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方知我是我》 分卷阅读1 《今日方知我是我》作者:客灯 文案: 立志考状元的书生欠了姑娘的搭救之恩。 后来被坑进了江湖骗子的行当,但状元还是要考的! 时过境迁后…… “哟,状元公子啊!” “嘿,秦姑娘也不赖,混得不错啊!” 都是招摇撞骗的行当,何苦来哉! 临到头来,蠢书生和他聪明过人的姑娘,终于过上了正经赚钱的日子。 要说秦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华颜(眉头一皱):“祸害!” 谢见涯(脸红):“有一丢丢喜欢的坏人。” 秦姑娘:“啧,都是口是心非的!”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楼月、华颜、谢见涯 ┃ 配角:太多了,不分先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生命不息,作死不止。 立意:冤冤相报,周而复始。 秦姑娘见鬼了 天色正好,黄昏已过,暮色四合,黑水上泛着星光,湿润的空气里还残留着香灰纸钱的味道。 远桥上站着两道人影,毫不避讳或悲或忧的行人。 “咱们出来的时间够长了,你到暮河可给家里去信了?” 眉眼浓烈的小丫鬟,着一身浅粉色交领裙,声如莺啼,便是衣衫不甚相衬,却也是少有的容颜,到叫人不忍猜测,侍奉的主子该是何等国色天香。 青衫女子将帷帽掀起,只侧脸叫人心神向往,正面端详确不怎么出色,只是一双眼睛生的倒是漂亮,桃花眼与丹凤眼之间,若是凝神定是含情脉脉,可惜了,衣裳袖口的青竹垂下,正正好的半遮眼睑——依然毫无特色。 看她二人的打扮,似是闺中不宜露面的千金小姐,可也不似平常的千金之躯,珠翠罗绮满身,浑身上下都干脆利落得很。 青衫的小姐回身仔仔细细瞧了小丫鬟,见她不似说笑,便道:“阿颜呐!你家姑娘我违抗父命,与一穷酸书生私奔至此,不料那书生竟丧尽天良,要将我卖至花楼,多亏有你啊!多亏有你!” 言以至此,姑娘眨巴眨巴眼,已是泫然欲涕,我见犹怜。 “我做出此等寡廉鲜耻之事,如何还有脸面去面见父亲大人,倒不如一死了之啊!”说着便要纵身一跃,到这黑茫茫的天水间做一孤魂。 小丫鬟顿时失了关切之情,冷脸以对,并不打算出手阻拦,刚要开口,却被一微醺的行人打断。 “姑娘年纪轻轻,何苦来哉!不过是遇人不淑,天底下好男儿多的是啊!” 那姑娘依旧做着一心求死的打算,道:“多谢好心人劝导,可小女子背井离乡随那负心人至此,他罔顾情分,背德弃义,我又能如何,唯有一死了之!” 行人似是闲得很,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他利索,不费金银财宝,不累身家性命,无碍。 小丫鬟静静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半张脸藏在黑处,看不清神色,那行人确也没注意到。 “姑娘此言差矣,负心之人便不该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他,姑娘若为此等小人丢了性命,放着此人逍遥快活,那才是对不住自个儿,还使得家中白发高堂伤心垂泪,这才是大罪过啊!” “那依公子所言,我该当如何?”至此时,这微醺的行人才瞧见了遮遮掩掩的美人是何面容,一时间心绪几番起伏,思绪良久,像是有话哽在喉头,只憋出来了一句,“姑娘若寻说法,还是要去公堂之上,这……想必……官老爷应是会还你公道。”只听他言辞间多有踌躇,便知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姑娘听了大失所望,泪盈摇头,有了点神采的眼睛也黯淡了下去。 行人又无端冒出来些恻隐之心,姑娘虽说是容貌不佳,看衣着打扮,也不是什么穷苦白衣家养得出来的,他虽是喝了点小酒,可也不至于这点眼力都没了。 “公子不知,我那负心郎,虽是个穷酸书生,因着祖上庇荫得了个好姓氏,我与他私奔至此也是因为盼着我父追来之日,能得此姓庇护,免得伤及他,却不想竟是坑害了我自己!” 姑娘说着便又低声抽噎起来,小丫鬟看眼色终于还是将帕子递上去,面目扭曲,行人只当她是忧愁。 “姑娘,咱们回家去吧!老爷定会原谅你的!”行人因着天黑看不清丫鬟神色,觉得这语气怪怪的,好似在一板一眼的读书似的。 “阿颜,我对不起阿爹啊!也对不起你!”便将头伏在了丫鬟的肩头,嚎啕大哭。 行人来了兴致问道:“不知是哪家豪强,不知天理王法何在?” 小丫鬟边拍着自家小姐的背,边一记冷刀眼,谴责行人好没眼色,提起伤心事。 姑娘哭够了才低着头道:“他姓楚,还说这暮河城楚家的大老爷是他远房的伯父,上数三代,本是同气连枝的兄弟,他还道定会好好待我,决计不会弃 分卷阅读2 我,我才下定决心,他,他怎可负我啊!” 至此越发得仓皇无状,悲凉哀婉,直教人可叹可怜。 那行人听及此言,便也知道了大概,这负心薄幸的郎啊!倘若不是打着楚家的名头招摇撞骗的混子,那便是楚家五服外的亲眷,嘿,早上八百年,谁还不是一家人呢! 只是作个猜测,却不好明说,也说不得这钟鸣鼎食之家真有见不得光的膏粱纨绔,强自出头,他反倒是害了人家姑娘。 长叹回道:“姑娘便是遭遇坎坷,也不要轻易就将性命抛下了啊!这一家女百年求,女儿家的归宿总是慢慢挑的,免你忧苦之人总还会有的。” 姑娘擦干了眼泪趴在小丫鬟的肩头,看不清面容,只听她瓮声瓮气问道:“那你可愿意?” 行人愣了半晌才明白,顾及姑娘家颜面也不好将话说绝了。 “姑娘说笑了,在下家中已有妻室,这……告辞。” 只盼着能救人一命来的,不想是个情痴,与人私奔就算了,还随意许嫁,如此风流浪荡的女子他可是不敢要,更是生怕此等人纠缠,连忙离去了,脚步还踉跄了老远。 果然人都是如此,冠冕堂皇劝着别人不放在心上,自己却避之不及,姑娘伤心想到,只等着那好心的行人走远了,她才停了啜泣声,仍伏在丫鬟肩头。 名唤阿颜的那人不乐意了, “人走了,快起来!” 青衫女子蹭了蹭小丫鬟的肩,“人家还不想起来嘛!”话语里的柔弱痴情早已不见,便是伤心哽咽也未见半分。 华颜一个白眼还未翻完,身上的人已经起身了。 “这坊里的说书人说的都不准,这故事的走向全然对不上啊!” 自然是对不上的,坊里话本的才子佳人,痴心女子总会偶遇一个温柔的郎君,和乐安康,儿孙满堂才是,断不会沦落至此,街头嚎啕,冤情无处可诉。 华颜粗鲁地掀起来姑娘的帷帽,怀里拿了面镜子,无言,只教姑娘自己看,这也难怪才子不愿屈就。 实在是佳人姿色难倾国啊! 说实话,姑娘眉眼浓郁,却过分淡泊清心,浓烈的美人骨相人人都爱,大多福薄,不要也罢,便弱化了锋眉戾眸,堪堪配得上平庸二字。 华颜只道:“你若是再去那坊里听那些不着调的话本子,我早晚要把这暮河城的风气改改。”,言下之意,早晚拆了那些个坊里瓦子。 真不怨城里的风气,坊里的名伶歌姬应付来往的达官贵人,布衣书生,侠客浪子,光是清粥小菜的话本子怎么能降得住,荤素不忌的这些……故事,或悲或喜,都是听个颠鸾倒凤的莺啼翠鸾鸣,前因后果花前月下的,谁去较真呢! 姑娘歪着脑袋蹭道:“好,下次带你一起。” 没上心的敷衍之词,华颜疾言怒道:“秦楼月!” 她不是嫌坊里的那些污言秽语脏耳朵,她是嫌这人装得这一副轻浮模样,屡教不改,戳的人心窝子里直冒火! “你怎么能轻易许嫁呢?你就没有想过,若是方才那人应了你你该如何?这般玩笑怎能随意?你是何人?他又是何人?你们……” 秦姑娘收起了嬉笑玩闹,“我知道。” 华颜见她认真,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便道:“这里不比别处,大夏的暮河城虽亦是王土,但终归不容你胡闹。” 许是知道再搪塞,怕是要遭殃,秦姑娘讨好地揉了揉华颜的手,“阿颜,阿颜姐姐,我是真的知道,那时候就是一时嘴快,我们去放河灯吧!” 见她是真的不在意,华颜也只得无奈道:“走吧,去买河灯。” 秦楼月便乖乖跟着去了。 中元节的岔路口总会有些多,一不留神就容易走岔,特别是五迷三道的烧纸味,迷得人晕头转向的,一个眨眼间就走散了。 秦姑娘也不着急,一点也不担心阿颜找她的事。 顺着最近的一条路口过去,澜沧河面宽阔,水流平稳,偶遇乱溪石,还会荡出个俏皮的水花,在夜色里不显湍急,听得声响是明快的。便是如此,四面八方的河灯也在水央渐渐沉没,却还有络绎不绝的灯前赴后继。 暗月藏在敦厚的云层里,半点清辉不曾洒落,好在,河灯上若真有亡故之人乘水而去,只怕也是不喜日光借给月色的那点微弱的光芒的。 半空半残的灵魂将将就就来探亲,那一点纸灰香饭足矣慰劳,倒是亲眷朋邻,伤感怀忧,寄渺渺茫茫的思念托于一盏流光溢彩的河灯,明晃晃的告诉人家,五光十色的彼岸,那里才是人间。 若是凡尘俗世当真还有放心不下的人,此番也该安心了。 秦楼月的脚步缓慢,悠悠然踱步,漫无目的,只朝着沧澜河的方向飘去,飖飖青衣缓缓消失在空寂的小巷里,似归故里。 华颜早知道这人不老实,走丢了也不觉得意外,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姑娘家总有些多愁善感的情绪要一个人发泄一下,虽是个有些胡闹的姑娘,但还没出过意料之外的岔子。 分卷阅读3 她只要等上半个时辰再去寻一下,人流攒动便顺着走就是,爱凑热闹也是人之常情啊! 却没想到这回的热闹却是不同凡响自个儿找上了门。 不远处的灯火处喧闹异常,是不是还要叫喊声传来。 “有人落水了,落水了,快来人呐!” “快救人呐!” 见此起彼伏的呼声,或惊或惧,倒是将人都吸引了过去。 华颜拿了两盏河灯,也跟着过去,意外的没发现秦姑娘,一时心急,别不是那祸害落水了,却耳力极佳的听到了乱糟糟人群中的字眼。 “没看到有人啊,怕不是个白衣的水鬼!” “就是,这当口的,指不定被什么迷了眼看错了!” 大抵是这般言辞更叫人心惶惶,一时间吃不定心思,这落水的是人是鬼不知,满目皆是荒唐的灯火,也没有一人挺身而出,下水去救上一救那不知落水的何物。 知晓了不是秦姑娘,华颜便远远走开了,沿着水流向的岸边行走,在一片灰茫茫的夜色里无声无人处可算是将人找着了。 “找到你了。平日里不是最爱热闹的吗?” 秦姑娘见来人手里的莲灯展颜笑道:“我双亲早已不在人世,新丧的人这么多,你看着河道上明明暗暗的,我若是不找处没人挤的地方放,他们还不定把谁家的女儿当做自家的来保佑。” 华颜听了没什么反应,中元佳节,不过也是活着的人祈福,秦姑娘的福气可不是求神拜佛就能来的。 “那你找的这处偏远,只怕是无亲无挂的孤魂野鬼都来混口香火饭,你也不怕这一番情义辱没了!” 姑娘不在乎,只将手里的纸钱燃了,轻飘飘撒到了河里。 给了吃白食的孤魂野鬼也不错,河灯飘进水里,打了个转,没了。 秦姑娘惋惜轻啧,便要起身,只能感叹,看来我那早死了十五年的亲生爹娘定是好事做尽的善人! 这般吹嘘的话她也只敢说给自个儿听,若真是个大善人,怎么会死于非命还撂下个孤女呢?可见这话说得委实不对。可那河灯没了,她那面目全忘的爹娘应当不记恨害了他们的仇人,却也不牵挂自己那还在世上的女儿。 华颜没什么已逝的亲眷,方才那番话也是不知该作何回答的强词,她的河灯就是放着玩,早早起身看着这二九年华的大姑娘就蹲那盯着水看,也不催促,只迎着还有些微暖的江风,怅惘反省,她与这姑娘一起长大,因着虚长她几岁也略作约束,人家爹娘会不会怪她把闺女教成这副模样? 转而又摇头,想太多了,况且也不是她教的。 夜色茫茫,流热闹在别处,无聊伴身,秦姑娘抬脚要走,倏然间察觉到脚踝有冰冷湿润的东西缠上,呆愣了片刻,看了看华颜,平心静气问道: “阿颜,你相信有水鬼吗?” 夜风忽凉,八月桂的香气直冲鼻腔,河水的腥气夹杂着纸灰的厚重和桂花的萦绕,树枝桠上的灯笼烛火倔强闪动了几下,意犹未尽,不甘心地熄灭了。 黑暗里的触觉越发明晰,秦姑娘甚至能感受到水鬼的那双沾满污泥缠绕水藤蔓的手,正死死抓住她的脚踝,然后是衣摆…… 华颜轻飘飘回道:“不信。” 秦姑娘感觉到莫大的恶意,还未及有所动作便听这水鬼出声,“姑娘,在下不是水鬼。” 一霎时冷香扑鼻,丹桂垂芳。 秦姑娘厚颜无耻 如冷泉般清冽的声色,玉环银佩,树影簌簌,空谷鸟啼。 只是这鸟好似站的地方不对,只能牢牢的抓住枝头,却惊着了树上睡眼朦胧的狡猾灰狐狸,被狐狸崽子轻飘飘踹下了不容易才攀上的高枝。 秦姑娘将人踹下去之后才明白过来,一副欲哭无泪的容色,扑倒她阿颜姐姐的身上。 “姐姐,有鬼啊!有鬼!” 呵,分明是想推卸责任! 水中人水性算不上好,只能在水里扑腾几下,不至于去陪河底的褴褛白骨,好不容易抓到手里的救命稻草,却被反脚踢了下去,他是真的不想再动一下了。 如今只能暗自庆幸他方才已经出过声,岸上的两个姑娘家,听着方才呼出声的娇弱异常,愧于惊吓到了人家,可惊惧之下的声音仍是平和动听的,可见是位良善之辈,当不至于见死不救,薄情至此。 可他又微微扑腾了几下后,听得那善良的脚步声渐远,哭腔也是时有时无的,方是明白了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是何道理。 秦姑娘踹得那一脚不重,惊惶之下的力道她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人家自己能上岸,她们也没必要多事,不施恩,不求报。 他在河里懒懒扑腾,无奈道:“救命啊!二位姑娘!在下当真……不是水鬼!” 华颜扶着挂在她身上的秦姑娘,从地上捡了根树枝,黑乎乎的夜色里勉强看见五指,循着声音将树枝探到了水上,也不管搭救的人能否看得见,够得着。 分卷阅读4 水中的人仓皇失措,却还是顺着上岸了,夜色里他只看到略有些明亮的衣袂将灯笼重新点着了。 借着摇晃的灯火才将救回来的人看了清楚,书生打扮,长相清隽,也不知是他本就在笑还是生的一副含笑唇。 灯火泛滥的暖意被江风轻轻一吹,散了,书生打了个喷嚏。 秦姑娘忙道:“公子可是着了风寒,还是快些回家去,喝碗姜汤暖暖才好。” 书生一身狼狈,文人傲骨犹在,微微一笑,“还未答谢二位姑娘救命之恩。” 华颜冷漠回道:“是她方才踹了你。” 拆台拆的及时,就不怕有人再唱大戏,秦姑娘闻言艰难回道:“公子别误会,我不是……只是,只是有些害怕……”越解释越发说不清楚,不禁有些焦急。 书生尽力温言劝道:“姑娘不必解释,在下明白,姑娘家怕邪祟鬼魅,是在下唐突了。” 呀,就等着这句话呢! 华颜在旁神色不明,却不能看秦楼月就这么羞涩扭着衣摆,转头挤眉弄眼的模样诓骗人家,只想着把人领回去了也总比自己瞎了眼要好。 “咱们回家吧!” 这可就不太像了,小丫鬟不知道何时竟能指挥主子做事了,大小姐还是默默从了。 书生在秦姑娘点头之际,掩住口鼻,连声打了三个喷嚏,不自觉看向了姑娘的方向,只见姑娘们视若无睹。 他空活二十余载,可真是体会到何为冷漠无情。 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今落于泥沼,身无分文,只消舍下脸面便能活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姑娘,二位姑娘暂且留步。” 华颜皱了皱眉眉头,秦姑娘转身,茫然无措望着书生。 “公子可是还有话要说?” 书生腼腆笑道:“姑娘身上可有余钱,在下在此地人生地不熟,银两也被歹人骗取,这……实在是……实在是……唉!” 话说到这份上了,想必这两位姑娘应是能明白他的意思,但见那青衣女子莲步轻抬,从袖中摩挲一会儿。 书生安自羞愧,许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姑娘虽生的不算惊为天人,但这一副好心肠确实许多人没有的,这不就要从怀中施舍银两了。 秦姑娘时刻记着自己的涵养,姑娘家善良柔弱,悲天悯人一些,总是能博得好感的,但哀痛怜人之时也不能嚎啕大哭,涕泗横流,这时候她阿颜姐姐备的手帕便能派上用场了。 书生眼睁睁看着姑娘拿出一方绣帕,掩面而泣,时有抽噎。 “公子这一路着实是辛苦异常,这歹人当真丧尽天良,竟连公子安身立命的银钱都骗取了,可需小女子为公子报官?” 华颜环抱立于树下,看着秦姑娘声泪俱下。 书生则在心底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可去他娘的温柔善良的女子啊! 但他顶着这一身湿哒哒的衣衫,若是错过了眼前心眼如蜂窝的姑娘,还真找就得找个荒山野岭,钻木取火了。 堂堂弱质书生,再有什么猛虎野兽,他这小命就搭上了啊! 书生不敢婉言求恩了,苦笑道:“谢过姑娘好意,待明日在下定会去公堂之上求官老爷做主,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又身无分文,可否求姑娘收留一日?” 华颜急忙回道:“不行!” 与此同时的一声,秦姑娘慢悠悠道:“好啊!” 丫鬟装扮的人又觉此言不得体,终于想起来自己的身份,忙上前劝道:“姑娘,这人来历不明,又是孤男寡女,姑娘你还未议亲,名声有碍。” 小丫鬟一本正经劝道,尽是金玉良言,可架不住姑娘一意孤行。 “阿颜,我俩也是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这位公子落难,理当出手相助。” 华颜冷眸,秦楼月向来聪明无情,等她发善心?下辈子吧! 书生闻言也是松了口气,善良的姑娘将帷帽摘下,覆在了书生的头上。 “这样就没人说三道四了。”姑娘笑吟吟道。 书生发誓,他没觉得这姑娘笑起来是有一点点好看的,虚伪和真诚完美的契合道一起,姑娘唇角上扬,天真复杂。 磨蹭了约有两刻钟,街上的人也少了许多,便是这一副落汤鸡戴了件青蚊帐的模样,也没有吸引到太多的行人。 书生放心跟着过去了,顺便揣摩了一下两人的身份。 端看着名义上的小丫鬟那一身桃纱,腰间的莲纹在夜里若隐若现看不大清楚,以他的眼力,怕是帝京百里坊的织女能都没有这等绣艺,虽说这青衣姑娘这一身单调乏味,看不出什么材质的衣裳,却也不能妄自低廉揣测,只记下了二人定是不差银钱的,显然也不是什么孤身在外的冤大头。 秦姑娘也不着急,带着她的小丫鬟穿过了大街,又溜过了小巷,终是在一处小院子门前停了脚步。 屋檐低矮,门楼上挂着灯笼,应是彻夜不息的,青瓦白墙,脚下石板厚实,石缝间还有靠着墙角的 分卷阅读5 杂草,晕黄的烛火下只在浓重的夜色里蔓延出一丝不甚显眼的墨青色。 秦姑娘推门而入,木质的门轴发出刺耳的鸣声,刮乱了夜色静谧。 书生忙这才想来了未问名姓, “不知姑娘芳名,唐突拜访,且姑娘于我有恩,不知该如何称呼?” “姓秦。” 书生愣了半晌,姑娘家只说了这三个字,他也只能“秦姑娘”这般叫着。 秦姑娘出声,“公子,寒舍鄙陋,我与阿颜住一处,房间盈余只剩西堂,只能请公子将就一晚,明日,我随公子去衙门走一趟,若是能追回公子的银两最好,若追不回,再另寻他法可好?” 书生忙不迭回道:“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秦姑娘回屋之前还特意指了指院中的一口老井,面色微红,“寒井枯潭,公子自便。” 都晓得,这是不方便直说,他这一身还带着河水的腥气,这二位姑娘不是什么至纯至善之人,确也称得上善人了,平白的他也不能糟蹋了人家的屋子。 待他将一身衣衫洗干净,到姑娘所指的那间屋子时,觉得自己应是又被坑了。 西堂确实是间大屋子,家用俱全,就是看着像没人住过的,灰尘不算厚,看着是从来没沾过人气的模样,没奈何,他不打算顺着秦姑娘的意思,将屋子打扫一下再入睡。 夜虽长,可这么一间屋子没三五个时辰是打扫不干净的,想来这两人也是刚到此地不久,此处屋舍应是没人打扫的,借助一晚还得顺带打扫间大屋子,这一晚上他都不用睡了。 秦姑娘听着院里没了动静,乐得锤床,笑够了又对华颜道:“阿颜,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没听到应答声,她自个儿先笑了,“你说这书生也是,自己能上来,还非得拽着人家衣摆,可惜了丁竹姐姐做的衣裳,这件是我最喜欢的。” 华颜依旧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攥紧了自己的衣袖,只说了句,“她若是知道姑娘这样说,定会高兴的。” 对秦姑娘而言是姐姐,对华颜来说是恩主。 秦楼月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心累,十多年都过来,她说得也累,便不打算再解释了。 华颜也只自己这话说得不对,便岔开话题,“姑娘你是觉得那书生有问题?” “也不一定吧!” 那书生会水性,虽不善,却是能自己上岸的,她踹的那一脚不重,但并不完全是受到惊吓时的反射动作。 更有意思的事,书生眼巴巴要报答救命之恩,这就很值得思考了。 也不是难以理解,秦姑娘看了眼身旁的阿颜也能明了,这一身的水桃色像是层灰尘一样,盖得明珠十分光华去了三五分,即便隔着一层纱,明珠的光滑还是耀目啊! 只看铜镜中的二人,秦楼月眉眼鼻唇都是生得不错的,若说哪里出挑,便是烟波流转间的含情美目,除此之外,再找不出能值得夸赞之处了,而这一双眼还是不是作呆愣状,直教人一言难尽啊! 华颜恰恰相反,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丹唇薄,女子中算是英气的长相,眼角新点的朱砂痣,不显的俊俏,偏生多出来些妩媚,若是猎猎红衣,当能倾尽天下色,生生被双环髻,桃粉色压成了个姿容绝佳的小丫鬟。 秦姑娘思索,莫不是这书生还是个好色之徒,一眼就瞧见了华颜的真容色?那黑茫茫的夜色里,他可当真是好眼力! “阿颜,你要不明天换身衣裳?” 华颜皱眉,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做甚?” “没什么,就是你穿这一身太伤我眼睛了,想念我威风凛凛,红衣似血,拳打无归林,脚踩怀忧城的华颜姐姐了。” 华颜:“……哦,不换。” 秦姑娘长叹一声,睡吧,睡吧,梦里的红衣姐姐依然是自己的。 本来打算一早起来凑热闹去,只因她昨日曾答应了要为去衙门为书生讨银两。 只是出门便被堵在门口的感觉不是很好。 秦楼月拉开房门的时候还在想着今日天色不错,蒙蒙细雨下得不大,昨儿个晚上的雨打芭蕉声可是听烦了,关上窗棂还能听到风雨声,忧心要不要去凑热闹了,大早上的又被华颜抓过去好一顿说教,雨不大才被放过去,却被堵在了门口。 背靠着漫天烟雨,手撑纸伞的书生静默立于门前阶下,秦姑娘把自己堵在了门里,实在是……太干净了! 澄碧如洗的天色,惶惶然闯进油纸伞的白衣,宁静契合,干净清澈,一如书生的眼睛一样。 若说人间绝色,秦姑娘也算见识的不少了,打小一起长大的华颜,称得上人间丹朱色,便是白衣侠客她也见过不少,世人口中的魔教,有一人能将白衣穿出渺渺仙气,正道侠义之士剑锋横扫是一身正气。 行走于世难免沾上红尘气,谪仙人落入尘寰也不能免俗,像这般干净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昨夜灯昏夜沉,也只是大概瞧了一眼书生长什么模样,知道轮廓,今日再见,算是看清了,果真天生一副笑唇 分卷阅读6 ,嘴角上扬不显轻佻,温润不失剔透,清隽不失风骨。 “公子昨夜可休息好了?” 书生听得这声音忙道:“劳姑娘挂心了。” 秦姑娘掩面轻笑,像忽然想起来来。 “昨夜着急,忘了问公子名讳,不知公子贵姓?” 书生暗叹,什么着急啊,不能信,都是这姑娘骗人的言辞,却是老老实实答了。 “不敢当,布衣书生,谢见涯。” 秦姑娘厚颜无耻 秦楼月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她能坦然瞧着一位相识不过一日的男子,呆愣半晌的行为便能窥得一二。 可叹书生也是个傻的,秦姑娘容貌非上乘,一双眼睛直勾勾看人的时候,似要把魂魄看穿了。 华颜将手里的披风搭到秦姑娘肩上,还疑惑着,若是往常怎么会乖乖站着,出声道:“怎么堵在门口?” 秦姑娘笑意未减,毫不避讳,“那位公子方才说了他名讳,我一时惊住了。”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华颜自然也听到了,她没觉得是这是个惊人的名字,不过秦楼月打小就比旁的人聪慧,脑袋瓜里的奇思妙想便是自娱自乐也叫人拍马不及,也就释然了。 谢见涯听了也只是笑道:“不过沾了文人骚客的面子,捡了个现成的大名,过分迟暮,姑娘说笑了。” 秦姑娘将披风上的帽子拉上,闯入微雨幕,转身回道:“那公子就当我说笑了。” 华颜姑娘紧随其后,干脆利落将伞撑起来,秦姑娘看了看自己头顶被遮住的天,有看了看书生手里的伞,是从这院子里拿的没错。 “公子不是要去衙门?小女子可为公子带路。”想起来正事儿了,虽然现在是早上,眼前人身无分文,她也不打算施舍一个馒头。 “有劳。” 暮河城是一处风水宝地,依山傍水,良田千万。 饱暖富足便不易生出事端,小打小闹口舌之争也不至于闹到公堂之上,真有杀人放火的伤天害理之事发生,约莫就是江湖中人寻仇至此,暮河城的地界上,楚家绝不会坐视不理,现今这江湖上哪个不长眼的还敢在楚家的地盘上无理闹事,若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边是魔教奸邪之辈扰百姓安宁。 不管是不是深仇大恨寻仇至此,显而易见的是此处的官府并不怎么得百姓信任,难怪昨日那微醺的行人提及之时言辞闪烁。 所以都说此处知府乃是一闲职,清清闲闲享着朝廷俸禄,没事家常里短,出了事也轮不到知府来管。 谢见涯淡然立于公堂之上,见了官老爷也未下跪,秦楼月瞧得明白,合着这还是个寒窗苦读的书生,天资不错,如今竟不是白身? 没看走眼,是个读书人。 虽说名讳侠义潇洒了些,看这人还是一片赤忱的。 知府大人有气无力拍了惊堂木,也不管书生是站着跪着的,好似他已经习惯了。 “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谢见涯瞧着大堂上方挂着的“明镜高悬”,暗自鼓劲,“大人,小可乃时邻县学生员,行至贵地,被小人骗取了银两,特来求大人做主。” 大人抬了抬耷拉着的眼皮道:“胡言乱语,暮河百姓恭俭纯良,怎会行此等欺诈之事!” 秦姑娘听着就为书生叹气,明眼人都能看到惊堂木落下激起的千丈尘了,明显已经荒废许久,要么是正如知府大人所言,暮河城百姓纯良谦恭,从未发生争端,要么,那就是此处官府闲置,公案另有他人审判。 书生可不管这么多,他读的圣贤书,学的治国之策,不依不饶到了官这里,就是来找公道的。 “大人还未问我有何冤情,便下此定论,可有不妥?小可状告这楚家管制不利之罪,纵容家仆骗取我钱财,还请大人做主。” 大约是许久不曾开张的衙门,竟还聚集了不少闲人,听那蠢书生状告楚家,周遭一片哗然。 天家下放的官员,都是心知肚明的,何时可作为何地不作为,更惘论是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滑头们。 江湖与朝堂自来便是密不可分,大夏王朝历经五世,□□皇帝的江山还是靠着一帮江湖人打下来的,自先帝起,江湖与朝堂各行其事,却有些根深蒂固的江湖门派在百姓中的声望远超皇权。 话说白了,拳头大就是硬道理,皇帝好好坐着龙椅,若不是做得不舒坦,也莫去寻那些个大侠的错处,昔年风华山庄的老管家坐在茶楼上将说书先生请下去,自个儿讲的那一段现在还脍炙人口呢! “风华一剑,荡平百万精锐之师,老庄主感于天下之大,无人可引为知己,宝剑拂尘,藏剑雪落。” 不知有谁可曾有幸亲眼得见,真真假假都是传了百张嘴,到说书先生的醒木上又变成了何种模样,风华山庄的老管家也死了得有二三十年了,民间将此等故事朝着神鬼话本的方向愈演愈烈,江湖人在老百姓的心目中也愈加高大伟岸,故而有些地界上的百姓们只知江湖流派,不知 分卷阅读7 官府衙门。 当然了,有心之人记在心上,皇帝陛下大权在握踏平几个江湖门派也不是不可能。 知府听了堂下书生的话,强自精神起来,惊堂木一拍,抖一激灵,得了,听明白了,却还是小心翼翼抱着一丝侥幸问身旁的侍官。 “暮河城还有别家姓楚的大户人家吗?” “回大人,别说大户人家了,小户也没有啊!” 哦,大户小户都没有啊!那定然是这书生认错了人。 知府大人倒是知道暮河城有一户姓楚的大户人家,背依清源山,足踏安乐镇,曲径通幽的一户人家。 这么说也不大合适,开宗立派的正经门户,便是差了个气势恢宏的大名,也不影响门下弟子仰着头颅报上名声。 “在下暮河城楚家子弟……” 这便够了,至于姓赵还是姓李,又是字什么号什么的,只要说上一句“久仰大名”便是知晓了出身不俗。 知府大人当堂判决,定是你这书生没事寻我开心! “大胆!一介书生,肆意辱没名门声望,念你少不更事,又是初犯,快快自行离去,莫要等刑枷赐身!” 谢见涯一头雾水站在堂下,不明就里被塞大人了一把碎银子,瞧着知府大人拂袖而去。 秦姑娘听了知府大人的判决,忙拿帕掩面,肩膀抖动,围观之人还当姑娘同行应是亲人,此时定然伤心不已,掩面难抑,虽不上前安慰,也不好再落井下石。 谢见涯只朝后面瞧了一眼便知道,她定是笑得眼泪快出来了。 知府大人差人将他轰了出去,谢见涯只来得及将不明就里被塞得银子还回去,便被架出去了。 华颜冷眼瞪他,却在看到掩面笑哭的姑娘,将脸色缓和下来,边用手抚摸笑得快要捧腹的姑娘的脊背,似是在缓和她的情绪,温柔平缓。 秦姑娘将帕子拿开,眼角微红,将阿颜的手拉住,落魄书生瞧着这姑娘愁苦的表情,眼角红痕犹在,不由得觉得自己许是又误会了人家,满心愧疚, “秦姑娘见笑,在下落魄至此,劳烦姑娘收留,若这银两能讨回,定然报答姑娘。” 秦姑娘忧心回道:“且不说报答之事,谢公子这银两若是讨不回又该作何打算呢?” 华颜看着秦姑娘面不改色的愁苦,觉着正攥着自己的手却不安分,手指头在她手心直打转。 她不便明说,只能冷眼瞅着谢见涯,倒真像是个护主的丫鬟非要要个答案不可了。 秦姑娘善解人意,“好了,阿颜你饿不饿?我饿了。” 谢见涯羞愧难当,踌躇难言,他好像总是在误会这么温柔善良的姑娘。 华颜趁着谢见涯反思之际,揪着秦姑娘的腰窝轻轻捏了捏,低语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们两个弱女子,此去又迢迢路远,山路难走,清河难涉,荆棘丛生,危石垂崖,便是行至穷山恶水,凿壁填河,也总还有人帮衬。” 秦姑娘弱柳扶风之姿,敛眉侧鬓如此说道。 华颜无语,瞧了一眼兀自埋头跟随的人,见人走进了,还是没吭声。 暮河城人丁兴旺,街市繁荣,时有过路歇脚的剑客侠士,或是慕名而来的江湖浪子,漂泊浮萍,寻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奔着清源山而去,人多便成了打探消息的去处。 “听说前些日子浩然宗的少宗主被杀了,听说是魔教干的?” “不是魔教,是怀忧城的追魂令,就前两天的事儿!” “怀忧城不就是魔教嘛!”又没什么区别。 秦姑娘坐在暮河城最大的酒楼上,细品着黄金桂,等着她的菜,听着江湖诡谲风云。 “嘿,是那个浩然宗的‘摧花公子’?” “就是他,三日前的浩然宗主生辰宴,邀了些好友相聚,于寿宴之上,追魂令落到‘摧花公子’手中,次日便暴毙于房中了。”这人说得玄之又玄,且带了三分故弄玄虚之意。 “若说这浩然宗可真是……”多磨多难。 “唉,谁说不是呢!浩然宗的那位公子声名在外,可惜了!否则只怕当今武林还真就是三足鼎立了!” 陈年旧事,年轻一辈的子弟们不知道也不怎么在意,老一辈的人总喜欢把所见所闻隐晦的传授给年轻人,私心里怕年轻人知道了难容于世的秘密,又迫切想与人分享。 年轻人却不在意他们提点了一两句的“那位公子”,不用想就知道又是老太太的裹脚布,他们更愿意建立他们时代的不世之功,譬如,铲除魔教。 “魔教当真这般厉害?” 许是某个少不更事初入江湖的少年郎问道,被在场之人打哈哈过去了。 少年人就是少年人,早个三四十年,魔教总坛落在西南无归林,犯下的罪行那是罄竹难书,天怒人怨,百家征伐,那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 如今的怀忧城是什么玩意儿,那时候还是片乱石堆。 差不多是就是十余年前的事了,怀忧城横空出世,据说城主 分卷阅读8 是个弱冠的玉面郎君,号令百十位鬼面人,持追魂令,眼线遍布,收到之人无一可幸免。 后来便有懵懂少年侠客执言,“追魂令下之人皆非无辜冤魂,既如此,岂非是为民除害?” “江湖中人若是当真行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也自有江湖中人评判,也轮不到魔教来草菅人命!” “正是如此,魔教怎会为民除害?他们只是在借机寻衅!” 这话说得忒没道理,江湖上对怀忧城立场不明,亦正亦邪。 江湖中人义愤填膺之际也曾想能有幸的见怀忧城主的真面目,可叹无人寻得怀忧城所在,只知他应是与无归林比邻而居,于是怀忧城在大多数江湖义士的眼中便与魔教无异。 秦姑娘听得有些累了,却见对面端坐的谢见涯仍兴致勃勃,不由得起了逗弄的心思。 “谢公子觉得这魔教厉害不厉害?” 谢见涯正听得起劲,不妨被打断,眉头皱了皱,“姑娘口中的魔教是指怀忧城?” 秦姑娘点头。 谢见涯眉头紧锁,慷慨直言,“在下认为,怀忧城并非魔教。” 秦姑娘看了看兴致缺缺的华颜提了提精神,颇感兴趣,示意谢公子接着说。 “此来暮河城,也曾听闻浩然宗那位‘摧花公子’的大名,欺男霸女,胡作非为,若非他武功高强又有个好家世,定要被判个流放千里的罪名。” “律法迫于强权,可公道自在人心。” 这话说得一腔少年意气,像是凭着“公道”二字便能敕令天下一般。 秦姑娘勾唇,“菜来了。” 三十年前江湖上有一句不怎么成调的小令。 一庄二城三宗门,风华雪落万尘避,暮河寻影输三分,浩然正气剑华门。 如今谁还记得呢? 三个人点的菜不多,店小二麻溜的上完退下了。 鸡茸金丝笋、佛跳墙、蚵仔煎、太极芋泥,看得人食指大动,秦姑娘道:“真不愧是暮河城啊!” 冬笋保留完好,鲜香味美,鸡茸松软,芋泥烫口,满坛香软嫩细滑,与蜀地名菜相比迥异,只可惜,秦姑娘只能一饱眼福。 “公子你方才说‘公道自在人心’,今日你在公堂之上状告那户人家驭下不利,那青天大老爷却也没有将公道还与你啊!” 饭饱之后的姑娘总是容易说话的,只是秦姑娘懒散的语气却总被他听出来嘲讽。 “暮河城黎民百姓纯善不是谎言,这一路走来却也没见几人因为琐事吵红脸,因楚家之势得益的城中百姓,或也因楚家之失受害,知府大人势单力薄,无力抗衡,也只能如此。” 秦姑娘不依不饶,“那怎么办?这不就是个昏聩无能的知府大人了吗?要他何用啊!” 谢见涯打断,“姑娘慎言,知府大人无能为力实有,却也是百姓的父母官,若他当真抱着粗大腿,在公堂之上便该仗刑于我,知州大人实是个天家下派清白无辜的官员。” 华颜没眼看,这书生真是白瞎了这副丹心清魂,眼神询问秦姑娘,你觉得这样死心眼的书生知道你要干什么的话这能为你披荆斩棘,填海造路? 秦姑娘收到阿颜的示意,微微眨眼,那要不,挟恩求报? 秦姑娘狡诈阴险 华颜后来问过秦姑娘,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这么一个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 秦姑娘答曰:“许是瞧见了书生皮囊下的侠气?” 华颜不解,除了“谢见涯”这三个字稍稍与侠气沾点边,这书生从上到下都是一股子呆愣和酸气。 便如此时,秦姑娘问:“公子的银两若讨不回可有什么打算?” 书生双手垂于身侧,手指紧紧捏牢了袖口,总还是厚颜回道:“姑娘见谅,还要叨扰许多。” 秦姑娘闻言冲华颜一笑,她要做恶人了。 “谢公子也看到了,我这小院家徒四壁,我与阿颜又是两个手不能提肩部能抗的弱质女流,今次一顿晌午饭便花去了好些银两。公子您看……?” 书生忙道:“姑娘放心,在下断不会白吃白住的。” “我知谢公子是正人君子,断不会行此小人行径,可公子身无长物,又能如何?公子读圣贤书定然不愿辱没了圣人箴言,这可如何是好?” 秦姑娘愁容满面,瞧着是不愿以金银俗物轻辱文人风骨,处处为书生着想。 书生眨巴眨巴眼,瞧了瞧眼前披着人皮吐信子的蛇,终是肯定了。 山中驳杂狐,玉面执巧语,伏地盘桓虫,狡言腹中藏。 遂一锤定音,秦姑娘身边还缺个侍从,有吃有住的。 “自己收拾一下吧!” 语罢便指了指西堂屋,赫然便是他昨夜睡过的屋子。 谢见涯不喜不悲,可能这就是命吧!昨日未打扫的屋子,今日依然要打扫。 趁着他呆愣的功夫,秦姑娘不知从哪里取了一块银锭子出来, 分卷阅读9 笑眯眯道:“公子既然跟了我,我也不能亏待自己人,我看公子身上的衣衫有些潮气,不若今日再去买上几件,权作替换。” 倒也不是吝啬,秦姑娘对自己人向来大方的很。 书生抿了抿嘴唇,当然有潮气了,昨天晚上洗的,夜里还下了雨,今天披到身上自然不会是全干的啊! “姑娘不怕我拿了银两一走了之?”书生踌躇半晌接过银两,又心情复杂的反问。 “自是相信公子品行的。” 华颜看着书生拿着钱出了门,方问了秦楼月。 “你这么看好他?” 秦姑娘幽幽叹气,摇了摇头,这话说得不对,一介书生而已,哪有看不看好这一说,她找的是仆人,端茶倒水也不需要多大的本事,可若是这仆从还有别的本事自然是意外之喜。 方才已停的烟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檐下的一丛花木捎着雨滴到了华颜粉嫩色的裙角,艳烈斑驳。 秦姑娘皱着眉头瞧了一会儿,这书生买件衣裳这么长时间,莫不是真拿着钱跑了? 正思索着以书生的身价值不值得去抓一次,人就回来了,还带回来个样貌出众的贵公子。 秦姑娘大概望了一眼,心生郁闷,这出去一趟怎么就带回来了麻烦人? 书生伫立在门口,怀中抱着的应是新买的成衣,身后侧方的锦衣华服露出个一脚,白瓷玉骨般的手撑折扇挡在头顶上,扇面墨迹晕开,看得不甚清楚,单看那漆雕扇骨也似凡人。 “谢公子为何不进去说?”身后那人推搡道:“堂前美人观微雨,也算好景,想不到谢兄也是个风流人物啊!” 谢见涯进退两难,却也不知道怎么就把这么个难缠的人带到了这里,许是觉得自己好歹也是有些功名在身的,仆从的身份并不是毫无转圜的余地? 秦姑娘不做声,好歹也是拿了她银两的人,她倒要看看这人要怎么说。 锦衣公子单手举着折扇,衣摆掀起,便越过了谢见涯跨进了小院,五步并三步上了台阶与姑娘们一道而立。 “那什么,二位姑娘,烟雨迷人眼,我与这位兄弟相逢即是有缘,借屋檐避雨啊!”自来熟的贵公子,举止涵养,分外惹眼。 谢见涯低头杵在门外,泛黄的纸伞有些局促仍是飘过了烟雨幕。 秦姑娘笑道:“既是谢公子的有缘人,自然不能拒绝。寒舍鄙陋,招待不周。” 锦衣公子轻佻收起折扇,花眼眯成一条缝,“好说好说,我素来对美人都宽容的很,何况还是两位绝色美人呢!” 谢见涯收伞时正好听到了这句话,慌忙瞧了瞧二位姑娘的脸庞,撇了撇嘴,心道:这位撞上门来的公子莫不是有眼疾?华颜姑娘且不说但不担得起绝色,秦姑娘的相貌可是资质平平。 秦姑娘对夸奖她容貌之人,素来都有好感,何况是此等容貌不俗之人! “能得阅尽繁花的楚公子一句夸赞,还真是令人欣喜。” “我就说美人骨相聪明得紧,就是有些凉薄了啊!”语罢便将折扇合上。 华颜一击眼刀刮过去,楚公子本欲以扇轻挑姑娘下颌的动作僵直了片刻,“啪嗒”一声拍到了自己手上。 谢见涯瞧得清楚,听得明白,莫名担忧。 楚公子,一身花楼里的脂粉香,风流轻佻,却偏偏令天下女儿心神向往。 未及弱冠,武功也能勉强跻身天下一流的圈子里,虽说暮河城楚家的二公子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才是丢了楚家的脸面,但世上多的是资质平平,身世无奇的平凡庸人,有这等资质,出身优渥,已是许多人难望其项背的存在了。 何况他上头还有个天资绝尘的楚大公子,虽是同父异母,只要上头有上进的人,他一辈子做个纨绔子弟也无妨。 只是这风流痴情种,好色却不□□,长身玉立的翩翩君子总是更能扰动女儿的一池春水的。 楚二公子并非楚家家主嫡子,据说是楚家主与一青楼琴姬风流快活的私生子,七八岁的时候才被楚家找了回去,浸淫了一身的烟花气,楚家主对他颇为亏欠又十分纵容,因着他说从前的名字不好听,说改便改。 楚家主问:“那你想改个什么样的名字?” “青楼楚馆,香风逼人,不如就叫‘楚寻风’吧!” 据说当时便把楚老爷气了个胡子朝天,合着他堂堂暮河楚家的名门大姓还比不得他口中的楚馆?便也日渐冷淡起来,楚寻风也不在意,左右楚家二少爷的身份是他的,荣华富贵金银不缺,便是做个风流纨绔也无所谓。 又或是因着生母的缘故,楚二公子对女子分外照顾,虽喜好美人,却从不强迫美人。 良家善女也好,青楼歌姬也罢,便是今次满春楼的梅姑娘与他好上了月余,他便对人家钟情不二,不曾对他人抛媚献殷勤,掷千金夏日炎炎求凛冬梅花,倒叫那些个好聚好散的花魁娘子分离之际犹然记挂于心,永生难忘,可无论哪个都知道这是个无心的郎君! 若是楚二公子肆无 分卷阅读10 忌惮撩拨美人的时候,便是楚二公子身旁已没了知己,也用不着为哪个守身如玉,络绎不绝的美人跃跃欲试,总想做公子心尖儿上的那一个。 谢见涯自然也听说过“寻风君子”的大名,与前几日死去的那位“摧花公子”相较,名头上好了不少。 欢场□□,你情我愿,无碍名声,只当是风流韵事,可在他眼前要他呆愣了看着这事发生,他自问做不到。 楚寻风又是他带来的人,光天化日,眼看着他轻慢主家,他也不能冷眼旁观。 “楚公子自重。” 楚寻风瞧着有些散了兴致,无言望向远处。 秦姑娘挑眉,只对书生道:“这位就是楚家的公子,他家的仆人欺了你银子,你作何不借这同檐避雨之情讨上一讨?” “秦姑娘,楚家小人骗了我十两纹银,不需避雨之情我亦可光明正大坦言相告。” 谢见涯皱眉,神情认真,说完顿了顿,耳根发红面色不改,“何况,这并非我家屋檐,具是姑娘施恩。” “那便不用借避雨之情了,十两纹银,坦言相告,谢兄也是性情中人!” 楚寻风低笑。 谢见涯不觉得这话是夸赞之词,哪怕这位楚公子坦坦荡荡并无讥诮,却也没有反驳,只不发一言。 秦姑娘瞧着新收的仆人不打算从楚寻风手里讨要银两了,她也不是多事之人,十两纹银而已,书生应她做仆在前,虽是因十两纹银之故,可落难之际的应承依着圣贤书里写的也该作数。 如此,书生便是自家人了,那何苦下人家脸面! 楚寻风不依不饶,“今日我与诸位一见如故,既是欠谢兄的银子,那理当归还。”说着便从 怀里取了银子出来,比起十两的个头翻了一翻。 谢见涯伸手接过去。 秦姑娘眼波流转他处,华颜姑娘惊异,他还当这书生迂腐古板,不为金钱所驱使,会冒出一堆的大道理来拒绝,却不想他就这么坦然收下了。 楚寻风嘴角噙着笑, “可够谢兄弟赎身了?谢兄弟恢复自由身后可来我家中坐一坐,定当奉为上宾,以礼待之。” 君子坦荡荡,华颜姑娘神情犹为复杂,她素来不喜楚寻风之流,便是相貌再好她也不是没见过,可这般明目张胆挖墙脚之人,她还真是平生第一次见,不由得也觉得这书生该是有什么高深莫测的背景才是。 可楚家二公子何时做过什么正经事,风流纨绔,天下皆知。 秦姑娘眼睁睁看着楚二公子一本正经忽悠人,不出言阻拦,反倒兴致勃勃看戏。 谢见涯下意识望了秦姑娘一眼,心下叹气,到底摊上了个什么人啊,当着你的面索要你家的仆从,还有心情看戏!不是非要人家做你仆人的时候了! 秦姑娘赏的银两买了成衣,昨儿晚上睡得是人家的院落,他现在学那些朝秦暮楚的把戏显得他太不是东西了些,何况楚二公子何人啊,人品贵重,攀不上。 端着看戏的秦姑娘心情甚好地看着书生拢了拢身上的衣衫说:“不劳烦二公子了,秦姑娘二人于我有救命之恩,何况我先前已经答应了她,君子立于世,背德弃信之事做不得。” “说起来救命之恩,还请二公子多在意家中仆人,那行骗之人昨夜将我推落水中,便是已经有了害人之心,狠辣至此,不可大意。” “这还用你操心啊!以二公子的身手,还能被谁暗害不成?”秦姑娘忿忿道:“你真是瞎操心!” 谢见涯沉默片刻,眉心微皱,严肃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心为妙。” “嗯,有理,二公子,小心驶得万年船。” 楚二公子听得美人轻呵,郑重嘲讽。 华颜不忍直视,这是什么?秀才遇上兵,光靠一张嘴,所向披靡? 这……这……不合适吧! 楚二公子安静了不少,也没空调笑美人了,等着细雨渐歇,恍恍惚惚走出门的时候仍是失语,他到底是干什么来的?他丢了一锭银子,他还被警告要小心家中仆人暗害? 只是……他怎不知楚家还有敢害他的人? 秦姑娘表里不一 秦姑娘眼见着楚二公子出了小破院子的大门槛,听着脚步声走远了才问了:“你是怎么把人带到家门口的?” 书生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几欲张嘴,总是无法开口。 秦姑娘也不着急,围着书生转了一圈,轻啧一声道:“现下你也算是本姑娘的人了,本姑娘问你一句话,你还答不得了?” 谢见涯袖底下的手缩了一缩,委屈巴巴,卖身契没签,要住的房间还没收拾干净,我怎么就成了你的人了? 华颜闻言拍了秦姑娘肩头一下,“你再胡乱说话,我自去请罪。”说完还瞪了书生一眼。 谢见涯恍若未见,斟酌用词,“只是从成衣坊里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楚二公子正从芳踪楼里出来,天雨蒙蒙,他没伞,借我的伞底避雨。”似是觉得这话又有些说不出的暧昧,急忙追加,“ 分卷阅读11 我当时并不知他是何身份,只是……”不知该如何拒绝?, 这话也太矫情了,他说不出口,而事实也就是这样。 锦衣公子借伞避雨,匆匆行人,借的偏生就是书生的,他自个儿一身的胭脂水粉味,熏得人家一身墨香的书生直皱眉。 “哟,这年头书生都是这般风韵了吗?”锦衣公子如是说道。 书生不解也知是调笑之语不是善意,一时忿忿。 “身上这香怕是西域的万金枝吧!”书生郁闷,他从不用香料,也听说过此香的名声,万金枝,顾名思义,万金方得一枝的香料,却没什么馥郁浓烈之气,一般人家用不起,权贵人家不会用。 他也不知他是从哪蹭到了一星半点被这人闻出来了,只能无言,他没见识过万金枝的香气, 若这人所言非虚的话,倒是能猜出来二位姑娘的来历。 锦衣公子自顾自道:“定是位美人。”便缠着不走了。 秦姑娘听了书生的说辞,只低声笑道:“倒也是合情合理。”只字不提万金枝,书生自然不会主动询问,见她不欲详问,便躬身行礼。 “在下……嗯,我……我去收拾屋子了。” 华颜欲言又止,见秦姑娘没这个防范意识,便自己拦住了谢见涯。 “伸手。” 书生犹犹豫豫道:“男女授受不亲。” 华颜烦闷道:“今日起你便是姑娘身边的侍从了,我总要防着你不是别家心怀不轨之人。” 书生不知心怀不轨是从手上能看出来的吗?却还是老老实实伸了右手。 习武之人惯借用兵刃,时人多练长剑长刀,也有武枪弄戟,暗刃飞刀的,一样武器长年累月联系,手上难免会有茧子,且武功即便不能绝世,积年长久,强身健体也能从脉搏上窥探一二。 反观谢见涯,手上虎口和掌心都有,瞧着是练过剑的,但茧子软浮,又像是许久不曾碰过剑了,再探他脉象,轻微可查而已,只一息便松开了,平平无奇,无甚可疑的。 秦姑娘回屋子里给自个儿倒了杯茶,听着华颜的叨叨。 “秦楼月,你随随便就留这么个人在身边,也不查一下身份,你心可真大啊!” “你说你万一出点事,我怎么交代?你还随随便便就说一个男子是你的人了?还有先前桥上的那个路人,你说你都干的什么事儿?” 秦姑娘艰难将一口茶水喝下去,不管对上什么事,女人翻旧账的本事永不容小觑。 “得亏这书生是个真的,看起来是练过些强身健体的武功,没半点内功,要不然你一刻钟得被人家砍上个百十回,你就不能长点心?” 秦姑娘听了这话,歪头讨好道:“阿颜,别气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不是!我以后再也不会犯了,这一回就算了吧!” 真真是那些个惯爱哄骗良家少女的花心公子用的陈腔滥调,嘴上说着认错,下次仍是死不悔改,华颜早知她什么德行,侧过头不做搭理。 “你真觉得谢见涯是个真书生?”秦姑娘见状只好正经问话,只是这话好没道理,不是书生还能是什么? “人家考科举,不习内功还不是个真书生?你可真是坑了人家了!” 秦姑娘挑眉,眨巴眨巴眼,不是觉得他不是个真书生,也许这真书生还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呢! 不过她没有证据,也怕被刀子嘴的华颜再念叨,只得岔开了话。 “你说楚寻风,他眉眼上有没有和丁竹姐姐长得很像啊?” 华颜皱眉,“不像。” “可他闻得出万金枝,他们楚家可不像是能把钱花在这等奢靡却不显赫之处的。” “楚家也算名门了,家中收藏有万金枝,被二公子闻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唔,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其实秦姑娘和华颜身上并无熏香,只不过她二人的衣衫都是丁竹自己织的布,亲手缝制的,万金枝的气息只能是那时候沾上的,气味沾染难消,只不过淡若轻烟,有幸闻过万金枝的人也不一定就能闻出来,这才是秦姑娘怀疑楚寻风和丁竹有什么联系的原因。 谢见涯收拾好了自己的住处,想了想自己还是应该问问这二位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毕竟他现在只知人家是“秦姑娘”和“阿颜”,若是有人问起来他主家名号,好歹也得能说出来是哪门哪户的啊! 秦姑娘听闻他来意的时候还感慨,把自己定位到仆从的位置上后还真是乖觉啊! “秦楼月。” 答得干脆利落,谢见涯细细想着,排除了各种可能,确定了之后才道:“秦姑娘,未曾听闻江湖上新晋的秦氏望族名门,实在是孤陋寡闻了。”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低笑声,谢见涯虽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却平白又挨了阿颜姑娘的一记眼刀,等笑声渐歇,看见秦姑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秦姑娘不对他说,歪着身子对着华颜笑道:“人家都看出咱们是江湖中人了,阿颜,这回演砸了!” 华 分卷阅读12 颜作势要扶她,还未挨上衣衫人便自己起身了,何止是看出来江湖中人了,只怕连你的来处都知晓清楚了,这话她自然不必说。 “是你演得太浮夸了。” 是有些浮夸了,深闺小姐不会夜晚带个陌生男子夜宿家中,也不会这般豪迈将男子收作仆从,总之秦姑娘带着温柔小意,却干着不拘小节的潇洒风情,正是江湖儿女独有的作风。 “怎么?你个穷酸书生还嫌弃我秦氏门楣穷酸不成?还是说,你当我是江湖名门才弃了楚二公子,如今失望了?” 谢见涯自诩二十年的教养此时都有些难为情。 先前一口一个“公子”,但求施恩,不图回报的印象碎了个精光不说,现下的话可称得上是有些尖酸刻薄了,可就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二位怎么可能是穷酸的破落门楣养得出来的? 他可不觉得名满天下的楚二公子会闻错了少有人见的“万金枝”后,还敢大咧咧的讲给一个陌生人。 “秦姑娘言重了,既然答应了要做姑娘的仆人,自当是要还清姑娘的恩情后才能离开,何况,姑娘必不是什么落魄之家,虽不知与楚公子家中较之如何,但也不必与在下逞口舌之利!” 华颜倒是高看了书生一眼,这番话说得讨巧,还顺带噎得秦姑娘不知如何应答。 这般也有好处,秦姑娘不必装模作样地做出她弱不禁风的娇小姐姿态,华颜更加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的鄙视。 秦姑娘顺口溜出一句,“谢见涯,谢公子,这个姓氏可是不得了啊!”虽是如此说,却没带丝毫敬畏之情。 谢见涯笑吟吟回道:“秦楼月,秦姑娘,您这个姓氏早二十年也是个了不得的姓氏啊!”说完还拧了拧自己的手指,似畏似怯的,挺像那么回事儿。 华颜盯得更紧了,她真是没想到啊!真有人能将嚣张和羞怯浑然天成揉进一体的,这可是对秦姑娘□□裸的挑衅啊! 再看秦姑娘含笑接下了,那叫一个柔美温婉啊! 究其根源也没什么可生气的,若说姓氏,张王李赵哪户大姓人家祖上还是一家的时候没出过几个光宗耀祖,荫庇子孙的大人物呢,记在族谱上的大名都是被一代代传颂称赞的,皇帝的宝座还轮流坐呢?你还能叫嚷着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我老张家不成? 坏就坏在,若是有人当着潦倒的子孙的面说:“老王家啊!听说你们家祖上还出过宰辅大人呢!你再看现在你们家,若是早个多少年哝!唉……” 好巧不巧,说这番话的就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儿子,那叫一个富里流油啊! 王家子孙一看,唉,昔时繁华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你家富里流油就来笑话我家了? 谢姓不是什么大姓,民间小门小户也是有的,就是高门大户可就没人敢招惹了,那是谁家啊!天家,皇亲国戚,国姓! 秦姑娘嘴巴损,非得埋汰一下人家书生,看人家那打扮也不像是出自高门大户的,却拿人家那个高门大户的姓氏说事儿,把自己也带进沟里了。 秦氏啊!风华山庄倒是秦氏名门,可门内上下一百三十二口早在十五年前葬在了孤坟荒冢了,死因不明,死相惨烈啊!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啊! 任谁也知道,现下姓秦的人,大抵与风华山庄扯不上半点关系,谢见涯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将眼前这个无德无貌的女子与昔日声明天下知的风华山庄联系到一起。 不过,德行还是有一点的,相貌……能得楚二公子夸奖的,倒也不是难入目。 秦姑娘笑着说道:“书生厉害啊!考状元要学这么多的吗?不过看起来你对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多,二十年以前的也知道,那你不妨说说我们明天要去哪?” “先说好啊!猜对了,晚饭下馆子,猜错了,晚饭你动手做。” 谢见涯无奈,深觉秦姑娘有些无赖了,若是猜对了,她明日换了行程,也没处说理去,不过一个合格的仆从是不能质疑主家的。 华颜眼睁睁看着书生红着耳根慢吞吞去收拾厨房了,再看看秦姑娘一副狐狸偷了腥的表情,也为书生掬一捧泪。 秦姑娘好整以暇坐在桌边擎等着好吃好喝的给她端上来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跟着华颜聊着。 “阿颜,你说我们明天去哪好?” 华颜:“……”你不知道?所以你在骗人家? 秦姑娘看着华颜姑娘一副看人渣的表情,轻啧一声。 “我想去风华山庄看看,可以吗?” 华颜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好,“你想去就去,又没人拦你。”不知怎地,无端觉得她有些像是被抛弃的小兽,可怜巴巴的惹人怜爱…… 谢见涯招呼着姑娘吃饭的时候,秦姑娘和华颜已经呆坐了一个多时辰了,本想着估计是强人所难了,君子远庖厨呀! 秦姑娘看着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冒着热气的稀粥,香香软软的白面馒头,以及桌子上泾渭分明的菜肴,红色的满是红油辣椒,沁人心脾,白色的清淡舒心,温甜香 分卷阅读13 润。 呵,这是搞什么呢? 便是华颜也不得不佩服,这书生能在暮河城找到这么多重口的花椒麻椒辣椒,还能做出来截然不同的菜品来,想必也不是单纯的想增添菜色,可惜,这招对秦姑娘没用。 谢见涯想着秦姑娘方才的问话,只是随口猜了句,“十日后是试剑大会?秦姑娘明日可是要上清源山?” 秦姑娘道德沦丧 十五年前,风华山庄惨遭灭门之祸,任谁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何人能有这般通天的本领,能将当时已至天人之境的秦庄主斩于剑下,何况风华山庄上下一百三十余口也不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想来此等势力定是用了阴毒小人的手段才犯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而昔年声名赫赫的风华山庄付之一炬,总要有个说法。 秦庄主的知交好友,暮河城楚家的现任家主和寻影山林家的家主得此噩耗,奔波数日主持昔年至交的丧葬之礼,楚独傲楚家主和林孟生林家主哀痛流涕,悲愤交加,当着天下英豪的面指天起誓,有生之年定会将此事追查到底,让真凶血债血偿! 若有哪位江湖义士,侠客名流,但凡能提供线索之人,楚家和林家许诺黄金千两,并以门客之礼奉养,可十五年过去了,林楚两家散出去也有十万金了,派出去的人手仍是无功而返。 无实证,也不好单凭猜测便攻打魔教。 江湖中人刨除随大流的猜测外,也有自己的想法,各方明明白白将势力铺开眼前,能有这等势力的不过三方而已。 风华山庄自江湖退幕,自有后起之秀补空缺。 近十年来,暮河城和寻影山的两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跟别说林楚两家还有十年前定下的儿女亲事,嫡系子弟结秦晋之好,世代交好。 谢氏皇族,当今陛下在位十七载,自众位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将昔日手足屠戮殆尽,剩里个唯一的侄儿年方不过五岁,被挑了手脚囚禁在地牢,永生不见天日,朝臣还要歌功颂德皇帝陛下感念手足之情饶他一命。 世人谁人不会私下谈这位皇帝陛下的心狠手辣,便是历代兼司天监之职的护国寺方丈也有些怨念丛生,只遣了门下一名僧人接管了职位,紧闭护国寺大门。 天家急于收复江湖势力对风华山庄下手,倒是说的过去,可大军扫过雪落风华,总不会风声全无,除非天家还供养了位绝世武林高手,远胜过秦庄主,这……这谁信呢? 倒是魔教自三十年前的大战之后踪迹全无,丁红衣死在武林正统群雄剑下,十七年前,丁红衣之女潜伏正道浩然宗,被三大宗门合力拿下,后不知所踪,魔教无归林销声匿迹,怀忧城横空出世,追魂令之力无人可违拗。 据传言,曾有人在风华山庄被屠当夜得见昔日魔教妖女,虽无实证,但也差不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也算对风华山上下一百多条人命有了交代。 只是江湖大义牵一发动全身,楚林两家迟迟不见报仇动作,更叫众人对魔教势力有了不可估量的猜测,只能愈加督促门下弟子加倍练功,便将昔日世家子炫耀家学的场合改成了武林同道切磋交流武学的试剑大会。 试剑大会集各方青年才俊,比武较量,举办之地便尤为重要,说不得就有自家门下弟子借场地之势拔得头筹,扬名立万,威震八方,三年一试。 各门各派,不拘人才,青年才俊,但凡能来的都会来凑个热闹,那些小门小户的门派便也没有这等精力和人手撑得起这么大的场面,再者虽是切磋,点到为止,可难免有意外,威慑力不够的门派也知道自己担不起这么大的梁子,便也不抢。 故此,每三年一次的试剑大会总是在清源山举行,每次差不多都是七月底到八月初的日子,自然今年也不会例外。 谢见涯便随口问了句,“明日可是要上清源山?” 也是知道,江湖人士,有门有户的还好说,漂泊的时间长了还有个歇脚的地方,若是如浮萍般流离之人,凭着一腔的侠肝义胆,仗剑卫道,惩恶扬善,遇上这样的盛事必是要凑个热闹的。 只是他虽知道秦姑娘不是一般人,也没料到,自己的这句话还不如桌子上的吃食要紧。 虽然他的手艺确实不错。 秦姑娘瞧着桌子上分明的界限,大咧咧拉过凳子,便坐在了正中间,左手边是江南风味泛着酸甜的菜式和糕点,右手边是蜀地大红泛着油光的菜色,光是看着就叫人垂涎。 华颜看了看谢见涯,难得没露出不喜的神色,还怕了拍秦姑娘的胳膊示意,有人在等你回话呢! 秦姑娘放下筷子,眯着眼睛朝谢见涯看过去,“你猜的是明日本姑娘要上清源山?”那你这顿饭做的不亏。 谢见涯本来拿起筷子又放下了,双手拢到袖窿,瞪着双澄亮的眼睛,慢吞吞道:“也不是。” “只是清源山试剑大会在即,有此猜测,非是如此,那……姑娘明日会去风华山庄?” 秦姑娘挑眉,还真是意外啊! 分卷阅读14 这破书生还真不是个简单人,这般气定神闲的姿势,小心翼翼的言辞里难掩戏谑。 华颜姑娘的手放在袖里,若非秦姑娘一只手拦着,只怕她能让人当场血溅三尺,秦姑娘是不是魔教中人被他知道了没什么关系,风华山庄之事隐秘,灭口也是理所应当,得亏秦姑娘拦了华颜。 书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提口气,看起来他应该是猜对了。 华颜不解秦姑娘为何拦她,却还是默默丢了想先下手为强的想法,反正她总不会少下手的机会。 谢见涯回道:“总觉得秦姑娘这样的人要在试剑大会上大放异彩,必定是另辟蹊径!” “比如呢?” “比如假冒风华山庄遗孤之类的。”谢见涯说完便双手抱住自己的头,生怕挨打。 华颜:“……”别拦我,我要掐死他! 秦姑娘不觉得生气,只是觉得这人还真是有意思得很,合着在他心中,自己就是个无耻小人,盗用他人名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自己铺路的人? 秦姑娘拊掌大笑,“说得不错,我也觉得这个名声好用得很,咱们想到一处去了。”可见书生也确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华颜姑娘当时便想摇着秦姑娘的肩膀冲她喊:你清醒一点! 显然秦姑娘自始至终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便是早已化作骸骨之人的身份,她也想冒名顶替。 谢见涯悔不当初,怪他他一时嘴碎,否则怎会正叫这无耻之徒生此等不敬鬼神罔顾人伦的恶念来? 也在心底默默唾弃自己,莫不是自己也如此人一样是个厚颜无耻蛇蝎心肠之人,否则又怎会想到一处去呢? 秦姑娘可没空管他心底的自我反省,自顾自的捏了口米糕,尝了一口便整个囫囵吞下去了,末了还拍拍手,“糖放的有些多了,有些腻了。” 华颜一旁倒了杯水放到秦姑娘手边,方才慢条斯理动起了筷子,比之闺阁绣楼的千金之躯,少了些柔美贞静,多出来的豪迈,却也不难看。 谢见涯是觉得秦姑娘在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她也没什么侠义正气可言,干脆连女儿家最后的那一点优雅也丢干净了,却又忍不住扶额长叹,他为什么会觉得也不是很难看呢? 华颜眼睁睁看着谢见涯丢了筷子捏了口米糕,尝了尝,心提到了嗓子才听那蠢书生道:“是有些甜了,下次我会少放些糖的。” 蠢书生心想,只是一点点江南风味的甜糕而已,莫不是秦姑娘不喜甜食? 华颜:“……”歪打正着吗? 秦姑娘不怎么在意,乐呵呵道:“下次少放糖,我再尝尝,你这厨子还是挺不错的。” 华颜下狠手掐了秦姑娘的胳膊,你莫要再作死! 秦姑娘面不改色,继续潦草吃了几口饭道:“我回屋了,明天要早起,早些休息。” 华颜见她起身离了,便也要起身,秦姑娘捏着方才被掐的地方,“阿颜,你慢慢吃,不着急。” 谢见涯不解其意,也没出声,桌子上便只剩了他与华颜二人。 长这么大,蠢书生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这样的饭桌,不是酒楼里的觥筹喧嚣,也不是暗无天日的残羹冷炙,是真的有两个活生生的人。 啊,虽然这两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好人,走了一个巧言善辩的无耻之徒,剩下的杀气腾腾还不怎么跟他说话,甚至还颇为瞧不上他,一时间也有些冷场,倒是在华颜走了后才松了口气。 虽说阿颜姑娘比起秦姑娘来要正直许多,相貌上也要出挑一些,可谢见涯宁可和秦楼月那样的无耻之徒呆一块儿,毕竟秦姑娘这人是真小人,他甚至还觉得这人一颦一笑十足的小人做派都让人舒心。 可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跟人家待了不过两日光景就被染成了黑墨,得亏他没本事,不然还得成了那为祸苍生之人。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秦姑娘便出发了,三人疾驰出了暮河城,城内才刚刚热闹起来。 试剑大会九日后便要在清源山举办,各门各派,天下英雄豪杰都将聚首于此,天家也会遣使者代行天子令,便是做不得武林第一,若能得天家青眼,也说不得鸿运当头,荫庇子孙。 就像那紧临着帝都皇城的河洛容家,招摇撞骗的本事不小,他家上代的家主也不知是怎么的,拉着当今圣上非要卜算一卦,逼得护国寺避其锋芒紧闭寺门。 江湖术士使得大夏国司天监之职几乎形同虚设,听说这容家主今年已年近花甲,膝下一子年逾而立,却是个天生眼盲的,瞎子,寻常人尚且不及,若依然厚颜蒙的皇恩,才是愧对天子。 是以护国寺紧闭寺门扔出来的一个秃头和尚,勉勉强强做了司天监之职,近几年才被重用。 有容家在前,江湖上的没落门派也想试上一试,再不济他们根基也比那招摇撞骗的人家强上些许,何况若不是容家并无推演国运的实力,欺瞒天子,又怎会遭了报应,生了个瞎子来做少主子呢? 来参加试剑大会的也都是冲着试剑大会能给他们带 分卷阅读15 来的声明地位财富来的,要不然便是那些真心与清源山楚氏门户交好的,奔着结儿女亲家来的……左右楚家虽与林家订了婚约,可只是嫡系子弟,楚家不还是有个庶出的二少爷嘛! 花名在外,公子寻风,若能攀上这门亲事,便是与林楚两家有了姻亲,这等好事,哪个不想争一争,便是这公子在天下女子眼中是何等风流痴情,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男人,如花美眷,燕瘦环肥,总不会浪荡至此还真当自己是个痴情种子不成? 与秦姑娘无关 寻影山林孟生夫妇早收到了楚家送来的邀约,楚家嫡长楚扬墨今年已二十有八了,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虽是十多年前定下的姻亲,那时风华山庄犹在,秦家娇女于圣元元年冬降世,初雪压得满枝,各路豪杰送来贺礼,秦庄主和秦夫人侠名远播,八方来贺。 此女降世便是天之骄女,便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也比不得,毕竟皇帝陛下继位大典不过月余,朝堂之上鱼龙混杂,世家林立,天家宗姬帝姬也不如风华山庄的独女来得贵重潇洒。 林楚两家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自然也要奉上贺礼,楚家主带着他寻回不久的次子上山拜见,虽是勾栏瓦肆里寻得的,也得家主欢心,秦夫人容貌称不上倾国倾城,胜在巾帼不让须眉,智冠天下,当时扬着凌厉的眉眼得戏说道:“楚人风骨,此子肖父。” 楚家主当时便道:“夫人谬赞,令千金降生,隆冬初雪,乃是祥瑞之兆啊!”林家主嘴拙,说不出这般恭维之词,却也知道秦家女用不上这些,果见秦庄主笑言回道:“一个奶娃娃,恰好赶上了今年的初雪,算不得什么祥瑞。” 楚家主讪讪,也只能连连称是,秦夫人适时用手肘捣了丈夫一下,又温言笑道:“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不必如此。” 林孟生当时是个驽钝的青年人,虽也是掌了一流世家门户的家主之位,到底年轻,经验不足,不及楚独傲长袖善舞,再后来不知怎地便说道了儿女亲事上,也不知是谁先提的。 “不若结个秦晋之好?” 按理说林孟生那时成家不久,子嗣之缘还未到时候,本没他什么事,楚家主却不依不饶。 “不拘于此,林家主若是得了娇娥麟儿也总是要结两姓之好的,虽说儿女大了不由人,却也不防试试,说不准便宜了愚兄啊!” 如此胡言乱语,只当戏说笑谈,可不敢当真,虽是当真也无妨,论及门当户对,将来要做秦家女婿的人,也得是人中龙凤,身份贵重之人,只怕非得入了宫闱深墙才能寻得,如此困于樊笼,反是不如林楚两家子嗣可靠。 林孟生之女林月疏于圣元二年降生,林孟生甚为欢喜,绝口不提当年笑谈,楚独傲次子楚寻风失了家主欢心,长子楚扬墨名声在内,也不见得多讨人欢喜,戏言而已也当不得真,左右秦氏女不愁嫁,林家女不怕留,楚家子嗣亦不会少妻。 谁料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圣元三年,秦氏娇女连同风华山庄上下百余人口,尽数遭劫,正是枫叶未红,金桂落的时节…… 楚家主立誓要为风华山庄故友报仇雪恨,林家与楚家并肩而立,林孟生也同楚独傲一起,占了重情重义侠肝义胆的名声,两家来往更密切了些。 再后来便是楚大公子楚扬墨试剑大会佼佼儿郎,那是少年不过弱冠之年,生的虽不如楚二公子容颜昳丽,却沉稳冷峻,自然也俘获了一群姑娘们的芳心,便有了林家女作楚家妇的传言,娇女又怎会下嫁私生子,自然是嫡出长子更为匹配。 林孟生黄昏时就着晕黄的烛火,看着当年同楚家定下的婚书,摸了摸自己两鬓的白发,长长叹了一声,他有些后悔了。 林月疏年方十七,也是寻影山上下捧在手心的娇女,要是没有一纸婚书,求娶之人早已踏破门槛了,林孟生瞧着别人都是千好万好,唯独不想让她嫁到楚家去,更莫说女儿看上的是楚家的花花二公子,还一直央求着将婚书改成楚寻风,绝不可能! 林月疏在从门缝里看着她爹已经将婚书看了得有一刻钟了,暗自窃喜,莫不是这两日的苦肉计起了作用?爹爹他打算同楚伯父再商议婚事? 林孟生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便将婚书收了起来,点点眉心,闭目养神,果不其然听到门外的声音。 “你怎么又来送药?我爹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林月疏收了笑容,忧心道:“总说是旧疾难医,是不是在骗我?” 林孟生自然知道这是谁,听着女儿狐疑的声音,想着也不算白疼她一场。 “家主他这些日子睡不好,安神助眠的药。”听得是个清隽的声音,就是有些耿直傻气。 “给我吧,你回去,我去给我爹送药。” 听着那人脚步声渐远,林孟睁眼,揉了揉眉心,女儿家什么都好,就是怕她又要提起来同楚家的婚事,到底是疼宠了多年的娇客,他也不忍女儿不得如愿,罢罢罢,便当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林夫人瞧着丈夫的神情便 分卷阅读16 知道,他这是妥协了,轻叹出声,“也没什么不好的,楚家今非昔比,大公子也好,二公子也罢,都不是罪大恶极之人,月儿天真烂漫,撑不起林氏门户,有她师兄弟们在,总归是倚仗。” 林孟生拍了拍夫人的手,看了看敲门而入笑颜如花女儿,略有慰藉,夫人这些年待女儿不够亲厚他也是知道的,如今亲密了许多,他看着都是开心的。 总归有他在一日,便要护得她们平安! “爹!您生病了怎么不跟女儿说?还叫那憨子给您熬药,他真的会医术吗?” 林孟生斥道:“不可胡言,长舟只是家道中落,医术却没得说,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口无遮拦?” 林夫人上前接过女儿手中的托盘,笑骂道:“她口无遮拦?还不是你惯的?” 林月疏犹豫片刻,还是上前抱住林夫人的胳膊,“娘,您怎么也这么说?” “你个鬼丫头!本来就是,还不许娘说了!” 林月疏又道:“爹,您到底是怎么了?” “你还说,不都是你,非要爹去楚家把你的亲事说一说,大公子有什么不好?非瞧上了那流连花丛的老二,你可真是……叫娘怎么说你好!” 林夫人虽是恨铁不成钢,瞧这意思也是松了口的,林月疏明白过来,抱上去撒娇,“娘,人家就是喜欢寻风哥哥嘛!况且婚书上写的本就是林楚两姓之好,寻风哥哥也是姓楚啊!” 林孟生冷哼,“浪荡子!他那楚,是秦楼楚馆的楚!” 任谁把自己娇滴滴的女儿嫁给个浪子,也总要不满的,他就是不懂,样样都好的楚扬墨在女儿心中是怎么比不上楚寻风的? “爹,女儿知道您和娘是世上对女儿最好的人,也知道您瞧不上楚二哥,可女儿就是喜欢他呀!” “楚二哥在楚家不受楚伯父喜欢,他娘又是那样出身,只能混迹脂粉堆里了,何况您不是也夸过他天资聪颖嘛,到时候女儿给您生个聪慧过人的外孙,您也不怕寻影山的基业没人继承不是?” 林孟生知道这丫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一门心思瞧上了楚寻风,便也不再阻拦。 林夫人趁着丈夫喝药之际,亲昵伸手点到女儿额头上,笑道:“臭丫头,不害臊!还没嫁人呢就要给你爹生外孙了!” 林月疏摸着脑门,傻乎乎笑着,红着脸有了女儿家的娇羞。 “估摸着三日后咱们便能到暮河城了,试剑大会也还有个五六日,到时候遇见了你楚伯父,可不能像在爹娘跟前这般任性!” 林孟生知道自己是拿这个闺女没办法了,索性就由着她了。 “女儿知道,楚伯父不是那等小气之人!” 林夫人也只笑着摸摸女儿的头,便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着,明早还要接着赶路。” 林月疏起身离开。 林夫人满面愁容盯着喝完药的丈夫。 “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点?” 林孟生慢悠悠笑道:“要不是楚独傲信誓旦旦,长舟也认定是中毒的迹象,我都不信真是中毒了,与平日无异的毒药,谁知道它发作时是什么样的。” 他这也是在宽宥林夫人,前些年她待月儿如何他看在眼里,到底这毒还是因月儿之故,才使得她们母女生了嫌隙,也是遇到了长舟,确定有解之后才渐渐缓解。 “会不会是封长舟他……” “夫人,长舟虽是为夫无意带回来的人,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信他,封氏子孙,医术高超,医德高尚,何况你看他那样,像是能瞒天过海,暗度陈仓的人?” 林夫人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再劝了,不过是多年前半路上捡回来的蠢小子而已,谅他也没那个胆子欺瞒。 暮河城中与往日无异,只是街上往来的行人更多了些,城中的客栈价钱略往上提,可江湖义士嘛,劫富济贫,风里来雨里去的,哪个会真的缺钱花? 前来参加试剑大会的,有宗有派的,生怕被同等门派的比下去,奢侈些也不能丢了面子,各路豪杰英雄可都看着,平日里也就算了,这等大日子,稍有不慎便会使门派地位一落千丈。 独孤求败的侠客更是要有挥一挥衣袖一掷千金的豪气,搏一搏美名,上上一届的独行侠客千金买美人笑,被楚二公子引为知己,比那一届拔得头筹之人名望更高,被一些小门派争抢着要,这便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少年意气。 江湖中人莫衷一是,不齿者有之,艳羡者亦有,总归各有各的活法。 少年老成叫稳重,可到底失了少年人独有的炫丽颜色,意气用事,一腔孤勇,惹了祸事也没什么,任谁不赞一句意气儿郎呢! 就是累及知府大人,衙门不敢升堂。 姚知府上任不过两年有余,没见过这样浩大的阵势,却也听说过。 “试剑大会,试剑大会,都说暮河城的父母官只管睡着等银子砸头上就好,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啊!” 知府夫人劝道:“反正也是清源山惹出来的麻烦,楚家不差 分卷阅读17 这点儿,就求楚家主帮上一帮还不成?” 姚知府罢罢手,不成不成,“我身为百姓父母官,江洋大盗采花贼本就要靠楚家子弟行侠仗义了,这等小事又怎好再麻烦!” 知府夫人无奈,江洋大盗采花贼也并非是衙门不出力,实在是江湖规矩江湖事江湖了啊! 她也知道自己夫君是个老好人,见不得旁人吃亏,乐颠颠的常把“吃亏是福”挂在嘴边,接济落难,救助贫苦,瞧见能管得上的不平事总要插上一脚,惹来麻烦总不长记性! “大人,又打起来了!” 大老远的就听见呼喊声,不做他想,这打起来了的定是哪位侠士与哪位剑客,定是在哪家客栈里,掌柜的和跑堂的瑟瑟发抖,侠士剑客剑拔弩张,碗筷桌椅洒落一地,周遭的食客一哄而散,门口说不定会有几个闲得无聊的江湖人士嗑着瓜子瞧热闹,老百姓是断然不敢如此的。 知府大人赶到现场也没用,最多就是指望打架的两人不怎么厉害,破坏的东西不是很名贵,指望门口嗑瓜子的侠士可怜可怜角落里缩着的掌柜,厉害一点,最好是能一剑止干戈。 这可不是胡说,历年来的江湖传统便是如此,姚大人听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说的不少。 “剑锋相对势均力敌之时,周遭剑气罡风阵阵,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搅碎了,说时迟那时快,正是两败俱伤之际,有一白衣侠士飞剑横拦……” 果不其然,姚知府到时,有一白衣僧人静立在大堂中央,侠士剑客已熄了火气,互相看不上眼,姚知府擦擦汗,瞧着抱在角落里的掌柜的和跑堂的,这才是无辜良民啊! “二位侠客?客栈掌柜的损失,这些桌椅碗筷,还有……被两位吓跑的食客?这些……” 姚知府言及此处,若是有担当的侠客便该随手抛下白银黄金,冷哼一声,飞身而去,片刻不见踪影。 事出反常,但见白衣僧人放下一锭黄金,俯首念佛号“阿弥陀佛”,瞬息不见踪迹。 知府大人目瞪口呆,心道,有钱和尚,哪家寺庙香火如此鼎盛? 秦姑娘虚伪无情 暮河城与广禹之地相隔不远,风华山庄便立于广禹极北,也没敢占得神山方寸,雪落风华,可见天地造物,钟灵毓秀。 秦姑娘三人起了大早,一路上也没怎么着急,堪堪在夜色浓重前抵达了山脚下。 一开始就没打算昼夜赶路,非要大晚上的上风华山庄,山路不好走,且是夜路,何况那山上还葬 着的百八十条冤魂,夜路走多了也不愿意撞上。 谢见涯奇道:“秦姑娘是不打算去试剑大会了吗?” 按理说不该啊! 这种臭不要脸的人怎么可能会放弃这等大好的机会呢?何况她要是真打算借风华遗孤的身份,试剑大会八方来朝才是最好的时机啊! 这两日他也看出来了,华颜姑娘冷清惯了,也说不出是素来对除秦楼月以外的人冷清惯了, 一路沉默,谢见涯也还能理解,可表里不一的秦姑娘能稳得住,可实在是太值得探究了。 莫不是他又猜错了! “试剑大会要去,风华山庄也必须来,毕竟要坐牢‘秦姑娘’的身份呢!” 谢见涯安下心来,只听到姑娘含羞带怯般掩唇笑道,心下鄙视,面上不显。 华颜干净利落无视了秦姑娘,面色不善对谢见涯。 “今日暂且歇在此处,明日我二人上山,你就不必去了。” 谢见涯倒也不是很想去,只是一路奔波走到山脚下了,临门一脚被嫌弃了,就好似街边卖烧饼的大爷,看客人走来都是带笑的,听闻客人没钱瞬间就要轰走。 好吧,秦姑娘只是怕他跑了才带他过来的,卖烧饼的大爷是真的不想施舍给没钱的客人,屈辱感是一致的,他就算真是个懦弱书生也有了脾气。 “风华山庄旧址,昔年风采,平生未能得见,既然有缘,还请姑娘莫要阻拦。” 秦姑娘眯着眼睛看向他,倏然笑道:“阿颜说不让你去是为你好,蠢书生!” 呵,尖酸刻薄的小女子! “秦姑娘既然带着我到了此处,想必也是怕我跑了,明日把我一人撂在这儿,就不怕我一走了之?” 华颜姑娘袖剑紧了紧,秦姑娘笑盈盈,环顾四周,不远处的风灯飘摇下还有根麻绳,谢见涯明白了她这是什么意思。 蠢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找根绳索捆上几天,放够水粮,谁管你死活! 风华山庄昔日如何名震天下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山脚下的朱楼青瓦,酒肆茶楼凋敝零落,偌大的街巷只有路边的茶摊上还有个白发老叟,正要收摊,暮色合,却趁着天色全黑之时挂上了盏灯,甚是贴心。 就是昏昏暗暗的灯在夜里总有种鬼影绰绰的感觉,没由来一阵心惶惶。 供他们夜宿的也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客栈,来个人走个人虽异常醒目,却没几个人有缘得见,几时来几时去也无人知详…… 分卷阅读18 为秦姑娘拿麻绳捆书生的愿景提供了实操的余地,就这?的绑个人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书生收到了姑娘的眼神示意,据理力争,气势上还是弱了几分,“姑娘可否能保证自己平安归来?万一……” 万一出点儿意外,岂不是我也要命丧于此! “哟,没看出来,蠢书生还挺关心我呢!” 华颜冷哼,“少往你脸上贴金!他那是惜命呢!” “他说的也有道理,那不如明日带上他?”秦姑娘捏着下巴思索道。 “又胡闹!” 疾言厉色的华颜姑娘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瞧着眼珠子里是差点能冒火了。 可不管华颜如何训斥,秦姑娘铁了心谁也劝不动分毫,华颜只能气冲冲甩袖离去,谢见涯注意到这俩姑娘今儿个晚上都是分房睡的,可见华颜姑娘是何等生气了! 华颜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边想着再不管那找死的祸害才好,一边又不忍心,到底是一同长大的情分,秦楼月不好了,她于友于仆都落不了好,回去了不见得能放过她,她也不见得就能问心无愧安稳度日。 转念一想,那祸害打小也没吃过亏,不至于栽在了一个书生手里,何况万事有她,总会护得周全,这样想着心里的火气也下去了,昏昏沉沉入睡了。 秦姑娘早上推门进华颜的房里,见她抬了抬眼,翻个身儿不想搭理,也不恼,轻飘飘一句。 “我不在,没睡好?” 我可去你的吧!嘴上不贱两句回死? 谢见涯也听到了声响,手上动作顿了顿,反正今日定会一道上山,这俩人当着自己的面也不好调和,他不在场正好让她们说清楚。 事实上谢见涯想太多了,华颜比任何人都了解秦楼月,越了解才愈加生气,气着气着也就习惯了,也总有些挥之不去的可怜劲儿。 谢见涯若是知晓,可得瞧瞧人家秦姑娘的周身打扮,绫罗绸缎不输帝京百里坊,香料一枝值万金,这般说起来,谁可怜谁还不一定呢! 华颜这气来得快去的也快,相识十多年,也只有她一人会跟秦姑娘较真。 “收拾好了?既然要带书生上去,许多事便做不得了!” “嗯,该做的都做得,反正我是个假冒的,抱着侥幸的心态上风华山庄看看,不求以假乱真,只是去试剑大会上混吃混喝而已。” 风华山庄的大小姐在试剑大会前几日祭拜亲眷,烧些纸钱罢了,任谁都不能有什么话说,被人发现了才是好事。 华颜不知道谢见涯到底有什么不凡之处,能叫秦姑娘这般冒险,除非这书生别有不凡之处……不过看起来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秦姑娘忽然扬声,又瑟瑟发抖,“阿颜,我怕,听说风华山庄夜里常有恶鬼苦号,我们要不要带上桃木剑或是符箓之类的?”虽不一定吓到了人,却叫门外的人听得清清楚楚的。 谢见涯猛一激灵,吓了一跳,碎碎念道:“……无耻,无耻至极!” 华颜轻声笑了,莫非门口那书生还真是个傻白甜? 谢见涯憋着胸口的闷气,不急不缓跟着两人上了风华山庄。 所谓望山跑死马,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三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武艺傍身,虽是疲累了些,却不至于筋疲力尽。 密林丛生,崎岖山路的两旁荆棘斜溢,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还是风华山庄败落之后才变成了这样三人无处得知,林梢风动,初日丝缕。 不禁怀疑,他应是到了世外之地,穿过天然屏障,定然是仙境桃源,方外神庵,抱着这等心态不出所料会大失所望。 风华山庄背倚神山,眼望绿水,这时候也不过是七月下旬而已,流火之势已定,广禹之北还 不至于要添火加衣,但北风自神山的骨髓中渗透,凉了怀揣不安之人的燥郁。 两位姑娘的衣摆袖间轻扬,书生紧抿双唇,面色发白。 “三十年前任谁也想不到风华山庄有此日光景啊!” 岂止啊!三十年前也不会有人想到会有无耻之人打着安寝之人的名声招摇撞骗,惘论她试图骗的还是天下世人,胆大妄为都是夸奖她了,该说这人脑子不清楚还是已近疯魔了! 书生没被秦姑娘的奇思妙想吓到,却被眼前看见的景致吓得脸色发白。 朱阁雕梁,琉璃瓦,花满舟渡,可窥昔年盛景,今日断壁残垣,破楼败柳,最难以忍受的是,断墙根下,衣衫褴褛的白骨森森,枝繁叶茂的树下黄土泛着焦黑与褐红,不需深思风华山庄何以闹鬼,显而易见,神山的清泉也洗不干净此处的孽障与污秽。 谢见涯是个实打实的书生,见此人间绝景难免会有不适,也只是在身后林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鼻翼间似是被风带来了血腥气,还有些微妙的尸骨烧焦的味道,更像是自己在脑海中还原了神焦鬼烂无处逃的凄厉,不由得将双臂环抱在胸前。 秦姑娘和华颜没注意谢见涯的神色,只皱着眉头朝向显眼的那处尸骨,完好无损,应是 分卷阅读19 被人从背后捅刀子了,年份还不是很久远,大约也就是三五年前的事了。 “可惜!” 谢见涯凭着他对秦姑娘无耻程度的了解就能判别出她到底是在可惜什么。 风华山庄破败已久,十五年前的真相仍未水落石出,只是有猜测是魔教所为,风华山庄富甲天下,魔教野心勃勃报仇雪恨谋财害命都有可能,却不会在害了一百多条人命后放任真金白银奇珍异宝落入正道手中。 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屠尽山庄还能将所有珍宝都不留痕迹尽数拿走吗?所有人都知道这不可能。 小门小派怀疑大家门户拿了大头,底层混混知道自己分不到却总想着英豪世家许能从手缝里漏了个夜明珠出来,说不好就落在了焦土里。 便有不信鬼神的亡命之徒前来寻宝,也不知是几波人来过了,可见秦姑娘试图从这里找出来能冒充身份的物件,可真是难咯! 亡命之徒有时有些摩擦,失手打了人,伤病致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秦姑娘与这群人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她所图更大。 “暮河城和寻影山怎么就没反应,任由风华山庄破落至此?” 听到书生疑惑问话,秦姑娘不急不缓用她那绣鞋轻踹了下那具白骨,又随意找了块石板就地座下后才嘲讽道:“蠢书生!” “林孟生和楚独傲指天为誓会为秦家报仇雪恨,收点报酬会有人非议吗?何况你以为风华山庄与林楚两家是什么关系?” 江湖上地位卓绝,他们拍马不及的存在,青云之上一朝灰飞烟灭,你连看他罗入泥潭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还会用心照料他留下的紫阙神宫? 谢见涯冲着白骨皱眉头,虽认同她的话却依然不喜轻贱他人尸骨。 华颜没那么多敬畏鬼神的感想,只不过见秦姑娘不喜,拾了根棍子将白骨连连挑落池塘,如今虽是一片泥塘了,到底也是入土为安。 秦姑娘从携带的包裹里取了一沓纸钱,随手扔在了泥塘上,边对谢见涯笑言吩咐道:“既然跟着来了,找找还有没有跟咱一样的‘同道中人’没能回去的,今儿个本姑娘发善心,叫他们入土为安,钱财满贯!” 谢见涯听见的笑声极轻,却感受到更为无力的尖酸嘲讽,本想反驳“五十步笑百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只看着秦姑娘的所作所为,虽是不深恭敬,可与尸骨铺天相较,秦姑娘已是分外厚道了,忽觉自己似是也变成了秦姑娘一般,理直气壮的黑心肝之人,缺德! 可那有什么办法呢?秦姑娘这样作为就是难以让身边之人苛责分毫,连指责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了想,试剑大会结束后,他定然是要离秦姑娘远一些的,万不可叫她污了自己品行。 秦姑娘装聋作哑 华颜顺着矮墙摸索过去,总之是要先寻个能遮风避雨的屋檐,今夜从简,在这焦土枯骨上睡一晚,秦姑娘虽受不得寒,却只能委屈一下了。 秦姑娘孤身坐在石板上不吭声,华颜顺着身旁坐下,看见谢见涯走远了才道:“你……算了,我也不劝你,总说自己已经忘了,你这像是忘了的样吗?” “阿颜姐姐,我是真的,真的忘了。”秦姑娘怅然若失指了指脑壳,有摸了摸心脏道:“这里忘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怪我不孝?” “生我之人,予我以骨血,烈火焚尽。” 我却记不起来了。 华颜也不知该说什么,她没有秦姑娘的好命,会投胎,可依着命盘一说,倒是要比秦姑娘好上许多。 父母尽在,将她卖至青楼,管生不管养的双亲而已,没什么好留恋的,她还活着,比在双亲身边活得好。 “那段时间梦里是会梦到他们的,阿娘定是个温柔强势的人,阿爹是个正直侠义之人,许是还有个与我差不多的小娃娃,好似是管事娘子家的,那么多人都悄无生气死在了毫无生气的艳烈的火光中。”秦姑娘说:“可我还活着啊!” 活在许多人的关怀备至里,忘记了那些后活得称心如意。 没人会劝她忘掉这些,继续随心所欲的人生,旁的人都不知道秦姑娘是怎样在睡梦里挣扎的,华颜知道。秦姑娘手上没沾过半个人的血,却是日日冤魂缠身,日夜嚎哭的鬼魂一直在她身旁,怕她忘记又怨她记起。 “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支持你。” 她将鬓边碎发撩到耳后,将手臂覆在眼睛上,仰面轻声呢喃,“我知道。” 前人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秦姑娘心说,讲这句话的人一生是不是真的活得慈悲为怀,以德报怨,无愧于心呢? 谢见涯大老远就瞧见老神在在的两位,但还是隔得远有些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他只道是秦姑娘又想出了什么新鲜点子了,不然他是想不出来这人到底是为何事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谁叫她是打算干刨坟掘墓的勾当呢! 书生走过来冲两位姑娘道:“今日不下山 分卷阅读20 ?秦姑娘还打算……去……” “不下山,暂时住上一晚。” 秦姑娘保持身子向后倚的姿势不动,华颜看她如此,便应声答了。 谢见涯没听到这句话后还要什么别的指示,他烧纸抛尸的事都做了,与仆从也没什么两样了,可看着两人并不打算理一理他,谢见涯自然也不愿意自讨没趣,自个儿找了个地方歇了歇。 日头偏西,树影斑驳,凉风徐徐拂面,夜幕降临之前,装睡的人要醒,清醒的人该去睡觉了。 谢见涯拿地上的残枝败叶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尘土,只觉得周身渐渐泛凉,手一哆嗦把树枝扔了,抬眼望去,秦姑娘和华颜还是原来的姿势,本不该在此时出现的黄叶翩跹而至,落在了他方才撩出的焦土上,盖住了分明的骨节。 他仿佛看到了这只手是怎样悄无声息又或是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埋在土下的,而他脚下踩着的焉知不是他人的头颅? 秦姑娘适时起身伸了伸懒腰,冲书生道:“自己找个地方睡吧!当心别被哪来的孤魂野鬼盯上索命!” 谢见涯:“……秦姑娘需担心自身!”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风餐露宿的日子过得多了,这等境况也称不上糟糕,只是到底周围都是人,甭管活的死的,总做过人,他有些犹豫,再则觉得那秦姑娘两人才是没受过苦,姑娘家的对鬼神之说总是畏惧的吧? 转念又骂自己狗拿耗子,可这念头起便压不下去了,仿佛树影斑驳都能变成张牙舞爪的厉鬼,丢面子就丢面子吧,与其干瞪眼到天亮,不如冒着被嘲笑的风险去送关怀。 “蠢书生应该睡了吧!” 谢见涯本打算起身的,听见这句不得已出声轻咳了一声。 华颜姑娘冷眸像是把宝剑一般锋利出窍,在子夜浓厚的暗影里也看得分明,她还不至于看错一个人会不会武功,谢见涯是个书生秀才,也许习武强身,但不是威胁,可有时候并不只有武力才会构成伤害。 秦姑娘没有华颜反应大,只是勾唇笑了笑,早知道萍水相逢的人都会是别有用意的,她不怀好意,又怎能指望别人全身相托,不过看蠢书生光明磊落,她自然也不会对他下阴手。 “这么晚了,你们不会是打算丢下我跑了吧?” 就知道没安好心!把我一个怕鬼的人留在这儿! 秦姑娘坦然,迎着月色张开森森白牙,“白日里见你有些怕鬼,想着晚上的事还是不要告诉你了,省得你害怕,既然看到了,那要不就一起来?” 面对此等挑衅,他要是畏畏缩缩更丢人。 “好啊!” 华颜姑娘袖剑出鞘,当机立断架在了书生的脖子上,“回去睡你的觉!” “不碍事,让他去。” 秦姑娘出声才叫华颜不甘不愿的将剑收回鞘中。 谢见涯看着一条道走到黑的路,心下苦叹,也是知道她们要去哪了。 一百多人的尸骨虽不足以成山,成个小土堆也不是什么问题,焦黑的土地,十多年来不会寸草不生,土下的尸骨是花啊草啊什么的最好的养料,风华山庄的下埋着尸骨,却不是十五年前惨死的一百三十二人的尸骨,只是些小偷小摸的毛贼,而有人刻意将风华山庄维持成这副怨气丛生的鬼山庄,意欲何为? 但他知道秦姑娘去的方向是哪,白日里他就注意到了,同是树木茂盛,绿草如茵,总有特别显眼的地方。 荒山沃土,杂草旺盛,必然有尸骨啊! 秦姑娘在一片空地上,将山下准备的香烛一一备好,纸钱烧好,嘴里还念叨着,“你们人多,多给你们烧些。” 树丛繁多,草木旺盛,免得惹出更大的灾祸,做完这一切刚要将烛火熄灭,却被不知何处吹来的风熄灭了。 谢见涯称奇,他从未见过这样上坟的人,却只有恭敬并无肃穆,恭敬之余并无感情,不过也是应该的,毕竟秦姑娘与他们并无干系,甚至还打算假冒他们庄主千金,只是灭了烛火,不打上门来已是宽宏大量了! 秦姑娘起身认真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继续向前,谢见涯刚要上前,却被华颜拦在原地,谢见涯定在原地,华颜也不再上前。 谢见涯心道:完了,说不得今日就折了! 可还有一把寒光凛凛的剑架在颈间,他只能看着秦姑娘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月光罩在黑暗里,青色泛着悲凉,他仿佛还瞧见了秦姑娘腰间一抹亮色,与他颈间的这道寒光如出一辙,一眨眼消失了,他应是看花眼了。 华颜姑娘跟谢见涯没什么话可说,可秦姑娘去的这一遭花的时间太长了些,谢见涯无奈道:“华颜姑娘,手不酸吗?” 华颜目不斜视回道:“尚可。” “秦姑娘这是去做什么了?” 华颜不答,谢见涯:“我与二位姑娘不过相识三日,二位姑娘对我心存顾虑也可以理解,只是在下绝无害人之心。” “秦姑娘若是当真去做那掘人坟墓的天打雷劈之事,华颜姑娘还是要 分卷阅读21 好言相劝的。” 华颜眯着眼睛,想笑却没笑出声来,合着这蠢书生真以为秦姑娘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啊! “我知二位姑娘身份不一般,魔教怀忧公子在下也有幸见过一面,并非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他言至此处,华颜的剑锋便紧贴着谢见涯颈上,未余一点空隙。 谢见涯浑不在意,自顾自道:“秦姑娘做这丧尽天良的事,可真是,叫人怎么说才好?逝者已矣,便是有仇又何必打扰秦老庄主一家三口安宁呢?” 华颜:“……”无言以对。 她是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着挺蠢的书生,可能看出来她们出身可称精明了,就冲他把秦姑娘当成风华山庄的仇人来看,又显得不怎么聪明。 “谢公子既然能得见怀忧公子,想必也不是什么凡夫俗子吧?”华颜问道:“公子毫无内功,也不似江湖中人,莫不是天潢贵胄?” 谢见涯毫无惊惧之色,只道“不敢,不敢。” 华颜不再吭声,静默等着秦楼月回来。 子时刚过,林间的虫鸣都歇了歇,秦姑娘方才回来了。 秦姑娘看见两人的架势,“这是怎么了?” “谢公子品行高洁,还是尽早离我们远远的。” 听到华颜的话,秦姑娘不服气。 “嘿,我们品行就不高洁了?” 谢见涯正色问道:“秦姑娘可否告知在下,姑娘身上新泥是怎么回事?” 秦姑娘挑眉,眨眼道:“你猜。” 不知怎地,谢见涯面对秦姑娘忽然凑近,脸庞有些发烫,强自镇定,定睛瞧着秦姑娘的眼眶。 清澈如水,干净透亮,是双好看的眸子,只是眼尾的红痕有些重了,一时间他竟分不清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 秦姑娘也没给他这个机会等他分清楚。 华颜瞧得分明,这书生愣怔失神了片刻后才抽回魂来,她不欲提醒,只对秦姑娘道:“方才谢公子说他见过怀忧公子。” 秦姑娘回道:“阿颜你忘了吗?我们也见过啊!” 谢见涯:“……” “确实,见过他的人不在少数。” 华颜心道,这还真是个蠢书生吗? 秦姑娘不打算追问谢见涯怎么见过魔教怀忧城城主的,萍水相逢,谢见涯又是个聪明人,想保命自然不会跑出去乱说,况且她也没觉得一个考科举的秀才跟人随便说他认识魔教老大中的一位,且不说人人喊打的地步,只怕这秀才这辈子都不会又金榜题名的一日了! 谢见涯秉着好意的提醒道:“楚二公子口中的‘万金枝’,世上知之甚少却不是没有,我虽不知此香,可有所耳闻。” “红衣女,不归林,万金枝,倾国色。” 秦姑娘笑里藏刀 秦姑娘知道这句话不足奇,江湖上有底蕴的世家门派知晓这句话也不足为奇,可这句话从及冠的弱质少年口中说出来就令人深思了。 快四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魔教还不是如今这样死守川渝之地,外人不得窥其貌的神秘模样,魔教教主丁红衣嚣张一世,无恶不作,率领教众欺辱正道宗门,张狂至极,又奢靡至极,江湖上都知不归林是魔教总坛,据说那里的屋舍都是金砖墙,琉璃瓦,玉石覆盖,狐裘铺地,陆离光怪,说是人间极乐也不为过。 万金枝便是丁红衣所创,西域来的名贵香料,万金难求,据说她曾嚣张到将中原名贵香料垄断,制了一味香,随后将香料付之一炬。” “红衣女,不归林,万金枝,倾国色。” 那时候是整个江湖最奢靡艳绝的时代,白马金鞍,宿柳眠花,风华山庄的上上代家主坐镇,凛然不可侵犯,如高山孤雪一般立于浊世,与之相反的魔教则是红尘里酒色财气浸染其身,直到三十年前,丁红衣身死,万金枝失传,魔教藏匿。 十五年前风华山庄灭门惨案,昔年神山成今日鬼庄。 也是时移世易,更迭变化,兴衰交替。 “知道万金枝是丁红衣所创不在少数,快五十年了,百年身回首忘得一干二净,悄无声息活过古稀耄耋之年的,不过一手之数,更别提这些人中亲身见过万金枝的人更是无几……” 本以为楚二公子是醉卧美人榻听得逸闻多了,可一个清白书生志在庙堂,就有几分难得了。 “谢公子,你们考状元还要学这些吗?” 谢见涯腼腆,用手轻抹一把脸,笑道:“科考也会考策论,治国之策在民,民间的一些传奇逸闻总要了解些的。” 秦姑娘问华颜:“你信么?我反正是不信的。” 华颜:“……?”这种事情是需要说出来么? 谢见涯不是很理解她们明目张胆拆穿他的目的,再怎么说,心知肚明的事了,不拆穿还能留几分猜测,这样□□裸的摆在人前,猜忌没了可大咧咧的也会在心底生出隔阂来。 也是,相识几日的生人, 分卷阅读22 隔阂嫌隙什么的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华颜没看谢见涯此时的窘态,虽然他许是好意提醒她们,身份可能已经暴露了。 譬如万金枝虽少有人见却不是没人得见,前日楚二公子能认出来,未必就他人就没有慧眼。 可说实在的,华颜不在乎,她的身份是板上钉钉的,秦姑娘也不怎么在乎,反正她们有自保之力,何况秦姑娘更不喜欢的是她即将捏造的这个身份。 谢见涯知道她们没放在心上也不再提醒,左右也不没什么情义,空活了二十年,谁还没点儿软弱供人怜悯,他多余的可怜都留给了自个儿,何况这两位姑娘也不见得就需要他装模作样的认可。 秦姑娘打着哈欠,扶着腰朝着今晚她要睡的屋檐下走去,边走边道:“四更天了,快睡吧,明天早上我们下山。” 知晓这话不是对他说的,谢见涯装作没听见似的,理所应当守在了秦姑娘身旁,华颜差点又把剑架到他脖子上,好在只是吓唬吓唬他。 谢见涯不闪不避,坦荡正直盯着今天晚上差点搭上命的短剑上。 “在下非是欺辱二位姑娘,实在是天色甚暗,寒夜风冷,在下七尺男儿总不能任由两位姑娘睡在风口处,染了风寒总是不好。” 华颜姑娘不理他,谢见涯算是明白了,这位只听秦姑娘的,心中叹惋,仍是将眼神看向了秦姑娘处询问。 秦姑娘斜倚半眯缝的眼睛迟迟未有神色,终于是微微点了点下颌。 谢见涯怀疑秦姑娘已经看穿了,但不敢确定,真就守着秦姑娘的风口处凑合了一晚。 不管怎么说,身后的姑娘虽不是个良善的,可听她的呼吸声总比在听着风吹树叶飒飒作响要好,最重要的是月光水面下的树影随风起舞时仿佛能变化千万形态,与鬼影婆娑,冤魂苦号没什么差别,好在这边不论好坏有俩活人。 华颜自是怎么也想不到,难以捉摸的书生怎么会是个怕鬼的? 听着平缓的呼吸声,清浅脆弱,只怕他有半点动作就会惊醒,谢见涯却松开了紧绷的身体,也该让凉风吹吹不怎么清醒的脑子了。 不论秦姑娘是魔教中人或是清白无辜的江湖侠义之士,与他有什么干系,江湖不是他的战场。 也不知是这样自我催眠式的想法起了作用,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迷迷糊糊间还听到了说话声,也不觉得冷了。 待书生睡得熟了,秦姑娘悠悠睁开眼,静默片刻,喃喃笑道:“啊呀!忘了告诉蠢书生咱们点了驱蚊的香料了。” 华颜冷声道:“那是他蠢。” “戚三哥来了?” “来了,早就说不让带书生过来,这么麻烦,也不知道他看没看出什么来。” 华颜姑娘对秦楼月总是不遗余力,不惜口舌,恨不能将一切可能发生的不利因素扼杀在襁褓里,而秦姑娘作死这样的事她是拦不住的。 屋檐后墙的梁上一跃而下的人,面无异色揉了揉肩膀,走到秦姑娘面前躬身行礼。 “姑娘,公子遣我来的。” 来人玄色衣衫加身,身材高大,坚毅沉静,边行礼便将手上的令牌奉上,火焰的轮廓,玄铁令牌上的火色纹路,赫然便是江湖中传言甚多的追魂令。 秦姑娘没有接,华颜也不好越俎代庖。 “戚三哥,是师父遣你将此物交给我的?” 戚振凝颔首回道:“是。” “公子说,用或不用在你,如何用也在你,他为师者,略尽绵薄之力,请你不必顾忌旁人。” 秦姑娘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反问道:“丁竹姐姐知道吗?你给我送来的这东西?” 戚振凝不答,秦姑娘点头,想必丁竹姐姐是不知道的。 秦姑娘接过令牌,触手可及的冰凉碰到了心底的暖流,寒夜的冷意都被哄散了不少。 “替我谢谢师父。” 来人应了,迟疑片刻,还是出声道:“姑娘是打算在试剑大会上冒充秦家人?可有了信物?” 秦姑娘笑道:“真的信物旁人认不出,假的信物见过的人都知道是假的。” 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真的假的端看辨别的人想不想让她占秦姑娘的身份。 戚振凝犹豫半晌还是将背后黑布缠着的剑取下来,递到秦姑娘手上,“此剑名为清霜。” 风华山庄的历代庄主的佩剑都与霜雪脱不了干系,一剑一人,不侍二主,清霜剑是十五年前逝世的那位秦庄主佩剑。 清霜委地,万草色不绿。 秦姑娘不怀疑这把剑是假的,毕竟清霜剑的名声太响,造假之人不会这么想不开,何况以戚振凝的家世,拿出真清霜剑也不是不可能。 戚振凝行三,戚家不在江湖,声名远播不逊于江湖上的三宗门,不知何故,戚振凝在五年前重伤流落,被人带回魔教,便效忠魔教了。 “戚三哥,清霜剑我不问你来路,你总要记得师父说过的话。” 戚振凝第一次见到秦楼月用这样真切严厉的 分卷阅读23 语气,毕竟这姑娘从前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刨除那三五人,想必从没将情义放在心上。 他自然知道是什么话。 “戚家血脉,即便虎落平阳也决不能做违背良心之事。” 可戚家对他而言,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战神之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万民景仰…… “时刻不敢忘。”戚振凝回道:“清霜剑本就是秦庄主遗物,合该姑娘收下。” 秦姑娘不语,总觉得,这柄剑一旦接下就有什么东西收不回了似的,转而心底轻笑,其实接不接剑都无所谓,从知道身世的时候,她就没了退路。 “清霜我收下了,试剑大会上少不得得让它受委屈,你回去告诉师父,追魂令我收下了,不得已之时自然会用。” 华颜在旁看着,几次三番想出声,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看着戚振凝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乘月色离去,回过神来,就看见秦姑娘坚定地攥着手里的清霜。 “行了,先给我吧。” “回去了找块厚实的布绣个剑套,你们家的人都有毛病,畏寒还选山里建庄子,怕冷选寒霜之剑作佩……” 秦姑娘抿唇,她体寒这毛病也请名医看过,只说是生来如此后天加重了。 生来如此只能是娘胎里的毛病,以当年秦夫人的地位,没道理有什么不足之症是寻不来良医神药的,只可能是世代如此。 听了华颜的牢骚,她心中那点仅存的忧郁也烟消云散了,将手里的剑随手挂在墙上,抱着自个儿的披风入睡了。 次日一早,秦姑娘眼中的朦胧雾气褪去之后,碎碎说道: “唔……水绿缎,金缕丝,绣个大红花样的剑套,招摇点,最好是能一眼就让人看见的,到时候不经意间将清霜剑柄露出来一点儿,也省的我们花心思。” 华颜没有不应着秦姑娘的时候,却还是在脑子里设想了一下青缎金丝红花的配合,比她的粉红衣衫更令人难以接受,但确实足够吸引人。 谢见涯转醒的时候听见的就是这么一句话,未经思考就在脑子里呈现出了画面,三人招摇过市,只怕最吸引人的就是剑套了,过目不忘。 一番神游之后,终是被脑子里丑到不忍直视的剑套惊醒,沉寂半晌,没听到华颜姑娘反对的声音,只能睁开眼,看了看天光未明,不由得想到,这是不是就是红色和绿色混合后的颜色呢? 心底更加清楚地认知到华颜对秦姑娘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盲目的维护和听从啊! 不过,晚上睡得有点沉啊! “等等,在下是听到了清霜剑不错吧?” 秦姑娘挠头,指了指墙上,“在那呢!”显然还有些不大清醒。 “真的假的?”谢见涯一时嘴快,未经大脑就顺出来嘴,反思后道:“我不是在问剑是真的假的,我是想问……真的吗?” 越解释越发说不清楚,他只能掩面轻道:“是问剑,真的还是假的?” 秦姑娘一个眼神也没施舍给他,“自己看,是真是假你分不出来?” “我分不出来。” 谢见涯解释道:“传言说秦庄主的佩剑作殉葬品常伴身侧,还有种说法是此剑藏于某世家的宝库中,不见天日,更有甚者说早已被铸剑师重铸,各种说法,莫衷一是,不一而足。” 秦姑娘似笑非笑问道:“照你这么说,他是真是假也没人认得出来了?” “也不是,见过清霜剑的人不少,他们定能分辨出来。” 那将剑露出来,岂不是认识它的人都会聚集而来? 秦姑娘体弱身娇 谢见涯还是觉得这柄剑是真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算宝剑殉葬之说是假,他更倾向于清霜剑已毁或是被世家藏宝,但他不觉得当年风华山庄灭门之祸与魔教相干,庄主的贴身宝剑无迹可寻,所以哪怕秦姑娘二人是魔教中人,他也不信魔教能拿得出来清霜。 退一万步说,就算清霜剑一直在魔教手中,尽管秦姑娘作为魔教中人看起来身份不低,他也不觉得魔教会将清霜剑交给她,为了莫名其妙招摇撞骗的原因要借已死之人的身份行事,将难得的珍宝给一个骗子? 至少他有缘得见的那位怀忧公子一身正气,诸邪不近,他可以断定此人不会下此决断。 “见过清霜剑的人?试剑大会上该有不少吧!”秦姑娘不经意说道:“也不知他们到底能不能认出来?” 大抵是她的自言自语,没人应答,华颜姑娘收拾好了行囊,来时的香烛纸钱也都用尽了,虽只有两件披风帷帽,称不上是需要收拾的东西。 天色明朗之后三人就打算下山了,去时的心境与来时大不一样了,荆棘当道,山路狭窄,阴林蔽日,这些都不要紧了,不会比来的时候更迷茫无措了。 山下小镇萧条异常,街上的茶棚里仅有的那一位白发老叟也不见了,他们前日歇脚的那家寒酸小店,日上三竿了竟还未开门迎客,谢见涯惊奇上前 分卷阅读24 敲门,半晌无人回应,这店像是从未开张一般。 秦姑娘脸上并未意外的神色,萧瑟异常的长街上,茶摊还在,只是桌上的灰尘却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好似那日瞧见的驼背蹒跚的老叟是一场诡异的幻境,客栈里兼任掌柜和伙计的那一人也许是什么妖精鬼怪。 七月下旬而已,泡桐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精巧至极的桐花开在清明,落叶倒是十分积极,可按常理来说也不会这样早。 街上的黄叶逐风而去肯定不是幻觉,毕竟脚下枯枝败叶的残躯还在□□。 “我们走吧。” 谢见涯一时没反应过来秦姑娘说的“走”是要去哪里。 “去哪?” 华颜拽住秦姑娘自顾自往前走的步伐,显然她也很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却在拽住秦姑娘胳膊的顷刻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伸手摸了摸姑娘的额头,也不打算追究装神弄鬼的客栈昧了他们马的事了,焦急道:“去下一个镇子,有人烟的镇子,找大夫。” 谢见涯还不知为何,能叫华颜这样焦急的也只能是秦姑娘出了什么状况,可瞧着这人也不像是个有事儿的人啊! “阿颜,不急,我没事。” “我知道你没事,秦姑娘铮铮铁骨,不过是额头能烫死一两只蚂蚁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儿。”华颜没好气呛到。 谢见涯惊讶,这二位姑娘虽瞧着是金尊玉贵的,可江湖中人风餐露宿都是家常便饭,真如秦姑娘这般身子骨弱的人,不过露宿一晚便发热了,这样的人还能活到现在? 不过从另一方面也可见她身边之人对她悉心照料了。 华颜一心放在秦姑娘身上,谢见涯看了眼约莫是遇上了“鬼遮眼”骗局的客栈,也没人顾虑他心中腹诽什么。 秦姑娘心底盘算着这一趟损失了多少,忍不住盯着灰蒙蒙的茶摊看了半晌,实在觉得灯盏碍眼,只好走过去将它熄灭了。 大抵有生之年此处都不会有人烟了。 寒夜灯漏,访旧为鬼,青天白日,暗街鄙巷,也不见得这盏灯就是聊胜于无的,只是浪费这点灯油。 谢见涯只当是她烧的神志迷糊,单纯看那盏灯不顺眼,暗道:生病的人可真是任性啊! 华颜知道秦姑娘清醒,只不过没了平日里的精明,最起码比插科打诨的更让人省心。 “我记得前面不远有座城,昨日到今天也没吃过一口像样的饭,找大夫给你看病是次要的,你把人家书生带到这儿来,也不能就让人家活活饿死在荒郊野地里不是?” 秦姑娘不疑有他,看了眼蠢书生,忙点头,“那快走。” 谢见涯:“……”生病的人是这么好哄的吗? 倒是不知道几时他饿肚子是比得上秦姑娘发热的大事了呢! 秦姑娘那不怎么出色的脸蛋微微泛红,平日里的藏在笑容下的奸诈狡黠都成了无辜真切,让 他想起缩成团的刺猬,一团一团的,清澈眼神深处的倔强,绝不会将背上的硬刺放下 想到此处,谢见涯也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不管从哪个地方看,秦姑娘都和刺猬扯不上关系…… 幸好,栎城里很繁华,也不枉费他们走了近两个时辰的路,三人直奔着客栈去,秦姑娘大手一挥,“小二,来两间上房!” “好嘞,三位客官请跟我来!” 有钱的是大爷,虽然在没人的地方行不通,这时候就体现出来妙用了不是? 秦姑娘吩咐着,“劳驾备些热水,热饭菜来。” 华颜趁秦姑娘塞银子的空档出声,“这儿的饭菜要清淡些的,顺便再去请位大夫过来。” 小二哥心头疑惑,却也知道不该多问,忙应声,“好嘞!” 秦姑娘放松身子大字躺在床上,无聊地揪着床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倏然坐起来,“阿颜,你说师父他知道戚三哥手里有清霜剑吗?” 华颜面色复杂看着她,“公子知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这时候发烧会不会是清霜剑的缘故……” 秦姑娘自娘胎里带来的体寒之症,医者都说好生将养着总不会更差,谁知道秦姑娘少时疯魔非要精进武功,寒玉床上练了三个寒暑,神功练成了没有谁都不知道,反正秦姑娘破关而出的时候笑着吐了三升血,打那之后秦姑娘再冷也没发过热。 与小时候那个傻乎乎还有些笨的姑娘更像是被哪个千年狐狸精附身了,不着调也越发沉着冷静了。 “哈?我那早死了的爹可想不到今日,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没想到,只怕早兴冲冲的拉着我娘转世去了,可不一定比我小几岁,说不定见了我还得喊姨姨!” 可真是混账话! “你要真这么想的话,倒是跟我讲讲昨天晚上子夜时的那一个多时辰你都做了什么?你可还没换衣衫。” 也只有傻子才会信秦姑娘上风华山庄干得事挖坟掘墓的勾当,言语上再怎么不敬,华颜光从她衣衫上拍的干净的黄尘就知道,秦姑娘定还是恭恭敬敬跪在坟前,说不得还絮絮叨叨的讲了自 分卷阅读25 己十五年来的英勇事迹,顺便还将杂草拔了。 嘴上是这么呵斥她的,华颜还是觉得这是件好事,清霜剑毕竟是秦庄主佩剑,正如她所想,寒凉之症之人的佩剑总不会是加重病症之物,秦姑娘的身体差一点没变成一块夏天能泛凉的玉,发热也不见得就是坏事,但总要大夫来看过才知道。 谢见涯出门好看见小二带着位花白胡子的老先生上楼,再怎么说衣食住行之事都是二位姑娘的银子,而他名为仆从,却也没真的被使唤过几次…… 抛尸池塘那次不算! 于情于理都该关心一下病重的主家,便替小二敲了门。 “我来看看秦姑娘的病好些了没有。”还未抬脚进门就被廊上窜过的人撞得身形不稳,那人回头连声抱歉,风风火火跑出去了。 谢见涯稳住身形便听到身后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抱歉……咳……卫寰不懂事……冲撞了您。” 听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神色温和,却有些过分弱质了,显然这位公子也是病体抱恙。 “不妨事,不妨事。” “他也是见我咯血,一时情急出去找大夫了,请您原谅。” 谢见涯回身瞧见了这位公子的模样。 月白锦衣,面若梨花,淡雅幽香,可真是玉质君子,浑然天成,只是双眸的颜色有些浅,平常人的深褐色,他这里是泛着光的琥珀色,更增添了几分出尘之姿,一时间竟叫他有些愣怔,他竟这般失礼盯着人家看愣了! 那公子竟也未有责怪。 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瞧见了廊那头正在走过来的老大夫,屋里头的秦姑娘和华颜听到门外的动静自然也出来了。 秦姑娘善解人意道:“公子侍从那般着急,想必公子的病情也要严重许多,请大夫先为公子医治吧!” “沉疴旧疾,是侍童大惊小怪,既是姑娘请来的医师,自然要以姑娘为先。” 秦姑娘也不再推辞,华颜将大夫领进来,谢见涯进正在奇怪秦姑娘竟也会好心,这会儿反应过来进也也不是,回去也不是,那病弱公子似乎看到了他的窘态,道:“公子可否帮在下一个小忙。” 谢见涯自然无有不应。 “您请说。” “在下双眼有疾,天生不能视物,侍从出去的有些急,可否劳烦这位公子送我回房?” 谢见涯心知大惊,若非他亲口说出来,谁能想到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却是不能视物。 这人对他这样一个陌生人暴露自己短处还是为了替他解围,如此倒越发愧疚了,愧疚之余又觉得此人值得结交。 “不知公子名讳?” “容安,河洛人氏。” 秦姑娘和华颜无语相视,老大夫年纪大了自然没听到门外的声音,或许听到了也没什么反应。 “姑娘并无大碍,只是受凉发热而已,待老夫开个方子,自然药到病除。” 秦姑娘噙笑,“有劳了,只是劳烦老先生在去隔壁的房间一趟,那边也有位病患。” 老大夫捏着胡须边开方子边应和道:“晓得晓得……” 华颜来不及细想,只能拿着方子去取药了。 她和容安身边的侍从一前一后回来,老先生摸着胡须慢悠悠的哼着戏下楼了,侍从卫寰带回来的大夫不过片刻也被打发走了。 秦姑娘此时不知蠢书生是何反应,却明白了一件事。 啧,这蠢书生早晚是个成大事的人啊! 谢见涯此时亦觉得不可置信,他竟然能结交河洛容安! 秦姑娘报应不爽 “你说咱们认识蠢书生才几天,他就招来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先是暮河城楚寻风,又是河洛容安公子,了不得啊!” 华颜听出来秦姑娘话里的戏谑,吩咐店家上些白粥后才抽空回了秦姑娘。 “四天。”认识谢见涯四天了,她也觉得不太正常。 若说楚寻风还是因万金枝香气诱来的,可容安公子发病也太巧了,单缘分二字可有些牵强了。 何况她看容公子的病也不见得就是第一次犯了,大老远的怎么会只带了个毛躁的小厮? 不管怎么说,容安公子总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既然病情是真,秦姑娘也不至于当真就孤芳自赏到觉得人家都是冲着她来的。 华颜还在担心秦姑娘病情,虽说大夫说只是风寒发热,可秦姑娘打小就不能用平常人的法子来医治,近年来是好了,但总还是提心吊胆的。 至于河洛容安,遇上了便遇上了,说实话,她还真就未将此人放在心上、 河洛容氏再怎么厉害也就是个招摇撞骗的算命的,只不过算的不是平头百姓的命数,王朝兴衰,国之气运。 高居庙堂之人休戚与共,江湖草莽不过付之笑谈。 呵,说得好听,要她说,为什么当今皇帝不敢用护国寺的和尚呢? 传言说的是护国寺闭门不出,才疏 分卷阅读26 学浅,岂敢窥伺天意,觉慧方丈碍于大夏龙脉看顾之责,随手扔出了个小辈弟子,担任司天监正之职。 在有心人眼里,护国寺闭门不出近三十载了,那位司天监正大人是何样貌秉性依然无人知晓,江湖中人便当这位大人不得帝心隆恩,才致使陛下放着正统护国寺不信,反倒去信任一个落魄算命先生。 讥讽嘲笑有之,但可见容家的地位超然。 可叹容家这一代的少主是个天生的瞎子,容家主又只有此一子,恐难支撑门楣,江湖中人更多了看轻容家的底气,肆意嘲讽之余,又各自心里清楚。他们嘴上看不起人家,实际上是羡慕嫉妒更甚,至少得圣上眷顾的世家,比他们这些势单力薄的门派要好上很多。 华颜姑娘不放在眼里是因为没必要也不惧。 江湖朝堂在正派大人物眼里是息息相关的,可对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来说,都只是挂在嘴上的名词。 势单力薄这词,是跟魔教扯不上关系的,所以在她这儿,万事都没有看着秦姑娘吃药来得要紧,管他们蓄谋已久还是别有用心。 秦姑娘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人站在她身后,为她摇旗呐喊,为她身先士卒,这是华颜敢拍着胸脯保证的话。 半点不夸张,即便没有怀忧城和不归林,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只要她华颜活着,秦姑娘永远都不会是孤身一人。 此时谢见涯正在房间里踌躇徘徊,总觉得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只是忽然觉得秦姑娘也没有特别坏,可短短几日,他被这人诓骗了太多次,便下意识将她定为阴险狡诈道德败坏的小人,身体有恙之后的秦姑娘一番赤忱将大夫让给容公子,他便立即认为她是不安好心,另有算计。 然则恶意揣测他人最是品德低下,他才是那个不安好心的人,于是徘徊许久还是决定找秦姑娘说个清楚。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子里传来的声音。 “赶他走。” 是秦姑娘的声音,赶谁走?我么?谢见涯放在门上的手还是没敲下去,默默转身离去。 秦姑娘喝了粥还未吃药就睡下了,华颜早早听到隔壁的动静,随口问了句。 “谢见涯你打算怎么办?” 不巧的是谢见涯正好听到了秦姑娘半睡半醒间的回答,立志考状元的书生怎么着都不会是个 蠢笨之人,他自然明白,所以又回来了。 华颜想着嘱咐小二的饭菜还未好,应是店里人多,忙忘了,正想着去提醒一下。 哪成想,她听着已经离开的人还守在屋门口不远处。 与门轴声一同响起的声响。 “我方才托厨房煮些粥,秦姑娘也不能吃别的。” 华颜拧着眉头看着强自欢笑莫名委屈的男子,不由得咬紧了后槽牙,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说到底还是秦姑娘玩心太重才将人家留下来的,随随便便再打发走,太不讲道理了。 “谢谢,她睡了。” 莫名感觉自己像是个勾引了人家相公被养作外室在像正房大娘子挑衅似的,华颜觉得自己应是听秦姑娘讲的话本子太多,被她带到沟里去了。 正房大娘子痴情不悔,唯唯诺诺说道:“我上街转转,等……” “那你快去吧!”华颜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就不打扰你们了”之类惊世骇俗的话来,连忙打断他。 因着发热了的缘故,想必秦姑娘睡得也不是很安稳,依稀听到了门外声响,心里莫名叹气,要是蠢书生偷偷走了就好了! 可惜,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的蠢书生,觉得她缺德,怀疑她挖人坟墓,不齿她冒名顶替,跟她走这么近还不想着赶紧跑,就他这样的还想考状元,除非当今陛下是他亲戚。 秦姑娘满脑子嘲讽,却下意识忽略了她将谢见涯留在身边的原因,本来她也算是一时兴起,因缘际会而已。 天家姓氏,皇亲贵胄,随便捡回来的一个穷酸书生是龙子皇孙的可能基本上就能忽略不计了。 谢见涯在街上逛了大半个时辰,本就没什么看中的东西,且他身上的钱带的不多,还是秦姑娘大方给的金子,除去买衣服剩下的钱,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回去,便又慢悠悠打算踱步回去。 不巧的是,他走出来太远,天公还不怎么看顾他,阴沉沉的天气带着些湿热,都道是早晚要下雨的,却也觉得最多就是零星小雨,不怎么当回事儿。 瞧着身侧躲雨的行人,谢见涯看了看身后的铺子,掌柜的瞧着等不及的大雨半点不顾忌街上的人,直挺挺的倾盆而下,自家铺面檐下站了几个人,也乐得他们在这儿躲雨,兴许闲得无聊的 人就进店里看了,做生意不都这样,讲究缘分! 谢见涯就是那个闲得无聊的人,掌柜的见他数次往后看,也放下揣在袖窿的手,招呼道:“公子进来看看?说不准有您需要的呢!” 睁眼说瞎话呢!他不用抬头看也知道店里是卖什么的,鼻翼间甜腻的果子味冲击肠胃了,合着潮湿的热气,并不怎么得人欢心,更别说大招牌上的“果脯斋”三个字 分卷阅读27 从头到尾就没半点含蓄之意,而他不怎么喜欢吃蜜饯果子,也没想买的欲望。 然而,实在是架不住老板盛情难却,更何况人在屋檐下啊! “嘿嘿,公子是要自己吃还是送心上人?”掌柜的也不是没点眼力劲儿的,躲雨的人不只他一个,偏偏挑了他搭讪,无非就是看他频频回看,分明是自己都不清楚的犹豫之色,才有了这句问话。 谢见涯不好意思回道:“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吃甜食的,只是借贵宝地避雨,倒是麻烦您招呼了。” 掌柜哈哈大笑,“不麻烦,您哪的话,屋子建了就是遮风避雨的!” “您豁达。” 也没意外自己看走眼,掌柜的笑呵呵回到柜台揣着手看话本,时不时的抬头门外一眼。 见这雨也没有要停的意思,谢见涯犹豫半晌出声问道:“不知病中之人能食果脯不能?” “那得看是什么病咯!不碍事吃喝,都是大夫嘱托忌荤腥,忌辛辣的小病,若是碍着吃喝的事儿了,嘿嘿,那便不是小病了,忌讳又能顶什么用。”掌柜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正经说辞,厚道本分。 谢见涯红着脸,心道:哪能啊!就是风寒之症,发热而已。但见掌柜的这样正色,也怕他想到别处去了,只道道:“受寒发热而已,应无大碍。” “那倒是小病,就是姑娘家的娇气,怕是良药苦口,难以下咽。” “这倒是,就是她也不好甜,不知店里的果脯可有不是很甜的吗?” “有啊!姑娘家口味多变,你别看我这店小,酸甜咸甜口味的都有,不知公子口中那位姑娘是喜欢哪种?” 一时间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谢见涯只听得掌柜的一口一个姑娘叫了起来,才觉得哪里奇怪。 生怕人误会,忙解释道:“见笑,那位姑娘算是在下的半个主子。” 思虑片刻又道:“称些咸甜的吧,她人刁钻,口味想必也是如此。” 掌柜的听这话应了,笑呵呵去取油纸包好,暗自摇头,瞧着是不待见人家的,怎么还眼巴巴凑上去买果脯蜜饯? 只能说现在的人越来越叫人看不明白了! 有了谢见涯在前开的头,陆陆续续的也有客人进店,真说起来大老爷们儿的,哪个是真的爱这些甜甜腻腻的东西,不过是家中女眷喜欢。 掌柜的有了客人招呼,示意他自便,谢见涯只需等着雨下得小些后回去。 也不知他在着急什么,竟觉得这雨像下了很长时间了,怎地还不停? 好不容易等变小了些,就急忙忙回去了。 惹得店里的掌柜跟客人调笑,“不待见人家怎么还这么着急?” 小店离客栈不算远,就这么一小会儿的距离,小雨打在衣衫上,也还是晕出来些深色的痕迹。 旁的人看来,谢见涯面庞被打湿,发梢末端沾着微雨,一时间见了像是从深林迷雾里踏向尘世的仙人般,还带着山林雾气,轻尘却浊…… 可见这就是长得好的妙处,长相清隽,身姿挺拔的翩翩公子总是各有风骨,或清尘出世,或邪魅狷狂,都是似魔似仙如妖如魅的气质,换个胡子拉碴的大汉来,绝不会有人这样说。 然而秦姑娘是个不解风情的,她眼里的光景就是蠢书生跟在华颜身后,热症散了看人像是忙着逃荒来的。 这么大的雨不知道买把伞吗?还是我亏着他钱了? “我是不是哪里亏待你了?” 谢见涯不知这话从何讲起,拧眉疑惑,又听秦姑娘道:“不应该啊!可你总不至于连买把伞的钱都没有吧!” 华颜看着他一瞬时羞红的脸,只将药端过来,“看你睡了,就没急着熬药,醒了正好。” “正好,阿颜你说我是不是亏待他了?” “没有,估计他就是忘了。” 谢见涯看这两人一唱一和,还被他们说对了,他是真的忘了…… 见人一副被拆穿的羞色,秦姑娘震惊,神色复杂。 “虽然我经常叫你蠢书生,但我真的没想到……”竟然真的这么蠢吗? 谢见涯待不下去了,这俩人一问一答太让人生气,只将怀里油纸包好的果子取出来放在桌上。 “知你不喜甜,这也不是很甜,我回去了。” 秦姑娘愣怔了一瞬,忙道:“等等。” 谢见涯停住脚步,眼神疑惑,还有什么事吗? “这什么?” “果脯,不是……我……我不是怕你嫌药苦,就是避雨时顺手买的。”谢见涯不懂他结巴个什么劲儿,但就是觉得一句话说的不够利索。 秦姑娘听了忽然觉得这人还不错,好歹挺有心的,哪怕还是用的她的钱。 “我不喜甜?谁告诉你的?” “上次的糕点,你说太甜了。”而他上次做的糕点里没放许多糖,故此猜测她应是不喜甜。 华颜只觉得心累,秦姑娘作的死总会报应回来,她岂止是不喜甜,她根本就不喜任何味 分卷阅读28 道。 人间百味,她都不喜,因为她什么都尝不出来好吧! 分明当时只要说一句“还行”就能糊弄过去,她非得挑人家的毛病,说什么“太甜”。 报应…… 蠢书生光明磊落 谢见涯记得那块被秦姑娘说是“太甜”的糕点,其实就是块普通口味的,因着他不嗜甜,做的口味只比他能接受的甜味稍稍甜了一点,他那时就记住了,秦姑娘不喜甜,却没想到还有别的原因,但看这两位的神色也知道自己应是又犯蠢了。 秦姑娘意味不明,开口道:“其实我根本就……” “你说的对,她就是不喜甜,打小就这样。” 谢见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算别有隐情,也不是他应该刨根究底的,只不过不知由何来的欢心之情也一瞬间似烟雾散尽了。 “你也是,果脯而已,不是什么热腾腾的包子之类的,等雨停了慢慢走回来也是一样的。”华颜打哈哈道,随即就想把谢见涯打发走。 “一身湿,回去换身衣服,别跟她一样,回头我还得照顾俩。” 谢见涯虽惊于华颜姑娘竟会用这样关切的语气跟他说话,也不作反驳,回屋去了。 秦姑娘将搁置的药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华颜看她没有要碰果脯的的意思,无声谴责,不由分说取了个塞到她嘴里。 “祸害!自己惹下的孽债,自己还!” “唔……那你方才还拦着不让我说……”秦姑娘嚼着她尝不出味道来的果子,嘟嘟囔囔说道:“告诉他不就完事儿了吗?” “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虽说有大把握他不会害你,可他终归不是同道中人。” 秦姑娘不置可否,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左右她尝不出来苦不苦,怎样无所谓了。 谢见涯回房之后恨不得用头撞墙,他真就是脑子一热,怎么想都觉得这一趟不该出去的,没做好事不说,连带着在秦姑娘心中只怕是个更蠢的形象了。 唉,既然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还纠结的了,只盼着秦姑娘不要在将来把这件事拉出来反复鞭尸才好。 隔壁房间的容安公子早就派小厮出去转了好几次,卫寰好动,又是个半大的孩子,活泼些就算有人见怪也不会过分计较,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将店里上下客人的来历摸了个大半,正兴致勃勃冲病弱公子说道。 “我还道能挖出什么秘事来,合着从这儿过去的,大多都是跟咱们一样的行程,试剑大会真就那么厉害?” “你家公子我拖着这副身子也要去的,怎么能不厉害?”床上的公子抿唇调笑,“玩够了?可打听出来什么江湖不为人知没有?” “没什么好玩的,还是那些陈词滥调,慕河寻影天下知,侠肝义胆楚人魂,除了这个就是魔教妖人,□□掳掠烧杀抢夺无恶不作,追魂令下怨魂喊冤,再有就是哪家不成器的弟子难当大任……嘿,这 还没你讲的多年前的江湖事来得好玩,这些人怎么一直都这副面孔,都是些什么呀!” 卫桓深以为江湖人可真没意思,幸亏他们家不掺合。 “那你可打听到住咱们隔壁的那两位姑娘一行人是往哪去的吗?” “没有,不过应该也是跟咱们同路的,生病的和书生打扮的那两人看不出来,红衣服的漂亮姐姐定是个练家子,楼下那些废物一起上都不一定能打得过。” 容安失笑,卫寰别的都好,就是以貌取人吃亏了都不长记性。 “屡教不改,看人家漂亮就说人家武功高强。” “不是,这次真不是啊!”卫寰辩解,“红衣姑娘确实很厉害,体态变幻,步履轻盈,袖中藏剑,唔,也就比我差那么一点点吧!” “可我瞧着你说的这位漂亮姑娘很是用心侍奉那位其貌不扬的姑娘呢?那岂不是那位姑娘更厉害些?” “非也,非也。公子你对江湖事不够了解,不是有很多主仆身份颠倒掩人耳目之人,书上都是这么写的,说不定她们便是如此,何况我看到的也不是这样,漂亮姐姐说是侍奉,其实并不十分尊敬,可见她们之间绝非主仆的关系。” 小厮振振有词分析了一阵,容安听得发笑,“应该绝非是漂亮姐姐为仆,另外那人为主的关系。说来说去还是见不得美人沦落微末,侍奉他人,见色眼开的臭小子!” 卫寰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他也知道他说得有些牵强了,不过也不一定就是假的啊! “试剑大会在即,他们定然也是明早启程的,不若与他们同行?” “那我去跟他们商量一下。” “注意分寸,言辞得当。”容安显然默认了卫寰的的话,嘱咐道:“快去快回。” 那边秦姑娘一碗药下肚,仗着尝不到味道,已将谢见涯买回的啃了大半,华颜无心劝阻,只默默端了水,怕她齁住。 谁知秦姑娘一口水还未进口,催魂似的敲门声来了,按说蠢书生刚离开没多久,依着他那薄面皮,若无要事,怕 分卷阅读29 是今天都不会再出房门了。 华颜姑娘前去开门,在门口稍微顿了一顿,等秦姑娘将水咽下去后才不急不缓开了门。 门口的十五六的少年郎有些面生,毕竟卫寰冲撞谢见涯的时候两位姑娘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并不知长相如何。 “不知这位公子有何事?” 卫寰拎着礼盒的手放下去,另一只手猛拍一下自己脑袋,方甜甜笑道:“姐姐,我是隔壁容安公子的侍从,方才多亏了二位姐姐将大夫借给了我家公子,他才能捡回一条小命,特意嘱咐我来答谢两位。” 华颜姑娘听到此处,再拦着不让人进就是太不近人情了,“谢礼就不必了,进来吧。” 但见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边抬脚进屋便道:“二位姐姐,实不相瞒,还有一事相求。” 秦姑娘朝华颜望去,这怎么,现如今的人都是这样得寸进尺的? “你们也看到了,我家公子那个身子,偏他此次出行只带了我一人,我看二位姐姐也是江湖侠女,想必也是前往试剑大会的,只求能允我二人同行。” 秦姑娘觉得自打遇上蠢书生后,身边的人都有些不太正常了,堂堂河洛容氏嫡系独苗,出门不是仆 从如云锦衣华盖就算了,跑大老远到暮河城参加劳什子的试剑大会,这跟他容家能有什么关系? 天家不放心肆无忌惮的武林人士,怕他们闹出什么出格的事威胁到谢氏王朝根基,派遣官员镇场子不是不能理解,可让这么个病秧子轻装简行,是没人了吗? 她下意识就觉得不是这么简单,一个试剑大会而已,八方来朝也太夸张了。 卫寰见那位相貌平平的姑娘面容纠结,更是认定了他的猜测,这般犹豫不决的人,绝对不会是漂亮姐姐的主子! 果然,三人中真正能做主的还是漂亮姐姐,他只好用祈求的眼神望向华颜。 华颜姑娘看着秦姑娘端起茶水前下颌轻抬,只好点头应了。 卫寰见事情办成了,寒暄了两句便匆匆回去了。 华颜皱着眉头,又要说教了。 “明知道他们不是凡人,还非要把妖魔鬼怪往身旁招,也是奇了,最近怎么净碰到这些怪人。” “咱们要闯的龙潭虎穴里可不止这点小妖怪呢!况且看不清面貌的妖魔鬼怪还是放在身边更容易看清,不然哪个躲在暗处的老鼠偷偷咬上一口,说不得带着什么传染病,风一刮再波及他人,反倒不美。” 华颜拧着眉头,却不再说话,算是信了秦姑娘的这番说辞。 “随便你。” “既然答应了人家同去参加试剑大会,容公子又是个体弱的,说不得路上耽搁些时辰,试剑大会不过还剩了六日,我们明日启程。” 栎城是去暮河城必经的官道,快马加鞭不过多半日的路程,五日足够秦姑娘将似真非假的风华遗孤的身份散布出去了,所以一切都来得及。 谢见涯次日一早被告知要与容安公子同行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呆愣,余下不解。 容安公子名声如何他是听说过的,处处周到,温润体贴,与秦姑娘之流同行,他总是有些担心的,在听说是他提出同行之后,更加扼腕叹息,这么个皎皎明月般的公子啊,居然要和他们这样身处污泥之人同行! 看看他就知晓了,秦姑娘能让身边的人清楚看到“近墨者黑”的威力,不过四五日,抛尸遗骨的勾当干过了,“鬼遮眼”的骗局也见识过了,接下来还要干票大的,借用已死之人的身份招摇撞骗,谢见涯俨然已将自己视为秦姑娘同伙。 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读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君子风仪都在四五的光景被秦姑娘吞到肚子里了,看着月白锦袍的公子,更觉得自惭形秽,是他没能恪守君子品德,违背圣贤之道,定不能秦姑娘再祸害一轮皎皎明月。 “容安公子,你可知秦姑娘是何身份?” 华颜姑娘听见谢见涯的话,眉心微拧,眼眶冒火,亏她还当这书生是个纯良的,若是再离得近些,只怕她能将人瞬间斩于剑下。 秦姑娘嘴角噙笑,抱胸在旁,还得了空闲给华颜顺了顺毛,生怕她一个没忍住就将人劈了。 华颜姑娘:“哼!”早晚劈了他! 容安面露不解,浅琥珀色的眸子未动分毫,却朝着谢见涯的方向看去。 “谢公子是何意?秦姑娘自然是秦姑娘,还能有别的身份不成?” 看看,多天真的公子啊! 秦姑娘是秦氏女不错,可她想要的可是别家的秦啊! “说来江湖上的秦家不知是何处世家?”容安捏着下巴,似是在脑海中尽力思索名门流派,不得其解,又道:“秦家,风华山庄?莫不是……?” 谢见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容安公子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差点被套进了秦姑娘风华山庄遗孤的身份。 他只注意到了容安公子了然大悟的神情,自然也错过了秦姑娘眼中的晦涩不明,倒是华颜离得近,听到了秦姑娘口中咬牙切齿的“蠢 分卷阅读30 书生”三字。 华颜姑娘袖中的剑翻了个翻,紧了三紧,差点没自己出鞘斩了那书生。 他还不知死活,见他的一番话起了反作用,忙道:“不是,不是,实话告诉你吧,秦姑娘拿了柄假的清霜剑欲前往试剑大会骗吃骗喝,容公子高义,她这样的人还是早日拆穿,让她脚踏实地的好。” 卫寰:“……”这书生有疯病吧! 容安不解,“若真如谢公子所言,你们一道而行,她品行不堪,你为何不制止?何况若真如公子所言,此等小人,定教她万人耻笑,哪能这样轻易放过?” “在下品行……亦不堪。”谢见涯艰难将自贬的话说出来,又道:“秦姑娘年纪尚小,大好时光,知错能改,又何必赶尽杀绝,何况,这个主意……其实……是在下想出来的。” 一句话到最后,竟是低不可闻,也亏得容安目不能视,听力极好。 秦姑娘居心叵测 谢见涯脸红得抬不起头来,只觉得他与眼前人真是不堪比拟啊! 秦姑娘不知何时也靠在一旁,兴致勃勃看着书生义正言辞,到最后却是嗤笑一声,扬声道:“说得对,这主意可还是你想的。”末了又加上一句,“日后也莫忘了才是。” 容安挑眉,温声劝服谢见涯,“依在下之见,秦姑娘并非这等寡廉鲜耻之人,不然只怕公子口中作假的清霜剑就不单单是架到了公子颈项间了,秦姑娘对胡言乱语的公子尚且如此宽宏大度,谢公子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卫寰已经很多年没瞧着这样精彩的戏了,见秦姑娘的剑出鞘,连忙叫声“好”,被秦姑娘凌厉一记眼刀看过来,识相地缩了缩脖子。 手里的瓜子也尽数落到了地上,委委屈屈躲他家公子身后。 要说有多害怕是假的,可他也确实被秦姑娘那一记眼刀吓了一激灵,像是夏天晌午暴晒的铁片被一桶冰水泼了下来,一阵颤栗。 华颜知道秦姑娘生气是真,却不是因为蠢书生暴露她们“身份”,毕竟与魔教怀忧城扯上关系不在乎名头上多扣一顶“冒领他人身份”的屎盆子。 何况只是暴露身份,还不如直接说她们是魔教中人,秦姑娘气的什么,大抵也能猜到。 要不怎么说书生蠢呢!凭什么不自量力地想拉人家回头啊!妄图借容安公子之势,迫使秦姑娘不去试剑大会,这才是触了秦姑娘的霉头。 不过,依着蠢书生的蠢相,也说不准他是真的觉得秦姑娘品行不堪,一力劝阻无果,寄希望于别人能让她“迷途知返”。 秦姑娘回过身来又是一副言笑晏晏的表情,书生惊疑未散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中长叹:唉,这可真是,又做了讨人嫌的事啊! “只知道书生姓谢,还不知贵庚呢?”秦姑娘笑眯眯道:“瞧着也是弱冠了吧?” “那位容公子可是而立之年了,竟也还未娶亲,莫不是有什么……癖好?” 否则怎么会听你在这儿说疯话呢? 谢见涯知道容公子三十有余,任谁见了都看不出来这是个三十多的人,但这话明显不是在嘲笑容公子,而是在笑他。 无非是笑他一个成年的男子还这样天真,余下的那一星半点的言外之意,他只当没听到,容安公子有什么怪癖,她也真敢说。 这一行人入暮河城时半点没有扎眼,容安公子风华绝世,谢见涯清潋明澈,华颜姿容无双,便是容公子身边的小厮也是有可圈可点的地方,却架不住一行人低调,与张扬在外的秦姑娘过目就忘的容颜。 也是奇了,竟有人会被这等姿容迷得转不过神来,画着柳叶眉,身段婀娜,一颦一笑都是温婉娇弱的女子,她除了会装模作样,怎会这般强势? 不禁想起了不知哪本野路子话本上的瞎编的话。 玉质天资美人骨,豪杰折腰,侠士忘义,乱国祸,尽付风月。 思绪转回来之时,觉得自己甚是可笑,野间花前月下的词调,说的都是那倾国色的佳人,只因风月无边,祸乱天下,如妲己褒姒之流,只从姿容上,秦姑娘可真是比不得! “依言与公子一道入暮河城,也算是结个善缘,公子平安无恙,就此分道扬镳。” 卫寰听到这番毫不客气的话,只道这姑娘可真是猖狂,明明漂亮姐姐还没说什么,刚想反驳,却被公子拦住。 “多谢三位,既然已到暮河城,想必与三位总还有再见之日。” 见他三人都不作声,容安公子也不在意,眯着并无神色的眼睛笑得光华夺目。 “容某静待他日清源山上,三位大放异彩。” 秦姑娘客套完道别的话便欲离开,秉着礼仪听完了,也不打算谢谢他的祝福,毕竟也不是什么真心实意听了让人开心的好话。 栎城下了场雨,暮河城也没落下,她们的小破院落门口圆滑的青石浸湿后更加滑脚,再加上天差不多黑了,三人慢悠悠走着倒也不碍事,只是前面的秦姑娘忽地顿了顿身子,冷不防就被撞上了。 分卷阅读31 谢见涯碰了碰自己的肩膀,还有些吃痛,原来比他强势的姑娘长得没他高,也就到他耳边的位置,力气不小,整天弱柳扶风,身娇体弱的身子,也不全是装的。 认真说起来,风华山庄的坟地上是他与秦姑娘距离最近的时候了,却也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又因着秦姑娘质顽劣,搞得他至今一直觉得她应是一副铁骨石身,这么一撞才觉出来,原来也还是娇软的姑娘家。 “阿颜,你明天把红的绿的剑套给我缝一个出来,我要背着清霜剑招摇过市。” 姑娘家说出的话还是半点都不娇软,他这点微末的思绪终究是自我沉醉下的妄想。 于今日到达暮河城前来参加试剑大会的人不在少数,多是些小有名气或是众所周知的派别家族,浪客们若不是早早来了,盼着有个归处,便是要临近最后一日,轻门户血脉,重仁义丹心,博得众人侧目。 诸如秦姑娘之流的,便是轻门户轻侠义,抱着金罐子上门乞讨,金罐子外还要镀层黄铁仿金,也可谓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再说寻影山林氏,也是今日到的,人家不必歇在暮河城的客栈里,虽说偌大的门派不缺这点银子,房间虽紧缺,又是天价,可林家家底雄厚,还真不一定在乎这点,只是没这个必要。 林楚两家既结为儿女亲家,亲家公亲家母都到门口了,怎能叫他们住在外头,只是林大小姐 不知怎地不肯上清源山,林孟生夫妇又宠着,便依了她的意思,就在暮河城的客栈落脚。 随行的弟子数十,个个着冰蓝衣衫,发带轻扬,引人侧目,任谁都知道这是林氏子弟,果真是器宇轩昂,风姿卓绝啊! 只不过缩在破落院落里的三人是没见着的,孤灯下的华颜姑娘捏针的姿态不若仗剑时好看,到底也是比秦姑娘强得不止一星半点,剑套也不是什么难缝的绣活,只是秦姑娘要的别致,想着怎么丑怎么来,说到底,丑到何种程度,华颜姑娘终是拿捏不好这个分寸。 秦姑娘背着剑准备出门时,红红绿绿的搭上秦姑娘的青衣,华颜犹犹豫豫道:“还是别了吧?” “你放心,风华山庄遗孤的身份,到现在还是假的。”秦姑娘边说着边冲华颜姑娘抛了个媚眼。 谢见涯摇摇头,良久无言,却还是跟上了。 秦姑娘不该抱有这样的幻想,她曾在话本子里见过一句话,一失足成千古笑,枯骨缠绕流离身。 死而复生的无稽之谈便罢了,十载怨恨,百鬼缠身。 千般流转,徘徊梦萦,又如旁人的狼子野心,辗转悔悟,因果报应。 至此时,都只是有了一个借口,黄泉久待不肯离的魂灵怨恨消逝得以安息,快要放她出生天了。 正待几人闲逛之际,秦姑娘的帷帽被一位俏丽调皮的少女撞下,她连声说着:“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你有没有受伤啊?” 姑娘身着鹅黄交领襦裙,双手背在身后,想必是方才太过兴奋,背对秦姑娘一时不查才撞到的,看她一脸焦急,倒不是故意的。 只是不巧碰丢了秦姑娘奇丑无比的剑,剑套松口,隐隐露出了霜花纹路清霜剑就这么裸露在地,秦姑娘赶忙将剑捡起来,像是怕被人看到,匆匆起身将要离去。 只不过街上来往的江湖人众多,虽是短暂的片刻也足够有心人看清楚了。 谢见涯为她捏了一把汗,作死啊! 碰瓷到了寻影山的大小姐身上,据说大小姐是个娇蛮任性的主儿,你要是真的受了伤也就罢了,可瞧瞧这弱柳扶风的身姿,一看就是装的啊! 可转念又一想,倒也说不准这二位谁更娇蛮些! 林大小姐方才见自己撞的这人非但不作声还匆匆离去,不禁皱了眉头,直觉以为这人定是有鬼! 华颜见林大小姐伸手要拦,连忙搀着秦姑娘作势要走。 “姑娘,你没事吧!我们快些走吧!” 林大小姐也不能强拦着,所幸不远处林孟生夫妇眼瞧着这一切,忙上前道:“这位姑娘,既是小女冲撞在先,我看姑娘身子多有不适,在下正好带了位神医,不若为姑娘医治一番?” 华颜警惕地看着林氏一家,拽着秦姑娘的袖子,“姑娘,大夫已在家中候着了。” 谢见涯也道:“是啊,姑娘,到底是女儿家,您身子不好也不能轻易相信他人啊!”说完还面露不善朝向林孟生。 林月疏不乐意了,“我爹爹好心,请你家姑娘看病,封长舟的医术可比那些江湖野郎中好多了,嘿,你们还不识好人心?” “月儿,不得无礼。” 林夫人纵容般呵斥女儿,又温和道:“是啊,姑娘,相遇即是有缘,何况我家这野丫头没轻没重的,偏力气大得跟头牛,别撞伤了姑娘。” 虽是数落的话,没由来的多了亲昵,秦姑娘只道广而告之的亲昵才是别有用意,反是不怎么在意,倒是察觉到了身旁华颜思绪的变化。 原来这世上是有这样的双亲的,温和肃穆,慈爱严厉,严父慈母,虽然她不羡慕,但还是 分卷阅读32 有点好奇,林大小姐被精心呵护长大怎么会长成这样一副性子? “劳夫人费心了,不碍事,我这是娘胎里的毛病,与令千金无关。” 谢见涯提着口气怎么也松不下来,总觉得秦姑娘表里不一,她好似并非偶然撞上林家人的,可见她不做迟疑离开,又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想错了。 “虽无关,但也她莽撞急躁,失了矜持,姑娘不必推辞,前面不远处就是在下歇脚的客栈,不会耽误姑娘良久。” 林孟生不愧是一派之主,不容置喙,秦姑娘看着林月疏一副“看吧,我爹娘就是这么善良的人”,示以微笑,“恭敬不如从命。” 转过身来暗自对谢见涯竖了大拇指,华颜姑娘无语看天,手放在秦姑娘的腰际,暗自用力,嘴上却道:“姑娘,当心些”。 谢见涯自然也看到了她俩的小动作,顿时一阵泛酸,看着都疼,秦姑娘面不改色,他也是佩服。 秦姑娘孤独终老 说是不远处的客栈,果然也就百步的距离,大名鼎鼎的同福客栈,边上紧挨着暮河城最大的酒楼,街巷临河,正是一副欣荣。 客栈大堂里的客人也不少,多数是能依照穿着辨别身份的江湖侠士,风骨天成,白衣凛然,眉间剑纹,此时能与寻影山之众同宿一间客栈的,总不是是籍籍无名之辈。 到底林孟生是长辈,秦姑娘也不好走在他前头,临看到眼前情景的时候,暗自观察他的神色,拧巴起来的眉心不是作假,可见是真生气了。 林大小姐打小就没学会怎么看人眼色,也许是因为甩脸子的人是亲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瞧见客栈里招摇轻浮的身段,不管不顾地迎了上去。 客栈大堂的楚寻风正摇着他的折扇冲剑华门的女弟子抛媚眼,腆着脸凑过去搭话,不防备被鹅黄衫的林月疏吓了一跳,连连后退,秦姑娘才能看清楚女弟子的相貌。 姿色不俗,可惜面上冷若冰霜,眉梢不加掩饰的轻视,许是碍于楚家的地位才没对楚二公子说出什么难听话来。 毕竟楚二公子花名在外,一流出身,二流实力,何况身世上还有所瑕疵,到底比不上大公子楚扬墨,一等一的身世,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翘楚。 女弟子见林月疏把人吓远了,方松了口气,往后一看,果然见到了寻影山林氏家主,忙上前行礼。 “剑华门陈缈缈,久闻林家主之名,代师尊拜会。” 秦姑娘低头,似是自惭形秽,华颜面不改色,安慰似的抚住秦姑娘的手,暗自交流了一番。 不管怎么说,这位缈缈姑娘还是很上道的呀! 林楚两家的婚约天下皆知,林大小姐及笄礼上楚家主就提及过,“扬墨年纪也不小了,虽是长了月儿十岁,却一直未娶妻,这婚约也得提上日程了。” 两家交好多年,林家主从没拂过楚家主的面子,涉及爱女婚事,却意料之中的坚决。 “月儿年纪尚小,我和她娘还想多留她几年,婚约之事再议,还望楚老兄莫怪。” 楚独傲竟也打哈哈过去,这消息自然也不会避人耳目,一时间谁人不知,林月疏小姐甚得林楚两家爱重,亲爹庇护,未来公公看中,出身寻影山,嫁得暮河城。 上天写命格簿子的时候也太偏心了,难免有人心生嫉妒,但也不敢明着得罪靠山强大的林大小姐,没想到人籍把流言蜚语亲手送出来了。 寻影山独女林大小姐不喜楚扬墨,偏偏缠上了风流浪荡的楚二公子,明眼人都知道,林大小姐喜欢楚寻风,此次听闻试剑大会林楚姻亲再谈,也有不少人等着看戏,地下赌庄都有人开盘,赌林大小姐会嫁给楚家的哪位公子。 私底下如何不屑楚寻风,嘲笑他如何不受家主宠爱,面上还要顾及他是楚家公子,也或许还能有个强势老丈人也不好说,林孟生说不得就将寻影山的百年基业交到了未来女婿手里。 陈缈缈不屑楚寻风是都能看出来的,不受宠的纨绔子弟而已,可面对林家主,依然是要毕恭毕敬的,谁让剑华门不如寻影山势大,而林家主也确实实力强横,受人尊敬。 林孟生不是爱为难小辈的人,他也知道自己女儿在江湖上的名声,再看那没心没肺的蠢丫头,冲着楚寻风傻笑着,她上前一步,楚寻风后撤一步,再明显不过的疏离。 躲到角落的秦姑娘摇摇头,看着陈缈缈嘴角的微笑都有些难堪了才得到林孟生的回应,“多礼了,代我问沐宗主安。” 陈缈缈被晾了小会儿,微笑称“是”。 秦姑娘心说,林家主倒不是故意晾着你的,可宗门的一个小弟子怎么比得上宝贝闺女重要呢? 华颜和谢见涯与秦姑娘站到一起,充当着林孟生身后的小喽啰,顺带看了场操心老父亲心疼叛逆女儿的戏码,还要装作努力看顾自己小姐,无暇顾及他人的模样。 老父亲打发了别家小辈,又把自己女儿揪回来,楚寻风仿佛刚看到他的林世叔,方不急不缓地整理了衣衫,上前见礼。b 分卷阅读33 r   林孟生看见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来气,只恨自己闺女眼光差,瞧上了这么个不争气的, 顿时就想破口大骂,好在被林夫人拦住了,他这才想起来身后还有几个外人。 外人秦姑娘:虽然很想接着看下去,但不是应该给我治病吗? 楚寻风好巧不巧也也注意到了,冲秦姑娘三人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 林大小姐登时脸色难看,“寻风哥哥,你认识她?” 大小姐分毫不差直指华颜,谢见涯肩膀耸动,差点没笑出声来。 倒也不奇怪,阅女无数的公子怎么会与相貌平平的女子有何瓜葛,她带回来的两女一男,一男一女两个相貌出色,华颜虽是压了容貌气势,也比胭脂俗粉要好上许多。 林孟生听闻此言,狐疑之色望向身后三人。 楚寻风轻摇折扇,眼神微眯,颇为自得。 “认得,与公子檐下避雨的缘分自然匪浅。”这话自然是对谢见涯说的。 谢见涯无语,檐下避雨也算交情的话,他都不知和多少人有过交情了。 秦姑娘行礼,“见过楚二公子。” 林月疏嘀咕,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 “月儿,去把长舟叫来,给这位姑娘把把脉。”林夫人觉得眼下的情景不怎么适合谈自家人 的事,最好是先把这几个外人捋清楚了。 这等小事自然不必大小姐亲自去,立马就有机灵的弟子将人喊了出来。 楚寻风还在询问秦姑娘甚至有何不适之时,秦姑娘整个人愣怔看着他身后,还叫他以为这是个怎样惊为天人的绝世美男,回过身望,却也不过如此。 谢见涯也惊讶于秦姑娘流露这等神色,迷茫还略带惊疑,可在他看来,就是个略显清秀,眼神懵懂的少年,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知不觉中秦姑娘攥紧了身边人的手腕,华颜有些吃痛,感觉到秦姑娘在掌心写的字,瞬间明了。 “封”,认真说起来,长舟,该算是秦姑娘的表亲? 医术绝世,封家,可惜封家嫡系一脉绝户,昔日风华山庄秦庄主姊妹下嫁旁支,并未育有一儿半女,可秦姑娘见过秦庄主的画像,外甥肖舅……么? 华颜不知秦姑娘真正惊疑之处,却也看出来这位公子确实懵懂茫然,甚至还有些莫名傻气? 林月疏将人拽过去,颐指气使道:“喂,你快给她看看是什么病?赶紧开药,治好了就赶他们走,省的别人说我撞了人不赔礼道歉还骄纵蛮横!” 封长舟有些拘谨请人坐下,取了帕子搭在秦姑娘手腕间,略有沉思。 秦姑娘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神医可看出来我这病?” 封长舟不答,秦姑娘又道:“这病可还有得治?若是没法子我也不强求。” 语罢更是强自忍住落泪,眼眶微红。 林月疏觉得自己先前说的有些过分了,小声道了句“对不起”。 继而又自信满满道:“你可别小看他,他可是封家传人,医术自然是没话说的,你的病他肯定能治好的。” 可见林大小姐虽娇蛮了些,却还是个心肠好的姑娘。 话音刚落,就听到闷声一句,“治不好。” 无疑,自然是封长舟说的,秦姑娘强颜欢笑,“多谢小神医。” 林月疏焦急问道:“怎么会治不好呢?她得的什么病?你不是出身医学世家吗?怎么会治不好呢?” 这一番话噼里啪啦问下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秦姑娘是与她相交甚久,关怀备至,故而焦急,可说到底她们认识不过半个时辰。 林大小姐没想那么多,她喜欢楚寻风,知道江湖上很多人嫌弃她刁蛮任性,她又不在乎,只是无意撞了一个姑娘,姑娘有疾,虽与她无关,可听封长舟说“治不好”的时候还是难过。 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身患绝症,或多或少的有些感伤,也称不上是矫情。 封长舟很是疑惑地看着大小姐,不解她为何这般焦急,又道:“与平日里无异,好好养着,不比现在更差,长命百岁不是难事。” 楚寻风神色复杂,封长舟说话大喘气,害得他也以为这姑娘活不长了,却原来只是治不好也不耽搁活着的病症。 林月疏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理解错了,只将责任怪在封长舟身上,好奇道:“她得的什么病啊?” 林孟生早早拉着自家夫人离远了,也无意打探他人私事,听到林月疏的话后,出声打断,“月儿!” 秦姑娘大方一笑,还未等她宽容大度自己将病症说出来就听到了封长舟的声音。 “体寒之症,治不好,冬日难捱,体质阴寒,伤及根本,日后难有身孕,她差不多要一个人孤独终老了。” 封长舟没学会怎么看人眼色,只觉得周围人看他似乎带着谴责,他不解望向林月疏,似是在申辩。 因为你问了,所以我才说的啊!我是哪里做错了吗? 他不会将这话问出来,但在场的人都能看明白, 分卷阅读34 秦姑娘依旧扮演着她文弱忧伤的姑娘模样,此言更是如遭雷劈般难过,谢见涯半点不意外,只将目光望向了华颜,果不其然,华颜姑娘的袖口又抖动了两下,想必又是想砍人了。 若不是因着这人是秦姑娘的表兄弟,又是个傻子,她早劈上去了,任谁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半句对秦姑娘不好的话! 楚寻风合上手中折扇,轻点鼻尖,饶是他这般浪荡纨绔,也觉得这话过分。 子嗣之事,便是江湖中人将洒脱挂在嘴边,却没哪个能真的将子孙绵延不放在心上的,更惘论平头百姓王公大臣,可不见得就难得一心人。 孤独终老一说也太过刻薄,不似他这般懵懂清澈之人说出的话,有些怨毒咒骂之意,可真是奇怪了。 林月疏想不到此处,或是她懒得朝这方面想,而林孟生这样的老狐狸已将心中的弯弯道道百转千回了。 秦姑娘心术不正 秦姑娘病看完了,也该告辞了,赖着不走也不是这么回事儿,抬脚就被喊住了。 “姑娘可方便将名姓告知?若是寻得良药,还望能为姑娘略尽绵薄之力。” 林夫人不愧是大家出身,一番话温柔至极还能卖个不大不小的人情。 “惭愧,实在是名讳难登大雅之堂,秦楼月。” 林夫人笑道:“姑娘妄自菲薄。” “秦娥梦断秦楼月,咸阳古道音尘绝。” 林孟生适时出声,引凤台善乐女,繁华梦,断今宵,长安道上音信断绝,兴衰更迭之意。 楚寻风若有所思,轻佻眨眼,就是不知秦姑娘的姓氏是秦娥之姓还是秦楼之名呢? 秦姑娘不好意思笑道:“林山主见笑。” “爹,你们在说什么?” 林月疏不懂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却也知道封长舟过分,只当是她爹娘在打圆场,便岔开了话题。 “对了,寻风哥哥,你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说回正事上,楚寻风收敛吊儿郎当的模样,“家父请世叔和叔母早些上清源山,今日差我来请,我家兄长年纪也不小了……” 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林孟生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心中叹气,看了一眼身旁傻乎乎的闺女,见她满心满眼都在楚寻风身上,只得苦笑。 秦姑娘见这场合也不太适合她待下去,便要告辞。 良久沉默的封长舟忽然出声,“秦姑娘手上的剑可是清霜剑?此剑寒气太重,于你不祥。” 林月疏先是一愣,继而呵斥,“你个大傻子,你不是只知道医术吗?怎么还认得清霜剑了?” 楚寻风挑眉,心道:哎呦!这是多大仇啊!也忒不是个东西了。 谢见涯拱手作礼,平稳镇定说道:“这是我家姑娘的私事,不便作答,先行告辞了。” 林孟生看着是秦姑娘身后站着的年轻人上前出声,容易让人忽略的年轻人,看起来只是个弱质书生,也不好过分为难,只好任由这三人离去。 秦姑娘无言看了封长舟半晌,忽而轻笑,还真是没看出来,这位“小表哥”还真是跟她有深仇大恨啊! “多谢封医师良言相劝,小女子身无长物,并无诊金相付,这……” 林月疏忙道:“不必不必,本就是我撞了姑娘,封长舟还是我家人,便两两相抵了。” 林孟生也不拦着自家闺女,默许了这说法,便任秦姑娘自己离去了。 楚寻风看那三人走了,只匆匆道了别,“家父在清源山上恭候世叔,小侄还约了回春楼的姑娘,见谅,告辞。” 林月疏见状也要追出去,被林孟生拉了回来,厉声喝止,“你去干什么?去看他□□吗?你个姑娘家就不能矜持些?” 转而又对封长舟和颜悦色道:“长舟啊,你快去收拾行李,楚独傲既然让人来请了,这么一直拖着也不是事儿。” “到底月儿早晚是他家的人,面子上过不去。”林夫人这般劝慰,拉着林月疏回房,依稀还能听到温声细语。 “你也是,你爹好不容易松了口,你还上赶着去找那楚二公子,他有什么好的,哪个当爹的愿意看自家女儿眼巴巴的追着个浪荡公子,半点眼力见没有。”到底是自己亲生的,渐好的日子也让母女关系亲近不少,林夫人伸手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臭丫头,养大了都是别人家的!” 林孟生远远听到了,重重“哼”了一声,方才望着门外的愁苦也散了几分,便正是清霜剑又如何,秦家风头无两之时不再,他林孟生再不济也能护得妻女周全,谁想动也得掂量几分! 走远了的秦姑娘三人,一路无话,谢见涯也是到了逼仄小巷里才问道:“封长舟,那位公子与你有什么仇怨?” 华颜姑娘冷眼瞅着他,谢见涯苦笑,这也算是好事了,若是前两日,只怕剑已经架脖子上了。 “没什么,他们家欠了我家不少东西,他娘还打算赖着不还,就教导他实际上是我家欠了他们的,不 分卷阅读35 过你看他这么傻,这点事儿倒是记得挺牢啊!” 虽然看起来是这样的,封家流离之人,口无遮拦的傻子,清澈懵懂的眼神,还有林家做靠山,了不起。 华颜不依,冷呵道:“他要真是个傻子会专挑你的刺?” “哎呀,反正目的达到了,林孟生知道清霜剑在我手上,只怕今日就要上清源山了,不知真假的清霜剑,身患寒症的秦氏女,你猜他们是要斩草除根呢还是恭恭敬敬将我奉为座上宾?” 谢见涯觉得自己应该抓住了什么要点,却又一闪既逝泛泛而过,秦姑娘假冒风华山庄遗孤先入为主,在他心中秦姑娘品行低劣已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他所有的思绪都绕不开假冒二字。 若说林楚两家杀人灭口怕她污了风华山庄的名声情有可原,将她奉为座上宾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秦姑娘就是以此为目的混上清源山的,至于除骗吃骗喝之外还要做什么,那是魔教之事,依他之见,对天下百姓而言不见得是坏事。 更何况,他是个书生,与秦姑娘也只是萍水相逢,除却心底的那点不甘与悲愤外,江湖跟他没什么关系,而他将莫须有的情绪归结为自己正直善良,见不得欺瞒。 “秦姑娘记得在下还是要考状元的吗?万万记得给在下留条生路啊!” “哈哈哈,不成想我避雨竟结交了位状元郎?”谢见涯朝身后看去,左摇右晃的年轻人迈着四六不着的步子,嘴上打趣着未来的状元公。 一时间,谢见涯竟觉得这话在外人面前讲太过夸耀,不禁向后缩了几步,单手捂脸,无颜见人。 “楚二公子怎么在这儿?还有闲情逸致偷听小侍从的这点白日梦,林小姐居然还没跟着?莫不是楚大公子亲自来了?” 这话有些戳人痛脚了,林月疏痴缠楚寻风人尽皆知,楚二公子放荡不羁,不喜女子纠缠,偏偏这位还是与他大哥有婚约的未来嫂子,人人都在看这出好戏要如何落幕,却没人敢当面说出来。 这么当人面撕他脸皮的,秦姑娘也是第一人,楚二公子果然收敛了笑意。 “秦姑娘是位美人,又生的口齿伶俐,想必武功和嘴皮子一样利索,在下忍不住想讨教一番!” 谢见涯趁无人处撇嘴,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要与姑娘动手,虽然秦姑娘嘴上是有点欠,可也是楚寻风偷听在先,真论起来,还真不占理。 尽管不是很清楚秦姑娘的身手如何,许是深藏不露,许是手无缚鸡之力,可在他看来华颜姑娘要胜这楚二公子,不费吹灰。 而秦姑娘跟华颜之间,平白的不显,细微之处面面俱到,方才碍着秦姑娘装模作样的弱质女流,华颜也不好当面揍封长舟,憋着一口气没地方撒,送上门来的出气包,不用白不用。 楚寻风说完便将折扇合上,今日的紫色锦袍衬得眼波潋滟,虽未见过楚大公子是何等风貌,想来论及颜色,定然是比不上的。 巧的是今儿个同他过招的华颜,也是一等一的容貌,倒叫旁观的二人大饱眼福。 华颜姑娘收到了秦姑娘点到为止,不至伤残的叮嘱,这会儿便是连剑都未使出来,赤手空拳较量。 秦姑娘靠在墙边静静看着,就差指挥谢见涯买斤瓜子嗑了。 楚二招式华丽衣袂翻飞,手上折扇转出了花样,招式上还有些顾忌留情,华颜拳脚未放,单单避着他的招式,电光火石见他就明白了自己留情面的做法根本伤不了这姑娘分毫,招式愈发凌厉。 谢见涯抽空看了眼秦姑娘,见她毫不在意,问道:“楚寻风或许不是阿颜姑娘的对手,可又不以命相搏,要伤到她也并非难事,你就不担心?” “你又不是江湖中人只凭着坊间的传说就判定楚二公子不是阿颜的对手吗?蠢书生,你这样可是考不中状元的!” 话里话外的调侃之意扑面而来,谢见涯不作搭理。 “唔,楚寻风到底是差了些,能让阿颜受伤的人同辈中也必然是凤毛麟角的,能伤她之人也未必就有能力杀她,若是楚大公子亲临,阿颜只怕讨不到好,可单凭他楚寻风,呵……” 语罢的未尽之意,不必详说,自然都能听出来。 那边的较量,差不多也分出了胜负,楚寻风的折扇破损落在不远处的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做不了假,边还揉着自己肩膀,再看华颜,只是发丝有些凌乱,高下立见。 谢见涯眼睁睁看着楚寻风默默走到远处,脚步还有些踉跄,狼狈之态不忍再看,而秦姑娘兴冲冲跑到华颜身旁,为她理了理发丝,擦了擦额角细碎的汗。 “阿颜,辛苦了!” “别擦了,我没出汗。”华颜回秦姑娘话的时候都是耐心细致的,手上接过秦姑娘的帕子。 谢见涯抬头望天,反正我也没兴趣知道你们姐姐妹妹之间的小秘密,回去你俩自个儿说就说呗! 楚寻风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林大小姐他不喜欢,这会儿挨了揍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看着,捡了折扇后又巴巴跟上来,腆着笑脸,全然不记得自己方才是被谁打的了。 分卷阅读36 “秦姑娘,阿颜姑娘,你们看我这样也不能回家,不如求你们收留一晚?” 谢见涯觉得这套路略有相似,不过几日的功夫,他差点忘了他是怎么上的贼船。 “楚二公子,她们可……”不是好人。 谢见涯一句话没说完,便没了声。 “混小子!你还想去哪?” 巷口一位玄色衣袍的男子抱剑立墙,一时间竟没人察觉他是几时来的。 冷峻的声音传到楚寻风的耳朵里,惊得他身子一抖,忙扶墙站住,艰难回头。 “大哥!你怎么来了?” 秦姑娘了然,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楚大公子了,原是这副模样,看他这架势也不似是来拜会未婚妻的,反倒神色全放在弟弟身上。 “别喊我大哥,知道打不赢还傻乎乎冲上去,不能忍一忍回去喊我吗?你可长点心吧!” 秦姑娘:…… 楚大公子楚扬墨不苟言笑,冷面严峻,性格沉稳,不爱美色,不喜金银,一心钻研,精进武学,无嗜好,待人冷淡,便是亲爹也只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可想而知他和自己同父异母出身瓦子的弟弟关系如何。 这是市面上广为流传的言辞,秦姑娘如今只能道一句: “呵呵。” 秦姑娘绵里藏针 刚揍的出气包的亲哥哥来了,华颜姑娘的思绪浮动,估摸着这位哥哥是来找场子的。 亲弟弟被欺负的这么惨,哥哥又是护短的架势,她忙把秦姑娘护到了身后。 察言观色后看到华颜姑娘的动作,谢见涯见状也十分没骨气的躲到了秦姑娘的身后,开玩笑,他不躲起赖难不成还要自己找死吗? 楚寻风耷拉着脸,全然没了坊间风流无忌,多情自得的纨绔公子模样,小踱步到楚扬墨身旁,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扬声质问:“你怎么来了,是他让你下山来接林月疏他们的吗?” 多不知好歹的话啊!这要换了其他人,坟头草都有丈高了。 “是来带你回家的,要我给你把面子找回来吗?” 华颜严阵以待,被秦姑娘轻抚了去,将她拉到身后。 “久闻楚大公子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秦姑娘笑道:“这是来接二公子回家吗?” 楚扬墨不搭理秦姑娘,还是看着自己弟弟,像是只要弟弟一句话,他就能把这一行人揍得北似的。 “不是,我先动手的,破相了而已,怕是有几日去不得回春楼了,你下手没轻重的,到底人家也是姑娘家。” 楚寻风歪牙咧嘴劝道,边还冲华颜这边抛了个媚眼。 楚扬墨自然也看到了,“既然如此,那算了。” 秦姑娘挂着笑的嘴角也有些抽搐,传言果然不可信! 畏畏缩缩的书生只想说,前辈诚不欺我啊!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抵阅人无数,文集谣传都会骗人,眼见为实。 巷口的一阵微风吹过,街上不知何处落下的黄叶卷到了巷里。 楚大公子天之骄子,自然看不上秦姑娘之流,无理之人,实力在他之下还欺负他弟弟的人,愈发不讲究礼数,直接拽着弟弟离开了。 秦姑娘也不恼,左右见识了楚氏二位的兄弟情义,也算是小收获,想来他们也不会因为林大小姐婚姻一事反目。 可见江湖传言也都是无聊之人臆想出来的世界,如大公子武功卓绝,二公子善与人结交,要是传出去二人关系甚好,谁不说一句楚氏一门可真是好福气! 这样耽搁了大半日的功夫,秦姑娘看了看手里红红绿绿的剑套。 清霜剑现世,只怕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寻影山林氏家主亲自见过清霜剑之主,这两个消息随便联想出点什么都有可能。 微末的流言只要在适合的场合上公之于众,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大家都相信的事,不信的自然是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心中有数,心知肚明之人。 “走吧,等流言发酵一下,试剑大会上我们要出风头呢!” 华颜等谢见涯离开了方才斟酌着对秦姑娘说:“楚寻风实力并不像传言那般,虽称不上顶尖,但也绝对不是平平无奇。” “藏拙吗?这倒是不意外,楚家水深不深,可不是兄友弟恭就能掩盖的。” 拽过来摩挲着华颜伏在桌子上的袖口,浅金色牡丹花纹,贴在腕间,秦姑娘不由得眯着眼笑得开心。 难怪红衣最衬容颜,似她阿颜姐姐这样看着都令人愉悦。叫旁人看来,秦姑娘颜色也不算差,只是偏爱寡淡的衣衫,可即便是附火红衣,也没有华颜明媚,活脱脱的会变成蛇蝎美人。 “等这儿的事处理完了,一定要跟丁竹姐姐好好学学针线功夫,她总嫌弃我,再说了看着阿颜穿得漂亮我看着也开心。” 华颜不知想到了什么,掀唇笑道:“嘴上说说而已,你看她待谁是呵护备至的,便是嘴上不喜易公子不还是冬衣夏衫 分卷阅读37 未假他人之手。” “啧,回去了,我定要把你这番话说给她听,好叫她知道,三十多岁的人了,怎地比我们这些小姑娘还矫情!” 这还是第一次阿颜这样肆无忌惮说丁竹,往日拘谨不见,秦姑娘也只能调笑,这是突然开窍了吗? 她是丁竹一手带大的,三岁到了无归林,五岁拜师怀忧公子,尽管失去了世上所有的亲人, 但还不懂事的时候,确实是被人捧在心尖上的宝贝疙瘩,说一不二。 世人传言蜀地魔教一分为二,其实一直都是两个,怀忧城从建立之初就被指为魔教,而她是 倍受尊崇的少主子,丁竹姐姐没有夫君,师父没有别的弟子,可想而知秦姑娘该是何等受宠。 如果不是背负冤孽,怨魂缠身,只怕她永远都不会记起来自己是谁,又该做什么事。 而六岁那年从路边捡回来的呼吸微弱的小姐姐没她这么好命,待人冷淡,勤恳习武,魔教徒众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只是喜恶表露在外,示好之下毫无回应,次数多了便被认为不识好歹。 她都快不记得了,是什么时候开始阿颜身边除了她之外再没有别的人了呢? 秦姑娘正想着阿颜是怎么来到她身边的,忽觉得周遭太安静了,猝不及防手边的袖子被抽走了,百无聊赖的模样便撞到了眼睛里。 华颜心想,她要是再坏上些,会做出什么事呢? 谢见涯发现,打从秦姑娘遇上了楚大公子的那日之后,就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安安分分等试剑大会开始,倒是让他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每日里除了给二位姑娘做做饭菜,闲着无聊上街逛逛,打听一下今日的英雄豪杰事迹,饭桌上给二位姑娘说道说道,几日的光阴比逝水还快。 早饭用罢,秦姑娘伸了伸懒腰回屋睡觉了,华颜姑娘练剑没人陪着,他也只好站在屋檐下,双手揣袖看着。 不知想到何处,蓦然觉得一阵恶寒,好似这样的场景他手里在端个针线筐是更相配的,檐下飞针引线的妻子与院中舞剑的相公,禁不住打了一哆嗦,好在华颜黑着脸进屋了。 打那之后,谢见涯也为了少听秦姑娘骂几句“蠢书生”,借口上街闲逛,实则就是拿着秦姑娘给的钱到茶楼里蹭口茶水而已,一斤瓜子一壶茶,嗑了一下午,顺带思考一下秦姑娘迷之口味。 卖身为奴的人了,别的他也不会,也就会做饭,那揣摩主子的口味讨主子欢心才是理所应当的,但他是真的搞不清楚。 明明第一次做饭的时候是不喜甜的,近来又好似喜甜不喜咸,谢见涯莫名有了某种猜测,他决定冒个风险。 采买食材回去的时候,秦姑娘和华颜说不定会在院中候着,也许是秦姑娘站在屋檐下瞧着华颜练剑,也许是坐在石桌边商讨骗术。 糯米粉,糖桂花,辣子,莲藕,还有大把的水芹,鸭子和芥菜,他便大咧咧的拿了进来。 华颜侧目瞧了眼,秦姑娘到不怎么在意。 晚饭上桌的时候,谢见涯期待地望着秦姑娘,将做好的糯米糕摆到她跟前。“这次的不是很甜,你再尝尝?” 华颜未来得及拦,谢见涯便冲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华颜姑娘受累,晚饭准备的多了些,烦请姑娘同我一道。” 谅蠢书生也不敢有毒害秦姑娘之意,华颜也不好拒绝,等她再出来的时候,谢见涯已坐在桌前,秦姑娘摇头晃脑品头论足。 “不错,人是蠢了点,厨艺还不错”。 华颜拧着眉头坐到桌边,也捏了块糕点,没防备咬了一口,舌尖没感觉到甜味,倒是有着细微的辣。 蠢书生神态自若笑眯眯问她,“甜吗?” “你自己做的自己不尝一下吗?”秦姑娘神色未动,忽而眯了眼睛笑道:“甜不甜得你尝了才知道,或者问阿颜,我又尝不出来味道,你个蠢书生!” “何必摆出一副受惊的模样呢?你不就是想试探这个吗?如你所愿。” 还当是什么大事呢?这点小事现在才有怀疑吗? “所以,秦姑娘味觉失灵,不辨五味?” “对,尝不出酸甜苦辣咸,前几天说糕点太甜是骗你的,今早说青菜粥太咸红豆包不够甜也是骗你的。” 那他是做了一件多么蠢的事啊!忘了他的圣人训,君子立身之本,欺瞒试探不说,还对一个骗子抱有了怜惜之情,顿觉羞愧难当。 华颜姑娘目不斜视,专心嚼着,等两位静默之后才道:“虽然是辣的,但味道还不错,我们那边挺喜欢的。” 哦,魔教根基在蜀地,辣子红油麻椒面,无缘尝试还是听说过的。 饭桌上看着是一派祥和安乐。 谢见涯不知该说什么,忽而岔开话题。 “下午在茶楼里听了件事,说是林家主昨日上清源山,婚事重提,楚大公子不愿守约,宁死不娶林家小姐。” “还听说什么了没?赌坊开张哪边的多?” 也不怪秦姑娘这般淡定自若,要她说,这消息传得委实慢了。 分卷阅读38 楚扬墨与林月疏婚约之事,明眼人都知道难成,若是楚大公子有心,坚决不肯退婚,任凭林月疏如何闹,都是板上钉钉的非嫁他不可,可楚大公子无心啊! 不仅无心,昨儿个瞧着还像是把心思都花在了弟弟身上,林月疏对弟弟有情,他更不能遵从婚约,何况林家已经松口,他更不会巴望着不放。 只是少不得遭点罪。 正是如此,清源山上的楚大公子正龇牙咧嘴趴在床上,传言大公子拒婚,被家主庭杖八十,奄奄一息。 楚二公子顶着张乌青未褪的脸,取了药偷偷进了房门。 楚扬墨冷着脸,“出去!” “喂,我来给你上药。”楚寻风没听话,自顾自开门进去。 “喂什么喂,我是你大哥!” 楚寻风不置可否,只能随他。 “你怎么就不愿意娶那林大小姐呢?虽说名声是有些不好,可长得还行,比起回春坊的怜儿也不差。”可惜便宜大哥好像个瞎子一样,看不到女子容色。 “你喜欢?” “我不喜欢良家的,床上不够放得开,何况她还是你的未婚妻。” 楚扬墨拧着眉头没道上气来,只呵斥一句,“混账!” 往日里他混迹烟花之地也就罢了,林月疏再怎么不堪,也是堂堂寻影山的继承人,林家唯一的继承人,若是传出去被人比作柳巷女子,结仇是小,楚家子弟难免被人诟病,不知礼数,狂妄无知。 楚寻风到不觉得有什么,只听到他躺在床上的大哥翻了个身,接着道:“当真不喜欢她?”怕弟弟恼羞成怒一走了之又追加一句,“不必顾忌婚约,单为她对你的一番心意,你当真不喜欢?” “哈,这话说的,我楚寻风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风流无端不就是引女子倾心嘛!” “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楚扬墨算是明白了,合着在他这儿,刨除门第之见,真心假意都是无妄之灾,也是可怜了素未谋面的林大小姐了。 “今日庭杖之刑我受了,想必父亲也会如林家主所想取消婚约,林小姐所愿,只怕这婚约会落到你头上,父亲他……” “她要是不在意婚后独守空房,空虚寂寞,我也不介意多个娘家势大的妻子,你操这闲心做什么,还不如想想我有了林家做靠山,你少主之位还保不保得住?” 楚寻风听他说得好生无聊,只好将切身利益摆到明面上,看着人也是人高马大的,怎么净说些没用的,他上好药后就离去了,只剩下楚大公子趴在床上陷入沉思。 秦姑娘无事生非 楚寻风从憋闷的房间出来后站在月光下好生吹了阵风,清源山上再没有比楚扬墨更啰嗦的人了! 林家大小姐也是,眼瞎才会瞧上他,方才说是要抢楚扬墨的少主之位,她也就嘴皮子上厉害,只怕他那位名义上的亲爹巴不得林月疏看上的是他。 楚扬墨是楚独傲一手栽培出来的继承人,母亲虽早逝,确实是邓州响当当的望族嫡女,怎么着都比他这个秦楼楚馆的歌妓生下的家世清白,刚被捡回来的时候也是被疼宠过一段时日的,后来弃若敝屣也是清源山的二公子,若不是楚扬墨护着,便是洒扫的仆从都能踹上一脚的狗东西。 这样养大的公子哥,巴不得他能娶个名门妻室,给家族带来莫大的好处,林家这一辈有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还是个娇蛮任性,一心想着情意绵绵的蠢货,嫁给谁家,谁家就能让寻影山易主。 与其落入不知名之人的手里,倒不如便宜了楚家,江湖林楚二分之势也可合拢,何乐而不为呢? 这样的道理楚寻风不是想不明白,娇俏的女儿家红着脸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显而易见的情意,要说楚寻风怎么不心动。 天下皆知的寻影山下一位继承人就是这么个蠢货,也亏得林孟生宠女无度啊! 本该是一件挺可笑的事,但他真的笑不出来啊! 林大小姐……林月疏……毕竟还是无辜的姑娘家。 再说秦姑娘饭后消遣,她不过就是问了句“赌坊哪边下得多”,竟没一个人搭理她,阿颜也就罢了,她打小都是沉稳的,蠢书生就不怎么厚道了,分明是他打听来的消息,竟也不发一言,害得秦姑娘被匆忙教训了一句“食不言。” 既然吃饭不让说话,吃完总可以了。 “你们猜林大小姐的归宿,赌坊哪边下的多?” 谢见涯两手捧着茶杯,那姿势活像个姥爷辈的仓鼠,老神在在轻嘬了一口,还要思虑许久。 “楚大公子既然不愿,林小姐又倾心楚二公子,不管是楚二还是楚大,楚家始终是不二选择。” 华颜姑娘正细细擦拭自己的短剑,秦姑娘的问题她不怎么在意,闻言道了句“秦楼月,你敢去赌坊,我就把你房间里的话本子烧了。” 许是明白了掀青楼掀赌坊这类说到根本做不到的事来威胁秦姑娘根本没有意义,华颜决定换一种方式。b 分卷阅读39 r   珍藏了多年的话本子,虽未带出来,藏在什么地方她还是知道的。 秦姑娘面色一僵,忽而笑道:“哈哈,阿颜你真是想太多了,要我说压楚家这两位的都是输。”说完冲华颜姑娘给了个心知肚明的神色。 谢见涯撇嘴,你们消息来路广,自然知晓些旁人不知道的秘辛,才敢说这样的大话。 “小赌怡情,来,蠢书生,你考状元我也不能拦着,状元郎是我的仆从虽然说出去虽然很有面子,但难免让人耻笑你。打个赌,你要是赢了,今后与我们再无干系,你要是输了,状元郎做过小女子仆从之事,嘿嘿,可是会成为旷世美谈啊!” 谢见涯:“……”为什么我要跟你赌? 而且这是个好没道理的赌约啊!输赢都没什么好处。 “好,那你压林小姐会嫁给谁?”他其实并未将秦姑娘挂在口上的威胁放在心上,这才没心理负担地答应了,一介书生而已,秦姑娘还能死抓着不放? “我压你,她会嫁给你。”虽然也说不定就是终身不嫁吧,非要说个人名的话,嘿嘿…… 华颜姑娘擦剑的手顿了一顿,骤然没了心情,伴着院里的桂花清香,暮色悄然四合,秦姑娘的声音被一阵剑鸣盖住,谢见涯听得清清楚楚。 “姑娘可真是高看在下了,林小姐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嫁给在下这等名不见经传的小人呢?” 秦姑娘摊手耸肩,一副我瞎猜瞎说的你别当真,嘴上却换来语气。 “唔,谁知道呢?谢姓书生身为平民百姓可以考科举中状元,今朝的身份不代表来日就不会有举手撼天地的权势,再者谢公子若身为皇亲国戚焉知没有群臣俯首金殿之时呢?” 如此说来,这个赌局似乎赌的并不是林小姐的终身大事,倒像是大夏的国运,反正秦姑娘不一定会赢,但谢见涯是肯定会输。 秦姑娘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眼泪都从眼角流下来了,自顾自说道:“不行,昨天晚上熬夜看完的那出话本子也太好看了,叫什么来着,《梅龙镇》?” 华颜姑娘阴测测说道:“你今晚再敢在被窝里用夜明珠偷看,赶明儿就给你烧了!” 谢见涯觉得好像也看过秦姑娘口中的戏,演义笑谈,少年天子迎娶酒家女,说是六合斋前两年卖的最好的话本子。 只不过当今的皇帝陛下都是快五十岁的人了,缠绵病榻,哪来的闲工夫微服私访? 再有两日试剑大会召开,秦姑娘显然也没打算掰扯清算一下谢见涯的身世,她懒得出门,正好由蠢书生将外面的消息给她带回来。 “浩然宗和正气宗于昨日也上了清源山,剑华门到暮河城的时日最长,却迟迟不见动身,沐天栾宗主年逾古稀,到底不适合舟车劳顿,其座下弟子先行,已等了数日了,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赶得上。” “剑华门,咱们是不是见过?” 谢见涯还当秦姑娘不怎么关心这类事,只粗略上说了一下,被这么一问他才想起来,华颜姑娘这两日练武练得勤快也没空搭理他,秦姑娘便只能听着他唠嗑。 “陈缈缈,两日前刚见过,剑华门嫡系小师妹,她上头还有三个师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三宗门中,只有剑华门的实力可堪比肩林楚之家。” “正气宗不显山不露水,只是传言其年近不惑的宗主颜召实力还敌不过弟子,继位二十余载了,未将正气宗发扬光大不说,宗门事物都是由他师妹柳磬处理的,只能说是不愠不火,没出大岔子,却也没人清楚正气宗如今这副模样凭什么与其他两宗并列林楚世家之下。” 秦姑娘看起来是听进去了,说起来他也有些疑惑,三宗门都是十多年前的传说了,一朝一夕风云尚且多变,何况江湖地位这种事。 “正气宗暂且不提,我倒是听说浩然宗最近很是难过啊!” 秦姑娘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何况是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的事。 “前几日听到的浩然宗的少宗主被杀了,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辣手摧花’公子,于覃老宗主也是年过花甲的人了,这辈子就收了一个徒弟,亲生的儿子还是老来得子,难免偏疼了些,虽养得不争气,本指望徒弟辅佐儿子坐稳宗主之位,不成想徒弟叛宗而出,儿子也愈发不成器。” 谢见涯还想着秦姑娘听了这番话能解释一下当年怀忧城公子是如何从正道沦为人人喊打的地步,却不想秦姑娘只想着幸灾乐祸。 “浩然宗该是比正气宗还要难过的吧,老宗主壮年之时虽后继无力,但实力不容置喙,浩然宗才能列于三宗门之中,晚年丧子之痛,宗门无人接管,光这两点怕是能愁死他!” “只是……浩然宗主之子于洵公子死于追魂令下,只怕他不甘心煽动各方势力围剿魔教。” 他瞄了眼两位姑娘的神色,好似对围剿魔教之事不感兴趣,秦姑娘面不改色,华颜本来练剑练得好好的,听到此处忽而停手。 为了一个纨绔公子之死,更别说是个欺男霸女坏事做尽的花花公子,江湖中人都不是傻子,不会为了这 分卷阅读40 么个玩意儿打破多年来的安宁平静,可今日林楚两家的态度就很暧昧了。 更别说还有朝廷横插一脚,说是陛下派遣钦差大臣亲临试剑大会,大会魁首委以重任。 直觉敏锐的人都能察觉到此次试剑大会的水有多深,也说不准就是针对魔教来的,而秦姑娘和华颜与魔教的牵扯,照理说不该是如此平静的神情。 暮河城知府大人这段时间才是忙得晕头转向,搞了半天还是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忙些什么,只是时不时的就有百姓找上府衙,整日砸的门口都是臭菜叶子烂鸡蛋你,好似他这个父母官做得十恶不赦似的。 无非就是地痞混混瞄准了试剑大会期间,侠义之士无暇顾及平头百姓,他们行事不够嚣张,眼力劲儿足,能欺压的必然要抢夺几两碎银,惹不起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姚知府也无可奈何,要说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也称不上,偷奸耍滑的小人物而已,往日里平头百姓们受了委屈,在清源山下稍歇脚,就会有名门世家弟子惩奸除恶,而这些弟子们也不是非要作恶者偿命,只教训一番,都说姚知府头顶的乌纱帽轻松,暮河城楚家坐镇,哪个不长眼的敢犯到他家地界儿? 这会儿弊端就出来了,楚家行侠仗义,惩恶扬善,都是知府大人悄无声息补贴银子,楚家忙着办试剑大会,没工夫管下三滥的流氓,百姓们想起来了,唔,原来还有官府可以管的。 混混们被打压的惯来,十多日前还只是略微试探一下,楚家忙着处理侠客们的约战,顾不上他们,便大肆放纵起来,都是识时务的人,没招惹上打不过的人,就只是混混私斗,与楚家可没关系。 没办法,只能找官府了。 官府说:“这些事原来不是清源山在管吗?你们受了委屈还去找清源山不就行了?” 挎着菜篮子的老大娘一把菜叶子扔到了官差的脸上,“人家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整天白吃着皇粮,半点实事不干!” 官差也很委屈啊! 从前你们遇上的江洋大盗偷了值钱的宝贝,官府没这实力处理不了,只能求助清源山,姚大人自掏腰包补贴了损失,后来你们说官府不行,没本事。 后来你们院子里放养的鸡被人逮住烤了吃,你们说官府没本事抓住偷鸡的贼,往清源山脚下一坐,一番哭诉,立马就有人出手教训偷鸡贼,还是姚大人自掏腰包补贴了你家的鸡,你们说清源山楚家都是仁义厚道之人,为民做主可比那些官员靠谱。 这也怪姚大人太实心眼儿,掏钱还不让人多宣传一下,老好人被人欺负上门也活该! 话虽如此,可身为衙门办案人员,眼下这案子混混们犯下的可不是偷鸡这样的小事了。 秦姑娘丧心病狂 试剑大会召开半月之前。 李老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在衙门的门槛上,“求大人给老汉做主啊!” “老汉家只有一个女儿,生的像那花骨朵一般,就是嫁进楚家都不埋没……怎料被那畜生给糟蹋了啊!” 姚知府这几日焦头烂额将邻家丢狗,西头丢牛的大案子给处理了,眼下才真是棘手了。 虽说衙门前青白相见还夹杂着黄色的不明之物还在散发着恶臭,李老汉哭得也有些滑稽,姚知府还是没忍住摸了一把泪。 味道太冲了! 知府大人家女儿正是豆蔻年华,推己及人,只怕他想杀了那些人的心思都有了。 “我家李娥儿,今年也才二十岁,样貌同她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真是跟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似的,老汉我舍不得她早嫁,便一直留着,街坊四邻都说以我家乖女的样貌,合该嫁进豪门大户,将来老汉我也是能做公子少爷们的老丈人,就指望娥儿给我长脸了,哪成想,她竟就这么被人糟践了,如今竟是便宜了庄稼汉,大老爷可要为老汉做主啊!” 听到这儿时,知府大人推己及人的心思就减了大半,适龄未婚的女子,老父亲留着不让嫁,话里话外都是打得攀高枝的主意,大老爷无奈,便是知道李老汉心术不正,到底他也是受害者,只能让衙役们去查,若当真抓到了行凶之人,自然是按律法行事。 李老汉一阵肉痛,便是抓到了那畜生,他养了二十年吃白食的清白闺女也回不来的,多了个会上门打秋风的亲家。 他回家拿起棍子抽了一顿女儿,嘴上骂骂咧咧道:“去你娘的赔钱货!” “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要不是看你漂亮早把你卖窑子里了!” “不争气的狗东西,官差来查怎么说不用老子教你吧!敢说错一句话,老子扒了你的皮!” 他疼宠了二十年的乖女就坐在院子里,任由棍棒打在身上,也不喊一句疼。 到底是官家的人,也不全是饭桶,差爷们查案也不会只问一家,李老汉的街坊邻居都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也就他痴心妄想,山鸡窝里还想生个凤凰蛋?” “唉,要我说李娥也是可怜得紧,怎么就有了这么一个 分卷阅读41 爹?” 李娥精神恍惚,官差也不好问得太详细,只知道是流氓混混干得丧天良的事。 而□□之人迟迟没有眉目,李娥婚期将近,姚知府又忙得焦头烂额,一时间顾及不上,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李老汉时不时往府衙门上吐一口唾沫,扔几块石头,常骂骂咧咧的叫喊。 “知府无能!连个嫌犯都抓不住!” 无赖老汉骂归骂,他女儿总也还是要出嫁的,这时候婚期将近,姚知府非但没有找出嫌犯,也没去搭理撒酒发疯的李老汉,倒是乐呵呵做了李家娥儿的证婚人。 姚夫人只看着丈夫就觉得心累,再看看十三四岁的女儿,长叹一声,不求他做个勤政为民的好官,可也不能是不留名声的老好人,早晚被人啃的骨头不剩,因着无奈也只能调侃。 “散财童子,今日又接济了哪家?” “你别净想着取笑,我也想给他们做实事的,可老百姓他们不信,唉,好在清源山只是这段时间没有闲暇,捱过这一阵就好了。” 姚夫人无话可说,嫁给他的时候也不是不知道他是个什么秉性,这么多年过来了,也亏得家中富足,女儿都这么大了,偶尔出门交际,见着别人家的夫人太太,都夸他嫁了个好人,背地里哪个不是笑话,活脱脱就是个傻子! 暮河城知府官位如同虚设,是楚家得了百姓民心,一身轻松不是不好,江湖中人洒脱不羁,视律法典籍于无物,可暮河城最多的还是平头百姓,天下间也全是仗剑走天涯的孤胆勇士,那普通老百姓能怎么办?光凭着一腔侠义,豪情万丈过日子吗? 受了委屈不去报官,去找江湖侠客,胸口憋着的一口气是出了,可日子还是要接着过下去的。 侠士们视钱财如粪土,平头百姓们报官合该得的赔偿,侠士手头宽裕便施舍一二,手头不便,老百姓们也只好千恩万谢。 啊!多亏你们出了我这口恶气啊!怎好再破费! 流氓混混们也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神气飞扬,不过是阴沟里的臭虫,恶心人! 可谁还没点可怜无助的时候,上有老母奉养,下有孩童待哺,身无长物,侠士们不忍,知府大人也就剩下了这点用处。 不只是暮河城现状如此,江湖中人盘根错节,略微势大些的门派都不会允许地方小官压到自己头上,朝廷委任的官员手段雷霆些还好,各方相安无事,江湖中人也不会巴望着那一点小权势给自己扣个谋逆犯上的罪名。 坏就坏在,楚家扎根于此近百年,强龙尚且压不过地头蛇,何况清源山近乎是江湖正道执牛耳者,名门正派子弟,侠肝义胆,而朝廷派往暮河城的官员没一个铁血手段的,文书下放,委派任命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倒是出了姚知府这样的另类,叫人啼笑皆非。 谢见涯正说着这几日各方参加试剑大会的势力,见华颜姑娘被“围剿魔教”的字眼吸引过来,只岔开了话题,方说起来姚知府。 华颜只听了一两句便兴致缺缺走开了,朝廷官员混到这份上不如回家卖红薯。 秦姑娘倒是喝了口茶,细细地听了下去,心中百转千回,总觉得这位姚知府快要大祸临头了,大家都是软弱无能被派到暮河的,你好好的做吃白饭的不就好了,干什么非要扎一扎眼? 谢见涯自然也能想到,那位知府大人不是坏人,软弱心善不是人人可欺的理由,最好是早日离开暮河城,离江湖朝堂都远远的,不然只怕世上再少一位善人。 自来就没有怜悯之心的秦姑娘,也谈不上有多为姚知府叫屈,旁人做了好事送了银子,总要敲敲打打让人知道,你藏着掖着不肯说,不怪人把好名声按到别人头上。 她奇的是暮河城百姓们都不知道他们的知府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蠢书生是从哪打听来的消息? “总不会是你茶楼听书的时候正好碰上姚知府,他见你不是本地人又憋着一口气没出撒?” “不是,是当差的,他闲聊的时候跟我说的,知府大人是个好人这话他说了不下十遍,只是当地人信者十之一二,心有忿忿,又跟我这外乡人吐露一番。” 秦姑娘靠在椅背上望天,不禁有些肯定自己的怀疑,蠢书生真是个皇亲国戚的话,能跟平民百姓达成一片,也是个能成事儿的。 要真是个无身份背景的书生,嘿,大夏科举都是这等人才,那来日大夏朝堂之上可真是要把皇帝吓破胆了! “唔,寻影暮河天下知,浩然正气剑华宗,钦差大臣幸亲临,再加上风华山庄遗孤,差不多齐了,要不要再赌一把,试剑大会魁首会花落谁家呢?” 谢见涯腹诽,你可不是什么风华山庄遗孤,分明是魔教妖女! “不赌,你又不是真正的遗孤!应该再加上魔教!” “嘿,蠢书生!听你这意思是觉得我们魔教会赢喽?” 赢了之后再暴露身份,正道大会盛世被魔教拔得头筹,面子上过不去,激愤之下讨伐倒也不是很意外。 秦姑娘这么聪明,不会办出这么蠢的事,可除 分卷阅读42 此之外他想不到魔教中人搅和到试剑大会上有什么好处。 “要真是我们赢了,蠢书生你可怎么办呐!” 秦姑娘愁容满面像是真为他担忧,他是很想安慰她的,但觉得自己更需要安慰。 “真到了那么一天,还请姑娘料理身后事时,定要保全在下名节。” 这便是生怕秦姑娘将自己推出去挡刀,更甚者就是被当做魔教教众,一身污名。 华颜觉得这两个人真是难得聊到了一起,就是说的话还是这么不中听。 死去活来的……才不要,秦姑娘要平平安安活着的,活到银丝白发,步履蹒跚,寿终正寝,说不得她看得那些个乌七八糟的话本子,某一日身体力行勾搭了个梨园戏子或是弱质书生,做了回真权贵千金,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想到此时,她便不觉有些怅惘,到那时,秦姑娘身边有挚爱之人相伴,她又在哪呢? 她从前没想过,自负地以为秦姑娘只要自己一人,细想起来恰恰相反,秦姑娘离了她还有不归林和怀忧城的人陪着,倒是她离了秦姑娘才是真正孑然一身了……光是这样想想她就觉得心口泛凉。 “阿颜?” 一声轻唤将华颜从飘飞的思绪中拉回来,秦姑娘很是亲近凑到跟前,“身体不舒服?我喊了你好几声了。” 华颜摇头对秦姑娘道:“要不要去看戏?以后你的话本子我都不收了。” 下意识的她就觉得不对劲,怎么惊悚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呢?复而又笑了笑,也没错。 终场戏,饯别意。 “这边的戏本子挺好的,就是台上的戏文听不大清楚,官话说得倒是挺明白的,不如去听姑娘唱曲儿?” 谢见涯与她们相识时日短,自然不知秦姑娘和戏文的百转千回,华颜姑娘又是如何陪着秦姑娘闹腾的。 华颜只知道秦姑娘不长情,贪玩享乐,酒肆赌坊,秦楼楚馆,梨园戏子她都偏爱过一段时日,话本子里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私会之地也都见识过了,时不时还要自己身体力行试上一试。 前几日桥上被情郎抛弃的富家千金寻死觅活,这回演的就是家破人亡少女寻亲复仇之路,要真是话本子的主角定是身怀绝技的少男少女们齐聚身旁,助她早日报仇雪恨,再有一段江湖情缘,荡气回肠,方不负此生。 可惜秦姑娘看了太多话本子,精神深受荼毒,心灵避之不及啊! “秦楼月,你的话本子早晚要烧。” 瞧瞧,这才是阿颜妥帖暖心的回答,华颜姑娘怎么会忍受秦姑娘继续废寝忘食丧心病狂呢? 颜宗主说是个废物 试剑大会在即,清源山也是忙得团团转,楚家做东道主,没人不服,只是人跟人之间的距离近了,远香近臭的道理都明白,难免会生出些摩擦来。 试剑大会少说也得五日,各家弟子斗气都是小事,暗里的阴私没放到明面上来讲,大家也都乐得装傻,还有些少男少女们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正值青春韶年,又都是青年才俊,绝色佳人,谁觉得自己就比旁人差呢呢! 难免会有些争风吃醋小辈们,见面尖酸刻薄两句,不痛不痒的就是给人找不自在,虽说到头来铁定是他人的饭后余谈。 身处舆论边缘的正气宗宗主颜召,总爱攥一把瓜子蹲在墙角看戏,毕竟他也不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了,还是个人尽皆知的草包宗主,抱大腿的也看不上,须知偏爱权势金银的姑娘们也是有志向的! 譬如楚大公子这样高不可攀不近女色之人,若能得他倾心以待该是何等荣耀啊! 至于婚约?不是眼看着就要解除了吗? 楚扬墨违抗父命,受罚也在所不惜,誓死不娶林月疏。 林大小姐痴恋楚二公子,非他不嫁,可楚寻风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谦谦君子,浪荡又忠贞的男人,要么他永生不娶,要么娶了就永生不负吗? 任谁听了都当是个笑话! 除了林楚两家和楚二公子风花雪月的风流债,浩然宗弟子没空遐想风月之事,只想着如何能在试剑大会上引人注目,毕竟强抢民女的恶霸少主于洵身死没多久,宗主这辈子就一子一徒,徒弟无人敢提,儿子前不久新丧,于覃宗主也成了个糟老头子,余下弟子谁都有可能继任宗主之位,却又都是资质平平之辈。 既然起点一样了,谁能容忍今朝同类日后压自己一头,那大家各凭本事,各安天命。 剑华宗的人还没来就有人惦记着,虽说沐天峦是个老头子,辈分大的能当楚大公子的爹了,而且妻女早逝,也没什么能惦记的,但不妨碍人家教出来几个好徒弟,大徒弟和二徒弟虽是资质平庸之辈,却比一般的庸人多了刻苦努力,人也上进,平辈之中能胜出者不超过两手之数。 小徒弟天资出众,堪比楚家大公子楚扬墨,姿容俊美较之楚二公子稍逊一筹,除却出身是个不知父母的孤儿,稍差了些,但剑华宗宗主的嫡系弟子,这身份也比不少达官贵人的亲戚好 分卷阅读43 上百倍,惦记的人不在少数。 最小的女弟子陈缈缈,清越出尘,恍若月宫仙子,这话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也没人细究,只知道陈缈缈此人招惹不得,上头三个师兄护着,师父待她如亲女,只怕沐宗主百年之后将宗主之位传给她也不足为奇。 颜召宗主砸吧砸吧嘴,心底惋惜,听说楚二公子山下暮河城就曾多番亲近这位陈姑娘,剑华宗偏没上山,他怕他的瓜子等不到精彩的戏码,虽然早晚要来的! 许是他干惯了这样的事,又或者是各大宗派又是初到人家的地盘上不好长舌,只有几个交好的少女们悄悄议论着林楚两家的婚约之事。 “林月疏也是千金之躯,世家贵女,怎么就瞎眼了看不上楚大公子,反倒看上了那个楚寻风呢?” 另一位绿衣女子不服道:“什么叫‘那个’?寻风公子也是楚家正儿八经的公子,样貌那样好,怎么就委屈林月疏了!” “咦~细细,你莫不是瞧上楚二公子了?”方才那女子推搡说道:“要是林大小姐没成,你倒是能去试试。” “阿元姐姐你净取笑人家,林大小姐尚不能入眼,又如何瞧得上咱们没落到青玉山脚跟底下的无名门派?” 颜召听得忙点点头,青玉山上的门派,太多了,不晓得是哪个。 “倒也是这个理,楚大公子楚二公子好或不好都不是咱们能肖想的。” 只听到女子的声音渐渐远了,颜宗主蹲得腿有些麻了,正要扶墙起身,没料到墙没扶到,倒是扶到了一双光滑如玉的柔荑。 下意识抬腿想跑,就听到身后自家大徒儿的声音,谦谦君子带着阴风阵阵。 “师父,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颜召没在意声音的主人,反向扶住自己的那双手的主人望去,果不其然瞧见了眉带霜雪的师妹,柳磬抽手,大徒弟拆台。 “师父,徒儿寻您不到,师叔领着徒儿过来找隐蔽的墙角,看您方才要走,不知是要去哪?” “哈哈……我还能去哪……信儿说笑,师父自然哪儿都不会去哈!” 颜召就这么被师妹柳磬和大徒弟段干信押解回去了。 正气宗的宗主不成气候,可亲眼得见的时候还是叫人忍俊不禁。 活脱脱的就像个被拔了毛的鹌鹑,柳副宗主居左,段干信居后,一左一右将人押回院中。 胆大不拘的当场就笑出声了,柳磬再厉害也只是管理俗物上厉害些,一宗之主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怂包,大弟子出息是真,却也不是凤毛麟角,众人提及段干信,也不过说面子上夸赞几句。 “温和守礼,才德兼备,君子风范。”可谓是最中庸不过的评价了。 颜召如今四十不到,大弟子已近弱冠,到叫人觉得他许是知道自己不是做宗主的料子,急着培养位宗主,不求他文成武德,只比他强一些就行,他好撂挑子。 众人见他一见着大徒弟就拉长了的脸,想必这徒儿的性子也不怎么得他欢心。 二弟子方流云到是挺得欢心的,活脱脱跟他一个性子,爱热闹,混吃等死,不知上进,据说师徒两人曾被各自的师妹师兄一齐抓到过斗鸡遛狗,坊间传为师徒“美谈”! 颜召越发觉得他就不该来参加这狗屁的试剑大会,冠冕堂皇的歌功颂德,世家门派,乐善好施,侠义抗肩,顺带炫耀一下自家财力丰厚与否,弟子们又如何,再适时比划一下。 说到底还是打打杀杀,加了个点到为止,变成了精进武学,切磋交流,可真看不惯的下了黑手死手,仗着家世显赫,师长威风,一句失手,还不定挑出什么事儿,远不如他宗内养的公鸡斗起来好看! 这话他也就跟师妹和徒弟们说说,叫外人听了还以为他得了失心疯,试剑大会群英汇聚,怎么着都要比五彩大公鸡好看许多啊! “小云儿呢?他去哪了?你身为大师兄,不去管教师弟,偏来管我这个师父做什么?” “欸,我在这儿,师父你找我啊?” 段干信微眯着眼笑,颜召眼睁睁看着小徒儿手里拎着蝈蝈笼子从内室走出来,那只黑金大将军清脆响亮叫了几声,便是冷面柳磬也勾了唇角。 “大白天的叫什么叫‘括括括……’的,烦不烦!天还没黑呢!” 这实属是迁怒了,黑金将军越发嚣张生事,连叫了好几声。 方流云咧着嘴耍宝,“师父,这是我昨天晚上逮到的,下次决战,大将军一定赢了你的小蚂蚱!” 颜召几乎老泪纵横,瞧他多可悲,养的以下犯上,欺师灭祖的徒弟啊! 柳磬等他们师徒贫够了,取了黑布将蝈蝈罩住,让师侄放回他自个儿的房间后才徐徐道来。 “师兄,我听到了一则消息,还未完全传开,不过各门各派都收到了些风吹草动。” 颜召听了这话,愣了半晌,下意识的就觉得没什么好事,顿时心头一阵悔意,原地跺脚,“早知道不该来,就不该来……” 连连重复了几句,被段干信劝道:“既来之, 分卷阅读44 则安之,师父且听听师叔怎么说。” “两日前,林孟生在场,楚寻风和林月疏以及那位陈缈缈之事暂且不说,有位秦姓姑娘手持清霜剑现身。” “此人与河洛容家的公子同行入暮河城,且前几日朝廷派遣钦差大臣坐镇试剑大会。” “还有一事,……” 柳磬不会妄言,她这般只能是此事仍有疑虑,见师兄和师侄们神色未变才继续道:“司天监正疑似现身暮河城。” 段干信拧着眉头思索,颜召有一搭没一搭得玩着腰间的玉佩,方流云挠挠头。 柳磬并未指望两位师侄能明了,毕竟十五年前他们也还是奶娃娃,那时候她也还是有师父师 兄护着的少女,监正大人奉陛下旨意,风华山庄的财宝才落到了各家手中。 正待颜召开口之前,方流云支支吾吾出声。 “师叔,我……我也不知道听来的对不对,手持清霜剑的秦姑娘好像不怎么真实。” “你听到了什么?” “就是那位身着青衣的秦姑娘和身边书生打扮的人说的话,我觉得他们好像是打算以假乱真?” “不过,我偷听到的,另一位姑娘言辞闪烁,非真非假。” 方流云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此时有些迷惑,却又坚定道:“她是假的,你书生亲口告诉容安公子的,我听那个病公子说的,况且风华山庄是别人灭口的,怎么可能会留下血脉,犯下杀孽的人就不怕斩草不除根晚上睡不着觉吗?” 这话说得是挺有道理的,不过大师兄关注的点不在这上面。 “那三位你偷听也就罢了,河洛容家又怎么被你钻了空子的?” “什么叫那三位偷听就罢了,我倒觉得那三位比容家的派头足,他家就派了个病弱瞎子公子和一个话多的小厮,大街上大咧咧的就这么说的,有什么空子不空子的!” 段干信无奈,只能嘱咐道:“下次别再做。” 柳磬思虑良久,“秦姑娘真假难测,容家少主孤身赴暮河,林楚这边婚约之事纠缠不清,朝廷官员,司天监正……” 颜召嘟囔一句,“再来个魔教就齐活儿了……”忽而一激灵,仿佛想到了什么。 “……跟咱们没什么关系,信儿你该干什么干什么,试剑大会你不上场就算了,要是上的话就还和往日一样。小云儿你继续跟着师父看戏,再揣摩揣摩你写的话本子怎么就卖不好!” 方流云赌气般撅了撅嘴,柳磬抿唇不再言语。 段干信知晓师父和师叔还有话说,应了声“是”,就拽着方流云出去了。 与秦姑娘无关 “师兄在想什么?” 终是柳磬沉不住气先开口,颜召舌尖舔了舔上颌,笑道:“就还在想,师父为什么把宗主之位传给我?想了好多年了,还是想不通。” “想不通就别想了,正气宗现在就很好,就算是师父在世也不会比现在更好,过犹不及。” “师妹说得在理。” 正经不过三句话,颜召宗主又恢复了嬉皮笑脸,“试剑大会不就是给的光明正大的机会听墙角的嘛!” 柳磬嘴角轻扬道:“只有师兄你才会这么觉得。” 一晃神的功夫,师妹又笑了,稀罕了!这一会儿的功夫笑了两次了。 “师父他巴不得正气宗天下第一,九泉之下知道我把正气宗搞成了这副模样,怕是棺材板都 压不住了。”颜召对他师父怨念颇深,毕竟当年放着好好的宗主之位不传给靠谱的弟子,反倒把他架上去了,至今仍有怨气。 “师兄怪了师父这么多年,不过是想逍遥山水,浪迹四海。信儿已能独当一面,待他及冠,师妹陪你一道,把这近二十年来的缺了的青山绿水,潇洒自在,补回来如何?” 终于还是将话说出来了,柳磬心中松了一口气,倒不怕他拒绝,左不过他一人畅游天下,她还守着正气宗,那里始终是他们所有人眷恋之地,走到何处都会回来的。 依着颜宗主的脾性,大抵是不愿意听懂这话的。 师妹待他亲厚,十余载扶持,甚至信儿大多还是她管教的,要是给他教出来的,正气宗怕是要断送了,端看他一手教出来的方流云…… “算了,我们还是都别去了,当年我身边有你,信儿身边就小云儿一个,他随我,没什么本事,到头来还得靠你扶持着,你不在,就我一个人去玩也忒不厚道!” 末了思量片刻,又加上一句,“比咱们那倒霉催的师尊还不厚道!” 早知道不着调的人还指望他说出什么着调的话,但颜宗主今日可是人生头一遭觉得自己这个师父可真是为弟子们着想。 难得的是柳副宗主今天一天就笑了三次! 清源山大殿后的客房里都按院落安排了门派,最靠近家主寝殿的便是林家。 窗外明月正好,繁星几许,树影婆娑,忽而阵风起,只听得凉夜簌簌作响,七月底了,夜里总有些 分卷阅读45 寒凉。 明日即是试剑大会,虽说只是个客套开场,各家象征性比划一下,都还是小弟子们无关紧要的小打小闹,但也是要养精蓄锐的,也都早早歇下了。 林楚两家的婚约之事,说来不难,只是林孟生联姻改成楚二公子时,楚独傲家主多番推辞,翻来覆去都是一个意思。 “哎呀!月儿也是林贤弟如珠如宝的闺女,楚寻风那小子五毒俱全,若真叫他娶了月儿,怕林贤弟你后悔啊!”果真是亲爹,没见过这么埋汰亲儿子的! 林孟生依然多番尝试,心中苦笑,他不知楚寻风不是个好相公吗?偏偏月儿看中,到底看在 林家的面子上,他也不敢太过分,闺女又是傻乎乎的,只要林家不倒,谅那小子也不敢欺负她。 “楚兄严重了,到底是亲生骨肉,子肖父,想必二公子定是有其父英姿豪情,不然也不会得月儿如此看中。” 谁不知道,若是楚大公子娶了林月疏,林楚两家合璧,当今武林怕不会再有能超出他们的世家了,楚独傲当日定下婚约,想必也是这般打算。 叫林月疏嫁给了楚寻风才是横生波澜,楚二公子才德不及大公子,若有了林家做后盾未必不能争一争少主之位,除非他不争,寻影山交付楚寻风之手,暮河城继承人还是楚扬墨。 林孟生先前就怀疑楚家两位公子不和,如今更是确信了,若是两个儿子联手,中原武林还不是任他们横着走? 而且听楚独傲的言辞中对楚寻风多番不屑,像是对这个儿子分外瞧不上是的。 “楚寻风哪里比得上扬墨?他就是个……” 是个什么?青楼歌姬生下的贱种?林孟生以为楚大老爷会这么说,挑挑眉却没听到后续。 想来是觉得也是自己的种,骂来骂去都是老子儿子一起骂的,不好这么说吧! 不过听闻楚寻风刚被寻回来的时候,楚独傲还是真心疼宠过一段时日的,不知怎地,竟越发冷漠,不似亲子。 “楚兄执意不肯小女与二公子的婚约,小弟也不好强求,便当两家婚约之事作废如何?” “哎,贤弟!婚约怎能说取消就取消,传出去那不是让人笑话嘛!” “那依楚兄所言,该当如何?大公子不愿娶,月儿愿不嫁,强婚配怕他们终成怨偶啊!”林孟生觉得得下记猛药了。 “我寻影山林家的少主有寻影山做衬,怎会嫁不出去,不行就给月儿招婿,整个寻影山都是她的!” 楚独傲也听出来话里的意思了,林家大小姐他素有耳闻,配楚寻风也算合适,再怎么混账他也是姓楚的,扬墨待他亲厚,这孩子随他母亲,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兄弟阋墙的祸事不起,不危及楚家地位,任楚寻风如何闹腾,他都能忍。 “林贤弟你这话就赌气了,月儿自然是顶顶好的姑娘,便是没有寻影山也是万家求娶,她看上寻风是那小子的福气,婚约本就是林楚两家定下的,虽说寻风出身有些配不上月儿,不过无非还是嫡庶之别,江湖中人不在意这些。” 言外之意就是你就这一个女儿,我楚家两个儿子随她挑了! 林孟生费劲吧啦的给闺女重新定了亲事,却没半点开心,好在他还在,争取活到外孙成人的那天,把寻影山交到闺女手中,真是想想就前景堪忧啊! 想到此处,林孟生不由得笑了,回去后告诉女儿她亲事定下来了,催促他们早日完婚,早日培养继承人。 殊不知楚寻风正搂着眉目清秀的小丫鬟吃酒,冷不防打了个喷嚏,惊了月桂,落到酒盏里,花都有些醉了。 “大少爷。”小丫鬟忙从楚寻风的怀里挣脱出来,行礼问安。 楚扬墨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哟,今儿个哪的风?还是……你闻到了我院子里的酒香?” 楚扬墨皱眉不与他贫,只道:“今日父亲与林家主商谈,婚约定下了,楚氏次子与林氏女。” “意料之中啊!”楚寻风凤眸迷离,脸颊微红,端酒的手未顿片刻,只觉得楚扬墨带来的消息甚是无趣。 “父亲大人怎么会放弃和林家联姻这个机会呢?偏偏林月疏是个蠢货没瞧上你!”语罢,楚二公子颇为自得般摸了摸自己的脸,这相貌还有这等用处! “呵,瞧上我这张脸,怕是让他很不舒心吧!” 听到楚寻风嗤笑声之后,楚扬墨习以为常,知道两句,“你心里有数就行。”后又觉得是自己拒婚的行径才逼得楚寻风不得不娶林月疏,心中难免莫名,又加了句,“是我对不住你,你若实在不愿……” “怎么什么都是你对不住我?你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 不待楚扬墨说完,楚寻风打断,“我早说过,娶不娶她都没什么要紧,何况林月疏要真嫁给了你,日后江湖中人难免说三道四,暮河城楚家主母和小叔子厮混,哈,到时候你可就成笑柄了!” 楚扬墨沉默,他拒婚缘由确实不难猜,但又不仅如此,有些不知所谓的话,他也不能厚着脸皮讲出来。 我是为你着想,有 分卷阅读46 个强势的岳家,总不至于在清源山,没了我人尽可欺。 他说不出来但楚寻风并非不懂,可这种事并不是你情我愿说得了的。 “唔,哥,我若实在不愿娶她,还能怎样?” 楚寻风脸颊泛红,眼神迷离,偏头笑道:“你还能怎么样?婚拒了,板子挨了,除非父亲大人退位,寻影山式微,林月疏不吊死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 这话说得像是天方夜谭,且不说女儿家心思多变,林月疏喜欢楚寻风近十年,矢志不渝。 寻影山式微和楚家主退位,除非他们都死翘翘了,不然有生之年绝不可能,叫外人听了楚寻风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怕是当他奸猾狡诈,狼子野心,试图颠覆正统武林。 只不过听到的是楚扬墨,而他又当这话是楚寻风酒后胡言,不欲计较,再看昏沉沉的楚寻风打翻酒杯趴到桌上,方才屏退左右,这会儿也没人照顾,楚大公子只能屈尊降贵,上前将人喊醒了,送回房中。 暗黄的烛焰随风轻摇,林月疏眼巴巴等着她爹爹带回来的消息。 在她看来,她这样好,这样一心喜欢寻风哥哥,若是寻风哥哥知道要娶的人是她,想必也会开心的。 毕竟寻风哥哥少时吃了那样多的苦楚,定然希望有一位全心全意为他好的妻子,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林孟生自楚独傲处回来后,并没有立马跟自己的宝贝女儿说这个好消息,封长舟恰到好处将药送了过来。 林夫人服侍夫君用完药后,依然眉心不展,忙问封长舟,“长舟啊!他身上这毒到底有解没有?这都好多年了,药不离口,也没听你说毒清了。” “欸,夫人此言差矣,没加重便是没有毒发,长舟既然有把握,自然信得过,为夫还要看月儿的孩子长大成人呢!” 封长舟沉默惯了,也不甚理解林夫人忧愁之处,他说过能治好,病患亲眷的忧心实属自找难过,他管不了这么多。 “今日天色已晚,长舟你也早些歇息吧!月儿性子跳脱,叫她知道多年痴心如愿以偿,只怕今夜都睡不好了。” 封长舟躬身告退,明明暗暗的烛火照到半边脸上,不似稚子懵懂,倒像夜班里看不清楚的鬼魅魍魉,摇曳生姿。 秦姑娘胡作非为 揉着眼睛的谢见涯这会儿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正看着准备上清源山的两人,秦姑娘有华颜姑娘在侧自然有恃无恐,他可还是个弱质男子,又没人护着,刀剑无眼,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起来烧话本子能迂回到进戏楼里听戏,他也十分佩服秦姑娘了。 第二日就要参加试剑大会招摇撞骗的人,竟能心宽到听咿咿呀呀的戏子唱一晚上,看华颜姑娘神色,想必秦姑娘也不是头一回不知轻重,难为她竟全忍下来了。 五更天的时候三人才两眼发昏回家去,也亏得那梨园子弟都是身经百战,台下有人听,给的银子多,竟能一直唱下去! 试剑大会第一日,秦姑娘硬生生拖到了未时才从床上下来,梳洗一番上清源山围观,她是睡了个半饱,谢见涯惦记着要紧的事,生怕耽搁了,是以上清源山的时候还是顶着一副青灰脸色。 秦姑娘一脸嫌弃,“你看你这幅模样,人家试剑大会第一日,上赶着送晦气,人家定然不待见你,你别去了!” 谢见涯都要气笑了,怎么着,您拉着我去看了整宿的戏,回头怪休息不好脸色差? 一时间脾气也上来了,“不去就不去了,反正你们也是去送死!别说认识我!” 华颜神色稍变,还是看在秦姑娘的面子上不欲计较,随秦姑娘一道出门了。 谢见涯看她们真不打算带自己,正不忿地揪着院落里的杂草,心中思绪流转,猝不及防去而复返的华颜姑娘又立在眼前。 “书生,你们皇室中人不都会明哲保身吗?聪明人从这时候起就会离得远远的,别白送了性命。” 看吧,张口闭口皇室中人,好似志得意满已将他的身世看得一清二白,还一副面不改色。 但这是威胁? 反正谢见涯没见过威胁人还要带银子的,华颜较之秦姑娘,真可称得上是面冷心热了,临行前一通话说下来不让人送命,还给了脱身的盘缠,越是如此,谢见涯越觉得心绪难平。 “华颜,你们秦姑娘不会真的是风华山庄遗孤吧?” 华颜姑娘自己折返,秦姑娘不知何时也俏生生地斜倚门框。 身后是白墙,院落中的红衣美人沉默静立,窗前芭蕉叶,院中金桂树,谢见涯眯着眼睛抬头看天,成群的飞鸟掠过,倏然明了楚寻风说的“美人骨”是何意,但他却不敢看了。 弱柳扶风之姿,坚若磐石之志,蛇蝎骨,冷露皮,纵使无情也动人呐! “怎么,谢公子原先不信啊!”美人摆出一副天真的面孔,说的话却不怎么纯良。 华颜又一次干脆利落把剑架在了谢见涯的脖子上,这回不似前几次,谢见涯知道 分卷阅读47 是秦姑娘动了杀他的念头,尽管如此,他仍是不怕死地问了,微妙的感觉,他未觉得是杀机。 “蠢书生!心知肚明别说出来啊!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秦姑娘并未刻意隐瞒身份,是在下先入为主,私以为秦姑娘冒名顶替,这才误会姑娘品质有瑕。” “得了,客套话甭说了,咱们俩谁也别笑话谁,总之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你别碍着我的事儿,我自然也不会挡着你的路。” 秦姑娘轻飘飘的将杀他的念头收回去,只说道:“谢见涯,谢公子?你与我们相识不过十日光景,不过我还是信得过公子的人品的,毕竟公子确实筋脉废尽,便是武学造诣再高怕也不行了,总比不上有个不惹事的脑子好用不是?” 啊!果然,秦姑娘的威胁就是这样□□裸的,远比不上华颜的中肯,虽然言外之意都是“少惹事,快滚!” “最后问秦姑娘一句,问完说不定我就滚得远远的了。” 秦姑娘宽容大方点头,“问吧。” “秦姑娘与在下的赌约,还算数吗?” 两人对视,秦姑娘脚步未动,华颜神色复杂,这人怕不是真脑子有毛病吧! 那是蠢书生绝不可能赢的赌约,且对他无一丝好处。 “书生是不是还要考状元?” 谢见涯不答,秦姑娘自然也不答,都是随口一说的胡话。 话本子里佳人私会情郎,宰辅之女与寒窑书生,两情相悦,叛礼教而出,喜结连理,书生高中状元,定会得公主垂青,娥皇女英,齐人之福方才圆满。 只是日后书生官运亨通,却曾与恶人狼狈为奸,坏事做尽,妻女替天行道,将为夫者为父者押赴刑场,便又是另外一出折子戏了。 可惜谢见涯不是个正儿八经的穷酸书生,可惜秦姑娘不是个善人,而华颜才是彻头彻尾的恶人心腹。 “我们得走了,得看看今天出风头的是哪个!” 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今日暂且放你一马? 谢见涯坐卧之姿未动,只是觉得华颜姑娘收剑回鞘的时候跟他脖子上划拉了一下,微微刺痛,但看华颜姑娘丝毫未留恋跟着秦姑娘而去的潇洒背影,又觉得许是错觉。 等两人不见踪影后,他伸手摸了一下脖子,呀,真有一道血丝啊! 依华颜姑娘的身手,他并没有作好被她误伤的准备,所以这是故意的了。 秦姑娘到清源山的时候,试剑大会堪堪上了几个不知名山门的不入流的弟子比划了两下。 “李兄承让了。” “不敢不敢,赵兄确实更胜一筹。” “赵兄”连连向台下作揖,高声呼喊了句“还请台下侠士不吝赐教。” 看得秦姑娘面色一惊,如今的江湖大小人物都堪比戏台子上的名角儿了吗? 无奈人头攒动,只能看个大概,武林门派没有上千也有几百,除却人尽皆知的名门子弟能分上列席,再有叫得上名姓的侠客义士,百十个门派,小弟子们混在人群中高声喝彩,也盼望着自己能有上台的机会。 早年间的试剑大会只是名流云集之地,举足轻重的世家之间,继承人之间的较量,文治武功,谋略志向,当然,那时候风华山庄也还在,皇室也还是畏畏缩缩在江湖之后。 如今日,台上二人切磋,剩一人时,台下任一人皆可上台一试,自九年前的试剑大会起延用的规矩,当今皇帝陛下金口玉言。 试剑天下者,犹如良木,逆风不折。 秦姑娘在人潮中踮脚也才远远望一眼,要不是眼力难得,她连高台之上端坐的几位都看不清楚。 正中的东道主,楚家主,如传言一般威严气势,可他笑眯眯捋须的时候,还总露些慈爱祥和,不怪旁人都说楚家主是位仁义之士,面相就比较和善,身后静默立着的正是楚大公子楚扬墨也是风姿非凡之辈。 秦姑娘本以为居左的会是林家,看清楚了左位之人所穿的赤金朝服之后,她便了然,朝廷下派的钦差大臣,器宇轩昂,盛气凌人啊! 不知怎地她想起了暮河城可怜的姚知州。 反观林家主席位,他与夫人并列而坐,身后跟着封长舟和林月疏,楚寻风不在,林月疏竟也没有缠上去,到底也还是大家出身,便是愚蠢了些也不是不可救药。 看着台上一拨人上去了,一拨人下来了,台上还站着一位,暮色将至,快两个时辰了,秦姑娘觉得这比试有点过分了。 台上之人她不认识,方才也没听人家自报家门,约莫也还是个没名气的小门小派,秦姑娘离得远,便是没看到也从周围人的话语中判断出来出了什么事。 “这小子是哪门哪派的?这么拼命!” “唉,不知道啊,没听过他报的家门,听着是什么‘浮云镇’?” “谁管他什么门派的!这才大会第一日就搞得这样狼狈,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角色!” 秦姑娘听到一片迎合之声,她那会儿功夫要是没数错,这位“ 分卷阅读48 浮云镇”的少年,两个时辰内打了近十场,车轮战啊! 虽然台下人所言不无道理,试剑大会第一日,便是流氓混混也能上台凑个数,这少年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如若不然怎会连第一日的小人物们的十场比试都接不下来,何况谁不知道第一日在台上站到最后一位的人,都是第二日初次登场之人的垫脚石,何必呢? 何必搞得力尽虚脱,伤痕累累,到头来定是沦为笑柄! 钦差大人立于高台之上,文静地喝了口茶,看了看天色,楚家主意会,忙道:“今日天色已晚,台上那位少年郎,今日暂且休息,明日再战如何?” 少年郎默不作声,拱手行礼,挺直了脊背朝台下走去,衣衫破烂,血色外翻,台下竟无一人扶他。 清源山山前山后合着百顷的土地都是屋舍,自然不差住的地方,财大气粗还不必自备饭食,众人一时间作鸟兽散。 也有不少似秦姑娘一样的人,山上无处可去,只能慢悠悠下山回客栈,楚家再怎么自信自强,也不敢把无门无派身份不知真假之人留在内里招待,万一出了什么事,还真担待不起。 秦姑娘在众人散了差不多后,慢慢靠近了那位“浮云镇”,但见他从走向山林后,不知从哪棵树上挂了的布包取了块烧饼,静悄悄啃了起来。 秦姑娘想到了蜀地的山林里野生的松鼠,抱着自己微末的食粮,大口啃食着,又吝啬被旁人看到,很可爱,但在蜀地被捕杀严重是理所应当的事,因为它们太多了,几乎泛滥成灾,正如秦姑娘此时多余的同情与好奇。 华颜姑娘还以为秦姑娘捡人的毛病又犯了,却见她悄无声息地回去了。 踌躇半晌,华颜还是问道:“你可怜他?想把他带回去?” “不,我只是想看看小松鼠。”末了才觉得华颜的话哪里不对。 “我经常随便捡人吗?” 华颜点头,“我,谢书生,都是你捡回来的。” 说得好像还挺有道理的,阿颜是名副其实捡回来的,谢见涯勉强算是捡回来的,那确实是不好再随便从捡人了。 秦姑娘没心没肺 天黑的路有些不打好走,不过夜路走多了,也就习惯了。 秦姑娘摸了摸瘪下去的肚皮,路过醉仙居的时候还想叫一桌酒席的,忽然想起来家中还留了人的,便连忙回去了,心底少许期盼失落,也许蠢书生已经逃之夭夭了! 忽觉他们相识这几日来,从未见书生埋头苦读,来年这时候放榜之日,金桂飘香,也不知这样不思进取的书生真能考中不能? “阿颜,你说那蠢书生能考上状元吗?” “不知道。”华颜是真的不知道,她觉得书生作江湖百晓生挺有天分的,何况历来的哪位状元郎会像那书生一样,读书人眼中可称之为不务正业了。 “说不定怕我们笑他笨,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偷偷看书。” 华颜姑娘很像打击她的,也许人家早就走了。 但还是没有说话,谢见涯会不会偷偷看书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秦姑娘回去了一定能吃上口热饭,因为她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而显然秦姑娘没有察觉。 书生估摸着秦姑娘回来的时间,放心上床补了一觉,睡得依然不踏实,迷迷糊糊间仍觉得台上的身段曼妙,水袖轻扬的名伶,莲步款款,昏昏暗的烛影,跟见鬼也没差了。 善女好鬼轻抚脸颊,掩面拭泪。 眼尾红痕若隐若现,似杜鹃啼血,哀婉凄厉,摄人心魂,丹唇仍唱着:“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梦境转场,又是他少时在天桥上看过的一场戏。 “烽火漫天战事危,浩瀚沙场苍生细……神兵似鬼刀剑厉,保家卫国护长堤,昨日私情日后提,刀光矛影鲜血逝……” 他醒来的时候,出了一身的冷汗,真一出似梦非梦流离不知,转眼抛诸脑后,乐得思索晚饭吃什么。 所以便有了秦姑娘推门而入暖黄烛光下的身影,忙忙碌碌,莫名可笑。 “你们回来了!正好赶上。” 那人相当得意的口气,早把今天下午华颜差点抹了他脖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洋洋自得于他时间算得极好,分毫不差。 华颜仔细瞧着秦姑娘的神色,她知道秦姑娘闻不到熟食的香气,却觉得像是等了很久后终于 满意笑了,见状,她也难自禁笑了。 “哟,精神不错啊!我们不在你休息得挺舒服啊!” “还好,做了几个挺有意思的梦,通体舒畅。” 秦姑娘尖酸刻薄又造作的毛病一会儿不发作就难受。 “阿颜,你听听人家过得多舒坦,早知道今日的试剑大会如此无趣,我们也该蒙头睡大觉才是!” “你省省吧!我还不知道你?但凡见着能凑的热闹,你恨不得当场拍手叫好!” 呀!听起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谢见涯不知 分卷阅读49 秦姑娘到底是觉得凑的热闹得多无趣才说得出这话来,但也能想象到了。 “大会第一日是没什么看头,名头响亮的人都不会去丢人显眼,后面会越来越精彩的,说不得日后扬名立万的人物初露头角,今朝结识了可是桩好事。” “不不不,说实话,试剑大会,我都不知道拔得头筹到底指什么?” 秦姑娘早听闻武林盛事试剑大会的名头,万家瞩目,公平公正,绝世之才方能脱颖而出。 “家世财富?身份地位?亦或是经天纬地之才,举世无双之功?” 谢见涯听了立刻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只是约定俗成,不在明文条例上的人情世故而已。” 莠草蔓生蔽佳禾! 试剑大会是为世家自己镀金的借口,胆小的哪个敢去招惹,任谁都能在私底下骂上句“呸!”但秦姑娘不能。 “别忘了,你现身在林家主面前,用风华山庄的名头行事也是借助于此。” 借助于风华山庄的身世背景,与林楚两家的交情,与当今武林大势,正道魔教此消彼长的浩大声势,在试剑大会上使天下皆知,没有人情世故,肯定做不到。 华颜默默听着他们的话,秦姑娘无论做什么她都会支持的,何况这样的小事,但她私心里认为秦姑娘并不乐意如此。 “那你管他作甚?”有恐秦姑娘不知她说的是谁,“今日特意见到的那个少年?” 说实话,那个少年并不完全是人情世故的受害者,如果他圆滑一点,稍稍示弱即可。 不过倘若他是个宗主长老的儿孙也许不会这么惨,但知难而退,趋利避害不是人的天性吗? 秦姑娘只是觉得那少年沦为笑柄有些可惜,毕竟明日第一场预谋上赶着踩他的人不在少数。 “我就是偷看了两眼,他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我没打算干什么的!”秦姑娘的辩解还不如沉默,更容易让人误会了。 华颜古板沉默点点头,勉强算是附和了她的话,谢见涯掩唇偷笑,秦姑娘无力,只恶狠狠咬了口馒头,可她依然没闻到面粉的清香,也没尝到入口的香甜,虽然微弱的火光照出来的白馒头是黄黄的,但她知道一定是白白软软的…… 试剑大会第一日,剑华宗的人一大早的才从山下启程,只因为他们的老宗主沐天峦年老体迈,路上耽搁了行程,碍于楚家面子,小弟子陈缈缈先到暮河城待命,紧赶慢赶终是赶上了试剑大会第一日。 楚独傲家主体谅剑华宗前辈舟车劳顿,只说剑华宗的席位保留,老宗主可随意观礼,也算是给足了剑华宗面子。 宗主不便亲临,其下四位弟子于试剑大会第一日也都露面了。 大弟子君鹄和二弟子唐承平顺势观礼试剑大会,果真是样貌中上,气度中上,可圈可点,并无不妥之处。 女弟子陈缈缈最得师父宠爱且女子心细,便侍奉师父左右,而那位传说中的三弟子晏齐荛,传言不下于楚大公子的武学天赋,略逊于楚二公子的容貌气度,也颇得宗主欢心,只匆匆一眼,未等人看明了便无踪影了,也有看得分明之人,只说一句“传言不虚啊!” 清源山上各家心思难测,唯有林月疏乐颠颠的,见着人就笑,惹得众人不需问都知道林家大小姐是如愿以偿了! 嫉妒艳羡之情有之,楚二公子再不堪,也是色如春花,锦绣堆里养的公子,比他出身好的没他活得肆意,比他武功高的没他长得好看,林大小姐也算是觅得佳婿。 也有轻视讥笑之流,堂堂寻影山的大小姐,死皮赖脸求来了一个放浪形骸的纨绔,端看她日后可有悔意! 甭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是喜气洋洋,连声道贺,林大小姐命好得很! 夜黑风高夜,清源山上灯火不熄,暮河城已万籁俱寂,平头百姓白日里闲言碎语唠叨些江湖轶事,还是要下地种田,养鸡喂猪的,茶余饭后的闲谈便作歇晌的调和,好似嘴上占几句便宜,就像是上等人在眼前演了出滑稽可笑的戏,不可平视之人作了丑角似的,一晚上都能睡个好觉。 这不,李老汉几日前才嫁了闺女,可叹他家养的好闺女,白菜价给了东头的光棍庄稼汉! 哼!小娘皮子要不是肚子里揣了货,老子还要多讹那穷庄稼汉老光棍几两银子,也怪那姚知府,什么狗屁知府!白叫混混流氓糟践了老子许多银子!还有那狗娘养的清源山,什么玩意儿!早早把那些混混打杀了,哪有这么多事儿! 这话他不只在家里骂骂咧咧,打从嫁了闺女日日如此,逢人他就说,怎么着,老子亏了银子还不许骂两句了? 可惜他也是个没本事的,不知道这几日试剑大会在即,江湖侠士们街上走动频繁,张口辱骂朝堂官员他们管不了,执牛耳者清正严明的楚家弟子可忍不了自家被这么个愚昧邋遢的老头子辱骂。 楚家子弟维护师门尊严,揍了个不知好歹的老头子,可叹李老汉在周遭风评不怎么良善,此番行径,令人拍手叫好。 侠义子弟心情好了,也顺 分卷阅读50 便问了句,“楚氏尊严不容践踏,你口中的姚知府又是何人?” 怪不得提起楚家,前缀不是清源山而是暮河城呢! 李老汉见势不妙,却也明了姚知府在暮河城的地位,便放心大胆地说了。 “小公子不知啊!姚知府他愧为一方父母官!小老儿家的黄花闺女被人糟践了!他不闻不问不说,任由那些流氓混混祸害别家的清白女儿啊!” 本来只是疏于职守的事,被说成了纵容作恶者伤人,残害百姓。 小弟子一听,这还得了!在我暮河城的地界上,怎能有此等昏聩无能,残暴难忍的官员! 钦差大人两日前莅临暮河城,不消一日,姚知府的罪状就被送到了钦差大人罗向城的跟前, 不耽搁钦差大人奉旨看试剑大会,还能顺手为陛下,为大夏子民铲除毒瘤! “暮河知府姚文咏,纵容市井之徒残害百姓,昏聩无能,试剑大会结束,待我回京,奏明圣上,再行发落。” 这消息不过一日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果然,钦差大人不愧是代天巡幸,无能知府的乌纱帽可算是保不住了,据说现在已经被压到大牢里,听候发落了。 试剑大会第一日,市井之上津津乐道的与江湖事无关。 “也不知道下一位知府大人会不会还跟这几位一样,无能不说,他居然包庇作恶之人,活该!” “嗨,谁说不是呢!还只当他无能了些,我还说府衙门前的臭鸡蛋烂青菜有些过分了,如今看来,啊呸!” “你说他也是做爹娘的人,听说那几个恶贼□□了好几个黄花闺女了,怎么就不想想若到了自家闺女身上他可怎么办!” 李老汉原本只是嘴上过过瘾,多骂了几声狗知府,听了邻里都在骂,不由得越发怨毒。 都怪那狗知府,断我财路,他到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也不知要嫁给哪家高门。 现在好了,他也是一方父母官,获罪了,他家姑娘也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这日后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也不知在要到哪家窑子里讨生活! 秦姑娘六亲缘浅 南方七月份的时候时不时会有场缠缠绵绵的小雨,不似滂沱横流之势,痴痴缠缠的,烟雨朦胧,寒凉得紧。 秦姑娘夜里冻得直哆嗦,华颜起来又看了一遍,小窗确实是关紧了,无奈,只能从柜子里取了床厚被子,湿气重,本该晾晒后再盖的,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怎料想还是不见起色,华颜只好将秦姑娘揽在怀里,她们以前也不是没这样睡过,秦姑娘夏天抱着很舒服,摒弃杂念的话,她还是很喜欢天热时抱着块冰凉的玉石。 被这么揽着之后,秦姑娘倒是不哆嗦了,这么一闹,睡意困觉都没了。 “还冷么?” “阿颜身上很暖和,不冷了。”秦姑娘又问道:“你不冷吗?” “怎么会,挺舒服的,七月流火,找个暖和天该把被子晒晒了。”华颜心知这和流火没什么关系,多半是又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阿颜,我至今都觉得奇怪,我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什么怎么活下来的,自然是好好吃饭喝水睡觉,好好长大活下来的,华颜是很想这么说的。 “风华山庄一百三十二条冤魂里,我到底在不在其中呢?”秦姑娘顿了顿又道:“还是说我真的是被他们救活的吗?” “我是被你搭救的,自然与你一样。” 一百三十二具尸首,三岁女童很显眼,不会轻易漏掉的,管事大娘亲戚家的三岁女童也死在那场大火里,秦姑娘有时候都怀疑其实她根本就不是大名鼎鼎风华山庄的遗孤,她就是那个侥幸逃生的管事家的女童,在一场不幸的祸事里幸得存活,可她知道这才是她的一厢情愿。 秦姑娘三岁被丁竹带到无归林,还是个不怎么记事的笨丫头,哪怕拜师易公子也是个不开窍的,但胜在蠢笨的丫头心眼好。 一碗热汤换了死生不弃的华颜。 想来当年虽是秦姑娘施舍了一口热汤救了她一条小命,也未尝没有无归林的丁竹姐姐想为秦姑娘找个可靠玩伴的念头。 那时候秦姑娘仍是个不显眼的小丫头,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傻劲儿,众人也只喊她“秦小姑娘”,华颜初到魔教时常看到丁竹望着秦小姑娘直叹气,易公子偶尔会安慰两句,总逃不出两句。 “她若是个平常人家的姑娘,傻兮兮的也没什么不好。” “傻人有傻福。” 华颜七岁被秦小姑娘捡回来,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也依然不服她今后要对这个傻妞惟命是从。 傻妞武学天赋不高,便由她来学,只要她寸步不离秦姑娘就是了,当时华颜就知道这一生她都该为这姑娘出生入死。 所幸秦小姑娘开窍不算很晚,华颜十二岁那年,秦姑娘十岁,无归林上下都默认了秦姑娘定是他们林主失散多年的妹妹,生得粉雕玉琢的,还少了杀伐血腥之气,任谁见了都不忍心伤害。b 分卷阅读51 r   秦小姑娘早在两年前的时候得了“秦楼月”这名字,说是丁教主和易公子闹别扭,不愿易公子赐名,自己又不喜咬文嚼字,想不出什么好听的来,就让一众教徒一起想,翻来覆去定下了此名。 小姑娘第一次羞答答地把名字呈给易昶师父看的时候,易公子不知何故轻笑出声,小姑娘当时就黑了脸,不怎么机灵却下意识当成了不是好听的名字,却还是没拂了无归林上下的一片爱护之心,只是从秦小姑娘变成了秦姑娘。 认真说起来,秦姑娘过早经历了已经遗忘的伤痛,又在一个不算晚的时候将一切想了起来。 不知是哪个毛躁的徒众,露天里点的火忘了熄灭,无情的火焰勾起了秦姑娘深藏梦中的真相,三岁的娃娃不明事理,所以被纵容,被呵护,因为不知道皮焦肉烂的痛楚和孤零零的悲哀, 所以心安理得的将一切抛诸脑后,甚至毫无负担地遗忘。 十岁的秦姑娘将噩梦与现实勾连,只觉得火海中又厉鬼嚎啕,声嘶力竭,又温声细语,拳拳爱护,忽地哀婉凄绝,阴森可怖。 后来秦姑娘病了一场,五味具丧,虽跟往常一样见人就笑,只开始用功了,易公子授她武学,教她诗书礼仪,人伦道德。 说起来华颜与她相伴十三载,竟从不知秦姑娘是何时寒症入体,药石难医的。 秦姑娘怕凉,易惊梦,梦到些什么可想而知,风华山庄的一百三十二条人命,她在梦里一遍遍将 记忆里化成焦土的脸认清了的。 她的爹娘,风华山庄最后的庄主和夫人会说:“丫头要好好活着,活着爹娘就安心了。” 小丫鬟们推推搡搡道:“小姐生得真好看,就是太锋利了些,容貌肖夫人,不若寡淡些好。” 门徒之众声响参差不齐。 “大小姐活着就好,闲暇无聊的时候也要珍重自己。” “大小姐切莫忘了此等血海深仇,牢牢记住,报仇雪恨。” “好痛啊!我恨啊!” “帮我们报仇!报仇!” …… 再有就是管事和仆从,欣慰有之,叮嘱有之,怨恨不甘者居多。 “当个快活的小姑娘,仇呀恨呀别放在心上。”秦姑娘不想听他们说的这些,听或不听都有违她心中所想。 但温情脉脉的谆谆嘱咐总是会被怨恨和痛苦掩埋,秦姑娘清晰听到的都除了这些就还剩个小姑娘的声音。 管事娘子家丧生火海的三岁女娃口齿伶俐地说道:“你不喜欢他们说的,就当这是一场梦啊!” 梦里的秦姑娘艰难地扯了扯唇角,终是笑不出来,眼睁睁看着烈火席卷,顷刻间白骨黄沙,历过十载光阴的血仇,这难道不是一场梦吗? 枯骨坟茔,绿草如织,她是在里还是在外呢? 她的双亲,记忆里早没了面容的双亲,此刻正在她身后依偎着,冲她疾言道:“你怎么还在这儿?这儿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秦姑娘轻笑,“行了,您二位得有几载春秋未见过我了,不想我吗?” 秦夫人嗔怒望向夫君,“你看看,长大了,管不住了!” 一旁的秦庄主轻咳,“好闺女,我和你娘可没打算等你,不过外边等你的人可不少。” 华颜姑娘正伏在耳边轻唤,唤了几声仍不见动静,不由得焦急响声连唤。 “秦楼月!” 迷迷糊糊间总算是睁眼了,还嘟囔了句,“阿颜,你声音太大了!” 秦姑娘昨夜莫名了一场,不知不觉睡着之后,吓得华颜够呛,确定了人只是没心没肺睡着了,才松了一口气,大早上的叫不醒,又吓了她一身冷汗,对秦姑娘的牢骚声也没好气。 “我声音不大点儿,你能醒?” “这不是醒了,有点饿了,吃完饭咱们还能去凑热闹。” 华颜哪有不依着她的时候,刚巧谢见涯在门外踌躇不决,只得无奈道:“昨儿个没把那书生吓跑,今儿你还能拿什么理由不让人家跟着?” “让他跟着就是了,平白的咱也不是人家什么人,就算不让人家去,人还不能自己去啊!” 秦姑娘这话声儿大的差点响遏行云,惊到了门外的鸟儿一个趔趄,又默默缩回去了。 朝饭谢见涯没来得及做,秦姑娘慷慨大方上街边的摊上买了十来个馒头,全塞到了蠢书生怀里,末了还挥一挥衣袖,展现自己大气。 谢见涯无奈,从纸包里取了馒头啃着,边跟着秦姑娘一道上清源山。 “谢见涯,昨天我是真的想杀你的。” 听听人家这坦荡诚实的话,华颜姑娘毫不意外,就是可怜了书生一口馒头没咽下去,差点噎着。 书生拍拍胸脯,打了个嗝,心念转了无数,原来是真的想杀我的,为什么没杀呢? 那现在不想杀了吧!那没事了。 他冲秦姑娘笑道:“我知道,但你肯定不会。” 虽不知道盲目的自信是哪来的,事实上秦姑娘自己都没把握一定会放过 分卷阅读52 他。 “姑娘真的杀过人吗?” 书生问的话像是笑话,世人眼中的魔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区区杀人这等小事,何足挂齿。 尽管魔教并非世人口中所言,但追魂令下亡魂几多,也不是虚言,怀忧公子之徒,怎么可能没沾染人命。 书生终于觉得自己说的也不对,忙加上,“我是说,未作恶之人,无辜之人,秦姑娘亲手杀过吗?” 华颜听了这话,先行思索,她是杀过人的,秦姑娘尚在蜀地之时,怀忧城和无归林似铁桶一般,离开蜀地之后,遇到的杂七杂八的人,奸恶之徒,心怀叵测之辈,她杀过的,而秦姑娘,好像还未沾染过人血。 谢见涯悲悯瞧着秦姑娘,好似她正要做的是件愚不可及的蠢事,毕竟纯良至此的姑娘,狠下心来也是件难事。 “你可真讨人厌烦啊!谢见涯!” “风华山庄的遗孤,手上半点鲜血未染,真的能坦坦荡荡说要让旁人血债血偿吗?” 这便是小瞧了秦姑娘了,师父教导她的时候,总让她明礼仪,晓品德,为的就是怕秦姑娘某一日心火骤起,残杀无辜。 易公子是响当当的正人君子,哪怕沦为魔教徒众,也决不能容忍自己徒儿是个残忍嗜杀之辈,而报仇雪恨多得是法子,不必拘泥于非要手刃仇人。 “哟,你又知道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谁偿还什么血债了?” 他可真是厌烦极了秦姑娘三分轻松五分讥笑的口气了,未等他反击,又听到一言。 “那你呢?你又能为你高高在上的宗亲们做些什么?呵,他们怕是更稀罕你去死呢?” 华颜默默往秦姑娘身边凑了凑,后又稍稍将她带远了点,生怕管不住嘴的秦姑娘被打。 早知道这俩人不对付,先前几次还是口头上占占便宜,势均力敌,今次秦姑娘说得确实有些过分了,她防备着谢见涯发些不知所谓的小脾气,却见书生四平八稳,纹丝不动,少顷撇了撇嘴,又拿了个馒头塞到秦姑娘手里。 “你买的,还热着,尝尝?” 华颜:……有点没出息是怎么回事? 再看秦姑娘,将馒头放在嘴边,最后只是揪了一块,余下的又全给了阿颜,边咀嚼着边道:“尝个屁啊!本姑娘又尝不出来!” 谢见涯哑然失笑,心说那还真是啊! 莫名又有些心疼,忽然想伸手摸摸秦姑娘的头,被华颜抢先诱哄,“别闹,这不是你给昨天那只松鼠买的吗?浪费一个少一个。” 谢见涯:哦,松鼠啊!原来秦姑娘在山上还养了只松鼠啊! “啧!阿颜你别胡说!” 一门师兄弟 秦姑娘三人到的不早不晚,刚刚好,旭日东升,晨露尽,林霏散,昨日少年不更事,今朝志得意满站在台上,高台之上俯视着他的人自然是一番恭维称颂,英雄出少年已是陈词滥调,更有言之意气风发,朝气十足,孰不知他已成众人可预见的笑柄了。 台下之人,磨拳搓掌,蓄势待发。 虽说台上那少年有些许微末的实力,毕竟车轮战下犹站立台上,小瞧了对手吃亏的是自己,但众人亦知,昨日他受伤也不见得真就是些不碍事的皮外伤,而且短短一夜的功夫,他还真不一定修整到何种程度。 想踩上一脚也得量力而行,免得到头来反倒是自己丢了面子。 思忖这些的人,实力也不见得就比那少年强许多,实力差距太大的人都不会在前期浪费自己出场,任谁都知道,越靠后意味着越强势,掂量自己分量的同时,也不愿把大好的机会浪费在小人物身上。 秦姑娘目光审视那正要出场的人,余光却扫到了一位忽而冲出的少年,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冲上台,打消了台下诸人的念头。 来人锦缎蓝衫,乌发半披散身后,油腔滑调还带着埋怨。 “师兄!我不就是在赌坊里待了一夜,你至于么?我还赢了好多银子呢!” 显然这人并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不远处他口中的“师兄”,嘴角噙笑,面色铁青,只一双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台上的师弟。 蓝衫少年还是抱头缩在地上,生怕他师兄揍他,末了觉得周遭太过安静,才小心翼翼试探出头,抬眼便看见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短打装扮,沉静望着他。 一时周遭气氛有些诡异,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短打装扮的少年未动,只道了句,“还打不打?” 蓝衫公子蹲在地上愣神的功夫,回道:“啊?” 懵懂无辜的神色,还带着通宵过后特有的乌青眼角,极有可能是被师兄打出来的。 台下哄然大笑,秦姑娘三人也忍俊不禁。 蓝衫公子的师兄无奈扶额,铁青的神色转阴为晴,佯作怒气,“你给我过来!” “不过去,去了你肯定又要打我,不去!” 师兄只好哄道:“不打你,给你上药。” 分卷阅读53 蓝衫公子看了看身旁另一个少年,脸上也有伤痕,便想拉着人一起过去,不成想没拉动。 不远处的师兄看见了额上青筋外露,却也不便上去,规矩便是如此,台上两人只能剩一人,他师弟横冲直撞,也该让他吃点苦头了。 本以为台上的少年会把不懂事的小子踹下台去,不成想他竟是拽着人,直挺挺朝人师兄那推。 高台之上的楚家主神色未明冲正气宗无甚用处的宗主颜召说道:“贵门派的弟子率性天真啊!” 我知道的,这绝不是夸赞之词。 颜召简直没脸去见他师妹了,忙抚了把脸,端正仪态,恭恭敬敬回礼,“楚家主谬赞,云儿只是被他师兄宠坏了!” 楚独傲:……呵呵。 说真的,方流云以前也是和段干信一样被柳副宗主教养的,正气宗小辈之中只有他二人有资格继任宗主之位,最初便是朝着一正一副的宗主去的,实在是段干信年长几岁,见着年纪不大的师弟便心软,对方流云有求皆应,硬生生宠出来的随了师父的纨绔。 颜召每回碰到二徒弟翻了什么错,都会跟人解释一番,小云儿这是被信儿宠坏的,可没人信,都道是他做师父的不务正业,把徒儿往歪门邪道上领,他可真比那六月飞雪的窦娥还冤枉啊! 颜宗主全然忘记了,二徒弟懈怠功课后是如何“误入歧途”的。 台上只剩了短打装扮的少年,只是试剑大会第二日第一场,依然是这位少年胜出,不管方流云如何不着调,他正气宗上下早就是旁人口中的笑柄了,多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笑话,实在不足挂齿。 第二场比试虽仍有人打着踩着少年上去的念头,可大把的风头被方流云抢了个干净,此等心思多少也歇了歇。 不出意料,那少年输了,却是干脆利落地认输了,全然没了昨日非要站到最后的劲头。 秦姑娘见他下来之后,依然无人亲近,孤身朝着树林走去,便招呼华颜和谢见涯。 “走,带上口粮,去看看我们的小松鼠。” 浩荡三人尾随,便是再厉害,也不能全然隐匿行踪,更别说谢见涯不是江湖中人,也从未打算偷偷摸摸靠近。 他也是方才刚知道秦姑娘口中的“小松鼠”就是这一其貌不扬的少年,就是不知他何处入了秦姑娘的眼? 顾忌少年这个年纪都会有的不甘人下的羞耻心,秦姑娘买馒头喂松鼠实在不是个很好的主意。 所以秦姑娘仗着自己没吃早饭,光明正大地当着人家的面啃起了馒头…… 谢见涯:不是给人家买的馒头吗? 秦姑娘宛若看傻子的神情看他,你可怜别人的时候都是施舍人家馒头的? 华颜也被秦姑娘一番动作搞得摸不着头脑。 “饭桌上更容易谈话不是?”更重要的是,松鼠般警觉的人,突然有个陌生人上前搭讪,总会怀疑是心怀不轨。 果然秦姑娘没安好心啊! 少年看着不远处的三人一人抱了只馒头啃,上眼皮一直跳,无话可说。 他虽是穷苦小镇子里出身的人,没见过大世面,却也不至于连白面馍馍都眼馋,虽然连着啃了两日又冷又硬的饼子,他确实有点腻味了,正在心底说着自己不馋…… 偏生可气的事拦不住,肚子这时候不争气得叫出了声,少年一时无地自容。 谢见涯偏偏在这时候打了个饱嗝,像极了在嘲讽人的模样…… 秦姑娘和华颜不禁怒目逼视,书生有点小委屈,但不敢说。 一开始的时候是他会错了意,可秦姑娘也没说清楚啊!一股脑将馒头塞到他怀里,任谁早上没吃饭,不当是给自己准备的啊! 所以这时候他吃饱了,还有点吃撑着了。 委屈难耐的谢见涯,一时冲动,全塞到羞红了脸的少年手中。 “都给你,别给那俩人留。” 少年又是一副恍若看呆子的神情凝视着他,后面露不忍,觉得便是如此也不该嘲笑,边恭敬回道:“谢谢哥哥姐姐们好意。” 秦姑娘觉得自己被个十四五岁的小子忽悠了,也许并不是她的错觉。 “哥哥姐姐们如何称呼?一饭之恩,付青山定牢记于心。”活脱脱一本正经的在哄着这几个年近二十的孩子。 倒是不错的进展,好歹知道人家怎么称呼了。 “萍水相逢,名姓无谓。” 套近乎的事谢见涯是不会做的,秦姑娘捡的人多了都是麻烦,但书生应该有书生的样子,他旁若无人孜孜斫斫追问,“浮云镇是何处胜地?为何我所阅山川地域典籍中并无此名呢?” 付青山正色,坚定回道:“没有浮云镇,我编出来的。” 二十多岁被骗的书生张张嘴,连惊讶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复又听他说道:“我就是个农户家的孩子,因为孩子太多了养不活,被卖给了戏班子,学了些杂耍本事,杂技粗通,戏班子散了,老班主抠得只给了张大饼,正好赶上这儿有个 分卷阅读54 台搭子,上去站了会儿。” 久负盛名的武林盛事,试剑大会,在你眼里就是个台搭子么? 若是端坐高台之上的那几位听闻此言也不知会作何感想,想必定是后悔方才装模作样夸赞的那几句。 小子狂妄无知,合该被人教训! 杂耍班子出身的少年都能在试剑大会上露脸,江湖侠士的名头得坠到哪个犄角旮旯去? “你以前听说过‘试剑大会’吗?你知道那台搭子是干什么用的吗?” “知道,谁在台上站到最后,谁就是名角儿,各行各业不都是这规矩嘛!虽然这儿明面上规矩不多,到台上规矩就都立起来了。” “……话糙理不糙” “就像今天早上那傻小子,就有点欺负人。” 秦姑娘不解,“哟,他怎么欺负你了?能有昨天被欺负的惨?” “昨天没受欺负,技不如人被人欺负本就是理所应当,何况昨天我还笑到了最后。今早那傻小子不动手,干站着也不知道要到啥时候,我先动了就是欺负人家,赢得不体面。” 秦姑娘半询问半调侃的语调,叫人家把心中所想吐了个干净,总也没了昨日见到少年心中的惊喜之感了。 她只当松鼠换了个地方许是能吃饱饭的,却也没有真把人当成松鼠,坚韧不屈之人,也许并不全是骨子里坚毅能忍,而是天真的世故。 过早经历过世俗的打磨会雕出来的美玉良才,是自己想成为这样还是别人期望自己成为这样,不管是哪一种,秦姑娘都知道他不是只松鼠。 想必付青山这样的人也觉得她问得很是无聊,干巴巴的言语,没什么可说的。 华颜明显感觉到秦姑娘心绪低落,见付青山不欲搭理他们之后便一起走了 这边正气宗的颜宗主早早离席回去照看他的两个好徒儿了,左右第二日也是乏味可陈的大会,没什么非要各宗各位尽数列席的理由,颜召又是个没什么用的宗主,在或不在也无甚关系,他倒不如回去教训徒弟玩。 “小云儿,听说你昨晚在赌坊里待了一晚上?” “师父,徒儿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何况大师兄已经罚过了!”方流云一听着语气,赶忙又蹲下抱住头。 “胡闹!你大师兄罚得太轻!出去玩乐,居然把师父忘了!” 段干信温润的神情又崩了,早料到师父心中怎么可能装的事正经事。 不过也是,这才是他如假包换的亲师父,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师父,你也别胡闹,否则我告诉师叔,她给你收拾烂摊子收拾习惯了,才惯出你这毛病,当心哪一日师叔忽然转了性子瞧不上你,别连后悔都没地方!” 颜召撇撇嘴,大徒弟这点不好,一言不合就拿他师妹威胁人,若说他这不着四六的毛病是柳磬惯出来的,他也不看看你小云儿那样还不是他给宠出来的! 秦姑娘虚情假意 秦姑娘无所事事,便又守到台下观望,谢见涯觉得周遭有几个人总约有若无的把视线望向秦 姑娘,正别扭得紧,要朝四周看,被华颜姑娘扯着衣摆警告。 “别乱看。” 谢见涯果真定睛专注于台上,双手环抱胸前,趁没人注意撇了撇嘴。 不必说,铁定是秦姑娘和华颜又干了什么坑死人的事儿! 他方才只觉得是意外,秦姑娘除却给松鼠投喂了点吃的,站在这儿也有一会儿了,也是他太迟钝,起初竟没觉得哪里不对,时间长了才察觉到也许不是错觉,注意到了再假装忽视更觉得如芒在背,难受得很,只将目光移到台上去。 看秦姑娘看得目不转睛,还当是何等精彩的打斗,也不过还是技艺平平,一眼就能看透输赢,谢见涯看不下去,只觉得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了,只能尽力回想,到底是什么时候,秦姑娘做了什么事惹来多方注目? 也不是什么大名鼎鼎的门户,大多只是占着一块土地,弟子报上家门的时候姓氏前能有个前缀,江湖上挂名的三流除外的门派了,其中依稀有几个还不算很是没落的门派,单看那一身不甚俗气的华裳也能看出来。 书生苦思冥想仍想不出来,不说试剑大会十日前,他前日去戏园子看戏的时候还是潇洒轻松的,这两日除了昨天下午秦姑娘跟华颜一起上清源山外,他没离开过,怎么就被不着痕迹地盯上了,还是昨日秦姑娘在清源山上闷声不响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 华颜自是不知书生在想些什么,她也无暇去管,最晚明日,秦姑娘来试剑大会便会人尽皆知,风华遗孤是与不是,与楚家有龃龉的小人物也没关系,秦姑娘早就拭目以待了。 正主没如华颜所想那般长远,昨日送信到各家,楚家主的声誉威望多少要下来些,那些收到信的过了今日还能忍得住,在她看来,便也没什么用了。 试剑大会依着过往的章程,最长不过六日,过往大多三日不到便落幕,近年来轰动江湖朝堂的喜事难得,各家宁可瞧着像孩子一 分卷阅读55 般打闹的章程,也要将武林盛事多延长几日,左不过六日终了。 也不是秦姑娘又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就是昨日看的折子戏不舒坦,白日里睡不着,看蠢书生困觉便没带他,与华颜二人略作便装,遣了个伶俐的小童给清源山上几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送了封一模一样的密信。 虽是楚家的地盘,楚家主贵人事忙,如何能面面俱到,这事做的真是不废吹灰。 若非秦姑娘周身已有华颜和谢见涯围着,怕是早就有数不清的人直接跟秦姑娘搭讪了,便是眼下的状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挨过了晌午,秦姑娘大摇大摆背着清霜剑招摇,这下本来不知道这姑娘是谁的,都在心里有了思忖较量。 林孟生昨日就注意到了秦姑娘,见她今日果真把身份亮出来了,正不得其解。 试剑大会三教九流云集,不消半日,疑似风华山庄遗孤之人现身的消息便会传遍大江南北,何况秦姑娘在此之前牢靠又贴心,背着剑上街上晃悠过,给有心之人敲了警钟,还在林孟生跟前露了脸,也算对得起那些经不住吓的老人家了,省得吓出个好歹来反倒是秦姑娘的不是。 林孟生做不来自找麻烦的活计,再不济也是亲家公,他闺女和楚寻风有婚约在身,这秦姑娘不管是真是假,说不得就惹来滔天巨祸,何况官家派遣的钦差大人也在,天家横插一脚的事,谁都讨不了便宜,只好静观其变。 他不解的是,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此时暴露身份图什么? 谢见涯若知道他的想法,定能给他找个合理的解释,秦姑娘此人贪慕虚荣,穷奢极侈,不过是想接着风华山庄的势换一世而已荣华富贵。 显然,十五年前林楚两家之主在秦庄主的葬礼上发下的血誓,如今已鲜有人记得了,而钦差罗向诚罗大人,好巧不巧的需要武林中人想一想魔教所犯下的罄竹难书的罪行。 罗向诚并非毫无准备就来趟这趟浑水,可任他如何打探还是查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回想起金殿之上的陛下所言,年老的皇帝瞪着双浑浊的眼珠子,笑得恍若阴险狠辣的孤狼。 “罗爱卿,请你代朕给楚家主送一份厚礼如何?”皇帝陛下志得意满,笃定楚独傲不会拒绝。 所谓厚礼,明面上身在江湖的暮河城楚家,暗地里早已是皇家任命的暮河城地方父母官,还有什么礼物能被当今圣上称之为“厚礼”? 罗大人惯是有眼力劲儿的,忙不迭应下,“臣定当不负圣上所托。” 踏出宫门的时候,罗大人擦了擦汗,暗叹道:“天家无情,权势惑人啊!” 虽然这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他只消做个唯命是从的小人,哪管大人物的吩咐是对是错是黑是白。 认真说起来,大夏谢氏皇族建立两百年,也还是从当今圣上起,才敢动了江湖武林。 大夏第一位皇帝也就是个市井泼皮无赖,揭竿起义都轮不到他,实在是江湖中人潇洒不羁,爱逍遥天下胜过金砖玉瓦,□□皇帝深知江湖中人好面子,索性就对他们礼遇有加,这般好处便是大夏边境,西北蛮人进犯,大夏兵卒无相抗之力,江湖侠士可以一当百;天灾人祸,朝廷募捐,江湖中人侠骨丹心,不忍百姓受苦,散尽家财。 罗向诚并不知百年前的江湖是否真如史料记载般,不慕名利,铮铮傲骨,但他知道,当今的皇帝陛下要对江湖人下手,要江湖侠士回归草莽。 他在位二十载春秋,龙椅上沾了不少亲眷的血,而如今的江湖中人都不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正如眼下的暮河城楚家,寻影山林氏之流。 前两日到暮河城的时候就有手底下人回报,风华遗孤或许现身暮河城,令罗向诚欣喜若狂,正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过来,习武之人记性都不差,当年的林楚两家的家主发的誓可还历历在耳呢! 罗大人端坐台上,装作不经意间看到台下的青衣红衫,随口问了一句,“那二位姑娘不知是何门何派子弟?” 楚独傲心中一惊,这几日的流言蜚语他听的也不少了,也不信钦差大人真就是无意间注意到了秦姑娘二人,何况江湖儿女风雅有之,随性自在之人,丹青朱砂之色,比比皆是,偏偏他心知肚明,罗大人所言之人就是那位秦氏女。 他大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昨日罗大人说得已经很清楚了,只能怪这位不知真假的秦氏之女出现的正好,若依着往常,他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必将斩草除根,此时被利用过之后再杀也不迟。 秦姑娘愈发专注盯着台上的打斗,偶有精彩之际附和众人大声喝彩,倒真看不出来哪里不对。 只一上午,谢见涯才是真的筋疲力尽,他实在难以忽视周遭窥视的眼神,好在这一切随着秦姑娘被楚家主请去之后结束了。 试剑大会第二日,风华山庄遗孤,秦氏女秦楼月得楚家礼遇,这是后来江湖上的说法。 大会上午结束时第一个邀秦姑娘的人并不是楚独傲,华颜和谢见涯跟随秦姑娘身侧见了个旁的人,见到那人后,谢见 分卷阅读56 涯就觉得事情朝着不可捉摸的方向去了。 “秦姑娘当真是秦庄主的女儿?”林孟生当着他家闺女和夫人的面直接问道。 秦姑娘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起身回道:“林伯父不信也情有可原,任谁都当秦家女丧生在十五年前,今有清霜剑为证,血脉总做不得假的。” 林大小姐不可置信地听了父亲和偶然撞到的女子的对话,便是她再傻也知道那日撞上这人绝不是偶然。 “清霜剑那日我见了,你故意露给我看,现在又自报身份寻来我这儿,到底有何目的?” “林伯父见谅,楼月的身份凭空出现,难以使人信服,林伯父贵为寻影山之主,若您能为侄女作证,武林豪杰才会相信。” 林夫人听了却是拧眉道:“秦姑娘既然能上清源山,何不请楚家主作证?” 林家和楚家虽是平而论之,说到底楚家的威信更高些,说法也更有信服力。 “我娘说的是,你要真是风华山庄的大小姐,找谁作证不是作证,为什么偏偏找上我爹?” 林大小姐不分时宜的聪明劲儿想必是很招人头疼的,也不像是江湖谗言的娇憨愚蠢之人,听着像是不满于秦姑娘多了个名门世家的身份,问的话却句句在点子上。 “天下人尽皆知,秦家历代家主佩剑皆由家主成年后自寻寒铁,亲自铸造,一生只配一剑,剑随主亡,名剑归鞘,非亲传血脉不出鞘。若非风华山庄遭灭族大难,清霜剑也该随我父而去,如今它在我之手,听闻林伯父曾与家父比试剑法,只是觉得请林伯父作证更令人信服。” 谢见涯做秦姑娘的仆从,听到此处只觉得自己这几日来太过愚钝,竟然想不到秦姑娘意欲何为,哪怕他如今仍是看不透,却也知道,秦姑娘对林孟生绝对没抱有善意。 单看秦姑娘一副毅然决然,又恭敬守礼的模样,言辞恳切就,就差没跪下相求了,正是如此,他才觉得不对。 朝夕相处十日,他也知道秦姑娘这人最爱把话本子里的演到现实中,他至今都分不清什么是演的,什么是真的,包括秦姑娘想杀他的时候,以及告诉他,她其实是真的想杀他的时候。 但眼下这一切,他可以肯定,是骗人的。 秦姑娘要做任何事都不会假借华颜外的人手,更不会如此恳请别人,愈发恳切,愈发虚假,而显然秦姑娘成功把林孟生诱哄到了她的骗局里。 林家主沉思片刻,像是可怜亲眷早亡的小辈。 “你与月儿年纪相仿,也还是个孩子,这些年也是苦了你了!” 秦姑娘逢场作戏 林夫人见丈夫已经应了这姑娘的请求,也端起了长辈的和蔼。 “说来秦姑娘名字里也有个‘月’字,跟我家月儿也是有缘!” 林月疏不服,但也知道比之眼前的秦楼月姑娘,她实是幸运了百倍不止,只小声嘟囔道:“你们以后再叫‘月儿’谁知道叫的是谁啊!” “哈哈哈,‘月儿’当然还是你,秦姑娘我们叫得,你可不能不知礼数!”林孟生放声大笑说道。 秦姑娘闻此言忙温婉笑道:“我比月儿妹妹虚长两岁,若不介意,可否唤我声‘姐姐’?” 别人这般友好,林月疏有些不好意思,也顺从唤了,林夫人和林家主乐不可支,一前一后取笑了自家女儿。 “你以前不是常说叫你娘给你生个姐妹兄弟,这回可好了,平白多出来个姐姐!” 林夫人嗔了丈夫一眼,又点了点女儿的额头道:“臭丫头,不许欺负人家!” 林月疏噘着嘴揉了揉额头,不甚在意,若非与寻风哥哥扯上关系,她也不会如此,这姐姐性子温婉,身世凄苦,只要不与她抢心上人,她自然不会刻意为难。 该说的说完了,秦姑娘正要告辞,不防门口早有侍从候着。 “家主邀秦姑娘一叙,只秦姑娘一人。”说完特意朝秦姑娘身侧的一男一女望了过去。 谢见涯刚想出声又被华颜姑娘拦下,只听秦姑娘回道:“家主邀约,莫敢不从,只是我这两个侍从还未用饭,劳烦请人带他们稍作歇息。” 侍从回道:“那是自然,请姑娘放心跟我来。” 秦姑娘告别林家诸位跟着侍从去了后,便有人领华颜和谢见涯用饭。 谢见涯等周围没了人之后急忙问道:“你不是最喜欢跟着她,寸步不离的吗?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去见楚家主?” 华颜疑惑望他,她只当谢见涯颇为瞧不上他们,没想到他竟是真心担忧秦姑娘。 倏然心下不适,这才几天啊!明明之前看待秦姑娘一副阴险狡诈小人嘴脸,怎么忽然转变态度? 见她不吭声,谢见涯又道:“你就不怕她出什么事?” 话里闷声之气,华颜是听出来了,心中已有怀疑,不知该无奈还是夸耀秦姑娘真是易得人心,只安抚道:“我们姑娘是风华山庄遗孤,便是楚家主也不能指鹿为马,何况林楚两家昔年与风华山庄交好天 分卷阅读57 下皆知,姑娘能有什么事?” 秦姑娘坦坦荡荡应了楚家主的邀约,华颜再有担心的神色便是心怀鬼胎,她必不能拖秦姑娘的后腿,此时已知谢见涯有几分关心则乱的意思,才更加无奈。 “姑娘自是相信楚家主能为她主持公道的。” 书生自然不是蠢笨的人,明白了弦外之音,知晓这是怕隔墙有耳,便低声应了。 “知道了。” 秦姑娘随侍从到了楚独傲处,孤身进去之后,却发现屋内不只一人。 侠义的匾额高悬,正堂之位端坐的楚家主一眼不发,楚扬墨自然也在,客座的茶水上并无轻烟,看起来像是等候多时了。 “秦楼月拜见楚家主。” 楚扬墨连眼神都未抬一下,好似他从未见过此人。 楚独傲等了一息才令秦姑娘起身,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秦姑娘,半柱香的功夫后才出声,“风华山庄故人之女?” 秦姑娘不软不硬回了句,“应是楚家主悼念的那位故人。” “放肆!”楚独傲忽然厉声道:“胆敢冒充风华山庄遗孤,你胆子还真大!” “楚家主昔年立誓为风华山庄一百三十二条人命报仇雪恨,今日风华山庄遗孤立于眼前,楚家主莫不是怕了魔教,怕小女子挟血誓逼迫,才指责小女子冒名顶替?” “便是楚家主不愿冒险,小女子也不会强求,有生之年,风华山庄之血,必要血偿!” 秦姑娘说的坚决,视死如归的表情令人动容,可惜楚独傲不似林孟生忠厚。 “风华山庄一百三十二人遗骨,是我亲手掩埋,便是那位仅有三岁的小姑娘也是我亲手将她放在双亲身旁的,你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妖魔鬼怪!” 心说这还挺不好糊弄,可秦姑娘想,她可不是就妖魔鬼怪,尸山血海中活下来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孤命之人,冤魂缠身。 “楚家主又怎知,风华山庄只有一位三岁孩童呢?” 早先听闻风华遗孤现世,他只当是招摇撞骗的浪客,知晓那人背着清霜剑的时候也派人去查过,可这人真就像是从无到有凭空出现在暮河城,除却近日行踪,过往十多年如鬼魅一般,查她近日行踪后发现她曾上风华山庄祭拜,便有些疑神疑鬼。 一直对此传言半信半疑,却在他听到秦姑娘方才言辞的时候就信了大半。 见过秦夫人的人都不会忘记那是何等绝世风采之人,非指容貌绝世,秦夫人姿色并非时人眼中的美人,不在娇俏清冷温婉之列,更似寒光凌厉的宝剑,逼近便会倍感压迫,而秦庄主恰恰相反,是个脾气好的家主。 眼前这位女子,温婉柔和,看似无可圈可点的地方,可方才一时的慷慨陈词,竟叫他看出了些凌厉之势。 “当年灭门之祸我不甚记得了,也是后来追查身世之时才知背负血海深仇,少时不知世事,资质愚钝,一己之力难抗魔教势众,请楚家主相助!” 楚家主听了此言后看了看自己大儿子,见他沉思便问道:“扬墨,你怎么看?” “儿子不敢妄以决断。” “让你说你就说,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楚扬墨半个眼神都未施舍给秦姑娘,只一板一眼道:“父亲既已立下誓言要为风华山庄报仇,君子一诺,必以血践,秦姑娘已到跟前,父亲此时违约难免让天下人耻笑。” 楚独傲难得露了笑脸,道:“好,我儿说得好。” 露出夙愿得偿有望欣喜之情的秦姑娘,感恩之情溢于言表,禁不住叫人热泪盈眶。 见状楚独傲心中莫名不知是何滋味,微末的恻隐之心远比不上眼前的利益重要,只道:“听下人说你还未用饭,可愿与我一道?” “家主相邀本不该拒,只是我还有两个仆从在等着,便不叨扰您了。” 楚独傲闻言点点头,不强求,便让人自行离去了。 另一边的谢见涯和华颜姑娘也不知怎地竟被楚二公子寻上了门,吊儿郎当的模样十年如一日,不出意料的没过一会儿林大小姐也跟了过来。 谢见涯和华颜面面相觑,楚寻风朗声笑道:“谢公子,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我有缘啊!” 林月疏跟在她寻风哥哥身旁,好奇地瞧了眼“有缘人”,这才发现,正是她没一会儿功夫前认下的姐姐的随从,登时没了兴致。 “楚二公子见笑,我家姑娘上清源山确实有要事,并非有意蹭与二公子的缘分。”谢见涯知道此人算是他招惹过来的,只好硬着头皮苦笑回道。 “既然到了清源山,那可得请谢公子好好认认家中的小厮,可有骗公子钱财的那位?” “实不相瞒,在下已经见到了那人。” 林月疏听了只言片语,听懂了一半,原是清源山上有人骗了这人的钱财,这算什么缘分,便道:“楚家仆从骗了你钱财,你既然见到了此人,告诉寻风哥哥,他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月疏妹妹说的是,书生你还不快说!” 只闻其 分卷阅读58 声,未见其人,谢见涯朝身后看了看才瞧见了,秦姑娘正是一副温婉柔美的姿态朝二人行礼。 华颜姑娘默不作声移步秦姑娘身后,谢见涯竟有些恍惚,方才他竟觉得秦姑娘的称谓里少了字眼,一时间觉得不可思议,他竟对“蠢书生”的叫法习惯了。 “只是个门前侍立的年轻人,倒也不必过分苛责,请楚二公子莫要深究了。” 林月疏见楚寻风撇嘴后又摇了摇头,一时间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他骗了你多少钱,本小姐还你十倍!” 秦姑娘闻言先是一笑,又好言相劝,“月疏妹妹莫恼,我这侍从惯是滥好心,当日与楚二公子偶遇,一时气不过才将事实以告,今日见了那人,有心存不忍,断不是有意戏耍二公子。” “当然,十倍的银两奉还也有些折煞他了,依着我们的交情,这事就不追究了吧!” 楚寻风疑惑不解,“你们什么时候有的交情?” 见心上人可算是问了句与自己相关的,林月疏快言道:“寻风哥哥你还不知道,秦姑娘其实是风华山庄秦庄主之女,如此说来我们三家也算是世交!” 闻言谢见涯和华颜拧眉,林大小姐这张嘴,实在是半点事都装不住,天真娇憨,待人以诚啊! 闲聊几句送走了这二位,秦姑娘才能歇下来安安静静吃顿饭,秦姑娘难得没在饭前废话,惹得谢见涯浑身不自在,忽然听到秦姑娘出声。 “蠢书生!这菜没你做的好吃。” 华颜来来回回瞧了几遍,正艰涩咽下喉间发凉的饭菜,又被秦姑娘一句话吓得差点噎着。 书生瞥了眼秦姑娘,低下头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装什么装!还不如不出声呢! 华颜有些愁人摸了摸秦姑娘的额头,“身体没不舒服吧?” 怎么没发烧就神志不清了?是忘了你早就把底儿一干二净全透给了这书生吗?不辨五味怎么能尝出好赖呢? 秦姑娘不乐意了,合着还不许她稍微撒个娇了吗? 你可不是撒娇,你那分明就是日常作死!华颜姑娘视若无睹。 谢见涯扒饭的筷子顿了一顿,将碗放下,盯着秦姑娘踌躇满志,忽而又萎了,酝酿片刻才道:“这儿的饭菜不合你胃口,等回家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华颜姑娘的手一抖,将筷子掉到地上,捡起来的时候就见谢见涯盯着自己,秦姑娘神色殊异。 “看我干什么,饭菜凉了。” 秦姑娘缓神,解释道:“早凉了啊!” 一时间三人不约而同轻笑出声,书生心下暗笑,三傻同行,真痴假愚半懵。 秦姑娘负心薄幸 试剑大会下午依然没什么可看的,只秦姑娘一人,风头无两。 只因端坐高台之上的家主大人们,亲自将秦姑娘领到众人面前,林楚两家作保,钦差大人为证,此女实为风华山庄遗孤。 秦姑娘知消站在台上略带嘶哑痛楚,亲口承认此身漂泊无依,背负深仇大恨。 “小女子姓秦,名楼月,十八年前生于广禹之北风华山庄,幸得林家主和楚家主厚爱,承蒙各位侠士义举,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说白了,就是句空口白话,今日还能活着被你们承认身份,真是谢谢诸位捧场了! 只是台下众人也有几家不买账,“你说你是秦家人你就是秦家人了吗?红口白牙上下嘴皮子一动,谁不能说出朵花儿来!” 秦姑娘早料到此番场景,适时地让林孟生作证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秦姑娘确实是风华山庄秦氏后人,在下可以作证!” 远远站着的谢见涯知道,她定是将嘲弄藏于眼下,面上恳切诚挚,令人信服,实则非但不走心,还将这些人玩弄鼓掌。 台下之人偶有惊疑之色,偶有坚信不疑之人,他特意注意到了上午窥伺秦姑娘的人,只有这些人,神色异常,颇为隐晦。 至此时,他才是真正确定了,秦姑娘从没放弃以假乱真,扰乱视听的法子。 此刻立于高台之上的秦氏后人,是楚家期望的风华山庄遗孤,是秦姑娘计划里众所周知的假冒之人。 聪明但太狠心,对她自己太狠了,也怪不得她们要瞒着他。 华颜便是知道了谢见涯心中所想,也不会有任何惊异之情,打从一开始,秦姑娘就没打算瞒着他,早晚要知道的事,她们也不怕这人非要拆台,秦姑娘所作所为对他而言并不会是阻碍,相反或许还是莫大的助力。 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如果能达成所愿,全身而退的话,她想,还是不希望书生跟秦姑娘扯上关系,决定了,这辈子都不要再拿烧话本子的事威胁秦姑娘了。 谢见涯算是明白了,为何秦姑娘前些日子里宁可以死恐吓也要逼他走了,孤身一人对上任一庞然大物,都是近无生还的可能,哪怕秦姑娘不打算硬碰硬,可置身事外耍耍小聪明,她永远达不成目的。 分卷阅读59 是真是假的秦氏后人有什么关系,镀了一层虚无缥缈的黄金而已,日后还会是个大麻烦,倒不如从一开始便当自己是个无耻假冒之徒。 而这个无耻之人,匿名送信给武林中与楚家不和的小门小派,言辞之间轻侮楚家,碰巧此次试剑大会天家派遣钦差大人,只说楚家为皇室走狗,谢氏皇族违背祖训,意欲对武林中人出手,先诛魔教,吞并武林。 此事谢见涯不知,但很快就知道了,秦姑娘的信送的巧妙,恰好送到了与楚家有过不和的小门小派里,可与庞然大物的楚家不和的门派太多了,几封信送到了最为门风纯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门派,单是让他们捕风捉影,便能用唾沫星子将人淹死。 这类人大都有个通病,严以待人,宽衣律己,嘴巴上守不住秘密! 一上午的目光窥视,已是谋定而动,在秦姑娘以坚忍不拔的苦主的形象站在江湖大义面前的时候,那些人攥紧拳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与欺骗,愤愤离去,以极其高昂和惋惜的姿态,偷偷向周围之人表达痛惜之情。 一顿长吁短叹,其他人一见,便忍不住上前询问,“这位公子是有何烦心之事?为何眉头紧锁,哀声长叹?” “唉,不知此话当讲不当讲,江湖大劫将至啊!” 讲一半留一半才是讲话的礼貌,他们是正人君子,怎可背后议人是非?可要眼睁睁看着同道中人深陷权谋倾虬,又于心不忍,只能隐晦提醒,不好道破天机。 偶有不甚聪明的年轻子弟,会若有若无透露一句,“钦差大人代天巡幸,亲临此次试剑大会,秦氏后人现身,未免太巧合了!” 魔教实为大患,既是武林大患,亦是皇室心病。 点到即止,便有似夏日薄冰般的脆弱的流言传开而来,隐隐间,高风亮节之人细微透露了“密信”二字。 谢见涯是个蠢笨之人,他是想不到秦姑娘为了达成目的会用何种手段,但这两个字可供猜测的范畴大了去了,却兜兜转转总会绕回秦姑娘身上。 钦差大人代表皇帝陛下的意思,不作猜想便知,谢氏后人的心病是什么,天下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 大夏始皇帝祖制,谢氏子孙待江湖侠士必礼遇之。 谢家守江山不易,还被没读过书的□□皇帝拿辈分碾压,老祖宗的话能不听吗? 这可真是难为了代代君王,江湖中人说好听那叫潇洒不拘,说直白些就是藐视王法! 好色嗜赌特立独行,偷盗钱财劫富济贫,作奸犯科风流美谈,戕害人命替天行道。 大夏国本本就没什么根基,全靠江湖人支撑,军费,粮草,马匹,盐铁生意,只剩下了王法二字牢牢攥在手里,历经三朝,近百余年,才勉强有了法度约束江湖人,与如今别无二致。 当年的大夏亦是利用文人墨客利落的嘴皮子,清气满乾坤的君子骨,将是在难以约束的乖戾之辈打压成为不被正统武林承认的奸佞狡猾的魔教徒众。 正如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风华山庄秦氏一脉与之并存。 大夏国祚绵延至今两百余年,江湖已不是百年前的江湖,可依然是王权吏治下扎着的一根刺,只是时光的洪流来的太快,身处其中的人总看不明白,自以为是觉得魔教才是武林公敌。 所以秦姑娘来提醒他们,既知结局,那么从目前所知的情报中,不防大胆推测一下事实的真相,魔教是人尽皆知的公敌,但没涉及到自身,嘴上骂两句过过瘾就算了,可眼前有个仅次于神坛的纯白亮光,那我猜测这团亮光里藏着隐秘的黑暗。 错了又有什么要紧的,事实只有一个,又没人知道真相,我们做的只不过是为已知的结局按上个合理的过程。 就算是真把一盆莫须有的脏水泼到了旁人洁白污垢的衣衫之上,那也必定是他的白衣蒙了尘埃,才使得我在黑暗里看不清楚。 谢见涯不认为秦姑娘的计谋有多精妙,反而觉得十分拙劣,若是风华山庄犹在,绝不会让此等小人行径得逞。 差就差在,暮河城楚氏,张扬跋扈是真,为帝王傀儡是真,手染鲜血也是真,那么平日里那点微不足道的行侠仗义只能被认为是惺惺作态。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想法有点可笑,若风华山庄还在,这样的假设,那秦姑娘有何至于站在此处呢? 第二日试剑大会结束后,秦姑娘便被留在了清源山,华颜姑娘下山去取清霜剑,毕竟秦姑娘背着剑上山观礼大会太过刻意,不显得自然。 秦氏后人的身份下埋着的森森白骨,谢见涯不会不懂,所以秦姑娘背对着站在身前时,他才觉得这是个多么拙劣而又精巧的计谋。 没人会怀疑送信之人心怀不轨,毕竟他们这样聪明,怎么会看不出信里内容的真假呢? 林楚两家十五年前立下誓约,却苦于没有实证,再加上秦氏一门俱灭,报仇雪恨这种事,多少还是要有苦主喊冤的。 坐立难安的不是秦姑娘。 聪明人最怕自己觉得自己聪明,能把别人玩弄鼓掌之中,到头来, 分卷阅读60 心怀慈悲掉几滴泪,不费一兵一卒坐享其成。 “你……” 他本来只是想说句话岔开过分死寂的沉默,转眼却将想说的忘了。 旭日初升,金色的光芒为土地增光添彩的时候,秦姑娘披着霜露遥望着山下的暮河,谢见涯的话还是没问出来。 你不怕死吗?太不吉利了。 “离开暮河之后打算做什么?” 秦姑娘许是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猛然被人这么一问,也有些不知所措,谢见涯只好换了问法。 “你心心念念的事做成了之后,还有别的想做的事吗?想去的地方呢?” “有,就是想着日后的光景,白日里去戏园子听戏,晚上的时候抱着话本子通宵,最好阿颜知道了后能少骂两句,丁竹姐姐和师父一生顺遂,得偿所愿,嗯,蠢书生也能考上状元。” 谢见涯轻呵:“没出息。” 秦姑娘挑眉轻笑,眉梢净是调侃,“吹什么牛皮呢!考状元都没出息,什么才有出息?” 莫不是做皇帝么? 以现在谢见涯的身份来说,算是不小的愿望了,可保不齐人家有了更远大的追求了呢! “走了,别等人发现了还以为这俩神经病半夜不睡跑山上吹冷风呢!” 天地可鉴啊!分明只有你一个神经病,我只是碰巧撞上了半夜不会睡觉的你,才被你拉上来的。 所以也是谢见涯活该啊!瞧见人家屋子里的灯还亮着,非得出来看看是不是姑娘家心事,活该陪着人家吹上半夜冷风。 昨日只有华颜姑娘一人下山去了,秦姑娘还叮嘱她不必赶在昨日就回来,省得着急忘了什么东西。 能忘什么东西,那座破房子还抵不过她身上的衣衫值钱,只不过有件事令秦姑娘有些在意,河洛容家有人到了此处,想必她猜得八九不离十。 身边这书生还真就是个皇亲国戚,说不准还有望承继大统,真让他死在了清源山,那才是自找麻烦,还是得找个机会撇清关系才是。 秦姑娘哼着小曲儿下山的时候,谢见涯分明听到了“百年匆匆似梦还,来去无魂长嗟叹啊!那负心郎君他把名显,情已断啊……” 谢见涯:“……”胡说八道! 秦姑娘俗不可耐 只是用个早膳的功夫,正气宗的大师兄差点气急攻心,不着调的师父和顽劣师弟又溜出去玩耍了,大师兄火急火燎,周遭不少看笑话的。 虽说带来的弟子不少,也不能就在人家的地盘上大动干戈,大肆寻找。再问起缘由,一句“师尊和师弟耐不住试剑大会的枯燥乏味,自去找乐子了。” 这会儿会有人暗地里嘲笑正气宗宗主还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明面上却是指责清源山的试剑大会无聊至极,惹得堂堂一派之主都不愿意留情面了。 要真是这么说了,毁了柳磬师叔一片苦心,回来依旧会被师父打死,段干信当着正气宗的大师兄操着老祖宗的心,只能敷衍。 “师尊夜里没关好门窗,偶感风寒,今日不便前去观礼试剑大会,师弟他得师尊偏宠,也该尽尽孝道,正服侍床前。” 胡编乱造的也在情理之中,任谁也不能逼着一宗之主拖着病体强撑,拦着人家徒儿尽孝。 巧的是偏被秦姑娘撞上了,当是时,颜召正磕了一把瓜子蹲在墙角里看戏,院子里的两位姿容清秀的佳人正如坊间撒泼的妇人般厮打,扯头发拽衣衫,嘴上还尖酸怨毒来上句“贱人!胆敢勾引我们小师兄!” 看着两位的穿着打扮并非师出同门,秦姑娘只消看一眼,脑子里合适的话本子便有了面庞,缠绵悱恻的江湖情缘,师兄妹青梅竹马情谊深厚,亦或是偶遇佳人见之难忘,顿时也没了去看试剑大会的兴致。 谢见涯面不改色看着墙角蹲下的二人,为了使自己不显眼,只好随他们一齐。 颜宗主今儿穿了件灰色的衣衫,想必是打算好了干这等不引人注目之事,秦姑娘的外衫本就低调,何况她也只是藏在不显眼的角落里,穷酸书生连脚步都像极了这山上低等不会武功的仆人,更没什么看头了。 两位佳人正缠斗至高潮,白衣女子下手迅速,夺了绿衣女子头上的朱钗,顺带划拉了一下人家的脸,绿衣女子摸到了血迹,亦下了狠手,退后两步,抽出腰间佩剑,直刺面庞,白衣女子虽躲得快,仍用手遮在面庞,倒是在手腕见留下一道红痕,白衣轻点,如红梅般好看。 秦姑娘从颜召手里掏了把瓜子过来,顺带还分了谢见涯一小半,颜宗主这才反应过来,身边多了个俩人不说,还抢他瓜子? “棋逢对手,旗鼓相当,好!”秦姑娘只当做没看到他的神色,中肯地评了一句,颜召来劲儿了,“一看你这小姑娘就没见过世面,明显是白衣那姑娘技高一筹啊!” 谢见涯无语望天,默默嗑瓜子,又听秦姑娘问道:“此话怎讲?” 颜召这才看她顺眼了许多,好心情地为她讲解,“这俩人我可是关注了好 分卷阅读61 些日子了,她俩相约何时何地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秦姑娘闻言,活脱脱一副看无耻长者的表情,颜召赏了他一记白眼,“想哪儿去了!” “白衣的那位虽说是剑华宗的外门弟子,却美名在外,与她门中三师兄晏齐荛的二三事流传甚广,绿衣的那位是听风轩的小师妹,虽师门虽比不上剑华宗名气大,但她确实颇为受宠,晏齐荛对她有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之情啊!” “光是我知道的,这来来回回打了不下十次了,你接着看就知晓了,白衣女子占了上风啊!” 颜召话音刚落,果真见她们偃旗息鼓,持剑而立,若非凌乱的发饰,还真看不出来方才是经历了什么。 白衣女子忽而红了眼眶,仍坚强地咬住了唇瓣,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冲着绿衣女子身后行礼道:“小师兄。” 但见一十□□的少年着白色交领,袖袍带风,拧着眉头朝人走过去,绿衣女子开口道:“晏师兄。”却见白衣头脚步未顿只冲着自家师妹而去。 听墙角的颜召嘚瑟说道:“你看,我就说是白衣女子略胜一筹吧!” 谢见涯只听秦姑娘用不甚恭敬的语气回道:“前辈高见,晚辈佩服。” 颜宗主闻言起身仔细抚平了衣衫上的褶皱,端起世外高人的架势罢罢手,“不必如此,看得多了自然也就懂了。” 谢见涯便看着秦姑娘的神色由兴致勃勃道艳羡嫉妒之情,不消细想他便知道她在羡慕什么。 话本子写得再好,都是字里行间的东西,情真意切是够了,却还是比不上颜宗主这等能时时刻刻眼见话本子的内容登台上演,痴男怨女,俗气却始终令人落泪,秦姑娘很是眼红啊! 颜宗主干惯了这种事,被逮住过一两回,有过经验,知道他们该适时离开,省得撞见卿卿我我的场面。 他倒是不在意,脸皮厚自然无所畏惧,只不过身边这俩看着还都是半大的姑娘小子,那姑娘翘首以盼的模样,他便知道这是“同道中人”,却也不好腆着脸皮教坏人家,不成想怕什么来什么。 未等颜召三人撤离,话本子的薄幸郎打发了痴心女,悠哉在原地转着手中的扇子。 “那边的侠士,可否现身一见?” 谢见涯恨不能把自己脸遮起来,读书人,干出此等窥人隐私之事,品德有失啊! 他整理衣衫,正准备赔礼道歉,却见那俩祸首正面面相觑,推推搡搡道:“发现你了!” “胡说,他说的分明是你!” “……” 秦姑娘终于发现了他意欲何为,终是和颜召对视一笑,默契伸手,干脆利落将人推了出去。 谢见涯理好衣襟,低头拱手,心想:无名祸端! “这位公子,在下无意惊扰公子雅兴,实是进退两难,望公子见谅!” 秦姑娘暗地里和颜宗主自行曲解。 唉,我也不是故意想看的,谁叫你们大白天的非要在园子里争风吃醋,郎情妾意呢? 晏齐荛是懂这话的,调笑回道:“公子言重,只是墙角似乎还有二位未曾谋面,何不现身一见?” “啊呀!不愧是剑华门主的得意徒儿,果真器宇轩昂,气度非凡,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经天纬地之才,治世救民之能,文韬武略,实力超群,剑华门后继有人啊!”想必颜宗主干多了这样的事,好话信手捏来,滔滔不绝。 秦姑娘暗里瞥了颜宗主一眼,内心鄙视,同道中人将好听话说这么绝,就不能留几个词给她说? “久闻晏少侠大名,今日一见,风采卓然,直教人望而生畏啊!” 谢见涯扶额,这俩人怕是上辈子是一家的吧! “颜宗主过誉了,还有这位姑娘……” 半晌后,又好似浪荡纨绔勾搭良家妇女般对秦姑娘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像极了话本子里前世今生惊鸿再见,跨越万丈迷津横亘,遥亘千里后别开生面的初见。 上辈子么?厉害了! 秦姑娘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能有这样一段足可做老来谈资的经历,但看了眼蠢书生将手握成拳头搁在嘴边掩笑的时候,就没了这念头。 颜召不似谢见涯那般含蓄,放浪形骸,不拘朗笑,犹为欠揍。 “没有,小女子初上清源山,若是以往见过似晏公子这般神人光耀夺目,定不会全无印象。” 再聊下去也没什么可说的,秦姑娘今日还要在试剑大会上露个脸,只能先行告辞,不防备被拦住。 “虽未请教姑娘芳名,但我总觉得我俩有缘,在下剑华门晏齐荛,言笑晏晏之晏,举案齐眉之齐。”末了顿了一顿,又道:“行牧且荛之荛。” 这番话是未避着书生和颜宗主的,秦姑娘只好点头,示意记下了,因着白话了这么长时间, 华颜也该回来了,秦姑娘便要离开,却在与晏齐荛齐肩而过之时,听到了窜入耳中的话。 “亦是‘苕荛’之荛,秦姑娘可千万记住了。” 分卷阅读62 谢见涯恍惚间觉得秦姑娘的身形有些僵硬,只一瞬间,但他觉得自己没看错,只看着晏齐荛嘴角挂着的微笑,莫名阴寒,直觉认为方才是此人又说了什么话,秦姑娘镇定自若,他也不能露怯。 颜宗主见没有能嗑上瓜子的戏码了,便匆匆去赶下一个场子了。 华颜带着清霜剑回来的时候,秦姑娘忧心忡忡坐在楚家主安排的席位上,眉宇间时而颦起,时而舒展,倒真像全身心注意台上的人,为他们的比拼捏了把汗。 试剑大会前两日已筛除了不少未登武学高堂的门外汉,从今日起,便有各家的外门小弟子跃跃欲试,名门出身,多少还有些胜负难料的精彩之处。 楚独傲昨日见这姑娘一身傲骨铮铮,倔强不屈,还曾有怀疑,许是身怀绝世武学,傲然天成,却见人对这等层次的打斗都战战兢兢,喜忌形于色,不由得有些昨日是否是错觉。 但见她身旁的红衣侍从持清霜剑而来时,他心里便有了主意。 “秦姑娘啊,既是试剑大会,你又是秦氏后人,冒然坦言身份,难免有人存有怀疑,倒不如你用清霜剑亲自去比一场,好叫天下人心服口服啊!” 谢见涯与秦姑娘相处时日太短,只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人有事没事都是招呼华颜和他做的,吃饭穿衣到打架斗殴,华颜都能全权代劳,他直觉上觉得秦姑娘武学造诣不甚乐观。 眼下楚独傲开了金口,秦姑娘又不能推辞,难免为她担心。 “楚家主说的是,小女子是该拿出证据来使各路豪杰相信小女子的身份,只是这些年懒散无忧,武学荒废,潦草殊异,万望楚家主见谅。” 就明说了,我武功不咋地,不过你让我试试,那我就试试。 看到华颜姑娘的冷面冰霜他才稍稍安慰住自己忐忑的内心,却不知道华颜袖下的手攥紧了几次,却仍要恭恭敬敬为秦姑娘奉上清霜剑,没什么感情的捧一下。 “姑娘不比他们差,有了清霜剑,更是如虎添翼。” 谢见涯也忙跟上一句,“姑娘定是战无不胜的。” 奇的是,秦姑娘听了这话确实挑眉斜睨着他,谢见涯不解。 秦姑娘微笑,看来蠢书生完全没意识到他是说了句多嚣张的话啊! 秦姑娘心思深沉 赤阳高照,天气还是热得有些难耐,年纪大了些的长者们都有随侍弟子们撑伞打扇,再或者如颜宗主般找个身体不适的借口避开,到底习武之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点小打小闹不放在眼里。 秦姑娘方才看了数场比试,碰上厉害些的人没掂量好自己的实力提前上场,便是能撑过四五场,仅体力也要被车轮战耗死。 虽觉得不怎么公平,但确实消耗最快,毕竟也有许多高手嫌弃车轮战卑鄙且耗时,直接以绝对的实力碾压,知晓几个来往后,也能被不少有心人高看几分。 她上台之时,正好是一位无门无派的浪客出手,完败了上一场的胜出者,战意正浓之时,也算是恰到好处。 “风华山庄秦楼月,请阁下高招。” “浪迹江湖钱何有,请姑娘指教。” 听这一句,此人想也是个不肯服输的江湖浪子,若说昨日之后还不识得秦姑娘,那便真是孤陋寡闻了,风华山庄之名烜赫一时,十年贵族,百年世家,江湖传言几近神化,可见秦氏满门该是何等的天资过人。 横空出世的秦氏女,他还听说过一些莫须有的传言,只怕早有人期盼能与之较量,此等殊荣落到他钱何有身上,管他真真假假,他只道江湖上尔虞我诈,波谲云诡,竟也是侠骨柔肠,寸寸丹心的。 他见识浅薄,与他对面的青衣女子,眼眸如秋水,横波自揽,生生让他想起从前喝花酒醉朦胧间听到书生羞红着脸吟诗。 “娴如娇花照水,动如弱柳扶风。” 谢见涯似有感应般直勾勾盯着台上的男子,华颜在一旁看得揪心又好笑,只秦姑娘方才那般矫揉造作之态,她就料想会有这一幕,只是累得书生平白担心一回。 为了坐实被楚家安排的假冒的秦氏后人,秦姑娘也是盘算了良久,堂堂正正的比试若是赢不了,耍计谋加些筹码自然也无可厚非,真正的秦氏后人自然不会如此,但她只当自己是假的啊! 而算在今日,便是打算最晚明日就要试剑大会事毕,夜长梦多,从入了暮河城起,每一步她都不敢错。 台上的汉子称不上体魄健壮,倒也不算难看,只勉强入眼,便是这般拘谨之势,硬生生惹得台下不少女子捧腹大笑,虽没什么取笑之意,也足够他慌乱,匆匆高举重剑,轻轻落下,秦姑娘堪堪擦着衣身躲避,台上依然被砸出来不大不小的坑。 秦姑娘身姿轻盈避开,台下众人看得分明,钱何有分明放水! 虽也不见得他认真比试就能赢,秦家的神兵利器谁都不敢小瞧,清霜剑未出鞘还牢牢握在秦姑娘手上便是证据,可他二人都未尽全力也是事实。 钱何有的重剑紧锣密鼓 分卷阅读63 又挥至眼前,秦姑娘后退一小步后足尖轻点旋身半空,顿时觉得青衣自眼前掠过,霎时已至身后,略带寒意的剑刃紧贴着他的颈项,台下一阵惊呼,秦姑娘不急不缓举剑撤离。 他感觉的分明,清霜剑未出剑鞘,不管他有没有被美色晃神,都赢不了,回过身来之时意外捕捉到了这姑娘嘴角上扬一闪而逝的冷漠,这才恍然大悟。 还是花楼里的女子厉害些,恩客临走时也是言笑晏晏,缠缠绵绵的,哪像她这样,离得近了就能拆穿的假笑,也是他一时晃神才被这姑娘初初上台时的风流体态,横波流转给迷惑了。 幸亏他本来就打不过,不然就亏大发了! 台下之人见钱何有这等大汉都打不过,虽说也有不服气指责秦姑娘是仗着女儿身得怜惜占了便宜,但毕竟是酸话,姑娘实力如何也都是看到了的。 楚独傲坐在高台之上,耳聪目明,随口问了问站在身后的大儿子,“你觉得她怎么样?” 丝毫不避讳谢见涯和华颜,不过也是,哪怕是风华山庄遗孤,这么响亮的名头,也还是个无亲无挂的孤女。 楚扬墨回道:“儿子见识浅薄,秦姑娘应属无奈之举,试剑大会规则如此,只要台上还站着一人,台下任何一人都可挑战,多番轮战,体力消耗快,秦家女自然不能丢了秦氏颜面,能多撑几场自然要多撑几场的。” 华颜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声,见楚独傲但笑不语,稍稍放下心来,便又听他问楚寻风。 楚寻风受宠若惊,伸手撩了一把鬓间发须,顶着张天不怕地不怕的混样儿道:“他说完了你让我说什么?” 一直关注他们钦差大人罗向诚,见楚独傲面色发青,捧场笑道:“楚家主好福气啊!两个儿子气质迥异,相辅相成,不愁大事难成啊!” 钦差大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楚独傲只冷哼一声。 林月疏不乐意了,她寻风哥哥分明不比假模假样的冰块大哥差,片刻未思虑,立刻从她爹的身后站到楚寻风的身侧。 “要我说,楚大哥说得不对,要真顾忌风华山庄颜面,就该光明正大,她怎么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法子?这才是为秦家抹黑!” 谢见涯听她言辞间多有不屑,也只能忍下,势单力薄,寡不敌众就是没有说话的底气。 华颜姑娘拧着眉头,愈发觉得江湖传言不可信,都说林月疏是个痴女,文治武功都是半槽子,可每每都能把秦姑娘掀个底儿朝天,看她又是一副懵懂娇俏的模样,可见不是装的。 心有戚戚之际感慨,果然这世上的聪慧之人生得都是半梦半醒的。 楚寻风皱着眉头把林大小姐的手从他衣衫上拽下来,惹得人委委屈屈站在了他身后。 “她身上可还背着满门血仇呢!还管什么尊严不尊严,颜面不颜面的,要我说,她就是急功近利,要想天下人展示她风华山庄大小姐的身份,以恩义相要挟,逼迫武林为她报仇雪恨!” 话虽说得在理,钦差罗大人连叫两声“好”,林孟生把自家女儿喊了回来,楚独傲拢了拢袖子,没搭理他。 什么“恩义”啊!都过了十多年的玩意儿了,且看今日楚家施恩暮河城,之于昔日风华山庄施恩天下,不过三载便不会有人记得,谁还冒着性命肯为你家十多年前的仇怨赴汤蹈火? 只是当年秦氏灭族之恨,金银财宝不知何处,一夜之间锦绣作灰,余烬之下也还是有些稀世珍宝的,有底蕴的世家大族私藏的宝贝自然也不会拿出来共赏,可谁拿了自然谁知道。 一时心软或是看秦姑娘一人踽踽独行报仇无望,恻隐之心微动,念着那一两件从她家得来的财物也会施以援手,也算是全了恩义。 华颜和谢见涯此时担心秦姑娘的模样不是作假,稍稍分心听了听他们对秦姑娘的看法,心下松了口气,不由得苦笑,秦姑娘的宏伟大愿奠基在人心浅薄的空中楼阁之上,不惜以命入险境,就是让心存鬼胎的人朝着她预料的方向走。 台上白话了这一阵,秦姑娘堪堪赢了三场,钱何有孤身一人能在江湖中浮浮沉沉,实力也是不俗的,可放在小门小派都有几本古朴质拙的剑谱的试剑大会上,只能与外门弟子一较上下。 但看秦姑娘不过三五招之间便能制敌,自知实力不济的都把不该有的小心思压了下去,车轮战消耗体力是真,但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只让人看笑话,即便秦姑娘的身份作假,她也是被林楚两家承认的座上宾。 大人物有实力和傲气,小人自然也有生存的法子,不能一击毙命,就只能隐忍不发,何况真相如何还未可知。 仅看台上的青衫女子,五场比试下来大气都未喘一声,只面色有些发红,发丝凌乱而已,负剑而立倒真有几分风华山庄传说中全盛时期的气度。 一剑风华,干戈寥落。 钱何有之后的三位也有正派小门户出身之人上台一试,不管是对着娇柔女子不忍下手或是实在打不过人家,秦姑娘哪怕赢得不够游刃有余,但也风采照人。 “同道中人”四个字本来就有些难 分卷阅读64 以启齿,早个几十年定不会有人不服,盛时难得近身,衰时避之不及。 盛极至衰后,再见到出色的同道中人,阴暗的心思总会潜滋暗长,任谁都想要看看是不是当真那样厉害! 所以秦姑娘的第五场比试,正正经经的有了看头。 “浩然宗弟子胡瑶请秦姑娘指教!” 自报家门的是位姑娘,看着也有二十多岁了,只是名声不显,看相貌也知道,单论及长相,想必这二人会有很多话要说。 废话不多说,姑娘自然也懂先下手为强的道理,手中月光石嵌着的剑柄在金黄色阳光下散发柔和的光芒,这一击也是用力五分内力的,用的是秦姑娘很眼熟的“虹霓映日”。 哟,送上门来的买卖,秦姑娘师父也会用的招式。 胡瑶的架势远没有秦姑娘所见好看,倒是繁琐了不少,一顿华丽的冷铁飞影,虚晃一招剑花反转,直取命门,之所以这么放心大胆的用杀招,便是肯定秦姑娘不会死于此招。 谢见涯觉得他这样没头脑的担心太亏了,自然不会只顾着台上的秦姑娘,既然知道华颜事事以秦姑娘为先,他在火急火燎的时候只消看一眼华颜便能推测眼前之意。 嗯,华颜姑娘镇定自若,看起来这场是稳稳的。 果见台上秦姑娘不闪不避,举起清霜剑打得胡瑶的剑尖一偏,擦着秦姑娘的衣衫而过,又分毫没碰着。 胡瑶反应迅速,立即转剑回身,实打实和秦姑娘缠斗了几回合,在旁人看来,正是平剑横抹,差一点剑尖便能碰到秦姑娘,却被她一个后下腰旋身而起躲开……缠斗难免消耗体力,胡瑶自是不怕,可秦姑娘耗不起,只看了姑娘家乌黑似墨的如瀑长发,秦姑娘偏瞄着这个下手了。 清霜剑的剑光被胡瑶侧颈闪过时,正好一缕长发撞到了剑刃上,霎时散落…… 爱美的姑娘都是在意自己满头青丝的,顿时便用了全力,秦姑娘剑鞘和清霜剑交叉护在身前,一击过后,那姑娘便认输了。 秦姑娘可怜巴巴 台下一阵沉寂,片刻后又是一片哗然,纷纷为秦姑娘喝彩。 不管是不是真的秦家人,浩然宗再不济,能立于三宗门之中,其内门弟子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便是刚刚那几招,足够对阵台下的许多庸人,只看台上秦姑娘的状态便也知道。 汗珠自鬓角滑落,发丝凌乱黏在脸颊,衣袖处被划破了一道,略微有血丝渗出来,青衫分外刺眼,除此之外到没有其他半点不适。 楚寻风理了理鬓角发丝,忽而似嘲非嘲道:“试剑大会的规矩怎么就没人改改?也太欺负人了!” 楚独傲骂道:“混账,这是当今陛下定下的规矩!” 钦差大人慢悠悠笑笑,只当没听到。 楚寻风便凑到楚扬墨跟前,不大不小的声音道:“你还不如现在上去把她打下来,不然到最后,别人该说你趁人之危了。” 楚扬墨定睛瞧了他一眼,满眼怜爱,忽而示意他看林家位子那边。 林大小姐自然时时刻刻关注楚寻风,听到她心上人为了台上那位青衫女子竟然被楚伯父骂了,心中气鼓鼓,便不顾阻拦下了高台,却被拦在了台前。 无奈,她去得有些晚了,台上已经站了秦姑娘和她对面那人。 正是剑华门的晏齐荛,早些时候,秦姑娘见了白衣还会生出亲近之意,而今日那句话萦绕在她耳边,不由得生出几分警惕。 她读书少,不解其意,但蠢书生读得多啊! 紫阙苕荛,锦绣堆里藏恶鬼,虽然看起来根本不像。 华颜察觉到了秦姑娘身体的微僵,见谢见涯又是一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神色,便道:“你快说。” “今日秦姑娘与他见过,相处还挺愉快的,只是秦姑娘离开的时候好像听他说了什么话。” 好话赖话不知,眼下一目了然。 苕荛之物抱拳对台上四周各拜了一下,最后少年朗声道:“晏齐荛,想必各位都听过。” 大名鼎鼎的剑华宗小师兄,谁人没听过,与楚大公子不相上下的武学天才,稍逊于楚二公子的绝世之姿。 台上的剑华宗大师兄君鹄和二师兄唐承平像是看死人般看他。 君鹄:“他如今连师门都不报了!” 唐承平:“低贱之人就是如此不识礼数!” 众弟子:“……”小师兄就是很厉害啊! 晏齐荛的本来就是柴房的杂役升上来的弟子,多亏了当时还未入门的陈缈缈,齐荛之意,也就是这辈子只配和柴草等量齐观,附火余烬,草木灰最后的用途也只能是在庄稼地里还有些用处,这名字也算与他身份相衬。 阴差阳错之下,竟被收入师门,且有难得天资根骨,甚至沐宗主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竟还迟迟未定下继任之人,更是闹得剑华宗内部人心涣散。 这一切都是台上之人的错! 台上的人可管不到台上的人在想什么, 分卷阅读65 他正磨剑霍霍,嘴角含笑,春风展颜,在旁人眼中便是年少且歌且从容,只在秦姑娘的眼中凶厉狠辣。 秦姑娘皱着眉头还是想不到他到底是何人,又是何处得罪了人家,但她也不是纠结的人,若真是欠了别人的,被讨债也无怨由。 剑华宗嫡系子弟与先前上台的几位到底不可同日而语,只说先前胡瑶一个普通内门弟子不敌秦姑娘便罢了,晏齐荛是沐宗主亲自教导的弟子,且天资出众,这一场秦姑娘下去了也只能说是天资有限。 只见晏齐荛手持长萧,侧身从秦姑娘的身侧飞过,秦姑娘持剑相抗,青衫白衣纠缠,一霎时眼花缭乱,让人看不清楚,台上二人已经过了数十招,站定之后,青衫上血污层层渗出,白衣只袖口断了一截,胜负已分。 此时认输也不是丢人的事,晏齐荛好说歹说也是仅次于楚扬墨的不世之材,风华山庄的武学根骨再怎么神乎其神,见过的人到底是少数,非亲眼所见自然无法承认,此时,秦姑娘已经能证明自己实力不俗。 下了高台的林月疏犹豫片刻仍是没有回来,想必是怕秦姑娘撑过这场之后,下场她再被人截胡,只盼着秦姑娘一定要再撑一场,像是全然忘了自己挑战秦姑娘最初的缘由是何了。 谢见涯远远看着,忽而有些胆寒,多数人都没看清楚两人对阵的招式,他因着所站位子和目力极好的缘故倒看清了七七八八。 晏齐荛玉萧上带着的利刃卷起风刀,都不是冲着秦姑娘的致命之处去的,偏就是故意弄出对习武之人而言司空见惯的伤口,却刀刀非要见血,也不似戏耍,像是要看秦姑娘出丑。 华颜姑娘心底盘算了一下,不知怎地有些可怜秦姑娘身上的衣衫,那是有人亲手织出来,一针一线制成的啊! 可见与傻瓜相处时间太长,便是冷静自持的人在有些方面不着调,秦姑娘和她所想不谋而合,正皱着眉头摸了摸身上的衣衫,哀声叹气,丁竹姐姐做的衣裳啊! 围观者还当她长叹一声,终于是要认输了,却见清霜剑寒光凛凛,不偏不倚冲着对面之人面庞而去,晏齐荛举萧相抗,剑尖正被克制,秦姑娘手腕内翻上挑剑尖,勾连到晏齐荛额前,见他正要闪避,却不知正中秦姑娘下怀,剑锋一转,秦姑娘的剑刃微翻,剑尖直指对手腕间内侧,这一剑下去,那只手也差不多废了。 晏齐荛躲避不及,只得把玉萧上抛迅速旋身,仿佛看到了秦姑娘一瞬间的邪笑与嘲弄之色,剑尖只虚虚划了一道,但他确实感到了手腕一阵碰到冷铁的真实之感,玉萧落地前回过身来又觉得像是错觉,毕竟手腕上并无一丝伤痕。 不信邪地不肯认输,便又攻了上去,还是与方才一般,轻而易举便能伤到,又觉得方才的角度许是看错了,不加掩饰的恶意直冲秦姑娘的肩上,腹部各用力划了两道,丝毫未留情面,见她动作有所迟缓,满意之后不紧不慢地后退几步,躬身道:“姑娘武艺高超,我认输!” 看客只能眼见秦姑娘身上三五处流血不止,分明受了重伤,大片的血迹自身上渗出,不及防口吐鲜血,而晏齐荛依然疏狂洒脱,认输也这般高调的,让赢的人半点成就感都没有。 台下众人齐呼:“咦~” 分明是把晏齐荛当成高风亮节之人,明眼人一看便知秦姑娘才是输了的人,不由得高叹,人家确实是运气好啊! 晏齐荛正要往下台,冷不丁回身问了句,“姑娘觉得白衣配我吗?” “不配。”要她说白衣出尘便是为仙人准备的,她师父穿着虽好却多了红尘气,即便如此,也是难得的绝世之姿了,而眼前这个无赖,分明就是一身的邪肆,便是谢见涯都比他好上千万分。 秦姑娘微微轻笑,嘴上毫不留情,而一句实话明显犯了众怒,“不配”这样的言辞怎么说都不合适,好在晏齐荛打圆场。 “我也这么觉得不怎么配,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可叫秦姑娘惊奇,方才招招欺辱,此时怎么良心大发了? 林月疏在旁等得扎心挠肺,一直想着晏齐荛可真是烦人,都认输了就不能快点下来吗? 可见林大小姐的心声定是被听到了,晏齐荛圆场圆完了就立即下去了,大小姐迫不及待冲上台去,台下众人不停眨巴眼,心想他们这是见到了什么啊! 昔年秦家还在的时候,寻影山和暮河城到底不如风华山庄势大,三家又极为交好,那时的试剑大会基本就是他们三家比拼少主实力的时候,秦家历来都是拔得头筹的。 后来试剑大会不止是江湖上的比拼,更有朝廷想选拔人才的意思。 演变到今日,暮河城变成了数一数二的门派,楚扬墨变成了试剑大会上唯一顶尖的青年才俊,寻影山大小姐实力如何都心中有数,是以竟再未见过曾经试剑大会上的风姿。 时隔多年,也算是风华山庄和寻影山少主之间的切磋,只是风华山庄只剩秦姑娘一个受了重伤的光杆独苗,寻影山养成的废物蠢材大小姐,十载难逢,胜负难知,还徒增笑料。 钦差罗大人见此状笑眯眯捧茶轻嘬一口,悠悠然道: 分卷阅读66 “也算是一桩美谈了!” 林孟生知道拦不住闺女,也愿意随着她性子来,楚独傲闻言只笑呵呵应声,“大人说的极是。” 谢见涯听了也只是撇撇嘴,却被一旁的人拽住,华颜嘱咐道:“走,去备些药物和干净衣衫,姑娘受了重伤,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 出于礼数,他们也须得向林楚两家的家主辞行,秦姑娘身受重伤是真,也不能逼着人家拖着伤躯再来拜会。 “那好,你们去吧,让她好好养伤,不必急着来拜见,她所托之事,我和林家主定会放在心上。” 华颜:“多谢。” 谢见涯迷迷糊糊被拉下台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华颜姑娘的一句“强弩之末”,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这不是什么好话吧!还是说祸害秦姑娘出了什么事?可他看的重伤分明不至此啊!还是他眼拙漏掉了什么? 林月疏站在台上的时候终于想起来,她是为她寻风哥哥而来,瞧不得心上人为其他女子辩白,如此而已。 “想必各位武林豪杰都听说过我,寻影山林月疏。”顿了一顿,不动声色歉疚笑道:“秦姐姐,我也知道你身上带伤,可试剑大会历来规矩如此,我也只好占你这个便宜了!” 任谁来光明坦荡说这句话,或多或少都会被人指责虚伪捡漏,偏偏从林月疏口中说出来磊落清白。 寻影山做后盾,大大方方把占便宜的话宣之于口,气度非凡,便是天真痴愚了些,也招人喜欢。 秦姑娘也强忍着身体不适,回以苍白勉强的笑容。 “月疏妹妹说笑,规矩就是规矩,并无占便宜这一说。” 林月疏也以笑回道:“秦姐姐流了这么多血,等下派个人来去我爹拿两株人参来补补血气。” “好,先谢过林伯父了。” 秦姑娘榆木脑袋 寒暄过后,林月疏未动,似是心有不忍在等着秦姑娘率先出招,众人也都看破,只道林大小姐娇蛮任性也罢,别的不说,心肠还是好的。 秦姑娘也不推辞,左手剑指,右手拎着清霜剑直刺过去,林月疏横剑以拦,手持的正是林夫人惯用的佩剑……虽非绝世珍品,但剑上刻着的林夫人姓氏,据说还是当年林孟生亲手所制赠予夫人的聘礼,心意难得,今日到了女儿的手里,也可见夫妻二人对女儿的宠爱。 不出意外的,林月疏的武功稀松平常,一招一式都是小弟子们入门就能学会的,即便如此,秦姑娘依然不闪不避,也许是重伤行动迟缓,任由林大小姐将剑直指颈项…… “你输了。” 秦姑娘轻笑,清霜剑回鞘。 “是,我认输。” 台下一阵唏嘘,不和谐的声音传来。 “上一场早点认输不就好了,丢人!” 有道理,毕竟败给剑华宗天赋异禀的晏齐荛,总比败给寻影山不学无术的大小姐,名声上要好听些。 不过林大小姐一开始也不是冲着捡漏来的,也不好过分苛责。 “秦楼月谢过各位。” 谢的是什么台下的人一头雾水,只当这姑娘被人打的神志不清了,后果见她下台时身躯都有些摇晃,更加认定了此事。 秦姑娘就这么软软倒在华颜怀中,谢见涯看得心急,碍于大庭广众之下只默默跟着两人身后,未等走远,便听到台上的林大小姐喊话。 “寻风哥哥,月儿今日想与你比试一番,可否赏脸?” 谢见涯满心满眼都在秦姑娘身上,不出意料看到了她苍白之余的一抹笑意,便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拖着这样的伤势还能笑得出来,看来是没什么大事。 华颜将人安置到楚家分配的客房,只招呼门口守着的人去备些热水来,反正这时候日头烈,伙房也要备饭,热水很快。 一切吩咐好后,却是连口水都给卧在床上的秦姑娘。 谢见涯干杵着当是她们二人有要紧话不便让他听到,默默往门外走。 “你去哪儿?”秦姑娘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试剑大会今日就会结束,明日各家就会准备返程事宜,我看你对容安公子很是尊崇,趁他还在,你不若去拜会一二。” 秦姑娘话语里的波澜不惊,像极了出门的父母安慰独自在家的孩童看家,而华颜眼睁睁看着书生已经附在门框上的的手又缩了回来,踱步回到原来站着的地儿,跟颗钉子似的定住,又沉静问道:“要我走可以,你们得告诉我你们到底准备做什么。” 闻言捂着胸口闷笑的秦姑娘差点笑岔气,合着这人要走了还得自虐一把? 华颜:“她胁迫了你这么久,你不想走么?” 按理说,不过认识十来天的人,麻烦不断,他早先是觉得要有机会一定离她们远远的,但现在,他不想走,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不一样……”谢见涯怔松道:“那时候想走和现在想留不一样……” “要 分卷阅读67 是告诉你我们打算做什么你就会走?”秦姑娘打断他未尽之言。 华颜姑娘恨不能敲敲秦姑娘的脑壳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谢见涯:“……还是别告诉我了。”显然是他知道了绝不会无动于衷的事,既然如此,他不知道也不走就好了,猜测得来的那一点点也要全忘了。 秦姑娘无奈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看着就让人心烦,华颜本打算留下,也被秦姑娘赶了出去。 两人面面相觑在秦姑娘门前,华颜坦荡抱胸,谢见涯踌躇又坚决。 他们之间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但华颜今日却将人拦下道:“你知道我昨天去见谁了吗?” “嗯,能猜到。”谢见涯低吟一声,“她方才说的容安公子。” 众人只知容安公子造访暮河城亦是为试剑大会,容家虽也是世家,到底是倚靠皇权的世家,唯皇命是从,可朝廷已派遣钦差大人亲临,何况容家只来了他一人,自至暮河城后从未拜会楚家,便可知他此行目的不在试剑大会。 还有什么令一个瞎子少主不辞劳苦赶来的呢? “传言司天监正现身暮河城,此地也算风水宝地,豪杰云集。” 华颜言已至此,不便挑明,可见书生藏拙也不是一两日了。 “他说潜龙腾渊。” “恕我眼拙,秦姑娘的路我会陪她一起,可谢公子要是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谢见涯不吭声,没多久看着仆役将热水送来,才道:“嗯,我知道。” 鉴于他二人压低了声音,都怕被屋子里的人听到,互相默不作声后自然都进去了。 过来一会儿秦姑娘虚虚在床前招了招手,问一小丫鬟,“你们家楚二公子和林大小姐的比试是谁获胜了?” 小丫鬟看着伶俐,脆生生道:“姑娘是还不知道呢吧!这会儿日头有些大了,众人也都有些疲累了,林家主和我们家主商议了一下,决定下午再比。” 秦姑娘忙点头,原来如此。 果然没一会儿,林大小姐抱着灵丹妙药过来了,身后跟着楚寻风。 “没想到秦姑娘如此关心我二人呀!” “不过是一时好奇而已,楚二公子见谅。” 林月疏忙将怀里的药材放到丫鬟手里,“你快去把这棵参给秦姐姐煎了。” 华颜和谢见涯代秦姑娘道谢,却见林大小姐不好意思笑了笑,“没事没事,是楚大哥拿来的,要谢也该谢他。”说完向身后一指,楚大公子在后落了好远。 秦姑娘不便起身见礼,只道:“自是要亲自拜谢大公子的。” 楚扬墨只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了,大抵只是来看看她到底伤得有多重,顺便嘱咐她好好养伤,楚寻风目光总时不时在华颜和秦姑娘之间游荡,惹得林大小姐不忿,只片刻便拽着人离去了。 秦姑娘落得清净,谢见涯和华颜都是不爱说话的人,三人沉默也不觉得尴尬。 “你们饿不饿?听那小丫鬟的意思,这会儿也能吃饭了。” “你等等,我去取饭。”谢见涯正好借此给她们留了谈话的空闲。 华颜见谢见涯走远之后才忧心道:“受的伤很严重吗?”她倒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可谁也不知秦姑娘倒在怀中时她有多焦心。 “没有,只是看着吓人,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被那么个来路不明的人伤到。” 不打算和秦姑娘贫,华颜只问道:“我还没问你,那个晏齐荛到底是什么人?” 秦姑娘眯着眼睛,翻了个身,又翻了回来,不确定说道: “阿颜,你说当年牵连其中的人会不会不只林楚两家和当今?” 风华山庄灭门一案,秦姑娘并非只听一面之词,后来用各种手段查过,当今陛下杀父弑兄荣登大统,借了江湖之力,风华山庄隐于市井阡陌,作壁上观,朝廷联合楚家林家灭了风华山庄百十多条人命实在是不意外,至于栽赃魔教什么的,若是秦姑娘不是被他们养大,可能会信了这江湖传言。 但相处十多年之久,秦姑娘一直都知道她丁竹姐姐和易昶师父是什么样的人。 后来暮河城楚家做了武林正道执牛耳者,寻影山齐名却实际上越不过,楚家也沦为朝廷势力范畴,林家又仿佛仍旧是不受朝堂管束的江湖门派,可说起来更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为的就是将大夏王朝百年间散落难统一江湖势力收归庙堂。 秦姑娘的血海深仇是江湖上声名远播的庞然大物,她不止要他血债血偿,还要让楚家在江湖之上再无立锥之地。 可现在她有些不确定了,谢见涯的身份她大致上有□□成的把握,晏齐荛又是何人呢? 华颜听了秦姑娘话中的沉重,只楚家便要劳心劳力算计至此,甚至于堵上性命,即便活着,秦姑娘这一生都只能活在虚假里,等着血与恨在梦里褪色。 “好了,无论如何,走到这一步再退了的话就前功尽弃了。” “说的也是。”b 分卷阅读68 r   谢见涯正好端了饭菜回来,见秦姑娘要从床上下地,顿时双手上前,差点连手里的食盒都扔了。 被他动作吓了一跳的华颜忙道:“你别把饭撒了,她伤得没那么重,只不过还是要做给外人看的。” 秦姑娘适时笑骂:“蠢书生!” 要说书生此时的心情才该是五味陈杂的,被欺瞒的愤怒和乍然被告知的惊讶,然而他此时偏偏欢愉占了上风。 他总是被秦姑娘骗,日后许多同等境况之下,仍是不长记性,可听到秦姑娘无事,还是与此刻一样的庆幸,许是秦姑娘的伤痛每少一分,他就能多幸福一刻似的。 见书生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眯着眼睛笑着,从容坐下吃饭,秦姑娘终于察觉一些不对劲儿了,这什么情况啊? 不管怎么说都不该是高兴的情绪啊! 华颜瞥了她一眼,白瞎了她看那么多话本,简直愧对她熬的每一个夜晚。 不过这种事是不是真的都是旁观者清? 虽说她也不算旁观者。 秦姑娘养伤今日都不会再围观试剑大会了,错过的诸多精彩躺在床上也只能从旁人口中臆测一二。 闻着就苦涩的药汤呛得没人愿意和秦姑娘共处一室,便宜了她喝不出味道的细品中药的同时还能听外间的小丫鬟们闲话。 “林大小姐果真是对二公子情深义重啊!” “那是啊!我可是亲眼所见,林大小姐的喊话二公子一战,二公子不情不愿的,林楚两家才拖到下午,可你是不知道啊,下午时候,林大小姐本就武艺不精还偏生避开了二公子,生怕伤到他,二公子倒好,半点不懂得怜香惜玉,三下五除二就将林大小姐打下台了,一点情分都没留啊!” 秦姑娘听得有趣,早知道林月疏痴心,楚寻风无情,平日里见这两人也算是如影随形的,虽说是林大小姐痴缠不肯放过,说到底,哪个男子对这样痴心的女儿家会未有半点动心? 反正她不信林月疏当真在楚寻风心中毫无地位。 林大小姐娇蛮任性是真,到底还是个心地善良脸皮薄的姑娘家,楚寻风铁石心肠,冷硬至此,历经此事,多少也该重新思虑一下她选的良人到底是不是良人。 “林大小姐起身后笑得可勉强了,看着眼眶都红了,差点没哭出来,可怜见的。” “你说她怎么想不开的非要和楚二公子比试呢?任谁上台都会顾忌她林大小姐的身份,也不至于这样难堪啊!” “……谁知道呢!” 林大小姐痴心有理 说来这自以为是的感动,反倒是别人唯恐避之不及。 林月疏从台下起身后,还生怕父亲担心,还记得向她爹说一句,“女儿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林孟生长叹,摸了摸她的头。 “去吧!不管怎样,爹给你撑腰。” 打出生就是千娇百宠的林大小姐,本高不可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林楚两家婚约昭告天下的时候,别人眼中的林月疏就是个草包废物,娇蛮大小姐,光是这个还不足以惹人嗤笑,痴缠花花公子楚二才是旁人敢肆无忌惮嘲笑她的原因。 任谁都只当她是被美色所惑,只看着楚寻风一副好皮囊就不管不顾地把礼义廉耻丢到脑后,厚着脸皮痴痴纠缠,千金贵女做到这地步,与那坊间的歌姬有何区别! 本来林楚婚约一事已有定论,林月疏与楚寻风只需等着两家长辈商议婚期,三书六礼,花好月圆即可,哪还有这许多波折。 此次来到清源山上的客人们,凡是见到林大小姐,必有楚二公子相伴左右,众人还道:“林月疏痴心这么多年,终是如愿以偿啊!” 他们所见楚寻风终还是心甘情愿娶林大小姐的,总之是一个愿意嫁,一个没拒婚,即便不是两情相悦,可哪个男人得林大小姐倾心以待,痴心不悔还会无动于衷呢?只当是大小姐惹来许多年笑话总还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今日瞧了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才是各有各的唏嘘与嘲讽。 且不说林月疏心中得有多难过,让人想不明白的是,这俩人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了,林大小姐又是何苦来哉,非要自讨没趣啊! 台上意气风发的楚二公子,连半个施舍的眼神都未给予林月疏,她拍拍身上的土,强自镇定起身,终是硬气了一回,转身头也不回走了,颇为硬气,未见眼中晶莹,反还挂着笑意。 林月疏坐在妆台前,默默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再也忍不住,没一会儿镜子上仿佛蒙上了水雾,都有些看不清了,这才擦了擦自己眼角,告诫自己,“林月疏,是你自己求来的,不能哭。” 她今年不过十七岁,就算寻风哥哥不喜欢自己,只要他还是她的,余生里有太多的时光能让他情丝翻覆,她听人说过,这世上没有人会不喜欢对自己好的人,而她所求不多,只求一点点喜欢而已。 寻影山大小姐情根深种一个浪荡私生子,在外人眼中是莫名其妙,但她很清 分卷阅读69 楚。 楚寻风年长林大小姐六岁,青楼教坊出身低贱,楚家主不计较其生母卑微也曾偏疼宠爱过一段时日,到底是还镜中花水中月。 林大小姐出身高贵,唯一既定的寻影山继承人,备受宠爱,按道理说,这两人分明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扯不上关系。 哦,也不能说完全没关系,楚大公子虚长林大小姐十一岁,比同父异母的弟弟还小的未婚妻,虽有些荒唐,也因着这层原因,林大小姐和楚二公子才有了嫂子与小叔子的关系。 盖因婚约未到明面上谈,这层关系也还是名不副实的,可别人不这么认为。 他们只知道林月疏未过门之时就和小叔子不清不楚的,楚大公子日后怕是要心塞。 后来林月疏和楚寻风的婚约已定,众人仍还是笑笑,楚二公子一见到楚大公子会不会想起自己的妻子差点成了自己嫂子呢? 林孟生早知道这些人的脾性,便由着女儿随心所欲,不喜欢楚大公子,那就不嫁他,想嫁楚寻风,爹爹帮你争取,别人都说自家女儿娇蛮任性,愚不可及,随他们说去! 但他知道,他的女儿和他不同,和江湖上其他人都不同,聪慧率性,善良执着,坦荡清白,偌大的寻影山,堂堂林家之主,若是连女儿的心愿都满足不了,那他就不是林孟生。 可有些事并不是义无反顾的执着就能做到的,他觉得至少要重新考虑一下楚寻风适不适合月儿了。 林月疏不知道操心老父亲内心的想法,她正神游天外,思绪飘忽,忽而想起来她到底是怎么对楚寻风情根深种的。 人人都道林大小姐是见色起意,这话说得对,也不对。 林大小姐认识楚寻风的时候,他还是个腼腆微笑的少年,待人有礼,哪怕那时候已经被楚伯父厌弃,仆从欺压,仍会摸摸她的头,温声细语喂给她糖。 甚至在她无理取闹乱发脾气的时候还会将她抱在怀里哄着,虽然那时候的林大小姐不过是个六岁的孩童,对长得好看的小哥哥总是宽容且欢喜的。 好看且温柔的小哥哥,林大小姐觉得旁人说她见色起意也没冤枉了她。 林楚交好,林孟生在她幼年时也常来拜访清源山,却只带她来过一次。 她只知道父亲那次来的时候都不怎么开心,还和楚伯伯吵起来,吵的是什么她有些记不清楚了,却记得自己好像生了病,娘骂她是个拖累,现在想想那时候定然只是一场梦,她双亲鹣鲽情深,出身名门,光耀烜赫,她是他们的独女,怎会是他们口中的拖累? 但六岁那年,她确实差点一命呜呼,被人砸死在花坛中,多亏楚寻风发现及时,找人救了她,父亲自是千恩万谢。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好看哥哥在清源山过的一点都不好,便死皮赖脸求着爹爹再多待些时日,仆从们惯是看主家眼色行事的,寻影山的大小姐是他们得罪不起的身份,便也不怎么来找麻烦了。 只不过短短几日的光景,林大小姐把她一生能撒的泼都撒完了,指挥着人爬树捕鸟,偷鸟蛋,凡有不应便是一顿撒泼打滚。 每到此时楚寻风都会无奈抱着哭的满脸脏污的小丫头,将自己托人从山下买来的牛乳糖喂到小丫头口中,心中暗暗松口气,可算是哄住了。 林小丫头精明得很,知道小哥哥见不得自己哭,便时不时嚎两嗓子,骗走了他口袋里所以的糖,大约是知道没糖了,也就不哭了。 少年时期的小哥哥身上没有脂粉味,而且耐心很好,那时候尽管他自己也还是个不大的孩子,却总会像大人一般模样摸摸小丫头的头,夸她乖。 她走了之后有楚扬墨护着她寻风哥哥,从那时至她懂儿女情长以来,便再未见过。 楚二公子风流之名满天下的时候也不过十六七岁,林月疏堪堪离了小人儿的范畴,只长高了一点点,十三四岁懂了这些年念念不忘的救命之恩该作何结果,心上人却早已换了无数的红颜知己,半簿情诗付流水。 一般的女儿家只怕早就彻底死心,另觅佳郎了,偏偏林大小姐生来就带着执拗和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坚决,确定了自己心思后立马乔装打扮到了暮河城,只随便一打听就知道楚二公子今儿个是在哪座楼里,她便直挺挺去了。 初入江湖涉世未深的乔装打扮,花楼里的老混子们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俏生生的女娇娥,免不了被人调戏。 “哟,这是哪家的小姑娘到这地方来找情郎了?” “情郎啊!这不在这儿呢!哥哥带你去啊!” 林大小姐心中不耐,随手将人甩了出去,可这楼里也不是容她一个小姑娘放肆的地方,偏偏又武艺不精,双拳难敌四手,差点招来灾祸。 楼上的楚二公子围观现场,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也有些于心不忍,便又来了场英雄救美,可惜他没认出来那是他抱着喂过牛乳糖的小丫头。 原先陪在楚二公子身边不知是盈盈还是莺莺的姑娘用帕掩唇,笑道:“二公子风流惯了,也不怕人家姑娘对你以身相许?” 林月 分卷阅读70 疏早就认出这就是她心心念念要找的人,虽早知物是人非,楚寻风不是当年那个陪她玩闹还哄她吃糖的小哥哥了,可见旁的女子就这么旁若无人缩到自己心上人怀里,总还是有些憋闷。 “寻风哥哥,你不记得月儿了吗?”林月疏只能委屈巴巴的这么说着,“月儿千里迢迢到暮河城,没想到寻风哥哥早把人家忘了!” 楚二公子第一反应还当是他哪个红颜没有断干净,找到了此处,下意识地皱眉。 足可见风流多情的名声绝非空穴来风啊! 一旁的莺莺笑道:“二公子这又是在哪欠下的风流债,竟找到了跟前儿?” 林月疏:“……我不是他的风流债!” 楚二公子搜罗了脑海中所以带月字的名字,终于想起来最符合条件的事是哪个。 “月儿?是月疏妹妹吗?” 林月疏忙点头。 莺莺扑着带胭脂香的帕子,“还说不是风流债,名儿都叫上了!” 楚寻风本来揽着莺莺的细腰,一瞬间放开了,后又觉得不对,却没再揽上,对莺莺解释道:“你别胡说!这是寻影山大小姐,打小我当亲妹妹看待的!” 大约楼里的姑娘们总能把正常的话曲解成别的意思。 “哟,亲妹妹还是情妹妹啊?” 楚二公子跟她解释不通,耳边丝竹靡乱,时不时还有大爷们调戏姑娘的靡靡之音。 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拉着林月疏头也不回的走了。 楼里的莺莺姑娘也不恼,笑盈盈的摇了摇团扇,忙攀上了又一位恩客。 林大小姐不忿,虽说她早知道楚寻风只把她当妹妹看待的,暮河城楚家送来的节礼里,偶尔会有些糖果和小玩意儿,寻影山大小姐其实并不稀罕这些礼物,但她稀罕有人记挂她,尽管是把她当不懂事的孩童一般记挂。 “月儿,你自己跑出来玩?林世叔知道吗?” 林月疏摇头,楚寻风无可奈何,偏偏小姑娘不许他告诉别人她来了暮河城,他又不能丢下她不管,只好亲自领着人吃喝玩乐。 暮河城不大,胜在是江南要地,四面八方好吃好玩的总能领略一二,楚寻风难得一大早的没有在花娘的床榻上醒来,清净自然的带着小姑娘疯玩儿了几日。 寻影山大小姐失踪一事也闹得沸沸扬扬,林月疏总还是要回家的,走之前终是大大方方表明心迹。 “寻风哥哥,我听我爹说,林家和楚家有婚约在先,那以后月儿能不能嫁给你?” 直白且露骨的话语,远不及风月场中的情诗花词缠绵悱恻,所以没能打动楚二公子。 但那是林大小姐的一片真心。 楚寻风:“……你在胡说什么?” 林大小姐走的匆忙,也没来得及听到一句回答,也许是她故意为之,只是自那之后,楚二公子的名声不只风流多情,还专情无情,而林家的大小姐再没有收到过合她心意的礼物。 却还是痴心妄想,既然当时没有被拒绝那就还有无限种可能…… 正气宗全员到齐 秦姑娘能猜想到林月疏何以执着,非要自找不痛快。 又何尝不是给自己一个坚持下去不放弃的理由,那一丁点的幻想也许就成真了呢?万一呢?也许他对我心软了呢? 而依秦姑娘纵观多年话本子的经验之谈,任你柔情似水,他仍冷硬如刀,每回受了挫折都劝自己何必呢?每回都还想再努力一下,再努力一下而已啊! 最差不过就是跟眼下一样,可一旦打了退堂鼓,前功尽弃,依然不甘心呐! 小丫鬟们显然对林大小姐之事多是唏嘘感慨,任她情路坎坷,也比她们这样的奴才好上许多,因此并无别的情绪。 “下一场呢?楚二公子对阵何人啊?要不是管事吩咐了我也想去看,不过应该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吧!” “唔……我觉得,咱们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关系……好像也没那么好吧?” “欸?你扯到哪儿去了?” “不是你在问我吗?大公子亲自上了,二公子输了!” “……” 秦姑娘心说,这个好啊!骨肉相残,压轴大戏! 小丫鬟忿忿道:“大公子这时候上来干什么?不给其他人活路了吗?” 任谁都知道,试剑大会是给年轻人的机会,老不死的厚着脸皮上也不是不行,只是赢了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输了面子里子丢光了。 试剑大会年轻一辈之首正是楚扬墨,自他一十九岁起夺得魁首,之后便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怕是要到楚大公子娶妻生子,继任家主之位的时候才能打破。 “大公子上台了,今年的试剑大会就结束了,只短短三日啊!” “唉,其实大公子之后还有个人,虽然他输了,惹了好大的笑料。” 秦姑娘很是好奇这个挑战楚扬墨的人,是哪个不开眼的,多大的胆子拂清源山的面 分卷阅读71 子,莫名觉得有些想笑。 “就是试剑大会第一日站到最后的那个人!” 秦姑娘:“……” “哦哦,浮云镇的那个是吧?” 不,世上没有浮云镇,那只是编出来的! “他也不想想,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混迹市井也就罢了,还真当自己厉害!” 可是他确实有点厉害啊!秦姑娘单手无聊地拽着床前的轻纱,悄悄想着,蓬松柔软的,摸起来很舒服的松鼠少年,事无不可的少年人,却没失了分寸。 付青山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只是不服,人们对约定俗成的规矩都不会宣之于口,相视一笑继而谈笑风生。 那是对道理的尊重,浮云少年不是不懂,就像有的人始终与常人眼中的世俗人气公理正义相悖一样,他明白常人会怎么做,应该怎么做,但那太无趣了,所以他挑头,权势之人的“理”,既是对无权之人的轻蔑,他就要以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微末之力困守方圆。 少年意气,且还是出身低微的少年热血,世家子弟总还是少数,试剑大会多的是如他一般的人,前赴后继。 “可怜啊!虽是年少无知,你说试剑大会结束后他会不会被淹死在唾沫星子里?” “你是不在场,自从那狂妄之徒起了头,陆陆续续的又有别的不服气的人上台挑战大公子,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混混,尽管没造成什么影响,可苍蝇多了也让人烦心!” “最后呢?家主和各位武林豪杰之士未对那少年发难吗?” 必须不能发难啊! 发难的话楚家颜面何存,更何况这还是圣上定下的规矩,大夏儿郎,不仅不能逆风折腰,还要迎难而上。 “最后那少年捡了大便宜了!” 秦姑娘听她们说得起劲,顿时好奇,他还能捡什么大便宜,一个走南闯北学杂耍的,通人情偏不服世故,狡诈的像兔子,偏犟的跟头驴。 “正气宗的柳磬副宗主收他为徒了!打从今儿起,他叫什么来着?”小丫鬟一时间抓耳挠腮想不起来这人名姓,“哦,叫付青山!从今天起,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 另一个小丫鬟正要说话,秦姑娘想听的差不多也没打算继续让她们说下去,想到正气宗颜宗主的秉性,顿时失笑,总还算是不错的归宿。 内室传来一阵咳嗽声,小丫鬟连忙进来照看。 “秦姑娘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奴婢请大夫来看看?” “歇息了一会儿,没觉得哪里不适劳烦你照顾了。” 小丫鬟自是知道这都是客气话,清源山来往之人没有不知礼数的粗俗之辈,眼前的秦姑娘人尽知,她身世坎坷,心下也多了些亲近之意,到底世家的公子小姐们看不起她们这些卑贱之人。 不一样的是秦姑娘,即便是风华山庄的后人,也不过就是个守着偌大断壁颓垣失了亲人的孤女,身无长物,漂泊无依,富贵荣华一朝散尽,她实是没什么地方比暮河城楚家的下人好到哪去的。 也多亏试剑大会只这一日就了结了,早拖上一日,楚家主都不好打圆场,单看这一日闹出了多少幺蛾子,风华山庄秦姑娘、林大小姐和楚二公子、正气宗新添嫡系弟子…… 虽然都是些小事,但都是众人津津乐道的事。 颜召宗主“偶感风寒”,自然还是在床上养病,从上午和他新交的知交好友看完戏以后,就一直在各个角落继续蹲下一场,难过的是,他戏没看到,光顾着嗑瓜子。 咦~有些咸了。 下午的时候被二徒弟撺掇要下山斗鸡,两人分别被各自的师妹和师兄一记眼刀堵了回来。 当然了,卧病在床修养的人只能躺在床上,身边侍候的徒儿也得尽尽孝道,将就看看胭脂公子新写的话本子,顺便使唤乖徒儿端茶倒水。 “胭脂公子!就你还叫胭脂公子?你看看你写的这,国相之女和屡试不第怀才难遇的书生,哪个年代的老生常谈了?” “佳人如画,落魄才子,一见钟情,再见定终身?小云儿啊!师父替你羞愧啊!” “那不是师父你教的法子吗?上个月你还说就喜欢看这种。” 方流云不服气,“果然是年纪大了,师父也善变!” “嘿,臭小子你讨打是不是?你大师兄几天没修理你了要为师代劳了不是?” “别,您说的话大师兄不信,到时候连累您又惹着师叔,回头又该骂我们俩不孝了!”后低下头嘀嘀咕咕说道:“这俩人都到这地步了,怎么还不成婚!” “小兔崽子,你又跟这儿胡说八道什么?” 方流云乖巧凑到跟前,“没,没说什么,师父您说怎么写,咱就怎么写,国相之女和谁都行,不是落魄书生那还有金榜题名的状元郎君,您想要哪个咱就给小姐安排哪个!” 颜召:“……”这是安排的事儿么? 两人就这么嘀嘀咕咕共享了一下这么多年来嗑瓜子看戏的经验之谈,殊不知正气宗的新晋小师弟正在快马加鞭赶来的路上。 分卷阅读72 众人心中还能稍稍期待些正气宗的这几位嫡系子弟们日后会不会内斗,却也知道希望渺茫。 柳副宗主早年相伴颜召宗主身侧,曾有言:师兄立于宗门一日,柳磬万死不辞。 据说这话并非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宣言,而是小弟子们偶然偷听到的,后来一传十,十传百,继而演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正气宗宗主是个废柴,全赖柳副宗主忠心,有情有义的绝世好师妹悉心培养师兄的徒弟做下一任宗主,自己发誓绝不收徒,这感天动地的同门之谊啊! 果然时间无情,此等情义竟也有消弭的一日,可怜段干信,日后怕是有人要与他争抢宗主之位啊! 虽说只是无稽之谈,但师叔对师父的情义都被段干信看在眼里,敬佩敬爱之余,更多亲近。 他并非对师叔的收徒之举有所不满,只是心有不解疑虑,面上仍还是笑着认下了新师弟。 “信儿,青山他只是我口头上认下的,不过此等大事还是要宗主点头,我们去见你师父,过了明日回宗门之后再行拜师礼。” “听师叔的。” 正气宗的新晋小师弟懒懒散散跟在两人身后,不甚在意未来的师父和大师兄,却在进到宗主房门之后还是猛的吓得跳了丈高。 屋内感染风寒的宗主正单手撑着脑袋在案机上打盹儿,桌面一堆瓜子尸骨如山。 大师兄无奈,“师父,你别在这儿睡,瓜子皮扒拉到地上不好收拾。” 吓得本就没熟睡的颜宗主一个激灵,瓜子皮和茶水全撩到地上了,大眼瞪小眼。 “信儿你吓我作甚?”师父看着自己师妹冷静的像是冰棱子的眼神,很是委屈。 而窗纱前一个锦衣少年怀着抱着一只三花丑猫,逼着它看地上的两只蝈蝈打架。 许是被方才的动静惊到,少年一时没看住丑猫,猫的两只梅花小爪子迅捷敏锐地把地上的蝈蝈按在脚下,干脆利落砸吧砸吧吃进了肚子,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付青山泪流满面,“嗯,……嗯?嗯……!” 锦衣少年看着跟他年纪不相上下,见宠物做了丑猫的腹中餐,顿时泪珠子就在眼眶里打转,丑猫还颇通人性,拿爪子认真洗了洗脸,一甩尾巴,跳上了窗台,走之前还冲那少年微扬下巴,见少年急了,轻盈高傲的跳了下去,跑远了…… “师兄,这孩子我想收他为徒。”柳师叔废话一向不多,开门见山表明来意。 “你看着办就行了,反正教徒弟这种事还是得你受累。” 趁着师父和师叔讲话的空档,段干信架住了想跟一只猫拼命的师弟。 “回头师兄帮你收拾那丑猫,再给你买黑金大将军,现在你安分一会儿行不?” “真的?”方流云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珠子盯着人看的时候,总叫人不忍心欺骗他,段干信只好无比真诚的点头,“真的。” 达成协议之后,方流云才有空看看付青山,忙道:“这不是……那个……”一时间想不起来叫什么了。 “付青山。” “哦哦,对,就是大师兄教训我那天,多亏了你,恩人呐!” “……哦,客气了。” “恩情是一码事,但我先跟你说好,省得你不懂规矩。” 付青山闻言,来了来了,给小师弟立规矩了,果然天真无邪什么的都是假的! “我们师门同处一源,同宗同祖,不可争名夺利,残害同门,敬重师长,不耻闻过,不炫聪明,不与人争口舌之利。” “对了,不知道你年龄比我大还是小,虽然这不重要,但我比你先入门。” 方流云顿了顿,有十分有底气的说道:“所以,我必须是你师兄,你要敬重我,不能跟大师兄一样教训我,还有不能跟我抢东西!” 空中的漂浮尘埃都有了一丝晃神,阳光之下骤停片刻。 付青山环视四周,未来大师兄扶额侧身,师父目不忍视,只有未来师伯,正气宗的颜宗主,正拍着桌子大笑。 “小云儿说的对,说得好!”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后悔过答应了拜眼前这个傻子的师叔为师,就是不知道在试剑大会众目睽睽之下收得徒弟还能反悔不能? 姚知府辞别 此次试剑大会才是真的无聊乏味,正儿八经的青年才俊大展身手的寥寥无几,意在大显身手的人前两日看不起台上人的无聊与乏味,第三日插不上手,苦练三年的绝技本想着保底之时一鸣惊人,竟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可见时不我待啊! 至于秦姑娘的身份,暂时无人提出质疑,默认了林家和楚家的说法,即便是自以为心中有数之人也不会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提出质疑。 钦差罗大人到底是为朝廷选拔人才而来的,没人知道人才若真选□□了,天家会给予何等高官厚禄,毕竟这也是皇帝陛下第一次遣人来走这一遭,反正结果已经明摆着的。 “这……楚大公子 分卷阅读73 贵为少主,陛下也不能强人所难啊!”罗向诚面露难色,仍是豁然笑道:“楚家事务繁多,大公子初入庙堂,难免力有不逮,陛下要的是凤毛麟角的青年才俊,可除了楚大公子,本官也不好把其他人带到陛下面前。” “大人严重,扬墨虽是清源山的少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亦是陛下的臣民!” “如有所需,定当以身谢天恩!” 罗向诚满意的点点头,顺便想起了暮河城的姚知府,试剑大会几日,姚知府都被关在大牢里,说实话他是不信这么个唯唯诺诺之人有胆量做贪官污吏残害百姓的,可大夏百姓喊冤,民告官,喊到了钦差大人的头上,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要有个定论,鉴于楚家在暮河城的地位,罗大人觉得须得向楚家主讨教一二。 “不知家主可知暮河城知府待天子子民如何?” 到底是一派之主,人情来往免不了与府衙打交道,姚知府之事他也略有耳闻,许是这世间就是这般诸多巧合将姚知府推进了牢狱,也许就是官场诡谲多变,圣心如渊。 “在下只是江湖草莽,不同政事,只是暮河城百姓疑难杂事多愿意找我门中弟子排忧解难,姚知府到底是一方父母官,确实做的不太妥当。” “哦,既如此,我回京之后必将如实奏报,暮河知府姚文咏不堪为官,全凭圣上裁决才是。” 所谓冥冥之中还是有道理的,姚大人本就不适合做官,稀里糊涂做了朝廷从四品的大官,清官愧不敢当,没得百姓爱戴,却也没做过贪赃枉法之事,到落了一身骂名。 府衙的大牢看管松懈,关着的又是知府老爷,看守们见是知府夫人送饭来了,都捏着手里的银裸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在牢里倒是清闲,有吃有睡的。”知府夫人红着眼眶忿忿难捱又略有哽咽,“钦差大人要将你押解回京,那你让我和歌儿怎么办?” “不碍事,左右我最多不过是个懈怠懒散的罪名,这官也当不出名堂,不如舍了乌纱帽,陪夫人和囡囡游山玩水。”姚大人温厚良善道:“你别哭,也莫怕,此事作罢,为夫以后都听你的。” 姚夫人破涕而笑,她最见不得就是夫君一副哄孩子的神情,分明他自己才是什么事都往好处想的傻子,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勾结恶棍残害百姓,偏他还当自己身上只担了懈怠之罪。 “我去找过那李娥儿了,夫君,她……不肯作证。”姚大人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家貌美夫人一见他就满目伤怀,泪流不止,便是他透过监牢的空隙伸手去擦都擦不干净,说不上来是委屈还是愤恨多些。 他能被委派做地方官,自然也是有些真本事在身的,暮河城中百姓依赖楚家,他便替楚家收拾没处理干净的地方,李老汉是这些年为数不多还信赖衙门的人,不管是试剑大会盛事在即,楚家无暇顾及,还是这人本还对官府存有一丝信赖,姚文咏无论如何也会帮他将凶手找出来。 □□女子的大奸大恶之徒,他也不必有什么负担,坏就坏在,李娥儿并非是遭人奸污怀有身孕,公堂口供漏洞百出,他见那姑娘苍白着脸跪在地上,怀有身孕还时不时被身侧父亲辱骂,便让她先回去了。 其实真相不难猜测,李娥儿是老汉娇养长大打算嫁入高门谋财权的,自然不会随便让她和旁的人来往,邻里之间的闲言碎语不少,多是长舌妇人对女子苛刻,两杯粗茶下肚就谈的唾沫横飞了。 “李娥儿?我前天还见她和那个穷家没娘的庄稼汉走街上了!” “怪不得李老汉宝贝他家娥儿,那模样是没的说!就是年纪这么大了,我家那闺女娃都有俩了,就她爹还想她嫁个好人家?” “做梦去吧!” 差役向姚大人禀报之时,姚大人便差了可靠的人去跟着那庄稼汉了。 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了,李老汉指着女儿嫁入高门,李娥儿年纪大了看上了穷困的庄稼汉,早知老丈人是什么货色的穷小子,无媒无聘和小娘子生米煮了熟饭,再告诉贪得无厌的爹,闺女清白已经没了,就是不知道被哪个流氓混混玷污的,有哪个不嫌弃的来提亲,就赶紧嫁了吧!年纪又这么大了,真卖进楼里也比不过人家年轻姑娘了! 唉!知府大人长叹一声,还是觉得此事不宜声张,先同夫人商议了一番,姚夫人亲自跑李家逼问了真相,真如知府大人猜想一般。 那李娥儿跪地哭诉,“夫人!求您别告诉我爹,他要是知道了非打死我跟徐郎不可!” “夫人菩萨心肠,求您发发慈悲,帮我瞒下这件事,大恩大德,必会相报!” “那我家老爷的名声怎么办?抓不到贼人,暮河城人心惶惶。”姚夫人犯难,复又看那跪在地上的女子,怜悯道:“你的情郎纵然知道你是清白的,可旁人不知,指指点点又岂能好过?” 李娥儿先是一愣,泪眼婆娑,显然是没想明白这个理,只顺着话头说道:“夫人,可您看看我这样的爹,为了钱什么事干不出来,我们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啊!徐郎家中贫寒,拿不出聘礼,我爹他怎么会做亏本的事,他只会毁我一辈子!” 分卷阅读74 “夫人老爷仁厚,要是我爹知道了,要么打死我要么杀了我腹中的孩子再将我卖到青楼里,不求您多做什么,只求您不将这事戳穿,救救我们母子俩的性命!” 姚夫人被人再三请求,也只好默认了她所求之事,却不成想招来了这等灾祸。 事隔月余,李老汉嘴上不干不净把她的知府夫君指认进了监狱,扣上了好大的罪名,助纣为虐,残害百姓! 无奈之下,姚夫人想请李娥儿现身作证,残害百姓的罪名太大了,稍有不慎就是死罪,只为李老汉一事,有李娥做人证,至少能证明夫君虽无才能,但绝对做不出伤人之事。 可她徒步走到李娥儿家中之后,说明来意,只求她作证她父亲所言不实,李老汉并非苦主。 早知此行不会顺利,姚夫人以己度人,李娥儿恨不能此生都再无人知晓事实真相,但人情礼义先行,她还是希望这姑娘能帮他夫君一把。 “夫人衣着光鲜,乍一进我家的门,映衬的我家这破屋子都光鲜亮丽了不少!” “徐娘子。”姚夫人勉强扯了扯嘴角,对人笑道:“我此来是有事相求。” “夫人你说说看。” “我家夫君因你父亲之故,锒铛入狱,正是为了你那桩案子,我想,请你向钦差大人解释一下。” “夫人,您看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就要降生了。”李娥儿面露难色,“这时候我去说我同我家郎君早就在一起了,这孩子降生后我和郎君打算离开这地方,毕竟这名声不好……” “再说了,我爹那人要是知道了真相是这样,定然会让郎君补上聘礼,您看家徒四壁,我们可不又要被逼死了。” 姚夫人自是明白道理的,但她很抓到了李娥儿最缺的东西,李老汉想要钱,李娥儿没钱,说来黄白之物才是人人都稀罕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说的不假。 “自然知道你的难处,只是徐娘子和徐相公打算搬离此地,自然也是要银两的,夫君他这些年攒下来的银两富余,可保娘子一家人他乡平安富足一生。” “好,我们答应了,答应了。”未等李娥儿说话,她丈夫一口应承下来,李娥儿抿住双唇,明显是听丈夫的,姚夫人本是满心期待离去,只等罗大人再审之时将二人带上来作证。 设想很是美好,李老汉状告之事实为无稽之谈,姚知府为官怠政,废令不作为,暮河知府又是外派官员,当今陛下吏治虽严酷,最多也就是庭杖八十,免官回乡,而残害百姓的罪责便是流放三千里,稍有不慎便是人头落地。 姚夫人本以为是十拿九稳之事,罢官就罢官,说不得还是好事,将钦差大人唤来之后怎么也没想到徐氏夫妇改口辩解。 “民妇就是李娥儿,姚知府分明就是为官不正,欺辱民妇之人逍遥法外,他为官不为民做主,反倒替那些败类隐藏,任由他们欺辱别家的姑娘,民妇也是幸得我家相公不离不弃才有脸面活下去,可怜我爹也是个没读过书的粗人,哪里知道姚知府的弯弯道道,只一心为他可怜的女儿讨公道啊!” 义正言辞慷慨坚决之色溢于言表,隐隐还有哽咽之声,可见也是下来苦功夫的。 “你胡说什么?”姚夫人拧着手上的帕子,眼眸愤恨带泪,“我家夫君虽糊涂了些,你可是忘了你那老爹是如何待你的?良心何在啊!” “夫人乱说话,我爹虽也是穷人,偶有不明事理的时候,但我是他亲生骨肉,他怎会待我不好?” 此时如何能不明白,自己被人骗了,钦差大人为试剑大会而来,今日就要回京,眼下根本没有给她思索的机会,罗大人像是怜悯她一介妇人,午时过后才会启程,也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将就够她道别,她才安抚好家中女儿来见夫君一面。 “夫人在家中好生照顾歌儿,为夫一定活着回来。”姚文咏也知道妻子日后怕是更要以泪洗面,才信誓旦旦保障。 “夫君可要见一见歌儿?她嘴上不说,今日我来的时候知道她是想跟着的。” “还是不了,牢里腌臜得很,怕吓着了她。”其实是当地临行前亲友俱在送别多不祥,好似生怕是最后一面。 也有戏说见一面少一面的,他不是不想见闺女,也是怕这一面真成了永别,叫她记住的父亲最后的身影,就是一副邋遢潦倒,手脚戴镣铐的罪人模样。 昏暗的牢里透过的小窗依稀能看见外头的一点光,可惜被风卷起的飘飘洒洒的黄叶,缩在青白天光的暗影里,还给他留了大片的希望。 姚知府想起来他年少时看见过的天地辽阔,宫殿楼阁,风烟翠幕,他一直以来都以身在这样的乾坤里自豪且骄傲,回首往矣,余下的失落失望最多,所剩不多的欢愉都是妻女带来的。 想想这世上也没这么好,但有值得展颜之事,即便不枉此生,也还是想看她们欢颜笑语。 秦姑娘虚誉欺人 钦差大人离开之后,清源山上的诸位空出了半月时日,总有闲心来听一听楚家主到底要说 分卷阅读75 什么。 齐名三宗门的宗主总要来拜会一二,虽不指望正气宗的颜召宗主,浩然宗和剑华宗还是能期待一下的。 剑华宗的沐老宗主打从上山以来就没露过面,试剑大会结束了终是拖着他那垂垂老矣的身躯,说什么也要见见楚家主,拗不过他老人家,陈缈缈只好跟着随侍左右。 不算长的一段路,楚家内里陈设无一不精细,花木都比野地里的长得精神些,任谁见了都会夸几句,钟灵毓秀,洞天福地。 紧跟在师父身侧的陈缈缈没闲情逸致看这些,师父的辈分高,谁见了都得恭恭敬敬行礼,面上的意思够了,私底下就会议论纷纷,单看那不远处站了两人,他们说的话就清晰的传过来了。 “上次我见这老头还是精神矍铄呢!” “许是舟马劳顿的缘故。” “那他……他的四个徒儿……” 陈缈缈就是不听也知道那人压低声音想说的事什么,四个徒儿,哪个会坐上宗主之位! 传承了百年的宗门,宗主之位可传亲亦可传贤,其实说到底也还是人家自己关起门来的事,大庭广众之下会旁敲侧击问一下,却也不会这样明目张胆。 “四个徒儿……这得多难养啊!我们养信儿和小云儿就难成这样了,他一个养四个!” “怪不得老这么快!” 陈缈缈实在没忍住,情不自禁将目光移至说话人的方向,嘴角狠抽,果见四六不着的颜宗主正被柳副宗主管教。 “师兄,慎言。” “不妨事,颜宗主什么样的人我是清楚的,十年如一日啊!”沐宗主摸着花白的胡须,放声大笑。 看看人家上了年纪的人即便嘲笑都是大大方方的,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不懈,坚定不移的做着废柴宗主,毫无长进。 虽说陈缈缈按辈分是与颜召宗主不差辈分,但到底是一派之主,对方能粗莽无理,她却不能,听了师父口中嘲讽之词还能坦坦荡荡受了她一礼的厚脸皮宗主,也配与她师父并驾齐驱? 厚脸皮的颜宗主是没这个意识的,柳副宗主赶忙行礼,“沐宗主既来见楚家主,晚辈们不便打扰,此次试剑大会,正气宗本不欲出头,只晚辈来之前见浩然宗于覃宗主已至,这才通知我们宗主前来,想来也是多此一举了。” 一副清冷正直的神情,拱手作揖,语速平稳,轻轻松松就把自己撇开了,还引到了浩然宗身上。 想来正气宗摊上个爱找事儿的宗主这么多年,还好好的没把名声败光,也是这位副宗主的功劳。 “副宗主言重,三宗门本事同气连枝,怎会是多此一举?” “老宗主说的是,只是今日实在不便,新收的弟子顽劣,又未行拜师礼,也该早日带他回宗门行礼,在此候着一来是看见闻宗主心下忐忑,二来便是向楚家主辞行。” “既然沐宗主有事,还请您代为请辞,晚辈们即刻启程。” “走这么急?”陈缈缈惊呼出声,后又觉得自己太过失色,“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你们走的太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能出什么事啊!就这还急?昨儿个小云儿死了两只黑金大将军,肉疼死他了,一宿没睡拉着他师兄收拾行李,就等着下山等他师兄给他买新的,况且这都快午时了,清源山的饭也忒难吃,本宗主要下山洗洗肠子!” 颜宗主向来就是个分不清场合的人,这一通牢骚发下来是个人都要面红耳赤的,偏偏人家觉察不到。 老实说清源山上的饭菜确实太过清淡乏味,高端的食材白水煮一煮撒点盐它也还是比不上红烧肉来得香! 说罢人就甩甩袖子大摇大摆的走了,剩下柳副宗主只好冲沐老宗主道歉,请他代为转达正气宗不便当面拜别之后才匆匆离开。 “我从未见过这般张扬蛮横之人,师父,他实在是太嚣张了!” “下次见到他不必理会。” 门轴轻声作响,在静谧的偌大庭院中更是异常刺耳,门扉开合后,钻出来的人被沐老宗主下了一条,连忙行礼,见那人身着玄白相绕的交领开衫,端的一副仙风道骨,只一双眼中的疲惫狠绝破坏了通体的气质,天庭饱满,鼻梁高挺,嘴周上下的小胡子衬的沉稳大气。 “于宗主。” “沐老宗主,前辈也是来找楚家主的吗?” “唉!风华山庄的秦姑娘之事,十五年过去了,可江湖豪杰都记得那场血案,正道与魔教势不能两立,哪怕这些年看似相安无事,怀忧城的追魂令下仍是死了不少冤魂,如此胆大妄为,简直就是不把我武林正道放在眼里!” 只见于宗主眼底的沉痛之色更甚,又偏偏好心一拍脑袋解释道:“你瞧我这记性,竟忘了浩然宗最后一位嫡系子弟,于宗主的亲生儿子就死在了追魂令下,揭了老弟的伤疤,可真是对不住了啊!” 言辞虽抱歉,但这神态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歉疚之情,于覃红着眼眶逼视沐天峦,攥紧拳头才没在这儿展开生死一战,陈缈缈也将手轻轻覆在剑柄上,做护卫模 分卷阅读76 样。 门轴再次轻响,楚独傲见惯了这等剑拔弩张的场景,忙将两人迎了进来,只请两位都消消气,没人知道这三位到底谈了什么,只知道试剑大会结束后一日,暮河城楚家,寻影山林氏,联合三宗门之二,浩然宗,剑华宗,号召武林同道之士,倾力讨伐魔教。 本来试剑大会之后就可以离去的门派也都顺理成章的住了下来,倒是不少人嘲笑正气宗跑的快,错过盛事。 秦姑娘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矫揉造作龇牙咧嘴的喝药,像是苦得受不住了,侍奉的小丫鬟偷笑,“姑娘真是娇气,这药里放的都不是奇苦的药材,竟能把姑娘苦成这样!” 谢见涯和华颜守在门口,听到屋内传来的话,动作竟出奇一致翻了白眼。 “告诉姑娘个好消息,家主和林家主还有其他武林侠义之辈,不日便要讨伐魔教,姑娘大仇得报有望了!” “真的吗?楚伯父和林伯父真的答应帮我报仇了?”秦姑娘喜出望外,紧紧捏住丫鬟的胳膊,小丫鬟生疼的但看她鼻头泛红仍憋着不曾落泪,便由着她去了。 “自然是真的,世家之主,一言九鼎,断不会骗你的。” 秦姑娘自是挣扎着起身,欲当面答谢各位英豪,果不其然跌坐在地,屋里动静太大,门口守着的两人自然不能视若无睹,刚进来就瞧见小丫鬟尽职尽责把秦姑娘往床榻上抬,秦姑娘挣扎。 “我可以,请你扶着我去见楚家主,我要当面谢谢他,还有,还有答应帮我秦家报仇雪恨的各路豪杰,我定要当面致谢!” “哎呀!姑娘你就别逞强了,你受这么重的伤还去道什么谢,那魔教作恶多端该有此报,又不是单单为了你一个人。” 好不容怀疑将挣扎着的秦姑娘扶回了床上,就看到了谢见涯和华颜齐齐忧心看向床榻,小丫鬟不疑有他,主仆之情,也无非忠义二字,想必这三人也是情义非凡,她刚想说,你们也来劝劝秦姑娘,不防备被一声惊呼吓到。 “姑娘!” “不碍事,一时激动,气血翻涌而已,不碍事。” 床上青色的纱幔被紧紧攥在手里,清瘦的手背依稀能看见经络,白皙秀气,点点血迹喷洒其上,仍不显狰狞,只是面带微笑的姑娘一边罢罢手,嘴角还留有未干的血迹。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本来就伤得重,还没让大夫来看,不行,我要去请大夫。”小丫鬟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当即拔腿就去。 “不必如此,她皮实得很,吐上一两口血死不了。”谢见涯只见华颜姑娘冷冷倚在墙上,连个眼神都未曾施舍,只能自己来说。 小丫头点头表示理解,“也不怪姑娘气血翻涌,毕竟是不共戴天之仇。” 至于是恨到极致不愿与谁共存天之下,秦姑娘心知肚明。 “那好吧,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怕是大夫也不愿上山来,你们习武之人我倒是知道,都有一套自己疗伤的法子。”小丫鬟离开,正当掩门之际又加了句,“明日若还吐血,不管你们怎么说,都该请大夫。” “那是一定的,多谢关照。”谢见涯踱步到秦姑娘床前,取了帕子递给秦姑娘,“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是受的皮外伤?” 秦姑娘潦草拿帕子蹭了蹭手上的点点红梅,“蠢书生!” “你在他面前装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我也要瞒着?”华颜姑娘终是肯靠近床榻,“你这样,计划还能成吗?” 什么叫在我面前装就算了? 谢见涯不服,劈手将秦姑娘手上揉成一团的帕子夺过来,细细地擦干了她嘴上的血迹,说来羞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迎着华颜姑娘的如刀锋的眼神,明目张胆又哆哆嗦嗦的离秦姑娘如此之近。 “嗯,好了,擦干净了就行了。”秦姑娘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阿颜要是没生气的话,这活也不是谢见涯来做。 但看秦姑娘满心期待的看着华颜的时候,谢见涯还是默默站起来给了她们二人足够的空间。 华颜依然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肯上前。 “不耽搁,这点小伤而已,就是提刀砍棵白菜的事。” 谢见涯:“……那您可真厉害啊!砍白菜之前还要先祭天?” 语罢指了指小丫鬟放置桌角的香烛纸钱,“您这白菜砍下去该不是残肢断臂,血肉横飞吧?” 秦姑娘认真设想了下书生描绘的场景,倒也不至于这样残暴,窗棂飞血,烛台摇曳,孤魂讨债,自然尽力不伤及无辜,可也难免波及…… “下雨了。”华颜拧着眉头,“脚上会沾上泥土。”不好收拾。 装傻充愣的不理会,又对书生道:“下雨了,昨天让你走你不在,看看,雨下得这么大,今天想走也走不了了。”秦姑娘像是在劝任性贪玩的小娃娃,你看看,早让你回家,你看现在下雨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接你? “那,这些纸钱怎么办?”谢见涯走过去指了指那一篮子的纸钱。 “自然不烧了,这钱给他们,怕他们路上嫌脏。” 谢见 分卷阅读77 涯:“……”我觉得你好像一开始就没打算烧给他们! 秦姑娘栽赃陷害 正是电闪雷鸣的好时节,听老人们常说:好鬼不走干路。 秦姑娘想,她以后一定是要走干路的,雨雪天有什么好的,都似清明、寒衣一般,做了鬼都心情不好。 山下的暮河城也不似往日灯火耀目,黑暗中蛰伏着的好似阴沟里的臭虫,没由来地恶心人。 无人知晓有一日东窗事发后会是如何,只从今日起,天下间又少了几位干净澄澈之人,多了几位被血仇浸染的赤目活鬼。 秦姑娘撑着红纸伞,换了身雪白衣衫,只仍是青封束腰,缠了几圈,也不显臃肿,腰间坠青玉,看着是方又了年头的折枝花形佩,干瘪瘪的绿萼白梅在青穗白衫间却像活了一般,左手提着清霜剑,踩着雨天的高履,还有闲情逸致去看一看天色,虽也是乌蒙蒙没什么看头,秦姑娘却觉得很是舒心。 堂堂正正不一定能打得过,但她自来就不喜欢光明正大。 反正世人都说无归林怀忧城是魔教,她身为魔教弟子,身怀一些无色无味的奇药,也不算过分,她敢这么大摇大摆的去,笃定死人不会有张口说话的机会。 可笑的是,秦姑娘此时想起的竟是江湖中人常说的话。 “冤冤相报何时了。” 可能这就是宿命,心狠手辣之辈不会不懂斩草除根的道理,微草天不亡,春风吹又生,而业火烧至青青古道,波及的无辜之人,到最后本可以逍遥天下一生无忧的人,也势必要落入俗套。 夜雨来客敲门声,吓得林孟生一个激灵,林夫人笑,“莫不是月儿深夜前来?她也真是的,这么晚了,也不知道体谅一下你我。” 妻子口中的埋怨并不真切,更像是嗔怪被宠坏了的女儿。 “月儿受了大委屈,我听说她从昨天开始就没出过房门一步,说不得她是想清楚了,特意来告知我们。” 没等林夫人开门,门口传来了应答之声,“林伯伯,是我,我是秦楼月,深夜前来,有要事相商。” “这丫头怎么半点礼数都不懂,深更半夜前来打搅,也不知她能有什么大事!” 自家女儿尚且埋怨何况是别家的,林孟生听到自家夫人满腹牢骚的话,“好了,你不是挺喜欢这个孩子的吗?想必她是真遇到了火烧眉毛的大事。” 潮湿沉重的门扉在发出嘶鸣刺耳的声响,林孟生被张开的门外狂风正扫了一身雨,不远不近站着的白衣姑娘连身形都瘦弱了几分。 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冷不防还是被吓了一跳,实在是白衣红伞在这样的雨夜里实在太诡异了,像极了他见过别家仇人送葬的装束。 “秦家侄女来了,狂风大雨的有什么要紧事快进来说。” “谢谢林伯父,侄女确实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必须要让您知道。” 林夫人自内室而出,忙给她上了被热茶,“天冷,你身子不好,暖暖吧。” “谢过伯母,此时事关重大,还是得请伯母在旁做个参谋。” 林夫人倏然笑道:“我听你讲的这样严肃,倒有些好奇你接下来说的话了呢!” “月儿单说无妨,受了什么委屈,伯父伯母定当为你做主。” 秦姑娘听了这话自然莞尔一笑,“是。那我可就直言不讳了。” 林孟生轻轻颔首。 “楚家主今日广招江湖豪杰,可谓是举世伐魔,单为我风华山庄之事,我是半点都不信的,不管怎么说,秦楼月都该心怀感激。只不过,当日林伯父和楚家主一道办理风华山庄一百三十二条人命的后事,葬仪之上可是亲口立下血誓,有生之年定会为风华山庄报仇雪恨。” “小女子不才,自从知晓身世也是这般想的,前日在楚家主面前,也曾信誓旦旦必要让恶人血债血偿。而我今日,从不知名之人口中听来了风言风语……” 案桌上的茶盏被重重放到上面,震慑得秦姑娘这侧的桌面都有些微晃,林孟生不言语,只这么重重一下,却像是没拿稳茶盏又重重放下去了。 “秦氏满门,其实不是魔教屠的。” 正巧外头雷声轰鸣,林夫人想必是被雷声吓到了,竟然猛然站起来,行动之余带翻了桌上溢满的一杯水,好巧不巧洒在了她的衣衫之上。 “我……我去内室……换身衣裳,月儿那样怕打雷,我今晚去陪她。”林夫人嗫嚅出声,哆哆嗦嗦的还是把尽力没在秦姑娘面前露怯。 “伯母何必着急呢?您去了月儿妹妹今晚是不怕了,可还有那么长的一生呢?您和林伯父又岂能事事护她周全?” 林夫人只站了片刻,立马颓唐到椅子上,林孟生见状,闭了闭眼眸,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已是了然于心。 “楚独傲在他梦寐以求的江湖至尊的宝座上做了十五年,却不过还是朝廷的走狗而已,怎么,屈居皇帝陛下之下并无不甘,独独被风华山庄压一头,就恨不能用尽阴谋阳略将之除尽 分卷阅读78 ?” “不过嘛,我也能理解,压在自己头上的,自然是越少越好,谢氏的皇位丢了还会有下一个皇帝,反正他永远都在皇帝之下,除非造反咯!” 白衣女子一改装出来的柔弱女子,礼数周全,面目讽刺,讥笑开口,“风华山庄就太可恶了,压在暮河城头上百年,岿然不动,首选自然是联合别人率先除了庞然大物呀!” 林孟生知道了她此来意图,心下戚戚确也镇定。 “秦姑娘不必再说,夫人起身时我已看得明白,姑娘来时带来毒,撑不撑得下去姑娘心里有数,你再说下去,等会儿听你说的就只剩下两个死人了。” “林伯父放心,您还算半个正人君子,自然不会让您死得如此憋屈,不过可惜了,死在了我手里,不管是怎么磊落光明的杀法,想必都是不齿的死法。” 秦姑娘将腰间的白梅佩饰摘下,递到林孟生跟前,“伯父您看看,您可识得这玉?这就是十五年前的证据啊!您家月儿将嫁入的钟鸣鼎食之家,有了这块玉后,就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 林夫人眼睁睁看着丈夫将玉佩攥在手里,眼含热泪,“秦姑娘,你何必如此?杀人不过头点地!” 秦姑娘点点头,轻轻挑眉,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子处了。 “确实如此,我这也是看您二位长辈行动不便,枯坐长夜有些烦闷,这才将缘故讲给您二位听嘛!何况这还是林伯父教给我的,‘杀人诛心’啊!” 按说当年一个三岁的奶娃娃哪能记得那么清楚,但秦姑娘不一样啊,她是一遍遍在梦中超脱时间的人。 大火烧尽断壁颓垣之时,风华山庄之人并非尽数往矣,楚独傲用着如今秦姑娘用的法子走进风华山庄内部,秦庄主武功盖世,尚有余力,林孟生打的并不轻松,又正好听到了火光中的一个小娃娃嘶哑嗓子在喊爹娘,只当风华山庄上有此年岁的小孩子,只能是秦庄主之女,当即便以她作要挟。 “秦庄主,您不想您的女儿遭凌虐致死吧?左右您拖着这副残躯,也冲不出这里,您女儿迟早要死,让她轻松点走还是饱受磨难,全在您一念之间。” 林孟生也是守信之人,眼看秦庄主孤身走入大火之中,索性也将那孩子点了昏睡穴,丢了进去陪他。 还算仁义,到底不是任由一个娃娃声嘶力竭活活烧死的。 而秦姑娘的命便是这小娃娃换来的。 “虽然呢,我也知道您与楚独傲非同道中人,您是被他以妻女作要挟,服下毒药为他所用的,也许您那时想起来您那还未成人的女儿,一时恻隐。您是被迫,所以我才选了这么个办法,让您可以为您心爱的女儿最后再做一件事。”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林月疏若是再眼巴巴的非要嫁给声名狼藉的仇人之子,您这十多年来可真是白疼她了!” 林孟生只牢牢攥着手上的玉佩,秦姑娘的话尖酸刻薄,难听刺耳,便是为她一己之私又如何,濒死之人,过往恩怨不勾销也没别的法子了,挖坟鞭尸,曝晒三日倒不如为阳间的血亲谋取点毫微的好处。 “好,依你所言,我林孟生死于楚独傲之手。” 林夫人当即拼尽全力嘶吼出声,哪怕他们行动受制,便是有人能听到些许的动静来,救上一救也是好的。 令人叹惋,林夫人的声音被院落里狂风席卷树叶飒飒,冷雨敲打窗棂之声隔绝,吞没在横亘黑夜的电闪雷鸣之中。 “那,您是要我动手还是您自己来?不过我看您还有气力跟我比划一下,莫不如您再试试,且我受了重伤,说不得将我斩于剑下,您与夫人俱可保全呢!” “不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正如当年锦衣踉跄的男子拼尽峥嵘风骨,从容迈入火海之中,那样绝代之人的女儿怀揣阴谋诡计,诡谲憎恶而来,给他最后一份体面,也是好意。 秦姑娘颇为识趣的背过身去,林孟生没选轻松简单的死法,抹脖子来的快,但又太难看,林夫人则眼睁睁看着夫君跪坐于地上,长剑自七寸而断,林孟生便拿了那折断的残剑,直挺挺捅近心口,左手牢牢攥着秦姑娘给予的折枝花形佩,慢慢闭上眼睛,永不再醒来。 林夫人当时哀恸悲苦,连哭声都发布出来了,只拾起了地上的断剑,于颈上划出了一道漂亮血花,慢慢的血花越溅越高,越喷越远,染红了锦衣,黑发黏在血泊里,死死瞪着秦姑娘的方向,终还是死不瞑目。 秦姑娘背对着两人,却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下掂量了一阵林孟生及他夫人所剩不多的体力与内功,自己能否在不惊动他人的境况下达到现在的结果,她确定的是,如果她打算自己动手,那一定会多扯会儿废话,手拿大砍刀砍白菜。 可惜任谁也不知道,秦姑娘在那时下手的时候会不会心存犹豫,毕竟如谢见涯所言,秦姑娘从未杀过人,虽不代表她的手上干干净净,未有半点血污,可初次下死手总也难免留下蛛丝马迹。 秦姑娘心狠手辣 暮 分卷阅读79 河城的百姓们酣睡梦中,全然与他们毫无干系的江湖发生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江湖很远,生死攸关都是别人的命数。 对他们而言就是李阿婆和王大娘为了萝卜白菜涨价的事掐了起来,王二狗和大柱子偷吃了瞎眼婆子家的鸡,还留了一直发着尸臭的黄鼠狼,瞎眼婆子骂骂咧咧要去报官,经人提醒方才想起,知府大人下大狱了,他府上丫鬟仆从散尽,只剩了妻女二人了。 夜里的风拉扯着树梢,狂风暴雨的暗夜更容易滋长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如秦姑娘之流,亦如非秦姑娘之流。 而这样的雨夜仿佛就是为了这些不够幸运的人准备的葬礼。 柔情万千化作铁石心肠,温吞敦厚熬成坚韧狠辣,到头来痴人了却执念,愚人抛弃忠义,一个个的都化作了讨债的。 天上星辰,地上万物总在不断变化的,天不遂人愿可不是随便说着玩的。 暮河城的百姓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只因为今日一晚,他们将付出怎样的代价来偿还一个人的血与泪。 血泊里的怀抱美玉解脱,乱葬岗的尸骨饱尝怨恨不甘,死得不清不楚的人,阴曹地府都无处喊冤。 反观谢见涯自秦姑娘走后,从屋里拖出了一只垫子,蹲守在门前,呆呆的看着黑茫茫的风雨夜,偶尔还有雨滴溅到脸上,冰凉冰凉的,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轻轻笑了。 还真是闲着没事自讨苦吃,皇上不急太监急,华颜姑娘稳稳当当,他跟这儿装什么忧愁担心的苦情角儿,想通了也就不拖泥带水,起身正要离开,却见熄了灯烛的华颜姑娘也从屋里出来了,再回神时,秦姑娘离他们不过十步远。 连着好几日没睡好了,先是看了通宵的戏子,又是做了一晚上缱绻兵戈的梦,又跟秦姑娘吹了半夜的山风,到今日此时已至子时了,他只当是自己精神气不足的缘故,在秦姑娘看来却并非如此。 神采奕奕,并无困顿,眼神时不时扫过她周身,蠢书生最后眼神闪烁,猛然松了一口气,踉踉跄跄跑了。 秦姑娘:“……他怎么了?” 华颜黑脸:“这不合时宜的季节!”春天呀! 秦姑娘听不懂华颜在说什么,但不妨碍她点头,她也不是困觉,就是累得慌,疲惫得很,还有些冷。 “秋雨寒蝉,夜色兮兮。” “我们明日下山。”要是能走得了的话,不过大抵是一句空话。 华颜点头也不拆穿,“要去告诉那书生吗?” “他又不是真的蠢,哪用得着我们来说?你放心吧,他只要不自己找死就不会这么容易出事。” “不过,阿颜你什么时候和那书生这么要好了?” 华颜:“……没有,我放不放心不要紧,我怕你日后后悔。” 不管书生是不是对秦姑娘生了情愫,秦姑娘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对一个无辜且没威胁的人下手,可她守在秦姑娘身边这许多年也从未见她对何人另眼相待过。 谢见涯也很迷茫,他并不知自己待秦姑娘和华颜是何种心情,他能够感觉到华颜对秦姑娘抱有的情感不单单是亲人。 他虽没兄弟姐妹,但见过别家的兄弟姐妹是何等模样的,华颜姑娘对偶尔流露的神色并不全是看亲人,还有些别的,像极了光明磊落却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从她不反对自己关心秦姑娘,却也不喜欢秦姑娘靠她太近可窥一二。 在旁人看来许是惊世骇俗,可谢见涯是立志要考状元的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曾经到过一个叫顺德的地方,蚕女不嫁,同住一起,不许男子出入,两人之间会互相结盟,行“梳起”之礼,与新嫁娘一般无二,滴血为盟,永不外嫁,男子不得强娶,名义上是结拜为姐妹,却亲如夫妇,至死不渝。 若非亲眼所见,他也不信世上还有此类女子,行过“梳起”之礼的女子,此生此世都会患难与共,她们是彼此的亲人,友人甚至爱人…… 而哪一种情感都不足以囊括她二人,在他看来正如秦姑娘和华颜一般,难免心中一阵没由来的落拓。 忽然有些后悔秦姑娘赶了他几次他都没走,他这时候也没料想到有一日他会为秦姑娘做到何种地步,也许从初遇时的狡猾奸诈到今时今日没能早日抽身的懊悔,都是命中注定的。 次日一早,林家主和林夫人的尸首被人发现在房中,床前的芭蕉叶上还有未干的湿润,昨夜的瓢泼大雨刚歇,各家心怀鬼胎筹谋着伐魔大计,算计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餍足贪睡之时,大雨冲刷了所有痕迹。 这样轰动的消息自然是瞒不过林月疏的,一发现尸身即有人去向林大小姐禀告了,而林大小姐勉强瞪着她那双如枯井寒潭的眼神,强自稳住心神,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小心踩住了裙角,摔倒在地,一身的污泥,连跑带爬过去,终究还是被眼前这一幕刺激到了。 平日里最是疼宠她的爹爹和时有嗔骂的娘亲倒在地上的血泊里,爹跪坐在地上,心口插着断剑,娘委顿在地,颈项的鲜血已经干涸,她不顾一切地要冲上去 分卷阅读80 ,却发现自己的连嘶喊之声都发布出来了,只能无声的落泪,喉间连声呜咽,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众人见此状也不好劝解,到底是人家的双亲,莫名遭人杀害,还死得不明不白,只好劝道:“林大小姐,斯人已逝,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找真凶,总不能让林家主和夫人不得安生!” “莫非是魔教所为?” “怎么可能,这是暮河城清源山的楚家,戒备森严,总不会有凶手杀人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的!” 说话之人显然没半点眼力劲儿,楚家主正拧着眉头负手身后,他倒好,直接戳穿了。 “行凶之人断然还在清源山,还请楚家主封锁山门,彻查真凶!” 秦姑娘闻讯而来,正巧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林月疏呆呆跪坐在地,神游天外,不防备对着林家主左手,他手上握着的东西自然也吸引了旁的人的注意。 不费力气,林月疏就将林家主手上攥着的玉佩取了下来,顿时一阵荒唐悲凉之感,嘴上呢喃道:“怎么会?不可能的,怎么会是这样?” 众人不解,直到林月疏将玉佩举起来,几十双眼睛齐齐望向楚独傲,满是狐疑和猜忌,登时百口莫辩。 楚独傲只略微沉思,正要为自己开解,却被急冲冲来禀报的弟子有给了当头一棒。 “不好了,不好了!剑华宗沐天峦宗主身死昨夜,他门下弟子要来找家主要说法!” 一件玉佩便能够定下楚家主的杀人罪名了,何况在清源山的地界上,仅次于林楚两家的三宗门之一的宗主丧命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任谁都会怀疑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 前来通报的小厮未曾离开,吞吞吐吐说道:“还有一事……就是……沐宗主身上并无打斗痕迹,被人一剑毙命,是……是……” “是什么啊!你快说!” “据剑华门弟子验伤,沐宗主是被人从后背偷袭,正是……正是‘傲尘’的剑伤!”那弟子想必也是生怕被迁怒,硬着头皮说完了,也知道自己完了。 傲尘,剑随主性,因睨傲尘寰,正是楚家主的佩剑,小厮的话刚说完就被家主远远一掌打下没了生气,可见楚家主事有多恨这个胡乱造谣的奴才。 眼看着活生生的人没了气息,十步杀一人,各家都齐齐后退一步,生怕哪一掌劈到的就是自己。 “楚家主也不必恼怒,奴才不懂事,剑伤大同小异,紫电青霜,傲尘寰宇,名剑大多相似,楚家主的剑法凌厉,宵小之辈偷学了去也不是不可能,伤口能作假,可林家主的手上牢牢攥着的玉佩确实是楚家的东西吧!” 不过一转身的功夫,却够旁人将玉佩的模样看清楚了,正是白梅折枝花形佩,楚家立足江湖百年,风华山庄犹在时,屈居第二位,那时人人称道的楚家子弟有的便是寒梅傲骨。 而楚家主年轻的时候也是傲雪凌霜的人物,白梅珮他不常佩戴,但还是有人见过的,白梅上雕着的“楚”字还是请当时名家雕刻,断不会有人能复刻,饶是这玉佩失传十余载,各家小辈学的典籍中也还是有记载的。 “这枚玉佩在就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何况一块玉而已,栽赃陷害这样的把戏也太过拙劣!” “是不是栽赃陷害,楚家主心知肚明!”胆子大的凛凛然义正辞严做了出头鸟。 楚独傲只带着阴鸷的神情瞥了他一眼,趁着众人都噤若寒蝉之时捋了捋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自然是知道玉佩真假,到底是他带来多年的东西,可也是丢了十多年的东西了,丢在哪里他以前不知道,今日算是想明白了。 一开始还当秦姑娘是真的相信风华山庄的一百多条人命都是魔教干的,毕竟十多年过来了,除了参与当年那场屠杀的人,也早被封口或者索性灭口,江湖传言传的有板有眼的魔教与风华山庄积怨已久,伺机埋伏,认同虚假真相的人多了。 久而久之,楚家主都觉得好像真的是这样,毕竟当年他们不留情地斩草除根了,就算这小丫头幸运做了漏网之鱼,她能记得什么,可他到底是小瞧了她。 一世英名沦落至此还不是因为这小丫头,他想一掌结果了她,也省的日后麻烦不断,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秦姑娘不闪不避,眼睁睁看着楚家主快速且狠绝的掌风袭来,刚要出手抵挡,倏然想起来什么只当做反应慢,终是硬生生挨了这一掌。 她本就有伤在身,楚独傲这一击又是毫不留情,秦姑娘顿时便口吐鲜血,不巧正溅到赶来的白衣剑华门人身上。 “楚家主这是要杀人灭口了?”秦姑娘笑吟吟道:“林家主夫妇身亡,剑华门门主惨死,你还想杀我?我之后呢?是谁?楚家主如此胆大包天,偌大江岂不是要杀个干净!” 楚独傲到此时便已是明白了真相,咬牙切齿道:“不管你是谁,你,必须死!” 秦姑娘巧舌如簧 秦姑娘死不死是无所谓了,但看看护在自己身前的两人的背影,她便觉得冷冰冰的心口 分卷阅读81 都暖和了起来。 华颜姑娘和谢见涯一前一后沉默静立在秦姑娘跟前,都未曾回头看她一眼。 “列为江湖豪杰,你们且看楚家主当着你们的面就敢杀人灭口,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三言两语就想撩拨了江湖中人的豪情万千,总归还是这伙人早就心怀鬼胎,纵使心有疑虑,可架不住铁打的证物摆在眼前。 “妖女!你言之凿凿把林家主之死引到我身上是何用意?” “楚伯伯说笑,我只不过把真相说出来而已,若说是我栽赃陷害的,那楚伯伯的玉佩是如何到我的手里的呢?还是楚伯伯要说这玉佩你多年前早已落在了不可言说之人的手里?” 老东西!今日你要是有胆量承认秦家灭门一案,就是死在这儿她也认了,楚独傲下手并未留情,秦姑娘强自压下开始翻涌的血气,笔直挺着脊梁,言笑晏晏道:“那楚家主可是要好好向未来的儿媳妇,暮河城的林大小姐解释解释,最好也告诉咱们这些人,到底该去何处找真凶呢!” 闻及此,众人把目光都移至楚独傲身侧,但见他死命要灭秦姑娘的口,也乐得看笑话,华颜又岂能坐视不理,正要出手之际,林月疏厉声喊道:“住手!” “楚伯父,秦姐姐的话我本不信,双亲尸骨未寒,父亲尸身又拿着楚家的证物,也由不得你楚家辩白。退一万步说,清源山防卫如何,相信各位心中都有数,我父在清源山遇害,母亲自刎而亡,尽管悄无声息,定然与你楚家脱不了干系!” 毕竟是此事的苦主,林大小姐所言不无道理,又听她道:“楚家主要是有这块玉佩自何而来的消息,烦请解释清楚。”平日里娇俏的女子历经死生之事后冷静下来的模样看着也让人心疼,可惜在场的没有怜香惜玉的。 “林楚两家的婚约到此为止,林月疏还没这么厚脸皮到要和杀父弑母之仇敌共度余生!” 林大小姐此话并未对着楚独傲所说,楚二公子夜里留宿哪位仙子美人的榻上,流连忘返,此刻还未收到消息。 楚家主实是百口莫辩,这玉佩遗失了十五年,今时今日他才知道落在了风华山庄,可教他将十五年前旧案再翻出来,只怕非但洗不掉眼下的冤屈,只会更加坐实了他的罪名。 落在风华山庄的玉佩啊!楚家主在秦家的灭门一事中又扮演的什么角色呢?时移世易,当年秦家的案子并无定论,却都在楚家主的引导下默认了是魔教所为,今日推翻又有何妨,想必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秦姑娘料想他不敢将说出来。 “大家可否听我一言,昨日楚家主才昭告天下,集合江湖义士讨伐魔教,夜里便出了这样的事,未免太巧合了吧!” “这……闻宗主的意思是……魔教?” “正是魔教,意图挑拨我中原武林,好让我们自相残杀!” 此言一出,登时便静默良久,剑华门弟子换上白衣额间佩抹额,一身孝衣更是衬得凄惨,由君鹄和唐承平率领,其后紧跟着陈缈缈和晏齐荛,浩浩荡荡前来讨要说法了。 “这山上三宗门仅剩其二,偏偏家师遭人杀害,若真是魔教所为,追魂令下于公子死于非命,既然魔教教徒如此猖狂胆敢杀害家师,又为何独放过了于宗主?” 这番话断然不是敦厚的君鹄和唐承平能想出来的,最初发现沐宗主遗体之人是陈缈缈,发现傲尘伤口的亦是素来聪敏灵秀的小师妹,君鹄和唐承平本来还有所怀疑,却被平日里不着调的小师弟点破。 “师父他老人家并未与人结怨,楚家主何必?” 这才提醒了两位师兄,试剑大会期间在小门小派间传言之事,暮河城楚家也许早就做了朝廷的走狗,为激怒正道武林讨伐魔教。 秦姑娘低下头,作体力难支撑的模样,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偷偷笑了,她的信送的并不隐秘,上面写的也只是莫须有的事情,诸如楚家早已归顺朝堂,皇帝陛下派遣钦差是为了让江湖内部自相残杀,铲除魔教这个庞然大物。 风华遗孤横空出世,是真是假,可单单一个秦姑娘如何能鼓动江湖中人卖命铲除魔教? “楚家主将这一切全推到魔教身上,难道是把各位都当傻子吗?” “就是就是,谁不知道浩然宗与魔教的深仇大恨,若不是正气宗的颜宗主走得早,只怕连他也难逃死劫。” 人们大都喜欢看身在高位,名声清正之人身上的污点瑕疵,再回想起他往日里有哪些早就“露出真面目”的行径,进而在心底更加认定自己所料不错。 “没错,楚家定是早就做了朝廷的走狗,怕我们不肯为他征讨魔教,才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 当然说出这样话的人到底还是少数,激愤颤抖又略带窃喜之词,聪明人都知道噤声,不管认定了楚家主是何等十恶不赦,他们也要看清楚时务。 脚下站着的仍是人家的地盘,撒野也得有点眼里劲儿! 大抵是真的有依仗,早在收到不知名之人密信的时候,一些门派的人就给门中留守弟子飞鸽传书,八百里加急朝着暮河城而来 分卷阅读82 。 昨日还在同仇敌忾意图讨伐魔教的武林正道,今日撕破脸面兵戈相向。 强龙尚且压不过地头蛇,惘论一盘散沙似的江湖人,纵使打不过,江湖人也总还有自己的傲气,断不能束手就擒,何况他们只要再撑上一两日,等到援兵到来即可。 说实在的,秦姑娘觉得他们真是高看了自己,且不论清源山是楚家的地盘,有着世家百年智慧的土地上,暗藏的机关巧妙暂且不论,他们安逸了数十年,早习惯了用嘴皮子杀人,约莫是忘记了武学世家以武为本。 楚独傲的武功如何,端看清源山数十年来从未被人挑衅就可窥一二,再看看在场的一干人等。 唯一可与之媲美的林家之主尸首都凉了,三宗门中的正气宗瞎猫撞上死耗子,离了是非地,浩然宗的于覃宗主,只消想想他方才为楚家主的辩解之词,也能知道他受楚家庇护,自然要反过来拱卫楚家。 剩余的剑华门人,虽说沐老宗主座下弟子皆在此,口口声声为老宗主讨要公道,那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真的这么想的还是为了博一美名,好为日后继任宗主之位打下根基? 显然冲动之余的江湖人还是留了些理智的,立即便有人打圆场。 “眼下林家主和沐宗主的事,楚家主虽有嫌疑,可这么多年咱们都是清楚楚家主的为人的,想必此事另有蹊跷?” 委实荒唐窝囊! 闹剧闹了这么半晌,除了秦姑娘丢了大半条命,旁的人也没什么实质上的损失,义愤填膺的稍稍抚平了内心的激动,圆滑世故的沉默不言不语,林月疏便是悲痛难抑,也总得起身。 正巧楚二公子和林家主带来的封公子赶到一起,二人见此场景似有心灵感应般齐齐望向秦姑娘。 谢见涯这回注意到了先一步将被华颜搀着的秦姑娘挡在身后,避开两人的目光。 楚寻风看了看内里的女子,脚下的步子顿了顿,反让封长舟捷足先登,可他说到底也只是个郎中,又不是大罗神仙,哪会有死而复生的灵丹妙药,再者还是个话都不会说的傻郎中。 “小姐,家主和夫人都死了。”波澜不惊的话语,只是在向林月疏陈述事实,也可能是在劝解她节哀顺变。 在场之人听见了的脸皮都跳了一跳,可见这人说的话是有多扎心! 封长舟仍在锲而不舍,“我们回去,回寻影山。” 众人嗤之以鼻,眼下楚家主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把他们一网打尽,难不成放虎归山,等着各门各派整顿人马,围剿清源山? 楚独傲不是傻子,在场的各位也不是,可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想再留在清源山,说白了,眼下的三条人命,林家主夫妇,剑华门宗主与他们又有什么干系,只不过是悬剑在颈,唇亡齿寒之后的战战兢兢带来的一鼓作气,故再而衰,三而竭。 皇帝陛下看江湖势大,选了楚家主做了钢刀,开刃祭了林家和剑华宗,也许还打算激起武林公愤,所以栽赃魔教,借江湖之手铲除魔教,这天下还有什么武林势力是楚家不能为陛下收归的呢? 除非有一击即碎的把握,在场之人都是这样想的。 楚独傲即便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也能将他们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 “且不论杀害林家主夫妇和沐宗主的凶手是何人,魔教始终是我中原武林大敌,大敌在前,焉能退缩!” 这话就是明晃晃告诉楚家主,我们不掺合林家和剑华宗的恩怨,还会如昨日所说那样回去筹备伐魔大计,至于尽心尽力多少,都是后话,还是要先离开是非之地。 顺便还威胁了楚家主一道,都知道魔教是大患,单凭你一家之力难以制服,我们虽然也不咋地,但总能添些助力,要是我们都死在了这儿,楚家无立足之地还会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就算你身后站着天皇老子,也不能不顾及顺民心民意啊! 楚家主当即一声令下,“放他们走!” 秦姑娘狼心狗肺 既然早知道出尔反尔的江湖人是什么德行,楚独傲此举未免有些意气用事,秦姑娘拖着半残的身子回去了,喃喃自语道:“这么顺利,太奇怪了!” 确实奇怪,沐天峦不是她杀的,甚至跟她没半点干系,却成了筹码,坐实了楚独傲为鼓动武林人士伐魔而残害无辜的猜测。 最令她惊奇的是,楚独傲当年能狠下心来屠戮风华山庄满门,怎么今日就这么简单放过这些杂七杂八的人了呢? 也许是还有后招等着他们,本来依着她的推断,是要拼个鱼死网破才是,不声不响的总让人觉得是在憋什么大招。 而显而易见的是,楚家能放杂七杂八的人下山,放林大小姐扶灵柩回寻影山,甚至能把喊打喊杀的剑华宗门人归山,不代表他在明了秦姑娘所作所为之后还能放过她。 好在楚独傲也只打算留秦姑娘一人,并未过于为难华颜和谢见涯,只道他二人可自行离去,既往不咎,华颜自然不肯走,谢见涯也没说要走要留,只一声不吭 分卷阅读83 跟在秦姑娘身后,就差直白说上句“我想跟你一起”了。 秦姑娘可是非常的不乐意。 “谢公子还是快些滚吧!您金枝玉叶伤着磕着碰着我们可负不起这责,更何况您连个傍身的技艺都没有,留在这儿也是拖累!” 谢见涯:“……我不想走……” “不走干什么,趁着现在本姑娘大发慈悲放你一马,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早见识过秦姑娘的嘴皮子是有多利索,谢见涯也算是领教过一二,只一二分却已领会精髓,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别扭性子,非要把好言相劝说出尖酸刻薄劲儿,正儿八经的关心到她嘴里也都变了味。 好在谢见涯混在秦姑娘身边十余日,别的没学会,就练就了一张厚脸皮。 “不用放我一马,你继续挡着不让马过就挺好的。” 秦姑娘:“……” “你说你个走科举的书生,明年考个状元,打马游街不好吗?再娶上几房娇妻美妾,和和美美的小日子好好过,舒舒服服的,不比你跟在咱们身后朝不保夕的日子强得多吗?” 话虽如此,秦姑娘自然也知道他不是布衣书生,打马游街的状元郎怕也真假参半,只是她有些不耐烦,想尽快打发人走,浑然不觉自己的语气有什么不对。 多正常的劝导之词啊!听着像是家里的长辈们在对小辈说教,读书不好吗?打铁木匠哪有读书好?不比种咱家那一亩三分地强啊? 谢见涯感动之余还能分出神来理一理思绪。 听听,亏他以前还觉得秦姑娘是个大奸大恶,十恶不赦的人,他可真是误会人家了,分明是个明事理,知是非的好姑娘。 嘿,她这会儿知道恶语相向,谆谆善诱了,早干嘛去了?平白的就觉得再没有比她更讨厌的人了。 她虚伪薄情,她矫揉造作,她明心利性,她故作欢笑,她既别扭又冷静,她聪明又果敢…… “秦姑娘,你可真让人讨厌!”讨厌之余还有些莫名的恐慌,他又不是真蠢到这种地步。 “哦!你算老几啊!讨厌本姑娘的人能从暮河城排到帝京去,多你一个蠢书生,我也不嫌多,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华颜姑娘已经被这一通看似驴唇对上马嘴的对话惊呆了,合着这样都能聊得这么欢畅? 一个喜欢正话反着讲,一个待见好话赖着说,华颜觉得她虽是和秦姑娘情分深,但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家。 “行了,别卖你们的倔脾气了,有话好好说。” “有什么好好说的,他一个穷酸书生吃我们的住我们的,屁事儿不干,本姑娘不乐意养活他了,就要赶他走,他还敢顶嘴?” “我早知道你早就想赶我走了,不想让我跟在你们身后,一开始怕我出卖你们,后来秦姑娘大名鼎鼎,血海难渡,心里想的肯定是情非得已,身不由己这八个字,嘿,你厉害,这怎么,就你是个好人了?” 不,不是这样的,谢见涯像是不受控制般一串妙语,尽管他早就想一吐为快了,但想说的不是这个,他一直知道她的苦楚,此刻更不应该平添磨难,他想说的只是一句不想走而已。 所以说出去的瞬间他便后悔了,可覆水难回,前言难收,便听秦姑娘轻飘飘的话重重砸在耳畔。 “嗯,我是个好人,楚独傲又不傻,所以你快走。”只这一句就叫谢见涯泄了气。 华颜幽幽叹气,知道这两人是冷静下来了,秦姑娘下定决心,便道:“我去送他。” 谢见涯懂她们什么意思,楚独傲迫于百家势力和自己的名声放虎归山,必然能想到江湖中人回去后定会集结人马围攻清源山,造成这一切的□□是寻影山之主客死楚家,楚独傲即便有与百家相抗的实力,也会尽量避免,何况金殿上的那位猜忌心重,想收归江湖势力却不是想让楚家独大。 楚独傲被指认凶手之事辩白无力,却对秦姑娘下了重手,顺水推舟将林孟生之死彻底推到秦姑娘头上,再为她安排个魔教的名头,玉佩之事只说是妖女偷盗,失窃多年便可搪塞过去。 非议之声不会在少数,试剑大会之上秦姑娘重伤是有目共睹的,重伤的姑娘家怎么可能杀得了武功卓越的林家主,而楚独傲不知,这也是秦姑娘为他们楚家铺好的绝路。 秦姑娘的信里模棱两可的提了秦楼月身世或假,还是楚家主造的假,即便真是假的秦氏女杀害了林家主,定然与楚家脱不了干系,届时楚家在江湖上绝无立足之地,就算真的和朝廷有勾结,楚家近百年也断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谢见涯只觉得自己太笨了,如果早早看清楚秦姑娘步步为营的计划,就会知道她走的每一步都是把楚家放在火上炙烤,想得透彻,没打算放过楚家。 却也没给楚独傲放过自己的机会,甚至还稍稍考虑到了风华山庄的名声,便是秦姑娘死了,在世人眼中也不过是个假冒伪劣的江湖骗子活该做了罹难的壮士,断然与雪落风华,清霜拂尘没半点干系。 这出算盘打的不响,也没切中要害,秦姑娘只是 分卷阅读84 懂人性,知道什么境况下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以及趁火打劫。 华颜名义上是送谢见涯下山,实则也是在逼他下山,大不了打晕了扔下去,睡一晚上说不准黄花菜都凉了,谢见涯既然知道,就不会再做无用功,只能有一搭没一搭跟华颜聊着。 “你来送我,秦姑娘也不怕你一走了之?”他自然知道华颜不会留她一人,但他现在被逼迫押送离开,自己不痛快也不想让别人痛快。 “她倒是想得美!” 还是他第一次见华颜这样笑,色如春花,暖日破冰,心下酸楚,秦楼月怕连累自己,却连一句话都没对华颜姑娘说,亲疏之别可见一斑,是以他看着这样和煦似春风的笑心底却油然生出怅惘之感,没等到心神涣散便又被一记重锤砸实。 “我信你不会害她,甚至会帮她,但你不是她的良人。” 这话说得可有意思了,他可从没敢想过要当秦姑娘的良人啊! 最多只是有些微的好感和怜惜,他保证,只有一点点,绝对不比秦姑娘对他的好感多一点点。 可想没想是一回事,被疑似情敌的人大咧咧指出来,还添上句“你俩不可能”,这就很让人面子上过不去了。 “良人不良人的,即便我不是,那你是吗?”谢见涯脸上的红晕只在被点破心思的须臾散去,便定下神来反问华颜,设身处地想一想,扪心自问,华颜姑娘这样的人其实很容易令人心动。 气质清绝,容颜娇媚,贤良悉心,武功高强,这尤其是与秦姑娘相伴十余年的情义,他比不了,同为女子同吃同住,终身不嫁,没有不妥之处。 所以他很镇定冷静的问华颜。 “即便我不是,那你是吗?” “好了,到了,你快走吧。”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下山的路就到了眼前,华颜避而不答,谢见涯执意要个回答。 “我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秦姑娘不能活着走出清源山,你的余生也许还会遇上别的人,然后将这一场萍水相逢权作过眼云烟,也许会半生寻找一个不可能回应的答案,但只有我。” 华颜姑娘的最后一句话散在风里,似乎不怎么在意谢见涯听到了没有,丹朱色的衣袂飘飖,皎若日出朝霞,从容瑰丽。 “我的脉搏会和她的时间一起停止。” 谢见涯恍然大悟,原来相处时日久的人总会有些相似之处,举止神态迥异,周身总会散发相似的气场,她好似并不是去奔赴一场死生难料的终章,而是去追溯她梦中失落的故乡,欢心雀跃,时不时的在心里问自己,故乡的风景依旧吗?故人还在吗?见到我她会开心吗? 他想,她是不开心的,至少此时是不开心的。 秦姑娘不是不想劝说华颜离开,本就该是她一个人了结这一切的,可这么多年了,凡是华颜想做的事,从没有做不到的,既然知道拦不住,她也懒得再磨嘴皮子。 景致未变,只可惜了院落里的泡桐树,一夜风雨,不知伤残青叶何几,残肢堪折,铺了一地湿漉漉,还散发泡桐独有的木香,粘稠醒神,秦姑娘一人昏昏欲睡的,被檐外的冷风吹过来,清醒了不少,顿觉空气中的药味儿都浓郁了许多。 “你必死无疑。” 秦姑娘半醒半寐间醒来,眼皮子抬了抬看了看这是哪个乌鸦嘴又在咒她,看清来人后又闭上了眸子浅眠,心道,说的屁话,谁活着还不是必死无疑! “哦,不是说你寒症入体,无药可医,还能将养二十余载,是你近日必死无疑。”大抵是他也觉察到自己话里的不妥之处,忙又重复了一遍。 “这样啊,那谁来杀?林大小姐?”秦姑娘自问自答后嗤笑一声,“封长舟,我是哪里对不住你了吗?虽说按咱们的关系来来我还得喊你一声表哥,姑妈她老人家得亏是死的早,不然死在侄女手上传出去也不大好听呀!” “你也该住口了!”封长舟忽然冷着脸说道。 “我住口?你傻了这么多年,刻薄寡恩的名头也没给你按牢了,天下人都知道秦家有个女儿嫁入了封家多年无所出,后郁郁寡欢而亡,你是从哪冒出来的?这天下谁都能骂我,只有你不能!” “为林大小姐伸张正义?可以。为报答林家的知遇之恩?也行。可秦家不欠你和你娘的,你来我这儿找骂,指望我一个不知明日还能不能活的人藏着掖着口上留德?因她而死的人,不是秦家人死光了就可以当做没发生!” 苦难是人生的财富 封家早就不在了,不止是嫡系一脉,二十多年前风华山庄的小姐不顾父母之命,非要嫁给一个落魄的江湖郎中,谁成想竟是避世不出的封家后人。 外人只道封家医术绝世,避世不出,活死人肉白骨,是真是假无据可考,子嗣凋零却是不争的事实,秦家大小姐嫁得不曾声张,但知道的人不在少数,后七年无所出,卧床数载,暴病而亡。 封长舟隐约记得他娘好似特别讨厌他舅舅,这个说法是他母亲 分卷阅读85 自己说的,也许不尽然是事实。 他母亲在风华山庄灭门那一年油尽灯枯,好似只对他嘱托到,若是来日还能见了秦氏族人,定要斩草除根。 他和母亲的感情不见得有多深,临终嘱托什么的,他脑子时不时不清楚,故而也不大记得,只不过见到秦姑娘的第一眼就从心底油然生出的厌恶,好像她活着是碍着谁的眼了。 他从没这么排斥一个人,厌恶到想让她死。 尤其是看到林月疏为林家主夫妇丧生哭的几乎晕死过去,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绝对和她脱不了干系!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秦姑娘对封长舟的恶意了然于心,大抵是出于同类相斥的原则,再加上她爹娘时不时还会入梦,絮絮叨叨的讲些陈年旧事,她也算是半知半解。 同是早该命断之人,续命至今,这世上有一个冤魂缠身的秦姑娘便罢了,再多个针锋相对的野鬼孤魂,心里总是不舒服的,偏偏二人还有些莫名的恩怨。 说来惭愧,秦姑娘看似是为风华山庄的血海深仇不顾生死,其实她根本都不记得三岁之前的事了,锦衣玉食的小姑娘遭逢大难,且那时也太小了,后来陆陆续续明白了。 截然高周烧四桓,神焦鬼烂无逃门,哪里还能剩下个三岁的奶娃娃得救? 秦姑娘的躯壳和灵魂都不是她自己的,百鬼嘶鸣,夜行魑魅,而她从未远离那场火海,亦不曾真真切切活着,只这些话她从未对人言及,便是华颜也只知其中一二。 故而她也只能用她知道的一丁点的真相,哄一哄封长舟。 其实何必如此呢! 当年秦大小姐怀孕艰辛,故而孩子一出生就是死胎,也不知是哪个人告诉她,她打小生长的风华山庄藏着神药,活死人肉白骨,且本就是封家所制,被秦家的一位庄主偶然收藏。 没人敢低估失去孩子的母亲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且她的亲弟弟新任的秦庄主也不忍姐姐疯魔至此,便将药给了,救回来的就是封长舟。 可惜少时愚笨呆滞,被人以为是个傻子,索性当从没生过这么个人,秦大小姐便恨上了娘家,一心以为弟弟坑害自己,将药留着不愿赠予,又坏心眼的给了假药。 一来二去反倒结了仇,若说后来风华山庄灭门一案没有她的这位亲姑姑推波助澜的话,秦姑娘是不信的。 人活于世,总有些遗憾错失无法挽回,甚至年龄愈长,错过的可能就是生离死别,执念生魔,还要求神告佛,封夫人求没求过她不知道,但想必和尚也难以免俗,闭门不出又不是山门高得连只鸟也飞不进去,真真假假的秦姑娘不知道,可封长舟怎么活到今天的,她是知道的。 都是一样的妖魔鬼怪,干什么非要深究到底是哪个山头的,反正都是一样凉薄和无情无义。 “我活着就是想看你死。”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封长舟开口,只是在向秦姑娘解释,好像方才非要她死的人不是他似的。 “话别说的太满,你想让我死,还想让林大小姐亲自报仇,还想在我死后能好好活着,你想我死的条件这么多,说不定我就死不了了?” 这话贱的,华颜刚踏进院子的时候就听到了,真不愧是你啊! “不是想让大小姐亲自报仇,是不能让她被蒙在鼓里。”他并不在意秦姑娘死于谁手,但大小姐心悦楚寻风,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想报恩,能回报的只有真相。 幸亏秦姑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然真是被这傻子的慷慨和逻辑惊到了。 “林孟生要是没遇上你,差不多也被积年累月的毒素坏了身体,保不齐就死在了哪场混战中,这与楚独傲所杀有何区别?”秦姑娘反问他,并没打算要个回答,却见华颜在旁轻声咳嗽,眼神示意,多半是林大小姐找来了。 “当年楚独傲为了逼迫林家主为他做事,以尚在襁褓的大小姐作质,逼迫林家主服毒,此事你身为林家的医师自然再清楚明白不过,何须我多言!” 秦姑娘好整以暇的听着咫尺的脚步声停顿后才说了这番话,果不其然躲在墙后的林月疏难以忍受,立即冲了出来,好似皲裂干涸的绿洲,声音凄厉干涩。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封长舟登时恶狠狠瞪着秦姑娘,像是要把人嚼碎了吞下去一样,秦姑娘可不怕他,挑衅地望着,单凭封长舟的一面之词指认秦姑娘是凶手,谁会信一个呆愣傻子说的话呢! 而此时他又解释不清楚秦姑娘口中的事实,却又透露出一个讯息,林孟生绝非楚独傲所杀,但也绝对与楚独傲脱不了干系! 林大小姐见过他爹药不离口的模样,全然周到的谎言一时半刻也编不出来。 要说林大小姐也是没心没肺,封长舟来他们家也好多年了,她再怎么缺心眼儿也知道医术高超是什么意思,林家主日日药不离口,她也不是没见着,只不过被随便哄了句。 “陈年痼疾,药石无医,权作固本培元。” 她也就信了,如她娘平日里骂的,“没心没肺的祸害!” 看看,林大 分卷阅读86 小姐一日之内从千娇万宠的掌中宝变成了没爹没娘的无根草,伤心是真的,除了伤心之余还有些悲哀,爹死了,娘也不顾自家女儿是个没长脑子的蠢货,竟也舍得丢下她陪着夫君共赴黄泉! 林月疏以前觉得这世上再没有和她爹娘这样恩爱的夫妻了,便是娘亲不再孕育子嗣,也未曾生出嫌隙来。 所以说用情至深不是什么好事,眼里心里只有那一个对旁的人也太自私了,如她娘一般。 她以前不明白,为何自己家的娘亲和别家的有些不太一样,亲近自然却总不愿意亲密,今日才是开窍了。 喜爱她,只是因为她是父亲捧在手心的女儿,并不是因为她是自己所生的亲生骨肉,也得亏亲生的爹心疼在意,原来是因她的缘故害爹服毒,也难怪她小时候记着的楚伯父与爹的关系也不怎么好。 林月疏面容凄厉,声声质问之余已将其间关窍相通,为她父母伤心之余,还没来得及为她拦腰而折的情缘伤心,她很忙,报仇雪恨势在必行,但不是现在。 林大小姐自己都很吃惊,她被别人说了十多年又蠢又傻的大小姐,竟然能抑制住自己的悲痛欲绝之情,调率清晰的想清楚了那群江湖正道之士在尸骨未寒的双亲前的话语。 楚独傲和秦楼月以及剑华宗,这偌大的江湖藏在黑暗里的东西在一步步蚕食鲸吞,在场之人每一个看似清白无辜的人都沾了她父亲血! 而意外得知的真相尽管或是故意让她听到的,也是不争的事实,质问之时她便知道了。 寻影山武功智谋稀疏平常的大小姐,娇养了十七载,一朝失势,深渊在侧,以她的本事根本撑不起林氏门楣。 “不管真相是什么,总有一日我会知道的。” 封长舟听到她这么说道,并不避讳华颜和秦姑娘,这话好似也不是单单说给他一人听的。 伤痛永远是命运赠予成长最好的鞭策,可这话说的分明没道理,很多人吃了无益的苦楚,虚掷年华,被伤害无助孤独,伴随而来的坚强并不是在歌颂苦难,只是对不合理的苦难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若果决聪慧必以或人或己的血泪为代价,谁不愿自己天真不谙世事? “她命不好。” 秦姑娘在封长舟和林月疏走了后对华颜如是说道,不说别人,单单暮河城的百姓随便拎出来一个,昨日之前怕是都比不上林大小姐会投胎。 这话说的委实是笑话! “该她倒霉!”华颜姑娘的语气没半点怜悯之意,她明白秦姑娘的意思,林孟生之死会改变林大小姐的命运,这变化是好还是不好她说不上来,但能做个只愁儿女情长的世家千金何必去做挑大梁的一家之主呢? 想必秦姑娘心中是有不能承认的抵触之情,一句“命不好”便是秦姑娘能给的交代,林大小姐想要公道,端看日后的林家之主能有多大本事,讨回来多少。 而华颜的话秦姑娘也不意外,林孟生死的不冤,秦家深仇大恨,无数双赤血红目都在盯着他,即便他不自绝,秦姑娘拼着重伤之躯也不会放过他,林月疏倒霉的地方大概就是她爹临死之前还在为她考虑,为她好,想把她从楚家摘出来。 只是林家主大概不是很了解他女儿的本质,看似傻乎乎的闺女并不一定会走清清白白的康庄大道。 该她倒霉,也不止是华颜姑娘这么说,能平安下山的诸位江湖人士只能这么叹一句,寻影山是唯一能企及楚家的存在,能让众人胆寒的,必然是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林家主不幸,林大小姐倒霉,又恰好是在试剑大会结束之时,寻影山弟子众多,她再在此处纠缠不清,待回去了只怕林氏门户易主,可不是该她倒霉吗? 林孟生死之前想没想到自己女儿日后会过着怎样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日子呢?秦姑娘觉得他是想过的,所以他愿意顺着秦姑娘的意思栽赃给楚独傲,江湖乱了,寻影山失势就是块肥肉,注定逃不过风华山庄的结局。 他的女儿要报仇,楚独傲会有人来杀,会有人冲在前面,且还是远胜单纯善良女儿的人。 寻影山百年基业也不重要,月儿会做个平凡人,也许比不得昔日锦衣玉食,但会平安喜乐一生。 没人知道选择是对是错,要是早知道结局的话当初会不会这么做?扪心自问这话的人哪怕重来一次说不一定会选不一样的路,可责任也好,意气之争也罢,林月疏始终是林孟生之女,是寻影山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她始终做不成平凡人,也不会如她九泉之下的老父设想那般远离纷争。 秦姑娘自欺欺人 “不说她了,蠢书生送走了?” “走了,瞧着挺依依不舍的。”华颜姑娘顺势为不开窍的蠢书生稍稍美言,后又觉得是多此一举。 因为秦姑娘笑得太大声了,牵动脏腑,满口腥甜,嘴角渗出血迹,累及一身白衣,随手从嘴上抹了一下,华颜迟了一步,没来得及拦住。 “白衣裳就这一件,你留心,糟蹋了可没了!”华颜本是想 分卷阅读87 这样说的,却被秦姑娘晃眼的笑一忽悠,也忘了。 她也是奇怪了,秦姑娘笑容满面的时候总有些假惺惺的,一双含情目偏能叫人看出来情真意切,没办法,这也是娘胎里带的,羡慕不来。 此时含情目弯作月牙状,眼里的神色叫人看不真切,嘴角还有斑斑血迹,就这么依靠在廊下,华颜心想,好在蠢书生走了。 “怪那不要脸的楚独傲,下手重的恨不能当场把我拍死!” 好吧,其实没拍死也离死没多远了。 “山上的人都趁着楚家主不予追究的时候下山了,林月疏要扶灵柩归寻影山,剑华宗弟子也该让沐老宗主入土为安。” 寻影山且不提只林大小姐一人名正言顺,剑华宗老宗主可是有四个亲传弟子,晏齐荛天资好,陈缈缈深受宠爱,君鹄和唐承平胜在年长,入门时间长,怕是要斗上一番。 “晏齐荛,你也该跟我说说他是怎么回事?”华颜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试剑大会秦姑娘受伤下台的时候他就想问了,终于有了机会。 难在秦姑娘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没又来的恨意才最让人摸不着头脑,好在她还记得“晏齐荛”这个名字。 苕荛,鬼物暗影,是他亲口所述,依秦姑娘猜测,左不过又是个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冤孽,又对她没怀抱善意,啧,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他一个。 “不知道啊!可能他也傻?”不傻就该知道秦姑娘快死了,不趁着这会儿的功夫说明白,人死诸恶灭,寻仇就得等下辈子了! “你确定不是你欠下的风流债?”华颜姑娘是了解秦姑娘的,作死不止,她那日看得清楚,晏齐荛恶意满满也不似封长舟那般非要秦姑娘偿命。 不是夸赞他下手留情,真是有心放过就不会下那么重的手,只是华颜觉得莫名其妙,好像全天下的人都跟秦姑娘有仇,恨不能秦姑娘早死似的,且大多还是男子。 不过想想也不可能,她要是真有数不清的风流债,华颜今日也不会站在这儿同她共担生死。 “来了。”秦姑娘示意华颜望向门口,不知何时站到院落门口的人,侧身负手而立,姿态摆足了,可寻仇总不大合适。 “今儿怎么跟赶趟一样,什么人都来了?” 这话说的,委实难听! “那想必是来关心秦姑娘伤势如何,需不需要在下负荆请罪?” 来人正是晏齐荛,披麻戴孝的一身衣裳,想要俏,一身孝这话说的可不只是女子,想来男子也是通用的,孝衣披上了只是眼里没半分悲戚之情。 “沐老宗主在天之灵看到你这不肖子孙怕是能从棺材板里蹦出来!” “不会,不是说人死后通灵,生前时一目了然,那时想必他也知道了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晏齐荛讲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盯着秦姑娘,唇角上扬,散发善意,“秦姑娘身边的那小厮呢?跑了?还是他受不了你终于走了?” “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好像是哦!那一定是你把他赶走了。” 秦姑娘:“……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呢?” 华颜:“……”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吧?谢见涯好似对秦姑娘不止是一点点的好感吧? 晏齐荛瞅了瞅华颜,忽而哂笑,“嘿嘿,不可说不可说。” 可见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说得不太对,看明白的当局之人不点破,他一个外人,哪好插手? “说正事啊,我就是来问问你到底是不是风华山庄秦家的姑娘,顺便考虑考虑今后的去处。” “我说的你信?” “信,干什么不信,人之将死,骗我你还能落什么好处?” 华颜:这一个两个的说话都这么不中听! “唉,试剑大会下重手是把你当成真的了,后来云山缭绕,姑娘的真面目藏在白云深处,在下眼拙,看不透。” “那这样吧,你告诉我沐老宗主是如何死的,我告诉你我是不是秦家女。” 不错,听起来是不亏本的买卖,华颜姑娘觉得不亏,晏齐荛觉得亏大了。 “唉,吃亏是福。” 秦姑娘闻言露出笑容,换了个姿势靠在廊下的红漆的栏杆上,摆出认真听故事的架势。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晏齐荛见状似有打退堂鼓的意思。 华颜:“……晚了。” “你看看你们身上的绫罗绸缎,脑门上顶着的金元宝……哦,二位姑娘脑门上没顶点翠宝珠……” “我是农户生的儿子,按理说这辈子都跟打打杀杀的江湖扯不上关系,不过我家住的村子情况也就跟如今的暮河城差不多,官府虚设,江湖势力强盛,且比楚家更厉害。” “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风华山庄有钱且庄主仁爱,救济贫农,奉养老人,在广禹极北的地带简直就是行走世间的活菩萨。” “要是一直这样当一辈子农户,砍一辈子柴也没什么不好的。不 分卷阅读88 是我吹嘘,就我这样貌,十里八村的姑娘们都排着队嫁我。” 华颜姑娘挑剔围着大言不惭的人转了一周,秦姑娘失声轻笑,正要埋汰他却被下一句打断,再笑不出来了。 “风华山庄失火那日,山林里带着焦土烂肉的气息,山脚下的村镇里有人拉了警示钟,几日后,村镇尽数被屠。” 晏齐荛仍是一副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平静神色,饶有兴致看着秦姑娘的笑意僵住直至难看。 “我师父是我杀的,傲尘剑的剑伤不难伪造,剑身略宽厚且剑尖如戟刺,我在被师父收为弟子之前砍了许多年的柴,大砍刀和剑差的不过是气度,刀法剑技之类的,可杀人的话,破铜烂铁开锋都能割断脉搏。” “稍稍难的大概是楚家主的杀人手法,尤其是剑法上的变化,他很少动手,不过楚家家学一脉相传,楚大公子少年成名,看他的也一样,所以我一连勾搭了好几位姑娘,我也很是良心不安啊!” 秦姑娘:“……”哪怕你稍稍表现出些微的愧疚之情,我也不至于怕自己忍不住拆你的台! “秦姑娘是聪明人,聪明人沦落到将死的地步,就算是自己找死,也显得有些愚蠢了。” 话锋一转矛头对准秦姑娘,她无可辩驳,他说的是事实,与楚家同归于尽是不可能了,但至少在她死后,楚家也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我虽不知秦姑娘是如何在十五年前逃出生天的,但秦姑娘如此辜负生命,也不怕真到了底下无颜面见亲眷吗?” 华颜是想辩解的,可想了想晏齐荛说的也就是这么回事,就算秦姑娘活着一口气全凭百鬼之怨吊着,等着秦姑娘为他们报仇雪恨,也不是非要秦姑娘赴黄泉的啊!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我现在不想听你说你的身份了。”不是自负,反正他肯定不会猜错。 “我也算是欺师灭祖丧尽天良了,被雷劈了都不奇怪,我无所谓了,恩怨两清,剩下的就是你这样的大人物辗转周旋。” 秦姑娘觉得自己好像不太明白,又抓住了一点微薄的因果。 晏齐荛的村子被灭口也是秦家招致的灾祸,他厌恶秦姑娘不为过,甚至仇恨都是理所应当的,只是当众打伤她便能算作两清的帐,已可称良善,这样的人犯下弑师大罪能是什么理由? 她不笨,但这个理由她怎么敢想! 看着秦姑娘定定看着自己,晏齐荛便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和聪明人打交道就这点好处,许多事不必点破。 “秦姑娘查往日真相的时候,真的只查到了林楚两家吗?” 华颜姑娘皱眉,这话问的,只林楚两家就已是庞然大物难以撼动了,秦姑娘拼上性命才能让他名誉扫地,再有旁的势力,秦姑娘的仇人怕是要遍布江湖了。 “风华山庄灭族一事事关重大,少说也是要在江湖上传出百十来个话本的,却为何一致猜测是魔教呢?” 因为他们拿了好处啊!风华山庄的直接好处,林家和楚家的间接好处,若非林楚两家容许,他们怎么可能拿得到! 得了好处便要把这不义之财名正言顺攥在手里,正道统率林楚两家同意将秦家遗宝分散给江湖各派,本就是来源于江湖,归于来处而已。 “是不是……是不是……”秦姑娘犹犹豫豫不敢说出口,苦笑一阵后又坚定道:“是剑华宗主沐天峦屠了村镇。” “只因为村子里的人知道山上秦家灭族之祸的罪魁祸首,所以杀他们灭口,所有人都只能认定是魔教所为,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手上的宝贝才是名正言顺属于他们,一旦武林正道之首确认为是残杀无辜的凶手,他们打不过不说,手上的奇珍异宝也都是来路不正的脏物。” 心性狠绝之辈如沐宗主般,斩草除根不留活口,不知怎地漏了晏齐荛,还被他找上门来,自己眼瞎收了做徒弟,果真死得不冤。 江湖上的人 秦姑娘觉得可怕的地方不是她将要与多少人为敌,眼下只觉得自己棋差一招,她追查多年,一直以为是楚独傲和林孟生联合害了风华山庄数十条人命,江湖其他门派只是受楚家蒙蔽或是迫于权势默认将罪孽栽赃给了魔教。 至于风华山庄脚下的村子被屠一事她不是没查到,她以为仍是楚家和林家所为…… “所以他们中的有些人其实知道秦家灭门惨案的真相,却选择了帮凶手掩盖证据?” “据我所知,确实如此。”晏齐荛摊摊手,一派洒脱,不惧生死。 华颜姑娘也明白了此事的严重性,楚家在江湖上的风评人品如何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秦姑娘的局有了不可逆转的走向,江湖中有些人一直都知道楚家做了什么,尽管这些人不见得就是跟楚家一伙儿的。 认为秦姑娘是假的人会与无知之人一道将楚家列为杀害林家主的真凶,朝廷走狗,意图颠覆武林人人可诛的流派讨伐,这个选择同样适用于不知当年真相的人;认为秦姑娘是真的人不难猜测真相,只会一口咬定秦姑娘作假,实为魔教 分卷阅读89 ,与楚独傲一同将林孟生之死牢牢扣在秦姑娘头上后诛杀,再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个局面并非对秦姑娘不利,秦姑娘的真假扑朔迷离,但这几日她都是以假秦家人的行为行动的,再加上先入为主的密函,短短一日传遍暮河城的消息想必还是会也不少人相信的。”华颜姑娘犹豫道:“这么说来,其实秦姑娘的处境并不是很糟糕?” “姑娘是不是忘了一件事,秦姑娘站在楚家的地盘上,楚独傲不管会不会身败名裂都不会允许秦姑娘活着。” 晏齐荛似笑非笑望向华颜,看似挺精明的姑娘,可眼中只余下了一人安危的时候难免一叶障目。 他们方才说的并不是局面是否对秦姑娘有利,而是秦姑娘牺牲性命真的能压顶定楚家身败名裂,百家诛之的结局吗? 前者不会放过楚家,后者绝不会放过秦姑娘。 “秦姑娘觉得值吗?”晏齐荛道:“以命换来的一个输赢五五开的局面,值吗?” “你是不是忘了,沐老宗主的命可也是楚独傲背着呢!在那些权衡我是真是假的人眼中,真的秦姑娘与沐天峦无仇无恨,假的秦姑娘能扯上关系的可太多了!” “哈哈哈,有理,如此,你还得谢谢我这个弑师逆徒了?”晏齐荛朗声大笑,看来将死之人总有些共鸣,问什么“值不值得”,从开始知道要做的事有多艰辛的时候不就摆着一条放弃的路吗? 当初口口声声的身不由己,撇不开的不过还是个“死”字,秦姑娘的命是一百三十二条孤魂野鬼给的,那么他们中在烈焰燃烧,炽热滚烫的痛苦中怀抱的怨恨不甘便只能让秦姑娘承载,晏齐荛亦是如此,苟活十五载,报仇之事殚精竭虑,拿命与仇恨博弈,值不值得都是笑话! 可不只怎地,她这几日伴着身上的伤痛安寝时,总会想起丁竹姐姐和师父,还有许多的带着笑脸的教众,要是她真的死在这里,给她收尸的人可最好别透出一点风声,好叫他们知道,那没心没肺的蠢丫头浪的找不着家了,也不必记挂。 “我就算了,你又不是没有活下去的机会,沐老宗主的死没人会想到是你做的,你要是不说谁会知道。”虽是疑问的话,晏齐荛能从中听出些微蛊惑之词。 啊呀,沐老宗主屠我亲族在先,报仇有什么不对,报完仇还能活着是我的本事,为什么我就不能坦坦荡荡走在阳光下? 常人经这么一说,怕是恨不能将犯下的罪责推到因果上,秦姑娘啊,可真是个惯会玩弄人心的小人! “这么算的话,一码归一码吧。”秦他继续说道:“杀我亲族之人,必杀之;十年养育教导之恩,必要偿还。” “那你跑我这儿来干什么了,要还恩你找个深山老林抹脖子不好么?跑我这儿来装什么世外高人?” 晏齐荛:“……”哦,看你势单力薄,略尽绵薄之力。 这话是说不出口的。 而秦姑娘这人恨不能把身边的人全赶走了,自然也不敢想这人是来陪自己共赴黄泉的。 华颜从方才就有些插不上话,心绪低落却不是因此,好像她是刚知道秦姑娘必死无疑似的,可这种事情就算早知道,临到头来也不能坦然处之。 不过她倒是看出来要齐荛是来干什么的了。 “因为愧疚。虽然是找死,也得有个死得不亏的理由。” 秦姑娘:“……”啧,讲究人。 这时的楚独傲是如秦姑娘等人设想的一般,正在寻求能保住楚家名声又合理的“替罪羊”,而不出意料的选中的秦姑娘。 也不算是替罪羊,毕竟在楚家主心里,不管是林孟生夫妇还是沐天峦宗主之死都与秦姑娘脱不开干系。 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可有时候昧了良心的人将谎话说了数十年,打从心底里也认可了颠倒的黑白,从作为证物的玉佩出现的时候楚独傲才似被当头一棒喝醒。 竟还是多年的仇人! 楚家兄弟俩并不知其中的渊源仇恨,楚扬墨自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他作为楚家的少主此时应该与父亲商榷下一步如何,可他还是更为关心楚寻风。 林家主死在清源山,且不说楚家主与其身陨之事又莫大的关联,便是毫无关系,只一项护卫失职,致使林家主身亡,林楚两家的婚约就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何况对林大小姐而言,婚约的对象还是疑似逼害双亲的仇人的儿子。 值得庆幸的是,楚二公子并无失意失落之情,认真说起来他才该是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迫于林家的权势娶一位娇蛮的大小姐了。 外人知晓后大多也是这么说的。 楚大公子只消看着弟弟遣散了伺候的侍婢,独自凭栏饮酒就知道他不是对林大小姐毫无感觉的,哪怕那感觉不能称之为“喜欢”,但也绝不是希望走到今天的“仇敌。” “你怎么来了,山上出了这么大事儿,你不得去商议后续?” “父亲大人在,他能处理好。” “我猜也就是那位秦姑娘惹出的乱子,哼!” 分卷阅读90 “为什么这么说?”虽然探口风的时候父亲他是说必要杀了秦姑娘,但也未曾名言此时是秦姑娘所为。 “你就没发现吗?那位姑娘她走到哪都只会带来灾祸啊!” 灾祸什么的,楚扬墨不知道,但他知道他这个弟弟藏了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许对楚家不利,也许对他自己不利,死心眼的人大多都有些秘密不能言说,还当自己守口如瓶一腔孤勇。 大约是和年轻一辈的人差的年纪太大了,又得老一辈人面前恭敬守礼,楚扬墨总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全然将弟弟放在了和秦姑娘还有林大小姐一样的年轻人的位子上。 旁的人他管不着,可弟弟是自家的,哪怕不是亲生的,养了快二十年了也早就胜过亲生的了,江湖恩恩怨怨没一天消停过,今天秦姑娘走上了绝路,明天说不定就是他老子,不过亲生老子和弟弟真到了那一步,他不会袖手旁观就是了。 显然他老子的靠山大得很,全然不用他来操心,离他老人家退位,他这个少主怕是儿子都要娶妻生子了,偌大的楚家还轮不到他操心。 只有这个弟弟不看着,他怕走街上被来寻仇的姑娘们拿刀捅死! 再有就是怕他守着只有自己知道的“真相”,把自己作死了。 “你认识那位秦姑娘?” “也不算吧,就是一面之缘,不过见了她我总有种亲近之感。” 楚扬墨:“……”这是什么回答,心上人?那可不成,她早晚要死的,岂不伤心? “不要试图以卵击石,父亲不会放过她的。”楚扬墨只是在规劝楚寻风,显然对他口中的“亲近之感”有了误解。 “不是,你别误会,我还犯不着为个陌生人挑战咱们那位狠绝的家主,何况林大小姐这边的婚约还下落不明,我怎么可能去招惹别的姑娘!” 哦,楚二公子,风流不下流,肯为姑娘花心思也会轻飘飘断得一干二净。 楚扬墨存心将婚约给楚寻风,也是看在他弟弟并非对林大小姐多年情深无动于衷的份上。 可时至今日,若是楚寻风当真无心,还是件好事。 “我其实……” 这是楚大公子第一回在弟弟脸上看见迷茫的神色,看他犹犹豫豫地闷声喝了口老酒还只是烦躁的叹气。 “哎呀!说不上来,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啊!” 唉……这可不就是天真么,江湖什么时候消停过呀! 吵着下山的正气宗一干人等,由宗主颜召带头,遣了弟子由副宗主柳磬率领先行回宗门料理杂事,却把嫡传三位弟子都留在了宗主身边。 新收的还热乎的徒弟付青山:“师父,你不是说要带我回去拜过师祖先上才算正式入门吗?” 入不入门什么的也没那么重要,主要是要他陪着那边的师徒三个赌场一日游他就很想拒绝。 大师兄段干信还好,可师伯和二师兄实在是…… 柳磬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因为不习惯的缘故还有些僵硬。 “青山,正气宗封闭贫苦,宗门事务师父一人足矣,你就与师伯和师兄们好好享受世俗,待正式入门后,可难见繁华俗世了。” 付青山不可置信,合着这正气宗还要远离红尘? 看着师伯和二师兄可不想是清净寺庙里养出来的,但为了摆脱倒霉师徒,他真的想说,“其实我就是在凡尘俗世长大的啊!” 那边比他还小上一点的师兄跑过来一脸兴奋的对他道:“小师弟你干嘛要走啊!师父很厉害的,有他带着我们一定会赢钱的!” 赢不赢钱什么的,他本来是无所谓的,可看看站在一旁保驾护航的大师兄无语望天的神情就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知道有什么用,他新拜的师父趁他不注意一个人溜了啊! 正气宗宗主他的颜召师伯:“……嘿嘿,师侄啊,身上带钱了没?” 付青山双手摊开,整个人敞亮的任人搜身,一穷二白,身无长物…… 方流云敢作敢当 从赌坊里出来后颜召和方流云面面相觑。 付青山嘴角抽搐,天啊!他是有多不开眼才会拜进这样的宗门! 早就候在赌坊门口的大师兄段干信还保留着最后的体面,再看门口站着的三个穷酸鬼,颜召和方流云的衣服勉强留了件贴身衣物,颜召头上的白玉祥云簪被扒了,方流云腰间的紫玉更不必说,早就没了。 段干信早在师父强行索要了他身上的玉石佩饰后就出来赌坊,付青山是最后遭到毒手的,但他一个杂耍的除了包裹里还放了秦姑娘那日白给的几个馒头外就属新师父赠的拜师礼值钱,一块金腰牌,好像是亲传弟子人手一枚的…… 此时他便不禁怀疑,是不是这位宗主师伯根本就不愿意他入正气宗,所以故意把他的腰牌给弄没了,好叫他入不了山门…… 可看了看那位光风霁月的大师兄,此时发髻半披散的模样,头上玉冠被做了抵押,头发只用一 分卷阅读91 根新鲜的柳藤支撑着,又觉得这样姿态也不像是串通好了不让他入门。 唉,可叹他还有闲情逸致感慨一番,这世上还真有这等人物,布衣藤条,金玉反是累赘了! 再看看身侧吵吵的这两位。 “呜哇!师父,你说下山赔我的大将军,赚了钱就赔的!” 颜召讪讪道:“小云儿你要讲道理啊!这不是没赚钱嘛!” 付青山:“……”您是长辈您有理。 “大将军以后再说,你师兄那么疼你,你多向他撒撒娇,他能亲自跑山上给你逮,你至于为了这么点东西跟我在这儿犯浑么。” 好似这是个很中肯的提议,方流云就这么乐颠颠的跑去他大师兄身边,“师兄,师父又输光了钱,他说回山后让你给我逮黑金大将军!” 段干信:“……我耳朵不聋。”听到你们方才说的什么。 颜召:“呸!臭不要脸的小兔崽子!” 付青山:“……” “哎,师侄,刚才看你包袱里有几个馒头。”颜召摸着肚皮冲付青山猥琐笑道:“嘿嘿……” “师伯是长辈,自然是孝敬您老人家了。” “你小子不赖,不跟那边的白眼狼似的,只管自个儿吃香的喝辣的,全然不知道孝敬我这个师父!”颜召边往嘴里塞馒头便拧了拧鼻子问道:“放多久了都有味儿了……不过你小子怎么出门还带馒头?” 那边的大师兄教训完了二师兄,正要准备去吃饭,显然机智的大师兄一早就知道师父的秉性,早就学会了在衣裳夹层里多藏些钱。 走到半晌才觉得哪里不对,好像不是只有败家师父吧? 新来的小师弟呢? 终于想起来还有个人,大师兄想着小师弟也是无妄之灾,不该陪师父受苦,半道上回来带小师弟吃香的喝辣的。 付青山看见人回来了还腹诽道:果然再怎么不待见还是要回来带着师父一起吃饭的! 然而,…… “师弟,师父他习惯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修,这是他个人的修行,不要坏了他老人家磨练心智的机会。” 颜召竟也习以为常罢罢手,“别碍眼了,快带着你两位师弟滚!” 说完还嘀咕道:“味道还不错的馒头啊!怎么就放馊了呢?” 付青山:“是师侄的错,师伯,这是昨天早上在清源山上,那位秦姑娘一行三人给师侄的,有点多,当时没吃完,就留到了今天……” 不说别的,只看着天色,黑云压城啊!昨天早上到今日黄昏,还是馒头这样香香软软的东西,八月天里在包袱里闷了两天,不馊才怪! 颜召:“哦哦,原来是她啊!嘿,缘分!” 段干信稍稍意外地挑了挑眉头,只带着俩师弟去满足口腹之欲了。 饭菜上桌后付青山才知道,大师兄原来是个有钱人,只看他一桌子菜荤素有秩,还都是当地名菜,三人的菜足足摆了一整张桌子,色香味俱全。 方流云正要动筷子,却被段干信拍掉。 “别忙着吃,先说说你哪里错了?” 活脱脱一副大人训斥小孩儿的模样。 “不该跟着师父胡闹,不该欺负师弟,不该跟大师兄要大将军,不该撒谎……” 付青山听得一愣一愣的,合着这到底是犯了多少错,可看着大师兄面色没有缓解,又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 “不该把大师兄送的玉佩押进赌场。” 段干信愣了一愣,顿时无奈,“好吧,这个也算是做的不对的一件事,另一件呢?” 付青山都愣了一愣,这都快把能犯的错都说了个遍了,还能有什么遗漏的? 果见方流云也是一脸迷茫。 “师弟的腰牌象征的是他的身份,正气宗弟子的身份,他是在外被师叔收为徒弟的,守山人并不认识他,如果没有凭证,他与我们走散了,如何回山!若是世道将乱,他流落乱世,又该当如何!” 方流云被大师兄语气中的严厉惊到,忙道:“我……我没……没想害师弟的。” 付青山见状忙打圆场,“不碍事的,师兄性情质朴天真,定然不是故意的,何况太平盛世,哪能说乱就乱?” 段干信不言语,只看着方流云。 “我……我不是……呃……”方流云搪塞解释最后仍是认命般垂下头,本以为他还会再次辩解,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言辞。 “哪怕我是无心之失,师弟真的因此被正气宗拒之门外,要是因为这样出了什么事,那才是万死难辞。” “方流云不过是个无能纨绔,没本事救人,但也绝不能害人,何况是同门师弟!” “谢师兄教导,师弟有错。” 他说的认真,刚刚那一派纨绔之色尽褪,干脆利落。 付青山打小见识过不一样的乡村野夫,达官贵人,本来他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一惯是很准的,他认为方流云不过是个仗着师兄混吃等死的好命之人,可听 分卷阅读92 了这一席话他才觉得,他好像是小瞧了这么个人。 或许,他小瞧了这些看似无能之人。 “师兄说笑了,哪里会这样巧合,刚巧和师伯师兄们走散了,刚巧就碰上了骚乱,这个巧合也太难实现了!”付青山在方流云说完后立刻回道:“师兄觉得愧疚的话就一定要看着我,千万别让我跟你们走散了!” “嗯,我会看着你的。” 段干信:“……其实我已经把师弟的金腰牌赎回来了。” 果然正经不过一刻,方流云立马跳脚,“那你不早说!” “不是,你们俩聊得我也插不上话啊!” “早知道师父不会放过搜刮弟子们身上值钱的东西,我一早就跟赌坊的人打了招呼,小师弟的腰牌被押在赌场的时候就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了。”段干信将从怀中取出的金牌扔给了付青山,他嘴上说的严重,也没看出他对这块牌子的看重。 “多谢师兄,我定会好好保管,牌在人在。”师兄态度随意,付青山只当是他为了不让自己有压力,才郑重作答。 纹丝不动的大师兄,只喝茶的手几不可查晃了一下,方流云不怎么明白,全然没了方才诚恳真挚的神情。 “这牌子很重要吗?师兄,我的牌子早被师父拿去换酒喝了,他也没说这个很重要啊!” 付青山:“……”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像被耍的团团转了? 谁来解释一下啊! “师弟别多想,小云儿和我的牌子都被师父拿去换酒了,对我们而言,它确实没什么用。” “正气宗和大隐于市的流派不太一样,门中弟子对市井各种花样难免生出妄念,甚至招致恶果,我派自师祖离世后就迁进了山中,守着山脚的是个清苦的庄子,山门的守山人是个随性的老头,正气宗的弟子入门一年他都能叫上名字来,新入门的弟子就要靠腰牌来认,你是柳师叔新收的弟子,有我二人领入山门便可畅通无阻,但你一个人,腰牌是必不可少的。” “那,这腰牌落入他人手中……或是其他心怀不轨的弟子领了恶人入山怎么办?” 随性随意的规则就是最容易被人钻空子的漏洞,这正气宗的山门也过分随意了吧! 方流云又有了他显摆师兄地位的地方,这个他最清楚不过的。 “但凡入山的人他总得图点什么吧!我们正气宗穷得山上弟子都得去逮蝈蝈跑百八十里路再卖出去来填饱肚子了,再加上我们那败家宗主,还能剩下什么?” 这话说得,要是付青山不是正气宗的弟子肯定会当个乐子笑笑,这样的日子挨到他身上的时候就不怎么开心了,前途堪忧啊! “师弟莫怕,靠山吃山而已,正气宗虽不富裕,但总不会断了弟子们的口粮,也没小云儿说的那么可怕。”段干信看着还热乎的小师弟一副“现在自请逐出师门还来得及么”的神情连忙安慰道: “其实也不是你师兄说的那个原因,山上的守卫漏洞是很大,但手段厉害的人想潜进去就是再严密的守卫也难防,与其别人费尽心力一无所获,不如大咧咧任他们随意进出,倒是防住了些胆小的宵小之辈,还当这么明显的漏洞必定是等着人钻的陷阱……” 付青山:“哈哈哈哈……师祖师伯可真是高见啊!”他在说什么,偌大的宗门确实不好将穷苦二字宣之于口,这也算是一种体面的解释。 乍一听是很好笑,深思后又何尝不是对世道混杂,人心不古的讽刺,防不住的人不必防,能防的人懒得防,防得住的人自然望而生畏,不敢轻易试探,做了比不做的结果要好上许多。 这懒散又省钱的风格,一定不是他新拜的师父想出来的。 “说起来,师父自打接任宗主之位后把宗内的银子败了个精光,他也没钱去弄花里胡哨的护卫啊!” 不得不说,方流云才是一针见血,颜召宗主的秉性确实像是能干得出这事儿,不过还有一点很疑惑。 “我师父不是协理师伯管理宗内事物吗?她都不知道宗门如今的状况吗?” 还是说,早知道了,但无力回天…… 没有省油的灯 “臭小子!居然真的背着长辈吃香的喝辣的,你们可真是出息了啊!” 付青山并没有等到他的答案,反而等到了混不吝的师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你小子,刚入门几天就帮着这俩不孝顺的一起忤逆我,看我回去了不让你师父收拾你!” 难道不是你早就习惯了徒儿不孝才打发我们来吃香的喝辣的吗?他已经不知道今天多少次无话可说了。 “算了,好歹我也是长辈,怎能跟你这么个臭小子计较。” 段干信:“师父,这可怨不到小师弟头上,分明是你不长记性把钱输光了。” “刚刚吃的馒头噎得慌,讨杯水而已,瞧你那小气劲儿!” 看着这一桌子的菜,付青山刚想起来这回事儿。 不是穷吗?怎么大师兄 分卷阅读93 还有闲钱胡吃海塞? “看这家酒楼给你赚那么多钱,你还这么抠,早晚财源断绝,关门大吉!” “师父您那开光嘴留点情,咱们正气宗满门老小可就指着我这点儿积蓄,不然您老人家也得跟那些小弟子们一样上后山逮蝈蝈了。” 师徒二人一唱一和,方流云早动了筷子,付青山可算是听明白了,合着偌大的宗门靠着大师兄的产业撑着? 他记得清楚,进门来的大匾额上,红底鎏金的大字可是写的“醉仙楼”三字,大老远的把酒楼开到别人的地盘上,他觉得他大师兄不是蠢人。 想来段干信本不欲提及此事的,要不是颜召点破,只怕他也不打算说的。 “信儿啊,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传言?” “师父是说今日清源山上百家合议伐魔之事?” 付青山踏进江湖的岁月尚短,但不妨碍他理解此事。 正道伐魔,也算得上是集结各方势力团结一心的大事了,今日有哪个门派退缩怯懦或者干脆置身事外,日后难免被排挤,但他是个新入门的弟子,这种事插不上话,只能静静听着。 “师父不是在担心这个吧?正气宗在三宗门中的地位早已名存实亡了,百家集结魔教必亡,之后呢?正道瓜分魔教后一派欣欣向荣之势,正气宗哪怕在名声上沦为末流势力,只要不做出头鸟,就不会被人盯上,与现在也没什么两样。” “啧,我说什么了?不过一句话,你看你一个人想太多啊!你师叔教你初衷是好的,可你看你怎么白长这么多心眼儿?” 这世上有种人是不容于世的,一种是厉害的人,绝顶厉害的人,不褒不贬,钱财富可敌国,武功势力让其他人望尘莫及,阴谋阳略举世无双。 为善作恶的虽不是非黑即白,可但凡沾上一点“绝顶”二字的人,端看古往今来得善终的有几个。 今日百家齐聚共商伐魔大计,明日就能临阵倒戈剑指正道执牛耳者。 正气宗这样不成器的宗主领着一群不出挑的弟子,清苦凑活的日子,灭了他们也捞不到好处,龃龉也算不上深仇大恨,真真是再平庸不过了。 “那……我们就不掺合他们了?”付青山犹犹豫豫问道:“我懂师伯师兄的意思,可此次的名头并非是铲除邪教,而是为那位秦姑娘以及被魔教残害的正道侠士报仇,如此,正气宗……” 未尽之意已经明了,正气宗和魔教的仇怨不算大也不算小,准确来说,江湖上如今能喊出来名字的门派,哪个都不能说跟魔教没仇。 如今大多流派一派之主的位子上坐的几乎都是正值壮年的人,老一辈的人或残或亡的,也都与魔教有着间接直接的关系。 “没看出来啊!你小子还挺在意这回事儿啊!那你想怎么着?找魔教报仇雪恨?”颜召宗主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颇有闲情逸致的一番回怼,末了又端起高深莫测的模样,压低声音道:“惯爱喊打喊杀的人呢,自然做好了被人杀的准备,咱们宗门里的人都惜命……” 算是偷偷告诉师侄一个保命的法子,说白了不就是贪生怕死么? “师父,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方流云吃饱喝足后发现师父师兄说的话跟他没什么关系,打破了最后的一点点沉默。 “明早动身,今晚怕是要下雨。” 颜召在这类事上都是柳磬在的时候听师妹的,师妹不在听信儿的。 段干信侧目看了看天边落日余晖和金红的晚霞交相辉映,横亘在远处连绵的山脉像是将天分割了一般,阴晴多变的天气他委实不喜欢,总觉得像一场难以预料的不测一样。 可想想试剑大会刚结束他们就走了,狂风暴雨怎么着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次日一早,段干信让师弟催了师父两三遍还是没把人催下来,无奈只能亲自上去请,没料想看到师父正托着腮帮子玩骰子,便玩边道:“昨夜为师夜观天象,信儿你带着两位师弟快走,师父还有大机遇在这儿!” “师父,你不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回去了,柳师叔非得骂我不可。” “骂你两句怎么了,不痛不痒的,我又不是回不去了……” “师父……” 方流云和付青山苦等不来,也只好去看看到底怎么了,却见他们大师兄好说歹说劝解,威逼利诱都用上了,最后还是妥协了。 付青山一阵无语,早知道结果,干什么磨嘴皮子。 “既然师父要留下,那我们也不会走,真放任您一人留在如今的暮河城,柳师叔不会朝您发火,却不会放过我们的。” 要说颜召宗主是个混账,从他能将新入门弟子的腰牌抢来压在赌坊便可知一二,段干信初入中原的时候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也分外瞧不上这样的人,后来却是心甘情愿的拜了师,不说毕恭毕敬,但绝对服气。 平白无故的师父不会这样任性胡闹,认真说起来,师父的每一个决定看似毫无道理,总会恰到好处,歪打正着的次数多了就不单单是运气好,所以他有理由怀疑,这回临时 分卷阅读94 改变主意,是真的灵光闪现还是深思熟虑一晚的结果。 “师父不走,我们也不走。”直白有直白的好处,推诿不当的言语有时候反而是误会的根源,方流云斩钉截铁的将选择说了出来。 要么您跟我们一起走,要么我们跟您一起留。 啊!付青山听得耳根子有些红,这话怎么那么像传奇话本子里生离死别之际“要走一起走”的戏码。 然而他是真的搞不懂,只不过是留在暮河城好吃好玩的乐呵几天,怎么会有这样的气氛? 果然,听了这话的颜宗主都笑了。 “小云儿,学以致用啊!” 到底是写话本子的人,涉猎广,学以致用,虽不大合适。 “既然都打算陪我老人家,那行吧,先睡一觉,醒了之后出去打听打听,没什么事儿,咱们今天还能动身回去。” 颜召并不是很确定他的猜想到底对不对,可很多人好像都忽视了一个人,河洛容家的公子。 小辈们因容安身有残疾,双眼不能视物有所轻视,甚至与他同辈的人也未曾见这人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他昨日只见过容公子一次就能感觉出来,是个能令他自惭形秽的人。 不害臊地说,旁人多瞧不上颜召,颜召也不见得有多在意他们,何况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群妖魔鬼怪唯利是图,他也懒得做那样的人。而一个天生眼盲的瞎子,却能面面俱到,一边收割旁人的怜悯不屑,一边还能镇定自若的将他人玩弄于鼓掌。 本来他都快忘记了,试剑大会之前容安公子确实来了,但随之而来的暮河知府一案,钦差大人莅临,清霜剑现世都能将这个不轻不重的消息掩盖过去,何况他门下弟子不惹眼,此次试剑大会真就是一手未露,他也乐得看戏。 可这容公子实在低调,真就不声不响的在暮河城待了几日。 一个眼盲体弱又身份尊贵的公子哥,打着看试剑大会的名头而来,却连清源山都没上去,大会结束后更是颇有闲情逸致在街上闲逛,看模样还是要多留几日的。 颜召昨日见到他之后就觉得哪里不对,昨日昭告天下的楚家集结义士共商伐魔之计,便是暮河城中百姓都怕这等江湖厮杀将自己卷入了丢了小命,而他们决定离开暮河城也是出于避开骚乱的目的。 容安公子倒是丝毫不惧,从容淡定。要么就是有所依仗,要么是运筹帷幄。 而他猜测是后者。 也是奇怪,怎么就没人想过,容家凭着招摇撞骗的出身得陛下厚待,是怎么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的,还能逼得正经算命的护国寺闭门不出,这等本事,上面坐的那位要真是个昏聩无能的皇帝也就罢了。 可当年能在先帝众多子嗣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狠下心来将兄长年幼的儿子废了,关在天牢里终身不见天日,剩下的兄弟,没危及皇位的都没能落个颐养天年的结局,这等果断狠绝的手段,便是如今年过半百,朝政上没出过差错的皇帝,真会因自己喜好,任由江湖骗术取代掌管龙脉的护国寺? 他能想到的只能是河洛容家绝不是世人口口相传的骗子,今年来容家主不甚活跃,已将大部分家族人脉交到容安公子手上,不显山不露水的瞎子少主,颜宗主却从他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不过颜宗主的同类太多了,三教九流,上至一宗一派之主,下至贩夫走卒,甚至于杀红了眼的赌徒…… 金银为注赌的是泼天富贵,那容安公子想要的又是什么? 而颜宗主思索的结果就是留在暮河城,如果是他徒劳无功的胡思乱想,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谢公子胸有沟壑 暮河城的街道与前几天没有分别,街边上卖包子馒头的大叔还在吆喝,透过热腾腾的蒸汽还能嗅到香味,桥边垂柳照水,无风自动。 谢见涯被秦姑娘赶下山的时候还有些气愤,但他也不会死皮赖脸地非要赖在秦姑娘身边,下山路上多得是被楚独傲放下山的江湖人,只不过这些人或走或留的将暮河城的客栈又挤满了,倒是和试剑大会盛世时相差无几。 他看着与来时别无二致的景致不知不觉见走到了河边,江风吹拂总有清醒神志的功效,不由得嗤笑一声,秦姑娘是生是死跟他有什么关系啊!就算她不赶自己走,他也绝不会陪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人送死。 华颜就不必说了,是个只瞧得见秦姑娘一个人的,不过她最后说的一番话就有点蛊惑人心的意思了。 “余生也许还会遇上别的人将这一场萍水相逢权作过眼云烟。” 这是最好的结果,如她所说,也可能半生去寻一个不可能知道结果的答案,面面俱到心思缜密的推测也始终是猜测而已,秦姑娘死后,没人会为他答疑解惑。 而秦姑娘的尖酸刻薄厚颜无耻会在漫长的岁月里在他的记忆中美化,他余生都会将这场相遇当做一场旖梦。 不奇怪,血海深仇回想起来都会有些可笑,狰狞可怖在时间的长河里都会变得面目 分卷阅读95 全非,甚至温馨恬淡也不过分。 谢见涯登时攥紧了拳头,呵,如秦楼月那样的人,日后他回想起来也该是一副小人嘴脸才是,哪怕只是在记忆他也不愿不是真实的她。 他要看着这姑娘,最好是日日时时都看着,不能给她在自己心上留下难以忘怀的美好事物的痕迹。 倒也知道这是顺了华颜姑娘的意,特意说了一番会与秦姑娘同生共死的话来激励他,又刻意将秦姑娘死后他可能会后悔的事提点一二,归根究底也不过还是希望他尽力救上一救。 都是装的无辜的凡人,哪个不是一颗心恨不能长成蜂窝! 精气神回过来后谢见涯就要往街上走,人流攒动比往日来得密集来许多,但他总觉得街上的人潮在向他的两边分散,或者说,这些人在刻意引他往某个地方去。 他想,哎哟,这可真是……浑浑噩噩度日的日子要结束了,黎明前浓重的黑夜也要来临。 穿过人海,他也很是惊异,不由得笑道:“这是灯下黑么?” 逼仄巷子中一样破落的房子,青瓦白墙,墙角下的白坯裂开缝隙,青绿的苔藓扎堆生长,脚下磨得光滑的石板,是他前些日子日日往返的地方,秦姑娘的院落。 只因他没去问过邻家是何人,只当是暮河城普通布衣百姓,再或者这家未见炊烟,未见人影,也可能是无人居住。 谢见涯抬腿便走进了旁边的院落,与秦姑娘的院落比邻而居,隔着一堵墙而已就是天差地别,这院子里杂草长得得有半人高,没人打理,看着像是荒芜许久的院落了。 站在荒草丛中的是位白衣僧人,虽仍是着僧袍,戴一篾帽斗笠,单手执佛言,背对着谢见涯,恍若未见。 “监正大人怎么在这儿?” “谢公子,你还是唤我白头客罢,小僧料想公子该是有事相求,特意在此等候。” “神机妙算啊!大师果然不负司天监监正之名,护国寺都是如您这般人才,当今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听着不怎么像是夸赞的话语,白头客心中一叹,他才是因为年少无知的一句箴言悔得肠子都青了,所以他来弥补了。 “公子说笑了,不管怎么说,贫僧还是要来问上一问的。” 谢公子,你初心可改? 书生可以坦然回道:“未变。” 谢公子的初心在那高高的金殿庙堂之上,染着至亲血脉的椅子上,远不是一个穷酸书生能肖想的,所以他不能违心做出和书生一样的回答。 见他不言语,白头客摘下篾帽,轻缓地搁置墙角,僧人持戒,可他的头上竟然有未尽的青丝,佛陀座下的人竟不是生的慈眉善目,反是凤眸凌厉,举止张扬,没有这身僧衣,任谁也不会将他当做佛门中人。 谢公子却毫不惊讶,他早知道这和尚不是六根清净的。 “行了,都是知根知底的,就别端着了,刚才的……当做我没问过”或者自欺欺人地假装要到了心满意足的答案。 “师父,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不难猜,暮河城如今就是是非之地,各方牵扯其中,不过跟你没多大关系……”白头客未尽之言的调侃之意太重,顷刻间翻脸道:“别叫我师父,担不起。” 这话谢公子不管听多少次都不以为然,如师如父之人,如何担不起一声“师父”,他自顾自叫他的,白头客应不应都无关痛痒。 “怎么会跟我没有多大关系呢?”不管是谢公子还是蠢书生都与秦姑娘身处的江湖近在咫尺,没关系这话说得太满了。 “是跟秦姑娘的江湖有关,还是跟江湖里的秦姑娘有关呢?” “……”非得句句话都扯上那不知好歹的人吗? “我其实并不清楚她的仇人是谁,也许对她而言,报仇是件比活着还要重要的事,也许她不会感谢我救她,也许,失去了这次报仇的机会,她会怨恨我……” 白头客无奈,“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舍不得她赴死,哪怕是她自己选择的,又怕自己救了她之后会被她怨怪,可性命攸关,又不是十分难以抉择。 “救。” “不过我身份上多有不便还是劳您向那位进言。”谢书生卯准了科举的路子,也不过是想日后在那位面前走动之时能有个光明正大进言的身份,他如今还不能光明正大走到那位的跟前,而能靠近天家的人,他认识的,且信得过的只有白头客一人。 “我能给你举荐一个别的人,那位早就怀疑我了,而且,这种事还是要宠臣进言,咱们那位刚愎自用的皇帝陛下才能听得进去。” 谢见涯若有所思,宠臣么? “你是说……容家。” “如果你信得过的话,容家少主容安就在暮河城。” 谢公子双手捂脸,差点没脸见人,他想起来他做过什么蠢事了。 他们与容安少主是一同进的暮河城的,在那之前,他差点被华颜姑娘干掉,只因为书生那些毫无自知之明的话,妄图以人品低劣逼退 分卷阅读96 走上不归路的秦姑娘。 也是那时候书生隐隐知道秦姑娘也许还有别的重于自身安危的事要做,而那时候的容安公子是什么表情呢? 谢见涯觉得自己的蠢样也差不多被那位光风霁月的容安公子看了个清楚明白,他还是想要面子的。 “一个个的,不像是冲我来的啊!” “试剑大会这样的盛事八方来贺非得冲着谁来吗?年纪轻轻的就该有年轻人的模样,别总活在阴谋诡计里,你看看江湖世家的公子哥们,少年意气,风流天成,再看看你,跟在姑娘身边就一副蠢相,到了我这儿来耍心眼儿?” “我要真像他们那样你还会坐在这儿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吗?早就任我自生自灭了吧!” 老大不小的人了,越发学会了场面话,就是佛祖离得太远了,忘了自己还是个佛门弟子,才学会了世俗的诳语妄言。 布衣书生要是傍上昔日名满天下的秦家姑娘自然活得比现在肆意潇洒,风流天成也不是不可能,可谢见涯也不愿早死在暗无天日的牢里,沦为蛇鼠腹中餐,这才有了今日不伦不类的他。 “容家深得当今信任,荣宠加身,其实我想不明白他有什么理由帮我。” 一朝天子一朝臣,容家奉当今为君,如果知道谢见涯的身世,没道理放着安安稳稳的日子不过,偏要跟着个无名无分的王子皇孙做犯上谋逆之事。 “不是容家,只是容安一人。” 他也不是不信,只觉得孤身一人的总比拖家带口的人缺点牵挂,既然白头客这样说了,谢见涯也只好信他。 “行,那我也不见他了,只请他尽快给上面那位送封信,楚家既然是他的人,而他又想铲除魔教,我这里有个法子。” “利用江湖人与魔教相残,朝堂坐收渔利,此举不可取。” 江湖人都不是傻子,无意中伤和栽赃陷害的意思也差不多,反正就是不让对方好过,魔教只是损害了少数人的利益,暮河城风生水起,平白无故的,哪个愿意去做什么肃清世道,舍生忘死的伐魔大义之举,何况真当别人都是傻的吗? “不过是要有一个正儿八经的理由铲除魔教而已,楚家势大却已失了威信,秦姑娘不一样,明面上她与魔教有深仇大恨,善待她不仅能彰显天家慈悲恩义还能借秦姑娘身世之故讨伐魔教,以此笼络对天家或有不满的江湖人士。” 少年人讲这番话的时候条缕也没有很清晰,表面上是为了铲除大夏国建立伊始就埋下的祸根,江湖势力真大到能与君权制衡,天下大乱也不过是朝夕之事了,而白头客听完只想笑。 “呵呵,你小子说来说去还不是想保全秦姑娘。” “既然铲除魔教是必行之事,就算不是以秦姑娘为借口,也还冒出来其他各种各样的借口,谋逆犯上乱臣贼子,或者就是占山为王残害百姓的匪寇,借口多得是,嘿嘿,这不是顺势而为嘛!”谢见涯眼睛眯成一条缝,摊摊手表示自己实属无奈。 “幸亏暮河城离上京不远,否则等圣旨到了,你心心念念的秦姑娘只怕尸首也早就凉了!” “不会,楚独傲会放不相干的人下山就不能立即对秦姑娘动手,在他知道前因后果的之后,再在秦姑娘所经之地制造些麻烦。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既然打算做,就会做得毫无痕迹,证实秦姑娘确实是无恶不作的魔教,以此来洗脱他的冤屈,然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秦姑娘处决。” “哎呀!站在他的角度看,等秦姑娘一死,楚家依然是正道上凛然不可侵犯的家族,还有了借口光明正大讨伐魔教,完成了天价嘱托,江湖各家碍于诬陷楚家的愧疚,明面上也不会不支持。” “可惜!” 白头客听他这么一说,顿觉那秦姑娘实在是太惨了,要是没有谢见涯,她该沦落何种境地啊! 谢公子前途似锦 “可惜秦姑娘走一步看了十一步,提前将暮河城楚家为朝廷所用,朝廷将要铲除江湖势力的消息在暗地里流传来开,难免有人怀疑秦姑娘是个假的,再结合昔年名满天下的秦家后人在试剑大会上的表现,不论武功绝学如何,秦家人是天上仙,秦姑娘只够得上微尘,既然是假的,被谁昭告天下她是真的?又是谁指使假的秦姑娘鼓动侠义之士为风华山庄报仇的?” 报仇的对象呢?只能是魔教啊! “所以啊,尽管秦姑娘不落好,她死后,楚家也一定会付出代价,甚至等不到她死,百家召集弟子围攻清源山我都不会意外。” “所以现在坐不住的不是我,秦姑娘身受重伤也罢,但还或者,她活着我才有无数的可能。” 白衣僧人先是瞪大了眼睛,不由得轻啧,这句话是威胁吧? 装的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连他也被骗了去,他一开始就知道谢见涯要救秦姑娘,却也是建立在利用的基础上,情深不过是调侃,何况高高在上的局外人怎么会对注定不得善终的角色抱有特殊情感,最多不过是怜悯与不忍心,但现在他觉得他想错了。b 分卷阅读97 r   尽管没到情深似海的地步,但谢公子的身上确实散发出危险且悲凉的气息,那是物伤其类的悲哀甚至以命相搏的珍重。 “行吧!你是……算了,祝愿谢公子心想事成,我去给你办事儿了。” 他是想问一问是不是后悔走上这条难归之途了,又怕自寻烦恼,索性不问了。 “哎,等等,我也不能一直待在荒院里,你把我送到墙那边秦姑娘的院子里。” 白头客:“……” “我不会武功自然不会飞檐走壁,爬来爬去的也挺麻烦的……” 单手拎住蠢书生的后衣领的时候,僧人在心中默念了许多句的“阿弥陀佛”才没把他扔出去。 他也不想想他进去落了锁的院落,出入都得爬墙,到时候还能从天而降飞来个大夏帮他不成? 聪明人一根筋起来还真是蠢得可以啊! 这时候的容安公子凭着一副上等的容颜,温润的气质,在暮河城混了个不大不小的饭碗,随从卫寰也是个贪玩的性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此地民风开放,也是多亏了楚家的原因,来往的江湖人较多,女儿家们见到相貌上的的男子忍不住多看几眼甚至鼓起勇气上前搭讪,更有甚者言辞露骨,都是司空见惯的常事。 容安公子也算不枉祖宗技艺,就摆摊到了暮河城最大的酒楼不远处,不知从何处捡了块牌子,言简意赅地写了两个字,算命。 准不准无所谓,但冲着那病弱的气质和白皙俊俏的脸庞,琥珀色淡漠疏离的瞳孔,就有不少姑娘乐意买账。 卫寰作小厮才是享了福气,一时间跟着他家公子见识了不少美人,却在心下撇撇嘴,美则美矣,俗气! 她们中多数人都是不信容公子真有什么算命的本事,锦衣华服还是嘴上没毛的年轻人,也不过是起了调侃之意,算算桃花运,如意郎君之类的,惹得隔了一条长街举着长杆穿着道袍的赛神仙穿过人流跑到他摊位边上。 赛神仙问:“道友何方人士?如何称呼?” 容安:“修行之人,四海为家,四海无家。” 卫寰暗地里竖大拇指,要是容家倒台了他家少爷指定能靠着这门手艺混口饭吃。 赛神仙无语凝噎,却是暗中咬紧了后槽牙。 日渐西沉,天边迟云铺满天际,疲累的飞鸟落在檐下暂歇,一旁的半仙赛神仙装模作样掐指一算,对还守在容公子摊位的姑娘们劝道:“今夜风雨大作,恐有大事发生,姑娘们还是早些回家,免遭血光之灾。” 容安公子心知这其中不忿之词掺杂,反倒跟着劝道:“这位赛神仙说的有理,等雨急了难免仪态有失,今日我也打算收摊回去了。” 昨夜的雨下得够急了,谁知道今夜还会不会狂风大作呢? 众位姑娘们不甘心却也被这番话吓到才各自散去了。 卫寰看了好几眼赛神仙,见他连连冷哼了好几声后才慢吞吞收拾好摊子,赛神仙老神在在面露不屑,鼻息连叱,仿佛在嘲笑年轻后生不禁吓。 大抵是这俩人真就收拾收拾没再扰他财路,赛神仙也没有很过分,眯着眼看他们离开了。 卫寰咬着冰糖葫芦含糊不清说着,“公子,他是不是真的会算命啊!” 乾星照湿土,明日依旧雨,云行西,星照泥。 “谁知道呢!”轻飘飘一句话摸不着头脑。 容安公子他爹常说自己就是靠着江湖骗术混到今天的位子的,也没想荣华富贵能长长久久,毕竟做天子近臣,他才是德不配位。 知道唯一子嗣是瞎子的时候也曾悄悄苦叹,一生行骗的报应啊! 可亲儿子当真的会些卜卦算命之术的时候,才是彻底歇了争权夺利的心思。他骗了半辈子,骗了大夏至高无上位子上坐着的人,到他这个年纪看透世事,差不多也就该明白了。 “人都说抉择千千万,赤足可踏京畿雪,锦履踩进山野泥。算命算命,算的是命却还是人,都告诉你之后就不会走上不想走的路了吗?” 身不由己,己不由心,自以为摆脱宿命后的选择又何尝不是注定要走上的,可见还是做个经验老到的江湖骗子好,天下血雨,土埋尸骨,唉,难得糊涂! 卫寰挠挠脑袋,顿觉手里的糖葫芦都不香甜了,他还不怎么懂这话什么意思,大致上却是听懂了。 “要是真有老天爷的话,那他岂不是洞悉人心,明察秋毫?” 没等到答案却看到了在赌坊门口冷静的颜召宗主,大约是昨日赌坊的风吹得不够喧嚣,今日又见到了。 他乐呵道:“暮河城还有这样的人吗?” 容安公子看不到自然不知卫寰说的是谁,只能轻轻颔首,而颜召宗主的晚饭成功掉到了地上,一旁的卫寰放声大笑。 “哈哈哈,那个人怎么这么傻!” 卫寰乐了一路,到他们住的地方后连屋子里有别的人都没发现,还是白头客轻咳出声才被注意到。 “哎,容瞎子,那小子有事相求,劳烦您给稍个信 分卷阅读98 儿。” “秃驴!先别说是什么信儿,现如今求人办事的都这态度了?” 两手空空不说,连句好话都不会说,秃驴大可以继续拿腔捏调,反正他又没事求他做。 身后“噗嗤”一声难掩的笑声传来,容安公子眼瞎可不是耳背,听得明白,本就没什么光彩的眼眸向上翻了翻,卫寰忙不迭掩住嘴。 “你也太宠他了!”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满口嫌弃的白头客指着卫寰说的。 “……你管得真宽!”卫寰不由分说顶了回去。 “算了,今日不跟你小子计较,该说的都写信里了,给你搁在这儿,记得给你主子念明白了啊!” 容安:“……不方便现在说?” “也不是,就是眼看着晚饭时间到了,话有点多,那小子做饭的手艺不错。” 所以就是为了蹭饭连要紧的事都懒得说了吗? “他为什么不亲自来,我们都见过面且互相认识了。” 话里话外都不是询问的语气,白头客砸吧砸吧嘴,露出嫌弃的表情,后来想想他又看不到,便回道:“他脸皮薄。” 卫寰:“……?”你们在说谁,谁脸皮薄? 他正摸不清头脑正待再问的时候,却见刚刚还在的白衣僧人早已没了踪影,只桌上还留着一封信,他正要上前去取却听他家公子吩咐道: “卫寰,不必看了,给父亲传封家书,顺便把这封信也给他带回去。” “公子……不用我给你念念吗?那秃驴说……” “不用,是救你心心念念的美人姐姐的信。还有啊,卫寰……”容安公子淡色的瞳孔直视着他的小厮,温和笑道:“白头客是个和尚没错,但你叫秃驴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被他家公子用温柔的语气训斥的小厮没觉得轻松,他是打小跟在公子身边的,自然明白这是斥责他得意忘形,失了分寸。 “是,卫寰一时得意,请公子责罚。” “行了,下不为例。去找个可靠的把信送回家,这可关系着你红衣漂亮姐姐的命,回来的时候顺便把晚饭买回来,循着咱们今日路过的那家酒楼的香气挑几样,怪那和尚非说什么蹭饭的!” 房内只剩一人的时候,荣容安公子静静坐在桌边,脊梁挺得笔直,想到了前两日卫寰口中极其漂亮的姑娘来时的话。 想必那位华颜姑娘和她家小姐并不知谢见涯的真实身份,只是想从他口中探听一二,却也不是抱着打探消息的目的来的,竟然是奔着将同行无辜之人托付给他的想法,这还真是心心相印啊! “秦姑娘说,书生不管身份是什么,总不该扯进楚家这泥坑。素闻容安公子高风亮节,不管谢见涯是什么身份,都希望容公子能庇护一二。” 容安公子答应了,也是那时候才确定了谢见涯的身份,现在回想起来,那位秦姑娘也是人才,短短几日搅得清源山不得安宁,也未必就半点也猜不到谢见涯的身份,不然也不会放着那么多人独独找上他,可惜在这件事上不用他帮忙,大约也只是想要个保障。 再看出了困局的谢见涯,不想着赶紧远离是非之地,反是不惜连累自身也要蹚这趟浑水。 要说容安公子自己也是没事找事,闲得将自己牵连进去。 他当年查某桩陈年旧案的时候无意间查到了不为人知的往事,那时候大家都是其乐融融的,恨不能勾肩搭背喊亲人,不过始终是假象啊! 所有的黑暗和杀机都隐藏在盛世太平之下,只待有朝一日乍起东风,掀了天,覆了地。 唉!怪当时年少,不幸窥见了赤阳包裹住的阴晦,他才与白头客纠缠至今。 他与白头客赌了一个人的一生,没有赌注,只是凭着心意行事,白头客是在弥补他年少犯下的过错,容安装模作样掐指一算拍案定下赌局。 他们不能干涉那人的选择,只力所能及推波助澜,端看是选择考状元还是当乞丐,野心勃勃还是胸无大志,是龙飞九天还是沉寂渊海…… 废柴师兄都是假的 白头客回去找谢见涯的时候仍是从秦姑娘家旁边的院落翻墙进去的,谢见涯正提着水浇花,全然不知身后有人,猛然一回头忙拍着胸脯压惊。 “你看起来也不着急嘛!还有心情浇花。” 是不急啊!急什么,找点儿事做。 他只要一静下来,闲下来就会设想出秦姑娘的一百种死法,他听到之后的反应该是什么,震惊,伤心,他觉得都不是。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或许是沉默,然后大概会奋发向上,而达到某个地位之后,也绝对不会是为秦姑娘报仇。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好像万一秦姑娘死了,对他而言不是一件坏事,反而会激励他努力奋斗,至于奋斗什么,相信白头客早就给他想好了。 但他只要接着想下去,那是白茫茫一片的人生,远比不上秦姑娘在世间时来的斑斓精彩。 “那我应该做什么?焦急忧 分卷阅读99 虑,然后大喊大叫痛哭流涕?怎么可能!” 其实他自认为与秦姑娘的情分还不到这份上。 白头客:“……这是你自己说的。”别人没吭声的。 “你说我把这花浇死了秦姑娘回来会不会打我?” “应该不会,她看着挺温柔的。” 谢见涯:“……算了,跟你没话说。” 你已经跟我没话说了吗?可是我很想说啊! “你什么时候做饭啊?” “我没觉得饿啊!何况现在才什么……什么时辰了?”谢见涯终于分出些心思看了看天色,周遭已经有些昏暗了,远处目之所及天尽头已经看不到一丝霞光了。 “你还问什么时辰了?已经一更天了啊!” 谢见涯:“哦,这么晚了啊。” 静等着他说下一句话,白头客很是疑惑地问道:“没了?” “还有什么?” 看着歪着脑袋面露不解的谢见涯,白头客深吸了一口气,心说,生气伤肝,不能跟傻子计较! 可放着傻子挨饿也不是这么回事儿,白头客怨念颇深地出去带饭了,谢见涯看着手边浇水太多的花,一声长叹,造孽不说,坏了这么多不甚名贵的花草,他怕是要被骂上一百句“蠢书生。” 而本来打算今日启程的正气宗一干人等终究还是陪他们的颜召宗主留在了暮河城,段干信奉命去探听消息,清源山上的事不是隐秘,未过午时,寻影山林氏夫妇与剑华宗沐宗主命丧清源山的消息就已人尽皆知。 付青山本来还以为他的这个师伯就是贪图暮河繁华,游玩心起,心中不屑,为人师表竟如此,可知晓清源山上发生的事后不由得沉默了许久。 他忽然觉得所谓的江湖与他从前谋生的戏台子没什么区别,侠肝义胆,一身正气的他们也还是戴着面具活着的,唯一不同的,大概戏文是编排好的。 而众所周知的事,也并不是事情的全貌。 他想,颜召师伯是配得上正气宗宗主之位的。 “小云儿,为师下午还要去赌坊,你来不来?” 付青山:“……”不,他收回刚才的想法。 方流云眨巴眨巴眼看了看师兄,最后轻轻摇了摇头,“师父,没钱。” 真是质朴无华的回答呀! 颜召宗主嘱托徒弟们该打探消息的打探消息,该出去玩的出去玩,自顾自的又拿着心爱的骰子朝赌坊去了。 果不其然又看见了容安公子和他身边的小厮,而且耳力极佳地听到了小厮骂他傻子。 颜召:“……” 要不是看在你家公子的面子上,本堂堂一介宗主一定骂回去! 摸着今日口袋里翻了一倍的银钱,颜宗主乐颠颠地回去找他的徒弟们了。 按说这么个嗜赌的人,万贯家财也得败光了,但颜宗主有个怪癖,不管进赌坊的时候带了多少银钱,出来的时候身上总会留下一两纹银,这点银子他也不急花,赶在下次有余钱前解一解瘾。 赌这种事嘛,有输就会有赢,赢得翻了倍了也不是好兆头,所以颜宗主摸着口袋的二两银子,果断抽身。 看着天色还不算晚,颜宗主瞧见容安公子后也没了继续玩乐的心思,索性回去了。 推门就看见傻徒弟们和师侄面面相觑,正襟危坐。 “哟,这是怎么了?天塌下来了?” “师父,您没注意到街上多出来许多江湖人士吗?” 肯定是注意到了的,清源山上下来的人不说有多少,而各地的武林中人仍在朝着暮河城方向而来。 “楚家怕是有此劫难,可楚独傲就算真的想除掉林家夫妇和沐宗主,怎么可能蠢到在他的地界上动手?” “何况他跟林家还有剑华宗也没结仇吧!”段干信将自己所做的猜想讲出来后还是抓不到关键的那一点。 付青山对江湖世家宗门都还有些没搞明白,他只记得那个送馒头的姐姐,便出声询问,“试剑大会上的那个秦姑娘是谁?她属于何方势力?” 颜宗主挑眉道:“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还挺机灵。” 此言顿时茅塞顿开,违和之处便解开了。 秦姑娘若是风华山庄遗孤,报仇雪恨的前提是要先弄清楚仇人是谁,江湖上口口相传的魔教一夜之间将秦氏满门灭尽,他们这些事不关己的人尽可以相信这类传言。 魔教有没有这个实力,下此结论有没有证据,对他们来说这些都不打紧,真相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要听饭后余谈以及考量这些传言可利用的程度。 但对真正的秦姑娘而言,失去至亲的切肤之痛,满门俱灭疑案未决,都是她要找出实打实的证据后才能将报复付诸行动。 显然,她只是装了一下可怜和悲愤就打算让江湖人替她去讨伐魔教,明显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事,偏偏楚家主昨日扯大旗举世伐魔,今日就沦落到了百家征讨的地步,那么只剩下唯一的可能。 那位秦姑娘一开 分卷阅读100 始就不是冲着讨伐魔教去的。 “师父,十五年前风华山庄灭门一案您从来不让我们打听,到如今您还是不肯说吗?” 走到今日还能屹立不倒的宗门,秘辛自然不再少数,明哲保身之道也是在知道了些什么之后才会行动的。 颜召听了大徒儿的问话,想着自己弱冠之年的时候要是有他这个脑子,说不定就不用累死累活的当这个宗主了! “我也不知道啊!”颜召摊摊手,无奈道:“当年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但我能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们。” “你们师祖是自裁身亡的,除了你师父我和青山的师父柳磬其实你们还有个师伯,那位师伯才是精才绝艳之辈,正气宗交到他手上一定比在我手上好万倍,可能就是慧极必伤的缘故,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被人在涉河平原残杀,此事我师父在世时勒令门下弟子不准再查。” “当年风华山庄在江湖上是何等地位不必我赘述了,一夜之间化为飞灰,藏宝不论归于何方势力都会引人眼红,当今陛下遣特使司天监正大人前来分封财宝,收归国库以及分到各宗各派手中,勉强算是个公平的法子,也省的江湖人为夺宝自相残杀。” “你们觉得这像是什么?” 段干信:“封口。” 付青山:“威胁。” 方流云:“……这钱和宝贝肯定不是白拿的,也不怕秦家冤魂找上门来?” “你们说的都是,监正白头客同时还带来了圣谕,武林中人同气连枝,风华山庄遭此劫难,血脉断绝,凡取秦氏藏宝一厘一毫者,来日当为秦氏冤魂报仇雪恨。” “十五年了,风华山庄灭门之案仍是毫无证据。据我所知,你们师祖他老人家自裁身亡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而昨夜身死的沐老宗主是当世所存的除了真正的凶手外唯一可能知道当年真相的人了。” “师伯,那秦姑娘她会不会也知道?” “她怕是只知道谁做了屠秦氏满门的刀,实则真正的幕后之人……唉!” 聪明的人一生到头,幡然醒悟的时候肯定是能想到的,太平安稳的世道都是自烂泥中长出来的,和乱世的区别在于手执冷铁的人将剑尖对准的是和他一样的人,还是眼里只能看到柴米油盐姜醋茶平民百姓。 这可不就是神仙打架,可神仙为什么要打架呢? 还不是因为世道不够好,可任谁也说不出这世道哪里不好,历朝历代都是这样过来的,权臣谋皇权,武将挟天子,宦官都能当政呢,何况当今不过是江湖势大,都还没有堪比皇室之威严现实,当然暮河城只知楚家,不知官家是上头人特许的,何况楚家身在江湖不见得就没有玩弄朝堂权术,称不上威胁皇权。 方流云忙拿出纸笔来,写写画画的,付青山问道:“小师兄你在写什么?” “师父说的事我没在茶楼里听过,得记下来,写话本子的时候肯定用得上!” “原来小师兄还写话本子啊!” “欸,你不知道吗?我是‘胭脂公子’啊!《月下琼花》就是我写的。” 付青山惊,“就是那个千金小姐和侠客相爱先中毒后落崖,又有侠客初恋陷害,之后失忆满门被灭,又是误会又是杀父弑母血海深仇,最后天涯不见嫁给别人的那个?” 颜召笑眯眯道:“你看过?不错吧,正是我给小云儿出的主意。” 笑如春风拂面的段干信温声道:“小师弟总结的很到位。” 付青山:“呵呵。”没看过。但该话本子以人物荡气回肠,情节跌宕起伏著称,曾风靡各大天桥底下,他也有幸,赶在话本子编成戏文之前抽身。 毕竟茶楼里可不敢把某些情节讲出来,而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少了那些总有些寡淡。 “行吧!”够强大,付青山早已忘了他昨日之前曾是如何嫌弃他的师伯师兄的。 现在看来,只有他才是个真废柴! 江湖儿女风范 而远在清源山上的秦姑娘望着天上的月亮,摸了摸还干瘪的肚子,真就念叨了一句。 “阿颜,蠢书生在的话是不是能吃上饭?” 倒也不是楚家苛待秦姑娘,怕是楚家主都没心情吃饭,底下的人哪里还想得起来秦姑娘,更何况楚家出了这样的事端,闻风的人求稳妥,早就逃之夭夭了,剩下的约莫是心中自有杆秤。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楚家落败他们讨不了好,可总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这时候表忠心,向家主展现不离不弃,忠肝义胆的秉性,如若活着有命在,今后断然不会还是最下等的奴才。 所以清源山有多冷清算不上,只不过是没人搭理她而已。 据晏齐荛所说,他以留在清源山上找证据为由让师兄和师妹先行带沐老宗主遗体回宗,他留在清源山继续找证据。 这也表明了态度,他不会回去跟他们抢剑华宗的宗主之位,至于君鹄,唐承平和陈缈缈谁能坐上宗主之位也跟他没多大关系,大家各凭本事。 分卷阅读101 而同为苦主的林家大小姐当机立断选择带林氏夫妇回寻影山安葬,这两家暂时是不会有闲暇,便只剩下了那些盘算着能从中获利的江湖人。 “阿颜,我眼皮跳得厉害,总觉得太顺利了!” “这还顺利?”秦姑娘殚精竭虑,半条命搭进去了,最后这半条也要搭进去,这要是叫顺利的话,这世上就没有不顺的人了。 迎着皎皎月辉的晏齐荛倏然笑道:“是觉得事情都在朝着计划好的方向进行吗?” 唔,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她总觉得眼前有层轻纱遮盖,如同被雾气遮挡的山林一样,任谁都知道撩开这一层纱,不过是眼见密林,青山绿水,可那是从未见过的陌生的山脉和溪流,被忽视的熟悉感总是让人恐慌, 好在秦姑娘尽人事听天命之余也有预料,华颜听到她摆出一副无耻之徒的面目说,“我查了许多年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查到,只知道林孟生和楚独傲死的不冤枉,只要带走这两人,真相是什么的……唉,我也不深究了。” 真相是什么秦姑娘是真的不知道,但她知道百十条冤魂的不甘与愤怒,濒临死亡的挣扎和诅咒。 死去的亲人入梦陪着她长大,不是为了弥补她缺失的记忆,更是为了让她牢记仇恨,而显然,他们仇视的只有犯下杀戮罪孽的人,对幕后也毫无兴趣,也或许是知道不管秦姑娘如何努力,可能都做不到将所谓的真凶找到。 清源山上的风较之别处都多了些花草异香,无形安抚人心,晏齐荛心绪并不激荡,甚至无话可说,他恨秦家连累他的村落,但也知道昔日也多亏秦家守护,为取一毫而杀一人的冤孽,他还担不起,所以他在试剑大会上重伤秦姑娘,他与风华山庄的恩怨便勾销了。 “晏齐荛,我看你在试剑大会上的身手也不是全部实力吧!要不咱俩再比划比划?”秦姑娘露出贱兮兮的笑容,正说着就做出撸袖子的架势。 一瞬间黑脸的华颜姑娘顿时想一巴掌把这人拍死,省得她再作死! 得亏晏齐荛不是和秦姑娘一样精神失常的人,缓步走到她身后,伸手攥成拳头,毫不吝啬捶到姑娘单薄的后背。 唉,虽说他心底里认为两人算是两清了,但架不住人家非要找揍不是? 不负众望的一口艳丽灼目的鲜血自秦姑娘口中喷涌而出,一时不查呛在喉头一阵腥甜,连咳嗽声都是压抑着的。 “楚独傲那老东西还真没留情啊!” 咋,还指望人家对你这么个心怀叵测,有意陷害的仇家心慈手软啊? 晏齐荛见状眉头也不住拧起来,他是想过秦姑娘身上的伤不会轻,但没想会严重到这地步,放着不管的话估计也没多少时日能活了,而两位姑娘并非不知道这个情况。 “她这样……楚独傲是不会请人医治的,趁着还能活的这几日,不如好好睡上几日,说不准梦里走了也能轻松些……” 口不择言的下场就是他差点被华颜姑娘砍了,为了嘴巴还能开口说话忙道:“我明日会去寻些吃的来。”到底他还是以苦主的身份留在清源山的,不似秦姑娘这般有杀人的嫌疑。 暮河城的波澜到底还是惊动了帝京。 钦差大人押解罪臣知府入京在前,后又是金銮大殿之上,宠臣跪地为天子献计铲除魔教,早朝上,陛下就已将圣旨拟好,使臣快马加鞭送往暮河。 下早朝后的容家主走出宫门到无人处擦干额上的冷汗,心中早把自家养得胆大包天的儿子骂了一百遍。 昨日深夜差人送来的信,差点把他老子吓了半死,那说的是什么呀! 上既有肃清江湖之意,时机转瞬即逝,秦氏女伸冤无门,今困于暮河,寻影山主身死,林氏式微,楚氏独大已犯众怒,百家或以此攻伐清源山,如昔年风华旧景,望父亲较之其中利害。 别的不说,什么叫“百家要攻打清源山,怎么就跟当年风华山庄一样了?”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这不就还是造谣全凭一张嘴,理字占着王字边,黑白是非颠倒,栽赃陷害,所有人都指认你是杀人凶手的时候不管你是不是都不需要证据了,可这和明知谁是凶手还将脏水泼到别人身上是有区别的。 果然信口开河和信口雌黄还是有一点不同的! 打从夜半接到不着家的臭小子的家信后,容家主连信中儿子的谆谆嘱咐,关切思念之情都未顾及,后半宿没合眼。 啊呀,容家祖坟冒青烟了啊!想想列祖列宗都是江湖骗子,到他这辈儿混到天子红人的位子了,说到底也就是个稍微厉害点的骗子,他儿子就不一样了,天盲的真神算啊!祖祖辈辈终于出了个正经的手艺人。 不,不对,这小子的意思是让我去跟陛下说什么?让陛下注意到那位秦氏女,好借口她的身世讨伐魔教吗?他不是去游山玩水了,怎么管这么多事儿! 百感交集下的容家主终于有了被自家儿子坑骗的自觉,但终于还是向陛下献计了,林家不提了,楚家若真被百家征伐之后,江湖上可真就没有能与魔教制衡的势力了,陛下看在这情 分卷阅读102 面上也不会任由百家灭了清源山的。 好吧,容家主混到今天自然不会是草包,他大抵上也能猜出来楚家是陛下埋在江湖的势力,也许魔教早就是不是任一方势力能抗衡的,但他也不是最近才有了对魔教下手的想法。 拖着疲累身体的容家主决定回到家后好好睡一觉,再叮嘱厨房给他准备燕窝参茶压惊,等他终于端着参茶细细看倒霉儿子写来的家信的时候,又看出来些不一样的东西。 “……今上年事已高,天命所享,父亲要早做打算……前二皇子之子……先帝龙孙现身民间,此事父亲暂不必忧心,孩儿夜观天象……直觉不大好,父亲还是早日致仕的好……” 什么嘘寒问暖的话都被容家主自动忽略了,昨日他看的太急,大致上含糊不清扫了过去,虽然容家主知道都是惯常用的说法,云山缭绕,藏头露尾的方士,天机不可泄露。 怪哉的是,什么荧惑天狼的,八卦寻方的,容家主不是不懂,祖上跑江湖的时候是留了点儿哄人东西的,但他儿子信口捏来,半点铺垫都没有,好似他真就是看到了什么还不能说似的。 转念一想,容安那双眼和那通身的气度,连他也得承认,这倒霉儿子坑是坑爹了些,但指不定真是天上派下来干什么的! 容安公子要是知道他爹在想什么只怕仍是淡淡一笑,然后回道:“爹啊,儿子真就是不想让你趟这趟浑水。” 免得你将来后悔啊! 好在容家主凭借多年的经验还是能准确地趋利避害的,看到儿子连致仕的借口都给他想好了,容家主马上就把这件事安排上日程了。 皇帝陛下的使臣亲传天子旨意,自然不敢怠慢,却也不会日夜兼程,狂奔至暮河,帝京的消息传得不慢但也不似长翅膀的鸟儿那般迅捷,是以各门各派蠢蠢欲动之势已定,抱着什么目的,左右不过是损人利己的事儿,也说不准就是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这两日的有心人也观望了暮河城的人来人往,知情者大都觉得秦姑娘是机关算尽一场空了。 试问林家主身死,这世上可还有武林正道能与楚家抗衡的? 三宗门里的浩然宗没了继承人,又指望着仅存的楚家能助他颠覆魔教,自然早已与楚家沆瀣一气,正气宗的颜召宗主风评如何且不说,他可会有胆魄与楚家为敌? 而剑华宗宗主新丧,弟子众多,宗主之位悬而未定,他们自顾不暇。 不是看不起这些江湖儿女,实在是……没什么能入眼的。 挑大梁的没有,又都是眼看着自己利益的人,都把宗内弟子召过来本来是怕真打起来了没个依仗,眼下就是觉得总会有人站出来管这事的,到时候瓜分楚家总是谁出力多谁占大头。 到今日日落,清源山下集结人马,江湖人士不玩摇旗呐喊那一套,人到了就行了。 万事俱备,临门一脚。 任谁都能在心底安慰自个儿,我这是替天行道呢! 可谁又不是在心底盼望着旁的人能先上,能力敌自然再好不过,那说明楚家也没多厉害,要是不幸命丧清源山上,今次即便不行,可楚家恶行昭昭,也必然没法在江湖上立足。 就这么围住清源山,总会有按捺不住动手的…… 清源山上的人见这阵势多少也有些慌了手脚,楚家不惧他们这些任意一方,但被千百号人围山还是有点惊惧的。 秦姑娘在山上呆了几日,等的就是这一日,她这股东风拿命换的,总要送来些什么。 晏齐荛听秦姑娘说让他去和楚大公子打的时候不是不吃惊的,山下的乌合之众无非还是惧怕出独傲本人和楚大公子,但好像也不是指望他能打赢。 是清源山上的楚家子弟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要做的就是让外人看来,他们在单打独斗楚家家主和大公子的时候,游刃有余,略占上风。 这样的话,按捺不住的人自然意动…… 秦姑娘功亏一篑 这主意自然还是秦姑娘想的,要不怎么说这人爱作死了,找死的手段总是层出不穷。 华颜姑娘是不同意秦姑娘的安排的,晏齐荛对上楚扬墨本就有可乘之机,楚二公子在她们看来还不见得是和清源山一条心,唯剩楚独傲,以秦姑娘身体没问题的时候尚且不知高下,何况如今吊着一口气,说是力敌楚家主,天方夜谭也不过如此了。 可这人执拗劲儿上来,谁也拦不住,华颜几斤几两她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虽不及楚扬墨,但全身而退除掉他不是问题,杀人又不是非要光明正大的手段。 左右晏齐荛是能与楚大公子比肩齐名的人物,楚二公子藏拙,不一定就跟楚家一条心,但也说不好对他们下黑手,何况还有虎视眈眈的楚家子弟,华颜只好认命地听秦姑娘安排。 各家派人盯着清源山上的异动,兵戈声起的时候都是一阵激动,仔细观望后发现是楚大公子和剑华宗已故宗主的三弟子,忙去禀报。 “打起来了!” “剑 分卷阅读103 华宗晏齐荛对楚扬墨。”这怕不是剑华宗私自寻仇啊! 众人捏了捏拳头,复而又松开,终究还是下不了决心,那可是楚独傲啊! 年轻小辈们暂且不提,天赋异禀的老一辈人也是知道的,能坐上清源山楚家家主之位的,亦是同辈翘楚,更惘论到了他那把年纪,称之为当世第一怕也不会有人反驳。 正待众人犹豫之时,急匆匆的声音传来,“秦姑娘和楚家主打起来了!” 冒牌货秦姑娘,和楚家主打起来了? 他们可都没忘,秦姑娘还挨了楚独傲毫不留情的一掌,哪儿来的胆魄和楚家主叫板? 这会儿人心思就有些活泛了,心说,欸,冒牌货那样的身手,身受重伤还敢和楚家主对两招,坊间传言还说这秦姑娘就是楚家主安排好的冒牌货,这可就奇了,就算她是楚独傲找来演戏的,也不敢就这么胆大包天地挑战楚家权威啊! 不错,楚独傲想必是实力受限或是根本就没那么厉害。 心念一动,这想法愈发不可收拾,残存的一点理智将人拉回来,万一人家真是绝世高手怎么办?也不能上赶着找死不是? “走,别说那么多废话了,上山救人。” 小弟子挠了挠头,心下不解,救谁啊? 自然是就楚家主啊! 武林正道集结清源山脚下不过是唯恐楚家主被奸人挟持,听到山上兵戈之声赶忙上山来了。 楚家主虽不需他们相助,但看在大家都是同道的份上,也不能看你被人欺负了去,到时候面子上好看许多,趁机下黑手之后倘若被发现了还能说自己打错了人。 而众人看到的境况更是认定了自己所想。 白衫的女子果然不是风华山庄的遗孤,她手上持剑也并非是什么自证身份的清霜剑,此时正将一柄软件舞的密不透风来避开楚独傲的长剑,又灵巧狡猾,像一条林中的长蛇伺机而动,不防备的人怕是会被咬上一口。 这般诡异阴毒的剑法,百兵之君被用得像条鞭子,断然不会是家风清正,披霜带雪的风华山后人。 可见世人以貌取人,以兵刃取人,唯独不以本性取人。 看戏之人不禁冒冷汗,若是秦姑娘没有受伤,他们扪心自问是躲不过软剑的,但楚家主不同,他比他们强,且这姑娘身受重伤。 几番较量下,秦姑娘已是强弩之末,晏齐荛也只能堪堪与楚扬墨打平手,华颜姑娘几次想帮忙,被这两人不由分说地制止了。 有个沉不住气的弟子加入了战局,隔岸观火的人也猝不及防被火灼伤了手,不得已,堂堂正正的武林百家势力与楚家真正杠上了。 秦姑娘还有闲情逸致幸灾乐祸般看着楚家主,你不是厉害吗?你看看你放下山的人带着他们的子弟杀回来了,后悔不? 楚家的穷途末路要来了,日后会比风华山庄还不如,好歹秦家全死了,秦姑娘也是假冒的,还留了一身清白名声,楚家可是声名尽毁了。 看着秦姑娘嘴角肆无忌惮地上扬,楚独傲心血翻涌,怪他一念之差妇人之仁!他早该知道,秦家怎么会有这样愚笨且如此轻而易举就被人利用的人,他就不该抱着妄图利用秦姑娘身份的期望,在知道秦姑娘身份的时候就该快刀斩乱麻将人杀了,不该将眼前这些所谓的我辈中人放下山。 叫秦姑娘知道了他心中所想肯定会开怀大笑,楚家主聪明一世,有那么多早知道,怎么就没有一句“早知道落得今日下场,当年就不该放任野心勃勃设计屠戮风华山庄”呢? 可见人死到临头,还想着争这一口气,才是真的死不悔改。 “我杀了你!”楚家主顾不得那么多了,只知道瞄着秦姑娘砍,这回才是真正的“下死手”。 傲尘剑寒光在太阳底下晃得人眼睛疼,秦姑娘的软剑如银蛇般自腰间穿过,显然伤痛让她的动作慢了许多,不出意料被楚独傲的剑尖挑到胸前,白衣染血,秦姑娘倏然笑了。 “楚伯父,您要是早点这么做,哪还有今日?”她是朝着楚独傲身后那人笑的,一边笑,嘴角缓缓淌出暗沉的红色,楚独傲没注意到身后之人蓄谋已久的偷袭,而那人等这个时机也等了很长时间了。 华颜姑娘用不惯长剑,却不是不会用,到底她学的只要能杀人就行,而长剑太光明磊落,这时候弊端就显现出来了,不能一击毙命,受伤畜生的反击远比安然无恙的愤怒来的可怕一些。 该说不愧是楚独傲啊!就算被华颜偷袭得手实力依然不容小觑,就在他回身决定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偷袭他的时候,秦姑娘拼尽最后的气力,软剑割向楚家主的喉间,华颜心提到了嗓子眼,最后了,这一击成功与否,改变不了秦姑娘的命运,但这是秦姑娘能给出的交代。 电光火石之间,秦姑娘几乎愤懑吐血,她手上的剑被人打落了…… 旁人只知道差一点,差一点,秦姑娘说不定就会杀了楚家主,心中冷汗直流,不知是在恐惧楚家主不死,日后会如何对付他们,还是在想这个小辈如此厉害,日后要如何对待, 分卷阅读104 更有甚者,彻底动了狠绝的念头…… 近在咫尺的华颜确实知道秦姑娘心底的不甘,秦姑娘拿命赌的,功亏一篑了,错过了这一次,就算她还能活下来,可不见得就还有这样的运气了。 只见浩然宗于宗主持剑将秦姑娘的剑挑开,兵戈精钢的厮磨之声把所与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于宗主和楚家主从未听闻有什么往来,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相救,很是难得。 一时间为数不多卷入骚乱的十几号人都停住了手,于宗主收剑回鞘,亲自领了一人上前。 “风华山庄秦氏女何在?” 来人一副尖利的嗓子,声音不辨男女,面白无须,来处不必说便已知晓。 看看,楚家果然早就与朝廷勾结!江湖众人都是一副早知如此,也没冤枉了你的表情,碍着这位公公在才没有大咧咧地讲出来,显然忽视了他喊的是“秦氏女”。 想必是一路上风尘仆仆,喊过一声后见无人应答,有些急躁,审视过在场众人,公公基友眼力见儿地走向了秦姑娘。 “嘿,秦姑娘,陛下旨意,您好歹也应一声儿啊!” 据他所知的关于秦姑娘的事迹,想也能知道,在场的这许多人要么是干干净净站在一旁看戏的,要么是稍稍凌乱被卷进骚乱的,或多或少的一些小伤口,都不似被红衣服搀扶的这人狼狈凄惨。 他也就是嘴上说说,心下撇嘴。 出身好又如何,赶上宗族覆灭,这救命的圣旨到了,看她那气若游丝的模样,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来听了,当下也不强求她跪下来接旨,只粗粗说了皇帝陛下的意思。 “秦姑娘既然是秦氏后人,昔年风华山庄对皇室有恩,对江湖侠士有恩,今时今日姑娘要报仇雪恨,陛下的意思就是赐秦姑娘黄金百两,派工部修缮风华山庄旧址,朝廷及江湖百家深受魔教毒害,陛下旨意,不日助秦姑娘肃清魔教!” 这一番话吓得人一愣一愣的,怎么,陛下旨意不是为楚家做主的?是来安抚秦姑娘顺便征讨魔教的? 唯独秦姑娘心有戚戚,用力甩开了华颜的手,强自撑着跪下接旨。 “民女秦楼月谢陛下恩典!” 是应该谢恩典的,何等的光耀啊! 可惜秦姑娘一口银牙咬碎了还要面上强自撑着,去他妈的陛下恩典,这才叫哑巴吃黄连。 从未有人拿出铁证指正魔教残害秦氏族人,陛下自然也没有,但他是皇帝,金口玉言就能颠倒黑白,圣旨上并未明说风华山庄是被魔教屠戮,可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 “楚家主也是,身为正道第一,怎能如此沉不住气?林家主夫妇和沐宗主死因令人难过,但也不能丧失理智,这才是中了奸人的计谋啊!” 楚家主也是一副打碎牙往肚里吞的感觉。 “……是” 但你口中的奸人就是方才赏赐的那位啊! 秦姑娘才是真的要吐血了,瞧着意思,陛下不仅知道魔教是杀害秦氏的凶手,而且知道楚家主是被人陷害的咯! 可在场之人谁敢说个“不”字,怕是狼子野心,包藏祸心图谋不轨的名头都给摁上了。 江湖人图个什么,漂泊无根之人找归处,久困樊笼之人寻自在,有野心的也没打算累死累活的坐那位子,不做那位置却遭那位不喜,平白的自己找麻烦呢! 这会儿才是都信了,楚独傲早就是朝廷的人了,甚至颇受倚重,要不暮河城知府都是性格懦弱,除此之外就是不敢深思的唇亡齿寒之感。 江湖自来都是一趟浑水,正邪相对峙,风华山庄被灭太久远了,寻影山落幕,暮河城早如探囊取物,至于稍逊一筹的三宗门如今也败落至此,魔教除追魂令仍在外活动,其他可谓是销声匿迹,今日陛下说要肃清魔教…… 由不得他们多想,江湖上尽剩下了他们这样的小门小派,真有一日朝廷发难,那才是沦为鱼肉,这样看来,魔教竟还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秦姑娘拈花惹草 经过这么一闹,好似只有寻影山和剑华宗吃了大亏还无处伸冤,皇帝陛下承认了秦姑娘的身份,自然也没人再敢怀疑,可她就一个人,凭着像是鬼庄一样的风华山庄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一时间众人竟不知该做何表情。 楚家早就和朝廷勾结,放在私底下说,就是楚氏门户背离江湖正道,名声受损之余,百家也有名正言顺排挤剥削他们的理由,可放在明面上说,楚家背后是天子撑腰,上位之人一个不顺,给他们这些无官无职的浪子按个罪名,抄家灭门,大军横扫岂不是轻而易举? 众人各怀心事也正因如此才没有注意到秦姑娘。 仿佛是一场闹剧,秦姑娘觉得她豁出去性命做的这些都变成了一场闹剧,甚至牵连了她不愿牵连的魔教。 暮河城发生的事不过两三日,怕是天上的飞鸟才有将讯息传达的本事,且还得与她或者楚家有关,才能如此分毫不差将圣旨下达。 “阿颜,你说是谁呢? 分卷阅读105 ”温柔虚弱的声音传来,却不是疑问,秦姑娘不愿意这样想的,说她自负也好,自卑也罢,她不信谢见涯会为了她冒险,但她就是能确定一定是他,而引诱他的人必定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看到无话可说的华颜,秦姑娘微微一笑,罢罢手。 “算了,也是因祸得福,是我自负了,我们都不是楚独傲的对手,方才一击即便成功了也杀不了他,反倒是把我的小命给搭上了,再等圣旨下来,我才是白死了。” 不是这样的!华颜很想这么说,你本就留有后招的,如你所说那样,如果真有旨意下达,楚独傲自己承认的秦姑娘会以假冒的身份死在楚独傲手上,林孟生夫妇之死在江湖人心中除了楚独傲不会有第二人,天家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对魔教下手,江湖人感念林家,油然而生兔死狐悲之意,断然不会让楚家好过! 而现在祸水东引到魔教,正大光明,再看朝廷对秦姑娘和楚家的待遇,安抚人心这一套虚得慌却有用得很。 “楚独傲好好活着我就不能轻易死,如此也好。” “当然好了,我忽然想起来件未处理完的事,要是就这么跟你死在这儿了,我才是死不瞑目!”恰好这话被晏齐荛听到,楚大公子是个极有风度的人,见对手没有威胁后也不会下死手,他才有空暇来和秦姑娘贫这一句。 要不是不少人身上挂了彩,怕是一副其乐融融的论道大会。 “既然如此,咱们就此分道扬镳,您赶紧去处理您那未完成的事,以后离我远点!” 秦姑娘本来能走得气势磅礴一点的,但碍于伤痛,只好气若游丝说道:“有劳大人,若是风华山庄旧址建好,还请大人差人通报一声。” 内侍阉人何时被人如此恭敬称呼一声“大人”,自是乐得心花怒放,连连应承。 顶着身后楚独傲要杀人的眼神,秦姑娘又加了一句。 “大人您可瞧见了,我这一身伤可都是楚家主打的,众位英雄豪杰可以作证,我呢就还住在暮河城,要是您找我的时候只找见了尸首,还请楚家主莫要再像今日,合该供认不讳才是。” 内侍公公:“……”这姑娘嘴皮子怎么这么厉害! 楚家主手指颤颤巍巍指着秦姑娘骂道:“你要是被别人寻仇,也要扣在我头上吗?” “楚伯父言重啊!侄女儿素来与人为善,怎会结识仇家,论及寻仇,也只有您会做这样的事。” 好吧,这是无可抵赖了,楚家主不仅不能暗地里将秦姑娘处理了,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她身边凡是于性命有碍的威胁给清除掉。 施施然讲完这番话的秦姑娘推开华颜的搀扶,前面孤身一人离去的晏齐荛,身后跟着担忧之情浮于表面的华颜,终于有人犹犹豫豫开口,“秦姑娘这伤势,能撑到下山吗?”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啊!她一人强撑的话明显撑不到,但无人开口,众目睽睽之下,就算她撑不到,那也算不到楚独傲头上了。 众人齐齐望向那开口的女弟子,弱柳扶风之姿,生的也是小家碧玉的,本就不大的声音却惊得风都静止了,寂静默然之余,也收到了楚家主一瞥,吓得那姑娘瑟瑟发抖,立马将身子隐到了同门身后。 而传旨的公公仿佛并未见到此番情景,施施然合上眼帘,闭目立于一旁,显然这也是天家对楚家的后代,他的旨意传到了,这姑娘得了天家明明白白的恩惠,自然还是要给一直以来就效忠的楚家一点面子。 所幸晏齐荛没走远,秦姑娘在众人的注目礼中踏出楚家门户,只撑了不过一息就扶着树,华颜犹豫想上前,却被秦姑娘不着痕迹避开了,她还面带微笑道:“不碍事。” 也不知道这是在跟谁较劲儿,晏齐荛看看在场就他一个能派上用场的男子,屈尊降贵弯下腰道:“上来,我背你。” 华颜咬咬牙,要不是…… 要不是秦姑娘这会儿不愿意搭理她,也不会轮到你。 “等等,还是先看伤。” 未等秦姑娘应答,不远处走来的布衣身影带了个看不清身形的白衣过来,华颜只消听一听就知道这人是谁。 “秦姑娘,华颜姑娘,我带来的这位略通医术,秦姑娘的伤刻不容缓,还是先看伤。”谢见涯向三人介绍,略过了起身后早已立在一旁的晏齐荛。 “略通医术”的白头客:呵呵! “这位姑娘,我看你伤势颇重,脏腑有损,内伤太重,山路难走,何不留在山上医治?” “先生医术高超,只看一眼就知道我是脏腑有损,只是不知如今立誓要考状元的书生也须得结交一二个神医了?” 那啥,江湖人受伤不都是内伤外伤,外伤不致命,那姑娘不耽搁走路,时不时吐一口黑红的鲜血,偏又脸色发白,后继无力…… 唉,还是不要管他们年轻人的事了,剩一口气撑着不死的人也不在少数,伤重归伤重,足可致命归致命,但好歹现在还活着,他也不去讨人嫌。 谢见涯自然知道秦姑娘暗含讽刺的话是冲着他来的,华颜姑 分卷阅读106 娘只是赌了一下他有没有能力,会不会救秦姑娘,真正将事情推到如此地步的还是他。 他才是造成现在这样尴尬场面的人,但书生自来的厚脸皮还是很有用的,他可以装作没听到,反正秦姑娘平日里的话就是夹枪带棒尖酸刻薄暗含讽刺的,反正早知道会这样,比起怨恨来,活着好上很多了。 “清源山上不是久留之地,还是下山再说吧!” 怎么下?晏齐荛上前作势又要背秦姑娘,被华颜和谢见涯两人眼刀逼退了,白头客隔着厚厚的帽纱留给他意味深长的微笑。 “哈哈,你们都在自然是用不上我了,我还是早早回剑华宗才是要紧事!秦姑娘,华颜姑娘还有这位……兄台,告辞!”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华颜和谢见涯都不言不语只盯紧了秦姑娘,满怀期待或者是心有忐忑,仿佛秦姑娘并不只是在选择帮她下山的对象,而是在进行人生的抉择。 窃笑声自一旁传来,白头客毫不避讳嘲笑谢见涯不自量力,他是哪来的自信凭他十来日的交情和人家十来年的情分比呢? 事实上谢见涯也挠挠头,把手收回来了,似乎方才嘴角噙笑,眼里流光溢彩的不是他,一瞬错过,他还是秦姑娘口中的“蠢书生。” “那个,我差点忘了,华颜姑娘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壮,我一介弱质书生,何况男女授受不亲。” “嗯。”饶是秦姑娘这样没心肠的竟也能察觉出些许的不对,难得没有呛声,安安静静趴到华颜背上,一路无言。 秦姑娘身上的伤也不宜长途奔波,何况她总要待在暮河城才能让某些个人放心,只能回到她那小破院子里。 刚一躺下,白头客就瞧见谢公子屁颠屁颠去做饭了,想他为这人累死累活的也没混上一口心甘情愿的饭,好在“略通”医术,才不至于被扫地出门。 洋洋洒洒的药方写下来后,华颜姑娘拿着方子就出去了,留下真病人与假和尚面面相觑。 是和尚没错的,秦姑娘还不至于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可如今做和尚的还要会医术,可真是文武双全啊! “如今世道已经这样艰难了吗?” 僧人还俗还得再掌握一门手艺? 白头客:……这姑娘说话忒不中听! “我不是一般的僧人。”这人闷声说道,忽而又兴致勃勃道:“听那小子说秦姑娘聪慧异常,你不若猜猜我是哪个庙里的和尚?” 秦姑娘幽幽叹了声气,“先不说你一般不一般,那蠢书生会夸我?他怕是说我心狠手辣,心如蛇蝎!” 说的有些过分了,不过早上几日的话,说不准还真会是这样。 不,早上几日蠢书生也不一定会这样说,他是读圣贤书的圣人子弟,怎会背后议人是非,何况他谢见涯又有何立场诋毁秦姑娘。 “你别拿我寻开心了,看他在你面前一副憨憨傻傻的神情,我竟然不知道他何时长成了这样。” 莫名的,她很在意他口中的“这样”是哪样,蠢书生的模样?秦姑娘眯着眼睛问道:“大师是他的什么人?” “姑娘先猜猜我是哪家庙里的和尚,猜对了我才能告诉姑娘谢公子的身世。” 这回的称谓不是亲昵的“那小子”,也不是从容的“他”,而是疏离淡漠的“谢公子”,秦姑娘一下就抓到了这点,颇为讶异道:“护国寺?” 白衣僧人轻轻颔首,又见秦姑娘惊讶之情,甚为不解。 “我知道前几日姑娘在清源山上时曾让身边的红衣姑娘去见过容安,且还是请他为谢公子保驾护航,还当姑娘早已知道他的身世了。” 秦姑娘心说,我可没这么大本事! 不过是猜测谢见涯可能是皇室血脉,沦落至此想必也不是什么人人盼着他好的人物,而护国寺的人出现,可见是她想错了。 而护国寺紧闭寺门不出,行走世人眼中的似乎也就一人,眼前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大人才是高看我了,我只知谢公子非是池中之物。” 打太极的精髓要领二人都是炉火纯青,白头客自从知道行事越不过这姑娘后就等着她自己来问,却不成想这人竟将话语权又还回他手里。 说不说在你,反正蠢书生跟她也没多大关系。 蠢书生绝顶聪明 “谢公子的身份并非光明正大的皇亲国戚,其实他本来可以光明正大的,是我少时妄言犯下的过错。” 僧人光秃秃的头上已有青丝,却还爱持佛号,像是如此才能证明他确实曾是个佛前侍奉的弟子。 护国寺不是为大夏朝存在的,但却是在大夏建立之初才名为护国寺的。 若是考究大夏之前三代王朝的史书便能知晓,王朝更迭之际本该乱世频频,战火纷飞,可历代以来的更迭就好似水到渠成一般,亡国之君自缢或横死,新皇立马被拥立为皇,凭借百万大军,商贾巨富也好,凭借江湖势力,坑蒙拐骗也罢,总能迅速终结战火,建立秩序,安抚百姓。 分卷阅读107 从前这些事是什么人做的没人知晓,但能掐会算的隐士高人是真的存在的,护国寺的雏形就是这样,名副其实的算命先生,算的是天下安定。 只不过立世百年,早已成了为皇室千载基业选定继承人的工具。 说到这儿的时候,秦姑娘心中莫名猜到了真相。 “该不会是你那时候说谢见涯宜为君?” “呵呵。”那可真是闲着找死。 “那时候我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方丈师父夸我有天赋,早早就将我定为下一任护国寺方丈,年少之人,哪怕常伴清规戒律,佛祖箴言也难免有些骄狂之气,当时还是先帝迟迟无法选定太子,当今陛下为皇四子,谢公子是先皇次子嫡出,那时候也才三四岁,被他父亲抱着,我跟在师父身后,陛下本该秘密询问师父何人当立太子,我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那样的话。” 也因着这句话,招致的万般杀孽,业障缠身,余生他都得还。 “他是大夏盛世启元。” 方丈师父从那以后再未看过他一眼,浑浊的双眼似有浊泪,终是闭上眼高念佛号,不是失望,也不是心痛,只是从那之后把他打发出寺外,从此紧闭护国寺门。 好在当年的青葱的和尚只是手虚虚一指,无人猜想是指一个年仅三岁的小娃娃,想到的自然是抱着孩子的二皇子。 先帝是否有意册立二皇子他不知,但从那以后很多命运就改变了,大夏气运衰竭,当今陛下做不了盛世之君,心狠手辣有余,气量狭小,恣睢暴戾,疑心甚重,难当人君,当然这话他不会对秦姑娘说。 “当今陛下也就是先帝四子篡位,手足兄弟被残杀殆尽,年纪最后的一丝血脉亲情就是将二皇子年仅五岁的儿子废除筋脉根骨,关入不见天日的地牢,终身不得出。” “后来是三年后地牢守卫渐松弛,我才寻得机会将人用一死尸替换出来,那时候他连话都不会说了,我带着他游历了几年后将他才渐渐像个人……” 后面的话不必再说,白头客依然朝堂上的监正大人,能陪谢见涯多久,那最多七八岁的小人儿又是怎样活到今天的,又是怎样在历经千帆后仍怀有一副好心肠的。 不需要亲身经历,秦姑娘只消设想一下就能知道谢见涯到底是遭了什么样的罪,怪不得他甘心做个书生。 “等等,你是真的能掐会算还是当日信口开河?” 不怪秦姑娘这样问,要是这人真是能算得那样清楚的话又怎会在谢见涯被废关入牢笼之后再想方设法搭救。 白头客苦笑,“以前是真的能掐会算的,大抵是我泄露天机,改变了谢公子的命运招致的惩罚吧!” 这么说也还算合理,秦姑娘听他所说如今也不过三十五六岁,青丝中夹杂的白发快赶上五六十的人了。 也只是凭着当年的天机来逼谢公子走上今天这条路而已,他甚至有些怀疑他可能又做错了。 “那你是要弥补犯下的过错吗?” 白头客犯下了什么错,又在弥补什么,也许他自己都不明白,执着于年少的自己求仙问卦的结果,他扪心自问,对不起的还是谢见涯,要弥补的自然是谢公子错失的。 “不错,我会让大夏重归正轨,盛世启元。” 他能这样坦诚将目的说出来秦姑娘是有些意外的,这种事,谋权篡位,死而复生的前差点成太子遗孤,告诉她这样一个不怎么亲近的人有些过分信任了,秦姑娘直觉上觉得不是好事。 “你也不怕我把你们的狼子野心昭告天下?” “先不说你会不会这样做,实际上,他从未瞒着你。” 无论如何都是越不过去的,谢见涯也许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姑娘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但白头客看得分明。 为帝为皇者,忌心动,忌七情,短短几日若说谢见涯能有多心动,他也是不信的。 可防患于未然已经有些晚了,他只是希望谢见涯能及时止损,而他和容安另有赌约,他不能替谢见涯做决定,那照着目前的状况来看,无论事成与否,秦姑娘都是他必须要越过去的一道坎。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顷刻分明,考状元的郎君如何成了龙子凤孙,秦姑娘忽然问了句蠢话。 “那他还考状元吗?” 白头客:“……考的吧!”其实他也不确定。 若是按照原来的行程,谢见涯不会掺和到江湖人中的,他会在明年高中,借着天子近臣的身份侵蚀朝堂,借力打力,笼络朝堂之后行事,但现在他跟在秦姑娘身边,难保不会被有心之人注意到,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两人相顾沉默之际,华颜姑娘终于将药买回来了,白头客已无话可说,自告奋勇去帮秦姑娘煎药,独独剩下两位姑娘家,又是谁都不愿意开口。 “你……” “你……” 异口同声的犹豫至此,华颜闭嘴只等秦姑娘再出声。 “你听到他刚才说的了吗?” “嗯,谢书生的身世,都 分卷阅读108 听到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两人齐齐感慨,人有时候的自以为是和自作聪明实在是件再蠢不过的事了。 “朝廷意图讨伐魔教。”秦姑娘终于还是将这话说了出来,华颜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报仇雪恨的初衷没错,但秦姑娘最最不想连累的就是养育她长大的魔教中人,哪怕他们中有些人确实有各种各样的毛病,哪怕世人对他们有各种误解,秦姑娘不觉得朝廷联合江湖讨伐魔教之后,他们会有什么好下场。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些人都是十恶不赦作恶多端之人,他们是死一百次千刀万剐都不过分的极恶之徒,甚至他们自己早就做好了死于非命的准备。 但朝廷也好,江湖也好,打着安抚秦氏遗孤,为风华山庄满门报仇雪恨的名头围剿魔教,秦姑娘就是不能接受,但她想知道谢见涯到底是谁。 不过听了白头客讲的谢见涯身世,她觉得虽然有些一带而过的模糊之处,但总体上是合情合理的,想必不是虚言。 “告知丁竹姐姐和师父,看他们有什么打算。” “你明明知道,就算不是……” “住口。” 华颜犹豫再三的话还是被秦姑娘打断。 就算不是以你的身份做借口,朝廷要削弱江湖势力,围剿魔教势在必行,不是这个理由,总还有别的。 但秦姑娘只有一条命,就算让她再选一次,她还是会给谢见涯那些暗示意味的话,不惜代价救秦姑娘。 “魔教的实力如何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也不见得就会顺了皇帝的心思。”这话自然不全是安慰,秦姑娘长在蜀地,紧邻扶南边境,世人口中的魔教实力几何她是再清楚不过的,可大军压境,手掌实权的一国之君在国境范围内想做的事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难以达成的。 “先跟丁竹姐姐还有师父提个醒,过几日我们就回去。”秦姑娘揉揉眉心,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回去,蜀地的城民与别处一般无二,也有无辜的百姓,若真是被大夏上位之人一概而论为魔教教众,她便是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过。 “……可你还答应了朝廷使臣和楚独傲留在暮河修养……” “呵,楚独傲他巴不得我能出去走走好死在外边,朝廷这时候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攻打魔教,估计是准备着集结兵马,倒也不急,他们行动应该也快到年底了。” 如今也就八月初,秦姑娘重伤也得修整些时日,谢见涯端着稀粥小菜敲门进来的时候秦姑娘忽而问了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书生很是迷茫地眨巴眼,他能有什么打算?考状元? 见他一副无知无助的神情,秦姑娘也无语了,她方才忘了问白头客,他是不是真的算得很准,要不然就这样的人怎么就是注定是盛世启元的皇帝了呢? “你不得报仇?不得想法子谋朝篡位?不得学学怎么当皇帝?” 听听人家说的话,就跟今天不得多吃碗大米饭一样轻松,可谢见涯是真懵,定定盯着秦姑娘看了会儿,倏然轻笑。 “你都知道了。” 怎么说呢?秦姑娘就觉得这句话和谢书生的气质半点不符,有点像白头客口中谢公子的感觉了,不是矜贵淡漠,只是虚假疏离。 好像前些日子一手好厨艺,时不时还被秦姑娘欺负的人从来不存在一样。 察觉到自己语调不对后的谢公子莫名脸红,又迟疑道:“你竟然……相信?” 他从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出来的时候还有血脉身份残存的骄傲,在世俗打磨下全成了笑话,活着已然成了一等一的大事,然后防备着被人拐骗,最后才是尊严骄傲,说来白头客做他的师父也只是看着没让他死了而已,如此恩情已然大过天了。 可这话随便说给街上的人听,怕是都会当他是失心疯了,也只有如秦姑娘这样的人才会信。 “为什么不信?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哦,也是。你一个真的风华山庄秦姑娘都能做出假装世家的冒名顶替的事来,想必一介书生大有来头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以真乱真这样的事她都敢做,想来也没什么出乎意料的。 秦姑娘:“……”不是,听你这话怎么这么不舒服? “我还是想跟着你们,世道这样乱,你们忍心放我这样一个大有来头还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书生混江湖吗?” 华颜:“这个……”必须忍心啊! 书生真是个书生那没什么好说的,哪怕他是不受宠的王子皇孙她们也能认了,这可是本该在内宫地牢里囚禁的废人,就像是个不定时发作的毒药一样,永远是隐患。 秦姑娘也是这个意思,忍不忍心,现在的谢公子都不是适合放在身边的人。“那位医术高超的先生不能护着你吗?” “他不是江湖人,司天监正身边突然多出来个年轻人,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跟在秦姑娘身边安全。” 秦姑娘偏头问华颜,这是什么质朴无华的思考方式,两害相权? 分卷阅读109 想不出来了 同在暮河城的颜召一行人,愣是稳住脾性,颜宗主日日斗鸡走狗,段干信带着两个师弟泡在茶楼里,时时打探消息。 从南边有个样貌姣好的算命先生,到江湖各家集结人手围困清源山,再到楚家主差点就跟秦姑娘同归于尽了,峰回路转又是陛下圣旨,赏赐秦姑娘,算是默认楚家主归属朝堂,又是朝廷要为秦家报仇,讨伐魔教。 这一出听得师兄弟三人是一愣一愣的,方流云还好些,他是笔下写出过大世面的人,杀父之仇能相视一笑,爱隔血海,茫茫难渡都能大事化小,倒是真正有血有肉的人,最是难以捉摸。 不过他也觉得这有点过分了,听师父讲了那些当年旧事,知情人拿了朝廷贿赂,必得为秦家报仇,可那财物是拿的人家风华山庄的,确实皇帝陛下准许的,上面人一句话。 “仇人是谁我告诉你们,就是魔教,该你们拿了好处办事儿的时候了。” 这不诓傻子呢! “师兄,那些人不会真傻到做朝廷助力去攻打魔教吧!” 段干信幽幽看了眼方流云,轻轻一叹。 付青山忙接上话:“二师兄想的有理,只怕此举不单单是为了铲除魔教。” “皇帝陛下想收归江湖势力,如今已经成功了大半,可魔教立世与大夏建国一样长,底蕴深厚,根基牢固,一旦铲除魔教,如今江湖的一大半势力都将收归朝廷,剩余的那些小门派多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重要的是,陛下的心思已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若是这些小门派主动投靠魔教,和魔教联合起来应对朝堂的侵蚀,那时候围剿魔教的军队不单单是围剿魔教,而是要与□□皇帝定下的规矩抗衡,不孝不仁不义的罪名还是轻的,怕是大夏铁骑吃不下,内乱起,祸国之本。” “陛下只是要一个态度,拿楚家和秦姑娘做筏子,就算离了江湖,朝廷也是不会亏待你们的,而你们要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看着,不偏帮魔教,要是能到最后关头踩上一脚就更好了。” 方流云:“师弟啊!怎么听你说的这……这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付青山很无辜,他只是这几日恶补了江湖轶事,故而由此推断,到底他也还是个初入江湖的新人,说错了就说错了。 “小云儿啊!新入门的师弟都比你强,他说的对,尽管听起来难以置信,但不巧的是,我们就是你口中的‘傻子’。” 光风霁月的大师兄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不知何时出现在桌边的颜召说的。 他也可算是明白了师妹为什么要收付青山为徒了,正气宗不求百年昌盛,只求不被世俗涅灭,信儿对内温润,对外手段雷霆,对上小云儿又是任性妄为,年轻是好事,但眼看着江湖就剩他们一家独大了,木秀于林可就太招摇了。 圆滑世故的人不少,世俗打磨出来的璞玉就如付青山一般,他通透还知分寸,正如试剑大会最后那日,即便知道不可能,也还是要挑战楚扬墨,知世故而世故的同时,依然不服。 也许在旁人看来就是像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不值一提的倔强,但你看谁记住他了,试剑大会上的大人物小人物们,若不是被正气宗收为入室弟子,谁能记得浮云镇的什么少年。 做自己想做之事,挑战世人眼中的平常,仍能不被人注意到,这就是他的本事。 对正气宗来说是好事,等江湖不乱了,他能肆无忌惮和师妹去游山玩水了。 “师伯,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他们留在暮河城就是知道了些早晚要知道的消息? “那你还要做什么?跟秦姑娘一道和楚家杠上还是和江湖义士一起围困楚家?要不然就只能是听内侍宣读陛下旨意了。” “没恩没仇的,干什么蹚这一趟浑水!” 付青山:“……您吃的馒头还是那位姑娘的……” 虽说放的有些坏了,但无可辩驳的还是人家的。 颜宗主心说,你说的有道理。 “可是你不觉得为了几个馒头我很亏吗?” 亏不亏是不知道,反正你也没有帮人家啊! 沉默到现在的段干信张了张嘴,还是沉默,他发现师父和小师弟好像很是合缘,凑到一起的时候旁的人都很难插上话,他将此归结为这两人其实根本上就是同一类人的缘故,也许……不过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 “那要不我们去拜访问候一下,什么参片雪莲的都带上,她不是重伤了?” 付青山出言提醒,“师伯,据我所知我们正气宗应该很穷的,拿不出雪莲人参。” 众所周知,正气宗是很穷的,颜宗主想了想忽而道:“那我们这么穷还能拿出这么贵的东西看望她,她肯定痛哭流涕,万分感动,值!” 行吧,您开心就好,颜宗主也不是爱拖泥带水,当即就扯着人去筹备人参去,将师侄拽出门之后才被提醒。 “师伯,您有钱吗?” 分卷阅读110 颜召:……?钱是什么东西? “信儿呢?” 被留在原地神仙般的正气宗大师兄气定神闲喝了口茶水,偏头笑对方流云,师父和小师弟是挺精明的,还是像小云儿这样的好,人都活成那样也太累了些,不过他们没钱还是要回来找他的。 推推搡搡的两人回来的时候方流云正收拾好他的话本子灵感,探出身子伸了伸懒腰,大师兄才不紧不缓地道:“走吧。” 提着名贵药材的颜宗主身上还揣着巨款,很是难以置信,大徒弟偶尔大方一次还是让人心里发毛,强自镇定,我是他师父,他孝敬我是应该的! 样样都好的大徒弟会给他买买买,会跟着他去赌坊后把衣饰做抵押,唯独不会把巨款交给他,他不着调自己也知道,这么偶尔而一次的慷慨信任就容易让人多想。 颜宗主怀揣忐忑敲响了秦姑娘院落的门,看了看身后的三人,尤其是段干信,高深莫测的模样,好似他早已看透一切。 徒弟大了都挺厉害的,好在是跟自己亲的徒弟,犯不着防备,算计不到自己身上来。 前来开门的人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说起来还有一起蹲墙角的交情,虽然中间隔着位姑娘,但他还是有印象的。 “你是……颜宗主!” 开门的人赫然一身布衣,眉目舒朗,像是青天雨幕冲刷后的世间,干净清明,放在此时此刻就显得有些另类了。 “听闻秦姑娘身受重伤,特地来探望一二。“ 忽而想起来这还是秦姑娘有过共同爱好一起蹲过墙角的忘年交,谢见涯未曾犹豫就将人请了进去。 早知道秦姑娘秉性,华颜出去买药的时候顺带捎回来一本时下最兴的话本子,养伤之外,秦姑娘一直躺在床上也有些无聊,重伤的好处就是不管她怎么作,华颜和谢见涯都会忍着她。 “你说这个话本先生是怎么想的,怎么打从一年前的那本《月下琼花》大卖之后就都成了这样的情节了?” “男女主人公矛盾冲突不可化解,杀父弑母之仇,灭族之恨,配角各种制造误会,下药下毒都会变成男女主感情升温的契机,虐来虐去的都还能放下仇恨,此生依偎到老,儿女满堂,这……这都什么呀!” 华颜姑娘静静看了看秦姑娘眼角的红痕,没说话。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一边骂人家话本里写的狗屁不通,一边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眼泪,她怎么不看看她自个儿有多惨了! 好巧不巧的是,这话正好被领着人进来的正气宗人等听到,三人齐齐朝向方流云,谢见涯摸不着头脑,却见那少年乐颠颠地笑着。 后又听屋里人说道:“这书我只消粗略看一下就知道写的是什么了,还不如多年前的那些逃婚千金私奔贵女来得好看!” 华颜忍不住暴躁回道:“那你哭什么!” 谢见涯敲门的手微顿,利落推开门,一时无语,秦姑娘眼泛泪光,眉眼还有未化开的愁绪。 书生他不知怎地就想起来那日看戏归来后做的那个缱绻又悲苦的梦,思绪飘过秦姑娘床前的青纱幔,越过凡尘俗世,梦中蹙眉颦笑的流离之人,像是要将他拽出这一副臭皮囊,转眼即逝,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讨人厌模样。 要不是心里清楚知道秦姑娘是什么样的人,若非前言,任谁见了都当这是个久病在床命不久矣,眼含秋波的千金贵女。 好在仅存的理智将他拉了回来,“有客人来看你。” 刚才做好的饭也没吃,现下放的有些凉了,且也不是吃饭的时间,谢见涯只好认命地端走了。 未等秦姑娘开口,缩在师父师兄后面的方流云率先出声,“姑娘看过胭脂公子写的话本子?” 眼见秦姑娘眼神猛地亮了,华颜皱眉,“胭脂公子”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开山鼻祖!” “过奖了,过奖啊!” 身后的段干信恨不能把蠢小子拉回来,好在秦姑娘并非反讽之意,听到方流云的回答后反是惊喜惊讶之情居多。 “久仰大名,话本先生。”秦姑娘很是正经作揖,华颜嘴角微抽,任由二人聊得欢畅。 “看秦姑娘也是阅尽万千话本之人,您手上拿的这本我前日刚好读过,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您能帮忙解惑吗?” 秦姑娘疑惑,“哪里不对?都是这样写的啊!” “嘿嘿,实不相瞒,自从我写过《月下琼花》之后再写的话本子大都无人问津,所以把市面上的大多话本子做了参考,就是……”方流云挠挠头又有些难以启齿,“就是总觉得他们写的不合理。” 这话委实有些自大了,话本先生都知道自己笔下的人物是杜撰的,做主做衬都是注定的,结局是什么也都是心中有数的,但秦姑娘忽然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要是这人生亦如戏,血海可有舟渡,天堑又可否能越? 秦姑娘心曲万端 “如你的《月下琼花 分卷阅读111 》一般,你觉得合理吗?” 方流云摇头,复而又点点头。 “其实这个故事是师父他讲给我的,师父他讲了一半,结局让我自己来写。主人公隔着血海茫茫,又彼此相爱,我觉得他们是走不到最后的,所以我写了他们相忘于江湖。” “……听着挺合理的。”秦姑娘说道:“但你有没有想过,话本里的人是真的存在的还是写话本的人将情感加诸到他们身上?又或者那只是一个别人的故事。” “正如所有人都期盼话本子里团圆美好的结局,惆怅未尽,不是死亡就还有无数的可能,戛然而止的悲与喜就是话本子主人公的结局。” 静静听着的方流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听秦姑娘道:“而悲或喜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如神仙鬼怪的话本往往死亡才是起点。” 见他还是一副懵懂的模样,秦姑娘只好无奈道:“说白了就是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也许你以为的‘合理’在别人眼中恰恰就是最不合理的呢?” 这番话说得秦姑娘都有些累了,以她阅尽话本的眼光来看,抛弃世俗礼教的情爱与情之所至可越生死的情爱没什么差别,都是完美理想加诸于身,偏偏这位死心眼的话本先生非要求合理。 那怎么,丞相千金跟蠢书生私奔后受不了穷酸生活终于听从父命安排嫁了个门当户对的有钱人才叫合情吗? 妻子意外身亡夜夜回魂相伴,还要痴情鬼魂眼看着昔日琴瑟和鸣的郎君另娶高门千金生儿育女才叫合理吗? 话本子图什么呀!倘若话本子也同现实一般无二,抓一把瓜子学着颜宗主找个静谧的角落,日日看着别人演就是了。 秦姑娘这番理论没把方流云叫醒,倒惊呆了一众人,华颜姑娘有些庆幸书生没有听到这番话,不然怕是会被秦姑娘的歪理教的更加得寸进尺。 “我与颜宗主一见如故,同道中人,与付公子也有一顿饭的缘分,现下见了方公子更是心生欢喜,若是不嫌寒舍鄙陋……” “几位既然来了何不用完晚饭再走?” 人也是带着善意来的,还送来了这么可人儿的话本先生,秦姑娘不觉得《月下琼花》较之别的话本子有出众或是下乘,她有点无聊,不过看着正气宗除颜宗主之外的三人都有趣的很。 方才她胡扯的那些话,三人神情迥异,段干信一副出世之姿,含笑看着傻乎乎的师弟,方流云拧着眉头思索不得,想来他还是不认同,秦姑娘昔日见过的松鼠少年才是如鱼得水般收放自如。 “不便叨扰,我们师徒众多,不便劳烦谢公子。”可见大师兄还是大师兄,一眼就看出来厨子是谁。 三人离开的时候方流云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到底来找秦姑娘做什么来着? 哦,是来慰问风华山庄的遗孤顺便报答馒头恩情来着,尽管江湖传言她是假的,但陛下承认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此一别再见经年,方流云才懂何为话本子里说的故人面目全非,初心不改,昔年赤子,丹心流转,锦绣作灰。 人走后秦姑娘问华颜,“监正大人呢?他看人来藏起来了?” “看起来是这样,不过颜宗主似乎和传言中相差甚多啊!” “可不止是相差甚多。”当年的事就算一知半解她也明白,林家楚家没能独善其身,三宗门里颜宗主废材名声在外,看如今就知道了,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你觉不觉得段干信和师父有点像?” “像吗?”华颜不觉得,秦姑娘这话实在是抬举段干信了,易昶公子年少时候的风采即便她没见过也听人说起过,反而是正气宗的大弟子除却儒雅随和之外,评价大都是平庸,何况这两人身上的翩然出尘的气质也是各不相同的。 怀忧城易公子谪仙降世,缥缈正气,白衣高洁出尘,恍若不食人间烟火,段干信虽也是如神仙般的人物,可到底是异族出身,也是仙气飘飘,却是与易昶截然不同的随和。 如果秦姑娘知道华颜此时心中所想定会反驳,易公子的仙气出尘可不是真的,丁竹姐姐一颦一笑就能叫他破功。 没等秦姑娘作答就见谢见涯闷声进来,杵在一旁不言不语,犹豫局促地揉着衣袖。 秦姑娘:“……” 他不是露馅了吗?怎么还装?装什么大尾巴狼! “那个,你们什么时候动身去蜀地?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 白头客闻声而来,神色复杂看向谢公子。 “监正大人也要一起去?” “不不不,我就算了,容安公子回京,我同他一起。” 开玩笑,他要是去了可不像人家一样受欢迎,何况秦姑娘魔教教众的身份捅出来又是麻烦,他又不蠢,当即就决定离开。 好在这趟暮河城没有白来,林孟生死了,她的仇也算报了一半,至于魔教,连不连累的话也有些腻歪,那里始终是她能回去的地方。 “秦姑娘的伤势起码要养上半月,不耽搁闲暇走动,只是不宜长途奔波。” 分卷阅读112 “那就半月后动身,但是要先将朝廷的打算告诉丁竹姐姐,让她早做防范。” 华颜应声道:“嗯,我会尽快将消息发出去的。” 清源山上在秦姑娘走后显然是一阵鸡飞狗跳,如果没有内侍传旨,就算江湖人只是猜测楚家主为皇室效力也定会口诛笔伐,让楚家难以立足,而皇帝陛下昭告天下楚家为皇室所用,各家便不好明目张胆排挤楚家,暗讽却是少不了的。 “楚家主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响的啊!借着江湖势力讨好陛下,要不是……”要不是知道刚走的那位秦姑娘是假的,他们怕也是不信,可这话是不能说的。 楚独傲一阵苦笑,他如何不知这些人在想什么。 该说不愧是风华山庄秦氏后人,能让真正的身份过了明处,在暗处却让人以为是他一手策划,此次讨伐魔教不成,陛下未必愿意给他楚家一官半职,届时江湖上也断然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了。 现下想想在他明知道秦姑娘的身份之后为什么没有趁其不备斩草除根呢? 是因为他们刚好需要一个讨伐魔教的理由,秦姑娘好巧不巧地撞上来,让他存心利用。 那秦姑娘是如何知道朝廷意图征讨魔教呢?到底是谁钻进了谁设的套里? 此时秦姑娘也想到了这件事,她只是造谣楚家投靠皇室,奉命铲除魔教,只能借助江湖势力以及找人假冒秦姑娘增加威信,而正因为是她谋划的,所以她绝对没有给楚家翻身的机会,伐魔大计夭折,实质上对魔教造不成任何损伤。 在明知楚家没有与魔教抗衡的实力,而江湖百家不会相助的情况下,皇帝陛下昭告天下讨伐魔教,是有什么把握自己一定能赢? 派遣大军横扫吗? 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非叛乱非扰乱百姓,打着为风华山庄报仇雪恨的旗号行兵。 哦,也不对,魔教也曾扰乱百姓,如周遭悍匪何异,何况拉拢不怎么聪明的江湖人除了给好处外还要树立共同的敌人啊! 秦姑娘想,这天下间可真是每一个干净人,黄雀在后,步步为营。 “我饿了!”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太费神,秦姑娘可怜巴巴地冲人喊了句,“想吃云吞面。” 华颜姑娘纠结,书生不是书生,成了谢公子,虽说自发做起了厨子,按理说也该是心高气傲的,随意使唤还是有些不妥当。 显然华颜高看了谢见涯的心气儿。 那人正一副纠结神色,拧眉抿唇,紧攥拳头,就在华颜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却见人下定决心般点点头。 “可能要费些功夫,也不一定好吃。” 华颜:“???” “你要现学?” 谢见涯双手交叉,不安地搓手,“这个……我见过的,虽然没做过,不知道做出来味道是不是一样,但可以试试。” 眼睛里像是有星星似的满怀期待,一时间叫人分不清谁才是那个满怀期待擎等着吃的人。 “没事,我尝不出来。” 于是眼睁睁看着谢见涯眼里的星星慢慢放开,瞬间灰暗,骤然散落,偏偏这人还笑得僵硬,不肯把嘴角下落半分。 就是一直向着秦姑娘的华颜姑娘都有些不忍心了,待人落寞离开之后,冲秦姑娘道:“祸害!” 尽管她如何不待见谢见涯,生怕他给秦姑娘招致灾祸,但她真正怕的是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能容忍秦姑娘一生都是这样,也许永不会懂,但希望陪着秦姑娘的只她一人,她最怕的分明是有人抢走秦姑娘。 饶是这样自私的想法在碰到谢见涯后都有些不忍,连她都觉得任谁瞎了眼看上了秦姑娘换来的都是无疾而终自讨苦吃,谁也不例外。 好在她没有过分奢望,可看着傻乎乎明明很精明的小子怎么也傻乎乎的? 满脸无辜的秦姑娘很是不解地望向华颜,当真这样无辜还是装的就没人知道了。 反观谢见涯,被秦姑娘的话打击到之后仍是一丝不苟准备食材,准备做云吞面,只是看天色有些晚了。 没等吃上云吞面,华颜姑娘就闻到了院中飘来的香气,单凭味道,她就算是没吃过云吞面也知道即便是谢见涯第一次做,应该也没有失败。 端上桌的云吞面飘着细细的葱碎和油花,还有几个饱满剔透的云吞覆盖在面上,晚间的清风掠过把香气带到鼻翼,像是赖着不肯走似的,华颜姑娘吞了吞口水,看了看抱着话本子面不改色的秦姑娘。 若不是她知道秦姑娘伤势多重,看她这副懒散的模样也会当做是无足轻重的小伤。 白头客开的药方抓来的药熬得浓稠漆黑的,泛着厚重的草药苦味,亏得秦姑娘喝药喝出了十五年陈酿女儿红的架势,一口闷,不在意的倚回床榻,依旧为别人的故事哭天抹泪。 华颜长叹一声,她是真的有些可怜谢见涯了。 蠢书生畏鬼惧神 就算是尝不到五味,秦姑娘也是知道饥馑的, 分卷阅读113 谢见涯没出声喊两人吃饭,甚是贴心地将面端到秦姑娘床前,华颜姑娘识趣出去端自己的了。 书生踌躇半晌像是在等秦姑娘说一句“好香,”后又想起来也许秦姑娘尝不出来…… “好吃。” 谢见涯无端轻笑,心说,算了,知道你尝不出来,这话也够违心的了!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秦姑娘笑骂:“蠢书生!酸甜苦辣咸我是尝不出来,可不是失去了触觉。” 何况泛白的汤汁上漂浮着青翠的青菜,面食和肉糜在唇齿间的感觉,怎么会分不出来好不好吃,秦姑娘又不是天生五味尽丧。 听到这话的谢见涯却是含蓄将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他听到的可不是秦姑娘夸他做的饭好吃,而是秦姑娘不计前嫌又喊了他“蠢书生”。 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看起来华颜姑娘都稍稍受到了迁怒,想必秦姑娘料想到他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是不是这句“蠢书生”代表秦姑娘原谅他了呢? 如他这般永远抓不住重点的人,任谁见了都得骂他蠢。 华颜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秦姑娘姿态从容往嘴里塞着面,谢见涯站的远远的却难掩周身的喜意。 “……” “你跟我出来下。” 八月份盖着棉被会喊冷的人,世上除了秦姑娘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晚风微凉,华颜觉得屋子里闷热得很。 虽然他们两人能说的话也不外乎围绕着秦姑娘。 热气腾腾的面汤在晕黄的灯光里氤氲温馨,但桌前对坐的男女跟温馨可是扯不上关系的,两人不约而同选了处离秦姑娘最远的角落,想来都是不愿意让屋里没心肝的姑娘听到的。 “我代秦姑娘谢过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华颜说完这话眼瞧着对面之人的气质顿时清冽了不少,扯了扯嘴角却没笑出来。 “华颜姑娘不必如此,且不说秦姑娘稀不稀罕这救命之恩,就算要谢也是该谢你,退一万步讲,即便是道谢,也该她亲自来说。” 那莫名的奇异之感,如几日前秦姑娘发烧那次,也是在门外,谢见涯心中怪异的宽慈不求回报的正房大夫人之感,此时也算让华颜姑娘感同身受了。 谢见涯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对,可也收不回来了,只能硬着头皮道:“我不是那意思。” 他们两人自然都知道秦姑娘不可能道谢的,他只是心里不舒服,华颜能代秦姑娘行事。 也是,人家有十多年的情分在。 “我知道,我先前就跟你说过,你不是她的良人。”华颜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蠢小子犯傻而已,犯傻的也不只他一个。 “我配不上她吗?” “不,绰绰有余。” 风华山庄的遗孤身份说到底也就是个背负血海深仇的无能少女,谢见涯有朝一日潜龙腾渊,凡间没有配不上的女子。 “那为什么?” “你怕鬼,别急着否认,风华山庄那日你是害怕的吧?” 谢见涯:“……” 好像是无法反驳。 “秦楼月活着就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脱不开干系。” 说实话,他最开始认定秦姑娘无耻假冒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量,本该死在十五年前的人大咧咧出现,任谁第一反应都是不相信的。 身躯是风华山庄大小姐的,一百多条冤魂的哀嚎愤怒成就了今日的秦姑娘。这话华颜不会说,也许是一个她死到临头才能求得原谅的秘密。 “你觉得秦姑娘的身手如何?” 他正听得一愣一愣的,尚且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突然被华颜这样问,只能斟酌开口道:“秦姑娘在试剑大会上展现的实力像是与你不相上下,只是……”但那分明是她刻意隐藏后的实力。 华颜自然知道未尽之言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秦姑娘年方十八是凭什么胆敢和清源山不可一世的楚家主对着干的?”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可武学这种事即便是天赋极高之人,如何能在短短十年胜过已然半生身在江湖的人?” 谢见涯从不看神鬼志异的荒唐话本,但也听茶楼的说书先生提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与此道理相通,若是铁了心非要做成的事,哪有不成的道理,但其中艰难困苦,又或者是付出了什么代价不为外人知也。 “秦姑娘学成一身本事的时候,夜夜被梦魇惊醒,炎炎夏日寒凉入骨,久而久之不辨五味。” 听到此处他就明白七八分,如华颜所说,秦姑娘许是不能称之为完整的人了,而之前困扰他的一个问题也有了答案。 世人都说风华山庄被魔教所灭,秦姑娘又是怎么肯定仇人是楚家和林家的,试问有什么证据能比得上上百位受害人亲口所述来的真切呢? 无论在秦姑娘梦境中藏身的百位冤魂是如何可怖,华颜都是感谢 分卷阅读114 他们的,但谢见涯不一样。 “你怕鬼。” 大抵只因为这样一个玄而不可说的理由还不能彻底打消谢见涯的念头,华颜只能再下一记重锤。 “她身边已是危机四伏,你的身份给不了她保护,稍有不慎反而会带着她坠入万丈深渊。” “而且你不会武功。” 或者说最后这一句才是最关键的,秦姑娘自顾不暇,哪有余力来顾及一个书生。 华颜自认为她还是留有情面的,除却谢见涯身边诸多能人相助,她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一点都不委屈他。 端看白头客就可窥一二,谢见涯胸有大志,谋略万千,但这些对秦姑娘并没什么好处。 “我等着你反驳我。”也许是心底期待着他能反驳。 谢见涯神色莫名藏在阴沉昏暗的灯光里静静看着华颜起身,有那么一瞬间,华颜姑娘感觉到背后一阵冷寒,回身却见人缩成一团,神情落寞寂寥,刚才那一瞬像是错觉…… 这日之后,秦姑娘没问过华颜或是谢见涯到底说的什么,只见蠢书生越发寂寥,每每问及,总还是强颜欢笑,倒是勾起了秦姑娘仅存的良心里那点恻隐之心,不再每日换着花样作死,也叫华颜松了一口气。 修养了半月有余,秦姑娘三人终于动身前往蜀地了。 时刻派人盯着秦姑娘院落的楚家主不容易逮的到了一个秦姑娘自己跑出暮河城的契机,正要派人在半道上伏击,愁苦于找不到合适又信任的人,毕竟秦姑娘也是陛下那里过了明路的人。 “父亲可是为那位秦姑娘之事发愁,儿子空享父亲十余载宠爱,也是时候为楚家贡献一份力了。” 二公子楚寻风自告奋勇,楚家主和这孩子不亲近,但也不信他能做出什么损害楚家利益的事来,看自家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大儿子一脸忧心和不赞同,当即下令。 “寻风有心了,不过你到底没有干过这种事,还是让你大哥陪你走这一趟。” 楚扬墨应声道:“是。” 哪怕他知道楚寻风绝不是为楚家贡献力量,但这是他真心当做弟弟的人,楚大公子空活二十余载,血缘上的至亲之人只父亲和弟弟,可能是少时被当做楚家继承人培养,生母又去得早,他与父亲的关系更像是上下级,反而更愿意护着这个弟弟。 他不知道楚寻风是何故与父亲生嫌隙,直觉上他劝自己不要阻拦,却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亲人踏上前路迷雾重重的路,犟着脖子还非要装作云淡风轻。 而他更不知道的是,楚寻风的真相会毁了他所有的期盼…… 动身越早越能不慌不忙计划,楚家过了明路,旁人也不好明目张胆为难,楚家两位公子轻装简行出了暮河城。 楚寻风一路上安分不少,却还是比楚大公子跳脱许多,只是比不上他在莺莺燕燕面前话多,想来也是,跟一个有血缘关系的臭男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差不多也快追上秦姑娘一行人的时候,他们也打算歇歇脚。 “我以前没问过你,可你喊他父亲了。” 说出来可能没人相信,楚二公子打从七岁入了楚家门,喊楚家主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楚大公子以为他心中又恨,大概是因着他母亲的缘故,但这几日发生的事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也许不单单是如此。 “你以前认识那位秦姑娘?”变化是从遇到秦姑娘开始的,楚大公子只能朝着这个方向去想。 然而回答却出乎意料。 “不认识,你下山寻我那次巷子里跟她们动手,我是第一次见。”但我知道她们从哪儿来。 后面的话自然是不能说的,楚扬墨也不打算刨根究底。 “我只问你一句,此事过后你是不是不会再回清源山?” 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一派之主一家之主,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楚扬墨也许料想到了弟弟不会再回家了,却没料想到也许他自己也永远回不去了。 那自然那是后话,楚寻风听到问话先是一声轻笑,继而沉默。 “楚大公子,哥。”我其实以为你要问的是我会不会对清源山造成损伤。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楚扬墨刚刚还沉浸在那一声音“哥”的称谓里,到楚寻风再次出声才回过神来。 “从前有个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家世显赫又生的花容月貌,提亲的媒人踏破门槛,父亲和兄长都极为宠溺,答应她夫婿由她自己挑选,可这小姐心高气傲,对那些世家子弟看不上眼,却被一个江湖浪子给勾了魂。”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这小姐铁了心要跟心上人在一起,便不顾父兄与那人私奔,一年后他们生了个儿子,孩子渐渐长大,丈夫对她依旧如初见般,却总是早出晚归,妻子心有疑虑。” “后来又一次,小姐偷偷跟在丈夫身后,却见到了他与自己兄长举剑相对,她才知道,原来她私奔的对象竟是她从小被教导的十恶不赦之人,见之当诛。” “尽管如此,她依然觉得自己没有 分卷阅读115 做错,不管世人口中如何评说,那是始终对她浓情蜜意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亲,她忍不住站了出来,祈求兄长放过他们一家。” “后来兄长果真放过了他们,这一家子便归隐山林,桃源仙境里,团圆美满。” 秦姑娘羞愧难言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楚大公子还在期待后续的发展,声音却戛然而止。 “没了?” “没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神仙眷侣还不好?”楚二公子反问,“那你觉得还应该有什么?” “既然是传言中十恶不赦之人,那他怎能得善终呢?” 歇脚的客栈大堂里有不少人听到了这个故事,走南闯北的人也不忌讳这些,就有人不自主地答了出来。 “只是可怜他的妻儿,想必高门大户也容不下他们了!” 楚寻风听了后也就是笑笑,容不容得下那谁知道。 “走吧。”尽管潜意识里楚大公子觉得这不单单是个烂大街的故事,但看着弟弟神色无常,也不好逼他。 想来秦姑娘有伤在身,尽管养得差不多了但总还是比不上身强力壮的兄弟二人,不过一日他们便在一座繁华市井的小茶馆里遇见了。 楚寻风当即便要上前,楚扬墨一把拦住,来的路上他便一直在想,这姑娘举目无亲横空出世是要去哪儿?显而易见的是自己弟弟好似知道,他不由得皱眉。 “你可知父亲大人的意思是……”除掉秦姑娘…… 不管是阴谋诡计还是堂堂正正,楚家主的意思都是不会放过秦姑娘,但自动请缨的二公子在见到秦姑娘后立即乐颠颠上前打招呼,这便是不会遵从父命的意思。 楚扬墨并非在意无关之人的生死,可楚大公子由着弟弟任性妄为。 “你也知道,此事有了结果后我不会回去,我只是想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离开暮河城。” 言外之意,不管楚家主是什么意思,反正从踏出暮河城的第一步,他就没打算家主的话了。 “二位公子哪来的闲情逸致竟然跟我到这里?” 该说秦姑娘眼神好用还是心思细致,他们一路出行已经掩饰容貌衣着,熟人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楚寻风无奈,“秦姑娘聪慧过人,想必也知道我兄弟二人的意图。” 话音刚落就见华颜姑娘立即站到秦姑娘身前,谢见涯思忖之后也将秦姑娘护到身后,楚寻风见此仍是面不改色,唯有楚扬墨拧紧了眉头。 “这是干什么呀!叠罗汉也不是这种叠法。”秦姑娘边调侃便将身前的两人扒拉开来,后又带着盈盈笑意冲楚大公子道:“您看楚家主吩咐的事可还能完成?” 转眼就见刚刚还站在自己身旁的弟弟,片刻功夫站到了秦姑娘身后。 楚扬墨冷峻的面庞微微有些撑不住了。 且不说楚寻风,但就那位秦姑娘在骚乱那日一柄软件宛若长蛇,身受重伤还能伤了他父亲,他便不能小瞧此人。 目光游离至秦姑娘腰际,看着是柔软纤细的腰肢,但他知道那里还缠着一把锋利灵巧的兵刃,尽管这姑娘似乎伤势未痊愈,但他不打算冒这个险,何况他与那位红衣女子交过手,看似人家略逊一筹,实则还是不相上下。 即便楚寻风站在他这一边,他们光明正大出手也不见得就能杀了这姑娘,何况只他一人要和三人相抗,其中还有亲兄弟,实属为难。 楚大公子不傻,不合适是其一,人家也有了警惕,自然也就不会再出手。 不必思索就将谢见涯刨除在外,可见楚大公子是当真没有把一名书生放在心上。 这个决定不难,楚扬墨知道父亲想要秦姑娘死的理由是什么,在他看来,这姑娘若是有机会还是要杀他父亲的,留着性命后患无穷,但他杀不了自然也不会为难自己,大约也还是对父亲盲目的信任。 他不觉得自己武功卓绝心智坚韧的父亲会死在这个姑娘手里。 而且很微妙的,她似乎对他们兄弟二人没什么敌意,甚至对楚寻风还有些好奇。 “我跟你们一起去。” 秦姑娘闻言眼睛眯成一条缝般笑道:“大公子知道我们要去哪?” “不知,如果他去那我一定去。”楚扬墨说这话时并未看秦姑娘,而是盯着楚寻风就差没直说“我不放心。” “不行。”秦姑娘不假思索拒绝,尽管她有些好奇楚寻风的长相与一个人那样相似,但这不代表她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给别人招致祸端。 “那就不去了。”楚寻风无所谓摊手,“其实我也没那么想去你们那地方。” 本来还以为要费些唇舌,不想还挺干脆利落的。 “正好离了暮河城,游山玩水也不错。”语罢便望向楚大公子,“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你父亲交代吧!” “这你不用操心。” “也是,你可是他唯一的儿子,没了你楚家哪还有继承人……” “唯一 分卷阅读116 的……儿子……?”楚扬墨已然抓到重点,心中早有猜测与当事人亲口所述还是有差别的,他以前怀疑过,但寻风与父亲五官上还是有相识之处的,现在听来不妨他做另外的猜测,比如那个故事里的高门千金又是谁? 秦姑施施然又坐了回去,稍歇一会儿便要启程赶路。 楚家兄弟二人既然说了要去游山玩水,便也不会再跟着秦姑娘。 其实楚寻风打从暮河城出来的时候就没打算跟着秦姑娘他们,楚扬墨在楚寻风站到秦姑娘身侧的时候才想明白了这件事。 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不被父亲注意而离开暮河城,离开的目的是什么他不知道,大约是什么真相之类的,也或许只是早知道的真相手足无措,只能逃避,又或许还没有找到,也可能是存有疑虑。 一行人走了半日,谢见涯见那二人果然没有跟过来不由得松了口气,惹得秦姑娘一声轻笑,“怎么?你还怕人家赖上你?” “……”谢见涯很是无语,“我是为了谁!” 不识好人心的祸害,他不还是怕秦姑娘的身份,勉强也称得上是魔教妖女了,身份一事一旦暴露了,朝廷前头刚赏赐了秦姑娘,后头就被人知道秦姑娘是个妖女,还能有命在? “行吧,为了我,我。”还真是自找麻烦! 一路无话,直到秦姑娘瞧见她熟悉的地貌与林地时才真正有了回家的感觉,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有了安放之地。 谢见涯自然是第一次来到所谓的川渝蜀地,按说他也算是行万里路了,却从没见过一模一样的青山绿水,山林树木大都似曾相识,初见便感慨良多,肖似故乡,那他还不得肝肠寸断而亡。 自然传闻中尸骸遍野鬼气森森的魔教总坛也未能勾起他的思乡之情,只缓缓跟在秦姑娘身后,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们这一趟在路上花费了七八日的光景,到此地的时候已入九月了,秋风萧瑟,连带着街上为数不多的行人都裹紧了衣衫,且还是拖家带口的匆忙往一个方向而去。 “他们……就算是离开了这儿,到了别处要是有人知道他们的故土是蜀地,也不会被善待的。” 秦姑娘偏头看过去,从谢见涯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的一点点,整个人缩在帷帽里,眼神明明暗暗,看不清楚。 “被人误解轻视也只是一时的,留在这儿怕连累他们性命。” 话糙理不糙,身家性命面前,活得苟且些也无妨。 越向南走,人迹愈发少了。 谢见涯暗自思忖,再这么走,怕是出了大夏国境了,莫非传闻中的魔教竟还不是中原立足的门派? 未等他出声询问就见不远处有人像是等候多时了,通身的气派与一路走来的那些人迥异,且他看到了从没见过秦姑娘的表情,像是终于飘在半空,虚浮不定的游魂,终于找到了心安理得的归处,尘埃落地之感。 到此时他才明白他为救秦姑娘一命到底犯下了什么样的过错。 他尽可以安慰自己,就算不是因他的缘故,龙椅上的那一位也会找别的理由来讨伐魔教,为了救秦姑娘他只是推波助澜,将一件必定会发生的事拿来做文章而已。 他问心无愧,不,也许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中还夹杂着沾沾自喜,聪明人总是能凭借各种手段在保持着我还是个好人的前提下达到目的。 那是他错估量了怀忧城和无归林在秦姑娘心中的分量。 一个早知道自己家人已是别人眼中钉肉中刺的,注定会被别人所杀,哪怕早就做好了准备,但突然有一日,这个被杀的理由变成了自己要杀他们,而秦姑娘心中的难过与羞愧大抵与此相仿。 “师父,我回来了。” 不远处的人影绰绰,负手立于风中,谢见涯不知秦姑娘是怎么准确无误地认出来那人是谁的,反正他看着就是一白衣公子,墨发如瀑披于身后,发带轻扬,正侧着身仿佛在思索什么,听到秦姑娘的声音后才转过身来。 谢见涯努力回想他是何时见过怀忧城易公子的,当初一面之缘的易公子风姿何等卓绝他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华颜拜见易公子。” 青衫女子双手放于身前躬身行礼,红衣猎猎的女刺客单膝跪地抱拳行礼,不远处去陈却浊的仙人身处缥缈云雾间,只有他是个外人。 他跨过了世俗红尘迷津才走到他们面前,却还是自惭形秽的凡人。 “出去一趟瘦了不少,你丁竹姐姐见了定要笑话你。” 寒暄过后便注意到了谢见涯,易昶不是当真超然物外的仙人,见有外人在让秦姑娘二人起身后总要问问来历。 “这位公子随你而来,也不能怠慢,你先说说他是何人。” “师父,他的事先不急,我来的路上看到城中百姓四散……”因为我的缘故,是真的到了这一步了吗? 易昶没有作答,秦姑娘紧咬下唇,眼神闪烁,继而低声道:“对不起。” 她离开这儿的时候信誓旦旦作保,绝不会连累他们,到头 分卷阅读117 来成了一句空话。 华颜忧心望着秦姑娘,也知道这等场合她说的话没有分量,说到底她也有责任。 “蠢丫头!见了你丁竹姐姐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会令她伤心。” 丁竹姐姐 “我教了你这么多,可没教过你吃了苦要瞒着亲人自己咽下去。”易昶走在前面的脚步定住,以他的耳力自然能听到秦姑娘说了什么。 他虽是担了小姑娘师父的名头,也不过堪堪年长她十七八岁,秦小姑娘三岁被丁竹抱到身边,只定下来教主妹妹的名分,是后来才拜他为师的。 且不说这一拜连累他与丁竹差了辈分,那时候他也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教秦小姑娘的道理都是他自己做到的,也被丁竹骂过,但易公子是什么人,离经叛道的正人君子。 后来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秦姑娘离开的时候只带了华颜一人,易昶和丁竹送行的时候就听这没心肝的人作保,绝不会连累怀忧城和无归林的任一人,气得丁竹当即给了她一巴掌,眼看着就要远行却连句平安吉祥的话都没说。 “罢了,你走那时候她是凶了些,回来了就好,她应该也想你了,你先去见见。” 自然是秦姑娘和华颜两人去,谢见涯随易昶去歇息,不由得疑惑。 “既然是怀忧城和无归林,那城池和密林都在何处?” 谢见涯问完又觉得这可能是人家的机密要务,此举有试探的嫌疑,却听易昶未曾犹豫就回答了。 “无归林啊!顾名思义就是有去无回的一片密林,大夏与扶南之国相隔密林,虽有来往通商之道,却心照不宣以此为边境国界,又因为险象环生,所以被称为无归林。” “魔教总坛的位置其实不在无归林,只是蜀地靠近边境,也是凶名在外,天长日久传出来的。” “至于怀忧城,本就是不存在的城池。”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虚言妄语欺人,未知才最具传奇色彩。 “外面的江湖正邪交织,黑白共生,想必你也听说过我的事迹,怀忧城这名字也是外面的人取的。” “在他们看来怀忧城当是与鬼城无异,遍地凶神恶煞,魑魅魍魉。” 谢见涯心说,倒不至于此,但追魂令的名头确实令人闻风丧胆,却听到易昶轻呵一声。 “城中之人都是甘心来到此地的,在他人眼中的鬼域昼短苦夜长,却是个自在行乐的好去处,怀忧城是座空城,不过非要认真求索的话,你来到这儿行过的那座城池就是怀忧城。” “怀忧城是假的,怀忧公子也不怎么真实,那追魂令呢?浩然宗主之子确实是死在追魂令之下。” “追魂令是真的存在的,不过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追魂令下亡魂无数,但都不是无辜冤魂,他们不是只认令牌,捡回来的一群孤儿,收留教中,幼时习武,受人所托的杀手,除杀手之外的作用我不便详说,不过大夏子民确实都得感谢他们,他们不杀老弱妇孺,不杀清白端正之人,并非极恶之徒。” 谢见涯:这年头杀手组织都这么有素养了? “但你口中的那位浩然宗主之子虽是死于追魂令下,实际上是我拿了令牌以公谋私。” 这人嘴上说着坦荡的私心,面上的神情却不是这样的,面无表情中还是夹杂了些许的愧疚之情。 这样复杂的神情,谢见涯恍然就想到了原因。 易昶,二十年前也是名门正派浩然宗宗主的得意弟子,天纵之资,但于覃宗主亲子犹在,断然不会将宗主之位传给一个外人,只不过亲儿子不怎么争气,只好全力培养大弟子,好叫他日后辅佐师弟。 浩然宗易昶离经叛道,背弃师门,自投魔教,当年传的沸沸扬扬的说法就是此子狼子野心,觊觎宗主之位,诡计未成,叛正道而出。 这样算来,宗主于覃之子于洵还是易昶的同门师弟,杀了自己师父的儿子,害得宗门百年基业后继无人,自己叛宗而出,追随魔教妖女,听起来真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账。 可谢见涯看着这人只有一个感慨,江湖传言到底是有多么不靠谱啊! 且不说于洵是个祸害了多少女子的恶棍,浩然宗百年基业交到他手里与断送了夜没什么分别,他在今日之前也不过与易昶有过一面之缘,且是很多年前了,自认为这人还是个正人君子。 直觉上认为也许事情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内情如何不得而知。 “今日你暂且歇息,我去看看秦姑娘她们。” “客随主便,若不介意,在下也该拜访主人家。” 犹豫片刻谢见涯还是将话说了出来,毕竟他随秦姑娘二人到这儿,断没有避开主家耳目的道理。 易昶不作声,默认他跟了上来。 而秦姑娘听从师父的叮嘱先去见了丁竹姐姐,却只能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不吭声,华颜跟在身后忙低头。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织布机的唧唧声,梭子带 分卷阅读118 着丝弦来回穿行,坐在织机前的女子仿佛没有看到秦姑娘似的,连个眼神都未赏给她。 正待秦姑娘忍不住开口之际,易昶领着身后的谢见涯一同进来了。 在谢见涯看来,织机上的女子看不清面庞,身边竟是一个随侍都没有,房间摆设简单质朴,倒十分干净,秦姑娘像只鹌鹑一样站在一旁不吭声,却在见到他们进来的时候,眼神瞬间亮了。 “她出去也快有一年了,生病受伤你总挂念着睡不着,怎么人回来了却连看都不看一眼……”说到最后竟是声音越来越小。 织布机的声音终于停了,那女子转头,横眉冷对,“你闭嘴!” 谢见涯眼睁睁看着易昶抖了一激灵,心说这是什么复杂的关系,看着像是差辈分了。 女子显然厉害得很,嘴上仍不依不饶。 “我还没说你,前些日子戚振凝去做什么了你当我不知道?” “我要想瞒着你怎么会知道……”底气不足口气也要硬气,“再说了,打从她写信回来,你一门心思都想着她,前两日恨不能日日守在入口,知道人快来了反倒是收拾一番冷面相对……” 被拆台的女子非但没有半分羞涩,更是凶神恶煞般瞪着易昶。 不会看眼色的秦姑娘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惹得两人齐齐瞪向她。 谢见涯倒是很能理解秦姑娘。 那女子面上凶,但好在样貌姣好,比之华颜那样凛冽的丹朱之色,更像是浓的化不开的紫金,颜色殊异,一身的衣衫看着便宜,与平民人家的妇人相差无几,却是他只在秦姑娘身上见过的针法。 不施粉黛,只一双眉目冒火,而易昶公子却是一副梗着头强作硬气,分明个头要比那女子高近六寸,气势上弱了得有六尺,活脱脱就是只绵羊碰上了气急败坏的山猫,他顿时就理解了这两人之于秦姑娘而言是什么地位。 被回瞪了眼的秦姑娘忙收敛笑意,正经低下头,又悄悄歪头看着两人,果然火气烧到了她身上。 “你不是能耐?你能耐你还回来干什么?我们这小地方哪里容得下你这尊大佛!” 又像是生怕秦姑娘真的一走了之,她说这话的时候边还将秦姑娘身后的华颜拉到自己身后,拽着秦姑娘的衣衫骂道:“你看看你不过出去了几天,连件像样的衣衫都混不上了,没出息!” 谢见涯闻言忙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秦姑娘身上这件虽然比不过那女子身上穿的针脚细致,但放在外面也是小官女儿能穿得的衣服了。 他算是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刀子嘴豆腐心”了。 “……自然没有您亲手做的合身了。” 见这人又要噼里啪啦一通说道,秦姑娘忙把谢见涯拉过来,至少让她注意点还有客人在。 “丁竹姐姐,我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一个人。” 只轻轻扫了一眼便道:“怎么?你心上人?” …… “咳咳咳……”易昶赶忙出声打断,“怎么可能?秦姑娘她就是个……”不开窍的棒槌…… 丁竹:“呵。”我看你才是个棒槌! 倒是易昶暗中观察了几人的脸色,华颜眼帘低垂,面上镇定不显,只放在身侧的手微微颤动两下,那谢见涯错愕中还带着少数的不安和喜色,只有秦姑娘愣神片刻忙罢罢手。 “不是不是,可不敢祸害人家。” 听这话说的,丁竹和易昶面面相觑,心下暗道:还真是个棒槌啊! “行了,不是就不是,来者是客,杵在我这儿有什么好说的,都出去!” “阿颜你跟师父他们先去休息,我还有话要跟姐姐说。” 华颜正要回去却听见谢见涯焦急的声音,“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 丁竹狐疑的神色在两人之间打转,到了自己家里还记挂着你的伤,口口声声又说着不敢祸害人家,她怎么不知道一手养大的秦姑娘还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正拧着眉头思索之时,又听到易昶的嘀咕:我也不是这样啊!她怎么这样啊? 秦姑娘听到了也只当谢见涯在忧心她的伤势,回道:“没事了,差不多已经痊愈了。” 谢见涯点点头,这才放心出去了。 “你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废话太多当心我把你扔出去!” “阿姐,姐姐,你真的不想我吗?” 很好,十一个字的废话了。 幸好秦姑娘只是想久违的撒个娇,下一句立即进入了正题。 “朝廷现如今怕是在集结兵马,我所料不差的话,年底应该就会有所行动了,你和师父打算怎么办?” “蜀地平民百姓,这些日子已经在疏散了。” 言下之意就算真有铁骑征讨此地,也不会连累伤及百姓,可秦姑娘问的分明不是这个。 “你和师父,无归林魔教教主和怀忧城公子,你们两个打算怎么办?” 其实没必要这样问的,丁竹怎会不知她的意 分卷阅读119 思,不答,那便是他们的答案不是她想要的。 “姐姐,算我求你,就算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从不离开蜀地,但这一次同以往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秦姑娘暂时讲不出来,但她就是觉得太离谱了,明知道魔教强盛的情况下,朝廷怎会不惜代价铲除一个近年来已经不怎么活跃的江湖势力,而那些所谓的正道武林态度暧昧,好像都卷入其中,偏偏又端坐观戏。 一开始她觉得这件事是皇帝设想多年的铲除魔教的计谋,后来又觉得事情是从暮河城开始发生变化的,丁竹姐姐又不肯离开,更让她觉得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 秦姑娘呆里藏乖 “来信的内容我都看过,但你非要把朝廷征讨教派的事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我也不拦你。” 尽管我们都心知肚明,并不是你的过错。 “你怕我和你师父会死在这儿?” “我知道你和师父武功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还有鬼蜮伎俩,阴谋诡计,如果……” 秦姑娘忽然不知该怎么说,她只是想一想就会眼睛干涩,只能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硬着头皮说道:“如果你和师父有半点意外,我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到那时,她才是真正的孤命独身,六亲缘薄。 丁竹毫不意外她说出这样的话,嗤笑一声后反问道:“那你离去那日只带华颜一人,还承诺绝不会连累无归林一干人等又可曾想过我与你师父的心情?你在清源山上将自身性命压在报仇一事上的时候有过半分想起来我与你师父吗?” 质问之声在耳,却又是拳拳爱护。 秦姑娘心说,想起过的。 想过丁竹姐姐和师父会伤心,想过这里的人会难过,可秦姑娘是何等自私的人,她宁肯别人伤心难过,也是不肯让哀伤落到自己身上的。 “我都不知道易昶那混蛋到底教给了你什么玩意儿!” 大约是怕秦姑娘走岔路,只叫她知是非,明道理,却不大懂亲缘情义,一股脑的往自己身上揽。 “你走的这段时间我还是有些后悔的,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报仇雪恨之后还能全身而退,戚振凝给你送追魂令的时候我还奢望,也许你稍微依靠一下我们,有命活着回来,我肯定告诉你为什么在你走的时候打你那一巴掌,之后一定再给你一巴掌。” “可你这个死丫头,怎么就这么犟!” “然后我又后悔了,要是你真的回不来了,最后一面我竟然还打了你,我这漫漫余生都该去寻后悔药了……不过好在你回来了。” 秦姑娘静静听着,没有出声打断,却忍不住湿了眼眶,沙哑着嗓音道:“我知道,阿姐,我一直知道。” 你打我那一巴掌是气我不愿意连累你们的自负,是怜惜我一个人硬抗仇恨的无知,是心疼我不知所谓的倔强,我都知道的。 你和师父一直拿我当亲生孩子对待,你们也是我在这世上的至亲之人。 “我和你师父不怕你的连累,现在跟你明明白白说清楚,我们不怕连累,却怕伤心。 你要是再不珍惜自己,再敢让我们伤心,我们权当这十多年来寂寞,养了个只会令人难过的白眼狼!” 话音刚落就被秦姑娘整个人扑了上来,自从她不是憨憨蠢蠢的秦小姑娘之后就再没有做过这样亲昵的姿态,但下意识的,她觉得这时候应该做这个动作。 “姐姐。”谢谢你。 趁着秦姑娘看不到,丁竹的嘴角狠狠地上扬后又狠狠推开人。 “去!滚一边去!,黏黏腻腻的叫什么姐姐。说起来这个我就生气,易昶是师父我是姐姐,平白比他矮了辈分,叫他占了大便宜!” 秦姑娘只笑而不语,在她看来是一样的。 忽而灵机一动,“你要是嫁给他我也能改口喊师娘的,或者……他更愿意被我喊姐夫?” 丁竹就纳闷了,这怎么突然就不棒槌了,这还带间歇的? “行了,刚刚那小子不是说你身上还有伤,去歇着吧,朝廷攻打一事不急于一时,你先把伤养好了我们再谈去留的事。” “好,那改天再谈。” 无归林隔着不远处沙尘飞扬的小道,外人定然想不到所谓魔教竟只是建在无归林以北的一处城镇,只不过城镇居住的人有些特别而已。 此时日薄西山,金红的光芒余韵未尽散落大地,偶有山林惊鸟飞过,雪白的尾羽点缀着红色霞光,时不时发出鸣叫,飞入层层山峦奇峰,还有耕种劳作之人迈着拖沓的步伐回来,习武之人倒也不是真的疲累不堪,只是鸟鸣伴乐,拖沓声也似深深浅浅的舞步,让人将烦恼抛诸脑后。 秦姑娘顿时心旷神怡,这里是她认定的故乡,不管外人眼中如何,她想要守好故乡和亲人。 “很美。” 身后忽然传来的声响,秦姑娘早就听到了脚步声,自然知道来的是谁,回头看去果见书生,不,谢公子,只神态闲适仿若纵 分卷阅读120 情山水间的世家风流公子。 得亏秦姑娘有自知之明,换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来,怕是分不清楚他是在夸景致还是美人。 “是吧。这是我长大的地方,美得令人心醉,可我却长成了一个不择手段的小人,面目丑陋。” “没有。”你跟景致一样美丽。 唇齿间绕了一圈的话终归还是乖乖回到了肚子里,他也只敢将前两个字说出口。 “从来都没听你说起过自己的事,虽然从白头客口中知晓了不少,但也只是关于你的身世。谢见涯,他口中所说的那个注定背负万民的千古圣主和你一点都不像。” 或者说,这个人他真的一直在勤勤恳恳地活着,不为过去将来所累,只活在当下。 不然他就该如秦姑娘一般费尽心力为父报仇,抢回属于他的位子,以此才能祭奠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漂泊无根的岁月。 他没有,在秦姑娘面前的谢见涯只是书生,嘴上说着要考取功名,实际上连书都未翻过的胸无大志的书生,无论如何都无法和白头客口中的谢公子联系到一起。 秦姑娘又问:“谢见涯曾经有过什么事物或者人,是非做不可或者非要得到不得的吗?” 他摇摇头,“没有。”谢见涯没有,在遇到秦姑娘之前。 “那你活得还真是单调啊!” 也许可以当成是夸赞之词,毕竟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不对,也不能说是没有,但对秦姑娘说的不是谎言,他稍微有一点点喜欢秦姑娘,那并不是非要得到她回应的喜欢。 他只能认为这样理解没毛病,可想起华颜那晚跟他说的话,心塞之余难免有些奢望,如果秦姑娘身边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只要不怕鬼,然后可以保护她就有资格站在她身边了呢? 这怎么可能,且不说今日见到的丁竹和易昶,只秦姑娘身边的华颜就是与她生死相随的…… “我没有什么非要得到的东西,但有个非常想要舍弃的东西,你觉得我能成功抛弃它吗?” 良久得不到回答,秦姑娘像是没听到似的静默观望,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林间最后的微光消散,山脉大地沉寂。 就在谢见涯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不知所云的问题的时候,他听到了令他余生都会庆幸感激的话。 “别人想要的东西,你有但是你不肯给,他们就会费尽心思来抢,甚至不惜代价,对那些人来说,他们如愿以偿。如果有一天他们厌倦了这样东西,想要还回来的时候,东西的原主人不见得就还想要,又或者原主人变成了那个不惜一切想要抢回来那样东西的那个人。” “而同样,抛弃一样注定会属于你的东西,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很有秦姑娘风采的回答。 开始误以为她是个卑鄙小人,后来知道秦姑娘身世后的怜悯和不以为然,知道她以命做赌注之后的心疼和不解。 从什么时候动心的他也不知道,但他的心动在一点点增加,然后变成了他自认为的些微的喜欢。 “如果,我是说如果,秦姑娘某天发现自己的一个很重要的人被身边的另一个同样重要的人伤害,且还是因为你的缘故,你会怎么办?” 那晚华颜跟他说的话让他滋生出许多阴暗的想法,他知道华颜很喜欢秦姑娘,但他也知道她绝不会将心意告知秦姑娘,她十多年来与秦姑娘朝夕相伴,在秦姑娘心中无可取代的地位,他没办法撼动分毫。 所以那天他才会失了分寸,甚至有一瞬间想到如果华颜真的从秦姑娘身边永远消失了,那就没人会再提醒他,他与秦姑娘不般配的事实,他自可以抛下那些陪在秦姑娘身边,余生漫长总有超过华颜的时日。 一瞬间悄滋暗长的心思几乎将他吞没,他甚至想到就按着白头客对他的期望来做,也没有那么难,你看别人权势在握的时候不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况只是除掉一个人,众目睽睽张良计,阴谋诡计过墙梯…… 办法多得是,而且权势在手,还有什么不能得到的吗? “为什么会是我怎么办?要是因为我,那个人伤害了在我身边的重要的人,他怀着愧疚之情和罪恶感,生怕被我知道,隐瞒欺骗,终日惴惴不安,然后突然有一天我知道了,保不齐还能让我因羞愧而自尽身亡,那他不亏大了?” 秦姑娘果然还是秦姑娘,换成旁人,依着常理,也许真会如此。 但听过秦姑娘的话后他很庆幸他没有那样做,只要秦姑娘活着,只要他能陪在她身边,无有欺瞒,所求坦荡。 而他也意外想明白一件事,秦姑娘将华颜看作亲人,或者说这样死生不计的喜欢,十多年来都未能让秦姑娘开窍,是不是也说明了秦姑娘并无此意? 相通这一点后的谢见涯忍不住得意地笑,忙拍拍胸脯,心说:幸好! 秦姑娘:“……蠢书生,你胸口疼?” 谢见涯卡在胸腔的一口气彻底散去了,不知该气该笑,只能暗暗在心底骂道:“你个棒槌!” 分卷阅读121 熙熙融融 夜幕笼罩之后,高处起风,吹得衣袂翩飞,阴阳离合,仿若将飞未翔之鸟,轻云蔽月,饶是谢见涯都有些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正欲开口唤秦姑娘回去,却见一人拿着披风走向秦姑娘。 他不知那些话来人听到了多少,但他不怕。 “伤好的差不多也不能放任自己吹风,如今白日都有些凉意,夜间哪能这般不顾惜自己。” 翻飞的红色裙角在夜里也看得分明,华颜何时来的谢见涯丝毫未有察觉,至于他们谈话的内容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哪有你说的那样虚弱,让丁竹姐姐听见了还不得阴阳怪气儿再呛几句。” 显然秦姑娘没学会不要在离当事人不远的距离议人是非。 丁竹恰好听到,“……矫情!” 好在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到底被易公子耳濡目染身体力行教了许多年,也是能看出来这三人之间不对劲,冷冰冰撂下俩字之后又道:“你师父看你回来估摸着又要做好吃的了,教中弟子众多,你们再墨迹会儿可就什么都抢不到了!” 尽管看着不像,但易昶公子真的是个能撸起袖子下厨房的白衣谪仙人,且厨艺颇受欢迎。 “教主可先带秦姑娘过去,我还有事与谢公子相商。” 听了华颜这样说辞的秦姑娘很是不解,在什么她不知道的时候,这两人的关系已经这样要好了?而且还有了不让她听的小秘密? 秦姑娘审视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过,忽而暧昧地眯着眼睛,两人顿时一阵激灵,齐齐起了鸡皮疙瘩。 “算了,这件事还是稍后再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讲清楚的事,而且讲完了也不见得还能有心情吃饭,秦姑娘这副做派华颜很是认命道:“属下同教主和秦姑娘一起。” 主人家都走了,谢见涯一个客人也不好落单,只能跟上她们。 “你们这怎么一回来一个个跟谁欠了钱似的,怎么,不高兴啊?” 不知道丁竹从哪里看出来他们不高兴的,但她也就是随口一问,长大了总有些不方便讲的话,很快就有别的事情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群穿着阑珊布衣的男女前来敬酒,大多都不是冲着丁竹来的,而是将眼光放在了秦姑娘的身上。 “接风洗尘!给秦姑娘接风洗尘!” “等等,你们别挤我,我都快不记得秦姑娘长什么模样了!” “秦小姑娘回来了!还走不走了?” …… 谢见涯难得认真看了看这位喊“秦小姑娘”的人,头发与鬓须全白,顿时释然,秦姑娘在他眼里可能还真就是个“小姑娘”,由此也可见秦姑娘在这些人心中是什么地位,眼看着丁竹抽身离开,只留了他们三人被围在人群中。 幸好他们的关照对象始终是秦姑娘,很快就将他和华颜挤出了秦姑娘身边,听到秦姑娘真诚温柔的笑声。 “叔伯们都好,我也想你们了,自然就回来了。” “文爷爷,不走了,外面也就那样,哪有咱自己家里好!” 趁着秦姑娘被众人围困的闲暇,丁竹忙指挥易昶将谢见涯引到他们这边来,华颜姑娘波澜不惊朝向他,又装作不经意地将视线移开。 谢见涯满头雾水被按在座位上,看到易昶以一副邀功的姿态向丁竹之后还是望向了被众人包围的秦姑娘,但他仍有不解。 “冒昧问一下,外人口中的魔教在教众口中如何称呼?” “……魔教。” 现如今的邪教组织都这样自觉了吗?最起码自称不能是“魔教”,好歹也是“圣教”“明教”这样的才合适啊! 要不然跟别人打起来难道要说“魔教谁谁谁请阁下高招”吗? 这也忒自觉了! 得亏谢见涯没想那么远,他只是稍稍被噎了一下。 先前看到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果然也不是虚假的,所谓的魔教教众且不论实力如何,都是背着锄头早起晚归种地的庄稼汉。 “你可别小看咱们魔教,都是沦落此处的伤心人,放在几十年前哪个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大人物。” 大人物……还响当当…… 还是得多亏谢公子行走江湖多年练出来的宠辱不惊和胆量,不过到底没能早生五十年,见识过辉煌耀目的江湖,故而想象力还是有些匮乏,只能虚心请教。 好在丁竹和易昶都不是过分注意这些的,不过想来年轻人都大多没听说过。 易昶指着秦姑娘喊文爷爷的那位道:“那老头子,年轻时候浪得不行,偏他还有一身好轻功,上至宫里的娘娘,下至庄稼农女,那可是万千女子的梦里人……” 大约是这番话被老人家听到了,他一把撩起鬓间花白粗糙的发须,实则破鞋拖沓,好歹还算干净,倒是勉强能看出年轻时候的风采,可这做派与丰神俊朗,眉目如画是扯不上关系的。 丁竹轻“啧”一声,自然知道眼下这群人一个个的麻 分卷阅读122 衣粗布,一小会儿之前肩上还扛着锄头,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你听他吹,要真那么厉害还能给你种地?”也许当年是很厉害的,五六十年的光景过去的,父生子,子生孙的,偏偏最多的还是光棍姑婆,长辈多了去了,小辈们总是能安逸一些。 听了丁竹话的谢见涯便也只是笑笑,仍看着秦姑娘,可能是目光太专注了,忽然就被捕捉到了,秦姑娘差不多喝的也差不多了,冲他一个大大的笑脸,他也忍不住笑了,回首却见丁竹和易昶斜睨着他,连白眼都是一模一样的恰到好处。 谢见涯:“……” 正待赔笑的时候却感受到了另外一记凌厉的眼色,顺着过去,果然还是华颜姑娘,顺理成章被看戏的两人看在眼里。 “秦姑娘的来信随口提及了谢公子的身份,她会带你回来我们是没想到的,只不过……” 言犹未尽之意大多时候都不重要,可就算江湖人如何不拘小节,但身份依然很重要,尤其是对秦姑娘而言。 “算了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是管不着的,秦姑娘华颜都是我跟易昶看着长大的,无归林不差未嫁人的大姑娘,再者,秦姑娘愿意带你回来,但你终归……还是要走的不是?” 终归还是要走的…… 人活得时间长了总还是有好处的,想必丁竹也是斟酌再三才没用决绝难听的话。 说白了,人各有志,你不能指望阴险狡诈偏还志向不大的野狐狸不离不弃相守在一个志存高远的皇家子弟身边,自然也不能强求本该跃于九天的龙安安分分趴在泥潭里陪着小鱼小虾。 若不是丁竹实在没看明白这三人到底什么名堂怕是直接就将“不合适”说出口了。 但谢见涯听明白了,这些人都是秦姑娘的亲人,且不说秦姑娘如今对他无意,虽然对华颜也无意,可站在亲人的立场看,他们对华颜尚且不假辞色,他又何德何能? 如秦姑娘所说的,你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也想抢到自己手里,可那样差不多也是永远失去了。 他宁可以真,以诚。 “我可以……”不走的。 “姐姐,师父。” 想说的话没说完就被来人打断了,丁竹面色不显,仿佛她并不想听他要说什么,倒是易昶眉梢上扬,眯着眼睛灌了杯酒,面色微醺,双眼半眯。 “这孩子不错。” 丁竹只当没听到。 “师父的厨艺一如既往精湛,丁竹姐姐有福。” 秦姑娘惯会察言观色,算上她和阿颜统共五人的气氛尴尬成这样,她自然是要圆一圆的,可惜太拙劣。 在场之人都算得上知根知底的,能被秦姑娘夸赞的厨艺,实在戳人心窝子,但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拆台。 “你丁竹姐姐要是肯嫁给我,你是要喊我姐夫还是喊她师娘?” “自然是姐夫!” 秦姑娘这话答的毫不犹豫,可见易昶公子对自己没有丝毫认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话没错,可依着他在丁竹跟前的怂样,怎么敢指望丁竹认作妹妹的人喊父亲呢? 这一闹腾,气氛缓解不少,便是自打回来就冷脸的华颜姑娘都有了几分笑意。 魔教上下皆知,教主丁竹和易昶公子是一对儿,早晚要成,却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为何许多年都不肯成婚,这其中的缘由秦姑娘知道的虽然不多,却是看明白了。 别看两人相处的时候丁竹借机略微强势些,师父反倒事事听从,一脸惧内的模样,两人又心里都有彼此,只是丁竹姐姐心有愧疚,迟迟不肯向前迈出最后一步。 “你们俩是一天不贫嘴贱么?” 秦姑娘和易昶对视一眼,登时歇了心思安安静静扒饭,惹得余下三人都忍俊不禁,但好歹是有安静吃饭的功夫了。 酒足饭饱之后,秦姑娘以累得慌的理由先去休息了,见她喝的不少,华颜立马起身要送她回去,被推拒了。 “这都到家了我还能不认得路?你安心好吃好喝的,然后赶紧去睡觉,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还得让人陪着睡……” “听她的,过来吃,你惯的她!”丁竹素来瞧不惯这样腻腻歪歪的,因着是秦姑娘已经很是宽慈仁厚了,华颜也只好作罢。 倒是易昶和丁竹齐齐离席之后留下两人多少有些奇怪。 “谢公子,你还记得那晚我说的话吗?”华颜先声夺人,且语气也不怎么好。 “哎呦!都走了,那你们两个小的陪我老人家喝一杯!” 先前被秦姑娘喊作文爷爷的老人家摇摇晃晃拦住谢见涯的肩膀,无奈之下谢见涯只好接过来,三杯五盏间,华颜拧着眉头也是知道今晚恐怕不成了,她本来是有些话想跟谢见涯说的。 没想到有人劈手夺过来谢见涯手上的杯子,冷声道:“我来。” 秦姑娘不悔不悟 看清楚夺酒杯之人之后,谢见涯先是愣了片刻,还是好生道了谢。 分卷阅读123 只听华颜出声,“戚三哥。” 这人很是冷酷无情地说:“你们累了就回去,文爷我跟他喝。” 这样善良体贴的话被杀气腾腾讲出来,总会让感激之情不那么真切,不过好歹也是为他们解了围。 “那个,华颜姑娘,那我们找个安静地方说?” 华颜轻轻颔首,两人便一起离开了。 没走远还能听到文爷吆五喝六“来来来,喝,快喝!”以及戚振凝从嗓间挤出的不会有起伏的独特语调。 “嗯。” 凉风徐徐,靠着山的树林里夏季蚊虫不少,好在此时已入秋,偶尔的几声虫鸣也有些气短,伴着飒飒风声,颇有韵味,谢见涯自己都很佩服自己,到此时还有心境去听这些。 走在前的华颜姑娘猛地顿住脚步,他也只好停住,夜渐深有些看不清华颜姑娘的神色,不过用不着看清,他总能猜出来。 “我以为谢公子应当能想明白的。” 想明白什么自是不必说,他们两人之间交情没好到这地步,唯一有关的还是秦姑娘。 “抱歉,但我很明白。” 得之易,失之易;得之难,失之难。 这是秦姑娘告诉他的。 只听到华颜隐忍之后强带笑意的语气道:“我觉得谢公子还是不明白,那晚我说的话怕不是白费唇舌了?” 也不能这么说,至少让他权衡之后做出了自认为正确的选择。 不能保护秦姑娘,甚至还会为她带来灾难,连聊以慰藉都做不到,这些对谢见涯来说都是他远远比不上华颜的地方,可这些也不全是劣势。 “那依华颜姑娘之见,秦姑娘是需要你保护的了?姑娘陪伴数十载可有将她心中的愁怨化解一二?” 秦姑娘武功剑法且不说来源出处,只拼着伤势还能与楚独傲有一较之力,明显是华颜敌不过的,既然敌不过何来保护这一说? 又如他先前所想那般,十余载相伴,秦姑娘仍是这副模样,又或者说,华颜姑娘的存在还不足以愈合秦姑娘的心伤。 华颜愣神片刻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她拿来逼人家放弃的缘由被人家反过来用,她果然该反思,不过她不觉得这样的反驳让人感到不爽,甚至还有点高兴。 “我很喜欢秦姑娘。”很,非常,特别,她只会用“很”,再不会有胆量用别的。 谢见涯丝毫不惊讶,他早知道她的心意,却又听到不远处的姑娘悲凉又欢喜着笑道:“但我永远不会跟她袒露心思。” “只会是一个侍女下属,最多朋友亲人的关系……” 所以他的猜测和反驳都是无用功,华颜就像是树上应季凋零的黄叶一样,周而复始,萦绕于心。 不是以或许求不得的爱慕者身份,那就永远配得上。 他不由得哽一下,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没有竞争力的对手啊! 尽管他应该高兴,似乎没人跟他抢了,但变成娘家人之后的华颜姑娘明显更有理由对秦姑娘的爱慕者提出质疑。 “我想让她好,想让她开心,想让她能和她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这个人不是我。在没遇到那个人之前,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如果那个人出现了,那我要确保他不会给她带来伤害,所以你,不行。” 也不是十分苛刻的条件,但谢见涯就是样样都做不到,他手无缚鸡之力,他身世复杂,甚至不够幸运的孩童时期,比之秦姑娘他反而是更需要温暖的人。 来时自信满满的谢公子卡壳了,他以为他能言善辩,此时却还是败下阵来。 “抱歉……”可除了抱歉他没有其他优势,只能磕磕绊绊说道:“我……我厨艺很好……” 看到华颜姑娘似笑非笑的神色后,他才意识到说了多蠢的话,入口的酸甜苦辣咸皆是美味,可对秦姑娘来说没有意义。 “我……可以练胆子,总会不怕鬼的。”显然这也不是重点。 来时打好的腹稿都变成了废话,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后他反而冷静下来了,现在说的都是无凭无据的空口白话,他自己不能光凭着一张嘴就让人都相信他。 “我不会给秦姑娘带来危险,我会保护好她。”尽我所能。 “你保护不了自己,她会更伤心。” 果然华颜只是轻飘飘撂下一句话走了,任由这样信誓旦旦却没有丝毫凭证的话被吹散在风里。 对自私自利的秦姑娘而言,悲痛才是时刻笼罩的阴霾,她不想让这样的阴霾落到自己身上,在谢见涯划分成熟人的时候,一旦他出了事,那是可预见的悲伤。 冷静一场后突然想到,谢公子和谢书生好像是有些不一样的,华颜顿觉自己好像被诓骗了。 且不说谢见涯实力如何,与秦姑娘般不般配,可他这副架势就好像他二人早已是两情相悦碍于女方娘家不赞同男方才苦苦表心迹的桥段。 华颜姑娘想到此处顿时啼笑皆非,她跟谢见涯天生不对盘,总能感觉到一些奇怪又熟悉的感觉,像极了秦 分卷阅读124 姑娘讲过的话本子里俗气又经典的情景。 谢见涯也没在原地多留片刻,回了给自己安排好的房间,一夜好梦。 结果次日一早醒过来后的他就发现自己起晚了。 也不是日上三竿的晚,只是较之平日里,晚了得有半个时辰,惺忪睡眼好不容易将困觉打发了,直觉上觉得不太对,出门撞上正采摘桑叶的丁竹。 “醒了?昨晚上睡得不错吧!” 听起来像是早知道他会晚期的原因,见他疑惑,丁竹又道:“挨着林子的地方虫蚁较多,屋子里放了驱虫的药,稍微有点助眠功效,对身体无害。” 谢见涯了然之余又难免感叹蜀地之民的聪颖。 较真来说,好像川渝之地自古至今都是朦胧神秘的,远古时期通天神木建木所在之地,古蜀人传奇乐观,可在久远的江湖里蜀地却是世代口口相传的魔窟,还真是时移事易,沧海桑田。 “丁教主养蚕?这个时节?” “前几天刚过了霜降,霜桑叶差不多是时候了。” 谢见涯点点头忽而又问道:“秦姑娘和华颜姑娘所穿衣衫都是丁竹姐姐亲手做的?” “怎么,她们这都跟你说?” “不是不是,是我见两位姑娘衣裙不似凡物,细致精妙,织女绣娘巧夺天工,这才由此猜测。” 丁竹很是得意地笑道:“我年轻那会儿也就会这一样,但胜在学得好,差不多也是家伙什儿了。” 但他由此联想到的可不单单是养家糊口的手艺,他可没忘,这儿是魔教,眼前这位看着三十多岁嘴巴忒损的美艳女子,即便布衣荆钗她也还是魔教教主。 跟三十多年前的应该不是同一位,可江湖上关于这位的传言也不再少数,当年和浩然宗的那点恩怨,还拐了浩然宗大弟子易昶,就不敢小瞧,混江湖的家伙什儿,大抵是指杀人的路子,他能联想到的只有一样,暗器飞针? “去找秦姑娘他们吧!刚回来就跟撒欢儿的羔羊似的……” 撒了欢而的羔羊…… 他没见过,不过看见秦姑娘后就明白了,原来撒欢的羔羊原来是这样的,上蹿下跳还咩咩叫唤的小崽子,幸好只是她一个人,华颜姑娘杵在不远处,像极了见惯大场面的田间老农。 而易昶公子倚在青石板上小憩,与放羊倌的姿态无异,懒散异常,好似这时候不是红日初升的朝时,而是疲累之后日渐西沉的昏时。 “蠢书生你也来了,师父刚还说不给你留朝饭了。” 对秦姑娘刻薄无情深有体会的谢见涯,也算是见过不同性子的秦姑娘了,此时方才恍然。 二九年华的少女和老成持重,胸有城府还是不够契合,天真烂漫尽管深藏也还是有迹可循的。 忽见易昶猛地从青石板上起身,似是用力太猛又或是石板太凉,他起身后面目很是痛苦地揉了揉自己后腰,将嘴里叼着的杂草取下。 “别胡说,我没说,这话不是我说的。” 行吧,姑且当作不是。 外界传言怀忧公子仙风道骨,不染尘埃,谢见涯以前也不是没见过,甚至还觉得江湖传言眼光独到,独具慧眼……但短短一日一夜的功夫他终于完全相信了,传言真的就只是传言…… 惧内就算了,还可算作是爱重,亲手做饭也能理解,毕竟他自己也是有一手好厨艺的男子…… 叼着草的公子哥儿还轻佻反驳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谪仙是骗人的吧! 也不是不能理解,神仙也是要吃喝拉撒的,飘在云头上的仙人沾上悍妻,顺带送了一亩三分地,也得从不食烟火去陈却浊的神仙变成凡夫俗子。 一川绿风,山水寂寂,换他来他也愿意。 吃个朝饭的来回,路上数不清的人冲他们打招呼,他还看见昨天晚上帮他挡酒的仁兄一声不吭跟到了易昶身后,忙向秦姑娘低声询问,“这人是谁?” “你说那个穿黑衣服的?戚振凝,管他叫戚三哥就成。”见谢见涯仍是一副迷惑不解的神色,秦姑娘才细细跟他讲来。 “大夏大名鼎鼎的战神之家,听说过吧!” 这没听说过就实在是孤陋寡闻了。 大夏建国之后,北有蒙古部族进犯近十余年,东南贼寇骚扰百姓,苦不堪言,戚家在北抗击蒙古,守疆戍边,在南护佑百姓,名副其实的攘外安内的战神之家。 “戚振凝是当今戚家之主第三子,因为……一些……一些缘由落难,被师父搭救,从那之后就只听师父一人吩咐了。” 秦姑娘闪烁其词的一些缘由实在不是什么秘密,传言早就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谢见涯自然不会不知,但他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 “这儿的人是不是哪个单拎出来在外面都能打得过一般的二流高手?就像楚二公子那般的?” 却听她回道:“前一句说得对的,后一句不对,楚二公子这人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暴露魔教实力没什么,楚寻风显然更要紧。 分卷阅读125 仔细想想,他除了跟华颜交手时点到为止的鼻青脸肿,只能看出来有藏拙的嫌疑,但在试剑大会上也是第一次登台出手,一招挥落了林大小姐…… 不排除林大小姐可能真是个废物的情况,但她能确定,楚二公子绝不是什么末等一流的高手。 秦姑娘说完之后也不知想起来什么,忽然情绪就低落下去了,谢见涯知道是什么原因。 林大小姐…… 可有些事做了,哪怕怀抱愧疚之情,她也不会后悔,深感无力逼不得已放弃和心怀慈悲的放下本质其实是一样的。 秦姑娘有能力,她也不想放下,所以她永不会后悔。 蠢书生卖乖讨好 经过谢见涯提醒,秦姑娘终于想起来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儿,忙去找她丁竹姐姐去了。 早就觉得楚寻风眉梢眼角与丁竹姐姐有七八分相像,却也没听丁竹姐姐提起过往事或有兄弟姐妹,但她记得来时楚寻风还有想跟他们一起回来的势头,哪怕最后像是开玩笑一样避开了,可那态度惹人生疑。 秦姑娘仍是觉得不一般,再加上初到暮河城时他口中的万金枝,这些都给她一种过分巧合的感觉。 她在暮河城时还曾忐忑,楚寻风若是知道她是魔教中人,或者说他们楚家藏有奇香万金枝,那么一切计划都泡汤了,但自从见过楚扬墨,知道他不知道她们的身份,秦姑娘就觉得楚寻风定是与魔教有什么联系。 何况丁竹姐姐若真给她身上熏了什么魔教独一无二的香料,怕是宁可打死她都不会让她踏出去一步,她能出去,只是因为淡香无痕,且笃定当世存活之人并未真正见过万金枝。 按这个条缕推测下来,她只能得出一个结果,楚寻风必然与魔教有关系,且还是与万金枝的主人有关系。 在魔教她也只是见过丁竹姐姐这儿有此香,她对香味不怎么敏感,何况是这样几不可查的香气,楚寻风初初说起的时候,她立即就明白了是在丁竹姐姐这儿沾上的香气,似乎不易消散。 丁红衣是丁竹姐姐的母亲,万金枝乃她所创,三十年前自丁红衣身死之后,万金枝失传,秦姑娘想,怎么着这楚二公子是跟三十年前的魔教有关系了? 可他自己分明也不过二十余岁,怎会与三十年前的魔教扯上关系?要说能扯上关系的无非还是楚独傲,可那会儿风华山庄犹在,楚家还真不一定能入得了魔教眼,不,不对…… 秦姑娘很早就有此猜测,楚寻风甚至没有把她身为魔教子弟的身份告知任何人,也不怕她对楚家不利? 换个角度想想,或许楚寻风不仅不怕有人对楚家不利,甚至刻意隐瞒她们的身份,是在期待她们能对楚家不利? 这样看来,倒是说得过去,楚寻风可能不是楚家人,甚至与楚家有仇! 可惜当是时秦姑娘孤注一掷,生死不计,大致上摸清楚楚寻风不会泄露她的身份之后也没在他身上倾注过多的思绪。 如今回到家中才想起来这回事儿,还是被谢见涯提及才想到。 “阿姐,你听没听说过楚家二公子的名头?” “听说过,不就是那个流连花丛的浪荡公子哥儿?”丁竹稍稍思索,未曾犹豫就将已知的消息说了出来。 这样干脆坦荡的反应不像是假,秦姑娘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又道:“姐姐你应当没见过他的样貌,和你有几分相似。” 丁竹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忽地扭头,直勾勾盯着秦姑娘看,眼波流转,绮丽非常。 “哪里像?” “眉眼,还有鼻梁。” 只这一二处相似的地方,他差点没混上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也可见丁竹是何等绝色,那昔年的丁红衣又该如何艳绝天下,不过秦姑娘身边还真就没有长得丑的人,她自己也只是掩去锋芒后平凡了些,算不上丑。 长年习惯了丁竹姐姐嘴上不饶人的刻薄架势,这样眼泛横波的正经姿态差点连人心魂都能勾去,幸亏秦姑娘也算是阅尽万千繁华之人。 “嗯,我知道了。” 秦姑娘还是不解,知道什么了?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见丁竹不打算接着往下说,她也识趣不再问,只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师父和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丁竹闻言莞尔轻笑,嘴上仍不饶。 “小丫头一个,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我还用得着你操心?” 秦姑娘撇撇嘴,知道打听不出来什么,就自己回去了。 丁竹看着秦姑娘走远后,慢慢歇了手上的动作,找了处景致不错的地方,轻轻拦着自己臂膀,思绪却飘过了眼前流水山石,越过风华山庄的赤色火焰,跨过被囚浩然宗的惨淡岁月,更久远的记忆,她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清楚记得的还是和易昶有关的,想到这儿有些情难自禁地笑出声来。 倒也是,有恩的有仇的具作古,她如今也是快四十的老人家了,若真如秦姑娘所言,那楚寻风算来 分卷阅读126 也有二十五六了。 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或者她于他而言是有着杀父弑母之仇的姐姐。 也亏得楚家主仁慈,将亲妹妹的儿子记在自己名下养大,只还是外室所出的私生子,比起他真正的身份来说已经好了很多了。 毕竟他爹是人见了都要嗤笑几句的江湖败类。 想来这楚二公子一身的浪荡气质也不单单是少时生在烟柳花巷染上的,谁叫他们共同的爹不怎么样,说不得还是祖传的,打从根儿上就坏了。 丁竹她娘丁红衣还在世时候的魔教,那才符合世人对魔教的想象,以丁红衣为首的妖女本色,可谓淋漓尽致。 不过大抵与众不同的女子,任由她如何游戏人间,或是如何疏离冷漠,一生也总要遇到个堪不破的情关,若是意中人暂无意中人,且品行说得过去,稍有坎坷磨难也总会终成眷属。 难过的是,丁红衣看上的这人也是魔教中人,虽无意中人,但品行上就不怎么说得过去了。 魔教教主嘛,风评总是不怎么好的,她有钱有权,自可以任性妄为,可惜这个男人人品不怎么样,坑骗了她性命。 那个男人诓骗丁红衣的钱财,偷拿丁红衣万金难求的香料,换来的金银大多还是花天酒地去了,不过据丁竹所知,这些钱的很少一部分被用来养楚轻烟母子。 啧,如今楚家之主的亲妹妹,可惜去得早,还是被那样一个男人哄着心甘情愿私奔的,也是可怜见的,怕是到死都不知道,她抛下一切,为之生儿育女的心上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拿了丁红衣的钱,还和正道密谋杀了丁红衣,又将和丁红衣所生的女儿亲自卖进浩然宗,怪不得他死相难看。 被亲女儿废去筋脉,打成废人后流落楚家主跟前,听说当年就死得透透的了。 你看,这人作恶了还是有报应的,她亲爹如此,她也如此,所以丁竹一直等着她弑父的报应。 不过这样一个渣到一无是处的亲爹,丁竹是真的不晓得楚寻风放着好好的楚二公子不做,自己闲着没事找不痛快呢! 她不知道,渣滓爹的死是她一手促成的,不死怕是活着生不如死,她那时候已经做了魔教教主,前因后果看得分明,哪能想到楚寻风还是个不懂事的娃娃,关于生身父亲的联想自然全来自母亲,而楚轻烟要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子,怕也不会被哄骗着与人私奔了。 丁竹不由得重重吐了一口浊气,盘算着秦姑娘到底带回来多少麻烦。 且不说蜀地那些一早安排下去四散的平民百姓,秦姑娘早些时候的来信她从未瞒着这里的人,大抵这剩下为数不多的人是知道终有这么一日的,即便如此,也该尽力保他们周全。 还有秦姑娘在外逼杀林孟生夫妇,瞒得过不知情的人,未见得能瞒得过苦主,寻影山林氏一脉式微,江湖衰败已成必然之势,林家若是有心查探,有心报仇,秦姑娘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再有秦姑娘带回来的绝世大麻烦,谢见涯,暗夜里万众瞩目的启明星一样的存在。若非秦姑娘在信中提了几句,饶是以他们的实力也未曾探查到这个书生的特别之处。 与这些比起来,楚寻风那点瞎了眼的仇恨简直微不足道。 “嘶——”丁竹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这丫头回来一趟怎么带回来这么多麻烦?惹祸啊! “阿嚏!”秦姑娘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拧着眉头揉着鼻尖,抬头之际猛然撞进谢见涯关怀备至的眼眸里,迷迷糊糊间吓得也清醒了。 “受凉了?” 秦姑娘嗫嚅回道:“没……不是,估计是有人念叨……” “哦。”谢见涯干巴巴地回完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华颜姑娘看不下去,虽说她不待见谢见涯,确也见不得这样尴尬无言的情景。 “快到九月九了,中秋时候你重伤,又身在他乡,没什么兴致,这会儿回来了,你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登高踏秋去吗? “去,我们三个,再加上丁竹姐姐和师父,带上重阳糕和菊花酒。” 谢见涯:……秦姑娘你是不是偷偷咽了口水? “这怎么就说回吃上面去了?” 秦姑娘给他一记白眼,“说你傻你还真傻啊!佳节宴饮,说的不就是吃吃喝喝,除夕夜的年夜饭,上元节的元宵,寒食节的青团,粽子月团重阳糕,米糕娇耳七宝饭……” 华颜跟了秦姑娘这么多年还有些无奈,却见谢见涯早已目瞪口呆,登时明白了他在惊讶什么。 平心而论,如果她是秦姑娘,不辨五味,下意识的就不会记得这些,左右甜和咸没区别,佳节特有的吃食她也吃不出分别来,自然也不会期待。 但也不知秦姑娘是搭错了哪根弦,明明吃不出味道来,每逢没尝过的吃的总要去试试,好不好吃都会夸赞几句。 地方特色都会如此锲而不舍,惘论好日佳节。 谢见涯的神色一瞬间恢复平静,转而眯眼笑道:“易公子做重阳糕的时候我会去帮忙的。” 分卷阅读127 他算是看出来了,易公子在这儿的地位不算低,但较起真来,多数人还是看他与丁竹的关系以及这一手好厨艺的面子上。 卖乖,值得借鉴! 华颜神色复杂,只能在心底安慰自己,没关系,卖乖就卖乖吧,他也就厨艺拿得出手了。 反观秦姑娘面色无异,倒是点点头,嘱咐道:“你要记着你是一个弱书生,不要反驳师父,你打不过他。” 这话说得谢见涯有片刻愣神,不由得背后一凉,却见华颜恍然大悟拍了怕他肩膀,“记住秦姑娘说的话。” 你惹丁教主生气她还能去撒个娇,你要是在厨房里惹到了易公子,秦姑娘撒泼都救不了你! 蠢书生持之以恒 谢见涯心里突突地去找了位活泼机灵的小弟子打听了一下这是何意。 当然他也不会傻乎乎地就去问,“你们易公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那他一定是想被打死,所以只拽着个话多的少年含蓄问道:“魔教教众每日餐饭都是易公子一个人做的?也没人帮他打下手吗?” 少年差点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忽地拍了下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刚来的吧!” 谢见涯忙点头,“刚来一两日。” “这就对了,易公子身份贵重,事务繁忙怎会日日泡在厨房里?你就是想想那样仙儿似的人,搬个小杌子坐在门口择菜的场景你能想象吗?” 这少年年纪不大,声调还带着少年变声的尖锐嘶哑,反问谢见涯的时候还连晃一晃手指,不知怎地翘成了兰花指。 谢见涯想象了一下少年口中描绘的情景,不自觉将这个角色安到了自己身上,猛然想起来在暮河城的时候,他好似就做过这样的事,犹豫开口道:“……还好吧……也许……” 不消他人提点,他自己就能察觉这话是有多么不自信。 心下一阵悲凉,原来他在秦姑娘面前已经是这般模样了吗?而且他还没人家易公子生的出尘好看…… 又见那少年一副看你年轻我不跟你争辩的面庞,继而说道:“易公子起初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为教主下厨,唔……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起初他厨艺那叫一个烂,厨子看不下去便打算自己上手,被易公子打了出去。” “说这是偶然还好,后来只许在旁指点,话多的絮絮叨叨的都被打了出去,易公子的提升都是正经厨子的血泪史,后来做菜好的不得了的时候逢年过节的时候一如既往为教主做吃的,碰上他心情好,也会多做几道,吃不吃得到看缘分。” 谢见涯大致上听明白了,能想到一开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哥到底是为什么来了这个还需要男耕女织的地方,最初做的饭可想而知差到了何种地步,想来易公子所剩无几的骄傲和脾气也就全洒在厨房了。 少年不知谢见涯在想什么,他自个儿嘀咕道:“昨天易公子做的饭菜我一筷子都没夹到……”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怨气森森。 道谢后谢见涯自行告辞了,那少年想必也没在意这种小事,只一个人扶着树碎碎念“没吃到又没吃到……” 谢见涯却是暗自庆幸,还好事先问了一下,他打定主意要做重阳糕,最多和易公子同在一间屋檐下,不做声,互不干扰,各做各的。 避开是不可能避开的,尤其这还是人家的地盘。 然而多数时候,都是事与愿违的。 易公子正看着一筐没去壳的板栗皱眉头,那姿态仿佛看得不是板栗,而是他家不成器的徒弟,此时谢见涯小心翼翼闯入了他的视线,两人对视一眼,易公子率先笑了。 “谢公子来的及时,厨艺怎么样?把这筐板栗剥了。”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怎么就还理所当然指使起人来了,但他也不敢不应。 瞧着易公子不像是要暴怒起来打人的架势,他搬了小凳子剥板栗的时候壮着胆子问了句,“重阳糕要用到板栗吗?” 长久没听到回声还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却听到了意外的回答。 “我少时尝过的重阳糕是不用的。”谢见涯点点头,易公子的少时在何处他还是知道的,浩然宗那地方重阳糕还真不一定就得用板栗,却又听到,“不过丁竹挺喜欢吃板栗的。” 谢见涯迷茫,这算是提点吧? 可他不知道秦姑娘喜欢吃什么,秦姑娘的饭量虽心情决定,一般都是一小碗饭,心情好的时候会再添半碗,不喜欢硬的食物,爱喝稠稠的米粥,穿衣总喜欢穿青色,不爱脂粉,最讨厌藕粉色,喜欢的花好像是桂花,爱看话本子,爱凑热闹…… 可这些稍亲近的人都知道,他顿时有些气馁,好像就知道这些了。 “我……我……” 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说很多话,但又好像都没必要说,易昶定定看着他,倏然笑道:“你自己知道,不用跟我说。” 不知何处来的勇气谢见涯忽然问道:“易公子和丁教主是什么关系?”b 分卷阅读128 r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什么关系,委实是多此一举,却听易昶很是无所谓地回道:“我向她表明情意,她没回应我,不过我知道她心里有我。” 听听人家是多么有底气! 见谢见涯一副吃惊的神情,易昶笑道:“你是第一个这样问的,但我大致上知道你心中所想。” 魔教的人都知道易公子喜欢他们教主,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本该前程远大当做宗门支柱培养的名门子弟,背弃师门来到这等乏味的地方,为一介女子耕田下厨,可见其深情了,可他们教主对男女情爱不热衷,碍于痴心人的深情,也只好庇护他在魔教畅通无阻,地位超然。 “很多人都以为我求而不得,丁竹对我还差不多只是看我可怜,他们不知道,她只给两个人做过衣衫,一个是秦姑娘,一个是我,华颜也勉强算,不过红衣本来也是给秦姑娘做的。” “事事关心,春衫秋褂总是有我的,我偷看过她祈福的字条,里面写的也是我,记得我的生辰喜好,记挂着我的平安康泰……” 谢见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丁竹眼里只有易昶一个,早晚心里也会有的,这种潜移默化的陪伴啊…… 长情又容易动心,但想想华颜和秦姑娘之间,心情就不怎么美妙了,忽然又听易公子说道:“其实我也怀疑,也许她真的只是单纯对我不错而已,那会儿远不如这时候心平气和,只能在厨房里撒气,撒完了还是继续觉得她是喜欢我的。” “后来是真的非常不甘心,灌醉了才听到想听的话,隔夜就要当做从没听到,别扭得很,秦姑娘虽是我一手教的,却还是随了她姐姐的别扭性子吧?” 谢见涯正心里泛酸,他还觉得易公子自我沉醉,却听到人家已经互通心意了,猝不及防绕回了秦姑娘这里,慌乱中酸泡也顾不上了,只能点点头。 “傻小子!板栗够多了!” 被拉回神来的谢见涯看啦看一箩筐的板栗,有些愣怔,却见易昶一副早已看透一切的神情望着他。 “我本可以跟你说,我和丁竹的感情顺顺利利,心意相通,万山难阻,也许这样更好,但我不想,也不能这么说。秦姑娘是我跟丁竹养大的,我们比所有人都希望她好。谢见涯,谢公子,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秦姑娘只是秦姑娘的前提下,这句话只是长者对中意晚辈的嘱咐,但秦姑娘今后也许颠沛流离朝不保夕,也许死无全尸,也许还和现在一样恬淡闲适,但也许会因着某一人的缘故身居高位不得自由。 谢书生的实力决定了前者,谢公子的势力能决定后者。 “我懂。” 这一句过后两人都是一阵沉默,各自忙着自己的活计,真如谢见涯来时所想的那样,沉默不语,互不干扰,却觉得自己真的有点难过了。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我倒是挺看好你的。” 谢见涯听着易昶装作不经意间的话,忽而柳暗花明顿时连眼神都亮了几分,好歹也不是真的在开局的时候就被踢出局了。 不知不觉中时光流逝,重阳节当日,五人行的登高踏秋之行。 没人知道那日在厨房的两人说了什么,反正自那日之后这两人有了共同的秘密,易昶何时能与心上人成婚,谢书生何时敢向秦姑娘表明,各自叹各自的气,又都是各自甘之如饴。 华颜是五人当中心思最为敏感的女儿家,不能指望丁竹以及与丁竹一脉相承的秦姑娘发现这等微末细小之处,但打从那天晚上之后华颜姑娘也没再死盯着谢见涯了,尽管这也许只是看他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期盼他受挫之后回头,但看着架势反倒适得其反? 秦姑娘看着不远处亲昵又不失端庄的姐姐大人和师父,端坐的姿势豪迈向后一倒,顺手揪过来华颜衣袖上的红纱盖在脸上,丢开手中的酒瓶,没头没尾来了句。 “阿颜,我算是理解了颜宗主的爱好了……” 一时间没理解反应过来“颜宗主”是谁,搜索枯肠后终于想到了,正气宗颜召宗主,但她那日不在,没见识过秦姑娘和颜宗主初见如故的惺惺相惜,故而仍是满头疑问,不由得将目光投到谢见涯身上,却见他似乎真的没听到秦姑娘说的什么…… 实在不知秦姑娘说的什么,若是以往她就直接问了,这会儿不知怎地偏偏不愿问,宁肯沉默。 好在秦姑娘并未指望有人回应她,她也只是这么随口一说,只是看着师父和丁竹之间一闹一静的脉脉温情,就觉得幸福,比她在冰冷的冬天照到暖洋洋的日光都幸福。 再有就是有点羡慕颜召假扮出来的那个不成器的宗主,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真的那样随心所欲的人呢? 他们都心知肚明啊! 风平浪静的岁月静好,暗地里潜藏着的危机四伏,如楚寻风那样的浪荡无忌是愚蠢,如封长舟那般的装傻充愣的纠结,如颜宗主之类的纨绔废物反而是精明…… 秦姑娘想到此处忽然觉得自己好似从未看明白谢见涯,抓起地上土块不轻不重朝他砸去,喝了不少的秦姑娘还是有些分 分卷阅读129 寸的,没把人砸出好赖来。 “谢见涯,谢公子……”谢见涯回身就看见秦姑娘眼含秋波一动不动盯着他,前两声轻唤他听到了,却见她嗤笑一声,拧着眉头骂了句“蠢书生!” 谢见涯望向华颜,“……”我惹她生气了? 华颜:…… 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我错过了什么? 秦姑娘铁石心肠 月圆月缺,菊花酒喝过了,重阳糕吃过了,好似整个秋天都是仪式十足的。见证过寂寥风物,黄叶秋风,也不算辜负。 十月接踵而至,秋高气爽不适合即将到来的凛冬。 很快到来的是秦姑娘降生的季节,也是她最讨厌的季节,苍白寒冷,干燥乏味,只有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空的时候才能有一丝丝温暖,哪怕是在冬季不怎么下雪的蜀地,秦姑娘也有了理所当然缩在房间里看话本的理由。 我冷啊! 这番说辞只能打动谢见涯和华颜,而这两位自来是无原则迁就她的,倒叫丁竹姐姐半嘲半讽说道:“你倒是找了好靠山!” 靠山什么的自然做不得数的,华颜做不了靠山,谢见涯刚来的也是当客人待之,礼遇有加,一个月过去了,快两个月了,呵呵了…… 教众们一开始只当是跟着秦姑娘来瞻仰他们风采的书生,后来发现书生和易公子走得很近,后来觉得哪里不对的时候,已经成了拿了人家手短,吃人家最短的。 书生厨艺不错,多是江南一带的特色,甜而不腻,容易让人热泪盈眶。 他们往日里风里来雨里去,不少还都是刀口舔血的生计,不管是何等无情,心尖儿上却是有一处干干净净的地方小心翼翼护着的,江南一带烟雨迷人眼,可不容易叫人落泪? 易公子厨艺是不错,但他是但为了教主一人学的,自然以教主的口味为先,土生土长的蜀地之子民,重油重辣,他们刚来的时候也是适应了好些时候,但谢公子的厨艺不一样,他是行遍万里山河的人,不敢说集百家之长,可故乡就是深藏在记忆里的,一切与美好事物相近的联想。 对他们而言,一棵歪脖子树都能能想到少时打枣的果树,一声鸟鸣都觉得是熟悉的音容,而正在变着花样下厨的谢见涯,最近常常听到这样的话。 “这面片儿汤!酸甜的,正是我们哪的口味!” “胡说,分明是我们哪儿的!” …… 其实秦姑娘后来问过谢见涯这碗面到底是哪儿的特色,却见这人不好意思挠挠头,很是腼腆道:“其实就是碗普通的面片儿汤而已,因为放的醋多了有些冲,便多加了一勺糖……” “……” 见秦姑娘神色几番变化,忙解释道:“我不是欺负你尝不出来,只是它刚好有拯救的余地,而且我尝了味道还不错……” 越说越觉得哪里不对,他只好干脆认错,“下次不会了!” “不用,挺好的。”秦姑娘慨然笑道:“也算你误打误撞,撞成了别人的心心念念。” 也因此,谢见涯成了除教主和秦姑娘之外,教众们最愿意讨好的人,说来搞笑,只为了那一口吃的。 倒是丁竹看出来了些别的,谢见涯再怎么是见不得光的身份,总也还是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人,要不然就只能是扶持个吉祥物一样的傀儡皇帝了,可他平日里不务正业也就算了,怎么心甘情愿做起秦姑娘的仆人来? 其实秦姑娘心底也有这样的疑惑,若说蠢书生最开始是因为十两银子卖身为奴,可历经暮河城一事之后,且不说对秦姑娘的救命之恩,他身份贵重,即便受尽苦难又怎会心甘情愿为奴为仆,还如此诚惶诚恐,生怕她不如意。 想不明白的事,她得空了自然就得去问。 此时已近冬月,秦姑娘慢吞吞披上大氅,忽而又觉得不合时宜,忙解下了。 实在是丁竹姐姐刀子嘴豆腐心,知道秦姑娘畏寒,嘴上不依不饶,却在九月的时候就让易昶去猎松鼠,早早做好的给她,独她一人的,连易公子的份儿都没有。 华颜知道她要去见谢见涯,秦姑娘不会瞒着她,也不知是真的因着暮河城她们二人离心还是自从知道谢见涯心意后她敏感多疑,总觉得好似与秦姑娘疏远了许多。 “你去见谢见涯还纠结穿什么衣裳?” “阿颜,蜀地的冬天算不得冷,我看现在还没人穿大氅……”不是纠结穿什么衣衫的问题,只是人家单衣清瘦,她裹得像头熊,有点不像话。 “行啊,那你去啊,就这样跟其他人一样去,等你走到了,他得剥光了自己给你披衣裳!” 这是什么话。 华颜说完之后恨不能打自己一耳光,她顺嘴溜出的话倒吓了秦姑娘一跳,继而又见秦姑娘恍若未放在心上,浅浅一笑,“哪儿的话,我前脚走你后脚铁定把我拽回来,不信试试?” 试什么试,她当然知道秦姑娘说的是真的,却不怎么明白这话的另一层意思,秦姑娘好像是 分卷阅读130 给谁喂了一颗定心丸,又好似只是单纯的调侃。 任由华颜给她系上大氅后,秦姑娘忽地觉得没必要去见谢见涯了,她想问的好似已经明白了,只是心中下意识的并非喜悦,那是不是应该说个明白呢? 像是一瞬间豁然开朗,先前想不通的都想通了,也是奇怪,秦姑娘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那种心底里骤然冒出的一支嫩芽,晃着脑袋,拘谨却在尽力展现自己,终于要悄悄告诉你“喜欢”的时候,却因为对方不想听半路夭折,尽管听起来没什么意义,但秦姑娘知道尊重存在它的意义。 看着秦姑娘背影的华颜心中一阵突突,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可她所预料的今日最坏的结果,在她看来都不是特别糟糕的事情,谢见涯也不是糟透了,秦姑娘身边不见得是要像她一样强悍的人,只需要坚定不移站在秦姑娘身边也许就够了? 这也算是谢见涯独有的能力,日久天长总能潜移默化打动所有人,华颜得承认,她不讨厌他。 不知道华颜心想的谢公子正踌躇在与秦姑娘的约定之地,缓缓踱步,忽然焦急,忽而欢欣,在听到身后脚步声的那一瞬间反而冷静下来了。 “你来得也太早了。”是秦姑娘独有的嗓音,少了娇软的温柔女子嗓音。 “也没有。”谢见涯问道:“你想问我什么来着?” 秦姑娘哑然失笑,“嗯,我本来想问的在刚才差不多知道答案了,我来是想问你,你还需不需要我问你本来要问的?” 这话说的绕口,都是聪明人故意绕弯子,心中超然的聪明人和心下苦涩的聪明人理智上明显是前者占上风。 不知怎地秦姑娘的这副模样在谢见涯眼中与他初见时那个阴险又狡黠的女子重叠到一起。 “我想你也是不需要的,那我走了?”她眯着眼睛笑得像只洞察人心的小狐狸,于是谢见涯也笑,却在秦姑娘抬脚要走时骤然发难。 “需要。” “我说我需要,需要秦姑娘再来问一问我本来想问的。” 狡猾的狐狸收起了笑脸,定定盯着他,冷漠无情。 不愧是易公子养大的徒儿,平日里是矫揉造作了些,关键的时候对待注定要舍弃的人总还是有七分清冷漠然的。 “谢公子曾因十两纹银为奴为仆,然则自试剑大会后就不作数了,华颜巧言惑使谢公子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救我,大恩大德,莫敢相忘,又请司天监正为我治伤,悉心照料十余日,此等恩情,无以为报。那为何来了魔教仍是甘愿做奴仆,偏还惶恐不安呢?” 谢公子红着眼眶却还是尽力将唇角上扬,“啧,话本子看那么多,无以为报怎能戛然而止呢?” 啊,这可真是谢见涯此生在秦姑娘面前所说的为数不多的狂语妄言之一了! 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唉,公子看话本子看得少,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也少,大都是来世衔草结环以报。” 秦姑娘也不是非要这样绝情的,只是她这个人迟钝是真的,聪明也是真的,乍然间被华颜一时嘴快的话点破,如此一来所有不符合谢见涯身份性格的事都能解释得通,只一瞬间,权衡利弊后,她就知道自己心的去向了。 “你这么会骗人,说句谎话稍微骗骗我,我就能为你所用,这样多划算。” 知道没什么可能了,但他还是想利诱一下,这样引诱蛊惑的话,换个心智不坚定的只怕早就答应了,尽管知道秦姑娘不会。 谢见涯没说的是,只要你骗骗我,我就能继续自己骗自己的。 “还是不了,骗人太多我也会做噩梦的,我做噩梦你肯定心疼,为了不让你心疼,我还是不骗你了。” 自欺欺人啊!她真这么做了午夜梦回的时候入梦的就不只是冤魂痴鬼了。 “歪理!” “你说是就是咯!”秦姑娘很好说话,摊摊手表示无奈,“那我走了。” “嗯,我答应了柱子还有文爷几个人给他们做吃的,大概七日后我会走的。” 死缠烂打也太难看了,谢见涯不能容忍自己真的走到那一步,更不能允许自己在珍视之人这里只剩下了厌恶。 好吧,其实做饭这种事情也用不了七日,但七日已经他能拖的最长期限了。 “这样啊!那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秦姑娘迈着与来时一样的步调,不急不缓,谢见涯眯着被风刮得睁不开的眼睛,朦胧间好像看见了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好似只是错觉…… 心下怅然之余却在想不到七日后他能去何处,想想以前十多年的日子也是漂泊过来的,可这会儿就怎么就分外难受呢? “我都看到了。” 冷不防被声调毫无起伏的声音吓到,谢见涯连忙仰头眨巴几下眼帘,方才回身看着个忒不要脸的人。 饶是颜宗主偷看也不会如此不顾脸面大咧咧的讲出来,看到是戚振凝之后,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戚三哥不是多 分卷阅读131 话的人,只对易公子忠心耿耿,被他听到不是大事。 “你喜欢秦姑娘?她没看上你。” “……”诛心的话何必再说了呢? 谢见涯:“戚振凝!戚三哥!伤口上撒盐巴这一套您很熟练啊!” “不,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眼光不错,但明显她眼光更好。”没看上你,戚振凝指了指秦姑娘离开的方向。 这得是有多惨啊,被喜欢的姑娘拒绝后还要被人夸眼光好,顺带着还羞辱了一下自己?不,也不能说是羞辱吧,好像说的也是事实。 “痴心女子负心汉,男子多薄情,何况是如你这样注定不能唯她一人的。谢公子,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吗?” 谢见涯觉得自己今日实在是时运不济,大哥打哪儿冒出来的啊!没由来的就开始埋汰人了,瞧见他这样的不是应该率先安慰一番“天涯何处无芳草”吗? 不过听起来这大哥还挺懂呀! 戚三哥手足相残 “三哥说得头头是道,那是差点成了谁家的负心汉?” 既然别人嘴上不客气,谢见涯又何必留情,打从来了这儿,与秦姑娘日日相伴是挺好的,可大多记挂着秦姑娘的人明里暗里都不怎么希望他成功,还都有自己的考量。 尽管知道他们说的不错,但他依然不服。 戚振凝的“男子负心薄幸”是他最不想也不承认的理由,所以谢见涯问了。 “负心汉是谁家的,痴心女子又何如?” 痴男怨女这一说,古来就没有好下场的,戚三哥口中的负心汉可不见得就是他自己,倒是戚家将军府中惯爱出这样的男子。 “戚将军和我娘,她死了。” 谢见涯闻言再多不忿与激烈之词都只能压回去,只木木道:“对不住。” 倒不是涉及亲长私事的对不住,只是对撩起戚振凝伤怀往事的对不住,实在是戚将军后院的那点事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可那也不过是护国为民的大将军私德有亏,不妨碍他扬名立万,说不得后世还能出几个野史传记,歌功颂德功勋之余添上几笔流风余韵。 “我娘不是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妒妇,她是能披甲上阵的巾帼女英雄,不输男儿,是那个男人他娶我娘之前信誓旦旦承诺了此生只她一人,可在我降生前,他已在外养了四五房外室,长子次子出生之后才将外室抬为妾室。 我娘生下我之后选择了忍耐,她不擅长内宅女子之间的斗争,久而久之,郁郁而终。她本该鲜活明媚的一生差不多都被男人毁了,死了还落了妒妇的名声。” 戚振凝寥寥几句讲了他最重要之人的一生,谢见涯忽然想起来戚夫人闺名,说书先生都说烂了的名字,程凝,只不过在多数的故事里都是以反面形象出现,人人厌弃的妒妇,毒妇。 他有些明白了戚振凝为何会落难,被易公子搭救了。 听说戚将军子嗣兴旺,阳盛阴衰,育四子,个个都是将才。 且不说这等恭维之词有几分真,子嗣兴旺也是多年前了,戚将军膝下长子次子俱溺水而亡,三子不知行踪,剩下的那一个小的尚且不堪大用,戚将军年迈,大夏河山无戚家子弟镇守,日后还不定会发生何事。 戚振凝所言也算不得作假,他想为他娘正名,至少不能在死后仍是这样,但可能他永远也做不到。 所以还有许多未能对谢见涯讲出口的话。 诸如那几房生了儿子的姨娘,腊月时曾将他推进冰窟里,幸亏解救及时,狠毒之心,昭然若揭,那时候戚三公子的母亲病逝,他也从未想过找父亲做主,只在数年后的盛夏,如法炮制,将人打晕了丢到池塘里而已。 戚将军身为一家之主,内宅动静死了两个儿子,怎么着都是要彻查的,戚三公子敢作敢当,梗着脖子叫唤着,“杀了好,杀了我就能去找我娘了!” 大约曾经也是真心爱慕过孩子的母亲,再加上心底有些微微的愧疚之情,戚将军只说打两百军棍后找个野外扔了这等无情无义的弑兄之人。 不留情面的两百军棍,打下去皮开肉绽,伤筋动骨,差不多也就是等着野狗分食的下场,也是命不该绝才被那时候外出的易公子搭救回来。 戚振凝觉得日后落到何种下场都是他咎由自取的,世人百般苦楚,到他这一步了,也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杀人偿命。 但他能摸着良心说自己对魔教对易公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但他确实前些时候又回去过那个将军府,取走了在风华山庄上交给秦姑娘的清霜剑,盗窃的若是旁的珠宝金银许还能有些羞耻之心,但他拿的是清霜剑,本该葬在风华山庄秦家主坟冢中的佩剑。 来历成谜的清霜剑,供奉在祖宗祠堂,除了御赐之物何物能有此殊荣呢? 在见到秦姑娘之前他都在想,到底要不要将清霜剑交给秦姑娘,要是她问及来历该如何作答?幸好,秦姑娘没问。 若只是楚家野心勃勃林家被逼无奈灭了风华山庄满门秦姑娘 分卷阅读132 还有报仇的希望,若是大夏皇室一脉狠毒绝情,巍巍然倾世王朝,庞然大物,一己之力如何硬撼? 见谢见涯一副歉疚之情,戚振凝觉得他多此一举。 论及谢见涯和秦姑娘的之间,也许唯一的共通之处就是如今龙椅上坐着的那位,或直接或间接,手染了他们至亲之血,所以站在秦姑娘的立场,不跟谢见涯搅和到一起是最好的。 “你不必跟我说对不住。” 谢见涯点点头,心中感慨,果然人活于世,都是各有各的难为情和不得已。 他只不过是刚好看到了秦姑娘,他对秦姑娘心动了,所以觉得她的阴险和狡诈都是不得已,实则只是想不论好坏站在她面前。 就算知道她杀人放火,知道她搅弄风云,下意识里还会维护她,与人生于世的不得已没多大干系,他只是将学到的君子风仪偏向了秦姑娘而已。 所以宽容和宽恕也由此而生,而有些东西确实只有自己才能给的。 “戚三哥大度。” 也不知这一遭是来干什么来了,原是秦姑娘说是有事情问他,秦姑娘来了反是被他逼着问了,他自个儿意难平,偏又遇上了戚振凝,听了一场别人的家事,本该从中领悟的没领悟到,领悟到了什么呢? 哦,原来我一直都挺偏心秦姑娘的! 一时间觉得这个也不重要了,他快要离开这儿了,秦姑娘不必他操心,不过私心里他还是希望秦姑娘能活着,活在他不知道的角落,会嗔会笑。 在戚振凝看来,书生站在原地望着远方傻笑的,虽说景如画,人入画,倒也不算粗鄙,就是看着莫名感慨,好像他们所有人活得都不如这人洒脱似的。 ……也是奇怪,这样的人,肩上扛着的重任,难能有洒脱可言? 秦姑娘离去时确实朝谢见涯看了一眼,倒不是心酸无奈的回望,更不是后悔,她只是好奇,那边站着的那个人,刚才好似要哭了。 她自认为初见之时就没给谢书生留下好印象,满口谎言,虚伪狡诈。 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暗地里谋害过她,即便是遇上容安那时候,嘴上说的是她无耻假冒,又何尝不是拦着她去送死呢? 那又是何时动了这样的心思,为何又独她没看出来? 迷惑不解萦绕在秦姑娘的心间,其实她还是不懂,她只是稍微聪明一点,才听懂了华颜的弦外之音,谢见涯没有赢,但华颜姑娘却是实实在在输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守在门口的华颜远远看秦姑娘回来就迎上去。 “阿颜,谢见涯说他七天后就要走了。” “你舍不得?” “哎呀,也不是。就是觉得这两个月总是有些情分在的,不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而且快到冬天了,他走了也是好事。” 华颜只好点头,她能说什么? 除却秦姑娘回来的时候将在外面所生的诸多事端一一详述之后,这里没人再提及朝廷或许连带着江湖势力,不日将会讨伐魔教,平头百姓们早让他们该走的走了,魔教不强留人,可总有不愿意走的,零零散散的却也是真真切切的性命。 一旦铁骑横扫,不说书生手无寸铁,即便握着钢刀利刃的也未必能敌得过,何况他的身份也不适合再出现在朝廷官员面前,太扎眼了,难免有心人会查到。 所以秦姑娘说,他走了是好事。 “他做饭真那么好吃吗?蠢书生,我听他说走之前还要给很多人做好吃的。” 秦姑娘还是自不辨五味以来第一次有点失落,她是尝过谢见涯手艺最多的人,偏她尝不出味道来。 华颜是知道秦姑娘在想什么的,只能回道:“称不上是厨艺冠绝天下吧!” 只是他走过的路实在太多,好像所有人都能尝到久违的或已遗失的东西…… 就像他整个人一样,所有人都能在他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与秦姑娘相仿的身世,容安公子相近的君子风仪,甚至颜召宗主的无赖也有几分,就连华颜自己也能看到的,颠沛流离,漂泊无根……但那是遇到秦姑娘之前的。 她说的不是夸赞之词,不过秦姑娘显然误会了什么。 “阿颜你的神情分明说的是你很怀念。” 这话说的不错,遇到秦姑娘之前的日子她真没什么可怀念的,可遇上秦姑娘那天是她值得珍藏的记忆。 秦姑娘也许不记得那天了,但她一直记得。 她家中爹娘喜欢儿子,为了给儿子交束脩,便把样貌还不错的女儿卖给了花楼,说起来也不怪他们,本就是当成会变多的银子来养的,早一日卖了只是少赚一笔,哪里会有骨肉分离的痛楚呢? 因着楼里的姑娘们看她年纪不大,又不怎么说话,看管的人一时不查才被她跑了出来,那时候小小的姑娘就知道什么叫绝望了。 华颜一生里在没有遇到过比那时还绝望的时刻,却一生都感激那个时刻,也一声都悔恨那个时刻。 那个秦小姑娘被蒙面的白衣丁竹拉 分卷阅读133 着小手,丁竹眉头紧皱,任由秦小姑娘笨拙将手里的从街边买的吃食塞到她嘴里,说实在的味道不算好,但她听到小姑娘如天籁般的声音软软糯糯道“姐姐,我们把她捡回去吧,师父说救人一命……救人一命……” 小姑娘挠挠头不好意思笑了,“……我忘了。” 那会儿的丁竹就很尖酸了。 “笨死你得了!” 华颜一开始的时候其实很讨厌秦小姑娘,长得矮还特别笨,还有些嫉妒。 都是历经坎坷,同是女儿家,秦姑娘却能锦衣玉食,疼宠加身,她嫉妒又艳羡,所以她做了特别蠢的事。 早知道丁竹在魔教的地位,百般殷勤讨好,显然被嘴毒的丁竹挤兑的一无是处,后来大约是知道了秦小姑娘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才从她这儿迂回下手,事实证明很成功。 她能和秦姑娘一样跟易昶读书识字,学习武艺,可秦小姑娘是真的太笨了,丁竹居然让她服侍照顾一个这样笨的人…… 回过神来的时候,华颜都不知道她有多羡慕谢见涯,羡慕他从遇上秦姑娘起,即便秦姑娘是一位无耻小人的时候,他都从未伤害过她。 而因为那场火,改变了秦小姑娘命运的那场火…… 她此生都心甘情愿默默无闻。 华颜问心有愧 华颜从知道谢见涯喜欢秦姑娘之后就一直在期待着,甚至若有若无放出自己与秦姑娘亲密无间的讯息,尽管事实确实是这样,但她在向谢见涯展示,甚至炫耀。 在他照顾重伤秦姑娘的那段时日,她其实知道,也许他正是最适合陪在秦姑娘身边的人。 她口口声声说他配不上秦姑娘,但她自己更配不上,甚至隐蔽地激起他的嫉妒。 如她所料想的那样,谢见涯有能力将秦姑娘身边的阻碍清楚,他喜欢秦姑娘,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将阻碍秦姑娘对他动心的人铲除干净。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那是不是代表他更没资格了呢? 可回到魔教的那天晚上,华颜就知道了,谢见涯对秦姑娘的何止是浮于浅表的心动喜欢之情,他会强硬的反问,会讨好,会博得秦姑娘亲近之人的认可…… 她的算盘落空了,谢见涯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人,她以为看到了他身在泥沼里的挣扎,那是曾经跟她一样的绝望,甚至比她所经受的一切更浓重的黑暗,她以为至少他们应该是一类人,为了得到想要的不惜代价的那种人。 原来不是,只有她自己活在阴暗里从未走出来。 谢见涯他是和秦小姑娘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成长经历,却都像阳光一样,而她亲手把暖洋洋的秦小姑娘推走,换来了今时今日她永远只能抱疚终身的秦姑娘。 秦姑娘的梦魇之症始于一场火,一场烧在魔教的没造成伤亡的露天大火,是那时候的华颜为了捉弄笨拙的秦小姑娘放的火。 原本以为能看到小姑娘被吓得痛哭流涕的神情,那时候她还暗自得意,火光冲天而起的时候她一定要好好保护秦小姑娘,最好叫她以为自己是最好最值得信任的人。 可她看到的和秦小姑娘看到的不一样,在她眼里的茫茫大火只是无情的翻着热浪,灼烧山石尘埃而已,残破的火光熏得林梢微微晃动,她永远不知道秦姑娘的眼中看到的是什么。 也许是流血漂橹,也许是焦肉烂骨,这还是亲眼见过风华山庄后才有的猜测。 那时候的秦姑娘没哭没闹,只是冲着大火叫喊,满目赤红,直到喊得嗓子哑了,脱力晕倒才停下。 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能还是件无法原谅的错事,她不敢说,只能怀抱愧疚之情陪在秦姑娘身边,看她自伤似的练功,看她被梦魇惊醒,看她愈发畏寒,看她五味尽丧…… 看她一点点揭开血海深仇的面纱,看她遇见了谢见涯,看她步步为营处心积虑,看她将生死置之度外。 华颜永远感激那个笨拙的秦小姑娘,但最对不起的人也是她,她不知道守在秦姑娘身边能不能算作弥补,朝夕相处许多年,秦姑娘到底知不知道是她让她成了今日模样,知不知道近在咫尺的人对她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呢? 直到今日,她才愿意相信,相信哪怕秦姑娘知道了这一切也不会怪她。也许不是她期待的情感,但秦姑娘将她视作重要之人,与教主和易公子一样的亲近之人。 至此时,华颜便是死而无憾了。 “要是舍不得,为什么不劝他留下?” “都说了不是舍不得了,阿颜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秦姑娘将谢见涯当做萍水相逢,注定要离别之人,舍不舍得什么的倒是没想过。 “我哪里奇怪了?不过……秦姑娘你真的懂不舍得吗?” 这话可就说的不怎么好听了,一瞬间秦姑娘觉得好似多年前的华颜姑娘回来了,言辞逼人,全然没了这些年来只顺着她的温和。 她也不恼,嘴角噙笑,回屋后将大氅解下后说,“你都不知道,阿颜姐,有个人小时候多羡慕 分卷阅读134 你,聪明又厉害,虽然之后就不这么觉得了。” 之后是什么之后,秦姑娘没说,但她们彼此心知肚明。 “丁竹姐姐也厉害,师父更是懂好多道理,可你们都不怎么喜欢她,她也只是命不好要是生在寻常的富贵人家里肯定能哄得家中长辈兄姐开心。” 秦姑娘偏着脑袋,但手支在侧边,嘴角上扬,说到此处如假寐一般闭上双眼。“她会有慈母严父,聪慧动人的姐姐,文武双全的兄长,还有一起玩耍的小姐妹,也或许会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华颜苦笑,心说,也许这些本来都可以有的,哪怕一场虚伪的假像,但被她打破了。 像是知道华颜心中所想,秦姑娘压低了声音道:“阿颜,她只是命不好,三岁起就与这些背道而驰了。” 她活下来不是要活成又笨又傻的姑娘的。 这话连劝慰都称不上,秦姑娘也不指望着一两句话就能让华颜放下心结。 但也算是经年了却一桩旧事,借着谢见涯给的这点微薄的勇气…… 而谢公子也就伤春悲秋了这一日,第二日迅速打起精神来,跟众人也说了他七日后辞行。 不过当然不能是表白被拒,无言面见这样的理由。 “冬月一过马上就要准备着过年了,哪有过年还呆在异乡的道理,总得回去跟家人团圆啊!” 魔教众人只有几个人知道他的身份,看破不说破,如易公子这般,大抵也能猜到,其他人大多还当是秦姑娘在外结识的友人,也没有强留人的道理。 只嚷嚷着让他在这几日做什么菜,傻的什么都看不明白的人才会朗笑着说,“代我们向家中亲眷问好,得空了还能再来!” 谢见涯自然无有不应,可想想他家中亲眷全无,有血缘关系的若是知道了怕不是能将他推到午门斩立决,心中哂笑。 丁竹得知谢见涯要走的时候还当是秦姑娘将人赶走了,忙叫了易昶来。 “秦姑娘将人赶走的?” 这话问的易公子不知如何作答,说不是吧,确实是因秦姑娘之故走的,说是吧,还真不是她赶走的。 只将自己的猜测大致上说了一下,大致上将谢见涯的思绪摸了个透彻,还是小儿女家的情情爱爱,见丁竹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是她得了什么消息,想将人赶走避开祸端,谢见涯那边的来信我给他截了,他不知道朝廷已经发兵了,最多再有十日就会抵达骆谷。” 这可真是……误打误撞啊! 蜀地之所以被人传的神乎其神,凶险异常也不见得就全是魔教凶名在外。 二十一家同入蜀,惟残一人出骆谷。蜀道之难,自古就是有考据的。 “你跟秦姑娘说了吗?” “还没,这孩子跟我们亲近,她怕是又要愧疚,劝我们离开,解释起来又麻烦……” 易昶很是无语,都到这时候了,不解释清楚,她又不傻自然会来问的。 不巧的是秦姑娘刚好听到了,径直推门而入。 “姐姐,师父。” 依礼打了招呼后,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两人看,丁竹还是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又听她说道: “我以前就说过,丁竹姐姐和师父不慕名利,为什么宁可守着这个外人看来臭名昭著的魔教耕种织布也不肯远走高飞?现在也可算作是危机时刻了,我想问姐姐,为什么一直守在这儿,守在无归林的入口这儿,守在蜀地。” 知道瞒不过,丁竹只好正色道:“守信践诺。” 魔教立世的时间可比大夏立国的时日还要久远了,独独占着蜀地,历任教主虽有行事张狂之辈,却也从未野心勃勃扩张领土,贪慕权势。 “中原与西域通商也不过是近百年间的事,即便互通有无,也需将士西北边境,东南海域流寇匪患难除却,戚家也能打的他们不敢再骚扰百姓,这都是近百年以来的事,可魔教立于蜀地已经近五百年了,偶有商客来往于无归林中,我们只知那边有一弹丸小国,名为扶南,从未与中原有过往来。” 秦姑娘懂了这是什么意思,魔教存世最初的目的本就不是作为江湖势力,不,也或许是作为戍守边境的江湖势力,但她还是很惊奇于先人竟有这样的远见卓识,早早将一股江湖势力扎根于此。 “即便是传承了几百年的江湖势力也总有衰微的时候,眼下的魔教在外人看来可能还是庞然大物,实则早已失去了立教之初的庇护之能。” 追魂令管辖的杀手不见得武功有多高,只是杀人手法会的花样多,百年间残存的实力抵不过朝廷联合江湖的来势汹汹。 秦姑娘忽然有些不怎么明白了。 这不就是魔教费尽心力守护大夏国土,安定大夏百姓,虽称不上是定国□□之人,可今时今日,大夏反觉得他们是除之而后快的蛀虫? 如果今日的魔教一如既往强盛,大夏内乱,也不知谁才是得利的渔翁。 “谢见涯现在还没走,他知道了怕是走了也还要回来。但怕 分卷阅读135 等他走了之后再告知大家时日太晚,所以姐姐和师父,告知大家不出十日魔教有难的时候,还请瞒着谢见涯。” 丁竹难得好声好气回了句,“你倒是了解他。” 秦姑娘笑笑没反驳,她不知谢见涯能为她做到何种程度,也不愿用这样的事来试探,但在暮河城她已见识过了。 所以宁肯让他躲得远远的,也别再蹚这趟浑水。 说实话,她一开始责怪他们为了救她将魔教拖下水,可她也知道,不是以秦姑娘的理由也会有别的理由来攻打魔教,她只是不愿意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是她给的。 想想没死在暮河城,又见到了丁竹姐姐和师父,活着多了许多快活日子,除此之外还有些惊讶,那时像是被迷了心窍一样,对自己都下得去手。 谢见涯言不由衷 七日光阴流逝飞,谢见涯说到做到,该走的时候也绝不拖沓。 临别之时发觉这魔教中人也太没人情味儿了,跟秦姑娘一样的倒霉德行。 好歹也是给他们做了许多好吃的,便是个厨子要辞行,起码也该送送,就算心里真的早就巴不得人走了,为了面子上好看也该象征性地挽留一下啊! 与来时简直天差地别,那会儿好歹还有个神仙似的人物迎接着,哪怕是看在秦姑娘的面子上,走的时候却只能迎着萧瑟秋风,凄切鸟鸣,怎一个惨字了得。 蜀地山险路难,来时秦姑娘陪伴,艰险崎岖总有熟知这些的人带领,外围的方田屋舍空无一人,宛如荒废多年,实则不过短短月余,人去楼空。 他知道这是何缘故,可一路走来,回头挺难看的,只能安慰自己,魔教那么厉害,蜀地路险,简直就是天然屏障,不会真的就出事的。 不就是走的时候没人送别嘛,说不定人家就是巴不得自己走得远远地,再别回去祸害人家姑娘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谢见涯终于实实在在走到了蜀地边缘,却在骆谷处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朝廷若真派遣兵将攻打魔教,骆谷是必经之处,不知是巧遇还是蓄谋已久呢? “谢公子,我们家主有请。” 谢见涯本来还有些心惊肉跳,以为这是哪家的家主,许是从他身上捕捉到了什么蛛丝马迹,以此威胁。 他自认为自己藏得挺好,不至于被人发现身份的。 直到见到侍者口中的家主之后,他才将心放到了肚子里。 “谢公子深藏不露啊!” 背对着谢见涯的家主身着素白锦衣,从背影看依稀能看出女子曼妙,发髻低垂,未着珠翠。 他记性还算不错,听过多次的声音总还是能在记忆里对上号的。 “林大小姐,不,林家主,我们彼此彼此。” 看,这就是林月疏在这几日体会到的,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让人通体舒畅,省了许多废话。 “跟聪明人说话,我也不兜圈子,谢见涯,我知道你是何身份,会走向何种境地,寻影山可以帮你。” 谢见涯心中轻笑,面上不显,可真是奇了怪了,他自己都还不知道自己会走向哪,怎么好似许多人都已经知道了? “林家主有什么条件呢?”平白无故的,就算知道眼前人可能会登上九五至尊之位,易地而处,他也绝不会把全副身家搭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除非……自己有什么非要不可,除却眼前之人无人能给的…… “谢公子给我荣耀地位,护我寻影山在江湖百年屹立不倒。” 他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后面这句话还能理解,到底是新一任的林家之主了,凡是都要以寻影山的利益为重。 前一句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有将权势抓到自己手里,才能为自己所用,可这具体的荣耀地位到底是何意? 像是知道了她心中所想,林大小姐微微一笑,“九五之尊能给一个女人的最大的荣耀地位,自然是娶她为妻了。” 谢见涯这会儿不知怎么回事,忽然想起了秦姑娘尚在暮河城的小破院落里跟他打的赌,赌一赌昔日娇蛮任性的林大小姐会嫁给谁,那时候的秦姑娘只是以为他是个乔装打扮的王子皇孙,故而由此猜测。 换个旁的人来,秦姑娘怕是赢定了。 啧,赶巧,他刚在秦姑娘那儿丢了面子,非常不想让她赢。 “唉,实话告诉林家主,牺牲太大了,你都不了解我,何况这还杀头的死罪,这般情深义重的,我委实担不起。” “不重不重,谢公子有喜欢的人我还是知道的,我不过是要个名分而已。”林月疏笑眯眯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毕竟她欠了我许多啊!” 这可真是……就差没明说了。 不过她好似理所当然的认为谢见涯会鱼与熊掌兼得,也不知道是哪里来得对他的信任。 “听这话的意思是,你不介意?”这回谢见涯是彻底懵了,怎么现在的人他都看不懂了呢?好好的林家之主不介意和仇 分卷阅读136 人共侍一夫? 这什么鬼言论! 却见林月疏不在意地耸肩,“不是她反正还会有其他人,权势能给的东西真的太多太好了!” 这就是明晃晃打谢见涯的脸了,他前头刚被秦姑娘拒绝了,后头来了个人跟他说,有朝一日权势在手,自然无所不有,今夕佳人难得,何夕前赴后继啊! 她像是料定谢见涯不会独独喜欢秦姑娘一人。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谢见涯是真的不理解。 他不禁有些怀疑,林月疏十七年来真如外界所说那般是个没脑子的痴儿,遭逢巨变才成了这副模样,还是说,也许林月疏从来就是这样呢? 短短两月,能将坐上寻影山家主之位,这肯定不是一个蠢人能做到的,但她现下说的话实在有些愚蠢。 “林家主既然如此通透,就该知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说白了,靠着你上位,你就不怕我翻脸不认人?” “谢公子的人品我还是事先了解过的。” “你也说了,大权在握的滋味妙不可言,猜忌膨胀,多疑凶狠,正如林家主这般,一朝风起云涌,忠义横流啊!” 这就是明着嘲讽林月疏做了林家之主后把曾经哪怕是伪装的善良都丢得一干二净了,林月疏自然也听明白了,霎时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僵着脸反问。 “这么说谢公子是不答应了?” 谢见涯毫不迟疑点头。 “绝对不会答应,你也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说完后又觉得应该有些憋屈,这莫名其妙的…… “当今那位年事已高,林家主不如将眼光放在储君身上,或者等新帝登基后再做判断。” 基本上就是明着说我不会做皇帝。 不过谢见涯算是对这姑娘最后一点的忠告了,看在秦姑娘确实有些对不起她的份上。 “人生于世,违心之事不可为。”求仁得仁,求财得财,求真心自然以心换心。 林月疏听了后愣了半晌,还是轻笑,她不信。 不信真的有人不爱江山爱美人,不信滔天权势放在眼前,虽称不上唾手可得,但稍稍踮起脚尖就能够到,他会放着不要。 “她不喜欢你,权势在手的话还能逼迫她选你啊!” …… 却见谢见涯却连个眼神都未曾施舍给她,径直离开了。 不过林月疏看了看他离去的方向,悄悄勾连唇角,她这身孝衣穿在身上,就不能放过秦楼月,哪怕明知是冤冤相报。 谢见涯从林月疏这儿离开后,又沿着原路返回了。 从见到林月疏的时候他就差不多想通了,朝廷要攻打魔教,武林正道或真或假的鼎力相助,魔教有什么,他待了不足两月,那时还曾疑惑,就是这样一群老老少少,使外界之人听见魔教二字就闻风丧胆,这也太传奇了。 而据易公子口中的被丁竹捡回来的孤儿培养成的杀手,他是一个也没见着,连追魂令这等事都坦然相告,没道理隐瞒杀手行踪,他看魔教民风淳朴,都是些质朴纯良的普通人,却又总觉得像是雾里看花般不真切,现下他可以肯定,魔教不见得是朝廷大军的实力,但他们肯定还隐瞒了什么! 他不信丁竹没有收到外界传来的讯息,他不信他们明知道危险,还会将无辜教众强留下陪他们一起,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都知道,瞒着他一个人,所以送他走的时候无人送行,冷漠异常也是想让他别在回去。 庆幸之余也有些感慨,秦姑娘真不愧跟他们是一家人,行事风格都如出一辙。 清源山的时候他走了,还要费劲吧啦的救人,这回他要是真走了,哪还会有机会。 所以他要回去,什么回头难看,都是废话,就当是他自作多情最后一次,他要看着福大命大的秦姑娘活着,运气好胆子大的话还能取笑她两句! 林月疏此时在骆谷,许是已经有人通过骆谷走了不同的路前往魔教,但并无大军行径的痕迹,那最多就是如楚家和浩然宗之流的江湖人,虽不容小觑,但秦姑娘他们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当然最好的可能就是还没有任何人抵达,林月疏就是第一人,但他也知道这个可能不大。 就在谢见涯着急忙慌回来的路上,此时的魔教已然敲响了战鼓。 来的人如谢见涯所料,只有楚家和浩然宗主及所带为数不多的弟子人马,却还有个威名赫赫的人物,戚将军。 丁竹在看到楚家和浩然宗的时候并不意外,轻装简行的江湖人比不得行军严整,但胜在行走山川,蜀道之难,难得住的只是平凡人,轻功暗器剑法内力的江湖人不会将这些放在眼里,可看到大夏的战神戚将军的时候,丁竹才是真的拧了眉头。 浩浩荡荡的大军行进,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声传来,她自认魔教的探子还是很有实力的,绝不会没有任何回禀,戚将军出现在此处,最多也就是诈一诈他们。 “我儿好样的,忍辱负重待在魔教,此次多亏你带路才能避开魔教耳目,待为父剿 分卷阅读137 灭魔教后,定会向圣上说明,此事你才是头功!” 这话对着茫茫然无辜懵懂的魔教教众说的,不知情的人还当他疯了,还有教徒跳出来骂道:“去你娘的,谁是你儿子,老子是你爹!” 一句话也不知点起了这些四六不着之人的哪腔热血,不少杂七杂八的声音喊道:“老子是你爹!” 齐声发力之后,振聋发聩,似乎还能听到不远处耸立山峰的回应。 “……是你爹…… ” “……你爹……” 本来很是严肃郑重的秦姑娘和丁竹等人神情复杂,哭笑不得还有些意味深长看了看戚振凝。 戚振凝:“……”我说我不知道你信么? 还有智商犹在为数不多的教众们忽而想到,易昶公子身边的那位不爱说话的戚三哥,似乎也姓戚啊! 戚三哥背恩忘义 好歹还算想起来了,虽说戚振凝对他生身父亲没多大感情,但这么多人要当他爷爷他还是开心不起来的。 不过想想亲爹刚刚说了什么?什么剿灭魔教,什么头等功,每一个字他都认得怎么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 他想出声解释来着,可看着易公子严峻神色,抿了抿嘴还是作罢。 倒是秦姑娘在戚将军和戚振凝之间来回观望,讲真的,她不信戚三哥会做出有损魔教的事,可清霜剑来历不明,他身上流着的也确实是戚将军的血,她便有些动摇。 戚振凝不是傻子,更不会在这个时候计较考量,可能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变幻莫测。 坑儿子的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坑儿子,他甚至觉得此时丁竹和易昶将他杀了也不是没可能,当然前提是他们信了这话。 可这种境况下,易公子和教主身后站着的那些相信魔教,誓与魔教共存亡的教众,即便是有微乎其微的可能,他们也不能赌戚将军的话是谎言,更不能将全副身家依托在对戚振凝的信任上。 “戚三公子卧底我魔教多年想必就是为了今日,隐忍多年,不知他可有将魔教残存的人马告知戚将军呢?”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秦姑娘稍加思索就懂了她丁竹姐姐的意思。 若戚振凝真是卧底,只怕已将魔教残存的势力告知朝廷,百足之虫,魔教哪怕式微,其威名也足够震慑楚家和一个后继无人的浩然宗门,没有朝廷大军,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可既然戚将军说了,多亏儿子带路,大军近在咫尺了,还在等什么,一声令下魔教不就血流成河了吗?那他在犹豫什么? “自然是说了,小小妖女,我戚家军纵横沙场,还能怕了你这残害百姓的邪教!” 嘿嘿,这话有意思,他们差不多有七成把握他就是诈一诈。 不过看看身后的许多人,再看看楚家家主,大公子和二公子,还有易昶昔日的师父同门,丁竹觉得剩下的那三成也不能拿身后之人的命来赌。 免得日后为难,兜兜转转今日总要做个了结。 “戚将军高义,只是不知楚家主和于宗主又是为何来此呢?”丁竹状若无意间知道了什么,夸张掩唇。 “我想起来了,楚家主身上背着寻影山上代家主夫妇和剑华宗宗主的性命,莫不是想如十五年前一般将这些罪孽推诿到……我们身上?” 丁竹微微颤颤举起手指,像是不信这世上有如此厚颜无耻心狠手辣之人,一语刚落,就见不少人拧着眉头,窃窃私语。 “父亲,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楚大公子不解出声,十五年前之事,他倒是推测出另有内情,却也没能猜想到真相。 至于这两个月里跟着弟弟寄情山水,要不是家主传唤,他还不一定回去,而楚寻风本不打算跟他回去的,听闻是楚家倾力助朝廷攻破魔教他才跟来的。 当时还被楚家主冷哼了好几声,却也知道那时不时计较的时候。 楚大公子耳濡目染的十多年来,一直以为风华山庄的灭族之恨与魔教脱不了干系,骤然听到与以往相异的真相,却见他的父亲大人避之不谈。 更有门下小弟子出声嚷嚷,“试剑大会上苦苦恳求武林正道为她秦家满门报仇雪恨的不正是你们魔教中人吗?她此刻站在你们那边,假冒风华山庄遗孤不说,定是妖女无异,竟然还妄图挑拨,你当我们都是瞎眼的吗?” “大兄弟,你不是眼瞎,你是没长脑子吧!” 任谁都知道啊,清源山上皇帝陛下下旨承认了秦姑娘风华山庄遗孤的身份,你们讨伐魔教还是用的为秦家满门报仇雪恨的借口呢!你这时候脑子一灵光,你们打算换成是为寻影山和剑华宗讨回公道才来攻打魔教的吗? 啧,您家里长辈知道你这么善变吗? 戚将军镇守边关,又是大夏战神,民间威信的好处显现出来了。 “莫要妖言惑众,秦姑娘身世有疑,也该押解回京请陛下圣裁,眼下魔教教众在侧,虎视眈眈,还是应当齐心协力铲除魔教!” 分卷阅读138 秦姑娘趁着两方耍贫嘴的功夫仔细看了看楚寻风的神色,又稍稍关注了一下师父对于宗主的态度,暗自将心提了上来,楚寻风与丁竹姐姐的事她并不知晓,但于宗主的儿子,可是的的确确死在了追魂令下,幸好此时的令牌在自己手里。 “戚将军也要怜悯一下我魔教教众,真打起来死伤无数,您手底下的将士战死沙场也就算了,死在讨伐魔教这种江湖杂事上,他们老娘不得找您拼命?” 骑驴下坡吧,既然大军还没来,就想个别的法子,正好给双方减轻些负担。 “那依教主之言,该当如何?” …… “您看我们都还是年轻人,试剑大会像我这样的妖女也去不成,这辈子没见识过这等盛事,很早就想亲眼目睹一番了,不若今日在魔教地盘上再摆上一场?” 实打实的玩笑话了,却又听秦姑娘附和道:“丁竹姐姐说的是,不过试剑大会的规矩忒没意思,不若改上一改。” 易昶见空也凑了句热闹,神情却从未偏移于宗主。 “试剑大会比武切磋,那不如我们生死对决。” 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省得再累及后人子弟,冤冤相报。 “三局两胜制?” “最后加一条,双方自愿,生死各安天命,亲属俱不可寻仇,我们赢了,你们退出蜀地,输了的话,……” 丁竹没说输了怎样,她总要守着身后那些给予信赖之人,所以他们不会输。 三言两语就由他们将规矩定下了,戚大将军听着好似没他什么事,乐得看江湖人厮杀。 楚扬墨下意识就觉得不对,好好的伐魔大计,怎么面目全非,要不是牵连甚广,与街坊打架斗殴的孩子有何区别? 好在正道中人都不是傻子,没人答应。 沉默良久胡子一大把的于宗主,披着仙风道骨的皮,偏偏眼睛赤红,清净飘逸的衣衫也盖不住满身的杀气,好似修罗恶鬼般嘶吼道:“易昶!” “在呢。”师父。 早知道您会来找我算账,经年旧怨,心结难解。 楚独傲皱眉,还是太冲动了! 秦姑娘觉得事情不太妙,忙看了眼丁竹,却见她不似平日里的悍勇,温温柔柔冲易昶展颜一笑。 性子火爆的人头一回这样温婉贞静,她轻轻将鬓间碎发拢至耳后,问道:“打得过吗?” 易公子点头轻笑,“当然。” 何等的狂妄,在昔日恩师面前,公然和妖女调情,大放厥词能战胜恩师! 这自然是正道弟子们的想法,他们显然忘记了,眼前这位易公子可是十七年前就为了妖女叛出师门的人,污名加身,再多一项又何妨,只是旧事重提,陈年旧事都随着熟悉的面庞一点点在回忆里勾连起来,感慨之余并无怨恨悔意…… 易公子说,“师父赐予徒儿的名字是何意可还记得?” 于覃宗主麟儿满七岁那年收了首席大弟子,是个除了样貌无一是处的少年,本来他也没打算收徒弟的,他有亲生儿子,弟子越多,日后有望继任宗主之位的也越多,只不过是七岁看到老,亲儿子实在不堪大用,才有了收徒的打算,最好是个没野心,身份低微还能护得住亲儿子的徒儿。 要不怎么说于覃宗主年轻的时候太天真,什么好事都想着自家呢? 朱明永继,白日长夜,总是要相接的,易昶之名无他意,只是盼着他能始终如一,辅佐师弟,犹如漫长白日永远的太阳,更似那天无情的天上仙,清冷无欲,只会听从师门安排。 如果不是遇到了丁竹,也许他永远都不知道凡尘真正的模样。 易昶自从进了正气宗山门,就知道上要孝敬师长,下要爱护师弟师妹,他也知道他是为什么成了宗主大弟子,本来他也只是个外门弟子,吃穿不愁,说到底始终是世家弟子的奴仆。 一朝得势,欺辱嘲讽之人不在少数,自然包括师父亲子。 “哪来的贱种也敢跟小爷抢宗主之位!” “易昶我告诉你,别以为我爹收了你做徒弟,你还真当师兄教训起我来,你也配!” …… 诸如此言不在少数,易昶那时候只当于洵年纪尚小,且有人挑拨才会如此,直到后来亲眼得见,浩然宗少宗主抢强民女,玩弄致死。 他才知道,原来世上是有品行低劣,不可教化之人的,原来师父讲的那些道理不是真的,或者说世道不许这样干净的道理。 第一次见到丁竹的时候没有花前月下,雪月风花,只是作为浩然宗的首席弟子。 他要跟随师长们诛杀妖女,那时候的丁竹也才十五岁,见识了一番别人口中祸国殃民的妖女是和模样,说实话,他那时候是真的把她当做十恶不赦的蛇蝎的。 浩然宗弟子除魔卫道,剑下所斩邪魔外道数不胜数,如易昶这般的,甚至只是被当做是少宗主的一把剑来用的。 可谓是指哪打哪,这也是于宗主的命令,他只要做好一件事,无论何时何地以少 分卷阅读139 宗主为先。 他学了那么多大道理,为人立身之本,诛邪扶正之策,原来只是学着玩,倒不是不甘心之类的,他只是觉得这样不对。 十五岁的丁竹暗器学的也还不够熟练,但在同龄人之中已称得上武功高强了,俊男美女即便是生死搏杀也似梦如幻的画一般。 要说易昶对丁竹是一见钟情才是小看了武林正道养出来的弟子。 再见之时已是在浩然宗的地牢里了,他叛师门而出跟情情爱爱也没沾多少边儿,最多只能说是丁竹一语点醒梦中人。 如今想来,也许他早有此意,只是踌躇未决,有人推了他一把而已。 老与少 “浩然宗宗主之位日后落到这么个令人作呕的废物身上,你们正道也不过如此。” 无人能反驳此言,于洵资质如何有目共睹,但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应承,何况几十柄寒光闪烁的长剑,剑尖还冲着丁竹。 “正道自诩正义,还不是任由弟子残害无辜,我魔教又做了什么才沦到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呢?” “在场的诸位杀人只听别人说,从不问这人做了什么,众口铄金,积销毁骨,有朝一日风水轮流转,你们或许也有今日。” 那时候的丁竹还有几分年轻人的天真,大道理谁不懂,情势逼人,江湖一旦踏入,是非曲直就由不得一个人说了算。 所以地牢众人看着倒地的魔教教主,各个都是拔剑相向,没人理会她说了什么。 只有易昶收剑回鞘,略一思索后问道:“姑娘言之有理,那请问姑娘曲直如何辨?” 周遭皆是怒目而视之人,你这傻子是学傻了吧! 丁竹嗤笑,“你觉得你们少宗主是好是坏?你们浩然宗上下又如何?” 你不是没看到,只是选择了闭目塞听,一层薄薄的轻纱被扯下,脓疮烂肉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只这一句话还不足以使易昶叛宗而出,但那是易昶存有疑虑的理想。 如果不做浩然宗的大弟子了,那他会去做什么?不跟着正道师长行他们口中的惩恶扬善之事,他该怎么分辨善恶是非? 他救过一名被于洵欺辱的女子,可那女子并未活下来,甚至怒骂他们不得好死,如果他行善,为何会害了人性命,还被将死之人咒骂? 易昶一度以为他能从丁竹身上找到答案,所以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助丁竹逃脱,才有了浩然宗大弟子心系魔教妖女,叛宗而出的传闻。 心系妖女那是几年之后的事了,但嘴在别人身上,他也管不了。 只是眼下的,昔日师徒兵戈相向,来日也是一出精彩的戏码,茶余饭后谈资是足够了的。 “孽障!你为了妖女叛出师门我并未追究,谁料你竟然步步紧逼,残忍杀害你师弟,今日为师就要清扫门户!” “师父确实没有追究,只是下令浩然宗弟子凡见丁竹和我,死活不论,尽全力带回师门而已。” 怎么可能不予追究呢!于覃宗主可是把面子看得仅次于亲儿子的地位,辛苦教养的大弟子,特意为不成器的儿子养的忠心又厉害的兵器丢了,还被最讨厌的人捡到了,郁闷之情可想而知。 “即便如此,你又如何能对洵儿下此等杀手,且不说我儿侠义心肠,哪怕他作恶,自有别人制裁,哪轮的到你!” 少不更事的弟子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见不少人瞪他,忙用手捂住嘴。 于洵,侠义心肠,这是今年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了,若不是不合时宜,怕是不少人都会笑出声来。 后面这句就更奇了,正道之人常挂在嘴边的话,“罪大恶极者,人人得而诛之”。 于宗主的话有些胡搅蛮缠的意思啊! 不过易公子却是理解的,浩然宗养育数十载,即便是存心利用,但至少吃穿不愁,外人眼中也是地位尊崇,他叛宗而出,临到头来还将宗门的继承人,师父亲子,嫡亲师弟给杀了,放到哪儿都说不过去。 正如于宗主所言,谁都能杀,唯独易昶不能。 然则他们不知道的是,追魂令下无冤魂,都是因果报应,否则以易昶和于洵在实力上的差距,他要是想杀何须等十数载。 追魂令是魔教培养的杀手,亦是护卫,认令不认人,但世上没有完全死板的规矩,手捧重金的老妪和抵押田舍的穷叟求到此处,只求杀于洵一人,不落忍的动手了,师出无名便只能借着追魂令的名头。 易昶知道的时候于洵已经死了,倒也没有多愤怒生气。 所谓的同门师兄弟,无情无义,惟余恩这一字了,想必他那时候他便已料到了有今日。 “于洵确实死于追魂令下,徒儿无可辩解,师父老年丧子之痛,势必要将血债讨回,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师父出招便是。” 要不怎么说同门相残历来都是不容错过的大戏呢,师出同门,或者如眼下这般师徒相残的戏码,从来就不是赢在武学功底上,一模一样的招式有什么 分卷阅读140 看头,连相克制胜压箱底儿的都是心知肚明的。 那输赢端看还剩了多少情分。 易昶站在原地,手中空无一物,安逸许多年,除了跟秦姑娘跟前臭显摆过几招,他倒是未再佩剑。 单从风度仪态来看,昔日做徒弟的从容不迫,随手折了支花枝,论及相貌,在场男子唯有楚寻风能一较高下了,多出来十数年的淡然自若。 朝暮近山川,晨晚亲日月,独风雅二字,谁也不堪比拟。 反观于宗主就有些失了一宗之主的风范,迫不及待运起功力宝剑青锋向内,易公子只举起花枝摆了个相抗的架势,结果可想而知,此一击自然是于宗主实打实重伤徒弟。 秦姑娘忍不住为易昶捏冷汗,心中暗道:这可是以命相搏啊师父,丁竹姐姐可还看着呢! 好在这一招过后,易昶也不再刻意想让,尽管花枝还是比不上神兵利刃,但浩然宗的剑谱和内功心法都是他熟知的,只是十多年未见,心中仍是感慨良多。 师长训诫犹如在耳,彼时所见谆谆教导,今日化为飞灰,要说这些年来从未惦记思念过那肯定不是实话,易昶总是个记得别人好的人,可要说他有多后悔那肯定也是假话。 他不离开浩然宗,这一生为宗门而活,为于洵而活,为师长教导兢兢业业,那他就只能画地为牢,和那些逼不得已颠倒黑白之人一样,可能活到半百之数也全然忘却了少年正气,也就不会后悔了。 如今那点微末的余恨,也不过是看在师父无后,宗门后继无人,残存的一点愧疚之情罢了。 “怎么?你这是害怕了?” 察觉到易昶的想让之意后,于宗主嘴角上扬,讽刺一笑,“想求饶?” “不是,徒儿只是在想师父最得意的那招为何不用,若是最开始用那一招,徒儿也不会还站在此处。” 侥幸想着,也许还有些微的师徒情谊,不过显然是他想多了。 秦姑娘在试剑大会上见外门的一个女弟子用过的,霓虹贯日,据说是浩然宗的传世绝学,反正同一招式,那位女弟子只有易昶的三分实力。 电光火石之间,那二人已过了十来招,易昶手上花枝残败,于宗主袖袍在转身挥剑之时被残枝划破,说不上来谁更胜一筹。 残影掠过,缭乱的招式让小弟子们看不清楚,站定之后,二人相距一步之遥,易昶手上的花枝离于宗主颈项咫尺分毫。 “不是说以命相搏吗?还不动手?” “徒儿已然背上了师门叛徒的名声,断不敢再做弑师恶徒,这一局,算我赢了。” 于宗主长叹口气,所谓的以命相搏也只是希望他不要留手,手里连件像样兵器都没有的人,如何搏命! 早知易昶武学天赋奇高,可短短数年精进到此等地步他还是有些惊异,第一局已定,是魔教赢了。 在场的人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到了易昶有意想让,却还是赢了的局面,一时间心中有了各方考量。 倒是魔教徒众都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尖,窃窃私语道:“易公子这么厉害的吗?” “就是啊,我还当他只会做饭呢!” “这可就是你们心存偏见了,我早知易公子不是凡人。” 这话自然是文爷说的,只换来齐声的“嘁!” 于宗主输了,但易昶也不是毫发无损的,浩然宗立宗百年,绝学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克制的,所以易昶看似坦然,实则已有鲜血自嘴角缓缓流出。 下一场决不能输,戚将军默默盯着楚独傲示意。 楚家主喊话秦姑娘,“你不是一直想杀我吗?今日就给你这个光明正大的机会。” 魔教中人又是齐齐翻白眼。 “什么玩意儿啊!我们秦姑娘才多大,楚独傲那个老东西都多大了!” “他也好意思。” 不管好不好意思,人家这么说了,秦姑娘自可以光明正大拒绝,但楚独傲就是知道她不会。 放着磊落光明报仇雪恨的机会,错过了这次,下次又不知到何时了。 “承蒙楚家主厚爱,莫敢不从。” 丁竹照顾伤重易昶的时候,也没忘了秦姑娘,说实话她不赞同,但这是秦姑娘的选择,错过了这次她还会找下次机会,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提心吊胆,总好过无知无觉最后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你我没什么交情可言,不死不休。” 秦姑娘觉得楚家主的这句话讲的真好,不死不休。 确实如此了,血海无舟渡,怨恨难消。 在清源山上他能感觉到重伤的秦姑娘都带着一股非杀他不可的狠绝,上回好歹还带了清霜剑做做样子,今日便是径直自腰间将软剑抽出,而且还是全力以赴,无病无伤之态,即便是他也不敢小觑。 楚独傲的佩剑恰好与秦姑娘的平沙软剑走的相反的路子,软剑胜在诡异多端变幻莫测,傲尘剑却是较之寻常长剑,剑身宽厚许多,胜在利刃厚重,相克倒是谈不上. 名剑肖 分卷阅读141 主,唯有楚独傲是配不上宽厚二字的,秦姑娘的性子与她的平沙剑倒是颇为契合,阴诡无端。 傲尘剑抢占先机,十成十的力道直刺向秦姑娘,平沙剑弯如上弦月抵在胸前,单拼蛮力,秦姑娘可得巧劲。 楚独傲纵横多年,清源山的内功心法也不是说着玩的,拼内力,秦姑娘稍落下风,却也只是稍稍而已。 趁着傲尘剑转圜的空档,秦姑娘迅速飞身自傲尘剑的范围脱离,软剑不适合砍和刺,但挥动之后虽不能割喉毙命,伤人是绰绰有余的,收纵之时铿然有声,直如弦,弯如钩。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华颜涌泉相报 谢见涯赶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尘沙飞扬之景,生怕自己已经来晚了,直到看清楚打斗之人是秦姑娘之后才松了口气,复而有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楚独傲的威名如何,他是听说过的。 虽然早知道秦姑娘武功不错,但他亲眼得见的时候还是稍稍有些惊讶,以她的年纪对上年近半百的楚家主,不说占便宜,能全身而退就已是同辈翘楚了。 直到此时,谢见涯才明白了华颜姑娘所说的,秦姑娘这一生到底为她所背负的那个姓氏付出了多少代价。 秦家血脉以及在火光中挣扎的冤魂成就了今日的秦姑娘,他想,他也不是怕鬼,他只是怕黑,怕死去的人,怕那些无处发泄的仇怨终有一日会将活生生的人禁锢成厉鬼…… 可看着秦姑娘,他又觉得自己可以不怕了,人有的时候记性太好,有时候偏又不大好。 就如同大夏子民,万千将士,也曾在塞外黄沙埋骨,不过几十年,一样和蛮人通商,订立盟约,互通有无,甚至血脉交融。 不是他们不记得仇恨,只是仇恨远没有眼下的安乐要紧,也或许只是对盛世的妥协,就当那些死去的亲人拿命给他们换来了安稳。 俗话常说,死去的人哪有活着的人重要,自当珍惜。 而秦姑娘不一样,同是亲人拿命换来的,她的不是安稳,是活下去的代价…… 谢见涯只好在心底悄悄说了句,对不起监正大人了。 “小心!” 心底如释重负的那一瞬,他也正好快要到达秦姑娘身边,从他的角度看到的楚家阵营中破风而出的一支利箭,箭头宛如疾风,对准了秦姑娘的要害,他离得还是有些远,不,是他实在是太慢了,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声。 好在是有比他快的人。 一阵鲜红色的风挡在秦姑娘身后,冬日冷冽的风仿佛静止了,谢见涯眼见那人倒下的心中抽搐和轻松之感交替,不知该是庆幸还是难过。 一个声音在说,幸好,秦姑娘无恙,没事的,她还活着,至于其他人,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另一个声音在说,完了,华颜出事了,还是因为秦姑娘,她该会有多自责,多痛苦,余生怕是都要抱着愧疚。 趁乱之中,背后放冷箭的弟子看到自己射伤的约莫不是本来目标,只慌乱一瞬,复而狰狞面目嘶喊,“她亦是魔教妖女,杀了也不亏!” 一时间又乱了,分明只是两人之间生死决斗,背后放冷箭这种事魔教做了就做了,无非是多个口诛笔伐的由头,可清源山正道,楚家子弟,此等小人行径实属不该。 也激怒了魔教众人,先前比武对决的约定瓦解,混战之际,华颜姑娘倒在秦姑娘怀中,这才是让人最慌神的。 那边的弟子才是真正慌了神,他弯弓射杀秦姑娘的时候大抵也只是想杀了秦姑娘,妖女而已,真的有人快死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蠢。 “是她自己要来挡箭的,我未曾干扰到家主和冒充秦家后人那妖女的决斗!” 这就有点诡辩了,在场长没长眼睛的都看到了。 楚扬墨眼看着场面就要失控,魔教教众上前,丁竹和易昶拱卫单手抱住华颜的跪坐在地秦姑娘,自家爹杵在原地,方才是愣了片刻,骤然听到门下弟子的辩解之词后迅速反应过来,看样子是打算趁此机会斩草除根,一时间也顾不得那个放暗箭的弟子,只能快剑出鞘相拦。 “父亲,住手!” 楚独傲眼看着自己亲生儿子出手阻拦,内功力道顿时散去了七分,仍怕误伤亲子喊道:“滚开!” 片刻之间,一出大戏就已面目全非,戚将军岿然不动,稳坐高处,谢见涯一时发懵,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意外瞧见了楚寻风不紧不缓地踱步到了那名弟子身后,不由得拧眉,却未动作。 “啊呀!你小子射错人,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秦姑娘与你有何冤仇,你至于干得出这样让人戳你脊梁骨的事儿吗?” “二公子,诛杀魔教妖女还要有何冤仇吗?她胆敢冒充先贤后裔,借机挑拨中原武林,难道不是人人得而诛之吗?” “那你看我大哥诛了没?于宗主诛了没?怎么就你想得美呢?还有啊,秦姑娘冒充先贤后裔这回儿事儿可是你一个人红口白牙张嘴说的,我们可没说她是假的 分卷阅读142 ,当今陛下亲口承认的,你如此为之,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啊!” 只是吓唬人而已,楚寻风还是很在行的,只不过在场众人只有谢见涯注意到楚寻风的动作,正待思索却听秦姑娘厉声痛呼。 “阿颜!” 听着声音已是悄无声息了,可怎会这样快? 便是箭伤直中要害,也不会顷刻之间要人性命,何况华颜姑娘还是习武之人,断不会如此不济。 “箭头淬毒,快问他要解药!” 谢见涯看出端倪后立即说道,可这话说的轻巧,眼下楚独傲仍不肯放过秦姑娘,楚扬墨虽是正人君子但也绝不会为了华颜实打实地杠上亲生父亲,易公子受伤,虽不及脏腑但也不宜大动干戈。 只有丁竹还有余力,只能由她去逼问解药,可守在那人身边的楚寻风等的就是她。 如死局般注定了,谢见涯也束手无策。 却见倒在秦姑娘怀里的华颜倏然笑了,这还是第一次,她知道丁竹并不讨厌她,甚至也是将她视为亲人的。 “秦小姑娘……能原谅我吗?” 秦姑娘一直都知道,知道华颜的一切,知道华颜心中的愧疚,知道她的嫉妒,也知道那场唤醒一切的冲天火光由何而来,并非不能坦然原谅,秦姑娘一直明白。 即便不是阿颜也会有张三李四来放那把火,这是她必须要走的路,光明坦途,荆棘遍布,都是逃不掉的。 但她不想那人是华颜。 因愧疚而生的种种,早晚有一日会以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弥补来偿还,如当日在清源山上无声的共死之约,又如今日的舍身忘己。 尽管感激,但一直期盼的那个秦小姑娘的原谅,是到生命的终结,付出爱与泪之后才敢宣之于口的祈求。 秦姑娘含泪强自微笑,“你活着她才肯原谅的。” “以前没对秦小姑娘说过……秦楼月,是个挺好听的名字。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秦姑娘。” “秦姑娘陪我……走这一遭……我,我很高兴……来世……来世愿做……做……做亲姐……姐……” 最后这句话是对秦姑娘说的,可最后的那一眼却是满怀期望望向了谢见涯,不是托付。 孤身一人的秦姑娘喜欢热闹,身边没人可怎么好,她想一介书生就书生吧,反正也没人配得上她的秦姑娘,想到此处才是心甘情愿撒手闭眼了,全然无所顾忌。 楚独傲看着华颜没了生机,秦姑娘又是悲痛欲绝之际,瞅准时机,一把撩开楚扬墨,秦姑娘迅速避开,转身将华颜交付到谢见涯手上,还不忘嘱咐道:“你看着阿颜。” 谢见涯无有不应,他回来的太是时候,又太不是时候,若是平常,秦姑娘或许还会边吐血边冲他打哈哈,可眼下她连问都没问一句。 “你自己多小心。” 想想也就破罐子破摔了,此时此刻,此等境况下,面子不面子的都不重要,她的安危才最重要。 秦姑娘没理会。 见到她起身后,楚扬墨看了看不远处已经和丁竹对峙的弟弟,想着父亲这儿应是不必自己担心的,不管华颜姑娘是不是魔教妖女,被门下弟子以暗箭淬毒这种方式杀害,到底是他们理亏。 只能先处理好这名放暗箭的弟子以及丁竹和楚寻风之间,免得这二人在有个好歹,今日非得血流成河了。 “大哥,你不必看着家主吗?” “父亲那里不必担忧,你不愿说你到底和魔教的旧情在何处,我即便是想替你出头也无能为力。” 话说到这份上,就差没直接说,你是我弟弟,只要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让我打谁我就去打。 丁竹听了只是嗤笑一声,“呵,这年头的兄友弟恭都成这副模样了?” 哪副模样,但在她眼中,在场旁的人不敢保证,只秦姑娘,必杀楚独傲! 倒不是她对秦姑娘满怀信心,只在见到楚寻风的时候她就确认了,这到底是个怎样蠢到极致的人。 尽管不想承认,但从血缘上来讲,这还真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居然蠢到找错了杀父仇人,哈! 而这时候的楚大公子不忧心自己的父亲,反而将目光移到了这位明显和楚家不是一条线上的楚二公子,可真是令人讽刺的兄友弟恭! 果不其然,在秦姑娘全力一击之下,楚独傲自然也没留余手。 易昶拧着眉头暗道不妙,正想着即便是拼着性命也要将秦姑娘救下来的时候,却见楚独傲的动作都似静止一般,忽然口吐鲜血,单手支剑缓缓跪地。 这等场面实在匪夷所思,秦姑娘仍不敢松懈,楚扬墨顿时飞身至楚独傲的身侧,声音沉静未见慌乱。 “父亲,您怎么了?” 众目睽睽之下,家主平白无故跪地吐血,不做他想,定是妖女手段阴狠下作,暗中投毒。 “居然用毒,妖女!这不公平!” 公不公平的,楚家实在没脸说这个。 回望易昶和谢见涯担忧之色 分卷阅读143 ,秦姑娘只拧住眉心摇了摇头,是中毒了,但不是她。 丁竹看到自不远处浩浩荡荡而来的新一队人马之后就明白了,今日在场的这些人,怕是都被人当作棋子玩弄了。 “不是秦姑娘。”丁竹辩解。 “哼,你们魔教中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你自然说不说她!” 楚扬墨默不作声,却听到他爹残存的气力说道:“不是她。” 既然受害之人自己都说不是了,那必然不是。 “楚寻风……是寻风……” 听此言后的楚扬墨面露震惊之色,这个反应让他更加难以接受,但下意识他还是反问,“父亲何出此言?怎么会是寻风?” “就是寻风哥哥哦,楚家主狠绝一世就心软了这一回,可曾想到招致此恶果?” 穿过迷雾风声传来的是一声俏皮且清脆的女声,那声“寻风哥哥”听着分外熟悉,只能让人想到一人。 林月疏蜕化变质 谢见涯心说,还真不是小瞧了一星半点啊! 如此便都说得通了。 “楚世伯野心勃勃,当年为了逼迫我父同你一道残杀风华山庄秦氏族人,拿尚在襁褓的我和生产不久的我娘作要挟,逼迫我爹服了什么毒药,今时今日,由世伯的亲外甥送进嘴里的毒滋味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更是一片哗然。 “什么?!” 异口同声分别来自两人或惊或惧的语气。 楚扬墨惊讶也是情有可原,可刚刚放冷箭的那位兄弟,你惊讶的就很令人惊讶。 “所以你爹死了,我也得下去陪他了。” “楚伯父就没什么别的想说的了吗?秦姐姐看起来很想知道当年除了您的野心之外,您可是因为风华山庄有别的什么,才不择手段,非要灭了满门一百三十二人啊!” 楚独傲心中一阵讥笑,也不知林孟生那老东西泉下有知,后不后悔自己竟然生了个这么阴毒的玩意儿,生前还如珠如宝捧在手心,当她善良纯真呢! 风华山庄能有什么,楚独傲汲汲营营走到今天,他不甘心这一切付诸东流啊! 都怪秦姑娘,她全家都死光了,她为什么还不死?既然今日他必死无疑,也必要拖着秦氏最后的族人万劫不复! 林月疏想让他这么做,楚独傲也觉得阴毒是阴毒了些,但主意不错。 秦姑娘直觉他接下来说的话不是好事,但她自己也是身有重伤,难以阻止。 “自然是风华山庄有一味世间难得的神药,活死人肉白骨,无病无痛之人可延寿百年,痴傻愚笨也能一夜聪慧异常。” “风华山庄灭门那夜是我亲手将秦家小女送往黄泉的,可收殓之时并无她的尸身,听闻那位小姑娘生来体弱,想必秦庄主在世时就已将神药给她服用了,神药已入人体,断然没有取出来的可能,不过眼前的秦姑娘既然还活着,啖其肉,饮其血,谁知会不会有奇效呢?” 这会儿所有人都听出来这话的不对劲儿了,总之都还是各怀鬼胎,把心思藏在肚子里。 甚至只当戏来看的于宗主,重伤之际都有些意动,秦姑娘在,有秦姑娘的骨与血,他的洵儿是不是也能活过来了! 于宗主也只敢这样妄想一下,于洵活过来没一点好处。 方才放暗箭的弟子终于反应过来。 “家主的意思……意思是……她不是假冒的……是……真正的秦家女……” “谁告诉你她是假的?谁让你杀她的?” 没人啊!这人想这样说,但他说不出口。 “不是魔教……是江湖正道……哈,哈哈哈……” 我差点杀了恩人的女儿,我恩将仇报…… 这人像是发疯了一般,嘴里说着颠三倒四的话,却一句正经的都问不出来。 他不是非要杀秦姑娘的,也无人指使他杀秦姑娘。 那都是很久远的事了,二十年前的秦庄主是个大善人,想必随手搭救的孤儿兄妹不在少数,他只是无关紧要的人,但庄主收留了他们兄妹,妹妹做了夫人的贴身丫鬟,他被留在庄内学武,仍是下人,却比颠沛失所的日子好太多了。 风华山庄灭门那日他正巧被派遣了任务,回来的时候,焦土烂骨都已收拾干净了,妹妹没了,恩人没了,恩人一家人都没了…… 他听到了坊间有关魔教残杀秦氏满门的传言,也听说了林楚两家之主立下血誓为秦家报仇雪恨,他隐姓埋名,入了清源山门,为的就是能光明正大讨伐魔教,为妹妹和恩人报仇。 秦姑娘在试剑大会上初露锋芒的时候,他还有些欣慰,秦家后人自来不会太差。 可骤然听到她是假冒顶替之辈之后,心中愤懑慨然,但也知道世道多艰,并未存杀心。 只前几日不知何人找上门来,说了一番话,他才打定主意,非叫那妖女血债血偿不可! “那位假冒的秦姑娘,你知道她的真实 分卷阅读144 身份是什么吗?” “她是魔教妖女,教主至亲,这样满身罪孽之人,屠了风华山庄满门之人,她居然还敢玷污风华山庄的荣耀,还敢抹黑秦氏脸面?当真无耻至极!” …… 决不容忍魔教妖女假冒秦家人,决不允许妖人玷污秦氏尊严!拼上性命也必要杀了那个胆大包天的无耻妖女! 这时候他才明白,是他中了旁人的计谋,受了旁人三言两语的挑拨,差点射杀了真正的秦家遗脉,而死于他箭下的那位姑娘,只看秦姑娘周身浴血,满目苍凉也知,那必然是极为重要的人,不输于他与妹妹之间…… 先前唯恐害了楚家,他还能说自己所杀皆是该死之人。 真相片刻翻转,他死不足惜,却连死前求得秦姑娘的原谅都是奢望了。 “姑娘,小人对不住您,受人挑拨差点害了您,望姑娘珍重,小人自去向庄主与夫人请罪!” 丁竹没问出来也想拦着这人自绝,却又被楚寻风挡住了,心下气急,要不是老娘昔年伤了筋骨,要不是看在你是老娘弟弟的份上,早就…… 算了,哪怕谁的面子都不看,与楚寻风之间也断不会有半分亲情可言。 好多年未曾真正出手的丁竹,当年被亲爹卖给了江湖正道浩然宗,筋骨伤残,后来治好了也再没当初的身手。 可楚寻风不是顶尖高手,一流末等,她还不放在眼里,想想至亲血缘到这份上,也够可悲的,大概于她而言此生的慰藉就是将浩然宗的易公子拐了回来。 只晚一步,那人还是死了,同林孟生一样的死法,折箭自戕,林月疏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看到远处不明所以的秦姑娘皱着眉头不知所措,更是心下得意。 尚在清源山上从见到楚家主的折枝花玉佩的时候,骤然失孤,林月疏悲痛无措,甚至无暇深思,后来听到封长舟和秦姑娘的话,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楚独傲一直都很会隐藏,她爹又把她养成深闺娇宠,不见风雨的大小姐,幸而这些都是可以凭借出身和先天的优势学会的。 别人永远不知道短短不到三个月,昔日的林大小姐经历了什么。 将双亲的尸身下葬之后,林大小姐看着人心浮动的寻影山,还要防备着旁人算计,寻影山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只她一人,谁教她是蠢名在外的林大小姐,又与楚家没了婚约。 说白了不就是个任人可欺的孤女,觊觎家主之位的明着讨好,暗地里才是各显神通,想除掉她的比比皆是,手段层出不穷,更有龌龊之人想靠着裙带关系上位。 林大小姐在成为真正的寻影山主人之前甚至是有些恨父亲的,为何别家的少主要么是楚扬墨那般的武学奇才,要么是正气宗那样的深藏不露,哪怕是剑华宗的四个弟子,都也是能当大任的…… 只有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她也是想通了父亲遗志之后才明白的,原来林孟生从来都只是希望她做林月疏,随性而活,张扬明媚,为她自己而活。 虽然她想明白的时候回头还不算太晚,但林月疏不服。 寻影山的百年基业交到别人手里她不服,双亲枉死她不服,被人玩弄欺骗视为棋子更是不服! 看着行凶之人逍遥郁结于心,看着所有人偏爱秦姑娘艳羡嫉妒,可她本来也是个善良天真的少女啊! 丢掉原则底线是很不甘。 可德行和别的比起来真的太微不足道了。 只能说林大小姐不愧是聪慧过人,两月的时间处理好双亲后事,防着小人暗算的同时借助林孟生留下的奉命护卫她的人,还有不少平日里那些惯爱讨好之人,都是可利用之人。 林大小姐武功不济,难当大任。没关系,杀人不是非要武功超群才可,她是女儿身,可以三言两语挑拨,可以家主夫婿之位诱之,就算这些都不行,封长舟还在,医毒不分家,不行就杀了呗! 新任家主残暴不堪,德不配位,这有什么,你们敢说吗? 只要能使得寻影山不败落,你们还是寻影山弟子,败坏家主名声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呢? 没人细数短短两月,林月疏坐上家主之位,又坐家主之位手染了多少鲜血,最开始的时候还会手抖,梦魇之时怕的睡不着觉,可后来发现,底线一旦突破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甚至可以毫不心虚地说,“觊觎我的东西所以该死,心存恶念辱之所以该死,损我寻影山基业所以该死。” 处理完内部事务后她才有闲暇来查一查楚独傲和秦姑娘以及双亲身故的联系,拔出萝卜带出泥,谁知道她查到了那么多的蛛丝马迹呢! 她的寻风哥哥或许不是楚独傲之子,甚至与楚家主还有仇,这可有意思了,怪不得小时候他总被欺负,那少时莫名其妙的救命之恩也有了说法,本就是他为了挑起林楚两家的矛盾将她砸死在花坛里,到底年纪尚小,最后还是救了。 楚独傲是什么人,自私自利,野心勃勃,能将这么个有仇的孩子放在身边 分卷阅读145 养,除非他当真是非常爱护这孩子,要么就是楚寻风误会了什么,不管是这两种的哪一种可能,都是林月疏抓住的能摧毁楚独傲的东西。 有些情呀爱的放下了之后回头再看时就显得分外可笑,林月疏自然也知道了,为何她苦苦追寻的情郎从不曾看她一眼。 道是无情却有情,分明报应。 楚独傲以尚在襁褓的林月疏为质,逼迫林孟生与他同流合污狼狈为奸,所以林夫人一直怨怪女儿,如果不是她拖了后腿,她爹也不会被逼服毒。 有些事情还没查明白,但不妨把已知的仇人先除了再说。 还有什么比煽动她寻风哥哥亲自投毒更叫楚独傲死得冤枉的事呢? 风华山庄当年旧事她是没能查出来,不过身边的封长舟是个傻子,她一问自然把知道的全交代了。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她没兴趣,封长舟讲的也无趣,那日在清源山上偷听到的话也只有半截,却也差不多将事实摸了个透。 风华山庄之案,凡是涉及己身的,都不会傻到认为就是魔教所为,所以本来对于秦姑娘可能杀害她双亲的说法将信将疑,也有了合理的理由确信。 嘿,这可不就是冤冤相报啊! 楚寻风愚不可及 所以林月疏很是果决的打算将冤孽结束在她们这一代。 林家和秦家的姑娘这一代,只能活一个,后继无人,那可不就终结了。 她不能死,她还要看着秦姑娘的结局,看她悔恨,所以她让早已入了清源山门的昔年风华山庄弟子去杀秦姑娘。 杀得了,就当这一切自此终结,杀不了她也不吃亏,当个坏人就是好啊! 但谢见涯的身份却是有人实打实捅到她面前的,一个绝对没理由骗她的人。 那人说的很在理,江湖式微,早晚要被朝堂合并,如此她也当早早为寻影山谋出路,已经摆在眼前的人了,隐忍至此的必然不会是平庸之辈,所以她特意拦下了谢见涯问了问,虽然结果不太好,但林月疏觉得到底还不是条被封死的路。 但眼下这场好戏她很是乐意看完。 楚扬墨正处于两面为难,进退维谷的境况,亲爹和疼了数年的便宜弟弟,实在是难以抉择,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即便早知道父亲和弟弟之间并不亲近,他也不信会用到下毒这种狠辣的手段,他宁可相信这一切还是秦姑娘做的。 可父亲亲口所述,他又不得不信,可他还是不明白,未等他问清楚,父亲已近油尽灯枯,垂危之际还要编造一个弥天大谎来使得秦姑娘沦为被饿狼垂涎的肥肉。 人活于世总有几个放不下的人,不管身居何等高位,显赫世家,唯有生老病死是永不能越的鸿沟。 远的不说,只看眼下本该置身事外的于宗主眼中精光焕发就知道,这里有多少人,魔教的,楚家和浩然宗的,还有戚大将军…… 这些人只要将楚独傲临终之间的话随随便便对外面的人透露一二,秦姑娘这一生都别想过安稳日子! 多大仇多大怨啊,谢见涯显然也明白这点,怀中被嘱托的华颜姑娘的尸身渐凉,易公子重伤委地,丁竹与楚寻风对峙,秦姑娘伤重,气息微弱,却要被人当成抢手的货物,而楚独傲是彻彻底底回天乏术。 “这一局的输赢如何判定?” 只是生死不论的话,秦姑娘还活着,楚独傲已经死了,可楚家这边暗箭伤人在先,又是楚家主的二儿子投毒杀害,毒素直到此时发作,也算不上是死于秦姑娘之手。 “依我看此一局倒不如算作平局。”林大小姐端正守礼,颇为中肯给出提议。 “楚伯父身陨,但不是秦姐姐杀的,又是楚家暗箭在先,平局才合理啊!” 可楚家主是楚寻风所杀,华颜是为秦姑娘挡剑死于楚家弟子之手,这弟子自裁身亡,看着像是楚家人狠起来自己人都杀,颇有江湖风范。 而林月疏知道,那是忠于秦家之人杀了秦姑娘亲近如手足血亲的人,是楚寻风杀了养大他的亲舅父。 楚寻风很快就会知道真相,而秦姑娘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毕竟那人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也用在了保护秦姑娘上。 华颜死于一个发疯的楚家子弟,远比死于忠于秦氏忠于风华山庄的人之手要更容易接受些。 早知道秦姑娘颇为受人偏爱,林月疏还是有些微的嫉妒艳羡,不过也没什么,今日之后的秦姑娘能保住她那副血肉之躯就算她幸运至极了。 戚大将军看着这突然插到他们这边的姑娘,再结合称谓,毫不费力猜到了她的身份。 “林家主说的有理,那此一局就当做是平局。” 这回可没人搭理他们了,本就不是公平公正的比试,江湖正道没了楚独傲,底下的弟子们怕也是无斗志了,魔教却被华颜姑娘的死激起了血性。 “去你妈的平局!阿颜姑娘平白无故死了,谁还管你们平不平局!” “就是,我们一起上!” 分卷阅读146 “大不了就当是报答教主的收留之恩了。” …… 林月疏巴不得他们混战,打得越混乱死伤越惨重,对她都不是坏处,可楚大公子看着真不像是老奸巨猾心狠手辣的已故楚家主的亲子,慈悲手软,还偏偏重感情。 他对楚寻风说,“我不知道父亲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与楚家有何等深仇大恨,但在我未查明之前,我不杀你。” 闻言楚二公子却是笑了,“哥,之所以还喊你一声哥是因为你的确是我哥,楚家主也是我嫡亲的娘舅,我杀他只是为了报杀父之仇。” “你还记得那日我讲的故事吗?” 高门小姐与口口相传的恶人私奔,最后放下是非恩怨,隐居山林的故事。 “你可知你有个姑母名为楚轻烟,死在了秦楼楚馆的烟花之地,堂堂的清源山楚家之女,即便是由娴静端庄的母亲教养的弱女子,那也是清源山上堂堂正正的千金小姐,她死之时只用草席卷着扔了出去,她的儿子在风月场所讨饭为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楚扬墨喉头梗住发不出声来,他觉得他可能知道,但他不能说,承认了,那楚家人之间的这点血脉亲情到底是为什么? 兄杀妹婿,外甥杀舅。 然而还是有不开眼的抬杠。 “自然是因为她蠢!” 丁竹姐姐总是会不合时宜地打破伤感,却见楚寻风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不许你说我娘!” 围观众人不明所以,他们到底还年轻,这一会儿的功夫得知的消息比他们十几二十多年来的经历还刺激,可真是好一出大戏啊! 林家主兴致勃勃,若不是不合适,差点没叫手底下人搬了椅子坐着看。 “她要是不蠢怎么会跟着一个认识没多久的男子私奔?她要是不蠢怎么会看不明白这男人心中没她?她要是不蠢怎么会被这个男人耍得团团转?要是不蠢怎么会把自以为是的想法灌输给你?” 秦姑娘觉得她丁竹姐姐接下来要说的陈年往事怕是要逼疯一些个人了,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师父,却见师父嘴角带笑坦然摇头。 人活于世,没人就该被瞒在鼓里,粉饰太平。 谢见涯盯着委顿在地的秦姑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合适,他似乎永远做不到合乎时宜,但眼下不管是魔教还是江湖正道,谁都落不了好,何不就此罢手呢? 但他也知道,如于宗主白发送黑发,如楚二公子经年仇怨如何保全,如秦姑娘如华颜……这些都不是及时止损能做到的。 “让我来猜猜啊!楚轻烟是不是对你说,尽管你爹是个不着家的人,但他一直很爱护你们,他也不是世人口中的大魔头,是个珍爱妻子,疼惜孩子的好丈夫好父亲。” 血缘关系上的姐姐,楚寻风不一定知道,但他生母确实叫楚轻烟,生父确实是魔教中人。 母亲在父亲离世后也确实一直对他讲爹是个好人,对娘亲言听计从,会抱他,给他买吃的,带他出去玩,尽管艰辛,还是会努力赚钱,不是仆从如云,也不是一呼百应,只是寻常人家的幸福。 而所谓舅舅,清源山上的楚家主的出现打破了一切,他以除恶务尽的理由杀了自己的妹婿,可楚轻烟生怕自己与心爱之人所生的儿子死在哥哥手里,连夜带着所有行囊逃了,容貌姣好的弱女子,孤身一人还要养活一个儿子,沦落到何种境地都不奇怪。 骄傲又只能认命,那才是最卑贱的时候。 她将一切怨怪到杀死自己夫婿的凶手上,显然将那人原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抛之脑后,给自己的儿子灌输仇恨。 “要报仇,害我们母子沦落到这步田地的,就是你那清源山上高高在上的家主舅舅!” “娘受不了,娘要去找你爹了!” “我儿……要活着……” …… 楚寻风被楚独傲找到的时候是笑着的,他知道这人是谁,是舅舅也是仇人,因为楚轻烟失踪太久,舅甥的身份疑点太多,楚独傲将人领回去后直接认作亲子,一开始可怜他年纪尚小历经磨难,后来是觉察到了这小子与他不甚亲近,亲子楚扬墨多番照料,便也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了,哪料到今日? 楚寻风刚才也在感慨,若是家主早知有今日还会不会收养他? 可听到丁竹的话之后就有些慌神了,这是什么意思?她这话到底在说什么?爹是个世间罕见的好丈夫好父亲,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要是丁竹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怕是隔夜的晚饭都能吐出来了。 “你爹名叫齐东旭,是上任教主丁红衣也就是我娘,她的男宠,之所以是男宠而不是男人,是因为她有不只一个男人,你见过万金枝就该知道,那是的上任教主的香,独一无二,哼,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丁竹轻蔑地冷哼,见楚寻风一副想要捂起耳朵又生怕错过了什么的神情,接着说道:“死在了正道武林的围攻之下,在风华山庄未出手的时候,被这个男人出卖。” 分卷阅读147 “所以死了,他害死的这个女人还曾为他育有一女,他偷了教主的万金枝花天酒地,凭着一副还不错的相貌骗了清源山上的千金小姐,哄着她生下来儿子,生活拮据又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女儿是魔教妖女,故技重施将她卖给了江湖正道浩然。” “那么一大笔钱啊!够寻常人家三代有余。” 不只是楚寻风,许多人都是听得一愣一愣的,不少人都骂,这齐东旭还真不是个东西! 架不住楚二公子根深蒂固的自欺欺人。 “也是他倒霉,他这样的人还能安然无恙活在世上没被打死,还是仗着有点身手的缘故,当爹的虎毒食子,那也不能怪我不孝,是我废了他,将他随手扔了的,弑父的名头我是不怎么想担的,废人而已,谁都能杀!” 其实丁竹也理解,照理说她那位生身父亲拿了钱好好过日子,隐居山林,也不是活不下去,说白了还是因为他心比天高,他活该! 反正这个弟弟她是不打算认的,蠢是一方面,何况还隔着杀父之仇,尽管这爹血缘上也是自个儿的,但丁竹想起来都觉得犯恶心,却不会拦着楚寻风犯蠢。 要她说,这已经不单单是蠢了,少时缺失的情感,不管他怎么长大也弥补不回来,可一生都在为这个过错不停错过,错过亲人,错失爱人,恨错了人还不敢爱。 还要在心底质疑,生命里唯一温柔慈爱的母亲啊,她所言怎会有错呢? 谢见涯力挽狂澜 楚二公子,不,楚寻风满目惊惧之色,人被仇恨蒙住双眼的时候总想着自己才是对的,合该让仇人付出代价,却总是忽略更重要的事。 如他这般的,楚家主的养育之恩重要,兄长的爱护之情重要,甚至昔日林大小姐痴心一片也不是看起来那般无足轻重的,但这些都比不上亲娘死之前的教导嘱托。 她甚至都没有告诉他一句“不要怨,不要恨”。 反而是在日日缅怀曾经夫妻恩爱,平淡和乐的时光,并一遍遍的将昔日的美好与今日沦落作比,给楚寻风的心里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妄想。 如果爹没死,他们一定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为什么偏偏就是他和娘要过着这样的日子? 他宁可维护初识不久秦姑娘的魔教身份,只因为他印象里的好父亲是那样出身。 说来秦姑娘还得谢谢这个早逝的齐东旭,尽管暮河城一行未能除掉楚独傲,但还多亏了楚寻风未点破,才能得手杀了林孟生,甚至今日楚独傲之死也是多亏了他。 可时到今日,所谓真相,以另一种无可挽回的姿态降临,面目全非后再杀回来,打一个措手不及,悔不当初。 震惊的不仅楚寻风一人,还有楚扬墨,他才是最难受的人,眼下这种境况,尽管他是作为一门少主培养的天之骄子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只有林月疏能站在旁观之人的位置上,以她这些日子以来所遭受的一切来揣摩在场之人的心思,楚扬墨经历的她刚巧也经历过,而寻风哥哥一直都是站在那个亲近又伤人的立场上,沉默不语。 “楚大哥,这毒是不是寻风哥哥下的还没有实证,但楚家主确实是在与秦姐姐的对阵中丧命的,依我看,秦姐姐一样又嫌疑啊!” 当了家主的人就是不一样,红口白牙,嘴皮子上下一张一合,就能污蔑人了,楚家主死前指认楚寻风,楚寻风方才也承认了是他为报仇杀的楚独傲,林大小姐这时候说的话像是笑话一样,惹来一阵嗤笑。 不少看不明白的人甚至在心底嘲笑,果真还是那个无脑的林大小姐,做了家主还是一心向着楚寻风,也不看看楚大公子可是那等不分是非之人? 这便是自以为是低估了楚家兄弟情谊。 楚扬墨是否是是不分是非之人她自是知道,可楚扬墨不想杀楚寻风啊! 他又得给自己找个理清头绪之前该憎恨的人,试问还有比秦姑娘更合适的人了吗? 延续之前的规矩,最后一局,即便是正道赢了,也只是平局而已,没人知道平局该怎么做,不过看眼下的情景,这些江湖旧事夹杂到一起,输赢都挺有看头的,魔教赢了,撤出蜀地这个约定也没人当回事儿了。 毕竟看看魔教的阵容,只剩丁竹却被楚寻风缠住,看起来实力也不怎么样,而正道还有楚大公子,即便是他不方便,也还有戚大将军。 哦,差点忘了,还有林家主,可你看她那副模样就知道她是不能算在数的。 “既然有约在先,第三场魔教中任一人都可。”楚扬墨当然知道林月疏是什么意思,让他选定秦姑娘,本就是要双方自愿,秦姑娘即便身手重伤也断没有推别人送死的理由,但她只要应了,必死无疑。 即便是此时,楚扬墨仍不愿做此等下作之人,不过下不下作也没什么用,丁竹本欲答应,楚寻风手中长剑逼视,怕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明知为父报仇成了笑话,但他仍是这么做了。 他二人之间的私斗,丁竹自顾不暇,楚扬墨分明只盯紧了 分卷阅读148 秦姑娘一人。 秦姑娘想想以后的日子,楚独傲临死也要给自己挖个坑,与其日后苟延残喘,日日疲于奔命,倒不如趁着这条命还能做些什么的时候给自己留点体面。 “我应了……” 易昶忙道:“不可,你已然重伤,由你应了还不如由为师来。” “你应了跟我应了有什么区别。师父你该知道,这从来就不是魔教与正道的事,一直以来都是风华山庄的秦氏后人和仇人之间的较量。” 林月疏忽然觉得有些可惜,楚家主死的匆忙了些,她该让他原原本本将当风华山庄的旧事原原本本说一遍才是,好叫世人知道,楚家主死的不算冤。 这个时候的林家主似乎选择性忘记了自己爹爹死的也不冤枉。 此时丁竹正与楚寻风兵刃相见,余光扫到易昶和秦姑娘的方向,一时急躁,手上的暗器也有些不稳,被楚寻风占了先机。 “我可以。”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放下华颜尸身的谢见涯站起来,径直走到楚扬墨跟前,颇具风度说道:“秦姑娘和易公子有伤在身,教主又与楚二公子缠斗,华颜姑娘身死,那便只有我了。” 林月疏见状笑道:“且不说谢公子并非魔教中人,我看公子分明不会武功,又是何至于此呢!” 她是好心劝说,现在替魔教出头的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何况你还不会武功,上赶着送死也要看看自己身份。 “蠢书生你给我回来!” 秦姑娘着急了,甚至慌不择口说道:“魔教中人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你想找死去别处,别碍着我的眼!” 谢见涯果真极听话地跑回来秦姑娘身边,带着暖意融融的笑,蹲下身来伸出袖子擦干净姑娘脸上的血污。 “你别骂我了,别等我真被你给骂走了你后悔都没地方。” 秦姑娘充血的眼珠瞪着他,用力甩开衣袖,骂道:“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你!” 嘴上说着狠话,秦姑娘涨红的眼睛里满是祈求,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快走,快走啊…… “你不要怕,也别哭,你相信我。秦姑娘,相信我,我向你保证。” 谢见涯捧着秦姑娘的双手放在心口这样说道,与此同时心中还默默加上一句,我绝不会像华颜那样的,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活着。 可就在谢见涯撒手的那一瞬间,秦姑娘心中一阵荒凉,她觉得她才是世间一等一的大蠢材,否则又怎会走到这步田地,华颜已然死了,师父和丁竹姐姐受伤,现在连这个蠢书生也要离她而去了…… 这时候的秦姑娘已经不知不觉把蠢书生划成了自己人,不愿他离开的自己人。 可能这就是死亡的独到之处,遥不可及的时候总是无所畏惧,近在咫尺的时候像是一面难以直视的镜子,照见不堪与温柔,甚至是心底隐秘未发的角落。 好似谢见涯在暮河城想到的今后再无秦姑娘的时日,此时的秦姑娘也在心底忐忑,今日死在此地也就罢了,若是没死呢…… 她要背负谢见涯一腔真心,一条命,惶惶不可终日。 林月疏只在心里说着,你看,这就是她不待见秦姑娘的理由。 同样是杀人行凶,秦姑娘在杀了她双亲后仍有许多人爱护,而她下手狠毒,工于心计之后,却连身边仅剩的封长舟也日渐疏远了。 “秦姑娘可真是好命啊!” 可秦姑娘一点都不想要这样的好命,只能眼睁睁看着谢见涯从魔教教众的手里借剑。 他是个连佩剑都没有的书生,小试身手,初战就是楚扬墨,同辈翘楚。 书生少时被废了筋骨关在暗牢里,十多年来风餐露宿,怎能比得过武学之家勤学苦练的弟子,何况他都没修习过内功,如何打得过。 那逞强与找死有什么区别呢? 自视甚高而不能力敌与明知敌不过还非要去做,旁人在笑谢见涯逞强,但谢见涯知道自己与找死无异。 但既然答应了秦姑娘要活着,就也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只要双方都同意,这一局便可以了是么?” “你不会武功,楚扬墨不会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 “实不相瞒,在下确实不会武功,但也只是从未修习过内功,剑招剑术倒是学过,若楚大公子肯相让,不使内功,只看剑法,在下自认还是有一较之力。” 看看持剑书生的狂妄自大,他莫不是以为楚大公子的试剑大会魁首是只凭着内功夺取的吗? 内外兼修的楚扬墨,扬名立万固然是因为试剑大会,其剑法精妙同样不容小觑,可见这书生确实不是江湖人,不然怎会蠢到这等地步! 秦姑娘倒是知道了,她记得华颜曾经说过书生手掌虎口和指腹有薄茧,想来也是拿过剑的书生,可约莫也是一两年之内没碰过了,只是剑招的话,就算是输了想必也不会有碍于性命。 “今日为魔教出头,来日你必然会后悔的。”b 分卷阅读149 r   “楚大公子这样善解人意就该知道此次魔教之行从一开始就是不该来的。” 谢见涯嘴上不落下风区在心底悄然,今日不出头,只怕我这辈子都会后悔死的。 楚扬墨自然是知道的。 早知道楚寻风与魔教有瓜葛,早知道父亲已投效朝廷,甚至早知道大夏朝堂的目的是何。 但他以为不会到这一步的,他以为最多就是江湖朝堂合并,寻风逍遥山水,父亲被江湖人责骂而已。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好,就依你之见,论剑论道不论内功。” 谢见涯手上的剑只是铁匠铺里随处可见的剑,非什么神兵利刃,楚扬墨的佩剑自然是百里挑一的好剑,只从兵器上看,胜负已定。 此时的挣扎更是显得毫无意义,所有人都认定了谢见涯不可能赢楚扬墨,甚至谢见涯自己也知道,太冒险了…… 但有些事做了尽管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却是他心之所向,该当一往之无前。 谢公子与蠢书生 谢公子从前的是绝不会干这种无把握无胜算的事,他从来都是将如意算盘拨弄作响的人,怎会做这等损己利人的事? 然而他真的决心要做的时候,恍然发现原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记事之前的谢见涯活得太尊贵,回首望去,心中仅存的一丝,宛若在看一个黄泉路上会投胎的小鬼,命好得很。 先帝大皇子早逝,大夏又是立嫡立长的路数,中宫无所出,二皇子,也就是谢见涯他爹占尽先机。 早早有了谢见涯这样聪慧的儿子,甚得皇帝爷爷的喜欢,锦衣玉食仆从如云。 可惜他不记得了。因为他不记得了,才成就了今日的谢见涯。 牢狱那三年暗无天日的时光将一个孩童所有的稚气与天真打磨殆尽。 好在他的皇帝叔叔并未将他当成隐患,只是打算废了他并没打算要他的命,可下面人都是看上面人的脸色办事的,明知道是个不可能活着走出地牢的人,即便是孩子,只留口气就行。 六岁那年谢见涯才见到了久违的天光,失去言语甚至直立行走都要从头学习。 白头客是将他救出来的人,其中的艰险自不必说,谢见涯在知道他救自己出来后是要做什么的时候,有些卑劣地想笑。 那时候见到骨瘦如柴,伤痕满身,不会言语甚至不会走路的孩童之时,对大夏盛世怀有期待的那些人,有没有怀疑过神谕其实早就变了呢? 还是说他们那时候就打定主意要将那样不堪的一个人扶上至高无上的位置,可否有过犹豫呢? 任由少年行走世间遍尝人世百态的时候,他学到的可不单单是人情世故,还有疑心甚重。 他不信那些人当真无私心,无妄念,只是一心为了谋求盛世,但他也乐得依照他们所期望的路走。 蠢书生只是秦姑娘一个人的,谢公子是所有人的,蠢书生可以为秦姑娘愚不可及,谢公子最是自私自利。 但就在谢公子以为他从未做过有损自身之事,回首之时已然分不清在秦姑娘面前的到底是蠢书生还是谢公子了。 谢见涯仗剑而立,很想回头看一眼秦姑娘的。 可若真就是最后一面了,那他这般作态也忒不是个东西了,想想还是得尽力活着。 活着再去仔仔细细向秦姑娘讨要情意。 殊不知他这番做派在旁人眼中成了一腔孤胆,真正不惧生死之人。 竟有不少人长叹可惜,少年游侠,义字当先。 执剑天涯道,眷眷深林归。 楚扬墨手中剑影如长虹般划破,就算只用剑法,在场众人也能从中窥出几分端倪。 虽未知书生的剑法如何,可暮河城楚家传承百年之久,又只修剑,其底蕴深厚剑法玄妙已非寻常宗门世家可比,何况野路子出身的书生。 秦姑娘不由得捏了把冷汗,心说,若是真到那一步的话也顾不得那么多,一定不能让他送命。 书生起势之时左手剑指,右手直刺,差点让众人笑掉大牙。 无他,这分明是各家子弟起初练剑时的招式,随便拉出个人来都能比划两下的,完全和楚大公子不是一个水平。 果见楚扬墨也有些脸色难看,这等实力即便是赢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却听对面书生施施然说道: “楚公子别恼,书生不才,只略懂剑术。剑为百兵之君,立身正气,变化莫测,楚大公子剑法卓绝精妙,书生剑变化虽不及,但自认一招一式勤学苦练,与楚家传承有一较之力。” 这可真是自信满满啊!此等狂妄至极的话都说出口了,楚扬墨要是再留手才是玷污了他楚家的名头。 一阵兵戈嘶哑的刺耳之声,冷铁叮咣作响,众人这才理解了书生哪里来的勇气口出狂言。 最简单的剑法其实本就是一切繁复的基础,书生看似简单至极,实则已事在精妙剑法的基础上化繁 分卷阅读150 为简,宗门世家修习剑法,都是修习历代相传的精妙剑谱,而以谢见涯的年纪,未必见识过各家的剑谱能以一己之力返璞归真,但想来是见识过楚家的剑法,并以此做出了对应之策。 称不上有多高明,只能说是以简克繁,可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会跟楚家杠上的呢? 旁人自是不知,林家主倒是能猜出大概,这又是为秦姑娘。 他招式生疏,想必是以前学过剑法,这套对敌之策应该也只是脑海里想出来了,从未演练过一次,那便只能是为了秦姑娘。 此番思索之之余也叫林家和浩然宗胆寒,若是门派立身根本武学秘籍被人知晓,还研习了压制之法,这可真是…… 不过这显然是他们想太多了,武学世家宗门流派立身根本确实是秘籍,剑谱重要,内功心法也重要,江湖中人对敌多还是以内力强横取胜。 几十年的时光不单单是天资聪颖就能跨越的鸿沟,秦姑娘和易昶这样的怪胎还是少数,谢见涯是个筋脉俱毁的废人,若不是楚扬墨昏了头答应了他不使内力只用剑招,他也不可能会赢。 百十招过后,楚大公子手中长剑距书生喉间仅一线之隔,书生架楚大公之颈项上,施然又负于身后,正道中人松了口气,这莫不是认输了? 却听楚大公子咬牙切齿的不甘之声传来。 “是我输了。” 转过身后才看到,那不甚明显的血迹已从楚扬墨的颈间渗出,正是先前书生横剑的位置。 尽管难以置信,不过确实是人家赢了,还赢得漂亮。 他走到秦姑娘跟前时依然是翩翩风度的谢见涯。 较之蠢书生少了拘谨,比之白头客口中的谢公子又多了些温柔,却在看见秦姑娘眼角泪痕的时候顿时手忙脚乱。 “你……你别哭啊!” “蠢书生!我没哭!”秦姑娘一把拽过谢见涯的袖袍胡乱擦了擦脸,整个人埋到跪坐在地的书生的肩窝里。 “好好好,你没哭,是今天的风太大了迷了眼。” …… 易昶忍着痛看见这一幕还是笑了,虽然不合时宜,华颜的尸身还在一旁,可他觉得,华颜活着看到此情此景也是会笑的。 前路渺茫,那此刻欢愉才更当铭记,如果今天注定不能活着离开,不知是否已有了共死的觉悟。 他看着远处的丁竹这样想到,他们还有一点点小遗憾。 而楚寻风和丁竹仍然打得不相上下,就有不少人怀疑,到底是他们之前低估了楚二公子的实力还是高估了魔教教主的分量? 殊不知楚二公子等今日等了十数载等成了笑话,这些年韬光养晦的藏拙也变得可笑,而丁竹在多年前因着渣爹的出卖,实力大减,这十多年来也未能医治,这才使两人斗个不相上下。 这二人之间实属私斗,尽管身份地位摆在哪,但也还是私仇,何况有言在先,若是魔教赢了,他们都要撤出蜀地。 “不行!” 林月疏大老远跑这一趟,哪能只为看一场好戏,何况戚大将军是奉皇命来围剿魔教,就这样带着他那还不知道在哪的大军撤出去,回去颜面何存啊! “我寻影山未曾亲眼得见誓约,那自然是与我们无关的,戚大将军奉命来此,无功而返怕是难以交代吧!” 戚振凝望着他爹胡须一阵抖动就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这是自然,约定之事乃是魔教自说自话,于宗主与楚宗主答应的,自然与林家主和朝廷无关,江湖义士伐魔大举回京后本将军一定告知陛下,楚家主身死也定是芳名永存。” 这话说得忒不要脸了,一下子撇的干干净净,可说到底行军未到,戚大将军也是怕这时候打起来损及自身,才想着用楚家和浩然宗拖上一拖,最好是他们先打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 要不怎么说朝堂上波诡云谲,弄权舞弊,楚家已是归顺朝廷的江湖势力了,除了没有明着昭告天下,这可是他们自己人啊! 戚大将军可管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他奉旨征讨魔教,只要最后围剿成功,收归蜀地那就行了,至于牺牲的那些江湖人,抱歉了…… 而听到戚将军这般作答的楚家子弟,顿时一口老血哽在喉头。 他们为什么来蜀地,因为知道楚家已经不是完完全全的江湖门派了。 这是陛下圣旨,所以他们来了,家主死在这儿之后,朝廷官员说他们这是江湖摩擦,家主死了也算是为伐魔大计出一份力。 还真是怪他们自己蠢? 楚扬墨听完之后神情毫无波澜,这一日他经历的事已经够多了。 父亲身死,弟弟的陈年冤案,他甚至短暂性的不愿想起杀父凶手就是爱护多年的弟弟,自成年以来第一次败给同辈人,还是个年纪比他小的不会武功之人。 一时间心中竟有了些许疯狂的念头,已成了江湖正道众矢之的的楚家,碍于朝廷情面还留有余地,戚大将军今日让他见识到了原来即便步入朝堂也没有楚家的一席之地,还能有 分卷阅读151 何去处呢? 思来想去竟只剩下了魔教…… 那样多可悲,两方对峙,他无路可走,临阵倒戈。 他不知道,其实魔教中的许多教众都曾经历过与他此时类同的心理,而楚扬墨知道他永远不会走上这一条路。 于宗主看着这个小辈的挣扎,忽然就理解了易昶当年叛宗而出的缘由,但理解和接受总还是两码事。 楚扬墨也不是第二个易昶公子,他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于宗主这趟来的不亏,未曾投靠朝廷,他只是想为儿子报仇,想为浩然宗清理门户,称不上蠢的被谁利用,只今时今日叫他看明白些事。 易昶离开是好事,甚至不成器的儿子死的早说不定也是好事。 江湖生变,寻影山的林月疏也是他们看走眼了,那不是个好相与的。 暮河城楚扬墨看着厉害,实则心慈,这样的人活得不自在,也不长久,如正气宗和剑华宗那般的更不必说了,朝堂不会坐视江湖势大,如此…… 于洵那般胸无大志贪图享乐之人,与其死在权谋倾轧之中,倒还不如在底下等着他们父子团聚,想来父子相见的日子也在一天天靠近。 再无瓜葛 “今日起,我浩然宗与易昶再无干系,权当易公子从未入我宗门,门内弟子见之陌路,不得有意为难。” 于覃宗主放下这句话后领着众弟子离去,楚寻风早在林月疏开口说“不行”的时候歇了战意,只死死盯着丁竹。 丁竹撇撇嘴,要不说这人蠢呢?这时候他不是应该想想是谁给了他毒药让他毒杀了亲舅舅,反而还在纠结为那个虚假想象中的父亲报仇,偏又心有犹豫,同父异母的姐姐杀了在她眼中的渣爹,但那是自己眼中的好父亲。 他想做一件事想了十余载,功成名就该炫耀的时候却被骤然告知他就是一个不明真相的傻子,这时候还能怎么办? 楚寻风心里乱得很,他只知道他要为父报仇,既然认错了仇人,那就把真仇人杀了。 可杀错的仇人是亲人,真正的仇人还是亲人,那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时候他终于想起来毒药是谁给的。 林月疏! 但这又是一笔糊涂账,林大小姐也是在报仇而已。 看到楚寻风望过来的时候,林月疏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可真怪不得她! 能怨怪的大概还是他自己。 林大小姐对楚寻风有多迷恋,最清楚不过的人自然是封长舟,可世事变迁,她约见楚寻风之后封长舟还问过。 “你是不喜欢他了吗?” 封长舟从不知含蓄为何物,林月疏也早已习惯。 那时已然成了寻影山之主的林大小姐说道:“我就是太喜欢寻风哥哥了,才给他出谋划策让他有望大仇得报啊!” 楚寻风认定的仇人是楚独傲,当年林孟生被楚独傲以毒胁迫招致杀身之祸,秦姑娘她不会轻易放过,那楚独傲也该死得其所才是。 还有什么比被当做亲儿子养了这么些年的楚寻风投毒杀害更合适的吗? 时至今日,林月疏不得不承认,她以前是真的没长眼,楚寻风简直蠢得不忍直视。 哎呀,曾经喜欢的人,从内心深处觉得他愚蠢的时候大概就是真的不喜欢了。 而放下之后回首再看,她唯一能确定的居然是一件事。 楚寻风对林月疏绝不是毫不心动的。 “太好笑了哈哈哈!”林月疏发现之后竟然不顾形象大笑,可笑着笑着又仿佛笑出了眼泪。 楚寻风听见这笑声后,像是一瞬间打通了关窍般,也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周遭众人,不分正魔都是带着怜悯看他,心说这人干的这些事,还不如在想通了之后抹脖子,一了百了。 楚扬墨此时也是混乱不已,若是他清明冷静便能察觉到此时楚寻风的不对之处,可他没有,只一记手刀将人劈晕过去。 “楚大公子还是快带楚二公子回去吧,家主身死,公子回去后还要不少事情要操劳,不可再在此处延误时机。” 林月疏还算是有点良心,她经历过的,为家主之位所做的争斗,这也是能给楚扬墨最后的忠告,既然已经做了别人的棋子,若他识趣,便该学学浩然宗于宗主,快快离开是非之地才是。 楚扬墨听了这句不算好心的劝导,终于还是领着楚家子弟还有楚寻风离开了。 剩下的矛盾又集中回来了魔教和朝堂之上,戚大将军的大军还没来,这里是魔教的主场,而林月疏看起来只打算作壁上观,那么眼前的情势就还是对魔教有利的。 一众教众将戚大将军围困到中央后才发现他没有能用的人了,丁竹正要下令却被林月疏抢白。 “教主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大军可在赶来的路上,说不准顷刻即至,我在那位谢公子的之后动身赶来的,却与谢公子所到之时相差无几, 分卷阅读152 教主又何来自信,那些隐秘的小道不会藏着敌人呢?” 秦姑娘闻言望向谢见涯,却见他点点头,“她说的是真的。” “所以方才的所作所为都只是在拖延时间?”秦姑娘这样问的同时悄悄将一块令牌塞到谢见涯手里,角度隐秘也未曾给人察觉。 林月疏笑得不能自已,“就算是大军未至,以魔教的实力与楚家和浩然宗两方人马对上也不见得就能讨得了便宜吧!既然如此,方才的所作所为也可看作是为了减少魔教和楚家以及浩然宗的人手损耗。” 无论如何都会对上,被朝廷坐收渔利实在是最坏的结果。 谢见涯扶着秦姑娘的同时趁着骚乱之际将秦姑娘塞到他手中的东西交给了一个不起眼的魔教弟子之后,林大小姐带来的人手慢慢将几人围困到中央。 “跟他们拼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就是,他们就这么点人,不信真能灭了我魔教!” 可关键不在于他们的这点人手,是戚大将军奉命带来的兵。 戚大将军是大夏战神,不能杀,即便是杀了也拦不住后面即将到来的大军,要是能走的话,丁竹自然早就走了,可仍不能看着身后之人不知所然将性命白白葬送。 听到林间传来声势浩荡的林风动叶之声后微微笑了。 不只她在等,也许从很久之前这片土地就在等了。 “他们都是无用之人,一群乌合之众,蜀地本就是大夏王土,众位将士也该知道这些都是自己的同胞,魔教所犯罪责皆由丁竹一人承担。” 易昶听了这话却觉得有些难过和好笑,果然听到林月疏说道:“世人皆知怀忧城和无归林,蜀地是个什么所在,仅凭教主的一句话便算了吗?” 早知道躲不过去,易昶看着近在咫尺手持□□的士兵,心说这就是丁竹所求的善始善终了吧,不然有那么多能走的机会,为何非要挨到今日。 “那我这个名副其实的怀忧公子也该与无归林之主共进退才是。” 秦姑娘也欲上前却被戚大将军一句话拦了回来。 “秦姑娘也该去广禹看看风华山庄新宅建好与否,省的辜负陛下一片心意。” 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当她与魔教无干系,倒是林大小姐听了之后负手围着秦姑娘和戚将军各转了一圈,复而轻声笑了。 她说呢?原来…… 丁竹和易昶听到这话也是松了口气,秦姑娘是他们在世最为牵挂之人,短短一日而已,她坚守的蜀地与秦姑娘的性命同等重要,两全之法自然是最好的。 戚振凝从戚大将军说过那句似是而非的话之后,在正魔对峙的立场上都是尴尬的,甚至现在也有些不明所以,但亲爹将权利递到了手里,断没有留着日后后悔的理由。 “等等,还有魔教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追魂令是不是也该给个交代?” 给什么交代? 宛如猎人面对挣扎的猎物,即便知道他们无反抗之力,也总是怕这只难以驯养的狼不知何时张开獠牙。 丁竹给不出交代,追魂令只是心血来潮的产物,杀手固然厉害,像华颜,像文叔,杀人不用华丽的技巧超凡的武功,只要确保人已经死了就行。 “追魂令在我手中。”秦姑娘说道:“既然我在你们的认知里归不到魔教范畴,那我手上的追魂令自然也算不得魔教。” 巧言善辩而已,秦姑娘的嘴皮子可是得丁竹亲传的,仗着他们不会对她下手,自可以胆大妄为用这点权利。 方才已经有人给那些守在此地的人报信了,他们想撤出去不是难事,成了空壳子的追魂令在秦姑娘手里,也能吓吓那些图谋不轨之人。 “父……父亲,丁竹和易昶身为魔教头目,必然要押解进京,魔教百废待兴,须得有人坐镇,儿子不才,愿为父亲代劳。” 戚振凝觉得他应该有好多年不曾喊过“父亲”了,也许骤然有此提议会显得突兀可疑,但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办法了。 戚大将军果然不信,无端哂笑之后招手不远处的士兵过来。 “你们,派一队人护送少将军押解魔教妖人进京,即刻动身。” 戚大将军心疼大夏的将士,华颜和易昶也心疼他们身后站着的魔教教众,已知抵抗无用,何不把伤亡减到最小? 秦姑娘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却也不信戚三哥当真如此绝情,谢见涯看得分明,只好劝道:“华颜姑娘遗体还是要入土为安,易公子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事。” 见秦姑娘听进去之后,才将华颜的遗体抱起。 林月疏和戚振凝的观望之中,丁竹扶起易昶与谢见涯抱着华颜紧跟在秦姑娘身后的情景相背,却无人回头看一眼,魔教残存无几的教众两厢权衡之后都跟在了秦姑娘身后。 分明都不是孑然一身,却形销骨立。 丁竹紧握易昶的双手去奔赴一场镜花水月,秦姑娘被华颜抛在原地,不知所措,而谢见涯呢? 他只一句,历经艰难,跨越 分卷阅读153 鸿沟,天遂人愿。 林月疏眼看着这场闹剧,她忽然有话想问一问谢见涯,又不知从何问起。 秦姑娘找了处风水宝地将华颜葬下之后竟然觉察到脸颊的一阵冰凉,天空飘下洁白闪耀的花瓣,蜀地罕见的雪。 将剩余的所有人遣散之后,先前谢见涯悄悄将令牌和纸条递过去的少年踌躇半晌将追魂令还了回来。 “按你说的,已经遣散了。” 显然他从前未曾想到会有这一日,追魂令除了还是块玄铁令牌之外,再无其他用处了。 至此,魔教才是真正散了,也不怕日后有人抓着追魂令不放,秦姑娘大可以将令牌交给任何一人了。 秦姑娘不言语,谢见涯默默离开,他总要给她们一些道别的时间。 雪下得急,没一会儿山河已是银装素裹,谢见涯守在不远处,秦姑娘身上的大氅早在比试的时候就解下来,也没来得及取,这么冷的天,她又这样怕冷,华颜姑娘若是在,定会周到仔细。 “谢公子,怎么不过去?被赶过来了?” 谢见涯心说,见识到你的厉害了,可快闭嘴吧! 鸿飞雪爪 “这样周到,你是真的喜欢秦姐姐?”林月疏盯着他手上的大氅说道:“她知道吗?” 谢见涯拧着眉头很是不耐烦看她,沉默片刻后舒展开来,长叹道:“林家主,我奉劝过你的言辞同样适用我自己,违心之事我不会做。” 任凭嘴上说得多好听,他都有些不耐烦了。 林月疏觉得她应是听到了笑话,原先只以为这人那日讲话说给她听,只是在劝她向善,原来他竟真是这样想的。 “那照你所说,谢公子这一生都要活得俯仰无愧于天地了?” “是否有愧于天地我不知道,但我必然没有如林家主一样有愧于己心。” 所有人被这样赤诚的话戳心窝子的时候,大抵都是一样的感受,尤其是林月疏,她曾经与他一样。 清明澄澈的眼眸在光下散发着宛如此刻飘落之物的纯净,仿佛将人心里看个透彻,又好似他不是一副血肉之躯,而是一面圣洁光滑的明镜,倒映出白茫茫天地间最干净的角落。 但林大小姐从没觉得自己面目丑陋。 即便是为了林氏家主之位,为父报仇,利用楚寻风,利用许多人,手染鲜血的时候,她也没觉得自己有愧于心,可见谢见涯这话确实是白费唇舌。 “我所做之事都是我想做的,并未有违背违心之事。” 谢见涯不言语了,这话的意思,没必要再重复了。 “如谢公子所说的,从不做违心之事,那想必也是打算放下秦姐姐了?还是说即便强取豪夺也不算违心之事呢?” 谢见涯的身世是一个不像和尚的和尚告诉她的。 天下秃子是一家,命理无情常言道。 林月疏以前不信这个,杀孽造多了也愿意信了。 那披着僧衣的假和尚带着帷帽,特地跑到寻影山来跟她说的。 “林家式微,朝堂也不见得还能再容得下势大的江湖,家主的寻影山难免做了磨刀石,在下有一策可助寻影山百年屹立不倒。” 林月疏那时候还不信,江湖世家多是盛衰更迭,长久如风华山庄如今不也一样荒凉凋敝,难承后嗣,何况上面人已经打算对江湖武林下手,便是她爹在世也不敢大放厥词。 正待她要使人赶出去的时候却听那僧人说。 “从龙之功,帝后传说。” 那人半点含蓄都不会,就差没说他们要谋逆犯上了,可林月疏偏就听进去了。 试问一代仁圣帝王,怎会不高官爵禄封赏有功之臣,丹青史册留名,坊间传说造势? 不说很久远的,单百年之内不出大乱子勋贵世家就绝不会衰落,尽管这一起的大前提是这个帝王候选人能顺利登基,然后他还得是一个仁义宽厚的帝王。 说实话,林月疏一开始并不愿意赌这一把,毕竟输了的话可是满门性命,但她还是很有兴致听一听这和尚能吹出什么花儿来。 白头客全然不知他为林月疏带来了新思路,带领寻影山步入朝堂,染指社稷的野心。 “你总得先让我知道你说的这人是谁?当今陛下的六皇子还是……九皇子?” “都不是,他没长在皇宫内院,而且你见过。” 他还不算是真的糊涂了,知道这些条件还不足以令她心动,并未将谢见涯的名字说出来,却已经将能说的讯息都说了。 “监正大人也不怕我把这话泄露出去?” “不怕,没人会信你。” 这下算是彻底勾起了林月疏的好奇心,林月疏开始从自己认识的人中猜测,她还是清楚寻影山有几斤几两的,虽说不容小觑,但也不见得就能得监正大人青眼,何况没有养在皇宫内院的人,白头客既然将话放出来了,想必也是与她适龄之人。 范围一下缩小 分卷阅读154 了很多,她甚至有点好奇是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么多年来都隐藏甚好的白头客忍不住自报家门了呢? “您口中的这位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 白头客心说,一门心思放在了儿女情长上,忘了身份跟着人家姑娘回娘家了,大抵……也许……不算什么事儿吧? 他可能并不想走上他们筹谋已久的命数。 这应该称不上是“出事”了吧? 见白头客一副难言之隐的表情,林月疏松了口气,看着神情不是大事。 “这人要是被我猜到了,大人想必心里也不舒服,还是您自己说来听听。” “皇姓谢氏,那人家主秦姓女子身边见过。” …… 新任的林家主不见得对那书生打扮的人有多心动,不过她倒是看出来那书生对秦姑娘有些微妙的情感,结合白头客欲说未说的神情也能推测个八九不离十。 她再见到谢见涯的时候就知道,那些许微妙的情感发生了点变化,不过她并未放在心上,至高无上的权利面前,这些挺微不足道的。 所以她说,谢公子是要放下她,还是即便强取豪夺也非要得到。 这句话问出口的同时,她也知道还有第三种选择,但她以为那是凡夫俗子不会给出的答案。 她听到了以凡人之躯传达的天音。 “等秦姑娘愿意喜欢我,她不会嫌弃我是个穷酸书生的。” 我不会放下,不会强取豪夺,也不会让她受委屈,我也……不会是你们期待的人…… 林月疏难以置信的揉了揉耳朵,也许真的是她听不懂的天音,她觉得还是要确认一下,毕竟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这个,下一个可太难找了。 “你是说,你情愿做个书生也不愿坐那个位子?” 谢见涯心道:我没这么说。 没有秦姑娘,书生和谢公子就没有区别,这话也不对,没有秦姑娘就不会有书生。 白头客希望他能做大夏的盛世启元明君,以他为首的那些看起来对谢见涯毕恭毕敬的人,都是将他看作大夏的繁荣锦绣。 以前他甚至怀疑过是不是白头客年轻时候算作了卦,那些人当真就愿意相信六根不净的和尚随口瞎编的话? 蠢书生是秦姑娘独有的谢见涯,是谢公子所求的现世安稳,更别提这个身份一旦认下了会离秦姑娘有多近了。 而现在他更认定,如果白头客以前没算错,那就只能是天意难测,他,绝对不是他们口中合格的人选。 沉默不语就是最好的回答,林月疏难得将许多话都哽在了喉头。 最后只加了一句,“你父亲,还有……那些人,血海深仇你也放下了?” 她不该说这么多废话的,这句才是最重要的。 仇恨使人面目全非,但又获得力量,看看昔日的林大小姐与在暮河城那时的秦姑娘有多少相似之处。 一遍遍染血一次次勤耕不辍的路,上面必然洒满了亲人仇人的鲜血,淋漓尽致咆哮怒吼。 即便谢见涯如何超然物外,情深似海,她也不信能在血海面前洒脱转身。 “我想问一问林家主,少时可有想过自己今后会是什么样的人,那时候想着今日的自己是何身份何面目?” 不必想,林月疏一直都知道。 她那时候一心想着能嫁给楚寻风,为他生儿育女,琴瑟和鸣,爹娘恩爱,长命百岁,寻影山不遭欺辱,天下太平,她依然能做善良真诚的林大小姐,楚二少夫人。 林月疏口中强硬,这一路走来从未做违背心意之事,却已与少时想成为的人背道而驰。 “你想要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儿孙满堂,想父母安泰和乐,想做好人,还想要知道真相,想要报仇,想要维护寻影山江湖地位,可这么多不可能同时拥有的。” 没有非要实现的,那便选能够兼得数目最多的,这本就无可厚非啊! 可谢见涯有他拼上一切也想要实现的,他喜欢秦姑娘,比之琳琅满目的谢家血脉,他更愿意做蠢书生。 已经记不得的天家夺嫡血污仇恨也许重要,白头客他们的期望也重要,甚至尚在虚无缥缈的盛世传奇也重要,但秦姑娘,她很重要。 明白他的意思后的林月疏扯了扯嘴角,忽而满目憎恨,扭曲又平静。 “不,你说的这些我本来都可以有,是你的秦姑娘,她毁了我的一切。” 这话无从反驳,林月疏面目全非的开始是秦姑娘的所作所为,但她不择手段却是自己的选择。 谢见涯的心早已偏的没边儿了,即便是秦姑娘的错,他也不会承认,甚至她早已给秦姑娘想好了无数的理由。 可事实是就算没有秦姑娘,林孟生也会虚耗在楚独傲的毒上,楚寻风一样愚不可及会找楚独傲报仇,林月疏还是会走上这条路,只不过这一切的推手变成秦姑娘后就格外令她不能容忍。 “你这番话可有对你的秦姑娘说过?她不 分卷阅读155 也是一样选择了仇恨?选择了报仇?” “可她情愿用性命做抵押。” 秦姑娘也利用了很多人,难堪丑恶的人性,她自己的身份,甚至用了下作手段送信挑拨楚家在江湖上的地位,逼杀林孟生……这些都是她做的,无可辩驳。 也许秦姑娘和林月疏并没有不同之处,都是为了仇恨不择手段的人,区别在于秦姑娘失去的不多,而林月疏已经失去了一切。 “所以你是说你宁可为了秦姑娘放下权势,只为了一个秦姑娘?” 谢见涯心说,你根本没有懂我再说什么啊! 权势和秦姑娘如果是非此即彼的选择,就算是选了权势我也不会放下秦姑娘,那就只剩下了不惜代价,不择手段的夺取。 何况林月疏不是好相与的,如果和当今那位一般与虎谋皮,有朝一日成功了,夜以继日,殚精竭虑,图什么? “以秦姑娘的亲人逼迫,以权势威逼利诱,那么就算秦姑娘真的喜欢我,她不愿意困在牢笼里,她也绝不会跟我在一起。 那之后还能怎么做,我哭着求她回来,也或许真就走到最悲哀的那条路,在她死后流两滴眼泪……那也就这样了吧。” 多无奈又悲哀的话呀,也就这样了吧…… 不过尔尔 “那就这样了吧!” “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吧!” …… 林月疏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这样的话时候她还不太懂。 那是她豆蔻年华溜出门玩的时候,寻影山脚下的的农妇说的。 “那也就这样了吧!” 她一时好奇上前问过,“这样”是怎样啊! 农妇只是普通的农妇,皱巴巴的手上满是老茧,皲裂干枯,问及年岁,不过是比寻影山的林夫人年长一点而已,双眼暗沉已没有了光彩。 她说,丈夫征兵死在了战场上,育有二子,长子和他爹一样没了性命,次子娶了媳妇,家中靠着三分地养活,媳妇厉害,儿子软弱,约莫这后半辈子也就这样了。 很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林月疏没有感到她的不甘绝望愤怒。 只是无望而已,活着不快活,又没有非要去死的理由,一生一眼就能望到头了,也就这样了吧。 那时候她不懂,时隔经年再听到这句话却好像明白了。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无从改变的过往,与看不到希望的将来。 林月疏也曾在梦回的时候无数次想过这句话,最初举步维艰的时候,第一次下手杀人的时候,后来能将楚寻风划为棋子的时候……许多次…… 她也曾闷着头将自己缩到被子里,悄悄说着,不后悔,不能后悔,可这一生大概没有回头路了,无论如何都只能这样了。 不只是她,楚扬墨楚寻风,甚至世间千万人,哪怕只一次,也曾感慨过,也就这样。 也许谢见涯真的就是芸芸众生的一面镜子,他通透,他知道因地制宜的付出,合乎时宜的喜欢,所以他永远都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 怎么说呢,林月疏不羡慕这样的人,啧,就还是觉得秦楼月太幸运了! 可就算说破天林月疏也是回不了头了。 谢见涯能说的都说了,也知道林月疏应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求的是权势得到的自然也是,想要寻影山荣光依旧,为之不择手段也无可指摘,而他早让她别在她身上浪费时间,这话应该是能听进去的。 林月疏不打算和秦姑娘叙旧情,她们之间深仇大恨到了现在也不是随便两句就能掰扯清楚的。 虽然不是同道中人,但不妨碍她高看谢见涯。 “祝谢公子得偿所愿。” 她这样小气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很是难得了,祝愿的话是要说的,但不代表她与秦姑娘和解,若有机会,她还是不会放过杀父仇人。 林月疏不想跟秦姑娘打照面,想问的该说的讲完了,谢见涯手上的大氅差不多也捂暖了,见秦姑娘过来,她便识趣走了。 秦姑娘脚步虚浮,缓缓朝向他,谢见涯忙上前将人扶住。 “你为什么回来?”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 那时事态紧急没来得及问的,却不能这么稀里糊涂。 可这叫他怎么回答? 我担心你?被拒绝后又回来挺没面子的;我怕你死了?听起来语气不善;我想跟你在一起?这会儿她肯定不想听到这些。 “忘了拿东西就回来了。” 光明正大的理由,既没丢面子,也不会给她造成负担。 幸好秦姑娘没有继续问忘了拿什么,不然他得再编出来一个。 显然此时的谢公子已然忘了方才他大显身手前后是怎么捧着人家姑娘的脸给人擦眼泪的,秦姑娘也选择性忘记了她是怎么叫人家滚的。 “拿了东西之后就快走,从今以后没有魔教了,是非之地你的身份多有不便。”b 分卷阅读156 r   谢见涯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朝失去家园和亲友的秦姑娘,但他知道秦姑娘下一步会做什么。 “你要救易公子和丁竹,戚将军不会让你得逞的。” “我没说现在救。” 自然知道这儿已经不是我的地盘了。 越是这样平静的神情越让谢见涯心惊,他很怕秦姑娘受了华颜姑娘之死的刺激,家园遭灭,亲人被囚的伤痛做出什么傻事来。 “你别急,我跟你一起,等魔教子弟全部离开之后我陪你一起去救他们。” 等魔教中人离开后…… 对,她得看着这些人离开,这些人安然无恙,丁竹姐姐和师父才会安心。 “还有你也得养好身上的伤,不然单枪匹马怎么去跟戚振凝带着的戚家军抗衡。” 基本半是诱哄着说的了,最好能哄得她眼下能稍稍顾及自身。 “我知道,但是蠢书生啊!”我有点害怕。 未尽之言她不敢说。 秦姑娘以为自己刑克六亲,孤命缘薄,可这么多年来丁竹姐姐和师父还有华颜一直在,如今华颜死了,她很害怕,她怕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谢见涯要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怕是会笑出声来。 害怕一个人,还三句不离赶他走,也是口是心非的典范了。 “你怎么还不走,你这身份一旦暴露了可是会连累我的。” 听听这话说的,要是怕连累怎么不直接杀了他,一了百了,待日后他身份真的暴露了,还能搏个美名功勋。 她这分明是怕他被朝廷中人注意到了,戚大将军可还在,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可不单单是一句空话。 “不会,我跟秦姑娘说过,我不会死,你要相信我。” 秦姑娘觉得这人怕不是失心疯,她说的分明是怕自己被连累死,怎么会曲解成这个样? 可不管怎么说,秦姑娘还是很感激他,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孤身一人守望相助,她是真的不希望蠢书生出什么好歹,下意识出声。 “谢见涯,谢公子,算我求你了,希望你永远记着这句话。”不要死。 “秦姑娘所说无有不应,这句话铭记于心,永不敢忘。” 他本来还想问别的,可看着冰天雪地里秦姑娘狼狈又迷茫的神情也没问出来,只轻轻拦着秦姑娘的肩膀,稍微放肆的将她抱在怀中,秦姑娘短暂迟钝了一下,却听头上传来声音。 “挺冷的,就一小会儿。” 其实秦姑娘身上并不暖和,纷飞的大雪也没有很冷,但他想,这样就不想放手了…… 戚振凝以迟则生变的理由从一路奔袭而来的将士中带走了几个,陪他一起押解丁竹和易昶。 戚家府兵不少都是见过戚三少爷的相貌的,尽管他已离家数年了,但戚家的血脉总还能从相貌上看出来,何况戚大将军年纪渐长,府中的少爷年岁尚小,这位戚三少极有可能就是戚家的少将军,戚少将军下令,只有听从的份儿。 “你们在此等候,我有些话要询问他们二人。” 哦,虽然是在魔教卧底多年的人,总还不至于放着康庄大道,高官爵禄不要,真就甘愿和魔教厮混,尽管戚将军来之前稍加提点,希望他们能看着点少将军。 可只要脑子不傻的人,都知道该如何抉择。 “教主和公子身上伤势可要紧?可需要寻医师来?” 偷听的戚家军众人:…… 戚家军危矣!大夏危矣!短短时日竟被妖人策反,日后封这人做了战神,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我呸!你个白眼狼,早知道你是朝廷安插的卧底,老娘铁定早宰了你!” 丁竹边冲他骂边眨眼,心里差点没翻天了。 魔教水土不养人吗?怎么养出的一个个都是实心眼的木头! 易昶倒是没忍住笑了,早在戚振凝出声的时候他就知道丁竹在腹诽什么。 也是怪他,他教的秦姑娘是个棒槌,教的华颜倒还有点本事,却也吊死在秦姑娘这棵歪脖子树上,戚振凝半路捡回来,却还是根木头。 不过好像这不是他的原因,戚振凝明明一直都是这样,跟他可没多大干系。 那可能真的是魔教水土不养人! 戚三哥终于明白过来丁竹的意思,声调未变道:“哦,不用医师那就不用耽搁行程了,其实我主要怕你们半道上撑不住,回到京师我无法交差。” “假惺惺,假模假样假仁假义的小王八羔子!” 偷听的众人:好吧,少将军没有投敌,好事,可被骂怎么也不知道还手? “丁教主不必如此,我本就是戚家的三少爷,从未对魔教仁义,何来假仁假义这一说。” 说完颇为潇洒的撩了袖袍转身离去。 好像少将军还不是难以拯救的样子啊! 他们不知道的是,看着还能拯救的少将军,这些年跟魔教学了不少兵不血刃的法子,正暗搓搓准备把他们搞晕过去,再悄无痕迹 分卷阅读157 放了丁竹和易昶,或者干脆一点,直接假死呢? 假死倒是一劳永逸,世上没有丁竹和易昶这俩人了,换个身份姓名省事儿,可这么多人总不会都是傻子,还不如当做自己是被药物制服,看管不利被二人自行逃脱了。 戚振凝思量片刻,拍案立决,就这么办! 还在魔教的林月疏眼看着蜀地变成空城,只剩下了还受伤的秦姑娘以及不会武功的书生,正算计着秦姑娘的伤势也有五六日了,差不多她也该忍不住去救丁竹和易昶了,再晚可就不见得还来得及了。 谢见涯知道秦姑娘心中所想,好歹朝廷那帮人还算信守约定,没有过分为难魔教剩余那些人。 秦姑娘的伤势也已好了大半,虽不该这么说,但这次还真是多亏了楚寻风。 与上次在清源山上的战绩比起来,此次的伤势已然轻了许多,谢见涯也不好再阻拦。 “戚三哥不见得当真如此绝情,非要将易公子他们置于死地的。” 这话不全是安慰,戚振凝沉默寡言,话最多的一次也还是他们二人在讲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时候,他那时候就觉得,戚三哥人还不错,虽然杀人放火,忤逆不孝样样俱全,但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见得就会愿意送朝夕相处的亲友去死。 秦姑娘并非不明白。 若是只有戚三哥一人,她定然相信他,可随行的戚家人也在,她是最能体会身不由己四字的人。 “戚将军显然不想让他跟魔教再有瓜葛,或者直接借此机会将铲除魔教的功劳按在他头上,众人逼迫或者趁他不备,丁竹姐姐和师父怎么办?” 谢见涯得承认秦姑娘所言有理,但他不能认同。 戚大将军是君王的臣子,依令行事,无可厚非,但他也是戚三哥的父亲。 一个父亲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逼迫到这等地步,他们之间怕是非死难休。 人莫予毒 但谢见涯没想到的是,也许他不是以一个父亲的立场来做的这一切呢? 戚振凝几句话让这些戚家军暂时打消了对他的怀疑,立马紧锣密鼓将事情安排上了。 计划永远是赶不上变化的,他们即将要离开蜀地的时候,戚振凝甚至想好了下药的水源,如何劝说这些人喝下水,甚至连逃跑的路线都为丁竹二人想好了,却被意外扰乱了。 为了使计策看起来更可信,戚振凝自己也喝了下药的水,丁竹和易昶全力以赴的话,这些人不见得是对手,偏偏易公子受了伤,只能由戚振凝演一场拙劣的戏,所有后果罪责他一人承担。 短短一夜过后,醒过来的时候丁竹和易昶不见了,连带着还有倒地几人的尸身…… 身着戚家军服之人,口吐鲜血,身上伤痕杂乱,看不出章法,是谁做的不好妄下断论,但偏偏丁竹和易昶消失了,便只能认定是魔教妖人为逃出生天,手段残暴,血腥野蛮…… 人算不如天算大约就是如此了。 戚振凝想放过丁竹和易昶,这等心思有心之人都能注意到,不管是谁下的手,戚家军的命他该讨要公道,而即使他认定不是丁竹和易昶所为也不会有人信他,反而会牵连自身。 戚少将军大抵也能猜到是何人所为,无非还是逼迫他斩断与魔教的联系,极端又无情的手法,他想不出第二人。 那么自今日起他只能做戚家的少将军,且与魔教不死不休…… 而仍在调兵遣将的戚大将军在收到来信的时候嘴角的胡子几不可查颤动了一下,模样古怪,不似笑意,反而像是松了口气。 林月疏没有注意到戚大将军的神情,却是早早收到消息,秦姑娘和她身边的那个书生不日便要离开。 她仔细想想,当初来魔教,亲眼看着楚独傲死了,算是报了一半的仇,逼着楚独傲临死前说的那些似是而非,风华山庄秘药起死回生之类的话,不就是为了让秦姑娘不得好死吗? 出于报仇雪恨的目的也好,嫉恨她也认,封长舟对她不忍心,才将当年旧事告知,那傻子居然说什么让她看清真相,希望她还能做回原来无忧无虑的林大小姐,哪怕是继续痴缠着楚寻风也没关系。 听听这话说得多伟大,难以置信,傻子居然也会有开窍的一天! 大约是明白了林大小姐变成林家主之后是个无可挽回的过程,林月疏知道封长舟可能要走了,在他走之前榨干了他最后的一点价值。 不是会医术么,那就再待几天,防身害人的毒药都留下来点,也算是报答前代家主夫妇的知遇之恩了。 封长舟临走前犹犹豫豫又将另外一件事告知了他。 “家主身死的那晚,楚家主所下的慢性毒已经差不多清干净了。” 可真有意思啊,不管秦楼月是个如何的绝世天才,悄无声息杀掉林孟生还是不可能的,逼杀这种事,要么是被逼之人无力反抗,要么就是心有愧疚,以死相报。 也让林月疏下定决心追查真相,但不管真相如何, 分卷阅读158 她绝不会让秦姑娘好过! 她不是没和其他人一样怀疑过秦姑娘身份的真实性,但直觉告诉她那是混淆视听的假象,周密详实的假冒之人也不可能同时骗过父亲和楚家主。 所以她要让她的身份坐实,不是让江湖人唾弃打骂,而是要让他们视她为骨血性命浑身是宝的物件,人人想要,甚至是不择手段地哄抢。 她倒要看看,到了这时候,是不是还会有人坚定站在她那边,是不是她真就这样命好。 楚家和浩然宗的子弟已经离开蜀地,想必总有些按捺不住的人会把这消息透露出去,只是这样还不够。 “去,找个激灵点的人,把楚家主身死前有关风华山庄的传说大肆宣扬一番,秦姑娘那边戚大将军不打算阻拦,我也不去干那讨人嫌的事儿。” 知道内情的人就笑,这还不够讨人嫌,就差没明晃着说,我想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危机四伏的两人还是没有忧患意识。 谢见涯得说,秦姑娘偶尔矫情的样子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他知道秦姑娘一直想赶他走,却不是真的希望他走,而他也总要适时找个台阶给秦姑娘下。 “我不是跟着你的,只是刚好一个方向。” 好吧,明眼人一看就能戳穿的谎言,但谢见涯觉得很值。 他看见了秦姑娘回眸那一瞬间上扬的唇角,这几日以来,还是第一次放下戒心这样笑。 “好。” 姑且当做是默认了吧,默认了他的追随。 山巅那抹纯洁的白色,见证秦姑娘所说的话,她允许他与她相伴,也许在不远的将来,会是海角天涯和日久天长。 “等等。”谢见涯忽然出声,将秦姑娘整个人裹到大氅里,边在秦姑娘耳畔说道:“楚独傲死前的话我还挺在意的,就是不知道吃了秦姑娘的肉是不是真的能长生不老,得道成仙呢?” 任谁伏在耳边说这样血腥残忍的话都会令听的人毛骨悚然的,不过因为是蠢书生,秦姑娘倒也不是不能忍,回眸转身影子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林家主和谢公子谈话的内容我还是稍有眉目的,谢公子的身份要是被旁的心怀不轨的人知道了,会不会被抓去邀功呢?” 久违的针锋相对,秦姑娘依然从容不迫,谢见涯蹭一下忙退好几步,脸颊通红。 “你都知道了?” “不知道,只听到了林家主祝你得偿所愿。” 谢见涯松了口气,看这样子应该确实听到的不多,虽然他说的话也不是见不得人,但这是心上人,他怕他自己会先羞耻而死。 不过,多亏秦姑娘不知道,林月疏恭祝之人是他,是只为了秦姑娘的蠢书生。 “不知道是谁告诉她谢见涯的身份的,左不过就那几个人,不过那人既然敢说想必也是知道林月疏不会轻易说出去的吧!” “你心里有数就行。”秦姑娘不太喜欢这种方式,未知潜在的危险,尽早扼杀才不会被藏在暗夜里的隐刃刺杀…… 但蠢书生既然这么说了,她愿意相信,尽管她和林月疏之间隔着难越的天堑鸿沟,林月疏甚至想要她死。 “我出了蜀地后所面临的的可能就是一群垂涎我的饿狼,蠢书生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秦楼月。” “干什么突然叫名字?” 谢见涯无奈说道:“你不觉得你话太多了吗?快走。” …… 眼看着二人渐渐出了视野,林月疏才从树后走出,面露不屑地“嘁”了一声,甩开衣袖走了。 容安公子打从暮河城没了热闹可看之后就回了老家,河洛老家,他老爹在之后的几个月里终于买通了太医,上了道致仕的折子。 太医对皇帝陛下说,“容大人积劳成疾,心力交瘁,再加上年纪渐长,精神萎靡,心有郁结,此病,难治啊!” 众大人表示理解,毕竟靠着骗术差点位极人臣,仅有一子容安,天盲未娶妻,而立之年了,眼看着他们家香火就要断了,能不急嘛! 换谁都会郁结于心。 好在皇帝陛下年龄虽然大了,疑心甚重但也没有这么不近人情,当即准了,容家祖地在河洛,容大人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可招摇撞骗的事儿也总得有人做,江湖骗子和护国寺之间总要有一个吹捧皇帝,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正经会拍马屁的人走了,司天监正大人即便是哄骗,也得把本职给做好。 故而下诏令监正大人回京。 白头客在觐见皇帝陛下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好像他又做错了? 司天监正不必时刻留京待命,时不时的还要出去探查大夏龙脉,算是比大多京官都随性。 此次他自寻影山回京,途经河洛,被容安那瞎子拦住的时候不是不心虚的,但心虚的事做了,装也得装成理直气壮的。 月白锦袍的公子哥儿守在茶摊边上,未带随从小厮,像是等了好久了。 白头客一拍脑袋,心说 分卷阅读159 ,完了。 本以为抄小道回去,河洛世家的公子不会屈尊降贵到荒野地里守他,他还是失算了。 “容安公子怎么在这儿?” “监正大人客气了,您以前可从没正经喊过容某的大名,这莫不是做了亏心事?” 白头客拧着眉头,回道:“即便是做了小人,违背了与你的赌约,但我是为大夏气运着想,尚且算不得亏心事。” 他曾在多年前与窥探到一点真相的容安有过赌约,赌的不是旁的,正是大夏国运,白头客赌谢见涯,容安声称他不认为谢见涯适合那个位置。 那时候的谢公子还是个瘦弱的少年,但白头客是曾经知晓天意的人,他笃定谢见涯是,而容安与他相反,他们许诺让谢见涯自己选择,任何人不得干涉,是龙是虫还是野鹤,都要他自己选。 白头客气短也是因此,他鼓动林月疏,一方面是真心为了大夏考虑,另一方面也是私心里想逼迫谢见涯抛开秦姑娘。 “是我违背了赌约,擅自插手他的事,但我这都是为了黎民百姓。” 容安公子浅淡琥珀色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神采,却是森森冷光,锐利逼人。 尽管早知这人是个瞎子,白头客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监正大人年少可曾听觉惠大师说过一句话。” 花开花落翻覆手,天意原难测始终。 “奉劝监正大人,你修行不够,最好莫再插手。” 他可真是厌烦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了,凭着年少意气时窥探到的天机,口口声声说着赎尽罪孽,造福万民,可实际上还是想让自己私心得到满足。 看看,我年少时占卜出的大夏盛世,就是这个皇帝,而他是我一手教出来的。 白头客不想承认,但他确实觉得师父将他丢出山门是师父的不对,即便不能做护国寺的方丈,他也要做千古一帝之师,名扬史册。 护国寺立世初衷不是为护着一个王朝的血脉的,他们不是朝臣,方外之人是为了在王朝更迭时能快速选出真龙天子,解救万民流离之苦的,对于如觉惠大师那般的人物,早就不是在守着谢氏江山了,可叹他没教好徒弟。 蜉蝣一日可知生死,人十年可见春秋,千年意会王朝兴衰。 斗转星移,人心易变,天道难测,亘古无常,白头客如此,囿于天地间的所有都是如此。 可独独白头客这样的最是招人厌,冠冕堂皇,振振有词,偏还自欺欺人。 容安公子心说,唉,烦人!幸好我是个瞎子! 大发慈悲 骆谷附近,秦姑娘和谢见涯终于见到了早已等候在此处的人。 想来楚独傲的尸身离开蜀地的时候,有关秦姑娘血肉之躯的传言短短几日也不会紧锣密鼓大肆宣扬开来。 在骆谷候着的人不敢深入,也是顾忌秦姑娘的实力,但只是守在这儿等着秦姑娘出来,他们在等,别的人也在等。 起死回生是想都不敢想的逆天之事,但人这一生总有几个伤病缠身或是非神明显灵实现不了的愿望。 有时候夜里翻来覆去,寤寐思服的折磨,会产生一种天下事无不可为的幻觉,包括残杀同类,茹毛饮血,啖食人肉。 “等候多时了,秦姑娘。” 就在几日前他们尚且怀疑秦姑娘身份的真实性,却在今日仿佛认定了一般。 谢见涯心说,林大小姐这一手做得够绝,即便秦姑娘易容打扮了都没什么用。 “你们总该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 这话是不是夸大其词他们心里清楚,秦姑娘实力强劲,但他们人多。 “我们并不是非要姑娘死,只是秦姑娘慷慨割肉,救一救我们这些苦命的人。” 看似善解人意的人揣着一副可怜面孔这样说道,便有数不胜数的附和。 “是啊是啊,我们也不愿伤人性命。” “曾有佛陀割肉饲鹰,秦姑娘今日如何不能受点伤救救我们。” …… 能欣赏到这些人的这副嘴脸,本来是件很开心的事,但谢见涯真的怕秦姑娘着急脱身,当真做出蠢事来。 佛陀为救兔子,又不忍让鹰饿死,以自伤换两条性命,可虎视眈眈的这群人少说也有几十个了,几十刀割下来,后面还会有络绎不绝的人拿着这个理由请秦姑娘割肉放血。 而谢见涯担心实在没必要,秦姑娘不傻,自然知道此例不能开。 “敢问各位都是何方人士?是家中亲眷身残体缺需要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吗?” 秦姑娘言笑晏晏,并未否认楚独傲死前所说的话。 想必否认也是没用的。人与人之间有时候比人与狗之间的差别还大,何况她此时在这些人眼中与畜类无异。 可她不是任人宰割的兔子,孤狼猛虎没人愿意主动招惹。 看着这样好说话的秦姑娘,众人难免以为这是有戏了,便一个接一个说了起 分卷阅读160 来。 “在下温州雁荡山贺姓人士,家中老母卧病久已,特来求神药助我母亲振作精神。”可谓是一片诚挚孝心,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啊! “在下淮安人士,幼子生而不能言,求秦姑娘赐药。” 这人说话简洁了许多,倒是拳拳爱护之心,惹人心碎。 “凤翔人士求秦姑娘救命!” …… 剩下杂七杂八的她也听了个大概,什么弟弟被打断腿的,亲爹被挖了眼珠子的,更过分的还有新丧未过头七还指望着能活过来的。 秦姑娘听着像是在听戏园子里唱戏的,她好似变成了那咿咿呀呀的戏子口中的神明,他们都在求她。 神明口吐人言,却不是救苦救难,慈悲为怀。 “你们不想让自己的亲人死,我也不想死,你们这么多人,每个人放一碗血,我怕也是没命在了。” “那你这话的意思是不肯了?”雁荡山的贺姓人士率先出口,声声征讨,像是斥责秦姑娘怎能如此自私自利。 “兄台别急啊,我话没说完,诸位都是家中有伤病之人,总也能体会这样的心情。要是我今日死在了这儿,除诸位这样慈悲在心之人以外的那些人,还如何能得我这副血肉之躯的恩泽?” “今日我最多只能就二十人,众位这样多,还是得商量一下先来后到的吧!” 诛心之言啊!这样的人都能算作慈悲为怀,那谢见涯可算是在世活菩萨了。 那他们是冒险合力制服秦姑娘之后再取走所需,还是直接挤掉实力相差不多的竞争之人? 这是在是个不需要过多思量的选择了,先下手为强,秦姑娘逼迫不得,便是真能打得过,来日被江湖中人知晓他们为一己之私断了后来人的希望,还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谣言。 谢见涯不得不承认,秦姑娘是真的阴险又聪明。 二桃杀三士,老套,但利益面前很有用。 “贺顶天,你家中老母早在半月前就已经辞世,此事别人不知我还能不知!你增强武功内力是比我们救命还要紧的事吗?” 哟,还能听到旁人的隐秘之事,看看这位孝子贤孙,能把已逝老母抬出来作伐子,心性果然够坚忍。 缠斗的众人中不乏贺顶天之流,也有真情实意,目眦欲裂争着为亲人谋求最后希望的人。 “我女儿还在等我回家,我答应了会带回来神药!” “我家兄长雄才伟略岂能一蹶不振,我一定要治好他!” …… 看这混乱的场面,众生百态也不过如此了,为权势,为亲友,总是有自己的理由。 秦姑娘看够了这样的场面,趁着骚乱尽早脱身了,却见谢见涯有些难过的神情,登时冷了脸。 “现在走还来得及。”秦姑娘的阴险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她改不了,趁着还愿意给谢见涯选择的机会…… 谢见涯不解,这又是在说什么气话? “你是不是以后都得过这样的日子?” “你怕了?” 他不是难过秦姑娘狠毒得超出他想象,事实上他一直都知道秦姑娘不是好人。 她连坏人都算不上,只能说是一个小人,即便如此,他就是偏心了。 一想到秦姑娘今后可能都要过着这样的日子,也许东躲西藏,也许只能硬着头皮硬上的日子,他害怕,更难过。 他的秦姑娘被这样一群人当做行走的灵丹妙药,一旦被抓,就只能是沦为牛羊牲畜烹煎的下场,他只是想想就觉得难以忍受。 他怕的不是秦姑娘阴险狠毒,也不是潜在的危险,是怕有一日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永远失去秦姑娘。 看着谢见涯点头承认自己怕了的时候,秦姑娘的内心还是生出波澜。 她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却听到蠢书生继续说道: “嗯,怕了,所以才要时时刻刻跟着你。” 秦姑娘顿时喜笑颜开,强自按捺住欢喜,清清嗓子才道:“放心,我会保护你。” 谢见涯也只好笑道:“那就仰仗姑娘了。” …… 后来许多年,蠢书生都觉得他得感谢骆谷这些人,秦姑娘一诺重逾千金,多亏了他们,当然这都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此刻的秦姑娘在这点小插曲之后还是要马不停蹄去找戚振凝,小队人马走的路也不会没留下丝毫痕迹,他们追出来已经过了四五日,按理已经改追到了。 他们人多一点,但以她对戚三哥的了解,即便不能光明正大放走丁竹姐姐和师父,也一定会尽力拖延时间,等人来。 而秦姑娘失算了,她没有顺利追到戚振凝,甚至没有再见戚三哥,也许是躲开那些心怀叵测之人花费了太多时间,在逼近帝京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丁竹和易昶的消息。 倒是戚家横扫魔教,为武林铲除公敌,为黎民百姓消除灾厄,大功一件永载史册,功绩传得沸沸扬扬,戚家声势更甚往矣。 分卷阅读161 仿佛捣毁魔教是大势所趋,什么怀忧城和无归林都是臆想出来的强敌一样,而丁竹和易昶也好似从未存在过…… 谢见涯见秦姑娘难以置信的神情,只好劝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戚三哥绝口不提,世人慢慢也会将他们遗忘,那他们一定是活在了山明水秀的山脚下,过着快活日子。” 秦姑娘懂这个道理,她自顾不暇,即便是找到丁竹姐姐和师父也只会给他们带去麻烦,戚振凝不提这事儿,最起码说明他们不在他手上,戚三哥也没有给他们透露什么前去搭救营救的讯息,那便是笃定他们安然。 而且……帝京不是个好地方。 至少对秦姑娘和谢见涯来说,非但如此,还是个需要时时警惕的地方,宛如头上笼罩着一片无可挣脱的巨网一样,花团锦簇,却满目苍凉。 被人听到了这番说辞,怕是会当这两人疯魔了,大夏京师是何地,万国通商,互通有无,光是看看百里坊那绣娘的技艺,囊括东瀛西夷的花样,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国泰民安,哪有什么不好的? 可他们看到的不是如此。 秦姑娘说:“这就是你的天下了,你看着满意吗?”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啊,秦姑娘! “还好,像个牢笼一样。” 不识好歹的年轻人都曾这么说过,多半是些家世显赫,庸庸碌碌又无为无畏的年轻人。 功名富贵若常在,汉水亦应西北流。 张狂的话没少说,他们这样的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戚振凝早就派人盯着秦姑娘和谢见涯了,倒不是疑心他们在帝京惹出什么大乱子,依着这两人的秉性,要不是身世不同寻常,怕是恨不能一辈子缩在深山老林里! 知道秦姑娘面临什么样的追杀,再看他们为了找易公子他们像没头苍蝇似的,也怕他们出事,到底谢见涯的身份在帝京是见不得光的,便乔装打扮去见了两人。 也不是什么要紧话,只他虚长他们几岁,仗着些微的交情,规劝一二。 “戚三哥……” 秦姑娘见着人之后怔怔呢喃了这一句,谢见涯回头看,没看到戚振凝,倒是有一个带着帷帽,黑色劲装的男子分外惹人注目……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身着夜行衣的男子现身帝京茶楼,手持银色宝剑,忽而风起云涌,窗外滚雷阵阵,霎时剑影与闪电相接,白光掀起平地狂澜,刹那风止云滞,来人已不见踪影,徒留一支残败梅花,摇曳在血泊中…… 谢见涯:这桥段……略眼熟?不,是我的错。 不过讲真的,有那味儿了…… 身无择行 打扮成这样还能认得出来,不知是秦姑娘眼力太好还是该说他们关系匪浅, 谢见涯忍不住泛酸,“你怎么认出来的?” “没认出来人,是戚三哥的剑和站姿,到底是戚家人,骨子里带着刚正坚毅。” 女子在某些方面总是观察入微的,秦姑娘较之一般女儿家虽是粗糙了些,但还是有自己的一套的。 她见过的男子不多,若论熟悉的,也只有朝夕得见的那几个。 师父的站姿随性又潇洒,缥缈绝尘,谢见涯的站姿时而拘束恭谨,时而典雅沉着,戚三哥是站也要站的端正刚毅的人,这份坦荡在何处也盖不住。 那黑衣人听见秦姑娘声音后就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坐下后却是不发一言。 就在他们怀疑可能认错人的时候,那人开口了,赫然是与戚三哥一般无二的声线。 “我本不打算来的,见你们徘徊不走,还是有几句话得告诉你们。” 秦姑娘和谢见涯不解其意,但还是没有出声打断。 “丁教主和易公子无事,只是我也不知他们的去处。” “今日一别,再见无期,秦姑娘若能再见到他们,请帮忙传话,戚振凝自始至终都只会是戚家人。” 这话秦姑娘后来没能带到。 但她这时候尚且不解其意,还拧着眉头问了句“为什么?” 戚振凝没有回答,只接着说道:“秦姑娘血肉之躯难敌浮世妄念,这世道怕是容不下秦姑娘这样的人了,不要浪费华颜姑娘以命相护的情义。” 就差没直接说“快跑吧,别作死了!” 不过以戚三哥的性情确实不会将这样的话说出口,但不妨碍理解得直白。 “最后一事,事关谢公子,何去何从,也该有所决断。” 虽然戚三哥说话从来不笑,也惯是寡言少语,但他三言两语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秦姑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所以,戚三哥你还是什么都没说,最后见过丁竹姐姐和师父的人是你,你不肯说,还要劝我走,我去哪?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 谢见涯看着两人之间浓重又尴尬的气氛只好劝解道:“戚三哥的意思肯定是他们无事,这等关头,没有消息反而是好事……” 分卷阅读162 却见戚振凝并不领情,反而借着秦姑娘的话茬点头后说道:“就是这个意思,我能担保易公子二人安然无恙,以我项上人头作保。如果你有需要,我也可以造出秦氏最后的血脉死在骚乱的假象,只要秦姑娘今后再不以风华山庄遗孤身份出现在市井巷陌。” 低劣的手段,那些指望着茹毛饮血救命治病的人,怎么会轻易相信这样拙劣的谎言,疯魔的人也许半生都会沦落到探求这一真相,但不失为一个合情理的脱身之法。 言尽于此,秦姑娘也不能苛责许多,戚振凝以性命作保,不管是在天涯何处,丁竹姐姐和师父好好活着就行了。 “那蠢书生怎么办?” 秦姑娘觉得“假死”这个计策蠢是蠢了些,骗不过知情人,但骗骗那些被谣言唆使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知情人如楚扬墨与林月疏之流是骗不过的,而这些人到如今也不是只会抓着秦姑娘这一个仇人不肯放。 但谢见涯不一样,总有人不允许他逃避的。 “以我的能力尚且做不到让谢公子假死,并且顺利瞒过那些人耳目。” 因为秦姑娘的生死只是牵扯到一些青天白日做大梦之人的妄想,谢见涯的生死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也许他们并没有坚定不移站在他这边。 将他养成今日的模样,允许他在最后关头失败,大不了就是一死,这是尽人事听天命的结果,但绝不是想让他在这时候命丧黄泉。 秦姑娘无奈,以前怎么没发现戚三哥是个这么实心眼儿的人? 不是只有假死这一种逃脱办法的,当然这还不是关键,难道不是应该问一问谢见涯的想法吗? 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事太多,秦姑娘还记得不到半月前她还祝人家书生一路顺风来着,今时今日变成了她不想让人家走。 想走的人留不住,该来的人永不回来。 但她觉得她可以稍微抱有一点期待,好像真是被谢见涯惯坏了。 “我不走,也不用想什么假死的办法。” 戚振凝放在案桌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临窗吹过来一阵清风,与雕栏玉砌的帝京全然不相称。 楼下骂骂咧咧地喊道:“哪个没教养的龟儿子从楼上往下倒水?这儿是皇城根儿下,还当你家那穷乡僻壤啊!” 谢见涯:……穷乡僻壤来的……我……们? “……皇城根儿……穷乡僻壤……” 却听戚振凝压低声音嘀咕了这两句后对谢见涯道:“随你。” 惶惶不可终日的皇城根儿与清风踏月的穷乡僻壤,并不是很难选。 他自己就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例子。 戚三哥这样雷厉风行的人,说完该说的之后果真不肯多留…… 可想想血缘上的亲爹干出来的事儿,当年抛妻养外室,今□□着他与魔教断关联,口口声声还是陈词滥调。 不管父子之间有多大仇多少恨,戚家早晚要交到你手上,但为了戚家军和大夏黎民百姓,就绝不能让戚家今日的少将军同魔教有什么瓜葛! 只要他身上还流着戚家的鲜血,就只能与戚家军统一战线,那两个死去的无辜士兵是谁杀的戚振凝并不能肯定,也许是他爹,也许是自杀,反正都只能推到魔教妖人身上。 唉,但凡戚振凝是个稍微不用脑子的,见到那两位死状如此凄惨,怕是当即就下定决心与丁竹易昶不死不休了。 戚将军打的如意算盘太响了,可戚振凝对戚家真没什么感情,要不是看在那两人或许是因为他下药之过丧命的份上,他甚至都不打算回到戚家。 谢见涯有得选,自然再好不过。 一身黑衣走到街上果然还是太显眼了,换回常服之后的戚少将军在偌大的帝京只有一个去处,也或许是从此之后天涯海角也只有这一个去处了。 将军府,牌匾是圣祖皇帝亲手所述,赐给功勋卓著,忠肝义胆的戚家,后嗣兴旺的门户,被他胡闹成后继无人,居然要靠他这么一个残害手足的儿子来撑起门户了…… 也不对,他老爹宝刀未老,当年他造下杀孽的时候还有个蹒跚学步咿咿呀呀的兄弟,这弟弟还小,也许是老爹急着找个继承人来稳定军心? “哥,你回来了!” 戚振凝前脚刚进门,迎面就被一个不及腰际的小娃娃装了满怀,小娃娃还细声细气地抱着大腿,瞪着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眼巴巴指望着他回答。 小孩子不记事,老管家见状差点吓得一命呜呼,驾鹤西去了。 小少爷抱着的人名义上是兄长,但那可是能将自己的手足活活淹死的狠角色,将军在时都如此肆意妄为,何况如今成了名副其实的少将军,捏死小少爷还不是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看着老管家慌里慌张的神情,戚振凝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本打算伸出去的手也缩了回去,只冷冷盯着小娃娃,任由老管家把人从腿上抱走。 管家抱了一下,没抱走…… 缠在腿上的娃娃开始放声大哭,戚振凝手忙脚乱不 分卷阅读163 知如何是好,却见人精似的孩子撒开手转过身,背对着直挺挺坐在戚少将军的脚上,尊臀死活不肯再挪地方了。 老管家欲哭无泪,却见冷脸的少将军将佩剑递给他,正犹豫着不敢上前。 大抵等的不耐烦了,只好蹲下身子将剑放在地上,双手捧起地上的娃娃,像端贡品一样端着走了。 ……端着……走了? 虽不合时宜,但老管家还是强忍着笑意,肩膀一抖一抖的,平复心绪之后捡起少将军的佩剑,马上追了过去。 小娃娃被抱起来的时候就没再嚎出声了,以至于将他放到地上的时候,他自己都忘了刚刚的嚎的什么。 戚振凝看着地上自己拍拍土站起来的戚家小少爷,脸上干干净净并未有泪痕,两人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语。 身为兄长的少将军干咳一嗓子,问道:“喝水吗?” 小少爷点点头,“不渴,但想喝。” 戚少将军很想问“不渴为什么要喝?” 但他觉得不能和一个孩子计较这么多。 白水端出来后这小少爷看了一眼却问了句,“是不是爹不待见你?” “何以见得?” “将军府里的白水还是不常见的,雨前龙井就不说了,侍女们喝茶都是西域花茶,光是我哪儿就有许多名茶,哥你老实说,是不是你根本就不是我爹的亲儿子?” 抱剑而来的老管家差点被这句话吓得魂飞魄散,小少爷口无遮拦,他还真怕这位多年未见的三少爷暴怒杀人。 却见戚振凝伸手捏了捏小少爷的脸颊,难得话语里有几分惆怅。 “我也希望我不是啊!” 小少爷仰着脸疑惑问道:“做爹的儿子不好吗?他很厉害的。” 见便宜哥哥不说话,他只好接着说,“爹是大英雄,会骑马射箭,还带了好多兵,还去过战场,多威风,爹说等我长大了也带我上战场,也让我当大英雄。哥,那爹有没有带你上过战场?你是大英雄吗?” 戚振凝被这两句话给噎住了。 战场他去过,武将世家的儿郎,十五六岁的时候都是见过血的,但他不是英雄,他那时候补过是个仗着家族封荫乘凉的少年。 他不曾保家卫国,不曾守卫疆土,他手上只沾染过手足的鲜血…… “不是,我只是……一个小人。” 小少爷撇撇嘴,很是无奈说道:“那不行,你既然成了我哥,不管是不是爹亲生的,就也得是个大英雄!” 老管家看了这一会儿也算是看出来些眉目了,三少爷的心不在戚家身上,他曾经心中有恨,夫人仙逝之恨,老爷不闻内宅之恨,尽管将手足兄弟杀害之后能说是两两相抵。 可仇恨这种事,不就是你满门性命也比不过我至亲遭受的丁点伤痛嘛! 哪能有两两相抵这回事,要不这世道哪会有冤冤相报这一说? 恰如其分 “小少爷别闹,少将军行事心中有数,将军回来之后还要考校你功课。” 老管家深深看了眼戚振凝,也不复先前诚惶诚恐的模样,反而深深叹了口气,这笔糊涂账,到底是长者亏欠许多。 看看手里牵着的孩子就知道,幸与不幸的人是不一样的,少将军远没有小少爷幸运。 少时丧母的嫡子被后宅妇人磋磨,生身父亲逼得生母抑郁而终,还对自己不闻不问…… 劝说劝导的话他说不出口,却又因着戚振凝有残杀手足的先例在,即便明知道他可能不会伤害小少爷,老管家也绝不会放任他们二人独处。 小少爷依依不舍,忽而挣脱了老管家的手,跑到戚振凝跟前,扬着脸说道:“哥,你一定会是个英雄。” 闻言老管家笑而不语,不止是戚振凝,戚家但凡活过成年的儿郎,都配得上英雄二字,但戚振凝自己没什么感触。 这边送走戚振凝之后,秦姑娘和谢见涯留在原地,不由得莫名感慨。 “我要是没遇见你,说不定早死了。”秦姑娘状作玩笑说道:“你要是没遇见我,这会儿在哪呢?” 其实她以前觉得谢见涯这样的人从不为外物所动,就算没遇见她,想必也不会与现在有什么不同。 得亏谢见涯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不然怕是一口老血能梗死在心头。 没心没肺的人儿啊,为了你以身涉险,为了你抛却所有,逼得不会武功的书生拎着剑上了比武台,本该不偏不倚的圣人将心偏的没边儿了…… 秦姑娘以前就听人说她命好,那时候她还嗤之以鼻,好命的秦姑娘满门俱灭,噩梦缠身,仇家是一座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这要叫命好,世上还有命不好的人吗? 这会儿她才觉得,好像也不全是这样,满门俱灭之时得以侥幸逃生,在魔教也是精细照料养大的小姑娘,有丁竹姐姐和师父,还有华颜,难以撼动的仇家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到如今本该孑然一身,却还能有谢见涯这样的蠢人不离不弃。 分卷阅读164 “戚三哥说的不错,华颜因我而死,伤她之人虽不知缘由,却已经自裁身亡了,丁竹姐姐和师父既然无恙,那也没必要去找了,风华山庄大仇得报,该做的都做了……” 谢见涯骤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生怕下一句脱口而出的是赶他走或者更决然的生无可恋,他可从没忘记过华颜姑娘说过的话。 被已死之人的怨恨鞭策生存的灵魂,大仇得报后会有长驻人间的理由吗? 委实是他想太多了,秦姑娘的意思分明只是打算听从戚振凝的建议,找个山旮旯过自己的小日子,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她还活着,又没有必须要死的缘由,但她想跟谢见涯一起活着。 你要跟我一起走吗?听起来像是毫不在意,万一谢见涯真的说了“不”怎么办? 你跟我走。像是逼着人家非走不可似的,秦姑娘的自私不能这样毫无底线。 思虑良久,她还是觉得这句话最合适,既然要求你跟我走这样的话说不出口,那不妨由我跟你走。 “你想去哪儿?” 却见谢见涯愣怔片刻,忽而将嘴角扬到了耳根子,眼睛里一瞬间装满了星光,右手握拳放在唇边故作矜持,轻声咳嗽,复而又将双手摆到身侧,抬眸之际,秦姑娘仍是面带笑意目不转睛望着他。 “你刚刚说什么?”谢见涯问道。 秦姑娘不轻不重“哼”了一声,眯了眯眼,双手合拢,起了玩心。 “求求谢公子收留,小女子身无分文,公子去哪我就去哪……” “你别用这种语气说话。” 秦姑娘可怜巴巴反问,“公子这是为何?小女子是有哪里做得不对惹公子生气了吗?” 谢见涯:“……没有。”是你靠太近了,脸庞凑到跟前的时候,尽管知道是装的还是想捏。 他见对面那人依然不懂见好就收,仍在软声软语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两人之间的桌子也就展臂距离,谢见涯迅速起身,伸手捏了捏秦姑娘脸上的软肉。 手感不错,肤如凝脂,触手温凉,状若美玉。 心满意足后的谢公子施施然起身。 “那走吧,惠州不太冷,就去那里。” 秦姑娘俯首低眉,应声道:“是,公子。” 说完后却是两人一齐放声大笑。 有时候缘分就是很奇妙,帝京也确实算不上是一块很大的地方,熟人像是约定好了一样,在谢见涯决定和秦姑娘找个暖和的地方休养的时候,还未等他们踏出茶楼,又碰上了位故人。 “阔别多日,二位风采更胜往昔啊!” 秦姑娘差点没想起来这位,赤红玄金袍,乌纱帽,看着是大官啊! 她应该不认识吧。 顺着声音望去且发现并非如此,认真说起来,只能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昔日暮河城的知府姚大人,他乡再遇,也亏得人家日理万机还能记得住他们这样告状不讲证据的刁民。 “姚大人才是,步步高升啊!” 说实话,秦姑娘还是有些奇怪的,依着她看人的眼光,暮河城的姚知府分明就是个唯唯诺诺的烂好人,官及四品也算是到头了,不过看着架势倒像是她看错了。 “大胆,督察院御史大人面前岂容你放肆!” 这就是当大官的好处,很多话都不用自己说了。 御史大人很是体贴地罢罢手,“不碍事。” 从细枝末节上依稀还能看出姚知府的影子,不过他们还是好奇,一面之缘的大人还要记得自己审理过的每一件案子的相关人物吗?还是说姚大人只是记性很好? 要是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姚文咏定是能给出解释的,暮河城知府每年审理的案子不多,撒泼打滚的大有人在,正儿八经的要告楚家人,还乖乖听从判决的,为数不多,可想而知他那倒霉知府当得是有多寒酸。 “二位来帝京是有事情要办?” “已经办完了,不日就要离开。” 开玩笑,他们与这位姚大人根本不熟好吗? 姚文咏自然也知道,只是碰巧认识,错身而过有些可惜而已。 秦姑娘和谢见涯踏出帝京的时候还在疑惑,这年头都这么好升官了吗?短短几月,空壳子知府升到手掌实权的督查院御史大人。 这么厉害当初在暮河城怎么混这么惨? 就在秦姑娘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又有人拦住了他们,抬眼一看,她就笑了,一个个的像是永诀一样。 戚三哥诚不欺我,她消失便消失了,谢见涯可是有不少藏在暗处的眼睛盯着的,那些人是无利不起早的,眼看着利就要跑了,不撕破脸面的前提下也得多些保障。 所以白头客当年空手套白狼的戏法,今日狼要走来,还应该由他出面来问一问。 “公子这是要去哪?” “惠州。” “几时回来?” “不知道。” 白头客 分卷阅读165 明显能察觉到谢见涯对他的不满,大概也知道缘由,无非还是将他的身份告知林月疏一事。 打从他与容安分开之后,回到帝京的日子他就在想了,是不是真的又做错了?那这回又错在哪儿了? 可寻影山是个多好用的筹码,江湖正道,根基也只是在江湖,入了朝堂能依靠的只有皇帝,顺便为新君搏一个仁善厚待江湖的名声,再合适不过了。 而打从容大人辞官之后,皇帝陛下的身子每况愈下,眼瞅着皇宫内院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谢见涯此时一退,再想进一步,那才是难如登天! “蜀地与扶南国相邻,已无魔教,大夏兵力重新排布,短时间内只能由戚将军镇守,你懂我的意思吗?” 护国寺出身的人果然不凡,江湖百年秘辛也知道。 也对,人家可是挽大厦于将倾,守护国脉的人,可谢见涯并不知道魔教存于世的意义。 还是秦姑娘出言解释道:“我也是听丁竹姐姐说起过,魔教守在蜀地几百年,为了威慑外族来犯。” 谢见涯只消一瞬就明白了白头客的意思。 大夏兵权四散,天子掌令,小范围调动地方军事天高皇帝远,上面那位手眼难通天,况且他自继位以来,一直侧重在削弱江湖势力上,并未何意将军权大揽。 其实有件事他一直想不通,直到风华山庄和林楚两家的旧事浮出水面的时候才明白。 当今圣元皇帝,非嫡非长,先帝倚重武将,确也不肯轻易放兵权给成年的儿子,他依仗暮河城和寻影山的江湖势力登基,许诺楚独傲武林正道第一人的位置,如此一来就都说得通了。 风华山庄大仇得报,却也只是斩了皇室的一把刀,后患无穷。 谢见涯有些担忧地看着秦姑娘,如若不是颠覆天下如何能算大仇得报呢? 却见秦姑娘不怎么在意,又或是还未想到这一层。 “当今陛下靠着江湖势力登基,自然要削弱武林,兵权分布,只要在扶南来犯之际击溃他们,再联合林月疏背后的寻影山,这就是唾手可得的大好机会啊!” 听懂了,但谢见涯觉得没这么简单,忽而福至心灵,开口问道:“您是不是忘了说一件事?” 白头客一时语塞。 “当今陛下坐在那位置上殚精竭虑,劳碌二十载春秋,怕不是大限将至了吧?” 换个别的人来说,会以为他已经疯了,平头百姓胆敢诅咒当朝天子,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谢见涯知道这并非诅咒,他应该猜中了事实。 任凭白头客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他也知道,他们想让他做名正言顺的帝王。 护国寺出来的人总是有些苛求完美的想法,他想让自己辅佐的人,名垂千古,造福万民,千万年间歌功颂德,没有一点瑕疵。 他所期盼的到底是盛世明君还是百姓安乐,亦或者只是想看看自己为囚住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而亲手打造的牢笼,究竟能不能使幻梦成真呢? 山雨欲来 “师父,虽然您总不肯承认,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叫您师父了,您也该放下年少时候窥见的镜花水月了。” 方外之人自可以得天独厚,可您,早就不是了啊! 白头客像是听不懂这话,自顾自道:“你想想你父亲母亲,他们本该是这天下最尊贵之人,如今尸骨都未能葬入皇陵,你就没有想过为他们报仇吗?你……你这是不孝!” 谢见涯不言不语,任凭他说。 “你听我一句劝,戏文里说的爱美人不爱江山都是假的,你现在只是一时迷恋喜欢,将来后悔的都没地方。” 这话说得,是他听过的最有长者风范的话。听人劝,吃饱饭,要是谢见涯本来就在摇摆不定的话,也许白头客能得偿所愿。 “江山和美人……么?呵,怎么听您一说,我像是已经大权在握,就等着抛下江山去和美人私奔了一样?” 少见谢见涯用调侃的语气说话,虽不合时宜,秦姑娘还是忍俊不禁。 她的笑声未加掩饰,惹得白头客和谢见涯齐齐看她,前者严肃,后者将双手揣进袖窿,微扬下颌,缓缓轻笑。 “她可算不上美人。” 白头客:“……” 这话都白说了! 年轻人都喜欢风花雪月,仗剑天涯,不让他走这一遭他永不会甘心,虽然眼下是最好的时机,但不代表以后就没这样的机会了,监正大人永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退一万步来说,还未到手的权势和近在咫尺的美人并非不能兼得的,到底是他给予厚望的孩子,白头客也不忍心逼着他在情窦初开的时候断情绝爱。 “走吧,走吧。” “谢过监正大人。” 弱质书生和江湖侠女这样组合看起来就很不靠谱,白头客嘴上应允,却只能嘱咐秦姑娘。 “劳烦姑娘照看好他。” 秦姑娘自然无有不应。 分卷阅读166 只是两人相携走了好久之后,秦姑娘终于没忍住道:“公子,那位大人说让我照看好你。” 谢见涯听懂其中的调侃,紧绷面容道:“他说反了,是我照看好你。” 秦姑娘不与他争辩。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心动吗?万万人之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个位子……” 谢见涯想的不是这个,突然打断秦姑娘说道:“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 “什么?” “谢见涯永不会后悔遇见秦姑娘。” 他并不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秦姑娘,在他看来权势与情爱类同。 在此之前他也辗转反侧,思索良久,甚至在之前孤身一人离开魔教的时候,他都想过,就这样就好,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他们也难以再有交集了。 但即便是在那时候,谢见涯都从未后悔过遇见秦姑娘。 然而在此时此地他都不是决绝地选择了秦姑娘。 他很害怕,怕秦姑娘在今后的时光里遇到比他更合适的良人;怕真应了旁人所说,他变成面目全非不择手段的人为了权利野心;怕那时候他对秦姑娘不好,或者那时候的秦姑娘不知在何方。 若有一日,故人朱颜改,美人鬓霜白,散落天涯,各自安好。 他要的不是这样,所以他恐惧彷徨。 谢见涯从没觉得自己是个悲观的人,却好像从一开始就在秦姑娘身上看不到希望,那种每个人绽放在心底渴望着的希望。 他想让秦姑娘记得这句话,永远不要忘记,不管为此失去了什么,沦落到何种地步。 谢见涯永不会后悔遇到秦姑娘,还有他坚定不移地喜欢秦姑娘…… 于是他的姑娘对他说,“你太高了,稍微低下来一点。” 秦姑娘看着眼前这个从此以后的一生都搭在她身上的人,放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抓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她说,“我可以碰你吗?” 她目不转睛看着谢见涯的脸颊泛红,听到他呼吸急促,看到他微颤的唇轻启。 “你已经碰到了。” 很好,一不做二不休。 她只好将手放到谢见涯的颈后,泛着凉意的手冻得人一激灵,本该落在唇上的烙印稍稍偏了一下。 谢见涯半蹲的姿势在秦姑娘一触即离之后,缓缓起身,不自主地摸了摸唇角,羞红着脸冒着傻气说道:“可以再碰一下吗?” 秦姑娘斜挑眉,不言不语,只盯着他看,眼神里尽是难以置信,好像在说,啊,这不是你自己躲开的吗? 啊,也知道自己问的不像话,谢见涯牵着秦姑娘微凉的手,没再强求。 就这样,奔赴那个温暖的他乡。 圣元一十八年的冬天,下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北方冻死街头的人不在少数,即便在惠州这样温暖的地方,也还是难挡寒意刺骨,秦姑娘和她的蠢书生关起门来真就不再过问外来事。 江湖子弟,世家宗门也大多闭门不出,唯有暮河城和寻影山偶尔活跃在世人眼中。 瑞雪兆丰年,百姓们都说过了今年就好了,寒冬寒夜总有过去的时候,明年一定是好收成,对路边无家无室的冻死骨也是好事,尸身掩埋在积雪里,不至于死得过分难看。 果然来年春天到来的时候,渐渐暖和,大夏国丧。 圣元帝于圣元一十九年春驾崩,帝之六子,应天顺民,出震继离,改年隆昌,史称隆昌元年。 新君即位百废待兴之际,隆昌帝秉承先帝遗志,削弱江湖世家,恩威并施,册封寻影山现家主林月疏为后,暮河城楚家之主楚扬墨自愿投效朝廷,受封楚南伯,赐宅邸,赏千金。 以暮河城寻影山为首的江湖至此,终于分崩离析。 仰仗这些头目拱卫江湖的小门小派开始慌了,林楚两家归顺朝廷,浩然宗于宗主自从清剿魔教归来之后紧闭山门不出,甚至还嘱托门下弟子不许掺合,剑华宗仍闹得不可开交,宗主之位在君鹄和唐承平之间迟迟未决,二人分庭抗礼,陈缈缈自请闭关,晏齐荛不知所踪。 而正气宗,一如既往的,不争气的宗主带着二流子徒弟,混吃等死。 他们已然后悔了,早知今日就该在知道楚家投效朝廷的时候集结力量,也许当初也不该任由朝廷捣毁魔教,是个靶子还是依仗都好,最起码不会变成今日这番局面。 各怀异心的宗门派别都要开始找自己的出路,平日里看不上眼的官府也成要巴结的对象,心存侥幸之人还想着新君立威也该现今所存的三宗门才是,毕竟他们才是真正有百年底蕴的一流门派。 他们都听过“杀鸡儆猴”的话,却没见过哪个不开眼的打算先杀猴再宰鸡的。 这一年注定要被载入史册,新君于春夏之际继位,可谓是得天独厚,先有圣元帝收复清源山,戚家军奉命清剿魔教,继而迎娶林氏家主,林氏女携寻影山嫁入皇室,寻影山已成皇亲国戚,江湖势力十不存一。 于 分卷阅读167 隆昌元年入秋之际,大刀阔斧针对江湖势力的举措一应俱全,攀附权贵如雁荡山和白鹿崖之流,再无法以正道武林自居,如青玉山之流学着现今仅存的三大宗门,紧闭山门,不许门内弟子出入凡尘。 招摇过市之人都学会了在江湖倾覆之下圆滑世故地活着,不愿依附权贵的仗着自己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朝廷也不能像对付魔教一样理直气壮,索性就做了缩头乌龟,忍一时明哲保身。 白头客如今仍是司天监正,短短几月的却像老了十几岁,疲态风霜浸到骨子里。 得知新君册立皇后的时候他也是吓了一跳,心中苦笑,他给谢见涯预备的人,反过来将他一军。 长叹一声之后也只能作罢,他以为他此时已经明了容安所说的事什么意思了。 林月疏或许本来没有一人之下的野心,因他横加干预,为中原武林招致灾祸…… 可见他还是太天真了,真正的天意难违还有另一种解释,天下事无可无不可。 天遂人愿,走到这个位子的林月疏不见得愿意屈居一人之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眼下巨变看似是新君秉承遗志,实则是林月疏一手促成。 “我寻影山虽为江湖流派,仍愿为大夏,为陛下献上一切,我辈江湖中人能人辈出,隐匿于山野日后岂不怨怪陛下识人不明?” “楚家既已投效陛下,今有陛下亲封的皇后和楚南伯为先,足可彰显陛下对江湖草莽仁爱宽厚。□□皇帝有训,皇室世代善待江湖人,任由百年宗门流派衰微消亡可称不上善待,唯有将他们与大夏百姓一视同仁,贤才能人,不拘一格才彰显陛下圣恩啊!” 隆昌帝深以为然,又道:“宗门世家子弟武艺高超,与平头百姓发生争执的话,依皇后之见该当如何?” “一强一弱,陛下自然该站在弱者那一边,强者有能力讨回公道,弱者若是无人做主,怕是伸冤无门。” 白头客不明白,没了明摆着的江湖,还会有千千万万的江湖,林月疏此举根本就是损人不利己,她当真没对昔日的同类留有半分情面。 而圣明的陛下居然真的听从了皇后的意见,对江湖中人实行的一套近乎于赶尽杀绝的举措。 江湖子弟入朝为官后不得再以宗门中人自居,门派招收弟子须得有官府文书,门内弟子行走世间须温良谦恭,如遇宗门世家与平头百姓官司,官府必要保障黎民百姓之利。 朝堂之上反对之声不多,反正他们也不是江湖人,而偌大的王土,也从不是靠着江湖守卫的,只有督察员御史姚文咏小小地反对了一下。 “江湖中人飞檐走壁,武功卓绝,衙门捕快不见得能抓得住啊!” 此番诚恳谏言,也是说莫要把他们逼到绝路上去,却引得众人侧目,不由感慨,姚大人昔日没少见识这档子事儿啊! 这等平白政令,基本上就是将江湖人排到了末等行当,荒诞不经之余,让人怀疑,也许当今与先帝并无分别。 他许是因为耳根子软才被林家主看中,扶持登基的。 沧桑陵谷 江湖宗门闻风知意,却还是难逃衰落结局。 幸而年轻皇帝有了更要紧的事,才慢慢将注意力从江湖门派身上转移。 但也称不上是幸事。 国将不国,焉有朝堂江湖这一说,江湖人暂免于难,蜀地自戚家接管驻守之后,迎来了第一场战役。 境外红发鬼,手执长矛刃,凶残无状,野蛮无礼。 魔教守在此地百年间的光阴,王朝更迭,境外大抵也是如此,赤发绿眼,见之生寒,擅长山林作战,且大多高大敏捷,像是自无归林中流窜出来的鬼魅…… 大夏帝京与四周皆有来往通商,却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人,据那些多年前有命穿梭无归林之人所说,境外之人样貌与中土相差无几,却也查阅不到赤发绿瞳的记载,只能将其称之为“扶南赤发鬼”。 因着隆昌元年春季的一场倒春寒,冻死了不少庄稼地,好在大夏国富民足,田地也并非颗粒无收,还未成灾饥馑年。 帝京收到有关赤发鬼的战报之时,西南蜀地防线已破,戚将军即便是战神也终还是血肉之躯,只能请求朝廷派兵增援。 这时候大夏百姓和官员都没觉得这是件多严重的事,边境防线自来如此,蛮夷频频骚扰,也从未有实力能与泱泱大国相抗,赤发鬼说得玄乎,说白了也就是弹丸之地的蛮人,何足为虑! 皇帝陛下不能将北境兵力调配西南,朝中留守亦要防备江湖人狗急跳墙,断不能全然奔赴西南。 姚大人作为督查院御史大人,堂堂二品大员,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陛下可将朝中半数兵力调配西南,增援戚将军,于此同时,也应发布征兵令,从民间甄选青壮儿郎,护佑疆土,为国尽忠啊!” “姚大人此言差矣,赤发鬼也不过是卑贱异族,戚大将军用兵如神,朝廷派遣半数兵力增援就已足矣,就怕这半 分卷阅读168 数兵力就能灭了那弹丸小国,更多岂不是无用?” 朝堂上的官员商议大事,也就是斯文俊秀地唇枪舌战,看谁能说服谁。 姚文咏说:“宋大人言之有理,倒是本官浅薄了。” 打从姚大□□女俱亡之后,他在官场上短短月余就掌握了这项本领,尽本分,不抬杠,到底也还是假慈悲! 林月疏身为后宫女子,自然不得干政,但她同样是江湖中人,外患不得干预,内忧却能分担一二。 “姚大人说的在理,时年不利,又有赤发鬼侵扰边境,我大夏军队上阵自然要用最坚硬的铠甲,最锋利的□□。” 皇帝陛下颇为为难,“无人胆敢挪用军需款项,国库每年收入也就是黎民百姓的赋税,更多的……”拿不出了。 “陛下莫不是忘了大夏子民侠义,国难之际,他们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隆昌帝当然知道发妻在说什么,国库没余钱还有民间和百官募捐这一项,但尚且未到这一步,姚文咏的征兵之策未有决议,就目前的军需而言,国库足以支撑。 故而他有些犹豫不决。 林月疏自己挑的皇帝,自然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尽管早知这人是个没什么出息的人,但好在不算是个糟糕的皇帝,只能说恪尽职守,心慈手软,对处在太平盛世的大夏而言称得上是一位明君。 但可惜,他娶了林月疏。 “陛下怎么忘了,先帝在世时曾将昔日风华山庄的宝藏分赏给江湖各个门派,以风华山庄的底蕴,随意拿出来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 为国为民的好事,除了皇后娘娘真的是在不遗余力削弱江湖势力外,几乎所有事都是顺理成章的。 昔日的林大小姐,今朝的林皇后。 她知道浩然宗于宗主闭门不出的缘由,所以她也没挑浩然宗下手,百年宗门以这样惨淡的结局收场,委实有些难看,而剑华宗的君鹄和唐承平在她看来就是两个蠢货,实在不足为虑。 所以她将目光放到了正气宗上,从上到下,这个宗门都有意思得很,不出挑不出头还稳稳坐在三大宗门的位置上,足可见其厉害。 软柿子捏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她早说过,不择手段的林家主也好,心如蛇蝎的林皇后也罢,走到今天,江湖中人没一个清白无辜的,也是他们该有的下场,林月疏心中丝毫没有愧疚这一说。 “暮河城和寻影山藏宝依然收归国库,三大宗门中浩然宗主丧子,此时让于老宗主破财,未免显得我天家刻薄,剑华宗亦是如此,那便只剩下正气宗了。” …… 听到当朝皇后娘娘说这话的侍者谨慎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珠,生怕一不留神就被中宫主位那双琉璃般清澈的眼睛盯上。 夏末秋初也算是好时节,可听皇后娘娘的话硬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今年的年景收成算不上丰收,西南边境又冒出来赤发鬼祸端,饶是自诩□□上国的大夏国力强盛,可陛下放任娘娘所为,就不怕狗急跳墙的江湖人当真不管不顾吗?内忧外患共存,国难临头。 可他们这样的小人物不会明白,现世安稳与大人物的宏伟大愿自来就是共存无望的。 “哎,你听说了没,皇后娘娘亲自去正气宗山门,请求颜宗主慷慨解囊,为平定赤发鬼之乱出力呢?” “皇后娘娘,那不就是林……昔日的林家主?哼,宫闱妇人怎可插手国家大事!” “娘娘身份特殊啊!未入宫前她也是江湖中人……” 原先众人讥讽的林大小姐,艰难困苦爬上了家主位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翱翔九天的凤凰,任谁心里都有些落差。 “要我说正气宗穷成那样,哪来的钱慷慨解囊!难不成宫里人大摇大摆声势浩荡去了,厚脸皮的颜召宗主召集宗门弟子一人捐十两啊,哈哈哈!” 与此类同的话,不少人都在说。 颜宗主披头散发,一身酒气抱膝坐在墙角,听了这话不由得多看了那人两眼,孺子可教啊! 这主意真不错,就是还有点困难。 旁人都不知道他们宗内到底有多穷,十两银子啊!他们拿不出来。 这等消息自然瞒不过正气宗门内弟子,不说上下人心惶惶,不少人都以为只是谣言,宗门穷到什么地步都是有目共睹的。 大师兄段干信前段时日暗地里探查过风华山庄的往事,大师兄看似精明,实在是性情中人,打从秦姑娘现身后,不到一年,江湖鸡飞狗跳。 他便朝着秦氏灭门一案探查,还真让他抓到了蛛丝马迹。 林家,楚家,百年世家,还有三大宗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分崩离析,可江湖没落真的是这短短一年内发生的事吗? 还是更早,甚至早到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了,以风华山庄为首的那场尘埃落定的大火。 他忽地想起在暮河城是师父所述的不明所以的真相。 先帝分到各家的是恩赐还是贿赂尚未可知,那位传说中武功卓绝, 分卷阅读169 本该是正气宗宗主的大师伯,惨死在涉河平原,师祖勒令门下弟子不准追查,反而急流勇退,将正气宗隐匿到了深山老林后自裁身亡,却未给师父透露只言片语。 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逼得堂堂宗主到如此地步? 他觉得只差一点就能拼凑出真相,但当朝皇后娘娘已到了。 一路舟车劳顿轻装简行的林月疏到了正气宗山门前的时候,却将皇后礼服换上,谦逊且恭敬。 “本宫并非以大夏皇后之位来拜访颜宗主,而是以昔日寻影山之主请颜宗主慷慨解囊。” 不管她是以江湖人还是天家妇的身份来,这身礼服就已经说明的一切。 段干信也听说了这位林皇后的丰功伟绩,神色莫名,他怎么有些分不清这是皇后礼服还是帝王冕服了呢? “望颜宗主海涵,此来是请正气宗为国效力,边疆赤发鬼之乱,戚将军携我大夏男儿保家卫国,同为大夏子民,也当为戍边儿郎尽一份心力。” 说白了,要么出人,要么出钱。 可偌大的江湖还未曾有一个宗门世家弟子投身战场的,何况战事也没危及江山稳固,正气宗做了第一人还不定被旁人如何揣测。 颜召宗主吊儿郎当站在最前,身旁稍后是冷面拧眉的柳副宗主,其后跟着稀稀拉拉的弟子。 段干信心头一阵突突,总觉得像是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可见着身前依然不羁浪荡的师父,稍稍安心。 颜宗主砸吧砸吧嘴,混不吝地说道:“那是应该的,不过您也知道,我正气宗自来都是三宗门中最不济的,但只要我下令,宗内弟子没人还是能拿出一两纹银,不多,但也是一份心力。” 此话一出,就听得其下弟子们低吟长叹,这是真的穷啊! 见林月疏面色不善,他忙加上句,“信儿和小云儿作为宗门表率,他们捐十两!” 段干信哭笑不得之余还抽空看了下身旁的方流云,只见他瞪着懵懂无辜的眼睛,怯懦嗫嚅道:“师父,我……我拿不出……十两……” 颜召瞪他,你怕什么,你大师兄有钱,你要他会不给? 看着这群死皮赖脸的人,林月疏也算是知道了不要脸的好处,可她此来不是看人家插科打诨,兄友弟恭。 她是来烧起大夏江湖的火焰的。 风华山庄起从未熄灭过的火焰,在灰烬中沉浮了十五载的点点星火,只要大夏还是谢氏在皇位上,只要还有人,还有江湖,找准时机,这把火总还会燃起熊熊烈焰…… “颜宗主怕是忘了先帝在时风华山庄被灭一案中,将秦氏遗宝赏赐给江湖各大门派之事了,所谓取之于江湖,还于江湖。除此之外,宗门拿了东西可还记得要办事?” 还于江湖,是说各家拿了秦氏财宝,当为风华山庄满门找出真相,报仇雪恨,而省去了找出真相这一步,他们也没有依诺报仇雪恨。 段干信抓到了真相,反听林月疏继续说。 “楚家,我林家,还有朝廷大军共同清剿魔教。在此之前,先代楚家主曾邀各路豪杰合力围攻魔教,正气宗并未履行当年承诺,反而是拿了财宝背信弃义!” 这话言重,但想来她也不是单单想给正气宗按个令人不齿的名头。 “论及辈分,颜宗主也算是本宫的长辈,咄咄逼人未免显得不讲情面,故而今时今日,请求颜宗主将不义之财捐献为我大夏军需!” 言已至此,堂堂一国之后身着锦绣华衣,还遥遥冲正气宗一干人等行了弯身长礼。 然而却无人看到林皇后低头之际上扬的唇角,至此,今日的戏台子她已经搭好了。 去就之分 段干信隔着层层迷雾终于摸到了一丝真相,尽管无从证实。 既知秦氏灭门非魔教所为,此后楚家投效朝廷,以楚家如今的地位也可见,楚独傲不见得是报效朝廷,更有可能只是效忠于先帝,再加上秦姑娘在风华山庄所为,大概率林家也不是无辜的。 林家,楚家,还有剑华宗的沐宗主,魔教以及浩然宗,没道理正气宗独善其身。 不管他们那时候是不是清白无辜的,在天家将风华山庄脏物塞到他们手里的时候,就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偏偏这都是仗着宗门强盛惹人忌惮的事,他们那位精彩绝艳本该承继宗主之位的大师伯耿直又厉害,知道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才会被悄无声息暗杀,还逼的师祖口不敢言,正气宗上下隐匿于山林。 帝心如渊,今日也就那么回事。 传闻中先帝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借着林楚两家的势,承诺回以楚独傲江湖第一人的宝座,借他们之手自风华山庄起开始了对江湖的攻伐之势,又恐江湖人反扑,不能明目张胆,大刀阔斧。 不,想想风华山庄之事在今后被毫无证据地扣到了魔教的头上,这个锅不止今时今日,魔教还会背着生生世世。 一言专断,还无蛛丝马迹可寻,说不定先帝也在十 分卷阅读170 多年前的雷火之夜带着他的亲信收割人命。 而林月疏此来信誓旦旦讨要当年财物,那便是笃定这些财宝已不在正气宗 师祖他老人家死了得意的大弟子,不追查只是口头上的约定,自裁才是为表决心,将宗主之位传给看似胸无大志,无才无德的师父,但又不能让这些脏物沦为掣肘,唯一的可能只能是将这些东西交还,为表忠心,却也是为保全宗门,谁能想到嫁作天家妇的人会将这些烂账翻出来用作利刃直指江湖呢? 林月疏姿态越是谦卑恭敬,越是对他们不利,但颜宗主自来就是混不吝的,他不会文人雅士那一套。 “您大可不必如此,那点东西在不在正气宗,想必娘娘很清楚,正气宗上下一穷二白,要找为国募捐之士,您走错地方了。” 颜召毫不客气,他是个废物宗主,也不知道当年真相,但来者不善,他又何必恭敬有礼。 “那颜宗主可得好好想想价值千万的财宝去了何处,即便是被人偷盗,也该有盗贼才是,哪能凭空消失?” 要么把宝贝交出来,要么把宝贝的去向说出来。 又或者干脆利落推一个人出来顶罪? 去向是讲不出来的,推人顶罪也不可能。 段干信看着眼前近乎剑拔弩张的境况,不由得拧住眉头。 他不是中原人士,也不见得对中原的士兵有什么感恩戴德的情义,正气宗上下今日恐难免流血,但立足之地没了,恐怕他们也只会和魔教一样的结局。 “我就不明白了,林大小姐昔日也是江湖中人,怎么嫁入天家之后,反而对江湖中人如此痛恨?” 林月疏避而不答,付青山不是第一个问这话的。 江湖啊,侠骨柔肠,忠肝义胆的江湖,充斥腥风血雨,心怀叵测,少年人沉浮不定,就该被无情的焰浪吞噬殆尽,直到最后的丹心包裹在横流的熔岩中。 颜召皱着眉头看林月疏先是在一众弟子的身上扫过去,未曾停留,最后却将目光流转到段干信和付青山身上,柳磬也注意到这个情景,顿时便明白了她在打什么主意。 “正气宗不是宵小之辈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想来那盗窃之人应当还是宗内弟子,今日本宫做主,为颜宗主清理门户如何?” 反正只凭着嘴皮子也不可能真的彻底打垮正气宗,可若是堂堂宗主首徒或是下任宗主继承人落了偷盗之名,品行不端,名声尽毁,她这一趟来得也不算亏。 “皇后娘娘言重,我正气宗内自然不会养鸡鸣狗盗之徒,可您来得仓促,知之甚少,盗窃之人又岂是一时能查得出来的,还请娘娘宽限几日。” 柳磬回头看了自己这位一直沉默寡言的徒儿,与一年前不同,他已全然褪去了市井之气,举手投足之间彬彬有礼,气度非凡,比之小云儿还要强上许多。 可这话的意思没变,像是在说,他们总要推出去一个人顶罪的,多几日商议一下的意思吗? 她能理解长袖善舞的徒儿所说的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但他们都没有教过弟子阳奉阴违,或者说牺牲一个人拯救十个人是合情合理的。 果然林月疏并不认可。 “据我所知,失物并非今日才丢失的吧!这么多年来,颜宗主从未追查过,岂不是有存心包庇之意?” 红口白牙一张嘴,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且不说先帝给的是赏赐还是贿赂,他给了正气宗那他们就有全权处置,逼上门来问人家的东西被人偷了,还要人家人偷了自家东西。 颜召觉得他可能真的老了,不懂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还有付青山他又是怎么回事儿,竟然应承了林月疏所言。 唉,也不是不懂吧,丢东西也是借口,与魔教一般,当初没人为魔教澄清,他们袖手旁观,生怕牵扯其中,今日也不会有人来为正气宗澄清。 “倘若颜宗主心知肚明,忧心徇私偏袒,那就别怪本宫亲自将此人找出来,到时候还请颜宗主莫再有意塞责。” 她已经把心思放在明面上了,就差没有直接说想废掉正气宗的未来了,也是给颜宗主最后的机会,要他亲自将亲近之人推出来顶罪。 颜宗主多番较量,看看身后的大弟子段干信,又看看师侄付青山,一个眉头紧皱,一个从容不迫,但却怎么都忘了那个与自己相像的徒弟。 他不惧流血牺牲,不惧逼迫,反正颜召这条命也没什么用处,但正气宗的基业在,百十位弟子也在,他不能这样自私, “是他。” 段干信看到纷纷扰扰的空气都像是静止了,只有在响彻耳边的两字。 是他。 不少弟子甚至不敢抬头看,生怕那只手指尖指向的是自己,却见到宗主指向的是平日里最不争气却最得宠爱的二师兄。 方流云看着面前的手指,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师父说的不错,就是我,我把那些宝贝偷出去,换了银子。这也没办法,花钱的地方太多了,花楼赌坊都是要一掷千金的地儿,没钱可不行。”b 分卷阅读171 r   屁话!你要是能从正气宗的山头上找出一件值钱的东西我跟你姓,还是什么时候这山头的西北风都能当吃喝卖出去了? 可颜召不会这么说。 “是他!是他……” 方流云早在付青山出声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一步了,他虽有些迷糊,但又不是真的笨,只是被师兄师父保护的太好。 话音刚落却听精明的大师兄目眦欲裂,牢牢攥住师父的手指说,“不是……师父,不是他。” 林月疏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若不是时机不对,她恨不能放声朗笑。 她就说,这世上也只出了一个谢见涯,敢劝人俯仰无愧于心,绝不做违心之事。 权衡利弊后的决定必然要违心,势必也会愧对一些人,无可避免啊。 于是不为人知的胭脂公子挑了他新写的话本里的一段即兴发挥。 “大师兄你还真是不够了解我,我生平不走正道,惯喜繁华处,喜好精舍,偏爱美婢,好鲜衣,好金玉,醉卧美人榻,千金押六博。唉,这才是你的师弟啊,东窗事发,我也无可辩驳。” 段干信心想,还真是出息了。 胆怯懦弱,稍一吓说话都会结巴的师弟,也能这样从容不迫,遣词造句,众目睽睽之下坦然无畏,可真是长进! 方流云无法形容此刻心头的感觉,只能劝自己说,这是对的,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大师兄是正气宗未来的少宗主,肩上扛着正气宗的未来,便是付青山也是被柳磬师叔教养好的辅位,只有他,无所事事,混吃等死。 来者不善太咄咄逼人,正气宗自可以将外门弟子推出去,可林月疏不会因为无足轻重的小弟子就善罢甘休,何况,那些外门弟子也实在无辜。 方流云,正气宗宗主颜召嫡传弟子,下任宗主的师弟,分量够了,且对宗门还没有造成实质性的损伤,再合适不过。 “既然颜宗主座下弟子已经认罪,到底还是正气宗弟子,还是要颜宗主亲自处置才好,此等小人,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可要好好清理门户才是!” “娘娘言重,只是偷窃罪名,不至于此。” 与忠孝仁义相悖这等罪名真落在了方流云身上,便是他还活着也会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林月疏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甚明显地笑了。 她本来的目的也不是要毁了正气宗,宗门上下名声全臭了,过个几年也就忘了,可要是一个人担了这罪名,这人一生都完了,那他舍弃一切救下的人是会愧疚呢,还是,避而远之? “纵情享乐,纵欲妄为,丝毫不顾及师兄弟情义,因一人之错近乎连累师门上下,此为不仁不义;未念及师长,辜负师长厚望,背离师长养育之恩,此为不孝;盗窃财物,罔顾我大夏戍边儿郎,此为不忠。” 前面几个还称得上合情理,最后一条实在是牵强,听着这钱好似已经是正气宗捐出去的军需了,皇后娘娘金口玉言,哪会有说错的。 “方流云,正气宗主第三十九代宗主颜召座下二弟子,行盗窃罪,仗刑一百棍,即日起赶出正气宗,日后亦不得以宗门弟子自称。” 段干信紧紧拽着方流云的手,他的师弟,十五出头,没吃过苦头,愚笨善良的师弟,被他护着的师弟,他以为他能护着他一生的师弟…… “是,弟子方流云感念师门抚养教导之恩,在此叩谢师恩。” 他甩开了大师兄的手,撩起衣袍,恭恭敬敬三叩首,起身后还不忘拍拍衣上尘土,冲着段干信粲然笑说。 “是我自作自受,该有此罚。” 倒是先前出声的付青山不忍再看,悄然向后退却被柳磬抓了回来。 她知道不是徒弟那一句话导致的结果,但小云儿不管如何都是师兄一手养大的徒弟,是信儿爱护多年的师弟,付青山不能退,一旦退了,他与正气宗之间必生嫌隙。 那小云儿的牺牲也会大打折扣。 十年饮冰 “师父,如果只是钱的话,我置办了不少产业,可否代替那些被小云儿‘弄丢’的宝贝?” 颜宗主笑不出来,只面无表情,他好像真的辜负了师父的嘱托。 信儿文韬武略也算上乘,只一直走的中庸之道,不显山露水,若是江湖格局未变动,他足以承继正气宗,但今时不同往日…… 他不觉得段干信不明白,即便是他真的拿出千万钱,林月疏还是会揪着不放的,但能够理解,他们师兄弟情深,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希望,也想去试试。 是他天真了。 颜召也想罚轻一点,可林月疏还在看着,他于心不忍,但更怕林月疏揪着不放,折中之后,只能是这样。 “颜宗主仁爱宽慈,但我大夏律法典籍,盗百者流放千里,窃千之人,砍去右手,以儆效尤,念在颜宗主的面子,右手也不必砍了,宗内罚完之后,请颜宗主将人交给官府,流放东南。” 分卷阅读172 金口玉言,岂能翻覆。 总是不正经的颜宗主脸上少有狠意,这回却是用近乎恶狠狠的眼神死死盯着大夏的一国之后。 林月疏不甚在意,反是说道:“正气宗弟子同为大夏子民,律法典籍自当遵守,天家念及江湖豪杰曾有功于朝廷,如此已是减缓刑罚了!” 面子已经给你们了,还是说正气宗胆大妄为到不承认自己是大夏子民了呢? 谋逆大罪和一个徒弟之间孰轻孰重,颜宗主在手指指向方流云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决断。 林月疏就是想看他们将自己亲近之人推进深渊时候的神情,亦如她一样,江湖曾经给了她什么,在高楼坍塌,新舍林立之前,她总要将一切报复回来。 方流云笑着对曾经的师门说,“应当的。” 一百棍的惩罚确实不算多,只不过方流云是个没怎么吃过苦的少年人,但好在施刑之人下手留有分寸。 “九十二……九十五……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慢着!” 段干信看着烈日下跪在中央的师弟,额角沁出汗水,却连吭都未吭一声,度日如年般听着木质的刑棍打在身上的声响,忽然听到这一声“慢着”的时候心中一阵紧缩。 却在听到出声之人是林月疏之后周身的血液都凉了。 后来许多年,段干信都在想如果施刑之人是他,他一定抢先将最后那一下打完,只是这时未料到,因着短暂的停顿,他珍视之人在余生会收到何种折磨和屈辱,以及相伴一生的伤痛。 “本宫以为,天家威严,最后这一棍便由本宫的人来打如何?” 方流云迎着灼眼的日光,缓缓抬起下颌,后背的疼痛似乎有些麻木了,他似乎没有听到林月疏说了什么,大能看到不远处师兄和师父仿佛在争辩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忽然夏日的清风吹过额前,静止的天空开始流淌柔软的白色,他好像听到了冬日那一层薄薄的兵被蛮横无理的人敲碎的声响,比那还要清脆,伴随着左脚脚踝的疼痛,他觉得那应该是条细微不可查的缝隙,心中安慰也许什么都没有影响到…… 可看着师兄从不远处朝他奔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左脚的痛感不是幻觉,他的师兄向他走来的时候眼睛在光影下闪烁。 “师兄啊……” 正气宗发生的事不是秘密,在江湖人人自危境况下,少不得要看看同类的下场才好做出正确的决断,当然他们并不知详情,只知道宗门上下毫发无损。 “听说多亏了皇后娘娘,还为正气宗找出了一个盗窃的弟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方流云还是颜宗主的弟子,听说已经逐出师门了。” …… 心思敏锐的人都察觉到了风雨来临的前兆,正气宗不单单是舍弃了一位不成器的弟子,丢了面子,还失了江湖门派的声名威望。 就在林皇后离开正气宗后三日,颜召宗主隐退,宗主之位传给大弟子段干信后不知所踪,柳副宗主依然毫无怨言辅佐师侄。 段干信如今也不才二十出头,就已经坐上了一宗之主的位子,可谓英才,却忍不住问道:“师叔,师父他去哪了?” 自那日后愈发冰冷的柳磬这时候才会有一丝丝柔和的神情。 “不能告诉你,信儿你别怪青山,也别怪你师父。” 怎么敢有怨怪之情?段干信想到,也许柳师叔此时还没有去找师父,只是怕他对付青山心存怨怼,但不是这样的,有些话他不敢也不能说。 他记得小云儿被官府带走时最后的那一声“师兄”,也许经年再见,他珍视之人会瘸着腿受尽欺辱,也许还是带着懵懂清澈的笑意,摇着世俗打磨后的扇子做了书摊的老板,也许在天桥上说着他那缠绵纠缠的话本子,但也许……也许见不到了…… 那至少最后的最后,他不想变成今日师父的模样。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自这之后,林皇后也没再执着于要各家捐献钱财用于对抗扶南赤发鬼,也或者说他们都没有精力来折腾这个千疮百孔的江湖了。 西南战报,大夏戚家军节节败退,屡屡被扶南战胜,赤发鬼骁勇善谋,戚将军重伤,大军死伤惨重,逼不得已弃守蜀地,撤防江南线。 朝堂接到战报的时候还以为是捷报,便是现在主张将内地储备军尽数放到前线的姚大人都是满面笑容。 高居庙堂之人只知道大夏领土有失,实则也没有多大感触,蜀地本就一直被魔教占领,刚被朝廷收回,一转眼又失去了。 但不少久经沙场的将士都知道这则战报的意义。 西南兵力防线后撤收缩,防线外的百姓们被自己的家国抛弃,成为流民或是战俘,或者遭遇屠杀。 大夏死伤将士无数,马革难裹尸,曝尸荒野,沦为腐肉,魂难归乡,又有人失去了丈夫儿子父亲。 战火带来的死亡随时随地降临到大夏子民的身上,进行千次万次,血流成河或是干脆地焚于原野,麻木不仁。 分卷阅读173 姚大人收起了满脸笑意,随之也露出了凝重之色,戚将军都输了,大夏的未来已是可预见的了。 余恨缠绵,尽付血与泪;平民哀歌,始响于血雨夜。 风雨飘摇的大夏,还未及倾颓之时,远在惠州的秦姑娘和谢见涯度渡过了一个不算寒冷的冬日。 最初的时候,秦姑娘还未曾暴露本性,或是略有收敛,谢见涯也还是会羞涩,偶尔还会将那些不曾宣之于口的往事向对方谈及。 “你知道我怎么活下来的吗?”大约是没什么可说了,秦姑娘真的很不会找话茬。 “知道,听华颜姑娘提及过。” “阿颜啊……” 谢见涯不是非要提起伤心事的,但他能感觉到秦姑娘并没有十分伤心,凉薄无情。 “最可笑的是,阿颜离开的那晚,秦老庄主和秦夫人隔了好久又入梦了,恩爱异常跑到我这做女儿的梦里,像是真的陪了我十八年的父母一样,说着什么,对不起啊,今后还是剩你一个人了……” “唉,又剩我一个人了……” “不会,还有我,我答应会永远陪着他们的女儿。” 谢见涯边揉面看着有一搭没一搭往灶里塞柴火还喃喃自语的秦姑娘,也不一定是梦吧,愁啊恨的都散去了,秦姑娘依然是他喜欢的秦姑娘。 想到这里心房里就会涌出一股热流,凉薄无情的秦姑娘会嘱托他夜里不要着凉,会同他一起下厨,在上元灯节一起猜灯谜,甚至像她的姐姐与师父一样,会给他量体裁衣,会在伤心寂寞的时候想起他。 “喂,蠢书生啊,你真的不后悔吗?” 秦姑娘看着自己笨手笨脚做的不怎么合体的衣衫,她觉得不管谢见涯有没有得到权势,这会儿总是后悔的。 毕竟一无是处的秦姑娘,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冬日里的炭火还要足足烧到阳春三月,也就谢见涯好歹是读书人,还能赚点银子。 所以秦姑娘她很郁闷啊! 但蠢书生显然没明白秦姑娘在说什么。 他说,“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和尚他当年肯定是算错了。” 他知道自己远不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到底那些年暗无天日的日子还是在心里留下来难以磨灭的创伤。 “很小的时候,我也那样想过,与蛇鼠虫蚁为伴,暗无天日的时候,因着那时候也不算是全然懵懂,知道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该有权利站在阳光下,而不是像我一样满身挂着叮当作响的锁链,暗无天日缩在地牢里,只能看到墙缝里的白光和泛黄的烛火。” “那时候埋怨上天不公平,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惩罚,可我想那时候我就有了那样的念头。” “如果有一天,我能活着离开,能看到天空与烈日,我想把无缘无故惩罚我的人也关到地牢里,让他们终身活在黑暗中。” 谢见涯曾经以为他是个好人,但他不是,他被人花了大工夫救出来,知道救他出来的人想让他做什么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也许是他不知道自己想活成什么模样,或是为报答重见天日的恩情甘愿被他们安排,但那其中一定有在行走世间多年里,已经被渐渐抹去的野心。 “我可能扛不住手握权柄的诱惑,甚至多疑猜忌,染指了那个位子的我,一定已经面目全非了,而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为大夏谋福祉,会成为盛世明君呢?” 秦姑娘很是轻松地放下手中绣成了□□的蝴蝶,心安理得听着谢见涯讲他的往事,听到最后说不上来是怜惜还是无奈之情更多,但她上前抱了抱他。 那就是我一个人的蠢书生了,秦姑娘承诺,在她有生之年,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蠢书生。 因为他只有一个我,而我也只有一个他了。 善人义士 “你这样说只是不想绣那朵花了吧!” 谢见涯看见了榻上搁置的看不出来面目的绣品,任由秦姑娘在怀中甜言蜜语,他自岿然不动,毕竟这些日子练出来的厚脸皮不是说说而已。 “……其实我问你后没后悔就是说的这个,我这么笨,你要是甩开我,一个人一定会比现在更好。” “你说的很有道理。” 秦姑娘无语一阵,心口不一啊! “既然有道理,那可否请谢公子抱着小女子越来越紧的手稍稍松开一些?” 蠢书生人是蠢了点儿,但还是很体贴的,虽然真的只是稍稍松开了一点。 果断将人推开后的秦姑娘果不其然看到了脸部可疑红晕的谢见涯,只一瞬间,又被人拉回怀里,抱得死死的。 秦姑娘心说,这人到底是怎么把害羞这件事贯彻到底,行为上却丝毫未见收敛的呢? 哎呀,看在他身上还挺暖和的份上,也就不跟呆子计较了。 平淡无奇又怠惰的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了,就在他们以为会是天荒地老的时候,惠州城的百姓们渐渐不安起来。 惠州地处大 分卷阅读174 夏东南,田地不算丰沛,勉强称得上自给自足,在锦衣玉食的达官贵人眼中,与蛮夷蛮荒别无二致,但此地民风尚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偶有商客旅人,还不会被贼惦记,平稳安逸。 据说是朝廷犯错官员的流放之地,当今吏治称不上严酷,但也没有被判流放之刑后全须全眼到这儿的。 惠州百姓不安是因为大夏时局动荡,大军节节败退,扶南大军逼近,一旦大夏收缩全境兵力,惠州不会得以保全,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何况老一辈人还有故土难离,叶落归根之情。 不过对秦姑娘和谢见涯而言,无谓的忐忑惶恐实在没必要,就算时局再乱,只要不是与军队或是一国之力相抗,秦姑娘也能保护谢见涯。 换言之,只要谢见涯的身份没有被人说出去,她就有把握护他周全。 所以在邻里看来,这就是不怕死的那夫妻俩,闲着没事还出去游山玩水。 哦,这夫妻俩当日定居惠州的时候,本是装作兄妹,被人戳破,还被笑说长得不像,无奈只好说是夫妻。 游山玩水乐得自在的夫妻俩,在惠州城门捡到了一个熟人。 也不是很熟的熟人,只是谢见涯被秦姑娘指使去买东西的时候听说过这位的鼎鼎大名。 他们闭目塞听,不再去管江湖事,故而不知颜宗主爱徒方流云为何流落此处,但秦姑娘想想“胭脂公子”的大名,今日来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他新写的话本子广受热爱之后戛然而止,令人扼腕叹息。 秦姑娘心痒痒,甚至有了闲着无聊不如自己写个结局的想法,但尚未付诸行动,却见到了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人, 老天开眼啊,把活生生的话本先生送到了她跟前,她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方流云,胭脂公子,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难,竟然流落此地。 “蠢书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秦姑娘摩拳擦掌兴致勃勃,竟不像是要救人的。 “好好好。” 谢见涯无奈,为方流云扼腕叹息,这位可是个彻夜看话本子,通宵达旦听戏的主儿。 但秦姑娘的要求他不会拒绝。 所以方流云醒来的时候,右眼皮跳了好几下,他反而笑了。 他以为应该是到了阴曹地府才对,人都已经死了,还管什么眼皮跳灾不跳灾的。 总而言之,死都死了,没什么好怕的了。 谢见涯端着浓黑的药汁进屋之后,就见这个不过十五六的少年双目无神,嘴角噙笑,颇为怪异地平躺在床上,若非胸前尚有起伏的呼吸声,他都要以为他没气儿了。 少年看了看端着浓汤过来的谢见涯,白衣书生打扮。 原来阴曹地府的白无常是管孟婆汤的? 谢见涯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理说人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该问“我在哪,你是谁”吗?怎么他这么淡定。 不过也是,他跟秦姑娘看见这人的时候,一身脏污,连身上衣衫都看不出本来颜色了,背上还有数十道血淋淋的伤痕,未能及时处理,红肿且有的已经开始溃烂,脓血浸润到外袍,整个都不似人样了。 若非秦姑娘眼神好,怕是都认不出来这是方流云。 堂堂宗门嫡传弟子落到这等地步,想来也是一桩伤心事,谢见涯也没好意思直接戳人伤疤。 “你伤势不轻,先喝药。” 少年失神的双眸才了光彩,抬了抬左脚,果然还是一阵疼痛。 谢见涯注意到他的动作后犹豫半晌还是说道:“左脚伤势严重,单凭惠州良医难以康复。” 话是这么说的,但先前来看伤的老大夫说了,难免要落下残疾,除非神仙现世! 方流云挣扎起身,伤势如何他自然清楚,他无所怨言。 “你是谁?” 好吧,他不该指望正气宗二弟子能记住秦姑娘身边的一个小厮,一面之缘忘了也实属正常。 “我姓谢,曾见过方公子。” 方流云:“……” 我就说吧!谢必安!白无常! 啊,果然还是死了。 谢见涯委实想不到方流云会从一个姓氏联想到这么多,但好在秦姑娘来了,也省得他解释。 “方公子是如何沦落此地的?” 方流云见到秦姑娘的时候才确定了自己尚在人间,但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说。 见他不答,秦姑娘不好逼问,但看可怜人架势怕是无处可去了。 “方公子可暂且住下,不过是有条件的。” 谢见涯将药放下后就替胭脂公子默哀,完了,从今天起,方流云将会被秦姑娘逼着写话本子,源源不断的话本子,无穷无尽的话本子…… 看到谢见涯难看之色的方流云不由得苦笑,只当自己是刚出狼窝,又遇猛虎了。 “胭脂公子的新话本子我要看结局,市面上那些无疾而终的话本子你给我写续篇,一年至少写一本新的 分卷阅读175 ,当然了,你要是没住够一年的话,最起码要将现在这本的结局写完!” 秦姑娘语速飞快将话说完,随手扔出了一本话本子,砸得方流云整个人都呆住了。 “就……就这些?” 谢见涯忙让他闭嘴,“不少了,他身上还有伤!” 所以啊,秦姑娘,你得做个好人啊。 方流云不傻,身上伤势渐渐好起来之后,他也放下戒心,虽未将自己为何到此的缘由详说,却已将江湖朝堂大势说了一遍。 “林月疏携寻影山嫁入皇室,分外仇视江湖势力,大夏与扶南争斗不利,已失蜀地,此次押解我流放惠州的士兵,也是在临近惠州的时候被这消息吓着了,生怕短短时日里战局变故,他们身死异乡。” 秦姑娘面不改色听着这些,听到蜀地已失的时候也没多大反应,谢见涯亦是如此。 不过他还多问了一句,“江湖传言中,事关秦姑娘的那个……” 方流云知道他在问什么,事关秦姑娘的,血肉骨血起死回生的传言。 他点点头,“还在,且已是人尽皆知。” 说完他朝秦姑娘看了眼,却见谢见涯极为迅速护在秦姑娘身前。 他没有意外,本以为谢见涯只是个仆从小厮,短短几日与这二人朝夕相处他也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来。 想来他护得也是理所应当的,他脚上的残疾说不得就是终身,他才十六岁,自然是不甘心的。 可这等谣言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仙露琼浆便罢了,人的一副臭皮囊而已,他倒是听说过南疆传说中的滴血可解百毒的,却没见啃了人骨能起死回生的。 即便是真的,他也还没丧心病狂到对救命恩人下手,实在是谢见涯多虑了。 秦姑娘轻拍谢见涯肩膀,状作玩笑道:“别担心,他打不过我。” 方流云:……大可不必如此直白。 而后几日,他真的被催着马不停蹄写话本子,看着秦姑娘与谢见涯相处情景,他一个人总得找点事做。 心中那点微弱的伤感之情也被冲散了,宗门江湖什么的,他也不去想了,惠州是个好地方,留下来挺好的。 他尝过谢见涯做的饭,便顺带听了一下这位的游历之路,想着走南闯北也是不错,腿脚虽然比不得以前了,他也没什么能赚钱的本事,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天桥底下的话本先生都是不错的出路。 那片江湖啊,他生于那处,长于那处,终还是被那处舍弃,数年养育之恩,也不知到底还清了没有…… 而就在他们安稳度日的时候,大夏彻底乱了。 军中流传,赤发鬼骁勇善战,战神死于扶南之手,天要亡我大夏。 隆昌元年秋,大夏与扶南连战数月,期间大小战役近百次,战绩惨淡,先失蜀地,再失零陵,江南一带近乎沦陷。 凛冬将至之际,整个西南沦陷,戚将军战死沙场,大夏伤亡惨重。 朝廷一时人心惶惶,隆昌帝采纳督查院御史姚文咏提议,命兵部登记造册,颁布征兵令,年满十六的男子,参军服兵役,然收效甚微。 且戚将军战死后,大夏无良将,无帅才,内忧外困,岌岌可危。 不只是哪个灵光闪现的人提到,“戚家世代将帅之才,戚大将军可有后嗣?当也是用兵如神。” 百官齐齐望向这位出谋划策之人,果真还是这位姚大人啊! 他新任京官时日虽短,但能做到掌实权的二品大员的份上,也该懂这些弯弯道道才是,戚将军的家事…… 唉,不可言说啊! 碧血丹心 “姚大人言之有理,戚家后人仍在府上,且已是成年男子,由他来接替戚公之职再合适不过。” 姚文咏的提议说不上好,戚大将军尚在朝堂的时候自然无人敢提及他家中丑闻,发妻善妒,亲子相残,可眼下不是不在了吗? 人不在,那说什么都是可以的。 退一万步,这位戚少将军同他父亲即便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可人已经死了,他也不能揪着不放,而且同他有仇的又不是大夏。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年迈的臣子总觉得此举多有不妥,即便是被百姓如何景仰,戚家子孙说到底也还是血肉之躯,初出茅庐的少年将军,又如何比得上久经沙场的老将,便有请求退隐老将出山的。 隆昌帝觉得他的爱卿们言之都有理,但不论是戚家少将军还是归隐山林的老将,手底下得有兵,且兵还得听话,可短时日内强行征兵少不得民间怨声载道。 他将此事与林皇后商议之事,却听发妻轻声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何况国难当头,没有国何来小家?” 年轻无为的帝王深以为然,他觉得妻子说的很是在理,便应允了征兵的建议。 戚振凝好歹也是戚家堂堂的少将军,戚将军的死第一时间就有人传来消息,等到 分卷阅读176 灵柩抵达帝京之后,老管家抹着眼泪张罗丧事,天家抚恤,以国公之礼厚葬。 但他总觉得像是假的,压在他头顶的那座大山,害死他母亲的那个男人,就这么始料未及地死了,还是为国捐躯这样何其伟大的死法,万民爱戴。 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似做了一场大梦,多年的怨恨都成了笑话。 老管家扶着戚家小少爷跪在灵堂外,小少爷到底年纪尚小,体力难支,几次差点晕倒,却憋着哭红沙哑的嗓音将他的劝说堵回去。 “哥他还在,爹也在看着我,我是戚家人,要做和爹一样的英雄,这会儿就退下了像什么话!” “珏少爷,将军他知道,可您一日水米未进,伤了身体,可怎么做像老爷一样保家卫国的英雄?” 戚振凝也听到了这一老一少的对话,年方几岁的小儿稚嫩又倔强,就是不肯走。 老管家不知怎地竟想起了少将军母亲逝世时也是与珏少爷相差无几的年纪,也是这般倔强跪在先夫人灵前,任谁劝说也不肯走。 唉,到底还是血缘兄弟,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无奈之下准备离开的老管家忽然看到素白孝衣的少将军吩咐。 “准备易克化的食物。” 戚振凝说完后起身,将小小的戚振珏像抱孩子那样抱起,说道:“送到他房里。” 戚振珏看着这个兄长,却见他脸上毫无悲伤,便开始挣扎,声声凄厉。 “我不要,我是我爹唯一的儿子,你凭什么不让我给他守灵!” “我是你哥。”也是你爹的儿子。 却没料想到戚振珏哭的更凶了,“你不是!你一点都不伤心难过,我爹他是大英雄,你不是!” 戚振凝这时候也不会跟个孩子较真,只说,“等你吃完后,再来这儿跪着。” 老管家看着兄弟俩的相处,只敢转过身悄悄抹眼泪,不管怎么说,珏少爷也是三少爷唯一的亲人,将军不在了,淡泊的兄弟情义多少也会回来些。 小少爷到底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公子,即便腹中饥饿,也并未作出狼吞虎咽之态,反倒涵养极好。 戚振凝不知想到了什么,继而轻笑,小少爷忙背过身去,小口吃着饭食。 还是个孩子,说什么他才是他爹唯一的儿子,叫戚振凝看,这个弟弟才是最不像他爹的。 军中男儿吃饭粗糙,戚将军即便是被皇城的风熏成了贵族,却还是习惯在边塞吃沙子,也没那许多讲究。 年轻时候的戚将军也不会特意教儿子诗书礼仪,反而是兵法谋略学的多些,戚家人即便是锦衣玉食养着,也还是比不过书香门第的涵养教养,就连他自己也是后来自己观察旁人言行礼仪才没出过差错。 戚家的这位粉雕玉琢的小少爷才是真不一样的,他虽年幼,一举一动却都带着书卷气,与他,还有父亲……甚至那两个被他所杀的兄弟都不一样。 “珏儿?他在时也是这样喊你的?” 戚振珏一时没反应过来,傻傻回问,“谁?” “大英雄父亲。” …… “不是。”戚振珏很是委屈地摇头,“爹他很少回家,叫我的时候也是叫戚振珏,从没这样亲昵……” 戚振凝想也是,戚大将军是个狠心的人,怎么会用这样软乎乎的语气喊人,正待意料之中时,却有听到他说,“但爹说过,我是他的心头宝。” …… “他只会说我是个混账,会骂我不争气。” 戚振珏有些不解地眨眨眼,而后略带怜悯地站起来拍了拍哥哥的背,却什么都没说,在他看来,这个哥哥一开始的冷着一张脸,他不敢跟他说话,后来倒是挺喜欢的,可惜他还是不怎么搭理人。 “哥,你当我哥的话,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夸你的。” 戚振凝不以为然。 老管家等着兄弟俩吃完饭后才进去,见小少爷没有继续去守灵堂,而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三少爷看着屋里那扇锦屏不知在想什么。 “少将军,这是……” “嘘……不容易肯休息了,别把他吵醒了,出去说。” 老管家:“……”难道不应该把人放到床上吗? 算了,不能指望戚家儿郎有颗细腻的心。 看着趴在桌上睡着的小少爷,老管家在跟着戚三少爷出门后,很是贴心关上了门。 老管家边说边往外拿出一沓封信来。 “这是将军生前留给少将军的书信,还请三少爷不要辜负了老爷的苦心。” “……老爷他纵使有千般不是,如今人已经去了,那些恩怨是非少爷愿意记着,那便记着,无伤大雅,人死如灯灭,总要珍重自身。” 戚振凝从前就觉得老管家是个厉害的人,活得长,从不管闲事。 后院争风吃醋的手段他不管,父亲乌烟瘴气的后院也没闹出过人命,即便是他母亲,说实话也是对父亲失望透顶,郁郁而终的,当年冬日里将他 分卷阅读177 推进冰窟窿的那个姨娘,想来是没打算让他活命的,也是多亏了管家搭救,他才能活着。 后来他想过,在他犯下杀害兄弟这样的罪行后,也不知道老管家有没有后悔救了他? 他回道:“我知道了。” 身着孝衣的戚振凝呆坐庭院,迟迟没有打开书信,天空投下来的阴影落在手背,耳畔沙沙作响,他在想这信里写的到底是什么,他其实不想打开。 我儿振凝,担负起戚家职责,保家卫国…… 不,他也是昏了头了,被戚振珏那小子的甜言蜜语搞昏了,戚大将军在他还没犯下杀孽的时候就对他吹胡子瞪眼的,这话他是绝不可能对他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是在怕神马,希望是对他母亲的愧疚,也许是对他的原谅,也可能只是嘱托他照顾好家里,再有就是戚家满门荣光,或者又是劈头盖脸的责骂,直到拆开那封信的时候,都在想这些。 映入眼帘的却是截然不同的…… “对不起,振凝。” “当你看到这些字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世间了,也许是战死沙场,也许是老病意外。从你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我父子一场,再无转圜余地,但你杀害你大哥二哥,为父也从未料想到,想来这也算是我对不起你母亲的报应。我对你严厉疏忽,多有苛责,在你离家这些年中也反思过,还是经人提醒才知道,作为你母亲夫婿,未尽为夫之责,为人父,亲子兄弟阋墙,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你已逝的两位兄长,都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如今仗着一副化作腐肉的身躯,腆着脸恳请我儿原谅我这个做父亲的。” “大战在即,扶南势如破竹,大丈夫为国捐躯,死而后已,想起来年前逼迫你,押送魔教那两位进京,中途所生事端,都是我一手策划,那两个戚家子弟兵,也都是心甘情愿赴死,只为逼迫你担起戚家少将军之职,如今战局严峻,也才知道,此事为父应是做错了,但亦不能承认,若能活着回京,这话怕是你仍不会知道,但待我百年之后,应当原模原样告知你。” “魔教对你有恩,便是对戚家有恩,是我恩将仇报。要你担起戚家重担,你别怪为父偏心,珏儿他年纪还小,又不适合战场变幻,无奈之下,只有你。” “我本以为分别之日尚远,再多仇怨,还有不短的一生来叫父亲赎罪,今日才知世事难料。” “此生虽愧对妻儿,为戚家子孙,不负列祖列宗,无愧大夏黎民,善终于此。惟愿大夏江山永固,戚家长盛不衰。” …… 数封书信,长短不一,但大致上都是那一个意思。 人家世代为国的战神之家,大将军说出来的话就是有觉悟,珏儿年纪尚小便罢了,他戚振凝确实不配做戚家子孙。 死到临头仍是想着家国天下的人,仅仅没有做好为人父,为人夫,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但戚振凝就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从头到尾这都不想是书信,更像是逼着他担起戚家重任,担起大夏黎民百姓的重任。 何等伟岸高大的将军啊!怪不得连珏儿都说他爹是个举世无双的大英雄,死前都能再给自己儿子上道枷锁的父亲…… 里通外国 戚大将军,已故国公爷的丧事已有月余,朝廷就有调派指令下达,请戚家军少将军继任大将军之位,领兵前往江南沿线。 消息来得还是挺有分寸的,好歹戚大将军丧事已过足月,只不过短短时日里,参军的平民百姓还是有些少,圣旨已经下了,新任的戚将军和被新皇请出山的老将蓄势待发。 重整旗鼓涨我大夏士气的时候,看着手底下良莠不齐还不足五万之数的军民,兵部就等着被上头削脑袋吧! 月余足够战事天翻地覆地变化了,但好在扶南赤发鬼对中原地形不熟,且言语不通,百十场争斗下来,兵乏马困,也需休养生息,这才给了大夏喘息的机会。 戚振凝早就接到了朝堂要让他出征的消息,半月有余的时间他都不在京都,但也没有跑太远。 天子脚下,非富即贵的,即便是兵部征兵也没人敢过分造次,但别的地方可不一定了,官府强横,上行下效,他虽未有幸亲眼得见,但耳闻不少。 其实没等他到更远的城镇,只是帝京十里之外,他想看到的都差不多了。 从远处征召来的士卒,像牲口一样被关在满是栅栏的车里,手上没有套着枷锁,却不像是受大夏庇护的子民,更像是战场上失败的俘虏,面如死灰…… 戚振凝没有再去看,他只是找了个偏远小镇的酒馆里醉了十日而已,长醉不醒时而梦到泛着苍白死气的母亲,有时是数年间的鲜血淋漓的雨夜,还有威严凶狠的父亲,有魔教一干人…… 甚至是他喝得太多了,以致于出现幻觉,父亲带着慈爱温和的笑意在问一个及腰的小孩子。 “愿不愿意跟我走?” 最后却是自家软糯的弟弟,小小的身影背对着他,坚定攥着 分卷阅读178 拳头在说,“我爹是大英雄,我哥也是大英雄,我也要做大英雄……” “你不是大英雄!不是我哥!” “也不配做父亲的儿子!” “你有愧于家国!” 梦里不知是谁,失望低落地摇头,声嘶力竭呐喊,他隔着血雾看到的尸山血海,分崩离析…… 戚振凝被惊醒了,他从未有过如此清醒的时候。 就算不为戚家,不为大夏,为了他母亲,还有那个一本正经的弟弟,甚至是如魔教那般万千与不平抗争之人。 他只是躲着喝酒,只是伤怀,他将永不能原谅自己。 届时他的灵魂也将流亡,如同此刻沉醉的皮囊一般…… 只要再撑月余就入冬了,任凭扶南赤发鬼如何骁勇善战,到底还是蛮夷小国,干耗不起,大夏有一个冬天休养生息的机会,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赶在今年冬天,与扶南达成休战协议,或者干脆将他们打出大夏国境,否则,就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机会看到春天了…… 戚家声明威望还是很管用的,打从戚振凝带着被逼奔赴沙场的士卒到达前线的时候,萎靡不振的将士还是振奋了的。 最起码终于打破了接二连三的败绩,逼得敌军南撤。 他们仿佛看到了希望,赤发鬼不是不可战胜的,他们身后是自己的家国,但一而再再而三的退却,苦战不敌,犹如冬日里寒凉刺骨的冰水劈头盖脸浇下,再沸腾的热血也会变凉。 昨日同袍之泽,篝火夜话,眨眼间血肉横飞,死不瞑目,久经沙场的老兵自然不怕杀人,当握着□□的手上,凝固干涸的血迹分不清是战友还是敌人的时候,一遍遍吹响的号角,愈来愈衰微,士气全无,变色灰白。 他们又败了,死了好多人,是当年一腔热血,一齐盼望建功立业的邻里发小,他家中还有妻儿老母…… 不止他,还有自己,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他们都没有了未来,退一步家国俱成灰飞烟灭,可也没有坚持下去的必要的,他们打不赢的,徒劳无功而已…… 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转机,他们赢了,哪怕只有一次,但至少还有希望不是? 有希望,活着回家了。 那些被逼迫来到沙场的少年儿郎,练兵打仗,最开始的时候动辄被将领打骂,有的干脆死在了取得胜利的战役中,慢慢他们也知道了。 尽管不是心甘情愿来到这儿的,但如今是心甘情愿抛头颅洒热血的。 生我养我的母国,今时今日危在旦夕,我的亲友俱在身后,我的希望仍在,决不能退却! 隆昌帝接到前线战报的时候,全然忘了喜怒不形于色,龙椅也禁锢不住放浪形骸的笑意。 朝中臣子们见之齐齐下跪。 “恭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佑大夏,国祚永年!” …… 他们赢了,在帝京的第一场雪落下之前,扶南赤发鬼撤回蜀地,送上求和协议,虽说不怎么恭谨,但只要这个最危急的时候过了,即便是丢掉的土地,他们也有信心能重新夺回来! 隆昌三年,风调雨顺,扶南大夏以骆谷为界,蠢蠢欲动却又相安无事一年多,就在所有人以为赤发鬼会和西北的部族一样,与大夏展开长逾百年的制衡与不断骚扰的时候,从帝京传来的一条悄无声息的讯息,带给并不致命的一击。 但此后史书都将牢牢记住这一屈辱。 彼此相安无事之际,暮河城遭屠,血流十日,尸骸遍野,宛如死城,城外的乱葬岗里分不清面目的腐肉烂尸,甚至三年前名门正派翘楚的楚家旧址付之一炬,比之昔年风华山庄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甚至来不及思考扶南是如何避开层层防护,跑到暮河城屠杀平民百姓的,只能将此暂且归结为饿狼反扑。 然而同上一回战役相较,扶南亲派王室参战,赤发鬼不仅是悍勇异常,更是能轻而易举知晓他们的军事安排,犹如神助一般,又一次将大夏逼得摇摇欲坠。 黎民已无兵将可征,真将尚且不足十五的儿郎推到战场上,且不说这场仗的胜负,大夏都不会再有来日了。 戚振凝如今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毛头小子了,见识过数不清的鲜血和尸骨后,他身上更是磨炼出与已故国公爷相仿的杀气,听闻赤发鬼烧杀抢掠的时候,也有了刚通伸手的心痛屈辱之感,即便不知扶南如何躲过重重耳目的,但此战以暮河城开始,难以避免。 就在他带兵前往暮河城之后,蜀地防线被攻陷,并非是他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而是军中镇守将领被射杀,军心涣散,扶南趁机突袭,伤亡惨重。 朝廷接到线报的时候,未及而立之年,身强体壮的隆昌皇帝陛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昏死过去。 太子之位悬而未定,陛下长子年幼,朝中无人主事,边关告急,一时间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好在隆昌帝只是一时昏厥,为帝皇者,以江山社稷为重,他自知不是个好皇帝,但绝不能在此时让大夏沦到内忧 分卷阅读179 外患的境地。 隆昌帝撑着站起来了,林皇后寸步不离,帝后同心同德,最起码大夏内部不至于因为皇位之争损耗国力。 可只是这样还不够。 佳节在即,督查院御史大人姚文咏自请前往暮河城慰劳将士,祭奠暮河城无辜百姓亡灵,帝感之,当即准奏。 戚振凝带来的人足够与扶南屠城恶徒相抗,群人激愤,赤发鬼或被斩杀殆尽或遭囚禁俘虏,但暮河城依然是一座空城了,屠城七日,足足十万人,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一座空城,他带来的人只能为他们报仇雪恨,让他们入土为安,为免大夏军民都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必然不能退却。 姚文咏自请慰劳将士,所带护卫无几,行至暮河城的时候只剩他一个。 姚大人一身白衣,单骑轻裘,自城门前下马,徒步行至城中,没去管破败不堪的街巷与石墙上干涸的血迹,而是坐到了暮河城知府衙门前,颇为怀念地摸了摸已经覆上尘埃的石狮子。 不只是尘埃,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城内不少地方凭空起了土堆,并无木牌石碑,但他就是知道,这是数以万计之人的尸骸,行军之人匆匆,能为这些枉死之人建座坟茔已是粗中有细了,何况万人坟冢,刻石立碑也是大事,少不得要等大战之后请僧人道家做法。 大战后…… 没错啊,就是有人能肯定,这场仗对大夏而言不见得是坏事,而且会带来新的黎民曙光。 可惜啊,他看不到了。 他收拾好行囊走出城外的乱葬岗,乌鸦盘旋,野狗分食,连天际都仿佛沉闷地透不过光。 行囊里没什么贵重物品,只有几沓纸钱,几炷信香。 纸钱洒遍了每一具尸身,信香的味道盖不住刺鼻的腥臭,惊得吃腐食的乌鸦发出刺耳聒噪的叫声,姚文咏像是没听到,也没闻到似的,每隔五步点上三炷香,没一步撒一沓纸钱,嘴上呢喃有声…… 也幸亏此地没有来往的行人,不然恐怕会将他当做鬼蜮伎俩邪门歪道的术士,正拿这些人命来开启什么灭世阵法。 可就算真的有人来,姚文咏也不会在意的。 哼,暮河城的十万之数又如何…… 天下兴亡 远在帝京,身有爵位的楚南伯楚扬墨,打从隆昌帝继位之后被朝廷安抚,他也乐得被朝廷养着,做个富贵闲人。 楚寻风自从魔教事变之后,整个人都有些痴痴傻傻,疯疯癫癫的。 杀害舅父,认错仇人,白白恨了十多年,临到头来被人告知一切都是错的,放到谁身上都很难不疯,但已是身居高位的楚南伯竟还愿意宽宏大量养着这个杀父仇人,也是被不少人夸赞“心胸宽广,君子气量”。 当然大多都还是在看笑话。 可他们如今不在江湖,闭门不出,哪还管江湖人津津乐道的是什么。 楚扬墨反倒觉得这是件好事,楚寻风精神失常,他便不能报杀父之仇,又因为当今皇后与他之间那点差不多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同处帝京,难免传出些风言风语,他疯了,才不会有人胡乱泼脏水。 安逸了这么长时间,靠着朝廷俸禄,在寸土寸金的帝京里,不务正业,养着痴傻的成年兄弟,楚扬墨偶尔也会想起刀光剑影的江湖,依然怀念,但却不再留恋。 他也是近来才想通,他眼中所见的世道不过冰山一角,侠骨丹心啊,啧…… 说来都是笑话罢了,自以为是家中养育的合格继承人选,以为楚家只是树大招风而已,到他手里即便不能发扬光大,起码要能得以保全。 他算得上是同辈中人最年长的那个了,虽不及而立之年,但与十七八的姑娘和刚刚弱冠的儿郎相较,依然多了近十年的经验。 “武功高强,冷峻又出身高贵的楚大公子啊!”旁人以前是这样说的。 如今改换门庭,还道,他其实是个不通庶务,刻板又心软的呆子。 比不上秦姑娘的心性,赛不过林月疏的奸诈,甚至没有晏齐荛与楚寻风的胆魄。 他胆小,贪图安逸,偏骄傲又不会收敛。 楚扬墨看着身旁的俊逸的男儿,若非神思不明,混乱无章,自己就能下得了杀了他吗? 扪心自问,楚南伯他做不到,恨不能果断,袒护亦不能坦然。 他们真的变成了局外人,战火纷飞的世道,明里暗里的争斗,都跟他们无关了。 然而在听到暮河被屠城,清源山沦为焦土的时候,楚扬墨还是心间一阵紧缩,复而强作镇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帝皇病重,扶南进犯,入侵大夏国土,一人之力尽管微不足道,但他一身的武功,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楚扬墨在心中说,他这样的人在帝京怕是死都会死得毫无意义,既然如此,何不找一个轰轰烈烈的死法? 相仿之事也在剑华宗和浩然宗上演。 于老宗主打从魔教回来后,紧闭 分卷阅读180 山门,将宗内事务全权交付到门内弟子手中,内门弟子一个不剩,即便是过了今日还不知有没有明日的江湖了,他也不能让浩然宗因为争抢宗主之位乱起来。 回到宗门后他想起来的能记得住的外门弟子,就是试剑大会那日的胡瑶了。 早在洵儿被杀之后,宗内弟子蠢蠢欲动,他也是计较了许多天资不错的外门弟子,胡瑶虽在其中,但也不是他优先考虑的人选。 试剑大会上露脸,却还是败给了一个野路子出身的秦氏女,于宗主心高气傲,决不能让浩然宗主身上还有这样的污名。 再者,胡瑶是个女儿身,诸多不便行之事,到底不是合适人选。 但在蜀地见识到秦家那个女娃娃的实力后,于宗主得承认,同辈中人无出其右,她与与寻影山林家那位,心智谋略远在同辈之上,可见小瞧女子的人,必然也会吃大苦头的。 于宗主卸下偏见,故而将宗内事务交给了她。 胡瑶自然知道宗主心中所想,即便魔教她并未亲眼所见,但寻影山家主嫁入天家妇,秦氏女于魔教击杀楚家主,人尽皆知。 外界收到的就是这样的消息,单这两位榜样就使得天下人不敢再小瞧女子。 而与林皇后相关的丰功伟绩更是流传甚广。 大厦将倾之际,帝王病重,帝后同德。 说好听是这样,但其实陛下如今的病情到何种程度了也没人知道,大夏江山靠这位江湖出身的皇后鼎力相助。 守望相助与疾病相扶虽然听起来差不多,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女子啊,有野心是好事,但也不能昧了良心,失了善良。 世间女子都如贵为皇后的林家主一般,活着得多累。 胡瑶觉得浩然宗的宗主之位也没什么好的,大夏国将不国,焉有江湖? 虽为女儿身,亦能将蛮族驱逐,护佑百姓。 她这样想了,刚巧于宗主将宗内大权给了她,她不会拖着宗内这许多人的性命一起去,但她觉得会有不少同门前赴后继。 剑华宗的宗主之位打从沐天峦宗主去了之后迟迟不决,晏齐荛从清源山上回来之后,唐承平和君鹄师兄仍在争斗,小师妹陈缈缈为师父守灵,绝不参与宗主争夺之位。 晏齐荛见状只管回到自己住处,日复一日的没个事做。 宗内分成两派,分别以唐承平和君鹄为首,分庭抗礼,名义上是君师兄坐上了宗主之位,但唐师兄不服,又有各自拥护的弟子,内火难平,也累得剑华宗光是内斗疲累,都没空来看看外面发生的事端。 陈缈缈再次站到两位师兄的跟前时,外面已是天翻地覆,她看着这两位自小便喜欢在师父面前卖乖的师兄,无言笑了。 告别这种事啊…… 陈缈缈默默跪在宗祠。 “师父在上,列位祖师在上,剑华宗得大夏庇佑两百年有余,今日第三十七代宗主沐天峦之弟子陈缈缈在此,准弟子为天下百姓尽绵薄之力。” 空荡荡的宗祠无人回应,她要远去,不知可否还有命回来,她想找个能告别的长者,两位师兄不配,只有宗祠供奉的列位先祖。 巧的是,这一幕刚好被要齐荛看到了,算算自己这位小师妹年方十八,师父生前将她视若亲女,及笄之年丧父,沉寂三年后一出来就是打算不告而别。 晏齐荛觉得他的这位也算称得上是有杀父之仇的师妹,他平日里小瞧了。 这般气概才是真正的江湖儿女,比两位为名逐利的师兄强,也比他这个私心作祟,杀师嫁祸的恶棍好了太多。 “列位祖师回答不了你,打算不告而别吗?” 陈缈缈只微微抬起眸子扫了他一眼,“三师兄呢,剑华宗已然不是昔日剑华宗了,宗内乌烟瘴气,外面的人流离失所,仗着事不关己的江湖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晏齐荛无可奈何,他像是从师妹身上看到了他只在茶楼说书先生口中听到过的江湖,满腔热血,潇洒忠义…… 不由得有些心动,便道:“我同你一起。但还是要告知两位师兄的国难当头,剑华宗也不见得只你我二人。” “随你。” …… 白头客身为司天监正,这时候能做的就是一遍遍问上天,他们大夏可还能躲过此劫,然而他忘了,他早就不是护国寺的和尚了,六根不净,三千烦恼增徒生,他早已不配做求仙问道之人。 此时不由得埋怨觉惠大师,不过是年纪尚小之时泄露天机而已,何至于护国寺闭门三十载,罔顾王朝龙脉,甚至都不再怜悯大夏百姓呢? 他也怨恨谢见涯和秦姑娘,他绝不可能看错,如果登上皇位的人是谢见涯,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一劫? 到最后又只能气馁,这般算来还是他的错,三言两语改了谢见涯的命数,改了大夏国运,满身杀孽的人仍是他…… 如果不是他说了那句不该说的话,谢见涯的生父会顺顺利利登上皇位,谢见涯也会名正言顺,按照卦象里的,大夏该是一片 分卷阅读181 清明盛世,怎会遭此劫难? 现在逼谢见涯回来还来得及吗?还是找到秦家那个丫头斩草除根,一劳永逸,或者,还能怎么办? 他知道现在做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林月疏倒是清楚得很,她从没有比现在更清醒过。 扶南一旦攻破江南防线,离占领京师也不差多少了,她坐上大夏的皇后之位,本就不单单是为了荣华富贵。 她远比秦姑娘看得明白。 秦姑娘报仇只杀了她爹和楚独傲,却忘了真正的幕后指使,她不一样,在知道皇室必然不会允许江湖坐大之后,在知道风华山庄灭族具是天家操控之后,她就有了一个伟大的理想。 林月疏知道江湖和朝堂必然是要合并的,看这情势也就是近在咫尺的事了,那凭什么,凭什么江湖就该成为皇室集中权利的踏板? 她恨秦姑娘,恨楚家,但他们也都是牺牲品。 正邪混沌,命途骤改,死伤惨重,天家就该心安理得享受集中起来的权力吗? 她不平,既然大势所趋无可更改,那她就要站在最高的位置看着这一切,保全她想保全的东西。 谢见涯不愿意做她的台阶,她自去寻别的人。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还是皇后,是大夏一人之下,这一人唯她是从的皇后。 不是阶下囚,不是失去故国的沦亡之人。 她能做之事有限,但至少能在皇帝病重之际,替他看住人心浮动的朝堂,政令颁布以及防备那些利欲熏心之人卖国。 而这一回不等天家召集募捐,就有不少富商官员自发捐献军需,为前线提供了最好的军备。 正气宗也在此列,继任宗主之位已有一年的段干信宗主,虽非中原人士,但仍慷慨解囊,也因此,才叫天下人知道,正气宗穷归穷,但并非全然没有产业。 暮河城被屠,天下第一的酒楼也未能幸免,但经年积累下来的财产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计较起来也算不上是正气宗的产业,只能说是段干信个人拥有的。 但他成了正气宗宗主,还是个称得上尽心尽力的宗主,那便没有分别了。 先前林皇后逼迫都未能拿出来的钱财,今日段干信以正气宗的名义捐献,也是世事难料。 仍有闲情逸致计较的人私底下腹诽,“无情啊,没什么用的师弟连钱都比不上!” 这便是在说段干信在师弟被赶出山门时都未将这些钱财透露,可见其无情了。 他们不知那日是何情景,更不知今日段干信又说了什么,但有人知道。 得偿所愿 “如果这些钱能让天下百姓好过一些,也许能提前结束这场战乱,那不知尚且活在何处的小云儿,也会因此好过不少吧!” 付青山听到他的大师兄这样呢喃道,看似是为战局出力,实则半疯魔似的,还祈盼着方流云能活着。 想也能知道,负责押送的官差得了皇后娘娘的安排,断不会给他一点照顾,他没记错的话,那时候赤发鬼正好活跃在南边一点,战火纷扰里的一个半残之人,还在临走时刑棍加身,能活下来的机会有多渺茫。 他不信大师兄不知道,只是活要见人,死也得有确切的讯息传来,没有消息便可以自欺欺人,还当有活着的希望。 段干信这三年兢兢业业做着正气宗的宗主,但说起来,正气宗就是个散漫无礼的门派,宗主的用处就是传授剑法武学,处理宗内事务,柳磬师叔全然可以代劳,但却以历练的名义交给了他和付青山。 忙来忙去的也快要把方流云忘记了,宗内无人再提他的名姓,柳磬也在年前彻底放手。 也不知柳师叔是真的知道先代颜宗主去了哪里还是真就是巧合,颜宗主离开两年有余,在上元佳节的时候回来过一趟,乌糟糟的头发和满身的酒气,看着苍老了许多。 付青山还愤愤不平地说,“师父和师伯太过分了,再怎么想逍遥自在也不该不告而别啊!” 是啊,寄情山水也好,怯懦的躲避与无法直视也好,至少,也该道别之后再走,留下他们师兄弟是什么意思。 但离开的人听不到问答,伤春悲秋就太小气了。 付青山以为大师兄已经快要将二师兄淡忘的时候,骤然听到他的呢喃。 “希望他活在我不知道的角落,只要还活着……” 正气宗捐献白银五十万两,吝啬穷苦的宗门人丁稀少,也见不得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唯有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最是合适。 远在惠州的秦姑娘和谢见涯并不知外界发生的一切,但不妨碍他们从四散流窜的百姓中得知全貌。 诸如赤发鬼已经占领了西南至江南沿线,图谋将大夏国土一分为二,皇帝陛下病重,朝政由皇后娘娘把持,大夏危矣! 方流云近一年都在秦姑娘这儿白吃白住,却没听到一句怨言,就是每日里被催着写话本子 分卷阅读182 有点头大。 好在只是写给秦姑娘一人看的,毕竟这世道,没人再有闲钱和空暇去看话本子,何况胭脂公子声名鹊起只是一时,沉寂许久,早已无人再关注他了。 秦姑娘和谢见涯两耳不闻窗外事,才能将小日子过得安逸自在,但真到了这等地步,即便他们不看,也能听到外面的骚乱。 方流云有些忧心正气宗的大师兄和同门的师兄弟,但他确实没本事,只好求助于秦姑娘。 “秦姑娘知道外面的事吗?” “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 谢见涯也听到了,只悄悄翘起唇角,复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立即敛起笑意。 “正气宗门人弟子,他们可还安好?”方流云知道秦姑娘的恶趣味,也不打算计较,干脆问出口。 秦姑娘恶意笑说,“你不是已经被正气宗遗弃了吗?打听他们做什么?” “是想看他们舍弃你之后的惨状,还是说,那还有你放不下舍不得的东西?” 这两年来三人相处还算和谐,到底方流云年纪最小,气性也软绵绵的,他藏不住话,时日长久,便把底儿都抖了出来。 他也不是怨恨,只是看着秦姑娘和谢见涯之间若有若无的默契,自个儿也本该是个意气奋发的少年。 可怎么就活成了这样? 也怪不得秦姑娘会这样说,打从被逼着写话本子的时候就该知道,她是个爱凑热闹的。 “我不怨宗门,师父也好,大师兄也好,如果不是没得选,他们不会放弃我,也是我自己不争气,没本事。” “我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的,我不然我被舍弃不就没什么意义了?” 秦姑娘不置可否,话本先生年纪小,笔下已见识过淋漓尽致的爱恨,可把这些逼不得已套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总还是有些悲哀的。 “正气宗门上下安好无恙,就是破了点财,你师父和师叔云游天下去了,这么说就能安心写话本子了吗?” 方流云露出舒适熨帖的笑意,“多谢秦姑娘了。” 谢见涯乐得看他和秦姑娘之间的对话。 秦姑娘自来都是不肯吃亏的,偏偏方流云不是肯与人争口舌的,倒是经常一套一套的让人没辙。 想来他说的也没错,要是有这么个师兄弟,任谁都不忍心让他遭受苦难,正气宗那时没办法,今时今日的秦姑娘也没辙。 “秦姑娘有什么话还是与谢公子好好说开。” 冷不丁的方流云这样说道。 这几日的谢见涯和秦姑娘之间总有些莫名的翻涌,方流云还当他们是吵架了,可谢公子日复一日,秦姑娘日渐温和,感情深厚,实在搭不上边。 “能有什么事,没事。” 方流云不与她争辩,但也能猜想得到。 二人身份不俗,谢见涯温和,秦姑娘率性,外界兵荒马乱,他们偏安一隅,这等关头,怕是两人都不知该如何。 “世道不稳,等过些日子我可能就要离开了,秦姑娘和谢公子有何打算?” 秦姑娘和谢见涯皆是一怔,继续缩在惠州也行,可那样的话,无论大夏最后到何种地步,他们哪还有脸面立足国土之上? 方流云默默离开,剩下的话还是要他们自己解决。 谢见涯看着近在咫尺的秦姑娘,思忖着该怎么说,秦姑娘也在想蠢书生会怎么说。 “我……我……不能独善其身……” 他这样说,犹豫又坚决。 也许大夏本不是他的责任,但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还是与野狗争食的乞儿,国破之后都再难有容身之地。 即便他不是谢见涯,没有白头客荒谬的盛世启元之说,他也不能这样。 外面传来的消息不难打听,江湖震动,各方量力,都在尽心,他不能也做不到冷眼旁观。 秦姑娘早知道如此,在前年的那场战役里她就知道。 蠢书生非但不是胆小懦弱的人,还有颗忠义博爱的心。 “你想做什么?输这样的话暂且不提,可赢了,你猜你的身世会不会被重提?皇室会容得下你吗?”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无所作为。” 秦姑娘笑了,她也不是贪图这点安稳,可蠢书生不一样,他不会武功,身世又随时会被揭发,届时,不管扶南有没有退出大夏边境,他都难以全身而退。 “所以我得跟你说,我支持你去送死?”秦姑娘黑白分明的瞳孔闪着光彩,却是狡黠昏暗的。 “就算明知道……明知道……” 明知道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 谢见涯将秦姑娘揽入怀中,他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可有些事明知结局还是要做。 大夏战局不会因为他一个人的加入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他不想退缩,不想做苟且偷生之人。 “我答应你,一定活着回到你身边。” 秦姑娘伏在谢见涯肩头,沉默良久, 分卷阅读183 倏然抬头展颜,“你说的。” 谢见涯感觉到肩头微微打湿的痕迹,继而郑重点头。 “那我也会尽我所能。”秦姑娘这样说。 见谢见涯眼底震惊之色,仿佛肩上湿痕是假象。 她淡漠无言,他也只好苦笑。 活死人肉白骨的传言,秦姑娘的骨血皆是天材地宝,这样的传言。 两年前在秦姑娘销声匿迹之后渐渐消失,可总还是有人记得的,秦姑娘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谁也不敢担保能放她安然归来。 “这……”谢见涯语塞无奈,早知道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秦姑娘担忧他投身乱世后不能全身而退,正如他现在这般。 秦姑娘答应了他,他也不能阻拦秦姑娘。 说来还挺好笑的,两人分明都想着对方能同意自己投身其中,抵御外敌,却都不愿意对方身处危难。 偏偏他们面临的处境相差无几。 知晓自己又被秦姑娘摆了一道的谢见涯无奈,他先说出口的,秦姑娘可以尽情反驳,但她答应之后,她所要做的事,他就没有理由阻拦了。 “那可否请秦姑娘也给我一个承诺?” 秦姑娘欣然应允,“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活着去见你。” 曾有老人说过,轻言未来之事大多不祥,语从口出,必难践行。 但他们不信这个,他们只相信彼此的承诺。 谢见涯是文人,一诺千金,秦姑娘虽狡诈,但言而有信。 “既然如此,能否再答应我一个条件?” 看吧看吧,秦姑娘早说过,蠢书生不是个老实人,这会儿就知道谈条件了。 “我再见到秦姑娘那时,想娶她为妻。”谢见涯红着脸还是将这话说了出来,正上下忐忑等回应,却听秦姑娘轻笑。 一瞬间,他的双眼被秦姑娘双手挡住,指缝连一丝亮光都没透出来,谢见涯的心底却宛如白昼如极光,难以自已地笑出声,将身前人抱起,轻轻转了两圈。 这样大胆的行径,怀抱的秦姑娘轻盈纤细,连笑声都如同仙乐,谢见涯觉得他从没有这样欢快愉悦过。 即便下一刻死去都是欢喜的。 他二十岁遇上的那个狡诈如狐的姑娘,他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在知道自己喜欢她之后,他想过和她在一起的可能有多大,那时候他以为能陪在她身边就是莫大的幸事了。 他的姑娘喜欢他,愿意嫁他为妻,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誓约偕老 “这算不算是再见到?” 狂喜过后的谢见涯将秦姑娘放下,眼前的黑暗也散去,明眸含笑的女子这样说道:“你倒是说句话呀,算不算?” 算! 谢见涯想这样干脆利落回答,但他此时还有些欢喜的转不过神来,红着脸呆愣问道:“那你是答应嫁给我了?” 秦姑娘:“……”怎么忽然又有点蠢了。 “不……不行……” 听到蠢书生犹豫地开口拒绝,秦姑娘还道,这是想到了什么要反悔,却听那蠢书生说道: “三书六礼,黄道吉日,父母高堂……日子太仓促了……” 秦姑娘皱着眉头听他说完,这要是等一趟流程走下来,蠢书生怕是娶不上媳妇儿了。 “你可真是个……”呆子啊! 她当然知道谢见涯想娶她为妻,光明正大,礼数周全,可乱世不等,他们都有自己想做的事,尽管许诺一定会活着回来,可万一呢? 所以秦姑娘不想再拖了。 “择日不如撞日,依我看明日就是吉日,还是说……蠢书生你要反悔?” 言以至此,谢见涯再矫情他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怎么会,只是委屈秦姑娘了。” 秦姑娘没觉得委屈那便不是委屈,她与谢见涯之间甚至都没必要有这些,她被丁竹和易昶养大,那二人也并未成婚,所以对嫁娶一事,她也不甚放在心上,何况他们朝夕相处三年,早已互通心意。 可不知怎地,在听到谢见涯愿意娶她的时候,他心中还是欢心雀跃的。 秦姑娘不明白,这是一生只一次的希冀盼望,唯一的人视作唯一。 墙角偷听的方流云见状唇角不自禁上扬,那两个人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内里是一样的人,善良清明,只是秦姑娘惯爱用插科打诨,尖酸刻薄来做外衣,谢见涯更乐意温和平平。 “咳……” 他本也不是煞风景的人,那两人眼睛里都只有对方,但他可还清醒着。 “时下光景不好,裁缝铺子也大都关门了,别说喜服,便是丈许的红布都难买。” “那怎么办?” 秦姑娘说,“那要不就不用红色?” “不行。”谢见涯制止,本就仓促的婚事,若是连件喜服都没有,他才是对不起秦姑娘。 “你们别急啊,我来想办 分卷阅读184 法,明日保管让两位如愿以偿。” 方流云也不是早料到这一步的,但他们三人的缘分到此,能见证秦姑娘和谢公子的喜事也是幸事,无论如何他都要满足他们的这个需求。 “有劳了。” 没有敲敲打打的喜悦,新郎官也没骑着高头大马接新娘子出门,他们甚至没有高堂父母,只有一个半大的小子灰头土脸,却打着精神说道:“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谢见涯和秦姑娘身着红衣,无朱翠环佩,只一件平平无奇的红衣,拜天地,共饮合卺酒。 方流云想想自己跑了一夜,也是运气好,才碰上落难的布匹商客,可惜并无成衣,那商客听了他所求后,从压箱底的包裹中取出来这两件衣服。 据那商客所言,他少时贫苦,与妻成婚时穿的正是这样的喜服,后来慢慢做生意有了起色,这两件衣服也成了压箱底的宝贝。 “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与夫人少年夫妻,情深意笃,也不算辱没了你那两位朋友。” “多谢,寓意长久,再好不过了。” 也算是巧合,本来他都打算,要是真的没想到别的办法,那他就去跑惠州城外的大城镇里找找,难得碰上这样巧的事。 商客看着那人乐呵呵捧着衣裳走了,也笑了。 世道不好,总还是看得见希望的不是? 乱离世间,还有愿携手终老的人,总是稍有慰藉的。 洞房花烛夜,谢见涯看着娇艳的秦姑娘,说不上是羞涩还是紧张。 他们都没有说离别之日到底是哪天,却都已心照不宣,甚至方流云也在暮晚收拾好行囊。 “困不困?”秦姑娘问道。 “嗯……”谢见涯羞涩之情浮于脸庞,朝秦姑娘走去,守礼地坐在一边,与先前无异。 “我们已然是夫妻,你要这么枯坐一晚上?” 尽管体谅他恍然如梦,其实不只是他,秦姑娘都有些缥缈之感。 真的嫁人了,嫁给了蠢书生,是她喜欢的人。 谢见涯却有些胆怯了,他觉得很的恐慌。 他的姑娘嫁他为妻,他此生都已无憾,某日天亮之后,他们要分离,尽管承诺了会活着,可瞬息万变的战场与波谲云诡的朝堂,他们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万一……万一他真的没能活着回来,已经嫁给他的秦姑娘,已经不是孤身一人的秦姑娘,疼痛孤单的时候会不会恨他,会不会后悔遇到他,会不会……后悔嫁给他…… 想到此处愈发胆怯痛心,他后悔了,不该在临别的时候与秦姑娘一起做这个任性妄为的决定,至少也该等到岁月静好。 他不敢直视,秦姑娘将他的脸扳正后才看到,满目的惊惧与悔意。 她问,“谢见涯,你后悔了,为什么?” “是怕你先死了还是我先死了,留下的人怎么办?” 洞房花烛夜,死不死的不吉利,但大喜伴随的总是惶恐惆怅,如所有的结发夫妻,恩爱甚笃之时,总是会害怕心爱之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自己,届时带着深入骨髓的思念悼亡,等候时间细水流长的冲刷。 可谢见涯他在此时想的仍是秦姑娘,他怕秦姑娘出事,但也知道,对秦姑娘而言,悲伤和孤单才是致命的□□,将皮囊折磨得形销骨立,内心荒芜冰凉,远胜过死亡的悲痛。 那时候的秦姑娘一定不会苟活,甚至带着怨恨来找他。 “怕你怨我,恨我,更怕你说,后悔遇见我。” 他这样没头没尾的话,但秦姑娘听懂了。 “不会的,如果你深陷囹圄,不管多难多苦,都一定要活着,等我去救你,我很厉害的,反正我是肯定不要做寡妇的。” 谢见涯也知道自己是庸人自扰,死生之事,瞬息万变,人只活当下。 不知从何时起,他竟有了这样贪心的念头,想秦姑娘快乐长久活着,还想他能永远陪在她身边。 可他全然忘了,从一开始不就是这样想的吗? 他想和秦姑娘在一起,但他不愿秦姑娘不开心。 曾以为的奢望,真真切切摆在眼前的时候,总觉得是自己做得贪心的梦所以才会恐慌无措。 秦姑娘知道,无可预测的来日才是恐惧的根源,她有千万种劝说的方式,但此时,只会身体力行告诉他。 这不是梦,你从不贪心。 …… 谢见涯次日清晨醒来的时候看着睡在身旁的秦姑娘,不由得又红了脸,却还是遵从本心,缓缓亲吻秦姑娘额头。 “唔……早啊!”迷迷糊糊睁眼的秦姑娘微哑的声音喊道:“夫君!” “嗯,娘子。” 嘴上答应得快,别过去的脸却还是偷偷泛红。 秦姑娘无语,该羞涩的人是她才对吧? 她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脸上害羞,行动却丝毫不肯停滞呢? “讲道理啊,昨天晚上虽然一开始是我……但是你……你…… 分卷阅读185 你这个人表里不一的很啊!” 秦姑娘憋着一口气,颤颤巍巍指着他,见人态度良好地认错道歉。 “对不起,下次我一定改。” 说着抱歉,脸上羞涩,秦姑娘有些不忍心,心说,这才是一物降一物啊! 她得认栽。 之后的两日两人都没有提及何日动身,何时分离,却已在悄然等待,至少到来之前总是含笑的。 大夏与扶南战事,自江湖中人加入战局之后,战局扭转,以他们的实力可以一当十,大夏开始打以少胜多的战役,逼得扶南后撤。 然人力终有尽时,十万大军难敌扶南,再加上扶南接连战败之后,换了将领,据说是扶南王子,最有可能继承扶南王位的人选,一时间又是猛烈反扑。 而且他们对大夏地形和军事布防甚为了解,使得大夏内部猜忌。 扶南赤发鬼从未踏入大夏境内,如何能绘制出清晰明了的地形,何况还有军事机密的布防图。 纵横沙场的老将不会怀疑自己的手下有叛国之贼,更不愿猜忌朝堂位高权重之臣,那么半路加入战局的江湖人又变成了众矢之的。 戚振凝先前的事迹众人也有所耳闻,魔教和将军府出身,还多亏了他从中斡旋,才没有真正乱起来。 然而那位扶南王子,不仅擅长骑射,而且天生神力,似乎已将大夏视为囊中之物,计划着攻打占领中原回国名正言顺继承王位。 不少将士都死伤在他箭下,就连许多江湖中人都未能幸免。 戚振凝心说,这可真是碰到克星了。 要是易公子或是秦姑娘在的话,说不定也能取那王子的项上人头,可他们在场之人,都没有这个实力。 扶南王子立于万军从中,万钧弓拉满弦,箭无虚发,力道铿锵,杀一损二,江湖中人内力强横堪能抵挡的只有楚扬墨和晏齐荛二人。 难以启齿的是,戚振凝总怀疑这位扶南王子除却天生神力外,说不得也是内功心法之类的传承,不同于大夏江湖的百花齐放,想必扶南境内是只准王室修习的。 不得不说,戚振凝的猜想真相了。 但依然改变不了什么。 赤发鬼不在乎颜面,该退的时候绝不会坚守不放,又有大夏内部之人相助,对暮河城以南可谓了如指掌,这场仗打得令人身心俱疲,且毫无获胜的希望。 士气低落,相互猜忌埋怨也在所难免。 将军百战死 “那些江湖人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放下安逸的日子来战场上拼杀?” “就是,何况赤发鬼屠杀暮河城,那曾经可是江湖人的地盘,楚家归顺,说不得就是江湖中人为一己私利叛国忘义!” …… “大夏军事布防图看守严密,又是朝廷在看管,未曾听闻失窃,那不就是你们内部出了奸细吗?” 双方各执一词,但也没有实打实的把柄,心里却都再清楚不过。 能在这儿洒热血的人都不是奸细,可他们获胜无望,回不了家,更怕回去的时候没有家了…… 进退维谷,便有了自杀式的打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然赢不了,何不拼个鱼死网破! 他们不怕死,不畏死,满心得意的扶南人却怕得很,想要高官爵禄金银财宝,权势地位的人,想胜过一腔孤胆不畏生死的人,实在是痴人说梦。 但他们赢了也得意不起来,因为死了更多人。 扶南王子立于马上,弯弓搭箭。 城门上威风凛凛的丹朱色的大夏军旗,或倒趴在城墙上身穿铠甲的将士,摔成肉泥撒开手中青锋的侠客,不绝于耳的厮杀之声。 长剑浴血,飞箭破风…… 褐色的泥泞土地上,金黄的甲胄夺目耀眼。江南的烟雨从来都是袅袅聘婷,残阳落日也如同婉约画家笔下的轻点细描一般,却仍然想到远在塞北历经百载干涸血迹染就的黄沙。 真是一模一样啊!戚振凝这样想到。 他以前没觉得跟在戚大将军身边看到的景色有多悲壮,而时移事易,剑下敌人温热的血溅在脸上的时候,也许不是敌人,还有身边厮杀的同袍的热血,他不知怎地就没了气力。 “愣着干什么!” 尖锐刺耳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利器入骨三分的闷顿。 戚振凝回过身来,道了声“多谢。” 定睛一看,才认出来这一脸血污瞪着一双黑白分明双眼的女子是谁。 浩然宗的胡瑶,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出声也是柔和纤细的。 “戚将军得保重自身,这些将士可还都指望着你。” 戚振凝看着她皓齿明媚地笑,倏然也笑道:“总不会死光了的。” 大夏只要还有最后一人,还有最后一滴血,就绝不会将山河拱手相让,他死不足惜。 话音刚落就见他将一名扶南骑兵自马上挑落,干脆利落。 如 分卷阅读186 胡瑶,如戚振凝这般的,如楚扬墨,晏齐荛这样的,还有陈缈缈以及那些不显山露水的江湖人,有的还带着江湖草莽之气,有的却已经像是浸润百年世家的勋贵子弟。 在战场上却将□□,大马刀,大铁锤挥舞起来每至一处,浓稠肮脏的鲜红色夹杂碎肉飞溅,所过之处,令人望而却步。 被护卫在自己亲卫身后的扶南王子,碧色的眼眸微缩,手上大弓垂落,如鹰目般锐利的眼神将这几人筛选出来。 乌合之众不足为虑,以一当百之人在战场上远不如单打独斗有优势,即便如此,他们的杀伤力也不容小觑。 扶南王子这条命是要回国继承王位的,但凡有可能威胁到性命的人,决不能放过。 说来他父王让他来统帅三军的时候还说过,“要小心,中原不是一块好啃的点心。” 他那时候还以为父王言过其实,中原人自己都知道的一句话,心腹内病,药石难医。 扶南对侵占中原并无多大的自信,中原人传承千年的信念在心底燃烧的火光是连冰湖都能解封的。 只看去年的战绩,他们占领了蜀地之后,再前进一步都会被阻隔。 可这次不一样,中原内部溃烂,他们将布防图都丢了出来,给出的条件竟然只是屠戮自己的同胞,扶南王子欣然应允,甚至亲自披甲上阵。 他一面邪笑,一面收割那些脆弱不堪的生命。 扶南王子想,区区中原人士,都是孱弱无力的病夫! 直到他见到了中原诗词中所说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客。 如果中原都是这样的人,那他们不可战胜。 他是扶南最厉害的勇士,决不能允许有这样能威胁到他性命的人存在! 戚振凝好歹也是在战场上历练过许久,敏锐察觉到扶南王子的杀意。 有目的地对准了他们这些人。 意外的是,不远处的晏齐荛好似也能察觉到,他护不住许多人,只能将离他最近的小师妹护着。 扶南王子拧眉,转头将对准了楚扬墨,趁其不备…… 该说他运气不好还是别的,楚扬墨是同辈中人顶尖厉害的,虽能造成伤势,却不致命。 但多得是不够幸运的人。 这一仗大夏终于赢了,付出的代价却是惨痛的。 戚将军死于扶南王子双箭之下,本来只是伤重而已,第二箭却是为了护着胡瑶和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兵。 且不说胡瑶正要于乱军中将他带回去治伤,他不能因此连累人家,那身材矮小的小兵,看着不过十三四岁,千钧弓射杀他与胡瑶,也必然会伤了这小子,还是个不大的孩子,眉眼间还带着稚气,让他想起自家嘟嘟囔囔说着要做英雄的弟弟,长大了约莫也是这副模样,在这儿伤着了又怎会活下去? 他已有三年未回家了,临行前没到腰际的弟弟也该长高了吧! 也不知道他这样算不算是大英雄,那小子会不会哭的跟爹去世的时候一样伤心? “戚将军府中我还有一个弟弟,劳烦你带句话,就说,我肯定是你亲生的哥哥。” 胡瑶没头脑地应了,却见一旁的小兵呆愣的脸上挂满眼泪。 戚振凝接着说,“还有,灵堂祭奠若有位姓丁的姑娘和姓易的公子前来,劳烦告诉他二人,戚振凝这辈子——” “死而无憾。” 唉,其实还是有遗憾的,可盛年不重来,他不后悔杀了父亲的两个儿子,也不后悔有意放丁竹和易昶离开,但不管与父亲还是与易公子二人,裂痕生了就是生了,永不能抹去。 但死前,总要稍稍安慰自己一番。 可即使今时今日,他还是想,要是母亲还在,父亲也没有那么不明事理,他会有三五好友,兄弟姐妹,结交易昶一样的朋友,恣意潇洒,而不是憋闷又无趣。 可那样死在沙场的时候,死而无憾,也就说不出口了。 戚振凝死讯传回京师的时候,随行的阵亡名册上也有各家的江湖子弟,平民百姓的抚恤银家家户户发到妻儿老母手上。 宗门各家闭门不出,却都一致将这些银两交还,重新用作军需银两。 将军府戚国公丧事还在孝期,只过去了不三年而已,戚家小少爷如今都穿着淡蓝或是素白的衣衫,骤然又收到噩耗。 唯一的兄长,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尸身要一月左右才会抵达帝京。 老管家听着小少爷隐忍自制的哭声,不由得用袖口擦了擦自己的两行浊泪,却听小少爷嘶哑的声音说道:“管家爷爷,珏儿不信,我知道,哥比父亲厉害,没见到尸身之前,我不信。” “欸,小少爷说的是,那咱们就一起等。” 听到亲人死讯的时候总是不愿意相信的,有时候这种不相信会得上苍垂怜,有时候,就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萎靡不振了半月有余,面临扶南进攻的时候,大夏只是靠着一副副血肉之躯筑起城墙,绝不后撤一步。 秦姑 分卷阅读187 娘到的时候,城门口垒砌的尸骨已经开始腐烂,荒野之上盘旋底飞的黑漆漆的鸦,称之为人间地狱都不过分。 胡瑶见是秦姑娘,孤身一人,便将人迎进了城。 无论是谁,只要是活着的人,哪怕只一人,至少意味着还有希望。 但这时候迎秦姑娘进城,并非明智之举,城中伤员,医药紧缺,听过秦姑娘传闻的人都会将她视为行走的灵丹妙药。 好在江湖中人都知道她的身份,所剩无几的这些人,都下意识地隐瞒了秦姑娘的身份,只说这是他们请来对付扶南王子的高人。 既是高人,自当奉为座上宾客。 一时间也没人敢动歪心思。 但眼下的局面多一个秦姑娘不见得就能扭转乾坤。 扶南王子擅长远攻,秦姑娘再厉害在箭术上也敌不过,更何况他那样惜命,更是层层守卫,可若是杀了捉拿了这位王子殿下,扶南必生内乱,赤发鬼没了头领,大夏才有得胜的机会。 只一较之力,楚扬墨未伤重之前可,晏齐荛放开手脚也有,但最有把握决胜的还是秦姑娘,他们不得不承认,同辈中人,秦姑娘无人可敌。 “不是难在杀掉扶南王子,难在靠近他。” 众人都没有办法,他从不亲自下场厮杀,只一把弯弓就能射伤无数,身边护卫只能算是二流高手,挡住飞箭却已是绰绰有余。 秦姑娘说道:“图纸,扶南行军也是依照对大夏叛徒给的图纸,如果我们能知道他们的路线,路上设伏。” “你说的轻巧,我们连奸细都没找到!” 闻言,秦姑娘心中已有了谱,奸细啊,虽不是她找到的,但也无分别。 从惠州到暮河城不过五六日的光景,秦姑娘走到此处,却已过了半月有余,她与谢见涯分别时,就问过他是要去哪儿,不出意外的暮河城。 扶南突袭屠城,屠得是暮河城,悄无声息的行进后杀戮。 与攻城略地之后的屠杀不同,总不会是某个士兵在询问领头人怎么处置城中百姓的时候,领头人心情烦躁就随口下令屠城的,蜀地与暮河城相差甚远,退居蜀地的赤发鬼在拿到布防图的时候第一时间不是侵占大夏国土,而是悄悄屠了暮河城。 那便只能是有人特意嘱咐,交易,赠图之人开的条件就是屠城,只暮河一城。 谢见涯追本溯源,还是在暮河城。 他笃定,那个叛国之人,与暮河城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世道而已 昔日繁华满目的名城,入目苍凉无状,与鬼城无异。 谢见涯站在暮河城的时候都有些想不起来他曾见到的暮河流灯之景了。 那流光溢彩的河流与街坊通宵彻夜的灯火,他与秦姑娘的初遇之地,还有高高在上的清源山,街坊临水而照的低柳。 风月山川黯淡无光,河流散发着久久不去的腥臭,仿佛还能从中嗅到枉死与不甘的怨恨和痛楚。 谢见涯想着,这一趟怕是要白来了,城中不似有人烟的光景,怕是有也都是恶鬼孤魂,还是多亏秦姑娘,不然他怕是在城门口就被吓走了。 出城的路向北而去,正午时分,他竟看到了袅袅炊烟,忙揉了揉眼眶,确定不是眼花,便打算去蹭饭。 正午时分,阳气至盛,世间徘徊不去,无处藏身的活死人。 也许并不是惨死在屠杀之中,而是早在两三年前就已经死过一次的怨恨无处安放之人。 谢见涯是在破落的院子里见到人的,是一处久置不用的院子,好歹还算整洁。 灰衣男子看着也就三十多岁,举止涵养良好,谢见涯能从他身上闻到书卷墨香气。 “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了好几日了。” 这人背对着谢见涯点起老灶,颇为熟稔的口气,宛若阔别多年,相约不醉不归的老友。 谢见涯听声音也听出来这是谁来,微微惊讶后也是一笑。 “有劳您等候多时。” “你一路赶来,腹中定是饥渴难耐了吧,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客随主便,何况三年前他还是此地的父母官,谢见涯坐在一旁后问道:“姚大人会做饭?夫人有福气。” “不会,我夫人她去世多年了,前几日刚过忌日,我一个人在空城里待了这几日,总不能没见着活人就被饿死了吧!” 这话说得谢见涯不知是作何回答,听他轻描淡写的口气,也不似思念亡妻的伤感。 大人没说谎,他是真的不会做饭,看着堆在一旁的从山上捡来的柴都还是湿的,唯有一旁剩下的干草能用,可他点了几次都点不着,只好将油淋到草上再点。 谢见涯看着都肉疼,忙道:“姚大人一旁歇着,我来吧。” 眼看姚文咏松了口气的神情,他心说,是不是就等着我说这句话了?那要是我也不会怎么办? “谢公子,我怎么也没想到是你啊,我还当你我早晚能同朝 分卷阅读188 为官呢!” “姚大人说笑了,一介书生而已,宦海沉浮,见着您之后我就彻底绝了这心思了。” 倒也不算撒谎,毕竟遇上姚知府的时日与遇见秦姑娘的时日相差无几,立志考状元的书生早已改了初心。 “不过,我也是没想到竟会是您,等了好几日,说什么也得给我个理由啊!” “不急不急啊,十日的光景都等了,哪还差着一顿饭的功夫,酒足饭饱后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交代明白了——” 好上路啊! 言以至此,谢见涯再逼问显得太过不近人情了。 鬼城荒地,本来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但暮河城曾经的繁华在那摆着,屠城尚未过月余,找口干粮还是轻而易举的。 不然姚大人凭着烧火都成问题的厨艺,七八日没饿死也不会还有这样精气神。 两人的饭是在不用多费劲,但谢见涯想到这也算是践行了,便问了问姚文咏,“您这米面菜蔬都是打哪找的?” “酒楼,饭馆。” 谢见涯:……您还挺自觉的…… “知府衙门不远处曾有家酒楼的吧,稍等,我去去就回。” “要好酒,就那个从西边传过来的那酒叫什么来着……” “烈白焰。” “知道了就快去。” 谢见涯:……他不能跟一个死期将至的人计较。 不得不说姚文咏为人极端了些,但还挺会品酒的,便是谢见涯只闻着酒香就知道这酒不俗。 姚文咏看着儒雅随和,酒量还不错,谢见涯只是浅尝辄止,他已连干三杯,神思清明,只脸上稍有红晕。 “是我将布防图和地形图出卖给扶南的,开出的条件就是暮河城全城人的性命,我要他们死!” “要那些平凡无知随大流的愚民付出代价!他们死了……我也快死了。” 听起来不是个冗长的故事,仇恨这种东西,受害之人切肤之痛,旁的人不以为然,多得是无意中伤,满门俱灭的下场。 谢见涯只静静听着他说。 “圣元十六年,我成了暮河城的知府大人。一个驽钝又迂腐的读书人,感念陛下恩德,携我妻女道暮河城上任,也是想做一方父母官,造福百姓的,那时候看不清形势,还当是自己走了狗屎运被派遣到富庶之地为官,想着该有怎样的政令举措,肃清奸邪。” “朝堂……呵……江湖……楚家在暮河城俨然就是土皇帝,皇室与他有约在先,说白了就是将暮河城当做封地赏给了楚家,所以派遣到此地的官员要么就什么都不做,要么就什么都优先考虑楚家。” “同僚都说此地官员好做得很,楚家家风清正又是江湖正道,白白领着朝廷俸禄还不用做事,闲差啊!” “话说回来,倒也不是楚家的过错,时事造就而已,想来我也确实没什么本事,抓不住江洋大盗,擒不住贼寇,平不了祸乱,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全权交给楚家也不错,乐得清闲,在百姓之中口碑是差了些,但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就辱骂朝廷官员。” 所以姚文咏每日连例行的公堂都不必去,只在家中陪着温婉的妻子和娇俏的女儿就好,但他偏偏还是个容不得百姓受苦的好官,说不得连官也算不上,只是个滥好人。 江湖侠士匡扶正义是只在乎惩恶扬善,善后之举,银两安抚都是他来做的,他又揣着读书人的清高,好事不留名。 谢见涯也想起来他初到暮河状告楚家的时候,姚大人还给他塞了几两银子,虽然后来还回去了,但这样的作风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两年前清源山上的试剑大会,下了一场瓢泼大雨,我在此前被暮河城平民状告,勾结地痞流氓,残害羞辱百姓,为官不仁,疏于职守,渎职无能,数罪并列,押往帝京的那天晚上,听说暮河城下的雨特别大,城西的河水都漫上岸。” “我这个平日里没什么本事的知府失势,妻女在家中也遭了秧,雨夜将犯人的踪迹冲刷的一干二净,后来我在乱葬岗找到了他们母女的尸身。” 姚文咏并未详说,寥寥几句,谢见涯却能感受到他的悲哀与愤怒。 他记得那个日子,秦姑娘一身素白为林孟生夫妇送葬的雨夜,那场雨还真是一场血雨,林月疏,姚文咏,暮河城的百姓,不知几何的人命途骤改,又不知多少人葬送了性命。 “姚大人之后没有追查真凶吗?以督查院御史大人的身份,想查到真相不是轻而易举的吗?” 谢见涯以为只是这样的仇恨还不至于犯下背弃家园屠戮万人的罪行。 却见姚文咏诡异扭曲地笑道:“啊,我忘了跟你说,我一直都知道是谁干的啊!” 试剑大会前日跑到钦差大人跟前状告他的那个李老汉,因为自己女儿与人通奸,卖不了好价钱了,可叹他自己蒙在鼓里,楚家忙于试剑大会无暇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老汉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告到官府。 他查到了真相,却顾及那老汉女儿的名声只让自己夫 分卷阅读189 人去开导了一番,反过来却被他一纸状书状告到钦差跟前。 暮河城哪有能做够五年安安稳稳被调往他处的官员,楚家与皇室的隐秘知道多了总得想个法子将人处理了。 此事皇家有错,楚家和暮河城百姓也不是无辜的。 “就那个李老汉,我家夫人请他女儿作证,为我脱罪,答应的好好的,到钦差大人面前之时却变了说法,这便罢了,我这官做得本也配不上。” 姚文咏小口抿着杯中酒,已有了醉意,双眼迷离,却有着实实在在的恨意。 “偌大的府中并非只我妻女二人,可我被押解进京,府中的仆从护卫也散了,趁着雨夜,他们将我女儿夫人掳走,百般羞辱!” 言及此处,姚文咏仍是胸中愤慨难平,咬牙切齿,“那李老汉,还有他那老实巴交的女婿!” “我的歌儿,她才十三岁,不堪折磨,奋力挣扎,被他们失手打死夜半抛尸乱葬岗!我那温良贤淑的夫人,强忍屈辱,在乱葬岗吊着一口气,硬生生的被磋磨干净,玉殒魂断!” “我回到此地之后,四处打探妻女下落,城中人见我如豺狼虎豹避之不及,还是昔日衙门捕快言辞闪烁让我到乱葬岗去找找。” “她们二人悄无声息的躺在烂肉里,身上青紫瘀痕交加,衣不蔽体,血污烂在衣衫上,夫人将死死抱着歌儿的肩膀,像是唤她起身的模样,可腿上和腰际已被野狗撕咬过,白骨森森啊,死不瞑目!” 谢见涯只是听着就觉得难受,且不说暮河城百姓到底是不是真的视若无睹,道德沦丧,任凭哪个为人父为人夫的人,见了此情此景都很难不发疯。 这怎么? 乱岗坟冢陈僵尸,亲人残躯恶犬食。 此间百姓视无物,朗日更将凶徒蔽。 纾难 姚文咏的酒越喝越精神,赤红的双目像是能滴下血来,却又不想像是说给谢见涯一人听的。 忽地凉风袭来,卷起地上枯枝败叶,一群黑漆漆的乌鸦落到枯死的桐木上,白日黑羽,沉默寂静。 “我去问他们,要么闪烁其词,要么是支支吾吾遮遮掩掩,我曾去那老汉的女儿家中询问,被他女婿一盆污水淋了一身,走在街上人人骂我。” “狗官!活该你家全死光了!” “呸!平日里亏心事做多了总要遭报应的!” …… “报应啊,你说呢,我是不是报应?” 谢见涯无话可说,他回答不了,可那枯枝上站立的乌鸦圆溜溜的深黑的眼睛望过来,他总得说些什么。 “这不是报应,可怜你是天底下少有的好人,见不得人受苦,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圣人训听得,又不能真坐那善良得毫无锋芒之人。不为自己着想的人才是神鬼厌之,不得好死。” 以谢见涯的立场不该说这些话的,可姚文咏一生唯一做的称得上是过错的事,就是做好人,做默默无闻的好人。 他本可以守着美眷娇女,不管这些人的,反正平民百姓对楚家怨声载道也不会对他有丝毫影响,而楚家还有皇室撑腰,他就是个光杆知府,没人待见,还非学着人家好官体恤百姓。 谢见涯觉得啊,楚家管的事不少,总有知府大人看不到的地方,知府不算什么大官,便是他家中富庶,常常接济怕也难以支撑,厚此薄彼生出怨恨。 百姓不免揣测,清水闲官又是哪来的钱讨好百姓的? 人啊,行商的不喜欢当官的,杀猪的看不起杀鸡的,但他们都不待见有钱有闲的人,还有就是…… 你家死了猪得了十两银子,我家的鸡就值一两吗? 嫉妒贪欲也好,怨念愤恨也罢,这些人都憋着一口气,这口气冲着庞然大物撒他们不敢,还有谁比一朝失势家破人亡,昔日神灵活现的知府更合适呢? 他们也不是坏,就是在笑话你。 你啊你啊,哪个当官的当到你这一步还不如一头撞死! 妻女惨死,丢官还遭人欺辱,所以姚大人走上了这样一条路啊! 亲逝友散,孑然一身,踏上了蚀心跗骨仇恨铺就的路,走得酣畅淋漓,却步步沾血。 “您见笑,我来时还想过,前边是个杀人如麻十恶不赦的狂魔在等着我,我还怕真就死在这儿了,我妻子怕是会伤心欲绝,却没想到……” 没想到么,也并非如此。 谢见涯以为最多也就是碰上个六亲不认的疯子,姚大人确实算得上是疯子了,但可不是六亲不认。 “没想到什么?” “没什么,我准备了千言万语规劝之词,想来也用不上了。” 姚大人不后悔屠杀了暮河城万人,血肉之躯垒砌的高墙,足矣填平乱葬岗深处的冤魂,至于流血漂橹,万魂噬心,地狱业火难熄,那都是姚文咏心甘情愿承担的。 口口声声说着“活着的人永远比死去的人重要”,其实都只是在开脱罪责罢了,我的至亲一人,比这天下 分卷阅读190 间素不相干何况是有仇的万万人都重要。 那群栖息在树上的乌鸦等不及了,扑扇着翅膀像一层乌云飞走了。 姚大人笑道:“连这蠢鸟都这么没耐性!” 稍等一小会儿他就会死的。 谢见涯笑不出声,他还有一事要问。 “姚大人只是想要暮河城众人的性命,可有想到布防图交给敌方,国难临头,会数不胜数的女子如您的夫人和女儿一般?” “唔……我都要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听听人家这话说的,挺有道理的啊! 嘴上说着要死,嘴角还真缓缓淌出鲜血,不似作伪。 谢见涯心道,看起来不太好啊,什么时候吃的毒药?他去买酒的时候? “唉,年轻人,你别急,离世还有一会儿的功夫,没几句话了。” 姚文咏咧嘴笑着,故作姿态地又喷了口血,方慢吞吞开嗓。 “军事布防图被我改了一处,那一处是大夏要塞,也是外族来犯时必然要走的路,山环水绕,但开阔明朗,反败为胜在那一处有机会。” 他轻轻说道:“千年古都。” 谢见涯霎时明了,此处临近与帝京也相隔不远了,虽冒险但也不至于就到那一步了。 “大夏只开国伊始就与江湖没有共存的可能,江湖势大,野火烧不尽,先帝也好,当今陛下也好,惧怕江湖人又仰仗江湖人,偏偏又只会搞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我呸!姓谢的没一个好东西!” “哦,我忘了,你也是他们家的人!” 谢见涯:您随意…… 不过按理说他应该不知道我的身世,但听着这意思又不像这么回事儿…… “好了,我这大限将至,剩下的这会儿功夫就跟你唠唠嗑。” 青白色的天际处,方才应该已经全部飞走的乌鸦竟然还剩了两只,却不是黑漆漆的不祥之鸟。 纯洁的羽翼从残败的枝叶中凋零,白鸦,还是两只,翅膀挡住了午后刺眼的亮光,仿若金色的神迹从天空倒影而下,摆正了腾空跃起的飞鸟刺目洁白的身影,闪耀着温暖晕黄的光芒。 “你刚刚说你成亲了,可有儿女?” “没呢,前几日刚成的亲,她身体不好,儿女缘薄。” “这样啊……漂亮吗?” “不漂亮。她脾气差,发脾气了不说话,心思重,女红针线都不好,不会做饭洗衣,还喜欢戏弄人……” “啧,这么差劲?” “没有啊,在我心里她肯定是最好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无所不能的,武功高强的姑娘,特别厉害。再说了,我脾气好,心思单纯,会女红针线,洗衣做饭,真诚淳朴,唯一不好的就是不太厉害,保护不了她。” “怎么听着像是老夫老妻了啊!” “嗯,倒也不是,只是朝夕相伴快有三个年头了。” 不知何时躺在地上的姚大人坐起身来靠在阶前,悄悄闭上眼睛。 “好,那后生可要跟她白头到老。” 谢见涯抬眼看看那刺目的阳光,摸着自己的肚子,桌上的饭没人动过,偷来的酒倒是喝了差不多。 看着沐浴在光下闭眼含笑的姚大人,他还是忍了。 “看在你最后祝福我跟秦姑娘的份上,我勉为其难给您刨个坑,这下酒菜也全孝敬您了。” 姚大人,一路走好。 谢见涯将这原模原样的话一并在信里告诉了秦姑娘,将死之人,她倒不怀疑姚文咏再坑他们一把,最坏不过如此了,还有一线生机总比等死要强。 她将谢见涯心中所说的大夏叛臣与缘由一并告知了,也将这些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晏齐荛和胡瑶不以为然,楚扬墨恍若未闻,陈缈缈皱着眉头说道:“即便如此,战火波及的无辜百姓他们也实在可怜。” 秦姑娘倒是了然地看了看晏齐荛,见他吊儿郎当恍若未闻就知道,剑华宗沐宗主之死,众人眼中至今仍是未解的谜团,也许是楚家,但没有实证,只能不了了之。 “人已经死了,但他留下了克制敌军最好的地方。” “那处不行,距离帝京太近,稍有差池,全境都会落入扶南之手。”军中老将这样说道:“河洛之地不行,何况江城与河洛相隔数座城池,城中百姓无数,一旦舍弃,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除此之外你还有好的办法吗?国将不国无人能独善其身,到那时就不只是这几座城池的百姓受苦了。” 这话说得不中听,却占理,牺牲少数人换取一线生机。 秦姑娘无奈,要是谢见涯那死板的书生在,绝不会同意这种说法。 “这几日可率先将江城至河洛北上途中的百姓迁走些,尽力而为,扶南打了许久,迟迟拿不下江城,想必他们也在在着急,我们随随便便撤走,他们也不见得就会上钩。” 胡瑶烦躁开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 “听 分卷阅读191 闻扶南王室代代世袭,无诸侯无将军,他们这一个独苗王子宝贝得很吧!” “自然,若能生擒了他,就有了与扶南商谈的本钱。” “你们说的轻巧,他那把万钧弓下死伤无数,身边层层护卫,即便武功高强,也难以近身。” “调派一部分人前往河洛,由我与瑶姑娘前去,大队人马留守江城,散播一则消息,就说我大夏人才济济,国难当头,自有能人能神不知鬼不觉除掉扶南王子。” “那个王子怕死得恨,定会派人盯紧了我军阵营,将消息散播出去,我们已经有办法大败扶南,将扶南驱逐出境,此去河洛是为了向先贤讨要锦囊妙计,届时见到小队人马去处定会心焦。” “重兵把守江城,遣人入夜后到扶南军营捣乱,不伤人,就是要他们夜不能寐,让赤发鬼以为我们此番作为故意为之,为使他们无暇在此时挑起事端,不能拦截我们,甚至不知我们的路途。” “从江城到河洛,沿着官道及人畜行走道路都做出重兵把守的模样,只是做做样子,能瞒过去就好。” 秦姑娘将计策大抵上一说,便有不少人懂了这意思。 明目张胆的佯攻告诉你,我们要有行动了;重兵严查的城池和道路,也是在说此次行动事关重要,决不许你们破坏,顺便还能唬一唬扶南,别派那些不入流的小兵来捣乱,你们干不过。 到那时,扶南王子前有莫须有的高手,后有不知名出谋划策的高人,亲自前往探查虚实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官道,呵,他手里不是有布防图和地形图吗?山间小道,翻山越岭自然不是防守的重点。 陈缈缈眉间仍是难以舒展,问道:“那若是他不上当怎么办?一开始就不信,或者直接派兵攻城?” “他要是不信,我们的人多去骚扰他们几次,找那些不入流的江湖子弟,烧烧粮草,戏弄戏弄士兵,他要么心有疑虑以为我们在搞什么幺蛾子,要么盛怒之下派兵攻打。” 楚扬墨听了胡瑶的解释,才算是懂了。 不得不说,楚家子弟确实比不过秦家后人,端看人家这心性就知道,他们楚家败落并非偶然。 晏齐荛接着说道:“如果他派兵攻打,我们不跟他打,让出江城来,左右城中并无平头百姓,先前死活不肯再退,骤然后撤,扶南王子必起疑心,只要他心有疑虑,就不怕不上钩。” “好计谋!厉害厉害!”先前的老将静默听他们说完后连连夸赞,“我果然是老了啊!” 秦姑娘却不敢领受,只道:“不敢当,就是搭了个似是而非的戏台子,劳烦各位唱一出行云流水的戏。” 她并非谦虚,这样拙劣的计谋只能用一次,却还只适合扶南王子那样的人,刚愎自用又阴毒狡诈,即便如此都是一步险棋,委实算不上良策。 尘埃落定 扶南军中这几日过得挺难的。 先是探子来报,大夏军中有两名女子领一小队人马离开江城,又是城中戒严,高空飞鸟都过不去,之后他们军中夜班时分总有人来骚扰。 多半时候是夜巡士兵说看到有人,追过去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了,最为奇葩的是,不少军帐前放着一地的鸡毛。 扶南将士怒了,这都什么事儿,哪来的鸡毛,鸡呢? 隔天破案了,一道城门之隔,江城的那些败军之将在啃鸡,那香味儿啊…… 赤发鬼也是人,白日里强忍着腹中馋虫,梦乡里的火鸡烧鹅像是能穿透这层虚伪的现实似的,一个个半夜醒惊醒,又见到了一地的鸡骨头。 军中众人不服,次日一早到王子殿下帐中吐苦水。 “中原人都不是好东西,太欺负人了,请殿下下令攻打江城!” “就是,他们气焰嚣张,全然不是书中记载的礼仪之邦。” 王子殿下沉默良久后问道:“最近他们有什么异常” 异常,他们没有异常,就是吃得挺好,守卫森严,像是怕有人跟他们抢吃的似的,打仗也越来越吃力,甚至那些瘦小的兵将都敢大言不惭说,“早晚将你们这些异类杀干净!” 尽管多数人听不懂彼此在说什么,但扶南士兵也知道这狠话气焰嚣张。 扶南王子说,“找几个人去看看。” “早派人去过了,不只戒备森严,甚至沿途道路都设了重兵,我们不敢草率行动,也不知道大夏在搞什么?” “怕是有什么坏点子。” 见底下将领支支吾吾踌躇不决,王子又问道:“还有什么没说的?” “据探子来报,这几日大夏军中士气大振,说是不日便有武功高强的高人亲自到达边境,直取王子殿下性命,还有……” “还有什么,说!” “还有锦囊妙计,退敌之策,势将我们赶出大夏境内。” 王子殿下面露讽刺不屑,心说,高人?他就要让这高人没办法活着抵达江城! 就这三言两语的功夫 分卷阅读192 ,扶南心高气傲的皇子殿下就打算亲自深入中原腹地查探。 一路上跋山涉水,王子殿下好不容易到河洛的时候,终于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儿了。 这图……似乎有点问题啊! 就算是再傻,王子殿下也知道自己中计了。 锦囊妙计和高人不见得是假的,但重兵把守的官道和一路除却翻山越岭外却是畅通无阻的山间道路,像是特意为他留的。 不过他也不慌,来时带的人虽不多,但个个以一当十,再说他知道楚扬墨重伤,晏齐荛还在江城,那两个女儿家,一个虽摸不清底细,但另一个他在战场上差一点就能射杀的人,也不过如此。 他不信大夏真有这样强横的人能取他性命,再见到秦姑娘后更是确信,瘦弱的女子,绝对杀不了他。 秦姑娘见到他扶南王子的时候还有些难以言喻 。 原来世上真有这样一根筋通直肠的人啊! 她以为最起码要半月才能达成目标,说不定来回拉锯数月都有可能,最坏的结果就是一场空,甚至她都想好最坏的结果,如果她揣摩错了,王子殿下与颜宗主一般令人难以捉摸。 如果是颜宗主,他一定会按兵不动,悄无声息看猴戏,暗地里如法炮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秦姑娘已然做好的最坏的准备,实在不行,真刀实枪干一场,她定会竭尽所能。 然而最意外的情况发生了,看似强劲天生神力的王子殿下其实是个二傻子?刚愎自用,骄傲自大,直到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之后还以为大夏能杀他的人都已经远赴疆场,正在镇守江城。 胡瑶和秦姑娘并肩而立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扶南王子风尘仆仆,用他生疏又奇怪的问候,“难以置信,两位美丽的姑娘!” “王子殿下有礼。” “你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杀了他。”胡瑶不爱这些客套来客套去的,在浩然宗的时候也就罢了,这会儿眼前这人杀了千万人,她没什么好说的,只想让他死。 扶南王子约莫能听懂她们的话,当即拉满弓弦,不消秦姑娘出声,胡瑶已举剑劈向他所带的随从。 将扶南王子留给秦姑娘对付,并非是她贪生怕死,而是她知道秦姑娘在试剑大会时表露的并非真实实力,再结合江湖传言,胡瑶私心认为,若论同辈第一人,当属秦姑娘无疑。 而秦姑娘看着胡瑶的模样,心照不宣,无条件的信任,不由自主想到了已逝的华颜,心中暗道,还挺像的…… 见秦姑娘出神,扶南王子以为这是好机会,立即将箭头对准秦姑娘,却被她用长剑打落,正是在清源山上所用的清霜剑。 此剑是戚三哥赠予,今日她就要用这柄剑为他报仇! 胡瑶与其余人等收拾那几个护卫不是问题,她还能抽空看一下秦姑娘的战况。 扶南王子见第一箭就被打落,心中大震,气势上已有些不稳,被胜券在握的秦姑娘大败只在两刻之内。 收拾好自己手底下人的时候,胡瑶并未去帮秦姑娘,而是在秦姑娘将要杀了扶南王子的时候骤然出声。 “住手!” 秦姑娘便听话地停了手,稍稍反应后废了他的双手,最起码这一辈子他是拿不了重物,再也不能弯弓搭箭了。 胡瑶松了口气,默认了秦姑娘的行为。 “果然还是不能杀吗?”她并不意外。 “你比我聪明,自然早该想到,杀了他,大夏与扶南怕是真的不死不休了,有他在,还能逼退那些赤发鬼众。” 道理是这个理,但依然心绪难平。 “废了他的武功,让他继位之后有生之年都再不敢肖想大夏国土!” 隆昌二年秋末,扶南王子被生擒于河洛,由浩然宗胡瑶押解进京,帝昏迷不醒,由林皇后扶持陛下长子,监管朝政,朝中竟无人反对,皇后旨意,派遣使臣赴江城谈判。 不过这都不是秦姑娘管得着的事了。 趁着江湖人未醒过神来,秦姑娘此间事了,乔装打扮一番后觉得谢见涯可能已经回到惠州了,便打算南下归家,又被一位熟人拦下…… 两眼无光的容安公子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用招摇撞骗的口气说道:“这位夫人,我看你心中所想之人恐已不在南边,夫人要找人还是向北去吧!” 秦姑娘听这话心头一紧,从收到谢见涯书信起,她没想到之后短短半月就能结束这场战役,却也记得从那之后她便再未收到任何书信了。 “容安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来这位公子早知道她的身份,便也无须隐瞒,拧着眉头反问,“谢见涯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猜是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想来谢公子是很熟悉的。” 听完这话秦姑娘的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 地牢,谢见涯待了好多年的地牢。 “皇帝陛下于月前病重,林皇后册封陛下长子为太子,企图把持朝政,朝中以司天监正大人为首的一派人以牝鸡司 分卷阅读193 晨之由,坚决反对。” “他们想让谢公子顺理成章登上帝位,监正大人与皇后娘娘打了个赌,白头客输了,这一派的官员将谢公子的身份大肆宣扬出去,动摇大夏根基,不得已只能将他抓捕关押。” 容安说得言简意赅,秦姑娘却知道省略的那一部分是什么。 明明是选好的盛世明君,他们在他身上倾注心血,却被告知这一切都是白费心机,他被儿女情长左右,不爱繁华不慕权势,这是在戏弄他们吗?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想心血白费,身份是铁板钉钉的事,默默无闻之事自然无人搭理,广而告之就不信他还能活得舒坦! 生死存亡一线之隔的时候,不信激发不起他的野心。 那会儿的大夏摇摇欲坠,不将谢见涯抓起来,再生内乱,那才是彻底要亡! “多谢。” “不谢,你若是见到白头客之后记得给我带句话,就说,别瞎折腾了,当然了,要是见不到就算了。” 秦姑娘应了,便准备即可动身去救谢见涯。 此时诸事多已尘埃落定,戚将军的尸骨抵达帝京,一门忠烈,葬礼也办得盛大隆重。 守在灵前的小少爷不似当年戚国公去世时哭得那般惨烈,倔强强忍,双目憋红了也不肯落泪。 胡瑶便将戚振凝的遗言带到。 “我一定是你亲生的哥哥。” 小少爷见是位陌生人,还当是他哥的江湖朋友,却不想只带来了这一句话。 也只一句话,小少爷收起倔强,忽地低下头,默不作声垂泪,乖觉的模样更是惹人心痛。 胡瑶见不得这场面,便俯下身来将他抱住,又听到这小孩子断断续续说道:“他是珏儿的亲哥哥……一直都是,可我不想他去做大英雄了……” 傻孩子自然知道这话的意思,他那时候说的孩子气的话。 “爹他是大英雄,哥哥也得是大英雄,戚家每个人都是大英雄……” 可哥哥即便不是大英雄也是哥哥啊! 胡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能理解这个小人儿内心的悲痛与彷徨。 “哥是被那个扶南的王子射杀的是吧?” “是。”她不能撒谎,“为了保护我和另一个比你年纪大一点的同袍。” “那被俘的扶南王子打算如何处置?” “作为筹码与扶南议和,虽然只是暂定。” 她不能骗他,但报仇绝对是虚无缥缈的事情,大夏经受不起扶南王储惨死后的疯狂反扑。 她也没有立场劝他放下仇恨,为黎民百姓着想,他今年也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却已要撑起偌大的门庭了。 事无不可 好在戚振珏不怎么需要她的安慰,她也还有另一桩遗言说。 戚振凝口中的丁姓女子和易姓男子,可总觉得他像是也不确定这两人会不会来,才只让她带了四个字。 胡瑶甚至私底下打听过这两人到底是谁。 他们的身份并未隐瞒过,稍一打听就知道,昔日的魔教教主和怀忧城公子。 但答应了戚振凝的她就要做到,只能像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一样躲在暗处偷听他们的称谓,实在不知道才会上前询问。 “请问姑娘姓丁吗?阁下姓氏可是难易的易?” 终于叫她问到了一双相识之人。 布衣夫妇,端看衣衫也只他们不是富贵锦绣人家,倒像是感念戚家恩义的普通百姓前来吊唁,只通身的气派不似凡人,他们又低调得很,胡瑶只能上前询问。 那男子温和笑道:“姑娘见笑,拙荆确实姓丁,在下也是姑娘口中的易姓,不知姑娘有何事?” 布衣的女子笑得温柔,看着已有三十多岁,他二人说起话来眼角都有细细的纹路,像是将笑意镌刻面庞似的。 慈祥温和的一对夫妇,与胡瑶印象中传奇魔教二人并无相似之处。 可她觉得,这就是戚振凝说的那两个人,已经结为夫妻的丁姑娘和易公子。 “此间已逝的主人托我给两位带句话,戚振凝说他自己,死而无憾。” 胡瑶看到那夫妻二人一闪而逝的笑意与眼眶中晶莹闪烁的泪光,像是了却一桩心事一般,又好像透过她看见了故人一般。 “无憾啊,那不好。” 但,也很好。 逝者如斯夫,昨日亦难留。 皇宫地牢。 谢见涯对这地方熟悉又陌生,再回来的时候也没有不适之感,果然这人见着光之后,对生命中本来的黑暗也会多一丝宽容。 闭目之时分不清白天黑夜,却做了冗长又悲伤的梦。 他想,他的姑娘定然能够将异族驱逐出境,然后定会马不停蹄回到他们的家,到时候见到他没回来,她该有多焦心啊! 清醒之际听到脚步声渐近,谢见涯抬头看,是一身明黄色朝服的皇后娘娘。 林月疏屏退 分卷阅读194 左右,饶有兴致地欣赏谢见涯靠墙委顿在地的神情,手脚带着沉甸甸的锁链,唇角却常含笑意。 “后悔了吗?你要是那时候答应了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没有,答应了你我今天一定会比现在更惨。” “怎么会,万万人之上的宝座,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谢见涯带着颇为怜悯的笑意看林月疏。 “皇后娘娘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吧!” 野心不是与生俱来的,林月疏不甘人下,尽管不知是何时变成这样的,但她绝不会在冒出了要做一国之母的念头之后还甘心屈居一人之下的。 隆昌帝即便身体康健,朝政决策大权也不见得就会是他的,该说帝后二人果真般配啊! 皇后娘娘有野心,有实力,帝王偏偏是个胸无大志的,也亏得如此,否则任谁被枕边人捅一刀的时候都是身心俱伤的。 林月疏像是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便也笑笑,“谢公子想必很清楚秦姑娘是什么人了,那不如猜一猜她可会不顾生死来救你?” “我倒是不希望她来。还有啊,不是秦姑娘,我们已经结为夫妻,你该说尊夫人。” “……是我不该问。” “唉,能不能放我们一马?”谢见涯苦恼叹气,“你本来也不是非要杀了秦姑娘,只一次,今后我二人绝不会在出现在你面前。” “你可别忘了她于我有杀父之仇,何况是尊夫人自己走到我的地盘的,我哪有不报的道理?” 谢见涯也知道,这是他的错处,三年的安逸让他忘了帝京深埋的谋划,白头客还在,那些对他怀有期望的人还在,在感受到背叛戏弄之后的报复,虽然只是针对他一个人的,却还是不可避免将秦姑娘牵扯进来。 两人默不作声,林月疏也不肯离去,谢见涯只好没话找话聊。 “林大小姐可曾见过蜀地,山间有松鼠,溪涧清澈,泉眼无声,百景峥嵘的土地?” “蜀地不曾见过,但见过别处的美景,见得多了,那许多名山大川大抵相仿,没什么意思。” “寻影山呢?至今都不怀念吗?” “还好,那里没有帝京繁华。” “秦姑娘不喜欢繁华,我也不喜欢,我们都在朝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努力,如娘娘您一样,亦如世道的许多人一样。” “哦,虽死不悔?” …… 秦楼月和谢见涯被向往和留恋牵绊,林月疏被野心和权势吸引,贪图安逸的百姓,渴望高官爵禄的官员,许许多多的人,想来都是一样的。 求不得的得不到,还是所失去的等价之物太少,压上性命和一切,他们都不愿退缩,那时候才有理由说,求而不得。 不管林月疏曾对谢公子口中抛下一切的追寻如何嗤之以鼻,到此时此刻她也得承认,那些东西都一样,只是因人而异,但千金不换。 与扶南议和一事虽然已经是早早安排上的日程,扶南派遣的使者已经抵达江城,江城驻军听闻消息时多有不平气,再加上大大小小的战役死伤惨重,民间对天家议和谈判的决议也多有不服,不少抱着孩子的妇人向官府请愿。 “扶南赤发鬼杀了我孩子的父亲,婆母惊闻噩耗,一病不起,却不能听到朝廷为我夫君报仇!” “大夏沦落至此,暮河城数万冤魂,天家就要不了了之吗?” “若朝廷执意放过扶南王储,我等今日就撞死在宫门前!” …… 这样的声音多了,议和一事也只能暂且搁置,此时很好解决,少壮男丁为国捐躯,功德簿上是无上荣耀,但也可能就此使得一户人家家破人亡。 抚恤银到了,足够衣食无忧的时候,心里的仇恨也会稍稍消减些,无知无欲的愚民,多半也是被一些不知所谓的聪明人煽动而为。 林月疏任由愚民逼迫,大夏遭逢大难,百姓心中惊惧与愤恨并存,她理解,但不会纵容。 “传旨,将扶南王子押至宫门外,三日后午时,请天下人围观,他的生死由天下人定夺。” 说是天下人,真正有资格做决定的还是那几个人而已。 首当其冲的便是战神之家戚家的人。 众人都知道戚家仅存的一个十岁的孩子,父兄皆死于扶南之手,他是最有理由杀扶南王子的人。 老管家陪同他家小少爷站在寒风里,堪堪及腰的小孩子,此时也要担起家族门楣,站在人前。 不少人捏着一把汗生怕这个毛孩子无知无畏,但老管家知道,他们戚家的血脉,绝不会这般作为,更不会谋求一己之私而损害他人。 “家父家兄死于赤发鬼众之手,当庭之人是吾不共戴天的仇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但是,父兄二人亦是为护卫大夏,守护黎民百姓战死,他们不计生死也是为国泰民安,盛世清明!” “扶南与大夏接壤,本该永结同好,今日若扶南王储死在大夏境内,他们定然不会善罢 分卷阅读195 甘休,战事再起,将会有千千万万如今日一般失去父兄夫婿的女子和孩子!” “戚振珏虽为小人,不甘如此,但为了大夏百姓安乐,恳请皇后娘娘旨意,与扶南议和。” 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但一个十岁的孩子稚嫩的口气说出的家国天下更令人动容,一时间本来乱糟糟的宫门外安静了不少。 胡瑶紧接着说道:“浩然宗此去三百八十三人,九十二人生还,此等大仇,必然铭记于心,但他们亦是自愿投身战火,保家卫国。故此,浩然宗主张平息战火,还天下太平!” 扶南王子两眼发懵地跪坐在地上,虽然不大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能猜出来大概,他这时才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 即便没有中计,扶南攻城略地将大夏国土囊括,他们也不一定能降服这群看似羔羊一样,实则能屈能伸,心怀大义的中原人。 林皇后代行天子令,实权在握,看到底下明显偃旗息鼓的众人后,连发三道诏书。 “凡家中男儿伤亡于扶南战役,抚恤银十两,三年赋税减半。” “阵亡将士刻烈士碑,向官府报备,其子入私塾学堂,无须缴纳束脩。” “忠烈之士及其家眷,见县官知府不跪,官府受理此类人涉案,不得动用刑罚。” 银钱与声誉,甚至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特权,十两银子于普通农户家里,足够五到十年的花销,不少人都被这样大的手笔给震住了。 便是那些作势要自戕的人也都停了手,死去的人就算活着也不见得能保证吃穿不愁。 十两纹银啊,而且儿孙有上学堂识字读书的机会…… 曾经是想也不敢想的。 倒是无人怀疑朝廷哪来的钱给百姓发抚恤银的,毕竟战事之初捐献的银两也没切切实实落到打仗上。 林月疏知道此事已了,接下来便是与扶南使臣谈判的事。 据江城将领来报,扶南人不通中原官话,他们这边也没有精通扶南话的人,只靠着猜测和面部神色来判断对方的话,也是无用,故而请来往他国客商做中间传话。 正待苦恼之际,却见有人与扶南王子交谈,周遭之人神色不明,林月疏却将她记了下来。 剑华宗陈缈缈。 要齐荛见了都是一阵惊奇,“师妹你什么时候学的赤发鬼的话?” 陈缈缈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强作云淡风轻,“我武功不如师兄厉害,杀敌比不上男儿利落,战场上一无是处,便听军营中的士兵们学赤发鬼说话,扶南与大夏也是有商户往来的,每个人都只会那么一两句,但好在人多,一个人学两句,也能将常用的话学个七八。” 厉害了,小师妹! 他们在江城的时候收到大夏已将扶南王子擒获的消息后,马不停蹄赶回帝京。 晏齐荛期间无数次想将沐宗主身死的真相告诉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已经回不去剑华宗了,那里也不是小师妹原来的家,君鹄和唐承平相争,大战落幕,她回去还不如逍遥江湖自在,他还能护卫左右,权当赎罪。 但江湖势必不会长久,如果小师妹能步入官场,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至于女子为官,有失体统什么的,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有心人都能看出林皇后不甘心只做个垂帘听政的幕后之人,来日之事,亦无不可。 形销骨立 与扶南之事暂定,谈判是场拉锯战,尤其大夏不一定能打得过扶南,且还有一位王储握在手里做人质的时候。 国土赔款,协议盟约诸多考较,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定下来的。 眼看着凛冬将至,隆昌陛下不一定能挨过去这个冬天了,朝中又有异生,却不是明着指责林月疏牝鸡司晨,而是将心思动到了地牢关押的那位企图混淆皇室血脉的乱臣贼子身上。 白头客在此前回去过护国寺,却被拒之门外,方丈大师不肯见他,护国寺仍然闭门不出,只派一小沙弥从门缝里塞出一张字条。 天亦随人愿,唯适得其反。 白头客不解其意,前后连句话分明相反。 待他回到帝京,林月疏掌权后处理朝政井井有条,又将谢见涯关押之后他才恍然间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所愿是由自己辅佐的人登上帝位,他想让这人是谢见涯,但不是,是林月疏。 寻影山的家主,也许本该如此,她那时只是想不择手段保全寻影山,却被他一顿自爆打开了思绪。 权势,一人之下的权势,至高无上的权势,想做之事无不能成,姑且也算得上是白头客启发。 如果是指这个的话,那他也不冤枉。 但说到底,他与谢见涯还是有些情分在的,更何况这件事确实也是他将身份透露给林月疏的,至少他得做些力所能及只事。 与圣元帝在位不同,那时的谢见涯是个懵懂的小娃娃,这时的他是有可能祸乱朝纲的贼子,理应伏 分卷阅读196 诛! 白头客没办法,只能一边寻找秦姑娘,一边盼望着没什么深仇大恨的林月疏能放谢见涯一条生路。 他只能去恳求林月疏。 “皇后娘娘知道,他没有野心的。” “监正大人也知道,我以前也没有野心的。” 白头客无奈,“可他不会危机您的地位啊!” 林月疏不答,话虽如此,她反问。 “他不想,你也真正放下了想让他上位的念头吗?” 见白头客面露苦涩避而不答,林月疏笑了。 “您先前并不知道皇帝的宝座代表什么吧!” “权势滔天,万民臣服,青史留名,功在千秋,你们把他教导成了好人,还要他做白璧无瑕,雄才伟略的帝王,啧,想得挺美啊!” 而事实上呢,那是一条布满血污的道路,登上这个位子的人,前有杀父杀亲只为权势的圣元帝,后有躺在床上悄然无息的隆昌帝。 手握帝王剑,至亲之人亦是剑下谋逆的叛臣。 抛弃是非对错,不问黑白事理。 “你放心,我不会要了谢见涯的命,但他想出地牢,来救他之人的性命,我可不敢保证。” 白头客心中咯噔作响,救他之人,无疑只一人。 “不过我倒是很希望她来,谢公子少不得要遭受皮肉之苦了。” 而困在牢里的谢公子似有感应般倏然睁开了疲惫的双眼,每挪动一下胸前后背的伤口都会泛疼。 自从那日林月疏探望之后,就不单单只是被关着不见天日吃喝不愁的犯人了。 每日约莫到午时就将他从牢里拉出来,一顿鞭打,软鞭事先似乎在盐水浸泡过,也没那么惨烈,只稍稍划破皮表,刺痛剧烈。 接连几日之后,谢见涯对这点疼痛也不觉得难忍了,只是伤口的总是开裂,也不单单在表皮,弄脏衣裳不说,还常常粘连,他似乎隐隐能看到烂肉下的骨头。 他自己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也能知道是何等的狼狈相。 算来已有近百天没有秦姑娘的消息了,她来到帝京了吗?有没有受伤,会不会来救他? 唉,烦人的人又来了。 “谢公子在想什么?” “在想秦姑娘。” 林月疏知道他会这样说,但就是要来找不痛快。 “你就不怕她临阵退缩,胆怯懦弱丢下你一个人自己跑了?” 谢见涯幽幽望了她一眼,“……你不懂,毕竟楚寻风如今是个疯子。” 他本不愿意这样刻薄的,但林月疏拿他做饵,非要让秦姑娘以身犯险,他又何必客气。 果然这句话还是戳到林月疏的痛处,她一阵冷笑,“那我等着尊夫人单骑战千军,救你出困局。” 之后的谢见涯坐在囚车里,看着冬日刺眼的亮光,与地牢里的阴寒刺骨截然相反,他忽然笑了。 冒充皇室,企图混淆天家血脉,这样的罪名,株连九族都不过分,是以不少人都想看看这位胆大包天的刁民到底长什么模样。 关押在囚车里的人布衣褴褛,血污满身,浑身上下值得一提的也就还剩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还有见之难忘灿若星辰的双眸。 也是奇怪,慨然赴死之人对刑讯疼痛无感尚能理解,可这样的人是不会把心思花费在整洁面容上的。 犯人虚倚栏杆,一副狼狈相,却只有面上整洁,像是特意给人看的。 他们不知道,狱卒送来的清水,有一半都被他用作他处了,他想秦姑娘一定在乱糟糟的人群中看他,找他,那最起码,他要让她觉得安心,蓬头垢面成何体统啊! 可在人群中不起眼的姑娘却没觉得有一丝一毫的安心,她不由得湿了眼眶,囚车上那人分明浑身都在疼,皮肉到筋骨,他疼到不敢用力呼吸,却还在轻柔地笑着,像是对她说,“我没事,你放心。” 有过路人惊讶于她为何眼眶晶莹,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她答,“没有,就是觉得有个人太好了,我配不上。” 谢公子足够般配天底下的任何人,但前提是他喜欢这个人,又或者他从没喜欢上别的任何人。 “姑娘你说什么傻话呢?” 听这声音显然已经不是方才的路人,还是有些耳熟的声音。 秦姑娘回头,来人却在意料之外。 “那个好人可还在等你。” 押送谢见涯的囚车守卫并不森严,像是刻意留出来的空隙,供劫囚所用的,所以秦姑娘走到跟前的时候不费吹灰,她手提清霜剑轻而易举将囚车劈开,正要冲对面之人微笑,却被抢先了。 “我知道你会来,可你也知道我不想让你来。” 这也是跟秦姑娘生活的久了从她那里学来的,不愿意相互指责的时候说的话。 “那怎么办,我看着你在监牢里受折磨,就当婚嫁的夫君已死,逍遥自在再找个能相扶一生的人?” 仿 分卷阅读197 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个刻薄的人,她问道:“你听着可还好?” 不好,那是他的秦姑娘,他不愿让给别人。 “来都来了,我肯定是要同你一起活着回去的。”秦姑娘不由分说将人背到自己肩上,终于听到沉默良久的回应。 “嗯,不会把你让给别人的。” 他们几句话的功夫周遭的百姓四散逃离,身穿甲胄的士兵将二人团团围住,秦姑娘心说,挺看得起她的,少说也有千百人了。 层层兵甲之后的高楼上,大夏已经掌权的皇后娘娘施施然将一杯滚烫的茶水遥敬秦姑娘。 隔着老远的距离,像是能听到她在说什么。 杀父之仇么,又不单单如此。 这就是最后了,寻影山最后一人与风华山庄最后一人,恩怨两消。 林家杀害秦氏在先,秦姑娘报仇,逼杀林孟生,所以林月疏想让她死,本就是冤冤相报。 她说:“若秦姐姐今日能从这里将他带走,那便送你们逍遥山水,从此以后,再不为难。” 但她很早之前也说过,她与秦姑娘不对盘啊,那今日就要尽力让她死在此处啊! 秦姑娘面不改色望着周遭的千余人,本想将谢见涯放置到安全地方,却见他二人已被围困在中央。 谢见涯说:“你将我放下来,背着我行动不便。” “放下你要是又被抓回去了,他们逼我自裁怎么办?” 尽管知道林月疏还不至于卑劣到这种程度,看眼下他连行走都不方便,如同风中那美人灯似的,真打起来秦姑娘也不敢担保一定能将他安然护在身后,无奈之举,还是放在背上安全。 “秦姑娘放心的话,我可以暂护一二。” 再回头看时却见自身后而来的红衣女子,胡瑶朗声道:“信得过我的话,秦姑娘自可以心无旁骛,我以性命作保,绝不会让人伤到谢公子分毫。” 未等秦姑娘开口,谢见涯出声道:“有劳这位姑娘了。” 秦姑娘并非信不过胡瑶,而是她无缘无故牵扯其中,不明缘由,心中不解而已。 胡瑶知道她疑虑何在,“受戚家那位小少爷的嘱托,他说清霜剑是先帝恩赐戚家至宝,因着欠了他家兄长恩情,我得好好护着姑娘手里的那把剑。” 说完她神色晦暗不明地眨眨眼,秦姑娘只道了句“多谢。” 戚三哥给她的清霜剑,多谢。 秦姑娘对上千百之众毫无胜算,她一人一剑,青衫染血,只能尽力厮杀,她也能感觉到这些人并不全是兵甲护卫,还有不少寻影山的江湖人夹杂其中,且占据多数。 细想之下也能明白,林月疏到底还差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此时任由千百无辜之人丧命,难免遭人怨恨,寻影山便不一样了,那本就是她堂堂正正能借用的力量。 在秦姑娘一剑斩杀数人之际,不少兵将便将心思打到了谢见涯身上,但胡瑶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众人这才发现,护卫囚犯的那名女子不主动伤人,便又将目光移回秦姑娘身上。 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秦姑娘几近力竭,她不由得恍惚想到,若今日她死在此地,那蠢书生会不会安然无恙? 唉,不会啊,他的身份永远都是个催命符,没有秦姑娘在身边的谢见涯拖着满身伤痛,他今日不可能活着走出帝京。 秦姑娘从没觉得自己这样没用,她可能保护不了她的蠢书生了,但怎么能这么没用啊…… 揽镜自照 忽见一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从天而降,暂解秦姑娘的危机。 “麻烦事啊,好人也怕麻烦。” 先前说秦姑娘在说傻话的人,这会儿也跑到秦姑娘跟前,说着不明所以的话。 他先是对着诸人朗声道:“段干信已然不是正气宗宗主,今日所作所为与宗门无关,诸位心中有怨的记得找准人。” 秦姑娘与这位段干信仅几面之缘,绝对没到会为她涉险的地步,正不解其意,却听他说,“这夫妻二人对在下的师弟有救命之恩,那便也算是我的恩人,报恩而已。” 无心之举,秦姑娘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善果。 虽说滴水之恩涌泉以报,但送死这样的事实在没必要。 因为显然再加上段干信也不足以抵抗。 姗姗来迟的楚南伯带着他那痴傻的弟弟,如帝京万千的富贵闲人一般,哪里有热闹便往哪里凑。 何况这是大夏立国百年难得一见之景,不开眼的在皇城根儿下劫囚,惹得千百禁卫军出动,偏偏还有人顶风作案愿意帮她。 稀罕啊! 可当楚寻风看到是何人的时候就笑不出来了,清源山与风华山庄一般沦为焦土,他这个楚家后嗣不思进取反而在战场上被人重伤,好不容易尘埃落定,想着到死之前能过几天安稳日子,可这看着怎么这么不得劲儿呢? 眼观六路的楚南伯看着那几人,秦姑娘和谢见涯自不必说,浩然宗的胡瑶,正气 分卷阅读198 宗的前宗主,前大师兄…… 他这样的闲人嘛,消息来路总是宽广的,早在数月前听闻段干信留书卸任,将偌大的宗门交到了师弟付青山手中,据说他一直在找人,看这样子应该是找到了。 此时他不由得望向晏齐荛的方向,他这个剑华宗门人应该也会帮秦姑娘的吧,他可没忘记在清源山上,这位几乎与他齐名的人物看起来与秦姑娘私交甚笃。 似是楚扬墨目光炽热,晏齐荛便也看过来,却又不是在看他。 忽然听到又一女子的声音。 “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二人已行至穷途末路了。” 陈缈缈这样说,却是说给林月疏听的,见没有回应,只能以身试险。 楚扬墨牵着神思混沌眼眸清澈的楚寻风,他神智清明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后来这一场史无前例的争斗被史书悄无声息地抹去了,唯有野史尚能窥见影子。 比之万军对垒少了惨烈,较之江湖约战少了洒脱,不伦不类的朝堂与江湖终于要干上一架,堂堂正正的。 但在他们心中只是各人的一己之私,承诺和报恩,何等铿然有声。 秦姑娘见到已经悬在头顶的剑被人扫落,她记得这个姑娘,晏齐荛的小师妹,但也只是记得而已,并无深交。 “此女子在大夏与扶南一战中出谋划策,擒拿扶南王子,制止兵戈,救我大夏于水火,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管,任她惨死!” 她一个毫无瓜葛的剑华宗门人为何为了个秦姑娘与掌权之人为敌,总要有缘由,没有恩情承诺,那就是家国大义。 “他们并无扰乱大夏安定的念头,何况她护国有功,凡是在这场战乱中得以幸存之人也该给他们一条生路。” 听了陈缈缈的话,多少心中会有些疑虑。 即便不在乎眼前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也得掂量掂量这番话的重量。 不少人停了手,只这么与秦姑娘等人对峙,秦姑娘每向前一步,他们后退一步,退到不能再退的时候就有人悄悄让了路。 秦姑娘转身将谢见涯再一次背到肩上,胡瑶没有拦着,段干信收剑回鞘,陈缈缈并未上前相帮。 坦途或崎岖那两人总是要相携走下去的。 林月疏见状也知道没了底气,这些人实打实的拿出真本事来,最多就是两败俱伤,何况他们还占着振振有词的大义。 “虽然狡猾,但本宫说话算数,只要秦姐姐能带着这位谢公子活着走出去,自此天涯路远,再无恩怨。” 楚扬墨眉间微皱,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哥,哥,我饿了,我想吃桂花糕。” 其实不论林月疏为人如何,他与她有仇是事实,但与秦姑娘有何尝不是如此? 他今日不论怎么做都不占理,何况所谓江湖名门,也只有楚家和林家步入朝堂,林月疏身居高位,他被封了个无关痛痒的楚南伯,日后免不了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果然这时候转身就走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那好,正好我也饿了,咱们去吃桂花糕。” 临走前的楚扬墨还看了眼高楼上的林月疏。 还是个不及双十年华的少女啊,她面不改色,端庄得体,威严又不失温柔,尊贵无双,世间不少女子都想成为的那种人,唯独丢了初心。 可那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娇蛮天真的少女能走到这一步。 但谁有能说这样就一定不好呢? 人各有志,人各有命。 秦姑娘的身上淌血,背上的人衣衫也满是血污,鲜红明亮的热血洒在青衣上,沾染得暗沉干涸的血迹愈发浓稠。 后背贴着谢见涯胸膛的时候她才知道,蠢书生发烧了。 也难怪,伤口欲裂,又提心吊胆,还要抽出力气来跟秦姑娘说话。 “你伤得挺严重的,放我下来。” 谢见涯只看到秦姑娘流了很多血,刀剑乱舞的人群中,他看着她,喊过她,但她都没听到。 他知道秦姑娘会来救他,但如果早知道她会因此丧命,那宁可死在地牢里。 这两人也不知到底是谁在倔强,谢见涯的伤势不足以让他靠着自己的力量走出帝京,秦姑娘的伤势由不得她再背着另一个人。 但秦姑娘不放,蠢书生也不敢挣扎就是了。 楚扬墨买了桂花糕回去后,微微驻足,忽而想不起来过去二十多年身为楚家的少主是什么样的日子了,林月疏也说不上是感慨还是愤恨,她依然嫉恨秦姑娘,还有许多能从他们身上看到影子的人…… 如果能活着离开的话,也算是全了少年初心一片,不至于落得个满目苍凉。 于是所有人目送他们。 那名女子一步一个血印,将清霜剑丢下,背着她背上的人,从人群走出,走向光明的前路,身后之人看着,像是在看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他们行至正阳门。 晏齐荛看了看等在外面那人, 分卷阅读199 不由得会心一笑。 清源山上时,华颜和秦姑娘扶持而出,谢见涯还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等候之人也变成了同舟共济,而昔日言之凿凿,不假辞色的怨毒小伙子,容颜不改,也心甘情愿等在这儿了。 “你背上这人养两年就能好,但你快死了,秦楼月。” 听听这熟悉的语调,想要秦姑娘死的人太多了,但跑到跟前说“你快死了”的,也只有这一人。 “哦,我也以为你早就死了。” 林月疏自继任寻影山家主之位后就没堂堂正正打过架,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也是多亏了封长舟给她的毒。 长舟公子是个狠人,对自己也够狠,他愿意尽自己所能满足林月疏所有的要求,但发现她不再善良,甚至无所不用其极的时候,封公子也毅然决然离开了。 这两年发生的事太多,魔教,江湖,朝堂,而耿直的傻子是没资格看到真相的,幸而长舟公子他只是耿直。 他想到了一个一定会知道真相的地方,护卫中原沃土的护国寺,百年秘辛,得天独厚。 傻子也有傻子的妙处,不成想方丈觉慧大师真就接待了他。 “施主有何疑惑难解?” “我就想知道陈年往事,来龙去脉。” “徒增烦恼,知道它做什么?” “求真,稀里糊涂的看不清人也就算了,不能连事都不明白。” 觉慧大师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却没说慧根不慧根,大抵世上俗人都是有慧根的,只道:“施主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自然将往事告知。” 封长舟点头,“好,我答应。” “封施主的母亲当年走投无路求到护国寺,适逢门中僧侣妄言,造下口业,施主母亲多年无所出,好不容易有了你,生来气若游丝,有人借由护国寺之口将风华山庄藏有秘药一事告知你母亲,秦庄主不忍亲姊如此,便给了药,且是你们封家先代祖师所制,可你神思不似寻常孩童,她便疑心拿到了假药。” “所以,我娘她做了什么?” 老和尚不答,高深莫测念声佛号,就在封长舟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却听到一声长叹。 “当年之事,说来说去祸端还是在护国寺。” 如果白衣小僧不曾妄言,圣元帝不是正统,他费尽心力勾结楚家谋反,许诺的条件是正道第一人,若非楚家沦为朝堂利刃,暮河城也不至于百姓只知楚家不知官府,那后来的许多冤孽都不会增生。 封长舟的母亲,说她害了秦家的几十条人命,倒不如说她那时已神志不清,只记得嫁人时亲长阻挠羞辱,生下死胎后求神告佛无门,还要一个和尚指点生路,服下神药后仍是痴傻愚笨的儿子。 不顾父母之命也要嫁的丈夫,再不曾看自己一眼,夫家族人凋零,却对自己亲儿视若无睹,恰逢有个人来问她秦家破绽,她便说了。 若非如此,风华山庄何至于一夜消失殆尽。 觉惠大师将前后缘由娓娓道来,却见封长舟沉默良久后道:“我娘她临死前都说要我见了秦氏后人斩草除根,而我见了秦家人也确实十分讨厌。” “阿弥陀佛。” 母子二人,一个是真疯,一个却是假痴愚。 “但我娘她又是在风华山庄灭门那一夜没了气息。”她应该不曾怨恨过风华山庄,反而时时抱有愧疚。 “想来她也没料想到,秦氏还能有血脉留存吧!” 也许当年那一句疯魔之言也能换个解释。 “我儿,来日见了秦氏族人,定要不留祸患。” 还能再见吗?怕是阳世难寻了,既然如此,那些胆敢假借名声为非作歹之人,不必手下留情! 各得其所 封长舟来找秦姑娘了,他是个大夫,打打杀杀的他帮不上忙,但想想自己这个做表哥的从没帮过秦姑娘什么,反而多是恶语相向。 即便此时,也不见得有多好说话。 “你将他放下来,我替你背着,我再这附近租了院子,先治伤。” 神医在此,相必这二人应无大碍,说来这位封神医与林皇后也是有旧,看看这帝京一日里齐聚了多少豪杰人物,又有多少人会留在这儿呢? 谢见涯的伤势看着严重,但养两年就能好,而秦姑娘的伤势不及时医治怕是连命都难保。 封长舟将二人安顿好时却发现秦姑娘不只失血,她的脸上眉毛上像是有一层白霜凝结,冷冰冰状好似寒天冻霜。 他想起来他曾给秦姑娘看过身体,那时他下的诊断是,寒气入体,子嗣艰难,最多二十载的寿数了。 他那时对秦姑娘厌恶至极,今朝果然早报应了。 “唉!”亏欠人家的总还是要还的。 封长舟有个秘密,他一直以为那是他身为封家后人特有的血脉传承,却原来是占了便宜而不自知。 两年前楚独傲身死之际所说的秦姑娘曾吞下灵丹妙药起死 分卷阅读200 回生,她的骨血都是罕见的神药,这话虽是被逼迫所言,但也不尽然是空穴来风。 封长舟知道了她为什么那么排斥秦姑娘,只因为他二人是一样的,早就该死的人。 起死回生的神药救了一个死胎,虽不像传言那般神乎其神,但他确实曾用多年鲜血疗养,解了林孟生夫妇体内的毒,虽然他们还是死了。 他吞了秦家的神药,秦家女儿背了锅,连累人家遭人觊觎,他还想让人家死,即便这不是亲表妹,也太过分了。 “喝药了,喝完就好了。” 秦姑娘尝了尝药碗的汤药,她实在是尝不出苦涩,却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这什么药?” “补血气的药,还有御寒镇痛的功效。” 秦姑娘凝眉,尽管不信,但封长舟应该不至于害她,便也不计较了。 “谢见涯呢?他怎么样了?” “放心,比你好得快,退烧了,你昏迷了五日,他的伤势包扎过后已经能下地了。” 例行询问过后,秦姑娘犹犹豫豫问道:“你……为什么救我们?” 在秦姑娘看来,这位血缘上的表哥可是十分恨她,虽然这没由来的爱恨都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 “你是我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这是秦姑娘最意想不到的答案,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理由,最后的亲人。 她和封长舟之间是确凿无误的表兄妹,寻常人家里也算不上至亲,但对彼此而言,是最后的亲人,这话一时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原来是亲人,曾经互相怨毒的亲人,呆呆傻傻的亲人。 秦姑娘猝不及防接受了这个事实,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道谢了。 “你……唉,算了,表哥。” “嗯,不客气,表妹。” 秦姑娘不由得笑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便宜表哥从离开林月疏后想必也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世事,尽管耿直,却也懂了隐晦之意。 “今后有什么打算?”两人沉默之后齐声开口,却又相视一笑。 封长舟苦恼道:“风华山庄秦家人的身份到底是个甩不掉的麻烦,一身骨血遭人觊觎,还有那位谢公子,你们两人的身份都是大麻烦。” “嗯,这事我已经想好了,倒是你,一身医术不俗,难不成做个野郎中?” “实不相瞒,我已经找好后半生的归宿了。” 秦姑娘:“……你有心上人了?” “我答应了一个和尚,要跟着他普度众生。” 这和尚来头不小,不好忤逆,但有片瓦粟米,称得上归宿。 秦姑娘聪慧,自然知道是哪家庙。 “那怕是难免遇见故人。” 封长舟到底对昔日的林大小姐抱有何种情愫,谁都不知道,看着像是不自知的爱慕,却又离开得果决果断,若只是林家知遇之恩,却对林大小姐过分上心。 那时封长舟尚且不知,历经世事后知晓了,也觉得不重要了,所以对秦姑娘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的话无动于衷。 “故人再见都是新人。” 分别过后不知名的经历足矣将故人改得面目全非,再见都是新人,秦姑娘也觉得这话有理,便不再说。 另一边还在帝京的那些人也开始分道扬镳。 胡瑶将清霜剑交还到戚振珏手中,便打算回浩然宗了。 她与这小娃娃相识几日,却还是难免心疼,懂事的孩子在这风起云涌的帝京,要做一家之主撑起门庭,无人相帮。 “多谢胡瑶姐姐帮戚家取回清霜剑。” “小人精,你为什么想帮那两人?” “不是帮他们,是帮戚家,哥他当年任性妄为,将先帝恩赐丢了,难免落下把柄,我只是将把柄要回来。” 胡瑶不由愣怔,又听他说道:“何况哥把剑给了那女子,想必他们也是旧相识,总之多谢胡瑶姐姐。” “人不大,心眼不小啊!” 戚振珏咧嘴笑道:“也没有,老管家还说我傻。” “行了,今后一切小心,姐姐要回宗门了,你与江湖人扯上关系也不是好事,以后还是少见面的好。” 小小的人儿用力点头,“我知道。” 可知道归知道啊,胡瑶这心里仍旧不是滋味儿!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啊! 尘埃落定后,段干信兴致高昂离去,却在帝京城门口碰到了快马加鞭赶来的付青山。 三年前身份低下的杂耍之人,从只为混口饭吃到今日正气宗之主,也是戏如人生。 他来帝京不是为扶南王子也不是为秦姑娘,这些事跟正气宗毫无干系,从方流云被逼带着伤痕逐出宗门,到战事期间他们捐献银两,他自认为已是不愧为大夏子民,剩下的管不了。 尽管早就知道大师兄会跟师父一样离开,但付青山还是追来了。 “师兄当真不肯回来?” “不了。 分卷阅读201 师父和师叔那里,他们要是回来了,劳你告知,就说我这徒儿不能尽孝了。另外,师兄名下的几处产业,已经换成正气宗的,别短缺银两,也别学师父的装疯卖傻。天下初定,小师弟不要埋没了自身才能,我志不在此,正气宗交给你最放心。” 心意已决,无论他怎样劝说都是无用。 付青山问道:“那两位师兄要去何处?” 他望着方流云这样说道,与段干信不同,他们仅是月余未见,且在正气宗内通力合作,共同担起宗门事务,而方流云已经两年未曾见过这位师弟了,难免有些生疏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慌乱之间无言微笑。 段干信只好代他回答:“开一间茶楼,说书;或者开间书铺子,卖书。” 付青山自然知道,这两样都与大师兄扯不上关系,都是为小师兄准备的,他只是笑笑,“大师兄你这副模样不适合,仙人之姿摆摊算卦挺合适的。” “不敢不敢,抢了人家生意就不好了。” 此时远在河洛摆摊算卦的容安公子忙打一喷嚏,小厮卫寰立马嘟嘟囔囔。 “出门前老爷还叮嘱说,千万别让您着凉,让你穿上大衣你不穿,说什么瘦弱单薄更容易吸引姑娘家,说不定能把终身大事定下来,你看看这喷嚏打几个了?比来的姑娘还多了,您倒是告诉我您看上哪个了?” 容安公子气定神闲,睁着无神的双眼,似模似样掐指一算,一把卷了眼前的摊子说,“收摊儿,去看看天桥底下那说书的回来了没有,他说的新鲜,听说还都是自己写的,这都走了好几日了,怎么还不回来?” “没回来,公子,你别指望他了,他怕是卷进什么麻烦事儿。那日带他走的那人瞧着衣冠楚楚的,谁知道那是什么人啊!” 容安公子折扇轻敲小厮的头,笑骂,“你就不能盼着点人好?还有啊,好看的姑娘叫漂亮姐姐,怎么好看的男子就叫衣冠楚楚了?你哪来的这些歪理啊?” “那……那本来就是嘛,天桥底下那说书的是个跛子,定是惹上了什么人才变成那样的!我还见那日带他走的人像是找了他很长时间,见到人的时候气得眼睛都是红的,保不齐就是仇家追杀!” “说不定人家是强忍泪水憋红了眼眶呢!” “公子你有没看到你怎么知道?” …… 容安公子心说,我就是知道啊,天桥底下那说书的,日后也会在某个地方写他自己的话本子,书摊茶楼都好,反正故事是自己的,无可替代。 浮云般顷刻分合,茫茫天际倒映的青山绿水,也总还是在世俗中的。 晏齐荛自知剑华宗回不去,又还瞒着小师妹一件事却不知如何开口,他总不能一直这样瞒下去。 陈缈缈奉旨前往江城与扶南谈判事宜,送行之时晏齐荛也跟着去了。 她强忍的欢喜之意难以言喻,孤身一人时有人陪着总是欢喜的,少女将三师兄视作了自师父离世后唯一的亲人。 此时却被一盆凉水顺头浇下,她听到小师兄上下一张一合的嘴巴在说些什么,清晰又模糊。 “师父的死因,你不必再查了,你我都回不去剑华宗了,我至少得把真相告诉你。” “是我,是我杀的。” 果然真相说出口的时候心底的一方大石也落了下来,在他以为会遭到一剑穿心,小师妹为父报仇的下场之时,却听到少女眉眼冰冷问道:“为什么?”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什么为什么,她不会想知道的,她不该问的,应该一剑杀了他为师父报仇的! 不,她下不去手,师兄在战场上救过她,她不能恩将仇报,那应该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晏齐荛没有回答,他再清楚不过师妹的性子,她越是冷静,实则越是慌乱,何况弑师的缘由,说出来也算不上脱罪的理由。 刚刚接纳不久的至亲,欢喜难言的情绪,却被告知苦寻不见的仇人也是他。 陈缈缈不知该如何,只一字一顿道:“别让我再看见你。” 乖巧的姑娘都是这样长大的,爱不得恨不得,伤不得救不得,她们都会这样说,“我不想再看见你。” 再看见了怎么办?装作素不相识,视若无睹。 她还小,还能有以后的一生去思索是非对错,但此时她不想去思考,她也不想听原因。 晏齐荛离开后真正做了浪迹江湖的侠客,一身正气,侠骨柔肠,但那时候他也不叫晏齐荛了。 后来少女官拜将相,再无亲人消息的时候明白了为什么。 小师兄坦然将弑师的事实说出,至少那时他并未流露后悔痛惜之情,那便足以证明,多半与仇怨脱不了干系。 什么仇,什么怨呢?那时候的陈年旧账,无非还是牵扯江湖朝堂,她这么多年看下来都看腻味了。 一片祥和安定的帝京,勉强过了年关,隆昌帝未出正月驾崩,林皇后扶持小皇帝登基,改元兆和,她位居太后,垂帘听政,用才纳贤。 三年 分卷阅读202 后,林太后将傀儡皇帝废黜,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上效始祖,下爱黎民,朝堂上也渐渐没了反对之声,改国号为元,女帝不拘一格,任人唯贤,后启用女子入朝为官条例,真正开启了盛世。 在位期间朝堂几番清洗,严惩贪官污吏,重罚不作为官吏,做到了爱民如子。 大元女帝登基之初,曾有数人给前任司天监正大人留书留信,无一例外都是一句话“别瞎折腾了!” 之后监正大人似乎疯魔对女帝口出狂言。 “陛下你将为亲子所杀,此子就是陛下尚未出生的长子,他定是个弑母夺位的贼子,陛下你等着看,三十年后,一定会是如此!” 贵为女帝的林月疏屏退左右,对着跪倒在地言行无状的僧人笑道:“你真以为能将当年用在谢见涯身上的那套原模原样搬过来吗?” “圣元帝疑心甚重,隆昌帝软弱无能,兆和帝是朕一手养出来的,你口口声声说是少年窥见的天机,谢见涯引领大夏盛世,可今日是朕带着天下百姓富足安乐!” “你啊,不得上天眷顾,早就被遗弃了啊!” 见他跪地疯魔,青丝生根,却已斑白,林月疏好心又告诉他一句,“至于子嗣啊!早在朕贵为皇后的时候就已绝了儿女缘分!” 至此,司天监彻底废除,护国寺闭寺四十载,重开寺门,觉慧大师已百岁高龄,收了个二十出头的弟子,眉目清隽却是一身的医药香。 江湖没了林楚两家,三宗门中不起眼的正气宗反而迅速崛起,朝廷没有再从江湖手中夺回权利,也不肯再将权放出去一点。 正气宗付青山,浩然宗胡瑶,皆为同辈翘楚,唯有昔日剑华宗一分为二,沦为二流门派。 茫茫中原,就此安定了数百年。 至于从帝京离开后的秦姑娘和谢见涯,没有回到惠州也没有去别的地方。 秦姑娘跟伤好了的谢公子携手又回了一趟风华山庄,山脚下没有了破破烂烂的客栈,那点灯的老叟也不见踪影,茶摊反是整洁干净,换成了浓眉大眼的年轻人。 秦姑娘上前问道:“三年前路过,正值傍晚,有一老叟点灯照明,不知你可见过?” 那人神色莫名看她,想来是觉得奇怪。 “这位夫人你怕是撞鬼了,风华山庄两年前还是一片焦土,也是自试剑大会之后才有工匠稀稀拉拉重建,中途不知生了什么变故,建了一半后没了人影。” “三年前,嘿,这地方可没人来。” 谢见涯如今听着也坦然了,不管那为老者是人是鬼,总归也是给秦姑娘照亮回家路的人,不必怕。 何况今日他与秦姑娘一道前来,也是为祭告先祖,他娶了人家姑娘,总不能连祖宗都未跪拜过。 秦姑娘梳着妇人发髻,拉他到坟茔前跪下,谢见涯忽然想起两年前的情景,他那时还对秦姑娘的身份存有疑虑,也没料到会有携手这一日。 “我那个,算是给你们报了仇,虽然阿颜没了,但我还活着,能活的时候会好好活着。” 这话听得谢见涯又不乐意了,“什么叫能活的时候好好活?” 秦姑娘但笑不语,她一直记得封长舟说过的那句不过二十载的寿数,蠢书生是个安康的常人,怎么也得活到古稀耄耋才是,她大约是要先走的。 “你别信那个,封长舟他说的也不一定对,他学医不精,否则也不会遁入空门,更何况,寿数命数这一说,本来就是虚无缥缈。” 谢见涯攥住秦姑娘的手,心中并无忐忑,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但就是觉得他与秦姑娘性命相连,总不会轻易撇下对方。 甚至笃定,他们定能白首偕老。 当着秦姑娘爹娘的坟前,谢见涯心中暗道,绝不会轻易放她去见你们,还有华颜,就算真的到了那时候,他也一定和秦姑娘一起。 “嗯,也不知道从帝京离开的时候有没有人尾随至此,蠢书生啊,我们还能去哪?” “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没?” “没了,要不然只能躲进深山老林了。” 秦姑娘那时候对封长舟说他们已经想好去处了,只是让他放心,不过世上总有安身之处的。 销声匿迹三年后,若非此次动静实在有些大,也不会再有人注意到秦姑娘。 “据说帝京来往商客不绝,中原地广物博,异域天地又是何等风貌呢?” 谢见涯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历经坎坷惶惶不可终日,不是他们想要的,秦姑娘经历扶南战事后对那些异族人也有些好奇。 听说,西北的黄沙迷人眼,极北的冰山有不会融化的积雪,东海的海底藏着巨兽,客商们的国都四时如春,香料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青蓝的天空将水和陆地连接,鸟和风与种子会写下诗篇。 “好。” 二十年后,大元女帝仍然在位,江湖彻底与朝堂两不相干,南边一个山明水秀的镇上,一双年近不惑的夫妇落脚到此。 这二人生的眉目慈祥,颇受人喜欢,难得 分卷阅读203 有外乡人定居,难免议论纷纷。 “啊呀!谢先生家的妇人,我有一次看见她都不用洗衣烧饭的,这些事都是谢先生在做,而且全靠谢先生教书抄字养活,谢夫人还真是好福气!” “不是嘞!我家娃儿下学回来还说谢先生身上的衣衫都是谢夫人做的,谢先生也说,他娘子织布裁衣绣活好得很,教书先生的束脩委实没几个银钱,全靠媳妇卖绣活养活着!” …… 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多嘴妇人说完各自笑了,别的不说,至少人家夫妻俩学识渊博,见多识广,据说县太爷都曾亲自登门拜访,可见其人不俗。 他们也只知道谢先生姓谢,谢夫人姓秦,这二人恩爱多年。 在镇上是十五……还是十六年……反正后来再没有离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