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外卖》 分卷阅读1 ?內容簡介 “顾希安。” “嗯。” “我们结婚,越快越好。” / 肉眼可见的先婚后爱,慢肉市井向,一如既往的文案废,先这样 暂定一周保底五更,留言满200加更 01大年初四,整座乌城都沉浸在节假日的懈怠里。 走亲访友的热闹劲儿淡了点,街上少有行人,偶尔开过一辆打着空车牌的出租,路两旁的店铺基本都关了,碰到勤快些的店主 也只开张半日,权当打发时光。 正午时分,阳光将皮肤烤得松软发暖,街尾石墩子上趴着一只老猫,正眯着眼打盹儿。 以为是闲来无事的又一天,却被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惯例。 店面二楼是住家,玻璃窗打开,穿着睡衣的中年女人倚在窗边,手里抓着一把香瓜子,边嗑边探头往下看,脚步声踏过街尾, 被闹醒了觉的老猫不耐烦地“喵呜”一声,懒洋洋的瞳孔瞥了眼已经走远的纤瘦身影,换了个姿势又继续被打断的困意。 静了半日的沙梨街,等来了久未逢面的人。 应该是这里没错啊,举着手机的人在十字路口驻足停留。 她已经同一个位置绕两圈了,方向感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真是强求不来。 仔细研究了导航界面,最终定了方向,笔直往前再走十米,跨过两家店面,总算找到了。 “良记枣泥酥” 陈旧的薄木板上赫然几个黑笔粗体大字,随意打了个钉子,斜斜挂在墙上。 不锈钢卷闸门紧闭着,上面贴着一张告示:各位顾客, 因春节放假,阖家团圆,本店自即日起暂停营业,于正月十五开门营 业,给您带来不便深感抱歉。祝大家新春快乐! 老店旧规,这么多年都没变。 按照往年惯例,总要过了正月十五才会返工,她突然造访,也只是抱着侥幸心理来碰碰运气,仍是无功而返。 望着卷闸门发愣的空档,街对面的窄楼道里走出来一个大姐,同样是身穿加绒居家睡衣,手里提着黑色塑胶袋,应该是准备下 楼倒垃圾。 “别等了,他们全家出门旅游去了,还没回呢。” 是这样啊,这下是真没辙了,看着晃晃荡荡的招牌,驻足许久的人点了点头,摘下口罩礼貌道谢。 那是极清秀的一张脸,巴掌大小,缀着一双黝黑透亮的眼眸,她微微颔首,举手投足间是谦逊恬然的温和。 ……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大姐若有所思地回忆着。 /// “叮——” 电梯停在了五楼,正对面的墙壁上贴着一块指示标牌:神经内科。 乌城医院神经内科住院部,她的目的地是这里。 和街边的清冷相反,医院好像是一个三百六十五天都无法停下来喘一口气的地方,繁忙,嘈杂,世事无常。 流淌不尽的泪水,失落里的强颜欢笑,以及信誓旦旦再也不来却一次次食言的周而复始。 踏出电梯,映入眼帘的是拥挤的走廊,很长,像是望不到尽头,病房门外不出意外都加了一张临时病床,穿着病号服的人们或 躺或坐在上面,目光滞缓,有些是家属在边上陪着说话,有些是护工前后照应,也寥寥几人独自守着一米大小的病床发愣。 她放慢了脚步,视线滑过每一张陌生的脸,寻找却不敢深究其后落寞。 护士站。 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女孩坐在电脑前埋头输入着什么,并未注意已然走到跟前的人。 “抱歉,打扰了,我想问朱素梅在哪个病房。” 护士小姐抽空抬了抬头:“朱素梅,10床,左转第四间病房。” “好,谢谢。” “第一次到访需要登记一下姓名电话。” 她点头,从护士手里接过笔和访客表,认真填写着。 “我好像没见过你。”看着眼生。 那位老太太住院一个多月,亲眷家属都来了,唯独没见过眼前这位。 “我是她的孙女。” 她轻声道,音色棉和耐听,像一曲吴侬软语的江南小调。 很奇妙的熟悉感,护士小姐暂且放下手中的事,仔细端详起眼前的人。 她穿着简单款的黑色羽绒服,肩上背着一个容量不小的背包,长发乌黑顺直一把扎在耳后,是极其低调无趣的装扮,一点都不 像这个年纪女孩该有的鲜明。 含蓄的低马尾平添了几分知性美,看上去很小的脸被口罩遮了大半,许是一路奔波,两鬓有几缕碎发跑出来,光洁的额头起了 细汗…… 放下笔,将访客表连着塑料文件板一齐递过去,口罩上方扬起一双清澈无害的眼睛,在见到护士小姐时,很细微地弯了弯眼 尾。 她客气颔首,是道谢的意思。 人走远了,护士小姐低头看了眼访客登记表。 顾希安。 字迹娟秀,一笔一画写得很规整,和她给人的感觉很像,干净,好看。 微博之前发过一些没什么指向的节选和预告 好奇可以去翻,也可以跟着我的节奏看下去 少肉,酸苦辣里感觉有甜 02走廊左拐第四间病房,门口贴着病患的姓名,顾希安看了一眼,确认后敲门。 短促的叩门声被屋里的鼎沸嬉笑打断了两次,不知是谁模糊喊了句“进来”,得了允许,她拧开把手推门而入。 两人间的病房并不算宽敞,此刻被满屋子的老少妇孺占据了各个角落。 上一秒喧嚷忽然被消音静止,在众人的面面相觑里,顾希安抬眸望去,那一张张陌生的脸,搜索着记忆里残存的影像,竟一个 都想不起来谁是谁。 沉默中,离门口最近的中年 分卷阅读2 男子率先出声:“你找谁。” “我找我奶奶,朱素梅。” “哦,隔壁床的。”另一个回答的人指了指紧闭的布帘。 谜团破开,病房内又恢复了先前热闹,他们的热闹。 隔断外界的帘子遮得严实,隔着薄薄一层布,她站在帘外心底涌起胆怯。 手指拽着布片不克制地颤抖着,顿了顿,她调整情绪,收敛歉疚。 拉开布帘,也踏进了年少幼时。 病床上,银发苍颜的老人阖眼躺着,睡颜安然,眉心刻下几道长年累月攒下的褶。 摘掉口罩,卸了背包放在一旁的地柜旁边,她小心翼翼走上前,轻捧起裸露在被单外的手,皱巴巴的像枯树皮的手背上,用胶 布缠着留置针。 就这么站了许久,用掌心的余温暖着那只愈发冰凉的手,愣愣出神,不敢贸然叫醒,又怕她真的沉沉睡去再不肯醒。 “阿囡,你回来了。”床头传来一阵呼唤。 声音很轻,近乎于虚弱的气音,寥寥几字却像一只锋利的箭,冲破满屋的嘈杂纷扰猛地击中里女孩心扉最柔软的那一处。 压着喉咙里的颤音,顾希安笑得很甜:“奶奶,您头发剪短了。” /// 二十六小时前,A市 “女士们,先生们: 飞机已经到达目的地,本地时间上午11点25分,地面温度十二摄氏度,飞机正在滑行,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先不要站起或打 开行李架……感谢您选择A航空公司班机!下次路途再会。” 空乘员的完美嗓音回荡在耳边,沉寂了十几个小时的机舱被轻易唤醒,然后是一连串准备下机前窸窸窣窣的小动作。 将耳塞和眼罩塞进羽绒服的口袋里,换了卡的手机重启界面,静等了一分钟,回国的第一条信息是当地旅游局的欢迎短信。 “终于到了。” 隔壁座位的摄影组同事出声感慨道,对于身材略微发福的人来说,卡在窄小的经济座十几个小时确实煎熬。 顾希安望着窗外的景,刺亮的天空,打在地面的阳光剪影,将人衬得极其渺小的停机坪。 是啊,终于…… 提前叫好的车子已经等在机场出口,顾希安拖着一箱子设备资料,亦步亦趋跟在另两位同事身后。 “老编说放我们修完春假再复工,不知道真的假的。” “你就听着吧,光是资料整理都够忙好几天的了。” “啊,别说了,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小顾,你火车票定了吗。”话锋一转,男同事转头望向身后默声的人。 “还没有。”顾希安答道,“把资料交接好我再走。” 她是出了名的敬业,同事点了点头,接不下话茬索性不说了。 顾希安毕业于京南大学新闻系,现就职于新联社,是国内外颇具影响力的媒体之一,紧跟各国时事,每两年会与另几家官方媒 体联合输送一线人员前往战区进行实况报道。 四年前的一次招募,顾希安自告奋勇报名参加,经过重重考核后,凭借辅修阿拉伯语的专业优势最终得以入选。 说是入选,其实竞争压力并不大,在部分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踯躅里,她一反常态地积极。 外派周期一至两年不等,在周期结束后又罕见地申请了续留,若不是意外得知奶奶摔倒入院的消息,她大概仍没有回国的打 算。 想起记忆里那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心口倏然一窒,比悔恨更直接的是后怕。 怕失去,也怕来不及。 新联社到了。 花了一下午外加整个晚上,将所有的资料影像一一备份,良好的工作习惯给她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原本需要耗费几天几夜的工 作量在一个通宵后得以高效解决。 七小时前。 顾希安坐上了由A市开往乌城的高铁。 /// 指尖摩挲着老人的发,将静电激起的几根银丝塞在耳后,露出得体清爽的脸。 “剪短了好,方便。” 老太太浅浅笑着,像是在说一件小事。 知道奶奶口中的“方便”意欲为何,对失去自理能力的帕金森患者而言,头发长短足够影响护理的难易度。 只是……留了大半辈子的长发,从二十几岁就绑起的麻花辫,现如今被一刀剪平,从前的茂密变成稀疏几缕,不是没有遗憾, 只剩下“不得不这么做”的无奈。 “好看,年轻了至少十岁呢。” 顾希安也跟着笑,说出口的安抚比蜜还甜。 她是不会撒谎的人,言行举止里都卯着一股认真劲儿,自然逼真。 老太太点头附和,不知是真信了,还是因为见了她打从心底里高兴,两颊泛起了红润的血色,看着精神气好了许多。 “就您一个人吗。” 和隔壁床的热闹相比,这半边的静更添冷清。 “护工阿姨回家过年了,明天应该会来,你爸……他晚点来,过会儿就能见着。” 听到奶奶提起父亲,顾希安轻嗯了声,神色无恙。 “来之前我去了一趟沙梨街,想着买些你爱吃的枣泥酥,没想到扑了个空。” 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 “阿良家不过了正月十五怎么会开门。”老太太眯着眼回忆。 乡里乡亲,规矩不论过去多少年都不变,早已摸清了规律。 “对哦,瞧我这记性。”好一个恍然大悟。 有点难写。 03老太太料得没错。 晚餐后,七点整,顾希安从水房灌了热水,回去的途中恰巧撞见护士小姐和顾征说话。 病房门外,中年男人的面容沉在阴影里,周遭的空气多了几分肃穆。 她缓下脚步,站在转角处等了等。 分卷阅读3 “顾先生,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帮病人办一下出院手续。” “……”顾征默声不答。 护士小姐又道:“你也看到了,神经内科的床位很紧张,如果……” 已经催了几次,家属一副“拖一天是一天”的态度,急诊室天天电话上来催床,她们也很为难。 “我知道了,再观察看看,过两天。”又是同一套说辞。 护士小姐都听烦了,例行公事地说了两句,离开时脸色并不舒畅。 顾征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夹在指间静置很久,最终塞回了烟盒里。 病房里,隔壁床的亲眷家属都走了,只留了一个照料守夜的中年女人,此刻坐在病床前吃着水果打发时光。 目光落在正前方,那人背身而立,窗子开了一道缝,冬夜的冷空气夹着一丝烟草味蹿进屋内,与窒闷的室内空气纠缠,在不舒 适里又下了几味肆意妄为。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中年男人的指间闪烁,他还是点了那根烟。 在她有记忆起,顾征就是烟不离手的,是啊,几十年的老烟枪,怎么会因为顾忌谁而有所收敛,顾希安并不意外。 将水壶放在床边柜上,倒了半杯滚烫,又掺了些来时买的矿泉水,正好比温吞更热一些。 插了吸管给奶奶喂了两口,看了一眼输液袋的余量,估算着还要花多少时间。 手腕被人轻轻推了推,顾希安颔首,看见老太太正给她使眼色,那双因皮肤松弛而下垂的眼角饱含着满满期盼。 她知道奶奶在期待什么。 在心底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身,低声喊了句:“爸爸。” 窗边的台面上,燃了半截的烟被碾碎,风一扬,几粒烟灰掉落在地上。 “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希安抬眸,第一眼看见的是顾征两鬓的白发。 她答:“昨天。” “嗯。” 多年未见,父女间的对白只剩下贫瘠的一问一答。 当晚,顾希安留在医院陪夜。 等奶奶熟睡后,她找到护士站,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三高症状”变成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无法避免的通病。 几年前,老太太开始吃村里医务室开的降压药,见效快但副作用极大,等发现了,她已经患上了帕金森综合症。 初期症状并不显眼,虽然时不时手抖,但不妨碍日常生活,她瞒着没说,家里人也不注重,一来二去就耽误了治疗时机。 大前年,爷爷去世了,家里少了能帮衬的人,很多力所能及的小事也逐渐艰难。 仿佛一夕之间,老太太的身子骨变得很差,神情木木的,目光迟钝缓慢,说话的语速,行为举止,像是被放大的慢镜头,一帧 一帧拖延了倍数。 就在一个月前,从市场买菜回家的途中不小心跌了一跤,送医时已经不省人事了,现如今人是救回来了,往后只怕要贴身照 料。 老太太膝下只有两个儿子,成家立业多年,只是节假日偶有往来,若说照料老人这一条,最终还是落在媳妇身上。 偏偏两个儿媳谁都没有将老人接回自己家的意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干耗着。 他们想了个最省心的办法,住院,再请个护工,总比放老人独自待家里来得安全放心,可医院不答应啊。 病情稳定后,医院这边就开始催床。 是了,多的是刚需的病人等不到床位,凭白耗着医疗资源更不是长久之计。 听完全程,顾希安默然许久。 “连走廊都加满了,急诊室天天打电话上来催,可是腾不出床位,收了病人都没地儿躺,你们家属也该换位思考一下……” 护士小姐劝得苦口婆心。 “明白的。”她歉疚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 翌日中午。 顾希安找了主治医师了解奶奶的病情,把出院后如何照料的细节和注意事项问了个遍。 再回到病房时,又见到顾征。 他坐在病床前的木凳上,眉头紧锁,嘴里说着什么,病床被人摇起,老太太半躺在床上,眼睛看着正前方,抿着唇一言不发。 顾希安走近,能听清他在说:“我和阿仁去看过了,那边什么都齐全,医生护士每天会定时查房,一日三餐也挺好,要不先住 着试试,不满意咱再给你接回来。” 这套说辞反反复复说了几遍,老太太忍得眼眶发红,好半晌闷声憋出一句:“我要回家住。” “你一个人怎么住,万一哪儿磕着碰着,到时候还得上医院,妈,别叫我们提心吊胆了。” “不用你们操心我。”见到孙女回来,老太太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阿囡,帮奶奶办出院,咱们回家。” 走到床前,捏了捏奶奶的手,顾希安点头保证道:“好,我带你回家。” 其实还有,但赶在零点之前赶紧发了。 差不多日更,可不是说着玩的 04安抚的话说完,老太太眼里还透着不敢信,顾希安说到做到,顺手开始整理她住院的随身用品。 行李袋刚拿起来,边上站着的人开口了。 “你跟我出来。” 话里带着不满,多少是怪她擅作主张。 熙熙攘攘的走廊不比病房里清静。 穿过一排排加塞的病床,径直来到了楼道尽头的“吸烟角”,靠墙的不锈钢垃圾桶顶部堆成小山的烟蒂。 “你奶奶病糊涂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起哄?什么要求,说答应就答应。” 人还没站稳,劈头盖脸的责备就落了下来。 顾希安默不做声,知道还没结束。 “帕金森,治不好的知道吗,她现在连站着都费劲,还让她 分卷阅读4 一个人回家住,谁来管。” “我管。” 答复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她看着他,眼里透着坚定。 顾征轻哼一声,显然没有将小孩子的意气用事放在心上:“这么大了,做事多点思虑,不要想一出是一出。老年医院真的不 错,医生护士很专业,护工都是有经验的。你也该帮忙劝劝你奶奶,她从小把你带大……” 确实,顾征和廖玲离婚前,在那段漫长又短暂的岁月里,顾希安是在奶奶身边长大的,后来廖栩出生,后来父母离异,后来妈 妈带着她和弟弟回了阳城的外婆家,后来…… “所以啊,我来管她。” 不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她很认真。 踏上回国之路的每一秒,飞机上,动车上,所有能静下来的时刻,一个个解决方案在脑海里生成又被划掉,无数种可能性,如 果她情况稳定,她会怎么做,如果她情况不好,她又该怎么做。 反复又反复,直到她从护士口中得知了真实现状。 顾希安大概猜到顾征来医院是为了什么,或许在昨晚,他就想把心里的盘算说出来了,只是被突然到来的她打乱了阵脚。 “帕金森综合症并非不治之症,如果干预得当,恢复正常生活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已经联系了A市京西医疗中心,国内最顶尖 的神经内科和专家团队给出治疗方案,相信对奶奶的病情会有很大的帮助……” “开什么玩笑。”顾征只当她是痴人说梦,话还没听完就打断了,“你奶奶现在的身体状况连下床都困难,你还想把人送去A 市,怎么想的。再说了,我们人都在本地,你堂弟明年要结婚了,你叔叔一家更抽不出空陪护,不可能的事。” 待他说完最后一句否定,停顿了两秒,顾希安缓缓开口。 “并不是玩笑。沟通过了,院方愿意派救护车协助转院,京西医疗中心的床位已经安排好了,等入院后,诊断报告和治疗进度 会实时相告,你们人在与不在A市并不会耽误任何。” 将所有规划整合复述出来,说话时,清丽的脸上浮现出淡而从容的果断。 她并不是在和他商量,是告知。 “你……”顾征愣了愣,竟不知道从何驳起。 “我会管她,也能照顾好她,爸爸。” 阔别多年的父女,从见面到现在,从疏离到冷然,终于在最后两个字里,找回了几分人情味。 办好出院手续,顾希安借了一辆轮椅,推着奶奶下楼等救护车,刚出电梯就遇上了匆匆赶来的人。 他长高了,像男子汉一般挺拔英朗,穿着看上去并不暖和的短风衣,跑过来的时候,刘海被风吹起一片,露出饱满亮堂的额 头,笑起来眼角扬起,带着小镇男孩的清爽感。 “姐。”呼喊里是疾跑后的气喘吁吁,缓和了片刻,他又重复道:“姐。” 顾希望是叔叔顾仁的独生子,与她相差一岁。 在顾希安的记忆里,从前的顾希望并不甘愿喊她“姐姐”,习惯了直呼其名。 长大后才慢慢领悟,原来越生疏才越礼貌,越亲昵反而可以没大没小。 “我们多久没见了。”男孩的声音听得出欣喜若狂。 顾希安附和道:“是很久了。” “爸说你回来了,我还不敢相信,现在见到了才算。”视线落在她手边的行李袋,犹豫着问:“又要走了吗。” “不走,阿囡陪我回家,希望也一起来,奶奶给你们炖鸡蛋羹,一人一碗,都有。”老太太迷着眼,像是看着他俩,又像是在 回忆过往。 顾希望看了一眼姐姐,又看看奶奶,最后轻声“嗯”了一句。 救护车到了,顾征办好了相关手续,第一次去,最后决定跟车前往。 上车前,顾希望喊住她:“姐,我明年要结婚了,你来吗。” 顾希安沉默不语,不止是撒谎编瞎话,连敷衍和搪塞她都不擅长,尤其是未知数。 “你一定要来,必须来。”顾希望耍赖似的说,满脸的没得商量。 思索着该与不该的同时,在少年迫切的瞳孔里清晰可见那一片真挚的炙色。 “知道了。”她点头应允。 /// 京西医疗中心是一家享誉海内外的三甲综合医院,无数病患与家属不远万里前来应诊,出了名的一“号”难求。 十个小时的车程,老太太再迷糊也觉出了不对劲,半道上就不肯走了,非要下车,好说歹说哄了一路,终于挨到了目的地。 办好了住院手续,又和主治医生简单沟通后,顾征在A市陪了两晚,等到年初七才走。 临走前,顾希安送他下楼。 “你上班怎么办。”都要工作,她也不例外。 顾希安:“有年假。” “嗯。”又一阵沉默,顾征揪起眉心,“你妈和小栩……都好吗。” “都好。” “好…那就好……” 平淡到不能再平淡淡无谓寒暄。 回到病房,只见老太太坐靠在床上,一双眼睛直直望着窗棱发愣,顾希安柔柔叫了两遍,她才慢悠悠回过神来。 看样子,还生着闷气呢。 “把你爸叫回来。” “都走远了,叫不回来了。” 老太太嘴一瘪,很是委屈。 “有什么事,您跟我说也一样啊。” “我回去住老年医院,现在就去。”思来想去,也只想到这一个法子。 “不行。”顾希安异常坚决。 老太太更伤情了,扭过头不去看她。 顾希安绕到病床的另一边,脸上是无奈和纵容。 “我们多久没见了,奶奶,您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待一块儿啊。” 听着她鸡蛋里挑骨头胡咧咧,老 分卷阅读5 太太没好气地推了一把,闷声道:“尽给你惹麻烦了。” 随口一句念叨,轻易将她忍了多日的眼眶瞬间催红。 眨着眼睛,将将逼退了漫上来的雾气,顾希安摇头,环抱着老太太的肩膀,硬邦邦的触感,瘦弱到好似只剩一副骨架底子。 压下心底的酸楚,她柔声反驳:“才不是。” 你不是麻烦。 你是我想留住的人,久一点,多留一刻都是好的。 也太慢了吧。 男一男二怎么还没出来。05大约也知道拗不过孙女,除了偶尔嘀咕几句要回家的话,老太太总算是积极配合治疗。 乌城那边说定了周末会过来照顾,两兄弟采取轮流机制,很公平。 或许是为了避免尴尬,轮到顾征来照顾的时候,他的现任妻子,那个顾希安曾喊过“阿姨”的女人并没有出现。 又一个周六上午。 “是这儿了。” 病房门伴随着嘹亮的女声豁然大开。 顾仁手提两大袋病患专用尿垫风尘仆仆迈进来,身后跟着同样大包小包的王芸。 顾希安正坐在床边给奶奶削苹果,看见他们,礼貌起身:“叔叔,小婶。” 放下东西,王芸进卫生间洗了个手,出来时很自然接过她手里那个削了一半的苹果。 “我来弄吧,趁我们在这,你回家好好睡一觉,总不能没日没夜地泡在医院里。” “奶奶的消化系统不好,苹果最好是捣成泥状再喂。”顾希安拿起放在床边的小机器,“用这个搅碎了就行。” 王芸点头,麻利地将苹果切成小块,倒进器皿里,不片刻一份苹果泥就做好了。 看着老太太吃下半碗,顾希安这才放心离开。 前脚刚走出病房,这边厢王芸懈下一身筋骨,嘴里碎叨着,“每回都这样,像看犯人一样盯着,好像咱们要害妈似的。” “少说几句。”顾仁打断了妻子的抱怨,“半个月就照顾两天,够省心的了。” 若放在从前,一个月有一半时间要守在病床前,相比较而言,现在确实省不少事。 可也有不顺意的。 乌城距离A市路途遥远,来回一趟的疲惫要多花一倍的时间来弥补,这么算下来,还真说不上到底哪一种更省心。 “要我说,老年医院多好啊,离得近又有保障……”王芸又开始惯性翻旧帐。 “没完了是吧,一天天的就这几句,烦不烦。” 被丈夫横眼一瞪,王芸讪讪住了口,面上仍是怏怏不服。 离开病房后,顾希安并不着急回住处,而是来到了主治医生办公室。 叩叩叩—— 门内传来一声“请进”。 “陈医生,您现在有时间吗,想和你沟通一下我奶奶的情况。” “可以。你说。” “之前您提过的手术,极大程度改善患者生活不能自理的症状,什么时候能安排呢。” “这个要再商榷,目前无法给出准确的答复。” “为什么?” “简单解释一下,手术名为‘DBS疗法’,是在患者的脑内异常神经区域植入微小电极,通过微电流来修正神经元的异常工 作,在不损伤脑神经的情况下,控制患者的疾病症状,从而恢复肢体活动能力……但是,做手术的前提条件,患者需确诊为原 发性帕金森病或遗传性帕金森病,你奶奶的情况比较特殊,由于药物副作用而引发的帕金森症状,神经受损区域无法通过常规 判定来确认,如果贸然进行手术对患者不一定有效果,甚至还会适得其反……” “那…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顾希安的眸色霎时暗淡下来,是手足无措了。 她事先了解帕金森综合症可以通过手术方式来干预,这才一意孤行将人转到京西医院,没想到,奶奶的情况连手术的先决条件 都不符合。 “现阶段还是以观察为主,根据病人的耐受性和各项数据,适当调整药物用量,后续再配合康复训练,尽可能提升患者的日常 活动能力。” 顾希安点头,神情还是讷讷的,一时也分不清医生的说辞是安慰还是放弃。 “比起生理上的失控,心理上的无力更致命。一个人明明是清醒的,大脑发送的行动讯号无法链接到身体行为,久而久之,巨 大的心理落差可能会加重患者的运动障碍,造成恶性循环。这就需要家属协助并建立信心,鼓励患者,多沟通多交流,乐观和 积极性在治疗里比任何药物都有效。” 医生的一席话像黑暗里的火柴,将顾希安的失落黯然重新点燃。 她应声道:“我明白了,陈医生,您费心了。” 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客气地笑了一下:“院里很重视这个病例,前几天副院长召集专家团的教授开会讨论治疗方案,大家都在 努力找解决办法,家属也要有信心啊。” 话音落地,顾希安不可置信地愣了愣,很快醒过神来,连声道谢。 离开办公室,从住院部到医院大门外公交车站的这一段路,顾希安低头发着微信。 “你确定你朋友是在京西医院做护士么?” “是啊,怎么了。”信息回得很快。 顿了顿,她又开始打字:“想请她吃饭,谢谢她帮忙要到了床位。” “行,我问问看她什么时间,过会儿答复你。” “嗯,谢谢了。” “……” 看着那一串省略号,脑海里浮现出高水晶翻着白眼的脸,顾希安难得笑了出来。 一定又开始在心里吐槽她过于官方的措辞。 /// 135路公车很难等,大半个小时才发车一辆。 横跨城市东西两个端点,坐上去,在车身的不 分卷阅读6 规则摇晃里,顾希安能短暂睡一觉。 从京西医院到她租的一居室小公寓,正好两个小时整。 下车后,打开手机,未读微信的第一条。 “问了,她说没帮上忙,床位太紧张实在腾不出来。” 末尾还加了两个抱歉大哭的表情包。 孤零零的公交车站,顾希安驻足在原地,不同数字牌的公车停了又走,车门开了又关,站台上的人一动未动。 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掌心大小的手机沉甸甸的重,像握不住似的。 是握不住啊。 与病症相关内容来自网络,勿究。 06刚进家门,廖玲的电话紧跟着来了。 “忙吗。” 很早以前,电话的开场白就是这一句,生怕打扰了她。 “还好。” “我听人说,你把奶奶接到A市治病了。” 隔着几座城,那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仍是漏进了她的耳中。 “嗯。” 一阵沉默,电话那边传来了几声叮嘱:“别逞强,照顾好自己。” 顾希安乖乖听着,“我会的。” “等不忙了就回家来看看,你弟总念叨你。” “好。”顾希安应道。 电话断线之前,顾希安小声追问了一句:“妈妈,你不怪我吗。” 怎么会不怪。 当年,她擅作主张申请去当什么战区记者,廖玲气得几宿合不上眼;现在,好不容易肯回来了,家里都没顾上,马不停蹄就奔 了乌城,自己辛苦拉扯大的女儿一颗心总是向着那家人,说不失落是假的。 然而…… “不怪你。” 话到嘴边,又是另一个答案。 清晰平淡的两个字,顾希安颔首,盯着手里的钥匙圈,愣愣出神。 钥匙圈上挂着一撮假貂毛,拧成貂尾的样式,染成了艳俗的玫红色,她用了好些年头,那颜色逐渐变成了浆梅子色,黯然自 在。 半晌后,她轻声道:“那就好,还怕你不高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们都习惯了以不坦诚来掩盖情绪。 /// 顾仁夫妇只陪夜周六一晚,第二天,顾希安照常往医院赶。 病房里,王芸盘着尚未打理的乱发,端着馄饨配油条吃得正香。 “小婶。” “来了啊,吃过早饭了么。” “吃过了。” 才过了一个晚上,立柜面上堆满了没来得及清理的食物垃圾,四处扫视了一圈,在床尾找到了同样满当当的垃圾桶。翻出一个 塑料袋,顾希安自动自发整理起来。 王芸看到了,边吃边推托着:“你放着别动手了,吃完我会收拾的。” 三下两下就能清理干净的小事,顾希安动作很快:“没事,我收拾也一样。” “对了,希安啊,奶奶的医保卡你放哪儿了。” “柜子的第一层抽屉里。” “是么,我怎么没找到。” 每回用完了都是放在同一个地方,不可能丢,顾希安打开抽屉,里面都东西都挪了位置,像是被人捣腾过,最后在底部的棕色 牛皮袋里找到了,递给小婶。 “哈,藏这么好,难怪我没发现。” 好不容易吃完了早饭,连馄饨汤都喝干净了,王芸用纸巾擦了擦嘴,连着病历本一同接过。 “是医生说了什么吗。”突然提到奶奶的医保卡,顾希安难免多问一句。 “没有,”王芸翻着近期账单,看了一眼报销比例,神情松快了不少,“家里的常备药用得差不多了,希望前段时间打球伤了 腿,还有你叔常吃的三高药,奶奶的卡报销比例高,而且大医院药也便宜点。” 老人住院治疗的费用是顾家两兄弟负责,既然有份出钱,王芸理所当然觉得这笔钱用一点在自家身上没什么问题。 可是…… “医院现在都走电子途径,医生不开单买不了药。”更别提使用非本人的医保卡。 “知道知道,这不是你认识熟人么,看看能不能给开个药单。” 王芸陪夜了几次也打听出来,这家医院的床位特别难,多少人挤破头都轮不到,她能把老太太弄进来,自然有门路。 顾希安没吭声,尤其在知晓那个所谓的“熟人”是谁的此刻,更是无言以对。 见她没痛快答应,王芸有些不乐意了:“就签个字的事,不为难吧,我听说那些医护家属都这么买药的。” 越解释越混乱,最后,顾希安头一点:“我问问看。” “行。”王芸爽快将医保本递还给她。 /// 一楼门诊药房。 熙熙攘攘的人,自助挂号,自助取单,咨询台,配药室,每一个窗口都排起了长队。 他们带着口罩,眉心紧锁,眼眸里溢出铺天盖地的焦虑,时而抖脚,时而催促,凌乱的步调耐不住急躁。 志愿者们穿着红马甲穿梭在各个队伍间,为每一位有需要的人提供帮助。 站在大厅中央的女孩,旁观了一幕人间百态,最后,视线回到手中。 顾希安的人生由无数次孤立无援堆砌而成,她像是习惯了,无力过后也不觉得有多艰难。 将医保本放回包里,她找出自己的卡,举步往外走。 “顾希安。” 有人在喊她,声音夹在嘈杂里,却不克制响亮。 顾希安转身望去,一时分不清声音是从哪一处传来,迷茫着环顾了一圈,正要作罢,左后肩被一双有力的手拍了拍。 她抬眸望着眼前的人。 他的个子很高,由于身高差距悬殊,顾希安不自觉微仰起头。 棱角分明的轮廓,肃挺的鼻梁将五官衬得意外立体,深邃的眼眸里藏着内敛的笑意,比喜悦淡一些,比无感重一些,像是抑遏 失败后的自然流露。 薄唇 分卷阅读7 轻抿,下巴缀着点点青色胡茬,柔化了第一感觉的锐利,凭添几分随性。 如果让她形容,顾希安想,他有一张极具电影感的脸。 这无厘头的定论刚起就被掐灭在否定里,事实上她没看过几部电影,说什么电影脸,过于卖弄。 “顾希安。” 他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准确无误。 此刻人就在眼前,那道声线清晰可循,附加了一份自然而然的奇怪熟稔。 难到,或许大概可能他们是认识的? 脑海里闪过无数人名身份,却始终无法将眼前这位对号入座。 绕在舌尖的那句“你是?”还没问出口,对方率先给出了答案。 他说:“我是厉挺。” 挺啊,终于。 07顾希安知道厉挺。 高中校友,后来又念了同一所大学。 他应该是学校里很受欢迎那类人,名字出现在老师同学口中的频次很高。 听说家境很不错,通俗意义上“赢在起跑线”的人,坐享着“不用太努力就可以活得很好”的人生。 嗯。 这就是她所谓的“知道”,全部来自于“道听途说”,严苛计较的话,他们连认识都算不上。 “你好。”对陌生人的礼貌用语。 她说“你好”,不是“真巧”,不是“好久不见”,比生疏更生疏的初见词汇。 可预见的反应。 对于“顾希安只把他当作一个陌生人看待”这件事,厉挺特别清楚,甚至因为当下的搭讪方式太直接,第一印象分应该也扣光 了。 “就你自己么?看医生?还是来探望病人?”他问道,听不出半点刻意。 “嗯。”顾希安轻轻点头。 一个肯定却明显应付的字眼把他抛出的选择问题囫囵带过,细一琢磨,不知该算答了,还是没答。 许是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厉挺顿了两秒,握着手机的手指摩挲着什么。 蠢蠢欲动过后,最终放弃。 “那你忙,我事办完先走了,下次约。” 说什么下次约,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再见。” 顾希安显然没在意最后三个字的真伪性,瞬时道别。 “再见。” 嗯,是相当被动了。 “哎,那位先生,厉先生……” 人还没走出几米远,身后一个穿着红马甲的志愿者小跑着追出来。 顾希安正想帮着喊住他,只见那人一溜烟转了个弯,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小姐姐,你认识那位先生吗。” “认…识……”算是吧。 “那太好了。”志愿者直言庆幸,“那位先生之前来服务台借轮椅暂用,没带医保卡就压了身份证在我们这里,刚刚还轮椅的 时候正巧被一个前来咨询的阿姨打了岔,这不,身份证忘记还给他了。你认识他就太好了,麻烦帮忙转交一下,谢谢谢谢。” 说着就把一个印着医院logo的白信封塞到她手中。 “我……”顾希安看着手里的信封,直觉不该接,“他发现没拿应该会回来的,还是放你们这儿吧。” 况且,应该不会再有交集的两个人,她要怎么还给他。 “我们志愿者服务点是临时驻的,人员流动性快,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再来,一转手要是弄丢就不好了,或者,麻烦你能不能 打个电话联系他。” 他们不是认识么,电话总该有的。 “我没有……”顾希安喃喃道。 “什么。” 左右为难之下,顾希安想到一个折衷的办法:“这样吧,信封我留着,然后我写个自己的联系方式,万一他来找。” “好。”志愿者爽快答应。 最后。 顾希安回到病房,除了手上那一袋不属于自己的药,包里还多了一张非本人的身份证。 突如其来的碰面和遗失,戏剧化里还带着点懵,她不知为何,一颗心惴惴难安的不踏实。 王芸见她拎着药进来,喜笑颜开地迎上去。 打开一看,大小种类都有,就是量少了点,尤其是长期要吃的三高药,再多配几盒就好了。 “小婶,”顾希安将奶奶的医保卡放回抽屉里,“我问了,你说的那种办法操作不了,这是外面药店买的,缺什么你再和我 说。” “啊这……”王芸没想到这番说辞,脸一晒,有些下不来台,“怎么好叫你掏钱,花了多少,待会儿你叔叔回来,我让他把钱 给你。” “没关系。”顾希安淡淡道,说出来只是想点明下不为例而已。 王芸不说话了,等顾仁回来,还药钱的事也没再提起。 /// 收到厉挺的消息是在一天后。 最繁忙的周一,顾希安刚和编辑对完稿,拿起手机翻着之前的资料记录想再看一遍,忽然发现,微信界面里“新好友添加”闪 着红点。 打开,那条好友申请很简洁,备注只写了两个字:厉挺。 猜到是因为什么事,顾希安没怎么犹豫就点击了“添加”。 对话框里,消息时间是五小时前。 “你好,我是顾希安。”连忙发过去。 不片刻后,他发来一条语音,伴着低低的笑声:“我知道,听说你帮我拿了身份证。” 顾希安正想回复“是”,那边的语音电话就打进来了。 “顾希安。” 他应该在室外,伴随着机械碰撞的声响,念出口的名字却是温柔的语调。 “嗯,你的身份证在我这,怎么给你。” 偏偏温柔打不进她的心底。 还真是公事公办呢,厉挺摇头失笑,“几点下班,我们约个地方吧,或者一起吃饭,就当是谢谢你。” “六点半下班,地点你定,地铁沿线都可以,吃饭就不必了,举手之劳 分卷阅读8 。” 她理所当然拒绝了邀约。 “见了面再说吧,地址发你了。” 刚出口的拒绝被某人巧妙回避。 到了下班点,从新闻社出来,还没走到地铁口,顾希安就被一辆车“堵”在半道上。 意外又不意外,看到熟悉的车牌,透过前挡风玻璃望进去,那人坐在后座,修长的指轻叩着膝盖,一下一下,举手投足皆是雅 致从容。 江醒就是如此。 很早之前,在她还对他带着主观迷恋的那时候,顾希安认定,这世上再没有谁比他更贴近“绅士”这个词了。 而现在。 她该离开才对,回过神来的人坚定了眸色,举步欲走。 绕过车身的一刹,司机从驾驶位下来, “顾小姐。” 拦住她的去路,附带一个“请”的手势。 半开的后座车门,有别于室外的温热暖气漏出来,肃寒的空气里漾开一阵男士香,木调,添了几分海水的泠冽,让人忍不住心 悸。 “抱歉,我有约了。” 她对着司机,那话自然而然落进车里那位的耳中。 等了等,车里的人没有指示,司机的脸色在他们的沉默里愈发为难。 路人的频频侧目让这场僵持变得格外突兀。 半晌后,顾希安轻叹一声,在司机近乎于哀求的目光里上了车。 江醒送你们。08车驶上高架,在拥堵的缝隙里踟蹰前行。 江醒的时间很宝贵,能直接换算成数字金额的真实的贵。 然而此刻,与她一同耗在寸步难移的车流中,这份慢闲,是他用一千五百个不寐日夜生生盼来的。 她回来了,终于肯回来了,回到他在的城市。 车厢里的静谧被短促手机震动打破,不是江醒的手机,是她的。 屏幕亮了,界面上提示一条新微信。 顾希安点开,厉挺发来的:“下班了。” 不似催促,更像是报备。 右上角的时间显示:18:55,想了想,还是决定推掉。 顾希安:“抱歉,突然有点事要处理,明天还你可以吗。” 很快有了回复:“不着急,你处理完联系我。” 看到他那句“等多久都行”的措辞,分不清是为了证件还是其他,顾希安小小地皱了眉,隐约觉出异样,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 对劲。 没有回复行或不行,手机界面在思忖间灭了光亮。 她低头看着黑屏,半张脸藏在厚厚的毛衣领子里,尽管如此,顾希安依然能清晰感知到身边那人的眸光追逐,并未见收敛。 “号码换过了?” 男人的声音骤然响起,车内的压抑氛围划开一道透气的口子。 “没有。”顾希安答。 江醒的眸色黯了黯,想起近些时日听了无数遍的“暂时无法接通”,刹那找到了症结所在。 “安安……” 一声旧时亲昵,将他带回了四年以前。 就在他抬手的瞬间,顾希安本能地往车门边靠了靠,比任何言语上的拒绝更直接的是她不假思索的抗拒。 其实她不必如此,后排座位之间隔着一个多功能中央扶手,她已经离他够远了,这排斥实在刻意,甚至伤人。 她躲他,像是在躲避一个不能沾染的病毒体。 将手重新搁回膝盖上,修长的指节微微弯曲,虚虚空握,试图抓住些什么。 江醒知道她怕冷。 A市的冬天,风像刀子似的剐在脸上,每到这时节,她的双手就冻得不像话,纤细而僵硬,他习惯用掌心包裹住她的手一齐塞 进大衣口袋里,这样揣着捂很久,渐渐回暖。 刚刚,他不过是想…… “江先生。” 压下嗓子眼的颤抖,藏在毛衣袖子里的手倏而攥紧了,顾希安尝试着以一个相对理性的状态来面对他。 “我奶奶入院治疗的事,多谢你的关照。” 她愿意上车,是自觉欠他一句道谢,再没有其他。 江醒稍颔首,紧抿的唇线略微松动,轻吐出两个字:“小事。” 在什么时候,我们会清晰明确人与人之间的阶级差异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不是私奢高定和T恤短裤,不是鲍参翅肚和清汤寡水,不是集团CEO和贫困女学生。 应该是现在。 他口中风轻云淡的一句“小事”和她拼了命却蜗步难移的“大多数”。 多少人踏破门槛想要的床位,多少人求助无门的绝望,然而在他眼里,只需一句轻言,一个首肯,多刻骨多铭心。 顾希安一直知道她和江醒之间的差距。 从认清到认命,在经历了由“努力”到“怎么努力都无法实现”的过程后。 不是“只要我拼命追赶就能与你比肩而立”的幻想爱情,而是“两个世界的人真的没有半点可能”的他和她。 车停了,司机很默契地下了车,走到十米开外的路边候着。 顾希安望向窗外,寂寥的步行道,孤独的法式花园路灯,间距适宜的树下长椅,熟悉的景。 A市近郊的森林公园,他们第一次接吻和最后一次分手的地方。 从前,他经常带她来这里,牵着手可以散很久的步,久到误以为他们之间会有一万种可能。 不变的曲径小道,一样的两个人。 她走着,他跟着,左右之间搁着半臂的空隙。 找到了森林一隅的那颗老树,照旧伴着身旁的那一湾泉,经久不变。 或许,不是没有一生一世的相伴,只是他们不可能。 记忆不受控地涌上脑海,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对白,发生在四年前的此情此景里。 /// 沉默了许久,江醒终于开口,声音被风撞得支离破碎,像是哽咽,又像是刽子手的刀。 他说:“我 分卷阅读9 没得选。” 强装了一整晚的坚定瞬间分崩离析,顾希安静静看着他,蒙着水雾的眸色里难得生起了几分执拗,渴望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找到 一点点支撑。 良久过后,在看清了什么之后,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一夜的冷都抵不过他凉彻心肺的四个字。 明明,他已经选了。 顾希安从没想过绑住他,或者说,她从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能耐,可以让江醒在江家和她之间偏向她。 所以,痛得五脏六腑都搅和在一起的当下,她仍可以保持微笑不难看。 只听她说:“那我走了啊,江醒。” 是他选择了其他,分别时,换她先离开他。 从森林公园徒步走了不知多久,天空灰蒙蒙地飘下细密的水汽,敷在脸上像一层轻纱,冰凉的冷。 总算拦到车,回了合租的公寓,迷迷糊糊洗完澡,发现来例假的瞬间,腹部的绞痛紧跟其上,就着凉水吞下一片止痛药,倒头 就睡了。 再醒来,不知是什么时候,室友在耳边问她觉得怎么样,顾希安迷蒙着眼,想开口说话,干涸的嗓子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铺天盖地的疼痛从皮肉穿过神经线,最后体力不支又睡过去了。 当晚,顾希安半昏迷进了急诊,例假的第一天受了凉,伴着智齿发炎而引起的高烧不退。 所有的痛苦像是约好了似的选择在同一时间问候她。 还有,她失恋了。 曾有人问,痛经和牙疼到底哪一种更可怕。 顾希安没有答案。 在第三种痛面前,其他所有都变得模棱两可。 /// 看够了,顾希安转过身,面对着他:“这里很远,我以后应该都不会再来了。” 毫无波澜的语调,她习惯用轻声细语表达坚定。 坚定的与他在一起,坚定的接受分别,坚定的选择离开。 以及现在,坚定的不回头。 江醒望着她,痴痴望了很久。 只能捕捉到平淡瞳眸里最最怅然无措的自己。 我没心所以不疼。 09冬天的夜幕降得尤其早。 市区的灯火已经点亮,随着高速移动的车流,金灿灿的光斑聚成一条银河散落人间。 原想着回医院,打开包翻找公交卡时,抬眼便看见那个刺白的信封。 顾希安才想起她好像还没有回复厉挺“去或不去”,再一看时间,已经跳到“2”打头的数字。 微信界面上,对话还停留在他的那句“不着急……” 这下,是她有点急了。 语音电话拨过去,响了几声便接起来了。 “忙完了啊。” 首先入耳的是这句话,听语气,意外里甚至带着点儿愉悦。 在他的无怨等待里,顾希安非常合理地惭愧了,特别惭愧。 “真不好意思,我现在可以过来吗。” “你在哪儿。”他反问道。 “我现在……”环顾四周,找不到一个能叫得出名字的建筑物。 等了片刻,电话里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厉挺才发现她也有迷糊的时候,忽觉好笑。 “我开个实时共享,你加进来。” “好。” 定位生效,顾希安发现他们几乎分散在城市的一南一北。 确实太远了,心想还是算了吧,哪怕证件再重要也不差这一天半天。 回绝的文字没编辑完,那边率先发来一句:“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一下,我马上到。” 话茬又被反弹回来。 短短几次沟通,顾希安忽然得出一个奇怪定律:她总是慢他一步,在任何事情上。 /// 说了叫她找个暖和的地方等,厉挺顺着导航指引,在露天的公交站牌下找到了某个冷暖不知的人。 她蜷缩着身子在寒流四起的夜里孤独等待的画面,落在他眼里,发酵成胸口驱之不散的堵。 汽车鸣笛声响了一声,顾希安抬头,副驾驶的车窗摇下来,看清了来人,将包里的白色信封取出递过去。 他没接:“先上车,这儿违停会被拍。” 顾希安不打算上车,只是单纯地想将身份证还给他了事。 正要拒绝呢,又被催了句:“别愣着了,快点儿。” 身后响起阵阵急躁的鸣笛声,呼啸的同时伴着目测极为惊险的擦车而过。 “哦…好…”不论是被迫还是被动,顾希安到底还是上了车。 “安全带。”他出言提醒。 “啊,不好意思。”慌乱里迅速系好。 车内的暖气被人为开到最高,厉挺接下她递过来的信封,顺手搁进了储物格里。 “饭吃过了吗。”像是无意间的随口一问。 顾希安摇摇头,顾自说着:“在前边能停的地方把我放下就好。” 她的主观条理性很强,东西物归原主,任务完成,可以脱身离开。 “你去哪儿,送你。” “太麻烦你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不麻烦,说不定顺路呢。” 不会顺路的,顾希安想着,索性说了:“京西医疗中心。” 医院不在市中心,一般人没事也不会往那个方向去,除非…… “就说顺路啊。” 他一乐,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骗人,顾希安转过头去,眼睛瞪得老圆,“不可能。” 声音从厚毛衣里透出来,带着几分钝重的憨,是难得也有趣。 “真的。”厉挺笑看着她,“有一个工友受伤住院了,亲戚朋友都没在身边,我帮忙看着。” 上回去医院,也是因为这事。 他说得有理有据,顾希安忽然找不出理由再质疑什么,当下没了声响。 /// 车子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右拐转进了不算宽敞的小巷子。 她不认路,却异常 分卷阅读10 警惕地盯着前方,忽然从大路绕进弄堂里,心里咯噔一下。 放在腿上的手悄悄挪了位置,左手捏紧了安全带,右手放在门把手上,是时刻准备夺门而逃的意思了。 兜兜转转绕了大半个圈,最终在居民楼下的窄缝里停了车。 “这是…哪?” 故作镇定地问,声线隐隐发抖。 开了内饰顶灯,满目昏暗的视野豁然开朗,她脸上的惊恐也全盘纳入某人眼里。 “怎么?” 厉挺欺身而上,口吻是关怀,嘴角却克制不住地上扬了。 他一凑近,顾希安瞬时拉下开关,完了,已经落了锁。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逃不过,她虎着脸强装冷静。 “当然是……” 男人更夸张地往前靠过去,将迷途的小可怜逼至车门死角。 再靠近点,眼看着就要……马上就要…… 心一横,双眼紧闭,顾希安撇开脑袋对着空气小声吼道:“厉挺!” 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喊他的名字,情绪很饱满,还带着点无计可施的小脾气。 男人倏然停了下来,不知是被震慑到还是被惊喜到,他低声浅笑,渐渐没收住,紧密的空间里回荡着意犹未尽的爽朗大笑。 “当然是吃饭了。”他坐回驾驶位,眸光追着她,满脸的幸灾乐祸并不遮掩,“想什么呢,老同学。” 他捉弄她,并且很成功。 顾希安睁开眼,入眼是男人得逞的灿烂笑颜,松了口气之后,被戏耍的不平衡突袭上脑。 “哈,哈哈。”假笑着附和了两声。 脸色跟外头结了霜的玻璃窗格一般无二的冻人。 “走吧,请你吃面。”说着便下了车。 玩笑开过了,他跟没事人一样,说翻篇就翻篇。 /// 巷子深处的有一家老面馆,铺口不大,屋檐下悬着一个褪了色的红灯笼随风飘摇。 灯笼上印着隶书的“面”字,在路灯的照耀下,金灿灿的醒目。 晚九点,快打烊的时间,店里的八张小木桌还是坐满了人。 顾希安和厉挺坐在角落的那一桌,明明低调,却足够引人瞩目,男的俊朗女的清丽,确实养眼。 如果那位女生的脸上带点笑,就更完美了。 “喂喂,真生气了。别啊,我道歉行么。” 顾希安望着嬉皮笑脸认错的人,心里的一口浊气顺势憋下去。 算不上生气,只是很少遇见像他这么无聊就是了。 说到底,还是怪自己大意。 如果不是一时心软收下那张身份证,也就没有后续这么多事了。 算了,今天之后都结束了。 “没生气。” 她闷声道,惯性将情绪压到消失无踪为止。 在很多事情上,顾希安是一个懒得计较的人。不计较的另一层意思,是不在意。 “那就好。”闲来无事,厉挺甩着手里那张点餐小票,顺带唠嗑打发等餐空隙,“这家店特好吃,排得上A市前三的苍蝇馆 子,就是离得太远,但凡有机会来附近,怎么都要吃一次才不亏。” 所以,他刚才毫不犹疑说来找她,其实是为了尝这一口鲜。 顾希安心下了然,顺口接道,“你吃饭这么晚的吗。” 他想都没想就答了:“说好等你一起的啊。” 这话的潜台词大概是,因为等她才耽误到现在。 “呃……”我明明拒绝了,顾希安在心底补充道。 转念一想,最后那条信息确实是她失联在先,顿时理亏到语塞。 找到她,千方百计抓住她。 是厉挺最诚恳又不太聪明的追法。 瞧他这个笨蛋蛋傻瓜瓜臭猪猪。 10两碗加了重料的手工面上桌了,还要了几碟子特色小菜,不算大的长方木桌一下子摆得满满当当。 是不是点太多了,顾希安轻微蹙眉,直觉会浪费,反观厉挺,倒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对了,唔…有个事想咨询你来着。” 吞下一大口面,每个字眼囫囵蹦出来都透着食物香气。 他吃得太急了,下巴沾了几滴汤渍,油光发亮的,顾希安从包里抽出纸巾递给他一张,尔后才拿起筷子,卷着面条慢条斯理地 吃着。 “你说。” “没缴社保的前提下,受工伤还有没有其他途径申请相应补助。” 身为新闻记者,顾希安的敏锐度立刻提起来了。 “从事具有高危险性质的工作,国家强制规定在给工人购买意外伤害险种的基础上才可以进行施工作业。如果公司没有为他缴 纳,建议通过正常司法途径起诉。” “咳咳。”这还没开始聊呢,就直接要起诉了。 虚心求教的人被一口热汤呛在嗓子眼儿,半天下不来气。 顾希安很贴心地将整包纸巾都给了他。 “没…没这么恶劣……” 要了瓶水,猛灌了几口,终于救回了被烫到失痛的舌头:“是这么回事儿。原先是咱们工地上有个工友回家结婚,正好赶在年 节上,估计不能准时返工,怕耽误工期就找了他兄弟来顶活儿,待遇什么的都谈好了,按临时工标准日结。没想到那哥儿们来 早了,年初三就到了。安排先住在工地上的员工宿舍里,某天夜里,黑灯瞎火外加不熟悉路,他一晃神就给摔了,伤得挺狠, 尾椎骨折了……“ 要这么算,能不能判工伤都两说,顾希安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他吓得连120都没舍得打,生生等到我来,才去医院拍的片。医生说了,这伤且得养着,卧床三个月打底。原计划是年后开 始计算工时,保险什么的也打算节后办理,所以就……” “是有点复杂。”顾希安想了想,问道,“所以 分卷阅读11 他现在是自费就医吗。” “医药费是公司资助的,出了事他挺灰心丧气,情绪什么的不太好。最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停工三个月,过两天替工那小伙 子就回了,他一没收入二没住处……我想,如果能申请到补助,有总比没有好。” “可以咨询劳动保障协会,要是能补缴社保,后续都医疗费用说不定可以报销。最好让用人单位和他签订一份临时劳动合同, 补缴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过这要看你们公司老板愿不愿意出手相助,目前听下来,他受伤很大程度上源于自己,很难说。” “问题不大。”厉挺说得很自信。 企业家的无私善意并不常见,顾希安回国一个月,大大小小的采访也报道了不少,对他的信誓旦旦不置可否。 喝下了一口汤,暖了胃,周身都热乎起来,放下汤勺,顾希安擦擦嘴角,结束了这一餐。 “你怎么会想到问我。” “你不是记者嘛,这些纠纷条款肯定比我们普通百姓懂得多。” 咬一口脆脆肠,厉挺想都不想就答了,半晌过去,没等到她接话,才发觉失言。 抬起头,迎面对上她的直视,胃里的烫一路袭上耳根。 断联多年的两个人,她对他一知半解,而他对她似乎了如指掌,顾希安很难不讶异。 比无声质问更难抵御的,是眼前人透澈如泉的眼眸。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又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清咳一声,他揪着尴尬的尾巴开始坦白:“我是…看你长得就特别像个记者。哈哈哈……嗯,不好笑。” 干笑声在空气里凝结,顾希安收回目光,将心里那朵没什么存在感的疑云抛诸脑后,从手机里翻出社保局的电话,发给了他。 厉挺为什么会知道她做记者,顾希安或许纳闷,但并不关心。 总是如此,她的关心只给特定的那几个人。 /// 三年前,也是深冬,年节前的半月时间。 在一家热火朝天的打边炉店里,厉挺第一次知道了顾希安的职业和所在之地。 新联社记者,外派地:叙国战区。 卓彻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的飙过来,从出公司到三环外的红灯,厉挺被吵得头疼,忍无可忍还是接了。 “怎么说啊挺哥,大伙儿难得聚一次齐的,就差你了。” 高中几个要好的哥儿们出差来A市,怎么着也得吃一顿再走。 “正堵着呢,不一定。”意思是别等他。 “说好了啊,厉挺你要是不来,今后结婚没份子钱收。” 周可莹咋咋呼呼一句“恐吓”,隔着电话都能听到边上人的哄堂大笑。 “他女朋友都不知道在哪呢,还结婚,扯远了啊。”这一句是卓彻教育周可莹的。 抢回了电话,还是那个聒噪的声音:“多晚都等,反正你得来,哥几个已经约好下一摊了。” 电话挂掉的瞬间,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厉挺看着踽踽难行的车流,想起卓彻那句“女朋友”,脑海里不自觉浮出一个浅浅的轮廓。 黑长发,低马尾,红彤彤的两颊,带点狡黠的小虎牙,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的悄悄上扬的眼尾。 是真的不知道她在哪儿啊。 到了店里,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店里已然腾出几张空桌,乍一眼望去,依然是人声鼎沸的热闹。 卓彻眼尖,老远就瞄见他进门,起身挥手示意。 环顾了一圈,除了高中时玩得挺好的那几个,还有好些不熟的脸孔,朋友带朋友,足足开了两大桌。 厉挺找了个过道的空位坐下,旁边那小姑娘特有意思,抱着个笔记本在赶活儿呢。 过于勤奋。 “干嘛呢,周晓蕊,喊你来吃饭的,带什么笔记本。” 周可莹边数落着,边往“十佳员工”嘴里塞了一口刚出锅的嫩羊羔肉。 “在等一个视频信,后天年会的祝贺视频里要用的,今天必须赶出来。” “什么公司啊,这么不人道。”边上一姐们跟着起哄。 “新联社,好不容易考进去的,竞争激烈着呢。” 说起妹妹的工作,周可莹难免骄傲。 “有了有了。” 等了一整天,终于收到了。 周晓蕊依次点开三个短视频,看到最后一个时,周可莹忽然“咦”了一声,抓过正在拼酒的卓彻。 “这不是那谁么。” “谁啊,”卓彻被灌得眼冒金星,猛地一拽,更晕了。 “就我们高中时候,总是榜一的那个,叫什么什么希……” “顾希安。”周晓蕊照着表格上名单,念道。 “对对,就是她。” 这名字忒耳熟,卓彻也醒了,揉了揉眼睛盯着视频,再一抬眼看向斜前方。 先前还意兴阑珊的人,这会儿正愣愣盯着长方形的视频小框,定格了似的。 果然是不淡定。 “这是在哪儿啊。” 望着视频里的残破背景,周可莹好奇地问。 “叙国,新闻社外派的战区记者,好像出去有一年了。”周晓蕊操作很熟练,几下就将视频信掐头去尾剪辑好,“超级佩服 啊,听我们科长说她是主动请缨的,勇气可嘉,社里都传开了,我进去晚,还没见过真人……” 操作完,正要合上笔记本时,默了整晚的人忽然出声。 “再放一遍。” 忽然冒出这句话,周晓蕊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视频。”厉挺说道,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 周晓蕊看看周可莹,再看向厉挺,听话地打开电脑,递给他。 同一个视频开始无限循环。 视频里的顾希安,头带灰蓝色的战备帽,身上穿着防弹衣,在远近不明 分卷阅读12 的炮火声下,对着镜头说“新年快乐”。 新联社的年会,每位员工都要说新年寄语。 远在天边的记者同仁们无法赶回来参加年会,每个人的视频信都有说不完的话,对家人对朋友,对同事对领导,唯独她,最简 单也最轻易。 在顾希安从容不迫里,厉挺生平第一次明白了“后悔”的定义。 /// 晚餐结束。 厉挺一招手,对着师傅喊:“老板,打包一碗牛肉面,加荷包蛋和排骨。” “你没吃饱吗?”顾希安吃惊地望着他,像是在看什么神奇物种的眼神。 “我又不是猪,”厉挺笑着反驳,“这份是给工友带的。” “……哦。” 从老面馆回到京西医院,一路通畅,连红灯都少。 住院部门前,顾希安正要下车,被厉挺叫住。 那人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心一横,说了:“其实,我们公司老板人还行,不会苛待员工,遵纪守法,一视同仁。” 他想说的就是这个? 顾希安有些摸不着头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是真的。”又补了一句,生怕她不信似的。 “他是你的朋友?”所以如此维护。 厉挺很认真地摇头,“我们公司的老板,就是我。” 11周五。 病房的另一张床位空了半日,立时住进一个新病人。 据说是动脉硬化被急救进来,就是通常说的脑梗,第二次了。 新入院的老太太年过花甲,那精神气比长久卧躺在侧的朱素梅好太多了,抢救回来后,跟个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真把 医院当成家了。 顾希安下班赶到医院,还没进门,就听到病房里热闹的攀谈,声音并不耳熟能祥。 “我孙子是银行总部的经理,不止聪明能干,还孝顺,真是挑不出错。这家医院的神经内科出了名的权威,没点硬关系真住不 进来,来时还说没空位,他一个电话,医院就给腾出来了……” 边说着,手抓起一瓣儿火龙果咬着,许假牙使不上力,吃得那叫一个生龙活虎。 推门而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闲谈,老太太定睛一看,眼睛都放光了。 “是我大宝孙来了。” 类比幼儿园小朋友放学等到亲人的喜悦,还带着点藏不住的炫耀。 再一瞄,身后还跟着个姑娘,老太太来劲了:“带女朋友来看奶奶啊,等等,我花镜哪儿去了,可得好好瞧瞧。” 进门的男士好脾气地解释着:“奶奶,别瞎讲。我们是在门外碰到的,凑巧了。” 顾希安礼貌颔首,绕过那人走到靠窗的病床前。 “这是你家孩子啊,长得真标致。” 带上花镜瞧了个仔细,老太太忍不住夸道。 好话不嫌多,朱素梅听了直点头,她看自己孙女,一样是挑不出错的好。 “多大了,做什么工作,成家了么。” 三言两语直奔“婚否”话题。 微愣了愣,顾希安和奶奶对望一眼,没想好该怎么答。 “你又开始了,奶奶。”那位男士适时解围,“不好意思,老人家操心惯了,别介意。” 顾希安点头表示理解。 /// 隔天,顾仁因公出差,王芸带着顾希望赶来照顾。 一看隔壁床换了人,还是个爱唠嗑的老太太,暂住在同个屋檐下,一来二去很快就聊开了。 老太太来来去去仍是那几句,夸孙子的话术和昨晚上说得大差不差,换了个活跃的听众,对话的积极性瞬间提高了不少。 两人聊得忘乎所以,时间打发得很快。 “年纪轻轻就当上银行经理了,真能干,”赞叹过后,王芸转头对着儿子念叨:“看看人家,没长你几岁就这么有出息,你 呢,一天天的就惦记着打球。” 人们惯常在对比里找落差,找快感,作用于鞭策,抑或自满,最终收获社交乐趣,但很少有人会在意“被比拟者”的心情,就 是没有。 顾希望臭着脸很不爽,却因为都是长辈只能忍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动作,在撞上顾希安看过来的目光时戛然而止。 怎么形容那个目光呢。 就像是寒冬腊月里一盆化了冰的水,兜头浇下来,一丝火气都没了,立竿见影。 他姐就有这个本事,不吵闹不复杂,看着温顺,多个心思便能瞧见她藏在眼底的不赞同。 分量不重,足够遏制。 “瞧你说的,我看你家小子好得很,高高瘦瘦,瞧着多精神啊,一定被不少小姑娘追着跑。” 老太太是个唠嗑能手,几句赞美话全当是还了先前的夸。 王芸似乎并不满意,“不收心,快奔三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就想着他成了家能稳重些。” “知足吧你,我这千盼万盼想要个孙媳妇,没成。” 话锋转得生硬,有心的人还是听懂了。 “现在社会变了,越优秀的人越是不着急,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我这侄女也是啊,出国工作几年,把终身大事都耽误了,现 在呢,弟弟赶在姐姐前头订婚了,”撮合的念头才起,王芸表现的很殷切,“你家孙子多大了。” “二十九了。” “差两岁正合适呢,要我说啊,回头找个机会给俩孩子认识一下,就当是交个朋友,希安,你说是不是……” “小婶,我去找陈医生问点事,输液快好了,你顾一下。” 被点名的人虽是接茬儿了,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行了,你去吧。” 王芸不是第一个“过度关心”她终身大事的人,回国后,每每和廖玲电话,这个话题不可避免地被反复提及。 或许,二十七岁确实到了尴尬到不容蹉跎 分卷阅读13 的年纪,过一天,多剩一天。 找陈医生简单沟通了关于奶奶的身体情况后,顾希安回到病房,房里的欢声笑语依旧,甚至愈发高昂,她站了一会儿,犹豫之 下还是没进去。 半晌过后,病房门开了。 顾希望看见她,神情从微愕到了然,最后轻声关了门。 “姐。”他嘴角扬起笑,特别阳光,“我要回去了,送送我呗。” 医院里陪夜条件艰苦,王芸大概是心疼儿子,没舍得让他受罪。 “好。”她应道。 /// 冬日的夕阳很短暂,橘色连着深蓝的交界一点点浸入屋顶,楼房,灌木丛,走着走着,夜幕便来了。 从住院部到医院正门,步行二十分钟的路程,能浅聊几句。 “A市离乌城不算近,当天来回太奔波了。”她坦言道。 “之前就想来看看奶奶,我妈不让,这回刚好爸来不了,她一个人大包小包不方便,才带上了我。” 顾希安点点头。 又沉默了几步路,他说道:“姐,我妈她没什么恶意,就是爱唠叨,你别放心上。” “嗯,知道。” “其实……”停顿了几秒钟,像是在组织语言,“大伯和大伯母的婚姻是个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 这句“你别放在心上”,顾希望到底没有说出口。 廖玲和王芸相隔一年嫁入顾家,那个年代,嫁进门的媳妇普遍和公婆住在一起。 老房子是一幢三层高独栋民房,一楼住着老两口,二楼分成东西两个套间,成了家的两兄弟各占半边。 顾征和廖玲都是爆脾气,刚结婚那两年蜜里调油并不察觉,直到矛盾出现了,渐渐地争吵次数也频繁了许多,最焦灼的那段时 间,一度升级到了连柴米油盐的小事都能吵翻天的不依不绕。 在顾希安的记忆里,父母一直用互相对吼的方式在沟通,在推拒,在磨合婚姻。 每当“战争”爆发,她就会抱着枕头躲到隔壁小婶屋里,有时候是奶奶那儿,顾希望一听见她敲门,不用猜也知道,大伯和大 伯母肯定又“开始”了。 或许是家无宁日的基调定得太扎实,以至于后来两人离婚的场面,反而比任何时候都和谐。 久而久之,都习惯了。 “不用担心我,希望。”顾希安轻声道。 说这话时,素净的脸上透着淡然和平常,像是念出了一个复习过许多次的答案。 眼眸望向前方,双瞳生起一层淡淡的霭,叫人辨不出情绪。 顾希望看着她,最后收回了视线,没再说些什么 11周五。 病房的另一张床位空了半日,立时住进一个新病人。 据说是动脉硬化被急救进来,就是通常说的脑梗,第二次了。 新入院的老太太年过花甲,那精神气比长久卧躺在侧的朱素梅好太多了,抢救回来后,跟个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真把 医院当成家了。 顾希安下班赶到医院,还没进门,就听到病房里热闹的攀谈,声音并不耳熟能祥。 “我孙子是银行总部的经理,不止聪明能干,还孝顺,真是挑不出错。这家医院的神经内科出了名的权威,没点硬关系真住不 进来,来时还说没空位,他一个电话,医院就给腾出来了……” 边说着,手抓起一瓣儿火龙果咬着,许假牙使不上力,吃得那叫一个生龙活虎。 推门而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闲谈,老太太定睛一看,眼睛都放光了。 “是我大宝孙来了。” 类比幼儿园小朋友放学等到亲人的喜悦,还带着点藏不住的炫耀。 再一瞄,身后还跟着个姑娘,老太太来劲了:“带女朋友来看奶奶啊,等等,我花镜哪儿去了,可得好好瞧瞧。” 进门的男士好脾气地解释着:“奶奶,别瞎讲。我们是在门外碰到的,凑巧了。” 顾希安礼貌颔首,绕过那人走到靠窗的病床前。 “这是你家孩子啊,长得真标致。” 带上花镜瞧了个仔细,老太太忍不住夸道。 好话不嫌多,朱素梅听了直点头,她看自己孙女,一样是挑不出错的好。 “多大了,做什么工作,成家了么。” 三言两语直奔“婚否”话题。 微愣了愣,顾希安和奶奶对望一眼,没想好该怎么答。 “你又开始了,奶奶。”那位男士适时解围,“不好意思,老人家操心惯了,别介意。” 顾希安点头表示理解。 /// 隔天,顾仁因公出差,王芸带着顾希望赶来照顾。 一看隔壁床换了人,还是个爱唠嗑的老太太,暂住在同个屋檐下,一来二去很快就聊开了。 老太太来来去去仍是那几句,夸孙子的话术和昨晚上说得大差不差,换了个活跃的听众,对话的积极性瞬间提高了不少。 两人聊得忘乎所以,时间打发得很快。 “年纪轻轻就当上银行经理了,真能干,”赞叹过后,王芸转头对着儿子念叨:“看看人家,没长你几岁就这么有出息,你 呢,一天天的就惦记着打球。” 人们惯常在对比里找落差,找快感,作用于鞭策,抑或自满,最终收获社交乐趣,但很少有人会在意“被比拟者”的心情,就 是没有。 顾希望臭着脸很不爽,却因为都是长辈只能忍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动作,在撞上顾希安看过来的目光时戛然而止。 怎么形容那个目光呢。 就像是寒冬腊月里一盆化了冰的水,兜头浇下来,一丝火气都没了,立竿见影。 他姐就有这个本事,不吵闹不复杂,看着温顺,多个心思便能瞧见她藏在眼底的不赞 分卷阅读14 同。 分量不重,足够遏制。 “瞧你说的,我看你家小子好得很,高高瘦瘦,瞧着多精神啊,一定被不少小姑娘追着跑。” 老太太是个唠嗑能手,几句赞美话全当是还了先前的夸。 王芸似乎并不满意,“不收心,快奔三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就想着他成了家能稳重些。” “知足吧你,我这千盼万盼想要个孙媳妇,没成。” 话锋转得生硬,有心的人还是听懂了。 “现在社会变了,越优秀的人越是不着急,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我这侄女也是啊,出国工作几年,把终身大事都耽误了,现 在呢,弟弟赶在姐姐前头订婚了,”撮合的念头才起,王芸表现的很殷切,“你家孙子多大了。” “二十九了。” “差两岁正合适呢,要我说啊,回头找个机会给俩孩子认识一下,就当是交个朋友,希安,你说是不是……” “小婶,我去找陈医生问点事,输液快好了,你顾一下。” 被点名的人虽是接茬儿了,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行了,你去吧。” 王芸不是第一个“过度关心”她终身大事的人,回国后,每每和廖玲电话,这个话题不可避免地被反复提及。 或许,二十七岁确实到了尴尬到不容蹉跎的年纪,过一天,多剩一天。 找陈医生简单沟通了关于奶奶的身体情况后,顾希安回到病房,房里的欢声笑语依旧,甚至愈发高昂,她站了一会儿,犹豫之 下还是没进去。 半晌过后,病房门开了。 顾希望看见她,神情从微愕到了然,最后轻声关了门。 “姐。”他嘴角扬起笑,特别阳光,“我要回去了,送送我呗。” 医院里陪夜条件艰苦,王芸大概是心疼儿子,没舍得让他受罪。 “好。”她应道。 /// 冬日的夕阳很短暂,橘色连着深蓝的交界一点点浸入屋顶,楼房,灌木丛,走着走着,夜幕便来了。 从住院部到医院正门,步行二十分钟的路程,能浅聊几句。 “A市离乌城不算近,当天来回太奔波了。”她坦言道。 “之前就想来看看奶奶,我妈不让,这回刚好爸来不了,她一个人大包小包不方便,才带上了我。” 顾希安点点头。 又沉默了几步路,他说道:“姐,我妈她没什么恶意,就是爱唠叨,你别放心上。” “嗯,知道。” “其实……”停顿了几秒钟,像是在组织语言,“大伯和大伯母的婚姻是个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 这句“你别放在心上”,顾希望到底没有说出口。 廖玲和王芸相隔一年嫁入顾家,那个年代,嫁进门的媳妇普遍和公婆住在一起。 老房子是一幢三层高独栋民房,一楼住着老两口,二楼分成东西两个套间,成了家的两兄弟各占半边。 顾征和廖玲都是爆脾气,刚结婚那两年蜜里调油并不察觉,直到矛盾出现了,渐渐地争吵次数也频繁了许多,最焦灼的那段时 间,一度升级到了连柴米油盐的小事都能吵翻天的不依不绕。 在顾希安的记忆里,父母一直用互相对吼的方式在沟通,在推拒,在磨合婚姻。 每当“战争”爆发,她就会抱着枕头躲到隔壁小婶屋里,有时候是奶奶那儿,顾希望一听见她敲门,不用猜也知道,大伯和大 伯母肯定又“开始”了。 或许是家无宁日的基调定得太扎实,以至于后来两人离婚的场面,反而比任何时候都和谐。 久而久之,都习惯了。 “不用担心我,希望。”顾希安轻声道。 说这话时,素净的脸上透着淡然和平常,像是念出了一个复习过许多次的答案。 眼眸望向前方,双瞳生起一层淡淡的霭,叫人辨不出情绪。 顾希望看着她,最后收回了视线,没再说些什么。 12回到病房。 隔壁床有人来探望,隔断帘拉起来,老太太爽朗的笑声时不时飘出来,回荡在房间里。 王芸正在整理今晚要睡的床被,见她走进来,手上的活一放,将人拉到近前说话。 “打听清楚了,那家的孙子刚过完二十九岁生日,和你年纪相仿。国外留学回来,在大行做高级经理,什么风险控制的我也不 懂,年薪有七位数,”她刻意压低了声线,像是生怕被旁人听了去似的,“父亲是国企高管,母亲是教师,这条件打着灯笼都 难找啊,我看人家奶奶很中意你……” 讲了半天,顾希安仍是一副漠不相关的态度,是压根没往心里去,王芸急眼了,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再开口时,语气就变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这岁数放在乌城连娃都抱俩了,天上掉馅饼了不抓住还犹豫什么呢。希安,别怪小婶说话难听,女孩子的 好年华也就二十出头这几年,现在还能挑挑拣拣,过两年你再看看,歪瓜裂枣的想挑都没得选。” 她一急,话就没收住,连音量都飙高了几度。 病床上,老太太悠悠转醒,大概小眯了一会儿,半阖的双眼还带着几分朦胧困意。 顾希安起身走到奶奶床边,身后意犹未尽的人还在念叨。 “你不为自己想,也该心疼心疼老人家,你奶奶最惦记的就是你,她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比我还着急,你这终身大事有着落 了,回头她心情舒畅,这病都能好得快一点。” 这么说了一阵子,祖孙二人谁都没搭理她,王芸自觉没趣,拿着洗漱用品就去洗手间了。 隔壁床的欢声笑语还在,顾希安坐在凳子上,手肘撑着床 分卷阅读15 沿,握着奶奶的一只手反复观察。 人一旦上了年纪,最先发皱的就是手背皮肤,所以时常会听到这样的说辞,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顾希安看着看着,一下子入了迷。 奶奶的手不大,皮肤透着不寻常的苍白,塑硬的表面带着光润,像是打了一层蜡。 将褶皱捋平,围着青色的筋络布满了点点针孔,反而最明显的那条筋脉却完好无损。 听护士说,这是留着救命用的。 老年人的血管不好找,万一真到了危机时刻,留一条最清晰的,避免出错,抢救成功率也高一些。 “奶奶不急的,要阿囡欢喜才好。” 老太太不知怎的蹦出这么一句,大约是怕给她增加负担。 顾希安嗯了声,嘴角绽开一朵浅浅的笑,她歪过头,脸颊贴着奶奶的手背,用余温去暖她的凉。 她们都打着你的旗号借题发挥,可到头来,也只有你在意我是否欢喜。 人们总说长辈对晚辈的爱,是未雨绸缪,是计之深远,是将“过来人理念”强行赋予的关切,是“为你好”和“不会害你”的 双重肯定。 或者还有一种。 她掩下心底的焦急与忧虑,在你犹豫不决或无助被动的瞬间,用轻暖的声线述说着,你的欢喜才最要紧。 「你的欢喜才最要紧」 心底的颤抖伴着刺拉的麻。 顾希安心底那座名叫“不婚”的壁垒,在老太太的一句“不急”里,轰然瓦解。 /// 新闻社,地铁站,医院,公车,住处。 顾希安的生活轨迹很简单,有心之人可以轻易掌握路径规律。 如果刻意去营造偶遇,厉挺可以保证一周七天永不落空的见面率。 当然,他设计偶遇的对象仅限于她,那些陌生又奇怪的一次性面孔并不在计划内。 在不知第几次撞见顾希安与适龄异性促膝而谈后,厉挺很难说服自己再淡定旁观下去。 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此刻咖啡店里,顾希安和对面的那个肥胖圆脸男,正在相亲进行时。 相亲!真是见鬼了,她去相的哪门子亲。 或者换一个思路,顾希安宁可去相亲都不考虑他。 明确这个事实后,挫败两个字像一座巨石压在某人的心头,非常极其特别翻倍的……憋屈。 “毕业于京南大学生物医学工程,现在是一家初创公司做产品研发,在A市待了八年。” “老家在浮城,有一套单身公寓和三居室的房子,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很通情达理,接受婚后不同住的思想。” “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顾小姐。” 对面的男士推了推黑镜框,镜面的光泽一闪,最后凝成眼尾的聚光点。 “呃,很详细了。” 顾希安看着手中那份约等于简历的ppt,额头垂下三道黑线。 “其实上面的资料只是一些硬性数据,仅供参考,认识彼此还是要靠相处和沟通。” 对方用介绍产品的方式在推荐自己,嗯,如果忽略因为初次见面而产生的不适感,确实符合他的职业属性了。 “啊?哦……是的。”顾希安点头如蒜。 “顾小姐,其实我很好奇,你结束上一段恋情的原因,以及让你背井离乡远赴叙国的触发点又是什么。” “因为……性格不合,还有追求梦想。” 她抛出了两个模糊到可以是一笔带过的答案。 “对方的什么性格是你无法忍受的呢。” 很尖锐了。 “这……有点记不清了,哈哈…可能只是一些小事,不重要所以忘了。” 干笑着打算蒙混过关,顾希安发誓,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如果他再回过头来找你,你会接受吗。”男人步步紧逼。 “不会。” 这一句倒是干脆,顾希安思忖片刻,回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更习惯于向前看。” “很巧,我也是。” 男人举起手中的咖啡与她碰杯,两人相视一笑。 屋子里的人相谈甚欢。 街尾的垃圾桶里多了一只被揉压变形的咖啡纸杯。 要气死个谁啊。 13从咖啡店出来,相亲男士问她去哪儿,说开了车可以送她一程。 这话听着耳熟。 或许是先前的顺风车之行过于“复杂”,顾希安婉拒了他的善意,毫不犹豫。 往地铁站去的路上,她打开手机微信。 高水晶的头像排在第一个,文字信息穿插着语音发了满满一屏幕。 “见面了吗。” “感觉如何。” “有可能吗。” 顾希安挑了几个能回答的,“见了,完了。” 依旧是言简意赅的风格。 信息发送成功,还没过一分钟,语音电话就拨进来了。 “怎么着啊,有戏没戏。” 连招呼都不打了,高水晶直奔主题。 思考着该用什么词汇来评价这次见面,顾希安想了又想,说:“职业素养不错。” 话一出口才觉得想笑,她是真的把自己放在面试官的角度了,官方话术张口就来。 “然后呢。” “你还想要什么然后?” 那就是没戏了,电话那边的人气馁了几秒,瞬时又恢复了打鸡血的冲劲。 “没事,这一个不行就换,我这里人选多多。” 顾希安真没看出她还有当红娘的潜质,一时无语。 “水晶,我其实……”也不知道这样做对是不对。 主治医生说奶奶的年纪太大,倘若真的符合条件动了手术,风险都比常人高几倍。 靠药物确实可以控制,但余后的日子基本上都要在床上度过。 该怎么办呢,除了做些让老人家放心的事,她还能怎么办呢。 “顾希安,你该谈 分卷阅读16 一场恋爱。” 拥抱一份鲜活,肆意,对等的爱情,不为年纪所累,不为外人期待,只为你自己。 决定放弃或忘记某个人,绝对不是一昧的压抑心底的杂乱,割舍某一部分难缠思绪这么被动。 你必须高高兴兴地去爱,去接受,去浪漫,然后发现乐趣,找到鲜艳的彩色,体验爱情是多么美好的存在。 走出来固步自封的怪圈,大大方方地造作一场。 这件事并不可怕。 一改往日的风风火火,高水晶的语气算得上诚恳,甚至动人。 顾希安微微错愕,简单的字眼钻进耳朵里,异常沉重。 或许她说的没错,可并不容易。 不是没有经历过,正因为当初太用力太惨烈,这一扇门被关得尤其死紧。 李宗盛说,爱恋不过是一场高烧,思念是紧跟着的好不了的咳。 顾希安想,她的爱情是一根鱼刺,卡在喉管里差点要了命。 后来硬是取了出来,手段狠辣利落,所及之处被划得伤痕累累,不堪入目。 那之后每喝一口热水,便受一次烫。 她是真的不敢了。 “你得尝试一次,再试一次。” 高水晶的声音像魔咒似的,萦绕在耳边。 顾希安轻轻嗯了声。 虽是应了,可心里,真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 地铁站A出口往前一百米就是医院正门,在这一站下车的行人,神色里多少透着点沧桑和肃穆。 夜幕低垂,过往的人们裹紧御寒的装备,行色匆匆,奔赴心中的目标地。 才走了没多远,顾希安停下了脚步,吸引她目光的是一个蹲坐在花坛边沿的年迈老人。 花白的短发被风吹得蓬勃凌乱,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她低着头,投下一片小面积的阴影,双手在不算明亮的可视环境里 忙活着。 顾希安走近,看见老人的指间捏着一圈细铅丝,将仍是花骨朵的白色茉莉由蒂部穿过,完成品是一串别致的花手环。 她做得尤其小心翼翼,一圈完成,检查无误后将其摆在面前的箩筐上。 由报纸垫底的筐面,几串花手环被码得整整齐齐,煞是好看。 “小姑娘,这个花很好闻的,放在床头可以香很久,买一串吧。” 抬眸的瞬间,老人看见了眼前的女孩,自发地推销起来。 顾希安蹲下身子,直接问道:“怎么卖呢。” “晚上没什么人了,便宜点,就十块钱吧。” “好,我都要了。” “真的?”老人家眼睛一亮,数了数,这可有八九条呢。 “还有你剩下的花材,都卖给我吧。”她点头,眉眼格外认真。 顾希安是一个非常节俭的人,节俭到苛刻的程度,她比许多同龄人更知道钱的重要性,可以扭转局面,可以解决困境。 偶尔也会例外,虽然这个“偶尔”机率很小,但不是零。 例如现在。 “都…都要吗,剩下的还没有串好。”老太太急得嘴瓢了。 “没关系,全部,两百块够吗。” “够的……不对,多了多了,给一百就好了。” 老人家手忙脚乱地动起来,又是收拾花材,又是翻找付款二维码。 “别急,您慢慢来。” 顾希安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百元纸币,正要递过去时,倏然被一道声音制止了。 “等一下,我也想买。” 闻声,她转过头望去,看见是熟悉的面孔,颇为讶异。 “见到我这么意外吗,”曾栎跟着蹲下来,笑着反问。 来人正是同病房那位奶奶的宝贝孙子,老人们住了这好些日子,两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顾希安与他虽不如曾奶奶所愿有什么 后续,倒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并不是意外见到他,而是…… 顾希安摇了摇头,“没想到你也坐地铁。” “低碳生活,绿色出行,”他念着地铁上的标语,头头是道,“哎,这花匀我一半呗,待会儿你拿回病房,顾奶奶有了,我家 老太太要是落了空,指不定怎么难受呢。” “好。” 他说得在理,顾希安没有推辞,收回了其中一张百元纸钞。 曾栎也跟着扫码付了一百,而后看见卖花老太太低头拿着报纸在折些什么。 “奶奶,您别忙了,随便找个袋子装起来就得了。” “这花不经压,很快的,我做个纸篓子,放着好看。” 老太太是做惯了的,手很巧,没几下就用旧报纸叠好一个四方四正的纸碗,将那一串串白茉莉整齐放好,又用剩下的零碎花材 填充缝隙,一盆半球形的小茉莉花团就完成了,满满当当,还别说,挺像那么回事。 “挺好。”曾栎点头称道,将花递给身边的人,“你受累,我就不捧着了,有点娘。” 听出了话背后的意思,顾希安稍有犹豫:“应该分成两份……” 几串花能有多重,实在谈不上什么累不累,只是,他也付了钱。 “别分了,回头放病床中间,正好。”话落,男人又对着卖花老太太道:“您也早点回吧,这大冷天的。” “好好,就回去了,多谢你们啊。” 难得卖空,老奶奶脸上笑出一片褶子,是真开心了。 /// 两人同往病房走去,一路漫长,总要说些什么才不尴尬。 曾栎随口开启一个话题。 “奶奶要是见到咱们一起回去,肯定乐得合不拢嘴。” 老太太的司马昭之心,怕是全世界都知道了,得亏两位当事人心理素质好,否则很难坦然自若地走在一起,这会儿还能用作打 发时间的话题陶侃一番。 “哪天你要是带回去一个女朋友,曾奶奶才真的合不拢嘴。”顾希安 分卷阅读17 实话实说。 “这事啊,着急也没用。”男人耸耸肩,豁达里颇有几分无奈。 路过急诊大楼,迎面走来一个人。 顾希安顾自低头看路,并未察觉,倒是边上的人停了下来。 饶是相隔几步路,还是察觉到了敌意,比常规的同性相斥更离谱一些的,莫名其妙的不爽快。 来者不善啊。 曾栎回忆着,时间轴里并没有眼前这位哥的面孔,那会不会是来冲着她来的。 “认识的?”他问道。 顾希安抬眼,看清来人,不自觉愣了愣,“认识,是高中同学。” “那还挺有缘。” 曾栎知道她不是A市本地人,高中同学能赶来这儿偶遇,总归不平凡。 陌生异性,又是没见过的新面孔。 看着并肩而行的两个人,厉挺很难形容当下的情绪,五味杂陈,并不舒畅。 像是被人打翻了调料罐子,漫天粉末莽撞对冲,刺得眼睛难受,酸咸腥辣,最后只留下了舌尖上的苦味。 几秒钟的静止状态,时间仿佛停在了这一刻。 “这么巧,来探望朋友吗。”顾希安率先打破沉默。 男人点头,眉宇间的烦闷奇迹缓解,就因为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这么巧”,他竟然有些沾沾自喜。 什么出息。 管他呢,至少不再是单薄的“你好”。 厉挺想,他可真容易自我满足。 锐利的眸光在男人身上扫视了一遍,略过又看向她,最终落在她手中的那盆茉莉花球上。 走近了才看清楚,她用双手捧着,是如获至宝的姿态。 “花很漂亮。” 凛冽的声线在零上几度的空气里冻出寒意,算不上真心夸奖,但除了足够冷以外,倒也听不出旁的什么情绪。 不等她开口,他又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连在一起的两句话,半点缝隙都没有,顾希安想说句“再见”都没来得及。 奇奇怪怪的。 “他是不是误会了。” 曾栎看着男人走远的背影,单手摩挲着下巴,眼里满是调侃的笑。 “误会什么?” 顾希安也是一头雾水。 对上女孩真实不矫饰的的迷惑脸,曾栎恍然明白了,心里着实为那人捏了一把汗。 任重道远啊。 “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他笑说着,并未点破。 14“下班时间充裕吗,或者约在周末吧,吃完饭还能看场电影。” 廖玲的声音穿过一片热腾腾的水蒸气扑面而来,听得人下意识往后退。 单身公寓的厨房设在玄关进来的走廊上,空间不大,只能容纳一个人转身的宽距。 拨开雾蒙的蒸气,翻滚的皮蛋瘦肉粥咕噜生动,顾希安搅拌着粥底以防粘锅,一时间忘了回答。 “怎么没声音了,在听吗?” 尝过咸淡后,她放下汤匙,盖上锅盖将火调至最小火,而后拿起手机。 “在听。” “约周末吧。”廖玲追问了一遍。 “嗯。”顾希安回得轻淡,兴致并不大。 听出她话里的随意,不廖玲免多念了几句:“这回是你高中班主任牵的线,她亲自来说,应该是错不了。对方也是在阳城长大 的,知根知底……” “徐老师?” 答案太出人意料,顾希安惊讶反问。 “是啊,见面和人好好聊,记住了。” 徐燕群是阳城一中的数学老师,也是顾希安高中三年的班主任。 那两年过得并不容易,贫穷,无妄之灾,隔三差五总有人上门催债,亲友避之不及…… 坏消息一件接着一件,每天每天都是无休止的唉声和叹气,从焦急到绝望到麻木,最后,就连“以最高分考入京南大学”都没 什么可高兴的,反而成了负担。 高考结束后,学生时代唯一一段被允许胡乱挥霍的时光,唱K,漫画,游戏,毕业旅行,不分昼夜。 在别人尽情享受的时候,学费还没有着落的人奔波于奶茶店和商业区传单点,每周还要挤出一个下午去当家教。 忙碌,疲惫,无法喘息,用尽全力消耗着每一秒,这就是顾希安的高三暑假。 祸不单行,这句话准得令人害怕。 去银行汇款的路上遭遇抢劫,拼了命攒下的学费付诸东流,全没了。 最后一分希望被碾碎了扬进风里,伸手,什么都没抓住。 一筹莫展之际,是班主任徐燕群登门拜访,以学校的名义将助学金交到她手上。 /// 廖玲的预防针打得及时。 一改先前的含糊对待,顾希安认认真真将对方的资料看了一遍。 徐辉,二十八岁,也曾就读于阳城一中,现是一家婚庆公司的销售总监。 按年纪算,应该和自己是同届,顾希安仔细回想着,名字无法对照面孔,实在没什么印象。 见面地点约在市中心的一家小型书吧,藏匿在住宅区里的底层铺面,毗邻中央商业街,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身为路痴的自觉,顾希安在约定时间里预留了半小时的空余,以为会绕很久,没想到出奇的顺利。 意料中的,是她早到了。 推门而入,玄关处的迎客风铃敲出轻盈的瓷玻璃声。 前台点单处前露出一个脑袋,学生气很浓的脸蛋,笑起来,圆鼓的脸颊上凹出两个酒窝,是很甜了。 “欢迎光临,”音色同样悦耳,女孩问,“请问有预约吗。” 顾希安摇头。 “抱歉,店内座位有限,今天后面的时段已经约满了。” 环顾四周,格局布置大多让给了书柜,只有两个四人位,挨着窗边,桌椅边角整齐放着几摞书。一个灰白发色的老人手握着放 大镜逐字逐句看着手中的书,其余 分卷阅读18 一张虽是空着,桌面却放上了“已预定”的桌牌。 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正要离开时,门口的风铃声倏然响起。 脚步凌乱,应该不止一个人,耳边传来一道男声,“是这儿了。” 话落,大步流星走到点单台。 “你好,徐辉,预约了三点半。” 是他吗。 抬眸,顾希安的目光由陌生到……诧异。 在看到他以及他身后的某人之后。 /// 靠窗的四人座,顾希安坐一边,徐辉和厉挺坐在另一边,面对面,他俩穿着运动套装,轻松随意,像是从上一个约会里无缝链 接过来的。 简单的打了个照面,徐辉借口回个电话就一去不复返了,只剩下她和…… 尴尬的氛围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浓烈。 “我没打搅你们吧。” 他勾唇一笑,坦然自若。 看着眼前明知故问的人,顾希安就是再迟钝也觉出异样。 朝窗外望去,刚才还在打电话的人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见过相亲带朋友作陪的,但主角率先跑路,留下相亲对象和朋友大眼 瞪小眼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怎么形容呢,像是一不小心踏入了陷阱,区别只在于,她还不确定猎人是谁。 轻蹙眉,顾希安顿了顿,还是问了:“你朋友……是不是先走了。” “不知道。”其实他想说的是,不重要。 “那我……”货不对版的约面是不是应该原地解散。 正在这时,点单台的女学生端着饮品走来:“一杯热牛奶,两杯美式,请慢用。” 顾希安想先离开的说辞被断在前两个字。 牛奶是顾希安的,厉挺看到了,直觉问道:“胃不好?” 闻言,顾希安有一瞬晃神,而后轻嗯了声。 “我认识个老中医,对脾胃调养很有办法,什么时候带你去看看。” 他说带她去,不是甩个地址扔个电话那么轻易,更像是一次正经邀约。 顾希安没应声,将心里的疑虑筛了一遍,略带几分复杂。 “你觉不觉得,最近我们之间的偶遇过于频繁了。” 直白又委婉,还带着几分想划清界限的意图,不好好答就完蛋。 某人的心里敲响了警钟,一级戒备。 “有吗,会不会是我们有缘。”装傻第一名。 顾希安与他对视,几秒后撤回了视线,是输给了他的理直气壮。 她低着头,抿着唇小口小口喝牛奶,眉眼塞满了专注,像是在做天底下第一要紧的事。 他就默默看着她,在心里打赌她什么时候才会抬头。 然而只过了半分钟,没忍住:“听说你订了电影票。” 顾希安意外抬眸,在点头承认和矢口否认之间左右摇摆。 确实订了票,五点半的场次,在廖玲的远程监督下,看到票面信息的截图才罢休。 “哦。”她果然不适合撒谎。 “订了就去看吧。” 厉挺扬起嘴角,眼神真诚,几乎算是舍命陪君子的善解人意。 “我们?”第一反应是讶异。 “我们。”他点头,眸光笃定。15从书吧步行到电影院,不长不短的路程,顾希安带路,厉挺安静跟在身旁,慢她半步,当她莽撞无意时将她挡在步行道里侧的 安全范围。 不过……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第三次站在这个十字路口等红灯了。 原来,再聪明的脑袋也有死角,她的方向感真是非常……令人担忧。 对着大同小异的街景,抬头低头,顾希安反复核对地标名称,明明跟着地图上的导向箭头走,怎么好像永远绕不出这个路口。 她转过头,看见默默跟着自己绕圈圈却毫无怨言的人,倏然羞赧。 “其实……我不熟路。” 嗯,显而易见,厉挺颔首忍下笑意,凑过去看了一眼屏幕,目的地就在斜前方的商场顶楼,近在咫尺。 红灯转绿,来往人流将他们挤近了些,男人轻扣着她的腕部,力道是她可以挣脱的范畴,不至于压迫,充分给予尊重。 顾希安被带着往前走,不知是因为人群拥簇,还是因为他牵着,等回过神来,两人已经走过了斑马线。 电影院。 从自助机器上取好票,迎面走来的男人捧着一桶爆米花,手里提着两杯可乐走来,眼里满是期待和欣喜。 他好像……真的很想看电影,顾希安想。 电影是她随机选的,看了片头才发现是恐怖悬疑片。位置也不是特别好,坐在靠后的走道旁,是时刻准备散场的意思。 放映到三分之一,谜团逐渐浮出水面,影院里的氛围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坐在右手边的陌生男士应是做足了功课,开启旁白解说模式,得来友人的连声赞叹。 托他的福,顾希安看得毫无悬念,脑海里才有一个设想瞬间被解密。 坐在前座的女孩全程嘤嘤撒娇,躲进男友的怀里,偶尔几句惊呼带着惹人心疼的哭腔。 戏如人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影院的偏僻角落里,唯独他们两人刚正不阿地目视前方,将“看电影”三个字贯彻到底。 散场出来,换顾希安捧着吃了没几口的爆米花,神情比看电影之前更添几分尴尬。 反观身旁另一位,倒是自在闲意。 从影院电梯直达底楼,顾希安直觉往地铁口走,又是一阵瞎绕,地上地下来回穿梭,最后不知怎么走到了江边。 墨色的江水少了波涛湍急,像是一片开阔镜面,倒影着霓虹辉煌,又像一张吞噬希望的黑暗巨口,了无生机。 望不到尽头的江面,耳畔拂过几阵冷到不自觉打颤的夜风,原本着急逃离的人忽然慢了脚步,目光低垂,若有 分卷阅读19 所思地望着地 面,一点点情绪外漏。 “顾希安。”男人打破僵局。 “什么。”顾希安闻声抬眸。 黑发雪肤,景观路灯照在她的脸上,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水润的眼瞳闪着动人辉色。 他愣是看了好一会儿,总算找回舌头:“呃…那个……电影怎么样。” 跨过了两条街道,他才捡起话茬,话题还是半小时前的电影观后感。 低头思忖片刻,顾希安很客观:“主旋律还行,有几条线索埋得有些牵强,结尾处的悲情逆转略显生硬,打发时间还可以。” 她确实是认认真真地看了,虽然中途被前后左右的视线扰乱了几次,但不妨碍发现剧情构架上的漏洞。 “是么,”厉挺模棱两可地搪塞着,重点偏移,“还以为你会被吓哭。” 天知道,他全程的关注点压根没在电影里。 顾希安嗯了声,辨不出情绪。 又是一句接不下去的话。 “我见过,因为什么事情你哭得特别伤心。” 某人没话找话的本事愈发纯熟。 顾希安侧过脸望着他,满脸的不相信。 “高一教室里,应该是期中考试成绩不理想,趴在课桌上哭了整节自习课。” “你记错了。”她想都没想就否定了。 顾希安在学习上没费什么劲,读书时代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因为考试成绩哭更是不可能,唯一可能的是,他把别人错认成她 了。 厉挺没有反驳,但笑不语。 他没记错。 亲眼所见怎么会错呢。 16高三暑假的尾声。 周可莹又又又又一次对卓彻提出分手,原因是什么不重要,他俩自打在一起就没有消停过。 卓彻没日没夜地泡在KTV,成打的百威对瓶吹,唱遍了所有伤心欲绝的歌,鬼哭狼嚎何止吓人,屡屡引来的投诉,经理顶着压 力上前劝了几次,甚至表示愿意打个骨折价,只想把这尊佛赶紧请出去。 陪醉的哥几个轮班制伺候,最后实在没精力耗了,好说歹说把在家宅了整个假期的人喊来救场。 厉挺实在懒得管这档子事,高中三年他俩分分合合跟闹着玩儿似的,就是太来劲,真不合适散了得了。 下午三点的KTV,比想象中热闹。 从走廊到大厅,分不清敌我的几拨人扭打在一起,服务生躲得老远,经理握着电话,估计是报警了。 正中间,卓彻不知道压着个谁,一拳下去,打得人满嘴的血。那人艹了一句娘,爬起来又是一轮互殴。 抓了个人问清了事情原委。 之前别班一男生趁他们分手期挖墙脚,死缠烂打追了周可莹好一阵子,后来没成。 今儿正巧撞见卓彻买醉不归,逞口舌之快嘲讽了几句。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下好了,新仇加上旧恨,血气方刚的年纪说动手就动手,边上几个人先是互呛,后来发现情况不对想拦 已经来不及了。 没料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厉挺望着眼前狼藉,黑眸微凝,霎时收起散漫。 醉酒的人不怕闹事,握拳的手正要挥下去,才扬起就被人拦住。 卓彻烧红了一双眼,转头见到来人,眼底的火气稍稍压下了一点。 被压制在地的那位还不怕死的挑衅:“卓彻你个怂货,活该周可莹蹬了你,怎么你狗主子一来就不敢了,有种……”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人被踹出三米远,这一脚下足了力气。 嘴真他妈臭,厉挺收起腿,还了耳根清静。 卓彻还不解气,追上去要补两脚,被人一把攫住肩。 少年言辞寡淡,蹙眉道:“行了你。” 不多时,民警就来了,把闹事的人一顿收拾。 进局子也没什么。 左不过就是当着警察的面互相承认错误,严重点的赔钱了事,走个过场而已,不会留案底。 厉挺不意外,令他出乎意料的,是她。 警局的走廊上,他撞见了一个绝望,木讷,失魂落魄的顾希安。 她低着头坐在公共座椅上,双手绞着衣角,撕扯出揪心的皱褶,空洞的双眼直愣愣望着前方的地砖,一群人从她眼前走过,脚 步踩在她的视线底下,却撼动不了分毫。 他们被带进一间空办公室,鼻青脸肿的两拨人面对面坐着,满脸的不屑。 情况了解清楚后,处理的民警把利害关系说了一遍,照例的批评教育。 “看看外面那女孩,今年省里的高考状元,和你们一样年纪,再看看你们,半大小伙子好的不学,学古惑仔干架,觉得自己很 勇啊。” 正巧外面坐着一个榜样人物,民警立即现身说法。 “那又怎么样,犯了事还不是一样进来。”不知是谁,嘀嘀咕咕念叨了一句。 “你大点声,说给我听听。” 那人立马噤声,怂的一逼。 民警又道,“别人是努力打工攒学费,你们呢,打架闹事拼人头,挺能耐啊,说出去我都替你们害臊。” 一番絮絮叨叨的说教过后,差不多快结束了,又进来一个人,低头在办事民警耳边说了句什么,民警抬头看了眼坐在最末尾的 厉挺,轻轻点头,脸上一片了然。 签了调解协议,离开办公室时,厉挺特意留心了走廊上的人。 一个穿制服的女警坐在顾希安身边劝慰。 “已经派人打捞了一下午,钱大概率是丢了。不过你放心,人抓到了,我们会按章处理,就是赔偿方面……”她说着拿出一个 信封,“这是局里叔叔阿姨的一点心意,你收下。” 顾希安抬眸,眼眶泛着红,整个人微微颤抖着,是隐忍后的不自禁。 她盯着眼前的油黄色信封,到 分卷阅读20 底是没有接,思忖之后坚定地摇了摇头,低声道谢后离开了警局。 女警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信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新走来一个小干警,“陈姐,赃物没找到,审讯室的那个犯人怎么办。” “调监控,他跑过的街道监控都找出来,一个个画面地看。” “我这就去办。” “打捞那边怎么说。” “没戏,都一下午了,北塘江的水流那么急,早不知道冲到哪里了。” “哎。”女警深深叹了一口气,很无奈。 警局门外,卓彻已经等了一会儿,消停了之后又变成郁郁寡欢的死样。 “酒醒了没。”踢了他一脚,厉挺懒懒问道。 卓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气音,算是答了。 还想再说点什么,余光瞥见前方来势汹汹的人,蓦地笑了。 “自求多福。” 说完就走了。 他什么意思,卓彻没弄明白,抬眸就看见分手一周的“前女友”迎面走来。 那脸色,比世界末日好不到哪里去。 死定了,卓彻在心底大嚎一声。 还没走到跟前,周可莹就停了脚步,映入眼帘的是卓彻那张肿成猪头的脸,越看越来气,一跺脚,转了方向扭头就走。 “喂……嘶……”他喊她,一开口,扯到伤口疼得直抽气。 “周可莹!操,等我。” 眼看着她越走越快,卓彻拔腿追过去。 厉挺发誓,他真不是有意跟踪顾希安。 明明是她先离开警局的,明明是不小心选择了同一个方向,明明是她走得慢而他步子大。 明明,也没有人规定他不能去北塘江。 夏天的傍晚,江边的晚风,单薄的白衬衣,松垮垮不太整齐的低马尾,还有落寞无措的人。 如果不是顾希安周身的绝望感太浓重,这算得上是一帧值得珍藏的美好画面。 听说她追着抢劫犯好几条街,路人帮着围堵后,抢劫那人没辙了,将手里的“证据”扔进江里。 听说那里面是她要去银行汇款的学费,还有新学期的生活费,满打满算都凑不到八千。 听说她家境不太好,这笔钱是从高二开始就存下的,听说她这个暑期打了三份工。 听说…… 厉挺站在远处,看着她慢慢蹲下身子。 无人问津的堤坝上,渺小的人缩成一团,情绪崩溃的临界点,止不住颤抖的肩膀,捂嘴哭得很用力。 压抑着呜咽低诉,被风卷挟着漏出几声。 或者不是伤心,而是无能为力后的徒劳发泄。 有那么一瞬间,他担心她会不会纵身跳下去,很快又推翻了这个谬论。 她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不愿给人添麻烦,不愿平白无故接受陌生人的善意。 她好像习惯了无条件去接受一个又一个不好的结果。 都说人们的悲喜并不相通。 厉挺觉得这话太片面。 不然为什么。 此时此刻,顾希安所有的无助与悲伤,穿过无声的垂泣折射到自己身体里,发酵,爆炸。 不然为什么。 感同身受的海啸般的窒闷蹿到五脏六腑,说不出的难受。 所以啊,为什么。 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厉挺:能不能gkd 顾希安:? 17大约是电影的余韵犹在,顾希安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久久无法入眠。 耳畔回响起那句猝不及防的话。 几个小时前。 从江边漫步,找到了一站外的地铁口,从安检,进站,换线,再步行,他一路跟着,直接跟到了她家楼下。 时间已经跳过七点。 并不温暖的夜晚少了活泼和喧嚣,路上没什么人,偶有觅食的流浪猫蹑手蹑脚地蹿过。 清冷的明暗线堆叠出憧憧的影,空气里满是肃寒,刺激着每一次呼吸,她淡淡的神情,以及他的刻意…… 一切都是如此的生硬,难免气馁。 路灯的光晕洒下一地糖霜,引人错意,并不热络的两个人相视而立,周遭散发着奇怪的甜度。 好像到了不得不道别的时候。 沉默许久的人终于出声了,脱口而出的不是“再见”,是那句踌躇再三的话。 “顾希安,或者,你可以考虑一下我。” 男人垂下眼睑,字眼坦率而真挚。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是他字字斟酌后的一撇一捺。 话音落地,她蓦地抬眸,眼里的慌和乱不分伯仲。 是讶异他的直白,也恍然先前的巧合都有了出处。 到底还是露了马脚,厉挺无奈地勾了勾嘴角。 “像这样推荐自己还是第一次,是有点傻。” 说话间,好看的脸上难得生出几分赧然,对上她难以置信的眼,又忍不住想解释什么。 “与其花费时间去结实陌生人重新建立关系,不如在现有资源里找一个合适的人选,你知道的,从效率和时间成本的角度出 发,我的提议可行性很高。” 公式化的口吻将原本的尴尬氛围拉到了正常维度。 看着她由错愕到释然的神色,厉挺暂时安了心。 到最后她也没有表态,或者说,是没有给她回绝的机会。 打好了的腹稿还未脱口,视野里逐渐变小的身影愈走愈远,顾希安再一次深切体会到,落后于人是什么感觉。 果然。 比悬疑剧更烧脑的是人心。 唐突的对白消化在一夜失眠里。 前后矛盾的行为,不明朗的用意,总之无解。 翌日,抛开心底的惴惴不安,顾希安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 话虽如此,可思绪还是被手机占据了大半。 生怕收到什么邀约微信,脑海里想了至少十条拒绝的借口,随时备用。 好像是她多心了。 高度警惕的神 分卷阅读21 经绷紧了两天,厉挺没再出现,连微信界面都是许久之前的那一条询问地址。 或许他只是一时冲动,这才合理啊,顾希安觉得。 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上班,下班,医院,反复如是。 /// 京西医疗中心。 最近几条报道跟的晚,顾希安到达医院时,总是比预计更迟一些。 白天照料的护工阿姨六点准时下班,她紧赶慢赶还是补不了这段空档期。 到达住院部大厅,电梯到了,门一开,迎面撞见了给她出难题的人。 “刚下班?” 厉挺看见她,也不着急出电梯了,拣着寻常话问候。 “嗯。”顾希安决定等另一部电梯。 她不进来,那他就出去。 住院部楼层多,来探病的人每一层都有,停停走走,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字爬得比蜗牛还慢。 走廊上的男女,她盯着层数,食指不自觉轻点着,些许不耐;他站在女孩身侧,视线落在正前方,余光里全是她。 电梯到了,顾希安逃似的走进去,厉挺紧跟其后,一样站在她身旁。 这就很明显了。 才从楼上下来,又上去,他几个意思。 “你去几楼?”甚至连楼层都没按。 厉挺:“七楼。” 那是她按的楼层,顾希安皱了皱眉,“骨伤科不在这一层。” 厉挺直言不讳,“我找你。” 病房里。 朱素梅半躺在病床上,脸上带着笑,听着旁边人喋喋不休,偶尔还能回应一二。 气氛算得上融洽。 顾希安走进去时,聊得热络的两人不约而同噤了声,齐刷刷转过头看向她,眼睛亮亮的,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 柜子上的玻璃瓶换了新的花材,春意盎然,床头放着一盘洗好的车厘子,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有人来过啊,奶奶。” “说是你的朋友,还以为你知道呢。” 住院期间,除了家里人的例行照顾,鲜少有外人来探望,老太太也很纳闷。 “有说名字吗。” “说了,是叫小李吧,”边说着,像是不确定似的,突然去问隔壁床,“瞧我这记性,转头就忘了。” “叫‘李廷’,我还记着呢。” 曾奶奶咬了一口切好的香雪梨,确实爽口。 “对对,傍晚来的,坐着陪了好一会儿,刚走没多久。” 提示很精准,轻易锁定在那个具象的人身上。 顾希安没有作声,老太太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忧心忡忡地问:“是认识的吗。” “嗯,没事。”她安抚地笑了笑。 /// 住院部的后边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园。 天气好的时候,病患们都喜欢来这里散步晒太阳,一到晚上,并不完善的灯光效果将四周围衬得尤其静谧阴森。 如果不是特意往之,没什么人会到这里转悠。 例如,他们。 沉默不语的两个人在公园里顺时针绕了一圈,回到最初的起点。 “谢谢你来看我奶奶。” 分道扬镳之前,她把欠他的道谢补上。 厉挺问:“奶奶生了什么病。” 敏感地察觉到主语紊乱后,顾希安望着他,心想着怎么把他们之间的种种交错整理清晰。 其实并不容易。 轻叹一口气,她走到附近的公共长凳上坐下。 “帕金森,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无法根治。” 明明是难过的字眼,用平静的口吻叙述,失落里多添了一层无力感。 “会好起来的。”他说道,语气诚恳。 顾希安下意识摇头,顿了顿,似乎想通了什么,又重复了一遍动作。 “厉挺,你了解我多少。”开口便是利刃出鞘。 年龄,学历,工作,家庭,关于“顾希安”这名字背后意味着什么。 他大概一无所知,才会觉得他们之间可以有选择和余地。 “你考虑好了?” 男人皱了皱眉,耐心等待。 “怎么说呢,听到你的提议后第一反应是逃避,所以不算考虑。” 只是不打算接受。 “那晚的话给你压力了,是吗。” “有一点。” “那就忘了吧。”收起没藏好的消沉,男人抬头,眸光反而坚定。 她有点没反应过来,转过头看着他,难免诧异。 他又道:“忘记我说过了什么,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 这么好说话吗。 一肚子的措辞只字未提,就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顾希安不信了。 厉挺:“就当朋友吧,偶尔联络,互相帮助,无需避讳,那种让彼此都舒服的关系。” “呃,哦……”她被动点了点头。 “答应得这么勉强吗。”他轻声揶揄,分不清是真豁达还是假乐观。 顾希安微微颔首,“只是有些意外。” “意外什么,以为我会穷追不舍?” 其实是的,她在心里补充。 回顾他们之间无厘头的尊重,顾希安很容易将厉挺划分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类别里。 嘴角扬起,男人往椅背一靠,伸了个懒腰,手臂很自然搭在她的单边肩膀上。 “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撩我,挑花眼了都。” “这样很好啊。” 她点头肯定道,尤其认真的口吻,是发自内心的替他高兴吧。 “顾希安,你真无趣。” 厉挺仰天感慨道,心气不顺外加手指犯痒,一个脑瓜嘣儿弹在她的额头上。 连玩笑话都能当真的,大概只有她了。 “喂。”她抗议道。 身子往后一撤,顺势推开他的手,看着恶作剧得逞的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揉着额头的痛处,心想,他还真是一点不客气。 “小气劲儿,不然我让你掐回来好了。”说着,脸 分卷阅读22 就凑过来了,任她处置。 “幼稚。” 顾希安起身,往住院大楼的方向走。 哟,会回嘴了,好现象。 厉挺跟在她边上,短短几分钟的路程,他又不安分地逗得她几次跳脚。 小道上洋溢着男人爽朗的大笑,和女孩忍耐过后的几声“喂”。 天呐,她可太有意思了。 18在接受了“朋友”的设定后,确实如同厉挺所言,对这段关系的纠结少了许多。 心情的变化主要来自于顾希安。 她有朋友,又没什么朋友,因为稀少,所有珍重。 在顾希安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有类别可分。 轻重缓急,先来后到。 学校里是同学,上班后是同事,同坐一部地铁的是路人,同坐一架飞机的是旅人。 她把这一路遇到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划分得格外严谨,像一个缜密精确的机器,用无数条苛刻的准则将一切不确定性拒之门 外。最后,能够破格进入私领域的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寥寥无几。 父母离异后,顾希安随母亲回到阳城,在这里生活,学习,像是翻去了旧篇章一般,从此开启新的人生。 初到陌生环境,转学生的统一特点,沉默,堂皇,不合群,以及接受孤独。 活泼点的转学生两个星期就可以和同班同学打成一片,普通的转学生在半学期的磨合下就能融入班集体。 当然,也有例外。 顾希安应当属于最慢热的那一类。 将“学生”身份完美诠释,她专注,认真,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新同学对她的印象皆来自于各科老师的赞扬。 不需要借助好性格或好外貌去赢得认可,在这个大前提下,能否融入新环境也变得不那么要紧。 就这样过了一学期,一学年,在如何自处的界定里,她找到了自在和平衡。 和高水晶结识,是在顾希安的初中时代。 新阶段,新面孔,大家像是一盘被打散的棋面,黑白子混揉在一起,再被分门别类。 比起旁人的新鲜劲,顾希安显得尤其安静,不热情亦不参与。 过分单调并无意外的生活曲线,大概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紧接着给她准备了大惊喜。 拥有一个过分热烈,跳跃,耀眼的闪光同桌,顾希安再也无法安静待在自己的“隐形壳”里。 被高水晶“烦扰吵闹”的学生时光,是现如今回忆也会不自觉笑起来的青春年少。 顾希安从小到大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只有高水晶。 过了这一晚,朋友的圈圈里又多了一个人。 虽然是对方提出的,但她没立时回绝,怎么算都是默认了。 所以,后悔了吗。 在看到厉挺每日一问的微信邀约后,顾希安无奈叹了一口气。 嗯,好像是草率了。 /// 入夜后,病房外的走廊上。 值班护士的最后一轮查房结束,看到公共座椅上的人,见怪不怪地打招呼。 “还加班呢。” “是啊。”顾希安停下敲打键盘的手,抬眸笑了笑,“你也辛苦了。” “哎,都一样。”护士小姐回了个无奈的笑,抱着登记簿回到值班岗位。 谁说不是呢。 编辑完最后一个字,检查无误后,她微仰头,扭动着僵硬生疼的脖子。 视线落到屏幕右上角,笔记本已经启动了低电量提示,仅剩百分之九,不敢耽搁,连忙将保存好的文件共享到工作云盘。 划去待办事宜的最后一项,这一天的工作才算圆满完成。 合上电脑,顾希安分出心思看了眼手机,除了几条日常推送,又只有他了。 消息发送于一小时前,是语音,问的还是先前没作答的约。 思索后她开始打字,习惯先说一句谢,然后是委婉的托辞。 语音电话来的很快,几乎是一瞬间,顾希安发现了,厉挺不喜欢文字沟通。 “还不睡啊。” 他好像有一种将开场白修饰自然的能力。 刚过十点,如果算作成年人的入睡时间好像太早。 顾希安:“你不是也没睡么。” “嗯,在等回复。”少了主语的话变得模棱两可。 “……” 再怎么不愿意对号入座,但好像说得就是她了。 是了,比起第一时间回复信息的他,顾希安觉得自己确实失礼,转念一想,又忍不住怪他太直白。 话到嘴边的一句辩驳,“如果等不到呢。” 电话那头的人低声笑出来,“感觉能等到,我的运气一直都不错。” 他又在说奇怪的话了,往往这时候,都是以顾希安沉默不语收尾。 “看中医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周末可以么,我开车……” 跳过她的尴尬,厉挺问起了正事。 “我不想去。”很少听见她回绝得如此果断。 他像是料到了,“怕麻烦?” 就当是吧,顾希安敷衍着嗯了声。 “现在的中药都做成即食袋装,加热一下就行,那个中医馆特别有名,会根据不同的体质给出饮食方案,比吃药管用……” 连怎么劝说都准备好了。 低缓的碎碎念不见停,站在窗边的人开始游离。 “急症”两个大字在暗色里闪着警告色,刺眼的救护车灯划破夜空,白袍,求助的手,奔跑的人们,画面一闪而过,凌乱的表 象下是分秒必争的决心。 分散的思绪又落在耳畔,他好像终于讲完了。 “你对朋友都这么热心吗。”顾希安问道。 “对朋友热心不好吗。” “好……没有不好。”她应得仓促,多少有些磕绊。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六,我来接你,是上次送你回去的地址吧。” “…… 分卷阅读23 ”她好像还没有答应。 “可能要早起,八点出发可以吗。” “厉挺……” “嗯,我在。” “或者你把医生信息给我吧,我自己去。” 退而求其次,她惯性躲避。 男人轻叹一声,坦诚相告,话语里渲染几分凄凉感。 “不瞒你说,其实是我要去看。只是觉得连看医生都是一个人的话实在太惨了。所以一起去吧,我们不是朋友么。” “朋友”两个字像一道紧箍咒压在顾希安的头顶,为什么他总能找到无法回驳的理由。 沉默半晌后,她开口道:“周六上午八点,是吗。” “是,八点,我来接你。” 他回应得很快,生怕她转过弯来就反悔了。 “麻烦你了。” 电话那边的人轻声笑了出来,“你对朋友都这么客气吗。” 拿她先前的句式换汤不换药地问道。 顾希安也想回一句,对朋友客气不好吗,转念一想,好像确实说不过去。 她被噎得很彻底。 和厉挺的第不知几次交锋,结局却是惊人得相似。 比挫败感更震慑的是拿他没有办法的无力。 托春节的福,断更这么多天没人催我。 感恩,比心。 19那家中医馆确实很有名,早八点出发,横跨半个城,到的时候一楼大厅已然座无虚席。 乍一眼望去,大多是年纪相仿的人,中老年反而少,这现象着实新颖,习惯使然,顾希安打开手机备忘将素材记录在案。 刚被叫进去两人,等候区空出位来,厉挺拉着她过去坐,掌心贴合的部位依旧是手腕。 分寸感这件事,他把握得很好,精准地将她置于“如果指责就会显得太矫情”的阈值内。 “有急事吗。”厉挺问。 从进门开始,她就没放下过手机,想必是要紧事。 顾希安:“没,只是习惯把所见所闻记录下来。” “例如?”他纳闷地问。 大概是不觉得一眼望去的人和物有什么可记录的。 顾希安一笔带过地解释:“中医馆的地理位置,就诊人群的男女比例,年龄基数,甚至叫号系统的科学性,都很值得追踪报 道。” 厉挺听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不明思议地笑了一下,而后又无奈摇头,轻声嘀咕着:“有时候,真不知道该夸你细心还是 粗心。” “什么。” 顾希安自然是心细的,那么悄声的一句话都被她捕捉到。 “没什么。” 男人耸肩,转而换了个话题。 “我挺好奇的,你后来怎么想着当记者了。” “新闻系毕业,当记者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瞧他问了一个多傻的问题。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学生时期你最出色的科目应该是数学。” 正常逻辑都会选择更占优势的理工科专业。 “你记错了。” “嗯?” 她看着他,满脸诚恳:“我不偏科。” 厉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被她不经意的俏皮轻松撂倒,瞬时扶额笑出了声,语气却佯装懊恼。 “喂喂,过分了啊,不带这么炫耀自己的。” 不偏科的言下之意,是每一科都很出色。 他听出来了啊。 顾希安垂下眼睑,并未反驳。 瞎聊确实是打发空闲的最好选择,在你一言我一语中,时间消磨得特别快。 等了大半个钟头,终于轮到他们了。 整个看诊过程都很正常,只是在中医师问到“例假准不准”时,顾希安很尴尬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他面色如常,并未见异样,许是没听清,又或是听到了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顾希安硬着头皮摇了摇头,心里郁闷极了。 奇怪,明明挂了两个号,他都看完了怎么还待着不走,多尴尬。 号完脉,中医师紧接着望闻问切了一番,立刻有了结论,规整的软毛正楷洋洋洒洒写了半页纸。 得亏她自觉,养成了细嚼慢咽的好习惯,脾胃的问题相较于当代的年轻人而言并不算严重,反而体弱和气血不足才该警惕。 厉挺本意是带她来调理肠胃的,没成想还看出了其他症结所在。 也好,一并治了。 /// 回程的车上,顾希安抱着一袋子即食中药,手里举着那张药膳食谱,前后左右地看着,格外认真。 从余光瞄过去,副驾驶座的那张小脸皱成一团,苦思冥想的样子,难得,又可爱。 她看了很久了,至少有二十分钟。 厉挺:“复杂吗。” “什么?” “中医给的食谱,很难操作吗。” 将纸折叠好收进包里,顾希安轻声道:“不算难,只是在考虑怎么规划时间比较合理。” 是啊,她一周五天都要往医院赶,压根没有什么私人时间用来煲汤煮粥。 “我可以找人……” “不用。” 终于这一次,她找对了时机。 厉挺皱了皱眉,想着再找什么无懈可击的理由能说服她。 顾希安也在思忖着措辞,想着怎么才能将自己的意思简单明了地表述给他知。 “你真的帮我很多了,相反的,我好像不能为你做什么,这种失衡感会很吓人。” 她不是能够无条件接受他人好意的心态,会忐忑,会不安,会烦恼该以什么方式回报公平。 也不是不能,厉挺在心底默默补充了句,面上却矫饰无痕。 “朋友之间,不用计较这么多。” 顾希安未置可否,也不再争辩什么,总之是婉拒成功了,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 “话说回来,你例假不准还是要上点心,马虎不得,医生也说过你体虚。” 还没安静一分钟,他又跳到另一个火爆话题上。 分卷阅读24 几乎是瞬间,顾希安“轰”一声炸红了脸,唯诺着应声:“哦……” “中药这个东西要长期服用才见效,今天配的只有一周的量。反正我也要来取药,往后每周我定时给你送,免得你麻烦跑一 趟。” “好……谢谢……” 她还有什么思考能力呢。 “正好也到午饭了,找个地方简单吃一点吧。” “不……” “这次我带你去排名第一的煲仔饭,比上回的面还要绝。” 他怎么净知道吃,顾希安转过头望过去,被他一个坚定的眼神捆绑。 千言万语全堵在嗓子眼儿。 /// 从中医馆到煲仔饭,城南绕到城北,又被他借消食的名义强行带着开车到半山腰去散步。 最后送回到家,天色将暗未暗,眨眼间一整天又耗没了。 下车前,顾希安闷闷地说:“你这样一点也不环保。” 这一天的碳排放量妥妥超标,绕着整个城市跑可还行,东南西北兜了个整圈。 被点名批评的人没有二话,乖乖认罚:“那下回不开车了,我保证。” 顾希安“嗯”了一声,照例道谢,外加一句“开车小心”。 正要离开时,他叫住她。 厉挺从驾驶座下来,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他看着她,眸光四溢,似欲语还休的亮。 或许是此刻的氛围融洽,或许是实打实地相处了一天给了他可以搏一搏的信心,或许是他真的忍不住…… 总之,他说了。 “顾希安,我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 “……”顾希安忽然警惕起来。 冥冥中有一个预兆,他一旦喊她全名,总要出事。 “你真的一眼眼,一眯眯,一丁点儿都不喜欢我么。” “……”料到了,果然很难回答。 不是再用扰乱视听的“考虑”二字,而是真心实意的“喜欢”。 他得告诉她,他们之间的化学反应,有自然而然,有情绪色彩,有他不受控的心跳声。 他得告诉她,告诉全世界。 下一章,加更进行时。 20真的一星半点儿都不喜欢吗? 当他问出这句话时,顾希安显而易见的犹豫了。 不是没有答案,反而是因为答案过于真实,愈发说不出口。 顾希安大概也忽略了,沉默,是最无情的回答。 许是等太久了,厉挺顺势给自己铺了好长一条台阶。 “点头或是摇头,点头表示有一点儿,摇头表示不讨厌。” 再相遇后,他最大的获益就是自我开解,以及应对她的种种直白时,无底线的合理化。 谨慎的思考后,最终,顾希安摇了摇头。 容易满足的人霎时笑了。 炯炯有神的瞳眸里塞下一个她,连带着眉心那一抹淡淡的歉意,像初春的雪花片似的,一并融化在他澄澈的眼角。 厉挺言出必行,往后再送药来,交通工具真就改成了地铁。 然后再半耍赖半哄骗把她带出去吃饭,时间不定,中饭和晚饭都有。 餐馆大都选在实惠的苍蝇馆子,隐匿在城市的胡同小巷里,他们边走边找,蹉跎时光也不觉可惜。 哦,这里的“蹉跎”,说的只是厉挺。 顾希安开头拒绝了两次,后来也就听之任之了,除了没办法说服他,另一方面,潜移默化里像是恋上了这份闲适。 她喜欢走进生活里。 感受弄堂里热腾腾的烟火气,采集街坊邻里坦率的笑脸,记录发生在角落里温暖而细致的小事。 偶尔,他们也会聊些过往,各自的经历。 更多时候是他问她答。 “听说你是主动申请外派叙国的,家里人竟然同意。” 说这话时,厉挺的语气并不算好,夹杂着几分不明所以的责备意味。 顾希安小声反驳:“不同意的,是我先斩后奏。” 那时候的她,是铁了心要去。 /// 申请外派对顾希安而言并不算顺利,报告提上去,在第一道关卡就被打回来。 主编的驳回理由也很荒唐,并非来自专业领域的否定,反而在体能和身体素质方面借题发挥。 从主编办公室出来的那天起,顾希安拟定了训练计划,每日早晚五公里,从一开始的裸跑到后来负重跑,逼着自己吃鸡蛋白, 一日三餐都为增肌打基础,就这样坚持了两个月,体重明显增加,将运动路径和体测报告连同申请书一起递上去。 她总是这样,凡事做到极致,叫人没有置喙的余地。 最后,在主编的目瞪口呆下,申请终于批准。 得到单位领导的同意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万无一失,最困难的点,是让廖玲点头答应。 这就有点天方夜谭了。 许是知道办不到,她聪明地选择投机取巧。 大学期间攒下的奖学金和工资加起来,满打满算五万元整,离开前,顾希安将银行卡里的所有积蓄都体现并交由高水晶代为保 管,拜托她每月打三千元到廖玲的卡上,就这样生生瞒了一阵子,等廖玲察觉到异样时,顾希安已经在叙国待了近半年。 谎言被拆穿的那天晚上,廖玲的语音电话直接飙过来,边哭边骂的话语在不稳定的信号下断断续续,莫名有些滑稽,其中字眼 的威胁力度也跟大打折扣。 最后的最后,顾希安乖乖认错,再三保证会注意安全,好不容易才将远在天边的人由崩溃大哭劝到哽咽抽泣。 回忆当初,恍如隔世。 四年前的顾希安好像真的不惧生死,又或者,她想过,就那么死掉也没关系。 不怕死的另一层意思,是不想活。 /// 默了半晌,厉挺问:“为什么。” 这话很模糊, 分卷阅读25 像是在问为什么千方百计地瞒,又像是再问为什么一意孤行地走。 是自私吧,将自己看得很重又很轻,顾希安自知不该,又别无他法。 “那时候我一心想要逃离,去哪里都好,离开了没想过回来。” 她说得轻易。 “不回来”三个字脱口而出,好似蝴蝶的翅膀轻微一扇,却在某人的心脏上掀起了飓风。 可是,“为什么。” 他不死心。 顾希安抬眸,思索后,落在嘴角一个极浅的弧度。 “ 是我太不懂事。” 避重就轻地将话题结束在这一秒。 哪怕她不愿提,厉挺也心知。 顾希安所有的逃离,逞强,绝望,沮丧,不理智,全都来自于另一个人。 大三那年,京南大学的东侧门,与顾希安在校门的分界处擦肩而过。 不过惊鸿一眼,厉挺的眸光直直追随着她翩然落入别人的怀里。 那个人从一辆黑色轿跑下来,他爸有辆一模一样的,那个人西装笔挺,像是成功人士,举手投足间处处彰显矜贵,那个人甚至 没什么表情,就能换来顾希安弯弯的眼尾。 她眯起眼睛笑得格外漂亮,在他抬手的瞬间与之十指紧扣,她的喜欢坦荡无遗,隔着数十米远都能清晰感知到。 记忆里最最明媚动人的顾希安,仅有的欢欣雀跃都属于另一个人。 在后来无交集的那几年里,这个画面甚至覆盖了之前所有,时时涌在眼前,脑海,生活四处。 失眠时,清醒时,醉酒时,边边角角里,每个每个瞬间。 /// “后悔吗。”厉挺问她。 顾希安轻怔了一下,而后摇头。 她说:“这应该是我目前为止的人生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说话间,眼里的坚定闪耀无比。 “成堆的碎石,废墟里的残肢,坍塌,被摧毁的家园,流离失所的人,我所看见的景象正是如此,循环反复没有结局。大马士 革的天有多灿烂,地上的腐烂就有多可怖。然后,我开始反思,我到来的意义是什么,我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刚开始的“不回”,是因着一己私欲;到后来的“未归”,是因为有未做完的事。 我们习惯利用他人的苦痛来衬托自己并不完满的人生现状。 这很讽刺,却是事实。 顾希安庆幸自己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路,不论是由什么人或什么事的推动下。 在大是大非面前,她找到了另一扇窗。 豁然,开朗。 我的第一个虐点(可能和大家不一样 厉挺心念多年的画面,是顾希安对着江醒笑的模样。 21三点一线的生活步调让这个严冬过得异常快,从鼓囊的羽绒服到薄外套,仿佛一夕之间。 四月初始,新联社的收发办收到一封来信,褐黄的老信封,淡到不能再淡的蓝色中性笔迹,上面赫然几个字“顾希安 (收)”。 在科技引领生活的大趋势下,寄信俨然成为一件稀罕事,尤其,还是手写的信函。 隔天上班,顾希安发现工位上的信封,难免讶异,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沓,打开后,满满六页纸。 从头至尾,逐字逐句地阅读下去,眉心由微皱到紧锁,神情从严肃到震惊,内容骇人听闻。 这是一份陈情信。 第一人称笔述,提笔者是一名十四岁的女孩,信里写明了她长达数年里所受的非人遭遇,被凌虐,施暴,侵犯,所有的一切跃 然纸上,字字诛心。 六页纸的内容,数不清的错别字,一抓一把的语病和错漏,顾希安有理由相信,写信者的文化程度并不高,十四岁,照理应该 是念初中的年纪,可能中途被迫辍学,又或者压根没有接受义务教育。 翻遍整个信封,除了邮戳上“傈山县”的字样,再也找不到任何寄件人的相关信息。 临近下班的时间,思忖了一整天的人终于敲响了主编办公室的门。 在无法确定事件真伪的前提下,贸然带入个人情感,实为大忌,顾希安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但确实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主编皱眉看完全部内容,放下信纸的同时,问的第一句话。 “能查到信件来源吗,内容的真实性考证过吗。” 早料到会如此,顾希安无奈摇头:“找邮局查了,只能确定是从傈山寄出,其他的……” “如果这样,把信交给警方是不是更合适。” 这话无法反驳,所以她沉默了。 顿了顿,而后说道:“这件事疑点很多。首先,她为什么寄给我?是认识我,还是通过其他什么渠道得知。其次,寄给媒体的 目的是什么?如果是为了曝光,事件上的相关人物和有效信息却只字未提,这并不具备报道性。”顾希安想起那些一笔一画的 错别字,莫名痛惜,“或者,她根本没想这么多,只是寄信这个举动就耗费了所有力气。” 听完长篇大论,主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良久后,终于让步:“你想怎么做。” “我想亲自去一趟。”在还没打草惊蛇的前提下。 信中的内容太可怕,大大超出人类道德伦理的底线,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必然要去验证,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 但愿都是假的。 主编望着眼前的人,依稀见到四年前的影子,同样坚韧不屈的眼神,心知再说什么都无用。 “把下半年‘走访希望小学’的专题拎出来,给你配一个摄像,为期两周。” 两周时间,只用于走访绰绰有余,但若想要深入调查,就太紧张了。 顾希安想了想:“还是我先去,两周后再让摄像来汇合。” 分卷阅读26 “需要这么久吗。”越深入,未知的因素越多。 “确认真相后我就回。” “注意安全。” “嗯。” /// 下班后,顾希安如往常一般往医院赶。 自从有了曾奶奶的陪伴,病房里时常洋溢着欢笑声,隔着门听都觉得热闹。 推门而入时,正巧看见曾栎对着两位老人家闲话家常,难得悠闲。 “说曹操曹操到,这不是来了吗。” 曾奶奶眼力好,一下便看见刚进门的人。 顾希安笑得温软,放下手提袋,将来时买的水果拿去洗手台清洗,再出来,手里端了两份,一模一样放在两位老人的床头,那 上面已经各自摆了同等份的果切,想必是曾栎带来的。 两个老人住在这儿好一阵子,有什么吃的用的都会想着对方,朝夕相处的情谊真金不换。 “今天下班这么早。” 朱素梅看见孙女,眼睛亮亮的,整个人也跟着精神不少。 “嗯,今天感觉怎么样,抖得厉害吗。” “还是老样子。” 她轻声道,说不出是太沮丧或是习惯了。 顾希安沉默了,很快又恢复如常,宽慰着:“医生说,你最近的血糖血压都控制得很好,食欲也不错,特别棒。” 见她高兴,老太太也就安了心,老生常谈那些话:“再过些时候就能出院了吧。” 好些天没听她提起要出院的事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顾希安正纳闷呢,隔壁曾奶奶率先出声:“她是见我要出院,眼馋不乐意了。” 被点破心思的人不说话了,瘪着嘴生出几分委屈模样。 大约是于心不忍,顾希安难得松了口:“等手抖的情况稳定了,我就去问医生出院的事。” “真的?”老太太定睛看着她。 “嗯。”她点头应允。 翌日。 上班前,顾希安和奶奶说了要出差的事,老太太二话不说点了头,直言叫她不必记挂,安心工作。 先前嚷嚷着出院,与其说闹脾气不愿医治,倒不如说是不想给她徒增负担。 现如今更是。 顾希安换了个全天候的看护,又拜托护士多留意,犹嫌不足,给老太太配了只老年手机,教她怎么接听,怎么挂断。 出发前还想起另一桩事,顾希安给厉挺发了个信息,说明了出差一个月,叫他不必送药过来,免得白跑一趟。 /// 火车转小巴,十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到达傈山县城时,天色已经黑了。 在当地的招待所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直奔邮局。 傈山县是个国家级贫困县,常住人口不过十万余人,分布在山间各处。县里只有一个邮寄点,设在早市旁边的转角处,锈迹斑 斑的旧邮筒,脱了皮的漆面补了又补,那抹深绿色暗成一片死寂。 山上建有一所希望小学,由两间瓦房组成,或许,她要找的人正在那里。 联系村长,道清了来意,顾希安在当地乡亲的带领下,徒步爬上了山。 一千多米的海拔,若不是身体素质过硬,还真是吃不消折腾。到达希望小学门口,顾希安累得眼冒金星。 村长亲自来迎接,同行的还有一个村支书和干事,清一色的男性。 “是顾记者么。” “你好。”顾希安出示记者证。 三个人对望一眼,看完证件,确认无误后归还。 “进屋吧,坐下来聊。” “对对,进去聊。” 顾希安跟在他们身后,目光习惯性扫视着周遭,外间的空地上滚落一颗瘪了气的排球,瓦房的窗户用报纸简单糊着,看得出缝 补的痕迹。进去其中一间,三两张桌椅板凳横七竖八摆着,桌面像是被临时清理过的,并不细致,还留有抹布的痕迹,墙上那 块黑板应是许久未用过,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最后落在眼前三人身上,心头的疑云阵阵。 “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顾希安,是新联社的记者。”打开话匣,她率先发声。 其中一位看似村长的中年男人笑着点头,“敝姓孙,孙德文,这两位是村支书和干事,孙良华,王振。” 他就是王振,顾希安留心多看了一眼。 “你们好。来之前我们主编应该和孙先生电话联系过,这次是代表新联社对各地希望小学进行一个走访和实地调研,为期一个 月……” “一个月?” 她还未说完,已经被截断了话茬,开口的正是王振。 “如果进展顺利,不排除提前结束的可能。” 村长一记警告的眼神扫过去,再回过头,脸上又堆起了官方奉承的笑:“顾记者是一个人来的吗。” 刚想脱口而出“是的”,不知怎的,心里多了层提防,话到嘴边换了个说法:“还有两个同事班车晚点了,估计明天会到。” 三人又是互看了一眼,而后了然点了点头。 “我给学生们带了学习用具,没看到人啊,今天没来上课吗。”她问道。 “那个……山上就只有一个老师,请假了,孩子们没人教就只能放假了。” “这样的情况经常发生吗。” “不经常……”村长支支吾吾地解释,“留在山上的孩子不多,应该没什么影响。” 顾希安抬眸,暗自揣度着话里的意思,没再争辩什么。 “村长家里有一间空房,顾记者今晚上住那里吧。” 没怎么说过话的村支书忽然开口。 “不着急,我先四处转转,”说着便出了门,左边那间空教室好像是学生宿舍,里面摆着一张陈旧的上下铺,门锁还能用,只 是玻璃窗破了个洞,没补,“这里也可以么。” “这哪能住人, 分卷阅读27 还是上我那儿吧。”孙德文连忙摇头。 “没事。明天来的那两个都是男同事,村长家的房间留给他们吧。”顾希安回过头看了一眼窗边的书桌,“这儿挺好,还能当 作临时办公室。” 说话间,把箱子里的器材拿出来,铺了几张报纸摆上桌。 眼看她打定了主意,村长也不劝了,“那好吧,你先熟悉一下学校,晚上在我家里摆了饭,到时候派人来请顾记者。” “你太客气了。” 一番沟通之后,村长三人先行离开。 顾希安重新回到教室,里里外外细致检查了一遍,讲台抽屉离摆着满满两盒白粉笔,只用了两根,黑板擦倒扣在桌面上,压着 两张写了公式的旧纸张,一样灰尘铺面,她拿起来对着黑板槽拍了拍,尘土四起。 这可不像是近期用过的状态。 眼前的一切诡异又离谱,却说不上具体哪里出了问题。 没有学生,那个寄信人更是无从寻起。 想了想,顾希安仍是拨了电话回A市,将情况如实汇报。 刚才多留了一道心眼,说另两个同事马上会到,至少这一晚可以应付过去。 只是不知道,明天再用什么借口搪塞。 上天大约听到了她的顾虑,隔天,从A市千里迢迢赶来的人空降在她眼前。 希望小学的空院子里,网兜破碎的篮球框,杂草丛生的荒凉,空气里弥漫着生泥和沙石的土气,山间的露水带着沉重的湿意。 江醒就这么出现在顾希安的面前,毫无预兆。 情况好像变得更糟糕了。 不能再糟糕了。 22正午时分,空荡荡的院内没有遮挡物,太阳光直直照在额前。 一瞬间晃神,看什么都是白花花的茫然,眨了眨眼,那个人好像真实存在着,再一看,又觉得是幻象。 就这样重复了几遍,顾希安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穿着白衬衫,干净得体,或许是爬了山的缘故,两颊泛着不寻常的红,黑发下望着她的那双眼眸却尤其亮。 不再是清一色的深色西服,也没有隔着十万八千里的高贵不凡,此时此刻的江醒,宛如一个普通人,叫人险些忘记差距。 村长好像在对他说着什么,姿态接近卑躬屈膝,他呢,偶尔点头,视线却牢牢锁定院子里的人。 片刻之间,累赘的客套话终于讲完了,江醒撇下那些人,径直朝她走去。 在他抬腿的瞬间,顾希安转身进了屋,慌乱将书桌上的用品往背包里塞,录音笔,采访纲要,便捷式手电筒,相机,本子…… 拉好背包拉链,还没走出门口,被眼前的人撞了个正着。 “去哪里。” 没有拦她的意思,也不打算轻易放走就是。 仰起头,顾希安与他对视,觉得自己勇气可嘉。 “四处走走。” “我跟你一起。” “不必了。”拒绝得非常干脆。 话音刚落,顾希安绕过他,几乎是夺门而出。 院门口,村支书和干事闲在墙根处抽烟,见她背着包出来,吸尽最后两口烟,连忙起身。 “要出去啊,小王,给顾记者带个路。” “没关系,就在附近看看,很快回来。” 趁他们对视的工夫,顾希安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现在咋办。”叫王振的干事问出声。 烟蒂一丢,踩在脚底碾了又碾,村支书绞着眉头:“先看看再说。” /// 山里的小径多是原生态,乍一看像路,其实不然,只是被往来的人多走了几遍,野草踩进土里,徒留一条光秃秃的泥路。 沿着脚下的轨迹,顾希安走走停停,偶尔遇到一个背着锄头的老农,见她是外来人,侧目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顶着麻木无 光的脸继续走自己的路。 黑黝黝的木房子矗立在山峦间,走了半程也没看到几户,资料显示,傈山县的实际落户人口数字是十万,目测看来,并不相 符。 茂密的林间,刺眼的阳光从层叠的枝叶间隙里洒漏下来,分散成无数道肉眼可见的光束。 顾希安眯着眼仰头看了一会儿,遮天蔽日,什么都看不到。 这座傈山像一口深渊,她恍若站在黑暗底部,脚踩着阴晦的土壤,徒手掀不开紧裹着秘密的布。 找不到源头的信,村干部的严防警惕,人们脸上的木讷之色。 谜团好比雪球,越滚越大。 天色渐暗,顾希安回到希望小学,院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挂了两盏应急灯,屋子里有亮光。 往前是不想面对的人,身后是没有头绪的隐情,她将自己置于进退两难的境地,抬腿迈出的每一步都是踯躅。 院子里静悄悄的,亮灯的是教室另一边的小间。 屋门口,江醒坐在小木凳上,手里攥着一根筷子,和半颗被刮蹭到面目全非的土豆,脚边还有满满一盆等着削皮的。 大约是听到了动静,他抬起头,见是她,忍不住高兴起来:“回来了。” 她没应声,转身回了临时住处,木门轻碰出的声响单调又绝情。 刹那静谧,徒留下那颗被捏在掌心的土豆,不知何去何从。 不知多过了久,身旁多了一道身影,脚边的那盆土豆被端走,她进了小间。 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的小厨房,来的当天顾希安看过,需要生火的土灶因长久不用和墙面融为一体,柴火用尽了,水缸空了,一 看就是废弃已久。 而现在呢,篮子里多了锅碗瓢盆,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个便捷式小炉灶,缸里蓄满了水,灶台上摆着各自新开封的瓶瓶罐罐, 角落放着山里常见的新鲜果蔬,还多了半只料理干净的生鸡 分卷阅读28 。 总归是怠慢不得的人,不论他再怎么装出一副朴实的样子,仍是格格不入。 江醒跟着进了屋,正对上顾希安的回眸,从他的脸上草草掠过,最后定格在手心。 拿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难得羞涩:“好像说用这个可以削土豆皮。” 山里人谁会这么讲究,土豆洗净了直接上锅蒸,没人会惦记着应该削了皮才能吃。 顾希安嗯了声,从篮子里抽出一只筷子,将土豆从水里捞出来,试了几下,方形的筷身确实可以刮干净土豆皮,只要把握好角 度。 笨拙地完成了第一个,找到窍门,后面几个就得心应手了。 江醒拿起一颗干净的土豆,又冲了一遍水,而后拿起刀,问她:“切成片还是丝。” 他会吗,顾希安第一反应是这个,忍住了没说。 然后应付道:“随你。” 事实证明切菜这件事,江醒做得还可以,每一刀都很慎重。 换言之就一个字,慢。 到最后,真正掌勺的还是她。 那天晚上,他们就着厨房的小矮桌,闷声不响吃完了一顿晚餐。 时隔多年后,相对无言的两个人,比尴尬更慎重的是单方面的沉默,她的沉默。 饭后是他洗碗,顾希安回工作间整理今天的素材。 看着相机里的画面,耳边传来白瓷碗碰撞的声响,坐在书桌前的人难得分了心。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身边没有跟着司机或助理,村长应该招待他才对,这么晚了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有那么一瞬间,顾希安 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他的故意安排,用一封信将她引来,然后紧跟其后,被迫被动地将他们困在同一屋檐下。 不怪她多疑,江醒确实能做到这份上,并且不露破绽。 总之,他不该来。 直到入睡前,顾希安也没有踏出屋子一步。 破了洞的窗户被报纸修补,晚上入睡前,屋外的蟋蟀声轻了许多。 这一天过得尤其漫长。 所有的疑惑在隔天就有了答案。 翌日一早,顾希安起床,拿着洗漱用品到院子里的矮水槽,路过教室时,传来重物掉落的闷响。 她走近一看,几块简易木板拼搭出来的临时床铺毁了大半,江醒揉着头跌坐在其中,脸上是少见的窘迫。 待他起身收拾好残局,窗外的人已经离开了很久。 本周五更,达成。 23在傈山的第一周,顾希安一无所获。 每天走访村落,大方出现在众人面前,让有心或无心的人知道她来了。 这样过了几日后,那位神秘的发信人依旧没有露面的迹象,关于信中内容的调查毫无进展。 当然,也有好的方面。 江醒到了以后,自觉补上了乡村教师的空职,村里的孩子们又可以重回课堂。 顾希安留意了两天,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诚如村长所言,来上课的孩子并不多,最饱和的时候不过八九个,偶有增减,并且 都是男孩,无一例外。 不论乡村还是城市,重男轻女的现象并不少见,但如此断崖式的偏颇,她确实第一次见到。 村长给的回答更像是推卸责任,大意是学校并不限制学生性别,主要看家长意愿。走访村民时多是听不懂的土方言,参考价值 很低。 总而言之,这次采访的困难度很大。 在傈山的第二周,希望小学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江酬是江醒一母同胞的弟弟,也是她唯一知晓且见过的他的亲人。 正是到了这会儿,她才恍然,江醒是舍弃了什么来到这里。 一整天下来,接连不断的课,江醒有意避着,江酬只得调转枪头找到顾希安,话题围绕着“怎么劝江醒回A市”展开。 讲他是如何决绝离开,不管不顾,讲他是怎么任意妄为,留下一摊棘手的后续。 江氏里外乱成一团,家里长辈的担忧,旁人的诟病,条条框框,都是罪状。 最后的最后,江酬低声叹息:“他只听你的,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这话太重,顾希安惶恐极了。 天知道,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回去,回到那个属于他们的高高在上的世界。 山上的条件太严峻,天色变暗前,江酬被他亲哥赶下了山。 原是他来带他回家的,现在反而倒过来了,转念一想仍觉得荒唐。 少了外人,孩子们放学回家,希望小学的教舍里又只剩下他和她。 江醒很贪恋这种独处的氛围,哪怕,她对他始终冷淡,无话,避之不及。 夜里刮了大风,岌岌可危的窗棱被吹得咯吱作响,紧接着是雨点子打在水泥地上的噼里啪啦声。 偶尔滚过几个春雷,像是发脾气的孩子,吵闹过一阵很快趋于平静。 窗子的旧报纸吹开了一道裂缝,风从外头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凄鸣,屋子里浸着潮气,寒意由脚底蔓延开来。 顾希安睡不着了,披着外套坐起来,脑袋支在膝盖上,目光散在黑漆漆的水泥地,心里默数着屋檐下雨滴着落的嘀嗒声,尝试 催眠。 在叙国炮火连天的年月里,疲累和睡不够是常事,她习惯了,慢慢磨练出许多说服自己快速入睡的小方法,数字游戏是最有效 的一种。 雨势渐弱,风唳稍缓。 好容易静下心来,忽然,外头传来砰一声巨响,不知吹翻了什么。 才捡起瞌睡的人被猛地一惊,这会儿是清醒到不能再清醒了。 翻出手电筒,顾希安拢紧外套起了身,木门开了一掌缝隙,屋外静悄悄的,原先院门上挂着的两盏应急灯被吹落了,歪歪扭扭 掉在地上。 她推门出去,手电筒的光束往外 分卷阅读29 照了照,院子不大,扫一圈就找到了源头。 前些天,江醒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用砖块垒了一个乒乓球台,台面是用一块薄木片压着,经不起风吹雨打,刚才那一声想必是 板子撞飞在矮墙上的动静,底下用于支撑的砖头也塌了半边。 查明了原因,顾希安放下心来,关了手电正要回屋,余光瞟到某处。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色里,忽闪着一粒橙红的火星子,尤为显眼,扑面的水汽里揉杂着几缕烟草味。 心烦意乱,顾希安想逃走的心思更重了。 “安安。” 他的声音藏在风里,嘈杂,混沌,却一字不差钻进她的耳中。 推门的动作顿在半空中,她怎么了,她该头也不回的走开才对。 或许是他语气中的卑微感太重,或许是他此刻近乎于哀求的姿态太刺目。 那可是江醒啊,他应该高傲,冷静,俯视一切,而不是像这般委屈又可怜,变成被抛弃的什么东西。 他不该如此,哪怕对象是她也不可以。 顾希安方寸大乱。 雨夜的天空尤其恐怖,看不清乌云密布和倾盆落下的雨,只有无声的闪电划破黑幕。 紫红色不规则的线条,镶嵌着金灿灿的光,呈放射状散在夜空中,张牙舞爪,耀眼又可怕。 屋檐下,他们站在一起,衣袖碰着衣袖,不可思议的近。 在他蠢蠢欲动的手指想要去握住的瞬间,她重新拿起手电筒,打开,光束撒向远方,金色的雨丝像尖锐的针刺入无尽的沉默 里,消匿无踪。 江醒心知,避开的何止是本该十指紧扣她的手,是他们之间所有一切。 “你几时走。”开口似一把冷光匕首。 江醒低头,盯着燃尽了的烟蒂,最后一丝火光也被濡湿空气湮灭。 他不回答,顾希安接着说道:“你在坚持什么呢,江醒。” 她的话比暴雨如注的夜还要寒冷千万倍,刺骨入心。 “我后悔了。” 他看向她,夜色浓重,微微泛红的眼眶被掩藏得当。 顾希安设想过无数次他的作答,唯独这一句最坦白,也最无理。 她莫名其妙地想笑,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力气。 多说一句的力气都没有。 当初说“没得选择”的是他,现在说“后悔”的依然是他。 可是,凭什么啊。 4在江醒的语言系统里,“后悔”这两个字是不被允许的。 然而现在,他将自己打碎了摔烂在雨夜的泥泞里,装可怜也好,博同情也罢,只祈望她能抬一下眼。 偏偏,顾希安再不肯捡起。 手电筒闪得扑朔,三长三短,无意间的求救信号。 水雾在光源处汇结成数不清的光斑,圈圈圆圆,她眨了眨眼,逼退了眼底的湿意。 /// 喜欢上江醒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不论是肤浅的心动还是深情的爱恋,轻松容易。 他得体,英俊,翩然有礼,站在演讲台上,嘴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顾希安第一次见到江醒,在京南大学的新生开学典礼上。 那年她十七岁,大一,穿着打折的白色短袖,仰头望着那个站在阳光里的人。 太耀眼,以至于她有些恍惚,睁大了眼睛仍是看不清他的五官。 关于赞叹,关于惊呼,皆来自于身旁同学的议论和私语。 “是谁啊。” “江醒,江氏集团听过吧,就是他家的。” “我们学校的图书馆是他爷爷出资捐建的。” “江氏集团发起的‘英才计划’,除了丰厚的奖金,还可以破格录入江氏的人才系统,从实习到就业全权负责。” 时隔半年,顾希安第二次见到江醒,依旧是在京南大学。 百年校庆,他作为特邀嘉宾到场祝贺。 端着签字笔的托盘走到他面前,这一回机缘巧合,她离得近了些,顺带看清了那张挑不出错的脸。 “谢谢。” 这是江醒对顾希安的第一句话,或许连他自己都忘了。 短短两个字,其实没什么意义。 紧接着的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在电视里报纸上新闻中。 青年企业家总是在各大场合演讲,访谈,公之于众,从而获取更广泛的知名度和公信力。 再后来,她申报了“英才计划”的选拔,原因当然与钱有关。 授受那日,江醒亲手将荣誉证书颁到她手中。 “很优秀啊,祝贺你。” 在他清冷的眼眸和一丝不苟的笑容里,顾希安悄悄错开了视线。 大二下学期开始,顾希安成为江氏集团公关部的实习生。 总部大楼一共三十七层,公关部在十层,他的办公室在顶层。 要说天意作弄呢。 八竿子打不着的的两个人,硬是有了交集,一次又一次。 发布会休息室里,她递上最终版的书面稿。 “这是你写的?” “是。” “写得不错。” 破天荒的,被夸奖的人霎时晒红了脸,都是听腻了的说辞,她却做不到如从前一般欣然。 “顾希安,嗯,我记住了。” 平平凡凡的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变得尤为珍重。 好像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偏被人收藏在心里。 某一次收购案的失利,集团股价大跌,公关部紧急行动起来。 通宵达旦的办公室里,连着几天的高强度会议,前辈们轮番趴到在桌子上小憩,角落里的座位,顾希安正在校对明天就要对外 发布的新闻稿。 她下午放了课匆匆赶来,看着大家脸上的疲惫,自觉揽下零碎的活儿。 办公室门被敲响,总监走了进来,清脆的拍掌声唤醒了昏沉的室内氛围。 “都停一停,江总买了饮料和甜品犒劳大家。 分卷阅读30 ” 意料外的加餐确实振奋人心,欢呼声,道谢声不绝于耳。 秘书将满满两大袋子的食物一一摆出来,最中心的圆桌上,打包盒堆起了小山状。 校对只差剩最后一个小节了,顾希安没有立时起身,怕断了语感。 忽然间,稿纸上罩下一片阴影。 “先休息一会儿再忙。”桌面的空余处多了杯热可可和舒芙蕾小蛋糕。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内敛,由头顶传来,覆盖着她的一方天地。 顾希安抬眸,一不小心望进他的眼底,心脏意外漏了节拍。 “谢谢。” 她说得极轻,大气都不敢出的那种轻。 和江醒恋爱,是顾希安浅浅二十一的年岁里做过最疯狂的决定。 他笑,她跟着笑;他皱眉,她无端惶恐;他伸手,她忙不迭攀住他的胳膊十指相扣。 那种感觉很不受控。 莫名的微颤和悸动,身不由己的每一分踟蹰,想要把最宝贵的心脏都掏出来献给他的笨拙。 越靠近他,越了解他,越是要鼓足勇气。 江醒有多优秀,她就要变得更加优秀;江醒有多强大,她也要变得足够强大。 离开江氏,离开他的隐形助力,是顾希安为成全爱情而迈出的第一跨步。 调转枪头去了专业度更匹配的中联社,她下定决心,只要加倍再加倍的努力,从实习生到记者,从主笔到主编,总有一天,她 会成为可以站在他身边值得一提的存在。 所有的一切结束在毫无预兆的那天。 顾希安想过有他的未来,想要为之奋起直追,想为他们的相遇编织一场美丽的梦。 拼尽全力只跑了个开头,却不料被人拦腰截断了奔跑的双腿。 从那以后,她成了半身不遂的废人。 爱情的废物。 外派叙国后,除了紧锣密鼓的报道,闲暇时分同事们谈得最多的话题就是家里人,手机里存着各种倒计时。 回家的倒计时,孩子生日的倒计时,结婚纪念日的倒计时…… 唯独顾希安例外。 “得过且过”耗尽每一分秒,眼里除了工作也只剩下工作,用忙碌的日常将自己压缩到极点,让思绪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解释, 去失落,去思念。 廖玲打来电话的那天,远方传来如常的爆破声,大马士革已经临近傍晚,黄昏黑夜,日暮途穷。 顾希安开了扩音,一边编辑着最新的新闻稿,一边安抚着母亲的崩溃。 信号依旧不好,思路和语音一样断断续续,停了重来。 电话结束后,爆炸声停了,临窗望下去,灰败的街道,只剩一盏孤独的街灯还在尽职守护。 短暂的和平让她升起一瞬宁静。 鬼使神差地,翻开通讯录找到他的联系方式。 她已经很少想起他了,也很少再记起那场惨烈的告别式。 拉黑,删除。 指尖游弋,那些过往的记忆,甜的酸的苦的,眨眼间清空归零。 /// “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四年前就结束了。 她的声音尤其理性,似是在阐述一个不予反驳的事实。 雨停了,屋檐下的水珠子滴答坠落,串成一条条晶润剔透的珍珠白。 她的淡然宛如一场极刑,将男人的惴惴不安鞭挞殆尽。 江醒不管了,双手攥着她的胳膊,将人拉扯到眼前,通红的眼变得狰狞,眸色里是无边无际的恐慌。 “我后悔了行吗,我也是人,也会做错决定。” 他深切地感受到“将要”和“失去”。 不可以,他不准。 “是因为那个男人吗,喝咖啡看电影,送你回家,给你买药,你们有说有笑,就是因为他对吧。” 江醒发誓,如果她敢说“是”,他有的是办法让那个碍眼的男人滚蛋,彻底消失。 他很少不理智,此刻便是。 到底,顾希安没有遂他的愿。 她一言不语,像是塞满了棉絮的布娃娃,被动,不反抗,任他发疯。 沉默的对峙在钟盘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良久,胳膊上的力道松了些,尝试着挣脱倏而又被攥得更紧。 好像他不放手,她就不会走。 顾希安只静静地望着他,男人的眉心压出拧不开的褶皱,她曾无数次想要抚平,此刻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无力。 “老话说,命里缺什么都会带进名字里,想想实在有趣。” 她稍颔首,伴着草蟀虫鸣声,说着风牛马不相及的话。 同为兄弟,明明是酒精过敏的体质,取字作“酬”,该清醒却怎么都不愿醒来的人,取名为“醒”。 细想,太荒唐。 “江醒。”顾希安抬眸。 视线从衬衣的纽扣滑到他焦躁的喉结,紧抿而苍白的唇,然后是他的眼。 “我从来没有谈过你的妻子。” 滚滚的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一夜白昼。 男人的绝望和苦痛尽显眼底,而后,四散奔逃,留下一副没有生机的空壳。 为什么我从未提及。 因为我对你,对我们已不再期待。 认清现实吧。 已婚未婚,高贵与平凡,所有爱而不得的怨怒,对你无动于衷的冷漠。 早该醒了,我们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