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伪装进行时》 分卷阅读1 【古言】《杀手伪装进行时》作者:西亚缇 文案: 十年前,云昭随乌南太子车驾前来盛京朝拜,却遇上八皇子起兵夺权。看惯了离乱与血腥的她心血来潮,在叛乱里救了个比她小一岁的世子。 小世子文文弱弱,不曾涉足泥潭,却面临着毁天灭地的灾难。 云昭第二次来盛京,因伤误入慕王府,却看到昔日狼藉一片的地方变得冷清幽寂,而印象中的那个人除了那一身的广袖白衣,无一处与当日相似。 慕淮追查十年前叛乱之事,却发现当初屠了王府,原本应该处斩的皇子在乌南露了踪迹。而与此同时,府上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也开始蠢蠢欲动。 慕淮不知她的身份,只知此人与乌南关系密切。一直到后来他在奉旨查办尚书被害案时,遇到了伪装前来的暗使司使徒。 随后他就发现,云昭后颈下方,衣领遮蔽深处有一个暗使司特有的千鸟草刺青。 他假装不知内情,放纵她的所作所为,只是想看看她此行究竟意在何处。 然后,他看到了她手臂上那道十年前在他眼前一晃而过的伤疤。 位置一样,形状一样。 她就是她。 之后,她不再蛰伏,在中秋宫宴之时,独闯深宫,只想离开这里,回京复命…… 除却轻衣难回头,白衫依旧,人不如故。 简单来说,就是一把别人手里见过血的刀从避光自处到迎风生长的故事。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淮,云昭 ┃ 配角:常洛,苏恪,元祁 ┃ 其它:暗使司,溯幽阁 一句话简介:从避光自处到迎风生长 立意:飞蛾扑火 羽箭 西盛四十三年,中元。 七月中旬,北方的天气灼热得很。趁着王宫宫宴尚未结束,两个太监悄悄躲进了花园里偷凉,蝉鸣聒噪,一时间压过了不远处传来的阵阵歌舞声。 小太监朝大殿的方向瞧了一眼,怪道:“方才你看到没,太子说到北疆之时,王上似乎不太高兴呢。” 他旁边身量较高的那个青衣太监轻哼了一声,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朝臣皇子推杯换盏之间的心思复杂得很,北疆为慕王爷掌管又是要塞,太子的提议王上自然不会同意。” “更何况,你忘了十年前那件事了?”高个太监朝四周张望了几眼,见没人过来便压低声音说,“八皇子的那件事可是王上的一块心头病啊,如今王上是不太可能再放权了。” 自从十年前八皇子叛乱失败遭斩,整个王宫便陷入了一种僵局,即便是那位在乱事中可以称得上是受害者的太子殿下,手中兵权也被王上暗中抽掉了许多。而至于其中用意,众人心知肚明,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王上不过是在保全自己晚年的最后一点颜面。 许是回忆起当初的血腥场面,小太监也跟着叹了口气,然而一口气还没完全叹出来,就被不远处的响动引去了注意力。 御花园小径的尽头通着藏宝阁,处于王宫的一处偏僻之地,除了藩臣每年进献宝物时会“开仓入库”,其他时间基本上都处于一种封闭状态。由于殿内宝物众多,门前的守卫更是层层把守,水泄不通,如今宫宴尚未结束,若非是出了什么大事,藏宝阁是不会闹出一丝动静的。 小太监顺着小路朝声源方向走了几步,探头探脑地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就在他躲在院墙转角,伸长脖子向黑暗尽头张望的时候,一道黑影迅速与他擦肩而过,待他反应过来,身后忽然传来“扑通”一声闷响。 ——方才还好端端站在原地的那个公公已经被敲晕倒了下去。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看着黑衣人收回手,月色朦胧下,对方面纱未遮蔽的半张脸惨白无比,凌冽的目光透过暑气迎面划过。晚风徐徐吹来,对方的长发被轻轻带起,又轻轻垂下,她收回的右手捂着左肩,一根羽箭没入了肩头,鲜血正不断渗过指缝滴落下来。 身后侍卫们搜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太监的视线尽头,那蒙面女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小太监被盯得浑身发毛,不自觉地颤抖着喊出声:“来,来人啊,救——” “救命”二字尚未喊出口,一枚银针当面飞来直插身前穴位,小太监两腿一软,登时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云昭紧皱着眉心,似乎是嫌行动不便,她沾满鲜血的右手握住了羽箭箭身,拇指抵在箭中央,咬牙用力一折,羽箭当即断成了两半。 断箭还未抛出手,耳边一阵劲风扫过,凭借多年出生入死的经验,她想也没想立即旋身朝一边躲去。 羽箭破空而来,最终没入树干。 弓箭手尚不死心,拉弓搭箭再一次瞄准了目标,岂料 分卷阅读2 长弓才稍稍拉开,一枚银针便直接穿进了他的咽喉。 原本在宫中各处搜捕的守卫全部集结于此,云昭贴墙而立,瞬间被逼到了死胡同。此时此刻,若是所有人都像方才那个弓箭手一样毫不犹豫地将箭射出,就算她暗器用得再顺手,也一定会被箭雨穿成筛子,根本毫无转圜之地。 她强忍着肩头传来的疼痛,目光锁定了为首的那个人。那人锦衣华袍,带着些俊秀的书生气,行事却异常地傲慢乖张。 云昭警惕地看着他,忽然想起当初乌南与西盛交战之时,西盛带兵的将领就是眼前这个人。 当时,他以区区五万铁骑踏平了乌南边陲二十八镇,一夜之间,陈列将军的名号获得了西盛子民的盛赞,却成了整个乌南的噩耗。 身经百战的陈将军丝毫不怯弱对方的目光,他负手站在人前,桀骜的眼神像是在看穷途末路的蝼蚁。 “宫宴未完,一切扰乱者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一律杀无赦。”陈列冷着声,随即转身吩咐,“弓箭准备!” 拉弓的响声填满了这一小片空地。陈列转身的瞬间,云昭不动声色地伸手探向腰间,拔出一物后迅速向前抛去。 浓厚的烟雾霎时间弥漫开来,呛得人喉间一阵疼痛,将眼前的事物盖了个密密实实。 而穷途末路的人却早已逃出生天,不见任何踪影。 月色浸染了整个中元之夜,苍白的月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缓缓洒下,映衬着夜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 慕淮站在桥下,看着自己放出的河灯随着粼粼的流水渐行渐远。 他就那样看了一会儿,开口问身边的人:“上次我跟你说的事,查到没有?” 扶桑落后一步站在河边,闻言摇了摇头:“整个西盛境内已经找遍了,还是没有踪迹。” 慕淮垂着眼,这个结果虽在情理之中却依然很难让人满意:“继续找,西盛找不到就去其他地方,如果真的还活着,他没道理会一直躲下去。” 扶桑点点头,抬眼看了下身前的这个人,惯常的素白衣衫并没有将他衬得温和,反而带着些生冷的疏离感。 他记得,自己入府的时候刚好是慕王府遭屠的后一年。那个时候他年纪不大,只知道当日八皇子叛乱,慕王爷率兵归来时,满目疮痍的慕王府里只剩下了躲在柴房里的小世子。 那时候的盛京一片狼藉,全城上下哀鸣遍地。叛乱席卷之后,北风一扫而过,昔日王城的繁荣熙攘顿时失掉了颜色。 “世子。”扶桑犹豫道,“若事情真的像您想的那样,八皇子还没有死,您……打算怎么办?” 慕淮从漂远的河灯上收回目光,他拉了拉外衣的边缘,袖边红色丝线勾勒出的细长波纹随风而动。随后,他转身朝岸边小路走去。 小贩的吆喝声起伏不定,他在远处传来的冗杂声中闷声说道:“能怎么办,王上没有做到的事,只能我替他做了。” 街上灯光影影绰绰,慕淮清瘦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扶桑不再多言,快步跟了上去。 夜色浓重,放完河灯人群渐渐散去,街道上立马宽敞了不少。慕淮绕到桥头,登上台阶的那一步还未迈出就被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一下。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似乎是引出了不好的记忆,惹得他头皮一阵发麻。慕淮不自觉地朝旁边侧了侧身,可来人并未擦肩而去,而是直直地倒了过来。 慕淮下意识地扶了一把,只见那黑衣人眉心紧皱,额角渗出的冷汗已将鬓发沾湿,衬得眉目格外漆黑。面纱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却掩饰不住痛苦的表情。 她手上的血迹弄脏了慕淮的衣袖,殷红的颜色在素白绸缎上格外刺眼。慕淮目光幽深,紧紧地盯着对方的肩头。 ——那里是一根羽箭,没入伤口很深,已经被眼前的人生生掰断了。 不知道是不是血腥刺激的原因,那一瞬间,慕淮忽然想起了许久之前的事。 那时候寒冬初至,寒凉的北风夹杂着血腥的气息在整个京都席卷而过。 街道上,整装行进的叛军手持火把,火光散乱,在无边的寒夜里格外醒目。刺耳的尖叫与喧嚣此起彼伏,挟裹着门前飘摇的光线一时间吞没了整条街道。 慕王爷远涉边疆前在王府留下的最后一道守卫线被攻破,偌大的慕王府瞬间变得柔弱不堪。叛军一涌而入,手中长刀泛着森寒的光,瞬间没入了逃跑仆从的胸膛。 “八皇子有令,慕王府与太子一党私交甚密,举家上下,一个不留!” “是!” 叛军的身影穿梭在府内各个角落,重重鬼影一般填满了整个庭院。 与此同时,后院柴房的门敞开了一道狭小的缝隙,将院内散发着血腥气息的画面铺陈在了少年面前。 那少年绫罗加身,雪白的衣衫沾染了血迹,因受惊过度而略显苍白的脸上也蹭上了灰尘,变得狼狈不堪。他紧皱着眉心,被一只瘦小的手绕到身前捂住了嘴。 柴房里散发着与外面格格不入的寂静,瘦小的少女 分卷阅读3 训练有素一般钳制着身前人的双臂,生怕他闹出一点动静。空气不安地凝固着,这样僵持了没多久,少年的身体忽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少女眉心微蹙,视线越过对方的肩膀朝外面望去。 门缝外,穿着华贵的女人从院落一角疾步而来,神情慌张,跌跌撞撞地朝这边张望。 她抓住一名逃跑的侍女,顾不得自己言语中的急躁:“小世子,小世子呢?你见到他了吗?” 侍女浑身发抖,耳边叛军的吆喝声已经越来越近。 ——他们往后院来了。 “王妃,快跑吧!来不及了!” 说着,她一把甩开王妃的手,慌于保命一般朝后门跑去。 王妃慌乱上前,然而下一刻,长刀便从身后贯入她的身躯。 血腥气息迎面袭来,透过柴房门狭小的缝隙晕染了整个幽闭的空间。世子身后的人死死地钳制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才禁锢住他的挣扎。 而门外,死亡狠狠地攫住了女子的咽喉,她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变成了细微的呜咽,生生地卡在了咽喉之中。 死亡的气息愈演愈烈,浩浩荡荡地淹没了整个慕王府…… 重逢 过午的阳光透过半敞的窗子洒进了屋里,在地板上映下了虚无的光影。 云昭撑坐起身来,头脑昏沉地抬手挡了一下有些刺眼的阳光,伸手摸了摸肩上的伤口。 昨天的箭伤已经被人处理过了,绷带包裹的伤处还泛着阵阵的疼痛。 对于一个常年待命在王宫,刀尖上舔血的人来说,破皮受伤就像是家常便饭。她对于自己的伤势并不在意,相比之下,她更警惕自己所处的陌生环境以及那个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救命恩人。 她拉开房门,宁静的院落就这样落到了她的眼底。 这座宅子说不上有多么奢华,在京城的官宦人家里也算不上有多精致,然而就这么平凡的一处院落却给云昭带来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毫无来由,她也不知道究竟来源于哪里,只是觉得这府邸的规模很大,佣人却非常少,以至于到处散发着一种压抑一般的安静。 云昭路过横在水池边的那一排假山,巡视着这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一路畅通无阻。 花园里,被精心修剪过的花草肆意生长,云昭没走两步便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她侧身躲到了拐角处,目光尽头是前方柳树下石桌旁对坐的两个人。 慕淮背对着云昭坐在石凳上,白色发带随着微风轻搭在他的肩头,与如墨的长发相得益彰。云昭看不到他的脸,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却将坐在他对面的男子看了个一清二楚。 那人差不多已是而立之年,白色缎袍,金丝镶边,蛟龙的图案张扬地绣在外衣上,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她熟悉的宫中气息。 他是西盛的太子。 这个意识让云昭微微眯了眯眼,像是盘踞已久的猎人虎视眈眈地盯视着自己落网的猎物。 一阵凉风刮过,将不远处二人头顶上的柳枝吹得左右乱晃,刚好将倒影投在石桌上的杯盏之中。 元祁摇着折扇,环视了周遭一眼,在心里暗暗地将慕王府打上荒凉的标记。 “府上人这么少,照应得过来吗?”他问道,“要不我从宫里拨几个人过来?” 慕淮倒是不以为意:“人少自然有人少的好处,太子不必费心。” 元祁太子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那倒也是,自从老王爷搬到别院后,你这里确实清净了不少。不过很可惜,我就没这个福分了。” 他摇了摇头,开始感叹自己的时运:“自从十年前发生了那件事后,宫里整天鸡飞狗跳的,烦心得很。” 话音落地,慕淮却没有回答,只是自顾地将杯盏里的酒水再次斟满。 自从十年前八皇子叛乱平息以后,慕王府重建,王上慰问,各种优厚待遇接踵而至,一时间慕王府在这个异姓王受排挤的朝堂之上迅速高升,如今的地位已然不可动摇。 慕淮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似乎并不钟情于这种用满门尸骸堆积起来的声望。 元祁看着他的动作,大致猜出了他心中的不悦来源于哪儿,说话的语气也带上了几分苦口婆心:“听闻你到现在都还在追查那件事,这么长时间都过去了,再追究还有意义吗?” “听闻?”慕淮抬眼看了过去,手指搭着杯沿,没什么温度地说,“我倒是很好奇,这件事说小不小,太子殿下又是从哪里听闻的?” 暗中追查当初叛乱后皇子处决的最终结果本就是大忌,一着不慎便会让政敌抓住把柄,从此再难翻身。由此,知道慕淮在追究此事的人除了王府的几个近卫之外便再无他人,这可不像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宫中太子没理由随随便便就能“听闻”到的。 慕淮的目光暗了暗,几年下来,他的防人之心也已经修到了一定层次,却还是没能逃过太子殿下众多 分卷阅读4 的耳目。 元祁对于慕世子抓重点的技能表示无话可说,他低头笑了笑,并不在意对方这种夹枪带棒的暗讽。 “你应该庆幸,这件事被我知道总好过被父王知道。”元祁斟酌道,“不过你得清楚一点,我能知道的东西,父王也能知道,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慕淮没说话,雪白衣襟衬托下双眸更显深邃。 慕淮随母相,尤其是那双眼睛几乎与十年前死在叛乱里的慕王妃一模一样。 元祁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惋惜那些尘封在过去的记忆。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到慕淮转头朝身后望了过去。 兴许是感觉到了落在这边的目光,慕淮回头刚好对上云昭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目光一触即收,云昭迅速站直了身体,破天荒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元祁:“这位姑娘是……” 慕淮面色如常,随口回答道:“昨晚夜市里捡的。” 元祁微微挑眉,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而被捡回来的云姑娘就没那么自觉了,她走到桌边,十分克制的斜了这个所谓的救命恩人一眼,用尽了毕生修养才忍住没冷哼出声。 云昭的视线再次落到元祁身上,之前她只看过对方的画像,如今真正见到了她才发现似乎哪里不太一样。 她僵持地站着,手指暗暗捏紧了衣角,总觉得眼前这位太子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元祁扫了一眼她垂在身侧的手,不知道是察觉到了什么,“啪”的一声收起了扇子。 他站起身来,欲离开便未多问,只是路过慕淮时沉声说道:“前些天线报传讯,说南方一带有溯幽阁活动的迹象,朝廷准备再次围剿。” 他拍了拍慕淮的肩膀,继续说道:“父王派了不少心腹过去,让你的人小心一点。” 云昭看着这位太子说完转过了拐角,心里的戒备这才松了些。 她不太客气地坐到慕淮对面,左右打量着眼前这个有些俊秀的年轻人。 “这是什么地方?” 慕淮不紧不慢地放下杯盏:“我以为我救你一命能换来一声谢谢,看来是我想多了。” 闻言,云昭有些理亏地收了架势,她扫了一眼石桌上摆着的酒盏,回想起方才这二人交谈的景象。 她随手端起酒壶来闻了闻。味道清冽,酒香馥郁。 云昭问道:“太子对你如此信任,你这官职应该不低吧?” 慕淮看着她的动作,心下闪现了一丝狐疑。 他的手肘搭上桌沿,上半身微微前倾,意味不明地说:“看样子你不是盛京的人。” “是不是盛京的人很重要?” “不重要。”慕淮说,“只是你如果是京都的人,就不会这么问了。” 云昭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莫非这人还是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官? 只是这种可能性刚冒出头来就被她掐灭了,西盛朝臣的画像她已经看过不下十遍,位高权重的官宦名册她更是能倒背如流,却从未见过眼前的这个人。 云昭坐在石凳上,看着对方随风浮动的衣袖,忽然想起了昏迷前的一个场景。 那时候她从王宫里逃出来,跌跌撞撞地穿过街市甩掉追兵。她捂着伤口,指缝中不断渗出殷红鲜血,见状,街上仅剩的几个行人纷纷躲避,云昭却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直到迎面撞上过来的人。 当时自己手上的血好像把这人的衣服弄脏了。 她脑海里鬼使神差地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一句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道匆忙而来的身影打断了。 扶桑步履匆匆地朝这边走了过来,稍稍站定后说了句:“世子,有消息了。” 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云昭,似乎心有顾虑,接着便低头附在了慕淮耳边。 云昭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只见慕淮原本淡如静水的面色忽然沉了些,眉心也跟着皱在了一起。 这个动作原本平淡无奇,在云昭看来却格外的乍眼。 ——陌生的宅院,熟悉的眉眼,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还有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她终于明白这整座宅院带给她的压抑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朝臣高官,不在名录之内,所以她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的画像,没有念到过对方的名字。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冬夜,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寒凉的光,下一刻便没入了女子的身躯。云昭死死地捂着身前人的嘴,几乎用尽了训练场上摸爬滚打积攒下的所有力气才堪堪将他制住。 刀身穿过皮肉的声音在那个夜晚格外清晰。整个慕王府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恐惧,浸入了寒凉的空气里,被人吸入鼻腔,蔓延进了四肢百骸。 云昭紧盯着门缝外的动静,她看着那个叛军将长刀从王妃尸体上拔了出来,又看着他调转了个方向,朝着他们藏身的柴房走了过来。 他们躲在门后,门缝里,杀红了 分卷阅读5 眼的叛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警惕地握紧了长刀。 柴房门被一把推开,冷风瞬间灌满了整个屋子。叛军就着月光看清了角落里蜷缩着的身影。 ——那个男孩子倚坐在墙角,眼眶通红,面色苍白,原本干干净净的衣衫已经在躲藏中弄脏,看上去狼狈万状。 鲜血顺着刀身缓缓滑落,随着叛军慢慢走近的动作在地上留下了一段鲜红的痕迹。 长刀猝然举起,反射出的寒光在小世子面上一闪而过。 时间慢慢滑走,黑暗里,云昭手中的短刀瞬间没入了叛军要害,狭小的空间里眨眼间没了任何的声响…… 对峙 香炉里燃烧起了丝丝烟气,给屏风上的山水蒙上了一层薄雾。 慕淮站在书案前,手里把玩着一截断了的箭头,沉声问扶桑: “线报可靠吗?” 闻言,扶桑点头道:“乌南的眼线直接传信过来的,应该错不了,只是……” 慕淮看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只是没想到他逃了十年,现在却成了乌南太子的党羽。” 慕淮嗤笑一声:“这很正常,他在西盛境内已经是一个名义上的死人了,去乌南倒是有利可图。” “八皇子身边的暗卫很多,都是乌南王宫一等一的高手,要动手的话,恐怕胜算不大。” 扶桑回想起线报密信里描述的具体情况,觉得此事十分棘手。 “不用着急,先稳住情况再说,别打草惊蛇。” 扶桑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明白自家世子想要斩草除根的决心有多大。从十年前八皇子下令王府众人一个不留时开始,这场赌局的结局就注定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书房里充斥着香炉散发出来的清幽香气,凛冽的松雪气息仿佛能将浮沉不定的人心彻底治愈。 扶桑看着世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箭头的利角,没忍住问:“这个云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 闻言,慕淮将断箭递到了他面前,示意他自己看。 “这种羽箭只供王宫的御林军使用,不会平白无故地跑到她身上,还差点要了她的命。”慕淮垂眸,回想起花园里云昭的一举一动,“而且,她的一些姿势很特别,特别到不像是西盛人的习惯。” 一个人的脾性会影响到自身的行为,然而自小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却是不会变的。抛却云昭没什么规矩的言行,她的行止间尚带着一丝深宫礼仪的影子。 这一点渺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然而却对常年与王宫打交道的慕世子来说却尤为明显。 “那,接下来怎么办?” 慕淮接过那小半截羽箭,顺手丢在了桌子上:“盯着她,有任何异常立刻向我汇报。” 盛京的傍晚带着些许的凉意,慕王府的院墙边,一道人影悄声走到了那里。 怀中白鸽的羽色与白衫融为一体,她朝左右望了望,又低头将信纸卷入白鸽脚边的信筒里。 信鸽振翅而去,发出轻微的“咕咕”叫声,瞬间消失在了晚霞之中。 “云姑娘,你站在那儿干嘛呢?” 云昭猛然回头,正对上侍女满是疑惑的目光。 她面上不露异色,右手却悄悄移到身后。一枚银针滑入了手心。 “哦,屋里太闷,出来走走。”云昭不动声色地回答着。 见到侍女毫不怀疑地点了点头,云昭心头紧绷的那根弦也跟着松了一松。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到侍女手中的食盒上,不由得疑道:“晚饭不是已经用过了吗?” “哦,这个啊。”阿宁抬了抬手中的盒子,“刚刚别院来人,点名要的。” “别院?” “对啊,我们王爷在那儿。” 云昭走近了两步,靠着廊道的柱子,这才想起今天似乎一整天都没有见到王府正主的影子:“慕王爷不住王府,搬去别院做什么?” 阿宁干笑了两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初八皇子叛乱,慕王爷带兵从边疆回来便为时已晚,王府内部早已是一片狼藉。后叛军除尽,王府重建,虽然格局没太大的变化,但终归节同时异。或许是感念当初之事,从那以后,王上就再没派慕王爷出征过,并赐予了一处别院以表抚慰。 终年的安逸并未让事中人放心自在地安享天年,兴许是自责当初没能及时赶回来,慕王爷悔恨成疾,前些年便搬到了别院养病。 云昭听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又浮现在了她眼前。 她鼻腔里轻哼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道:“用一处宅院和十年安逸来换举府上下的命,王上这所谓的安抚做得可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阿宁愣愣地在站那里,一时间竟没想起来要制止她这种大不敬的说法,只隐隐觉得对方的话里似乎有种不上来的敌意。 然而她还没完全将这种不知来由的敌意消化掉,就听到前院传来一 分卷阅读6 阵喧嚣。 云昭微微蹙眉,虽隔着院墙,但还是可以听出他们入府时脚步格外的统一。 照往常经验来看,这些人要么是官府,要么是侍卫。 官府没理由这么理直气壮地闯进慕王府,所以这些人只能是王宫派来抓她的。 夕阳在天边留下余烬,陈列带着御林军进了王府大门。大门连通着街道,不少路过的行人正好奇地往里探头探脑,管家和守门的家丁也是一脸的不知所措。 “陈将军这是何意啊?” 慕淮缓步走了过来,余晖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却衬得他眉眼愈发的生冷。 陈将军常年驰骋疆场积攒下的气势此刻彰显得淋漓尽致:“昨晚一蒙面女子擅闯王宫,受伤之后逃脱。有街头小贩称世子曾在夜市里带回一位黑衣蒙面的姑娘,敢问世子可有此事?” 慕淮淡然地看着他,眼底渐渐带上了几分笑意:“陈将军征战四方多年,谋略过人,不会连空口无凭四个字都不知道吧?” “世子这么说就是不想承认了?” “将军都已经带人站在这里了,还有我不承认的余地吗?” 陈列不依不饶:“既有坊民眼见,便有几分可信,世子不如让御林军入府查看一番,也好自证清白。” 慕淮没回答,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 陈列面色顿时拉了下来:“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慕王府的时运也太不济了些。”慕淮不徐不疾地说,仿佛整个对峙过程就是场不起眼的闹剧,“想当年叛军攻进王城,率先拿我府上人开刀,如今就连御林军都要在此摆弄官威。陈将军,你为了那所谓的几分可信,还真是放得下颜面啊。” 此时夕阳在天边的最后一点余光消失殆尽,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慕淮一寸不移地立在那儿,倒让身经百战的陈列有些烦躁。 他和慕淮同为太子一党,本身更是太子一手提拔上来的,有战神之名,有战神之实,还有东宫撑腰,为人处世不免跋扈了些。他看着眼前这位刚刚弱冠的世子,有种被驳了脸面的感觉。 “世子遮遮掩掩,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扶桑气结,握紧长剑打算上前,却被慕淮伸手拦下。 慕淮:“我知道陈将军有为西盛立下汗马功劳,想搜入府查我不拦着,如果真的搜到了什么,我亲自向王上请罪,但如果没有,陈将军是不是也要给我一个交代呢?” “世子想要什么?” “本世子什么都不缺。”慕淮微微笑着,伸手朝对方指了下,“不过,事关王府声誉,陈将军既然这么肯定,不妨拿你头上那顶乌纱帽来做赌注,此事自愿与否,全凭将军自己定夺。” 陈列的脸上仿佛有了一丝裂隙。 慕淮继续道:“我王府虽为异姓王,门面却还是有的,御林军如此践踏我王府门楣,我要的应该不多吧?” 陈列并不像其他世家子弟一般一出生日后便注定会有高官厚禄,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在边境的每一场战争中赢来的,所以他争强好胜,但差池也绝不可出。 慕淮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看好戏一般抛出了最后一击。 “陈将军敢赌吗?” 明知这是激将法,陈列却还是忍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然而还未等他作出反应,一位青衣太监便匆匆迈进了院门。 陈列记得自己曾经在宫里见过他。 他是太子身边的人。 慕淮毫不意外地看着公公进门,又看着他附在陈列耳边说了句什么。 或许是没有料到太子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横插一脚,而他又不能当众驳了太子的颜面,便冷哼一声,一拂袖收了兵。 公公手肘上搭着拂尘,走上前来朝慕淮欠了欠身:“太子传话,王上请世子明日入宫一趟。” 说着,他凑近了些,意有所指地说道:“望世子早做准备。” 所谓“准备”说得别有深意,就像是提前预示着什么,让人心里舒服不大起来。 慕淮点了下头,沉声道:“有劳了。” 扶桑看着御林军离去的背影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世子有远见,提前跟太子打好了招呼,不然就真的拖不下去了。” 他说着,片刻后斟酌着问:“不过,世子,若真的迫不得已,您会把云姑娘交出去吗?” 慕淮瞥了他一眼:“事情还未查清之前把她丢出去只会任人鱼肉。”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就算是我乖乖地交了底,陈列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扶桑不是很理解:“为什么?” “这人虽然战术过人,却急于求成,过于冒进。就是因为这一点,当初对战乌南,父王才不同意让他挂帅领兵。”慕淮说,“可是事实证明,父亲错了。” 那一战后,乌南二十八镇归于西盛领土,陈列被太子一手提拔到了今日的位置。 “所以说,他是故意针对 分卷阅读7 ?” “同为太子一党,他想要的太多了。” 总是迫不及待地想给人一个下马威,最终也只会绊了自己的脚。 扶桑点点头,却又不由得担心起明日入宫的事宜,若是暗中调查八皇子之事败露,那王府在朝堂上的位置必定岌岌可危。 “那,明日入宫……” “随机应变吧。”慕淮理了理衣袖,面上没什么波澜,“带上云昭一起,再躲下去,怀疑的人就不止陈列一个了。” 意外 慕王府规模甚广,而家丁仆从却寥寥无几。王府西北一角开辟出了一处空地,是早期慕王爷用来练习箭术的地方。圆靶立了一排,弯弓和羽箭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木架上,毫无遮掩地沾染着晨间的雾气。 云昭自小便只练习暗器傍身,刀枪剑戟虽有接触却并不精通,是以她一直对这种笨重的冷兵器看不上眼。然而自从那天那只羽箭破空而来穿进了她的肩胛骨,她便对这满目的弓箭有了改观。 箭头锐利,涂抹上毒,着实可以反将人一军。 她在木架前来回转了两圈,拿了把稍微顺手一点的弯弓,顺势挑起了一根羽箭。 弓弦随力道拉开,蓄力瞄准后长箭朝靶心飞去,最终却没入了最外环。 “……” 云昭满心不快地看着直挺挺插在靶子上的羽箭,颇为无言。 她瘫着一张脸,又抽出了一支,搭上箭后再次拉开了弓。 她半眯起眼,似乎想要瞄准一些,然而天不遂人愿,羽箭射出去之后直接没入了靶下的泥土里。 “……这东西果真不如暗器好用。” 她低声咕哝着,仍不气馁,拿起了第三支。 羽箭正要搭上弓弦,一抹白影便出现在了余光中。 云昭搭箭的动作一顿,偏头看了过去。 她将来人上下打量了个遍,开口道:“这是要出门?” 慕淮“嗯”了一声:“王上传召,要我入宫。” 云昭了然,却又悠悠劝道:“王宫水太深,最好不要牵扯进去,否则小心拔不出来。” 说着,她便再次抬起了弓箭,较先前两次更为谨慎地瞄准着靶心。 慕淮没说什么,上前一步绕到了她的身后,然后抬手从后面握住了她的前臂。 云昭脊背瞬间一僵,站得更直了些。 “手臂抬平,拉弓的力道再大些。” 云昭不太自然地纠正了动作,实在不明白这人大清早吃错了什么药。 “你又没有在王宫待过,如何得知宫中水深?”慕淮道。 “难道不是吗?”云昭调整着角度说,“这可是寻常百姓都明白的道理。” 慕淮轻笑了一声,温热的鼻息洒在云昭耳边,弄得她头皮一阵发麻,本能地想远离。 “虽是人人都懂的道理,却仍然有那么多人甘愿牺牲一生的自由入后宫,也总有那么多人为了那把龙椅不择手段。” 云昭眸色微暗。她看不到身后慕淮的神情,却从那沉静的讽刺中听出了些许的无奈。 那语气,就好像他之前经历过的生离死别全是身为王族的理所当然。 云昭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顺着慕淮的指点,蓄好力度后松开了手。 羽箭破空而出,而后正中靶心。 云昭往旁边让了一步,回过身来看向慕淮。 她在心里斟酌了下,想着既然是旧相识便有责任提醒一下,然而开口之时却仍旧不太正经:“当朝者吃人不吐骨头,你一个人去,小心别成了人家的口中之食。” 慕淮似乎觉得有趣,反问道:“谁说我一个人去?” 此刻清晨的凉风徐徐吹来,吹散了最后一丝雾气。 他垂眸看了云昭一眼,说道:“别傻站着了,收拾一下,跟我入宫。” 上次在王宫的经历着实不那么美妙,以至于云昭进宫门时都是犹犹豫豫的。然而慕淮说得也不无道理,御林军既然敢闯进慕王府,她再躲下去说不定会招来更多的灾祸,也只能靠这种“抛头露面”的方式来掩盖自己乃至慕王府的那份心虚。 云昭跟在慕淮身边,打量着这西盛王宫的内景。之前她也只是于夜中匆匆一瞥,如今迎着朝阳来看倒是另一番景象。 带路的小太监恭恭敬敬地欠身走在旁边,还时不时朝她的方向偷瞄一眼。 云昭从水榭那边收回目光时刚好碰上小太监的眼神,然而只一瞬,对方便急匆匆地收回了视线。 云昭心下起了疑,落后慕淮一步仔细瞧了那太监几眼,这才发觉这人竟是那日她逃出宫时用银针刺昏的那个人。 欠下的债迟早要还,自己造的孽还得自己来偿。 云昭顿时感慨万千。 那小太监其实并不确定这位云姑娘究竟是不是那晚的蒙面人,只是觉得那双眼睛十分相似,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悄悄投过来视线。 分卷阅读8 然而就在他再一次看过去的时候,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慕淮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刚打算伸出手将云昭拽到自己的另一边,就看到先前造下孽的那个人在小太监看过去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朝对方笑了笑。 慕淮:“……” 小太监:“……” 那笑容避无可避,不温柔也不阴狠,却直接将小太监吓出了一身冷汗,之后再也不敢看她了。 原本就是带出来堵一下横生的流言,慕淮去了御书房便将云昭留在了凉亭之中。云昭没什么规矩地坐在石凳上,瞥了眼站在旁边的扶桑,问道:“你怎么不跟你家世子一起?” 扶桑迟疑了一瞬,答道:“世子处事机敏,用不到我。” 云昭哼笑一声,心道,分明是慕淮让你留在这儿监视我的。 然而她只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那照你这么说,堂堂慕世子一世机敏,岂不是这辈子都用不着你了,那你还跟在他身边干嘛?” 扶桑:“……” 这见缝插针的功夫倒是不差。 凉亭连通着一条小路,小路草木茂盛,曲径通幽,一直蜿蜒到王宫一角。云昭坐在亭子里,目光不断往小路尽头瞟。 她记得这条路的尽头应当是重兵把守,因为那里藏了数不尽的宝物,而她前些天刚从那个地方遭了冷箭。 她瞥了眼抱剑站在一旁的扶桑,心里盘算着如何甩掉这阴魂不散的人。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走来两名宫女,手中端着茶点,不知是往哪个宫里去。 云昭不动声色地从桌上摸了颗棋子,趁那两名宫女走过来时屈指一弹。 宫女的手指冷不防地被敲了下,手一歪,手中茶点便向旁边的池塘翻了过去。 许是怕受主子责罚,茶点打翻的那一刻,她还下意识探身捞了一把,然而一个不防备,整个人便跌入了池水之中。 扶桑直起身,还未做出动作,就见云昭似有预料一般快步上前,直接跳了下去。 池水不深,那宫女却呛了好几口水,直到被拖上岸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云昭略有愧疚地看着她不断地咳嗽着,在心里忏悔了百八十遍。 同行的另一位宫女扶着同伴,向云昭欠了欠身:“谢谢姑娘,太感谢了。 身为罪魁祸首,云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干笑两声,说道:“举手之劳,不过,这一下水,衣服都湿了,可否带我去换一身?” 闻言,宫女立马答应了下来,她小心地扶着落水的宫女,便要带路。 云昭谢过后朝扶桑抬了抬下巴:“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她这话说得真假参半,扶桑一时辨别不清,想拦却又找不到理由,又不能跟上去,只得守在了原处。 西盛王宫的气派属庄严的那种,没有南方小桥流水一般的静谧。云昭走在两位宫女旁边,目光不断在各处流转,仿佛要将这里的每一条路镌刻进脑子里。 “远宁,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到了我的手。”落水的宫女有些忧虑地说。 云昭四处游荡的目光一顿,略微心虚地看向了她。 被唤作远宁的宫女压低了声音:“别胡说,大白天的,哪有什么东西,不过是自己不小心罢了。” “可是,我明明走得好好的。”她的语气越来越轻,甚至于尾音有些发颤。 云昭不太理解她这份恐惧从何而来,明明自己只是扔了颗棋子,并没有做别的:“听二位的语气,似乎是有什么事?” 远宁犹豫了一瞬,似乎是在掂量自己究竟该不该说,片刻后叹了口气:“前些天宫里巡夜的士兵撞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原本也只是听说,可……可前些日子有个公公起夜的时候也看见了,现在越闹越大,人心惶惶的。” 听着这话,云昭微微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道:“这世上哪有鬼?不过是人在作祟罢了。” 宫女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是否认同。而云昭本就不信鬼神之说,又见她们颇为难言,便没再追问下去。 换好衣服后,云昭便凭着记忆摸向了王宫的藏宝阁。宫中小路众多,多数均可通向目的地,可若要避开常人便困难得多了。 云昭绕过池塘,刚换上的黑衣倒是格外合她的意,毕竟常年打打杀杀的人,若是穿得素净了,一旦受伤便会惨不忍睹。 池水平静,留下了来人的倒影,衣角随着她行止间的动作荡起一个个小的弧度而后落下,以此周而复始着。 微风不断袭来,云昭目光一顿,忽然停了脚步,躲到了一旁。 ——她看到前方凉亭中元祁太子坐在石凳上,面前半跪着一个人。 那应当是一名侍卫,只是眉眼间的戾气很重,身上也没有穿侍卫的衣服,只是一袭黑衣,看上去十分阴郁。 她看到太子摆了摆手,奈何距离太远,听不清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见那名黑衣侍卫起身退了下去,走路时不知道是受了伤还是怎么,动作也是略微迟钝的。 分卷阅读9 “这西盛王宫的人还真是怪啊。”云昭低声言语,转身走上了另一条路。 她就这样穿梭在宫里,许多人都见到她跟慕世子一块进宫,所以即便是有婢女太监路过,也没有人怀疑。而云昭也没什么躲闪,更没有任何的拘谨,仿佛她本来就应当生活在这种环境下,不是众星捧月,身处高位,也并非低贱到尘埃里。 这只是一种适应,适应了王宫的血腥,同时适应了在这种境况下成为一个透明人。 日头越来越高,她的脚步也越来越急。她不知道扶桑此刻是否已经起了疑心,更不知道慕淮面圣何时回来,所以她只能暂且查探一番,确定她想要的东西仍旧存在,以免日后愈加麻烦。 这条路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只有几处宫殿兀自存在着。 周遭一时间空寂了下来,云昭没停下,继续往前走着。 咚—— 一道声响顿时刹住了云昭急促的步伐,将她整个人钉在了原处。 咚—— 声音再一次传来,云昭仔细地听了一会儿,辨别声源后蹙眉看向了旁边紧闭的门。 那是一阵敲门声,从里到外,就在那处落了锁的宫殿里。 云昭迟疑着走向前去,此时此刻身上竟一阵阵地发麻。 她的指尖刚碰上殿门,又一道敲门声响起,只是这次弱了不少,里面的人俨然已没了敲门的力气。 云昭迅速掏出随身的银针,稍作改动后撬开了门锁。 殿门推开的那一刻,门外的日光瞬间涌进了屋内,映出了门口一小块地方。 这里似乎已经废弃了很久,破败不堪,到处散发着霉味。 殿内光线微弱,云昭顺着日头照下来的光看清了角落里面色苍白的人影。 血迹布满了洁白的衣衫,那人的面上毫无血色。 一时间,那副已经过去十年的场景重回脑海,一阵阵地刺痛着云昭的神经。 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充满血腥气的柴房之中…… 飞鸽 早些时候,慕淮顺着青石路走向御书房,一路上,在心里将王上召他入宫的所有可能盘算了个遍。 慕王爷尚在,而他仅为世子,王上自然不会因为朝纲之事见他。至于其他,估计也只有他调查的那件事能碍到王上的眼了。 毕竟当初八皇子问斩的诏书是王上亲自拟定的,如今过了十年,人非但没死还成了乌南太子的谋士。其中秘辛,慕淮想查明,王上却只想,也只能掩盖。 水榭前的白莲开得正盛,无端带来一丝清凉之意。慕淮转过廊道进到了内宫,周遭也跟着安静了许多。 旁边池水波光粼粼,一切静谧安详,然而他走着走着,忽然一道黑影从前方不远处一掠而过。 那人速度极快,抬眼间便已消失不见。 小径渐渐荒凉下来,慕淮路过一处处凉亭宫门,最终停在了小路尽头一角。 他看着面前废弃已久的宫殿,殿门上的锁环还在微微晃动。 他想起方才的那个身影,那人并非宫中装扮却对宫中地形熟悉的很,此番行事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 慕淮盯着殿门看了一瞬,似乎心有顾虑,但最终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殿内的所有窗子均被黑色布块遮住,将光线一丝不落地挡在了外面。陈年的霉味挥之不去,缭绕在鼻尖,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人的嗅觉。 慕淮站在门口,对里面漆黑的环境似乎有些抵触,搭在门板一侧的手慢慢收紧,片刻后又无声垂下。 洁白的袍角随他迈进的脚步堪堪扫过薄尘,慕淮警惕地朝殿内走去。 面前这个幽暗的空间像是一个会吞没人心的怪物,虎视眈眈地蛰伏着,等待着时机将猎物一口吞下。 慕淮无声息地走着,沉寂的环境中忽然传来一阵脚步轻响,接着“咔嚓”一声响起,他身后的殿门被人关上了。 随着门闩落定,外面透进来的唯一一处光线陡然消失。慕淮微微蹙眉,随即向声源袭去。 那黑衣人迅速侧身,堪堪躲过了那一击。 从慕淮的角度看,那人身处黑暗之中,依稀只能辨出一道轮廓:“你到底是谁?” 听到慕淮开口,那人轻笑一声,说话的语气不冷不热:“世子问那么清楚干嘛?你终归也是抓不到我的。” 慕淮:“大话说过头小心连门都出不了。” 闻言,黑衣人却满是无所谓的态度,似乎对方的话根本对他构不成威胁似的。 “都说慕世子聪明绝顶,怎么一路上都没察觉出不对来呢……还是说,世子太过自信,自诩不会让我逃脱?” 慕淮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我听说慕世子对幽暗环境格外畏惧,似乎是源于……”那人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着辞藻,“过往。” 他笑着,说:“在下不知是否为真,今日便想探看一番 分卷阅读10 。” 说着,他伸出手朝周遭指了指,拖着声音道:“不知世子在此感受如何啊?” 一瞬间,慕淮有种被人猝不及防地捏住软肋,又狠狠地捣了下去的感觉。他半眯着眼,冷声道:“看来阁下着实不太了解我。” 时间缓缓淌过,幽暗的环境不再寂静无声,黑衣人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些。 ……他看到慕淮的身影正在渐渐逼近。 光线微弱,晕染着对方越来越近的轮廓,依稀之间,他仿佛看到对方猛然抬起了手臂。 那是一个准备进攻的姿势。 黑衣人抬手挡下了一波攻击,对峙之间,他冷笑着说:“世子这样怕是有些欲盖弥彰。” 慕淮冷着脸,后退毫厘,间隙里,他快速旋身,抬腿扫了过去。 白色衣衫在昏暗的环境里反出了似有若无的微亮,周遭空气也跟着冷了几分。 他不知道此人对他了解几分,只明确地感觉到,正如对方所言,随着时间流逝,他心底浮上来的焦躁的确越来越盛。 然而一招一式之间,那人似乎并没有要进攻的意思,只是一昧的退让。 动作上不断后退,嘴上却没有放过半分。 “即便你今日打赢了我,你也永远过不了你心里的那一关。”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 “原本可以好好长大,却硬是被逼进了这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你难道就没有一丝怨愤吗?” 他不依不饶地说着,一层一层毫不留情地扒着对方的过往。 那些话一句不落地落进了慕淮的耳朵里,活像是被人抽筋剥骨,让人心生厌恶。 那人挡过慕淮的一招一式,不知不觉地退到了柱子旁。黑衣人蒙着面,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慕淮近在咫尺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血色,制住对方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别撑了,自小形成的障碍是不会因为这一时半刻硬撑就消失的。” “你闭嘴!” 听着一向冷静自持的慕世子破天荒地厉声低吼,那人却笑得更加猖獗,像是一个看到了猎物落网的猎手,带着胜利的欣悦。 幽暗慌张的恐惧感齐聚袭来。 血腥气,求饶声,惨白月光下举起的长刀……像是带刺的荆条,一遍又一遍地将他抽打地体无完肤。 一瞬间,他仿佛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冲进王府,带着无比尖锐的喧嚣刺入脑海。 或许这才是他当日不顾一切情面与陈列对峙的最根本原因。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像是跌入了一张巨大的网里,不上不下,永远悬挂在时间的边缘…… 王府的一座寝殿门前,云昭斜坐在矮栏上,手里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果子。她身上还穿着早上从宫里换上的黑衣,一阵凉风吹过,卷起衣裙一角,看上去十分的乖张。 扶桑一脸担忧地朝殿内张望着,焦躁二字几乎填满了整张脸。云昭睨了他一眼,十分没朋友地说:“还盯着呢?不是我说你,光看有什么用,要是你这目光能治病,那他还不得益寿延年?” “你还好意思说。”扶桑蹙眉,不满道,“王宫之内乱跑什么!” 云昭哼笑一声:“我要是不乱跑,你家世子现在就凉了。” 说着,她咬了一口果子,嚼着走进了殿内。 寝殿内,香炉里正不断地燃烧起丝丝烟气,清新的雪松香充斥了整间屋子,给屏风上的山水画也晕染上了一丝烟火气。 床榻边,太医收拾了药箱躬身告辞。 云昭转过屏风时刚好与老太医擦肩而过。她习惯性地颔首以示谢意,继而走向了内里。 慕淮倚坐在床头,苍白的脸上仍旧没有一丝血色。云昭看了他一眼,将手中那啃了一大半的果子向后扔给了扶桑,换来对方一记白眼。 她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手,抬了抬下巴,似乎觉得有趣:“真是没想到,身上那么多血没一滴是你的,最终倒下的竟然是你。” 慕淮垂着眸,倚在那里没说话。 似乎没见过慕世子这么弱势的一面,云昭登时来了兴趣,竖起两根手指说:“说吧,前前后后我救了你两次,该怎么报答我?” 扶桑瞧不太上她这种顺杆爬的样子:“你会不会算,除了这次哪还有别的了?更何况,你不也是世子捡回来的么?” 云昭一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嘴瓢似乎说漏了什么,她强忍住心虚,咬牙反驳:“怎么哪儿都有你。” 说罢,她又转头看向了一脸病容的慕淮。 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告诉慕淮十年前的事,就是怕其中牵扯太深,而如今时局不明,他们之间是敌是友都未必清楚,实在不便横生枝节。 之前她一直认为过去的事就那样过去了,没办法改变就只能适应。原本她以为慕淮适应得挺好,起码没有揪住过去不放,然而她现在才发现,发生的就是发生了,没表现出来并不代表不在意。 分卷阅读11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她推开殿门的那一刻,才会有诸多不忍与难以置信。 她站在床前,目光扫过慕淮颈侧时,忽然看到了那里残存着的血迹。 那血迹极其微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溅上的,如今已经干涸,估计是太医清理时不小心落下的。 云昭没多想,抬手便伸了过去。 指腹在皮肤上印下温热触感,慕淮眉心微蹙,似乎不太适应,看向她的目光充斥着不满。 “别误会。”云昭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的表情,指了下自己颈侧的位置,“你这边有东西。” 殿内熏香清冽,无端让人心生旁骛。慕淮收回目光,沉声说了句:“谢谢。” 云昭挑眉,片刻后笑道:“有来有往,不必拘泥。” 说着,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说:“对了,方才王上传旨前来,说要让你好生休养,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要你入宫了。” 顿了顿,她又说:“不过我早些就见你不是很情愿的样子,你为何那么抵触面圣呢?” 她双手环抱身前,等待对方答话,然而没等来慕淮的答案,站在一边的扶桑却故意咳了两声,似乎是在警告些什么。 云昭身形一顿,眸色微沉,很明显,此刻这种秘而不宣的沉默正悄无声息地指向一个并不明朗的方向,而那里,大雾笼罩,隐秘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傍晚的庭院依旧残存着白日的温度,云昭走到院墙一角,信鸽刚好飞来。 她在王府暂住的这几日只往外传信过一次,毕竟传讯要跋涉千山万水,无法频繁,又要避人耳目。 信鸽雪白的羽毛被夕阳晕染成了金黄色,云昭取出信条,卷开后端方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元和楼?”她低声念道。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而后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了窄袖之中。 信鸽按来路飞走,在即将暗下来的天空下寻找一处栖息之地。 不远处的廊道转角,黑衣侍卫执剑而立,目光炯炯,紧盯着她这边的动作。 夜市 夜间的盛京仍旧透着无比的繁忙与喧嚣,街头小贩在街边灯笼撒下的狭小光亮中吆喝不止。 云昭走在街头,在人群摩肩接踵之中偏头看了眼旁边的慕世子。 世子依旧沉着脸,一副万年不化的样子。 “没想到你恢复得倒挺快,只一下午就能跑能跳了。” 慕淮没说话,显然不想再提。 云昭识相地闭了嘴。她百无聊赖地胡乱串着,心里却在琢磨怎么摆脱这自带降温功能的权贵。 原本她说想逛夜市,若是慕淮担心她耍花样可以派人跟着,毕竟她当初从宫里逃出来,没交代清楚底细王府是不会随便放她出去的。 她本想着王府那些暗卫功夫虽然不错,脑子都不太行,随便找个理由便能脱身,只是没想到最终跟过来的却是正主。 云昭不断走过街边摊位,脸色也在笼灯下忽明忽暗。 街上人群熙攘,想在慕淮眼皮底下脱身却难如登天。 云昭在一处摊位前停下脚步,拿起一支发钗细细的摩挲着,心思却飘到了另一件事上。 摊主堆着笑意劝其买下,好话说了一堆,她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见状,慕淮走了过来,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低声问道:“想要这个?” “啊?”云昭猛然回神,反应过来后迅速放下了发钗,“不是,我从来不戴这个。” 说完便扬长而去。 摊主很是不满,顿时觉得自己费劲说的那些话有些亏。然而这位自诩从来不戴发钗的姑娘却没有丝毫的自觉性,东走西串,满心想着那信纸上标注的元和楼。 “能跟我说说,你今早是怎么回事吗?”云昭从各色摊位上收回目光开口说道。 慕淮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都是一些小时候的事,没什么可讲的。” 云昭点头,缓慢道:“我听说……当初王府卷入了一场叛乱,事后怎么样了?” “叛乱失败了。”慕淮淡然道,“皇子处斩。”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异常平静,若非是亲眼见识过当初那种惨烈的局面还有今晨废旧大殿内的场景,恐怕云昭也会理所当然地被这副不漏一丝裂缝的表情欺骗。 “所以,这就是你跟王上之间的隔阂?” “当然不是。”慕淮说,“叛乱一起,遭殃的终是皇族一脉,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云昭奇道:“什么?” “皇子问斩,没有尸体。” “你怀疑他还活着?”云昭蹙眉问道。 “不用怀疑,他就是还活着。” 说着,他停下脚步看向云昭,目光半寸不移,紧盯着对方的神情:“那个人在乌南出现了。” 云昭面色有一瞬间的诧异,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片刻后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分卷阅读12 ,而是提了提嘴角笑道:“你如此坦诚,我还真怕知道多了,事后会被灭口。” 慕淮没理会这种玩笑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来历了吗?” 云昭:“……”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她站在距离慕淮两步远的地方,神情动作不会有半分遮拦,她却迟迟没有说话。 原本万千谎话随意挑,她却杵在那里,没有任何的回答。 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人总是会生出那么一点点同病相怜的感觉。而当初的那场叛乱就像是一把绳索,捆住了她仅剩的一丝良心,却禁锢住了对方的整整一生。 天边烟花陡然炸开,将那一小块夜幕完全照亮。 云昭抬头望去,身边却愈发拥挤。 旁边的阁楼上,绫罗加身的姑娘手捧绣球,以烟花定时,寻觅良缘。 眼看就要被淹进人流,云昭下意识往外走去,然而还没走两步,就被慕淮拉了一下。 猝不及防地,云昭撞入怀中,方才她站的位置抢绣球的人一涌而上。 熟悉的松雪气息扑鼻而来,那是她之前在慕淮寝殿闻到的熏香的味道。 云昭身形一僵,悬着手,无处安放。 人群拥挤,她再次抬头时便看见慕淮站在身旁,对方的手中还拿着花样繁琐的绣球。 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听到慕淮好整以暇地说道:“如果我不出手,绣球砸到你你会娶她吗?” 云昭:“……” 周遭数十道目光纷纷投来,有些扫兴地看着绣球落入他人之手。 云昭朝四周瞧了瞧,有些僵硬地被动承受着这“万众瞩目”的感觉。 她心道,这下我娶不娶她不知道,但你是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了。 那一瞬间,她突然感觉这位为人所盛赞的世子爷有些不谙世事,不然怎么会在拉了她一把后,还多此一举地去接绣球。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还拥簇着的人群如今慢慢散成了两列,一位老者从小楼里走了出来。 那人已过知命之年,衣着打扮甚是讲究,照他走出来时周围人的反应来看,应当是什么富商大贾。 老者走近后朝慕淮躬身作了一揖,似有歉疚:“扰到世子雅兴了。” 慕淮摇头,颔首致意:“方老爷言重了,本是路过,未曾想竟唐突了。” 云昭看着他那状似不小心的样子,脸顿时更木了。 “既然到此,世子不如进去喝杯茶,就当是给老夫几分薄面。” 慕淮伸手将绣球归还,和声说道:“眼下还有事,就不叨扰了,待令千金出嫁之时,定备薄礼前去贵府祝贺。” 而云昭立在一旁,却没注意这二人的谈话,只是神色莫辨地盯着方老爷的衣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又将目光转向二楼干站着的那位抛绣球的小姐,以同样的眼神看了片刻,直到她被慕淮拉着离开了人群才堪堪收回视线。 仲夏之夜,暑气甚重,河边偶有微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 云昭沉思片刻,偏头问道:“刚刚那位家里是做布匹生意的吧?” 慕淮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看出来的。”她说,“他身上的绸缎花纹繁琐别致,是我在其他布庄从来没见过的,所以只能是自产。” 慕淮点了点头:“方家的布庄生意一直不错,方老爷又是远近驰名的大善人,声誉很好,很受人敬重。” 闻言,云昭微微蹙起了眉,有些狐疑地说:“可是我总觉得哪里有些怪。” “哪里怪?” “照理说,方家产出的布匹花纹用料应当独一无二,制作方法不太会外传,可是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很眼熟,但……却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见过。” 慕淮偏头看了过来,看到她紧皱的眉心,而后说道:“世间之事总有巧合,不必究其根本。” 闻言,云昭抬眼看向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忍住笑道:“我方才抬头看了下,绣球在你手里,方家小姐一脸战战兢兢的样子,直到你将绣球归还,面色才稍微和缓。而方老爷表现得虽然并没有那么明显,但也可以看出他对于和王府结亲并没有那么热衷。慕世子,你好像挺遭人嫌弃啊。” “……” 慕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好像她再多说一句便会被捆上手脚沉尸河中。 许是大善人招亲引起了坊民观望,整条街道都比往常更加拥挤。行人不断擦肩而过,云昭抬头望了下月亮,似乎在推敲时间。 慕淮看见她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看上去似乎有些焦急,但很快地又恢复到了常态。 “我们回去吧。”慕淮忽然说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一瞬间,云昭的眼神有些乱:“这不是还早呢嘛。” “再转两圈,你就该丢了。” 云昭怔愣了一下,那一瞬间,她忽然有种被识破心思的心虚感。b 分卷阅读13 r   云昭干笑了两声:“怎么可能?” 慕淮却貌似没看出她那种不自然的怪异,只是抬手朝周遭指了指:“人这么多,怎么不可能。” 云昭无声地僵持着,再次开口时,言语却转了个方向。 “刚刚我看到抛绣球的那座茶楼里有桃花酥,可否劳烦世子再跑一趟?” 然而此话一出,她的心就跟着提了起来,若不是约好的时间快到了,而眼前这位又如此的阴魂不散,她也不至于撒一个这么漏洞百出的谎。 她看着静立在此的慕淮,眼神里不自觉地掺杂了小心翼翼的意味。 慕淮站在那里,一瞬间,他仿佛觉得那目光里带着的慎重无比熟悉,就好像之前也有那么一个人,在他绝望到不知所措的时候,半蹲在他身旁,没有一句话,却小心而又谨慎地抹平了他所有的无助。 他看了一会儿,片刻后再次确认道:“你真的想要吗?” 云昭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角,她不再看对方,只是“嗯”了一声便再无答话。 慕淮扫了眼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笑了笑:“好。” 人群不断流动,周遭难以安静下来。云昭站在原地,目光一寸不移地看着慕淮渐渐走远的背影,直至对方消失在视线里,这才转身朝信中约好的地点走去。 微风不断拂上河岸,慕淮脚步微顿,朝身后望去。 那一瞬间,他眼神里并没有不解,更没有失望,平和得像一潭死水。 旁边的柳树下,扶桑执剑走来。 “信上所说可都记全了?” 扶桑点头“嗯”了一声。 慕淮垂眸,片刻后道:“跟着她,等她一走就把人抓回来。另外,继续追查,我倒要看看,跟她联络的到底是什么人。” 线人 元和楼坐落在盛京最繁华的街道上,招揽了许多歇脚的客人。往来顾客的喧闹冲散了夜幕原本的宁静。 云昭路过笼灯洒下的一片片光影,警惕地注意着周遭的动静。夜色深重,这条街上的行人却没有丝毫的减退。 云昭穿梭在人流中,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想尽快和线人接头。毕竟如今时局不明,如若惹得慕淮怀疑,之后行事就未必这么容易了。 林立的店铺一个个往后退去,许她走得有些急,一时不慎竟撞到了人。 云昭反应过来刚想朝对方说句抱歉,却发现被撞的那位姑娘并没有注意到她,只是目光紧盯着刚刚送走的那位客人。 云昭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看到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子摇摇晃晃地走向了马车,兴许是醉酒的缘故,从背影看去,那人似乎一直在揉按额角,只是动作却不那么自然。 云昭一时疑惑,又看了眼刚刚被撞的那位姑娘。看装束,她应当是旁边□□的人,只是其气度却不符这烟尘之地。 云昭没再多想,继续朝几步远的元和楼走去,然而进门时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又朝身后看了一眼。 □□面前已经没了那女子的踪影,而那个中年男子正在随从的搀扶下走上马车。 云昭眉心微蹙,这时候她才看清对方的面孔,这张脸她曾经在西盛众多朝臣的画像中见过,似乎是尚书一类的职务。 二楼尽头的雅间里飘着袅袅的茶香,这是元和酒楼给每位住客的最优待遇。熟悉的味道随着云昭推门的动作扑面而来,而后她便看到了木桌旁坐着的人。 那人四十岁左右的样子,却不像她在夜市上见过方老爷那样容光焕发,而是散发着一种病态的沉郁。云昭进门后反手将门关好,接着便看到线人起身朝她拜了拜。 “你就是王见?”云昭问。 线人直起身来,略带憔悴的病容上露出了笑意:“正是在下。” 云昭打量了对方几眼,似乎是在查证这人与信上描述相符多少,而后便绕过他走到圆桌旁,端起茶盏来轻轻闻了闻:“没想到这盛京的酒楼竟还有乌南的东西。” 王见微微笑了笑,似有感慨:“这也算是我在盛京最大的寄托了。” 闻言,云昭抬眸看向他,茶杯在指间转了转,又放回了木桌上。 “在这里待了近十年,真的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了?” 王见摇了摇头,许是由于病痛的原因,他的动作总是非常缓慢:“俗话说,食髓而知味,可这盛京再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况且活到这个岁数,还是埋骨故土最合我意。” 云昭点着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垂眸看向了杯中还泛着热气的茶水。 “接手你的人知道是谁了吗?” “暂时还不知道,等太子消息传来,必定第一时间告诉姑娘。” 听到“太子”二字,云昭低垂的视线终于有了一丝动摇,她缓缓呼出一口气,笑说:“你倒是功成身退了,我可是还遥遥无期呢。” 王见再次摇头,只是这次却有些语重心长好原谅的意味:“姑娘跟我们不一样 分卷阅读14 。” 云昭挑眉,似有好奇:“哪里不一样?” “您跟太子一起长大,即便有不得已,他也不会让姑娘身陷囹圄的。” 闻言,云昭不甚客气地坐到了凳子上,只是这次没有再没规矩地抬脚踩着旁边的凳沿:“他是太子,我是暗卫,再怎么样也只是主仆,他有可取之处,我便效忠于他。” 说着,她抬眼看向王见:“现在你知道了,我和你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王见没说话,不知道是在沉默些什么。 雅间的窗正对着街道,晚风透过半开的窗子扫进屋内,吹的烛光明灭。 她看了眼透进来的半点月光,忽然想起了什么,脱口道:“你在乌南消息甚广,可曾听说过八皇……” 王见奇怪地看着她,似乎等待着下文。 然而云昭说到这儿便戛然而止,她顿了顿,片刻后说:“没什么,你自己多保重。” 云昭没再多待,出了元和楼便径直回了慕王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王府的守卫格外松懈。 后院院墙外的小巷此时空寂了下来,云昭攀着墙沿轻轻跃下,有些自得地拍了拍沾在手上的尘土。 院落静谧无声,她避开仆从,悄声溜到了廊道上。廊道蜿蜒,云昭刚转过转角,还没来得及再向前迈出一步便僵在了原地。 长廊旁的树枝肆意伸展,枝条掩映下,慕淮背对着她坐在石桌旁,桌上摆着茶盏还有一个纸包。 纸包上粘着的标志她见过,是那座茶楼里特有的桃花酥。 云昭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慕淮的身影透过缥缈的月光映了过来。她看了一会儿,抬脚朝那边走了过去。 “舍得回来了?”慕淮放下杯盏,没等云昭走近,也没回头,语气不咸不淡地说,“我还以为王府容不下你了。” 云昭干笑了两声,回道:“哪能啊,世子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忘恩负义呢。” 说着,她走到慕淮对面坐了下来,一脚踩到了旁边空余石凳的边缘上,开始拆桌上的纸包。 慕淮看了眼她的坐姿,觉得自己之前真是瞎了眼才会从这半点规矩没有的人身上看出一丝宫中礼仪的感觉。 “你就不能坐好吗?”他忍不住道。 云昭拆纸包的动作一顿,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我又不是什么世家小姐,哪来那么多规矩?” 慕淮没再理她,继续专心喝自己的茶。 云昭拆完纸包,又想起方才自己故意支开对方偷偷溜走的事。自己没个解释,这人竟也不着急问。 “话说……”她斟酌着开口,“世子为何这么放心地留我在王府?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正大光明的理由。” 慕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不说走,我们也不好赶人啊。” “……” 嘴里真是没有半点正形。 “我又没有非赖着不走。”云昭低声咕哝着。心里却想,要不是王府这块地儿可以避免一些官府搜查,她才不会留在这儿碍眼。 不过她嘴上终究还是留了德,桃花酥泛着淡淡清香,她捏起一块,一边说:“不管世子怎么想,这些天我都承了慕王府的情,所以不会置王府于不义之地,我虽然不是世子同党,但至少不是敌人。” 慕淮没说什么,从杯盘上又拿起一只茶杯,斟满后放到了她面前。 茶香在月夜里升起丝丝香气,云昭看着那杯茶却始终没能喝下去。 这种茶香她再熟悉不过,不管是乌南太子的寝宫还是方才的元和楼,这种气息都肆意地包裹在侧,如今倒像是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划开了所有的伪装。 夜色渐渐深重,王宫内,巡逻的侍卫四处查探。而御书房却烛火通明,烛光正无所依傍地明灭摇晃。 王上抬手拢了下旁边的烛火,看着对面立着的元祁,叹了口气:“慕王府那边怎么样了?” “太医说了,没什么大碍,父皇请宽心。” 王上摇了摇头:“真是没想到,十年过去了,他竟然还记得那么深。” 元祁太子垂眸不语,虽差不多已是而立之年,他的面上除了沉稳和气,倒也看不出时间留下的什么痕迹。 王上看着他,一瞬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当初玄奕起兵夺位,事后下旨问斩时,玄奕生母当面请罪自尽,只愿换取八皇子一线生机。 他无法,遵其遗愿,暗中将玄奕流放,也因此瞒过了满朝大臣甚至眼前的这个继位太子。而如今十年已过,未曾想,这件事居然在今日成了莫大的后患。 “你与慕淮交好,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在暗中调查此事。” 元祁抬眼,面上却没有丝毫慌乱:“是。” “你!” “父皇无需动怒,我之所以知道他在查却不阻挠,是因为我明白,就算他把天下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找到玄奕的半点影子。”元祁不徐不疾地说,“毕竟,父皇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将他处斩,如今不管慕淮怎么 分卷阅读15 查,都不会翻出什么,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王上一时说不出话,差点儿忘了元祁跟别人一样,也是被蒙在鼓里的。然而这原本就是当时自己一时心软,不曾想此刻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元祁太子看着他,片刻后道:“今天发生的一切您也已经看到了,慕淮受当初之事影响很大。若是问心无愧,父皇也不便阻挠,毕竟慕王府实权在握,避免节外生枝。” 王上强忍着急躁,再次问道:“那今天的那个黑衣人找到了吗?” “还在查,只是……” 王上皱眉:“有话就说。” “宫中流言四起,说是鬼魂作祟。”元祁摇了摇头,似是无奈,“前些天就有小太监撞见,受了惊吓,如今又出了这件事,宫里的传言再也压不住了。” “这简直是……” “救命!来人啊!来人啊!” 王上的话被生生噎在喉咙里,殿外的喧哗声却越来越甚。 侍卫队闻声朝这边赶来,森寒的月光下,他们行进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撞击到人们心上。 而大殿外宽阔的露天廊道上,打更的太监后仰在地,手提灯笼滚落在地上,他撑着身体的手臂不断发抖,脸上已经没什么血色了。 他的面前,被王上临时召进宫的人躺在那里,大理石的地面上遍布着鲜血,散发着腥甜的气息。 那是刘尚书,双目圆睁,七窍流血,让人遍体生寒。 查案 灵堂里,纸钱燃烧的余烬在火盆中堆了一层又一层。云昭落后一步跟在慕淮身边,随他迈进了刘府大门。 管家在前面带路,整个府上充斥着新丧沉郁的气息。云昭默默地跟扶桑并肩走在后面,满心感觉前面慕世子身上的低沉气快要压过整个刘府了。 她偏了偏头,低着声音问扶桑:“你们世子这是怎么了?” 扶桑紧闭着嘴没说话。 而云昭则是一脸奇怪。 今早她见到慕淮的时候,对方正迎着风露踏进府门。她不知道昨晚慕淮出去做了什么,只是看到对方眼底泛着青,在那张近乎有些苍白的脸上格外得明显。 她估摸着应该是一宿没睡,以至于这位自带冷气场的世子爷心情有些不畅快。 而且昨晚的那盏茶意味不明,不知道是不是心虚的原因,她总觉得此时还是不要往前凑比较好。 管家带人进了灵堂。慕淮朝刘夫人微微颔首,态度虽然算不上热络,但终究比平时有礼得多。 “家父身体抱恙,特地让我前来,夫人请节哀。” 刘夫人掩着面,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手中的绢帕被眼泪沾了个半湿,目光悲痛地望着停放在中央的棺木。 云昭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目光尽头,棺盖半开,刘尚书没有一丝生气地躺在那里。 她眉心微皱,忽然想起昨晚在□□门口上马车的那个人:“原来是他。” 慕淮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里面的猜疑不言而喻。 “哦,我……之前见过。” 慕淮没多说什么,又转过去问刘夫人:“大理寺的人来过了吗?” 刘夫人哽咽着点点头,悲从中来:“仵作说,说我们老爷是中了毒才,才……我可怜的老爷啊。” 云昭有些悲悯地看着她。说到底她也只是怜悯眼前这个苦命人,而对于旁边躺着的那个浪迹烟花之地的朝廷命官,她委实提不起一丝同情。 慕淮走到棺木旁,尸体显然已经被人擦拭过了,除了泛紫的双唇,早已不见任何血迹。 刘夫人还在丫鬟的搀扶下哭泣,屋外又响起了新一阵的脚步声。 慕淮看到来人,走了过去朝太子躬身拜了拜,不知有意无意,待他再直起身时,云昭已经被他挡在了身后。 元祁依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待人接物有着一身好教养。他抚慰了几声刘夫人,吩咐丫头扶她回房休息,这才反过来看向了慕淮。 “慕世子什么时候对命案感兴趣了?”元祁打趣着,又将目光投向站在他身后的人,顺手用折扇指了一下,“这不是上次在你府上见过的姑娘么?带姑娘来看这种惨状,可着实不太厚道。” 慕淮不知道什么是厚道不厚道,只知道太子看向云昭的眼神确实不太对。他不太清楚那种感觉是什么,只是站在云昭身前,丝毫没有要动的样子。 “昨晚刘尚书被王上召进宫了?”他问。 太子点点头:“父皇的奏折少了一份,找他来问话。” “奏折怎么会少?” “这个不清楚,兴许是尚书大人整理时弄混了吧。” 慕淮转头看向棺木,里面躺着的人如今已经不会说话了,任何的线索都要靠生人去摸索。 他正出神地想着,垂在身侧的衣袖忽然被人拉了一下。 那动作并不惹人注意,他偏头看了过去,就发现云昭正拽着他袖口一角,原本 分卷阅读16 平整的衣袖攥在她的手心里,边缘随动作出现了褶皱。 她的眉心轻蹙着,眼睛却直白地紧盯着慕淮。 慕淮立刻会意,越过太子直接问管家:“尚书昨夜可曾进食?” 管家低着头,说话也有些吞吐:“昨夜,昨夜老爷并未在府上用膳。” 闻言,慕淮有些奇怪:“不在府上,那他在哪儿?” “这……”管家显然有些为难。 而太子耐心告罄,俨然已经不耐烦:“快说!” 管家几乎要跪在地上了:“老……老爷昨晚去了□□,接到王上传话后就直接入了宫。” 慕淮问:“他昨晚从□□出来就没回府?” “没,王上诏得急,没敢耽搁。” 云昭忽然想到昨晚她路过□□时,刘尚书的行止动作,似是醉酒,却又不是很像。既是七窍流血,下毒人用毒就绝非轻微剂量,然而若是重量,刘尚书却一路都没有发作,甚至都已经入了宫才毒发身亡。 她这样想着,旁边的太子开了口:“不管怎么样,凶手还需尽快抓住,兹事体大,宫里众说纷纭,须得尽快平复人心。” 暑气蒸腾着整个盛京,悠扬的蝉鸣声响于高梢,又淹于人海,带着无止境的聒噪刺穿了笼罩在人们头顶上的阴云。 云昭跟着慕淮回到王府已经到了晌午,凉亭边的池水荡着微波,阿宁在亭中的石桌上换上了新的茶点。 云昭见了快步向前,直接坐到了凉亭向风处,顺手抄起了一块茶点。 慕淮跟在她后面,落座之时冷声说了句:“坐好。” 云昭只好将脚从凳沿上放了下来。 “刘尚书是朝廷命官,杀了他确实对某些人有利。”云昭小口咬着手中的点心,分析说,“不过朝廷中流连烟花之地的大臣不在少数,凶手怎么就选中他了呢?” “百官奏事,先呈尚书。刘大人虽然好色了些,在政事却还是公事公办的,这些年也树敌颇多。” 云昭点点头:“那会不会是和那份丢了的奏折有关?” 慕淮摇头:“奏折之事可大可小,如果真的是这一环节出了问题,恐怕会牵扯出更多的官场利益。” 闻言,云昭挑眉,面色有些复杂。 慕淮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解:“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就是没想到连你也有畏手畏脚的时候。” 慕淮难得没反驳:“我不过是为王府留有余地罢了。” 云昭嚼着手中茶点,浅笑道:“真难想象,如果你投生到江湖,恐怕会是官府最难对付的一类人了吧。” “而且……”她顿了顿,又道,“像你这样的,怕是也只有生在佛门不会为祸苍生了。” 慕淮睨了她一眼,最终也还是没说什么。 云昭捏着点心,手肘撑着桌沿,从慕淮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手指上的茧,那茧的位置跟平常人不太一样,中指指腹内侧尤为明显,应当是常年用暗器留下的。 不知怎的,慕淮突然想起很多年的前的一个片段,那个场景里,刀光闪现之时,身后的人拼命地捂着他的嘴。那人应该受过专门的训练,否则以那个个头和年纪不会拦得住他。 那个场景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记忆也跟着变得模糊起来,他只记得寒冬里,少女手指微凉,指尖布着一层与她年龄不符的薄茧。 直到后来,他也开始拿起长剑修习剑术,却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准那人手上茧子的位置,也记不清那个冷静到可怕的人长什么样了。 那场变故带给他的刺激太大,以至于除了他心底翻涌着的恨意不会褪色外,就连那晚彻骨的疼痛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出神地想着,云昭却反过来看了他一眼,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世子,劳烦移步。” 慕淮被她盯得毛骨悚然:“做什么?” “教原本要投生到佛门的子弟逛花楼。” 慕淮:“……” 归叶 无论什么时候,花楼门前都是一派人来客往的好气象。沉溺于此的寻欢作乐者不在少数,大有将这辈子都交代在这里的做派。 花楼门前,慕淮早已换下了一贯的白衣。身上仅一件藏青长袍,便将那一身出尘之气埋没在了人世喧嚣之中。 周遭行客匆匆,同行而来的云昭绕着他转了一圈,点头评价道:“这才对嘛,要是你穿成平常那样来这种地方,不让人误会才怪呢。” 慕淮面色不是很好:“误会什么?” “误会你是来抄家的啊。”云昭理所当然地说,“一副官场作风,谁看了不得退避三舍啊。” 慕淮冷着脸没再说话,显然看不出这人嘴里所谓苦口婆心的道理。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道:“我来这里查案,你来作甚?” 云昭摇着折扇,颇为认真地回道:“我这不是想着你第一次来,没什么经验么。” 分卷阅读17 说着,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不过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你这么聪明,肯定一点就透。” “……” 慕淮没理她,黑着脸径直朝里面走去。 琵琶的悠扬声缭绕在耳,云昭刚迈进门,一阵香气便迎面扑来。味道虽不浓烈,也不掺杂一丝浊气,却还是难以让人喜欢起来。 云昭很轻地蹙了下眉,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慕淮寝殿里的那种熏香,气息清冽,像是树林里刚刚融化的新雪。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偏头看向了慕淮。 很明显,慕世子并不钟意这种场合,那张俊秀的脸俨然已经僵成了一块冰,然而他还是一边强撑着满身不可渎的教养,一边客客气气地将自己的手从迎客的姑娘手里抽了出来。 云昭弯了弯嘴角,伸手招来了老鸨。 “哎呦,面生啊,两位客官。”老鸨堆着笑说,“来,看上了哪位姑娘尽管跟我说,我来给您安排妥当。” 云昭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伸手向腰间摸了两下,结果摸了个空。 她顿了下,然后向旁边的世子爷摊开了手。 然而慕淮却只是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又移开了目光。 云昭:“……” 这下她彻底装不下去了,摊在对方面前的手虚虚握起,拇指和食中二指来回搓了搓,咬牙低声说:“借点儿钱。” 此时的云昭长发高高束起,绑发的白色飘带垂在颈边,衬得肤色更加白皙。她握着画着山水风光的折扇,单是站着不说话,便是活生生地一副看似靠谱的世家公子做派。 ……只是这要钱的气势着实不那么应景。 云昭看着老鸨拿到银两时满心欢喜的样子,心里早早地铺好了路。 “老板娘,您还记得刘大人昨晚来这儿叫了哪位姑娘吗?” 老鸨数钱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了她,一眼看透了对方的来意。 “哦,你是问归叶吧?”说着,老鸨有些为难,“她啊,她暂时不见客,要不您再物色一下别的?” “不见客?”云昭疑道,“为何?” “别提了。”老鸨朝四周看了眼,凑近了说,“昨个儿刘尚书不是来过么,之后又出了那档子事儿,闹得满城风雨的,我怕归叶心神不定,一时照顾不周到,就想着让她休息两天再说。” 云昭跟慕淮对视了一眼,又转过头来对老鸨说:“那我们要见的话,可以行个方便吗?” “这个……”老鸨显然有些为难。 云昭当即将拎着整个钱袋放到了对方手里,浅笑道:“现在方便了吗?” 老鸨点头如捣蒜:“方便方便,客官太客气了,楼上请。” 事情成了一半,云昭路过慕淮时挑眉笑了笑,面上尽是得意之色。 ……毕竟亏了一整袋银子的人不是她。 归叶的房间在二楼紧邻着街道,楼下往来人杂,越往里走倒是越发清静。 慕淮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人。半真不假地说道:“回去找管家备账,记得还上。” 云昭:“……” 堂堂一介世子,可真是小气。 慕淮没理会她的表情,站在走廊尽头的房前,抬手敲了敲门。 门是虚掩的,没敲几下便自己开了,空荡荡的房间立马铺陈在了二人面前。 云昭朝里面走了两步,将整间屋子看了个大概,最终停在了窗边。 窗子半开着,下面便是车马涌动的街道。对面便是耸立着的元和楼。 她看了眼窗台上残留的脚印,半眯了双眼。 “没想到消息还挺灵通。” 说着,她抬眼看向了对面的元和楼。 不知道王见和新的线人接上头没有,她心想。 最近发生的事着实有些超出预料,而她驻足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这盛京偌大,她不可能一直待下去,可是想要的东西还未到手,也总不能空手而归。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元和楼那边收回了视线。然而目光收回时,她却下意识地朝房间另外一边看了过去。 不知怎的,现在她心里有所隐瞒之时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慕淮,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 然而无论如何,这终究不是一个好习惯。 另一边,慕淮垂眸扫过屋内的摆放的各色物件,额边两缕鬓发还垂在脸颊两侧,衬得眼眸深邃。 这人看得倒是细致,只是眼前摆放的那些东西,他却自始至终都没动手去碰。 不论是自小的礼仪教养,还是做事的细致程度,这人都可以称得上是极致二字,只是…… “喂,你这样光看是破不了案的。”云昭揶揄道,“要是衙门的人都像你一样,还找什么线索啊。” 云昭抱臂在身前,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她盯着慕淮看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世子,你算过命相吗?” 慕淮目光一顿 分卷阅读18 ,视线扫了过来。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问问你算没算过姻缘,算过的话,我倒是很好奇,究竟会是哪家小姐这么命苦栽到你身上。” 要和这么一板一眼的人共度余生,怕也会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 云昭一脸叹息样,而慕淮选择性眼瞎。 “你刚才在看什么?”慕淮出声说。 云昭一噎,继而说道:“没什么,就随便看看。” 那边的慕淮沉默了一会儿,仍旧低头看着屋内装饰,话头却转了个方向:“我还没问过你,你是哪里人?” “战乱遗民,早没来处了。”云昭靠在窗边,眼睫轻眨了下,反问说,“天下之大,又怎会人人都有来历?” 慕淮没说话,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只是有选择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他扫了一眼周遭的陈设,蹙眉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间屋子的陈设有些怪?” 闻言,云昭一顿,同样朝四周望去,最终目光停在了身边的梳妆台上。 梳妆台抵着墙,而墙上窗子半开着。 云昭的手指从那各色水粉上略过,最终停在那一小罐胭脂上。 胭脂的颜色很深,香气很淡,还掺杂着很细微的木香。 她忽然想起皇商进贡到乌南王宫的那种水粉,地域差别,原料也不尽相同,而这样的…… “小心!” 手臂猝不及防地被人拉了一下,小瓷罐脱手掉到了地上。 云昭反应过来的时候,慕淮已经将她拽到了身后,抬手架住了对方的刺过来的短刃。 来人裹着一身紫色长裙,即便是掩着面纱云昭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这是那天晚上她见过的人。 是归叶。 许是自知寡不敌众,也或许一心只想逃脱,归叶手下撤了力道,顺势向后旋身,一脚踩上窗沿,直接跳了出去。 而云昭哪能这么轻易地放她走,便紧跟着翻出了窗,未等落地便“哗”的一声展开折扇,接着顺手一勾,数枚银针顷刻间朝目标飞去。 云昭的暗器瞄准度要高出弓箭不少,只见归叶刚跑出去没几步便猛地向前一顷,吃痛地捂住了肩。 “你最好不要乱动,银针上的毒扩散成什么样可不是我能控制的。” 云昭收起折扇缓步朝前走去,面上却看不出丝毫慌张,那神情就像是早就猜到了结局,一点不担忧猎物会逃出牢笼。 归叶捂着肩半跪在地上,面纱下的红唇微微勾起,待云昭走到她几步远的时候,她轻笑道:“做事总会留三分余地,又怎会在银针上设毒呢。” 云昭脚步一顿,眉心微微蹙起。 此时归叶再次开口,语气却轻了不少,像是怕被别人听到一样:“若非如此,你又怎会被太子挑中,又怎会有了今天?” 云昭面色微愣,然而只一转瞬间的愣神,被银针封住的人就冲破了穴道,短刃猝然袭来。 云昭猛地后退,对方却趁此机会转身而逃。她下意识伸手去抓了一把,却只抓住了对方肩膀处的衣角。 一拉一拽下,归叶反手割断衣袍,左肩雪白的皮肤半露,而就在靠近脖颈三寸的地方有一块铜钱大小的刺青。 刺青图案繁杂,云昭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千鸟草的花形图案,乌南暗使司独有。 云昭手中紧攥着对方割断的衣角,却始终没有再追一步。 不知道怔愣了多久,周遭过路的坊民有些畏惧地匆匆溜走。云昭下意识回头,发现慕淮正站在那面窗正对着的街角静静地看着她,自始至终没有向前一步。 这个距离,她可以肯定对方没有听到归叶说的话,但同时她也意识到,或许在归叶被银针射中却不再反抗的时候,慕淮就已经预感到自己已经没有过去的必要了。 只是这种没必要究竟是对她能力的信任,还是为其他事留有余地,她却忽然摸不清了…… 夜访 暗使司是为乌南王室培养暗卫的专属机构,里面出来的人不仅是乌南一等一的高手,还对王室具有绝对的忠诚度。虽人外有人,功夫可破,但忠心却是这些人从生来到死去,横跨一生都不会屈服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如此,白天云昭看到那个图案时才会那样得吃惊。 如果没有上面授意,暗使司的人不可能擅自来盛京,还毒杀了朝廷命官。 更何况王见从未跟她提起过这件事。 厢房外夜色深沉,云昭坐在梳妆镜前,忽然想起白天她在□□归叶的房间里看到的那一小罐胭脂。 她当时猜的没错,那的确是由乌南皇商进贡,只是当时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自己的同僚。 手边烛火摇晃,光线明暗中,云昭抬眼看向了镜中的自己。 铜镜中的那个人生于未知,长于黑暗,前路渺渺却无从选择, 分卷阅读19 踏着淋漓的血路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她还记得那一年自己从慕王府离开时的样子,手上沾着鲜血,衣裙上满是□□时弄上的灰尘。 她当时就想,自己恐怕要比那个出身高贵的小世子更加狼狈。 只是这副模样是她一直在经历的,早就已经成了习惯,而那位世子爷怕是从未吃过这份苦。 她的脚程很快,一柱香的时间就跑到了城门口。意料之中地,她看到了早就等在那里的马车。 她脚步刚停,马车内的人就掀开了帘子探出头来。 “你怎么才来,出去逛要这么久吗?”那少年说着,视线转向了她垂在身侧的满是鲜血的手上,眉心紧跟着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她没多说,只是摇了摇头,低声道了句:“太子恕罪。” 这声恕罪着实不合礼法,因为她既没有躬身,也没有低头,面色还沉得像块冰。 然而常洛却没有丝毫恼怒的意思,只是招手让她上车,又递了块丝帕给她。 云昭拿那块帕子擦着手,而后向旁边的车窗看去。帘子被夜风吹起,外面的景象映入眼底。 帘身只荡了一下便落了回去,将街角处的红色灯笼发出来的光挡在了外面。 她记得街角的那家人,白日里红灯高挂,唢呐声响,他们家的女儿今日出嫁。原本好好的洞房花烛夜,却要眼睁睁看着叛军屠城,被刀尖逼着臣服。 “今日这叛军来得着实出乎意料了些,不过好在他们还不敢动我们,否则今日出城便难了。” 常洛说着,又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的云昭身上。 “你方才是不是又多管闲事了?” 云昭擦手的动作一顿,也没管擦没擦干净就将丝帕扔到了一旁:“没有,帮了个忙而已。” 常洛笑了一声:“我还不了解你?优柔寡断,总有一天把自己也断送了。” 云昭依旧坐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上,语气平淡地没有任何波澜:“太子说笑了。” 常洛好像很有兴致,他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偏头看着她。 似乎是觉得对方脸色不太好,常洛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云昭的目光瞬间就投了过来。 “想什么呢,这也就是本太子大度,要换别人,你敢走神就真的是胆大包天了。” 他扬着眉,大有自得之意。 兴许是相处时间长了,什么样子也都见识过了,云昭并不理会他这臭毛病。 而常洛并没有自觉,颇为无聊地盘算着:“你在暗使司也有一段时间了,回去后搬来王宫吧。暗使司的名牌可以先挂着,等你以后真的够格做我的暗卫了,再彻底脱离也不迟。” 云昭没说什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然而常洛却笑了出来:“这时候你是要谢恩的。” 他歪头看着对方,想了想说:“看来回去得找个人好好教教你,不然在宫里遇到其他人也这个样子,你肯定会挨罚的。” 说着,他又懒散地靠到了垫子上:“不过学不会也没关系,你是我身边的人,他们必须得避让三分。就拿我的那些皇兄来说,他们都看不上我,可那又怎么样,我才是嫡出,而至于王位,他们也没资格跟我抢。” 当初的云昭对于常洛来说是个出色的倾听者,而如今的她只能算得上是一把比较趁手的刀。曾经他说过,只要云昭立场坚定,永远站在他这一边,他就永远不会抛弃她。 可话虽如此,乌南王室的勾心斗角不比西盛少多少。常洛这样说,也不过是想确保手中的这把利刃不会倒戈刺向自己。 这一点云昭心知肚明,可普天之下她没有丝毫挂碍,站在哪边都是一样过活。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她正式在太子的暗卫名册上提名,正式脱离暗使司数年生活的时候,她心里仍旧没有丝毫波澜。 因为,她的生活并没有丝毫改变,只是意味着她从一个刀尖走到了另一个刀尖上罢了。 从她正式提名开始,常洛便着手在西盛设置独属于自己的线报网。这个线报网分布庞杂,而云昭每次只是奉命行事,对朝纲政局丝毫不挂心。 直到后来,常洛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半块玉牌,此玉牌名为昭和,乃江湖最大帮派溯幽阁的祖传信物,得玉牌者可号令全帮。 当初西盛朝廷派兵围剿溯幽阁,以至于举阁上下四处流窜,玉牌也不见其踪。后线人来报,说藩臣进贡到西盛王宫的贡品里面,便有那玉牌的另外一半。 云昭坐在镜前,手里捏着归叶割下来的那块衣角。 旁边窗子半开,烛火在夜风中不断颤抖,投在碎布上的光亮也有些晃眼。 云昭捏着布料的手指一紧,瞳孔慢慢放大。 时间刚过三更,云昭趁着府内守卫替换,摸到院墙边三两下翻了出去。 她脚步很轻,避开了街道,绕到小巷走到了元和楼。 此时元和楼的灯火已熄灭殆尽,客栈的大门紧闭,到处都静谧一片。 云昭 分卷阅读20 走到墙角,四处探望后,直接攀着墙沿纵身跃上了二楼。 她踩着窗台的外沿,一手撑着墙角,一手轻轻敲了敲窗户。 夜色浓重,偶有几声犬吠从远处响起,而面前的这扇窗却没有丝毫要开的意思。 终于,她耐心告罄,手下用力直接将窗子推开了。 房间内的陈设一如既往地简单,桌上的茶杯里还残存着茶水,而正对着窗子的那张床上,除了被褥凌乱,根本没有半点人影。 方才云昭还以为王见是因为身体有疾,睡得沉了些,才没有听到敲窗声。现在看来,倒是另有隐情。 云昭在房间里巡视了几圈,王见的行李包袱都存放在墙角的柜子里,看样子从他入住以来就从未打开过。而烛台上,蜡烛的高度和那天她来接头时的高度相差不大,可客栈里的这种蜡质,即便是烧一个时辰也会有很明显的差距。 王见离开了,至少是和她碰头后就离开了,而且很有可能是被人带走的。而王见生性寡淡,不喜与人交际,客栈的人未必注意到他。 云昭站在桌边,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她倒不是担心王见会暴露什么,只是有些摸不透带走王见的那些人意欲何为。 若是官府抓人,百姓之间必有风声,然而像现在这样根本不清楚对手是谁,倒是更加棘手。 云昭这样想着,刚想动身查看一下残留的痕迹,却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发凉,她想也没想,直接朝旁边躲去。 黑衣人遮着半张脸,手中短刀闪着寒光,在云昭转过身来时,他的眼里竟有一丝诧异。 他看了一眼木床,难掩语气中的阴狠:“原来是你?” 说着,便抬手向她砍来。 云昭没听出其中意味,慌乱中只得后仰躲过一击。而对方像是愤怒至极一样,紧追着不放。 一番缠斗后,云昭翻身跃下了窗,然而她刚刚落地,三四个同样黑衣蒙面的人便冲了过来。 黑夜之中,这些人手持长刀,鬼影重重一般朝这边袭来。云昭飞身向前,指间银针没入瞬间前面两人的咽喉。 紧随其后的黑衣人手中长刀猝然举起,云昭抬手架住一面,抬脚踹向了另一个的胸膛。 刀锋划破血肉的声音在寂静如死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云昭丢开手下最后一个半死不活的黑衣人,转过身来看向不远处方才翻窗而入的人。 许是没想到这人会这样难缠,蒙面人捡起地上丢着的一把长刀,没做过多考量,直接冲了过去。 蝉鸣依旧聒噪,云昭额上细密地沾着方才打斗时沁出来的汗水,在黑夜里显得她的双眸更加乌黑,甚至于带着死水一般的沉寂…… 云昭摇摇晃晃走到王府门口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五更了。她没走正门,像以往一样翻了后院的围墙,躲过早起浣衣的侍女,回了自己房间。 她简单地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匆匆忙忙要将染了鲜血的黑色衣衫换下。 然而她刚解开衣带,动作慌乱之中,后背靠肩膀的那一块便发出了一阵刺痛。 云昭拧着眉心无奈摇了摇头,自认这都是报应,白天刚用银针伤了同僚,晚上就百倍地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她对着铜镜看了眼自己背上的刀口,简单处理了一下便套上了干净的衣服,将换下来的沾血的衣衫随手卷起藏到了床底。 清理完这些,她还没来得及歇脚,厢房的门便被人敲响了。 紧接着,阿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云姑娘,您醒了吗?世子有事找你。” 望川 云昭出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弯着腰钻进了门帘,刚好对上慕世子那张惯常的没什么表情的脸。 慕淮看了眼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很轻地蹙了下眉:“你没睡好?” 云昭:“……” 这哪是没睡好,压根就是一宿没睡。 她干笑着,自认倒霉地说:“怎么可能,一觉到天亮。” 慕淮没再说话,秉持着沉默是金的原则收回了视线。 马车内的这一小块空间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云昭有些僵直地坐在一旁,后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她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在一片沉默中开了口:“你这是又要带我去哪儿?” “入宫。” 云昭有些诧异:“你要去见王上?” “谁说我入宫是要面圣。”慕淮说,“刘尚书所中之毒在太医署留的案已经查出来了。” 云昭心头一凛:“知道是什么毒了?” “已经有眉目了,具体还需进一步核查。” 云昭面色沉了下来,垂着眸看上去有些担忧。 慕淮见状,有些奇怪:“你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开心?” 云昭恍然回神:“怎么会?我只是好奇你入宫为什么总要带着我,我留在王府难道还能跑了不成。” 慕淮睨了她一眼,语气凉凉道:“难说 分卷阅读21 。” 云昭:“……” 此刻她不仅觉得背疼,肺也好不到哪去。 “这也得亏你是个世子,要是个当差的,估计得把主人家气个半死。” 云昭靠在一角幽幽地抱怨,昨天夜里经历的那场血腥厮杀一时间在心底淡化了不少。 说着,她又将头转了过来:“我说你看着也不像那种多管闲事的人,怎么对这件案子这么上心啊?” 闻言,慕淮同样看向了她:“你看着也不像是个没有戒备心的人,在王府待了这么久,就从来没有担心我会害你?” 云昭语塞,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慕淮说得没错,就连寻常人都不可能安心地在一个陌生环境里久待,更别提是她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甚至连放松二字怎么写都不知道的人了。 可对于云昭来说,她之所以留在慕王府,避免官府搜查是一方面,另外,这个地方可以算得上是过去的那十年里,她对于盛京模糊印象中最难忘的一隅。 虽然血腥却很深刻,虽然惨烈却很清晰。 当初她随乌南太子车驾来京,如今整整十年过去,西盛京都改头换面,也只有这里残存着过往的一缕气息。 云昭看着眼前这位她曾经在叛军刀口救下来的世子爷,忍了忍,最终也没有把“人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曾经帮助过的人”这几个字说出口。 她紧绷着唇线,终于在二人无声对峙中败下阵来,悻悻地靠回了角落。 原本从王府到王宫的车程并不远,云昭却像横跨了万水千山一样,没过一会儿便靠在一旁睡着了。 说来奇怪,从暗使司出来的人,不是乖张狠戾便是傲慢孤僻,像云昭这样招摇张扬的倒是少见。那时候,常洛总是说她心软,日后难成大事,然而他却又看中了这一点,将她死死地攥在手里,始终坚信这会是自己最坚定的盟友。 马车匆匆行驶在入宫的街道上,车身也跟着不断晃动。慕淮安静地坐在车里,目光一寸不移地看着歪靠在旁边的人。 不知是不是背上带着伤的原因,这一路上她的眉心总是紧皱着,却又无意识地沉浸在虚空的梦境里,不上不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感觉眉心一凉,柔和的触感接踵而至。这一触碰像是一剂安定的药,慢慢地揉平了伤痛带来的烦躁感。而云昭却依旧迷迷糊糊的,始终没有睁眼。 太医署里到处蒸腾着药气,太医们的身影模糊在升起来的烟雾里,朦朦胧胧又忙忙碌碌。 云昭刚跟慕淮进门,立马被满屋扑面而来的药味儿糊了一脸,方才下马车时的困意顿时烟消云散,整个人都清明了不少。 太医对慕淮行过礼后便转身去忙各自手头上的事。慕淮也没再惊扰,绕道进了内间。 太医署的内间储藏着各类药材,分门别类地装在一面两人高的药柜里。张太医便站在那个药柜前翻着书简。 这张太医是王上新提上来的太医令,资历眼界甚广,如今刘尚书一案中所牵扯到的用毒便是他在着手调查。 听到脚步声,张太医转过了身,躬身向慕淮拜了拜。再直起身时,他笑说:“世子来得正是时候,这种毒我已经查明白是什么了。” 说着,他将手中书卷递到了慕淮手上,竹简上批注了众多药草成分,其中分量最大的便是一种名叫望川的毒草。 “早些年望川曾用于外伤清理,然而这种草药毒性巨大,稍有不慎便会随血液流通伤及肺腑,若非医术精湛者,是绝对不会贸然使用这种草药的。” 闻言,慕淮从书简中抬起头来:“那照这么说,望川岂不是在寻常医馆买不到了?” “何止是医馆,就连宫中太医署也已经数年不曾有过了,不然也不会借助典籍才认出这种成分。” 慕淮微默片刻,转而问道:“那这种东西在何处生长?” 张太医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想了想说:“望川喜湿热,早些年西盛也是靠商队运进京都,要说其来源……南方众国均有生长,其中以乌南最盛。” 慕淮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可即便是这样,也未必能确定凶手是出于什么目的。” “兹事体大,若是真的查明是乌南做了手脚,恐怕就难太平了。”张太医轻叹道。 慕淮将书简递还到张太医手中,面上似乎并没有过于忧心:“太医不必多虑,此事我定会查明真相。” 张太医点了点头,颇为欣慰地回道:“老臣也只能就此尽些微薄之力,剩下的还得看世子与大理寺诸位的本事了。” ……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云昭跟在慕淮身后迈出了太医署大门,王宫内景接踵而至。 慕淮似乎并没有将她的话过心,反问说:“什么怎么办?” “张太医的话,你要告诉王上吗?” 慕淮轻轻摇头:“事情还未查明,过多猜测并不会起到什么好作用。” 他说着,偏头看了云昭一眼:“你似乎对这件事很关 分卷阅读22 心,是不是乌南做的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如果真的是乌南动的手,两国之间必会因此而产生嫌隙,万一有一天再生战事,到时候就不只是我一个人关心了。” 云昭走在他身边,第一次没有为了隐藏什么而搪塞过去。 慕淮脚步一顿,侧过身来看向了她:“该来的怎么也躲不掉。”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长这么大难道没听说过生死有命四个字吗?”慕淮打断她,说道,“况且事情现在尚未论定,担忧也是没用的。” 云昭微微仰头看着他,片刻后道:“有一点我很好奇。” “什么?” “旁人都说你是太子臂膀,我就想问,你究竟为何忠于他?”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慕淮愣了愣,片刻后说:“我没有效忠任何人,只是在做一些原本应该做的事罢了。” 云昭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忽觉手腕一紧——是慕淮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隔着衣袖握在云昭的手腕处,被黑色衣料衬得皮肤很白。云昭呼吸一滞,还没做出反应对方便将手松开了。 “方才一直看你脸色不好又一副不想说的样子,如今脉象也看不出什么,不舒服吗?” 云昭悻悻地收回了手,暗暗地组织了下语言:“没什么,昨晚没睡好。” “……”慕淮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许久后才说道,“刚才来的时候你还说一觉到天亮呢。” 云昭:“……” 可能出门出得急,忘带脑子了吧。 慕淮深觉对方编瞎话的能力着实不过脑子,便也懒得追究。他抬了抬下巴,朝旁边凉亭的方向指了下,对云昭说:“我去太子那里一趟,你在这儿等我回来再带你回府。” 云昭点了下头,直到慕淮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她紧绷的神经才松了些。 昨天夜里与那个蒙面人恶斗一番着实耗了她不少体力,尤其是背上的伤,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她回头看了眼刚走出不远的太医署,深刻体会到了名医在手却不能用的痛苦。她无奈摇摇头,只得忍着伤痛扶着腰走到了凉亭里。 日头将亭子里的石凳晒得烫手,云昭没走近,直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歪坐在了平宽的栏杆上。 她一脚踩着栏杆边沿,手肘撑在曲起的腿上,从衣袖中掏出了那一小块紫色布料。 她双手将布料抻平,对着光线不断调整角度。 “果然。”她自语道。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从她身后由远及近,紧接着,宫女的声音响起:“云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云昭迅速收起布角,转头对上了来人的目光。 这个人她有点印象,似乎是上次落水宫女身边的那个人,好像是叫远宁。 云昭站起身来,笑说:“我跟世子来的,他去见太子了。” 远宁依旧一副温和的样子,似乎对谁都很亲切。 而云昭还有些愧疚上次落水的事,有些尴尬地问:“上次落水的那个宫女之后没怎么样吧,我看她当时还挺受惊的。” “有劳云姑娘挂心,她没事,只是最近不怎么太平,有些庸人自扰。” 云昭回想起了上次她们提过的宫中闹鬼的事,便问道:“怎么,现在还没查出是怎么回事吗?” 闻言,远宁朝四周望了几眼,又转过来压低了声音对云昭说:“姑娘有所不知,最近怪事越发多了,先前只是夜里传出声响,后来便是藏宝阁丢东西,现在连刘尚书都在宫里遇到了这种事。如今,连各位娘娘宫里守夜的宫女都不敢一个人在夜里晃荡,生怕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云昭眉心紧蹙,似乎有些意外:“你说藏宝阁丢东西了?” “是啊,都是些宝石珍玩,侍卫层层防守都没能守住。” “那王上为何不下令彻查此事?” “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查得了一时,可除不了人心啊。”远宁忧心忡忡地说着,“这几天太子殿下也向王上进言,说要请巫祝作法,但愿能消停一段时间吧。” 云昭垂眸,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今的处境。王见被人带走,幕后黑手是谁现在都尚未可知,再加上归叶的出现,若真的是常洛授意,到时候查出来,两方朝廷定会撕破脸皮,要真到那个境地,一切都会难办得很。 况且,藏宝阁失窃,而她到现在都没拿到昭和令。 苏恪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升了又降,直至傍晚都没有慕淮的半点影子。 云昭倒是不急,只是懒散地坐在那里,一副没什么规矩的样子。 她偏头看着水面,粼粼的波纹反着微弱的光,照出了她的影子。 她看了一会儿,目光收回时,脚步落地跟着站了起来。四周依旧静悄悄的,凉亭另一边的青石路正通向频频失窃的藏宝阁。 分卷阅读23 夜色渐渐笼罩了下来,云昭避开侍卫,绕到了阁后。 这个防守最松懈的地方还是上次她一时不慎中了一箭总结出来的经验,这样一想,羽箭穿肩的疼痛倒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云昭躲在拐角,趁着巡逻侍卫走过迅速闪到了藏宝阁周遭廊道的梁柱旁。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透明丝线,系在廊道旁的栏杆上,又将另一头拴在了藏宝阁紧锁的窗格上。她掏出几枚银针,连接丝线后卡在了两扇窗子之间的缝隙里,接着便趁着守卫轮换飞身上到了二楼塔沿处。 此时光线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云昭一袭黑衣窝在沿角,刚好与黑夜融合。她蛰伏于此,静静地等待着时机到来。 没多久,巡逻守卫再次途经此地,沿下痛呼声此起彼伏。 被丝线牵动的银针准确无误地贯入守卫咽喉,周遭守卫闻声赶来,而云昭则趁机溜到了另一面。 引走了多数守卫后,藏宝阁瞬间变得通畅起来。云昭把准时机,钻进了阁楼里面。 内里的光线相较于外面黯淡得多,云昭只得放缓脚步慢慢行进。 靠窗的架子上摆着盛满宝物的木匣,阁楼似乎许久不曾打开,架子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云昭走过一排排木架,目光最终停在了某一架格上。 外面微弱的光线透过窗纸洒在架子上,视线所定之处赫然印着半个手印,那手印在薄尘的衬托下,显得异常明晰。 云昭微微眯了眯眼,鬼神之说虽无从考究,但至少证明这里短时间内曾有人来过。 “真是肆无忌惮。”云昭低声点评了一句。 她绕过那排木架,想要从头开始找寻自己想要的东西,可谁知,她刚打开手边的一个木匣,外面便传来一阵惊呼声。 “塔顶有人,快!” 巡逻士兵整齐的脚步回响在外,云昭快步走到窗边,透过窗纸上的小洞看清了阁楼下的景象。 巡逻侍卫不知为何全部集结在这一面,个个神情紧绷,错过云昭藏身的这一层紧盯着塔顶。 不得已,云昭只得绕到另一边悄声落到了阁楼下,动作极快地闪到了拐角处。 这个方位,她刚好可以看到塔顶被夜色笼罩得模糊的身影。那人绕过塔沿,速度飞快地躲过了一根又一根射过去的弓箭。 云昭躲在暗处观察着,方才在阁楼里见到的手印估计也是这个人留下的。此人轻功了得,只是动作看着并不那么有力,大概只是专攻一法。 看塔顶上黑衣人躲避不得的样子,应该是之前云昭弄出的动静惊扰了守卫聚集于此,而这人也没有料到,误打误撞成了靶子。 云昭探头朝外看了一眼,打算趁机溜走,然而她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人拉了回来。 慕淮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此刻正一手钳制着她的手臂,一手捂着她的嘴。 云昭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人,呼吸间洒出的鼻息铺散在对方的手面上。他们所在的这一小块空间一瞬间静谧非常,只剩下耳边羽箭破空的声音不断作响。 慕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力道一松,将手收了回来。 有好一段时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云昭贴着墙,一直没有解释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而慕淮也一直没有开口质问。 他们之间仿佛一直结着一块冰,将所有可能触发矛盾的因素全部冻结了起来。而现在,云昭明显能感觉到这道暂时维持着表面和谐的冰墙已经慢慢变薄,稍有不慎就会破裂开来。 慕淮朝外面看了一眼,转过头来时,低声对云昭说:“我不过离开了一会儿,你就差点儿把自己给搭进去?” “……”云昭无言看向他,忍不住道,“慕世子,您所谓的一会儿大半天都过去了。” 慕淮没反驳,余光里,塔顶的黑衣人寻了个空子,飞身跳了下来。 那人轻功着实不错,借着夜幕的掩护,落地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慕淮收回视线,意味不明地说:“走吧,带你去抓鬼。” 王宫戒严,侍卫碍着慕世子的面子倒也没有过多为难。慕淮出了宫门,并没有上王府停在那里的马车,而是带着云昭走上了另一条路。 这条路位置偏僻,一直通向王宫附近的一条小巷。 云昭跟着慕淮停在了小巷胡同的一处转角,整条胡同由于房屋交错修建,显得十分弯曲,然而墙壁凸出来的部分甚多,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云昭朝周遭看了眼,问道:“你就这么肯定他会躲到这儿来?” “王宫四周均是宽阔大路,而如今他遭人围捕,除非是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否则他一定会走这条路。” 云昭点点头,暗夜将二人的身影隐匿其中。没过多久,果然如慕淮所言,一道脚步声朝这边越来越近。 慕淮身影闪出去的时候,来人还未及防备,一度占了下风。 打斗之中,蒙面人似乎对于自身一直被压制心有不甘,在退开的间隙里,皱眉怨道:“你 分卷阅读24 谁啊,连我的路都敢挡。” 慕淮懒得跟他废话,当即腾空跃起,横扫了过去。黑衣人不由得后退,而慕淮看准了机会,不留一丝余地逼了上去。 那人一个旋身,躲过了当空袭来的一击,出拳时却被慕淮绕了过去,一掌打在了胸膛上。 这晚的夜色总是蒙着一层阴云,月光将出不出,一切都在黑暗里朦朦胧胧的。 云昭站在一旁,看着双方打斗时衣角翩然而起,又无声落下。 此时的黑衣人招招被压制,一直被逼到墙角。 他大概觉得做贼做到这个份儿上着实有些冤,转身躲过慕淮又一记重拳时,低声吼道:“我又没偷你的没抢你的,咬着我不放做什么?” “……” 这话说得连云昭都没法反驳,然而她却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这人的轻功显然不错,武功也确实上不了台面,而且这声音…… “等等!” 黑衣人伸到暗处的手陡然脱出,飞刀离手时似乎被这猝不及防的喊声惊了一下,准头有些偏,刚好飞向了快步过来的云昭。 刀锋划破衣料的声音在这寂静无比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云昭捂着手腕,血珠顺着指尖滑了下来。 此时此刻,离她仅仅两步远的慕淮却没有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衣袖划破后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臂。 那条手臂上,刀锋划过的伤口并不深,却依旧留下了一条血线,就在那条血线旁边,一道一指长的疤痕正悄无声息地存在着。 黑夜里,他的面上掠过了一丝诧异,然而只一瞬间便被黑夜掩盖,销声匿迹。 …… 夜色渐渐浓重,慕王府的客堂里灯火明亮却死寂一片。苏恪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无声地面对着眼前这诡异的氛围。 就这样不知道僵持了多久,苏恪终于坐不下去了,目光在二人之间轮了一圈,嚷嚷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云昭有些一言难尽看向他:“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苏恪在乌南也算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不学无术是第一,四处浪荡是其二。他父亲苏丞相是常洛的舅父,极其忠诚的太子|党羽。然而这种严谨与忠心到了苏恪这里却好像并没有得到良好的传承,以至于这人在外游荡数年都没有要回京的觉悟。 但这些都不是云昭该关心的,她只希望这个不着四六的人此刻不要乱说话。 苏恪靠着椅背,翘起了二郎腿:“劫富济贫。” 慕淮冷哼一声:“劫富济贫都劫到王宫里去了,你目标还真是远大啊。” “……” 苏恪看了他一眼,回想起方才的惨烈,又默默地把腿放了下来。 “那照这么说,王宫里耸人听闻的冤魂是你?”云昭问道。 苏恪一耸肩:“没错。” “藏宝阁的东西是你偷的?” “那些东西都变卖到黑市了。”苏恪眨眨眼,满脸得意,一点儿也搞清这是在谁的地盘,“不过换来的银子都捐进慈幼坊了。” 云昭:“……” 她表情麻木地看着他,用尽了毕生修养才没有把他丢出去。 “不过这王宫戒备也太差了,就拿御书房来说,这守卫还没藏宝阁警惕性重呢。” “御书房?”云昭怪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那少了一份的奏折是你拿的?” 苏恪破天荒有些理亏,顿时不说话了。 云昭咬牙道:“你知不知道,王上就是因为这份奏折才召刘尚书进宫的。” “我……” 苏恪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中途的一阵推门声打断了。 扶桑看了眼一身夜行衣的苏恪,倒也没惊奇什么,径直走到了慕淮身边。 他将手中一份文书递到了慕淮面前。 “白天布庄的方老爷差人送来了请帖,明日方小姐便要出嫁。” “出嫁?”慕淮接过请帖,翻了翻,“怎么这么快?” “听说对家是那次绣球招亲相中的。”扶桑解释说。 云昭偏头就着慕淮的手看了眼请帖的内容,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新郎是哪里的人?” 扶桑想了想,说:“据说是乌南的一个大商人。” “乌南人?”云昭蹙眉道。 “是啊。”扶桑一脸奇怪,“方老爷是个商人,自然要门当户对,以利为先,是不是乌南人很重要吗?” 云昭没回答,方老爷经营布庄,找个商人作婿不奇怪,只是这么急着把女儿嫁出去,还嫁到乌南就有鬼了…… 拦路 方小姐出嫁的这天下起了雨,这对于当地人来说,着实不是一个好兆头。 然而方老爷却似乎并不在意,依旧按计划张罗着婚事。 檀香送新人,净茶供轿神,唢呐声响随着送亲的队伍传遍了整个盛京。 不知道过了多久,城外的林荫 分卷阅读25 路上开始出现了阵阵的马蹄声响。沿路飞鸟惊起,毫无防备地撞进了细雨里。 马背上的人压低了草帽,一身锦缎衣袍掩在蓑衣里,急速行进中雨滴顺着蓑衣尾端滑落,瞬间消失在了泥土中。 “吁——” 这样行进了没多久,黑马一阵嘶鸣,被拽着缰绳停了下来。 马背上的人这才抬起头,帽沿下的那双眼睛目光锐利,与平时的温和大相径庭。 云昭撑着伞站在路中间,丝毫不意外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她微微笑道:“别来无恙啊,方老板。” “又是你。”方进缓声说道,“云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拦我去路?” “无冤无仇?”云昭重复了一遍,淡声道,“谁说的,我背上的刀口可还没愈合呢。” 方进目光微沉,道:“姑娘什么意思,方某不清楚。” “都被抓到现行了,还不承认。”她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我猜上次绣球招亲,你看到我和慕淮在一起,就想当然地认为我跟王府是一伙的,所以那天晚上你看到我出现在元和楼,而那时候刚巧王见又不见了,所以你就以为是我带走了他,对吗?” 云昭拇指抵着伞柄,定定地看着马背上人,一字一顿地说:“你就是要接手王见的线人。” 方老板看上去似乎并没有被对方的话所惊动,那神情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云姑娘,说话要讲证据,空口无凭。” “方老板这大善人的声名这些年经营得可真不错,巧妙地结交权贵,又与外通商,为的不就是利用自己在盛京的声誉从权贵那里套取情报,再利用商人的身份将消息传递出去。” “可是有一点,方老板怕是忽略了。” “若您真的只是西盛普通的商人,经营布庄只为牟利,结交官府只为扩展商路,那为何您在慕世子接到绣球的时候,那样不情不愿?自己的女儿做了世子妃,难道不是有利无害么?” “还是说,抛绣球只是个幌子,做这一切只是为后来的事铺路?” 云昭缓缓地说着,许是天凉的缘故,她的面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雨滴越来越大,落在伞面上,发出零星清脆的声响。 “方老板,你选了乌南商人作婿,如今女儿出嫁,您这又是急着上哪儿啊?” 方进拽着缰绳,极轻地笑了一声:“云姑娘,没人教过你做人不要看得太透吗?” 云昭弯了弯嘴角:“这样就看得透了?可就算这样,我也没做什么不是?” 她微微仰头,眼里尽是讥诮之色:“毕竟,那花轿里的归叶姑娘,我也没过多为难。” 方老板的面色终于绷不住了,他攥着缰绳的手缓缓收紧,眯眼看着云昭:“看来上次没一刀杀了你,是我大意了。” “先别着急啊,方老板难道就不想知道自己苦心布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了吗?” 方进紧盯着她,强忍着眼中杀意,片刻后说道:“愿闻其详。” 云昭站在那里,伸手指了下对方蓑衣下的衣袍:“当初你安排绣球招亲为后来归叶顺利出城做准备,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身上的布料有些特殊,但当时我并没有多想,直到后来,我在□□见到了归叶。” “那时候她慌于逃跑,被我扯下了一块衣角,那块衣角的布料跟你身上的极为相似。” “当然,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说明什么,可是这布料特殊就特殊在,它是由特殊蚕丝制作,在烛光下可以看到金线闪出些微光芒。” “普天之下能做出这种料子的布庄寥寥无几,在盛京,恐怕也只有贵府有此能力了吧?” “所以,不是我异想天开把归叶和你扯上联系,是你的布庄出卖了你。” 她悠悠地说着,方进却蹙紧了眉:“我布庄经营数载,从未向任何买主透露过布料的这种特性,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伞下,云昭的面色苍白,连双唇也渐渐失了血色,以至于她的双眸看上去更加乌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现在应该很不舒服,若是此刻攻击,绝不会让她像上次那样逃出生天。 然而方进却并没有钻这个空子,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一个明确的答案。 云昭撑着伞静立在此,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因为,你曾经向乌南太子进献过这种布料,而我刚好见过。” 所以在第一次见方进的时候,她才会觉得对方的衣料很熟悉,只是当时她只顾着与王见尽快接头,这才没有过多关注。 方老板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是……” “我就是负责跟王见接头的人,那天晚上我只是有些事想问他,才去了元和楼,结果……就被你砍了一刀。” 方进:“……” 云昭没管他那异彩纷呈的脸色,直接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杀刘尚书,是……是太子的授意吗?” 此刻方进才在那阵错愕中回了 分卷阅读26 神,他说:“我在盛京埋伏已久,这是五年来,太子交给我的唯一的一个任务。” “那他为什么这么做?” “太子的心思无法揣摩,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方进无奈地说,“两国之间不可能永久平和相处,而他想做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从云昭十年前跟常洛来盛京朝拜开始,这位太子的野心就开始了无尽的膨胀。他看上去谦和温驯,斯文儒雅,却是个实打实的野心家。这些年来,云昭跟在他身边,见识过太多的腥风血雨,这些暗算与置于死地,她其实早就应该见怪不怪了。 只是这次,她似乎有些迟疑。 云昭在心里将自己嘲笑了一番,她想,或许就是因为自己的这份迟疑和寡断,常洛才会瞒着她把这件事全权交于他手,这样想来,她这个贴身近卫,似乎当得也并不尽职。 她抿唇微默,片刻后问道:“你知道王见是被谁带走的吗?” 方进摇了摇头:“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联系,他就失踪了,问客栈老板,也没个结果。” 他顿了顿,有些凝重地说:“这件事确有蹊跷,恐怕已经有人盯上这边了。” 云昭垂眸,微微吐出一口气。 她朝旁边让了让,淡声说道:“你走吧。” “你不拦我?”方进显然有些诧异。 “拦你作甚,还你一刀吗?”云昭笑了笑,苍白的面色看上去十分无力,“大家共事一主,何必互相为难。” 方进看着她,骑在马背上拉紧缰绳往前走了两步。路过云昭时,他转过头来说道:“那慕世子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你在王府待着,当心别露馅。” 云昭站在路边,看着马蹄在泥泞的路上印下痕迹。 “没关系。”她说,“他应该……不会的。” 耳畔的马蹄声越来越远,直到被雨打伞面的声音完全遮盖。云昭顺着小路缓步走着,不知是不是雨丝越来越密集的原因,她总觉得眼前的事物有些模糊,只有后背伤口的疼痛异常明晰。 差不多两天过去了,原本以为挨一挨就过去的伤口依旧没有丝毫的愈合。 这样走了好长时间,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不远处,一辆马车停在那里,慕淮撑着伞站在车前,身上的白色斗篷已经见了湿意,不知道在那儿等多久了。 一瞬间,手中的伞柄似乎变得十分沉重,随着手臂的无力垂下,最终落进了泥水中…… 刺青 一场雨落下,府内的秋菊有了要开的征兆。云昭倚靠在床头,透过半开的窗刚好能看到。 阿宁接过空了的药碗,收拾了下托盘便转身出了门,退出去的时候慕世子刚好进了厢房。 云昭从窗外收回目光时,慕淮已经走了过来。她只看了对方一下,便收回了视线,半垂不垂地低着眼,看样子有些无措。 之前她自己谎话连篇,隐瞒众多,如今倒有些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慕淮停住脚步,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低头看着眼前带着病气的人,问:“现在能告诉我,你的伤是怎么回事了吗?” 云昭没说话,依旧垂着眼。 见她不答,慕淮也不急,依旧四平八稳地站在床边:“我记得你刚从宫里逃出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什么意思?” “你的顾虑好像变多了。”慕淮说,“当初在丽春|苑你就有些不对劲,从那时候开始,你就知道这件事跟方家布庄有关了,只是由于某些原因,你不想说出来,对吗?” 云昭微微仰起头,平时的招摇消失无踪:“你不是都看到了么?” “所以我才来问你,到底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 云昭一动不动地靠在那里,之前她总是认为慕世子不关心那些杂事,所以即便是话里有造假的成分,对方也不会在意。然而她却忽略了最为重要的一点。不管慕淮是否偏向于自己,他始终占着世子的位置。 他是西盛的世子,他的父亲为西盛王朝立下汗马功劳,他的亲人曾用性命教会他要忠于王室,甚至说不准他和朝廷其他人一样,对乌南,对暗使司充满了敌意。 自始至终他们的立场就不同,更不要说如今她若是真的暴露了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这样想着,云昭弯了弯嘴角,回答道:“慕世子,我满嘴谎话,说了你真的信吗?更何况,正是因为你有这份戒心,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你都没有过问过一次,你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说着,微微摇了摇头:“你看,道理你都懂,王府偌大,我也对你构不成什么威胁,不然你也不会容忍我这么久。” 慕淮低头看着她,明明是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却没有任何的压迫感。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说:“你也是从刀尖上滚过来的,难道不知道这样戳心的说法很可能会让人恼羞成怒吗?万一这样,你可就等不到伤好的那天了。” “那我倒是 分卷阅读27 很想看看世子在怎做这些事的时候,究竟是什么表情。”云昭没什么起伏地回答着。 说来奇怪,她一直都认为慕淮并没有认出她,却还是总会想试探一下这个人,还是会想知道这么些年过去了,他究竟变成了怎么样的一个人。 慕淮没再跟她争辩,目光扫向了云昭交叠放在丝被上的手臂。 他记得那晚苏恪情急之下抛出来的暗器划破了云昭的衣袖,把尘封了好多年的已经泛白的伤疤再次铺展在了眼前。 他没有理会她说的话,只是回想起了十年前叛军举起长刀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王府被叛军包围,有个人救了他。他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从哪里进来的,只是后来在一片黑暗中看到对方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地捅了那个叛军一刀的时候有一时间的错愕。 他估计那人受过不少训练,因为他从没见过那种样子的同龄孩子。 如果说一个人的经历会永久地刻在脸上,那么他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不过,就算她动作再利索也终究是个没多大的孩子,阅历丰富,但经验不足,以至于在身经百战数年的军中伍兵面前终归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刺的那一刀正中要害,却没能将对方一击毙命。长刀落下的时候叛军也有些站不稳,但却很快地拔出了插在腰间的匕首,连带着溅出点点血迹,转瞬间刺向了身后的人。 后来一段时间里,王府重建,连带着操办王妃丧事。直到那时候,慕淮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有些过于软弱了。 他的父亲征战沙场,深知其苦故而从来不想让他习武,所以他虽占了个异姓王世子的位置,却跟花园里受不起风雨的海棠一模一样。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他苦心查探八皇子踪迹,将手中线人延伸到乌南的时候,他尚觉得远远不够。 他不是个野心家,也对权势没兴趣,当年的那场叛乱也只是夺走了亲人的性命,顺带着教会了他生存而已。 “云昭,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从一开始就站错了队。” 云昭笑了一声:“站没站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有得选,我是不会任人摆布的。” 她倚靠在床头,背上的伤依稀作痛,却也没那么刺骨了。许是光线的原因,她整个人都变得沉静起来,像是从来不曾经历过往种种,一瞬间将记忆割裂开来。 “我记得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中了宫里的箭,后来你又出现在了藏宝阁。包括我被关起来那次,你也只是说路过。”慕淮说,“宫里有你想要的东西,对吗?” 云昭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间竟没说上话来。 慕淮笑叹了一声,没管她是不是默认,只是说了句:“虽然我并不清楚你说不敌对我的缘由在哪儿,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不能总戒心我会害你。” 云昭抿着嘴唇,嘴角崩成了一条直线。心说,要是你知道我的来历,怕是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这样想着,她又抬头看向了慕淮:“我放走了凶手,世子就不问问原因?” 慕淮挑眉:“不是你说的,满嘴谎话我不会信么?” 云昭:“……” 他说得一脸坦然,方才的低压氛围被扫得一干二净。 云昭瘫着脸收回了目光,直接将“勿扰”二字写在了脸上。 她在王府这么长时间,对慕淮没怎么了解,倒是将他态度的反复无常看了个透。她无味地换了个姿势,撑着床板直了直身,想缓解久坐带来的麻木感。 这个动作不大,松垮的中衣后领口却空了一下,那些内里的伤痕被密密实实地掩盖着,而后颈一块的皮肤却随着动作露了出来。 慕淮站在床边,角度刚好看到她距离脖颈大概三寸处的刺青。 那个刺青在她左肩处,铜钱大小,是盛开的千鸟草。 然而只一瞬,云昭就调整好了坐姿,那块刺青也随之隐藏在了衣料之下。 慕淮面上并没有多少起伏,甚至丝毫不意外,从始至终也只是眸色暗了下,却又转瞬即逝。 然而这种稍纵即逝的神情却不是道破秘密的惊讶,更像是某种想法被印证时的自然表现,只是这种表现并没有过多的意料之中,倒掺杂着一丝他并不愿承认的……失落。 云昭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似乎不太明白对方眼神里的意思。她总觉得,自从那天晚上她从藏宝阁里出来,慕淮的表现就越来越奇怪了。 她还没来得及猜出这种奇怪究竟是来源于哪里,慕淮就收回了停在她身上的目光。 他面上的笑意依旧很浅薄,只一眨眼便消失了。 他说:“你好好休息,等你伤好了,去留随意。” 厢房门打开又关上,慕淮出了院子,在廊道转角处见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扶桑。 扶桑朝不远处紧闭的厢房门口看了眼,低声对慕淮说:“世子,刚刚线报,方老板出了盛京后,一路往南,走的是往乌南的必经之路。” 说完,他又看了眼 分卷阅读28 慕淮的表情,似乎心有顾虑:“继续追吗?” “不用了。” “那太子那边……” “你觉得,这件事瞒得过他吗?”慕淮反问道。 扶桑想了想元祁太子吃人不吐骨头的作风,有些牙疼。 慕淮微微吸了一口气:“如实禀告就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也都清楚。” 扶桑点了点头。 慕淮路过一处处盆景,继而问道:“元和楼的那批人查明身份了吗?” 扶桑摇了摇头:“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世子要是想利用云姑娘打入乌南□□羽内部,属下觉得还是说透比较好,毕竟云姑娘看上去还是愿意信任世子的。” 慕淮笑了一声,不置可否:“你觉得她对常洛十数年的忠心和与我短短几天的交情,哪个更重?” 说着,他敛了笑意:“而且,谁说我留下她是为了利用她?” …… 天气渐渐转凉,云昭的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院子里的秋菊也露了蕊。 等她能下床走动的时候,便经常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酒香温软,入喉清冽,是她曾经想都没想过的日子。 而苏恪自从上次做贼被抓包后,便再也没有贸然入过宫,一来因为王宫守卫愈加森严,二来他劫富济贫的手法过于清奇,以至于短时间内被背了锅的黑市四处通缉。 “哟,能喝酒了?”苏恪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抄起酒壶放到鼻端闻了闻,“我还以为你这被人摆了一道,得躺一段时间呢。” 云昭把玩着手中杯盏,似乎有些无趣:“我说你能不能别总是往这儿跑,王府守卫忍你很久了。” “我还不是怕你一时不慎暴露了,羊入虎口的时候我还能捞你一把。” 云昭冷笑一声:“谢天谢地,你不推我一把我就很知足了。” 苏恪:“……” 他撇了撇嘴,又朝四周看了眼,凑近了说道:“话说,你还没跟我提过,常洛派你来,是有什么大计划吧?” 云昭微微挑眉:“你知道?” “好歹我也当了他一段时间的同窗,他肚子里攒着什么坏水,我还能不知道?”苏恪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十分理所当然地反驳道。 云昭摇摇头:“太子什么想法我不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苏恪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再次抬眼望过去的时候,满目了然,“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吧?” 云昭斟酒的动作一顿,狐疑地看向他。 苏恪得意地笑了:“看你这表情,八成我是猜对了。” 巫祝 云昭放下酒杯,避重就轻地问:“你之前进过几次藏宝阁?” “三四次吧。”苏恪回忆道,“怎么,你要找的东西在藏宝阁?” 云昭没说话,似乎心有顾忌。 “你这样就没劲了啊。”苏恪看出她眼里的疑虑,没好气地说,“且不提我父亲对太子忠心耿耿,再怎么说我也是个乌南子民,难道不比那位慕世子更值得你信任吗?” 云昭诧异地看向他:“你什么时候对这些事这么关心了?” 苏恪一噎,心虚地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云昭冷哼一声:“别装了,现在王宫戒严,你不就是想借助我再次进宫吗?上次的事没给你长教训,又想‘劫富济贫’了?” 苏恪被一语道破,却依旧理直气壮:“你不是也要进宫么,虽然我打架不如你,但我轻功却没几个人比得上,你带着我,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拿到。” 云昭无奈摇了摇头。 她垂眸盯着酒盏里清明的酒水,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方进对她说过的话。 西盛乌南注定你死我活,而常洛想做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她知道常洛想要昭和玉令是想利用溯幽阁巩固太子之位,然而这个人野心勃勃,定然不会到此为止,否则也不会设计谋杀西盛朝臣。 而慕王府这边也肯定拖不了多长时间,纸终究包不住火,慕淮不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而她也没多少时间在这里耗下去。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拿到东西立马回乌南,夜长梦多是一面,万一被抓住把柄就永远也别想回去了。 这样想着,云昭看向了苏恪:“藏宝阁里的东西你记得多少?” 苏恪仔细想了想:“只能记个大概。” “那,你见过一个玉令吗?”云昭斟酌着说,“上面刻着‘昭和’二字。” 苏恪微微蹙眉,回忆片刻后他摇了摇头:“虽然藏宝阁东西很多,各类名字记不太住,但这样的玉令我确实没见过。” “没见过?”云昭有些疑惑,“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苏恪:“怎么可能,既然我瞄准了那个地方,那么那里有什么我肯定一清二楚。” 云昭有 分卷阅读29 些泄气,搭在桌上的右手无意识地搓捏着左手食指,沉着目光喃喃道:“不在那里,那会在哪儿?” 苏恪:“虽然王宫的一些珍贵玩物都会收入到藏宝阁,但这些也只是比较值钱稀有的东西罢了。就好比寻常人家的银两都不会离自己太远,大概率放在自己卧房,你要找的东西如果很重要的话,王上十有八·九是不会放在藏宝阁的。” 云昭:“你是说,东西很有可能在王上寝宫?” 苏恪点点头。 云昭又沉默了下来。 然而苏恪很清楚,对方的这种沉默并非是犹豫,而是在考量如何一举成功。 从小到大他见过的云昭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仿佛这已经成了她的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 苏恪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忍住:“你最好想清楚,那里可不如藏宝阁好进,稍有不慎,全尸都不一定有。” 云昭没说话,只是面色沉沉地半垂着眸,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打上了一片阴影,就像躲避不开的阴霾。 许久,她才出声:“我要是想回乌南,就必须走这一遭。” 秋日的凉意已经升了起来,自从那天离开厢房以后,慕淮就再也没有见过云昭。他们虽然同处一地,却更像是用一根绳索吊在悬崖两端,无论最终是谁先跌落深渊,另一个同样会粉身碎骨,根本不可能存在真正的胜利。 慕淮坐在马车内,雪白衣衫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整个人看上去与王室角逐和官场名利丝毫不沾边。 街道上行者匆匆,慕世子在这沾染烟火之气的往来喧嚣中阖眼端坐,袖口的红色丝线描边将他晕染上了几分尘世意味。 凉风掀开薄帘吹来,吹动了他垂在身后的墨发。慕淮顺势牵住帘子一角,朝外面瞥了一眼。 透过窗口的视野很狭窄,随着马车行进不断变换角度。慕淮却紧盯着一处,那里张贴了逃犯画像,两张薄纸画了一男一女,正是在逃的方进与归叶。 慕淮看了一会儿便松开了手,任由那帘子随风而动。 …… 太子宫中飘着一股袅袅的茶香,似乎要用这清静辽远之气盖住那原本就不明显的利益兵戈气息。 慕淮随元祁进门时就是这个感觉,那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永远只涌动在表象之下。 “案子倒是破了,凶手却没抓住,也没查出个缘由。”元祁低声叹道。 慕淮没说话,随他落了座。 侍女为二人斟满茶水后便退了出去,很识趣地没去打扰。 元祁倒是见怪不怪,只是盯着眼前的人,笑说:“我很好奇,当初你查□□就没找出什么破绽?” 慕淮面色平静:“没有。” 太子挑眉笑了笑:“之前我一直以为你虽然比我小了七八岁,却是真的称得上是我的臂膀。慕淮啊慕淮,幸好你没出生在皇家,不然我可真要费一番功夫了。” 慕淮道:“人各有命,太子的假设无从谈起。” “是么?”元祁别有深意地说,“可我确实很庆幸啊。” “太子多虑了。”慕淮毫不避讳地回应着对方的目光。 元祁看了他一会儿,无奈笑着摇了摇头:“但愿如此吧。” 慕淮没回答,只是默默地抿了一口手中的茶。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元祁倾身低声说,“之前玄奕流窜,如今已经有线索了。” 慕淮抬眼看向他。 “你猜他去了哪儿?” 慕淮:“哪里?” “乌南。”元祁弯着嘴角,双眼泛着精光。 慕淮垂眸,片刻后沉沉地回应:“是么。” 元祁笑意更深了:“看你这幅样子我就知道,你肯定早就得到消息了。” 慕淮没否认,避重就轻地问:“太子打算怎么做?” “这得问你啊。”元祁说,“你打算怎么做?” 空气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慕淮泰然地看了对方一会儿,这才出声道:“我不太明白太子是什么意思。” “玄奕诡计多端,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让线人撞破了身份,可既然他出现了,就说明他是有意而为,他在拿自己的命搏一个前程。”元祁摇着折扇,轻声说,“况且乌南在边疆已经有动作了,玄奕想要的不过是当初没得到的罢了。” 慕淮:“若他真的怂恿了乌南太子,怕是会再起战事。” “这就是我今天叫你来的原因。” 元祁起身走到书案前,拿起了一份文书:“乌南动乱,我朝准备派遣使臣前去商议,我向父皇推荐了你。” “我?”慕淮微微蹙眉,“这怕是不太合规矩。” 元祁将文书递到慕淮面前,微微笑道:“规矩是人定的,此行对你有百利。” “王上同意了?” “父皇不会拒绝的。”他顿了顿,又说,“就算他不同意,我也有办法让他促成此事。” 慕淮没说话,他看着面前的这份文书, 分卷阅读30 上面有太子加盖的印章,在真正出使之时还会添上王印。 他明白太子这一举动究竟为何,无非是给了一个机会,让他除掉玄奕。当初玄奕起兵逼宫,太子深受其害,要说一点怨气没有是不可能的,这一点也在十年间也无数次成了自己协助元祁的缘由之一。 斩草除根不算什么,只不过是将一个原本就该进阴间的人送回去罢了。 慕淮盯着看了一会儿,将其收进了广袖之中。 适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慕淮目光瞥了过去。 元祁也朝门口望了一眼,指尖轻点桌案:“马上就到中秋了,王宫请了巫祝做法驱邪。” 说着,他又把目光落回了慕淮身上:“怎么样,慕世子有兴趣一同前去去去晦气吗?” “不了,府内事务繁多,不好□□。” “究竟是事务繁忙无法分身,还是美人在怀不想出门啊?”元祁玩笑着说,“不过那位被你‘捡回来’的云姑娘确实不错,你可以……” “太子误会了。”慕淮打断了他,“她只是一个交情不那么深的朋友。” 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幅冷淡的样子,元祁了然,不再深究:“那这法事……” 慕淮僵持了片刻,薄唇轻启:“我去。” 元祁“啪”地一收折扇:“爽快。” 这么做爽不爽快慕淮不知道,反正他是不太想参与这种场合,然而架不住太子爷硬拖,他也只得跟随而至。 巫祝的脸上画了黑红交错的繁纹,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兜帽罩在他的头上,嘴里还念叨着旁人根本听不懂的话。 临时搭建的祭台旁支起了两排席位,慕淮就坐在那里冷眼旁观着台上的动静。 许是当权者都有那么一点儿鬼神思想,王上坐在主位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巫祝的动作。 白色蜡烛摆在长桌上,巫祝抄出桃木剑穿过符纸在火苗上燃烧了起来。随着符纸灰烬纷飞,巫祝又点了三根香插在了香炉里,这才拿起摇铃,一下一下地晃动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晚间的凉风遇上香炉上方不断冒着的袅袅烟气更增添了凄凉阴惨的意味,就好似这阵风停了,立马就会出现万鬼齐哭一般。 慕淮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好整以暇地看着巫祝的这一系列动作,心里不自觉地蹦出了四个字——装神弄鬼。 雪白衣衫映衬着他冷白的皮肤,光线昏暗下整个人显得更加冷漠,根本看不出丝毫的温柔。 慕淮看着巫祝挥舞着桃木剑,看着巫祝再一次燃了张符纸,又看着他抄起短匕划破了手掌,鲜血滴了小半只玉碗,与白玉质地相衬,显得格外醒目。 摇铃声再次响起,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空地上,旁边的火把摇曳,将气氛烘托地诡异非常。 巫祝就这样缓慢地摇着,一下又一下,这样过了没多久,他猛地一甩手臂,黑袍衣袖划出一个弧度,摇铃声戛然而止。 见状,王上立马站起,急切地问:“大师,怎么样?” 巫祝双眉紧拧,站在祭台上,手上端着木剑指向两边席位,他面色凝重地指过一个又一个大臣钦差,最终定格在太子身边的白衣男子身上。 黑红繁纹掩着他紧绷的神情,涂得诡秘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这样僵持之下,巫祝缓声说道:“冤魂未散,罪祸潜逃。” 闻言,王上的脸色瞬间苍白无比,不受控地跌回了王座。 慕淮目光幽深地盯着拿木剑指着他的巫祝。 他的身边,元祁太子依旧摇着折扇,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出使 华阳宫里,王上面色阴沉地坐在桌边,一把将桌上陈王后刚斟满的茶水扫到了地上。 茶盏滚落,在地毯上发出了闷响。王后见怪不怪,面色如常,绕过那一小片被茶水沾湿的地毯,走到了王上身边。 “王上不必动怒,事情已经这样了,闹得人尽皆知就不好了。”王后软声抚慰着。 “你是没看见,那场面要是叫有心人细加揣摩,还不一定闹出什么风波来呢!” 王后一下一下地抚着王上的后背:“王上多虑了,当年这件事做得十分隐蔽,不会有人查出来的。” 王上冷哼一声:“不会有人查出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真后悔当初一时手软放了人。” 王后想了想,波澜不惊地说:“王上要是实在担心也可以另寻他法。” 王上扭头,狐疑地看着她:“什么方法?” “太子不是进言要让慕世子出使乌南么,这可是一个永绝后患的好机会啊。” “你的意思是……” “当初慕王爷南征北战,树敌颇多,找个理由除掉世子不是个难事。” 王上凝眉:“可是……” “王上。”王后定定地看着他,“当初就是因为您的一时心软,八皇子的生母用性命威逼,换了自己儿子一线生机,否则怎么会有今日的局面 分卷阅读31 ,若是这次您再心慈手软,等到慕淮找到证据,场面一定会非常难看。” 王上没说话,似乎在迟疑。 “况且,慕王爷有疾,若是哪天撒手人寰,您能确保袭爵的慕世子有他父亲那样的忠心吗?”王后循循善诱着,“您别忘了,慕淮可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 王上抬眼看向她:“这样做会不会风险太大?” “乌南早就有了开战的心思,双方差的只是一个开战的由头罢了,我堂堂西盛兵马精良,不也正是差这个由头来踏平乌南吗?” 乌南与西盛的表象和平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当初陈列率兵攻下乌南二十八镇,乌南使者来京议和,这才平息了战事。而自那以后,乌南王室一直暗中培养精兵,边陲兵力大大增加,如今已是非战不可。 然而如今双方僵持不下,如若使者死在乌南,西盛不仅占据发兵主动权,在各国道义上也是占尽了优势。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只要乌南犯了错,西盛铁骑必定会像当年那般踏破乌南边陲。 王上阴沉沉地想着,而后缓缓点头:“就这样吧。” 王后微微笑了笑:“王上盖上王印,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 慕淮回到王府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扶桑落后一步小心翼翼地跟在世子身边。 自从上了马车他家世子就始终不发一言,虽然平时慕淮也是这么个冷然的性子,但扶桑还是感觉出了对方隐隐压制着的情绪。 今天的事不管是不是背后有人在搞鬼,都可以作为一把利刃,活生生地捅进慕淮心底。 扶桑隐忧地看了慕淮一眼,低声问:“世子,接下来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这件事肯定是有人在布局,无非是揭了王上的短,让他增强对我的戒备罢了。”慕淮沉沉地说。 “那世子此次出使乌南岂不是风险很大。” “静观其变吧。” 说着,慕淮脚下一顿,扭头看向了廊道尽头亮着蜡烛的厢房:“这几天有动静吗?” 扶桑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又恭敬地低下头来:“这几日云姑娘一直待在府内未曾出去过,倒是那位苏公子经常来。” “苏恪?”慕淮诧异道,“他来干什么?” 扶桑摇摇头:“不清楚,二人是熟识,府内侍卫也不好阻拦。” 慕淮朝厢房的方向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些不悦,但也终究没说什么。 卧房的门打开又关上,扶桑应声退了下去。 今日之事的确有些奇怪,巫祝的那席话不知者一头雾水,知情者就没那么好过了。 这个世上,知道玄奕处斩真相的人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而幕后指使者偏偏选了这么个时候,偏偏选在了他出使乌南之前,而且还是在王印还没下来的时候。 原本太子跟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并不确定王上会同意将他派去,然而此事一出,风向大变,出使的事就算敲定了。 毕竟王上也在迫不及待地想结束这个恶果。 夜越来越深,扶桑站在世子卧房对面的屋顶上巡视着府内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扶桑四处扫的视线一顿,停在了慕淮的房门前。 目光尽头,云昭背对着他站在门前,半抬着手犹豫不决的样子。 扶桑很识趣地没出声,只是定定地盯着下面的身影,似乎是想看看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云昭犹豫了半晌,最终敲了下去。 几声门响后,卧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慕淮中衣外简简单单地披了件外衫,发端还有些潮湿,大概是刚刚沐浴完。 看到来人,慕淮似乎也有些怔愣,握着门把手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 “找我有事?” “今天的事我听说了。”云昭说,“你没事吧?” 慕淮摇摇头,朝旁边侧了侧身,让云昭走进了门。 门阖上那一瞬间,慕淮抬眼看向了对面屋顶上站着的扶桑,接收到目光的那一刻,扶桑立马别开了眼,满脸写着“我什么都不知道”。 慕淮几不可见地点点头,顺势关上了门。 “你查那个巫祝的来历了吗?” 慕淮走到桌前倒了杯茶:“巫祝有严格的做法仪式,进出宫也有专门护送,岂是我想查就查的。” 云昭接过对方递来的茶水,有些好笑:“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慕世子觉得难的事。” “我觉得难的事情多了。”慕淮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沉声道,“可不止这一件。” 云昭看着他别有深意的眼神,立马笑不出来了。 说来奇怪,暗使司出来的人本不该轻易相信他人,也不会对谁产生依赖,可自打云昭阴差阳错进了慕王府,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世子爷曾经被自己帮过一把后,她离原来的方向就越来越远了。 她对慕淮说不上多么信任,也不存在依赖,但这人对她的存在 分卷阅读32 感却很强,甚至于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 或许,这就是俗话说的,人总会对自己帮助过的人存有好感吧。 云昭心情复杂地回味着这层感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然而还没等她品出个味道来,面前的人再次开了口,依旧是冷调的声音:“你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话一出口,慕淮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这样问不太妥当,他轻咳了一声,又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云昭:“没什么大碍了。” 慕淮点点头,没再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说话没两句就会戛然而止,而这种低气压的氛围并没有那种没来由的尴尬,更像是一种不知何时就会袭来的沉默,彼此心知肚明,却从不想戳破。 慕淮淡淡地看了云昭一眼,轻声言道:“过几天就是中秋了,中秋过后我要出趟远门。” 云昭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手心感受着那微烫的热意。 她没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慕淮看了她一会儿,接过她一点没动的茶水放回了桌子上,然后回过身来走近,伸手环住了她。 温热的怀抱似乎比刚煮的茶水还要烫人,云昭不自觉地缩了缩,脚下却丝毫没有动。 她这样怔愣着站在原地,慕淮的气息洒在她的耳边。 “我要去很长时间,你会等我回来的,是吗?” 云昭眼睫微颤,原本已经悬起的手在听到这句话后迟迟没有回抱上去。 她没说话,也纹丝不动,她知道,慕淮是清楚她心里的答案的。 在这件事上,他想被骗,而她却不想自欺欺人。 暂别 那晚见面过后,接下来的几天里云昭又没了慕淮的踪影,她隐约从管家那里得知慕淮口中的出远门是要替西盛出使,而至于这趟远门究竟有多远,她无从得知。 时间慢慢过去,苏恪还是像往常一样,经常来王府凑热闹,而云昭自从放走了方老板,就再也没收到过常洛太子的传讯。 她知道,方进应该已经把王见的事禀告给了乌南朝廷,而盛京偌大,能与云昭保持可靠联系的,也只有王见一个,短时间内,她除了那样必做不可的任务,再不会与任何线人联系了。 王府院里的秋菊开得正盛,云昭将所有银针都收进了袖内的暗袋里,收拾好一切后,绕到后院翻出了围墙。 苏恪翘着腿坐在马车旁,一脸淡定地看着云昭翻身落地。 他啧啧了两声,嫌弃道:“这个高度的墙头,你就应该飞到车上,这样落地太简单也太不优雅。” 云昭拍了拍手上的灰,道:“纠正一下,我不会飞,另外,直接落到马车上马会受惊,到时候它四处乱窜,摔的肯定不是我。” “……” 苏恪挑了挑眉,很识相地闭上了嘴。 中秋宫宴一早就开始准备,薄暮之时,王室朝臣便落了座。 慕淮坐在席位上,素色华袍较平常隆重了许多,长发被高高束在发冠里。整个人少了几分冷淡,多了几分清冽。 王上举杯笑着,前些天巫祝说的话像是丝毫没对他产生影响一样: “诸位,我朝子民,各安其居而乐其业,甘其食而美其服。祸患动乱,皆追其踪,解其源,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 西盛建立之初,各虎将纷至沓来,为当权者南征北战,国土也随之扩张。 勇者附庸,国昌盛;国昌盛,勇者附庸。 长久以来,西盛靠着这所谓的天定之运一路称王,这才坐到了现在的位置。 慕淮随朝臣举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然而他手中酒盏还未放下,王上那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主位之上响起。 “慕世子,老王爷的身体可有好转?” 慕淮微微颔首:“家中已寻名医,王上不必忧心。” 王上轻叹了口气:“想当初慕王爷与寡人征战沙场,多少次从鬼门关出来,幸好有他在侧,否则也不会有西盛的今天。” “王上过誉了,家父只是做了他该做的。” 王上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不似竹林之宴,众宾欢悦,王宫宴席上总是萦绕着一层化不开的束缚感。 各朝臣举杯,迎合着王上饮下一口又一口的烈酒。倒是慕淮,自从开场不得不喝的那一杯过后,就再也没有碰过酒盏。更没有理会朝廷之上的繁杂事务,整个人从头到脚散发着格格不入的气息。 宴席过半,王上微醺,招手叫上了最后一支歌舞。 琴声响起那一刻,整个大殿的氛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高山流水,曲高和寡,如此清冽的乐曲却与暗藏心思的宫廷融合到了极致。 长袖散出,雪白裙身映入宾客眼底。云昭白纱掩面,在他人的簇拥下入了殿门。 她让苏恪帮她安排这一场,将自己所有的退路彻底堵死,事情不成功,她就一定会死在这暗 分卷阅读33 无天日的王宫之中,这比当初被陈列所带的弓箭手围攻还要棘手得多。 她跟着琴声,回忆着每一个动作,常年习武让她的身姿更加匀称柔软,混在舞女之中根本看不出哪里不同。 说来荒谬,她进宫四次,危机四伏的几次却总是赶上宫宴,还要在朝廷重臣面前揣着诡秘的心思暗度陈仓。 她随琴声转身时正对上旁边席位上慕淮沉静的目光。她面色僵了下,脚上动作没停,立马别开了眼。 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真正来的时候却还是有些畏缩。来西盛之前,云昭无数次想过此行会有多难,但无数的可能之中却没有那位意料之外的世子,而临行前所有的信誓旦旦也都在一桩桩意外发生之后变得不那么明了了。 她知道,要想安安生生地回乌南就必须拿到昭和令,要拿到昭和令就必须与西盛对立,其中必然会包括慕淮。 她没想过这辈子还会遇见这个人,只是他们的立场自始至终就不同,不能存在情义,也不该存在辜负。 琴声缭绕在大殿之内,慕淮一杯杯喝着面前的酒水,面上没有丝毫波澜,气场却冷得可怕。 他早就应该知道,这个人,不可能乖乖等自己,看,现在他还没走,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了。 长袖蓦然甩出,径直勾上了横梁。云昭一跃而起,衣裙纷飞之中,无数花瓣纷纷落下,换来席中低声惊呼。 其间一瓣落到慕淮面前,悄然无息,隐秘非常…… 此时此刻,慕淮的感受就像是自己隐瞒了很久的珍玩忽然暴露在众人眼底,尽管所有人对这样东西交口称赞,但他却没有丝毫欢欣。 他只想藏在暗地里…… 宴席终于到了结尾,琴声也淡了下去。慕淮旁边的宫女摇了摇空了的酒壶,刚想问问世子要不要再添一些,主位上的王上开了口。 他朝云昭招了招手,脸上泛着醉酒后的红:“过来。” 云昭十分听话地走上那三四层台阶,裙摆拖在身后,异常清美。 她很少穿这么素净的衣衫,此刻缓步走着,像是华美面皮背后计划猎杀的猎人,每一步都经过精巧打算。 距离王座没几步的时候,座上的人突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白色舞衣裙角搭在金丝龙袍上,显得格外不容。 慕淮看着那片花瓣,搭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起来。他紧绷着脸,刚要起身却被人一把按下。 元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正沉着目光向他微微摇头。 朝臣见到王上的动作纷纷识趣地退了下去。云昭强忍着扑面而来的刺鼻酒气,生生地忍住蹙眉的动作,任由王上摘下面纱,漆黑的眼眸没有一丝波澜。 “你叫什么名字?” “云昭。” “想入寡人的后宫吗?” 云昭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王上笑了两声,抱起她朝寝宫走去。 …… 夜色深重,泛着凉意,云昭手中银针没入对方穴位时,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她一把推开昏迷的西盛王上,靠在床榻边有些无力。 独闯深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纵使她再冷静也有些隐忧。她冷漠地看着旁边地上不省人事的当权者,一瞬间竟想起了宴席上慕淮的眼神。 当时她有些心虚地避开对方的目光,却依旧对那一瞬间的神色印象深刻。 他会怎么想呢? 肯定猜到之前那么多事都跟自己有关了吧? 这次要是能活着出去,还能有机会解释吗? ……云昭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自己有些矛盾,而这种想法也十分不可取。 她伸手撕下碍事的裙摆,在寝殿里翻找了起来。 门外的侍卫一时半会儿应该发现不了,云昭打开书架上的一个个盒子,又将床榻摸了个遍,却依旧没有玉令的任何踪影。 她轻着脚步在寝殿各处摸索,眼看时间不多了,她也开始有些焦急。这时候她已经不再想苏恪会不会出错,只是默念着拿不到昭和便拉着狗帝王陪葬。 这样想着,她脚下一顿。 ——方才她走过的地方传出了有些空洞的声响。 云昭蹲下伸手敲了敲,底下果然是空心的。 时间已过三更,云昭将那半块昭和令揣进怀里,又把假的玉令放回了原位。 她走到门口时放缓了脚步,垂手时,几枚银针滑入手心。 宫中侍卫有多警惕她不是没见过,之前贸然进藏宝阁已经吃了大亏,这次得手出宫又是个难事。 云昭紧绷着开了门,却发现原本应该守在门外的侍卫竟没有丝毫人影,她错愕地环视一周,没做停留,脚尖一转朝旁边的小路快步走了过去。 夜间小路寂静,透露着一层诡秘的色彩,云昭匆匆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脚下忽然一顿。 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便是守卫最松懈的东门,苏恪就在那儿的小巷里等着。 分卷阅读34 然而此时此刻云昭站在原地,却不知道下面这一步该不该迈出去。 她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慕淮。 远处的笼灯光芒微弱,慕淮穿着宴席上的那身衣服,白色缎袍背着光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他没等云昭愣多久,抬脚朝她走了过去,将手臂上搭着的那件黑色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云昭看着他低头给自己系斗篷衣带的动作,诧异地说:“那些侍卫是你弄走的?” “嗯。” 云昭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这么做,万一被发现了你是要被诛九族的。” “不会,不会被发现的。” “怎么……”云昭一顿,试探着问,“你都知道了?” 慕淮没有立马回答,将衣带系好便退开了几步。 “你指的什么?”相较于她的惊异,慕淮就显得异常平静了,“如果你指的是你是乌南太子近卫的事,我可以承认,但你进宫究竟为了什么,我确实不清楚。” 云昭蹙眉看向他,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知道的?” “你觉得你能瞒过我吗?” “怪不得,怪不得我每次都为自己找好了开脱的理由,你却从来没问过。” 云昭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所以你知道我的来历,却还把我留在身边这么久,为什么?” 慕淮沉默着没回答。 然而说到这里,云昭却突然想起了夜市的那次,脱口道:“那王见……” 慕淮抬眸,似乎想辩解,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 他拉起云昭的手,将衣袖往上挽了挽:“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清楚你做的那些事,却还是把你留下么?” 他轻握着那条瘦弱的手臂,指腹摩挲着那道泛白的伤疤:“这就是理由,这下,你也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了,因为,这本来就是我应该还你的东西。” 恩情也好,其他也罢,一旦两清,再无转圜。 云昭低头看着手上的疤痕,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酸。 将来的某天,或许慕淮也会披甲上阵,与自己兵戈相见。到那时,满目鲜红,根本不会有人记得谋略过人的慕世子曾在某个夜深人静的中秋夜里,为她披上外衣,做着那个身份不被允许的事。 云昭双眼有些泛红,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 趁现在一别两宽,无挂无碍,不会有丝毫的后顾之忧。 慕淮走近两步,双手绕过云昭脖颈,牵起斗篷的衣帽盖在了她头上,顺势抚了抚对方的鬓发,低头吻了吻她的眼角。 “谢谢你。” 云昭被这不知意味的亲密晃了神:“谢什么,我也是为自己积德了,否则今日你会放过我吗?” 说罢,云昭绕过了他继续朝前走,没几步却停了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王见出身悲苦,边疆战乱,全家被西盛铁骑所灭。他做线人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愿,那天见面,他说此生已足,只想埋骨故乡。” “他效忠的从来都不是乌南太子,是他自己颠沛流离的前半生。没人愿意主动掺和进暗无天日的动乱之中,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慕淮,今日你不杀我,不管是不是恩怨已清,总有一天我们会兵戎相见的。” 乌南 仲秋的乌南依旧散发着热意,绵绵密密的细雨落下,汇入了流水,淌过了喧嚣不息的街道。 云昭跟着宫中太监走在前去东宫的路上,路过一处处宫殿,走过一条条廊道。 乌南不比西盛,凉亭水榭颇多,旁边的池水像是深不见底一样。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走这条路的时候,总觉得脚下的这条廊道过于悠长,耗费时力过多,然而那时候她也就刚过半人高,走习惯了,匆匆过去也就没那么多想法了。 云昭跟着公公进门的时候,常洛刚好看过来,四目相对,云昭立马垂下了视线。 常洛朝她身后摆摆手,那位公公便退了下去,随着行走间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常洛也迈开步子朝这边走来。 他缓步走近,低下头仔细地瞧着云昭的脸色:“许久不见,瘦了不少,没少吃苦吧?” 云昭早就习惯了对方的这种态度,闻言,摇了摇头:“应该的。” “东西带回来了吗?” 云昭“嗯”了一声,将手中的木盒递了过去。 常洛顺势接过,木匣盖子被拉开,里面莹润的白玉令牌露了出来。 常洛满意地笑了笑,又将盖子推了回去:“做得不错,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说着,他便转过身去,伸手转动了下书案旁的花瓶,书架上的暗格应声开启。常洛毫不避讳似的,当着云昭的面将玉牌放了进去。 等他弄好一切,便又朝云昭走来,面上依旧带着笑意:“想要什么奖励,你可以尽管开口。” 云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声收紧。 许久后 分卷阅读35 她才出声道:“你要这东西是要做什么?” 她声音不大,常洛却还是一愣,继而笑道:“云昭……” 云昭继续说:“你真的只是借溯幽阁之力巩固自己的位置吗?” 常洛半眯着眼,似乎有些错愕:“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西盛见到了刘尚书的尸体,见到了归叶还有方进。”云昭顿了顿,而后平静着声音问,“殿下,你想开战了是么?” 常洛垂眸,安静地看着她,片刻后说:“我以为你会明白的。” 云昭没说话,她知道,从小到大常洛一直这样,他做过的那些事里面,不管好的坏的,全被他当做理所当然。而她也只是太子的一个附庸,向来不会因为这些不当的事插半句嘴,可这次事关国体,且不说王上知不知情,若是真的战火纷飞,黎民遭殃,以乌南现在的实力能不能取胜还尚未可知, 一失足则满盘输,她不明白向来谨慎的常洛怎么会生出这种想法,而她却也没有立场去质问。 “王见无故失踪已经对我们不利,你在西盛也待了一段时间了,难道还会觉得会有永久的和平吗?”常洛说,“就算我不动手,对方也会有打上门来的那一天,只是时间或长或短,谁又说得准呢?” 他伸手按了按云昭的肩,微微勾了勾嘴角:“云昭,你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只要你不离开我,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云昭低着眼,手指从刚才收紧就一直没松开过。 不得不说,她长这么大,训练场上阅敌无数,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像常洛一样让她这样遍体生寒。 有时候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拉住线的风筝,自从她被挑中进了长信宫开始,常洛就紧紧地握着线头一端,时间一年年过去,他也不过是将风筝线攥得更紧了罢了。 她常常会想,估计等到她彻底摆脱常洛的那一天,会是你死我活的场景。 因为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却又不得不站在同一条绳上。 她紧绷着唇线,沉默许久才出声:“好。” 出了长信宫,云昭径直走出了宫门,闹市的喧哗冲淡了方才紧绷的感觉,她这才微微呼出了一口气。 街上行人来往,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在西盛跟慕淮逛夜市的那次。那时候也有小贩吆喝,也有坊民摩肩,只是当时她只顾着脱身,没能好好地看一看。 她这样想着,忽然有种没来由的遗憾,然而没待她有过多想法,前面的原本正常走着的人群忽然爆出了一阵惊呼。 云昭抬头,疑惑地走了过去。 “放开,你放开我!”人群中央的少女挣扎着喊道。 而抓着她的那个男子却没有丝毫退让,死死地钳制着对方的手臂:“躲什么呀,跟着本大爷少不了你吃香的喝辣的,走,跟我喝几杯!” 女子拼命摇头:“不,不要!放开,放开!” …… 云昭看着女子止不住的泪水,余光瞥见男子腰间挂着的令牌,眉心蹙紧了。 那块令牌她认得,暗使司人手一块。 早在很久之前,暗使司的行事风格就乖张得很,或许是因为手中掌握的势力,又或许是因为有太子撑腰,这些人在王都百姓之中的口碑都算不上多好。这一点云昭早就清楚,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嚣张到了强抢民女的地步。 云昭抿着唇看着人群中央,那个人她曾经见过一次,那时候她随太子到训练场挑人,众多新人之中,这人的表现极为突出,百步穿杨,近身搏斗,几乎是无往不利,只是年限未到,这才没有提进深宫。 没想到,再次见竟然是这种场景。 街道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行人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手相助。 男子见状更加猖狂,变本加厉地扯下了女子的外衣,那少女拼命挣扎,惹得对方一阵恼火。 男子一手死死制住女子的手臂,腾出来的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刚要狠狠落下,几枚银针当空飞来。 男子一惊,手上松了力道,女子立马挣脱了束缚,朝云昭身后躲去。 男子盯着人前站着的人,好似愣了一瞬,而后冷冷笑道:“哟,这不是掌事么?好久不见啊。” 云昭冷眼看着他:“是挺久不见的,没想到暗使司如今都堕落到这种地步了。” 那人嗤笑一声:“姑娘这是从何说起啊,说起来,暗使司还是姑娘你的师门呢,总不能进了宫就忘了本吧。” 说着他又想了想,笑意堆满了脸,看上去有些狰狞。 “看来姑娘是注定要管我这闲事了。”他指了指躲在云昭身后的女子,继续说,“要不这样吧,姑娘想帮她我不拦着,只是作为补偿姑娘是不是也得向我表示表示啊?” 云昭哼笑一声:“你做梦。” 男子遗憾地摇了摇头,目光一厉:“那我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话音未落,他抬脚便朝云昭冲去,手掌成拳,擦过对方被风扬起的长发,却被生生躲了过去。 分卷阅读36 人群一阵惊呼,纷纷四散开来,街道一瞬间变得宽阔,云昭腾空跃起,旋身抬腿扫了过去。 男子一歪头,伸手制住了对方脚踝,僵持之中,他阴沉一笑:“第一代暗使司使也不过如此,姑娘该不会是靠这张脸进的长信宫吧。” 云昭目光一沉,抬起另一只脚十分灵活地踩上了对方的肩膀。这下,只要她微微动一动脚,就能轻而易举地拧断对方的脖子。 或许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那男子手上一松,径直向后倒去,想要趁机将对方甩掉。云昭脚下一点,腾空的空挡里,那人一手撑地,迅速旋身跳了起来。 云昭站稳身体,下一步动作还未做出,就看见那男子站起来时顺势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随意甩了两下,刀身便伸长了一半,变成了双面利刃,径直朝她袭来。 云昭侧身躲过一击,又仰身擦过对方反肘的一刀。 躲避之间,几枚银针从袖中脱出,瞬间朝对方刺去。 那人眼神一凛,站定时,左手捂住了拿匕首的手臂,被刺中的右手麻痹感顿时袭来,开始不住地发抖。 他呼吸一重,咬牙忍着右手的无力感,却再没动过一步。 余光瞥见云昭缓步朝这边走来,他继续保持着低着腰的姿势,心里却暗暗地算着对方行进的步数。 片刻后,他低头勾起了嘴角,腰间的烟雾|弹被瞬间抛出。云昭立马背过身,掩住鼻,却还是晚了一步。 刺鼻的烟雾弥漫而起,随着胸腔一阵闷咳,她的双眼也有些刺痛,视线开始模糊了起来。 街上的一切瞬间变成缥缈的虚影,她闭了闭眼,却收效甚微。而那片烟雾之中,她依稀看到对方左手执刃,径直朝她刺来。 她还没来得及躲,就被拉到了一边,一个没站稳便撞进了来人温热的怀抱。 她眼前依旧模糊一片,神经却比刚才更加紧绷,她任由对方揽着肩,却僵着身体丝毫不敢动。 烟雾渐渐散开,寻衅之人不依不饶地刺了过来。慕淮后退几分,手中折扇铺散反手划过对方的脖颈。 那人迅速后躲,却还是感到脖间一阵刺痛,一道鲜红的印记薄薄地印在那里,渗出了丝丝血迹。 云昭隐约觉得对方似乎又扑了上来,心中一阵无奈,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会使绊子又这么不依不饶的人了。 这样的人被暗使司的规矩浸了个透,遇到危险从不知退让,不死不休。 那人拖着一条没了知觉的手臂,左手握着刀直直地袭了过来。 这时候他已经完全没了之前的套路,慕淮轻而易举地挡下了对方的手臂,折扇一合顺势向对方的腰腹击了过去。 另一击还没出手,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喧哗,侍卫队立马包围了这里,几个人拉开了那个男子。 云昭仔细听着那阵整齐的脚步声,正猜测着来的是王城侍卫还是官府人,却忽然觉得自己腰间的手臂松了下去,她下意识地站直身体,却又感到面上一凉。 她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叫了声“扶桑”,没多久,那只手便轻轻扒开了她的眼角,一滴冰凉的药水滑进了眼里,她眼睫一颤,不自觉地闭紧了眼。 她动了动手,刚想去揉,耳边又低低地响起了一句“别动”。 紧接着,另一只眼也被滴进了同样的药水。 冰冰凉凉的触感还未消散,旁边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停留在面上的手指也随之收走。 侍卫首领抱拳作揖:“慕世子,今日之事十分抱歉。” “无妨,我也是刚落脚。”慕淮缓声说,“今日有劳首领了。” “不敢,世子请先回使馆,这件事一定会给您一个答复。” 慕淮颔首,首领会意,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云昭闭了闭眼,方才那阵模糊的刺痛感渐渐淡了下去,她尝试着再次睁开,眼前变得清明许多,仰头正对上慕淮的目光。 “你……你怎么在这儿?” 慕淮眼底浮起淡淡笑意:“我说了,要出趟远门,你不等我,我只好来找你了。” 云昭迟疑地看着他:“是元祁太子派你来的?” 慕淮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又朝侍卫队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在银针上涂东西了?” 云昭愣了一瞬,又想起刚刚暗使司那个人被银针刺中的右臂,瞬间拉下了脸:“没有,你当我是你们王宫守卫呢?” 慕淮低低地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云昭又低头眨了眨眼,缓和着外界刺眼的光线,从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慕淮的衣摆,依旧是一尘不染的白色缎袍,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她却总感觉眼前的这个人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使者 王上专设的使臣接风宴上,慕淮端坐在席上,面前佳肴美酒尽有。 他双手搭在盘坐起来的膝盖上,一个明明端庄的姿势却尽显气势庄重。 分卷阅读37 云昭进殿时看到的刚好是这一幕。 她不声不响地跟在太子身后,余光打量了下端坐在席上的人。 不知为何,她每次看到慕淮坐在或站在朝臣中,都会生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就好像他这样的人,本就应该远离鱼龙混杂的官场,稍有不慎便会沾染上不可洗脱的世俗之气一样。 许是觉察到投过来的目光,慕淮抬眼看过了去,云昭迅速收回了视线。 慕淮没在意她躲避的眼神,只是看了她一眼,视线便落到了先她一步的常洛身上。 ……目光中还透露了一丝不太友好的刻意。 “慕世子来使,有失远迎,还望世子海涵。”王上笑说。 慕淮收回视线,微微颔首:“在下此次前来只是为两国关系添砖加瓦,王上言重了。” 王上沉吟片刻,话锋一转,却变了个方向:“贵朝已经许久不派使者前来,寡人还以为是有什么隐情。” 慕淮依旧和气地端坐着,语气未变:“我朝一向以和为贵,自是以化干戈为玉帛为要,王上不必多心。至于许久未派使者交融……” 他笑了笑,继续说:“在下这不是已经来了么?” 王上一顿,跟着笑了起来,仿佛不管这是不是场面话,都取悦了他一样。 王上笑说:“说得不错,来,寡人敬你一杯。” 慕淮举杯,毫无顾虑地仰面饮下。 然而酒盏还未放回,主位旁的常洛便开了口:“本宫早就听闻世子八面玲珑,气度翩翩,深得民心,今日一见当真是名不虚传,只是……” 朝臣闻言望了过去,太子低声笑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世子聪慧过人,若是在我朝,必有大作为。” 此话一出,席间一片沉默,连他旁边的云昭都暗暗捏紧了手心。 常洛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只要他开心,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而当今他也并非是真的要撬墙角,毕竟对方再不济也是堂堂世子,他这样不过是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最好堵得对方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慕淮轻轻摇着折扇,依旧八风不动:“太子说笑了,王室中人如何另寻他主,就算有人一时兴起收了个别国的王室做参谋,被收留的人也只会被人安上叛国通敌的骂名,何得重用?” 被内涵的太子爷不怒反笑:“慕世子说的是,那日后本宫挑人可要擦亮眼睛了。” …… 秋风顺着两道宫墙卷了过来,扶桑跟在慕淮身后,依旧落后一步缓步行走着。 许是有些不平,扶桑闷闷地说:“看不出来,那常洛太子还真如传闻中一样猖狂。” “猖狂?”慕淮轻声念道,“相较于他那些兄长,他可有本事多了。” 扶桑不语,从方才开始他便感觉这常洛似乎对他家世子有种敌意,可这种敌意虚无缥缈又说不上来由,毕竟两人才第一次见。 扶桑无声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替世子感慨这件苦差事。 而他一口气还没叹出来,他便发觉走在身前的世子忽然停下了脚步。 扶桑狐疑地顺着慕淮的目光看了过去,这才看到前方拐角处靠墙站着的黑衣女子。 云昭见到来人,便站直身,朝慕淮走了过去。她始终背着光,被秋风扬起的长发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 她看着慕淮,站稳脚步:“今天街上的事还没有谢谢你。” 慕淮挑眉:“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 “……” 云昭面无表情,想着今日的救场的恩情,不想跟他计较。 这样想着,她尽职尽责地提醒说:“今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有些难为你,你以后多小心。” 慕淮摇着折扇微微点头,转而问道:“就没有别的要跟我说了?” “……”云昭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 慕淮笑叹一声:“我真的很好奇,你跟常洛太子是怎么成一伙的,你们看上去可真的不像同一路人。” 云昭微微仰头看着他,心里却不由得感慨起了人性的善变。 毕竟,在她有限的记忆里,慕淮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笑得这么多了。 ……即便他们只认识了不长的一段时间。 她看了一会儿,才闷声答道:“时间太久了,我也快忘了,毕竟我不走这条路还能走哪条路呢?” 慕淮顿时笑不出来了,他抿着薄唇沉默了下来,片刻后斟酌出声:“其实……” “云姑娘,云姑娘!” 云昭闻声看了过去,只见万公公正往这边匆匆走来。 “什么事?”她问。 万公公喘了口气,赔笑似的朝慕淮躬了躬身,这才低声对云昭说:“太子找你呢,快回去吧。” 云昭瞥了眼旁边的慕淮,蹙眉问:“找我做什么?” “这老奴哪敢问呐。” 云昭无法,只得点头应下来,而后对慕淮说:“我还有事,不送你了 分卷阅读38 。” 说着,她便转过了身。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似乎看到慕淮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跟在万公公的身后,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却没见到任何人的影子。 慕淮和扶桑早已转过了拐角。 想说什么的话应该不会就这么走了吧。 她这样想着,微微摇了摇头。 御花园的凉亭里,常洛坐在石桌旁,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东西。 把云昭带过来,万公公便退了下去。石阶上脚步渐渐走远,云昭才进了凉亭。 她朝左右望了望,毫无诚意地问:“怎么也不留个随从照应?” 常洛将信纸折好放进信封,这才回答:“这不是有你呢么,难道不比他们强?” 云昭轻嗤一声,毫无礼法地坐到旁边:“这倒真像是你的作风。” 常洛亲力亲为地斟了杯茶水,漫不经心地说:“也就是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说着,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跟那个慕世子认识?” “嗯。”云昭说,“见过几次。” “见过几次?”常洛“啧啧”了两声,“你这说谎的技术可真是差到家了。” 云昭没说话,也并不担心,像是早就知道对方会识破一样。 常洛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杯口,身上那份常年伪装积攒下的闲散气息此刻更为深重。 他轻笑着说:“云昭,你可别忘了,如果没有我你根本活不到现在,所以先别着急摆脱我,好好掂量掂量,究竟是我能给你的多,还是那位慕世子能给你的多。” 云昭静静地听着,却丝毫没往心里去。 从小到大,常洛不止一次地跟她说过这种话,云昭也明白,常洛需要的根本不是权力,而是来自身边人一份微不足道的关心。 只是他日益膨胀的野心却给了他错误的引导,这样的偏执造就了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常洛,时间久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而他身边的人也不再愿意多分一点关心给他了…… 话虽这样说,常洛却完全没有要追究的样子,只是将盛着糕点的几个琉璃盏往云昭面前推了推,询问着:“饿了没,吃点东西?” 云昭没跟他客气,伸手捏了块桃花酥就往嘴里放。这得亏万公公离开了,要是撞见这一幕,指定又要唠唠叨叨半天,数落她没规没矩。 云昭在心里感慨着这些微自由的好处,余光却瞥见常洛十分怪异地神情。 她嚼东西的动作一顿,迟疑着说:“看我干嘛,你也要吃?” 常洛摇摇头:“你以前不是从来不吃桃花酥的么?” “……有么?”云昭敷衍着说,“还不错。” 常洛没多心,更没多问,只是将桌上的信封递到了云昭面前。 “这封信,送到城郊柳林坡的那处大宅。”他顿了下,意味不明地说,“或许会见到你意想不到的人。” 街上行人匆匆,似乎今天的闹剧并未引起坊民的过多关注。 云昭骑着马直奔城门。在经过闹市时一枚羽箭破空而来,幸而被云昭反手握住了箭身。 马鸣声嘶响,云昭拉紧缰绳稳定了下来,她朝羽箭射来的地方望了过去,却没有发现丝毫人影。 她正疑惑着,忽然看到羽箭的箭身上绑着一个小指粗的竹筒,里面塞着一张纸条。 云昭将纸条拆开,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醉花楼,有要事相商。” 云昭蹙眉看着纸上秀丽的字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拽着缰绳转过马身,朝醉花楼的方向前去。 …… 醉花楼是坊间最有名的一家酒楼,平时往来客人众多,可今日却挂了牌子迟迟没有开门。 云昭下了马走到楼前伸手敲了敲,没多久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那是个中年人,穿着麻布衣服,乍一看与坊民无异,丝毫猜不出任何来历。 只有云昭进门后,通过那人关门时露出来的手上的茧的位置看出,此人应该常年习武,使用的还是刀剑一类的武器。 整个酒楼透着寂静的气息,云昭四处留心着,一步步朝里面走去。 然而没待她走几步,楼梯上便传来一阵脚步轻响。 云昭下意识望去,只见一白衣女子正缓步走来,雪白衣衫裹着曼妙的身姿,虽白纱掩面却依旧挡不住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风情。 白衣女子下楼后便朝云昭走来,最终停在了几步远的地方。 那是一个随时随地都能留给对方反击或者逃脱的距离,她已经提前为云昭做好了打算。 她细细地打量了下云昭,和声说:“暗使司第一代果然名不虚传。” 云昭警惕地看着她:“你是谁?” “我是谁?”女子轻笑,“姑娘拿了我的令牌却不知道我是谁?” 倾宁 分卷阅读39 令牌…… “你是倾宁阁主?” 白衣女子笑道:“不错。” 云昭不由得细细地打量了下这位隐匿于世的江湖女子。 传闻溯幽阁是当今最大的江湖门派,多年前曾被西盛派兵围剿,元气大伤,在之后的几年里四处窜逃,领头人也渐渐销声匿迹。 如此一来,这溯幽阁可以说是与西盛朝廷结下了大梁子,也难怪常洛会想到利用这一支力量来与西盛抗衡。 云昭沉了沉目光,转而问道:“阁主今日叫我来此,究竟有何要事?” 倾宁不答,只是和气地说:“姑娘就不想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王都吗?” 云昭盯了她一会儿,开口道:“跟太子有关。” 倾宁笑意更深了:“看来姑娘知道的确实不少,我总算没挑错人。”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奉劝一句,阁主要是单纯想对西盛报当日剿杀之仇,太子的确是个好帮手,但是——”云昭说,“若是阁主不满足,还想要点别的,与太子联手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姑娘多虑了,我溯幽阁游走江湖,即便是争得了什么东西,带在身上也是个负累,所以这一点无需忧心。”倾宁缓声道,“我想问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 “我想知道在这件事上太子有几分真心。” 云昭以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她,片刻后才道:“你应该知道我是太子近卫,我的话,你信吗?” 倾宁摇了摇头:“你不一样,至少跟别的近卫不一样。” “……” 云昭微微挑眉,一时间也不知道这话该不该受用。 倾宁又道:“之前我在西盛见过你,直觉告诉我,你不是那样的人。” 云昭干咳一声:“阁主,话说到这里,您就是想知道太子会不会过河拆桥。说实话,这事他没跟我提过,但是交易这种东西,各取所需,依仗的只是双方的势力罢了,阁主若是信不过可以不选择这个盟友,但若是选了,也相当于多给自己铺条路了。” 倾宁垂眸,没有说话。 云昭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溯幽阁传承到现在不容易,她不想毁在自己手里,却又不能放任族人的血海深仇不顾。 云昭抿着唇,突然想起自己刚把可号令溯幽阁全族的昭和令交到了常洛手上。 她深吸了口气,一丝愧疚感渐渐升起。 她犹豫了一瞬,继而应道:“阁主无非就是想要个保证,这个保证我可以给你。” “虽然我既非将领,也非王族,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尽我所能,为溯幽阁族人谋一条生路。” “但是,您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王族的决定我无法干涉,他们也是铁了心要起兵。” “可恩怨有主,若是溯幽阁进了盛京,还望放过无辜王室,放过无辜黎民。” 倾宁抬眼看向她,目光停顿之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轻轻答道:“好。” …… 马蹄声出了城门,一直到了城外柳林坡才停下。 云昭下了马,出示了太子令牌后将缰绳递给了一名守卫。 这处宅院她之前来过,听说是从一个富商手中买来的,只是先前一直空着,现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拾出来了,还派了重兵把守。 云昭走进院子,不等守卫替她开门,她便自己推门进去了。 这屋子虽然比不上王宫寝殿,却看得出是经过精心布置的,起码在用具方面是比照着王宫的标准来的。 什么样的人值得太子这么招待,还派重兵看护…… 云昭心念电转,甚至连未来的太子妃都杜撰出来了,然而所有念头却在门开的那一瞬间悉数破灭。 桌案旁的男子看上去已过而立之年,身形消瘦,应该受过不少奔波之苦。 云昭走近,十分好奇对方的来历。 而那人从云昭推门进来开始就没抬过头,依旧埋头看着桌上的书简,一副不太爱搭理人的样子。 云昭没在意这些细节,走近后敲了敲桌案,问道:“你应该是我要找的人吧,太子有信给你。” 不知道是云昭敲桌子影响了他,还是听到了“太子”这两个字,一直低着头的人终于抬起了脑袋。 云昭看着对方的眉眼一愣,一种不知来处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那人就先开了口:“信呢?” 那语气着实算不上友善,有种常年沉淀下来常居高位的优越感。 云昭拿出那封带来的信,心里越发好奇这人的来历。 那人接过信来拆开看了,却不知为何忽然爆出一阵大笑,带着些嘲讽,却又有些悲悯。 云昭不明所以,直到对方将信纸随手一扔,纸张落地时她才看清上面的内容。 素白的纸张上寥寥地写着两列字——今日逢故人,不可轻举妄动 分卷阅读40 。 云昭还没消化掉这简洁的一句话,就听到旁边的人阴狠地念叨着说:“不可轻举妄动?他还真把我当手下了,老子征战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不可轻举妄动……不可轻举妄动……不主动难道让我乖乖等死吗!” 这一疯癫的状态着实惹人怀疑,云昭狐疑地看着他,终于在那常年饱受风霜已经大变样的面容上找到了破绽。 她瞳孔倏然放大,这人眉眼间跟西盛的元祁太子颇为相像。 云昭已经差不多猜到这人是谁,也知道了临行前常洛说的惊喜是什么,更明白信上的“故人”是谁了。 慕淮的消息没错,当初屠了慕王府的八皇子确实还活着,也确实在乌南,可云昭没想到,这人竟然到了常洛的身边。 这样一来,常洛派人杀刘尚书一事就说得通了,这人明显是拿捏着常洛的野心想实现当初的目的。 玄奕仍旧愤恨地说着许多不中听的话,惹得旁人一阵心烦:“八皇子若是不听劝告,那门外的侍卫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玄奕愣了一下,许久不曾有人这样称呼过他,如今听上去却满是讽刺的意味。 “你懂什么,这些年他一直在找我,若非如此我怎会如此狼狈!” “我看您怕是误会了,您真的以为有今天是慕世子造成的吗?” 玄奕抬眼,狠狠地盯着云昭:“你说什么!” 玄奕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只是把云昭当成一个传信的不懂事的丫头,强行克制着怒气。 他指了指云昭,命令道:“你,你帮我传话给太子,那个人不死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真后悔当日没有斩草除根,一着不慎丢了位子还落得这样下场,一个世子算什么东西,早就该跟着王府的废物们一起下地狱,还想跟元祁来对付我?常洛,常洛必须——” 云昭没有理会他,一脚踩在桌案上,居高临下地盯着玄奕,语气似乎十分不满:“你不会忘了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吧?慕淮已经追查到乌南了,昭和令也已经到了太子手中,溯幽阁众人也已经答应联手,你还有什么价值可以利用?” 她一字一顿地说着,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就算当初是你提供了昭和令的下落又怎样,你已经不是手握重兵的八皇子了,太子不过是怜悯你才继续保着你,现在你还有什么用?” “你,你闭嘴!谁允许你这样跟我讲话!” 玄奕被戳中心事,拎起手边的砚台挥了过去,却被云昭伸手挡下。 墨点泼在了云昭的衣服上,所幸穿的是黑衣,尚且看不出来。 她攥着玄奕的手腕顺势一拧,脱臼的“咔嚓”声还未响起,踩在桌案上的那只脚便迅速踢了过去。 玄奕直直地撞上了身后的书架,竹简哗啦掉落,沾上了他吐出来的一口鲜血。 云昭走过去伸手抓住了对方衣领,阴沉着声音说:“没想到当初有本事起兵的八皇子如今弱成了这副模样,我告诉你,你能有今天完全是自找的,慕王府上下一百多口人,要不是我亲眼所见,还真想象不出你有这么畜生,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太子想保你,我自然不会透露风声,但慕淮要杀你,我也绝对不会有任何阻拦。” 说罢,她一把推开玄奕,转身朝门口走去。 门外的侍卫看到云昭走出来,一边递上缰绳,一边忧心地出声:“云姑娘,这……” 云昭翻身上马:“放心,死不了,太子那里我去交代。” 云昭从柳林坡回来,进城时已经到了傍晚,白日里熙攘的街道此刻也变得寥落起来。 她牵着马,慢悠悠地走在街上,路过一家家掌着灯笼的酒楼。笼灯打下的影子随着她的行走慢慢缩短,又慢慢拉长,直到她路过下一家亮灯的酒楼,周而复始。 她这样走了没多久便停下了脚步,而后翻身上马,朝使馆的方向前去。 使馆的门前站着从西盛随行而来的护卫,云昭没有惊动,像往常一样,将马拴在小巷里,绕到使馆后院的那面墙附近,悄声翻了进去。 云昭无声落地,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刚转身,便看到慕世子正站在她身后,毫无波澜地看着她。 云昭:“……” 再一次□□,再一次被抓包的云姑娘满脸尴尬,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没等她开口解释,就见慕淮向前一步,伸手摸向了她的脖颈。 云昭脖子那一块的皮肤此刻变得异常敏感,只感觉到秋夜里,慕淮微凉的手指碰到了自己的脖颈一侧,而后拇指轻轻一抹。指腹上的薄茧擦过皮肤,云昭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慕淮看着自己拇指上沾染的墨迹,笑问道:“你做什么了,怎么把墨弄到了脖子上?” 方宜 云昭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慕淮见她不太想提的样子,便很自然地递了个台阶,不再问墨水的事:“你怎么来了?” 云昭却又不知道该怎 分卷阅读41 么说了,很显然,她没有感觉这个台阶有多么得好下:“我,我刚巧路过,来看看你。” 慕淮笑了一下,将“路过”两个字念了一遍,又朝院墙那边抬了抬下巴:“□□翻得那么溜,说路过不太合适吧?” “……” 云昭瘫着脸,不想再解释了。 慕淮收起逗她的那份心思,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等着对方开口。 云昭心里想着柳林坡的事,犹豫了一瞬,说:“我刚才……” 慕淮等着下文,见她始终没刚才出个花来,便问了出来:“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云昭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我渴了,世子赏杯茶?” 虽是这样问,但她的确也没管慕淮答没答应,径直绕过对方朝不远处的石桌走去。 使馆还算的上是气派,外面守着的人也都是慕淮从西盛带过来的,虽然身处此地总免不了外界中伤,却也比当初在慕王府跟自己人勾心斗角的强。 慕淮坐到云昭旁边,绕过她想拿茶壶的手,亲自掂了起来倒了一杯递到了云昭面前。 云昭看着他的动作,略微一愣,却又不觉玩笑道:“真没想到,慕世子到了乌南竟还会替人倒茶,真是个不错的习惯。” 她端起茶盏小抿了一口,清冽的茶香溢满了喉腔,过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残留于舌尖,却又稍纵即逝。 指尖轻轻转动着茶盏,云昭看着那一小杯茶水,微微笑道:“记得上次你帮我倒茶还是在慕王府的时候,那次也是这种茶,只不过那时候我刚从元和楼出来,还以为你在试探我,就一口没喝。” 慕淮点点头,回答得丝毫不避讳:“你不用以为,那次我就是在试探你。” 云昭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噎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行,还挺坦诚的。” 不光坦诚,还很理直气壮。 云昭心里如是说。 慕淮没在乎坦诚不坦诚的问题,只是听她提起元和楼,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另一件事。 “你是不是还以为元和楼那件事是我干的?” 云昭喝茶的动作一顿,转眼看向了他。 “如果我真的以为是你做的,现在就不会和颜悦色地坐在这儿跟你喝茶了。”她说,“当初是我一时糊涂,没给你解释的机会。元和楼现场我已经看过了,有明显的打斗痕迹。王见一个病着的人,哪有力气反抗,所以当晚肯定有两拨人发生了争斗。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现在看来殿下您的确是其中一方。” 慕淮沉默了一会儿,沉声说:“那天你走后,我确实派了人想审讯接头的线人,但没想到中途被人截了胡。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被同伙救走也就罢了,就怕是有人不怀好意。” 况且,这盛京藏匿了太多的秘密,有的深埋于地底,与枯骨作伴,有的隐藏在心里,暗流涌动。 有的时候,扑朔迷离的怪事越多陷得越深,也越发看不清事情本相,比如当初关了慕淮却没伤他的神秘者,带走王见的那群黑衣人,还有被请进宫作法却捅破真相的巫祝。 云昭闭了闭眼,心想兴许这辈子自己都没机会再踏入西盛半步了,这些事又跟一个再也无缘的人有什么关系呢。 这样想着,她忽然想到一点,转头看向慕淮:“宫里有很多人见过我,我偷了玉令,王上没追究你吧?” 慕淮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迟疑了一瞬,才说道:“没有。” 云昭似乎松了一口气,在变幻莫测的深秋寒凉的夜里凝成了一小团几不可见的雾气,而后又慢慢散开。 “话说,你也不像是愿意屈居于权贵之下的人,我倒是很好奇常洛究竟是怎么把你留下的。”慕淮忍不住说。 云昭听着慕淮沉闷的声音,总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却也没细想,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我从记事起就待在暗使司,长大一点就开始入场练武,对于我们这类人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入宫,而且这辈子都得跟王室绑在一起。” “暗使司暗无天日,长信宫虽然是个麻烦的地方,但常洛从小就游离在规矩之外,所以他从来不束缚我,也算是个留处。”云昭说着,声音却越来越低,“而且,离了长信宫,我还能去哪儿呢。” 她不是不知道常洛的野心,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来替常洛做了多少错事,但她却没有立场以道义的名义去拒绝,毕竟从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捡回暗使司并养大开始,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结局。 有那么一瞬间,她和慕淮都没有说话,周遭安安静静的,只有云昭背后长廊上的灯笼打下光来,在她的身前打下一片阴影。 片刻后,云昭在阴影里抬起头来,义正言辞地说:“另外,我记得世子殿下之前已经说过我们之间两清了,所以请不要再对我的出身和来历抱有任何意见,毕竟,这是你羡慕不来的。” 她说得理直气壮,倒真像是别人“嫉妒”她那丰厚的阅历一样。 慕淮浅浅地笑了下,避重就轻地 分卷阅读42 说:“我说的两清你好像会错意了。” “我还真想不出这两个字能有什么别的意思。”云昭语气凉凉地说,“而且话本里的正面人物都是乐于助人且不计报酬的,世子殿下,您已经错失了作为正面英雄的机会了。” 慕淮弄不明白她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只是说道:“可就算两清了,我不还是来找你了么?也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兵戈相见。” 云昭面上尽是揶揄:“你不是来出使的吗?” “那又怎样,我还是可以不计报酬地帮你。” 而且只有两清了,你才不会把我做的一切当做是还你的恩情,而不是别的。 云昭抿着唇看向他,片刻后张嘴说:“可是……”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世子”打断。 扶桑从拐角走来,看到石桌旁坐着的另一个人时愣了一瞬,才弱弱地说了句:“云姑娘也在啊。” 云昭抱着胳膊,戏谑地说:“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客气了?” 扶桑继续向前走,刚想解释什么,就听到云昭又接着说了句:“以前不还监视我呢么?” “……” 扶桑一个台阶没踩稳,踉跄了一下。 “你都知道了?” 扶桑有些心虚地看了眼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选择性装瞎。 “之前不知道,现在明白了。”云昭装着样子说着,“估计你也没想过会再遇到我,毕竟被盯上的人很少还会有像我这样活蹦乱跳的。” 说着,她偏头看向慕世子:“您说是不是?” 慕淮:“……” 扶桑干笑了两声:“这是哪儿的话,云姑娘真会说笑。” 会不会说笑云昭不知道,她单纯就是想在口头上占占上风,而之前的事各为其主,也没什么追究的价值。 那一瞬间,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很神奇,可能是因为自己曾经被慕淮看穿却还能活到现在,也可能是因为假想敌成了真朋友…… 慕淮十分淡定地中断了他们的对话,问扶桑:“有什么事?” “哦。”被插了一嘴,扶桑这才回想起自己的来意,“刚才侍卫在门口救了个受伤的姑娘,性命无碍,就是意识挺凌乱的,所以来问问世子要不要移交官府。” “人现在在哪儿?” “前堂,郎中守着呢。” 云昭跟着慕淮进了前堂,果不其然看到了正蜷缩在侍女怀里的扶桑口中的姑娘,看样子是受惊不小。 她走到那姑娘身边,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姑娘,你没事吧?” 随着她的动作,侍女也配合地往后让了让,将那姑娘的脸完全露了出来。 云昭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长发凌乱的人:“方,方小姐?” 听到这一声,刚才一直跟郎中谈话的慕淮也回过了头来。 也难怪扶桑认不出来,当初在盛京这方小姐就近乎是足不出户,再加上方进对这个女儿的保护,更是没露出一点儿风头。 那次抛绣球虽是为他人做嫁衣,却也算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次抛头露面,也就是那次差点被绣球砸到头的经历让云昭彻底地记住了她。 方宜惊魂未定地看着满堂的人,目光最终定格在了慕淮身上。 都说这人在受威胁的时候总是倾向于相信熟悉的人,这方小姐便是如此。她在盛京生活了那么久,虽然没怎么见过慕世子,却还是会在一众陌生人之间倾向于选择这个最佳选项。 慕淮一时间没理解方小姐投过来的目光,然而下一瞬,他便被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个满怀。 “世子,求你帮帮我,帮帮我。” 云昭和扶桑并排站成了木头人,一脸错愕与惊奇地看向那边。 慕淮伸手将方宜拉开,皱着眉说:“方小姐,好好说话。” 云昭看了眼他那被眼泪沾湿的一小片衣襟,忽然有种高贵碎一地的感觉…… 相助 云昭赶忙快步上前,伸手拉住了方宜,免得她再扑过去。 “方小姐,你怎么一个人来使馆了,你父亲呢?” 不知为何,方宜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愣了一下,接着眼泪掉得更凶了。 “前……前些天,父亲说要去南境行商,我便也跟着去了。后来在城外的一家茶肆落脚,有人……有人在茶里下了东西,我醒来就发现自己被绑起来了,那是一处山寨,我被关了好几天,才寻着空子跑了出来。” 这乌南多山水,王都更是依山而建,气势倒也恢弘,只是少不了山中匪徒下山劫掠。半年前一伙山匪占了王都西边的云起山,倚仗着山势险要多次躲过了朝廷伏击。匪徒日渐猖獗,而王都以云起山为屏障,朝廷为避免山匪里通外敌,又不可硬攻,半年都没个进展。 云昭估计方宜此次便是进了这伙匪徒的贼窝。 只是,方进 分卷阅读43 也不是个会吃瘪的人,怎么会到现在也没动静呢…… 云昭理了理方宜有些凌乱的头发,伸手拭去她脸上挂着的泪水:“要不让使馆的人去方家通个信,你也好回家。” 谁知方宜却攥紧了云昭的手,拨浪鼓似的摇着头:“不要,千万不要告诉我父亲,他不会让我回去的。” “为什么?” 方宜却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 云昭耐着性子对她说:“方小姐,你人已经回来了,对于你来说方家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在顾虑什么?” “不,不……” 方宜嘴里念叨着,抬起头想对云昭说些什么,却心有顾忌地看了慕淮一眼。 那一眼跟抛绣球那晚的眼神一模一样,同样掺杂着不安与心虚。 云昭一愣,估摸着她是有话不能当着慕淮的面说,而天色不早,她也没法多待,便开口安抚着说:“那你先在使馆休息一晚,等你什么时候愿意说了,再告诉我。” 说着,她转头看向了慕淮,似乎是在征求意见。 慕淮没说话,只是沉着目光看着她,仿佛是对她擅作主张的无声抗议。 云昭权当他是默认,跟扶桑说好将这件事的消息封锁,便转身要离开。 方宜惊魂不定地拽住了她的衣袖,小声问道:“你……你不留下吗?” “我出宫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再不回去就宫禁了。”云昭朝慕淮那里看了一眼,联想到方才那一幕,料定这人不会怜香惜玉,便压低声音对方宜说,“没事,只要你离他远远的,他是不会在乎使馆多一个人的,放心。” 方宜迟疑地点了点头,这才慢慢松开了她的衣袖。 云昭牵了马朝王宫驶去,月色映在她的身后,衬得她的皮肤有些苍白。 方宜欲言又止的事像是一个谜团,但不知为何,这件事总让云昭感到不安, 明明只是些悍匪…… 她正出神地想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很轻,但绝对不像是普通过路能发出来的声音。 云昭骑着马,慢慢加快了速度。 许是看出云昭已经察觉出了什么,她身后的那伙黑衣人也不再隐藏,直接冲了出来,十几个折叠弩一齐发射,□□飞出,发出破空之声。 □□没入马肚,空寂的街上传来一阵凄厉的嘶鸣。 云昭腾空跃起,堪堪躲过了射过来的□□。 十几个黑衣人包抄了她的退路,云昭打量着那些人,开口问:“我得罪过诸位?” 领头的那位执着长剑,闻言微微眯了眯眼:“怪只怪姑娘你跟错了人,若不将你斩草除根,日后必有大患。” 他蒙着面,声音听起来也闷闷的,一席话听得云昭云里雾里。 不给她反应的时间,那群黑衣人便全部涌了上来,刀剑在月色下闪着森寒的光。 专攻暗器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杀人于无形,但一旦短兵相接就没有了任何优势。 云昭抬手抵住前面砍过来的长刀,抬腿踢向了旁边人的胸膛。动作之间,一枚银针滑入指缝,被她抬手刺向了面前人的脖颈。 剩下的黑衣人尚不死心,摸出绳索后朝她甩去,径直拴住了她的手腕,缠在了她的腰间。 粗糙的绳面随着拉紧的动作磨得手腕生疼。云昭拧着眉,借力将手中的最后一枚银针射了过去,却因为动作被牵扯着,只刺进了其中一个握着长绳的黑衣人的手臂。 那人力道一松,云昭便反握住绳索,一把扯了过来。 左手依旧被禁锢着,云昭腾出了右手立刻去解,一道寒光却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云昭下意识闭眼,连手上的动作也停了,耳边传来一阵刀锋划开皮肉的声音,她却没有丝毫的疼痛。 整条街上泛着浓重的血腥气,归叶手中长剑微垂,鲜血缓缓滑到刀尖,最终没入地里。 云昭一脸错愕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道自己今天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接二连三地遇到故人。 而且这些故人起初和她都不那么对付。 归叶将最后一个黑衣人放倒,顺手从腰间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剑锋便扔到了就近的一具尸体上。 云昭揉了揉被勒出血印的手腕,道了声谢,便俯身扯开了黑衣人的衣领。 见距离后颈几寸的那一小片皮肤上没有任何印记,云昭这才收回了手。 归叶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笑道:“怎么,怀疑是同僚要害你?” 云昭沉默了片刻,答道:“没有。” “没有你扒人家衣服做什么?”归叶笑叹了一口气,“看来你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信任太子啊。” “这跟太子有什么关系?”云昭不明白她的逻辑,转而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 云昭显然不信:“大半夜的你说路过,蒙谁呢?” “怎么说话呢?”归叶十分不满,“忘了刚才是谁救的你了?我还以为 分卷阅读44 你有多厉害,也不过如此嘛。” 云昭面无表情:“……换你被绑着试试看。” …… 自从上次刺杀刘尚书回来后,整个盛京都遍布着归叶与方老板的画像,这已经与当初说好的秘密行事背道而驰了。 “我回到乌南以后,太子以办事不利为由将我赶出了暗使司,不过念在我为暗使司做事多年,倒也没过多为难。” 归叶倒了杯清酒放在了云昭面前,她看了看所在的这家酒楼,微微笑道:“我开了这家酒馆,告别了以前刀尖舔血的日子,倒也乐得安生。” 云昭抿着唇,看着酒杯里的清酒,说了声:“对不起,我……” “你什么?你当初又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另一方面来讲,我脱离了暗使司还得谢谢你。” 说着,归叶仰面将杯盏里的酒饮尽,似乎将在暗使司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所有沉郁一扫而空。 云昭一只手臂搭在桌沿上,手腕上还留着红痕。她回想起方才黑衣人对她说过的话,虽然不是很清楚其中的意思,但能感觉出来,她的存在似乎当了某些人的路。 她笑了笑,说:“那等我以后也出了暗使司,我就来给你打下手。” “别!”归叶一只手挡在她和云昭之间,颇有微词地说道,“你来帮我打下手,我这酒楼还开不开了?” 说着,她不自觉地低了声音:“更何况,太子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地放过你,你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 云昭沉下了目光。 确实,这么多年来,她的福禄祸患全部都与暗使司挂钩,现在想离开又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对了,你是怎么被那群人盯上的?” 云昭摇摇头:“我从使馆出来那些人就一直跟着我,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使馆?你去慕世子那儿了?”归叶一脸八卦的模样。 云昭从桌下踢了她一脚:“收起你那龌龊的思想。” 归叶摸了摸鼻子,像是碰了一脸的灰。 云昭朝门口看了一眼,神秘兮兮地问:“说正经的,你离开暗使司了,那方老板呢?他不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吗?” 归叶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方老板又不隶属于暗使司,而且他的人际脉络很广,可能还在帮太子做事吧。” 云昭点头,倒也不奇怪这个结果,只是不自觉地想起了方宜的反应。 事出非常必有妖,具体如何还得等方宜自己开口。 她正出神地想着,归叶却出声道:“对了,听人说明晚有灯市,你去要不要去?” “又不是逢年过节的,哪来的灯市?” “这种热闹的场合非得要逢年过节才能有吗?”归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着说着便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而且,你可以和使馆那位一起……” 云昭瘫着脸,一副“你再说下去我就咬死你”的样子。 归叶无奈:“哎,你这样可就没劲了啊,你明明就……” 不待她说完,云昭霍然起身,朝门口走去。 归叶还在背后喊着:“哎,你别走啊,你都是带人家逛过青楼的人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着,她摇摇头,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死要面子活受罪。” 胭脂 乌南的灯市透着一股小桥流水的温和感,与盛京的繁华是不同的感觉。 兴许是这几天触的霉头有些多,想换换空气,云昭还是听了归叶的话,临了把慕淮从使馆里拉了出来。 她跟在慕淮身边,路过琳琅的摊位却连看都不看,实在没有逛灯市的样子。 在她第四次对摊主的呼喊视若无睹的时候,慕世子看不下去了:“你来逛灯市都不买东西的?” 云昭却很是不解:“逛灯市当然是看灯,为什么要买东西?” 慕淮:“……” 这听上去还真是没什么毛病。 慕淮没多说什么,他能理解云昭自小生活在那样一个环境里,别说逛灯市了,估计连自由都受限。 这样想着,他忽然想起上次在夜市云昭指名要的桃花酥,便开口问道:“有什么想吃的吗?还是桃花酥?” 云昭摆摆手:“不用了,我还不饿。” 说完,她便安安分分地闭上了嘴。 灯光将整条街照得通明,人群簇拥中,云昭偏头看了过去,只见慕淮一袭白衣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眉目清秀深邃,气质清雅出尘,虽然看上去有些寡淡,但这样顺着她的脚步慢慢走着的样子,确实挺有蛊惑性的。 云昭看了眼红着脸从慕淮身边走过的姑娘,忽然能明白归叶那不切实际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了。 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归叶一定是误以为自己也像那些红脸的姑娘一样了。 这样想着,她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面色复杂地问慕淮:“你 分卷阅读45 看我脸红吗?” “……”慕淮不知道她又搭错了哪根筋,只得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就那样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别开了眼,“看不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云昭念叨着,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也不知道是在庆幸些什么。 她拍了两下便垂下手,看着面前两条布满灯光的路,想问问慕淮要走哪边,却在转头间看到了对方有些泛红的耳尖。 这样的慕淮着实少见,那一抹红色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云昭愣了一下,没等她细想,旁边摊位上便传来了一道声音。 “姑娘,公子,来算一卦吧,能保福禄终生。” 说话的人穿着青布衣衫,站在简单搭起的摊位后面,旁边立着的算命幡上还写着“乐天知命故不忧”几个大字。 兴许是方才慕淮的话凑了效,云昭这才没匆匆走过。 她朝路边看了一眼,奇道:“算命先生还摆夜摊?” 算命先生笑了笑:“小本生意。” 云昭:“……” 这听着可真像个神棍。 她敷衍地摇了摇头,转身就打算拉着慕淮离开。谁知一世英名的慕世子眼巴巴地看着那面旗子不动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昭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左看右看始终没看出个花来,便问道:“这旗有什么特殊的吗?” “没有。”慕淮答道,看了她一眼后朝摊位走去。 他对算命先生说:“劳驾帮我算一卦。” 说着便要把手伸过去。 谁知,他刚伸出去一半,就被半路伸过来的手摁了下去。 那只手白皙修长,带着点柔弱无骨的感觉,指腹上还布着一层薄薄的茧。 慕淮手指蜷了一下,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没有立马抽回来。 云昭毫无所觉,蹙眉看了眼笑意堆了一脸的算命先生,这才偏过头来压低声对慕淮说:“这种看命相的都是骗人的,不管好不好都说是凶煞,被骗钱不说,还弄得人心情不好,你真信他?” 慕淮没说话,看样子有些犹豫。 云昭见状,松开握着慕淮腕骨的手,径直伸向算命先生:“先生,先帮我算算吧,算得准了,我家公子自然相信。” 先生心说,我看那位公子现在就挺相信的,如果不是你捣乱的话。 然而虽是这么想,他还是十分尽责地观摩着云昭的手相。 那一会儿,整个摊位都安静了下来,旁边说笑的坊民往来行走,云昭摊着手,站在摊位前,像是任人宰杀的羔羊,静静地等着结果。 算命先生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摸着花白的胡须微微笑道:“苦乐皆有,离合尽在。” 云昭:“……” 这是个人就会有喜有忧吧? 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算命先生依旧和蔼地解释:“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姑娘,顺其自然便好。” 云昭缓缓点头,没忍住说:“我一直以为算命先生修的是道,没想到您修的是佛。” 算命先生:“……” 这年头,找个心诚的还真不容易。 云昭嘴上占了便宜,得意地收回了手,她理着袖口,想对“涉世不深”的慕世子说,看到没,这都是套话,信别人不如信自己。 她这样考量着,刚要开口,忽然理袖口的动作一顿,想到了之前自己在丽春|苑对慕淮说过的话。 那次她说什么来着? “世子,你算过命相吗?”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问问你算没算过姻缘,算过的话,我倒是很好奇,究竟会是哪家小姐这么命苦栽到你身上。” …… 云昭抿着嘴,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慕淮。 一句调侃的话都能记这么久,这记性是不是太好了些。 云昭有些心虚,开口道:“那个——” “走吧。”慕淮打断,掏出银子放到了摊位上,顺手拉起她朝前面继续走去。 来逛灯市的人越来越多,云昭任由慕淮牵着,掌心相贴的温热感弄得她有些不自在,无意识地缩了缩手。 慕淮察觉到她的动作,也不回头,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怕你丢了。” 云昭跟在身后挑了挑眉,她看了眼擦肩而过的坊民,下意识说:“殿下,您这解释水分真大,还很……” ……突兀。 只不过后面两个字她没能说出口,因为慕淮转过了头,正凉丝丝地看着她。 云昭脊背一阵发寒,手上一个用力,立马握了回去。 “不大,不大,很正常,我接受。”云昭怂道。 她看着慕淮再次转过了头,心里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番。 这一个个作里作气的权贵,她心道。 夜色渐浓,花灯也越来越多,到处透着一种温婉的气息。 “那个,方小姐有说过什么吗?”云昭 分卷阅读46 出声问道。 “说什么?她都不肯告诉你,能告诉我?” “你不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吗?”云昭说,“这群山匪胆大妄为,方老板不是不知道,自己女儿被劫走了,他竟然这么长时间都没透出风声来。” 慕淮微微摇头:“这是方家家事,别人不好猜测。” “可这件事一日不解决,方小姐就一日不能回府,难道你要她一直待在使馆?” 慕淮回过头来看她:“不是你让她待在使馆的吗?” “……”云昭被噎了个正着,“我……这不是看她没地方去嘛。” 慕淮点点头,又把脸转了回去。 云昭撇撇嘴,百无聊赖地走在慕淮身边,低头看着地上遍布着的影子。 他们走在布满灯笼的街上,那些影子也跟着越来越长,然后越来越短。 那些往来的行人踩碎那片光影,毫无所觉地又将自己的一部分留存于此。 云昭路过一只高挂在街边的灯笼,下意识地低头去看,灯光朦胧下,她和慕淮的影子碰到了一起,几乎融合在一起的黑,只留下周遭的轮廓兀自存在着。 她出神地望着,那一瞬间她忽然有些遗憾,遗憾时隔多年,她仍旧没能做到毫无顾虑,哪怕是孑然一身也是难得的自由。 她想,可能这就是自己与慕淮之间的差距。她满身戾气,裹在杀伐之中,早已像那团影子一样,被浸成了黑色。 而慕淮虽处于鱼龙混杂里,却总是顺心而为,像是高岭之花,生于冰雪,长于冰雪,他的世界里不可能容得下杂质。 云昭垂眸,离身后的灯光越来越远,影子也慢慢变得浅薄。 前方行人迎面而来,脚步踩在了那团黑色上,云昭倏然回神,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我,我去那边看看。” 云昭飘着眼神,慌于保命一般朝旁边摊位大步走去。 慕淮看着她的身影,悄悄捏紧了手心。 “姑娘,要点儿什么?”小贩热情地问候着,“发钗还是耳环?” 云昭犹豫着,显然心不在这上面。好像她每次有心事,都会去做些不相干的事,好借此掩盖自己的心不在焉。 “我看姑娘也不戴这些东西,那试试别的。”小贩见她不说话,便拿起了摊位上的一个小瓷罐,“这是上好红蓝制成的胭脂,色调匀称,另外还加了祖传秘方,香气清雅持久。” 闻言,云昭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凑到鼻端闻了闻,点头道:“确实不错。” 小贩喜笑颜开,正准备出价,就听到这姑娘又说了句:“不过我用不到。” 小贩:“……” 跟过来的慕淮:“……” 云昭将胭脂放回原位,看似歉疚地笑了笑,便又回到了人流之中。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接下来的一小段路,她始终和慕淮保持着一段距离。而慕淮似乎也察觉出了什么,没再靠近。 他们一前一后慢慢走着,距离不远不近,却丝毫触碰不到对方。 云昭透过拥挤的人群看着前面慕淮的身影,却始终没跟上前去。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他们之间隔着人流,像是永远走不到一起一样。 云昭闭了闭眼,头脑昏昏沉沉,视线也不自觉地模糊了起来。她的脚下像悬空一般,脚步虚浮。她想出声叫住慕淮,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灯市的光百转千回,意识弥留之际,一只手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那只手上布满老茧,散发着一股熟悉的香气。 是那罐胭脂…… 要挟 云昭醒来是在一个黑漆漆的房间里,她的双手被向后绑着,意识模糊了一瞬便被手腕传来的疼痛刺醒了——绑着双手的绳子好巧不巧正紧紧地勒在她一直藏得很好的勒痕处。 绑她的人可能是觉得这人已经中了迷药根本走不动路,也挣脱不开,便没有再管她的双腿,只把她的手腕缠了个紧。 她靠在墙角,微微动了动发麻的腿脚。从窗外透过来的月亮光线来看,她应该是被关在了王都北面的一处宅子里,而这处宅子并不狭窄,起码就她所在的这间屋子来说,甚至有点儿大户人家的意思了。 她抬起昏沉的脑袋,看向了旁边桌子上摆着的花瓶。 她看了眼桌子的高度,又看了看木质的地板,估计就算花瓶掉下来也会囫囵地在地上滚一圈而不会有丝毫的裂缝。 她无声摇了摇头,环顾了一周也没发现这屋里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东西,只得双手忍着疼痛,一点一点地绕着粗糙的麻绳。 她大体摸索了一下,这种绳结应该不难挣脱,只是这迷药的药效未过,她用不上力,几圈麻绳挣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这大概已经四更天了,慕淮还能不能找到她呢…… 云昭缓缓呼出一口气,似乎是觉得这种总想着靠别人的想法实在不应该,然后尽量控制住发抖的双手,继续与那 分卷阅读47 手指粗的麻绳较劲。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没了力气,麻绳虽然松了一点,却还是远远不够。 她仰面靠着墙,月光打在脸上只是苍白一片,她身上的银针已经被尽数搜走,即便是能站起来,照现在这个样子也未必能逃出去。 就在她倚在那里纹丝不动的时候,一直紧闭的屋门打开了,蜡烛随之亮起,烛光并不强烈,却还是刺得她眯了眯眼。 来人熄了火折子,手里提着长鞭走了过来。 他在云昭面前蹲下了身,长鞭松松地缠在手上,一端无声垂地。 他看着那张苍白的脸,笑道:“姑娘,我们本来也不想为难你,可你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都不容易,那慕世子又总是跟我们耍小伎俩,所以只能委屈一下你了。” 云昭看着他,没什么起伏地说:“你以为,抓了我他就会来吗?你们王上没告诉过你们,出门在外要留三分余地吗?” 那人一愣,继而笑了笑:“能猜到这个份上,看来是我低估姑娘你了。” 说着,他点了点头:“行,我那些兄弟死得也不算冤。” 云昭靠在墙角,冷声说:“你们这么做,两国之间就再无宁日了。” “有没有宁日也不是你一个姑娘说了算的。”男子说,“更何况,你怎么知道王上不想这样呢?” 云昭哑口无言,她就知道慕淮追查下去必定会惹来杀身之祸,可没想到西盛王竟然想用慕淮的命来做那个起兵的理由。 而这一切慕淮早就清楚,但他还是来了这里,只是借着使馆的那堵墙还有使者的身份来和那些人周旋,他不想把事情做绝,但是偏偏不如这些人的意。 云昭闭了闭眼,身后的双手却在暗暗用力,想借着疼痛的刺激让自己清醒起来。 她记得暗使司的师傅跟她说过,所遇之事,必有其由,即便根祸不在自己身上,也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可如今各种局面接踵而至,喜忧参半,她却越来越看不清了…… 手腕上磨出来的鲜血沾染了绳结,云昭咬着牙忍耐着,尽量不让面前的人看出异样。 她的脸色苍白,眼眸却乌黑发亮,那人心中一动,将手伸向了她的脸。 云昭偏头躲了过去,目光却一动不动,十分警惕地紧盯着对方。 那人嗤笑一声,识相地收回了手:“怪不得我们世子殿下这么宝贝你,你是不知道,他回头发现你不见了的时候,那表情有多精彩。可惜啊,你说,要是他来了,我该怎么让他死,王上才满意呢?” 云昭死死地盯着他:“慕家满门忠烈,你们这么做会遭报应的。” “报应?”那人“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小姑娘,你还是先考虑考虑你自己吧,要是慕世子舍了你,最后没来,我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不过,若是你肯——” 男子到嘴边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生生地遭了迎面一击。 他头一偏,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 他抬手抹了一把,阴沉着脸看向正扶着墙站起来的云昭。 方才那一击像是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如今强行扛着药劲,气势上倒是输了一大截。 那人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明白暗使司在乌南不可动摇的地位了。只是这种人认主,把忠诚看得比命重要,从里到外都写着不知好歹几个字。 “这可真是骨头硬啊。”他惋惜地摇了摇头,接着目光一厉,“简直找死。” 长鞭陡然甩出,云昭侧身躲过,那一鞭直直地抽到了桌子上,将桌上的花瓶抽得粉碎。 云昭看着满地的碎片,特别想在刚才起身前就把自己摁回去,只是事已至此,早已无法转圜。 她强稳住心神,慢慢松开了扶着墙的手,可对方哪里肯给她反击的机会,下一鞭便直直地打在了她的身上。 云昭身体一歪,跌到了一边,双手被碎片割得血肉模糊。 她实在没想到那小小的一罐东西后劲竟然这么大。她摇了摇头,握紧了手边的一块瓷片,待到对方再抽出一鞭的时候一把抓住鞭尾,借力而起,伸手划向了那人的颈侧。 这种境况下她的动作还算的上利落,只是力度不够,让对方躲了过去。 那人反扣住她的手腕,用力捏着腕部伤处,片刻后一把将她推了出去,接着又是一鞭。 如果说方才那几下还顾及着她的利用价值,眼前这一鞭就像是要她的命一样了。她后背生生地挨了一下,感觉整个脊骨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抹了抹唇角的血迹,咬紧牙关站稳身体,因为她知道,若是这时候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大概是云昭被阴得最惨的一次了,几次躲闪不过,她已经数不清自己究竟挨了多少下,甚至到最后她有些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糊成了一片。 这与她刚中药时的那阵不同,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知觉正在慢慢流失。这对于处在不知生死中的人来说,恐怕是最难以忍受的一种凌迟。 她猛地闭上 分卷阅读48 了眼,又迅速睁开,想借此缓和那阵眩晕感。 恍惚中她仿佛看到眼前的人摇了摇头,说了句“不自量力”。 她无声地笑了起来,唇角的鲜血映在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眼。她定定地看着这个人,尽管对方在她眼里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 她轻轻笑着,别有深意地说:“是啊,不自量力。” 对方面色沉了下来,紧绷着脸,握紧长鞭再一次挥了出去。 云昭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迎面冲了过去,一把接住甩过来的鞭子,快速旋身到对方身后,反手套住了对方的脖子。 她顺势握住长鞭的另一端,抬脚抵住了对方的后背。 这猝不及防的变故惹得那人一慌,错过了最佳的反击机会。他挣扎着,一张脸迅速涨成了青紫色,耳边随之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她说:“我今天出不去了,你也别想活着!” 方才长鞭的冲击力全部落到了她的手上,此时手心已然皮开肉绽,她像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任由血迹染满长鞭,也要置对方于死地。 她全然不顾对方的挣扎,死死地抵住对方的后背,就像刚才说出“留三分余地”的人不是她一样。 耳边似乎有一阵兵戈相撞之声,但她已经听不清了,只顾着拽紧长鞭,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仿佛只要她放松一分,这条鞭子下一刻就会再次朝她袭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发现被自己勒着的人已经没了挣动。她这才匆匆扔下长鞭,跌跌撞撞地朝外面走去。 说来奇怪,她明明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不知父母何在,就连生死她不知道已经经历了多少次,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想着赶快出去。 尽管她知道这伙人不可能只有眼前这一个,或许那些人正守在门外,或许下一刻他们就会冲进来将她碎尸万段…… 她虚浮着走了几步,屋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推门声很大,隐隐压着来人的急切。 外面天色蒙蒙亮,映出了慕淮身后横七竖八躺着的十几具尸体。 他看着云昭涣散的目光,仿佛能清楚地知道那身黑衣下藏了多少伤痕。 慕淮快步向前,满屋的狼藉刺得眼睛生疼。 他红着眼眶接住要倒下的云昭,却怕牵动她的伤口,不敢抱紧。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在后面的,对不起……” 他满身血迹,不再皓月朗朗,他的眉宇间没了冷静自持,也不再清雅出尘,他像一滴落入诗卷的墨,小心翼翼地化开,生怕纸张过于皎洁,无人靠近…… 起因 云昭在使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所有意识都在睁眼的那一刻回笼,她也总算没把自己交代在那间屋子里。 秋日午后的光线明媚温和,云昭睁眼便看到倚坐在床边睡着的人。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这才发现当日自己见到慕淮时已经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了。 她空白了一瞬,没开口,只是伸手轻拽了下他的衣袖。 慕淮一睁眼便与云昭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立马握住捏着他衣袖的那只手,轻声问道:“怎么样,还疼不疼,要不要喝点水?” 云昭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最终点了点头。 两天下来,云昭的伤势有了好转,慕世子的脸色却差了不少。 云昭就着慕淮的手喝了口水,看着他眼底泛着的青,说道:“好不容易带你出去一次,又被搅合了。” “别这么说。”慕淮将水杯顺手放在旁边的矮桌上,轻声道,“他们是冲我来的,却连累了你。” 云昭摇头:“我听那些人的意思,你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却不想跟他们起冲突,是吗?” 慕淮“嗯”了一声:“有一就有二,要是开了头,以后会难办得多。” “可是现在已经这样了。”云昭低声说,“你身为使者,总有回去的一天,要是他们再对你下手……” 慕淮看着她,轻和地打断:“不会有事的。” 云昭没说话,那日她被带回来的时候早已不省人事,黑色外衣褪下,雪白中衣上遍布着血痕,简直触目惊心。如今她的气色倒是好了不少,只是那张脸还是苍白无比。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不反抗他,就因为他是你们王上?” “不。”慕淮说,“因为那是我的家。” 云昭一愣,差点忘了就算西盛王不义,慕淮还有个世子的名号撑着,再不济那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那座宅子见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与勾心斗角,但尽管如此,那还是他心心念念的地方。 他也并不是那么无坚不摧,至少还有能牵制住他的东西存在着。 而那些东西,或人或物,都存在于那个只手遮天的人手中。 云昭想着,垂下了目光:“这件事一出,你在盛京的日子还会好过吗?” “没关系。 分卷阅读49 ”慕淮说,“都不重要了。” …… 云昭留在使馆半身不遂地将养了几日。那几天里,慕淮几乎每天都会来探望,有时候会带一些时令果子,有时候则拿一盒各种花样的点心,而这里面必定会有几块桃花酥。 云昭看着琉璃盏里的东西,忽然想到之前常洛说过的话。 她仔细地想了想,自己以前似乎真的从来不碰桃花酥,然而这或许也只是一种习惯,习惯于听什么,做什么,时间久了也就忘了缘由。 云昭摇了摇头,捏起一块桃花酥咬了一口。 既然记不住,那也就不必再想。 这样的安稳日子又过了几天,等她能走出院子的时候,外面的菊花已经开了一大片了。 乌南不比西盛,所有的时节都来得相对晚一些,那些菊花铺在后院,虽然看上去挺高洁,却实在不那么喜庆。 傍晚间,云昭挑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了柱子上,满目生长接踵而至。 方宜站在她旁边,有些怅然地说了句:“过几天就是重阳了。” 云昭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嗯”完她才品出对方话里的意味:“怎么,想回家了?” 方宜顿了顿,轻轻摇头。 “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这些大户人家小姐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家里有吃有喝,不比在外面强?” 方宜笑了笑,说:“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自幼丧母,父亲不敢把我一个人留家里,就到哪儿都带着我。我刚开始不知道他跟太子的这层关系,他让我做什么我就照做。记得小时候有官兵追到我家,他让我哭闹,我便按他说的做了。那群官兵放松了警惕,他们离开了,父亲就会一个人躲在房里,将染了血的长刀慢慢擦干净。” 方宜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后来他不止一次地让我帮他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虽然渐渐地我有些害怕,但我从来没有忤逆过他。直到后来我无意间听到了他和太子的对话,太子想杀一个西盛重臣,把任务交给了父亲,我便又跟着他不远万里到了盛京。等到父亲把一切条件与名望都做足了,我便听他的,开始配合招亲。父亲很聪明,他从来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只跟我说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我们才不会露出马脚,该怎么做才不会死在半途中。” 云昭垂眸听着,片刻后她问:“那你不想回去,是不想再帮他做那些事了?” 方宜摇了摇头:“我没那么有善心。当初王后对我们有恩,王后病逝后,父亲就把这份恩情加注到了太子身上,我可以理解他那所谓的早已扭曲的忠义,可是到头来,他却想把我送出去。” 云昭蹙眉,似乎有些不解:“怎么回事?你不是被山匪劫持的吗?” “山寨里那个叫马嘉的山匪说过,城门外的那一切都是设计好的,我父亲非但不会来救我,还早就把我当成了筹码,是他亲手把我送到山匪手上的。” 方宜低着头,夜色里,她的眼睫有些湿。 这些天里她闭门不出,一是害怕,二是难过。她自小衣食无忧,亲人只有一个,而到头来,她的唯一转手把她卖了。 云昭站直身,看上去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难怪方府一直没传出什么动静。 “那他为什么这么做?” 方宜哽咽着,并不知情。 云昭伸手拍了拍方宜的后背以示安抚,心里却乱得像一锅粥。 她一直觉得方进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就他苦心为归叶脱身来看,起码不会背信弃义,可他又确确实实对自己女儿做出了这种事…… 而那个山匪马嘉究竟有什么是值得方老板舍弃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要换的呢? 云昭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方宜的背,心思却像周游列国一样绕了很远。 不知过了多久,她手下的动作一顿,方宜狐疑地抬头,看到云昭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怎么了?”她小声问。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闻言,方宜仔细地竖起耳朵听了听,果不其然,一阵刀剑相撞的清脆声从前院传了过来。 云昭没再管方宜,径直跑向了前院。 夜里,使馆的侍卫昏倒在门口,扶桑似乎受了伤,捂着伤口靠在台阶那里。 慕淮闪身躲开刺过来的长刀,一手握着剑柄堪堪划过蒙面人的脖颈。 那人躲闪极快,只在脖子一侧留下了一小道划痕。他随手抹了抹,握着长刀继续冲上前去。 云昭站在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蒙面人使出一招又一招,却迟迟没有动。 那种路数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她能清楚地知道这人下一招入手的地方,刺过去的力度,以及……这人的来历。 她站在那里,知道要是这样打下去,那个人肯定不会活着走出去。他能迷晕使馆侍卫,弄伤世子近卫,但他却不一定打得过慕淮。 果不其然,三招过后,蒙面人占了下风。 如果这时候慕淮一心想置对方于死 分卷阅读50 地,那他就会在胜利之后,在那人的后颈三寸之下见到熟悉的千鸟草图案。 而一旦被他发现,说不定这次的出使目的就泡了汤,两国之间就会立刻翻脸。 云昭不知道这人是从哪儿得的令,整个王宫有权指使暗使司的也就只有王上跟常洛,而这两个人是绝对不会有这种授意的。 她紧绷着唇线,在方宜跑来的那一刻,抬手射出了银针。 银针没入对方肩骨的那一瞬间,慕淮似乎迟疑了一下,以至于刺出去的长剑没能穿过对方胸膛。 蒙面人见状,立刻转身翻|墙而去。然而下一刻,使馆门口便涌入一队身着黑甲的侍卫。 常洛踏过府门,丝毫没有多眼去看那些横在地上还昏着的人。 他在慕淮面前站定,和气地笑着:“听闻世子遇险,本宫特来相助,使馆保护不周,还望世子见谅。” 这话说得着实够场面,只是气势不像是来帮忙,倒像是来打劫。 慕淮将剑收回剑鞘,少见地没有顾礼仪教养去向对方问候。 他看着常洛,冷声道:“太子客气,那人来这儿统共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太子能到此已经很迅速了。” 常洛笑了笑,并没有因为对方言语中的暗讽而解释什么。 他看了眼满是狼藉的院子,客套地说:“改天让人加固一下对使馆警戒,免得稍有不慎坏了两国之间的交情。”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了慕淮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云昭总觉得常洛在看到背对着这边暗暗发抖的方宜时,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 那种神态带着一丝一毫的惊奇,又像是忽然理解了什么。 然而还没等云昭细想,常洛的视线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说:“这些天有劳世子费心。云昭,该回去了吧,总往使馆跑像什么样子。” 云昭沉默着,片刻后抬脚下了台阶。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路过慕淮时下意识地偏头望去,然而视线触及对方握着剑有些泛白的骨节时,她忽然不敢再往上看了。 她不知道慕淮的情绪是因为她刚才出手坏了他的事,还是纯粹只是因为看常洛不顺眼却碍着两国之间的面子不能发作。只是企盼着出使期间,不管是常洛还是玄奕,亦或是慕淮自己,不要有任何的超过预期的计划。 她实在是操心,而这些东西原本也不该她去考量,但这些年她看了太多的流离失所,单是十年前慕王府的那一场就够她记一辈子的了…… 黑甲队收走了,云昭跟着常洛上了马车,慕淮站在开满秋菊的院落里,满院狼藉。 方宜走过来,看着门口的方向没什么底气地说:“你就让她这么走了?” “不然呢?”慕淮低声说,“我不让她走,她想留吗?” 方宜说不出话来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转身,似乎很想将门外的东西隔绝起来,可就算这样,他也没有之前像别人说的那样冷淡寡情。 方宜连忙跟上,想帮他去拉扶桑,可还没等她伸出手,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慕淮抬眼望去,就见院门口苏恪东张西望,像做贼一样拖着一个黑衣人进了门…… 转折 苏恪将人拖进院子还不忘腾出手关上院门。 慕淮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心想,若是云昭在这儿,看到自己苦心调和的结果就这样被人毁了,估计得气得一晚上都睡不着觉。 慕淮扶起扶桑,将他交给了方宜,便朝苏恪走去。 “你不是在盛京么,怎么回来了?” 苏恪将手中的人丢下,直起身说:“您这话就不对了,出了这条街往左拐就是我家,我回自己家还要理由吗?” 慕淮:“……” 差点儿忘了这不着边的人是丞相儿子。 苏恪抓起自己衣襟扇了扇风,冲躺着的人一抬下巴:“这人我给抓回来了,怎么样,是不是要感谢我?” 慕淮俯身检查了下鼻息,问:“你打晕的?” “对啊。”他想了想,又说,“我看他翻|墙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人,而他身上的银针又封住了穴位,我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扛回来了。” 他得意地说着,活像只开了屏的孔雀。 孔雀一句“你要怎么感谢我”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慕世子说了句:“丢出去吧。” “丢出去?”苏恪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我好不容易抓回来你说丢出去?” 他打量着慕淮,似乎是在确定这人是不是冒充的:“你该不会被常洛那小子吓傻了吧?” 慕淮没说话,只是垂眸看着地上那个不省人事的蒙面男子。 其实不用查,单凭云昭方才的反应他也能将这人的来历猜个七八。她不想让自己追究此事,免得撕破脸皮大家都不好看,而他也就顺了她的心意,只是对方这种做法他始终觉得多此一举。 分卷阅读51 就算查明了这人的意图又能怎样,他还能真的放着两国关系不管去找常洛当面对质吗…… “喂。”苏恪伸手在慕淮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人还审不审了?” 慕淮抿着唇,片刻后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他便转身进了屋。 苏恪:“……” 他还就真的没见过这么忘恩负义的人。 …… 马车里,云昭坐在一角,单靠着车厢不说话。 常洛看了她一眼,笑说:“我听柳林坡的守卫说,你把玄奕打了?” 云昭“嗯”了一声:“他不识好歹。” “是挺不识好歹的。”常洛没什么起伏地说,“可是这人还有用,必须得留着。” “有用?”云昭说,“你利用他谋反的心思走到了这一步,还想要什么?” 常洛一愣,紧接着盯了她一眼,少见地皱了皱眉:“云昭,这是你该跟我说话的方式吗?” 云昭摇头:“惹你生气的不是我的说话方式,是因为我挡了你的路。” 八面玲珑的常洛太子一时间没说上话来。 这时候,车厢的帘子被晚风吹起,将街角的零散的灯光透了进来。 常洛朝外面看了一眼,忽然放缓了声音说:“你还记得当初我带你去盛京的那次吗?那时候差不多也是这样,我第一次跟你提起了我意愿。” 他沉了沉目光,接着说:“已经十多年了,一直这样走下去不好么?为什么总要站在慕淮那边针对我。” “殿下,你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可就算你想要的比现在还要多也没关系,但我不想再做你手里的那把刀荼害别人,暗使司忠心耿耿的有那么多人,你也是时候该换个帮手了。” 她将自己隐在那一角的阴影里,语气里没有哀求,没有愤懑,语调平平,像是一场无关痛痒的劝导。 常洛却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捏着车帘一角,有意无意地说:“我刚才看到方宜好像是在使馆,对吧。” 云昭目光一颤。 “不过也好,那丫头被她爹惯得成不了大事,跑出来也就跑出来了。”常洛笑道,仔细地打量着云昭的面色,“你想不想知道她是怎么被她父亲卖进匪窝的?” 云昭面上有一瞬间的难以置信:“是你?” “没错。”常洛点头道,“方进虽然帮我杀了那个尚书,但差点儿暴露……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你的一份功劳呢。” 云昭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彩纷呈。 “他想将功折罪,刚好赶上父皇想铲除山匪,我就用了点儿手段,把方宜送进去了。” 云昭紧绷着脸,没忍住说:“方宜一个弱女子,你让她做接应?” “谁说我让她做接应的?”常洛笑道,“父皇老糊涂了,只会堵不会疏,方进把女儿送进去,只是想让那些人为我所用。” 说着,他摇了摇头:“可事情要是那么简单,我用得着上心吗?这不,方小姐不是自己跑出来了?” 云昭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所作所为了:“就算她不跑,你能保证那些人听你的吗?” 常洛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说:“无利不起早,一个方小姐不值得他们舍弃地盘,可我有的是筹码,不怕他要价。” “常洛,你迟早会毁在你自己手上。”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缓着声,片刻后说,“你愿意再帮我一次吗?” 云昭的手撑在座沿上,指尖泛着白,许久没说话。 “如果你答应了,方进明天就可以接方小姐回家,我可以舍了这条线,让他们永远过安生日子。” 马车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外面的秋风凉得刺骨,白皮灯笼点亮了一隅,是泛着寒气的冷白…… 方进来使馆的那天下着细雨,云昭带他进了门,刚巧看见方宜坐在走廊的栏杆边,正无聊地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她顺着门开的声音望去,有些惊喜地冲云昭招手,然而没招两下,她面上的喜悦便消失殆尽了。 她看见了云昭身后的父亲。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多少天没见过他了,但她看着对方那明显陷下去的眼窝,和有些灰白的头发,忽然有些怀念。 ……哪怕就是这个人亲手将她送进了匪窝。 方宜站起身来,看着自己的父亲,有些不知所措。 方进大概比她还手足无措,想握一握她手,却还是生生地忍住了。 都说商人唯利是图,可他早年行商,行遍天南海北,布施赈灾无一旁观。 他的夫人生下女儿却失血而亡,可祸不单行,一次行商路中他受到山匪劫持,却遇到乌南王后帮他解了围。 王后仁慈,命手下的几名黑甲一路护送他出了乌南…… 他这些年积攒的势力全部归于王室,他曾经布施的双手渐渐染满鲜血,他的忠义不再干净,他全身上下只剩下了一个方宜,可这个女儿却 分卷阅读52 从小就被他当作各种罪孽的掩饰。 他悔不当初,认为自己做的、还的也足够了,可是到头来他却发现,自己年近半百,却连唯一的亲人都没有保住。 云昭走进,伸手揽住了方宜的肩,偏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方宜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真的?” 云昭点头,无比诚恳:“真的。” 她没有提常洛给她提的条件,只是说了一句:“你父亲很后悔,他主动跟太子提出要交出所有暗线,然后带着你过最安稳的生活,你再也不用违着心帮他作戏了。” 这些话真假参半,方宜懂不懂都无所谓,只要她知道自己日后是自由自在的就够了。 方进带着方宜拜会了慕淮,云昭就一直站在走廊里等着。 她站了一会儿,回神时旁边就多了个人。 苏恪打着哈欠,云昭一看就知道他是不想回家,在使馆硬蹭了一宿。 “你怎么不进去啊?” 云昭摇了摇头,没说话。 “话说,常洛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们。”苏恪说,“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 “你想多了。” 苏恪不知道在哪学了一副深谙世事的样子,叹了口说:“你们这群人啊,打着忠诚的旗号专做坏事,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上梁不正下梁歪。可惜啊,你们太子就没学到姑母一点儿好。” 云昭瞥了他一眼:“说的跟他不是你们太子一样。” 苏恪“啧”了一声,又朝大堂那边抬了抬下巴:“昨天你走后,那位就一直闷闷不乐的,说起来,我还以为你俩再见面会打起来呢,没想到还风平浪静的。” 云昭揶揄道:“为什么你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 “有么?”苏恪摸了摸自己的面皮,又凑近了低声说,“哎,我觉得那位世子殿下可能是看上你了,你觉得呢?” 云昭这次连看都没看他:“我不想觉得。” “……”苏恪有些不满,“你今天说话怎么那么冲呢,我说真的。” 云昭靠着柱子,抱臂身前,她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你也说了,他是世子,还是西盛的世子,我这双手不知道沾了多少他同胞的血,就算他不嫌脏,我也没理由往上贴啊。” 她说着,轻轻笑了笑:“更何况,他那样的人,心眼儿不比常洛少,未来的世子妃必须要是个干干净净的人,否则整天勾心斗角,不得累死?” 苏恪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面上也没有任何赞许的表情。 云昭被他看得不太自在,转身摆了摆手说:“行了,去看看方老板他们出来没有,这都什么时候……” 云昭下面的话僵在了嘴边,她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后的慕淮等人,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方宜站在她父亲身边,有些愁苦地看着云昭。而慕淮沉着脸,那神情,跟当初亲眼见她入宫献舞偷玉令的时候大同小异。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云昭有些忍不下去的时候,慕淮开了口。 他说:“云姑娘想的可真是周到,连我的终身大事也包揽进去了。” 醉酒 云昭沉默了一会儿,觉得现在的状态实在是糟。可她也没什么办法,从当初她撒下第一个谎,到后来被戳破,以及现在无下限的隐瞒,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云昭抿着唇站了一会儿,如果可以,她估计会拿个枕头当场把自己捂死。 然而事实就是他们之间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动,气氛近乎诡异得安静。 兴许是看出这里面的不对劲,方老板不再久留,出声破了局。 “世子,小女叨扰多日,着实让您费心,在下就先带她回去了。” 慕淮朝他微微颔首,命人送他们出了使馆。 方宜跟在方进身后出门的时候,挤眉弄眼地朝这边看了一眼。苏恪立马会意,很识相地溜回了房间。 云昭十分无语地朝他背影消失的方向看了眼,而后对慕淮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顿了顿,换上了一张笑脸,打算翻篇而过:“我只是觉得这么优秀的世子殿下不能跟一个凡夫俗子过一辈子,毕竟说不定哪天您功德积攒够了,就地飞升了,留下一个挂碍,岂不是挡了您的修仙路……” “云昭!”慕淮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的胡扯。 云昭僵住的嘴角又慢慢放了下来,忽然有点儿索然无味。周遭雨丝渐缓,他们相对而立,却无话可说。 慕淮轻皱着眉心看着她,始终不明白他们之间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之前她瞒下了一切,他就装作不知道,只是想看看这个人究竟能做出什么来。 后来她那看似天衣无缝的谎言漏了个缝,里面的牛鬼蛇神开始倾巢而出,但他念着那份隔了十年的恩情,一点一点帮她全部补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时常会想,会不会是自己追 分卷阅读53 得太紧,让眼前这个草木皆兵的人露了怯,毕竟,这个人,可能从来都不知道“安心”两个字怎么写。 …… 接下来的几天里云昭再也没来过使馆,暗使司的事务渐渐多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连原本不归她管的新代交接都安排在了她头上,可她却没有丝毫不满,总想着要是再多一点,就可以用堆成山的文书把自己埋起来,然后只要她不想出来,就可以永远不用面对那些头疼的事。 期间,归叶多次派人来三催四请找她喝酒,也直到今天才终于把几乎要长在暗使司的云昭叫出来。当她顶着一副憔悴的面容出现的时候,归叶正穿着一身紫色薄衣坐在大堂等着她进门。 云昭看了眼她这些许暴露的装扮,又瞧了瞧不住往归叶那边瞄的客人,一言难尽地对她说:“都深秋了,你穿成这样不冷吗?” 说着,她又压低了嗓音:“而且你这样坐在这儿,那些客人如果不看酒楼招牌,来了又走,会很失望的。” 归叶不明所以:“为什么?” 云昭面露愁苦,似乎是在考虑这话怎么说。 奈何对方不开窍,她只好低声说了句:“毕竟你之前是丽春|苑的花魁。” “……”归叶脸色绿了又红,咬牙说,“老娘那是在任务在身,而且我……算了,跟你说不明白。” 云昭看了眼她的衣服花样,忽然想起来方家的那个布庄,料子果然奇特,也难怪归叶会喜欢。 她手肘撑着柜台,问:“这么急着叫我来干嘛?” “还说呢,你都多少天没出门了,更何况——”归叶别有深意地笑了两声,然后说道,“今日是重阳,你不打算好好准备准备吗?” 云昭一脸狐疑:“准备什么?我又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就算梳妆打扮然后对酒思亲,也轮不到我头上啊。” 归叶扼腕叹息,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你啊,见识太浅薄,思想太平庸。难道你长这么大都没听过庙会这两个字吗?” 说着,归叶又停了下来,虽说她之前和云昭并不相熟,但还是有所耳闻的,毕竟眼前这位很早就得了太子赏识,并卷铺盖招进了宫。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云昭的自由时间十分受限,每天不是在接任务就是在接任务的路上,皇家祖庙旁观过不少,这民间庙会估计就没见过几次了。 归叶有些怜悯地看着她,第一次觉得“一入宫门深似海”是何等的凄凉。 云昭不明白她这唱戏一样的神情变化是从何而来,愣愣地问了句:“重阳还有庙会啊?” 归叶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解释说:“城南王母会,可求三世姻缘,福多乐多不亏本。” 云昭:“……” 她大概已经知道那是个什么品种的庙会了。 如归叶所言,城南的那场王母会名头着实大得很,以至于云昭在庙前的姻缘树旁被挤得密不透风。 归叶乐呵呵地写完了姻缘牌,又拉着云昭挤到了树前,她捏着牌子仰头看了一会儿,终于挑了个好位置,也不顾旁人的眼光,飞身跃起,将牌子挂到了最高的树枝上。 云昭靠在树边,看着乌泱泱的人群着实有些后悔,她看着树下闭眼许愿的归叶,待她再次睁开眼才问:“就这么一块牌子,有什么用?” “牌子是没什么用,但贵在心诚。” 云昭仰头看了眼挂满红绳的参天老树,不以为然:“我还是觉得这样许愿还不如直接抢来得快。” 归叶“啧啧”了两声:“之前混暗使司的时候,很多同僚都求符辟邪,就跟关键时候那东西真能保命一样,你倒是个例外啊。” 说着,她摇着头路过云昭朝庙里走去,顺手还拍了拍她的肩膀,感叹道:“难怪这么些年你还是一个人。” “……” 云昭一脸木然地站在那里,觉得这句话换个说法就是“活该你嫁不出去”。 她满不在乎地转身,决定让机缘什么的全部见鬼。然而就在她打算迈步跟上归叶的时候,一个木牌没挂稳,被风刮落到了她的脚边。 她弯腰捡起,看了眼木牌上的字和陌生落款,又想起归叶许愿时的样子,紧接着腾空跃起,将木牌稳稳地挂了回去。 所谓虔诚,终比不过一人的心愿。 诚心可变,而希望永存。 云昭进庙的时候,归叶已经跪在蒲团上拜上了。 她就站在旁边看着,看着归叶拜完三拜,然后随着众人上了香。 香火丝丝缕缕地冒着烟气,整个庙里散发着一股木香的气息。那些称不上信徒的坊民在心里诉说了心愿,借着燃烧的点点火光,将那一丝希冀转嫁,乞求长安,永生永世。 云昭垂着眸,忽然想到之前那位算命先生跟自己说过的话。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她倒不是怕活了这么久,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只是那份因缘际会实在来之不易,而她走马观花看了这 分卷阅读54 么长时间,做过形形色色的事,看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紧握,什么时候该放任不管。 她微微低着头,唇线平直,看不出过多的情绪,只是让人觉得那一身黑衣包裹下的灵魂几近透明,看不见更摸不着。 恍然间,她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她偏头望去,却看到一个青衣小贩端着一块板子,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姑娘,买点儿东西吧。” “……” 云昭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手中的那块木板。距离她上次被阴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可她依旧有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 而且,在王母庙里卖东西,这是不是也太不严谨了。 周遭等着上香的人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边,云昭朝归叶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她还没有过来,便又看向了小贩手中的东西。 虽然卖东西的方式比较奇葩,但就她在王宫多年的鉴别经验来看,里面的一小部分东西还是不错的。 她扫了眼那几支珠钗,又将目光投向了下面的那一排玉坠。 其中一枚通体莹润,水滴状的形态被一截黑色绳结吊着,这种色差让原本温润的玉坠带了些庄重感。 玉是好玉,只是店家可能不太识货,把它和一堆残次品放到了一起。 云昭挑了挑眉,觉得自己可能会占点儿便宜,便大手一挥买了下来。 归叶过来的时候,正巧看到云昭往袖袋里塞着什么东西,只是对方表情过于自然,她也没多问,眼看时候不早,便带着这位“毫无诚心”的人回了酒楼。 夜里,酒楼打了烊,云昭背对着门坐在桌旁,陪着归叶喝了半个时辰的酒。 菊花酒带着淡淡的清香,身后秋风灌入屋门,倒有种心旷神怡之效。 云昭一脚踩在旁边的空椅上,拿着酒杯的手搁在曲起的腿上,毫无仪态可言。 归叶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在长信宫待了这么长时间,就没学会端庄二字怎么写?” 云昭不置可否:“承让。” 归叶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说,当初你见到我还想杀我,现在倒是时过境迁啊。” “怎么能说我杀你呢,你亮明了身份,我也没追上去啊。” 归叶挑眉,又斟了一杯酒:“那倒也是,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那次慕世子就站在你身后,这么明显他没看出来?” 云昭放下腿,稍微坐正了点,看似不经心地回答:“不知道,他没问。” 归叶似乎有些茫然,喃喃道:“这应该不算小事吧,他问都不问。” “谁知道呢。”云昭说,“可能就是胸有成竹,随便你怎么蹦跶都威胁不到他吧。” 当初她也跟归叶有过一样的疑问,只是那时候侥幸心理很重,认为不闻不问便是无足轻重,说不定根本没往心里去。 只是现在她却不那么认为了,如今想想,当初她几乎所有的把柄都被对方攥在手里,那一趟走得可真是漏洞百出。 云昭将酒壶里最后一杯酒灌入咽喉。辛辣的感觉滑过喉腔,带着微微的刺痛,却异常上瘾。 归叶晃了晃空了的酒壶,打算起身再开一坛,抬头却看到一身白衣站在门口的慕世子。 玉坠 归叶微微一愣,转眼看向了微醺的云昭。 而云昭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低着眼闷闷的样子,甚至比方才更安静一些。 她拍了拍云昭的肩,想告诉她有人来接她了,对方却迟钝得一点反应也没有。 慕淮缓步上前,伸手将她拉了起来,扶住她的双臂,转头看向了归叶。 他还没开口,归叶便抢先说:“你带她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过了一会儿,酒楼老板娘十分大方且八婆地靠在门框上看着远去的两个人影,抱着臂摇了摇头:“当局者迷啊,真迷啊。” …… 慕世子带着一个醉鬼走在街上,十分后悔没坐马车出来,像这样三步一晃,究竟什么时候能回去。 走了这么长时间,云昭始终没说一句话,她只觉得眼前有些花,根本没注意旁边是谁在寸步不离地跟着。 或许是终于受不了这模糊的视线,她闭着眼睛晃了晃脑袋,这才终于把糊成几个的慕淮看了个清楚。 慕世子颇为无语地看着她那涣散的目光,低声说了句:“这是喝了多少。” 而云昭倒还算好伺候,既没有撒酒疯扰民,也没有胡言乱语烦人,只是在看清楚旁边人的面容时,反手攀住了对方的手臂。 慕淮带着她走了一阵,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你不回宫吗?” 云昭抬眼呆呆地看向他,似乎是在反应他话里的意思,好一会儿才说:“你想赶我走?” 慕淮抿着唇,回答:“不想。” “那就少废话。”醉鬼抱怨着,想继续往前走,却脚步虚浮地踉跄了一下。 分卷阅读55 慕淮赶紧捞住扶稳,双手扶紧了对方的手臂。 云昭动作一顿,继而挣脱开对方的手,伸手摸向了右手袖袋里硌到了手臂的东西。 她状态恍惚地掏了好一会儿才把那东西拿出来,然后塞到了慕淮手里:“差点儿忘了,给你的。” 说着她就像撒泼一样,走到了慕淮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你背我吧,我不想走了。” 慕淮还没从玉坠里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脖子一重,下意识地握住了那只手。 晚风里,那只手有些凉,却稳稳地勾在他身前。 “你要我背你?” 云昭低头抵住他的后背,意识不清地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闷声说:“玉坠当报酬,不是已经给你了么?” 慕淮哑然失笑,弯下身背起了她。 乌南王都的长街上,万籁俱寂,星光打在夜幕里,开始有了点点寒意。 被当做“劳力”的慕世子背着醉鬼走在街上,绕到身后勾着云昭膝弯的手上露出一小截黑绳,黑绳缠在指间,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他背着云昭走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云昭趴在他的肩上没反应。 就在慕淮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醉鬼傻笑着开了腔:“你不觉得它跟你很像吗?其实挺温柔的,看上去却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后半句话她越说声音越低,也渐渐没了笑意。 慕淮沉默着,片刻后问:“我对你不好吗?” “好啊,怎么不好,可你对我越好,我越愧疚,毕竟我什么都没有,根本不知道拿什么来换。” 云昭低低地说着,紧闭着眼,将额头搁在对方的肩上。慕淮肩背清瘦,虽然有些硌人却还是很踏实。 她双手垂在慕淮身前,沉闷地说了句:“你说你挺精明的一个人,我又没什么价值,你图什么啊?”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地活着,就像你当初希望我安安稳稳一样。”慕淮垂眸,有点儿抱怨地说,“你为什么不能离开长信宫,既然什么都没有,你还有什么可牵绊的。” 其实他也能明白,云昭一个人无依无靠,长信宫虽然不算是个好地方,但却收留她从小生活到大,常洛虽然诡计多端,但也算这么多年来云昭身边留驻最久的人。她或许不喜欢这些,却也会无意识地靠拢,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一种习惯。 这些道理他都懂,可他就是有些失落,而且如果不是云昭喝多了,这些话他可能一辈子都说不出口。 醉鬼趴在他背上,呼吸开始放缓,似乎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可慕淮却不想让她这么睡过去,微微耸了耸肩,云昭便不情不愿地抬起了头。 慕淮偏头看向她,轻声说道:“你会挡了我的修仙路吗?” 云昭皱着眉反应了很久,才笑了出来:“你还记着呢?我跟你开玩笑的。” “可那一点也不好笑。” 云昭闷笑了两声,不老实地攀着他的肩把脸往前探,似乎是在好奇对方的表情。 她歪着头瞧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笑着:“你还是我认识的那朵高岭上的花吗?” 她说话的时候靠得很近,温热的气息洒在慕淮脖颈一侧,带着痒痒的感觉。 慕淮偏了一下头,蹙眉问:“什么花不花的?” “你啊,难道你不是吗……” 她说着,声音又弱了下去,下巴搁在慕淮肩头,随着他步子一晃一晃的。 慕淮刚想争辩,看到云昭闭起来的眼,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脚下的这条长街像是没有尽头,他带着一个人慢慢走着,身前是缓缓吹来的晚风,身后是泛着点点寒光深不见底的黑夜。 常洛刚从柳林坡的宅子里踏出来,身后就响起了一阵杯盏碎裂的声音,他恍若未闻,信步朝马车那边走去。 陈公公见状,伸手招来了旁边的暗使司近卫,低声说:“太子让你们照应着可没说什么都听他的,把人看紧点儿,要是再出这样的岔子——” “不敢,属下谨遵教诲。” 陈公公看着抱着拳一脸恭敬的近卫,无奈地摇了摇头,甩了甩拂尘跟上了前面的马车。 车窗垂帘半开着,常洛朝走过来的陈公公看了一眼,开口问:“使馆那边怎么样?” “回殿下,慕世子并没有追查下去,看样子这件事差不多已经可以翻篇了。” 常洛冷哼一声,不以为然:“你真以为慕淮看不出来么?他只是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讲,要真是撕破脸,谁也讨不着好处。” 陈公公颔了颔首:“太子说的是。” 常洛闲散地靠在那里,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堵得慌:“这暗使司也差不多存在了二十年了吧,真不知道这些人除了忠心还训练出了什么。” “论品学这些人可能会差一点,但是论能力,在王宫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了。”陈公公缓声调和着,想了想又说,“您身边的云姑娘不就是个例子嘛。” 分卷阅读56 “云昭啊。”常洛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倒是希望她能像其他人一样对我忠心一点,她做得到吗?” 陈公公微微欠身:“可殿下当初却并不是因为忠心才招她入的长信宫啊。” 常洛一顿,忽然发现这些事他已经许久不曾想起。 那时候他年岁不大却比同龄孩子早熟得多,他凭着嫡子的身份早早地登上了太子之位,也很早就开始接触了暗使司。 暗使司的考核向来不问生死,他也是在充满血腥的场地上见到的云昭。 那天是仲夏傍晚,血色糊了满天,她手中的利刃在逼近对手面门的瞬间停下,然后转身下了围台。 可就算这样,她在走下台的那几步里还是紧紧地攥着那把刀,仿佛时刻紧绷着神经,生怕稍有不慎,自己便会身首异处。 那次常洛看了一天你死我活的血腥厮杀,特别奇怪她既然时刻都在担心身后的人会反击过来,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那时候他就觉得这种人是活不长的。但他又无端冒出了一个想法—— 既然她还存在着些许的心慈手软,或许可以成为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朋友。 毕竟所有人都在拼命自保,只有她还会给别人留点儿位置。 常洛自嘲地笑了笑,那个时候他那样的人居然还想要个朋友。 “云起山有消息了吗?” 陈公公摇了摇头:“自从方小姐逃出来以后就不再跟我们来往了。” “为了一个女人毁了自己的前景。”常洛轻蔑地说道,“传信告诉马嘉,过两天我们会完完整整地把新娘补给他。” 疑点 云昭从醉鬼的状态下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的时候她正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意识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会儿,目光才聚焦到这间有些熟悉的厢房。 ……熟悉是因为她之前住过,可这却不是长信宫的偏殿。 意识回笼的那一刻,她像被烫了一样从床上弹坐了起来,然后……身经百战脸皮厚的暗使司使耳尖泛了红。 她拍了拍有些昏沉的脑袋,十分庆幸昨晚没吐慕淮一身,否则自己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好的待遇,而是直接睡大街了。 她屏着呼吸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又轻手轻脚地溜到后院,可能是觉得自己过于丢人,就想着从围墙那里直接翻出去。 可怜天公不作美,她想就此翻篇的计划被站在后院的慕世子无情打破了。 彼时慕淮正背对着她站在菊花丛边,今天的他似乎很有兴致,拿着剪刀一下一下将秋风掠过的枯枝败叶细心剪下。 云昭躲在墙角偷偷看着他,越发觉得如今的慕淮跟刚从盛京见到他的那会儿有了不小差别,似乎更有了人气。 她不知道这种烟火气对慕淮来说是好是坏,却不自觉地想到将来某一天万一他与那个鱼龙混杂的圈子完全融合,没了那份格格不入,他就真的是两脚踏入泥沼,与干净二字再不沾边了。 她轻轻地眨了下眼,那边的慕淮开了口:“太子怎么说?” “太子说让我们尽快把这边料理完就回去,免得夜长梦多。”扶桑答道。 “看来他也猜到王上的意图了。” “是。”扶桑顿了顿,斟酌着说,“而且,最近王上身体好像不太好。” 慕淮似乎并不在意,接着又剪下一朵凋了一半的花:“怎么?” 扶桑面露难色,压低了声音:“说是当日意图不轨的舞女动了手脚,世子……” 慕淮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向了他。 “虽然那面假的昭和令还没被发现,但王上的状态不容乐观,而且宫中传出消息,太子已经开始着手政事了。” 云昭蹙了蹙眉,舞女说的是谁不言而喻,可她当初确实没做什么。 慕淮沉下目光,轻声道:“这个空子钻得可真是恰到好处,若是当日云昭被抓,估计早就成替死鬼了。” 云昭讪讪地缩了缩脑袋,若真是那样,估计她十张嘴都说不清。 “消息已经封锁了起来,若是传到乌南这边,恐怕……所以太子才想让我们尽快回去。”扶桑声音低低的,有些隐忧。 慕淮倒是没什么波澜,依旧低头修剪那些枯枝败叶:“就算消息传了过来,乌南没有万全的准备也不敢贸然开战,更何况,新旧帝王更替,你觉得元祁会干等着吃亏吗?” 说着,他弯了弯嘴角,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况且,你忘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云昭靠在墙边,脸色不是很好,宿醉过后她的脑袋还是很沉,这时候似乎更加烦乱了。 有时候她会想,不如干脆卖个人情给慕淮,告诉他玄奕在哪儿,总好过这份仇恨一直堵在他心里,不上不下。 可另一边常洛又一直在盯着她,而且常洛既然能大大方方告诉自己玄奕的存在,就势必会有别的坑在等着慕淮或者自己往下 分卷阅读57 跳。这种伎俩她看的太多,可是这么多年来,她仍旧摸不清常洛的底线在哪儿,也就更不敢拿慕淮去试探。 云昭无声叹出一口气,再偏头看过去的时候目光忽然一顿。 她看到了慕淮腰间不小心露出的一小截绳结,乌黑的颜色在雪白衣衫上格外乍眼。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不太想待在这里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却不慎撞到了放盆栽的木架。 木架顶上的小花盆随之掉落,安静空间里,瓷盆碎裂的声音格外清晰。 云昭抬头,恰好撞上慕淮的视线。 那一瞬间,她看到慕淮看过来的时候眉心似乎轻蹙了下,具体她没看清,因为只一瞬她便转身仓皇离开,再没回头。 …… 云昭刚踏进长信宫就和常洛撞了个正着,她还没从刚才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绪里缓过劲来,脸色还有些苍白。 常洛看着她皱了皱眉,朝石桌旁的空位抬了抬下巴:“昨天去哪儿了?” “归叶酿了菊花酒,不小心喝多了。” 常洛短促地笑了一声:“看不出来,你跟这些人关系倒是不错。” 云昭垂着眸没说话。 “他们算是你的朋友吗?” 云昭抬眼看向他,有些不明所以。 “归叶,方宜,还有……”常洛数着,忽然顿了顿,转而一笑,“算了。” 云昭觉得这个人有些莫名其妙,要么就是自己没睡醒,否则怎么会从冷酷无情的常洛太子嘴里听到“朋友”二字。 常洛并未在意她古怪的神色,轻抿了口茶水:“我跟你说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云昭闻言,十分平静地反问:“殿下不是早就安排好了,要我准备什么呢?” “话不能这么说,我也得保证你的安全不是?”说着,常洛话锋一转,眯起眼看向了她,“而且,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不听话了,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云昭嘴唇轻动,片刻后说:“没有。” “没有就好。”他缓声道,“当初是我挑你进的长信宫,我从不轻易相信别人,但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将这十多年的时间浪费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 云昭安静地坐在一边,双手交叠搭在石桌上,没说一句话。 常洛指尖轻扣桌面:“对于云起山,父皇已经有了硬攻的意思,这件事要保密,而且要赶在父皇前面谈成。至于马嘉,他们不想死就得乖乖地接受。” 秋风拂过庭院,越过砌得很高的宫墙,聚集了所有囚禁起来的不声不响。她毫无波澜地坐着,不像等级有别的手下,不是高高在上的主人,她像悬在半空的蛛网,风雨都可穿心而过,却半点不留,一旦粘连,必定网破。 傍晚落霞之时,云昭再一次到了暗使司,去取前些天处理事务时丢在这里的令牌,结果刚转过拐角就看到方宜坐在暗使司门前的石像边,远远地冲她招手。 云昭走近,朝四周望了望,而后将目光转向了她:“你怎么来了?” “过两天我要跟父亲去南境了。”方宜低声说。 “南境?那倒是个不错的地方。”云昭看着她的样子,忽然笑了,“怎么,这是舍不得我了?” 方宜低着头没说话。 云昭继续开玩笑:“方大小姐,你也算是早年看过多少生死的人了,跟我这个没认识几天的人这么腻歪,着实不太……” “你要替我上云起山是吗?”方宜抬起眼看向她。 云昭一愣,反问:“谁告诉你的?” 看着她的反应,方宜闷闷地说:“我就知道,我偷偷跑出来太子那边肯定不会轻易过去,更别提放过我们了。” 云昭微笑着摇了摇头:“就算你不跑出来也会是这个结果,常洛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他也会去拿,这跟利用对象是谁没关系。” “可是……” “方宜,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别再回头了。” 方宜小声喃喃:“难道我的错要让你来弥补吗?” 云昭失笑:“谁说这是你的错了,难道乖乖地任人宰割就是对了?” 方宜紧盯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像想起什么来似的,忽然问:“慕世子那边……他知道吗?” 云昭歪头看着她,笑说:“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说着,她拍了拍方宜的肩:“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而且,如果真照你说的我是在帮你,那加上归叶,我这也算是名义上第二个替你上花轿的人了吧。” “堂堂方大小姐不能总是替别人做嫁衣,下次记得把自己嫁出去……” 代嫁 九月十一这天傍晚,一支送亲队伍悄悄地从城外上了云起山。 为了避免朝廷察觉,他们刻意没从城内出发,而是绕到城南后再转向了崎岖的山路。整支婚队只有几个 分卷阅读58 送轿的轿夫,这些人云昭在长信宫见过几次,都是常洛在黑甲卫队的心腹。 云昭将短刀往袖口里藏了藏,借着红衣广袖将这些隐匿的心思遮得严严实实。 她知道常洛只是看中了这片地方,而里面的人对他来说却是可有可无的,此次马嘉若是同意归顺,他便能顺利地将云起山收入囊中,但若是不同意,云昭就会发挥她的效用,把这些人变成自己的刀下魂。 云昭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金色凤纹面具遮着她的上半张脸,面无波澜。 不知道过了多久,花轿终于慢慢停了下来,伪装成轿夫的黑甲卫走近,隔着轿帘低声说了句:“姑娘,到了。” 云昭刚要开口,轿外又传来了另一道声音:“大当家的说了,把方小姐留下,你们下山。” 轿夫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然而山匪依旧盯视着他们,没有丝毫要让步的意思。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云昭抬手敲了敲轿壁:“听他们的,回去吧。” “姑娘……” “没事。”云昭轻声说着,语气却不容置疑。 轿夫犹豫了一瞬,欠身道:“是。” 马嘉为匪多年,明争暗斗也算见识过不少场面,无论那些是不是真的轿夫,为了确保安全,他都不会让他们进门。这个道理常洛理应清楚,只是这次不知怎么,竟冒出了侥幸心理。 几个轿夫被拦下了山,山寨门口,云昭没等山匪来抬,径直下了花轿。 那山匪似乎也觉得于礼不和,刚要出声阻止,就见云昭抬手掀掉了盖头。 虽说方宜之前被带来这里,又从这里逃了出去,可在她山寨的时候就一直被关着,见过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云昭与她身量相差无几,如今又用面具遮住了脸,也便没人察觉到异样。 那山匪小弟似乎很是看不惯,皱着眉嚷嚷:“这还没见到大当家呢,你掀什么盖头啊?” 云昭想也没想,张口就说:“闷。” “……” 山匪小弟刚想噎回去,就见云昭一点儿不见外地踏进了寨门。 “喂,你干嘛去?”他赶忙追了上去,一脸嫌弃,似乎是觉得这人以前只会哭哭啼啼,现在又实在不够贤良淑德。 “不是说要成亲吗?你们大当家呢?” “大当家?”小弟愣了一瞬,随即又摆出一副倨傲的样子,“我们大当家日理万机,你……先等着。” 云昭皱起了眉,鄙夷地说了声:“怪不得你们大当家娶不着夫人。” “嘶——你什么意思啊?” 云昭没理他,径直朝里面走去。 云昭在这座山寨待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一直都没看到马嘉的影子,她估计对方原本就没把这个强求来的“夫人”当回事,不过这样也好,省了拜堂也就少了露馅的机会,还能轻松一点儿。 云昭这样想着,双手环抱身前靠在桌边,准备着谈判的措辞。 山上的夜晚有些寒凉,屋外有脚步声响起,带着点匆忙的感觉路过庭院,朝对面的屋子走去。 云昭听着那阵脚步声,不自觉地凝起了神。 直到窗纸上人影闪过,她才起身走到门口,轻手轻脚地开了个缝。 院子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而对面的屋子却不知何时亮起了灯,烛光映出一片人影,照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女子。 云昭忽然想起在山门口自己问起马嘉时,小弟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下闪过一丝狐疑。 她躲在那里静静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没一会儿对面的屋子便打开了,一位白衣蒙面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人环视了一下周围,接着便有人过来引着她往山寨门口走去。 云昭望着那个女子的身影眯了眯眼,她仔细地回忆着,总感觉很熟悉却又说不上是从哪儿见过。 大概戌时的时候,屋门被人推开,云昭立马坐直身体警惕地看向门口。 马嘉看到她的样子似乎有些新奇,而后便反手关上了门。 他进屋后没刻意去试探云昭,只是很随意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水,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别装了,面具拿下来吧。” 云昭原本就想见到马嘉后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如今见对方这么爽快倒也不多废话,解下面具放到了桌边。 “看来大当家心如明镜,只是在装糊涂。” 马嘉笑了笑,将杯子里的清酒一饮而尽:“我原本就只是想利用方小姐从她那眼线遍天下的父亲手里撬些有用的消息,谁知道不小心让她跑了。” 说着,他又倒满了酒盏,偏头看向云昭:“不过我之前听说过你,也大概猜到常洛太子会派你来跟我周旋,说吧,你能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 “既然你已经猜到这么多,我的来意你还不清楚吗?” “来意?”马嘉神色晦暗地说,“太子惦记我手上这块肥肉已经很久了。” “云起山虽然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可只要把握其中关窍要攻下来 分卷阅读59 也不是个难事,大当家既然让我进了门,就一定知道总有一天云起山会变成强弩之末,而到那时你们就失去了说话的权利,再后悔也就来不及了。” 马嘉敷衍地点点头:“姑娘说的是,趁着现在我还值点儿价钱,不如说说你们抛出的鱼饵有多大?” “朝廷攻打云起山已久,王上一心只想剿匪不想招安,但太子可以合作。” “说到底,太子不过是想让我给他腾地方,可谁都不想成为丧家之犬,更何况,若我真的照做,说不定会死得更早,毕竟,太子野心勃勃,他瞒着王上做出这种事不可能留我这个活口。” 云昭沉了沉目光,觉得马嘉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 她知道要谈拢并非易事,可马嘉从一开始就十分随意,就像一个旁观者,不管你说什么他都只是接着,却又不提条件。 而且,他一个山匪,又不参与权谋,利用方老板手中的线人做什么呢? 还有那位白衣女子…… “大当家倒不如说说,究竟什么样的条件才算有诱惑力。” 马嘉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人都说山匪兴风作浪,作恶多端,但其实并不是他们不想安宁,只是他们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追杀,实在没了办法,谁都不想失了主动权不是?” “尽管如此,所谓主动权也不应该是不识好歹。”云昭语气凉凉地说。 马嘉似乎有些意外,却并不生气,只是打量了一下她,戏谑地说:“这话可着实不太适合从你一个小姑娘嘴里说出来。” “那照这么说,阁下是不同意了。” “姑娘,你这种语气让我有些误会自己很有可能会被灭口。” 他不甚在意地说着,又旁边新拿了两个酒杯,背着云昭摆弄了一会儿,又倒满了酒摆到了面前:“这两个杯子里有一个下了东西,云姑娘试试运气,若是你赢了,这块山头我让给你了。” 云昭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似乎是觉得他在溜人玩,但既然对方话都说出口了,她也没再过多废话,想也没想就端了一杯一饮而尽。 马嘉微微一愣,还没缓过神来就见云昭丢下酒杯,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她猝不及防地反手一拧,马嘉方才一直攥着的手便被迫打开,掌心一层灰白色粉末正铺在上面。 云昭弯了弯嘴角:“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种迷魂散只要吸入一点就会立马昏过去,大当家,您这种把戏我看多了。” 马嘉佯装遗憾地摇了摇头,收回手后拍掉了粉末:“没想到被看出来了,真没意思。” “酒我也喝了,双方也都不想动手,所以大当家最好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马嘉挑眉笑了笑,“可姑娘并没有赢,我怎么做到啊?” 云昭察觉不妙,下意识地去摸袖中的短刀,然而还没等摸到,她的眼前就只剩下了一片眩晕。 马嘉站在她面前,依旧微微笑着,声音入耳却渐渐飘忽了起来:“这药半个时辰后就能解,等你醒了,就可以去跟太子交差了。” 朝廷的军队攻上来的时候,马嘉正带着人往后山行进。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山寨周围设下的陷阱全部被识破,整座山上几乎没有一处可以抵挡,而独独马嘉原本设定要撤离的后山路线没遇到丝毫阻碍。 他们悄声在林间穿行,马嘉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山寨的位置,那里已经被火把露出来的光填满了。 在山寨门前迎亲的小弟同样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问道:“大哥,那云姑娘……” 马嘉知道他是在说太子私相授受的事,一旦被王上发现太子近卫在匪徒山寨,不是一张嘴能说清的。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自求多福吧。” …… 月色朦朦胧胧地透过枝叶洒了过来,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云昭拎着嫁衣裙摆踉踉跄跄地走在慕淮身后。 山路寂静,只有脚步踩在枯枝上发出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云昭看了眼慕淮沉默的背影,似乎是想缓和这种低沉的氛围,便没话找话地问:“你是怎么知道那群人不是山匪的?” “你见过哪里的山匪名不见经传又这么难搞定?”慕淮闷闷地说。 “那他们现在临时撤离不是刚好跟朝廷撞一起吗?” “不会。” 慕淮顿了顿,又说:“我看过云起山的地形,后山有处隐秘的小路,我给乌南军部的进军路线上并没有标注。” 云昭点了下头,心想这慕世子得亏没入军营,毕竟比起陈列的骁勇善战,这种会玩硬手段的明显更让边将头疼。 她这样想着,目光忽然动了动,小声问:“你为什么帮他们?” 慕淮闻言,停下了脚步,云昭一个没留神差点儿撞上去。 他转过身,紧绷着唇线,没忍住说:“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抓,然后任由他们供出常洛,到时候你以为你就能脱身吗?” 云昭哑口无言,几乎下意识地垂下了眼。 分卷阅读60 那是一个有些逃避的动作。 月光徐徐洒下,衬着僵持的局面,落在她身上那件鲜红的嫁衣上,泛着点点冷然的光彩。 “常洛说想要这块地方你就要帮他拿,那我呢?我想让你好好的你怎么就不肯顺我的意呢?”慕淮有些不满,但依旧克制着尽量缓下声音,“要是今天我没有说服乌南王上发兵,要是那群匪徒没有这么轻易地放过你,你打算怎么办?你又能怎么办?” 他冷声说着,语调平平,听不出气愤,却还是有些埋怨:“你是不是真的从没正眼看过我?” 明明这些事我都可以替你摆平,明明我比任何人都在意你,可你却还是茕茕独行…… 云昭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捏紧,指甲嵌入手心,带来微微刺痛。 “没有,我不是……” 慕淮走近一步,伸手勾起了她的下巴,他盯着对方的眼睛,缓着声音,指腹轻轻抚过那片唇瓣。 “云昭,你看上去挺聪明的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没听说过一句话叫,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夜色寒凉,远处火光零零散散地穿梭在各处,在她眼底映下一片光亮。 慕淮低头缓缓靠近,在她唇角轻轻触碰了下,而后伸手将人搂紧。 红色嫁衣上的金线在月色下流转,曾经无数次的恍若未闻,熟视无睹和无法宣之于口,此刻尽数消融…… 初始 云起山的匪患剿灭的第二天,乌南王大摆宴席嘉奖主要功臣。而云昭则坐在暗使司的偏殿,将银针组装进发射器里,然后再拆开,再组装…… 苏恪提着酒壶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苏恪将酒壶搁在桌案上,瞧了瞧云昭,又瞧了瞧她手里的东西,十分欠揍地眨了眨眼:“云姑娘这是在无聊呢,还是在相思呢?” 云昭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脸上写明了“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苏恪并不理会,朝外面看了几眼确定没人听见,这才凑近了说:“喂,云起山的事,你听说了吗?” 云昭手下一顿,继而回道:“什么事?” “什么事?”苏恪似乎很奇怪,“太子居然没告诉你?” “……没有。” 苏恪一脸不可置信,伸手拿来酒壶,将红布封拆了下去,悠哉悠哉地说:“王上派兵上云起山剿匪,结果匪徒全部逃走,只得了个空山。” 说着,他仰头闷了一口,仔细地品了品,这才又说道:“云起山是收回了,可山匪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而且今天一大早王上派人搜山的时候,在后山的一条小路上发现了许多脚印。” 云昭试探着问:“他们找到那伙人了?” “这倒没有,只是这条路慕世子在为王上布局的时候并未提到,所以免不了被诟病。” 苏恪想了想,又说:“不过这也没什么,那条路那么隐蔽,兴许是一时疏漏也说不定,不过倒是山寨里发现了另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山寨正东方的一间屋子里供着一幅图,画的是天狗食月。” “月出东方,天狗食月……”云昭喃喃道,“既然是供奉,为何没带走?” “这谁知道,兵荒马乱的,关键时刻人的信仰能有命重要?”苏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憋笑说,“不过更有趣的是那位太子殿下,想暗中蚕食鲸吞的那块地方要充公,你是没看到啊,朝堂上,他的脸都快绿到家了。” 云昭没太在意这些,云起山一事,慕淮给了她足够的退路,不然如今局势如何还真不好说。 她垂眸,盯着手中银针一端,像是用这个借力点来聚集起自己有些虚缈的目光:“那……慕世子呢?这么多疑点,他……就没有解释些什么吗?” “慕淮……”苏恪一顿,转而问道,“你还不知道?他一大早就启程回西盛了。” 云昭摩挲银针的手指一滑,针尖在指腹上留下一道极细的划痕,顿时泛了红。 她抬眼看向一脸莫名其妙的苏恪,好久才出声:“走了……” “对啊,盛京来信,说慕王爷病情加重,急召世子回京,西盛王上应允了的。”苏恪观察着她的脸色,犹豫了一瞬,斟酌着问,“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云昭顿了下,又拿起桌上散着的发射器零件开始拼装:“没有。” “可是……” 云昭扫了他一眼,苏恪立马闭上了嘴,似乎是觉得再这样问下去,那枚银针迟早会穿过自己的脑袋。 …… 九月十二这天下午,天上开始拢起了阴云。 云昭顺着山路,避开朝廷守卫再次到了云起山。 她从后山潜进山寨,到了那间苏恪说过的东边供奉画像的屋子。 屋内蒙着灰尘,像是许久不曾有人打扫。供桌上,香灰洒满了桌子,烛火也已经熄灭,而那幅“天狗食月”的画像就供奉在那面墙上。 分卷阅读61 云昭伸手捏了捏泛黑的烛芯,根据质地推测烛火应该熄了有一段时间了。 整间屋子像是荒废了好久,弥漫着一股尘土的气息,阴云中投下来晦暗的光线里布满了飘飞的尘埃。 云昭抬眼看向了墙上的画,画像上月亮残缺不全,隐晦非常,其中一小半已经隐去轮廓,另一半仍旧泛着光辉。 这能说明什么呢…… 指尖轻扫过画面,云昭忽然想起马嘉跟她周旋时的态度,模棱两可,一直都在观摩,似乎从那时开始他就有了撤离的态度,可是那时候还没有发生变故。 弱光打在云昭后背,将她的神情隐在黑暗里,不知过了多久,她指尖忽然停在了画幅一角。 就在她手指停顿的地方,有一个朱笔标红的“壹”。 这些人不是山匪,供着“天狗食月”图,将每一步都计算得恰到好处…… 云昭眉心越皱越深,一阵雷声忽然响起,雨滴应声落下。她恍然回神,越发觉得这里到处都透着一股怪异的气息。 雨越下越大,云昭将画摘下,冒雨下了云起山。 城南的王母庙此时人迹已经稀疏了下来,雨滴打在庙前的老树上,撞得许愿牌哗哗作响。 云昭躲进庙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的布局格外的熟悉——前些天她还站在院前的古树下,捡起旁人的心愿牌送归原处,而身后的这座庙,也是当时归叶跪拜过的地方。 她转头看向站在那里的王母金身,看得时间长了竟生出一种朝圣的感觉,香案上香火鼎盛,整个庙里漂浮着丝丝缕缕的檀香。 云昭抬步向前,雨水从衣角滴到地上,顷刻间便消失殆尽。 她将手中的画轴搁在一边,捏起三根香,在烛火上引燃后学着之前归叶的样子拜了拜,然后插进了香炉里。 丝丝烟气燃烧在金像前,云昭又从旁边拿来剪刀,修了修烛芯。她垂着眼,烛光摇曳中,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完好地遮住了眼底的神情。 沾湿的长发搭在她肩上,被雨水冲洗过的脸苍白非常,却衬得瞳仁乌黑。她修完眼前的这根烛火,又走到了另一边,精心地剪下了过长的烛芯。 她微微呼出一口气,昏黄的烛火在这猝不及防的气息中不断摇晃。 “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她小声说。 庙门外又一阵冷风刮过,牵着木牌的红线在风中不断缠绕翻转,而后离散开来,像是从来没有尽头那样,等着另一阵风刮过,它们便会再次纠缠,直至绕出死结,永远牵绊。 云昭倚坐在柱子旁,远远地看着那棵树,看着它招揽风雨,又牵线搭桥。不知过了多久,睡意朦胧袭来,伴着雨声,梦境接踵而至。 她似乎是梦到了十多年前,那会儿她长到一定年纪,被带到野郊参加了暗使司的甄选。那时候的她还很小,跟着数十名同行者一起进了树林。树林里机关遍布,地形复杂,稍不留神便会进入死地,再无生还的可能。 暗使司影卫为他们佩戴的资源有限,而要走出树林却需要三天的时间。那场斗争里,云昭看过了太多的残忍,弱肉强食,血腥暴力,他们为了活下去,用了千方百计,手染无数鲜血。 云昭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了跟她差不多年纪的一个受了重伤的小姑娘。 她记得当时,那个女孩曲着一条腿倚坐在树下,另一条腿上绑着白色绷带,鲜血已经浸染到了表面,在绷带上留下了鲜红的痕迹。 照那种伤势,即便是她走了出去,也会被暗使司当做累赘踢出门外。云昭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到那条几乎废掉的腿上,不知所思。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拿了我的东西,你或许可以出去。” 这是那个人见到云昭后说的第一句话。 其实这句话要是换个人来,也会照常不误地被扔出来,只是结果会有很大不同。 云昭在她面前站了很久,然后弯下身,将她扶了起来。 那时候,甄选刚刚过去一天,还有无数的人在等着将同伴蚕食鲸吞,云昭一言不发,带着那个女孩子走了一天一夜。 如果说暗使司是一个巨大的染缸,将无数的白绸染成了黑麻,那么那时候的云昭也就才在染缸里浸湿了个布角,不仅阅历不足,能力欠缺,连站在顶端漠视他人生死都做不到。 也就是因为这样,云昭在暗使司甄选的第三天栽了个大跟头。 那是一片死地,布满了机关陷阱,夜色里,树影重重,她们一脚踏上了那条路,而后便再不容回头。 雨声越来越大,云昭紧闭着双眼,眉心蹙得很紧。 她看到自己一脚踏入陷阱,竹刺穿进手臂,痛觉席卷了全身。而地面上站着的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条所谓已经废了的腿也完好无损地支撑着。 那一刻云昭没有说一句话,连手臂传来的疼痛都被她咽了下去。她没有质问,没有怨言,没有对自己全心全意的付出追讨什么,只是更加认清了暗使司的本质。 女 分卷阅读62 孩子将拆下的绷带扔到一旁,轻嗤一声,而后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等到云昭忍着疼痛爬出来,天已经开始泛出了亮光。 ……然后,她在林荫的转口看到了那女孩的尸体。 一把剑穿过了她的心脏,当场毙命。 那天,云昭跌跌撞撞出了树林,那时候她看着一路闯过来狼狈不堪的几个人,忽然冒出了一种毫无来由的念头。 一个人的感觉真差,她想。 然而事实便是,自从她进了暗使司,明争暗斗,这种感觉向来只增不减,所以当初太子挑她进长信宫,她其实是抱着很大的希望去的,她希望那个地方能与暗使司有所不同,希望能有人陪着她,希望很多曾经没有过的事。 ……然后这些希望还是印证了她当时年纪太小,看事从来不通透,所以免不了失望。 后来她跟着常洛到了西盛,阴差阳错帮了慕淮。那个时候她又在希望,希望那个小世子可以好好活下去,希望能够有人一直陪着他,希望他不要对这世上一些无可奈何的事耿耿于怀太久。 所幸,她将希望加注在别人身上,孤注一掷,然后满载而归…… 驿馆 雨后落叶铺满了驿馆庭院,慕淮站在廊下,面色平如静水,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扶桑执剑站在身后,一张脸上写满了愁闷,着实对这种看不出情绪的情绪有些发怵。 “殿下。”他出声道,“殿下不必过于忧虑,王宫太医医术精湛,王爷不会有事的。” 慕淮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凉风不断袭来,轻轻牵动衣袍,卷走落叶。 “有时候我挺庆幸当初能在叛军屠府时活下来,这样,起码父亲晚年不会孤苦伶仃。”慕淮说着,偏冷的嗓音习惯性地没什么起伏,却让人生出一种其实他也很难过的感觉,“一生戎马倥偬,最终失去的却远远大于得到的,扶桑,你说这是不是很悲哀。” “殿下……” “而且这次来我还没来得及找玄奕算账,空着手回去,并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扶桑抬眼,提议道:“那要不要留几个人守着?” 慕淮很轻地摇了摇头:“不用了,只要他还活着,我就还有机会。” 扶桑颔首,那一瞬间他仿佛看透了世子平和外表下隐藏得很深的心思,一种充斥着不安与不甘,总想着跨过不公世道的心思。 扶桑不知说什么,只安静地站在慕淮身边。乌南的烦热已经离开很远,在到处枯黄的冷落里,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看到世子的目光动了动,那仿佛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与慕淮平日里的疏离大相径庭,却又毫不违和。 他顺着世子的目光望去,驿馆门前,对他们的离开毫不知情的云昭正站在那里,与他们遥遥相望。 …… “你怎么找来的?”房间里,慕淮倒了杯茶水,顺手递到了云昭面前。 云昭下意识地双手握起茶杯,而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慕淮大部分时间里跟她说话前都会递上一杯清茶,而她自己也会毫不经心地端在面前。 她想着或许这次过后就再没这种待遇了,实在提不起笑脸,闷声回答道:“回西盛的路就那么几条,昨天又下起了大雨,无法赶路,就只剩这条官路可以走了。”云昭抿着唇,停顿了下又继续说,“我也只是碰碰运气,也不一定真能找到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带着不自觉地虚缈。 她握着茶杯,抬眼看了一下坐在旁边八风不动的世子殿下,忽然想起他们之间的每一次分开都带着一种说不清的东西,而且这种感觉愈演愈烈,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慕淮盯着她的手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事发紧急,我没来得及告诉你。” “我知道。”云昭应着,想了想又斟酌着问,“那慕王爷……” “父亲早些年就告了病,后来情况也一直不见好。”慕淮摇摇头,“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熬过去。” 他说着,抬眼看向云昭,忽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你来这里……常洛知道吗?” 云昭斜了他一眼,指腹不断地摩挲着杯口,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半真不假地说道:“常洛说你坏了他的事,让我来堵你,你说他知不知道?” 慕淮低低地笑了笑,顺着她的话反问:“是么?那你觉得我还能顺利地回去吗?” “……难说。” 这次慕淮没再立刻接话,而是毫不避讳地盯着对方的每一副神情。 云昭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刚想开口转移一下注意力,就听到慕淮说:“别回去了,跟我一起回盛京,好不好?” 方才温热的茶水已经半凉,云昭手指交握,指尖泛白不住地发颤。 有那么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整间屋子静谧得可怕。 慕淮很有预见地没有追问着不放,只是在片刻 分卷阅读63 的沉默之后伸手指了下云昭身旁的画轴,识相地递了个台阶:“看你一直带着,那是什么?” 云昭回神,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忙把画轴推到慕淮面前:“在云起山找到的,应该会对那伙儿人的来历有所帮助。” 慕淮微微挑眉接过:“给我?” 听到他这样问,云昭迟疑地点了点头,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我还以为你比较倾向于交给常洛。” “……”云昭一脸莫名其妙,“你为什么总是提常洛?” 慕淮拆开卷轴,不经心地应道:“有吗?” “有。” 慕淮转头看过去,语气里夹杂着几分不容置疑:“为什么提他,你真的不知道吗?” 云昭:“……” …… 天狗食月原为嫦娥偷尝仙丹,困于广寒宫之始,本意为贪心之人必有重罚,而后世却慢慢地衍生出许多别的意思,有褒有贬,不一而足,却终究逃不了野心二字。 然而不管是解释为鸿鹄之志,还是狼子野心,这都不应该是一个山寨应当供奉的。在云起山发现这些,只能说明马嘉一伙儿大有来头。 “这画在山寨搁置很久了,但照那间屋子落了灰的场景来看,又不像是诚心供奉,而且你看这儿。”云昭指了指着一角的有些褪色的数字,“或许日后还会遇到。” “有一就有二,不过,也难保这不是对方故意留下引我们上钩。” 云昭看着他卷起画轴,心底有疑:“那还查不查?” 慕淮手下动作一顿,目光中露出一丝探究的意味:“你好像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云昭一愣,矢口否认:“没有,我只是比较好奇。” “好奇?我以为你在暗使司待了这么多年,早就把‘好奇’二字拆分咽进肚子里了。” 慕淮将画轴卷好,放到一旁,继续说:“而且,从在盛京遇到你到现在,虽然你行事过于跳脱,却也没见你对什么东西产生过兴趣,你一直都有自己的目标,但我一直都想问你,为了那些所谓的目标,真的值得你手染鲜血吗?” 这突如其来地质问让云昭心忽然沉了一下,那种一直以来持续不断的隐秘又怪诞的感觉再次袭来,她沉着目光,僵硬地开口:“世子殿下手上的命不比我少。” 慕淮平和地看了她一会儿,片刻后才应声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知道,怎么不知道,你无非就是想让我离开暗使司,离开长信宫,你一直都觉得这些地方不好,所以很善心地帮我筹划了退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在那种环境里生活了十多年,有些东西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就算我不在暗使司了,我也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你说让我跟你回盛京,可你那里就一定安全了吗?我不是不想离开这里,只是我没地方可去。” 从始至终她都不觉得自己能逃离这个泥坑,十多年的生活已经腐烂在了她的心里,她满身泥泞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却又不想弄脏迎接她的人。 “画给你,我先走了。” 雨后日光耀眼,透过窗子洒了过来,云昭抬手刚要触及门栓却被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 云昭的手悬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无声落下。慕淮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呼吸间温热的气息划过她的脖颈,云昭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慕淮不轻不重地环抱着,声音有些发沉。 他说:“我会等你来找我的。” 盛京 一个月后,乌南北疆。 边疆之地本就治理乏力,官吏不曾保境息民,偌大土地烽鼓不息,饿殍遍地,早些年被西盛铁骑践踏过的地方至今荒凉冷落。流民四起,早已遍布了整个北疆。 官路失修,马车前的流苏坠子在些微颠簸中轻轻晃动。云昭坐在马车里,靠着车厢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马车窗帘被撩起一角,片刻后又被轻轻放下,车窗外透过来的光线在云昭脸上一晃而过,衬得她的面孔有些生冷。 “狼烟四起,龙争虎斗,这些人却成了牺牲品。” 闻言,云昭眼睫轻轻动了一下便睁开了眼,白衣女子便就这样撞入了视线。 她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淡然开口:“两国相争,不可能没有纷乱,是阁主太理想化了。” 倾宁轻轻点了点头:“这世道弱肉强食惯了,成王败寇的定律也烙得太深,总免不了会适得其反。” “阁主何意?” “听说过流民起义吗?”倾宁说,“原本只是一帮毫无学识谋略的莽夫,却有能力抵抗残酷势大的朝廷,不仅如此,这些人还会有巨大的号召力,以至于在起义成功,新朝建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民心深厚。” 云昭垂眸,缓声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亘古不变的道理。” 而倾宁却摇了摇头:“话虽如此,可新朝根基不稳,不懂为政之道,用不了多久便会重蹈先人覆辙,到那 分卷阅读64 时,又会有新的民之所向来推翻他们,而他们也顺理成章地从受害者变成了施暴者,兜来转去,他们还是变成了自己起初最憎恶的样子。” 云昭靠在车厢上,沉默不语地听着她的一席话。她忽然想起在乌南王都时,那个用一张字条将自己叫去的倾宁,当时这个人的气场也是稳如泰山,十分坦然地问自己常洛会不会临时反水。 而现在她以同样的角度坐在对方面前,却没有办法用同样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人,毕竟,如今倾宁的态度已经不像当初那样顾虑重重又小心翼翼了。 “乱花渐欲迷人眼,不光世事,人心也如此。”倾宁说着,扬声道,“停车。” 马车应声停在路边,周遭刚好是流民聚集区。 云昭顿时心生不妙,随着倾宁下了车,一把按住对方欲要接过干粮袋的手。 “你干什么?” 倾宁微微笑道:“你说,如果我把吃的留给他们,他们会不会感激我?” “你知不知道,在这种地方,只要你施舍一点儿就走不出去了。”云昭沉着声音说,“这些人立马就会把你生吞活剥!” 倾宁抽回手,眼底笑意更甚:“不妨我们打个赌。” 局面僵持了一会儿,云昭没再阻拦,眼睁睁地看着倾宁将食物分发给附近流民。 之前她曾听说过人在一定境况下会迷失本性,犹如溺水之人手中细小的稻草,虽改变不了即将溺死的结局,却是一种微渺的希望。而就在希望与绝望交织相错的那一刻,人心底所有的善恶都会表露得淋漓尽致。 倾宁将空了的袋子丢给随从,俯视着满地对她感恩戴德的人。 那一刻,云昭摸不清她是什么心理,是单纯地想证明自己胜券在握,还是想表达些别的什么? 终于,在做完这一切后,她转身朝马车这边走过来,路过云昭时微微一笑:“可能云姑娘不理解,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人的本心如何,是可以从那双眼睛里看出来的。” 云昭很轻地皱了下眉:“如果他们真的对你起了杀心,你要怎么办?” 倾宁理了理自己洁白的衣袖,有些漫不经心:“我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但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那样发展,那就——只能怪他们不走运了。” 说着,她拍了拍云昭的肩:“走了,到盛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不会再耽搁了。” …… 盛京盘踞着西盛的经济命脉,个中繁华是云昭早就见识过的,只是此次进城跟以往有了许多不同,不仅城门守卫防守森严了许多,就连进城后,各个街道上都多了许多官府士兵巡视。 云昭掀起窗帘往外瞧了一眼,看着满大街的光景忽然想起当初在乌南时扶桑跟慕淮说过的话。 ——西盛王上重病,朝廷虽未透露半点风声,但实际上,元祁太子已经开始着手政事了。 太子既然已经可以调用这么多军队,看来已经掌握了大多权柄,羽翼丰满了。 云昭沉了沉目光,总觉得局势似乎并不那么理想。 马车走过街巷,云昭刚想落下窗帘,却瞥见转角张贴着的自己的通缉画像。 估计旁人都以为是她当初献舞,给王上下了什么罕见的毒,以至于如今朝纲不稳,王上龙体安康不再,着实是个祸国殃民的奸细,正急着拿她问罪。 云昭瘫着脸看着那张通缉令,片刻后落下了窗帘。 倾宁看她面色不悦,不知个中缘由,然而还没等她出口询问,马车便在一阵马匹嘶鸣中停了下来,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透过车帘传了进来。 “王城守军,检查进出车辆!” 随从牵着缰绳,稳定好车身后坦然回答:“方才进城已经查看过了。” 陈列骑着马,与马车遥遥相望,目光正越过马夫朝车帘那边看去,似乎是想凭空看出什么端倪。 陈列:“盛京戒严,进出城必须要进行严格搜查,阁下不会是想抗命吧?” 倾宁看了眼云昭撑着座沿泛白的指尖,没有多问,起身下了马车。 洁白裙角落地那一刻,倾宁微微颔首行礼,态度和善不欺:“将军多虑,小女远道而来本意投奔亲友,不知规矩,无心冒犯,还望海涵。” “哦?姑娘说的倒是大方,只是王命难违,不知姑娘可否让在下将马车查看一番,若无违禁物品,在下自当放行。” “将军要查自然合情合理,只是小女所带之物过于隐私,这样做怕是不合礼法。” 云昭透过车帘缝隙看向车外,眼见陈列过于坚持,怕是已经生了疑心,再这样拖下去必定会露馅。她观望左右,刚想趁人不备从后窗逃走,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落轿声。 元祁从轿中出来时,陈列已经翻身下马上前迎驾。 太子照往常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手里没了折扇,气场也更加稳重。他下轿的时候朝马车这边望了一眼,这一眼只看了个大概,并没有停留,却刚好与隔着缝隙观察这边动静的云昭对上。云昭立马不动声色地躲开,也 分卷阅读65 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生出疑虑。 “太子今日怎么出宫了?”陈列跪拜在前,面色有些发僵。 “怎么,陈将军何时管起本宫的起居了?” 元祁要笑不笑,看不出喜怒,单从这句话来看,威压倒还是足够的。 “京都已经够不安生的了,有些事能避免就避免,不然闹到父王那里,大家都不好看。”元祁俯身将陈列扶起,余光扫过马车旁站着的人,沉声说道,“行了,陈将军先回去吧,慕王爷仙逝,本宫事务繁忙还未曾去看过,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 云昭跟着倾宁到了客栈,这家名为半月楼的客栈老板娘似乎是溯幽阁眼线,在此地经营多年,从往来各色的客人里探听无数消息。 包间里,老板娘热切地招呼着二位,将自己这么长时间来打探到的王族秘辛悉数相告。也就是在这时,王上病重的消息才得到了实证,而其他事却并非想象中那样顺理成章。 “当初不知为何王上身体欠安,太医署用了各种方子都毫无效果,不过刚开始王上还能上朝,不知情的人也看不出端倪,只是后来有一天这病情啊,突然恶化了起来,连续好几天早朝未到。后来无法,只得下令让太子暂时管理朝政,大权也逐渐下放,却还是有些忌讳,没有把全部权力交出去。” 老板娘送来酒水,将实况一一上报:“听说盛京戒严,布置这一切的还是王上自己,生怕一个不留神让旁人夺了权。不仅如此,就连还在丧期的慕王府也遭了殃,说是派兵守卫,实则把王府严控了起来。” 云昭犹豫了一瞬,转而问道:“那慕……慕世子他……” 老板娘自有一股江湖的泼辣劲头,也没管云昭语气里的别扭,张口便是一声叹息:“起初慕王爷用药吊了一段时间,也是前些天才咽了气,听府上人说,王府被严守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世子愣是死守着没让老王爷听到一点风声。你说老王爷为朝廷征战这么多年,到头来却落了这么个下场,也幸好他不知情,否则——” 老板娘惋惜地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倾宁抚着杯沿,不知在盘算什么,片刻后,她道:“既然太子只充了个空架子,那么眼下这一切自然会有不少人心有不忿,好好准备准备,风向总会变的。” 入夜,盛京街头传来一阵阵巡逻队的脚步声响。云昭躲在转角,待士兵过去后,纵身跃上了墙头。 野猫的叫声给深秋的夜晚平添了些许萧索,明明是西盛最繁华的京都,却苟延残喘着许多破败的希望。 云昭悄声行过错杂的小巷,轻车熟路地来到慕王府后院的围墙外。 她像往常一样攀上墙头,心想会不会也像以前的几次一样,还没等她落地,就被慕淮发现。 等她真的爬上围墙,却看到落了满地黄叶的后院里,慕淮穿着白麻孝衣,一手揉着眉心,另一只手上通红一片。而他面前正跪着一个侍女,跪在破碎的瓷碗旁边,浑身发抖,似乎出奇得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慕淮摆了摆手,那侍女才如蒙大赦地退了下去。在她抬头时,云昭才看清了她的面孔,正是当初在王府被安排到她身边照料的阿宁。 当初阿宁算是云昭在这里接触最多的一个丫头,性格跳脱,虽然也时常会犯错,却从不会有今天这样近乎恐惧的表现。 阿宁收拾了碎片,片刻不停地退了下去。后院再次恢复了寂静,以至于慕淮的背影都被衬得有些孤寂。 云昭攀在墙头,忽然生出一种错觉,好像如果这次常洛没有派她跟倾宁来盛京,而在乌南小镇上自己又拒绝跟慕淮离开,那么以后漫长的一生,她注定会有莫大的悔恨,悔不当初,没有顺心而为。 夜风袭过,云昭翻身跃下,脚步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窸窣声响。 慕淮循声望来,在看到云昭的那一刻,目光里没有惊讶,却透露了些许的躲闪,然而只一瞬间便恢复了常态,再无迹象可循。 云昭在他面前站定,垂眸看向他的手,好一会儿才出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她明明盯着那块被烫红的地方,说出来的话却意有所指,就像很早以前他们之间的互相试探,也是深一脚浅一脚,不知来处,没有归途…… 癔症 “你这是怎么了?” 慕淮没回答,只是上前几步将对方抱进怀里,将下巴搁在对方肩头,像是一种无声的依靠。 “太子说你会来,我就一直在这儿等……”他闷声说道。 那一刻云昭心底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自己许久不曾有过的怜悯都在此刻泛滥成灾。 慕淮垂着眼,依旧抵在她的肩头,声音沉沉的,没有起伏,也听不出别的情绪:“云昭,我没有亲人了。” 这是第一次慕淮在她面前露出这种姿态,那种毫无顾虑地将自己软肋交出去的信任击打在云昭心口,将她早就准备好徒劳一场而后全身而退的想法击得粉碎。 “不会的 分卷阅读66 。”她轻声说,“不会的,不管什么事迟早都会有转机,我们不会永远往下陷的。” 一定不会永远沉沦于此,纵使现实已经面目全非,也不会有比这更坏的结果。 灵堂里,云昭跟着慕淮跪拜在老王爷灵位前。 火盆里纸钱烧尽留下的灰积了一层又一层,残留的火星闪着微渺的光,慕淮将一沓纸钱轻放进火盆,不过多久便又升起了火苗。 火光映着慕淮的脸,暖黄的色彩映衬在那张惯常没有温度的脸上,竟生出了一丝违和感。 云昭拜了几拜,恍然间对那个躺在棺材里且素未谋面的人产生了一种共情的态度。 若是他还在,估计王上会投鼠忌器放慕淮一马。 若是他还在,或许慕淮不会真的有走投无路的那一天。 “其实很早以前我也想过,如果当初不是父亲执意镇守边关,或许叛军来的时候王府还能挡一挡,再不济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抬手,将纸钱放入火盆,垂眸看着火光燃起,“可是后来我就不那么想了,父亲没有错,他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选择了最有意义的一件事,他也很后悔,只是他也没有办法。” “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叛军处斩的实情是吗?” 慕淮摇摇头:“一片赤心错付感觉不好受,他能慷慨赴国难,却不一定能接受这件事。” 云昭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个从修罗场里出来,带着满身戾气的人竟然也会开始同情于他人的境遇。这原本就与暗使司的宗旨不相符合,甚至大相径庭。 云昭直起身,瞥向旁边蒲团上一动不动跪着的慕淮。纸钱烧的很快,蹿起的火苗又一次无声落下,只剩零星几点。 在火光消失的那一刻,慕淮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人抓住。对方温凉的指尖抵在他的手心,就这样轻轻握着,没有过多动作。 云昭看着对方手背上泛红的烫伤,出声道:“我帮你上点儿药吧。” 然而慕淮还是僵直地跪在那里,没有任何回答。 云昭没再多问,松开他的手起身走向厢房,幸好她对府中布局还算熟悉,没过多久便拿来了药箱原路折回。 就在药瓶的塞子拔开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方才在围墙上看到的那一幕,顿时心生疑虑。 她小心地将药涂在伤处,不动声色地问:“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大舒服?” 云昭抽出绷带,绕着伤处缠了一圈又一圈,可直到她把绷带缠好都没有等到对方开口。她手下动作一顿,抬眼看了过去,却发现慕淮正同样地看着自己。 云昭心下一紧:“怎么了?” “你会离开吗?” 他没有问云昭为何千里迢迢来了盛京,也没有像之前一样就某些事追着要个答案,只是在云昭有些动摇的时候将问题抛了过去,然后像等待宣判的囚犯,最后关头偃旗息鼓。 云昭没回答,像他们之间的无数次沉默一样,带着不可言喻的答案,彼此心照不宣。 云昭动作停了一下,抓着绷带的两端系成了结,就在她起身的时候,没注意带着慕淮的手臂微微抬了抬,广袖往下滑了一点,露出了手臂上青紫的痕迹。 原本那青痕只露出一点,立马被慕淮垂手遮住,却还是没能逃过云昭的眼睛。 她握着慕淮的手,毫不顾忌地将衣袖挽起,更多伤痕暴露在了眼前,绕着整条手臂遍布,可怖非常。 那一刻,云昭眉心紧皱,声音有些发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天刚刚放亮的时候,云昭走出了灵堂。 慕王府依旧是原先的样子,只是院中植株愈发枯黄,倒衬出了几分荒凉之色。她绕过长廊,走到后厨,一股苦涩的味道便从里面飘了出来。 云昭走进门,看到阿宁正坐在药炉旁,炉上煎着药,方才那阵味道正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阿宁?” 阿宁闻声抬头,有些惊喜:“云姑娘?你回来了。” 云昭没多说什么,目光扫向了药炉:“这药是怎么回事?” “这……” 阿宁迟疑了一瞬,不知在顾虑什么,再抬眼时,云昭的面色已经沉了下来。 “这是给世子的,对吗?” “不,这只是……” “慕淮身上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阿宁明显有些为难:“世子说了,让我们封口。” 云昭直直地看着她,也不出声催促,只是一脸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阿宁抿着唇,犹疑了好一段时间,才横心说道:“世子最近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 阿宁点点头:“其实早在很久以前,世子还小的时候就有这个病根在了,是……是癔症,大抵是当初王府遇险留下的阴影。之前您还在王府的时候,那次世子入宫遇刺,就有这个症状了,只是当时还很表象,很轻易地就瞒了过去……不像现在这样。” 分卷阅读67 云昭这才回想起当日在王宫废殿找到慕淮时的场景,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就有迹可循了。 “一个月前,世子回京后王府就被朝廷暗中圈了起来,只是当时王爷病重,世子也没有过多追究这些。可是后来,后来世子就慢慢地不对劲了。” 慕淮在乌南灭了王上派去的暗卫,彼此都清楚了双方的想法,就连之前一直深深隐藏的秘密都无所遁形。慕淮身为使者,没有如王上的愿死在乌南,也便不会像预想的那样成为两国开战的源头。 当时王上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上朝,朝堂之事只能旁落到太子身上。或许是怕太子当政有诸多后患,他便一直没有将军权下放到太子手里,而为了防患慕淮,更为了牵制太子,王上拖着病体下了一道令,把慕王府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明面上是保护,暗地里却尽是监视。 从那时起,慕淮就再也没踏出过府门半步,对命在旦夕的老王爷尽心照顾。时局渐渐败落,太子施展不开手脚,他这个与元祁私交甚密的□□更受掣肘。 后来,府上婢女在为老王爷煎药的时候不慎打碎了药罐,尽管只是无心之失,慕淮却还是发了很大的火,下令重罚,然后将那个婢女赶出了王府。 平日里的慕世子虽冷淡疏离,可府上的下人却从来没见过他发过脾气,所以当时就连从小跟随的扶桑都有些意外,但也只是有些意外,毕竟老王爷病情摆在眼前,旁人只当是世子思虑过度,便也没过多深究。 那一个月的时间缓慢流逝,慕淮的情况却丝毫没见起色,经常无缘无故却变了脸。直到有一天,扶桑像往常一样夜里守在世子门前,半夜却见到了推门而出满脸阴郁的慕淮。 ——那次扶桑能明显地感觉到世子神志不是很清楚,而且屡屡出招直冲死穴。扶桑心有顾忌,只是躲避,却被一剑穿过了肩膀。不知血腥味刺激了哪根神经,慕淮的双手开始发抖,剑锋抵在地上,发出轻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晰。 那次过后,慕淮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种种不对劲,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白天他除了侍奉在老王爷的病榻前,几乎连自己的房门都不曾迈出一步,而到了夜里便会让人从外面把寝殿的门上好锁。这样一来,他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便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证王府不会毁在自己手上。 就在慕淮将自己完全封闭,每日与王上派来的暗卫周旋的时候,太子的车驾停到了王府门前。之后太子隔三差五便会带太医来府上,然后在王上暗卫的监视下走进老王爷寝殿,再为慕淮偷偷留下几服药。 半个月后,老王爷吊着的最后一口气散了,王府上下开始操办丧事,各色人等开始名正言顺地走进走出。而之前一直往来频繁的元祁太子直到昨日才再次来到府上。 当时太子进门时慕淮刚好服完药,侍女端着药碗退下去的时候,元祁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像往常一样询问了近况。王上的暗卫依旧没有要撤的意思,太子不好久留,只在临走时留了句“今天你猜我在街上碰到了谁”。 如此跌跌撞撞走到今天,他却开始有些畏缩了…… 云昭垂眸听着,旁边的药罐里不断地散发着苦涩的气息,以至于她待得久了,也开始有了满腔的苦涩。 之前那个笑着跟她说“你看我还能回去吗”的人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样子,而她也终于印证了自己的那句“你那里就一定安全了吗”,只是此时此刻她没有半分的庆幸。 她终于开始承认命途多舛的途有多么遥远了…… 揣度 殿门被敲了几下后,被慕淮从里面打开,将来人的样貌完全映了出来。 云昭抬了抬手中的托案,和声道:“阿宁给你煎了药,我顺道给你送来。” 慕淮似乎怔愣了一瞬,紧接着将目光投向对方手上的那碗汤药,片刻后往旁边让了让。 云昭顺势踏进门,将甜点连同药盏一同放下,再转身时慕淮已经站到了身后。 “你都知道了?” 云昭没过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气氛再次安静了下来。恍然间,他们仿佛都感觉到之前的那种心照不宣此时裂了个缝,各种优柔掺杂了进来,把那条缝隙越挤越大,迟早会粉碎得连渣都不剩。 慕淮站在她面前,白衣衬得脸色越发苍白,却有种久违的温和感。 “谢谢。” 云昭失笑,点了点旁边的位子,催促道:“快点儿把药喝了。” 慕淮没再多言,很听话地坐到了旁边,他看了眼盘中的点心,问:“这甜点是你做的?” 云昭扬眉,奇道:“你怎么知道?” 其实慕淮想说这成品的模样过于奇葩,府上厨子要是做成这样,估计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但念及对方那些微的自尊心,便十分仁慈地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这才回道:“……看样式不像府上人做的。” 云昭没看到对方复杂的眼光,将点心盘往慕淮面前推了推,满脸期待:“要不 分卷阅读68 要尝尝?虽然我拿兵器确实比拿菜刀多,但……配方应该是没错的。” 慕淮看了她一眼,没迟疑,挑了一块还算顺眼地放进了嘴里,甜糯的味道立刻散了满腔。 “怎么样?” 慕淮笑着点了点头:“不错。” “我就说嘛,肯定没问题的。”云昭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个锦袋放到了慕淮面前,“这是乌南使馆里秋菊的种子,那种菊花开出来确实要比西盛漂亮的多,你可以挑一个合适的日子种在府上,来年差不多就可以长成了。” 慕淮将锦袋拢进手里,袋口的绳子绕在他的指间,隐隐有种木香透过布帛散出来。 “乌南的秋菊,在北方怕是不好活。” 云昭不知其中深意,应声答道:“虽说橘生淮北为枳,但其中也有特例,这个也一样,不会太讲究的。” 慕淮终于没再说其他,将锦袋收了起来。 云昭瞥了他一眼,搁在桌前的手无意识地捏紧,许久后才斟酌开口:“太子与你这般受限,就没有什么破局的办法吗?” 慕淮喝药的动作一顿,目光扫过云昭搭在桌沿的手指,旋即又落了回去:“想顺其自然地破局,只能耗下去,这样不废一兵一卒,也无旁人诟病。” 毕竟王上寿数将尽,不管怎么样,最终的胜利终归还是会落到太子这边。 “你就这么相信太子?” 慕淮将空了的药碗放回原处:“这不是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选定的路吗?” “可是之前的事还存有诸多疑点,你就不怕——” “云昭,举世混浊而我独清是很难的,更何况我从一开始就被安排在这条路上,现在退场已经晚了。” 云昭垂下眼,好一会儿才闷声说:“照这样下去,西盛和乌南迟早会开战,到时候……”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下去,未定之数太多,就不该一概而论。 …… 两天后,慕王爷下葬,时隔十年,他终于如愿与慕王妃合葬于一处。 期间,太子又来过一次,只是这次与以往不同,拜会过后跟慕淮谈了好久,似乎并不把那些藏在暗处观察府上一举一动的暗卫放在心上。 入夜,云昭盘算着时间,心想等慕淮安定一些就回半月楼,无论如何都要把慕王府从那场仍在筹备中的计划里择出去。 她在纸上用笔勾画了几处盛京的关键守卫,然后将事先画好的路线稍作调整,利用这几天在慕淮书房看到的盛京地图在重要防守区做好标记。 摇曳的烛火将影子平铺在纸面上,云昭标好所有要点,等到日后帮倾宁安排进攻路线时,只需要在此基础上做些调整,便可避开盛京的薄弱点。 如此一来,倾宁的这次联合动乱便不会伤及盛京百姓,甚至不会对盛京造成太大威胁,而倾宁自己也可以按照制定好的路线全身而退,不会损失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厢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云昭迅速将图纸折好压到了旁边的那摞书下面,动作匆忙之中引得烛火更大幅度地摇动,房内光线一阵昏黄不清。 云昭打开房门,寒凉月光下,慕淮依旧是白天的装束,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在屋门打开的那一刻微微弯了弯嘴角。 “饿了吗?我带了点东西。” 那一瞬间,云昭忽然有种错觉,就好像慕淮最近总在有意无意地盯着她,那种无形中捆绑的感觉施加者可能不会感受到,但对于被动的一方却是显而易见的。 云昭突然回想起了这么长时间来慕淮的种种表现,她没再见过慕淮症状复发,甚至可以看得出来,慕淮的情绪很稳定,只是对于有些事控制的想法越来越强。 她不知道如何开解,甚至不知道他究竟在怕些什么。 云昭迟疑了一瞬,还是让开了路。 “我听阿宁说,府上的暗卫似乎出现了生面孔。”她问,“之前的暗卫不一直是固定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慕淮:“被太子换了。” 云昭眉心蹙了起来:“暗卫抽调王上看不出来吗?难道……” “差不多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慕淮把夜宵拿出来,悉数摆在了云昭面前,“偷梁换柱的前提是要有实权,刚开始王上还能靠削权防止后患,现如今已是自身难保,要是再事事握在手心死不放手就真该出事了。” 云昭看着桌上的饭菜,心里不知该作何感想。 慕淮将银筷递到云昭手里,目光却转向了对面的书案。 “你最近好像经常去我书房。” 云昭捏着筷子的指尖有些泛白,含混着声音“嗯”了一声:“闲着也是闲着,找些书看。” 慕淮没再追问,只是自顾倒了杯茶:“你进城的时候跟了一辆马车——” “都是常洛太子派来的。”云昭直言道,“这些没什么不好问的,你也不用等到现在才开口。” 云昭放下碗筷,安静了一瞬又道:“往大了说我们原本就是对手,我在乌南什么样你也 分卷阅读69 见过,所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我在进城的那一刻就知道肯定会引起你的怀疑,所以根本没打算掩饰。”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次不像之前,现在满城都是你的通缉令,你根本不可能做到来去自如。”慕淮压着声音,衬得嗓音有些低哑,“你这是拿自己的命在帮常洛做事。” 都说出生于王室之人生不由己,而为王室做事的人命不由己,暗使司原本都是死士,但倘若死士谋生,就没了任何的价值。王室要的只是忠心,若不能为之而死,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能留。 只是可惜她生不逢时,忠心与情谊没有归于一处,以至于现在偷生不得,死而不能。 慕淮短促地笑了一声:“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如果我都不能尊重你的想法,又有什么理由留你在身边。你不后悔,就可以了。” 厢房的门被倏然打开,秋夜里的凉风吹过她的脊背,连带着面前的饭菜都没了热气。 不后悔……怎么可能? 曾经她以为自己最后悔的就是当初一无所知进了长信宫,但转念之间却又庆幸因为常洛的这层关系早早地来了盛京,进了那座满目疮痍的宅子,见了十多年前突然间变得孤苦无依的小世子。 这世上万事本就是福祸相依的,只是有时候二者互不相抵,以至于不知是福大于祸,还是祸大于福…… 焦躁 秋日午后的长街贯着丝丝的凉意。 云昭躲在巷口,不远处,巡逻的侍卫队步履整齐,匆匆而过。 她瞧着那队人渐渐走远,刚想闪身隐到人群里,却在转身之时与自己的画像对了个正着。 “……” 那画师似乎确实有两把刷子,能在没见过真人的情况下,将画像描摹出了七八分相像,只是此时无论怎么看都有种怪异的感觉。 云昭面无表情,一把撕下了墙上贴着的通缉令,揉成一团扔到了旁边的柴草垛里。 半月楼客人稀少,来者却大多都是达官显贵,也正是因为如此,半月楼的老板娘才有众多方法来套取有用情报。 云昭轻车熟路地走上楼,在廊道靠南的那间屋子前站定。 她刚抬起手,还未等敲下,屋门便自己打开了。 倾宁看了她一眼,没有丝毫意外,转身朝里面走去。 “怎么样?”倾宁道,“东西拿到了吗?” 云昭跟在她身后阖上了门,然后走上前,将一份图纸放在了她面前:“当然。” 倾宁却没着急看,仍旧不紧不慢地继续描摹着面前半成的画作。 “近日来,盛京的情势似乎有所变化。” 云昭点了下头:“照现在来看,太子手上已经有了大半实权,恐怕会成为我们最大的阻碍。” “这本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有朝一日,王上驾崩,太子便会名正言顺地登基,到时候对我们会更加不利。” “所以你打算……” “尽快提上日程吧,如今时局不稳,即便太子权势再大也会有诸多顾忌,倒不如趁此顺水推舟,还能搏一把。” 云昭默不作声,只是看着她提着朱笔在画上点缀了几笔,整个画面顿时被提亮了许多。 那幅画线条纷杂,构造整齐,布局没有一丝坠余,是她们从乌南一路北上沿途中的山河风光。 云昭站在书案前,垂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看着最后几笔落成,看着黯淡的色彩被点亮,看着画的右下角署上倾宁的名字。 她的眉心越蹙越紧,恍惚中,她好像觉得自己在哪见过这种画风,只是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倾宁:“我听说之前你在盛京有过一个同伴,好像叫……王见?” 云昭目光颤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收紧:“是。” “他暴露了?” 身侧指甲刺入手心的痛感越来越明晰,云昭点了下头:“我的错。” “你的错?”倾宁笑了笑,“一般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说法,你被跟踪了,还有……你出卖了他。但我觉得,你应该是前者。” 她放下笔,轻轻吹了吹纸上半干的墨:“不过我后来也多多少少听常洛太子说过,似乎是慕王府那位派人跟踪的你,怎么,你后来没跟他讨过自己同伴的命吗?” “……那是误会。” “误会?他说你就信了?” 云昭没说话。 倾宁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你这样子似乎并不——” “我信。”云昭抬眼,“我当然相信,不然身边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岂不哀哉。” 倾宁一顿,沉着目光看着对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后,她才道:“云昭,你是乌南人。” “我生在乌南长在乌南自然是乌南人,这一点不需要怀疑。阁主也无需因为刚才的话就对我失了信任,太子派我来保护您,我既然来了没有言而无信的道理。” 分卷阅读70 日光透过半开的窗子洒进来,和着微风别样柔和。 倾宁在这种光线下注视了云昭一会儿,而后弯了弯眼角,笑说:“当初祖辈建立溯幽阁,只谈忠心不言其他,当然,王室亦如此,条件只会更加苛刻不会减少。不过云昭,你觉得绝对的忠诚没了,暗使司还会容得下你吗?” “阁主此言差矣,小时候,暗使司的师傅告诉过我们,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所从之事皆有不同,王侯将相在其位谋其政,而我的存在就是为王室卖命。”云昭淡然道,“不过后来我才发现,他们要的只是我们这些人的忠心,至于命……只是非常时候一个必须要扔掉的筹码而已,人人都有忠心,却不一定非要全部献出去。” 云昭目光转向倾宁,平声道:“该还的我都拿命去冒险过了,偿完了这一切,如果我还没死,那就只能忠于我自己了。” …… 客房的门开了又关,云昭出门正对上从走廊最东端的房间里出来的老板娘。 那间客房似乎从一开始就是空出来的,自从她们来到这儿就一直没见过那间房有过住客。 老板娘小心翼翼地上了锁,一边将钥匙揣进怀里,一边朝这边走过来。 云昭见状,调笑着说:“那个房间里有什么,这么小心?” 老板娘笑了笑:“供了尊菩萨像,怕有住客不小心闯了进去冲撞了菩萨。” “看不出来,老板娘还信菩萨?”云昭显然有些惊奇。 “世道太乱了,一不留神小命都没了,供着神佛去去灾。” 老板娘低头理着衣服,状似自然地回答着。 有那么一瞬间,她身上沾染的淡淡的香火气缭绕在四周,味道奇特又安宁。 云昭闻着那股气味,若有所思地抬手抵了下鼻尖。 云昭回王府的时候依旧没有走正门。 她照例在后院围墙翻过,落地后拍了拍手上的灰,躲过暗卫经常出没的地方,朝房中走去。 路过后厨的时候,她恍然间看到阿宁在收拾些什么,一包接一包地收进了一个黑色布袋里。 看样子,似乎是打算一起丢出去。 云昭不知怎么,脚尖转了个方向,朝里面走了过去。 阿宁将东西堆放到一旁,转身看到她时似乎愣了一瞬,这才开了口:“……云姑娘。” 云昭朝墙角看了一眼,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准备些东西,过两天就是世子生辰了,虽不能操办,我就想准备些世子爱吃的东西,不过这厨房太乱了,我就顺手清理了清理。” 云昭余光自始至终都有意无意地停留在那堆东西上面,似乎心有顾忌,并未在明面上出口询问。 墙角的布袋袋口没扎紧,被阿宁方才匆忙中随手搁下,袋口松松垮垮露出了里面东西的一角。 那东西四四方方,纸张包裹,像是药包。而露出来的那一角刚好印着一道繁琐的红色花纹。 ——是太医署的专用印章。 “之前你说老王爷病逝前,太子经常来访?” 阿宁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迟疑地点了点头:“怎么了吗?” “没事。”云昭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不多做逗留。 她曾设想过慕淮对元祁太子的忠诚与信任究竟有多深厚,毕竟,当初王府是因为“□□”这三个字惨遭横祸,那份深埋在骨血之中鲜血淋漓的传承应该只会增不会减。 后来她看过慕淮身陷囹圄,这种猜测便越发浓烈。 有时候,她能感觉到元祁对慕淮还是有所防备有所忌惮的,毕竟王上大势已去,他非但没有为自己这个左膀右臂的自由而撤离王府的监视,还抽调了人手继续观察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这种举动就好像他并不像表面上一样完全信任慕淮,总是不知不觉的在留有后手,而这一表现不仅否定了慕淮的付出,连同十年前那叛乱中死去的王府上百人也一起否定了。 “太子|党羽”几个字扣得时间太长,未免会招来无妄之灾,信得太深更免不了被效忠的对象倒戈一击。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朝堂之上或许又是一场别样的风云变幻,连带着整个国脉都会震动起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慕淮注定不会毫无保留地将全部的信任托出。 毕竟,院墙四立,生死不明,自己总要留有余地。 王府院落里的秋菊也渐渐败落了,没来得及清扫的菊瓣落了一地,夕阳的残光打下,突然有了种索然的味道掺杂在其中。 云昭一路顺着廊道走回房里,房门关上,刚一转身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这儿的慕淮吓了一跳。 她后背紧贴着门板,惊魂未定地呼了一口气,她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却看到了对方阴沉的脸色。 “你干什么去了?”慕淮冷着声音问。 那一瞬间,云昭心头倏然一跳,平生第一次有了种做了亏心事的心虚感。 她久久不答,恍然间,对峙的气氛充盈 分卷阅读71 了整个房间。 慕淮绷着脸,唇线平直,与平时冷淡却温和的外表大相径庭。 他说:“谁准你离开的?” 话已出口,慕淮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过于偏激了,却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法搪塞过去。 八面玲珑的慕世子就那样僵直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这一刻,云昭脑海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突然间松了下来,然而不过多时,另一种酸涩的感觉便从心底渐渐上升,最终蔓延进了四肢百骸。 她将所有敷衍的借口与说辞悉数咽下,靠着门板站直了身体,然后缓步朝慕淮走了过去。 她将半张脸埋进对方怀里,与以往有些许的差别。 她什么都没说,却将这世间最难以忍受的拖沓平铺在慕淮眼前,又将这拖沓延引出的漫无目的的等待消灭殆尽。 海晏河清不见其踪,万事昌平遥遥无期…… 元祁 日头缓慢升起,慕王府的庭院里,云昭正坐在石桌旁,与面前的人两相对峙。 “你说太子要见我?” 李公公搭着拂尘和颜悦色地回道:“是,太子殿下吩咐老奴,想请姑娘见面一叙。” 云昭手中端着茶盏,犹疑了一瞬:“既然你是太子宫里的,那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这样还敢让我进宫?” 李公公其实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个没规没矩的人,但碍于太子之令,只得顺着答了下去:“姑娘多虑,既是太子宫中人,自会知道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不管之前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何,定不会有那种多嘴多舌之人。” “公公误会了,于国于家我都是个外人,此行怕是不妥。” “……” 李公公无言看向她,心道,之前进宫进得如鱼得水,搅得宫里翻天覆地,如今倒是谦虚起来了。 “更何况……”云昭没看到对方一言难尽的目光,自顾地朝慕淮寝殿的方向望了望,话中未尽。 李公公:“姑娘放心,这件事是世子应允了的。” “应允了?”云昭似乎有些奇怪,但最终还是点了头,“那行,劳烦公公带路。” 车驾转过街角没有走正门,而是停在了王宫西边的侧门前。 西门位置偏僻,守卫相对薄弱,此行又十分隐秘,极少引人注目。 云昭下了马车,跟着公公从和云门一路往东。青石路夹在两道宫墙之间,除了几人步行发出的脚步声,再无半点声响。 云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立在两旁的守卫,越往东走越觉得怪异。 之前她偷偷潜入宫,经常走这条路,这一块的守卫几乎都见过,而眼前的这些人却都是生面孔。 看来太子已经将守卫抽调成了自己的亲信,只是不知道其他几个宫门是什么情况,若是也像眼前这样,怕是王上已经彻底成为一个空架子了。 她这样想着,一队侍卫刚好巡逻至此。 那些侍卫都穿着护甲,只有为首的那个人一袭黑衣,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云昭放缓了脚步,偏头问李公公:“这些都是太子的人?” 李公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有些不明所以:“对,都是殿下派来巡视的。” 云昭听着,目光依旧盯着那个黑衣人,面露犹疑。 李公公见状,有些奇怪:“姑娘有什么问题?” 云昭眨了下眼,回过了神:“哦,没事,就是看他有些面熟。” 闻言,李公公笑道:“姑娘怕是认错了,那人虽然从小跟随太子,却不怎么露面,就连老奴常在太子宫中,都不曾见过几面呢。” 云昭听着这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信息,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将话题略了过去。 云昭一路上观测着王宫的守卫情况,将形势大致摸了个清楚。 王上应该已经到了朝不保夕的地步,而太子的手伸得够长,朝堂上应该有大半人已经倒戈,而剩下的那部分等到太子登基之后也便不得不过来站队。 只是王上的病情被内部人瞒得密不透风,恐怕到现在也还有人妄想着打压太子,而这一切持续的时间也不过和王上剩余的日子一样长短罢了。 不过,太子终究是太子,究竟为何这般心急地想要拿到实权,有了太子的身份,这些难道不是顺理成章能够得到的吗? 云昭绕过狭长宫道,跟着公公停在了水榭旁。 李公公欠了欠身:“太子就在前方,姑娘可自行前去。” 云昭朝水榭那边望了望,果真看到一个修长身影。 她收回目光微微颔首,道:“有劳了。” 水榭旁的池莲早已没了踪影,晚秋的风吹过来,带着池里残败的枝叶漂荡在岸边。 云昭迈上台阶,未等走上前,元祁便指了下圆桌对面的位子,示意其坐下。 “昨日边疆来报,说乌南北疆靠近西盛一带,近日似乎不□□宁。” 分卷阅读72 云昭落座的动作一僵,随之恢复了原状:“在下非官非爵,太子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 元祁摇着折扇,轻轻笑了笑。期间有侍女上前倒茶,被元祁抬手制止,他将折扇收起,亲自掂起茶壶斟了满盏。 “姑娘此言差矣,当初豁出性命为乌南太子入宫盗取昭和玉令,如此秘密之事都能交予你,如今又怎会不知情呢?” 云昭眉心渐渐蹙起,当初她逃出宫,别人只当是她行刺未遂,却无人识破真正目的。毕竟玉令藏在王上寝宫,而王上又在事发后没多久就卧病,根本无暇顾及。此事密不透风,太子又是如何得知? 事后王上寝宫防守严备了许多,不会有机会让人进入查看,但若是事前就知道了,那他为何刚开始的时候不拆穿,又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呢? 她忽然有种被人顺水推舟利用了的感觉,此刻无论怎么看,元祁都不再是那个与世无争的模样了。 “如今满城皆是我的通缉令,随便一个人都知道有人趁着宫宴想要行刺王上,却始终都没查出是何方派来的。”云昭面无波澜,正色道,“恕我愚昧,着实不知太子口中玉令是为何物。” “看来姑娘虽然与慕淮交好,却并不打算跟本宫交底。” 云昭理了理被风吹起的长发,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太子不也一样,贸然叫我入宫,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堂堂太子殿下要与一个刺客为伍吗?” 元祁没回答,有那么一瞬间,云昭忽然摸不准对方的心思了,刚坐下的那会儿,她觉得这人无非就是把她叫来套套话,如果可以,说不准还有策反自己的意思。 然而现在她已经不这么想了。 “如你所言,从你一入城就该把你抓起来,可是本宫没这么做,知道为什么吗?” 云昭放下茶盏,瓷器轻放在圆桌上发出极细微的声响:“愿闻其详。” “无利不起早,姑娘来这儿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个目的,我很感兴趣。” 云昭盯了他一会儿,短促地笑了一声:“殿下真的觉得能撬动我嘴?” 元祁:“不敢,姑娘嘴硬的程度我已经领教过了,我只是想在姑娘这儿透个风,看看这里面有没有对我有利的一方面。” “有利的一方面?”云昭饶有兴趣地重复了一遍,想了想道,“有。” 云昭朝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后说:“太子认为,照如今这个趋势,王上还能撑多久?” 她瞧着元祁的反应,片刻后无谓地笑了笑:“太子没什么不好说的,自古以来,宫里都是这个样子,我也是在深宫长大的,这种事看过不少。不过万事还得自己谋求,不管王上是怎么到这一步的,照现在看,殿下也想要的东西也没有那么难得。” “你想怎么做?” “我有把握,一个月之内让殿下顺利登基,更重要的是掌握民心,平息朝堂上的一切杂声。”云昭说,“这些,太子应该短时间内很难做到吧?” 元祁挑了下眉,似乎有些意外:“有这种便宜事,条件呢?你想要什么?” 云昭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我没什么想要的,太子高抬贵手,让我多活几天就够了,告辞。” 说着,她便朝水榭一侧的青石路走去。 微凉秋风徐徐袭来,元祁轻摇着折扇,出声叫住了她。 “姑娘放不下戒心也没关系,只是本宫刚好想到了,便好心奉劝一句。”元祁道,“有时候费了特别大努力得来的东西未必就那么好用,要是在没摸清事实的情况下乱用,说不准下一刻就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云昭顿了顿,不知道听没听懂其中意思,背着这边说了句:“有劳太子费心。” 红叶簇拥中,那抹纤瘦的身影渐渐走远,消失在红墙转角。 元祁合了折扇,端起面前的茶习惯性地吹了吹,却发现茶水已经放凉,便索然无味地放回了原处。 水榭另一侧脚步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沉稳。 太子偏头朝他看了一眼,顺口道:“都听到了?” 慕淮没回答,在太子对面落了座。 “听她的那些话,给自己留的后路倒是不少,似乎也没到可以为了那些所谓的事豁出性命的地步,更别提乌南的那位太子了。”元祁悠悠道,“所以,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慕淮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万一她回不去……” “回不去?”元祁显然有些难以置信,“你居然还想让她回去?” “……” 慕淮无言看向他,元祁自知失言,用扇子挡了下嘴。 慕淮:“太子殿下下手倒是挺快,宫中大半守卫都被抽换,近日事务定是繁忙的很吧?” 元祁敛去笑意,又换上了平时那副闲散的样子:“还行,我要是不忙,那云姑娘还有机会大展拳脚吗?” 慕淮:“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从你在王府见她的第一面起就已经开始怀疑她了,为何当时没深究,元祁太子可不是一 分卷阅读73 个得过且过的人。” “就当我看走了眼,没想到后来会有这么大的风浪。”元祁勾了勾唇角,反问道,“不过这话得我问你,那时候你似乎也不知道她跟你有十年前的那层关系,当时的慕世子又是看中了她哪一点,想利用什么呢?” 流民 利用什么…… “她有什么可让我利用的?”慕淮道。 “这就得问你自己了,堂堂慕世子当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才让陈将军上门要人却吃了瘪。” 慕淮抿唇不语。 若非要追本溯源,其实起初也并非如所说的那般慕淮是因为动了恻隐之心才把身受重伤的云昭从街上带了回去。 就当时云昭的装束再加上肩头贯穿的那支羽箭,任何人看了都会避而远之,根本不可能会有人对这样来历不明的灾难施以援手。 但当时的慕淮正在暗地里搜索玄奕的下落,迫不及待地想要对当年的事有个答案。而那天看到云昭肩头那支宫中守卫独有的羽箭时,他突然想到那个波云诡谲的王宫里或许会有更多前所未知的消息。 这些消息来自王宫各个禁区,带着点儿隐秘的味道,却受用非常。 事实证明,云昭进王府的第二天就有了好消息,玄奕出现在了乌南,这么多年东躲西藏后,他还是毫无意外地现身了。而那时,经过短暂的相处后,慕淮发现了云昭从王府传出去的信鸽以及从乌南来的传信。 那时候,想必双方都各自藏着一些心思,把自己伪造成一个高深莫测的样子,以至于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无时无刻不在隐秘地互相试探,用一个接一个的搪塞与敷衍去遮蔽原本就并不严密的谎言与漏洞。 他们从来没有问过对方这十年里都经历过什么,只知道这些都被各自护得死死的,若是自己忌讳着不想被知道,别人就永远不会有可乘之机。 慕淮垂眸,光线照过来的斑驳的影子落在他身上,衬得眉目清淡,没有丝毫波动。 “过去的事,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 晚秋微凉,傍晚竟下起了细雨。 云昭坐在半敞的窗前,身后是夹着凉意的晚风,面前是热好的饭菜。 她低头喝了口汤,而后悄悄看了慕淮一眼。 有记忆来她好像很少会有这样与人面对面吃饭的情况,以前年纪小,在长信宫待着时,常洛也会偶尔趁她在的时候准备一桌饭菜,然后屏退规矩众多的侍从,再多添一副碗筷。只是后来长大了,这种机会也便少了许多。 而她之前虽然也住在王府,但起初碍于那种主客之间的陌生感,后来又因为各种原因,她和慕淮也始终没一起用过膳。 “世子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慕淮夹了些菜放到她的碗里,“看你近日食欲不太好,便让人做了些乌南的特色,尝尝看。” 云昭低头咬着木筷一端,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局促二字怎么写。 她忽然想起之前自己仗着不受约束,经常没什么样子地坐着,而慕淮就坐在对面,一副端庄清雅的模样,虽然偶尔也会看不下去顺嘴提点两句,可最后都无疾而终。 ……她现在是真的很想念那时候的心态。 “听说南疆起事了,流民动乱。” 闻言,云昭拿筷子的手略微顿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听说了。” “那个地方有些敏感,刚好发生在西盛前些年占领乌南的镇上,恐怕这背后有人在暗箱操作。” 云昭沉默了片刻,而后问:“朝廷会派兵吗?” “只是流民,边境守卫会处理好,还没到派兵的地步。” 云昭点点头,面前的饭菜却忽然失了味道。 当初陈列领兵,以少胜多一路南下,直到将乌南二十八镇尽数收入囊中。而后双方定下契约,却只相安无事了几年,到如今风波又起。 那时候云昭只是乌南太子的一个暗卫,没见过边疆战事的惨状,只是每天站在常洛身边,听着各种线报传入长信宫,种种画面平铺在面前,却都从别人的口中得知…… 云昭抬头看向对面:“如今朝堂局势不稳,虽然你与太子一条线,但还是要谨慎一些,明哲保身。” 慕淮却不以为意:“你不用管我和谁一心,只要你与我一条线,我就吃不了亏。” 云昭险些被热汤烫了舌头,讪讪地放下了碗筷。 身后窗子灌进来晚风,和着雨丝有微微凉意。 她刚想转身去关,慕淮却越过方桌伸过了手。 慕淮手中的方帕擦在她的嘴角,衣袖间带着些松雪的清爽气息。云昭稳坐在那里,上半身不太自然地微微往后躲了躲,却无意间蹭到了慕淮的手指。 慕淮也不在意,将帕子折了两道放在了她面前。 云昭后背有些绷直,自从云起山那次过后,慕淮就像是又恢复了刚开始的那个样子,淡漠温和, 分卷阅读74 有礼有节,似乎之前的冲动逾矩都不曾存在。现在也只有在症状复发,意识难控的情况下才会露出那么一点点的端倪。 有时候她也会想,若是日后自己真的折在了哪里,会不会留有遗憾。刚开始她孑然一身,走到哪里都是轻便一人,只是现在无端被缠了几条线,不松不紧,温和时随自己放逐,拉紧时又寸步难行。这种感觉虽有束缚,但那种小时候爬出死地时的孤寂感她已经许久未曾有过了。 “我记得你之前是想过一路帮太子直到他登基的,那……登基后呢?” 慕淮看着她,良久后反问道:“之前每次问你什么时候离开暗使司都会惹来你的驳斥,现在我换种问法。” 他说:“有朝一日,常洛登基,以你的资质肯定会有所晋升,到时候你会不会继续留在御前?” 云昭扬眉轻笑:“怎么,世子殿下这是觉得我是那种为了职衔名利才拼命往上爬的人?” 慕淮没回答。 云昭忽然有点儿索然无味,她敛去笑意,闷声答道:“殿下多心了,那些东西还比不上我自己的命值钱。”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慕淮说,“我只是怕你丢了命,该得的东西一样也没得到,只是……” 他弯了弯嘴角,继续说:“只是我倒希望你真的是那样的人,毕竟那些东西我也能给你。” 云昭低了眼,状似平静地玩笑着:“世子身边一个扶桑还不够,想让我也为你卖命?” 慕淮笑了笑,转眸看向了窗外。 庭院里,被风吹下的残枝败叶半隐在潮湿的泥土里,雨中清新的气息透过窗子迎面而来,将屋内好不容易蒸腾起的热气吹散了个干净。 “冷不冷,要关窗吗?” 云昭这才想起,方才自己是要去关窗的,只是中间被打了岔,如今也全然没了方才的想法,只想借着凉风醒醒神。 “不用了。”说着,她也调转目光看向了窗外,“这场雨过去,冬天差不多就该来了。” 寒风会凌冽而起,又是一场隆冬与十年前重合,带来无尽的血腥与灾难…… 礼物 那场雨过后,乌南传信来催促进展。之后的那段时间里,云昭经常会在慕淮不注意的情况下偷偷溜去半月楼,按照自己近期的见闻将原本的想法修改一遍又一遍。 慕淮从没问起过她的计划,二人立场不同,不管做出什么都不会令人意外。他不能阻止变故的发生,只能尽最大的努力挽回最终的结局。 这件事是乌南上层授意,云昭不得不做,却也不会让局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也是他最后的筹码和底牌。 十一月初,天气渐寒。 早期被安插在王府监视的暗卫渐渐被太子撤走,府中人出入不再受限。 然而云昭却还是不能名正言顺地走正门,后院的围墙倒是成了她长期的必经之地,翻过高墙,然后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像个没事人一样悄声回到厢房,俨然已经成了她近期的常态。 院落里的各色植株只剩枯枝,云昭站在墙下拍了拍衣角沾上的尘土,然后像往常一样穿过后院,朝廊道走去。 她微微弯着腰,刚走到拐角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过来,便立马停住了脚步。 她背靠着墙角,旁边是一棵落了叶的老树,枝桠伸展蔓延,像是过了几百年。 她往后瞧了瞧,此刻身后空荡无物,即便折回也是无处遁形。然而那阵脚步越来越近,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抓个现行。 府内守卫路过,犹疑地朝拐角看了眼,却空无一物。 他皱眉又细瞧了两眼,道:“刚才明明听到动静的。” “我看你就是多疑,能有什么。”随他而来的另一守卫满不在乎,“更何况这满城戒严,就算有人进来也未必出得去不是?” 那人摇了摇头,不以为然:“这后院早就跟世子上报过了,说不安全,可殿下也不往心里去,从不派人守着。你说,万一被人攥了空子怎么办?” “世子都不操心,你操心个什么劲儿?行了,这你也看了,没人,该走了吧?” 守卫不太放心地又瞧了几眼,这才调了个方向往回走。 云昭踩着树杈,直到二人离开才松了口气。她松开撑在身侧的手,从老树上一跃而下。 然而就在她落地的一瞬间,树枝晃动扫过旁边的墙头瓦,将一块残片扫落在地,顿时摔了个稀碎。 “……” 刚走出去不远的守卫警铃大作。 刚落地的云昭深感流年不利。 她抠着树干的手指指尖有些泛白,刚离开的脚步声又渐渐清晰了起来。她做好最坏的打算,还未出手就听到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转角响起。 “你们干什么呢?” 守卫回头,却见慕淮立于身后。 “刚刚后院有动静,恐贼人闯入,属下来看看。” “动静 分卷阅读75 ?”慕淮朝转角的方向看了一眼,并不过去验证,“前几日王府进了一只猫,经常在后院晃,有动静很正常。” “这……” 慕淮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们,片刻后问:“看完了吗?” “看……看完了。” “可以离开了。” “……是。” 慕淮看着守卫消失的背影,似乎是真的没有一点好奇一样,片刻不留地转身朝来时的方向离去。 而云昭就靠在转角,身后是厚重的高墙,脚边是破碎的瓦片。 她带着那点儿侥幸的心思庆幸地靠在那里,听着那阵熟悉沉稳的脚步声消失在耳边。 云昭快步走过廊道,在走廊最终端看到了站在厢房前的慕淮。 她回想起方才在后院时的场景,尝不出是什么心理。 微凉的晚风猝不及防地扫了过来,带着天边的落霞,一齐聚在此地。 慕淮在薄暮中回首,长发被风带起又落下,眼底的笑意也渐渐明晰了起来。 “你去哪儿了?” “刚刚后院溜进了一只猫,我去……看看。” 她面不改色地编完这一套,这才抬头看向了慕淮。 慕淮只是微微笑了笑,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抬手从云昭发间拿下一片枯叶,状似玩笑地说:“猫啊,怎么样,讨不讨人喜?” 云昭看着他手里的那片叶子,渐渐升起一种心虚感,她敷衍地点点头:“还……还行。” 她点完头又忍不住抬头去看慕淮,方才来时他等在门前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过多紧绷,但他转过头来看到自己时,眼底那种松一口气的神情也是掩饰不住的。 直到这个时候云昭才发现,距离上次慕淮压着脾气质问她“谁准你离开了”已经过去了好长一段时间,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没有无缘无故出现在厢房,而是像现在这样站在门前,将等待加了一层外壳,变得不再那么表象。 她好像……真的好久没有认真关心过眼前这个人了。 “我听说临近冬日,盛京百姓都会在水畔放天灯祈福,今晚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吗?”她主动说道。 “你想去?”慕淮似乎有些意外。 云昭点点头:“我稍微遮一下,跟着你不会被认出来的。” 说完,她又信誓旦旦地补充道:“而且我会小心的,不会再像之前一样了。” 慕淮垂眸看向她:“难道你不小心我就不带你去了吗?” 云昭抿着唇沉默了下来,视线再次触及他手上捻着的那片枯叶。 诡异的氛围再次蔓延了上来,云昭将视线从树叶上挪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移话题说:“我记得明天是你的生辰,送你一份礼物,要不要?” 慕淮似乎很感兴趣:“礼物?” “是啊,跟我来。” 云昭冲他招招手,上前两步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还是跟云昭没住进来之前一样的布置,除了日日渐短的白烛,书案上的几本杂书,几乎找不到一丝生活的气息。 就好像它原本是什么样子,现在在另一个人手里过了一遍还是那个样子,没一丝变化,只等着原物奉还,一走了之。 云昭走到书案前,弯腰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画轴,又折回了慕淮面前。 “这是什么?” 慕淮仔细拆开,看到画的时候似乎怔愣了一瞬。 画轴上,十年前的王城风景仍存,雪花遍地,一片苍茫,盛京上空烟花绽放,将那天的雪夜完全照亮。 “时间太久了,我都快忘了十年前的盛京是什么样子了,只记得那天出城的时候有一户人家门前挂着红灯笼,其他的只记了个大概,所以可能画不出原来的样子。”云昭低声说,“王爷新丧,生辰不宜操办,满城烟花送给你,世子殿下……意会就可以了。” 慕淮看着手中描绘出来的画面,那个十年前没有烟花没有祥和的场景历历在目。 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永远都走不出那一天的阴影,只能在最阴暗的角落里掩盖那些最难以忍受的过往。 现在,有人将那幅画面重新铺陈在他面前,用最绚烂的方式给了十年后的他一份莫大的礼物。 云昭瞧着慕淮的反应,觉得自己忙了这么久也是物有所值了。 “怎么样?”她指了指画中的烟花,“亮不亮?” 慕淮转过眸来看向她,半晌弯了弯嘴角:“亮。” …… 初冬来临之前,盛京的天灯会会在城中依水举行,孔明灯光映在流水中,在冰封之前将光亮寄寓于此。 晚风从水畔拂上岸,帽帘随风而动。云昭低头理着自己的衣袖,白色衣裙一半隐在帽帘里,她在帷帽遮蔽下说:“我看你对白色服饰是真的有够执着啊。” 慕淮没在意,只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今晚的夜幕倒算是晴朗,早有坊民来此点燃松脂,将祈愿送上 分卷阅读76 高空。 云昭抬头看着孔明灯渐渐上浮,逐渐与星光融为一体:“相传莘七娘随夫打仗,为传递情报制作孔明灯,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祈福用的了。” “时间久远,有什么变化都不意外。”慕淮随口答着,在摊位前站定,伸手挑了两个纸灯,“要哪个?” 云昭随手拿了一只,在慕淮付钱的空子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灯身上的花纹。 那花纹繁密,描着云纹,像众多纸灯一样,并没有什么特点。 云昭捧着纸灯,在慕淮转过身的那一刻抬头问:“上次从云起山拿回来的那幅画有发现什么吗?” 慕淮摇头:“抛去内容不说,画面很普通,看不出什么端倪。” 云昭低着眼,若有所思:“那么只能从意象入手了。” “对于乌南来说,云起山地势险要,更是外部消息传讯的必经之地,想必山寨的那伙人就是看中了这一点,而至于那幅图……” 云昭接道:“我记得那间屋子里有种奇怪的味道,像是松木和檀香混合了起来。” “松木和檀香?” 云昭点头:“而且那间屋子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去过了,越往香案那边走气味越重,所以只能是香烛的味道。” 慕淮拎着纸灯想了想,片刻后说:“这种味道的香烛在古书上倒是有记载,相传用白檀与松木心磨粉混合,调成香泥,经过秘法制成香烛,燃之便可与神明相通,然而这种东西现实中很难制造,所以也极少有人会用。” “与神明相通……”云昭说,“可那幅画并不是什么神像啊。” “既然东西出现了,就说明与此事有莫大的关联,无论事情走向如何都不会逃出既定的局面。” 云昭垂眸,恍然间,她想起了之前在山寨见到的那个白衣女子,只怪当时光线模糊,并未看请具体。 照这样下去,估计事情只会愈发得扑朔迷离…… 承诺 “我觉得,这种画可能不止一幅,而且照现在的状况来看,幕后的人还没有彻底露面的打算。” 慕淮走在她身边,闻言,偏头望向她:“你想做什么?” 云昭轻轻摇头:“这些人现在与我井水不犯河水,犯不着撕破脸皮。我也只是猜测,之前王见的事……会不会跟这伙人有关。” 而且上次太子找她问话,那样子根本就是对之前盗取昭和令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只是她没有证据也没有立场去怀疑王见的失踪在这其间扮演着哪一环。 “你终于开始对你那同伴起疑心了?” 云昭抿着唇,片刻后决然地回答:“没有。” 慕淮毫不意外:“可你的表情和语气都表明你动摇了。” “不会的。”云昭隔着帽帘看向他,“我看人不会出错的。” 慕淮微微挑眉,抬手悬空隔断了她的视线:“哪来这么大自信?你要是看人从未出错,怎么会吃亏,又怎么会走到今天?” 云昭沉默着不说话了。 慕淮垂下手,脚下靠近了半步,似乎很有兴趣:“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在你眼里,我是属于那种你看了之后觉得不会错的,还是拿捏不准,判断后会失误的?”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得让我看清才能下定论。”云昭反驳道。 慕淮略微低头,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那你现在看清我了吗?” 云昭拇指指尖紧紧贴着食指内侧,尽量控制着面上平静与手下力度,免得一个不小心将纸灯攥坏。 她回望着慕淮,帷帽的遮蔽给她留了最后一点空间,不至于此刻将所有心思完全暴露在外。 “世子周身的保护层太厚,心又太深,想看清有点儿难。” “是么?”慕淮目光沉静,片刻后说,“但不管你是如何看待的,即便心再深,我也没有对你闭塞过。” 云昭一怔,张口忘言。 气氛僵持到极点,他们彼此相对而立,却沉默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昭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他们之间一直都是自己在推拒谈及此事,而慕淮为了顾及她的感受,每次都只是点到为止。 他以为对方可以意会,但这却不像是那幅可以将所有的寓意刻画在表象的画一样。他将引线放在那里,搁置已久,却从未动手将线拴牢。 他们各自怀揣着某些心思,以为可以心照不宣,却不知对方转身后,对这些包含深意的只言片语不敢细加揣摩。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云昭开口道,“之前我看到阿宁丢了一些药包,药包上有太医署的标志……” “不是你说让我提防别人的吗?”慕淮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随口答了。 “可那些药明明是在我来之前太子给你的。”云昭说,“所以你很早就不信任他了,是吗?” “你还记得刚开始在王府花园见元祁的第一面吗?”慕淮道,“那时候他的 分卷阅读77 眼线覆盖范围就已经将王府包括在内了。所以说,互相提防这种事没什么不好说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可你还是怀疑他会害你。” 慕淮坦然一笑:“不用怀疑,他给我的药确实有问题。” “那你……” “他没办法做到完全信任我,就像我没办法做到完全信任他一样,只是他下手了,却不担心我会看出来,但如果他真的要杀我,不会用这种伎俩。” “那他这么做算是什么?” “大概是觉得刀钝了,不好用了吧。” 所以想磨一磨,免得到了关键时刻却生了锈。 云昭走在慕淮身侧,听到这话时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她就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不远处的石桥上,一抹熟悉的身影下了长桥,朝长街那边走了过去,那身形似曾相识,然而一晃而过,再细看时已经湮入人群,消失无踪。 她站在原地看了很久,那个身影却再也没有在视野里出现过。 “怎么了?”慕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只看到了满目的人流。 云昭摇头:“没什么,看错了。” 慕淮没再多问,伸手指了下前方:“再不走,待会儿人挤人,挤丢了我可不管。” “……” 秋末冬初的水畔毫无顾忌地袭来晚风,在即将陷入安眠的水面上荡起层层波纹。 王城走到哪里都是一派喧闹的场景,没有松涛山雪,却格外冷然。 “乌南的流水都是不结冰的。”云昭说,“而且几乎见不到雪的影子。” 慕淮翻弄着手上的纸灯,闻言,不经心地说道:“再过两个月就都能看到了。” 这原本只是他随口说出来的一句宽慰话,然而云昭却双手捧着孔明灯,站在河边良久没说话。 这种猝不及防的沉默带得慕淮手下动作一顿,片刻后道:“四季更换不迭,不管在哪儿,都会看到的。” 那一瞬间,云昭似乎有些不敢抬眼去看他,此时此刻她的感受就像是打翻了最心爱的花瓶,殃及花草的同时,那种莫名的愧疚与心虚感也油然而生,而这种感觉在她待在盛京的这段时间里频频出现。 她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心理,只是每每靠得太近,她都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往后退的想法。然而她走过的这些年里,手上血腥越来越重,脚下尸骨堆积成山,她身上的杀戮很重,而且永远看不到尽头。 她不想心底最干净的那块地方因为自己毫无分寸地靠近而沾染上灰。 那不是视而不见,而是怀珍不敢渎。 她绊在这里太久,随着性子沉浮太久,终究还是要完完整整地将那满腔好意归还的。 云昭将那些挥不散的情绪悉数咽下,然后开口问:“放天灯要祈愿吗?” “你想许什么愿?” 她想了想,避重就轻地回答:“我没什么想要的,但是这个如果能实现,我就没什么遗憾了。” 话音落地,她握着孔明灯低端的手指缓缓松开,火光透过灯纸在帽帘上晕染上昏黄,然后渐渐上浮,越飘越远。 “我记得当初我从王宫里逃出来的时候就是在那边的桥头撞见的你。” 慕淮瞥了眼不远处的石桥,应声说:“羽箭穿肩,阴沟里翻船,模样确实挺惨。” “……” 云昭瘫着脸盯视了他一会儿,不太想理会他,转身望向了夜空。 她掀起帽帘一角,仰望着那两只快要融于星河的天灯,仿佛所有执念终归于此。 慕淮走到云昭身后,抬手绕到身前,遮住了她的眼睛:“其实不用许什么愿的,不管是摆脱杀戮与血腥,还是想要自由与安稳,这些都不是单单许一个愿就能得来的。” 云昭被他蒙着眼,闻言笑了一声:“原来慕世子这么会泼人冷水。” 慕淮没管她说了什么,依旧保持着那个半环抱的姿势:“但是许愿未必得到的东西,我可以给你,不过你为什么就不能信我一次呢?” 云昭眼睫轻眨了一下,扫在慕淮手心,带来些微痒意。 她后背抵着慕淮胸膛,温热的气息夹杂着松雪的清冽一起涌了过来。 那一刻,她忽然不太想动了,就僵着这个姿势再次开了口:“既然这样,那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也可以回答了。” 她说:“如果日后常洛登基我不愿待在御前,我就偷偷跑来西盛,还是老本行,但是这次改做你的暗卫替你卖命。怎么样,是不是很仗义?” 慕淮放低姿势伏在她的肩上,沉声说:“可我不缺暗卫。” “那你缺什……” 话没说完,那只遮着云昭双眼的手便拿开了,接着落到了她的脸侧,顺势拨了下她的下巴。 云昭毫无防备,被慕淮偏头吻在了眼角。 孔明灯悬于半空,在流水里落下斑驳倒影。 光阴兜兜转转,这场盛大的祈 分卷阅读78 愿始于夏末,终于初冬。 宽慰 自从王上卧病,朝会一事便全权交给了太子处理。朝堂之事纷乱复杂,又暗中结派,其间不免掺杂着许多与太子一党言行对立的朝臣。 元祁面上亲和,不与其争锋,却借处理朝事的当口铲除了许多异心颇盛又趁虚作乱的党徒。 云昭说得没错,王上重病,必定会有人借此机会从中作梗,然而朝堂之上本身就人心不齐,即便权力再大也不免会被架空,短时间内太子服众的可能微乎其微。 太子坐在人前,看着大殿里齐聚的朝臣,暗里猜测着各色人心。 或许云昭真的可以给他带来这么个机会,毕竟,收服民心要比统一眼前这些人的心思容易的多。 “启禀殿下,昨日南境线报,作乱流民已由守卫集中镇压,详细处理奏请殿下定夺。” 元祁低头看着奏折,并不抬头:“择日开仓,运粮前往边境,等运到了就把人放了吧。” 大臣一顿,斟酌道:“臣以为,此次流民作乱来势汹汹,定有幕后主使,若是就这样放了,日后怕会留有祸患,殿下不如细加盘问,定有所获。” 元祁轻轻点头:“大人说得确实在理,不过本宫有疑,依大人看,这些作乱的流民,应当是属于乌南还是西盛?” 大臣一时不语,似是不清楚其中用意。 元祁翻着奏折,接着说:“据本宫所知,这些发生流民乱事的边境城池原属于乌南,前些年才划归西盛版图为我朝所有。而当初战乱未歇时,西盛曾派兵严守这些城池,不准百姓进出,从那时起,那些百姓……就是现在的流民就应当是我西盛子民了吧,既然是我西盛子民,那为何不可平和对待?” “殿下,放任不管,再施以口粮,必遭大患。” 元祁:“大人误会了,我并非此意。只是边境多战乱,百姓少有安居乐业,常年征战,良田化为焦土,饥荒遍地,哀鸿遍野。大人以为,您所谓的幕后指使者是拿什么鼓动这些人来兴风作浪的?” “这……” “流民镇压容易,教化却难,一袋粮食能解决的问题,为何要闹得人心惶惶?”元祁向后靠在椅背上,接着说,“武力是最简单的方式却也是底牌,若结果真如大人所说的那样,事关江山社稷,本宫也不会任其嚣张。” 大臣无法反驳,欠身作揖,算是答应,而后归于列中。 元祁将奏折看了七七八八,中间不断有人上奏议事。 这段时间来,他算是将这群人的真实面貌看了个一清二楚,不管是随势力跟风还是真正顾全大局清正廉洁,都或多或少存有私心,而这些私心里可以为他所用的却少之又少。 “慕王爷生前打理北疆,为我朝镇守一方军事要冲,如今王爷离世,北疆无人,按规矩,世子当子承父志,将事务整顿起来。”元祁目光扫过大殿里站着的每个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此事,诸位没意见吧?” 大殿里一时静谧非常,每个人都知道太子的用意,却找不到一个充分的理由来推拒此事。 元祁将奏折丢到桌案上,于殿上起身:“那此事便定下了,退朝吧。” 三日后,慕王府。 书房搁着的香炉升起袅袅清香,淡薄烟雾飘散在半空,掩映着屋内简单的陈设。 云昭提着笔坐在案前,看着宣纸上作了一半的画有些发愁。她正思衬着不知如何下笔,书房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初冬的风灌入房中,带得香炉里升起的烟气都散乱了几分。 慕淮解下斗篷递给侍从,抬脚便朝云昭走去。 “又画什么呢?” “天灯会时的景。”云昭应着,说完便放下笔将宣纸往他面前推了推:“不过这个孔明灯怎么也画不好,要不……你帮帮我?” 慕淮低头看了看那幅半成的画,撩起衣摆也盘腿坐了下来。 他接过毛笔蘸上石黄染料在画纸上细细描摹,孔明灯的形状渐渐浮现。 云昭坐在他身边,任由那熟悉的松雪气息包裹过来。 估计是慕淮在外沾上风霜的缘故,这种气息夹杂着清冽,与房中熏香不同,却十分温和。 云昭撑着脑袋,歪头看向他:“听说太子要你尽快袭位?” 慕淮没抬头,不太经心地“嗯”了一声。 “那我听说,当初在告病之前,老王爷经常待在北疆,是吗?” 慕淮停下笔,偏头正对上她的视线:“怎么了?” 云昭薄唇抿成一条线,掂量了许久才说:“那你既然要接管这些,不也要连同北疆一同掌管吗?” 慕淮愣了一下,这才品出其中滋味:“你是想说,我也会常年离府,没有王命不得回京,甚至有可能几年都见不了你一面,是这个意思吧?” 云昭低着眼没有回答。 慕淮看着她的表情,不知哪里升上来了恶趣味,追着问:“问你呢,是不是?” 分卷阅读79 “……你想多了。” 慕淮弯了弯嘴角,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那你问这个,是出于什么心理呢?” 云昭被迫抬起视线,她看着对方那双清俊的眉眼,沉声道:“北疆够远,你不回来最好,免得到时候乌南和西盛在南境对战了,还得费心解决你。” 慕淮拇指摩挲着她的唇角,波澜不惊地听完这席话,他轻轻摇头,声音温沉:“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别扭。” 他说:“不过好在我已经习惯了,说什么都好,总比什么都不说强。” 云昭偏了下头,往后让开了他的手指。 慕淮收回手,继续提笔描摹:“不过刚才说的那些暂时都不会发生,太子不会这么快就把北疆兵权交给我,更不会这么快就让我脱离他的掌控。在朝堂上找个帮手太难,所以他才把我摆了出来。” 云昭坐正了身,斜睨了他一眼:“你倒是对他挺了解。” “都是一条线上的人,他的船翻了,我也跑不了。” 他说着,将宣纸放回了云昭面前:“画好了。” 画面上的最后一笔落成,昏黄的灯光透过纸面洒向半空,映出点点寒光。 满城明灯奔向夜幕,而地上的人,放手仰望,直至灯光越飘越远,消失无踪。 …… 云昭来到半月楼时,老板娘正从二楼东端的那个小房间里出来。 见她上来,老板娘锁门的动作一顿,抬脚便迎了上来。 云昭照例走向走廊中间的那间屋子,刚抬起手还未敲门,便听到老板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云姑娘,阁主今日不在。” “不在?”云昭问,“她去哪儿了?” 老板娘朝楼下看了一眼,而后压低声音说:“近日有线人来京,阁主去迎。” “什么线人,需要阁主亲自迎接?” 老板娘摇了摇头:“听说是从乌南来的,具体我也不清楚。” 云昭不便多问,掏出密折递到了老板娘手中:“那等阁主回来把这个交给她,这样之前做的所有计划就都连得上了。” 老板娘连忙点头,抬脚便要去送云昭出门,然而还没迈出去几步就被楼梯口跑过来的孩子扑了个满怀。 那孩子仰头看着她,软着声音说:“娘亲,你忙完可以带我去买糖人吗?” 云昭惊奇地看着老板娘怀中身高连腰都没过的女孩,脱口道:“你居然有女儿?” 老板娘闻言,和善地笑了笑:“姑娘说笑了,我在这儿也待了七八年了,有孩子很正常。” 说着,她低头朝那女孩说:“来,乖,叫姐姐。” 小孩子转过了身,认真又温吞地说了句:“姐姐好。” 云昭看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还是倍感新奇:“跟您打交道了这么长时间,真没想到您已经成亲了,我还以为……”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 老板娘却是一副随和的样子,并不忌讳什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规矩摆在那儿,做线人的若是有了纠葛,被绊住了,就再也没办法脱身了。” 她一边说,一边抚着孩子的脑袋,看上去像是一个早已习惯了的动作。 “之前阁主也说过,忠心的前提是把所有感情都投进去,我没做到这一点,但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她说着,笑叹了口气,“所幸阁主仁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孩子就这么出生了。” 云昭注视着那孩子稚嫩的脸,微微笑道:“其实也不尽然,不可能所有的例子都是悲剧收尾,有时候也会赌出一个好的结果。” 只是赌的过程太过漫长,有时候横跨一生都不一定看到结局,而这期间稍微有那么一点偏差,赔上的就不只是一个人的性命了。 退步只是一瞬间的事,真正迈出去才是要做好搭上全部的准备。 “其实当时我只是单纯地觉得漂久了有个归处挺不错,至于日后的事我是真的没想过……也不敢想。” 说完,老板娘蹲下了身,双手握住孩子的肩膀,柔声道:“听话,再等一会儿,待会儿娘亲忙完就带你去买好吃的,好不好?” “楼下跑堂的陈叔叔也可以帮忙的啊。”小女孩瘪了瘪嘴,张口问道,“娘亲是又要拜菩萨了吗?” 老板娘神情一滞,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云昭,似乎是怕孩子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便答应道:“没……那,那娘亲现在就带你去,总行了吧。” 老板娘站起身,对云昭说:“阁主估计晚上就能回来,姑娘请放心,我会把东西交给她的。” 云昭微微颔首:“有劳了。” 云昭看着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消失在大堂门口,转身与走廊尽头那间所谓供奉着菩萨的屋子遥遥相望。 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而后抬脚朝那边走去。 被遗忘的门锁虚虚地挂在那里,云昭犹豫片刻,抬手推开了门…… 食月 分卷阅读80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屋内封闭已久的香烛气息扑面而来。 云昭抬手抵了一下鼻尖,将那股浓重的味道强咽了下去。 从屋内陈设桌椅在地面落下的痕迹来看,这间屋子的确像老板娘之前说过的那样从未住过客人。云昭打量着屋内的摆放,目光一寸寸扫过去,最终落到香案上一左一右陈放的白烛上。 之前她猜得没错,上次老板娘从这间屋子出去时身上沾染的味道的确和她上次在云起山闻到的一模一样,正是慕淮口中所说的,用松木心与白檀制成的香烛燃烧散出的香气。 她停在香案前,看了眼那不知燃了多久的香烛,然后抬头看向了那幅被供奉在这里的观音像。 旁边临街的窗子半开着,云昭却还是被这香烛散发出来的浓厚气息熏得一阵头晕。 光线透过窗子照了过来,落在观音像上印出一丝不明显的纹路痕迹。 云昭贴近仔细地看了看,抬起手时似乎犹豫了一瞬,而后下定决心一般,抓着观音像的低端,一把将其掀了起来。 那一刻,她的瞳孔急剧收缩,只见那幅观音像的背面,赫然是另一种画风的天狗食月图。 只是这幅与她当初在云起山拿回来的稍有不同,这幅画上,夜幕漆黑,圆月被天狗侵蚀仅剩了一半,而在这幅画的右下角,笔迹清晰地写着“贰”。 半晌,云昭才回过神将观音像摘了下来,她看着背面的那幅图,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幅画一看就与云起山上的那幅同出于一人之手,而且还被供奉在倾宁手下的客栈里…… 其实这个地方与云起山的那间屋子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云起山那里香烛败落,满是灰尘,甚至马嘉撤退时都不曾想起要带上它;而这里,香火不断,老板娘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诚心供奉,看那样子定不是一年两年之短。 云昭忽然想起那天在山寨看到的那个白衣女子,虽然看不清面貌,但如果硬要往倾宁身上靠,那身形确实有几分相似。 可如果真的是倾宁,当日她既已经答应与常洛合作,为何又要闹出云起山一事,惹得双方对峙? 而且,这两幅画究竟是什么意思? 云昭眉心渐渐蹙起,未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旁边半开的窗子忽然发出一阵响动。 她警惕地朝那边看了过去,只见一块碎石撞上了窗框落进了屋里。 云昭捡起那块碎石,透过窗子望了出去。 ——楼下客栈大堂门口,老板娘已经带着女儿返了回来,用不了多久就要进门上来了。 云昭也顾不得是谁提醒的她,把画原封不动地挂了回去,当即便轻手轻脚出了门,躲到隐蔽处从窗口直接翻了出去。 她落在客栈后面的小巷里,起身时随手拍了拍衣袖上沾上的香灰。 那幅画着实可疑,就连倾宁的底细她也有些摸不清了。 她边走边想,正拿不准主意,忽然脚步一顿,目光紧紧盯着前方面摊上正若无其事坐着的人。 街上行人并不多,云昭还是心有余悸地抬手遮住脸,免得被人认出抓了去。 她走到面摊前,抬手就在对方肩上拍了一把:“你怎么在这儿?” 那一巴掌不轻不重,马嘉不甚在意地揉了揉肩,低头继续吃面。 “这石头是你扔的?”云昭将手中捏着的那枚小石块怼到了他面前。 马嘉终于停下了筷子抬眼看了过来:“这位姑娘,麻烦您搞清楚,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发现然后灭口了,还有命站在这儿质问我?” 云昭并不吃他这一套,将碎石扔到一旁,抱着胳膊压低声音问他:“当日你带着手下撤出云起山,是早就准备好的是吧?” 马嘉从面里抬起头,思衬了片刻说:“话也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您那位慕世子高抬贵手没有把路都堵死,我们也没那么容易走不是?” 不等云昭答话,他又自顾笑说:“看你这架势,是当初压寨夫人没当成,回去又做回了老本行?这次又是怎么着,被长信宫那位派来卖命?” 说着,他还煞有其事地“啧啧”了两声:“真可怜。” 云昭:“……” “谢谢同情!”云昭瘫着脸看着他,在言语□□与将此人暴打一顿之间斟酌了片刻,最终决定公事公办,“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间房里?” 马嘉指了指自己的双眼:“看见的。” “你早就守在这儿了?” “最近刚到。” 云昭坐到他对面,一脚踩上旁边的凳子,一字一顿地说:“你为什么来这儿?” 马嘉哼笑一声:“笑话,我来去自由,无牵无挂,走到一个地方就占一块地盘,待腻了就离开,你问我来这儿的目的……” 他眸色晦暗不明地瞧着云昭,片刻后说:“或许就是来占块地盘也说不定啊。” 云昭微微眯起眼,毫无惧色地回望着他:“这是盛京,西 分卷阅读81 盛的王城。” “那又怎样?”马嘉挑眉,“云起山不还是乌南王城的一部分么?” “……” 云昭觉得,这人的嚣张着实有些欠收拾,似乎还带着点儿有恃无恐的意思。 到底什么人会站在他背后让他仰仗呢? “今天帮你只是顺手的事,不用太感恩,我也没那么好心。”说着,他便抬起手想招呼摊主过来结账。 然而云昭没给他这个机会,在他抬手的一瞬间抄起竹筒里的两根筷子反手将他的手腕压了下来,困在了两根木筷之间。 “两件事,答完就可以走。” 马嘉的手被压在木桌上很容易就能抽出,然而他却并没有这么做,只是就着这个姿势,微微靠前贴近了些:“云姑娘这张脸可是盛京各个角落无处不在啊,就算是动起手来,你也不占上风吧?” 云昭唇线绷直,抿成了一条线。 马嘉看着她这副表情,片刻后忽然笑道:“不过我还是决定尊重你一下,问吧。” 他似乎总是这么个样子,事事不过心,阴晴不定,让人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云昭却没在意这些,只要对方肯开口,她自有办法印证那是不是糊弄人的假话。 她收回木筷,重新放回了竹筒里,开门见山地说:“我记得当初你说过,你把方宜弄去山寨纯粹是看中了他父亲手中广阔的人脉与眼线,但若如你所说的那样,你只是看中哪块地盘,自己动手便是,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或许我只是嫌麻烦,想要这些线人帮我不劳而获也不一定啊。”马嘉十分坦然,看上去倒是让人无隙可乘。 然而云昭却嗤笑一声:“嫌麻烦?费尽心思跟朝廷斡旋也不见您怕麻烦。” 马嘉没太在意:“两码事而已。”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之前在云起山山寨出现的那个白衣姑娘又是谁?你可别告诉我,她也是你抢上山的。” 马嘉双手手肘撑在桌沿,盯着云昭许久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才敛起那种万事不外露的神情,缓声道:“云姑娘,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那么细致,否则本来无灾无患,却要染上一身腥,岂不悲哀。” “而且……”马嘉说,“你今日这番问话把你自己抖了个底掉,是当真不怕问到痛处,被我恼羞成怒暗搓搓地杀了啊?” 云昭平静地看着他,开口道:“我算是看清楚了,像你这样的人,守得住秘密却拿不出真心,不管你为谁做事,该担心的都不是你的对手,而是你的幕后人。” 马嘉勾了勾唇角,似乎觉得有趣:“你不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么?如今你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似乎对你也不是很放心呢。” 云昭绷着脸没说话,与他隔着一张桌子两相对望,僵持着局面互不肯退。 当初,云昭见他的第一面他们就在谈判,这一切似乎从那时起就奠定了基调。 ——马嘉注定不会对她说实话,而她也只能在无数周旋中寻觅一些蛛丝马迹。 “你似乎对你们领头人存有不满。” “如何见得?” 云昭朝客栈的方向指了指:“方才的那间屋子,香火不断且整洁非常,老板娘几乎天天上香敬拜,和我在云起山上看到的截然相反。这两种态度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马嘉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说得在理,不过不满倒是没有,我只是没规矩惯了,烧香拜佛的事做不来。” “而且,从你在客栈见到那幅画开始,我猜你就已经在怀疑什么了。”马嘉说,“但是不管你如何想,这次的计划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该提醒的我也提醒了,你若再在旁人面前露了马脚,丢的只能是你自己的命。” 他将碗筷摆好,直言道:“云姑娘,你所谓的两件事已经问完了,该放我走了吧。” 说着,他伸手摸向钱袋,摸索了两下却在腰间摸了个空。 “……” 他动作一僵,抬眼再看向云昭时却是一派云淡风轻:“我帮了你那么大一个忙,把账结了,咱就两清了。” 说着,他起身,转头,朝街角快步离去,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沓地消失在了云昭面前。 云昭:“……” 这世道果真人心不古。 云昭无法,抬起衣袖挡住自己半边脸,隔断了旁边摊主不断发射过来的炯炯目光,然后掏出银钱搁在了桌上…… 迷雾 这整件事迷雾重重,尤其是在倾宁身边发现了另外一幅天狗食月图这件事。 云昭坐在窗边,温和的月光打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她前后思索着整件事,忽然想起之前元祁太子见她,最后离开时说过的一句话。 “……要是在没摸清事实的情况下乱用,说不准下一刻就会反噬到自己身上来。”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但到底 分卷阅读82 指的什么呢…… 事到如今,她与倾宁商定的计划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要想保证计划顺利实施且不伤及无辜,她就势必要自己参与进去,而不管那天她在云起山看到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倾宁,在这个时候都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云昭抬起头,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夜幕中四散的月光。月光皎洁,却在初冬之时渗出丝丝缕缕的森寒气息。 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到书案旁,从书架暗格里拿出了一张城防图。 按照她这些天的摸索排查,这张图基本上已被填充完毕,只剩最后几个地点依旧空白。 她望着那处现实中不知深浅的空白,斟酌片刻,将图纸折起再次放回了暗格里。 初冬夜长,寒风扫过长街,卷起打更的声音席卷全城。 云昭侧身闪到巷子里,借着墙角的遮蔽躲开路过的巡逻卫队。 她回忆着图纸上空白的几处方向,抬脚朝东南方向走去。 要想出城后在短时间内走上回乌南的捷径,西边的三道门是必选之路。然而其中变数颇多,若是元祁太子临时反悔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绕远路才有最大的可能躲避追兵。 如今东北与正东方位的城门布放情况她已摸清,只剩下东南方向未知其数。 云昭躲在暗处,暗暗记下城门旁的守卫情况,然后飞身攀上城楼。 城楼上站岗的守卫毫无所觉,依旧倦怠地靠在柱子旁,上眼皮和下眼皮不断打架,似乎下一秒就会睡过去。 云昭悄声绕到他身后,抬手劈向他后颈。她将彻底昏过去的人拖到一旁,又从他身上搜出令牌。 等到她再次起身时,寂静的夜里忽然传来“吱呀”一声。 ——那是城楼下城门打开的声音。 她警惕地往下探头看了一眼,黑夜里,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骑在马上,身边是查看进城令牌的守卫,正把一块玉令递回他的手上。 那人头上盖着斗篷帽,因为离得远,在夜里并不能看清相貌。 城门打开后,那人驱马向前,离城楼也越来越近。 月色皎皎,在城门前洒下一片光影。她眼看着那个深夜进城的人越走越近,直到城下,才堪堪看清来人的样子。 云昭这才想起,这人是之前元祁太子宣她入宫,那个她在西门处上见到的人。当时李公公说过,他是太子近卫,但却从不抛头露面。 而当时她之所以注意到这个人,全然是因为觉得此人似曾相识,模模糊糊像是从哪里见过,至于是从哪里见过,她那时候正被李公公催着去见太子,也便没机会再细想。 或许是察觉到目光,那人进城前抬头往城墙上看了一眼。 云昭一惊,电光火石之间迅速蹲下了身,堪堪躲了过去。 她靠着城墙,恍然间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对这个人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了,而当初她说出来却被李公公否定的那句“好像在哪里见过”此时也有了源头。 ——那天,她跟着慕淮入宫,甩开扶桑后在宫中凉亭里见到的就是这个人。那时候他半跪在太子身前,面色苍白,不知道从哪里刚受了伤回来…… 既然与太子相关,那么此人这次出城想必也与太子脱不了干系。 云昭思衬片刻,再次探头朝城墙下望了过去,然而城门前的空地上早已没了人影。 …… 云昭回到王府已是深夜,她穿过寂静的庭院,趁着没人注意跨上台阶,往前再走几步便是她常住的厢房。 月光在地上印出老树的枝桠,风吹过,院里便一阵窸窣响动。 长廊上,云昭停在那里,目光转向了对面亮着灯的书房。 慕淮虽尚未袭爵,按规矩也不可上朝,但老王爷留下的许多事务仍然要经过他手。 云昭站在那里望着那处灯光,片刻后抬脚朝对面走去。 慕淮从奏折里抬起头时刚好看到门上映出来的轮廓,他提着笔,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没有出声,就单单坐在那里看着,看着那个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却迟迟不肯敲门。 他也不急,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直到墨水顺着笔端滴下,在刚誊抄好的文书上落下一滩印记。 他放下笔,刚想换一张,书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慕淮起身走上前拉开了门,云昭的身影这才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 他垂眸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别扭的人,没有像之前一样问一句“有事吗”,而是直接让开了路,让她进了门。 屋内烛火通明,云昭跟在慕淮身后,目光落向了书案上成堆的文书。 “你最近好像很忙啊。” “都是一些上报地方情况的,没什么大事。” 云昭也不见外,像往常一样挨着慕淮盘腿坐在了他身边,似乎也只有在这件事上不会像平时那样拘谨。 慕淮将落了墨迹的纸放到一旁,又抽出新的纸张重新开始誊抄。 “这么晚了还不睡?” 分卷阅读83 他问。 云昭“嗯”了一声,隐去了前因后果,回答:“方才在院子里看到书房还亮着灯,就过来看看。” 说着,她从旁边的书架上挑了一本书,翻到了上次读的那一页:“让我待一会儿,不会打扰你的。” 慕淮没在意,只听着旁边翻页声响起,然后落笔写下第一个字。 云昭坐在书架与书案之间,盘腿坐了一会儿便开始觉得腿麻。她无声息地往后挪了一下,没过多久又挪了一下,最后干脆倚在了书架上,两腿这才伸直。 慕淮权当看不见,将誊写好的文书搁在一边,又拿起手边的奏折来看。 他好像真的越来越忙了…… 云昭想。 她靠着书架,借由这个不会被发现的角度看着对方的背影。 旁边油灯灯芯燃起火光,火光跳动,映出旁边的影子晃动不安。 云昭手指捏着书页却迟迟没有翻过去,想着要是对方一直不回头,自己一直这样沉默无声地看着也未尝不可。 兴许是许久未听到翻书声音,慕淮停下笔偏过了头,刚好触及云昭猝然收回去的视线。 “你是不是有话想说?”他试探着问。 云昭装模作样地从书里抬起头:“……没有。” 慕淮却盯着她,抬手指了指她手中的书:“这一页你已经看了很久了。” “……” 云昭耳根不自觉地有些泛红,瞬间哑口无言。 她心里想着,幸好这人的敏锐程度只停留在她有没有翻页,如果他上来就问“你为什么一直看我”那就彻底不好收场了。 慕淮看着她,虽然左右看不出她心里想的什么,却也还是能察觉到对方的窘迫。 他轻轻笑了笑,转开了话题:“看你无聊得很,说个故事要不要听?” 云昭:“……什么?” 慕淮将手里的奏折放到一边,再转头时说:“小时候李大人家的公子贪玩,偷偷跑出府爬山,却不慎跌伤了腿。山中野兽颇多,入夜更是凶险万分,他又不能走路,府中人也不知道他的去向,若是这样下去,活命的几会很小很小。” 慕淮回忆说:“不过显然他很走运,只在山里坐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路过的樵夫送回了府,李大人想重谢他却被婉拒……” 一年后,樵夫妻子重病,却无钱就医,走投无路之下他就想到了之前帮过的那个孩子。樵夫登门拜访,说明来意,李家感念其恩,遂出重金施以援手…… “……当年你走了以后我就一直在想,或许不一定什么时候你也会回来找我,找我帮忙也好,走投无路想要重酬也好,我都能再见你一面。” 慕淮轻呼出一口气,轻声说:“所以,即便是像现在这样暂时的庇护,我也心心念念了很多年。” 云昭捻着书页,默不作声地听着慕淮说完这些话。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她好像终于明白了沙漠遇见咸涩湖水时的心境,不是久旱逢甘霖,而是旷世难遇,昙花一现。 毕竟沙漠连天无尽头,久旱之后无水可留。 她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满心酸涩和面上的不自然,然后扬眉反问:“走投无路来找你帮忙?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儿好?” 慕淮弯了弯嘴角,狭长的眼眸也跟着弯了起来。 他说:“盼,一直盼着呢。” 初冬的夜里不比盛夏,缺了蝉鸣也生出了一丝寂寥。 书案上,油灯散出来的光绕过慕淮照了过来,在云昭身前映下了一片阴影。 她垂眸看了一会儿,而后问道:“你奏折还有多少没看完?” “怎么了?” 云昭没答话,迟疑了一瞬伸出了手。 由于常年练习暗器,她的指腹上留下了许多薄茧,可即便如此,那只手还是可见的骨感纤长。 她一手撑在那片阴影里,一手攥紧书本,指尖微颤。 她探过身缓缓靠近,在慕淮嘴角轻轻碰了碰,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云昭抿着唇垂眼遮住眼底的那抹不自然,然后侧过身背靠在了他肩上,继续翻书。 “换个地方靠,世子不介意吧?” 慕淮随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提着笔一边在奏折上写下批注,一边回道:“报酬丰厚,怎会介意?” 云昭:“……” 她不再接话,安静地靠在那里翻看手里的书。 松雪气息绕在身旁,那一刻她心里无端冒出了一个想法。 ——白檀和松木心混合而成的香烛太呛了,还是这个好。 夜色越来越重,隐隐有霜意透过门窗袭来。 慕淮偏头看了云昭一眼,发现这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歪着头睡着了。 他轻轻地将书从她手里面抽出来,无意间碰到了她的手指,只觉一片冰凉。 他放下书,又从旁边够来毯子,还没来得及盖上就看到云昭后肩处的外衣上不知何时蹭上了红褐色的墙漆 分卷阅读84 。 慕淮眉心轻蹙,随即将毯子盖在了她身上,将那处蹭上墙漆的地方遮了个严严实实。 蕴意 “南境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元祁坐在石凳上,轻抿了口刚煎好的茶水,看似事不过心地问道。 秉承言多必失的原则,慕淮并没有答话,仅是接过侍女手中的茶点,在石桌上一一摆好。 见状,元祁失笑:“还是那么谨慎,你在乌南的眼线不比我少,这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太子说笑了。” 元祁似乎有些乏趣,渐渐收起了笑意:“既然你不说,那我就说了——原本南境的流民之乱已经差不多要解决了,但前些日子探子来报,说乌南在暗中招兵买马,并且将粮草悉数运往了边境。” 他指腹轻抚着杯沿,沉声问:“聪明的慕世子,依你看,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呢?” “两国之间的和平本就是表象,总会有撕破脸的时候,这不奇怪。” 元祁点头:“这确实不奇怪,只是时候不太对。父王病重的消息是全城封锁的,即便有漏出去的可能,也只是近两个月的事,但乌南那架势,没有半年的时间是做不到。” “当初陈将军收服乌南二十八镇,要说乌南君臣没有一丝怨念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如今局面在破不在立,要破除乌南贼心,还需太子早做准备。” “说的不错,这就是我今天的来意。”元祁道,“北疆平静已久,慕王爷扎下的根基也足够深厚,若是你能统领兵权,即便身在京都也有一定威慑力,起码……那个职上就不再是一个空壳子了不是?” 慕淮端坐在对面,依旧白衣清风,看上去着实与战乱时局格格不入。但以元祁对他这么多年的了解来看,即便慕王爷常年在外,对他少了约束,这个儿子也并没有像其他官宦子弟一般毫不上进,甚至在军谋事远远胜于常人。 只是强扭的瓜不甜,这人虽然为东宫助力多年,却好像并没有统率全军的打算。 “太子是想要我执掌北疆兵权支援南疆?”慕淮说,“且不说兵权调动有多难,单是王上这一关就过不了。” “这个我当然知道,北疆现在已经可以自行归置,你只需要有个名正言顺的职称本宫就可以允你调用其他兵权。” 慕淮微微蹙眉,片刻后道:“这样太过冒险,王上是不会应允的。” 元祁却满不在意:“有何不可,本宫相信你不会和那些意图不轨的臣子一样。而至于父王嘛……” 他说:“他现在应该只担心自己的身体,没那么大的精力去管这些。” 慕淮隐约从他话里感觉到哪里不对,却又捕捉不到什么蕴意,只得道:“父亲在时就一直扶持太子,这个位子上的所有东西早就和殿下站在一起了,我要袭位,对旁人来说恐怕才是最大的变数,太子防微杜渐,最该做的不是劝我袭位,而是掌握大权。” 元祁:“你不上朝,怕是也不太清楚现在朝堂上是什么情况,我抓得太紧反而会起反作用,更何况,这些原本就是你的东西。” 慕淮没答话,看得出来他还是很犹豫。 清风越过院墙拂过这一小片空间,寒凉却让人清醒。 院前脚步声响起,慕淮下意识往后望过去,只见云昭站在廊道那里,面上带着些意外,明显刚睡醒的样子。 元祁朝那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他将茶盏里半温的茶水一饮而尽:“这茶不错,你自己也好好掂量掂量。” 说完便起身朝院门那边走去。 想来云昭也没想到会撞见这么个局面,踌躇了一瞬才抬脚走过去。 慕淮也站起了身,含笑看向她:“醒了?” “……不好意思,昨天不小心睡着了。” “没关系。”慕淮走过来拉起了她的手腕,忽然说,“你送了我两样礼物,照理说这么久我也该还礼了。” “……啊?” 云昭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件事,被握住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一下。 慕淮似有所觉,只说了句“过来”,便放开了手。 云昭跟着他进了门,按他说的坐在了靠窗的位子上。 窗子半开着,外面的天色透着些阴沉。云昭坐在那里,长发被路过的风微微带起。 慕淮在书案前坐定,拿出空白画轴便开始磨墨。 云昭这才明白他的用意,有些清奇:“你要为我作画?” 慕淮“嗯”了一声:“很快就好。” 他说着,又想到了什么,笑说:“上次你送我画的时候我还有些意外,不过画工确实不错,谁教你的?暗使司除了武艺还教书画?” 他低头磨着墨,一直到磨好也没听到答话。他不由得手下一顿,抬头看过来时刚好对上云昭的视线。 “暗使司不教这个。”云昭说。 说着,她停顿了一瞬,继而补充道:“小时候太傅教常洛 分卷阅读85 作画,我借光学了一二成。” “你的水平可不单单只是一二成——别动。” 云昭只好放下拢发的手,问:“方才太子是不是说了什么,你好像不大高兴。” 慕淮并未抬头,提笔蘸墨:“没什么,王权相争,老一套了。” “老一套……”云昭低声念着,片刻后道,“也是,当初我刚到王府就撞见你和元祁太子两人在花园谈话,那时候你们之间的和平也夹着些针锋相对的味道。” 慕淮笑着没答话,估计早已适应了这种说法。 云昭端坐不住,又见慕淮只略微低着头,并没有往这边看几次,便索性靠在了窗上。 她靠了一会儿,又想起方才元祁临走时的样子,没忍住道:“你真的打算一直这样拖下去吗?” 慕淮笔尖一顿,她将此看在眼里,又说:“我不是想触你霉头,只是你有没有想过,盛京官宦这么多,又有多少是真正有能力自处的,且不说别的,若你一直置身事外,太子能放过你吗?” “你也想让我袭兵权?” 云昭远远地看着那双惯常平和无波的眼睛,说:“我没有打着为你好的旗号逼你做原本在你计划之外的事,我只是希望万一日后有人从中作梗,你可以保住自己的家,不会像……不会后悔。” 慕淮没答话,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去,依旧垂着眼睛继续画着。 想当初慕王爷常年征战在外,极少有时间陪伴王妃。边疆事务繁多,王爷忙于事务,领兵打仗,却从未为王妃作过一次画像。 后来盛京事变,王妃殒命,王府重建后王爷便搬去了别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前些年慕淮去别院探望的时候,才在书房里发现了满箱的画轴。 画轴上场景万变,人却如一。 他不是不念,只是太晚。 然而慕淮没说的是,其实很多年过去了,母亲离世时早已不是画中的那个样子了。 窗外依旧阴沉一片,云昭坐在那里不再多言。 她静静地看着书案那边,想着,若是朝堂就此远离,或许这个人真的可以随心所欲,不会像现在这样面对种种斩不断的束缚,囿于世间,却无处逃脱。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淮终于放下了笔。 他提着画轴走到云昭身前,将画面平铺在了她面前。 画中人倚靠在窗边,窗外天飘大雪,皎洁一片。几片雪花落在被风拂起的发尾,少有的清雅脱俗。 云昭盯着看了一会儿,指着画中的雪,说:“你这也不写实啊。” 慕淮深深地看着她,片刻后道:“冬日合该有雪。” 壁画 几天里,云昭一直在用半月楼豢养的信鸽与倾宁通信,然而投出去的讯息多半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半月楼距王府半城之隔,若是倾宁有心答复绝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消息。 冬日白昼渐短,近几日灰蒙蒙的天终于在傍晚落了雪。云昭看着院内渐渐落白,看着院落里常做的石凳上铺了一层薄雪,然后起身悄悄出了门。 半月楼早在傍晚时分就关了门,周遭的铺子也熄了灯。云昭看着门上挂着的“打烊”的牌子,心下不觉一颤。 其实半月楼一直都有这个习惯,夜里都会很早就关门,但如今她看着门缝里透出来的飘摇不定的灯火,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她伸手敲了敲门,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开门,更没有人应答。 心下的不安愈演愈烈,云昭再次抬手敲门时动作里便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急躁。 她就那样敲了几声,门便自己开了。 大堂里的灯火一瞬间散了出来,还是跟以往一模一样,却到处都透着死寂。 云昭目光一寸寸扫过各个角落,而后抬眼朝二楼望去。 方才落在她肩头的雪已经彻底消融,在外衣上留下了斑斑点点的湿迹,很快就被屋内碳火烘起的热气烤干了。 脚步撞在楼梯上发出轻响,整个客栈都清晰可闻。云昭转过拐角,路过一间间早已没了人的屋子,最终在倾宁房门前停下。 其他房间都没了灯火,黢黑一片,只有这里还散着点点的光亮。 她犹豫了一瞬,直接伸手推开了门。 这门果然没有被反锁,屋内也早就清冷一片。云昭转头望向旁边半开的窗子,有风雪正从那边灌进来。 半月楼只剩了一个空壳子,溯幽阁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从上次把最终计划图纸交给老板娘到发现客栈里供奉的那幅图,再到之后见到了马嘉,这一切似乎都和云起山那一场重合了起来。 倾宁根本没打算相信常洛,或者说,她原本就只是需要一块垫脚石…… 云昭唇线绷直,脑海里迅速思索着之前倾宁的种种表现,余光却忽然定在了书案旁搁着的那盏琉璃灯上。 那盏灯顶端灯芯上还燃着火光,下面是金属握柄。而就在那金属握柄 分卷阅读86 上,呈现着上下不同的色差。 ——就像是上部经常被人触碰,更显光亮。 云昭走近,蹲下|身握住灯柄,左右试探了下,发现那盏灯果真可以转动。 灯油燃烧起金黄色火光,烤得琉璃底部有些许发热。 而旁边的书架触动机关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昏暗的密室。 云昭从旁边拿了个烛台,顺着入口处的台阶走了下去。 这间密室估摸着应该已经修建了五六年之久,密室里空气沉闷,墙上悬着的蜡烛也有些落了灰,像是许久没人来过。 她将这些蜡烛悉数点亮,转身时,对面墙上绘着的壁画猝不及防地撞进了眼底。 云昭缓步走近,昏黄灯光下,那一帧帧画面连续了一整面墙。 ——起初是极其开阔的山谷,本是花草遍地之景,却不知为何落了满山的雪。漫山遍野繁茂的枝叶压得很低很低,而就在这片莽原之中,一群布衣四处逃窜,鲜血洒落满地,映在冷色调的图幅上格外醒目。一片猩红绵延了许久,之后便是花园里,有两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人一袭龙袍,通身贵气,有侍卫立于旁边,黑色软甲,一致配剑。 壁画虽抽象,人物样貌不清,但那侍卫的装束却是云昭无比熟悉的。 那分明是乌南王宫里王上近身侍卫的统一着装。 而在这之后,又是那座山谷,大火掠夺而去,只剩一片焦土…… 云昭原本以为这里会藏着些什么,但现在放眼看去,整间密室除了那幅壁画便再无其他。 而画上的三幅场景似乎由什么东西衔接着,但此刻她却毫无头绪,只觉得倾宁身上的谜团越来越重了,而且依照第二幅场景的描述,估计跟乌南王室脱不了干系。 密室里四面环墙,密不透风,墙上陈年蜡烛燃烧散发出来的味道着实感人,只有身后敞开的那扇暗门有丝丝缕缕新鲜空气灌进来。 云昭待了一会儿便觉得心闷,转身要出去时,刚迈出去的脚步猝然一顿,一阵极其细微的兵戈相撞声音隐隐传了进来,叮当作响。 云昭不再耽误,跨上台阶,快步走出了暗门,那阵声音也随之清晰起来。 云昭熄灭烛台,随手搁在了架子上,透过半开的窗子警惕地望向楼下。 黑夜里,长街上落满了雪,不知从哪里来的几个黑衣人与京城巡逻的卫队正面撞上了,刀剑相向,鲜血流了满地。 不知为何,这一幕映在云昭眼里,却与密室里的壁画契合了起来。 自从太子掌权以来,明里暗里在京城安插了不少人手,眼下没过多久那几个黑衣人便被守在大街小巷的卫队包抄了起来,悉数剿灭。 云昭躲在暗处看着,楼下那两队的卫队长似乎说了什么,然后各自带队拐过长街,朝城门的方向而去。 长街再度恢复安静,云昭翻身下楼,在倒下的黑衣人身边蹲下了身,然后从他腰间摸出了一块令牌。 果然是溯幽阁。 倾宁提前行动了。 若按之前说的那样,盛京内乱,太子虽然权势颇盛却仍有许多不可调度之事,加上事前倾宁暗中联系的太子敌对党羽和溯幽阁暗线,此次行事,若是时机成熟便可一举成功。 之前云昭已经把城防布署情况飞鸽传给了倾宁,不出意外,这些黑衣人进城以后会隐入各个小巷,在适当的时候拖住卫队,然后掩护倾宁从王宫侧门进入。 倾宁无非就是想报当日朝廷追剿之仇,而常洛要的就是西盛新旧帝王更替时的乱象。 但如今事态有变,城中守卫明显增多,若是倾宁此时行动怕是会正中他人下怀。 云昭将令牌放回黑衣人身边,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 清心殿门前,元祁屏退随从,独自踏上了台阶。 殿门打开,冷风随之灌入,惹得殿内烛火摇曳,一阵晦暗不明。 他拍了拍落在肩上的雪,绕过屏风走到榻前。 药气扑面而来,烛光明灭中,他看向了床上形容枯槁的人。 “父王,近日可还好?” 西盛王眼皮一动,继而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早已浑浊不堪,却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猝然睁大:“你……你……” 元祁抬手抵了下鼻尖,似乎有些嫌恶这满屋的药味儿。 “我记得父王之前是很喜欢赏雪的,如今初雪刚落,父王却没办法出门看那红梅覆雪之景了,着实有些可惜。” 说完,他听着对方喉管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轻声道:“父王莫要动怒,如今京城里到处都流窜着想要你命的人,你却在这里爬不起来,万一有个闪失,这西盛的大好江山可就要沦落到儿臣手里了,这不是父王最不想看到的么?” 西盛王身侧的手不住地颤抖,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您说,当初您怎么就色迷心窍了呢?一个杀手伪装成的舞女,你看中了就带回来了,结果被我钻了这么个空子,一定很不甘心 分卷阅读87 吧?” “不过,就算不甘心也没有转圜之地了。”他说,“当初你嫌溯幽阁碍眼,不听劝告硬是派兵剿了整座山,但你那时错就错在没有斩草除根,留下了后患。今天,那些人埋伏在了盛京城里,全等着看你项上人头落地呢。” “父王身边的那些忠臣也确实是顽固,油盐不进,冷热不吃,还妄想着勾结溯幽阁余孽扳倒我。不过,他们倒是给了我一个机会,等到事情过去,朝堂上就真的该清一清了。这次是他们把刀亲自送到我手上来的,可怨不得旁人了。” 元祁一边说着,一边用火折子将殿内闲置的蜡烛通通点燃,光线一下就亮了起来。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他说,“慕王爷先走了,一生清明,到死也没听说你当初徇私做下的烂事,但慕家活着的人却一个比一个清楚。北疆已经无事多年,南境稍有风波,我已经打点好了,不管慕淮答不答应,他都会领兵前去。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您那宝贝儿子就会下去找你了。” 他熄掉火折子,将烛台放到床前:“说起玄奕,那倒真的是可惜了,如果没有那些事,依您对我们几个态度,他现在应该已经是太子了吧。都怪这人耳根软,疑心重,我不过是利用他这一点暗中派人稍做手脚,没想到他还真的上套了,竟想要谋逆。” “父王啊,这都是命。” 盛京初雪依旧飘着,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满园红梅覆在白雪之下,清香隔断,掩埋于此。 清心殿的殿门开了又关,元祁缓步走下台阶,踏过薄雪,几步后站定。 他看着眼前披着黑色斗篷的人静立着的人,轻声道:“西北向长街,去吧。” 出逃 云昭转过街头的时候刚好撞上一队士兵往这边来,她脚步一转闪到了拐角,却无意间撞到了早就躲在那里的人。 云昭一惊,还未做出反应就被那人捂住了嘴,没了声音。 旁边居所亮着的灯光反射到了白雪上,云昭借着这微渺的光看清了面前的人。 马嘉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食指竖在唇前。他探头朝街上看了一眼,确定那队人走后才放下了手。 云昭蹙眉看向他:“你怎么在这儿?” “又是这句话,上次你也是这么问我的。” 云昭打量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问:“你是溯幽阁的人?” 马嘉挑眉,笑道:“原来你才知道。” “倾宁人呢?” “阁主做什么也不是我能管的。” 云昭不再跟他掰扯,转身就走。 “喂!”马嘉拦住她,问,“你干什么去?” “现在满城都是守卫,已经远远超出了原定计划的范围,现在动手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呢?”马嘉问,“事已至此,你拦得住吗?” 云昭看着他,心里忽然闪现了一个念头,慢慢蹙起了眉:“你之前早就离开了云起山,却近日才到盛京。边境流民作乱,是你们安排的?” 马嘉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僵持片刻后无奈坦言道:“这是阁主当日与常洛太子商议的其中之一,他们的最终目的我想你应该不会不清楚。” 最终目的…… 云昭垂眸,神色微黯。当日刘尚书被杀她就知道,迟早会有那么一天,所有的一切都会摊开了摆在面前,只是她地位卑微,也没有那颗普世救人的圣母心,无论在哪儿都不是能说些什么的身份。 而眼前摊开的这些事都是介于王室之间的弱肉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则,只是在这过程中有人跟着遭了殃。 “先不说别的,就今天这种状况,死伤的也是你们自己的人,看你这样倒是挺不上心。”云昭鄙夷道。 “上心也没人会听,何必呢。” 云昭只觉他莫名其妙。 马嘉看着她的眼神,解释道:“阁主向来只相信那些一直跟在身边的人,你压根不是她的人,所以你不行,而我这个半路进来的更不行。上次你说我诚心不够所以供奉的时候不如客栈老板娘上心,但其实归根结底就是这么个道理,溯幽阁收留我,所以我会替他们解决一些该解决的事,但做做样子的东西,我是实在没闲心去做。” “你是说天狗食月……” “那两幅图具体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清楚,但……我这几年在溯幽阁也多多少少听过一些传闻。”马嘉说,“你知道先阁主是怎么死的吗?” “朝廷围剿?” “这只是众人眼中的答案,但其实那次西盛派兵只毁了溯幽阁的栖身之地,虽然族人伤亡惨重,但它毕竟是江湖闻名的大帮派,阁主怎么会那么容易殒命?” “那你的意思是……” “阁主跟西盛王有仇是真的,毕竟这人毁了她的家,但至于是不是杀父之仇就另当别论了。” 云昭微默,脑海里渐渐浮现方才在密室里看到的那幅壁画,其中就有一个画面是描绘的溯幽 分卷阅读88 阁族人被官兵追杀的场景。 同样落着雪,一处在世外无人之地,一处在盛京繁华之城。 马嘉见她许久不说话,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所以说,如今西盛王病入膏肓,朝不保夕,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呜呼,不管今日局势如何,他都不会成为威胁,就这样你还不能跟你们太子交差吗?” 云昭看了他一眼,斟酌片刻说:“你说你是半路进的溯幽阁?” “对啊。”马嘉看着她的表情,十分坦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觉得我对阁主不够忠心。不过可能真的是半路出家的不如从小跟到大的,我就跟你不一样,我当初进溯幽阁只是想有个容身之处,什么都比不过自己逍遥自在,可你……你被暗使司同化得太严重了,对自己的主子……” 说到最后,他好像实在不知道该用个什么词来形容了,便索幸闭了嘴。 云昭听着他的一番话,虽然这个人她确实认识不久,但有些话还是很中肯的。 她说:“没什么不一样的,你想找个栖身之所,我也是。” 只不过一个早就流连四海,可以处处为家,一个长于樊笼之中,除此之外无处安身。 …… 这场雪稀稀落落,直到深夜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马嘉按照原定计划去城西接应人手,云昭便独自避开卫队,顺着主街一路朝宫门走去。 此次行动动静不大,溯幽阁又全在暗处,周遭坊民基本无所察觉,否则整个京城都会陷入无比混乱之中,到那时一切都会难办得多。 云昭穿过街巷,脚印零散地印在身后,沿着来时的路蔓延至此。 雪夜总是最寂静的,雪花落在颈侧,融化时带来丝丝凉意。 她忽然想起之前她抱怨乌南几乎无雪时慕淮说过的话。 那时候,他说:“再过两个月都会有的。” 只是那时候她沉默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后来对方改了口。 但其实她那时候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估量着西盛的初雪会有多凉,毕竟乌南四季平和无波,要等一场雪真的需要无尽心力。 现在她感受到了,也并没有像慕淮说的那样等两个多月。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些空荡荡的感觉,就像在长街上走了很久很久,身后的脚印却在白雪的飘落之中渐渐掩埋,到最后什么都没留下。 云昭快步走着,踩在雪地上的声音纷杂沉闷,然而她走着走着,没过多久就慢了下来。 她听到身后有另一种不同频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她彻底停下的那一刻猝然暴起。 雪地上映出身后长刀举起的影子,在落下的那一刻被云昭侧身躲过。 云昭劈手架住对方的手腕,长刀被那人的发力压下,离她的脖子越来越近。 此人的装束与那天她在城楼上看到的太子近卫一模一样,均是一袭黑衣,出手狠辣果决。 这人打斗没什么技巧,但力量与爆发力却十分惊人,云昭在接了他好几招后,向后拉开距离,趁其不备腾空以他手臂的力量为支点,踩上了对方的肩膀。 那人刚反应过来便举起长刀朝头顶上方挥去,云昭见状撤力后仰,在落地的前一瞬将银针射入对方脊背穴位。 那人长躯一震,转身将长刀抛了过来。 云昭脚尖一转,借着旁边墙壁的支撑再次一跃而起,刀锋贴着鞋底划过,径直贯入围墙。而云昭在腾空的那一瞬间顺势从腰间摸出银质发射器,银针破空而出,瞬间没入对方眉心。 云昭见到倾宁是在王宫西北向的长街那边。 那时候路边灯笼正散着昏黄的光,倾宁跌坐在雪地里,血迹已经布满了全身。她一手握着剑柄,剑锋刺入泥土之中,堪堪撑着身体不会倒下。 “倾宁!”云昭快步上前,半跪在她身旁伸手扶住了她。 然而她满腹疑问还没问出话来,雪地上便多了另一个影子。 云昭抬眼看过去,发现来人正是元祁太子那个从不轻易抛头露面的近卫。 那人看着她手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发射器,毫无波澜地说:“看来是派去的人不中用,没拦住人。” 云昭扶着倾宁的肩膀,冷声道:“看来太子殿下今日是不打算放过我们了。” “云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没有要伤人的意思,只是这位姑娘不听劝,无奈出此下策。” 云昭一顿,忽然明白了今日守军忽然增多的原因。 她短促地笑了一声:“是我大意了,当日你出城我就该注意一些的。” “倒也不是完全如此,若是您这位同伴没有擅自行动,今日还真是难分胜负。” 云昭仰头看着他,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宽大的斗篷帽在他脸上投下的阴影:“你想怎么样?” “太子说了,你可以自行离开。”说着,他又将目光转向她身旁的人,“其他的一个不留。” “我与太子毫无交集,倒也不必给我开后门,不如今天就试试,谁活着谁 分卷阅读89 离开!” “姑娘何必偏执,如今城内溯幽阁帮众不及王宫守卫三分之一,都到这个时间了,怕是也没剩几个了,明日太子总要向朝臣交代不是?” 云昭唇线绷直,僵持着不说话。 影卫目光从她们两个之前巡视一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抛出了最后砝码:“太子目前要铲除异己,清扫门户,如今与溯幽阁联合的朝臣多数已经暴露,还有极少数尚未浮出水面。倾宁阁主,可否愿意指点一二?” 倾宁闭了闭眼,勉力抬起手擦了下唇边的血,又看了眼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云昭。她鼻腔里轻轻呼出一口气,在寒夜里顷刻散开。 片刻后,倾宁松开了紧咬的后齿,无力道:“好。” 那一刻,云昭有些惊奇地偏头看向了她,却只看到低垂的眼睛和满目微红。 她知道倾宁是怎么想的,如今时局危难,那些人明明事先商议好了,此刻却哑了声毫无动静,如今被当做筹码抛了出去也毫不可惜。 然而她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倾宁,那个跟她打赌将干粮施给流民,跟她说“乱花渐欲迷人眼,世事与人心亦如此”的人此时毫无骄傲可言。 经此一役,一败涂地。 …… 城东早已事先准备好了马车,云昭向车夫交代了几句,又将事先准备好的出城令牌交到他手上,而后便扶着倾宁上了车。 雪中寒气重,倾宁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云昭拿起旁边的裘衣盖到了她身上,又将车内的暖手炉塞进了她手里。 雪中路滑,马车却没有丝毫减速,在廖无人声的长街上疾驰而去。 云昭倚靠在车厢上,恍然觉得此时此刻似乎有些地方与十年前重合了起来。 那时候,也是这样一个车厢,她坐在常洛对面,满手都是从王府里带出来的鲜血。 当初有诸多难处,所以她没有带上慕淮一起走,如今倒是庆幸那些难处,否则这世上怕是要少一个慕淮,多一个云昭。 她掀起车窗帘一角,看着外面的长街瓦房渐渐苍茫一片。恍然间,她眸色微动,视线的尽头,一户人家白天刚办完喜事,此时门前还挂着红色的灯笼。 然而不过多久,马车转过拐角,那抹鲜红也随之消失。云昭有些无味地放下窗帘,靠回了原位。 有了影卫留下的太子令牌,出城果真顺利了不少。 云昭仰头靠在马车里,听着车轮在雪地里辗轧出闷响。 然而没走多久,随着马匹一阵嘶鸣,马车猝然停下。 黑夜里,车夫的声音透过门帘传了进来:“姑娘,有人过来了。” 云昭右手伸向腰间,握紧了那个银质发射器,左手警惕地握住了门帘一角。 寂静的夜里呼吸声异常清晰,云昭紧绷着脊背,听着对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就在她觉得时机差不多,想要掀开门帘射出银针的时候,来人的声音猝然响起。 “你要走了,是吗?” 熟悉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撞入耳廓,云昭忽然心下一空,握着门帘的手指有些发抖。 慕淮站在马车旁,隔着门帘,迎合着夜里死一样的寂静。 “没关系,我不会为难你的。”他低声说着,将一卷画轴搁在了马车上,“只是你有东西忘了拿。” 那一刻,云昭心底什么念头都没了,一种无措的空白感渐渐升起,瞬间淹没进了四肢百骸。 当初慕淮跟她说,“说什么都好,总比什么都不说强。” 然而现在她却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自从有记忆以来,她在待在暗使司的那些日子里早已习惯了命如草芥,知道有些人甚至连苟活的资格都没有。所以那时候她就一直在想,如果她能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死的就好了,这样不到那一天她就再不会胆战心惊。 后来天灯会孔明灯飘离视野的时候,她又在想,如果她能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死的,那么在死之前,她一定要将一切安顿好,如果安顿得够好,那么她身边的那个人应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云昭紧抿着唇,隔着门帘将画轴拿了进来。 马车再次疾驰而去,慕淮却迟迟没有动。 他一直都没有说的是,他真的很不喜欢看到她那和住前没什么两样的房间,就好像哪天,她就真的像一个短暂的住客一样,连东西都不用收拾直接就可以离开。 他生怕她哪一次偷偷溜出去就再也不想回来,可又没有办法永远困住她,只能装作不知情,然后等在房前,一回来就可以看到。 当初也是这样一个冬天,他将所有的不堪尽数铺展在了她面前。 后来时间兜兜转转,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只是命运稍有不公,同样是初冬,十年前你在这里游荡了一遭,我看着你走,十年后你又在这留了一瞬,还是我看着你走。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他们从未开始,他们在此结束。 泥潭 分卷阅读90 那场雪延续了一天一夜,长街覆白雪,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时分才堪堪止住。 西盛王卧病数月后食水不进,第三日晏驾西去,举国哀悼。 国丧之后,元祁登基,将所有与溯幽阁有过勾连的大臣全部削职关押,自此朝堂之上再无异声。 腊月初,盛京城内河流冰封,桥上打眼望去,只剩一片苍茫。 慕淮被带入茶馆隔间的时候,房内的随从正掂着茶壶替元祁斟茶。 茶香混在屋内热气中,在慕淮进门的那一刻迎面扑了过来。他解下厚重的裘衣,向元祁行礼,而后在桌旁落座。 自从元祁登基,像今日这般的闲散时间可谓是屈指可数,而私服出宫的情况更是难得一见。 他将煎好的茶水凑到嘴边轻抿一口,品着其中的味道,感叹道:“这些年尝来尝去,还是这家茶馆的茶合我的意。” “王上身居高位,什么样的茶得不到。” 元祁抬眼笑说:“这话配上你这张脸上的表情,我真觉得你在讽刺我。” “不敢。” 元祁倒是不在意,将茶喝完后又自顾地倒了一杯,半晌悠然道:“这次叫你出来是有要事相商,不过在此之前,我猜你一定有很多话想问,现在给你个机会让你先开口。” 慕淮面色平静地看着他,片刻后缓声道:“问不问的,很多事早就已经摆在了眼前,之前不能细说,如今也没了深究的必要,而至于您……您能有今天我一点儿也不意外。” 元祁搭在杯沿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微渺的热气从杯中蒸腾而起,四散在了半空。 元祁沉默良久,片刻后道:“看来你早就一清二楚,只是从来没有挑明过。” “当初我追查玄奕一事败露,先王上宣我入宫面谈,你知道我的身体状况,所以安排了刺杀的那一出,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彻底打掉王上当面阻止我的可能。”慕淮说,“不过这法子虽然挺损,但我其实还挺庆幸的,毕竟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王上都没有再提起此事。” 元祁点点头:“听你这意思,是后来对我的态度变了。” “但那时候王上也只是怀疑,后来你买通巫祝,间接向王上挑明了那件事,好让王上同意我出使乌南,借机杀我,那时候你的目的应该是想让我彻底与王上反目,好为后来的事铺路,对吧?”慕淮顿了顿,接着道,“包括后来利用云昭偷玉令的空子,借机对王上下毒,也是你的计划之一。” 元祁挑眉,笑道:“说的不错,既然你已经明白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慕淮:“但您当日已经是太子了,真的就急于这一时吗?” 元祁不以为然:“很多事你虽然见过听过,但未必都明白。我当初也希望自己一直都是太子来着。”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窗外积雪未化的拱桥,又落到了结了薄冰的河面上:“但事已至此,根本没有后退的余地。” 其他子嗣日后可做亲王,即便再不济也可换个衣食无忧,然而太子一封,一生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坐上最高位,要么被人踩进深渊里。之前西盛王可宠爱玄奕,之后也可厌弃元祁,此事一直困在那里,根本毫无退路。 慕淮轻抿了一口茶,却发现这和当日元和楼在乌南购进的一模一样。 他抿了下唇,又将茶盏放回了桌上:“那此事且不提,王上还没说您口中的要事是什么呢。” 元祁终于从窗外收回了目光,坦言道:“南境已经陈兵了。” 慕淮忽然抬眼,似乎有些意外。 元祁:“这件事倒也是在意料之中,不过棘手的是,乌南派了暗使司的人做暗探。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议和的可能微乎其微。” 慕淮看着木桌上搁置的茶点,其中便有一盘刚上的桃花酥:“那您打算怎么办?” 元祁不答,反问道:“我现在身边可信的人不多,之所以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清楚了吗?” 他顿了顿,等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听到答案。 他看着慕淮沉默的样子,无声叹了口气:“我知道当年的事给你带来了很大的影响,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就不想亲自去改变什么吗?” 慕淮:“王上应该知道,我从来没有领兵打仗的经验。” “这又有何妨,依你的才智,这些应该不成问题。” “那要不这样吧。”元祁思衬片刻,说,“如果你同意了,不管事成与否,我都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怎么样?” …… 长风酒楼里,归叶招呼完客人便自行去了后院。她穿过长廊,最终在院落一角站定。 酒馆后院堆着许多酒缸,都是刚运来还没来得及放进酒窖里的。这些酒缸成排搁置着,中间隔出了一条小道。云昭就站在小道的尽头。 药罐里煎着的药正往外飘着热气,苦涩的味道迎面扑来。 归叶皱了皱眉,埋怨着:“你这没去多久,一回来就拖 分卷阅读91 了个人,二楼那位到底什么来头啊?” 云昭搅了搅药罐里半浮着的药材,随口答着:“溯幽阁阁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自己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身后的归叶明显沉默了一瞬。她不由得转头望了过去,却只见对方一脸狐疑地看向她。 “这次太子派你去西盛,就是跟这个人一起去?” 云昭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什么”归叶犹疑地摇了摇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斟酌着问,“那我听说近日西盛王崩殂了,该不会是你们……” 云昭停下手下动作,低声道:“没有,我们连王宫都没进去。” 归叶不再多言,只是倚靠在酒缸上,看着云昭掩在火炉热流里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云昭这次回来后,似乎变得沉默了许多。 然而这种感觉却毫无来由,几乎捕捉不到源头。就好比这一刻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下一刻便能与你谈天说地,然而若是你不叫她,她大概就真的会那样坐上整整一天。 但这其实是任何一个听说过云昭的人都不会想象得到的,毕竟这个人在暗使司已经有了十数年的阅历,而如今在暗使司这么多人里面,经验丰富又非常年轻的已经少之又少了。 之前归叶在丽春|苑第一次见到云昭时,其实想法跟那些人并没有太大差别,但后来慢慢接触下来,她却发现这人其实还是有点儿人气的,之后再有喜怒哀乐也见怪不怪了。而至于现在这个样子,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云昭将药盛进药碗,几乎没看见归叶那种探究的眼神,只道:“药煎好了,我上去看看。” 云昭端药进来的时候,倾宁已经醒来了。她倚坐在床头,面色苍白如纸,显然不怎么好受的样子。 “醒了?”云昭之前见过她身上的伤,也不跟她掰扯,端着药碗走到了她面前,“刚好把药喝了。” 倾宁抬眼看向她,眼底的疑问不言而喻。 云昭保持着递药碗的动作,却见她迟迟不肯接,便道:“虽然确实是你骗了我,但我也有很多事要你亲自解答,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会把你带回来,你的那些疑虑可以打消了。” 倾宁垂下眼,伸手接过了药碗。 云昭在旁边的木凳上坐下来,看着她一口一口地把药喝完,这才开口道:“事已至此,你能告诉我,你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了吗?” “你不都已经看到了?”倾宁低声说着,声音里也带着些病气。 “你们真的只是想刺杀西盛王?那为什么我在你密室的壁画上看到了乌南王宫的影子?” 倾宁捧着药碗的手指紧了紧,指尖泛起了白:“壁画上有乌南王宫不过因为家父曾向乌南王求助过罢了,但若无西盛朝廷追杀,我们又怎会沦落到那种地步。” “如今西盛王也只是因病而亡,不管他是怎么死的,常洛太子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但你却没有手刃敌人,还折损了许多手下,这个买卖你不觉得亏了吗?”云昭平淡道。 倾宁没有答话,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思量着同样的问题,然而事已至此,再多的疑惑也比不过变故,想得越多也是越多悔恨。 云昭看着她,估摸着照对方这种状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起身道:“西盛待不下去了,乌南也未必是个安全的地方,溯幽阁本就是江湖帮派,不宜与朝廷扯上关系,等你伤好了就回去吧。” 时至腊月,乌南却也不见严寒,只隐隐有冷湿的感觉。 云昭走出房间,顺手关上了门,转身间看到了楼下和归叶攀谈的人。 那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归叶的脸色一瞬间变得不太好看,直到那人走了,云昭才下楼走了过去。 前堂客人喧闹,云昭朝那人的背影望了一眼,低声询问道:“怎么了?” “找你的。”归叶蹙眉说,“太子说要见你。” 画轴 云昭来到长信宫的时候,太医正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她看着侍女手里端出来的带血的绷带,心中瞬间了然。 她走到屏风前,低低地唤了一声:“殿下。” “过来。” 云昭没再停留,脚步一转,绕过屏风走了过去。 常洛拢着衣襟,除了唇色有些发白,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而云昭就停在他面前两步远的地方,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然而她这个没有多问并不是指常洛怎么受的伤,而是他为什么受伤。 早在云昭来长信宫之前,苏王后便已因病离世,常洛虽早早地被封了太子,但没了靠山,年纪又小,少不了被诸王兄栽赃欺负。 云昭记得,那时候的常洛经常莫名其妙地受伤,但不论怎样严重,长信宫里的人都只字不提,就像是一种心照不宣,尽心尽力地照应着,从不声张,却也从不惊疑。 这个疑问一直在她心里疑虑了很久,直到后来有一次她从暗使 分卷阅读92 司回来,刚巧看到太医匆匆忙忙地往长信宫那边赶。 那次,她躲在屏风后面,第一次看到了常洛满脊背的鞭痕。 那些伤有的早已泛白成了旧痕,有的才刚刚凝血结痂。 长信宫的人守口如瓶,太医署缄默无声,能有这份权重的只有身处高位之上的那个人…… “西盛王死了,不管他是怎么死的,你的任务完成了。”常洛笑说,“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有件事我一直不理解。”云昭说,“还望殿下解答。” “说。” “当初入宫偷玉令,虽然得了手但我自己也暴露了,这次您为什么还派我前去?” 常洛微愣了一瞬,半眯起眼:“就这个?” “就这个。” 常洛点点头,思索片刻后答:“原因很简单,首先是倾宁阁主点名要的你,其次是你的能力我信得过,再者……” 他起身缓步走上前,略微偏头看着她:“我也想借这个机会看看在我身边待了十多年的人到底留不留得。” 云昭抬眼,正对上他的视线。 常洛却笑了起来:“如今你回来了,就说明我没看错人。” 云昭沉默着,分辨不出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不想说什么。 她就那样僵持地站着,直到常洛苍白着脸偏过头去闷咳了两声。 “您这又是何必呢,明知王上不会有好脸色,还要和溯幽阁合作。” 常洛却没怎么在意,放下抵在唇边的手,转身坐回了榻上:“你以为他真的只是因为我一意孤行才发火的吗?他这是觉得我爬到了他的头上,觉得他快控制不住我了。” 他嗤笑一声:“我做这些事,背尽了骂名,若是成功了,整个乌南都会在诸国之中取得更有利的地位,失败了他却只会指责我没用……这可真是让人不快啊。” 云昭沉默地望着他,在这个殿里,这种屏退众人的埋怨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这次却是她第一次听到常洛这样直白地说起这件事。 之前很多人都说过,太子长相肖母,脾性肖父,然而云昭所见的这些年里,乌南王却并没有因为那张酷似亡妻的脸而仁慈半分,也没有因为那份骨子里带来的传承而心怀恻隐。 这一切似乎真的像所发生的那样顺理成章,却又隐隐藏着些不可说的缘由。 常洛右手压了下左肩,眉心一直轻蹙着,看上去确实不太好受。 “你这段时间不在,掌事的牌子还留在暗使司,回去拿一下吧。”他似乎有些疲乏,淡声吩咐,“还有,后天父王要去南山围猎,你提前准备一下,跟我一块去。” 云昭点头答是,便不再多留,转身出了门。 暗使司里,云昭穿过前院,拜访了院长便往内堂走去。 冬日湿寒,暗使司不训练的时候便会全员窝在有碳火的前室,插科打诨,无所不为。起初院长还会管教几分,但骂也骂了,罚也罚了,仍不见成效,又见他们并未耽误正常训练,也便由着他们去了。 暗使司主张因材施教,每年都会排榜,特长获胜者威望增强不说,好处也是颇多的。 只是近些年来暗使司很少再招募一些孩童进来,而成人已经定型,生活背景差异也颇大,以至于暗使司培养的人越来越参差不齐,训练时的针对性也没有之前那么强了。 暗使司前室喧闹一片,什么宫闱秘事都成了此刻的谈资。 其间有人醉醺醺地挤到了中间,酒气冲天地对坐在那里的人嬉笑道:“阿示,听说掌事从西盛回来了,上次你被她害得那么惨,这次要不要……” 陈示一把将他推开,烦躁地骂着:“什么狗屁掌事,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毛还没长齐就敢在老子头上撒野。” 闻言,醉鬼又凑了上来,晃着酒壶嘲道:“黄毛丫头?哈哈哈,上次也不知道是谁调戏小姑娘被黄毛丫头收拾了,哈哈哈。” 前室登时哄笑一片。 陈示气不打一处来地瞪着他,那人却还不知收敛,神识不清地在旁边添火:“我说,你也别不服气,看看人家,年纪轻轻……嗝……就混上掌事了,寻常的黄毛丫头就算是熬成黄脸婆也不一定有现在的地位啊。” “你懂什么!你也不看看她天天往哪儿跑,指不定是怎么混到现在——” 这牢骚还没发完,一根银针便越过众人直直地射向了醉鬼手中的酒壶。 酒壶应声破裂,稀稀拉拉碎了满地。 那醉鬼的酒登时就醒了,与众人一同回头望了过去。 只见视线尽头,云昭收好发射器,目不斜视地穿过众人走进内堂。 前室顿时寂静一片,醉鬼看着满地碎片,心有余悸地看了眼旁边的陈示。 只差一点,银针若是再偏那么一点点,醉鬼的手就会被刺穿。 陈示冷哼一声,刚想嘲讽些什么,就见云昭出了内堂的门,将手里拿着的牌子挂到了腰间,下一刻便腾出手疾步朝这边走来。 分卷阅读93 陈示还没作出反应就被一把钳住手腕摁在了桌子上。满是酒气的前室顿时唏嘘一片。 “看来你一直对我抱有怨言。” 陈示挣扎着,却与桌面贴得更紧:“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你有怨言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如果你是因为上次受罚不服,你尽管可以找院长伸冤,但我告诉你,当街调戏民女放在哪里都是容不下的,之所以你现在还好好地待在这儿,你得多感谢一下你这一身还算看得过去的功夫,起码放着还有点儿用。”云昭冷声道,“但如果你是因为误会我用什么见不得光的方式坐上了这个位置,我大可以向太子引荐你进长信宫,到时候你可以试试,用你所谓的见不得光的方式去勾引太子,看看太子会不会理你。” 满屋的人缄默无声,云昭不再废话,一把将手下的人丢开,转身出了院门。 …… 暗使司门前的一对石狮被暖阳镀上了一层金黄的色彩。云昭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刚巧看到正百无聊赖地靠在那里的马嘉。 她快步走近,疑道:“你怎么找这儿来了?” “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着,马嘉站直身,将手里拿着的东西递到了她面前。 “画轴?”云昭犹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画轴,这才接过来一点点打开。 画轴全部展开,云昭却渐渐蹙起了眉。 只见画面上一片漆黑,毫无光亮,就跟作画人打翻了石砚将墨水全部泼在上面一样,没有画面更没有意象。 云昭盯着那幅画看了一会儿,又转眸看向了右下角。 果不其然,那里又是跟之前一模一样的笔迹,写着“叁”。 “这你从哪里找到的?” “我从西盛回来后去了溯幽阁在乌南的据点,那里有个密室,里面就挂着这幅画。” 云昭的目光一点一点从画上扫过,脑海里回忆着之前发现另外两幅画的场景。 第一幅在云起山,那时候朝廷正忙着招安,而马嘉冒充山匪只为了方宜父亲手中那数不清的暗线。之后在半月楼,第二幅画被恭恭敬敬地供在房里,然而几天后溯幽阁便偷袭了盛京。 似乎每幅画都与某件事紧紧连着,而眼下天狗食月已经把全部的光吞了下去,这幅画却在乌南被人发现了…… “当初倾宁让你驻进云起山,真的只是为了方老板手里的暗线?” 马嘉想了想,摇头道:“这个我不清楚,我们也只是按照计划行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后来你顶替了方小姐,那个计划就没再继续下去了。” 当初方进答应常洛将女儿送入云起山,本意虽是和谈,但若不是方宜逃了出来,之后的计划会是怎么个走向谁也猜不到。 云昭思衬片刻,将画卷了起来,又递回马嘉面前:“你这样拿给我就不怕被发现?” “不会有人发现了。”马嘉说,“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当山匪比较舒服,更何况我本来就是‘半路出家’,如今想走也没人会拦。” 云昭挑眉,打趣道:“你倒挺有觉悟。” “所以啊,这画就当是借花献佛,或许可以帮上你。” 马嘉说着,寒暄了几句便要告辞,然而转身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回过了头来。 他指了下云昭身后的暗使司:“有的时候,栖身之所要适合自己才可栖身。” “另外,前些天我从西盛回来的时候,那位慕世子已经做上王爷了。” …… 云昭拿着那幅画轴走进长风酒楼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归叶招呼着最后一个顾客离开,拉着她在里间坐了下来。 云昭将画平铺在她面前,黑漆漆的画面再次映入眼帘。 归叶朝楼上看了一眼,低声说:“这就是你之前说过的,在溯幽阁发现的画?” 云昭点头:“这是第三幅,天狗已经将月亮全部吞了下去。” “照你那么说,之前那两幅都是在发生大事的情况下出现的……”归叶难言道,“我怎么感觉这事儿有点邪门啊。” 云昭撑着下巴思衬着:“之前我看过一幅壁画,那上面溯幽阁在经历西盛朝廷追杀后又向乌南王室求助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之后溯幽阁所在的那座山还是被一把火给烧了。” “溯幽阁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帮派,而且这个族群向来是十分神秘的,甚至还有传闻说他们其实在守着什么宝物。”归叶撑着下巴,遗憾道,“但不管什么宝物那一把火应该也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云昭:“但溯幽阁一直行事诡秘,上一任阁主死后他们明明还存有许多族人却近十年没有消息,而这次如果不是倾宁要报仇,估计也没有人能够找到他们。” 归叶看着她,疑道:“你的意思是……” “之前太子派我去盛京偷昭和令,说想要用这块溯幽阁祖传的令牌去谈合作,但我刚把令牌带回来,溯幽阁阁主就出现了。”云昭说,“既然溯幽阁藏得这么深,太子是怎么在那么 分卷阅读94 短的时间里找到他们的呢?” 归叶惊疑地朝楼上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转回了云昭身上:“你是说,其实他们早就找上门来了?” “不无可能。但这也只是猜测。” 云昭说着,将画轴重新卷了起来:“事已至此,再推其原委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这几天就先别去打扰她,等她自己愿意开口了,事情自然就明白了。” 溯幽 乌南的寒月来得稍晚,在寒月之前,王城外的南山上每年都会有一场狩猎。 南山上的猎场围了半座山,里面的树有的长青,有的却早早落了黄叶。 云昭走在密林之中,脚步踩在枯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绕着丛林巡视了一圈,正想往回走却忽然被人拍了下肩。 她回头望去,只见苏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身后,正嬉皮笑脸地看着她。 苏恪朝四周望了望,确定没人过来后凑近了说:“最近常洛给你派的任务里有没有用得上我的?我可以尽全力帮忙的。” “你?”云昭上下来回打量了他几眼,鄙夷道,“你不就是想找个由头偷偷跑出去么?怎么,才被关了几天就忍不了了?” “……”苏恪咬牙反驳,“你懂什么,我爹他明明就是……哎呀我给你说不清楚!” 云昭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苦口婆心道:“苏少爷,知足吧,这世间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丞相那样对你这么看重的人了。” 苏恪却哼笑一声:“那倒是,这世间除了他也不会再有人随随便便关我了。” “……” “不过话说回来,你在西盛就没遇到什么好玩的事?”苏恪想了想,贼兮兮地笑了,“你跟你跟那个慕世子……” 云昭脚步慢了下来,没什么表情地转头看向了他。 苏恪立马住了嘴:“不好意思。” “……” 云昭没理他,转头朝四周看了看:“今天王上出宫带了多少禁卫军?” 苏恪不明白她这么问的缘由,只道:“王上每次围猎禁卫军的人数都是一样,今年也不例外,而且来的时候你不都看到了么?” 云昭点了点头,却仍有疑虑。 为了狩猎方便,南山围起来的这块地方地势并不陡峭,但丛林茂盛,视界也十分有限。然而方才路过的那片树林正南方却有鸟雀不断飞起,但那只是在狩猎开场之前,而且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恢复了平静。 见她如此,苏恪倒是愈发奇怪:“怎么了?” 云昭摇头,从树林那边收回视线:“你轻功好,帮我上去看看,我总感觉哪里好像不对。” 闻言,苏恪也朝旁边看了看,点头应承后纵身上了旁边的一棵树。 视野变得辽阔起来,他站在枝头,按照云昭的指示朝四周观察了一番,却一无所获。 “这除了满林子乱飞的箭,根本没什么动静啊。”苏恪道,“我看你就是想多了,能有什——什么东西!” 一只白鸽猝不及防地撞了过来,苏恪慌忙挥手赶走,惊魂未定地抓牢树干,这才堪堪立稳在那儿。 而那白鸽似乎是被满林的羽箭吓到了,被他一把拍开的时候咕咕叫了几声,落到了云昭肩头。 苏恪看着她从白鸽脚上抽出纸条,拆开看的时候她的面色似乎变了变。 他不由得产生一丝好奇,但还没来得及出声问,身后不远处的一群飞鸟骤然飞起,兵戈相撞声也随之传来。 云昭也顾不得信的内容了,立马朝驻地那边跑去。 原本静谧的树林里不知怎么出现了一批黑衣人,这些人行事极其隐秘,袭击了守在周围的禁卫军,一齐涌入了王上所在驻地。 云昭赶到时,驻地已是一片混乱,兵戈嘈杂之声淹没了整个猎场。 这些人似乎抱了必死的决心,而且目标明确,显然是想弑君。 云昭解决完手下一个,转身时看到了王上身前被黑甲卫挡下的那个人。 方才归叶给她传信,说倾宁失踪,看来是早有预谋。 云昭侧身躲过身后人的袭击,心念电转间将这几个月来的所见连成了一条线。 ——密室里的壁画,倾宁的行事,还有那一幅幅诡秘的画着天狗食月的图…… 原来他们真正想吞噬的是乌南君主…… 溯幽阁齐聚于此,从王城里带出来的那些禁卫军根本抵挡不住进攻。 倾宁站在乌南王面前,隔着虎视眈眈的黑甲卫,抹了把唇角的血:“好久不见啊,当日你欠下的,我来向你讨了。” 乌南王却只盯着她的面孔,似乎是要从这张脸里观摩出当年的影子。 他笑叹了一口气:“姑娘,是非成败皆为定数,当初令尊自己轻信于人又能怪谁?” 倾宁嗤笑一声:“是非成败?王上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当初我父亲为保族人性命不得已才选择投靠你,他拿出了十二分的 分卷阅读95 诚心,可你呢?过河拆桥,弃之如敝履,现在你跟我说是非?” “那时候你可真是耍得一手好手段,一把火烧了整座山,让我族人颠沛流离至今。”她冷声说着,手里紧握着剑,剑锋却缓缓指向旁边的常洛:“不过,好在你还有这么个儿子,你没好意思把当初做下的那些烂事告诉他,却正好给了我机会。而如果没有他,想必我也没办法潜入盛京。即便是棋差一招,但好在那个追杀我族的西盛王死了,而我今天站在这儿,就是你们机关算尽却算漏的那一步。” 猎场驻地被溯幽阁帮众包围,倾宁提着剑立于人前,终于撕破了那层阴霾,将多年来的隐忍尽数扯碎。 猎场上的兵戈声终于停下,随驾跟来的几个大臣全部被刀锋架上了脖子。 云昭站在旁边,看着乌南王毫无波澜的面色,忽然想起了自己方才在树林里听到的响动,心下不由得一凛。 “寡人很早之前就说过了,凡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至于失去的和得到的等不等价,就要看自己的选择了。”乌南王说着,半眯起眼眸,“如今姑娘这般行事,也是同样的道理。” 倾宁重伤未愈的脸上还泛着病气的苍白,她扫了眼局面僵持的猎场,笑说:“我本已是强弩之末,但当今局面,杀了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乌南王摇了摇头,不知是何意味。 而就在这时,猎场上忽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不远处的树林里无数飞鸟争先飞起。 倾宁一惊,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黑甲像是早有预谋一样正从树林深处往这边袭来。 倾宁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步,局势瞬间颠倒过来。 乌南王趁此机会劈手夺过旁边侍卫手里的刀。下一刻,倾宁后背一凉,刀锋顷刻间没入脊背又从身前穿出。 云昭下意识往前一步,却被常洛一把攥住了手腕。 她偏头看了过去,却见常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早已埋伏好的黑甲卫。 那种表情,似有意外,却毫不疑惑。 长刀瞬间抽出,倾宁脚下一软半跪了下去。她手里握着剑柄,剑锋深深地刺入泥土里,黑色前襟被鲜血浸湿,空气里弥漫着难以忍受的血腥气。 她回头看了眼包抄过来的黑甲,一瞬间明白了过来。 长剑堪堪支撑住身体,倾宁却笑了起来:“真是可笑,溯幽阁此次行事压上了全部的身家性命,消息也被瞒得密不透风。敢问王上,您这提前留的这一手究竟是在防谁啊?” 乌南王的面色一瞬间沉了下来。 倾宁看了一眼旁边一直不发一言的常洛,嘲讽道:“当年苏王后病重,你觊觎我阁中世代相守的灵药,利用父亲抢了东西又烧了山谷。” “虽然王后寿数仍尽,但至少你还是真心为了她。” “而今天这一出王上又该怎么解释呢?王后看到怕也是会寒心的吧。” “如今时局非常,与西盛大战在即,寡人未雨绸缪出宫自要多带兵力,你一介江湖乱民又懂什么?” 倾宁怜悯地摇了摇头,动作微弱,面上的讥讽却不言而喻。 “若是王后看到你用她培养的……黑甲卫……来对付她的……她一定,一定会非常……” 整个猎场顿时静谧非常,云昭看着倾宁倒在那里,一时间竟不太敢抬眼去瞧常洛的脸色。 乌南王将染血的长刀丢下,拂袖转身:“引起动乱者,就地处死!” 交易 乌南,清水镇。 小镇临近乌南边陲,当年陈列率军南下,吞灭二十多个大小镇子后得来乌南朝廷的议和书,那时候,西盛铁骑就堪堪停在这里。 如今两国战事在即,乌南派出的军队主力驻扎在此,各自休养,只等一纸令下,战事发起。 云昭踩着青石板跃上房檐,伏低身拿开了屋顶上的一块瓦片。 屋内烛光透过细小的缝隙照了出来,映出了里面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你的意思是敌不动我不动,就这样一直僵持下去?” “王上下令吩咐的,你难道忘了上次的事了?那次的教训还不够惨吗?” “那次只是碰巧遇到了个硬石头,这次西盛不是换主将了么?”那人说,“更何况那位主将籍籍无名,从未在战场上见过,西盛刚登基的那位国君也是昏了头了,居然让一个毫无经验的人领兵。” “战场之上切勿轻敌,等到时机成熟王上自会拟下密令……” 云昭伏在屋顶听着这席话,几乎立马就分辨出了目标。 几天前,溯幽阁帮众被围捕,此事几乎轰动了全城。 不论当初的事实如何,此次乌南王算是彻底清除了先前遗留下来的一大障碍,只是那猎场上突然出现的黑甲卫仍旧给整件事留下了一个最不可说的禁忌点…… 那天,云昭像往常一样站在长信宫里,看着常洛若无其事一般将殿内熏香点燃。 分卷阅读96 “禀殿下,猎场周围已经清理干净了,不该有的绝对不会再出现。” 常洛慢条斯理地盖上香炉的盖子,用手随意地扇了扇从香炉眼里升起的白烟:“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云昭顿了下,摇头道:“不该问的属下不会多嘴。” “不该问?”常洛短促地笑了一声,“这些年这一点你做得可并没有想象中的好。云昭,跟暗使司其他人比,你什么都强,就是好奇心太重了。” “属下知错。” “罢了,当日的情形你也见了,父王那所谓的有备无患完全是有另类的深意存在,不过这样也好,还能减轻一点本宫的负罪感。” 那天,倾宁最后的那番话算是深深地烙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而事后云昭奉命清理猎场的时候却在树林十分隐秘的一条窄道上发现了大量方向不一的脚印。 原本这些脚印也没什么,只是从制式来看这些人穿的应该都是军制长靴,而且那条路上的泥土松软,脚印却依旧很浅,想必是全员轻装行动。 但当时王上带的黑甲卫全部身着重甲,而溯幽阁本是江湖中人,也不可能有军制长靴,所以当时必定有另一队人马埋伏在此,只是临时突发事变才一直没有出面。 “那个阁主说得没错,父王总是机关算尽却算漏一步,时至今日也是如此,如果我是他,即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让那些人露面,否则占下风的就是我了。” 熏香的气息萦绕在鼻端,云昭很轻地闭了下眼,堪堪扫去脑海里的昏沉。 或许是夜里常失眠的原因,常洛宫里的这种熏香大致都有些催眠的效用,以至于她每次在殿内待久了都会产生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她抬眼看着常洛的背影,轻声道:“如果那天溯幽阁没有插进来,殿下得手了真的不会后悔吗?” “后悔又怎样,不后悔又怎样,在黑甲卫冲出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没有回头路了。”他悠悠地说着,转身正对上云昭的视线,“不过现在与其说这些,不如谈谈你的路该怎么选。” 云昭面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就好像在这十几年的光阴里,无论外界如何变幻,她面对这座宫殿,甚至于这里的人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但这对于自小被养在暗使司的人来说其实是十分普遍的,他们从小培养忠心,被剥夺大喜大悲之后扔进樊笼,死不为己。 云昭一眨不眨地看着常洛,低声说:“决定权不是向来都在殿下手里的吗?” 常洛沉默地看着她,眼底没有丝毫笑意,似乎听到这句话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愉悦的事。 他缓步走近,轻声言道:“我当初在训练场挑你的时候也还是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挑了你会有什么用,各种想法都有过,就是没有想过把你留在身边做把刀。” “……但是很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成了我手中的一把利刃,不管做什么都很周全。” “只是有一点,你似乎从来不肯亲近于我,就连身为下属媚上讨好的一点温情都没有。” “我记得,当初你进长信宫的时候是很开心的,可是后来为什么就不开心了呢?” 他抬手,刚要触及云昭脸侧就被对方偏头躲了过去。 他指尖一顿,随之落下,只低笑一声,俯身凑到了云昭耳边:“你卧房里的那幅画我看过了,他心里的你是什么样的,我差不多也能猜出来了。” 云昭依旧垂着眼,似乎并没有过多的反应,但如果细看的话,就可以看出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依稀有些发抖。 常洛观察着她的脸色,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无味。 “我现在大概已经知道你想要什么了,这样吧。”他说,“我给你一次机会。边境兵力距京遥远,控制起来要比黑甲卫容易得多,我曾旁敲侧击过此次战事的主将,提出要他为我所用,只是姜度这个人顽固不化,一心只听令于父王。” “你去一趟,解决得干净一点,到时候我自会安排人手顶替过去。” “事成之后,我给你一次机会上暗使司擂台,你赢了我便放你走。” …… 云昭轻轻将瓦片放回,遮住了屋里漏出来的那一抹光亮。她静静地蛰伏在此,等待着月上中空,烛灭人息。 冬夜里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猫叫,惊得鸟雀飞离枝头。 云昭落在院前的常青树旁,隔着茂盛的枝叶观望着院内的动静。 她观望了一会儿,这才抬脚朝方才的那间屋子走去。 院内寂静非常,偶有晚风掠过院内的几株常青树,惹得树叶哗哗作响。 整座宅子完全是借用的民房,房前有枯萎的花枝,还有一丛不知名的灌木。院子里并没有云昭想象的那般有重兵把守,甚至整座宅院都透着一种十分怪异的沉静。 云昭忽感不对,然而这时她已经走到了屋前,若不继续便不知还要等多久。 她正犹豫着,突然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响动,多 分卷阅读97 年来生死一线的经历让她本能闪避,而就在她躲到梁柱后面的同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直地钉在了门框之上。 对面房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弓箭手,正拉弓搭箭准备再次袭击。 云昭在箭雨中纵身躲到了院中另一角,在空隙里腾出手来放出了数枚银针。那些银针无一落空,悉数刺进了屋顶弓箭手的咽喉。 看来这些人是早有准备,一方闹出动静,其他埋伏在此的人便一齐出现。云昭避无可避,在逃出院子时被纷乱的羽箭射中了手臂。 她贴着围墙站在寂寥的街道上,头顶寒星点点,指尖鲜血不断滴下。 院落里的狼藉被她遗留在身后,她走了几步,便照惯例拇指抵住箭身一把将其拦腰折断。 她将半截羽箭随手丢下,还没来得及细想那些守卫为何没有追出来,便忽然听到不远处响起的一阵脚步声。 她恍然回身,只见十几个黑甲卫手持长剑轻装而来,立马将她围了起来。 ——常洛还是慢了一步,乌南王早已派人将驻地保护了起来。 云昭捂着左臂,目光一寸寸从眼前的几个黑甲卫身上一一扫过。 乌南王宫里,暗使司多出暗探,专门在暗地里行事,但却只归太子管辖,而眼前的黑甲卫原本是苏王后在世时培养出来用于弥补禁军不足之处的,只是后来被王上改成了一个独立的编制,又因其极其忠心,所向披靡,一直留存至今。 黑甲卫挡在面前,为首的那个人抬起长剑指向云昭:“王上有令,留活口。” 想必乌南王也是料到常洛会对姜度下手,提前在此埋伏好了人手,抓住活口便是抓住太子的把柄。 云昭抿着唇缓缓放开了捂着伤口的手,在黑甲卫围上来的那一刻拔腿冲了上去。 银针不消片刻便已用光,云昭虚晃着脚步强稳着身体从旁边的尸体手里捡起了长剑。 黑甲卫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云昭在暗使司待了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和这群人正面对上。她手臂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右手手腕处的皮肉开绽,以至于握剑时手指都有些发抖。 月亮缓缓偏离中空,微渺的光线投映在这片刻的僵持之中。云昭紧绷着唇线,强行忍耐住身上密密麻麻蚀骨的疼痛,然后提剑上前…… 月色朦朦胧胧,映着满地的斑斑血迹。仅剩的一个黑甲卫虎视眈眈地看着云昭满身是血地割断手中同僚的喉咙,看着她在把尸体丢开的那一瞬间转眸望向了自己。 那双眼睛通红一片,方才还干干净净的脸上此刻已经蒙上了一层血污。黑甲卫握紧了剑柄,快步上前毫不费力地刺中了那具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身体。 云昭紧咬着牙关,舌尖尝出了一丝腥甜。她左手握住剑锋,右手反向握剑,电光火石之间划过了对方的颈侧。 月光森寒,窄路上的青石板已被血迹染红。云昭跌跌撞撞地沿路走着,身后留下一地血迹随脚步无尽蔓延。 时间已至四更,清风客栈里却还亮着零星的灯火。慕淮坐在书案旁,提笔在平铺的图纸上做下标注。 他便衣来到清水镇已有三日,将地方要塞与敌军主力摸了半成。此次若是彼此僵持时间够长,他便可在战事来临之前将清水镇逐步渗透。 慕淮盘腿坐在书案前,手中提着的笔还未落下,就见原本守在屋顶的扶桑翻窗跳了进来。他动作间带起一阵风,惹得旁边烛火摇曳,屋内一阵晦暗不明。 慕淮抬手挡了一下火烛,偏头看向扶桑时只见他不知道是撞见了什么,满脸惊疑之色。 “王……王爷……” 军营 那晚临近天亮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将街道上残存的痕迹冲了个一干二净。 清风客栈东端的那间屋子灯火亮了一夜,在满街的寒风凌冽中透着微渺的昏黄。 那夜扶桑发现云昭时,她已经不知道在街角布满苔痕的青石上昏迷了多久,只单单看那被血迹浸透的青苔就十分的触目惊心。 云昭在清风客栈昏睡了好几日,期间昏昏沉沉醒来过一次。 那天扶桑正跟慕淮汇报南境军营里传出来的最新消息,大概意思就是说乌南内部似乎有了动静,大战怕是会一触即发,而他们原定计划只在清水镇待五日,现在已经延迟了许久,再不回营怕是会夜长梦多。 那时候慕淮似乎也有些犹豫,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做出个决定,而云昭就在这场沉默里朦朦胧胧睁开了眼。 她既说不出话也动不了,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手抬起了一点点。慕淮垂在身侧的手被她紧紧握住,指尖由于用力的缘故还微微发着颤。 那力道其实并不重,对于慕淮而言也只是虚虚一握,但却像是磨尽了她所有的耐心。 慕淮垂眸看着她,看着她半睁着眼目光涣散毫无生气。她就那样握着,握了很久,直到手腕处的伤口再次撕裂将白色绷带渐渐染红。 那一刻她的意识其实并不清醒,连她自己都不 分卷阅读98 知道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伸手。 伤口崩裂时密密麻麻的疼痛她很久才感知到,同样的,直到慕淮给她换药重新包扎完,她的视线依旧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那一瞬间,她的眉心渐渐蹙起,惶恐与不安第一次毫无掩饰地浮出水面。慕淮将她的手小心放平,指尖仍旧抵着她的手心。 他面色和缓了下来,握着她的手指轻声言道:“别担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她飘忽着目光许久才听清他说的什么,她嘴唇翕动,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那时候她心底涌上来的所有情绪全部哽在喉间,纷乱复杂,搅成了一片,抽丝剥茧之后竟满是愧疚之感。 …… 云昭彻底醒来已经是五日后了。 营帐里生着碳火,到处都是行军的简易装置。她从榻上撑坐起身来,许久未醒的脑袋一时间还有些昏沉。 碳火在铁盆里泛着点点猩红的光,云昭倚靠在床头,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些局促。 怎么来到这儿的她已经没印象了,身上的伤被处理过也已经没了那种刺痛的感觉。 兜来转去她还是回到了原点,尽管当初次次离开都有许多不可说的缘由,但这么久以来,那些从未说出口的话和从未缺席的无限度的包容都像是从心底萌生出的丝蔓,蜿蜒缠绕,将这个向来茕茕踽踽的人包罗在内。 那个她原本以为一辈子都逃不出去的樊笼已经有机会去撬动了,曾经深一脚浅一脚踩过的泥潭似乎也看到了岸…… 营帐帐门被人拨开,云昭下意识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姑娘你醒了?”少年道,“刚好,把药喝了吧。”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着眼前的这个青衣少年,片刻后开口:“你是……” “哦,在下甲子,是随军军医中的一员。”他想了想,又说,“原本规定应该是家父随行的,但他卧病已久,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由我代劳了。” 云昭接过药碗品着他这有些多余的解释,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只说:“像你这般年纪的,若不是来做前线打仗的士兵,军营应该是不会收留的吧?” 甲子一怔,还未思量出答话,便又听到云昭说:“我猜你应该是趁行军的时候偷偷混进来的,被发现时军队已经到了南境,实在无法才留下的你?” 甲子嘴唇张了又合,许久都没说出一句话。 他干咳了一声,咕哝道:“我……医术好,军营自然收,更何况我已经十六了,不算小了。” 云昭低低地笑了笑,一点一点将碗里的药喝尽。 “不过话说回来,姑娘你能受这么重的伤,应该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吧?”甲子眼里闪着光,满是期待地问,“您是江湖上的游侠还是王宫里的高手啊?” 云昭:“……” 你想的有点儿多。 “不过我好像在西盛王宫没见过你,你应该就是江湖中人吧?”他说,“那你有没有话本里说的什么武林秘籍啊?可以给我看看吗?” 云昭的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憋了好久才转移话题说:“……听你的意思你经常出入王宫,你是太医署的?” 甲子却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可跟宫里的那群老头没什么关系。” 他说:“我们家原本只是江湖游医,后来受了慕老王爷的恩惠,为了报答才开始随军四处征战,时间长了也渐渐的有了一席之地,期间也就入宫过几次而已,算不得什么,更跟那些瞧我们不起的老太医八竿子打不着。” 云昭微微点头,心道怪不得慕淮会把这么个孩子留下。 营帐外偶有脚步匆匆而过,不消片刻便传出了一阵喧闹声。 云昭不由得朝营帐门口望去,然而视线被营帐门帘挡住,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甲子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轻轻“啊”了一声,难为道:“应该是陈将军又闹脾气了,姑娘不必多心。” “陈将军……你是说陈列?他也在?” “诶?你认识啊?”甲子有些新奇,就方才的话头解释说,“这人依仗着自己战功显赫,一直不甘心被任为王爷副将。再加上前些天去刺探敌情的时候遭人暗算受了点伤,这会儿正生闷气呢。” 甲子原本就不受礼法约束,说起话来也是爱憎分明毫不遮掩。云昭也毫不介怀,而她关心的则是另一件事。 旁人不清楚她的身份,只当自己是慕淮在路边发善心顺手捡回来的,但陈列就不同了,之前他们在盛京结下的梁子可不少,慕淮又是怎么说服陈列让自己留下的呢? 帐外的喧闹不过多时便停了下来,甲子收拾了药碗正要出去,转身却看到了掀帐进来的慕淮。 他正想问句好,余光却瞥见床上方才还懒懒散散斜靠着的人不知为何忽然坐直了身。然而他不知缘由,只疑虑了片刻便识趣地走开了。 营帐外面刺眼的日光被再次落下的帐帘遮住,帐内一片沉默。 分卷阅读99 那种暧昧不清的氛围时隔许久再次袭来,云昭坐在床头,垂眼听着对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谢谢。”她说。 慕淮似乎早已料到这个开场,并不意外,撩起衣摆坐在了床边偏头看着她:“不用说这些。” 云昭显然不太敢抬头的样子,手指无意识地捏紧被角,在心里挑挑拣拣许久才开口解释:“我……我上次是有原因的,溯幽阁他们……” 后面的话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只见慕淮抬手覆上她搓捏着被角的手,空出另一只手来勾住了她的肩,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他似乎是顾忌着云昭的伤,动作间并没有过多用力,只将下巴抵在了她的肩窝处。 “我说了,不用说这些。” 熟悉的松雪气息萦绕在侧,云昭僵着脊背,眼睫微颤。 她就那样僵持了许久,才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犹犹豫豫地抚上了对方的背。 这个动作似乎极大地取悦了慕淮,他手下稍微用了点力,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你不是回王宫了么?怎么弄成了这样?” 云昭抿唇不语,斟酌了一会儿才回答:“长信宫有任务,中间……出了点儿差错。” 慕淮没有说话,只是在听到这句答话的时候在她颈侧轻轻蹭了蹭,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云昭喉间有些发涩,目光虚虚地望着空中一点,许久后才轻声说:“你带我回来肯定很麻烦。” “没有。”他顿了顿,玩笑着说,“更何况你抓我抓得那么紧,不带你回来还能怎么办?” “……” 他垂眼看着云昭渐渐泛红的耳根,温沉地笑了笑。 银针 几天里,从盛京运来的粮草已经全部到达南境,乌南驻扎在清水镇的主力也开始蠢蠢欲动。 之前陈列率兵攻打乌南时,主战场多在靠近西盛的丘陵一带。那时候两方兵力悬殊,若是硬碰硬西盛绝无胜算。 既知如此,陈列便率轻兵连夜赶到了敌方驻扎的潼关口,在对方营前的密林里守了三天三夜。 到第四天的时候,敌方主力出营作战,留了个空子,被他们一把端了主营,断了退路。乌南徒有强兵却粮草空尽,腹背受敌,被歼灭大半后一直退守到了清水镇一带。 然而将二十八镇重新划归后的乌南边陲大多都是流水高山,易守难攻。且不说对方此次防范更甚,单是这种地形就不足以支持故伎重演。 西盛军营驻扎在一片长青林之后,寒风虽从北方袭来却多被困于林前,只闻其响,不见其踪。 云昭出帐门的时候正巧遇见甲子端药走过,便出声拦住了他。 甲子脚步一顿,转过脸时满面的忧愁还未来得及收起。 云昭看着他这副神情,又看了看他来时的方向,心下了然:“怎么?陈将军又把你轰出来了?” 甲子的脸当即便瘫了下来,埋怨着:“这些天你也见了,这人什么臭毛病,自己的伤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吗?” 云昭深谙他的直性子,笑说:“你该不会给他送药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吧?” “……” 甲子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云昭:“陈将军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样肯定会适得其反的。” “那有什么办法。”甲子瘪着嘴,低声咕哝,“随军那么多军医,王爷偏偏把他塞给了我,还那么难伺候。” “陈将军身份特殊,总要交给一个信得过的人,这一点你还不懂么?” 云昭拍了拍他的肩,朝四周扫了一眼,凑近了说:“那这样吧,我帮你解决这个,你借我一样东西,怎么样?” 甲子狐疑道:“什么东西?” “你行医问诊应该有银针吧,借我几根。” “银针?你要那个做什么?” 甲子稍有疑虑,然而刚问完脑中便有灵光一现:“你是不是要练什么秘籍啊?厉害吗?我能旁观吗?” “……” 云昭十分无言地看着他,非常好奇这人脑袋里装的是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 她看着眼前少年颇为期待的目光,还未开口余光瞥见不远处正往这边来的陈列。 距上次探查敌情受伤约摸着已经过去了七八日,骁勇善战脾气臭的陈将军不服医嘱到如今面色还是苍白如纸。 甲子见他过来,用手肘暗搓搓地戳了戳云昭。 云昭眉头一挑,在陈列路过的时候问候了一句:“陈将军脸色怎么这么差,没睡好吗?” 陈列却深觉讽刺,冷哼了一声:“乌南小人得意忘形。” “将军这是在说我吗?” 陈列脚步一顿,绷着脸没忍住说:“你最好少得意,这是在西盛军营,你要是敢有什么小动作,谁护着你都没用。” “我当然知道。”云昭礼貌地笑了笑,“当初在王宫你没能杀了我, 分卷阅读100 后来在盛京街头也没抓着人,心里肯定很不甘吧?” “我记得您当初可是自诩战神的,怎么去敌方侦查了一下就弄成了现在这副……唔,乱糟糟的模样?” “你——!” 陈列一时气结,握拳抵着唇闷咳了几声,被甲子腾出手一把扶住。 云昭佯装嫌弃,啧啧了两声,继续火上浇油:“陈将军气性真大,当初您率兵南下运气好打了个胜仗,但这次乌南不论是兵力还是装备都较之前有了很大的改善,就不再是您守个几天就能赢的了的了,更何况——” 她打量着陈列,遗憾地摇了摇头:“您这个身体状况撑得住吗?别是仗还没打就倒下了,要真那样可就真是让人看笑话了。您说是吧,战神?” 战神恶狠狠地盯了她一眼,一把推开甲子,走去了自己营帐。 云昭朝他的身影抬了抬下巴,对甲子说:“台阶给你了,快去吧。” 甲子一言难尽地立在原地,抬脚跟上去两步又退了回来。 他看着云昭,语气十分诚恳:“以毒攻毒确实厉害,不过幸亏您习武不习医,不然您这要是做大夫,死人能不能治活另说,活人是真真要被气死的。” “……” 当晚慕淮回到营帐的时候,云昭正在一根根地擦拭她那用三寸不烂之舌换来的银针,虽然不如原先的顺手,但到底有胜于无。 昏黄烛光映着她的侧脸,她手下忙着,磨到最后一根的时候慕淮刚好掀帐门进来。 慕淮缓步走近,看着桌案上零散摆着的东西,问:“我听人说你今天把陈列气得不轻。” “……还行吧。”她随口答着,忽然动作一顿,警惕地看向他,“你该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怎么可能?”慕淮说,“我明白你的用意。” 云昭手下不停,又将原本已经坏了的发射器拆开重装:“当初在王宫他差点灭了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还不准我说两句了?” 她嘴里不饶地说着,手里的发射器装到一半,却发现有个零件弯折过度怎么也装不上了。 慕淮从她手上接了过来,将零件在烛火上烤了烤,掰回来后刚好装上:“你怨气这么大,想说谁拦得住你——这银针不是你的吧?” “是我从甲子那儿拿的。”云昭看他摆弄着那些零件,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去触陈列的霉头。” 慕淮一点一点将发射器装好又交回她手上,没忍住问:“你专门找这些东西做什么?” “防身。”她应着,“万一哪天陈将军想不开拿我祭旗,你又不拦着,那我岂不是很惨?” 闻言,慕淮笑了一声:“你想得倒是挺多,怎么就不能盼着点儿好。” 云昭将银针一根根装进了发射器里,所幸长度刚好。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不过话说回来,慕家的根基不是在北疆么,你们那位新王怎么会想到让你来南境?” “太子登基本就时局不稳,派我来也只是权宜之计。” 云昭略微点头:“听说乌南这次的主将是个特别谨慎的人,不太好对付,而且未定因素也有很多,你小心一些。” 慕淮却不甚在意:“无妨,万事都差一个时机,只要时候到了,一切都不成问题。” “这么自信?”云昭挑眉道,“你有办法了?” 擂台 腊月里,两军对峙良久,却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一直等到密林遮不住寒风,沉水的河面结上了一层薄冰,风吹过时还可以看到破碎的部分沿流躺向下游。 这天晨曦未露,外面寒霜渐起,主营帐里慕淮和陈列还在商议着下一步的行事方略。 行军打仗最忌营中相斗,在这场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的南境对决里任谁都要压住心性,无论平时如何,关键之时还是要合力对外。 慕淮将沙盘上的旗子重新归置,在不遇山一带围出了一块空地:“听清水镇百姓说,这里是往来经商要道,虽山势险峻,却从未发生过意外,腊月里不易行船,商人便大多在此过路。” 陈列思衬着点点头:“可如今两方陈兵在此,应该不会再有人走这条路了。” “无人过路但山头还在,更何况边境人将此奉为福地,之前大小战役从未再次展开过,可见其重要性。”慕淮说着,将手里剩下的旗子插在了沙盘上,“此地可以为我所用。” 陈列沉思片刻刚想开口,却见甲子慌慌忙忙掀帐进来。 “王爷,云姑娘不见了!” 陈列一听到这三个字脸色瞬间变得异彩纷呈,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帐门便再一次被掀起。 “王爷,敌军偷渡沉水河,已经快要上岸了!” 慕淮蹙眉听着帐外匆忙的脚步声,片刻后转头叫了声“扶桑”。 扶桑立刻会意,颔首出了帐门。 腊月十四,乌南主力借夜雾遮蔽横渡沉水,晨曦之时 分卷阅读101 大半兵力上岸,与闻讯而来的西盛军迎面撞上,刀剑炮火之声顿时连天。 与此同时,云昭再次潜入清水镇后营,趁着守卫松散进了主将卧房。 原本驻扎在此的诸多兵力已被姜度带走了大半,云昭从后窗翻入却没见到黑甲卫半点踪影。 她在房内翻找了一通,最终在书架旁发现了藏在暗格里的兵符。 边疆情况多变,主将事急从权。远涉边境的全部兵力只听命于主将一人,而乌南历代国君为保君权稳定定下规矩,认符不认人。 沉水河畔,两军战况甚烈,乌南突袭渡江,被阻击在密林之前。 云昭将假兵符换入,按动机关将书架归位后,看到了窗边归置了一半的沙盘。 傍晚时分,慕淮早先埋伏在沉水河畔的轻装包抄敌军,断掉对方退路。姜度始料未及,率军经不遇山关口返回主营…… 云昭一路向南,离镇时,在清水镇关口见到了扶桑。 彼时扶桑正靠在关口的老树旁,显然早就等在了这里。 云昭骑在马上,打量了他片刻,说:“看样子,你早就知道我要离开清水镇?” “没有。”扶桑说,“是王爷,他说在这儿能见到你。” 云昭眼眸垂了下来,沉默半晌道:“姜度一早就离营了,看时间这一战应该已经打完了吧。” 扶桑有些不解:“王爷第一次领兵,你就真的一点不担心他吗?” “你自小就跟着他,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如果说姜度谨慎小心,那么慕淮只会比他多不会少。”云昭微微笑道,“想必你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扶桑瞬间无话。 云昭拽着缰绳,驭马走近:“我从姜度主营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他留在房里的沙盘——不遇山向来无事,且易守难攻,乌南人重视那块地方,而事关两国经商,军部也从没再那儿动过手。但是这次姜度怕是要破例了,你转告他,让他小心一些。” 她敛着眸,轻声道:“我会回来的,到那时,不管他怎么看我,我都不会再走了。” …… 云昭在路上奔波了一夜,回到王宫已是第二天清晨。常洛看着她风尘仆仆地来,屏退侍从单独见了她。 长信宫里依旧燃着之前的熏香,清香凌冽却让人无端生出一种距离感。 云昭半跪在殿中,低声道:“抱歉,殿下,任务我没能完成,不过我拿到了另一样东西。” 说着,她将兵符拿出奉上,和过往多年一样,没有情绪,态度平平。 边境兵力虽距京遥远,但朝廷终归是鞭长莫及,若是有了这部分兵权,即便日后事情败露,这也会作为一个后手,永远支撑在那儿。 “与其杀掉主将换成自己人,倒不如把兵权握在自己手里,这样殿下还能多一条退路。” 常洛垂眸看着她手上的东西,却并没有着急接过,只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云昭低着眼,摇了摇头:“属下无能,敌不过黑甲卫。” “这不怪你。”常洛说,“本宫也没想到,当年母后培养出来的人如今竟反过来一次又一次地绊了我的脚。” 他说着,目光落到了云昭身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大概是你第一次主动跪我,怎么,真的想好了?” “暗使司能力出众者颇多,早先属下也给您递过名册,都是殿下可以信任的。” 云昭仍旧保持着递送兵符的姿势,却久久没有听到常洛说话。 殿内一度陷入了沉默,云昭低着头看不到对方的神情,捏着兵符的手心渐渐出了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常洛才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短促的笑声映在空寂的殿中,砸进人心里的时候猛然一颤。 “方才你说本宫要留有退路,那你呢?”常洛说,“经此一事,你的退路还有吗?” 云昭目光垂在地板上,刚好可以看到自己那缩成一团的影子:“我的退路……正在向殿下争取。” “那万一我要是反悔了,不给你了呢?” “不会的。”云昭缓声道,“强留的人终归是留不住的,不再忠心的人长信宫也不会需要。” 常洛微微眯起双眸,半蹲下来,伸手扳起她的下巴:“云昭啊云昭,我真的很好奇,你是凭什么觉得我不会杀了你。” 他盯着那双眼睛,却从里面看不出任何答案。 他这才发觉,过去的很多年里他似乎真的从来没有揣摩过这个人深深包裹住的心绪,之前错过许多,而如今却再也揣摩不出了。 常洛紧绷着唇线,半晌松开了手:“罢了,本宫既然答应你了,就绝对不会食言。暗使司已经准备好了,你可以去了。” …… 云昭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进的暗使司了,甚至于脑海里连最开始那几年的零星记忆都没有。 她原本以为那些记忆是在过往无数的经历中被冲淡的,但直到后来几年里,她看到院长经 分卷阅读102 常时不时地从外面抱回来一些小孩,那时候她才想到,自己刚来的时候也有可能还没有记事。 那些孩子大多是战乱遗孤,能苟活在断壁残垣之中然后被抱回暗使司抚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后来她长到了一定年纪,通过了暗使司的擢考,再一次成了幸存者之一。这些年时间很长,长到她可以被慢慢地同化,一步一步地被教导成暗使司符合的标准。 再后来她进了长信宫,提了掌事,在那个深不见底的泥潭里越陷越深,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旧没想过要离开,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她活了到现在,唯一的来处就是暗使司,所有的记忆也跟这里有关。她不知道自己擅自离开会面对什么局面,更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这一步差错对身边人带来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 所以当初在看到马嘉轻而易举就能离开溯幽阁的时候,她其实是非常羡慕的,毕竟有人活成了与她截然不同的样子,而那却是她无法企及的。 暗使司许久不曾开过的擂台此时挤满了人,场地里沉寂一片,只有时不时响起的脚步声撞入耳廓。 云昭对面站着的是被挑来与她交手的人,而这些人她都见过,无一例外全是她交给常洛的名册上的人。 侍女端着托案走到了她身边,云昭便将身上带的长信宫令牌,掌事令,还有那个她用了很多年的银针发射器悉数放到了上面。 眼前的这些全都是暗使司的个中翘楚,再加上他们行事稳当,这才被云昭挑出来递到了常洛面前。 ……只是没想到,如今这些人竟然反过来挡了她自己的路。 暗使司的功夫类型都是一样的,出招狠辣果决不留一点退路,云昭深知对方的招数,自己却也同样受限,一炷香下来,双方还是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 没有武器只拼招数根本就是一场无限度的拉锯,要想速战速决只能另辟蹊径。 云昭在对方再次袭来时侧身闪到了围栏旁,借着绳索凌空而起,踩着对方肩膀,落到了对方身后,然后反手制住对方手腕把他摁到了绳索旁,一举将其掀翻了出去…… 此后云昭的进程快了很多,她在暗使司待了这么长时间早已学会了隐藏自己的破绽,而眼下这些人只需要细致观察,伺机而动便可逐一击破。 第三炷香已经燃到了尽头,云昭膝盖死死地制着手下的人,一手抵在对方颈侧。此时只需要她的手指再微微动一动便可掐断对方脖子,然而她却只是说了一句“你输了”便松手起了身。 她转身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里的常洛,他的身后还是一如既往地跟着许多头都不敢抬的人,而他站在那些人前,看着这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初也是这样,他偶然来到暗使司,看到了那个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想杀人的女孩。当时他还觉得这个人肯定活不长,但是转身就把她带回了长信宫。 如今,竟也是这样…… 云昭看着最后一个对手下了台,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却看到第四炷香点了起来。 原本规定了在三炷香之内解决完那些对手便可顺利离开,而如今却凭空多出了第四炷。 云昭犹疑地看向身后,却看到了刚刚上台来的陈示。 深夜 “太子赏脸,单独给了我一炷香的时间来跟你切磋。”陈示说,“云掌事,出招吧。” 云昭收回视线,无法只得站回了擂台中间。 这人算是半路进的暗使司,招式并不像前几个那样统一,而当初云昭曾在长街和他交过手,深知此人见不得光的小动作颇多,所以每每出招都尽量避免靠的太近。 不过陈示显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点到为止,一招一式直冲要害,俨然是积压着之前种种的不快。 云昭仰身躲过一击,在对方横腿扫过来的时候双手架住了对方脚踝,不等陈示反应过来便屈膝将他顶了出去。 场地里依旧一片寂静,围在旁边的人没有一点看热闹的气氛。 毕竟,不管在暗使司擂台规矩定下之前还是之后,都没有一个人想过要离开…… 擂台上,陈示迅速起身,隔着半个场地虎视眈眈地盯着云昭。云昭也不着急解决他,只站在那儿,等着对方再次站起冲过来。 陈示在暗使司榜上算是比较出头的,但他的功夫多半在进这里之前就已经定型,云昭摸不清他的套路,只能等着对方露出破绽。 云昭一动不动地看着陈示再次出拳过来,一侧身借着他下盘的力翻身踩上了他的肩膀,双手夹住了他的脖子。 她短促地笑了一声,沉声说:“上次在街上,这一招就是你的破绽,你是真的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他们僵持着,云昭刚想下一步将他摁倒,眼前忽然寒光一闪。她下意识地松手后仰,落地是还是觉得颈侧一热。 陈示拉开几步,手中还是那把双头刃。 云昭立马看向了旁边做评判 分卷阅读103 的院长,却看到满眼沉默。 ……看来是提前准备好的。 陈示提着匕首嗤笑着说:“你不也一样吗?” 云昭抹了一下颈侧渗出的血珠,眸光沉了下来:“是你先不守规矩的,就别怪我了。” 说罢便抬脚冲了过去。 陈示握着刀架住她扫过来的腿,后退时靠上了围栏用的绳索,随着云昭用力逼近,他也不断后仰。然而他却一点都不着急,只慢慢地等着时机到来。 方才他在旁边看云昭与其他人交手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人常年练习暗器,近身攻击力要远远超出远程,然而只要将她近距离的力量逼到一个点上,就会像松弛的弓一样再无爆发力。 云昭一边防着他出手,一边看向了旁边的香炉,第四炷香已经燃了一多半,时间快不够用了。 陈示阴沉沉地笑了笑,得意道:“看到没,这就是你的破绽。” 说着,他发力翻身,云昭一晃失了先机。 刀刃朝她的喉咙慢慢逼近,云昭奋力挡着他的手腕,却在力量悬殊之下毫无见效。 眼看刀尖要顶上脖子了,云昭刚想有些别的动作,便听到旁边一直未开口的院长叫停了比试。 陈示僵持了一会才不甘心地退到了一边。云昭靠坐在围栏上刚喘上一口气,就看到常洛缓步走了过来。 他半蹲在云昭面前,伸手指了下旁边侍女手中的东西。 “地位,名誉,过去。”他点着那几样东西说,“你的一切都在这里了,确定还要离开吗?” 云昭撑着地,片刻后轻轻笑了笑:“不,我还有最重要的一样东西不在这里。” 自始至终悬在头顶的那把闸刀轰然坠下,彻底让她与过往种种撕裂开来。 常洛沉着脸看了她许久才拂袖起身,冷声下令:“继续!” 陈示像是得到了某种准许,高举匕首挥了过来,却被中途冲进来的黑甲卫打断。 场地里的所有人一时间跪了一地,然而乌南王像是没看到这满场的花样一般,径直走到了常洛身边。 未等常洛说话,他便直截了当道:“前线来报,姜主帅率兵横渡沉水河却遭敌军围攻,首战失利。”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了擂台:“然而寡人却听说首战前夕,此人曾在敌营出现过,其中怕是有所隐情,太子不如把人放了,让寡人带回去问上一问,也好弄清事情原委,免得无辜之人受连累。” 他刻意把所谓“无辜”加重了语气,常洛目光一顿,却无法反驳…… 沉水河一战失利后,姜度愈发警惕,两军又经过了大小几场战役,战况一直相持不下。之后的情况果真如云昭所说,姜度出兵,有意占据不遇山,山路之上到处可见敌军把守。 慕淮虽早有防范但却不如对方熟悉地形,不遇山又易守难攻,交战之时不免落了下风。 当时原本的计划是诱敌出战,将战场引到远离不遇山的沉水下游,再沿河形成包围圈,将守将伏击殆尽。然而此计划虽稳妥保险却耗时耗力,作战当天,陈列不顾阻拦破阵率兵沿山路攻上,一路斩杀敌军无数,最后却在山头密林里遇到了早已埋伏在那儿的敌军。 战场之上,敌军埋伏本不算什么,然而陈列率兵攻山本是突发状况,却还是被敌军精准的把握了动向,由此可见,西盛军营并不干净。 那一场,陈列带上去的兵力减损大半,事后慕淮利用内鬼放出假消息,将主力引去沉水之后,暗中伏兵拿下了不遇山。 战场之上福祸相依,本就是无可避免之事。在那之后,两方又陷入了明争暗斗之中,如此,一直延续到了下半月…… 夜里,寒风过境,掠过林间留下短暂响动。 慕淮立在营前,仰头望着夜幕里泛着点点暖光的孔明灯。 这是乌南边境百姓的习俗,每逢战时,燃起天灯,可祈求平安顺遂,康乐一生。 慕淮静立在此,看着那点点亮光渐行渐远,半晌垂下了眼眸。 营前地上树影斑驳,身后将士庆祝的欢悦声不绝于耳。他在此站了许久,回神时,甲子已经来到了身边。 这少年从士兵那里夺了一壶酒,顶着笑骂声躲来了主帅这里。 他将封坛的红绸布随手丢掉,拿近酒壶细细地闻了闻,然后递到了慕淮面前。 “王爷,要不要来一点?” 慕淮摇了摇头,同时劝诫道:“少喝点,万一半夜出事起不来,可没人拉你。” 甲子自小随父混迹军营,虽没见过慕淮几面却也没少听老王爷说起过,深知此人脾性。 他朝身后指了指,嬉皮笑脸地说:“该担心的是他们,反正王爷是肯定舍不得我的。” 慕淮懒得跟他扯皮,在寒风里拢了拢衣襟。 他斟酌了片刻,转而说道:“等到这场仗打完了,你就别再跟着军队四处跑了。” 甲子喝酒动作一顿,偏头看了过来。 “父亲的恩情你们早就还尽了,更何 分卷阅读104 况他已经不在了。”慕淮说,“你可以继续去做你的游医,何必窝在这里自找不快。” 甲子仰头将坛中酒喝尽,随意地抹了下唇边的酒液:“游医可没有这里热闹。” 他说:“更何况您是不是忘了,我是在军营里长大的,所有的习惯都与军营挂钩,只要我想跟着,总会有办法一直跟着的。” 慕淮拗他不过,便消了音,只在心里盘算着到时候该怎么把这孩子弄走。 他沉默了一会儿,旁边人又开了口,只是这次的语气沉了不少,想必是攒了很久却一直没说出口的。 “王爷,你是不是……在担心云姑娘啊?” 慕淮抬眸揶揄地看了他一眼:“小孩子别总想些乱七八糟的。” 甲子顿时不快,小声嘀咕着:“再过几年我就是要及冠的人了,而且您不也就只比我大四五岁嘛。” 慕淮沉沉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便要回去。 甲子却还在插科打诨,冲着他的背影朗声道:“漫天天灯,王爷不许个愿吗?说不定立马就能实现呢。” 慕淮缓步走着,恍若未闻。 祈愿这种事他不是没做过,成真了是幸事,败落了是憾事,倒不如从不企求,也便不会再有那些阴晴圆缺,事与愿违。 营帐里尚未点灯,从外面透进来的光线黯淡一片。 帐帘掀开又落下,慕淮刚走到烛台旁便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响。 他警惕转身,却见光线幽暗里,云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 她隔着几步目光落在慕淮身上,斟酌了好久才开口。 她说:“我回来了,最后一次,你……还愿不愿意……”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慕淮却早已知道了答案。 他曾以为这世间最难握住的沙莫过于眼前这个人,她被一阵缥缈虚无的风吹来,在他满是泥泞的生活里辟出了一块净土,然而不消片刻便又随风而去。 她好像从来都是一副无所求的样子,所以他尽全力将所有带着光亮的一面摆在她面前,心里想着,说不定哪一天,或许自己真的可以成为她那来去自由中的唯一牵绊。 他们各自不堪,又各自为难。 慕淮紧抿着唇,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快步上前,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了过去。 营外孔明灯的光亮遮住了寒星,北风拂过林间惊起几只飞鸟。 云昭不知是几时到的,面上还是冰凉一片。慕淮亲吻着她的颈侧,半睁着眼眸看着对方耳根那处渐渐升起红潮。 暧昧的气息顿时烧掉了整个幽暗的空间,他们鼻息相闻,过往种种在此刻悉数化开,跌落满地。 慕淮紧扣着对方的腰将她带近了几分,用空出的手撩开她的长发,低头在她后颈轻轻蹭了蹭。 云昭紧闭着眼,恍惚中衣领似乎被扯了一下,紧接着后颈下方温热的触感让她不由得瑟缩了起来。 那个地方刺着她所有的过往,一桩桩一件件,全由这个小小的图案根深蒂固地刻在那里,就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让她无论何时都无法真正忘记那满手的血腥。 慕淮手指落在她的肩侧,将半褪的衣衫轻轻扶住。 他吻着对方的过去,却握着自己此生以来所有的贪嗔痴念。 不知过了多久,云昭在掌心相贴之中轻声呢喃了一句。 她说,我能来这儿不容易,不要不…… 但声音实在太轻,即便是在这深静的夜里也没有完整地落到慕淮耳边。 呼吸逐渐浓重,心跳同频,夹杂着外面寒鸦的声音填满永夜。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归于沉寂…… 花甲 哀嚎,离乱,滴着血的长刀,倒下去的尸骸,还有那一阵阵绝望的悲鸣…… 过往无数记忆一齐涌入脑海,铺成了一帧帧带着浓重血色的画面。然而其中有些场景她根本就没有见过,却还是清晰地印刻在那里,仿佛下一瞬就能将她淹没在此。 她清楚地知道这是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有的甚至还来源于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明晰地感知到这场梦,更没有想到,像自己这样的人最害怕的居然还是血流成河。 她走马观花地看完这一切,挑挑拣拣,竟找不出一丝值得快慰的事。她像是溺死在回忆里的过客,除了窒息感根本无法感知周遭一切。 隐约间旷野里的那阵哭号声越来越近,她却一动不动,僵直地站在原地。 她的眼前忽然一闪,旷野变成了密林,又回到了最初参加暗使司擢选的时候。 黑夜无边地笼罩了下来,她站在陷阱里,看着尚且年少的自己一点一点慢慢地往上爬。 无奈又无助。 然而这时候,她忽然上前一步,不由自主地想要把快要攀上顶端的自己拽下来,然而就在她手伸出去的那一刻,有只手臂缠上了她的脖子,那种窒息感再次席卷了过来… 分卷阅读105 … 天色刚刚亮起来的时候,云昭忽然睁眼,一把按住了绕着她发端的手,紧接着对上了慕淮狐疑的目光。 “怎么了?” 云昭摇摇头,翻身起来穿衣,面色苍白得很。 她理着衣襟,刚想转身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慕淮摩挲着她的颈侧,那里有一条已经自行愈合,还泛着微红的划痕。 “昨天就想问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身上大大小小伤痕无数,怎么就揪着这个不放?” 云昭说着,脱开他的手,从旁边拿来了外衣。 从前的每一次都是这样,慕淮从来不会追问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也就偶尔会从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上看破一些端倪。 她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对方也知道她在躲避些什么,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各自维持着这个漏洞百出的僵局。 云昭将外衣塞进他手里,微微弯了弯嘴角:“行了,时间差不多了,你不是还要议事么?” 话虽如此,然而慕淮却只是看着她,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 营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云昭心下一空,再抬眼时脚下凑近了两步,伸手勾着慕淮的肩偏头吻在了他的嘴角。 如今应对这种僵局她已经越来越熟练,知道遮遮掩掩无济于事,转身就走只会越来越僵。然而此番却无计可施,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营帐外脚步声匆匆响起,帐门被扶桑一把掀开。 “王爷,陈将军让……” 眼前的场景猝不及防地撞进了眼底,后面的话被他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云昭立马后退半步,垂着眼让到了一边,耳边清晰可见地泛起了红。 慕淮拢着衣襟,回望过来的时候倒是平静得很:“怎么了?” 扶桑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低下了眼,回道:“陈,陈将军说,今天清早一辆马车进了敌营,据说是乌南派来的军师。” “有查到是什么人吗?” 扶桑摇了摇头,似乎顾忌着什么,斟酌了片刻才道:“对方……一路上都有暗使司随行,无法靠近。” 暗使司向来只听命于王室,眼下这位军师想必与王室有扯不开的纠葛,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而现如今两军交战已经进入关键时期,西盛虽暂时占据上风,却也有着许多不可定因素,又有一个摸不清来历的军师摆在面前,怕是会在两方拉锯之间途生什么变故。 云昭趁着慕淮议事的空档进了后营。彼时甲子正在为军中受伤的士兵熬药,见到她过来眼神立马亮了起来。 “云姑娘?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这孩子估计还惦记着之前云昭练习秘籍的事,一边拿着蒲扇扇火,一边嬉笑道:“上次的银针还好用吧?” 云昭看了眼药炉上的药材,随口答道:“好用,撬锁挺不错。” “……” 甲子不清楚她究竟去做什么了,只当这些江湖侠客行踪神秘,不宜与外人道,也便没再细想。 许是凭着小小年纪便有过人之才,再加上老王爷的这层关系,甲子十分有面子地坐拥了一整间营帐,将自己所有的药材全部搬了进来,可谓是各种奇珍应有尽有。云昭透过他身后半敞的帐门望了进去,果真看到了满目的药草。 “你的医术是祖传的?” “是啊。”甲子弄小了火候,手法熟练地架上了另一只药炉,“我们原本就居无定所,涉足之地不限于国境,所以四方医术都有所涉猎,倒也不是说有医术有多么高超,只是见得病症比较多罢了。” “那之前在盛京,慕淮的药也是找你拿的?” “准确的说应该是找我父亲拿的。”甲子说着,忽然想到刚见云昭时编的那一席话,便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时候我父亲还没生病,这一点不算说谎。” 而云昭只是盯着药炉里渐渐熬出来的药汤,接着方才的话说了下去:“那你们行医问世这么久,就没遇到什么治不了的病症?” “当然有。”甲子说,“无解之毒与绝症都是无医的,不过,这都是人的命运,有的人寿数将近,无论如何都拉不回来,而有的人只是应一场劫,稍加救治便可起死回生,但那毕竟是少数的,更多的是前者。” 说罢,他转眼看向了云昭:“你问这个做什么?” 云昭还在扯淡:“没什么,就是看看以后万一我要是得了个什么绝症的话,凭你能不能把我拉回来。” 甲子顿生狐疑,丢下蒲扇一把拉过了云昭的手腕摸了下脉搏,所幸脉象平稳,别说绝症了,连一点生病的样子都没有。 他悻悻地松开了对方,却也差不多能感觉出来,云昭无缘无故跑来找他,又问一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大概率是有些事瞒着的。 只是有些话他不好多问,也没有办法去揣摩,只得信誓旦旦地眨了眨眼:“没关系,虽然我认识你也没几天,但就算是看在王爷的份上,我也一定会帮你的。” 分卷阅读106 云昭哭笑不得,第一次觉得走后门的感觉也不错。 原先慕家跟随老王爷征战北疆的大部分兵力留在了北疆,一是为继续守着那块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地方,二是新王防人之心作祟,自从老王爷告病,交出兵符之后,便绝口不提交还兵权的事,如今西盛军营里大部分都是南境原本的守军和慕淮从盛京带来的军队的融合,虽只是短暂配合,倒也算是守规矩,没出过什么岔子。 然而守军如此,将帅之间就没那么和谐了。之前慕淮与陈列共同领兵,虽然之前相处并不愉快,但家国利益摆在面前,在率军作战方面倒也算是默契,直到上次不遇山一战出了变故。 原本慕淮就计划着要将不遇山收归,之后扶桑将云昭透露的消息带回他便提前了计划的实施,想要在姜度之前占领先机。然而先机不是那么好占的,陈将军也不是那么好说服的。 按照陈列的想法,占据不遇山虽然可以利用地势打压敌军,但山势险峻,山路蜿蜒,长期作战定然不如地形熟悉的乌南人,而稍有差池便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总的来说,慕淮第一次领兵,虽聪明谨慎但到底还是有些冒进的,而陈列在此事上又过于保守,之前率轻装伏击敌营的果敢时有时无,说到底,不管他如何克制,多多少少还是有受到平时不忿情绪的影响,所以那段时间里,此事一直僵持着,直到敌军彻底占领了不遇山。 之后陈列突然变卦带兵上山,也全然是因为一时昏了头,虽损失重大,但引出了内鬼,拔除了军营内部的一颗毒瘤,到底还是有些收获的。 那时候甲子这个好事的还经常愤愤不平地跟在主帅身边念叨,说什么他保不保守敢情都是在看慕淮行不行动,又把大大小小的事从头到尾全抱怨一 遍,一度把主帅念叨得脑仁直疼。 不过即便如此,慕淮藏得最深的那场谋划还是迟迟没有登场,而现在东风越刮越大,具体事宜也该齐备起来了。 …… 营前的树林时不时便有风声吹过,云昭从甲子那里出来便一直倚坐在树枝上,看着短昼过去,看着夜幕里的孔明灯一点一点亮起来。 这场边境独有的盛大祈愿不知何时才能结束,云昭坐在这儿,脑海里忽然又浮现了清早梦境中的画面。 那种场景着实阴森得很,寻踪觅源之后竟带着一丝悔恨的味道。云昭倚靠着树干,慢慢回想起梦中最后一幅画面。 如果没被打断,她是否真的会对自己下手…… 当初她本就是战乱遗孤,应该死在刀剑混乱之中,然而阴差阳错下她却活了下来,慢慢地像倾宁说的那样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施暴者。 这原本就是一个无限度的循环,将无数类似者圈在里面,永生不得解脱。 云昭抬手揉了揉心口,将一阵阵刺痛的感觉慢慢平复下去,偏头看向了树下。 慕淮仰面看着她,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只在她看过来的那一瞬间轻浅地笑了笑。 云昭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揉着心口的手,开口问:“你怎么不出声?” “声音是很浅淡的,不如视觉来的惊喜。” 云昭并不觉得惊喜,还是靠在那儿,并没有要下去的意思,只借着夜色来遮挡苍白的脸色。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是又有破局的办法了?” 慕淮:“顺其自然,顺水推舟,之前我早就告诉过你的。” 云昭挑眉,玩笑道:“之前慕王爷将所有的事都对我和盘托出,这么信任我,就不怕我传信出去?” 慕淮却并不着急回答,只反问道:“你会吗?” “不会。” “所以我不怕。” 云昭闭了嘴,心口处还是泛着阵阵的刺痛,然而她却只是垂手在身侧暗暗捏紧了衣角,除此之外,再无动作。 那天乌南王从暗使司把她带走,算是给常洛无形之中施以重压,毕竟纸终究包不住火,那些一直隐秘着的事迟早会发酵起来。 那是云昭第一次进朝晨宫,侍卫将她丢进殿里便退了出去,只剩一片沉寂在装潢精致的大殿之上不断盘旋。 云昭双手撑着地板,方才在进来之前侍卫已经将她的穴位封住,如今身上根本使不上力气,只能垂首看着眼前脚步一点一点迈近。 乌南王缓步走近,弯腰抬起了她的下巴:“你应该知道我带你来是想说什么。” “那王上也应该清楚我的答案。”云昭侧脸躲开他的手,“从我嘴里问不出什么的。” “寡人知道你为太子效力多年,即便是现在你想离开了,最后的情面你还是会留给他的。”他说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云昭,“但我觉得你会给我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云昭穴位被封着,依旧使不上力,没忍住嘲讽道:“你好像巴不得他会犯错,一次又一次,你要是想废黜太子为什么当初又要选择他?” “太子身份特殊,若是无力自持,也便当不起这个称号。” “说到底,您还是担心太子权力过重会有什 分卷阅读107 么不可预测的变故。”云昭说,“恶因生恶果,是非难定论,如此循环往复不会有尽头。” 乌南王:“寡人自然是懂得,况且这件事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暗卫该操心的,此次摆在你面前的路只有一条。” 他说:“你在敌营的事,寡人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如今那个新上任的小王爷耍了点手段把我军的内应彻底拔掉了。只要你顶替过去,你想脱离暗使司,想要自由,寡人都可以答应你,如何?” “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做人别太口是心非。”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悠然道,“如果你真的舍得死,方才在擂台上就不是那个样子了。” “你放心,寡人只要乌南这场仗能赢,至于其他什么人,寡人不会动的。” 他负手立在殿上,似乎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将人心拿捏得恰到好处。 云昭沉沉地笑了笑,仰头看向他:“我猜,您当年对倾宁的父亲也是这么说的吧?” 她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我现在也开始怀疑您当初究竟是不是为了苏王后才做到那个份上了,毕竟,像您这样的人,从来不懂蝼蚁为何苟活,向来不知人心为何易变。” 乌南王面色不改,负在身后的手却渐渐攥起。 他状似惋惜地笑叹出一口气,抬手吩咐:“拿上来。” 旁边一直垂眼不敢出声的公公走上前,欠身将托案呈到了他面前,乌南王拿起上面的白瓷瓶,在指尖不断摩挲着。 “传闻中有一毒名为花甲,中此毒者会在一个月之内慢慢失掉五感与记忆,除形貌外几乎与痴傻老人无异,最终毒发之时更是壮观得很。” “寡人寻觅天下也就找到这一瓶,解药也是独一份的,不过用在你身上也足够了。” “就由你来告诉寡人,蝼蚁为何苟活吧。” 云昭松开捏着衣袍的手,忽然侧坐了过来,低头看着慕淮。 “喂,你……真的喜欢我吗?” 她从未将此事彻底剖开摆在面前,如今却急切着想要个答案。 慕淮仰面笑说:“你说呢?” “我不要我说,我要你说。” 他挑了下眉,低声说了句“倒是挺不讲理”,然后道:“那好,我喜欢你。” 他顿了下,敛了笑意,似乎更加庄重了些,又补充道:“也很爱你。” 云昭坐在树上看着他,眼底似乎并没有出现他所想象的喜悦。 正当慕淮反思自己的表达方法是不是哪里有问题的时候,云昭一手撑在身侧,稳稳当当地从树上跳了下来。 她伸手环住慕淮的脖子,探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然后将脸埋在了他的颈侧,闷声说:“我知道了,以后就不要再说那么重了。” 不然以后忘不掉了,就没有后悔路了。 密信 上一战过后,原本以为会修养个七八日的乌南军队在第五日的时候再次攻了上来,攻破了沉水河防线,一直往北不断进军。 此次敌方来势汹汹,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的埋伏,甚至在两军对峙之时,十分准确地把握方法,攻破了西盛军阵。 炮火声持续了一天一夜,军营之中无人能眠。 帐外有无尽狼烟与篝火齐燃,云昭站在营前树林间,伸手接住正扑扇着翅膀飞来的白鸽。 她抽出白鸽脚旁的信条,只展开看了眼内容,便不假思索地团成了纸团攥进了手心中。 白鸽离开肩头飞向夜空,振翅而起的时候在云昭面前扇起一阵风。 她仿佛察觉到什么,恍然转身,然而身后却只是空荡荡一片,根本没有任何人影。 慕淮回到营帐的时候,云昭正看着炭盆里被火星簇拥的那一小团纸渐渐变得焦黑。她见慕淮掀帐进来,立马站起了身,询问着:“怎么样了?” 慕淮不动声色地朝炭火里的灰烬看了一眼,转身走到了桌案旁:“沉水河被攻破了,下一步估计就轮到不遇山了。” 云昭不由得蹙紧了眉:“这次怎么会这么突然?” “对方似乎很熟悉我们的套路,之前制定的领兵策略好像全部被看透了。”慕淮说,“而且军中也全都排查过,不可能有奸细泄露。” 云昭点头,片刻后突然问道:“西盛的用兵策略与作战阵法都是统一的吗?” 慕淮摇头:“这些都是随将领习惯而定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熟门熟路地运用那些僵化的方略,更何况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也是不容许的。” 闻言,云昭脱口问:“那这次是陈将军定的?他的策略这些年应该也形成习惯了吧?” 慕淮看着她的神情,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说,对方的那个军师?” 陈列征战多年,在领兵方面自成一派体系,且从不外传,如今被破,意外之余更多的还是疑问。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对西盛如此熟悉? 慕淮蹙眉想了 分卷阅读108 片刻,脑海里隐隐约约浮现的那个念头还未成形便被前来禀报的人打断了。 “王爷,敌军已经开始进攻不遇山,我军快守不住了!” “增派人手,沿山路布下滚石。” 士兵领命颔首,疾步走出了门。 慕淮转过头来看向云昭,未等他开口,对方便道:“赶紧去吧,也不知道我们慕王爷这次能不能让我刮目相看呢?” 慕淮伸手揉了两下她的头发,目光却又不自觉地朝炭火那边瞥了一眼,柔声说:“那你等我回来。” “知道了,帮你做点东西等你回来再吃。” 这怕是西盛踏足南境以来第一次遇到对手这么难缠的时候,也是第一次战争白热化持续这么长时间。 乌南此次似乎是压上了所有身家,孤注一掷地前来对战,足以见得他们对于这个所谓军师有多么的信任。 然而自从前几次化险为夷,甚至占据上风之后,西盛军营里的许多人已经开始有了松散的迹象,如今应对如此局面一时间转不过来,丧失了许多先机。 所谓刀不磨会钝,剑不用会生疏,这群人亦是如此,在不遇山硬守了一天一夜还没打出个结果,乌南却先收兵了。 在优胜感达到最顶端时他们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鸣金收兵,休养体力,这对于一个两方交战中经常败下阵来军队无疑是最好的安抚,待到休整完毕,不过多时便会再次卷土重来,而且士气大振之后,注定势头会一次比一次更加猛烈。 此次西盛损失极大,单就沉水河那边来说,就从未有过如此惨状,而不遇山虽然辛辛苦苦守住了,但也全是沾了地势的光,而陈将军带来的亲信部队更是折损严重,再加上军里的排兵布阵无缘无故被敌军摸了个透,陈列不由得想起当初他在攻上不遇山时入的圈套,那时便是有内鬼做了接应。 不过内鬼这种事不可拿到明面上来说,毕竟军中人多嘴杂,更容易弄得人心惴惴不安,更何况自上次开始,军中就一直严格排查,根本没发现丝毫异样。 然而好巧不巧,就在陈列为此事阴郁着脸不知该往哪里撒火时,手下一名跟了他多年的士兵找他透了个消息。 前天夜里起夜的时候,他在树林里看到了云姑娘借着白鸽传信,还神神秘秘地避开了所有人。 即便是军营好好的,没什么大事发生,有人暗中传信也必然会惹人怀疑,更何况那时刚巧是两军对垒的关键时期,出此差错,难免让人遐想万分。 慕淮脚步不停地在外一天一夜,回来已经是傍晚了。日暮时分全军休养,防守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唯恐敌方再次袭来。 慕淮进帐时,刚好看到云昭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书案前,那样子有些突兀,但更多的是茫然。 “怎么了?” 云昭在他的声音里回过神来,看到他眼底泛着青的样子,轻轻笑了笑:“没什么,就是突然忘了要做什么了。” 说着,她走到桌旁,端起一杯热茶递到了慕淮面前:“怎么样,查到了吗?” “这件事你倒是真猜对了,那边……” “慕王爷!” 陈将军怒气冲冲地进了门,门帘甩下的一瞬间将身后无数追随而来的目光隔在了外面。 慕淮立于桌前,将对方不悦的面色尽收眼底,然后缓声平静地问:“陈将军有事?” 陈列瞧了旁边的云昭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了慕淮:“王爷想必也知道,军营之中最忌讳里通外敌,先前内鬼泄密使我军陷入险境,如今想必王爷也不想重蹈覆辙了吧?” 云昭被他盯得莫名其妙,却并未往心里去,这种事她早已司空见惯,这位陈将军每月都有那么几天脾气臭得很。 “我军浴血奋战,容不下奸人作祟。”陈列道,“可王爷却将人留在身边。” 慕淮:“陈将军的意思是说云昭通敌?” “通敌?”陈列冷哼道,“她哪是通敌,她不原本就是敌方的人吗?只是全军上下都不知道而已。” 这个陈将军虽然脾气臭,有时也不怎么听劝,但领兵却是一把好手,对手下也是极具的负责,此次战役失利,损失良多,他有现在的反应也属正常。 云昭这样想着,开口辩解:“陈将军说话要讲证据。” “看来你是不想承认了,那我问你,前天夜里,你去做什么了?” 云昭一怔,恍然想起那只传信而来的白鸽。 陈列见她不说话,愤恨道:“那天有人看见你传信了,你要是觉得这是诬蔑大可以把证人叫来对质,这事掩盖不过去!” 云昭看了慕淮一眼,目光一扫而过,不敢多做停留:“我知道陈将军肯为我瞒着身份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但我已经离开暗使司了,不会再回去,也不会再替他们做事。” “那信鸽之事你又怎么说?” 她犹豫片刻,开口道:“确有此事,但无关军事。” “空口无凭,信呢?” 云昭顿了下,僵硬地继续解 分卷阅读109 释着:“烧了。” 果不其然,陈列的耐心告罄,咬牙问:“那是谁给你的信?” 云昭终于说不出话了。 她掂量了许久,在让慕淮生气的实话和漏洞百出且大概率会被陈列识破的谎言中斟酌了很长时间,也没想出个结果。 她以前从没解释过什么,所以现在才会显得如此笨拙。 慕淮没有看她,却伸手将她拢到了身后:“陈将军,战场上死的那些人不仅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敌方很熟悉我们的用兵套路,当务之急是及时调整策略,而至于这件事,跟云昭无关,我可以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 “王爷想怎么开脱?” “并非开脱,事实本就如此,只是此事事关重大,牵及先王,需先禀明王上再做定夺。”慕淮几不可见地松出一口气,说,“陈将军先回吧,晚点我会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的。” 陈列将信将疑地在他们之间来回看了几眼,最终冷哼一声:“但愿如此。” 营帐的门掀起又落下,外面日头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只剩一片篝火点点。 云昭往旁边让了让,终于抬起眼看向他。 她没有说抱歉,也不会说软话,只有眼底埋着些许的愧疚与担忧,旁人还不一定能得看出来。 她看着慕淮,而慕淮的目光虚虚地停在别处,一无所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淮垂在身侧的手被人一点点握住,动作小心又谨慎。 他下意识反手扣住,偏头看了过去。 “那封信确实是……是乌南传给我的,但是跟密信什么的无关,我怕你不高兴所以没告诉你。” 慕淮温沉地笑了笑,抬起空出来的手勾住了她的后颈,把人带到了自己怀里。 他抚着对方的长发,像往常一样,毫不例外地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没关系”。 但其实他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他只盼着眼前这个人与自己生同衾死同穴,别人抢不走,她自己也走不掉,就这样兜兜转转与他绑一辈子,灵魂都刻上自己的印记。 他永远不动怒,想撑一片光亮的同时,也想自私地用这份宽容把对方留到永远。 “你做的东西呢?”慕淮问。 云昭:“……什么东西?” “你不是说做吃的等我回来吗?”慕淮说,“我饿了。” 云昭面上一片空白,不加思考脱口而出:“你记错了吧,我什么时候说过……” 话还没说完,她便僵了一下,立马垂下了目光:“不……不好意思,我想起来了,我这就去。” 慕淮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反应,看着她掀开帐帘匆匆渐渐走远。 方才面对陈列的逼问都不见她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现在却显而易见地看出了一丝慌乱。 ……然而慕淮并不知道,这件事她其实根本没有想起来,而在她的记忆里,也没有丝毫的影子。 味觉 夜里,甲子瘪着肚子找到了火头军那里,想找些东西垫一垫,否则慢慢长夜难熬,他可能真的还没见到明天的太阳就先饿过去了。 营地里除了一群巡逻的士兵四处警觉着,其他人基本上都已睡下。他轻着脚步,还没靠近炊事营帐,就看到通常做饭用的那间营帐里还亮着灯。 甲子大喜,快步朝那边走了过去,一把掀起营帐。 “我说兄弟,你简直就是上天派来的——云姑娘?” 营帐掀开,烛火下是云昭忙碌的身影。空气中一股清淡的花香夹着糕点的甜腻味道悠悠地飘了过来,源源不断地绕在鼻尖。 甲子顿时更饿了。 他走近,探头探脑地看着砧板上差不多已经成型的糕点。糕点一个个歪七扭八,勉强能维持住形态,活生生地表现了什么叫色与味严重不符,不能共存。 “你这……方块做不好,团子也揉不成个啊?”甲子一言难尽,挑剔道,“还有这馅料,都漏到外面来了。” 云昭斜了他一眼,勉强忍住拿擀面杖抽他的冲动,冷哼道:“又不是做给你的,你嫌弃个什么劲儿?” “不管是给谁的,这卖相是食欲的□□,这样的怎么能引燃胃口这桶火|药啊?” 云昭充耳不闻,一边拿刀切着面团,一边说:“麻烦你说这话之前先把自己的肚子熄火,别让它再叫了。” “……” 甲子揉着肚子拉下了脸。 他看着糕点渐渐堆满盘,虽然看着确实登不上什么场面,但闻起来着实是很不错的。 ……而且这里也没别的吃食了,他是真的很饿。 于是甲子斟酌再三,决定眼瞎,干咳了两声,好言说:“你看这儿这么多,王爷也吃不下不是,不如……让我分担一下?” 云昭睨了他一眼:“不丑了?” 甲子:“不丑!” 丑算什么,饿才要命。 云昭:“馅料都包 分卷阅读110 外面去了。” 甲子:“味道才是王道!哪能那么肤浅?” 肤浅算什么,填饱肚子才是根本。 云昭似乎觉得有趣,指着盘里的那几枚残品:“圆不圆,方不方。” 甲子:“我就喜欢这种抽象美!” 云昭:“……” 甲子:“……” 云昭满意地点点头:“行,等着,一会儿就好。” 甲子松出一口气,干脆靠在一边看她揉面团,差不多已经幻想出甜点入腹的滋味了。 他看着云昭细长手指上的薄茧,又将目光落到了云昭脸上。 他这些年各处奔波见过不少人,眼前这个人自带着冷冽的气势,一看便是会常年流血牺牲那一类的。然而她那双眼睛却柔和无波,不带一丝杀伐之气。没有表情的时候,眼神淡淡的,然而真正认认真真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却像是要将对方完完整整包容进去一样,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溺毙在里面。 烛光下,云昭长睫微颤,她将做好的几个糕点摆进盘里,又拿着馅料去做别的。 甲子忍不住问:“云姑娘,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云昭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随口道:“什么事?” “你和王爷……是怎么认识的啊?” 云昭动作一顿,不过一瞬便恢复了原状:“说来话长。” 甲子原以为她要将那些“说来话长”像说书先生话本里那些令人感天动地的情节一样滔滔不绝地讲出来,他都做好流眼泪的准备了,却只听对方说了句:“很早就认识了。” ……然后他等了很久都没等出个前因后果。 “……不是。”甲子摊开手,“不是说说来话长吗?具体呢?” 云昭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呛道:“问那么多干嘛?小孩子别总想些有的没的。” “……” 他觉得这些人实在小看他。 但看在夜宵的份上他又不好发作,只能顶着“小孩子”的名头忍气吞声,识相地不再多问。 营帐再次静了下来,只听得到擀面杖在砧板上滚动的声音,然而不消一会儿便停了下来。 甲子疑惑地看了过去,与此同时,云昭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说:“他救了我,我……又认识了他。” 甲子没细究怎么个“又”法儿,只兴冲冲道:“所以你就以身相许了?” “……”云昭刻意没把时间线追溯到十年前,原本只是想少惹点麻烦,却没想到换来这么句话,当即便反问道,“那要是我救了他呢?” “那就是他以身相许呗。”甲子眨着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忍心将面团糊他脸上,“有什么问题吗?” 云昭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第一次觉得年龄差了几岁的脑回路确实不太一样。 她摇了摇头,收拾完砧板,留下了甲子的那一份,端起托案快速出了营帐,似乎一刻都不想多待。 “哎——别走啊。”甲子不明所以地看着那道背影,并不觉得哪里有不妥,自言自语道,“这些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有的没的?” 说着,便顺手拿起旁边的糕点放进了嘴里,淡淡的花香渐渐散开,然而他还没细嚼便吐了出来。 “什么东西!”他苦着脸,抹了把嘴,看向了砧板旁的调味罐,果不其然。 “糖和盐分不清都不会尝一尝的吗?!” 甲子半夜觅食无果,又被塞了一嘴的盐巴,空着肚子兴致缺缺地回营帐睡觉去了。 而主帐里,同样饿着肚子的主将也在面临着同样的遭遇。 慕淮捏着已经咬了一半的糕点犹豫地看向云昭,勉强能使面上无波无澜。 照他对云昭的了解,虽然她做的东西歪七扭八,确实不太好看,但味道绝对是没得挑的,今天这种情况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这……你尝过了吗?”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时,云昭忽然怔了下,随即点头道:“怎么了?” “……没什么,还不错。” 就是……有点儿咸。 听他这么说,云昭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一顿,缓声道:“晚上吃这么多甜点确实不太好,要不今天就算了,明天我再给你重新做一份。” 说罢,便将手伸向了桌上的糕点,可还没碰到盘子就被慕淮抓住了手腕。 “没关系的。”他说,“我说了,很不错。” 他指尖并没有过多用力,就那样虚虚地握了一会儿,云昭的手腕便被松开了。 慕淮收回手,道:“对了,有样东西一直放在我这儿,还没来得及给你。” 说着,他起身,在书案旁拿来了一个木盒子,又折回了云昭面前。 云昭看着那个被递到自己面前的木盒,似有预料,迟疑地接了下来。 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块木质镂空雕刻的令牌,上面的图案是长信宫为暗探专门配置的。 青 分卷阅读111 砚花。 不死不休。 “这茶是我在盛京最大的寄托了。” “这盛京再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家。” “还是埋骨故土最合我的意。” …… 长信宫暗探只限年限,不养死间,但王见终归没了后路。 云昭捏着那块令牌,指尖微微泛凉:“这是从哪里……” “当初王见被先王暗中派去查探的人手捕获,时间太久,我没有找到……”他没说没找到什么,只是顿了下继续讲,“后来太子登基,把这个给了我。” “对西盛来说,抓住一个敌国的暗探不算什么,太子怎么会留着这个?”云昭问。 慕淮目光停在她的侧脸上,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或许,是这个人比较特别吧。” 云昭却不以为然:“只要能为自己谋利,不惜与敌人为伍,这样也会在意来杀自己的暗探特别不特别吗?” 平静却透着冰冷的声音落地,慕淮却迟迟没有说话。 帐外有风漏了进来,烛火一时间摇曳不停,他就在这片明灭灯火中说:“有些事,不能一概而论。” 云昭端着托案走出营帐的时候已是深夜,夜幕里看不到任何星辰,倒是密云压了一片。 篝火堆里新添的干柴还在哔哔剥剥地蹦出声响,长夜一片寂静,倒是寒风凌冽非常。 云昭路过一堆堆火光,步伐交替间,一枚银针冲破黑夜射了过来,刚好穿进手中托案。 云昭停下脚步,腾出一只手将银针拔了出来。 那银针极细,针尾端无孔。 是她常用的那一种。 她朝四周扫了一眼,见没有人发觉这边异样,便将托案搁到一边,悄悄走出了营地。 这人有自己的银针,想必来者不善,若要惊动慕淮必然会将自己在暗使司擂台的事抖出去,到时候牵连极深,恐怕连乌南王的那件事都瞒不下。 夜里,北风寒凉,密云压顶。云昭脚步踩在枯枝上,窸窣作响。 此人有意将她引入树林,而如今周遭黑暗,情况莫测,即便是有人埋伏在此也未必能立刻察觉得到。 云昭警惕地迈着步子,一步一步往树林深处走去。 金属簧弹出时细微的声响在此刻异常明晰,云昭当即侧身,银针几乎擦着她的脸颊射了过来。 她稍稍站定,看了眼旁边树干上插着的银针,又转头看向了身后。 来人的身影隐在黑暗之中,云昭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感觉头顶上方有掌风袭来。 夜色浓重,云昭后退之时一抹黑影当空落下,烟雾瞬间弥漫开来,惹得喉管一阵刺痛。 云昭捂着口鼻,靠着树干不断地呛咳着。近几日,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武功在缓慢退步,花甲毒不光阻碍了她的五感,还在慢慢地侵蚀她的身体,如今除了解药,已然不可挽回。 她一手扶着粗糙的老树,视线模糊中,那个穿着金丝滚边白袍的男子缓步走进,身上的蟒纹愈发明显。 他的身后,那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站在原地,黑色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常洛……” 束缚 云昭醒来时,手脚已经被牢牢绑住,穴位也被人点上了。 她闭了闭眼,视线刚清晰一点便看到了站在窗边的常洛。 他站在那里,透过半开的窗子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只在察觉到云昭目光的时候转过头来看向了她。 云昭看着他缓步走近,手脚却依旧使不上力,又回想起方才在树林里的那一幕,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怒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药效还未过,她的声音还有些微弱,这句话说得并没有太大气场。 常洛倒是不以为意,低头把玩着手里云昭留在暗使司的的银针发射器。 “来接你回去啊。”他说,“我以为那封信里我写得已经够明白了,原来你不懂。” 云昭不自觉蹙起了眉:“你答应过……” “我的确答应过,是你没做到。”常洛说,“那日若不是父王,你真的能赢下来吗?” 云昭心底燃起的火被瞬间熄灭,一丝一丝冷却成了灰烬。 夜色黑压压地笼罩着,窗外没有一丝光亮。 云昭在透过窗子吹来的风中微微眯了眯眼,不消片刻便已将那气急败坏的神态收了起来,只剩一汪死水。 那副样子,就像是经过时间淬炼的一把利刃,刀身精美,却涂了剧毒,虽已蒙尘,却依旧见血封喉。 常洛观赏着她的表情,觉得这张脸对着他无波无澜惯了,着实没什么意思,反倒不如方才的愤恨有人气。 他毫不遮掩地打量着她,继续说:“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本宫回去,以前的事,既往不咎。” 云昭面色复杂,如今常洛的心思她已经完全琢磨不透了:“暗使司向来不留有二心者,这一点太子心 分卷阅读112 知肚明。” “心知肚明?”常洛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神色不明地重复着,“但是我觉得你没有路可以选。” “归叶做事不干净,暗使司自然不会再留,方进父女也是因为你答应了我的条件所以重获自由。但是,你不行。”常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你在我身边待的时间太长了,放出去终归不安全。” 他这副姿态与当初提出条件放云昭离开的时候大相径庭,仿佛那时云昭在清水镇留下的所有伤疤,擂台上的那场对决,以及中途燃起的第四炷香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她出身卑贱,兜来转去,纵使不愿,最终还是要任人宰割。 云昭眸色微沉,声音轻得有些虚缈:“你要是后悔了我也没有办法。” 夜风拂过,吹进这间空荡荡的屋子,将她有些散乱的长发轻轻带起。窗外,院里的长青木树叶窸窣作响,将夜幕完全割裂。 她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被掩埋在僵局之中,逆来顺受却冷硬无比。 常洛沉默半晌,轻轻笑道:“这我倒是没想到。” 云昭一怔,还未多做猜测便看到常洛面上笑意渐失。 “我把你留在身边十多年,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低声说着,不知道是说给绑在那里的人,还是说给自己。 云昭一时间没领会其中意思,只看到常洛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眸微垂,和以往被王上一次又一次责罚后,在长信宫疗伤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垂下眼可以掩盖情绪,但却不能压下所有。 纵然他掩饰得再好,也会有许多自己察觉不到的东西流露出来。 常洛缓了口气,半蹲在她面前,有点言归正传的意思:“父王跟你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以你的性子,他说什么都是徒劳的。我也知道,慕淮从来不刨根问底,从来不去主动戳你的伤口,所以你可以好好地待在他身边。虽然看上去你可以毫无顾虑,但你那深埋在骨子里的,难以言明的东西就少了吗?” “云昭,你总是觉得情义是亏欠,是不得不还的孽债。但你知不知道你有的时候把事情想的过于复杂了,走一步看十步,结果却绊在了第一步上。你不论对谁都是这样,思虑极深,艰难至极的事你手到擒来,然而原本很简单的事 你却如履薄冰。” “我猜,那个慕王爷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话音落地,云昭眼睫微微颤了一下,面上一片空白。 此时窗外又灌进来一阵凉风,夹杂着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将微弱的烛火吹灭。湿寒的气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肆虐,衬得周遭幽寂非常。 “可殿下不也是这样么?”她淡声说着,苍白无力地反驳,“就像当初你认为除掉刘尚书可以掀起多么大的波澜,但事实上人死了就是死了,即便追查到最后知道是你做的,以西盛王的作风也不会贸然撕破脸皮。归根结底这还是一桩比两国和平要轻得轻的命案。不同人眼里有不同轻重,但它的确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价值。” 就好比十多年前,他抱着以后会有人作伴的心态带回了云昭,但其实那时候他并不认为云昭能成什么大事,可是渐渐地,这个人终究还是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从简单变成复杂经过了十多年,一方毫无察觉,一方随俗浮沉。 常洛轻轻笑了笑,丝毫没有因此而恼怒。他起身再次点燃烛火,看着豆火照亮他们所在的这一片角落。 “我授意,你杀人,这种准则持续了十多年,你早就已经习惯了,也见怪不怪,但其实这在其他人眼里是很难接受的。你手上的鲜血同样也在我手上不差分毫地浸染着,无人例外。” 云昭不再说话,生冷地倚靠在墙角,手脚已经冰凉。 她不想承认。 她不得不承认。 她满身血污。 她脏乱不堪。 确实如此,慕淮不去问,她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在腥风血雨之后,踩着遍地尸骸搭建起来的,从来不牢固,如今已是摇摇欲坠。 暗使司杀人已经成了惯例,但她脱离了那层身份,过往种种足以将她淹没。 她所生长的地方,有长青林,却没有松雪,有遍地黄花,却不会雪落发梢。 这一场是上天给她的怜悯,也是劫难。 有始无终,戛然而止。 火光不断地跳跃着,地面上蜷缩成一团的影子瑟瑟发抖。 常洛熄掉火折子,转过了身:“其实有一点我很好奇,慕淮到底能为了你做到什么份上。” 云昭霍然抬眼,正对上常洛冷漠的目光。 他说:“我猜,你也很想知道。” 这场雨持续了一整夜,将近黎明之时还没有要歇住的迹象。雨帘朦胧了整个清水镇,将战场上无数的哀鸿遍野隐匿其下。 西盛主帐里,慕淮站在书案前,面前是几个守营的士兵。 似乎是感觉到气氛不对,那几个士兵均低着 分卷阅读113 头,根本不敢抬眼去瞧主将的脸色。 “你们亲眼看到她出去了?” “是……是。” “营地周边没有可疑人出现?” “……属下未曾察觉。” 慕淮目光一沉,继而蹙起了眉:“人就这么被带走了,你们说没有察觉?那若是敌军突袭,你们能做好警戒吗?”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静,却压抑非常,语调平平,却散着寒意。 那几个守卫纷纷抱拳跪地,诚惶诚恐。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军队自然还是要打仗的,而云昭若是不想被人发现,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的。 慕淮摆了摆手,那几个士兵便退出了营帐。 这场大雨落下,足以将一切踪迹毁灭。扶桑有些忧虑地看向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旁边的桌案上还摆放着未吃完的糕点,糕点旁还有一枚从树林里发现的迷雾弹壳。他不知道云昭上次究竟去做了什么,所以此时才会更加不安。 他的表现已经不太像一个坐镇的主将了,军中人多嘴杂,在敬重慕淮战场上每一次精准判断的同时,也都说他们的主将被一个女人所累。 这些人大多都是随老王爷征战数年的属下、亲信,在他们眼里,老王爷坐镇北疆,所向披靡,而慕王妃理应是该留在京都照料府上事务的。 慕王妃死了,他们愤懑感慨,却无人想过慕王爷得知此事时的心境。 他们眼里的理所应当,成了别人一辈子的耿耿于怀。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慕王妃不曾成为老王爷的负累,所以到最后她一个人生,一个人死。 爱情在国事面前是很渺小的,渺小到只能作为凯旋的支撑,而不是前提。 云昭于慕淮而言是一捧永远握不住的沙,填平了他生命中的沟壑,却不稍作停留。 旁人说他该尽忠于王室,却不知他一家均为王室惨死。云昭在他们眼里是祸水,是负累,但没有她,他根本没有机会站在这儿。 好像自出生开始,他的一切就被钉上刻板的准则。 老王爷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像自己一样天天泡在血海里,所以从不传他武艺。于是他就成了碌碌无为。 他犹豫于当年被隐瞒下来的真相,推脱元祁的提议,不愿袭位将此揭过,于是便成了众人眼里扶不上墙的烂泥,注定庸碌一生。 还有他的感情……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但他不想看着自己珍重的人一个个离开后,再换来旁人的扼腕叹息,一声称颂,所以他在挂帅出征前向元祁提了自己唯一的要求。 南境一战,若凯旋,便辞官,带着慕家世代的荣耀退出那块沾满他族人鲜血的腌臜之地。 他的确心无志向,不想辜负父辈守护的百姓和乐,但血债深重,忠义被毁,到头来还是茕茕踽踽,满门含冤。 哀求 那场雨从近黎明之时一直下到傍晚,仍旧没有要歇住的迹象。湿寒之气挟裹进屋,在昏暗里四处流窜,扰得烛火心神不宁。 昨夜常洛离开时点起的那根蜡烛已经烧到了底,烛泪淌了满桌,在火光的映衬下泛着细微的光晕。 云昭手脚均被束缚住,半阖着眼一动不动地倚靠在窗边。 依照常洛的意思,他听从了玄奕的建议,准备把云昭作为最后的筹码,万一最后败下阵来,还能搏一搏。 然而在云昭看来,这其实是很不现实的。慕淮作为一军主将,无论西盛待他如何,无论对方手里握住的是怎样的把柄,他都得毫不犹豫地一刀斩断。 他的身后有无数看着他的军民,他的脚下有无数战场上惨死的冤魂,这些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的。 云昭靠在那里,听着雨打窗棂的声音,视线有些模糊。 从昨天她被带到这间屋子开始,她的视力就有些衰退了。只是昨夜周遭漆黑,原本还察觉不出什么,直到外面透出微弱光线才发现异样。 她体内的毒似乎扩散得更快了些,如今近处的东西尚能看清,稍远一些的却糊成了一团。 她垂着眸,想着,这样或许也不错,最起码自己这副样子没有落到慕淮眼里,否则到最后毒发死了还好,要是又聋又瞎,走到哪儿都是个累赘。 整间屋子寂静非常,只听得到窗外持续不断的雨声。 外面似乎积了水,连雨滴落下的声音都变了调子。 屋檐下,守卫闲聊的声音被雨帘夹杂着传了进来,朦朦胧胧,却还是能听出那种不悦讽刺的语气。 “今天白天那场面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就是,我从来还没听过提这种要求的呢。” “听说当时太子殿下的脸色可难看了……” 原本今日常洛要去县令府上,却不知怎么,消息不胫而走,竟传到了清水镇百姓那里。 当时常洛的轿子停在之前 分卷阅读114 放满祈愿天灯的长街之上,面前是一群冒雨跪在泥水里的镇民。 老弱妇幼,乞求议和。 常洛站在街上,旁边的随从慌忙过来撑伞,雨水却还是将他的衣袍打了个半湿。 见状,随行士兵立马上前威吓驱赶这群胆大包天的拦路者,而常洛却紧抿着唇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看着面前的这群人,却从里面找不到任何的强健男子。 征兵过后,这些人连军营的最低标准都达不到。 清水镇位列两国交界之地,十几年来没少经历战乱之苦。当初乌南二十八镇败出,清水镇也只是在国境版图上堪堪保住。 这是乌南的耻辱,葬送了一国的尊严,丧的是将士百姓的命。 城下之盟是史书上的常事,却是无数边境百姓从祥和生活脱出,变成流民的转折。 然而尽管如此,也不是所有的野心都会有结果,不是所有的国土都能和乐。 士兵看着常洛的脸色,本能地以为太子心情不悦,所以更加不留情面地将满街哀求的人赶走。 长街疏出了一条路,然而随行的暗使司众人却没有出手。 ——他们看到了自己的来历。 他们之中,有的进暗使司时已经开始记事,有的没有,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在战争中罹难,又在战争中存活,然后一直走到了今天。 他们跟这群镇民一样,生死交织,前路未卜。 清水镇镇民跪了一地,拦了太子的轿撵。 但这其实是一件非常荒唐的事,将士生死征战,百姓却在拉低士气。 他们真的断定自己的军队会输吗? 但对他们来说赢不赢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还是会死,还是会流离失所,变成人人嫌弃的难民。 他们只想要和平,但为何当权者贪心不足非要扩张? 流血征战的确英勇无比,可不论是西盛还是乌南,长此以往,此消彼长,他们只想着要将对方蚕食鲸吞,他们只想要大受裨益,却从不计后果。 乌南将士为守卫国家,被敌军砍下头颅,被奉为英杰。 西盛将士砍下敌将头颅,立下战功,被奉为英杰。 总会有人流血的。 这些人的哀求在浩如烟海的国史中不过沧海一粟,或许在下一场战争中就会被永远遗忘。 雨声里,守卫站在屋檐下,狠狠唾弃一声:“这群人真是不识好歹,要不是为了保他们,全军上下用得着这么拼命吗?” “只会长他人威风,当时要不是太子看着,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 夜里,玄奕坐在房内,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站着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将斗笠摘下,又掀下兜帽,露出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玄奕看着他的反应,忽然笑说:“我还以为陈将军看到我会有多么惊讶呢,看来那个小王爷都告诉你了。” 说着,他摇了摇头,就跟真的很扫兴一样。 陈列没理会,掏出了一张图纸丢到了矮桌上:“行军布阵图,是真是假你应该看得出来。” 玄奕没立马拿过来查看,手指轻点着桌面,缓声说:“陈将军应该知道,这东西对我没用,阵图是要记在脑子里的。” “那你想怎样?” 玄奕沉吟片刻,说:“不如说说,你的诚意。” “我的诚意还不够明显吗?” “这我倒没看出来。”玄奕说,“想当年陈将军以少胜多大败我军,声名显赫,如今却因与慕王爷不和来投诚,任谁都得警惕几分不是?” 他故意咬重“我军”二字,为的就是恶心陈列这种忠义之士。然而话说出口,他却没在陈列脸上看到任何鄙薄之色。 “您怕是误会了,我与慕王府的恩怨可不仅仅是‘不和’二字就能囊括的。想当初老王爷百般阻挠我上战场,却不想我功勋显赫。如今他儿子风头正盛,却又来压我一头,行军打仗处处与我作对,任谁能心宽?”陈列说,“更何况,投诚一词尚且不必,我们只是合作。经年战事颇多,我又怎会场场与他碰到一起?西盛的功勋自不可丢,此次之后掀篇而过,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玄奕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挑眉笑道:“原来陈将军只是过河搭座桥,我还意外像你这样的人怎会与我一介乱臣贼子为伍,原是我想多了,想来陈将军也没那份魄力。” 他说着,笑叹出一口气:“不过,慕淮那人狡诈得很,先前在柳林坡就差点儿被他发现,如今在他眼皮底下暗度陈仓,若是被发现了,我倒是没什么损失,将军你怕是就难了。” 陈列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然闪出一丝笑意,像未言出口的嘲讽,有种笑人杞人忧天的意思。 “原来堂堂八皇子也会忌惮一个刚袭位没多久的战场新手。”他说,“想来是当初杀人杀得太尽兴,没想到后果,如今也开始后悔没斩草除根了。” 玄奕的表情冻在脸上,全然 分卷阅读115 没了方才那种悠然自适的模样,倒是与当初在柳林坡云昭初见他的时候相似。 那是经历势在必得,拉捭摧藏,穷途末路之后的疯癫。 “我忌惮他?”玄奕说,“我风光得意的时候他还在替他母亲收尸呢,将军怕是没见过那可怜样!” 这话放在十年前,玄奕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然而今时与往常却大有不同。 曾经的他意气风发,深得西盛王厚爱,如今十年光阴已过,他却沾染了满身的脏污,锱铢必较,俨然与阶下囚无异。 陈列面上依旧带着笑,似乎毫不在意,然而握着斗笠的手指却猝然收紧。 他淡声道:“不过是一场短暂的交易,您要是真的帮我扳倒了慕淮,不也解了心头之恨么?” 玄奕没看到他的动作,冷哼一声:“陈将军说得轻巧,死结如何能解?” 说着,他站起身,理顺了有些褶皱的衣袖。 “罢了,与你也只是多费口舌,夜还长,带你见个人吧。” …… 屋门推开的时候,冷风灌了进来。云昭眉心轻皱,继而睁开了眼。 雨帘映在来人身后,屋内光线很暗,衬得对方神色晦暗不明。 云昭看着玄奕缓步走近,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然后开口对陈列说:“这人你应该认识。” 陈列站在他身后,目光越过玄奕落到了云昭身上,面色愈发凝重。 玄奕没回头,像观赏到手的猎物一样盯着被绑在那里的人:“你不是想合作么?杀了她,你的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陈列收回目光,走到玄奕身边:“你们抓她就是为了让我杀的?” “人心都是要试炼的,毕竟隔着肚皮谁也看不见不是?只有后路断干净了,才不会做出毁约的事。”玄奕道。 陈列听着他这席话,状似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但若是屋内光线再亮一些,便可以看到他脸侧肌肉有不自然的紧绷。 玄奕抬手招来门外守卫,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剑,递到了陈列面前。 守卫面露惊慌,半跪在地:“军师三思,真要这样做了,太子殿下怪罪下来,谁也承受不起啊。” “闭嘴!”玄奕不满道,“有任何事我自会承担。” 说着,他将视线投向陈列:“陈将军,别犹豫了。” 十年来,玄奕第一次尝到拿捏别人软肋的快意,近乎疯癫地想把对方往绝路上逼。 这些年来,他逃离王宫,却没有丝毫的自在可言。他隐姓埋名,尝遍了冷眼,那种想把别人踩在脚下的冲动也跟着愈演愈烈。 直到现在他还在怨恨自己当初的大意,但其实只要他心里的那份不平再少些,只要稍加留意,便会看透十年前那场源自元祁太子的刻意引导。 但他没有。 曾经他能力出众,却极易蒙蔽本心,所以他绊倒在了十年前,从那时起,便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寒芒 云昭毫不意外地看着陈列出现在这里,心下了然。 ——想来,慕淮的计划是要开始了。 陈列接过那把剑,抬脚朝云昭走了过去。 若是换做别人,他肯定会以为这只是一场试探,毕竟既然费力抓了人,便不会任由他人处置,而他只需稍作样子,便可全身而退。 然而现在他身边站着的人是玄奕…… 这人行为举止从不遵循常理,甚至真的会有可能眼看着自己捅云昭一剑而无动于衷。 剑芒寒光乍现,剑身举起的那一瞬间,陈列正对上了云昭的眼神。 那似乎是一种许可,隔着静谧的空气,达成了一种共识。 陈列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些,在落下的那一刻,剑身忽然一震,一枚飞刀直直地撞了过来。 玄奕一愣,立马转身,正对上常洛阴沉的面色。 他身边随行的黑衣暗使司使徒正收回手,然而下一刻身形一闪,手中的匕首便抵住了玄奕的脖子。 血珠连成了一条线,鲜红地印在他的颈侧。 “谁让你进来的?”常洛冷声道。 玄奕看了眼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刀,回道:“殿下,此人已经背叛乌南投靠了敌营,这样留下去怕是会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当初可是你要本宫抓她回来的,说此人有用,不得已时可以用做最后的最后筹码。”常洛说,“如今本宫好不容易将她带回来了,你又说留着她夜长梦多。” 常洛冷着脸,声音沉了几度:“先生怕是在戏耍本宫!” 玄奕抿着唇僵持片刻,终于还是松了口:“不敢。” “先生的所作所为可没有半分不敢的样子。”常洛说,“我知道,先生的本事大的很,自然心高气傲,但还是要记住,本宫从来都不需要留不听话的人。” 常洛不想与他过多废话,警告之后,冷声道:“出去!” 陈列将剑丢还 分卷阅读116 给那个一直跪在地上生怕太子迁怒于自己的守卫,这才细细地打量了下常洛。 这是他第一次见乌南太子,只觉得这人身上的确像坊间传闻一般,有种难以口述的感觉。 这种感觉本不该从一个二十岁出头的人身上存在,但当它活生活现地出现在陈列面前的时候,却也并没有想象中的违和。 就好像,常洛生来就该如此。 玄奕走出门后,那个随行而来的暗使司使徒又退回到了常洛身后。 没了角度的遮挡,常洛手上提着的食盒便露了出来。 陈列盯着那份食盒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回了这位太子身上。 “陈将军真的想合作?”常洛问。 “太子殿下应该明白,想要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下这场战争,在下是最佳人选。” 常洛不知意味地笑了笑,将食盒放到了桌上:“一个连自己朝廷都背叛的人,纵使手可通天,本宫又有什么理由可以相信你?” 陈列并不着急,如流对答:“难道殿下不想赢慕淮吗?” 此番气氛虽不剑拔弩张,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像玄奕,陈列对常洛不熟悉,找不到他的软肋在哪里,只能寄希望于那隐隐露出端倪的蛛丝马迹。 常洛靠着桌沿,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会儿,又将目光转向了云昭:“你说呢?” “你在西盛军营就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吗?”常洛继续道。 云昭并未抬眼,这样看上去倒真有些自顾不暇,无力再管别的事的感觉:“有什么好奇怪的。” 常洛点头笑道:“也对,你们都是投了敌的人,终归谁也怪不着谁。” “那这样吧。”他说,“本宫不日便要回京,军中之事本宫算是顾及不到了,还需军师过多操劳。不遇山原本就归属于乌南所有,陈将军若是有把握让乌南夺回来,你说的,军师自然就会同意。” 陈列略微思衬,再抬眼时已然答应。 门外依旧下着雨,陈列重新戴上斗笠,身影隐在了雨帘之中。 常洛不紧不慢地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各色菜肴盛在碟中,尽是乌南风味。 他拿完东西又重新点了一根白烛。白烛亮起的那一刻,原先烧到尽头的那根残烛也渐渐没了火苗。 “真不知道那位慕王爷又在打什么算盘。” 他手上动作顿了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笑说:“起初我也差点儿信了,但我进门时,看到他拿着剑犹犹豫豫的样子,才想起,事情怎么会这么简单。” 云昭依旧不说话,常洛也不在意,同样自顾地说着:“你应该也看出来了,玄奕也并非是有多么信任他,他只是在逼着陈列解决你罢了。” “陈列向来是把功绩看得很重的,你说,要是我不拦,他会不会真的杀了你呢?” “杀不杀我有什么区别吗?”云昭说,“照你说的,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博得你们的信任,我死不死都是一样的结果。” 常洛:“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你,陈列也不会面临这种选择,我们也不会这么快就看透。你看,尽管你不愿意,但到头来还是帮了我。” 云昭不再答话,沉默地靠在那个角落。 常洛敛起嘲讽,抬步走了过去:“你刚才也看到了,玄奕如今坐镇军中,处处压姜度一头,你留在这儿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他顿了下,接着说,“想好了没有,到底要不要跟我回去?” 空气一瞬间寂静下来,云昭微微仰起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常洛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当初盛京动乱,情况何等危急,他都会停下马车来等自己,如今是怎么在自己眼睁睁看着的情况下变成现在这样的…… “你该不会是想着慕淮会来救你吧?”常洛见她迟迟不答话,也不生气,但语气却是冷冰冰的,“都到现在了,你还抱有这种想法。” “没有。”云昭说,“我只是在想,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放陈列回去?” 常洛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道:“那你知道为什么父王处处防着我,却还是同意我带玄奕来边境吗?” “因为他也找不到证据,却又不得不防着我。那次南山狩猎,他在朝臣面前,在我面前露了底,这个窟窿已经不好圆了。”他说,“边境之战若能拖延,于我也是有利无害的,而我要的也不是这区区的一个小镇。” 云昭:“看来那些镇民并没有说动你。” “事实摆在面前,若我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有那么大的实权,说议和就议和,又怎会受人掣肘?”他淡声道,“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很想知道,云昭,那个西盛的元祁太子,究竟是怎么坐上那个位子的?” 云昭看着他,不知心底是何滋味:“你真的想做王上吗?” 常洛没有回答,转身走回了桌边。 他从碗碟里挑了一碗汤,拿过来后递了过去:“许久没进食了,趁热喝了吧。” “……” 分卷阅读117 云昭也说不出话来了,她手脚均被绑着,就那样抬着眼与他干瞪着对峙。 到最后,常洛无奈半蹲下来,学着小时候宫里嬷嬷的的样子,舀了一勺汤吹了吹,送到了她嘴边。 云昭没张嘴,垂眼看着那碗还散着热气的汤,说:“把我解开。” “不可能,你知足一点。” “……” 云昭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又连夜寒雨,早已饥肠辘辘。 她抿着唇看了一会儿,凑了过去。 汤汁入口温热,云昭却觉得周身彻骨。 她已经完全尝不出味道了。 泥流 那场雨一直下到第三天清晨。营帐里,碳火在铁盆中泛着猩红的火光。慕淮站在桌椅前,厚重的裘衣披在他身上,更显得身形淡薄。 他已经许久未曾合眼,眼底泛着青,整个人虽然憔悴却依然直挺挺地立着,身上重压万分。 “他们想要不遇山?” 陈列点头,一反寻常反针锋相对:“是,那个常洛太子是这样说的。” “玄奕呢?” “他估计是想考验我,所以定了计划,要我带兵全力防守不遇山,然后他便会声东击西,趁着军营兵力分散,直击后方。”陈列说,“看来这次,他是非要看着我军伤亡惨重才肯相信我。” “怕是没这么简单。玄奕既然要试探,就一定会留有后手,直接攻打军营难度要大得很,万一你是骗他的,他乌南主力必然会身陷囹圄,他不会这么冒险的。” “所以,他最根本的目的就是不遇山?”陈列忧虑道,“那若是这样,就非得正面对上了。” 慕淮面色微沉,虽然早知道这种假降计划会困难重重,必要之时估计会有伤亡出现,但却没想到玄奕戒心这么重。 如今若非西盛大量兵力败损,玄奕怕是不会轻易相信陈列的。 慕淮微微蹙眉,正思衬着应对办法,帐门忽然被人掀开了。 扶桑冒雨进来,面色沉重:“王爷,不遇山连遭大雨,泥石已经松动了。” 不遇山原本就地势险峻,经年风吹日晒泥土风化严重,土层松软,再加上山石众多,如今经过这场两天两夜的大雨,难免会汇聚洪流。 洪流带动泥石,若是雨不停,不遇山山路怕是会被泥石流淹没。 扶桑:“要不要提前防御?” 慕淮沉吟片刻,摇头道:“不用,传令下去,不遇山守军随时做好撤离的准备。另外,不遇山的情况绝对不可以传出去。” 扶桑受命退了出去。陈列见慕淮如此安排,竟也没有提出质疑,只是斟酌着,似乎是在想该怎么把云昭的事说出口。 他掂量了一会儿,还没引出个话头,就听见慕淮开了口。 许是许久未曾好好休息过的原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你有没有见过……” “见过。”陈列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她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闻言,慕淮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微微垂着眸,没再说话。 当初在乌南,他可以不顾后果与西盛王撕破脸也要把云昭带回来。如今全军将士在后,他却完全抽不开身。 他突然开始明白父亲当初的用意了。 原来跟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危险的…… …… 常洛最后一次来看云昭是在回宫的前一天。 外面一直阴雨连绵,屋内也跟着昏暗一片。他照例将屋内的白烛换上新的,然后在烛光明灭中跟云昭说许多前后不搭调的话。 就像当初在长信宫那样,常洛会将所有的不平与宏愿倾倒出来。而云昭只负责闭嘴安静地听着,不需要说一句话。 而这些年来,不论是王上时不时的责罚,还是偶尔忍受的冤屈,常洛都只会在长信宫没人的时候,在云昭面前吐露出来。从小到大,从一年到十多年。 但也仅此而已,他好像从来不需要云昭安慰些什么。 ……如果他尝试过被人关怀的滋味的话。 云昭还是那样,虽然屋子里被常洛设上了碳火,她的脸色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苍白。 她的所视范围在慢慢缩小,味觉消失,记忆不断衰退,然而两天的时间过去,她却丝毫找不到出去的办法。 她将自己尽量伪装成一个正常人,但还是在与常洛的一次次碰面中露出了端倪。 那天是常洛最后一次来探望,他临回宫之前,再一次向云昭提起了回暗使司的事。 其实提多少次都是一样的,就算云昭答应回去,暗使司那个地方也已经容不下她了。 常洛半蹲在她面前,情绪平平,没有什么起伏:“当初你给我挑的那几个人,暗使司擂台的时候原本以为能试探一下他们的底,可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连你都打不过。” 他似乎觉得没什么意思,轻嗤一声,继续道:“也就那个叫陈示的武艺还不错,可惜 分卷阅读118 品质上差了点儿意思。” 云昭:“殿下挑的是杀手,要什么品质。” “话不能这么说。就凭当街调戏少女这一项,他就断了进长信宫的可能了。”常洛回忆起这件事,似乎还想说什么,抬眼间却看到了云昭狐疑的眼神。 他嘲道:“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云昭微微撇头:“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 常洛心下生疑,并没有将方才后面想说的那句“那时候他因为这事,在你手上还吃了不少苦头”说出来。 他定定地看着云昭,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如今的云昭似乎真的哪里不太一样了。 她不再像之前那么沉重,甚至有时候话不过三句就会露出空白的表情。 虽然她掩饰得很好,但也还是会在转瞬中露出一丝裂隙。 常洛不动声色:“其实陈示的能力不错,早知道擂台那天就该让他跟你比一下了。” 云昭惯常地沉默着没说话,但面上没有一丝的奇怪。 常洛眉心微蹙,这下他终于可以肯定些什么了。 “云昭,那天……” 云昭没听到下文,抬眼看向了他。 常洛看着那双眼睛,最终也没说下去。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受罚的那次,那天和过往许多次一样,他病恹恹地坐在长信宫里,相比于伤痛,更多的是心底的阴郁与怨气无处可说。 那是云昭第一次知道长信宫掩盖的乌南王与常洛的秘密,也是第一次见到常洛如此挫败的模样。 那时候她刚近长信宫不久,念着这人待自己不错,便学着御膳房厨子的样子做了几块糕点。她不知道常洛喜欢什么,就每样都做了一点,然后杂乱着堆到了一个盘子里,一齐端进了长信宫。 常洛蹙眉看着歪七扭八的糕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才伸手拿起了一块桃花酥咬了一口。 他没说好吃却也没嫌弃,只是沉默着吃到一半突然嘟囔着开口:“母后生前只为我做过一次桃花酥,比你的好看多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鼻音有些重,不知道是在埋怨谁。 那时的常洛已经十三岁,有些孩子气地一边抱怨着,一边将各色糕点里的桃花酥挑出来塞进嘴里。 云昭没反驳,只觉得这个人虽然出身要比自己高很多,虽然锦衣玉食万人簇拥,却还是有些可怜。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想的立场在哪儿,只觉得长信宫里空空荡荡,那些侍从除了起居之外再不会主动跟他说一句话,而宫苑深深,是他永远也迈不出不去的坎。 似乎是感觉到停留的目光,常洛拿着咬了一半的桃花酥抬头看了她一眼,问了句:“你要吃吗?” 云昭摇摇头:“我不喜欢桃花酥,殿下可以多吃一些。” 他生存的环境里都是对他敬而远之的人,慢慢地,不知何时,那个将他爱吃的东西让出来的人也变成了那样。 常洛垂眸看着她两手被勒出的红痕,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云昭回答:“我瞒着你的事多了,殿下说哪一件?” 常洛一时无言,淡声道:“你应该能猜到我为什么要来清水镇,如今时候也差不多了,明日我便会动身回京,不管结果如何,我们应该都不会再见了。” 他抬手理了理云昭的长发,而后食中二指并拢,点在了她的穴位上。 云昭一愣,抬眼时常洛已经起身转头而去。 两日后,雨势渐弱,乌南军队发兵进攻。 与慕淮猜测的一样,玄奕并未将出兵攻打西盛军营,而是将大部分兵力派去了不遇山,彼时刚好与陈列的军队对上。 玄奕原本已经断定陈列只是假意投降,但在听讯说大量兵力聚集在不遇山的时候十分意外。 堂堂一介忠国将军,竟真的要因为私人恩怨与敌合作…… 玄奕疑虑颇深,端坐在军中,吩咐:“路线不变,继续进攻,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向我汇报。” 陈列带兵阻击在不遇山谷口,兵戈之声贯彻了雨夜。 他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佯装势弱,不断带兵后退,将敌军引往山谷中段。 战马嘶鸣声回荡在山谷之中,陈列翻身下马,对随行士兵说:“去准备一下。” 彼时玄奕正在军中等着捷报传来,然而不过多时却见到了怒气冲冲进来的姜度。 姜度一把拍掉他手上的热茶,怒道:“你派兵为何不与我相商?” 玄奕却并不在意,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指,嗤笑道:“将军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可是受了太子之命前来坐镇,要是因为你耽误了时机,你受得起吗?” “我是王上亲派的主将,岂能由你这寂寂无名之徒撒野! ” 玄奕斜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寂寂无名?我带兵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更何况,王上亲派的又如何,我这辈子最瞧不上的就是那张当权的嘴脸。” 分卷阅读119 说着,他缓缓笑道:“放心,王上是么?他很快就不是了。” “你——!” 姜度一口怒气尚未出口,方才传令的那个士兵再次疾步走了进来。 “军师,陈将军说不遇山有变,要我们立马撤兵!” 玄奕:“又怎么了?” 士兵半跪在前,垂首答道:“陈将军并未说明。” 玄奕蹙起眉尖,还未掂量出真假,就见见姜度一脚踹翻了茶案,揪住他的衣领怒道:“你与敌将勾结,迟早会入了对方的圈套,你的生死我不关心,别拿我的兵去卖命!赶紧把军队给我撤回来!” 玄奕似乎有些不耐烦,一声令下便有士兵进来将姜度拉开。 “将军也不看看如今还有没有人愿意听你的。” 姜度错愕道:“你什么意思?” 玄奕理了理衣襟,从广袖中摸出了一块兵符在姜度眼前晃了晃:“这东西姜主帅可还认得?” 姜度怔在了原地,还未回神便听到玄奕朝传令官吩咐道:“不必管他,继续进攻!” 雨水渐渐弱下去的时候,西盛军队的炮火震动了整个山谷。 原本就已经临近节点的泥流应声而下,无数山石滚了下来,直直地冲着山谷里的乌南军队滚了过去,整个山谷里尽是乌南军的哀嚎声。 陈列带兵不断后退,一直退到了防御圈内。 一切尽如慕淮所预料的那般进展着,玄奕了解西盛排兵布阵,慕淮也自然了解敌方坐镇的人是个什么脾性,如此一来,所有变数尽归天灾,玄奕即便再怀疑陈列也没有了实证。 此次不遇山之战,乌南兵力折损,西盛大获全胜。 无恙 那场雨停在战后的黎明时分,整个过程云昭都在听着外面那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前线战况如何她并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此刻外面一片混乱,并没有任何凯旋之后欣喜的声音。 这就说明慕淮尚且安然无恙。 其实早在之前在清水镇受伤,被慕淮带回军营的时候,她就很想问他究竟为何会带兵来到前线。 毕竟在盛京的那一个多月里,无论元祁怎样劝告,他都没有任何动摇的迹象。 云昭一度以为慕淮会作为新王的左膀右臂在盛京待一辈子,毕竟元祁跟先王不同,他会把自己中意的帮手留在身边来应对各种突发状况,更何况慕淮不争不抢,更是一个绝佳的盟友。 然而她再次见到了慕淮,在她之前设想过的战场之上。 但他们没有对立,尽管之前各怀鬼胎,最终他们还是站到了一条线上。 她不知道慕淮与元祁之间的交易,而慕淮也不知道她在暗使司发生的一切。 这是他们各自最后的一点秘密,兴许下一刻就会埋葬于战场之上,随着炮火灰飞烟灭。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屋门被来人一把推开。 门板拍在墙上发出沉重的声响,连带着门外守卫的身形都颤了颤。 玄奕阴沉着脸疾步走进,拽住捆着云昭的绳子厉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上次陈列来我就觉得你的态度不对劲!” 云昭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他圆睁的眼,冷笑道:“看样子,你输得很惨。” “你少得意!我警告你,最好把事情说出来,否则就算常洛护着你,我也一样可以把你碎尸万段。” “军师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云昭说,“我毫无把柄,就算有你也没本事抓住,生死一事你看得重,我可不会苟且。” 她说:“你虽然控制了军权,但全军上下忌惮的是兵符,却不是你这个人,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你这狐假虎威的人是最先被拿来开刀的。” “云姑娘说得好听,也不想想我这兵符是怎么来的,没有你,这些人也不会听我的不是?”玄奕冷声道,“更何况你的命现在握在我的手里,我想让你一点一点地死就没有人敢让你死得痛快,到时候那个小王爷再耍手段,耍一次我刮你一次,我倒要看看你的伶牙俐齿赶不赶得上我的刀子锐利。” 玄奕紧紧攥着麻绳,怒视着她,然而怒极却没看见对方身后的动作。 云昭不急反笑:“军师说这话就真的有意思了,你也不看看,我都被关在这里多少天了,有人在乎过吗?就算你绑了我又如何,哪怕是你现在就杀了我,这场战役也还是你输了。” 玄奕冷哼一声:“嘴硬,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他将云昭一把丢回角落,向身后的人伸出了手:“拿刀来!” 空气一瞬间僵到了极点,玄奕食指轻轻摩挲着刀刃,目光狠戾:“不说没关系,就是可惜了这张脸了,不过你要知道,这一刀是慕淮欠乌南将士的,迟早得还。” 云昭后背抵着墙,缓和着方才撞击的疼痛,冷声道:“乌南将士?还真好意思说,那些战乱中死去的人不都是用来为你那肮脏的目的铺路的吗?你有什么资格代表他们 分卷阅读120 讨要公道?” 话音落地,玄奕攥紧了短刀刀柄,一刀砍了下去。 云昭抓住时机,立刻转身,绑手的麻绳被刀锋斩断,她的手腕也被刀刃划出了一道血痕。 她没犹豫,立马将原本就磨松了的绑着双腿的绳子挣开,随后就见对方又一刀挥了过来。 眼见云昭挣脱起身,玄奕先是一愣,而后大怒,提着刀就袭了过去。 云昭一把握住对方手腕,略微侧身双手一折,只听“咔嚓”一声,那把冲过来的刀应声落地。 云昭在暗使司训练多年,而玄奕虽然早年在王宫里习过武,却流离在外近十年,各方面根本不是云昭的对手,否则当初在柳林坡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被她教训一通。 云昭拽着他的手腕顺势一拉,松手时,抬脚直冲对方肋下,完全不是当日被封了穴位后那副柔弱的样子。 玄奕从地上艰难起身,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不过一瞬便了然:“你、是常洛,他竟然——!” 云昭脸色苍白,被关了这么久各方面都让她有些吃力。 她靠墙站稳,手腕上的刀口还在滴着血。 兴许是常洛的袒护让玄奕有些愤恨,他被身边的士兵搀扶着,断了的手无力垂在身侧。 “果然留着就是个祸害。”玄奕面容有一瞬狰狞,命令道,“给我杀了她,尸体挂在镇口!” 他身边的这些乌南士兵多多少少都听说过暗使司的一些事,对这个暗使司的掌事更是有些忌惮。 他们倒不是怕云昭会报复什么,毕竟如今这个人没有丝毫权势,说不定都不会活着走出去。 他们只是摸不透这人的武艺水平有多高。 他们不想犯险,更不敢轻举妄动惹太子不高兴。 玄奕眼见那几人畏手畏脚,不由得怒道:“还不快动手,出任何事我担着!” 云昭紧绷着唇线,一瞬间她仿佛看到许多持剑的人走了上来,眼前却只是模糊的一片人影。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没有丝毫好转。 隐约之中,她看到那群人举起了剑,便下意识往前想要对战,然而她刚迈出去一步,便觉心口处一阵刺痛,紧接着一口鲜血涌入喉间。 那几个士兵怔怔地立在原地,有些不知该怎么办,就连他们身后的玄奕都有一瞬的诧异。 云昭抹了把唇边的血,伸手撑住墙。 原本雪白的墙壁被印上了血红色的手印,在阴沉的天色下可怖非常。 玄奕正打算下令,不料一道黑影疾步进来,正挡在了云昭身前。 ——正是那日跟在常洛身边的暗使司使。 那人看了眼倒在墙边的云昭,又对玄奕说:“太子回宫前吩咐过,这个人不能动。” “我替太子守着边疆军权,就因为一个女人,他就要次次与我作对,太子究竟还想不想继续合作了!” “军师言重,太子说了,除了这个人的命,其他军师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奉上。” 玄奕走上前,冷声道:“听闻阁下为暗使司做事多年,可知此人已经背叛了暗使司?如今袒护,可是出自本愿?” “在下只受太子之命,为太子做事。” 玄奕轻嗤一声,点头道:“太子只说留她一命,却没说以何种形式对吧?” 暗使司使徒一顿,片刻后道:“是。” 玄奕望着她,忽然笑了一声:“看来阁下到底还是对你们曾经的掌事积怨在心的。” “那这样吧。”他说,“暗使司武艺从不外传,既然她已经离开了,那我废她武功,换留她一条命,阁下没意见吧?” 那人垂着眼没说话,斗篷上的帽子在她脸上印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玄奕满意转身,不再理会身后的人,只向士兵淡声吩咐道:“断了她的手筋。” 深渊 不遇山一战后,陈列又来找过玄奕一次,然而当时乌南战败,军中人对西盛正厌恨到了极点,陈列的到来无疑是给玄奕火上浇油。 玄奕将之前陈列交出的布防图狠狠地摔在他面前,怒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告诉我这只是一个巧合!” 陈列倒是没什么情绪,任由他像个疯子一样怒喝着:“在下提前向军师禀告过此事,是您不停劝告,执意攻山。” “当时情况紧急,情报准不准确尚未可知,如何能撤?!” “那军师要这样想,在下也无话可说。”陈列冷然道,“毕竟军师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玄奕冷哼一声,拂袖转过了身。 陈列仍站在原处,他看着玄奕的背影,道:“不过军师也不必过于着急,毕竟战场之上变幻莫测,此次慕淮的运气是好了些,但下次就不一定了。” 玄奕将信将疑地偏过了头。 陈列继续道:“慕淮已经有了半个月内扫清敌患,收服清水镇的打算。此次不遇山一战后 分卷阅读121 ,他已经不再主动进攻,而是换了诱敌的策略。很显然,他并没有打算像之前诸多例子一样乘胜追击,收服更多的城池,而是想重创乌南主力。这样既保证了西盛军力,又可以让自己在军中立威。” 他说:“他想让西盛在短时间内成为霸主,但他终究是一个初到战场的新人,在诸多方面还是败给了‘经验’二字。” 玄奕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片刻后道:“陈将军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可据我看来,你帮慕淮赢了这场战争所得的好处远远要比让他战败受罚多得多。” 陈列轻笑:“我今天站在这儿就已经证明战功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了,至于相信与否,是军师自己的事。” 这么长时间以来,西盛久攻不下,玄奕早已没了初来时的那份镇定。更何况如今对方已经知道了乌南军中坐镇的是老对手,更会提高警惕,要想像刚开始那样再次获得胜利,就必须用些非常手段,信任一些意料之外的人。 玄奕思衬片刻,道:“希望将军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陈列离开时已是深夜,他像往常一样将黑色斗篷的兜帽罩在头顶,离开玄奕房间后却没有立刻离开军营,而是趁人不备溜到了后院。 他上次跟玄奕来的时候,后院的那间屋子还有四五个士兵守着,如今却只剩下两个人看着了。 陈列心下渐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趁那两名守卫瞌睡松懈,绕到屋侧翻窗进了房。 陈列落地的时候,云昭并没有任何发觉,只在对方靠近的时候依稀听到了脚步声。 她靠在墙边,眼前隐隐约约倒映着窗外透过来的光影,但却是什么都看不见。 她想双手无力地搭在身侧,神经却紧绷着,听着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 陈列似乎也有些不可思议,他看着云昭的这副样子,许久后才出声:“你……怎么会这样?” 听到他的声音,云昭才稍稍松了口气,却依旧一动不动地倚坐在那儿:“陈将军。” “这怎么回事?” 云昭:“这很正常。” 玄奕战败了,想招人出气的确很正常,然而陈列一直以为有常洛太子上次的事,乌南军中不管是谁都不会再敢轻举妄动,可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云昭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轻声问道:“慕淮……怎么样了?” 陈列垂下眼,沉声说:“王爷他脱不开身,你别怪他。” “不会的,他是我当年在叛乱里亲手救下来的,是我这辈子救的第一个人,他无论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他。” 陈列看着她黯淡的眼睛,只看到了一片死水,根本找不到任何当初的影子。 他蹙着眉,似乎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直到今天才彻底认识了这个人,他道:“我带你出去吧。” 云昭却摇了摇头:“这样慕淮筹划的一切就都毁了。我虽然不能帮到他什么,但也不想成为负累,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吧,如果顾及到我,他就不是慕淮了。” “可是……” “如果到最后,他真的因为我做错了选择,乱了大计毁了慕家根基,先杀了我,再杀了他。” 她现在的这副样子倒真的像是一个符合暗使司标准的冷酷杀手,只是她武功尽失,永远不会和那个地方有关系了。 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天,她还是觉得得到的要远远多于失去的。 ……毕竟曾经的那些她都不曾真正地拥有过。 陈列离开了,最终也没说动她。 方才半敞的窗子再次被关上,挡住了那唯一的光线。 云昭微微弓身,咬牙忍住心口花甲缓慢发作时的那股疼痛,眼眶微红。 道理她都懂,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难过。 原来,这就是她一直不被允许的私心…… 朝晨宫里,乌南王坐在桌案后,翻阅着手边的奏折。 而站在面前的苏丞相双手交叉身前,作揖道:“王上,边境之战不是小事,万万不可拿国体去赌啊。” “丞相言重了。”乌南王道,“若没有十成的把握,孤是不会贸然动手的。” “可太子已经回宫,这场戏继续做下去,势必会让他察觉出端倪……” 乌南王摆了摆手,似乎有些不耐:“孤自有打算。” 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将奏折搁到了一边:“倒是丞相,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太子臂膀,到头来竟然愿意站在孤这边,令孤着实有些意外。” “臣乃乌南丞相,自当侍奉君主。” “哦?是么?”乌南王道,“那前朝之时,丞相也是丞相,国家却被孤端了,怎么,就不怨恨孤吗?” 苏丞相垂着眼,毫不犹疑:“国体兴衰无关怨恨。” 乌南王戏谑般地看着他,步步紧逼,似乎要从那层面皮下窥见最隐秘心思:“丞相倒是识大体,不像你那个妹妹,性子执拗得很。” 他说:“当初她想要保住腹中之子,委曲 分卷阅读122 求全跟了孤,她还以为这辈子孤都不会发现,但王宫就是王宫,再怎么隐瞒也是无济于事。” 丞相默然无声,乌南王的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孤本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直到死她都在怨恨孤。孤千辛万苦得来了灵药,她却指责孤嗜血。呵,既然这样,那孤就把暗使司交给她的儿子,让她看看,即便是带着前朝的血脉,也一样会成为像孤这般的人。 ” 苏丞相听着这些话,牙关紧咬。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做出选择。常洛虽为太子,但乌南王绝对不会把王位再次交回前朝手上,此番争斗必定你死我活。 当初他看着前朝忠臣一个接一个地殉国,权位之争,只有两个结果。 之前他为自己的妹妹,为自己的族人,现在他却忧虑起自己的儿子。 担忧凌驾于懦弱与骂名之上,他为自己找到了良好的借口。 殿内熏香袅袅升起,殿内话音刚落。 门外人影闪过,苏丞相眉头微蹙,却见乌南王没有抬头并未发觉。 他欠身退下,径直来到了池边凉亭。 果不其然,他在那里看到了苏恪。 苏恪惊疑未定地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丞相也不急,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直到苏恪缓过神,试探地问道:“太子他……” 丞相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不可能,要是真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苏丞相失笑:“宫闱秘事,你常年不在乌南,又怎会知道?” 说着,他面色渐渐沉了下来:“别说你了,就连他自己都……” 苏恪:“可即便如此,他也是我的表哥,是姑母唯一的儿子,您怎么能……” “你懂什么?王上早已起了杀心,只等着常洛自投罗网,又岂是你我能拦得住的?” “但您这样暗中投奔,常洛必死无疑。”苏恪拧着眉,难以置信,“比起我,您不是一向更看重他吗?” 苏丞相一时间竟无话可答,只僵硬道:“可你才是我儿子。” 他抬手,还未触碰到就被苏恪后退躲了过去。 苏恪抿着唇,眼中神色复杂:“若是您一直站在王上那边,即便最后常洛死于你手我也无话可说,但您这样,和当初背弃道义投奔新朝有什么区别?” “一直以来,您为了那么多人,怎么就不问问他们想如何?”苏恪说,“姑母为了常洛不得已做了选择,可常洛却变成了今天这样。您为了我背着骂名,这么就不问问我怎么想?您想把我培养成新的宰相,就是这样教导我的?” 苏丞相看着他,不知该作何感想。 苏恪不再多待,转身离去。 丞相没拦他,毕竟事已至此,局势已定,常洛终会陷入乌南王设好的深渊里。 式微 “交给你的事,查到了吗?” 长信宫花园里,常洛站在树下,看着半跪在地的黑衣使徒沉声问着。 “据朝晨宫的公公说,云姑娘确实被下了毒。” 常洛微微蹙眉,问:“那解药呢?” “在……王上寝殿,属下无能。” 使徒半跪在前,一手撑着地,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朝晨宫暗地里守着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即便是暗使司也会心有忌惮。 常洛深知这一点,便也无法,摆了摆手让使徒退了下去。 当初他就该想到的,以乌南王的性子,怎会那么轻易地就放云昭离开?想必是要云昭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才会威逼利诱。 但他的这种打算却用错了人,毕竟这些年来云昭什么样常洛再清楚不过了,要真的那么容易屈从,她也不会到了如今这般地步。 身后的常青树落下了一片残叶,飘落在常洛眼前,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脚朝晨宫走去。 朝晨宫里静谧一片,乌南王不知去了哪里。常洛在殿内并未过多巡视,径直走向了排满古书竹简的书架。 他在旁边的墙上摸到一块活动的墙砖,用力摁了下去,暗格随即开启。 这里各样密室暗格的布置与长信宫一模一样,而很早之前,长信宫修葺的时候,还是乌南王亲自画的图纸。 那时候,苏王后尚在人世,乌南王对他也是非常看重的,不曾有过呵斥,更没有如今这样的针锋相对。 但母后离世后,这一切就开始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这些年来他也能隐隐感觉到父王的态度,所以他谋划了一切,只为乌南能从弱国慢慢成长起来,能有一定的话语权,这样父王便不会再被别国指摘篡夺王位,乱了天道,而他也能在父王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只是没想到,到了最后,父王心里最想除掉的人变成了他。而他,最终也还是把刀尖转向了那个自己最敬重的人。 常洛在暗格里翻出了一个瓷瓶,瓷瓶通体雪白,握在手 分卷阅读123 里泛着凉意。 暗格的门再次关上,常洛刚转身就看到推门进来的乌南王,他手腕一撇,广袖便将瓷瓶遮了个严。 待乌南王走近,常洛弯身作揖道:“父王。” 乌南王朝书架那边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时道:“太子已经许久不曾来孤宫中,这次可是有急事?” 常洛并未直身,垂眼道:“父王日理万机,儿臣便想着来探望一下,不料父王并未在宫中。” “太子有心了,孤无恙,只是如今边境战事胜负未定,姜主帅却少有回音,不知太子在边境之时可曾察觉出端倪?” 常洛:“父王多虑,姜主帅忠心耿耿,战绩斐然,此次定会凯旋。” “是么?”乌南王道,“话虽如此,怕就怕军中有奸人从中谗言作梗,到时候人心涣散,可不好把控。” 常洛眸光微沉,却还是缓声答着:“父王放心,此事不会发生。” 乌南王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哼笑一声:“但愿如此。” 他绕过常洛朝里走去,说:“太子回去吧,孤乏了。” “儿臣告退。” 朝晨宫的门打开又关上,乌南王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冷哼道:“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够没用了。” 一直跟在旁边的公公上前道:“王上,要不要跟着太子?” 乌南王摆摆手,在桌案前坐定,屈指揉了揉眉心:“不必了,他想要就拿走吧。一个不听话的东西孤留着也没用,他想救随他,也算是孤最后的一点情面了。” …… 常洛回到长信宫的时候从边境回来的那个暗使司使徒已经等在了殿外。常洛扫了她一眼,抬脚朝殿内走去:“清水镇情况怎么样了?” 使徒道:“回殿下,一切正常。” 常洛点了点头,捏紧了手中的瓷瓶:“那……云昭呢?” 使徒想到清水镇发生的那一幕幕,目光微颤,回道:“殿下不必担忧,她没事。” 常洛没再多说,将瓷瓶递了过去:“这样东西,你……” 他似乎心有顾虑,却不知顾虑从何而起,毕竟之前这种情况从未有过。 他抬起的手缓缓垂下,无声叹出一口气:“算了,你回去吧。” 使徒躬身退下,出门时正与李公公擦肩而过。 只见李公公上前附在常洛耳边说了什么,太子眉心微蹙,道:“他来做什么?” 李公公躬身摇了摇头。 常洛无法,只得道:“走吧,去看看。” 长信宫花园里,苏恪早已等在那里,见常洛过来,开口便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常洛挑眉,笑道:“你这又是唱哪一出啊?” 苏恪却满脸急躁,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你要知道,朝堂上下多少眼睛在看着你,太子所行若稍有差池便会被千夫所指,你想在史册上留下骂名吗?” 常洛笑意渐敛:“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常洛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道:“看你的意思是说本宫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苏恪,你有没有想过,你能对本宫说出这些话就已经是站在了最高当权者的立场上,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认为本宫是错的,但是非对错你又看过多少,又了解多少?一个潜意识里就把王当做天的人有什么资格指责本宫?” “你——!” 常洛道:“本宫说的不对吗?若非如此你今天来这儿的目的又是什么?” 苏恪拧着眉:“你真的觉得自己斗得过他吗?” 常洛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本宫没有退路。” 毕竟你自由自在还有人护着,而我不自己动手就只能等着被屠戮。 人生来,就是注定要面对这种局面的。 常洛道:“你说这些的时候,有想过如今的王座那个人是怎么得来的吗?” 苏恪垂下目光,似乎很想把乌南王和父亲的密谋说出来,很想告诉他他以为的血缘原本就是一场仇恨,他的确是太子,却不应该是当朝的太子。 可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原本就是仇人。 “姑母是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苏恪低声道。 “是么?”常洛说,“难道她不是想让她的儿子活下去才千方百计得来了太子之位吗?” 乌南树长青,寒风过,却落了满地残叶。 苏恪抿唇沉默着,他没看错,这就是他所厌弃的朝堂。 常洛上前一步,将那个白瓷瓶塞进了他的手中,在沉静开了口:“把这个送到清水镇,或许你回来的时候,会看到你想看到的。” 寒风挟裹着湿气扑面而来,吹得鼻尖微酸。 苏恪握着瓷瓶,再抬眼时常洛已经走远。 “表哥……” 陈列与玄 分卷阅读124 奕周旋数日,终于将盛京暗中派来的兵力在清水镇隐藏妥当。 玄奕到最后也没完全相信他,却也没有察觉出陈列的最终用意。 而云昭依旧被关着,等着实现她对于乌南来说的最后一点价值。 腊月二十六这天,清水镇突然飘起了雪,将那些经历过战场厮杀的尸骸渐渐掩埋。 夜里,篝火架起,雪花落到火光之中便再无踪迹。 院里,一队巡逻士兵整装而去,脚步渐远之时,隐在黑夜中的人影便趁此机会潜进了后院。 他没像上次陈列那样翻窗而入,而是直接走了正门。 守卫无声瘫倒下去,惨白的面色下一道血线横贯了喉咙…… 云昭依稀间听到屋门被人推开,却因那脚步太轻,一时间有些分辨不清。 她在脑海中把所有可能走正门的人过了个遍,却在对方靠近的时候愣了神。 她嗅觉尚在,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松雪气息。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面上一凉,寒冬里,对方冰凉的手指抚在了她的脸侧。 云昭立马抬手握住,声音低沉,无比笃定:“慕淮……” 她曾无数次想象过再次见到慕淮的场景,也曾想过自己会被就此抛弃,不管是谁都不会再过问一句,却独独没想过今日。 她已经看不见了,但如果她光明尚存,一定会见到一个与当初大相径庭的慕淮。 一个困兽一般,隐忍至今的人。 一个更甚于慕王府遭难的那一个月,有别于常人的慕淮…… 过了许久,他开了口,落到云昭耳朵里却沙哑一片:“你,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满腔酸涩被悉数咽下,云昭没说话,用力攥着他的手指,手腕却在不断发抖。许是察觉出了异样,慕淮慌忙拉过她的手,却看到了两道已经结痂了的伤口。 疼痛与怒火将他的双眼浇得鲜红,他突然有些后悔了。 后悔当初没在城门将她拦下,后悔没把她锁在王府里,后悔当初答应了元祁的条件来到战场,更后悔顾忌着所有却搁置了她。 他不该等那所谓的时机的,原本以为贸然行动会害了全军,更会害了她,却不想到头来所有的恶果终究还是落到了她的身上。 究竟什么才是他最看重的? 全军上下的殷切期盼真的不能与她兼得吗? 元祁派他来南境只是想削弱自己在盛京的隐患。西盛朝廷如此对待慕家,二十多年来,他真的没有办法逃脱出去了吗? 所有人都告诫他,不要为红颜所累。但他们没看过起因,也不知道结果,更不清楚此人对他的意义在哪儿。 并非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 我不该那么自信,不该那么有把握,不该放任你做什么都不闻不问。 我以为给了你足够的空间,我不知道该怎么留住你,不知道对你来说什么才是自由…… 但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云昭静默地坐在那里,却能明显感觉到黑暗里慕淮隐忍的情绪。 她抽出自己的手,身体前倾尽力抱住他。 她空洞的目光中渐渐漫上水汽,尽量平缓着声音说:“慕淮,你带我出去吧,我不想待在这儿了。” 她将脸埋在慕淮颈窝,声音含混,听到了对方沉闷急促的心跳声。 雪夜里,慕淮带着云昭躲过守卫,错乱的脚印在雪地上印下一片又一片。 营地里静谧非常,除了巡逻士兵整齐的脚步声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周围近乎诡异地安静。 慕淮心下生疑,却又不想耽搁,便趁着夜色匆匆逃离了军营。 清水镇的街道铺上了一层薄雪,整条路上空寂一片。 慕淮将云昭放下,看向她的时候才发现对方的脸色惨白异常,明明是寒冬飘雪,而她的额头上却细密地渗出了汗水。 慕淮看她闭着眼睛强行忍耐的样子,心下不由得发慌,他扶着云昭的双手不自觉地发着抖,然而还未开口便看到云昭捂着心口忽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血迹印染了积攒起来的白雪,云昭的呼吸却渐渐微弱。 慕淮赶忙将她抱紧,身后埋伏着的士兵一涌而上。 结局 玄奕缓步从人群中走来,笑道:“慕王爷,别来无恙啊。” 慕淮看着四周围得水泄不通的士兵,冷声道:“我道乌南怎么松散成这样,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玄奕笑意更甚:“今日一早便有探子禀告西盛主将暗中离营,我就猜定肯定是王爷按捺不住了,果不其然,你出现在了这儿。” 慕淮:“就凭这些人,你以为你能控制得住我?” 玄奕却并不在意,接着说:“对于王爷来说,这些人自然不算什么,只是可惜云姑娘就不一定了。”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分卷阅读125 玄奕挑眉笑着:“王爷何出此言?人质就要有人质的样子,你每赢一场我就划她一刀,你耀武扬威,我就断了她的手筋,说到底,这还得怪你自己,不管是王府还是女人,重要的东西从来守不住……” 话音未落,慕淮的剑锋便已冲了出去,刀剑相撞的声音回响在整条街上。 血腥味混合着寒气扑面而来,她却觉得周遭的声音越来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信号弹的声音突兀响起,与此同时,清水镇上另一种脚步声从不远处涌了过来。 她不知道慕淮情况如何,却凭借着多年来的习惯,感知到剑芒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想躲开,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力气走动,剑锋冲过来的那一刻被另一柄剑拦断,两剑相撞发出清脆震响,而在那之后,云昭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她从未像今天一样感觉乌南的风如此刺骨,长街尽头在前,她终究不能走下去了。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被人拉了一把,冰冷的刀锋随即贴上了她的脖子。 她听不到外界的声音,看不到具体的状况,只在一瞬间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 她像一个傀儡一样感知着身后抓着她的人喉腔微震。 他在说话。 在说什么? 是在威胁谁吗? 慕淮身后站着埋伏在此的精兵,提着剑警惕地看着满脸血污的玄奕。 对方像穷途末路的疯子,剑锋狠狠地抵着云昭的脖子,而云昭却没有任何反应。 慕淮看着她的样子,又想起她方才吐出的鲜血,自知情况不妙。 而玄奕一反方才的姿态,一脸愤恨地盯着这边。 慕淮看着云昭茫然的眼神,相较于玄奕的威胁他似乎更怕她会发生什么。 他握着剑柄的手力道松了些,剑锋垂地,身后军士却纷纷出了声。 他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但无非就是劝解,阻拦,顾全大局…… 他忽然很想知道,十年前如果父亲赶回来了,同样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怎么选择? 他盯着云昭,看到蛛网摇摇欲坠,很想伸手去接…… 云昭站了许久,脸侧的骨骼紧绷着,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在意。 我终究还是成为负累了吗? 看来我确实不该跟他出来。 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就算这次活下来了又能怎么样? 他不单会被千夫指责,最终也还是会失去的。 云昭眼睫微颤,下一刻朝剑锋的方向撞了过去。 所以,不管当初老王爷能否赶回来,不管站在这儿的人是谁,选择权从来不在被威胁的人手上。 羽箭破空而来,洞穿了玄奕手臂。云昭身形一偏被慕淮捞住,转而挡在了身后。紧接着慕淮手中剑锋偏转,皮肉 开绽发出细微声响,温热的血液从断颈里喷涌而出。 姜度收回弓箭,身后的黑甲卫顿时将所剩的几个暗使司人包围了起来。 他看了眼雪地上身首分家的玄奕,哼笑一声:“看来我倒是卖了王爷一个莫大的人情。” …… 腊月二十六,乌南王宫内潜伏的所有暗使司使徒悄然出动,诛杀守卫,夺了西门。 乌南王坐在寝宫里,不紧不慢地端起面前的茶水轻抿了一口。 他面前的黑甲卫统领半跪在地:“禀王上,姜主帅已经按照吩咐拿回了兵权。” 乌南王点点头,将茶盏放回了桌上:“做得不错。” “那太子殿下留在清水镇的人怎么处理?” “留着也没什么用,解决了吧。” 腊月二十七,叛军攻破西门后利用云昭拿回来的姜度的兵符召集了王城兵力,撕破了最后的一层伪装,整个京都怨声载道,像极了当初的盛京。 清水镇两军正面交战,沉水河铺了一层薄薄的冰,刀枪相撞,战马嘶鸣,似乎是在预兆着最后的局势。 腊月二十八,常洛聚集起来的兵力包抄了各个城门,暗使司倾巢而动,势不可挡。太子一党胜利在望,乌南王被困宫中,王城大半都已在常洛的掌控之下。 边境战火纷飞,西盛军营一片喧嚣。甲子被叫到主帐,没见到慕淮,却看到了云昭毫无血色的脸。 腊月二十九,常洛密网般的计划突然漏了个口,被派遣到王城各处的使徒暗中被杀,那些原本安排好的军队突然倒戈。 云昭拿回来的兵符是假的。 满朝都在作戏,暗使司终究不敌黑甲卫,人心淹没。 当晚,王城局势瞬变,连根拔起了不少太子|党羽,叛军被俘,悉数坑杀。而太子常洛不知所踪。 南境战事连续数日,大雪不止。 云昭意识不清地躺在榻上,丝毫感觉不到银针入穴的刺痛。她紧皱着眉头,嘴唇翕动,然而还未发出声一口鲜血便涌了上来。 甲子无计可施。 黎明之时,陈列暗中埋 分卷阅读126 伏在清水镇的精兵出动,搅了乌南军营,姜度闻讯带兵而归时,在沉水河畔遇到了带兵伏击的慕淮。 腊月三十,黑甲卫来报,说在王陵苏王后墓前发现了太子的尸首,长剑割喉,白雪覆了满身。 乌南王抹去了暗使司的存在,将所有分部的权力收归,封了长信宫。 苏恪在边疆小镇炮竹声响起的时候赶来军营,却看到慕淮怀中毫无生气的云昭。 …… 清水镇的花灯节设在元宵这天,云昭穿过灯市,在水上桥头站定。 她看着背对着她站着的白衣男子,笑道:“没想到寡淡的慕王爷也开始逛灯市了,莫不成回京了几日,换了个人回来?” 慕淮应声转身,挑眉道:“换个人你认不出来?” 云昭:“我为什么要认出来?” “因为——”慕淮眼眸带笑,慢慢凑近,轻声道,“这你都认不出来的话,我会很伤心的。” 云昭看着他忽然靠近,看着他的眼中笑意,梗着脖子肩膀瑟缩了下。 慕淮笑意更深,原本只是想逗逗她,可如今看到她这副神情,他却忽然有些庆幸。 当日乌南战败,姜度被俘,西盛大获全胜。虽说将士为战而生,但一个得力忠诚的主将终归高于一场战争的价值。所以乌南王用一纸议和书跟西盛换了俘兵,双方再次陷入了一种不断循环着的暂时和平之中。 而前几日慕淮回盛京,遣散了王府众人,向元祁交出了慕家手中所有的兵权。 慕王府尚在,宅院已空,封存了所有的血腥与无奈。 云昭微微仰头,丝毫不掩饰地看着他的眼睛。 她一直都认为慕淮的眼睛十分漂亮,跟十年前只见过匆匆一面的慕王妃非常相像。她知道这双眼睛看到过什么,蕴含过什么,狠戾也好,悲苦也罢,她都喜欢。后来她看不见了,没了光,看不到慕淮的样子,却发现自己最喜欢的还是这双眼睛看着她的样子。 那种对方满眼都是你的样子。 她终于可以独占一样东西了。 云昭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笑说:“还好没有白费。” 慕淮似有不解:“什么?” 云昭轻轻摇头,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似乎她趟过的每一片尸林血海,身上的每一道伤,都有了最好的补偿。 见她如此,慕淮下意识要抬手轻拍她的背,然而还未有动作,灯市那边便传来了一阵惊呼。 云昭猛地抬头,却看到人群里抢了东西的恶汉正朝这边跑来。 她条件反射般抬脚就要去拦,却在脚步迈出的那一刻被慕淮紧紧抓住,这时她才意识到了什么,登时一愣。 而与此同时,市集那边一白衣女子从人群中冲了出来,看阵势倒像是江湖中人。 云昭向后两步靠在了桥栏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灯市上围观的人渐渐散去,看着白衣女子提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贼远远离去,云昭这才垂下了眼。 慕淮看了她一会儿,而后走到她面前,双手撑住栏杆将她圈在了怀里。 他眼底闪着的光挡桥头笼灯之前,泛着柔和的色彩。 他说:“前几日方老爷来信,说下个月方小姐要出阁了。” “我想着你之前替过她一次,那次也着实受了委屈,所以不能排在方家之后。” “云昭,我们成亲吧,祝福总要提前拿在手里。” ——全文完——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