心下便有些不爽。 “兮兮这般看着我作什么?”殷轻衍眉梢微敛,“难不成,这茶我还吃不得了?” “这位是?”那阮弈闻声后,只见有一白衣男子从游廊处拐来,眉目清秀,举止清雅,可言谈间却醋意非常,便略略猜到两人的关系了。 闻阮弈一问,暮熹瞪了殷轻衍一眼,方答,“这位便是我同公子说的另一位友人。” “兮兮说的这是何话?”未待阮弈开口,殷轻衍眉色微挑,略显不满,立时反驳,“在阮公子面前,称为夫作友人,未免对阮公子见外了些。” 言毕,他又忽地抬眸,望向阮弈,“您说是吧?” 呃…… 暮熹瞥了眼殷轻衍,此时竟恨不得拿条子封住他的嘴。 这“为夫”二字,私底下没了旁人,他过过嘴瘾也就罢了,这当众说出口,真真是让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殷轻衍的目的却正是如此。 此时阮弈才恍得一悟,原暮熹姑娘与这殷公子乃是夫妻,得知此事的他,不由得心中略有所失,方答道:“殷公子所言极是。” 殷轻衍得意地轻笑两声,于拐角瞧见这位青衣男子的那一刻,他便知,此人即是双生子的宿主——阮弈。 双生子本是世间罕见之人,一副身体里有两重意识,这两重意识里却又都是两极分化的,这一点,与常人所言的双重人格有相似之处。 可两者不同的是,双生子里,此个体原有的那份意识却又是混乱的,即幼童之时、弱冠之年,及往后的耄耋之年,每至一时期,从前的意识便会与现下的意识重叠到一块。发病之时,让旁的人瞧了去,必会以为此人已然成了疯子,再无药可治。 “你倒好,当着人面还这么说,倒全不把我的话放心里了。”出了亭院,暮熹方抱怨了他一句。 殷轻衍侧首,满脸的不解,“兮兮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哪里没将你的话放心里了?夫君这名分还是兮兮允了的。” “……” 殷轻衍一语,竟让她瞬间无话可讲。细细一想,亦确然是她所应下的,便只恨自己当时没同他立个誓约,如今反倒让他拿着这事处处来说嘴。 “罢罢罢,要同你计较这口角上的功夫,我迟早不得气出病来。”暮熹轻叹口气,言说道。 殷轻衍嘻嘻笑着,“让兮兮生病,我可舍不得。” 话说间,忽见一小厮从侧门处进来,禀道:“作法之事皆已备得齐全了,老爷让小的知会净空师傅和两位一声,设或明晚便可进行。” 暮熹应了声,转身同殷轻衍回房后,方问接下来该如何做。 “还能如何做?自然是按阮老爷所言的,让净空高僧作法去。”殷轻衍望了净空一眼,言语里不乏调侃之意。 “不行不行,”净空慌忙摇头,“若他当场发起疯来,那我小命岂非不保?” 暮熹瞧着净空这慌忙的模样,心下便有了调侃之心,因而打趣他道,“好没意思的话,当初可是你先应下的。” “我不过是看重他那碎银几两,岂知如今倒要拿我的性命作赌?却是极不划算的。”净空拉起脸,一板一眼地说得认真。 “你可是个和尚,竟这般贪财,何况佛语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暮熹憋着笑意,继续说道。 “我虽是个和尚,但活于世俗中,又岂有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佛语说的倒也没错,可前提也是要先顾全了自己的性命,方可再论其他。” 净空这番话,说得竟极为有理,暮熹一时间却不知该拿何话取笑他了。 “你去做,自然保得了你。”于一旁观战的殷轻衍此刻方才开口。 话说间,那阮轼又命了个小厮来,请三人到中堂用早膳,至此后,一日无事。 很快,到了翌日晚,祭坛、香烛以及各类符纸早已备好,因着怕阮弈多心,阮轼早便命几个随从,着他们同阮弈一道出门去了。 此时净空方才知,原是用粘土做的替身,粘上阮弈的生辰八字来作法,看及此,昨日的担忧也就全没了。 殷轻衍和暮熹侍立一旁,至亥时一刻,外头有个 分卷阅读59 阮轼的贴身小厮来禀,道是已然将众家仆疏往别处歇息去,阮轼又命他退至门外,无吩咐绝不可踏进一步。 彼时作法方才开始。 只见净空先是祭上三柱香,又燃掉一张安神符、一张熄止符后,才停了下来,望向台桌上的两张符,欲要伸手往那张退魔符而去时,殷轻衍忽地轻咳了一声,净空闻声,朝他那处望去,不觉身形一凛,不过短短数秒,他神色一横,拿符纸的手立时转了方向,抄起了张引魔符,贴于那泥塑替身上,即刻盘腿而坐,念起经文来。 又过半刻,随着净空所念经文渐至高潮,夜空中忽地凭空刮过一道闪电,那阮轼见状,神色已然张惶不安,恰在此时,祭台猛地发出一声剧烈的声响,正在念经的净空被唬得一惊,霎时间停了下来,只呆呆地坐在原处,全身竟像发了麻似的,动也动不得。 殷轻衍见状,暗叫不好,立时飞身而上,一把提起净空,往后一退,下一刻却只听得身后的祭台“砰”的一声,转身回看时,已然碎成了好几截。 “大爷我还不曾想着要出来,你们倒急不可奈了。”半空中忽地响起个粗犷的声音,地面上的四人闻声,抬眸往空中一瞧,顿时神色各异。 暮熹只见半空中的男人披着张黑色的斗篷,眼角全开,五官竟像是变了形。 那……那是阮弈? 不,不是阮弈,应是他身体里的另一重意识苏醒了。 “若非你们烧了引魔符,扰了大爷清梦,这段时间大爷我还想休息几日来着,可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半空中的男子讪笑般地道,“你们既赶着来送死,本大爷便成全了你们。” 殷轻衍极为轻蔑地一笑,“口气倒狂,只不知你有没有这本事?” 自听了阮轼所言,他起先还觉疑惑,阮弈生父便是对生有万般执念,只凭他一介武夫之力,断然不可能于死后还能寄宿到一个尚在娘胎的婴儿身上,因而他疑惑这与魔灵究竟有无关系,后命人去彻查了一番,今日一早方才传来了消息,便知此事亦十有八九了,因而才让净空在作法时,燃了引魔符,直接将阮弈身体里的另一重意识勾了出来。 而今,他们所面对这个人,正是被魔灵附体的阮弈生父——阮琛。 “大哥,你前生作的孽还不够多么?”阮轼在此时忽地捶胸顿足,大喊出声,“这会偏还附在你亲儿子身上,你又如何舍得?” 阮琛闻声,往祭台左侧望去,瞧见站于门边的阮轼时,恍得一愣后,方轻笑了一声,“多年不见,阿轼,你还是老样子。” 顿了顿,他又自嘲般地道,“我作孽?阿轼,想必你是忘了,当初父亲猝然长逝后,族中众人是如何将你我扫地出门的。也是,你当初还小,又怎会记得我是如何在雪地里一步一步地从城门跪至家门的?纵然被冻得骨头发麻,也不曾见到有哪一个亲族对你我伸出援手?可笑的是,那不过是为了个填饱肚子的馒头。” 阮轼轻叹一声,“便是如此,这一切不都已经过去了么?而今你又为何非得附在阮弈身上?” 话音方落,阮琛抬手往祭台猛地一挥,廊檐上的柱子发出“咔嚓”一声,殷轻衍见状,忙奔了过去,将避之不及的暮熹拦腰抱起,飞身往净空处去,才不致让她被倾斜下来的柱子砸到头。 “何曾过去了?”阮琛忽地怒喊,“那严狗官还活着。” 话音未歇,半空中的阮琛早已不见了人影。 阮轼忙道,“他定是往严府去了。” 殷轻衍赶紧让他带路。 往严府去的路上,听阮轼细细道来,众人方知这其中的恩恩怨怨。 阮琛和阮轼出身武将之家,却在阮琛八岁那年,其父亲因功名显赫,遭到朝中诸人的陷害,被斩首身亡,合族亲眷害怕因此连累到自己,故而将兄弟两人赶出了家门。 十多年后,阮琛长大成人,再次步上父亲旧路,成为一名武将,只为一雪家门之耻,却在出征当晚,得知当年之事乃是严府的老爷一手策划,可彼时军令如山,他不得不将复仇一事暂且搁置,本欲回程时再作打算,未料他此番一去却再不复返。 可天道轮回终有时,那严府老爷早在阮琛出征后不久,便因痛失独子,而病死榻上了。 众人赶到阮府时,恰巧瞧见阮琛正举起利剑,朝一个约六七岁的孩童下手,暮熹一惊,侧首方想喊殷轻衍,却见他早已飞身而上,在利剑未落之际,将孩童从阮琛手里夺了回去,孩童的父母见状,忙哭喊着上前搂过殷轻衍怀中的孩子。 “多管闲事的臭小子,我看你是活腻了。”话说那阮琛眼见孩子被殷轻衍夺走,不禁怒气腾腾,双手抄起,猛一发力,他体内的魔气霎时间腾出,潮滚般往殷轻衍袭来。 就在此时,众人只见殷轻衍跟前有凌光一闪,那围绕着他的魔气瞬间消散殆尽。 “父亲。”眼见殷轨衍将自己的招式解除,阮琛方要再次发力,却在此刻身后忽地响起个声音。 他猛地一颤。 第23章 分卷阅读60 秋罗 半空中,一身青衣的阮弈忽然出现。 “父亲,冤冤相报何时了?”阮弈痛哭道,“更何况,你要杀的人……早不在人世了。” 阮琛闻言,一征愣,神色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可不过短短数秒,他却忽地仰天长笑,面色狰狞,“那又如何?主犯虽死,可姓严的皆是帮凶,都该死。” 话音未歇,众人只见他猛地俯冲下来,直朝那严府一家子人而去。 半空中的阮弈霎时间消失了。 终究还是他父亲占了上风,压了阮弈一头。 殷轻衍见状,暗道不妙,身形一闪,便至孩童面前,举起青衡剑一挡,将阮琛所带的煞气逼了回去。 “当初严狗官不将你们赶尽杀绝,倒是他失策了。”殷轻衍轻笑一声,言语里尽是嘲讽。 呃…… 暮熹望向殷轻衍,他倒挺会火上浇油。 阮琛眼见所发两式皆被殷轻衍弹回,心知此人不可小觑,便忽地往半空退出一丈远,以凝聚全身之力。 好家伙,倒上连他兄弟阮轼都不顾了。 殷轻衍抬眸一瞧,便知阮琛下一步有何动作,适而忙让暮熹、净空和际轼携院中其他人远离此处。 他要凝聚魔灵之力,将地底下的所有人都送入黄泉。 可这算盘,打得也太精了些。 殷轻衍举起青衡剑,修长的手指轻轻拭过剑刃之时,他仿佛能听到它的呼啸。 若无这把青衡剑在手,此时他必无胜算。 如此瞧来,一把好剑,倒是他纵横江湖的护身符了。 恰在此时,阮琛猛一发力,一个巨大的黑云团朝他袭来。 暮熹等人在远处瞧着,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却只能在远处暗暗替他祈祷着,彼时却见殷轻衍依旧不紧不慢,直至黑云团将至眼前,他方才举起青衡剑,道了声“绝空式”。 众人才见青光一闪,直戳着黑云团内,那煞气便如同被刀削了般,半晌后,即消失殆尽了。 这便是青衡剑的第二式——绝空,所发之式有如锋刃,可削招式于无形。 净空眼见此景,尚未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哪知夜色之中,一棵巨大的黑树出现在阮琛身后,似有魔力将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吸了进去,一面吸,一面越发壮大,才不过喝口水的功夫,只见原本精神抖擞的阮琛恍得一低头,那黑树便瞬间消失在半空中了。 它……竟这般大了,离开花结果,岂非不远了? 殷轻衍望着魔灵之树消失的方向,愣愣地沉吟了好半晌,直至暮熹喊他,方才回了神。 暮熹又岂不知他心里的事?当看到那魔灵之树的刹那,她亦是恍得一惊:榆川城之时,它且还是棵树苗模样,而今日瞧来,竟长成了参天大树一般。 只是,天下之大,各种怨、妒之气比比皆是,它若要吸食成长岂不容易? 可此刻,最令殷轻衍担忧的,应是阻止魔灵之尊降世的方法仍未寻得。 至翌日一早,阮琛的事解决后,阮轼本想挽留三人再多住些时日,净空倒极想应下来,未料殷轻衍迅速抢在他前头,婉言谢绝了。 三人回了趟蔺苧客栈,将所带细软收拾了后,便直接回到了觅弧寺。 此时已是四月初了。 琅州城。 “瞧今日这形景,这雨雪倒要停了。”方一早,易泽披了件绒衣,命人开了窗,往外瞧去,只见朝阳洒地,落在枝叶上的雪渐渐地开始融了。 桌面有厨子新做的桃花糕,楼昀夹起一块,尝了尝,满腔便有了桃花香,倏忽间,又令他想起了她爱吃的桃花酥。 不知此刻的她,身在何处? 饮食作息可有正常? 在外头可有受气? 身子又是否安康? 思及此,他原有的好胃口倒也去了大半。 楼昀往外旁招了招手,即有女侍拿起绒衣上前,为他换上。 易泽见状,忙问:“今日也有安排?” 楼昀抬眸,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自然,本王哪似你这闲散王爷这般有空?” 易泽拢起双臂,反言笑道:“倒也好,你快快忙去。我瞧着这状况,春末夏初便可将这里的事了了,到时可一同回去。” “赏莲倒是桩雅事。” 松裕王府内的荷园,连花向来开得极早,每至那时节,易泽必得邀上官中的各家公子,到王府内品茗赏莲。 楼昀整理好衣襟,外头惊雨恰来禀:“殿下,车马已备好。” 言毕,便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今日雨雪既已停,农耕春种必得先行开始,才可将琅州经济慢慢恢复过来,因而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惊雨:“让吕本环把集所里的百姓都调动起来,各自领回自己原有的土地,那些无名无姓的地,全都平派下去,兼之把新运来的各类种子发下去,务要赶在初夏来临之际,将荒芜的地都用了。” “是。” 分卷阅读61 吕本环先前已料到该如此,早间便命人将集所里的百姓调动起来,只待楼昀下令开库,便可立时执行了。而哪些人播玉米,哪些人种小麦,哪些人管豆子,他分派得皆是井井有条,丝毫未错。 觅弧寺。 虽一个多月未曾回归轩居住,可暮熹一打开门进去,屋内依旧是干干净净的,一点灰尘也没积上,本以为要回来大扫除的她,此时心情倒豁然开朗起来。 “兮兮可该感谢我。”殷轻衍走了进来,中堂里竟也早泡好了一壶清茶,他顺手斟了一杯,润润唇后,方说道。 他眼里的算计,暮熹可早都瞧清楚了,便笑道,“这是你殷大公子的屋子,你若受得了,我便是回来做个大扫除,又有何不可?” 相处以来,对殷轻衍的性子,她可算是了如指掌了。 这哪是为她?分明是他自己爱干净,受不得屋子里有半点尘土。 顿了顿,暮恍得又似忆起些事,便又道:“话虽如此,可我却是个极不愿欠人情的,你既帮了我,这两个月我便做些好吃的补上就是了。” 殷轻衍却只管喝茶,对她此言,竟少有的沉默。 她说得虽不露痕迹,可那深藏的言外之意,殷轻衍却是听得真真的,当下也就没了说笑的心思。 暮熹因忙着收拾带回来的细软,对他神色间的变化倒也无甚在意。这又过了大半日,屋子收拾好后,已是晌午时分,又忙不迭地到厨房做饭去了。 彼时筇霖方才来回禀,“除了雾林内的雾气在前段日子又浓了些外,此处倒无甚变化了。” 听及此,殷轻衍捧着茶盏的手一顿,细想了下,方问,“雾气从何始起加重的?” 筇霖思量了一会,便回,“约是四五日前,至昨晚后,再无加重的痕迹了。” 殷轻衍一听,喃喃,“果真如此。” 从榆川城、连枝岛至流云洲,每至一时期,魔灵之树现身之际,定是雾林内雾气加重之时。 魔灵之树和雾林,必然存在某种联系。 可究竟是何联系,而今却尚不得知。 自回了觅弧寺后,日子不声不息地过得极快,眨眼间,又至五月中旬了。 是日一早,两人用完早膳后,许是寺里有事,净空早早地便来喊殷轻衍过去了。 暮熹闲得无聊,想起年初之时,殷轻衍曾带她去过的梅林,心下突发奇想,便想着去那边逛逛,又觉那里靠近林子,加之近日多雨,必有些蘑菇长了出来,因而带上篮子即朝那边去了。 至梅林处,虽已无满树梅花,可眼前一景,却又着实令她惊异。 只见红、黄、粉各色小花开得遍地皆是,白、黄、纹蓝色的蝴蝶亦围绕其中,香味虽淡,却也清雅。 暮熹蹲下来细细一瞧,这原是百日菊,又名秋罗。它比起牡丹的娇贵、玫瑰的艳丽、兰花的淡雅、梅花的傲骨,其性子却可用一“野”字来形容,易生长,又坚韧。 观赏了许久,暮熹眼瞧着时辰都过去了,临走时却有些不舍,因而顺带摘了一把,想着回去插在中屋的瓶子里,也好给屋子添些颜色,又去寻了好几块地方,采摘到好几朵新鲜的蘑菇后,便回了归忆轩。 彼时方插好百日菊,恰巧殷轻衍也回来了,一看见中屋内的百日菊,先是一征愣,而后眸中的神色迅速暗淡了下去,可不过短短一瞬,他即转了神色,朝暮熹问道:“你今日去梅林了?” 暮熹见他一问,回过首来,道:“是啊,方去到那,看到这百日菊开得极好,便忍不住摘了些回来。” 殷轻衍又胡乱扯了几句,暮熹才想起饭已做好,忙让他坐下,自个去厨房端来了刚炖好的蘑菇汤。 吃毕饭,又是半日无事。 至深夜,屋外却忽地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虽已到了春末,奈何因归忆轩位于清雪高松底下,夜里总归要比小镇冷上许多。 彼时她也已是哈欠连连,方锁上门,欲要到榻上铺床,门外却倏然间晌起敲门声,殷轻衍的声音也随之传了进来:“兮兮开开门。” 暮熹不知他有何事,又恐他在外冷着了,忙不迭放下褥子,开了门,却只见他抱着枕头,把门一叉,侧着身子缩了进去。 “这大半夜的,你抱着枕头来我这做什么?”暮熹微微蹙眉。 殷轻衍没脸没皮地笑笑,“来夫人房还能作什么?自然是来睡觉的。” 暮熹闻言,作势便要撵他,殷轻衍忙道,“好兮兮,先听我说。” “我方才吃茶,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被褥上,如今湿湿的,倒不好睡觉,所以才想着来兮兮处借宿一晚。” 暮熹眉心微敛,“我怎知你说的是不是真?” “兮兮去一瞧便知。” 说毕,暮熹又踱步往殷轻衍房里去,检查了一遍他的睡榻,果真是连着那垫着的席子都湿了个透。 若在这般冷的雨夜里入睡,却也极易着凉。 虽说如此,她却又不免怀疑,论殷轻衍这爱干净 分卷阅读62 的性子,又如何会坐到榻上吃茶去? 适而回房质问他,“按你的性子,原也不该会发生此事。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殷轻衍闻言,脸色一凛,大叫起屈来,“兮兮可冤枉我了,这般做于我有什么好处?” 你赖上我床,这便是缘由。 此话一到嘴边,却被暮熹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殷轻衍瞧着她鼓圆了腮子,似忍了千万句言语般,便料到她想到了何事,因故意凑到了她跟前,放低了声音问,“兮兮可是想到了什么?” 暖暖的气息软到脖颈上,痒痒的,暮熹忙退后一步。 见殷轻衍这般问,她又思及方才所想之事,却明白断不可开口,一时间竟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殷轻衍看她不言语,只又道,“兮兮既不说话,我便当兮兮应了。作为交换,我今日便可大方一回。” 话说间,将自己的脸凑到她面前。 暮熹疑惑,一把推开他,问:“你这是作什么?” 殷轻衍反倒不明她的话,神色认真,“还能作什么,自然是为借宿一晚,我只好舍了面子,圆兮兮一梦,让你亲一口。” “……” 顿了顿,他瞧着暮熹渐变的表情,故作不解地道,“一口还不够?” 殷轻衍低头,沉吟了好一会,方抬眸又道: “罢了罢了,兮兮想亲几口便亲几口,反正这夫君的名分我也有了,倒也不亏。” “若是这样,我可亏大了,”暮熹忽地冷声反驳,紧接着又忙转了话头,“你要再这样说下去,今晚你可真要露宿雨中了。” 殷轻衍得了脸,便忙上前拉起暮熹,央道:“不说了不说了,我们睡觉去。” “老规矩,”暮熹将他手一甩,行至榻前,指了指两头床,“谁也别越了谁。” “夫人说的自然都应了。”殷轻衍笑嘻嘻地脱掉鞋袜,上了榻。 暮熹无声地叹了口气:遇上他,她认栽了。 至躺下后,殷轻衍倒也识趣,并不再言语,直到听见床尾有了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他方才蹑手蹑脚地移至床尾,躺到了她身旁,侧身瞧她。 只见她那微卷的睫毛随着心脏的跳动而轻颤着。 殷轻衍望着她,无奈又心酸。 她可知?秋罗的寄意。 是离别。 第24章 赤雪 至四月中旬时,楼涟那一个月的禁闭已过,因着闷了许久,本欲立时便要出来寻乐,可其岳父却又是个极精明的人,未至解禁之时便已命人告知了白贵妃,毋要楼涟轻举妄动,须得在府待上一段时日,看看朝中动向,方再盘算下一步。 这般又过了一个多月,可叹楼涟素日里便是个爱吃酒喜玩乐之人,却在府中足足待了两个多月,终是忍不得了。 这日晚,待燕南王妃入睡,府中悄然无声之际,他早便命小厮支走了府门监视他的人,只留几个心腹在此看守着,自己同贴身小厮往那青楼寻乐去了。 奈何两人一至青楼,不过半日时辰,却忽地有一大队人马闯了进来。楼涟不知是何人,立时便要拿出王爷的架子来,却未等他发话,那领头的已言明了来意。 来人竟是东宫影卫,是奉太子之令请燕南王到东宫一趟。 楼涟虽已张惶至极,可到底觉得自己不过是来青楼走一趟,便是有罪,亦轮不到太子来发落,适而反问道:“不知皇兄有何事,竟劳烦大人来请?” 那领头的却只冷声回,“ 卑职不知,燕南王有何问题,还请至东宫亲问殿下便知。” 楼涟闻声,略显疑惑,“皇兄如今不是在琅州么?又如何让本王去问?” “殿下方回了东宫,才命卑职来请王爷的。” 楼涟无法,只得随他们而去,末了,又往旁使了使眼色,那小厮见状,忙不迭地回府禀明了情况。 琅州城之事,楼昀本于五月初就已处理完毕,只因后又闻得楼涟依旧闭门不出,便又绕道去春阳里住了小半月,今日黄昏时方才同易泽回至皇城,却未想这机会竟来得这般快。 话说楼涟的贴身小厮回府向燕南王妃禀明情况后,她是又气又急。气的是楼涟深夜仍去鬼混,急的是当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思及宫门已关,她这宫外之人必然是难以进去的了,因而命人速速更衣,往太尉府而去。 她老爹闻声,倒是极为镇静,思量了半晌后,只说明日一早便进宫禀明圣上,又命人带她下去早些歇息,这一夜方才了事。 话说楼涟到了东宫后,未见楼昀的身影,却有三四个女侍上前,请他移步偏殿安寝。 对于此举,楼涟不知所然,只愣愣地随人前去。 天才露白,楼涟方洗漱完毕,哪知楼昀却忽地出现在偏殿中,着实吓他一跳,慌忙净了净手,朝楼昀行了礼。 “皇弟客气了,”楼昀上前,扶起他,恰巧看到楼涟左手大拇指中戴着的玉扳指,又笑道, 分卷阅读63 “这玉扳指,据本王所知,乃是南浦上贡的翡色琉璃玉扳指,通共也只两个,一个是父皇珍藏了,却不想另一个在皇弟手中。” 楼涟以为楼昀喜欢,虽有不舍,却仍讨好般道:“皇兄若是喜欢,皇弟便送与皇兄。” 一面说着,一面正要解下。 楼昀忙阻止他,道,“这玉扳指着实珍贵,皇弟竟也舍得送人?话说回来,皇弟掌管司珍库,自然是怎样好的东西也是有的。” 楼涟闻言,不知楼昀说的是何意。 却才又听楼昀忽地转了语气,沉声道,“这几年来,你府中的珍宝怕是比父皇的承平殿还多吧?” 话音方落,楼涟这才后知后觉,忙一个扑通地跪下,分辩着:“皇兄这话如何说得?若让父皇听见,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正说着,外头忽地进来个女侍,回道,“禀殿下,御侍大人传了皇上的口谕,现今于正殿等候。” 女侍方道完,便退了出去。 那承旨的御侍传了楼熵的口谕而来,请楼昀到承平殿走一趟。 “倒是巧了,”楼昀轻笑一声,“有什么疑问,你我同去父皇那分辩分辩就是了。” 说着,亦不等楼涟答话,即刻命人将楼涟一同请去了承平殿。 一行人来至承平殿,只见正殿两旁分列着白贵妃和太尉两人。白贵妃一瞧见楼涟被东宫两名侍卫夹着前来,当即斥道:“还不赶紧给本宫放开,凭你们这下等的奴才也敢对燕南王动手。” 那两侍卫却似不闻声般丝毫未动,楼昀神色厌恶地望了白贵妃一眼,方往后使了使眼色,侍卫即刻便松开了楼涟,退下去。 “承平殿乃议政重地,”楼昀抬眸望向白贵妃,寒声道,“娘娘是后宫嫔妃,如今在此大肆喧哗,岂非不将圣上之龙威放在眼内?” “你……” “退下。”高座上的楼熵忽而朝白贵妃斥道。 楼熵神色惧厉,白贵妃虽有不甘,也只得退出了承平殿,此时却被气得满脸通红,似有一股气憋在腔内,却碍于在承平殿外,发作不得。 “陛下,”太尉站了出来,拱手禀道,“燕南王乃当朝王爷,太子于深夜无故命人将王爷抓去了东宫,岂非无视我朝律法?” 楼熵望向楼昀,沉声问,“太子,可有此事?” 楼昀反倒无声一嗤,回道,“禀父皇,命人将燕南王请往东宫为真,可039;无故039;和039;律法039;二字从太尉大人口中而出,倒着实令本王觉得可笑。试问太尉大人,你利用职务之便,数次侵吞朝中赈灾官银、贪赃枉法、枉顾人命,又将我朝律法置于何地?” 话音未歇,楼熵冷眼望向太尉。 他脸色大变,忙上前一步,禀道:“陛下明鉴,太子此言无凭无据,分明就是想置微臣于死地啊!” 话说着,外头的御侍忽来禀,左相、少傅和枢密使等人觐见。 楼昀即刻上前,回道,“父皇若想要看证据,传他们三人进来便知。” 楼熵立时通传三人进殿。 左相等人忙将手中的证据呈上,这其中有近来琅州雪灾被贪官银的数目、去向及所涉官员,亦有几年来各种贪赃枉法、枉顾人命之事,大的就有卖官、纵容杀人、强娶良家妇女之事,小的事情也有打架斗殴、聚纵赌博等等不下数十件,皆系燕南王府和太尉府之人所做。 楼熵只略略地看了几眼,当下勃然大怒,立时命人将燕南王和太尉关至司刑狱,等候发落,丝毫不给两人辩解的余地。 又下令命刑狱长务要彻查此事。 他虽早知两人私下必是做过些违背律法之事,却因要平衡两方势力,故而惟有睁只眼闭只眼,可万万未料这其中竟涉及了卖官这种为国法所难容的事,适而再顾不得了。 侍卫方押了两人出去,楼昀反上前一步道:“父皇,卖官一事燕南王并未涉及其中,他虽有罪,却断不致死。” 楼熵恍得一听,竟未料楼昀也有这等慈悲之心,当下又觉有些宽慰,也就应了楼昀所言,只下令褫夺楼涟封号,终身囚禁王府后,也就作罢了。 此事早早地便传到了松裕王府中,易泽只微微一笑,道了句,“他终究也还是顾及了手足之情,猛虎既已除,那么楼涟本身就不足以为惧。” 可与易泽相反的是,觅弧寺中却传来了一声叹息,“心若不够狠厉,便是魔树长成,尊主也难以临世。” 至此又过了大半个月,转眼已是六月初了。 这日午后,因觅弧寺落园里的莲塘开满了荷花,殷轻衍瞧见了,思及今日并无事,便回了归忆轩,想邀暮熹一同前去赏莲。 上了阶梯,望见她的房门正大开着,殷轻衍心道正好,抬脚踏进,方喊了句“兮兮”,便瞧见她正背对着自己径自收拾着细软。 殷轻衍恍得一愣。 暮熹闻声,回过首来,瞧见殷轻衍的神色后,又将榻上的细软往后推了推,方支吾了句:“我……明日便该离开觅弧寺了。” 殷轻衍却犹 分卷阅读64 似未听闻般,只在原地征愣着,过了好半晌,方才从嘴里艰难地吐出一句,“这……这么快。” 自流云洲回了觅弧寺后,他便已知她定是要离开了,只未确定时日罢了,却未料这一日竟来得这般快。 暮熹极少于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落寞、悲伤,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愫。 殷轻衍虽自负,可关键时刻他却比任何人都要可靠。 “在这里住的时日,谢谢你的照顾,我……是极开心的。”无厘头的话,虽总从他嘴里蹦出,可殷轻衍确实给了她很多的快乐。 那是身处东宫时的她从未感受过的。 不需要如履薄冰,不需要时刻盘算,亦不需要处处小心,想笑时便放声大笑,想骂人便可毫无顾忌。 情绪无须掩藏,行动无人监视。 暮熹也只须做回暮熹。 殷轻衍看着她的神情,忽地释然一笑。 辽阔的苍穹,既是她一生的梦,自己又何必作那止住她脚步的囚笼? 惟愿她一生无忧,得偿所愿,便是他心之愿。 适而转了话题道:“既如此,那今日也要好好过。莲塘的花开了,甚美,我们一起去赏莲吧!” 暮熹霎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点点头。 来到落园,只见满塘荷花美景,香气袭人。 两人至长板凳坐下,沉默了半晌,殷轻衍方问:“可有打算去哪?” 暮熹闻言,略一征愣,方如实回:“打算先往赤雪洲一趟。我在东宫时曾有个妹妹,虽说并非亲姊妹,却也胜似嫡亲的,临出宫时曾将她送出了境,她说要往赤雪洲寻家人的,我便想着先去找她。” 闻得“赤雪洲”三字,殷轻衍脸色微沉。 记得有一年,因筇霖身中剧毒,只赤雪洲中的一种灵草可解。虽说沉沧极力劝阻,但他又怎愿弃筇霖于不顾,适而便前往赤雪洲寻那灵草。 未料一入境,竟有极多不知名的魔物拦住了他的去向,虽有青衡剑在手,可魔敌万千,他最终取得了灵草却也身受重伤,足足回蔺苧馆调养了三个多月,方才痊愈。 “非得要去赤雪洲么?”殷轻衍并不望她,只微低着眉,问。 暮熹不知他是何意,却也只回:“云绣虽说是回去寻亲,但我总怕她寻不着,必得要见她一面,方才安心。” 话音已落,殷轻衍却不言语。 “好,我送你,”又似过了好半晌,他方才抬眸,“明日,我用通灵镜送你过去。” 天色很快便黑了,两人同回归忆轩,暮熹入厨房做了最后一顿晚饭,因殷轻衍不大说话,席间的气氛亦不似往日活泼。 此时她方才发觉,原是平日里的殷轻衍要更讨人喜欢些。 狡黠的眸子里虽带着算计,却也给人乐趣。 至深夜,暮熹在榻上翻来覆去,眼皮虽直往下坠,却丝毫未有睡意。 明日便要离开了,原以为自己会如想像中的那般欣喜,如今却反倒觉着有一丝难过。 暮熹却也只当这是住久了的缘故,未多加细想。 翌日一早,殷轻衍只嘱咐了她几句“路上小心”之语,便将她送至通灵镜前。 暮熹回首看他,只见他唇角微漾,却依旧掩不住微肿的眼皮,倒似一夜未睡。 她很想问他,唇角几次嗫嚅,却终究未能出口,一狠心转身便入了通灵镜,往赤雪洲而去。 她和殷轻衍的关系,也该止于此。 萍水相逢之人,时候到了,便该离开。 第25章 季灵 竺音东宫。 正殿内,黑衣男子靠在引枕上,将散落在案几上的黑白棋子一颗一颗地拾回盒里。 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忙忙地从侧门处而进,拱手禀道:“殿下,云绣有消息了。” 楼昀闻言,抓着黑棋子的手恍得一顿,脸色微沉,又把手中的棋子往盒子里一掷,两棋相碰,发出清脆的声晌后,他方立眉问道,“哦?她在哪?” “据传回的消息,熹常侍送她出皇城后,她直往边境的榆川城而去,后渡海到了赤雪洲。五日前,曾有人在承阡国境见到她。” 楼昀听着惊风的禀报,捻着一颗白棋沉默了半晌后,才似毫无情绪地道,“既如此,分派些人到承阡国境,请云绣回来。” 顿了顿,他扬眉,望向惊风,“从东宫影卫中抽些好的。追寻熹常侍的人只能增,不可减。” “可殿下的安全?”惊风踌躇了会,问。 楼昀眸色渐沉,“皇城已无大的威胁。” 惊风闻言,思及几日前一事,加之东宫尚有惊雨,便安心应下,忙执行任务去了。 从通灵镜出来,脚方踏在赤雪洲的土地上,望见眼前的景象时,暮熹恍得一愣。 黑乎乎的云团盖住了整个天空,自方圆十里抬眸望去,除了地上长的为数不多的几棵细草外,再不见其他植物,且寂寥无比,空无 分卷阅读65 一人,竟是荒芜的很。 “我这是……到了什么鬼地方?”她将左右环视了番,出神般地喃喃自语。 且未反应过来,身后忽有“蟋蟋蟀蟀”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暮熹侧耳细听,倒像是一群数量极多的东西发出来的。 越听,声音似越发地近。 她猛然反应过来,往后一瞧,霎时间大惊失色。 远远的天边上,只见有一群黑乎乎的东西朝这边飞了过来,她细细一看,当下暗叫不好。 那群东西的长相,竟像极了她曾在古书上看到的“血鸦”,即以吸食鲜血为生的乌鸦。 血鸦不是早已绝迹了么?怎她这般倒霉?才刚来赤雪洲,便碰上这等事。 暮熹一面暗忖着,一面扭头环视四周,思量着有哪里可以躲避的地方。 奈何此地一片荒芜,几乎到了寸草不生之境,莫说遮挡之物,连稍大一点的石头都不曾瞧见一块。 她只得蹲下,扎起裙脚后,立时朝前跑了起来。 当下也只能寄愿前方有可挡之物,如若不然,凭她两手两脚的凡物,必然会成为血鸦的口中食、腹中肉。恐不过半刻,这血肉满满的躯壳,便会成为一副人人避之不及的骷颅骨。 思及此,暮熹心下一凛,越发用力地朝前跑。 恰在此时,脚尖不知触到了何物,只听得有人发出“诶哟”一声,暮熹随之一个踉跄,猛地朝前扑去,所幸她身手敏捷,迅速卡住,才不致摔倒在地。 “何人说话?”暮熹往后一瞧,左右前方却未见一人。 碰到幽灵了? 她本不信神魔,奈何与殷轻衍的这段时日,确实见到太多奇异之事了,竟也轮不到她不信。 “我在这呢。” 脚边传来一个极稚嫩的声音,暮熹低眉,往下一瞧。 竟是个身体形似透明的绿蝴蝶。 绿色的蝴蝶,她倒是第一次见。 “小东西,你如何会说话?”暮熹蹲了下来,一时间将身后的血鸦忘在了脑后。 绿蝴蝶倒是一脸高傲,“万物皆有灵,这有何奇怪的?” 顿了顿,绿蝴蝶又道,“话说,你这凡人仍在此处,倒不怕被血鸦吸尽鲜血而亡么?” 绿蝴蝶一提,暮熹方才忆起身后的那群血鸦,往后一看,越发地近了,心下有些惊慌起来。 一时间,竟也没了办法。 思量半晌,她忽地低眉,望着脚下的绿蝴蝶:这方圆几里,皆无活物,独它一个悠哉游哉,想来必是有脱身的法子。 适而将绿蝴蝶一提,放至自己眼前,“你必有脱身之法,若你可愿告诉我,我自重礼相谢。” 绿蝴蝶不屑地一笑,“凡人能有何好物?” 那绿蝴蝶一面说着,一面忽地闻得一股香味,左右瞧了几眼,说知是从暮熹的包袱里发出的。 季灵一族,嗅觉本就十分灵敏,当下它便猜出暮熹包袱里装着何物了,适而又道:“可若能将你包袱里好吃的分我一半,我倒是能考虑考虑。” 暮熹往包袱一瞧,却不知它是如何得知的,但如今且非追究这个的时候,便极爽快地应了。 绿蝴蝶随即扑闪起翅膀,霎时间,只见白光一闪,暮熹神思恍惚一倦,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坠,双眼一闭,当下便不知发生了何事。 归忆轩。 殷轻衍捧着酒壶,坐在案桌旁,望着上空那轮弯月,心中怅然若失。 她这一走,已有三天三夜了。 一口清酒下肚,神思却愈发清醒。 “啪……”案桌上的透明小瓶忽地翻到,殷轻衍的目光随即落在它身上,伸手将它放至眼前。 “虽不知你如今到哪,可总归能知晓你是安全的。”殷轻衍喃喃,只见瓶中的雄蛊虫在不大的空间里翻来覆去,倒是生猛极了。 另一只雌性蛊虫被他放到了暮熹身上,虽是蛊虫,却是无害的。 此两蛊之作用,便是在于一方若有受伤,另一方必不得安生。 “疼……”耳腮传来一丝丝疼意,睡梦中的暮熹不自觉地抬手一拍,微卷的睫毛轻颤了两下,眼眸才缓缓地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蓝蓝的苍穹,白云飘飞,雄鹰展翅,暮熹坐起,环视四周,此刻的她竟是身在一片花海之中,馥郁花香盈满鼻腔,迎合那蓝天白云,真真一派和谐景象。 “如你所愿,逃过一劫,还不赶紧把谢礼拿来。”绿蝴蝶飞在她眼前,毫不客气地问道。 暮熹见他说的急不可耐,且一脸馋样,心下只暗暗吐槽了句:世间竟有这等好吃的蝴蝶? 言说着,便打开包袱,绿蝴蝶一冲而下,盘在那些干粮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暮熹思及方才之事,觉着甚是奇异,因问:“此处是何地?” 绿蝴蝶闻言,一面嚼着薄饼,一面思绪微顿。 几天前,长老吩咐它将外界所见的第一个女孩带入虚界,且对她之言无所不 分卷阅读66 告,适而才将此处是何地、他又是何人等事皆一一告知。 暮熹方才得知,这长相如绿蝴蝶一般的小东西,名为“季灵”,此处是为虚界。 何为虚界? 虚界之外是真实的人和物,虚界内的一切却是仿造外界而成,皆为虚拟,未有真实性可言。 季灵则可说是虚界之王,误入虚界之人,若未得季灵的指引,将会在潜意识里认为,此处便是真实的世界,一生也将终老于此。 “我叫夏怜,与你说的绿蝴蝶可大不相同。四季之中,我乃是掌管夏日的季灵。”夏怜一面介绍着自己,一面不忘嚼着口中的薄饼。 又底眉望了望暮熹包袱里的干粮,心下暗暗忖道:怪道族中之人且都称赞凡世美食,如今吃来,我们的粮食倒似些难以入口的粗粮了。 言说间,暮熹偶然抬头往上一瞧,却忽地瞧见半空之中出现那群黑乎乎的血鸦,她猛打了个激灵,忙站了起来,指着血鸦问夏怜,“不是说已逃过那群血鸦了么?怎还能看到它们?” 夏怜不慌不忙地往暮熹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你有我的指引,自然能瞧见外界的东西。” 顿了顿,夏怜停下口中的动作,飞至暮熹眼前,提议道:“一直待在此处,也甚是无趣,我们虚界内有一四季路,凡人若站在四季路内,可瞧见三情中,你最重要的三人。你既有缘来到此处,不妨到那去,消磨消磨时间也是好的。” 暮熹本对这些无多大的兴趣,奈何正如夏怜所言,一直待此处甚是无趣,因问:“是何三情?” “自然是亲、友、爱。此为你等凡人之三情。” 对夏怜此言,暮熹却也只是半信半疑。 她自小父母双亡,哪里来的亲人呢? 若非当年阿轲偶然路过,将她救起,恐她早已命丧黄泉。且如何得扯一个人出来的话,亲情这一块,云绣倒可算一个。 此时暮熹的脑海里忽地浮现易泽那笑嘻嘻的脸庞。 若论友情,大抵松裕王能算进去。 爱情么?却是极不可能的。 从懂事至今,她可敢说,她并未爱上任何人。 虽已有答案,可出于打发时辰的目的,暮熹仍应了夏怜所言,同他到四季路走一趟。 所谓的四季路,也不过同外界的鹅卵石石子路无多大的区别。 “你莫要小瞧了你脚下的石子,”在旁的夏怜似看穿了暮熹一般,忽地开口,“那可是虚界内独有的灵石,可直通人的内心。” 暮熹环视望去,这四季路绕着个小小的花海围成一圈,通共算来,最多也不超三里路程。 按夏怜所言,只要顺着石子路走上一圈,答案自然便可在花海上空浮现。 这倒简单,走完也不过半个时辰的事。 指引完暮熹一系列之事后,夏怜躺在四季路外的一朵花瓣上,懒洋洋地望了眼头顶上的苍穹,似瞧见枯黄的落叶在凌空飞舞。 “外界的时光可真不禁过,”它微微阖上了双眸,低声喃喃,“又至秋天了啊!” 思及此,夏怜略微翻了个身,朝暮熹那边望去,嗤笑般地暗忖着: 凡物就是凡物,四季路又岂可比得外界之路?便是身在虚界内,四季路内亦不可与路外的时辰同日而语。 又遑论外界? 算了,我先打个盹,醒来时我的任务大抵也完成了。 “悠悠时光,四季一瞬。一季又一季,一年复一年,光辉与日月同在,四季与天地同长。”至一半路程时,不知打哪响起了一首谣歌,传到暮熹耳中,她戛然顿住了脚步。 抬眸左顾右盼,周围一片静谧。 她微微敛眉,思量了半晌后,却不知其是何意,只得继续着脚下路程。 却不知过了多久,夏怜舔不舔唇,恍恍惚惚中耳边似晌起了冬宁的声音,“夏怜,你个大懒虫,赶紧给我起来。” 话音未歇,屁股恍得被她猛然一踹,夏怜犹似被人浇了盆冷水般,疼得瞬间清醒过来。 他揉了揉迷蒙的眼睛,望向眼前浑身雪白的冬宁,方迷糊地问了句,“你怎来了?” “我能不来么?外头初冬都来了,”冬宁叉着腰说道,“暮熹都快走完四季路了,你还在此地傻呼呼地大睡。” 夏怜闻言,朝暮熹瞧去,一圈的路程确然快走完了。 也是,自她进圈,外头可都过了大半年了。 此时,四季路内的暮熹望着前方,停了下来,稍微捶了捶腰,方提步继续往前。 不知为何,这段看似不长的路,她似乎走了许久,竟觉这条路比她以往走过的,要漫长千万倍。 早知这般费神费力,当时便不该应了夏怜所言,如今真真是自讨苦吃。 奈何她并非是个中途言弃之人,既开始了,论是如何,也得走完全程。 暮熹抬手,拭掉额头上泛出的汗珠,眼望前方。 只剩最后一步了,她抬脚一踏。 那一 分卷阅读67 刹那,夏怜只见花海上空有金光一闪。 暮熹举手一挡,待金光散去,往花海半空一瞧,不仅在旁的夏怜和冬宁觉得不可思议,连暮熹自己亦是惊讶万分。 三情中,竟有四人? 承阡公子沐泽,东宫太子昀殿,竺音王爷易泽,东宫女官云绣。 作者有话要说: 呼!终于快写到暮熹明白自己的心意了。殷轻衍单相思了这么久,也快要迎来自己的春暖花开啦!不过中途肯定会要一点点波折滴! 戏精上头的殷轻衍,不知道听到暮熹的告白后会怎么样哈! 第26章 迷心 夏怜细细一看,花海上空真真是四个影像。 他一征愣,以为是四季路出了何差错,可再细想,却断无可能,莫论测一凡人,便是当年清竹墟的幻神来此,亦不曾有过半分差池。 这又是何故? 思及此,夏怜往暮熹瞧去,瞳仁微一变色,看了她好半日,方点头喃喃,“原是如此。” 在旁的冬宁闻言,知他必是看出了问题,因问:“可是瞧出问题所在了?” 夏怜转头望向冬宁,偏头一笑,“自是瞧出的,原不过须我助她一助,便可完满完成长老交予的任务。” 若非如此,偏以她的性子,竟不知猴年马月才会可走至那一步。 暮熹愣愣地呆在原地,望着上空中渐渐消失的四个人影,不禁扪心自问了句:云绣和易泽倒可理解,可殷轻衍和楼昀又是如何一回事? 必是这所谓的四季路出了问题。 这般思量了半晌,暮熹方出了四季路,却顿觉头晕眼花,四肢乏力。夏怜见状,自是知她是何情况,忙让冬宁取出露水给她。 暮熹只以为是自己久不吃东西,因而饿了的缘故,因接过夏怜递来的水,喝了几口,又吃了一点干粮,不过半日,精神气和体力竟比先前要好上许多。 “必是你这四季路出了问题,先莫论别的,为何三情中却出了四人?”精神气渐渐恢复过来后,暮熹方问。 夏怜见暮熹不知自己心底所藏之情,适而道,“自来也没有的事,你何不想想自己的问题?” 一语惊醒梦中人,暮熹回首望了眼已然空空的花海上方,暗暗自问了句,“话说回来,殷轻衍在我心里又是处于何种地位?” “不原是萍水相逢之人?” “不,不是的。”恍惚中,似有一抹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冬宁瞧了瞧外头,忙推了夏怜一把,示意他莫再磨磨蹭蹭的了。 夏怜见她微敛着眉心思量了好半晌,却依旧未得结果,反无声地叹了口气,方将外头已至冬季的事情告知了她,并细说了缘由。 暮熹闻言,大为惊讶,瞬间将方才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入虚界,也不过几个时辰的事,怎走完一圈四季路,外头就过去大半年了? 她起初不信,总以为是夏怜玩笑她的话。 未料一出虚界,只见外头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刺骨的寒风飒飒作响。 她方才想起自己此刻穿的可是夏日的单衣,往日殷轻衍送她的绒衣,她悉数留在了归忆轩。 冬宁做事向是个极细致的,她早便想到了这一层,因而暮熹未出虚界时,硬是让她携了件绒衣出来。 暮熹忙取出来披上,这绒衣的质地虽比不得北疆的雪山绒,可保暖倒也足矣! 适而她取出怀里的羊脂地图,这且是她用两块桃花酥向夏怜换来的赤雪洲图,里面有夏怜标注的血鸦群集地、奇异兽分布地以及人类的村镇等。 若要往人类村镇,选一条既近且无血鸦的路走,大抵一日的功夫,便可到达。 将线路规划了一番,暮熹将地图放回怀中,搓了搓手,方朝东而往。 归忆轩。 沉沧捻起一子,微微掀起眼皮,望了眼对面的白衣男子。 只见他盯着案几边的透明小瓶,原满脸漠然的神情,唇角竟时不时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副情景,他早已见怪不怪。 一月前,初来归忆轩那日,看到他望着瓶子里的蛊虫漾起这种笑意的那一刻,沉沧便知,他家公子已有了属意之人。 对于此等奇事,沉沧自是大有兴趣。 自年初,曾听闻公子携了位女子回承阡时,因不曾见到真人,且那时与公子见了一面后,他便匆匆赶往了别处,因而也只把此事当笑话一般,未曾放在心上。 而今,瞧见雄雌蛊虫后,他却不得不信了。只可惜的是,私下他曾向筇霖追问此事多次,那哑巴似的呆子倒守口如瓶,对此事缄口不言。 他的好奇心,反愈发重了。 “咳咳……”沉沧提了提嗓子,欲想引起殷轻衍的注意般轻咳了两声。 “有病便去取药吃。”对面的人头也不抬,只依旧望着蛊虫,缓声说道。 “公子,我有一事不明。”他终是忍不了 分卷阅读68 ,便是被骂,也须得问个明白。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俘获了他家这位奇葩公子? “说。”殷轻衍依旧低着头。 沉沧正襟危坐,略微清了下嗓子,方问:“不知是怎样的一位姑娘拿着雌蛊虫?” 殷轻衍闻言,神色略微顿了顿,脑海里浮现她的一颦一笑,方抬眸,望向沉沧,“她啊!” 沉沧望着殷轻衍,却微微一诧:公子的眼神里,有着他与他相识以来,从未见过的温柔。 “是个冷面心热的姑娘,”殷轻衍越过沉沧,似望向了远处,缓缓说道,“却也是个极爱自由的人。” 顿了顿,殷轻衍泛起一丝苦笑,“她大抵……可为了自由舍弃一切吧!” 兮兮……与这天下的大多数的女子不同,她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亦可在世间活下去。 富贵荣华也好,人世真情也罢,从来不会是她生命的全部。 “确实……是个极好的姑娘。”沉沧只听了殷轻衍说的这么几句,便由不得开口赞道。 此言,绝非奉承之语。这么些年来,他游走于官场、市井之中,所见之人里,有何其多的人为钱权置至亲之人于不顾。 平凡无奇的穷小子也好,家财万贯的富家公子也罢,不过皆是浮华尘世里的一粒尘埃。人生何其短暂,能将繁华奢靡的尘世抛之脑后的又能几人? 案几边上的两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棋盘一步也未曾挪动。 忽地,案几上传来“啪”的一声,装着蛊虫的透明小瓶仰翻在地,沉沧瞧去,只见瓶内的蛊虫拼了命似的来回爬。 殷轻衍见状,脸色瞬变,立时取出通灵镜。 雄蛊虫在逃,意味着:她遇险了。 “公子,我也去。”沉沧即刻站起来。 殷轻衍沉声拒绝,“不必,你留守此处,盯着雾林。” 话音未歇,他转身一跃,入了通灵镜后,取出瓶里的蛊虫,定位暮熹的所在地。 此刻的赤雪洲东边荒野林子里。 暮熹望着前方两里远腾腾泛起的黑雾,倏忽间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响彻云霄。 “好你个夏怜,今日倒真真要被你挖的大坑给埋了。”暮熹低声咒骂了句。 按夏怜所给的地图,朝东走来,方入了这林子,走不过三里路,竟倏然响起狼嚎般的声音。 以她素日的经验,她当下便觉不妥,方欲奔出这林子,未料前方忽地升起团黑雾,挡住了去路。 暮熹望着前方的黑雾,定了定神,此刻可慌乱不得。 她一步步朝后退,又往怀里摸了摸,竟空无一物。 …… 她当日放在怀里的暗香哪里去了? 暮熹甚是无奈地抚了抚额,也罢,眼前这些想来也非寻常物,又岂是暗香可对付的? 可当下该如何? 恰在此时,身后忽地拂起一阵冷风,暮熹方一转身,只见有凌光朝她射来,她暗道不妙,可此时却已来不及躲闪。 莫不是今日要命丧于此了? 这九洲的大好山河,她可未曾细细游览过呢。 恰在凌光将要射进的刹那,暮熹且未反应过来,倏然间眼前似有白影一闪,随之犹似刀剑刺进□□的声音便传进了她的耳朵,望着前面的背影,暮熹一征愣: 那……那是……殷轻衍? 眼前的人回眸一笑,只见他唇角微扬,熟悉的语气再次响起,“兮兮……可好?” 半年多未见,她还是这般模样。 暮熹猛地反应过来,忙奔至他跟前,低眉一瞧,只见鲜红的血从他胸口泊泊流出。 是方才为她的一躲。 “你傻啊?”此时她已不想细问,殷轻衍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只气急败坏地斥他,“你不是有青衡剑么?那一刻便该拿剑来挡啊!” 拿自己的身体作盾牌,可不似他殷轻衍平日里的作风。 殷轻衍脸色发白,只有气无力地道:“距离太近,若发招式,会伤及兮兮的。” 暮熹闻言,却是一愣,霎时间竟无语凝噎。 “兮兮莫要太感动,”殷轻衍望着她满含眼泪的模样,弯起唇角笑言,“我又救了你一次,可是要还的。” “通灵镜呢?”被逼回去的眼泪凝在喉咙里,她朝殷轻衍伸手,沙哑地道了句,“我们回归忆轩。” 此地断不可再留了。 “在这。”殷轻衍闻得她道“我们”二字,心下反倒感谢自己这一次的伤,适而从怀里掏出通灵镜。 暮熹扶着他,一入通灵镜,又再次回到了归忆轩。 沉沧在归忆轩等了许久,来回踱步,却久久不见公子回来的身影。方转身要出去寻筇霖回来,却未料刚踏出中屋的门,只见一个披着绒衣的女子,搀着他家公子出现在阶台之下。 他大惊,因见殷轻衍胸口红了大片,亦来不及细看暮熹,忙下阶梯帮着她将殷轻衍扶进去。 所 分卷阅读69 幸沉沧本就有一身医术在身,因而处理起伤口来,亦比暮熹要利落许多。 方瞧见沉沧之时,暮熹虽不知他是何人,可一见他这般紧张殷轻衍,且嘴里喊着他“公子”之语,便也大致猜到他是何许人了。 那是个有着一身娴熟医术在身的人,暮熹在旁瞧着,生怕影响到他,欲要退出去之际,反听他道了句:“姑娘且慢。公子醒来时,想见到的第一个人,必是姑娘,还望姑娘能守在我家公子身旁。” 暮熹无法,只得站在原地。 直至沉沧处理完伤口退出去后,屋子便只剩她与殷轻衍了。 暮熹坐在榻边,歪在他身旁,侧首瞧他。 躺在榻上的人,闭着双眸,脸色微微地发白。 他难得地安静。 全然没了往日的戏谑。 可彼时她的心,却异常地慌乱,害怕他一睡不起,害怕再也见不到那双略带狡黠的眼眸。 “何不想想你自己的问题?”耳畔中,忽地响起了夏怜在虚界内同她说的这句话。 她望着殷轻衍,他有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唇。 小的时候,常听得宫里的老人们说,薄唇之人也最是无情。 可为何一路走来,他数次的相救,对抗魔灵时浑身散发的正义感,又是如何一回事? 自己待他,真的仅仅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么? 第27章 爱他 氤氲的雾霭覆着前方的路,周遭白茫茫的一片,暮熹左顾右盼,竟不知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噗……”倏忽间,身后出现个白衣男子,似与灰白色的雾霭融成了一片,暮熹探脚上前,只见男子低着头,全然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上前,方欲蹲下来,却未料男子忽地倒地,暮熹忙弯腰接住了他。 此时方瞧清了他的面容。 竟……竟是殷轻衍。 触碰到他身体的那一刻,暮熹只感觉: 他的身体,好冷! “殷轻衍,你醒醒,醒醒。” 她抱着他,见他脸色煞白,紧闭着双眸,对她的呼喊却全然不为所动。 她猛然想起在赤雪洲荒野林时,他为她挡的那一式,只见当时的他,胸口被血染红了一大片,暮熹颤抖着手,探过他的鼻息。 完全没了呼吸。 她当即流下眼泪来,抱着他喃喃,“殷轻衍,你不要死,我……我……” 恰在此时,歪在榻边的暮熹被惊得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觅弧寺上的归忆轩,她低眉,瞧了瞧自己的双手,又望了望躺在榻上的殷轻衍。 似是过了好半晌,方才发觉刚刚的事,原是个梦。 “滴……”泪水滴落在衣襟上,她抬手拭了拭,却不知何时,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再次望向榻上的人,此时此刻,忽地明白四季路中的花海,为何会出现殷轻衍。 天下万般事,世间万般人,岂料并非事事是她可掌控的。 恰如一个人的心。 又过了一日,躺在榻上的殷轻衍才缓缓睁开了眼眸。 眼见屋子里并无一人,便以为暮熹已然离开了,忙欲下榻去寻,却因身体乏力,“砰”的一声,头撞到了榻边的木杆上,额间霎时间破了皮。 暮熹方端着脸盆进来,便见殷轻衍捂着额,露出一脸难受的神情,心下不觉好笑。 往日的他,总一副“天下之大,惟我最大的”模样,而今倒可也让他也吃些苦头了。 “兮兮还在呢。”望见她的那一瞬,些微苍白的脸上不自掌骨漾起了笑意。 所幸,她还在。 “我不在,能哪去?”她拧干了面巾,递与他。 殷轻衍笑着接过,望了望屋子里的陈设,方疑惑,因问:“这……这是兮兮的屋子。” 暮熹白了他一眼。 还说呢,他的屋子早锁死了,生怕别人会偷偷进去了般,那日只得让沉沧将他往自己屋里搬,害得她两日两日夜没个好觉睡。 殷轻衍望着她,心知她在想什么,擦完脸后便站起来,朝她道了句,便往门口而去,欲要回自己房里。 “等……等一下。”暮熹拽着他的衣角,喊他。 他回首,只见她低着眉,两颊泛起了红晕,殷轻衍不知所然,只呆愣着望她。 好半晌,方才听得她轻声地嗫嚅了句:“我喜欢你。” 殷轻衍恍得一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口齿不清地问:“兮兮……方才说了……什么?” 暮熹征愣了会,方掀起眼皮,与他对上了视线,神色极其认真地复而道:“我说,我喜欢你。” 殷轻衍呆呆地望着她。 这一刻,恍似往日所有的心酸、隐忍以及对她埋藏在心底的爱,在遥遥的长夜中看到了阳光普照的出口,他就那般站在洞口前看着那一丝照进来的阳光,平生第一次有了泪流满面的冲动。 暮熹 分卷阅读70 只见他的神情奇异,先是呆愣着,复而眉心微舒,唇角微扬,瞳仁里却恍似有泪珠浮现。 她望着他,却久久等不到他的一句话,以为是殷轻衍被她此举吓住了。 方想发问,却闻得他轻声启唇:“兮兮对我……仅仅只是喜欢么?我对兮兮的爱,却是山河可鉴,日月可表,终此一生,惟你一人。” 闻他突如其来的表白之语,暮熹倒是不惊不诧,可心中的那块大石头终是放下了。 却未料殷轻衍赌气般地又道:“既然兮兮对我仅仅是喜欢,那我还是走好了,毕竟喜欢总不长久。” 言毕,殷轻衍转身便要往门外走去,暮熹忽地拽住他衣角,脱口喊道:“等一下。” 殷轻衍止住脚步,回首,低眉望她,“怎么,兮兮可还有事?” 呃…… 她明显看到他眸里含着的笑意。 殷轻衍还是殷轻衍。 磕碜了脑袋,还是非得逼她将话说出口。 暮熹拉着他的衣角,深深地吸了口气后,鼓起勇气,抬眸望着殷轻衍,一字一句地道: “我喜欢的是你,爱的……应该也是你。不是其他,而仅仅,是你这个人。” “为何是应该?”他对这个词极为不满。 暮熹被他此语气得差点没吐血,他非得要在文字上这般计较么? 殷轻衍见她久久未答,反拢起双臂,轻声笑言,“兮兮既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爱我,何妨你我来做个试验?” “何试验?” “兮兮先闭眼。” 暮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却迟迟不愿按他所言。 瞧他当下的神情,若说他没藏着些鬼心思,论是打死她也不信。 殷轻衍自是瞧出了她的心思,因而冷笑道:“兮兮这点诚意都没有,谈何说爱我呢?” “……” 瞧他,言语锋利之程度,更胜受伤前。 “闭眼便闭眼。” 殷轻衍望着她阖上双眸的模样,许是不服他所言,微红的唇轻轻撅起,他一把搂住她,双唇立时覆上她的。 “唔……”殷轻衍忽如其来的举动吓她一跳,暮忙下意识地抬手推他。 殷轻衍适时将她一放,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唇上,极其暧昧地道:“兮兮既说爱我,便不该推我。若不然,方才的话,全只当兮兮轻浮,是骗我的罢了。” “……” 我若推你,还成我轻浮了。 将恶人先告状之话,运用得这般巧妙的,谁又比得过他? 此时的暮熹,心中却是八百匹草泥在马上奔腾,欲哭无泪。 殷轻衍丝毫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再次拦腰抱她,按住她的脑颅,欺唇而上。 这一吻,犹为绵长。 是殷轻衍等了许久的春暖花开,他自然舍不得轻易松手。 暮熹不懂接吻,只觉殷轻衍带着她由浅而深,这种感觉,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美好。 犹似过了良久,听得她低低的喘气声后,殷轻衍方才不舍地松开了她,低眸,瞧见她羞红的脸颊,他心情大好。 细想了下,又十分庆幸自己的这一次受伤。 待她缓过来后,殷轻衍本欲再来,未料她万般推诿,他只得作罢。 至深夜,暮熹洗漱完,回至房中,锁上门,方听得榻边幽幽传来一声,“兮兮可回来了。” 暮熹吓得浑身一颤,只见殷轻衍侧身躺在榻上,神情暧昧地望着她。 思及白日时发生的事,暮熹此时竟有些后悔向他表了白,自己倒像是惹上了个欲求不满的主了,忙上前道:“今晚你可不许睡这了,回你自己屋去。” 闻她此语,殷轻衍偏头一笑,墨色的瞳仁里却是满满的挑逗,“兮兮想哪去了?我不过是想同你说说话。” “天已这么晚,”暮熹一语戳破他这显而易见的谎话,“可不是说话的时辰了。” 殷轻衍见瞒她不过,反下榻来,硬拽着她脱衣上榻,两人窝在被里,他方侧身向里,瞧她,道:“兮兮可还记得,你可已经把夫君的名分给我了。既为夫妻,可不该同床共枕么?” “一同睡觉倒是可以,”暮熹拗不过他,只得立言道,“可你再不许对我动手动脚了。” 殷轻衍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算作了应答。而后,起身去吹熄了蜡烛。 …… 半个时辰后。 “殷轻衍,你混蛋!”熄了灯的房里忽地传出一道呵斥声,惊得在屋外喝着酒的沉沧和筇霖忍不住往她屋里侧目,面面相觑后,方意领神会。 公子也可算碰着对手了。 自他们相识以来,还没见过有人敢这般呵斥他的。 一片漆黑的屋内。 暮熹猛地将贴在她嘴唇上的人一推,气呼呼地发问:“你方才不是应了我么?不动手动脚的。” 殷轻衍闻言,语气似有万分委屈,“兮兮说的这是何话?我哪里就 分卷阅读71 动手动脚了?既没动你手,也没动你脚。” “你碰我唇了。” 一阵缄默过后。 他强忍着笑意,一字一句在认真说道,“兮兮只说不许我动你手、动你脚,可没说不许动你唇。” “……”狡辩。 说你不过,还逃你不过? 暮熹起身,把枕头往对面一扔,正言厉色道:“老规矩,你睡这头,我睡那头,谁也不许越了谁。” 殷轻衍见她这般,便点到为止,应了她所言。 又过半晌,知她仍未睡着,便开口探言,“兮兮,明日我便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娶你进门,何如?” 若能立时定下,倒也邃了他的心,拖得越久,变数反倒越多。 东宫,总归是他的一个心病。 暮熹听他言语里毫无戏谑之气,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成亲?她从东宫出逃,为的是览遍九洲山河,如风如云般自由徜徉。 而成亲,会成为她人生的另一个枷锁么? 殷轻衍见她久久未答,自是明白她心中的思虑,便好言说道:“与兮兮相较,我爱上兮兮的时日可要比兮兮早上许多。九洲的万里山河,倘或你愿许我机会,我自当奉陪到底。” “你虽如此说,可我心里到底还有另一件烦心事,”暮熹坦言道,“一日见不到云绣,我便一日不得安心。” 自东宫一别,她与云绣已将近两年未有见面了。自她离了东宫,楼昀的人也必会分派人去寻她,若掣住了云绣,她亦将不得不现身。 心思这般细腻的阿轲,料他亦必能想到这一层。 殷轻衍翻了个身,缓声道,“你放心,我会命沉沧大力搜寻她的下落。若见着了她,届时,你可愿意?” 暮熹闻言,沉默了半晌,方道:“成亲若非枷锁,我自是愿意的。”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殷轻衍释然一笑,方安心闭眼睡去。 第28章 贪恋 殷轻衍的伤虽无大碍,却也在归忆轩足足养了一个多月方才痊愈了。 期间因殷轻衍记挂着云绣一事,早早地便催促着沉沧回蔺苧馆落实此事。 虽说殷轻衍脸上平平静静的,可却因沉沦与筇霖对弈一事,迟迟未得结果,因而回蔺苧馆落实找寻云绣一事,便也一再耽搁。 暮熹倒未觉有什么,先前也已等了许久,却也不差这一两日。 反是殷轻衍,见沉沧久久未能动身,却于一旁急上了头。 至有日一早,天方露白,睡梦中的暮熹恍惚中听得屋外的沉沧悲怆般地大喊一声,道是下了几日的棋盘竟散成了一团。 暮熹闻言,睡意也没了大半,敲醒身旁的殷轻衍,严声质问,是否是他的杰作? 却只见他往里翻了个身,眼都未睁地含着笑意道,“兮兮可别乱赖人,那是晚间风大,吹散的。” 呃…… “我来觅弧寺这般久,也从未见过这里吹过如此大的风。”能把整个棋般都吹散了? “天下奇事多着呢,你睡得迷迷糊糊,哪里就能保定昨晚没个狂风。” 他说得有理,暮熹一时间也没了反驳之语。 那里殷轻衍只暗暗忖道:那可是关乎你公子我的终身大事,沉沧你个没眼色的,还在那磨磨唧唧,只翻你棋盘算给你面子了。 棋般如何会翻的,沉沧和筇霖亦是心知肚明。 自暮熹来了觅弧寺,筇霖便一直有奉命暗中护她,因而殷轻衍对暮熹之情,他可由头看至此,是而对自家公子此举,倒也无甚意外了。 反是沉沧,虽知他对暮熹有意,却未料往日那冷情至极的公子,竟对这女子那般着急。 也得于此,暮熹方才知晓,原这位公子沐泽,才是蔺苧馆的真正馆主。 管不得那般讲究,花钱倒似流水一般,如今她方知,那可是位大财主。 暮熹本以为,自她表明心意后,殷轻衍这戏精上头的习惯会有所收敛,却万万未料,比之从前,他反越发厉害了。 一日午后,筇霖往他房里送去了些蔺苧馆各地收集来的名单,殷轻衍便待在房里,至晚膳时分也未曾出来,暮熹怜他辛苦,特地至厨房做了碗红枣银耳糖水,又泡了壶金峻眉,方端进去给他。 只见殷轻衍低眉翻着书,神色认真,似丝毫不知她进来。 暮熹好奇,绕过书桌,至他身旁,方欲低首瞧他在看些什么,殷轻衍却忽地抬眸,侧首望她,低声笑言:“兮兮贪恋我美色,想趁我不注意,偷亲我呢。” “……” “兮兮别害羞,你要亲,为夫怎会拒绝呢?”言说间,便要伸手来拉她。 暮熹一把拍掉他伸来的手,冷声言:“你这戏精上头的毛病可该改改了。” 殷轻衍微一挑眉,不满地道,“我哪里戏精上头了?为夫我这般努力地挣钱养家,兮兮难道不该给个吻,以表嘉奖么?” 说毕,他拉 分卷阅读72 着暮熹,把脸凑了过来。 暮熹本想挣脱,殷轻衍却死死地拽着她不放。 她无法,只得顺了他的心,弯腰,方想在他脸颊落下一吻。 殷轻衍却忽地转头,暮熹反应过来时,两人却早已进入舌吻的状态了。 犹似过了良久,殷轻衍满意地松开了她,笑道:“兮兮还说不是想偷亲我?” “那是你忽然转头。” “我见你久久未动,本来是想问你的,只未料方一转首,便让你得逞了。” 呃…… 理由倒是极多。 又一日,两人闲来无事,加之已至冬季,梅林那处梅花盛放,暮熹眼见梅花落满一地,倒觉可惜,因而提议用梅花酿上几壶梅花酒,藏在地窖下,来年便可拿出来吃了。 殷轻衍闻得此举,自是大举双手赞成。适而两人便携了篮子前往梅林,欲要选些上好的梅花。 可梅树虽多,长得好些的花瓣却生在高处,抬头可摘那些不是被虫子咬过,便是被风干了大半,酿出来的亦非好酒。 暮熹思量了半晌,往殷轻衍瞧了瞧,又将他上下细细打量了番,方道:“你身手好,爬树也利落,倒不如上去摘些下来。” 殷轻衍反笑道,“你夫君是何等人?摘个花罢了,又岂需爬树?” 言说间,殷轻衍忽地揽住她的腰,飞身往梅树的高枝上而去,暮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忙搂住他的脖颈,好稳住自己的身子。 可殷轻衍倒似故意一般,暮熹只感觉她脚方踏在树枝上,身子且未稳住,他放腰间的手却忽地一放。 出于身体本能,她猛然一惊,不自觉地把身体的重量往他身上一放,双手及时地抓住了他胸口上的衣襟。 此时方稳住了身子,暮熹往下瞧了眼,轻声地呼了口气。 “此刻还是太阳高照之时,便是贪恋夫君的美色,兮兮也该矜持些。”幽幽的声音自头顶上空传来。 暮熹一惊,抬眸一瞧。 呃…… 遮挡殷轻衍胸口的衣衫被她扯开了大半,胸前的肌肤毫无遮挡地显示在她眼前。 而此刻,她的头离他的胸口不过半厘远。 暮熹霎时间红了脸,虽说常与殷轻衍同躺一张榻上,却也未曾见过他的一寸肌肤。 方欲离开他的怀里,却未料后脑勺被一只大手忽地一推,双唇在那一刹那贴在了殷轻衍的胸口上。 紧接着,上空再次传来他那似哄小孩般的声音,“兮兮莫急,如今先让你尝一口。待会回了归忆轩后,你想怎样便怎样。” “……” “殷轻衍你个好色之徒。”松开她后,暮熹望着他,恨恨地咬牙道。 殷轻衍闻她此语,眉梢微敛,“兮兮说的这是何话?先扑在我身上的,可是兮兮自己,我不过顺水推舟,从了兮兮的心意罢了,何来好色一说?” 顿了顿,他微微将身子倾向她,俯在她耳边,低声笑言,“何况,是兮兮亲了我胸口,非我亲了兮兮的。若说好色,岂非兮兮便是个小色鬼?” 她瞬间没了同他分辩的欲望。 她如何会亲上他的胸口,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类似上述这种情况的,一连几月下来,竟是不胜枚数,暮熹一面习惯了他的套路,一面却又说他不过,便也只得在口头上承认是贪恋他美色了。 日子过得无声无息,倒也极快。至开春后,沉沧方才传了信过来,道是有人曾在承阡国境见过云绣。 殷轻衍得知此事,恨不得马上动身去承阡,只因暮熹趁此时日,酿了些梅花酒,只剩些许未了的功夫便可入窖珍藏了,是而两人又耽搁了几日,方才动身前往。 净空此番本欲也想随同前往,奈何恰在出发前日,和圆方丈交待了他,务要将藏书阁里的经文抄录完毕,便也只得痛心舍弃了这次机会。 竺音迎和殿。 青帘帐幔里,低低的喘息声自帘内传了出来,彼时便有女音娇嗔道:“你个死鬼,才几日不见,倒馋成这样。” 软榻之上,温软香玉在怀,下颌长着虬须的男人奉承道:“还不是因贵妃娘娘肌肤胜雪,柔软至极,让人不能不馋。” 言说间,翻身将女子压下,欲要低首时,女子反手捂住他的嘴,笑问:“别急。我且问你,吩咐你办的事,可都办好了?” 男人恍得一愣,方掩饰道,“你交待我的事,我岂可耽搁?自是都办好了。” “哦?”女子微一敛眉,“可我怎还未曾听得消息传来?” “你一个妇道人家,身居深宫,哪里清楚外头是怎样的形景。便是置几亩田地,也有好些个流程,何况是此等大事?”男人侃侃说道。 白贵妃似信非信。 猛然间,外头忽地传来一声蟋蟋蟀蟀的声音,两人侧耳细听,竟像极了走路声。 帘内的两人突闻此音,大惊失色,男人忙忙穿衣,想寻地方躲避,未料此时楼熵已然进入了正殿, 分卷阅读73 一掀帘子,便瞧见了软榻上衣衫不整的白贵妃和当朝的凌云将军。 “好你个贱妇。”满目狰狞的楼熵当即指着白贵妃喝道。 哪知话音未歇,楼熵只觉胸口猛地一堵,一口鲜血直喷而出。 白贵妃和那凌云将军此时已是慌乱至极,只死死叩首求饶。 楼熵此时虽已中气不足,却仍未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只立即下令将白贵妃打入冷宫,以反叛之罪将凌云将军立时处死,并命宫内所见的众人必要缄口不言,否则论罪处死。 此时的东宫处,却与迎合殿的腥风血雨截然不同,倒是一片静谧。 殿内的两人执着棋子,一白一黑,正对弈着。 易泽伸了伸懒腰,往殿外瞧去,只见黄昏将临,便道:“想来也该落幕了。话说,你如何得知那两人存有私情的?” 平日里,可也未见白贵妃和凌云有什么接触啊! “既有苟合,便会露出痕迹,”楼昀头也不抬地答道,“这可是你的原话。” 那日却也碰巧,他往承平殿陛见时,恰恰拾得了凌云的扇子,上面题有一“云”字,想来那本是他的扇子,题他名字亦并无不妥。 只奇的是,那“云”字所用的墨,倒与扇子上其他字迹有所不同,他便记下了。 命人去查,方知那“云”字上的墨,乃名“愠山墨”,因出愠山,才得此名,而宫里会用此墨的,独独白贵妃。 世上万般事,哪就这么凑巧呢? 再细查,来龙去脉便也清晰了。 楼昀捻起一子,望着棋盘沉思了半晌,方落下去。 他对那人的苟且之事,毫无兴趣。 太尉倒台后,便是白贵妃与凌云联合,对他亦造不成任何威胁。 只他稍微有些兴趣的,是那所谓的父皇,对此事会有何反应。 第29章 清竹 至潇朗轩后,因听得沉沧已然找寻到有关云绣的线索,殷轻衍倒极为上心,时常亲自到蔺苧馆瞧瞧有何进展,生怕他一时疏忽,沉沧便似在归忆轩时的那般,懒怠起来。 这日,殷轻衍方出门,暮熹用完早膳,本欲出门采买些新鲜的活鱼。 北安虽每日皆有出门采办,奈何他眼色不大好,选中的鱼皆瑕疵,吃起来倒少了些滋味。 暮熹恰出偏门,便望见南纪和北安两人正于大门前窃窃私语,瞧他们的神情,倒似从哪听得了个玩话一般,笑得竟合不拢嘴了。 “你们在聊什么呢?”暮熹上前,忽地朝两人发问。 许是她的脚步极轻,南纪和北安皆不曾发觉暮熹站到了他们身后,因被她这一问唬得一跳。 两人朝暮熹行了简礼后,北安往外瞧了瞧,便笑道:“这时辰,大抵送菜的老伯要来了,姑娘,我先去接接他。” 南纪闻言,侧首白了他一眼:扯淡!这会子哪来的送菜老伯? 他一面暗忖着,一面伸手便想拽住北安的衣角,未料北安一股烟似的,话音未歇,便早已溜得不见了人影。 暮熹转而盯上他,南纪被她这愣愣地看着,浑身有些不自在。 此番公子回来,他和北安才知,原以为的夫人,竟是公子为了骗平乐公主而捏出的谎话,如今却把暮熹姑娘的称呼改成了“未婚妻”三字。 适而这暮姑娘仍是他们惹不起的主,南纪便只好谄笑道:“姑娘可曾听闻,我家公子平生有两大容不得之事?” 暮熹点点头。此话,殷轻衍在榆川城之时,便已和她言明了。 南纪继续侃侃道来,“一是容不得有女子碰他,二是容不得有人睡了他的床。” 言及此,南纪神色一转,望着暮熹笑道:“今儿一早,北安到馆里,恰巧碰到了沧大人,才听闻他给姑娘封了个浑号。” “哦?”暮熹扬唇,倒有意思,“是何浑号?你且说来听听。” “二容姑娘。” “这有何出处?”她微上敛眉,问道。 “如今公子这两大容不得之事,竟全让姑娘给破了,岂非您是二容姑娘?” 南纪这一言,她恍得一明,反笑言:“那不过是你家公子心性上来,胡乱立的规矩罢了,又岂可当真?” 虽说已见过殷轻衍在榆川城时的举动,但因近来他常黏着自己,暮熹却对他往日所言,不大相信了。 南纪反驳道:“姑娘这话可差了,前些年,偏生姑娘不在,生生地错过了一场好戏。记得那年是兰贵妃的生辰,公子受王君之邀,进宫朝贺,偏巧回来的途中,碰到了个醉酒的女使,她许是早已心仪公子,借着酒胆,趁我家公子不注意,愣是把整个身子扑了过来,我等且在愣神中,哪知她一个红唇贴上了公子的脸,竟害得公子家去后,活生生地把脸给洗破了皮。你道他此言真不真?” “自此后,便是如平乐公主这般痴心之人,也再不敢碰着我家公子了。” 暮熹听得出神,竟未料殷轻衍有此等气性,可转念一想,又 分卷阅读74 觉欢喜。 从前只觉他甜言蜜语,信口拈来,所言之事亦不曾真正放在心上。而今瞧来,倒是自己糊涂了。 至深夜,两人躺在榻上,暮熹于另一头,忽地开口道:“你今日往蔺苧馆去,可有听得何趣事?” 趣事?有何趣事?他方至蔺苧馆,却见沉沧在那与人闲聊,恼得他没差点把桌子给掀了,反被沉沧笑他毫无往日的风度。 风度?要风度有何用? 而今他天天看着兮兮睡在身旁,却丝毫碰不得,不急上头才怪? “并未有何趣事。”殷轻衍倏忽起身,望着她,“兮兮听到何趣事,且说来给为夫听听,好解解闷。” “往日曾听你说,你有两大容不得之事,怎而今却偏生被我破了这规矩?”她侧身往里,全然不知殷轻衍已悄然挪到了她这头。 他轻声躺下,忽地抱住她,暮熹被他唬得一惊,方想扳开他圈住自己的双手,却被殷轻衍反手一掣。 不知为何,她的身体竟因此一热。 “兮兮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他靠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吐在脖颈上,痒痒的,“我的心和身,都只属兮兮所有,岂可让别的女人沾染?何况,你夫君我拥有一张世人皆为之倾倒的脸,若不立下这规矩,又岂能等到兮兮现身?” 呃…… 听着殷轻衍的话,她像是被忽地浇了盆冷水一般,身体上原泛起的热感在这一刻瞬间消退得无影无踪。 暮熹反后悔朝他问了这句话,如今倒成了他自恋一番的话头了。 她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当下只想沉沉睡去。 殷轻衍抱着她,身体虽渐渐有了感觉,可在此时却偏生听见她那略带均匀的呼吸声,心下只暗暗地骂了句沉沧。 他手脚再慢些,公子我便要活生生憋出病来了。 与此同时,蔺苧馆某处,某人忽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翌日,竺音承平殿内。 殿外艳阳高照,殿内气氛沉闷。 众御医低首俯跪在黄色帘榻外,身形惧抖。 未料方前来的太子昀殿只沉声问了句,“照此情形,陛下可还能下榻处理政务?” 御医们摇摇头,皆众口一言,“用药吊着,神智且还能时不时清醒半日,但身体已然不大中用了。” 楼昀面无声色地听完,却也半分不恼,只命殿内的众人立时退下。 殿门关闭的刹那,楼昀转首望向躺在榻上,那已然只剩几口气竺音皇帝。 “却是可笑,不过是一个女人的背叛,一夜之间,竟让从小便高高在上的父皇在生死边界上徘徊。”楼昀坐在榻边,眼望着楼熵,唇角微扬,声音却冷得蚀骨。 楼熵虽动弹不得,神智却是清醒的,闻得楼昀之语,却见他眼睛瞪得溜圆。 “您不必生气,”楼昀似在安抚着他,“这却也是因果所然,是为意料之中。” 顿了顿,他嗤笑般地道,“犹记当年,你下令处死母后和数百位唐人后,不过短短数月,便找了位与母后音色相差无几的女人入了后宫,并破了祖制封她为妃。白贵妃虽有母后的音色,却未有母后的玲珑心。不过一介风尘女子,便是您替她掩了过去,也终是改不了她的本性。” 言及此,楼昀话锋一转,“父皇,您处心积虑想要削掉我的军权,又可曾想过,我若想夺位,您又岂能将皇位坐到今日?” “我创立珈琰军,守住竺音的天下,您便当真以为我是在觊觎您的皇位么?我不过是要遵守与母后的约定,履行我身为太子的职责罢了。” 楼昀站了起来,“而今,您既已成了这般,却少不得本王出来稳定朝局。” 末了,他低首,俯在楼熵耳边道,“您放心,便是本王掌权,本王依旧会护住楼涟的性命。因为,这便是本王与您的不同。” 自此,元和二十九年四月中旬,竺音元和帝忽染身疾,太子昀殿代为执掌政权,诏曰天下。 恍恍惚惚间,又至四月底,找寻云绣之事且未有着落,蔺苧馆倒先得了有关清竹墟入口的消息。 原是四月初时,因多年寻清竹墟入口未果,沉沧当下思路一转,亲自往当年殷轻衍醒来时的箐念山雪窟中而去。 那时前去,沉沧亦并未对此抱有多大的希望,却未料恰是在雪窟之中,发现了有关那神秘的清竹幻境的相关记载。 “清竹之神,幻本无心。巾帼入幻境,清幻须生心。奈何得此境,道是痴人心。” 殷轻衍将这几句话念给暮熹听时,她只沉沉地陷入了深思。 巾帼,乃指女子。 可清竹幻境又与女子有何关联? 虽得消息,可殷轻衍思虑再三,却迟迟不愿动身。 箐念山常年雪积,天气严寒,且地形复杂多变,若带了暮熹前去,反连她受累,殷轻衍自是不忍。 奈何若放她一人在此,他亦放心不下。此处虽有沉沧驻守,可竺音如今已是太子昀殿掌权,若他得知暮熹身在此处 分卷阅读75 ,必会不顾代价,势来要人。 暮熹心知他的思虑,便好言劝他:“你此番前去,我会在这等你,你且放心。” 殷轻衍见她神色认真,反无声地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楼昀掌权竺音,搜寻你之事便可无所畏惧,我只怕……” 未待他道完,暮熹轻声一笑,言语中略带顽意,“我竟不知,我们的公子沐泽,也有惧怕之时。” 他难得认真,她反倒轻声笑语,殷轻衍忽地揽她入怀,柔声道:“还不是因你。从前的我,可是毫无畏惧的,若非遇你,我此刻且还是那个无所牵绊之人。” 暮熹闻他此语,抬手往他胸口一捶,软声质问,“你是不是后悔喜欢上我了?” 殷轻衍重重地点了下头,“如今的我,已然不喜欢兮兮了。” 暮熹恍得一顿。 “可我却庆幸,自己爱上了你。”殷轻衍忽地转了话锋。 因为她,他开始慢慢相信,人世间,相濡以沫的爱情真的能给人冲破一切困境的勇气和力量。 有她的一颦一笑,灯火阑珊下,便是满身伤痕归来,亦觉可喜可叹。 他庆幸,这种情,自己得到了。 听着殷轻衍之语,暮熹霎时间反不知说些什么,只得紧紧回抱他。 次日一早,在暮熹的再三劝说下,殷轻衍终是愿意踏往箐念山。 离别的两人在通灵镜前紧紧相拥,却谁也不知,再见时,他和她,都已是另一番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虽提前开了新本《我和时光换了你》的文案,可大家放心,会更完这一本才会开另一本,因为怕忘了这个新的小故事,才预先在这里存个稿。 不过《白沐归兮》本身设定也不太长,如今已进入中期剧情了,按现在这速度,要是之后没有其他事耽搁,估计最迟十二月中旬也可更完了。 评论是想回复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点了回复好像抽风了,一直没显示。听其他人说,好像要换个浏览器。。。 第30章 故人 接到楼昀信的那一天,恰好是殷轻衍上了箐念山的十日后。那天阳光竟格外好,夏风拂在身上,沁凉沁凉的。这两年,她想像过无数去见楼昀的形景,总以为会如梦中那般,心惊胆颤,却真的来时,心竟莫名地平静。 拖沓了这些时日,她和楼昀之间的事,也该是时候解决了。 翌日要出城门,她早便提前支走了沉沧安排在潇朗轩护她的人,因任何东西也没带,南纪和北安皆以为她只是似平日那般,到街上走走,是而也未曾多加怀疑。 至城门口,只见惊风一人侍立在旁,他坐马背上,望着她一步步地朝他走来。 楼昀下了马,原是毫无波澜的瞳仁里,看她时却似泛起了圈圈涟漪,话出口的一刻,原是清润的嗓子却因激动而略带沙哑,“阿熹,好久不见!” 这一别,竟是两年。 几多个醉酒的雪夜,几多个被梦魇惊醒的时刻,他是那么期望,能看到她那张永远看似平静的脸。 只要她在身边,他同样可以似那普通人家的公子一般,道一声:人间,值得。 如今他满腔虽有千言万语,一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汇成一句,“我们回家吧!” 她逃离东宫,他不怪她。 那时的竺音,如同囚笼,连他自己身在其中,也觉窒息难忍。 可如今,所有的威胁都已不再是威胁。 她想要的自由,他愿陪她一同去觅览。 暮熹望着他,两年不见,他额间的纹路似比往日要更深了些,瞳仁里多了几分疲惫,原是棱角分明的脸上,瘦了一大圈。 那是从前的他,从未有过的。 是啊!如今的竺音已是他掌权,事事皆须他处理,又怎能不累? “阿轲,”暮熹缓声道,“你变了!” 楼昀闻她此语,心中酸涩万分。她离开的这两年,发生了多少事,多少个深夜里,他从梦魇中醒来,希望她就身边。 “我也变了,”两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暮熹轻声地叹了口气,清亮的眸子里尽是无奈,“阿轲,放手吧!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楼昀恍得一愣。 八岁那年,亲眼目睹母后逝世,若非得当时的松裕王暗中相救,得以逃出东宫,那时的他恐早已遭了自己父皇的毒手。也便是在那一年,在逃亡的途中,他将溺水的阿熹救起。 楼昀凄然一笑,“阿熹,你可还记得,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 如何不记得? “从今日起,你的命,便是我的了。”那年,她五岁,楼昀把在江河溺水中的她救起,她醒来,他开口第一句便是如此。 也就是自那以后,在她的陪同下,他在宫外度过了自己人生中最快乐的三年。 后来的后来,松裕王遭太尉暗算,毙命家中,易泽袭位。所幸那时珈琰军 分卷阅读76 已初具规模,且有松裕王府的庇护,加之他那父皇的“幡然醒悟”,他得以被人重新迎回东宫。 他回了东宫的第一件事,便是改名。 那意味着与过去的自己决绝。 “轲”改为“昀”,世人自此称他“昀殿”。 可纵然如此,他更希望她和易泽依旧喊他“阿轲”。 若说易泽是他人生的指路灯,那么阿熹便是他世界里的一轮圆日。 “我……缺你不可,”楼昀望着她,眸子里有极力掩饰却终是无法掩住的悲伤,他只缓缓道了句,“你想见的人,就在东宫。” 他朝她伸出手,“阿熹,这持续了两年的闹剧,该停了。” 暮熹闻言,惨然一笑。原来,自己没命般地逃跑,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孩无聊时上演的一出闹剧罢了。 她一时间对他,已然无话可说。暮熹很清楚,楼昀的手段。犹记多年前的一幕,年仅十二岁的他,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将一个出逃的士兵斩断了头。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杀人。他眼里的冷漠和决情,似深渊里的恶魔。 “他们不死,将来躺在这里的人就是我。阿熹,这是你愿意看到的么?”他只冷声问她。 她知道,他有他的无奈。虽身为储君,前却不得父亲的宠爱,后又有太尉和白贵妃在虎视眈眈。稍微行错一步,便会落入无尽深渊。何况,生在皇室的人,又有几人的双手是干干净净的呢? 她理解他,亦心疼他,所以才会对他说,“我对你好,并非因为你是竺音的太子昀殿,而仅仅因你是我心中的阿轲。” 她渴望自由,皇宫里那四面厚厚的城墙,压得喘不过气来。 后宫内的明争暗斗,朝堂上的暗潮汹涌,人心莫测,利益为上。 她本以为伴他至登上皇位,便可潇洒离开,可“情”之一字,却偏生难以预料。当他表现出想要立她为太子妃的那一刻,她未有旁人想像中的欢喜,反是无尽的恐惧。 暮熹望着他,他眼里的决绝,从始至终都未曾改变。 她无法,只得同他回了东宫。 至暮色临,南纪仍未见暮熹归来,思忖着这且是从未有的事,心下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忙让北安到蔺苧馆知会沉沧一声。 沉沧一闻此事,立时便遣了人去往城中各地暗中搜寻。蔺苧馆财大气粗,且本是武事起家,各路一得令,忙不迭地尽心寻去。 不过半日时辰,便打听到曾有人在城外见到暮熹,看她随两名男子而去。 细问那男子长相,那人倒印象深刻,只形容道:“其中一人长得可俊了。身上穿的绸缎,远远一看,便非我们普通人家能穿戴得起的,且浑身上下那通身的气派,倒似皇家中人。” 沉沧只此一听,便此那人是何方神圣了。除却竺音东宫的太子昀殿,竟再无他人,适而忙命人去追。 可此时的楼昀却早已思及这一层,命惊风带着人马行于正道,自己则领几名随从抄小道带暮熹回了东宫。 周领侍早便知楼昀要亲自去接她回来,无须他吩咐,也早命人做好了各色她爱吃的糕点。 落莺殿本就是她居住的地方,暮熹虽离开了两年,却因楼昀日日在此安寝,因而仍极为干净。 再踏故地,暮熹在楼昀的带领下,一路往落莺殿而来,廊檐上所见之人,皆是那般陌生,似往日曾与她相熟的人,竟不见一个。 她心下只觉奇异,却又不想多问。 落莺殿一草一木,倒与两年前一般无二,便是连原在她房里养的那盆水仙,长势依然喜人。 “这盆水仙,一直便是殿下亲自照看的,”周领侍端着糕点进来,笑道,“连换泥都未曾让我等触碰过分毫。” 闻及此,她本平静无波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楼昀于她的情深,她何尝不知?只如今,却再不可能了。 抚过水仙,暮熹倏然忆起一事,便朝周领侍问道:“周伯,我方才一路走来,阿苏,黎雅她们怎都不见?” 话音一落,周领侍端着糕点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向暮熹笑道:“姑娘离开也有两年了,该嫁人的便嫁人去,该出宫的也到年龄了。” 暮熹闻言,思量半晌。 诚然如此,既是年龄已至,该离开的也会离开。若她亦如阿苏、黎雅一般,又何须冒着性命逃离东宫? 原一回东宫,她便想先见云绣的,奈何楼昀领她来了落莺殿后,只道了句“好生休息”后,便再不见人影。 恰在此时,殿外一阵喧哗,暮熹和周领侍侧耳细听,原是那舟越郡主听闻暮熹回了东宫,便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周领侍欲要出门阻拦,暮熹反拦住他,道:“她既要进来,以她的性子,你们又如何拦得住她?何妨许她进来,两年未见,我恰巧也想会会她。” 舟越待楼昀的心思,竺音早已是人尽皆知。 周领侍踌躇着,此前太子已然下令,不许舟越再踏进落莺殿半步。 暮熹瞧出他思虑何事,是而道:“ 分卷阅读77 昀殿那边,我会同他说的。” 周领侍闻言,往外瞧了瞧,便只好顺了暮熹所言。 阻拦的人一散开,只见舟越直往暮熹房里来,一进房门,便冷声质问:“你既已离了东宫,却不干脆逃得远远的,何以再让他寻到你?” 纵然明知他对自己无意,可若她不回来,她总能心存最后一丝希望。而今,那曾舍了一切逃离东宫的人,却在他掌权后重回东宫,那意图不也十分明显么? “本郡主竟不知,昀哥哥究竟爱你什么?”未待暮熹回话,她继而道了句。 暮熹对舟越此言,却也半分不恼,反轻声笑道,“你这话问得可奇,昀殿究竟爱我什么,你该去问他,而非是我。” 顿了顿,她又思及往日曾听闻,舟越落选太子妃后绝食一事,对她不免起了丝怜悯之心,方劝了句,“舟越,你身为郡主,而我原不过东宫的一个常侍,眼界、阅历,你本该皆比我高才是,可你却为他轻贱了自己,又何来他会爱你之心?” 却未料暮熹这般好言相劝之语,反彻底惹怒了舟越,只听她嚷了句,“凭你是谁,也敢用这种语气同本郡主说话。” 言说间,抬手便想打她。 暮熹本身反应极快,眼角早便瞥见舟越的举动,本想反掣她,竟未料楼昀忽地现身,提前了一步,瞬间握住她抬起的手腕,冷声道:“凭她是将来的太子妃。” 暮熹和舟越皆恍得一顿。 舟越尚未反应过来,殿外却早已来人将她请了出去。 “我不会成为太子妃,”舟越被撵出去后,暮熹方转首朝楼昀道,“阿轲,你我相伴数十载,你非得这般强迫我么?” 闻她此语,楼昀自嘲般地一笑,“你我既已相伴数十载,我待你之心意,你不早已明了了么?” 暮熹长长地叹了口气,“正因明了你的心意,所以我才这般不顾一切也要逃离东宫。” “是为自由么?” “是。” “那他又算什么?”楼昀忽地提高了音量,面露愠色,脱口问道,“你离开东宫这两年,去了哪?和谁一起?又发生了何事?” 言及此,他的情绪渐渐地缓了下来,望着暮熹道,“这些,我都知道。阿熹,已经发生的我不计较,我看重的,是你和我的未来。” 第31章 幻神 暮熹听他道完,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苦笑,“阿轲,你可知,我为何会爱上殷轻衍?” 楼昀闻她此语,一征愣,随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眸色复杂暗沉,“爱?你说,你爱他?” 暮熹见他神色褪变,只冷言道:“这两年,我去了哪,和谁一起,又发生了何事,你不道你早已知了么?既如此,难不成连我爱他都不曾知晓?” 话音未歇,楼昀忽地抬脚往身旁的木椅一踹,椅子倒地,发出“砰”的一声,暮熹被他此举唬得一跳,彼时却见他冷着脸,望着她沉声言:“你那……不是爱,是依赖。” 暮熹从未见过,当楼昀面对她时,会露出这般阴沉的表情,心底的恐惧油然而生,但她自是清楚,若非如此,他对自己的这一段情,是无论如何也砍不断的。 适而再冷声道,“不,我很清楚,我对殷轻衍,不是依赖,是真正的爱。” 这句话,不仅是为了断掉楼昀对她的幻想,更是出自她内心深处,想对殷轻衍说的话。 “我不喜欢做的事,他从来不会强迫我。他对我,是宽容、是鼓励,是会为了我的梦,甘愿隐忍着自己的心,”暮熹抬眸望着他,不惧厉色地道,“阿轲,这便是我爱上他的原因,这便是你与他的不同。” 殷轻衍同样的深爱,在面对她同一抉择时,却做出了与他不一样的选择。 话音掷地,落莺房里顿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楼昀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两人紧紧地对视着,好半晌皆说不出一句话。 “是么?”从他干涩的喉咙里倏然发出一声冷笑,楼昀望着她,神色凄然,“可又能如何?这些,都不是问题。我需要的,是阿熹在我身边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们,从小便是这样相处的。”楼昀抬手,往她脸上而去。 那一刻,他想要真实地感受着她的存在。 望着楼昀眸色的一瞬间,暮熹忽地往后一退。 他落在半空的手,微微一顿,却倏忽一转,握住了她垂下来的左手。 暮熹下意识一挣,楼昀紧握着,反道:“你不是一直想见云绣么?我现在带你去。” 暮熹闻声,顿然停止了挣扎,只由他握住,随他出了落莺殿。 一路上,她究竟是如何从落莺殿走至清泷殿的,暮熹恍然不觉。 她只愣愣地看着前面这个牵着她手的男人,往日的一幕幕似脱了闸的洪水般,朝她倾泄而来。 从缜河相遇,至笠楹镇的三年,从笠楹镇到东宫的这十年,她和楼昀一直相伴相随,便是他提及他母后的那一刻,他的眼神里,亦 分卷阅读78 不曾有过灰暗之色。 他像天上精力充沛的雄鹰,如陆地上驰骋的野狮,似海洋里极具攻击性的鲨鱼。 所以,便是自己离开东宫,对楼昀而言,大抵会有一时的伤痛,但这种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地痊愈。 可望见他眼神里浮现灰暗颜色的刹那,她只觉万分痛心。 殷轻衍于她,是世间难得的知己,亦是无法割舍的爱人。 而楼昀,他与云绣一般,自己虽与他毫无血缘关系,可数十载的相伴,数十年的情分,却更胜血缘至亲。 她的内心深处,是真真希望他能幸福的。 可这种幸福,不该由人来给予。 此时的暮熹却并不知晓,她高估了一个人在年少时期受伤害后的愈合能力,亦低估了她自己在楼昀心中的地位。 未曾见到云绣时,她论是怎样,也不曾料到再见之日,她所瞧见的,是躺在冰棺里的她。 来至清泷殿,却见殿内挂着两件绒衣,楼昀取了一件,替她披上,暮熹方欲发问,便听得他低声道了句:“待会下到冰室,会冷,披上最好。” 暮熹心下顿感惊异。 她在东宫生活了十年,却从未得知清泷殿内竟有一冰室。 楼昀转动密室的枢纽,“吱嘎”一声,暮熹只感觉脚底旁忽地涌出一股寒气,楼昀携着她,踏入冰室后,再往墙上的枢纽一按,顶上的门一关,没了热气的涌入,倒果真冷得出奇。 “且说要带我去见云绣,为何却来了这里?”暮熹搓了搓手,往掌心呼了口气。 “她就在里面。” 一面道着,暮熹一面随楼昀入了个偏门。 瞧见云绣躺在冰棺的刹那,她朝前的脚步戛然而止,大脑在那瞬间似乎停止了思考,可楼昀的话仍源源不断地涌进了耳内。 “惊风在承阡国境的一个小村庄里寻到她时,她已然奄奄一息,大夫诊治过后,才知她身中世间罕见的凌霜毒。此毒至今无药可解,我命惊风取了冷心丸给她服下,才暂时护住了她的心脉。” 楼昀转首望向暮熹,只见她身子一软,他脸色瞬变,忙上前接住她。 “阿熹,”暮熹躺在楼昀怀里,脸色煞白,忽听得楼昀接下来的话,才渐渐回神,“你放心,她如今躺在冰棺里,已然阻拦住了毒性在体内的流通,性命暂且还是无虞的。” “一定,一定有办法,”暮熹抓住楼昀的衣衫,浑身颤抖着问他,“一定有办法救回她的,是不是?” 楼昀轻声地叹了口气,道:“我已下令命人征集各地奇方名士,相信不日会有结果。”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且问:“若至云绣痊愈那日,阿熹,你可愿成为我的太子妃?” 话音方落,暮熹恍得一愣,抬眸望向冰棺里的云绣,眸子里满是苦涩。 半晌过后,她方轻声启唇,“她痊愈之日,便是你我成亲之时。” 云绣若不听她所言,离了东宫,又岂会有今日? 她微微闭上了双眸,此刻的脑海里却尽是殷轻衍那总含着一丝笑意的脸。 殷轻衍,对不起! 而此时身在清竹幻境的殷轻衍,心口猛地一颤。 从承阡来到箐念山时,他按沉沧所言,找到了那个曾现关于清竹墟记载的地方,却是离他所醒来的地方不足两厘路。 “清竹之神,幻本无心。巾帼入幻境,清幻须生心。奈何得此境?道是痴人心。” 恰在他喃喃自语地道出了这句话的那一刻,竟无须他召唤,青衡剑自上空忽现,横亘在他面前,示意他拿住。 殷轻衍心觉奇异,青衡乃为上古神剑,若说清竹墟与它有所关联,亦非不能。 直觉告知于他,当下须得听从青衡剑的指示。 他拿起青衡剑的瞬间,感觉到剑在咆哮,指着东南方的那片天空,示意他发式。 殷轻衍按它的示意,往东南方一劈,霎时间,半空间出现一条裂缝,往里瞧去,竟隐约可见小桥流水,梅花遍开。 殷轻衍一跃,跳了进去。 只见前方有一石板桥,对面即是一园梅林,满园花色,却美得很。 他忽而忆起,曾在归忆轩的梅林中,她那一曲的凌雪舞,配上这满园的梅花,倒真真是极美的。 顿了顿,殷轻衍抬眸往周围瞧了瞧后,心下却暗忖了句:如今并非冬日,这梅林却是满树花色,倒是奇异。 过了石板桥,方进园子,便见梅林尽头,有一小湖,湖上泛着一叶舟,舟上有一白发老者,正背对着他燃炉煮酒。 恰在此时,便有一声音自四周响起:“恍恍惚惚,烹酒一世,不知不觉间,人世已过七百六十二年。” 言及此,那声音似发出了一声叹息,而后又道:“幻神既已来到此地,思必劫数将尽。何不静下心来,你我再同饮一杯?” 殷轻衍环顾四周,只觉那声音处处皆有,一时间竟判断不出是从何方向发出。 但周围 分卷阅读79 却只见那泛舟的白发老者,适而走近,提高音量问道:“敢问老先生,方才之语可是出自您之口?” 白发老者闻言,并不转身,只哈哈笑言:“是了是了。” 话音掷地,殷轻衍一跃而上,至那白发老者面前,只见他面容慈蔼,举手投足间却全然不似凡尘俗世中的耄耋之人。 老者抬眸,神色间略带笑意地望了殷轻衍半晌,后方抬手,示意殷轻衍在对面坐下。 也恰在此时,他的心口猛然一颤,倏忽间,脑海中浮现了暮熹的身影。 殷轻衍神色一顿,欲要赶紧弄明此地,是而言语恭敬地道:“敢问先生,不知此处是何地?” 老者抬手,将暖炉中的热酒倒满酒盏后,递与殷轻衍。 殷轻衍接过,却未立时喝下,却听那老者道:“此酒出炉时饮下,味道最佳。” 殷轻衍无法,眼色一顿,倒非说他怕酒中有毒,只他如今思及暮熹,却心有旁骛,又掀起眼皮,望了对面的白发老者发眼,方一饮而下。 嗯……确实甘甜可口,更甚于蔺苧馆珍藏了数十年的女儿红。 “此处乃为清竹幻境。”老者见他将酒一饮而尺,方道。 殷轻衍出了清竹幻境后,只觉神思恍顿,脚底乏软。他回至自己曾经醒来的地方,抚过平滑的冰床,脑海里却久久地回响着那白发老者之语。 箐念山,清竹幻神,魔灵,望悠……这种种事,联系在一起,得出结果,却是他与暮熹之间的缘分,不过曾是一段孽缘。 脑海里刹那间闪过她的笑靥,殷轻衍猛地一颤。 不,他不信。所谓“孽缘”二字,全然不过是世人无法扭转命运的掩饰之语。 七百年前的殷轻衍是怎样的一个心境,他不知道。他只知,他如今在乎的,是他和暮熹的未来。 第32章 再见 从清泷殿回了落莺殿后,暮熹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一连几日,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楼昀连忙传诏了好几位御医,给她开了些安神药后,暮熹方才得以入睡。 易泽早便闻得暮熹被楼昀接来了东宫,本第一天便想来了东宫,奈何楼昀生生地将他挡在了门口,冷着脸道了句,“如今她情绪不大稳定,此时不方便见你。” 闻楼昀此语,易泽转身,暗暗地吐舌:“好容易逃了出去,又被你抓了回来,换了我心情也不好。” 身后的人眯了眯眼,气氛陡然冷了下来,紧接着他沉声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易泽转首嘻嘻一笑,“称赞你呢。” 又过了几日,却从东宫传来她不思饮食,状态也似乎不大好,适而又忙放下手中的事,往东宫而来。 许是楼昀早有吩咐,此番惊雨倒未曾拦他,易泽得以顺利进了落莺殿。 此时的暮熹恰在为她房里的那盆水仙松土换泥,远远地易泽便提高了音量,朝她笑道:“两年不见,你倒还和从前一般,酷爱水仙啊!” 暮熹闻声,掀起眼皮,只见易泽绕过花廊,朝她这边而来。 “两年不见,松裕王倒发福了不少。”暮熹望了他一眼,把盆里的水仙捧起,回了房。 易泽愣了愣,低眉往自己腰间瞧了瞧,方一面尾随她进去,一面道:“哪里有的事,都是要当太子妃的人了,也不改改你的性子。” 暮熹一顿,只一面低眉摘掉已然蔫掉的叶子,一面道:“太子妃让你当去,如何?” “嘿,你。”易泽闻她此言,气得一把收起手中的扇子,坐了下来,又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润了润口后,方望向她。 只见她脸色虽平静,可眼眸里分明早已波澜汹涌,思及她和楼昀之间的事,易泽无声地叹了口气,方道:“自小阿轲待你如何,你不是不清楚。” “自你离了东宫这两年,多少个夜里,我曾看到他在落莺房里酩酊大醉。他虽不说,可我、惊风、惊雨,以至周领侍,凡身边有个稍微亲近他的人,哪一个瞧见了不心疼他?哪一个不知他心里想你想得快疯?” 顿了顿,易泽又语重心长地道,“阿熹,他的性子如何,你比谁都清楚。感情这种事,我知道不能勉强,但你既许了他,便该当好这个角色。如今竺音的天下,少不得他。” 暮熹闻言,原是平静无波的眸中泛起一丝波澜。 易泽话里的意思,她何尝不懂?阿轲如今的竺音的掌权人,他的安危甚至于他的情绪,皆关乎竺音江山的稳固。 好半晌后,她方才低声应了句:“我知道。” 易泽走后,楼昀从承平殿处回来,只略略同她用了个午膳,又叮嘱了周领侍几句“务要照看好她”的话后,便又往承平殿而去了。 他方全盘接手竺音的所有政务,自然是要忙些。可每日的早、午、晚,皆会准时回来陪她一同用膳。 期间暮熹却也只淡淡地应他,她无法,待他如殷轻衍那般。 可便是如此,楼昀却也觉得心安。b 分卷阅读80 r   她在,便是最好的安慰。 其他一切,皆微不足道。 可东宫这短暂的平静,自她回来后,也不过仅仅持续了半个多月。 这一日,楼昀前脚方至承平殿,落莺房里,便忽地出现了殷轻衍的身影。 “兮兮。”暮熹正背对着他,翻阅着跟前架子上的书。 自他离开承阡,去往箐念山,不过入了清竹幻境半日,外头却是已过大半个月的光景。 再回潇朗轩,却闻得她于半月前,已然随楼昀回了竺音。 沉沧、南纪、北安皆在他跟前请罪,可殷轻衍却深深明白,蔺苧馆再怎么财大气粗,又如何敌得过九洲最强之国——竺音? 能仅用数十年时间,便将一个势力单薄的竺音国变成九洲中的最强国,太子昀殿的实力确容不容小觑。 难怪难怪,竺音的皇帝这般处处提防于他。 纵然是亲儿子,处于权力巅峰的他,又怎会允许有人凌驾于他的头上? 暮熹忽闻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喊法,身形猛然一颤,她放下手中的医书,缓缓转首。 再见殷轻衍,只见他依旧如同往日一般,唇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一袭白衣,论是站于何处,给人的感觉总是这般淡定、从容。 望及此,那一刻,她埋在心底所有的委屈,这半个月来的压抑,倏然间,皆化作眼泪夺眶而出。 殷轻衍见她这般,忙上前将她搂在怀里,似哄小孩般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便是久不见夫君,兮兮也不必这般激动啊!” 言及此,他话锋忽转,“定是为夫魅力无限,才不过分离一个月,兮兮这般想念也是情理之中。” 暮熹闻言,“噗”地忍不住笑出了声,转而离了他的怀抱。 殷轻衍替她拭干脸上的泪水,复问,“难道不是么?” 思念倒是真,可“魅力无限”一词,用在他身上,倒真真是错了。 然暮熹如今并不想反驳于他,只得回道:“是,是。” “所以,是不是兮兮赚了?” 她眨了眨眼,不解,“我赚了什么?” 殷轻衍顿然眉梢一敛,“我这魅力无限的男人,却只为你一人倾倒,兮兮还说不是赚了?” 呃…… 此人还是未变。 “是,是我赚了。”她低眉应答。 若同他一直拌嘴,反倒没完没了。 殷轻衍拉着她,又唠嗑了一会,讲了些到箐念山上发生的事后,才道:“兮兮和我一起回去吧!” 暮熹一征愣,随即挣开他的手,低眉,摇摇头道:“不,殷轻衍,我不能和你回去。” “是因为云绣么?” 暮熹猛地抬头,又听得殷轻衍道:“你放心,来看你之前,我已经去清泷殿瞧过她了。她的凌霜毒,沉沧可解。” 暮熹恍得一顿。 楼昀回到承平殿时,才不过处理了几张奏折,心下便觉不安,忙往落莺殿而来。 方进殿门,远远地便瞧见三四名宫女侍立在外,他绕过花廊,至落莺房前。 众宫女见他,慌忙下跪行礼。 “熹常侍呢?”楼昀冷声问。 “常侍在里面翻看医书,说奴婢们侍立在旁影响她了,便把我们都撵了出来。”一宫女低眉回道。 楼昀暗觉不妙,忙推门而进,迎他的却是空落落的房间。 他脸色霎变,一面夺门而去,一面沉着脸朝在外候着的惊风道:“马上,立刻带人随我到清泷殿。” 惊风得令,心下便知发生了何事,忙命外头的一路人马跟随而上。 他带人赶至清泷殿的刹那,恰巧瞧见殷轻衍背起云绣,暮熹站在身旁,前头是伫立着一面铜镜,镜里似有无尽的通道。 楼昀知晓,她此举意要作何。 “阿熹,别走。”在场的诸人,除却殷轻衍外,俱是一愣,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明显带着七分乞求,三分难过。 那是向来冷漠的太子昀殿,从未有过的语气。 殷轻衍拽了拽她的衣角,生怕她会因此而动摇。 楼昀在她心里的地位是如何,殷轻衍很清楚。 暮熹一咬唇,狠下心来朝楼昀道了句:“阿轲,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殷轻衍一面背着云绣,一面欲拉她进入通灵镜。 楼昀忽地一字一句地冷声道:“你若离开,你会后悔的。” 在场的众人闻声,俱是打了个寒颤。 暮熹一顿,思及多年前他从缜河里救她上岸的那一幕,却仍是头也不回地撂了句,“阿轲,这条命,我会还你。” 话音未歇,两人入了通灵镜后,冰室里又复归了往日的寂静。 一行人衣着单薄地在冰室里待了好半日,楼昀依旧不为所动,惊风看到身后的影卫皆被冻红了脸,心下不忍,踌躇了会,方小心翼翼地上前问了句:“殿下,当下该如何?”b 分卷阅读81 r   楼昀只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对惊风之语充耳不闻。 半晌后,方转身,极为冷静地道了句,“回承平殿。” 惊风一征愣,随即忙回道:“是。” 殷轻衍携着暮熹和云绣,并未回潇朗轩,反去了距承阡王城十几里的郊外,那里有处林子,林子尽头有间小小的别院,是早年间殷轻衍为躲避平乐而命人构建的,其舒适程度并不亚于潇朗轩。 而此时,沉沧早已得令,携了针灸以及可解凌霜毒的药物等候在小别院内了。 见殷轻衍一背着云绣在小别院落地,他忙上前将云绣扶进了屋内,而后关上了屋门。 暮熹和殷轻衍在外候着,便焦急地问:“真的不用我们去帮忙么?” 殷轻衍笑笑,搂住她的肩,安慰道:“兮兮放心,至今我还未曾见过,有哪个人的医术可比得过沉沧?何况,你我不过是个行外人,进去了也帮不得什么。” 殷轻衍说得亦并无道理,可暮熹心中却依然奈不得焦急,只得在屋前来回踱步。 直至落日时分,沉沧方才从屋里出来,暮熹忙上前问,沉沧方答:“毒虽解了,但因她中毒的时日过长,加之在冰室睡了如此长时间,身体各经脉暂时无法恢复至正常,因而若要真正苏醒,也必得要调养上半个月左右。” 暮熹闻他此言,方安下心来,又细问了期间需注意的事项,沉沧皆一一嘱咐她。 解完毒后,沉沧便回了蔺苧馆,往后几日,因殷轻衍思虑到楼昀既已知暮熹曾住在潇朗轩,那么潇朗轩是必不能再回的了。 因而关乎抓药等烦琐之事,皆由沉沧命个生脸的小厮送至小别院,亦无须暮熹和殷轻衍烦恼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篇幅不算长,算是个古言的小甜文。 距离完结也不远啦,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我会继续加油更的,争取早日完结! 毕竟追未完结的文,确实有点痛苦!哈哈哈! 第33章 望悠 “滚。”明烛摇曳的落莺殿内,酒气熏天,大大小小的酒壶散落一地。 殿外,却是夜深人静,明月高照,蛙鸟虫鸣声此起彼伏。 正殿之内,恍似只能瞧见一人的身影,声音落地后,又不知从殿内哪里响起了个沙哑的中年男音:“纵然你想自欺欺人,而今也是不能了。往日你若能听我所言,倒也不致于此。” 那声音里满含着讥讽。 “呵,”楼昀举起手中的酒壶,大口烈酒下肚后,嗤笑道,“你一个和尚,掺在这世俗之务中,倒玷污了觅弧寺上的佛祖。” 男子哈哈地笑了几声,方道:“殿下此言差矣,我等所做之事,皆为除尽天下虚伪之人。人性本恶,何须掩饰?只奈何这天下多的是披着羊皮的狼,我等不过将他们心中所藏的欲望公诸于世罢了,真小人要比伪君子更为讨喜。” “何必将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楼昀冷笑一声,“比你能言善辩之人,本王见多了。可039;狡辩039;一词,倒是你运用得更为自如。怕是魔功练多了,人心也成魔心了吧!” 顿了顿,楼昀又讪笑般地否道:“不,人心是热的。” 如阿熹。 “像你这种人,又岂会有心?” “哈哈哈,”男子再次发笑,“和殿下说话,倒比和觅弧寺上那些伪君子要舒服得多。” 楼昀再道:“不是和本王说话舒服,是你本性就贱。” 男子闻言,却也丝毫不恼,反言道:“我不过将人性中的恶发挥到极致罢了。” 言及此,楼昀完全没了说话的心思,只顾抱着酒壶,一口一口的烈酒往嘴里灌着。 至次日一早,周领侍方进来收拾落莺殿,望见殿中的情景时,又似觉得回到了两年前,暮熹初初离了东宫的那段时日。 他只低眉,沉沉地叹了口气:殿下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从来就倔,认定的事,放弃是自来亦没有的。 承阡郊外,小别院。 暮熹和殷轻衍用过早膳后,便端了洗漱水来至云绣房,为她擦拭身体各处,再熬些汤药,时时煨着,以便一日下来,服云绣用上三次。再是打扫屋子,换些刚刚盛开的花,以除房里的沉闷气。 偶尔,殷轻衍会强拉着她,到院外的林子里散步,打趣。 一天下来,便也在这忙忙碌碌的时辰中度过了。 殷轻衍知她整日记挂着云绣之事,心思也不曾转移到别处,只觉她心情总是沉沉的。 殷轻衍在旁瞧着,实是心疼,这日望见小别院中的古琴,本欲弹上一曲,为她解解烦闷。 奈何他又思及自己琴弹得实不怎么好,适而想想也便放弃。恰于此时,送药的小厮来了小别院,殷轻衍便命他回去转告沉沧一声,将他放在蔺苧馆中的玉笛取来。 那支玉笛,做工虽极为精巧,古典雅美,但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他却也不知。 分卷阅读82 因它,与青衡剑一般,自他在箐念山醒来时,便已伴在他身边了。 而令他名动天下的曲子《君有木兮》,也便是用它吹奏的。 他也曾尝试过,用其他玉笛吹奏《君有木兮》,奈何一发音,那声色、闻感皆远不及它,莫论让旁人听去,便是他自己,亦觉不能入耳。 只《君有木兮》虽极好,可其中所含的缺陷至今却无一人能听懂,惟他自己,偶尔在心中暗叹,竟无一人可诉。 玉笛取来,殷轻衍便去寻了暮熹,却见她在云绣房里只呆呆地坐着,适而忙拉了她出来。 “为夫有一绝世之技,”殷轻衍摁着她在小别院内的秋千上坐下,“兮兮可想听听?” 暮熹闻言,涌上心头的第一反应,便是觉得殷轻衍又要戏精了,因而学着他的语气,反言笑道:“我也有一绝世之技,不知公子可否想瞧?” 殷轻衍自是听出了她话里的调侃之意,是而笑道:“自不必兮兮说,我亦知道兮兮的绝技是什么?” 暮熹眉梢微敛,“哦?” 那不过是她所言的一句玩笑话,可他这么一说,反引起了她的兴趣,因而抬眸望他,“那你倒说说,我的绝技是什么?” 殷轻衍意味深长地一笑,在她身旁落坐,靠在她耳边轻吹着气,道:“兮兮的绝技么?” 倏然间,暮熹只觉话音未歇,便见殷轻衍身形一闪,她且未反应过来,哪知这人已然侧身,将头伸了过来,直接把唇贴在了她的之上。 殷轻衍只那么轻微地在她唇上一啄,便靠在她耳边轻声笑言:“自然是勾引我。” 呃…… 暮熹一把将他推离,而后自己又稍微坐远了些,方道:“哪里是我勾引你,你自己分明便是个色痞子。” 殷轻衍听她此言,心情大好,又道:“色痞子又如何?抱得兮兮归才是最重要的。” “……” 她已然不知该如何说了。 殷轻衍却也不再逗她,便拿出了怀里的玉笛,与她同坐在秋千上,吹奏起《君有木兮》来。 悠远扬长的笛音自小别院向周围缓缓泛开,暮熹微闭着双眸,细听那徘徊在耳边的声音。 闻着那音,竟似如坠梦镜。 梦境中,有殷轻衍那扬着笑意的脸,有楼昀偶尔难得的微笑,有云绣叽叽喳喳的欢跳,亦有易泽苦苦哀求阿轲对弈的可怜样,更有净空将方得的白银散给落难百姓时的真诚。 半晌后,笛声毕,她方掀起眼皮,满腔中却是一阵阵的温暖之感。 她侧首望向殷轻衍:“这首曲子,便是闻名于世的《君有木兮》吧!” 殷轻衍点点头。 暮熹继而道:“两年前在北衙的湖林上,我曾听你吹过一段。如今完整听来,却是首极暖人心的曲子。” 殷轻衍笑笑,却并未抱有希望地随口一问,“兮兮可曾听出什么?”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是以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这是在湖林之时,我听后的感觉,”顿了顿,暮熹微微笑道,“可今日完整听来,却觉你这首被世人奉为神曲的曲子,实则有个极大的缺陷。” 话音未歇,殷轻衍猛然一颤,又听她继续道:“若要补了这里头的缺陷,我倒有个极妙的方法。” 言毕,她起身往屋里去,把放在房里的古琴取了出来,朝殷轻衍笑道:“你吹奏《君有木兮》,我配合你弹上一曲,何如?” “求之不得。” 暮熹见他此言,方寻了个地方坐下。 殷轻衍将玉笛举至唇边,笛声起。 她纤细的手指随着《君有木兮》吹奏的刹那,亦在古琴上抚开来。 两音相撞的瞬间,尘封了七百六十二年的记忆渐渐地随着笛声、琴音流入了殷轻衍的脑海里。 “我叫望悠。” 七百多年前,他身为清竹墟的幻神,初遇了那个进入他幻境中的女子。 女子袭着一身戎装,神色里有看透人世的沧桑,可她的眼眸却清透明亮,又携着一丝倔强。 这个名为“望悠”的女子,是他最后一个任务。 为她铸就幻境,并使她沉沦其中,引她渡上黄泉门之路。 人世的承阡国,遭遇敌国突袭,内部叛乱,腹背受敌之际,承阡却无将可用。 身为公主的望悠,却在此时挺身而出,着上戎装,佩上利剑,就此踏马而去,一路高歌前进。 胜利,自她出师后,不断从战场上传回承阡王城,处在黑夜中的人们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彼时的市井之中,传唱着关于她的那一首童谣。 “兰亭外,芳草地,望悠骑马至。沙场上,兵戎时,红颜卫国地……” 可好景不长,于“邬原梅”一战中,却因她一时的错算,令五万大军覆没其中,连同前来支援她的青梅竹马“温丞公子”亦惨死沙场之上。 承阡,本该灭国。 望悠之命,亦本该在他手中结束。 分卷阅读83 他是幻神。 幻本无心。 引渡她走向黄泉之门后,他的神阶会更上一层。 自然,他会如同往日的那些人一般,毫不犹豫地将她渡上黄泉路。 人世中,她最渴望的是父母之爱、姐妹之情。 奈何王室之中,又岂有真情可言? 他望着她,冷冷一笑,转身便为她铸就了一个她能拥有父母之爱、姐妹之情的幻境。 起初那几日,他在旁冷眼看着她沉沦其中,无法自拔的模样,心中有的只是嘲意。 凡人如同蝼蚁一般,总渴望在他人身上寻求自己所缺的东西,奈何这种情,结局往往是她自己伤得更重。 这场游戏持续的时间,似乎比往常更久。 看到最后,他终是没了耐心,第一次闯入了他自己所铸的幻境之中。 却未料,那女子看到他的第一眼,反轻轻扬唇,笑言:“谢谢你给了我一个这般美好的梦。” 顿了顿,她又道,“可我,不能在这里久待。” 幻境之梦,她自小便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过。起初原不过是当笑话一般,听听来打发无聊的时光罢了。 如今真正经历,却是不得不信。 难怪,进入清竹幻境的人,都不愿再醒来。 如此美好,谁又再愿回到那满是悲苦的世界中? 可她,不行。 承阡的百姓尚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温丞又因她而死,她又怎能沉浸在这种看似温暖的幻境里? 第34章 连理 他听她道完,只冷冷一笑。 一个女子,妄想在已近败局的战争中力挽狂澜,倒着实可笑。 可当望着她那坚定又清亮的眸子时,他的内心却泛起了摇摆之意。 罢罢罢,他是幻神,要取她性命,何其容易? 这点时间,他还耽搁得起,适而便道:“我只容你,人世半月的时间。时辰一到,我自来接你。” 话音方落,望悠在刹那间又回到了邬原梅的战场上,方才的一切,竟恍如隔世。 但她深知,那并非虚假,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而今,她望着满片狼藉的战场,自知自己时间已然不多,立时便回了大本营,拟定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他冷冷地望着她在军营里的行动,只觉万分可笑:人世半个月的时间,于他而言,不过短短一瞬。 回幻境睡上一觉,便也到了。 只不知,这女子是否真的可以将此局面挽回。 毕竟,承阡灭国,本是天道注定之事。 却未料,这一觉,待他醒来之时,外面已然过了一个多月。 他忙起身,方出幻境,竟瞧见那女子在邬原梅中搭了个帐篷。 “我不知去哪寻你,”她扬起那清亮的眸子,望见他时,微微笑道,“便想着原在邬原梅遇你,半月前便在此地搭了个篷。” 他闻言,原毫无波澜的眸子此刻竟有了颜色,只沉声道了句:“你为何不逃?” 人生而怕死,她若逃,俱在情理之中。 望悠微微一笑,“若按你所言,我本应在一个多月前就该死了,可你却违了天意,给了我半个月的时间,如今又延了半个月,算来还是我赚了。何况,你是神,我是人,便是逃了,你要寻我岂不容易?” 闻得此言,他反是一诧,因问:“承阡没有灭国?” 望悠摇摇头,带着感激之情:“还是多亏了你,给了我半个月的时间,才得以让我们扭转困镜。” 不,若顺天意,承阡本该灭国。 是他,半个月前对她的一番轻视,导致承阡的命运就此脱离了轨道。 但如今,后悔已然了无意义。 “你走吧!”他一挥衣袖,背对于她。 她的性命,已然无用。 可望悠却迟迟不愿离去,摇摇头,反道:“在人世,已然没有望悠此人了,可否让我到你的幻境中?” 他闻言,一征愣,掐指一算,方知半月前,承阡胜利之日,她一把大火燃掉了自己所在的帐篷,并提前在里头放了个与她身形相似的尸体。 就此,承阡国史上,所载的是望悠公主于承阡大胜之日,葬身火海。 他顿然对这名女子燃起了兴趣:不逃便也罢了,还自动请求要进入幻境中。 思及此,他只觉她与他往日所见之人有所不同。 反正幻境无聊,带她前去又有何妨? “你可知,你若进入了幻境,你在尘世中人的记忆会渐渐消失,连同保存在史册中的肖像画也会一并被抹去,”他清冷的声音响在她耳边,“那时,人们对你所做出的功勋,不过仅存一首已然传遍了市井中的童谣罢了。” 她却毫无留恋地一笑,“承阡的百姓平安便可,记不记得我所做的,又有何妨?” 闻她此言,他又是一诧,一挥衣袖,刹那便将她带入了清 分卷阅读84 竹幻境中。 可他此举,改变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命运,还有整个人界、魔界之命。 幻神本无心。 可他偏生错算,世间万物,皆是从无到有。 幻神之心,亦是如此。 带着望悠进入幻境后,日渐相处下来,他方知,那是个极有才气之人,弹得一手好琴,跳得一支好舞,连同思想亦与俗世中人有所不同。 渐渐地,连他也不知究竟从何时对她生了爱慕之心。或许正如人世所言的那般: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天道总归是公平的。 在望悠入了幻境的第十年,她生了一场不知名的患疾,便是他寻遍了天地,亦找不到一丝救治他的方法。 那一刻的无奈,却令他痛恨:纵有神力在身,却救不了自己深爱之人。 可他可以等,便是她这一世没了,他有无尽的时间,他可以等来世。 却是那一天,箐念老头忽然造访清竹幻境,望着已然奄奄一息的她,开口言道:“此女本该在十年前死去,奈何你却改变了她的命运,使得她多活了十年。可天道轮回,黄泉有命,因果总相随。她,已成了再无来生之人。” 轰然般的话语落入他的耳中,那一刻,他才彻底感受到,何为蚀骨之痛? 不,怎么可以?他不允许,她这一闭眼,便是再也不见。 恰在此时,魔界中的魔灵之树正是结果之际。 而魔灵之果,能使人有来生转世之效。 那时的魔尊,因与神界的一场大战,而彻底陷入了沉睡,魔界中人,皆寄希望于魔灵之果能让他们的王尊苏醒,重振魔界之风。 可他却不顾箐念老头的阻拦,硬是将魔灵之果抢了过来。 给她服下的刹那,她就此去往了黄泉路,开始新一世的轮回。 而他,自然是要为此付出代价:记忆被夺取,神力被封印,并在箐念山上忍受百年的冰箭穿骨之痛。 是箐念老头怜他,冒死求上了神界,才得以让他在箐念山上沉睡百年,以复被冰箭穿骨后的伤口。 七百四十二年后,望悠转世,成了暮熹。 而他,亦在那一年,从箐念山上苏醒,却忘掉了前尘所有记忆,留在他身边的,惟有当年望悠送他的那支玉笛。 殷轻衍吹着《君有木兮》,眼神一刻不离面前的这个人。 原来,便是她再转世,她弹的这首《兮有来轻》依旧如同往日那般,丝毫未错。 云上之沐,栖泽而居:青袂兮兮。白沐归之。 因为是对的那个人,所以冥冥之中,纵然他忘却前尘,她重新轮回、转世,心有灵犀的爱也依然会让他们再相逢、重相爱。而这,又是所谓的天道能够阻止的么? 笛声毕,琴音止。 暮熹抬眸,望向殷轻衍,恍惚间,竟觉他眸里泛起了湿意。 殷轻衍走至她身旁,忽地将她抱在怀里,一声也不言语。 暮熹倒是一诧,因问:“怎么了?” 他埋在她的脖颈中,用力地摇摇头后,又忽地道:“不,有事。” 殷轻衍松开她,神色极认真地道:“兮兮,我们成亲吧!” 他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她和楼昀之间的羁绊,是他铸成的。 吞食了魔灵之果的她,和魔尊转世之人,必定会有牵不清、扯不明的关系。 未来,变数太多。 他必须寻回自己的神力,解开身上的封印。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要先将和她的关系确定下来。 殷轻衍见她久久未答,只当她在犹豫,心下着急,便忙问:“你不愿意么?兮兮放心,便是成亲后,你想去哪,我定陪你到哪。” 暮熹只静静地看他,见他这着急的模样,便笑着摇摇头,道:“不是不愿。方才你说成亲时,我只是想到了你我初遇时的那段时日。” 言说间,她的眼眸顿然泛起了湿意,“谢谢你。” “兮兮这么说,我便当兮兮应了。”殷轻衍试探般地问。 暮熹笑着点点头。 “好,那明日就成亲。”殷轻衍当下便道。 “我以为你会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暮熹一脸调皮,学着他的语气道。 殷轻衍闻她此语,愣了愣,才道:“我倒是想,奈何如今这个形景,我却不能十里红妆、八抬大轿迎你进门,对你而言,已然是委屈了。若在今日,岂非连个简单的仪式都来不及准备了,这可就万万不能了。” 暮熹见他思虑至此,心下泛起了暖意。 至次日一早,沉沧领着南纪、北安和一个常来送药的小厮,以及一个为暮熹梳妆打扮的嬷嬷,五个人共带了一大堆成亲之日所要用到的东西来到了小别院。 众人忙忙地,亦来不及歇息,便去为他们布置新房了。 直至午后,方才将新房布置完毕,一眼瞧去,廊檐之上挂满了红绸缎,暖房内毡褥 分卷阅读85 帐幔、香烛元宝、花生桂圆等东西也皆已齐备。 此时的新房里,嬷嬷正为暮熹梳着头,一面梳,一面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暮熹看着镜中的自己,听着嬷嬷所言,心中正是感慨万分之时。 又见那老嬷嬷端详了她两眼,便含着笑意地道:“姑娘能嫁与我们公子,是公子的福气,也是姑娘的福气。” 她一听此言,因问:“您也是蔺苧馆的人么?” 嬷嬷笑了笑,摇摇头,道:“我年轻时,曾受过公子大恩。昨晚沧大人忽地找到我,道是公子要大婚,须得寻个好福气的人为姑娘梳头。” 顿了顿,嬷嬷又似自顾自地道:“其实也是公子抬举我,才得幸来此。” 暮熹反笑道:“瞧您,却真真是有福气之人。沧大人能找到您,是他有眼光。” 言毕,嬷嬷拿起凤冠,为暮熹戴上。 出了门,只见殷轻衍正袭着一身红衣于烛台旁等着她。 第35章 和圆 沉沧、南纪等人侍立一旁。 殷轻衍望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七百多年的等待,终是有了结果,这一刻,他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了湿意。 冰箭穿骨之痛,若能换得与她一世之欢,又有何妨? 暮熹至他跟前,只细细地打谅了他一眼,红冠束发,轩衣着身,满目温柔,气质轩昂,棱角分明的脸上倒全没了往日嬉笑时的神情,不啻让她一时间看得心神荡漾。 殷轻衍将手上的红绸递与她,暮熹接过。 因两人皆无父母兄弟,沉沧便建议以拜皇天,以祭后土,就此结为连理。 “皇天后土在上,”暮熹燃了香烛,正言明色,道,“今日我,暮熹愿与殷轻衍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与君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皇天后土在上,”殷轻衍亦正言明色,“今日我,殷轻衍愿与暮熹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与卿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言毕,两人手牵红绸,祭过了天地后,再行夫妻跪拜礼,方将暮熹牵入了洞房。 彼时已见西边太阳渐落,殷轻衍却按捺不住,欲要立时进洞房,未料沉沧趁着殷轻衍大喜之日,正是心情飞扬之际,竟大起胆来,拽住他,笑道:“公子再急,也无须急于这一时,不妨同我等先喝上几杯,再进洞房,方至花好月圆之时。” 殷轻衍闻他一语,正要开口驳回。 “沧大人说得极为有理,”南纪反帮衬着笑道,又望了眼已然在外备下的一桌酒菜,“公子今日大喜,若不能陪沧大人喝上几杯,岂非让沧大人今日白白辛苦了一场?” 北安见势,亦立时开口劝说。 殷轻衍瞥了沉沧一眼,心下好不爽快,又不好推脱,便暗忖着:往日你在归忆轩耽搁几日也就罢了,偏生今日这好时辰,还敢耽搁你公子我洞房?真真是不给你点颜色瞧瞧,倒让你不知天高地厚了。 “自然,”殷轻衍反拽住沉沧,扬唇笑道,“沉沧为我出心出力,今日是必得同他好好喝上一杯了。” 我不把你灌死,倒枉为我殷轻衍是你家公子了! 沉沧望着殷轻衍这反常地一笑,突地打了个寒颤,心下料感不对,方要开口拒绝。 哪知此时林子里忽地刮起一阵狂风,小别院的门倏然间被吹开,在场的众人惧是一惊。 殷轻衍只瞧了一会,便微微扬唇,提了音量,开口言道:“箐念老头既已来了,何必在此处装神弄鬼?大大方方地出来喝我一口喜酒便罢。” “哈哈哈,”只听殷轻衍的话音一落,林子中传来一声放肆的大笑,随之一个矮矮的白发老头袭着一身白衣出现在小别院内,“自幻境一别,老夫竟未料,你的记忆恢复得这般快。” “还得多亏了你。”若非是他在幻境中坦言相告,也不知他和暮熹之间,究竟还要耽搁多少时日。 殷轻衍斟了杯酒,递与箐念,“七百多年了,这杯喜酒你也总算等上了。” 箐念老头,是当年惟一一个支持他的上神。 箐念望着殷轻衍递来的喜酒,却迟迟未接过。 良久,才微微地叹了口气,道:“你这杯酒,喝得还为时尚早。” 沉沧等人闻声,俱是一愣,皆面面相觑,不知所然:天地都已拜过,怎是为时尚早? 殷轻衍拿着杯盏的手微微一顿,反是轻轻一笑,道:“我知道。” 箐念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方才你与她的立誓之词,已然被神界知晓。那封印在箐念山七百多年的神力,你若无法在今日取回,势必将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此举,分明是想断送了自己上万年的神力啊! 顿了顿,箐念却又轻声吁了口气,“如今魔树已然长成,魔 分卷阅读86 尊即将临世。这两年,每逢她与魔灵相遇之际,她一个凡人,却总能在魔灵下死里逃生。这其中之因,你恢复记忆后,理当明白。” 殷轻衍闻言,陷入了深思。 是,他明白。 这两年所有的疑惑,在他恢复记忆的刹那,皆迎刃有解。 他为何会有两大容不得之事? 那是因为,他曾经允了她。此生,只为她一人。 他为何要护着承阡?为何要阻拦魔灵扰世? 幻神本无心,却因那是她钟爱的人世,便是忘却前尘,他依然想要为她拼死守护。 她为何能缕缕从魔灵下死里逃生? 不过因为她吞食了魔灵之果,她的身体有魔灵们无法触碰的力量。 她与楼昀的缘,却是他一手种成。 因为,竺音太子昀殿,便是魔尊转世。 魔树既已长成,魔尊势将临世。 他不愿,看她所钟爱的人世,满目狼藉。 听完箐念老头所言,小别院内的气氛陡然间沉了下来,殷轻衍缄默了半晌,方道:“既如此,我今夜便随你去取回神力。” 沉沧等人闻言,皆面面相觑,心下只浮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待殷轻衍回了房里后,才忍不住低声问了箐念一句:“老先生,按您所言,公子若能取回神力,魔尊临世一事,可还有挽回的余地?” 箐念抬眸望了眼苍穹,天色虽同往日那般渐渐黑了下来,只远远瞧着,却是诡异无比。 沉沧见他未答,便顺着箐念的眼光望去。 远远的天边上,一块一块的乌云正在聚集,似有暴雨即将来临。 他只那么瞧了一眼,心下却簌簌发冷。 “前世之因,后世之果,”箐念出神般地喃喃,“能不能挽回,到底是要看她。” 殷轻衍回了房,只见红烛之下,凤冠之内,她面若桃花,笑意盈盈地看他。 虽是万分不愿,可他却明白,舍得了这一时,才能换来彼此的一世。 适而将箐念所言之语,毫无保留地告知于她。 听完之后,暮熹脸色微沉。 沉默着思虑了半晌,方才开口:“既如此,你且安心去,你我来日方长。” 闻她此言,殷轻衍心中却恍得一颤。不知为何,他忽地忆起,他从潇朗轩去了箐念山的那日。 她亦曾说过“你我来日方长”。 可如今,纵然心有不安,他却不得不去。 出了房门,殷轻衍思及小别院内只暮熹和沉沧几人,若此时魔灵来犯,必然十分危险,是而在箐念的帮助之下,在小别院外围设了结界后,方才稍稍安心,转身便随箐念而去。 殷轻衍往箐念山去后,在屋内的人心思皆是沉沉的,气氛陡然间从一片喜庆欢乐至后来的沉闷不堪。 那替暮熹蓖头的嬷嬷眼见她只愣愣地坐在房内,也不言语,心下虽知有不好的事,却也不便多问,因而宽慰她道:“古来有言,好事多磨。公子和夫人都是有福气的人,必是能长长久久的,” 这话倒非嬷嬷混乱说的,只她历经世事,至此年纪,看人的面相也有七八分准。 然暮熹也只是笑笑,全当她这是安慰之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倏忽间“轰”的一声,屋内的人俱是一惊,忙到外头查看。 却只见黑乎乎的魔灵数不胜数,绕在小别院上空,因着被结界所挡,一时竟也闯不进来。 “暮姑娘可在?”魔灵之中,忽地起了个声音。 暮熹虽在屋内,一闻此音,却觉万分熟悉,亦不顾南纪的阻拦,忙奔至外头。 往上一瞧,只见墨色的苍穹下,魔灵群绕,这其中,隐隐地立着个人,待她细细看来,却又是微微一诧。 出现魔灵之中的人,竟是……和圆方丈? “你是……和圆方丈?”她带着略有疑惑的语调问。 半空中的人闻言,哈哈笑道:“正是,姑娘好记性。” 他的声音倏然间变得沙哑,完全没了方才的清润之气,倒似曾被火燎过一般,让旁的人听了去,自是略有一番不适。 沉沧闻得两人的对话,心下却是一惊。他虽曾在觅弧寺住过一段时日,却因和圆方丈极少露面,因而也不曾见过他的真容。 “我竟不曾想,方丈原是这种人,”暮熹只冷笑一声,“恐怕这才是你真正的声音吧!” 她与和圆,正经的交谈,虽也只有落园那次,可每月一次的早课,远远瞧着那一副慈祥的面容,那种超脱世俗的气派,当时也给了她坚定信念的勇气和力量。 只未料,身居幕后的人,会是他。 她暗叹了一声: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和圆哈哈笑了两声,“姑娘好生聪明,只这天下之大,姑娘不曾想到的事,可多着呢。” 顿了顿,他又道,“我今日前来,并不想取你们性命,不过是想请姑娘同我走一趟。” 分卷阅读87 沉沧一听,未等暮熹答话,自己便上前朝暮熹阻道:“夫人,不可。” 暮熹自是知晓,不能踏出结界一步。 “你们以为,区区一个结界,便能拦得住我么?” 话音未歇,众人只见半空中的和圆一挥袖,数以万计的魔灵刹那间俯冲而下,像极了一群嗜血的黑乌鸦,爬满了整个结界。 众人提心吊胆地看着,彼时竟什么也做不了。 犹似过了好半晌,结界外虽俯满了魔灵,却依然纹丝不动。 “我说呢,如今的幻神没了神力,也不过一介凡人,设下的结界能有多厉害,”和圆冷笑道,“原是有了箐念的加持,也怨不得它们破不了。” 恰在此时,众人且未反应过来,却见上空有极刺眼的凌光一闪,原在结界上的魔灵倏然间全散开了,紧接着一支□□径直刺向了结界,半空中的和圆忽地俯冲下来,握住□□柄,手腕一转,尖尖的枪头似带了魔力一般,刹那间便将结界破了。 沉沧、南纪和北安等人见状,忙上前护住暮熹,神色间略带焦急地朝她道了句:“夫人快走。” “不,我不能走,”暮熹反言道,“他要抓的人是我,何况你们并非是他的对手。” 沉沧等人虽会武功,奈何凡人的武力在魔灵面前,便如同鸡蛋碰石头。 沉沧方要复劝,彼时却听得和圆冷笑道:“凡人之子,最是不自量力。” 话音未歇,他只轻轻抬手一挥,丝毫不给沉沧反击的余地,除却暮熹外的所有人在那一瞬间纷纷倒地。 暮熹一惊,低眉细细地望了眼躺在地上的几人,才知他们只是晕死了过去,心下倒也暂可放心,适而便朝和圆冷声道:“我不懂,你也是个凡人,如今却要坠入魔道,迫害凡世。” 暮熹忽地一言,令和圆一征愣。 被掩在心底深处的记忆似在刹那又猛地被人掀开,如避之不及的洪水般朝他喷涌而来。 和圆的脸渐渐地沉了下来。 半晌后,他方冷冷一笑,道:“你自小虽父母双亡,可活在东宫有太子昀殿的庇佑。出逃后,亦有殷轻衍的一路相随,两个男人对你痴心相付,活在幸福当中的你又有何资格质问我?” 暮熹闻他此言,微一敛眉。 幸福? 楼昀那近乎癫狂的爱,只会让她觉得窒息。 方欲再开口,却见他抬手一挥,前方出现个透明的泡泡,里面正有个女子被困宥于熊熊烈火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完结啦,会在这周六早上更新! 第36章 归之 看着泡泡里现出的形景,听着和圆沉声道来,一时间,怜悯、叹惜、愤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中顿然不知是何滋味。 她忽而明白,和圆眼里的沧桑、渺于世俗的冷漠,究竟从何而来。 心中积蓄的怨气,使得被大火毁掉了全身的她,在濒临死亡之际,引来了方来至人界的魔灵。 “取一具重生的□□,于我等而言,再简单不过。”泡泡里,传出暮熹曾在擎天洞中听过的声音。 “我……”躺在焦色的土地上,女子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零散的几个字,却不仅让当时的魔灵一诧,亦让如今的暮熹猛然一惊,“想要……重生为一名……和尚。” 最后剩得的一丝苟延残喘之气,女子说出了她同意与魔灵交易的要求。 重生前的和圆,其名陆思烟,其父乃为当时朝中的员外郎。 陆思烟于家中排行老肆,因是庶出,且其母早年间便因生她而难产致死,家中亦并无可依赖之人,自小便受尽姊妹间的欺侮。 令她惟一能得安慰的,便是自小暂居陆家,与她青梅竹马的远房表哥周涵,时时于她受欺辱后给她支持、鼓励。 奈何好景不长,至她十五岁那年,陆父却忽地将其二姐许给了周涵。 二姐对周涵的心意,她自小便知,可周涵明明亲口言过,他爱的人是她。 她本以为,周涵会一口回绝这门亲事。却未料,几日后,从乳母口中得知,周涵早年间便已应了父亲此事。 闻得此消息,她自是如五雷轰顶般不能自持。 “他若真心爱你,定然会在你受人欺辱时便挺身而出,”暮熹冷声地道出了事实,“非得等到过后,岂不可笑?这般看来,他对你的好,不过举手之劳。” “当时的我若有你这般心思清明,何致落到往后那个地步?”和圆自嘲般地一笑。 自二姐和周涵成亲后,她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彼时家中的三哥,却因好赌成性,在外欠下巨债。父亲无力偿还,便以她是女儿身,终要出嫁为由,将她许给了债主丘咏生。 哪知那丘咏生也非好物,不仅家中姬妾成群,亦是好酒烂赌之人。每每酗酒回至家中,对她更是拳脚相向。 如此这般,却也过了三年。 至有日晚,她睡得迷迷糊糊,忽 分卷阅读88 地便感外头热气腾腾,起身猛然一瞧,只见窗纱外红光满天,外头吵吵嚷嚷,彼时她才发觉,自己如今竟身在火海之中。 厢房四面早已被大火环绕,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她更不可能逃得出。 大火一点点地燃了上来,吞噬着她的一寸寸肌肤。 愤懑、痛恨、绝望……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她那浓重的怨气引来了方下人界的魔灵。 重生之后,她再返人世,方知那晚的大火是因丘咏生得罪了王府中人,被告上了衙门,他却为逃避官府的追捕,而一把烧掉了丘宅,以此作出他已被大火烧死的假象。 却可怜她,因身边无一人,竟浑然不知,就此葬身于火海之中。 “所以,这便是你与魔灵交易的原因,”暮熹冷声道来,“想要毁灭人世,断情绝爱。” 和圆望着暮熹,意味深长地轻轻一笑,“不,毁灭人世既非魔灵之愿,也非我愿。魔灵想要的,是他们的魔尊重返于世。” 顿了顿,他似云淡风轻地又道:“我想要的,不过要陆家人付出代价。如今,他们为我办到了,而我,也该助他们实现他们所愿。” “魔尊临世,不就意味着人世覆灭么?”暮熹一语戳破。 言此及,和圆轻轻一笑,并未答话,反抬眸望了眼诡异至极的夜空,才向暮熹道了句:“也许是吧!他来了。” “谁?”暮熹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夜空中虽透着诡异之感,却并不似暴雨来临的前奏。 “竺音太子,昀殿。” 闻和圆此言,暮熹猛地一颤。 只见和圆又似极满意她的神情般,眼底有掩不住的嘲意,道:“想必殷轻衍去箐念山前,只和你说了其一,并未有言及你和楼昀间的关系。” 暮熹微一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和楼昀之间的关系,可还用殷轻衍来说? 和圆倒也不想再和她兜圈子,三言两语便挑明了暮熹、殷轻衍和楼昀三人间的关系。 听和圆道完,她站在原地,忽觉浑身发冷,脸色煞白,随后又出神般地摇摇头。 不,这不可能。 阿轲……阿轲怎么会是魔尊转世? 而她,竟本是已无来世之人,却因殷轻衍偷来了魔灵之果给她服下,才得以有了来生。 “呵,”思虑了半晌,暮熹冷冷一笑,“便是如此,那又如何?” 她在乎只是今生,只是未来。 和圆闻言,一字一句地讪笑道:“看来,你还是低估了楼昀对你的执念。魔尊临世,可是你一手铸成的。” 便是魔树长成,魔尊转世之人,若心过善,真正的魔尊亦必然无法回归。 而楼昀对她的执念,她对殷轻衍的爱,恰恰为魔尊回归铸就了一座必不可少的桥。 和圆望着远去的人,极其优雅地在酒席前坐了下来,斟了满满一杯酒后,抬眸望向高空,讥讽般地喃喃自语:“你们的喜酒,这第一杯,便让贫僧来喝吧!” 他尝了口,微微皱眉:真真是又酸,又甜。 暮熹赶到承阡王城时,聚集的乌云竟渐渐散开了,圆盘似的明月露了出来,月光如同银纱一般披在了王城上。 城栏上的人袭着一身黑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面庞看不到一丝情绪,只缓缓启唇:“阿熹,你终于来了。” 在承平殿,看到她与那个人上祭皇天,下祭后土,夫妻跪拜之时,他只觉跳动的心脏在那一刻停了。 耳边随之传来御侍们慌乱的喊叫声、脚步声,以及御医用针灸刺进脑穴时的轻微声。 他只觉眼前一片黑暗,生命中原有的那一点光已然熄灭了。 他躺在暗夜里,也不知躺了有多久,耳边忽地传来极微弱的一声:“想出去么?想要寻回她么?” 想,如何不想?做梦都想。 他这一生,从未渴望过什么,便是那所谓父爱,于他而言,也不过粪土一般。 却惟独阿熹的爱,像他生命中的一缕光,他只想紧紧地抓住。 “那么,去找回她吧!”那声音继而道。 “找不回了,”他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她已经离开了,彻底离开了。” 起初,他知晓她是因为厌恶宫里无休止的争斗,才选择逃离东宫的。可当他除尽身边的障碍时,她的心却已然离他远去。 “你是竺音的王,如何找不回?我借你力量,如何?” “力量?什么样的力量?” “寻回她的力量。” “世上竟有这种力量?”他略带疑惑地问了句。 “自然,魔界之尊,什么样的力量没有。” 言及此,他沉默了半晌。 脑海里在此刻浮过她微微扬唇的脸,望着他,喃喃着:“阿轲!” “好啊!” 话音未歇,他猛地一睁眼,却才发现原是自己晕倒在承平殿内,易泽歪在他榻边,瞧见他方醒,忙问:“阿轲 分卷阅读89 ,你怎么样?感觉可好些了?” 他缓缓从榻上坐起,此刻的身体里却全然没了疲惫。 窗外,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去吧!”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去承阡王城,她就在那里。” 楼昀忽地掀被,亦来不及唤人,便自个穿好鞋披了件外衫,只面无表情地和正愣愣呆看着他的易泽道了句:“我要去承阡。” 未待易泽反应过来,他已然踏出了门外。 易泽心感不对,忙追了出去,可里里外外已然不见了楼昀的身影。 此时的承阡王城。 暮熹望着城栏上的人,楼昀正站在城门的平顶之上,月色之下的他持着剑,全身竟真的笼着一层淡淡的魔气。 这种魔气,与她往日所见的魔灵有所不同,她只那么远远地瞧着,便令人觉着震慑,丝毫不愿接近。 和圆的话,却是不假。 “楼昀本为魔尊转世,有了怨恨,加之覆上了魔气,他体内的力量足以摧毁整个承阡王城,”和圆微微扬唇,望向她,“彼时,你后悔可还来得及?” 思及此,再顾不得什么,暮熹提起裙摆,往城门左边的阶梯而去。 一路踏上阶梯,一路便瞧见倒在阶梯上的兵士。 “阿熹,”方上至城门平顶,楼昀转身朝她一笑,神色间像极了坠入深渊的恶魔,剑指那脚下灯火阑珊的王城,“你说,我毁了它,你没了容身之地,会不会就回到我身边了?” 眼前的这个人,全然不似往日那个伴在她身边的楼昀。 “阿轲,你别这样!”她望着他,一阵酸涩感从心内涌出,眼眶霎时间泛起了雾气。 “阿熹,你知道么?”他望着她,神色间满是悲凉,缓缓开口,“我曾经觉得,便是山河崩塌,星光没落,于我而言,亦无所畏惧。母亲的逝世,父亲的防备,兄弟的算计,我都不曾真正觉得自己的世界陷入了黑暗,因为我知道,我的身边会一直有你。你就如同灯塔一般,会照亮前方泥泞的路。” 暮熹望着他,她从未知道,自己在他的心里的地位,会这般地重。 她本以为,若她离去,时间能抚平他心里的伤。 “而今日,你一袭嫁衣,却与他人许下了今生相伴相随的诺言,”楼昀一字一句地从嘴里吐出了这些令他痛彻心扉之语,执着剑的手因握着太重,被剑柄划出了道深深的痕迹,“阿熹,你让我,怎能不恨?” 殷轻衍从箐念山上,方取回了神力。 一出通灵镜,小别院内的景象却令他心下一惊。 和圆正坐于酒席旁,端起杯盏,神色悠闲地喝着酒。 地上,躺着沉沧、南纪、北安、嬷嬷和一个不知名的小厮。 兮兮,又去哪了? “你回来得恰是时候。”和圆抬眸,望向殷轻衍时,眼底里泛起了不屑。 “我猜得果真不错,”殷轻衍瞧着和圆,却未有半分惊讶,只冷言道,“怕是觅弧寺上,那雾林的瘴气亦是你放的吧!” 和圆闻言,放下酒盏,露出一副往日常见的慈祥模样,点了下头,“你说得倒也不错。” “暮熹呢?”他懒得同他废话。 “暮姑娘还能去哪,自然是去见她的青梅竹马了。”和圆只笑了笑,回道。 殷轻衍闻言,眼神都不瞟他一下,转身便要往外走,未料和圆忽地腾空而起,挡至他跟前,轻笑道:“想要过去,先过了我这一关。” 殷轻衍提着青衡剑,轻蔑地一笑,冷声启唇:“你以为,你会是我的对手么?” 全身泛着魔气的和圆谦逊般地一笑,“自然,幻神取回了上万年的神力,贫僧区区一个凡人,又怎是你的对手?” 顿了顿,他又道,“可挡得住了你半盏茶的功夫,便也足矣!” “贫僧?凭你也配担这个名号?”殷轻衍冷笑道。 话音未歇,他一挥青衡剑,剑气旋转出的漩涡瞬间袭往和圆。 却见他猛然一躲,和圆手中的□□顿然凝聚起魔气之涡,殷轻衍趁势而上,立马朝上一举青衡剑,瞬聚月光之灵气。 “灵渊式。”随着他大喊一声,青衡剑中的第一式,灵渊式自青衡剑而出,直指和圆而去。 灵渊式本就针对魔灵之涡,加之殷轻衍取回了万年的神力,其威力竟更胜从前。 和圆避之不及,只得迎面而上,却未料灵渊式的威力远远在于他预料之外,刹那间便被凌光吞噬了生命。 “光,还真是亮堂呢,”消失的一刻,殷轻衍忽地听到他满含感慨道了句,“到底,也没关系了。” 解决完和圆,殷轻衍又忙去检查了下沉沧等人,见他们性命皆无碍,拍醒了沉沧后,问暮熹去了哪。 沉沧虽未能听得和圆破了结界后,与暮熹间的对话,但估摸着觉得暮熹定是被引往承阡王城去了。 适而殷轻衍让沉沧留在此地,照料其他人,自己提着青衡剑便往王城而去。 分卷阅读90 “阿熹,你让我,怎能不恨?” 此话音方落,楼昀忽地一抬手,举着利剑朝承阡王城一挥,刹那间,凌光闪耀夜空,随后远处那被击中的密集房屋传来“轰”的一声,便纷纷倒塌。 原处于静谧中的王城,霎时间吵吵嚷嚷起来。 “阿轲,”暮熹望见此情此景,更是证实了和圆所言,如今楼昀不过轻轻一挥,其威力便可毁掉王城一隅,“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感情之事又岂可勉强?便是没了殷轻衍,我视你也依然如同哥哥一般,你和云绣都是我最亲的人。” “你既当我是最亲的人,”楼昀凄然一笑,“那么,阿熹,你回来,回到我身边。我们还似从前那般相处,我也不逼你嫁我了,好么?” 暮熹苦笑着望他,摇摇头,道:“阿轲,我想要的生活,不是禁锢于东宫那片小小的天地。” 话音一落,平顶上的两人陷入了一片沉静中,只听得夜风拂在耳边,响起“簌簌”般的声音。 “呵,你既已做出了选择。”楼昀低眉,冷冷一笑,暮熹看不清他脸上究竟是何情绪,只听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决绝。 方瞧见他抬手的动作,以及那剑上忽地凝上了一层厚重的魔气,暮熹猛然一惊。 “那么,我便毁了它。” “阿轲,不要。” 两个人声音同一时间混合在一起,一袭红衣的她跨步跑向楼昀。 月色之下,剑气一发,由魔气形成尖角似漩涡猛然朝承阡王宫所在的方向袭去。 她纵身一跃。 那一刻,红衣飘荡在城门之上。 尖角似的漩涡贯穿了她的身体。 “阿熹!” “兮兮!” 那一瞬间,城墙之下的清竹墟幻神,平顶之上的竺音太子昀殿,皆望着红衣飘舞,神色狰狞,失声大喊。 落下的刹那,暮熹反释然一笑,朝他喃喃:“阿轲,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皇帝。” 如今,我的命,还你了。 殷轻衍赶到时,恰巧望见城门之上,魔灵之气贯穿她身体的那一刻。 七百多年前,她躺在他怀里,身体渐渐发冷的感觉,再次涌上了心头。 当年,她为救承阡,求他许她半月的时日; 今日,她依然是为了承阡,舍了性命,亦舍了她和他难得的一世缘。 殷轻衍接住落下来的人儿,紧紧地抱着她,哽咽着问她:“为何?为何你不能等等我?我就来了啊!” 若她能慢一步,就慢一步,事情亦断然不能至此。 暮熹望着他,反释然一笑。 “殷……殷轻衍,对……对不起!”气若游丝的声音从她唇里艰难地吐出,她抬手,想要拭掉他脸上的泪。 殷轻衍见此,脑海里忽地忆起了箐念老头,忙握住她的手,止住哽咽,道:“兮兮别说话,我现在……现在带你去找箐念老头,他一定有办法的。” 话音未歇,殷轻衍亦不等她答话,立时从怀里掏出通灵镜,往箐念山而去。 竺音东宫。 天色蒙蒙亮时,命人寻遍了整个皇宫却依然找不到楼昀的易泽,方知他此前留下的那句“我要去承阡”的话,应是不假。 适而亦顾不得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忙命人备马:他要去承阡。 可易泽来不及踏马而去,方出东宫大门,远远地便瞧见一个满头白发的男子朝东宫而来,却见他步履蹒跚犹,毫无力气,竟犹似个已近耄耋之年的老人。 待他细细一看,却猛然一惊。 那……那是……阿轲! 易泽慌忙下马,遣外头的两个内侍跟随而上。 “阿轲,你怎么了?发生何事了?”易泽奔上前,扶住他,望着他满头的银发,难以置信般地开口问道,“你的头发,为何竟成了这般?” 楼昀抬眸,脸色惨白,望着易泽,轻声扬唇:“我,亲手……杀了她。”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盖的绝望。 多年以后,易泽坐在兰亭上,望着远处潮起潮落,云色翻涌的景象,回首至这一幕,依然觉得心痛神痴,犹似芒刺在背,痛得不禁落下泪来。 为阿轲,亦为阿熹。 方至箐念山小半腰,簌簌的白雪飘然而下,殷轻衍望了眼怀中的人儿,却见她脸色惨白,气息微弱。 “箐念,你出来,”他撕心裂肺地朝上喊着,“你出来!出来。” 无力、颓败之感,似及七百多年前,他得知她已无来生,他无力挽回时的痛心。 身为幻神又如何?掌控了他人的性命又怎样? 望着自己最爱之人渐渐地死去,却束手无策,他竟不知,这上万年的神力取回了,于他又有何用? “殷轻衍,别……别勉强了,”她抓着他胸口的衣襟,有气无力地开口劝他,“我……我的身体……我知道。” “你别开口说话,省下些力气,很快就到了。”殷轻衍抱起她 分卷阅读91 ,欲要继续登顶。 可恨,通灵镜无法直上箐念山。 “你……你先……先听我说。”抓着他衣襟的手微一用力,殷轻衍见她说得痛苦,只得停了下来。 “我知道……我的前生是……是望悠,”言及此,暮熹微微一笑,“殷……殷轻衍,谢谢你……” 谢谢你,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为我守护了……我钟爱的人世。 话未道完,怀中的人儿轻轻地闭上了双眸,随着风雪消散在这寥无人迹的箐念山中。 她,消失了。 此念头在殷轻衍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徘徊着,却是那么地不真实。 他就这样颓然地坐在箐念山的小半腰上,簌簌的冷风拂在身上,鹅毛般的白雪落满衣襟,她留下的鲜红的小细流,从小半腰上一直、一直流至悬崖峭壁间,染红了落在上面的白雪。 直至太阳西沉,夜色降临。 殷轻衍就那般站在悬崖边上,呆呆地望着那高远辽阔的苍穹。 阴司泉。 他猛地忆起这个地方。 适而忙取出通灵镜,一入,便来至阴司泉门外。 “来者何人?”守在门前的一黑一白阴司官发问。 “清竹墟幻神,殷轻衍。” “幻神来此,有何事?” “寻个人,原为竺音东宫女官,暮熹。” 闻及此,两个黑白阴司官面面相觑,方道:“阴司泉并无此人。” 殷轻衍一顿,思量半晌后,眸色渐渐地沉了下去,冷声道:“我要进去瞧瞧,方知你们说的是真是假。” 话音方落,手中顿现青衡剑。 “你虽为幻神,可若硬闯阴司泉,我等亦不必相顾,势将你打入坠神之狱。”言毕,两人亦要抡起手中的武器。 “三位且等等。”恰在此时,箐念老头的声音响起,随即出现在殷轻衍身旁,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个人啊……若非他及时赶到,可当真要硬闯阴司泉了。 听箐念道完,殷轻衍脸色瞬变,脸上的神情不知是喜是悲,让旁的人瞧去,只觉他百感交错。 他竟也顾不得什么,立时掏出通灵镜,回了幻境中。 彼时,幻境里的清灵湖上,正泛起一圈圈波澜,犹似蜻蜓点水一般,若非箐念告知,他却不知她已然来至此。 殷轻衍举起右手,朝前一抹。 拿点见清灵湖中,一个约莫五岁大的女孩躺在结界里,沉在清灵湖中央。 “她舍弃性命,换得人世的永世平安,上苍又怎会忘了她的功德?”箐念出现在他的身旁,望着清灵湖中的女孩。 五岁时的暮熹,被楼昀从缜河救起,而今,上苍让她再回至五岁之时,可见已然是承认了他和她的这一段缘。 箐念又继而道,“只若要她醒来,须得你再等上五十年。” 他望着她,此时竟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再等五十年又如何?她若可醒来,便是上千年,他亦等得。 直至箐念告知,殷轻衍却才知晓,魔树虽已长成,可若转世之人极力阻拦,魔尊亦无法临世。 暮熹挡了楼昀的那一剑,虽唤醒了他体内的魔尊之灵,却因楼昀对她的爱,至最后,他亦想要与殷轻衍一般,保护她所钟爱的人世,因而与体内的魔尊作了个交易:便是魔界永生不得侵入人世。 自此,他亦甘愿死后奉上所有。 六十年后。 云巅之中,一男一女正坐在一头翼翅神龙的背上。 一个白衣男子拦腰抱着坐在他前面的年轻女子。 “夫君,我们这是要去哪?”怀中的人儿仰首,望着她不解地问。 她清亮的眸子,透出点点星光。 殷轻衍低眉,摸了摸她的头,此时的心情极佳。 软硬兼施,纠正了她无数次,终是能从她口中听到“夫君”二字了。 自十年前,她醒来后,至今日,已然十五岁了。一个月前,他们在幻境中举行了成亲礼。 纵然箐念老头一直在他耳边念叨着,说他是老牛吃嫩草,可又能拿他如何? 她乐意。 往后余生,她两世皆渴望的自由,便让他带她实现吧! 殷轻衍望向天边渐渐散去的朝霞,唇角微扬,云淡风轻地道了句: “去天地,自由行。”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字数不多! 小可爱们要喜欢,给评个分吧! 要是超过十个人好评,就打算出个番外! 因为这本的字数确实算少的啦! 还有还有,新文《我和时光换了你》求预收!是个比较温暖的救赎文!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