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之后》 1 《告白之后》作者:钟情海 文案: “抬头,看对面!”胖子义正言辞地命令我。 我莫名其妙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瞬间石化。 “尼玛……”我倒吸一口凉气。 “尼玛……”胖子点头表示同意。 回到寝室,我把门反锁上。 “什么情况?!张林是谁?” 关键字:告白之后,钟情海,李俊伟,张林 第1章 被告白了! 唉…… 大晚上的,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在叹气了。我终于翻身坐起,开始思考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是的,今天我被告白了。 一大早7点钟,**军医学院的小伙伴们精神抖擞地列队去打热水,迎面被挂在6号宿舍楼上的横幅标语惊得眼珠子弹落。 横幅上就一句话——“07医学院部李俊伟同学,我喜欢你”,落款:07生化系张林。 胖子从门口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牛仔裤拉链拉到一半、嘴角还挂着牙膏渍,把尚在睡梦中与小泽老师进行着深层次交流的我强行拖了起来。 “李俊伟快醒醒,出大事啦!” 我揉了揉眼睛。 “你又把寝室保险丝烧断了?” “不是!” “电脑中毒了?” “不是!” “被指导员发现你看小黄*片?” “妈的都不是,你能不能先坐直了?!” 我翻了个大白眼,仰面倒下。 “那还有什么大事。快出去,别吵劳资睡觉……” 胖子不由分说把我拽起来,鼻孔冒着青烟,“真是皇帝不急急死胖子……还不出去看看,尼玛咱寝室就要一举成名了!” 我被他搔扰得无法入睡,只好汲着拖鞋站起来,跟着他一路跌跌撞撞走到楼梯口。 “抬头,看对面!”胖子义正言辞地命令我。 我莫名其妙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瞬间石化。 “尼玛……”我倒吸一口凉气。 “尼玛……”胖子点头表示同意。 回到寝室,我把门反锁上。 “什么情况?!张林是谁?” “我不是告诉过你嘛!”胖子不高兴地白我一眼,“生化系的张林喜欢你。” 我完全被弄糊涂了。 “你告诉过我?” “对啊。” “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昨天晚自习回来啊,就在寝室里……阿毛、骚南他们几个都可以为我作证!” 我拼命开始回忆昨晚的情景,无奈大脑海马区像是被塞了一坨屎,我和真相的距离就这么硬生生被隔开了。 “等等!你先给我说清楚,这个张林长什么样儿?” ——同样是被告白,被恐龙告白和被美女告白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人长得挺好的呀。”胖子思考了片刻。 我放下心来——虽然这女孩的胆子未免大了些,但只要看上去顺眼,姑且也可以先接触一下看看。 “没想到啊没想到,劳资居然这么吃香……”缓过劲之后,我开始有些沾沾自喜。 “我是不太能理解这种感情啦……”胖子不以为然地咂咂嘴,“不过听生化系的说,张林人很仗义,学习成绩也好,是他们的系草呢。” 我脖子猛的梗了一下。 “你说什么?什么系草?” (Wait——难道不应该是系花?) “系草啊,就是系里最帅的那棵仙草。” “你……你再说一遍!” “唉…” 胖子眼中带着深深的怜悯之情,可我偏偏还看出来某种隐藏很深的幸灾乐祸。 “没错伟*哥,喜欢你的其实是个男生,节哀顺变吧……” 我脚下一滑,一只拖鞋当即飞了出去。 “王肖勇,你要是敢耍我……” “真没有啊北鼻,”胖子无奈地叹气,“一开始人家告诉我的时候,我也接受无能的好不好。” 我定了定神。 “Ok,假设这个某男真的喜欢我——我是说假设!——那他也没必要昭告天下吧……搞那么大场面,是想玩死劳资吗?” “这可要怪你自己了。”胖子实事求是地评价道。 “尼玛什么意思?” “你不是自己说什么“有胆子就直接放马过来“、“劳资最喜欢热辣主动型“的嘛?” “我特么说过这种话?” “嗯呐。” “好吧……就算劳资说了,张林又怎么会知道的?” “微信的力量!他跟你有共同的朋友圈哪。” “谁?是谁出卖劳资?!” “唉,你就别问了,这事儿说来话长……” …… “胖子,跟我走!” “干嘛去?”胖子心惊胆战地看着我换上了Adidas战靴。 “先帮我把横幅摘下来,然后去找这小子算账!” “伟*哥,咱要冷静啊……”胖子愁眉苦脸地说道,“在学校打架,被老师知道要处分的。” “谁说我找他打架了?”我哼了一声,“牛逼哄哄的还系草呢!喜欢劳资……尼玛,经过劳资同意了吗?” 我拉着胖子手忙脚乱地冲到对面寝室楼,跟宿管科的阿姨解释了情况,求她帮忙把大标语先弄下来。 “你就是那个李俊伟同学啊……” 阿姨用一种无比暧昧的姨妈式微笑盯着我看,那表情让我忍不住想拿脑袋“咣咣咣”撞墙。 上边在拆标语,下边路过的老师、学生纷纷驻足围观,我知道自己的好名声基本已经随风去了。 ——想想就觉得特别气愤! 劳资好端端一个有为青年,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全身上下、每个毛孔无时无刻不散发着钢铁般的直男气息,怎么就被个gay惦记上了?!要知道劳资打小的志向就是当白求恩,尼玛从没想过上断背山放羊啊! 胖子一路上一直想拦我,无奈形体上的劣势太明显,没多久就被我远远抛在身后。 到了生科院门口,我询问了几个路过的同学,连气也不带喘地直接杀向207阶梯教室。 这个点儿正是生科院的基础大课,教室里座无虚席,男男女女交头接耳地嬉笑聊天,都在等着教授来上课。 我一路闷着头走到阶梯教室门口,这才想起来,还不知道那个张林长得是方是扁哪! 现在再后悔没等胖子一起也晚了。我趁着胸中一口恶气还在,站到教室中央大喝一声:“生化系17届张林,给劳资出来!” ——话音一落,底下原本一片黑压压攒动的人头突然不约而同地僵住了,一百多双眼睛齐刷刷望向我。 我顿时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可怕的错误。今早横幅的事、再加上我亲自跑过来兴师问罪,从此生科院再不认识李俊伟这个名字都难!! 就在我进退两难之际,一个穿白衬衫、牛仔裤的男生倏地从教室后排站起来,径直走到我的面前。 “李俊伟,有话出去再说。”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就是张林?” “是。” “我特么……” “先出去吧。” 他靠过来,熟络又自然地搭住我肩膀,带着我往外走。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他出来,听到身后一片排山倒  2 海般的哄笑声,一下子脑子就清醒过来。 “你干什么?!” 我用力挣开他的胳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我们找个清静点的地方说话吧……”张林的表情很微妙——反正看在我眼里,那不是心虚就是心虚。 我当然不想成为大众娱乐的对象,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没计较太多。我跟着他离开生科院大楼,左转右绕走了五分多钟,来到了T大篮球场后的小树林。 一看他带我来这地方就更来气了! ——尼玛,这不是我校著名的情侣约会圣地嘛!这要是被人看去了,没什么也变成有什么了,岂不是永生不得翻身?? 我冷眼插着腰,拒绝再往前挪步。 “就这儿吧。” 张林转过身,轻轻吁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呢。”他看着我,眼神透着微微的尴尬。 我一腔怒火冲天而起——你以为劳资想来找你啊!妈蛋,一觉醒来到现在早饭都没吃呢。 “你生气了?” 我尽量克制住脾气,“张林同学,你欠我一个解释吧?早上那横幅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啊……”他挠了挠头,“就是我喜欢你,想跟你表个白。” 尼玛…… 他竟然真的就给说出来了!——感觉就像是在说“我吃了”那么正常、那么坦然!! “你不觉着这种行为挺过分的么?”我继续自我克制ing。 许是我天生清秀可爱的长相(我妈说的)引起了错觉、或是我愤怒的情绪没有处理到位,因为到了某人眼里,这种礼貌的隐忍竟变成了害羞的表现! “早知道你不喜欢,我就私下里跟你说了。”张林莞尔,“你这么容易害臊,以后还怎么追啊……” 我的脸“刷”一下就红成了猪肝色。 “哥们儿,你是不是闲的发慌,拿我寻开心呢吧?”我义愤填膺,“劳资特么招你惹你了……喜欢我?喜欢个鬼啊!” 张林见我真的生气,忙收起调笑的表情。 “你干嘛这么想?我怎么会拿你寻开心呢……我是真的喜欢你,喜欢很久了。” 我禁不住冷笑——还喜欢很久了,谁特么认识你啊? “其实我们三年前就见过面,你大概不记得了……” 看我一脸懵逼的样子,张林便很耐心地开始解释。 “你是三中的对吧?我学校就在你隔壁,我是海华高中的……我有个从小玩到大的邻居,他表弟是你同班同学,后来还跟你邻座了几年……” ——我的大脑开始昏聩。 “我邻居叫林子枫,他表弟叫朱杰,高二那年我们几个还一起出去吃过拉面,你都不记得了吗?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一直对你有好感,后来碰巧又考上同一所大学……” “停停——停!” ——我被逼到了精分的边缘。 “你是说,你是我高中同桌朱杰他表哥的邻居?” “没错。” “你特么就因为某天跟我一起出去吃了碗拉面,然后就喜欢上我了?” “可以这么说。” “……” 我彻底失去了跟他对话的欲*望,只能眼睛blink、blink地仰视他。 “我明白你现在的感受……突然被人告白,一定很混乱吧?”张林说道。 (——的确TM混乱啊……)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应该高兴啊……有人喜欢你,总是好事。” (——劳资现在想报警怎么办?) “你要愿意,我俩可以先处着。朋友、恋人都可以。等你对我有感觉了,咱们再正式开始交往……” “再说一个字,信不信我现在就削你!”我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 “你不用着急考虑,我会等你的。”张林继续说道,“都喜欢你了那么久,不在乎再多等个十天半月。” “我现在就拒绝!”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别这么武断嘛……”,某男诚恳地说道,“万一哪天你改变心意了怎么办。” “改变个鬼啊!”我急了,“哥们儿,这里头有个关键性矛盾你发现没?我TM是个男的,男的!!” “男女不是问题……”他温柔地看着我,眼神足以杀死一千只gay,“反正,我心里只喜欢你一个。” “……” ——为啥劳资如此有魅力啊?这种男女通吃的情况要怎么弄!! 我很想问问他凭什么这么有自信,耳边却突然幽幽然响起了胖子昨晚的话——“生化系有个叫张林的喜欢你。” 尼玛现在恢复记忆了? 昨晚我在干嘛来着?哦…好像是在和贱南他们联机打怪,难怪没把胖子的话放在心上。当时我脑子里想的是个叫“张琳”或“张玲”的女生。 “还不放马过来!劳资最喜欢你这种热辣主动型……”我一边两眼紧盯着屏幕上长腿爆ru的萝莉,一边喃喃自语道。 …… 所以古话常说,自作孽不可活。 我抚额长叹。 “你TM干嘛取个不男不女的名字?”——造成眼下这种乌龙后果的,不就是这个罪魁祸首么? “我名字不男不女?”张林表示不解,“不会吧……我爸姓张、我妈姓林啊。” ——这辈子没听过这么理直气壮、合情合理的回答。 第2章 第一回合:皮蛋瘦肉粥 想了一夜,最终还是迷迷糊糊睡过去。第二天起床,我顶着双熊猫眼,看谁都没好脸色。 胖子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伟*哥,我代表全寝室来打听一下,你那事儿的进展怎么样了?” “滚!”我起一只枕头砸过去。 胖子一缩脖子躲出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门外传来众人张狂的大笑。我郁闷地捡回枕头,预感到这事估计能被全年级传唱到毕业。 肚子里“咕咕”叫起来。 ——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只有小食堂3号窗口的皮蛋瘦肉粥和煎饼果子能够治愈我的精神创伤。然而看了看手机——8:45。这个点儿别说皮蛋瘦肉粥了,就连全校最难吃的高庄大馒头都未必能剩下几个。 我丧气地重新躺倒,胡噜上被子继续闷头睡觉。恍恍惚惚也不知过了多久,在缺氧和低血糖的双重作用下,大脑皮层产生了奇怪的反馈——那是一种我再熟悉不过的诱人香味。 我一骨碌爬起来,果然看到桌上白瓷碗里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边上居然还有一盘水煎包!我揉揉眼睛,以防这是没睡醒产生的幻觉,结果一眼就看见坐在对面微笑的某男。 “早上好啊,我还以为你要睡到中午呢……”张林笑盈盈地看着我,眼睛里带着让人无法忍受的宠溺。 我吓得忙翻身坐起。四下里一看,寝室的那帮家伙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你怎么在这里?!” 我慌得下床找裤子,突然意识到现在“男男”也有别了!这样大白天穿着小裤衩在某人面前晃来晃去会不会有勾引的嫌疑啊…… “你裤子在这儿。”张林把我的牛仔裤递过来。 我手忙脚乱地把自己包裹起来,站在窗口定了定神,这才义正严辞地继续盘问。 “唉,问你  3 呢!你怎么到我寝室来了?想干嘛?” “我下课去医学院找你,结果你同学说你翘课了。我不放心,特地过来看看。” “看个毛啊!谁允许你进我寝室了……”——靠!昨天老子才刚在生科院露了把脸,今天这货又追杀到我们医学院来了,这是要把“奸情”坐实嚒?还让不让人活了! “你就当我是空气好了……”张林笑眯眯地把碗碟往前推推,“快吃吧!空着肚子小心胃痛。”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 “你们寝室同学告诉我的。” ——尼玛,一帮叛徒! 我纠结了半天,终于扛不过美食的诱惑,心想着反正也是这个冤大头出钱,吃完让他赶紧滚蛋呗。于是便瞪了他一眼,从饭盒里拿了勺子,坐下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味道不错,咱们小食堂师傅的手艺有长进啊……”我忍不住喃喃自语。 “这不是食堂买的。”张林突然插嘴道。 “嗯?”我诧异地抬头。 “也不看看几点了,食堂早关门了。” “那这些是……” “我骑车去兰园买的。” “兰园?”我惊讶地看着他,“你跑那么远?” ——兰园是A大门口最大的一家饭店,骑自行车从寝室出发,来回需要20分钟,对于我们这些懒学生来说,绝对是天涯海角一样的存在。 “不然怎么办?”张林说道,“你不是喜欢吃皮蛋瘦肉粥嘛,这点儿除了兰园还有哪里买得到?” “靠!又是谁出卖老子?” “这说明你同学把你的喜好放在心上啊,是好事不是吗?” “你那个……花了多少钱?我给你。” 我可不是白吃白拿的厚脸皮。学校食堂还好说,兰园就真的下不了嘴了,那家伙都是院领导招呼贵宾的地方啊,一碗粥也得好几十吧…… “给喜欢的人买早饭还收钱?”张林那欠揍的微笑又来了,“你爱吃我天天给你买……” 我瞪着眼盯他看了几秒钟。 “行,哥们儿,你想玩是吧?那这样好了……从今天开始,劳资的早饭就包给你了,不许在食堂买、不许带重样。每天早上7:30之前必须放在我桌上,能做到么?” 张林垂下眼帘想了想。 “不重样倒是好办,可7:30之前外面饭店还没开门呢。” “这我不管,你要办不到就滚蛋,以后别出现在劳资面前!” “那我尽量试试吧……”张林颔首站起来,“你吃完赶紧去上课,不然教授该罚你了。” ——尼玛,你谁啊?竟敢冒充我家长! 我忿忿不平地目送他出了房门,一口气把剩下的食物扫进肚子。 冲到教室的时候,生化学教授正漫不经心地在黑板上鬼画符,我瞅准时机钻到了最后一排。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想全班四十几双眼睛齐刷刷转过来望着我,个个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宛如恐怖电影《鬼娃回魂》。 我马上想起,这必是早上张林同学弄出来的幺蛾子了。这死小子,乘我不在的时候,到底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果然—— 下课铃声一响,一帮人冲过来把我团团围住。女生一副“这就是真爱”的理解表情,男生则可耻地问我和张林进行到哪个程度了,末了还来句“我看好你哟……” 我的脸从微粉迅速发酵成火山爆发红,恨不能把这些吃瓜群众包圆了下锅BBQ。 ——想来想去,祸首还是那个基男神经病!! 傍晚,我精疲力尽地回到寝室。小强一见我就想张嘴,我摇摇头制止了他。 “拜托消停会儿……劳资已经被消费一整天了,再多说一句保不准我揍你。” “什么人敢消费你啊?” ——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调笑声音,我只感觉背上“嗖”的一下。 “等你半天了……走,一起去打热水吧。”张林微笑着对我说道。 “你又来?!”——我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睛。 “我怕你一个人拎不动,我帮你一道……” “我真的忍你很久了!” 张林微微一笑,“不就打个热水嘛,顺道儿一起聊聊天怎么了?” “老子不爱跟你聊!” 我踢了一下小强,“走,咱们打热水去。” “我……我已经打过了。”小强结结巴巴地说道。 “尼玛,打过就不能再打一次嚒?”我捞起自己的空热水瓶塞进他怀里,“还不快起来!” 小强迫于我的淫威只得从命,一边走、一边怂怂地偷瞧后面那位。 “怎么样,还在么?”我轻轻问道。 小强点点头,“在!一直跟着呢。” ——尼玛…… 我咬牙切齿地往前走,而某男始终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紧随身后。 到了打热水的地方,明明四周围有那么多空着的水龙头,可这货非要站在我身边,也不嫌挤得慌。 “伟*哥,我能不能先走……尴尬死了都。”小强轻声在我耳边求道。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拒绝。 “待会一起吃晚饭啊……嘶!”某男有样学样,凑过来想跟我耳语。我吓得一激灵,不小心把壶里的热水撒在他的裤腿上。 我看着张林弯下腰去捂腿,第一反应竟是拉了小强玩儿命似的跑,像是身后有千年老妖在撵。等气喘吁吁地回到寝室,这才发现把俩热水瓶忘记在作案现场了。 晚上,我正求爷爷告奶奶地问同寝室的讨要热水,只见隔壁寝室的刘大饼提溜着两只热水瓶进来了。 “伟*哥,你男朋友帮你打了热水送来了。” 我先是一喜,随即大怒,“死刘大饼,胡说什么呢!” “还不好意思泥……”刘大饼嗤笑着放下东西走了。 胖子体贴地走过来劝我,“嗨,别跟他一般见识……咱清者自清。” 我恨恨地摘了颗葡萄塞嘴里,“胖子,你说这事怎么办哪?” “我觉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呀……”胖子一脸不以为然。 “劳资名节要被他毁了!” “那玩意儿又不能当饭吃……”胖子一脸诚恳地凑近来,“说实话伟*哥,你知道我一直主攻日系BG,如今为了你也是豁出去了!” “什么意思?”我blink、blink地望着他。 胖子随即从身后摸出两张碟片塞进我手里。 “好东西!欧美兄弟大战……我好不容易搞到手的,你一个人慢慢欣赏。” 我低头看去,封套上两个长腿欧巴纠缠在一起,个中姿态不可描述。我终于意识到——名节什么的,真心不用再谈了。 第3章 第二回合:游泳池英雄救美 大约是意识到了“盯人战术”带来的负面效应,张林这小子总算消停了几天。 然而—— 早餐依旧是翻着花样地送到我面前。 第一天的时候,怄得我差点把盘子掀翻在地。骚男一个眼明手快接稳了,埋怨道,“伟*哥,别糟蹋粮食呀,你知道非洲还有多少小朋友吃不饱饭么?” 我瞪他一眼,“你喜欢给你吃。” 骚男一声欢呼,捧着叉烧包眉开眼笑地去了。  4 张林这厮也是下定了决心要跟我纠缠到底,半个月下来,居然还真不带重样儿的!今天肉松饭团、明天豆沙卷、后天培根手抓饼、大后天油条豆浆茶叶蛋…… 寝室的一帮损友来了劲,每天早上7点钟准时流着哈喇子坐到对面,就等着我说一句“赏给你们了!”然后抢了好吃的火速逃离现场。 几天下来,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俗话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原先跟我同一阵营的直男们竟慢慢说起张林好话来了。 “伟(萎)啊,咱真的不考虑考虑么……看把人伺候的,这是要上天哪!”阿毛啧啧赞叹着,嘴角还粘着几粒芝麻。 “我觉得这件事要综合分析哈……”胖子说道,“男男恋乍一听呢是有点恶心,可还是要看人对不对?这张林同学不仅长得耐看,脾气又好,更何况人还痴心一片呐!就说这几天早饭的质量,百来块钱下去了吧……” “要不我给他重点推荐一下您呗,咱换换?”我酸不拉唧地怼他。 “我倒想呢,可人看不上我啊。” “那是他没见识过胖子的好处,”我继续臭着脸,“吃的多、手感好,冬天两人搂一块儿比穿了5000块的羽绒服还保暖,省心又省钱!” 胖子大腿一拍。 “伟*哥还是你最懂我!这样吧,以后你的早点都交给我了,保证桌上一粒饭渣子都不剩,眼不见、心不烦。” 话音刚落,其他四个吃货立刻就不干了。说胖子你凭什么呀,这么伟大光荣的革命事业怎么就让你给包圆了呀?咱兄弟几个也得为伟*哥做点贡献呐! 我被吵得头昏脑胀,抄上游泳裤出去了。 这么早去游泳馆游泳的,除了健将就是我这种抑郁症患者。淡蓝色的水面平静无波,非常适合下去扑腾扑腾。 我在更衣室换上游泳裤,一个跳跃沉到池底,摒着气在那里坐了一分钟。没了狐朋狗友的骚扰,这世界真叫清静啊! 运足了气,我终于浮到水面上开始活动。我的游泳技术在学院里数一数二,那自由式双臂抡起来,简直跟个小火箭炮似的在水里撒欢儿。 这几天也是郁闷得我!找着个方式发泄一下难免就过了火,来回游了近一千米,手脚开始有点发软。我突然想起来,早上尽顾着生气了,早饭也没捞着吃,这不会是低血糖了吧? 我之前打篮球的时候有过一次低血糖的经历,打着打着突然晕倒,门牙还磕掉半个。为了避免再次发生类似的不幸事件,我果断决定停止自虐,赶紧从水里出来。 谁想到离扶杆还不到五十米远的距离,左侧大腿猛的一阵剧痛传来,抽得我失去平衡,一下子就骨碌到水下面,接下来便是扑腾上来、喝水、沉下去、再扑腾上来、再喝水的恶性循环。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水花溅开的声响。一个模糊的身影从岸上跳下来,风驰电掣般游到我身边,一把卡住了我脖子。 我的四肢疯狂地挥舞,妄图抓住些什么踏实的东西。半晌,只听一个熟悉又讨厌的声音凑到我耳边说道,“没事了,放松。”我的心莫名一宽,随即停止了这种“空中抓瞎”的动作。 被狼狈地拖上岸来,我一翻身呛出好几口清水。大腿还在抽筋,疼得我蜷缩成一团。张林紧紧靠在我边上,抓住我的左腿,帮我按摩拉伸肌肉。 好不容易从这锥心的疼痛中缓解,我像只濒死的鸭子般横躺下来,怔怔地看着他。实再想不通为嘛这货会在这个点儿出现在游泳馆里,还刚好顺手把我救了。 “偏挑没人的时候游泳,傻啊你!”张林埋怨道。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半路上看见你练竞走,就跟过来看看。” (——尼玛,变态stalker吧……) “老子游个泳,你看屁啊。” “屁倒是没看着,落水狗捞上来有一只。”张林平静地说道。 “你!” (——好吧,劳资的命是你救的,暂且不跟你计较……) “擅泳者溺听说过没?大清早的,吃了千年人参啦?”张林淡淡地表示着不满。 “还不都是你闹的!” “我?” “对,就是你!”我指着他鼻子,“尼玛天天上寝室骚扰我,让同学看我笑话……你知道你这种行为有多恶劣吗?” “所以你就来游泳馆自尽?” “劳资是大腿抽筋了好不好!” 张林笑了,“你不会是知道我在附近,故意让我下去救你吧?” ——丫五分钟之内,我第二次想伸手抽他。 我挣扎着想要起来,张林把我摁住了。 “别动,在这里等着我。”说着,他一骨碌爬起来跑得没影了。 我有气无力地躺在原地,只觉得又冷又饿。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人提着一只塑料袋回来,从里面拿出一根浴巾把我结结实实裹起来,然后扶着靠墙坐好。 “先吃块巧克力,补充点能量。”张林剥了一块克力架塞进我嘴里。 我一边嚼、一边斜眼看看他。 “你打算怎样才放过我?” “什么意思?” “我打听了,你以前交过女朋友……说要追我是闹着玩的吧?” 张林有点意外,但随即点了点头。 “看样子你开始对我感兴趣了,算是个进步……女朋友什么的的确是有过,但谁还没个感情迷茫期呢,对吧?重要的是我现在非常确定,以后只会有你这一个男朋友。” “拜托你再考虑下别人好不好?”我简直无语到哽咽,“天地那么大,总会有另一款更适合你啊对不对?” “你就这么讨厌我?”张林皱起眉,看上去似乎有点受伤了。 ——身上盖着人家的浴巾、嘴里吃着人家的克力架,我实在狠不下心来说重话。 “你看哈,我长得又干又瘦,学习不冒尖儿、生活没情趣,你跟我一起能有什么好的?” “可我就喜欢你。” “可我只喜欢女的呀。” “你有心上人了?是谁?” “你管得着吗?” “那就是没有了。 “就算现在没有,以后她也一定得是个女的!” “那可不一定。”张林又笑了,“我觉得你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TM是男女问题专家?” “不信你就试试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给我三个月时间,我保证一定让你喜欢上我。” “切……”我鄙视地斜睨他。 “那就这么说定了,”张林伸出手,“三个月内我可以正大光明地追你。” “要是你输了呢?”我问。 “那我就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君子一言——”我握住了他的手。 他突然使劲一拽,我猝不及防,猛地跌进他怀里。 “驷马难追……” 悠然的声音像痒痒虫一样钻进我耳朵,呼出的热气在耳垂边熏染,我红着脸挣扎推开他——这个死东西,居然公然调戏! 第4章 第三回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5 虽然隐隐约约有种掉坑里的感觉,我还是安慰自己不要怕——不就仨月么?暑假前要是能把这货给XO了,不失为一个彻底解决之道哇! 我大大方方享受起了张林送来的早餐,惹得寝室里的吃货们纷纷哀嚎。张林那边也不含糊,从此放开手脚,打热水、看电影、夜自习、打篮球、吃夜宵等等等等ext……搞得我应接不暇。 我倒也想看看,这男男谈恋爱能谈出个什么鬼来?所以对他的邀约一概来者不拒。结果不出一个礼拜,“医学部李俊伟和生化系张林在交往中”的消息就不胫而走,校园网、丁香论坛上到处都是谈论我俩的帖子,有的还配了图片。 胖子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伟*哥,我觉得你这是在作死。”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也是豁出去了。 他们爱说就说呗,我自己心里清楚,我和张林之间是绝对没可能啊。就算天天24黏在一块儿,最多也就是个哥们,能激出什么火花来才叫怪了! 话说张林这家伙生活也是够枯燥的,每天下午上完课,晚上五点半点准时到我寝室签到,然后两个人带着饭盒子上食堂吃饭、打热水,回寝室(当然是我的)稍作休息,拿上书包就去教学楼晚自习,一直到熄灯前才回宿舍。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真不习惯。虽说医学院的功课紧,可老子是出了名的不care成绩呀!每次考试保持在年级倒数前五名以内,辅导员谈心、聊天多少次了,一点儿不见成效。 我爸早说了,只要不翘课、不宕科,顺顺当当把学位拿回家,找工作的事包在他身上。我对他老人家的办事能力一向有信心,更何况还有个在**医院当副院长的大伯杵在那里呢,成绩不好能奈我何? 谁知到了张林这儿,人眉头就皱起来了,还说什么“你怎么这样儿啊?读书不用功还有理了?” ——靠,我读书用不用功关你屁事了?你是我谁啊? “走,跟我晚自习去。” “不去。” “待在寝室里多无聊啊……” “谁说无聊了,老子就差两级就通关了!” “通关了之后干什么?” “……当然找别的网游继续啊。” “你一辈子就准备这样?” “靠,你是我爸爸呀!” 我不高兴了——不知道为什么,被张林说废柴的感觉坏过以往任何人的攻击。 “李俊伟。” “干嘛?” “跟我去晚自习吧……” 他的眼睛看起来如此真诚,以至于让我的心微微一动。 提上书包,老大不情愿地来到阶梯教室。张林说第一排光线好,我便顺从地在他身边坐下。摊开书还没看五分钟,耳边唧唧cuocuo的八卦声就来了。 “呀,那不是谁谁谁和谁谁嘛!” “都在一起学习啦,好甜蜜哦!嘻嘻……” 我心情顿时有些烦躁,突然想起胖子说我在作死的事情。 “李俊伟,思想集中。”张林一边在书本上作注解、一边说道,从始至终没有朝我这里瞥过一眼。 我自己运了会儿气,终于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面前的《系统解剖学》上。 …… 一、二、三、四、五——倒! 我趴在桌上,脑子晕晕的想睡觉。 张林叹了口气,把自己的书合上,侧头看向我。 “这才看了几分钟……你昨晚几点睡的?” “一点多吧大概。” “以后别那么晚睡,不然第二天怎么会有精神呢。”张林无奈地说道。 “你以为我不想啊……”我打了个哈欠,“那帮小子天天晚上畅谈人生,我能怎么办?” “你睡你的就是了,”张林道,“戴耳机、旅行三宝……只要你不搭理他们,过阵子就好了。” “靠,你这是要老子众叛亲离啊!”我不满地白了他一眼。 “就你这成绩怎么办哪?” “我成绩怎么了?”我有点心虚——没想到这家伙还真调查我去了。 张林看我困得不行,只好脱下外套盖在我背上,引来后面一阵嘘声和尖叫。 “你干嘛你?!” 我脸刷地红了。大庭广众之下,这位大哥一点不知道避嫌啊! “这间教室没有暖气,你这样睡觉会着凉感冒的。”张林好脾气地解释道。 我迫于压力,老老实实爬起来继续啃书,可那眼皮子就跟挂了砝码似的直往下坠。张林看看我那怂样,站起来到外面小卖部给我买了杯果奶。 “这啥?”我愣了半天,老子这辈子就没喝过这么粉红的饮料啊…… “山楂果奶,专治各种嗜睡。“某男微笑着说道。 “你真把我当女孩养啦?” “哪能啊……这东西挺好喝的、又提神,你尝尝看?” 我勉为其难喝了一口,酸酸甜甜还挺开胃。 “完了,你把我馋虫勾出来了!” 张林无奈地看着我。 “那你想怎么样?” “现在要是来一份牛肉河粉,简直就是完美!”我舔舔嘴唇。 张林能怎么办呢?他自己说的要追我,而且为期三个月。总不见得追到半路,就为一盘牛肉河粉知难而退吧?所以他只能默默收拾好书包,说:“走吧,我请你吃河粉去。” 我笑咪咪地背起书包,跟着出去了。 冷不防教室里传出来一声大叫,“张林加油!” ——哼!加油。加个屁呦! 我没好气地想道,尼玛没见过俩男的一起吃个河粉哪!那校园里一堆堆轧马路的都是人生好基友啰? 张林走在前头恍若未闻,我俩就这样在尴尬的气氛下来到了学校小餐厅。 师傅端上来两盘牛肉河粉,我掰开一次性筷子道,“别说我老占你便宜啊,这顿我请你。” “不要了,还是我来请你吧。”张林把自己那份的牛肉全部夹过来放在我盘子里。“你能跟我出来学习算是一大进步,这是奖励你的。” 我心里不是滋味,好歹老子当初也是优秀毕业生来的,怎么到了他嘴里就变成学渣从良了? “你别看不起人,就你成绩好嚒……你等着,劳资今年拿一等奖学金给你看!” “一等?那要全班前三名吧,咱要不先降低点标准?”张林乐呵呵地瞅着我。 “我说一等就是一等!”我哗啦哗啦往嘴巴里扒拉着吃的,“等我拿到了你请我吃饭。” “好,一言为定!” ——看着他眼中盈盈的笑意,那种熟悉的、掉坑里的感觉又浮上心头,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是我自己把自己弄进去的。 …… “伟*哥,咱们今晚联机游戏啊?” “不玩。” “伟*哥,隔壁女生寝室要跟我们联谊,一起去卡拉OK吧!” “没空。” “有几个长得很漂亮,是你的菜啊!” “没空,且没兴趣。” “你忙什么哪?” “老子要看书。” ——渐渐的,大家都觉得我变了。 一个网游萝莉控居然天天晚上背上小书包出门学习去了、而且不到熄灯前不回来、而且还准时准点睡觉! 骚南有次半夜掀开我被子,拿应急灯 6 察看猫腻,结果发现我小脸红扑扑的睡得好香。第二天早上,我得意地掏出张林送的记忆海绵耳塞,“Pia唧”拍在桌上,闪瞎了一屋子人的眼。 “伟*哥,你们真的……”胖子呆呆地看着我。 “你们难道打算一辈子都这样?”我不屑地瞥了一眼他们,“拜托上进点,不要耽误我拿一等奖学金。” “切!” 众人立刻作鸟兽散,把我像空气一样撂在了当地。 第5章 韩秋华 我叫张林,我爸姓张、我妈姓林。 高中三年,刷题刷到想上吊。在这极度无聊的日子里,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韩秋华。 她是学霸,在天才班。我虽然成绩也不错,可惜分班考试不利,最后以两分之差只能屈居快班。 在我们海华高中,“韩秋华”这个名字可以说是如雷贯耳。常听周边的朋友们议论她如何如何优秀、如何如何聪慧,夸到天上有地上无。 我从没见过她本人——没空且没兴趣。 我爸妈崇尚精英式教育,最大的嗜好就是给我安排各式各样的补习班。而我也懒得同他们争辩,一如既往地逆来顺受。 即使不喜欢钢琴,也勉强过了八级、最讨厌国际象棋,也能像模像样搬几座奖杯回家。几年下来,托福考了满分、法语和跆拳道学了个parfait,一不小心成为了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韩秋华对我来说,不是异性,更多的是竞争对手。 除了考试放榜的时候,我会在教室走廊里驻足片刻,看看我俩到底谁前谁后,好奇一下她的课外活动安排是否也像我一般无趣之外,我对于这样的姑娘,完全没有胃口。 放学后的某一天,我照样在走廊里驻足停留,冷不防背后被人拍了一下。 我诧异地回头,看见一个穿运动服的小女生站在那里冲我笑,一手叉腰、一手搂着个比她脑袋还大的篮球。 “你个子好高啊……我们正好缺个中锋,要不要一起玩?” “没空。”我冷淡地回了句,转过身就准备离开。 “哎别走啊,”小女生忙拽住我胳膊,“就差一个人玩不起来,帮个忙呗!” “我要回家看书,没时间打篮球。”我甩开她的手。 “头脑发达,四肢简单对人生完全没有裨益啊……”女孩一脸遗憾地望着我,貌似还叹了口气。 我重新回头看她,“那怎么才算有裨益?像你这样不求上进?” “切……”女孩不屑地瞟了我一眼。 “怎么,不服气?” “有本事在球场上赢了我再说。” 要说我这人有什么软肋,那就是受不得别人的激将法。 八岁的时候,我爸说:“唉,***居然小年纪就能背这么多首诗词了!”——于是我第二天跑去求着奶奶帮忙,背完了一整本唐宋诗词。 十岁的时候,我妈说:“张林啊,你看人家***的书法在市里拿了冠军呢。”——于是我不分寒暑地苦练毛笔字,一年后拿了个全国总冠军。 面对女孩红果果的挑战,我被成功激起了好胜心,把手里的书包一扔,把衬衫的袖子卷吧卷吧就上了场。 比赛的形势是三对三,五男一女。 鬼丫头是敌方的控球后卫,仗着自己个子小、速度快,在人堆里钻来钻去,传球狡诈、防不胜防。我不小心被她断了几次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比赛时间结束,82:78,鬼丫头那方获胜。 我走到她身边,“你打得不错。” 女孩朝我挤挤眼,“我知道你让我呢,看我是女的,不好意思撞我吧……” 我笑了,“是你自己跑得快,跟兔子似的。” 远处传来几个队友的呼唤:“韩秋华,我们先去冲澡,待会儿一起走吗?” 女孩转过身跟他们挥手,“我自己回家了……明天见哦!” 我惊愕地看着她,像是发现一个新大陆。 韩秋华“咯咯”笑起来,猛地拍了我一下肩膀,“喂,你那表情真绝了!我给你做个表情包怎么样?” “你是韩秋华?”我依然震惊。 “怎么了……别告诉我,你一直偷偷仰慕我?”韩秋华用一种“そうですね”的眼神看着我,很快又忍不住笑出来。 我不敢相信,传说中的仙女学霸不应该长这样啊!说好的长发飘飘、貌美如花呢?为什么会变成童花头、穿运动短裤的宫城凉太了?? 韩秋华非常霸气地勾住我肩膀,“兄弟,球打得很好喂,明天放学再约一场?” “明天不行,我有补习。”我实话实说。 “补啥习哇……”她翻了个白眼,“你成绩很差吗?打完球我帮你补!” “不…不用了。”我尴尬地扯开她的手——要怎么解释我周一~周三英语外教、周四跆拳道、周五油画、周六游泳、周日西班牙语课这件事呢? “这么好的条件你都不答应?”韩秋华气呼呼地看着我,小脚尖在沙地上钻啊钻的,让人忍不住同情起她脚下那块地。 “那…就玩半小时?”我挠了挠头皮,感到有点忐忑不安。 “半小时玩个鬼啊……”韩秋华嘟嘟囔囔地怨念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咧嘴笑了。 “行,半小时就半小时。说定了,明天放学不见不散!” 鬼丫头风一样地跑了,只留下一个娇俏的背影,在地平线上越来越小。 …… 我很快明白了韩秋华的诡计。 约定的第一天,我的手机就不翼而飞,打球打了半天也不知道时间,只看到一轮红日渐渐西沉,心中隐隐开始觉得不对。 我停了手,其他人也没法继续了。 我走到韩秋华身边问道,“几点了?” “我没带手机啊。”她双手一摊,假装无辜。 我转向其他队员。 “有人带手机了么?现在几点了?” 几个男孩齐刷刷把头转向鬼丫头,等她的示下。 “怎么回事?”我紧盯着她的眼睛。 韩秋华无奈,只得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机递给我。 “你自己开机看吧,我也不知道几点。” ——靠!那不是我的手机嘛,什么时候跑到鬼丫头口袋里去了! 我赶紧开机,一看之下脸都绿了。屏幕显示都六点半了,我那250一小时的外教啊啊!! “韩秋华你……”简直气不成声。 “打球哪有打半小时的啊?” 鬼丫头自知理亏,躲开两步,随时准备跑路。一边后退、一边忍不住又想笑,憋红了双颊,粉嫩粉嫩的。 我看着她夕阳中苹果一样的可爱脸蛋,不知道怎么,怒气慢慢消失殆尽。 晚上回到家,爸妈当然是责怪了一通。不过看在我以往的良好记录的份上,并没有吃多少排头。 我举着筷子想起白天的事,脑子里都是她,竟忘记了吃饭。 “张珂,儿子是不是病了?”老妈转向爸爸,“怎么脸这么红?” “别是发烧了吧……”老爸喃喃说着,起身去找体温计。 ——病了? 也许从遇见韩秋华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注定了病入膏肓。  7 第6章 第四回合:忠义路烧烤+漂亮的后旋踢 张林这个人怎么说呢…… 嗯,有点古怪。 刚开始接触的时候,感觉他整天笑眯眯的,个性明亮开朗。外头打雷、下雨都与他无关,突如其来说个冷笑话,总会令到我喷饭。 处了几星期后,起初他留给我的圆滑印象悄然发生了改变——人家原来是个暖男来的! 那各种无微不至的关怀、那各种妥帖周到的小心伺候、那各种杀人不见血的温柔眼神……有时候我都扼腕叹息自己为啥不是个女的?是女的多好哇,是女的就能正经交往了。他这型的还真不让人讨厌!如果我有妹妹,一定会介绍给他当女朋友。 可现实是:我没有妹妹,张林则表示只想泡我。这情况就有点棘手了。 再后来—— 我却越来越看不懂了。 他常常一个人盯着远方(发呆),有时候接了个电话就沉默好几个钟头,千难万难地把他拉回现实,给你的眼神也是复杂难懂。 这段时间我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似的,跟着这个家伙忽上忽下。离得太近吧,怕他就势粘上来;隔远点吧,这人身上又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吸引着我,像是个未解的谜。 我就奇了怪了! 尼玛不就是个大二学生嘛,搞这么深沉作甚呐!又不是隐藏真身的蜘蛛侠,要等你去拯救地球嚒!劳资被男人喜欢上已经够烦恼的了,你还有嘛事能烦得过劳资?? 所以有一天我搭着肩膀告诉他,有什么事就痛痛快快说出来吧,憋在心里会得病的。 张林回过头,用一种莫测高深的目光看了我半天,然后说道,“只要你愿意和我交往,我就能解脱了。” 尼玛…… 我立刻放弃了充当知心大哥的角色。 张林笑了笑,表情看上去有点萧索。 “你不用管我,我过一会就好了。” “你以为我想管你啊……”我嘟囔道,“整天对着张扑克脸影响劳资情绪。” 张林做了个深呼吸,调整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微笑,阳光暖男重新上线! “走,我请你看电影。” “不看,我宁可看书。”我没好气地回答道。 (——把劳资当什么了,每天看你神奇七十二变?) “去吧……”张林哄着,“看完电影请你吃饭。” “不吃!” “黑三娘的小龙虾?” “……” “那忠义路的烧烤呢?” “……有金牌大鱿鱼么?”我小心思活动了一下。 “当然。” “还有烤牛筋?” “绝对的!” ——大多数时候,我这个人还是很好说话的。尤其是美食当前,何必自虐呢……有句话怎么说来的?如果吃一顿烧烤还不足以解决您的问题,那咱们就吃两顿呗。 何以解忧,唯有羊肉啊…… 于是两个人看完电影又吃烧烤,油渍抹哈地回到宿舍。我站在原地打了个饱嗝,308室凭空响起一记春雷。 小强伸出鼻子闻了闻,“孜然羊肉和黑胡椒里脊……等等!还有蒜香鸡翅。” 胖子冲过来一把将我抱住。 “伟啊,问问你们家张林呗,看他还认不认识其他喜欢男生的朋友……我的要求很简单,管饭、有零花钱,参照你的来就OK了。” “你想干嘛?”我皱眉严肃地看着他。 “我最近好好反省了下,发觉以前的择偶标准是完全错误滴……”胖子一样严肃地回视我,“21世纪找女朋友已经不流行了,找男朋友才是正途!” 我上下扫他一眼——这货已经贱到没法沟通了。 …… 第二天和张林去市里的体育馆打网球。公交车行到一半,我摸摸兜,发现钱包不见了。张林帮着我一起找半天,什么都没找着。 打从上车就有个中年男子的跟在后头,仗着人多车挤贴我一身。这会儿又不上车、不下车的,却拼命往别处开溜。 我朝张林努努嘴,“瞧见没?贼要跑了。” 张林顺着我的眼神看去,皱眉道,“你确定是他吗?” “那当然!哥的感觉一个准儿。” 张林轻笑起来,好看的嘴角微微弯起来。 “行,交给我了。” 我刚想问他准备怎么办,公共汽车已经到了站,缓缓停下。 中年男人匆匆忙忙从人群中挤出来下车,张林拽着我也跟了下去。 “站住!” 张林大喝一声,前面的男人僵了一下,居然就真的没敢再往前走。 “我不想报警……赶紧把钱包还了,这事我们就算了!”张林沉声道。 车上众人一听——哇,抓贼!顿时激动不可抑制,全部涌到车窗边上看热闹。 公车司机一听——哇,抓贼?这事可大可小!赶紧一踩油门,风驰电掣般逃离事发地点。 车站上孤零零只留下我们三个,我欲哭无泪地望着卷着尘土逃逸而去的185路公交车,头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张林倒是很淡定,站在个一米八几的魁梧男人面前一点不露怯。 “怎么样,到底还不还?”他不耐烦地看着小偷。 中年男人掂量了下咱俩,狞笑着把兜里的赃物掏了出来。 “拿出来又怎样?就凭你们两个小崽……” 话还没说完,张林突然飞身跃起,一个漂亮的后旋踢,钱包从男人的指间弹起来,稳稳落入了张林的手中! “喏,给你。”他把钱包抛给我,随即转回头,冷冷地看着小偷。 中年男人被踢得后退了好几步,还未曾从刚才的变故中反应过来,两眼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望着张林。 “你……你……” “我不想惹事,滚!”张林轻叱道。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跟这个人待久了,总能从他身上察觉到某种阴戾之气,像是心事没有得到顺遂、生活不如意之类。但我实在想像不出来,一个如此优秀的家伙会有什么事不如意? 他这样的人都不如意,那我这样的是否该直接去跳楼?? …… 喝走了小偷,张林回过来找我。 “你没有内插袋吗?重要的东西放放好啊……”他颇有些责备地看看我。 “也没什么重要的,就是些证件什么的。”我大大咧咧把钱包转手塞进裤兜。 张林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夺下钱包。 “你干嘛啊?”我被拧痛了手,有点不乐意了。 他看着我,拉开我外套的拉链,伸手进去翻找。我臊了个大红脸,立刻挣扎起来。光天化日之下,这么亲密的接触真叫人吃不消哇! 张林的手像铁箍样揪着我的前襟,我的抗争在他这里完全无效。不多时,他摸到了我左侧的内插袋,于是把钱包塞进去,再帮我重新拉好拉链。 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我俩的胸膛仅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脸凑着脸、鼻尖摩擦着鼻尖。我混乱地低下头,瞥见他暗沉的眼神。 “刚才那一脚……踢得还蛮帅的。”——我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张林轻轻放开我。 “光好看有什么用……”他微 8 笑着瞬间恢复到平常的模样,“今天有你在,算了。” 张林靠在候车厅的栏杆上,看上去神清气闲的很。我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背上有点发凉。 “张林……” 他看向我,眼里带着疑问。 “没什么,算了。” ——毕竟还是没能说出口,虽然我真的很想问一句:你到底怎么回事? 第7章 第五回合:胃肠不适患者的福音 第一个月过去了,我当然没有喜欢上张林。 很快到了翘首以待的解剖学实践课。 我们穿上实验服,跟着余教授走进解剖室。刚一进门,所有人立刻被眼前一具具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人体器官震住了。 尼玛…… 这玩意儿做再多的思想准备也是徒劳啊!看塑胶模型和直接上真家伙那可是有本质区别的!! 胖子和骚男同时向我身边靠过来,把我挤得没地方搁脚。 “伟…伟*哥……”胖子的声线自带抖音功能。 “我懂。”我点点头。 “那…那个是人腿……”骚男的脸都快贴到我脸上了。 “我明白。”我理解地把他推开。 在余教授的指导下,所有人各就各位站到了一张解剖台旁。台上厚厚的塑胶布包裹着一个长条物,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东。 “同学们,我们要感谢捐献遗体给我们研究的死者,大家向遗体鞠躬。”余教授严肃地说道。 大家肃穆庄重地向解剖台行了礼。 余教授亲自将塑胶布打开,一股强烈的刺激性气味直冲七窍,我的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这是一位25岁的年轻女性,死于交通意外。”余教授介绍着捐献者的基本情况。 我忍着强烈的不适感向解剖台看去——说实话,死尸带给我的冲击力还没有福尔马林大。尸体大约已经在药水里泡了好久了,干巴巴的且早已失去了正常皮肤的颜色,看起来更像是一具塑料模型。 我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心里一直在意的是:怎么头发还是这样长,也没人帮她剪剪么? …… 解剖开始了。 首先是分离浅筋膜。我很讶异自己运用解剖刀如此顺手,分割皮肤的时候动作极为流畅。 女人看上去很瘦,皮下脂肪却意外的多。刮下来的层层叠叠的浅黄色脂肪组织放置在我脚下的铅桶里,不一会儿就满满当当。 胖子看了一眼我的“劳动成果”,服气地说道,“伟啊,你好像还蛮适合干这个的。” 我一边流泪、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正在想,哪天要是把你剖了,这工作量该有多惊人。” 胖子设想了一下这种可能性,咂咂嘴走开了。 几小时过后,所有人都渐渐适应了解剖室的环境,不像一开始进来时那样紧张拘束,话也多了起来。我和几个同学分成一个小组,负责去冷库取躯干组织标本。 大约是太放松了心情,我几乎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就打开了冷冻箱的盖子。 ——那种感觉就好像来到了人肉客栈,或者是南京大*屠杀现场。满满一箱子的头颅、胳膊腿静静地躺在那里。有牙的、闭眼的、而且男女老幼齐全。 我感觉胃里有什么东西翻涌上来,瞬间手足麻木。 “李俊伟,你没事吧?”身边的同学扶了我一下。 我从眩晕中振作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 从解剖室出来,已经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了。 福尔马林的刺激气味还没散尽,心里的恶心挥之不去。然而年轻人的恶趣味,都要拼命证明自己是条汉子,于是大家强忍着各种难受,相约去小食堂点菜。 “我要糖醋排骨。”胖子说道。 “我要青椒肉丝!”小强不甘示弱。 “西红柿鸡蛋面。” “宫保鸡丁。” …… 我一直坐在后排不吱声,于是所有人把目光投过来。 “那我要个葱油饼吧……”我勉强说道。 我此刻的感受真是不足与外人道。还吃什么呀?不吐出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伟*哥,你不至于那么衰吧?不就刮了点人油嘛。” (——尼玛,说得我更恶心了!) “我早上吃得多,现在还不饿。”我惨白着脸为自己辩护。 “你们懂什么?”胖子指着一帮人说道,“咱们伟*哥是有男朋友的人,现在改走婉约路线了。” 我怨毒地看了他一眼,“婉约你妈……给我来份大肉面,外加两个扬州狮子头!” 众人欢呼起来,向我敬茶。 因为不想被看扁,我逼着自己一口一口把食物吃完,每次下咽宛若凌迟。 手机响起来。 “喂,是我张林。” “干嘛?”我没好气地问道。 “我刚下课,一起吃饭吗?” ——尼玛还吃!人生在世就不能干点别的更有意义的事情? “你怎么不说话,在哪呢?”张林有点急了。 “……小食堂。” 我现在的情况是多说一个字都可能吐出来,也没力气骂他了。 “你已经自己吃啦?”张林诧异地说道,“那我过去找你吧。” 胖子冲我一乐,招呼大家走人。 “兄弟们,伟*哥男朋友要来了。别干扰人谈恋爱呀喂!” 众人幸灾乐祸地纷纷应和,一分钟内跑了个干干净净——当然,更有可能的是躲在某个犄角旮旯里看好戏去了。 我难受得不行,索性捂着胃倒在桌上。 张林在小餐厅里找到我时,看到的就是我这副狼狈模样。 “你怎么了?”他把书包搁在旁边的椅子上,走过来看我。 我无力地推了他一把。 “别……让我躺一会儿。” “你到底怎么啦,病了?”张林皱眉。 “我吃多了,胃疼。” “你怎么总吃不够啊?”某人黑线。 “别说了,难受着呢……” “你这样也不是办法,”张林道,“要不我送你回寝室吧?” ——现在是中午12:45,还有半小时小食堂关门。 我权衡了下利弊,只得缓缓站起来。 “来,我扶着你。”张林很慷慨地把胳膊借给我。 正在这时,不知哪个倒霉催的凭空喊了一嗓子: ——“哎,这红烧肘子谁点的啊?” 我盯着张林看了两秒钟,就在他预测到不幸即将到来的时候,不幸果然降临! 我“哇”的一口,刚才强行塞进肚子里的那些货色一点不剩地全盘倾泻到他的身上。 张林像个落汤鸡一样站在那里,汤汁儿、面条顺着白衬衫的袖子往下淌,胸口还挂了几坨肉糜。 他呆了片刻,反应过来后仍是扶住我,先问我好不好。 我又羞又愧,忙满世界给他找纸巾。张林却一点不在意,解开扣子就把衬衫脱下来了,顺便擦掉手上的秽物。 “太……太对不起了!”我红着脸帮他一路擦。 “别弄了,都看着呢。”张林摁住我的手,用眼神示意。 我四下里一看——可不是么?周边那些同学正忙着拿手机给我俩拍照!有几个女生眼珠子都转不动了,直勾勾盯着某男腹部的人鱼线  9 ,笑得那个叫欢快。 “现在怎么办?”我有点慌乱。 “没事……”张林安慰道,“舒服点了么?” 我按着肚子体会了下。 “刚吐完挺爽的,现在好像又有点上来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 我拉住他,“你这样光着膀子怎么出去啊?” “有什么关系,天又不冷。” “不是,我是说……”我偷瞄了一眼周围的吃瓜群众。 ”怕人看我啊?”张林笑了,“放心,她们看不去,都给你一个人留着。” 我气结。 ——尼玛……这还不是为了保全你的名节?还反过来消遣劳资! 张林微微弯下身子,作势要背我。我脸皮还没厚到那个程度,当然是不愿意。 “拜托你就别客气了,再吐我可就没衣服可以脱了……”张林无奈地看着我。 我脸一红。想想寝室就离小食堂500米不到,此刻脚下也的确有些发软,便不再推辞。 骑到那人身上,手感真是不错! 听说这家伙是跆拳道黑带高手,身上的肌肉一块块硬邦邦的真叫结实。 “喂,累不累啊你?”我多少有点内疚。 “背你这么个小菜鸟,玩儿似的。”张林笑着回答,果然脸不红、气不喘。 我讪讪的,不说话了。 …… 晚上,胖子嚼着黄瓜坐到我身边。 “伟*哥,你不会是真喜欢上张林了吧?” 我最烦他拿这事逗我,马上回道,“喜欢个屁啊!” “不对啊,我怎么觉得你俩有点太那个了?” “太哪个了?” “咱比方说啊……今天这事要是换了我,决计不能爬到那小子的背上去!” “你想爬人家答应么?”我冷笑,“就你这体型,骆驼也特么压得死吧……” “你就不膈应?”胖子立刻指出重点,“那赤身luo体一大帅哥,咋就能上得了手呢!” “不膈应,怎么啦?” “两个男的搂着走一路,不觉得怪?” “不怪啊。” 胖子看看我,叹了口气走了。 我转回头继续看书,心思却有些不定。 ——我就不觉得怪啊,怎么啦? ……应该觉得怪吗? 第8章 第六回合:初吻就这样交代了? 不得不说,张林挺招人的。 出去逛个街、吃个饭也能圈一波粉,且男女不限。 我注意到这件事,是因为最近常常被不认识的人骚扰:什么奶茶铺的小姐姐了、水果店搬运工大哥了,大概看我俩走得近,都把我当成他的老铁了,居然跑来跟我讨要某男的联系方式。 有一次去电影院更离谱,售票窗口递过来两张电影票,底下还扣着售票员的手机号码。我手伸了一半尴尬地僵住,不知道是该接啊、还是不接。 我对张林说,你要懂得节制,这样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地随时发电真的好吗? 这货瞥了我一眼,慢悠悠地回道:“你直接告诉人家你是我男朋友不就好了。” “谁是你男朋友?” “你对我还没感觉?” “有个屁啊!” “不急,慢慢来……”说完,某男悠然翻起书页继续看了起来。 我最近脾气越来越暴躁,连寝室里的同学都觉查到了。胖子算是一干人里面跟我关系最好的,于是顶着压力来找我聊天。 “伟啊,你这是怎么啦?” “没事。”我脸红了,尼玛这怎么给人说啊? “有什么事跟哥说嘛,”胖子叹了口气,“你看你都瘦了,可怜见的。” “我给你说了你可不能告诉骚南他们……”我觉得也的确得找个人倾诉倾诉。 “你还不了解我?这嘴跟贴了中*央*银*行封条似的。”胖子信誓旦旦。 “张林他……”我还是犹豫了。 “他怎么了?” “……” “难道是他非礼你啦?”胖子大惊小怪起来。 “呸,没有!” “那怎么啦,你倒是说呀。” 我思前想后,吞吞吐吐半天总算把事情说了出来。 “他昨晚上想亲我,挨了我一巴掌。” “我靠,这还不算非礼哇?!”胖子跳起来,“那后来呢?他就没有来强的?” “没有。” “不应该啊……听说张林身手不错呀喂!”胖子在原地捶胸顿足。 “你特么到底哪边的?”——尼玛,我怎么赶脚这货听说张林没得手,遗憾死了都。 “我当然当然是你这边的!”胖子凑过来,一脸真诚地看着我,“伟啊,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烦死了烦死了!”我把头发挠成了蜂窝煤。 “有啥好烦的,这事儿简单。”胖子正经地说道,“眼下就两条路:要么你直接告诉他“你丫变态”然后一刀两断;要么你就顺着他亲一回,也体会体会。” “体会个屁啊!”我火冒三丈,“胖子你这看笑话呢吧?亏我这么信任你!” “我哪能看你笑话呀。”胖子无奈地说道,“这不机会难得嘛……咱这样,先亲了感觉一下。中途有任何不适,就再吐他一身,叫他彻底死了这个心!” 我瞪眼看着他,手边要是有板砖儿我能直接拍他脸上。 到了晚上,这件事在寝室里就传了一个遍,兄弟们都赶来问我内心的感受。我平静地让他们把胖子的下落告诉我,准备活捉了先奸*后杀。 ——尼玛的中*央*银*行封条! …… 昨晚这件事说起来也透着奇怪。 我和张林这小子处了也不少日子了,对他的脾气秉性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了解的。 你要说这人有多正人君子,那绝对是不能够!别的不谈,丫贴大字报追男人这种事都干得出来,就甭指望他做人有什么底线了。 然而—— 我是真没想到张林会突然想亲我! 这人自负得很,平时看人也是一副小傲娇的表情摆着。除非倒贴上赶着对他动手动脚,你让他动你一个试试?那非得日*寇举着大砍刀抵他脑门子上啊! 也许正是在这种错误思想的主导下,我对张林的行为判断出现了严重的失误。以至于他把我拉近的时候,我单纯地以为他是在邀请我吃刚买的巧克力甜甜圈。 “不是吃甜甜圈么?”我一脸懵逼地傻傻问道。 “不是。”他摇摇头。 “那…那要干嘛?”我的心在颤抖。 “你脑子里除了吃还有什么?”某男表示不满。 “没…没了……”我如履薄冰地回答道。 张林侧过头咬了口甜甜圈,含在嘴里。 “给亲吗?”他缓缓低下头来。 “不…不给!”我吓得结巴了,大家好不容易和平共处了一个多月,为何突然作妖! 张林也不客气,拉着我就要动真格的。尼玛也不打听打听我李俊伟是什么人?就我这节操,能让丫得逞么? 我当下轮圆了一巴掌下去,只听清脆悦耳的一声响——“啪”…… 张林退开一步,看着我笑了。 “这么抗拒?” 我青着脸。 “喏,甜甜圈拿去。” “不要了!” “为啥?” “你这人做事都有目的,不能再上当。”  10 “什么目的……”张林失笑,“我早说清楚是在追你的吧。” …… 经过这一役,我对他有了戒心,再也不肯跟他出去晚自习、逛街了。平时有机会一起上大课,我能逃就逃、逃不了也是跟他隔断坐,离得远远的。 这天,校卫生院老师又给我们上大课,培训大学生进行CPR心肺复苏术。我本来就是医学院的,这回肯定跑不了。心里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一手一边拉着胖子和小强,把自己安全地围坐在中间。 我朝周围偷瞄了一圈——没看着某危险人物,顿时感到有了安全感。 “做胸外按压的时候,要确保患者仰卧于平地上,然后将一只手的掌根放在患者胸骨下半部上,将另一只手的掌根置于第一只手上……” “打开气道时,需将一只手置于患者的前额,而另一只手的手指置于下颌下方;提起下颌,使颏骨上抬。紧急情况下,可施行口对口人工呼吸……” ——台上讲得眉飞色舞,我却在底下昏昏欲睡。 “现在我要请两位同学上来做模拟训练,一个扮演患者、一个扮演急救人员。有谁愿意来试试?” 老师的眼睛扫过一排排的阶梯,最终停留在某个睡得正香的倒霉鬼身上。 小强拼命用胳膊肘顶我,我闭着眼睛迷迷糊糊,挥手就打。 “就后排那位穿格子衬衫的男同学吧。”老师指着我说道。 我一个激灵,脑子彻底清醒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想要拒绝老师的命令实在难看。我虽然什么都没听明白,此刻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做小白鼠。 不过还好,老师只是让我躺在一张软垫上扮演病人,基本上只要负责装死,没有什么技术含金量。 “谁愿意来扮演急救人员?”老师高声问道。 ——遥远的角落里,一只手举了起来。 大家对自告奋勇上来丢人现眼这种事本就没有什么兴趣,眼见着这一位举了手,就更没人和他竞争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开始翻包、掏口袋找手机——忙着为吃瓜做准备。 我听着下面悉悉索索的声音,心里正在微微纳闷,片刻之后一张熟悉的脸孔就出现在我上方,带着一如既往的小傲娇。 我吓得立时一骨碌坐了起来。 张林皱眉道,“昏迷病人怎么还乱动?” 老师让我赶紧躺下,我心里这个纠结啊! 我跟张林使了个眼色,让他靠近来。 “你特么想干嘛?”我咬牙切齿地小声问道。 “配合你啊……”张林道,“你不是想训练嘛,别人又不肯来。” 我欲哭无泪地看着老师。 “老师…我肚子疼,能不能先上个厕所?” 老师慈祥地说道,同学啊,你这个是典型的应激性反应、不要紧张啊,乖! 我知道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于是只能像块砧板上的肉那样,静静的、乖顺地躺在那里。 张林轻轻推高我的下巴,把我的头往后仰,然后一手捏紧我的鼻子,嘴巴紧紧贴了上来。我感觉到一股带着淡淡薄荷味的温暖气体冲开我的喉咙一路往下。惶神之下,一双大手已经按上了我的胸膛,一下、又一下。 所触之地,温暖而有力。 那柔软、亲密的交替连绵不断,像是在涤荡着我的身体和意识。我闭紧双眼,完全不敢看个分明。众人的嬉笑声渐渐离我越来越远,脸上却像火烧一样被某人的目光灼烫着…… “李俊伟,你清醒一点!”耳边传来严肃的提醒。 我脑袋一冷,陡然意识到我是谁、我在哪儿! 张林有意无意地用身体挡住我,一把将我拉起来。我俩完全暴露在公众视野中,没遮没掩的。我拼着老命深吸几口气,把一股执念强压下去。 这样没有诚意的的心肺复苏术当然不能令人满意。老师把我们打发走,想再换两个靠谱的上来。张林紧紧攥住我的手,把我拉到角落里坐。 “你怎么都那个了?”他看着我。 我简直已经没脸见人了——尼玛好好地做个CPR也能精虫上脑,我平时是有多欲求不满啊! “刚才不会是你初吻吧?”张林问道。 “管你屁事。” “早知道我就更慎重一点了……” 我抬头,看见他又是那种莫测高深的眼神,心里不知怎么就委屈愤怒的不行。归其原因,大约是恨自己在他面前为啥总是像透明人似的,什么都藏不住、什么都被掐得死死的。 “你特么玩儿我是吧?”我瞪着他,眼圈居然红了。 张林来拉我的手,大概是想解释或者道歉,可巧这时候下课铃就响了。 我一言不发地闷着头走出教室,胖子追上来把书包递给我。 “伟啊,你……” “一个字都别说!”我打断他,情绪终于失了控。 第9章 第七回合:抖M体质的李俊伟同学 晚上阿毛陪我在天台上看月亮。 阿毛人老实,平时在寝室里也不跟别人起哄闹我。我说我心情不好,他就真的这样在边上干坐了一个多钟头,听我抱怨、骂人,也只是“嗯嗯”几下,附和着我点头。 “伟*哥,我觉得你还是离这个张林远点好。”老实人终于开口了。 “……” “这个人不坏,可心眼儿太多。我觉得你可能弄不过他。” “怎么呢?” “就拿今天这件事来说吧。咱学院里谁不知道他挂横幅说喜欢你呀,可他居然能在公共场合……这也太那个了吧。” 我闷着头继续听他说。 “我以前遇到过一个事儿……我高中一个同学,有天跑到学校里跟大家说他爸爸遇车祸了,人躺在医院,交不上手术费。老师同学听着都觉得可怜,于是大家一起捐款,凑了三千多块给他。谁想到过了没几天他爸爸就找上门来了——活蹦乱跳的——说是儿子失踪了。后来警察一顿找,在游戏机房给找着了,网络赌*博,三千块爱心捐款全部花光,还倒欠一屁股债……” “我说这个故事给你听,就是想给你提个醒。这世界上的人什么样的都有,你太单纯了,遇事要多长个心眼儿。” 我忍不住问了,“你意思,张林他是在骗我?” “这个我说不好。”阿毛道,“我只是觉得吧,这件事本身就有点奇怪……你听说过哪个基佬追男人这么胆大包天的?恨不得跟全天下出柜,还在大课上给大家伙儿表演人工呼吸?这不怪异么……”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他目的又是什么呢?”我问道,“人好好一系草,就为了毁我,顺带把自己也毁了?” “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阿毛摇头道。 我感觉到底气渐渐回来了,说话的声音也有了些气势。 “他装gay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搞到后来,女朋友也找不到……我看是你想多了吧。” “那可不一定啊,”阿毛认真地说道,“你怎么知道他找不到女朋友?万一他瞒着你在外校早有人了呢?” 我嘴上硬撑着说不可能,心里却有点乱了。我和张林也不过是最近几个星期 11 的交往。他以前的历史、他的家人朋友,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人品怎么样,我统统一无所知。 我对他,究竟又了解多少呢? 不过,我和张林毕竟是上天注定的冤家——是冤家,就必然要聚头。就算我这边一味躲避着也是没有用的。 那天,医学院组织学生下乡服务,汽车一路摇摇晃晃开了好几个钟头,总算到了个鸟不拉屎的镇子。 大家摆上桌子和血压计,为郊县人民提供免费医疗咨询。都是大二的新生,冒充专家是不可能了。好在有几位附属医院的老师看着场子,给我们提供技术支持。 活动结束后,送我们来的大巴意外抛锚,停在路边动不了了。我们四下看了看,一望无际的杂草地,最近的加油站要步行至少五公里。指导员打了几个电话,好不容易找到一辆救急的巴士,可得再等一小时才能到这里。 我们无聊地在原地等车,几个捣蛋的男学生不知为何推推搡搡动起手来。 也该着我倒霉,好好坐在那里竟被无辜殃及。一个比胖子还壮实的大块头跌跌撞撞倒在我身上,直接把我扑进了路边的杂草坑里。 “停停!……都是大学生了,干什么呢?”指导员过来喝止,却忽略了一直在地上趴着的我。 要说还是自家寝室的兄弟靠谱,胖子转眼发现我不见了,忙奔过来捞我。 “别!这草里面都是刺儿,一会儿再给你来一下子!”我呲牙咧嘴地叫唤着。 “那你自己起得来吗?”胖子心有余力不足,只好猫着腰在边上观望。 “我试试……” 我身上疼得厉害,手脚并用、狼狈地爬回公路。 “靠,什么玩意?!真扎人呢。”胖子想扶我,突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连连呼痛缩回了咸猪手。 “不是叫你小心哪。”我无奈地说道。 这时,几个打闹的始作俑者也围过来跟我道歉了。本来也是闹着玩的,我哪好意思真给人急眼?当然就是算了。 …… 回程的路上要多糟心有多糟心。 所有人都坐着,唯独我一人在那儿练站——没啥特别原因,只不过屁股上也中了无数根野刺,不得坐。 好不容易一路颠簸回到寝室,我一呼噜趴在床上就动不了了。胖子可怜我,拿根绣花针坐边上说要帮我摘刺儿。 “伟啊,咱先得把衣服脱了是吧?” “不行,我光着难受。”我闷声闷气地说道。 “不脱光了不好办事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胖子好脾气地劝着。 “就不!我累死了,你让我歇会儿。” 胖子不吭气了。 我就这么趴着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在梦里,身体的疼痛被放大了好几倍,忍不住哼哼唧唧地叫出声。 …… “李俊伟,醒醒。” ——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我的眼皮像粘了胶水,怎么也睁不开。 “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来人叹了口气,手伸到我肚子上解扣子。 我意识不清地按住那只手,嘴里蚊子似的哼哼着,“你要干嘛?” “李俊伟快醒醒啊……” 我极不情愿地张开眼睛侧过头—— “我靠!胖子呢?” 我惊叫一声翻身坐起。 “他去晚自习了。”某男平静地看着我。 “那…那其他人呢?” “你寝室的同学都出去了。” 我冷汗瞬间下来了,胆战心惊地思考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想着这货要是突然扑过来,我是拿枕头砸呀、还是抄板凳。 “把衣服脱了。” 张林依旧平静地看着我,嘴里吐出来的话却教我差点暴走。 “你…你想干嘛?” “胖子说你今天出去扎了刺儿,我帮你弄弄。” “我不要!”——请允许我这小直男最后的一点坚持。 “李俊伟。” “什…什么?” “把衣服脱掉。“ 他看着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同样的话,从胖子嘴里说出来、和从张林嘴里说出来,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我战战兢兢脱下衬衫,乖乖俯卧在床上。张林从书包里拿出几盒子麝香虎骨膏,一张不拉,全部贴在我背上。 我忍不住吐槽,“大哥,我又没伤筋动骨,至于么?” 张林看我一眼,没搭理我。 我正奇怪他这是神马骚操作,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张林“揭膏而起”,化身千手观音,“劈劈啪啪”一顿撕! “尼玛张林!我饶不了你呀……” 我痛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劳资在一分钟内失去了多少娇嫩的汗毛哇!! “行了,刺拔*出来了。”张林随手把用过的橡皮膏扔到废纸篓里。 我忍着痛,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下后背——果然,毛拉拉的针芒感消失了。 张林像是想要验证一下疗效,伸出手掌放在我光luo的脊背上,上上下下“抚mo”了片刻。 “嗯,应该是没了。”他得出最后的结论。 我实在说不出口“屁股上还有”这种话,不然某人要是再来“实地检验”一波怎么办?尼玛杀人不过头点地啊…… 晚上,胖子顶著书包回到寝室。 在了解了后续详情后,胖子不由感叹道,“伟啊,我早前还真是低估了你……原来你是抖M体质来的。” “抖什么?” “无所谓无所谓,尽情享受吧!” 胖子咯咯笑着走了。 我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只得上维基百科查询。一看之下,立时想把胖子绑起来BBQ。 睡到半夜,梦见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紧盯着我,让我喘不上气。 “把衣服脱掉。” ——他这样说着,眼角轻轻吊起,像是笑了。 第10章 第八回合:学霸的铁血训练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医学院的全体学生严阵以待。 说起来读医科的孩子真是自虐,本来进来的考分就不低了,偏还要在长腿里面拔尖子、精英里面选菁英。好好考门功课也要设个25%淘汰率,一到发榜哀鸿遍野。 一年级的时候我还是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混日子,绩点也是在全班中线以下漂浮。虽然不优秀、却也绝不垫底,从来没被这讨厌的25%抓住过尾巴。 寝室的兄弟们管我叫考试智多星,关键之关键就在于我天生一张甜嘴,把各科老师哄得服服帖帖。一到考季,“李氏重点”便成了学校门口印刷点的抢手货,抓题之精准,得到了同学们的一致好评! 本来今年我也是作一样的打算——考试前去办公室多蹭蹭,小嘴儿抹点蜜、脚底下勤快点。见了女老师可以撒个娇,碰上男老师就表达下发自肺腑的钦佩敬仰,反正马屁又不花钱,且健康环保。 这天我正喜孜孜地捧着一撂A4纸从办公楼里出来,迎面“巧遇”生科院某系草——话说这阵子老子躲他也是躲得累,乍一照面,竟生出些迷之喜悦。 “你打哪儿来?”有了考试利器在手,我的心情异常轻松。 张林看了我一眼,“得了什么宝了,这么得瑟。” “我今年的  12 一等奖学金全靠它了。”我得意地晃了晃那叠纸片。 “又走歪门邪道。。。。。。”都是学生来的,张林瞬间get到了我手里拿的是什么,于是皱起了眉头。 “什么叫歪门邪道啊,考试划重点是常规操作好不好。”我不高兴了,“你以为教授希望全班集体倒下吗?要真那样儿,就说明他教学方法有问题了,以后影响他业绩考评呢。” “你还有理了!”张林瞪我一眼,“就你这样的医生,以后我上医院看病肯定得有心理障碍。都怎么毕的业呀?” “你知道老子下周考几门吗?”我怒了——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货嘿!“七门!七门功课!!礼拜三那天还四门主修一起考,老子都快趴下了。” “谁让你选课的时候不看仔细了?” “选课再仔细,憋得住几个教授凑一起往死里整吗?”我心酸酸。 其实我也知道张林的话是有道理的,要不是当初听了胖子的蛊惑,想着早点把学分修完早轻松,也不至于把今年搞到如此狼狈。那些专业课都是大簿头,一本书就像块砖头似的,知识点多到数不清,不划重点我真是不要活了。 张林的鄙夷当然让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回到寝室,一帮人围过来向我摇尾乞怜。我恹厌地凌空一指书包,贱人们赶紧鸡飞狗跳地抢过去搜宝。 “伟啊,你把东西塞哪儿啦?”胖子心急火燎地问道。 “不就在包里嘛。” “没有哇,要不你自己找。” 我推开椅子站起来,帮着在书包里一通划勒——我靠!还真没有。 “会不会路上丢哪里了?”胖子问。 我背上下来一阵冷汗。 ——这事可大可小!光公关就花了老子大半天了,要是再转回头问老师要,人家铁定不给啊。。。。。。 我们几个人像没头苍蝇似的出门散开。草丛里、花坛下,沿着我回来时的路线一路好找,30分钟后,终于宣告失败。 “伟啊,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小强愁眉苦脸地看着我。 我在心里狠狠骂了声“操蛋”,却也无可奈何。 “怕他丫的,不就一考试么。。。。。。谁平时还没上过课了?”胖子在那里喃喃自语。 “就是,大不了把书都背出来啰。。。。。。”骚南无精打采地应和道。众人听罢,不由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既然没什么指望了,还是赶紧回去看书吧。”胖子张罗着散场。 我看着大家从兴高采烈到万念具灰,心里挺不好受。尤其是白白浪费了一上午的时间,混到的情报就这样付诸流水,早知道还不如多看看书呢! 我越想越不舒服,竟忍不住拨通了某人的电话。 “喂。”——听筒里传来淳厚平静的声音。 我握着手机,不知道要跟人家说什么。 “你怎么了李俊伟?” “。。。。。。”(我特么倒霉透了!) “说话呀。” “你。。。。。。刚才有没有拿过我的考试重点?”我终于憋出一句。 “什么啊?”张林果然皱眉了。 “我跟老师要的考试重点找不到了。。。。。。”——很好!灰常好!!我竟然像一个小丫头片子似的哽咽了起来。 张林沉默了一会儿。 “那个东西对你真那么重要?” 我对着电话听筒点头,“我现在都可以想象自己下周会怎么死。。。。。。到时候麻烦你帮我收尸。” 张林笑骂道,“认识你说出去都丢我脸,尼玛不就一考试嘛。” 我愤愤地挂上电话。 ——这种压力张林永远不会了解。之前一直寄希望于划重点的我,根本没有把复习备考放在心上。现在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突然间告诉我要以一敌七,一天看一科也不够啊!更何况还有常规课程要上。 我颓丧地坐在床上。 寝室里其他人都出去奋发图强去了,唯独我,心烦意乱得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里想着要不索性开天窗呗、一了百了算了,好过花了冤枉力气在那里垂死挣扎。 窗玻璃上传来石子轻轻的撞击声。 “哒,哒,哒”,一下又一下。。。。。。 我站起来推开窗朝下望去,于是就看见了张林同学,一眼万年的白衬衫、牛仔裤,永远穿得帅帅的。 “走,看书去。”他微笑着对我喊道。 “不去!” “呵呵,一等奖学金。。。。。。” (——尼玛,太欠揍了!) “我有考试重点,想不想要?”张林问道。 我一凛,赶忙又把头伸出去。 “你说什么?” “快下来吧。”张林朝我招招手。 我像是在黑暗中乍然看到了亮光,也来不及辨别真伪,抓上背包就下楼了。 等来到自习教室坐下,我催着他把考试重点拿出来看。张林不慌不忙,反倒叫我把大薄头教科书先拿出来。我一脸狐疑地将《解剖学》递过去,谁知他竟翻开书页通篇阅览了起来。 “喂,重点呢?”我忍不住出言提醒。 “别急。。。。。。”这货依旧好整以睱地慢慢翻看着。 我等了半天不见反应,知道大概是被晃点了,心里一股愁闷再次涌上来——不过仔细想想,这毕竟也不是张林的错,谁叫我平时不努力、考试徒伤悲呢? 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忽然耳边传来温柔的呼唤。。。。。。 “李俊伟。。。。。。李俊伟,醒来。” 我困难地睁开眼,正对上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几点了?”我打了个哈欠,想要掩饰掉内心某些隐隐的悸动。 “9点了,你睡了足足两个钟头。” “这么晚啦。。。。。。那我回寝室睡觉了。”我没精打采地准备站起来,一晚上又废了。 “还睡,你是猪么?” 张林一把将我拽下来坐坐好。 “喏,重点都在这里了。。。。。。红线画出来的是必考要点,蓝线则是可能会考到的部分。。。。。。从现在开始,给我往死里背!” 我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他看。 “这神马东西?” “我帮你整出来的重点,”张林道,“可能比不上原版的,但应该也八九不离十。” 望著书上密密麻麻的红蓝线条,我几近崩溃。 “要是按你的重点背,会死人的。” “反正早晚也要给你收尸,”张林道,“我已经尽量缩小范围了。。。。。。再说了,你以后是要当医生的人,人体器官哪个都应该了解啊。肝脏比脑干更重要这种话说得出口吗?” “我真的背不下来啊。。。。。。”我痛苦地闭上眼。 “还没试过就放弃了?”张林责备地瞅了我一眼,“我数过了,这本书一共500多页。从今晚开始,一天背100页,加上双休日,考试前争取捋它个两遍。” 我闻言跳将起来,“Missionimpossible啊!你当我超人吗?” “我当你言而有信的人。”张林平静地看着我,“别忘了你之前跟我打的赌。。。。。。一等奖学金。” ——  13 尼玛,这五个字都快成了碎碎念了! 所以说我还能做什么呢?有这么个铁血监工在边上不眠不休地守着,再懒惰的人也变勤快啊。 于是当天晚上我一直在通宵教室复习功课到凌晨两点。累了就在桌上趴一会儿,饿了就啃几口面包,背书背到昏天黑地、浑然忘我,总算完成了某人的指标。 说也奇怪,虽然一大早照镜子憔悴到不行,心里那忐忑不安的情绪竟神奇地消减到毫无踪影了。想想看,500页的书哎,我已经背下来五分之一了喂! 寝室的哥们儿看见我回来,大惊小怪地问我昨夜去哪里happy了。在得知我的苦逼经历后,纷纷翘起大拇指夸奖张林这个朋友太靠谱。 “明明是老子自己勤奋好不好!”我非常不满。 大家再次聚拢来讨要“张氏重点”,才翻了几页就被这劳动强度惊呆了。 “我。。。。。。我还是自立更生算了。”小强咽了口唾沫。 “伟*哥,从现在开始,你是我滴偶像!”阿毛老老实实地说道。 “切。。。。。。”我不屑地环顾左右,心里那个得意自豪。 。。。。。。 睡眠不足肯定会有后果,不过好在上课可以打瞌睡。临近考试,剩下些没收尾的卫生防疫学之类的小课,正好给我补精神。 晚上吃过饭,张林又来找我学习。我困得厉害,哈欠连连。 “要不要先睡一会儿?”大boss问道。 “别了,时间紧迫啊。。。。。。”我垂头丧气地回答。 张林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递过来。 “我给你炖了点白参,喝几口续续命吧。” “不用了,我有带绿茶。”我也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补给,“看,早准备好了。。。。。。足够我熬到迎接明早四五点钟的太阳。” “浓茶伤身体,”张林把我那水桶轻轻推开,“而且时间一长生物钟都乱了,还是喝我这个。” 我抬头不经意接触到他温柔的眼眸,心里突然就软了一下,失去了抵抗力。张开嘴乖乖地配合进补。 当夜,我又是拼了命干完100页,而张林则不声不响坐在边上帮我其他几门功课划重点。休息的间歇,我接过那几本书,心情苦闷到极点。 “这样不成的,我真的背不下来。”我真想哭。 “不要有压力,尽力了就好。”张林劝道。 “可我还想拿奖学金呢。。。。。。” ——我是真的想拿。不仅仅因为打赌的事,还因为不想被某人看扁。 “那就继续努力啊,”张林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咱们还有时间,照你现在这样子,我有信心。。。。。。” “你以为全天下人都像你么!”我忍不住吐槽。 张林突然语塞,他慢慢抓住我的手拉到自己手心里握着。 “靠。。。。。。”我的脸“唰”一下红了,用力挣扎起来。 “出去晃一圈吧,你太累了。”他松开我,起身引领着往教室外走。 。。。。。。 此刻是凌晨一点钟,校园里安静得可以闹鬼。没有鸟叫、没有人声,所有能跑能跳的活物都各回各家了。 我缩头缩脑跟在张林身后,张嘴一个大喷嚏,惊飞了桂花树上闭目养神的老鴢子。 “你外套呢?出来也不多穿点。。。。。。”某男不满地驻足,走回来把自己的夹克脱下给我披上了。 我哪好意思穿他衣服,自然又是一顿抵抗。 “别闹。。。。。。熬夜的人免疫力低下,最容易感冒了。”张林不由分说把拉链拉上,还不放心地把帮我领子立起来。 我当时的心情真是难以用语言形容。只听说过女生被男生宠爱的,没想到老子居然有天也能享受到这待遇。 仔细想想,这几天也是为备考忙昏了头,咱的根本矛盾并没有缓解啊。这俩男的不清不楚的,归结到底还是得一拍两散呐! “张林,我觉得你这个人特别好。。。。。。”我诚恳地说道,“听胖子说,你们生化系有好多女生对你有意思,那个。。。。。。你就不考虑考虑?” ——这是我的真心话。谁交了张林这种朋友都会倍有面儿,长得好、又是学霸,文武双全,带出去该多有安全感?最最重要还知道疼人!长到20多岁,对我那么好的,除了他就是我亲妈了。 我真心诚意地望着他,满心希望能把我俩的关系拉回到正常轨道上来。我是真的想和他做朋友,非常非常铁的那种。 张林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双手插兜站在那里,月黑风高的也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你。。。。。。你肚子饿不饿?”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砰砰”乱跳,且开始语无伦次。 张林走近来,一手揽过我腰,紧紧圈在怀里。连半分胡思乱想的机会都没留给我,便倾身来吻。 我霎世间手足冰凉,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心前区像插了无数根高强度电极“突突突突”乱颤,嘴里还发出某种奇怪的“唔唔”声。 我这次是绝对体会到这小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强迫症人格了!尼玛把这种精神用到学习上就成了学霸、用到工作上就是工作狂、用到撩人上就是妥妥的情场杀手啊!! “你什么感觉?”张林停下来,歪着头问道。 (——尼玛你什么感觉?!) “麻烦你下次情绪来了提前通知一声行么?”我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我好躲你远点儿!” 张林看上去像是有点失望(请注意:那不是气馁!)。他低下头沉思了片刻,忽又上前把我抱了个满怀。 这货本来个子就大我一号,又是跆拳道高手出身,胸口的肌肉硬邦邦的顶着,推也推不动。我的侧脸就这么“pia唧”贴到某人xing感的脖子上,一股好闻的皂角清香飘进鼻孔里,莫名其妙叫人酸软了气力。我TM那个无语问苍天啊啊啊。。。。。。 “可能咱们平时相处得太少了,”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以后还是要多亲近一些才行。” 第11章 第九回合:牛肉煎包的小秘密 夜里的荒诞宛若一场春梦,太阳一升起来,便随着雾霭消散了。 我昼夜倒置,精神极度不佳。白天清醒的时候,恍惚想起那个心慌意乱的拥吻,自己都不能确认到底有没有发生过。 张林一如既往过来探班、带我学习,神情举止也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绝口不提那晚的事。我想着既然大家都不care,那就权当作是春天到了,万物复苏,谁还能没个发qing期对吧? “多吃点鱼。。。。。。补补您nei猪脑子。”张林伸手夹来一筷子红烧鲫鱼。 我抬起手腕赶忙挡住,“别,没胃口。” “病啦?”某男非常顺手地准备来摸我额头。 “没有没有。。。。。。”我转开脸,“就单纯地不想吃饭。” “来,名词解释乙状结肠。” 我一愣,忙正襟而坐。 “乙状结肠指在左髂嵴处起自降结肠,沿左髂窝转入盆腔内,全长呈“ 14 乙”字形弯曲,至第3腰椎体平面续于直肠的一段,长约40cm。。。。。。” “你不吃东西晚上怎么有力气熬夜啊?”张林颇有些责备地看了看我,“现在还养出来挑食的坏毛病,营养均衡懂不懂?” 我知道他说的没错,可最近压力山大,我感觉自己已经快透支到底了,以前爱吃的零嘴都失去了兴趣,更别提这普普通通的一日三餐了。 “周末跟我回家吧,给你做好吃的。”他淡淡地扫我一眼。 “你家?” “嗯,其实是我姑姑家。。。。。。她常年出差,家里没人住。” “这。。。。。。不太好吧。”我有些犹豫。 “寝室里太吵闹了,影响休息。”张林道,“平时上课不方便,周末你过来。。。。。。晚上看书看得晚一点也不妨事,床上一倒就能睡了,还有热水澡洗。” 我的心痒痒了。 “真的可以吗?” “嗯。” “那我去。” “成人有多少块骨头?” 我一呆,“206?” “名词解释上肢骨骼。” “让我想想……上肢骨骼有上肢带骨,包括锁骨,肩胛骨……然后是自由上肢骨,包括肱骨,桡骨,尺骨,手骨。其中8块腕骨,5块掌骨,14节指骨。” “背得不错。”张林笑了,是真心真意的夸奖。 (——尼玛,这就是我俩相处的必须日常吗?!) …… 周六,我兴冲冲地把书和换洗衣物塞进背包里,到校门口跟张林会和。 这家伙身高腿长身材又好,随便往哪里一戳都是众人回头的地标。 我远远看见他和一个短发女生说着话,蓝天白云之下,两人聊得无比欢畅。张林一只手搭在女孩的自行车把手上,眼里的笑意简直要溢出来了。 我本来挺不错的心情突然就飘来了雾霾,脚底下像是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 “李俊伟,这边!”他看见了我,跟我招手示意。 那女生顺着他的眼神也看到我了,于是跟张林道了别,骑上自行车转身离开。我看着张林目送女孩远去的眼神,耳边突然响起阿毛的警告—— “也许人家校外早有女朋友了呢?” …… “李俊伟,想什么呢?”张林走到我面前,“啪”的一声拍在我肩上,把我从神思恍惚中拉了回来。“叫你半天也不答应,昨晚又睡眠不足?” 我郁郁地把他的手打开。 “我睡眠足不足你还不知道哇?” 张林笑起来,“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走吧,上我那儿充充电去。” 俩人于是一起上了公交车,我一路上缄默不语,任张林再怎样挑起话题也冷脸相对。他逗了我一会儿,发现我是真的心情不好,便打住不说话了。 等到了地方,张林从壁橱里拿出两双拖鞋让我换上,走进去拉开了丝绒窗帘。 金色的暖阳顷刻间从窗户里涌进来,连带着我心底里那一丝上不了台面的阴郁,瞬时被蒸发到空气里,灰飞湮灭了。 “这公寓真不错。”我衷心赞叹道。 “还行。”张林含笑看看我。 我走进房间里四下打量——他姑姑一看就是那种很有生活情调的人。大到屋子的整体装修风格、小到窗台上的一棵迷你盆栽,无处不体现出主人家独特的品味。 “你先坐一下,早饭吃了么?”张林打开冰箱搜寻。 “没有……也不想吃。”——难受的焦虑感又上来了,引得胃部一阵阵紧缩。 此刻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平静下来,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走到餐桌前,打开书包,把那一本本“砖头”恭恭敬敬”地请出来。 张林看了我一眼,拿着一摞东西进了厨房。 我铺开摊子,很快与Thalamus、Corpuscallosum再次纠缠起来,渐渐进入浑然忘我的境界…… 也不知过了多久,厨房里响起了油锅的声音。我没精打采地朝那里望了一眼,只看到张林系着围裙的背影在灶台前忙碌。 “先吃点东西再背吧。” ——书本被强行推开。鲜奶、牛肉煎包,外加一盘削皮切片、插上牙签的苹果漂漂亮亮地搁在了我眼皮子底下。 我茫然抬起头。 “不是说了,不想吃啊……” “你靠光合作用活着?”张林瞪我一眼,“必须吃完,一口都不准浪费!” 我闻到香气,胃里却犯起了恶心——最近食欲是真的很差,越不吃越倒胃口,人精瘦精瘦的快熬成干儿了,惹得胖子羡慕不已。 “再这样下去你会电解质紊乱的,自己学医的都不明白?”张林用筷子夹起一个煎包送到我嘴边,“咬一口,听话。” 我难受地侧过头,勉强咬了下去。 ——面皮里流出浓郁芬芳的汤汁,在我萎靡已久的味蕾上一丝丝化开,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唤醒着我生命里所有关于“吃”的记忆。 “我靠啊……”我由衷地感叹道,“早想问你了,哪儿买的这是?我在学校附近吃遍了好几圈也没找着一样的口感啊!” “这个……没处买。”张林笑了。 “切,难不成是你做的?”我嘴里嚼着牛肉,说话都含混不清的。 “嗯。” 我倏地抬头——开玩笑吧,这货?! 张林看我满脸惊异的表情,忍不住菀尔。 “谁说每天早上7点半以前要吃不重样儿的早点心了?” “那你就自己做呀?!” “不然怎么办……咱学校荒郊野岭的,这点儿哪里买去?” 我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别骗人啦!这么多好吃的,就凭你?” “其实也没那么难,网上都有教学视频……”张林好脾气地解释道。 (——特么真是疯了!!) “所以,你每天早上还要特地跑到这里来,就为了……”我别扭得很,不敢想象自己的一句赌气话给别人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 “其实还好,”张林看出来我的内疚,赶忙说道,“我有时候会在这里过夜,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看着眼前的美食,终究还是咽不下去了。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 “你干嘛把我的话这么当真!” “我在追你啊,这些都是应该的。” “追个屁,拜托你放弃好不好?!” “三个月还没到吧?” “到了又怎样?尼玛我是直男啊!”我简直要暴跳如雷了,“看我的口型……我,是,直,男!!” “先休息一下吧。”张林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你现在最应该操心的是考试,这事以后再说。” “这事TM扰乱老子情绪!” “看你样子,考试已经成竹在胸了是吧……心脏瓣膜听诊区有哪些?把解剖位置说一下。” 我一呆,迅速switch到活体刻录机状态。 “……心脏瓣膜听诊区通常有5个。二尖瓣区位于心尖搏动最强点,又称心尖区。肺动脉瓣区在胸骨左缘第2肋间,主动脉瓣区位于胸骨右缘第2肋间,主动脉瓣第二听诊区在胸骨左缘第3肋间,三尖瓣区:  15 在胸骨下端左缘,即胸骨左缘第4、5肋间……” “很好、很勤奋,”某学霸非常客观地评价道,“不过你目前眼圈发黑、脾气暴躁,这些都是严重睡眠不足的表现……为了不影响你下午和晚上的大脑思维,现在马上给我去床上睡觉,一小时后我叫你。” 第12章 第十回合:此时此刻 事实证明,相信张林的话,还不如相信母猩猩。 ——于是我在三小时后醒来,睡得小脸红噗噗,精神百倍能出去放倒一头牛。 “我靠,都两点啦!”我瞥了一眼挂钟,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 焦虑!焦虑!焦虑!! “不是说好过一小时叫醒我的嘛,现在怎么办?” 我急得团团转,尼玛今天想好要把生理学背完的呀!果然还是通宵教室适合我,太舒适的环境真的毁人!! 张林走过来摸摸我额头,“嗯,你刚才有点低烧,这会儿下去了。” “不可能,老子强壮着呢。” “李俊伟,不要硬来……没人逼你拿第一。” 经他这么一劝慰,我的小宇宙反而燃烧得更旺了。 “你瞧不起我?” “我是怕你勤奋过度伤身。” “都到这份儿上了,老子拼了!” 我瞬间又恢复了信心和斗志。 ——尼玛不就区区一科生理学么?老子今晚TM就不睡了!死也要把你啃下来。 张林幽幽在边上说了句“好样的,我去给你炖参汤”,然后就飘走了。某种熟悉的、掉坑里的感觉迎面扑来,我在原地愣了四五秒,终究还是决定爬去看书。 这一看又是看到神更半夜。 我不睡觉,张林也陪着我“熬”。我学习、他打游戏。 “你能不能照顾下别人的感受啊!”我愤而起身,实在忍无可忍了。 “吵到你了?我有带耳机的……”张林回头看我,一脸莫名。 “带耳机有屁用,你那键盘敲得震天响,自己不知道哇!” “原来如此……”他沉思了片刻,欢快地说道,“那我不玩了,还是看新下载的电影好了。” 我:…… 这货重新带上高保真耳机,沉浸到二次元猛兽的世界中去。 我郁闷得想杀人(准确的说,就是某只“我爸姓张、我妈姓林”的人类),最后跑到厕所里抚慰自己受伤的心。 等我再次回到摊满书本的餐桌前,却发现一大包咖喱牛肉干在那里等着我! 我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得了妄想症。 我本能地朝张林那边看过去——这货依旧专心致至地看着他的二次元,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心里暖暖的,突然涌上来种“被人照顾的感觉真好”的心情。 我犹豫了好久,终究还是慢慢蹭到某男的身边。 “喂,一起吃?” 张林再次回过头,把耳机摘掉。 “不用,这是专门给你买的。” “啊?” “冰箱里还有鸭脖子和蒜泥凤爪,想吃自己去拿。” “……” “知道你要来,昨天就备好了。看书看累了,正好可以提提神。” ——尼玛,这波操作简直可以当选年度最佳候选男友了,太特么体贴了吧! “你不用这么费心,真的。”我诚恳地说道,“我这人很好打发的,一包泡面就全有了。” “可我不想打发你啊……”张林好笑地看着我,眼里有些莫名的情义闪动。 我告诉自己:我是瞎子、我是瞎子、我是瞎子,僵硬着身子准备逃夭。 “喂,累了可以睡觉的啊……”他悠悠地来了一句,“床已经给你铺好了。” 我艰难地转身看着他。 “请问……你姑姑家有几张床?” …………………………………………………………………… 我承认,在睡觉这件事上,是我想多了。 公寓里有主、客两个卧室。那也就是说,张林同学并没有要占我任何便宜的意思。 不过,有时候就算有床也不见得有福气享受。 我毫无悬念地再次搞到凌晨3点,生理学终于背完、解剖学还剩最后五分之一,然后趴在桌上幸福地进入了梦乡。 “李俊伟,到床上睡啊……”某人在轻轻敲我背,那温柔的力道真不知道究竟是想弄醒我、还是怕吵醒我。 伴随着强烈的困意,张林的声音像是从天外飘来的,这样低强度的刺激当然对我不会有任何作用。 ——又过了一会儿,双腿开始感觉飘飘荡荡的浮起在云端。我迷迷糊糊眼睛开一缝,发现自己身轻如燕地掠过了走廊和房门,正向卧室的大床飘去…… 我本能地随手乱摸,不偏不倚地触到某人温暖的脖子上。这下仿佛是得到了很大的安慰,我再次放心大胆地进入了梦乡。 “……躯干和四肢的本体感觉传导通路属于顶叶功能,感觉传导通路属于顶叶功能……”我口齿含混地继续在昏睡中背书。 “白痴……”某人绷不住笑起来。 ——这是我意识丧失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评语。 …………………………………………………………………… 周日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 醒来后的我依旧是被各种复苏的焦虑缠绕,而张林则依旧一整天好吃好喝供着,有空就过来挤兑挤兑我,把我惹恼了再嘻皮笑脸地哄。 有他这么个活物在边上跟我作对,长时间看书带来疲乏和困顿竟也感觉不到了。 渐渐的,我发现他的挑衅和逗弄都像故意而为之的,目的就是想让我放松情绪……说起来,也没见过哪个神经病会白天黑夜、不眠不休地跟你闹的吧?除非真是吃饱了撑的。 晚上,我合上书本,内心激动万分。 “张林,我看完了!” “哦。” “七门功课背完了五科,剩下两门小课明后天一定能完成!” “哦。” “你这啥反应?”我有些不满,老子这些日子付出多少心血啊啊!! “那你想怎样?”某人懒洋洋地问道。 “今晚放假,出去看电影!” “看电影?”张林看看墙上的挂钟,“九点半了,只能看午夜场……明天还要回学校上课,你吃得消么?” “吃得消吃得消!”我赶紧澄清,“适当的娱乐,其作用和睡觉是一样的。” “还是下载了在家里看吧。” “Nonono,这种进口大片只有电影院可以达到震撼的音响效果。” “切!”张林隔空送我一个白眼,人却终究从椅子上站起来了,“要走就快点,我可不想在电影院过夜。” 我欢呼一声,冲到门口换鞋。 …… 小鸟逃离蘩笼、猛虎重新下山指的就是我现在这种情况?在屋子里足足关了两天“禁闭”,终于又回到尘世! 从没想到,再次看到马路上灯红酒绿、人群熙熙攘攘,竟会让我感到如此喜悦。特别是此刻备考几近完成,内心的压力倾刻间松懈下来,放眼望去看谁都顺眼,简直满大街的帅哥美女啊!! “麻烦你控制一下自己。”张林忍不住出言提醒。 我两眼放光,“张林,咱们买点炸  16 鸡腿带到电影院吃吧。” “味道太大了……” 我贼特兮兮凑过去,“张林哥哥,咱们就吃鸡腿好么……好么好么……” 张林看了看我,一脸无奈地过马路去对面的肯德基给我买夜宵。 …… 我喜孜孜地站在路灯下左等、右等……半天了,也不见人回来。 ——靠,不会还在是等着小鸡孵出来吧? 我无所是事地四下打量,眼见边上一家灯火通明的跳蚤市场,便决定先进去逛逛、顺便等着张林。 走到一家书摊前,一本残破的诗集不知为何吸引住了我的视线。脏兮兮的封套上面是一张素描的人脸轮廓,眼神深邃却不辨男女。 我随手翻了翻,作者的文笔不错,淡淡的伤感弥漫在字里行间。回到屝页,一行俊秀的小字出现在右下角—— “林,1980年11月9日22时05分,此刻到永远。” 我的心莫名“腾”地蹿动了一下,下意识掏出手机看,竟也是宿命般的22:05! ——背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老板,这本多少钱?” “给5块钱拿走吧。” “好。” 我付了钱,把诗集紧紧攥在手中。抬头望去,正巧从玻璃门上看到站在对街准备过马路的某人。 张林手里抱着一大桶肯德基,左顾右盼观察着两边往来的车辆——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呵,怀揣鸡翅膀依然能够放闪…… 我呆呆地站在跳蚤市场里,大脑有些被清空,再抬眼时,对面的人却已经看不见了。 我好笑自己的莫名其妙,迈开腿准备推门出去与张林会和。就在这刹那间—— “——砰!” 大街上传来一记巨响,像是夜半有谁在城市上空点燃了一支大爆竹,夹带着金属回音的滑擦声几乎要击穿耳膜! 一屋子的人被震得同时停摆。大家不管认识不认识的,纷纷惊异地对视,然后丢下手上的事务冲出门去。 路上的车流嘎然而止,司机们跳下来察看发生了什么异状。路上的行人更不用说了,瞬间里三层、外三层把事发地点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看热闹的从我身边硬挤过去,嘴里兴奋地喊着说“轿车撞人了、轿车撞人了!” 我惊了一下,像白痴一样跟在了他的后面。 ——张林……张林呢?! 我颤着手一遍遍地给他打电话,手机没人接听。 “看样子是个小年青,过马路太不小心啦……”有人在我耳边唏嘘道。 我疯了似的拨开人群往里面钻,脚下意外踩到了些粘粘乎乎的东西。熟悉的香味传进鼻孔里,我低头看却发现是一桶压烂的鸡翅膀,盒子上的肯德基老爷爷正没心没肺地冲我笑。 我的胃痉挛起来,忍不住大叫—— “张林,你TM给老子出来!” “张林,再不出来老子跟你绝交!” “张林……张林……” 周围嘈杂的人声沸反盈天,把我的叫喊声完全淹没掉了。我红着眼睛吼到喉咙沙哑,到后来整句话都说不全了,只好拼命继续往里挤。 好不容易突破层层阻挠站到了第一线。 ——车祸现场简直惨不忍睹! 伤者被压在车体下,脸完全看不到。白衬衫和牛仔裤浸染了鲜血,上面红得惨烈、下面暗黑斑驳,直把人的心揪起来。 “救护车……快叫救……”我跪倒在地上,嘴唇哆嗦得发不出声音。 第13章 我怎么了? 过了不知多少天以后,我还会在梦里看见那晚的场景:我跪坐在地上,不远处是张林被鲜血浸透的身体,躺在车下一动不动…… 我知道我是魔慞了,因为其实后来很快我就被一双有力的胳膊从地上拉起来,捧着我的脑袋跟我说“我又没死,你哭什么!” 我茫然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白衬衫、牛仔裤,忍不住回头又去看那车下的年轻男子,仿佛要比较一下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 “李俊伟,你傻啦?!” 张林用力摇晃着我的身体。我的脑子昏昏的,什么也没听进去,耳边嗡嗡响成一片。 ——消防车、警车、救护车前后呼啸着到达事发地。几个消防员拿千斤顶杠起那辆肇事的Minicooper,帮助急救人员把人从车底下挖了出来。前后总共抢救了没多久,伤者便脸上盖了白单子被抬上担架运走,看样子大概是没必要送急诊了。 警察拉了隔离带把闲杂人等拦在外面,做笔录的做笔录、拍照取证的拍照取证,小小方圆之内,闪光灯交相辉映。肇事的女司机被铐上手铐从驾驶座带出来,走路像筛糠似的站不稳,只好由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扶着上了警车。 我踉跄着被张林拽到人行道上,看着minicooper被拖车拖走,然后环卫工人过来提着水管冲洗血腥的路面。 闹市区交通一旦恢复,人群也就渐渐散了。好好的大周末晚上没了条人命,足够大家回去唏嘘上好几个星期。 我死死盯着5米开外那一滩暗红色的印记,整个人仍处于僵硬状态。 “李俊伟,没事了……”某人在我耳边轻声呼唤。 我缓缓抬起头。 “鸡翅膀呢?” “哦……刚才不小心被人挤掉了。”张林愣了下,“你还想吃啊?那我再去买一份。” 说着,他转身就要过马路。 我一把抱住他的腰,死也不撒手。 “不许去!” 张林顿住了脚步。 “我走斑马线的,别担心。” “说了不许去!”我嘶哑着嗓子叫起来。 “那……看电影?” 张林从口袋里掏出之前买的两张电影票,被我抢过来撕了个粉碎。 他沉默地看着那些碎纸屑飘落到地面,拉起我的手去坐公交车。 …… 车上。 我的身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瑟瑟发抖,脑子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想。一会儿回忆起压在车下面那人的运动鞋是哪个牌子了,然后低头去看张林脚上穿的什么;一会儿忍不住掐边上那位一把,想确认他是不是有反应会疼——我是真的下手很重,张林被虐得眉头拧起来,却只紧紧握着我的手一声不吭。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坐到下车,回到家已经夜里11点半了。 张林蹲下来在门洞里帮我换拖鞋。我看着底下那个毛绒绒的脑袋,突然就站在那里哽咽起来。 “去洗个热水澡,上床睡觉吧。”张林低着头把我的运动鞋放放好。 “我刚才真的以为被压死的那个是你……” 他站起来,慢慢抬起了眼帘。 “明明长得一点不像啊。” “明明就很像!” “所以你就在那里哭?” “屁话!谁叫你满世界乱跑,电话么不接、鸡翅膀也不拿拿牢。” “到底是谁乱跑?你干嘛不好好在原地等我……” 他抬起手,轻轻搁在我肩膀上。 ——手掌一碰到薄绒衫,温热又带点安抚的接触像一股电流直达胸腔!我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没再敢看他的眼睛。 …………………………………………………………………  17 …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没跟张林打招呼便匆匆离开了公寓。 回到寝室,大家都说我脸色难看,还以为我是复习太用功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昨晚是怎样在床上翻烙饼一直翻到天亮,睁眼迎接太阳升起。 我端着脸盆到卫生间洗漱(——是的,我一早上从那里逃出来,到现在牙都没刷呢),在镜子里看着那张垂头丧气的脸,拼命给自己打气。 李俊伟同志,你一定要挺住啊…… 接下来两天,我手机关机,决定留在寝室里心无旁骛地复习功课。 窗外,校篮球队正在分组打对抗赛,屋内是一帮准备破罐子破摔的哥们疯狂电竞。左耳“彭彭彭”,右耳稀里哗啦、“我靠”、“尼玛”不绝于耳。 也不知是不是某人的特殊训练起了效果,这回任外面人声再嘈杂,我竟也能看得进去,而且效率居然还不错。 我有时会偷着瞧一眼静静躺在边上的手机。明知道已经关机了不会再有任何电话打进来,心里却隐隐地忧虑万一那人找不到我怎么办。 不过—— 也许他从没找过我吧? 手机打不通,可寝室又没搬家。我在窗前白天坐到黑夜,宿舍管理员一次也没传呼我,窗玻璃也没有再被“哒哒哒”地砸响。 晚上吃饭时,阿毛在我对面问,“伟*哥,你和张林在谈恋爱吗?” 我差点被呛到窒息。 ——这种情况应该直接说“No”吧?实际上也的确是没有啊…… “你们看起来完全就是小情侣在吵架啊……一会儿好得粘在一起、一会儿又冷战不见面。” “瞎说什么,我们哪有吵架。” “没吵架你干么手机关机?” 阿毛叉起只饺子塞进嘴巴里。 “……我昨天在食堂遇到张林,从我边上过去招呼也不打一个……你们小夫妻俩闹矛盾,连带咱们这些朋友也变炮灰。” “我们不是情侣,也没有吵架!”——天!要怎么说清楚这事? 这时候寝室里一帮子人回来睡午觉,阿毛使了个眼色叫我噤声,拿上饭缸子出去刷碗了。 我坐在床边,心情纷乱。 ——原来在别人眼里,我和张林早就是一对了……这到底是怪他还是怪我自己?如果不是当初吃饱了撑的答应让他追三个月,而是直接了当的拒绝,又怎么会搞出这么多麻烦来? …… 我大半夜用应急灯照明,奋战通宵,企图用这种方式忘记白天的挫败感。 早上起来,胖子有点担心地看着我说:“伟啊,虽然我的确很嫉妒你的好身材,可再这样下去,咱就得飞仙了哈……” “考完了我马上补觉。”我疲倦地冲他一咧嘴。 我看了下日程,今早考生理、病理,下午是解剖和免疫。接下来两天,一天考两科,一天考一科,倒还算人过的日子。 我浑浑噩噩走进考场,机械性动作开始刷题。以前最怕的是复选,多选少选都是错,这次却怎么看怎么简单,别人还在绞尽脑汁回忆课本上的内容,我这边三十分钟就检查完两遍。 因为考场有规定不能太早交卷,怕影响别人情绪,我便趴在桌上打起了盹儿——结果呼噜声一起,更影响别人情绪了! 我被老师客客气气请出教室,在草地上找个树荫直接放倒。 睡了一会儿,梦中迷迷糊糊记得自己好像还有下一门要考,强睁开眼睛一看——卧草,已经晚了20分钟了!! 我急急忙忙冲到考场。照理说考试迟到超过一刻钟就不让进了,可大概是监考老师看我一脸衰样实在有点可怜,居然网开一面把我放进去了。 我千恩万谢地领了试卷坐下,刷刷刷刷一路狂扫,又是30分钟全部搞定! ——上午收官,接着下午再战。 我一片昏天黑地,连哪个门进去、哪个门出来的都不记得。 同学们过来问我考的怎样,我很欣慰地表示今年教授出题真心不刁难,然后他们都像看着ET外星人一样看着我。 “我解剖明年肯定要重修啦!”胖子愁眉苦脸地叫道。 “不怕不怕……有我垫底,众生皆得普渡。”骚南双手合十。 我好奇地凑过去问,“你们哪道题没做出来?” “你应该问我们哪道题做出来了才对……”胖子嗷嗷叫,“上一届的师兄都说神经系统不是重点,偏这回考这么多!” ……你以后是要当医生的人,人体器官哪个都应该了解啊。肝脏比脑干更重要这种话说得出口吗…… ——我激灵了一下,脑子暂时没有办法思考了。 …… 相比起其他人的垂头丧气,我倒是没有那方面的烦恼。考完了就考完了,反正我已尽力,真的是再多一分一厘的力气都榨不出来。 晚上到小食堂吃饭,算是奖励下自己熬过了这最痛苦的一天。点了份炸猪排放在面前,嘴巴一张,上下左右四个嘴角全部开裂! 我痛得捂住嘴。 ——这真是通宵作业的恶果了,把津血熬干,现在看你还怎么吃饭…… 一只印花瓷碗轻轻放在了我面前,里面是剁碎了小虾仁和葱花的海鲜粥。 我抬起头,心脏轰然狂跳起来。 “吃这个吧,炸猪排太干了。” 张林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又从书包里摸出支润唇膏来递给我。 “睡觉前拿这个抹在裂开的地方,明早就能结起来了……” 他伸着手,我却一直不接。张林无法,最后只好把润唇膏搁在桌上走了。 第14章 沦陷 周五,最后一科伦理学考完。 班上的哥们都乐疯了,寝室也来不及回,扒下外套就直接冲到大操场上踢足球去了。 我望着顶头的大太阳,有种憋足了一口气冲到终点、心里的某个地方却依然不敢放下的无措感。 打开手机,无数个短信和微信留言劈里啪啦跳出来。大部分是我妈发来的,什么“晚上不要熬夜”了、“现在天气热了,也要注意春捂秋冻”了之类等等。 我从上到下翻了半天,也没看见某人的名字。 也对……说好的三个月,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按照约定,他以后就不该再来纠缠我了吧,咱俩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终于可以到此结束。 …… 回到寝室,已经不再需要复习功课,我居然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外面暖洋洋的小风吹着,带着初夏特有的潮湿味道。我想起昨天夜里那场气势滂泊的大雨,吵得所有人都没睡好。六月的天气,果然像某人一样温柔而变化无常…… ——哎哎哎! 没理由责怪人家不搭理你吧,谁叫你从人家家里一声不响跑掉的?! ……跑掉也就算了,还手机关机!还非得姿态做足把人家送的润唇膏也给扔了!! ——润唇膏TM惹你了吗?润唇膏不用花钱买吗?? 正在我天人交战、结肠百转之际,搁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我只看了眼号码,心便又一次像失了控般狂跳起来。 “喂。”(努力伪装镇静中) “是我,张林。” “哦……”  18 “你考完了?” “嗯。” “考得怎么样?” “……还行。” “明天见个面么?” “有事?” “我想听你的答复。” “什么答复?”(继续装傻ing……) “你慢慢回忆吧,”张林决定不跟我废话了,“明天下午五点,我在学校体育馆门口等你。” “我明天要……要和同学出去吃饭。”(为什么莫名其妙开始扯谎?) “没关系,我等你。” “千万别!”我有些惭愧,“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啊。” “就这样吧。”张林在那头收了线。 “什么就这样呀喂!”我在这头对着空气发飙。 ……………………………………………………………… 第二天,我窝在寝室里心神不宁。胖子他们倒是考完试一身轻,说好了大家去外面找乐子,偏偏就把我一个人撇下。 “死胖子,没义气!”我恶狠狠地盯着他。 “不是啊伟*哥,您谈恋爱这么忙,怎么还好打扰您?” “屁,快说上哪儿,老子也要去!” “不行啊伟*哥,咱们今天和N大的女生联谊,看电影吃饭,这个真不适合您……” “谁说的?” “您自己啊……不是没空且没兴趣吗?” “老子今天特别有兴趣!” 我从床上跳起来,以光速冲到卫生间收拾,5分钟后,精神抖擞地重新出现在众人目前。 “那个,伟*哥……” “怎么?” “你有没有照镜子?” 我当然照了镜子——一早上起来,没找到自己眼睛,倒找着两只可与熊猫砒美的黑眼圈。头顶翘起一挫毛,打了半瓶摩丝也压不下去。生活多TM不易啊…… “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胖子讨好地陪笑,“我知道您这是为了大家谋福利、在牺牲自己……我们都特别感激。” 我“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 …… 当天下午的整个气氛其实是相当融洽的,来了6个N大的女生,大家在甜品店面对面排排坐。 一开始,女孩子们都表现得特别斯文矜持,可时间一长,大家混熟了也就放开了。 “你们医学院的功课很难吧?”(——坐在我对面的仕姗,N大历史系,活泼可爱型,4星)。 “还好。” “我最怕背书,光用想的都觉得可怕。” “你不是学历史的么,还会怕背书?”我不禁诧异。 “历史是讲故事好不好,哪里需要背。” 仕姗咯咯笑起来,我马上意识到,这又特么是一女学霸。 “听他们说你是网游大神,什么时候也带带我呀?”边上和骚南面对面坐的那个女孩突然转过来跟我聊天(——嘉佳,N大政经系,闷骚型,四星半)。 “太棒了,我们下次可以组队!”小强对面的女生拍手欢呼(——文静,N大历史系,一点也不文静型,四星)。 一排男生启示齐刷刷侧过脸盯着我,眼睛里暗藏波涛汹涌。我咳嗽一声,很干脆地把这些桃花全部折断。 “我已经不打游戏了。” 众女有些失望,转回头继续跟自己的官配聊天。 “你这个发型蛮有意思的,是哥特风格吗?”仕姗一如既往对我表示感兴趣。 “有吗?其实是一个礼拜没洗头了……” “为什嚒?” “因为要复习考试啊。” “为什么复习考试就不洗头?” “因为没时间啊。” “为什嚒没时间?” ——好吧,我把仕姗分错型了,她明明应该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型! 我忍不住看了眼时间,17:35。 “米那桑……”胖子站起来,“咱们去看电影吧。” 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欢呼。 吃东西是AA制,看电影就不好意思让女生花钱了。我们几个男生到收票处买票,我看着电子屏幕上的电影海报有些发呆——这不就是上周末我吵着拖张林来看的进口大片么?没想到才过了几天,身边陪看的就换人了…… 大家认识了也不久,所以男生和女生各自分开。我是男头,仕姗是女末,于是我俩碰巧又是隔肩而坐。 “李俊伟,要不要再约?” 放映厅的灯光暗下去之前,仕姗姑娘突然扔过来个炸弹。 我诧异地转头看她,完全没有get到这句话里面包含的意思。坐在我另一边的胖子突然伸手在我腿上重重掐了一把,疼得我差点跳起来。 “干嘛?”我压低声音问。 “你小子……”胖子说不下去了。 我大概听出来他语气里隐隐的酸意,心里却很不以为然——我此刻手指正像痉挛一样紧握着手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人是不是还在体育馆门口等? …… 电影的特效场面很宏大,的确是家里面放不出来的效果。电影里宇航员启动飞船,观众身下的座椅还会跟着一起震动,现场感十足,逼真极了。 我在黑暗里忍不住想,那天要是答应张林下载了在家看可有多好……谁稀罕什么环绕立体声了?被一群乌漆抹黑的家伙围在中间,哪有跟张林两个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看来劲啊…… 大家都沉浸在跌宕起伏的剧情中,只有我一个人如坐针毡、心神不定,恨不得立刻站起来就这么一走了之。 好不容易熬到影片反映完,已经晚上7点多了。一帮荷尔蒙分泌旺盛的男男女女明显是意犹未尽,于是相约再去卡拉ok。我很不好意思地直接扫了大家的兴,要求提前退场。 听说我要走,仕姗姑娘脸上马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你怎么这样儿呢,说好大家同进同退么……”小强嘀咕着表达不满。 “我真的有事,”我抱歉地说道,“你们自己玩,不要理我。” “算啦算啦,”老好人阿毛在边上劝,“让伟*哥走吧,万一真有什么要紧事呢。” 我再三陪礼道歉,总算脱身。坐到公交车上心里还是茫然一片,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要做什么。 ——现在已经接近晚上8点了,天空里淅淅沥沥又开始下起了小雨。 那人不可能在原地傻等的。他也有他的骄傲和尊严,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至于喜欢到卑躬屈膝啊…… 我心情纠结地在分岔路停下脚步。 ——向左是回寝室的路。只要回到床上两眼一闭,今晚过去后就两不想干,各走各路了。 ——向右则是一条岐途。不管张林在没在那儿,以后我都回不去了…… 我在原地僵立了人生中最漫长的5分钟,然后终于转身——向右边走去。 …………………………………………………………………… 学校体育馆。 大周六晚上8点,里面早没了人迹。 我在雨中绕着建筑物缓缓走了一圈,心里十分愁苦以后要怎么跟我爹妈解释自己喜欢上一个男生这件事。 ——没见到张林是必然的,我并不难过。难过的是明知道人不可能在、还非要过来看看的这种没药可医的心情。 雨连绵不停地下着,落到地上发出“沙沙”的温  19 柔声响。细密的雨丝渗透了我的T恤衫,一直沁到皮肤里,冰凉冰凉的触感。 我低着头用脚尖踢石子,决定停止目前这种愚蠢的行为。 “这么快就要走了?”——黑乎乎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惊而抬头。 一个挺拔的身影从器械房的门洞里慢慢走出来,停在离我5米远处——张林,T大生化系,温柔腹黑型,5星orplus…… 我呼吸困难起来。 他看着我,眼睛里的压力几乎让我血溅当场。 “不是叫你不用等我嘛……”——眼眶为何无故发热? “你干嘛还来?”他问。 “体育馆是大家的吧,老子想来就来。” 张林走过来,拉着我往里面走。 我很惊讶这个时间器械房居然还开着,居然一路傻傻地被他这样拉了进去。 “你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难不成是撬锁?”我忍不住问道。 张林掏出一串钥匙串,在我眼前晃了下,又极快地塞回口袋。 “我没跟你说过我是跆拳道协会副会长吗?” 我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撬门进来的。这家伙看着像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其实藏着反骨,哪天要是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我还真不会惊讶。 “你刚跟谁出去了?”他挑着眉毛问道。 “咱寝室的室友。” “就他们?” “还有几个N大的女同学。” 我特别强调“女同学”那几个字,咬音清楚、态度光明磊落。 “不是联谊去的?” ——尼玛,这小子有千里眼么……话说这审犯人哪?凭啥就告诉你呀! “是联谊又怎么样?”我不禁怼道,“交女朋友不犯法吧?” “你看上谁了?” “没有。”这个答得倒干脆。 “那有人看上你了?” 我微微迟疑了下——仕姗妹子算不算? 张林忽然就不高兴了,抿着嘴一言不发。我的心莫名软下来,不知为何就是看不得他这副样子。 “也没人看上我,真的……就我现在这德行,谁待见啊?” 张林瞥了我一眼,脸色缓和下来。 他把我拉近些,低下头在我脑袋上闻了闻,皱眉道,“什么味儿这么冲?” “哦,是定型摩丝……头发太翘了,出门前抹了点。” “得瑟!”他哼了一声,然后突然伸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 “嘴巴皲裂好了没?” 心中荡起丝丝涟漪…… 此时此刻,明知是非常不合适的接触,我却没有力气推开他,叫他滚蛋。 张林靠得更近了,拿大拇指的指腹轻轻在我唇角摩索。我的小心脏快要碎成一片片,一边轰然狂跳着想要蹦出胸腔! 他在黑暗中就这么注视着我,然后低头吻在我嘴唇的伤口上。舌尖轻轻点在裂开的地方,有点微痛、有点湿润……我紧紧攥起了拳头,呼吸急促得像是缺氧的病人。 “你现在愿意跟我交往了么?”他侧过头含住我耳垂,声音似从极远处飘来。 我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没法正常说话。 “我一直在这里等,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见我……” 他把我揽进怀里。 “我一定会来见你?”我混混噩噩不辨东西。 我李俊伟长那么大,从没好好谈过一场恋爱。如果非得是今天,非得是这个人,那我也认了…… “李俊伟,你什么感觉?” ——又是这个冰冷突兀的问题。 我抬头看他,路灯从雨水斑驳的窗玻璃照进来,张林的表情看上去柔和又温暖,并没有任何不妥。 我的心莫名战栗了一下,背上有些发冷。 第15章 人与人的位移 那天晚上我没能回寝室睡觉,直接被张林拉去了他姑姑的公寓。 我俩都淋了雨,身上潮潮的。张林扒下身上的湿衣服,走到卧室里找替换的衣物。 这是我第二次撞见他肆无忌惮地光着上身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只觉得脸烧得厉害,瞥了一眼之后就再不敢看了。 张林拿干毛巾擦拭着身体,坐到我身边来,我局促地往边上挪动,却被他按住了手。 “去洗个澡吧,小心着凉。”——温热的呼吸钻进我耳朵,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哦……” 我僵硬地起身。 “呆瓜,拿着睡衣啊。”张林笑了,眼里跳动的温柔实在让人吃不消。 我逃也似的钻进淋浴房,把水温调低一点,顺便清醒清醒我那暂停工作的猪脑子。 等出来的时候,我本以为我已经足够冷静自持hold住场面了,谁知一看到依旧光着膀子的某男,身上的热血立刻重新沸腾起来,心里只想着“今天完蛋了”。 “你在那儿练站?”张林拍了拍床垫子,示意我过去坐。 我“哼啊哈啊”磨叽了半天,勉勉强强在离他半米左右的床沿上蹭着坐下来。 张林一点也不介意,因为他很主动地挪到我身边,于是我赶紧又想跑,然后就被逮住。 “再动就摔下去了……” ——从接触到他皮肤的一霎那,我整个人就像石膏像一样原地制动,手指紧紧抠住床单,眼珠子直视前方,生怕摸错了地方、看错了地方。 “你那么紧张干嘛?”张林不禁失笑。 “你坐太近了……” “好,”他马上从善如流地退开些,“李俊伟,我有话问你。” “什么事?” “你现在还直么?” “……”(——尼玛,这叫什么问题?这种问题让老子怎么答?) “你想不想和我试一下?” “试……试什么?” “你摸我一下,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感觉?” ——终于!! 我看了眼黑漆漆的窗外,心想着这情况直接从5楼跳下去会不会终生致残?……话说这么高级的公寓,窗口怎么也不安个逃生消防梯啥的! 最可气的是,这家伙脸上居然还带着无比认真的表情,仿佛刚刚提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要求。 我咬咬牙—— 摸一下就摸一下呗,又死不了人……摸过以后大家相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这至少可以证明,眼下他对我这种奇怪的吸引力完全和爱情无关? “说吧,摸哪儿?”我把手伸过去,一脸的视死如归。 张林抓起我的手掌,牵引着它覆盖在自己的左胸。我别转头实在没脸看,只觉得脖子上的青筋一蹦一蹦的。 “……什么感觉?” 他紧紧按着我的手,在胸膛上慢慢移动起来。 我死死闭着眼,不用看就能感觉到那两块强健的胸大肌勾勒出的美好曲线…… 真特么快疯了! ——死也没想到,老子从青春期就开始构画的“摸*胸”幻想居然在他身上得到了实现! “尼玛要不换你来!还问老子什么感觉?”我恼羞成怒。 …… “也好。” 听闻我的诉求,张林松开了手,随即过来解我睡衣的扣子。 “我靠……”我拼命向后躲,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割掉。 衣扣在挣扎之中被扯松了,张林揪着衣领把我拽回来,不客气地伸手进去乱摸一通。我  20 憋红脸,胳膊腿都用上了也强不过人家一只手——尼玛为啥平时不注重健身锻炼啊啊!!! 到后来我索性也不抗争了,红着眼睛就这么盯着他。张林慢慢放松了力气,脸上像是有点内疚的表情。 “弄疼你了?” “……” “你不舒服、觉得恶心?” “……” “李俊伟你说话,把你的感觉告诉我。” 我心里矛盾极了,既想一巴掌直接抽死眼前这个人、又不得不承认他的抚触让我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你TM脑子有病吗?!”我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觉得自己就是根爆竹,现在随点随炸。 “想知道我什么感觉是吧?行,你接着!”我把他的脑袋扯下来,结结实实亲一嘴。 ——别怪我下手没轻重,反正老子从没谈过恋爱,接吻技巧也是够呛。要怪就怪你先动的手,咱们这叫礼尚往来…… 张林遭遇强吻,明显有些意料之外。不过这家伙的心理建设那叫一个强大,微愣了几秒之后,便扶着我的背回应起来。 我俩都憋着一股气,谁也不服谁,紧紧抱在一起亲了个昏天黑地。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软下来的,于是互掐变成了抚摸,硬上变成了深吻。气喘吁吁停下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某处有了反应。 我慌乱地拉好睡衣,想说点什么体面话救场,却发现指尖都在打颤。 ——张林终于胜利了,他成功地把一个直男掰弯了…… 我原本以为这场景张林应该最得意,谁知他却意外的在那里沉默。 “你……”张林欲言又止。 (我发誓,此刻他要是再敢问类似“你什么感觉”或者“感觉怎么样”之类的问题,我立刻去厨房拿菜刀!) ——还好,这次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摸摸我的脸,然后把我重新拥入了怀中。 …………………………………………………………………… 谈恋爱应该是怎样的? 是不是两个人成天腻歪在一起,卿卿我我? 或者捧着手机煲电话粥,一聊聊到大天亮? 阿毛在对面挠挠头,“伟*哥,你问错人了吧,我又没有女朋友。” “那假设……”我继续问道,“假设你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你会怎么做呢?” 阿毛呆呆地看着我,“那我就……就请她吃饭、一起看碟片?” “还有呢?” “呃……” “总之,是要找些一起做的事情对吧。” “是啊。” “那你觉得两个人在一起谈恋爱,有没有可能十天半月见不着面,相互间也不打电话的?” “是异地恋?” “两人住的地方只隔了200米。” “那男的劈腿?” “没有。” “那就是女的劈腿了。” “貌似也没有。” “不见面也不打电话,那还谈个鬼啊……”阿毛不禁咕哝道。 我仰天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 ——我已经两周没见到张林了。 期间我打过几次电话,“嘟嘟”响了几声后就自动转语音留言。我心想,这好歹也是他先追的我吧,太主动了似乎有把自己贱卖的嫌疑。 又过了几天,仍是完全没有张林的音讯。我开始胡思乱想,满脑子都是“这家伙会不会是出事了”之类的念头。 许是上次车祸现场的冲击太过强大,我半夜里又做起了撞车的噩梦,看见张林血淋淋地躺在地上。 我忍不住跑去寝室找他。快放假了宿舍里空空荡荡的,管理员老大爷帮我传呼了几次都没人下来。我无法,只得又到生科院打听,好容易遇见个生化系的同学,一脸茫然地望着我,说张林挺好的呀,你要是再早来5分钟就能碰上他了,人刚走。 ——哦,原来能吃能睡,还正常打卡上课呢…… 我勉强跟同学道了谢,心撕开样的难受。 回到寝室,什么事都不想干。 阿毛看出我心情不好,忙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侧过头不做声,他把我脸掰回来,惊讶地看见我微红的眼圈。 “咋了伟*哥,出啥大事了?” “……” “你倒是说话呀!”阿毛有点急了。 “……我应该听你的。” “听我什么?” “关于张林的事。” 阿毛愣了下,转头看看在上铺睡觉的骚南和胖子,拽着我走出寝室。 到了外面,阿毛劈头盖脸就问,“所以你真的跟张林好上了?” “嗯。” “我草……” “你瞧不起我吧?”我问。 “哎呀不是……“阿毛抓头,“他怎么你了?” 我半天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要怎么给他解释刚开始交往,男朋友就玩失踪这件事。 “早叫你要小心嘛……”阿毛叹气。 “没事,”我强笑道,“你要不问,我原本谁都不打算告诉的。” “这小子使什么坏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不过失联两星期而已。” “你们在一起多久啦?” “两星期。” “靠……”阿毛低声咒骂了一句,开始摸口袋找烟。 “这人品质有问题呵,”老实人也来了脾气,“追你的时候前后撵着跑,现在追到手了又吊起来卖!” “……” “要不我帮你找他骂一顿?” 我摇头苦笑,“连我都不知道见到他要说什么。” “太欺负人了!” “算了,反正我也没吃亏……就当长个记性吧。” 阿毛看着我,眼里有些伤感。 他大概是想问我“都差点掉眼泪了也算没吃亏?”,不过凭着一贯敦厚的性子,终于也是没说出口怕我尴尬。 阿毛又劝了我几句,想拉我出去吃碗拉面散散心。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只关照他不要把我和张林的事说出去。 “放心,我有数的。”阿毛点点头,“你也别想太多,这种渣男不会有好下场,咱们就等着看吧。” 我心想这种事可说不准,现实生活中的渣男往往都还过得不错的。 …… 阿毛离开后,我的心情又落寞下来。天空也十分配合我的心情下起了雨——这冷热峰交界的梅雨季不知还要持续多久,也许要下到我脑子里长霉? 我最后还是去了以前和张林常去的那家拉面馆。 临近暑假,店里的生意也清淡了许多,稀稀朗朗坐着些客人,都是孤零零一个人在角落里吸面条。 我其实也没有什么食欲,勉强吃了几口便觉得心里难受,于是把筷子搁下,叫服务员过来结账。 走到店门外,我给张林发了个短信,大致意思就是告诉他不用成天躲着不见,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在乎,大家好聚好散罢。 按下传送键的那一刻,我的心情突然就解脱了。 难受纠结了那么多天,原来只是为了这一条短讯啊。 第16章 在我不想看见你时却看见了你和你的妹子 总的来说我是一个相当大路的人,对朋友都是真心以待,别人得罪了我也很少放在心上。 唯独这一次,好像有点承受不起。 期末考试我考 21 了个全班第二,在胖子他们震惊的目光中拿到了一等奖学金。我以为我会很高兴、乃至狂喜,然而当辅导员笑着在电话里表扬我的时候,我竟没有任何感觉。 之前我总想着,这事要成了可以在某人面前耀武扬威一番,然后再狠狠敲他一笔,如今看来实在是好笑。阿毛劝我说“拿奖是为了你自己”,可我却想不出为了自己的动力。 自从上次给张林发了绝交的短信,他就整个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既不解释、也不回复,仿佛收到的是垃圾短信、仿佛我这个人在他生命中根本无足轻重。 走在路上,天空是灰色的。初夏的阳光已经开始灼人,然而这热度却怎么也透不进心里。我晚上又开始做噩梦,这回梦见张林搂着我亲吻,吻到一身燥热……然后在梦里想起这不可能是真的,胃里绞痛着惊醒。 ——除我之外,其他人都活得好好的。 胖子在联谊时勾搭上个N大的妹子,政经系高材生。人家姑娘据说是透过表象窥见了胖子秀中的本质,于是每天带着辩证批判的眼光和他打得火热。 基于可以想见的、重色轻友的优秀传统,胖子很快把我的手机号码出卖给女盆友的好闺蜜——仕姗姑娘,以至于某天我接到她电话时还懵懵的不明所以。 “喂,李俊伟吗?” “您哪位?”我一头雾水。 “我是蒋仕姗,你未来的老婆……”妹子在那头咯咯笑起来。 “……” 我开始反省。 ——难道真是我自己的问题?为啥总是特别容易招这种强势人格的孩子……男的、女的,一个个都很有信心把我拿下的样子?? “你找我有什么事?” “问你呀,暑假有安排吗?” “呃……” “我们几个同学准备去武夷山玩,背包游一星期,要不要一起?” 我刚想一口回绝,突然瞥见胖子在边上给我拼命打手势。我用手掌按住话筒,压低声音问道,“你干嘛?” “伟*哥,事关我将来的幸福,求你一定要答应!” “什么意思?” “洁绫网上找的打折酒店,团购价8个人起订。现在已经找到6个人了,就差你和仕姗。” 洁绫就是那位政经系高财生,胖子的新科女友——哈哈,果然有猫腻! “我跟人女孩子又不熟,跟去太奇怪了吧。”我说道。 “一回生、二回熟。理论上讲,你们已经属于熟人了。” “……” “伟*哥,伟爷爷……这是我和女票第一次到外地旅行,你一定要支持啊!”某胖饱含热泪凝视着我。 我被膈应得不行,转回头重新拿起电话。 “那个……我可能不太方便。” “为啥不方便?” “我有事。” “有什么事?” (——好吧,我居然忘记仕姗姑娘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型的了……) “咳咳,你干嘛不找你同学一起去?” “我就想跟你约啊。” “……” 我的眼前突然浮现起某个熟悉的场景,心里隐隐作痛。 “李俊伟,我都这样主动了,你就不能妥协一下?”元气满满的声音终于低落下来。 我犹豫了片刻。 “是几号的火车?” “7月6号出发。”蒋仕姗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那好吧,我去。” “”真的?!” 她高兴得在那头大叫,完全是个藏不住情绪的性子。我不禁也被她那雀跃的心情感染到,多少天来第一次弯起了嘴角。 挂上电话,胖子跑过来跟我握手表示由衷的感谢。我对他说,去归去,别吃饱了撑的做红娘,我跟蒋仕姗只是普通朋友,无论过去、现在或将来。 …………………………………………………………………… 既然答应了人家,我便跟父母打了电话,说暑假要跟朋友出去旅行,晚几个星期回家。 谁知这一通电话立刻触发了我爹娘敏锐的八卦系统,转头就问我“儿啊,咱是不是有了?”。我黑线,赶紧给他们澄清只是同学、是纯纯的友谊。可第二天终究还是一笔“巨款”到账,附上二老的赠言:未来儿媳基金。 …… 7月6日。 早上6:30,我背上行囊,和胖子一起打车到城南火车站。等了没多久,远远看见几个男男女女向我们走来,都是作学生打扮。 胖子迎上去,拉着一个女孩的手给我介绍,说这就是他的女朋友龚洁绫。我稍稍打量一番,姑娘倒是长得清秀可爱。胖子偷偷在我耳边得瑟“怎么样怎么样?”,我赞同地表示,的确一朵鲜花插在了你身上。 仕姗也很快走到了我身边,眼里充满了喜悦。 “李俊伟,你等很久啦?” “十几分钟而已。” “我带了零食,待会一起坐啊?”妹子的眼睛Blingbling的。 我点点头,心如清风明月。 “话说那两只怎么还没到啊?”人群里有谁抱怨了一句。 龚洁绫是组织者,当下看了看时间道,“不急不急,还有半小时才发车……谁给他俩打个电话?” “哎,来了来了!”一个板刷头男生指着不远处的两个人影。 ——早上的太阳刚升起不久,一男一女从东边徐徐走来,刺眼的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我微微眯起眼睛,依稀分辨出其中一人的容貌。 那感觉,愰如隔世…… “韩秋华,快点呀,火车要开了!”板刷头男生叫道。 “Sorry~~”——话说着,对面的女孩拉起同伴的手,一阵风样冲了过来。 胖子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俩,又小心翼翼观察了下我的反应,立马决定自动关机。 我的脑袋里传来一阵阵晕昡,好好的日头挂在顶上,却如同在暗夜伫立。 “对不起对不起!路上碰到塞车,差点赶不上了。”迟到的姑娘还在拼命道歉。 张林今天换了件鹅黄色T恤、Northface登山包,挺拔的身材和将近1米8的个头站在我们一众人里显得格外出挑。 哦—— 原来并不是永远的白衬衫牛仔裤啊?那朴素的低调原来只是装给我一个人看的。只要他想,骚包起来足可以谋杀人眼球…… 那边,胖子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对比带来的伤害,不由自主捏住女朋友的小手。我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紧握的拳头终于缓缓放下。 “我来介绍一下,”龚洁绫说道,“这是韩秋华、张林……这是我男票,大家都叫他胖子,这是胖子同学李俊伟。” 我平静地跟他们点头打招呼,仿佛从没见过眼前这个人。而张林自打一看到我,眼睛就没法从我身上移开了。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和仕姗说话,仍能感觉到两道芒刺在背。 …… 人到齐了,大家陆续上了火车。 仕姗妹子拉着我找了个窗口的位子坐下。我稍微不舒服了一下,因为她选的座位就在张林他们后面。 “李俊伟,坐呀。”仕姗招呼着。 我无法,这时候太推拒倒显著奇怪了,只得在她身边坐定。 本想着不就  22 几小时的路程嘛,眼一闭打个瞌睡也就过去了。谁知前面的姑娘说了句“哎,咱们一起吧”,然后那头的座椅向后一转,我就跟某cp直接面对面了。 仕姗从背包里掏出一堆零食,叽叽咯咯跟韩秋华聊了起来。我只好像个傻子一样盯着窗外看风景,极力避免与某人的眼神接触,心里却把动车swichable的座椅设计骂了个狗血喷头。 那个叫韩秋华的女生倒是很直爽,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透着股机灵劲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直撩我说话(其实我是极力想避开她的),那自来熟的本事简直和仕姗不相上下。 “李俊伟你吃牛肉干吗?” “李俊伟你喜不喜欢打牌?” “李俊伟你哪个星座?” “李俊伟,你很累吗?” “没有……”——我也是吃不消这姑娘了,只好坐坐正,报以礼貌的微笑。 “那怎么这么安静啊,”韩秋华眨眨眼睛,“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 “怎么会。”我尴尬了。 “累了就睡会儿,还要坐几个钟头火车呢。”某男在边上淡淡地插嘴道。 我转开脸,心里后悔死了答应出来这一趟。 仕姗很贴心地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枕头,帮我垫在脖子后面。 “用这个吧,舒服点。” 我谢过妹子,只感觉到对面一双火辣辣的射线直投过来。我招架不住,索性真的闭上眼睛。 一边假寐,一边思考这场尬得无以言叙的旅行要如何了结……只希望接下来的几天尽量别跟这家伙对上,不过还好有胖子这些人民群众在,不至于火星撞地球。 ……至于么? 第17章 谁是谁的白月光? 下了火车,我们找了两辆出租车分头到达宾馆。 龚洁绫订的地方真心不错,不是那种任你风景4A,打开窗户就是停车场的廉价旅店,而是实打实地倚山傍水。 我和胖子住一间房,拉开窗帘即见溪水,对面是座葱郁的小山头,虽然还没有进入真正的景区,但对于我们这些城市孩子来说已经是好得不能够再好了。 胖子放下背包,期期艾艾地跟我赌咒发誓说他不知道张林也会来,否则天打五雷轰。 “洁绫只说叫了几个好朋友,我哪知道那家伙也混在里面?” 我摇摇头,“无所谓,出来一起玩么。” “你和张林现在到底怎样了……好像有阵子没见他来找你了?”胖子狐疑地问道。 我叹气,“我都没计较你害我上这贼船了,拜托你就自觉点,好奇心别那么重。” 胖子讪讪的闭上嘴。 我走过去打开窗子,一股沁人心脾的枝芽芬芳夹着水汽的湿度扑面而来,沾染到皮肤上,四肢百骸瞬间松懈,戒备了一整天的神经也终于得以喘息。 ——不管怎样,也算是见到了。这不可预测的缘分啊…… 大家各自休整了片刻后决定出去迋迋。 宾馆外的小镇离景区已经很近了。 当地人说咱们来的正是时候,武夷山最好看就在这种阴雨天气,仙气缭绕的,山峰和楼阁都半遮半掩地藏在云雾之中,湿漉漉的亦真亦幻。一路行来,抬头便是青山绿树,忽来一阵大风吹散雾气,陡见半山腰一座古刹,塔铃垂吊,飞檐入天…… 我们一边走、一边赞叹着眼前的美景,不知不觉天际擦黑。组里有人嚷着说肚饿,看看手机,居然已经快8点了。 大家伙儿停下来,找了家小铺子吃面。我当然是尽量避着张林坐,可阎王好躲、小鬼难缠,那位韩秋华妹子居然又拉着某人追杀过来,一屁股在我身边坐下。 我给胖子使了个眼色,叫他赶紧过来解围。谁知这重色轻友的家伙,不仅不帮忙,还遵从女票的指示将仕姗妹子也招了来,我顿时左右两翼失守、遭遇夹击。 “听说明天下大雨,咱们不如去漂流?”韩秋华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这里的泼墨岩是一绝呢,下雨天去正好。” “同意同意!”仕姗拍手附和。 “太好了,那还是咱们四个坐一条筏子呗。”韩秋华笑着提议道。 (——好吧,我立刻就不想去了。) “拜托你稍微有点病员的自觉性……”张林在边上皱眉,“这才好了几天?” “哦,倒也是的……”仕姗也犹豫了,“你刚打完吊针,这样跑出去淋雨好不好呀?” “你们敢小瞧姐的身体素质?!”韩秋华不屑。 “张林为了你在医院忙前忙后好几天,多少珍惜下人家的劳动力吧……”仕姗嘻嘻笑道。 我的心像被谁狠狠拿锥子戳了一下! 一直都在别扭这场突如其来的相遇,却白痴到从来没怀疑过这俩人的关系……还以为全天下结伴旅行的男女都像我和蒋仕姗似的清风明月,看看胖子和龚洁绫、还有另外那对,不都是小情侣来的?我究竟是有多弱智!! “李俊伟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仕姗有点担心地看着我。 ——嗯,好得很。现在是狗血剧时间。 我冷眼打量对面这对CP,的确是俊男美女配一脸。然而我又算什么?被张林始乱终弃的傻比基佬?? 眼下的状况,通常的处理方法应该是隐忍到底吧?只要胖子不乱嚼舌根,这趟出来大概也能相安无事…… 我坐在椅子上沉默了5分钟,然后突兀地放下了筷子。 “啪”—— 一桌人齐齐看着我。 我目不斜视,只盯着张林。 “有件事麻烦你说清楚……” ——尽管内心波涛汹涌,但我的语气还是能够做到平静。不得不说,这几星期来的痛苦体验让我瞬间成熟了不少,难怪人家讲,没经历过失恋就不算长大么。 仕姗睁大眼睛一脸茫然,不明白我是在同谁讲话。 韩秋华则是比较机灵的那一个,很快就get到我的真正目标,于是扒着吸管假装喝饮料,私底下小心观察着我俩的反应。 “你想问什么?”张林淡淡地回应。 我指了指坐在他身侧的韩秋华,“她是你女朋友么?” 韩秋华一口果汁差点喷出来,赶紧拿手掩住嘴巴。 张林镇定自若地看着我,“你问这个干嘛?” “作为被你先是追了三个月、后来又被莫名其妙甩掉的对象,了解一下你的感情现状不算过分吧?”我微笑着与他目光交接,空中噼里啪啦火花四溅。 “你……你们……”仕姗妹子惊讶地再次瞪大了眼睛,我感觉她的眼皮子都要撑爆了。 “李俊伟,我不……”韩秋华急着解释。 我礼貌地冲她笑笑,“不好意思,我现在只想听张林说。” 韩秋华宭得不行,只好把求救的眼光投向某男。 张林坐在那儿沉思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我没有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喜欢总有的吧……”我坦然面对他,“张林,做人要有底线。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么?” “……” “前几个星期哪儿去了你?” “我有事。” “老子打电话打得手都要断了,您给回个信息就这 23 么难?” “我手机丢了。” “手机丢了?腿也断了、脑子也失忆么?”我鄙夷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说,连我寝室号码都不记得了吧,前阵子见你还跑得挺勤快啊!” “……” 张林只是一味地保持沉默。我的心悬在那里,本以为豁出去一切至少落个死得明白,谁知还是不行。 被对话惊呆了的众人终于找到了些北的感觉,面面相觑之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你们在交往?”——事关自身福利,仕姗妹子鼓足勇气发问。 我摇摇头,“过去时,已经分手了。” 张林突然抬头。 “哦,我居然忘了你手机丢了……”我忍不住冷笑,“要不要打电话到电信公司?也许还有机会把那条留言找回来读一遍。” …………………………………………………………………… 出来玩的第一场聚餐闹到不欢而散。 回到宾馆房间,胖子冲过来就问怎么回事。我自顾自低头整理行囊,一声不吭。 “伟啊,怎么了这是?干嘛在所有人面前把事情说出来啊……”胖子叹气。 “忍不了、也不想忍了。”我回答道。 “这下他们都知道你和张林的事了,还怎么一起玩啊?” “你们玩,我今晚就走。” “什么?”胖子以为自己听错。 我把背包背上,对他说道,“别担心,宾馆的住宿费我一样出,回头微信转账给你。” “伟,你怎么忍心扔下我呀?”胖子满脸愁容,“你和那个张林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越闹越真啦!” “……” “我听洁绫讲,这小子和她闺蜜是高中同学,关系非常好……前阵子她闺蜜得了急性肝炎住院,张林就一直陪在身边照顾。我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他好久没来找你吧……” 我的拳头紧紧攥起来,指甲戳到肉里也不觉着疼。 “不过这个人也真是的,之前又拼命追你……爱心泛滥啊?我看是有点用情不专的嫌疑……” 我走到门前,被胖子一把拖住。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我坐晚上的高铁回家。” “你一个人走夜路,太危险了吧!” 我笑笑,“这里到处都是游客,又不是荒郊野外……我坐大巴去火车站,放心。” 胖子还在嘀嘀咕咕,我却是一分钟都不愿意多待。想到这栋楼里还住着对我不愿见到的小情侣,简直恨不得背后长出双翅膀直接飞回去。 …… 出得门外,天已经全黑了。这里不似大城市的灯火通明,没路灯的地方,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我打开手机手电筒,提心吊胆地找到镇子外的公交车站。 大半夜有哪位游客会赶着回家呢?除了我这样的衰客,也真是没别人了。 我坐在路牙子上等了一个多钟头,总算停靠过来辆巴士。上了车,车厢里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人,司机是个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操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问我要去哪儿。 我买了去火车站的车票,然后走到车厢最后排坐下。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大巴的大灯照亮着公路。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汽车开了几十分钟,到达火车站。我竟然是全程唯一的乘客,下车前暗自庆幸司机大叔不是歹人。 这个时间买高铁就得凌晨到家,我已经倦怠得不行,想来想去还是买了动车的软卧,至少可以安心睡上一觉。 这边刚买完票,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我拿起来一看,是胖子发来的微信,问我到了没有、买了几点的车票。我有点感动,于是把车次告诉他,让他不要管我好好和女票happy。 软卧是两人一个包厢。 我很不凑巧地和一位鼻炎发作的大哥同间,这位老兄从上车起就开始间歇性擤鼻涕,“呼噜呼噜”的气过水声毁人清梦。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温言建议他可以试着用稀盐水冲洗下鼻腔。他看了我一眼,提遛起自己的手提包推门出去了。 ——这一去,竟去了个把钟头。 我被打断的伤感慢慢浮上来,白天和张林在面馆的对峙,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钢针样刺在心上。那种疼痛,我永生难忘。 我在极度的抑郁中慢慢睡去,耳边隐隐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估计是鼻炎兄回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身上热哄哄的像是有人给我加了条被子。我迷迷糊糊地转身,忽然被什么人抱了个满怀。 即使在睡眠中,我的警觉性还是相当敏锐的。这一惊吓可不得了,整个人像兔子似的蹿起来,瞌睡瞬间就没了。 ——“谁?!” 来人紧紧贴着我的腰,一手掰过我的脸来亲吻。我吓得魂飞魄散,当然是拼命抗拒、高声大叫救命。 “李俊伟,是我……”他在黑暗中轻轻说道。 我张着嘴,伸着胳膊,像个白痴一样瞪着他动弹不得。 张林把我的手拉下来塞进被子里,然后自己也钻进来抱着我,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颊。 “你……你怎么在这里?”我舌头有点僵。 他不说话,沉默着过来吻我。刚开始的震惊过后,我当然想起来我们之间的所有隔阂,哪能容他这般胡闹。 然而黑暗化身为所有欲望的熔炉。他的身体像是有了语言功能,用尽千百种温柔在解释、诉求,在告诉我,他有多么想念我。 我被他亲得浑身无力,伤心地搂住他的脖子,眼泪一颗颗滑落下来,直沁入枕套里。 “别这样……还有别的旅客住这。” “他不会回来了,我把我的单人间跟他换了……” 他漆黑的眼睛像曜石一样在夜色中闪着光,一手贴着我的后背慢慢滑了下去。 第18章 很多年后 冬日的某一天。 刘护士急匆匆来敲门,说是陈住院医刚才给23床做骨穿,可一针管进去什么也没抽着。病人直嚷嚷疼,逮着陈住院医一顿好骂。 我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 这位陈住院医,绝对是个人物。一碰到收病人就往图书馆跑,轮到周末值班,不是上火车站接亲戚、就是爸妈病了,总之死活要换掉。 大家看在她是王主任亲亲侄女的面子上,都睁一眼闭一眼让着她。然而这位妹子不仅是工作态度娇生惯养,连着临床技术也实在令人惊起一头汗。 上周把胃管插到了中风病人的气管里,还往里面注射生理盐水……可怜老太太语言功能受损,憋得脸发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把管子拔了,等一顿午饭塞下去,恐怕就要窒息而亡。 这件事之后,王主任倒是秉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博大胸襟,在交班的时候把陈住院医狠狠训了一顿。 还没等众人拍手称快,王主任的手就拍到了我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道:“小李啊,还是你办事让我放心。以后陈医生就交给你啦,帮我多加照应下啊!” ——就这样,陈住院医分到了我的组上。 我不知道当天其他几个组 24 的主治大人们有没有出去开香槟庆祝,总之我是默默为自己哀悼了十分钟…… 我跟着刘护士来到病房,这厢陈住院医已经开始抹眼泪了,看见我像看见亲人一样扑过来,拉着胳膊直诉委屈。 我不动声色把她撇开,大概看了下刚才骨穿的操作情况,转过头安抚病人家属。 刘护士从值班房重新领来一套穿刺包,我戴上无菌手套,让老先生换了一边侧卧,然后开始皮下注射利多卡因做局麻。 ——“年纪大的人骨髓不像年轻人那么丰富,建议还是从髂后上脊穿刺。” 我一边操作一边交代。很快,一小管鲜红的液体充盈了针筒。血液科的会诊医生赶紧接过去做了涂片,在场所有人顿时松了口气。 刘护士拿着托盘跟我一起往办公室走。 “李主治,还好有你在,不然……”她朝后面瞟了一眼。 我笑笑,“别这么说,不就是个熟练工的活儿么……时间长了就好了。” “呵呵。”刘护士皮笑肉不笑地表达了下她的观点。 我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不愿再参与这样的讨论。 过了大约10分钟后,陈住院医走了进来,期期艾艾地向我表示感谢。 “没什么,下次再做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在边上帮你看一下。”我温和地说道。 陈住院医偷望我一眼,脸慢慢红了。 我有点头疼——这姑娘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动不动就脸红,明明也不是什么脸皮薄的属性,突然娇羞是个什么情况? …… 吃过中饭,我带上单子去会诊。 一进特需病房的门,迎面撞上个白花花的屁股,原来是肛肠科的谭主治拿着弯盘正在给病人换药。 毕竟涉及到病人的隐私部位,我有点不好意思,转身就要出去。没想到才刚一抬腿,就被谭主治热情地叫住了。 “李医生,你来会诊啊!” “啊……是。”我只好转身回去。 “对不住对不住,这几天住院病人特别多,治疗室全部客满,我只好在这里换药了。” 我微笑着表示没有关系,我可以等。 正在接受我们目光洗礼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男病人,脱了裤子正在别扭,此刻见竟又多来了个人观摩,赶紧转过头去不忍直视自己。 我忍住笑,走近看见他床头的牌子——徐彰、男、26岁,临床诊断:肛瘘。 “李主治,病人的chart在这里,你自己看哈。”谭主治手上忙着,冲床头柜一努嘴。 我依言过去拿起病历夹。 “尿常规红细胞三个+,家属不放心,要求肾脏科过来看看。” 我大致浏览了下所有的化验报告——26岁的年纪,所有指标一片飘绿,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 “徐先生?”我轻声唤道。 年轻男人总算肯睁开眼皮,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你刚刚手术过,尿检有红细胞很正常,不排除其他部位出血造成的干扰。”我耐心地解释道,“你现在还在用抗生素吧……等手术创口愈合后,建议再复查一下,如果到时候还是有问题,可以来肾内科找我。” 年轻男人仔细听着,突然张口问道,“医生您贵姓?” 我弯下腰,把白大褂上的牌子给他看。 “我姓李,李俊伟……肾内科的主治医师。” 年轻男人看了我一眼,点点头不响了。 不是什么严重问题,我在病历上简单地写了几句就准备走人。 谭主治朝我挤挤眼睛,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明白他是向我打招呼——像这种没有会诊指征的病人,往往都是被家属缠得无法了,才麻烦会诊医生跑趟腿,料想谭主治内心也是草字头上两撇,@%&#*&!!!的罢。 我跟他微笑示意,表示完全没关系,这才告辞出来。 轮轮转转跑了一圈,待回到自己的科室,差不多已经是下午4点了。 我刚坐下准备喝杯茶,突然组上的实习医生王灵秀风风火火跑进来,兴奋得嘴都合不拢。 “李……李老师,好……好消息!” “慢慢说话,小心过度通气呼吸性碱中毒。”我不禁菀尔,“怎么啦,中体育彩票了?” “不……不是。是你上次申报的课题……拿到国自然了!” 我愣了一下。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多少年轻医生梦寐以求的桂冠,我……真的拿到了? “刚才听王主任在走廊里说,大家都吓了一跳呢!”王灵秀还是很兴奋的样子,“咱科室还从来没人中过国自然呢……连王主任报的课题都没中哇。” 我的头脑微微冷静下来。 主任没中,我却中了——听起来不像是个好兆头。 我很想在短暂的moment里想出个对策。只可惜时不我待,转眼的功夫,一大群同事走马灯似的蜂拥进来,“恭喜”、“你太厉害了”之声不断。 我站起来,伸出手都不知先握哪个才好,肩膀上冷不丁被狠狠拍了一下,力道之大,砸得我七荤八素,比起赞赏倒更像是在泄私愤。 正在我苦无遁逃之法时,敬爱的王主任终于出现解围。所有拎得清的医学工作者们立刻安静下来,省时度势地散在一旁,聆听主任的教诲。 “小李这次不错啊,为咱们肾内科争了光……”王主任缓缓说道,脸上带着某种僵硬的慈祥。 “有件事早想给你说了,一直没机会……” 我低着头洗耳恭听,谦逊得差一点跪下。 王主任咳嗽一声,继续说道:“是这样的,泌尿外科今年刚分来的女博士林咏梅医生,真正叫又漂亮又有才……金主任跟我提起好多次,想介绍你俩认识,你意下如何呀?” 办公室里诡异地安静了片刻,然后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大家纷纷过来跟我道贺,难掩一脸的幸灾乐祸。我全程作白痴状“嘿嘿”傻笑,暗地里对王主任竖起大拇指。 ——这招祸水东引真叫绝!不仅化解了自己没中标的尴尬,还适时地把我推坑里。估计近半年内,李俊伟和女博士的绯闻足可以盖过国自然的风光……只可惜了那位林咏梅医生,被我活生生拖下水当垫背。 “本来我也觉得不适合,毕竟林博士眼光高……不过现在咱不怕啦,小李中了国自然,大家门当户对。”王主任意犹未尽,再添一把火。 众人一听,顿时群情激昂,说什么的都有。 “李主治,上啊!咱国自然,咱怕谁?” “哎那个,肾内科和泌尿外科,天作之和啊!” “就是就是,人家女博士呀喂。” …… 我只有继续傻笑。 王主任看我还算懂得分寸,心里一口闷气总算出了,这回倒是真正和颜悦色来问了。 “小李啊,讲真别害羞啊……你只要表个态,我马上给金主任打电话。” “谢谢王主任,我现在还不着急谈恋爱。”——逼不得已,我只能自卫了。 “那你爸妈也不着急?”王主任皱眉,“你可别学那些什么单身贵族,等上了年纪,一个人背房贷多么辛苦啊……” ——王璇,女、  25 50岁,B院肾内科大主任,距离退休5年(长期停留更年期)。很遗憾国自然没有开设关于婚姻动力学的科目,不然以王主任在这方面的研究,不中标都难…… “您说得很对,”我继续伏低做小,“所以我早就决定一辈子租房,打死也不买。” “咦……”王主任像看异怪一样看着我。 “咦……”众医师也跟着唏嘘。 大约是觉得女博士肯定看不上我这种窝囊男人,一场闹剧总算作罢。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 我脱下白大褂,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撤退。临走时陈住院医突然支支吾吾问了一句—— “李主治,你刚才说不谈恋爱……是开玩笑的吧?” 我一笑出门。 …………………………………………………………………… 我租的房子在忠孝路上。 小小的一间,却是酒店式管理的高级公寓。大楼里健身房、泳池、桑拿尽有,租金超过了普通人100坪新屋的月供。 我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一边回想着王主任关于找人结婚还房贷的经典理论,心情莫名的好。 ——像我这种没有未来的家伙,买房要来干嘛呢?等百年之后上缴国家充公,还是坐在偌大的空屋里孤独等死?好像哪种听起来都不像我中意的了断方式…… “滴铃铃——” 蓝牙耳机的音乐声突兀地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手机传来的阵阵呱噪。 我抬眼看了下显示屏,一个熟悉的号码正在手机屏上活蹦乱跳。不用设名字、不用加关联,光念到前六位我就知道打进来的是谁。 这四年来,坚持不懈不放过我、无论刮风下雨地电话骚扰,除了胖子、只有胖子。 我不停地跑着,跑步机的履带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在我脚下轮回……电话铃顽强地震荡了很久,终于绝望地嘎然而止。 ——世界重归平静。 第19章 肾内科天菜 尽管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加班轮值、进修培训,很容易消磨掉人的意志和对时间的概念。但我还是要说,做医生这个行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乐趣。 ——譬如说,现在我正站在这条街的街口,迎面走来一个帅气英俊的年轻人,衣着不凡、气宇轩昂,然而看到我眼里,却只能联想到几星期前那对白晃晃的屁股蛋子。 年轻男人一认出我来,脸上的表情简直精彩纷呈,是一种想逃遁或是挖地洞、却又一时不舍放弃继续装逼的纠结。 真是人生最无奈的狭路相逢…… 我忍着笑,尽量让自己外表看起来既随和又不care,做好了阿兹海默发作、擦肩而过的准备。可谁曾想—— “李医生……李俊伟医生!” 我诧异地停下脚步,被他的主动热情惊到了。 “李医生,是我……尿检红细胞三个+的那个……”年轻男人涨红了脸,仍然义无反顾地追了过来。 “哦……我记得了。”我微笑着伸出手,像是刚刚认出他的样子(——话说这演技也是可以拿金像奖了)。 “你真的记得我?”他看上去有点欣喜。 “徐彰是吧,26岁。”我点点头,决定把“肛瘘”两个字烂在肚子里。 男人的嘴角明显弯起来了,脸上的尴尬一扫而光。 “李医生,你下班?” “是啊,我出夜休……你呢,来医院复诊?” “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我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上次不是说过,等伤口长好了再找你嘛。”徐彰解释道。 “哦……”我点点头,“谭医生出院前没帮你复查尿样?” “查了,基本正常。” “那就没事啊,”我有点莫名其妙了,“干嘛还来找我看病?” 徐彰局促地看了我一眼,“我……就是有点不放心。” ——典型的疑病体质啊…… 我暗自叹口气。 “这样吧,你去挂个肾内科的普通门诊,再复查一遍尿液就是了。” “您不能给我看吗?” “开个化验单而已,谁看都一样啊。” “可我就想找你看……”徐彰小声嘀咕了一句。 ——好吧,疑病体质plus强迫型人格…… 我抬腕看看表,“你想找我看是没问题,我明天上一天门诊,平时都在病房里。不过今天就……” “没关系,您忙……我明天再来!”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笑了。 ——直到走出去老远,我一回头还能看到他立在原地向我行注目礼,一大早碰上这么个奇怪的咖也是难得。 回到家,我很快就把这事忘了。 昨晚上抢救个喝了生乌头自杀的老太太,恶性心律失常。直到凌晨三点半生命体征才稳定下来,转心内科ICU留观。我养精蓄锐俩礼拜的精神头一夕消磨殆尽,直接放倒在床上挺尸。 …… 第二天上门诊,帅帅的徐彰小朋友果然如约而至。 我给他做了个简单的体检,也就量量血压、听听心脏什么的,难得这哥们全程作娇羞状,正眼都不敢看我。 “好了,把外套穿上吧。” 我收好听诊器,帮他开化验单。 “那个……李医生。”徐彰欲言又止。 “嗯。” “我想住院……” “什么?” 我以为听错,忍不住抬头看他。 “你干嘛又要住院?” “因为我红细胞三个+呀。” “不是转阴性了嘛!” “一次而已,难保以后正不正常。”他义正言辞地看着我,感觉道理全站在他那边了。 我叹口气,放下手里的纸笔。 “俆先生,方便透露下您医保的余额吗?” “干……干嘛?” “坦白讲,医院是很欢迎收自费病人的。可是站在职业道德角度,我真的不建议您住院疗养。” “我是看病,不是疗养……”某男的脸已经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却还在嘴硬。 “您目前没有住院指征,还是等化验结果出来再说吧。” 我把单子塞给他,让护士继续叫下一个号——慢走不送。 …… 门诊忙完,照例进病房巡视。 陈住院医非常体贴地端来一杯我最爱的龙井,然后低眉顺眼地坐在边上写病史记录。 “今天我们组有新病人没?”我问道。 “有的,25床和28床。” “都什么诊断?” “哦,一个慢性肾炎,还有一个IgA肾病。医嘱已经下去了,护理部正在处理。” ——这孩纸,不闯祸的时候还是蛮可以调教一下的嘛…… 我身心愉悦地喝着茶,感觉很欣慰。 …… 下班前路过护士台,募然那么一回首—— “我靠……阿青,25床谁收的?” “嗯?”邱护士随着我的眼神转头看去,“你问那个慢性肾炎啊……是陈住院医下午收进来的。” 她回头见我脸色不对,忙又安慰道:“一个小年轻,全身情况蛮好的,而且是自费病人呢。” 我黑线,一把抽出病历chart往医生办公室走去。 陈住院医正在看书,见我板着脸进来,慌忙站起  26 来询问出了什么事。 “25床是你收的?”我问道。 “是。” “为什么?” “他……他尿检有红细胞。” “这么随便给人判慢性肾炎?”我简直无语,“细胞分型做了没有?蛋白和管型呢?” “我已……已经下单子了,明早就查……”陈住院医很少见我这样发脾气,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他说是你朋友,所以我特地留了床位。” ——死小子! 我深吸一口气(话说干这行肺活量不大不行)掉头出门,留下陈住院医独自在风中凌乱…… 病房内。 徐彰小朋友乖乖地躺在床上,看到我来竟一点也不惊讶,仿佛已经在那里等了我好久。 我不客气地拉上隔帘,给我们两个制造了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你来啦。”他很熟络地跟我打招呼。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病人在等肾内科的床位吗?”我没好气地问道。 “对不起,我……” “早上跟你怎么说的,你一健全人住什么院?” “我……” “好端端的还自费,这不砸冤枉钱嘛!” 徐彰被我一顿抢白,只好不做声了。我空自发了半天牢骚,终于发现这样对待一个病人似乎有违职业操守。憣然醒悟之下,也觉着有点不好意思。 “那个……你几点下班?”年轻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盯他看了会儿,心说这什么情况? “你要我出院也行,”徐彰缓缓说道,“能不能把你手机号告诉我?” ——大概是已经很久没有遭到调戏了,我的反应竟慢了那么几拍。 “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很亲切。”他断断续续地低头诉说着,声音听上去有一丝怯懦。“我只能来这里找你,对不起……” 这会儿是晚饭送餐的时间,家属们匆匆下班赶来看望病人、抓紧机会和护工交流心得。所有人都忙得要命,我和徐彰的谈话很容易就淹没在一片叽叽喳喳的热闹之中。 我握着病历夹,在原地站了很久。对着这么个傻得可怜的家伙,也不知道是直接甩脸走掉好呢,还是抱着医者父母心的考量上去慰问一番。 最终,我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喜欢我?” 徐彰抬起头看我,那眼神让我觉得自己不如闭嘴。 “想留就留吧,反正身体是你的。”我拉开帘子,无法继续对话了。 …… 晚上11点,健身房已经空无一人。 我在跑步机上对自己说:李俊伟,很可以嘛!上班会个诊还能会出段孽缘来了。状态不错,继续保持啊…… 脚下传来履带的“嗒嗒”声响,沉闷而规律的撞击像是对我的回应。 “你看,生活还是对你很友善的吧?刚抱怨没人爱,这边就送来个小帅哥,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体会一下!” 我一边同自己说话、一边继续闭着眼睛奔跑,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恍惚间光裸的胸膛被某种不知名的温热液体打湿了,涓涓细流和汗水混在一起,悄然从身体滑落…… 回到房间,我从抽屉里取出常用的抗抑郁药,和着冰水吞下。等冲过淋浴,睡到被窝里的时候,我的心情已经轻松得如同飘浮在空中了。万事无惧无想,脑子干净得如一方净土。 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已经到来,我不敢有半点浪费,赶紧闭上眼睛睡觉。 …… 清晨。 我被手机里设定的闹钟唤醒,一身轻松地起床洗漱、换衣服,准备去医院上班。 镜子里映出来个衬衫西裤的帅小伙,眼神淡淡的却有种别样的光彩。我幸灾乐祸地想到,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长期遭受失眠症折磨带来的正性力量了。 科里的护士姐姐们管我叫“肾内科天菜”。我不知道天菜应该长啥样,不过这个小绰号倒是让我在院里红了一把。别科慕名而来的医护人员私底下偷偷观察了许久,最后得出结论:肾内科的那颗天菜摘不得,吃了硌牙。 今早是主治医师查房。 我带领众人在病房走了一圈,最后到新病人25床面前示范教学。 “我来做一遍腹部查体,你们都看好了,下次要自己来。”我一边关照实习生、一边把手搭在了徐彰的肚子上。 “请您躺平,把腿弯起来。”我吩咐道。 徐彰顺从地曲起双腿,双眼却粘在我的脸上不能移开。 我用手掌轻柔在他腹部按揉,边做边跟边上的医学生讲解有关肝脾区的定位和叩诊的注意事项。 叩到膀胱区的时候,徐彰开始有点受不了了。众目睽睽之下缩起了双腿,神情紧张到不行。 “放松点。”我面无表情地嘱咐他。 徐彰没有说话,脸上隐约流露出求恳的意味。 我迟疑片刻,终于放开手,中止了这场无声的凌虐。而几乎在我停手的同时,徐彰以极快的速度拉过被子,把身体严严实实罩了起来。 “今天先到这里吧,病人有点不舒服。”我说道。 实习生们没能看完全场,遗憾地退出病房,跟着陈住院医下医嘱去了。 我微微俯*下身,朝徐彰笑了笑,“不好意思,刚才没弄疼你吧?” “没……没有。”他结结巴巴地回答着,飞快地扫了我一眼,红了脸不说话了。 “那我就放心了,”我抚掌道,“明天查房要把今天没演示完的部分继续下去……遇到您这样配合度高的病人,真是我们医务人员莫大的荣幸。” 第20章 喜宴 夜间9点左右,徐彰闯进了医生值班室。我和梁护士正在低头研究医院食堂新发布的一道黑暗料理,被这家伙没头没脑地打断。 我示意梁护士把桌上的砂锅端走,平心静气地邀请他坐下。 “那什么东西?”徐彰瞪大了眼睛。 “草莓炖排骨。”我淡淡地回答,“医院比较关心夜班职工的营养配餐……话说都熄灯了,你怎么还不睡?” 他尴尬地站在角落里,看上去还挺无辜的。 “李医生,刚才护士通知我明早抽血化验。那个……我已经连着抽了三天血了,能不能稍微缓一缓?” 我很认真地看着他。 “你不想早日明确诊断吗……老实讲,至今为止的所有检查,都看不出你有什么病。这几天我特地翻阅了大量国内外期刊,只要咱医院有的项目,一定给你查个遍,争取宁滥勿缺。” 徐彰咽口唾沫,忍住了没说话。 “哦,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微笑道,“明早有科主任大查房,到时候可能请你……” “又要示范教学吗?”年轻男人一哆嗦。 “不是不是,别紧张……”我赶忙安慰他,“就重新问一遍病史而已……你是新病人,咱们主任表示关心一下也是正常。” 徐彰苦笑,“李医生,该不会又是您把我给推荐上去的吧?” (——鬼小子贼精,倒是看出来了哈!) “其实您不用费那么多心思……不就是要我出院么,我明白的。”徐彰看了看我,眼神有些郁闷。“本来我只是想多点机会跟您见面 27 。不过再这么下去,我也快破产啦……” 我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这几天开了许多检查,必要的、不必要的都给他上了个全套。本来还想着这家伙会不会逼急了跑去投诉,谁料他竟逆来顺受,一路撑到了今天! “咳咳……我早说了嘛,你一健全人住什么院呐?纯属浪费医疗资源。”我点头表示同意。 “要我走可以,那您能不能……给我留个手机号?”徐彰一脸的期盼。 我连连摇头,“不是我不给你,我那手机基本就是不应状态,平时根本不用。给了你也是白搭啊。” “你骗人。” “真没骗你。” 正在此时,某不应状态的手机突然在桌上欢快地震动起来。 我脸一僵,低头看果然又是胖子的来电——话说这死胖子最近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光白天就十几个电话打进来,热恋期的情侣都不带这么粘人的。 徐彰在边上拿一种“我就在这里静静地看你编”的眼神瞧着我,无形中平添压力。 我无奈地接起来—— “喂。” “李俊伟?!真的是你吗伟*哥?” 我的耳膜险些被击穿,只好“嗯”了一声表示身份认证。 “我靠,你这电话也太特么难打了……”胖子忍不住抱怨道,“亏得这号码是你妈给的,我都要怀疑自己打错了!” “找我有事?” “你小子!四年来我打了你多少次电话?尼玛一毕业就跑得没影,现在居然忍心连老同学的电话都不接?” “我工作比较忙。”我尽量保持平静。 “忙个屁啊!”胖子一针见血地指出,“人家阿毛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医院四天一个夜班,社交生活不是依旧很活跃嘛。” “我没你们有精力……”我皱眉了,“拜托我这儿还有病人,有什么大事快讲啊。” 胖子在电话那头跳起来了。 “尼玛,老子结婚算不算大事?!” 我愣了下——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好吧,还算件大事。 “恭喜恭喜……我马上给你发红包,注意微信查收啊。” “李,俊,伟!!” 我赶紧把手机拿得离耳廓远点。 “我会物理性失聪的……要是以后当不成医生,你儿子满月酒红包就泡汤了。” “你还有木有人性?” “怎么,嫌红包太少?天地良心,这是我半个月工资……” “谁稀罕红包啦?”胖子起得简直快撅倒,“是叫你回来喝我的喜酒!” ——这个就为难了哈。 “亲,工作脱不开身啊。”我斟酌了下,选了个最reasonable的理由。“况且,咱们天南地北的隔那么远,来回路上不方便。我今年年假也用得差不多了……” “给你买飞机票总行了吧!”胖子杠杠地打断了我的长篇大论,“尼玛有我这么衰的新郎官么?请朋友吃个喜酒还得自己掏腰包解决差旅费?” “你一向很nice。”我由衷地夸奖道。 “那你来么?” “不来。” “李俊伟!!” 胖子勃然大怒。 “你特么就为着个张林,准备跟我们全体断绝关系?说得过去吗你!” 我的手指突然僵硬了下,电话两头长久地沉默。 半天之后,胖子不耐烦地嘟囔道,“好啦好啦,是我的错……不过伟*哥,大家伙一直都惦记着你,好歹回来看看吧?” 我思忖了片刻,终于问道,“你几号摆酒?” “九月十号……不过你早点来吧,咱寝室聚聚先。” “好吧,那我跟主任请假试试。” “别试试啊……”胖子又开始哀号了,“说好了啊,一定等你!” 我挂上电话,胸腔里有些莫名的喧腾。 徐彰在那里安静地站了好久。这会儿见我放下手机,突然开口问了一个很令人崩溃的问题。 ——“张林是谁?” 我在心底问候了千万遍胖子的列祖列宗,然后走过去用《临床内科学》敲了下他的脑门。 “啪”的一声过后,徐彰微一愣神,脸瞬即红了起来。 “还好,还知道脸红……”我冷冷地看着他,“谁教你偷听医生的私人谈话了?” “你们讲得这样响,哪里用得着偷听……”徐彰小声嘀咕了一句。 “还不快回去睡觉。” “李医生,真的不能留个手机号码么?” 他可怜巴巴地望着我,眼里流露出的迷恋让我稍稍晃了下神。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我皱眉道,“再说了,就算给了你我也不会接的……没听刚才电话里那人说么?他打了四年我都没理他。” “我跟他不一样。”徐彰一本正经地说道。 “怎么不一样了……你知道他是谁么?我大学七年的同窗老铁!”我对他的迷之自信嗤之以鼻。 “老铁怎么了,再铁也只是哥们儿。” “那您哪位啊?”我讪笑着问道。 “我……我当然是正儿八经在追你的……” 后面几个字越说越轻,一张涨红的俊脸渐渐下埋到眼睛都要看不见。 正在这时,医办大门被“嚯”地推开。梁护士站在门口诧异地看着徐彰,大概是奇怪什么事到现在还不走。 “怎么了,病房有事?”我问道。 梁护士摇摇头。 “没有,是那个草莓炖排骨……” “怎样,你吐了?” “唉,没有……我是想说,那个草莓炖排骨味道其实相当可以!” “真的假的?”我兴奋起来。 “骗你干嘛。” “你确定比上次那个山楂炒肉丝值得期待?” “绝对的!” 我二话不说,立刻扔下告白到一半的某男,匆匆忙忙跟着梁护士出门。 “李医生……”徐彰在后面委屈地叫了一声。 “那什么……早点回病房休息吧。”我边走边回头劝他,“有空考虑下出院的事……我马上要休假吃喜酒去,别在这儿耗着啦。” 到了护理部,我千恩万谢地感激梁护士。 “哼哼,叫你丫成天招风引蝶。”梁护士抿嘴笑道。 “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啊……”我叹了口气,“还好你想到来救我,不然我今晚有的罪受了。” “你倒是早点结个婚哪!”梁护士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结婚就断了人家念想了呀。三十好几的帅小伙子,还是个医生……你知道市面上多紧缺吗?” “一没房、二没存款,谁肯嫁我?”我嬉皮笑脸地答道,“梁姐,你不是有女儿么,要不我入赘得了。” “呸呸呸,我女儿才六岁!”梁护士翻了个白眼,“何况,你这种男女通吃的家伙,送给我也不敢接。” 我装出一副愁苦样,和值班护士继续打着哈哈,一晚的纠结终于慢慢散开。 梁姐是资深耽*美作品爱好者,跟我搭班久了,通过强大的gay达,隐约猜出了些徐彰的心思。一开始她也被震得不行,后来想开了便说,“谁叫你是肾内科天菜呢?天菜就要负责提供天菜的狗血啊,否则咱们普通人的生活多无聊哈哈……” (——BTW,我觉得她这  28 话逻辑性有点牵强,尤其是肾内科天菜那part) “那个草莓炖排骨,真的还行么?”我问道。 “才怪。”梁姐一边在chart上划体温曲线,一边淡淡地回道。 我坐在护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等到病房里静到落针可闻。梁姐打了个哈欠,一脸倦意地劝我回值班房休息。 “他应该已经走了……你也去睡会吧,夜里有事我叫你。” 我谢过她,起身告辞离去。 路过杂物间的时候,又看见了先前被百般嫌弃的黑暗料理。很明显,在那个塞得满满的垃圾桶里它已经无处容身,于是被孤零零搁在了顶盖上。 另类的搭配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在原地驻足了片刻,心里升起一种难言的悲凉。 第21章 同窗会 月头上医保刚刚结算完毕,大大小小的病人如潮水般涌入医院,这个时候跟主任请假无疑是找死。 王主任盯着我看了半分钟,简单扼要地给了两个字批示——“不准”。 这样的结果早在我意料之中,于是我不慌不忙地递上事先准备好的病假单,对她说:“要不就病假?其实我都可以,您看着给吧。” 王主任狐疑地打开纸条看,两只眼睛突然瞪得溜圆。 “重度抑郁?!李俊伟,你忽悠我呢吧?” “绝对没有。” “你怎么就抑郁了?还好意思拿一个月休假……肾内科还要不要开门了?!” 我心平气和地答道,“王主任,病假单写的是一个月,可我只休三天就好。” “不行,我不准!”王主任板脸,“现在是最忙的时候,咱科里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了谁都不行。” 我微笑道,“那我下周一就开始拿休假了,周四回来上班……谢谢主任。” “李俊伟!” “门诊和病房的工作我会交接好,病假单也会交到人事科报备的,您放心。” 我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主任办公室,留下王主任一个人在那里跟自己运气。 通常来说,年轻男医生想要在科里混得风生水起,除了学历高、素质好,一般还需要具备以下要素: 1,长得讨喜, 2,听话、低调、嘴巴甜, 3,科主任是处于更年期(or临近更年期)的年长女性。 我自认为这几项都还算过关,唯独那时不时发作的“我不屌你”的态度相当有杀伤力,一下子抹去了王主任对我积累的所有好感。 ——不过话说回来,谁又care这些呢?人生已经够特么长了不是吗? …… 我跟陈住院医交代好组上所有的事宜,在对方“吧嗒吧嗒”的惊讶目光中,非常欣慰地发现徐彰小盆友已经趁我出夜休的时候悄悄办理了出院。 接下来就是整理行装。 为了表示对胖子的尊重,我还特意去了趟理发店。花掉1200块大洋,顶着个砒美新郎官的发型,我皱眉质问道:“不是叫你整低调点么?” 结果理发师理直气壮地回道,“您自己长得那么高调,我想抹杀也抹杀不了啊!” 我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行,真特么行行出人才。 周一下午,我坐上了飞往S市的班机。机票当然是自己掏钱买的,4小时的行程就能到家。 我的邻座是个健谈的中年大婶,一个劲跟我讲她那在S市上大学的女儿怎样优秀出色。我像个磕头机一样频频点头称是,多亏着她的存在,减去了我近乡的情怯。 “你都四年没回家啦……”大婶大惊小怪地看着我,“S市那么好,你出来干什么呀?” “人太多了,想换个环境。”我微笑着回答她。 “中国哪里人不多哪,走到哪里还不一样。”大婶真心地为我惋惜,“离家那么远,爸妈要想死你了……” 我实在说不出口“没有安排和双亲见面”这种混账话,眼眶有些发热起来,于是籍口上洗手间落跑了。 我掬水洗把脸,镜子里映出个清瘦的人影,衣着得体、精干利落——果然,多年来在医院的工作、没日没夜地抢救病患,已经把我历练出该有的模样。那个为场考试、为顿烧烤或悲或喜的李俊伟,已经死在另一个平行空间里了…… 飞机平稳着陆,我在机场打电话给胖子,告诉他我到了。 “我靠,这么快?也不跟我提前说一下!”胖子在那头嗷嗷叫。 我只好无奈地提醒他,是他自己约我参加婚前的单身派对的。 “你也没说一定来啊……”胖子嘟囔着,“我还想着要不要等你呢。” 我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8点了。 “那你们玩……我就不过去了,明天直接去饭店。” “别呀,”胖子急了,“就缺你呢,快打个车过来吧!” 我微微犹豫了一下,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放不下,于是便问了地址,招了辆出租车赶往约会的酒吧。 …… 车窗外华灯初上,熟悉的街景在眼前一幅幅滑过。我的心禁不住“噗通噗通”跳得厉害,有种抑制不住的慌乱。 ——离开的年头不长不短,刚刚好忘记不该忘的、记得不敢记的。当初最怕停留的城市依然还在,好像无论我去到哪里,它都一如既往耐心等着我回来…… 下了车,还没等站稳,一个黑影“噔噔噔噔”直冲过来,迎面一个熊抱把我搂进怀里不撒手。 “伟*哥,可想死我了!” 我轻轻拉开裹在背后的手,心情也颇为感慨。 “的确好久不……我靠,您哪位?!” ——随着我话音的陡然转变,怀里那人“腾”地弹开去,两手插腰、脸上笑得像朵花。 “哈哈,你认不出我了吧!” 我仔细辨认了下他的音容笑貌,始终不敢叫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 ——“别琢磨啦,就是胖子那货没错。” 这时阿毛他们也纷纷从pub里走出来跟我打招呼,那么多年没见,大家都有些激动。 我还没能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看到那人冲着我贼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嘿,是不是老子太过英俊,把你吓到了?”胖子得意洋洋。 “伟*哥,甭理他……”阿毛过来拉我,“这货为了拍结婚照好看,前阵子刚减的肥,我们都还没适应呢。” “哦……”我跟着阿毛入场,感觉世界观在崩塌。 在桌子前坐定,我环顾四周——胖子,骚男、小强、阿毛,还有我自己——大家都在了。 “四年了,不容易。我敬大家一杯!”胖子突然感性起来,说话举起了手中的杯子。 “碰——”清脆的玻璃撞击声响起,五只酒杯交叠,一饮而尽。 “来,我们祝胖子婚姻幸福,早生贵子!”阿毛的祝酒最是中规中矩,于是大家纷纷附和又喝了一轮。 几杯酒下肚,所有人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多年的好兄弟,真是有聊不完的话题。 小强和阿毛一毕业就火速恋爱结婚,如今都已经当了爹。骚男则选择继续深造读博,前年刚拿到学位,可惜读书期间课业重,所以感情生活空  29 白,一直单着。 “大丈夫何患无妻……别急,哥明天就给你介绍个好的!”胖子又在那里拍胸脯。 “吹吧你就,”骚男嗤笑道,“你和你们家龚洁绫谈了多久,啊?等你,我索性直接去庙里落发得了。” “我们这叫真爱!”胖子脸红了,“没真感情能长跑9年么?” 我倒是也没想到新娘子是龚洁绫。前几年一直没听见胖子有动静,心下还以为两人已经分手了。 “伟*哥,你过得怎么样?”——混乱中有人提起来不开的那壶。 气氛登时变得尴尬。 “来来来,喝酒喝酒……”阿毛当先打破沉默,抄起杯子奔胖子去了。 一帮人吹牛、互嘲,喝到天昏地暗。胖子神志不清地开始介绍自己的恋爱史,小强和骚男在那里嘻笑着听。 阿毛用手背拍拍我,站起来道,“我跟伟*哥出去吹吹风,头有点晕……” 我脑子也有点不灵光了,没Get到他的潜台词,反而哼哼着不肯动。阿毛掐了下我人中,“去醒醒酒吧,待会回不了家了。” “今晚不回去了,哥……哥包场……”胖子呼噜着酒疯。 我被阿毛拖起来,带到凉台上。小风一吹,果然舒服了很多。 “靠……”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就知道闷头喝,怕人不知道你过得很糟糕?”阿毛瞥了我一眼,神情淡淡的。 “呃……”我脑子还有点糊涂。 阿毛点了根烟,默默地吸了几口。烟雾萦绕的侧脸看上去离着远得很。 “我知道你没放下张林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把时间都羁绊在他身上,觉不觉得有点可惜?” 我头昏沉沉的,完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胖子这婚结的不容易……”阿毛缓缓说道,“龚洁绫的父母看不上他,嫌他家境不好,长得又一般。他是拼了一口气争取到留在附院工作的机会,为了结婚足足掉了30斤……” 我抬起头。 “小强他爸前阵子刚去世了……他爸是农村户口,看病花了二十多万。小强本来准备买房子的钱都扑进去了,可还不够!还得跟人借。” “怎么都没听他提?” “心酸事,人家会放在嘴边唱么?”阿毛叹了口气转过来看着我,“这些年你都跟咱们断了联系了,跟你哪儿说去?” 我胸口有点发闷。 “我……其实也够呛。”他犹豫着掐掉手里的烟头,“我给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人都是各有各的烦恼。不要再纠结那些旧事了,你以后会后悔的,耗费了青春不值当。” “你怎么知道耗费了?”我淡淡地回道。夜风——带着股凉意瞬间冷却了整个胸腔。“我这几年不一直努力活着呢么……青春正好。” 第22章 90度和180度之间 背景颜色文字尺寸文字颜色鼠标双击滚屏 滚屏速度(1最快,10最慢) 虽然闹到大半夜,第二天的婚宴大家都还非常像样地出席了。 龚洁绫看到我的时候,嘴巴惊讶地张成“O”形,假睫毛险些撩到眉毛上去。 我微笑着向她道喜,谁知新娘子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是“你死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有人在找你?”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胖子赶紧过来救场,呵呵傻笑着把老婆塞到下一位来宾的手里。我把这位爷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趁现在还来得及问一下……您没给我准备什么意外惊喜吧?” 胖子马上指天发誓,“宾客名单是我亲自过目的,绝对没有不该出现的人!不然我哪敢请你来啊。” 我这才松了口气,整整衣服进大堂找阿毛他们去了。 …… 结婚仪式搞得非常隆重,光酒席就摆了66桌。 我现在算是信了阿毛的话——看来龚家的确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宴请的客人看上去非富即贵。像我们这种新郎同学之类的身份,座位直接排到了大厅的靠后,没有大屏幕都看不清台上新人的五官。 胖子带着老婆过来一桌桌地敬酒,喝到我们这桌的时候已经有点上头了,走路的样子都不太稳。 阿毛跟我对视了一眼,站起来跟他碰杯。大家说完恭喜的话却没有像别桌那样灌新郎官喝酒,只让他意思意思抿一口就好。 胖子眼眶湿润,举着干红不肯走。 我皱眉看了看四下,发现只有两个穿礼服的小姑娘陪在新娘子身边,胖子竟然一个人在单打独斗。 “咦,伴郎呢?”我故意问了一句。 龚洁绫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表弟喝了酒不舒服,到后面休息去了。” 大家面面相觑——帮忙挡酒的专职人员居然落跑了!66桌席面,这是要整死胖子的节奏? 我站了起来。 “哥几个,咱们也算新郎主家的人,一起陪着敬敬酒吧。” 咱寝室的兄弟闻言纷纷站起来。我把阿毛和小强按住,“有家属的就不去了吧,交给我和南就行了。” 阿毛回头看看身边的太太和孩子,于是点点头重新坐回座位上。 我走过去,一把夺下胖子手里的红酒瓶。他像个小狗样眼神湿漉漉地看着我,尬得我脚底绊了下。 “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拜托你智商千万要在线啊……”我在他耳边轻轻告诫道。 有了我和骚男的助阵,胖子的形势立刻大为改观。 都说结婚是人生一大挑战,喜宴上更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喝到后来,骚男都快不行了,紧紧闭着嘴,生怕一张口就要吐。我看情况不妙,赶快让他边上歇着去。 好不容易整场走完,我扶着摇摇欲坠的胖子回主桌。冷不防背后有个女声叫了一嗓子—— “李俊伟!” 音量之高,语气之尖锐,穿透了嘈杂的喜宴大厅,直直奔我而来! 我在原地僵立不能移动,几乎是立刻捏紧了胖子的手臂,恨得咬牙切齿。 “你不是说不会有意外惊喜吗?” 胖子歪着头傻呵呵看着我乐,智商已经跌到了30。 跟喝醉的人再生气也是白搭。 我深吸了口气,把他的胳膊交到两位伴娘手里,这就准备撤退。 但我还是低估了韩秋华的行动能力! 这姑娘毕竟是校篮球队出身的,那奔跑速度和穿越技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逮区区一个李俊伟,简直跟玩儿似的。 于是我只好停下脚步,头痛地看着面前这位插着腰、瞪着眼、活像我欠了她全家300万至今未还的美女无计可施。 “你还想跑……这几年都去哪了?!”韩秋华劈头盖脸地问道。 我很想心平气和地告诉她,我并没有跑,只不过不想看到你而已。 可事实上,我再次低估了人家姑娘爆发性的语言组织能力。于是在接下来的5分钟里,我被骂到狗血喷头,毫无还口之力。 …… “李俊伟你王八蛋!”  30 “你就算生气,至少也该听听人解释吧,哪有一转眼就跑了的?你知道这有多伤人吗?!” “你知不知道你害得张林……” 我终于挥手将她打断。 “这位美女,你认错人了吧?” 韩秋华迟疑了一下——毕竟多年未见,我的仪表举止也变了不少,一时倒是把她给唬住了。 “你……是李俊伟么?” “我是叫李俊伟。” “那我找的就是你啊!” “你认错人了。” 我说着,推开她举步往前。 “李俊伟你给我站住!!” ——一声大喝过后,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人们好奇地纷纷转回头查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到阿毛已经关切地站起来了,于是便走回去一把拽住韩秋华的胳膊。 “有话到外面讲……这是我朋友的喜宴,别给人找不痛快!”我压低声音道。 这时,一个仪表不凡的中年男人从桌子那边走过来。 “秋华,没事吧?”他关切地问她,看向我的眼神却带着隐隐的戒备。 “哎呀没事……”韩秋华难得地红了脸,“李俊伟是我朋友,咱们有点事要谈,先出去一下……” 她一边跟男人打着招呼,一边反客为主地拉了我向门外走去。 …… “男朋友啊?” ——到了外面,也不需要再遮遮掩掩了。我非常客气地看着她,脑子里却喧嚣着各种纷沓而来的情感。 “啊,不是……是我老公。” 韩秋华微红了脸,似乎还在为自己刚才不分场合地“认亲”感到尴尬。 我吸了口气,冷笑。 “够狗血的呵……他费了那么多心思,甚至不惜牺牲色相,结果还是没能跟你在一起?” 韩秋华抬起头,眼里带着愧疚。 “李俊伟,你不要再生我们的气了好不好……我真的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否则当初我绝对不会让张林……” “别说了,”我不耐烦地打断她,“以前的事我都忘了,希望你也把它忘掉……早知道你来我就不来了,咱们真的不适合再见面。” 说完这话,我就准备走人。 “等等!” 韩秋华突然拉住我的胳膊,我诧异地回头,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你不原谅我没关系,可是张林他……”她欲言又止。 我把她的手指头一根一根从手臂上掰下来。 “对不起,请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 我从大厅的偏门进去,正巧遇到急匆匆从里面出来找我的阿毛。 “这么快就回来了?”他惊讶地看着我,想从我脸上寻找些事后的蛛丝马迹。“韩秋华呢,你把她怎么了?” 我苦笑。 “还能怎么样,你知道我不打女人……” “唉真是……”阿毛拍拍我肩膀,“这胖子办事实在不靠谱,怎么把她也叫上了。” “这怕不是胖子叫的,韩秋华跟他老婆本来就是闺蜜么……”我叹了口气,“不过还好只是她,要是那两只一起出现,我今天才叫有来无回。” “张林不可能出现的。他,唉……” 阿毛居然也学韩秋华欲言又止。 “算了算了……反正你也不会想知道,还是把这个人彻底忘了罢。” 我抬头看了眼他,心里涌动着莫名的不安。 ——为什么韩秋华和阿毛提到他时都是一脸感慨万千的样子,莫不是后来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麻烦你帮我跟新夫妇打个招呼,我先走了。”我终于决定压下心事,不再和过往作任何形式的纠缠。 阿毛知道我躲韩秋华,于是理解地点点头,突然贴近我耳边道,“兄弟,那边有个小子盯你好久了,你认不认识他?” 我一愣,顺着他眼神的指示看过去,险些撅倒! ——大厅的墙角站着位衣冠楚楚的小帅哥,容貌和身量都是我最近再熟悉不过的,却不是徐彰小盆友是谁!! “%*#@+&!”我忍不住飙了句F开头的短语。 “你熟人?”阿毛问道。 “是我病人。” “啊??” “……对不起说错了,其实是个白痴。”我一边回答他、一边快步走了过去。 徐彰先前还在偷偷打量我们这边,现在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只好手足无措地看着我靠近,眼里流露出某种讨饶的意味来。 我走到他面前,实在也无语。 这哥们儿真是够执着的,竟横穿小半个中国一路跟到这里来!我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特么有什么魅力,人生已经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居然还有人变着法子想泡我? 我平静了下情绪。 “你怎么会在这里?” “……” “别告诉我你也碰巧来喝喜酒?” “……” “还是说身上哪个部位又漏了,需要开刀补一下?” 徐彰红着脸,终于蹦出来一句话。 “我……我就想看看你。”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我实在拿这小子没办法,“你这是非法跟踪知不知道?不怕我报警?!” 徐彰垂下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我……喜欢你么。” “……” 我在原地插着腰盯他足足看了三分钟。 “你刚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 “……” “我就在边上待着,保证不会打扰到你,真的。”徐彰软语求恳。 “你特么好样的。” 我深吸了口气,抓起他胳膊,在阿毛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拖着他一路向大门口走去。 ………………………………………………………………………………………… 我带着徐彰到了入住的酒店,把他领进房。 徐彰有些欣喜,双眼满是爱慕地粘在我身上。 我走进浴室冲了个澡,裹着浴袍出来时,发现他就这么安静地一直坐在窗边等,规规矩矩的样子就像是个小学生。 我径直向他走过去,徐彰被惊得站起来,胳膊腿都不知道搁哪儿了。 “先说好,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我淡淡地说道。 徐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短暂的尴尬之后,他颤抖着抱住我开始了亲吻。 我感觉到一双陌生的手从浴袍前襟滑进来,在背上缓缓移动,动作轻柔又小心,像是在得到了一件觊觎已久的珍宝,生怕稍稍不慎就给弄坏了。 他亲了我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解开我的裕袍,慢慢蹲了下来。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那种久违了的亲热,皮肤上散开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过了半晌— 31 — 徐彰气馁地站起来,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你……你怎么……”他红着脸说不下去了。 我低头看看,笑了。 “你已经试过,现在该死心了吧。” “怎么会这样,我不明白。”徐彰受到了前所未有打击。 “这个有点复杂……” 我轻轻推开他,把裕袍重新穿好。 “你是不是讨厌我?”徐彰低声问道。 “还好,不讨厌。” “那为什么……” “我一向是这样,跟你没关系。” 我冷淡地回答,走过去打开房门请他出去。 徐彰失望地垂下头,表情有一点受伤。 “难道我看错了,你是直男?”他难过地问道。 我摇头。 “那的确是弯的啰?”某男的脸上又泛起些希冀。 “这么跟你说吧,”我叹了口气,“我是那种介于90度和180度之间的变态……上不去也下不来,卡死在人生的中间。” 第23章 异乡人 徐彰走后,那晚我睡得并不好。一夜光怪路离的梦,早上醒来后脑子里还残余着梦境的碎片,头像被刀片割开样的疼。 换完衣服,阿毛到宾馆来找我,一开门就怔住了。 “怎么这么憔悴,熬夜了?” 我摇摇头,把他让进房间。 阿毛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下床铺,发现上面只有一只枕头,顿时像是松了口气。 “怎样,查岗啊?”我嗤笑。 “昨天你带着人就这么走了,我还以为你俩是那种关系呢……”阿毛黑线。 “哪种关系啊?”我笑了笑,过去收拾房间。 在感情问题上,阿毛从来不敢跟我作深入讨论。不好奇、不打听,基本是我说没有就没有,他绝对不会再多一句嘴。 “你几点的飞机?” “中午12点。” “靠,这么赶!”阿毛低声嘟囔,“你就不准备去看看你爹娘?” “下次吧,今年过年刚打过电话。”我淡淡地回答道。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阿毛有些感叹,“毕竟是父母啊。” “我们现在关系挺好的。” “过门都不入,好个屁啊!” “……” “以你当年的成绩,留附院是稳稳的。你不能怪他们生气。” “我知道,”我转回身与他面对面,“我从来没怪过他们……” ——那一年从医学院毕业,我放弃了留在医大附院的工作机会,也拒绝了叔叔给安排的三甲医院职位,一门心思只想离开S市。老妈苦口婆心久劝不下,愁得心脏病发作,老爸于是扇了我一巴掌,叫我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去M市的头几年,我过得异常辛苦。周围都是操着方言的异乡人,没有一个朋友。工作累了、想家想得发疯,却再没勇气拨通那个号码。 已经记不起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只知道自己的话越来越少,和父母间的隔阂也越来越深。 我爸妈属于那种老派的知识分子,脾气硬又爱面子。每次听到别人家的孩子混得怎样怎样,回头就把我连带着记恨上一番,然后这个怪那个说“都是叫你给宠出来的臭毛病!”,那个又怪这个说“你自己的儿子当然最像你!!” 每次回家,我都被夹在中间一顿好骂。骂完了,便是三人冷冰冰地同桌吃饭,宛如陌生人。 …… 阿毛叹了口气挨着床沿坐下,不经意瞥见了床头柜上的药瓶,眉毛马上就皱起来了。 我暗骂了声“靠”,紧走几步过去把东西收入随身包里,然后装着没事人样地继续整理行装。 “你吃这玩意儿……多久了?”阿毛犹豫地问道。 ——尼玛个千里眼! 我只好停下来,跟他解释自己一切无碍,用不着担心。 “昨天居然还敢帮人挡酒,你也不怕呼吸抑制?作死哪!”阿毛忍不住咒骂了一句,眼圈却倏地红了。 “我感觉挺好的,真的……我酒量一向不错。” “嗯,喝吧你就。哪天一个人死在外面,看谁为你掉眼泪!”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我从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走过去轻轻塞进了他手里。 “什么东西?”阿毛狐疑地看着我。 “这张卡里有两万块,密码是六个1,你帮我交给强子吧。” “……” “你跟他说,这是给他父亲办丧事的随份子钱,不用还的。” “真特么……”阿毛用力吸了下鼻子。“有时候我常在想,我为啥不喜欢男生。” “这么好的遗传基因浪费了太可惜哈……”我笑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做你的直男吧,为广大人民群众谋福利吧。” ………………………………………………………………………………………… 送走阿毛,我退房赶飞机,回到M市已经是下午5点多了。 我拖着行李箱在街上随便找了家餐馆进去,心里空落落的。 一抬头,眼角的余光扫见个鬼祟的人影从窗口一闪而过。我心里好笑,于是起身走到店堂外把徐彰给逮个正着。 看这丫行色匆匆、两眼无神的样子,只怕是又跟了一路,我吃饭、他喝风。 “肚子饿不饿?我请你。” 徐彰瞪大了眼睛,还以为等待他的又是一顿臭骂,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好事。 “你……你请我吃饭?” “是啊,还不快滚进来。”我抹抹嘴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徐彰跟过来坐到我对面,傻愣愣地只顾盯着我看。 “想吃什么?”我拿起菜单问道。 “随……随便。” 我白了他一眼,跟老板加了几个小炒,然后拆了双筷子递给他。徐彰赶紧接过来,局促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热菜上来,我自顾自吃了一会,抬头看见这家伙,竟举着筷子一点儿也没动的意思。 “怎么,不对胃口?刚才干嘛不早说。” “啊,没有没有……”徐彰吓了一跳,赶紧夹了菜往嘴巴里拼命塞。 我“噗”地笑出声。 徐彰尴尬地停下来,鼓着个腮帮子羞答答。 我扔过去一张纸巾,让他擦掉嘴边的酱汁。 “说你什么好……多大了啊?能不能成熟点。” 徐彰讪讪地笑了。 “你倒是有本事,把我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不去当狗仔队真是浪费了材料。”我忍不住“哼”了一声。 “那个……我有朋友在局里工作。” (——很好,看来为了泡我,连警*察蜀黍都出动了哈……) “你人脉挺广嘛。”我冷笑,“怎么,就这么喜欢我?” 徐彰红了脸,偷偷打量我一眼,却不说话。 我看见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知怎么心又软下来。于是提起手边的茶壶给他倒了杯水,决定把话给说明白了。 “徐彰,我跟你是不可能的,别再想了。” “为什么不可能?”腼腆的文艺青年这回倒是提高了音量。 我咳了下。 “首先呢,昨晚你自己也试过了,的确不行对不对?……再者我工作也忙,没时  32 间处对象。” “工作再忙能有多忙啊,”徐彰小声嘀咕,“你是看不上我吧。” 我想了想。 “这么说也对。” “……” “千万别!”我最受不了他这种表情,忙连连摆手,“我只是对你没感觉而已。” “可我们昨天都亲过了……没感觉怎么能让我亲呢?” 我把筷子放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徐彰,你给我听清楚。遇到你之前,我已经好多年没跟人睡过了,昨天就是想试试自己还Ying得起来。你说我喝醉了也好、没人性也罢,总之,这件事和喜不喜欢无关,无非就是吃饱了撑的瞎胡闹,你明白么?” 说完这番话,我周边的整个气场都开始变了。那些正在吃饭的男男女女都偷偷回头看我们这桌,那眼神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徐彰倒是挺自在的(我发觉这小子除了跟我这儿装纯情,别的大多数时候脸皮都厚得可以磨刀),即使在众人的围观之下,依旧能够把这场尬聊继续下去。 “跟那个叫张林的有关对吧?”他问道。 “……” “我没猜错吧?”徐彰突然小宇宙爆发,“你这样拒绝我,其实是因为心里还放不下。” 我叹了口气,于是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我改主意了,这顿饭你自己付钱。” 徐彰的表情活像吞了个大鸭蛋,我理都不理他,拉着行李转身离去。 直到我走到外面,还能隐隐约约听见这家伙在背后嚷嚷“为什么我就不行……” 为什么?? ——老子要知道为什么就好了,还轮得到你! ………………………………………………………………………………………… 我在大街上兜兜转转,心情很烦乱,一半是因为尚未消化的S市之行、一半是因为那个几次三番被人提到的名字。 华灯初上,出来逛夜市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我一个人拖着行李走在路上,四年过去了,依旧和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最终我找了辆出租车,身心疲惫地回到公寓,倒在床上就不想动了。 口袋突然震动起来。 我掏出手机一看名字,有点犹豫。 “喂,强子。” 听筒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叹息。 “怎么啦,好好的哭什么?”我尴尬了。 “伟*哥,谢谢你。”强子哽咽着。 “说什么谢……有需要帮忙的就知会一声,我反正孤家寡人一个,怎么都比你强。” “伟*哥,常回来看看吧。我们都很想你……” 我眼一热,差点也跟着泪奔。 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总算挂断电话。我把自己硬拽起来去浴室洗了个澡,整个人这才稍微轻松了点。 我躺到床上把平板打开,本想找部搞笑电影活跃活跃情绪,没想到却被一条重磅新闻吸引住了目光。 ——大约4个小时前H省某地区发生里氏7级地震,造成山体滑坡、道路掩埋,房屋损毁严重。目前伤亡人数已达580,且数字仍在攀升…… 我突然就没了看电影的兴趣,掐掉电源,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这世界是怎么了? 为什么就没一件叫人高兴的事呢? ——哪怕一件也好啊。 第24章 天灾 第二天回医院上班,本以为王主任肯定没好脸色给我,谁知她已经忙得自顾不暇。 H省大地震的事卫生局已经下了批示,要求各大医院抽调外科、骨科等相关科室的精干力量,急赴救灾前线支援。肾内科也严阵以待,等待主任发布最后的调遣名单。 晨交班的时候梁护士站在我边上偷偷跟我挤眼睛,“你怎么不索性再晚几天回来,跳过这趟浑水就好了。” 我忍不住笑了。 “救死扶伤是医生的职责啊,干嘛要躲。” “你忘了上次**流感大流行的事啦?”梁护士瞪了我一眼,“那时候院领导鼓励医务人员到急诊轮值一个月,说每人发两万块津贴、外加一部手提电脑,不还是没人愿意去嘛!最后还是各科主任硬点了人头才搞定的。” “那是他们没想明白……”我微笑道,“你看后来回来的人,升职称升得多快啊!” “拿命换,你愿意啊?”梁姐还在嘀嘀咕咕。 我知道没法跟她说明白。 在医院工作久了,今天被领导训斥、明天又被病人投诉。初心什么的,以为早被一大堆办公室的尔虞我诈击得粉碎。然而它毕竟还是在的,它只是躲在某个角落里,安静地等待。 查完房回到医办,王主任果然开始点兵。 像地震这类灾情,挤压伤最多见,肾内科是救援任务的重点科室,人员急需。 “冯院长任务已经布置下来了,咱们科室这次要抽调六名专家参加医院的急救小队。以下念到名字的医生请马上回去做准备,今天下午1点半坐飞机就出发!” 众人在底下纷纷交换眼神,情绪都有些波动。 “王璇主任,刘根发主任,姜培华主治,李俊伟主治,刘劲主治……” 王主任在那里宣读著名单。被叫到号的医生反应不一,有的兴奋、有的不高兴,当然也有我这种的,和早起没睡醒一样波澜不惊。 “这次由我亲自带队……科室的日常工作就交给张云主任了。留守的同志们要认真负责好本职工作,避免出现医疗事故。” 王主任看了张主任一眼,两人心灵神会地互相点点头。 散会后,救援小组成员各回各家收拾行李。 我倒是简单,昨晚的拉杆箱还没来得及拆包呢,这下索性也不用拆了,直接拖走便是。 中午11点,所有人员准时在院办大厅集合,聆听了郭副院长慷慨激昂的10分钟演讲,总算路陆续续上了大巴直奔机场。 …………………………………………………………………………………………………… 飞机呼啸着起飞,几小时后降落在B市机场的跑道上。 我和医院的同事们一走下飞机,立刻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了! 偌大的停机坪上已经搭起了十几个五颜六色的大帐篷,地上堆满了医疗器械和补给。救护车呼啸着来往,救护人员个个行色匆匆。人们相互间都不太说话,静默有序,但却很明显能感觉到那种紧张压抑的气氛。 我们一行人沿途走过几个帐篷,从帷帘的缝隙里窥见别家医院的医生正在处治伤员,脸上神情凝重。 刘主治凑过来在我耳边轻轻道,“哎,有没有一点战地医院的感觉?” 我看到有个伤员被抬着从救护车上下来,一身的血、也不知是死是活。此情此景,我顿时失了调侃的念头,只对着他摇摇头。 最终,郭副院长和当地卫生系统的行政管理部门进行了沟通,把我们医院的救援小组安排到了三个橙色帐篷里。 行李都来不及放下,对讲机里传来最新消息,又一批34名伤员送到。 一辆辆救护车开过,急救员用担架把人抬到推车上,各个帐篷里负责骨、外科的医生立刻过来检查。烟尘裹着浓浓  33 的血腥味,像一针最强效的兴奋剂,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人群中传来阵阵啼哭和尖叫,我也跟着冲了出去! 在急诊轮班的时候虽也常见到鲜血淋漓、缺胳膊少腿的场面,可从来没有如此这么集中大批量出现在眼前。 “医生,这个人是从房子下面挖出来的,您快给看看!” 横躺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双眼禁闭、意识不清。 我赶紧上前为伤者检查,胸部扣诊之后,发现有大量胸腔积液的可能。 “马上安排床边胸片……胸外科的人在哪儿呢?” “侯主任已经在准备紧急手术了,李主任在那边。” 我顺着护士的手指看去,总算在一堆纷乱的人群中找到了李晓恩主任的背影。 “你快去跟李主任说一下,这人可能马上需要手术。” “是!” 护士急匆匆地报信去了。 我刚一背转身,后面又有人叫。 推床*上送来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满头满脸的灰尘扑得五官都看不清了,左腿明显肿胀得大了一圈,挂在一侧的集尿袋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我用手术刀割破她的裤管,拉开一看,大腿上的皮肤都已经变色了。 “有骨折?”我赶紧摘下脖子上的听诊器,给她听心脏。 “片子已经拍过了,骨折排除。” 没有骨折,但是肢体肿胀疼痛、无尿,且频发早博——这是挤压综合征的临床表现! “推过去叫小王给她拉个心电图,血RT、电解质和Scr来一套。打开静脉通道,先上一瓶平衡液……一定要注意监测尿量,赶紧去找个心电监护仪来!” 我像打仗一样下着口头医嘱,眼见着老太太惨败的脸色在面前一晃而过,下一个病人又被推到了面前。 日头渐渐西斜,所有人都忘记了时间。 我自从下了飞机就忙得脚不沾地,冷不妨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竟虚晃一下差点摔倒。 王护士赶紧扶了我一把,问道:“怎么了你这是?” “嗯,大概有点低血糖吧。”我定定神,感觉到自己的心率有点快得不正常。 “要不你先去歇会儿,反正这里还有刘主治在呢。” 我朝刘劲的方向看过去——这家伙也没比我好多少,忙得快飞起来了。 “没事,我已经好些了。”我勉强对王护士笑了笑,“你身上有巧克力糖么?给我含一颗。” “巧克力没有喂,润喉糖要不要?” “也行。” 我接过润喉糖,剥掉外面的那层纸,嚼吧嚼吧就吞了下去。 “你脸色真的难看。”王护士有点担心地看着我。 “和躺着的这些比起来已经很好啦……”我拍拍她肩膀,“赶紧干活吧,广播里说又有一批伤员在路上了。” “都叫什么事啊……”王护士叹着气往后勤部门的帐篷去了。 一颗糖当然不能解决多少问题,不过好在我还有飙升的肾上腺素撑着。 昏天黑地忙到晚上快10点,又有几批从其他省市过来的医疗急救队陆续赶到。我们稍稍松口气,总算被替下来,拿上盒饭去解决一下自己的生理*需求。 卫生部门的负责人员安排我们去机场附近的休息室睡一会儿,被大家婉言拒绝了。一是考虑到离急救区有段距离,如果有紧急情况来不及赶到;再者我们也是被这地震吓怕了。虽说这里不是灾区,可万一睡到半夜天花板榻下来,到时候谁救谁啊? 最终,我们在停机坪的帐篷里铺开睡袋,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定好闹钟,眼皮子一搭就着了。 …… 再醒来的时候,天刚朦朦亮。 我隐约听见外头有人争吵,便拉上刘主治出去查看究竟。 才刚刚掀开帘子踏出帐篷,我俩就被四周蜂拥而至的记者和“咔嚓卡嚓”的闪光灯弄了个措手不及。 我看见王主任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人群中心,便跟刘劲使了个眼色,悄悄围在外面竖起耳朵听。 “大家都是来救人的,凭什么九院能去,咱们就不行?太不公平了!” 王主任尖锐的女高音穿破了重重障碍,依旧把我的耳膜震得发麻。 这时有位记者起劲地把麦克风递过去,询问各位专家到底是在吵什么。 我踮着脚听了半天,总算搞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是震区伤员实在太多,运输不便,有关部门考虑让一批医疗小组直接进驻灾区救治。 本来是个好事,可临到分配工作王主任就不乐意了。无他,只因为咱们医院居然没在进驻的医疗队名单上。她这次来,就是想着要为院领导拔个头筹的,哪肯屈居人后?再说了,大家都是三级甲等大医院,凭什么还要分个三六九等啊! 我和刘劲相视一笑,没兴趣继续听下去了。 “咱们王主任这是要红遍大江南北的节奏啊……”刘劲不禁感叹道,“明天报纸上要写了,*院肾内科王璇主任争赴抗震救灾第一线,不愧为白衣天使,白求恩精神!” 我噗嗤乐了,“你小子,当心点。” “唉,走吧兄弟……”刘劲掰了下脖子,眼里的血丝尚未退尽,“比起动嘴,我还是比较适合动手。” 第25章 危城之下 经过王主任和院领导不懈的舌战,B院的医疗小组终于获准加入了震区营救的第一梯队。 王主任高兴地跑回来把这个喜讯告诉大家,并吩咐我和刘劲收拾东西,准备和她一起出发。 刘主治一愣,“就我们几个……刘主任他们不去么?” “能争取到三个名额已经不错啦,”王主任叹道,“山上的公路被封住了刚挖开,现在只有小巴能进。” 我和刘劲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站起来着手整理行装。 这是关乎人命的大事,容不得有半点耽搁,早一刻赶到就能多挽救几条生命。在天灾面前,救死扶伤是一种本能。 收拾完毕,来到集合地点报到。 震区救援行动的负责人和卫生部门的相关领导已经在那里候着了。我们跟其他医院的十几位专家一起坐上了三辆小巴,出发去往地震中心地带——D县。 H省地形复杂,一路上都是狭窄的盘山公路,蜿蜒曲折、颠簸得很厉害。 王主任第一个撑不住了,坐在那里开始干呕。我和刘劲吓了一跳,忙从包里翻找塑料袋救急。 一位外院的外科主任好心递过来一片晕车药,我俩千恩万谢地接过来给王主任吃下去,过了会儿总算勉强消停了些。 汽车又开了一个多小时的样子,车上的众人都累得打起了瞌睡。就在大家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之际,小巴突然慢慢停下来,不动了。 我用胳膊肘顶了顶刘劲,“喂,醒醒……前面好像出事了。” 刘主治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还有点没缓过来的意思。 “怎么啦,到地方了?” “应该没有,这还卡在半山腰呢。”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猫着身子走到驾驶员的身边问道,“师傅,前面怎么了,为什么停车呀?” “泥石流,路封了……”  34 司机指着前面的车屁股,还怕我不明白,“你看那里。”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溜儿机动车排起了队,最前方的公路被山上滚落的泥土和砂石掩埋,成了个梯形的斜边儿。 这时候,车上的专家们也意识到出了问题,纷纷摇下车窗探头探脑地看。我从车上下来,走到前方一百米处出事的地方查看究竟。 ——路已经完全没有了。右侧是陡峭的山壁,左侧则是落差十几米的悬崖,翻滚的大渡江从脚下奔腾而过,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估计非死即伤。 我走回自己的小巴,刘劲和王主任也从车上下来了,围过来问我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两边的车都过不去了。”我摇摇头。 这还不是能不能及时赶到的问题,咱们车队后面已经排起了长龙,就是现在想掉头回去也是不行了。 大家站在车外焦急万分,却是束手无策。 关键时刻,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不行咱们就爬过去呗!” 王主任眼睛一亮,连声附和。 我和刘主治对视了一眼,心道这老太太还真敢哪! ——当然,嘴上还是不能这么说。 我们两个只好轮番上阵,妄图劝说王主任放弃这个念头,结果遭到了卫生系统先进工作者王璇同志的一顿数落。 “咱们是深入震区的急救小队!知道多少人盼星星盼月亮等着我们去吗?都像你们这样打退堂鼓还怎么救人哪?!” …… 我和刘主治医再次对视(话说这一趟出来,我和刘主治医惺惺相惜,都快成知己了……)。 “你负责王主任安全,我来背行李。” “好。” 我把登山包里的私人物品全部清空、一件不留。转身到后面运送医疗器械的小巴上,把便携式血透仪装进背包里。 其他人见我这样,也受到了启发。一个个都把自己的背包解下来装需要的急救用品。 我背着沉重的机器,左手又提了个心电图仪一路走得倒也稳当,看来平时在健身房的锻炼没有白费。 等走到斜坡面前,王主任登时就傻眼了。刘劲早想到会这一出,忙当先爬上去,伸出一只右手把老主任紧紧拉住。 “王主任别怕!踩着我的脚印……对,就这样……慢点儿,别往下看。” 渐渐的,两人的身影转到土坡后面看不见了。 “刘主治,你们怎么样了?”我提高声音喊道。 “没事没事,已经安全过来了!”那边传来刘劲的报平安。 我总算放心下来——老太太都快退休的年纪,要是为了逞强因工殉职,回去我和刘主治可没法交代。 下一个轮到我了。 我整了整肩带,做个深呼吸。 “李主治,要不要帮忙?”边上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胸外科的侯主任。 “谢谢,我应该可以的。” “那我跟在你后面走,大家搭把手。” “好。” 我谢过侯主任,一手拎着心电图仪、一手扒着斜坡上不结实的沙土,小心翼翼地侧身爬行。 老实讲,我是有点恐高的。 耳朵里听着那涛涛的江水声,脑子里不停假想着自己失足摔落的场面,心不由就“咚咚咚咚”狂跳起来。 “李主治小心!” ——随着侯主任的一声惊叫,我的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短暂的眩晕过后,一只大手猛地扯住了我的腰,把我重新按回到斜坡上。 我紧贴在湿漉漉的红土上,脸色刷白、胸如擂鼓。 “李主治,你还好吗?” 我勉强抬起头,感激地看向我的救命恩人,“多谢你啦侯主任,刚才我差点就完蛋了。” 侯主任呵呵笑起来。 意外的惊险过后,我更加了小心。好不容易从泥石坡上下来,双脚都在微微颤抖。 王主任冲过来一把将我拉住。 “刚才是怎么回事?吓死我了!” 我从来没被领导这么关心过,不禁有点感动,“王主任,我……” “那台血透仪是医院刚进的,好几十万呢,要是掉江里可就糟了!” “……” 刘劲咳嗽了一声,过来拍拍我肩膀,“没事就好……休息下吧,听说待会儿还有好几里山路要走呢。” 二十多个专家、一车子器械,靠人肉搬运足足花了两个钟头。等所有人员都到齐之后,大家稍作休整,终于再次向震区进发。 虽然只剩下了五分之一的路程,可路上还是不好走。最主要就是那些医疗设备分量实在太重,我们几个年纪轻的小伙子义不容辞承担起了队里主要的运输任务,等到了县医院,已经累得几近虚脱。 县医院的领导欢天喜地过来跟我们握手。说是之前接到电话说路又封了,还以为你们过不来了,大家正着急呢…… 我坐在候诊室简陋的长凳上,听着两边的负责人在那里说话,眼前一阵阵发黑。有几个接待人员好心送来了饼干,我拿过来就放嘴里嚼,连甜的咸的都没分出来。 短暂的休息之后,所有人都恢复了些元气。各个医院的专家人员各就各位,接下来就是真正要卷起袖子干活了! 我们肾内科处理最多的就是挤压伤,两天下来,那些血淋淋的场面早已够不成什么视觉冲击了。怕的倒是那忽如其来的一阵摇晃,病房里的床板发出吱嘎作响,像是要散架。 余震。 ……………………………………………………………………………… 我跟刘主治打了个招呼,拖着酸软的步子准备去找个角落啃几口面包。 ——刚刚处理好一批伤员,走廊里凌乱的推床来不及收拾,横七竖八撂得到处都是。 手术室的灯一直都亮着——说起来外科和骨科的医生最是辛苦,从早上忙到现在,水都没时间喝一口…… 我走进洗手间,拿冷水冲了把脸,好让自己保持清醒。刚推门到外面,忽听扩音器里又在通知有新的伤员送到。 救护车鸣着刺耳的笛声响彻整个大楼,我条件反射般往大门口跑! 急救人员从车上抬下来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男女。有的还能流着眼泪呼痛,有的却是死活都分不清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给他们做着分诊体检,一旁的护士拔出针头抽血、留置静脉通道、上补液,相互配合无间。 ——“李医生,这个人好像快不行了!” 我冲了过去,给伤员做心外按压。 “除颤器呢,快去推过来!” “是!” …… 一顿抢救之后,人还是没救回来,走了。 护士姑娘在边上嘴唇发抖,像是要哭。我捏了捏她肩膀,柔声道,“走吧,还有好多病人等着呢。” 我转回身,继续处理下一个伤员。 ——生命本就脆弱。我们医生能做的,只是帮着拖延一下时间…… “医生,这个病人可能需要输血!” 我走过去快速翻了一下他的简要病史:男,30岁左右,压埋在建筑物下超过24小时,左下肢骨折。目前昏迷、失血性休克…… 我摘下听诊器,手还没触到伤员的衣服  35 ,眼神突然凝固。 “李医生?” ——耳边传来护士焦急的呼唤,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李医生,您怎么啦……”护士开始扯我的衣袖了,“这人血色素太低了,您赶紧下医嘱配血型吧,我好到血库调血啊!” “血库里不会有的……”我呆滞地回答道,“这个人是Rh阴性。” “啊?”护士姑娘一呆,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怎么办?打电话从省里急调还是……” “不用。”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人苍白的脸,感觉身上的力气渐渐被抽走。 “我也是Rh阴性,用我的就好……快去配血吧。”我对护士说道。 第26章 不见不散 化验结果出来,两人的血型完全匹配。 我卷起袖子躺到床上,让护士姑娘过来采血。 一根16分针头从我左手的肘正中静脉刺入,破皮时的粗糙疼痛感让我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放松。” 护士看了我一眼,轻巧地松开了止血带,暗红色的血液顺着管子缓缓流入无菌采集袋里…… 很快,两袋200cc的血液收集完毕。护士拿着干棉球过来,要帮我拔针。 “等等,”我制止她,“再放两袋吧,万一不够呢。” 护士僵了下。 “李医生您疯了啊?哪有人一上来就献那么多的,会出事的。” “没事,我扛得住,来吧!” 护士很犹豫,但最终还是按照我说的做了。 “您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按铃。”她把一杯热牛奶塞进我手心,端着那珍贵无比的800cc血袋出去准备。 我靠着床头慢慢坐起来,果然有些天旋地转的感觉。 ——没关系李俊伟同志,咱们身强体壮,自己再重新生产呗! 我对自己这样说着,把牛奶端起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 伤员被送手术室准备手术。 我拉住张主任,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发抖。 “张主任,麻烦您了。” “我会尽力的……”张主任被我郑重其事的拜托搞得也有些紧张起来,“你们是好朋友吧,这么上心。” 我尴尬地陪笑了下,目送他推开手术室的门,进去了。 献血之后,同事们暂时“剥夺”了我工作的权利,把我当个病号似地看待。 我带着无法言叙的羞愧——紧张、不安、失魂落魄,完全失去了一个专业人员应有的镇定和素养,一颗心只系在这手术室的一亩三分地,也的确是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在工作上。 …… 时间焦虑地过去了两个多钟头,“手术中”的灯终于熄灭。 张主任略显疲惫地从里面走出来,冲我笑了笑。 “张主任,怎么样?”我忙迎上去忐忑地问道。 “右侧第7、8肋,左下肢胫骨骨折,已经加了钢板固定了。” 张主任叹了口气。 “外科和骨科这边暂时是没事,不过患者一直少尿,血钾和尿素氮水平也很高,高度怀疑挤压综合征……这是你们肾内科的专长了,接下来怎么处理你们定。” 我点点头,紧抿着嘴唇走到隔壁的办公室给刘劲打电话。 “刘主治,咱们还有透析仪么?” “还剩一台,怎么了?” “太好了!有这里个病人马上需要做CRRT,我一会儿过来给你说。” 挂上电话我就往外跑,脑子突然一阵晕昡…… “你赶紧去休息会吧,刚献了那么多血。”张主任有点担心地扶住我。 “没事儿,刚才跑得急了点……” 我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脸色有多难看。可是比起值班室的硬板床,我此刻更想去的,只有一个地方。 …… 术后病人监护病房。 区区一个县医院当然比不上大城市里三级甲等医院的条件。监护仪总共就那么几台,显示屏上的商标已经剥脱了颜色,也不知道哪个年份的买的。可就这样,还得十几个病人轮流用,不是人人都使得上的。 我疲倦地坐在2号床边上,看着心电监护仪的信号灯一闪一闪地跳着绿光。 ——这是个好的信号,说明病人至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我慢慢把眼睛移到张林的脸上,脑子里莫名其妙跳出了一首歌名:《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那里,洗去了身上的尘土和血污后,整个人看上去还是那么干干净净、气质出尘。 快有7、8年没见了,为什么这个人一点也没变?难道是吃了防腐剂了? 我不由自嘲地想道:看来只有我一个人面目全非了哈。 真特么好不公平…… 回忆如潮水涌入,悲喜交集的断片逐渐连接起来,鲜明得仿佛昨日一样。 过往的种种,快乐的、痛苦的,宛若挣脱了枷锁的妖魔,开始放肆地在眼前争相出镜。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时间已经静止,而我——则被单独隔离在了那个愚蠢而又美好的光年。 我深吸口气,站起来帮他掖好被单,悄无声息地推门出去了。 ……………………………………………………………………………… 之后的时间里,护士都会把张林的验血报告和监测指标送来给我看,等我仔细斟酌之后再调整治疗方案。当然,这些都是避着张林的,我并没有任何要和他相认的意思。 我把张林的查房工作全部拜托给了刘主治,实在放心不过,就在晚上夜深人静之后去观察室看看情况,然后在他床边坐一小会儿。 到了第三天,张林的情况有了明显好转,尿量恢复到了1000ml/24小时,血电解质和尿素氮的指标也下来了。我稍稍安心一点,逐渐把心思扑在了在夜以继日的抢救工作中。 然而,余震还是时有发生。 最严重的一次,整个医院的供电突然中断,短暂的blackout几秒钟之后,应急发电机开始工作,总算保证了重症监护室和手术室的正常运行。 我从急诊一路狂奔到观察室,欣慰地发现那人仍好端端地躺在那里接受床边血透,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然而这次事件还是让我产生了严重的焦虑,我决定不能再冒险,于是果断地把张林列入了紧急送离震区的名单上。 “哟,要把观察室2床送走啦……他不是你朋友吗,怎么从来都不见你去查房?”刘主治奇怪地问道。 “好久没见,有点尴尬。恐怕他都已经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啦……”我笑了笑,把话题岔开,“他现在情况比较稳定,不需要每天做透析,该是时候送他走了。” “倒也是,咱们这里都快人满为患了。”刘劲频频点头。 ——这的确是大实话,这里地处偏僻,医疗器械数量紧张,接下来不知道还有人等着透析仪用呢。 …… 接到上面的通知,第二天会有救护车过来,用直升机把病人送去条件较好的省立医院进一步治疗。 晚上,我没有控制住自己,再一次来到了观察室。 刚爬上二楼, 36 就看见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站在值班护士跟前拼命抹眼泪。 “护士阿姨,求你让我进去看看张老师吧,呜呜……求求你呀……” “怎么回事?”我走过去问道。 高护士已经被她缠得没法了,一看见我来简直像是看到了救星,赶紧把小姑娘扔给我。 “李医生,这孩子吵着要进去看2床病人。我都跟她说了不行,可她……” 我蹲下身子,温和地看着女孩,“小妹妹,怎么啦?” “我想见张老师,呜呜……” “谁是张老师?” “就是前面靠窗躺着的那个。”小姑娘指了指张林的床位。 我一愣。 “他是你老师?” “嗯!”女孩重重点头,“……地震那天教室摇得厉害,张老师带我们逃到外面,点人数的时候发现仁娜不见了。后……后来张老师冲回去找她,房子……房子就榻了。呜呜……” “……” “医生哥哥,你就放我进去看看张老师吧!求求你了……我保证不吵他睡觉。” 我摸摸她的头,站起身。 “好吧,不过只可以看一眼,而且不能吵醒他。” “好的!”女孩喜出望外,连连点头答应。 我跟护士打了个招呼,带着她轻轻走进了观察病房。 女孩在张林床前站定,眼泪开始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悄然滑落。 我陪着她在房间里待了会儿,然后用手势告诉她该走了,女孩就很乖巧地跟着我出来了。 “医生哥哥,张老师会好起来吗?”小姑娘流着眼泪问我。 “会的,”我朝她微笑,“你们张老师以前可是学过跆拳道的,厉害得很。这点小伤难不倒他。” “医生哥哥,我能在这里守着他吗?”女孩求恳道。 “一个小姑娘家,待在重症监护室干什么……”我劝道,“你们张老师明天就要转到省立大医院去了,那里会有更好的医生和护士照顾他。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哦……” 我看着她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忍不住问了她的名字。 “我叫扎兰。” “好的扎兰,”我和蔼地说道,“等张老师醒过来,我会跟他说你来过了好不好?” …… 女孩走后,我重新回到监护病房,找了把椅子在张林床边坐下。 白天累积的疲劳慢慢地流溢到全身各处。像是有几百年没睡觉的我,此刻真的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牵动一下。 这几年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我的心头浮起淡淡的伤感。 躺在病床上的张林像是听到了什么,竟微微睁开了双眼,无神地朝我这边看过来。 我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李俊伟……是你么?” 他的嘴唇轻轻翕动着,转眼又昏睡了过去。 第27章 匆匆那年(一) 本想只待一小会儿的,谁知竟看着那张脸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值班护士过来抄表,我才猛然醒转,再一看时间已经是凌晨4点钟了。 床上的人还在睡梦中没有动静,我轻轻站起来,蹑手蹑脚地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 短短几米远的距离,像是横亘了千山万水在我们中间。 经过那么多年之后,我以为早已放下了心中的执着。然而人真的到了跟前,却还是连一句简单的“再见”都说不出口。 ——“再见了,多保重。” 我在心里默默与他告别,然后转过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 几个小时之后,前来运输转移病人的救护车按时抵达,停靠在县医院门口等候。 我站在角落里,看着张林被人从病床上抱到推车上,然后抬进救护车的车厢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扶着斑驳的墙壁,胃里一阵阵地痉挛。 “李主治,你还好吧?” 刘劲关心地走过来看我,大概正在犹豫要不要给我递张纸巾。 “啊,没什么……” 我拼命忍住眼中的酸涩。 (——没出息啊李俊伟,真特么没出息透了啊!) 所有需要被送走的伤员陆陆续续被抬上了车。救护车鸣起长笛,呼啸着向远方驶去。 我黯然注视着被车轮卷起的暗红色尘土,视线逐渐模糊到什么都看不见了。 …… “李俊伟,你还在生气么?” “李俊伟你抬头看看我好不好。” “我和韩秋华什么都没有,真的……” “拜托你说句话呀。” …… ——恍惚间,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分不清是真是幻。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的武夷之旅,那个让我痛并快乐过的夏天…… ……………………………………………………………………………… “李俊伟你抬头看看我好不好?” “……” “拜托你说句话呀。”一只贼手向我的肚子袭来。 “你干嘛!”我一把抓住他,脸臊得通红,幸亏四周黑漆漆的也看不出来。 “早上见你好像瘦了,核实一下。” “不用核实,是瘦了。” “因为考试?” “也算吧……反正最近精神不太好。” 张林凑过来在我脸上落下个吻,一时相对无言。 “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从宾馆跑了?” “我不是跟胖子说过了嘛。” “那不一样……为什么不跟我说?” “靠,你是我谁啊……”我立马不客气地怼回去,“难不成叫老子天天观摩你和那女的秀恩爱?给出场费了么?!” “对不起纠正一下,那女的是我高中同学!”张林不满地反驳道,“前阵子她生病住院,碰巧父母都不在身边。大家同学一场,我能看着不管吗?” “嗯,感情真好。”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他叹了口气,“我真的丢了手机,不是故意不跟你联系的。” (——嗯嗯,丢得真特么巧!) “我到你们学院去找过你,人同学说你一直坚持上课呢!” “课总得上啊,不然这学期学分怎么办?” 我紧紧抿着嘴唇,眼望天花板。 “我没骗你,秋华在医院躺了好几个礼拜,出院的时候学校都已经放暑假了。” “病得挺严重呵……”我不屑地看看他,“所以一康复马上就很精神地去爬山了??” (——尼玛当老子白痴吧?) 张林的表情很微妙,像是想说什么又有点无奈。 “她的个性就是这样,冲动又坐不住。突然冒出来个主意,下一分钟撸起袖子说干就干了,想拦也拦不住……”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地用手臂轻轻地摩擦我的后背。那温存触感却在我心中“蹭——”地燃起一把愠火。 “不愧是高中同学……”我故意拖长了语气,最后那四个字怎么听都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不试着交往一下看看?” “你什么意思?” “青梅竹马,刚巧还是一男一女……这不正好么。” 张林把我的肩膀掰过去。 “李俊伟,你在吃醋?” “呸。” (——这可是戳着我敏感脆 37 弱的小神经了。) “你以为你谁啊,老子犯得上为你吃醋么?” 这家伙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 “明早车到站,我们有两个选择……要么买张票接着玩儿、要么各自回家,下学期再见。你怎么说?” 我的心很不争气地被撩了一下。 “我要回家!” “真的?” “……” “那下次见面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 “万一你想我了怎么办?” “想你妹啊!” 我一边嘴硬、一边心里隐隐难受——这个人总是这样……难道他完全不知道我对他的感觉么?轻飘飘一句话,搅得人翻江倒海,自己却云淡风轻地退守一旁,从头到尾完好无损。 想他? ——当然特么会想啊! 这真的不能怪我意志力不坚定。 想想看,你心里还在意的那个人扔下朋友、大半夜扒着火车来追你,这本身是不是就表现出了某种诚意? 在那些最糟糕的日子里,做梦都梦到过他几百遍。如今人到了跟前,抱着你、跟你说软话,又怎么狠得下心推开…… “算了,明天再说罢。” 张林松开我,拉开被子一骨碌仰面躺下。 我脸上一阵烧。 “喂,去对面睡啊。” 张林转过去假装听不见,于是我开始拿脚踹他。 “啰嗦死了!” 他突然伸手把我往下拽,待摁到床板上后就紧紧抱住不放了。 …… 第二天早上。 清晨的阳光从车窗的和帘子间的狭缝里漏进来,刺到眼皮上热辣辣的。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突然看到在身边兀自呼呼大睡的某人,脑子里有些放空。 ——听说他很晚才知道我私自离开的事,大半夜班车早没了,他只好四处寻找肯半夜拉客的黑车。最后,还是宾馆的老板娘发善心找了人送他,这才一路奔波赶到了火车站。 胖子给我发微信也是张林指使的,为的是套问我的列车座次。我这边才上车,他就买票跟了来,还跟列车员小*姐扯谎说我是他走散的弟弟,软磨硬泡地换到了这节车厢里。 他半夜里说起此事眉飞色舞、语气里藏不住的得意,此刻却像是被抽干力气似的耷拉在枕头上,一脸倦容。眼皮子底下散开两片淡淡的乌青,昭告着主人昨晚的疯狂行径。 我不知这样看了他多久,突然发现那人睁开眼,带着狡鲒的笑意回视我。我的心莫名一跳,慌乱地就要起身。 张林一把拽住我,轻轻说道,“再陪我再躺一会儿。” 我头皮阵阵发麻,没怎么费力就被拉下来重新盖好了被子。 “还有半小时就到站了,你想好没有?”他问道。 我局促地躲避他的眼神,心如小鹿乱撞。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张林继续小声在我耳边蛊惑着,“我十岁以前一直住在在那里,从来没带别人去过。” 我的耳朵被一阵阵细碎的暖风气流薰得发红,清醒的意识早不知道跑到哪个旮旯里待着去了。 “晚几天再回家,保证你不会后悔。”他看着我,眼里有星光在闪动。 在智商急速归零的状态下,我终于点了头,满心期望把这烧心的一幕暂时躲过去也好。张林见我松口同意,高兴地掀开被子蹦起来,吹着口哨开始收拾背包。 我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看他忙碌,心里还是有些闷闷的,仿佛有个死结尚未解开。 张林回过头,看见我一动不动,不禁诧异,“李俊伟,快点啊。” 我一声不响地把背包从地板上拎起来,翻出牙刷牙膏准备洗漱。 张林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拦住我。 “你是不是还有事?” “没有……我挺好的。” “看你一脸别扭样,有话就直说啊。” 我想了想,决定接受他的建议。 “昨晚你为什么来追我?” “什么?” “你和你那个高中同学……真的只是普通同学关系?” 张林看了我一眼,有那么十几秒钟没出声。 我的心突然凉了下来,推开他就要走人。张林一感觉到我的动作,立刻按住了我肩膀。 ——所以说这身高就是不能差几厘米啊!老子步伐迈得再理直气壮,也不得不半路被摁到了墙板上。 “李俊伟,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是我唯一喜欢的男生……现在是,以后也是。”他看着我的眼睛,表情很认真。 “嗯嗯,知道啦……”我敷衍地把脸转到一边去。 “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和韩秋华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张林继续说道,“就算我对她……那也是以前的事了,都过去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想着“我果然没看错吧!” …… “你俩以前好过?” “没有。”张林斩钉截铁地否认了,“是我高中追过她,可是被她拒绝了。” ——原来如此! 我恍然大悟。 “原来你是因为苦恋人家女孩子不成,导致产生挫折感……然后你就对女性丧失了信心,想要在同性身上寻找安慰??” 我期期艾艾地把心中的疑惑说出口,结果脑袋上遭遇一顿暴栗。 “李俊伟,你TM就是个白痴!” 第28章 匆匆那年(二) 下了火车马上又换一辆上,我感觉这几天没干别的,尽给铁路*局纳税了。 张林说要带我去的好地方原来是他祖母家,依山傍水的一座院落,景色十分秀丽。 老人家看见孙子来了,高兴得一下子就把他抱住,又摸头、又摸脸,要不是有我这个外人在,估计会直接搂在怀里亲。 我偷偷凑在他耳边说,“你奶奶挺宝贝你啊。” “必须的,我是三代单传。”张林得瑟地答道。 …… 几个小时之后,我坐在餐厅里,看着满满一桌子的山珍野味口水直流。 “多吃点,长长肉。”张林不停地往我盘子里夹菜。 “哇塞,你奶奶是星级大厨啊?” “星级没有,大厨的确是大厨……”张林笑了,“我奶奶家原来是开民宿的,一到旅游旺季几百号人来来往往,都是她一个人掌勺。” “好厉害!”我由衷地感叹道。 ——现在我算是理解张林那一个月不重样早点的派送能力是怎么来的了。这是遗传啊遗传!! “现在奶奶年纪大了,已经不对外做生意了,便宜了你小子。” “有奶奶可真好。”我羡慕不已。 “说的好像你没有似的……”张林瞥了我一眼。 “我的确没有啊!”我忍不住叫起来,“我从生下来就只有二世同堂,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概的没有。” “这么牛逼?” “可不是么……”我委屈地说道,“别人家孩子一到过新年都是收压岁钱收到手软,我却是从年头穷到年尾,人比人气死人啊!” “你不是还有个大伯么?” “没有用的……”我叹,“我爹娘说了,不能养成小孩纸娇奢淫逸的坏毛病,压岁钱一律不准给。” “好吧,卖惨是你狠……”张林笑着夹起  38 一块卤牛肉塞进我嘴里,“待会儿我去隔壁准备个神案什么的,我俩跪下磕三个头,以后我奶奶就是你奶奶。” ——我奶奶就是你奶奶? 我一抽抽,脸莫名涨得通红。 …… 下午,老人家从库房里找了以前的帐篷和垫子,让张林的爷爷开车送我们到河边露营。 张林明显是个中好手,安营扎寨什么的动作实在是太熟练。我跟在后面听他一步一个指挥,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兵,东南西北都摸不清。 “李俊伟,把杆子插到那个孔里去。” “……哎呀,不是那个!是上面带金属圈的。” …… “李俊伟,你帮忙找块石头,把桩子打进去。” …… “卧槽,我叫你打桩子,没叫你打自己手指头哇!!” 没过片刻功夫,我的大拇指英勇负伤,殷红的献血顺着手腕流下来,形状相当可怖。 张林放下手里的遮雨布,三步两步赶过来查看,却发现除了血流得有点多之外,情况其实还好。 “靠,你也太那什么了吧!有没有一点野外生活经验啊?”张林忍不住吐槽。 我还当真仔细回忆了下。 “高中毕业跟爹妈去过日本泡温泉……全程在野外泡的,这算不算?” 张林毫不犹豫地把我踹到边上待着去了。 …… 我啃着苹果看他把一整个帐篷支起来,由衷赞道,“张林,你真是居家旅行之必备啊……” “备你妹!” (——好吧,人家不领情。)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我问。 张林笑笑,开始脱裤子。 太污了,简直没眼看! 我急速转过头,“光……光光天化日,你……你你想干嘛?” “去游泳吧,这里水不错。”张林招呼了一声。 我回过来盯着他,原来这人早已经把游泳裤套在里面了。 我觉得自己的智商又降了一个level——自从认识这人以来,这种持续性的下跌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是给你的。”张林走过来,把一条游泳裤扔我脑袋上。 我灰溜溜地走进帐篷换了衣服,跟着他一起漟着水下河。 …… 冰凉的温度渐渐沁到胸口。 我舒服地吐了口气,这下除了脖子以上,全部身心愉悦了。 “怎么样,赛一场?”某男斜着眼睛看我。 我最讨厌被人斜着眼睛看了!每次只要有人这样激我,那我一定是—— “Go就go!谁怕谁啊?” “什么姿势?” “随便,挑自己最拿手的就行。” “怎么个比法?” “从这儿到对面那棵柳树再掉头算一个来回,谁在一小时里游得来回最多谁就赢。” “行!” 我把手机定了闹钟放在岸边,然后两人拉开架势,嘴里喊着“1、2、3”,冲了出去。 说是随便什么姿势,可大家都不约而同选了速度最快的自由泳。 我一边飞快地划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对手。 ——说良心话,张林算是游得相当不错了,至少在最初的十个来回里,他一直保持跟我差着半个身子的距离。要知道,我以前可拿过全国青少年组的1000米自由泳冠军,能这样撵着我追的,基本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选手啊! 到了第二十圈,张林终于慢慢被我抛在了身后,不过他还是一直尽力追赶。 一小时的铃声响起,我俩同时跃出水面,抹掉脸上的水相互对视微笑。 “你赢了。”他看着我,眼神异样温柔。 “你游了几圈?”我问。 “36圈吧,你呢?” “42圈半。” “靠,牲口啊……” ——赤luoluo的嫉妒! 我甩给他个大白眼,踩着水上岸了。 …… 换上干衣服,我们围着烤架吃玉米,看见黄昏的太阳一点一点沉到河岸对面去了。 “你游泳这么强,怎么没去当职业运动员?”张林忍不住问道。 “呵呵……”我咧一下嘴以表衷肠,“我爸是数学教授、我妈是女高音歌唱家,这就是Why。” “嚯,出身名门呵!失敬了。” “滚一边儿去。” “哎,讲真……你能考上医学院是不是因为体育特长有加分?” “并没有。” “那是家里动用什么关系了?” “屁,老子自己寒窗苦读来的好不好!” 张林连连摇头。 “就你以前这学习成绩,我没有办法被说服啊……” “那是你不了解我,”我啃完了一根玉米棒子,又去架子上挑挑拣拣。“我念高中那会儿,是有名的三联王。那是要成绩有成绩、要模样有模样、要……” “那后来怎么变异了呢?”张林很不知趣地打断了我美好的回忆。 我突然没胃口了。 “也没为什么。我爸妈比较……那个,就……喜欢跟院长打招呼送礼那种。我觉得挺没意思的。” “……” “反正我不管学成啥样都没关系,没人会在乎的。只要能安安稳稳毕业,别的早有人安排好了,用不着我操心。” “……” 张林默默地听着,像是陷入了沉思。 突然—— “啪!”的一声,我脖子上莫名其妙挨了一下。 “干嘛呀你?!” 我对着他怒目而视,脖子火辣辣的疼。 “蚊子,打蚊子……”张林嘻皮笑脸地哈哈笑起来。 我生了会儿闷气,也伸手打还他。然后我们两个人就你追我赶地在河边闹了起来,幼稚程度接近学龄前儿童。 打累了,我们倒在地上呵呵直喘,笑得岔了气。 “李俊伟,我今天才发现……你……你其实挺作的……”张林一边喘、一边发表着个人点评。 “……” “你吧,骨子里特别要强……心气儿高、又死要面子。” “……” “你爸妈都看扁了你,是他们没眼光……”他挪过来靠在我身边,“所以你更要让他们瞧瞧,李俊伟有多了不起。” 我转过脸看着他,眼睛有点湿润。 ——“去,他,娘,的!” 张林突然仰起脖子对着天空大叫了一嗓子。 ——“李俊伟最牛逼!!” …… ——“李俊伟宇宙超级无敌!!!” …… 我伸手盖住他的嘴。 “大哥,我谢谢你……真的可以了。” 他转头朝我微笑,亮闪闪的眸子在篝火的映照下跳跃着奇异的光。 …………………………………………………………………………………… 第二天一大早,张林从背包里翻出个物件,若无其事地递过来。 “喏,给你的。” “什么呀?” 我把包装盒拆开,紧接着方圆半公里以内都听见了我的尖叫声。 “啊!SennheiserHD800!!” 张林捂住耳朵。 “李俊伟,冷静点。” “可这是SennheiserHD800呀,我怎么冷静啊啊!!” 我把耳机紧紧搂在怀里,生怕这家伙反悔。 “我跟你讲,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你死也要不回来的!” “跟肉包子打狗一  39 个道理是吧,我省得的。”张林淡定地说道。 我将耳机戴在头上,跑到溪水边上就着倒影左看又看,稀罕得不行。 “怎么样,帅不帅?酷不酷?” “嗯嗯,简直天妒红颜……你看这河里的鱼都被你沉下去淹死几条了。”某男嘴一歪。 我跑回他身边,感动得热泪盈眶。 “张林,原谅我的无知……原来你一直是藏匿在我身边的富二代啊!” “呸,这可是老子打工挣的血汗钱。”张林看了我一眼,“存了几个月,一朝败在你身上。” “……” 我愣了下,脑筋渐渐从狂喜中清醒过来。 “你为了给我买这个专门去打工?” “嗯,奖励你拿到一等奖学金。” “……” “别骄傲……偶尔一次考得好,还不能证明你不是白痴。” “……” 我突然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 这回轮到张林同学发呆了。 ——居然傻到给一个白痴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白痴之王,舍你其谁。 第29章 匆匆那年(三) 在河边camping了三天,整个人算是彻底松弛下来了。 露营地没有闲人,我俩的日常就是钓鱼、游泳、看闲书。这河里的鱼肉多鱼傻、咬钩频繁,每天都能轻轻松松上来两三条。 中午收工,张林会支上烤架,把鱼洗干净剖成两半儿,去掉肚肠什么的,然后再刷上酱汁儿放到火上烤。 空气里充盈着蛋白质加热变性后的特有芬芳。这架势我哪还能看得进去书啊!赶紧搬个小板凳在烤炉前坐好,一边眼巴巴地望着鱼在碳火上滋滋冒油、一边淌哈辣子。 张林夹了块烤好的鱼到我盘子里。 “吃吧……看你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我讪讪地笑着,手下却不含糊。 “靠,张林你应该报考烧烤专业啊!”(——实在是太满足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满足!!) “唉,就你这样的,我一天能拐跑好几十个吧……”张林瞥一眼我的吃相,赶紧把头转开、不忍卒视。 …… 晚上,两人钻进帐篷里,头靠着头仰望星空。 “乡下空气就是好,星星多得都让人起鸡皮疙瘩!” “有你这么表达赞美的么……” 张林不满地看我一眼,但帐篷里黑咕隆咚的,估计啥也没看着。 “真的挺吓人的……”我嘟囔道,“想想看,宇宙那么大,人多渺小啊。” “……” “咱们现在能看到的,不过就面前十几二十年,实在是太过于短浅……打个比方,我李俊伟在某年某月买下座千万豪宅,是不是挺牛逼一事儿?可要是放眼整个宇宙来说,算个屁啊!” “哟,吃顿烤鱼还吃成哲学家啦?”张林轻笑。 “哎哎你别笑,我认真的……”我振振有词地说道,“听听我爹给我起这名字——李俊伟——啥意思知道不?希望我英俊而伟大嘛!可我就算完全按着他的意思长了,还不是一样生老病死,能有例外么?” “嗯嗯,所以你就更有理由翘课打游戏了对吧……” “没有哇,我现在多用功啊,都快把自己感动哭了!”我诚恳地说道,“张林,其实我挺感激你的……这种重回食物链顶峰的感觉,好爽!” “白痴……” 他伸出手掌,把我的手轻轻包裹在里面。温暖又痒酥酥的触感,和那不像嗔笑、却似宠溺的两个字,撩得我一颗心荡在半空中下不来。 “李俊伟……” “干嘛。” “我可以亲亲你么?” 我心里正在想,这种事还屑问?好像你之前都很尊重我的个人意见似的——然后一个热烘烘的脑袋就钻过来了,两片软软的嘴唇贴住了我的。 …… “李俊伟,你还蛮好亲的。” “多谢,彼此彼此。” “我是不是你的初吻?” “……” “这是默认的意思对吧?” “靠,亲个嘴还话那么多……” 于是某男从善如流地闭上嘴巴。 我俩晕乎乎地闹了半天,感觉再这么下去就得出事儿了。张林是自控力比较强的那个,当先难受地喊停。 “我得出去跑一圈儿……”他微微喘着气说道。 我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只觉得浑身燥热得要炸了似的,却又没有什么办法舒解。 “咱们下河游泳吧。”我说。 “别去,晚上水太凉,你会感冒的。” “那怎么办?” 我轻轻哆嗦着,感觉到他的手掌一直没离开我的膝盖。 “要不……”他再次靠了过来。 我瞬间四肢僵硬。 “李俊伟,我……”他欲言又止。 (——你什么你,快讲啊!老子都要心律失常了!!) “我有个问卷调查表,你明天帮我填一下行么?” “……” ——我靠啊……丫明显就不是正常人类!此情此景,要我填问卷调查表?!! “行啊,你明天拿给我吧。”我做个深呼吸。 “谢谢……” 他挺真诚地表达了谢意,随后像被火烧着屁股似的爬出帐篷,到月光下jogging去了。 我很沮丧地发现,四周没有可以用来撞头的墙,于是只好躺下来睡觉。 凉爽的夏风从尼龙蚊帐的空隙里吹进来,慢慢抚平心上那点躁动。我睁眼等到夜半,直到入睡前也没见那人回来。 …………………………………………………………………………………… 第二天一早,张林果然拿了一大叠A4纸过来,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问题。 我满头黑线地接过来,才看到第一个问题就差点暴走。 “What?!什么叫作请在你父母的性取向(A同性,B异性)下面打勾?尼玛这什么问卷调查?” 张林一直在旁边密切地关注着我的反应,见我抓狂,马上过来解释。 “这是我朋友搞的一个课题,因为科研经费紧张,只能招志愿者……我也就帮帮忙而已。” “什么鬼课题,还要问我爸妈性取向?”我疑窦丛生。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张林犹豫地说道,“志愿者的隐私是受到保护的,咱们能帮就帮吧。” “咱们?” “嗯,我也填了。” ——唉,行吧。都这样了,我还能让他失望吗? 我硬着头皮接着往下念,这题目真是一路狗血到毁我三观!! 什么“对同性和对异性的兴趣百分比”了、“xing幻想时,幻想对象的性别和次数”了…… 我抬头无语地望向张林——尼玛是不是都填你就对了? …… 好不容易做完问卷,我舒了口气,感觉人生终于又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了。 “咱们下午干什么?”我问。 张林想了想,说道:“要不去岩降吧……这附近有个小山头,我每年暑假都会过去玩。” “不去,我恐高。” “别怕呀,都有安全保护的。” 我假想了一下电影里看到的那些攀岩的肌肉猛男,心里稍微活动了一下下。 “那你得带着我。”我纠结地说道。 “没问题,包在  40 我身上。”张林拍胸脯保证。 三个小时后—— “李俊伟,你别这么抱着我,绳子都绞一块儿啦……” “不放,我死也不放!”我紧紧闭着眼睛,肾上腺素飙升。 “不放也行,转个身好不好……”张林无奈地劝,“你看,我已经用绳子把我俩栓一块儿了,你掉不下去的。” “我TM拒绝!!” …… 经过一系列的软磨硬泡,我总算同意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张林把纠缠在一起的静力绳理顺,左手轻轻环绕在我腰间。 “喂,英俊而伟大的李俊伟同学,咱们下去啦。” 温热的气流夹着调笑弹在耳垂,身体被整个揽进怀里。我浑然忘记了下降的失速——突然“磴”的一声四脚着地,竟已从半山腰稳稳降落。 他手上依旧没松劲儿,侧脸紧紧贴在我后脖颈上。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发生的变化,有点害怕、又有点渴望,根本推不下手。 他搂在我腰部的左手极慢极慢地往下滑,几乎是摩擦着我的T恤在运动。我大口喘着气,忍不住侧过头与他接吻。 一切都太TM混乱了…… 不知从几时起,我俩只要一靠近,就会变成这样子。我对张林的渴望超过所有曾经幻想过的美女,明明没有大胸、细腰,为什么就是觉得xing感、xing感、xing感呐!! 亲热到忘乎所以之时,张林又一次当先踩了刹车板。他静默地松开我俩身上的绳结,退到稍远的地方冷静情绪,从头到尾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像是被遗弃在原地的白痴,手足无措地喘着气,不明所以。 …… 晚上回到张林奶奶家吃饭。 他一路上跟我无话,吃晚饭时也是一样当我透明。 奶奶说: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泥鳅钻豆腐。他点点头,捧上碗隔着几个人的位子坐我对面。 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我吃饭也心不在焉。爷爷奶奶一直在给我夹菜,我不好意思地全部吞下肚,结果什么味道也没吃出来。 晚饭过后,我和张林各回各的房间。 我心里很郁闷,想跟他把话说明白了,可这货居然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卧室,“啪”地一声把门反锁。 我这个&@#%啊…… 尼玛什么玩意儿这人?! 白天出去还有说有笑的,说翻脸就翻脸,我招他惹他了! 我哼哧哼嗤回到自己房间,气得坐立难安。后来没办法打开电脑,跟着视频上的小*姐姐做了会儿冥想,这才逐渐冷静下来。 我认真回忆了一下和张林认识以来的片段,突然发现这家伙惯常对待我的方式就是忽冷忽热。像是配了过热保护装置的家电,到了某个环节就会自动拉闸关机。 也许某些人生来就是这样的吧…… 我忍不住想, 如果张林生就这副清冷的性情,而你又刚好只喜欢这个人,那是不是只有慢慢习惯和忍耐呢? 我叹了口气,决定去浴室放飞一下悲催的自我。 …… 水疗了将近半小时之后,我裹着浴巾出来。 一推门,正撞上私自闯入的某男。 张林大概也没想到我在浴室,眼神明显呆滞了一下。 “你来我房间干嘛?”我问道。 “我早上把换洗衣服塞你背包里了,过来拿一下。” “哦。” “……”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第30章 匆匆那年(四) 本来我还有挺多话要问他的,可经过刚才的冥想,我突然就豁达了、不care了。 你喜欢欲迎还拒,那老子就陪你呗!我李俊伟大人有着超人般的钢铁意志,任你再…… ——正在我大脑高速运转之际,那位欲迎还拒的张林同学突然猝不及防地走近,一把按住我后脑勺亲了下来。 我的反应当然是懵逼的,被亲得东南西北都找不着。 “李俊伟,我想跟你做,成不成……”他喘着粗气,在我耳边急切地问。 “……” “我忍了一天了,实在是忍不了了……” 他紧紧拽着我的浴巾,样子想要扯开、但又有些顾虑。 ——正对面是一座穿衣镜,我看见自己赤着脚站在那里,被一个男生吻到手足发软。 我想给他说,我不会啊怎么办?可这种回答估计今晚上够呛。 “我不会……”我哑着嗓子说道。 张林已经疯了,一边拖着我压倒、一边拿手机给我放视频看。 “我昨天晚上看这个,脑子里全是你的样子……”他艰难地说道,“全是你。” 被他压倒的霎那,我的肘关节实实在在撞到了他家八几年的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钝响。 我疼得眼泪险些飙出来,却被后续紧跟而来的那种飘上云端的感觉恍惚了心神。这小子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接吻技术,热烘烘的一个大活人紧贴在我身上,到处煽风点火。 想我李俊伟,多么纯情(虽然有时候偶尔看看“内部资料”电影)的一个大好青年,哪里经受过这种考验?只挨得片刻便乖乖交枪投降。 “拜托让我缓缓行不行……”我喘息着讨饶。 张林整个状态已经是疯了,完全按着自己的节奏来,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张林……你给我停下!” 他死死扣住我的胳膊,只顾埋首在那里忙活。 我被他弄得都要烧起来了,正在这时,门外的楼梯板突然传来一阵阵“吱嘎、吱嘎”的刺耳警报——是奶奶上楼来叫我们去吃西瓜。 我紧张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老太太要是这么推门进来,看到我俩现在这姿势,下半辈子都得做噩梦吧……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一声,张林从旁边突然横插过来一只手掌,严严实实盖在我的嘴巴上,帮我做了决断。 奶奶在外面等了会儿,不见有任何动静,喃喃自语了一句“咦,这么早就都睡啦?”,然后就踢托踢托地去了。 奶奶离开后,张林竟像是得了趣,捂着我嘴巴的手依旧是不松开。我憋红了脸,“唔唔”地发声表示抗议,他索性拿散落在边上的浴巾卷吧卷吧蒙住了我脑袋。 现在是上下同时受到攻击了! 我被他掐死了胳膊动不了,头上裹着浴巾又呼吸困难。唯一剩下两条腿处于半自由状态,然而又不敢放肆挣扎,生怕踢到了他什么要命的部位。 所以说——人一旦顾忌太多,最后吃苦头的肯定是自己。 没几秒钟后,某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传来,我像触了电似的猛地踡起脊背,冷汗“唰”的一下全都冒出来了。 “痛……痛啊,张林——!” 张林被极度亢奋的情绪所控制着、我嘴上捂着毛巾,疼得没有力气再重复第二遍,所以这句求饶的效果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真他么疼啊…… 我咬着嘴唇,整个人痉挛到僵硬,手指甲一直抠进木地板的纹路里。等到他那边完事停下来的时候,我哆嗦着,已经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你怎么了?!” 张林掀开浴巾,看见我豞着腰、一副自我保护的姿  41 势,赶紧从我身上爬起来,伸手想拉我。 “别动,让我先躺会儿……”我哑着嗓子说道。 他有点手足无措,愣了会神才想起来找了根毯子盖在我身上,然后把自己的衣服裤子重新穿穿好,盘腿在我身边坐下。 “对不起……我弄疼你了?” 我睁开眼睛,刚好瞥见他一脸愧疚的表情。 “出血了没,让我看看……”一只贼手过来扯毯子。 “走开!” 为了避免进一步丢人,我只好呲着牙勉强坐起来,屁股底下简直万刃穿心。 ——待到两人平起平坐、四目相对,真正的尴尬就来了。 “你……想跟我说什么?”张林嗫喏着开了口。 (——说屁啊,尼玛总结经验教训?) 我清了清喉咙,“口渴……” 张林马上冲到饮水机边上给我倒水。 我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全部喝光,身上的燥热还是熄不下去。 “靠,疼死老子了……”我皱眉。 “很严重么……”张林忐忑地看着我,“要不我送你上医院检查一下?” 我脑门青筋直蹦。 (——去医院……尼玛叫我怎么跟人医生解释啊?!) “你不学霸么,之前都不预习预习?一点技术含金量都没有!” “……” “干事儿都得分个三步走对吧,哪有你这样一上来就整全套的。” “……” “哎你说话呀……老子三贞九烈守了那么多年,这童子功说破就给破了,你得赔偿!” “行,怎么赔?”某男好脾气地问道。 “靠……”我突然语滞,“——暂时还没想到,等我figureout了再告诉你!” 张林靠过来,亲亲我的脸。 “是我不好,下次一定注意。” 我刚想问他下次怎么注意,就感觉一只手伸进毯子,态度坚决、方位明确地直往我下边儿去了。 好吧—— 其实什么都TM是浮云…… 我觉得自己脸皮也有够厚的。经过刚才那顿折腾,不仅完全找不到第一次后失*身的感觉,而且居然还有点暗爽。 被自己喜欢的人蒙脸、强上(除了屁股太疼有点瑕疵),这是小说里才有的剧情吧?太特么刺激了!! 事毕,他拉着我去卫生间重新冲澡。 十分钟后,我蔫了吧唧、脚踩着棉花从里面出来。张林非常尽责地把地上一片狼籍清理干净,抱着那根历经了风雨的毯子准备拿去手洗。 我趴在床上,听见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不知怎么竟越想越好笑,嘴角歪得回不了原地。 张林把毯子晾在浴帘杆上,跑出来看见我乐呵呵的模样不由愣了愣。 “你笑什么?” 我含笑不答,心里却道:这年头开个车多特么不易啊,事后还得毁尸灭迹自己消灭证物。 …… 张林在我房里一直待到很晚。 事实上,要不是怕老太太第二天打开门找不到孙子,我压根就不想跟他分开。这样的夜晚,还不如索性在身上刷层强力胶粘一起算了! 张林熟门熟路地从抽屉里找到画本和铅笔,靠在床头随意地勾画。我这才知道,原来这里竟是他以前住过的房间。 “你在画什么?” 我好奇地凑过去看,却被他微笑着推开。 “还没画好呢,别看。” 我只好转过头去,听窗外的蛐蛐唱歌。 张林的体温从胳膊上传递过来,随着手的动作和我的皮肤若即若离。 我靠在他肩膀上,只见夜空的点点繁星在眼前晃来晃去、宁静而又祥和,渐渐舒服得开始犯迷糊。 “嗯,画好了。” 我强忍着困意,努力把眼睛睁开一线。 ——面前是一幅少年的素描画,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青春豆蔻。那清秀的五官和稚气的神态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这谁啊?”我揉揉眼睛,脑袋里一百个问号。 “谁也不是……我随便乱画的。” 张林像是后悔似的很快把画本收了回去,表情有些叫人捉摸不透。 “不对,这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再给我看看。”我突然来了兴趣,追过去抢。 张林闷声不吭地把那页纸撕了下来,折成豆腐干大小,随手夹进了画本的塑料封皮里。 “切……”我瞪他,“什么宝贝还不让看,又不是初恋情人。”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 “喂,已经快十二点了,要不要回去睡觉?”我拿脚踢他一下。 “好,那我走了。” 他没有任何异议,一骨碌从床边坐起,套上背心,然后就真的、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门板被扣上的声响传来,我的心“哒”地直落到底。 ——好吧,我承认,这种情况我好像永远习惯不了。 或者说,我本以为我的心够大、够迟钝,可是在张林这件事上,我还是狭隘了、敏感过头了。 我以为今天之后有点事已经发生了本质的变化——比方说,他说他脑子里都是我、他说他一直想着我——哪怕这种“想”只是单纯的“想睡我”也行啊! 可结果怎么样呢? 结果是睡过了就解决问题了,就不用再想了。我俩又重新回到原点,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没完没了…… 我丧气地跌回枕头里,捂着脑袋想大吼一嗓子。 初恋啊,这是老子的初恋啊! 尼玛要不要难度那么大?! 还是明天去弄把解剖刀,把臭小子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不是肉做的?? …… ——半小时后,我带着对某男和对自己的深切痛恨沉沉睡去,梦里居然又不要脸地和他抱到了一起。 第二天,我顶着两只黑眼圈下楼。 某男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餐厅里边看报纸、边饮鲜榨果汁。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折射进屋子,满室都染上了淡淡的七彩虹色。 他一抬头看见我,立刻放下手里的报纸,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这么早起?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平静了下情绪,缓缓走到他身边,用只有我俩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我昨晚有点神志不清,你能提醒下我发生了什么事么?” 张林一怔,随即很欢快地回答道:“昨晚我俩滚了个床——哦,这么说好像不太准确……其实我们只是滚了个地板而已。” 不错,我们只是滚了个地板——而已。 第31章 匆匆那年(五) 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我打电话回家,跟爸妈撒谎说自己还在武夷山玩,要再推迟几天回去。 然后又是一周过去。 终于—— 到了不得不说再见的时候。 那天,爷爷开车送我到火车站。我拉着行李箱在站台上和张林默默对视,碍于有老人家在边上,谁也不敢乱说乱动。 张林从背包里翻出一大包坚果零食什么的,交在我手里让我在车上吃。 我挤出一个笑,“两小时车程而已,这也太多了吧。” “是奶奶让我给你的,路上吃不完就带回家。。。。。。” 他帮我整理好背包的带子,手掌覆在我肩膀上轻轻握了一下  42 。 “对不住啊,我奶奶留我多住几天,不跟你一起回S市了。” “你好好陪他们吧,咱们开学再见。” “一路顺风……开学再见了。”他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我局促地侧过头,生怕被他发现眼里快要隐藏不住的酸涩。 。。。。。。 马上要发车了,张林陪我检票入座,临到火车鸣笛,才站起来跟我告别。 我目送他的背影跳下台阶,眼圈忍不住红了。 (——哎哎,不就一个多月见不着面么,至于嘛李俊伟?!) 广播里传来火车即将离站的通知,我落寞地回到座位,捧着那包零食怔怔发呆。 突然—— 玻璃窗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哒哒、哒哒”的敲击声! 我扭头观望,果然看见张林在站台上踮着脚扔石子。 很快,一个穿制服的保安发觉异样,向他那边走过去了。 我急忙站起来,做各种手势让他快停下。直到火车开动的时候,这家伙还站在哪儿扬着手,也不知道手里的东西到底有没有扔出去。 “尼玛。。。。。。” 火烧火燎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给他打过去,拨号音响了好几下也没人接听。我只好改发微信: ——“干嘛呢,为什么不接电话?” 过了片刻,终于一条消息进来。 ——“被警察蜀黍教育了。罚款200,说我破坏公物。”后面还配一尬笑。 “我靠!”我忍不住骂出声。 坐在我边上的女乘客回头看了我一眼,表情甚是不屑。 我只好离她远点儿,贴近了墙边再给他打电话。这回总算是有人接了。 “喂。” “你手贱啊,砸窗玻璃干嘛!”我还在为那莫名其妙丢掉的200块钱愤愤不平。 “想引起你注意呗。”电话那头笑得很欠揍。 “白痴。。。。。。” 我咬着嘴唇。 那种难受的感觉就像是溶解在苏打水里的气体,压力一旦解除,又慢慢浮上来了。 …… “喂,怎么不说话了?” “你爷爷呢?”我问。 “我还要去买点东西,让他先回了。” “你几号回学校?” “你希望我几号回?”他笑了。 “。。。。。。” “要不我提早一周回来?” “……” “别矜持了,表个态嘛。” “矜持你妹!” 我红着脸准备挂断,却又被拉回了来。 “哎,一会儿到家了给我电话?”他的声音很柔和,像痒痒虫似的钻进我耳朵里。 我低低地“嗯”了一声——通话结束。 。。。。。。。。。。。。。。。。。。。。。。。。。。。。。。。。。。。。。。。。。。。。。。。。。。。。。。。。。。。。。。。。。。。。。。。。。。。。。。。。。。。。 回到家,爸妈倒是没多问什么。 偶尔聊起我上学期的成绩,他们也显得很高兴。只是顺带着提醒我一下“年轻人谈恋爱可以、但暂时还是要以学业为重”之类的话。 我一边埋头吃饭、一边惊悚地听他俩开始热烈讨论我毕业后的结婚问题。 按着两位高堂的意思,婚房似乎是早已经备好了,完全省去了我今后当房奴的痛苦。小姑娘么最好找本地的,性格脾气温顺点、且一定要有家教。 “俊伟啊,那女孩是不是你医学院本部的?”母亲大人问道。 “啥?” 我呆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哪位。 “就那个跟你一起去旅游的女同学啊。。。。。。怎么,到现在还想跟妈妈保密?” 老妈冲我眨眨眼睛,吓得我筷子上夹的鸡腿掉进碗里。 “您想多了吧!” “别蒙我,你妈也是过来人。。。。。。”母亲大人笑了,“说好出去一个礼拜,拖拖拉拉不肯回来,还说不喜欢人家?” 我语塞。 老妈的第六感真是精准到吓人! 只可惜,她猜错了对象——娶媳妇、抱孙子的理想和现实之间,往往就差着这么一个张林的距离。 。。。。。。 晚上,我给张林打电话。 从听筒里传来那熟悉声音的一刻,我的心像是瞬间被熨斗褽平,白天的种种焦虑也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你在干嘛呢?”我问。 “刷牙洗脸、准备睡觉。。。。。。你呢?” “我在跟你打电话呀。” “切,没营养。”张林鄙夷地吐掉嘴里的牙膏沫,“你是不是太无聊了,才给我打电话?” “……” (不是的,是因为我很想你。) “怎么又没话了?”张林皱眉。 “张林……” “说,话!” “我爸妈以为我交女朋友了。” “……” 这下子轮到张林不吭声了。 “那你到底交没交?”他问道。 “啥?” “我看你对那个叫蒋仕姗的妹子就挺好嘛。。。。。。一路上谁都不理,只跟她一个人说话。”张林说道。 ——尼玛现在是什么情况?秋后吃醋?? “等见了面再收拾你!”我恨恨地咬牙切齿。 张林笑了。 “你爸妈怎么说?不许你谈恋爱?” “正相反,婚房都给我买好了!”我郁闷地说道,“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自己将来会怎么死,我害得李家要绝后了。” “天,规划到那么远啦。。。。。。”张林都笑抽了,“你爸妈真是有效率。” “咱们家一向就是这样的,”我无奈地感叹,“我爸说这叫未雨绸谋,做人眼光要放得长远些。” “爹妈都这样,我家的也差不多。” “张林,我快被烦死了,你早点回来吧。。。。。。”我求道。 “我总不能带你私奔吧,”张林柔声说道,“我这几天有点事要办,等忙完了就过来找你。” “什么事啊,这么重要。。。。。。”我不满地嘟囔着。 张林在那头沉默了片刻。 “李俊伟,我。。。。。。” “怎么了?”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那就说呀!”我有些莫名其妙。 “……我明年可能要去英国当交换生,会离开S市一阵子。” ——大伏天一盆冰水陡然从头顶浇下来,冻到我全身凝固! “什。。。。。。什么交换生?” “咱们学院跟英国B大有个联合项目,我一直挺感兴趣的,很早就递交了申请,最近刚刚批下来。所以我这几天在忙着办理学签……” 张林欲言又止—— “我本来想开学再跟你讲的。不过既然你问了,早点知道也好,反正也就一年左右的时。。。。。。” “申请是什么时候批下来的?”我绝然打断了他的话。 “放假前吧,就是你忙着考试那阵子。” “所以在武夷那会儿,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李俊伟,你先别生气,听我。。。。。。” 我按掉了电话,直接把手机砸到卫生间的瓷砖上。 ——心情慌乱到无法用言语形容。 李俊伟你是该有多傻,才会一遍又一遍相信他的话?! 阿毛早就提醒过你,这人的  43 人品有问题。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不听!! 。。。。。。 外面老妈在敲门。 “俊伟,你里面怎么啦?” “哦,没事。。。。。。我手机掉地上了。”我强打精神,让自己尽量听起来正常一点。 “小心点啊。。。。。。大晚上的,你爸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 老妈嘟囔着回卧室去了。 我的胸口剧烈起伏,感觉身体里埋了个燃烧弹,快要把自己焚灭干净! ——地板上的手机又叫了起来。 我走进浴室,看见崭新的显示屏上已经裂开了一角。 我僵硬地转身关上浴室门,以免待会儿骂人嗓门太大,害我爸犯心脏病。 (——深吸口气,把手机接通。) “喂,李俊伟,你别挂断!听我说。。。。。。” “你还想说什么?”我强忍着怒火,“你特么还嫌耍我耍得不够。” “我哪有耍你。。。。。。不就一年嘛,又不是不回来。” “咱们在一起这两三个星期,你一个字都不提,现在突然告诉我要走,你特么把我当什么东西了?” ——我紧紧抠着手机套,那层可怜的硅胶薄膜都要被掐出洞来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脑子笨、好欺负,随便说句好话就屁颠颠过来给你cao,真有够贱的对吧?” “……” “不错,我是猪脑子,史上第一的大笨蛋!”我冷笑,“你还想要什么?说出来,老子给你打包快递。。。。。。还想睡我么?要不我现在就去买火车票,亲自送货上门?” “李俊伟,你冷静点好吗。”张林无奈地说道,“没早点讲清楚的确是我不对,可我怎么就耍你了?” “……” “这事我也很难开口啊。。。。。。早知道当初就不递申请了,我哪想得到咱俩会在一起?” (嗯嗯,永远都TM是你有理!) 我再次按掉电话,这回把手机彻底调成了关机状态,然后顺着浴室的墙面慢慢滑坐到地上。 生平第一次—— 想哭,眼泪却是干的。 第32章 匆匆那年(六) 砸手机事件的一个月后,我从游泳馆回来,看见一个身高腿长、蓝衫球裤的男生斜靠在我家小区门口的路灯旁等人。 看那家伙一脸欲言又止、将前不前的衰样,我心里蹿起一股无名火,当即决定无视他的存在继续往前走。 ——“李俊伟!” 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张林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抓住我胳膊死死攥在手里。 “都这么长时间了,你的气也该消了吧?” 我拼命甩动手臂想要挣脱,可这家伙一身蛮力竟大得惊人。 我咬着牙跟他展开了马路拉锯战,几个路过的阿姨忍不住回头观望,大概以为这是某个抓小偷现场。 “李俊伟,别闹了。。。。。。咱们好好说话行不行?”张林无奈地看着我毫无卵用的抗争,大太阳底下脑门直冒冷汗。 “。。。。。。”(——老子不想跟你说话。) “我都专门来给你道歉了,您能不能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这一回?”他降低姿态开始讨饶。 我喘着气,心里的郁结稍稍散开一些。 “我说真的李俊伟,就一年!而且我要过完春节才走呢。。。。。。你大三以后不也要去医院实习嘛,读书阶段大家都是各忙各的事,总不可能天天腻在一起。。。。。。” 张林耐着性子跟我解释,手上依旧没敢松劲儿。 我低着头不吭声,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是气他不告诉我要当交换生这件事呢、还是为即将面临的异地恋恐慌? 异地恋呵呵。。。。。。这男女搭配、干着都累,更别提咱们这条风雨飘摇中的男男线了。 “那我们的事,你打算怎么办?”我犟着脖子问道。 “照过呗。。。。。。”张林见我终于开口,嘴角弯起来了,“这就当是给咱俩的考验。。。。。。以后你要是当了大医生,见天儿地值夜班,我不也得独守空房嘛。” 我的脸“刷”地就红了。 ——要论无耻,我永远赶不上这货。 “哎,气消了没啊。。。。。。”张林看着我的眼睛,“要是气消了,跟哥出去约会?” “你先把手撒开。” “那你保证不跑么?” 我狠狠瞪他一眼,他嘻笑着恢复了我胳膊的自由。 “唉。。。。。。”张林叹着气勾住我肩膀,“我这次可是为了你,连爹妈都不要了。风风火火赶回来,还在太阳下面枯站俩钟头。。。。。。” “没人逼你回来。”我冷冷地说道。 “是是是,完全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张林笑了。 ——好的,一笑解千仇。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要是再不原谅,倒显得我太在乎他了对吧? 两个人谈恋爱阶段,谁更在乎对方,谁就落在下风了。尼玛亘古不变的真理啊! 。。。。。。。。。。。。。。。。。。。。。。。。。。。。。。。。。。。。。。。。。。。。。。。。。。。。。。。。。。。。。。。。。。。。。。。。。。。。。。。。。 即将来临的分别在我俩之间埋下了阴影。剩下的假期我没心思做任何事,就这样得过且过熬到了开学。 新学年伊始,生化系17级张林同学大半夜租黑车、披星戴月赶到火车站追男友的事迹立刻在校园里传了个遍。我再次成为T大的红人,一时间校园网上的热搜程度超过了杨洋和邓超。 坊间充斥着各种各样关于我俩的传闻。其中最写实的,莫过于“某林脚踏两只船,李俊伟饭店怒怼花心男”这个版本。 胖子指天发誓说不是他干的。不过就算真是他干的,我又能把他怎么样呢?杀人犯法,光打一顿又不够解气。 真是讨厌这种被高度爆光的状态!喜欢张林是我自己的事,可现在却成了大家的饭后消遣。 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在背后压低了声音议论。以前和张林闹着玩的时候,我根本不会在意,还觉得这帮人傻比。可现在真在一起了,又敏感到字字入耳,像是被扒光*衣服游街般的难堪。 不过,我真的很佩服张林的反应。 到底是敢在学校贴大字报、高调示爱的同学,心理素质就是一个字—— 强! 我这儿都快被烦死了,人照样该吃吃、该睡睡,当其他所有人都是空气。兴致一来,随时随地拉着我秀恩爱,简直明目彰胆到令人发指。 “张林你放开!” 有一次他又在众目聧聧下过来拉我手,恼得我当场发作。 “怎么了,发什么脾气啊?”他歪着脑袋瞄我,一脸不愉。 “你稍微注意点好不好,这一个个都睁大眼睛看着呢!”我愠怒道  44 。 “我们光明正大谈恋爱,怎么了?”张林把我强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累积了多日的怒气开始失控。 “李俊伟,我真的忍你很久了……约你出去么不肯,打电话么不接,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么样……”我转过头,不跟他眼神接触。“我说过多少次了,这是学校,咱们得低调点。” “一起拉个手、吃个饭就高调了?那自习教室里拥抱亲嘴的那几对是不是都该上天了?!” “那能一样吗……人一男一女正常相处,咱们能比吗?”我也挺委屈的。 张林语塞,死死抓住我肩膀盯我看了一分钟的时间,直接把我给看毛了。 “你……” 我刚想问他又是哪根筋不对,突然两片温热的嘴唇就紧紧贴了上来。 我眼角的余光发现有人在朝这边看了,忙心慌意乱地推他,谁知那人却像是带着恶意似的死活不撒手。我情急之下,只得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张林退开半步,伸手摸摸自己的嘴,冷了脸道,“在武夷那会你倒是胆子挺大,什么都豁得出去。。。。。。现在怎么了,突然转性了?” 我看见他嘴唇上的血丝,知道自己刚才下手太没轻没重了,心里也忍不住后悔。 “对不起张林,我不是故意的。。。。。。” 他站在那里不说话。 过了好半天,他扬起头看着我道,“你其实还在为我去英国的事不高兴吧?” “没有。” “你嘴上不说,心里还怪我的对吧?” “跟你说了没有!” “我待会去跟系主任谈,交换生的事就算了。。。。。。” “你特么脑子有毛病啊!”我终于发飙了,“这么好的机会,别人争取还争取不上,你居然要放弃?!”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张林淡淡地回答道,“再这么下去,我都快让你给闹死了。区区一个交换生的名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子现在只想多活两年。” 我咬着嘴唇看着他,心里想这家伙真是老子肚子里的蛔虫啊。。。。。。我自个儿跟自个儿郁闷烦心了那么久,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他今天这一席话,却揭开了我俩之间的那层帘子,让我彻底看清楚自己内心的恐惧。 “我让你没安全感,的确是欠考虑了。”张林接着说道,“不过,你不用去管别人的眼光。。。。。。别人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俩好好在一起。。。。。。” “……” “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大,可有时候压力是自己给自己加的。。。。。。咱俩在一起不容易,我只希望你能开心点儿。。。。。。” “……” “李俊伟你失语啦?就我一个人说话,给点反应成不成?” 我的胸膛微微起伏。 ——大清早被这一顿丝毫没有甜蜜话、却结结实实的表白感动到想流泪是怎么个情况? “你真的愿意留下?”我问。 “不然怎么办?”张林无奈,“我可不想连拉个手都要用吵架解决。” 我突然就笑了。 张林没好气地看过来,一时想不到该怎么收拾我。 “好好好,我道歉。。。。。。”我笑着说道,“这回是我错了,你还是给我乖乖到英国读书去,以后我不闹你了。” “你确定?”他狐疑地看着我,一脸不信。 我走过去,把手交到他掌心里。 “行啦,上课去吧。。。。。。今天是陈教授的课,迟到不让进教室的。” …………………………………………………………………………………… 心里的结一旦解开,连天空也变得更蓝了。我牵着他的手走在路上,感觉像是踩在云端。 不再顾忌别人的闲言碎语,只活在当下——张林说了,咱们的日常,就应该是好好学习、天天恋爱。 寝室里那几个没女朋友的,苦着脸指责我大剂量虐狗。我两手一摊:老子干什么了? ——不就是早晚半小时电话粥、夜自习酸奶果冻牛肉干特供、周末约会看电影、某林30天不重样早餐ect。。。等等等等么? 还没等我说完,胖子已经跪下了。 “伟啊,咱就小范围内探讨下哈。这要是被洁绫知道了,让我照样来一套可怎么办哪?!” 我顿时有种大仇得报的解脱感。 ——心灵鸡汤怎么说的来着?报复一个人的最高境界,就是要让自己过得比他幸福啊,哈哈哈哈。。。。。。 第33章 匆匆那年(七) 周二下完课,张林在教室门口等。 虽然他的出现在人群中照例引起了一片回头率,但毕竟是一个班的同学,大家也不好意思当着我面说什么,都只是偷偷摸摸看一眼,然后另找地方吃瓜去了。 我走到他面前,奇怪地问:“不是约好了晚上小食堂一起吃饭吗?怎么这会儿又来找我?” “有个事忘了跟你说,”张林道,“你还记得我朋友的那个课题吧。。。。。。我俩帮忙填问卷调查那个?” “记得,怎么啦?” “咱俩评分符合入组标准,接下来可能要配合做点体格检查。” “啊。。。。。。”我黑线。 ——要老子给人当实验室小白鼠?开什么玩笑啊?! “我能不能拒绝?”我愁眉苦脸地问道。 “既然帮了就帮到底吧,”张林劝道,“现在搞一个课题也挺不容易的,关系到以后毕业论文评审呢。” “不是我不想帮忙,可上次那调查问卷也太特么诡异了吧!”我忍不住吐槽,“你朋友搞的什么课题啊,我怎么感觉像是特别针对我们呢?” “听说是一个Bigscale的人群性向研究。这不刚好知道我俩。。。。。。”张林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 ——靠,搞*基搞到声名远播了都! “他跟你关系很铁?” “啊。。。。。。是挺好的。” “有精神损失费么?” 张林无奈地看着我。 “上次不就给你说了嘛,课题经费紧张,都是靠志愿者。” (灰常好,还是免费的小白鼠。。。。。。) 说真心话,我是不想去的,只是单纯看不得张林那副为难的样子——这家伙一定是事先已经跟朋友面前把话说满了,现在要他中途变卦,估计拉不下脸来。 我只好叹口气。 “说吧,要我干什么?” “你肯了么?”张林的表情像是瞬间春回大地,放下好大一个包袱。 “是啊,谁叫老子是天使的化身呢。。。。。。”我瞟了他一眼,“先讲清楚啊,那种坑爹的调查问卷再也不做了!” “不会不会,就一些体格检查、血液化验什么的。” “啥,还要抽血?”(——真特么想当即反悔啊!) “是有关于性倾向与遗传的关联性研究。” 45 张林尴尬地解释道,“其实。。。。。。其实我还有一件事。。。。。。” 我的脑子“嗡——”地胀大三圈。 “能不能拜托您一口气说清楚,有完没完啊?” “就是。。。可能需要你父母也帮忙采个血。。。。。。” “What?!!” ——我终于暴走。 “张林同学,你是想让我毕业前出柜?” “不是的,。。。。。。” 我气乎乎地准备走人,被张林一把拽住。 “你别生气啊。。。。。。我保证你爸妈什么都不会知道的。” “什么朋友啊,这么死心塌地帮忙?”我愠怒道,“随随便便就答应人家,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他抓着我手臂的手慢慢松了,脸上的表情既落寞又复杂。 “李俊伟,对不起。。。。。。” 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这幅颓相,心里不由暗骂那神马朋友实在不是个东西。 又隔了一会儿,我态度终于还是软了下来,答应帮忙试试看。 “要不算了吧,太为难的话。。。。。。”张林说道。 “知道为难就好!”我瞪他一眼,“我也只能试试,我爹娘最怕打针吃药了,人金贵着呢。” “你。。。。。。”他看看我,欲言又止。 “不过,有件事我们得说清楚。”我转而正色道,“以后不准再搞这种突然袭击。老子的心肝儿是肉长的,经不起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放炮。” 他低着头过来拉我的手,像个做错事需要安慰的孩子。 我无法再板着脸继续喝斥,心里却涌上来股说不出来的不爽。一种阴郁的情绪整个攫住了我,沉闷到透不过气。 。。。。。。。。。。。。。。。。。。。。。。。。。。。。。。。。。。。。。。。。。。。。。。。。。。。。。。。。。。。。。。。。。。。。。。。。。。。。。。 当天晚上,我打电话给爸妈,撒谎(这已经是近期内第二次撒谎了)说学校组织学生免费体检,家长也可以参加。 “什么体检呀……”老妈皱眉道,“我和你爸单位每年都有体检的,3月份刚做过。” “哇,3月份做的?半年了这都!”我大惊小怪地说道,“不是说爸的胆固醇水平偏高嘛,应该再复查一下呀。” “复查啥哟,就高个0。1……”老妈连连摇头,“抽那几管子血,我几只老母鸡都补不回来。” “妈您这就不懂了,血脂和心脏病的发病率相关性多高呀……您二老岁数都大了,防病在于未然哪!” “真这么可怕?”老妈狐疑地问道。 “”当然……”我眛着良心继续忽悠,“而且您看这次机会多好啊,只有咱们大学的学生家长能享受,全部免费呢。” “那是!你们学校可是全国重点。” 老妈骄傲地提高了音量。 我内疚地想:这事儿差不多算是成了。 。。。。。。 挂上电话,我忍不住抽了自己一嘴巴。虽然不是什么道德败坏的行径,但毕竟骗了养育自己二十多年的亲妈,怎么想都是不孝哇。 张林打电话进来叫我一起晚自习,我推托说头痛不愿意下楼。 “怎么会头痛,吃药了么?”他问道。 “休息下就好了。” “不会是着凉感冒了吧?” “也许吧,谁知道呢……”我无比敷衍地和他一问一答,脑子里一片空白。 张林也听出我的情绪不对,于是便嘱咐我好好休息,挂了电话。 。。。。。。 第二天上午,我带着爸妈如约来到保健大楼抽血化验。 “俊伟,怎么人这么少,别的同学没有来吗?” 老妈奇怪地到处张望,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三人而已。 我心虚地挤出个笑,“大家都是排队等通知的,今天上午就只有我们一家。” 负责抽血的实验员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不声不响地低下头继续专注自己的工作。我被她从口罩后面射过来的清冷目光羞红了脸,体会到自己的无耻。 正尴尬着,走廊尽头又过来三个人。当先走在最前头的,老帅老帅一大长腿——竟然是张林同学率领他们一家到场采血来了。 我心里那个+&#@*%@&啊啊!! 尼玛老子就为了避开你们,特地上午请了假过来,这默契的力量也太TM强大了吧?!! 我这边手脚冰凉不知道怎么跟父母继续往下编,老妈就凑我耳边问了:“哎,那是你同学吧?” 我一机灵,正犹豫着如何作答才不会拆穿西洋镜,然而更狗血的事就发生了—— “请问您也是来体检的?”张林妈咪非常主动地过来搭话了。 “是啊是啊,都抽了好几管了……”我妈咪还在为那几只老母鸡也补不回来的血液感到遗憾。 两位大人相见恨晚,火速唠到了一起。 老婆都已经组队了,做丈夫的当然也不能傻站着。于是我爹跟张林爹另起炉灶、找了个地方开始social。 张林:…… 我:…… “你怎么给你家里讲的?”某男偷偷靠近了来问。 “学校免费体检……”我脑门的青筋直蹦。 “还好还好,我也是。”他大*大松了口气,元神归位。 “你那猪朋友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我咬牙切齿地问道。 “……” “你不说话也没用……等得空把丫揪出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 好不容易挨到把几位家长送走,实验员小吴拿着化验结果出来找我们。 “咦,你和我一样是Rh阴性血……”张林喃喃道。 我抓过他手里的报告单来看,果然这家伙的血型报告上也敲了个大大的蓝色“—”号。 “挺好挺好。以后我要出了什么意外,一个电话就找着血源了。”张林笑道。 “你就不能想点积极向上的?”我气不打一处来,“这种时候倒挺会惦记着我,怎么不找你那猪朋友去!” “哎好了好了,怎么气性那么大呀……”他微笑着过来哄我。 小吴实验员是个聪明姑娘,早就在一旁Get到气氛有些不对,于是非常知趣地退出虐狗现场。 偌大的走廊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今天有点像相亲会啊……”人一走光,某男果然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我脸一热,无言以对。 “看他们刚才相处得这么好,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张林缓缓说道。 (嗯嗯,老子也觉得很超现实……) “等咱们毕业了就告诉他们好不好?”耳边突然传来句石破天惊的话。 “……” (毕业即出柜?开什么玩笑?!) 我抬起头想嘲笑他几句,却被一双从如何角度看起来都无比真诚的眼睛弄慌了手脚。 ——今天真的超现实啊…… 我不禁在心中感慨道。 第34章 匆匆那年(八) 转眼到了12月底。 半夜里已经开始霜冻。大清早推开窗,蹦跶到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不出去、我不出去、我不出去……” ——当  46 然,这种想法一样是超现实的。 这学期的课程内外妇儿齐头并进,各位导师各有抓包手段。尤其是那位著名的“黑执事”外科张教授,手持花名册,一迟到就扣学分、几次下来能扣到你连妈都不认得。 每天起床前,我需得先在心中默念几遍希波克拉底誓言,然后看着手机月历上那个红色的小圈圈,才能找到足够的勇气爬去洗手间刷牙洗脸。 胖子这边已经早早备下了要送给女友的礼物。四四方方一盒子,外面包了花花绿绿的彩纸,也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宝。 哥几个有时候心血来潮问句“哎这什么好东西呀?”,这家伙便一副表情如临大敌,把盒子从床头挪到床尾,还拿根毯子罩住不让人看见。 ——是的,这个月就要过圣诞节了。 可是我的小圈圈并没有画在这里,因为12月26号才是张林同学的生日啊。 这家伙是个超级难送礼的人。认识了这么久,就没见他对什么特别感兴趣过。平时吃饭、买东西都紧着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吃东西“随便”、去哪儿看书“随便”、买什么款式的运动鞋“随便”,就连理发师问他要不要烫染也“随便”。 我赶紧在边上阻止了那位黄毛小哥的创意idea。 丫想把我男朋友整成时下流行的娘炮造型?没门儿!! 我跟张林说:“你先弄着,我去趟银行,一会儿回来找你。” 他点头称好。 我想想不放心,又道:“这些发型师都特别会忽悠人,千万别听他们的……你原来那发型就很好,剪短就行了啊。” 他再次点头。 半小时后我办完事回来,被高椅上那位卷发小鲜肉闪瞎了眼睛。 “我靠,不是叫你别烫嘛,”我目瞪口呆看着他,“还染个紫色,太特么招摇了吧!” “这叫午夜酷炫蓝。”一旁的小黄毛更正道。 我瞪他一眼,只问张林,“说吧,败家败掉多少?” 他摇摇头,一脸茫然地看向小黄毛。 “啊是这样的,定型加挑染一共1500。如果您办理会员卡的话,就可以享受3折优惠。” “卧槽……” “您别生气啊,我给您朋友用的都是法国进口药水,能保持一年内头发弹性有光泽。” (——就这点毛尼玛还保持一年?除非张林决定从现在开始扎辫子!) “那办会员卡多少钱?”我忍着气问。 “啊客人是这样的,基础会员卡预充值3000块,贵宾卡5000。” “……” “其实还是办会员卡划算,以后您每次来都是3折优惠哦。” 我简直无语,心说这什么世道啊?老子才跑开一会儿,居然就折损1500! 张林扯开塑料围布从高椅上下来,掏出钱包准备付账。 我忙一把拉住他,“干嘛呀你,说好我请客的嘛。” “我刚才一直在上网,根本没留心他说什么。这1500还是我自己来吧……”张林不好意思地说道。 “去去去,别添乱!” 我不由分说把他推开,回头跟黄毛理论。 “会员卡3000块是吧?行,就它了。” “好的好的,我领您去账台付款!”黄毛做成一笔业务,幸福感全写到了脸上。 我绷着脸把钱缴了,拿到手一张黑乎乎的磁卡。 “你这儿洗剪吹多少钱一次?”我问道。 “常规50元,如果是高级发型师做,那要150。” “全部三折对吧?” “啊…对……” 我满意地点点头,走回到张林身边。 “这卡里还剩1100多块,省着点花,足够我俩理发理到毕业……当然,如果您再来几次午夜酷炫蓝,估计就不行了。” “干嘛办会员卡呀,”张林皱眉,“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爸妈上次给我旅游用的,后来不是没花完么……”我无奈地说道,“再加上我平时的生活费,多少也还留了点儿。” ——这已经是我全部家当了,老实讲,不是不心疼的。 我原本的计划是用这笔钱给张林一个大*大的Surprise,毕竟上次他送我这么高档的耳机,我总不能过生日请他吃顿拉面那么寒酸吧。可谁知道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快,两人白天说好出来理个发,几千块钱就此瞬间就蒸发。 张林发了个红包过来要我查收。我知道他还在为刚才的事歉疚,便直接告诉他拉倒吧,这冤大头老子当定了,你那红包怎么来的、过几天还怎么退回去。 …… ——这算是个乌龙的小插曲吧。 其实,黄毛倒腾出来的发型还是真不赖的。 我从来没想到张林会这么适合微卷的头发,尤其是挑染了那几缕蓝紫色之后,整个人的气场也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 周五晚上六点半,我去体育馆找他。只见一众挥拳踢腿的跆拳道选手中,鹤立着位挺拔俊俏的青年,白袍黑带、面容沉静。 张林上前几步,先示范了一个侧踢。跟在身后的学员不得要领,试了几次姿势都不对。他也不着急,就这么一遍遍耐心地教,直到那所有人的动作到位为止。 边上几个打酱油的学生都拿看偶像的眼神盯着他,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穿着道服教课,真特么太帅了! 我在门口暗想:这3000大洋终归是物有所值……美色当前,精神的富足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对吧? 张林暼见了我,停下来跟我挥手示意。周边一群男男女女也跟着向我看过来,眼里充满了好奇。 我自知名声在外,不想引起围观,于是赶紧闪身到外面路灯底下站桩去。没多会儿张林跑了出来,一头麦浪似的卷发在暗夜中酷炫得耀眼。 “你来啦……我再有十五分钟就结束了,等我一下?” 我点点头,“你教你的,我自己在附近逛逛。” “不好意思啊,今天来了几个零基础的,刚好教练又不在,没法溜。” “你不用管我,快回去吧。” “好,那等会儿出去吃夜宵……” 他摸摸我的头,小跑着进体育馆去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既甜蜜又自豪。 刚才那些学员(迷弟迷妹们)是在用怎样崇拜的眼光仰视着他。这样优秀的男神竟然跟老子有一腿,是不是很值得放鞭炮庆祝一下啊…… 我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异常满足地在教室里假寐,整个身心因为这诡异的虚荣而感到无比舒适。 ——也许是太过于舒适了,以至于连和张林约定的时间过了也没察觉。再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以后了。 我暗骂自己白痴,急忙站起来往体育馆赶。 等到了地方,里面只剩几个学员在打扫,乌泱泱一群人早已走了个干净。 我拉住一个学生询问张林的去向,那孩子一脸懵懂地看着我说“学长十分钟以前就走了,要不你打他电话?” ——笨蛋!手机、手机! 我如梦初醒,赶紧掏出手机给他拨过去。 “喂?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你在哪儿呢?” “没关系,我  47 正好也有点事儿。要不你先回寝室,等下我过去找你?”听筒里传来张林温柔的声音。 “哦,好……” 我有点小失望,不过想着反正一会儿也见得着面,于是便乖乖往寝室的方向走。 一路上经过我校那片著名的“情人林”时,我忍不住顿足想起了往事。若干月前,某男跟我表白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清晰得好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我觉得好笑——这真的叫事过境迁。如今再回头看当时的情景,那种爆跳如雷、想提刀追杀的尴尬和窘迫早已不复存在了,心底只留下丝丝甜蜜。 我在空地上停留了片刻,掉转头刚准备走,突然被树后闪过的一片白色衣角吸引住了目光。 “情人林”路灯的光线一直很昏暗,像是特意体恤在此幽会的小情人们。12月的夜晚,想要罗曼蒂克的孩子们基本都躲进了室内,这天气还坚持出来谈情说爱,没有一定的意志力不行。 后来我常常想,如果那天他不是因为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脱下那身白色道服,或者是我耳朵背一点儿,可能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什么都不会发生。即便是避免不了最终的结局,但至少可以让我再愚蠢地快乐上几天。 然而,神奇的命运似乎已经决定,要在那个晚上赏我一记老拳,所以该看见的一定还是会看见、该听的也一定会听。 就比如—— “你这头发也太搞笑了吧,怎么还会闪光?哈哈哈哈……” “别扯,我头发都要被你扯没了!” 如此熟悉的声音…… ——我的心跳漏掉一拍,本能般的隐身到一棵香樟树后。 “……你大半夜拉我到这里来干嘛,冻冰棍啊?”娇俏的女声嗔道。 “我约了李俊伟,被他撞见你在不太好。” “撞见就撞见,有什么不好的?” “他这个人想法比较多……”张林道,“上次在武夷山已经闹得不愉快了,我不希望再有什么误会。” “你这样才更容易误会好不好!”韩秋华咯咯笑起来,“送个生日礼物而已,怎么搞得像偷鸡摸狗一样。” “你胡说什么……”张林应该是在皱眉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喏,这是给你的,生日快乐帅哥!” 树丛后面传来一阵熙熙索索拆包装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曙光女神”?!”张林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淡淡惊喜。 “就知道你会喜欢。。。。。。”韩秋华笑道,“这是奖励你的。老孔的课题多亏了你帮忙,他也让我好好谢谢你呢!” 第35章 匆匆那年(九) “都快被你们折腾死了。。。。。。”张林说道,“亏我还专门打电话给我爸妈,让他们坐火车过来。” “哎呀,知道你辛苦,”韩秋华哄道,“对不起了哥哥,保证没有下一次!” “相信你个鬼丫头才怪。” 韩秋华继续在那里拍马屁,张林的音量渐渐低了下去,最后还带上了点笑的意思。 “油腔滑调。。。。。。最近身体怎么样,没什么不舒服吧?” “没有没有,老健康了!”韩秋华笑,“不过要再这么站下去,明天肯定得感冒。” “嗯,那你赶紧回去吧。”张林犹豫了一下,又道:“李俊伟那边。。。。。。” “放心,接下来不会再有什么事麻烦到他了。”韩秋华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和老孔已经在着手准备综述,希望明年暑假前能发表。到时候也寄一份给你呀!” “我没兴趣。” “怎么没兴趣呢。。。。。。这就好比我和老孔写了部年度情感大戏,你和李俊伟同学是剧中第一男主角。哪有主角不屑看剧本的呀?” “你自己慢慢看吧,”张林淡淡地说道,“我现在只想清静,别再来烦我们就好。” 。。。。。。。。。。。。。。。。。。 隔着一排灌木,他们两个还在那里嘀嘀咕咕。可我已经全然听不进去了,脑子里只想着那部“年度情感大戏”。 我心神恍惚地从树后离开,脚下虚浮无力,竟被颗小石块绊了个咧趄。 灌木丛后的谈话突然静止——像是有人在侧耳倾听。 不过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撒开丫子玩命地跑,连方向都不辨。冷风从胸口呼呼灌进来,暂时封住了某种痛苦的认知。 。。。。。。 我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回寝室的。总之胖子看到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因为他很快就冲过来把我扶住,连手里的那桶老坛酸菜面也顾不上了。 阿毛好心地把手上的暖宝宝塞进我罩衫——一股暖意慢慢扩散到全身,我终于找回了部分清醒的理智、舌头好像也能够重新在口腔里转动了。 “卧槽伟*哥,你这是遭遇什么人生打击了?!”胖子大惊小怪地嚷嚷道。 我茫然看看他,像是没听懂。 阿毛使个眼色,制止了胖子继续呱噪,转回身来问我肚子饿不饿。 饿么。。。。。。 正在我潜心思考这个世纪难题之际,传呼器喇叭里响起了宿舍管理员大爷苍凉的呼唤—— “208李俊伟同学。。。。。。李俊伟在吗?李俊伟同学有人找。。。。。。” 寝室楼扩音效果天下第一,估计3号楼的全体人员都已经知道我李俊伟今晚有访客了吧? “伟*哥,你不下楼看看吗?”阿毛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呆滞地摇摇头。 5分钟以后,身边的手机突然欢脱地震动起来。我看也不看,直接把它调了静音塞到了枕头底下。 阿毛和胖子面面相觑,大概Get到了点状况。 “伟*哥,你和张林又吵架啦?”胖子试探地问。 我低头想了想。 “其实你们有没有觉得我智商很低?” 阿毛和胖子再次交换了下眼神,不确定是否该接我这句话。 “伟*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阿毛担心地问道。 我心想,这种事要怎么说出口呢。。。。。。说老子初恋没经验,被男票当人情送给前暗恋对象当实验室小白鼠了?人家有脸听、我也没脸讲啊。 ——“伟*哥,你别生气啊。张林那小子怎么招你了?告诉我,我帮你抽他去!” 两个人四只手过来紧紧勾住我肩膀,我这才下意识地惊觉自己竟然在浑身发抖。。。。。。 好半天,我将他们轻轻推开,脸上挤出点笑容。 “谢谢啊。。。。。。我没事的。” “要不先打会儿游戏?胖子今天刚升级了装备,挂他的号上去爽一把?”阿毛那语气跟哄小孩子似的。 “就我今天这状态,上线也只有找扁的份儿。。。。。”我拍拍他肩,“你们别理我,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靠,这臭小子居然还没走!” 胖子站在窗前惊叫了一嗓子,我的心又是一沉。 阿毛皱着眉跟过去看,一边数落胖子道,“别管他了,没见伟*哥不高兴呢嘛!” 我倏地站起来,说了句“我去去就来”,扔下两位已 48 经懵头转向的室友,急匆匆往楼下奔去。 。。。。。。。。。。。。。。。。。。 昏黄的路灯下影影绰绰站着个人,蓬松的羽绒服底下露着半截白袍子,腿上也是白色单裤,一看就是临时裹了件外套跟人跑了的。 我下楼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好要跟他说什么,以至于见了面像傻子一样,看着对方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只是那种熟悉的、即将和这人分手的感觉再次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我只能拼命控制自己暂时不去想它。 对,先不去想它!毕竟几个月前,这个人还说过毕业就要跟父母坦白,说要和我一起做很多事。。。。。。 ——不过也是这个人,刚刚把我送给了韩秋华做课题、写综述,作为他俩“友谊”天长地久的见证! 。。。。。。 我久久地望着他,脚怎么也迈不出去。 张林慢慢走过来,在离我1米远左右的地方站住不动了——听说这是刚好够友好交谈、却又不至于太亲密的距离,十分符合我俩当下的关系。 “你。。。是不是知道了?”他无比艰难地主动开了口。 我很想反问他一句“知道什么?”,然而此刻已是心潮澎湃到无法自抑,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盯着地面,双手攥拳。 “你刚才跑开的时候,我看见你了。。。。。。” 张林轻声地说着话,不知是在解释、还是单纯讲给自己听。 我抬起头,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表情看着他。 “你特地来一趟就是想告诉我,刚才你看见我了?” “不是。。。。。。” 现在要张林说句整话真的是太困难了。每一个字都得斟酌半天才能出口,好像在对质什么不得了的法庭审判员。 “你不说是吧,那我来说。。。。。。” 我深吸了口气,感觉那冰冷的夜风在胸腔里野蛮地冲撞。 “你和韩秋华之间怎么样是你俩的交情,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不过,被人当猴耍的感觉我一点儿也不喜欢!” 张林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你是高手,我是白痴。我俩的段数差得太远,这样勉强在一起,对谁都不好。不如……不如趁早散了吧。。。。。。” ——明明是想平心静气地把话说完,可不知为什么,说到最后我的鼻子还是酸了。 张林叹了口气,终于抬起头面对我。 “我跟你说帮朋友忙、搞课题,这些都是真的。。。。。。没提秋华的名字是怕你多想,绝没有骗你的意思。” “……” “我承认,这件事是我的错。你有气尽管冲我来,只是不要随便说分手。。。。。。” 我无言地重新看向地面,仿佛满腔的愤恨和不甘都在脚下这片水泥地上了。 “李俊伟,你别这样。。。。。。”张林走过来拉我了,“咱还有张1000多块的会员卡没用完呢。你要是跟我分手,我找谁一起理发理到毕业啊?” 尼玛。。。。。。 我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F开头的常规用语,意志却再次软了下来。 (——没出息的东西,活该你被人骗!一点儿自尊心都没有呵?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张林伸臂把我抱住。 “我刚才看见你跑开,心里其实挺乱的。”他将头埋进我的颈窝,吸气。“我一直在想”完了,我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 “……” “最近好像一直在跟你道歉。。。。。。我这人是不是挺招人烦的?” “……” “你要不愿意搭理我就甭搭理,可是先别分手好吗?分手了就连补救的机会都没了,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还以后?”我失笑,“今晚老子都想自尽了。。。。。。就这智商,未来特么堪忧啊。” 张林轻轻放开我。 “那就当是给个观察期吧。。。。。。如果接下来一年我还那样,你就直接把我甩了,再找好的去。” (嗯,接下来一年。。。。。。意思咱在中*英两国远距离观察??) 张林一如既往地抱歉,我也就一如既往地听。 心底的爱意仍在,心却渐渐凉了。 这种情况就好比说—— 如果此刻有个坏人拿着刀冲过来,我一样会把他先推开、换自己挡上去送命。但若是大家都平安无事、岁月静好,我却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继续下去。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谈个愉快的小恋爱,和周边所有认识的人一样,今天你撒撒娇、明天我吃个醋啥的。然而张林给我的考验未免有些太沉重了,超出了我能力的范围。 人对于谎言和抱歉慢慢都会免疫的对吧? 所以我也不例外。 第36章 匆匆那年(十) 到了大三,医学院的孩子们渐渐开始接触半临床的工作了,通常的做法就是上午上半天课,下午去附属医院见习。 到了咱们这一届,学校在D县又开出来一个分部,每个班给了几个名额,希望鼓励大家毕业后去那里工作。 D县地处S市郊区,没有地铁和直通车,坐长途汽车来回需要四个小时。为了方便学生出行,当地的附院专门辟出来一栋职工楼,让医学生们可以就近住宿。 可即便是这样,大家还是应者寥寥。 医院附近是一排排乡土气息的平房。没商店、没影院,唯一能找到的购物中心是那种有个阿姨坐门口收钱的家庭超市。 从宿舍走到医院要花20分钟,如果你怕累想坐公车,那请先步行10分钟到车站。 去到最近的商业中心只有打的——当然,你也可以骑个自行车慢悠悠地晃过去,顺便欣赏一下沿途广袤的油菜花地。 在安逸舒适的大城市里住惯了孩子们哪受得了这个。尤其是某些处于热恋期的同学,那必须是坚决抵制。 “……先声明啊,老子死也不去!” 熄灯后,胖子躺在床上开始哀嚎。 “尼玛有这么操作的么?一周只给见一次面,这是逼着洁绫甩了我呀。” “你也不要那么悲观嘛……”阿毛好心劝道,“一个寝室只要出一人就行了,大不了我们几个单身的去呗。” “为啥要歧视单身啊……”贱男也哭了,“听说那旮旯没wifi没网吧,学校里除了男学生就是男医生,我要怎么熬过一年啊啊!!” 身为单身狗的小强忙也跟着连声附和。 阿毛在黑暗中脸一垮,“那要不……要不我……” “你们别欺负老实人,我去就是。”我说道。 黑暗中突然一片安静。 半天之后,胖子期期艾艾地说道,“还是我去吧……我那个。。。脂肪层厚,出门没地方买饭,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小强也说,“突然想想,在市里呆久了的确也有点无趣。现在正好有机会让我远离尘嚣、去体会下小县城的风土人情也挺不错的……” ——五分钟前还嫌弃成那个样子,现在又都抢破头想去。同学们,要不要这么刻意啊? …… 第二天,我主动找辅导员敲定了去D县见 49 习的事。按照规定,第二周就要去分部报到。 大伙儿看着我在寝室里打点行李,都有些愁云惨淡。 “伟*哥,你就这么走了啊?”胖子恋恋不舍地问道。 “舍不得么……那就请我吃饭吧。”我一边把床上的干净衣服装箱、一边与他开玩笑。 “怎么感觉好像再也见不着你了呢。”他不无心酸地揉揉鼻子。 “呸!”我说道,“什么见不着,明年不就fulltime进临床了嘛。” “那至少也得有小半年了吧……”胖子叹道,“咱学校也真是,非要跑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设分部。” “支持城乡建设,人人有责嘛……”我笑了,“喂,我走之后,电脑暂时归你……不过先说清楚,不准下小黄片。要再像上次那样把我系统搞崩溃了,回来给我赔台新的!” 胖子大喜,连连点头称是,转瞬就把那点塑料兄弟情抛一边儿去了。 …… 衣服、铺盖整整拖了两大箱子。 我感觉自己又回到当初刚进大学那会儿。只不过上次是父母送,这次是同学送。 阿毛帮我叫了辆车,临走前拉我走到远一点的地方悄声问,“去D县的事你告诉张林了吗?” “还没呢,”我说道,“一会儿搬完家,我给他发微信。” “你俩也真是……”他摇摇头,不说话了。 …… 挥手与同学告别,我启程前往新的住所。 一路上楼房的高度渐渐低下来,两边人行道上黑鸦鸦的人头也开始稀少了。 我侧头看向窗外,已经能在屋顶上找到一大片的天空——尽管那颜色是灰朦朦的,并不叫人喜悦。 到了地方,我从车上卸下行李,找到宿舍管理员拿钥匙。 我的寝室被安排在4楼,没有电梯的老式公寓房子,平时是供给医院的外地员工和研究生住的,条件可想而知。 我哼哧哼哧拖着行李箱往上走。沿途碰上个皮肤黝黑的男生,看我吃力的样子,主动提出来要帮忙。 “你是新来的吧,是住院医还是研究生?”他问道。 “都不是,我才大三,是来分部见习的。”我回答道。 “看着倒挺成熟,才大三啊……”男生笑了。 我在上面走,他在下面帮忙托着底,两个人很快就把行李搬到了402门口。 “咦,这么巧,你也住这间?那咱们以后是室友咯……”男生过来跟我握手,“我叫江志杰,今年刚来的住院医,请多指教。” 我赶紧也把手伸过去,“哦,我叫李俊伟……刚才谢谢了。” “没事的,”江志杰不甚在意地说道,“我赶着去医院上班,就不陪你进去了。” “好。” “你的床在靠右边的那个位置……不好意思房间里比较乱,我不知道他们还安排了别人来住……晚上回来我一定好好收拾。” 他跟我道了别,转头匆匆离去。 我用钥匙打开门,房间内的视觉冲击果然很震撼。 地板上凌乱地散落着几双袜子和拖鞋。靠窗口那张床简直就是个私人小办公室,手提电脑、方便面扔得到处都是,被子和枕头也都还维持着主人刚起床的样子。 右手边那个号称是我的床位。 我转头看了看——还好,只不过床垫不见了而已。 这样晚上也没法睡觉哇,于是我只好回到楼下再跟宿舍管理员反映。 最终,老太太从储藏室翻出来一张被弃用了N年的床垫,掸掸灰就叫我拿走。 我一看也没得挑,只得硬着头皮再哼哧哼哧把床垫儿拖上楼。 好歹搞定了寝具,我开始撸起袖子搞卫生。 厕所和马桶是重灾区,我拿刷子刷了好半天才勉强下去一层垢。这事儿我是最无法将就,搞得不好,会直接导致老子便秘半年。 忙活了整整一下午,我瘫倒在床上几乎不想动弹。猛然觉得肚子饿,这才想起居然把早、中饭都错过了。 我给自己鼓着劲儿重新站起来,去楼下买盒饭。然而更悲催的事情发生了—— 宿舍楼周边是一片民房,不要说小饭店了,连生活最低标准的便利超市也没有。 我听着肚子唱奏鸣曲,垂头丧气回到寝室。终于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拆了一包江志杰珍藏的红烧牛肉面。 …… 晚上7点,江住院回到房间,打开门竟一时没敢进来。 “靠,这还是我家么……” 我忙过去打招呼,说不好意思,我初来乍到没找着饭馆,所以把你的方便面给吃了。 江志杰乐了。 “别呀,我该倒欠你工钱啊……收拾得这么干净,我都没地儿下脚了。” 大家站着又客气了半天,这才各干各事。 我掏出在裤兜里已经震动了半天的手机,果不其然是张林打来的。 我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接起来。 “喂,李俊伟你在哪儿呢?!怎么搬家也不跟我说一声?” 听筒里劈头盖脑传来一阵质问。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那里的地址是多少?我待会过来。” “别发神经了,现在都几点啦……”我无奈地说道,“我今天忙了一天,马上就要睡了。” “你睡你的,把地址先告诉我。”这家伙仍旧不依不饶的。 我被缠得没办法,只好报给他。 说是要睡觉,可心里又想着万一这家伙真的跑来怎么办,所以我只好睁着眼睛等。 幸亏这个新室友倒是很健谈,我一边跟他聊着闲话打发时间、一边心神不定地留心挂钟上的时间。 “你在等人啊?”连江志杰也察觉到了我的精神恍惚,忍不住开口询问。 “哦……待会可能有个朋友来看我。” “咦,你在D县也有朋友?” “不是的,他从市区过来。” “是女朋友吧?”江张杰了然地笑了,“这么远还赶过来,感情真不错。” 我很尴尬。大家才刚认识,有些话也实在说不出口。 正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江志杰马上从床沿上站起来。 “哟,大概你女朋友来了。” 我脸红了,“不是我女朋——” 话还没说完,江志杰已经热情地走过去把门打开了。 “请问,李俊伟是住这里吗?” 江志杰没想到外面竟站着个男的,脸上的表情明显呆愣了一下。 我赶紧奔过去解围。 “江哥,我带我朋友出去转一圈,你忙你的……” 我不由分说拉了张林就走,连脚上的拖鞋也没来得及换。 “江哥?”张林皱眉看我。 “我新室友,人挺好的。”我简单和他介绍了下。 “才认识他多久,就知道人好?”张林一脸的不爽。 我不愿跟他做这种白痴的对话,只问他,“叫你别过来,等会儿怎么回去啊?” “不回去了!”——这明显是赌气了。 “你明天不上课啦?” “我还没问你呢……搬家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下他可来了劲了。 “……我今天下午去寝室找你,胖子才跟我说的。我是你什么人?男朋友的行踪还得外人来 50 通知我?!” “我本来想跟你说的,后来给忙忘了。”我微微侧过头,不愿与他正面交锋。 张林沉默了片刻,忽然从背包里拿出个袋子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诧异地问他,手却没动。 “今天是我生日,请你吃蛋糕……”他犟着脸道。 我的眼圈突然红了,万幸在黑暗中没有被发现。 “——我来,其实还有件事要给你说……” 张林看看我,表情有点犹豫。 “我刚接到院里的通知,咱们这批交换生可能春节之前就要走,我大概……不能陪你过年了。” 第37章 匆匆那年(十一) 所以你看,神奇的命运之神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在你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跟他相处的时候,突然就不需要相处了……再过个几天,就算你想看看现场版的张林、或者再听一次他高保真的撒谎,都是不能够了。 所以这种情况下我该做啥呢? ——是说“哦知道了,好好学习、慢走不送”,还是直接扑到他怀里带感地哭一场? 两种好像都不太适合我啊…… “你几号走?”我问道。 “1月16号。” “上午下午?有人送你么?” “上午10点的飞机……我爸妈可能会来。” 张林紧紧盯着我。 “那你呢,你来不来?” “我上午有课。” “那天是礼拜六……”他不高兴了,“连问都不问就说有课,压根儿没想去吧?” 我暗暗叹了口气。 ——这家伙说得还真他么对,无法辩驳啊…… “你爸妈都在,我去干嘛呀。” “他们又不是没见过你,有什么好怕的?” “还是算了……等下次你回来的时候我去接你。 “——等我回来……” 张林喃喃自语了一句,突然就不再杠了。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9点多了,快回去吧。别耽误了明天的早课。” “哼……”他自嘲地笑了声。 “你是故意申请来这边见习的吧?李俊伟我真是服了你……好样的,绝对的实干派!想好了要分手就坚决贯彻到底。” “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最清楚!” “……” ——最近这家伙有点像学龄前儿童,要什么东西基本靠闹、闹不到就跳。 可我毕竟不是他的亲妈,我也是能闹能跳一大活人,而且脾气来得有理有据。 “你是怎么来的?坐公交还是打车?” “……” “这么晚了,公交车间隔时间很长。要不还是打车回去吧。” 我掏出手机准备叫滴滴。 张林突然扬起手里的袋子,狠狠砸向地面! “啪——”的一声,盒子整个碎裂。 蛋糕分崩离析,散落得到处都是。奶油从袋口喷出老远,在黑乎乎的水泥石板上开出来一朵朵小白花。 ——那个我所不太熟悉的、充满戾气的张林又出现了。 他两手插腰,背转身去,像是在拼命克制某种情绪。 我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缓缓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了他。 两只手搭到腰间的时候,张林的身体明显震动了一下,就势拉着我的手牵到前面紧紧握住不放。 “过生日不要发脾气……”我把脸轻轻靠在他背上。 我俩在昏暗的无人巷角站了好久,一直等到张林的呼吸重新稳定下来。 “我今晚不想回去了……这附近有招待所吗?” 我简直哭笑不得。 “你可算问对人了。我今天连个饭店都没找着,还偷了人家一包方便面呢。” “那你们寝室楼有空房吗?能凑合一晚上就行。” 我低头想了想。 “算了,还是上我那儿凑合吧……待会我跟江哥打个招呼,咱俩挤一挤、或者我睡地板。” “还是我睡地板吧……”张林道。 我让他在原地等,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楼跟江住院商量。 “行啊,没问题!” 江哥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乐于助人。 “——这么大老远来一趟,饭吃了没有?” 我刚想说吃过了,突然记起件事来。 “江哥,你能再借我包方便面么?” “行啊……”江志杰一指角落里的书架,“都在那上头呢,吃多少自己拿。” “谢谢啊,我下次一起还你……” 我走过去挑了包看上去最高档的,拿电水壶先烧上水,然后到楼下把张林叫上来。 这家伙一进门就跟江志杰说“不好意思,打扰了”,看上去真是礼貌又有教养,和刚才巷子里摔蛋糕的简直不是一个人。 我把沐浴液和毛巾塞给张林让他去浴室洗澡,自己则到桌子边上准备泡面。 床已经铺好了,可是只有一床被子,想想1米80那大高个儿,总感觉有点青黄不接。 张林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正赶上我跟江志杰借被子,他一个箭步过来就把我给拉住了。 “江哥谢谢,不用了。我跟俊伟挤挤就行。” “不是说好我打地铺嘛……”我有点犹豫地看看他,“一床被子两个人睡太窄了,夜里会冷的。” “不会的,你别管了。” 我无法,于是给他指指桌上的陶瓷大碗,“快去吃面吧。刚给你弄好的,不吃就沱了。” “咦,还有面?” “过生日么,总得意思意思像个样子……”我尽量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心却在砰砰跳。 张林看上去似乎是很高兴,但碍于外人在场又不好表示什么。两人在床边尴尬地站了十几秒钟的样子,江哥抬头朝我们这里望了一眼。 …… “快去吃呀。” 我忍不住轻轻推了他一下,那人总算动了。 我打包的东西还没全部归位,筷子一时半会也找不见,只好拿了把叉子给他用。 张林换了件圆领T恤,捧着碗站在角落里稀溜稀溜吃得很欢。我脸有些发热,转回身到行李箱那边,取出一个包好的礼物递给他。 “给你的……生日快乐。” 张林愣了下,迟疑地接过来。 “我今天要是不来,你还打算给我吗?”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淡淡地回答道。 “所以我今天来得太特么及时了对吧?!”他笑了。 …… 熄了灯,张林终于正大光明上了我的床。只不过是地方实在太小,只好一人床头、一人床尾,互补着睡。 黑暗中,一只手轻轻搭住了我小腿,拉着它滑进了某人的衣服里面。 我满脑子都是刚才他穿的那件圆领汗衫,只觉得自己的脚掌极慢地划过肌肉线条分明的腹部、喉结,一点一点继续往上。 强烈的刺激像电流一样从腓肠肌传来…… 我下意识踡缩了一下,但下一秒腿被抱得更紧了。五个脚趾头上有清晰湿润的触感,像是被人温柔地han在了口中。 ——这家伙今晚是要闹死我了!! 我无比辛苦地抵抗着身上一阵阵狂热的躁动……然而该兴奋的地方终究还是管不住。 张林悄无声息地钻进被子里,开始为我“服务”。 一片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到那两条无处  51 安放的大长腿已然从床头戳了出来,紧贴着我的脸轻轻摩擦。 我也是第一次领教到,原来这种事还可以这么操作的。看来只要人对、情绪对,时间场合什么的都无所谓呵…… 我双手死死抓住chuang单,生怕被隔壁床的江志杰察觉什么端倪。 尼玛今天才刚搬来的新室友,第一晚就给他上演限*制级大戏,是不是很滋意、很狗血的人生啊! 张林弄完了我,自己也压抑着躺回去喘气。我哆嗦着侧过来冲墙睡,背上汗津津一片,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我回想起自己这几天干的事儿,还有再之前的那些,总体的感觉就是上了张林这条贼船好像下不来了。 …… 第二天早上5点多,我送他去最近的公车站。一路上闷着头往前走,都不怎么敢跟他眼神接触。 一开始,张林还能很克制地默默跟在边上,可等到了候车亭,他立马就忍不住了。看看四下无人,一把把我拉进怀里亲吻,像是欲求多不满似的。 我心想,亲吧亲吧,下次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远处,一辆公共汽车缓缓驶来。 张林把我推开一点,压在耳根子边上说,“我先走了,晚上过来找你。” 我愣住了。 ——这家伙睡醒没?还在开启校园恋爱模式哪?! “不就来回四小时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满不在乎地说道,“以前我高中住校离家远,一礼拜逃回去几次还坐火车呢。” 我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先回去查下汽车时刻表,只要算好时间,问题就解决了……”张林道,“还有半个月我就走了,怎么也得抓紧再多见几次啊。” 汽车在跟前停下,打开门。 张林抱抱我,转身跳上车。 我隔着玻璃窗与他对视,直到车开出去很远也没离开。 ……………………………………………………… 下午见习一结束,我就忙着打听附近的饭馆和娱乐场所。张林晚上要过来,总不见得俩人再吃方便面吧?而且老往寝室带人也不是个事,江哥嘴上不说什么,时间长了一定会不乐意的。 我把月历上剩下的双休日都仔仔细细用红笔勾出来,然后盯着这些红圈圈发呆。 ——加上元旦,一共还有两星期……还有两星期,张林就要飞走了。 正在我出神的时候,手机提示有新消息进来。我打开微信一看,张林传了张照片过来。 照片上是一本微微泛黄的诗集,屝页上已有人题了字,可原来那1980年的时间那部分却被人用黑色墨水笔划了去。改成了—— “林,2018年12月20日20时23分,此刻到永远。” 我脸一红。 ——那是最后一次吵架前我给张林准备好的生日礼物。 手头的钱都拿去充了美发会员卡,实在囊中羞涩。想来想去,只有这本跳蚤市场5块钱的二手诗集还比较能反映我的诚意。 我当时是真的以为可以“此刻到永远”,谁知道仅仅几天后就因为课题的事和张林闹得不愉快,险些当场分手…… 如果张林昨天没来找我,这本书我原本是不准备再送出去的了。可他偏偏来了,还在我面前失控地砸了蛋糕。 那句话怎么说的?没有爱哪来的恨。 于是我开始相信,他心里应该还是多少惦记着我的,哪怕这份惦记远远赶不上对那姓韩的女孩…… 我在对话框里贴了个笑脸,表示来信已阅。 然后我就一直等啊等,张林始终没有回复。 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就在我差不多要把这件事抛到脑后边儿的时候,手机突然“叮——”的一声响。 我拿起来一看,在滚动条的最下方出现了三个字—— “我也是。” 第38章 匆匆那年(十二) 在这最后的15天里,张林帮我换了个床垫(原来那个丢在仓库里久了都是尘螨,把我身上咬了一片疙瘩)、买了一堆足够我吃到地球毁灭的零食、最后还去了趟宜家,给我弄回来个小书柜。 我跟他说别浪费钱了,再住半年不就回市区了嘛。可是张林坚持要买,还叫我千万对得起他这份儿银子,以后他不在身边,别只顾着贪玩、荒废了学业。 我很讨厌听到他常把离开的事情放在嘴边。每次一提起,就好像倒计时“嗒嗒、嗒嗒”在耳边响个不停,让我无心再做其它任何事。 张林现在每天一下课就往D县赶,差不多晚上七点到,在我这儿待上两三个钟头,再坐十二点半的末班车回去。 我不知道他具体几点能上床睡觉,反正问了也不肯说老实话。但根据他每天来时携带的两个淡淡的乌青蛋子来看,睡眠质量着实堪忧。 他笑着跟我说:这不算什么,睡觉以后可以补。当前的priority是跟男朋友约会,这是多么光荣而伟大的任务啊! 要说这是约会我也只能呵呵。 几天来除了图书馆就是医院食堂,约会约成这样,是不是给广大恋爱中的男女青年树立了一个很不浪漫的榜样呢? 可人家张林同学又说了,学生期间最重要的就是书要读好。以后咱们一出柜,你看那些家长啊、老师啊,谁都没有话说。 ——为什么呢?因为咱们优秀啊! 这世界上对gay的误会已经够多了,咱们要开创一个新纪元,让那些人都知道,有些事根本就不矛盾,不娶妻生子,一样可以把人生过得很精彩。 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我的确被鸡血得不要不要的。仿佛大好前程正在向我们招手、仿佛全世界都即将向我们撒花。 然而第二天醒来,我的床头依旧是那堵不停往下掉漆的灰墙,还有枕边叉叉越打越多的月历翻页。 ………… 元旦节到了。 三天小长假说长不长,没法去太远的地方旅行。 张林问我想去哪儿,我也没个准主意,内心深处其实只希望找个地方跟他在一起待着,哪里都可以。 除夕那晚,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提着大包小包在车站足足等了一个钟头,结果被告知回市区的公车临时取消了。 我十分郁闷没有让张林来接我,于是只好拎着东西返回宿舍楼再作打算。 刚推开402的门,只见江哥一声不吭地迎头冲了出来,两只眼睛直愣愣的布满了血丝。 我吓了一跳。 刚才走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的呀,不过才离开一个多钟头,这到底是怎么啦? 我忙想拉住他问情况。没想到手才轻轻碰到他胳膊,江哥突然咧趄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江哥——” 我心惊胆战地冲过去扶他。 江哥身上软软的人又沉,我拎也拎不动,只能勉强拉他在楼梯上坐着。 “出什么事了?!”我急问道。 江哥精神恍惚地看着我,“我爸被人撞死了……”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去医院……”他拉着栏杆要站起来,可那姿势实在叫人担心。 52 我以最快的速度打开寝室门,把手里那些累赘“乒呤乓琅”全部扔进去,然后跑回来扶着江哥下楼。 “哪家医院啊?叫车了没?!” “叫了,在门口。”他总算振作了点精神。 到了楼下,果然已经有辆轿车在等了。 我把他送上车,左想右想还是不放心,于是也跟着一起坐了进去。 “西城医院,麻烦快点……” 江哥的声音有些发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却不知道焦点在哪里。 轿车在滂泊的雨势中撒开野飞驰起来…… 我心情忐忑地关注着身边的人,生怕他情绪失控出什么意外。然而江志杰就这么安静地坐着,既不解释、也不掉眼泪,像是根被抽空内芯的榆木疙瘩。 到了医院,我跟着江哥心急火燎地到急诊接待处询问情况。 “姓名、性别、年龄?”护士板着一张机器人的脸,刻板地重复这个每天都要重复一千遍的问题。 “江献忠,男,75岁……” 江哥的表情看起来就快要崩溃了。 我连忙对护士说,麻烦您快一点儿,人命关天呢! 护士抬头冷淡地看我一眼,“来这儿的都人命关天,不然上急诊干嘛。” 我瞬时间Get到了医*闹者的心情,这世上有些嘴还真是欠收拾啊! 护士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突然愣了一下。 “是叫江献忠么?” “对!” “车祸送进来的?” “对,请问他人在哪儿?” 护士深吸了口气。 “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叫江献忠的病人,一小时之前救护车送来的。目前……已经宣告临床死亡了。” ——我僵硬住不能动弹。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原来人真的没了! …… “请问他人现在在哪里,送太平间了吗?” “哦还没有,在3号观察室,就等着你们家属来了。 “好的,谢谢。” …… 我很佩服江哥。 在这样的心情下,他居然还能镇定地问清楚一大堆问题,然后不需要任何帮助就走进了停放父亲遗体的房间。 我没有跟进去。 这样私人的场合,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合适。更何况,我本人也还处于无比震惊的心情当中,需要时间来缓和一下。 “叮铃铃——” 裤兜里的手机响起来了。 我像是突然被拉回到自己的空间,这才想起来出门前忘了跟某人报备。 “喂,你在哪儿呢……”电话里传来张林的声音,语气听起来似乎很焦急。“是不是雨太大困在路上了?” “啊,没有。”我振作了下精神,“我这儿出了点事……江哥他爸爸被卡车撞了,我在医院陪着他呢。”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 “怎么回事?” “酒后驾车……” (——尼玛这世界上不负责任的混蛋为啥这么多?当初驾照都是怎么考到手的?!) “他爸情况怎么样?”张林问道。 我偷眼瞅了瞅3号观察室,里面还是一点儿没动静的样子。于是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老先生刚刚过世……我现在不能走,得看着江哥。” “你们在哪家医院,要不我过来吧。”张林道。 “别了……我在D镇的西城医院呢,离太远了,你过来不方便。” “那需要我帮什么忙吗?”他又问。 ——唉,这种时候…… 我忍不住苦笑,“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帮忙,脑子里乱着呢。实在是太突然了。” “他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 “好像听说是有个弟弟,在外地上大学呢。” “明天就元旦了……”张林轻轻叹了口气。” “嗯。” “那你好好陪陪他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我原本还想……唉,算了。” 我挂上电话,心里寻思着张林没说完的话。这家伙原本是想跟我出去玩的吧?可惜现在计划要落空了。 …… 又等了会,依旧不见江哥从里面出来。边上过来个小护士,尴尬地问我能不能把死者移送太平间,说是急诊的病人太多,侯诊室不够用了。 人活一世,到了生命终止的时候,总得给活人让地方吧…… 我嘴里答应着她,只好万般为难地进到房间去劝江哥。 ——推开门,只见前方推床上平躺着一个人,从头到脚都被白单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大概就是去世的老人了。 江哥瘫坐在墙边,平时开朗爱笑、精气神十足的一条汉子,此刻竟像是丢了魂魄似的一言不发。除了眼角有液体不断地往下淌,全身上下安静得宛如一尊雕塑。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哥,咱们送叔叔去太平间吧……医院来人催了。” 江哥动了动,木然的眼神终于慢慢聚焦到我脸上。 “太平间?”他嘶哑着喉咙问了句。 “嗯,人已经去了,一直这样放着也不太好……”我勉为其难地劝解道。 ——总算,那边微微点了点头。 我根本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走到观察室门口叫医院的护工过来抬遗体。 江哥全程沉默地跟在后面,脸上的两道泪痕渐渐干了,心大概也麻木了。 …… 料理好老人后事,江哥从太平间出来,突然对我说:“你见着刚才那个卡车司机了吧?我要告死他!”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凶恶怨毒的光亮,分明已不再是我平时熟悉的那个人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劝他才好。 酒后驾车撞死人这种事,法律上不晓得会怎么判。不过想来无非也就是吃几年牢饭,再怎么样,死去的人肯定是回不来了。 江歌沉浸在骤然丧亲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我也只能陪着他在医院急诊室的走廊里坐了个通宵——直到天蒙蒙亮、晨曦从东方的地平线上悄然升起。 第39章 匆匆那年(十三) 说好的元旦出行计划就这样在一片愁云惨淡中泡了汤。 江哥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家里也没什么长辈能帮着操持。他弟弟收到消息连夜坐火车赶回来,兄弟俩抱头痛哭。哭完了又想起来总不能一直把老爹留在医院停尸房啊,还得赶紧准备下一步。 几天里我忙着帮他俩料理老人的后事。三个没经验的臭皮匠、也能顶个半个诸葛亮么,于是跑了不少腿,磕磕绊绊总算把火葬场、殡葬公司之类的都联系好了,定下大礼的日子就在一个星期后。 人家弟弟来了,我很自觉地把床铺让出来,收拾东西滚去招待所住。 掰着手指头算算日子,还剩不到十天张林就要走了。学校给了他们这批交换生几天假,用来作出国前的准备。张林接到家里电话让他回去住,我心里再舍不得也不能拦着人母子团聚啊,所以只好一个人熬着。 夜里窝在被子里视频,一聊就聊到半夜、话怎么也说不够。张林说以后咱们可能就这状态了,仰赖着网络谈恋爱。 “我就去一两年,你可别勾搭别人啊,不然坐飞机回来收拾你!”他信誓旦旦地说道。 “* 53 @%@π%……”我忍不住骂,“我俩的事儿都已经上校园网热搜了,你让我勾搭谁去?” “那可说不准,万一哪个不怕死的乘老子不在趁虚而入呢?”张林笑道,“我家俊伟弟弟辣~~么迷人,普通人根本抵挡不住啊。” “鬼扯……”我脸一红,心里却甜丝丝的。 “我有点想你。” “再忍忍,周末咱们就能见面啦。” 张林犹豫了一下,“这周末我妈请了几家亲戚,说是出国前大家聚一下。” “这样啊……” “别急,我再想想办法。” “别了,你还是好好陪家里吧。”我无奈地说道,“我最近这边实习也很紧张。马上要准备出科考试了,还得跟着导师病房轮值,没时间啊……” “时间不都是人挤出来的嘛,交给我了!”张林同学信心满满地承诺道。 说老实话,我也很想他,想得快疯了。 在D县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犄角旮旯里,吃不好、睡不好,每天过着苦行僧般的日子。爱情是我在这枯燥求学生活中唯一的调剂品,只要一想到下班后能看见那张笑脸,无论多累,我也能爬着回家。 仅仅几天没见,我已经接近焦虑不安的边缘,很难想象接下来这整一年要怎么过。 周末一到,我像逃难似的奔赴自己爹娘的怀抱,老妈用一顿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羊肉火锅暂时治好了我的相思之苦。 吃到酣畅淋漓,我举目四望,正纠结着下一筷子是北冰洋甜虾好哇、还是小区门口的招牌弹力牛丸,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喂。”我打开免提,全神贯注在辣汤里捞丸子。 “李俊伟,老子坐了火车巴巴赶过来,你跑哪去了?!”某位仁兄劈头盖脑就是一顿。 爸妈的眼神“嗖——”地就全部集中过来了。 我赶紧把speaker关掉切换到耳边模式,然后尴尬地冲他俩一笑,做贼似的溜进洗手间,把门反锁上。 张林仍在电话里发牢骚,我气急败坏地让他声音小点儿。 “我爸妈都在哪,你想干嘛?” 张林明显一愣。 “你回家了?” “是啊……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亲戚聚餐吗?” “我跟他们说学校有事,提前回来了。” “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我一个头两个大。 “不是说了我会想办法嘛。” “你手机呢,这是什么鬼号码?” “我手机没电了,用公用电话打的。” “那你现在人在哪儿?” “我在D县你寝楼下边儿,宿管老太不让我进去,说上面没人。” “那你在那里等着,我马上过去。” “别了,还是我过来找你吧。”张林道,“你在家哪也别去,一会儿我到了给你电话。” 我挂上电话,心里像有七八十只蝴蝶在那里上下扑腾。 回到餐厅,爸妈异怪地看着我。 “什么人啊,挑人家吃饭的时候打来。”老妈不高兴地问道。 “是个……同学。” “你这同学说话真不客气啊。”老爸也表示不满。 “他就那样儿,不过人是挺好的……”我勉强挤出一丝笑,“爸、妈,我过会儿要出去趟,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了。” 老妈叹气,“天天猴在外面……难得双休日,刚回来就要走。” 我只好过去哄她,心里微微有些歉意。 …… 接下来的饭也没心思好好吃了,一边夹菜、一边留心墙上的挂钟。时间怎么就一过得这么慢,真恨不得亲自上手拨快那根恼人的指针。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两点半,手机终于响了。爸妈在客厅里看电视,听到手机铃声,朝我这边瞥了一眼。我赶紧走到卧室的阳台上接听。 “喂。” “我到了,在你家小区外面。” “好,我下来了。” 我挂了电话,匆匆穿上外套,在两位大人狐疑的眼光中开门而去。 到了小区门口,果然看见张林在那里等着。藏青色的羽绒大衣、翻毛皮高筒靴,再加一头新剃的板刷头,高挑挺拔的身姿秒杀香樟花园方圆十里内的雄性生物。 ——感觉有半个世纪没见了…… 我有点脸热,走过去一时尴尬。 “喂……” 张林的眼睛深不见底,好像有很多话要跟我说,但最终只是拉了我的手钻进了身旁的出租车。 车上。 张林把他姑姑家的地址报给司机,然后我们就一路拉着手,安静地坐在后车座上。 他的拇指顺着我手背的缝隙轻轻插进去,用一种近乎霸道的方式缓慢地摩擦。我被他撩得身体快要麻木,大气也不敢喘一个,只好扭头佯装看窗外的风景。 谢天谢地平安抵达了目的地,我推开门抢先下车。张林付了车资,司机绕到从后备箱帮他把行李箱拿出来。 “你怎么扛这么多东西来?”我好奇地问。 “这都是出国要带的。” “你不回家了?” 出租车缓缓驶离,在汽车的马达声中,张林向我靠了过来。 “你在这儿,我怎么回家……”他的眼神闪烁。 …… 电梯门刚合拢,张林就忍不住了,一把将我挤进壁角,按着脑袋就急吼吼地过来亲。我借着残存的一丝理智,紧张地想要把他推开。 “电梯里有监控摄像头!” “没事儿……”他一边亲,一边呼着热气在我耳边嘟囔,“这种监控都是假的。谁会24小时盯着一破电梯看?” 我被一条人形八爪鱼死死缠住,幸亏他姑姑公寓的楼层不高,电梯很快停下,我也得以暂时解脱。 张林丢过来一个“未完待续”的眼神,松开我拉着行李箱走出去,一手伸进羽绒服内插袋里掏钥匙。 钥匙还没塞进钥匙孔,公寓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漂亮女人站在门口吃惊地看着我们。 “小林子!” 张林尴尬地回望她,脸上的惊讶只多不少。 “姑姑,你今天怎么在家?” “我昨晚从北京出差刚回来……”姑姑眼神一转,打量了下站在旁边的我,“这位是你同学?” “哦,他叫李俊伟……”张林忙给介绍。 我心虚地叫了声“姑姑好”,只觉得这场迎面遭遇实在是太尴尬了。 “你今天怎么会来?不是下周六才上飞机吗?”姑姑把我们让进房间里,递过来两双拖鞋。 “哦,我学校有点事……” 张林自然而然地把我常穿的那双绿色拖鞋再次接力递到我面前。 “姑,要不我先把行李搁你这儿,走之前再来拿。” “小兔崽子,又想开溜了是吧?”姑姑笑骂道,“还真把我这里当宾馆了……今晚就在这儿吃饭,你那同学也一起吧。” 我俩对视一下,只得说好。 …… 姑姑到厨房弄菜,我俩在客厅里百无聊赖地对着几盘坚果和瓜子发呆,完全没想到二人世界又遭遇到意外。 “小林子,你要不要先洗个澡?”姑姑的喊声盖过了油烟机的轰鸣,从灶台那里传过来。 “哦——” 张林答  54 应了句,拿胳膊肘顶顶我。 “怎么样,一起洗澡去?” “你自己去吧,我洗算怎么个事儿啊……”我脸红了下,心想这操蛋的提议您也真敢说出口! “行,那我去了。” 张林伸个懒腰,慢吞吞地踱进浴室,“啪”的一声阖上了门。 我一个人实在没事干,又没脸进厨房帮忙,于是打开电视机想看看新闻。过了约摸十几分钟的样子,浴室里忽然传来某男沉闷的叫唤—— “李俊伟,帮我拿个干净裤头啊!” 我无奈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浴室门边。 “你怎么洗个澡衣服都不拿呀……裤头放哪儿了?” “就在我卧室衣柜里,第二格抽屉。” 我看了看厨房那边,姑姑还在忙。更何况男女有别,这家伙在里头一丝不挂的,也不好叫人家长辈帮忙干这事。 我叹了口气,只好进到卧室帮他找换洗衣服。 “这儿哪有裤头啊?”我在第二格抽屉里翻了半天,除了袜子就是袜子,忍不住出声抱怨。 “啊——那可能我记错了,你帮我在上下层找找。” 我依言将整个衣柜翻了个遍,总算在底层的犄角旮旯里拎出条皱得跟咸菜似的内裤。 “这丫还能穿么……”我喃喃自语。 我阖上橱柜门,冷不防一个物件从里面滚落下来,硬邦邦的外壳正砸中我小脚趾,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半天说不出话。 第40章 匆匆那年(十四) 我忍着痛挪开脚——原来是一本巴掌大的小本子,笔记不像笔记、日记不像日记的。 我好奇地摸摸它褐色的封皮,还没等翻看,耳边又传来了某男的催命。 “李俊伟,裤头找到没啊?” “来了——”我摇摇头,把本子随手搁在书桌上出去了。 我敲敲浴室门,拧开把手将内裤塞进门缝里。 “喏,拿去。” “你帮我拿进来吧,我这还没洗完呢!” 我只好伺候到家,抬脚跨入那水汽氤氲的房间。淋浴门上模模糊糊有个男人的影子,虽然隔着水雾看不清曲线,但偶尔触碰到玻璃上的瞬间,勾画出的健美轮廓还是让人挪不开眼。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想了些不该想的。然后自己也觉得自己龌龊,赶紧放下东西就准备出去。 热水从花洒的喷头里蜂拥而出,击落在大理石花纹的瓷砖地板上,发出下雨般嘈杂的声响。 我听到淋浴房的门滑动的声音,心慌意乱地说了半句“你裤头我放在……”,然后就被人从后面抱着拽过去、堵上了嘴。 …… 花洒的声音实在太大了,我已经完全听不见厨房里油烟机的动静。也不知道张林的姑姑是在继续烧菜呢、还是在做别的什么。 我很想提醒下身后那个处于极度兴奋状态的家伙:外面还有人,真不是可以安全做这种事的地方!然而那一轮轮排山倒海般涌上来的快感,不仅瘫软了我的手脚,也成功地瘫痪了我的语言中枢。 什么都说不出来…… 任何从我喉咙里无意识漏出的音节都变成了最强效的催化剂,只能让后面紧贴着我的那个人更加躁动不已。 我看着地上被强行除掉的衣物,一边忍受着强力的冲撞、一边心里恍恍惚惚地想着,衣服受潮了怎么办,待会儿还怎么出去见人呢…… “——小林子,我出去买几颗葱哈!” 外面传来了姑姑的喊声,随即大门被打开又关上,“彭——”地一记空响,震动传导到了公寓的每一个角落。 “张……林,快点……趁你姑姑不在。”我艰难地思考着补救措施。 “嗯……” 他亲亲我的后背,深吸了口气终于从里面出来。我没了支撑,脚一软、跌坐在浴缸的边缘。 张林裹着浴巾微微把门开了一线,试探着叫了声“姑姑”,确认外面没人后,又迅速转回来把我一起拎了出去。 “你疯啦!”我惊恐地看着他。 张林像是脑子完全烧坏了,根本不理我的反抗,就这么把人压到了卧室的床上。 “不是你叫我快点嘛……”他深深看着我,眼里涌动的东西让我心尖发颤。 “我是让你快穿衣……”——接下来的字节全都破碎在了某人的深吻里。 “别担心……离这里最近的菜市场也要步行500米。”他喘着气,低下头再次堵住了我的嘴。 …… 姑姑买完葱回来的时候,室内已经恢复到一切正常。 ——至少从外观来看是这样。 “哟,你俩一直在看电视啊!”她有点讶异地瞥了眼屏幕上的狗血言情剧。 “做什么大菜啊?来来来,我帮你……” 张林笑眯眯地推着姑姑进厨房去,临走前看过来那一眼让我凭空起了层鸡皮疙瘩,感觉那炙热的呼吸还在耳边萦绕不散,拿着遥控器想换台来着,手指竟哆嗦得不听指令。 “李俊伟,我电脑里有游戏和电影!” 我应了声,忍着某处的不适艰难地走进张林的卧室。 床单和枕套都换上了新的,一尘不染、连一条褶子都没有,根本感觉不到十分钟前有俩人在上面天雷勾动了地火。 我坐在张林的电脑椅上,愣愣地看着大床,精神实在无法集中到任何一款游戏上。沿着脊椎骨而上的汗毛还是根根竖立,像是被股微弱的电流刺激着,一直布满了整个头皮,让人阵阵眩晕。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尝试着转动了下身子,脚下意外地踩到了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原来又是那本褐色封皮的小本子。估计是刚才兵荒马乱地换床单、开窗通风散味儿的时候,不小心把它给撞到桌子底下去了。 这么有缘分,是存心勾引我么? 我有些好笑,忍不住拿起来随手翻了看看。 ——首页上面是某位同学工工整整的钢笔字签名。张林的字体我很熟悉,但眼前这两个字的笔锋却明显及不上现在的凌厉,想来应该是他早期的作品。 本子上记载的都是某男的心情涂鸦,像是心血来潮时随便嘀咕了那么一句,文笔一塌糊涂,有时甚至语句不通。追溯起来,居然从初中就开始写这玩意儿了,只不过每篇的间隔竟有数月之久,实在谈不上日记,说是“年记”还差不多。 比如初一这一篇—— “吃饭10分钟、钢琴练习2小时、法语1小时。备注:今天换了个外教,感觉像是法国农村来的,发音总有种想踹他一脚的冲动。” 又比如初三的某日—— “一个月没听课了……又是满分,烦!” 我在心中暗骂一句“让你丫嘚瑟”,然后恨恨地翻过这页纸,接着往下看。 上了高二之后,张林写日记的频率明显多了起来。 …… “2005年4月9日晴,好好的女孩子为什么不留长头发,现在流行宫城良田?。” “2005年4月13日多云:怼我还笑那么开心,没心没肺的臭丫头。” “2005年4月20日晴:想见她就只能去打篮球?凭什么高三只分一次班,没有逻辑! 55 ” “2005年5月11日阴:今天总算说出口了,当场被拒。Perfect!以后也就死了这条心吧,好好特么学习、学习、学习……” “2005年5月15日下三天雨了,看书看不进去,只想看到她。为什么拒绝我?为什么不试试就拒绝我??” …… 我深吸了口气,再翻一页。 这次没有日期、没有心得,只有一遍一遍执拗又认真的三个字,写满了整整两张纸的正反面。 ——韩秋华。 看来张林高中的“年记”是为韩秋华一个人而存在的。我几乎没有勇气再往下看,想起前阵子发生在我俩之间的种种,忽然对未来隐约地不确定起来。 厨房的油烟机还在喧嚣着…… 我侧过头,看见那张整洁如新的大床,想起适才情热时的翻云覆雨,心里仿佛稍稍得到些许安慰。 ——那只是他以前的事。 我对自己说道, ——他以前喜欢过这个女孩没错,可现在……他喜欢的是我。 “你就那么确定吗?”心里有个声音在问,“你不是看到他们还在偷偷见面吗?” 我痉挛的食指又摸向张林的记事本,仿佛掀开的不是陈年往事,而是自己的才好没多久的伤疤。 …… “2008年9月8日: 居然叫我帮这种忙,疯了么她!!” “2008年9月11日: 你就这么喜欢他?他好在哪里?比我好在哪里??就这么把我给献祭了?!” “2008年9月13日: 行,你要我去找男人谈恋爱,我去!你要我毁了自己我也会照做的,反正破罐子破摔,有什么关系呢?都已经这样了!” “2008年10月19日: 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亲他,你居然还要我亲他?你考虑过我的感受么?为了帮你喜欢的人做课题,你就这样牺牲我??行,还有什么?接着来啊!!” “2008年10月25日: 今天我做到了,我特么居然真的亲,了,个,男,人!” “2008年10月26日: 你要我问他感觉怎样……你怎么不问问我感觉怎样?我快吐了你知道吗?这种事真特么叫人恶心。” …… 我的手一软,记事本从掌心滑下去,“咚”的一声砸到地板上,好像被什么人被当头打了记闷棍。 外面的油烟机终于关了。 饭厅里传来“丁零当啷”碗筷碰撞的声响,大约是姑侄两人在摆桌子。 “吃饭了——”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浑浑噩噩坐在原地。 从窗外透进来的亮光刺得我直想流泪……想起来,我真的是最讨厌这种午后的阳光,该下场的时候不老老实实下场去,还自不量力拼命地挥霍着余热。你以为还能挽留住什么? “李俊伟,你在磨蹭什……” 张林兴冲冲从门口进来,看见我安静地端坐在漆黑的电脑屏幕前,瞬间顿住了脚步。 “喂……吃饭了。”他轻轻唤了一声,有些疑惑地观察着我脸上的表情。 “哦,好的。”我木然地站起来,朝他笑笑。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那人一把拽住我胳膊,忐忑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挺好的。”我接着笑,完美地重复着这个机械性动作。 “不会是我们之前做得太那个了吧?”他脸一红,半开玩笑地试探,脸上带着点?狭的表情。 我说不出话来,两眼放空地看着他。凝固的笑意透过心灵的窗户,仿佛在看着一片虚无之地。 张林终于意识到我不同寻常的反应,眉头开始慢慢收紧。刚想开口再问,饭厅那里传来了姑姑的催促。 “小林子,带你同学过来吃饭哪……干嘛呢两个人?” “哦,来了——” 他搂着我腰轻轻掐了下,耳语道,“先吃饭吧,有事待会儿再说。” 我突然出现了严重的耳鸣,有什么东西拼命在我鼓膜上敲打着着。 …… “真特么恶心。” …… ——哦,记起来了。 张林说,真特么恶心。 第41章 匆匆那年(十五) 我坐在餐桌前,看着满满一桌子鸡鸭鱼肉怔怔发愣。 “我下周不在市里,没法送机……今天就当提前给你践行了。”姑姑举起酒杯,“来,姑姑祝你在英国一切顺利、学业有成。” 张林也举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然后两人齐齐回头,好奇观望那个纹丝不动坐在原地的我—— “俊伟,咱们也干一杯?”张林打破诡异而尴尬的安静,亲自把杯子递过来了。 我低头看着面前的空盘子,对他热情的邀请置若罔闻。 姑姑在边上察言观色,忙夹了一筷子鱼放进我盘里,“学生是该少喝点酒……来来来,吃菜吃菜。” 张林讪讪地坐回去,我提起手边的酒杯,一仰脖、咕嘟咕嘟把里面的红酒倒进喉咙里。 那俩人呆呆地看着我这波操作,再次茫然地交换了下眼神。 “小李,你吃点菜?喝太猛了头晕……”姑姑试探着劝了句。 “好。” 我放下酒杯,从善如流地开始进食,什么烤鸭、叉烧、海参,满满坨坨给自己垒了座小山,然后拿起筷子默不作声地埋头吃起来。 “不慌,慢点吃……”姑姑真有点急了,转头问她侄子,“张林,快给你同学倒杯果汁啊……这不要噎着了!” 张林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紧给倒了杯橙汁送过来,还顺便凑到我耳边问了句“你怎么了?吃慢点啊……” 我把杯子拿起来,二话不说一大杯橙汁已然全部下肚,张嘴一口撕下半只鸡腿肉,看得坐对面的姑姑眼都直了。 张林僵立在我边上,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吃饱喝足,胃里再也没空地方装下哪怕一只鹌鹑蛋,于是站起来跟姑姑鞠了个躬。 “谢谢您的招待。太晚了,我该回家了。” “哦,好好……”姑姑有些手忙脚乱,依旧是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 我没有理会二人僵硬的表情,径直走向门口。 “我去送送他。”张林从沙发上抄起外套,跟在后面追了过来。 …… 一到了外面,张林立刻解了禁,一把拽住我胳膊就开始逼问。 “李俊伟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吃饭么……” “有你这么吃饭的么?这是受啥刺激了?!” 我如同慢镜头般抬脸看了他一眼,用力扯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往电梯间去了。 张林大约是被我的目光震了下,愣了几秒钟没跟上反应,在电梯门快合上的时候终于及时冲进来重新逮着我。 “李俊伟——” 我此刻感觉全身各处都是软绵绵的,唯有一颗脑袋重得承受不了。他还抓住我肩膀使劲地摇摇摇,感觉下一刻就该把这累赘无用的玩意儿给摇下来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告诉我啊!” 我虚弱地望着他,胃里突然一阵剧烈的抽搐,弯下腰“哇哇——”几口,把姑姑招待的那些好东西全呕出来贡献给电梯小盒子了。 张林被搞  56 得措手不及,又心疼又气恼地架起我,一只手上下捋着我的脊背,不知如何是好。 “叮——”的一声到了一楼。 外面等电梯的人一看里面这情况,纷纷厌恶地掩上鼻子散开,翻着白眼只好去爬楼梯。 我自顾自吐干净了,缓了口气拿袖子抹抹嘴,抬脚就要出去。张林不肯放手,拉着我袖子也预备跟着来,我回身猛地一推,他脚底打滑、后退几步狠狠跌坐到地上。 “你干嘛啊?!”张林不可思议地看看自己手上的腌臜物,气不打一处来。 ——嗯,可以理解,平时多干净帅气一人啊。 我慢慢脱下身上的羽绒服,远远地扔给他。 “拿去擦手吧。”我一边说着,转回头向外面走去。 张林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还要来追。还没等我俩再次遭遇,一位穿制服的中年大叔横空出世,擦着我的肩膀过去把他给拦住了。 “刚才有业主投诉,说有人在电梯里破坏公共卫生、还打架……是不是你们干的?”巡逻员大叔义愤填膺地问道。 我听了忍不住暗自点头——所以说这高档小区物业服务就是好,你看看这保全措施做得多到位啊! “不是……” 张林看我继续往外走,想跟却被巡逻员拉扯住不让走。 “哎我说你这人,给收拾干净再走啊。” “你给我放手,老子有急事!” “急什么急啊,弄这么恶心谁帮你擦屁股啊?” “你到底放不放?!”眼见着我渐行渐远,暴戾林终于怒了,推推搡搡就要跟人打起来。 我充耳不闻地往前走,脑袋像是千斤坠似的往下沉,好几次被路沿的凸起绊一下子,险些摔得难看。 出了小区门口,我钻进附近一个光线昏暗的弄堂里,找了个门廊坐下来喘息。过没多久,只见张林心急火燎地从弄堂口奔过,一转眼就跑得没影了。 半空里隐隐传来一声声急切的呼唤,渐行渐远——是有人在不停地叫我的名字。我被冷风吹得四肢冰冷,呆呆地坐在硬石板上,心里麻木到像是死了一样的平静。 张林认识我家,D县的医学院宿舍看样子也回不了了,我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负气把羽绒服扔掉。 ——没钱、没交通卡。 抖瑟的寒风可不管我心情怎样,也不管我有没有羽绒服穿,只一个劲呼呼地往身上招呼。我环抱着手臂、颤颤巍巍走在初春飘雪的大马路上,第N次认清了自己是个傻逼的事实。 此刻身上唯一剩下的只有手机了。 某品牌手机那独树一帜的电池板,在零下七度的大街上迅速崩掉了50%的电量。再加上某人的电话一刻不停地拨进来——我看看显示屏上一闪一闪的红色预警,心想为难着最后一通电话该打给谁。 胖子正忙着谈恋爱,这种时候去打扰人家甜蜜好像有些拎不清…… 然而咱们寝室本地人只有胖子和我,其余的人周末没地方去,肯定都在寝室窝着呢。我这衰样要是一出场,怕是整幢楼都要惊动了,后果不堪设想。 已经昏沉的大脑越来越疲惫,晚上八点半,我一个人流落在街头。 当手机再次传来震动的那一刻,我实在很想就这么把它扔出去, “喂,伟哥吗?你在哪里……出了什么事?”——听筒里传来阿毛焦急的声音。 我把手机贴到耳边,冻僵的手指几乎已经失去了触觉。 “伟哥,刚才张林到寝室来找过你……”阿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不是又吵架了吧?我看他那样子像急疯了,你要不先给他联……” “他走了没?”我打断了他的话头。 “嗯,五分钟前刚走。” “阿毛,我要回学校,你能帮我叫个车吗?” “啊?” “我在锦荣路、台山路口……我手机快没电了,身上也没带钱。” “哦,好……好的。” 老实人听出我语气不对,吓得不敢再问,忙转头下单子去了。 没多久,一辆雪佛兰缓缓在我身边停下,我拉开车门坐上去,感觉像是从地狱一步跨入了温暖的天堂。 ………… 到了医学院门口,阿毛正搓着手在外面等。一见到我那单衣毛衫的狼狈样子,便忍不住叫起来。 “靠,伟哥,你这是从南半球来啊?” “帮我付车钱……”我哆嗦着下了车,头痛欲裂。 “外头才几度啊,这也太胡闹了!” 阿毛还是深深地以为,我和张林小情侣吵架又闹别扭了。我浑身散了架样的难受,只顾弯腰捂着胃,半句话也不想多说。 阿毛摇摇头,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这我哪能干呢,于是两个人在校门口纠缠起来。 “拜托穿着吧祖宗……”阿毛急得直跺脚,“您这脸色都赶上午夜凶铃啦!” 最终我被裹得像个粽子样带回寝室。沿路遇见不少同学,都被阿毛一句“流感病人,切勿靠近”给吓退了,任谁也辨认不出我是谁。 我自己的床铺已经全部都清空了,阿毛只好扶我躺到胖子的床上,风风火火拿了温度计过来给我测体温。 “别量了,39度肯定跑不了……”我虚弱地挡开他的手,“别让张林知道我在这里。” “放心吧,唉……”阿毛叹了口气,从热水瓶里倒了杯水搁在桌上。“怎么又搞成这样……吃粒泰诺吧,先退退烧。” 我就着他的手吃了药片,阖上眼睛。 ——这一睡就是整整十二个小时。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早上九点多了。我猛地想起还没给家里人联络呢,这一晚上闹失踪,爸妈肯定要担心死了。 我强撑着坐起,阿毛和骚男他们见我醒了,马上就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嘘寒问暖。 “手机……”我几乎是吊着嗓子才能发出声音。 “你要干嘛呀?”阿毛把充完电的手机递给我,“我已经帮你给D县那边请假了……病成这样,再躺会吧。” “给我爸妈打电话……” “别打了,昨晚你睡着后他们已经打过来问了。” “……” “放心,我说咱们同学周末聚会,你在寝室过夜呢。” 我点点头,纵有万般惭愧也说不出口。 第42章 匆匆那年(十六) “伟哥,你到底和张林出什么事啦?”骚男关切地问道,“今早那家伙又来过了,我们没告诉他你回来了。” 阿毛见我沉默,忙拽了他一下,“别问了……” “人是铁饭是钢!伟哥,先吃点东西吧。” 小强端过来一碗米粥,又是学校大食堂那种稀得光可鉴人的作品。我胃里还隐隐难受着,哪有胃口进食,只好谢谢他给拒了。 “胖子不在么?”我问道。 “他要晚上回来吧,你找他有事?” “哦,没关系。” “要不再睡睡吧,反正是大周末。”阿毛劝道,“你昨晚上出那一身汗,吓死人了。” 我耳朵里有辆小火车在不停轰鸣,于是只好疲惫不堪地躺下。 …… 到了下午,两排门牙果然又“格格”打起架来  57 ,身上冷得像是浸透在了冰水里。 我一整天水米未进,这会儿渴得实在受不了。勉强爬起来一看,寝室里黑乎乎的,竟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桌上有食物和白开水,大概是阿毛他们给我预备的。我披着毯子慢吞吞从床上下来,硬逼着自己咬了几口面包。 正吃得难受,就听见走廊里熙熙攘攘不知道吵什么。过了没一会儿,门把手“吱嘎”就被拧开了,一众人等热气腾腾地从外面进来,中间簇拥着个胖子,脸上青的红的什么色儿都有。 “你们都拉着我干嘛?!看我不揍他丫——” 胖子迎面对上我质询的眼神,一句话猛地咽回肚子里。 “怎么了?”我推开椅子站起来,两只脚像踩在棉花堆上。 “没事没事……他不小心在校门口摔一跤。”阿毛推搡着胖子去厕所。 “等等——” 我扶着桌边走过去,把人拉过来在灯光下细看。 “摔得挺有技术啊……360度全方位挂彩。” 胖子实在忍不住了,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臂,激动得说话都有些结巴。 “伟哥,我可帮……帮你报了仇了……你没见张林那小样儿,两……两天都下不了床。” 再次突兀地听到这个名字,感觉像是瞬间被雷劈了脑子!所有思维活动和平静的表象都骤然撕裂,拉扯着我朝着一个不可预测的方向急坠下去。 阿毛走过去在他脑门子上弹了下,“路上怎么给你讲的?一回来就胡说八道,这不添堵么!” “你为什么跟张林打架?”我问他。 “我……”胖子被教育之后有所收敛,直瞟阿毛的眼色。 “问你话呢,你甭看他!”我提高了音量,可惜在别人耳里听来还是有气无力的。 “那个……洁绫不是要考试了嘛,今天下午我陪她在教室看书……前排坐了几个小子在那里嘚嘚嘚、嘚嘚嘚,说是社科院有一女的奇葩,居然在研究怎么把男的变成基佬……” 胖子犹犹豫豫道,“我开头也没当回事,后来听见他们提到韩秋华的名字,仔细一回忆,不就是上次武夷山……张林那高中女同学嘛。” “……” “丫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这种研究啊!不知怎么的,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和张林了……” 胖子偷窥了下我的反应,小心翼翼地接着又道,“我女票和那姓韩的不是闺蜜嘛,我就想着问问她怎么回事,结果她说研究对象里就有你和张林没错……韩秋华帮他导师做课题,一早就跟张林说好了,让他随机找个男生入组。前几天课题接近完结,还托我女票帮忙做统计学分析呢……” “嘭”的一声—— 小强挥拳打到了床架子上。 “什么玩意儿!”他愤愤不平地骂道。 “就是啊……”胖子也很生气,“张林这货也忒不是东西了!亏咱们还当他朋友、见面客客气气的,有这么坑人的吗?” 阿毛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不知道怎么劝。胖子说得正尽兴,完全没注意到我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 “我原来打算给你打电话报信儿呢,谁知道回来的路上在校门口就撞见这货了。没头苍蝇似的,一把逮着我问你在哪儿……” “……” “我问他,韩秋华这事儿是不是真的?丫低着头也不说话,你说这不就是默认了嘛!我气性一上来,抡拳头就把他给揍了……” “揍得好,胖子我挺你!”骚男举双手表示支持。 “好个屁啊……”阿毛瞪他俩一眼,“人家是跆拳道协会副会长,要不是存心让着胖子,你以为他能走着回来?” “丫心虚呗……”胖子不服气。 “就你给闹那动静,整个T大都知道了,给伟哥做宣传哪?”阿毛责备道,“你等着今晚校园网上热搜吧!” 胖子摸摸头,不吭气了。 “伟哥,话说你怎么一点儿不生气啊?”骚男纳闷,“难不成你……” 阿毛踢了他一脚,狂使眼色。骚男如梦方醒,赶紧闭嘴。 “没错,我已经知道了。”我平静地转向胖子,“能不能帮我个忙?麻烦你跟你女票要个韩秋华电话。” “啊?” “别说是我要的。” “哦哦,好……” 胖子慌忙掏出手机,发了一通短信。 “1348958****。” “谢谢。”我把电话号码存好。 “伟哥,你要干嘛啊?”阿毛担心地看着我。 “有多余的外套么?”我问他,“借用一下,我有事马上要出去一趟。” “有是有……不过你要去哪儿?” “麻烦先转点钱给我,我明天还你。” “伟哥……” “我去找韩秋华聊聊……”我说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有她最清楚,总得有个说法。”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阿毛提议。 “你去干什么?”我笑了,“我又不打女人,说几句话就回来了啊。” “可你还发着烧呢……” “没事的,都躺了一天一夜了。” 我镇定地穿上阿毛的羽绒夹克,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抖,不过好在没人能看见。 …… 一个人走到外面,感觉手脚轻飘飘的,较之前冷得寒战的情况倒是舒服了点。我用胖子给的号码给韩秋华打过去,心里冷静到了极点。 “喂,哪位?” “韩秋华吗?我是李俊伟……你的小白鼠。” “啊……李俊伟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张林找你都快找疯了?!”听筒里传来激动的女声。 “我知道,”我淡淡地说道,“有空吗?我想跟你见一面,有点事情想问问你。” “好好,在哪里?我马上出来!” “一小时后,在大学路那家咖啡店见……就你和我。” 挂上电话,我打了辆车直奔相约的地点。 …… 窗外,天已经渐渐擦黑了。 寒风卷裹着落叶在冷清的街头游荡,像是某个隐形的幽灵在天地间戏耍。 我叫了杯清茶,脑子里混混沌沌,突然没想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在这儿、以及接下来要问人家什么。 过不多久,女主角韩秋华终于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一推门看见我就直接冲过来,用一种超夸张的方式解开脖子上的围巾,同时瞪着她那无敌的大眼睛紧张地打量我。 “李俊伟,张林都给我说了……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件事啦?” “喝什么?我请你。”我平静地将menu丢在她面前。 “哦……随便,咖啡好了。”她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粉红色的针织毛衣。 我抬头大略看了一眼。 ——嗯,的确漂亮。是那种90%男生都会喜欢的类型。 “李俊伟,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气死了……” 美女着急解释的样子果然也是萌的,可惜眼下我并没有心情怜香惜玉。 “你那个课题,究竟研究什么?”我单刀直入地问道。 韩秋华踌躇了片刻,突然从兜里掏出手机翻来翻去半天,拿过来给我看。 这是一篇论文的截图,顶行大大的标题写着——“异性恋人群经诱导后天性向改变研 58 究”几个大字。第一作者名叫梁宏我不认识,而第二作者赫然就是面前这位韩秋华女士了。 “这是我导师的课题……简单点说,就是观察异性恋人群在适当的条件下,转变为同性恋、或者是能够接受同性亲密关系的可能性。”韩秋华收回手机,“原计划的入组研究对象是18人,采用志愿者报名的方式。我们收集了几个月,已经有一些人愿意加入了,可最后几个怎么也集不满。所以……” “所以你就拉上了张林?” “是的。” “然后他又顺带勾搭上了我?” “勾搭太难听了,”她尴尬地笑了笑,“不过……是的。” “不错,还挺有想法的……”我深吸口气,慢慢靠回沙发背上,“我现在就一个疑问啊,你们这样把我诓进组,不怕犯法吗?”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韩美女欲言又止,“其实,我们一开始感兴趣的研究对象并不是你,而是……而是……” “是黑猩猩?长臂猿?” “不是的……” “我真的很好奇,你们怎么就看上我了呢?”我忍不住笑出声,“难道我身上有基佬潜质?我爸妈生我养我二十几年也没发现的潜质,居然特么就被你们看出来了?” “……” “话说回来,你究竟许了张林什么好处,让他肯这么牺牲自己啊?”我冷笑道,“莫不是课题结束答应跟他谈恋爱?” “你别瞎说,”韩秋华红着脸瞥我一眼,“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非常好,苍天可怜张林一下!) 此时此刻我的头已经晕得能跑火车了,仅靠着一股神奇的自制力坐在这里同她继续讲话。不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所以我很识相地掏出手机扫码结帐。 “你先别急着走啊,咱们还没说完呢!”韩秋华拉住我。 “你大概搞错了吧美女,”我冷冷地看着她,“我约你出来,只是问清楚一些事情,并没有任何想跟你促膝谈心的意思。” 第43章 匆匆那年(十七) “既然都来了,索性大家讲清楚嘛。”韩秋华劝道,“我向你郑重道歉好不好?你千万别生张林的气……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他是不情愿被我逼着上的,可后来我看的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你。” “……” “上次在武夷山,他那么着急去追你,我也很吃惊……之前他还一直抱怨什么时候撒手不干了呢。” 我忍不住打断她。 “韩秋华,张林一直喜欢你,这事你应该知道吧……你拿他当什么?又拿我当什么?” “哎呀不是……我怎么给你说呢!” 她一脸为难,好像真有天大的委屈。 我一分钟也不愿意再对着她了,转身就要走。正在这时候,门口突然急匆匆进来个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像是刚参加完某斗殴活动回来的,一出场便成功地吸引了店内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一见他那模样,心里忍不住骂死胖子——不是说两天起不来床么?对面生龙活虎站着的这是谁啊? “张林,你总算来了!”韩美女像是看到了救星,激动得不能自已。 我都懒得质问她“不是说好就我们两个人见面吗?”这句话,拎起外套就准备从另一个出口离开。张林脚下生风,几步冲过来把我的胳膊牢牢抓拧在手里。 “放开。”我冷着脸说道。 “不放……你再跑了怎么办?!”对方果然是振振有词。 幸亏我还有一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于是拿出手机准备拨打110。 张林眼明手快,一把拔掉我的手机塞进自己兜里,喘着气跟我大眼瞪小眼。韩秋华及时奔过来,低声提醒我们不要在公共场合丢人现眼。 “我也不想啊,可这家伙太会躲了!我都找了他两天了。”张林似乎觉得很委屈。 我任他扯了会儿,突然转过头展颜笑了。 “你再不放手,我就要爆猛料了。” “不放,想也别想!” “你喜欢的妹子也在这里,你确定要我说出来?” 张林的目光偷偷划过韩秋华的方向,看神情似乎是犹豫了下,但握住我前臂的铁箍终究还是没有放松。 行吧…… 我在心里叹口气,转过脸提高了音量。 “韩美女你听好了,张林跟我前不久已经睡过了,还不止一次……不知道你那课题还有没有更深层次的调查问卷?来来来,我有好多信息来帮你填……” “李俊伟——!!” 耳边传来一声大喝,我的手被猛地甩开。张林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眼里的火气足足可以烧掉一栋楼。 韩秋华听了不该听的,脸已经红到脖子根,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人家多纯情一女大学生啊,这种“睡不睡”的问题的确有点太龌龊了,也就我这种没羞没臊的家伙说得出口。 周遭的男男女女都拿一种“哇哦,这里有变态”的眼神向这边看来,新鲜又稀奇,隐隐揣测着我们三人之间的狗血关系。 张林已经是七窍生烟了,一只手握紧了拳头,反复犹豫着要不要朝我招呼过来。 “我……我先走了。”韩美女小声嘀咕了一句准备开溜。 “你别走,他……我……”某人烦躁得都说不清楚话了。 “的确不能走。”我冷冷瞥她一眼,“闹成这样,你这个幕后导演先走了像话么?” “李俊伟,你有气就冲我来,别欺负女孩子。”张林喝道。 听完这句话,我的身体突然放松了。刚才一直紧绷的精神蓦地断掉,我甚至能听见自己内心某处传来一声清脆而痛快的爆裂。 “哦,好的……”我轻舒一口气。眼前那张不停放大的俊脸严重刺激到了我的迷走神经,将某冲动传递到神经中枢。然后在胃囊的强力收缩下,下午勉强咽下去的那几口面包和水,plus无穷无尽的胃液,一股脑儿倾泻而出,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站我对面的某君。 张林呆呆地看着我,身上挂满了尚自流淌中的糊状黏液——不得不说,看上去较之之前在小食堂的惨痛遭遇又惨了那么几分。 我抹了抹嘴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咱们扯平了”,摇摇晃晃就往门外去。韩秋华此时已经完全顾不得我了,急忙跑去找吧台的服务员要纸巾。 我的脚下虚浮,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下子,竟就这样要摔倒。就在我本能计算着和地面亲密接触的剩余秒数时,一只(臭气熏天的)大手突然横地里探出来揽住我的腰,将我紧紧箍在怀里。 “——李俊伟,咱们不闹了好不好?” 我的耳根子冒着热气,脸颊被几滴带着体温的可疑液体濡湿,也搞不清是什么成分。 韩秋华从后面追过来,要把纸巾递给张林。他就着她的手在纸上蹭了几下,然后把手掌盖到我额头上。 “你病了……怎么这么烫?” 我含含糊糊应了声,让他赶紧放手,再不放我就又要吐了。 “那你别跑,咱们好好谈谈。” “嗯嗯。”我点头。 张  59 林像是松了口气,随即退开半步。 要说我李俊伟——一位极有天赋的游泳运动员,机动反应和瞬间爆发力那都是超强的!腰部一感觉到压力移除,肾上腺素立刻飙升,全身骨骼肌协同工作堪称完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他兜里摸回手机,冲刺样直奔出去。 张林连忙伸手想抓,结果一片衣角都没捞着。 “李俊伟你给我回来——”某人在后面一边喊、一边急追。 我的头脑昏沉沉的,体力几乎到了极限,然而仅凭着一股汹涌磅礴的恨意,在寒冷孤寂的大街上跑出了个人1500米最好成绩。 当然,一个发着高烧的人又怎么甩得脱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张林同学呢?不过好在老天爷还是长眼的,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居然有辆眼熟的长途汽车缓缓停靠在路边。我抬头瞥了一眼,居然是回县里的莲花线! 汽车在我身后关上了门,司机大叔极有原则性,任张林在后面大叫大嚷,他自岿然不动,一踩油门——走了。 我喘着气找了个座位坐下,这才发现整辆车空拉拉的,竟只载了我一个乘客。 ——多么熟悉的场景呵! 唯一不同的,恐怕是车窗外尚未落幕的霓虹灯、还有我那下沉到深渊里、冰冷彻骨的心。 “刚才那是高利贷追债吧?”司机大叔从后视镜里看看我,脸上带着同情,“小伙子你要小心哪……被那种人盯上,一辈子也甩不脱了。” 我心不在焉地谢了他,在颠簸了两个小时了后,终于回到了鸟不拉屎的县医院职工宿舍。 阿毛在半路上给我打了电话,我看着胸前呕吐物留下的污渍,很不好意思地告诉他衣服弄脏了,可能还得借几天。 “谁管特么衣服啊,我是问你人怎么样?”阿毛急道。 “人挺好的呀……”我笑了,“我怎么觉得你今晚比我妈还亲切。” 阿毛骂了几句,临了千叮万嘱要我记得吃药,这才叹着气收了线。 我其实也怕张林叫了车跟过来,于是像个软脚虾似的,飘飘荡荡载着上半身躯体回了寝室。 好不容易爬上四楼,打开门、拧亮日光灯,乍然看见江哥幽灵似的背对着我站在窗前,前方一片云雾缭绕,看样子是在吸烟。 我叫了声“江哥”,脚下一软栽倒在地。江哥吓了一跳,赶紧扔了烟头过来帮忙。 这两天我衰得已经赶上苦情戏女主了,隔三差五就有好心人过来扶一把、然后问一句“你怎么了”。 “你怎么啦?”江哥把我扶到床上,担心溢于言表。 (我被人骗色了,可怎么告诉你啊哥……) “可能是感冒了,有点发烧……”我强挤出个笑,“你别管我,万一再传给你呢。” “没事儿,反正我最近不上班。”江哥满不在乎地帮我拉过来一个枕头,“几度啊……退烧药吃了没?” “为什么不上班?”我随口问道。 “前些天你不在,没机会说……”江哥犹豫了一下,“我跟医院递了辞职报告,下个月就不做了。” 我一个激灵! 学医的辞职?这事儿可大可小,都到这份儿上了转行当医药代表? “做得好好的,干嘛辞职啊?”我小心地问了句,冷不防突然想起来今天是什么大日子。 “今天是叔叔的追悼会吧?”我万分抱歉地看着他,“对不起江哥,我……” “没事儿,你又不是我家亲戚,这种事没必要参加的。”江哥的语气像是挺镇定,眼神却一个劲躲着我。 “那你干嘛辞职啊?” “没什么,就是觉着有点累了。” 江哥疲惫地笑了笑,嘴巴里带着股浓重的烟草味儿。 “刚上班那会工资低,想着我爸的病、还有家里读书的弟弟就一直忍着……现在我爸不在了,我得找个更靠谱的工作,不能再让我弟受委屈。” “当医生还不靠谱啊……” “我爸是农村户口,上次急诊抢救,欠医院五万多块都还没付清呢。” “那肇事司机不是抓着了嘛,管他要啊!” “要过了,人没有怎么办?”江哥苦笑,“对方是跑长途的卡车司机,出事后已经被公司解雇了。听说他媳妇年前跟人跑了,扔下俩闺女一个两岁、一个六岁,连个固定住的地方都没有。” “那官司怎么办?”我心里一沉。 “官司还是照打,总不能让我爸白死。”江哥叹了口气,“不过赔偿金什么的是别想了……合着我们家倒霉,碰上这么个穷得脱底的家伙。” 第44章 匆匆那年(十八) 当天晚上张林果然是气势汹汹追了来,被宿舍管理员拦在了门口进不得楼。 伴着窗口一声声划破天际的呼叫“李俊伟”,江哥在黑暗中侧过头看向我。 “去看看罢……” “……” “吵架了?” “……” 大约是害怕我真的昏死过去,江哥还是汲着拖鞋来到我床边,伸手摸了摸我额头。 “烧倒是退了……”他喃喃道,“我知道你醒着,要是不想见面,打个电话也好……他再这么干嚷嚷,整栋楼都没法睡啦。” 手机就在我手心里紧紧攥着,已经震动了不知多少回。然而我却没有勇气,哪怕只是把它拿出来看一眼。 “唉,这咋整。” 江哥叹口气,磨磨蹭蹭披上件外套,打开门下楼去了。 过了约摸两三分钟的样子,楼下那声嘶力竭的叫唤总算停止了。 又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久到我这个病人险些在退烧药的副作用下陷入睡梦,楼道里突然传来了江哥“踢跎踢跎”的脚步声,然后402破旧的老板门吱嘎一响——人回来了。 江哥进了屋子,和出去时一样不声不响,脱了衣服倒在床上就睡,仿佛刚才下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好在我此刻的心情也是心如止水。 原以为糟心的夜晚就要这样过去,可惜忍了半天,江哥那边还是没忍住。 “我就不明白了……”他用了十分隐晦的第三人称代词,“明明他喜欢他、他也喜欢他,为啥还要这么折腾啊……大半夜从市区跑到县城,这一百多公里地,打个的也要好上百呢吧。” 我隐隐有些出冷汗,不知道江哥是什么时候看出我俩的关系的。 “他走了?”我问道。 “没,不过也不会在楼下死守了……”江哥看看我,“我让他先去招待所睡一觉,有事明天早上再说。” “……” “你俩感情不是一直挺好,干么突然搞得像是阶级敌人似的?”换江哥问话。 “你……怎么看出来的?” “切,我又不瞎。”江哥估计是甩了个白眼,“他第一次来这里借宿那晚我就觉着了……谁还没个玩得好的哥们儿,可你们这种,完全不对路子啊。” 我再次无语。 ——自以为瞒得很好,原来全天下都晓得。只有恋爱中的傻子,才会把别人当成小孩子吧。 …………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窸窣声吵醒。睁开眼,望见隔壁床上已是空空如也,江哥穿了  60 件单衣蹲在地上收拾东西,身边已经摞好了两只大大的行李箱。 “江哥,你这是……” “吵醒你啦?”江哥抱歉地笑了笑,“再一下下就好了,我赶10点半钟的火车。” 我茫然坐起来,随后就发现靠墙的书架上也全空了,只剩下几包没吃完的方便面。 “这些你留着吃吧,值夜班回来万一不想买饭……就是不太好意思,也没剩多少了。”江哥顺着我的眼神看去,脸微微一红。 “你是……不准备回来了?”我不确定地问了句,心口有些发凉。 “啊。”他点点头,“宿舍已经退了,该办的手续也办得差不多了……我打算先去趟B市看看我弟,然后回老家把我爸的房子处理一下。” “……” “我早上出去拿信,看见张林还在楼下蹲着呢,也不知道他昨晚有没有去招待所睡……”江哥小心翼翼地看看我,“有什么话还是说清楚点比较好吧。待会我走了,你跟他好好聊聊?” “……” 见我沉默,他也不知该怎么劝了,只好叹了口气,接着收拾自己的。 我心里难受,幸而这该死的感冒较之前晚是好了许多,于是穿好了衣袜下床,帮着江哥一起打包。 江哥把我捋到一边,指着桌上的煎饼果子道,“你这病号就别瞎掺合了,快去吃早饭吧……咱们告别餐,有这顿没下顿了哈。” 我瞅了眼尚自冒着热气的塑料袋,情不自禁的,眼睛也跟着热了。 一切准备就绪—— 我提着行李箱送江哥下楼(在我的强烈坚持下),在门口果然又看见了那个极为令人厌弃的“生物”。 他冲过来就要跟我说话,被江哥一把拉住了。 “昨晚怎么给你说的?俊伟这脾气,硬来是没有用的。”江哥好生劝道。 张林渐渐松了手。 我走过去,跟江哥抱了下。 “江哥,保重!” “嗯,你也是。”江哥眼眶湿润了。 经过这些日子——在医院一起给江叔送终、跑火葬场、安排追悼会……我们俩之间多了层旁人无法触及的亲密感。我在猝不及防之下,提前领教了好友的丧亲之痛,而江哥,也像是真的变成了我亲哥哥一样。 “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啊。”他语重心长地叮嘱完我最后一句,终于上了出租车——走了。 我酸涩地看着江哥离去的方向,手臂很快被身后的人拉住。 “俊伟,我等你一夜了……咱们谈谈吧?”张林求恳道。 我转过身,心理压力下的恶心呕吐又要发作。 不过这回某人倒是学乖了,一见我掩住口,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后退一步。我趁着他躲闪之际,飞快地窜上楼梯,直奔自己的寝室而去。 张林伸手抓我抓了个空,立刻就要跟着上楼。楼道口宿舍管理员老太太表示“你当我是放着看的?”于是一挥红袖章、把他当场拦下。 我听着张林气急败坏地和老太太纠缠,挺好笑一事儿,心情却低落到了极点。 …… 推开门,房间里空了一半。 我站在门口发呆了片刻,突然有点想抽烟。 虽然我没什么储备,可江哥有啊。而且一起住了这么久,他平时那些藏东西的犄角旮旯我都一清二楚的。 我走到书架那里,挪开方便面,后面一个玻璃罐子,从前堆满了电池、香烟盒,如今确是空空如也。 走得还真彻底啊…… 我忍不住苦笑,踱步到窗前。 夏日里一览无际的油菜花地,现在已经全都秃了。一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灰鸽子停在电线杆上,被冷风吹得缩起了脖子,看上去孤零零的。 我感觉到脚底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凝神低头看去,竟是一大片零落的烟蒂。黑压压积在窗户下边,那数量,少说也有上百——看来我才离开几天,宿舍已经成为江哥的私人吸烟区了。 他的烟瘾不大,能抽成这个样子,到底是遇到多大的难事了啊…… 我站在窗口,想象着江哥半夜里迎风而立的样子,心里涌上来一阵阵难过。 片刻,我掏出手机拨了个号。 “喂喂,李俊伟吗?!”——还没等我这个拨号的人开口,听筒里就传来张林迫不及待的声音。 “嗯。” “你下来好不好?我想跟你解……” “你上来吧。” 我收了线,用墙上的内线电话跟管理员老太太打个招呼。 一分钟之内,宿舍门被轻轻敲响。我走过去,看见了门板后面张林那布满倦容的脸。 “嗨……”——真到了眼前,他反而倒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进来吧。” 张林有些局促地站在门边,身上依旧是昨晚的那件外套,上面还留残留着呕吐物的污渍。 我实在看不过眼,于是从衣橱里取出件干净衣服递给他。 “换这个吧。” “哦……”他紧紧地盯了我一眼,听话地进洗手间去了。 门后传来流水声。 几分钟后,张林从里面出来,身上已经换上了我给他的那件羊毛套衫。 我冷淡地走开,想着尽可能离他远些。谁知他突然一把拽住我,反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别走……” 张林将我紧紧拥进怀里,腮边青渣渣的胡子硌得我皮肤生疼。 雨点般的吻开始在我脸上和头发上纷纷落下。我以为我那精准的反射呕吐机制又将启动,然而等了半天却失了效——不仅失效,整个人竟也随着他的热度燃了起来,身上还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疙瘩。 “李俊伟,我想你……” 张林在耳边低声唤着我的名字,随之而来的,是带着点急切的温暖吮吻。一阵阵麻酥的疼痛触感从脊椎骨传达到大脑皮层,晕眩了我的感知。 他把我带到床边,司马昭之心昭然欲揭。我大病一场,在体力上完全不是他对手。强行对抗了半天,终究是被拧住胳膊除去了衣衫。 张林眼见我这副模样更是躁动难忍,竟一把将我推倒,窗户还大敞着就不管不顾地做了起来,好像恨不得把前两晚所有的焦虑不安一次性统统补回来。 我被摁住了手脚,趴在那里任他发泄,脑子里的眩晕感越来越厉害。过一会儿,他似乎是又不满意了,掰着我下巴强行要我面对着他。我被他的手指掐得实在难受,只好反过来朝天而卧与他脸对脸。 他一把卡住我脖子,刚施了点力马上又舍不得下手,骂了句什么话然后贴过来咬我的嘴唇。当然——也没舍得真咬,牙齿意思意思磨了几下,便有个软乎乎的东西钻进口中翻搅扫荡堵住了呼吸,直到我缺氧几近窒息…… 一切平静下来之后,张林喘息着翻身躺到了一边。 我精疲力竭地看着天花板,心想自己到底是应该一哭二闹三上吊好呢、还是按常规的操作,直接一脚把他踹下去? 我漫不经心地思考着人生大事,隔壁那位一伸手来了个熊抱,彻底断了我两方面的念想。 “李俊伟,咱们和好吧……”张林在我耳边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看了那本日记了,也是我手欠……  61 那上面的东西都是我生气的时候乱写的,当不得真。” “那什么才是真的?”我问道,“究竟什么东西才能当真?” 第45章 匆匆那年(十九) “除了这些,我对你好你全都看不到了啊?”张林生气了,“你做人怎么就喜欢钻牛角尖呢?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偏要往最坏的地方想……伤人伤己。” ——哦,原来又是我钻牛角尖了。 我忍不住自嘲地想,原来我应该向耶稣基督学习,把宽恕世人作为此生的终极目标。 “韩秋华课题那事儿,你觉得我会喜欢干吗?要不是她一直软磨硬缠……”他把头抵在我脊背上,似乎想表达某种亲昵。 “我被她闹得没办法,准备豁出去丢回人也就拉倒了……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真的答应跟我交往啊。” “……” “那天在体育馆,如果你没来……” “没来怎样?”我冷笑。 张林迟疑了片刻。 “——你那天要是没来,那咱俩就出组了,研究随访终止,也不会再有后面那些验血什么的糟心事。” 听完这回答,我都想立刻杀了自己!下着雨的夜晚、在分岔路口的徘徊,自以为纠结了一天的慎重决定竟只不过是给人用作实验室的一个研究数据?? 张林似乎是感觉到了我身体的微微颤抖,在背后抱紧我使劲摇了摇,“你是不是又在乱想?我当然是很期待你来的,不然也不会等那么久……要是早点走掉早就交差了。” “为什么是我?”我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茫茫人海中,你特么偏偏就选中了我?!” 张林一时语塞。 “那是……那是因为……” “可别再来什么高中同桌他表哥的邻居那一套。”我提醒道。 他顿了顿。 “大一新生欢迎会上,你跟个女生组队表演,你弹吉他、她唱歌,我当时就坐在第一排……韩秋华来找我帮忙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第一个就想到了你。总觉得如果是你的话,这事倒还不算太讨厌……” 我斜眼看了看角落里蒙尘的吉他盒子,有种想跳起来把它砸个稀巴烂的冲动。 “李俊伟,咱们和好吧……” 他紧贴着我的背,呼出的热气随着嘴巴一翕一合喷在皮肤上,让我轻微地战栗。 “你知道我昨天晚上、还有前天晚上都是怎么过的么……那天我回到姑姑家,看见掉在地上的日记本就想,这回一定是完了,你不会原谅我了,然后就发了疯似的满世界找你……” “我骗了你,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他苦笑道,“你想怎么出气都成,就是别提分手好吗?咱们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这时候分手谁能受得了?” “……” “你想想,如果你没看到那本日记,咱们不也一样好好过日子嘛……你能不能把它给忘了,就当没有这回事?” “……” “李俊伟,你能不能说点什么?你这样我真的……” “你想让我说什么?”我冷淡地开口。 “不说话也没关系,那你能不能抱抱我?”张林期盼地说道,“就当给我个提示,说明你原谅我了?” 我僵硬着躯体,依旧是没法动弹半分。 张林等了良久,终究是失望地叹了口气,手上却又收紧了几分。 “先这样吧……我们还有时间。” ——还有时间吗? 请容我怀疑。 ……………………………………………………………… 接下来的几天,张林像是跟屁虫样黏在了我身后。他周六就要飞英国,学校也不去了,大概也无所谓上不上这几节课。 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在病房实习,每天早出晚归。 一早上起来,就有人把热乎乎的点心塞进手里,全程护送到医院(不管我愿不愿意)。下班的时候,门口已经有人在等着了,直接被拉到小饭店享用免费晚餐。 下雨有人打伞、天冷有人自动投怀送抱三温暖。我无动于衷地享用着张林的精致服务,没有了恋爱时的悸动、心跳和患得患失,曾被柔情蜜意塞得满满的一颗心,如今仅剩下一片荒芜。 晚上的就寝当然也是被某人完全安排好了,我没有一丁点的主动权。 宿舍楼的门卫大妈依旧尽忠职守,哪怕张林说尽了好话,也不肯让他上去留宿。无奈之下,他只有拉着我一起去睡宾馆,夜夜荒淫无度也不提了,搞得我白天站着查房都能打瞌睡。 这样的生活……真的是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周六。 张林自然是不能放过我,一定要我去机场送他。 “不是已经说过了嘛……”我忍不住心生厌烦,“你父母都在那儿,我去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呀,我看你就是不愿意!”张林很不高兴。 “不愿意怎么了,难道我还没权力不愿意了?” “你是不是还打主意跟我闹分手呢?”他突然提高了声线,“趁我在外面回不来,正好再找一个是吧?” 我简直要被他气乐了,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公道了? “随你怎么想。”我甩了手就要进卫生间,被张林一把揪住后领子又提溜回来。 “那你给我保证不分手。”他振振有词道,“你要不保证,老子就不走了!” 呃—— 这我还真有点怕。 “行,我保证。” “你对你刚才说的话负责吗?”他紧紧逼视着我。 “行,我负责。”我无所谓地随口答道。 张林被我的态度弄得心神不宁,可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办法治我。毕竟李俊伟同学也是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他也不可能真拿绳子绑了我去机场。 就这样闷头坐到要走的时候。国际航班必须提前两小时checkin,再加上还要和家里人道别,手机一个个电话催过来,实在是不能再拖延了。 “走吧,别误了飞机。”我提醒他。 张林站起来,我和他一人拖着只大行李箱从宾馆里出来,一路沉默着走到出租车前面。 司机打开了后备箱,帮我们把行李装车。张林就这样站在那里一直盯着我,眼里的感情复杂到我都不敢看。 我伸出手向他道别,“保重……” 也不知道这句话踩着他尾巴了还是怎么着,张林抬起头,突然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拍开我的手就准备上车。 可就在我以为他终于要离开的时候,这人居然又半路里折返,拉我过去狠狠抱了个满怀。 “记得接我电话,微信也要回!” 张林在我耳边轻轻落下个吻,在司机大叔惊愕万分的注视下,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我目送着出租车绝尘而去,心像是被人撕开了一大片,生生地疼。 …… 回到宿舍,我在床上呆坐。 脑子里不知是抽筋还是怎么了,一个劲地只想着“他走了,他走了,他走了……” 过了约摸十五分钟的样子,我蓦地醒转,整个人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棍子似的惊跳起来,一口气飞奔下楼。 叫的出租车很快就停在了宿舍门口,我给司  62 机说了句“麻烦去机场2号航站楼”,然后就这样头皮发麻、心“噔噔噔噔”地乱跳着,一路直到驶达目的地。 冲进候机大厅,我心急如焚地寻找张林航空公司的牌子。我并不知道他的航班号,偌大的航站楼里人来人往,这样子找人,几乎是大海捞针。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男一女、深情相拥…… 川流的人群和广播里中英文来回播报的航班信息都成为了言情剧的背景。走过路过的闲人忍不住回头看着他们,我实在想不出还曾看过什么画面,会比眼前的这一幕更让人赏心悦目的了。 我闪身躲在了一根圆柱子后面,茫然地看着张林和韩秋华依依惜别。 ——这是我第二次在大白天看见他们同时出镜。果然是俊男美女,非常非常的养眼…… 张林轻轻推开韩秋华与她说话,眼里的光彩带着经年的倾慕与不舍。周围站着张林的父母,也是摒声静气地默默站在一边,看着二人嘴角含笑。 大约是登机时间到了,张林与众人再见,背着他那只黄色backpack一路挥手,慢慢退到了我看不到的隔间里面。 …… 出来候机大厅,外面已是乌云密布。 “叮咚”一声响—— 我拿出手机,原来是张林发来的告别短信。 “我走了,到了给你打电话。” “还有……我想你。” 我走到路边的一个垃圾桶边上,打开手机侧边的小抽屉,把芯片取出来扔了,然后手机关机。 机场航站楼外面是一条望不到边的出租车龙。 一辆黑色的捷达悄悄挨近,我打开车门坐进去。司机大叔连问了三遍,我这才恍然惊觉,赶紧把D县宿舍楼的地址报给他。 “是送家里人出国吧?”司机大叔同情地从后视镜里瞟了我一眼,随手拧开了车上的Radio开关。 窗外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雨。细密的雨点淋在玻璃上,积起一层朦朦胧胧的水雾,模糊了一路上的景致。 不太高级的汽车音响,舒缓地飘出陈奕迅的一首老歌《淘汰》: 我说了所有的谎你全都相信 简单的我爱你你却老不信 你书里的剧情我不想上演 因为我喜欢喜剧收尾 我试过完美放弃的确很踏实 醒来了梦散了你我都走散了 情歌歌词何必押韵就算我是K歌之王 也不见得把爱情唱得完美 只能说我输了也许是你怕了 我们的回忆没有皱折你却用离开烫下句点 只能说我认了你的不安赢得你信任 我却得到你安慰的淘汰 第46章 首先是救死扶伤 送走了张林之后,我很快给胖子打去了电话。 ??听到我声音的时候胖子很激动,说是“过了这么多年,你小子总算肯主动联系我了”。一听说我现在正在震区援助,他立刻又变得紧张起来,好一顿连环炮似的问长问短,几乎让我连话也插不上。 ??我不想跟他多谈工作上的事。胖子的性子咋咋呼呼,万一嘴上没个把门的,把我深入灾区的事情告诉我父母,平白让家里两位老大人担心。 ??“我找你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我果断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你老婆跟韩秋华不是闺蜜吗?能不能马上联系得上她?” ??胖子一听就会错了意,赶忙战战兢兢跟我一遍遍地道歉,说上次婚宴上的事他也不知情,可能是哪个没长脑子的家伙,一不小心把韩秋华写入宾客名单的。 ??“没关系,我早忘了。”?我云淡风轻地说道。 ??“那你还找韩秋华干嘛呀?” ??“是有别的事儿,”我犹豫了一下,“?我碰见张林了……他受了伤,现在人在省立医院躺着。我没有他家里的电话,你能不能让你老婆联系一下韩秋华,让她给张林爸妈报个信,?好找人过去照顾一下。” ??“我靠!”——光听声音就能想象某人瞪着眼、嘴里活似吞了个大鸭蛋的样子。 ??“我靠!”胖子连靠两遍以示内心的震惊,“?他怎么受伤了?受的什么伤?” ??“身上有几处骨折,地震的时候给埋在建筑物下面了。”我淡淡地回答道。 ??“我靠,?人还活着吗?!” ??“嗯。” ??“那是不是残了?缺胳膊少腿了?” ??“没有,”我耐住性子给他解释,“抢救得比较及时,现在在康复观察阶段。” ??“他怎么就落在你手里了??怎么就这么巧?” “……” 好吧,这个问题我真没法解释。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狗血。严格来说,当初我被张林挑选中来做实验室小白鼠也算是一种巧合吧?都怪我非要在新生欢迎会上瞎得瑟,究竟是时运不济、还是本人人品太差,那真的是不知道了。 ??“你就别问这么多了,”我皱着眉道,“反正现在人已经脱离了危险……你老婆要是方便就帮个忙,要是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再想办法。” ??“方便方便!好好,我知道了,一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还有……”我的心跳情不自禁地加速,“别跟你老婆说是我告诉你的,你就说你医院的一个朋友得到的消息。总之千万不要让韩秋华或者是张林知道这件事与我有关。” ??“你还在躲他呀?”胖子忍不住问。 ??“谈不上躲不躲的,”?我说道,“就是不想和这个人再有什么交集了。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想清静点。” “哦哦。”胖子不敢再多嘴了。 “那个……” “还有什么吩咐伟哥?” “之前在婚礼上,韩秋华说我害了张林,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试探着问。 “切,她说的话你也能信?”胖子不屑道,“要不是洁绫非跟她要好,这种女的我是有多远躲多远。” “也不是,阿毛好像也提过一句……不过算了。”我忽然有些头痛,于是决定停止思考这种浪费生命的问题。 ??我让胖子拿出纸笔留下张林所在省立医院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以便张林的家人查询。 ??“万一跟医院联系不上,你可以打电话给我……只是别让你老婆知道。”我叮嘱道。 ??“?我办事你放心!嘴上贴了中央银行封条似的。”?胖子信誓旦旦。 ??我微微一哂,挂了电话。 …………………………………………………………………………………………… 没有时间留给伤感。 ??震区的救援工作并不会因为我这摆不上台面的个人问题而停滞不前。每日送来的伤病员依旧是络绎不绝,看着那一个个在血泪中挣扎痛苦的生命,所有的张林们都变成了微不足道。 由于血源紧张,救援小队的医护人员都自告奋勇参加了义务献血。我们这次来了总共十余人,两个星期下来,累积献血量达到了25000毫升。 连绵不断的手术和抢救,让人时时刻刻  63 处于一种精疲力竭的紧绷状态,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我们好像真的有一腔热血冲到了头顶,完全突破了躯体所带来的局限。那些平时办公室里为了丁点小事龃龉不断的精英知识分子们,终于放下了彼此间的隔阂,以一种默契无比的协同精神坚定地工作在一起。?如果不是因为灾情的考虑,我还真希望这样的景象能够永远维持下去。 此时此刻,我们正位于离震中不远的地方,平时大小余震不断。后来又发生了好几次电力中断事故,多亏了医院的临时发电机,才不致发生危险。轻症病人和不需要值班的医护人员晚上都不待在大楼里,医院后院竖起若干简易帐篷,成了大家暂时的安身立命之所。然而即便是这样,危机依然时刻在侧。有天早上我正在查房,忽然整个病房里的床架子都吱吱嘎嘎摇晃起来,那些刚从建筑物底下被挖出来的伤员们有如惊弓之鸟,但凡是能下地的全都开始往外狂奔,场面一度混乱之至。 院长也很担心,和有关领导商量后,决定加快重症伤员的转移工作。三天后,省里派来了一批技术专家,帮忙解决了临时帐篷的供电问题。悬在众人脖子上的利剑终于归鞘,不用再担心半夜里全军覆没了。 ??撤离医院大楼的那天大家都很忙乱。 首先得要把一些轻症患者挪到帐篷里。所有的推床马不停蹄地工作着,一个接一个的转送着病人。 接下来就是那些笨重大型的医疗器械。由于人手不足,所有的医护不论男女老少全体上阵。虽说如此,但护士群体大多是平时减肥减得快升仙的小姑娘,再加上咱王主任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重体力活无一例外的落在了我们这些年富力强的男医生身上。 ?我看见外科李主任一手拖了罐可媲美鱼雷大小的氧气瓶出来,手腕上的青筋膨胀到快要爆棚,于是赶紧过去接下一个来。 ??“李主任,您去歇着,让我来。”我劝道,“您今天刚刚上了两台手术,午饭还没吃吧?要是不省着点用倒下了,咱们可是承受不了这种巨大损失啊。” ??老主任的白大褂背后都已经湿的透透的了,也不只是累的还是低血糖冒的冷汗。?听了这话,于是顺从的点点头没有再坚持。 ??我回头看了眼——因为安全的考虑,医院的电源已经全部拉掉了。黑洞洞的走廊墙边堆放着二十几个庞然大物,一看那个头,估计还得来回拉个好几趟。 ??我招呼了下刘主治,想跟他商量着两个人轮流把这些氧气瓶一起拖出去。 ??“行!等着我把主任那台X光机先搬走。”刘主治一脸的急汗,很爽快地应道。 我打量了下那台巨无霸X光机的个头,不禁暗暗咋舌,心想就这工作量还是不要麻烦他了,我自己来吧。 话说我李俊伟同志在跑步机上锻炼出来的那些疙瘩肉毕竟也不是放着看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充值会员费那么多年了,关键时候该上就得上! ??一趟、两趟、三趟、四趟…… ??咬着牙一遍遍地来回跑,旁人见我这儿干得挺欢,也就没了过来搭把手的欲望。再者每个人手上的活都不轻松,自己能把自己负责的那块给干妥了就是胜利,这时候也没人会来怪你偷懒什么的。 我搭在手腕上的毛巾渐渐被汗水濡湿,值得安慰的是再搬没几趟氧气瓶就运完了。 正在我沾沾自喜、自以为马上就能屁股挨上凳子的时候,从大楼里面心急慌忙跑出来个小护士,脸上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出什么事了?”我拉住她问道。 “李……李主任在手术室晕倒了!” 我一惊,扔下她就往回跑。 来到二楼,推开手术室的大门,只见地上一动不动躺着个年长男人,正是刚才同我说过几句话的外科老主任李鸿钧。 “李主任,李主任你醒醒!”我把他放在地上躺平,确保呼吸道通畅,然后触摸了下颈动脉搏动。 ——呼吸、心跳都在,只不过心跳的速率实在有点快。 小护士紧跟着我奔进来。不远处,若干个同组的医护人员也在往这里赶。 “快点把抢救车推过来!”我沉声吩咐道,“给李主任测个快速血糖,打开静脉通道……咱们还有心电监护仪么?” “心电监护仪刚才都已经搬出去了……”小护士慌了神,说话结结巴巴的。 “那先拿个血压计过来!” “哦哦。”小护士心急火燎地奔出去,险些与刚进门的刘主治撞了个满怀。 |“李主任怎么了?”刘主治在那里喊道。 我刚想回答,突觉房间的整个墙壁毫无征兆地摇晃起来!刘主治一个没站稳,扶着门框坐倒在地。我紧紧盯着头顶的无影灯,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剧烈的震动猛地撕开了手术室的天花板。在人们的惊呼声中,一个巨大的黑影陡然从天而降!我下意识地伏在了李主任的身上,随着头上传来一阵剧痛,瞬间丧失了意识。 第47章 一朵优质桃花 再次悠悠醒转的时候,我的脑袋已经被纱布包成了一颗大号橄榄。 头晕眼花之际,眼前居然还出现了幻觉——那红着眼睛坐在床边的徐彰小朋友,一把鼻涕抽抽搭搭,面容和神情都如此生动鲜明,简直可以乱真。 就在我暗自感叹终究是被砸坏脑子的时候,眼前的幻影居然开始说话了—— “你醒了?头还痛不痛?” 不可否认我头真的很痛,但最让人担心的是出现了Hallucination?的症状,这是不是说明我已经从脑震荡升级到神经了? “你已经昏迷六小时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幻影”徐彰小朋友关切地说道。 我用手背揉揉眼睛,忽觉一阵刺痛传来。定睛一看,原来手上也被缠上了层层的白纱布,不知又是什么程度的外伤。 “幻影”挨近过来,把我的手轻轻包在他的手掌里,温暖而干燥的触觉让我渐渐回归到现实中来。 “徐彰,真是你……你怎么来了?!”我惊诧莫名。 ——这小子是疯了么?千里追汉竟追到这里来了! “我听说你参加了援助医疗队,所以……所以……” “你小子还挺有本事呵!”我头疼道,“前阵子噶洪那里发生山体滑坡,进来的路都封了。你是怎么翻进来的?” “哦,是这样的……”徐彰忙解释,“我的车开始也被拦在了外面,后来工程队过来拿铲车挖掉了一部分路障,我托了个当地小巴司机,把我捎带上。” “小巴司机?”我顿生疑窦,“你自己那车呢?” “停在山道上,后来应该是被拖车拖走了。”徐彰脸不红气不喘。 “你丫又是富二代是吧?” ——我简直了!有这么糟践东西的吗? “我急着来见你,就没顾上……”徐彰抬眼偷偷看了我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我被他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深情镇住 64 ,极难得地老脸一红,揶揄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不过幸亏我来了,不然你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也不知道。”徐彰小心翼翼地说道,“刘主治说你被无影灯砸伤了后脑勺,流了好多血……” 我经他一言提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哎哎,你慢点儿啊!”徐彰赶紧过来扶我。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调整好坐姿,叫来了护士。 “小赵,李主任怎么样了?”我问道。 “李主任没事,刘主治说他可能是劳累过度虚脱了。”赵护士温柔地答道,“李主治你终于醒啦,我们都很担心你呢。” “嗯。”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让你们费心了……这么忙的时候,还要兼顾我。” “——知道我们忙,就赶快好起来吧。”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刘主治和李主任撩起帘子走了进来。 我想下床打招呼,被帐篷里的三个人同时制止。 李主任拉着我的手一个劲感谢,说要不是当时有我护在他身上,现在躺在床上的就该是他了。我哪受得起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这么夸赞,脸微微地红了起来。 刘、李二人寒暄过后,又问了我一些基本情况,在确认我没有大碍之后,这才放下心离开。徐彰一直用一种热切的目光紧盯着我们谈话,害得我左半边脸像要烧起来似的难受。 “李医生,我觉得我真的没有看错人。”他哑着嗓子说道。 “啥?”我表示没听懂。 “起初刚喜欢上你的时候,我只是觉得你很帅,然后医术又高明。”徐彰垂下眼帘,“可现在……” “现在不帅了?”我好奇地问道。 “不不,还是很帅……”他红了脸,说话像挤牙膏,“只不过现在我更尊敬你了……你是那种可以舍身为人的英雄,很帅!真的。” 我咽了口口水。 被人追这种事我并不陌生,可像徐彰这样既腼腆又大胆、既纯情又撩汉的类型真还是第一次遇上。说谎话能说到自己脸红,脸皮稍显忒薄;可为了追汉,一路从四平八稳的繁华都市追到危机四伏的震源中心,你要说他耍手段,这手段未免也太感人了些。 …… 伺候我换了药,徐彰拿上脸盆出去给我打水洗脸。 我的目光慢慢游移到枕边一直静卧着的手机上。 “喂,请问是××省立医院吗?”——几番踌躇之后,我终于拨通了那个在心中默念了千万遍的号码。 “喂,您好。” “我想查询一位病人的情况……他的名字叫张林,是前几天从塘沽县医院转到你们这里的。” “请稍等,我帮您看一下。” “好的,谢谢。”我拿着手机,心如鹿撞。 “喂,您好。我们这里的确是收治了一位叫张林的男病人,肋骨和下肢骨骨折,目前住在康复病房26床。请问是您要找的人吗?” “应该是他没错。”我的心跳加速起来,“我想再问一下他现在的恢复情况。” “哦,那要问病人的床位医生了……这样吧,我帮你转到康复科去,请不要挂断。”温柔甜美的女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直接把电话给转了。 我握着电话的手掌渐渐沁出了手汗,直到听筒的另一头传来值班医生浑厚的嗓音。 “喂,康复科您好。” “您好……我是26床张林先生的朋友,想请问一下他现在的情况。” “张林……他恢复得挺好呀。” “哦,谢谢您。”我一颗大石终于落了地,胸口却微微发闷,“请问他的家人……” “等等,好像是他母亲过来了,你要不直接问她吧?”值班医生拿着电话呼唤,“——26床家属,你儿子朋友电话,过来接一下吧。” 就在我僵化的十秒钟内,听筒里一个柔和的女声响起——“喂,请问您哪位?” 我像是被什么东西咬到了耳朵,慌忙挂断。 徐彰端着盆水,满满当当地从外面进来,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惊异。 “李医生,你怎么了?” “啊……没事。”我局促地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双颊微烫。 只是个小插曲,徐彰也不以为意,拿毛巾浸到脸盆里绞干了水,轻轻在我脸上擦拭起来。我却被他如行云流水般温存的动作吓了一跳,本能地朝后躲去。 “水太烫吗?”他迟疑了一下,握着毛巾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你不必做这种事,我自己来就好。”我也有点不好意思——刚才的拒绝会不会太明显了? “哦……”徐彰低下头,“那你自己来吧,我去帮你热晚饭。”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离开。 “徐彰,你干嘛对我那么好?” “……” “我不是都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俩没可能。”我看着他,感觉十分无奈,“这样是没用的,我不会心软……不止是你,我已经完了你懂吗?你一前途远大的优质男青年,干嘛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啊。” “就当是个普通朋友都不行么?”徐彰轻声道。 “普通朋友有你这样的吗,”我气不打一处来,“这什么地方,里氏七级地震了解什么情况吗?能跑的大活人都跑了,你丫还非进来找死!” “找死的也不是我一个……” “什么?说大声点。” “我说,找死的也不是我一个!”徐彰突然提高了音量,眼圈也红了起来。 我李俊伟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有人在面前掉眼泪。更何况掉眼泪的还是这么一位,挺高挺帅一大小伙子,你说我是让我抱着他哄呢、还是发两粒巧克力糖? “你参加救灾医疗队的事都没告诉我一声,还是我自己跑去肾内科打听到的。”徐彰的表情可委屈了,“你说我找死,你不也一样?这么危险的地方,还不是说来就来了。” “小徐同志你要搞清楚,”我正色道,“首先我就是干这行的,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所在。其次,我没答应过跟你搞对象吧……临时出个差有必要给你打报告吗?你这一腔怨气哪儿来的啊?” “你干嘛不肯跟我啊搞对象?”他嚷嚷道,“我长得很差吗?是不是比不上那个叫张林的?” 我这个卧槽啊!——要不是头还有点晕,真想一脚把他踹出帐篷。 “你要是忘不了他,我可以等……” 徐彰倔强地站起来,一伸手,把身上的T恤衫给脱了。 “你要干嘛?”我脑门上青筋直蹦。 徐彰打着赤膊、插腰站在我面前,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紧绷的小腹上sixpack线条优美。 “你从来没问过我的来历吧?估计也是不感兴趣。”他愤然道,“我叫徐彰、今年26岁,毕业于××大学,目前在美国DSL工作。身高一米七八,体重68公斤,未婚。如果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反正我就是追定你了!” 我弱弱地举手。 “说!”他很有气势地一挥手。 “请问……”我盯着他咽了口唾沫,“那个美国DSL是主营肉产品的吗?” 第48章 又被告白了!  65 话说回来,身边多了这样一个亲密追随者,还真是——惹人怀疑。 幸亏我那些医护同事此刻都在忙着救人,没空吃瓜闲聊。而我一拆了纱布就立刻重新归队工作,尽可能的与徐彰保持距离。 这位亲真的百折不挠,抱定了心思与我打持久战。知道我躲他,也就配合不往近前凑,而是采取迂回战术、时刻提醒我他的存在。 一天二十四小时,无论我什么时候累了想歇会儿,边上总有一杯热茶、一把折叠椅等着。我刚一抬眼,那人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像是抱定了心思不给我添堵。 别人吃冷饭我吃热饭、别人喝水我喝汤。别人下了班只能窝在臭烘烘的床铺上凑合睡一觉,我这边的被褥每天香喷喷、还散发着阳光味道。 早上起来,那身光亮如新的白大褂,几乎闪瞎众人的眼,害得我都不好意思穿出去了,上面完全一个褶子都没有哇! 你说这县医院本来就人手不足、生活条件这么艰苦,徐彰把我伺候得跟个土皇帝似的,是不是要招人恨? “完全没有,你想多了。”某人振振有词地说道,“刘主治他们那是羡慕……今天早上他还跟我说,有弟弟真好。” 嗯,好。 真的特别好…… 因着上次的事故,大家都特别照顾我,日夜颠倒的活儿坚决不让插手,而我居然在这么个地方,重新过起了都市白领朝九晚五的生活。 我去找领导反映,王主任一脸慈祥地看着我,说“小李啊,你弟来一趟不容易,多陪陪家里人吧。再说了,你伤刚好,需要休息啊……我可是跟院领导立过保证书的,这次咱科室出来的同志一个都不能少,必须全须全羽地带回去!” 我一听她抬出“我弟”心里第一反应就是吓得不轻。人一旦心虚,气就壮不起来了,再加上咱们王主任一向特别喜爱给人做思想工作,为了节省大家的时间,我只好灰溜溜地滚回去。 “你跟别人说你是我弟?”我吹胡子瞪眼地找下家出气。 徐彰讷讷地看着我,“不然说啥……你男朋友?” ——呵,厮磨了几日,这小子怼人的功夫见长啊! “赶紧回家去吧,你在这里影响我工作情绪啊。”我无可奈何。 “回不去了,”徐彰很干脆地答道,“你没听昨天新闻吗?大渡江上游大面积山体滑坡,进出噶洪的公路全都封了。” 我半张着嘴,感觉天打雷劈。 “什么时候解封还不知道呢,”徐彰继续不动声色地叠衣服,“你放心,只要路一通我马上走……不过这段时间还是让我好好照顾你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闲?开玩笑呢吧! …… 日子就在这样紧张而忙碌的气氛中一天天过去。 再大的灾难总也有慢慢过去的时候。而我们医疗小队所能感受到的,就是每天送来的急救病人开始越来越少了。 噶洪的公路早就已经通了,可徐彰还是闷声不吭地紧紧追随着我的脚步。除了医疗那块插不上手,做饭、洗衣、清洁打扫、护理病人……他几乎把院里所有能帮得上的活儿承包下来干了个遍。 厨房的大哥大姐们都跟他打成了一片,勾肩搭背地好不亲热。医疗队的同事也是竖大拇指一片夸赞,说难得这样一位千里送爱心、自投罗网的志愿者。 “你都不用上班的吗?”一天晚上我忍不住问。 “我跟主管请了一个月年假,没事的。”徐彰笑了笑。 ——黑暗中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冲你眨呀眨的,气氛莫名其妙就尴尬起来了。 “那个……谢谢你啊……” 我被盯得有点脸热,干脆翻身背对着他。 “李医生,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他轻轻问道。 “问吧。” “你会不会……你有没有可能,有一点点喜欢上我?” 我头皮发麻,不知怎样作答。 “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徐彰低声道,“有时候我觉得挺心疼的……你是个好人,不该被伤害。” “这叫什么话?”我微微一哂,“难道好人还在自己脸上贴个标签,说别来伤害我?” “那你的确被人伤害过啰?” “……”——我感觉自己踩了个坑。 “是不是那个叫张林的?” 我转过来面对他。 “徐彰,你知不知道自己话很多?” “……” “还爱管闲事……”我义正言辞地指出,“我一直忍你,是因为你确实帮了我们不少忙。可你要是再这样,我……” “是张林吧?”徐彰紧紧盯着我,眼神像是两道X光射线,想要穿透进我脑子里去。 “是张林没错吧?”他问道,“那个伤害你、让你心心念念不忘,然后又变得自暴自弃的家伙。” “这特么不关你的事吧!”我突然恼了,——这小子仗着给我洗过几天衣服、晒过几天被子,就膨胀了? “你是我喜欢的人,怎么就不关我的事了?”徐彰振振有辞,“他造成了你精神创伤,导致你到现在都没办法接受我,你说这关不关我的事?” “……”我胸膛起伏盯他看了一分钟,蓦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不言语了。 “李医生……李医生,你怎么了?” “……” “李医生,你跟我说说话呀……你生气了吗?”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我跳起来,手指险些戳到他脸上。 “徐彰你给我滚回去,明早就走人!” “我不。” “那你给我滚出帐篷,找别的地方睡去!” “不要。” “你……” 我气不打一处来,翻身下床就要找拖鞋。 徐彰比我动作还快,一个箭步光着脚丫子就过来了,滚烫的嘴唇盖在了我的唇角上。我没防着他还有这招,瞬时有点被亲懵了。 “谁让你动手动脚了?”我把他推开,拿手背不停擦拭。 “我喜欢你……” 刚才还想学韩剧欧巴壁咚我的某男突然就怂了,眼睛湿漉漉的、软萌软萌。 “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徐彰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如果有可能的话,请你……稍微考虑一下我可以吗?” 第49章 忘不了的,就留给回忆 时光流逝,留在震区的日子终于到了头。 那一天,王主任把我们几个叫在一起,宣布上级来的指示,让大家收拾好东西,三天后回家。 我与刘主治面面相觑,都以为听错了。王主任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说“是不是高兴傻了,连家也不想回了?”,我们堪堪反应过来,一腔汹涌的情绪在那里跌宕起伏,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 ——说不怅然是假的。 刚来的时候,我严重便秘。当地人习惯用尿粪沤肥,我花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才习惯蹲在垫着竹排的茅坑上厕所,至今也没有勇气朝下方那个深不见底的黑黝黝的洞口看上一眼。 H县特有的潮湿闷热把城里人捂出身痱子,自来水看着纯净透明,可洗完了的衣服毛巾总会染上一层天然红土  66 矿的颜色。 在糟践完行李箱内的最后一件白衬衫之后,我已经学会了跟巴掌大的飞蛾共栖一室。让家属带点高蛋白营养品帮助伤患康复,然后就看着他们把家养的土蜂窝拿来蒸熟了、一口口嚼进嘴里,眼睛也不带眨一下的。 今后有没有可能会怀念这里的日子?我不敢想,一想鼻子竟开始泛酸。三十好几的大小伙子,突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真的一点也不像以前的自己。 徐彰听说医疗小队要撤回去,简直可以用欢天喜地来形容。一接到消息赶紧就二话不说开始收拾东西,才半小时不到就把我俩的行李全部收拾完。 他倒不是嫌弃这里条件怎么差了,而是担心我在震区里再遭遇什么意外。上次我受伤对他一直都是不小的冲击,哪怕现在天天住帐篷,还是难以消除心头的阴影。有时候半夜里还习惯性到我床边摸摸我脑袋,确认下我还活得好好的。 …… 留在县医院的最后一晚,老院长把院里的所有的医务人员全都集中起来给我们开欢送会。 夜里,后院拉起了彩灯,食堂做了几桌有荤有素的席面,最隆重的也不过就是当地最常见的炒腊肉。不当班的医护都来了,还破天荒开了几瓶自酿的白酒。 平时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只知道你姓王、我姓张,这一聊起来才知道,原来当地职工里面竟有不少人是少数民族,能歌善舞的很。嗓子一拉开,个个都是原生态艺术家,一会儿功夫就把我们这些混迹于卡拉OK的冒牌货比了下去。 医疗队的同事最后纷纷识趣地噤了声,啧啧有味地观赏一帮穿白大褂的男男女女在那里对歌、围着桌椅大跳民族舞,感觉好像穿越回了阿诗玛的年代。 吃饱喝足之余,大家都有些感伤。想起第2天离别在即,每个人心口都闷闷的说不出话来。老院长代表官方对我们医疗队表示了由衷的感谢,说完最后一句哽咽得涨红了脸,被副院长搀扶到一边休息去了。 平时爱打官腔的王主任这回也红了眼眶。我听她说了会儿话,就端起酒杯远离众人,走到小树林边一个人望着篝火默默出神。 正在思绪万千之际,冷不防边上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却原来是一起并肩战斗了几星期的刘主治。 “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去了……”他感叹了句。 “不然你就把崔护士给娶了?”我讪笑道,“我看你们眉来眼去半天了,你要真有这个想法,我一定支持你……过两年我再回来一趟,给咱干儿子送压岁钱。” 刘主治像看怪胎一样的斜着眼睛盯着我看半天,突然冒出来一句,“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和你那弟弟到底怎么回事儿?真是一个妈生的?” 我瞬间怂了,忙讨好地笑道:“哪能啊,表的表的……咱家一直坚持计划生育来着,不敢给国家增加负担。” 刘主治“切”了一声,然后突然就没了下文,过半天幽幽道,“李俊伟同志……咱俩共事那么多年,这种事你还想瞒我?” 这下轮到我懵了。 ——卧槽特么好惊悚!难道是是……是又暴露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没敢在公开场合太搭理徐彰,管他任劳任怨像头老黄牛似的,自始至终都没给过一个好脸色。要做成这样也被人看出来,那只能说我命运多舛。 “你啥意思啊?”我心虚地问道。 “别人忘记了我可没忘。”刘主治冷笑一声,“你那弟不就是以前咱科的25床嘛……以为脱了病号服我就认不出来了?” “……” “李俊伟你不够意思啊,亲戚住院也不给我们说一声。早知道……” “早知道怎么样?”我暗暗抹了把冷汗,“你准备帮他医药费全免?” “至少得来点特殊照顾啊——” 刘主治身形微微晃了晃,我这才注意到他可能是喝高了。 “不老说咱们医生收红包、拿回扣嘛……好不容易有个亲戚住院,关照下怎么了?”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你放心——李俊伟,你和你弟说……下次来,我给他开小灶!” 我赶快谢了他的好意,然后解释说我表弟的“病”已经痊愈,完全没有再入院的必要。 “有需要你说话啊……别客气,就凭咱俩这交情!”刘主治当即拍胸脯表示。 我有点头大,因为这位看着已经站不稳了。酒精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融入他的血液,模糊了平时理性的认知……许是前些日子熬得实在太辛苦,突然被卸下重担之后,人的谨慎一下子倾泻散去,变得好像个孩子样任性。 “我帮你扶他回去吧?”徐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回去? 我苦笑着摇摇头,跟徐彰说不需要他帮忙,我一个人就好。 …… 第二天,在县医院一干人等的注目礼下,援助医疗队的医护人员登上了归程的小巴。 我不太适应这种哭哭啼啼的场面,头也不回地钻进车里。徐彰紧紧跟在我身后,一屁股在我边上坐下。 “李医生……”他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我要睡会儿,没事别烦我。” 我转过头装作不搭理他,一眼却瞥见窗外还在流泪拥抱告别的同事们。 ——鼻子渐渐酸楚起来,然后是堵塞到无法呼吸的窒闷感…… “李医生,你还好吧?”徐彰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无法张口,只怕一张口就要暴露情绪。 人们陆陆续续上了车,但都很沉默。 刘主治也上车了,一手扶额、看着像是宿醉后头还很痛的样子。司机耐心地等大家归置好行李,说了句“请坐好,要出发了”,然后就扭动了引擎。 小巴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调转着方向。我听到有人发出了压抑的呜咽声,听不出男女——或许在此时此刻,性别已经不不重要了,没人会因为一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哭泣而笑话他软弱。 小巴长长地鸣笛一声像是在告别。 又隔了两分钟,我终于感觉到来自机动车的颠簸和噪音。坐在一边的徐彰伸手过来想给我些安慰,却被我执拗地甩脱。 “不打紧,以后有机会再回来看看……”他轻叹的一声,如同留音机似的刻在了我的脑回路里。 …… 车辆驶上了山路,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单调。 一望无际的红土坡在我眼前拉开了一道帷幕,过去几十天的生死离别像过电影一样开始回放。令人窒息的堵塞感从鼻腔一点点攀升弥漫到了眼周,以至于让人视物不清…… 一张纸巾在我脸颊上温柔地移动,我猛地回头、一把抓住那只不知所措的手腕。 “我,我是想……”徐彰被我冰冷的眼神吓得都结巴了。 “不要自以为是,”我再一次警告他,“没有得到授权的事情,不要随便插手。” “哦……”他丧气地缩回手,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有点受伤。 凉凉的液体顺着眼角止不住地往下流,我却没有想要去处理下的意图。表面上看上去还是冷静自持,身体 67 里的某个部位已经脆弱到无法触碰。 历经人生中最难忘的几十个昼夜,眼睁睁看着那一个个年轻或年老的生命在手中逝去,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我怕是一辈子再也忘不了。 我突然想起了那天,独自在门外等待张林手术结果的情景,真特么一辈子也没这么担惊受怕过……老天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怕他死掉、就这样活生生死在我面前。 他、我、徐彰,我们都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情爱这种小事,和生死比起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我努力回想从前恨张林的缘由,脑子却像被吸尘器清理过了似的空空一无所获。我恨了他那么多年、也像恨他一样恨着自己,在这趟归程中才蓦地豁然开朗——我不希望他死,我希望他好好活着……哪怕我们从此天涯一方、各不相干。 “徐彰,我有话问你。”我转头看向邻座的苦逼青年。 徐彰明显被我忽尔冰霜、忽尔温存的态度惊吓到了。想开口,却一脸的顾虑重重。 “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我温和地说道,“谈恋爱这事儿我是不成的,不过认个干弟弟我倒是很愿意……特别是不撩、不起色心的那种。” 第50章 归来 去的时候为了救人争分夺秒、什么都顾不上,回来可就不一样了,是英雄、公众认可的白衣天使。 巴士靠近医院大门,老远就听见外面锣鼓喧天。虽然我对这样的场面多少也有些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还是禁不住头大。徐彰一下飞机就被我赶回家去了,所以我只好无奈地看向“亲密战友”刘主治,后者朝我会心一笑,用唇语安慰了句“宝宝不怕”。 下了车,院里组织的欢迎人群立刻围拥了过来。 我假装拿行李,故意落在了最后,可没想到就这样也没躲过去。一个干事模样的小伙子朝车里探头探脑看了下子,朝外面喊道,“等等等等,还有一位英雄没下车哪!” 我:“……” 头大如斗地下了车,一干人马上把我簇拥在了中心,配大红花的配大红花、照相的照相。就这么活到三十岁上,我突然过了把当idol的瘾。 所以说,患难与共的革命情谊就是在这种时候才能显现出来! 刘主治排除万难、分开黑压压的人头来到了我身边。在被热情的群众强烈要求搂着肩膀照了几张哥俩好之后,我们趁人不备火速逃离欢迎会现场,成功地钻进了旁边的急门诊大楼。 “我去……”我一头大汗地靠在厕所墙上,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脚。 “说你小子不机灵,”刘主治喘着气数落我,“下车的次序是有学问的懂不懂……挑头、垫底的这种都不行。” “依你怎样?”我问。 “得时刻紧跟领导啊!”刘主治长叹,“你看我,老老实实跟在王主任后面。她老人家那耀眼的光辉,一下车就把群众的目光给吸引住了……要不我怎么过得来救你?” 我虚心受教。 “院里给了一星期大假,你回家么?”刘主治问道。 我一愣,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个家。 “咱这趟也算陪着在鬼门关外边儿转了一圈……你就不打算回去看看你爹妈?”刘主治打开水龙头,呼了把凉水抹脸。 “哦……”我有些尴尬,“待会儿打电话联系。” “随你便吧,”刘主治整整身上的白大褂,“我先回趟科里报个到,然后咱们就下周见了哈!” 我们稍作休息(等外头的喧闹声消停点),坐电梯回了科室。肾内科的同事们大多都到医院门口看热闹去了,剩下的都是留班的走不开。此刻见了我俩自然又是一番唏嘘,只要手上没紧要事的,都围上来问长问短。 虽然长途跋涉了一天,小巴倒飞机、飞机倒大巴下来,我已经身心俱疲,但自己科室的亲人还是得有个交代的,于是强撑着精神和大家寒暄,直到白大褂兜里手机震动响起,王主任的追身电话打到。 “你俩跑哪去了?院领导等着你们拍大合照,等半天了都!”——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实在不能说是很愉快。 刘主治苦笑看看我,“计划改变……走走走,赶紧的。” 其实也怪我们想得不周到,本以为那么多人在场,没人会留意到不见了两个小兵嘎子。谁想外科李主任一直念叨着当初那“救命之恩”,走哪儿都忘不了我,这顺藤摸瓜,把刘主治一起给捎带上了。 拍完大合照,接下来是庆功宴。 李主任死活拽着我坐他旁边,想拒绝都拒绝不了。院领导当场致辞,高度评价了援助医疗队的团队协作和奉献精神,然后一群人就走东走西开始敬酒。 李主任性格豪爽,大有来者不拒的意思,但他毕竟是到了快退休的岁数,我看他摇摇摆摆,说话舌头都不利索了,便忍不住出手帮他挡了些。 “对对,小李你喝……”李主任非常大方地把我推了出去。 当天晚上我被灌了个通透,打个嗝测一下都是酒精浓度40%以上。不过因着援助医疗队的工作人员第二天都不用上班,所以也没人在意这些。 宾主尽欢,喜气洋洋。最后院领导安排巴士送大家各自回去休息,一场盛宴也就这么散了。 我身体上已经醉了,脑子却依然清醒。在医院工作那么多年,我从来没向别人透露过自己的住址,这次也不例外。跟司机随便报了个地址,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过半天,肩膀被人摇动,身边的同事告诉我,到家了。 我从巴士上下来,挥手跟大家告别。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的样子,街上稀稀拉拉走着几个行人,偷偷瞥着我那经典的醉鬼系zigzag步伐。 这里离我住的公寓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于是我叫了辆车,坐进去接着睡。 夜里没有交通堵塞计程车几乎是很快就开到了我的公寓门口。我付了车资从车上下来,温暖的橘色中光从公寓大厅的巨大落地玻璃窗里射出来,看上去暖暖的还真有几分家的感觉。 这么多天不见,不能说我不想这个地方。尤其是喝成这副德行,爬回自己狗窝的感觉,还真的是挺不错的。 “李先生回来啦——” 门口的管理员大半夜还穿着笔挺的制服,一眼就认出了我,站起来向我问好。 我朝他点点头。 对面的电梯门已然打开,我不声不响地钻进去,然后就像只软脚虾样贴在电梯厢的壁上,累得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叮——” 指示灯提示停靠了10楼,我下意识伸进口袋里去掏钥匙,没想竟掏了个空。 靠…… 没什么事能比一个人在极度疲惫的情况下找不到家里钥匙更让人沮丧生气的了! 我扶着脑袋靠在墙上仔细回想,一路上到底是把钥匙搁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回到科里先是穿上白大褂、然后又脱了,然后又穿上了去拍大合照,再然后吃饭又把白大褂脱了……尼玛来来回回折腾好几 68 趟,这钥匙到底在哪儿呢!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之中,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此刻的心情可以说是非常不好,谁要是挑这时候来触霉头,保准被我骂到亲妈都不认得。 “喂。” “喂李医生吗?我是徐彰。” “干嘛?” “你有串钥匙好像在我这里……” “靠,我钥匙为什么会跑到你那里去?!”我真的忍不住要爆了。 “大……大概是我收拾行李的时候,不小心放错地方了。真对不起……” (——想抽他,然而太远够不着。) “还不给快送过来。立刻、马上!” “好好!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我扶额把公寓的地址告诉了他,头疼得像要裂开来。 此刻的我已经完全不介意暴露自己的住址了。我想要的就是赶快拿到钥匙打开门,然后躺到我那kingsize的大床上死死睡上个三天三夜。 “你多久能到?” “十分钟十分钟,你等我!” “屁,我不等你还能撬门进去?” 我恨恨地挂上电话,胃里在翻滚,脑子里一团浆糊。 刚安静下来没半分钟,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再次震动起来。我这个气不打一处来!拿起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我说徐彰你小子耳朵有屎是吧,刚跟你说那么明白了还没听清楚?老子现在不舒服得很,你再跟我这闹,小心老子跟你绝交! 我恨声恨气的吵吵了没几句,听筒里突然传来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你怎么不舒服了……病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不知是出于某种不确定的因素、还是对自己本身没有任何的信心,说话的主人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一直沉默,没有再接下去讲。 我像是被一记暴雷突然劈到了脑袋,整个人突然就定住了。 “李俊伟,我……” 没等对方把话说完,我想抽风似的痉挛着手指按掉了电话,把手机远远地扔了出去。 头昏沉沉的…… 我抱膝坐在地上,远远地瞪着它。 不知过了多久—— 电梯门打开,一个男人从里面出来。看上去有几分面熟,好像是个住在同一层的邻居。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坐在地上的我。很快,我浑身散发的酒精味道说明了问题,他于是硬着头皮问了句“要帮忙吗?” 我摇摇头。 男人松了口气,赶紧掏钥匙准备回自己家。 这时候地上的手机又开始蹦跶了。 男人看看我、又看看手机,犹豫了好久,终于说服自己过去把机子捡起来交到我面前。 “是你的?” 我只好接过来,说谢谢。他松开手,尴尬莫名地开门进去了。 我看了看屏幕,这回是徐彰小朋友的来电。 “喂。” “喂喂,李医生吗?我到了,就在楼下。” 我用了咬了咬下唇,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 徐彰眼巴巴从玻璃门外面看着我,想是认真负责的门卫不让他上来。 高级公寓呵…… 我忍不住嘴歪了下,走出去叫他。 “真是对不起……我把你钥匙塞我行李箱侧袋里了,刚看见。”徐彰结结巴巴,大概是被我之前的震怒吓得不轻。 我有些啼笑皆非,本来心里那点不愉快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谢了啊,大老远的跑一趟。”我说道,“出去麻烦你那么久,下次请你吃饭。” “真的?”徐彰的眼睛“刷”地亮了,“要不还是我请你吧。” “别想多了啊,”我在他脑袋上拍一记,“非常单纯的吃饭而已……对我,千万不要抱有任何幻想。” 第51章 李主治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昨晚那通电话对我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以至于夜里又开始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我的手不由自主摸向床头柜的抽屉——那里面有两瓶药,一瓶是帮助睡眠的安定;另一瓶是抗抑郁药,我这几年来得以正常生活的全部仰赖。 前阵子去赈灾,每天忙得昏天黑地。不要说忧郁了,就连吃喝拉撒的基本生理需求都没得时间给你。灰暗的情绪在一次次与死神的擦肩中被遗忘,我几乎都要不记得,自己原来还是个重度抑郁症患者。 本以为这病就这么不药而愈了,没想到上天还是跟我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让我在回来的第一天就重新陷入低潮。 我在两瓶药中斟酌了良久,终于还是掰了半片安定和水吞下去。药物性造成的深睡眠让我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再不敢造次,忙销了假回医院去上班。 …… 我一踏进科室,大家伙儿全都愣了。 也难怪他们,临床一线医务人员拿大假,除了产假、退休就是本人已经不行了。要知道像咱们这种工作,那是结婚过年都照常出勤的。 “李主治,你不是还在休息么,怎么回来啦?”陈住院医脸红扑扑的,看我的眼神好羞涩。 一个多月不见,这姑娘竟更腼腆了,好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我咳嗽一声,“呃……在家不习惯,还是回来上班。” 护士长一巴掌拍在我肩上。 “好样的李主治,果然是敬业!你们不在的时候,科里都快忙死了。” 我尴尬地接受各方称赞,挺起腰板参加晨交班。 病房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忙。几个钟头下来,我已经完全融入了原来的工作节奏,以至于吃中饭时有人问起我H省的见闻,我竟如同得了失忆症似的,出现了一过性茫然。 “李主治,是不是真的死了好多人?”裴护士双手托住下巴、胳膊肘架在护士台上,感觉像在听说书。 “嗯……”我淡淡的不置可否。 “真可怜,我希望我也能去!”金护士惋惜地叹了口气,偷偷瞥一眼隔壁病房。“瞧那18床,有事没事进来疗养俩礼拜。与其伺候她,真还不如去灾区救人呢。” “救人?别要别人救你吧……”护士长低头描着体温曲线,嘴角一抽,“你以为那里是什么地方,李主治脑袋都开瓢了没听说?” “真的啊?!”护士姐姐们大惊小怪起来,拉着我非要关怀一下。 “没事没事,就砸了下头,智商还在、还在……”我讪笑着,不愿她们再谈及此事,赶紧想办法跑路。 下了班,走在医院后面熟悉的小路上,空气里散发着久违的烙饼丝的香气,让人感到心满意足。 我其实是个挺懒的人。 记得刚参加工作那几年,天天早上睡过头。第N次急急忙忙披上白大褂赶去护士台晨交班,所有人都在那里等着,王主任面寒如水地警告我,再有下次就扣奖金。 “怎么扣?”我问。 “迟到一分钟五块钱!” 我想了想,从兜里掏出皮夹子,抽了五张老人头轻轻搁在护士办公桌上。 “那我先提前预交100分钟。”我说道。 在场的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一个。王主任已经是七窍生烟,偏偏又想不出说什么话顶回来,面部肌肉扭曲到抽抽…… 回想起来,我 69 和自家领导的梁子算是那天结下的,此后着实是被安排了些小鞋穿。不过再到后来,王主任也懒得收拾我了。 为啥? 简单。 一个不婚不育、不买房,没理想没追求的中二青年,把全身心投入到了自我摧残和混吃等死中去,谁的利益都不触碰,像我这种人,对谁都毫无威胁性。 同事想出去happy,拜托我换个班是一句话的事。在肾内科,我不仅是天菜、还是天使,助人为乐的名声在外。 王主任跟我闹了没多久就发现了我在这方面的优点,于是把下半年所有周末的值班都换给了我,心情愉悦地带着全家去佛罗里达阳光沙滩日光浴,像晨交班迟到这种小事,后来也就再没人提了。 ——意外的是,人一旦无欲无求了吧,好运也偏偏扎堆上来找你。 不说我一路考核升职称都畅通无阻,到了年底,居然还有别科的同事拉我一起报课题。尽管我反复申明自己的懒惰立场,对方还是表示“极有兴趣”,最后搞到我技穷,只好点头答应。 最后的最后,草鸡飞上天——我那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竟就这么成了!不得不让人感叹,生命中真是充满了惊奇…… 此刻,我正一手抄着只烤鸭、一手举只葱油饼边走边啃,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天响起来,吓得我险些将手里的鸭子扔出去。 我调整了下姿势,掏出电话接起来。 “喂。” “喂喂,李主治吗?你还在医院附近吗?” “我在,怎么了?”——从陈住院医惊惶的语气中,我嗅出了一丝不详的味道。 “您能不能回来一趟?骨科的罗主任,他正在肾内科发脾气呢。” “发什么脾气?” “那个……”陈住院医突然矜持起来。 对于一个女孩子,我当然说不出“有话快讲、有屁快放”这种粗鲁话,但内心的焦灼也上升到了一定的水平。 “拜托您快点——”我尽量耐住性子。 “他……他下午来收24小时血压监测机,结果发现我们床位上有个病人把绑带私自摘除了。” “摘除就摘除呗,又不是第一回 了。”我忍不住皱眉,“半夜里胳膊上绑带是有病人会觉得不舒服,这很正常,有必要为这种事发脾气嘛。” “可那个病人没关电源,监测器一直不停在自动充气呢……”陈住院医嗫喏道,“罗主任气坏了,说机器是他们骨科出钱买的,现在是借给我们用,坏了得由肾内科负责赔偿。” 我这个靠啊…… 都什么破事儿都?! 我吃鸭子的好心情瞬间就灭了一半,心里有点生气这罗主任不懂事。 罗勇,男、48岁。骨科行政大主任、深受院长喜爱的中层干部之一,眼下咱们医院最红的大红人。 尽管业务不怎么样,罗主任的情商却颇喜人。当初援助医疗队组织人手,他吵吵着要一起跟着去,结果据(他自己)说是被院领导“苦口婆心”地强劝下来,只派出了两个同级别的主任医生顶替上阵。 别看骨科是手术科室、奖金高,罗大主任却一贯本着“勤俭持家”的宗旨,连回收几台24小时血压监测机这种小事都一定要亲力亲为,不肯假手于他人的。 ——哦,忘了说一句。24小时血压监测的检查费,骨科是可以拿相应提成的哦。(谁叫机器是人家买的呢……) 我一边往回赶、一边琢磨待会儿该怎么跟这位大红人说道。谁想脚刚想跨出电梯,迎面一群黑压压的人头把电梯口整个堵住了,害我连个脚都没地方搁。 “借过借过……”我分开众人,走上前去。 人群的中心,罗勇正口沫横飞地骂得起劲。陈住院医被他的气势压得都快哭出来了,委屈地红着双眼睛,心里难过又不敢回嘴。 “怎么回事?”我立定在两人之间。 “李主治,你来啦……”小姑娘又惊又喜,果然又拿看救世主的目光看过来了。 罗勇骂得正在兴头上,连身边多出来一个人都没注意到。我拍拍他肩膀,制止他进一步说下去。 “你谁啊?”罗主任上下看看我,没发现医院的白大褂,还以为我是哪里冒出来的一根葱。 “哦,您稍等。” 我拉着陈住院医去到医生值班室,换上平时的工作制服。 “李主治……”陈住院医泪光盈盈,泫然若泣。 “你在这里等着,别出去。”我交代她一句,随即推开了值班室的门。 回到吵架现场,罗勇居然还真的没走。我过去把别在身上的名牌给他看。 “罗主任,我是肾内科的李俊伟主治……您可能不认识我,我……” “别废话,叫你们王主任来!”罗勇喝道,“这机器老价钱了,给你们说过多少遍不能空开着,坏了谁负责?!” “罗主任,这机器是病人自行取下来的,我们并没有……” “屁话!护士呢,都放着看的?” 此时刚到晚饭时间,配膳室的手推车在过道里遇阻过不去。怨声载道的病人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好些家属都在探头探脑往这里看。 我胸口隐隐发胀。了解我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离我F某人的临界点已经不远了。 “罗主任,现在已经六点多了,您看咱们在这儿吵也不好看吧……”我继续和风细雨地劝,“况且王主任刚从外地回来,还在家歇着呢。您要是有什么想法,不如下周一往咱科里打电话再讨论讨论?” “我管她王璇从哪儿回来!我这机器怎么办?你现在就去给我打电话!叫王璇马上过来解决。” 我脸蓦地一沉。 “会好好说话不?还特么真拿这块当自己家了。” 第52章 无事献殷勤 罗勇没料到我突然变脸,张着个嘴话都忘了说了。 “不就台检测仪嘛,至于么!”我冷笑道,“您一堂堂大主任,医德在哪儿呢?这一层楼的病人围着等开饭,您看不见啊?” “……” “咱们王主任上班是来玩儿的?就为这点事让她从外环驱车俩钟头特地跑一趟,您以为您是谁,院领导啊?” 罗勇的脸色已经是精彩纷呈,红白交替地轮转,从来没这么好看过。 四周的围观群众很多是我床位上的病人,此刻也按捺不住开始护短。 “就是就是,还大主任呢,什么素质。” “李医生别怕他,咱们挺你!” “他娘@的住个院还不让吃饭了,打电话给院领导投诉!” “对对,投诉他老母!” “……” “……” 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一张嘴吵不过十根舌头。罗大主任很快败下阵来,说了句撤退前的经典台词“你给我等着”,就灰溜溜上电梯——走了。 一个在边上看半天热闹的实习医生偷偷凑到我跟前竖了竖大拇指。 “李老师,您实在是太屌了!” “都回去吧,别堵着道儿了。”我皱着眉驱散众人,心里只惦记着值班房那只鸭子。 听说罗勇铩羽而归,陈住院医这才敢跑出来,拉住我自然是  70 一顿谢。 “你上头二班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我问道。 “哦……韩主治去血透室了,有个病人要紧急处理。” 我暗自叹了口气——这孩子遇着事儿就知道找亲人,难怪把我给召回来了。 “以后再碰到这种情况,你可以直接给王主任打电话,”我温言道,“你一住院医,怎么跟他吵?人家的资历级别都放在那呢,收拾你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嗯嗯……李主治,真对不起啊。你都下班了还特地回来跑一趟。”陈住院医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算了,没事就好。”我笑笑,当下提起鸭子跟她byebye。 …… 回到公寓,还没来得及动筷子,我那催命符一样的手机又开始在那儿蹦迪了。 我苦笑着看了眼盘里的烤鸭,心想今天难道就是跟你无缘?然后老大不情愿地把电话接起来。 “伟*哥,是我,胖子。” “知道是你。”我没好气地说道。 “你吃饭了么?” “有什么事麻烦您就快说吧……” “哦哦,是这样的。上礼拜我接到个电话,你猜谁打来的?” “……” “伟*哥你怎么没反应啊,还在听吗?” “我听着呢,你接着说。” “你一定想不到的,是——” “张林是吧?”我冷笑。 “哎你怎么猜到的?神了!”胖子惊呼,“我靠就是这小子。” “……” “伟哥,伟哥你在听吗?我那天真的吓了一跳!多少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丫怎么搞到我电话号码的……” 胖子还在线路那边嘀嘀咕咕,我却浑身像是被刷了层黏腻的黄糠,躁动难受却又甩不脱。 “你猜这小子找我干嘛?”胖子兴致勃勃地问着话。隔着几百公里,我凭空想抽他。 “他找你要我的电话。”我冷冷地回答。 “……”一直在精彩表演的胖子突然语塞。 “所以你就给他了对吧。” “那个,我……” “我有没有交代过你,不要把我掺合进去。”我尽量克制脾气,“我以后还敢托您点儿事么?合着之前那些都白说了是吧。” “你误会我了伟哥,真不是我……”胖子急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一上来就盯着我要你的联系方式,不给就死皮赖脸找我老婆求情……为了保护您那点儿隐私,我们家都快拆墙啦!” “算了,随便吧……”我被他吵得实在头痛,随即想挂电话。 “别啊伟哥,听我说完哪!” “你还想说什么?” 胖子居然犹豫了十秒钟。 “你不说我挂了。”我说道。 “别,我说我说!”他急忙制止了我,“伟哥,你要不要……再给张林一次机会啊?” “……” “你先别骂我,”胖子求情道,“张林跟我说了好多你们以前的事。他现在……过得不太好,心里一直后悔那时候没给你解释清楚。” “……” “我认识他时间没你长,对这个人谈不上多了解。可是听他说话的语气,应该是真心的……伟哥,你苦了那么多年,我们这些朋友心里都明白为什么。你要是还放不下张林,不如就再给他一次机会。人生苦短啊兄弟!” 当我听到“人生苦短”这四个字从胖子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忍不住想:原来胖子也老了,果然是时光荏苒。 “我挂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 这回电话线那头没有再发声阻拦,任我安静地按掉了通话。我再次提起筷子,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食欲。 …… 第二天上班,王主任竟意外出现在了晨交班会上。估计也是听说了什么,在家里歇得焦虑不安,索性销了假回来。 陈住院医趁着查房后的间隙,钻进主任办公室跟她姑姑一阵嘀嘀咕咕。再出来的时候,王主任看我的眼神真是要多温柔有多温柔,简直跟看自己家孩子似的。 我在肾内科工作这么些年,从来没享受过这待遇啊,反馈到大脑里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惊悚,一上午都尽量躲着她走。 本以为这段小插曲就此告一段落,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发生的事更让我惊悚了。 一天早上查完房,我回到办公室刚准备坐,突然发现自己座椅上多出来一套高档电动按摩垫。我把手里的病例放下,走过去再次确定没认错地方。 “小张,这谁的按摩垫?”我抓了办公室里唯一的大活人问道。 “啊……不好意思李老师,我也刚查完房,没看见哪。”进修医生挠挠头,看起来跟我一样困惑。 我只得作罢,暗道难道是哪个特别贴心的医药代表,送来拍拍我马屁?这样一想,于是马上就释然了。 我是个最大路不过的人,东西既然搁这儿了那就先享受起来再说。说真巧我这几日早起腰酸背痛,这按摩垫来的正是时候。开关一按,背后几个电动拳头在卖力地工作,居然还有电加热功能! 我微微阖上眼帘,刚有了点欲仙欲死的意思,冷不防耳边一个怯生生的女音把我从天堂里拉了回来。 “李主治,你今天下班有没有空?” 我猛地睁眼,看见陈住院医红着脸站在我跟前,也不知道来多久了。 “怎么了,有事?” “嗯……就是上次的事谢谢你,晚上我想请你吃个饭。” 我突然想起来一位哲人曾经说过,午饭和晚饭是有着本质区别的。有人请你吃lunch,基本是工作上的关系,而dinner的话猫腻就多了去了,孤男寡女、最容易惹是生非。 “——这种小事情没必要的,而且我晚上已经有安排了。”我咳嗽一声,以最干脆直接的方式把她推出三米线以外。 “这样啊……” 陈住院医明显有些失望。不过毕竟是跟了我一年的孩子,一会儿功夫就自己调整过来了,跟我微微鞠了个躬转身离开。 我趁着去护士台下医嘱的时候,又抽空打听了下按摩垫的来历——当然,找的都是靠谱话少的老熟人。医院这地方,谣言自个儿长着翅膀就能飞,有事没事别给自己惹一身不必要的麻烦。 结果问了一圈下来,都是三个字:“不知道”、“没看见”。我东问西问,渐渐也就死了心。想着反正用都用了,大不了到时候失主找过来给钱呗!一只按摩垫而已,掀不了多大风浪。 …… 初秋的夜晚,窗外的风已经带了点寒意。 今晚轮到我值班。 难得一层楼里病人不吵、家属不闹,急诊室太太平平、相安无事。我心情颇好,居然打开窗欣赏起来对面马路上的街景。 然而—— “李主治,你要不要吃奶油草莓?” 背后笑语嫣然。 我回头一看,值班室门口俏生生一个穿白大褂的姑娘,居然是早该回家了的陈住院医。 “你怎么还没走?”我有点惊讶,这小丫头不是一向下班最积极的么,这是转性了? “我下周有职称英语考试,在家里看不进书,索性在病房里学习。”陈住院医不好意思地说道。 “哦……” 我 71 目光瞟向值班室里那张逼柩的小书桌(其实已经沦为值班医生的私人餐桌),有点不确定地看看她。 “这儿不太干净啊,我去找块布帮你擦擦。” “不用不用!”陈住院医连忙摆手,“我一会儿去办公室看书……我是过来给你送草莓的。” “哦……” 我慢知慢觉地蹭过去,低头看向那一盒子娇艳欲滴的鲜红草莓。 “李主治你全拿去吧,这都是给你的。”姑娘的脸跟果子一个色儿。 我从盒里掂起一颗来,“小陈,你不会又是出了什么事,要我帮你兜着吧?” “啊?没有没有……”陈住院医红着脸,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把草莓轻轻放回盒里,笑了。 “跟你开玩笑的。这种东西适合你们小姑娘吃,越吃越漂亮,像我这臭男人就算了。” “李主治别客气啊,护士台那里还有好多呢!”陈住院医见我无动于衷,有些急了。 “不了,我还要去夜查房,谢谢你。” 我越过她,走出门外。 第53章 肾内科天菜与泌尿科科花喜相逢 陈住院医为了丁点儿职称考试紧张到不行。家也不着了,我连续几个夜班都遇上她在病房学习,看完书直接在值班房过夜,真正做到了以医院为家。 我问她你至于么?这种程度的考试,傻子才通不过吧。 小姑娘看我一眼,脸上的神情很郁闷,“其实我去年已经考过一回了,结果没通过……” 我:“……” 好吧,还是不要打扰人孩子要求上进。我刚准备悄无声息地退出去,陈住院医突然把我叫住了。 “李主治,你平时喜欢看什么书啊?” 我一愣。 “我不看书。” “瞎讲,我明明看到你藏了本大部头在值班房柜子里。” “你是说《默克诊疗手册》?” “哎呀不是的……”陈住院医脸又红了,“我是问小说传记之类的。” “我不看书。” “那你平时不工作的时候都干点啥?” “吃饭、睡觉。” 小姑娘气馁。 “就没有别的兴趣爱好了呀……” “你问这个干嘛?”我忍不住皱眉。 她嘴唇哆嗦了几下,不知道嘀咕了句什么,反正我也听不见。 “好好学习吧。” 我摇摇头——难怪考试通不过,整天脑子里都在想啥? …… 夜查房的时候经过刘主治组上的16床,老太太今早上突发尿潴留,导尿管插一天了,这会儿眼见着有些气急,哼哼唧唧嚷着不舒服。 我走过去给她量血压,不经意瞥见集尿袋里半袋子鲜红的液体,心里就是一惊! 我赶紧把陪护吴阿姨叫过来,问她16床的小便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啊?刚才还好好的呀……”吴阿姨也有些吓着了,忙着撇清自己。 “她今天有没有摔倒过?”我问。 “没有没有,我一直看着她呢。” 隔壁床的病人朝这里看了一眼,没言语。 我有些疑惑,于是让老太太躺平了给她做体检。结果手一摸,后腰这儿鼓起来个包块,有轻微的压痛。 我站直了,再次询问陪护人员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跌扑事件。吴阿姨坚决声称没有,死活不承认。 “小李,怎么办呀?”跟我一起值班的梁护士问道。 “肉眼血尿一定有问题,准备采血和尿常规,联系放射科,赶紧拍个片子。” “好的!”金护士急匆匆出去准备了。 这时候隔壁17床病人翻身下来,趁着吴阿姨不注意,轻轻扯了扯我袖子。我不明所以,跟着她走到病房外面。 “李医生,那女人撒谎……今天下午我明明看见16床从床上摔下来,当时吴阿姨不在身边,老太太坐地上半天都起不来呢!” “吴阿姨知道这事么?” “知道呀,她一回来我就给她说了。估计是怕担责任,不敢说实话。” 原来如此…… 我谢了情报提供人,转回头去护士台下单子。病史部分着重写上了“有外伤史,高度怀疑泌尿系统急性损伤”这句话。 老太太心率偏快,血压只有105/60,我觉着推着她到处跑来跑去实在不放心,索性申请了床边CT,麻烦放射科值班医生亲自来了一趟。 最后结果出来,果然是预想中的急性肾损伤。于是赶紧联系家属,把情况通报科主任,接着下单子打电话,请泌尿外科过来急会诊。 病区里出了这样的意外,鸡飞狗跳一场肯定是免不了的。 陈住院医听到外面的响动,忍不住也放下书本出来查看。门一开,迎头撞上位急匆匆赶来会诊的女医生。 “啊哟,对不起对不起……” 陈住院医忙不迭地打招呼,那女医生皱着眉看她一眼,随口问道,“几床叫的急会诊?” “您来啦,这边!”我隔老远在护士台喊道。 林咏梅,女,泌尿科博士,目测三十岁刚出头的年纪,踏着双高跟鞋“噔噔噔噔——”很有气势地过来了。 陈住院医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地跟在她后面。 “你们几床叫的急会诊?”林咏梅问。 “哦,是16床……咱们边走边说?”我收了chart本,和她并肩向病房走去。 林咏梅给病人做了体检,随后返回护士台仔细研究病史和化验报告,记录下自己的会诊意见。 “通知家属准备转科吧,”她说道,“患者情况不乐观,可能要手术。” “老太太七十了,还有痛风。手术风险很大吧?” “那也没办法,不手术的话风险更大。”林咏梅看看我,眼神里有一丝不屑,“现在才想起来通知我们,都这么长时间了,病人没出事实在是幸运……哦,不过这话就不必跟家属说了。” 陈住院医一直在边上默默看我们操作,听到这话突然就不干了。 “你怎么说这种话呢?李主治又不是16床的管床医生,今天刚好轮到他值夜班,这不一发现问题就赶紧请泌尿科来了嘛!”小姑娘义愤填膺的。 林咏梅异怪地瞟了她一眼,不吭声了。我连忙把陈住院医拉到身后,偷偷给她讲道理。 你说任谁值个大夜班希望碰上这种情况啊!尤其老太太还是在住院期间摔的,家属搞不好要闹上去。看个病开个刀都是常规操作,最怕这种医患纠纷了。人泌尿科大半夜接这种烫手山芋,不高兴也是常理,这时候让林咏梅说两句也没什么。 陈住院医一撇嘴,说她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凭什么呀,请个会诊又不是请祖宗! 林咏梅突然抬头。 “你姓李?” “是的。”我陪笑道。 “你们科是不是有个叫李俊伟的?” 我莫名汗毛一抖。 “那个……我就是。” 林咏梅上上下下把我瞧了个遍,后来大概是想起来还有重病人在等,不得不收回了目光。 “我听说了你课题入选国自然的事,恭喜啊……”她低着头在chart会诊单上快速地书写,不知为什么,却让我有种时刻在被窥探的感觉  72 。 下完医嘱,啪啦啪啦跟病人家属谈话,对方大概是急着母亲的病情,倒也没空朝我撒气,只是盯着陪护一顿骂。我和梁护士有点听不下去,不过也没办法劝。谁叫吴阿姨自己工作不尽责呢,还故意隐瞒病史,差点耽误事。 等一切忙完,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我回到办公室喘口气,陈住院医很贴心地递过来一盒瑞士巧克力,说是给我补元气。 我看着她那白皙纤细的手腕在眼皮子底下放闪,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钻进鼻腔里,突然意识到小姑娘今晚好像抹了香水。 “谢谢,我减肥。” 我笑了笑,不动声色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拿上老板杯避走护士台。 梁护士看我又跑出来找活干,不禁嗤笑,“人家女孩子巴巴地跑来陪你值夜班,你怎么这样不解风情啊!” “说什么呢,陈住院医是在准备考试。”我皱眉。 “小丫头喜欢你吧?” “瞎讲!” “才怪……”梁护士眨眨眼,“两千八的进口按摩垫,说套就给你套上了。你当人家缺心眼儿啊。” 这话我倒惊了下。 “你说那按摩垫是小陈买的?” “是啊。” “你怎么知道的?” “还我怎么知道的……”梁姐“切”了一声,“人家陈住院医老关心你了,私底下跟我打听你喜欢什么。” “……” “我后来跟她说,李主治喜欢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最近好像听说闪着腰了。人姑娘二话不说、回头立马就下单子。两千八呀……啧啧,这行动力!” 我突然有种被亲人出卖了的感觉,脑门儿上青筋直蹦。 梁护士了解我的脾气,一看苗头不对立刻止声。 ——不过很快又忍不住了。 “对了,刚才那位林医生,号称“泌尿科科花“你晓得伐?”梁护士挤眉弄眼地继续磕。 “什么开花?” “不是开花,是科花!说人家长得漂亮呐……” “哦,漂亮吗?我没注意。”我无动于衷地翻阅着病例记录。 “哎,我说你不会眼神有问题吧,这么俊的姑娘你都不注意一下?” “……” “听说还是高主任的博士生,才貌双全。” “……” “听说泌尿科那帮光棍医生都在追她,久攻不下呢!” 我叹口气,把病历本放下。 “你怎么能听说那么多事儿啊……到底想说啥?” “你就是块木头,唉……”梁护士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刚才那微妙的气氛没感觉到么?人家科花明摆着对你有意思啊!” “我还真没感觉到。”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姐,不会是你太敏感了吧……就我这德行,还全世界姑娘都爱我?不过你这种心情我倒是挺能理解的哈,再丑的孩子都是自家的好么……” 梁护士瞪着我,说不出话来了。 我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摸出块薄荷糖,轻轻搁在她手心里,微笑着走开了。 …… 两千八—— 咋这么坑爹呢? 我现在看着那块按摩垫是越看越生气。 明明不是你的东西偏要用上,这下好了吧?两千八了吧? 我一边生着气、一边从银行账户里调了钱,准备待会儿给隔壁屋正在假装学习的妹子发过去。 第54章 没主的白菜人人爱 有时候我想起张林的所作所为对我产生的最具毁灭性的影响,可能就是男女通杀——当然,就是字面上的那个杀。 十分钟后,陈住院医还在那里尴尬地看着自己微信账户上多出来的一笔转账,也不知道在心里有没有卧槽了两千八百遍。 我只好不停地表示感谢,并表示自己就是个糙人,这种好东西用到我身上实在是糟蹋。陈住院医看看我,不声不响带著书本出去了。 就在我感叹终于把一位不怎么能干、却难得听话的好下属给彻底得罪了的同时,梁护士的神奇第六感竟也渐渐显了灵。 根据咱们医院的工作制度,跑会诊的医生可以凭每月会诊的次数领取奖金。每张会诊单奖金额度高达——20元人民币! 对于这样的额外奖励,肾内科的医生们当然都是非常谦虚的,你推我让、谁也不愿意争先。最后还是王主任拍板,宣布由全科室最老实肯干的毕副主任专门负责会诊。大家听了之后觉得十分满意,不能欺负老实人么,对吧。 这事本来安排得好好的,可最近出了点状况。毕副主任突然发现有人“撬他墙角”! 这周他一共收到了五张泌尿外科的会诊单,居然张张点名要的是李俊伟主治医师。五张会诊单什么概念?那可是一百元奖金啊! 毕副主任兴师动众地跑来问我怎么回事,我莫名其妙地接过单子看,申请人都是一个人——泌尿外科的林咏梅主治医师。 人家请的是我,毕副主任也不能强行虎口夺食,不然搞得多难看啊?我跟他老人家解释了半天也没用,后来想想反正是正规医疗活动、多说无益,于是就揣上会诊单直接去了。 到了泌尿科,林医生一见我就热情地迎上来。经过梁姐的点拨,我这次长了个心眼,果然留神注意了下人家科花的外貌——不得不说,这林咏梅长得还真是挺好看的。 双眼皮、大眼睛、又黑又亮的大波浪卷发,身高至少一米七三以上,穿了高跟鞋能堪堪与我比肩。按着直男的说法,典型的大洋马美女,外加人还有才。 难怪泌尿科光棍们一拥而上,这样的条件,看着的确眼馋…… 林咏梅不知道我在暗自评价她,慢声细语地边上跟我打招呼,有意无意地跟我唠了几句闲话。我顺便也感谢了她下上次急会诊的事,因为泌尿外科的手术很成功,家属最终没有把我们肾内科告上去,只向陪护人员索要了些赔偿金了事。 我会诊完就回自己科里去了,没把这事放心上。没想到后面几周下来,但凡是林咏梅分管床位上的会诊单,竟张张点名要我。这下子毕副主任可给彻底惹毛了,认定了我私下里跟人家暗通曲款,背着他搞小动作。 事情终于闹到科主任那里。于是某一天下午,王主任把我叫到她办公室,避开众人要与我谈心。 “小李啊,现在科里有传言,说你和泌尿科的林主治谈恋爱呢,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啊?”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以前是提过想撮合你和林主治在一起,没想到你还当真了……”王主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动作挺快啊,到底是年轻人。” “谁说我和林医生在谈恋爱?”我莫名其妙。 “哟,还不承认啊,”王主任讪笑,“这会诊单一张接一张的……人家都说林博冰山脸,到你这儿可真是冰山都融化啦。” 我心里这个靠啊…… 你说老毕你为了点奖金至于么!这算不算破坏个人名誉? “王主任,话可不能乱讲。”我正色道,“人家林主治还是单身呢!这要是在院里传开了,我一个男的无所谓,林主治以后可怎么做人。” “  73 这么说你俩没事儿?” 王主任的眼睛突然亮了,我顿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我就想咱们小李的眼光可高呢……”王主任喜滋滋地说道,“我跟你讲,这种女博士千万不能招惹。学历高、毛病一堆,娶回家有你受的。” 我:“……” “我心里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小李你有没有兴趣?” 我条件反射般的冲口而出,“没有。” 王主任像是没听见,仍自顾自笑眯眯地继续往下说,“其实你有没有多注意下我们陈住院医啊……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长相条件都不差,性子又软,唯一有个不足就是胆子小。不过这也不打紧,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我一边听她滔滔不绝地推销她侄女,心里想算命的说我今年爱情多有坎坷崎岖,果然是没说错。你看现在多坎坷、多崎岖啊! 领导热心给你介绍对象已经够头疼了,然而这介绍的对象还是领导家亲戚。不接招吧,驳了上司的面子等着给小鞋穿;接招吧,以后恋爱结婚全都在领导天眼监控之下,想生二胎恐怕都得把你叫到办公室开会讨论。 更何况我这种男女通杀的情况…… “王主任太谢谢您了……我是个不求上进的,陈医生这么优秀,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男朋友。”我异常诚恳地试图给她讲道理。 “年纪轻轻的怎么妄自菲薄呀?”王主任看我的眼神很慈爱了,“我带了你这么些年,你的人品我心里还是有数的……别的不说,这次出去救灾,你能奋不顾身地去救李主任,就凭这一点,强过同龄人多少呀!” “……” “你不要有思想负担,觉得自己经济能力不够。陈住院医的父母早就把婚房给她备好了,房贷之类的用不着你们操心。这年头男低女高也是很常见的,只要你肯努力,我相信前途一定是……” 王主任滔滔不绝地劝着,似乎已经帮我把日后倒插门的所有必备条件都想到了。我啼笑皆非地在旁边听着,只等她一有停顿好插进去把这事给拒了。 ——谁知老天爷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外边“咚咚咚”有人敲门,医务科的邢科长笑呵呵进来找王主任说话,打乱了我的计划。 “王主任,那个——” “你先好好想想,咱们下回再说。”王主任连连挥手,直接把我赶出去了。 从主任办公室回来之后,陈住院医朝我含羞带怯地送来一瞥,这让我真正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种事还真是棘手…… 好端端的,我又不走能直接过去问人家“你是不是喜欢我”。可听刚才王主任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姑娘一定是给她姑姑事先通过气的,这不把婚房都备好了。 两个人一旦有了别样的心思,气氛也变得别别扭扭的。说话都用上了敬语,除了必要的交代工作,连眼神也不敢给对方一个。五点钟一下班,我抄上外套就往外走,逃难似的。 …… 到了家,徐彰小朋友已经在楼下等了。看样子像是又换了车,穿了一身名牌站在辆银灰色Acura车门边,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 “哟,升职啦?”我好笑地同他打招呼。 ——讲真已经好几天没跟徐彰联系了,这会儿倒有了点见着亲人的感觉。上这一天班容易么我! “李医生你回来啦。”徐彰见到我也很开心。 “有事找我?” “请你吃饭啊,上次不是说好了。” “怎么不先打个电话?” “想给你个惊喜么。” “别,是我请你才对……说吧,上哪儿?”我拍拍他肩膀。 徐彰被我这罕见的热情搞得手足无措,连说话也结巴了。 “那……那就吃火锅?” “行啊,我知道个好地方,跟我走!” 我反客为主拉了他上车,前往一家常去的火锅店。 等到了地方下了车、两厢里坐定,徐彰递过来一杯酒,说是要敬敬我。 “回来后还没好好聚过呢……李医生,恭喜你平安归来。”他的眼神湿漉漉的,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养过的西施犬。 我把酒接过来干了,辣辣的酒精直冲喉咙口,戒备了一天的神经松弛下来。 “我可是不该喝酒的……”——最近的确喝得有点太频繁了。 “没事,有我呢。李医生你放心大胆的,晚上我送你回去。”徐彰豪爽地说道。 我看了看他杯子,果然是很识相地只倒了可乐。 “你怎么还在李医生、李医生的?听着费劲!”我给他碗里夹了几片羊肉,“以后叫我哥吧……我本来就比你大几岁,叫哥也不吃亏。” “不叫,叫了就定型了。”徐彰瞥我一眼。 “不然你有啥企图?”我讪笑,“还不死心哪?” “只要你单身一天,总归有希望的。”徐彰闷闷地说道。 “佩服佩服……”我一边咂吧嘴里的牛肉丸子、一边叹气,“我实在是想不通,像我这种充满负能量的人,居然还蛮抢手的。” 徐彰是个鬼灵精,一听就觉着不对,忙追着问我怎么回事。我怕啰嗦,不想费神跟他讲陈住院医和科花的事,只含含糊糊说了个大概。 “谁叫你不肯跟我好啊,”徐彰负气道,“这世上不就是这样的么,人人都看着没主的那颗白菜,谁抢回家就是谁的呗。” 没主的白菜? 我透过琥珀色的酒杯,看着徐彰一开一合的嘴巴,突然像是看到了一束光…… 第55章 他 说着话聊聊天,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我酒喝得并不算多,但不知为什么头还是有点晕。徐彰和我抢着结了账,扶我坐进车里。 “安全带绑好……” 他凑过来帮我系seatbelt,故意贴得很近,热烘烘的鼻息喷到脸上,像是种无声的诱惑。 我微微侧过头,拒绝在这种情况下被勾引。徐彰无奈地退开,回到自己的驾驶座上、老老实实充当代驾。 回到公寓楼底下,我打开车门自己下来。脚步才踉跄了几下,徐彰已经绕过车头过来把我一把扶住了,关心地问我怎么样。 “没事……你走吧。”我把他推开一点儿。 “我还是送你上去吧?” “不用了,还没到那地步。” 徐彰只好悻悻地放开手,站在原地目送我离开,一直到我走进大楼的玻璃大门,这才重新钻回自己的汽车。 我听见门外隐约传来汽车引擎声,心里难免感慨——这小子人还真挺不错的,要是能做弟弟多好啊…… 口这时候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我掏出来一看,原来是家乡父母的来电。 接爸妈的电话总是让我莫名紧张。不管我怎样放低姿态,每次谈话都是以不欢而散而告终。后来我们双方达成了某种共识,为避免不必要的争吵,基本上一个月报一次平安(逢年过节除外)。 可今天明显还没到日子呢…… 就在我犹豫不决接还是不接的时候,大厅里的门卫已经忍不住抬头朝这边看了。我挤了个微笑送给他,脚底踩着棉花推门到外面空  74 地上。 “喂,爸……你们好吗?” “听说你前阵子到震区去了?!”——到底是当爹的,一上来就气势惊人讲重点。 “是,已经回来快两三个月了。”我低声下气地回答道。 “要不是昨天在路上遇见你医学院同学,我们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你前几次往家里打电话,怎么一句都没提?” “我是怕妈妈知道了会担心,她心脏不好……”我心里想着会不会又是胖子出卖我,嘴上却只能赶紧讨饶。 “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讲,把家里人当什么了?”爸爸的声音听起来很愤怒,“你要是在外面有个什么,你猜你妈会不会心脏病发作?” “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 我爸绝对不是我爱我家那种好哄的类型,费尽浑身解数才勉强把这波怒火压下。老妈据说是已经被我气得饭也吃不下,死活不肯过来说两句。 我带着愧疚感挂上了电话,被外面的冷风一吹,脑子已经清明了许多。 ——每当像这样的时候,常常会觉得自己太自私。 父母年纪大了,我却不在身边照顾。人家说养儿防老,他们俩把我养大成人、好像是白忙活了一场,真的什么都没落着…… 我站在棵树下暗自神伤,眼角的余光忽然发现灌木丛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下。抬头仔细看时,只见个穿着深色外套的男人从边上缓缓走近,步子一瘸一拐不是很利索。 我的心像是被根又尖又细的利刃瞬间刺穿,在胸腔里蜷缩起来! 张林抬起低垂的双眼,看起来比在塘沽最后一次见面时又瘦了很多。脸部的线条在下颌骨处陡然削下去,衣服也空空荡荡的,除了那双紧盯着我的深邃眼睛,整个人沉静得如同塑雕。 我看着他一步步朝我走过来,突然问了句“你身上的伤都好了?” 张林没回答我的问题,仍旧在固执地靠近。 自从上次接到那个诡异的电话,我就知道,和这个人的当面对峙在所难免。然而知道归知道,当这一刻真的到来,还是叫人无措。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深夜里、在我微醺的感伤之时…… 我以为他至少会停下来跟我打个招呼,甚至都在心里做好了怎样应对的准备。可没想到张林根本不走常规程序,过来就一把将我拉进了怀里,两只手紧紧扣住我的后背,勒得我几乎喘不上气来。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我立刻开始往外推他。张林侧过头,把脑袋埋在我的颈窝里然后开始上牙啃。 ——这可不是那种情人间带着亲昵感的游戏,而是某人非常认真地用他那两颗大门牙在我脖颈最柔软的皮肤上用力撕咬! “你干什么……” 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脖子上传来。我又气又急,攥起拳头砸向他脑袋。行至半路,突然想起他之前头上好像有伤,心一软,就再也下不去手了。 我拼命咬着嘴唇忍痛。过了会儿,张林终于松口,抬起头说道,“李俊伟,你好么?” 我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咱们几年没见了?”他凝视着我,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隐藏着汹涌的暗流。 “不记得了……” 我静静地回望他,嘴唇上泛着星点血丝。 “有关你的事情,我都记不大清楚了。” …… 张林走得像来时一样干脆利索。既没有死乞白咧跟我约下次什么时候见面,也没有要求上楼去坐坐。 他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我见到这人最落魄的样子也只不过是被从砖瓦水泥板下抬出来那阵,然而一旦洗干净、换身衣服,马上又变成了那个高大帅酷的张林。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频频走神,查房下医嘱,同一个药竟连开两遍。后来就连下面的实习生都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住院医还在那里羞羞答答,以为我的心神不宁是因为昨天的事抹不开面子。我当然也不好说什么,转头忙完病房的工作就往门诊赶,尽量远离这个是非圈。 快到了医保结算的日子,这几天的门诊量几乎要爆棚。 我一直连轴转忙到下午四点多,中饭也没顾得上吃。何护士捧着几本病历卡进来搁在我桌上,说道,“后面还有六七个,今天差不多快结束了。” 我点点头,吩咐她叫下一个号。 “0963,张林——”何护士高声朝走廊里喊道。 我僵住。 一个高高帅帅的男人从门外走进来。何护士把他的病历本挑出来放到我面前,临走前还回头朝他看了好几眼。 “你来干什么?”我努力平复着胃里涌动的不适感。 “我来看病。” 张林的语气听起来一派平和,表情管理得也很到位,我几乎都要相信他真的是来看病的。 “你哪里不舒服?” “我脚上好像有点肿。” “单侧还是双侧?” “是左边这只。” “如果只是单侧的话应该还好,”我实话实讲,“你有左侧胫骨骨折史,再加上术后康复训练,是有可能会肿的。这个不用太担心,过阵子慢慢就会好了。” “您可真是神医啊。我这儿一个字都没说呢,您就知道我有左侧胫骨骨折史……”张林玩味地看着我,表情慢慢变了。 我心里骂了句,抿着嘴不语。 “李医生,来都来了,您至少也给我做个体检哪。” 我沉默了片刻,让他躺到推床上去。 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今天竟穿了条紧身牛仔裤。我拉起裤管,想看看他水肿的情况,往上才卷了浅浅的一层就扒不动了。 张林倒是很配合,马上从床上跳下来要脱外裤,随即被我喝止。 “你干什么?” “配合您检查呀。” “不用,我已经看到了……的确有水肿。” 我憋着气,心想这叫什么事儿! 通常给女病人做体检倒时按规定要有个女护士在旁作陪,以免被病人投诉骚扰。可这位看样子也得给配个护士吧?不然被骚扰的对象可能就倒过来了。 “先去验个尿常规看看。”我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给他开化验单。 “这就检查完了?” “嗯。” “不听听心脏?” “你心脏也不舒服?” “嗯,最近常常觉得心慌。” ——好吧,首诊负责制! 我只得再次让他躺回去,拿听诊器在心脏的各个听诊区检查。 扑通、扑通、扑通…… 心跳的震动冲击着听诊器的薄膜,经过一系列扩大了的传导清晰地拍打在我的鼓膜上。我的手指无可避免地接触到他胸前的一小片皮肤,温热的触感和十年前的几无二致。 “——心脏瓣膜听诊区通常有5个。二尖瓣区位于心尖搏动最强点,又称心尖区。肺动脉瓣区在胸骨左缘第2肋间,主动脉瓣区位于胸骨右缘第2肋间,主动脉瓣第二听诊区在胸骨左缘第3肋间,三尖瓣区:在胸骨下端左缘,即胸骨左缘第4、5肋间……” 张林的口中传来轻轻的呢喃细语,在我戴着听诊器的双耳听来,却是如同海浪拍岸的回声般响彻 75 脑海,往昔的回忆一股脑儿地全部涌现上来。 “我背得对不对?”他微微一笑。 我的头突然剧烈地眩晕,险些要站不住了。 “李俊伟!”张林翻身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我没事……”我苍白着脸挥手挡开他的扶持,倚墙慢慢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坐下。 “心率86,没听见早搏和杂音。”我低声道,“我这里给你约个心电图,要是还有不舒服,建议去挂个心内科的号,进一步详细检查吧。” 第56章 吃饭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还真别说,尿常规检查下来白细胞镜检超过了十个。 然后张林就理所应该地跑回来复诊。 我又能怎么办呢?自然是老老实实抱着医者仁心的态度给他继续开检查、上抗生素。于是一个月下来,我每周都有幸与张林定期“约会”,而且还是无法拒绝的那种。 与此同时,泌尿科的会诊单也让我头疼不已。林咏梅医生一如既往地频频向我抛来橄榄枝,像是根本不忌讳我俩那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绯闻。 有次在电梯里碰见她,林博士二话不说递过来一张大剧院的票子,说是俄罗斯芭蕾舞团在本市的首场演出,问我要不要去看。 电梯里一帮吃瓜群众立刻竖起了耳朵在听,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三楼,满满一屋子人居然没有一个下去的! 我心里很佩服林博士的勇敢,大庭广众之下真的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呵……想来想去只好拿出杀手锏,说那天刚好轮到我值夜班,谢谢您这么想着我,不过不好意思实在去不了。 林咏梅听了之后也没作声,悄悄把票子塞回兜里,到了四楼泌尿科门诊就下电梯走了。 我这个一头汗!顿时有点惊讶王主任的火眼金睛。要知道她当初跟我提起这事儿的时候,我只以为是她那更年期的未婚男女敏感症又发作了。 正当我惊讶于自己这样一个没房没车的二逼青年竟成为玛丽苏的事实时,另一边王主任那里显然也开始行动了。 这几天我动不动就在科里受到表扬,而且和陈住院医单独相处的机会也越来越多。 刘主治奉命重排值班表,说是领导的指示,尽量让同组的医生值一班二班,这样万一晚上有事,工作协调起来也比较顺手。 我一看新的值班表——毫无悬念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陈住院医也是精神可嘉,以前推三阻四的最怕周末值班了,现在为了和我一起轮转,铁了心把周末的班全拿过来了,不知道如此巨大的勇气究竟打哪儿来的。 …… 张林第N次拿着尿白细胞阳性的化验单来门诊看病。 我看着化验单上面红彤彤的三个+,心想人类医学果然是有局限性的。区区一个尿路感染,我特么还就是医不好了。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按时吃药?”我问道。 “有。” “我已经给你调整三次抗生素了。” “嗯,知道。” “再这样下去,你可能就没药可用了。” “是不是要死的意思?” 我盯着他看了五秒钟,最后决定放弃。 “今天下午五点半,在门诊楼外面等我。” 张林抬头,“是要一起吃晚饭吗?” “嗯,你有空么?” “好,我等你。”张林抓起病历卡,二话不说走得干脆。 我凉凉地望着他的背影,心想有时候吃抗生素还真不如吃顿饭管用呢。 …… 下了班,我心情复杂地离开办公室。走到门诊楼外,果然看见张林已经在那里等了。 他身上穿的衣服还是早上那件,看起来并没有特意收拾自己。不过即便是这样,还是不停有路过的女孩子回头打量他。 我也说不出来心里是个什么感觉。想起以前我俩还在一起的时候,他好像就是这样,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最亮眼的星星。可惜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偏偏就得不到自己心仪女孩的垂青呢…… 张林远远看见我,马上从花坛边上走过来。我们四目相对,有几秒钟的尴尬——此刻已经不再是医生和病人的工作关系了,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在附近找了家餐厅……走吧。”张林说道。 我俩一前一后走在路上,相互间没有任何交谈。张林找的餐厅完全不是高大上的那种,装修普普通通、菜品也少,不过胜在地段冷清,都快晚饭时间了也没有什么顾客上门。 “第一次出来将就下,以后再请你吃好的。” 张林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说话间还是从前那种习以为常的熟络。 其实像我们这种情况,吃饭都是在其次了。我沉默地在他对面坐下,心里想着待会儿怎么给他把话说清楚。 “你想吃什么?” “随便。” 张林也懒得看菜单,叫来了服务员,让店里随便炒几个拿手菜,再上两瓶啤酒。 “我不喝酒。”我忙阻止他——最近喝得太频繁,而且每次喝完都有事,我决定戒了。 “那就一瓶啤酒一盒橙汁,”张林改口道,“你们这里有烤串么,烤羊肉、鱿鱼什么的?” “有的,都在菜单上,您自己点吧。” “先来十个烤羊肉、五个鱿鱼。” 服务员接了单子,下去让厨房准备。 “你别点太多,待会儿吃不了。”我在边上提醒道。 饮料先上来了。 张林拧开啤酒瓶给自己倒满,然后又给我倒了杯橙汁。 “咱们碰个杯子吧。”他举起手里的啤酒。 我默默举起橙汁。 “祝什么好呢,让我想想……哦,对了,”张林笑笑,“谢谢你救我一命,让我有机会再多活几年。” 他扬起脖子,一杯酒眉头不皱地喝了下去。 我看着他的举动,感觉那张脸上的表情实在是落寞多过于感激,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救人救错了。 “你一定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对吧?” “……” “我当时人虽然迷迷糊糊的,可你守在病房里的样子,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张林道,“刚转去省医院那阵子我根本下不了床,后来好一点慢慢开始做复健。一能下地走路就立刻过来找你了……” 我的心揪了一下子,惨淡到无法与他对视。 “你怎么在塘沽教书了?”我问。 “我大四那年参加学生会组织的扶贫活动,到县中学带了批学生。毕业后我和父母吵了一架,没去国外读研……后来也没什么特别想干的事,索性就回塘沽当老师了。” “那你今后打算做什么?还回去接着干?” “暂时不了,”张林又给自己倒了杯啤酒,“校舍都倒了,重建估计得有阵子……再说我还有些自己的私事要处理。” 我住了嘴,不敢追问是什么私事。 “我本来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张林抬起头看过来,“没想到咱们还能像现在这样一起坐着聊天……” 我也没想到——我自嘲地想——人生有时候真太特么奇妙了。 谈话再次陷入沉默。 服务员把烧烤端  76 了上来,热气腾腾的烤羊肉还在滋滋作响,光用看的就觉得诱人。 “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的对吧?”张林把盘子往我面前推推,“好久没见你撸串了……快吃吧。” 我的眼角隐约氤氲起一层薄薄的雾气,不知是被香料熏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感觉和那人之间的死循环仿佛重新又开启了,看不到希望、也没有尽头…… 我站起来去上洗手间。张林坐在原地一直紧盯着我,让我如同芒刺在背。 小饭店的洗手间的确有够逼柩,不过好在只有我一个人。我用冷水抹了把脸,刚才那种压抑紧张的心情总算舒缓了些。 ——门“吱嘎”一声轻轻开启,张林从外面走了进来,我这才意识到刚才竟忘了从里面上锁。 那么小的卫生间里站了两个又高又大的男人,几乎连转身都变得很困难。 “你也要上厕所么?”我皱眉看着他,“先让我出去吧,没地方了。” “我只是来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就……看看这里面有没有逃跑用的窗户之类。”一双粗糙的大手慢慢伸过来握住我的肩。 我以为他又要硬来,便条件反射地想反抗。可没想到张林只是把我的身体转过来,面对着洗手池。 镜子里映出两个并排而立的男人——衣着得体、身材挺拔,只是都不笑。若再仔细观察下,两人的眼角上都带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细纹,看上去似乎还年轻、然而到底也不那么年轻了。 “你比以前成熟了。”张林说道。 “谁不是呢。”我回答。 两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瞳仁里那将灭不灭的星火渐渐交织在一起……片刻后,我终于抵挡不住这种撕杀般的折磨,首先败下阵来。 “回去吧,菜要凉了。”我说道。 “谁管它凉不凉……”他按住我的侧脸,低下头就要来亲吻。 我用尽力气不让他得逞,然而毕竟两个人站得太近,脸上还是被蹭到些。我喘着气打开门,心想这顿饭接下来还怎么吃?不如直接走人吧。 张林从后面追上来,拉住我胳膊。 “李俊伟,别走……” 我看着他瘸着条腿还在拼命拦我的样子,终究不忍心就这么弃之不顾,于是硬逼着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心里的纠结与不甘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两人重新归坐。 张林看我的眼神带着毫不遮掩的热切,早前的各种假客气已经完全没有了,我们又回到重逢第一晚的狼狈不堪。 “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我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现在过的挺好的,不想改变这种平静的生活。” “你有人了?”张林立刻问道。 我突然想起了徐彰的白菜理论—— “嗯,有了。”我说道,“而且我们感情挺好的。” 第57章 这下大家都满意了 周五下午四点半左右。 办公室里弥漫着工作日最后一天即将下班的轻松气氛。两个实习学生手里的病史也写得差不多了,低着头轻声讨论着周末要上哪里去玩。 窗外的天空阴沉得吓人,厚实的云层把太阳层层叠叠遮盖起来,看起来不久就要下雨的样子。 ——这阵子张林没有再来挂我的门诊号,也没有出现在任何我视野所及的范围内。这个人仿佛突然间就这么杳无音讯了,正如来时一样的虚幻不真实。 我的心情并没有因为他的消失而变得愉快起来,相反的,倒是更消沉了。以至于某天晚上我又开始服用那令人上瘾的抗抑郁药,为的是第二天眼睛睁开后,能获得些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时针慢腾腾走到了五点的位置上。 我正准备去值班房换衣服,迎面遇上钱护士和陈住院医,一脸纠结地拦住我的去路。 “李主治,23床家属到现在还没来。这都要下班了,可怎么办呀?”陈住院医为难地说道。 我一愣。 23床是我的一个老病人,终末期尿毒症患者。今早突发心衰,我带着组上的人抢救了一个小时没救回来,最终宣告临床死亡。 “你们是什么时候通知家属的?”我问。 “当然是立马呀,这哪敢耽误……”钱护士嘟囔着,“手机打过去没人接,护士长就给他儿子留了言。等到现在已经七八个钟头了,人影子都不见。” “会不会是没收到留言?”我耐心地劝道,“要不再打几次看看。” “电话都要打爆了,就是不接。”钱护士不高兴地说道,“他这儿子除了入院的时候签了个字,之后就没再来过一回。现在倒好,居然连收尸都不见人,这也太不像话了!” “家属还有没有留别的电话?” “没了,入院登记上只有手机号和家庭住址。” “这样啊……” “李主治,护工一直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能把尸体运走呢。”陈住院医道,“而且现在周边的病人意见也很大……他们都嫌死人晦气,聚在走廊里不肯回病房。” 我点点头,“好吧,我过去看一下。” 我带着陈住院医来到23床所在的病房,门外果然围驻了一圈病人,站的站、坐的坐,把房间里的椅子都搬出来了。 这种情况看着也的确不像话。然而抬步走进病房里,更不像话的还在那等着我呢! 23床死者面色青灰地仰面躺在自己床上,身上病号服已经脱去了,赤身裸体、被子也没人给盖一盖。 ——前几天还在那喘着热气的大活人,死后竟遭遇这样的待遇! 我一股怒气突然蹿上来,转头就问陈住院医陪护人员跑哪儿去了。 “听说他儿子一直拖欠人家工资,陪护不愿意多管这事……”陈住院医嗫喏着说道。 我一听就明白了,不就是个钱么! “把23护工叫过来,我跟他说。”我吩咐道。 过了会儿,护工小程不情不愿地进来了。看起来是既怕得罪我、又讨厌无偿服务。 我取出自己的钱包,拿了几百块钱交给他。 “麻烦你了,拿这个给23床买套像样的衣服换上吧。剩下的钱你自己留着……人都走了,至少也走得体面点。” 小程惊讶地连连点头,揣着钱去办事了。 “李主治,你心真好……” 陈住院医望着我,眼神里颇有些仰慕的意思。可惜我现在一点儿旖旎的情绪都没有。 “我先回去了。你跟值班医生交代一下,待会儿23床换完衣服就送太平间吧,别停在这里了。”我吩咐道。 “好。” 我回到值班房脱了白大褂,拿上自己的东西就要走,这时候徐彰的电话进来了。 “喂,李医生你下班了吗,咱们晚上去K歌啊?”小朋友的心情听起来相当不错。 “你自己K吧……”我寡淡地回道,“我累得要死,只想回家睡觉。” “别呀,大周末的,睡什么觉啊!”徐彰继续怂恿着,“哎我跟你讲,这是我朋友新开的夜总会,熟人有折扣的。怎么样,一起去捧捧场?” ——所以说,人生难免有人被扒 77 个精光死在床上、也难免有人会去K歌的。 我淡淡一笑,说了句“好吧,那你在医院门口等我。” …… 从病房大楼出来,正巧碰上了泌尿科的林咏梅穿着便服往里走,我和她在大门口迎头相遇,避无可避。 林博倒也大度,像以往一样走过来同我客气地打招呼。举手投足一派自然,没有给我营造任何尴尬的气氛。 “林医生还不下班?”我问道。 “哦,我忘了拿点东西,再回科里一趟。”林咏梅微笑道,“李主治,周末愉快啊……好不容易过个双休日,千万别又给急call回来上班。” 我也笑了。 “这好像只能看咱们科的病人争不争气了,求神明庇佑。” 我俩正说着话,门外突然传来高亢的一声喊—— “李医生,我在这儿呢!” 我扭头一看,徐彰又把他那撩人眼球的Acura开来了,站在那里朝我连连挥手。 这小子还真是不懂得低调两个字怎么写啊…… 林咏梅好奇地盯着徐彰看了几眼,转过脸来又看看我。 “不好意思,我朋友在等我。”我尴尬的同她道别,向门外走去。 徐彰迎上来,亲热地搭住我肩膀。我漫不经心地听他说话,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了个熟悉的人影。 ——就在不远处的树荫底下站着位身高腿长的型男。寸头、一身黑,两眼锋芒毕现地紧盯着我,正是好几天没露面的张林! …… 接下来徐彰说的什么我再也听不到了,耳道里传来轰隆隆雷鸣般的震动。我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胸口竟闷得喘不上气。 徐彰察言观色见我脸色不好,忙关切地询问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没事。”我说道。 “要真太累今晚就算了,”徐彰体贴地安慰道,“对不起是我太闹腾了,我马上送你回家休息好不好?” 我摇摇头,不经意发现那边林咏梅竟还没走,正站大厅里探头探脑往这儿瞧呢!好巧不巧的,碰上陈住院医也下班从住院楼里出来,两个女人相互打了个招呼,然后陈住院医一抬头——就看见徐彰和Acura了。 所谓的前有狼、后有虎说的大概就是目前这种情况,今天一定是我的大日子…… 我看看张林,后者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心里打得什么主意。 “徐彰,我有件事要你帮忙。” “嗯?”徐彰一听就来了劲,“什么事儿啊?” “亲我。” “啥?!” ——大周末的,小朋友本来就兴奋着,我这俩字简直是给他又打了针催化剂了。 “现在就亲我……立刻、马上。” 徐彰的表情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了。 “这有什么不敢的,随时随地啊!” 他也是属于行动派的,废话不多说,一手搂过我脖子,嘴贴着嘴亲了个实实在在。 我阖上眼睛不闻不问,所有的感官同时关闭,唯有耳道里传来的轰鸣依旧在脑子里炸响…… ——长长的一吻完毕,周遭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环顾四周:林咏梅走了,陈住院医走了,张林……终于也走了。 周围路过的同事熟人纷纷低头加快步伐,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然而我很清楚他们全都看见了(这是我确保要产生的结果),这会儿正急着找地方疯狂吐槽去。 “怎么样,满意么?”徐彰得意地望着我。 “嗯,挺满意的……”我疲惫地点点头,“今晚K歌我真的去不了了,你送我回家吧,我懒得坐公车。” 徐彰听到我称赞他一路上高兴得停不下来,一边开车还吹起了口哨。我安静地看向车窗外,感觉到整个人正慢慢被一种灰黯的情绪包裹起来。 …… 大概是对我刚才的主动索吻产生了什么误解,徐彰非常积极地要求到我房间里去坐一坐。 “真的只是坐坐?” “嗯嗯,喝杯酒就走。”——小朋友的眼睛里闪着星星。 “我只有白开水。” “我最爱喝白开水了。” 我没辙了。 ——谁叫今天用着人家了呢?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好吧,那你待一会儿就得走,我还要睡觉。” “没问题!” 于是,我无奈地牵了只小狗回家。 “——哇,你这里真不错呀!”徐彰左看看右看看,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咦……这是什么?” “放着别动!” 我黑线,赶紧走过去把小孩儿手里的东西抢下来。 “哟,1200米自由泳冠军……李医生你真厉害啊。” “高中时候的事了。” 我把奖杯放回书架上,走到厨房给徐彰拿点心和喝的。 “原来不止有白开水……”他朝我眨眨眼。 “抱歉,我平时就一个人,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我解释道。 “没关系,以后会有的。” 徐彰满怀期待地看着我,那小眼神还真有点让人招架不住。 第58章 旧“爱”新“欢” “你刚才让我亲你,是不是……” “上次给你说我领导给我介绍对象的事,你还记得么?”我问。 “记得啊。” “刚才那姑娘就在现场。” 徐彰的脸上立刻晴转阴。 “所以你只是把我当枪使,做戏给她看啊啰?” “不好意思,”我有些歉疚,“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你就不能直接跟她说你不喜欢她呀?”徐彰依然很郁闷,“拒绝我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干脆利索呢……” “你是自己人,不一样。”我说道,“她是我们主任的亲戚、又是我直接下属,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得给人留点颜面。” “那接下来怎么办?”徐彰一哂,“她的颜面倒是保留了,你呢?还是说你们医院对基佬医生特别爱护?” “往好的地方想,这样一来一了百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给我热心做媒了,你说对不对?”我微微一笑,“人生有得有失,总没有两全的。” 徐彰沉默着不说话了。想是之前心情太过愉悦,突然一下子被冷水泼醒之后,有些适应无能。 我觉得挺对不住他的,这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在边上陪坐。 过了会儿,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我朝屏幕瞧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 “怎么不接电话?”徐彰拉长个脸子看看我。 “哦……” ——现在这气氛真是够呛,我硬着头皮按下了接听键。 “喂。” “你能下来一趟吗?”听筒里传来个低沉的男音,“我有话跟你说。” 我的心一跳,差点又把手机扔了。 “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张林平静地给出了自己的坐标。 我快步走到窗前,拨开百叶窗往下看。 十楼的公寓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刚好能分辨地面上移动的人影,仔细看时却又认不清脸。 “你到我家来做什么?”我尽量压低声音,不想被徐彰听见。 “你能下来么?” “当然不能。” “为什么?” “我和我男朋友  78 在一起。”——一句话冲口而出,徐彰抬起头往这边看过来。 听筒里突然沉默。 “你回去吧,我们没什么可说的。”我又补了一刀,匆匆挂断。 “谁啊?”旁边的小朋友果然好奇了。 “一个朋友……”我轻描淡写地揭过去。心里却盘算着为了安全起见,怎么把徐彰拖住再坐一会儿才好。 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档口徐彰居然站起来准备告辞了。 “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等等!” 徐彰看着我拽住他胳膊的手,脸上颇有点意外。 “难得来一次……要不留下来吃个晚饭吧?”我尴尬地挤出个笑容。 ——一道闪电骤然划破天际,把屋内的两人咔嚓得心惊肉跳。 “听说今晚有暴风雨……”徐彰嘟囔了句。 我的心微微一动,情不自禁转头看向窗外。 浓密的黑云滚动着朝这边涌来,豆大的水滴突然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砸在窗玻璃上,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就汇聚成磅礴大雨“哗啦啦”倾盆倒下来。 看这架势,估计街上带伞、没带伞的都够呛…… “李医生。” “……” “李医生你听见我说话吗?” ——徐彰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卒然回头,脸上的神情有几分狼狈。 “啊,你说什么?” “我说我吃了饭再走,正好躲躲雨……你方便吗?” “方便方便!” 我忙不迭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搜寻还能勉强拿出来凑合顿晚饭的食材。 “不好意思啊……好像只有鸡蛋了。”——扶在冰箱门上的手在莫名发抖。 “那就吃蛋炒饭吧,”徐彰叹道,“别告诉我,你家连米都没有吧?” “米?”我想了想,记起来橱柜里好像还有包糙米,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过保质期。 于是,搬了张凳子站上去翻箱倒柜地找…… 五分钟后—— “找到了,米!” 我雀跃着从凳子上跳下来,简直比论文得奖还有成就感。 “我来帮你吧。”徐彰走过来,“电饭煲在哪儿呢,你平时拿什么煮饭的?” “我平时……不太煮饭。” “锅子总有吧?”徐彰无奈,“别告诉我你连方便面都不吃,那可是单身汉标配好吧。” “那个有。”我从底层橱柜里拿了个小汤锅递给他。 徐彰看着那口锅的尺寸苦笑。 “我现在相信你能开口留我吃饭有多不容易了。” 我呵呵在一旁陪笑,心里的确感到十二万分的过意不去。 …… 外面的大雨还在下着,而且明显降了温。 窗玻璃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白色水雾,映出两个头对头吃着蛋炒饭的人影。 “你平时都怎么过日子的?”徐彰侧头看着我。 “什么怎么过?” “家里柴米油盐都不配,你平时都吃什么?” “医院食堂啊。” “晚饭也食堂?” “咱们医院边上的美食一条街没听说过么?”我往嘴里扒了口饭,“下班累得都不想动了,谁有精力下灶做饭哪。” “那以后我给你做饭好不好?”徐彰柔声道。 “切……” “真的,我做饭可好吃了!”徐彰不遗余力地推销着自己,“你要是不好意思的话,就每个月照样算钱给我。我去超市帮你把东西都买齐了,晚上到家热菜热饭等着你,多好啊。” “谢谢你,”我淡淡地说道,“可我这个人有单身癖,只喜欢吃外卖。” 徐彰叹了口气。 一阵子处下来,他已经渐渐习惯了我这种油盐不进的脾气,不会像以前那样轻易受打击了。 吃过饭,两人又东拉西扯聊了会儿。 我看眼手表——现在是晚上九点半,再强拉着人家当枪使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现在外面雨小点了,你要不要回家?”我试探地问道。 要不怎么说徐彰是个很拎得清的小朋友呢!一听这话,他马上就明白过来我这是在送客了,于是大大方方站起来跟我告辞。 “你明天有空吗,我陪你去K歌?”我不是不内疚的。 “看情况吧,”徐彰体谅地说道,“我明天晚上给你打电话……你要是真想去,我就开车过来接你。” “好,一言为定。” 我把徐彰送到电梯门口,他就不让我再送了,说是叫我赶紧回去睡觉。我看得出他还在为刚才被拒绝的事耿耿于怀,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毕竟还是介意的。 “那你开车小心点。”我把手里的伞递给他。 “嗯,你回吧。” 徐彰跟我挥挥手,钻进电梯盒子下去了。 …… 我回到房间,看着散落在水池子里的碗筷,不禁有些发呆。慢慢地再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还真特么不是个东西。 我这明显是利用了一个单纯善良的好孩子啊……徐彰一点儿也没做错事,他只是比较倒霉,偏偏喜欢上我这样一个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家伙。 好半天—— 我打起精神踱步到窗边,看着那渐渐又大起来的雨势,心里暗自祷祝徐彰路上别出状况,眼睛却忽然被路灯下的一个黑点慢慢吸引了注意。 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个垃圾桶或者消防栓什么的。可后来那个黑点竟稍稍动了一下,我这才意识到这竟然是个活物! 说它是野猫吧,个头似乎大了点。若说是人却也不像……外面下着这样的滂沱大雨,不撑伞也不找遮蔽的,能是人么? 我盯着那“活物”足足看了半分钟的样子,脑子里突然“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我心慌意乱地去找手机,翻开历史记录,把早前那个未知来电调了出来,抖着手给拨了出去。 “喂!” “……” “张林么?说话!” “嗯。”——电话总算被接起来了,伴随着后面背景里一片哗啦啦的大雨嘈杂。 我的心都抖起来了。 “你还没走吗……还在楼下等我?” 听筒里长达几秒钟的沉默,然后传来一个低沉的“是”。 “你特么傻逼吗?!” ——热泪毫无预警地夺眶而出,恨得我简直咬牙切齿。 “在那儿待着,等我下来!” 我飞快地穿上外套和雨鞋,带上伞冲出门去。 …… 真正走到了公寓楼的外面,这才体会到这场雷暴雨的声势浩大! 我顶着伞一路小跑,很快妖风就把折伞吹成了喇叭花。我身上被浇了个通透,奔到张林面前劈头盖脑就是一顿骂,张林张着嘴巴好像在跟我分辩什么,无奈铺天盖地的大雨遮闭了所有声道,两个人半天鸡同鸭讲。 “尼玛——” 我拽着胳膊愤愤地将他拖入公寓大楼里。 保安惊讶地看着闯进来像落汤鸡似的两个人,心里挺不忍那刚拖干净的大理石地板,但也只有眼睁睁放我们往电梯间去了。 电梯“叮”的一声到站。我把张林推进去,按下10楼的按钮。 门刚要关,一个男人叫着“稍等——”钻进来。一对眼之下,原来是我上次喝醉酒碰见那邻居!他朝  79 我们上下打量了一番,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就把自己龟缩在了电梯的角落里。 有外人在场我自然是不好发作,但身上还是不自觉地一阵阵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第59章 还没分手的前男友 电梯门一打开,男人说了声“借过”,就小跑几步直奔自己的住所,头也不带回的。 我其实挺能理解他的心情。 ——上次碰到我烂醉如泥坐家门口、连手机都摔了,这回又弄到水里捞出来的架势、还搞了个一拖二!正常人意愿花钱住这么高档的公寓楼,就是为了避开我这种邻居吧? 现在外面大概只有摄氏五六度样子,我刚才情急之下,抓了件棉罩衫就出去了,此刻身上又冷又湿,手指头冻得直哆嗦。 好不容易把钥匙对准洞眼儿插进去,转回身,看见一从头到脚都在往下淌水的背后灵。 “进来吧。”我头一低,扭开门把手。 张林跟着我进来,在玄关处站定了、没再往里走。 我到橱柜里拿了两条干毛巾,一条扔给他、一条自己用。 “鞋和袜子脱在门口,光着脚进来。” 张林顺从地按着我的指示做了,慢吞吞步入客厅。不一会儿的功夫,他脚下的地板上就慢慢汇聚了一小滩水渍。 ——这还真的是刚从河里捞出来的…… 从进来到现在我一直不敢跟他对上眼睛,生怕看到他那狼狈相又要忍不住心软。 “浴室在那里……”我黑着脸向左边一指。 眼皮子底下,两只光裸的脚丫子慢慢蹭了过来。 我抬起头—— 面前是一张放大了的、轮廓分明的俊脸。硬茬茬的短发上挂满了晶莹的水滴,顺着额角汇成涓涓细流往下淌。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不过当然,任谁在暴风雨里站上几个小时,估计都不会太好看……),两只眼睛就这样定定地望着我,如果我从来都不认识这个人,也许会瞬间就被里面暗藏的情绪所击倒。 “先去冲个热水澡吧,有什么事出来再说。”我看着他清灰的脸色,心里觉得真是像极了那个早上挂掉的23床病人,隐隐竟有些不安。 “能不能借套衣服……”他看看身上。 我转身从衣柜里拿了套睡衣睡裤给他。 “先穿这个吧……你把湿衣服脱下来放在浴室门口,我一会儿帮你用烘干机烘搞一下,马上就能穿了。” 张林接过衣服,一言不发地走向浴室。 ——过了片刻,门打开条缝,一只手伸出来,把湿哒哒的裤子和外套轻轻搁在地板上,然后很快又缩了回去。 我走过去把张林的衣裤袜子捡起来收集到一起,全部丢进烘干机。 天知道我在这里住了几年,烘干机使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高级公寓的配置颇上档次,连烘干机都是欧洲进口的,上面标了些复杂的功能我从来也辨不清,于是把温度调到了最高,只希望越快干越好。 浴室传来了花洒的声音。 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心情的纠结程度不亚于外面的雷电交加。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一个大周末晚上竟然过成了这样。 …… 张林穿着我的睡衣睡裤从浴室里再出来的时候,脸上总算恢复了点正常人的颜色。 他拿毛巾擦着头发,从厨房经过的时候,一侧头不经意瞥了眼水槽——明晃晃的两只碗、四根筷子,迅速直流电似的触痛了某人神经。 “你男朋友刚走?”他张林问道。 “嗯。” “我刚才在楼下看见他了。” “什么?” “我说我刚才在楼下看见你男朋友了……”他冷笑了下,“挺年轻的一个男孩子么,没想到你现在口味也变了。” ——如果说我刚才对这个人还有些仅存些柔情、同情、怜悯心什么的,这句话一出口之后,也就什么都没再剩下了。 “你什么意思?”我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以前不是喜欢我这种类型的么……人高马大、最适合把你压在下面。怎么,现在反过来了?” 这就是现实版农夫与蛇了! 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气到胸口硬生生地疼。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我冷笑,“你可真够有毅力的……为了这个在下面淋了几个钟头的雨,我很佩服。” “这不是我想要说的,”张林慢慢走过来,“我想说的是——我俩从来就没有正式分过手,我才是你正经男朋友,现在这个不作数。” “这么多年,难为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我点点头,“分手还要走程序是吧?行啊,我明天就给你发个万字长文,登广告上去。” ——尼玛这个节骨眼上居然鼻子发起酸来!我心里不停地骂自己没出息,然而眼圈到底还渐渐是红了。 “我刚是嫉妒才这么说的,你别生气……”张林走过来站在我面前,脸上的表情已经软了下来。 我俩的目光慢慢交缠在一起,看着彼此在被岁月磨砺后的残余。眼神中有恨、有绝望,还有些连我自己也看不明白的东西。 “我为了你,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缓缓地说道。 我的心闷痛得厉害,像是被什么人用布裹上了,然后拿锤子一榔头一榔头砸。 ——是啊,道理都在他身上了,苦也让他一个人都尝遍了……所有人都在说,要不是因为李俊伟,张林不至于如此。 “对于当年的事,我不想再说抱歉的话了……”张林道,“该解释的,我已经一遍遍解释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你不听,我也不能撬开你的脑子把它们都擦掉……我这次来,是要领你回家好好过日子,别的都不想提了。” 啥? 我以为自己听错。 “你领我回家?” “对。” “哪个家?” “先回S市……咱们暂时可能得先租一阵子房,不过我会去找份工作。” 张林脸上稍微有些不自在。 “这次在医院里,我已经把你的事跟爸妈都说了。他们知道你救了我,就没再反对我们的事,你可以放心……” 我听他在那里娓娓道来,把我俩的未来都安排好了,完全是一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样子。心里禁不住想:那个自以为是的张林果然又满血复活了,我就说自己是全程陪玩么! 张林自顾自说了一会儿,终于发觉我这边的异常,于是慢慢住了口。 “你在想什么?”他问。 “我在想,你还真是二十年如一日啊……” “……” “要怎么说呢?”我叹了口气,“我也是运气实在不好,第一次谈恋爱就碰上你这样的,百里挑一吧……我这辈子最大的耐心和精力大概已经都被你消磨光了。” “……” “胖子跟我说你要来找我,但我真不知道你要找什么……”我笑了笑,“你看我每天上班下班,像个正常人,但其实就是个空架子,里面什么都没了。你认识的那个李俊伟已经找不到了,很多年前我就把他弄丢了。” 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张林的脸部微微抽动,像是受到了  80 什么刺激。我有点担心那个暴戾的男人又突然现身,然而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发作。 “我在英国的时候一直给你打电话、发微信和邮件,你一次也没有回过。”他缓缓说道,“我怕你出事,在那边才待了两个月就给学校说生活不适应,坚决要求回国。可没想到,你竟躲着不肯见我……” “你不是也没闲着,马上又找了个女朋友么?”我冷笑。 “我再说一遍,我从来都没有找过什么女朋友,是那女的自己主动!”张林紧紧盯着我看,眼神带着隐忍的怒气,“我那不是为了刺激你么!我每天来回两个小时骑自行车到医院找你,你不是值夜班未归就是上手术,我傻乎乎地碰了好几次壁,才明白过来你是想分手!” “我想和你分手不对吗?” ——我也被弄的头晕了,这都猴年马月的事了!居然直到今天,两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还这为这争论不休。 “拜托你清醒点……”我恳求道,“我听说韩秋华已经结婚了,那就请你赶紧移情别恋、再锁定个目标吧。别再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你以为我想啊,我特么没你就活不下去了怎么办?!” ——烘干机“Tong”的一声停止了工作,我们像是被佛祖当头棒喝,突然间都安静下来了。 我脑子里已经乱得可以开飞机了,心想果然不该把这祸害引家里来。这下好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今晚可怎么收场? “衣服裤子烘好了,你换上就可以回家了。”我烦躁地说道。 “今晚收留我一下行吗?”张林问道,“外面雨那么大,出去了又得变落汤鸡。” “我借你伞。” “你刚不也打了伞,有用吗?” “我借你把质量好的。” 张林看我寸步不让,索性直接往沙发上一倒、耍起了无赖。 “要我走也行,那你帮我换衣服。” “你特么真以为以为老子不敢?” 我怒火万丈地从烘干机里拿来了衣服裤子,上手就要解他睡裤。 张林盯着我,眼神像是要吃人。 “尼玛站起来动一动,屁股压住了!”我吼了一嗓子。 第60章 被太多人惦记也是种负担 一只胳膊横地里伸过来,把我猛地拉进怀里。我一拳头过去扑了个空,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也被拧到了背后动弹不得。两条蔓藤样的大长腿绞起来,把我腰部以下牢牢固定,于是两个人以一种极其罕见的姿势锁在了一起。 “你特么当初学跆拳道就为了对付我是吧?!”我挣了几下挣不脱,怒目圆睁地瞪着他。 “这不是跆拳道……不过说对了,就是为了治你的。” 他肆无忌惮地凑过来在我脸上亲吻,我恨恨地拿脑袋撞他。张林吃痛,手脚自然而然松开点。我趁这个机会赶紧逃脱他的桎梏,没想到他又缠上来,两个人一阵姿势难看的厮打,最终“咚——”的一声,双双从沙发翻落到地板上。 “你特么——”我呲牙咧嘴的叫痛,下半句被吞进了某人的唇舌间…… 手脚都在、也都能自由活动,然而就是使不上力气。如果这会儿徐彰在场,也许会说,我就说你晃点我吧,什么不行,这不挺行的吗? ——不能说我没有梦到过与张林接吻和亲热。 在某些灰暗到快要窒息的晚上,梦境会松懈掉我所有的抵抗,而张林就一直这么活生生地住在我的潜意识里,好像从没有离开过。 …… 第二天早上眼睛一睁开,看到一个人形生物趴在我枕头上,呼噜呼噜睡得好香。我一激灵,自己把自己吓醒了。 翻身坐起来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昨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好像是后来我把张林给一脚踹开了,他又爬过来抓我,然后我再踹、他再抓。两个人又打又亲闹到半夜,终于扛不住双双倒在地上睡着了。 至于最后究竟是怎么到床上、盖好被子的,我在脑子里翻了半天页——彻底记不起来了。 周末和前男友在床上相拥而眠,怎么想也不是个好兆头哇! 我当先跳下来,想一巴掌把某人拍醒,然而看看那张极度疲惫的睡脸,终究是下不去手,想想还是换件衣服出门买早饭去了。 半小时后回到公寓,张林竟已经自行起来了。衣服裤子穿得齐整,坐在沙发上不苟言笑地望着我。床边上是昨夜我借给他那套睡衣睡裤,叠得四四方方、堪称行军级别。 “我买了油条和豆浆,饿了就过来吃一点。”我把早点搁在餐桌上,像是在同空气说话。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张林说道。 “这是我家,我不回来回哪儿?”我板着脸道,“再说还有外人在,万一丢东西怎么办。” 他盯我看了半天,突然“噗”地笑了出来。 ——自打我俩重逢后一直是苦大仇深的相处模式,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两只眼睛皱弯了居然也挺好看,面部线条从绷紧到柔和,像是一下子卸掉了什么千斤重担。 “快吃饭,吃完了滚蛋。”我没好气地说道。 这次他倒是很听话,坐到桌边老老实实啃起了油条。我本着主人家应有的待客之道把豆浆倒进玻璃杯里,冷眼看他在那里吃得欢。 “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出去?”张林边吃还不忘记发约会邀请。 我对他这种得寸进尺的行为根本不予理睬,冷着脸走开了。 某人在那儿磨呀磨,半天也没要走的意思。屋里多个人我是浑身不舒服,实在忍不住过来准备轰他走。 “我说你还准备吃到中午怎的?” “还早呢,现在才十点半……”张林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又狐疑地看向我。“怎么,你约了人?” 我本来倒没想到,经他这么一提醒,忽然把答应徐彰的事想起来了。 “你说的没错,我还真有约!”我马上掏出手机给小朋友打过去。 拨号音响了好几下,徐彰才慢吞吞给接了起来,声音听上去睡眼惺忪的。 “喂。” “喂,都大太阳晒屁股了,怎么还在睡觉呢?”——明明不关人什么事儿,可我憋着一肚子火没地方发作,开口先把他给数落了一顿。 “啊,李医生?”徐彰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是我在说话,“你怎么这么早就给我打电话呀,不是说好晚上吗?” (——别晚上了,这会儿都火烧眉毛了喂……) “哦……你已经在路上啦?”我故意提高声线,“行,我等着你。到了给我打电话啊!” 徐彰在那头还云里雾里的,我已经火速按掉了电话。 “你小男朋友?”张林问。 “我马上要出门,你赶紧回去吧。” 我很不喜欢他语气里的嘲讽意味。可鉴于徐彰也的确是个冒牌活,所以暂时容忍。 张林推开椅子站起来,在原地没动。 “李俊伟,我一定会把你带回去的……咱们走着瞧吧。” “嗯嗯,走着瞧。”——想当初追我的时候某人也是这般迷之自信,不过老子已经是过来人了,还会吃你那  81 一套? 张林不情不愿地走到门口,张嘴还想说什么,被我一把推出去、贴着鼻子关上门。 世界终于一片清静了! 我简直忍不住想唱歌。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徐彰打回来的电话。 “喂,李医生,我还有十分钟就到。” “到什么?”我脑子一片空白。 “到你家呀……你刚才不是说在等我嘛。” ——我去! “那个……徐彰,我们还是晚上见面吧,这点儿人夜总会也不开门啊。” “那得看谁去,”徐彰得意地笑道,“星光城老板是我朋友,我打个电话,待会一准儿给你开门。” 我败下阵来。 ——正所谓是自作孽不可活……周六大早上的跑去卡拉OK,这种淫靡颓废的生活大二之后我就没干过了,没想到今天居然再次重温! “不过你要嫌早,咱们就先去粤香楼喝个早茶?”徐彰道,“夜总会的酒水点心肯定及不上饭店的精致了。咱们喝茶聊聊天,等下午一两点正式开门了直接杀进去。” “那……也好。” 我还能说什么呢?一样都已经麻烦人家过来了,喝早茶总比大清早唱歌强啊。 …… 过不多久,徐彰果然到了。 我下楼的时候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生怕张林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看没想到一路下来连个人影都没碰着,想是真的走了。 徐彰看见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情愉悦。他在这里来往了几次,保安都已经认识这张脸了,也就没像之前那样的严防死守,所以这次竟能直接走进二道门迎我。 “你起得可真早……”他笑道,“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睡呢。” “对不起啊,我吃错药了。”我由衷地觉得徐彰认识我真是件挺倒霉的事。 “没关系,挺好的。早起的鸟儿有约会么,值了!”他嘻嘻哈哈跟我打岔。 我跟着他上了车。徐彰一踩油门,身边的景物开始纷纷倒退。 路边的花草一片狼藉,偶尔可见树木被横腰折断、倒在地上,想是昨夜的那场暴风雨造的孽……然而早晨的太阳又淡又暖,我沐浴在初秋的晨雾里,满鼻子吸进来的都是清新干净的味道,心里突然有点感激大自然的这种暴虐更替。 “你在想什么?”徐彰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 “我在想经历了坏的之后,往往就都是好事了吧……” “啥?” “没什么,我在胡说八道。”我朝他笑笑,“抱歉扰你清梦,今天的开销都算在我头上吧。” “那怎么行,明明是我约你出来的啊!”徐彰断然拒绝。 我知道他不愿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掉谱,也就没多说什么,心里缺想好了待会怎么抢先把账结掉。 “话说你那朋友挺义气的啊,这么一大早的就来给你送东西。” “什么朋友?”——我背上的汗毛突然“嗖”地立起来了——“你在说什么?” “就你那老乡啊……”徐彰似乎没get到我语气的变化。“我刚从在楼下等你的时候,还跟他聊了会儿。挺好一人,长得也帅。” “……” “他还把我当做你男朋友了,”徐彰哈哈一笑,“我说我倒是想啊,可李医生就是看不上我呢。” “……” “他跟你关系很好吧?这种事儿你居然也跟他说。” 我僵在那儿不知怎么回,既不能说“啊,他是我老铁”,也不能说“这人跟我没关系”——没关系怎么能大周六上我家来啊?还能认识徐彰? “李医生,你朋友也是当医生的么?” “哦不是,他是……老师。” 不知为什么,听别人聊起张林总让我有种隐私被侵犯感,我决定马上结束这个话题。 “你好好开车,别光顾着说话。” “我高兴么……”徐彰嘟囔道,“平时你都那么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我忙你找其他人啊,”我心不在焉地回他,脑子里却在想张林的事情,“我三四天一个夜班,闲下来还要做课题、查资料,真没什么时间出来。” “没关系,我等你就是了……我也不是什么人都玩得起来的。” 我愣了下,茫然侧过头。徐彰忽然抿紧嘴唇,沉默了下来。 第61章 原配上门 因为总觉得亏欠了小朋友,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尽量谈笑风生、没话找话讲。徐彰也很配合地接着话茬,虽然偶尔安静的时候还是能看出隐隐的失落。 喝过了早茶我们就去唱歌。 星光城老板余广洲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人很够朋友。看见我俩直接就要给免单,被我和徐彰制止了。 “别了哥……你刚开张,老免费不好。”徐彰道。 “谢谢你还带朋友来捧场,客气什么。”余广洲爽朗地一笑,“饮料水果随便点啊,今天算我的。” 人家老板那么热情,再拒绝好像也不礼貌。我们只好谢过余广洲,跟随侍应生走入了一间包房。 “哥?”我歪着头看看徐彰。 “那个……我以前跟他好过一阵子。”房间里灯光昏暗,也看不清徐彰脸到底红没红。 我轻轻一笑——小子年纪不大、情史倒挺丰富,估计也是圈子里的活跃人物。不过上震区追男人这种事,普通人还真干不出来。 徐彰弄了些吃的,一屁股坐到我身边就开始点歌。我本就是来陪玩的,看着他屁股上装滑轮似的扭来扭去、一会儿又跳起来吼几嗓子,只在边上笑眯眯地听。 “李医生,你也唱啊!光我一个人太没劲了……”徐彰嘟囔着把点歌本递过来。 “我不会唱啊。” ——说实话这可真是为难我,多少年不进卡拉OK包间的人了。平时顶多也就听小护士们在那儿哼哼几句,外面流行什么歌一概不知。才三十出头的人,其实跟个小老头儿没两样。 “骗人!”徐彰唱得兴奋了,把外面罩衫脱掉,拿着歌本帮我找。 “这首《男孩》会唱吗?” “不会。” “李荣浩的《年少有为》呢?” “不会。” “都不会啊?那挑首老的……《死了都要爱》会不会?音阶老高了,过瘾。” ——死了都要爱? 念医科的孩子都明白,死了就死了,还爱个屁啊……不过这首歌倒是大学时候常听,唱完估计嗓子得成破锣。 “那个……要不你挑首周华健的《朋友》吧。”我投降,决定满足一次小朋友的心愿。 徐彰一听歌名就有点气馁,估计之前满心希望跟我情歌对唱来着。 我拿起话筒走到大屏幕前面,徐彰在下面用拨浪鼓给我打节拍,还时不时打呼哨赞美当粉丝,我边唱边看他在那儿自嗨,心里还蛮感动的。 一曲完毕,我坐回沙发。徐彰过来亲热地搂住我胳膊,“没想到你唱得那么好听,又被我发现你一个优点!” “又不能当饭吃……”我失笑,“哎,你怎么不接着唱?歌单都空了。” 点播机自动放起了慢歌,中心舞台因为没有人灯光骤暗,整个包房的气氛突然像极了幽黑的电  82 影院,多多少少带了些罗曼蒂克的感觉。 徐彰靠得越来越近,把一颗脑袋搁在了我胸口的地方。我就担心他这样,想下手推吧,怕伤害他自尊心;任他继续发挥吧,又过不了我自己心里那一关。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包房的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一个侍应生说了声“打扰”,走进来将手里的托盘轻轻放在茶几上。 徐彰看到有外人,马上条件反射般地坐坐好。 “这什么呀?” “是本店的招牌烧烤。” “我好像没点这个吧?”徐彰疑惑地挠挠头。 “这是赠品。” “你们老板真太客气啦……”徐彰一听马上高兴起来了,盯着盘子里的烤鱿鱼流口水。 “哦,不是我们老板,是隔壁53号房间的客人送给您的。”侍应生答道。 “53号房间的客人?”徐彰一愣,转回头看看我,“我今天没约别人呀……难道是认识的?” 我看到那道经典招牌菜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无端受人恩惠,徐彰已经出去查看究竟了。我七上八下地坐在那儿,暗自埋怨是不是想太多了。 过了一会儿徐彰跑回来,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 “你怎么了?” “李医生,你那老乡好像也来唱歌了……” (一颗心有如自由落体——这回彻底踏实了。) 我站起来就往外走,徐彰跟在我身后,低着头不声不响。 “在哪一间?”我问。 徐彰指指右边的包房。 我心头火起,一个健步冲过去推开了门。 包房内一样的灯光幽暗。前面大屏幕上有两个男女在你侬我侬,音响里传出自动播放的不知哪首爱情口水歌,靡靡之音让人昏聩。 沙发上半卧半坐着一个男人,两脚伸开直顶到了茶几腿儿,却不是张林是谁?! “嗨……”他懒洋洋打了个招呼,伏在沙发上没动。 “你在这里干嘛?”——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来唱歌……不犯法吧。” “……” “烧烤味道怎样?据说是这里的招……” 我走过去一把揪住他领子,分分钟就要再次上演对掐大戏。幸好徐彰在边上眼明手快,一根根扒着我手指头迫使我松开。 “他跟我在说话,关你什么事儿了?”张林一点也不领情,两道冷冷的目光射过来。 “大家都是朋友,有话好好说么……”徐彰劝道,“况且要打也别在这里打,这是我朋友做生意的地方。” 我冷静了下,忍住怒气。 “不是让你回家么,干嘛跟踪我?” “自己男朋友跑去跟别的男人吃饭唱歌,你让我怎么回家?” 真是两句话就能让人跳起来…… 徐彰竖着耳朵,听到“男朋友”三个字立刻警醒,盯着张林仔细研究。 我实在受不了了,让张林跟我出去把话说清楚。 “李医生……”徐彰恋恋不舍地望着我。 “李医生……”张林非常欠揍地冷笑一声。 “你等我一下。”我跟徐彰交代了句,然后一把抓起张林的胳膊,拽住他走出门去。 …… 下午来得早,这会儿天还亮着。 张林被我狼狈地拎到大街上,身上衣服都扯乱了。 “你到底想怎样?”我放开他。 “没怎么样,我要领你回去。”某人固执地说道。 ——金色的夕阳从街那边照射过来,张林的双颊看上去红彤彤的、异常鲜艳。 我微微一愣神,心思飘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骗我是吧……”张林低声道,“那人都跟我说了,根本没有这回事。你根本没在和他交往。” “你怎么了?”我问,“是不是发烧了?” 他紧紧盯着我,沉默不语。 有时候我也恨透了自己的心软——比如说像现在这种情况,明明应该当机立断一脚把他踢开,可我就是做不到。 “你测过体温没有,是不是昨晚淋雨淋得?” “不知道。” “快回去睡觉吧……你脑门上看起来都可以煎荷包蛋了。”我转过身,狠下心不理他。 张林摇摇晃晃过来拉我。我一甩手,他踉跄后退险些摔倒,从来没有这样衰过。 我特么…… ——跺跺脚,只好又过去把他扶住。 “病成这样还出来盯梢,您挺有精神呵!” “老婆不省心,我有什么办法?”张林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信不信我把你扔街上?!” “不信,你不会的。” 我突然很感激父母从小对我的教育。对付这种人,这时候只有靠个人修养了。 然而拖着个人高马大的张林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又不好意思去麻烦徐彰,于是只得拿手机叫了辆车,准备把他送回家。 “地址!”我没好气地问道。 “**路215号,临江宾馆……”——此刻是下午五点半,按着体温节律,估计热度已经上去了。 我齁着腰把地址告诉前排的司机,刚想关车门,整只胳膊被牢牢拽住了动弹不得。 “你还要回去陪你那个小男朋友?”张林的声音很虚弱,手上的力气却一点不含糊。 “撒手。” “我不……你送我回去。” 我满头黑线——大半夜不好好睡觉把自个儿作出一身病,现在还降龄到了学前儿童。谁说三十好几的男人不是如狼似虎呢。 “——你撒手,我坐另一边。” 张林听说我也跟着去,顿时气消。手是松了,可两只眼睛还不放心地粘在我身上,生怕我中途反悔逃跑。 我从左边车门上车,吩咐司机可以开了。 这一路上张林倒是没怎么骚扰我,只安静地靠在椅背上,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到了宾馆,我把他扶进二楼的房间、放倒在床上,这才想起来给徐彰打电话通报情况。小朋友再次展示了他善良的品质,一听说张林病了,马上主动问我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了,谢谢你。”我不好意思地说道,“他就是有点发烧,先看看再说吧。” “倒也是,你是医生嘛……”徐彰的语气微酸。 “对不起啊……说好今天陪你的。” “没关系的,照顾病人重要。”徐彰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他……是不是就是那个张林?” 我一顿。 “嗯。” “哦……我知道了。” ——那头了然地挂上了电话。 第62章 口是心非 病来如山倒,和身上有多少肌肉块完全没关系。 此刻的张林就像条煮熟的鲑鱼,皮肤红通通的、躺在床上虚弱地连说话都没力气了。 我拿体温表塞进他嘴里,过会儿拿出来一看,39度9——很好,再往上努力冲一下就可以直接爆表了。 “你躺着,我去给你买药!” 我几乎是带着怒气说的这话。张林点点头,用微不可及的声音问了句“那你还回来的对吧?” 我听了有点心酸,禁不住眼眶发热,头一低匆匆出门。 到药房买了退烧药,我又去附近的饭店买了点清淡有营养的食物,满满兜兜两大袋子拎回去  83 。 打开门,张林正伸长脖子往外看呢。见到我回来,脸上一片喜色。 我拧开饮用水瓶盖,把退烧药喂他吃下去。 “浴室里有毛巾么?” “有。” 走进浴室,现场的朴素氛围立刻震惊了我。不过好歹是在H县待过的,我很快就适应了环境,在洗手池用毛巾绞了把温水出来了。 张林顺从地脱去衣物,露出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干净整齐的是手术留下的、歪歪扭扭的是外伤后缝合的。我坐在床边拿毛巾帮他擦拭,简直不敢下眼去看。 “没事的,已经不疼了……”床上的病人反过来安慰着我。 擦完身,我把冷毛巾盖在他额头上,现在就只能坐等药物起效了。 窗外渐渐擦黑。 张林的房间紧挨着街道。华灯初上,从窗外折射进来的霓虹灯在墙上打出浅浅的五颜六色,伴随着街上喧闹的人声和汽车喇叭,衬托得屋里的两个人格外沉静。 我环顾四周。 刚才进进出出的、都没功夫仔细打量,现在看看这简单到近乎简陋的房间,除了床和椅子,竟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真的很难想象,一向要求生活质量、养尊处优的张林这几天是怎么住下来的。 “条件是差了点,不过胜在租金便宜,有人收拾屋子,一个月才两千五。”他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在一旁解释道。 “你干么租这么久?” “我这次来是一定要带你回去的……” 张林的声音很轻,态度却异常坚决。 “——这事还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所以得有打持久战的准备。”他缓缓说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县里教书,存款不多。让你见笑了……” 我突然想起昨晚他说过的话,脑子里乱哄哄的,也不知道怎么怼他了。 “你当初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张林问道,“咱们一路闹到毕业,我总以为能把你劝回来……可你为什么突然就跑了?一点机会也不留给我。” “你已经有韩秋华了,”我平静地注视着他,“对我来说,三个人有点挤。” …… 夜风把纱帘轻轻吹拂到一边。 我摸摸张林的额头——高烧终于是下来了,虽然还没有完全降到正常水平,但也足以让人欣慰。 与此同时,床上的被单已经被药物发出来的汗水渍湿,潮潮的、摸上去很不舒服。 我下楼去向前台要一床新的,女接待员很不高兴地看着我,说是额外换床单需要加钱。我不愿为这种小事跟她纠缠,痛快地转了20块钱给她,抱着被单回来。 “你能起得来么?”我问。 张林点点头坐起,穿上鞋站到窗户旁边去了。 “别离窗口那么近,小心吃冷风……”我一边换床单、一边时刻注意着那人的动向。 等所有事忙完,张林重新躺回原地。 我把之前买的晚饭拿出来让他吃,他却是连连摇头,一副要吐出来的样子。 “发烧消耗很大的,”我皱眉,“况且你刚出了一身大汗,需要补充水和电解质,不然会虚脱的。” 张林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问道,“你今晚留下来么?” 我结舌。 ——这算是邀约?在这样一个晚上、这么间宾馆的小破房里? “我现在感觉还不太好,待会儿要是再烧上去了怎么办?”他很理性地补充分析道。 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有点担心。毕竟是受伤开过刀的人,身体素质肯定没有以前好了。退烧药只管六个小时,看他刚才那个样子,半夜里肯定还得再起。到时候没人在身边,喝口水都得自己下床。 可这见鬼的逼柩房间,并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让我安顿一晚…… 张林看出了我的犹豫,于是把身体往里面挪挪,让出了外边床的大半部分。 “这样总行了吧?” “……” “你放心。我都病成这样了,哪有力气占你便宜。” 我想了想,终于还是放不下,决定妥协。 当天晚上我们二人挤在那张并不算很宽敞舒适的双人床上。张林遵守着他的诺言,尽量往墙边靠不碰着我。可即使是这样,翻身的时候总难免有些肢体接触。 睡到半夜里,我梦见自己被炽热的太阳迎头照耀。猛然醒转,那人大半个身子已沉沉覆盖在了我身上。我下意识的就要去推他,伸手所及之处一片滚烫。 “张林……”我轻轻唤了声,对方果然没有什么反应。 我无法,只得坐起来扭亮桌上的台灯。晕黄的灯光下,张林的脸又是通红通红的,估计是热度又上来了。 我跳下床去找饮用水瓶子和退烧药,睡眼惺忪之际不小心被椅子腿绊了一下。床上的人听到动静,突然在梦中呓语了起来。我忍不住凑过去仔细分辨—— “李俊伟……别走……” 一只搐动的手臂摸着了我,然后慢慢沿着它上行,直到我的脸颊…… 张林眯缝着双眼,不知道是梦是醒。粗糙的指腹在我皮肤上轻轻摸索着,充满了怜爱与不舍。 有几秒钟的时间,我像是被蛊惑住了,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然后突然醒悟过来,被烫到似的弹出去两米远,心里大骂自己定力太差。 …… “快起来吃药了。”我把水和药递过去,张林半趴在枕头上,勉强把东西吞了。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其他不舒服?”我问。 他摇摇头,像只破掉了的人形架子般重新栽倒。我则继续和下午一样,如此这般地帮他擦身、物理降温。 忙活了好半天,睡意全都散了。我疲惫地躺回床上、关了灯,把自己沉浸在绝对的黑暗之中。 “对不起李俊伟……我叫你留下来,其实不是为了这个。”身边传来低沉的道歉。 “没关系的,我留下来就是为了这个。”我无所谓地说道,“你好好睡吧,有事再叫我。” 高热的消耗很快又把张林带入了梦乡,留下我一个人独坐到天明。 第二天早上,我在强烈的倦意下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把我放倒,还在脖子下面加上了枕头。 我艰难地撑开眼皮,面前影影绰绰一张熟悉的人脸。 “天亮了?”我问道。 “别管,你睡你的。” 我挣扎着要起来,却被张林轻松地按下去。 “再睡一会儿……还早呢。” 越来越沉重的眼皮非常愿意听从这样的建议,直到有什么软软湿润的东西慢慢贴了上来…… 等到我惊觉开始反抗的时候,那厮的舌头已经钻进来了,两片薄唇吸盘似的粘着我不放,几乎要将我七魂六魄勾了去。 “张……嗯哼……”——我被他亲得七荤八素,简直要怀疑自己做梦还没醒。 一直整整纠缠了几分钟,张林终于把我松开些。我喘着气推开他,抹一抹嘴,感觉某处像是肿起来了。 “你干什么你!” “早安吻。” “不是说不占人便宜嘛,这又什么意思?” “亲亲还要什么意思啊……”张林温柔地靠近点,“谢谢你昨天照顾我。” 我镇定下情绪——Profe  84 ssional的Dr。李上线。 “你烧退了?” “嗯。” “测过体温没?” “测过啦,36度9。” “你不要放松警惕……体温本来就有昼夜节律的,要到下午正常了才作数。” “是是,全听你的。” 张林贴上来在我唇上轻轻一吻,趁我愣神的功夫笑着逃开了去。 我有些无措,感觉自己像个白痴。 再看看周围—— 很好,周日再次与前男友在同一张床上醒来。我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下过决心和这个人划清界限。 我穿上外套想要走,张林哪能放过我,软语温言地不停厮磨。 “我还有事要办,”我皱眉道,“你要是特别不舒服,就去医院挂个急诊吧。” “双休日能有什么事啊?”他不满地看着我,“你就是想把我扔下自生自灭是吧?” 这可见识到什么叫得寸进尺,尼玛照顾了一宿,原来还是我理亏了。 “哦,”我冷冷地回道,“那你报警抓我呀。”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外就要走。 某些病人烧一退,力气陡然就大了起来,从后面搂住我,硬生生拦着不让碰把手。两个人摔角似的扭打老半天,我竟还真的出不了这个门了。 “你非要弄得这么难看么,”我喘着气道,“把我强留在这里就解决问题了?” “谢谢……你倒提醒我了。”张林说着,手臂突然发力,把我拦腰拖到了床边。 第63章 故人重逢 脑袋“嘭”的一声,与史上最硬席梦思来了个亲密接触。我心里叫着要坏菜! 接下来就是全武行,我拼命坐直了又被人按下去,按下去又坐起来,手脚,牙齿、铁头功,十八班武器全开。我好好一做大夫的知识分子,现如今和街头打架的小混混没啥两样。 打着打着,我裤子的皮带扣环突然“啪嗒”松开了。这下可把张林高兴坏了,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就没下回,于是赶紧一只手探进去,在里面使坏。 我凭着长久以来对自己性冷淡的信心,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儿,还撅着脑袋冷笑道,“怎么着?忙半天有效果吗,是不是不行啊?” 张林沉默着埋头苦干,一张口把我那还在挑衅的嘴巴紧紧含住,然后人很整个身体就压上来了。 这家伙本来就比我高出一头,虽说掉了几斤肉,但总体体量还是颇惊人,手上再刻意地施加些力气,我这下可真是动弹不了了。 一开始我还是自信满满地任由他上下其手,心想你当我这不应期是joke啊,这可是经过时间考验的。谁知过了会儿居然渐渐来了感觉,张林抬头朝我微微一笑,“哎,好像行了。” 我不舒服地扭动起来,其实更多的是惊惶失措。张林不肯放过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低下头与我深吻。 一时轻敌丢了阵地,这会儿再反抗都变成了徒劳——当然我也可以咬他。可事实是男人的下边一旦失守、全身都跟着倒戈,此刻末梢神经酥酥麻麻一片,力气还没聚集便已经消散于无形。 我痉挛着身体在战栗中到达了巅峰,张林气喘吁吁地伏在我颈窝,忙活自己的去了。我茫然地看着天花板,耳边传来某人急促的呼吸,心里好像掏空了似的难受。 张林那头解决完,侧过头在我脖子上轻轻吻了下,态度温柔无比。 “我倒忘了,刚才不会把病过给你吧?” “……” “你怎么了,生气啦?” “你起来。” 我推开他,坐在床沿上整理自己的衣服。张林有些紧张地在边上观察,没敢再碰我。 ——把衬衫塞进裤腰,重新扣上皮带扣环。除了裤腿上那滩湿漉漉的痕迹,再也看不出刚才发生过什么。 我站起来长吸口气,向门口走去。 “你生气了么?”背后传来张林的质问。 “啊,”我点点头,“不过与你无关……我是被自己恶心到了。” ………………………………………………………… 出了门,我像落难似的逃离宾馆。 门口的接待员用怪异的目光瞥向我,一路上的行人也是——然而这也极有可能只是我自己的臆想。我的脑子已经完全乱了套,分沓而来的各种责难与懊悔几乎让我连路也认不清,浑浑噩噩地在街上乱走。 好不容易叫了个车回到公寓,心情还是很低落。勉强振作精神分析了下当前的局面,不得不承认——今天的事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一开始的定位就有问题! 打从张林重新出现,我就一直没有摆正过与他的关系。努力想装成没事人、每次见面也尽量保持礼貌,完全没想过我俩毕竟不是“相见亦是朋友”的那种程度,我们离那个实在是差太远了…… 痛定思痛,我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规矩,简单来说其实也就六个字——“死也不见张林”。 抱着这种坚决的心态,我勉强原谅了自己。在恍惚和寝食难安之下,总算把一个难熬的周末给过完了。 …… 周一回到医院,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除了实在没办法的交班和查房工作,男男女女都躲我几米远,能不眼神接触就不眼神接触,好像被我看上一眼就会感染基佬病毒似的。 只有带的几个医学院的实习生不敢得罪我。但他们毕竟是孩子,我一走开就忍不住聚在一起唧唧错错。一不小心被我回来撞上,羞得脸都红了。 我对这种事本来就无感,倒也不放在心上。若是真的怕,当初也不会胆子那么大在医院门口公然出柜了。现在办公室变得莫名宽敞,平时喜欢找麻烦的同事也自动与我隔离,就连换夜班给我的都少了,实在是深合我意。 若干人里面,刘主治算是跟我交情不浅的,也比较有人性。趁着中午大家都不在,偷偷把我拉到值班房问怎么回事。 “没错,我是喜欢男的。”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刘主治嘴巴张成O形,半天没法复原。 我拍拍他肩膀,准备出去。 “你……你……我……”他结结巴巴地无法表达清楚。 我回过头诡异地一笑。 “放心,我胃口还蛮刁的,而且最不喜欢吃窝边草……所以你们非常安全。” 有点好笑地从值班房出来,迎头与王主任狭路相逢。我一时气短,不知道辜负了老领导的期望会是什么下场。 王主任愣了几秒钟的样子,脸上表情尴尬欲死,大概是又想起前阵子为她侄女保媒拉线的事。 “真是世道变了……”她红着脸,一低头从我身边过去了。 ——至此,我把所有该交代的人全部交代到,肾内科天菜的时代宣告结束! …… 张林的手机号已被我拉黑,陌生的incomingcall我也再不去接听。上门诊先在电脑里查一遍所有病人的姓名年龄,以便某人杀上门来有个心理准备。 不过还好——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一连几个星期张林那边一片安静。从以前开始,他就是个极有耐心的人。敏感、洞察 85 力强、还知道见好就收。 他是不会就此罢手的,他只是在默默等待着下一次合适出击的机会。 这可能也是令我最不安的地方。我摆脱不了这个人,他就像是已经整合到我神经节上的单纯疱疹病毒,一旦我免疫力降低,随时随地都会爆发出来让我疼痛。 …… 周二早上出夜修,突然想去医学院隔壁的咖啡馆坐坐。 一推门,猛然看见里面黑压压全是人头。我突然想起实习生好像跟我说过,今明两天有毕业生的临床医师执业资格考试,想必这些都是来这里备考的。 咖啡店里平时闲得无事可做的侍应生,此刻已经忙的双脚飞起。我一看这架势,顿时便打消了起初的念头,只在服务台要了杯摩卡,准备打包带走。 正在准备扫码付账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人叫了我一声。 “李俊伟!” 我诧异的回过头,只见面前站了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男子,竟是已经许久不见的江志杰。 我又惊又喜,连咖啡都忘了拿,忙走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 “江哥,怎么是你!” “好久不见啊……”江哥憨厚地笑了笑,握着我的手掌温热而有力。 “真的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我激动万分。 “哦,我是来参加医师资格考试的。” “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参加医师资格考试?” 江哥点点头,跟我解释道:“我本科一毕业就参加工作了,医院规定签合同一年内必须把资格证书考出来……正好那年我爸出事嘛,所以一直都没考。” “你这是要重操旧业?”我忍不住为江哥高兴——要知道当初他辞职的时候,我就一直惋惜不已。 “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重操旧业哈……”蒋哥轻轻一哂,“我前阵子和朋友合资开了家美容诊所,必须考个医师执照撑撑场面。” ——好吧,的确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这年头常有念医学专科的跑出去搞美容院,赚钱得很。然而这在业界还是多少会被人瞧不起,认为是走了歧途了。 问话的和被问的都有些尴尬,我和江哥同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江哥,你这些年还好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问。 “还挺好的,谢谢你关心。”江哥温和地说道,“我辞职后,跟老乡去广东那边做几年批发生意。后来我弟弟大学毕业到这边工作,我就一起跟着来了。” “哦,原来是这样……” “你呢,怎么也在这里?我记得你当年成绩很好,难道这样也不能留附院?” “……” 这可把我给问瘪掉了。这件事知道内情的只有几个老同学,我也从来没把出走的原因跟其他人说过——甚至连亲生父母都没有说。 江哥大概看出来我有难言之隐,也就没继续往下问,于是换了个话题。 “你和小张后来和好没有啊?走的时候看你们那样,这些年我还挺挂心的。” 我:“……” 感觉到江哥似乎也不是个情商特别高的人,我只好先下手为强,主动留下自己的联系电话和住址,邀请他下次一起吃晚饭。 “难得在异乡遇见老朋友,一定去一定去!”江哥热情地答应下来,同时也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行,晚上我们电话再约……祝你考试顺利啊。” 我挥手与江哥别过,拿上自己的咖啡离开了。 …… 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突然有点烦躁。 最近怎么有点往日重来的意思呵……虽然故人重逢的确让人喜悦,可说真的,再来一个都够凑一桌子打麻将了。 第64章 下一个十年 第二天晚上,江哥考试全部结束,我便打电话约了这位“麻将搭子”在饭馆见面。 江哥很高兴地叫了几瓶红酒,我连拒绝的话都没来得及出口,已经被劝了三杯下肚。 江哥还是以前的老样子,烟不离手。好在我们俩是躲在包房里,服务员上菜的时候,只朝他看了一眼也没多说话。 谈天谈地地转了一圈,话题终归又回到了我背井离乡这件事上来。我想了想反正江哥是老熟人,张林的事多少也晓得点,再加上喝了酒、脑子一发热,于是就原原本本地把事情前后经过说了出来。 “真没想到,当中还有这么段狗血的缘由……”江哥听完也很感慨,忍不住为我鸣不平。 “算了,都已经是过去时了。”我说道,“其实一个人出来也好,我现在过的挺自在的。如果按部就班地留在附院,人生也未免太乏味了点。” “你自己喜欢就好啊……”江哥举起酒杯,“来,再走一个!” …… 两个人喝喝酒聊聊天,不知不觉晃到了深夜时分。 我抢着结了账,帮江哥叫了辆车送他回去,然后才折返回自己的公寓。 摇摇晃晃下了车,门口已经有人等着了。黑乎乎认不清脸,不过光看站姿就知道是我最不想见的那一位。 “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张林皱眉看着我。 我瞥了他一眼——没搭理,继续往前走。 张林上前一步,揪住我前襟。 “李俊伟,我们谈谈?” “谈什么呀……”我不耐烦地挡开他,“有屁大的事儿!整天谈谈谈。” “你刚才跟谁喝酒去了?” “我跟谁喝酒跟你有关系么,你是我谁啊?” “我只是关心。” “让我过去!我要回家。” “算我求求你了李俊伟……咱俩这都闹了快十年了,你不觉得有点太长了么?” “谁跟你闹了,”我正色道,“我特么好不容易才躲开你,现在逢年过节回去探个亲还得坐飞机,容易么我?” 张林盯住我,“你以为当年你离开,我就真的找不到你了?” “……” “T大教务处有我亲戚你知不知道?查你档案分分钟的事……可我当时实在是太生气了!被你气的什么都不想了。” “你被我气的?”我简直要笑死了,“你被我气的……嗯,太好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张林严肃地说道,“我那时候就想,我已经掏心掏肺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难道还要跪地求饶么……我把心都掏出来给你看,可你连看都不稀罕看,就这么跑了!” “……” “所以我也跑了,而且跑得比你更远。” “现在还说这个没必要了吧,”我无所谓地说道,“大家都一把年纪了,想开点……” 我这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显然是激怒了张林,他一把攥住我的肩膀,手掌掐得我生疼。 “要不是这次你突然出现救了我,我本来是打算把你彻底忘记的……”他恨恨地说道,“把你彻底忘了,然后重新开始生活。” “这敢情好呀!”我冷笑道,“千万不要改变你的人生轨迹,赶紧把我忘了回家去。韩秋华是嫁了没错,可保不准还有个什么韩春华、韩冬华的姑娘呢?千万不要为了我,放弃整座森……” 张林再也忍不住,一个巴掌甩到我脸上。  86 “啪”——的一声,清脆又响亮。仿佛是为我俩的孽缘画上了一个完美的休止符。 冰凉的夜风徐徐吹拂在脸上,缓解了那短暂的烧灼感。 我冷冷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痛快了么……要不要再打几下解解气?” “对不起,我不该动手。” “没事儿接着来,我还行。” 张林咬着嘴唇,突然冲过去抡拳头砸向路边的树干。我静静地看他撒了会儿野,心想这暴戾气之这下总算是找着机会发作干净了…… 他垂着手重新走回来,手背似乎是破了皮,有小股的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弄成这个样子,再想找回面子也是不可能的了。公寓大楼的门卫已经被我俩的闹腾惊动,走过来隔着玻璃大门朝这里看。我猜想如果再出现什么极端行为,估计人家就该报警了。 “上去吧,我帮你包扎一下。”我说道。 “现在倒不怕我了?”张林微微冷笑。 “我是大夫,职业病。”我不太在意地回道,“当然了,不处理的话问题也不大。只要别碰水,过几天许是自己就好了。” “我要上去。” (那是当然的了……) 我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可真是有够贱的,被人打了一巴掌居然还忍不下这个心。 我俩在保安狐疑的眼光下进了电梯。门刚一合上,张林就走过来吻我,动作粗鲁力气又大,完全不顾及我会有什么反应。 我突然觉得前几天那六字戒条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只要这人活着一天,我誓死不见的决心就永远无法实现。 “叮——”电梯门打开。 我那位亲爱的邻居直愣愣站在外面,看着两个亲在一起的大男人,大脑突然短路。 我搂着张林的脖子侧头看他一眼,那人吓得一缩头,慌慌张张说了声“对不起”,跑消防通道到下一层去了。 …… 一边亲、一边走路,两个人像是被胶水粘在了一起分也分不开。张林伸手进我裤兜掏钥匙,钥匙没找着,倒摸着了另一样东西。 他轻轻放开我一点,眼睛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燃。我毫不客气地回望着他,腾出一只手开了门。 张林立刻把我推进去,二话不说就扯我裤子。他扯我也扯,大家公平竞争! ——半分钟不到,衣服鞋袜全部都扯没了。张林像是个氧气面罩似的贴在我脸上,一只手在我身上到处点火。 “到里面去?” 我鼻腔里一个“嗯”字才出来半个音节,人已腾空而起,被他抱着进了卧室。 “我什么都没带,你这里有么?”张林压着我,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急切。 “没有,我从来不用。”我实话实说。 他愣了下,突然整个人兴奋起来,冲动地俯下身又吻又啃,像是要把我吃下去。 我闭着眼,手掌所及之处是一道道斑驳的疤痕。恨起来想抓挠,却又突然想起他出事当日的惨痛样子,想起自己怎样拼了命把他从死亡边缘拽回来,实在是生生刻骨、不堪回首。 张林伸过来他的手指,一根根塞进我嘴里。我昏昏沉沉含着那纤长的骨节,吮到破皮处隐隐的血腥味。 ——到底是成年人了,做这种事也不再像青春年少时的样子。甜蜜的羞涩早已化作欲望和伤害,唯独做起来,那种既想哭又想大叫的感觉还在。 他进入我的时候已经无法再保持小心翼翼了。我痛得蜷缩成了一团,他在耳边唤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鼻子里充盈着那人身上的味道,然后我就慢慢就松弛了下来。身体果然是有记忆的,我告诉自己没关系,那是张林。 …… 做完之后,张林仍趴在我身上不愿离开。粗放的呼吸带着滚烫的热气喷到我脖子上,引得皮肤一阵阵战栗。 “李俊伟,你疼吗?”他喘着气问道。 “嗯。” “对不起,我刚才做得太急了,没把你保护好……” “……” “你出汗了,”他轻轻用手搭在我胸口,“热吗?” “你能不能闭上嘴。”我皱眉看着天花板,心情并不是很好。 “好,我闭嘴。” 他探过来,温柔地含住我的嘴唇。这种情况下我还谈什么抵抗能力,很快就被吻得气喘吁吁、任由他摆布了。 解决完生理需求,两个人平躺在床上想心事。 自打我们进来就忙着干那事,连灯都没来得及开。此刻房间里幽黑,安静得落针可闻,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怦怦跳动的声音。 “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张林突然开口道。 “我没这个胆儿。”我冷笑。 他翻身搂住我,亲了一下。 “那现在这样又算什么……难道你不是还喜欢我么?” 我很悲哀地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咱们已经浪费了一个十年,难道还要再浪费下一个?”张林追问道,“如果最后我真的寂寞得要死了、随便找一个女的结婚,咱们是不是就这样了?” “真这样不也挺好么?”我淡淡地回道,“本来就是阴差阳错才走到这条路上的……现在回头,你父母一定也很高兴。” 张林突然不说话了,躺回去粗重地喘着气,大概是被我的话挫败到了。 我侧过头,借着窗户里传来的微弱亮光分辨着他的五官……伤感一波波猛烈袭来,像是往经久的伤口里撒盐。 ——所以说他还是会寂寞的。 ——而且寂寞久了,也可能会结婚、生小孩,过上平常人的幸福生活。 被时光抛下的,从头至尾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很久以前,我就已经被抛在这荒芜没有尽头的地方,只等着慢慢枯萎凋亡。 第65章 医生的年夜饭、打群架专场 12月30号,离除夕就差一天了。 到了年末,医院按老规矩都会拨下来一笔款子,派发给各个科室吃个团圆饭,所有医生护士齐聚一堂、辞旧迎新,顺便联络联络感情。 今年也是一样,王主任早早就在家知名饭店订好了五桌酒席。可到了地方一下子就傻眼了,原来骨科的罗主任也把饭局摆在这儿,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王主任订的是底楼大厅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罗主任则订了二楼地雅致包房。两个科室的同事见面一打招呼,高低“贵贱”立显,气得王主任肝儿疼。 我们下面人不像领导那样在意面子问题,只听说是市里高档地段的餐馆,大家都很兴奋,希望会比往年吃得尽兴。然而真正到了开始上菜的时候,又是一片唏嘘——红烧肉、清蒸鲈鱼、老鸡汤算是当晚最硬的几道大菜,几筷子下去盘子里已经光可鉴人,而像我这种年轻力壮的,都识相地不敢动手。 “还不如去年呢……”郑护士撇撇嘴,不屑地看着满桌狼藉,“五千块钱分到三十多人头上,就安排吃这玩意儿。” “我看还是饭店没挑好吧,”唐护士劝道,“这地段租金贵,一样的钱能点到啥呀?” “还是王主任不会点菜,你看楼上包房的骨科吃得多好……我刚 87 才上厕所,见服务员在上牛扒和海参呢!” “嚯——”大家听了忍不住艳羡。 “我说你们就少说几句吧,”护士长警告地使个眼色,“人家科主任自己往里贴钱了知道不……总共就五千块活动经费,还想吃牛扒和海参?开玩笑呢吧。” “那倒是,手术科室效益就是好。”有人酸酸地来一句,在座的医护均深以为然。 这年头医院也变成了自负盈亏的营利性单位。手术科室床位周转快、药占比低,每月收益相当可观。护士长是负责每月领奖金的最清楚,按她的说法,内科科室拿信封装奖金,人手术科室那得拿麻袋背。 这位罗大主任更是会来事,看个门诊就建议手术。上个月生生把个锁骨骨折患者哄着上了手术台,等人家缓过劲来吵到医务科去,还是叶院长亲自给保下来的。 这种笑话院里多了去了,可怎么办呢?大红人还是大红人,这就是生活。 于是肾内科的这顿年夜饭,最终因为菜品的问题吃得很惨淡。 惨淡到什么程度呢?连以往最热闹的抽奖活动大家都提不起劲了。说是年年马克杯、鼠标垫,抽中了头奖也大不了床上用品四件套,腻味透了。 主持人刘主治邀请领导上来开大奖,王主任被众星捧月请到宴席中央,从盒子里摸出张小纸条。 刘主治把纸条打开看了眼,然后用麦克风高声喊道:“恭喜15号,中了头奖!15号在谁手里?请15号上来领奖……” “切,没一年中的。”郑护士泄气地把自己的号扔在桌上。 梁护士侧头来看我的,“你怎么不打开,几号啊?” 我把号交给她,“你帮我看吧。” “我看了,中了奖可就算我的啦。”梁护士笑道。 “行,一言为定。” 她于是依言打开了纸条。 “我去。李俊伟,你真的是15号啊!” “呃?”我匪夷所思地接过来看,还真是头奖。 梁护士推了我一把,“快去拿奖啊!傻人有傻福。” 我硬着头皮上去领奖,王主任尴尬地把个礼物袋交到我手里,说了声“恭喜”。 “打开看看!” “打开,打开。” 下面来了个小高潮。 我应大家的要求把礼物袋拆开——一套天青色的床上用品四件套出现在众人面前。 “切……” 万众期待瞬间化成了天青色泡泡,消散在空气中。 我回归本座,偷偷把四件套塞到梁护士手里。 “你干嘛呀。”梁护士一愣。 “说好了的,中了奖就算你的。” “开玩笑,我家里床罩被单整理柜都放不下了。”梁姐把东西还给我,“自己的运气自己要抓牢……新年新气象,明年事事顺利啊。” 她用警告的眼神提醒我财不露白,边上还有一群人看着呢,到手的鸡儿可别给叼走了。 我一笑领情,不再推来推去的了。 …… 吃到中场,领导举着杯子一桌桌来敬酒。我们哪敢让王主任敬,赶紧站起来拿着杯子迎上去。 正“我慈爱、你谦虚”地互敬互让呢,突然从楼上跌跌撞撞下来几个人,喝得醉醺醺的样子。王主任回头一看,脸色马上就变了。 “王主任,吃得好哪?” 罗勇趔趄着走过来,身边两个高年资医生拼命拉着他防止跌倒。 “罗主任,辛苦了。”王主任冷冷打了声招呼,算是最勉强地客套。 “哎呀,大过年的,就点这么点菜啊!够吃不?”罗勇笑嘻嘻地说道,“不行上楼上去吧……我那儿剩下好多呢,都吃不下了。” ——这是明显在挑衅、不给人面子了。 王主任脸色骤变,气得嘴唇直哆嗦。 肾内科的人立刻开始护短。虽说的确是吃得不太满意,可现在明摆了是人民外部矛盾,谁也不愿意被别科的欺负到头上来啊! 护士长第一个站出来为王主任说话——当然也不敢真得罪了这位医院红人,不然以后万一调动工作去骨科怎么混哪?只说是“王主任还是很照顾我们下面人的哈……罗主任您一年下来也辛苦了,要不要在咱们这里坐一坐,一起喝杯酒热闹热闹呀?” ——谁说Doctor不会拍马屁? 咱们科的副高也坐不住了,拿着酒杯齐齐站起来和稀泥。大厅里你一言我一语,直把罗主任和王主任吹上了天,听得边上两位骨科医生脸都红了。 只有陈住院医还是维持一贯的小家碧玉风范。自家姑姑出了事只知道往后躲,全程低着头在那儿小口喝饮料,就当没看见。 “王主任,来来来,我敬你一杯!”罗勇自来熟地拿起桌上的红酒瓶子,给自己满上,又强行给王主任倒满。 王主任平时就讨厌罗勇的流氓气,再加上她一更年期老太太,特别注意自己的身体,外出应酬一向小心着呢,哪能同意这么被人灌酒。 罗勇看她不接茬,脸立刻就拉下来了。 “王璇,你这是不给我面子是吧?” 王主任傲然屹立,理都不理他。 护士长是人精,这一看要坏啊!赶紧嬉皮笑脸上来讨酒喝。 “——哎呀罗主任,我代咱们王主任跟您干一杯吧。希望明年肾内科和骨科都顺顺利利的,大家多互相照应啊!” 罗勇黑着脸看护士长把一杯红酒咕嘟咕嘟喝下去,半天没作声。 我是低年资医师,这种场合本来没什么说话的份儿,可护士长毕竟是女流之辈,又是跟我一桌,再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于是赶紧站起来挡在罗勇和两位女士之间。 “罗主任,我看您好像上头了,要不我扶您回楼上?” 罗勇边上两位立刻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来扶就好了”。 “我认得你……上次你们科弄坏我机器,就是你小子跟我顶是吧?” ——这下连隔壁桌的陈住院医也站起来了。 “罗勇,你至于么!”王主任听他提旧事,顿时无名火起,“别拿我的兵撒气,先学学做人吧……锁骨骨折都拉上台开刀,你是多缺钱哪?” 我暗自叹一口气。心里虽然感激她拔刀相助的义气,但刚才护士长的陪酒终归是白费了…… 罗勇最恨人提这事儿,王主任哪壶不开揭哪壶的做法显然是揭了他的伤疤——更何况还是在那么多人面前揭,几乎是撑爆他那颗本来就不大的心眼! 两位骨科的都了解自家领导的为人,拼命打哈哈想把人拖回去。罗勇突然一个健步上前,将酒杯里剩余的红酒一股脑儿泼了过去。 众人惊叫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主任更是瞬间闭眼护目。然而即便如此,还是被酒水浇得满头满脸,狼狈极了。 罗勇还不过瘾,欺身上前一巴掌抽在王主任脸上,“啪”的声响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呃呃,我怎么头这么晕……赶紧的,扶我上楼去……”罗勇身形踉跄往后躲,开始走撒酒疯路线,眼中的狠戾仅仅是一闪而过。 “哎呀,怎么动手呢!” “王主任……” 众人惊呼着冲上去查看王主任的情况,我一把揪住罗 88 勇的领子,防止他往楼上逃窜。 “没个交待就想走了,哪那么容易?”我冷笑道。 “你谁呀,特么敢挡老子的路……” 罗勇大着舌头叫喊,两手在那里乱挥乱舞。看上去果然是喝得神志不清的样子,然而偶尔打到我身上的拳头确是力量十足。 我被他招呼到几下,半张脸“呼”地起来老大一块。有几个同事看到我吃亏想过来帮忙,却又被罗勇身边的两个骨科医生劝架挡住了进不来。 ——论地理位置那当然还是我最好。 于是我抡起拳头一呼噜过去砸在他鼻子上,奔涌的鲜血立刻就涌了出来。 罗永恶狠狠地捂着鼻子看着我。 “上次自我介绍您没听明白是吧……”我擦擦嘴角冷笑道,“我是肾内科的李俊伟主治医师,您下回千万记住了。” 第66章 小勇被人打了 一场闹剧结束,我和罗勇都挂了彩,外加一个心理受到严重创伤的王主任。 二楼骨科的医护听到大厅里喧哗,都跑出来看究竟,一见自家主任跟人打起来了,赶紧下楼劝架。肾内科的也过来几个,两边人各劝各的,就这样硬生生把我和罗勇给分开了。 梁护士找服务员要了冰块,拿毛巾包着敷在我受伤的地方,嘴里恨恨地说,“下这么重手,跟流氓一样!” 我忙安慰她说罗勇也被我揍得不轻,咱们两相抵了。 “抵个屁啊,你瞅瞅那边。”梁姐努努嘴。 我朝她示意的方向看去——一群人早已经团团围住了王主任,嘘寒问暖的。肉眼所及之处,全部都是闪闪发亮的爱心。 “就说你是个实心眼儿……”梁护士叹道,“这种事有什么好帮人家挡刀的?你看看现在,谁管你啊?” “不还有你管着我嘛……”我舔着脸笑,“再说了,王主任是女流之辈,我最讨厌欺负女人的家伙了。” “王主任那是一般的女人么?”梁护士轻哼了一声,“你看明天她怎么闹到院部去……能做到科主任级别的,几个院里没大腿?罗勇敢太岁头上动土,你就等着瞧好戏吧。” ——正说着,刘主治也过来探望我伤情了。一边表扬我、一边大骂罗勇混蛋。 “你看,管我的还不止你一个呢……”我嬉皮笑脸地说着。脸上一抽抽、突然触及到了伤处,疼起来还真特么带感! …… 肾内科的年夜饭在“腥风血雨”中散场。王主任越想越伤心,最后在众人的簇拥下抹着眼泪离开饭店,临了也没功夫过来问我一字半句。 刘主治自己开了车来,坚持要送我回家。我拒绝了他的好意,让梁护士搭他便车走了。 脸上虽然还火辣辣的,其实我心情倒不算坏。这几天一直压在心头的千斤大石在挥拳向罗勇(或者说是被揍)的一瞬间突然减轻了不少,连呼吸也畅快了起来。 这晚我坐了公车回家,路上几欲在摇摇晃晃的颠簸中睡着。月升高竿、脚下踩着薄薄的积雪吱嘎作响——看似轻松愉快的夜晚,然而一看到像门神一样立在门口“迎接”我的某人,好不容易修复的精神压力又来了! 我看见张林自然是头皮发麻,可鉴于最近比较频繁的炮友关系,也不能装着没看见哪。不然多矫情啊! 这要平时放他上去坐坐也没什么,可我今天真是有点累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力上都没有富余的地儿招呼他。于是我深吸了一口凛冽的北风,振作精神上前去和炮友打招呼,目标是五分钟内把人打发走。 “你脸怎么了?”张林皱着眉头问。 ——我不禁感叹此人的视杆细胞何其发达,竟能在昏暗的街灯下迅速分辨出我受伤了的事实。 “跟你说话呢,这谁打的?”他紧紧追问。 “没人打,我走路不小心摔了。” “摔的?你蒙我呢吧!”张林生气了,“你怎么摔的……狗吃屎?半边脸撞石头上了?摔得这么有技术。” “关你屁事啊。”我突然就来了脾气,“你天天上我家来干嘛,谁让你来的?” “你早上为什么不回我电话?” “我不用上班啦?不用查房、不用拯救生命啊?”我怼道,“我李俊伟在这世界上的意义就是陪着你一个人玩是吧?” 张林平了平气,决定先放下这头,仍对我的伤耿耿于怀。 “都跟你说是摔了么……” “你当我傻啊,这一看就是给人打的!” “打又怎么了,又没破相,明早起来就好了。” “是谁打的?” “你不认识。” “李俊伟你还不跟我说老实话?”某人气得胸膛起伏,“你信不信我不让你上去。” 我特么拿这位爷还真没办法,不得已把在饭店发生的事给他简单说了下。 “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打电话给你作甚,到现场助拳?”我忍不住讪笑,“哎哎行了啊……我自己已经报过仇了,丫被我揍得也不轻,都流鼻血了。” 张林沉默了片刻,脱下手套轻轻抚摸我肿胀的脸颊——冰凉冰凉、带着磨砂感的手指在皮肤上滑动,让我瞬间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心。 “你站这儿等我多久了?”我忍不住问道。 “不记得了……两三个小时吧。” 零下五度的街头,羽绒服都没穿,他就这样抖抖瑟瑟在外面等了我两三个钟头。 “你在锻炼身体么?真是吃饱了撑的。”我咬紧嘴唇。 “没办法,联络不上你啊……”张林道,“我下午去你医院门口等,一直等到六点都没见你。后来我就去肾内科找,值班护士说你们科聚会吃饭,人早走了。” “那你就不能直接回家啊,等个屁等!” “这几天在你那儿住习惯了,宾馆的床硌得慌。” 我特么…… 我扭头就往公寓大楼走。张林傻傻看着我的背影,不知道自己是否又说什么错话,把我给得罪了。 “杵在那儿干嘛?想当冰棍儿啊?”我寒着脸吼他。 张林微微一笑,赶紧快步跟上来。 …… 到了房间里,打开顶灯。某人顶着两坨青藏高原红的颧骨朝我笑,恨得我简直想给他再踢出去、让西北风再刮个通宵。 最近感觉家里怎么跟庇护所似的,整天拯救落难儿童。不得已发了浴巾、护肤霜等劳防用品,让张林自己进浴室倒腾去。 我捧着杯热水站在窗口想心事,冷不防后面一双手围过来搂住我腰,肩膀上被硬生生搁了只大脑袋,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你能不能别这样。”我不耐烦地说道。 ——虽说在肢体接触的层面,我俩早已突破了界限。但是对于这种正常的亲昵行为,我却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拒绝,好像被trigger了某根神经、突突得无法忍受。 张林识相地收了手,不以为意地站在我身边。 “你今年过年不值班是吧?”他看似心不在焉地问道。 “嗯。”——换班的都被我这个基佬的名头吓跑了,今年倒是难得轻松。 “我今天在网上订了两张飞机票……过年一起回家?  89 ” 他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景,浑然不觉抛过来的是个惊天大雷。 “啥?”我难以置信地侧头看他。 “你也很久没见你爸妈了吧?”张林缓缓说道,“过年总要回家的。我买了机票,咱们一起回吧。”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您一起坐飞机了?”我冷冷道。 张林看着我,眼神里有些难过。 我突然觉得无法与他目光接触了,头一低,快速道,“回不回家我还没定呢,你把票退了吧。”说着就想跑。 张林轻轻拉住我。 “我帮你用冰块敷一下脸吧……” “不用,我同事已经帮我敷过了。”我逃难样钻进浴室,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叙。 …… 当晚,我俩谁也没睡好。 早晨起来顶着两个黑眼圈和半只馒头去上班,同事们纷纷聚拢来夸我好样的。 我已经有阵子没这么受欢迎了,精神上一下子还挺接受不了的,于是草草应付几句就躲进医生办公室看病例chart。 “——李主治,昨晚的事……谢谢你。” 我一抬头,面前站了位羞羞答答的陈住院医。 自从我和徐彰在医院门口爆款,小姑娘就一直没敢跟我主动搭腔。除了组上我派发的医嘱指令,基本缩在角落里不吭气,像个隐形人一样。 虽说我认真并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但女孩子毕竟脸皮薄,豁出去请她姑姑跟我提就已经很为难了,现在闹成这样,我总觉得自己多少也有些责任。 “不要紧的,别客气。”我温和地说道,“这事换谁在场都会那么做的。” “才不是呢,只有你……”陈住院医红着脸瞥我一眼,“别人不敢教训罗主任的,只有你敢。” ——这话我听在耳朵里,不知为什么有种被人当面叫二货的喜悦感。 “王主任呢,今早交班怎么没见她?”我设法转移话题。 “哦,她一早上院办找叶院长去了。”陈住院医道,“她昨晚回家气了一宿没睡,我挺担心的……” 叶院长是王主任的伯乐,这个全院人都知道。我心中佩服梁姐果然有见地,看来接下来肾内科和骨科的一场大战近在眼前了。 我这边正想着呢,突然一个白色身影旋风样奔到医办门口,原来是我们组的一个进修医生张光北。 “李……李老师,不好了,八楼骨科打起来了!” ——骨科八楼、肾内科九楼,新闻传得最快。 我莫名其妙地站起来,心想打就打呗,打打更健康嘛,有什么不好了?不过作为带教老师,我还是得严肃地装一下逼。 “怎么回事?”我问。 “听说刚才有个男的到骨科找罗主任,见了面二话不说……就把他打得落花流水……”张光北兴奋得气喘吁吁,“护理部说,从来没见过罗主任吃那么大亏……这都快要报警了!” 第67章 乱斗 “呃?”我有些惊奇。 没点体力不敢碰外科啊。这骨科是什么所在?清一色和尚头大男人,连护理部都招了几个身强体壮的男护士,咱院最不好惹的唯一啊! 这种情况下罗勇都能吃亏,我倒有些好奇了。 “李老师,咱们去看看?”张光北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我一咧嘴——尼玛看打架的确比看病例有劲呵…… 正在我犹豫不决自己的形象身份是否与吃瓜看热闹相符时,楼道里传来阵阵喧闹声。好多病人家属、甚至是医护人员都已经闻风而动往楼上赶了。 “李老师,快点!再晚就看不着了。”张光北捶胸顿足的,“昨天罗那么欺负人,咱也瞧瞧他出丑去。” 我嘴里说着“心胸要宽大,别一点小事就咬住人家不放”,两条腿却很勤快地跟着他跑了。 陈住院医非常贴心地在后面给我消除顾虑,叫了声“李主治,你只管放心去,病房里有我呢。” ——嗯,真是个好姑娘,宜家宜室! …… 到了八楼骨科,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客。我有点后悔来的晚了,没能抢到个好的位置。 人群里有和我一样刚来的,忍不住打听,“哎,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咋就打起来了呢?” “听说是有医疗纠纷。” “呵呵,我就说这有猫腻吧?天天鼓励我妈用自费药,全进口!三瓶吊针花了一千二,你说咱住趟医院多不容易啊。” “现在都这样,”一个中年男人感叹道,“不用吧家里老人不放心,用吧剥层皮给你放回去还没治好。这能不打起来么?” “不过话说回来,这谁家孩子长这么俊啊……打架有板有眼的,不来扯头发、咬耳朵那套呢。” “嗯嗯,一看就是练家子!” 我站在后排光听见罗勇在那儿嗷嗷叫什么也看不见,心里未免有些失望。心想自己也是吃饱了撑的,这都什么事啊? 罗勇在骨科乃至全院都是臭名昭著,滥开药、吃回扣极尽其能,出事被患者家属打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只要小强打不死,院长也睁一眼闭一眼,毕竟是创收大户,弃之可惜么。 我摇摇头准备打道回府。正在这时,忽听一个人喊道,“我靠!这就是传说中的360度旋风踢么?” 我一愣,心中突然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 人群瞬间大乱。有鼓掌的、有喝彩的,当然——也有急急忙忙打电话叫保安的。 我从人堆里挤进去,只见罗勇狼狈地仰面倒在地上,脸颊青一块紫一块。对面二五八万站着位格斗男,那个叫豪气冲天!跟他对上一眼,那目光能把你直接烧伤。 我头皮一阵儿发麻,背上的鸡皮疙瘩纷纷起立向这位斗士敬礼。 张林冲我笑了笑,打个手势叫我别管。 可……可这情况,我靠我能不管嘛!! 我一把薅住他腰,使劲把人推到墙边。 “你吃错药啦?来骨科打架干嘛?!” 张林拨开我的手,“你回你病房去,别掺合。” “我靠,你这样我怎么回去啊!”我简直要抓狂。 “这家伙太欠收拾,我就想教训他。” “欠收拾还有人民警察呢,有你什么事儿啊?” “你昨晚被他欺负,我气不过……” “不是跟你说我已经报仇了嘛,你赶快给我走!” 人越聚越多,而且嘀嘀咕咕看着我和张林说话,不知道在猜测什么。 按着时间的进度,医院的保安就快到了。眼见着罗勇被揍成这副吃相,待会儿肯定是要报警的。再不走,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家伙被抓进局子里去。 “你听不听我的?”我低声道。 “你别管我。” “你听好了……要是你现在走,我就答应你过年跟你一起回家。” 张林一愣,转而是满脸的喜悦。 “你说真的?” “真的。”我点点头,“我给你五秒钟时间马上消失……沿着走廊到底有一座备用货梯,你坐到地下一层,从员工停车库出去。外面是小马路,没人能看见你。” “呵,谍战片啊。”张林呲牙笑。 “五、四、三、二……”我脸色铁青地开始倒计时。 张林偷  90 偷做个“yessir”的动作,一溜烟跑了。 “人呢——歹徒在哪儿?!” 两名穿着藏青色保安制服的大叔和以往解决所有医患纠纷时一样,迟到出场。 不远处,罗主任扶着腰被几个医学生搀起来,指着我叫道,“就是他……抓住他!” 俩保安正准备冲过来勇斗歹徒,结果一看见我身上穿的白大褂就傻眼了。 “罗主任,您确定是这位医生打了您么?”其中一个保安大着胆子问道。 “不是他本人打我,是他雇人行凶!”罗勇气急败坏地吼道。 “啊?” “哎呀,给你们就说不明白!”罗勇见保安迟迟不肯行动,忍不住自己冲上来了。 “李俊伟,你……” “你想干嘛?”我冷冷地看着他。 罗勇一呆,“快把你那犯罪事实说清楚,你那同伙叫什么名字?” “罗主任你搞清楚,是我帮你把人给劝走的,”我讪笑道,“难不成当活雷锋还给自己惹一身臊?还是说,其实你是想继续挨揍来着?” 罗勇都快气死了。 我也知道他大概是看出了我和张林认识,可偏偏又没证据——我们刚才说话的声音压得极轻,有些还是只有我俩才明白的肢体语言。正所谓捉奸捉双,现在跑了一个,区区一个罗勇能奈我何? “报警!我要报警——”罗主任声嘶力竭地大叫。 我无所谓地瞧了他一眼,“行啊,那我先回趟科里,有事您叫我?” “不行,你不能走!” 罗勇冲过来拦住我。骨科其他几个医生不明就里,只好跟着他一起把我团团围住,嘴里却说“罗主任,您会不会搞错了呀?李主治是咱们本院的,怎么会雇人干这种非法的事呢。” 我冷笑站在包围圈中央,看着罗勇脑袋上鼓起的包,心情大好。 因为涉及到了本院职工,两个保安抖抖瑟瑟不知报警好哇、还是通知院长好,正一筹莫展之际,人警察叔叔还真来了! “同志,就是他!他买通打手暴力袭击医院中层干部……”罗勇像是看到了亲人,赶紧迎上去。 两位警察看看他、又看看我,缓步上前来。 “请问您是骨科的罗勇主任吗?” “不是。”我平静地回答道。 “不是……警察同志你搞错了。我才是罗勇,是受害人。”罗主任忙解释,“他叫李俊伟,是肾内科的主治医。就是他买凶打……” “你是罗勇?”警察斜着眼上下打量他。 “没错啊。” “你们骨科有几个叫罗勇的主任?” “当然只有我一个了。”罗主任趾高气昂地挺起腰板。 俩警察对视一眼,说道:“那麻烦你给我们走一趟吧,有个案子需要你协助调查。” “这么复杂啊?还需要我亲自去警局?”罗主任愣愣的搞不明白。 “相当复杂……”一位警官点头道,“非您亲自去趟不可。” “行,只要能匡扶正义!”罗主任点点头,大义凛然地跟下面人交代了下科里的工作安排(然后又恶狠狠瞪了我一眼),跟着警察走了。 “哎那个……”我忍不住招呼。 走在后面的那位警官停下来回头看我。 “不需要我也去做个笔录吗?”我问道。 “有你什么事儿啊。”警官似乎有些莫名其妙。 三个人上了电梯,罗勇冷冷扔了句“你等着进局子吧!”——然后电梯门阖上,一场大戏散场。 …… 回到肾内科的时候,我仍是一头雾水。 科里人以为我真的雇人打罗勇,吓得都不敢过来问。就连陈住院医也拿同情的眼神偷偷安慰我,私底下大约已经认定了我的英雄行为。 其实如果今天真的被抓走,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冤的。张林是为我出的手,我等于也参与一半了。更何况,罗勇这种败类,拖出去简直是人人喊打。暂时不打,只是还顾及着工作、前途这些东西,一旦都豁出去了,又能把人怎么样呢? 接下来一整天,我哪儿也不去,安安静静地等待警察上门来擒我。结果等了一整天——警察没来、罗勇也没回来。 骨科突然丢了当家人,都快反了天了。我暗自思忖今天这事儿性质到底是多严重?罗勇没死也没残,要说把脑子打坏了,丫本来就是个中度智障,伤残鉴定还真不好做…… 到了快下班的时候,咱们消失了一天的王主任终于施施然出现,并且带回来一个惊天大消息。 “啥?!罗主任贪污腐化被拘留了?”陈住院医俩眼瞪得都不够用了。 “早该抓了……”王主任冷笑道,“他们骨科那些植入器材,每年吃多少回扣?院里人都不消说,其实谁心里不清楚啊。” “所以说,罗主任早上去警局……不是为了被打的事?”我咽了口口水。 “这会儿罗勇自身都难保了,谁爱打谁打呗……”王主任满含深意地瞟我一眼。“算这小子走运,太会挑时候。” 第68章 这次是被出柜 下班回到家,我给张林打了个电话,叫他别来我家,改到他住宿的宾馆见面。 “这么小心,是为了避嫌么?”他笑了。 “避你妹,”我气不打一处来,“罗勇早上放话说我买凶伤人。万一有谁顺着我这根藤摸到你这只瓜,你是不是想咱俩一起进去?” “他敢这么说?”——听语气,某人的戾气又来了。 “你给我在宾馆老老实实待着,别再惹事……等我晚上过去找你!” 我按掉电话,真心累。 你说这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说起来还是名牌大学毕业、智商也不低,怎么做事这么叫人不省心呢! …… 晚上六点多,我草草吃过晚饭(又顺便给某人也打包了点儿),叫了辆车直奔张林的宾馆。 爬上二楼“咚咚咚”敲门,有人从里面拉开一线,探出只眼睛瞄我。 “就你一个么……后面有没有人跟着你?” 我简直无语。 “你当你谁,克克博还是007啊?” “哦,没人跟着就好。”张林慢吞吞把门开大,放我进去。 我把吃的往桌上一扔—— 尼玛真不知道怎么开口,今天这事儿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你觉得呢?”我双手叉腰无奈地看着他,“你到底怎么回想的……打架都打到医院来了,给我添乱是吧?还是嫌日子过得太平淡乏味、想要体会一下拘留所的住宿条件?” “我一开始没想要打他,就想让他给你道歉来着。” “呵!让罗大主任给我一主治医道歉?”我冷笑,“你是在乡下教书教傻了吧?” “不是,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上话呢。” “那你干嘛动手?” “这家伙太可气了!”张林拧着眉毛说道,“早上我去办公室找姓那罗的,正巧碰上一个病人家属跟他说话。丫大概是收了红包临了又变卦,人家老夫妻好不容易从外地坐火车来一趟,做不成手术又白白丢了钱,跪在地上给他磕头呢!” 尼玛,个死王八蛋……  91 我多少有点理解张林的心情了。 且不谈医者仁心这种高标准要求,就是黑道里也讲究“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规矩吧——这位倒好,钱收了、拍拍屁股走人,还真特么不带走一片云彩啊。 “你们做医生的,现在是不是都这样?”张林略带讥诮地问道。 “呸!别把这死王八蛋跟老子相提并论……”我感觉受到了严重的侮辱,“咱们医生的名誉就是被这种败类毁掉的。尼玛害群之马!” “别生气别生气,我是开玩笑的……”某人马上过来讨好。 “我走后罗勇为难你了?”张林正色问道。 “他倒是想!”我说道,“丫早上给警察带走了,现在估计正自顾不暇呢。” “带走……为什么带走?是因为我?” “不是你,是别的事。” 我有些心烦——最近破事儿真特么多,还都挤着一块儿来。 张林小心翼翼地把一杯水递给我。 “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他问。 “哼,老子还怕麻烦?大不了辞职不干。”我冷笑道。 “辞职……回去吗?”张林突然眼睛亮闪闪地放光。 我一愣,像是被提及了一种从未想过的可能。 “以你现在的资历,换家医院应该不是问题。”张林很理所当然地接着说道,“如果你想回去,我就跟你一起……我有个朋友在出版社做事,一直叫我去他那里呢,我……” “我暂时没有回去的打算。”我沉声打断了他的话。 张林不响了。 我抬头看着他,“你不会是已经计划很久了吧?” “……” “就算我辞职,也绝不会跟你在一起,你明白吗?” “你不想回去的话就算了……”张林笑了笑,“反正我也可以留在这儿陪你,一样的。” 我已经不想为这种话题再和他没完没了地讨论下去了。张林装傻的本事我是领教过的。当初拿我做实验那会儿也是死缠烂打、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要怪只能怪自己意志力不坚定,上了贼船还想跟贼讲道理?呵呵…… “我先走了。”我心不在焉地踱到门口,指着桌上的袋子道,“那是我买的葱油鸡饭。你爱吃就吃、不爱吃倒掉也行……” “李俊伟,”他从后面拉住我,“再坐一下吧,时间还早呢。” ——呵呵,再坐?那就回不去了。 以我对张林同志的了解,就凭今天他这拉风的壮举,待会儿再说几句甜言蜜语的软话,李俊伟同志肯定得交代在这儿啊…… 虽说也不是第一回 了,可那并不代表我认同我俩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下半身停止了思考,上半身脑袋还在呢! “你早上说的、过年跟我一起回去的话还作数吗?”张林不依不饶地问道。 我回过身看着他。 “作数的,你放心。我李俊伟说话一字一个坑……晚上把电子机票发给我,我明天跟科里确认一下工作安排。” “太好了,我马上就发!”张林面带喜色。 “就一起坐趟飞机么,别上纲上线啊……公务出差还坐同一班呢。”我淡淡地回道,拉开门走了出去。 …… 后来据可靠信息说,由于罗勇长期私拿器材商大量回扣、到手了钱一人独吞,手下人实在气不过,于是一封检举信把他给告了。 “原来是因为分赃不均……”刘主治恍然大悟。 “就是啊,哪能自己吃肉下面人喝汤啊?”众人尽皆唏嘘。 “这罗勇也忒不要脸,活该挨打!” 我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心里总有种感觉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丫前一天晚上打王主任,后一天就有人跳出来检举告发。这么有默契,不会又是王主任家亲戚吧? 当然想归想,说出来就是找死了。 因着我聚餐护驾有功,王主任对我过年回家的申请几乎是立刻批准,催着让刘主治重新确认了排班表。这样一来,我连着有一个礼拜可以待在父母家了。 两个月后—— 我坐在张林身边,两个人肩并肩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想起上次回家还是为了参加胖子的婚礼、在飞机上被人搭讪尬聊,这次的境遇却已经大不相同了。 胖子警告过我张林想与我重归于好,当时我是怎么回他的?现在倒好——亲也亲了、床也上了,还弄一出夫夫双双把家还…… “你头晕么?”张林担心地看着我,“要不要我帮你要杯咖啡?” “没事……”我疲倦地睁开眼,“还剩几个小时?” “快了,大概两个小时吧。” 我揉揉太阳穴,心想这趟煎熬的旅程总算快到站了。 医生哪有逢年过节这说啊。为了这一个礼拜休假,我把夜班挪在了一起,昨晚上临出发前还得站好最后一班岗——可惜很不幸的,临晨四点多送走了一个重症尿毒症患者。抢救、抢救失败、通知家属、填死亡通知单等等等等ect……一整套下来已是鸡鸣东方红,再睡也没意义了。 从机场到登机,我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张林要是居心不良、找个人贩子把我卖了,我都极有可能帮他数钱。不过好在他还算有良心,只是拉我到他肩膀上靠着,又拿毯子轻轻盖在我身上。 …… 昏睡良久,我被机长准备降落的通知吵醒。空姐过来叫我系好安全带,我低头正要扣,边上过来一双大手“咔嚓”直接给我系上了。 空姐红着脸走开。 我有点生气地看着张林,“我自己能搞,不用你帮忙。” “你累了……接着睡吧。”他温柔地说道。 尼玛我最恨他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好像地球停转之日也只爱我一个似的。 “我先跟你说好,等会儿到了之后,你……” ——飞机加速下降,鼓膜被压力凹陷。我最后说的几句话化成了喉咙里破碎的音节,在引擎的隆隆声中消散。 张林张着嘴巴,用手指指耳朵,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我难受地咽了口口水、让鼓膜归位,却已经没有心情再说一遍了。 飞机平安降落。 乘客们纷纷从头顶上取下行李,排队准备出舱。 “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话?”张林问道。 “没什么,算了。”——想想他也肯定做不到,纯粹是浪费口舌。 张林深深地注视着我,欲言又止。 “快走吧,后面人都等着呢!” 我看到他在这种时候居然堵着通道发愣,内心不是不崩溃的。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他突然开口道。 “啊……什么事?” “……” “张林同志,咱能不能不造成交通阻塞?”我无语,“有什么话下飞机再说吧。” “我已经……把咱们的事告诉你爸妈了。” “啥?”我没听明白。 “我说你父母已经知道咱俩的事了,这会儿应该正在外面等着接机呢。” ——春寒料峭的二月,我直接冻成了人形冰棍儿。 一位窈窕的空姐发现这里不对,赶紧从舱门那里走过来。 “这位乘客您好,请抓紧时间下飞 92 机。” 我傻愣愣转过身,“小姐,请问这架飞机马上原机返回么?” 第69章 返校日 航空公司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害怕见家长的基佬医生特辟一趟返程航班。所以两小时后——我、张林、我爸、我妈,四个人围坐在航站楼的一家餐厅里,相对无言。 我爸气得把六百度散光近视眼镜摘了,捂着额头正眼都不看我。我妈是女同志,表现稍微温和点儿,拿了张餐巾纸不停抹眼泪,嘴里喃喃低语“我这是作了什么孽……” 说实话,我此时此刻的心情真的很想把张林拖出去千刀万剐! 然而此君似乎get不到现场气氛的冰冷,仍若无其事地给大家倒热茶、点食物,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叫得亲热。 “你也不要客气了,”我爸非常有智慧地识破了某人的伎俩,“再怎样我们也接受不了你的。” “——李俊伟这几年虽然混得没出息,可毕竟是个知识分子、职业也受人尊重……”他严肃地重新戴上眼镜,“你们以前在学校我没办法管。可现在要再乱来,就是对自己和家人的极度不负责任!我绝不允许。” 我暗地里给亲爹竖大拇指。 ——讲得太好了,简直是帮我解决了大难题! 我斜着眼瞥向张林,心说违抗父母天理难容,我看你接下来怎么办。 “叔叔,我和李俊伟不是乱来的……”张林放下身段、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眼神。“我们俩这些年一直没有忘记对方,这次好不容易又聚在一起,我实在没办法放弃他。” “……” “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我和俊伟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无论是正式结婚、还是找人代孕生小孩,一定都会满足你们。只求叔叔阿姨能给我一个机会!” ——啥? 结……结结……结婚?! 还代……代孕? 爸妈的脸色一下子就绿了,四只眼睛“嗖”的齐刷刷朝我看过来。 “你说,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老爸怒火万丈地问道。 我说……我说个屁啊。 这简直是天大的冤枉!张林这小子摆明了故意设计陷害,让我有苦说不出。 “你怎么不说话呀……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没有。” “没有什么?你给我说清楚了!” “我们没有要结婚。” 我暗地里咬牙切齿地看看张林——哼哼,臭小子想浑水摸鱼?门儿都没有。 爸爸稍稍松口气,但语气还是很严厉。 “李俊伟你骗我和你妈,啊?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好好的附院不留,偏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工作,你对得起谁?” “我谁也对不起。”我坦白说道,“这事就是我错了,随便您怎么骂我都成。” “骂你有用吗?又不是以前念小学时候……”妈妈抽泣道,“你现在要怎么办,这事怎么办啊?” 我心里隐隐作痛。 不告诉家里人就是太了解他们了。像我爸妈这样的老派人,接受儿子喜欢男人的事实简直就是要杀了他们,晚上天天得做噩梦的。 “妈,您别哭了。我和他——” 我本来想说“我和他并没有在一起”。可不知为什么,话说到一半忍不住侧头去看那人的脸——然后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张林一只手紧紧抓着我的手掌,我越往父母那儿靠近、他手上就越用力,好像只要凭这简单的动作,就能把我永远留在身边似的。 一顿尬饭吃完,桌上的饮料和食物纹丝未动,我的右手却快要骨节错位了。 两位大人临走的时候很伤心,因为我没有给出让他们满意的答复。爸爸甚至还愤怒地叫我不用回去了,说是养了这样的儿子简直是家门之耻。 我手指静静扣在行李箱的拎手上,看着他俩走远的背影,心想家这个东西原来也可以说没就没的,早知道这样,这趟年假真不知是所为何来。 张林不知不觉已站到了我身边,柔声道,“你爸妈最终会接受的,他们只是还需要点时间。” “你特么闭嘴吧……”我转头,“真的,不然我可能会忍不住揍人的。” …… 一个人坐在去往宾馆的出租车上,眼前又渐渐灰暗起来。 车窗外的阳光、微风、嬉笑的人群,无一不在提醒我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下午。然而我的心里却像塞满了铅块,带着身体一路往下沉。 到了酒店,我付过车资,司机帮我把行李一件件从后备箱搬下来。门童热情地过来跟我打招呼,突然感觉自己像是个外地来访的旅客。 既然没有好好在世为人的打算,我在经济上一向是大手大脚的——家回不去,那就来个四星酒店吧。一个星期而已,哪里不能过年? 等一切都安顿好,我想给胖子打电话告诉他我回来了、晚上出去聚聚,可号码在液晶屏上蹦出来的一瞬间又突然后悔。 ——见了面说什么?说我又和张林混在一起了?还是骂他一顿为啥把我支援震区的事告诉我父母? 现在我父母最郁闷的恐怕已经不是那件小事儿了,更大、更爆炸性的是儿子已出柜。地球都毁灭了,别的还重要吗? 我呆立在窗前,看着一轮红日慢慢西沉。临到快彻底沉下去的时候,那漫天的橘色金光真是美得让人眩目……然而那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一转眼的功夫,黑暗袭来,哪怕是在暖气开得充足的房间里,也觉得冷得彻骨。 作为一个资深抑郁症患者,我很清醒地意识到某个时间点即将来临——早上起床欢喜片刻,然后就陷入无边的绝望,365天、天天如此,准时如同上了闹钟。除了吃药和在塘沽的那段日子,从没什么能扰乱这固执的节律。 然而最糟糕的,是我已经停药好几周了…… 我觉得再这么待着可能会出事,于是果断地披上外套出门去。 上了车,司机问我要去哪儿,我犹豫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司机大叔到底是见多识广,一看就立刻将我归类为刚失恋人群,很热心地提出带我四下转转,说是等您想好了再说。 车平稳地开在大路上。 这会儿刚过了晚饭时间,大街上男男女女都出来活动。他们缩着脖子紧紧靠在一起逛街,天气再冷都不是阻碍。毕竟,对热恋中的孩子们来说,约会才是天底下第一要紧大事。 广场的空地上,一群老人穿着羽绒服在跳交谊舞,动作滑稽却无比坚定。软绵绵的口水情歌跟着北风在空中流动,一派岁月静好…… 我突然有了想去的地方,于是告诉司机先停一停。 “您是要去T大?” “对。” “那儿离市中心挺远的,可能要有一会儿了。” “没事,您开吧。” 司机答应了一声,轿车掉头往南边去了。 …… T大,我的母校。 然而这些年来我一次也没有回去看过它。 其实也不是没有机会。医学院同学会一次次给我发微信、发邮件,都被我礼貌地回绝了。我有世界上最好的理由——离得太远、不方便。毕竟  93 谁也不能强求一个远行客专门飞回来聚会吧。 我下了车,看着面前熟悉的建筑物,内心浮起淡淡的惆怅。 学校门口的守卫显然比我读书那会儿又严格了不少,见我拿不出学生证,死活不肯放我进去。 我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工作证给他看。 “麻烦您了,我很快就出来的……我以前是T大医学院的毕业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想来看看母校。” 要说这医生工作证还真能说明一定问题。 保安看我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我再接着好话说一堆,最后他总算肯放我进去了,不过还得在出入登记本上签名并留下手机和身份证号码。 “9点之前必须出来啊,别久待。” “好的,明白。”我收回证件,心里颇感唏嘘。 ——不过话说回来,进来就好。 漫步在林荫夹道的校园里,迎面而来的都是年轻学生。或背着包准备去晚自习、或三三两两打闹逗趣、或大冷天穿着短裤短袖,刚从足球场上热气腾腾地回来……大学果然是个小世界,隔绝了外面的衰老和忧愁。 我看在眼里,觉得很温暖。 曾几何时,我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年纪。只可惜,当年那个喜欢网游、不爱读书的二逼男孩如今已经长大成人。 如果让我再选一次、如果能够退回到10年前,也许一切都会重写。 我是多么希望啊…… 一个男人从我身边匆匆而过,不知为什么突然顿住脚步,又折返了回来。 “——李俊伟?是李俊伟吗?” 我诧异地转过头。 “你是?” “我是张煌啊……07生化系,和张林同一个寝室的。” “哦哦……你好你好。”——无巧不成书,一头撞上张林以前的室友了。你看看我这逆天的运气! “真是好久不见啦!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哪?”张煌的热情能烧死人。 于是,我只好简单把自己的工作情况告诉了他。 “哦哦,去外地了呀……”张煌点头,“当医生好啊!不像我没出息,工作了几年不满意,只好又回来读博士生了。” 我挺怕这种对话的。关键大家也谈不上很熟,是捧你好啊、还是安慰你好哇?勉为其难,只好硬着头皮social一下。 “话说你和张林还在一块儿呢吧?” 我:“……” “嘿,我就知道。”张煌高兴地说道,“难怪我刚才看见个人往体育馆那边去,我还说长得怎么那么像张林呢!原来你俩一块儿来的呀。” 第70章 新的篇章? 我发誓,我绝不是为了去看看那个“长得很像张林的人”到底是不是张林本尊而去的体育馆。 (——再说了,早上刚刚闹得不欢而散,我暂时还真的没啥胃口见到这张脸。) 只不过,既然说了来母校看看,那究竟看啥呢?不就是寻找寻找失落的回忆、遗忘的青春,简而言之:我老了。 刚刚路过以前住的寝室楼,屋檐上的瓦片和门楼柱子看起来已经翻修过了。原本有些朽烂的木质窗台如今也全换成了金属的,从一片大红变成一片大绿,依旧俗到令人发指。 看来被同学们诟病了若干年之后,学校终于下了大本钱…… 东西是新的,然而记忆却好像被撕掉了一大半。所谓的“物是人非”,指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吧。 我在楼下驻足了片刻,很快就离开了。 再往前走,是最熟悉不过的“情人林”。林子尚在,男女学生也照旧在里面双双对对摸黑谈恋爱。 …… “张林同学,你欠我一个解释吧?早上那横幅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啊……就是我喜欢你,想跟你表个白。” 恍恍惚惚面前出现两个身影,一个抓狂跳着脚,另一个悠然自得地微笑、好像一切尽在掌握。 我的心抽痛了下,看着好几年前的那个傻子移不开眼——那个阳光、青春、不需要服药就能快乐起来的傻子…… 离开情人林,我已经不太有勇气再去别处寻梦了。然而这样想着,脚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右拐、往体育馆的方向前进。 到了地方,一群跆拳道社团的学生们正在训练。白花花的道服非常亮眼,只是站在前面带队的教练换了人,不再是我认识的那张脸了。 我在外头呆呆地站着看,不知不觉等到训练结束,里面的人陆陆续续出来,把馆门上了锁。 聚光灯“啪”地熄灭,周遭除了路灯几乎一片黑。我蓦地警醒,看看手机——已经夜里八点半了。 于是我问自己,你到底是想找回什么东西呢?人家怀念初恋还情有可原,可我这个“初恋”简直就是笑话,估计再过个几十年都能被T大的学弟学妹们津津乐道当故事讲。说××年前有这样一个傻逼,被人骗去做实验,直着直着突然就弯了…… 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性,我都忍不住想笑——唉,爸妈不知道真相,以为自己儿子只是单纯地变态了。要是他们了解了我离家出走的全部内情,会不会羞耻得跟我彻底断绝父子关系啊? 偌大的空地上,只有我一个人在喝西北风。 想起答应门卫的时间快到了,我缓缓挪动脚步,准备结束这尴尬的返校一日游。 从身后蹿来一阵急急的风声,突然有人拉住了我的手臂! 我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只见一个穿深色外套的高大男子正拽着我往体育馆里面去。脸其实已经不消看了,光凭这熟悉的走路姿势和手上的蛮劲,还能做第二人想么。 张林将我一路带到体育馆门口,从兜里拿出一串钥匙,从里面挑了把就要开门。 “都多少年了,你以为你那是万能钥匙啊?”我忍不住耻笑他。 张林默不作声地把钥匙插进钥匙孔,轻轻向右边一划勒——“嗑哒”一声,锁开了。 这回轮到我羞耻了。 “咱学校百年如一日,没有换锁的预算。”张林笑笑,握着我的手推开了门。 空旷的馆内漆黑一片,里面还有刚才练跆拳道学生们留下来的隐隐汗味。张林熟门熟路地走到一面墙边,我以为他要开灯,急忙上去阻止。 “你疯啦,当心被人看见报警!” “没事,我只是开排风。” 他按下一个开关,头顶上开始有呼呼的机器运作声传来,空气渐渐清爽了些。 “你怎么还有这里的钥匙?学校都不收回的吗?”我问。 “收了,这是当年配的备用钥匙。” 张林转身,在黑暗中直视我。 “你怎么来了?” “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也来了?”我皱眉道,“刚才在路上碰见你以前寝室的张煌,他说在体育馆附近看见你了,我还以为他眼花。” “所以你就特地来找我?” “呸,我只不过是……” (——是来旧梦重温?这好像更说不出口吧。) 张林慢慢走过来,路灯的影子在他瞳仁里点亮了两颗星星,一闪一闪的放着幽光。 我莫名心慌,老觉着这场景怎么有点熟悉? “当初就是在这里,  94 你答应和我在一起的。” “不是这里,是隔壁器械房。”我纠正道。 “哦……看样子你记得蛮清楚的嘛。”他轻轻笑了。 我忽然倍感屈辱,推开他想走。 “好不容易来一趟,陪我再待一会儿吧。”张林求道,“这里也算咱们的回忆啊……” “对你是回忆,对我却是噩梦。”我冷冷回答。 他欺身上来,将我贴到墙壁上。 “李俊伟,对不起……我那时自己也没想到,我会真的爱上你。” 我的心在胸腔里颤抖了一下。 ——爱?他说爱? “你能原谅我么?看在我想你快想疯了的份上……” 腰被紧紧搂住,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空隙。两片薄唇热切地含吮上来,像是要把我的灵魂一并吸入他的身体。 我从一开始的抵触到晕眩、再到彻底放弃,不过短短几十秒钟时间。这人已经攻城掠池地拉开我外套拉链,把手伸到里面去了。 ——冰凉的触感稍稍清醒了我的头脑,我喘息着低头看看自己的狼狈样子,不知道怎么又走到了这一步、更不知道和这人接下来要怎样收场。 “别在这儿,求你了……”——心里隐隐知道,这是无用功。 回答我的是皮带扣环被解开的声音。 “你轻点儿,会被人听见的。”张林堵住了我的嘴。 这一场上天入地的劫难! 先是战栗着解决在了别人手里,然后又被翻过来压在墙上强行进入。我全程双腿都在打颤,气喘得快要活不下去。然而后面的人已经疯了,掐着我脖子的手一刻也不肯放松。有那么会儿,我觉得他应该是爱我的吧……然而又恨我到了骨子里。 故事的高潮是在一场乌龙中结束的。 我的手不小心按到了照明开关,体育馆里所有的灯刹间那亮起来。我俩吓得赶紧关上灯提起裤子躲到门洞里,半天过后,没有人来,这才长吁一口气。 “还挺惊险刺激的啊。”张林贼笑着在我后颈上啃了一口。 我黑着脸穿好衣服,心想刚才那一幕也不知有没有人看见。尼玛俩前校友跑母校体育馆啪啪啪,说出去明天又得上校园网头条了,真是毕业了也不省心啊。 收拾停当,两人鬼鬼祟祟锁了门离开。到校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神奇的是保安居然换了岗,值夜班的年轻人核对了下证件就让我们签字出门了,一个字没多问。 经过刚才那场,我被整的有点神经衰弱。现在倒是什么都不忧郁了,只想赶紧回宾馆放倒睡觉。 张林打蛇随棍上、立即哭诉无处可去,求我收留。 “你干嘛不回家?”我斜他一眼。 “我没家啊。” “别装了,你姑姑那儿呢。” “我姑姑前几年嫁给个日本男人,出国去了。”张林道,“她那公寓也卖了,不然我们倒是可以过去一起住。” “谁跟你一起住,起开。”我红着脸挣脱某人的钳制。 “说真的……李俊伟,你肯原谅我了吗?”他直直地凝视我的眼睛,目光看起来哈真是挺坦诚。 我经不起他这样,沉默了半晌,终于从喉咙里摒出个“嗯”字。 “真的吗,太好了!”张林笑起来,像是初春的雪都化了。 “那是不是说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他问,“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不要得寸进尺,”我马上指出,“你的信誉度已经严重降低,能不能恢复还得看以后表现。” “以后?那是当然的啦……”张林高兴地说,“我以后会天天在你身边表现,你等着看吧!” 我红了脸,觉得此人实在是无耻之尤。然而心头又莫名浮起一丝淡淡的甜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扎了根,正慢慢吐出芽来。 …… 最终,我还是无奈地捡了只流浪狗回宾馆。 张林说没家也没钱,大过年的,我总不能把他扔在大街上。不过当然——这些理由也极有可能是他编出来的。 于是洗漱过后,两个人躺在床上,开始“算计”我家的两位高堂。 张林说父子没有隔夜仇,要是我的话就拎着礼物直接上门,他还能把你打出来啊? 我说那是你太不了解我父母了。别说我爹,就是我那看似娇弱有心脏病的老妈,操起擀面杖手下也绝不留情的。事实上,我小学到中学那几年屁股上挨的板子,大多都是拜她所赐。 “棒打出孝子,古人的话总是没错的。”张林劝道。 “我这也能算孝子?”我禁不住冷笑,“话说回来,谁让你跟我爸妈打电话的?你经过我同意了吗?” “早说晚说,不都得说嘛……”张林舔着脸道,“我是想让咱爸妈早点接触下我,先认认脸,以后才好多亲近。” 第71章 大年夜之吻 大年夜在我的愁肠百转中终于到来了。 按着张林的计划,我精心在商场里逛了一天,大包小包买了两位老大人平时最爱的礼物,勇敢上门试水。 敲门敲了五分钟,自家门没开,邻居家倒是出来人了。见到我先是一番寒暄,然后惊讶地问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李叔李婶去海南岛旅游了,你没跟他们一起啊?” 我:“……” “哦哦,是不是你没接着电话呀?当医生是挺忙的哈……”邻居看我脸色如同吃了一坨shit,赶紧贴心地帮我找理由。 我尴尬地笑笑,心想真不愧是我爹妈能干出来的事,说不见就不见,一点机会都不给啊! “大过年的,真是太不巧了……”邻居唏嘘地说道,“你带钥匙了没?要不来我家坐坐?” ——钥匙我倒是有,可人都不在我进去干嘛呢?于是我谢过了好心的邻居,出门给张林报信。 “怎么样怎么样,你爸妈让你进去了?”张林还挺兴奋的。 “计划失败……我爸妈去海南岛嗨皮了。”我垂头丧气地说道。 张林一愣,赶紧安慰我。 “算了,这样也好,”我说道,“总比被打出来有面子多了。他们还是挺为我着想的。” “你在哪儿呢……快回来吧,我等你消息等得肚子都饿了。” 我想了想,“要不你打个车来锦嘉年华?这里饭馆子多,我们找个地方吃晚饭。” 张林当然是说好。于是我们约了碰头的地方,各自挂上电话。 …… 虽说是过年了、百业萧条,但商家的霓虹灯都还亮着。 我坐在广场的露台座椅上,周遭一片安静。夜里七八点钟本应是最热闹的时候,然而马路上竟连车也少见,整座城市像是已经睡着了。 然而我却知道,在那远处的一幢幢高楼里、在那星光点点的玻璃窗后面,是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围坐在一起吃饭——过年过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从小到大好像还真没一个人在外头吃过年夜饭,就是跟父母闹得最僵的那次也没有。 那次,我铁了心去外地工作。爸爸打了我,妈妈晕倒住院,我们连着几个月互不说话。我以为他们一定气得不要我了,谁知到了  95 年底,一个电话打来,是妈妈叫我回家过年…… 正在我坐在那里暗自神伤的时候,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盖在了我的眼睛上。 我的心一提。回头看时,只见个高高大大的人影背光站在我身后,似真似幻。 “你来啦。” “你怎么也不挑个室内的地方,一个人坐外边多凉啊!”张林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拼命搓,“大过年的再弄出个感冒,我的罪名就更大了……” 我任他搓了会儿,温言道,“去找饭店吧。” “你还没订位哪?”张林瞬间傻了眼,“你怎么一点没忧患意识啊,这是大年夜啊孩子。” “大年夜怎么了?” “一听就没有生活经验……”张林叹气,“这几天饭店不是休假关门就是订酒席客满,吃饭得排队的。” “那你不事先提醒我。” “我以为……唉,算了算了。先去碰碰运气再说吧,也许有漏网之鱼呢。” 我被他说得也有点担心起来,赶紧收起悲春伤秋的心情,两人一路小跑沿着街面的饭店一家家问过去。 结果果然和张林说的一样。要么人提前一个月就订餐全满,要么就是大门口贴一告示:春节快乐、休假三天。 我心虚地看看他,问接下来怎么办。 “饿是饿不死的,”张林捏捏我脸,“麦当劳叔叔、肯德基爷爷,两个里面挑一个吧。” 我挑的是肯德基爷爷。 ——十分钟后,我俩一人一个餐盘,坐在bar椅上临窗眺望街道。 “你还是爱啃鸡翅啊……”张林朝我盘里看一眼,偷偷笑了。 “还说!让老子大年夜出来吃肯德基,就没一点儿负罪感么。”我白他一眼。 “食物不分贵贱啊……肯德基不是挺好么。”张林咬了口汉堡,嘴巴里含含糊糊的。“想当年……想当年我在塘沽教书,过年吃的什么你知道吗?那种圆圆的窝窝头见过吗?黑不溜秋,咬起来特费牙……” “你少来博同情,”我心里微微一沉,“我又不是没在塘沽待过……吃的是没这里好,可也没见得要到窝窝头的地步啊。” “你待的地方好啊,山沟沟里就不一样了。”张林道,“那穷的……我都没法给你形容。” “人家穷人家的,你又不穷。”我反驳道,“别跟我说你连肉也吃不起。” “吃得起是吃得起,但总得入乡随俗嘛。”张林解释道,“我有次家访去看个学生,他爸妈留我吃晚饭,一锅玉米面粥,外加烤土豆。这家都算是好的,还有一次……” 他一口一口吃的很慢,边在给我讲以前教书的经历。我看着他眼角的细纹,渐渐入了迷。对这个人好像很熟悉、但又有些微妙的距离感。岁月多多少少还是柔和了他身上的一些棱角,虽然那时不时发作的暴戾之气仍在,但他毕竟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大男孩了。 “你怎么不吃啊?”张林侧头看我。 “我在听你讲故事。” “哦哦,是我不好……快吃快吃,鸡翅凉了就不好吃了。” “张林,待会儿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我问道,“看午夜场,在影院过夜的那种。” “啊?”某人明显没反应过来。 “我一直想看那种通宵电影,就是一直没机会试一下……咱们去看好不好?” 张林盯着我,眼里的情绪从吃惊变到越来越温柔。 “好,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 午夜场。 电影搭配得很有意思。先是几部让人汗毛直竖、睡意全无的惊悚片,然后“哐当哐当”的变形金刚和复仇者联盟上来了,吵得我头痛欲裂。 刚想说午夜场为什么这么暴力,大屏幕上风格陡变,开始走清新校园恋爱风。我一三十好几的大男人在底下看小屁孩你侬我侬,张林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捏住我的。 “像不像我们当初的样子?”他问。 ——这句话像是突然触痛了我的神经。 是的,我说过我原谅了他。可那不代表我能忘记已经发生过的事。那些谎言、背叛,出逃……那些所有的,一幕幕刻在我心里的伤痛。 虽然是在黑暗里,张林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变化,于是想过来抱我。我们坐的是情人沙发椅,所以他几乎很容易就够到了我的腰。 “我出去一下!” 我“啪”地站起来。张林摸了个空,有些不知所措。 影院里只有一两个过年无处可去的寂寞看客,我中场离开并没有影响到什么人。到了外面深吸一口气,我忍不住骂自己真特么矫情。 我走到服务台要了两杯咖啡,然后坐到窗边静坐了片刻。 有对小情侣从另一个放映厅匆匆走出来,女的在前、男的在后,然后男的追上去拉住了女孩的手。 “你要去哪儿?” “不用你管!”女孩喊道。 “别这样,我错了还不行么?”男孩求道。 “看电影还和她微信聊天,你当我是什么?!”女孩哭了,“我爸妈叫我回家过年我都没回,就为了在这儿陪你,可你就这么对我!” “你先听我说啊,”男孩也急了,“她刚才发微信约我出去,我告诉她正在陪女朋友看电影,还给她说清楚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 “你骗人!” “没有骗你,真的。”男孩求道,“我只喜欢你一个,再没别人了。” “……” “你不信?好,我现在就把她的联系方式删除,你看着……” 男孩低头开始捣鼓他那手机,女孩在边上冷眼相看,慢慢止住了哭泣。 “好了,你看,全删了……”男孩抬起头,眼圈微微发红,“她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可为了你,我跟她绝交了。” “你是不是很遗憾?”女孩冷笑。 “会有点难过,”男孩说道,“可是只要你不走,我的遗憾就会好很多。” …… 我拿起咖啡离开的时候,两个小情侣还在那里欲迎还拒,不知道最终结局是怎样。 张林看见我回来,忍不住站起来迎我。 “你去哪儿了,这么久。” “我去买点喝的提提神。” “我还以为你又扔下我……走了。”他握住我的手,若有所失。 “看电影吧。”我振作了下精神,拉着他重新回到座位上。 有长达一个多小时,张林紧握着手里的咖啡杯,像入定了样纹丝不动。 我侧头看了看他,心里想着就这样吧,于是主动伸手过去牵他的手。手指触到他皮肤的一刻,张林突然倾身抱过来,吻住了我的唇…… 大屏幕上放的是爱情片、灾难片、恐怖片统统都不重要了,我们在情人沙发上筑了个小巢。影院强大震撼的音响效果也冲不破它,我们躲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也进不来。 第72章 爱的迁徙 尽管这次过年探亲可以说是探得极不顺利,但与张林的意外和解倒是颇让感慨。 我趁机和他一起在市里逛了逛,遍访了以前读书时常去的约会“圣地”,还顺便去看望了下久未联系的大伯。 ——一年不见,大伯又升官了。  96 如今他已经是所属医院的院长,工作也比以前更加忙碌,过节也歇不下来。他见到我自然是十分高兴,拉着手问长问短,一个劲儿奇怪我爸妈怎么会挑这时候去海南岛二次蜜月。 大伯再亲也毕竟不是血亲,我和张林的事也实在没脸直接说出口,只好支支吾吾混过去。 “你和你爸妈还在闹矛盾啊?”大伯叹气道,“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可以理解,不过你也适当理解下他们……都年纪大了,而且你妈身体也不太好,总希望孩子在身边有个照应。” 我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心里不是不愧疚的。 “你现在是中级职称了吧,而且我听你说还弄了个国家自然基金课题,这是好事。”大伯说道,“如果你有回来的打算,伯伯可以帮你……你也知道,事业单位工作调动不方便。趁我还在位上,该动的要赶紧动起来。” “嗯,谢谢您。”我真诚地说道,“我回去考虑一下……如果到时候真需要您帮忙,我一定给您联系。” “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的。”大伯微笑道,“再说了,也是你自己够争气。那点履历拿出来,好医院都会要你的,并不算我走后门。” 从大伯那里用了饭出来,我一个人走在街上,脑子里很杂乱。 各种各样的念头纷至沓来——一会儿想回家工作也不错;一会儿又想李俊伟你到底有没有原则啊,这样岂不是顺了某人的意了?一会儿想顺就顺呗、都投降了还装什么矜持;一会儿又想不行不行!在两位老大人眼皮子底下搞基,他们非宰了我不可…… 说起被动出柜这件事,刚开始的时候我是真的很生气。 张林这混小子居然不经我同意就自说自话把事情告诉了我爸妈,给我好一个猝不及防。后来时间久了,我慢慢消化了这个事实,这才觉得全身心的轻松了起来。 ——也许连我自己也没意识到,长久以来向隐瞒父母真相,会造成这么重的心理负担吧……现在一切谜题已经解开,虽然换来的是他们的震怒和失望,但于我而言,确实是从此坦荡荡、再无不可对人言的心事了。 …… 很快一个星期的假过完了,张林和我坐飞机返程。 两个人并肩坐在舱的时候,气氛和来的时候明显有了不同。有时候不经意间接触到的眼神都是温和的,想起来还会去握一下对方的手,指给他看杂志上某处有意思的文章。 张林没有问我什么时候会再跟他回来,但我心中却隐隐有了主意。想起未来尚有些不确定的事,忍不住心潮起伏、兴奋得一路睡不着。 “回去后把你那破宾馆房间退了吧,”我说道,“还一个月2500呢,简直是往水里扔钱。” “那你叫我住哪儿?”张林眼睛亮闪闪的。 “你说呢?明知故问。”我白了他一眼。 “那就是说我有入住豪华公寓的资格了?”他嘻嘻笑道。 “先别想得太美,每月给我照样缴房租!” “那是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张林伸手过来轻轻握住我,“谢谢老婆开恩。” 我脸“唰”的就红了。 “叫谁老婆呢!今晚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张林微微一笑,“在下恭候。” ……………………………………………………………… 晚上九点下了飞机,天刚刚擦黑。 我俩叫了车回到公寓,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就滚到床上大战。 我牢牢压在他身上,狞笑道:“哼哼,平时惯的你!现在知道老子的厉害了吧?” “领教领教,甘拜下风……”张林道,“不过说实在的,你真的会吗?这玩意儿也需要点技术的。” “技术你妈!” 我恨恨的看着他——说真的要不是这家伙从大二开始就把我给带跑偏了,老子现在早就是“超强格斗王”了。还轮得到他在这儿说风凉话? “真的,真需要技术的。”张林温柔地看着我,“你看第一次那回,我就是因为技术不到位,结果把你弄得多疼……” (——尼玛说起来就让人生气!难道后来几次就好了?) “别多话了,你只管闭起眼睛享受就是,老子指定比你强的多!” 于是张林微笑着闭上双眼,一副任由我摆布的样子。 衣服裤子早已经在战斗中扯松了,透过几个解开的扣子,隐约可见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和腰间那线条分明的腹肌。 熏蒸出来的细汗慢慢汇聚在一起、顺着我的额角滚落。“啪嗒——”掉在那人光裸的肌肤上,他的身体微不可及地收缩了一下。 “你要做就快点……再不动手,我可就要动手了。”他闭着眼睛轻轻喘气,看起来像是一道世上最美味的餐点。 我把他翻过去背对着自己,然后用牙齿咬下他boxer的边缘,心里一阵“咚咚咚咚”猛敲架子鼓! “那我真放手干了?”我不确定地问了句。 “你特么到底干不干?”下面那人侧过头来嗡声嗡气的问道。 干! 我猛地发力——结果一紧张,什么保护措施都给忘了。 张林疼得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紧握拳头,却意外的一声不吭。而我这边早就登上了极乐之地,光想起“现在是我压着张林”这件事就足够疯狂了,哪里还有多余的意识管parterner的死活。 等疯完下来一看,这才知道怕了—— 张林趴在床上根本没法动,一吸气就牵动伤口直呲牙。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忘了抹油了……”我后悔得在那里手忙脚乱,要不说人生第一次都是毁呢! “没关系,我猜到会是这样……”张林又深吸口气,总算把两条腿阖上了,可脸还是没法转过来。 “我去买药!”我拿上外套出门。 到了楼下,保安站起来跟我行礼,我心虚地看也不敢看人家,头一低就往外面溜。 买药也挺尴尬的,人服务员问你怎么啦?我只能说肛裂。三十岁上下的美眉带着“原来是肛裂”的隐隐笑意给我拿了支解痉软膏,尼玛这辈子为张林又丢回脸! 回到公寓,老兄果然还原地趴着呢。我深深后悔非要当“老公”的意气之争,到浴室赶紧放一缸热水,扶着某人去坐浴。 “这管用么?”张林皱着眉头问道。 “去医院大概也就这么处理了,快来吧。” “哎你轻点儿,痛着呢。” “刚才怎么不见你叫唤哪!”我也来气了,“你刚才叫我不就停了嘛……搞成这样你以为我愿意啊。” “可我不想让你停下,”张林看着我,“我就愿意让你继续。” 我被他说得,好不容易抖着手把人扶进浴缸里坐好,身上已经是虚汗连连,像热汤里捞起来的一样。 “这么热?要不进来一起吧。”浴缸里的那位肛裂病人发出了邀请。 浴室里蒸汽缭绕,某人亦梦亦幻地坐在水雾之中——尼玛是想让老子再犯错误啊! 我“哼”了一声,赶紧地离开这多事之地。 …… 就这样,张林和  97 我正式住在了一起。 期间,我每天都给家里打电话。爸妈从海南岛回来之后,心情像是开朗了不少。从一开始的“嗯”、“啊”一字表达法到最后愿意主动问我的情况,一共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当然,这过程也绝不容易。 为了讨好他们我几乎是好话说尽,甚至把大伯的提议也拿出来说事。 “你真的打算回来发展?”爸爸将信将疑地问道。 “有这个考虑,就是不知道你和妈妈怎么想……”我明知故问。 “能回来当然是回来啊!”爸爸果然激动了,“你妈天天念叨你,总不见得永远一年见一次吧。” 挂上电话,我再次骂自己不孝。能想出来把回家当作让父母同意搞基的筹码,我这种儿子实在是天下第一! 得到了大人的首肯 一个多月之后,我终于给大伯打去了电话,请他帮我联系下工作,准备把档案转回去。 “你都想好了?”大伯问道。 “嗯,想好了。”我回答道,“回来也好顺便照顾下爸妈。” “这就对了,”大伯表示赞许,“论发展,还是咱们这里好,学术水平和国际化程度高,以后也能有更大的上升空间。” 我听了频频点头。 “只是你那个国自然课题啊……你们单位不会轻易放你吧?对医院来说会有损失的。” “我准备把课题结束了再过来,”我说道,“您说的对,做到一半也不好,我还是争取有始有终吧。” “没关系,我等你。”大伯呵呵笑,“难得引进个优秀人才,耐心一定要有。” 第73章 扎兰 回去的计划已经定下,虽然时间还远,但毕竟是件振奋人心的事。 我把好消息告诉张林的时候,他突然就这样抱了抱我,一句话也没说。 “你不表达下激动的心情吗……目标达成,终于把我诓回去了。”我问。 “话不言多,行动表示。”他一翻身,又把我压床上了。 真好像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恋爱时光…… 哪怕有时候想想,那段日子其实是糖里夹着屎的,但这屎至少我已经咽下去、消化完毕了,未来重新充满了希望——没有屎的希望。 韩秋华结了婚、张林又回到我身边,而且也宣布要与我结婚。 我对他关于出国领证的宏伟计划只是置之一笑,虽然颇感动、却又觉得纯属胡扯。然而张林一直不屈不挠地查黄历、为我俩申请旅游签证,那副认真的样子还真有点喜事将至的意思。 事情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周末的时候我给徐彰打了个电话,约他出来谈谈。 自从上次夜总会一别,咱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我一直在考量是直接与他“永不相见”好呢,还是先当面道歉、然后两人再客客气气地“永不相见”。 虽说两种方式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但我这次还是选择自私了一把——为的是让自己能够心安理得。 然而徐彰小盆友的出场方式实在是令我刮目相看! 一进门就“哥你来啦”、“哥新年好”,叫个不停,连周边的人都忍不住以为我是他哪门子亲哥。 我被他弄得稍稍心里发毛,心想难不成我真把人孩子给虐得人格分裂啦?这可怎么好。 徐彰拉开椅子让我就坐,然后手持长柄壶倒茶。一边倒、一边笑眯眯地说:“哥你过年回家了吧,叔叔阿姨身体还好吗?” “还……挺好的。”——挺客气的对话,可我就是觉得浑身别扭。 “徐彰,咱能不能好好说话?老这么客气干嘛呀。” “哟哥,这不老没见了么,我心里高兴啊……”徐彰放下壶,改给我布菜。 “来来来,这是这家馆子的特色炒素,快尝尝看。” 我望着面前的小山堆,心里涌起了抱歉加卧槽。 “徐彰,你最近忙什么呢?”我努力营造着随和的气氛。 “还能忙啥,瞎忙呗。”徐彰哈哈一笑,“我这工作就为赚个钱了……跟哥您不能比,思想境界差太远。” 我一听脸就馊了。这哪是他平常说话的口气啊,家伙肚子里肯定憋着点什么呢。 “我最近没来找你,是因为——” “哥您谈恋爱忙嘛!明不明白,你完全不用理我的……”徐彰连连摇头。 我被他呛得后半句噎在喉咙里。几日不见,臭小子吃了酸黄瓜啦? “我来是想给你道歉的,”我决定直话直说,“上次的事……” “话说你和你前男友……真的复合了?”他突然问道。 “嗯。” “果然如此啊,”他自嘲地笑笑,“本来还觉得自己有机会,可那天看到你对他的样子,就知道不可能了……我从来没见过你发那么大的火呢。” “你这什么逻辑。” “事实证明我的逻辑没错啊。”徐彰喝口啤酒,“你对别人一向是客客气气的,想让你发个火还真难呢……他应该才是你心里最在意的人吧。” “……” “其实你那天出去,我就没指望你再回来……这样也好,断了我这只癞蛤蟆的念想。” “别这么说自己,”我说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安慰的话就不用了哈,我听了更难受。”徐彰笑道,“哥,咱碰个杯呗。认识一场,我也是倍有面子的!” …… 这是第一次吃完饭徐彰没有送我回家。 看着火红色Acura远去的烟尘,我心里有一点点释然。 能不顾生命危险、翻山越岭到震区看我,照顾我饮食起居的人终于走了。 虽然不是我的恋人,可那份累计起来的情感也足以堪比家人。我知道只要我肯点头,水里火里这个人都会跟着我去,可我,最终还是把他推开了…… 回到公寓,张林很不高兴地坐在床上等我。两只眼睛炯炯地上下扫来,偏偏一句话也不问。 “你怎么不开灯啊……吃过饭了?”我问道。 “你去哪了?” “去见个朋友。”我脱下外套挂进壁橱,“早上不是给你说了嘛,我今天会晚点回来。” “哪个朋友啊?”张林突然冷笑,“你那个小男朋友?” ——我的手一顿。 “他的名字叫徐彰。”我说道,“而且我相信你也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他不是我的“小男朋友“。” “我只是有些奇怪,既然我们已经住一起了,为什么你还要见他?” 我心头微微起火。 ——怎样,现在是审犯人么? “我有自己的朋友圈子,难不成跟你住还得把以前的老朋友都断了?” “那是普通老朋友吗?”张林不服气,“老朋友有站大街上搂着亲的吗?我看就是老相好!” 站大街上搂着亲? ——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为了那事儿啊…… 我本想跟他解释,可回头一接触到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突然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怎么样,没话了吧?”见我沉默不语,张林更是感觉抓到了实锤,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轻笑一声。 “你说的也没错……要不是我自己立场不 98 坚定,也许徐彰还真的有机会。可惜……” “可惜什么?”张林都快炸了。 ——可惜,我们终究是错过了。 …… 晚上熄灯睡觉,张林愤愤地滚到了床边、离我三尺远。 我有点好笑,心想这么大的人心相还跟小孩子一样,动不动来冷战这一套。 论冷战,张林当然是打不过我。以我现在的修为,自己都能把自己放凉了,更何况是个刚迷途知返的恋人。 于是三天过后,某人终于投降,自动跑过来给我赔礼道歉,说他其实知道我和徐彰没什么,就是吃醋我俩关系不肯断。 “我又没和他正式交往,人家也没对不起我,断什么?”我皱眉,“我身边对我好的就这些人了,你没回来前就这样……” “对不起,我没资格干涉。”他转开脸,心里大概还是闷的。 有些话我藏在了心里没有跟他说。其实那天晚上见面,徐彰就提出以后不太会再跟我联系了,也请我不要再给他主动打电话。 “哥,没必要的……你只要自己过得好好的就行了。”徐彰强笑道,“你别看我这个人看上去洒脱,其实心眼儿特别小。要是咱俩以后还见面,我又看见你天天秀恩爱,我可能接受不了。” “那我以后……就不给你打电话了。”我说道,“不过有事你还是可以随时找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尽量帮。” “我还能有什么事呢?上次的肛瘘也治好了。你说那屁股蛋子还能天天漏么?” 我点点头,“也是。” “我这人爱情运一直不太顺。”徐彰叹道,“我喜欢的没几个看得上我……说真的别的我也帮不了你,临别一场就送上祝福吧。希望你和你那男朋友……幸福到永远。” 耳边还回响着徐彰的祝福,不知为什么,眼前张林那深色的高大背影看起来竟有些孤单。 选择一个爱你的人还是你爱的人,这实在是个世界性难题。尽管张林一直说他爱我。可我,还敢相信吗? …… 周末的某天。 说好了晚上吃鱼生,于是我下班去超市买芥末。 尽管在穷乡僻壤生活了几年,可一旦回城,张林同学的高端口味又全部复活。据说普通芥末是完全无法入口的,必须是日本进口的某种品牌才行。 我在华侨去扫荡了半天,总算找到那支15克卖到四百多块的gel软黄金,叹口气到结帐台刷卡。 远远看见一男一女有说有笑地离我不远处也在刷卡,这男的怎么看这么像我的男友张林同学。 有过若干年前操蛋经验的李俊伟同学立刻行动,推着推车走过去,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咦,你怎么也在这儿?!”——装出不期而遇后的惊讶表情我也拿手。 张林愣了一秒,幡然醒悟,把女伴介绍给我认识。 “嘿,真是太巧了……哦,这是我以前在教过的学生,叫扎兰。” 扎兰?这名字听起来,怎么好像有点耳熟…… 女孩转过头,一张羞涩而清秀的圆脸——果然眼也熟! “怎么是你?”我惊诧道,“你不是那次在县医院的小姑娘吗?” 扎兰仔细认了认我,马上高兴起来。 “啊……原来是你呀,那个医生哥哥!” 故人重逢,而且还是在大家都没病没灾的情况下,当然叫人很高兴。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一个人来的?”我问。 “这事情一时半会还说不清楚我也是刚收到消息,特地到火车站接她回来。”张林道,“计划有变……那咱们晚上就不在家吃饭了,先找个地方给扎兰洗尘吧。” 我看看手里那支找了我足足二十分钟的软黄金,抬头说了声“好”。 第74章 艰巨的托付 “啊,可是我那娃儿……”扎兰不放心地低头看。 她刚在没完全转过来,我这才惊觉,扎兰的腹部明显隆起,看起来竟像是怀孕了的样子! 这孩子左看右看都不像年满十八岁的年纪,然而瘦瘦小小的身体里已经孕育了另一个生命。究竟是什么人,胆敢侵犯一个未成年少女?! “不要紧的,我们找最好的饭店,绝对不会再发生从前那样的事了。”张林柔声安慰道。 “好。”扎兰听话地点点头。 我的心快要跳出胸腔。 ——什么叫做“绝对不会再发生从前那样的事”……从前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张林会对一个女学生如此呵护备至? “俊伟,要不我们去松下楼吧。那里食材新鲜,吃东西比较放心。”张林在征求我的意见。 我看着面前这对师生,一个神态崇敬依恋、一个慈爱体恤,心中纵有万般疑惑也问不出口。 “好,就去松下楼。”我悄悄握紧了拳头。 ……………………………………………………………… 包厢里暖意融融。 张林很细心地给小姑娘叫了炖汤,吃的东西也尽量避免平时最爱的辛辣味道,满桌一派食补的氛围。我坐在对面看着,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吃罢饭,我们打了车去找宾馆。 由于扎兰孤身一人、又未到成年,最后只好用了张林的身份证在一家看起来不错的三星宾馆要了间单人房。因着旅游业不景气的关系,宾馆的管理人员也睁一眼闭一眼,但说好了只给住三天,之后就得自己再找别的地方了。 然而即便是这样,我们也已是千恩万谢。我的急救手册里并没有对突然空降的未成年少女的处理方案,而我那间小小的单身公寓,塞个一米八的张林已经够挤了。 “这袋子里是点心和水……你记得晚上千万锁好门不要出去。”张林交代道,“如果有急事就打我手机,白天晚上都行,我一收到会马上赶过来。” “嗯,好的。” “那我先回去了,明早再过来看你。” 张林又仔细关照了几句,这才不太放心地离去。我注意到了他一路上还费神观察附近附近房间的客人,走到电梯里也心神不宁。 我被这奇怪的压迫感搞到有些愠怒,只是连自己也不知道在怒些什么。 回家的路上,我俩各自想着心事。公车的行驶颠簸而又缓慢,张林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我一抬头,看见他闭着眼睛眉头紧皱,像是很累的样子了。 …… 到了公寓,我把芥末酱放进冰箱。 ——冷藏室里静静地躺着新鲜的北极贝和鱼生,是本来准备今晚上吃的。 我闷声不响地把它们塞进冷冻室。还没来得及转身,腰已经从后面被人一把搂住。 “李俊伟,对不起啊……”某人像只赖皮猫一样贴着我脖子,“我也不知道她会突然坐火车过来,害你陪我忙了一晚上。” 我轻轻扯开他的手,转回身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你可以给我好好解释一下了吧。” “我真不知道小丫头会突然跑来。这么远的路,她……”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我严肃地问道,“她才几岁,这样的情况不正常……孩子到底是谁的?” 张林的脸色变了  99 变,一副好像很难启齿的样子。 我呼吸突然有些困难,心里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答案。 “孩子没有爸爸……”张林深吸口气,“扎兰被人奸污了……然后就怀了孕。” “咯噔”—— 一块大石头落地。 “怎么会这样?”此刻,我的内心充满了自责——有对张林的、也有对扎兰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震前的事了……”张林叹道,“她家是少数民族,寨子里的男人都跑到中原去打工了,只在收割季节偶尔回来帮着务农……扎兰她运气不好,有天放学回家的路上碰上个男的,被拖到地里强暴……不过所幸是最后保住了一条命。” “那她报警了吗?知不知道是谁干的!” “她们那种山沟沟里,地形复杂、族群又多。出了这种事,到哪里去找元凶?”张林无奈地摇头,“而且按着扎兰族里的习俗,女孩子就该在家帮忙干活,出门读书都是极不妥当的,更何况还是在放学的路上被人奸污。” “那……那就这样算了?!”——这种野蛮行径我只在电视新闻里看到过,真认发生在认识的人身上,实在叫我无法接受。 “你生活的周围都是些知识分子、精英阶层,可能想象不到这样的事……”张林温和地看着我,“这世上并不是所有正义都能被伸张的,像扎兰这样的弱势女孩子更是如此。” 我抿着嘴唇不语。 “扎兰的学习成绩很出色,是我教过的学生里最聪明的一个。她这次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千里迢迢前来向我求助。” “出了什么事?” “她想继续念书,家里不准。” “你准备帮她?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我问道,“张林,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先不要说户口了,咱们市里哪家中学会接受一个怀孕的女学生?” “我也在想这件事啊……”张林开始抓耳挠腮,“唉,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 “扎兰为什么想要把孩子生下来?”我问,“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应该立即把孩子拿掉的吧。” “这个么……”张林欲言又止,“小女孩子,大概是害怕吧……” “孩子现在几个月了?” “好像七个月大吧。” 我顿时有些无语。 虽说的确同情扎兰的遭遇,但咱俩毕竟不是她的亲生父母,上户口、找学校这种大事怎么插得上手? 就算天可怜见真有学校要她了,接下来的衣食住行又怎么办?孩子生下来就变成了一拖二,张林这是做好领养俩娃的准备了吗? “我知道这事不容易……你别操心了,我自己来想办法。”张林安慰着我。 我心道滚蛋吧你就,我不操心才怪! …… 事实上我的预感一点也没错。 我医院里的工作无暇分身,张林就一个人前后忙活着给小姑娘安排住宿。 好不容易看上个像样的、环境安全卫生的小房子,家具全配,离我们这儿也不远,租金一个月两千二。 张林豪气万丈地当即签了半年。 我劝他先别那么长时间,万一有了变故钱就要不回来了。他却信心满满地表示“为啥有变故啊?听说孩子生下来后,妈妈还要坐月子的,这不正好嘛?” 嘚嘚嘚嘚嘚嘚…… ——随便吧,反正也不是我的学生,更不是我的钱。 其实凭良心讲,我是很喜欢扎兰这孩子的。我和张林两个大男人,真要培养她读个书、吃口饭也绝对不是问题。只是这件事没经过监护人的同意,我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跑去问张林,他倒是一点儿不担心。说是已经给扎兰家里人去过信了,她父母现在把女儿全权委托给他,叫我不必忧虑。 ——什么样的父母会把怀孕的女儿全权委托给她曾经的男老师?难道少数民族群众的脑回路和咱们中原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 在读书这件事上,我俩终于取得了一致,就是孩子必须先生下来再说。 由于我在医院工作,扎兰的定期孕检就成了我的工作——事倒是不难,只是孕妇年龄实在是太小。 好在扎兰没有医保属于自费,再加上她常年在山野间走动,皮肤不像城里姑娘那样雪白粉嫩。年龄那一栏我就信手填了个“22”,勉强也能自欺欺人。 我跟熟识的产科医生打了个招呼,每次检查做B超都一路陪在身边,不是亲人简直胜似亲人。 “哟,李主治这谁啊?”B超室的高护士朝我挤眉弄眼,“难道你偷偷背着大家金屋藏娇,连孩子都有了?” 我“嘿嘿”干笑几声,赶紧跟人家说清楚那是我朋友的妹妹。 高护士瞥了眼女孩病历卡上的年龄,心里大概认为我在骗鬼。 一个月过后,事情渐渐都上了轨道。我刚想着大概能缓口气,张林突然不好意思地跟我抱歉说要回S市一趟。 “就我之前跟你说出版社那工作,我朋友说有眉目了,要我去做个面试。”他抱歉地看着我,“我争取待两天就回来……真对不起,扎兰要拜托你照看一下了。” 我心说多新鲜呐,难不成我这些日子纯在边上看热闹? “这次工作机会对我真的挺重要的……”张林求道,“你不马上也要回去嘛,到时候咱俩就可以在一个城市工作了,多好啊。” “我又没说不帮忙,”我瞅他一眼,“你去就是了。两三天的,我还不至于连个孕妇都搞不定。”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张林谄媚地扑上来,“您谁啊,英俊而伟大的李俊伟医生,谁敢小觑?” 我嫌弃地把他从身上扒下来。 “先说好就两天,过期得加钱。” 第75章 人皆有痛 扎兰这个女孩子,真的是很懂事。 自打住进张林给安排的出租房之后,几乎每次见面都要跟我说一句“对不起,太麻烦您和张老师了”。 你要是和她说没关系,然后她又会接着说“您放心,这钱等我以后工作了一定还!请您把利息也算上。” 虽说帮忙的时候并不图她以后知恩图报什么的,可是听了这话心里还是很温暖的。 事实上,扎兰是位很有勇气的女英雄。如果今天是换作我,年纪轻轻一个人背井离乡、肚子里还有个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孩子,能不能做得像扎兰一样这么好?真的不知道。 我告诉她张林可能要离开几天,一开始小姑娘显得有点紧张,小心翼翼地问我“那医生哥哥你也一起去吗?”然而在得到我否定的答案之后,她很快就高兴了起来。 “哦,您在我就放心了……您和张老师是我在这里最亲的亲人呀。” 张林走后的第一天,我趁着值晚班午休的时间,带扎兰去做产检。结束后我跟着她一起回到出租房,洗菜、做饭。 想起最近的生活,真的是变化良多。以前吃饭基本都是在外面解决,可现在考虑到对张林的承诺,居然也亲手调起了羹汤,对于我这个厨房连大米都找  100 不到的单身汉来说,可是不小的挑战。 干到一半,水池的鱼没死透,哗啦一甩尾巴从里面跳出来自杀。“咚——”的一声巨响砸到地板上,惊动了正在床上休息的扎兰。 “医生哥哥,要不还是我来吧……”小姑娘红着脸,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我感觉自己遭到了一个丫头片子的鄙视,连忙强作镇定把她给赶回去休息。 ——尼玛想当年解剖学考了全班第一、开膛破肚老子最拿手,还收拾不了你区区一条鱼了?! 我卷起袖子,拎着鱼尾巴、手起刀落,把鱼头给剁下来了。 …… 午饭时刻。 “医生哥哥我没骗你,味道真的挺好呀。”扎兰继续红着脸安慰我——只是年纪毕竟还小,不懂得如何不留痕迹地拍马屁。 “算了算了,我还是出去给你买吧……” 我实在忍不了这腥得无法下嘴的鱼汤,站起来准备去饭店买现成的。 扎兰一把拽住我,“医生哥哥,别去了……我不想老是花你们的钱。” 我脚下一顿。 “你们已经为我做了那么多,我真的不想……”她的眼睛里泛着泪光,“这鱼汤很好,我很喜欢……是真的。” 我慢慢坐回去。 ——安慰女孩子我实在没什么经验,只能陪在她身边一起尴尬。 “不好意思啊,这个做饭……我的确不拿手哈。” “我真的觉得很好啊。” “你不用安慰我。论做饭,你们张老师才是专家。” 扎兰噗嗤一笑。 “张老师可厉害啦……他说我们小孩子没肉吃营养会跟不上,于是就到田里抓青蛙和蛇。” “……”(——好吧,我自愧不如。) “不过我觉得,以后嫁给医生哥哥的人,一定特别幸福。” “……” “您是一个特别善良、特别温柔的人。”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这么当面夸奖我,而且夸得这么到位!我突然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医生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扎兰问道。 我就喜欢你们张老师这样的——我在心里回答。 “我猜猜……”扎兰咯咯笑起来,“一定是长头发、大眼睛,长得很漂亮的姐姐。” 我拿她描述的形象和某人对比了一下,忙咳嗽一声岔开话题。 “扎兰,你想过以后吗?”我问。 小姑娘脸一僵,立刻就想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我……我毕业后会找份工作,然后攒钱还……” “不是这个,”我打断她,“我是问你以后想没想过继续读大学?” “啊,大学?”扎兰愣住了,“像我这样……可以吗?” “我和你张老师商量过了,如果你真的想念书,我们会帮助你继续下去……”我温和地说道,“但你本身也必须非常努力,否则是不能成事的。” 扎兰傻傻地看着我。 大概在她脑子里,能念完高中、找工作帮助家里就是此生最大的盼望了。大学?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吧…… “我……真的能?”她喃喃自语道。 “只要你坚持努力。”我点点头,“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就像你这次从家里跑出来,这就是第一步的开始……张老师说你是他教过最聪明的学生。我相信他的眼力,也相信你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扎兰看着我,眼里逐渐充满了星光。 …………………………………………………… 从出租房出来,我的心头暖暖的。 我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张林能够在那个山沟沟里一窝窝几年的原因了。那些充满着希望的眼睛,原来真的能带来治愈的力量…… 在我们这些城里人看来再平常不过的教育机会,对扎兰她们来说却是需要抬头仰望,在梦里都无法触及的……也许我正需要每天来一场这样的对话,改改我这矫情的臭毛病。 我一边想着、一边往医院走。 今天又是轮到我和梁姐搭夜班。 由于最近科里很太平、满病房都是能跑能跳的病人,于是梁姐很热心地八卦了一下院内最近的小道消息,比如说外科的某某他老婆生了个二胎啦、血液科的某某跟小护士暧昧啦、肾内科某某某带着小女朋友去保胎啦…… 我低头写病历,听到有趣的地方便跟着连连点头。可是突然—— “你胡说什么啊,我哪来的女朋友?” “哎哎哎,这可不是我说的啊,医院里都传遍了!”梁姐嗷嗷叫,“那你倒给我解释解释,平白无故的你干嘛整天带个女孩子产检啊?” “那是我朋友的妹妹。” “呵呵,是你朋友的妹妹还是你妹啊……” 我此刻的心情真想把张林捶死! “你知道我是独生子女。”我义正言辞地指出,“而且我喜欢男的!” ——尼玛上次我在医院门口演的那出大戏,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啊? “我相信你没用啊,”梁姐手一摊,“还有我身后广大人民群众的悠悠之口呢……” 我刚想给她进一步说明白,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拿出来一看,竟是扎兰打来的。 “喂,怎么了?”我问。 “医生哥哥,我……我好像要生了。”听筒里传来扎兰痛苦的声音。 “什么?!”我悚然一惊,“你说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羊水……好像破了。我肚子好痛!” “怎么个痛法?” “一缩一缩的紧绷着疼,现在已经越来越厉害了……” 我手心全是冷汗,心里一瞬间转过七八百个念头,然而话到嘴边只能是安慰。 “扎兰你先别紧张……我现在在医院值班,赶过来时间上来不及。我马上给你叫救护车,你就在家里等着,一会儿救护车到了让他们直接送你到我这来!” “嗯。”扎兰顺从地挂了电话。 我赶紧拨打120,把出租房地址和基本情况告诉对方。这边处理完,随即又给急诊的同事打电话,说我有个朋友马上要送进来,可能需要产科紧急处理,拜托拜托! 干完了所有我能干的,接茬儿给扎兰联系,安慰她不要紧张,平躺下来调整呼吸。一路等到救护人员敲门进去、扶着女孩儿上车,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梁姐一脸懵逼地看着我突然急得要上吊,抽空才敢问一句“出了什么事?”。 “我朋友妹妹……”我喘着粗气,在原地不停来回走,“羊水早破,可能要生了。” “啊……那孩子多大了呀?” “十六岁!”我忍不住吼出来,“她特么只有十六岁!” ——话一出口,我马上就意识到说错话了。 果然,梁姐尴尬地看了我一眼,说道,“我问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是31周,”我答道,“刚刚31周大。” ………………………………………………… 扎兰羊水早破,送到急诊已经痛得呼天抢地,随即便被送入了产房。 我奔到妇产科,被医生盯住问她的个人信息。到了这份上,想再瞒也瞒不住了,我只好把扎兰的真实年龄说了出来  101 。 “天,这么小!”龚医生有点生气了,“李主治,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实话呀,孕妇会有生命危险的。” “真的对不起,可这事有点隐情……”我实在感到抱歉极了。 “现在这情况怎么办呀?监护人到了没有,谁签字啊?” “我签,我签就好!”我举手。 龚医生歪着头看我一眼,“你是她家里人?” “不是。不过……” “拜托,不是家里人捣什么乱啊。” 龚医生没好气地往里面叫了声,“哎,小姑娘情况怎么样啊,能不能自己签字?” “可以的,她神智很清楚。” “唉,忘了未成年,当我白说!” 龚医生甩开我,“噔噔噔”快步走到扎兰床边。 “你家里人联系方式有吗?” 我赶紧拦住她,“龚医生,她家里连电话都没有,你联系不上的。我是她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事急权宜,我来签字吧。” “那孩子的爸爸呢?”龚医生作为一个女性,明显被这不负责任的男人惹火了。“——只管作孽、不管生是不是啊?!” 我看看床上的扎兰,不知怎么把这样惨痛的经历当着她面告诉外人。 “孩子的爸爸出差去了……”扎兰强忍着痛,“他暂时无法回来。” “名字、电话有伐?”龚医生依旧不依不饶的,“待会儿万一生了,还得填出生证明哪。” “张林……”扎兰虚弱地说道,“孩子的爸爸……您填张林就好了。” 第76章 拴线 刚才打电话回病房询问情况。梁姐说肾内科一切平安,而且下面有三班的医生盯着,有事会随时call我回去,叫我不要担心。 于是,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产房外面等。 扎兰已经宫口全开,被推进去一个多小时了。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产妇年龄太小的缘故,孩子一直就生不下来。 想起中午陪丫头检查的时候,医生还说胎位正、母亲身体健康没有不良嗜好、年轻力壮且无流产史,早产的可能性极低……blablab离这话说完12个小时不到——扎兰竟已经不得不生了。 这倒不是怨那位产科医生水平差。事实上,人生在世到处都是意外,一不小心就能掉沟里。就像我刚刚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来就没亲口问过扎兰,到底谁才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爸爸。 …… 过了好半天,龚医生从产房出来,拉下口罩,脸上全都是汗。 “李主治……” 我像是大梦初醒,忙站起来迎上去。 “孩子生下来了?” 龚医生微微喘气,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敏感地体察到哪里不对。 “我……对不起。”龚医生憋红了脸,眼眶里有晶莹的液体在不停打转。 “扎兰出事了?”我的声音不知不觉开始颤抖。 “不是她,是孩子……”龚医生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孩子……是死胎。应该是脐带打结导致的胎儿缺氧,生出来的时候呼吸心跳已经都没了。” “可今天我刚带她去检查过!B超也一直说没问题。” “脐带打结不容易被发现,”龚医生为难地说道,“有时候B超错过也是难免……” 我深吸了口气。 “那妈妈呢?” “母亲一切都好。只是,我们还没有告诉她实情……” 我呆立半晌,觉得命运可真是会和可怜人开玩笑。 “我马上要进去了,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她的吗?” 我摇摇头。 龚医生轻叹,推门准备回产房。 “请等等!”我突然叫道。 龚医生转过身。 “能不能拜托您把孩子的事告诉她?”我恳求道,“我的话,实在……没有办法。” “好的,你放心,我会尽量委婉。”龚医生安慰道,“其实这种情况现在也挺多见的……你待会儿好好劝她,女孩子年纪还小,以后总有机会当妈妈的。” …… 生与死的距离,有时候只差了脐带的一个结而已。 死婴被送往太平间,而扎兰——虽然一样看起来死气沉沉的,但毕竟被推入了产科病房、继续咬紧牙关活下去。 我只进去看了她一眼就马上就退了出来,站到走廊里给张林打电话。 拨号音“嘟嘟”地响着。此刻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然而我知道他一定会接。 “喂……”——听筒里传来一个睡眼惺忪的声音。 “是我,李俊伟。” “当然知道是你才接,”张林疲乏地笑了,“今天应该你值夜班吧……怎么,想我了?” “……” “怎么不说话啊?喂喂……李俊伟,你听得见吗?” “我听得见。” “哦哦……你们都好吗,扎兰有没有乖乖听你话?” “张林,孩子没了。” “你说什么?” “扎兰早产,孩子生出来就已经死了。” “怎么会这样!”张林的惊叫声几乎震破我耳膜,“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就在刚刚,”我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事实,“大约两个小时之前。” “……” ——完全没有话,只能听到某人粗重的喘气声。 我想,他现在大概已经清醒了吧。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冷淡地问道,“我科里没法请假,我怕我一个人照顾不了她。” “我马上去把飞机票改期!”张林惶恐地说道,“你等着我,你等……” 我木然挂掉了电话。 …… 回到病房,扎兰依旧保持着我离开时一模一样的姿势——四肢僵直地撒在躯干之侧,脸色苍白得像死人,双眼空洞洞瞪着天花板,半天都不见眨一下。 我安静地坐到床边,伸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心中涌起无法言语的悲凉。 “不累么……睡会儿吧……” 扎兰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眼睛里却渐渐潮湿……慢慢的,一颗大大的泪珠再也没地方盛下了,从眼角忽而滚落、沁入了枕芯里。 “医生哥哥……宝宝是不是真的死了?” “嗯。”我握住她冰凉的手。 扎兰慢慢转过身,抱住我低声呜咽起来。开始的时候,那声音压抑而小心翼翼、宛如被人遗弃的小猫小狗。随后那哭声变得越来越大,直把我白大褂的前襟湿了一大片。 “其实——它死了不是更好吗。” 丫头突然止住哭泣,不可置信地盯住我。 “不,我想要它,我想要它的!” “你要它来做什么?”我平静地看着她,“你这个年纪应该做学生,不该做妈妈。” “可是……” “它选择自己离开,是为了保护你。”我说道,“扎兰,有时候我们的确没办法改变一些事。但你要相信,一切都会是最好的安排。” 女孩怔怔看着我,终于又哭了。 我望着她纯真无辜的脸,几乎咬碎舌头才没问出那个快要把我折磨到疯狂的问题。 今晚的一切,对这个孩子来说已经太多了。她需要的是好好休息,然后明早醒来,把这一切灰暗的记忆全部抹掉,重新开始自己的人  102 生…… 扎兰哭累了,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我陪在她的床头一直到天亮,这真是记忆中最漫长的一个黑夜。 ……………………………………………………………… 早晨,我帮扎兰买了有营养的早饭,逼着她一口一口吃完。 ——虽说是死婴,但生产的痛苦一点也没少留下。 扎兰软组织撕裂被缝了针,走路和排尿都很艰难。我扶着她上完厕所,想想待会儿人不在怎能放心,于是赶紧找了个靠谱的护工阿姨,护理费加倍,关照她一时也不能放松地盯着扎兰。 处理好零零碎碎的事情回到科里,我果然是错过了晨交班。 王主任不高兴地瞅我一眼、又抬头看看时钟,意思“我今天就不收拾你了,好自为之”,然后就拂袖而去。 我忙跑去问梁姐昨晚怎么样。 “真是菩萨保佑万事大吉!”梁姐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我放心下来。 “你那朋友的妹妹怎么样了?”她问。 我吐了口浊气,简单把事情告诉她。 “这……这也太惨了吧。”梁姐捂着嘴,眼见着眼圈就红了,“小姑娘怎么受得了哦,真真作孽……” 我心情已经低落了一晚,虽然知道梁姐是好心,可也实在没什么正能量陪她再唏嘘一场了,只好拍拍她的肩以示共情。 这一天的班上得鸡飞狗跳。 昨夜晚班值成这样,我哪好意思出夜休。于是把自己改成正常工作时间,跟着一起在病房里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才能抽空跑出去一趟,到产科病房看看扎兰。 小姑娘已经自己下床活动了,脸色也红润了些,不像之前惨白惨白的。我不知道昨晚的话她听进去多少,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算积极向上。 “伤口出血好一点了吗?”我问。 “嗯,早上有点尿血,后来止住了。”扎兰红着脸道。 “想吃点什么?哥哥帮你去买。” “就随便好了……看您方便。” “好,那我就帮你做主了。”我心里暗自盘算着。 “医生哥哥……”扎兰嗫喏着开口。 “嗯?” “张老师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缓缓抬起头。 “我昨天给他联系过,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那他……也知道了对吧?” “嗯。” 女孩沮丧地看着地面,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扎兰,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啊?” “我知道现在问你这个……可能很困难。”我有些犹豫,“如果你不想答,也可以拒绝。” “您问吧,我没事的。” “昨天你说,张林是你孩子的爸爸……”我深吸口气,“这是真的吗?” 扎兰怔怔看着我,半晌沉默不语。 我的心在胸腔里兵荒马乱地狂跳着——答案就在她口中,呼之欲出。 “不是。”扎兰低下头,“我昨天是随口说的。” 虽然我也认为张林不可能做这种事,但只有亲耳听到她说出来,才真正地放了心。 “我是被人……我还以为张老师给您说过的……”扎兰头越垂越低,简直像是个罪人。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我心中充满了懊悔! ——向一个才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问这种杀千刀的问题,无疑是在伤口上撒盐。我究竟是有多不信任张林?又是有多么的残忍啊! “张老师只是为了保护我……” 扎兰低声抽泣着。 “那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羞愧到想跳崖。后来张老师把我拦下来,还亲自拿了礼物去我家提亲……” “他去你家提亲?” “嗯,张老师跟我拴了线,就是我名义上的丈夫了。”扎兰轻声道,“要不是他,我阿爹阿娘一定会被族里的人瞧不起,这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罪过……” 第77章 决裂 我回到科里的时候,老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本来一晚上没怎么睡,然后又是高强度的工作,疲劳是不用说的。可除了这些,心口的地方像是着了一团火,热辣辣翻腾个不停。 下午两三点的样子,我强忍着不适又去产科看望扎兰。隔着半敞的门,看见床边坐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丫头躲在他怀里抽泣抹泪,像是见到了真正的亲人。 我木然转身离去。 ——走到半途,身上的手机响了。 我低头看看那屏幕上最熟悉不过的名字,想着事情总得有始有终啊。这回再不能像从前那样糊里糊涂了事了,不然过个若干年又回来纠缠不清、说什么“以前没好好说清楚啊”之类的话可怎么好。 于是我稍稍冷静了下头脑,把电话接起来。 “喂。” “喂俊伟吗,我回来了。”张林道,“你现在在肾内科吗,我过来找你好不好?” “你不用过来了,去照顾丫头吧。” “我现在就在她这儿……”他压低了声音,不知道是不是站在走廊里打电话、不敢让扎兰听见。“我有些事想问问清楚。” “有问题你可以问产科的龚医生,她是昨晚负责接生的医生。”我淡淡地回答道,“你跟她说,你是孩子的父亲,她会把所有情况详细解释给你听的。” 张林明显愣了一下。 “李俊伟,你什么意思啊?” “为了你的小姑娘,我一晚上没睡,现在真的很累……”我笑了笑,“既然你已经回来,那我就功成身退了。” “我怎么觉着你说话怪腔怪调的?”张林忍不住皱眉,“……你真的不过来?” “嗯,不过来了。”我点点头,“哦,忘了跟你说,住院费和手术费我都结掉了。认识一场,我也很喜欢扎兰……你帮我带句话给她,就说医生哥哥祝她前途好运。” “李俊伟,你什么意……” “还有句话是对你说的。” 我冷下了脸、闭上眼睛,感觉到头脑中无数的白光在盘旋。 “张林,我要跟你正式分手。” ——听筒里长达一分钟的寂静之声。 然后,他问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到极限了,”我缓缓说道,“张林,我们到此为止吧。” …… 腹部越来越疼…… 像有人拿了把锉刀拧着擀面杖在里头绕着圈倒腾。 还没来得及上电梯,我就冲进厕所里呕吐了一场,五脏六腑都几乎都移了位。 从厕所出来,我脸色稿白、脚底下软得站不住。周边有认识的同事看见我这副鬼样子,忙过来搀扶住我问怎么了。 我捂着肚子疼得说不出话,突然眼前一阵发黑,倒在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穿上病号服,躺在了外科监护病房。 伴随着麻药褪去后的神智清醒,腹部渐渐传来阵阵隐痛。我强撑着想要坐起来,边上急急忙忙跑过来个小护士,叫着“哎呀,我来我来”,把床头给调高了。 我的喉咙干得说不出话,只好伸出手极缓慢地在自己身上摸索——由上到下、摸着摸着,忽然在右下腹摸到一块厚厚的纱布。 “李医生,您急性阑尾炎发作在住院部晕倒了,刚刚送到 103 急诊外科动完手术来着。”小护士解释道。 ——急性阑尾炎? 突然被告知身体里少了个部件,我有点回不过神来。 “您现在感觉怎样?”小护士问道,“疼痛指数从一到十,您给自己打几分?” “三分。”我嘶哑着嗓子答道。 “那还不错的,”小护士点点头,“一会儿可以送您去普通病房了。” 她走后,我感到很疲倦,于是又闭上眼睛昏睡了起来。睡梦中感觉到身下微微震动,意识告诉我大概是在换病房了,可眼皮子却沉重得怎么也撑不开。 恍恍惚惚良久—— “李俊伟……李俊伟……” 嗯?怎么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费尽了气力睁开双眼,然后就看见张林的一张脸急切地靠近,两只熊猫似的黑眼圈大而突兀,看来昨晚上的睡眠也够呛。 “李俊伟,你感觉好些么?”他见我终于醒来,高兴得手足无措。 我微微侧转头。 才刚刚说了分手几个小时,我真的很不愿意再见到这个人。然而我现在是术后恢复期,接下来这几天说不得又落在了他手里——运气好到这种程度,我也只能一声叹息…… “医生说可能是你昨天工作太累了,所以才睡了那么久。”张林说道。 “……” “怎么弄到了急性阑尾炎了?”他忍不住叹息,“一个两个都这样,我才离开了多久啊……” “对不起,是我有负所托。”我忍不住出口讥讽。 “你的气就不能平一平吗?”张林来握我的手,“我完全没有怪你的意思啊。” “……” “你是为了我和扎兰的事吧……我没告诉你,是因为真的没必要啊……”张林小心翼翼地说道,“这本来就是假的、是做给她家里人看的……我没想到,你会因为这个要跟我闹分手。” “当然是没必要了,我又小题大做了。”我想笑——可不知怎么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疼痛。 “李俊伟,这个不算正式结婚,法律上不作数的。”张林有点急了,“我只是为了帮她,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处在通宵工作和术后失血疲劳的双重夹击之下,此刻是完全没有什么精神在这件事上作辩论,于是挥挥手请他闭嘴。 “——我会这么做,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沉声道,“我已经放弃了希望,所以怎么样都可以……” “——我并不是存心骗你的,”张林接着道,“你对我来说是失而复得,我不愿意再冒任何的险……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你当然不是存心的。”我微笑。 ——一个人骗的多了,就不以为骗了。 我这样想道。 …………………………………………………… 阑尾炎手术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情况,我很快就能下床走路,除了饮食方面还需要比较注意之外,基本上没有给我的生活带来太大的不便。 扎兰在我手术的当天就出院回去了。张林在医院、出租屋两头跑,才两天的功夫,人就瘦下来一大圈。我看不了他这个样子,于是自己主动申请出院。 王主任仁慈地批了我几天假期,让我在家好好修养。然而我竟得寸进尺地趁机提出辞职的事,让她瞪大了眼睛、半天消化不过来。 “小李,这事你可有没有想好啊?只是个阑尾炎开刀而已,不至于就要辞职吧!” “不是的王主任,和开刀没关系。”我礼貌地回答道,“最近一直觉得很累,突然就想休息一下……我还没有跟人事科说,这是想跟您先打个招呼,科里的工作值班啥的,可能得重新安排一下了。” 王主任低下头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说一定是我上次去H县援助医疗的时候工作压力太大,以至于到现如今都没有缓过来。 “这样吧小李,你去外科开张病假单,我给你批一个月长病假。”王主任豪迈地说道,“年轻人的工作积极性不能受到打击。再说了,像你这样有能力、又有医德的好同志,是应该享受一点科里的特殊照顾。” “王主任,我……” “去吧!”王主任拍拍我肩膀,“去外面好好走一走。放松心情、回来再战!” 我满头黑线地看着她微笑离去,心想自己到底是出错什么药了,上回非得把罗勇揍了替领导出气? ——现在好了吧?得到了领导她老人家的宠爱,连辞职都辞不了了吧?! 唉,一个月就一个月吧…… 我反过来安慰自己:大不了到时候直接寄封辞职信过来。老子一没拿医院奖金、二没拿医院房子,走得可谓两袖清风。唯一的牵挂国自然也不是我一个人申请的,就请我那苦逼parterner多担待了。 ——这样一想,我的身心又放松下来。于是开始着实处理退房和订机票事宜。 公寓楼是一年起租的,现在突然违约押金是肯定要不回来了。不过说起我李俊伟一辈子干的赔本买卖还少么?亏了这一两万块,实在只是九牛一毛。 订的机票还是回S市的,不过那并不代表我要回去工作。 和大伯说好转院的事,现在看来也只能置之一笑了。所谓的计划没有变化快,这世界上的出乎意料又怎么能用道理说的通呢。 不过爸妈还是要回去看看的。 这回不管他们怎么骂我也会静静地听,因为我这个儿子实在是太让他们失望了…… 自从我出院后,张林已经被我踢出公寓。他需要在出租房照顾扎兰,暂时无法兼顾到我这头,于是我有了充裕的时间做好一切准备。 到临上飞机的一刻,我拿出手机把张林和扎兰的手机号码全部拉黑。 ——这次我不准备再扔掉芯片。太多的朋友家人需要重新备份了,我实在是没这个精力。更何况,以前的李俊伟害怕被找到,而现在的李俊伟已经不怕了。 你有听说过死人会怕什么东西么? 当然不会。 第78章 怕狼的孩子 坐到机舱里的时候左右不对劲。开始我以为是手术刀口又疼起来,于是到洗手间准备料理一下。抬头一见镜子里苍白削瘦的面孔,陌生到自己都要认不出来。 看着看着,不知为何悲从中来,低头在水池边压抑地哭了一场。出来的时候两只眼睛肿得像桃核,排队等厕所的人纷纷回顾,大概是在猜测我受到了什么人生打击。 ——说到人生打击,我这辈子大概已经提前领受了不少吧? 张林是上天分配给我的克星,兜兜转转那么多年,还是不幸撞在了他手里。就好像被拉出去凌迟处死的犯人突然得了特赦令押解回牢房。本以为会没事了的我,隔年又被提出来杀一刀。 …… 下了飞机,我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想着待会儿见了父母要怎么说,心里难免又有另一番紧张。 我在机场快速滚动的航班前驻足片刻,默默打量那流水般变换的目的地。 ——这次之后,我可能会走得更远。与其说  104 是调动工作、不如说是自我放逐。 也许还是暂时什么都不说的好罢…… 打车还是到上次的宾馆入住。 一切打点停当,我乘着夜市出门散散心。刚走出去几米远,手机突然叫起来,显示有陌生人来电。 ——才离开一天不到就被发现啦? 我苦笑。 陌生人的号码我当然是一概不接的,任它叫得再欢也权当听不见。 第二天早上,我退了房,穿戴整齐去见父母。 因为回来之前完全没有跟他们打招呼,两位老大人对我的突然造访万分惊诧。之后双方同时陷入尴尬,大约是为着之前避走海南岛的事。 “你怎么回来啦?”老妈问道。 “过年没见你们,想回来看看……”——鼻子开始发酸。 老爸咳嗽一声,“都杵在门口干什么,进去进去。”说着就来帮我拖行李。 …… 三个人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老妈突然跳起来,“哦,忘记了,我得去菜场买点菜。” 老爸连连点头,“那我跟你一起。” 我:“……” ——家人解决矛盾的方式是很奇特的。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解释,只要大家坐在一起吃顿饭,话题就慢慢来了。 爸妈扔了电视遥控板给我,撸起袖子在厨房忙活。随着油烟机“轰隆”的噪音响起,一阵阵似有似无的香味钻进了鼻孔,让我想起来小时候在家里准备高考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的我纯粹就是个少爷啊……两只脚翘翘、吃喝张口就来,父母对我唯一的要求,不过就是考上所好学校,学有所成。 看看现在他们俩,头发都白了。而我,他们唯一的儿子,此刻却正在预谋前往离他们更远的地方…… 我突然对自己有些不齿,脑子里恍恍惚惚的,看也不看就把手边不停叫唤的手机接了起来。 “喂。” “喂,李俊伟,你在什么地方?!”听筒里传来张林迫不及待的问话。 “我?我在家……”——我猛地警觉起来——“你想干什么?” “你为什么不回我电话?” “都分手了还回什么?” “我马上过去找你!” “别,”我叹气,“求你了张林,放过我吧……还有这电话,别逼我换芯片,真的挺麻烦的。” “……” “我言尽于此,挂了。”我按了End键,然后随手把打进来的号码拉黑。 抬头一看—— 爸妈已经在厨房门口偷听了有一会儿了。 “吃饭了。”老爸尴尬地说道。 “哦……好。” …… 三人上桌。 老妈非不让我搭手,亲自把一道道大菜端上桌。 于是他俩人一边、我一人坐一边,大家相对默默无语。 “快吃呀,要凉了。”老妈劝道。 三个人同时端起碗筷。 “——你刚才是和小张在打电话吗?” 我刚喝了一口汤,差点全喷出来。 “其实小张这个人,感觉上是个不错的孩子。”老妈说道。 我怔怔看着他俩,不知如何往下接这话。 “前阵子你不在家,他每天都打电话来问候我跟你爸爸。”老妈继续叨叨着,“听说我心脏不好,还特地寄了好些进口保健品给我……看着挺贵的,我也不好意思。以后有机会你帮我谢谢他。” “哦……” 这句话要是换做一个星期以前,我大概会高兴得疯了。然而今天,却变成了难言的苦涩。 晚饭在纠结尴尬中散场。 晚上,躺到了我久违的单人床上,难得涌起一番“在家千日好”的感慨。我闭目在黑暗中冥想,脑子里又跳出那张怎么也摆脱不了的脸孔,简直阴魂不散。 我冲到洗手间擦了把脸,想要冷静一下。眼角的余光瞥见手机在床上一阵阵颤动——看来又有人想我了。 我现在对陌生号码现在几乎有了近乎强迫症样的反感,看着那一遍遍亮起的液晶屏,我忍不住想:也许明天还是受个累、换掉芯片比较一了百了? “你能不能别再骚扰我了!”——这次再接起来的语气已经不太好了。 “医生哥哥……是我,扎兰。”女孩显然被我吓到了。 “啊……对不起,是你啊……” 我赶紧放柔了声线,心里暗骂张林不是东西,好好的把个小姑娘拖进来干什么。 “你最近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嗯,我已经好多了。”扎兰懂事地问道,“医生哥哥,你自己呢?伤口有没有再痛?” “谢谢你的关心,我也很好。”我顿了一下道,“扎兰,以后我们可能很长时间见不着面了……你要用功念书,如果经济上有什么困难,可以给我打电话。” “医生哥哥,你是不是生张老师的气,所以不要我们了?”扎兰黯然道。 “这是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不用管……”我温和地说道,“你记住哥哥刚才的话,一定要努力学习哦。” “嗯,我知道了。”丫头柔声道,“可是医生哥哥,张老师他是为了……” “扎兰,”我打断了她的话,“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吧?” “嗯。” “哥哥现在已经被这些狼吓怕了,”我微笑着说道,“所以不管是真狼还是假狼,哥哥都必须先跑了……” …… 第二天,我约了老友出来吃晚饭,顺便跟他们告个别。 同窗难得再次聚首,大家都很高兴。 “可惜小强和骚南来不了。”胖子唏嘘道。 “骚南被派去日本进修了一年,强子要帮丈母娘搬家,都忙。下次再说吧……”阿毛道,“伟哥,你这次怎么这么有空,专门飞回来一趟?” “我要辞职了。” “啊?” “啊?!” ——两声惊叹同时出口。 “你要回来了?”阿毛问。 我摇摇头。 “那是去哪儿?” “还没想好呢,可能先到外地旅行一阵子。”我答道。 胖子是知道点事情的苗头的,于是一上来就问,“这事儿跟张林有关吧?” 我低着头算是默认。 阿毛看看他、再看看我,一脸懵逼。 “有没有人给我解释下怎么回事啊?怎么又跟张林扯上关系了呀?” “伟哥,你和张林到底怎么了?”胖子也问。 “怪来怪去,都是我立场不坚定、晚节不保呗……” 我忍不住苦笑,把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说给他们听。 胖子张着嘴巴,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靠,张林这家伙真敢呐……娶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当老婆。” “你别瞎说,那是事出有因的。”阿毛连使眼色制止他,“伟哥,那你就这么一走了之,再不跟张林联系了?” “嗯。” “会不会有点太决断了?”阿毛不确定地看着我,“你们俩这么不容易又在一起,不可惜吗?” “可惜啥!要我不揍他丫的就算客气了。”胖子义愤填膺道,“你知道伟哥为了救他,命差点都搭上了……” “没那么夸张。”我也赶紧制止他——这孩子嘴上就是没个把门的。 “不管怎么说,他这次不算是全责……”阿毛想了想道,“毕竟出发  105 点是为了救人,也许情有可原?” “不行,我说坚决不能原谅!”胖子主战。 两位挚友,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打成平手。 “谢谢你们……不过我已经跟他分了。”我平静地说道,“希望从现在起,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这样啊……”阿毛叹气。 “嘿!”胖子拍手称快。 …… 酒过三巡,胖子的老婆中途打电话让他回去,于是就剩下我和老好人阿毛继续对酌。 “伟哥,再好好想想吧……”阿毛舌头有点大了。 “想什么呀?”我晕晕乎乎地瞪着他,“老子特么受够了,再不想听他一句屁话。” “可谁叫你喜欢他呀!”阿毛指着我鼻子,“早知道你别上贼船呐,早干嘛去了?” ——是啊,我早干嘛去了呢?你难道不知道张林是天字第一号扯谎精么? 我想啊想、想到头痛,一咕噜把杯子里的红酒又灌下去了。 “我说你少喝点儿,醉了我……背不动你。”阿毛双目直视,像是我身后有鬼。 “——没关系,我可以送他回家。”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 我歪着脑袋抬头,然后就看见了张林。 第79章 纯情 夜晚,风很凉。 我趴在张林的肩头,想起来若干年前似曾相似的画面。 “张林,我想唱歌……”我晕晕乎乎地叫道。 “唱呗,”他闷着头走路,“想唱就唱,又没人拦着你。” 于是我在大街上放声高歌。 虽说现在外面天还冷、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可只要偶尔迎头过来的都自动离我们远远的,生怕被醉鬼骚扰。 我一个人发了会儿神经,心情非常嗨。一阵寒风吹过,忍不住搂紧了那人的脖子,趴在上面闭目养神。 “你为什么总骗我,”醉鬼喃喃道,“你这个大骗子……” 张林把我往上托了托,沉默不语地继续往前走。 “你怎么不说话——”我敲打着他的脑袋,“叮叮当、叮叮当……喂,有人在家吗?” 张林一路被我骚扰居然也不恼,好不容易把个二五啷当的笨蛋给驮回宾馆。 “咦,这不是我家……”我坐在床上,脑子很不清醒地左顾右盼。“我爸妈呢?” “李俊伟,乖乖睡觉吧。” 张林叹了口气,蹲下来帮我脱鞋子。 我低着头,看见黑暗里一个人矮着身子在那里很辛苦地工作,突然不知怎么就囫囵抱上去,把人家衣服给扯开了。 张林咬着牙抵抗了片刻,很快就更凶猛地把我按到床上,两人战在一处。 “张林,你混蛋……”我气喘吁吁地说道,“我这辈子都毁你手里了。” 他咬着牙挺动,一声不吭。 真疼啊…… ——心在一刀刀地被戳着,疼痛如蔓藤植物般爬遍我全身,像有只手紧紧扼住了我喉咙,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睡到半夜,我在一阵惊雷声过后蓦地醒转,脑子已经荡涤得干净、再没有一丝混沌。 转头看看边上,心里明白大半发生了什么。于是悄无声息地爬起来,穿好衣服,离开宾馆。 走前不由自主地又看他一眼,那人在黑夜的笼罩下睡得正沉。面容看不清楚,只剩一个熟悉的轮廓静静地伏在床上,像是离着我千山万水。 深更半夜的,外面下起了雨。 这时候我当然是没法回家了,心里想着事,一头钻进了路边的一间网吧。 店里弥漫着一股令人颓废的二手烟味,污浊的室内零零落落坐着些在此廉价过夜的男人。 我掏出身份证要了个座位,打开电脑茫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手指稍动了动,竟意外点到了航班查询上。 就在我头脑一片空白之际,身后突然伸过来一个鬼魅般的脑袋,压低了声音问我有没有烟。 我倏地站起,抓上外套冲出了网吧。 ——外面的空气果然清新了许多。 我握住手机微微颤抖,终于下定决心订了张单程机票,连目的地具体在哪都没看清,就按下了确认键。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后天下午我就能远远地离开S市,短期内再也不打算回来了。 ………………………… 第二天我游荡回家,父母见了我的落魄样子照例皱起眉头,不过这次倒是难得什么都没问。 这样的和平气氛直到吃罢中饭才被打破,原因是我告诉他们要离开一阵子。 “你要回去上班了?”老爸问。 “不是,是出去旅行。”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去哪里旅行?”老妈问。 “……”我噎住了,下意识去查手机。 老爸摔了筷子,面色铁青地离开餐桌。 “你这孩子,怎么总是搞突然袭击。”老妈眼圈红了,默不作声地吃饭。 我心情复杂地陪着她,心里想要做到两全真是难啊……我到底该怎么当好孝顺儿子,同时又能像个正常人那样活下去,不至于发疯。 …… 下午,一个陌生号码给我发了条简讯,约我明天下午在离母校不远的长桥见面。 “下午两点,不见不散。我等你。” 收到讯息后,我心里没有起一丝波澜。 我的飞机是下午三点。差不多那时候应该已经在去飞机场的路上了——好像没有什么可纠结性的。缘分这种东西,真的是过时不候。 第二天,我在父母的不理不睬中收拾好行囊。因为心怀愧疚,所以还特地赶去贴了下冷屁股。最后我妈比较心软,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出门在外要小心安全,到了给我们打电话。”她不放心地说道。 “好的,一定。” “还有,别玩野了不知道着家……”老妈红着眼说道,“早点回来。” “嗯。”我抱了抱她,心中隐隐难过。 …… 告别了家人,背着双肩包来到楼下,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了。 我想着还是要跟阿毛他们打个招呼。那天晚上喝醉酒也不记得怎么散的场,现在人突然跑外地去,好像没个交代。 我这儿正拨电话,冷不防胖子的电话进来了。 “喂。” “伟哥,你在哪里啊?” “我在我们家楼下呢……一会儿要去机场。” “我靠,你去机场干嘛呀?”胖子咋咋呼呼道,“你等等啊,有人要跟你说话。” 我一抽,正在想这小子又搞什么,耳朵里就钻进来个清脆悦耳的女声。 “李俊伟,我是韩秋华,我有话跟你说!”她急切地说道。 我讪笑——这哪跟哪啊?狗血剧已经接近尾声,已婚的韩美女又出来搅局,难道是要把这剧情水了? “对不起,我赶飞机。”我好声好气地回答了一句,果断决定挂断。 “等等,你别挂呀!”韩秋华叫起来,“李俊伟,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求求你给我点时间,十分钟也好……” 我再次看了眼时间。 “有什么事?” “咱们当面聊行不行?” “就电话里说不行吗?” “电话里……不方便。” 韩姑娘期期艾艾的,好像还真有些羞涩的样子。  106 我想了想,“你不会又把张林给我招来吧?” “绝对只有我们两个,我保证!” “那好吧,十五分钟后,丰乐路茶座。” 我冷冷收了线,心里有些不齿自己的心软。 我其实一点也不好奇韩秋华想说什么,只是单纯的怕麻烦。既然想好一了百了,那之前的种种索性讲讲清楚,所以这次绝对是最后一次见她了。 想罢,我招了辆车来到茶座,点了壶可以让头脑清醒的绿茶,坐在窗边一边喝、一边等。 没多久,韩秋华也赶到了。挺好看的一个女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那模样实在有些好笑,估计是怕迟到让我给跑了。 “先喝杯茶?”我帮她斟满,“不过,你只有十分钟时间。” “李俊伟……”韩秋华为难地看着我,“你怎么又要走,张林知道吗?” “你还有九分五十秒。”我淡淡说道。 “哎呀,好了好了!”韩秋华急急忙忙从包里掏出本东西来递到我面前,“你先看看这个再说话。” ——桌上静静地搁着本黑封皮的大开面素描本。 我静静地抬头看向她。 “这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韩秋华劝道。 由于我对莫名出现的本子之类已经有了深深的恐惧感,所以即使她一而再地催促,我还是没有动手。 “哎呀,真是的……”韩秋华终于忍不住了,把素描本拿回来一页页翻给我看。 “你看看,这些都是谁?” 我抬起眼帘,于是看见了勾勒满页的少年。 那一桢桢时而灵动、时而青涩、时而欢笑的画像瞬间撩动了我的思绪,竟有种说不出的似曾相识。 “这是……” 我的脑子突然迷糊起来。 “你再仔细看看,真的不认得这是谁吗?”韩秋华言辞咄咄逼人。 画像上的男孩子我肯定是哪里见过的,可究竟是在哪里?在什么时候?! “这些都是张林高中时候画的……”韩秋华接着说道,“他从那时候起就经常画你。” 我的头“轰”地一下炸了。 “你说什么……这上面的是我?”——简直难以置信! “当然是你哎,不然为啥我会拉着你俩入组做课题?”韩姑娘红了脸,“高中时候我就看出来他喜欢你了,后来上了大学你俩又正好巧遇,所以……” “他高中时候就喜欢我了?”我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我自己。 “对啊,”韩秋华热心地说道,“这家伙其实吧挺纯情的,可就是死鸭子嘴硬,一直不肯承认。” …… “你是三中的对吧?我学校就在你隔壁,我是海华高中的……我有个从小玩到大的邻居,他表弟是你同班同学,后来还跟你邻座了几年……” …… ?“我邻居叫林子枫,他表弟叫朱杰,高二那年我们几个还一起出去吃过拉面,你都不记得了吗?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一直对你有好感,后来碰巧又考上同一所大学……” …… 不知怎么的,我脑子里又恍恍惚惚跳出来那年去张林奶奶家过夜的事。 记得那个晚上我俩躺在床上闲聊,张林漫不经心地画着手里的素描。画上的人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青春豆蔻。我才看了一眼,就被他撕了下来…… ——张林他,从高中时候就开始喜欢我了? 第80章 我们的最终章 我出了会神。 尽管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让我脑子稍嫌不够用,但毕竟和张林风风雨雨历经多年,我也可以称得上是见多识广,什么幺蛾子没见识过? “你把这个带来,是想说明什么问题?”我平静地问道。 “这还不够明白?”韩秋华瞪大眼睛看着我,“张林喜欢的一直都是你啊!” “我小时候也喜欢画变形金刚,”我说道,“难道我那是想娶变形金刚做老婆的意思?” “我靠,你要讲道理嘛!” “好,那我就给你讲讲道理。”我讥诮地看着她,“张林有本日记本,建议你借来读一读……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读的时候最好避开你先生。” “你怎么油盐不进啊……”韩美女惋惜地看我,“一个笨、一个倔,哎真难死我了。” 我不禁抬头。 “是张林叫你来的?” “不是不是……”韩美女赶紧讪笑着连连摆手。 我心里有了计较,于是拿起包站起来。 “我不会去见他的,你让他回去吧。” “哎哎……”韩秋华急忙拉住我衣袖,“李俊伟你别走,我还有话要说!” “十分钟已经到了。” “就一句!最后一句……” 我叹了口气,慢慢回转身,等她下文。 “好吧我承认,的确是张林拜托我来见你的……”韩秋华微微喘着气,脸上带着股子殷切。“他要我告诉你,不管你去不去,他都会在那里一直等你。一直一直!” …… 从茶座出来,天空灰蒙蒙的飘起了雨丝。 我叫了辆出租车,启程前往机场。 车厢里静默异常。 司机大叔是个老把事,几次挑起话头见我爱搭不理的样子,就知趣地闭上嘴不再说话,转而打开了radio,选了个流行音乐频道。 舒缓的音乐从汽车音响里流出来,我侧头看着窗外快速漂移的景物,脑子里纷杂一片,乱得无处安放。 ——低头看了眼时间,刚刚过了下午两点。 我在心里纠结了很久,终于开口让司机转道去趟长桥。 “可这不顺路啊,不影响您赶飞机么?”大叔回头问了句。 “没事的,我跟朋友说句话就走。” 司机答应了一声,于是左转弯开出去一路前行。汽车在高架上又行驶了十几分钟的样子,下了匝道,前面便是长桥了。 远远的,看见桥上站着个人,在小雨的雾气里看起来形单影只、孤零零的。 我让司机在路边等着,下车去和那人做最后的告别。 张林看见我走过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一双眼睛满含期待地望着我,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我要走了……”我平静地说道,“韩秋华说你会一直等在这里,所以我特地来告诉你一声,不用再等了。” 张林脸色一变,“你要去哪里?” 我别开头,胸口翻江倒海似的难受。 “你好好照顾扎兰丫头吧,以后咱们别再见面了。”说罢,我转身而去。 张林眼睁睁看着我离开。 就在我即将打开车门上去的时候,他突然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大声吼起来:“李俊伟,你为什么就不能信我?!” “——你明知道我和扎兰的亲事是不作数的,为什么还是非走不可?” “——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呢?哪怕一次也好!” 我的脊背僵直,手指固定在门把手上几秒钟——终于还是打开门坐了进去。 …… “先生,我们现在去机场吗?”司机问道。 “嗯。”我点点头。 汽车重新发动起来,眼见着桥上的那个身影固定不动。渐渐的,离我越来越远…… 电台里播放起吵闹的饶舌音乐,司机  107 见我神色不愉,小心翼翼地问我需不需要关了。 “没事……您接着放吧。”我强打精神笑了笑。 尽管如此,司机大叔还是十分体贴地转了台。噼里啪啦一阵捣鼓,直到听见了陈奕迅的歌声才说“这个好这个好”,于是定格不动。 还真巧啊,又是那首歌…… 熟悉的旋律敲打心房,我侧头静静听着。才片刻的功夫,眼前便模糊成了一片。 〖我说了所有的谎你全都相信 简单的我爱你你却老不信 你书里的剧情我不想上演 因为我喜欢喜剧收尾 我试过完美放弃的确很踏实 醒来了梦散了你我都走散了 情歌歌词何必押韵就算我是K歌之王 也不见得把爱情唱得完美 只能说我输了也许是你怕了 我们的回忆没有皱折你却用离开烫下句点 只能说我认了你的不安赢得你信任 我却得到你安慰的淘汰〗 司机调了下后视镜,确认自己没看错后座上的乘客在流泪。 “先生,您没事吧?” 我泣不成声,无法应答。 …… 几十分钟之后,轿车重新在路边停下。 我付了车资,打开车门下去,看见那泥雕石塑般的男子仍然在桥上站着,面朝江水、背影孑然。 我拾步上桥,脚下有如千斤重,终于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悄然停下。 …… 雨丝淅淅沥沥地淋在我俩的身上,冰凉冰凉……张林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朝我这边看过来,然后就愣住了。 许久许久—— 他缓缓抬起手臂。 “你好,我叫张林。” “名字女里女气。”我评价道。 “没办法,我爸姓张我妈姓林嘛……” 他眼中泛着泪光。 “——不过我真的很喜欢你,想跟你表个白。” …… 几束淡淡的阳光刺破了浓密的乌云,从沉郁的天空中洒落到人间。 我和张林远远对望着—— 多少年的光景,就这样在眼中一瞬即过了。 (全书完) 作者闲话: 终于写完了,累死我了。。。 啰哩巴嗦写了25万字,接下来还有两章番外,但正文总算是完结了。这篇文的初衷是想写两只欢乐的小白,没想到写着写着跑偏了,居然又给写成了虐文!这是不是说明作者本人实在太不欢乐了?Anyway——能完结就是可喜可贺!自己给自己撒花……这是作者完成的第四篇小说,心情还是很激动的。希望剧情没有水,大结局还OK。感谢一路相伴的书粉朋友,没有你们就没有《告白之后》的完结(这是真的lol)?谟薰 第81章 番外一:我其实早就看出来了,我就是不说 大家好,我是人见人想踹的韩秋华女士。 今天特地出来澄清一下,是因为最近被张林和李俊伟这俩熊孩子折腾得实在受不了啦。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大家还原一下事实真相。 众所周知,张林同学在德智体美劳各方面都很优秀,鉴于目前市面上这种一根筋的高帅富比较紧缺,所以我承认,本姑娘的确曾经动过点小心思…… 然而—— 大家千万不要被表象所迷惑! 这家伙其实就是个恋爱白痴,情商捉急。 从高中时候起,我俩就是学校里出了名的老铁。学习也好、打球也罢,基本上都是雄霸全年级的狠角色。 高中三年,但凡张林要是对我流露出那么一点点暧昧的小心思,老娘也豁出去跟着他混了!可偏偏这家伙好像真的忘记了我的性别,把我当成了异姓兄弟。 后来,张林迷恋上了素描绘画。 这丫追求艺术的方式也很简单哈,随时随地、随便手边一张纸,就开始塑造单一的人物形象——一位陌生的中二少年。 我有时好奇地站在他身后观摩,心想老兄这是要发表漫画作品?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可以再多设计几个人物才比较丰满? 张林回过头来笑着跟我解释说不是我想的那样。这是前阵子认识的一个朋友,每每想到他,都觉得很可爱。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生动鲜明,眼里含着笑意和温柔,竟然还微微出神。 我一看之下就觉得这事有猫腻! 张林这货我太了解了,绝对的闷骚加闷骚呀。 于是我半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张林张大嘴巴瞪着我,好像活见了鬼。然而本姑娘的火眼金睛之下,还是抓到了他一丝尴尬的慌乱——哪怕这慌乱只在一瞬之间。 从那以后,张林同学就开始大张旗鼓地官宣追求我了。写情书、秀日记、惊喜派对隔三差五地招呼过来,我跟他说了一万遍没戏也不肯罢休。 呵呵,然而这些雕虫小技能骗过本姑娘的眼睛吗?我心里唰亮唰亮的,这完全就是心虚甩锅的行为啊! 拿我当炮灰也就算了,还强迫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时心理暗示喜欢我,他就真的能日久生情吗?完全没可能啊…… 于是我们就这样一个追、一个跑,兜兜转转来到了大学。 T大的大学迎新会,张林拉着我一起去。表演开场30分钟后,他突然变成了个傻子,呆呆地望着台上不吭声。 连问他三遍要不要薯条都没反应,我就知道出事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我就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或者说是那个活在二次元的真人。 久别重逢,照理说应该是干柴烈火、一拍即合?然而我后来打听了才知道,原来那个叫李俊伟的同学压根就不认识张林! 你说你把追我的那点精力拿出来干干实事多好哇?不早就抱得“美男”归了吗?这费劲费的!还偷偷摸摸在下面流口水,人还不知道你是谁。 不过话说回来,这命运之神终究还是站在“兄弟情”这边的! 好巧不巧,我那帅到没朋友的导师计划搞个课题,研究方向是关于异性恋人群经诱导后天性向改变的可能性分析。 哇噻—— 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连哄带骗拉着张林入组,这家伙看似半推半就不情愿,心里是不是该乐开了花?顶着科研的名义出去泡男朋友,这种机遇是人生中可遇不可求的哪! 至于后来这俩的恩恩怨怨,真的只能怪张林同学自己了。毕竟喜欢一个人就不能太矜持对吧,拿到了就要牢牢把握(比如说像我这样的,直接把人抱回家,多么的放心、安心、省心)。 至此两人已经HE,别的就不多说了。 但是请大家千万要记住,韩秋华女士一直是助攻来的!不是坏人、不是绿茶、不是心机表,不要打我,谢谢你们了! 第82章 番外二:我也不知道这小子有什么好 真的,我至今也不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喜欢上李俊伟这个人的。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吃东西吃得最香的那  108 个。 高二的某一天,我约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哥们林子枫出去吃晚饭。 本来是妥妥的“二人世界”,谁想小林子非要叫上他表弟朱杰一起,然后朱杰又叫上了他的同学,最后四个人莫名其妙地围坐在一起吃上了拉面。 朱杰我以前就认识,可他那同学却是第一次见。看着挺眉清目秀的一个男孩子,吃东西的样子却让人过目不忘。 怎么给你形容呢? ——就好像饿了几百年的孩子骤遇不用花钱的珍馐美馔,两只眼睛全撂在那碗牛肉面里都不够看,恨不得连边上的酱菜碟子一块儿吞下去。 我记得当时我还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没吃午饭?” “吃了呀,可现在已经是晚饭时间了。”他很利落地回答道。 整场聚餐我吃得很慢,眼里全都是对面那双灵动的眼睛。粉红色的小舌头卷起来就这么一缩,“呲溜”一声面条就吸进去了。 …… 等到吃完饭大家四散而去,我这才发现自己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给忘了。 然而由于这场邂逅留给我的印象过于深刻,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会不自觉地脑补他吃东西的各种形象—— 喝汤必定是拿舌头轻轻啜一下尝尝好坏要是合意,便端过来咕嘟咕嘟喝个痛快…… 吃绿豆糕呢?嗯,必定是咬一口先嚼嚼,然后乘人不注意把整块囫囵塞嘴里,嘟着胖鼓鼓的双颊告诉你他啥也没干。 我开始给他画素描。 一幅、两幅、三幅…… 越画越有趣。 一边画,一边这个人的眉目鼻峰渐渐清晰得再也忘不了,好像纂刻在了心里的某处。 韩秋华说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 这是个男的嘿!而且我特么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也算喜欢? 我猜想秋华大概是有点吃醋,因为我最近素描画得太上瘾。不过既然人家姑娘吃醋了,那我就追吧。反正好像所有人都觉得我俩应该是天生一对…… 谁知我这边追,秋华那边就开始跑。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你来我往,跟打游击战似的。 我真的搞不懂女孩子成天在想什么。 一直闹到毕业,我和秋华各自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大学。虽然分开两地,但这并没有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友情。 我本来是打算上了大学继续追她——反正也没有其他看得上眼的妹子,何必舍近求远呢?——可她倒好,开学才没两天竟与自己的导师一见钟情,还振振有辞地告诉我,非君不嫁! 情场失意呵…… 郁闷得我,看新生欢迎会上看表演也提不起精神了。 台上乱七八糟不知在演些什么,我在台下心不在焉地滑手机玩。 突然一阵吉他前奏曲飘进耳朵里——那旋律淡淡的,像是九月天里拂面吹过的微风…… 我情不自禁抬起头,于是又看见了他。 ——那个清澈灵动的少年,正坐在麦克风前轻捻着琴弦。他侧着头微微一笑,有柳絮从天空悠悠荡荡飘下来,挂到了我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