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皇后路》 分卷阅读1 《红楼之皇后路》作者:花气薰人欲破禅 文案 又名《红楼之贾敏穿贾母》 贾敏死后魂魄误入薄命司,见了女儿悲惨的一生,而后一朝穿越成贾母。 唯一目标就是让女儿平安过一生的贾敏,忽然发现这个世界跟自己认识的不一样。 鸳鸯:哦?老太太您也换芯子了吗? 四皇子:欢迎加入穿越者协会。 贾敏:??? 且看重回荣国府的贾敏如何陪伴女儿走出一条皇后路。 略慢热,偏红楼日常向。 cp:穿越四皇子原著林妹妹 一生一世一双人cp 甜甜不虐 PS:不喜贾家二房、薛家、史湘云、袭人(为以上人物的粉排雷 谢绝拍作者哦) 内容标签: 红楼梦 穿越时空 宅斗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贾敏,林黛玉 ┃ 配角:荣国府众人 ┃ 其它:红楼梦,改命 一句话简介:贾敏重回荣国府 立意:绛珠仙子的皇后路 1、改规矩 京城宁国府。 只见大门上门灯朗挂,两边一色戳灯,便是晚间也能照如白昼。 穿孝仆从两边侍立,都是白茫茫的,看着简直像两排纸人。 内宅一处抱厦内,门口和廊上挤挤挨挨站了许多婆子。但都是低眉搭眼,噤若寒蝉。你推我我推你地不敢进去。 站了半晌,有一个婆子就忍不住嘟囔道:“若是从前咱们奶奶管家,哪里这般唬人?偏生小蓉大奶奶没了,奶奶又卧病,请了这西府的琏二奶奶来当家。这才多久,咱们已然吃了许多苦头。说起来这位松松手也罢了,她又不是咱们的正经主子……” 这婆子话音未落,就被旁边人拍了一下,叫她噤声:“你疯了!琏二奶奶赏人板子可不留情。” 众人一片愁云惨淡:宁国府主子少,后宅内唯二的两个正经主子,尤氏宽和,秦氏温柔,下人们日子原本十分好过。 偏生贾蓉之妻秦氏忽然一病过世,连带着尤氏也病倒。现如今管家的是荣国府贾琏之妻王熙凤。 此时,内室安坐的凤姐儿心里烦躁的很。 她早已杀鸡儆猴,在宁国府立过威风了,所以此时晾着外头等着回事的媳妇婆子们,倒不是故意摆架子,而是真有缘故。 凤姐儿心情不好,脸上自然就带出厉色来,两弯柳叶眉几乎要竖起来,一双丹凤眼更是凌厉,看起来杀气腾腾的。 哪怕是平儿也心里打鼓,不敢往前凑。但到底不敢耽误差事,于是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放柔了声音道:“奶奶,老太太打发琥珀来了。” 凤姐儿再燥,到底不敢耽误贾母的事儿,于是暂且将地上跪着的两个犯错的媳妇子扔下不管,先管平儿这里。 “还不快将人请进来。” 琥珀生的细巧瓜子脸面,眉目娟秀,笑起来还有一个小酒窝。 此时见了凤姐儿便见礼:“二奶奶。” 她虽不如鸳鸯那般得脸,到底也是贾母屋里一等大丫鬟,凤姐儿也客气得很,于是将刚才竖着的眉毛放平,做出和颜悦色的神色来。 荣国府的规矩:长辈屋里的大丫鬟,年轻主子都得尊重些,少不得唤一句姐姐。 于是凤姐儿笑道:“琥珀姐姐怎么来了?老太太可大好了?” 说着站起身来。 贾母既然打发了人来吩咐事情,凤姐儿自然要站起来听,她也是公侯小姐出身,便是往日骄傲些,这些体统规矩也是不会错的。 琥珀轻声道:“老太太方才说起,府里从前吃了饭便吃茶的规矩,于保养身子无益,以后用过饭,过一刻后再上茶。还请琏二奶奶叫他们从此后都改了吧。” 平儿听到这,心里就是一咯噔。 凤姐儿应了,又与琥珀寒暄了两句,表达了对贾母的关怀后,这才叫平儿送琥珀出去。 等平儿转回屋内,就发现凤姐儿的两根眉毛,果不其然气的完全竖起来了。 平儿战战兢兢低下头,不敢说话。平儿从来跟着王熙凤,眼里是只有她的,此时虽不敢明说,但未免觉得贾母偏这会子要改府里这吃饭喝茶没要紧的规矩,实在是不心疼人。 现在是什么时候啊,哪有功夫管这些琐事! 年前林姑老爷的书信寄来,只道身染重疾,于是琏二爷亲自送林姑娘回去。前几日有人从南边回来,说是林姑老爷已然没了。 既如此,贾琏还要继续留在江南完成一应丧 分卷阅读2 仪,短时间内是回不来的,荣国府这边自然少不得王熙凤多费神。 偏生上个月宁国府的小蓉大奶奶又突然一病没了,尤氏卧床不起,整个宁国府乱的一锅粥一样,只得将王熙凤请了来照管家务。 一时间王熙凤也算是铁肩挑重担,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将两府的事务一起管起来。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几日也是巧了:赶上缮国公诰命亡故;西安郡王妃华诞送寿礼;镇国公诰命生了长男预备贺礼;因此忙的凤姐茶饭也没工夫吃得,坐卧不能清净。 要单如此也罢了——平儿很知道自己主子,最是个喜欢揽事办,卖弄才干的,丧葬大事这样的麻烦事儿,换了旁人躲都来不及,王熙凤却是主动要求顶上,好显露自己本事。 这会子求仁得仁,两府上下都由她调度,她也算心满意足。 只是忽的又出了一件大事:昨日老太太逛园子散心的时候,叫一枝掉下来的树干正中脑门,可谓是当头一棒,当场就晕了过去。 这下子两府才是真正的人仰马翻。 秦可卿再如何,也只是个小辈儿,贾母可不一样,她是老封君,是四大家族现存的辈分最高者,是荣国府的定海神针。 她要是有个好歹,贾家才真是天都塌了。 于是启帖、请太医、熬药、还要打跟着下人、砍了那棵该死的树,少不得闹了个通宵。 直到今天清晨,贾母才悠悠转醒,只是神色茫然。 自贾赦贾政起所有围观晚辈都吓了一跳:老太太可是被砸中了头,如今看这眼神发直不认识人,不会是给砸傻了吧! 好在片刻后,贾母就恢复了神智,只是心情极差地将众人都撵了出去。 在赵太医拍着胸口保证老太太除了心绪不佳,身体绝无无碍之后,贾家从上到下才放下心来。 荣国府上下一夜通不曾睡,见贾母不肯再见人,自然都作鸟兽散。旁人还可以去歇歇,唯独王熙凤,熬了一整夜后,还得马不停蹄地处置两府的事务。 这心情能好就有鬼了。 方才两个来回事领东西的媳妇子算错了账,已经叫她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出气,这会子还在地上跪着呢。 于是外面那些等着回话的下人们,才都畏畏缩缩不敢进门。 实在是二奶奶今儿这脸色实在太难看,就差把想打人板子写在脸上了。 王熙凤本就忙得晕头转向,心烦意乱。 再一听贾母这会子非要改府上的规矩,凤姐儿自然更加不爽快。虽然这事不大,但从上到下吩咐下去,大厨房和茶房都得安排到,也是琐碎。 其实事情大小也罢了,主要是没这么个理儿! 平儿都能想通的道理,王熙凤自然更明白:贾母这就是不心疼她。 不管平时嘴上怎么夸她,到底不将她放在心上,所以不体谅她。明知王熙凤现在两府眉毛胡子一把抓,肯定焦头烂额,还非要办这些没要紧的事儿。 于是凤姐儿深吸了两口气才挤出一个笑来:“老太太有精神提点我们,自然是身子骨大好了。平儿,打发人去回老爷们太太们,请他们放心。” 老太太都能给人找麻烦了,可不就好了吗! 2、留后手 琥珀穿过垂花门,便见鸳鸯坐在一个绣墩上倚着门绣花。 她轻声笑道:“你在这里做门神吗?”然后指了指门内:“老太太命我去说改上茶规矩的事儿,我还得进去回话呢。” 鸳鸯摇摇头,声音也压得很低:“罢了,什么大事呢。老太太说不许任何人进去呢。” 屋内,“贾母”正对着镜子发呆。 这张脸真是熟悉又陌生。 玻璃虽然在此时是个稀罕物,哪怕公卿之家也不易得。但荣国府煊赫豪富,贾母又是宝塔上的尖儿,一应用度自然都是最好的。 屋内除了一面磨得光滑明亮的玻璃圆镜,还有一架紫檀木的穿衣镜。 “贾母”此时就站在这穿衣镜面前。 屋内一个人都没有,她忽然跪下来,对着镜子里银发如丝的自己磕了个头。口中轻轻道:“母亲生我养我,自然是大恩难报,可母亲也冷眼旁观玉儿的身亡,女儿不能不怨。” “恩怨交加,女儿三叩首还报母亲。也盼着母亲去的安息。” 她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神情冷静漠然:“但荣国府 分卷阅读3 内许多人,不但于我无恩,更害死我的玉儿,此仇隔世难忘,我自然要她们一一还报。” 此时这个贾母的躯壳中,装着的却是贾敏。 她死后不知怎的,魂魄飘飘荡荡,入了薄命司。 在那里她见到了女儿的一生,每一幕都令她锥心刺骨:若早知道黛玉要遭受这万般苦楚,当年还不如自己带了她走,黄泉路上母女作伴,也好过女儿孤零零的叫人磋磨,连死都死的凄凉无着。 及至贾敏魂魄出了薄命司,却又不由自主回到了江南,目睹了夫君离世。 数日前江南林府。 林如海将一方锦帕端端正正地叠好。 病容枯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他咳嗽了一阵子才轻声道:“敏儿,我自知大限将至。此时将人都打发出去,也好单独跟你说说话。” 贾敏的魂魄认出,那方帕子,是她入门后绣给林如海的第一方。 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留着。 “咱们注定命中无子,唯有一女爱如掌珍。自打你去后,我也看破了,只怕我也不是长寿的命数,自然要为女儿早做打算。” “你生前总说起岳家待你极好,我想着,岳母必然也会好好对玉儿。于是早几年就将她送了过去。” “毕竟人啊,血缘是一回事,相处又是另一回事了。这几年玉儿长在岳母膝下,自然情分深厚。不然要是等我死了,再将玉儿托付过去,只怕就不能亲近了。” 林如海一笑:“只是我也有些后悔,这几年没有自己照料咱们的女儿。这回一见,她却已经长大了。” 阴阳相隔,贾敏恨死了自己无法将实情告诉林如海。 荣国府哪里能护持女儿,那根本是龙潭虎穴! 林如海自然不知,方寸之内,妻子的魂魄心急如焚,想要阻止他托孤给贾家。 仍然自顾自说着心里话。 “敏儿,这些时日,我将林家累世之财都整理了出来。依着国法,林家无嗣传承基业,未嫁的在室女可以得财产三成,其余要充于国库。” “如今皇上登基,不如太上皇对我信重。于是我便打算将咱们家的产业尽数奉给皇上,连玉儿该得的三成也不留,只为求一分情面。 恳请皇上待玉儿出嫁时,御旨赐婚。若能有这样的恩典,也算是玉儿的护身符。毕竟咱们夫妻都不在了,来日玉儿要是被婆家欺负了也无人护持。有个圣旨做护身符也就好了。” 林如海的目光望向窗外。 “只是敏儿,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岳家也以豪富著称,然而我林家百万家财,说不得贾家内就有人错了主意,眛了下来。所以,我虽将此事托付给岳家,但其实早已将财产明细密折送到了皇上跟前。” “若岳家完了此事便罢,要是生了谋财之心,眛了家财,自然是愧对咱们的女儿!” 林如海抚了抚面前的锦帕:“若岳家当真糊涂,太上皇在时也罢了,等太上皇一去,岳家可就要在皇上手里吃个大亏了!” 他叹息之声幽微:“我只盼着不要有这一日才好。” 林如海静了一会儿,勉强笑了笑,似乎在安慰自己:“敏儿,你常说起岳母疼你比儿子更甚,宁荣二府又滔天富贵,想来都是我小人之心了是不是?” “咱们的女儿必会得御旨赐婚,平安一生是不是?” 林如海眼中微微沁着泪光:“可是敏儿,过了这几年,我再见咱们的女儿,却看她眉间愁绪缠绵,身子孱弱。想来外祖母再疼爱,跟亲娘也是不一样的。” 他语气中伤感愈深:“我观她说话行事虽然妥帖,但没有一丝快活的模样。敏儿,若你还活着,玉儿不至于此,她不至于此!” 话音刚落,林如海剧烈的咳嗽了几声,然后身子便倒了下去。 就在此时,贾敏只觉得自己魂魄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面前已经是荣国府诸人了。 而她花费了一整个白天,才确认了这件发生在自己身上,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的魂魄,居然占据了贾母的身子! 贾敏垂目:她天生聪慧,又嫁入林家做了许多年当家主母,心中自有丘壑。 于是哪怕突然到了这里,占了贾母的身,又穿到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点,她很快也就理清了思路。 贾敏是恨,恨不得贾家这些人死光算完,给自己女儿陪 分卷阅读4 葬。 可她有比恨更重要的东西:此时她的玉儿还没有死,还好好的在江南,等再过几个月,自己就能见到她了!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女儿再过那样的人生。 贾敏望着镜子:今日过后,我就是荣国府史太君了。 她唇角微微一动,露出了一个和气的笑容:这个身份实在很好,整个荣国府没有比这个身份更高,更适合照顾女儿的了。 而更妙的,是这个时间点:如果她没有记错,三个月后,贾政的生日,正是元春封妃之时。 她的声音轻飘飘打着旋散在空中,冰凉讥诮:“真是件花团锦簇的喜事啊。” 3、诸女眷 春光明媚,荣熹堂内树影扶疏,吹进来的风都带着花朵的甜香,催人欲醉。 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罽,王夫人正倚在石青金钱蟒引枕上,一边看着花,一边跟周瑞家的闲扯。 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里还插着一支娇艳欲滴的芍药。 王夫人年纪渐长,对花儿朵儿的不甚在意。只这支芍药是宝玉特意摘了来插瓶送她的,她才摆在这里。 看着这样好的天光,王夫人的心情也就放松了些,缓声道:“我瞧着老太太身子骨虽无碍,但情绪却极差,见了咱们就说头晕心烦,竟将服侍的人也一并撵走了,这可是少见。 待晚间去请安前,你先寻个空将鸳鸯叫出来,问问她情形才好。省得一头撞上去,白挨老太太一顿。” 王氏虽然这样嘱咐,倒并没有多想什么:贾母心情不好也难免,毕竟谁被一根大树枝子照着脑门给砸晕了,也不会快快乐乐的。 周瑞家的连忙应下,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轻声道:“太太说的是,只是鸳鸯这丫头,倒不是个好相与的。事关老太太,口风紧得很。我按着太太的意思,给她示了几回好,她都装憨,一点不肯应下。” 王夫人对着光看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个丫头,仗着老太太疼她罢了。既如此,你也就少理会她。” 周瑞家的跟着王夫人,一向是眼高于顶,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未来的赖嬷嬷。 赖嬷嬷是谁? 那是贾母的陪嫁,荣国府最老资格的嬷嬷。不但自己有体面,连着儿子都靠着荣国府,免了奴籍不说,还捐了官正经当起了官老爷。 如今赖嬷嬷早已不当差,在自己家里,也是老封君一般多少丫鬟伺候着,只闲了来跟贾母斗牌说话,连邢王二位夫人,都得给她几分脸面。 同为陪嫁丫鬟,周瑞家的一直在以同行前辈赖嬷嬷为目标奋斗着。 对于鸳鸯不识抬举的做法,周瑞家的很看不上:这丫头靠着老太太眼下是风光的很,可将来,这个家早晚不还要落在太太手上?现在不给太太面子,简直是鼠目寸光。 王熙凤在眼下加扑了一层粉。 哪怕她中午小憩了一会子,却仍然觉着脑仁生疼,可见还未歇过来。只是到了晚膳的时候,凤姐儿作为孙媳妇,自然要过来伺候贾母用膳。 要说往日偶尔还能告假,今儿却是不成的。 毕竟昨天贾母刚刚被砸晕了,今日还在病中,她不但要来,还要规规矩矩地按点来。 刚过了垂花门,凤姐儿便见王夫人扶了金钏儿的手过来。 于是忙上前两步,问过安后,扶着王氏另一只手,低声道:“姑妈,今日老太太叫人去告诉我,把家里上茶的规矩改了。” 说着把琥珀的话一一道来。 王夫人眉毛微微一蹙:“这是咱们府上多少年的旧例了,老太太怎么忽然想起这一茬来。” 凤姐儿笑道:“说不得是赵太医顺嘴说了些什么吧。老太太上了年纪,重视养生也是有的。” 荣国府常年走的是王太医,只是贾母昨日被砸,属于外伤,这才特意请了一位擅长此道的赵太医来。 王夫人点头:“老太太既说了,就如此办吧。” 横竖不是什么大事。 她侧头看着凤姐儿:“倒是这事儿你可跟大太太说过了?” 凤姐儿凤眼一挑,含笑道:“姑妈也知道我,现在管着两府里的事儿,忙的脚打后脑勺,哪里能为这没要紧的事儿就满府里跑着告诉去。等到用膳的时候,不就都知道了?” 王夫人也就是一笑。 果然叫王熙 分卷阅读5 凤进门没错,处处都帮衬着自己。 今儿这上茶的规矩改了,王夫人知道,邢夫人却不知道。 要是邢氏运气好,见了上茶的异样不吭声也就罢了,要是她当着贾母面说了什么,以贾母今日的心情,估计邢夫人又要倒霉。 姑侄两个相视一笑,一同进入荣庆堂。 邢夫人与李纨并三春姐妹已经到了。 三春是晚辈,当然要早些来候着。 邢夫人则是为着从东院坐马车过来,自然要早些出发,免得误了时辰被贾母排揎。 此时看着王夫人带着凤姐儿进来,两人亲亲热热,邢氏鼻子里就哼了一声。 只哼一声还不过瘾,索性放下手里的茶开怼:“可见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比我这外三路的婆母自然是强远了。” 此时贾敏正在内间换吃饭的大衣裳,因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服侍的珍珠和鹦鹉都手脚轻的像猫。 邢夫人的声音又尖,于是轻易地传入了贾敏的耳中。 她心道:难怪邢氏占着长嫂的名分,对上王氏还处处落下风。实在是有些蠢笨在身上的。 贾敏历经后宅,又是生死里走过一遭的人,对荣国府的情况更是洞若观火。 邢夫人这样着三不着两的说几句酸话,间或挑挑刺,除了自己丢人,让人看着觉得不尊重外,实则对王夫人和王熙凤造不成一点打击。 果然王夫人四两拨千斤:“凤丫头扶了我一把,嫂子就吃醋了不成。”然后推了推凤姐儿:“还不去给你婆婆赔礼道歉。” 王家的女儿,都很会口蜜腹剑这一套,于是凤姐儿笑容满面上前:“我年轻识浅,做错了事情,还请大太太教导。” 当场把邢氏架到了墙上:她能说凤姐儿做错了什么?从荣国府论,王夫人是凤姐儿的婶母,从娘家论,还是凤姐儿姑妈,王熙凤陪同她一起,扶着她走路怎么都不算错。 于是说不出什么的邢氏只能干瞪眼。 贾敏此时已经换好了衣服,懒怠再看王氏姑侄对上邢夫人这单方面的屠杀,便直接走出去。 见老太太出来,所有人忙都站起来。 贾敏的目光在她们面上一一掠过。 今晨醒来时,她头痛欲裂不知情形,所以直接将满屋子围着她的人赶走。所以现在,才算是她再世为人,认真看过她娘家的女眷们。 每个人都堆着一张笑脸,殷勤问候。 尤其是凤姐儿,灵的不得了,见贾母在正面榻上安坐,便指着桌上一道清炒百合马兰头笑道:“老祖宗,今儿我才叫人新弄进府的马兰头,想着老祖宗吃了些苦药,荤腥只怕吃了不爽快,倒是些小菜,吃着清淡落胃。” 贾敏便是一笑。 她知道,王熙凤最擅长弄这些小巧,世情上天生十分周到,见过的人都夸她管家理事比男人都强远了。 然而却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最要紧的事情看不明白,最后才落了个被休弃的下场。 跟王氏倒是正好反着,王夫人看着沉默憨厚,却是心冷心狠之人。 这一对姑侄,也算是有趣。 4、管家权 凤姐儿哪里知道面前这位老太太换了个芯子,仍旧如往常般讨她欢心,见她面上露出了笑容,凤姐儿还以为自己献勤得道,也跟着笑了。 荣国府的规矩大,但凡用饭,都是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王熙凤安箸,邢王夫人进羹布菜。 媳妇伺候婆母本是天经地义。 只是邢王两位都已四十余岁,进门多年,膝下孙儿孙女都满眼了,自然不是年轻媳妇可比。以往她们两人也就象征性布一筷子菜,递一碗羹汤,贾母就命她们落座入席用饭了。 可如今换了贾敏,只是自己捧着一碗乌鸡汤,慢慢饮着。 对于两个活生生的人在旁边侍立,头顶笼罩下来的阴影视而不见。任由她俩跟哼哈二将一样竖在两侧。 邢王夫人只得继续站着,不过她们今日也是做好准备来的,老太太心情不好,不给她们好脸色也不意外。 贾敏随手将汤搁在案上,开口问道:“宝玉呢?” 凤姐儿忙道:“因着蓉哥儿媳妇的发丧日子近了,珍大哥哥亲自带了阴阳司吏,往铁槛寺来踏看寄灵所在。宝兄弟说要去求菩萨保佑老祖宗安康,也跟着去了。” 她这话说的漂亮,哄从前 分卷阅读6 的贾母没问题,但贾敏是半分也不信的。 要求神拜佛,多少寺庙可去,何必去铁槛寺这种停灵的地方,贾宝玉多半是为了自己找乐子去了。 贾敏心念一转,蹙眉道:“打发人去接一接,小孩子眼睛干净,你们也心大,不怕他叫什么邪祟撞客了?” 贾母溺爱宝玉,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此时听说也不以为意,凤姐儿忙答应下来,吩咐出去。 贾敏是谋定后动的人,哪怕此时抓心挠肝的恨不得将女儿立刻从南边接回眼前,好生安慰,也都能忍住,甚至并未开口问过一句。 但今日,她也不会什么都不做,任由王氏继续舒坦的过下去。 贾敏目光望向王熙凤,带着几许赞扬道:“凤丫头这些日子辛苦了,两府上下琐事都靠着你一个,难为你年轻,却事事周到。” 凤姐儿连忙推辞说不敢:虽然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吧,但谦虚还是要有的。 再者说往日下人们这样捧她,她也敢听着。但贾母这么说,她就觉得后脑勺发凉——王夫人还坐着这儿呢! 贾敏的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仍然是赞许的语气,只道:“这几年你三病两痛的,强撑着管家,上上下下也是辛苦。我一向看中你老实本分,最难得是不抓着手里那点子管家权不放手,肯真心教导凤丫头。” 饶是王夫人都有点老脸泛红。 贾母极少这样鲜明地夸人能干,一般也就是泛泛两句:“不错,有孝心”之类的。 王夫人心里清楚,自家这位婆母,对待孙辈还好说个慈爱,对待儿子儿媳,虽然都是笑着,但想真正得她的心可不容易。 何况今日老太太原本心情那样差劲,居然还夸了她这么一长串,从能力一路夸到品德。兼之当着邢夫人的面,更是让王氏觉得心胸大畅,脸面光辉。 王夫人连忙谦了两句,又跟凤姐儿两个人一起捧了一回贾母。加上探春也有意在祖母和嫡母面前露脸讨好,于是也跟着说了许多好话。 满屋其乐融融,唯有邢夫人鼻子都要气歪了。 只能侧过头去,免得被人看出来。 谁知这一侧头,就看到迎春正在默不作声认真吃饭。一口菜一口饭吃的香极了,一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与舌灿莲花替嫡母说话探春形成鲜明对比,险些把邢夫人气晕过去:都是庶女,怎么自家大房连庶女都不如二房的灵呢!还大家子小姐呢,居然只知道吃! 迎春其实很冤枉。 她原是这几日着了风寒。 贾家对待这类疾病一贯的态度就是,清清静静饿几天就好了。所以她老老实实吃了好几日白粥和酱萝卜,别说大鱼大肉了,连油星儿都没有见到一点。 以至于整个人下巴都尖了。 好容易今儿好了,来跟贾母一同用膳,面前又放了一道芦笋炒小牛里脊肉,芦笋鲜脆爽口,炒肉嫩滑浓香,十分下饭。 且她一贯都是沉默温柔的,人人也不指望她凑趣说话,她自己也怕多说多错,所以才在这里老老实实吃饭。 甚至不敢夹远一点的菜,就只吃面前这盘。 谁知道落在邢夫人眼里,就气的骂她没有出息。 迎春吃着吃着,就觉得后脖颈凉飕飕,于是略微转头,正对上脸色难看的邢夫人,吓了一跳,筷子上夹得芦笋掉在盘子里。 贾敏坐在正中榻上,看下面实在是很清楚。 不由一笑。 邢氏虽然脾气差,心眼小,本事不佳,要真用她管家,可谓是草绳穿豆腐提不起来。 但这样的人,用来给王氏添堵,却是再好不过了。 况且,只有邢氏管家,又做不好事,荣国府的权柄才能捏在自己手里。 从前贾母不想管家,一来上了年纪想要养生,二来就是偏疼二房,哪怕知道王氏中饱私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王氏贪了去也只会给唯一的儿子宝玉,对贾母来说,恨不得将荣国府都给了贾宝玉,自然不会介意。 可换了贾敏,对二房可谓是恨意滔天,对大房也是无甚好感。 这荣国府真正的权力,一定要在自己手上才行。不然一个被架空了的老太太也是护不住女儿的。 见邢氏这样沉不住气,贾敏反而放心。要都是王氏这种皮里阳秋的性情,她才要费心呢。 分卷阅读7 “将这道口蘑炖鸡搁在你二姑娘那边,可怜见的病了一场。”贾敏对身后站着的鸳鸯说道。 其实荣国府很多规矩都是于身体无益的,贾敏也是进了林家后才一一改过来的。 比如人病着的时候,是不能食用油腻之物,但也不能荤腥都不见。多吃些清淡的蛋肉,体质才能好起来呢。 不然身子都虚了,怎么能抗得过风寒,没准就小病变大病。 还有那饭后用茶,最好也是将饭粒咽尽,过一刻再用才好。 贾敏想到自己所见:女儿打小养就的保养习惯,到了贾家却少不得一一改过来,受了不少委屈。 那么如今,贾敏便要整个荣国府都跟着她的规矩来。 迎春受宠若惊。 贾母喜欢女孩子,但偏爱灵巧聪慧的,黛玉自然是她最爱,其次便是史湘云,探春。迎春也知道,自己在贾母跟前算是最不得脸的了。 今天见贾母格外关照她,忙起身谢过。 凤姐儿奉承道:“可见老太太疼人呢。” 贾敏微微含笑:“凤丫头既然这样说,我也疼你一回——东府里既然把大事都交给你,你就住到那边去好好办吧,不必两边奔波,省的亏了自己的身子。” 凤姐儿一怔:“老太太,可这边府里的事儿也多,千头万绪的,太太又要照顾老爷和宝兄弟,自己只怕忙不过来……” 贾敏点头,似乎很赞同王熙凤所说:“咱们府上原比那边主子多,事情就多。你既如此说了,可见是一片孝心心疼你姑妈劳累。” 说到这里,贾敏缓缓笑开:“既如此,那就叫你婆母每日过来,帮着一同管家吧。” 满座皆惊。 5、分权制 荣国府两房,在整个京城还是挺出名的。 袭爵的长房贾赦夫妇住在东跨院里,倒是二房贾政夫妇住在荣禧堂,管家理事。 长幼颠倒,原本就是乱家之本。 只是荣国府这两房,贾赦昏聩人尽皆知,邢夫人为继娶出身颇低。对上名声不错的贾政和王氏嫡出的王夫人,自然是势弱。再加上一个偏心的老祖宗在上头压着,大房完败。 所以只能憋屈的认了。 邢夫人不得贾母喜欢,这么多年对管家权半分也沾不上手,已经是被众人公认的铁律。 于是今日贾敏这话一出,简直是晴天霹雳,劈在了每个人头上。 王夫人震惊自不必说,凤姐儿才是懊悔呢:她原是认定了贾母不会叫邢夫人管家,才说什么这边事多,王夫人撑不住,自己要留下来帮忙。 谁知贾母顺着这个话,居然叫邢夫人进来一同掌事,那王夫人还不迁怒于她呀! 连着她自己,为了宁国府这两个月的管家权,丢了荣国府的,也是吃了大亏,简直是丢了西瓜拣芝麻。 于是这会子脸上都绷不住了,后悔之色叫贾敏看了个全。 贾敏不由冷笑:王熙凤这个人,本是闺阁里难得的。不但聪明能干,更是举止爽利,言语大方,什么场合都丝毫不露怯的。 要不是深知内情,凤姐儿为人其实是很投贾敏的脾气。 可惜这样一个人,偏偏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懂得退步抽身,上赶着往上冲,做王氏的马前卒。等明白骑虎难下的时候都晚了。别说权势,连自己的身体都糟蹋了。年纪轻轻小产,却仍旧强撑管家,白落了一身病, 贾敏这会子一杆子把她支到东府,一来卸了王夫人臂膀,二来也要叫凤姐儿明白,家中谁说了算,想想清楚再拜山头。 横竖凤姐儿要的就是管家的威风,要人奉承,贾敏大可以都给她。 贾敏要的,无非是女儿平安顺遂的一生罢了。 邢夫人心花怒放。 她两条眉毛都要飞起来了,连忙福身道:“老太太既然抬举儿媳,我必不叫老太太失望的。” 贾敏一笑:不错嘛,还没有蠢到家,知道在王氏出言驳回前就赶紧谢过,敲定此事。 这就是,只要我谢恩谢的够快,老太太你就不能再反悔的意思。 真正的贾母,可能会觉得她小家子气,不够稳重进而嫌弃。但贾敏却觉得很好,邢夫人这斗志昂扬的模样,才是她想要的结果。 看起来,邢夫人已 分卷阅读8 经做好了打算,一日按三餐的频率跟王氏斗法了。 比如现在,邢氏就借着拿帕子按唇角的机会,抛给王夫人一个得意的笑容。 王夫人:好气哦。 众人眉眼官司间,谁都没看到,站在贾母身后,低垂着眼眸的鸳鸯,眼中露出了惊骇奇异的神色。 出了荣庆堂后,凤姐儿紧赶两步,追上走在她前面的王夫人,低声道:“太太,今儿是我说话不谨慎……” 王夫人截断:“老太太的吩咐,晚辈只有听着的。横竖琏儿也在江南回不来,老太太既然叫你去,你就尽快收拾了搬去东府吧。”顿了顿又道:“别忘了先叫人给你婆婆收拾出个院落来,也是你一片孝心。” 反正她是半点不想为邢夫人操心。 说完就带着金钏儿离去。 留下凤姐儿一个人在原地咬牙。这些日子她本来就累,再加上这晴天霹雳,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站不住。 还是平儿眼疾手快扶着她,悄声道:“奶奶别急,太太也是心情不好。到底是嫡亲的姑侄呢。” 王熙凤是什么脾气,眼高于顶,最爱人人捧着她,再不肯受气。 此时见王夫人对她这样不假辞色,便冷笑道:“嫡亲的姑侄吗?只怕二太太是疑心我,私下里亲近大太太,咱们大房一窝子做了套给她呢。这不,这会子先敲打起我来,还给我甩脸子看。” 平儿短促的“啊”了一声:“那可如何是好,咱们赶紧跟太太解释解释吧。” 凤姐儿气哼哼:“罢了,人家都要将咱们赶到东府去了,我还巴巴的凑上去?既如此,咱们索性抽出头来,叫两位太太斗去吧。老太太的心思难猜,若是她改了主意,一心护着,大太太未必不能立住脚。” 至于邢夫人,一朝得了管家权,乐得像秋日的大丽菊,留在荣庆堂服侍婆母用过膳还不肯走,准备继续在这里讨好一下。 贾敏不耐烦应付她,喝过茶就打发她走人。 此时府中已然传开大太太要进来一同管家的新闻,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众人态度立马毕恭毕敬起来。 尤其是原本王夫人一脉,敷衍过邢夫人,都夹起尾巴来奉承,生怕邢夫人新官上任的火把烧了他们。 所以邢夫人这一路回东府,看着众人奉承畏惧的脸色,真是越走越开心,越走越得意。 要不是路实在远,她都不想做马车,直接走回去了。 贾敏不管这些人心思各异,进了内室后,便留下鸳鸯一个,淡淡道:“鸳鸯,这些年都是你管着我的钥匙,今日,我便查查账。” 鸳鸯脚下一软,心口狂跳,险些跪下。 好在她虽替贾母管着体己钥匙账本,但从来兢兢业业,没有一丝贪墨,所以立刻交出。 厚厚的十几本分册详尽的账簿,堆在五蝠捧寿梨木炕桌上。 贾敏慢慢翻着账簿,她倒不是怀疑鸳鸯:母亲从来精明的很,自己体己肯定收的一丝不错。况且现在荣国府也还算好时候,也不至于像几年后那般,凤姐儿见府里公账实在没了钱,居然让鸳鸯盗走贾母的几箱东西卖了应急。 现在贾敏要查账,无非是想看看贾母的体己究竟有多少。 林如海死前的自言自语她还记得,林家的财产明细,悉数都在当今那里有存稿。那是要为自家女儿换一个体面的。 贾敏唇边露出淡淡笑意:面子要有,里子也要有不是?既然林家财产无法留给女儿压箱底,那就用荣国府的补上吧! 贾敏的手忽然一顿。 珍宝账册上有数件珍品被圈了起来。 贾敏从前帮贾母管过家,自然是知道母亲的习惯,这是她费心选好了要送人的。 只是这几件珍品倒是奇怪,都是男儿所喜的物件,其中甚至还有一把宝剑。 6、意外事 贾敏盯着贾母从前挑出的几件珍品思索。 鸳鸯一直站在一旁,此时小心翼翼道:“老太太,您这两日精神短缺,怕是忘了。” “前些日子,您特意选了这几件,说是要给四皇子十五岁生辰做贺礼呢。” 贾敏不是无知的内宅妇人,凡官宦人家的女眷,哪个都知道许多天家之事,就算不为了谋划,也为了避讳危险。 虽然她去世时,新 分卷阅读9 帝尚未登基。但她在薄命司中也见了些后来之事。 所以贾敏很清楚,四皇子,那可是新帝最漠视的一个儿子,不过是个宫女所生。 以贾母的地位心计,怎么会特意给一位落魄皇子送这么重的礼物? 鸳鸯见主子沉默,便继续笑道:“老太太还说呢,四皇子乃是嫡出,身份贵重无匹,不但皇上看重,太上皇也甚为钟爱,两个月后特意要为他办十五岁生辰,所以咱们府上也要寻些珍宝送上。” 贾敏指尖都忍不住一颤: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当今皇后乃继室,并无所出,哪里来的嫡子? 倒是新帝的结发妻子循王妃,在王府早逝的钟氏曾诞下一子,只是那儿子五岁时,就跌入池塘不治而死,连宫门都没踏进去过。 循王妃本就体弱多病,在丧子打击下,没两年就去了。 去岁新帝登基,便追封先王妃为孝义皇后,册立继王妃为现今的中宫皇后。 那这个四皇子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贾敏静静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倒是听不出波动,似闲聊似的问道:“是了,从昨儿起,我总觉得脑子昏沉沉的。” “如今都想不起,孝义皇后是哪一年没得了。” 贾敏在平复自己的心境,倒是没看见,鸳鸯的神色也有点古怪,此时鸳鸯低着头道:“孝义皇后没了七年了,年前新皇登基,追封孝义皇后时,老太太还入宫来着。” 她顿了顿又道:“那时老太太就说,四皇子果然是孝义皇后的儿子,龙章凤质,聪敏殊异。” 贾敏抬手揉了揉额角,露出了疲乏之色。 鸳鸯连忙道:“老太太累了,早些安置吧。” 仙鹤衔芝绣纹罗帐内,贾敏思索着这个令她惊骇的消息:若真如鸳鸯所说,那这里的人事,与她记忆中并不同。她一切筹谋打算,就要更加小心了! 而另一种可能,虽然可能性极小,但也不能不防。 就是鸳鸯说了假话! 鸳鸯毕竟是贾母朝夕相处的丫头,而贾敏再是熟悉荣国府和母亲,到底十余年未见,说不得露了什么要紧的把柄让鸳鸯看了出来。所以故意捏造了假话来诓骗! 于是贾敏方才只推说自己因为受伤,脑络有些不清。 待她明日多方查证后,自有决断。 贾敏理清了思路,便又开始思念女儿:父亲离世,还不知玉儿要哭的怎么样呢,这身子只怕越发弱了。 她闭上双眼,心中默默道:玉儿,再等等娘,等我将荣国府都握在手里,你回来就平安快活了。 今夜轮值守夜的并不是鸳鸯,而是珍珠。 二门上,两个守门的小厮堆着满脸的笑:“鸳鸯姐姐怎么忽然要回家去?老太太那里可是一刻离不得您呢!” 他们倒不是敢拦着鸳鸯,只是少见她,所以借机奉承呢。 鸳鸯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少不得出去一趟。你们也知道,老太太昨儿受伤,今日早歇了,我哪里敢打搅,所以并未来得及回禀。只得今晚出去,明日晨起前就回来。” 两人也就点头。 谁不知道,鸳鸯的哥哥嫂子仗着妹子得脸,在府里也有好差事。只是鸳鸯的嫂子人心不足,还要经常跟她兄长吵嚷一番。 这会子,鸳鸯大约是回家去调停吧。 鸳鸯纤纤玉指上就拎着一吊钱:“你们守一夜也真够辛苦的,明儿还得你们早起给我把门开了,这钱就拿去打酒喝吧。”鸳鸯一笑:“只一点,可不许夜里就打回来喝,误了开门的差使!” 排着上夜的小厮,自然都是年轻没后台的,所以才干这上夜的苦差事。 此时见了一吊钱,又见老太太跟前最得脸的大丫头和和气气跟他们说话,喜不自胜,恨不得当场写血书向鸳鸯保证,他们绝不会误了明日一早给她开门,更不会乱说话叫人知道鸳鸯私下出去过。 鸳鸯一笑:“多谢你们了。” 说着便借着朦胧夜色,往府后走去。 宁荣二府占据着一整条街,出了府外的后廊上住了许多旁支,虽也姓贾,名义上的主子,但却是杂七杂八的小院落住着,跟普通百姓混居一起。 比如贾芸这一支,虽然府里人人客气也喊一声芸二爷,但其实日子就过的惨兮兮,甚至比周瑞这种奴才过的都差许多。据 分卷阅读10 说他的邻居,还是有名的放债泼皮,叫做倪二。 鸳鸯淡青色的裙角在隐隐夜色中走过,叩开了其中一扇门。 次日清晨。 贾敏在床铺内微微一动,旁边早已侯着的珍珠和琥珀就忙打起帘子来,轻声道:“老太太身上觉得怎么样呢?” 虽然这也是往日该起的时间了,但老太太毕竟前日受了外伤,她们自然要问一问。 贾敏摇摇头。 四个小丫鬟站在一侧捧着梳洗之物,珍珠和琥珀就上来伺候贾母,有条不紊,一切一如往日。 鸳鸯已经站在桌前了,见贾母从内室出来,便笑道:“昨儿瞧着老太太精神短缺,便没敢问您早膳想用什么,只吩咐了厨房按着份例来就是,额外加了一盅鸡豆花,老太太好歹用些。” 她眉目清亮,一点瞧不出昨夜出府奔波的疲惫之色。 贾敏见眼前放着一碗雪白的鸡豆花。 这鸡豆花,虽说看起来绝似豆花,却是以鸡脯肉用刀背捶成细茸,又加蛋清等调和后,才做成这嫩如豆花,却有肉鲜的佳肴。尤其是做底汤的鸡汤,更得费时费力,撇清的如清水一般,这鸡豆花才好看。 贾敏心知肚明,这是荣国府的作风,哪怕吃根茄子,也得十几只鸡来配,彰显豪富。 贾敏搁下勺子,她想着,这盅鸡豆花,倒是有更好的去处。 7、穿越者 贾敏在林家的习惯,早起先喝一碗红枣燕窝的蜜羹。 那蜜也是取槐花做的花蜜,清热凉血,止咳润肺。只是她去的早,女儿当时又还小,天天吃药都吃不过来,倒没跟着她吃这些。 贾敏便想着,如今黛玉的体质,吃这些也是好的。 于是问鸳鸯道:“府里可有好的燕窝?” 鸳鸯仔细想了想:“当是有的,好像年前缮国公府就送了许多来,一盏盏完整的很,老太太当时还夸呢。应当是没有赏人,还留着呢。” 贾敏点点头,吩咐她以后每日晨起先上一盅红枣燕窝羹。 鸳鸯连忙应了。 “今儿这盅鸡豆花,送去给大太太吧。毕竟她第一天入府管家,该用些精细的。” 鸳鸯瞬间就明白了。 一来,老太太这是给邢夫人做脸,给她体面,二来,只怕就要挑起邢夫人争权之心。 人生在世,吃喝是大事。谁不想吃得好呢? 荣国府内一日三餐都有份例定规,比如姑娘家的份例,一日是两只鸡,两只鸭子,十来斤肉,一吊钱的菜蔬。 不过这可不是只管姑娘一个人的饮食,而是她院子里所有伺候的丫头婆子都算在里面。 而邢王两位夫人的份例,则翻了两倍有余,一日五只鸡五只鸭,三十斤肉,三吊钱的菜蔬。 听着是多,可太太们院中伺候的人也翻倍了,上下几十口人,这份例也就不显得多了。 唯有贾母这里是把各色肉类菜蔬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吃到一个月现算。 这也是她这个老封君地位超然的象征。 正是大户人家,一蔬一饭,皆有规矩。 大厨房每日就按照份例调停着做了,给各房送去。有脸面的还能去点个菜,有钱的也可以自己出钱加个菜,但要是没脸面又没钱的,最好给啥吃啥,免得唧唧歪歪惹了大厨房,以后送去的饭食次人一等。 贾敏自己是管过家的,明白这些细碎之处折磨人的功夫。 比如份例一样,但鸡鸭的品质与大小呢?菜蔬的新鲜程度呢?这些可都大有文章可做。 跟大厨房搞不好关系,就只能吃些次货了。更甚至于将肉做的油腻难吃,蔬菜炒的又老又咸,也都是有的——横竖份例都给您上了一点没缺不是? 当然,邢夫人虽然在贾家无势,大厨房倒是也不敢苛待大太太,大面上是一点不错的。 只是比起对王氏那边的精细周到,邢夫人的待遇可就拍马都赶不上了。 人啊,不患寡而患不均。 要是大家一起吃糠咽菜,也就罢了。但有人吃肉有人吃土,这就不行!所谓的幸福感,不是自己过的多好,而是自己过的比别人好。 有比较才有幸福感。 所以王夫人幸福了,邢夫人就很不幸福。 b 分卷阅读11 r 现在,贾敏就是要给她幸福,让她感受一下压过王夫人的快感。一旦得到了,估计邢夫人不会愿意再失去。 鸳鸯瞬息之间就想了许多,但回话却一丝都不慢,笑眯眯道:“老太太,那我亲自给大太太送去。”唯有她这个贾母跟前第一人亲去,才更给邢夫人体面。 荣国府待下人以宽仁著称,各房里贴身的大丫鬟,私下说话并不是一口一个奴婢。 贾敏点点头。 鸳鸯走到门外,身后跟着个小丫头提着红木雕漆食盒跟着。她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带着笑继续往前走。 邢夫人心花怒放。 嫁入荣国府小二十年了,她这是第一次有资格插手管家,于是邢夫人那可是抱着打一场硬仗的准备来的! 于是所有心腹倾巢而出,一个都没留在东院,此时都与她一同杀到了这边。 凤姐儿昨晚就叫人收拾了荣禧堂后面一座疏朗小院,名青萍院。 王熙凤心眼也小,记恨王夫人给她甩脸子,索性将邢夫人安排的离王夫人所居的荣禧堂格外近。美其名曰两位太太议事也方便些,王夫人就不能说甚。 毕竟凤姐儿也已经收拾包袱出了荣国府,委委屈屈住到宁国府去了。王夫人想算账都晚了,只能捏着鼻子认下邢夫人将要跟自己比邻而居这个事实。 青萍院中现如今都是邢夫人心腹。 见邢夫人脸上绷不住的喜色,陪房王善保家的连忙奉承道:“这可是太太独一份的脸面,二太太那里可没有。可见老太太到底看重长媳。” 人人都要跟同等身份的人横向比较,邢夫人对标王夫人,而王善保家的嫉妒的正是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 都是太太的陪房,凭什么周瑞家的比她在府里有体面。更让她不忿的是,她拿周瑞家的当个对手,可人家瞧不起她!周瑞家的宏伟目标是赖嬷嬷,奔着那就去了,眼风都不给她一个。 王善保家的就更生气了。 如今眼见自家太太也要管家掌权,王善保家的觉得生活顿时有了奔头。 邢夫人在众人天花乱坠的奉承中,吃完了一盅鸡豆花,越发斗志昂扬,站起身来:“走,咱们这就去荣庆堂!” 可以这样说,贾敏这一盅鸡豆花,对邢夫人的鼓励,不下于武松打虎前那三碗酒。 现在,邢夫人就要去直捣王夫人老巢了。 且不论雄心壮志要拿下王氏的邢夫人,只说贾敏这里,终于见到了贾宝玉本尊。 贾母这里一贯不要儿孙每天清晨来请安,说是他们麻烦,也扰着自己。这也是她老封君的底气,反正在府里她言出法随的,不必用晚辈早晚来请安彰显身份地位。 于是贾宝玉来的时候,贾敏都已经用完了早膳,正在榻上斜倚着,继续细细看账。 贾宝玉就是这时候掀帘子冲进来的。 “老祖宗可大好了?”说着就想像往常一样上榻滚在贾母怀里撒娇。 贾敏见他举动,寒毛都竖起来了。 她可一点不疼贾宝玉,甚至看着他就腻烦,要贾宝玉真滚在她怀里,她保不准忍耐不住,就一把推他个跟头。 鸳鸯站的极近,将她眼底的厌恶之色看了个全。 随后鸳鸯咬了咬唇,拦在前头笑道:“宝二爷,老太太前日受伤了,今儿可经不住你揉搓呢。还请二爷这边坐。” 贾宝玉楞了一下,这才笑道:“鸳鸯姐姐说的是,都是我糊涂了。多亏了姐姐提点,老太太这少了姐姐真是片刻都不成。” 对着女孩子说了几句甜话,贾宝玉又看向贾母:“老祖宗,昨儿我还在铁槛寺替您烧香,求菩萨保佑老祖宗长命百岁呢。” 贾敏嗯了一声:“难为你的孝心。” 难为你的孝心,已经把真正的贾母烧到西天上去了。 贾敏喝了口茶,压住心底的腻歪,努力和颜悦色:“宝玉,这几日你凤姐姐住到宁国府去了,你闲来无事也多去走走,帮你珍大哥哥料理些事务,也是亲戚情分。” 鸳鸯忍不住一笑,这言下之意可不是:走远一点,别在我跟前儿就行。 贾宝玉巴不得这一声,好去找秦钟玩,于是没说两句话就跑走了。 贾敏端着茶盅,忽然道:“鸳鸯,叫别人都出去,只你留下。” 方才鸳鸯的举动很好,拦着贾宝玉很合她的心意。 分卷阅读12 但正是因为合心,所以不对! 贾母从前何等溺爱贾宝玉,如今一反常态,鸳鸯身为贾母身边第一心腹,不但不奇怪,反而在她开口前就拦下了贾宝玉。 贾敏轻轻撇着茶上的浮沫。 她是觉得这个丫头心思深,或许发现了自己的古怪,但她并不担忧,甚至她自醒来也没有格外小心翼翼装成贾母,一成不变。 年老之人本都怕死,一病之后,性情大改也是有的。 况且身份天悬地隔摆在这里。鸳鸯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她手里捏着,根本不能翻出天去。 鸳鸯站在贾敏跟前,目光明亮澄澈,她笑了笑:“您不是老太太吧。前日老太太被砸伤,昨日清晨才醒来,您就是那时候来到她体内的吧。” 贾敏的手一顿,目光中锋芒毕露。 她当家理事,处置过许多犯了错的下人。甚至她做姑娘家时,就见过贾母处置人。 大宅门内,谁家没点见不得光的人和事。只要一把土掩了,日子还是平平常常的过。 贾敏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事关自己的身份,女儿的未来,她绝不会手软。 鸳鸯见她目光,打了个哆嗦,连忙接着说:“您,您听我说完。”她加快了语速,生怕面前的人即刻叫人把她拖出去打死,毕竟自己的身份现在还是个丫头。 但此时,我们先将贾敏这边放下,说说另外一个故事。 辛泓承一直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穿越者。 不过他觉得自己不亏,从一个重病难愈的十六岁少年穿成了亲王府的五岁嫡子。他扪心自问,穿越大神实在算是对得起他了。 于是他一点不矫情,为更好的生存兢兢业业奋斗了起来。 直到四年后,九岁的辛泓承奉旨去探望建安伯府家重病的小世子范云义时,听到床上躺着的男孩自言自语:“啊?我不是飞机失事了吗?这是哪儿啊!” 辛泓承大惊失色,一把掀开对方的帘子。 两位穿越者就此完成历史性的会面。 辛泓承觉得不对劲。 天下之大,要真的只有他们两个穿越者,难道还真能这么巧凑到一起?这概率也太低了吧。 于是在接下来的六年里,两人继续寻找着穿越者。反正就是那么个模板:大病/落水/外伤等事件后,性情突变的人群。 到今日为止,六年过去了,他们在京城内已经找到了十来个穿越者。 这些人里,有的曾经是大夫、厨师、设计师、甚至学生等不一而足。而他们穿过来的身份也各异,散落在京城各处。 有着共同的秘密和利益,就是牢不可破的盟友。这些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人,被共同的经历,穿成了一张紧密的无人知晓的网。 辛泓承为他们的组织命名为穿越者协会。 就在昨天夜里,范云义告诉他,出现了新的穿越者。 辛泓承正为一件事焦头烂额,只随口问道:“谁呀?” “荣国府史太君。” 辛泓承抬起头来:“嚯!这也是除了咱们两人之外,身份最高的人了吧?可是这位同志有点惨啊,居然穿成了个老太太。” 范云义一板一眼:“我的身份不如她。” 辛泓承眼睛一亮:“这人来的太是时候了,告诉鸳鸯,不必再观察试探,直接跟她点破,我这有件急事需要荣国府的当家人帮忙。” 他用毛笔支着下巴:“把我的令牌给鸳鸯,免得对方一根脑筋不肯认账不说,还要杀人灭口!” “都是协会的人,不能让鸳鸯出事。” 荣国府内,鸳鸯急忙道:“我跟您一样,也是穿越回来的,您听我说,飞机,飞机,嗯……还有坦克,电脑,手机,您现在相信了吧!” 贾敏自问是个聪明人,但鸳鸯的话还是让她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丫头是不是疯了。 贾敏都在考虑叫人进来把她捆走了。万一鸳鸯发起疯来,自己这个老太太的身子骨,估计打不过她,跑也够呛。 鸳鸯见贾敏对现代化设施毫无反应,不由一拍大腿:好惨,我这是遇上了古代的穿越者啊! 联盟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从现代化社会穿越过来的,也有两个就是本朝人穿本朝人。 分卷阅读13 于是鸳鸯知道,没有经过现代无数穿越小说的锻造洗礼,这些古人穿越者是难以理解这件事儿的。 于是鸳鸯连忙打点精神,连比带划地解释。 半个时辰后,贾敏终于理清了思路。 她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水,静了静心开口道:“所以,你是从几个朝代后穿越到这里的一个丫鬟身上的。” “在你生前,读过记录四大家族兴衰的一本书,其中就有贾家。而你现在也变成了书中的人。” “不光是你,现在京城内还有十几个这样的人,组成了组织守望相助。” “而你来联络我,是希望我也加入其中?” 鸳鸯坐倒在脚踏上:太好了,终于解释清楚了。 好在眼前这位,虽是个古人,倒是难得条理清楚,此时已经按重点都列好了条目。 贾敏搁下茶盏,忽然道:“你们中的一个,身份很高吧。” 鸳鸯一怔:她方才光顾着给面前人解释什么叫穿越,以及自己的来历了。根本没来及介绍辛泓承,她是怎么猜到的? 贾敏淡淡道:“就凭你知道这件事,还敢来有恃无恐的点破,想必背后肯定有位身份比我高的人,能保住你。” 鸳鸯从地上站起来,轻声道:“会长是当今嫡出四皇子,辛泓承。” 没错,辛泓承同学命是真的好,他穿越过来的时候,时年五岁,还只是王府嫡子。 然而去年年末,他爹荣升为皇帝,连带他也跟着升职,从皇帝的孙子变成了皇帝的儿子。身份大大的提高了一层。 感谢便宜爹爹的争气! 贾敏目光一震:她是货真价实的本朝勋贵出身,对皇权的畏惧深入骨髓。这件事,居然已经上达天听,与一位皇子息息相关。 她明白,自己也没什么可选择的了。 要是一个鸳鸯,她可以无视,可那是当今皇帝嫡子,她只能认了。 她心念电转,不过,这也不是件坏事。 宁荣二府是腐朽到了根子上的参天大树,总有一天要轰然倒塌,贾母没用,估计得贾代善活过来,壮士断腕刮骨疗伤才能救过来。 所以贾敏早已明白,就算她穿过来,并且熟知未来,宁荣二府要走的还是注定的老路。 她只想把女儿干干净净摘出来。 可惜外祖是罪臣之家,哪怕黛玉当时已经出嫁,估计也难免受牵连,在婆家抬不起头来。 而自己,作为罪臣之家的老婆子,无权无势,又能怎么再护着黛玉呢? 这事儿一直压在贾敏心中,但因为自觉无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可现在不同了,若是搭上四皇子这条线,早做后手打算,将来荣国府便是塌了,黛玉也不至于全无依靠,皇家就是她最大的依靠。 贾敏主意已定。 虽说林如海从前常说,掺和到皇家事务中难有善终。可贾敏不在乎,她自己如何都是不要紧的,反正不过是偷生的孤魂野鬼。至于搭上四皇子,将来事败,会不会牵连荣国府,贾敏更不在意——牵连了最好! 跟四皇子结盟这件事,将来若有好处,她自然都要放在黛玉身上,若有差池,就扔给荣国府背锅。 这样有利无害的事儿,贾敏自然要搏一搏。 于是她颌首,对面前鸳鸯道:“你替我转告四殿下吧,来日若有吩咐,我必尽力而为。” 鸳鸯脸上露出了一点尴尬的神色,摸了摸头道:“这个,这个……倒不用来日,四殿下这就有事想请您帮忙。不然,也不会急急忙忙让我来摊牌。” 贾敏:…… 8、林家财 鸳鸯刚想说话,忽然止住,小心翼翼问道:“您原本是什么身份啊,跟贾家有过节还是有恩情?” 贾敏不语,只是一双眼睛清凌凌望着她。 鸳鸯只得道:“不是我要探究您的隐私,只是这件事对贾家不利。四殿下说了,同为穿越盟友,我们的宗旨是自愿加入。若是您不愿做危害贾家的事儿,四殿下也不会勉强的。” 贾敏语气斩钉截铁:“有仇。” 在说完这两个字后,她深觉痛快,这才尝到些鸳鸯口中“有了组织才有依赖感和安全感”的滋味。她原以为,她成了荣国府老封君,得时时刻刻憋屈着,装出一副为贾家好的样子来呢。 如今能将对贾家的恨 分卷阅读14 意宣之于口,确实痛快。 贾敏又看了看眼前的鸳鸯,她可是穿过来十年了,正好弥补贾敏这十余年对荣国府认知的空白。 况且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有鸳鸯这样一个可靠的人在,能省她许多精神。 鸳鸯正待跟贾敏细说四皇子之事,贾敏忽然开口问道:“你原本是好人家的姑娘是不是?不是奴婢是不是” 鸳鸯一怔,现代社会也没有奴隶制,她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是爸妈的心肝宝贝呢。 想到这里,有点黯然地点点头。 贾敏眼中就有些不忍。鸳鸯的年纪比女儿大不了几岁,可怜到了这里,倒成了奴才,还一家子都是奴才。于是放缓了声音道:“你若是想脱了奴籍出去过日子,我这就给你一副好嫁妆,明儿就送你出去。” 虽然知道留下鸳鸯用处甚大,但贾敏也不想强留一个可怜的好人家的女孩子做奴才服侍自己。 鸳鸯目瞪口呆:怎么话题就转移到这来了呢! 她想着自己这个身子才十六岁,要是脱了奴籍嫁了出去,少不得要操持家务——上面给公婆端茶倒水,下面伺候未出嫁的小姑子,中间再有两三个难缠的妯娌。 还有生儿育女之事,想想她就头皮发炸。这可是古代,十五六岁就生孩子那是半个身子都进到阎王殿去挣命啊!但要是不生,过了一年半载,还得看丈夫纳妾,自己变成糠糟之妻…… 鸳鸯瞬间就构象出了自己的未来。 于是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鸳鸯穿越过来的时候,这个身子也是年方六岁。发现自己是个睡大通铺的小丫头时,鸳鸯也曾经眼前一黑失去理想。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穿到了红楼的世界里。而她,姓金,不过几天就被拨到了贾母的房间里。 鸳鸯放了一半的心:原来自己未来是贾家第一风光的大丫头,起码还有十多年的好日子呢。 七八年安安生生的过去了,鸳鸯也如愿以偿的升职加薪,成为贾母身边的第一人。 她本就是成年人的灵魂,于是谨小慎微常年装的与旁人无异,也没有被人发现异常。 唯一跟书中鸳鸯不同的是,她酷爱攒钱。每有什么赏赐,她都会像小松鼠囤松果一样积攒起来。 隔一段时间,再借着回家探望兄嫂的时机,悄悄出府,将华而不实的东西在当铺兑成银钱藏起来。 她不是自由身,自然没法买房子置地,只能不断的攒钱,为将来荣国府倒下后的自己做打算。 直到去年有一天,她走进一家新的当铺。 她一抬头,看见正中悬了一幅图,上面画了奥运五环……她一脸被雷劈了的状态站了良久。 自此她才跟诸位穿越者们接上头,成为了组织里的一员。 贾敏见她这样抗拒不由一怔。 鸳鸯情真意切:“我现在真的不想走,您再留我几年吧。至于嫁妆,您要不就先帮我攒着?” 贾敏不由一笑,点点头:“好。” 鸳鸯也跟着笑了,随后准备继续说辛泓承之事。 这次又被打断了。 琥珀实在没法子,壮着胆子拍了拍门,扬声道:“老太太,荣禧堂内两位太太争执不休,请您去做个决断。” 皇城内文德宫。 本朝规矩大,皇子到了念书的年纪,都不许留在生母跟前,一并都得住到文德宫去,甚至在未封爵位未开府前,便是娶妻生子了都得挤在里头。 新帝去岁继位,一共六个儿子,全都过了五岁,所以打包都扔到了文德殿。 文德宫占地颇广,说是宫殿不过取其名,其实是一片房舍群落。足足有二十余处院落——这也是请皇帝使劲生,反正你儿子有地方住的意思。 二十多处独门独户的院落,自然有好的有不那么好的。 辛泓承作为皇上嫡子,孝义皇后留下的唯一儿子,自然住进了最好的一处。 此时他边写字边跟范云义说话。 “原本父皇给的这个差事可不好办。他又想要林大人的家财,又想瞒着不叫皇爷爷知道,全落在自己手里,哪有这样的好事?” 范云义点头:“估计皇上也是没法子,所以死马当成活马医。” “死马”辛泓承一笑:“这差事夹在父皇与皇爷爷之间,我原本都打算好了,宁愿得罪一回父 分卷阅读15 皇也要消极怠工,不插手这件事的。谁知道咱们运气实在是好,现在荣国府的当家人换成了自己人!既如此,倒可以试一试。” 范云义生的四方脸,脾气也像脸型一样板正,此时想了想点头道:“要有史太君跟咱们里应外合,说不定能成。只是这位史太君是才过来的人,要是个不明白事儿的,就不要冒险了。” 辛泓承将写差了字揉成一团,笑嘻嘻道:“是啊,成不成的,就看鸳鸯今天传回来的话了。” 当今皇帝宣合帝,比较缺钱。 按理说皇上富有四海,不该为钱财烦忧,外有户部掌管天下财权,内有皇家内库供他使用。 按理是这样,可当今头上偏偏压了个上皇,于是两边的钱财都沾不上手,难免就过得紧巴巴的。 虽说他做了二十多年王爷,也是有些家产在身上的,但这些钱财,当王爷时活的还算滋润,当了皇上可就捉襟见肘了。 相当于升职,但是没加薪,甚至连原本王爷的俸禄也不发了,王爷可以弄钱的门路,做了皇上也不能动了。 可谓是升职停薪。 要是这样坐吃山空,过两年估计他连私下赏赐儿子们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于是林如海的一道密折,表明愿意奉上整个林家的财产,对宣合帝来说,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然而他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发现明细到了自己手里,钱却一点没到。 宣合帝对着儿子唉声叹气:“你说林如海,啊?多聪明的人啊,怎么临死前犯糊涂,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托付给贾家呢!要是他林家无人,可以早点上书朕啊。” 宣合帝本来没想到皇帝能掉在他头上,只是安安分分做王爷,所以对儿子,尤其是这个母亲早逝,自己养大的嫡子很是亲近。如今有了烦难也叫了儿子来听着。 但是当着儿子,皇上有的话也不好意思说明白:林如海早点告诉他,他立马就可以派人去接收啊! 只是这未免显得自己太贪财,对自己在儿子心中光辉形象不利。 皇上郁郁道:“如今朕看贾家这些个动作,估计是要眛下朕的财产了。” 没错,皇上已经自发的将林家的钱划到了自己名下。 其实林如海也很难办,他骤然重病,只得将此事托给贾家,也算是有好两家分。 否则女儿还住在荣国府,他若自己把家产越过贾家献出去,岂不是让贾家人吃心?以后女儿怎么在他们家过日子呢? 辛泓承眨眨眼:“父皇,贾家怎么敢跟您抢钱?您下旨斥责就是了。” 皇上扔了个大橙子过去,对儿子瞪眼睛:“你不要给朕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旦过了明路,这钱还有朕的事儿吗?” 肯定就进了皇家内库,成为了太上皇的钱。 辛泓承摊手:“那就没法子了。就算知道贾家眛了林大人要奉给您的钱财,您也没法罚他们啊!皇爷爷信重四王八公,贾家现如今虽然不太成,到底也没有明面上的大错。” 顿了顿又直接道:“所以父皇,这个亏您只能吃了。” 皇上气的七窍生烟。 这二百万横财没见到也罢,明明都见到了却又从指间溜走,对如今缺钱的宣合帝来说,当真是痛彻心扉。 贾家此举,可谓是给皇上这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皇上恨得咬牙切齿。 他转头指了辛泓承:“朕瞧着你最近读书也惫懒,这个差事就给你了!要是办不好,朕罚你一年的月例。” 辛泓承:…… 他回来就对着范云义抱怨皇上难为他,范云义一板一眼:“这是皇上信任你。对你跟别的儿子不同的情分。” 这样的私密,皇上愿意且只愿意告知辛泓承,对这个儿子的看重,可想而知。 辛泓承摇摇头:“我明白。但我不敢做。” 这件事成了也罢,一旦走漏风声,他就得去给父皇背锅,在太上皇面前留一个极为不好的印象。 其实他也明白,皇上将此事交给他,多半是一句赌气话。 心里有火无处发,于是欺负一下自己儿子,罚他一年月例出出气。 而就在辛泓承消极怠工三天后,贾敏出现了。 9、妯娌间 鸳鸯扶着贾敏的手,一路往荣禧堂走去。 方才琥珀 分卷阅读16 拍了门说两位太太起了争执,贾敏便按住鸳鸯的手:“无论什么事,都不急在这一刻说。我们先去看场戏。” 鸳鸯点头。 贾敏骤然听了这样改变世界观的事情,脑子虽然转过来了,到底还有些心烦意乱。见有事发生,乐得顺水推舟先暂缓一会子,也好让她心里再细想想这些前因后果,免得行差踏错。 荣禧堂内,邢夫人快要气晕过去了。 “我已派人去请老太太来断个公道!你倒是别怯了去!” 与邢夫人快要冒烟的状态不同,王夫人一副好整以暇的状态,甚至还拿了个药香李子慢慢吃起来。 “嫂子不必这样疾言厉色,且消停坐着吧,何苦叫丫鬟们看笑话?等老太太来了,就有个青红皂白了。” 王善保家的连忙按住邢夫人,苦口婆心小声道:“我的好太太,先坐下吧。等老太太到了,您可不能这样霸王似的,务必要将话说的和软可怜些,才好叫老太太主持公道啊!” 不然就邢氏这一脸杀气腾腾,看起来简直像她欺负了王夫人。 邢夫人胸口起伏不断,风和日丽的春天,她倒像是盛夏一样,气出了一身的汗。此时接过丫头新柳递上的一块新帕子擦额头,愤愤道:“原是她的不是,告到老太太跟前我也不怕的!” 王善保家的快要愁死了。 自家太太就是这么个脾气,该硬的时候不硬,对上大老爷软弱的一声不敢吭。该软的时候却也不软,也不知道做小伏低地讨好老太太。 老太太是什么人啊,侯府家嫡长女,出嫁就是国公夫人,一辈子风风光光,自然是受惯了旁人奉承的,谁敢跟她讲道理论公道? 自家太太这样的脾气,从前就不知道吃了多少亏了,今日眼见得又要倒霉啦! 王夫人悠闲的很。 做了多年妯娌,她太了解邢夫人,所以也根本看不上邢夫人。 今日邢夫人率众来到荣庆堂,准备接手一半管家的事宜。王夫人故意道:“嫂子入门这么多年,又不曾看过一本账。咱们家里一日大小事无数,只怕嫂子一时不明白倒是误事,不如在旁边先看几日,等熟了事务再说岂不好。” 只看文字的话,王夫人这话也不算无礼,甚至还很有道理。 但她故意将话说的慢条斯理,语气七拐八拐,眼皮都不抬一下,只看账本子。 落在邢夫人眼里,那就是王氏说话阴阴阳阳,很是瞧不起自己! 果然邢氏当场就炸了。 两个人辩了几句,王夫人可谓句句经典,一点不敬的词都没有,但偏偏处处刺中邢夫人的痛处。 其中经典语句包括:“大嫂是节俭惯了的,不似我们这边,往日就太铺张了些。等大嫂管家,定能有省钱的法子。” 再者:“嫂子贤德,大老爷的屋里人各个貌美出挑,将大老爷服侍的妥帖。” 更有:“嫂子一心看顾琏儿,入门这些年,都不肯要个自己的孩子,啊,当真好生令人敬佩啊。” 诸如此类,句句都是照着邢夫人的心窝子捅下去的,险些将邢夫人气厥过去。 王夫人自打当家来,其实也好些年未用这套外软内刺的行活了。 但正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会子全挂子本事拿出来,果然邢夫人完败,直接被人牵着鼻子走。 再加上王夫人死活不肯将对牌交给邢夫人主事,所以邢夫人热血上头,当即命令身边大丫鬟明秀去请贾母来主持公道。 王夫人一听这句吩咐,面上就禁不住一笑:成了。 她深知贾母性情。 邢夫人这般无能,贾母亲口命她进府管家,她却第一日就找贾母告状,甚至请她老人家亲至。 这样一来,岂不是打了贾母的脸,叫贾家上下都知道,邢夫人是个没本事的,只会往上告状。而钦点邢夫人进来管家的贾母,自然也面上无光。 依着贾母的脾气,必然要盛怒,对邢夫人,肯定会失望至极再不理会。 所以王夫人一点都不急。 青萍院算是白收拾了,她笃定,今日过后,邢夫人还得灰溜溜地打包回东院,这辈子是别想掺和荣国府的管家权了。 贾敏兴致勃勃地溜达了过来。 她看也不看两人,径直坐在上首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地正榻上,这才淡淡道:“你们倒是有出息——两位太太当着家下人吵得 分卷阅读17 面红耳赤,半分体统也没有,丢尽了咱们贾家的人。” 这话说的很重,邢夫人与王夫人已然多年未在贾母跟前跪着了,但现在一听这话,也少不得立刻屈膝跪了。 邢夫人好多委屈,奈何一向口舌欠缺,茶壶煮饺子倒不出来,急的又出了一身汗。 王夫人倒是安稳,她心知此事一出,贾母也会借机敲打她,所以这都是她想过的结局,跪一跪挨两句骂算什么?管家权捏在自己手里才是实在的。 见两位太太跪了,满屋子服侍的下人,除了鸳鸯,也都跟着各自的主子跪下了。 贾敏看不出什么怒色,只是淡漠道:“各出一个人,将方才的事都说一遍。” 于是邢氏那里推出了王善保家的,王氏那里推出了周瑞家的,各自将事情讲了。 鸳鸯听了个全,心道:王夫人真是好会啊,用夸奖的话,将邢夫人作为贾赦继室,无子、无宠还没钱的事实一一揭破,怪不得邢夫人跟从水缸里捞出来似的,气的满身大汗。 两边人都说完,邢夫人实在是忍不住,就要开始告状。 但她开口慢了一步,鸳鸯已经先开口了,直接把她堵在了家里。 要是在从前的贾母跟前儿,鸳鸯当然不敢,但现在这位,可是自己的同盟。况且方才贾敏眼中的不忍她看的明明白白,可见这位“贾母”心地也善良,同情自己做了奴婢。 既如此鸳鸯也就敢说话了。 她声音清脆,又经过多年来公府培训,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温柔和缓,叫人听着如沐春风。 “老太太,从前您说的那个故事,不正是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可见这做事,不是人越多越好。奴婢说句僭越的话,两位太太一同管家,确实不妥,连下人们也不知到底该听哪一个的呢。” 王夫人心中大安:只剩一个管家,自然是自己了。鸳鸯这丫头不错嘛,关键时刻知道倒向自己。 邢夫人则是大恨:鸳鸯这个小蹄子!不行,自己一定要劝得老太太惩治王氏,不要夺了自己的管家权。 贾敏则是一笑,这个孩子真的是机灵。 她对着案上的对牌抬了抬下颌,鸳鸯立刻将荣国府的对牌拿过来交在她手上。 时隔多年,贾敏再见娘家的对牌,伸手抚了抚,然后稳稳地握在手里。 随后贾敏站起身来,鸳鸯扶着她往外走。 王夫人跟邢夫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太太这是要去哪儿?这事儿还没理清呢。 到底留下哪一个管家?方才的事情对错又怎么公评? 贾敏走到门口才停下,头也不回淡然道:“既然没本事,就都不必管家了。省下的时间,正好可以继续在这里拌嘴丢脸。” 说完就走了。 邢夫人和王夫人呆若木鸡。 荣国府大老爷贾赦,正喜滋滋地坐在正堂,把玩一把竹扇。虽是竹扇,但这竹子却是触手生温,如玉石一般,倒比寻常的玉柄扇子更加稀罕了。 他喜欢这些玩意,字画古玩,美女美酒,所有享受的事物,这位大老爷都喜欢。 当然,这些东西费钱,可贾赦不在乎。 母亲偏心,叫他弟弟贾政住在荣国府内,明晃晃地叫二房当家,那么他这个大房的袭爵老爷,花两个银子还不行了吗? 只是…… 他收了手上的扇子,虚着眼问旁边给他按肩膀的丫头:“老太太居然真的叫你们太太进去管家了?” 昨日邢夫人兴奋地来告知他这个好消息,贾赦还不信。 直到今日,听说那边连青萍院都收拾出来了,邢夫人也一早带人威风凛凛地走马上任了,贾赦才相信。 莫不是一根树枝把母亲的偏心砸正了?终于想起他们大房来了? 锤肩的丫头也是贾赦的房里人,想起邢夫人平素对她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模样,非常庆幸贾母将太太弄去管家,于是甜笑道:“到底老爷才是一等将军,是府上未来的主子呢。况且老太太这回受伤,老爷虽在东府,到的却比二老爷快,想必老太太是看到了老爷的孝心呢。” 贾赦愉悦地摸着胡子。 “也是。他们二房占着府上也够久了!等太太管一段时间家,站住了脚摸熟了账,我也得寻个机会往老太太跟前说说话,两房掉过来住才是正道理!” 贾赦已经开始畅想邢夫人 分卷阅读18 拳打王夫人,自己脚踢贾政,大房把二房踩在脚下的威风模样了。 10、合心意 贾赦喜悦的胡子还未完全翘起来,便听见外面一阵喧扰,却是七八个婆子丫鬟簇拥着邢夫人回来了。 只见邢氏如同被人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垂头丧气。 今日早起,她为了彰显气势,特意穿了一身大红色镂金丝喜鹊纹的袄裙,结果现在这正红色,趁的邢夫人脸色更加青白。 贾赦心就是一沉,于是拉下脸来道:“今日一大早,你就起来闹个不住,吵得一家子都跟着忙乱。简直像杀了贼擒了反叛一样得意,现在怎么这么个情形?是不是你又惹了老太太不喜欢?” 邢夫人一见贾赦在家,吓了一跳,更加心虚了。 她常年在贾母跟前没面子,连带着贾赦也看不上她,动辄呼来喝去,邢夫人自然憋屈。 于是昨天她忽然得了要管家的重任,就格外要在贾赦面前露脸,所以早上起得特别早,又要水又要茶又要饭的,恨不得雇个吹拉弹唱迎亲队伍送自己风光出门,自然闹得整个东跨院都知道了。 这会子丢了差事,又一头撞上贾赦,邢夫人心惊肉跳。 半晌才讷讷道:“老爷,二房着实欺负人,她算计我呢。” 贾赦皱着眉头,把个桌子拍的震天响:“你是大嫂子,你还怕她!难道是她把你挤兑了回来?真是丢脸,还不快回去,好生看着府里的账。” 邢夫人这下真的快要哭出来了,只能吭吭哧哧说明贾母不让她管家了。 贾赦一下子从压倒二房的美梦中被现实抽醒,气的胡子都抖起来,指着邢夫人骂道:“蠢货蠢货!” 方才在他背后撒娇捏肩的房里人香翠,早在邢夫人哭丧着脸进门时就跑路了。 她生怕看了邢夫人倒霉事儿,日后被邢夫人找茬修理。 贾赦豁然起身,指着邢夫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太太难得给你一点脸面,你自己也拾不起来!你白坐这一等将军夫人的位置,天天叫个王氏压着,真是蠢货!” 邢夫人拿帕子捂着脸,说不出话来。 旁边王善保家的见周围也没外人,就连忙出来替邢夫人说话:“老爷错怪了太太呢。原是二太太使诈,咱们太太是个实心人,自然比不得他们二房一门子狡诈。” “今日二太太故意摆弄我们太太,说的话戳人心窝子,太太急了,这才惊动了老太太。老爷别恼,不只太太暂且不管家了,那边二房也丢了管家权呢!论起来倒是他们吃的亏更大些。” 王善保家的话一出,果然将贾赦的重点给带歪了:“当真?老太太居然也不叫王氏管家了?” 邢夫人这才回过味来,连连点头。 贾赦摸了摸胡子:要真是这样,那二房才是吃了大亏! 本来邢夫人就从未管家过,没有得到也就谈不上痛失。如今也不过是丢了点脸面。可二房丢的就是实权了。 王善保家的继续劝道:“老爷,二房仗着有个宝二爷讨老太太喜欢,多少年没吃过亏了。今日老太太看似罚了两位太太,一样免了管家权。可实际上,却是对二房恼大了,这才罚的这样重。” 邢夫人把帕子从脸上拿下来,连忙道:“老爷,这几日您多往老太太跟前走动,趁热打铁,可别叫他们再将管家权夺回去,自然要给咱们大房才好。” 贾赦又火了:“我给你弄了来有什么用!煮熟的鸭子你也能给我搞飞了!” 说完甩甩袖子走了,准备找个小老婆喝喝酒,准备一下讨好贾母计划。 荣庆堂。 王氏摔了两个杯子后坐下了。 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俩各自收拾了一个,然后连忙退到外头去守着。 王氏寒声道:“你说老太太这两日是怎么了?” 周瑞家的一路上就在苦思冥想,知道王夫人必有此一问。她为人乖滑,自然不敢说什么“老太太大概是烦了太太你们姑侄两个把持家务不放,所以抽你脸呢。” 就算是实情,她说出来,估计也少不了一顿大板子。 于是她只敢说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理由,她凑近王夫人悄悄道:“太太细想,老太太这两日给您脸色看,是不是都从昏厥之后?” 王夫人点头。 周瑞家的叹道:“老太太这回伤的突然,可巧老爷在外头跟清客相公们逛书斋挑孤本 分卷阅读19 呢,这不,就比大老爷到的晚了些……” 王夫人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老太太这次伤的怕了,醒来后又听人说起咱们老爷到的晚了,所以心存芥蒂,又不好跟老爷明说,于是把火发在了我身上?” 周瑞家的点头:“人老多疑。太太也知道,老太太最爱宝玉,连带着对咱们二房宽容优渥。越是如此,只怕越不能容老爷怠慢分毫。这会子老爷又不是当值为了公务,偏生是为了玩意儿在外绊住了,老太太只怕想多了也是有的。” 王夫人不由攥紧了帕子。 长幼有序,国法最大。按理说自然是袭爵的大房住正堂,二房出去,可如今却颠倒了过来。 他们二房能有今日,靠的就是贾母的偏心,不然就算她出身王家,儿女讨喜争气,贾政也不能住在这里。 要是真失了贾母欢心…… 细想了半晌,王夫人才轻轻吐了口气道:“罢了,老太太上了年纪,已然十年未亲自管家了。这会子收了牌子去,也不会自己天天理事的,到底要找个人交付出去。” 她话锋一转:“宝玉呢,叫他过来一趟。” 王夫人准备祭出对付贾母的终极武器,贾宝玉。 荣禧堂,仍旧是鸳鸯自己陪着贾母。 她麻利地给贾敏上了一盅老君眉后,才一拍额头:“我忘了您换人了,怕是不爱喝老君眉?” 贾敏莞尔,自打挑明真相后,这丫头活泼了许多。 “沏一个涌溪火青来吧,只是那茶必得三四次才有味,叫她们去,你陪我说说话。” 顿了顿又道:“只是就算背着人,你以后也不要说这些话,免得隔墙有耳。只仍旧将我当成老太太便是。” 鸳鸯点头。 她这不也是骤然发现同道中人,有些兴奋嘛。 鸳鸯走出门吩咐给珍珠后,又折回来坐在地上的脚踏上,如往常给贾母捶腿一般,边轻轻捶着边跟贾敏说话。 “老太太,您真要自己管家啊?还是身子骨最重要。” 言下之意:虽然您来之前可能是个年轻人,但这个身体可是货真价实的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天天起早贪黑的管家,只怕折寿呢。 她想了想又道:“况且您也不是不知道,再过几年,家里内囊用尽,难道您要用自己的体己来补贴?” 在荣国府管家久了又不是件好事。 现在王夫人还争,可鸳鸯知道,等省亲过后,荣国府钱用尽,她就会忙不迭甩给凤姐儿。 贾敏点头:“这家,我还当真要管一管。府内现在排场极大,人浮于事,到处冒支滥领,这才导致入不敷出,但如果裁减下人,好生将内宅和外头置办的田产铺子都料理起来,就仍然是豪富之家。” 鸳鸯的手不由顿住了,心道:您刚才不是说跟荣国府有仇吗?这会子怎么要帮她们振兴家产?那四皇子的嘱咐,您能照办吗? 其实对贾敏来说,她还真不是要振兴荣国府,只是要把持荣国府的权柄。 既然与皇家搭上了线,她就不能只做个耳聋眼瞎的内宅人。四皇子尚且年幼,虽是嫡子但先皇后早去,母家又远在福建,身边只怕少人用。 自己握住荣国府的权利,来日也能给四皇子添一份暗中助力,再不济,起码添点钱呢。 而且,只有自己管家,才能培养几房忠心耿耿的人手,到时候陪嫁给黛玉,免得她出阁后无人帮衬。 贾敏算着黛玉的年纪,今年也虚岁十三了,本朝虽然女子不早婚,往往十七岁左右出嫁,可十四五也能议起来了。 这两年她自然要撑住身子,管好贾家,直到将女儿终身定下,该给的财产都给了,那再凭贾家爱怎么死就怎么死去吧。 贾敏本觉得诸事不易,需要自己费心筹谋,但没想到能有同为穿越者的机缘,以至于她轻松跟四皇子搭上了线。 御前有人好办事,她的许多打算也可以早早实行了。 于是贾敏决定,握住贾家的权,无论四皇子请她帮什么忙,她都要尽力帮,越难越好——越难办的事儿情分越多,以后都是留给女儿的好处。 她这样想着,就低头去问鸳鸯:“四殿下有什么吩咐?” 鸳鸯这才压低了声音,将辛泓承的事情说明,又道:“四殿下说,这件事难办在既要林家的财产不被贾家吞了,又要瞒着太上皇。殿下也知道咱们府上是忠于太上皇的老臣,原本这件事就没打算办成。 分卷阅读20 只是现在换了您在,才想勉力一试。” “但也请您不要逞强,最重要的是不惊动太上皇,其次才是林家家产。” 贾敏微微一笑:真是正正好好不谋而合,可见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呢。 她见鸳鸯这话说的一脸真挚,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问道:“四殿下乃皇子,吩咐办事,哪里有我们推辞的余地?” 鸳鸯连忙摇头:“不是这样的。”说着跑去取了纸笔,画了个奥运五环对贾敏解释道:“这是咱们穿越者协会的标志,如今会里产业少,只有几家当铺,以后肯定就越来越多了。您之后出门要是见了,就知道是咱们自己人的铺面了。” 她咬了咬笔杆子为难道:“您不知道这标志是什么,解释起来实在麻烦,但宗旨就是一点:友谊第一,办事第二。” “四皇子的意思,不必管外面的身份如何。大家都是同道中人都是朋友,不过是守望相助罢了,没个强迫办事的道理。” 贾敏心下一松:“旁人都是什么身份?” 鸳鸯摇摇头:“这只有四皇子和范大人才知道,他们是一号和二号。我是第十四号,您就是第十六号了。” “咱们协会里的人,无论谁有烦难事,都可以联络范大人,将消息传递给同伴,看看谁能帮一把。” “众人拾柴火焰高,比如上回,十号着急要一盒子年份深远的黄芪。这药算不得珍贵,不比人参稀罕老的。但正因如此,年份深远保存的好的倒不好找,当时四皇子还是王府王子,也一时找不到。倒是我想起咱们府上有,求了老太太,才替十号完了此事呢。” 贾敏眼前一亮。 这世上之人,各司其职,有人有钱,有人有权,有人有本事。 未必谁就能帮谁一把。 小人物,关键时刻未必没有大作用。 贾敏赞叹道:“四殿下心思清正聪慧,这样的法度极好。” 鸳鸯笑着点头:“是呢。大伙儿彼此也不见面,既不怕泄露自己的身份隐私,也不怕一旦有事办不成彼此生恨。不过都是尽力而为,有能帮的自然就帮了。” 贾敏到这时才吐口答应:“既如此,就请你转告四殿下,此事我必会为殿下做成。” “我前世本就是林家人,阴差阳错到了这里,贾家的事儿我半点不放在心上,只是想着要护着林家的骨血罢了。 还有一句最要紧的话,也请你代为转告四殿下。我年老体弱,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没了,但凡有个万一,盼着殿下看在这次事情的情分上,出手护住我林家仅有的一点血脉吧。” 鸳鸯惊讶过后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位自称跟荣国府有仇呢,原来是林家先祖啊。 贾敏见鸳鸯点头应了,不由问道:“你如何联络四殿下?”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可不是当年循王未登基的时候,王府里来来往往的人。 鸳鸯笑道:“就在府后头,卖胭脂的刘娘子,就是我在协会中联络人。一应事故,通知四殿下自然是难的,但通知范大人不难。” 贾敏听她提了几次范大人,不由发问。 鸳鸯连忙给她解释了一番。 范云义,就是辛泓承发现的第一位穿越者。 他出身建安伯府。 建安伯府比较惨,当年跟宁荣二公一般,都是随太上皇去过战场的。只是宁荣二公命好,不但有救驾大功,还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而范家,则是所有男丁都折在了战场上。 只有范云义的亲爹,当时不过十岁的一个孩子幸存。所以太上皇大笔一挥,给了他们家一个伯爵之位。 而这硕果仅存的范老爷还是个病秧子,一看全家死光,传承后代的希望全压在自己身上,简直是压力山大。于是各种延医问药,七死八活的好不容易老来得子生了个儿子,结果范老爷太过激动,居然一命呜呼。 只剩下襁褓之中的范云义。 皇上觉得范家好生可怜,整个府里死的居然只剩下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婴儿,于是不降袭爵,直接把伯爵之位给了范云义,并在他五岁之后,将其指给了一个皇孙做陪读。 那个皇孙,就是当年的循王嫡子辛泓承。 可惜原版范云义也是惨兮兮,一次发烧后就没了,而现在这位范云义穿过来第一天,就叫来探望自己伴读的辛泓承撞了个正着。 贾敏点头:原来是建安伯府,整个京城人数最少的勋贵之家。怪不得这短短几年能到处联络,及时沟通。 分卷阅读21 实在是建安伯府就范云义自己当家,什么事儿都十分便宜。 不似辛泓承,虽然身份尊贵,但行动却不自由。 贾敏向来心细,于是问道:“那刘娘子可靠吗?”林家家产私下奉给皇上,可是件大事。 鸳鸯点点头:“那刘娘子是建安伯府的人,也只是个放出来的奴婢,所以不是靠她回去说话。每回只是送个信过去,建安伯府就派个小轿来接我。” 原来她就总借口回家出去,还要小心翼翼,如今上面有人撑腰过了明路,鸳鸯自然更不怕了。 如今且说荣国府两位太太一同被罢免,导致府里一片低气压。连着三春姐妹都不敢彼此串门,各自老老实实呆在自己抱厦中或是绣花或是发呆。 府里一派安静,尤其是荣庆堂,更是人人绷着一张面皮,生怕露出一点欢喜被王夫人看到。 不,荣庆堂也不是人人都不高兴,有一个人非常欢喜。 那就是赵姨娘。 听说王夫人破天荒被贾母骂了,还夺了管家权后,赵姨娘高兴地直打哆嗦。 到了晚间,更是把自己打扮得又娇弱又朴素,等着贾政来。 贾政跟王夫人多年夫妻,如今只剩下相敬如宾,但凡回后院来歇着,都是住在赵姨娘这边的。 他一进门,赵姨娘就忙打发丫鬟给贾政递上热帕子擦脸。 “老爷忙碌了一天,快擦把脸歇歇。” 又在旁边戳着,手里亲自捧着一个白底云纹的茶盅候着。 贾政见她殷勤,不由多看了两眼,然后就奇怪了:“你今天怎么穿的这么素?”这不符合赵姨娘往日穿戴呀。 然后又加重了一分语气:“老太太身子刚好,你不许穿的这样素净,忌讳。” 赵姨娘摆出委屈脸:“奴婢并不敢招忌讳,只是,只是太太今儿恼的狠了,奴婢不敢穿红着绿的惹太太烦恼。” 贾政手里还拿着帕子,一怔道:“太太怎么了?难道是大太太进来管家,委屈她了?” 赵姨娘等的就是这句,连忙凑近贾政道:“今儿大太太过来,跟太太吵了一大场!连老太太都惊动了,亲自移架过来了呢!” 贾政听到这里就皱眉。 不管他是真孝顺还是假孝顺,他从来对贾母都是千依百顺的。毕竟本朝以孝为先,他又喜名声,自然要处处以贾母为重。 此时就不满道:“妯娌间有什么大事,居然惊动老太太!之后呢?” 赵姨娘茶也不端了,搁在一旁案上,开始扭帕子:“哎呀,老爷,这话我不敢说。” 贾政冷哼一声:“你说!横竖你又不在跟前,又没有你的过失。” 赵姨娘再也矜持不住,迫不及待道:“老太太生了大气了!当场剥了两位太太的管家权,说她们没用,直接将府里的对牌拿走了。” 贾政大怒,一把将帕子摔在盆里,转头就走。 赵姨娘跟出去,目送贾政大踏步往正房去了,回来前仰后合笑了一会,然后招呼丫头:“快,快去厨房讨一壶酒来给我吃。记住要好酒!就说老爷晚上要吃的。” 实在是太快乐了,必须喝一杯。 11、收阿凤 且说贾政怒气冲冲到了王氏屋里,挥手将丫鬟们都撵了出去——他从来不会像贾赦一样当众给邢氏难堪。 贾政这根筋还是在的,夫妻一体,谁丢脸都是丢脸。所以在外人跟前,一定要举案齐眉,才好叫人夸一声和睦有礼之家。 当然背地里就不是这样了。起码这些年为了贾宝玉的教育问题,贾政私下里就没少向王夫人提意见,都叫王夫人拿贾母这顶大帽子给压了回去,压得大孝子贾政无话可说。 但如今贾政听说,王夫人这回居然连老太太都得罪了,不由当即赶过来,问问王夫人还有什么借口! 下人们刷刷刷散的无影无踪后,贾政自行坐下,冷哼道:“太太也是王家嫡女,从小三从四德养大的,如何不知道孝敬婆母?如今不但不能给母亲分忧,却给母亲添气,又是什么道理。” 两人成婚多年,育有两子一女,王夫人又是王家出身,贾政一贯对她颇为敬重忍让,今日这话就是少有的重话了。 果然王夫人听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的火却“蹭”地就上来了。 经过周瑞家的一番话语,王夫人一直觉 分卷阅读22 得自己这两日的倒霉遭遇,是在给贾政背锅呢。 结果贾政倒好,居然反过来言辞刻薄地指摘她。 王夫人心里只有三个大字:你也配! 反正屋里也没人,王夫人便直接道:“老爷又是听了小人的梭摆来寻我的不是?我却也有话与老爷说。” 然后直接指出,贾母生气夺了二房的管家权,是因为贾政回来晚了,让贾母不乐的缘故。 贾政脸上讪讪,虽然也有些怀疑是这个原因,但不免更加恼羞成怒:“瞎说,母亲慈和,从不是这样多心的人。还是你与大嫂纷争,才惹怒了母亲。” 王夫人知道他嘴硬,也不再继续争执,只道:“无论如何,老爷,咱们夫妻总是一体的。如今得想个法子,叫老太太喜欢才是。否则……”她指了指雕梁画栋的荣庆堂正房:“否则这屋子,咱们怕是住不了多久了!” 贾政沉默一会才开口:“你要如何?母亲从不是朝令夕改的人,这会子拿了对牌去,短时间内只怕不会给你。” 王夫人淡淡道:“我已然嘱咐了宝玉,这些日子多在老太太跟前尽孝。老太太最疼宝玉,看着他,也不会叫咱们离了府里。至于管家,老太太年纪大了,顶多管几个月,待夏天过去,要忙中秋大事,老太太估计也就腻烦了。” 贾政想了想,也没别的方法。 但到底恼怒,还是冠冕堂皇说了几句叫王夫人好生服侍贾母的严厉话,这才离去。 只将王夫人气的脸色铁青,恨不得活撕了赵姨娘。 是夜,宁国府内。 平儿有些担忧地看着凤姐儿,然后端上了一盏陈皮梅粉汤——消食用的。 “奶奶今儿用的太多了些,八宝鸡丁、虎皮肘子都吃了不少,用过了烫面饺子还喝了一碗红枣稻米粥……原本奶奶一天也吃不了这么多呀。” 尤其是那个肘子,原本王熙凤基本上都是动一口就算了。 凤姐儿用帕子擦了擦唇,眉开眼笑:“好几天没吃顿好的了。自从老太太受伤,里外里的忙乱。昨日又被撵到宁国府这边来不得回去,我哪有心情吃喝。” 她爱脸面,自觉被贾母发配边疆,烦恼尤甚,自然吃不下去。 直到她睡醒了午觉,留守荣国府的丰儿特意找了个机会跑来,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一告诉她,王熙凤当场就乐了,食欲也来了。 比起两位太太被夺权,她这个算什么呀。 全心全意来东府帮忙,还能落个无私帮助亲戚的好名声呢。 以至于胃口大开,晚膳用多了些。 平儿忍不住笑道:“这回两位太太可是丢了大面子了。” 凤姐儿原本撑得靠在一对吉祥如意双花团迎枕上起不来,现在一听平儿提起这事,她又一骨碌坐直了准备好好说道说道。 她眉飞色舞:“可不是吗!我进门这些年,从没见过老太太下过这样重的责罚……” 才起了个头,就听外头小丫头扬声道:“奶奶,鸳鸯姐姐来了。” 王熙凤连忙止住,平儿亲自迎出去把鸳鸯接进来。 凤姐儿笑着招呼道:“你可是咱们府上的大忙人,怎么有空过这边来。” 虽是春日里,晚上到底寒津津的,鸳鸯坐下来不由双手搓了搓。她这一往前伸手,凤姐儿就看到她手上戴了一对嵌南珠的赤金绞丝虾须镯,目光就是一凝。 赤金的虾须镯倒不是多么珍贵,府里的大丫鬟们也不是全然摸不着,比如平儿就有一对。但嵌了南珠的又不一样了,况且这对镯子上的珠子有小指头大小,光华润泽,颇为珍贵。 肯定是贾母赏给鸳鸯的,王熙凤不由感叹鸳鸯得脸:家里的三位姑娘妆奁里也就是差不多的镯儿罢了。 这也是今日贾敏刚给鸳鸯的:“你既现在不愿出府,那就留下帮我几年吧,我自然拿你当干女儿待。” 鸳鸯本来想把镯子收起来,免得招眼,还是贾敏说:“你只带了去见凤丫头吧,也好叫她不敢看轻你,把你的话放在心上。” 所以鸳鸯一到,就把两只手伸出来,第一时间让凤姐儿看到了她的镯子。 果然凤姐儿夸了一会儿,又打趣道:“老太太从前就说,你比我们还强呢,可见疼你。” 鸳鸯一笑:“二奶奶,据我看,老太太最疼的还是您。” 凤姐儿心中一动,特意将鸳鸯叫到榻上与她同坐,拉着她的手道:“好姐姐, 分卷阅读23 咱们一贯好的。今儿你就私下给我透句话,我应了珍大哥哥的话,要办蓉哥儿媳妇的丧礼,老太太是不是恼了我揽事?所以才叫我呆在东府不得回去?” 鸳鸯也就推心置腹道:“二奶奶是个有本事的,老太太一向最爱重。这次哪里是恼了你,分明是先将你放到东府来护着呢。” 说完更放轻了声儿:“老太太不理家务高乐了几年,偏生这一回受伤后改了性子,只说自己还没到不能动的时候呢,不能看着这家这样乱下去。否则等自己没了,府里岂不是成了破落户。” “这不雷厉风行的就将大太太弄进来管家,是要好生整顿一番府里的意思。偏生大太太呀……唉……奶奶也听说今儿荣禧堂闹得那一团乱了吧。把老太太气的可不轻,索性直接收了对牌。” 凤姐儿听得心里小鹿乱撞。 鸳鸯继续诚诚恳恳说道:“老太太说了,满府里最看重的就是二奶奶,做事爽利精到。只是……” 凤姐儿不由追问:“只是什么?” 鸳鸯站起来身来:“老太太叫我问二奶奶一句话,知不知道自己从前大错特错在何处?” 好似三九天一盆冰水泼下来,凤姐儿透心凉: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得贾母喜爱,怎么会有大错特错之处呢。 鸳鸯抿着唇道:“老太太说了,若是二奶奶能想明白,明日请安后就留下与她分说,若不能,便罢了。” 说完就要走。 凤姐儿连忙拉住,扯得鸳鸯胳膊都疼,可见多么着急了,那是扯断她胳膊都绝对不放手的力道:“你最明白老太太的心思,鸳鸯姐姐,你就告诉我这一遭。你也知道我的为人,这事儿我承你的情,以后必好好谢你!” 鸳鸯装作为难了一会儿,这才吐出两句话:“二奶奶细想,您是王家人还是贾家人呢?您是大房媳妇儿还是二房媳妇儿呢?” 说完就把手夺出来:“再多的我可一句不敢说了。”然后立刻跑路。 倒是凤姐儿,听了这两句话后,呆在了当场。 贾敏听完鸳鸯的回话,点了点头。 她这个身子到底六十多了,要是什么琐事都管,估计得折寿。总要找个人来替她分担琐事。 而凤姐儿的脾气干脆利落,贾敏看得上。 贾敏对鸳鸯和气一笑:“好了,早点歇着吧,明日起,咱们就要办正经大事了。” 12、理家事 贾母这里的规矩并不严苛,儿媳妇早晚来一趟请安,儿子们却不强求他们每天都来,隔三差五来一回就行。 但是鉴于两位太太昨日的错误,今天一早,贾赦贾政两个齐齐携夫人前来请安了。 贾敏隔世再见,细细打量两位哥哥,果然比她当年出嫁时已然老了许多。 从前未出阁时,她是老来女,跟两个哥哥既不是一起长大,自然情分淡些。但她也从来信赖血脉亲情,想着两位兄长必不会亏待自家女儿。 谁知道,她才一死,女儿进京,两位舅舅就连面都不露,一点不曾安慰照料。 等到林如海死了,更是对自家女儿形同陌路,生死不管。 当真是好舅舅! 此时两位“好舅舅”正虔诚地在贾敏跟前认错,左一句请老太太宽宥,右一句母亲消消气注意身子,端的一副大孝子模样。 邢夫人和王夫人也都满口认错,神情后悔的仿佛要去撞墙。 贾敏听了半晌,等他们词儿都用的差不多渐渐无话时,才淡淡道:“我年纪大了精神不到,如今一看,府里竟没了规矩。” “罢了,既如此,少不得我受累几个月,将府里管束管束。你们若嫌我多事,趁早发话,我也懒得管,横竖这府里将来都是你们哥俩的,任凭人糟蹋去吧。” 贾赦贾政一连串不敢不敢,您管您管。 而王夫人脸涨得通红:这十来年是她管家,贾母的意思岂不是说她管的乱七八糟,把府里糟蹋了? 但她也不敢说话,只能憋着。 只能安慰自己,好歹贾母话里的意思分明,只是管几个月,想来是要敲打他们两房,显示自己才是荣国府说一不二的老封君。 倒是贾赦听贾母这么说,心中大快,不由摸着几缕胡子开口了:“二弟啊,这么多年,你们跟着母亲住,如今年岁渐长,人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还得母亲亲自操心管家。” 贾政气的脸色青白,跟王夫人一红一绿倒是交相辉映。 分卷阅读24 他生气归生气,但这个年代,除非撕破脸,否则可没有弟弟能反驳大哥的余地。于是贾政只得忍气吞声,给贾赦作揖:“都是贱内无能,还要劳动母亲,大哥教训的是。” 贾赦也做宽仁大哥状,手一挥:“那你回去务必好好管教啊。” “贱内”王夫人气的要冒烟了。 贾敏未出嫁前,跟王夫人这个嫂子是打过交道的,大奸似忠不外如是。王夫人生的端庄,从年轻时候就是一张鹅蛋脸,看起来格外柔和,说话不紧不慢,一派与世无争修身养性的样子。 就她在薄命司飘飘荡荡看的情景,上了年纪后的王夫人更是不露峥嵘,吃斋念佛,装的跟个菩萨似的。 但今日菩萨也成了个怒目金刚,脸色差的吓人。 贾敏心中冷笑:原来耐性也不过是如此,这才到哪儿的难堪没脸啊,就受不住了?那她倒是高估了王夫人的城府。 其实贾敏还真是高估了王夫人,王氏从前菩萨似的,不过是前有霸王一般的王熙凤替她做恶人,上有贾母看在元春宝玉的面上极为看重她,邢夫人又不争气一败涂地退避三舍,所以王夫人没遇到过什么大的坎坷,自然可以装的云淡风轻。 但现在不但管家权丢了,脸也连着丢了两回,王夫人就坐不住了。 贾敏捧着茶欣赏了好一会王夫人的窘迫,这才挥手叫他们散了。 至于林家财产之事,她并未今日就说。还预备等一等宫里那位四皇子的情报,两个人合计合计。 横竖以贾琏的本事,短时间内也弄不走林家的财产。 毕竟也是有违国法的事情,贾琏自己不够,非得贾母的面子,亲自出马请四大家族及亲朋旧故上下打点关窍才行。 也正是因为想明白这些,贾敏才愈加心寒:自己的母亲,也如此这般坑林家,瞒着玉儿。 或许贾母曾经是真心想让黛玉嫁给宝玉,也不算白昧下林家的钱。可后来眼见事不能为,贾母也就放弃了黛玉,并不管她一个女孩家,已然在荣国府跟贾宝玉一同住到十五六岁,还有什么好人家可去。 或许黛玉病逝时,荣国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呢。 这下连黛玉的嫁妆钱都省了。 贾敏既心寒又难过,愈加心疼此时还远在江南的女儿,十分担忧她悲伤过度伤了身子。 只是她现在不敢动,荣国府她尚未完全握在手里,就算是她请两个大夫送过去,路上也不知道就叫谁收买了。 万一再有人看不过眼,在大夫上做什么手脚,岂不是害了女儿。 于是贾敏只能忍着,等着,等女儿到自己眼前那一天。 而在这之前,她要好好理一理荣国府。 凤姐儿就是这时候到的。 因众人都知道,早上两位老爷和太太肯定是要来请罪的,所以都特意晚了点到。 此时见里面请罪的人都撤了,躲在旁边屋里喝茶的李纨和三春才出来。 鸳鸯客气地挡回去:“大奶奶和姑娘们且回去吧,老太太乏了,晚上再见吧。”倒是把王熙凤留下了。 李纨心里好生苦涩:难道她不如王熙凤吗?明明她才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儿,管家理事她也可以的,不似王熙凤连字都不认识。 可就因为她是寡妇,哪怕现在管家权空悬,老太太免了两位太太,可还是轮不到她。 不提苦闷的李纨带着三春姐妹沉闷的回去,只说王熙凤小心翼翼地进了门。 荣庆堂正房她来过太多回了,但没有一次这么忐忑畏惧。她暗暗深呼吸两下,有些紧张。 是被贾母摒弃出荣国府的权力中心,还是她一跃成为贾母心腹盖过王夫人,就看今日了。 贾敏开门见山:“既然来了,想来是有主意了。” 凤姐儿笑道:“老太太还没用膳吧,我伺候您先用了早饭再说岂不是好?您也不会饿着肚子,我也托您的福,讨一口吃的。” 她说的亲亲热热,是想打感情牌,叫老祖宗想起以往她插科打诨讨喜的日子。 可无奈感情牌对贾敏没用,现如今能靠情感打动她的唯有一个黛玉,还远在天边。 于是贾敏指着下首一张灵芝纹紫檀的长背椅,直接道:“要不就坐下说话,要不你就回去用早饭。” 王熙凤到底是个聪明人,立马收起笑容和情感投资的妄想,也不敢坐下,一点不敢再耽误,噼里啪 分卷阅读25 啦就开始说。 “老祖宗明鉴,往日我也想过咱们府上的弊端,如今说出来,有不到之处,请老太太提点我。” “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责,临期推委;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 贾敏点了点头。 到底是管过几年家的人,倒是有见识。旧族后辈中往往受这几点之害,但又苦于家族旧例与晚辈孝道,没有说话的余地。 王熙凤暗暗松了口气,继续道:“老太太最是有筹谋的,哪里用我多嘴,只是考我罢了。” 贾敏端起来茶:“凤丫头,你说的这是府里的人事,那府里如今的排场花销你又怎么看?” 凤姐儿苦笑了一下,想着反正头都开了,不如全实话实说:“老太太,府里现在,实在不比当年了。 这两年我也跟太太提过几个俭省的法子,只是都未能行。 一来恐丢了府里的脸面,外人看着不像;二来也怕委屈了府里各位主子们,尤其是老太太,儿孙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罢了,总不能让您过得比当年还差些吧。” 贾敏到现在,才觉得找凤姐儿来真是找对了:起码两人在想省钱上目标一致。 当然,对省下来的钱,究竟要到哪去,目标就差远了。 13、分屋子 贾敏面色缓和了一些:既要用人,就不能总是大棒了,甜枣还是要有的。 “凤丫头,你不错。” 凤姐儿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脸上也笑开了。 贾敏再指着椅子:“这就是你的座了。从明日起,你每天过来坐在这里,办事我瞧着。” “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有什么打算章程,回去细细地拟了来,一一说给我听。若是能行,就去办。” 凤姐儿简直像是千里马遇上了伯乐,喜笑颜开。 老祖宗这意思就是要给她撑腰了!从前她有多少主意,多少想法,但上头两层公婆各有肚肠,下面无数下人等着捏错,中间姊妹妯娌又都是不能开罪的。真是寸步难行。 现在她倒是有种抱负可以施展,郁闷一扫而空的爽快。 不过贾母没点明的意思她也知道,她所做所行必须有贾母看着,相当于是个临时工。 于是凤姐儿连忙表忠心:“老太太信得过我,我必用心,不敢叫老祖宗失望的。我从前糊涂的紧,昨儿才悟了。 自入了门,我就是贾家的媳妇儿,只有盼咱们府上好的。况且我们大房里,太太又是不能劳累的,一应家务从前都是婶娘担着,如今老太太既然委了我,我这做儿媳妇的自然要多做些,以后也好见老爷太太和我们二爷的。” 这话就是回答鸳鸯的两个问题。 第一她是贾家的媳妇儿,不是王家的大小姐了,一切从贾家论。 第二她是大房邢夫人的儿媳妇,这不,都改口叫邢夫人我们太太,叫王夫人婶娘了,可见重新定位了自己的身份——这管家,也是站在大房的位置上,替大房贾赦和邢夫人管着。 也是鸳鸯走后,她想了一夜,这才转过味来:贾母是不喜欢邢夫人,但也未必喜欢自己这种看不上自家婆婆的行为呀。 何况她常年叫王夫人都是姑妈姑妈的,亲近过人,贾母看在眼里,未免不觉得王家女儿一条藤上把持荣国府,哪里能高兴了。 于是今天王熙凤特意来重新表明立场。 贾敏点头道:“凤丫头,还有一件事我要与你说明。从前二太太当家,叫人说一声宽厚,无非是拿着五万的银子当只需花一万的家,下人们吃的肥头大耳,自然人前人后夸她是个菩萨。” “可如今,我要你当家,却是可着头做帽子,多少钱当多少钱的家,不必奢侈铺张,入不敷出,却也不要苛刻下人,阖府生怨。” 凤姐儿忙点头应是。 在她心里,未来荣国府也是贾琏和她的,所以日常看着海样的银子,流水一样出去,也心痛难当,如今贾母老祖宗发了话,她也好大刀阔斧的去办。 贾敏望着凤姐儿离开时兴致高昂的背影:王氏,你最大的臂膀已经被折了,以后你要自己出招了吗? 春意融融,院中垂丝海棠开的粉白一片,几乎如凝霞敷锦,灿烂至极。 贾敏看了一会儿 分卷阅读26 ,忽然想起贾母的体己中有一朵手掌大小的粉碧玺雕琢出的水莲花,颜色娇嫩如呵一口气就会化掉一般,形态也栩栩如生的精美可人。最妙的是,夏天用冰湃过后拿在手里,冰冰凉凉可以去暑。 黛玉体弱,用冰不能过量,拿着这个也可降温了。 她转头叫鸳鸯去将它找出来,准备给女儿把玩。 鸳鸯自从知道眼前这位是林家先祖后,对这个举动一点儿也不奇怪,以后估计府里什么好东西,林姑娘才是独一份的了。 于是应下后,还帮着想了想:“老太太,您还有一块西瓜碧玺呢,那块颜色又鲜又亮,红绿相间,放在那里跟块切开的真西瓜也差不了什么了。等林姑娘从南边回来,估计就入夏了,到时候那个看着只怕比莲花还凉快。” 贾敏深以为然:“一并拿出来搁在她屋里吧。” 说到黛玉的屋子,贾敏就准备着手做另外一件事了:黛玉初到荣国府时,跟贾宝玉一同呆在贾母的碧纱橱中。 这也勉强说得通,毕竟那时候年纪小。 等她过了十岁,贾母也知这样不妥,便将荣庆堂正屋边上左右两个次间分别给了宝玉和黛玉,仍然也算跟着她住。 至于原本也住在荣庆堂的三春,则被移到后头去,一人一个抱厦,由李纨带着。 正屋后头的抱厦,是宽敞些,只是论起地理位置来,就如同市中心的房子跟五环外的房子一样,是差远了的。 三春知道贾母疼爱宝玉黛玉,自然不敢争,而且也明白争不来,只能搬走,每日来请安。 可现在,贾敏坚决要杜绝贾宝玉再跟黛玉再密切接触。在正牌贾母眼里,贾宝玉是颗凤凰蛋,就算是娶个公主都担心公主刁蛮配不上她的宝玉呢,何况是别人。 于是虽然想着亲上做亲,但到底在女孩子中挑挑拣拣,想找个最好的给宝玉,将黛玉当成了个备选之一。 换了贾敏,在她眼里,贾宝玉给女儿当备选的资格都没了,直接将他踢出备选的女婿列表。 既然宝玉跟黛玉不能住在一起,那迁走的当然不能是黛玉,贾敏这就要想个法子将贾宝玉扫地出门。 她这里还没想到怎么把贾宝玉弄走,贾宝玉已经来了。 昨日他被王氏叫过去,连哄带蒙的叫他这几日不许乱跑,好生孝敬贾母。 贾宝玉倒不是个贪钱爱权的,只是听王氏说贾母受伤后始终心情郁郁不见笑脸,所以一时孝心大发,今天准备哪儿都不去,就一直陪着老祖宗! 而贾敏简直要烦死。 贾宝玉赖在荣庆堂,撒娇讲笑话扯袖子全挂子武艺都上了,把个贾敏腻歪的要命,恨不得当场拿起身旁的龙头拐给他打晕拖走。只是满屋里都是服侍的丫头,贾敏只能敷衍着。 还是鸳鸯,好说歹说的,将贾宝玉搓弄走了。 贾敏闹心的连早饭也不想吃了,直接叫鸳鸯扶着自己进去休息。见没了别人,她直接掸了掸自己被贾宝玉拉过的袖子,斩钉截铁:“叫他搬出去,今日就搬!” 鸳鸯苦笑:“您不知道老太太多么溺爱宝玉,哪怕他做了多少离谱的事情都是好的,毁僧谤道懒惰逃学,都由着他。如今,您用什么借口突然叫他搬出去呢?” 贾敏蹙眉道:“男儿家十三四岁了,还赖在内宅本就不该,叫他去家学里念书去吧。” 贾敏到底只在薄命司见过女儿的一生,荣国府内许多其余的事情并不知道,还是鸳鸯解释了一番家学的混乱情景,然后摊手:“家学可困不住这位宝二爷,只怕等林姑娘远道回来,宝二爷定会逃学回来缠着林姑娘。” 见贾敏脸色阴沉,鸳鸯问道:“要不叫宝玉去念寄宿学校?” 说着解释了一番这种严格的两周放一次假的学堂制度。贾敏非常赞同,唯一遗憾的就是怎么中间还要放假回家呢,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了。 鸳鸯笑眯眯:“您别生气啦。我这就出去给范大人传信儿,请他帮忙寻一个京中有名的严格的学堂。 二老爷本来就盼着宝二爷出人头地,只是先头的老太太一直溺爱拦在里面才不成。如今换了您来,跟二老爷这方面同心一致,肯定能将宝二爷弄出去的。” 等贾敏补了个觉起来后,鸳鸯不但传出了找学堂的消息,还带回了四皇子关于林家财产的一些打算。 那是一封图腾极为复杂的信件,保证拆开后再也不能复原如初。 而贾敏在确认过完整后,便拆开来细细读完记在心里,然后搁在红烛上,烧的灰飞烟灭。 分卷阅读27 14、四皇子 皇宫。 挨着皇子住所文德宫的就是上书房,门向北开,共五间,凡皇子年界六龄,即入书房读书。 宣合帝下朝后,换过了朝服,只穿了一件金线腾云五爪龙纹的常服,就溜达到上书房来,准备突击检查一下儿子们的上课状况。 他摆摆手,上书房外林立的各位皇子的小太监们就都不敢出声地跪了一地,心里默默祈祷自家主子这会子一定在兢兢业业读书,否则被皇帝抓个偷懒的现行,跟着的下人肯定都得挨打。 上书房的窗户用的是极好的明纸,采光甚佳。 宣合帝站在窗旁望进去,见皇子们都在站着练字,便欣慰一笑。 目光落在嫡子身上,又添了两分满意:春光骀荡,日光明媚,透过明纸洒在少年湖绿色绣海水瑞兽纹的常服上。 越发显得这第四子如同一丛青竹一般长身玉立,遥遥一望便是龙子凤孙的气度。俊眉修眉,观之像极了自己少年的形貌。 宣合帝生的很英俊——皇家基因,历代的美人改造下来,都差不到哪里去。宣合帝从前做王爷时也是京中出了名的美男子,哪怕现在年近四十,也只是添了些许风霜稳重之色。 皇上打量儿子与自己相似的面庞:这孩子唯有一双眼睛像极了生母,眼尾微微带一点下垂的弧度,就显得比自己柔和许多。 皇上见他腰间就坠了一块圆形玉佩,毫无华饰,就有点心疼了:那日论到林家财产之事,随口一说就扣了儿子一年月例银子好像太狠了些。 他可是嫡子,怎么能穿戴比不过其余兄弟呢。 宣合帝想到这,就信步走进了门,师傅们皇子们并各位伴读哗啦啦跪了一地恭迎圣驾。 皇上摆摆手,单独叫了辛泓承出去。 其余皇子垂着头恭送,心里都是同一个声音:父皇委实太偏心了些!难道只有老四一个是儿子不成?每回眼里都只有他一个! 宣合帝身边的秦公公带着众人站的远远地。 “朕给你的差事办的如何了?”他根本没想过儿子能从贾家手里悄无声息地弄走林家财产。 只是他身为皇上,不好朝令夕改,于是准备抛出这个无解的难题,只要儿子哭诉一下办不成再求求自己,就好顺水推舟将月例再给了他。 谁知辛泓承哦了一声,干脆道:“回父皇,我正想今儿下了学去找您呢。您得给我几个人手,明日我就送他们下江南去给您搬银子去。” 宣合帝原本老神在在地背着手,等着儿子求情,现下一听,剧情完全没有按照自己心里走,不由一怔。 辛泓承既不矫情,也不显功,言简意赅的概括道:虽然贾家两房鬼迷心窍准备贪了林家的银子,但荣国府史太君倒是个明白人,准备将银钱进上。 至于具体操作流程,怎么瞒过太上皇,辛泓承跟贾敏两个也有了主意。两个聪明人办事,就是这么一拍即合。 此时除了史太君的身份有异外,别的,辛泓承都一五一十告诉了宣合帝。 宣合帝听完后,将背着的手抽出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孩子,等你十五岁生辰,朕叫内侍局给你好好办!定要比别人都风光。” 辛泓承笑眯眯:“多谢父皇了。那我回去练字去了,父皇您也早点回去歇着吧。” 宣合帝做了二十年循王爷,原来是没想过能当皇帝的,所以跟儿女都比较亲近,没有什么天家先君臣后父子的生疏样子。 但现在登基了自然不一样,其余皇子对他是越发像对皇上,而不像对一个父亲,唯有这个儿子,还是像从前那样亲近。 皇上欣慰:还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好啊。 秦公公再次回到皇上身旁,见皇上目送四皇子一路回上书房去,目光中带着笑意,就奉承道:“皇上真是一片慈父之心。” 皇上收回目光,对着这个跟随自己三十年的老奴开始感慨:“承儿这孩子真好,果然是她的儿子,朕看着承儿,就想起她当年入府时的样子……” 秦公公拼命忍住,不要捂腮帮子。 皇上又开始了!又开始怀念结发妻子钟氏了!皇上每回怀念亡妻,言行举止都能把秦公公的牙酸倒。 而这边,等辛泓承回来,正好到了晌午休息吃点心的时间。各皇子都跟自己的伴读坐在一处,说着各自的话。 范云义正在给他挑花糕上的青红丝。 为了让皇子们不 分卷阅读28 要过于温饱,读书惫懒,上书房的点心来来回回就那几样朴实无华的,皇子们自然也不敢说个不好,免得落下个骄矜不堪大用的名声。 今日的花糕上,就撒着辛泓承最不爱吃的青红丝。 他拍拍范云义:“行了,别挑了,反正我也吃不下去。” 范云义依旧认真挑拣:“不,我要吃的。” 辛泓承将刚刚与皇上的对话跟他说了一遍。在此期间,范云义吃了两块点心。 等辛泓承告一段落后,范云义忽然说道:“咱们两个从前都是理科生。历史也就只知道个中国上前五千年朝代顺序就差不多了。许多人物典故都不知道。” “但自从皇上登基,咱们协会里已经有三个人来跟我讲康熙帝跟太子胤礽的故事了。” 辛泓承以手支颐,明白范云义的意思。 康熙帝为着元后赫舍里皇后年轻早逝,对唯一留下来的嫡子二皇子胤礽疼爱逾众,生而立为太子,亲手养就百般呵护。然而就是这样的恩宠,这位太子爷最后还是不得善终,彻底被废。 这故事,跟自己现在的情形确实有相似之处。 所以,范云义听了辛泓承对皇上,仍旧是从前在王府时那样,就赶紧把前车之鉴拿出来,给他敲一敲警钟。 辛泓承一笑:“要是父皇是康熙帝那种做了几十年皇帝,独掌乾坤君心难测的皇上,我早就老老实实做人了。” “可父皇不是。他做了这么多年王爷,骤然登基,上面还有皇爷爷压得死死的。他太孤单了,每个人对他都翻转了面孔像对皇上一样诚惶诚恐,他更是孤立无援。这会子,我做儿子比做臣子好。” 范云义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这样想对不对,你总有道理,你也总比我聪明。我还是听你的吧。” 辛泓承拍拍手:“走一步看一步,不必担忧多少年后的事情。时移世易,这世上没有永远正确的做法和答案。” 15、诸兄弟 辛泓承的目光一一掠过书房的兄弟们。 他知道,这里没有一个看他顺眼的:讨厌他占着嫡子的位置,也都觉得父皇待他优渥是为着去了的孝义皇后,移情罢了。 辛泓承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有点想笑:皇上对结发妻子肯定有感情,但要说像皇上自己表现得那样情深意长真爱无敌就是瞎扯了。 只看这里的皇子们就知道。 大皇子二皇子同年出生,都是十六;三皇子十五,而辛泓承过两个月也要十五了。 就看这皇子密集出生的程度,就知道,宣合帝对孝义皇后哪里是真爱呀!要是真的爱惜,怎么会不想着让嫡子先出生,反而由着侧妃一个个生儿子,等正妻的儿子出来,都是尴尬的第四子了。 辛泓承随手摸着茶碗:宣合帝对他的不同,一大半是他这么多年摸索着这位亲爹的脾气,相处出来的。还有一小半,才是靠那位早逝的娘亲。 而宣合帝越看儿子,越想起当年的嫡妻——逝者始终是最好的,在宣合帝多年念念不忘追忆中,钟氏反而真的成了他的白月光和朱砂痣。 他这里正在思量跟做了皇帝的亲爹新的相处之道,就觉得范云义的手在桌下扯了他一把。 一抬头,果然二皇子走了过来。 二皇子辛泓原眉目狭长,生的像他生母明妃一样的狐狸眼,他带着笑朗声道:“四弟呀,父皇果然最疼爱你,每回都单独叫你出去问话呢。后日又是父皇考较咱们的日子了,到时候你可得帮帮二哥才行!” 辛泓承还没说话,竖着耳朵听这边交流的大皇子先冷笑起来,直接道:“老二,你是做哥哥的,对着弟弟这样低声下气,也不嫌丢人。” 大皇子辛泓宇一向自诩为长子,又是周贵妃所生。看辛泓承那真是横也不顺眼,竖也不顺眼——要没有这个嫡子,他这个长子不就该是太子了吗! 所以凡事都要摆一摆长兄的谱。 辛泓承笑道:“大哥,你读书读晕了头啦?二哥这扯着嗓子说话,明摆着就是说给你听的呀。就是要你看我不顺眼出声怼我呢,你倒是立刻就入套了?”好像个傻狍子哦。 果然大皇子听了,又把辛泓承扔在一旁,开始对二皇子瞪眼睛。 二皇子连连摆手:“大哥,你这就错怪弟弟了。四弟你也是,明明知道大哥实诚,听不出玩笑话来,还偏要这样玩闹。咱们兄弟都是自家人,你说这些下不下套的话,叫皇爷爷和父皇听了,岂不是心寒?” 辛泓 分卷阅读29 承随意一笑:“二哥说大哥听不出玩笑来是什么意思?不叫我跟大哥开玩笑又是什么意思?嫌弃大哥傻,不配跟咱们玩啊?” 大皇子眼睛瞪得更大了,虎视眈眈盯着二皇子。 辛泓宇狐狸眼都皱起来了,颇有点狼狈:今天这个四弟是怎么了?自己这样的挑拨固然浅薄了些,他看出来正常。可原本四弟也是个有城府的,彼此内涵一下也就完了,怎么今儿这么不依不饶?老四就不怕撕破脸,他这个做弟弟的落一个不敬兄长的恶名? 还有老大,天啊,哪里来的大傻子,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辛泓承看大皇子龙行虎步过来,准备跟二皇子理论理论玩笑的资格,就抱着手饶有兴致的做起了围观群众。 没错,从今天起他要改一改为人处世。 从前在王府里,大家可以兄友弟恭,有什么小算计,但凡不真的伤害到他,辛泓承也懒得计较。 循王肯定是愿意看到一团和气的,你总告状当爹的也烦。 现在不同了,当年的循王自然愿意看到儿子团结一心,如今做了宣合帝,就有了挑继承人的眼光,自然不能再凡事不争。 从今日起,辛泓承要走的路线就是一位脾气不好惹的嫡皇子路线。谁要敢招惹他,他一定加倍怼回去。就算没人惹他,他也可以适当招惹一下旁人。 这样落在皇帝眼里,这个儿子既没有生母,跟兄弟也不太和睦,就只能靠着自己这个亲爹了。 果然,三位皇子小小的争执,很快就传到了宣合帝的耳朵里。 皇上也有点诧异:“承儿怎么了?原本朕瞧着他脾气还好。今儿怎么不依不饶?” 秦公公最会察言观色,素来知道皇上格外喜欢四皇子些,平时也受过四皇子不少照拂,于是觑着皇上的脸色道:“四殿下这些日子给皇上办差,想来也是极为辛苦的。奴才瞧着人都瘦了呢。 自打进了宫,到底不比在王府,皇上照看四殿下也不如往常,今儿奴才瞧着,旁的皇子身上荷包扇坠子都精致的很,倒是四皇子……” 他说到这就住口了。 剩下的交给皇上自己脑补。 果然皇上开始心疼了,虽说皇子们都不能跟着生母住,但别人都有亲娘啊,贴身的事物自然精美妥帖,可怜承儿这孩子了。 自己一朝登基,朝政缠身又得应付太上皇,自然不如从前对他呵护。想来那孩子心里不安生,才故意表现得厉害些,免得叫人欺负了去吧。 老大老二也真是的,都是做哥哥的,亲娘位份也高,不说给朕分忧,倒要去欺负弟弟! 秦公公看皇上的神色,就知道皇上已经脑补完了。 果然皇上放下自己手里的朱笔,转而用紫毫蘸着墨开始写悼亡诗,口中继续怀念钟氏:“你要是还活着,如今就是皇后,咱们的儿子又何用自己疾言厉色的唬人? 唉,可怜你命苦,他也命苦,连带朕也苦的很,心事无人可诉……” 皇上说到自己的苦,还险些动情掉下几滴龙泪。 秦公公连忙低下头:又开始了!皇上他又开始酸起来了! 如今且将皇城内的故事放一放。 只说荣国府内。 贾敏穿过来的第五天。 这日也是贾政的休沐日。至于贾赦,那一等将军根本是个虚衔,连班都不用上的。于是贾敏将贾赦夫妇、贾政夫妇和王熙凤几人都教到荣庆堂来。 五个人老老实实坐着。 贾敏想要,自己作为林家曾经的主母,现在却以另一个身份坐在这里处置林家财产之事,也觉五味杂陈。 16、一万两 在座几位主子忐忑不安。 这几日老太太雷厉风行,夺了两房管家权不说,更是借着自己受伤、以及为逝去的国公爷祈福的借口,裁撤了一批惫懒混事的下人。 虽说都没裁到各位主子的心腹,但也给大伙敲响了警钟。 贾敏从来不是急躁的人,知道不能一下子就废掉各房的心腹,否则必然会引起强烈的反抗。 于是只是裁处了些不重要的下人。至于那批最肥大的硕鼠,贾敏也只是叫凤姐儿和鸳鸯暗中留意着,等留够了罪证,日后再一并铲掉。 其实涉及到弄钱的事儿,王熙凤比谁都能瞪起眼来,都不用贾敏多说。 况且这短 分卷阅读30 短两三日,为着老太太大动干戈裁人,又用着凤姐儿,多少人求到她跟前哭爹喊娘,把凤姐儿当成了观世音来参拜,极大的满足了凤姐儿的虚荣心,于是干劲更足了。 今日见老祖宗这阵仗,好像要议大事,居然也带着自己,凤姐儿自然更加欢喜,在贾母跟前又倒茶又端水,差点把鸳鸯挤得没事干。 而王夫人看着凤姐儿在贾母跟前团团转,对自己早不复之前的奉承,不过几日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不由气的咬牙切齿。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邢夫人看王熙凤这样却是乐了。 从前凤姐儿不稀罕理会邢夫人,捧着王夫人,邢氏就暗自骂她“雀儿捡着高枝儿飞。” 如今发现王氏也不算高枝儿了,凤姐儿飞到贾母那去了,王夫人不由饱尝当年邢夫人的憋屈。 邢氏能不高兴吗?她都高兴地要开花啦。 还不忘特意开口:“凤丫头,你服侍老太太勤谨周到,这才是个懂事的。” 王熙凤也抓紧时间向大房示好:“我这点子算什么呀,只是替老爷和太太服侍老太太呢,不过是老爷的孝心,老太太心疼长子又不舍得指使老爷,只拿着我使唤就是了!” 贾赦邢夫人见她处处向着大房说话,便把往日对她是王氏女的不满去了些,纷纷露出了笑容。 王夫人开始扯帕子。 偏生贾政还转头问她:“珠儿媳妇呢,怎么只有琏儿媳妇在这里伺候?她难道不知道孝敬老太太吗?” 王夫人心道:老爷你好蠢,老太太这架势明显有事要说,不肯叫李纨来罢了。 果然,贾敏开口道:“鸳鸯,你留下,别的人都出去。” 闲杂人等清场,贾敏也不愿意对着贾家这些脸虚与委蛇,直接道:“林家家产之事,你们办到什么地步了?” 将林家钱财弄到贾家来这事贾赦贾政都知道,也都举双手手脚赞成。 倒不是贾政这回不肯装假正经了,而是这种事也多见。 勋贵之家颇有家财,就算断绝后嗣,也往往被同为勋贵的亲戚瓜分,极少有人老老实实按照律法上交国家的,一般都是做一份假账给户部,也算是一种潜规则了。 至于林如海提出的上交给当今,贾琏都没往心里去,觉得林姑父大概是病糊涂啦,怎么能将家里的钱都充公呢? 贾琏也深知自家人的脾气,就算报回去也不可能听林如海的遗言,所以根本没说,京中荣国府仍然准备按部就班的接手天降横财呢。 贾赦抢先道:“琏儿仍在南边继续归拢——林家之产业颇多,一时半会有些理不清。好在林家子嗣几代单弱,连旁系都没有,倒省了许多麻烦。” 贾敏略略垂目,不露眼中厌恶之色,只淡然道:“给户部的账拟好了吗?预备报多少?” 贾赦快快活活道:“一万两银子。” 贾敏:…… 你们真敢?你们居然真的敢?! 连鸳鸯在一旁也惊了:林家五代列侯代代簪缨,居然只上报一万两银子的家产,你们这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啊! 别家虽然也干这样的事,但没人干的这么绝啊,你好歹留给国家一半吧。 就算不是一半,至少三分之一是要交出来的。 虽说这事儿跟三节两寿冰炭孝敬都属于灰色地带潜规则,但受贿收一千两,跟收一百万两是不一样的,怎么也得有个底线。 贾家这完全就踩过了潜规则的底线,变成了违法犯罪! 怪不得后来贾家这么惨呢。 你们这都不是挖皇帝墙角,而是挥着锄头要把皇帝的墙都给挖穿呀! 好在贾敏养气功夫好,虽然心里惊了但脸色还如常。 贾赦也没看出来继续高兴道:“对了,母亲,还要扣下林丫头作为在室女继承的三成,所以一共上交国库七千两。” 贾敏鸳鸯:…… 两人险些要给气笑了,这都不是他们荣国府吃肉皇上喝汤了,简直是荣国府吃了肉喝了汤就让皇帝舔盘子。 饶是贾敏做好了心理准备,都木然了一会儿。 半晌才轻轻咳嗽了两声,问道:“琏儿那边可拟了林家的财产明录?” 贾赦觉得哎呀,今天都问在他的知识点上了。于是他骄傲的挺直了腰板。 毕竟贾政不懂俗务,这事儿又是贾 分卷阅读31 琏去办的,贾赦当然消息灵通些,此时乐颠颠拿出贾琏最近一份寄回来的财产单子。 “这是昨日刚回来的,琏儿说林家财产丰厚,他才统计了两成不到呢。” 贾敏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熟悉的铺子和地产,让她心尖一颤。她合上手里的册子,对鸳鸯道:“将咱们的册子拿出来给他们都瞧瞧。” 鸳鸯脆生生应了一下,拿出从辛泓承那里得来的林家财产明细。 在座诸人传阅后目瞪口呆:这明细条理清楚,处处详细,比他们手里的多了几倍不止。 贾赦愣过之后居然奉承道:“果然还是母亲有手腕,搞到了林家的财产明细,对着这册子去弄,就快多了。” 贾敏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从前倒不知道,大哥这样笨。 还是凤姐儿伶俐,问道:“老祖宗,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在您手里?这难道是林姑父生前交给您的?” 贾敏摇头,淡淡道:“林家的钱,咱们府上留不住了。” 在座诸人纷纷睁大了眼睛。贾赦几乎没有弹起来:这可不是二两银子谁拿都是拿,也不是一碗稀饭,谁喝都是喝。 这可是林家两百万家财呢! 贾赦几乎要喝问:难不成是林家一宗里面有人敢出面跟他们荣国府争不成?那他大老爷可要亲自出马,将他们斩于马下! 17、要钱财 贾敏不理睬贾赦,直截了当:“这册子,是太上皇遣一位公公送来的。户部那里,你们照着一万两银子报了也罢了,但剩下的,却都是咱们贾家要白担着虚名,实际的银子都是要进太上皇私库的。” 扔下这个滚雷一样的消息,贾敏仍是不等他们反应,就叫鸳鸯引进来一个人。 只见来人身形瘦小面白无须,说话尖尖细细,一看就是内宫的太监。 贾赦等人原本的疑问和不满都连忙吞了下去——一见内监他们也就明白了,这事儿确实是天家手笔。那就是痛到心里滴血,也不敢再争了。 说句实话,要是新帝,他们没准还真敢做点手脚,起码自家也得雁过拔毛肥上一肥。但一听说是太上皇,勇气便纷纷歇菜。 太上皇,那可是在位四十年的铁血帝王。 去岁,做了三十多年二把手的太子爷,大约是做够了,就决定谋反:既然领导不提携自己,那就自己提携自己! 于是密谋两年,联络内外,起兵造反。 结果被太上皇的人当场拿下不说,太上皇自己还以六十六岁高龄,亲手提刀砍了两个太子亲卫。 然后废了太子,封了个义忠亲王的虚名头给圈起来了。 说来这义忠两个字,给的也是为了讽刺。 只是此事过后,太上皇到底伤心,身子骨大不如前,起了退位养生的意思,这才让循王爷捡了个漏当了皇上。 但前朝大事,仍旧是太上皇一口决断。 贾家上下,对继位半年的新帝不了解,但对这位太上皇可太了解了,于是半点偷奸耍滑的心思都升不起。 贾赦贾政都主动起身对那太监拱手,那太监也只是傲慢的点点头,并没有给他们两个眼色,只对榻上的贾母略弯了弯腰:“老太太,老圣人的意思,贾家此次忠心,若是行事妥帖,老圣人来日必有赏赐的。” 别人还不觉得怎样,倒是王夫人心口一跳:这种隐秘之事,太上皇不能明着赏,但宫里不还有元春吗! 因不是太上皇口谕,对这个太监,贾敏也就没有起身,只是颔首道:“为太上皇分忧,是我们臣子的本分,不敢求赏的。” 太监继续道:“还请史太君拨两条荣国府的船,太上皇这边自有人手随船去的。” 贾敏自然应下。 那太监又道:“老圣人说了,此番林家和贾家都是忠心可鉴,尤其是林家,连在室女的三成财产都舍了。 老圣人便道,将林家历代的古籍字画,都留给这位林姑娘吧。日后府上定要好生教养这位姑娘,不可懈怠,待来日出嫁,宫里自然也有赏的。” 贾敏一怔。 林家的古籍字画居然能留给黛玉?之前辛泓承与她商定的条目里倒没有这一条。 说来她跟辛泓承定的法子也简单,无非是一个里应外合李代桃僵。 叫太上皇以为是贾家吞了林家的钱,而贾家则以为是,太上皇要收走林家的钱。 对太上皇来说, 分卷阅读32 他内库丰厚,又因贾代善救过驾而格外爱重荣国府,所以荣国府吞了姻亲的钱,在太上皇那里只会是个贪财的过失,根本不会追究。 而对于荣国府来说,太上皇就是最大的依靠,就是天儿,再不舍得钱,也不敢反抗,也不敢吭声。 这计划原本没有可行性。但贾敏来了——一个一心通外地位超然的老封君在这,就变得简单可行了。 眼前这个装的目中无人的太监,哪里是太上皇的人,根本只是辛泓承那里一个小太监。 这事儿确实也是辛泓承谋的福利。 劝宣合帝说,古籍字画虽然珍贵,但世间孤本书画最多的大概就是皇宫里了。实在没必要全收了进来放着攒灰,不如给了人家林家女儿。 宣合帝眼见得小金库充盈有望,大手一挥表示没问题。 贾敏也只是略微一怔,随后也就明白是辛泓承的好意,便对那太监点头道:“叩谢太上皇隆恩。” 及至那太监去了,贾家两房仍旧沉浸在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心痛中。 倒是邢夫人,因为知道这钱弄了来也跟她关系不大,倒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嘟囔道:“那姑太太的嫁妆也充公吗?” 贾赦瞪她:“糊涂!女子嫁妆便是抄家都不抄的!”太上皇又怎么会这么没品。 贾敏端起茶盏——辛泓承虽不知她的身份,但也与她说明,荣国府当年陪嫁的嫁妆,是会原封不动送回来的。 只是林家从前几代主母,嫁妆都留给了亲生儿子,已经并入了林家家产,只怕不能拿出来了。 邢夫人听了这话,笑道:“那就是姑太太的嫁妆要返还咱们府上了?” 王夫人也接口道:“当年姑太太是家里唯一的嫡出姑娘,府上又是最兴旺之时,陪嫁极为丰厚。 论理说,姑太太嫁入林家后无子而终,咱们府上就去讨嫁妆回来都是正当的,只不过跟林家有姻亲之情,所以不曾这么做罢了。如今林家既已没了,姑太太的嫁妆自然是要回来的。” 贾敏心中冷笑,坐在上面听着她们议论自己的嫁妆。 真是一家子骨肉,算计到骨血里了。 贾敏将豆绿底白鹤纹成窑茶碗重重搁在桌上,冷声道:“那嫁妆,就留给玉儿,待她出嫁时陪送出去。” 王夫人跟邢夫人齐齐心痛。 尤其是王夫人,刚准备再找点理由,比如说家里还有几位没出嫁的姑娘啦,好歹拿出来分一分之类的话,贾敏就堵了回去。 “刚才太上皇的吩咐你们都聋了不成?金口玉言叫府上好生教养玉儿,如今玉儿已经近十三岁,没几年就要出阁,到时老圣人一看,家中连她生母的嫁妆都贪下了,这个罪过谁来担着?” 说完目光漠然看向王氏,跟山一样沉重:“王氏,你别忘了,元春还在宫里。” 王氏冷汗刷刷的,一来是为着贾母提到了元春,她生怕惹怒了贾母,以后贾母不肯叫家中再帮衬元春,那元春岂不是要做一辈子的宫女?二来便为着贾母这声王氏。 原来贾母称呼她都是政儿媳妇,对着别人都是说二太太怎么样,今日忽然冷冰冰的一句王氏,吓得她可不轻。 18、父子间 贾敏一锤定音嫁妆之事,言辞颇为严厉。 贾赦贾政就连忙点头,再各自回头瞪一下自己说话议论的媳妇。 贾政口中道:“妹妹的嫁妆,自然要留给外甥女,这是天经地义。” 到底贾赦贾政是男人,只会花钱,一个请清客相公,一个买漂亮丫头。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觉得一份嫁妆,不要也罢。 只有邢王夫人暗中咬牙。 贾敏该说的都说完,摆手让诸人都散了。贾赦贾政便道:“回母亲,过两日便是东府出殡,儿子们……” “忙你们的,不必常来请安。” 不来最好,看着就烦。 次日清晨,京外的码头上便簇簇停了数条荣国府的大船,旗帜鲜明的下江南背锅去了。 宫里皇上表示很满意,便下旨中午将四皇子叫来一同用午膳。 辛泓承顶着一众兄弟的红眼睛,来到了皇上的明正宫。 “坐,要是有想吃的,朕再叫他们去办。” 辛泓承也老实不客气的认真看了一遍桌上菜品,这才笑道:“都是儿子爱吃的,多谢父皇惦记。” 分卷阅读33 秦公公笑道:“四殿下不知,皇上一早就念叨着,您这个年纪爱吃肉,更记得您爱吃的几道菜,这不,这荷花蒸鸭脯、糖醋鳜鱼、干丝清炒牛肉脯、金腿烧鱼圆,都是皇上特意吩咐膳房做的呢。” 辛泓承也不起身谢恩,只笑眯眯道:“父皇都还记得呢,儿子也记得,母亲最爱吃这道糖醋鳜鱼。” 皇上点头,语气有点怅然:“是啊,她最爱吃酸酸甜甜的东西,怀你的时候,更是爱吃酸的,那时朕去陪她吃饭,满桌子菜都酸的下不了筷子。” 皇上每餐都有例菜,累累的数十道,在眼前这张白檀木刻金丝云腿圆桌上根本摆不下,所以只择了十几道爱吃的搁在桌上,别的都还摆在食盒里,在外头大案上放着。 辛泓承见皇上怅然,便岔开话题:“儿子这几日火气大,方才看到外面案上有一道核桃仁凉拌田七,应当是降火的,父皇赏了儿子吧。” 皇上就笑了,一抬下巴,自有太监端上来。 然后就指了指辛泓承笑道:“马上就十五岁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自己的份例觉得没有爱吃的,就跑去扒拉朕的例菜。” 这就是当日循王府的旧事了。 皇上细细打量儿子的脸庞,俊眉修目,耀目生光,再想着他给自己办的好差事,越发喜欢了:真不愧是朕一手带大的儿子呀。 于是皇上就冒出来一句:“也该给你把王妃挑起来了。” 辛泓承一怔,这才摆手:“可别。父皇,我上头还有三位兄长,您要跳过他们先管我,那几位娘娘不得生吃了我呀。” 皇上“唔”了一声,虽不再提但也把这件事搁在心里了。 别的儿子都有亲娘给打算,眼前这个却没有,自己要不多上心,地下的钟氏只怕要怨他了。 秦公公在一边布菜,心道:呦,这四殿下给人上眼药真是上的光明正大。 辛泓承见皇上今天心情很好,便开口道:“父皇啊,您先别操心我们几个大的婚事啦,倒是五弟,整个上书房唯独他没有伴读,孤零零一个怪可怜的。” 皇上脸色就是一沉。 秦公公屏气:哎哟我的四殿下,才说您善体上意呢,您就糊涂了。好好地日子提五皇子做什么? 本朝规矩,皇子大婚前都在上书房读书,大婚后才领差事入朝。 宣合帝如今共六子,大皇子周贵妃所生,二皇子明妃所生,三皇子出自康嫔,四皇子更不用说,先皇后所生。 这几位母亲都是有出身的。 唯有五皇子,生母是循王府最普通的一个宫女。五皇子本人则是循王爷当年酒后不当的产物。 而五皇子生的也不像宣合帝本尊,倒像极了他容貌平平的生母,于是跟几位哥哥站在一起,像是鹌鹑掉到了鹤群里,皇上自然更不喜欢。 如今五皇子都十岁了,却连个伴读都没有。 皇上素来问功课,十次也有八次不叫他。对这个儿子处于视而不见,颇为多嫌的状态。 别人看着皇上的意思,虽然不至于虐待皇子,但对五皇子也是没什么客气恭敬的意思。 辛泓承看皇上脸色一沉,也不害怕,仍旧眼巴巴望着,似乎在等皇上的答案。 宣合帝看他一脸期待看着自己,不由叹道:“这话也就你敢跑到朕跟前来说了,旁人谁不是觑着朕的意思办事?生恐惹怒了朕。” “老五……实在不成个样子,朕一贯也不喜他。难为你这做哥哥的还想着他,朕瞧着老大他们素来都不爱理会老五。” 这就是夸辛泓承友爱兄弟了。 皇上自己不喜五皇子,却也未必喜欢大皇子等人眼里没弟弟这个举动。 辛泓承一笑:“父皇谬赞儿子了。儿子跟五弟素来也没什么交往,与其说是关爱五弟,不如说是儿子替父皇想着——宫里不比外头循王府,人人都盯着看。父皇若是单单撇下五弟不管,来日少不得有人议论父皇偏心,伤了父皇慈爱之名。” 秦公公内心批注:怪不得四皇子一贯得皇上心意,瞧瞧这话说的,明明是让皇上高兴的话,还显得又实在又真诚,所以皇上总说,别的儿子像臣子,唯有这个儿子像亲儿子呢。 秦戊跟着皇上许多年,各位皇子对他都是客气加封赏,但他素来也只偶尔给四皇子说说好话解解围,正是看的明白,皇上喜欢四皇子,就算自己不说,皇上早晚也会脑补过去,所以趁早说出还能讨好。 果然皇上一听这话,老怀大慰:“人人都怕说错了 分卷阅读34 话朕罚他,唯有你,是真的为朕想着,替朕考虑,也不怕惹恼了朕殃及自身。” 皇上虽觉得儿子说的有理,但到底不愿为五皇子的事儿多费心,只道:“朕知道你不是那样看人下菜碟欺负弟弟的兄长,这事儿就交给你吧,给老五选个伴读。” 辛泓承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递上备选人:“父皇觉得,贾家二房的嫡子如何?” 皇上一怔:荣国府? 19、调身体 辛泓承忽然一转头:“秦公公可听说过那位传说中衔玉而生的贾家公子?” 秦公公骤然从内心默默吐槽,被点名当众发言,吓了一跳,随后才道:“奴才听说过。”然后把贾宝玉的生而带玉的出身,甚至连抓周抓胭脂的事情都讲给皇上听。 辛泓承掰着手指:“勋贵出身,配得起做皇子的伴读,且贾家又没有实权,最重要的是,林家财产事情过后,若贾家得这么一个恩典,也是好的。” 荣国府就会更深信不疑,是给太上皇背了锅,所以太上皇赏的。 翻过来说,太上皇那里,见皇上厚待老臣之家,也会觉得皇上懂事明理,也算是一举几得。 皇上本来对五皇子就不在意,对贾家也不喜欢,凑一堆就凑吧。 当场点头答应了。 辛泓承回到自己宫内,见了范云义就轻松道:“可以去荣国府告诉史太君了,贾宝玉寄宿读书的事儿我给她办妥了。” 范云义点头,手里码着今日的功课。 “也真是想不到,咱们有一天要跟贾宝玉一起念书。” 发现自己穿越到红楼的世界后,两个人对原著中的主角们不是不好奇,只是审时度势,不能够去参与剧情。 辛泓承没有济世度人的想法:他一穿到循王府,生母钟氏就因为儿子落水一事病情加重,不到两年就病逝了。 七岁的辛泓承,在循王府里,面对着一王府的莺莺燕燕,以及一年后进门的继王妃,全部的心力都用于自保,以及讨好这原主的父亲循王。 对于帮助旁人,他实在是无心无力。 况且四大家族是太上皇心腹,作为循王府的一份子,也没有理由去结交他们,免得引起上头忌惮。所以循王府跟荣国府,殊无半点往来。 辛泓承搞清楚形势后,连最后一点,想亲眼见见红楼中人的期待也破灭了。 别说礼教大防在这里,十二金钗他是想都别想,就算是贾宝玉等贾家子弟,都不是他循王府该接触的。 辛泓承一直以为,他会作为一个旁观者,见到四大家族的大厦倾颓。谁知峰回路转,他居然跟荣国府史太君成了同道中人,还应了她要保住林黛玉之事。 书中的林妹妹啊…… 他想来不免有奇妙之感。 范云义看他想事儿,就等了一会。等他回神,才继续说道:“周眀薇说她受不了被逼婚了,请咱们帮忙。” 辛泓承本就在想黛玉之事,一听周眀薇,忍不住就笑了:“这不巧了吗?那就让周眀薇进贾府吧。” 十号穿越者周眀薇。 她穿越过来的时候生无可恋:刚刚考上省中医药研究所的博士,还没有高兴三秒,居然穿越了,还穿越回古代成为了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 大约是她跟医药有缘,她穿过来的身体本尊,是京城一间小医馆周大夫的小女儿。 于是她继续投入到了如火如荼的本行研究中。 可惜在周大夫的眼里,儿子才是要继承医馆衣钵的人,女儿到了十五六,赶紧说个好婆家嫁出去才是正事。 于是紧锣密鼓的安排了起来。 周眀薇原身的大姐,嫁的又格外差,经常回娘家来哭诉,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于是一听自己也要跳火坑,不由眼前一黑,立马求助组织。 “请组织给我找个工作,让我脱离盲婚哑嫁吧!” “周眀薇?”鸳鸯坐在脚踏上,给贾敏念信。 贾敏虽然极通文墨,但无奈贾母的身体已经到了老花眼的年纪,她戴不习惯花镜,一般都叫鸳鸯给她念。 “原来十号叫周眀薇啊。” 贾敏也想起来,这就是鸳鸯说过,替她谋了一盒子黄芪的同盟。 “派咱们府上的妥帖人,好生将人请过来吧。”贾敏觉得这事儿不错,周眀薇 分卷阅读35 懂医,又是个出身清正的姑娘家,正好与女儿作伴。 周家面对荣国府的管家有点懵:实在想不到他们这样升斗小民家中的女儿,怎么会被国公府看中。 于是一家子简直像狐獴一样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起初他们还对送女儿进国公府有些不情愿,但后来听说既不签卖身契,又有许多赏赐,也就欢欢喜喜地应了。 贾敏细细打量了一番周眀薇,又拉着问了几句话,心里也挺喜欢。周眀薇模样清秀,眼神清澈,性子爽利。 贾敏就算觉得自己女儿千好万好,也是知道的,女儿性子细腻多思,这点于养生上就很不好。 而现在黛玉身边的人,紫鹃是心心念念要黛玉嫁入贾家,就这一点,贾敏就准备将她调离了。 如今看着周眀薇脾气爽朗,贾敏也就放心了。 倒是周眀薇听了贾敏想让她相伴黛玉后,眼睛一亮:“老太太,现在林姑娘在江南不是?那您将我送了去吧,您放心,我有分寸,绝不乱改动姑娘的药方。只是看着她日常饮食,先调理起来。” 周眀薇也知道,论起开药治病,自己肯定还不如宫里的太医们,所以也没有大包大揽。 贾敏温和道:“随船南下,可是辛苦的很。” 周眀薇表示没问题:能公费下一趟江南,她是很情愿的。而且据她了解,这林妹妹的身体,要调理起来也不是能下猛药的一日之功,估计就得方方面面的改善生活方式,才能逐渐康健起来。 王夫人披着一件秋香绿绣长枝花卉的薄锻纱衫,听下面周瑞家的回话。虽然她现在失了管家权,但到底管了十来年的内宅,人脉还是有一些的。 她笑意薄薄,没什么温度:“老太太倒是真疼林丫头,巴巴从外头医馆里找了懂医的人送去了江南。” 周瑞家的赔笑:“到底是唯一的外孙女,天家又发了话,老太太不好不管的。” 就是这句天家发了话,才叫王夫人更加堵得慌。林黛玉在她眼里不算什么,不过是个父母双亡的薄命丫头。可这样的人倒是在天家跟前挂了名号,而自己的元春,进宫苦熬了十年,仍是个女官,怎么不让她心焦? 要说从前太上皇在位时,他老人家年逾六十,贾家觉得做个女官也无所谓。 可如今新帝登基,年近四十,跟二十五的元春也算匹配了——不然等新帝来年选秀,十几岁的姑娘都进来了,哪里还有元春什么事儿? 老太太不说操心自家孙女的正事,倒是先顾着外姓的姑娘,真是人老就糊涂。 难道林丫头好了,能给贾家什么好不成? 20、薛家女 周瑞家的见王夫人不愉,刚想打叠精神劝两句,忽然外头跑进一个二等丫鬟来,满脸堆笑:“太太大喜!老爷说请太太即刻往老太太跟前去呢。” 正是贾宝玉荣升伴读之事,圣旨终于到了荣国府内。 贾家上下欢喜雀跃。 王夫人的郁闷一扫而空,顿时觉得天蓝水绿,立马来到贾母房中。 贾赦邢夫人与贾政都已经到了。 邢夫人甚至已经撕了一会子手帕了,这时候见了王夫人,忍不住道:“弟妹如今是皇子伴读的生母,一儿一女都有入宫的体面,这样的身份可不是要来的晚些?” 王夫人这会子心情大好,直接不理会邢夫人的酸话,奉承贾母道:“宝玉一贯是老太太教养的,如今这样的大出息,也都是老太太教导的好。” 屋内一片花团锦绣的热闹。 然而正主贾宝玉现在却不在这里。 他实在是厌恶读书,方才一听这个消息,简直是晴天一个霹雳打在头上,当场就要闹起来。 贾敏懒得理会他,直接让凤姐儿和鸳鸯给他拖出去,讲明白厉害——这可不是家学,由得他爱上不上! 贾政一贯严肃的脸上也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 王夫人坐下后,才继续道:“只是美中不足,是五殿下的伴读,若是四殿下的……” 贾敏打断:“都是龙子凤孙,由不得臣子家多嘴!况且要不是五殿下,也没这个恩典了。” 以贾家现在的地位,贾宝玉二房嫡次子的出身,也就是不受宠的五皇子,别的皇子也够不上啊。 王夫人心里倒也明白,何况都一同在文德宫读书,跟诸位皇子都能见着,就已经是登天梯了。 分卷阅读36 一时只听外面琥珀道:“薛姨太太跟薛大姑娘来了。” 贾敏的目光便是一凝。 其实自打贾母受伤,薛姨妈母女就想来探望的。只是听说贾母将自家人都撵了出去,也就暂且没来。 这一耽搁就听闻了贾母病后心情极差,连两位太太的管家权都削了的消息。 作为王夫人嫡亲妹妹,薛姨妈觉得,最近还是不要过来触霉头比较好。于是便借口自己病了,留宝钗服侍,在梨香院中躲了几日。 直到今日听闻贾宝玉的好消息,这才进府来贺喜。 想来贾母那样疼爱宝玉,有这样的大喜事,无论什么气恼,都该消了。 贾敏望着走进来的这对母女。 薛姨妈看上去四十上下,白净和善。薛宝钗更是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饶是贾敏向来自负自家女儿生的好,也不得不承认,薛宝钗亦是难得的美貌。 贾敏不喜欢她们母女。 薛家母女或许不是真正的坏人,但却是真正的生意人。 在贾母疼爱黛玉的那几年,薛家母女对黛玉也很好,甚至薛姨妈对黛玉之亲厚,面上比宝钗还强,所以黛玉才心甘情愿认了她做干娘。 然而几年的相处和情分,到黛玉被诸人放弃后,薛家母女也就丝毫不管了,只忙着给宝钗披上嫁衣,嫁给宝玉。 薛家林家本就没有什么关系,桥归桥路归路,在贾敏看来,若是薛姨妈不曾认黛玉为女儿,向来生疏也就罢了。她也不至于迁怒薛家。 可薛姨妈那时候何等亲热,只说要拿黛玉当亲女儿,从此后看顾她,到头来却弃如敝履。 真是重利轻别离的商人之家,情分算什么,利益当头才是最要紧的。 贾敏不能忍这口气。 她也知薛家在断了将宝钗送入宫的指望后,就只看着宝二奶奶这个位置了。纵使贾敏现在不肯让黛玉嫁入贾家,但也不准备成全薛家的意图。 准备叫他们一场筹谋尽数落空。 薛姨妈母女自然不知上面的老太太换了芯子,照常请安说话,一派其乐融融。 王夫人便对宝钗道:“你这些日子服侍你母亲病中,也劳累了,看着都憔悴了些呢,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宝钗忙谦和一番。 王夫人拉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是个最稳重懂事的,如今你宝兄弟也要进宫去了,你也嘱咐他两句,他听得进呢。” 这就是当着贾母贾政,故意说宝钗的好处。 果然贾政听了,再看宝钗端庄温和,想起王夫人素日之语,对这个未来儿媳妇的备选人倒是添了两分满意。 贾敏搁下手里的盖碗,淡淡道:“宝玉后日就要入宫,千头万绪的事情,你们姐弟以后再见吧。” 然后又打量了下宝钗:“宝丫头年纪大着宝玉两岁,到底稳重,比咱们家三个女孩子都强。” 薛姨妈母女都是一凛。 老太太特意点出宝钗的年纪,想来是不情愿做成婚事的。尤其是现在宝玉又要入宫,万一将来有了大前程大造化,自家岂不是更没了优势。 贾敏不理会她们,这个身份格外好用,反正她无论辈分和地位都超然,无需管别人想什么。 她转向贾政:“宝玉从前生的弱,我才放在身边养了这些年。如今他也有了前程,再不能住在内宅中了。叫人听了去,只怕于他不利。 你回去就从前院给他收拾一处好的房舍,以后他十日一回府,便就都在前头住吧。” 王夫人一惊,贾政却大喜。 他就剩贾宝玉这一个嫡子,哪里能放任他天天在内宅厮混,早就想严加管教起来,只是老太太溺爱不许。 如今贾母既然松口,贾政脑子里瞬间已经列出了无数的规矩体统,准备好好将贾宝玉整理成个人才。 王夫人虽也知道贾母说的有理,但还是发愁:她还指望贾宝玉在贾母跟前撒娇讨好,把自己的管家权要回来呢。 如今看来怕是来不及了。 这一对夫妻各怀心思。 而邢夫人则是一如既往抓不住重点,只道:“老太太,宝玉搬出去,林姑娘又还未回来。老太太屋里岂不是寂寞?倒是迎春年纪大些,脾气又温柔,正可陪着老太太解闷呢。” 这是想把大房的人也弄进荣庆堂内争脸 分卷阅读37 面。 贾敏只想跟自家女儿关起门来过日子,哪里愿意再接手别的,只摆手道:“不必了,她们三人跟着珠儿媳妇很妥当,单独迁走哪个,都不是姊妹相处之道。” 邢夫人再次铩羽而归。 众人再坐也没意思了,纷纷起身告辞。 贾宝玉趴在床上嚎啕大哭。 他恨死了念书和规矩,但偏生现在要去天下规矩最大的地方念书! 皇宫里是什么地方?据说皇子们都寅时就起来苦读,寒暑不辍,那真是人间炼狱。 况且他从小就是捧珍珠一样长大的,有贾母护着,家里谁敢惹他?唯一一个贾政,只要躲得快,也就抓不住他。 可现在去了宫里,满眼都是皇子和勋贵。 贾宝玉心里是很明白的,自己骤然就变成了社会最底层:据说皇子犯了错,都是伴读替挨打的。 所以贾家上下欢欢喜喜,唯有他真情实感失声痛哭。 袭人急的不得了,只能抚着他的背:“二爷,快不要哭了。老爷太太都那样喜欢,你这样子叫老爷知道了,又要动怒。” 贾宝玉哭声顿小。 袭人再接再厉:“就是我们这些丫头也知道,这是顶顶好的事儿呢。二爷跟着皇子们一同读书,定是最好的师傅。来日二爷考科举也好,出仕也好,都是再便宜没有的了。” 她一句话包含了贾宝玉两个最讨厌的事情:科举和出仕。 于是刚才小了些的哭声顿时又悲凉豪迈起来。 晴雯麝月等已经开始紧锣密鼓替他收拾东西了,此时麝月就笑道:“姐姐叫二爷自己哭一会子吧,横竖这是好事呢。” 二爷这样出息,她们屋里人也都觉得与有荣焉。 众人欢喜忙乱,收拾了一会儿后,忽然见鸳鸯亲自过来。袭人忙迎上去:“老太太有吩咐吗?怎么还叫你亲自过来了?” 鸳鸯打量了一下袭人。 穿越过来十年,她跟荣国府的丫鬟们都很熟。 袭人这人吧,只要没有利益的纠葛,其实是很好相处的,因为袭人在外人前面一向是以和气温柔著称。 看书的时候,鸳鸯或许觉得她假惺惺,但真落到自己身上,人人都会喜欢对自己说话和气的袭人,而不是眼高于顶的晴雯。 所以这些年来,鸳鸯虽然防着她,倒也不讨厌她。 可惜今日后…… 鸳鸯咳嗽了一声,郑重其事道:“宝二爷,老太太有话吩咐。” 见她这样凝重,宝玉满脸泪痕坐起来,一屋子丫鬟更是都垂手听着。 “老太太吩咐说,二爷从此后十日才回府一趟,又住在前院,便添上四个小厮。” 袭人忽然心一沉,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鸳鸯继续道:“至于屋里的丫鬟,只请二爷留一个服侍的最可心的,旁的就都散了。” 满屋里一片死寂。 贾宝玉如遭雷击,直到鸳鸯走了,才爆发出了一声史无前例的痛哭声。 21、解心事 给贾宝玉降下晴天霹雳后,贾敏就将此事丢开了。 她不在乎贾宝玉肝肠寸选择丫鬟之事,她真正放在心上的,唯有女儿一个。 此世既然换了皇上的人接手林家财产,又对着林如海生前亲拟的明细,自然是手脚麻利,更用不上贾琏。 所以贾琏无需盘桓在江南,贾敏也早命人捎了信儿给他,尽快带着黛玉返回京城荣国府内。 贾敏望着窗外。 正值春末,花木皆是如火如荼的盛放,一片油绿艳红,景致嫣然。 “玉儿,再过月余,你就能回到娘的身边了。” 姑苏林府。 周眀薇掀起珠帘走进来,见黛玉又倚在那里看书,就笑道:“姑娘可又被我抓了个现行。我说什么来着,最多看半个时辰的书,就要站起来活动活动,尤其是出去看看远远的景儿,这样才不费眼睛。” 这个年代老花眼还好,有玳瑁片磨的西洋花镜传进来,但若熬成个近视,可就只能自己眯着眼走路了。 黛玉抬起头来莞尔。 因在父亲孝期,又 分卷阅读38 是在府内不见人,黛玉便只穿了一件玉色长裙,上面的绣纹都是暗纹银线绣的玉兰花,若非日光下,几乎看不出纹路。 云鬓上也只插了一只冷翠色碧玉明珠钗,整个人如同一朵颤巍巍刚冒头的菡萏一般,美是极美,然而却娇嫩脆弱的叫人不敢上前。 周眀薇不由一叹:我任重而道远啊。 她叹完随即振作精神,也不晚,不算虚岁,林妹妹这还不到十三,总能调理过来的。 黛玉从善如流放下书本:她挺喜欢这个姐姐的,性子又爽快又大方,说话也很有意思,跟家里旁人都不同。 况且她现在父母俱亡,正是惶惑之时,见了外祖母千里迢迢给自己送来的人,自然多了几分依赖。 旁边雪雁笑着开口:“明姐姐不知道,方才姑娘想出去来着,结果见了点风就咳嗽起来,所以不敢再去。” 周眀薇不曾签贾府的卖身契,自然也不会改名。贾敏的信中也早已说明,她并非家仆,而是自己特意从外头给黛玉请来的女医。因是长辈所给,身份又特殊,连贾琏见了她都客气地唤她一声周姑娘。 雪雁等丫鬟见了她更是称呼一声姐姐。 周眀薇在黛玉床下的一张和合二仙福纹梨木椅上坐了,笑道:“成,那姑娘也别看书了,我陪姑娘说说话吧。” “也好,我自己看书也倦了。这两日明姐姐跟我说了许多保养之法,昨日还教我认草药,今儿继续吗?”黛玉聪明,学什么都一点就通。况且她久病之人,对医学自然是感兴趣的。 “不了,咱们说说人这一辈子吧。” “姑娘觉得,人这一辈子能过好凭什么?” 黛玉眼里氤氲着雾气一般:“大约都是命吧,尤其是女儿家,再好的能为也禁不住命薄。” 雪雁在黛玉后面直摆手:这周姑娘平时多聪明的人啊,怎么今儿偏生挑这个话头说呢?姑娘自打老爷去了,心里更苦了,只觉得自己命薄无依。这会子提起来不是叫她伤心吗? 周眀薇只当看不见,继续笑道:“说的也没错。第一当然是看命,有人就是命好运达,糊里糊涂就叫人护着过完了一辈子;其次呢,便是姑娘说的能为,也就是本事了,同样的境遇,有本事的人能改天换地,再不济能护好自己。要是两者都不成,倒是还有一点最重要。” 她故意停下来,黛玉就轻笑:“明姐姐直说吧。” 周眀薇笑嘻嘻:“那就是想得开。无论什么境遇都高兴自在,就是最好的一世了。” 黛玉一怔。 周眀薇握了她的手把脉:“林姑娘,你日夜心思缠绵,我这里可都知道。我明白,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未经父母离丧,自然也不能轻飘飘就说什么逝者已矣,劝你放下悲痛这种话。” “那我就跟你说点心里话吧。林姑娘,我也不能骗你说你命好。但你也可以放眼看看,只你所见所知的人,比你命薄的也大有人在。 世间的女儿家,本就是身不由己的多,连皇室公主许多都要和亲外邦,茹毛饮血似的过日子,更何况无数乡野中的女孩,无非是一辈子劳作到死。 难道命苦的都要天天愁苦,或者一根绳子吊死不成?” “你出身官宦嫡女,人又聪明学什么都一点就通,若能放开心胸,凡事想开些,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周眀薇心道:我这也算是费尽心思忽悠小姑娘了。 要是对着原著中的林妹妹,她其实是说不出这番话的。以她在贾家的境遇,黛玉就算想得开,也终究无路可走,下场不会好半分。 可现在不同了,周眀薇想起如今荣国府坐镇的老太太。 林姑娘既然是有了依靠的人,便可以凡事放宽心,只管好自己的身体就行。 “林姑娘,你这次要带走的几房下人,不都是当年跟着林夫人忠心耿耿的吗。现在自然拿你当唯一的主子——反正卖身契都在你这里,又不在贾家那里。 加上林夫人当年的嫁妆单子也都在姑娘自己手上,你有钱有身份,自己立起来,日子有什么不好过的呢?” 这小姑娘差着那么一点心气儿,那种昂扬向上的,活着的心气儿。 黛玉自打去了荣国府后,人人都会劝慰她,说些看起来柔缓体贴实则都是一样空洞的话。这却是第一个来与她分析利弊的人。 将她的缺憾和优势都说的明明白白。 黛玉是个聪明人,正因是个聪明人,翻来覆去自己思量多了,才心事沉坠。还不如有一说一,跟她痛快 分卷阅读39 的剖开来,倒让她心上轻松一些。 是啊,她到底是林家嫡长女,难道从此后,就这样哭着愁着过日子吗? 周眀薇天南海北扯了一会儿,见她又要沉思,就起身笑道:“来,今日该走的步数还没走完呢,这会儿风已然停了,咱们出去散着步说。中午的时候,叫厨下做个葱香鲫鱼脯来吃,再来个麻油拌鸡丝。红肉虽然不宜多吃,吃点白肉无妨的。” 这肺病本就天长地久的熬人,怎么能不补充点蛋白质。 天天窝着不动,又怎么吃得下东西?睡得着觉?这病又怎么能好? 就算满腹愁思的黛玉,听周眀薇洋洋洒洒只念叨吃食,心情也就一松,唇边不自觉漾出一个笑意,宛如月下梨花一般皎洁。 “这就对了!多吃多睡多笑笑,这日子怎么过不是一天?” “你心里有事也不必憋着,倒出来给我就行。我可不是贾家人,也不是你林家人。除了老太太鸳鸯还有你,我是一个不认识的。待几年攒了银钱,山高水远的一走,谁还管谁的事?” 黛玉细细打量她。 从前在荣国府,她是真没有可说话的人。 人人犯不着得罪她,却也犯不着真心体贴她。要跟姊妹们说,贾家三位姑娘,倒是三个出身,跟谁格外亲近了都遭人议论,何况她们也有各自的烦难,黛玉又怎么说得出口。 她望着周眀薇干净明亮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远在江南的黛玉有点能想开的时候,荣国府内,贾宝玉想不开了! 贾宝玉自出生以来从未受过这样的打击。 偏生他还没嚎几嗓子,贾政又派人来叫他了,于是宝玉只能战战兢兢赶去,都不及去祖母跟前撒娇耍赖。 果然贾政第一句就是:“从此后你住在前面,可要勤谨向学,否则饶不了你!” 第二句就是:“老太太说的很是,你屋里的丫鬟留一个伺候你罢了!没得一个爷们,天天躺在丫头堆里。你若敢去向老太太哭闹求情,我便将她们都发卖了,你与我仔细着!” 然后扔下一册规矩:墨都未干透,这都是贾政加班加点刚刚拟好的。 贾宝玉懵了,贾宝玉服了,贾宝玉蔫了。 他觉得他的人生一片灰暗。 22、明野心 贾敏自从管家来,深切地感知到了荣国府的日薄西山和规矩渐乱。 当年父亲还在时,家里只她一个嫡小姐。她身边伺候的人配置是老嬷嬷两个,贴身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八个,至于洒扫侍奉的小丫鬟们更是多的她认不过来。 可现在荣国府倒好,贾宝玉屋里大丫头倒是足数,甚至还超额了。可姑娘们跟前都是一个得用的大丫头,别的事竟都是小丫鬟顶着伺候。 像什么样子! 所以贾敏十分不客气的准备解散贾宝玉屋里的丫鬟天团,将她们打散了分给贾家姑娘们。 只是黛玉这里,她不打算让贾宝玉屋里这些个“副小姐”们伺候。 她早就拟好了几房林家的人,让贾琏一同带回来,预备从中挑人给黛玉使。 袭人的心凉了半截。 她一贯自信,贾宝玉待她是最与众不同的,尤其是在他俩偷试过一番云雨后,袭人更是将自己视作了贾宝玉未来的姨娘。 可方才,鸳鸯听见贾宝玉一声悲嚎后,又转了回来,问了一句:“宝二爷现在可定的下来留谁?” 宝玉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说要留她,而是目光在一众惶惶失色的丫鬟脸上扫过,只道:“鸳鸯姐姐,多留几个不成吗?” 袭人心惊肉跳。 她咬了咬唇,不行,她必须要留下。 她已然是贾宝玉的人了,要是这会子出去,配什么人呢?差不多的人家,谁会不重视女子的清白? 难道真要配一个府里多浑虫那样不成器的破烂厨子?外头市井里出卖力气的苦人?乡野之中的农夫? 不,不,她绝不要去过那样的日子。 在荣国府这几年,她过得其实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要好许多。贾宝玉又是这样温柔俊秀的少爷,袭人早就认定了自己的终身。 她一定要留在贾宝玉身边! 屋里的丫鬟们这会子根本没了替贾宝玉收拾东西的心思,方才的喜悦也都飞走 分卷阅读40 不见,全都是惊慌。 更有几个爹娘在这府里的,或者有门路的,自知留不下,便各自去钻营好去处了。 晴雯将宝玉的一件外衣赌气扔在炕上,只嘴硬道:“我原就是老太太的人,二爷不留我,我自去服侍老太太!” 麝月、碧痕、秋纹等这会子心乱如麻,也没人去理她。 晴雯一眼见到袭人也在旁,便提高了声音:“咱们是没用的了,不比有些人鬼鬼祟祟的做那些事,二爷自然是要留她的!” 往日麝月等人自然跟袭人最好,不大喜欢俏丽脾气大的晴雯。 可此时利益相关,再看袭人,就心生不满。 袭人的事儿瞒上不瞒下,都在一个屋子里,她们多少知道些。只是原本宝玉的房里人也不会只有一个,大家犯不着去顶地位稳了的袭人,去争取另外的名额就是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有且只有一个名额。 这样事关一辈子的利益大事在前,袭人以往的温柔好说话,就算不上什么好处了。大家的眼神都有点异样。 袭人心惊肉跳。 贾宝玉如今才十三岁,她知道,若是贾母和王夫人得知在她们发话前,袭人已经自发做了房里人,估计是要大怒的。 于是,她心里越发坠着,只能强笑着应付了两句,然后就找借口出门来了。她刚撂下帘子,就听晴雯响亮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有人要赶着去太太跟前当西洋花点子哈巴了!” 袭人的指甲几乎要嵌到肉里。 晴雯生的貌美,贾宝玉一向多让着她些,于是袭人有时候被她挤兑了也不说话,只在贾宝玉面前做个忍让可怜的模样,果然宝玉更加心疼些。 只是晴雯说话这样难听,成天说自己是讨好太太的哈巴狗,谁能不生气!袭人忍了这么久,难道是怕晴雯吗?当然是为了在宝玉跟前留个好。这几年她虽在宝玉屋里站稳了第一人,但明里暗里也不知吃了多少苦花了多少心思。 她决不能让这些努力都付之东流。 王夫人正亲自看着人准备青缎小荷包,足足有近百个,每个里面塞了两颗银花生,还有十来个绣着暗纹的月白色小荷包,塞得就是金花生了。 这一进宫,哪里不需要钱的呢。 小到带路的小太监,大到诸位皇子身边的贴身人,有银子开路总是好说话的。 “宝玉得了这样的造化,我固然喜欢,但这心里却也七上八下的。宝玉是给纵出了个少爷脾气,可在宫里头,哪有什么少爷,都是皇家的奴才罢了。” 周瑞家的并金钏儿便拿许多好话来劝王夫人。 不一会儿,玉钏儿打起杏子红团福纹的锦联,只见薛姨妈母女走进来。 王夫人笑着招呼了一声:“咱们姊妹,我就不客气了,你带着宝钗坐吧,我边忙边跟你说话儿。” 薛姨妈也笑:“方才是贺你们府上,现在才是我这做妹妹的给姐姐贺喜。儿子有出息,你这做娘的就有好大的指望。 说到儿子,想起薛蟠来,不由黯然。 王夫人心里得意,但还是安慰道:“你且看着宝丫头吧,她比谁不强呢?” 薛姨妈又拿出单独的一份礼来送王夫人,是打的整整齐齐的一匣子小银鱼,可以说是十分实惠,不久后就能用上的礼了。 宝钗这里则是拿出十来条玉络子,皆是稳重大方的配色:“姨妈,宝兄弟从前爱红爱艳些,入了宫只怕不好张扬的,旁的物件儿姨妈想必都顾到了,只是这些随身的小东西,只怕姨妈忙不过来。” 王夫人就笑:“还是宝丫头贴心,瞧这活计,真是鲜亮。你虑的很是,他身上荷包扇坠子都太亮了些,如今我只紧赶慢赶寻了几套合用的,只等应付过这十天再说。倒是这络玉的络子疏忽了,还好宝丫头心细。” 几人说了一会儿闲话,王夫人不免说起宝玉屋里丫鬟要遣散之事:“她们也都是些家生女儿,年纪也还小呢。没个这会子就放出去配人的,宝丫头素日可有看着好的?也带一个去,叫她服侍你。” 见宝钗推辞,王夫人便道:“这有什么?你林妹妹跟前的紫鹃,还有跟了你史大妹妹去的翠缕,不都是老太太赏的吗?你只管也挑一个就是了。” 宝钗见王夫人真心要给,也不好过于推辞,想了想道:“据我素日看着,麝月是个稳重的。若是宝兄弟不曾留下她便求姨妈将她暂且给我用两年吧。” 如今宝玉还小,王夫人对他屋里那一堆莺莺燕燕其实分不 分卷阅读41 太清,只依稀记得麝月也眉清目秀的,就点头应下。 正巧说到了稳重,王夫人就继续发表自己挑丫头的言论:“爷们房里的丫鬟,别的都是次要,唯有老实本分为上。”说到这儿,又拉了宝钗的手,笑问道:“宝丫头就是个有心人,你觉得宝玉屋里哪个丫鬟好呢?我也好有数留下,免得宝玉胡闹。” 宝钗心跳都加快了两拍:王夫人这几乎就是挑明了想要宝钗做儿媳妇,连宝玉的房里人都问着她的意见。 她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该羞恼。 王夫人明白透露了这个意思,她也算有个依靠,心里安定些。可王夫人就这样随口问出来,到底也是不尊重他们薛家,好像同意宝钗入门,是给了薛家多大的恩典似的。 薛姨妈知道女儿心气高,只怕这会子心里不爽快,正要出言岔开,只听宝钗开口了。 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姨妈,就我日常看着,宝兄弟屋里,唯有袭人最是懂事。” 说完又低头一笑:“只是我到底年轻识浅,一切都靠姨妈做主。” 薛姨妈心里也跟吞了个梅子似的。 宝钗这话一出,便是接下了王夫人的示好,更向她示弱,以后要是入得贾家门,凡事也都由王夫人做主。 薛姨妈心酸不已:宝钗马上就要十五岁了。之前老太太也曾说过宝玉命中不宜早娶,今日更是又点出宝钗年纪大宝玉两岁。 可见是铁了心不要这个孙媳妇。 那宝钗能靠的唯有王夫人,此刻不得不低头。 可怜女儿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父亲早亡,哥哥不中用,只得自己为自己打算。 薛姨妈心里忽然就生了破釜沉舟的勇气:除了荣国府有亲戚情分在,其余京中公侯之家嫡子是不会娶商户女的,哪怕是皇商。可宝钗这样的品貌,难道要嫁给高门大户的庶子,到头来分得一点可怜的家产过日子?还是嫁给普通人家嫡子,巴巴守着夫婿考科举,说不得一辈子都熬不到一个诰命? 不,薛姨妈不能接受。无论如何,她都要为女儿搏上一博。 23、为母心 袭人来寻王夫人时,正好遇上走出来的薛姨妈母女。 她忙堆起笑来:“姨太太,宝姑娘。” 薛姨妈一笑:“宝钗,我先回去了。” 她们母女连心,薛姨妈自然知道宝钗要跟袭人说说话的——不能做了好事不留名,总得让袭人知道,谁是帮她留下来的人。 谁才是她该效忠的宝二奶奶。 及至贾宝玉从贾政处挨完骂,幽魂儿似的回了屋里,发现人去楼空,就更是悲伤没顶。 袭人安慰道:“晴雯去了二姑娘那里,二姑娘素来好性子你也知道,必不会委屈了她。碧痕去了三姑娘处,秋纹去了四姑娘处,麝月更是去了宝姑娘那里。等你回来,多看顾她们,也就是服侍你一场了。” 宝玉听闻他的丫鬟们都在姊妹那里,才勉强振作了一点:“怎么不叫晴雯去跟着林妹妹?唉,既然定了也就算了。倒是我这屋里的摆设玩意儿,你都收拾了送给林妹妹去。” 要搬去前院跟贾政一起生存,贾宝玉明白,自己精致的生活是到头了。 这满屋子的陈设,他便想都留给黛玉。 只是说起林妹妹,贾宝玉又要嚎啕了:“等林妹妹回来,我们一年到头只怕也见不到几面……” 边说边哭的声噎气堵。 袭人劝道:“如今二爷也大了,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又是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 这话她素日也劝,只是现在宝玉正在悲愤的顶点,哪里受得了这个,立刻打断道:“你又劝我!要是你日日只有这些话劝我,还不如都去了干净!” 袭人吓了一跳,不敢再说。 贾宝玉不是个脾气好的人,性子上来可真撵过丫鬟,袭人也只敢趁他好说话的时候哄他,拿捏他。 现在见他神色难过不似以往,也就不敢说了。 京城的春夏不甚分明,昨日还是夜晚清寒的春季,今天便是太阳热辣辣的初夏。 气候反复无常中,时间慢慢划过了一个月。 一想女儿很快就能回到身边,贾敏对培养自己的心腹人手自然更是上心。 分卷阅读42 好在有鸳鸯。 鸳鸯在这荣国府实打实呆了十年,对下人的了解,自然比出嫁十多年的贾敏细致。也推荐了许多下人里能干本分,只是因为没有得脸的亲戚,所以不能出头的上来。 贾敏自己又照着未出嫁时的记忆,提拔了几个当年她觉得不错的管事,加上主动靠过来的林之孝家的,一个月的功夫做下来,荣国府上下,几乎都变成了贾敏得用的人手。 王夫人一脉的人急的百爪挠心。无奈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出面跟老太太的人顶缸,于是只能步步后退,被逼的退下来当一些闲职,有油水有权柄的职务再也捞不着了。 邢夫人一脉……本来啥也没有,反而看热闹看的挺高兴。 而王夫人本人则是没了心思争权:她现在所有思量都放在入宫的贾宝玉身上呢。眼见得儿子十天出来一次,一次比一次瘦,每回都说宫里难熬委屈,王夫人心都要碎了,一时还真顾不上别的。 贾宝玉的日子是真的不好过。 在贾家他是凤凰蛋,可惜宫里都是真正的龙子凤孙,比的他顿时像一根寒风里飘摇的小草。 五皇子因为从来不得宠,养成了一个阴沉的性情。只要没人问他,他从来不说一句话,只是拿一双暗沉沉的眼睛盯着人。 就算不看出身,就看他这样的性子,另几位皇子也不爱搭理他呀。 贾宝玉根本不知道怎么跟这位皇子相处。 至于宫里的人,拿五皇子都不怎么当回事,何况是五皇子的伴读? 贾宝玉日常饮食都很是凄凉——本朝规矩变态,皇子不许过于饱暖,非常完美的践行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贾宝玉觉得每一天都是煎熬。 况且论起学问来,他又是一向惫懒,至今连四书都没有读明白,天天拿着诗经糊弄功课。 如今进了宫,叫讲课的大儒们考的几乎是体无完肤。 最惨的是,这些大儒可不是贾家家学里的老师,忌惮着贾宝玉的身份。 他们对贾宝玉可是该罚就罚,毫不含糊,罚完了还要找贾政告状,表示你儿子学习实在不行,贾员外郎要私下抓一下,免得带坏了皇子们,你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搞得贾政老脸通红,回头等贾宝玉回家还挨了一顿痛骂,要不是顾忌着他还要进宫伴读,肯定要打他板子的。 王夫人见儿子过得这样水深火热,实在有些受不住,跑来荣庆堂哭诉,表示宁愿不要这恩典,也要儿子好好地。 贾敏也不说话,一个眼风扫过去,鸳鸯心有灵犀,立刻去前头把贾政请来了。 贾政一听王夫人这个意思,当场斥责她“妇人之见,只知溺爱,所以才纵得宝玉悖逆无能”然后毫不犹豫将王夫人拖走了。 贾敏从头到尾就端着茶盏看扶夫妻不和的戏码,看完拍拍手,继续研究给女儿房里要添置的摆设。 毕竟入夏了呢。 鸳鸯打起帘子来,手里捧了一盏点着干玫瑰花瓣的酥酪。 “老太太,您这几天吃饭也不香,可别熬坏了身子。” 贾敏见跟前只有她,也不怎么掩饰,掰着手指算行程:“你说玉儿的船现在行到哪里了?” 鸳鸯自打穿过来,十年过去了,最远的地方就去过街上的当铺,哪里算的出来。 只能把酥酪再往前递一递。 自打南边送来信儿,说是琏二爷带着林姑娘启程回京后,眼前这位换了芯子的老太太就颇有些吃不下睡不着的。 鸳鸯心道:是不是自家人到底不一样。她从前跟着贾母的几年,也觉得贾母挺疼林姑娘,但也就止步于比较疼爱罢了。如今这样,才叫一个牵肠挂肚。 被贾政斥责的王夫人最近很忙也很苦。 宝玉这件事,深知圣心的人家都是一哂:做五皇子的伴读啊……差不多的人家不但不觉得喜,还会尽量推脱。 但也有许多远离朝堂中心的世家,一听是个皇子伴读就颇为艳羡,准备巴结一下荣国府的。 当然这两种人,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要过一过情面。 于是王夫人自然要来往应酬,忙的不可开交。听着别人贺喜自己儿子的出息,还要堆出一脸的笑来回应。 可她心里是真的苦。 贾珠的过世未尝就不是读书太用功的缘故,如今宝玉日渐形销骨立,王夫人心跟针扎的一样, 分卷阅读43 恨不得不要这份体面,日日提心吊胆。真是体会到了那句,黄连木做棒槌——外面光鲜里面苦。 贾敏看了:很好。 针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如今你的儿子去寄人篱下,受人眼色去了,这滋味你也好好尝尝吧。 不过听辛泓承偶尔传出来的意思,贾宝玉到底是个聪明人,在上书房这种高压学堂,不得不学习起来,虽然还是敬陪末座,但不至于天天挨打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在皇宫里是没有贾宝玉爆发的余地了,然而他也不想死亡。所以他哭唧唧地认命,开始努力学习了。 其实在荣国府内,贾敏虽不喜欢贾宝玉,但却不会真的针对贾宝玉——无论如何,在荣国府,他算是对自家女儿最真心的。要连这样一个人也无,黛玉只怕要过得更苦些。 所以贾敏虽然要让王氏吃一吃骨肉生离的苦,却没打算真的把贾宝玉弄出个好歹。 24、御前状 押运物件的船不必像贾琏与黛玉的船一般,顾忌少爷小姐的身子,走走停停。所以早了黛玉十天,到达了京城。 皇上从日理万机中抽出时间,把辛泓承叫了来准备嘉奖一番。 他给了儿子一把银票。 辛泓承点了点,正好是一万两,不由无语:行吧,贾家怎么糊弄您,您就怎么糊弄我。 宣合帝见儿子无精打采,故意道:“接了赏赐不高兴?” “谢父皇。”依旧是有气无力。 皇上看着这像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面容,就不忍心再耍孩子玩,于是对秦公公点了点头:“秦戊,给他吧。” 秦公公如今才四十多岁,正当壮年,此时刷的出现在辛泓承身后,矫健无比。 他递上一本墨底金线纹的册子。 饶是辛泓承知道此次他皇帝爹肯定有赏,但也没想到这么大。 “这些产业?父皇……” 皇上见他震惊,很有种给儿子惊喜的满足感,咳嗽了一声故作矜持道:“你也大了,该学会管人理账了,不然来日成家娶亲,一时月例不够用,有了难处还要处处向朕开口吗?” 辛泓承张了张嘴,居然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安安静静地跪下来:“谢父皇。” 一样的三个字,这次自然情真意切,皇上听了心里更软,上前两步将手按在儿子的肩膀上:“从前是王府,现在是宫里。承儿,那时候你的字都是朕手把手教的,可是现在朕不能像从前一样日日看顾你了。” “儿子明白。”天下之主,哪里是府里闲散王爷能比的,辛泓承抬头看了看:“这才半年,父皇瘦了不少。” 皇上大为感动。 这样父慈子孝了好一会儿,辛泓承才告退出去。 皇上默默站了一会儿,才回到案前继续看折子。 秦公公立马上来磨墨,还适时的给皇帝展示了下自己的红眼圈,声音带着微微颤抖:“奴才御前失仪真是罪该万死。只是方才见皇上与四殿下父子情深,奴才真是,真是……” 说到这儿“噗通”一跪:“皇上恕罪。” 要是辛泓承还在,肯定要在心里给秦公公写个服字:您这辈子命不好是太监,下辈子就该托生成演员竞争影帝呀! 果然皇上不但没有怪秦戊,还温和道:“起来吧,你伺候朕多年,是最明白朕心思的。” “朕真是心疼承儿。未开府的皇子日日在宫里读书,没有进项,朕都知道。可也就他要守着月例过日子,可怜得很。老大他们都有亲娘和母家护着,手里自然宽裕。朕不能不多疼他一点。” 秦戊心道:真的吗皇上,只有四殿下可怜吗?五皇子和六皇子一个生母是宫女,一个更是亲娘死的不光彩,至今无妃嫔照看,怎么不见您提起呢? 当然,他一点不敢露出这个意思,只是附和着皇上点头。 皇上面容转为微冷:“朕这一登基,多少人蠢蠢欲动。我听说周家和徐家,都进京了?” 大皇子生母周贵妃,母家周家;二皇子生母明妃,母家徐家。 秦戊应了声是。 皇上轻轻一哼,再不开口,将有限的时间投入到了无限的折子中。 范云义翻过玄底金线的册子:“皇上对你真的很好。” 辛泓承点头:“ 分卷阅读44 我原以为也就给我十万两左右的东西,还得都是那些不好出手的产业。毕竟父皇的人虽然放了两个在江南,到底照管不过来,分我点也就罢了。” 可是册子上明明白白近五十万两的产业,还都是中等偏上的铺子田产。 饶是辛泓承,都有些心情复杂。 十年过去了,他对宣合帝自然也有父子之情。但脑子里既然有个前世父母,自然这份感情没法那么纯粹。尤其是半年前皇上登基,他更是立马摆正身份,那些儿子的做派,许多都是斟酌许多遍演出来的。 可如今看来,宣合帝拿他倒真是当了最偏疼的儿子。 范云义脑子里没带感情,比较清醒,拍了拍他:“帝心难测。历史上每一对反目成仇的皇家父子,曾经都是有过真的父子之情的。” 辛泓承收起了感慨。 是的。他对宣合帝自然有父子之情,但无论何时,他都会永远记住,那是一位皇帝,其次才是他的父亲。 范云义看他收起了动容,才继续道:“你今天还有一份财运。”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天,辛泓承败下阵来:范云义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一句是一句,你不问他就不往下说。性情使然,守口如瓶,稳如泰山。 “什么财运?” “那位史太君传来消息说,现在她已经把荣国府都捏在了手里,以后若有殿下需要钱财之处,她必然倾力相助。” 辛泓承:今天果然是收获的一天。 他想了想问道:“史太君所托,无非是林姑娘。她进京了吗?” “据鸳鸯的消息,还有十日左右。” 辛泓承一笑:“书里的林妹妹啊……可惜这里男女有别,咱们大约只能见个贾宝玉了。” 说完他正了正神色:“咱们是男人,面上是不能护着林姑娘的,还得想个法子早早为她打算起来,否则将来要真有个万一,措手不及。” 虽然贾家倾覆应该是几年之后,但就看这个世界被穿的这个样子,谁能保证一定按书里时间线发生。 范云义闭嘴:他是个标准的执行家,有主意了他可以做的很好,但想法子这块他从来都放弃。 辛泓承没想到的是,他这里还在想法子护着林家姑娘,结果林黛玉半点事儿没有,安安稳稳到了京城,他自己反倒出了事。 十日后,黛玉自渡口上了进城的马车。 而辛泓承这里,被拎到了太上皇太后和皇上皇后跟前问罪。 大皇子二皇子在宫中四位巨头面前,状告辛泓承收了贾家的贿赂,举荐贾宝玉为五皇子伴读。 来召辛泓承的是太上皇跟前的金公公,铁面无私,嘴严的好似没长。 直到到了太上皇寿安宫前,辛泓承才被秦公公引去,所以秦戊只来得及跟辛泓承交代这么一句。 进殿后,辛泓承很快就搞明白了来龙去脉。 皇上赏赐他的林家产业,为了方便他管理,都是林家当年在京城的产业。所以辛泓承也很小心,明面上的掌柜伙计之流几乎都没调动,甚至连地契的名字挂的都是范云义。 按理说,这文书上名字写了谁都是绝密,不会被人发现的。 也是事有凑巧。 二皇子的母家入京,仗着二皇子的势力想要弄点好地段的铺子,听说了林如海过身,贾家又没有精明的男子,就想搞一点小破坏让几个铺子坏了名声败落下来,再从贾家手里买走。 搞事也很简单:诸如当铺换假货,米铺卖劣米,绣房逼死绣娘等等手段。 结果就在搞事这一步,就发现了端倪,这铺子背后出来解决事情的不是贾家,而是范云义。 二皇子一听这个消息,立刻叫停母家。 再一看宫里戳着的贾宝玉,蔫儿了吧唧,文武不通,二皇子就开始琢磨——怪不得呢,父皇这么不待见老五,居然能想起给他弄个伴读。弄伴读也罢了,居然还弄来个绣花枕头。 谁能在父皇跟前递上这样的话,肯定是老四! 所以事情的真相就是:林家的财产入了贾家,贾家送了重重的礼给辛泓承,辛泓承举荐贾宝玉。 二皇子聪明的脑袋,把一系列事情都串了起来后,当即准备告辛泓承一个狠的。 利用皇恩谋取私利,自家父皇再疼爱他,还能不生气? 不过二皇子是个谨慎的人,一来不想出面得罪死辛泓 分卷阅读45 承,二来觉得父皇没准真的就偏心偏到身子外面,把此事抹过。 于是挑唆了直肠子的大皇子跑来告状,自己成了个见证和附议。还特意暗示大皇子,挑皇上给太上皇请安的时候告状,即便皇上想护着,当着上皇也护不住啊! 这事儿还真的只能大皇子干,他是出了名的愣头青,一股脑闯祸的事情常有。 大皇子论起弯弯绕的肠子,八个也比不上狐狸眼二皇子,于是真的跑来告状了。 这事儿涉及太上皇爱重的老臣之家,这也罢了,到底是臣子之家,主要是涉及皇上嫡子辛泓承,于是四位巨头便没有轻易发话,哪怕证据在前,也要问个清楚。 辛泓承请过安,目光在两位哥哥身上划过:这一笔,我记下了。 然后二话不说,当即跪下认错。 这个错必须他认,否则缠缠绵绵查下去,万一把他父皇得了林家财产的事情捅出来,才是真正的麻烦。 二皇子并未放松警惕:铁证在前,由不得辛泓承不认,但他向来知道,这个四弟不简单,此时这样干脆认错,肯定还有后话要说。 25、御前辩 果然,辛泓承叩首道:“请皇爷爷皇祖母,父皇母后听我认罪。” 太上皇点头道:“结交朝臣私收贿赂,承儿,这可不是小罪名,朕必须罚你,从此后你可都要改了。” 这话就有些重了。 宣合帝垂目:“父皇,承儿是儿子一手带大的,有些孩子脾气,回去定会好生教导。” 太上皇见此一笑:“你不用护着,朕难道会打骂自己亲孙子?不过问问他缘由,孩子们改了就是好孩子。” 本朝抱孙不抱子,太上皇对儿子们严苛,对孙子们倒是一视同仁都比较宽和,日常也爱听孙子们叫一声亲近的皇爷爷。 辛泓承乖顺道:“回皇爷爷,五弟跟我们兄弟年龄差了几年,如今刚上十岁。从前在王府不急着找伴读,如今入了宫,皇子自然要有伴读。可父皇日理万机,我就想着替父皇分忧。” 他低低头,拿出最佳演技来扮演有些羞赧知错的孙子:“至于举荐贾宝玉,孙儿是有私心,也得了贾家的礼。可也并不是随意选的人,贾宝玉出身荣国府,亦是勋贵嫡子,儿子不敢耽误五弟。” 大皇子忍不住了,当即打断他:“四弟睁眼说瞎话!贾宝玉功课差得很,师傅打了好多次手板子,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耽误五弟!” 辛泓承等的就是他跳出来——大皇子脾气急嗓门高,一贯如此。 平时还可以说是爽朗,可在安静的御前就有些突兀了。 辛泓承摆出惊讶脸:“大哥,皇爷爷皇祖母跟前,你怎可大声咆哮?” 大皇子:…… 二皇子低头看自己脚尖,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果然是四弟。 辛泓承继续对太上皇道:“皇爷爷,贾宝玉功课是不出众,但旁的并无可挑剔,性情温厚和善,秉性纯良。孙儿说句实话,五弟的功课实在也不好,若找个极好的伴读来,五弟岂不是更难过?还不如与贾宝玉说得来呢。” 他再叩首:“孙儿不敢欺瞒,皇爷爷是见过贾宝玉的。” 这会子他无比庆幸贾宝玉是个绣花枕头:外表好看真是沾光。况且贾宝玉在面对皇家权贵时,也是有礼有节的,比如北静王就很夸他的出色。 太上皇想起当日五皇子带贾宝玉来拜见,倒是个俊秀聪慧的孩子,于是也就对辛泓承的话点了头。 毕竟他对贾宝玉更有些好感在里面。 贾母曾说过,这些个儿孙,唯有贾宝玉像他爷爷贾代善。正因如此,太上皇见了贾宝玉,倒是想起旧日爱臣,颇为喜爱。 对辛泓承犯错的不满也就消了许多。 要是罚开后门的辛泓承,难道不罚走后门的贾家吗?太上皇从头到尾也没想着狠罚四皇子。 如今他们还小呢,还能当个错处理。以后出宫开府领了差事,臣子跟皇子之间的往来,说不得日日都有,罚也罚不过来。 故而太上皇也只又训导了两句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皇太后更是慈和道:“好孩子,起来吧,这个时节衣裳单薄别跪坏了。” 皇太后为太上皇继后,出身高贵,膝下无所出,宫里所有孩子跟她都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她倒是更一视同仁,不曾偏爱哪一个,对哪个都和和气气的。 太上皇也十分敬爱她。 分卷阅读46 她一开口,辛泓承立马顺杆子爬起来了。 大皇子眼睛都气红了,只是方才的发言后,被皇上瞪过,现在不敢说话。 倒是二皇子,脸上一点看不出失望,反而特别友爱的走来扶泓承,口中还道:“四弟,以后咱们可都改了啊,皇爷爷和父皇自然都知道你无非是个淘气,但外人少不得误会你结交武将,朋扇朝党,在兄弟身边放人拉拢。你白担了这个恶名岂不是委屈?” 辛泓承:呵,高手在这里。 大皇子他其实并不怎么怨,无非就是傻乎乎被人当枪使了。真正的枪手在这里等着一击必中呢。 听听,一个贾宝玉,就成了结交武将,更是在旁的皇子身边做手脚,这一项项大罪扣下来,就算今日无事,也在太上皇和皇上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以后他哪怕他跟大臣正常来往,也可以翻出来当成罪名。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于是辛泓承也就笑了:“有二哥体谅我呢,如果有人故意说我坏话坏我名声,我可都推给二哥替我解决了。” “毕竟我母后的母家昌远侯府远在两广,不比二哥的母家徐家如今就在京城,我管不到外面的人,二哥可以啊。从此后,我的名誉都靠着二哥!” 二皇子目光微微一沉。 在座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谁听不出来这话的意思。 四皇子结交个贾家算什么,说到底宁荣二府都是只有旧恩没有实权的,四皇子顶多弄点钱财罢了。可二皇子不一样,自从皇上登基,徐家就上京,这一两个月来在京里摆酒请客,这才是真的结交朝臣。 太上皇也明白,谁都不是圣人,眼见自家出了位皇妃皇子,自然要上赶着来经营奉承的。 大皇子二皇子母家都热热闹闹上京,有所筹谋也在所难免。 只是辛泓承这话一说,太上皇的气就全消了:也是,这孩子谁都靠不住,只有自己,便是做错了什么,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好好教导就是了。 于是反倒温和了一些:“承儿,你实话告诉皇爷爷,你弄这些铺子做什么?你是皇子,目光不当放在钱财上。” 辛泓承低头:皇子算啥,皇上还缺钱呢。 这世上权财缺一不可,有权能压人,有财才能用人。 辛泓承似乎是为难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原来在王府,习射学的马虎,如今进了宫骑射师傅极好,可惜我的马不过是普通的马匹,这点小事也不愿去求父皇……” 他似乎是羞愧的说不完此言,于是顿住。 只是言尽于此,诸位巨头也就明白了。 大皇子二皇子要马,都有母家给弄,三皇子病弱从来不习射的。辛泓承作为四皇子又是嫡出,若是马匹不如兄长,肯定觉得丢人。 但他从前只是王府嫡子,入宫才半年肯定处处也要花钱,想来是没有足够的钱。 别说太上皇微微心软了,皇上更是心里又酸又苦。他果然将此事忘掉了,以小见大,这可怜的孩子受了多少苦啊,都是没有娘的缘故。若钟氏还在,昌远侯府就是承恩公府,到时候自有人进京可以帮衬他。 哪里至于今日这般,要一匹好马都得自己想法子! 秦公公都不需要看,就知道皇上又开始思念钟氏了。 而作为知道内情的人,秦公公很替大皇子二皇子捏一把汗。 两位皇子并不知道,他们这一状,告的居然是皇上! 皇太后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招了招手,语气柔软:“承儿过来,皇祖母送你一匹马好不好?” 此言一出,大皇子二皇子一个明里咬牙一个暗中咬牙:这一局,辛泓承算是翻盘了。 没娘怎么了!辛泓承这些年几乎是占走了整个爹呀!他们的委屈又有谁知道。 待诸位皇子散去后,太上皇留下了皇上。 太后也知情识趣的将皇后带走了。 “贾家占了林家的财产,朕知道,你对他们家有些不满。”太上皇开门见山。 皇上能生出辛泓承这种儿子,在做戏上那是半点不差的。何况他可是给一个铁血帝王做了三十多年儿子,还能平平稳稳封王,最后更能捡个漏当皇上,水准可见一斑。 皇上露出些微恼意:“父皇既问起,儿子也就直说了。这事儿摊到哪一家勋贵头上,倒都是这样做的,不会将绝户财全部交给朝廷。可贾家未免胃口大了些,一万两,父皇,荣国府给户部 分卷阅读47 就报了一万两!他们是当儿子傻吗?” 太上皇一哂:“好了,朕知道,他们贪心了。可贾代善当年是救过朕性命的,些许钱财,朕不会治罪贾家。何况他们家子孙凋零,一个也不像贾代善,朕想赏赐官职都赏不下去,只是些许钱财,随他们去吧。” 皇上气息一滞:“儿子知道了。” 显然还是有些气闷在的。 太上皇目光炯炯,一点不像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你初登基眼里揉不得沙子。但要知道,做皇上其实就是做家翁,许多事要睁眼闭眼,给臣子们喘息的余地。”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皇上做思考状半晌,然后才郑重受教。 太上皇见此也就满意了。 他回身摸了摸墙上挂着的宝剑——这是当年他出征时用的。他不由又想起了贾代善,想起了那些戎马生涯。 太上皇叹了口气:“本来朕想着给他们家一些恩典,又听甄贵太妃说了,他家有个女儿在后宫呆了十年了,还是太后身前的女官。朕看了看才貌也出众,就想着给你做个嫔妃,也算给他们家体面。” 皇上对此事早有风闻,也不意外。 只听太上皇继续道:“不过如今贾宝玉进来做了伴读,也算他们的体面。至于那贾家姑娘,你看着办吧,喜欢就要,不喜欢就好好赏赐了送出去,叫她嫁人吧。” 这也算是太上皇的让步了。 皇上连忙应下:“多谢父皇体谅,儿子知道了。” 太上皇想起方才的事情,又忍不住笑斥:“承儿那孩子真是叫你惯坏了,当面揭他二哥的短,一点不留情面。” 皇上也跟着笑了:“父皇不知道,那孩子跟朕都敢还嘴的,何况跟泓原这个哥哥”顿了顿:“何况是泓原欺负弟弟在先,说的话不中听!” 太上皇指了指他:“也是你有些太偏心嫡子了,在王府也就罢了,如今做了皇子,对儿子们要不露偏颇,好生考量教导才是。” 未来,这里面是要出个太子的。若偏爱尤甚,必然有兄弟阋墙之祸。 皇上不敢还嘴,点头应了。 心里却很不是这样想的。 殿外,辛泓承停下揉了揉膝盖。 大皇子虎虎生威瞪过他一眼后早就走远了,唯有二皇子,等在一旁。 辛泓原生的身姿挺拔,面庞清俊,微微勾起的狐狸眼越发显得眉目灵动。 “四弟,疼吗?”他露出微笑。 辛泓承站直身子,也跟着笑了。 他生的像极了皇上,眉眼俊朗,眼瞳幽深狭长,盯着旁人像是一只初初长成的小豹子,带上了十足的攻击性。 “二哥,今日的事多谢了。” 这句谢意没听出来,倒是满满的威胁语气。 二皇子充耳不闻,只是温言笑道:“咱们自家兄弟,不用多说。我那里有上好的药酒,回头叫人给你送去,涂涂膝盖。今日的事,是哥哥们多话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们呀,也是怕你走了歪路,来日见罪于父皇。叫朝臣揭破了只怕不好,不如咱们自家人说开。” 二皇子向来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要是大皇子,现在没准还被他感动了。 辛泓承懒得再说,摆摆手:“药酒你自己留着吧,你们肯定有用。” 饶是风雨不动的二皇子都不免微微一怔。 26、天子怒 等在寿安宫金阶下的范云义,看着辛泓承走过来,眉目间一片电闪雷鸣。 范云义明白,辛泓承是不能吃亏的脾气,别人打他一拳,他必须还别人三刀。这件事,大皇子二皇子已经深深得罪了他。 “才半年不到,兄弟之间那点微薄情分就一点不剩了。” 在王府这许多年,日日在一起读书,虽然有龃龉争吵,但到底也有情分。可今日二皇子对他的陷害,明明白白就不准备给他活路了。 范云义声音依旧平板:“正常,这可是皇位。咱们那里,为了两套房子兄弟成仇的都不少。” 辛泓承的面上带了些锋锐戾气:“不过这回,他们两个要倒霉了!” 大皇子二皇子告的不是辛泓承,而是皇上本人!辛泓承反应的快,替他亲爹背锅认罪,是一点儿错都没有的。 况且……他们真正的错处 分卷阅读48 ,不在于告状,更在于闹到了太上皇跟前告状! “职场守则,最忌讳越级告状。他们这是自己作死,居然跑到皇祖父跟前去告我,明摆着不就是怕父皇包庇我吗?这件事别说我没错,就算我大错特错,父皇罚了我也不会饶了他们。” 这是瞧不起谁呢。亲爹还戳在这儿呢,你们就按着亲爹的头,去找上面的太上皇做主。 这是打皇上的龙脸呢。 “二皇子聪明,怎么能出这样的昏招?”范云义纳罕。这可不是二皇子的水准。 辛泓承淡淡道:“又不是他出头,这不是挑唆了大傻子去吗?父皇若是问,他巧舌如簧一定能推脱出去。你信不信,大哥到现在都觉得去找皇祖父是自己的主意,我这位好二哥肯定还假惺惺劝过呢。 这在父皇跟前一说,不但无过,还有功劳。” 辛泓承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微笑:“可惜了,他今日急切,在父皇面前给我上眼药。那他就等着倒霉吧!” 皇上若细问此事,二皇子可以推脱狡辩,皇上若是大怒,问都不问呢? 明正宫御书房。 晚膳后,皇上将今日生事的三个儿子都叫了过去,拉着个脸一一看过去。 二皇子见势不妙先发制人,叩首道:“父皇,儿子没用,既劝不住大哥,又不曾早点发现四弟缺银两,以至于他犯错……” 他才发挥了这一句,皇上忽然暴怒起身,一脚将他踢倒在地,回头又将大皇子也踹倒。 随后指着两个惊慌失措的儿子痛骂:“欺凌兄弟、不敬君父,真是长本事了!还敢狡辩,难道朕没有眼睛耳朵吗?你个做大哥的,当着满屋子长辈不依不饶状告弟弟,你个做二哥的,更是见缝插针给弟弟扣罪名,朕都睁眼看着呢!朕还没死呢!” 皇上深吸了口气:“好,好,你们都欺负他!你们就是欺负他没有娘!”皇上说到最后几个字,已然尾音发颤,连着眼眶都有些烧红。 二皇子的心直直地掉下去。 无论谁家兄弟,都有个争执吵闹,做父亲的就算恼了,骂一顿也就算了,过后照样都是儿子。二皇子知道今日一顿痛骂是跑不了了,可他没想到,父皇骂到最后,居然是真的为辛泓承伤心不忿。 何至于!就因为两个哥哥欺负了下弟弟,生气也罢了,父皇是惶惶天子,是皇上啊!居然真的为他伤心! 二皇子心中说不出的愤怒悲伤与嫉妒。 他终于明白,或许先皇后和四皇子的分量,比他估计的要重得多,那今日之举,实在是莽撞冒失了。 得想个法子,弥补自己的过错才是。 辛泓承才不管二皇子复杂的心理建设,他只是做担忧状:“父皇,您别这样,免得伤了身子——亲自动手太累了,叫人传板子吧。” 秦公公:…… 皇上这才想起,辛泓承也在一边跪着,于是龙爪一挥:“你没错,别跪了,那边坐着。” 这话在皇上说来很正常,他知道辛泓承没错,今日还是给自己背锅,当然心疼。 可在剩下两位皇子听来,简直要吐血:老四收受贿赂,在皇子伴读上做手脚,怎么就没错了!父皇口口声声我们不爱护弟弟,可辛泓承拿五皇子伴读之事做买卖,难道就不是欺辱弟弟?!父皇未免偏心太过了!他是亲儿子,难道我们俩是捡的吗! 大皇子梗着脖子:“父皇,儿臣不服!皇祖父圣口明断,四弟就是错了!” 然后又挨了一下龙蹄。 二皇子识时务,立刻端正跪好,闭着嘴不说话了。 皇上继续咆哮:“皇祖父明断?很好,很好!你们两个孽障眼里是没有朕这个父皇了!” 二皇子震惊:自己没说话啊,这怎么还连坐呢? 辛泓承也震惊:大哥这是自己在送人头啊! 二皇子辛泓原立刻要开口解释,决不能给皇上留下这个不敬父皇只尊上皇的印象,这可太糟糕了。 辛泓承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扑上来凄凄切切劝慰道:“父皇,别打了,叫有心人再传到皇爷爷那里,只怕要不好。” 二皇子差点没给他恶心吐了:装,你就会在父皇跟前装! 皇上却很吃这一套,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两个儿子:“你们两个记好了,但凡方才这里的一个字传到了寿安宫,你们就不必在宫里念书了,都给朕滚出去成婚开府!” 连大皇子都不敢说话了,二皇子更是只能咬牙暂且认 分卷阅读49 了。待来日皇上心情好了再解释吧,今日当着辛泓承,越解释越吃亏。 “身为兄长不知爱护弟弟,身为庶子不知敬重嫡子,还跪在这里现眼做什么?还不快滚!” 这两句话说的极重,几乎是两个巴掌打在两人脸上,连二皇子都变了脸色,心里十分伤痛。 嫡子,又是嫡子! 都是皇子,谁又比谁高贵。难道父皇您自己不是庶子吗? 当然这话只要他们还没疯,就不至于问出口,只能磕头离去。 宣合帝转头看着辛泓承的脸,这是他跟钟氏的孩子,是他们唯一的孩子,长得像极了他。 他看了一会儿,千言万语堵在心口说不出来,最后只能说了一句:“你娘若地下有知,你连匹好马都没有,肯定又要伤心了。” 此言一出,连辛泓承都鼻子一酸。 他记得那个温柔美丽的女人,她美的像是一朵静夜中卓然绽放的昙花,也如昙花一般迅疾的凋零了。 他五岁穿过来,六岁多一点,钟氏就病逝了。 她在榻上拉着儿子小小的手,病的迷迷糊糊,并没有来得及交代什么后事,最后一句话还是:“不要,不要再去水边玩,承儿长大了,不淘气了好不好。” 她心心念念就是自己没照顾好儿子,以至于儿子顽皮落水险些不治。 可惜,她不知道,她的儿子早就消失在水中。 父子两相顾无言。 秦公公默默退了出去,结果一出门就踩在了一个想进门的小太监脚上。秦公公脸色骤变,压低了声音道:“找死呐,什么时候就敢往里闯!有什么要紧事吗?” 里面皇上父子正在怀念先皇后呢。 小太监也吓死了:“公……公公,是太后娘娘那边送了个女官来,说是太上皇赏的。” 太上皇的事当然是大事,别说这小太监,秦戊也不敢耽误,只能再折回来汇报。 “哼。”皇上冷冷道:“收下吧,位份改日再说。” 辛泓承心里有数:这肯定就是贾元春了。 他故意问道:“父皇,今日这事在皇祖父眼里,我跟贾家谁都有错,为什么只骂我罚我,还要给贾家恩典?” 皇上就随口说了两句太上皇的意思,然后语调依旧凉凉的:“说是让朕自己看着办,但人却接着送了过来。” 其实皇上也误会太上皇了,这不得送过来让皇上过过目吗?喜欢再留下。不喜欢就送走。 可惜在皇上眼里,太上皇这就是压着自己给贾家脸面,必须纳贾元春为妃的意思。 “给了个伴读,居然还不足!”皇上这句也不知说谁。 辛泓承最会因势导利借机谋福利,于是立刻道:“父皇若是心里不快,不如赏林大人一个谥号,再给林大人的独女一些封赏,皇祖父心里也就明白了。” 皇上背着手:“是了。” 不得不收贾家女儿给个位份,是他孝敬太上皇,而再给林家恩典,便是他做给太上皇看,他仍旧不太喜欢贾家行事。 也是让太上皇知道,这个儿子也是有主意的有脾气的,一味做傀儡,太上皇未必喜欢这样软绵绵的皇帝儿子。 “林如海的女儿到京了吗?等到了就让皇后宣进来看看,赏赐安慰一番。若是个好的,来日朕将她指给个宗亲,也算成全林如海这一次的忠心。若不出挑,就多赏点东西罢了。” 辛泓承寻思:曹公笔下绛珠仙子,这还不出挑,就没人出挑了。 心里一安:也算是谢过“史太君”这位穿越者同道的相助之情了。 任务达成,辛泓承就要告辞,皇上反而叫住:“朕叫人给你挑好马去了。”哪怕是皇家,千里马也不是天天都有,皇上也得叫人去留意。 说完又有些不快:“皇后呢,她杨家在西北为将,世代将门,到底是占着你嫡母的名分,怎么不照顾你?” 辛泓承笑嘻嘻:“父皇冤枉母后了,她早就说好给儿子看马了。只是还没到,今儿儿子就拿这件事出来搪塞皇祖父。” 皇上这才笑了:“皇后虽不如你娘,但到底也是大家出身,待你也不错。” 辛泓承无语:您夸皇后就夸吧,不要拉踩了。不然让皇后听了心里多不舒服? 经他观察,他这位继母实在是个难得的厚道人,这些年从未有过害他的意思不说,因为自己没儿子,反而拿着没 分卷阅读50 娘的辛泓承格外好,一点不像个后妈。 不管她这么做是出于找个皇子依靠的打算还是出于情感,起码皇后对辛泓承在待遇上是没得挑。 于是从皇上那里告退后,辛泓承就转向了凤仪宫。 准备提前跟皇后说一声召见林黛玉之事。 如果他没记错,林姑娘的船,应该就是今天到京。 与辛泓承水深火热的一天不同。 黛玉这一天过得格外好,好的连她自己都有点莫名其妙。 下了渡口,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和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都赶过来,像是迎接观音菩萨一样“哎哟,林姑娘累了吧。”“姑娘快上马车歇歇”“早已备下滚滚的茶了。”“姑娘一路坐船晕不晕?这薄荷油早备下了,叫小丫头们给你揉一揉。” 两个人争前恐后,生怕谁少说了一句。 被遗落在一旁的贾琏:怎么?我是变透明了吗? 27、回荣府 历经一月余, 荣国府内已然被贾敏收拾的井井有条。 而王夫人在应酬完外头事务, 认命儿子要呆在宫里,终于将心思转向家务时, 终于发现得用的下人都从重要岗位上被迫退休了, 自己成个了光杆司令。 不, 自己也不是司令了。 这才大惊:她经营了十年,居然一朝回到解放前, 变成了跟邢夫人一样的起跑线, 可谓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现在连凤姐儿在家里说话都比她好使! 王夫人终于回过神来,打点精神开始讨好婆母,跟邢夫人两个动辄就跟站岗一样守在两侧。 可惜现在的贾母变成了贾敏, 简直是壁立千仞, 丝毫不曾动摇, 一点没有要给她脸面的意思。 邢夫人偶尔还能得个选新丫鬟的活儿呢,王夫人居然就彻底被搁置了。 贾宝玉又不在家,王夫人一筹莫展,于是不得不咬牙另辟蹊径:老太太不是喜欢林丫头吗, 好,那就使劲对林丫头好吧, 让老太太看看我的心意。 无独有偶, 经过王熙凤指点的邢夫人自然也发现了这条蹊径, 蹊径变成了大路,人人都要走。 于是今日听闻林黛玉的船到了,两个人都派出最贴身的心腹, 来迎接黛玉。 周瑞家的和王善保家的殷殷勤勤服侍黛玉上了一辆铜顶蓝绸的大马车,这才卸下笑脸,面对面哼了一声,各自上了后头的青布小车。 果然马车收拾的格外仔细。 这辆马车原是凤姐出门常坐的,可这回为了接黛玉,里面一应事物都换了崭新的,茶水齐备不说,还有两碟新鲜果子和两碟甜咸点心,可见是用足了心思的。 黛玉不是没见过荣国府人怎么待她,见此就柳眉微蹙,又要思量。 周眀薇拉着黛玉的手,笑道:“你又要多想了是不是?没事,以后热闹有的是呢。” 她特意没告诉黛玉,王夫人被抹了管家权的热闹——她很少说起贾家林家的事儿,多是说闲话劝慰黛玉。毕竟真正的话,还要留给“史太君”来说,外人就不好早透露了。 黛玉到了荣国府,只觉得一路所见下人精神面貌为之一变,少了许多豪门骄仆的感觉。对待林黛玉更是勤谨的很。 谁不知道老太太这些日子心情极差,大刀阔斧整顿府里,人人水深火热。 宝二爷又不在,如今林姑娘既然回来了,定能哄得老太太开心,大家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贾敏颇有些近乡情怯。 甚至不敢再问女儿的车马到了哪里,只得扯闲话:“外面的画眉……” 鸳鸯无奈道:“老太太,一上午您已经问过三次外头的画眉鸟喂了吗?再喂下去就撑死啦。” 这样的说笑,贾敏也笑不出。 直到女儿的身影出现在跟前。 只见黛玉一身珍珠色衣裙,通体不缀珠绣,只有淡淡的云朵暗纹,越发显得身姿纤弱。头上松挽宝髻,首饰亦是只用了几枚素银绞丝花儿并一枚羊脂白玉福字簪。 贾敏见女儿这样素淡装束,眼中不由自主就滚下泪来,怎么也止不住。倒是黛玉不明就里,吓了一跳。 贾敏哭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 她并不准备立刻就对女儿表明身份,这样鬼神莫测的事情,要 分卷阅读51 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谁又能信呢。且慢慢来吧。 与黛玉初入荣国府不同,这回为了讨好老祖宗,一家子早候在了荣庆堂,只等着见了黛玉好好安慰,以图表现。 于是黛玉进门还没坐下,迎面便是邢王夫人两张哭脸:“啊,可怜的外甥女啊!” 知道的是黛玉丧父,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位的亲爹怎么着了呢。说起话来,两个人哭的一个比一个凄凉,黛玉倒成了个陪哭的。 甚至不得不在落泪过程中,分出精神来劝两位“悲痛欲绝”的舅母。 贾敏惦记女儿身子,看她们哭了两嗓子,越来越不像话的时候,就立刻喝住。 一家子这才挨个斯见完毕。 贾赦贾政安慰了几句后,贾敏便道:“罢了你们忙公务去吧,叫我们说说话。”两人告退。 贾敏这才揽了黛玉在怀里,细看形容,忍不住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衫,问她一路平安否,身子可好。 黛玉倒是知道外祖母被树枝砸伤之事,请过安后就关切问询。 贾敏自然说无事,黛玉细细打量,见老太太果然比自己走之前还要精神些,也就放心了。 更有凤姐儿在一旁凑趣:“老太太的身子骨啊,比我们还强呢,估计等我们头发都白了,老太太不见老不说,说不得还返老还童啦,林妹妹就放心吧。” 说着就一阵风似的请了贾敏的意思,去安排带来的几房林家下人了。 而这里,贾敏又亲自命琥珀、珍珠等去替黛玉的屋子打点床铺,整就妆奁,甚至连一会儿要回去换的家常衣服都备好了。 鸳鸯在旁笑对黛玉道:“这几日老太太日日亲自看过姑娘的屋子才罢,早就色色齐备了,别说夏裳了,连夏天用的帕子、扇子都准备了许多,唯恐京中热得早,一时赶起来倒麻烦。” 黛玉才谢了一声,邢夫人就忙不迭道:“还是老太太细心。我还记得大姑娘刚来的那年,还是弟妹管家,虽说不晓得尺寸没法提前做衣裳,但缎子总得备下吧。结果大姑娘都坐在老太太这儿了,弟妹啊,才想起来吩咐凤丫头‘随便’拿两匹出来给外甥女。可见当家不如老太太仔细。” 邢夫人随便这两个字重的,简直像嘴里含了个松子,要使劲磕掉。 王夫人脸色就微变。 她开口想解释,贾敏就蹙眉打断道:“提那些办的糊涂事做什么,说出来谁有是有脸的?还不是打了府上的脸?你们先都去吧,留我跟玉儿说说话。” 这就把王夫人的辩解堵在了嗓子眼,只得甩甩帕子告退。 邢夫人也没得什么好脸色:贾敏不会喜欢王氏,难道就会喜欢特意挑这事儿来说,叫黛玉难堪的邢夫人吗? 索性都一并撵走了。 李纨带着三春也退出来,探春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老祖宗眼里全然是爱怜,就那样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看着黛玉。 探春心口一酸:孙女和外孙女,按说也该孙女更重些。 便是论才貌自己不如林妹妹,可论起豁达伶俐会讨喜,自己肯定比林妹妹强啊,为什么老祖宗眼里从来没自己? 说到底不过是庶出吧,赵姨娘又那样着三不着两,给自己丢脸。 探春不想再看,转过头来,跟着李纨离去。 待用过了晚膳,贾敏特意只留了黛玉在身边,将皇上允了留给黛玉的古籍孤本名录给黛玉看。 黛玉一见,便忍不住伤感起来。 贾敏温言道:“好孩子,别哭。” “皇上是念旧恩的,你父亲虽去了,但生前都为你做好了打算,仍有庇护你的所在。” 贾敏温柔而坚定道:“如今你也带了林家的下人来,手里自然也有母亲的嫁妆,从银子到土地到铺子无一不足。从此后,可不要自怨自艾,说什么一草一木都用人家的这些话,你爹娘听了也要伤心的。” “其实你跟薛家没有不同,不过是借着亲戚情分住在这里,你父亲去前也早给贾家留好了养育你的钱财,别说你在这里住几年,就是几十年,都绰绰有余。” 黛玉又想起周眀薇所说之话,更觉不能辜负了爹娘生前的安排。 “老祖宗,我知道了。” 贾敏听她这样的称呼,不免觉得心酸。但这种穿越上身的事,未经历过的人大概想不到,她也不敢直接就告诉女儿,恐吓坏了她。 罢了,相处相处再说吧。b 分卷阅读52 r 因贾敏疼爱女儿,第一日根本就放在眼前,哪也没叫去。直到第二日,黛玉才将带回来的江南土仪等物分送给各房,然后才跟来探望她的姐妹们坐下聊了聊。 听说贾宝玉进宫当伴读去了,黛玉诧异了一下,也就过去了。 倒让旁边给几位姑娘倒茶的鸳鸯楞了一下:就这?以后几乎都见不到宝玉了,林姑娘居然不难过? 她脑子里头脑风暴,并不碍着手上倒茶。 三春都不敢很受她的伺候,都侧身谢过。 探春更是笑道:“林姐姐,老太太把鸳鸯姐姐都拨过来了,可见多疼你啊,我们这些亲孙女都要往后面去了。” 说的时候还是玩笑,说完了探春就又是心酸又是羡慕。 黛玉莞尔:“鸳鸯姐姐不过来帮我几日。” 贾敏知道黛玉现在身边的紫鹃,也是从前贾母给的,很是盼着宝玉黛玉成婚。 甚至后来还做出过试探宝玉的事情。闹得阖府上下都知道,宝玉一听林姑娘要走就发疯了,私下里流言蜚语很是不好听。 所以贾敏当机立断将紫鹃调走了,只温言对黛玉道:“你从家里带来了两个嬷嬷,四个年纪大些的丫鬟,这才是你们林家的家生子,叫她们服侍你更好,你也好学学怎么调理人的。” 又说恐这些人在贾家人生地不熟,所以让鸳鸯来黛玉屋里照看几日。 鸳鸯明白,自己就是个活标杆,她往林黛玉屋里一戳,贾家上下顿时都明白,老太太对林姑娘是何等的看重爱护。 所以鸳鸯二话不说,拍拍胸脯表示一定完成任务。 上行下效,贾敏做出这样的姿态来,各房各主子自然都要派人来关怀,送些东西表示自己的心意。 于是一上午,光赏封黛玉就批发出去十几个。 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接了黛玉的新丫鬟墨染递过来的荷包,笑眯眯的去了。 等出了荣庆堂,就打开瞧了瞧,里面是两个簇新的银花生,足足二两银子。 王善保家的一笑,谁知转过影壁就听见大厨房柳家的,在跟来福家的嘁嘁喳喳,议论林姑娘。 “……现就放了五十两银子在那里,说是以后大厨房多了林家这些人口的饭菜,自然要贴补大厨房。我就赶忙说,姑娘可是见外了,老太太早就安排下来了,份例都明明白白,哪里用姑娘再给银子。” 来福家的叹气:“唉,林姑娘也是难,爹娘都没了,独自在这里,自然不肯占我们府上的便宜,白叫人说嘴。潘嫂子说话不就很难听吗?林姑娘房里但凡额外要点什么,就抱怨说本来是没吃没喝投奔来的,还挑三拣四的多事,又不是正经主子还来讨嫌。” 王善保家的立刻记下了这位姓潘的,准备回去告诉邢夫人。 这样的人叫邢夫人抓住打发了,老太太肯定高兴。 柳家的声音压低了,继续八卦道:“她没见识狗眼看人低,你不知道,听说林姑娘手里有钱呢,姑老爷去世前留下的,还有姑太太当年的十里红妆,全都给了林姑娘。” 来福家的忍不住吸了口气:“姑太太当年,那可真是不得了。”话音一转:“薛大姑娘出手也大方的很,毕竟薛家钱财堆成了山。只是薛大姑娘到底有个亲哥哥,不知道来日出嫁,跟林姑娘谁的排场大。” 柳家的思考了一会儿:“林姑娘手里的到底坐吃山空,不比薛家是皇商,钱财日日滚滚地进来,要我说,还是薛大姑娘腰杆子硬些,到底有母亲有哥哥。” 对面的笑了:“所以咱们宝二奶奶还是薛大姑娘的好,脾气好伺候不说,咱们也跟着多些赏赐……” 王善保家的听到这里,立刻现身呵斥道:“连姑娘家都敢编排,一起子没了王法的,我这就扯你们去见太太!” 凤姐儿机灵,知道贾母如今看重黛玉,也看重家里的规矩体统。自然也提点过大房邢夫人,叫邢夫人管束好大房的下人,日常少嚼舌头,可别拿着草棍去撩老虎。 王善保家的作为第一心腹,自然也清楚。 于是此时立刻出来,准备抓住犯错典型,杀一儆百,给邢夫人争脸面。 荣国府的下人之间,都是交错纵横,只要抓住一两个重罚了,别人也就知道忌讳了。 王善保家的心情很好:今日出来一趟,不但喜获二两银子的赏赐,还抓获几位犯事的,可谓是名利双收。 邢夫人原本在屋内迷糊着睡觉,如今一天热似一天,她每日早起从贾母处请安和与王氏打嘴架 分卷阅读53 后,都会因为疲累晌午再补一觉。 王善保家的凑在她耳边说了两句,邢夫人表示兴致缺缺。谁的女儿谁疼,邢夫人表现得对黛玉好不过是讨好贾母,所以听到黛玉背后被人议论了并不怎么在意。王善保家的再接再厉道:“这柳家的管大厨房,可是周瑞家的向二太太举荐的。” 邢夫人睁开了眼:你要聊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当时就翻身起来,亲自压了柳家的与来福家的,还不忘捎上她们话语中那位刻薄地潘媳妇儿,一起来到荣庆堂。 贾敏正带了王熙凤看账呢,一见邢夫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来了,凤姐儿心里打鼓,面上仍旧笑着给婆母让座,又接过琥珀手里的茶亲手奉给邢夫人。 邢夫人不是个会拐歪的,三言两语就将方才的话说了,然后愤然道:“老太太,这样胡乱攀扯姑娘们,心里嘴里都没王法的下人,咱们家不能留了。周瑞家的也是办老了事儿的,怎么推了这种人管大厨房呢,只怕从前姑娘们都在她这里受过委屈也未可知。迎春她们到底是自家女儿,有一二不到处关上门还是自家的事儿,可林姑娘是客呢,越发不能失了礼数才是。” 邢夫人难得发挥出了十成的演技,拿帕子擦了擦没有眼泪的眼角,叹息道:“说句诛心的话,姑太太要是在,偶然怠慢了林姑娘也就罢了,可正因为姑老爷姑太太都不在了,咱们府上才更应该仔细着待她,免得她心里过不去。” 凤姐儿心道:天啊,今天我婆婆是神灵附体了不成,居然说出了这样合适的话。 果然这话很能入贾敏的耳朵心里,对邢夫人就露出了笑容。 语气也和缓的很:“不错,可见你这做舅母的是真心疼外甥女,不是装腔作势的人。” 然后脸又冷下来:“至于这些奴才,都打发去庄子上,再不许进府里伺候。嘴里议论过姑娘们的两个,先打二十仗再撵出去。” 然后又看一眼凤姐儿:“家里的舌头你须得理一理。” 凤姐儿连忙应下。 贾敏端着茶盅,想了想:“这事儿不要燥,也不要闹起来——姑娘们的名声重要。” 好在黛玉还小,父亲还有三年的孝,从现在起斩断这些闲话议论,三年后议亲就无妨了。 邢夫人眼巴巴等着。 贾敏也没有叫她失望:“大厨房里少不得管事的媳妇,这挑人就交给你了。” 邢夫人大喜。 大厨房是什么地方,虽不是最体面的地方,却是油水丰足的地方。管事媳妇换了她的人,以后若有人想将儿女塞到大厨房当差,少不得就得来求邢夫人,这一来二去,她在府里就能揽住自己的人脉。 老太太这是看到她的心,嘉奖她呢! 凤姐儿在旁也笑:“太太见多识广,必能挑出个好人儿来使。” 心里却也明白:大厨房的管事娘子是有油水也有权势,但不过是大厨房的第三号人物,真正把控着大厨房命脉的是采办管事和库房管事。 这两个都是老祖宗的人,也是特意挑了忠厚勤谨的,免得闹出那种一个鸡蛋一两银子的贪污事儿。 剩下这个灶上的管事娘子,下人们虽然会为此争破头,但对府里影响并不大。 由着邢夫人挑也无所谓,就是打了王夫人的脸而已。 凤姐儿忍不住看了一眼面容沉静的老祖宗:跟着管了这一个多月的家,她已然看出来了,老太太绝对是嫌恶了二太太,处处弹压她不说,连基本的脸面都懒得给。 可是为什么呢?究竟是什么让老太太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吗? 凤姐儿百思不得其解后,也就扔下不管了。 反正自己日子比以前好过就行! “凤丫头。” 凤姐儿连忙回神,笑道:“老祖宗吩咐。” “周瑞家的,日常管着府里太太奶奶出门的事吧,这样不谨慎,不必再当差了,你去说给二太太革了周瑞家的银米。” 邢夫人内心雀跃,面上却绷着做出感叹状:“老太太,到底是弟妹带来的陪嫁呢,要叫凤丫头这个晚辈去说,弟妹脸面上和心里都过不去,不如我跑一遭?我这做嫂子的缓缓和她解释了岂不好?” 贾敏莞尔。 这个大嫂子有些时候还很有趣,眼里简直明晃晃写着:叫我去,叫我去,我要去看王氏倒霉,去落井下石! 贾敏允了,更索性再赐她一道尚方宝剑:“既然你体恤弟妹,就由你去 分卷阅读54 吧。” “顺便也告诉她,元春和宝玉都在宫里,让她将环儿好好教导起来。明明是个大家公子,却一点子气度都没有。她到底是嫡母,难道就甩手不管了?” 邢夫人简直欢喜的打摆子,立刻道:“儿媳知道了,一定转告弟妹!” 语气之铿锵,简直是掷地做金石声。 贾敏都忍不住抬手捂了捂耳朵。 见邢夫人转头又杀了出去,凤姐儿也忙告退,去处置外面跪着的脸色苍白的三个下人。 她们都是荣国府家生子,一听要被撵出去再不能入府服侍,哭的肝肠寸断,但老太太的吩咐,是再无转圜余地的,只能收拾东西哭哭啼啼往庄子上去了。 黛玉就是这时候进来的,贾敏见到她才打心底里露出笑容来,拉着问了许多夜里睡得安不安稳,早膳用的可口吗,新的丫鬟听不听使唤这样的家常话。 黛玉觉得心里和暖,都一一答了,才问道:“外祖母,鸳鸯姐姐说您叫我。” 贾敏含笑:“徐家进京了,徐家夫人递了拜帖要上门拜访,特意指明见你。” 黛玉疑惑道:“单要见我?我还未出孝期,不好见外客的。” “徐大人曾经跟你父亲在江南共事过,同僚情谊,徐夫人说,偏生你父亲过世时,他们已然启程了,丧仪都未到,所以心中愧疚,必要来探望你。” 黛玉想了想,还是道:“老太太,若徐大人跟父亲真是挚友,又岂能错过丧仪,若非这般亲近,却也不必特意上门来见我这样一个姑娘家。”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古怪。 贾敏忍不住笑了,将她揽在怀里:“玉儿果然聪明。这徐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你的名头要来试探我呢。” “你转过年去便十三了,大到外头朝廷局势,小到管家里针头线脑的小事儿,我都要开始教你了。” 贾母成天带着女孩们一块玩,与其说是教养,不如说是叫着几个孩子给她解闷。 其余的并不怎么管教,贾敏可是知道,当年贾母对她可不是这样的,一应姑娘家出嫁要用到的手腕,十二三岁时早就开始细细教授了。 哪里像如今这般,迎春都十四了,还是一张白纸似的,软弱的连下人也辖制不住。 “要来府上拜访的徐家,是二皇子母家。” “如今宫中有六位皇子,但五皇子六皇子都小呢,暂且不算。” “其余四位皇子中,大皇子为长,生母周贵妃,母家周氏最出挑的是大皇子的二叔,戍守边陲乃是正二品武将,如今进京的是他大伯,因没什么官职,入京反而方便。” 武将一般不能随意走动,于是哪怕天降家里出了个贵妃皇子的喜讯,周将军也不能走开,只能是周家大房进京策应宫内的贵妃和大皇子。 “二皇子生母明妃,母家徐家乃蜀地名门,一门清贵。原本只徐大人一人在京中做御史,皇上登基后,徐家才举家往京中搬。” 黛玉心思灵透:周家徐家都往京中来,想必是冲着太子之位来的。 唯恐宫里娘娘和皇子孤立无援。 见黛玉明白,贾敏索性敞开了说:“三皇子生母康嫔,刘家倒是不曾进京——也是因为三皇子自幼病弱,上面又有两位兄长,下面有个嫡出的弟弟,三皇子……刘家估计只等着他做个富贵王爷。” 等说到四皇子时,贾敏便用了郑重的语气:“四皇子乃嫡出,生母钟氏早逝,追封为孝义皇后,母家昌远侯府远在两广,各有实缺,不曾进京。” “这次徐家急着上咱们府上来,也是要探一探咱们家的态度。” “玉儿,你二表哥入宫做陪读之事,就是四皇子玉成的。其余两位皇子不太高兴呢。” 黛玉一惊:那贾家就是跟母家不能入京的四皇子搭上线了? 贾敏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四皇子出身正嫡,虽说本朝立太子不以嫡长,而以立贤,但哪怕普通人家,嫡出庶出都是不同的,何况皇室。且府上虽然倾向四皇子,但这回的事儿,不过是人情往来,算不得什么站队。” 黛玉点头:“外祖母放心,明儿见了徐夫人,我定然会小心应对,不乱说话。” 贾敏笑了,替她扶了扶鬓边的玉钗:“明日无妨,徐夫人不过是借着你的名儿来试探宁荣二府的意思,说话自然不会冲着你个孩子来。” “我与你交代这些,是为着过几日宫里传召。” 黛玉一怔:“宫里?” b 分卷阅读55 r “皇上念及你父亲的忠心,又是急病逝世在任上,如今赏了谥号,自然也要加恩于你,过几日,皇后便会传你进宫了。” “所以方才的话,不是为着徐夫人,而是为着你在宫里的言行举止。” “玉儿,你心里得明白。大皇子二皇子都以为贾家串联上了四皇子,谋求皇子伴读之位,前两日特意去告状反被皇上修理了一顿,自然满肚子都是火,他们两位的母妃也不能高兴了。 对着荣国府送进来的姑娘,这两位自然不会存有什么善意。 黛玉聪明,自然想的明白,眉目间就有些发愁。 到底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想着进了宫闱之地的规矩森严,再想想里面预备找茬的一位贵妃一位明妃,不怕才是奇怪了。 贾敏安慰道:“玉儿放心,不会叫你吃亏的。” 相比能如实告诉黛玉的,贾敏知道的更多:两位皇子联袂告了弟弟一状,结果他们两个灰头土脸,四皇子和贾家都毫发无损不说,贾家更有女儿要进后宫的恩典。 周贵妃和明妃更生气了:儿子因贾家之事被骂,宫里还要多一位贾家的“妹妹”分宠,对贾家自然很是看不惯。 那么对住在贾家的林黛玉,哪里能有善意。 偏生因皇后无宠无子,周贵妃和明妃都是协理六宫的,黛玉但凡进宫,还不能不去拜见。 别说黛玉了,贾敏想想都打怵,联系辛泓承准备婉拒。 虽然奉召入宫是荣耀恩典,但如果让女儿进宫去受折磨然后图一个虚名,贾敏宁愿不要。 辛泓承回信表示:放心,不会让林姑娘受委屈,过几日再进宫,他敢担保,万事无虞。 与此同时,皇城凤仪宫内。 杨皇后笑眯眯看着辛泓承吃饭,还不忘吩咐后头的宫女道:“把那道椒盐兔腿挪过去,承儿喜欢吃。” “谢过母后。” “唉,也是可怜,昨儿吓坏了吧。”皇后叹了口气:“好在皇上疼你。” 杨皇后本人丝毫不得宠,昨日太上皇皇太后,皇上皇后四巨头审理辛泓承犯错一事,旁人都开了口,唯有杨皇后只得闭着嘴,一句话也没敢说,生怕火上浇油。 若说从前初入循王府,她是为着旁人夸一句贤惠才对先王妃留下的儿子好,那么这几年水磨工夫下来,倒真有了些做母亲的真情。 昨日看着辛泓承跪在下头,心里就揪得慌。 “你真跟贾家搅到一起去了?承儿,以后缺银子就跟本宫说,可别去犯错招你父皇的眼。” 辛泓承也不解释,就笑:“母后,儿子都知道了,以后缺什么就找您要。这不今日就有事来求您。” 杨皇后高兴起来:“有什么只管说,马的事儿已经看好了,只等送进京了,你还想要什么?” 杨家是武将之家,历代镇守西北,临近异族,把持着当地的走私进口的商业命脉,钱是绝对不缺的。如今家中女儿又做了皇后,自然有丰厚的银子源源不断送进京城来。所以杨皇后虽然没宠,但还真的有钱。 辛泓承撕着烤兔腿。 杨皇后出身将门,不怎么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母子俩边吃饭边说话也是常有的事儿。 “母后,父皇是不是跟您说了,召林公之女入宫安慰赏赐一番?” 杨皇后颔首:“秦戊来传过旨意了,本宫想着,明儿是十五,各宫内眷都入宫的日子不方便,准备后日就传她呢。” 辛泓承笑道:“母后,过段日子再传吧。” 杨皇后不解:“怎么?” “当着母后,儿子就不说那些虚话了。若是这两日将林姑娘传进来,她少不得要去周贵妃和明妃处拜见,那两位母妃窝着火呢,估计要给林姑娘下绊子。就算母后这里护着,也少不了吃些委屈。” 杨皇后神色微微黯然:两妃有子,协理六宫,几乎要架空了她这个皇后。辛泓承说的没错,别说林氏女,便是杨皇后自家的女孩儿进宫,都少不得被周贵妃和明妃拿捏一把。 可见她这个皇后的处境了。 辛泓承安慰道:“母后别伤心,她们俩的好日子,就在这几天了。所以儿子说,过了这段日子,再请林姑娘进宫。” 杨皇后一怔:“怎么说?难道今日泓宇、泓原犯的错还能牵连到他们亲娘不成?”说完自己又摇了摇头:“不至于的,皇上从前在王府就看重她们两人,如今不过是孩子们犯的错,别说不会牵 分卷阅读56 连她们,只怕她俩去求个情,皇上就连你大哥二哥的错处一并放过呢。”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尤其是明妃,温柔聪慧,善体上意,哪怕年岁渐长,从前在王府里也是一等一的得宠。辛泓原哪怕有点错处,叫她温言软玉一劝,皇上也就都放过了。 想到这里,杨皇后不免更加黯然,甚至带了些歉疚,对辛泓承说:“本宫不成,想为你说句话,都怕适得其反,惹得你父皇更恼。” 辛泓承搁下碗,认真道:“母后这些年待儿子的好,儿子都明白。我娘亲去的早,这几年多亏了母后的照拂。” 说完就露齿一笑,眼神明亮:“母后,这两日您找点周贵妃和明妃的错漏递到父皇前去吧。儿子保证,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杨皇后愣住了。 辛泓承用过晚膳就告退了,邹女官给皇后续上茶水,忧心道:“娘娘,四殿下这意思……您真要照做吗?万一见罪于皇上可怎么好?奴婢说句僭越的话,您虽然疼爱四殿下,他到底不是您亲生,来日哪个皇子继位,您都是母后皇太后。” 实在犯不着冒险的。 况且杨皇后跟两妃之间摩擦不是一年半载了,杨皇后可鲜少占到上风。时间久了,皇后的胆子都变小了,索性关着门过日子。 此番辛泓承的话,她在心上掂量了几遍,终于下定了决心:“母后皇太后?旁的皇子都有亲娘,来日谁会理我这个无权无势的皇后?我的依靠只有承儿。那孩子虽不是我亲生,但他自己没有亲娘,与我到底有些情分。” “他既这样说,想来是从皇上那里听了些什么话。罢了,就算不能成,不过是叫皇上训斥两句我心胸狭隘,不容妃妾而已。难道还能再失宠些吗?” 邹女官不说话了。 也是,以皇后娘娘现在的情形,也就是冰点了,再冷都难。 后宫之事,要找点错漏实在是容易,这个宫里少发了两匹布,那个宫里宫女拌嘴喧哗,偌大后宫,哪日没点事故。 过了十五妃嫔亲眷入宫的日子,杨皇后便壮起胆子来,向皇上说了几件,自入宫来贵妃明妃处置不当的事务。 杨皇后说完也没指望什么,不过是顺着辛泓承的意思罢了。 谁知皇上当即下旨剥了周贵妃与明妃协理后宫之权,斥责两妃贪恋权柄,有负上恩,叫她们闭门思过。 杨皇后惊了,贵妃与明妃懵了。 辛泓承实在了解他这位皇帝爹的脾气,能爱屋及乌的人,也更会迁怒。 碍着太上皇,皇上无法明着罚大皇子和二皇子,自然要迁怒于两妃。皇后这时候递了刀上来,皇上自然毫不犹豫的就动手了。 在他心里,就是贵妃和明妃没有教好儿子,才让他们这样目无君父,只知道奉承太上皇! 午间,得了消息的二皇子辛泓原摔了笔。 “老四!” 皇上那样严厉,勒令他们不许乱说话,于是被踹了的两位皇子只能憋屈的认了,连太医都没敢宣,自己抹了抹药酒就算了。 所以贵妃明妃那里根本就不知道皇上大怒。 只知道自家儿子曾经告过四皇子的状,太上皇也斥责了两句四皇子,将此事抹过了。 于是这次可谓是蒙头被打了一次闷棍,完全不知道哪里错了惹得皇上雷霆大怒。 两位娘娘不知道,二皇子却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肯定是老四搞的鬼! “父皇再想迁怒母妃,也得有个由头才好发作,皇后娘娘居然这么巧就抓住了母妃的错漏,这里面绝对有老四弄得鬼!” 否则就以杨皇后的水准,抓不住这样的时机。 身侧,辛泓原的伴读杜铭思虑片刻:“殿下,本朝命皇子在文德宫居住,就是不许皇子与后宫联系太密。四殿下此举却是手伸的太长,犯了忌讳呢。若是能抓住他的把柄……” 辛泓原又摔了一支笔:“难道老五伴读的事儿,我没抓住他的把柄吗!可父皇是怎么处置的,全然只护着他!” 杜铭默然。 辛泓原望着窗外初夏的灿阳,心里却是一片阴沉:“从前在王府,父皇虽然有些偏疼他,但也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 如今这样不分青红皂白,难道是铁了心要立老四为太子,所以故意打压旁人? 不,辛泓原心道:我不服! 他招来贴身的太监:“你去告诉 分卷阅读57 母妃,不要辩白陈情,只向父皇谢罪即可。来日方长,这会子退下来也没关系。” 反正皇上不喜欢杨皇后,以后皇后出了纰漏,明妃就还有掌宫权的机会。 倒是现在,因为自己的过错,连累了母亲,倒不宜再动了。 两妃怎么想杨皇后无所谓,她忙得很——收拢宫权,拔掉贵妃和明妃从前安插的心腹,敲打宫人,足足忙了半个月,才扬眉吐气地将后宫权柄都重新抓在手里。 于是过了端午后,杨皇后终于腾出手来,一道懿旨出宫,宣林氏女入宫觐见。 作者有话要说:  辛泓承:我先替我媳妇儿排排雷。 28、初相逢 黛玉方回京时, 皇上便赏了林如海谥号, 太上皇也是首肯的。因而皇太后当时就跟着赏了一副头面和二十匹贡缎给黛玉。 彼时贾家上下听了,也觉得与有荣焉。 东西是小, 天家赏赐的体面才大。 而这回, 皇后要召黛玉入宫的旨意传出来, 荣国府上下自然更加看重。 宫里的教引嬷嬷已然提前一天出来,教黛玉如何行礼, 如何应答, 如何谢恩,何处退息。 那嬷嬷耐心仔细,十分和气, 贾敏不放心女儿, 请了这嬷嬷来问时, 嬷嬷也只笑道:“姑娘聪慧一点就通。宫里皇后娘娘是最和蔼不过的,必然不会为难姑娘。” 进宫前夜,黛玉默记宫中规矩的时候,皇宫内的皇后也在说起她。 身后心腹宫女静素正在为杨皇后梳头, 皇后便笑道:“今日承儿那孩子又来了,还是嘱咐我, 明儿关照林家的女孩。” 静素听皇后这意思, 手不由一顿:“娘娘是觉得……” 杨皇后笑意更深:“咱们看着他长大的, 承儿何曾留意过旁的女儿家?” 她起了谈兴,索性转过身说话,连头也不梳了:“静素, 你还得去年昌远侯府世子进京述职的事吧,那时他们夫妻也带了承儿的几个表姐表妹来,都是娇嫩可人的姑娘家,承儿却半点心思都没有,搞得上了几次门的世子夫人也没意思起来。” 昌远侯府如今当家人钟侯爷是辛泓承外祖父,世子钟震是他亲舅舅。 钟震进京述职,千里迢迢还带了家里共四房的适龄嫡出女儿来,名义上是探亲,然其中结亲的含义却是司马昭之心。 那还是当时皇上未登基,辛泓承只是个循王府嫡子的时候,钟家就有此意了。 本想搞一搞青梅竹马,表哥表妹的,结果辛泓承除了第一面,别的时候基本都无影无踪,对哪个表妹都是客客气气,看不出半点亲近。于是钟昌远侯府便当寻常走亲戚,没有点破这个意思。 不过现在,辛泓承从王府嫡子变成了嫡皇子,估计昌远侯府就要着急了。 皇后笑眯眯:“母家的表姐表妹都不在乎,却为了这林家姑娘三番两次来寻本宫,难道不奇怪吗?” 静素连忙道:“娘娘,这话咱们可不能说啊。四殿下是守礼之人,林姑娘更是大家小姐,两人从未见过,哪里会有什么奇怪处。无非是林大人一门忠臣,皇上厚待,所以四殿下才嘱咐您厚待林姑娘吧。” 杨皇后摆摆手:“好啦,你怕什么,这不过是咱们关起门来自己说话。难道我会往外头去说,坏了承儿的名声,岂不是白便宜了她们!” 顿了顿又道:“不过承儿也十五了,他的哥哥们到了这个年纪,身边都有伺候的宫女了,偏他没有。皇上做父亲的不好给人,便叫我挑几个出色的宫女送去,可承儿也不知是不懂还是装傻,居然都给退了回来,说是不缺人用,一堆宫女在屋里站着反而耽误读书。” 杨皇后到底不是亲娘,也不好直说:为的就是耽误你读书啊!这个年纪不要光读书啊! 见他不收,只能罢了。 静素劝道:“四殿下早慧,想来现在正是用功读书的年纪,不愿分心也是好的。皇上不也跟娘娘提过,要早日将皇子妃们挑起来了吗?” 杨皇后饱含忧虑:“爱读书当然好,可本宫瞧着,他成日跟伴读,就是那个范家小子混在一起。承儿这孩子,不会有什么怪癖吧。” 静素:……“娘娘!” 她好生心累,杨皇后在皇家十多年,怎么也没学会嘴上谨慎呢? 杨皇后摊手:“哎呀,我不说就是了。” 杨皇后被自己的宫女劝了,暂时收起了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然而第二日, 分卷阅读58 当她亲眼见到黛玉时,心里的想法又开始放飞了。 黛玉行过大礼,她便叫旁边的宫女扶起来,带到眼前来看,眉眼间都是笑意和毫不掩饰的赞叹:“好标致的小姑娘。” 打量了半晌又赞道:“简直像是观音坐下的玉女呢。” 于是想法又放飞到辛泓承曾经偶遇过人家小女孩,所以念念不忘这个路线上去了。 倒是黛玉见了杨皇后,不由想起昨日入宫前,老祖宗跟她说的话:皇后娘娘不得宠,在她跟前要大方得体,打扮也不可太过,唉,你见了就懂了。 黛玉当时听得半懂半不懂,但见了杨皇后确实懂了。 因为皇后的相貌。 杨皇后生的体格高大,哪怕是坐着,也能瞧出身高只怕跟寻常男子也差不多。身段又颇为壮硕,还不是丰腴,就是一看就可靠的壮实。 与下首几个嫩柳枝一样的年轻嫔妃一比,杨皇后就像一株结实可靠的杨树。 兼之杨皇后生的面目普通,就是个最常见的三十余岁的妇人,掉到人堆里绝对找不到。于是任是谁,再想奉承皇后娘娘,也夸不出口美貌,只能说一句,娘娘生的真是气势恢宏,瞧着就能坐镇中宫,一副国泰民安的富贵相。 所以宫外命妇都知道皇后不得宠,对此也不奇怪。 实在是术业有专攻,皇后娘娘看着就不像能争来宠爱的人。 据说当年皇上还是循王的时候,迎娶继王妃,一掀开对方盖头,脸就拉下来了。 他自诩风流俊美,亡妻钟氏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京中谁不夸一声循王夫妻是一对璧人,结果父皇指给他的继室居然是这般女子。 虽说娶妻娶贤,但也不能太贤了,一点貌的成分都不带呀。 因而循王一朝登基,虽然封了继室杨氏为皇后,却仍旧叫贵妃和明妃协理六宫,若不是出了这次的事儿,皇后仍然就是个摆设。 闲话扯远了,只说黛玉一见杨皇后,略微有些忐忑。 怪不得老祖宗只让她打扮的得体,并不叫出挑,一应饰物都是以大方爽朗为主——想来就是怕以杨皇后的处境面貌,对生的娇弱美丽的女孩子没好感。 其实贾敏是多虑了,若说年轻的时候,见了美人儿杨皇后还有些心酸,会想一想,要是自己生成这般,夫君会不会回心转意。 但如今嫁给皇上近十年,杨皇后早就找准了自己人生的方向,不在意这些了。 还是靠儿子吧,靠皇上那样性子的夫君,有相貌早晚也是个凉凉。 因此,她对辛泓承三番四次与她提过的姑娘家,格外在意和亲切。 给了早就备好的表礼后,又问过了黛玉会写字,杨皇后就对静素道:“前儿不是有徽州进上的文房四宝吗,拿两套来给这孩子。” 下首坐着的嫔妃,都是坚定不移的皇后党。 此时是来凑趣说话的,见皇后喜欢这林姑娘,自然拔簪子的拔簪子,撸镯子的撸镯子,都有一份礼物相赠。 然后才纷纷告退。 杨皇后见没了外人,就拉着黛玉的手叹道:“按理说你在孝期,不好走动的,但皇上看重你们家,怜你失了父母护佑,便想着叫你进宫一趟,也是叫旁人不能轻看你的意思。” 静素忍不住在后面轻轻戳了戳皇后,您怎么什么话都说啊。天家做事本来就是以势压人,根本不需要解释。您跟林姑娘说这么多,也未必是好事儿啊。 黛玉倒是松了一口气:只这短短几句话,她也瞧的出,杨皇后是个挺实心的人呢,也并不难相处。 杨皇后这才醒悟,又笑道:“本宫见了你就喜欢,难免多说了两句。你且安心在宫里住两天,等本宫回过皇上,你领了圣恩再好好送你回家。” 皇上的意思本就是叫皇后看看这位林氏女,若是出挑的好姑娘,日后便赐婚宗室赏个好婚事,若质量平平,就不管了,给点物质奖赏就可以了。 杨皇后亲眼见过了黛玉,自然要去给皇上回话。 住两天?黛玉一怔,她原以为能当日出宫。 还是静素在旁道:“姑娘入宫一回,住两日无妨的。娘娘喜欢女儿家,常留了宗亲家的姑娘在凤仪宫玩。” 静素心里明白,杨皇后这个态度,就是看重黛玉,直接视为宗亲一档的女孩子了。 “母后留林姑娘住下了?”辛泓承有点诧异:“她挺喜欢林姑娘的?” 他之所以三番 分卷阅读59 五次去跟杨皇后说此事,也是怕以杨皇后的直朴性格,不喜欢心思细致的林妹妹。 知道黛玉今日入宫,他也记挂着此事。只是他上了一天的学,直到晚上才得以派人往凤仪宫去问一问情况,谁知皇后的贴身宫女静素竟然亲自来了。 辛泓承也有些意外。 静素低眉顺眼:“是,娘娘极喜欢林姑娘为人。” 辛泓承一笑:“那再好不过了。” 自己是男人,许多时候没法护着林姑娘,要是皇后喜欢,才是她的护身符。 这笑容落在静素眼里,心里也不免犯嘀咕。 虽然她劝过了皇后,不要乱点鸳鸯谱。但自己心里到底也存了这件事,如今见四殿下这样真心实意的一笑,也就开始寻思起来。 等回杨皇后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将辛泓承的一言一行都说了。 杨皇后顿时带上了隐秘的微笑:“本宫就说吧!承儿就是待林家女孩儿不同!你说他们能在哪里见过呢?是林家女孩两次进京的路上,风吹起了帘子,承儿一见倾心?还是路上有人为难她,叫承儿给英雄救美了?” 静素无语:……娘娘,少看点话本子吧! 杨皇后在脑补两人的初见,而辛泓承则在策划两人的初见。 “是书里的林妹妹哎。”语气兴致盎然。 旁边的范云义:“嗯。” 辛泓承:“虽然就是一个简单的嗯,但我知道,你肯定也是想见见的。” 范云义沉默一会儿。 知道自己穿进红楼的世界,谁会不想看看几位主角呢?但他到底老老实实摇头:“不合规矩。” 皇子都集中居住在文德宫,三日才去拜见一次皇后,其余皇子更惨,三日给嫡母请一次安,七日才能回去给生母请一次安。 所以皇子是很少有机会在后宫里溜达的。 更何况制造一个偶遇。 辛泓承支着下颌自己磨了一会儿墨,然后打发身边的太监:“你去把三公主接了来。” 宣合帝的儿女运很扎堆,起初是一个劲生儿子,四个皇子连着号出生。这几年又开始生女儿了。 三公主今年才五岁,生母因不得宠,虽然生育了皇女,也只被封了白贵人,连个封号都没有。 从前在王府时,她这样默默无闻的侍妾,为了女儿好过些,就常带了女儿去给王妃请安,碰见辛泓承的时候也不少,所以辛泓承对这个妹妹还是比较熟悉的。 三公主长得雪白娇嫩,见了他就摇摇摆摆福了福:“四哥哥。” 辛泓承拿出一串红绳拴着的白玉兔子:“前儿我得了这个玩意儿,送给你玩。” 一串十个的小玉兔玉质细腻,难得的是十只兔子十个形态,都是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白贵人母女不得宠,东西也都按照份例来,三公主得了这样好看的玉兔,脸上就露出笑来,旁边跟着的奶娘连忙谢过。 辛泓承随口问道:“今儿你去给母后请安了吗?” 三公主点头:“去了,对了四哥哥,母后那里,今天来了个好好看的姐姐。” 辛泓承一笑:“是吗?我不信。” 三公主急的脸都憋红了:“真的真的!四哥哥,明日母后还说要带好看的姐姐去亭子那里看牡丹!还,还说要叫如意馆的画师去作画!” 辛泓承:真是好妹妹,我还没开始问,你就都秃噜出来了。 等三公主被奶娘抱走了,范云义才从帘子后头走出来,脸色表情有点崩:“你不会要偷偷去看看林姑娘吧……你,你不能这么干,万一被二皇子他们发现……” 辛泓承轻轻抹着被三公主扯得皱皱巴巴的衣角,站起来:“在天家做了皇子,一辈子都得谨言慎行,不落人口舌,干什么都要想一想厉害关系,连睡觉的梦话都不能真心实意。这样的日子我要过一辈子,现在还不许我有点好奇心吗?” “她是公侯小姐,我是天家皇子,若这次不见见,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范云义眉头拧得紧紧地:“你不能光想你自己,你得想想这里女儿家的名节。” 辛泓承点头:“这个你放心。你难道以为我要直愣愣闯进去,盯着人家林姑娘看吗?我就是想亲眼见一见,曹公笔下林妹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别说惊动别人了,我都不会惊动她的。” 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分卷阅读60 第二日,风和日丽。 站在张老画师身边的范云义,内心万马奔腾:我居然被他说服了,我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如意馆画师无数,因皇后今日带了黛玉这样未出阁的闺秀,所以特意选了一位年逾六十的画师。 “定寒亭外的牡丹开的是最好的,这儿离凤仪宫也近,轻易不会有妃嫔来走动,你们小女孩家活泼,只管下去看花就是。” 黛玉行礼:“谢过皇后娘娘。” 杨皇后对她真的不错,今儿都没带任何嫔妃公主来——不然无论位份高低,黛玉都得挨个请安。 杨皇后笑眯眯,圆圆脸上都是慈爱。 昨儿静素回来回话,说起辛泓承的神态,杨皇后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承儿这孩子肯定是看上人家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了。 “张画师,您别抖了。” 辛泓承的声音从侧面传来,轻而坚定。然而张画师闻言手又是一抖,险些就把画画坏了。 范云义无奈的看着这位老画师抖得跟帕金森似的。 没办法,如意馆属于宫廷内的边缘职业,除了偶尔奉召,平时根本见不到宫里的主子们,然而现在四皇子本人却亲自扮成一个拎画具的小太监,站在他背后,他能不抖嘛。 让皇子服侍,这简直是杀头的罪名好不好! 范云义垂着头板着脸,他怎么就被辛泓承给说服了,居然同意这种两人扮成小太监,跟在画师身后来看看林姑娘的馊主意! 因杨皇后的要求,是做一幅赏牡丹图,画上又要亭子又要牡丹,还要有人物,所以张画师选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能看遍全景,认真睁大他的老花眼,也可以将人的面目分辨出来。 辛泓承站在他身后,垂着头,免得被杨皇后认出来,唯有眼睛落在眼前的姑娘身上。 黛玉起初陪杨皇后在亭子里坐了片刻,然后便下来观赏牡丹。 她瞧着一朵玉楼点翠开的好,就走了过去。 牡丹向来以富贵娇艳为主,在一片花团锦簇中,这白色的玉楼点翠倒是格外素雅出挑。 辛泓承看着林黛玉手里拿着白玉柄扇子,一步步向他的方向走来,不知怎的,竟觉得这一步步都踏在他心上似的,心跳蓦得就加快了。 目光落在重重牡丹花海中的黛玉身上难以移动。 只见她微微低了头去看那朵玉楼点翠,侧颜肌肤莹润,白如凝脂,素犹积雪,嫣红的唇角微微一笑,又仿佛芙蓉烟润,娇柔欲坠。 定寒亭外无数极尽瑰丽绽放的牡丹,都不及这样一张不施脂粉的清雅侧颜。 美人如花隔云端,大约就是如此。 辛泓承怔怔想着。 范云义跟他之间隔了一个张画师,想扯他袖子都做不到。 只能心里焦急:你这是干什么啊!低头低头啊!宫里太监见了主子哪有直视的,你装怎么也装不像啊。 很快黛玉也察觉到了一道凝视的目光,她回眸一望,见是个面容格外俊秀的小太监,心里不由便是一阵惊讶:这样的相貌,居然在宫里做了内监,想来家里不知怎么样的贫苦,才舍得出儿子入宫为宦呢。 惊讶过后,更多的是恻然。 这些日子,周眀薇陪在她身边,讲的多是市井穷苦人家的为难处:“林姑娘,世人奔波劳苦,不过为碎银几两。若是吃穿不愁,便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你大可以放宽心怀,实在是许多事,不值当你为之自苦。” 周眀薇的话只是理论知识,黛玉出身在这里,极少接触到穷人。然而今日看到这样一个俊秀的小内监,才更深刻的理解了周眀薇的话。 唉,是什么样的人间疾苦啊。 辛泓承哪里知道,黛玉心里已经将他打上了“穷人、可怜”这样的标签,甚至因为他而重新感悟了一番人生,觉得应该珍惜现在的生活。 只是见她一双秋水剪瞳望过来,这才惊觉自己失态,有些仓皇地低下了眉眼。 黛玉见此,就觉得更可怜了。 “玉儿,你喜欢就摘了回去玩吧。” 杨皇后见她在张画师跟前的牡丹驻足,以为她是喜欢极了这朵玉楼点翠。 黛玉不忍再看这小内监低眉顺眼的样子,连赏花的心思都没了,直接走回亭子内。 早有宫女递上薄荷凉茶来。 杨皇后用帕子按了按额角:“本宫畏热,这个时节 分卷阅读61 就用上全挂子盛夏的东西了。倒是你,瞧着有些体弱,这些凉的瓜果就不要用了。” 黛玉便道:“娘娘既然热,便移驾回宫吧。” 皇后笑了笑:“玩一会儿再去,每日在宫里憋着也是无聊。” 谁知过不多时,太监高亢的声音就传来:“皇上驾到。” 皇后一怔,连忙携着黛玉起身,准备迎驾。 而张画师这边,别说老画师本人抖得像个筛子,连辛泓承和范云义都忍不住一颤! 皇上怎么来了?! “别慌!稳住,能赢。”辛泓承低声道:“低下头别动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催更的小可爱啦,贡献出这肥肥的一章。我会继续努力加油更哒,鞠躬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610 20:19:45~20200612 19:4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鄢、下凡太苦了、飘云雪123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鸢栀 10瓶;Avonlea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9、印象分 杨皇后从入宫来, 就被两妃压了半年多, 如今一朝扬眉吐气,到哪里都要讲究一下皇后的排场, 于是今日定寒亭内外遍地都是宫人和太监。 一对对随行太监手持龙旌凤翣, 雉羽夔头, 提着销金提炉焚着御香;更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加起来足有二三十个人。 辛泓承他们跟在张画师身边, 本就站的最远, 只要别自己蹦跶,应当就不会被发现。 辛泓承这样安慰自己,和简直快要晕过去的张画师。 明黄色的身影踱步而来, 亭子内外跪了一片, 都是乌压压的头顶。 宣合帝九五至尊, 从来不把眼睛放在内监上,果然根本没在意,直接走到亭内,随口叫了起, 然后虚扶了皇后一把,直截了当问道:“这便是林如海的女儿了?” 宣合帝在某些方面, 是个神奇的情绪主义者。 罚过两妃后的十来天, 他气就消了绝大部分, 又开始往明妃宫里去享受明妃的温柔体贴了。 明妃抓住机会给皇后上眼药:“皇上,听说娘娘将林家姑娘留在宫里住了,想来是格外喜欢的。臣妾听说, 皇后娘娘家的侄子,今年十四了呢,算起来倒是一门好亲。” 果然挑动了宣合帝的多疑。 他本来就不喜欢皇后,于是今日既然闲着,就索性亲自来看看林氏女的优劣,不肯信着皇后的话语,免得她藏有私心。 黛玉行国礼跪拜。 宣合帝年近四十,大公主比黛玉也小不了两岁,所以纯粹是拿看女儿的心思来考量黛玉的。 随口问了两句话,便颔首。 品貌自然不消说,难得这女孩子有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度,当真是极出色的。 宣合帝就瞟了一眼皇后:杨家历代驻扎西北,家风剽悍,连女儿都养的粗糙。 林家女孩这一看就是江南闺秀,要是被嫁到西北去吃沙子,宣合帝都觉得对不起小金库里林家的钱财! 等回头敲打一下皇后吧。 杨皇后没明白宣合帝这一眼,仍旧是带着慈爱望着黛玉,谁知这下子更惹得皇上怀疑,就有些不满。 不过当着黛玉这个外臣之女,皇上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直接起身道:“朕先走了。” 皇后是见惯了皇上冷淡与随性的,见他来去匆匆,也不以为意,携黛玉起身拜送。 而此时宣合帝脑子里已经闪过好几个皇室宗亲适龄的男儿,准备来日为林如海的女儿指个好婚事。 他这样想着往亭外走去,便一眼瞥见了面前摆着画架的张画师。 不错,皇后还知道叫个画师来,那留下这林家小姑娘的形貌,来日也好给宗亲家看一看。 毕竟都是姓辛的皇亲,皇上也不好压着人家头指婚,有个画像提前看看也是好事。 于是宣合帝走了过去,准备看看张画师的成果。 辛泓承:啊。 范云义:完了。 张画师 分卷阅读62 :我死了。 随着辛泓承“扑通”跪地的声音,战战兢兢的张画师和范云义才幡然醒悟,立马下跪。 这实在是不可能瞒住了。 宣合帝一手带大了辛泓承,别说这个儿子穿上太监的衣服,就算穿上马戏团的衣服也能认出来。 他不过来也就算了,一旦走近,辛泓承就没想着能瞒住,还不如早点认错,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一片如死的寂静。 宣合帝的脸由白转红,由红转青。 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最疼爱的儿子,宣合一朝唯一的嫡出皇子,如今居然打扮成最低等的小太监,跪在自己跟前。 杨皇后起初不明所以,以为画师惹了皇上不快,但当她的目光落在地上小太监半垂的脸上时,不由发出了短促的惊呼:“啊!” 宣合帝只觉得怒火一下子就冲到头顶,腿伸到一半,到底舍不得踢下去,只得收回来,恨声道:“孽障,说话!” 这就是给儿子的解释的机会了。 辛泓承不是没想过没发现,也早就想好了借口。但他真没想过被宣合帝发现! 被杨皇后看破的话,他是准备硬搬彩衣娱亲的借口,说是哄母后高兴,杨皇后肯定不会追究,顶多说他两句就过去了,还会替他遮掩。 可现在…… 辛泓承不能再说这个借口。皇上本来就不喜杨皇后,听了自己的解释,肯定是要迁怒皇后的。 于是辛泓承豁出去,直接道:“儿子无话可说,请父皇责罚!” 宣合帝本来就十分的火气,被这句话顶到了二十分,一把夺过秦公公手里的拂尘,就抽了辛泓承两下:“你这孽障是要气死朕不成?!朕何等看重你,想着你是嫡子与别人不同,平素什么好的都先紧着你,你却自甘堕落,装成个小太监!朕,朕真是白疼你了!” 杨皇后看的心里滴血一样疼,连忙走下来:“皇上,皇上息怒啊,不能打了!把孩子打坏了可怎么好!” 皇上回头指着她道:“慈母多败儿!朕这些年将承儿交给你养,就是件错事。你给朕站远些,不许求情!” 连秦公公都觉得,皇上好不讲道理啊:皇上多疑不喜继室,这么多年一直亲自教养嫡子,不肯假手于人。而杨皇后平常能插上手的,无非是一些日常衣食住行,也是她作为嫡母责无旁贷的职责,其实内里是什么也说不上话。 结果这会子四皇子犯了错,皇上就把锅扔给了皇后娘娘。 杨皇后被呵斥的抖了抖,却仍然坚持道:“皇上,这里不方便,请您将承儿带回去管教吧。至于今日的事儿,臣妾定会管好众人的口舌,不许外传。” 她这话一说,宣合帝倒是高看了她一眼。 皇上是爱之深责之切,一时忍不住在人前对儿子动了手。但这件事他绝对是要下封口令护着儿子的,否则传出去,辛泓承还不知要落个什么名声。 听皇后也能想到这一层,倒是对她去了一点怒火:可见是真心护着辛泓承。 于是借着台阶就下来了。转头对辛泓承道:“还不起来跟朕去!白辜负了你母后疼你。” 宣合帝走了没两步,忽然想起来了,再转身:“范家小子,你也跟着来!” 范云义:……本来以为我能逃过一劫的。 辛泓承离去前,忍不住看了一眼亭子,层层霞影纱后面黛玉的身影有些模糊,更是看不清面容。 他沮丧极了。 哪怕两世为人,他也都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在漂亮的女孩子面前丢了人,对他来说,简直比被父皇责骂一顿还要难过。 他倒是如愿以偿见了书中的林妹妹,可惜,林妹妹对他的第一印象却是个荒唐透顶,装成小太监的皇子。 想到这,他就格外郁闷。 宣合帝余光见儿子前所未有的低沉和懊恼,心里的火气倒是消了一点:知道自己做错了,知道怕知道悔就好。 辛泓承:爹,倒也不是。 黛玉实在是震惊了。 她刚才同情心泛滥,满心可怜地那个小太监,居然是四皇子! 这就是外祖母说的,出身正嫡,性成夙慧,聪明贵重,气宇不凡的那位四皇子?! 贾敏自知女儿未来的前程,一半靠自己,还有一半就要靠宫里强力的外援了。所以平时对黛玉说话 分卷阅读63 ,自然都是四皇子的好话。 当然,贾敏现在还从未想过让女儿嫁入皇室,只是觉得女儿将来必然是官宦之家的主母,相夫教子,起码能潜移默化家人,不要在朝廷上跟四皇子唱反调。 旁边陪着黛玉进宫的周眀薇也惊呆了:这就是我们穿越者协会的会长吗?我顿时对我们的前程产生了深深地额忧虑。 而黛玉眼见辛泓承被皇上拘走,对贾敏的话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直到杨皇后走回来,黛玉才回过神,忙道:“娘娘,臣女绝不会乱说话。” 谁知杨皇后没搭腔,只是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她。 辛泓承为什么而来,在杨皇后的脑回路里,肯定是为了私下看一眼黛玉。那孩子,从小没了娘,行事一直都是小大人似的谨慎,居然也会为了心仪的女儿家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 杨皇后出身西北,那里民风在当地人口中是淳朴,但在京中人口中就是没有礼教上不了台面。 但杨皇后喜欢那里,那里没有无穷无尽的眉眼高低。 那里的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她还记得,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表兄偷偷爬上墙头,对她笑:“表妹,咱们出去骑马吧!” 他还说:“那些风一吹就倒的小姑娘没意思,我觉得表妹才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孩。” 杨皇后一直记得表兄亮晶晶的眼睛。 可是没过几年,自己就被选中做了循王继妃。 她来到了陌生的京城,这里没有人觉得她好看,夫君更是在新婚当夜就掉了脸子。 十余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也早就忘记了。 可辛泓承今日的举动,忽然就打开了她旧年记忆。这样的少年少女情怀,清新的像是花叶上新鲜的露水,也脆弱的如同一颗坠落的露珠。 往事如风卷上杨皇后的心头。她喉咙间像是卡着一个酸梅,半晌说不出话来。 黛玉不明所以,心里忐忑,刚准备跪下去,便被杨皇后一把扶住。 她拍了拍黛玉的手,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没事儿的,玉儿别怕。承儿那孩子皇上很喜欢,是不会重罚他的,你别担心。” 黛玉:……我倒不是担心他。 杨皇后笑了笑:“只是这事儿,你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就是了。好了,让静素陪你回去吧。” 她还要在这里处置今日事宜,尤其是管好在场的所有下人的嘴。 明正宫。 辛泓承丝毫不敢吝惜自己的膝盖,一进御书房,立马“噗通”就跪下了。 宣合帝冷着脸转向秦戊:“衣服拿来了吗?” 秦公公低着头捧着一件皇子常服。 宣合帝直接扔到儿子头上去:“还不快换回来!”实在是见不得儿子这一身乌漆嘛黑的小太监衣服! 秦戊连忙上来服侍。而宣合帝看到儿子脖颈后被自己抽出的一道红痕,火气不由降了一半。 范云义老老实实趴在旁边,努力把自己伪装成地毯上的一块花纹。 “说吧。” 辛泓承这一路也想了许多借口,但都被一一否定。咬咬牙索性说了大半真话:“儿子听闻林姑娘才貌惊人,所以……所以孟浪了。至于今日母后带林姑娘赏花之事,也并不是母后透露,是我昨晚拿玩意儿哄了三妹妹才知道的。” 为了防止皇上迁怒旁人,辛泓承连忙把自己哄三公主的事儿说出来。 皇上盯了他一会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算老实。” 宣合帝自诩是个聪明人,所以见不得人欺瞒他,现在见辛泓承老老实实说了,怒火也就更小了一点儿。 他不由想起自己当年选妃之时。 那时候他初封循王,少年王爷春风得意,心气儿自然也高,不愿意随便被指婚。他悄悄去求了皇太后,希望能在她组织的赏花宴上,自己在角楼远远看一眼诸闺秀佳丽。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钟氏。 春光明媚,钟氏美的像是枝头新开的一朵玉兰。 宣合帝收拢了思绪,虽然心已经软了,但开口开始冷硬的,必须得给一个教训,叫儿子记住才行! “承儿,如今你是皇子了,不比在王府里,由着你淘气!你自己得知道尊重才行!”皇上指了指外面:“到廊下去,跪一个时辰,再将上书房的规矩背十 分卷阅读64 遍,长长记性!” 辛泓承松了一口气,这已经算是很轻的惩罚了。 “至于建安伯……”范云义的心都吊起来了。 皇上忽然叫了他的官职,是不是要削他的爵位?那他也太惨了。 辛泓承脸色也是骤然煞白。 这回的事儿,是他自己活该,可要牵连了朋友兄弟…… 皇上见他这样害怕,又想起建安伯府满门殉国,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对范云义道:“你自小失了父母,年幼就入循王府读书,朕待你跟自己子侄一样。今儿的事,朕一样要罚你。” 看了看范云义还穿着的太监服饰,宣合帝摆手:“回去后换了衣服,自己去师傅那里领二十板子,就说朕罚你们功课惫懒。” 范云义放下了心,叩首谢恩。 “什么什么?”周贵妃从玉面凉榻上坐起来,杏眼圆睁:“皇上真的罚了四皇子长跪?” 见下面太监点头,周贵妃双手一拍:“哈!他也有今日!” “皇上偏心,当日明明是老四的错处,轻轻放过不说,这些日子还冷着我儿,叫宇儿受足了委屈。今日总算是老天开眼了!” 十余天前,大皇子二皇子联袂状告辛泓承事件后,皇上一直冷着两位皇子。 皇上从来都十分看重儿子们的功课,常常出题目命他们写时论,然后御笔亲批。可这十几日,皇上只给四皇子出题,对另外的儿子们几乎不管不顾起来。甚至连例行盘查功课都少了许多,颇为冷淡。 对皇子而言,没有什么比皇上的漠视更糟糕的。 周贵妃为此事上了好几天火了,吃药都消不去嘴里的燎泡。 今日骤然听说辛泓承因功课惫懒,惹得宣合帝龙颜大怒,以至于罚跪在外,连他的伴读都挨了二十板子这个好消息,对周贵妃来说,比夏日里吃个冰碗还要舒服呢! 她起身,蹬着一双软缎鞋,吩咐贴身宫女去文德宫寻大皇子:“悄悄去告诉宇儿,老四惹恼了皇上,叫他这几日,多往他父皇跟前去请罪走动。” 同样振奋起来的还有明妃。 作为后宅的常胜将军,她心态调整的更快,拿出了整套小意温柔笼络回了三分宣合帝的心,今日又骤然听闻这样的好消息,自然备受鼓舞。 她亲手拿着一小碗鱼食喂她养的大头金鱼。 口角含笑对侍立在旁的心腹女官道:“皇上的脾气,最爱迁怒于人。能为了原儿迁怒与我,自然也会因为皇后的举止不当,迁怒四皇子。” 昨晚她刚暗搓搓告了皇后一状,今日四皇子就受罚,明妃不相信这两件事毫无关联。 明妃笑了一会儿倒有些笑不出。 伺候宣合帝,其实是件很累的事情。 他情绪化严重,聪明多疑,擅长迁怒偏心,明妃有时候都羡慕早逝的孝义皇后,眼一闭万事都不再操心。 可明妃不成,她还活着,她还有心爱的儿子。 在她眼里,儿子辛泓原那样优秀,论本事乃诸皇子中第一人。她必要陪着儿子,走到太子的位置,走到九五之尊的位置,才算不辜负儿子,不辜负自己。 她将手里的鱼食全部撒向了金鱼。 “你去告诉原儿,在他父皇面前要越发恭敬,但对太上皇那边,也万不可松懈。” “皇上偏心四皇子,落在太上皇眼里,已生不满。” “如今皇子都大了,封太子也就在这几年之间。不能只指望皇上的心意,倒是走走太上皇的路,更靠谱些。” 虽然太上皇退位,但说话比皇上本人还要算数。 况且看太上皇的身子骨,只要不突发意外,感觉还能生龙活虎二十年。明妃看的清楚,皇上的偏心是难以彻底摆正了,那么辛泓原不如走一走太上皇的路。 宫女有些犹豫:“可是娘娘,太上皇从前也更看重四皇子,毕竟是……” 毕竟是嫡出啊。 明妃笑容里就露出冷意来:“是啊,从前循王府,只有嫡出的辛泓承,是太上皇他老人家亲自指的伴读,比别的孙子不同,自然是看重他嫡出的身份。” “可现在,今时不如往日。” “废太子当年也是嫡出,也是太上皇一手教养长大的。最后却发动兵变忤逆不孝。” “太上皇再看同为嫡子的老四岂能不心生芥蒂?” 分卷阅读65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废太子就是反咬太上皇的毒蛇,而辛泓承就是那根草绳。 哪怕是天子,也是有感情的,有感情的人就有漏洞。 何况太上皇本就是重情之人。 明妃面容沉静:“这就是原儿在太上皇老人家跟前出头的机会!” 能生出二皇子这样的儿子,明妃跟他自然是一路心性。 母子俩这回吃了亏,早就细细分析过宫里几位巨头的脾气心性:皇太后地位尊贵但万事不管,只需要恭敬。皇后自然是一心向着辛泓承,好在她说话没分量。 剩下的他们母子能争取的最大砝码,就是太上皇的喜爱了。 辛泓承并不知道他在明正宫这一跪,引发了多少人的心思和举动。 他一门心思暂且都扑在苦肉计上。 阳光热辣辣的洒在身上,他跪的直挺挺的,一点也不打折扣的背起了书房规矩,声音朗朗。 因声音宏亮,所以背到第三遍,嗓子就略微有些喑哑。 皇上在里面听着,搁下了笔。 秦公公故作探头探脑状,然后开口了:“皇上,太医院前些日子还说,夏日炎热诸位皇子都有些上火,这嗓子最好歇着些才是。上书房连诵读都免了一半,改成默读了。” 皇上就有些坐不住,片刻后踱步到窗前,对着儿子没好气道:“不许出动静了,吵得朕折子都批不下去。” 辛泓承从善如流的闭嘴。 宣合帝坐回来,还是有些心神不宁:方才在窗前那一看,承儿这孩子实在是傻乎乎,居然就跪在日头底下! 他对秦戊道:“朕不是叫他跪在廊下吗?” 秦公公赔笑,答非所问:“四殿下从前没被皇上罚过,想来是吓着了。” 皇上心口一堵:“叫太医院先送些解暑的药物去文德宫,还有药油也送去一份。” 然后才拿起笔批折子。到底没坚持到一个时辰,就把辛泓承打发走了。 范云义趴在床上,有气无力:“你回来了?” 辛泓承三连:“抱歉抱歉抱歉。” 对于连累范云义挨板子,辛泓承内心实在也是愧疚,直接带回来一个太医给他看诊。 等太医诊过无碍,留下药膏离去后,辛泓承才在旁边坐了。 范云义疼得要命:“这几日我就不出宫了,否则家里老太太见了,又要眼泪成河。” 旁的皇子伴读都是十日一回家,但范家不同,就剩一个老太太和范云义这一根独苗苗,皇上特许他每日回家尽孝。 因为建安伯府只有这一个男丁,但凡他有个闪失,老太太都要哭三天,给范云义哭的头皮发炸。 辛泓承认真思索了半天,郑重其事道:“我必须弥补这一次的事儿。” 范云义听了还真有点感动,于是开口道:“唉,也是我不够坚定没有拒绝你的提议,今日我挨打不能都怪你。咱们是朋友,你不用说什么补偿的话……” 他话音未落,辛泓承已经转过头来诧异道:“你在说什么呀?我说要弥补的,是林姑娘。” 辛泓承愁眉苦脸:“我这第一回见她,就出了这样大的丑。扮成小太监被父皇当场抓获不说,还当着她的面被父皇打了两下。唉,她心里没准怎么想我呢,肯定觉得我是个顽劣不堪的皇子。你说我该做点什么弥补,才能挽回在她心里的形象呢?” 范云义:“……滚。” 是夜,宣合帝久违的来到了凤仪宫。 杨皇后毫无波澜的接驾:她知道皇上肯定是有事才来的,这么多年过去,夫妻恩爱她根本就不指望了。 “那个林家小姑娘,留她在宫中多住几日,等这件事淡了再送出宫。” 毕竟是嫡出皇子被罚,不过半日,宫内外早就传遍了,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算盘,想着打听内幕。这会子放黛玉出去,万一她说漏了什么可不好。 皇上怕皇后领悟不到他的意思,索性直接又道:“你好好教给她,不许将今日的事儿传出去半分。” 杨皇后忙应了,然后替黛玉说话:“皇上放心,那孩子十分聪慧懂事,必然不会乱说话。” 见皇上难得来一趟,又已然没了生气的样子,杨皇后就小心翼翼道:“皇上,臣妾想着,给林家姑娘赏个宫里积年懂事的嬷嬷。可怜这孩子没了爹娘,借助在外 分卷阅读66 祖家。” 杨皇后进京多年,知道这边达官贵人规矩多,丧母长女多有被人挑剔的。 黛玉如今虽然在荣国府史太君膝下教养,但到底不是一个姓,史太君又有好几个孙女,只怕照管不到,所以皇后便想着宫里赏个嬷嬷出去。 皇上听到这儿,又犯了疑心病。 他眼睛一扫皇后,声音淡淡的:“皇后,你觉得林氏女如何?” 皇后眉目间就带了笑意:“臣妾觉得好得很呢。皇上今儿也见了她的谈吐礼节,不必臣妾多说。最难得是这孩子识字明理,伶俐过人。今儿臣妾带她看牡丹,只想起半句诗词,她那里却是能诵出许多首名句,更当场写了一首。” 杨皇后本人跟才女半点不沾边,但却喜欢文采出众的女儿家,平日看公主们写写画画都觉得欣慰,常赏赐一二。 然而她这样夸黛玉,却让皇上更加想起明妃的话,于是脸色微沉:“皇后,林氏女朕是要给她赐婚的,她的婚事,你不许碰,更不要想着你娘家侄子!” 这一句就把杨皇后说愣了,半晌才讷讷道:“臣妾,臣妾没想过自家侄子,想的是承儿……” 她吃了宣合帝一吓,不由吐露了真话。 说了才不由懊悔,惴惴不安生怕皇上觉得辛泓承沉溺于儿女情,不堪大用。 皇上却是一挑眉:“哦?你也知道承儿今日为何扮成小太监了?你是猜的还是承儿告诉你的?” 杨皇后老老实实摇头:“臣妾都是自己猜的。承儿从小乖巧,这次的事儿做的却出格,臣妾想来想去,大约是为着林姑娘。” 宣合帝点点头,这才去了疑心:看来皇后还把辛泓承放在心上。 他从来不喜欢杨皇后,所以此刻并半点没有误解对方的愧疚,只是再细细问了几句黛玉有关的事情,然后沉吟道:“可惜林如海去的太早,否则以林氏女的家世,也不是不能做承儿的正妃,真是可惜了。” 林如海去时不过四十,已然做到了正二品大员,若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封相。 在皇上看来,辛泓承本就跟母家隔得远,要是妻族还无人,岂不是孤立无援。 杨皇后心里“咯噔”一下,劝道:“皇上,林家曾经也是五代列侯,这孩子又是嫡长女,这样的出身,自然要做正室,否则哪怕是给皇子做妾,也是委屈了的。” 她自己是在皇室做正室的,都尚且如此辛苦,何必让个好好的孩子进来做妾! 皇上下意识转动着手上的扳指,说道:“给普通皇子做侧妃是委屈,但太子侧妃呢?” 杨皇后惊喜交加脱口而出:“皇上要立承儿为太子?!” 皇上蹙眉瞪了她一眼,然后才缓缓道:“在王府时,朕心中的继承人就择定了承儿,如今哪怕从王府换成江山,朕也没改主意。” 杨皇后喜的无话可说:“皇上圣明。正好下月承儿十五岁生日,皇上要有意……” 宣合帝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朕选定了还不作数,只怕父皇是不同意的!” 杨皇后懵了:“太上皇他老人家不同意?可,可从前他最喜欢的就是承儿啊,每年给承儿的赏赐也与旁的孩子不同,怎么会不同意呢。” 宣合帝烦了:“无知妇人,朕懒得跟你说。”然后起身走了。 杨皇后看着他的背影,她见过无数次宣合帝这样拂袖离去的背影,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待。 是,她不明白,可他也从未想过与她说明白。 邹女官扶起皇后,心疼道:“娘娘,您别伤心,皇上就是心情不好。” 杨皇后摇摇头:“我不伤心,我就是担心承儿,怕他做不了太子。他可是嫡出,若是叫庶子做了太子,谁容得下一个嫡出的兄弟呢?” 夏日京都,晴空朗星。 宣合帝走在宫苑红墙之中。 秦公公惴惴不安:“皇上,可要传旨去哪个宫歇着?” 宣合帝烦躁摇头,半晌才说:“皇后为什么这么不通?凡事都与朕说不上话!要不是看在她对承儿还算一片慈母之心的份上,朕都懒得跟她多说!反正说了她也听不懂,简直是对牛弹琴。” 皇上可以贬斥皇后,秦戊可没有胆子和命搭话,只得苦着脸点头哈腰。 连明妃都能看出来,能明白太上皇为什么忽然不再喜欢辛泓承,皇上更受制于太上皇的决断,偏偏杨皇后一点不懂,还傻乎乎的问皇上,既然想立辛泓承为太子为什么不立。 分卷阅读67 这就将满腹心事的皇上顶了回去,根本不想再多说一个字。 于是第一万遍念叨着要是钟氏还活着,必不会如此。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宣合帝眉头紧蹙:父皇何等天纵英明,老来居然也这样存了私心偏见。废太子谋逆,跟同为嫡子的承儿有什么关系! 自己那位太子哥哥还不是因为在父皇手下如履薄冰做了三十年的太子,以至于心里崩溃了吗。 儿子忽然变成井绳的宣合帝本就郁闷,见皇后还这样与自己驴唇不对马嘴的,就更生气了。 他气他的,杨皇后转过头来还是挺快乐的。 宣合帝早就不能叫她伤心了,也就是有时当众给她没脸的时候,会让她觉得没面子生气而已。如今这种私下里的冷淡,对杨皇后来说,跟清风拂面似的,转头就忘了。 “玉儿能在宫里多陪本宫两天,是件好事。对了,明儿你亲自去御膳房走一趟,多要几道南方的菜,她应该爱吃。还有那点心,本宫平常爱吃重甜的,但瞧她不太动,明日你记得去要藕粉桂糖糕和玫瑰山楂馅儿的山药糕来,本宫记着大公主爱吃这两样,小女孩大约都喜欢清淡些的。” 邹女官都答应着。 还好皇后娘娘心态好,不是发愁的脾气。宣合帝不理她,她就自己找乐趣,在王府这些年,她基本上都琢磨着怎么吃喝了。所以才跟宫里旁的嫔妃越发格格不入的胖起来。 然后宣合帝就更不爱理会她,她就继续将更多热情投入到吃喝玩乐上。 帝后两个就这样恶性循环了小十年。 想了想皇后又问道:“对了,两广的贡品是不是也来了,有香芒和荔枝你就开条子取些来。” 邹女官忍不住笑了:“娘娘待林姑娘未免太好了,尤其是荔枝,分到后宫都是论颗分的。” 杨皇后闷闷道:“她们心肠坏,给她们吃了也是浪费。” 邹女官:……“娘娘!” 杨皇后这张嘴啊,但凡会说话一些,哪怕没有宠爱,也不至于被皇上冷落至此。 罢了罢了,她跟着皇后近三十年,明白这是改不了的。 如今看来,皇后娘娘说不准有点老来运。只要四殿下做了太子,皇后娘娘就是唯一的母后皇太后,也不必怕被圣母皇太后压着了。 次日清晨。 黛玉望着面前蹲着两只威风凛凛的黑色大狗和地上匍匐着两只乖乖的小奶狗,有点懵。 垂着手的宫女堆着满脸的笑。 “林姑娘,奴婢清波,奉命给您送玩物解闷来了。这是宫里猫狗房豢养的狗,最是忠心护主。” “姑娘,您看您是喜欢成年犬还是幼犬呢?” 周眀薇扶着黛玉的手看了看:嚯,是中华细犬呢,腿长腰细,看起来格外聪明,此时正乖乖蹲坐着。 清波察言观色,见黛玉并未露出格外的喜意,就又拍拍手,再次走进来两个抱着猫的小太监,只见两只都是碧眼长毛的波斯猫,皮毛油光水滑,好似上好的缎子。 “您不喜欢狗的话,这里还有猫。” 黛玉觉得有趣起来,眉眼间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想要摸一摸猫,终究未敢。 毕竟这两只猫漂亮是漂亮,但都是胖墩墩的大猫,看起来活像两只小老虎。 清波十分会察言观色,连忙又拍了拍手,这次抱进来的就是两只毛茸茸的兔子,一只白色一直黑色,俱是红宝石一样的眼睛。 清波殷殷切切:“若是姑娘嫌猫狗都太闹腾,这兔子最温顺不过的。” 黛玉轻声婉拒:“多谢皇后娘娘的恩典,只是我就在宫中住几日,实在是不必麻烦了。” 清波上前两步,福了福身,压低声音道:“林姑娘,奴婢其实是四殿下跟前伺候的宫女。四殿下说昨日之事,实在是唐突了姑娘,便想着赔礼道歉。您也不用怕传出去于声明有碍,一应借的都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名头……啊!” 饶是宫里训练有素的宫女,都不由得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黛玉身边,周眀薇更是连忙上来护着。 只见地上蹲着的两只中华细犬忽然一跃而起,一口叼中了小太监怀里的小兔。 兔子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这一下惊变突起,两只娇生惯养的波斯猫也吓坏了,两声尖叫嗷嗷的就下了地,躲避着凶猛的中华细犬。 分卷阅读68 旁边的两只奶狗,有一只则跃跃欲试准备去追猫,另一只呜呜咽咽在地上嚎。 一时黛玉屋里鸡飞狗跳。 清波脸色煞白:“快快,快把它们都弄走,可别惊着林姑娘。” 周眀薇这才想起一事,忍不住怒道:“中华细犬最爱抓兔子,难道你们猫狗房都不知道的吗!”到底是在宫里,她只能气鼓鼓的护着黛玉进内室,听外面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清波是真的不知道,她都快哭了好不好。 辛泓承对待宫女都不慎看重,她早就想办好点事情好成为心腹。好歹这回四殿下有事吩咐她,让她来给林姑娘送礼赔不是,结果还办砸了! 什么细犬抓兔子,她真的不知道。 辛泓承从几位公主妹妹们那里得到了启发,觉得猫猫狗狗讨女孩子喜欢,而且若是林妹妹养个狗,遛个狗对身体也好啊。所以才亲自去猫狗房挑出了最好的几只猫狗送了来,还美其名曰给皇后娘娘解闷,想着借皇后的手赏下去,也算是面面俱到了。 还是清波想着,许多妃嫔也喜欢小兔,才又从鸟雀房抱了两只漂亮的兔兔。 路上她还在奇怪呢,怎么兔子养在鸟雀房,不养在猫狗房呢,现在她明白了! 猫狗房养的狗,一般不是为了贵人赏玩,而是训练给皇子们打猎用的!见了兔子就扑简直是他们的本能。 以至于黛玉屋内现在鸡猫子鬼叫,狗抓兔子跳。 黛玉抓着周眀薇的手冰冰凉:“是不是四殿下恼我,怪我看了他这次出丑的事儿,所以故意来捉弄人?” 周眀薇倒是福灵心至,明白了辛泓承送东西的讨好之意,心中很是替他无语:……会长,您追女孩子不能干这么蠢的事儿啊!我真是服了您了! 她忙替同为穿越者的辛泓承解释一二:“不会的不会的,四殿下是皇子哪里会做这种事情,大约是想给姑娘赔礼道歉,没想到这样的局面吧。” 话音未落,只听外面清脆的琉璃破碎之声响起,随后便是宫女气急败坏的声音:“啊!这是皇后娘娘刚赏的一碟子荔枝呀!” 黛玉眼泪汪汪。 周眀薇:唉,真是作孽啊! 辛泓承有点坐立不安。 那几只猫狗可都是他亲自选的呢,不知道林妹妹会选哪一只,他觉得那只杏黄色的小奶狗,还有那只虎斑波斯猫都很不错。 漂亮活泼,性子也温顺。 其实他倒是更喜欢细犬,就是二郎神养的那种狗。这种犬类最是机灵忠心,完全可以拴在林妹妹门口替她守门! 他正在畅享,就见心腹小太监王中溜进来:“殿下,清波回来了。” 辛泓承不解:“回来就回来,你这样贼眉鼠眼做什么——叫她进来。” 他要问一问,林妹妹选了哪只宠物。 王中收了清波的钱,开始打前站:“殿下,这个事儿吧,其实也不怪清波……” 辛泓承蹙眉:“支支吾吾,叫她进来!” 王中不敢再说,只能让清波自己进去复命。只见清波浅蓝色的宫装深一块浅一块的污渍,头发都有些蓬乱。 辛泓承心里就打鼓:“叫你去给林姑娘送礼赔罪,你这是什么样子?” 清波当场跪下,哭着磕头请罪,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辛泓承大悔:果然不该让清波去的。 大半年前,循王登基为帝,儿子们也纷纷搬入文德宫,一人加配了四个宫女。 宫人到了新主子那里,一般都是要换个名字以示从头开始之意。辛泓承作为一个现代人,本来是不习惯给人随便改名改姓的,比如他身边太监王中用的便是入宫前家里的本名。 然而这四位宫女笔直的跪在跟前,表示请四殿下赐名。 辛泓承便以自己最熟悉的一首诗,为这四个宫女起了名字。 那首诗就是《鹅》。 他的四个宫女便叫做:白毛、绿水、红掌、清波。 宣合帝曾经偶然听过他唤红掌这个名字,十分无语,觉得儿子起名水准约等于无。辛泓承自己倒是不觉得丢人,振振有词地说是顺口就成,无需雅致。 可这回是给林妹妹送东西,还是挽回自己形象的赔礼道歉。 辛泓承忽然就觉得这些名字有点不太对了。 要是自己的宫 分卷阅读69 女去一说:“奴婢是四殿下身边的宫女白毛……”他几乎能想象到出口成章文采斐然的林妹妹,会怎么看待自己了。 不,不行。 既然举止放诞的印象已经落下了,那绝不能再给林妹妹留下一个没有文化的印象。 于是辛泓承放弃了最为稳重的白毛,和最为机灵的红掌,选择了名字最好听的清波去完成这项任务。 然后——然后这件事就凉了。 辛泓承心中大悔。 然而看着已经吓掉了半条命,还在拼命磕头的清波,他也没法继续重罚,只得让她赶紧离开自己的视线,好让他静一静。 是夜,一道道消息瞒着外人从凤仪宫传过来。 皇后怕黛玉被惊着,特意请了太医令前来诊脉。 林姑娘屋里的东西被砸毁了大半,皇后新赏的两套文房四宝,笔杆子都被啃掉了,端砚也打了一块。 屋内染血,林姑娘不得已换了间屋子居住。 辛泓承的脸色越来越僵硬,直到范云义来了,带给了他最重要的一个信息。 “我去太医院拿药膏的时候,刚好撞上了周眀薇。她在那里跟太医研讨林姑娘日常养身子的法子。” 辛泓承眼睛一亮:凤仪宫传来的消息,肯定比不上贴身陪着黛玉的周眀薇准确。 “她说什么?林妹妹身子无碍吧?” 范云义牙齿一阵酸:谁是你妹妹,人家林姑娘认识你吗,这林妹妹叫的倒是快。 于是他一向方正的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诡异的表情,似笑似怜:“林姑娘躲得快,并没有惊着。只是……只是她以为你是记恨她撞破你假扮太监的丑事,所以今日故意捉弄她报复。” 辛泓承一头撞在桌子上。 范云义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上书房打板子的太监们都是有数的,这里不是皇子就是勋贵之子,他们动手绝不敢打出一点问题。 所以范云义这第二天一早就爬了起来,除了臀部生疼,只能站着念书吃饭外,没什么不方便,还能自己溜达着去太医院取药。 正因如此,才机缘凑巧撞上了周眀薇,得来了这给辛泓承最后一个暴击的答案。 范云义平板的语气中露出了明白的怜悯:“你节哀。” 辛泓承:…… 作者有话要说:  辛泓承与林黛玉见面的第一面对彼此的印象 辛泓承:林妹妹真是小仙女。 林黛玉:此人大约有病。 宣合帝:我为人,渣的明明白白。 杨皇后:你爱咋咋地,我不伺候了。 明妃:有时候我也想早死,变成皇上的白月光,伺候他心好累。 因为明天周一会有收藏夹~所以周一要晚上更新啦。为此今天更万字弥补,给大家鞠躬啦,谢谢支持~ 从6.16周二起就恢复凌晨更新~ 感谢在20200612 19:47:15~20200613 20:5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青翠微 10瓶;苏苏 6瓶;梨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0、补偿意 杨皇后任由静素将自己的耳环摘下来, 叹了口气:“承儿是怎么回事, 唉,瞧瞧, 将人家姑娘唬的可怜。” 静素赔笑:“想来四殿下只是想哄林姑娘喜欢吧。” 经过今日的事情, 静素已经不劝自己的主子不要乱点鸳鸯谱, 她本人都已经开始坚信,四皇子确实对林姑娘与众不同, 心有所念。 所以今儿还给辛泓承那里送了不少消息呢。 “本宫知道他的心, 但这办的叫什么事儿啊!我就说这孩子,平时心思都用在功课上了,果然, 到了女孩子跟前, 就这样不明白!” 杨皇后恨不得给辛泓承塞几本话本子。 静素有点担忧:“娘娘, 奴婢瞧着四殿下这样子……过两日还是将林姑娘好好送出宫吧,否则四殿下万一再闹出什么动静来,叫旁人知道了,坏了殿下和林姑娘的 分卷阅读70 名声, 只怕娘娘在皇上跟前很过不去呢。” 不是她冷漠,而是宫里的人, 首先要顾好自己的命。 静素担忧坏了名声, 主要也不是担忧辛泓承和林黛玉, 而是担心皇后会因此被宣合帝责罚。 这可是件推脱不过的大错! 杨皇后让她给自己揉着额角,笑了笑道:“你放心,承儿这孩子, 除了不会哄女孩子,别的事都有分寸。这回猫狗的事儿,全然是用的本宫的名头。连他的宫女,都是打着给本宫请安送新鲜花卉的名义来的。旁人疑心不到。” “要是他不懂事,我也不会帮着他,万一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岂不是造孽。” 静素也笑:“娘娘真是个慈母,也真是个善心人。” 帮着辛泓承,还好说是为自己找个依靠。可这样替林姑娘想着,就是皇后的善良了。 “本宫无儿无女,看着好孩子,都是喜欢的。只是宫里的孩子,都有自己的亲娘,也不肯跟本宫亲近。如今见了玉儿,她身世凄凉,本宫心里不忍,又有承儿的缘故,自然多疼她一些。” 皇后转过头:“今日太医可说了她一些症候,且得仔细调理两三年才能大好呢。本宫想着,找个皇上心情好的时候,求一求,隔两个月就将玉儿接进来一回,叫吴太医把脉再拟方子才好。” 虽说荣国府也有走着的太医,但哪里比得上专门给帝后看病的太医令。 这病势千万,一张方子自然管不了一辈子,杨皇后便想着,以后隔三差五让黛玉入宫,方便太医诊侯。 静素笑道:“皇上应当不会拒绝。就算林姑娘做不成四殿下王妃侧妃,皇上的意思,不也是要为她指婚吗?到底是重臣遗孤,皇上不会不多容情两分。” 杨皇后叹息:“正是了。本宫在皇上跟前说不上话,承儿的婚事更是皇上要一手拿主意的事儿。就算他们真的没有缘分,让玉儿身子骨康健些,也不辜负本宫这一场心思了。” 白毛给辛泓承递茶:“殿下,您在库里呆了一个时辰了,好歹喝口水吧。” 辛泓承把账簿抵在下巴底下:“再等等。” 他是真的想不出给黛玉送什么补偿今日的惊吓。 若说送价值千金的珍宝摆设,他手里最大的一笔私产还是林家当年的财产,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他怎么拿的出手。若说送锦缎首饰,杨皇后那里比他丰厚不知道多少倍,送过去也无用,还显得敷衍。 白毛稳重仔细,她知道主子在愁什么。 于是她开口道:“殿下,新岁之时,云南那边供上了十支白参,皇上不是赏给了您两支吗?” 人参分许多种,大寒大热的参,年轻人俱是不易用,尤其是黛玉又体虚,人参肉桂的大量吃下去反倒虚不受补。倒是白参性温,可以用于日常温补。 辛泓承眼睛一亮:“是了,我怎么没想到,你去将它们都抱出来,看看品相如何。” 白毛答应了一声,随后就跟绿水两个,将两盒白参都抱了出来。 果然见根茎雪白,有两指粗细,须叶分明。 辛泓承觉得很满意,正要叫人包起来,忽然见红掌走进来。 红掌是他宫女里最机灵的,在宫里打探消息是一把好手,此时笑眯眯进来。 “殿下,奴婢刚从皇后娘娘那边回来,听说皇太后怜惜林姑娘受了惊吓,都送了赏赐呢。” 杨皇后义无反顾接下了这个黑锅,只说自己从猫狗房选的狗儿发了性儿闹起来,吓着了黛玉。 这事儿太小,连明妃都懒得为此事去宣合帝跟前上眼药,毕竟皇后听起来也是好意,便是弄巧成拙惊了林姑娘,皇上也不会在意,反正在他心里皇后本来就不灵。 倒是红掌知道辛泓承记挂林姑娘,听说了相关的事儿便连忙回来汇报。 果然辛泓承笑了:“皇祖母万事不管的,如今竟然也送了赏赐?”这就是给黛玉的体面了。 “赏的什么?” 红掌比划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笑道:“回殿下,是两支紫参呢!据说有手腕那么粗,皇后娘娘都说,不愧是太后,一出手就是这样的好东西。” 辛泓承的笑容顿止,低头看了看自己细细的小白参:自己这还送什么送啊!天啊,人生真的太难了。 如今且不说辛泓承的送礼计划又折戟沉沙。 只说皇后这里,第二日就迎来了一个极不受欢迎的探病人。 明 分卷阅读71 妃。 诸妃请安后,周贵妃照样是一副本宫谁都不给面子的态度,懒洋洋的行了个礼直接告退。 杨皇后本来就皱眉,再一看继续坐着喝茶的明妃,就更皱眉了。 “明妃还有事吗?” 就差直接说,没事儿别坐了,赶紧走吧,本宫看着你就烦。 明妃笑容是无可挑剔的恭敬温婉。 “皇后娘娘,臣妾听闻林姑娘入宫后,不慎受了惊吓,故而想探望一番。” 皇后眉心一跳。 她跟明妃明里暗里争斗了许多年,不,应该这么说,她被明妃压着摩擦了许多年。 所以对上明妃,都有心理阴影了。 如今听她这样轻柔甜蜜的声音,就觉得起鸡皮疙瘩。再听她话里的意思,是要给自己扣上照料后宫不慎的名头? 杨皇后觉得自己脑仁不够用:明妃的每句话,往往都含着好几个意思,自己顺着说,就会踩到她的陷阱里。 所以杨皇后直接按照自己的思路来说:“皇上将林姑娘交给本宫照看了,明妃只管回宫去闭门思过吧。” 明妃脸上丝毫没有被皇后下面子的羞愤之意,仍旧是一片温柔甜美:“娘娘,臣妾处理宫务不当,见罪于皇上,自然要闭门思过。若无事也不敢外出,只是林姑娘受惊之事,连太后娘娘都行了赏赐,臣妾不敢再闭目塞听。此番也带了些补品想探望林姑娘。” 她起身跪了,声音带了点凄凉和哭音:“臣妾自知得罪过皇后娘娘,但此番还请娘娘容情,许了臣妾这一点追随太后娘娘的孝心吧。” 杨皇后要气死了,几乎就要拍案而起:你装这些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 邹女官和静素,一边一个按住杨皇后。 只要皇后今儿发火了,明儿在皇上那里就肯定落不下好。 邹女官轻声道:“娘娘,叫明妃见一见无妨的,她既然做出这个姿态来,必不敢为难林姑娘的。” 此时她可不是协理六宫,需要黛玉上门叩拜的明妃娘娘,而是自己装可怜表孝心在皇后宫里跪着的明妃。 明妃这样的聪明人,最会审时度势,此次在皇后眼皮底下绝不敢为难黛玉的。 倒是杨皇后再阻拦下去,传到别人耳朵里,就成了苛待嫔妃,不敬太后了。 邹女官叹气,转头对身后一个小宫女道:“请林姑娘出来吧。” 虽说明妃口口声声是探望,但黛玉既然只是受了惊吓,又不是卧床不起,还是得她走出来见过明妃。 明妃眼里闪过一抹惊艳与安心的光彩。 心道:好标致的小姑娘,如今年岁还小,等再过几年,必然是极为出挑的美人儿。 又心安:好在还小,皇上此次又是以见晚辈的礼赏赐过得,是绝了选秀入后宫为妃嫔的道路。否则,这样的容貌…… 她忽然想起了当年的孝义皇后。 孝义皇后去世时,辛泓承还小,见到的也都是病容。可明妃却是亲眼见过钟皇后明媚得宠的几年,印象很深。 虽说眼前这位林氏女跟先皇后相貌完全不像,但一身腹有诗书,风致宛然不落凡骨的气质,却是像足了先皇后。 明妃收敛了心神,笑着亲自扶起还未完全行下礼去的黛玉。 “林姑娘免礼吧,本宫今日本来就是探望病人的,倒不要劳累了你才是。”说完又命身后宫女送上初见的表礼,以及数盒补品。 在杨皇后目光炯炯的不善注视下,明妃仍旧是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的说话,问了不少家常话后,又安慰了几句黛玉丧父的苦楚,甚至还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最后又关心了几句黛玉的身体后,才起身告退。 一系列流程走的稳如泰山,一句多余带刺的话都没有,好似真的是来探望病人的。 别说杨皇后,连常年为皇后战斗在第一线的静素都有点不明白:“明妃这是干什么?” 就只为了见林姑娘一面,闲聊几句? 别提皇后这边的人了,连明妃自己的贴身宫女倩芸都有些不明白:“娘娘,您今日这是什么打算?” 明妃一笑:“本宫的打算不重要,皇后娘娘的打算才重要。” 倩芸懵懂不知。 明妃也不生气:人人都以为,想做她的心腹得有七窍玲珑心,可她最信任的,恰恰就是有点直愣愣的倩芸。 她需要的丫鬟不是伶俐的,只是 分卷阅读72 忠心不二,是哪怕去送死,都能不折不扣完成她吩咐,绝不会背叛她的人。 明妃笑了笑:“倩芸,这半年多来,得了皇后娘娘恩典,留在宫中住过的女孩子有几个?” 不等倩芸数清楚,明妃就继续道:“除了几位亲王郡王家的女孩,便只有西北杨家,她本族的一个嫡女吧。” 倩芸点头:“皇后娘娘动辄见罪于皇上,行事也就不敢出格。除了宗亲家的女孩,旁的极少留人,便是杨家的姑娘从西北远道而来,皇后娘娘也只留她住了一日。” 明妃笑容愈深:“四皇子,到底不是她亲生。眼下看着母慈子孝的,无非是四皇子没有亲娘依靠,只得靠着这个继母。可来日呢?若四皇子有登基的那一天,她这个半路才出现的继母又算得了什么?别忘了,她入王府的时候,四皇子都八岁了,早都记事儿了。” “更何况,这么多年,四皇子是皇上一手带大的,她这个继母,无非是三日见一回,偶尔一起用膳罢了。” “我若是皇后,自然也会心里没底,想要将未来的四皇子妃捏在手里。” “皇后的第一人选自然是杨家女儿,也曾经召人进宫过。”明妃笑容里满是讥诮:“可惜了,侄女肖似姑姑,她杨家女孩面貌活脱脱像足了皇后,想塞给皇子们做王妃,呵呵,别说四皇子,便是三皇子那样的病秧子,皇上都未必肯的。” “皇后也不算很傻,明白退而求其次的道理!” 倩芸听到这里就明白了:“娘娘的意思是,皇后看上了这位林姑娘。” 明妃颔首:“你今天难道没瞧着?我只不过要见见这林氏女,她就三推四阻。我问两句家常话,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简直比对自家女孩儿还紧张些。 至于这林氏女——出身清贵,又是世上无论哪个男儿看了都会心动的才貌双全,最妙的是无父无母,只能任由皇后拿捏。”明妃描摹精细的眉微微扬起:“皇后这次倒是聪明了,选的好人呢,不知道是谁给她出的主意。” 倩芸低头:“那娘娘既然知道了,可要早做防备。” 明妃唇角带笑:“不急,你传话出去,叫嫂子与荣国府走进些,多试探试探史太君的意思,再着人打听打听林家在江南之事,咱们总要看清楚了,才好走下一步。” “明妃娘娘去凤仪宫见过林姑娘了?”辛泓承一听就皱眉。 邹女官奉皇后之命,来给辛泓承送点心。 上书房的糕点,一贯是难吃的,各宫都会隔三差五给皇子们送些精致的茶点。 “殿下放心,没说两句话就走了,当着娘娘,明妃并不敢为难林姑娘。” “那也没什么好事。”辛泓承随口答道。 邹女官:行吧,私下口无遮拦这点上您跟皇后娘娘倒真像是亲母子。 然而,宫中对明妃探望黛玉,最生气的并不是皇后和辛泓承,而是周贵妃。 “假惺惺的狐狸精!她这一去,倒将本宫架住了!” 本来两妃奉旨交出宫权闭门思过,对外臣之女入宫的事儿可以完全不理会的。可明妃今日这一出,搞得周贵妃就很被动了。 明妃都去了,她能不去吗? 可她又不是明妃的脾气,对着皇后的冷脸还能笑得自然,少不得要去受一顿气。 “罢了罢了,准备一份礼,咱们也去一回。” 因皇太后赏赐,明妃贵妃又轮番到凤仪宫探望,以至于剩下的宫嫔不得不跟上,短短一天内,黛玉倒是将宫里贵人以上有名有姓的妃嫔认了个遍。 如意馆。 张画师这两日有些神经衰弱。 自打前几天,他带着装成小太监的四皇子为皇后娘娘作画,却被皇上当场抓包后,完整的睡眠就离他而去了。 无数次被皇上对他咆哮,要砍掉他头的噩梦惊醒。 以至于白日当值都魂不守舍。 犯事当日,皇上提溜走了四皇子及其伴读建安伯,并没有理会他,倒是皇后,赏了他五十两银子后又肃容命他不得将今日事外传一句。 之后他也听闻了四皇子罚跪,建安伯挨板子之事。 如意馆里跟外头一样议论纷纷,不明所以,唯有他缩起头做人。 张画师边画画边神游。 不过,这都几天过去了,皇上应该忘记了吧。 肯定忘记了,他这样芥子一般的小人物,皇上只要当场没有 分卷阅读73 惩罚,过后估计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肯定是这样。 张画师给自己打气。 然后深吸一口气,准备将精力投入到作画中来,皇后还等着要那张赏牡丹图呢。 “石青。”他低着头吩咐。 一只少年骨骼分明的手伸到他眼皮底下,递上饱蘸石青的中号排笔。 张画师一抬头,便看见四皇子笑吟吟站在自己跟前,手里替他拿着笔。 这简直就是无数次噩梦的具象化,张画师“嗷”的一嗓子就晕过去了。 辛泓承:…… 震惊过后,辛泓承立马招呼旁边的两个小太监将张画师扶到里面榻上去歇着。然后又吩咐王中:“去请个太医来,就说我叫的,请个好点的。” 看见胡子白花花的张画师厥过去,辛泓承心里很是歉疚:也是,自己可把这位老爷爷吓得不轻。 好在张画师常年锻炼,身体硬朗,太医还没到,他自己就醒过来了。 只是他仿佛落下了面对辛泓承就帕金森发作的后遗症,颤抖道:“四,四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辛泓承连忙摆手:再有吩咐也不敢劳动这位大爷了,免得给人吓出个好歹来。 “张老先生别怕,我今日是来寻画的,只是见了你,打声招呼而已。” 他今日还真不是来找张画师的,而是经过一天一夜冥思苦想,他终于想到了送给黛玉的礼物。 如意馆除了画师外,更皇室珍藏名画无数。 除了皇帝极为喜爱,素日挂在宫里赏玩的,旁的名作名画几乎都存放于此,也便于专人照料晾晒以及修复。 宣合帝对辛泓承这个儿子在大方数上是没说的。 也因他想着钟氏生前极爱琴与画,便觉得作为儿子的辛泓承应该继承了母亲的艺术细胞,所以许了他常出入如意馆欣赏,若有喜欢的,拿去几幅都不需要提前汇报,只要他不把如意馆搬空了就无妨。 无奈辛泓承是个换了芯的人,对书画没有半分兴趣,每日在上书房完成功课已经耗尽了他的心血。 皇上还以为他懂事自持,已经说了几回,让他自己去挑喜欢的字画挂在屋内。 于是现在,辛泓承就来了。 准备挑几幅作为送给林姑娘的赔偿之礼,可谓又清雅又珍贵。 这回总不会出错了吧。 而他一进如意馆正堂,便见到正在作画的几位画师里,就有一位熟人,就过来想打个招呼。 谁知道把张画师吓晕过去了。 他摸摸鼻子,也觉得有点尴尬。 等太医提着箱子来了,他便嘱咐了两句好生为张画师看诊,又暗示张画师皇上已经不追究当日的事了,这才离开。 待他路过张画师桌前,不由脚步一顿。 宫中画师作画,都不会是一版就成。 比如张画师应皇后之命做的赏牡丹图,便是要画数十张牡丹,数十张人物,甚至数十张亭台花木的结构,最终将最好的成像糅杂到一起,成为一幅整作。 毕竟,后宫妃嫔都是女子,她们能接受等,但绝不接受画师将她们画的不够美! 辛泓承的目光落在一个墨色侧影上。 张画师作画数十年,最擅花鸟工笔,美人图倒是其次。不过是因为皇后带着未出阁的女儿家,才选了他这位年老的画师来画人像。 但辛泓承却被他几笔勾勒的一个侧影所吸引。 明明就是简简单单的数笔,却是衣裙当风,飘然若仙,那侧影朦胧,分明就是当时他一回头,看到霞影纱后黛玉的样子。 如意馆的画师,此刻都围在张画师的榻前表示关怀,许多还暗戳戳伸出了自己的手腕,想借着来之不易的御前太医给自己也摸一摸。 留在堂上的无非是几个伺候笔墨的小太监。 辛泓承伸出手,将这张雪浪纸轻轻一卷,收在袖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3 20:56:21~20200615 18:2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妖精的知己 5瓶;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1、论婚 分卷阅读74 事 因怕时间久了, 画纸生了折痕, 辛泓承索性连画也不找了,直接离开了如意馆。 回到文德宫, 便将袖中的画取出, 静静看了片刻, 然后命白毛按照画的大小,取了个紫檀匣子来轻轻放进去。 白毛稳重口紧, 见了这幅画上女子侧影, 一点异样都不露。 主子吩咐的事情,她们要好好做,主子不说的事情, 她们就是聋子瞎子。 辛泓承想了想:“回头去内务府要一块这样大小的玻璃, 将画护在下头, 免得碰坏了。” “是,奴婢马上就去办。” 白毛忙找了量衣服的尺寸,细细的量了檀木匣子里的长宽。目光不可避免的落在画中女子上。 真美。 白毛忽然就想起哭着回来的清波,哭诉着自己办的蠢事时, 忽然又冒出来了一句:“不过那位林姑娘生的真好看啊。”然后想了想自己办的不好看的事儿,又开始哭了。 白毛量完了尺寸, 便顶着烈日往内务府去了。 辛泓承扣上紫檀木匣子, 将它藏在书房博古架的累累书籍后面。 他垂下眼眸。 宫里波诡云谲, 他的未来实则是层层迷雾步步凶险。难道真要为了自己那一日的怦然心动,将林姑娘也拖到这个境地来? 辛泓承想起荣国府现在那位“史太君”的托付。 这是林家最后的血脉,她不求黛玉富贵, 只求保住林黛玉的平安。可偏生宫里,是最不缺富贵,却是最缺平安喜乐的地方。 辛泓承压住心底的不甘、倾慕、畏惧以及顾虑。 辗转犹豫是最没用的事情,就一步步往前走吧! 荣国府内。 贾敏正与鸳鸯在闲谈,念着在宫里的女儿。 “皇后少留官宦女儿在宫里,如今这一留玉儿就是四五日,我还有些不安心。” 鸳鸯笑道:“老太太别急。昨儿范大人不是传信儿出来了吗?皇后娘娘是喜欢咱们姑娘呢。” 贾敏点头:“也罢了,这也是难得的体面。倒是四殿下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惹恼了皇上?听说连建安伯都挨了打。这几日宫外都传开了,徐家和周家,面上不露,只怕私下里都高兴坏了。” 四皇子虽为正嫡,但母亲早亡,母家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他能依靠的唯有皇上的看重。 若是皇上恼了厌了四皇子,那他就再也没法翻身了。 鸳鸯摇摇头:“范大人只说了无妨的。老太太,皇上连林家财产这样的隐秘事情都肯交给四皇子,那便是与别的儿子截然不同的看重。估计这次责罚,也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 两个人还没讨论完,只听外头一阵笑音。 “老祖宗。”凤姐儿一贯如此,人没到清脆的笑语先到了。 半月前她忙完秦可卿的婚事后,利利索索交了东府的权,完整的回到了荣国府,再不用两边跑了。 为了做人情做完整,她还难得跟尤氏说了几句体贴的话:“我原本以为你们这边主子少,万事简单,往日还笑话过你是个胡乱心软没有手腕的,可自己进来管了两个月家才知道,真是乱的一锅粥似的。可也是难为你。” 这话把尤氏说的眼泪都下来了。 宁国府一脉人口单薄,但乱子一点都不少。 老太爷贾敬一味修道做神仙,连家门都不进,将爵位直接给了儿子贾珍。而贾珍上无父母管束,本人又荒淫无度,于是在下连带着儿子贾蓉也越发胡闹起来。 尤氏一来作为贾珍继室,贾珍不怎么给她体面,二来贾蓉也不是她亲子,她本人也没有子嗣傍身,娘家更是只会打秋风拖后腿,叫她如何硬着手腕管家呢? 别说她在宁国府了,就算是荣国府内,贾敏坐着老太太的位置,还不能一撮而就。 尤氏拉着王熙凤的手很哭了一阵子,然后也推心置腹:“凤丫头,我比你大几岁,也要告诉你。趁着你如今你还年轻,快些有个儿子吧。” 王熙凤一惊。 她在妯娌之间素来是最得意的:李纨丧夫,守着个儿子如枯木死灰一样过日子,尤氏看着是宁国府当家人,却一句话也劝不得贾珍,忍耐着度日。唯有自己,能拿捏住贾琏,过得风生水起。就算几年没有儿子,贾琏也不敢真的提纳妾的事情,不过是背后嘀咕两句罢了。 可竟然连尤 分卷阅读75 氏都觉得自己不稳当吗? 她不由想起贾母收了管家权后,一日问她的话:“你也不想想,这几年你咋咋呼呼厉害的不得了,都厉害了些什么?” 不过凤姐儿这倒是想岔了,贾敏并不在乎贾家子嗣,只是指点王熙凤不必为王夫人做马前卒。 但阴差阳错之下,意识到自己地位不稳的凤姐儿,现在倒是真的在贾敏跟前儿乖巧办事起来。 贾敏觉得很好用。 论起办事来,贾敏觉得,自己刚出阁的那几年,甚至都不如王熙凤。 凤姐儿难得泼辣,不似年轻小姐们新媳妇们一般,只顾着脸面。要脸面,有时候就得打落牙齿和血吞,打肿脸充胖子,被下面人辖制住了也是有的。 可王熙凤不是这种人,谁跟她耍不要脸的那一套,她挽挽袖子就能把对方脸抽掉! “老祖宗。”凤姐儿笑语声传进来:“您快看看这稀罕物好不好,这可是我从舅太太家里磨过来的。” 她说的舅太太,就是王子腾家。虽然是她亲二叔,但她现在已经非常乖觉的都从贾家论起了。 贾敏就去看,只见平儿丰儿两人一同捧着一副水玉凉簟,光泽温润,蕴着别样的清凉。 凤姐儿笑道:“这是送林妹妹的。林妹妹每年苦夏,身子单弱了些又不能多多用冰,这水玉凉簟最合适不过了。” 还不等贾敏说话,她继续竹筒倒豆子似的:“我也知道,老祖宗那里什么好的没有,连整面都贴了玉片的贵妃榻也是有几个的。我这不过取个新鲜罢了。老祖宗,听说今年茜香国女国王很是进了些稀罕的物件儿呢。” “还有一种大红汗巾子,夏天系着,肌骨生香再不生汗渍的,偏生只进了宫门和几个有脸面的王府家。” “那我是弄不来啦,只好拿这个送妹妹,当做迎她回来的贺礼。” 鸳鸯听着,就记起书里那出了名的蒋玉函跟贾宝玉交换红汗巾事件。不过现在可怜的贾宝玉已经入宫受磋磨去了,估计是没空跟戏子耳鬓厮磨了。 贾敏收下:“你有心了。” 她不曾掩饰自己对女儿别样的好,尤其黛玉入府以来,更是有好的就往黛玉的屋子里塞。 要是为了装成真的老太太,连女儿都只能私下里照拂,那何苦来这一遭。 所以府里上下都知道,老太太对林姑娘如今真是疼爱逾盛。 下人们自然不敢问着老太太为什么,只是各有各的猜测:宝二爷入宫,老太太身边只有林姑娘一个;林姑老爷去了,老太太自然格外心疼等等,甚至还有那比较消息通灵,悄悄告诉众人,林家的钱都由荣国府的船运走了,可不得对人家女儿好一些吗? 反正到了老封君这个位置,凡事都不需要她解释,自然有人为她寻出理由来。 横竖她只需要贾家上下,不能再轻慢黛玉。 这不,凤姐儿离得最近,早已看出了她的心思,这会子已经开始旗帜鲜明的表态了。 甭管老太太是为了什么,只要她做出格外疼林姑娘的样子,自己就得跟上! 贾敏也明白,除了自己,别人跟黛玉又都不是至亲,只要面上都过得去就是了,要求他们真心待黛玉实在是天方夜谭。 谁的心肝谁自己护着。 “琏儿这趟也是辛苦了。”贾敏笑了笑:“过些日子,我这里也有东西赏琏儿呢。” 王熙凤大喜。 老太太说是赏,肯定不是两百两银子就过去了,肯定有好东西。 凤姐儿表完了态度,又跟贾母报备了一些人事调动的大事,然后才像闲谈似的笑嘻嘻:“老祖宗,昨儿薛家姨妈给我送了一千两银子呢。” 贾敏点头:“珍珠如雪金如土,薛家有钱,又是你嫡亲的姨妈,补贴你是应当的。” 王熙凤笑开了:“是。只是从前只见薛姨妈补贴二太太,如今到了我这里,我自然稀罕。” 鸳鸯刚刚好端上茶来,听了这一段,忍不住也笑道:“想来是二太太这些日子忙的不可开交,薛姨太太也没什么人可说话,看二奶奶聪明伶俐,所以给银子叫您过去说话吧。” 王熙凤丹凤眼亮晶晶:“鸳鸯姐姐跟着老祖宗,看事是不会错的。” 即便是嫡亲的姐妹,境遇不同便也会生出隔阂。那不是嫌隙,只是身份地位造就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荣国府如今看起来仍旧是赫赫扬扬国公府,富贵氤氲,王夫人子女双全,儿子更是新做了皇 分卷阅读76 子伴读。 薛姨妈却是嫁入皇商之家,夫君早亡,儿子不成器,女儿参选又落选。如今靠着四大家族同气连枝,才保得住家财,可以说除了钱一无所有的。 身份地位不同,以至于出嫁前略无参商的姐妹,也不可能再无话不谈,只能各自盘算。 凤姐儿见上头老太太眉目安然,一双眼睛也清明,就不敢打机锋了。 薛姨妈再稳重的人,在儿女上也难免心焦失了分寸。王夫人自身煎熬着没空应付她,薛姨妈便有些惶惑自家姐姐改了主意,眼见儿子做了皇子伴读便瞧不起薛家,不肯做主宝玉跟宝钗的婚事。 又觉得王熙凤近来在荣国府炙手可热,所以连晚辈的路子都要走一走,可见急了。 凤姐儿笑道:“老太太放心,银子我虽收了,但心里明白。宝兄弟呀跟林妹妹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贾敏的脸色骤然一沉。 鸳鸯:哦豁,王熙凤踩雷啦。 也不怪王熙凤,贾母原来就露出过这个意思,而且贾敏现在对黛玉这样上心,落在凤姐儿眼里,就是对未来孙媳妇的上心。 贾敏沉声道:“凤丫头,这句话以后不许再提,家下人要有敢嚼舌根的,便狠狠掌嘴,再远远打发到庄子上。” 可怜王熙凤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不明所以赶紧请罪。 贾敏倒也没有真的生气,反而有点放心:她就等着凤姐儿提出来这一天好说明白呢,不然总不好她忽然拎着凤姐说我不要将黛玉嫁给宝玉,你以后给我看好家里下人的碎嘴,那像什么话! 于是贾敏继续道:“宫里的意思,好生教导玉儿,宝玉如今又进了宫。两个人各自结亲,才是正理。” 凤姐儿缓了缓,勉强笑道:“老太太思虑的是,这样我们府上就多两门好亲家了。” 然后也不敢多说,指了一件事就溜了。 鸳鸯透过半开的窗子往外看:“哇哦,二奶奶一阵风似的就跑啦。”然后转过头来:“老太太,薛家有点急了呢。” 贾敏无所谓道:“这才到哪里,就急了吗?” 薛家要急的日子在后面呢。 王熙凤一阵风似的出了荣庆堂,方才去黛玉屋里送下水玉凉簟的平儿不在现场,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凤姐儿脸色极差,不由吓了一跳,握住王熙凤的手:“奶奶,这大热天的,你这手心里怎么全是冷汗?” 凤姐儿皱着眉,将方才贾母的言行告诉了平儿,然后不解道:“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原本宝玉跟林妹妹的事儿她不是都明白透出过意思吗?要不是二太太顶着不愿意,只怕都要定下来了。” “如今怎么忽然改了主意,再不许人提起宝玉跟林妹妹的事儿?” 平儿想了想:“奶奶,如今宝二爷进宫伴读,林姑娘更是被皇后娘娘传召留宿。既然两位都有了出息体面,未必要捆在一起。奶奶想想,当年姑太太也是嫁到了林家,并未在咱们贾史王薛四家里头联姻呀。” 凤姐儿点头:“林妹妹的事儿,我倒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老太太这一出,难道是同意了金玉良缘?” 她这话说的不无讽刺。 王熙凤向来自视甚高,王家如今也蒸蒸日上,所以她配贾琏那是正儿八经的门当户对。 当日也是贾家郑重其事上王府的门提的亲。 正所谓求娶求娶,男方是要求着女方将女儿嫁与自家的,唯有这般郑重得来的媳妇儿,才是有体面。 所以凤姐儿怎么看得上薛家。 明明薛宝钗有母亲有哥哥,一家三口却直接住在荣国府不走不说,还给女儿打了个金锁,配上给宝玉那玉上是一对儿的文字,传出什么金玉良缘的故事来。 凤姐儿私下就笑:要真是天作姻缘,宝玉的通灵宝玉可是含在嘴里带出娘胎的,那宝钗的金锁也得天生带出来才算呢,半路自家打了个金锁算什么呀。 平儿素来知道王熙凤的肚肠,此时也就说道:“奶奶多虑了,从前老太太娇惯宝玉,不让他上进的时候都瞧不上薛大姑娘,何况现在宝玉到底有了皇子伴读的身份。五皇子再不得宠,那也是皇上亲儿子,至少一个郡王跑不掉的。更何况一个书房,几年书读下来,跟旁的皇子,未来的太子爷可都有几分同窗香火情了,宝玉说不得真要有大出息呢。老太太……” 叫史太君哪只眼睛看得上落没的薛家? 凤姐儿一笑:“这不是有二太太吗?呵呵,我倒不明白二太太有时候在想什么了。难道妹妹一家子比儿子还重要?若 分卷阅读77 我有了儿子,可不会为了扶持妹妹和内侄女就耽搁自己儿子的终身。肯定是要给他选一门最好的婚事。” 平儿见私下无人,不由道:“奶奶,其实叫宝二爷娶了薛大姑娘也好。否则宝二爷要有个强势的岳家,咱们琏二爷的爵位……” 二房压着大房,住在正屋荣禧堂,本来就是件尴尬事。 凤姐儿目光一凝,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不会的,大老爷已然袭了爵位,只要琏二爷好好戳在那里,爵位无论如何到不了二房去。” “要宝玉真有了得势的岳家还好呢。不至于像薛家一样,跟二太太伙同一心,就盯着府内这点子家产。” “你想想,宝钗要是进了门,跟二太太联起手来把持家里,还有我什么事?毕竟咱们大老爷还住在东跨院里,算起来这家本来就该二房的人管。” 凤姐儿带着满腹疑惑又去见邢夫人了。 不管想的想不明白,总要告诉邢夫人,可别犯了今日自己的错误,在贾母跟前提什么宝玉黛玉的婚事。 32、赵姨娘 自从上回, 邢夫人因王熙凤暗中提点的贾母心意, 抓了大厨房两个嚼舌头的下人,进而一举拿下大厨房的人事调度权后, 邢夫人对王熙凤这个儿媳妇态度就好了许多。 用鸳鸯的话说, 就算不到黑转粉的地步, 也算是黑转路人了。 “这大热天的,你守在老太太身边就是了, 怎么又特意东院一趟?”邢夫人按了按鼻翼上的汗珠, 苦口婆心:“你这孩子,不要以为老太太如今将你带在身边管家,就万事大吉了。” 见王熙凤只是笑了笑, 邢夫人急的都要拍大腿了。 于是继续劝道“我听说最近二太太那里有推着珠儿媳妇出来跟你争的意思。你自己也要上点心思, 笼住老太太才是。” 王熙凤笑眯眯:“珠大嫂子呀。” 贾珠年少早逝, 留下妻子李纨和一个儿子贾兰。 不知道王夫人是不是觉得李纨克着了她的长子,又或是觉得贾珠年少逝世,与李纨这个妻子没照顾好分不开关系,所以一向待李纨都是面子情, 冷冷淡淡,轻易不要她在跟前。 甚至连贾兰这个孙子都算不上亲近。 有时候年节下, 一家子吃饭玩乐, 王夫人都不特意叫贾兰过来, 有两次还是贾政想起了这个孙子,这才命人唤来。 荣国府规矩大,一向有寡妇奶奶不当家的旧例。 所以李纨的工作, 就是日常带着三春姊妹读书做针线。 “二太太推错人了,珠大嫂子这么多年跟菩萨似的,便是有人在她跟前犯错,她也很少管教,除了自己房里的事儿皆是不吭声。” “老太太这会子正雷厉风行整顿府里,绝不会用珠大嫂子这样的人。” “其实倒是三妹妹,读书识字,脾气果敢。太太也知道,林妹妹如今,可都是自己管着自家的几房下人和财产了。探春只比林妹妹小半岁,给家里帮把手是没问题的。” “要是二太太将她推出来,说不得还能在老太太跟前分我的好。” “偏生二太太不干,推出了不合老太太心意的珠大嫂子,那真是白忙活。” 旁人都觉得邢夫人刚愎自用,不听人言。但其实邢夫人很现实,一贯是看好处的,王熙凤的话曾经给她带来过好处,所以现在她就听得进去。 于是就将心放下来,还撇了撇嘴:“王氏的小心眼儿,能推出一个庶女来管家?何况赵姨娘又是她心里深恨的。她平素对上探丫头好言好语的,也无非是在老太太面前装个贤惠罢了。” 王熙凤“噗嗤”笑出声来:“太太说的很是。但二太太打压庶女的意思,只有太太明白,我明白,也没趣儿。要是赵姨娘知道才有趣呢——她的女儿原本是有机会插手府里的管家权,但是二太太宁愿去抬举管不了家的珠大嫂子,也不肯叫探春露脸,这样不公正的事儿,总要有人好心叫她知道不是?” 邢夫人露出了大丽菊一样灿烂的笑容,是啊,她怎么就想不出来这种让王氏丢脸,让二房丢脸的主意呢! 看着王熙凤的眼神就喜欢起来。 下意识就想赏儿媳妇点什么,但又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位可是统制县伯王家嫡女,估计她的嫁妆比自己丰厚不知道几十倍,自己也有点赏不出手。于是便调转了目标,对平儿道:“你这丫头最近跟着你们奶奶也累了,我常听人夸你办事仔细的。来,新柳,去将那个金镯子拿来赏平儿。” 分卷阅读78 平儿再想不到有朝一日,能从邢夫人这里得赏,连忙谢过。 然后摘了自己手腕上一对玉镯,当场换上了邢夫人赏赐的韭叶宽的一对金镯子。 宾主尽欢后,王熙凤带着平儿告辞。 一出了东院,凤姐儿就忍不住笑了:“太太这人也挺有意思的。”然后又看平儿:“摘了吧,这镯子还不如你那对虾须镯呢。” 跟鸳鸯手上那对镶嵌珠子的更是没法比。 平儿笑道:“以后来东院我就带着这对。这可是大太太给奶奶的脸面,东西好不好都在其次呢,可见大太太现在拿奶奶当自己亲儿媳待了。” 王熙凤点头:“是啊,到底我们大房才是一家人。” 平儿有些担忧:“奶奶,赵姨娘的为人,大太太未必清楚,咱们可是知道。她是最能豁出脸面不要去闹事的,况且在二老爷跟前又说的上话。” “万一真的叫她闹成了,三姑娘也跟着管家可怎么好?” 如今邢王二位夫人折戟沉沙,唯有王熙凤在贾母跟前一枝独秀,人人奉承,平儿对凤姐儿赤胆忠心的,哪怕平日跟探春关系也还好,但事关利益,还是不想探春来分王熙凤一杯羹。 王熙凤戳了她额头一笑:“只有你这丫头一心为我。你放心,我有数。” “这件事叫赵姨娘去闹!闹不成,二房和二太太也要丢脸,二老爷心里也会觉得二太太不慈,对庶女不够好。” “要真的闹成了也无妨啊。如今我在老太太跟前是独一份的,可好处是独一份,有了坏处恶事也是没人推,只能自己顶着。我顶着,就是大房顶着。可要是探春也来跟着老太太办事,那就是二房在老太太跟前的人,她的错,就是二房的错。” 至于探春会不会压住她,王熙凤嘿然一笑:“别说探丫头如今还小,就算是她再大几岁,我难道就怕她不成?” 平儿这才放心。 而凤姐儿又将手轻轻搁在腹部:“况且有个人进来与我分担家务,未必不是好事。老太太是只管着发号施令的,下头琐事都是我去跑,也累得很。有个人与我担着,我也好退一步,养养身子,早日得个儿子是正经事。” 平儿忍不住念了声佛:“奶奶肯保养就阿弥陀佛了,从前我说奶奶太要强,奶奶还骂我呢。” 两个人就这样有说有笑的上了车,觉得日子很有盼头。 两日后,黛玉从宫中回府,除了各宫的赏赐,还带回了一个宫里的嬷嬷,生的面目周正颇为严肃。 因是宫里出来的人,贾敏见了也并没有受跪礼,荣国府上下自然也是客气万分。 贾敏还特意命人收拾了后面三间小屋出来,请这位葛嬷嬷住下。 她拉着女儿的手细细打量了半晌,见她没有吃了委屈的样子,这才放下一半心,等一一问过宫中几日诸事后,另一半心也放下了。 面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来:“皇后娘娘正位中宫,她既然喜欢你,还特意赐了嬷嬷,就是天恩了,可见我的玉儿有福气。” 然后又从周眀薇的手里接过吴太医的药方,越发欢喜:“太医令的脉息是最好不过的,不是在咱们家走动的这些太医可比。鸳鸯,你将这药方誊一份,以后玉儿的药一应都你和周姑娘亲手去办,别叫那些采办糊弄了。” 药材是次品,药方才好也是无用的。 周眀薇和鸳鸯一起答应着,周眀薇笑道:“皇后娘娘真的喜欢咱们林姑娘,还特意请了皇上的旨意,每两个月召姑娘入宫一次,请吴太医诊脉换方子呢。到底是太医令,说话也有底气,吴太医说了,只要姑娘自己善加保养,放宽心怀,再佐以他的药,不过两三年,定能将姑娘调养好。” 周眀薇说起这事儿也很高兴。 她明白,在古代没有抗生素的情况下,肺病是很难治疗的。要是黛玉现在就病深入肺,就难了。 至于后期的痨病,在这个时代更是绝症。 可如今吴太医敢说这句话,说明黛玉的病根还没有做下。 对贾敏来说,这也是最好的消息。 于是握了女儿手,忍不住眼睛一湿。 黛玉是个极纤细敏感的人,她能感觉到,自打她这回回京,外祖母对她比以往好了何止十倍,竟完全是掏心掏肺的感觉。 只是她也想不到穿越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只以为贾母是疼爱她如今孤苦,于是心里也很感动:“外祖母放心,我一定会善加珍重保养,不叫您担忧。” 分卷阅读79 这句外祖母,让贾敏动荡的心绪平息了一下,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是你的亲娘啊。” 到底未出口,只是摸了摸黛玉的鬓角:“好孩子,这些日子你也累了。快去歇歇吧。” 在等等,让她再想想。 贾敏想着来日贾家败落后贾母过世年纪,就拿不定主意。要是让黛玉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岂不是过不了十年,又要再一次经历丧母之痛? 黛玉不知道贾敏心中的思虑,见外祖母问完话,她还有些松了口气。 她七窍玲珑伶牙俐齿,说起玩笑话或者怼人都能一套一套的,让人哑口无言,但要说撒谎,她还真没怎么做过。 方才贾敏关切,事事问的仔细,黛玉要应皇后要求,瞒住辛泓承假扮太监及之后一系列的事,着实有点累了。 等到出了门,黛玉才忽然想起:“明姐姐,方才忘了禀明外祖母,咱们还带了一只小狗回来。” “姑娘放心吧,方才一进府,我就交给雪雁了。要不咱们再回去说一声?” 这一转身,就与鸳鸯撞了个对脸,鸳鸯笑道:“姑娘,还有一事呢。两位老爷今早就说定了,姑娘从宫里回来,是体面的好事,他们做舅舅们的要做东,晚上摆个家宴请姑娘。” 周眀薇便对黛玉道:“那巧了,等晚上一并禀明老太太吧。” 没错,黛玉还是挑了一只宠物的。 那是一只幼犬,有着湿漉漉的杏核状的大眼睛,让人看着就心软。 当日细犬追兔子事件将黛玉屋里闹了个天翻地覆后,猫狗房的太监们也吓了一跳。 这可是皇后的凤仪宫,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黛玉听到外头乱子平息后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走出去,便见太监们拿皮项圈勒住了两条成年犬,然后拎着两只小狗的后脖颈。 其中一只正好转过头来,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伸出肉肉的爪子对她拜了拜。 黛玉忍不住就开口道:“这一只……能不能留一留。” 皇后本来就有点心虚:辛泓承搞什么送猫狗,害的人家小姑娘又吃了一场惊吓。听说黛玉想留下一只,根本不当回事挥挥手就同意了。 甚至允许她抱回荣国府养着。 宫里的辛泓承听说林黛玉带走了一个他看好的幼犬,也觉得安慰些:那她应该是不生气了吧。 周眀薇陪着黛玉回屋,果然屋里窗明几净,一切床铺茶水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墨染笑眯眯捧上一碟子西瓜心,而桌上的自鸣钟正好也叮叮当当想起来,黛玉恍然,竟觉得有种家的感觉。 在荣国府呆了几年,她第一次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 “二奶奶送来的水玉凉簟,姑娘累了,略歇歇吧,晚上府里还要摆家宴呢。”墨染与云容上来给黛玉换过了家常的衣服,解开了发髻。 周眀薇指着一旁的自鸣钟:“姑娘最多睡一个时辰哦,可别晚上走了困又睡不着。” 葛嬷嬷则亲自带了墨染和云容为黛玉收拾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天家赏赐的一事一物都不能马虎,更不能轻慢坏损,免得落下大不敬的罪名。 葛嬷嬷在宫里是熬成了精的人,如今奉命出宫,只看顾一个小姐,对她来说很轻松。她自然也要尽心尽力,免得这样的差事都办不好,丢了大半辈子的老脸,于是教起黛玉身边的丫鬟,也十分认真。 黑甜一觉,黛玉醒来时,见天色居然黑下来,不由诧异道:“我睡过了?你们怎么不叫我?” 墨染笑道:“姑娘,是天色变了。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这不一下子就黑下来,晚上怕是要有大雨呢。不过家宴就在荣庆堂,咱们也不怕忽然下起雨来,路上淋坏了。” 大约都是怕下雨,哪怕黛玉提早了一刻到荣庆堂,两房的主子们还是都已经到了。 外面已然是漆黑如墨的天色。 屋里倒是掌了许多灯烛,亮入白昼。青瓷翁里摆着的冰山融化着,滴滴答答的。 黛玉上前一一见过两位舅舅、舅母并嫂子姊妹们。 连一向严肃的贾政都挤出笑容来,对黛玉说了两句关切的话。 贾赦更是摸摸胡子,取出一个金丝描牡丹的巴掌大的鼓鼓的荷包来递给黛玉:“前两日我从外头珍宝斋闲逛,见他们今年有打的新鲜花样金裸子,不是往年那些状元及第的旧样子。就买了些送给外甥女玩吧。” 凤姐儿在旁凑趣:“林妹妹打开看看,也让我们开开眼,是什么新鲜花样。”b 分卷阅读80 r 黛玉谢过贾赦,打开一瞧,是数十只拇指肚大小的小金鱼,打的栩栩如生,连鱼鳞都清晰可见。甚至鱼眼都是用碧玺珠子镶嵌的,格外精巧。 贾赦露出了对自己儿子女儿们都没有过的慈爱笑容:“不过是金银俗物,不算什么。听说连太后娘娘都赏了外甥女两支上好的紫参呢,我这些就是小玩意儿,听说日后外甥女还要进宫,就拿着赏人吧。” 贾敏露出了笑容:“你有心了。” 旁边“没心”的贾政有点坐立难安,忍不住看了王夫人一眼:贾政是不会怪责自己的,都觉得是王夫人不当心,居然没有提前准备下给黛玉的礼物。贾政可是知道,贾宝玉入宫前,王夫人准备了许多荷包和金银裸子呢。 王夫人气闷:看我做什么,你自己不如大老爷想的周到,难道还要怪我吗? 除了贾敏带了黛玉坐之外,其余人都按照长幼坐了。因是家宴,贾敏便让邢王夫人和李纨王熙凤都入座,不必在旁伺候。 不一会儿,只听见外面哗啦啦下起了大雨,雨滴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 邢夫人笑道:“这几日闷热的很,下下雨也好。” 贾敏闻言点点头。 然后准备亲手给女儿夹一筷子砂锅煨鹿筋,正在这时,忽然听见外面一声高亢的声音:“老太太啊,救救奴才吧。” 手不自觉就一抖,鹿筋就掉到了桌上。 在座众人显然都吓了一跳,主要是外面一片漆黑,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忽然这么一声尖锐高亢的呼救声,简直是惊悚。 邢夫人忍不住拍案:“老太太屋里,谁敢这么鸡猫子鬼叫的!” 今日难得他们大房得了老太太的笑脸,方才她说话老太太还回头冲她点头呢,这样好的氛围,她正准备再接再厉,结果忽然就跑出一声鬼叫,可把邢夫人气坏了。 说来神奇,这些人里最镇定的是黛玉。 进了一回宫,她亲眼见到了俊秀的小太监变成了嫡出的四皇子,堂堂天子脸色大变亲自拿拿拂尘抽人,皇后宫中猫狗齐鸣,猎犬一跃而起抓兔子,总之所有惊变都很难吓到她了。 王夫人有种不祥的预感,而探春的脸色直接“刷”的就白了。 母女连心,因为风雨之声,别人都没听出来,但探春听得真真的,这绝对是赵姨娘的声音。 她怎么敢!她怎么能! 探春想起昨夜赵姨娘摸黑找到她屋里时的样子,眼睛里像是要喷火,拉着她的手说道:“你的前程,生生是让太太给耽误了!” 探春板着脸道:“姨娘如今三更半夜跑了来像什么样子,若要见,白天我去给太太请安时,姨娘什么话说不得,非要这样鬼鬼祟祟的。” 她是要强要体面的姑娘家,最看不得赵姨娘这种样子。 赵姨娘睁大了眼:“白天当着她如何说得?你是不是傻了,还当她是个好的?” “如今老太太夺了她的管家权,对大太太都比对她和睦些,你还日日去请安做什么?正该在老太太跟前多用心服侍。” 赵姨娘咬牙道:“咱们府上没有寡妇奶奶管家的规矩,偏生王氏宁愿推了珠大奶奶管家,也不肯叫你出头风光,可见是心里藏了歹意,唯恐你出挑了呢。” 探春脸色一白。 赵姨娘继续絮絮叨叨:“你年纪小,许多事儿不知道。当年你林姑妈没出嫁时,可是管家的头一把好手,当时在老太太之下,你林姑妈才是家里说一不二的第一人,二太太都只能给她打下手。可见咱们府上是有未出阁的姑娘管家的先例。” 她又想起邢夫人跟前丫鬟透露给她的话,于是继续道:“你跟二姑娘都是庶出,但她是大房庶出,就比你强了。你难道就干等着天上的饼掉在你身上不成?若是能帮着老太太管家,传出去就是你养在老太太跟前的独一份庶女的体面,外头好人家的夫人诰命们打听起来,自然也愿意要这样出色的庶女,你的终身才有靠!” 赵姨娘急的上火:“难道你就等着二太太给你挑个人家卖了不成?她能有什么好的人家留给你!” 探春十分聪明,这些事情她都明白。 身为女儿家本来就可怜,做了庶女就是可怜中的可怜。所以她一向顺从王夫人,就是想叫嫡母容情,到时候给她一个好的终身。不要将她送去做填房又或者是个烂糟糟的人家。 王夫人一贯对她也还好,探春自然更是小心翼翼地奉承着她过活。 赵姨娘今日的话将她的心搅得乱七八糟。 分卷阅读81 王夫人居然宁愿推出一看就不得老祖宗青睐的的珠大嫂子,也不愿意叫她在老太太跟前露脸? 难道自己这些年对王夫人还不够恭敬吗? 她压住心底的苦涩,对赵姨娘难得也柔和了声音:“姨娘为我好,替我打听这些事,我都记得了。姨娘放心吧,这些日子,我还为宫里的宝玉做了好几双夏日的新鞋呢,想必太太看着我常日恭谨的份上……” 也不会在终身大事上为难我。 探春后半句还没说完,就被赵姨娘打断。 只见赵姨娘眼睛险些瞪出来:“姑娘竟还要去服侍她!你就算把她服侍出个花来都没用!这事儿我想好了,回头我就跟老爷提一句,叫他去老太太跟前替你说话!” 赵姨娘要气死了:她跑来跟探春说这些,除了为了探春的前程考虑,更是为了探春以后疏远王氏,跟自己这个生母一条心。 探春才要气死了:“姨娘糊涂!父亲不惯俗务,后院的事儿都是太太做主。姨娘这会子瞒着太太做成此事,明面上是为女儿争,其实是把我往火坑里推。”说的急了忍不住落下泪来:“姨娘哪一回在太太跟前生事能讨了好?背后都是我替姨娘垫背。何苦来着,三番五次闹出事来,就是怕人忘了我是姨娘养的!况且姨娘也不是全然为了我,只怕还等我挣上管家权,好替环儿争好处呢!” 这话堵得赵姨娘没话说。 女儿是出生就给抱走的,儿子却是养在自己跟前。 她嘟囔了两句:“环哥儿好了难道不是你的好处。” 探春红着眼圈下了逐客令:“姨娘要是真心疼我,就别闹起来叫我为难!” 赵姨娘跺了跺脚走了。 家宴上。 迎春不明所以,看着探春拿着调羹的手都在抖,刚要问问她怎么了,就听见外面声音又响起来了:“老太太!奴才有冤屈啊!” 这一嗓子更加凄厉,吓得迎春缩了缩脖子。 只是这一嗓子出来,在座对赵姨娘比较熟悉的人就听了出来。 邢夫人甚至忍不住笑起来了。 哎呀,是赵姨娘要来闹事了吗? 还是旁边的王熙凤冒着风险掐了她大腿一把,才让邢夫人收起了飞扬的嘴角。 贾敏见女儿气度从容,遇乱不惊,也有些惊讶,果然人都需要磨练,这往宫里走了一趟,果然见进益。 她搁下手里的筷子:“鸳鸯,带她进来。” 赵姨娘从风雨里走进来,带着一股子湿气,裙摆和膝盖处还带着水渍。 王夫人忙起身敛容道:“老太太,是儿媳没有管教好姨娘,惊了老太太的兴致。” 贾政也忙起身告罪。 赵姨娘既然来了就是豁出去的。 昨晚她被探春怼的没有话说,一早就托病没有去王夫人跟前立规矩,然后闷闷不乐的在园子里掐花。 邢夫人房里一个二等丫鬟就是这时候又从天而降的。 赵姨娘本就是家生奴才,跟许多下人都沾亲带故的,这个叫小玲的二等丫鬟就是她兄弟媳妇认得干姐姐的小姑子的女儿。 虽然这关系非常远,但赵姨娘跟她很近。 常给她些银钱,叫她打听些闲事儿。可见赵姨娘虽然是个二房姨娘,但心怀全府,什么消息都想听一耳朵。 前两天,这个小玲还真的给她偷听了一件大事。 赵姨娘见了她,忍不住抱怨道:“人人都说我们三姑娘伶俐,还说什么是带刺的玫瑰花,又红又香又扎手。原来也不过是个面人!自己的前程都不敢去争,小玲,难为你跟我好,背着大太太将偷听了的话告诉我,可惜我不中用,管不了三姑娘。” 小玲做诧异状,劝了一会儿,然后又道:“姑娘家腼腆,不好意思出面也是有的。不过姨娘,姑娘们的前程再好也是个好人家,等三姑娘谈婚事时你再去闹也不迟,倒是爷们的前程,是在日夜读书的功夫上。如今宝二爷已经进了宫,教书的都是天下最有才的官儿,倒是环三爷怎么办呢。” 小玲推心置腹:“二太太不叫三姑娘出头,原就是有些没理,姨娘要不趁这会子去讨太太的示下,给环三爷请个好师傅进来念书?” 赵姨娘听风就是雨,果然就去了。 也果然被王夫人怼了回来,命她安分守己,又说:“环儿功课不成气候,在家学里的考试都是倒数。要是有朝一日拿个头名回来,不用你来说 分卷阅读82 ,我就做主从外面请博学鸿儒来。” 于是两日间,儿女的前程都被王夫人给别住了,赵姨娘忍无可忍,觉得自己无需再忍。 不过探春的话,她还是听进去了一句。 就是那一句姨娘哪一回在太太跟前生事能讨了好。 她想了想,确实如此。 然而她的思路跟常人不同,探春是叫她不要生事,赵姨娘理解的却是,不要在太太跟前生事,免得被她欺压。 故而听闻今晚荣国府家宴,赵姨娘就来了。 当着刚从宫里回来的林姑娘,当着老太太,当着两位老爷,她非要王氏给她一个说法不成! 赵姨娘扑倒在贾敏跟前,身上是水,脸上是泪。 “老太太,奴婢也是家生子,老太太当年做主点了头叫奴婢服侍老爷的,如今奴婢求老太太给奴婢一条活路吧。” 贾敏蹙眉,开口道:“谁不给你活……” 还没说完,就听赵姨娘继续哭道:“奴婢卑微,怎么都是不要紧的。之前太太扣了奴婢身边两个丫头一吊钱的月钱,奴婢也不敢说话不敢声张的。倒是二奶奶还去奴婢窗前训斥了几句,骂我本来就是奴才,也配用两三个丫头。” 本来坐着准备看热闹的凤姐儿忽然被点了名,只觉天降横祸,不由嘴角微抽,看向邢夫人。 邢夫人又瞪新柳。 小玲正是新柳去安排的人。 新柳冤枉的很:现在邢夫人跟王熙凤婆媳和睦,她这个做丫鬟的是疯了才会去说二奶奶的不是。 凤姐儿也想明白了,不由无语。 鸳鸯心道:这就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了。方才鸳鸯看的清清楚楚,赵姨娘在外喧哗,邢夫人露出了笑容。 想来这是大房挑唆了她来? 可惜邢夫人和凤姐儿也料不到,赵姨娘冲进来第一个状告的居然是王熙凤吧。 猪队友不过如此。 凤姐儿连忙起身说道:“这是从去年公中的例,姨娘的丫鬟每月一吊钱改为五百钱,所以两个丫头就短了一吊钱,请老太太明示,至于赵姨娘说我骂她的话,我并没有说过,老太太我也不敢说呀。姨娘到底为府上添了一位少爷一位小姐,有两个人服侍是应该的。” 经过凤姐儿这话一说,赵姨娘脑回路又回来了。 对了哦,我是来替儿女讨好处的,至于琏二奶奶平时那点事,可以先放放。 贾敏自己就是嫡女,出嫁后是正妻,看小妾就不喜欢,何况是看赵姨娘这种调三窝四的小妾,让她进来哭诉也是下王氏的脸面,但并不会为了赵姨娘的话,就去怪责王熙凤。 于是对凤姐儿点了点头:“凤丫头,我知道你是守礼的,公中的规矩你也跟我报备过了。” 王熙凤松了一口气,这才敢坐下。 赵姨娘继续哭道:“老太太,奴婢明白自己的身份,也不敢争什么。但三姑娘和三爷可是老爷的亲骨肉,也是主子,还请老太太可怜可怜吧。” 王夫人脸色铁青。 赵姨娘这意思,就是自己这个嫡母不慈,虐待庶出儿女了! “老太太,三姑娘打小就被太太抱走了,与我一贯是不亲近的,太太对她面上倒还过得去。可三爷,因出生的艰难,老爷做主叫我这个亲娘养着,太太就一直看不惯。宝玉四岁就读书认字了,可环儿足足拖到六岁。” “直到现在,宝玉有了进宫伴读的尊贵,太太越发多嫌着环儿了,日常就叫他在自己跟前抄佛经,这样小的孩子,抄佛经岂不是移了性情?” “今日我求太太请个先生来家里教环儿功课,日后也可科举出仕,光宗耀祖的,谁知太太不但不许,还痛骂环儿不争气,在家学里功课极差。” “可是请老太太明鉴,环儿之所以功课不好,就是因为念着家学!” “家学里头极乱,哪里是学习,听说爷们聚在一起,全都是玩乐的营生!” 赵姨娘眼角瞥见王夫人似乎要说话,连忙继续倒核桃车子一样往外蹦词儿:“况且家学里不单只有贾家子弟,还有亲戚呢,尤其是太太那个侄子薛蟠薛大爷,自己嫖/赌不说,还领着头在里面勾搭男学生,给几两银子,就把附读的学生包占下,当成粉头取乐。这些事现都有人证,奴婢也说得出人名!连宝玉,当日在学里也是一样的营生,还曾为了这些事打架!这样的家学,环儿怎么能出息,太太这不是害了环儿又是什么!” 贾敏原 分卷阅读83 本只是面色淡淡地听着,直到最后这一串话,才骤然色变! 这样肮脏污秽的事情,赵姨娘居然就这么秃噜了出来,在座的还有好几位未出阁的姑娘呢! 果然黛玉面上已然露出厌恶惊疑之色。 当日宝玉去念书,原来竟是这样吗? 她心底止不住的失望起来。 原本每回看宝玉因不上进被舅舅打骂,黛玉还会觉得可怜替他委屈,不过是不爱读四书五经,不爱做文章,何苦这样打他。可如今听了这些不堪的事儿,黛玉甚至都觉得打轻了。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了宫里的四皇子,皇上手里的拂尘抽中他的时候,他也只是挺直了腰背,不声不响的受着,薄薄的唇抿的紧紧地,倒像一支净直的修竹。 他跟宝玉不同,挨了打也不会落泪哭求。 黛玉想起老祖宗告诉他的话,四皇子年幼丧母,性成早慧。原来他跟自己一样,都是没了亲娘。 她思绪荡开一会儿,随即就被旁边老祖宗的怒声惊醒。 “放肆!” 贾敏这话一出,在座人纷纷起立垂首。 烂糟话已经说完了,也不能塞回赵姨娘肚子,贾敏便也不叫女孩们走了,索性直接开始训斥贾赦贾政二人。 “贾家族人虽多,但都靠着宁荣二府,如今家学里乱成这个样子,你们两个竟全然不知!真是无用!” 贾赦抢先开口:“母亲知道我从小就跟着父亲习武的,这家学里读书人的事儿都是二弟在管。” 而贾政满面羞愧,也是怒火中烧。 他只道家学里有些亲戚在,自然有些顽童闹出些事故,可他没想到居然有这些下流事。 要不是宝玉现在不在跟前,他立马就要把他抓过来打一顿! “母亲息怒!”贾政解释道:“家学之事虽说有我看着,但咱们府上其实插手的少,毕竟东府贾珍才是宁府长孙,又现袭职,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 贾敏冷笑:“你倒推脱的干净。珍儿是晚辈,你是叔叔,你但凡说话,他岂能不听!” “无非是你日常诸事不管,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要不就跟那起子清客相公空谈!” “我叫你住在荣禧堂里,原是觉得你性情稳重,不似你大哥有些贪图享乐。谁知你竟然万事不管,以至于家学乌烟瘴气,荼毒子孙。你那媳妇更是连家都管不好,只知道与嫂子斗口,闹得我这老太太出来管家理事!既如此,我还要你们在跟前做什么,你们两房趁早将房子换过来吧!” 贾政惊呆了。 他从来没有听过母亲这样疾言厉色的责备,不,也是听过的,但那个被责骂的对象是他大哥,是贾赦。 而贾赦也惊呆了。 惊呆之后,他一个健步上前,挤开了赵姨娘,占据了老太太跟前最有利的地位。 “母亲放心,儿子不似二弟一般只求潇洒自在,儿子若要接手府里,必然好生整顿家学,不叫贾家一族子弟继续呆在泥潭里。” 而凤姐儿非常机灵的推了一把邢夫人。 邢夫人在巨大的欢喜中反应过来,也连忙上前跟贾赦肩并肩:“儿媳妇愚钝,家中大事仍旧要仰赖老太太做主,但儿媳若进府管家,一定不多生事端叫老太太烦恼。” 看了看地上呆坐的赵姨娘,邢夫人挺胸抬头:“起码不会让房里人闹到老太太跟前,还污了姑娘们的耳朵。” 贾敏看着眼前脸色青白交加的贾政夫妻,和红光满面的贾赦夫妻。 从来的第一天,她就在等这一日。 终于,在她将管家权都拿到手后,赵姨娘这一闹,递上了最好的把柄。 王夫人在意的,她会一一亲手夺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5 18:36:38~20200616 20:2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青翠微 8瓶;懒羊羊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3、各应对 惊变突起, 满屋里一片可怕的寂静。 连赵姨娘都懵了, 她不过想在众人前闹一闹,这样的话, 王夫人为了自己的名声, 捏着鼻子也得给环儿找个好先生。 分卷阅读84 可怎么竟闹得二房要搬出荣国府! 贾政呆了半晌, 这才流着泪跪下来,像以往打了贾宝玉后跪下请罪一般:“母亲, 儿子知错了。回头便将那些清客相公都遣了, 日后必定将心思放在教养子孙和贾家一族上,不叫母亲再伤心。” 贾赦怒了:好厚的脸皮,居然只认罪, 丝毫不提自己要搬出去的事情。 然后有些急切的看向老太太, 万一方才老太太也只是气话, 回头又心软了可怎么好? 贾敏将手边一只麻姑献寿定窑茶盅摔在地上。 “族里的事情很不用再劳动你,倒是先将你的妻妾搞搞清楚再来我跟前说话!嫡妻苛待庶子,妾室大闹家宴,传出去咱们贾家的名声真是半点都不用要了!” 贾政连连叩头:“母亲这样说, 儿子真是无立足之地!” 贾赦忍不住道:“二弟啊,无立足之地就别强立了, 你回去收拾收拾, 搬到东院去住吧, 别再惹母亲生气了。” 贾政理都不理他,继续眼泪长流:“母亲叫我搬出去,儿子不敢不从。只是府上骤然两房变动, 传出去也不好听,只怕就有人要误会儿子不孝。儿子以后无颜见人不说,连宝玉在宫里都要丢脸。还请母亲宽恕一些时日,儿子也好想个法子,慢慢将风声放出去,再请大哥回府。” 贾敏不做声,望着贾政。 她从前只以为这个二哥迂腐方正,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面。这缓兵之计用的就很不错啊,又特意提起宫里,宝玉,名声,事事掐在要害处。 不像贾赦只会说两句风凉话,然后眼巴巴等着。 “政儿,下月你生辰过后,你们两房便将屋子换过来。” 随着贾敏最后的定音,贾政夫妻脸色越发苍白,贾赦夫妻脸色越发红润,像是两盏交相辉映的灯笼。 凤姐儿轻轻吐出一口气。 太好了。 方才她听贾政的话时着实悬心。这个慢慢来,可是大有文章可做。况且过不了几日,又是宝玉回府的时候。要是宝玉撒个娇,说不定老太太又改了主意呢。如今居然定下了日子,可见老太太不是一时气话,而是真有这个心。 可惜今日贾琏因外头有西宁郡王府的邀约,实在来不了,否则他这个长房长子在的话,更有筹码。 唉,谁能想到今儿这事儿呢。 便是王熙凤想着挑唆赵姨娘来的时候,都没想到效果这么爆炸。不过正因为效果好,之后还得去平了赵姨娘这件事才行,不然叫老太太知道了,倒像是大房蓄意构陷二房了。 在场诸人,惊讶、恐惧、欢喜都有,唯有鸳鸯是十分迷惑。 她知道,这位穿来的史太君也知道,原著中今年贾政的生日,可是个大日子。 元春封妃。 从那一日起,荣国府进入了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三年。也是从元春封妃开始,王夫人的势力全面蒸蒸日上,联合宫内的女儿在宝玉的婚事上压住了贾母。 居然让他们在这时候换房子? 女儿骤然从宫女成为娘娘的王氏,能甘心搬走,在最荣耀的时候退出荣国府的权利中心? “外祖母,您别恼了。” 黛玉接过鸳鸯手里的茶亲手递过来。 这好好的家宴闹成这样,老太太自从发话定了两房搬家的日子,就不许人再留下,只说散了。 现下唯有黛玉也住在荣庆堂,就留了下来。 贾敏接过茶呷了一口,握了女儿的手:“好孩子,今儿是为你办的家宴,偏生出了这样的事情。” 其实叫女儿看着贾政夫妇倒霉的一幕,贾敏心里很痛快。 黛玉摇头:“您别气坏了身子就好。” 贾敏轻笑:“这种事,你们姑娘家见了是纳罕,当成个西洋景儿。可我这一辈子不知见过多少。高门大院后宅里的事儿,扒开来比这些烂糟的多了去了。咱们府上这才多少人,京中许多未分家的世家,都是好几代人加起来几十房住在一起,每一辈的姑娘少爷都排到几十个上去,那才叫糟心呢。” 贾敏望着女儿的面容:“从前是不舍得你懂事,现在你也将十三岁了,不能不懂事了。未来你自己当家作主,总要经历这些的。” “今儿的事儿,就先当给你开个眼了。”说完皱了皱眉故意道:“我从前将宝玉养在后宅,比他姊妹们都娇惯,原以为他是姑娘家一样的干净腼腆,谁知道背地里也这么些纨绔习性 分卷阅读85 。好在他入了宫,现在有的是人约束他。好孩子,他若在你跟前再那般疯疯癫癫,你就来告诉我。否则再这样下去,便是害了他的终身呢。” 黛玉想起今儿赵姨娘说的书房诸事,也觉得心底腻烦的很。 葛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人,诸事妥帖,如今掌管着黛玉屋里的人事调度,于是黛玉还没回屋,葛嬷嬷已经听说了今晚的闹剧。 知道姑娘肯定还没吃什么,就散了席面,因而打发人去了大厨房。 等黛玉回屋时,就发现早已摆下了宵夜。 单面食就有四种,一碗点了香油撒了干虾子的小馄饨,一碗清鸡汤下的银丝面,上面码着鲜嫩的笋丁和几片薄薄的鸡肉,一碟子还冒着热气的蒸黄米糕,另外就是一盏格外清淡的银耳百合汤了。 倒是菜品不多,只是几样家常小菜,并一个什锦酱菜八宝盒。 黛玉见着热腾腾的饭菜,闻着香气,倒真有点饿了。 周眀薇在旁笑道:“姑娘可怜了,本来宴上的大菜就不是姑娘爱吃的,偏生还没吃几口就坏了事。” 葛嬷嬷忍不住看了周眀薇一眼:这人怎么什么都敢说啊。 不过她也知道,这女孩子是医女,又是跟着林姑娘进过宫,跟太医都说得上话的。 于是就把到了嘴边的规矩体统咽了下去。 术业有专攻,这不算个丫鬟,倒像是林姑娘的随身大夫。既如此,她能干好本职工作就算了,只要周眀薇不在外头乱说话,葛嬷嬷都不准备管她。 等黛玉用过后,云容便上前将桌子撤了,将几样剩下的吃食赏给了外头守夜的小丫头们。 她们本来就小,等级低份例也可怜的很,非年非节肉都难见。如今忽然得了精致的饭菜,都喜不自胜。 而这边周眀薇见外头雨停了,又兼凉爽的很,便对黛玉道:“姑娘吃过饭歇一会儿后,还是在外头走走疏散疏散再睡吧。” 葛嬷嬷臂弯间搭着一件素色缠枝花的披风,与周眀薇两个陪着黛玉在花园里散步。 雨后空气散发着湿润的泥土清香。 各屋下人都已然听闻了老太太的雷霆震怒,都躲着不敢出门,于是园子里格外清净,连以往会在这里掐花玩笑的小丫头们也都无影无踪。 黛玉静静听葛嬷嬷说话。 这是宫里熬出来的人,贾敏也特意嘱咐过她,凡事一定要虚心受教。 直到听葛嬷嬷说到王夫人很会调理妾室时,黛玉才忍不住发问:“嬷嬷,二舅母要是会约束妾室,就不会闹到今天被外祖母斥责的地步了。” 怎么葛嬷嬷还夸她呢。 葛嬷嬷严肃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她虽然年过五十,但目光还是那样精亮:“姑娘大约是被护的太好了,要不就是无人真心教导姑娘些内宅本事,实在是有些天真。” 黛玉从来是被别人夸早慧,如今忽然被说天真,也就是说她看错了事儿,不由一愕。 葛嬷嬷继续道:“姑娘,你们府上的二太太,我虽才见过一面,但也听说了些她的为人,府里都说她宽和仁慈,吃斋念佛。” “这样的人,必不会在面上严格管束妾室,伤了自己贤惠宽大的名声。可这位二太太,却是从根子上掐断了妾室的指望。” “听说赵姨娘有两个孩子,一个三姑娘自幼不在她身边,与她从不亲近。一个三爷倒是养在身边,但是不成气候。”葛嬷嬷一顿:“这就是二太太会约束妾室了。赵姨娘现在再能折腾,儿女都没了前路,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说白了,要妾室在跟前端茶倒水不算什么本事,这是她们该做的。 唯有掐得住妾室的前程,不使庶出压制嫡出,这才是正室约束妾室的根本。 黛玉从未接触过这些。 从前在林家她年龄小不说,贾敏更是将她护的滴水不漏。到了荣国府,她是客居小姐,贾母天天带着女孩们玩乐,管家知识都不教,何况是这些内宅本事。 一阵微风吹过,葛嬷嬷将臂弯上的斗篷替黛玉披上,连帽子都替她细心带好,语气里多了些和煦期待。 “今日荣国府内两房互换之事,姑娘觉得有没有什么蹊跷?” 葛嬷嬷从前是服侍一位太妃的,只是三个月前,太妃薨逝,她就变成了闲置人员。如今得了皇后的吩咐,出宫来做事,她自然要妥妥帖帖完了这项任务,好光荣回宫复命退休。 因此来之前 分卷阅读86 ,对荣国府的情况,她是细细打听了解过的。 黛玉秀眉微蹙,想了想开口道:“从前我在府里呆了几年,觉得外祖母对二舅舅一家甚好。如今再回来,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外祖母多嫌着他们似的。今日之事,赵姨娘闯进来的时候,外祖母其实就可以让大舅舅家离去,让我们这些晚辈也先走,这样关起门来处置,肯定不会到这样的地步。可是……” 可是黛玉瞧着,怎么外祖母有种冷眼旁观,见二房倒霉的意思。 周眀薇在一旁有些惊讶:林姑娘好生敏锐,这都瞧出来了? 葛嬷嬷也露出笑容来:“姑娘看的清楚。我虽不知史太君的往日的喜恶,但我只瞧今日之事,也能知道,史太君这换房一事,应当不是今日突然起得心思。” 周眀薇:好吧,葛嬷嬷也看出来了。是我融入不进聪明的古代人。 黛玉散过步回到屋内,便见小萝兴致勃勃地出现在跟前问道:“姑娘可要听听这府里二房今晚的热闹?” 她如今用的四个丫鬟,墨染、云容、雪雁、小萝,唯有这个小萝天生是个外交家一样的性子,来了荣国府才十几人,就跟许多人都混熟了。 有的人天生就有种亲和力的天赋,让人忍不住对她倾诉。 小萝就是这样的人。 黛玉笑着拿素白指尖点了点她:“咱们是住在旁人家,你怎么又去听旁人的闲话?” 葛嬷嬷将斗篷收起来,听了这话险些一个踉跄。 这位林姑娘当真是被娇养的有些风光霁月。 于是打叠了精神劝道:“姑娘,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姑娘自己可以不爱生事,但不能不知外头的事儿。有这样一个机灵的丫头替你当耳朵,是最好不过的。以姑娘的出身,来日必是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身边的人都得是管用的耳朵和眼睛才好。” 黛玉今天接受的新知识有点多。难道小萝去探听别人的事儿还对了不成? 周眀薇明白她的感受。 贾家姑娘原本都跟着李纨,接受的观点是,女儿家只有躲是非的,没有寻是非的。 家里一有点什么事儿,李纨就会当机立断把姑娘们带走。 她胆子小,姑娘们学什么,以后的未来她是不管的,只要姑娘在她手里的时候不出岔子就好。 于是,荣国府的姑娘,诗书文墨倒是都不错,但论起将来当家的本事,确实一个比一个天真。 就像书里的黛玉跟湘云,拿了当铺的票子都不知道是什么,当个稀罕玩意儿去问人。 那时候她们可都十五岁了。 周眀薇的思绪从原著飘回来,看着眼前的黛玉:肤如凝脂容质玉曜,算起来自己两世学医,加起来足足有二十载,这却是自己真正经手的第一个病人。 她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坚定之意。 我要让她身体康复,好好的过完这一世。 黛玉接过墨染递上的一盏牛乳羹,对小萝点头:“那你说来听听。” 到底是十二三岁的姑娘家,天然的好奇也是有的。 小萝圆圆脸,很甜净的样子,让人看着就舒服,此时她笑道:“姑娘,听说二老爷动手打了二太太,二太太都站不起来啦!” 黛玉手里的薄胎青瓷盏差点没揉到身上去,连葛嬷嬷都露出了诧异。 大家子出身,最讲究一个脸面。 这跟正室动手,是哪里来的规矩?何况还动这么重的手,那位二老爷不是文人吗。 等小萝细细讲过后,众人才放缓了神色,周眀薇更是觉得:要是在现代,小萝就适合去当uc的编辑,题目简直是夺人眼球,与内容不符。 实际情况如下: 二房一众灰头土脸的回去后,王夫人的火气堪堪压住没有冲李纨探春发作,将两人打发走后,见赵姨娘还立在屋里捂着脸哭,实在是拱火,就一个茶杯子扔了过去。 赵姨娘再蠢,也知道今日的事儿实在惹大了。 于是连忙捂着脸哭,希望贾政宽恕她。 这一捂脸,就没看见王夫人破空而来的杯子,当场被砸中额头,立时起了一块青紫。 贾政就是这时候换完了外衣出内室的。 正巧看到了王夫人怒砸赵姨娘,这让他丢了一晚上脸憋了一肚子火的内心直接炸了。 “王氏!怪不得母亲说你苛待妾室子女,如今当着我,你竟敢动手!” 分卷阅读87 赵姨娘自然不肯白吃痛,索性一个鹞子翻身向桌子角撞去:“太太要我死我不敢不死,只求太太不要为难三爷和三姑娘。”当然这撞桌子还不忘记拿手垫着自己的头,生怕撞出个好歹来。 旁边金钏儿玉钏儿连忙拉住她。 她这样撒泼寻死的一闹,贾政本来恼怒她生事的气愤也少了些,只将矛头对准了王夫人。 “我往日就见环儿跟宝玉的穿戴截然不同,只是想着到底嫡庶有别,就没开这个口。哪成想你居然这般偏心,环儿到底也要叫你一声母亲!” 王夫人怒不可遏:“老爷!当年你偏心赵氏,被她迷昏了头许了她儿子自己养着,今日还来寻我的不是!家学里的烂糟难道不是你们外头爷的事儿吗?我但凡知道一点,也不会让宝玉去念书。” 贾政能忍耐被贾母骂,却忍不了被王夫人怼。 于是拍着桌子:“你还敢提宝玉这个小畜生。你也听见了他在家学里都做了些什么,丢尽了我的脸。还有你那个叫薛蟠的侄子,真是害群之马!你明日就去告诉你妹妹,不许她儿子在贾家学家里读书。” 见两人争执,赵姨娘重新扑倒在贾政脚边,哭道:“老爷,今日之事我真的不知会闹成这般。实在是太太不给我活路啊。” 贾政此人,能数十年如一日的宠爱赵姨娘,正是因为吃赵姨娘这种泼辣做派,好的时候能做小伏低,不好的时候又能胡搅蛮缠。 果然她将贾政绕进去了,只觉得是王氏不慈。 王夫人却是最见不得赵姨娘这样,但她自持身份,向来懒得直接跟赵姨娘斗口,今日砸了个杯子已经算是大大出格了。 于是索性闭起眼睛做个要晕厥的模样向后倒去。 她就站在贾政旁边,贾政下意识就扶住了,问道:“怎么了?可是病了?” 王夫人听这两句关怀,心里一酸,只做个抱怨的口吻:“老爷不问青红皂白就说我苛待妾室子女,既这样冤枉我,何苦还要扶我,死活凭我去吧,也好叫我早日见到珠儿。” 以往她一提早死的贾珠,贾政就会流泪心软。 可今日贾政火气爆棚,一听王夫人这话,索性直接撒了手,王夫人失去助力,“哐当”一下就砸在了地上。 “好,那随你去吧!” 小萝说的活灵活现:“玉钏儿说到这儿都哭了,抱怨说老爷好生无情。太太头晕的站不住,老爷却赌气不管,将太太扔到了地上。太太的腰和脚都扭得厉害极了。这几天怕是起不来床了。然后老爷还甩袖子走了,赵姨娘也趁机溜了,太太自己哭了一会子,才打发我去薛姨太太那里要几丸药。” 周眀薇绷着脸没笑出声来。 没想到贾政还是个妙人,王夫人这样以退为进示弱的话,居然被他当了真,把王夫人闪了个倒栽葱。 林黛玉:…… 她忽然有种从江南回来后,整个世界都不对了的感觉。 葛嬷嬷跟黛玉脸对脸发了一会呆,同时笑了。葛嬷嬷温和道:“姑娘,外头的姓贾的风雨横竖淋不到您头上。早些安置吧。” 这个林姑娘,聪慧剔透的让人心疼。 周瑞家的忐忑不安,咬咬牙才敢走进内室。 只见王夫人斜倚在一个金丝迎春花的锦缎靠枕上出身,头上还贴着西洋进贡的药膏子,连着头发都有些蓬乱,越发趁的脸色苍白,眼角眉梢细细的纹路也仿佛加深了许多。 “太太。”周瑞家的轻轻唤了一声。 王夫人抬起头来,目光又冷又疲倦:“又怎么了?” “宫里大小姐托人传信儿出来了。” 王夫人猛然坐直,焦急道:“怎么不早拿出来,元春鲜少带话出来,莫不是有了极大的难处?” 周瑞家的喏喏:“老爷跟太太刚往荣庆堂去,外头才送了进来。” 王夫人不在乎这些理由,几乎是伸手抢过了周瑞家的递上来的信。 她拆开来才急急扫了两眼,脸上便放出光芒来,方才眼里那股愤懑憋屈早已不见,转为了灿亮的光。 “好,好!”王夫人连着拿信的手都有点抖。 “你去请老爷过来,告诉他,咱们二房不必搬家了!”王夫人的话掷地有声,周瑞家的愣住了。 王夫人得了泼天的好消息,自然不会锦衣夜行,她挺直了脊背容光焕发起来:“元春传出来消息,前几日皇上亲口允诺,要封她为一宫 分卷阅读88 主位!” 周瑞家的愣怔过后,也被巨大的欢喜笼罩,立马跪下磕了个头:“太太好福气!不但宝二爷前程有望,连咱们大小姐都要做娘娘了!老太太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改了主意!” 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撵了娘娘的亲生爹娘出去住不成? 磕完头,周瑞家的利利索索爬起来,就往外院去请贾政了。 唯有王夫人坐在床上,惊喜和震动催的她落下泪来。 十年了,把女儿送进宫都十年了,终于盼到了这泼天的尊贵,做了人上人。她想起这些日子贾母对她的磋磨,从心底冷笑出来。 老太太也老糊涂了,不知哪里来的左性,忽然撇下原本亲近的二房,甚至要将二房作践到泥土里,挪出去住。 可如今二房却是扶摇直上,等圣旨明发的那一日,就是老太太后悔的那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6 20:24:11~20200617 21:0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苏、独怜幽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4、翻转事 皇城内文德宫。 与贾家鸡飞狗跳的一晚不同, 文德宫内依旧是平常的一晚。烁烁灯烛, 诸位皇子和伴读们正在上晚课。 辛泓承喝了一口茶。 自入宫以来这半年余,他哪怕白天喝了浓茶, 到了该睡觉的点儿还是照睡不误。 实在是累的厉害。 身为皇子读书, 每日寅时三刻起床, 也就是三点多他就得爬起来,披星戴月来到上书房。 先将昨日的功课温习诵读, 然后便开始一天新的课程。五位鸿儒轮番上阵, 几乎要将各种知识塞到皇子们脑子里,以防皇上兴之所至问到哪里,皇子们答不出, 师傅也要挨骂。 过了晌午, 还有一个时辰的习射。如今夏日到了, 就将习射推迟了,免得中暑,但要想逃避,除非三皇子这种哮喘患者常年请假, 否则是不可能的。 用过了晚膳,还要继续上晚课。 老师是从翰林院挑的几位出色的年轻翰林, 看着他们或是练字或是写策论, 随时准备着回答皇子们的问题。 总而言之一句话, 反正一天到晚学就对了。 谁想晚上偷懒,回自己屋里躺着,就得交上假条。隔日这假条就会出现在皇上案头, 皇上就会在百忙之中亲自“慰问”一下自己儿子,为什么不上晚课。 辛泓承于练字中略微侧头,果然捕捉到了贾宝玉的眼神。贾宝玉见他回望,连忙低下头去。 “贾宝玉最近总是看我。”辛泓承低声对旁边一样站着在练字的范云义说话。 范云义一板一眼:“那他可能是看上你了。” 辛泓承:…… 范云义也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乱飘的贾宝玉:“不过这几天他路过咱们的时候,也总是欲言又止似的,好像想跟你搭话,又不敢。” 辛泓承还没来得及继续说,就听见上面朱中书轻轻咳嗽了一声,目光灼灼望过来。 然后辛泓承就闭嘴了。 朱中书是太上皇在位时最后一次春闱的状元郎,年纪不过二十八,面貌端正文气逼人,太上皇大加赞赏,准其入翰林院。 皇上登基后自然也对他另眼相看,封了中书舍人。 虽说本朝中书舍人只是个七品官职,但却是天子近臣,主要任务是起草诏书、诰命、册表、宝文、玉牒、讲章、碑额、题奏、揭帖等机密文书,以及各王府敕符底簿,是众人抢破头的工作。 皇上对他的信任,也体现在常常让他加班来照看诸位皇子。 辛泓承知道这位朱中书的性情跟长相一样端正,自己再开小差说小话,明日他就会铁面无私的告诉父皇,于是见好就收,专心练起字来。 朱中书点点头。 他虽然性子端方,但也是个聪明人,看得出皇上对四皇子的重视。每回问及皇子们的功课,都要多问两句四皇子。而且文人的脑袋里,嫡出总是名正言顺的,所以朱中书就兢兢业业地盯着四皇子的功课。 可惜这位皇子脾气有些跳脱,策论虽然常常有些令人耳目一新的观点,颇有见地,但为人处世都少了几分稳 分卷阅读89 重和周详。 朱中书对朝廷对君上都忠心耿耿,于是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盯四皇子。 上回听说四皇子被皇上罚跪,他也有些忧心,只是看四皇子这些日子不但没有颓唐,反而更加神采飞扬,连练字都格外用心后,朱中书才放下心来。同时对四皇子评价高了一层:真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见心思沉定。 可惜朱中书是青眼错付。 要让范云义来说,最近辛泓承的好精神全都是因为林姑娘收下了他的画,还带走了一只他挑出来的幼犬。 不得不说,对少年人来说,懵懂思慕的少女给予的青睐才是最大的精神食粮。 至于这练字,也是如此。 辛泓承自知不是什么能诗善文的才子,面对才女林妹妹,他思来想去,那就把字练好一些吧。 二皇子见朱中书的注意力总是落在辛泓承身上,脸色便微微一沉。 不多时便拿了自己新写的时论上来:“父皇前些日子说起西北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我便写了篇时论,请中书代为转交父皇。” 宣合帝隔三差五会出一道题目,但二皇子格外勤奋积极,往往宣合帝随口说起一事,他也会点灯熬油的做出一篇文章来,请父皇批阅。 从前在王府,皇上就总拿辛泓原的勤奋来激励辛泓承。 可惜收效甚微,辛泓承永远都是布置一篇写一篇。 宣合帝也无法,好在儿子交上来的时论内容都不算敷衍,一看就是用过心的。 自从皇上上次雷霆大怒后,这段时间都不怎么理会大皇子二皇子功课了,一样的题目,辛泓承的功课就能得到许多批注,三皇子的也能得两句勉励,唯有大皇子二皇子沦落到跟五皇子一样,收到功课上一个冷冰冰的“阅”字。 大皇子气闷,二皇子心烦。 不过自从前几日皇上罚跪辛泓承后,他们又重振精神,准备趁辛泓承犯错的空档里讨好父皇。 不过……辛泓原看着辛泓承明亮的神色,心里说不出的奇怪。 这也不像是被父皇罚跪了呀,怎么倒像是得了什么赏赐。 晚课结束后,辛泓承一马当先离开,没有留下继续练字表示刻苦的意思。 贾宝玉望着他的背影,脚下想动又停下了。 唉,他百爪挠心想知道林妹妹的境况。听说林妹妹进皇后宫里住了四日,又隐约听洒扫的宫人提起过,住在皇后宫里的那位姑娘居然劳动了太医令之类的话,贾宝玉就悬心不已,思来想去,只能问一问唯一常往皇后宫中去的辛泓承。 可他真的有点怕这位四皇子。 明明那样俊秀的一张脸,却会在有些时候露出过于锋利甚至带着戾气的神色,像是亮出利爪的虎豹,让人害怕。 贾宝玉在上书房呆了这些时日,可见过不少次,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因为一点小事起了龃龉,混战成一团。 每次都将他吓得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 反正三天后就能回家,还是那时候再请父亲允许自己去后面看一看林妹妹吧。 贾宝玉到底没敢上前跟辛泓承搭话,垂头丧气的停下来。 “呵,你想攀四哥这个高枝吗?也不照照镜子。” 身后忽然传来阴沉沉的声音。 贾宝玉转头,便见五皇子冷飕飕地瞪着他。贾宝玉连连摆手:“五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请教四殿下一件事。” 五皇子撇了撇嘴,故意撞了他一下才走开:“无论是谁叫你进宫的,但现在你是我的伴读,最好搞搞清楚。我不许你去跟别的皇子眉来眼去。” 被五皇子形容词震惊了的贾宝玉,呆呆的哦了一声。 五皇子辛泓玑看着意气风发离开的四皇子背影。 人就是这样生来不平等。 他们兄弟都是泓字辈,四皇子的名字就是继承基业的承,而他的名字就是个玑,意思是不圆的珠子。 辛泓玑想起母妃多年来的忍辱负重,憔悴支离,就更是愤恨。皇上将陈贵人视作污点,连五皇子都起名为不圆的珠子,可见不喜。可当年喝醉了酒将人随手拉进房里的,难道不是皇上自己吗? 可他只会迁怒于旁人。 辛泓玑掰着手指:大哥,二哥,四哥,太子位大约就是这三人中的一个了。如今三个人几乎势同水火,他也该尽早挑一方站过去。 他不是三哥辛泓 分卷阅读90 栎,因自幼体弱哮喘,皇上虽不寄予厚望却也怜惜,于是三皇子可以退步抽身隔岸观火。 这些日子二皇子但凡要跟他套近乎,三皇子的哮喘就会当场发作。 两三回下来,别的皇子都不敢碰他,由着他自己呆着,再不起拉拢的意思。 辛泓玑很羡慕:三哥敢这么做,无非是知道父皇怜惜,以后无论哪个兄弟上位,都跑不了他一个富贵亲王。 他紧紧扣着手:可自己不行!要等父皇施恩,自己连个好名头的郡王都挣不上。必须得提早选中太子搏一搏以后的前程。这样也可以多多照料宫里无依无靠人人可欺的母妃。 可是,要选哪一个呢。 辛泓玑眉头紧皱。 他必须赶紧做出选择了。若是一道立太子的圣旨下来,再站队就晚了。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情谊深啊。 明妃将一粒雪白浑圆的珍珠随手往盒里一扔,只见巴掌大小的乌木海棠花式盒中满满堆着珍珠,望过去真如同莹莹的雪,散发着柔和的光。 “娘娘怎么寻出这一匣子珠来了?”倩芸递上茶,旁边倩蕊也笑道:“对啊,娘娘,这还是刚进宫的时候,皇上赏的。说是两广的贡品,一共就四匣子,两匣给了太后娘娘,一盒太上皇赏了甄贵太妃。唯有这剩下一匣,皇上没给皇后也没给贵妃,单赏了您。” 明妃带着温柔笑意:“不是这样的好东西,怎么配得上皇上要封的美人呢。” 倩芸和倩蕊相视一笑,倩芸就道:“贾女官在后宫呆了十年了,也不算新鲜的美人啦。” 明妃被她逗笑了。 倩蕊也接过话来:“奴婢听说皇上曾经问过贾女官,愿意领了恩典出宫,还是愿意在宫里伺候。”她微不可见的撇撇嘴:“她自己跪了说愿意伺候皇上的。奴婢瞧着,皇上也未必是喜欢她,不然不会这些日子过去了,既不临幸,也不给名分,就这样不冷不热的扔在明正宫,继续做宫女。” 明妃就算被夺了宫权,到底也是宫里唯一儿女双全的妃嫔,有的是人愿意给她递消息。尤其是这种后宫里多一个“妹妹”的事儿,想来贵妃那里应该也知道了。 明妃倒是理解贾元春:“她怎么会出宫,贾家男人不争气,自然要靠女人。她如今都二十六岁了,再出去能嫁给什么人家呢?高门大户的填房她嫌委屈,低门小户的男人她又看不上。自然还是留下服侍皇上的好。” 她不会看不起贾元春,设身处地,她会做一样的选择,还会更做小伏低些,既然拿定了主意要争宠,就不要搞个不上不下。又要端着勋贵之女的架子,又要做人侍妾。 倩芸心直口快:“娘娘,您不会真的要将这一匣子珍珠送给贾女官吧。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您上回还说要留着镶簪子到时候给儿媳妇呢。” 明妃莞尔:“你这丫头倒是替我看得紧,罢了,将那一套红宝石喜鹊登梅的头面到时候送过去吧。” 她的手拂过圆润饱满的珍珠。 这是皇上待她与众不同的象征。 人人都道皇上对先皇后情深意长,明妃却只觉得惋惜。惋惜先皇后死的太早,自己没有亲手拉下她,以至于她成为了皇帝心头一颗朱砂痣。 那个女人,又柔软又娇气,做正妻被妾室怼了也只会躲起来哭,连自己儿子掉到水里,都不思原因只以为是自己的疏漏,以至于悲伤惊惧,一病死了。 明妃拂过珍珠后,以手托腮,肌肤胜雪的面上一派温婉柔和。 “真蠢啊。只是可惜,当年居然没有淹死他。” 倩芸站的最近,回过头:“娘娘说什么?腌什么?要腌酱菜吗?上回御膳房进上的葫芦条奴婢瞧着娘娘喜欢吃呢,要不咱们自己宫里做一些。” 明妃点点头:“好啊。” 没关系,来日方长。 慢悠悠十余日的时光滑过。 盛夏的蝉鸣响彻不绝。 映在雕梁画栋上,反射出一片刺目的金光,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热气。 黛玉一贯最不受暑气,常呆在屋里,好在如今有一只幼犬陪伴,逗弄着玩也不觉得寂寞。 贾敏看着廊下青瓷缸中新开的几朵秀气盈盈的碗莲,色泽粉润可人。里面一红一黑两尾鱼活泼泼的游着。 再一眨眼,只见一团黑色的毛球跑过去。 黛玉原本就跟着贾敏住,就住在正堂旁的稍间里,此时小狗跑出去,自然也从贾敏 分卷阅读91 跟前路过。 鸳鸯笑道:“哎哟,林姑娘的牡丹跑啦。” 贾敏提起女儿,笑意才到了眼底,也笑了:“玉儿古怪,一只小狗倒要叫什么牡丹。” 何况还是条公狗。 鸳鸯抿嘴笑:“姑娘说是因为看牡丹的缘故才得了这只小狗,所以就用了这个名字。” 周眀薇嘴很紧。 辛泓承的意思她虽然模糊猜到些,但谁都没有告诉。 “老祖宗。”王熙凤的声音,哪怕是夏日,也是兴头热闹的。 鸳鸯寻思,凤姐儿简直是天生的气氛专家。 “老祖宗,后日就是二老爷的生日了,不但请了一班好戏子,更叫了打十番的,耍百戏并说书的男女先儿全有。定要好好热闹一番才是。” 贾敏点头:“很好。你做事妥帖。琏儿打南边回来我就想着,他一路带着你林家表妹辛苦的很,要赏点什么。只是你们小夫妻也没什么缺的。既如此,等你们两房换过来,我就将荣禧堂东边的院落赏了你们俩吧。” 东为贵,紧挨着荣禧堂东侧的院落,当年贾代善袭爵前还曾住过呢。 这寓意极佳,凤姐儿连忙谢过。 而老祖宗的态度,也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于是她挨过来道:“老祖宗,不是我要搬弄是非,而是这两房换居的事儿……二房那边至今箱笼一点未收拾呢。” 这不是摆明了不想走吗。 贾赦昨日还气的在屋里乱转:“原本就是我们大房的地儿,容他们住个十年八载的,居然还赖定了不成?” 还是贾琏劝了:“二叔一家住在里头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老太太执意如此,为了孝道也就罢了。可现在老太太都发话了,若二叔敢违背,首先一个不敬兄长的罪过就跑不掉。言官御史也都不是吃白饭的,别人不说,现放着宝玉就在宫里做伴读,二叔二婶子不敢的。” 这才把贾赦劝住了。 不过贾赦到底忍了许多年,事到临头这份欢喜憋不住,于是一改宅在家里跟小老婆喝酒的状态,到处去赴宴,将两房要换居的事儿宣扬出去。 当然,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他也不能说因为贾政小妾闹事所致。 就归于母亲年纪渐大,想要长子在身边尽孝。 总之不出几日,京中差不多的人家都听说了荣国府两房要交换人生的故事。除了贾政本人。 他是被工部的同僚跑来八卦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大哥干了什么。 于是他简直被气个仰倒。 还是王夫人劝道:“老爷莫急,大老爷这样急不可耐也无用。我们只需要拖到元春的喜讯大白,就无妨了。” 她不信老太太敢顶着宫里的压力,将娘娘的爹娘赶出府! 贾政点头,又有点不放心:“怎么半个多月过去了,宫里还没有动静?” 王夫人也揪心,但还是劝道:“老爷别急。元春自己都说了,皇上许了她至少一个主位,那最差也是嫔,说不定还能封妃呢。这自然不是纳个常在贵人可比,宫里自然有宫里的考量。” 荣庆堂。 “咦?不是贤德妃吗?”贾敏看过辛泓承送出来的密信,又递给了鸳鸯,鸳鸯不由惊讶问道。 信中是辛泓承新得的消息。 皇上忽然改了主意,通知了皇后,赏赐黄金百两将贾元春送还贾家,许其自行聘嫁。 贾敏方才也惊愕了半晌。 见鸳鸯同样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反而笑了:“大约是宝玉入宫了,皇上就不肯再给荣国府恩典了吧。这样也好,说明世事可改,不至于走投无路。” 鸳鸯点头:“是啊。” 皇上自然有皇上的心思。 贾元春到他身边后,他确实问过贾元春自己的心意。见那个美丽的女子伏在身前说愿意终身伺候他时,皇上也觉得无所谓,那就留下吧。 可是没过两日,他就撞上儿子扮成个小太监去看人家林氏女的事儿。 皇上疼爱儿子,便把林黛玉暂且归入了太子嫔妃的行列。 既如此,他再纳贾元春,贾家未免也太得意了,居然教养出两位宫中妃嫔。至于辈分,皇室倒不是特别在意,甚至姑姑和侄女同为天子嫔御的也不是没有。 只是皇上懒得再抬举贾家。 至于曾经答应过贾元春的 分卷阅读92 事儿,皇上早就抛开了。 什么天子一言九鼎,在皇上眼里根本无所谓。 他又没有明旨册封过,后宫里的流言蜚语也终究只是流言,谁敢去质问皇上为什么反悔。 于是皇上禀明了太上皇后,就准备把贾元春还赐本家。 秦戊八面玲珑,提出最近正是贾元春生父贾政的生辰,不如当天将贾元春送还贾家,告慰其骨肉分离十年的苦楚,也是皇上的天恩。 皇上采纳了这个好建议,并且将其占为己有,又去太上皇面前表达了一下自己对荣国府的恩典。 果然太上皇也夸皇上有宽仁之心。 六宫嫔妃得知也是不胜欢欣:分皇上的人,少一个是一个!大家还能省一份贺礼。 除了贾元春,此事可谓是皆大欢喜。 鸳鸯惊讶过后,又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等后日,二太太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 十几天前,元春从宫里千难万险通过小太监,给家里送了信。 以王氏如今在荣国府的地位和人脉,这信的第一手,都轮不到她看。贾敏早就先看过了。 只是她心里有数,对元春要封妃之事也不怎么意外和不满。 她原本的打算,便是要在王氏最得意,得知女儿封妃的时候,将她打落云端,仍旧赶出荣国府。 但凡贾政和王氏有异议,贾敏就准备在进宫谢恩的时候当场告知元春。 元春新做了妃嫔,肯定是要脸面的。绝不敢让自己父母闹出霸占长兄屋子,不遵母命的新闻。 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 这云端,王氏也爬不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7 21:04:19~20200618 22:2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青翠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晶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5、出宫门 鸳鸯手上利索, 倒了一碗牛乳来。 这时候的牛乳都是未经加工的, 略微有些腥气,所以除了做点心, 一般这些太太小姐们很少直接饮用, 觉得有些咽不下。 周眀薇和鸳鸯就抓了两个厨娘, 一起研究了姜汁撞奶,处理的没有腥气只有甜香。 “老太太喝一碗吧, 用我们那边的话说, 这里面都是蛋白质,喝了对身体有好处,还能助眠。林姑娘现在也每晚都喝。” 贾敏接过来点点头:“姜也能暖胃, 不错。” 鸳鸯笑眯眯, 露出了个小酒窝:“老太太放心吧, 周眀薇医术就算比不得宫里的太医令,但比寻常的大夫也要强不少。” 主要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多看了好几百年的中医精华。 贾敏骤然听说了贾元春之事,兴致起来, 谈兴颇旺。 “鸳鸯,我两三次三番跟你提过, 叫你趁着好年纪嫁人, 你总是不肯。上回还跟我说起, 你不喜欢这里的规矩,你们那边都是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女人,纳妾都不行?” 鸳鸯心道:哪里都有渣男, 不能纳妾也能出轨啊。但这事儿跟古代人解释起来太复杂,于是她就点点头。 “是啊,我们那里,女人也可以有自己的事业,甚至可以当官。所以您真的不必再操心我,况且我们那边女人三四十头回结婚的都比比皆是,二十出头都算早婚,真没事儿。” 贾敏理了理自己的人生观,也有些羡慕。 是啊,这里的女人,最好的一生就是嫁个有本事的夫君,得一个诰命。然而少不得要安顿妾室,教养妾室子女,走完真正的,或者表面上的贤良淑德的一生,否则就是千夫所指。慢慢的,就从一个个鲜活的女孩子,变成面貌统一的太太和夫人。 想到这里,贾敏忽然心神一动。 她望着鸳鸯:“你觉得建安伯为人如何?他的心思还是你们那边男人的想法吗?” 鸳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惊讶道:“您是想将林姑娘许给建安伯?”随后又忙道:“您放心,我绝不会出去乱说。” 贾敏叹了一口气。 “玉儿的脾气,有些清高也太过聪明。我只怕她在寻常高门大户,受不了这 分卷阅读93 些个算计。” “建安伯府人口简单,上无公婆,下无叔伯妯娌,省了好大的麻烦。” 而且范云义本人也是皇子伴读,将来有四皇子登基的那一日,他就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就算是四皇子不慎倒台,就凭范家一门忠烈,全家死光,无论是谁做皇帝,只要范云义不谋反,也不会将他赶尽杀绝,否则朝廷名声也太难听了。 既如此,就有一份平安。 鸳鸯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的不错。 她抬起头:“建安伯的人品,奴婢虽接触的不多,但却觉得可靠。您也知道,虽然同为穿越者,但大家身份高低有别,周眀薇这种平民女子,我这种奴婢身份,其实对他们来说几乎是无用的。然而建安伯却一视同仁,从来不曾漏出轻视之意。我们但凡有所求,他也都尽力而为。虽然话不多,但瞧得出内里的古道热肠。” 贾敏不由点头,心上更满意了一层:“人品忠厚是最要紧的。” 不然来日贾家败落,夫君若是个势利薄情的,岂不是要为难女儿。 鸳鸯继续道:“我见范大人见得很多,倒是四殿下只见过一回,那还是在范府碰巧遇到的。在我看来,两位实在是莫逆之交,一点没有疏离,如果有四殿下登基那一日,范大人肯定是国之重臣。” 贾敏微笑:“其实权势也罢了,主要还是人品。对了,建安伯容貌如何?” 她心里始终有个黛玉跟宝玉的疙瘩在,觉得贾宝玉生得好很占优势。 于是下意识就不想让女儿嫁个丑人,免得怨怼自己。 鸳鸯一笑:“建安伯真不愧是武将之后,身高腿长,浓眉虎目,非常有男子气概,就是脸略微有些方,跟他说话做事一样,方方正正的。” 说到这儿,鸳鸯又想起当日惊鸿一瞥,看到辛泓承的样子,不由道:“老太太,咱们私下说句大逆不道的。其实林姑娘的容貌,配范大人,就像是一枝芙蓉插在一个粗犷的箭筒里,总觉得有点不搭。倒是四皇子的容貌,俊秀如玉,跟林姑娘要是站在一起,就像芙蓉插在您那个心爱的白玉花觚里,真是好看。” 贾敏知道鸳鸯私下说话有些不防,也不以为忤,只是摆手:“四皇子是嫡子,将来也很可能是太子,身份太高。就算抛开身份,只说皇家宫闱那种深渊一般的地方,我就不舍得玉儿进去。” 鸳鸯乖巧点头。 “等我明日给您问问周眀薇去。我到底在府里当差,以前也不敢总出去。不比周眀薇的自在,听说她原来老去见范大人要各种药材呢,想必比我熟悉些。” 事关女儿,贾敏是上多少心觉得不够的,自然点头。 鸳鸯看看外面天色,索性起身:“老太太,叫琥珀服侍您去歇息吧。周眀薇熬夜熬惯了的,想必还没睡,我这就找她去。估摸着林姑娘也歇了,我们正好说话,白天她也不得空的。” 周眀薇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称,边称量面前的药材边听鸳鸯说话,听明白鸳鸯的意思后,手不由一抖。 “老太太怎么忽然想起了建安伯?” 周眀薇心道:会长命好苦哦,在想追的女孩子前面屡屡犯蠢,如今连“岳母大人”都看上了别人。 要是黛玉真的跟建安伯成了,这是什么暗恋之人变嫂子的剧情啊。 周眀薇连忙将自己的想法从禁忌之恋里拉回来。 鸳鸯掰着手指:“建安伯挺好的啊。这叫什么来着,有车有房没爹没娘。” 周眀薇扶额,犹豫不已。 确实听起来比黛玉进宫,面对那群如狼似虎的明妃贵妃之流自在多了。 可是…… 周眀薇想起辛泓承又送宠物又送画的心意。 真是让人好为难。 鸳鸯奇怪起来:“不过是找你打听一下建安伯的事儿,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周眀薇下意识点点头。 鸳鸯脸色一白:“啊,他喜欢男人?” 周眀薇连忙摇头。 鸳鸯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周眀薇一脸纠结,心中一动:“你不会是,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周眀薇:??? 见周眀薇又不点头又不摇头,鸳鸯就急了,这一起身,头上带着的一只素银芍药绞丝发簪上的花蕊银丝都颤个不停。 “眀薇,这不是咱们那边,男女两情相悦就 分卷阅读94 行。这里看的全是出身!建安伯府可就一个老太太,她没死前绝对不允许你进门为正妻,肯定要给范大人娶一个名门之女。那你算什么,难道要做妾?咱们一开始不都说过的吗,就算身不由己,死了也不给人做妾!” 周眀薇:等等,我不是,我没有。 鸳鸯又坐下来,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如今老太太都是咱们自己人。她都把卖身契还了我,又给了我很丰厚的财物,而你陪林姑娘几年后,肯定也有一大笔钱入口袋。到时候咱们山高水远,哪里去不得。” “我们不是还说过吗,找一个南方小镇安家,你开医馆行医,我开间点心铺子。咱们可是有靠山在的,也绝没有人敢欺负咱们,到时候每天快快乐乐的岂不好?或者在未来我们也会看上夫婿,不管是读书的秀才,又或者是街坊上的掌柜哪怕只是个小伙计,那都是咱们自己挑的人,自己要过得人生!” “眀薇,你不要一时糊涂,真的进了建安伯府!” 周眀薇终于插上了一句嘴:“我保证,我绝没有此意。” 鸳鸯戛然而止:“那你干嘛这样纠结?” 周眀薇叹了口气:“我是想起范大人为人,那是一点风情不解,焚琴煮鹤绝对干得出来。甚至平常说话,都是你问一句说一句,可以说是闷得不得了。林姑娘这样的性情,要是闹起别扭来,只怕姑娘已经哭晕了,范大人还不知道哪儿的事儿,拍拍衣服就上班去了。” 鸳鸯:…… 周眀薇暗戳戳试探:“你觉得四殿下怎么样?” 鸳鸯立马眼底放光:“好看!林姑娘要是跟四殿下站在一起,哎呀我眼前都出现画面了。” 周眀薇给她递手帕:“擦擦嘴角。” 鸳鸯摊手:“可惜了,咱们会长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以后都不是妻妾成群的事儿,而是三宫六院,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的事儿啊!” 周眀薇叹气:“是啊。” 两个人对着叹了回气,鸳鸯又问了些范云义的事儿,又跟她分享了元春要被遣返的八卦,这才离去。 周眀薇独自坐在灯下纠结了半晌。 最后决定:会长,我最后一次给你提供点丈母娘的情报,其余的,你就自求多福自己努力吧。 加油! 这一日,正是贾政的生辰,宁荣二处人丁都齐集庆贺,热闹非常。只是这热闹下众人各怀心思。 贾赦摸着胡子,端着酒杯敬贾政,笑里藏刀:“二弟呀,咱们兄弟谁跟谁,虽然你搬出去,来年生日,大哥还是愿意把这个花厅借给你,给你做寿!” 贾政这些日子,好悬没憋出内伤,只得道:“多谢大哥。” 然后更加渴望元春的好消息早些来了。 按理说,这也又过半个多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正想着,忽有门吏忙忙进来,至席前报说:“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降旨。” 贾政王夫人大喜,异口同声:“快请进来。” 贾赦横了他一眼:“二弟这是做什么,圣旨自然是要我来接。” 他才是袭爵的一等将军。 贾政不自觉就有了底气,笑道:“大哥莫怪,我只是觉得,这道旨意大约与我有关。” 贾敏在席上看的明明白白,慢条斯理开口:“还不快准备接旨,到时候有多少话说不得。” 王熙凤早命人止了戏文,撤去酒席,摆香案启中门跪接。 早见六宫都监夏守忠乘马而至,前后左右又有许多内监跟从。而内监最后面,则是一顶素色四人小轿。 除了贾敏是超品诰命外,其余人早已老老实实伏在地上等着了。而贾敏只需要在宣圣旨的时候再跪即可。因此,只有她一眼就看见了那顶小轿。 哦,是她久违的大侄女终于回来了吗? 她未出嫁时,自然是见过年幼的元春的。 那夏守忠也不曾负诏捧敕,至檐前下马,带着一抹笑,走至厅上,面南而立,只口中道:“圣上隆恩,准贾女官归府与亲人团聚,许自行聘嫁。另赐黄金百两。” 说完后,也不管贾家一众被雷劈了的表情,抬腿就走。 唉,真是晦气,宣这样的坏消息,估计也没啥好处可捞了。 他这个六宫都太监,听起来威风,但论亲近自然拍马也比不上秦戊,论权力,又比不过戴权。 贾敏早已有数,此时 分卷阅读95 非常淡然,只命鸳鸯递上准备好的红色荷包:“公公有公务在身,就不虚留了。” 夏守忠接过来一捏,轻飘飘薄薄的两张纸,知道是银票,脸上就笑开了。 “多谢史太君。” 不由高看一眼:荣国府送嫡女入宫十年,如今一朝打算全然落空,别人都是惊讶悲痛,这史太君倒是稳得住,一点瞧不出什么。果然是个人物。 “太太!”李纨的惊呼声传来。 原来是王夫人忽然晕了过去。 “母亲!” 夏守忠带着内监又浩浩荡荡走了,唯独将那顶小轿留在荣国府门口。 至于赏金百两,不好意思,那么沉甸甸的金子,他们懒得拿,还得贾赦与贾政两人找个时间亲自去部里签字兑出来。另外跟着元春进宫的抱琴,倒是也一并放了出来,只是不配有轿子抬着,如今应该还在半路上。 元春独自坐在轿内,五内俱焚一般难过。 她不明白,明明皇上许了她主位,明明…… 夏守忠尖细的声音,像是无数把刀子插在她心口上,她口中一片血腥气,这是她咬牙咬的唇齿间都渗出血来。 十年辛苦,一朝碾碎。 元春只觉得心痛尤甚,原本不想出来,但母女连心,听闻外头乱哄哄说王夫人晕了过去,她再也忍不住,奔下轿子,来到王夫人身边,眼泪成串的落下来。 贾敏扶着鸳鸯的手:“这还是中门,像什么样子。” 王熙凤早已反应过来,顺手给李纨扔了个黑锅:“老太太别恼,大嫂子也是忧心婆母才叫出声来。我这就叫丫头们抬春凳来将二太太送进去。” 从今日起,她大房二房就彻底颠倒过来了。 元春出宫,二房再无依仗希望! 至于在宫里的贾宝玉,凤姐儿是最了解他的。贾宝玉在宫里最多能是个自保,论起俗务应酬本事,他离贾琏都差远了,根本指望不上。 贾敏淡然点头:“凤丫头很妥当,这里就交给你了。今日乱哄哄的,宴席也不用吃了,我回去歇一歇。” 得了表扬的凤姐儿:“是,老祖宗放心就是。” 她转头对上李纨又震惊又愤怒的眼神。 王熙凤毫不退让的回望她,丹凤眼里全是笑意。 她还记得,李纨往日最喜欢说的话,就是凤姐儿跟平儿应该换一换地位,屡次说她是泼皮破落户,奚落她不识字等话。 凤姐儿最喜欢别人奉承她,怎么能高兴。 如今只是不用再忍耐罢了。 你是大嫂子又如何,我才是长房媳妇。 贾政骤然得了这个消息,呆愣了半晌,才从麻木变为羞耻和愤怒之意。 他想起王氏说的那些话就愤怒,于是看都没看地上的王夫人,直接拂袖离去。 还是贾赦叫住他:“你做什么去?弟妹还在这儿呢。” 贾政勉强道:“元春是母亲寄予厚望的孙女,我恐母亲太过伤感,去安慰一番。” 贾赦恍然大悟:嚯,你真会讨好。怪不得以前日子过得比我强。 然后立马表示要跟上。 兄弟俩一个赛一个的积极,往荣庆堂的方向去了。 唯有邢夫人,站在当场,拿出了一副咬定青山不放松坚决不走的态度。 看着下人围着王夫人,又是打扇子,又是托扶,又是掐人中的忙乱。而李纨和元春的哭声落在邢夫人耳朵里,就像一支好听的小曲儿。 王熙凤安排完了,一回头看到邢夫人这般眼巴巴,险些笑出来。 连忙走过来:“太太,您是二太太的长嫂,这时候帮着张罗安排,老太太只有欢喜的。” 邢夫人不光脸上,全身的姿态都在表达着抗拒。 谁要管王氏啊,看热闹最重要好不好。 凤姐儿现在已经很会跟邢夫人交流,或者说很会拿捏邢夫人。于是直接道:“太太,二太太若是病了,只怕短时间内就搬不出荣禧堂了。否则传出去,岂不是老爷太太刻薄,逼着病人挪动?” 果然邢夫人立刻动了,猛虎下山一样扑向王夫人:“弟妹啊,你可不能有个好歹!” 元春在宫里待了十年,什么会做戏的人没见过,如今见邢夫人这样就来气。只是她是晚辈,只得忍气道:“大伯母不必过于担忧 分卷阅读96 ,太太大约只是心情激荡,又连日暑热才晕过去的。您这般,倒吓坏了我们。” 她做了多年女官,又是在皇后,也就是现如今的太后跟前,自然有种宫廷训导的气势在。邢夫人被她这样一说一看,居然有些讪讪的,没再继续嚎,只是眼巴巴望着王氏,希望她醒过来,然后活蹦乱跳的搬家。 倒是凤姐儿见此,心底忽然一沉。 是了,元春回来了。 她可不是懦弱的迎春,被压制的探春,冷清的惜春。她是荣国府二房嫡小姐,老祖宗亲手带大的女孩儿。 如今观其气势,看其能为都不可小觑。 若是她插手了荣国府的管家权,那自己和大房才真要当心了。 “元春姐姐回府了?”黛玉也有些惊讶。 方才贾政的生日宴她虽然去了,但接旨的时候,轮不到未出阁的姑娘,自然,就算轮得到她也不是贾家的人,就跟三春一并回到了荣庆堂,坐在一起喝茶,顺便一起看画。 她心里也知道,这几幅名家之作,虽名义上是皇后赏的,但实际是四皇子送的。 这次送画的换了一位宫女。 她印象极深,因为她叫白毛。 黛玉看着那宫女清秀的脸庞,乌鸦鸦的一头黑发,颇为无语。 辛泓承再也不敢托大,宁愿被误认为没文化也不想再出岔子。果然白毛稳如泰山,将这件事办好了。 而且因为她有十分的稳重和亲和力,让黛玉对辛泓承的印象也扭转了些。 起码相信他送猫狗来,不是为了捉弄自己。 再看这六幅画,件件都是名家珍品,心里对辛泓承的观感就由“捉弄人的顽劣皇子”重新回到了“扮成小太监性情放诞的奇怪皇子”。 黛玉只是惊讶,探春却是反应最大的一个,脸色煞白:“什么?大姐姐居然回府了。” 赵姨娘到底在二房混了这些年,杂七杂八的人脉还是有的,于是从贾政那里听了一点风声,好像笃定元春会封妃似的,所以就说给了女儿。 除了哭诉女儿托生在自己肚子里所以没法有这么大的福气外,就是让探春找机会入宫觐见讨好这个嫡姐。 探春表示赵姨娘异想天开。 可现在怎么会…… 迎春默默,起身道:“林妹妹,我们先回去了,咱们改日再玩吧。” 黛玉起身送走了三位姊妹。 周眀薇是早听说了这等八卦,所以一点儿不奇怪。笑着陪黛玉将画卷起来道:“姑娘,这与咱们不相干。” 说完就得到了葛嬷嬷赞扬的眼神。 很好,这回这位周姑娘没有发表什么奇特看法。 然后葛嬷嬷连忙跟上:“是了姑娘,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皇上恩准贾女官回府,已然是大恩了,多少宫女一辈子出不了宫门呢。” 略微一顿:“倒是您,每两月进宫一回,毕竟您跟贾女官是表姊妹,少不得有人拿这个做文章,或是给您难堪,或是试探您,您只不要理会就是。” 黛玉莞尔:“我只呆在凤仪宫,难道谁能上皇后娘娘门上来找麻烦吗?” 过尽千帆的葛嬷嬷表示:真的能。 上回黛玉入宫,只是赶上了绝无仅有的好时候。皇上生了贵妃明妃的气,让她们闭门思过。可到底是陪伴他多年的爱妃,又都有儿子,不会一蹶不振爬不起来。 别说黛玉了,她们直接给皇后挖坑的时候都很多啊。 黛玉听了葛嬷嬷简略隐晦的提及了一下宫里的情况,以她的聪明,也明白过来。 不由叹息:“娘娘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可怜。 葛嬷嬷轻咳:“皇后娘娘正位中宫母仪天下。” 不能露出对皇后的惋惜感叹,要把皇后当成神佛,只能放在上面敬着。 黛玉起身:“嬷嬷说的我知道了,来日入宫必会小心。反正嬷嬷也会陪着我的。倒是现在,我得去看看外祖母。” 她刚到正屋门口,琥珀正好出来,连忙亲热道:“林姑娘来了,大老爷二老爷也在呢,您要不要先喝口茶歇歇?” 黛玉摇头:“既然两位舅舅在,我就先回去了。” 琥珀忙笑道:“姑娘放心,老爷们一离去,我就去请姑娘来。” 黛玉与她说过两句,便转身准备走,这一 分卷阅读97 转身,却见到一个二十余岁的美貌女子进门。 两人目光相触。 只见这女子鹅蛋脸,眉目秀美,鬓黑光净,穿了颜色柔和的湖水蓝紫纹银线的长裙,每一步行走的姿态与步子几乎完全相同,举手投足间都是规矩和体统。 都不需介绍,黛玉就知道,这肯定是今日从宫里出来的元春了。 36、元春怨 元春先开了口:“是林家表妹吗?” 两人彼此见过, 元春方才在门口的失态和焦虑已然不见, 只剩下稳重与大方,说话声音不高不低, 语调柔和。 黛玉一听就觉得像极了葛嬷嬷, 也像极了在皇后宫里的女官们。 这就是皇宫规矩的可怕之处了, 能将活生生形色各异的人,嵌进模具, 然后再倒出几乎一样的来。 元春亲切的问候了黛玉几句家常话, 两人就暂且别过。 “林妹妹,我先去看过老祖宗,等回头去找你说话。” 黛玉见她身边一个随行的丫头都没有, 就知道她要跟贾母说体己话。若是抱琴已经回来了, 元春或许会带上抱琴, 但除此外,家里的丫鬟便是王氏身边的她也是不信的。 元春等在侧厅,琥珀替她端上茶来,悄无声息地退去。 隔断外, 能听见正堂贾赦贾政的话依稀传来。 “母亲,元春既然出了宫, 她的终身大事就请您做主了。从前元丫头未入宫前, 就跟着母亲住, 如今不如叫她再住进宝玉之前住的稍间。一来可以跟母亲亲近,母亲也指点指点她,来日对她的终身有助益;二来元春也可帮着母亲分担家里的琐事, 陪着一起照看外甥女,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是父亲贾政的声音。元春心里一暖。 亲生父母,总归还是护着她的。 “咦?二弟这是赖上母亲啦?你们二房不日就要搬到东跨院去,怎么倒把个大女儿留下,塞在母亲房里?这是什么意思?要这么说,迎春也十五岁了,正是该议婚事的好年纪,不更应该住进来,让母亲教导吗?” 元春捏紧了帕子。 大伯父还是这样着三不着两,什么刻薄话都放在嘴上,不过是欺负父亲是个读书人,不会反驳罢了。 而且二房要搬家?! 元春被这个消息震得不轻。 当日她传出要封妃的消息,王氏笃定老太太会终止两房互换之事,所以根本没给女儿提过。 今日更是一晕了之,二房乱七八糟,谁会跟元春说这事。 贾政的声音就带着愤懑:“大哥!长幼有序,元春的亲事不定,如何就轮得到迎春。况且迎春是……” 庶出两个字还没说出来,贾赦就抢先打断。 “怎么,大家子姑娘都是一样教养的,二弟在这里跟我挑起嫡庶来了?何况长幼有序四个字,二弟既然说得出也要做得到哇,这么多年你住着荣禧堂,就是长幼有序了?” 贾政显然被噎住了。 贾赦再接再厉:“况且就算姑娘们要按着顺序出嫁,也得讲究个,讲究个……”贾赦终于想起了词汇:“事从权益!对,就是这样。元春如今已经二十六岁了,这婚事能容易了?迎春若一味干等,万一也拖大了岁数如何好?” 元春指尖冰凉,端起热茶来喝了一口,只觉得像喝了一口炭火一样,一道火线从口舌一路到了腹中,烧的她五脏六腑都疼。 贾敏从鸳鸯附耳一说时,就知道元春到了。 所以此时看贾赦贾政辩的面红耳赤也不阻止——早让元春听了,对二房和自己现在的地位有个明确的认识就好,免得期待过高,生出事端来。 贾敏的恨意绵长,对二房任何人都生不出好感。 元春虽有她的可怜之处,贾敏也不放在心上。二房若能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她也懒得理会,嫁妆也会按照公中来。 可二房如果想打自己的主意,想图自己的脸面给元春说亲,再要一份厚厚的嫁妆,那可是做梦了。 贾政说不过贾赦,只得望向上首坐着的人。 “母亲,元丫头委屈。当年母亲想着她入宫……” 贾敏眉头一皱,这才开口:“怎么,当年入宫之事,你们夫妻欢喜不尽,至于元春能在太后跟前做女官,还是我厚着脸面去甄贵太妃跟前说通的。今日便后悔了吗?” 当年元春入宫,奔着的自 分卷阅读98 然不是当时已然五十六岁的太上皇去的。 而彼时二十来岁的太子。 想着做几年女官,然后由长辈赐给太子爷,身份自然与寻常妾室不同,来日也是帝王嫔妃。 说来也是元春幸运。 当时的皇后,就是如今的皇太后,从来是个端方淡然的性情,对皇子们的事儿只是关照绝不插手,所以一直不曾行此举。更因为规矩严明,元春也找不到机会跟太子来个一见钟情。 正因为此,元春才能平安,不然现在就跟废太子一起圈起来过生不如死的日子了。 听说废太子如今疯魔一样,性情暴戾,动辄打死伺候的人。除了正妃和子女不碰,连侧妃都是难保安全的。 每回消息传到宫里,太上皇就要再生一次气。 贾敏冷冷看着贾政:“如今元春能平安出宫,就是大造化!你们心中要还有不足,我也无法了。至于元丫头,我也不敢留!免得来日她出嫁后,一时过日子略有不顺心的,你们夫妻就要来怨我,只怪是我说的婚事!” 贾政冷汗涔涔:“母亲,儿子并无此意啊。” 贾赦啧啧两声:“二弟啊,你这是拿母亲当冤大头啊。女儿有出息就是你们二房的,倒霉了就是母亲的,算盘打得真好!” 贾敏一指他:“你也少说两句。如今有在这里斗口的时间,怎么不回去看着人收拾东西。就这么几步距离,难道两房换过来住还要拖拖拉拉?” 贾赦从前是被贾母训惯了的,但哪一回的教训也没有这次听得入耳,简直是仙乐飘飘啊。 他赔笑道:“母亲说的是,说的很是。儿子这就回去收拾东西,保证明天一早全都妥妥帖帖!” 贾敏作势揉了揉额角,对目瞪口呆的贾政视而不见:“行了,都去吧。今日元丫头的事儿,让我也累的狠了。” 贾赦不肯留下贾政,生怕他继续缠磨老太太,功亏一篑。于是不由分说扯了贾政就走。 见两人都走了,贾敏唇角才略微勾起一抹笑容,对鸳鸯点了点头。 鸳鸯脚步轻快地将元春请了来。 元春心底一片冰凉。 贾赦贾政不知道自己在,可老祖宗肯定知道的。但还让她听到这些话,后来更是说出不敢管她婚事,就是说给她听的了。 就在元春从王氏那里过来的路上,还盘算了许多话要说。 想要勾起老祖宗当年的疼爱之心,再说说这些年的惦念之意,最后顺势留在贾母这里住。 她明白,自己的年纪,婚事上怕是难了。正因为艰难,所以家里的用心和不用心,会是天壤之别。 她原来有底气,觉得祖母最为疼爱自己这个孙女。 可如今……元春眼里是伤心也是心寒。 就因为自己从宫里出来了,所以老祖宗觉得自己不中用了,不但不为自己着想,尽力为自己谋一个好婚事。居然还甩手不管了,把自己当成个烫手山芋甩给爹娘。 也不想想,当年是谁替自己拿主意,要自己进宫做女官才耽误到现在的。 要是自己成了皇帝妃嫔,老太太肯定会仗着自己的势作威作福,可如今自己没成,她居然就能狠心说出不管的话。 要是贾敏能听到元春的心声,肯定要笑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把别人的帮助当做理所应当,要是别人帮的效果不够好,不够粉身碎骨奉献自己,反而会被他们埋怨:什么啊,一点忙都帮不好。都是一家人,为什么不能为我再努努力呢,怎么就不能做我的垫脚石呢? 典型的吸血鬼心理。 不过贾敏现在不知道元春所想,她也不在乎。 她只想把整个二房挤出去,来日再寻个好时机分个家。 元春走到正堂。 因听了方才的话,她没法按构思中的流程走,凑到老太太跟前撒娇落泪。于是只是拿出规矩来,叩拜了祖母。 出乎她意料的,祖母居然也没有心疼的叫人赶紧把她扶起来,然后好生安慰她的苦楚。 元春心底的怨从三分增加到了五分。 贾敏打量了一下这个大侄女:咦?进宫十年,不说长进,怎么还将在家里的灵气也磨没了?除了相貌美丽些,元春整个人公侯贵女的气质居然已经消磨不见,若不是看脸,一打眼过去,跟一个普通的侍女没什么区别。 不得不说,皇太后会调理人啊。 分卷阅读99 贾敏感叹了一句:同样是无儿无女作为继室,杨皇后过得什么日子,失宠的天下皆知,可皇太后却能得太上皇百般敬重,从前做皇后时,将几个有宠爱有儿子的妃嫔拿捏得老老实实,谁都不敢当她的面作妖。 这就是个人的本事了。 “回来了就好。”贾敏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虽说你刚从宫里回来,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但你母亲既然病了,你就去帮衬着她收拾收拾吧,明日你们两房换过来,也不好闹得鸡飞狗跳。” 刚刚跪拜完站起来,准备坐下细说的元春不由愕然: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居然赶她走? 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按她设定好的套路走,再加上今日眼见母亲晕厥,父亲和大伯的争吵,以及最重要的自己的委屈,让元春心里最后的理智也有些烧没了。 她眼中不由留下两行热泪:“祖母,是不是因为我被送回府,没有做成嫔妃,所以您觉得我没有用?连见我都不想见?” 鸳鸯替贾敏添水的手不由一顿。 好大一顶不慈加对皇家不满的帽子盖下来啊。 贾敏望着元春的脸。 三个月前,她来到荣国府。那时候想将邢夫人放进来管家,给王夫人添麻烦都需要先装样子夸一夸王氏,用话堵住她。 因为那时候她掌不住荣国府,稍有不慎就会被架空,被人算计。 可现在,三个月过去了。 荣国府内所有掌握实权的人,都是她的人。 对于二房,她不想要,也不需要再虚与委蛇了。 元春仍旧在落泪,哭的无比凄凉:“老太太,孙女在您膝下长大,您若是真的嫌了我,觉得我无用,便告诉我……” “是,你是没用。” 元春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沾着泪珠,怔怔看着上面让她陌生的老太太。 怎么会? 祖母一向最喜欢子孙和睦,也喜欢人围着她撒娇吹捧,说她慈爱。所以方才她才以退为进,做出可怜的样子,一面哄老太太心软,一面也叫贾母明面上不能对她不好,否则便是瞧不起她,便是不满天家的做法。 可老太太方才说什么? 贾敏仿佛怕她没听见一样,重复了一遍:“你确实没用。” 然后伸手将同样吃惊,以至于快把茶倒出来的鸳鸯的手扶住。 贾敏语气淡淡,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包子馅儿好不好吃一般:“元春。府上的情况你应该知道。虽说是国公府,但朝中无人,在勋贵遍地走的京城算不上什么。所以府里能做的不多,顶多是给你们一个台阶,剩下的就靠自己了。所以你入宫,只能做个女官,就像是你弟弟,入宫做伴读,做了五皇子的伴读。” “这个起点,不能说高,但比起许多人家来也不低了。十年光阴,你自己一无所成,不是没用是什么?” 要是人的脑子里,真有理智这根弦,鸳鸯发誓,她能听见元春的这根弦断了。 只见她红着双眼望着贾母道:“祖母!您知道皇太后身边有多难?我只能循规蹈矩做一个女官!您要真的为我好,当年为什么不求甄贵太妃,将我放在几位有皇子的妃嫔身旁,或者甄贵太妃自己也是有皇子的,跟着她也好,为什么偏要求在膝下无子的皇太后那里!” 那样的话,她最不济也是王府侧妃!不至于全无结果。 鸳鸯心道:嚯,后宫是史太君开的啊,还能管女官调度。 她忍不住开口就想问一问。 贾敏轻轻摆摆手,示意鸳鸯不必,然后饶有兴致的看着元春:“要不是当今皇上,当年的循王爷生母刘妃早早薨逝,你是不是今日还要怨我,不能开了天眼,早将你放到刘妃娘娘身边,这样你现在就是尊贵的皇妃了是不是?” 元春一噎。 对上贾敏的目光后,心里却更是愤怒了。 贾敏的目光她熟悉,宫里的贵人们,嫌了看自己养的鸟雀或者猫狗叫唤,就是这样的眼神! 贾敏语调依旧是不紧不慢:“元春啊。你怎么知道,当年我没有求过甄贵太妃,将你放在她身边呢?” 元春如遭雷击。 贾敏的声音明明很轻,却像是响雷一样打在她头顶:“可惜,她婉拒了并将你放在了皇太后跟前。这代表什么,你心里明白吧。” 明白吗? 元春明白。 贾家送女儿入宫,连伺候的丫鬟 分卷阅读100 都带着,谁不知道冲着什么来,肯定不是一门心思进宫当女官的。 甄家贾家世代交好,史太君这样的身份亲自求上门,甄贵太妃不能不给面子。 但却始终不肯自己留下元春。 说明什么,说明她看不上元春!不肯给自己儿子! 贾家的心思她知道,要是攀不上太子,肯定也要给女儿找个皇子府塞进去,所以甄贵太妃早早杜绝了元春到自己儿子身边的可能。 元春瞬间就想明白了,脸上几乎像是挨了两巴掌。 她忍不住道:“瑞王那样荒唐透顶……” 废太子谋逆后,太上皇宁愿挑选生母早逝的循王登基,也不肯将皇位交给甄贵太妃的儿子瑞王。 甄贵太妃自己对此都没有意见,连争一争的想法都没有。 就是因为瑞王实在是太不成器了。 他的聪明全都用在吃喝享乐上,后来更添了许多无法无天的荒唐习性。 据说瑞王曾经为了好玩,半夜三更带人去乱葬岗挖了许多无主的坟,消息传进宫,当真是把太上皇气个半死。 反正瑞王此人的荒唐,是踢寡妇门,挖绝户坟这种事都干的出来的。太上皇每次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就糟心。 可就是这样,甄贵太妃居然敢看不上自己,不肯自己做瑞王侧妃?! 元春简直要一口血呕出来。 贾敏似乎看不到她的难看与愤怒,只是轻轻吹了吹茶水,对鸳鸯说道:“这新得的老贡眉,给玉儿那里送两罐去。” 这还是辛泓承托了范云义送来的,是一种带着枣香味道的白茶,茶汤醇厚,香气馥郁,也是今年的贡品。辛泓承自己总共得了四罐,就送到荣国府四罐。 贾敏不知道他的心思,还以为是同盟的友好往来。 这样的好东西,自然先紧着女儿。只是黛玉因为常日要喝药进补,素日在茶上有限,这才就给了两罐。 鸳鸯答应着,也不管地上站着发呆的元春,就到里间从匣子里取出两只玻璃瓶。 这个年代,玻璃还是个稀罕物。用来装茶叶,也算是奢侈。 元春被贾敏这种轻描淡写,直接忽略她存在的态度,刺的几乎站不住。 见鸳鸯这就要去送东西,更是不能忍耐:万一方才自己的失态,鸳鸯当笑话讲给旁人听怎么好! 于是她软了姿态,跪在地上:“祖母,求您给孙女留点体面吧!” 走了一半的鸳鸯:…… 怎么这事儿还没完啊,老太太从端起茶杯,到吩咐自己给林姑娘送茶——这种关门送客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吧。元春好歹也是宫里待了十年的人,肯定看的出来,怎么又开始新一轮的哭诉了。 贾敏也烦了:“你今日刚回府,难免有些神志不清,你走吧,我就当没这回事。” 元春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湖蓝色的锦缎衣裙上,已然有了斑点泪痕。 “祖母,孙女愚钝,居然猜不透甄贵太妃之意。只是祖母,孙女当年年纪小不懂事,祖母既然一开始就看透了,何不早早为孙女求了恩典放出来待嫁?以至于孙女如今拖到二十六岁……既然从前的事儿已经无法更改,那我现在已经出宫了,祖母,您也该将我的终身放在心上吧。” 鸳鸯叹为观止。 这就是赖上了是吧,这就是吧! 她实在忍不住了,直接道:“大姑娘,宫里又不是菜市场,进进出出由得人选择。老太太当年为您求甄贵太妃的恩典已经是低声下气了,最后定了能去皇太后身边伺候,那是您的福气呢,哪里能接着求恩典出宫?这岂不是叫人觉得,府上不敬皇太后,不肯叫女儿伺候皇太后?这是多大的罪名!” 她喘口气再接再厉:“再者说,伺候皇太后的宫女,单府里听说的,这几年就有两位被太后娘娘赐婚给御前侍卫,如今有一位都做了正三品将军夫人了。怎么您就只有黄金百两出宫了呢,这难道是老太太的过失?怎么就还得对您终身负责了?” 皇太后这种大腿送到跟前都抱不住,这能怪谁啊。 元春惊呆了,怒道:“你是丫鬟,也配议论主子!” 贾敏脸色到此才一沉:“放肆,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长辈跟前的丫鬟本就可以教导年轻主子,别说鸳鸯说的对,便是她教导错了你,也该由我来处置。你进宫一趟,不说长进,倒是更倒退了!” 鸳鸯也是一时不忿才说了实话怼了元春,计较起来是犯上了, 分卷阅读101 于是此时忍不住暗中吐了吐舌头,连忙端着茶溜了。 元春本就跪着,这会子再忍不住,伏在地上呜呜咽咽哭出来。 这一个月来,她一直做着成为皇妃的美梦,如今从云端掉下来,居然一个低贱的家生丫头都能侮辱她。 贾敏还未及说话,只听琥珀在外小心翼翼扣了扣门扉:“老太太,二奶奶来给您请安了。” 贾敏略一挑眉:“叫她进来。” 她实在腻烦了贾元春,王熙凤来的正好。 37、管下人 王熙凤来的很忐忑。 元春当年养在贾母跟前, 正好是在姑太太贾敏嫁到林家之后。 贾母骤然爱女离开, 又见了伶俐的孙女,自然移情。这一路就养到了元春进宫, 贾母那样爱脸面的人, 都能为了元春进宫去求甄贵太妃, 可见一斑。 如今元春回来了。 王熙凤既高兴于二房断了指望,又忐忑于贾母对二房的态度。 要是元春还似从前那般得宠, 岂不是二房又要翻身?而且元春可不是李纨和探春, 正儿八经是能管家的,也是管的起得。 大房与二房此刻已经卯上了。 王熙凤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早从下人那听说了方才大老爷跟二老爷就是一起到老太太跟前, 也是一起走的。 兵对兵, 将对将。 听说元春也到贾母跟前去后, 王熙凤环顾大房,发现只有自己还有希望对上元春。 不然难道指望邢夫人或者迎春吗?她俩一对一,该对上的王夫人和探春一个也拿不下。何况是元春了。 所以王熙凤就来了。 听琥珀说贾母肯见她,她的心就放下了一点。起码不至于元春一来, 她就成了外人。 而当进门看到贾敏一脸肃容,而元春伏在地上哭时, 王熙凤的柳叶眉就挑了起来。 哦, 这跟她想的祖孙抱在一起哭, 贾母百般安慰元春的情形可不同啊。 这看着倒像是元春惹恼了老祖宗。 贾敏见了凤姐儿,拉着的脸上反而露出了笑影,招招手:“外面毒日头, 你不在东跨院陪你婆婆收拾东西,怎么又特意跑来了?” 凤姐儿连忙顺着这手势坐到贾敏跟前,笑容满面道:“老祖宗,今儿二老爷生日,又有元春妹妹回来的喜事。我想着老祖宗不肯继续吃酒看戏,必是累了,所以别说外面大太阳,就算是外面下刀子,我也得来看看您啊。我们太太跟我是一样的心思,根本不要我帮忙,打着我来看老祖宗呢。” 不说别的,就说凤姐儿这张嘴,贾敏就讨厌不起来。 “把你给伶俐的。”贾敏忍不住伸手掐了王熙凤的腮一下:“琏儿之前带着你林妹妹往返江南一回,也是辛苦。我早说了要赏他住的地方,今儿看你这份孝顺,也不能再拖赖了。” “你们夫妻从前住在南北夹道的倒座处,虽然来往各处都方便,但到底有些不尊重。琏儿可是要袭爵的人。明日你公婆搬到荣禧堂后,你们夫妻就搬去荣禧堂东边的明心院吧,叫林之孝家的给你们好好收拾出来。” 凤姐儿大喜。 明心院封了多年,这可是当年贾代善袭爵前住过的,贾母当年也住过,所以贾代善去世后就封存了。 王熙凤连忙起身,要磕头谢过。 贾敏拉住她:“不必了,如今丫鬟们都不在屋里头,你跪下去受罪做什么?” 往日年节下,晚辈主子磕头的时候,都会有丫鬟及时递上软垫,免得跪坏了娇嫩的主子。 方才元春进来的时候,鸳鸯也递上垫子来着。 只是她站起来的时候就给撤了,于是后来元春再跪,就是跪在地上了。 因是夏日,贾敏嫌燥热,就撤了地毯,屋里地面上就露着黑色的地砖。荣庆堂上好的地砖油润如玉,光亮似镜,几乎能照出人影。 当然跪着也就格外冰凉冷硬。 如今还伏在地上的元春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 自己跪着贾母就当看不见,王熙凤要跪贾母就说不必了。 凤姐儿多聪明啊,心里就明白:这元春今日不知道为什么,肯定是大大得罪了老太太。 这对自己只有好处啊,凤姐儿眉开眼笑,整个人都亮的发光。 她顺着贾敏的手没跪 分卷阅读102 ,只亲亲热热的:“老祖宗最是疼人了。”然后目光第一次落在地上的元春身上,带着笑说道:“所以大妹妹回府,见了老太太才这般激动泣不成声吧,可见老太太慈爱,我们晚辈心里都感激呢。” 然后她轻巧走到元春身边,不由分说将元春扶起来,安到一旁的椅子上,然后才道:“老祖宗抬举,叫我帮着管家,今日我来除了探望老祖宗,还有件事儿请您吩咐。” 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松松搭在元春肩膀上。 元春忍着心里的烦躁没有将这只手拂掉——今天她已经大大的失态。私下里得罪了老太太这件事,不能闹得人尽皆知,起码不能让大房看了笑话。 所以她收敛了方才的样子,甚至勉强笑了笑,接过王熙凤的话:“琏二嫂子说的没错,老太太最是疼爱我们,若不是太太方才晕厥,我这一回来就来探望老太太了。这不安置了太太就赶了过来,好悬只比二嫂子早了一步。” 凤姐儿咬牙:元春这是明晃晃的挑拨啊。她亲娘晕过去了,到贾母房里都比自己早,显得自己多不贴心孝顺一样。 说起来,王熙凤论年纪比元春还小一岁,只是贾琏比元春大几个月,元春现在自然要以嫂称呼,而元春入宫,王熙凤嫁过来前,同为四大家族的嫡女,两人也已经挺熟悉的。 只是王家跟贾家不同,王家不叫女儿读书识字,贾家却是比较看重女儿学问。 所以元春就总有点瞧不上王熙凤的做派。凤姐儿也看的出来,两个人的情谊就有几分虚假姐妹情的意思。 此时做了隔房的姑嫂,再次狭路相逢。 贾敏只当看不见两人的眉眼官司,随口问道:“凤丫头,有什么事你决定不来?” 凤姐儿笑眯眯:“老祖宗,大妹妹骤然回府,我拿不定主意,这大妹妹的房子,是安排到后面抱厦与三位妹妹一起住呢,还是跟着二老爷二太太一同住到东跨院去?” 元春脸色微变:居然在这里给她挖坑。 凤姐儿这意思一出,岂不是自己只有这两个地方可去?她可是准备住到荣庆堂来,跟贾母一起的。 在元春的想法里,她跟三春,尤其是迎春探春,并不是一样的姑娘家,嫡庶之别在这里放着,住到一起岂不是显得她都不尊重了。 而跟着父母离开荣国府内部,更是接受不了。住在荣国府正院荣禧堂,跟住在东跨院的可不一样,这关系到她的终身大事。 于是元春便将方才对贾母的不满暂且放下,一双还带着泪光的眼睛望着贾母,轻声道:“老祖宗,孙女离开您多年,实在是想念不已。请您留我几日尽孝吧,您也好指点我的不到糊涂之处。” 贾敏冷笑:呵呵,怪不得十年毫无建树,最后封了妃也不过三四年就倒下了,元春简直是空长了一张聪明的脸。 瞧瞧这事儿办的。 首先跑来怨怼指责能掌控她未来的人,将人得罪狠了。 要是有骨气转头就走,从此不靠对方,贾敏也能高看她一眼。偏生又舍不得好处,想要继续占便宜。 这也罢了,最让贾敏看不上的是,明明做着这么自打脸的事儿,偏偏还又要脸面。 此时连磕头恳求都做不到,还在撑着自己那点子脸面尊严。 还在做梦老太太主动挽留她,然后自己风风光光住进荣庆堂呢。 当真是不识时务了。 要真的是聪明人,第一不会跑来跟自己冲突,第二就算真的冲动了,要想留在荣庆堂要好处,也得拿出认错的态度来,牛皮糖一样粘在这里,或许贾敏还真得为难一二。毕竟是名义上的亲孙女,要是贾元春能豁出去,天天跪在外头,或者日日盘桓在这里做小伏低,上上下下的眼睛看着,贾敏为了不叫人说她偏心外孙女苛待亲孙女,对贾元春也不能太差了。 可惜贾元春哪一条都做不到。 贾敏几乎能想象,她在宫里肯定也是这样。 既做不到对皇太后忠心耿耿掏心掏肺,又天天巴望太后出力将她风光赐婚太子。太后没动静,她就心生埋怨。 要是鸳鸯在,肯定会感慨:这就是普天之下皆是她妈的典型自私代表。 所以元春在太后跟前呆了十年,出宫的时候皇太后一点表示都没有,元春就这样孤零零出来了,只有皇上赏的一百两金子。 元春见老太太只是用一种淡薄的目光打量她,并不曾开口应承,不由脸上飞红,走过来想要如儿时一般靠在祖母身旁撒娇:“老祖宗就应了我吧,孙女是您一手教养的,现在隔了十年再回来,府里的人和事 分卷阅读103 都生疏的很,您难道就舍得我吃亏不成?” 贾敏有点反胃。 怎么说呢,要元春真是个十二三的小女孩,凑过来娇滴滴的说两句,贾敏未必会厌恶。 就像是三春在跟前,有时候凑趣说话,贾敏也觉得挺可爱的。 可元春现在已经在宫里呆了十年,举动间都是规矩,眉目间都是体统。忽然做出这种小女儿态,别说本来就不喜欢她的贾敏,连王熙凤看了都有点起鸡皮疙瘩。 这实在是太违和了。 贾敏伸手端茶,避开了元春想要挽她臂膀的手。 “吃亏是福,无妨。” 看着元春涨红的脸,贾敏继续慢慢道:“如今荣庆堂不比原来,我带着你琏二嫂子天天处置家中上下事务,你在这里也是无用,反倒添乱。既然你母亲今日晕过去了,可见身体虚弱,你做女儿的,明日就跟着她搬到东跨院去,日夜侍疾吧。” 一句句话几乎打击的元春站不住。 贾敏今日见了元春心性,真不愧是王氏的女儿,要有机会简直可以将人的血喝光,自然不想她跟黛玉有什么往来。 于是索性直接道:“你也大了,回头你爹娘自然要去外头给你说亲事,你老老实实呆在屋里,少走动为好。” 元春再也忍不住,边哭边往外面去了。 王熙凤也惊呆了:元春这是干了什么呀。老太太这意思几乎要把她禁足了。 于是难得期期艾艾,指着元春离开的方向:“老太太,要不我跟着去……” 贾敏摆手:“不用理她,她心太大了,咱们府上只怕装不下她的野心,配不上她的本事。你只替我看好了,不许她生出事来。” 元春今日这一出,让贾敏对她放任自流,有前程就随她去的心态都收了起来。 是下定决心要盯好她了。 人求而不得就容易疯狂,做出什么事儿来,贾家这下面一串未嫁的女孩子被牵连不说,还有黛玉住在府上呢。 王熙凤忙垂手道:“是。” 又见贾敏露出疲倦来,就忙告退,还将琥珀珍珠叫进去伺候。 她走了没两步,就见鸳鸯从回廊上走过来,看方向,显然是从黛玉屋里回来的。 凤姐儿便折回去。 跟鸳鸯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于是拉着鸳鸯将方才贾母对元春的安排都说了,又道:“老太太瞧着不高兴呢,你可别撞在里头。” 鸳鸯抿嘴笑:“二奶奶疼我,我也告诉二奶奶些话吧。” 然后拉着王熙凤到自己屋里,将刚才元春的话都说了,然后啧啧有声:“这种话也说得出来?家里这么些姑娘,老太太对她可是最上心的了吧,这十年送进去的金子都够打一个金人儿的了。偏生这一出来,先跑来指摘老太太不尽心,可不叫人寒心?” 凤姐儿听得眼睛都瞪圆了:这种你暗地里抱怨不行吗?你跑到老太太跟前说有啥用啊。 何况你们二房一儿一女起码还有这份机会,我们大房啥啥都没有,还没这样闹腾呢。 鸳鸯继续道:“二奶奶,从前老太太对二房好,是因为大老爷……唉,您也知道,凡事都不如二老爷会说话会表现。可如今对二房本就有些寒了心,再加上大姑娘这一闹,更是寒透了。等明日大房进来了,名正言顺的住荣禧堂,只要您好好跟着老太太,这府里日后不都是您的?” 说着一双眼带笑:“以后我们都要靠二奶奶提拔了。” 王熙凤叫她说的都忍不住有点飘,一连串表达了哪里哪里,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的意思,这才离开了荣庆堂。 鸳鸯进门后,以为贾敏睡了,便轻手轻脚。谁知贾敏忽然开口:“你把今日的事儿悄悄透给玉儿那边知道吧。葛嬷嬷历经世事,会明白的。日久天长的,玉儿总要跟元春见着。” 半个时辰后。 黛玉正拿着一个绣球抛给长胖了一圈的幼犬牡丹,小萝从外面跑进来,鼻子上带了点汗珠,脸色红红白白的。 “姑娘,姑娘,我听说了一件大事,贾家大姑娘因为顶撞老太太被禁足了!” 周眀薇从医书里抬起头来,一阵恍惚:这也太像路边卖报纸的小姑娘边跑边喊:“今日大新闻,不买就后悔啊!” 然而大家还是围了过去。 别的不说,小萝虽然有点标题党。但是讲起故事还是分外精彩的。 分卷阅读104 听完后,葛嬷嬷先就皱了眉:“贾女官,不,贾家大姑娘在太后跟前时,我倒是见过几回,不像是这么没成算的人。” 宫人多出身微寒,葛嬷嬷就是靠着自己摸索着爬上来的。 不像这些女官,都是官宦出身,读书识字,天然就有优势。在葛嬷嬷心里,是十分敬重皇太后的,觉得她身边的女官也是宫里规矩最好的。 可原来,调/教的了规矩,调/教不了心思。 黛玉跟这个从未见过面的表姐,感情自然不深,天然就偏向了贾敏这边,略微蹙眉:“且不说归家也是天家恩典,就算是不合大姐姐心意,她也实在不必反过来怨怼自己亲祖母。” 周眀薇撇嘴:“人心不足呗。姑娘,以后你离她远点就是了。这种人,你帮的少了她嫌弃,帮的多了更要成仇,还不如一开始就淡淡的。” 黛玉凝神想了想,忽然道:“这屋里,有多少丫鬟是咱们林家的,多少是贾家的?” 墨染不由看了一眼葛嬷嬷。 虽说葛嬷嬷来之前是她负责当大丫鬟管束下面人事分配,但葛嬷嬷来了,她自然就交出去,只跟其余三人一样轮流服侍黛玉。 葛嬷嬷一点不打磕绊张口就说,可见业务纯熟。 “因姑娘跟着史太君住,外头管洒扫的小丫鬟便只有四个,上夜的小丫鬟也只有四个,这是贾家分配来的。其余的都是林府的人了。” 黛玉不是独门独院的住着,洒扫上夜的人还不如三春姊妹多。毕竟不需要看着门户管着来往开关门,上夜只需要夜里看看灯烛,尤其是冬天看着火盆这些小事即可。 黛玉似乎松了一口气:“我这里荣国府的人少就好。从明日起,你们要约束好她们,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许她们出门闲逛去。若是家里真的有事,便去琏二嫂子跟前替她们告假,然后明明白白送她们直到出府,这些日子就不必再回来了。” 小萝和雪雁年纪小些,还有些懵懂不明白。 墨染和云容却是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应了。 葛嬷嬷觉得欣慰,林姑娘进步真是很快。 周眀薇:??? 黛玉莞尔:“明姐姐这几日也在屋里吧,闲了就找鸳鸯姐姐说话儿。” 她知道周眀薇跟鸳鸯关系很好,好像从前就认识。 周眀薇也笑:“姑娘,你也知道,我脑子都用在医书上头了,你就明白告诉我吧,省了我哪里踩到忌讳。” 黛玉语气轻的像是叹息:“从明日起,两位舅舅就要换房而居了。估计需要几天才能平息下来。荣国府的下人多是家生子,谁跟谁都沾亲带故的,咱们屋里这些府上的人,自然也是如此。” “要是她们中有人这几日犯了错事,岂不是叫大舅母和琏二嫂子为难?” 周眀薇这才明白:是了,大房进来代替从前二房的地位。自然要在府里的下人中树立威望。 可要是这些日子黛玉房里的下人犯了事,就麻烦了。 谁不知道林姑娘跟着老太太住,是老太太最疼爱的晚辈,罚了她的下人就是打了她的脸面,打了老太太的脸面,那贾母那里能乐意? 但要是不罚,岂不是显得大房欺软怕硬,以后再罚谁,谁能心服口服,这威信如何树立的起来。 竟成了豆腐落在灰里,吹不得打不得。 周眀薇不由点头:“是了,我要是二太太,也会挑唆着姑娘房里的下人犯事,好将大太太婆媳一军。” 小萝也才明白,鼓了鼓腮帮子:“姑娘,要不要我去打听打听这些人的亲眷,要有二太太那边的,咱们也好早做防备。就算这十几日不出门,以后也保不准呢。” 黛玉摇摇头:“整个府里人口上千,沾亲带故或者有过来往的谁能全打听明白?况且就算打听了这些小丫头的来历也不能尽信:独自一个在这门里的,也可以心思不正被人收买,而沾亲带故的也可能为人清白老实做事。若是你去打听了,说不得我们就纵了谁或是冤了谁。” 墨染笑着答应下来,然后对小萝说:“你且别忙别人,我们都知道你是最喜欢往外跑的,这些日子还是老实些,跟我们一起盯住小丫头和来往的人吧!” 小萝登时丧气,明儿府里有大事,她还想着出去听消息呢。 葛嬷嬷便道:“小萝机灵,又是林府的人,出门无妨的。只是你要出去,不许独个走动,免得被人栽赃了都没法辩解。你只管跟着老太太房里一等丫头二等丫头,哪一个都行。” 小 分卷阅读105 萝这才笑起来,清脆的应了一声。 云容也忍不住笑:“是啊,她这个脾气,被关在门里,我们只怕还要分心看着她,还不如放了她出门逛去。” 然后神情一肃:“姑娘放心,这些日子我们必然看好门户,不让这府里争斗的脏水溅到姑娘身上一滴!” 38、袭人事 黛玉屋里散会后, 周眀薇第一时间来寻鸳鸯。 正好屋里只有鸳鸯守在贾敏跟前, 边做针线边聊天。周眀薇见没有闲人, 就将方才黛玉的调度都说了。 贾敏便觉得欣慰,孩子真是长大了。 眼底就全是笑意:“原本我还担心她, 两月一入宫, 早晚是要见到两妃的,万一冒失了遭罪可怎么好。如今看她事事想得明白,我就放心了。” 黛玉屋里哪怕是洒扫的小丫鬟, 也是经过贾敏的手细细挑过的,都是干净可靠的人。可黛玉能有这份心思, 就让贾敏觉得欣慰。 琥珀坐在廊下阴影里,轻轻扇着扇子。 虽说原本老太太就看重鸳鸯, 与她们不同。但自打三个月前,老太太受伤醒来后,就几乎是眼里只有鸳鸯了。 她刚为自己叹了两口气,忽然见平儿从门口走来。 “咦?你现在不陪你们主子整理家当, 怎么这会子过来了?琏二奶奶居然肯放你出来?”荣国府的大丫鬟们彼此都熟悉,开玩笑也是常事。 平儿眉宇间却有些忧色:“老太太没歇息吧?我们二奶奶忽然有些不舒服, 想请林姑娘屋里的周姑娘给看看。” 琥珀下意识道:“不舒服就请太医……”然后又闭嘴了。 明天就是两房交换的日子, 这时候王熙凤要真请了太医,自然要吃药养病, 那这事儿说不准又要生变拖延。而在大老爷大太太看来,自然会嫌弃这个儿媳妇病的不是时候。 琥珀连忙起身:“周姑娘就在里头陪老太太说话呢,我这就替你通传。” 贾敏听了平儿的话略一沉吟, 终是点头:“跟玉儿说一声就去看看吧。” 周眀薇带着焦急的平儿回过黛玉。 葛嬷嬷立马从屋里拿出两碟点心,装在食盒里:“就说姑娘这边的丫鬟,炖了一份清热凉火的药膳,听闻二奶奶昨日说上火,就请二奶奶尝尝。” 周眀薇看着两盘平平无奇出自荣国府的点心,嘴角微抽点点头。 平儿是王熙凤的心腹丫鬟,为了家务事一天跑三趟荣庆堂都是寻常。可周眀薇这会儿去凤姐儿房里,就不寻常了。 总得找个借口。 凤姐儿脸色苍白靠在外间的软垫上,但看着精神头挺好,甚至还隐隐带了两分期待。 见了周眀薇客气了才两句,就连忙伸出手腕道:“早上就觉得腰酸,饭桌上见了两碟油汪汪的熏肉就恶心。方才忽然一阵头晕,就吐了一回。” 周眀薇心里有数了,凤姐儿这是觉得自己怀孕了。 可书里王熙凤仿佛只有巧姐一个孩子。于是周眀薇就没有王熙凤这样乐观。 她刚要把脉,忽然见内间帘子轻微抖动,地下露出一双男人的靴子。想来是贾琏也在家,夫妻两人一起看着下人收拾搬家的行头,结果凤姐儿忽然这般不适。 贾琏虽然要躲避周眀薇这样未出嫁的姑娘,但王熙凤的肚子里,有可能装着他期盼多年的儿子,于是忍不住凑到门前,侧耳听着。 周眀薇压力有点大,将两指搭在王熙凤手腕上。 这一搭,她不禁就露出错愕来。 实在是王熙凤的脉象是有孕的滑脉。滑脉也可出现在身强力健的男人身上,不过要出现在王熙凤这种娇滴滴的女人身上,一定是喜脉没跑了。 凤姐儿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周眀薇。 她就笑道:“恭喜琏二奶奶。” 听到恭喜二字,饶是刚强如王熙凤都不禁眼睛一湿。 周眀薇连忙道:“二奶奶脉象明显是喜脉,虽然不足三月,但看脉象胎儿稳固强健,只是还要再请太医来看看的好。” 王熙凤拉了她的手,谢了好几句又道:“还请周姑娘替我保密,除了老太太别告诉了旁人去。免得生出事来。” 周眀薇点头,领了好大一个荷包才被凤姐儿放走。 贾琏在内里只呆了片刻,却觉得难熬的很。周眀薇一走,就一把掀了夏日挂 分卷阅读106 着的竹帘,快步走出来,看着王熙凤笑。 夫妻两个也不说话,就这么脸对脸笑了片刻。 还是王熙凤先醒过神来:“这事儿得瞒一瞒。要是我那好姑妈知道了,肯定要说什么孕期不易移动之类的话。” 说完又忍不住皱眉:“可惜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我一旦有孕,管家的事儿肯定要交出去一部分,偏生元春刚回来……” 这孩子倒是早点来呢,让她早做安排。 贾琏忍不住瞪眼:“还有你这样做娘的,居然嫌弃自己儿女!可不能这样说,万一把孩子气跑了怎么好。” 王熙凤眼睛就比他瞪得还大:“你说什么呢,落在我肚子里就是我的儿女,决不能走!” 夫妻两个对瞪了片刻又同时笑了。 贾敏听了周眀薇的消息,颌首道:“有孕了吗?是件好事。” 鸳鸯跟王熙凤的脑回路无缝衔接:“那二奶奶岂不是没法劳累?总得有人管家吧。” 贾敏一笑:“放心,总会有合适的人选的。” 次日,荣国府两房互换,上下一片忙乱。 小萝借口遛狗,一天跟着老太太房里的人,出去了八趟。晚膳前,牡丹就累的一步也走不动了,趴在黛玉跟前,咬住她的裙子一角不肯松口。 那是坚决不肯再跟小萝出去了。 墨染把小萝推出去:“行了,你别真把牡丹累坏了。它可是宫里的赏赐,金贵着呢。” 小萝就自己坐在廊下眼巴巴等人,直到看到珍珠亲自拎着食盒往外走,连忙起来跟上:“珍珠姐姐,你这是去哪里呀。” 墨染隔着窗子,叹为观止:“小萝怎么这样有力气?” 牡丹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呜呜”了两声。 老太太屋里自上而下,对林姑娘房里的人都很和善,尤其是她从林家带回来的丫鬟,因不是自己府上的,自然更要客气些。 珍珠见小萝跟着她,脸上稚气未消,可爱的很,就笑道:“老太太命我给二奶奶送两道菜,你跟我去给二奶奶请安吗?” 两人就边聊天边走远了。 等小萝回来的时候,便将今天所见所闻,一一讲给大家听。 “二太太起初还想把荣禧堂的摆设都打起包来准备带走,说是用惯了的。大太太坚决不许,就拿着家里的库房单子站在门口盯着,最后只让二太太带走了自己嫁妆里的东西,其余的摆设都被留了下来。” “中午听前院来大厨房领膳的丫鬟们说,大老爷跟二老爷在书房险些吵起来呢。二老爷不是买了的些名家字画挂在书房里吗?现在他自然要带走,大老爷说这都是公中的钱买的,自然要留下。然后二老爷说,大哥的扇子不也都是公中的钱吗?难道也留给我。大老爷说你做梦。” 满屋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小萝继续道:“听鸳鸯姐姐说,要是原来,两位老爷大概不至于闹起来。但自从三个月前,老太太管家后,一个月就给两位老爷二百两的支出余地,别的都不许走公账,所以两位老爷如今自然要计较。” 二百两对他们来说算什么。 一把扇子一个丫头都买不到。 小萝继续道:“还有宝二爷的屋子,自然也要搬到东跨院去。二太太说,骤然换了地方,只怕留下袭人一个太少了,就又将碧痕要了回去服侍宝二爷。” 黛玉一怔。 葛嬷嬷也皱眉:“这叫什么规矩!宝二爷屋里的丫头还小,他出去念书,散给姑娘们也就罢了。可如今都服侍过姑娘了,怎么能再回爷们身边?没听说谁家爷们身边要留妹妹们的丫头!这样大的国公府,还挑不出好丫头给少爷们吗?” 黛玉忍不住叹气:“嬷嬷,碧痕是之前给了三妹妹的丫鬟。” 葛嬷嬷就了然:王夫人这是拿着探春出气呢。 不然自己屋里也有一大把丫鬟,随便给宝玉一个就是了,非要夺了一个探春的丫鬟,说什么旧人服侍的体贴,让探春知道体谅哥哥,先调走碧痕,以后给补上。 可这以后是什么时候,就说不准了。 现在,家里的姑娘们都是两个一等丫鬟,元春更是跟黛玉一样,有四个大丫鬟。唯有探春,兜兜转转,还是只有一个侍书服侍,这就比姊妹们都低了一等。探春那样要强的人,丢了这个脸面,想必难过的很。 这就是王夫人腾出手来,给赵姨娘当日找事的一点回报了。 分卷阅读107 葛嬷嬷无所谓,在她眼里,这都是二房自己的事儿。 黛玉虽然有些担忧探春,但也更加明白了两房现在势同水火的局势,自己是决不能出门的,不然肯定会被利用,于是只能心内叹息。 等过了这一阵吧,看能不能请外祖母再给探春一个丫鬟。 此时,谁都没有将碧痕回到宝玉身边的当一回事。 直到四天后贾宝玉再次从宫里回府。 见到碧痕他还没来及高兴,就被贾政抓了个正着,逼问他在家学里招猫逗狗干的好事。 贾宝玉被竹条抽的哭爹喊娘。 委屈的不得了:都过去一年了,这事儿还有事后找补的? 贾政现在对贾宝玉都不用板子,而是用这种抽人很疼,但却不会抽出毛病的细竹条。 免得他没法去宫里陪读。 东跨院狭小,什么事儿传的也快。王夫人和元春听不下去,自然都要进来护着。 贾政在女儿跟前还是有所收敛的。 毕竟元春很快会出嫁,听王夫人的意思,要请王家的人帮忙出力,给元春找一户好人家,一定不委屈了她。言下之意,就算是做填房也行,必须是公侯之家,高门大户。 只是这口气出不去,贾政总是憋闷。 再看宝玉房里忽然由一个变成了两个俏丽的丫鬟,立刻对王夫人道:“老太太不是说了吗?宝玉这只留一个丫鬟服侍就行!你不许再溺爱他!这两个丫头,留下一个,另一个直接放出府去。” 贾政不认识宝玉房里这些丫鬟,但不妨碍他知道宝玉的死穴,立时就要打发一个出去。 果然宝玉眼里立刻就堆满了眼泪。 然而在王夫人和元春眼里,丫头算什么,只要老爷别打宝玉就比什么都强。尤其是元春,对宝玉是真心爱护,一指头都舍不得动。 何况现在大房二房闹成这样,以后元春能靠的娘家兄弟只有宝玉了,宝玉也争气,能进宫做伴读,元春自然对他含了更大的指望。 见父亲只是要发落个丫鬟,自然没有意见。 宝玉倒是很有意见,但他不敢说。 碧痕脸色惨白。 知道能回来伺候宝玉的时候,她心里是很欢喜的。 宝玉屋里是什么吃穿用度,探春那里又是什么样?何况还有个侍书压在上头,越发显不出她来了。 再说跟着姑娘的大丫鬟,要不跟着姑娘嫁出去,要不就姑娘嫁人前,被放出去配个小厮。 碧痕心里明白,探春是庶出,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她也不愿意跟着。可放出去随便配个小厮,到时候儿女还是奴才,她也不愿意。 倒是跟着贾宝玉,如今只有她跟袭人,自然来日能混个姨娘。 谁知她欢喜了还没有几天,贾政居然要将她们其中一个直接打发出府! 这个年纪出了府,没了月钱补贴家里,估计爹娘就会立马将她随便嫁个人。 不,她不能被撵出去。 碧痕眼睛有些直勾勾盯着袭人。 袭人独自跟着宝玉这些时候,早就打下了牢固的基础,在王夫人跟前投了诚。 王夫人也喜欢她稳重能劝导宝玉的性子,再看有些娇美的碧痕,当然不喜欢,于是犹豫都没有,随口就道:“宝玉,不要惹你父亲生气了。你这里留下袭人伺候就是了,这个丫鬟,赏几两银子叫她出去吧。” 宝玉虽然也舍不得碧痕,但到底不敢违拗父亲,而且袭人才是他最喜欢的丫头,于是也就没精打采的点了点头。 元春这里就要扶着王夫人往外走。 “太太,奴婢有话要说!” 碧痕的声音坚定里甚至带了一抹凄厉,连王夫人都吓了一跳,忍不住回头皱眉道:“你做这幅样子做什么?老爷要打发你,还不快去。” 碧痕磕头道:“此事事关宝二爷,奴婢就算去,也要跟太太分说明白,否则死都是个糊涂鬼,更是害了二爷。” 元春在宫里到底见识多些,于是便轻声道:“母亲,听她说说话也无妨的。如今家里乱成这个样子,说不得有人盯着宝玉要害了他去。这丫头不是在三妹妹那里待过一段时日吗,发现了什么也未可知。” 她是想到了赵姨娘说不定要黑心害人上头去。 王夫人跟女儿心有灵犀,也点点头:“既如此,你就跟我来吧。” 分卷阅读108 唯有袭人,脸上忽然就褪尽了血色。 她忍不住开口:“碧痕,你,你……” 碧痕眼里的恶意,让她心底发寒,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瑟瑟发抖。 到底这里是前院,王夫人和元春就带碧痕回了后头,一路看着东跨院的狭窄不便,再想着荣禧堂的富丽堂皇,不免心中憋气。 碧痕跟在两人身后,脸上格外平静。 但旁边的金钏儿却觉得凉飕飕,不自觉就离她远了些。 贾宝玉抽泣了两声,觉得身上被竹条抽到的地方火辣辣的。 他撩开衣袖,看到手臂上两道红痕后,就觉得更疼了。 “袭人,快拿药来给我擦擦。”他轻轻吹了吹自己的胳膊,忍不住抬起头道:“袭人。” 每次自己被老爷打伤后,袭人都会第一时间来给自己上药的,今天是怎么了?自己叫还不过来。 他抬起头,看到袭人惨白的脸色,不由吓了一跳。 袭人这才回神,眼中涌出两行热泪,一下子跪在宝玉跟前,抓了他的衣摆道:“二爷,你一定要救救我。” 宝玉伸手去扶她:“你怎么了?碧痕被撵出去吓着你了?你放心,太太最喜欢你,肯定会留下你的。” 袭人摇头,泪珠纷纷坠落。 “二爷,老太太把我给你了,我就当自己是你的人了,便是刀搁在脖子上也是不能离了二爷的!所以从前那事,二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可如今碧痕这样子,定是嫉恨自己被打发出去,而我留在二爷身边,所以要去太太跟前告发!二爷,二爷你救救我。” 贾宝玉也回神了。 脸色刷的也白了。 虽然他平时喜欢吃女孩子嘴上的胭脂,喜欢跟丫鬟们拉拉扯扯,但其实所有丫鬟里,唯一跟他有过夫妻之实的就是袭人! 当时他们是怎么说的来着。 是了,说的是老太太给了他袭人,就是做房里人的,提前点落实也没什么。可其实,老太太给宝玉的丫鬟还有晴雯,究竟谁是少爷的房里人还未可知。 但唯一可知的是,贾母和王夫人估计都不能忍受丫鬟主动勾引少爷。 别说去年贾宝玉才十三岁,就算是再过几年,王夫人还要冲到她房里,把但凡她觉得妖妖调调的丫鬟都打出去呢。 贾宝玉虽然嘴上哄人的时候甜蜜,但其实心里很明白王夫人的忌讳和底线。 不然不会在跟金钏儿调/情被抓后,扭头就跑,比兔子还快。正是因为他知道,他爹娘会有的反应,他承担不起。 袭人刚要继续哭求,只见贾宝玉打了个大大的哆嗦,抱住手臂带着哭腔 道:“刚刚老爷就因为这些事儿打我,若是现在碧痕再告我一状,老爷岂不是又要打我,只怕太太也不会护着我了。” 袭人呆住了。 什么?这时候贾宝玉想的居然不是保护她,而是自己会不会挨打? 她惊呆了,贾宝玉可不呆。 他立刻跑到门口:“茗烟,快快,叫他们备下车马,立刻送我到宫门口。老爷若问起来,就说五殿下吩咐叫我回去,要不说北静王府叫我也行。” 虽然因为入宫做伴读,贾宝玉没有在秦可卿的出殡途中遇到北静王。但也因做了伴读,接到了北静王的帖子,两个人仍然还是一见如故。北静王府也成了贾宝玉躲避挨打的一个去处。 袭人的心简直拔凉拔凉的。 “二爷……你,你要扔下我不成?” 贾宝玉语气仍旧是那么柔和,面容还是那么俊秀。甚至眼圈都红了,真情实感的落泪道:“袭人。” 袭人心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希望,看着贾宝玉,等待着他的话。 贾宝玉眼泪噼里啪啦的掉:“袭人,呜呜呜。” 哭过三声后,贾宝玉转身跑了。 难过是难过的,但跑还是要尽早的。 袭人木呆呆坐在原地。她其实可以拉住贾宝玉,两个人明明离得那么近。可她知道没用了。 拉住他又怎么样,他也不会站出来挡在自己前面,甚至不敢替自己求情。 贾宝玉心里难受极了,拿袖子擦了擦脸,闷声往外走。 茗烟吓了一跳:“二爷,老爷又打您了?要不,您去给老太太请安吧。”二老爷总不能打到荣庆堂去! 分卷阅读109 一听老太太,贾宝玉一怔:“对了,我去求老太太!不,老太太也会生气,说不定也要把袭人撵走。” 贾宝玉有种小动物似的直觉,总觉得老太太这几个月对他十分严格,简直像另一个父亲。上回遣散他丫鬟的事,不就是老太太做的主吗? 他顿了顿足,眼睛发亮:“那,那我去求林妹妹。老太太最疼林妹妹,林妹妹求情肯定会听的!而且林妹妹最明白我的心意,肯定会答应我的!” 39、强求情 黛玉屋里一片其乐融融。 晨起用过早膳后, 墨染几个大丫鬟便开始收拾东西。 夏日天长, 如今外头荣国府又因为换房的事儿乱哄哄的, 她们不好出去。闲来无事,便索性提早将黛玉入宫要用的衣衫首饰打点出来。 鸳鸯又来了一趟, 送了四色夏日的夹银纱罗帐来, 皆是清淡的颜色。 送完她就准备回去,小萝笑嘻嘻追出来:“鸳鸯姐姐留下玩一会吧。” 鸳鸯忍不住掐了她粉白的腮一把,笑道“你是想我留下玩, 还是想跟我出去玩?可惜今日我忙得很,不能带你出去了。” 小萝继续仰着脸笑:“姐姐, 今儿是宝二爷从宫里回来的日子吧?” 她还记得前几天赵姨娘当众叫破家学里宝二爷干的那些事儿,想来二老爷肯定憋着火呢。估计今日宝二爷要倒霉, 小萝在屋里团团转,就想出去看看。 鸳鸯摆摆手:“是,宝二爷一早回来跟老太太请过安,还想继续留着, 二老爷那边就来叫了。” 宫里放假这天,能够回府的伴读们也是寅时三刻起床, 出了宫归家一天。第二日也要早起, 赶着宫门开启,第一批送玉泉水进来的时辰入宫, 还是不能耽误了上学。 贾宝玉今日一早顶着星星回府,换衣服的时候袭人就悄悄将这些日子的事情说给他听了。 果然,贾宝玉一如既往关注点歪了。 元春回府他很是欢喜, 但二房咬牙切齿的搬到东跨院之事,反而对他没有多大触动。在他看来,府里无论如何总少不了他的。倒是贾政得知他在家学干的那些事,令他胆战心惊。 于是一早就跑到老祖宗那里去避难。 可惜贾敏也懒得留他,贾政一来请安,贾敏就挥挥手,让他带走了贾宝玉。 快走快走。 于是半个时辰前,黛玉这边安心用早膳的时候,正是贾宝玉在东跨院被竹条抽的哭爹喊娘的时候。 鸳鸯刚走,大厨房的人又来了,殷殷勤勤送了几碟子苹果脯、桃脯、杏脯、乌枣,俱是酸酸甜甜的,夏日吃正好。 也是大厨房知道,林姑娘日日要喝药,也不爱吃重甜的点心,所以有了置成的新鲜果脯,便忙送了来孝敬。 云容从匣子里抓了两把钱,走到廊下散给送果脯来的两个婆子。 回屋后,黛玉就笑道:“你们也来歇歇吧,横竖还有半个月才进宫呢,不着急收拾。” 在小萝表达了想去看贾宝玉热闹而不得的意思后,葛嬷嬷如常端着她严肃的脸:“小萝,府里的事你多听多看,只要不多嘴就无妨,但有关前院的少爷的事儿,你少打听沾染为好。毕竟你是姑娘的贴身丫鬟,跟少爷们还是要……” 葛嬷嬷保持距离的意思还没表达完,小萝也还没来及站起来表示受教。 就听见院子里就响起了嘈杂的声音:“林妹妹!林妹妹。” 前院的少爷自己找上门来了! 小丫头声音里都是焦急:“哎呀,宝二爷,姑娘在里头呢,你等我们通传一声。” “我急着见妹妹有急事,你们不用管了。” 随着贾宝玉自己掀帘子进来,小萝觉得,葛嬷嬷的脸都绿了。 葛嬷嬷上前几步,正好将贾宝玉堵在多宝阁的隔断处,严肃的脸上像是挂着一层厚厚的寒霜:“宝二爷,这是林姑娘的屋子,你怎么闯进来了?” 贾宝玉呆了一呆。 他回家的时候少,还真不知道黛玉这里添了个新的嬷嬷。 不过这不重要。他一向觉得,女孩子是珍珠,这些嬷嬷就是鱼眼珠。跟她们说话是自己掉价,只是这是林妹妹屋里的嬷嬷,他才没有发火,只是皱眉道:“我找妹妹有事,你站开些。” 葛嬷嬷一点没有站开的意思,眼神一撇,门口的小丫鬟转身就往荣庆堂正屋跑去。 分卷阅读110 墨染掐在贾宝玉要发作前一刻上前道:“宝二爷怕是不认识吧,这是皇后娘娘给姑娘身边添的葛嬷嬷。” 要说原来,贾宝玉任性起来,管是谁的什么嬷嬷,都不理会。可现在他也是在宫里受过社会毒打的人了,一听说宫里的嬷嬷,首先就软了三分。 于是红着眼圈道:“这位嬷嬷,我真的有急事求林妹妹,就让我进去吧。” 葛嬷嬷依旧板着脸:“姑娘住在荣国府,跟宝二爷是姑表亲戚,正经走动我自然也不能拦着。只是二爷不能这样闹哄哄往姑娘屋子里闯。这好歹是姑娘住在老太太屋里,要是独门独院的,宝二爷一个少爷,姑娘这样的表小姐,叫下人看着像什么话。” “府上二老爷是重规矩的人,只怕宝二爷此举,会惹二老爷不快。” 再说到贾政,贾宝玉另七分也软了,蔫头耷脑的让葛嬷嬷说教了一通。直到鸳鸯赶了来,葛嬷嬷才让开了路。 贾宝玉是想私下求黛玉的,但如今看了葛嬷嬷的架势,别说私下了,只怕他跟黛玉坐近一点,这个老嬷嬷都能给他架出去。 不由悲从中来,觉得跟林妹妹日渐疏远了。 话还未说,就落下泪来。 鸳鸯只得递上一块帕子:“宝二爷,您这样坐在林姑娘屋里掉眼泪不成样子。老太太听说您从东跨院跑了来,叫您过去呢。” 贾宝玉勉强从跟林妹妹疏远的悲伤中暂且走出来——事有轻重缓急,目前还是救袭人来的重要一些。 于是他随意擦了擦眼泪,望着黛玉:“林妹妹跟我一起去老祖宗跟前吧,替我求个情,叫老祖宗做主,留下袭人在我屋里,别叫太太撵了她出去。” 这话一说,别说葛嬷嬷等人冲然大怒,就算熟悉贾宝玉心性,知道他没有恶意的黛玉脸色都变了。 她声音微颤:“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在场诸人,虽然并不知道袭人跟贾宝玉有夫妻之实的事,但也知道贾家一向有给未成亲的公子哥房里放人的规矩,所以府里人人都知道,袭人等几个大丫鬟,将来都是可能做姨娘的。 而随着贾宝玉屋里的丫鬟四散而去,唯留下一个袭人,几乎就是定了她将来是贾宝玉的房里人。 而现在,贾宝玉居然跑来说,让黛玉去求情留下袭人。 笑话!从来能管少爷屋里人的,只有少奶奶们。就算当日王熙凤跟贾琏都定了亲,凤姐儿都不能提早伸手管到贾琏身边的大丫鬟,走哪个留哪个。真正打发人也是嫁进来几个月后才行,新媳妇时期都没动手呢。 可现在,贾宝玉居然来求黛玉,叫她给自己几乎过了明路的房里人求情,在葛嬷嬷看来,简直是败坏林姑娘的名声! 就算林姑娘不去,贾宝玉这一趟的目的传出去,家下人也会议论纷纷:宝二爷这是将林姑娘当成未来宝二奶奶了,不然怎么会这种事儿都请她出面。 这种流言蜚语一出去,黛玉的名声还要不要?! 于是葛嬷嬷当场翻脸:“宝二爷!还请自重!我们姑娘是林家人,不过是亲戚情分住在贵府,也一向只跟着老太太住。如今别说是你屋里的丫鬟,就算整个荣国府的丫鬟,是去是留与我们姑娘都没什么相干!” 然后又将炮火对准了鸳鸯:“这话还请鸳鸯姑娘去问问史太君,是什么意思!我在宫里当了这些年的差事,就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只怕皇后娘娘听了也要生气的!” 这位嬷嬷句句尾音都是重读,简直像石头砸在人心里。 无辜被炮火击中的鸳鸯,只得赔笑道:“嬷嬷别恼,二爷犯了错,老太太定然会罚他。” 然后不由分说,扯着贾宝玉:“宝二爷快走吧!老太太可已经让琥珀去请二老爷了。您再犯浑,老太太这里也要请家法了!” 墨染等人来了这些日子,今日才算正经见到了贾宝玉的做事风格,小萝嘴快,忍不住道:“宝二爷请出去吧,我们屋里只怕容不下您这样的好见识!说白了,我们都是做下人的,做得好主子有赏,犯了错主子该罚,便是撵出去也是没说的。 我们姑娘什么身份,便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女官,见了我们姑娘也要下个请字,怎么今日就得为荣国府一个丫鬟奔波求情!让宝二爷生出这等糊涂心思的丫鬟,撵出去才是正理呢。” 她说话非常快,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样说完了,云容就制止道:“行了。到底是他们贾家的事。咱们说不着。” 不过她也是等小萝说完了,才象征性补了一句。 然后对鸳鸯说:“还请鸳鸯姐姐快请了宝二爷去 分卷阅读111 吧。” 鸳鸯继续扯呆立在原地的贾宝玉。不过她到底是女儿家,有些拽不动,就开始往外张望,准备叫两个粗使的婆子进来一同拉走贾宝玉。 谁知贾宝玉呆了片刻,忽然对小萝道:“什么叫应该撵出去!你怎么会知道袭人的好!” 倒是把鸳鸯吓了一跳:贾宝玉什么时候解锁了咆哮技能。 鸳鸯忍不住冷了脸,沉声道:“宝二爷,您当真还要在这里继续闹下去?” 贾宝玉不理会旁人,只看着如今脸色发白的黛玉道:“林妹妹,你带来的这些丫鬟,一点都没意思,见了人冷冰冰的也不爱说也不爱笑。自打她们来了,妹妹跟我也生分了,动辄就要远着。” “咱们打小是一起长大的,晴雯她们不得已去了,连宝姐姐那里都留了麝月,可偏妹妹这里一个我的丫鬟也不肯收留。如今我只有一个袭人,老爷太太生了我的气要撵她,妹妹不肯帮我求情不说,还叫身边丫鬟夹枪带棒说这些话。口口声声袭人是丫鬟,是下人,一点不念过去的情分。” 贾宝玉说的激动,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真是白认识你了!” 黛玉的脸色一分分白下去,简直像是一抹月色。 贾宝玉脱口而出的时候,就后悔了,甚至有些格外心痛,仿佛自己失去了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一样。 不过怒火中烧时,他也顾不上这些,见鸳鸯居然真的招了婆子来拉他,便将她们一推:“很不用你们拉扯,我这就去见老太太!” 他临走前,忍不住看了一眼黛玉。 见她仍然不出一言,不由心里一沉。 黛玉心思细腻,他们一同长大的这几年,也常常拌嘴,这种白认识了的气话,其实从前也说过许多次。 可这回,黛玉居然没有气恼的跟一句“我也白认识你了”这种赌气之词。只是沉默的,静静地看了看他,然后转过了头。 贾宝玉心里格外沉重。 黛玉与以往不同的一言不发,让他害怕。 只是此时他已经走出了黛玉的屋子,就算想折回去,后面也跟着虎视眈眈的葛嬷嬷和几个粗使婆子。 他只得安慰自己:没事的,等下回回来,跟林妹妹好生赔礼道歉,作揖赔不是,她就会原谅我的。 想到这儿又忍不住生气:可林妹妹这次实在是心冷,居然一点也不肯帮自己。怎么就能眼睁睁看着袭人被撵出去而不求情呢。 “明姐姐,你快回去看看姑娘吧。” 周眀薇见小萝一阵风似的跑了来,不明所以:“我早上看着姑娘吃了药才走的啊。” 王熙凤有孕的事情,想等着三个月后胎像稳固了再说出来,现在就只推说苦夏脾胃不和。 这几日,周眀薇就总是呆在她跟前,替她看看饮食。 毕竟黛玉闭门不出,屋里的人都憋着没事做。周眀薇便把自己当成黛玉的人情,给凤姐儿送过来了。 小萝虽然着急,但还是请平儿进来通传了,又先跟王熙凤见了礼,然后才跟周眀薇说话。 凤姐儿忍不住从软枕上坐直了:“林妹妹怎么了?” 小萝三言两语交代了贾宝玉方才的作为,然后忍着气对凤姐儿道:“二奶奶,葛嬷嬷叫我传句话:知道二奶奶身子不适,我们原不该打扰。可今日这事儿……宝二爷一路从东跨院冲进荣庆堂,还请二奶奶费心,别叫小人牵扯上我们姑娘的名声。” 凤姐儿就皱眉:“宝玉是怎么了,原以为他入宫一回长进了呢。” 然后又对小萝道:“你回去告诉葛嬷嬷,放心就是。宝玉这鬼蒙头一样为了个丫鬟跑到荣庆堂,只可能是去求老太太,连林姑娘的门都没进过,你放心,谁乱嚼舌头就挨板子。” 小萝这才脆生生应了:“多谢二奶奶了。” 凤姐儿就催着周眀薇走:“快回去看看吧,宝玉犯起浑来也够气人的,可别把林妹妹气坏了。” 见周眀薇跟着小萝走了,凤姐儿才转头看平儿:“二太太忽然要撵袭人?你可听说了这件事?” 凤姐儿有些纳罕:不应该啊。 自从宝玉入宫伴读,屋里只留下袭人后,王夫人还曾经找过自己,说以后袭人的月钱就是二两一吊钱,都是跟着府里的姨娘来。 王熙凤不是从前那样对王夫人言听计从的人,只说没这个规矩,要不开了脸放到屋里,要不就不能这样办。就算王夫人说从她的月钱里扣,凤姐儿都没有答应 分卷阅读112 。 平白无故的,开了这个口子,是不是哪个主子都可以随意提丫鬟的月钱了?那还要府里定下的几等丫鬟做什么? 所以凤姐儿还是按着数目发钱,至于王夫人背后赏不赏袭人,她就不管了。 凤姐儿端着一盏白水出神:“二太太为了袭人都能来找我说话,可见是看好这个丫头。怎么会忽然要撵了她?” 平儿欲言又止。 凤姐儿怀了孕后脾气就更急了,不由道:“你知道什么就说呀,难道要急死我不成?” 袭人跟宝玉的事儿瞒上不瞒下。 主子们不清楚,但宝玉房里的丫鬟许多都是知道的。更有晴雯这种不怕事敢说话的,于是许多丫鬟们都清楚。 平儿跟袭人关系不错,也不愿得罪人,于是一直没有告诉凤姐儿。 此时她倒是猜到了一二,见凤姐儿追问就道:“奶奶,这事儿捕风捉影的,我只是听说,从去年开始,宝二爷待袭人就与别个不同,晚上常只要袭人陪着的,近身服侍许多也是袭人……” 凤姐儿是什么人,立刻就明白了,瞪圆了眼睛:“去年?” 平儿低着头:“宝二爷屋里丫鬟多,晴雯是一贯嘴上不饶人的,常常叫嚷出来。麝月跟袭人好,碧痕秋纹两个平时不如她们。奶奶,二太太前两天不是把碧痕送回宝二爷身边了吗。” “二太太突然要撵袭人,除了这件事发作,我想不出别的缘故。大约就是碧痕告的状了。” 凤姐儿把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宝玉是昏了头了!要真是这样的事儿,二太太别说撵袭人,就是发卖了她又能如何?他居然去找林妹妹给袭人求情!简直是欺人太甚!要是我有这么个表哥表弟,非大耳刮子打他不可!” 平儿心有戚戚:您确实也这么干过啊。不光表兄表弟,您连亲兄长也敢打。 王熙凤的兄长王仁贪花好色,曾经为了一个屋里人,想请妹妹出面说情,结果不但情没讨着,还被凤姐儿拿扇子打了出去,更狠狠告了他一状。 见凤姐儿动气,平儿连忙扶着她:“您可不能动气,奶奶!您是双身子呢!”顿了顿又道:“只是老太太肯定要大怒的,奶奶要不要也去荣庆堂看看?” 凤姐儿点头:“去自然要去的,不过你先将林之孝家的给我叫了来。叫他们夫妇管好家里下人的舌头,不然这管家也做到头了。” 周眀薇回荣庆堂时,就看到贾政的背影匆匆进去。 果然荣庆堂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形。 周眀薇几步进了黛玉的屋子,走到她跟前,边打量她脸色边把脉。 云容在黛玉腕下递上小枕,担忧道:“姑娘,你难受就哭一哭吧,别把自己憋坏了。” 宝玉闹过一场后,黛玉只掉了两滴泪,然后就静静地坐着,像是在想事情,又像是在发呆。 要是黛玉真的哭一场,她们还不会这么担心,可姑娘这样安静,她们反而悬着。 周眀薇松了口气道:“还好,倒没有急怒伤身。不过云容说得对,你不要自己郁结在心,有什么便说出来。” 黛玉低头望着指尖,看着周眀薇,语气平和,竟是无悲无喜似的:“明姐姐,你是做大夫的,能不能告诉我,眼泪会变少吗?” 周眀薇一怔。 黛玉自顾自道:“之前一点小事我就喜欢落泪,今日闹成这样,我虽觉得心酸,但却没什么泪了。” 这话给周眀薇吓得,连忙继续把脉,生怕这绛珠仙子,眼泪就是生命值。 好在脉象平稳,周眀薇这才松了口气,劝道:“眼泪少是件好事,姑娘本来就体虚气虚。人五脏对应五志,心志为喜,肝志为怒,脾志为思,肺志为忧,肾志为恐。” “五脏六腑中,其实肺最为娇气,素有肺为娇脏,畏热畏寒之说。哪里再经得起忧思呢。姑娘少哭就是少忧,自然就好了。” 周眀薇从各方面阐明了眼泪少是好事,也不知黛玉听没听进去。 她总觉得,黛玉今日,仿佛变了个人一般。 黛玉见周眀薇诊完脉,就对葛嬷嬷道:“嬷嬷我累了,想去睡一会儿。雪雁是最早跟着我在这府里的,一会儿还劳烦嬷嬷带着她找找屋里的东西,凡是从前二表哥送来的,哪怕一根草枝,也都收拾出来,等今日事过去,送了外祖母那去。” 葛嬷嬷立马接下这个任务。 她今日真是开了眼了!怪不得皇后娘娘说,叫自 分卷阅读113 己出来看顾着林姑娘呢。 小萝刚要跟着葛嬷嬷走,就见黛玉对她点点头。 于是小萝忙折回来:“姑娘,您别不高兴了,我把牡丹抱进来给您玩一会儿吧。” 黛玉摇头:“小萝,你去外祖母那边看看吧——他在我这里闹算什么呢,我想知道,他敢不敢为了袭人,当着二舅舅二舅母闹这样一场。” 她垂下眼帘。 黛玉一直觉得宝玉是至情之人,一向对丫鬟们也十分爱护,如果他敢为了保护袭人,硬顶贾政王夫人,黛玉也不会这样失望。 如果他不敢,只敢在自己这里哭闹一番…… 她还在想着,小萝已经哼出了声:“姑娘,宝二爷肯定没这份担当。否则还用跑来闹腾姑娘?他们自己在东跨院不就解决了?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咱们老老实实憋在屋里好几天,就是怕出去惹上两房争斗的一身腥。 如今眼见得要躲了过去,宝二爷却把祸水引到咱们屋里!这都什么人啊!” 见黛玉神色不同以往,小萝便住口了:“姑娘歇着吧,我这就去,回来一定一一说给姑娘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2 21:58:21~20200623 22:3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青翠微 6瓶;欧阳漠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0、终失望 王夫人带着元春赶到荣庆堂时, 就看到贾政正在老太太跟前垂头站着, 宝玉则是缩在门口处,离贾政远远的。 宝玉见母亲和姐姐赶了来,不但不像以往那样盼来了救星似的,反而更加惴惴不安,像个鹌鹑似的抖了抖。 王夫人眼睛狠狠刮了他一下, 然后站到贾政身边:“老太太, 宝玉不懂事, 您不要气坏了身子。” 贾敏目光冰冷。 贾政恨不得将贾宝玉揪过来暴打一顿, 此时便再作揖道:“母亲,是儿子管教不严,不过是撵一个丫头,却让这孽障闹到了母亲跟前。” 贾敏冷道:“撵一个丫鬟?你还不知道哪里的事儿吧。今早你让宝玉屋里留下一个丫鬟,留的是谁?” 贾政摸不着头脑:“儿子一贯不理会丫鬟这些事, 是太太定了, 留下……”贾政略一思索:“留下的仿佛是个叫袭人的。被打发出去的丫鬟名字, 儿子就不知道了。” 要是旁人, 贾政还真记不住, 唯有袭人这个名字, 贾政听了就觉得古怪,一听就不是贾母起得, 肯定是宝玉从诗里找的这样刁钻的名字。只是宝玉同学犯错欠账太多,十天才回府一次,大事贾政还打不过来呢, 这些丫头名字的小事贾政都还没来得及管。 贾敏冷笑一声:“既如此,那宝玉为什么一早就跑了来,求我留下这个叫袭人的丫鬟?” 说着不等贾政回应,便转向王夫人:“王氏,你来说。” 王夫人说什么,她都要气死了。 简直是常年打雁的被麻雀啄了眼! 方才碧痕跟她告发袭人跟宝玉之事时,王夫人险些没背过气去。她一贯喜欢丫鬟老实本分,甚至粗粗笨笨都不要紧,就是怕有狐媚魇道的引坏了她的儿子。于是宝玉身边的人,她看过一遍最后留了袭人,觉得最符合她要求,结果就精准的留下了唯一一个跟宝玉有事实的丫鬟。 王夫人当即就捆了袭人来,叫周瑞家的打了两下,问出了真相。 袭人实在不敢不招,家里这么多嬷嬷,她就算咬死了不认,被查验一番也是要露馅。 王夫人气的头痛,还没来及处置,就听说宝玉跑去荣庆堂求情,惹恼了老太太,于是只能先叫人将袭人捆了看好,带着元春匆匆赶来。 贾政还是不甚明白,赔笑道:“母亲,横竖都是丫鬟,打发哪个都是一样的。宝玉不懂事这才扰了您,要不回头我们将人都打发了,再挑个好的给他?” 袭人这件事,贾敏本来是懒得管的。 王夫人留下袭人,撵走袭人都无所谓,反正都是二房的事儿。但贾宝玉为了这个跑来黛玉这里闹了一场,就触及了贾敏的逆鳞。 贾敏盯着王夫人:“那袭人当日还是我屋里的二等丫鬟,给了宝玉的,如今你要撵了她出去,也不回我一声?” 王夫人心里发苦:她刚得知这件事,还没有拿定主意 分卷阅读114 怎么做呢。依着她的心思,勾引她儿子的丫鬟,哪里能轻松撵出去就完了。只是宝玉一厢情愿,认为王夫人要撵走袭人,还闹到了荣庆堂,如今把她架在了这个尴尬的地界。 难道她真要当着贾政说出此事? 贾政方才还为了宝玉在学堂里的荒唐举止抽了他,这会子要是知道,他私下就收了老太太屋里的丫鬟做实了房里人,那肯定是要再打他的。 元春忽然踏前一步:“老太太,袭人这丫鬟,如今仗着是宝玉身边唯一的丫头,将宝玉平日年节下收到的金银裸子偷了好些。宝玉是少爷,平日又在宫里,也不知道自己手里银钱的数目,直到前几日碧痕回来才发现了端倪。” 宝玉惊呆了,抬起头来望着久违的大姐姐。 她的面容还跟从前一样美丽,甚至走过来牵住自己的样子也像从前一样和气温柔。 可她在说什么? 偷盗?袭人对他一心一意,连家里人赎身都不回去,怎么会偷他的银子。 元春走过来擦了擦宝玉脸上的泪,轻声对他道:“宝玉,姐姐知道你心软念旧。可是你也该知道规矩,奴才偷盗主子财物,是可以送官入刑的。只是咱们府上从来是宽厚之家,母亲也念着袭人那丫鬟到底服侍了你几年,所以准备撵她出去也就罢了。” 见宝玉张嘴想要反驳,元春一笑,握着宝玉的手加重了两分:“宝玉,你要再闹下去,姐姐便做主,将袭人送官了,由着官差审她。” 宝玉大大打了个哆嗦。 王夫人也醒过神来:“老太太,原本我看袭人那丫头还好,又是老太太给的,所以留下她服侍宝玉。哪里想到她做这样的事儿出来。可见到底不是咱们家家生子儿,不够牢靠。原要送官,又恐咱们府上丢脸。要不求老太太一个恩典,索性将她卖身契给了她,叫她走吧。” 贾敏冷眼看着这母女俩一唱一和,然后开口道:“宝玉,当真如此?” 宝玉涨红了脸。 送官?袭人那样柔弱的女儿家,怎么能叫官差粗鲁的对待。 大姐姐的意思他听懂了,只要他再闹袭人肯定没有好下场。要不,要不就让她走吧。他去过袭人的家里,也算是吃喝不愁,甚至她爹娘也想过来赎她。 她一旦出去了,自己说不定也能去看她。 贾宝玉反抗的心思和勇气,在贾政和王夫人的怒目下,在元春柔和却冷漠的语气下,消失不见,像是融化的冰雪。 半晌他才讷讷道:“老祖宗,袭人,袭人不是故意的。而且那些都是我给她的……” 元春的叹气声打断了宝玉的话:“宝玉,你就是太心软了,由着丫鬟骗了你。” 然后还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就像是她入宫前常做的那样。 宝玉不知怎么,忽然就怕极了这个笑着的大姐姐,躲开了她的手。元春的笑便微微一僵,放下了手。 小萝坐在隔断里面,跟琥珀一起剥核桃衣和杏仁的皮。 老太太要喝的杏仁茶,从来都不要大厨房做,而是屋里亲自熬的。连剥这些坚果都要大丫鬟们动手,这样干净些。 核桃也就罢了,杏仁的皮得先泡过,才能一点点慢慢剥掉,很是费工夫。 小萝探头探脑来了后,便被鸳鸯塞进来,边干活边听外面发生的一切。 此时她心里便忍不住啐了一声:这不是宝二爷刚才对自己咆哮说袭人好的时候了?怎么这会子不出声,认了袭人是个贼,默认她被撵出去呢? 贾敏冷冷一笑,对鸳鸯道:“等一会儿将袭人的卖身契送到东跨院去。” 王夫人和元春这才松了一口气。 贾敏下逐客令:“好了,一大早闹得我头疼。” 贾政只得再次赔罪,然后带着王夫人及一对儿女离开。 元春有些不安,事情就这样简简单单了了?她不信老太太看不出方才她言辞里的闪烁和宝玉的态度。可老太太什么都没问,就这样将卖身契给了他们,仿佛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一般。 方才老太太问王夫人话,她跳出来越俎代庖的时候,明明白白看到了老太太目光寒凉,她都做好了被老太太训斥责骂的准备。结果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王夫人倒是不以为意,对女儿道:“老太太最疼爱宝玉,是不舍得罚他的。既然舍不得怪他,今日的事儿自然就只能含糊过去。” 元春按下心底的不安。 贾政听王夫人这话,烦 分卷阅读115 的不得了:“你管这屋里,倒越发管出贼来了,还不快将那丫头打发了,留着丢人现眼。” 然后甩手走了。 王夫人也只是冷眼以对。在她看来,她们二房失了贾母的欢心,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三个月前老太太被砸伤后贾政没有及时出现,表现得不够孝顺的缘故。而最直接的由头,又是贾政偏宠赵姨娘惹出来的祸事。 因此王夫人根本懒得理会现在的贾政,只对女儿道:“元春,你放心,我已经托了你舅舅为你的婚事操心。他们贾家如今也只有老太太撑着,来往的无非是四王八公这样的老亲,我已经替你看过了,这些人家里都没有合适的儿郎。” “倒是你舅舅,如今做着京营节度使,位高权重。朝中新贵官宦之家都与他多有往来,他出面替你操心婚事,你放心就是了。” 说完王夫人又有点感慨,自言自语道:“所以女人,还是要有靠得住的娘家啊……” 元春贴心的挽住王夫人的胳膊,轻声道:“女儿明白。所以现在我只能靠着母亲,以后我还要靠着宝玉这个亲弟弟。” 王夫人被她的话提醒了,眉目一下就冷厉起来,鼻子两侧的法令纹似乎一下子加深了,凝成肃然阴冷的样子。 “对,我只有宝玉这一个儿子了,绝不能让人教坏了她。走,我们这就回去处置袭人那个该死的小蹄子!” 小萝气鼓鼓的回去了,因为全程竖着耳朵听外面的事儿,所以总共剥了三个核桃仁。 鸳鸯给贾敏递上茶:“您喝口茶降降火。”然后又特意强调了一下:“凉茶。” 贾敏接过来喝了好几口。 穿成贾母这些日子,她的喜怒都是有目的有安排的,全是针对二房以及收拢荣国府权柄的手腕。 唯有今日,她是真的动了怒火。 女儿就是她的逆鳞和底线。 鸳鸯安慰道:“我知道您刚才是憋着火呢,不过都是为着林姑娘罢了。” 贾敏这才开口:“小萝回去了?” 鸳鸯点头:“宝二爷方才的作为,实在是……唉,林姑娘听了后,大概也会很失望吧。” 贾敏叹口气。 若非如此,方才她怎么会由着二房在她跟前演戏,由着元春在她跟前瞒神弄鬼,最后又将袭人的卖身契给了二房。 都是为了黛玉罢了。若是通过此事,能让女儿看清宝玉绝非可以托付的良人,也值了。 贾宝玉的毫无担当,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鸳鸯还记得书里,他跟金钏儿调笑后,面对大怒的王夫人,宝玉转身就跑,跑的无影无踪,留下金钏儿独自挨巴掌。 再后来金钏儿跳井后,贾宝玉也因此事和蒋玉函之事挨了一顿毒打。那时候黛玉来探望他,他还口口声声说:“我就算为他们死了都是情愿的。” 说是这么说,其实他倒是活蹦乱跳,死了的只有金钏儿,被抓走的也是蒋玉函。 宝玉能做的,无非是偷偷出去找个野井祭拜一番罢了。 “希望玉儿能看得清。” 在贾敏喝第二杯凉茶降火的时候,王熙凤终于赶到了。然后有点懵的发现众人已经散场了。 凤姐儿听过鸳鸯的复述,忍不住道:“老太太,袭人的事儿,大约不是偷了宝玉的东西这样简单。我听平儿说……” 贾敏摆手:“不必了,我知道。” 凤姐儿一怔。 贾敏淡淡道:“凤哥儿,你去给我办件事。” “老祖宗吩咐。” “元春的婚事,她们在我这里碰了壁,一定会托付给王大人。你这些日子往王家打听着,把他们看中的人选告诉我。” 凤姐儿立刻应下,并且举一反三:“老太太,您不知道,二太太将这件事托给我二叔二婶,我二叔也罢了,二婶可不乐意,私下跟我抱怨,元春姓贾,不姓王,哪有贾家不张罗,倒是王家揽这件事的道理?” 好也罢了,万一元春的婚事不谐,真是说不清了。 而且王子腾心疼自家妹妹,答应的倒是快,但具体实施起来,各家各户去走夫人交际,真正操心折腾的,不还是王子腾夫人? 她想想就不乐意,明里暗里跟王熙凤抱怨了几次。 自然也是想探探史太君的意思:这孙女当真不管了?这不是你们荣国府的嫡出大姑娘吗? 凤姐儿将王子腾夫人的意思委 分卷阅读116 婉的表达出来。 今日之事后,贾敏是真的腻烦了二房。 “凤丫头,你只管告诉你婶娘,元春只是二房的姑娘,不是荣国府的大姑娘!” 凤姐儿瞪大了她的丹凤眼。 黛玉望着牡丹日复一日追球的身影。 大约是吃的太好了,牡丹并没有成年细犬那样的腰细腿长,矫健英姿。它追在滚动的绣球身后,像一只扭来扭去的肥松鼠。 它叼起绣球,又颠颠儿跑回来,放到黛玉裙边,大大的杏眼望着主子。 黛玉便弯腰摸了摸它的狗头。 周眀薇捧了个红漆描金的茶盘,上面放着今日黛玉要喝的药。见鸳鸯走了来,就单手托着盘子对她招手:“来啦?” 鸳鸯也笑眯眯:“林姑娘这几日心情如何?” 周眀薇点头:“好多了。大约是看开了。” 五天前,小萝气咻咻地跑回来,在黛玉跟前儿说了正堂的见闻:“宝二爷是瞧着我们姑娘好性儿吗?到了老太太和二老爷跟前,低眉顺眼的躲在门框边上。后来贾大姑娘来了,指了袭人偷窃的罪名,宝二爷也认了,一句话不敢说。” 黛玉哪怕有预感,也仍是止不住的失望。连午饭都用不下去,只觉得嗓子眼里像堵着一个肿块。 之后两三日,又陆陆续续听说了些袭人的事情。 听说王夫人命周瑞去叫了袭人的爹妈进来,命他们赔上袭人偷盗的金银共五百两,否则就要送了他们一家去见官。 袭人家里从前家道艰难,所以才将她卖给了荣国府。这几年虽然生活好了些,但也只是温饱之外稍有余资,一听王夫人这话,袭人的母亲和哥哥险些没有晕过去。 五百两对王夫人来说不算什么,但绝对能逼死普通的一家人。 正如袭人觉得,跟宝玉亲近不算什么,但对王夫人来说,却是切实的戳了她的肺管子。 升斗小民最怕见官,何况要是由荣国府送到官府,几乎就是没命再出来了。 于是袭人的哥哥花自芳哆哆嗦嗦签字画押,欠了荣国府五百两银子。 王夫人就将袭人连带卖身契还给了花家,只是她身上,别说府里从前赏的绫罗裙,灰鼠袄,就连齐整的外衣也没有一件。 王夫人吩咐,只许把她贴身衣服撂出去,余者好衣服留下给好丫头们穿。 袭人的母亲兄长哪里敢辩,只能哭着带袭人出门。直到袭人出了门晕过去,他们才知道,她已经一日一夜水米未进,还发着烧。 葛嬷嬷听闻此事后嗅出了不对劲:“还好姑娘没有半点掺和这件事。这袭人不知到底哪里将二太太得罪狠了。竟是连家里人都连累了。” 花家可是平民,不是荣国府的家生子,可王夫人还是不依不饶不肯放过。 黛玉看着葛嬷嬷严肃的脸庞:要是没有她,要是自己还像从前那样跟宝玉一起住在荣庆堂,是不是已经被宝玉说动,替袭人求情了? 那自己会落到什么境地,宝玉有没有提自己想一想呢? 又听说袭人的母亲兄长变卖了家财,尽力要填这五百两银子的空缺,也是杯水车薪。 袭人的哥哥认识茗烟,去岁过年的时候,茗烟还带了贾宝玉偷偷往袭人家里玩了一会。 于是这次,花自芳又来求茗烟,觉得此事蹊跷。妹妹当日跟宝二爷的情形亲密无间,眼见得有远大前程,何必偷些金银裸子。二来也是想求茗烟给宝玉传话,好解他们家燃眉之急。 五百两银子,哪怕宝玉没有现银,他身上的玉佩扇坠乃至于编头发的珍珠,哪一个不值钱呢,随手施舍了就好救他们的命。 茗烟表示自己没一点办法,他又没钱。 周眀薇私下对黛玉道:“听说袭人要回家,宝二爷倒是痛哭来着。可惜他也是天真,二太太哄他说不打袭人,也不报官,甚至连卖身钱也不要就叫袭人回家,宝二爷居然真的信了。因为怕跟袭人告别触景伤情,还早早就离开了府。 是,王夫人是没要袭人卖身的几两银子,她只是给了他们家五百两的债务。 “唉,宝二爷若真是担心袭人,替她的处境考虑,掉眼泪有什么用,留下些钱财才是正经的。便是他不知道二太太要为难袭人一家子,难道不想想,袭人骤然出府,没有钱财傍身怎么办?会不会被哥哥嫂子刁难?” 当真是一肚子风花雪月,半点实际的没有。 又听说袭 分卷阅读117 人病了,可惜家中的钱财几乎都填了五百两的窟窿还不够。 就算倾尽所有后,荣国府几个小厮还常叫着街上的泼皮无赖去袭人家门口吆喝着要钱,害的他们丢脸,街坊邻居都纷纷躲着他们走。 花母和花自芳三四日奔波下来,简直像老了十岁。再看袭人,自然是怨怼的,哪里还有去年一家子众星捧月似的小心呵护。 任由她躺在床上病着,两人各自去筹钱。 这债就像是一把随时会掉落的砍刀,逼的他们心惊胆战。 要不是王夫人将他们一家人都捆绑在一起,但凡还不出钱,要全部送官,他们绝对会壮士断腕,随意王夫人处置袭人,只要别把这五百两算在他们头上就行。 于是袭人便孤零零躺在病床上。 而碧痕也被王夫人打发了出去,不能留在府里伺候。只将自己身边的玉钏儿给了贾宝玉,耳提面命叫她好好服侍,不许生出歪心邪意来。 玉钏儿战战兢兢当差去了。 五日过去了,这件事仿佛石子落入水中,波纹渐渐消失不见,没什么人提起。 连黛玉也已然恢复了正常的作息和笑容。 只有她自己知道,失望到底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王夫人吩咐,只许把她贴身衣服撂出去,余者好衣服留下给好丫头们穿。”这段是王夫人撵晴雯时候的神操作。 感谢在20200623 22:30:06~20200624 23:1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非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1、六皇子 皇城内。 这是黛玉第二次入宫, 比起第一回的忐忑,这回入凤仪宫就亲切多了。 夏日天长, 这两个月她又几乎都呆在屋里,于是就给杨皇后做了一个荷包一个扇套。 既然皇后像待宗亲之家的女孩一样对她,她也就拿出对待长辈的心意来。 杨皇后虽不受宠却也是贵为国母,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送自己做的针线表表心就是了。 果然杨皇后笑受了, 又嘱咐她不能在夜里做针线, 免得伤了眼睛等话。 又给了她一盒各色俱全的金累丝明珠香囊:“内务府的今年新鲜花样的香囊,等你回府分给姐妹们玩吧。”然后又从挑了个青碧色暗纹梅花的指给黛玉:“我瞧着这个最好看最配你,可别给了别人, 自己留着啊。” 从邹女官起屋内的宫女都笑了。 黛玉也笑:“好, 听娘娘的,这一个我自己藏着。” 跟杨皇后说话, 真是件轻松有趣的事情。 及至晚膳,杨皇后便留她一起。 皇上是无事绝对不来凤仪宫的,而辛泓承也是两三天才禀明皇上来陪母后用一次晚膳, 因而绝大部分时候,偌大的凤仪宫, 只有杨皇后自己呆着。 才往桌前一坐, 杨皇后就忍不住道:“这真是一顿不如一顿啊。” 黛玉一怔, 往桌上细细看了看,也发现了端倪。 桌上多是素菜,肉类不过糟银鱼, 雪菜黄鱼,银芽鸡丝几种,看着也是格外清淡,不像是皇后的份例。 杨皇后指着一道冬笋玉兰片:“这又青又白的,看着就没有胃口。本宫不是说了吗,今日将那道水晶肘子和蟹粉狮子头加上。便是本宫不吃,玉儿也是咱们凤仪宫的客,也不好就跟本宫吃这些吧。” 邹女官略有些尴尬的一笑安抚了一番。 静素正好站在黛玉这边,就压低了声音小声解释了两句。 原来杨皇后一向爱好美食,尤其偏爱肉食,还得是麻辣鲜香或者浓油赤酱这类的。无奈本身体质就燥热,兼之京中夏日暑气,因此近来又是肺热又是痰症,有时候还头晕。 太医令吴太医冒着顶撞的风险说了大实话,娘娘这个体重,最好能往下走一走,饮食上也要节制些才好。 于是杨皇后的膳桌上一日比一日清淡。 周眀薇照常跟着黛玉进宫,闻言倒是暗中点头。杨皇后爱吃甜爱吃肉,古代女子又不能保证运动量,若是日益胖下去,对身体确实没有益处。 杨皇后虽然一脸难以下筷的表情,但还是吃了两碗饭,最后 分卷阅读118 郑重嘱咐道:“明日午膳,一定要上那道炙羊肉来,吴太医不是说了吗,午膳多用些无妨的。” 黛玉不由莞尔。 宫中贵人多苦夏,所以御膳房也是每日绞尽脑汁做些别出心裁的小菜上来。黛玉本来就饮食清淡,倒是觉得和脾胃。 膳毕宫女们奉上茶来。 杨皇后便对黛玉道:“贵妃和明妃都放出来了,按理说你得去给她们请个安。不过她们那里,本宫也不爱叫你去。所以明儿叫了六宫一同去畅春园看戏,你就在那里一起请个安罢了。” 贵妃明妃结束了闭门思过,虽然没有恢复协理六宫,但已经照常出来行走,也开始如常给杨皇后添堵了。 邹女官几乎已经放弃了让杨皇后私下言语谨慎这件事。 于是直接扯开话题:“娘娘,明日是皇子们给您请安的日子。” 皇子们寅时三刻起来读书,是没有早膳吃的,顶多塞两块点心垫一垫。直到晨起背完了书,卯时三刻才能坐下来正经用饭,然后继续读书。每三天还会在早膳后加一个任务,就是给嫡母请安。 杨皇后笑了:“也好,本宫也有两日未见承儿了。” 说完就拍拍黛玉的手,温和道:“明日你一早过来陪本宫用膳,然后在后头内室待一会儿——皇子们功课忙得很,不一会儿就走了。等他们去念书,本宫就带着你去看戏。你家是南边的,大约喜欢昆腔是不是,本宫是西北长大的,倒是习惯听北边的戈阳腔。” 根本不需要黛玉接话,杨皇后就能自己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没事,夏天天长,咱们都预备上,好好看一日戏。到了后日吴太医给你诊脉后就,本宫就送你出去。不是本宫不爱留你,只是这宫里面难站,你多待两天,不知道她们要生出多少事来。” 黛玉想起葛嬷嬷的话,心里不由一酸,看着杨皇后温和的神色,应了声是。 虽说宫里主子们的事儿是不能乱说的,但黛玉既然要隔两个月进一次宫,葛嬷嬷多少还是透露了些宫里的要点,尤其是妃嫔的站队纷争。免得黛玉两眼一抹黑被人套进去。 黛玉从葛嬷嬷点到为止的话中,也听出了杨皇后处境的尴尬为难。 偏生杨皇后又是这样好的人,对她又关照。 黛玉应下来,心里自然也更加拿定主意,在宫里绝对要谨言慎行,不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免得给杨皇后添麻烦。 然而次日清晨,黛玉就发现,不需要自己给杨皇后添麻烦,杨皇后本身就有数不清的麻烦。 用过早膳,静素亲自陪着黛玉坐在内室。 杨皇后的内室布置的并不奢靡,一张灵芝纹紫檀木的拔步床,挂着明黄色流云葫芦图纹的罗帐。 地上的紫铜七层莲花台的香鼎中燃着淡淡的薄荷香。 一应陈设也都是家常之,案上一个甜白瓷的瓶里斜插着两只荷花,一看就是杨皇后自己插得——宫女估计不敢这样随手一插,让两朵花挤在一起。 倒是颇为温馨。 屋子正中摆着一面绣架,上面是绣了一半的寿星送福图。静素笑道:“林姑娘,过了中秋就是太后娘娘的生辰,我们娘娘便想着敬献一幅绣屏。” 过了中秋,黛玉想了想,那也没两个月了,可这幅寿星图才堪堪绣了一半,只怕会来不及。 静素含笑:“娘娘是西北长大,女红上原就不怎么擅长,自然慢些。所以平日奴婢们也会帮娘娘绣绣边角。” 然后请黛玉坐下来:“姑娘也试试?” 黛玉一怔:这种事应该属于凤仪宫的隐秘吧,送给皇太后的手绣有人代劳,传出去皇后娘娘要如何在太后跟前立足? 静素见她神色,就知道她想到了。 “林姑娘,无妨的。皇太后对我们娘娘格外宽和。上回娘娘已经在太后跟前提过,说自己手慢,送给太后娘娘的绣屏自然也不能赶工应付,于是便专心致志绣寿星公和福字,旁的祥云瑞草的点缀,就叫人代劳了。往日大公主偶尔过来,也会绣两针。” 黛玉了然。 皇后已经在太后娘娘跟前提前打下了前站,若贵妃明妃去太后娘娘跟前告状,反而会让太后觉得她们心思不正,眼睛里光盯着皇后的错处。 皇太后自己也是正宫,看这些天天想着挑事的妃嫔怎么会有好感。 黛玉一瞬便想通了,于是坐下来,帮忙绣一芽草叶。 静素望着黛玉的侧脸:要是皇上的意思定了,真让林姑娘 分卷阅读119 嫁给四皇子,皇后娘娘有了这么聪明的一个儿媳妇,面对贵妃明妃肯定会省心许多。 但要是这样的姑娘做了侧室,连静素都觉得可惜。 罢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都是命。 正如皇后娘娘当年,奉旨入京做循王妃,也根本没想到正位中宫的这一天。 凤仪宫正殿一片衣香鬓影,掩映霏微。 杨皇后坐在上头看妃嫔们照旧彼此唇枪舌战两句后,便道:“行了时辰差不多就散了吧。巳时畅春园开戏。” 意思是,现在都省省口舌吧,今天听一天戏,坐在下面有的是时间打嘴仗。 听皇后开口了,下面刚刚被讽刺衣裳过时,尚且没来得及反驳的马贵人也只得咽下想好的还击,连忙随着众人一起起身告退。 众妃嫔齐声告退后,忽然觉得少点什么。 再一看,可不是少点什么吗,贵妃明妃两个根本没有起来,稳坐钓鱼台,看起来根本不准备告退。 一时间凤仪宫内便僵住了。 贵妃明妃派系的妃嫔,不知道此时走了会不会惹恼两妃,而皇后派系的则是怕她们都走了,皇后孤掌难鸣,一会儿跟两妃说起话来都没个帮腔的。 于是两位坐着的,十数位站着的妃嫔,就这样诡异的僵在了凤仪宫正殿。 杨皇后倒不是多惊讶。 这么多年来,这两位什么手段她没见过。所以直接问道:“你们怎么还不走?” 贵妃年轻的时候是明艳的美人,如今年岁渐长,就显得眉目凌厉起来,不如明妃温柔可亲。 此时她凤眼微挑:“皇后娘娘,一会儿皇子们来请安,臣妾想留下见见儿子。” 杨皇后摆手:“皇子们每七日往母妃处请安,那时候再见吧。” 明妃温温柔柔:“娘娘,如今暑热,皇子们读书又辛苦,听说多少都有些上火的症候,皇上这几日都叫了太医轮番去看着。臣妾这做亲娘的心里,实在是焦的很,还请皇后娘娘容臣妾们这一回,就当看在臣妾们这做娘的苦心上吧。” 这话杨皇后听着就刺耳。 明妃这话看着放低了身段,比贵妃直愣愣的话要恭敬。但口口声声亲娘苦心的,在杨皇后这里,可谓十分扎心。 于是杨皇后立刻道:“夏天暑热,冬天苦寒,春秋干燥,哪个季节没有难熬处?要明妃真放心不下,就去请圣旨住到文德宫去一年四季照顾着不好?这七日一见生母的规矩,是老祖宗的规矩,本宫没这个本事违背祖制,只为体谅你的‘苦心’。” 贵妃明妃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康嫔已经迅速抢答:“娘娘,臣妾宫里还有事,臣妾就先走了。” 她是三皇子生母,三皇子又体弱多病,明明是最有理由留下的一个。于是此刻她这一走,贵妃明妃脸上就有点不好看。 这个胆小鬼! 无非是知道自己儿子登基无望,所以见事就躲,只知道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皇后一摆手,康嫔走的比兔子还快,一点看不出平时弱柳扶风走两步就累的形容。 其余嫔妃也才大梦初醒一样,各自“有事”离去。 神仙打架,凡人快撤。 杨皇后看两妃还坐着,算算时辰,皇子们也该到了,脸就拉下来了:“还等着本宫请你们走不成?” 贵妃明妃对视一眼,慢吞吞起身。 杨皇后看着这样子就烦躁,恨不得叫人给她们俩扔出去,便想着出言训斥。 邹女官的手轻轻搭在杨皇后背后:“娘娘别急。”她心里总有些不祥的预感,两妃是知道规矩的,也知道皇后娘娘不可能网开一面,何苦今日这般作态,白白被皇后挤兑。 其实要换了康嫔这种一向乖顺的嫔妃请求,皇后说不准也就允了。 反正皇子们就来待一会儿,不过是多看一眼的功夫,皇后抬抬手就过去了。 可对杨皇后来说,两妃天天给她脚底下使绊子,这会子还想她抬手,简直是做梦。 贵妃和明妃像是走不动路一样,由着两边宫女扶着慢慢向外走,果然才走到门边,就听外头太监尖细的声音。 “皇上驾到。” 贵妃看向明妃,明妃如常露出了温柔如水的笑容。 皇上身后跟着五位皇子,见了两妃就随口道:“你们也在啊,那一起进去吧。” 分卷阅读120 杨皇后憋气。 看来贵妃和明妃是早就知道今日皇上要来,才故作姿态。要是刚才自己真的训斥甚至罚了她们,这会子她俩估计就在皇上跟前哭诉委屈了吧。 杨皇后有时候都想问问她们烦不烦,一天到晚挖这些琐碎的坑恶心别人,自己不累吗? 皇上免了众人的礼后,才对杨皇后道:“你是嫡母,文德宫的皇子们都是你的儿子,理应多照管。太医都一日三趟往那里去,你就单坐在凤仪宫不动?连明妃都记得,每日叫皇子们的点心里加一道绿豆百合汤。” 凤仪宫气氛微凝,人人都听出了皇上的不满。 杨皇后无语:太医那边不都开了药吗?皇子们也都有冰的份例,照她说皇子们上火一大半是皇上最近比较闲,经常考他们功课导致的。一碗绿豆汤管什么用。 邹女官倒是心中一凛。 坐在内室的静素也脸色微沉:皇上这话就是赞扬明妃心细,难道要重提两妃协理六宫之事。 这才过去两个月! 当着皇上,邹女官也不敢再扯皇后的衣服,只见杨皇后嘴角微撇,知道她要说明妃这样做没用等话,心里就着急。 皇后还未说话,就听少年的声音先笑道:“父皇,母后让邹姑姑给我们每个人都送了一盒薄荷香囊,夜里读书倒是提神。大约是随着夏季衣裳一起送来的,所以父皇不知道吧。”他笑容明亮,忽然又带了少年人特有的活泼顽皮,对杨皇后道:“所以母后这就是了事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皇上指了辛泓承道:“你从来在诗文上就有限,给宫女起名都是白毛红掌的,这会子当着朕和你母后母妃们,倒是卖弄起诗词来了?” 气氛登时就是一松。 内室的黛玉不由一笑,连静素脸色都松快了。 果然这话还是得四皇子出来说。 不是亲儿子也有好处,说话不用避嫌。如果这会子皇上责问的贵妃明妃,大皇子二皇子反而不好替生母多说,免得皇上觉得皇子不辨是非,只会维护生母。 可辛泓承站出来维护皇后,倒不用顾忌这么多。 杨皇后便转了话题:“皇上这话说的,您每回宫宴上出的题目,承儿做的也不差呀。” 皇上抚掌而笑:“皇后又护着他。罢了,人都道严父慈母,可见你们女人就是心软。” 这话就是将方才嫌皇后对皇子们不上心的事儿抹过了,皇后又变成了个慈母。 辛泓承面上虽然仍旧含笑,但心里也不轻松:这是自己在的时候可以化解,自己不在的更多的日子里,想必皇上跟杨皇后就说不到一起去,也难怪龃龉日深。 明妃温温柔柔开口:“皇上,果然是皇后娘娘想的周到,给皇子们送了薄荷香囊。倒是臣妾的绿豆百合汤送的是关心则乱了。到底皇子们这些日子正在喝药,绿豆又性寒,说不定不适宜。可见臣妾的见识短浅,不如皇后娘娘。” 说完起身:“请皇上恕罪。”语气里带了三分惶恐和柔弱,像是风里一朵微颤的花朵。 皇上温和道:“无妨。你也是关心孩子们。” 辛泓承低下头,悄悄摸了摸手臂上站立的寒毛。 在王府这些年,不光杨皇后,连他都被明妃这种做派搞出了后遗症,一见到这种小白花似的柔弱女子就心里发毛。 宣合帝的后宅给他脆弱的小心灵留下了不少心理阴影。 所以皇上当日一说要给他选妃,他下意识就想要拒绝。要是天天跟自己的枕边人来这套皮里阳秋的戏码,他肯定受不住。 杨皇后在皇上看不见的地方,眼睛朝上,深呼了一口气。 明妃这幅做派都是好的了,大约是顾忌着皇子们还都在,也就拿出了一成水准,杨皇后还忍得住。 不然她只怕又要开怼,然后皇上又要怪她苛待妃嫔。 明妃站起身来,对杨皇后恭敬道:“娘娘送了薄荷香囊给诸皇子,臣妾无用,只能拾人牙慧,想着要不让内务府往文德宫送些薄荷香丸。” 杨皇后不想跟她说话,半晌才跳出一个字:“可。” 皇上就瞥了她一眼,大约是觉得她冷淡。 贵妃这时候忽然接口道:“旁的皇子都无妨,倒是三皇子有哮喘之症,这些香囊薄荷膏的都无事吧。” 一时间殿中的目光都集中在面色苍白虚弱的三皇子辛泓英身上。 三皇子轻声道:“多谢母后和两位母妃的关照,薄荷于我的 分卷阅读121 病无妨。” 皇上便颔首:“难受了就宣太医,可别忍着。” 好好一个皇子,偏生得了严重的哮症,上不得马拉不开弓,连读书都不能劳累。 皇上对他就没了别的期许,看他平时乖顺沉默,对他就比对旁的儿子怜悯些。 贵妃点点头,然后继续发问,这回声音里无端就带了点刺一样:“三皇子无妨,那么六皇子呢?他的药里忌不忌薄荷,皇后娘娘可知道?” 气氛登时就紧绷如弦。 杨皇后的脸色沉如墨。 原来,她们在这里等着自己。 正殿里霎时的安静,连黛玉在内室都觉得奇怪,再一看静素的脸色,就知道有事。 其实方才她也在奇怪。 朝中人人都知道,宣合帝六子。 出身高贵能争储君之位的有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病弱的三皇子,出身低微被皇上视而不见的五皇子。 可这位六皇子,居然像个隐形人,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而今日皇子们给嫡母请安的日子,他居然也没来。 黛玉猜到大约事涉宫闱秘辛,所以低下头认真绣花,并不准备问。谁知静素居然主动讲给了她:“姑娘既然以后还要入宫,还是知道些好。” 黛玉静静听着。 六皇子的生母,是当年循王府盛宠一时的侍妾,据说是能一人力压两位侧妃,也就是今日的贵妃和明妃的得宠。 因她出身低微为人却又跋扈嚣张,所以在王府里人人厌恶她,恨不得她早早失宠。 直到她怀孕。 这侍妾虽然嚣张但并不蠢,知道人人视她如眼中钉。于是跟循王撒娇撒痴,想要住到王妃院中,借正妻的手护住自己的肚子。 循王也就答应下来,命王妃看顾这侍妾。 杨皇后彼时跟皇上还不至于夫妻冷淡至此,也就委委屈屈接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然而这侍妾怀相不好,到了孕晚期就格外难受,不知听了谁的挑唆,觉得是王妃故意害她,因为自己无子,所以要留子去母。 她神志不清,跑到皇上跟前去状告王妃,大闹一场,结果当场难产去世。 循王觉得晦气极了。 这六皇子倒是活了下来,但不知是早产还是母亲的精神状态影响了他,他出生后一直不如别的孩子活泼,看着呆呆的。 直到两岁也不会说话时,循王府就人人都知道他有问题了。 果然太医战战兢兢回禀循王爷,这孩子就是个痴儿,只怕长大了心智也会远低于常人。 因此事,循王和王妃才夫妻彻底离心,逐渐走到了今日这种皇后动辄得咎的地步。 以皇上的脾气,对五皇子都这样不待见,对六皇子就更是不理会,全当没这个儿子,放在文德宫就不管了。 反正六皇子也不会读书认字,都七岁了才只会说些颠三倒四的痴话。 而杨皇后,曾经因六皇子生母受了这样多气,自然不肯插手六皇子的事,也是为了避免皇上疑心她要针对六皇子。 所以六皇子就像一株没人知道的野草一样活在文德宫,至今连名字都没有。 今日,贵妃明妃云山雾罩的各种话语,最后图穷匕见,终于指向了六皇子。 六皇子精神有异,常年喝安神药,想来两妃已经打听过了,这药里肯定有跟薄荷犯冲的成分。 杨皇后只要给六皇子也送过香囊,往大了说就是戕害皇子,往小里说,也是不查之罪! 这样的皇后,能够掌管六宫吗? 黛玉的心不由自主就吊了起来。 自从方才六皇子的事后,外面就一片静悄悄。唯有皇后吩咐了一句,叫邹女官亲自去查查六皇子的药,然后所有人都坐在原处等结果。 只听到西洋钟轻微的声音在凤仪宫内回荡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4 23:18:57~20200625 23:2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幻@寰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2、荔枝核 凤仪宫的沉寂中, 宣合帝 分卷阅读122 的目光一一掠过在座诸人,最后落在辛泓承身上。 这孩子不像旁人一样正襟危坐, 而是有点无聊似的看着自己掌心,好像在出神。 于是皇上直接点名道:“承儿,想什么呢?” 辛泓承起身:“父皇,儿子在想师傅可能要问的功课。” 皇上有些意外:“功课?” 这种时候他居然在想功课。 贵妃就忍不住道:“果然四殿下勤谨用功, 如今连皇上和娘娘都在担忧六殿下的身子, 四殿下倒是只想着功课。” 明妃默不作声, 眼角瞥了一眼贵妃,心道:我要是你,就不急着说这话。别说皇上的心是偏的, 就眼前这个四皇子, 虽然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年,但绝对不是个自己往坑里跳的人, 你这会子出手实在是太急了。 果然皇上心里那一点惊讶,在听了贵妃的话后,就变成了蹙眉。 只不过这不快是对着贵妃的:“皇子们读书自然是第一要务, 承儿自己就是个孩子,难道要他去照顾小六。那皇后做什么?你们又做什么?从前你协理六宫的时候, 朕也没听说你格外关照过小六, 这会子倒挑起承儿的毛病来了。” 贵妃被皇上噎的够呛, 只能咬牙认错。 辛泓承心里感谢贵妃自己跳出来送人头。 他今日穿了一件海蓝色金云团福的皇子常服,在炎炎夏日里,清爽的像是冰瓮里一块洁净的冰。 听皇上发作完贵妃, 辛泓承就笑了笑:“父皇说的是。儿子们能做的就是好好读书,不给父皇添乱。就像母后和两位母妃,关心六弟的身体,是为父皇解忧是一样的。” 皇上面色略微一寒:“为朕解忧?” 他瞧着板着脸的皇后,坐在下面坐等结果的两妃,这哪里是为朕解忧,分明是自己这个皇帝,成了大理寺断案的官员。 不管是谁的失职,总之都是给他添麻烦。 皇上一早因不用上朝而轻松的心情,至此是彻底没了。 在他看来,皇后是有失职之处,但贵妃明妃也是隔岸观火,甚至煽风点火,没一个叫他省心的。 明妃很敏锐的察觉到了皇上的不痛快,心里微微叹气:这次又是无功而返了。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辛泓承。 不得不承认,四皇子或许在学问上不如她的儿子,但在入世上有一种剔透,带着一种超越他本人年龄的如鱼得水,凡事拎的格外清楚。 大约是没有娘的孩子,摸索着长大,总会比别人学的乖一些。 果然邹女官回来后,皇上不只发作了皇后照料皇子疏漏,也发作两妃不知替皇后分忧,白担着这么高的位份。 却只字不提要恢复两人协理六宫之权,然后又拎着一串儿子离开了凤仪宫。 贵妃有点灰头土脸,憋了一口气,便跟皇后告假,身子不爽快不能听戏了。杨皇后也懒得看见她,当即准了,并且带了一丝期待的看向明妃,希望她也不要出现。 然而明妃只是恭顺的表示,自己要去畅春园陪同伺候皇后娘娘。 杨皇后简直比被皇上指责还要更泄气两分。 两妃告退后,邹女官便请罪:“娘娘,是奴婢的疏漏。” 薄荷香囊原本杨皇后只是送去给辛泓承的,还是邹女官提了,对待皇子厚此薄彼只怕惹皇上不快,这才送了六份去文德宫。 杨皇后摆手:“没有这件事总有那件事。况且皇上刚才,也没多问两句六皇子,根本也是不在意,就是找茬罢了。” 不只有自己倒霉的杨皇后心情不错,表示收拾收拾照常听戏去。 黛玉坐在内室,本身是有一点忐忑的。 作为外臣之女,她却不小心围观到了皇上发作皇后的过程。好在杨皇后进来后,面色如常,甚至还就她绣的半片叶子夸赞了两句。 然后招手叫黛玉过来:“来,你帮我挑挑今日带哪一套头面。” 畅春园中凤尾森森,梧桐遍地,在盛夏里也格外清凉生静。 戏台的屏墙五彩销金,填漆彩绘,十分的华丽。 对面的厢房燕翅摆开数十高几,上面摆了果盘、细点,茶水。而皇后的桌旁,另外放着几个绣墩,皇后便道:“总共就两个姑娘家,跟着本宫坐吧。” 皇上三位公主,大公主十岁,生母已去,皇上便指了婉嫔照料。b 分卷阅读123 r 二公主和三公主都年岁尚小,今日看戏都未曾跟着。只是二公主是明妃的爱女,三公主却是不得宠的白贵人所出,平时在宫里的待遇自然是不一样。 大公主温雅柔善,说话也斯斯文文,没有什么公主的架子,与黛玉坐在一起,还问了几句江南风光,露出向往的神色。 然后又对黛玉道:“畅春园后面的琉璃亭很好看,还有御花园的水顺过来的池塘,这时节也是莲叶田田,好像还养了两只鹭鸶。只是这边常有戏子排戏,母妃不叫我过来。” 皇后听了这话侧头道:“你们小姑娘家,要是不耐烦坐在这里听戏,就去后头琉璃亭逛逛吧。今日妃嫔都在,戏子们不敢乱走动的。” 大公主一怔,然后连忙笑道:“母后,女儿从前也跟着母妃去玩过,今日母后请六宫看戏,女儿也跟着沾光,自然要留下。” 戏才开场,她自然不能这时候自己跑出去玩,否则婉嫔也会怪她不懂事。 皇后有点遗憾:无论她对大公主怎么和颜悦色,大公主都有些怕她,无论何时都秉承着绝不犯错的态度。 让她每次的好意都像用力用到了棉花里,怪没意思的。 于是只点点头:“也好,横竖你母妃带着你,什么时候去都行。”然后又打起了一些精神,对黛玉道:“玉儿要不要去看看?那里原是太后娘娘的巧思,搭了一条琉璃顶的长廊,上面爬满了葡萄藤蔓,夏日里又遮阴又干净,不像别的树荫下头,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落下条虫子来。” 黛玉看着杨皇后兴致勃勃地神色,就笑道:“娘娘这样说,我就想去看看了。” 杨皇后高兴起来:“好,好,那你这就去吧。如今还不是很热,再过一会儿就闷得人不乐意动了。” 静素刚要跟着,杨皇后就道:“不必了,你们跟着她就拘束,逛一会儿,就算不足也得往回走。索性叫她带着自己的人,自己逛去。” 静素略微有些犹豫:“娘娘,若是撞上了人……” 杨皇后摆手:“今日本宫定了在这里看戏,没来的都是推说身子不爽快,谁敢出来乱转?” 静素便点头笑道:“既如此,奴婢送林姑娘出门口便回来。” 明妃虽然听不见,但用眼看也瞧得出皇后对黛玉的喜爱和关照,就更笃定了自己的想法:皇后这是要给自己笼络一个好拿捏的儿媳妇呢。 这些日子,她也让母家打听了许多林家的事,对这位林姑娘知道的颇多。 林家出身倒是清贵,但无奈子嗣单薄,这林姑娘更是最后一点血脉,如今无父无母,暂住在外祖家。 没有母家自然听话,皇后打的好主意。 但明妃也有自己的算盘,并不准备破坏皇后的计划,甚至想着推波助澜一把。 皇后替辛泓承选一个没有母家的正妃,若是皇上同意,辛泓承就会在远离自己母家的基础上又失去了妻族的助力,是件好事。 而皇上若不同意,她也可点出此事,让皇上觉得皇后居心叵测,为了自己的利益插手嫡皇子婚事。 无论怎么算,明妃母子都是不亏的。 静素送黛玉到畅春园门口,黛玉莞尔:“姑姑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静素也带着温和的笑:“奴婢明白,姑娘未必想去逛,只是娘娘想叫姑娘去逛逛,所以顺水推舟罢了。” 杨皇后某些时候,像个孩子一样,迫不及待就跟人分享她的主意,也希望人认同。 周眀薇跟在黛玉身旁,看着一条顶为琉璃的廊上,攀着许多枝蔓,不由想起每个高中都有的,挂着丁香花的一个室外走廊。 黛玉看走廊尽头的亭子,雕刻百鸟的梨花木门掩映,窗户上是淡青色的霞影纱,看着就清凉:“咱们去坐一会儿就回去。” 谁知两人才走了一半,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不由愕然。周眀薇将黛玉挡在身后问道:“谁在那里?” 不一会儿,廊边的花木中就钻出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他穿着一身沾着灰的皇子常服,袖口都扯破了。右脸颊上也带着一块不知道是淤青还是污渍的青灰,懵懵懂懂的看着黛玉和周眀薇。 两人对视一眼,没想到早上才听说的六皇子,现在就见到了。 他长得瘦瘦小小,但是一双眼睛格外大,带着一种幼童才有的天真。 黛玉和周眀薇还来不及反应,只见六皇子就跑过来,仰着脸道:“我饿。”好像怕两人不信似的, 分卷阅读124 他指着肚子:“这里,这里疼。我饿。” 黛玉怔了怔,弯腰道:“六殿下,您没用早膳吗?” 六皇子呆呆地看着她,半晌又重复了一遍:“我饿。” 黛玉为难,谁出门身上会带吃的呢,于是不怎么抱希望的转向周眀薇:“明姐姐,你身上有点心吗?” 周眀薇:我还真的有。 杨皇后记得上回辛泓承送来的狗将黛玉屋里的荔枝盘子都打翻了的事,所以昨日又送了一碟子荔枝给黛玉。 周眀薇知道在这个年代,荔枝是个稀罕物,是不能浪费的。但荔枝性热,一次也不能多吃,所以她今日就顺手装了四五个在荷包里,准备间歇性悄悄剥给黛玉吃。 这会子就拿了出来,剥了一个给六皇子。 然而六皇子吞了吞口水,却没有立刻接过去,只说:“躲起来,躲起来吃。”然后伸手来拉黛玉。 黛玉不防,被他牵住一路拉到了亭子里。 六皇子这才接过荔枝吞到口中,半晌才眯了眯眼笑道:“好甜。这是什么啊?” 黛玉不由有些心酸。 今早听了王府旧事后,她也能猜到六皇子的日子应该不好过。但没想到,堂堂皇子,居然连饭都吃不饱,连荔枝都没有见过。 周眀薇又给他剥了两个。 然后趁六皇子仔细品味的时候,小声对黛玉道:“姑娘,咱们一会儿快点回去吧。皇后娘娘……大约不会喜欢你跟六皇子亲近的。” 人非圣贤,皇后在六皇子生母那里栽了大跟头,至今都爬不起来,当然也不会喜欢六皇子。 黛玉点头。 她低下头看着六皇子黑葡萄似的眼睛,轻声道:“六殿下,您躲在这里别动好不好?我去给你拿点心吃。” 六皇子想了一会儿,眼睛才亮起来:“点心,好,好,姐姐去给我拿点心。” 黛玉继续柔声道:“但六殿下答应我,不告诉别人,是谁给了你点心好不好?” 这次六殿下反应的快多了,他有些畏惧似的点头:“也有嬷嬷骂你是不是?之前就是这样,给我吃点心的姐姐被骂了。以后她就再也不给我拿点心了。你放心,我不告诉人。” 这串话他说的很流畅,显然是在心里想过了许多遍,终于能说出口。 黛玉愈加心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有些毛躁的头发:“是,所以我们要悄悄的。” 她刚说完话,忽然听见外头有略带尖利的女声:“六殿下,六殿下,您在这吗?” 另外一个女声更加气急败坏些:“你叫唤什么,咱们悄悄找吧!今日皇后娘娘带着六宫妃嫔看戏,要是吵嚷了娘娘们,咱们几条命够填!” “唉,姐姐说的是,是我糊涂了。你说这么个傻子,能跑到哪里去?” “找吧,小桂子说了,看着六殿下在这附近跑过,宫道上既然没有,大约是摸进了琉璃亭这边。” “真是糟心,咱们怎么就摊上伺候这么个主子。今日皇后娘娘身边的邹女官忽然来查什么药,害的咱们都跟着吃瓜落,罚了月例银子!别的嬷嬷跟着皇子,都是荣华富贵享不尽,偏咱们,伺候个傻子还要跟着倒霉!” “有这抱怨的功夫,咱们还是快找吧!万一真跑进戏园子里头,扰了皇后娘娘,就不是罚月例,只怕要挨板子了!”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周眀薇忍不住道:“真是恶奴欺主!” 黛玉也让她们一口一个傻子,刺的作恼。 六皇子却忽然推了推两人:“你们不要出来,不然嬷嬷要骂的。” 他脑子糊涂,觉得黛玉和周眀薇,跟从前可怜他偷偷给他点心吃的小宫女一样,要是被嬷嬷发现,肯定要挨骂挨打。 然后她们就再也不会理他了。 他不愿意这样。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低头温柔的对他说话,给他东西吃了。 六皇子几步跑出了亭子:“我在这里。” 两个嬷嬷拍着手:“哎哟,六殿下,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能乱跑。还不快过来!” 黛玉跟周眀薇在霞影纱后,看着六皇子蔫头耷脑的来到两个嬷嬷跟前。 大约是想不到琉璃亭这里还有人,所以两个嬷嬷拉了六皇子,毫不避讳,半分没有对皇子的尊重,随手拍打了几下他的后背:“你看这一身脏。” 分卷阅读125 “六殿下,你得知道,你又不是那几位哥哥,一年四季的衣裳一天一身都穿不尽。你这弄破一身就少一身,真是讨债鬼!” 另一个嬷嬷就板着脸问道:“六殿下以后可不许乱跑!” 六皇子含含糊糊说了一句:“我饿了,我没吃早饭,我饿就出来了。” 其中一个嬷嬷脸上全是厌恶,都怪这个傻子,害的她们被皇后娘娘罚了三个月的月例,这会子居然还有脸喊饿。 她一时恶从心上生,忽然从地上捡起一块土块,递到六皇子嘴边上:“六殿下饿了啊,那快吃吧。这是奴婢特意给您带的点心呢。” 六皇子从小就是嬷嬷们喂饭,他还真不知道土是不能吃的,从前有掉到地上的东西,嬷嬷们也会捡起来给他吃,所以他下意识就张开了嘴。 他咬了一口后甚至还嚼了两下,然后边哭边吐了出来。 那嬷嬷就笑道:“六殿下怎么不吃啊,快吃啊,以后这就是六殿下的饭菜了。” 黛玉先是惊住了,然后才觉得那种锥心刺骨的愤怒和恶心从心底泛上来。 她就要推门往外走。 什么帮衬六皇子会不会得罪皇后,这会子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宫里竟然还有这样欺辱主子的狗奴才。” 黛玉的手便顿在门上。 她认识这个声音。 今天早上,她还听见这个声音为皇后解了一次围。 辛泓承脸上像结了一层冰。 今晨皇上就六皇子之事发作后,辛泓承便从上书房告了一个时辰的假。 说来这几年他从未格外关照过这个六弟。毕竟他每日上学前,放学后的时间,对于六皇子来说,都是休息时间,两个人完全是错开的。 他常常几个月都见不到这个六弟一面。顶多是每回年节下,太上皇皇太后要见孙子们齐齐全全,六皇子才会出现。 但因为他的心智不全,所有人都会自动忽略他。 今日贵妃明妃以六皇子之事发难后,辛泓承知道,自己必须去看看这个弟弟了。 被所有人忽略的人,可以好好活下去,但今日过后,六皇子成为了两妃打击皇后的工具,就未必能像原来那样安安静静过日子。 所以辛泓承想去看看他,起码敲打下他身边的下人。 谁知他在文德宫六皇子的寝室扑了个空。 六皇子身边的小太监连忙谄媚的告诉他,六皇子最近喜欢往琉璃亭这边跑。 辛泓承看了看热辣辣的太阳,有点犹豫自己是去找找六皇子,还是以后再说。 而现在,亲眼目睹了嬷嬷们是怎么对待六皇子的辛泓承,很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偷懒,否则这个六弟还有什么以后,只怕没几天就要被折磨死了! 两个嬷嬷“噗通”跪了,瑟瑟发抖:“四,四殿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四殿下饶命。” 然后不敢惜力,把头磕的震天响。 辛泓承不管她们,走到六皇子跟前,看着仍然在冲地面“呸呸”,吐掉嘴里土渣的孩子问道:“认识我吗?我是你四哥。” 六皇子茫然抬头,看了他两眼,然后摇了摇头。 他没有理会辛泓承,而是蹲下来,从自己刚才吐得土块里小心地捡起了一粒黑色的果核,藏在手里。 辛泓承一眼看出,这是一枚荔枝核。 荔枝?宫里谁会给六皇子吃荔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5 23:21:10~20200626 23:3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羊羊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3、言语中 辛泓承盯着六皇子手里的荔枝核, 若有所思,抬头看向琉璃亭的方向。 影影绰绰的霞影纱背后, 忽然伸手了一只手,给他比了个摇滚的手势,然后又指了指门的方向,这才飞快的缩了回去。 要不是时机不对, 辛泓承险些笑场。 是周眀薇的风格没错了。 既然她在, 那么……辛泓承看向亭子, 林姑娘也是在 分卷阅读126 的了。 他收回了目光,对琉璃亭西侧角门道唤道:“王中。” 贴身太监王中连忙颠颠儿跑进来:“殿下吩咐。” 辛泓承知道今日畅春园有妃嫔们看戏,他如今也十五岁了, 应该避忌父皇的妃嫔, 所以特意带了小太监随行。方才就让他在西角门处看门。 辛泓承看着两个不断磕头求饶的嬷嬷,冷道:“先将这两个人捆了悄悄关起来, 不许她们见着人或者寻死。” 王中看着周围无人,悄悄道:“殿下,这事儿您当真要管?皇上对六殿下的心思暂且不说, 只怕皇后娘娘就先跟您生了芥蒂。” 到底不是亲母子。 皇后今晨刚因为六皇子的事儿被皇上斥责,这回辛泓承再抓住了六皇子的嬷嬷苛待他, 捅到皇上跟前去, 岂不是叫皇后的处境雪上加霜? 辛泓承抬抬下巴:“弄出去。” 王中跟了辛泓承多年, 知道这位主子很有自己的主意和脾气,也不敢再劝,就推搡地上跪着求饶的两位嬷嬷, 将她们一路赶出了琉璃亭。 辛泓承蹲下来,面对仍旧呆呆的六皇,指着他手里的荔枝核:“六弟,有人给你荔枝吃,这件事不能叫人知道。” 六皇子这句话听懂了,用力点头,重复道:“不叫人知道。” 辛泓承站起来,抽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他:“你在这擦擦脸,等四哥一会儿。” 等辛泓承都走出去几步了,六皇子才慢半拍的开始拿起手帕,盖在自己脸上。 辛泓承站在虚掩的门扉前,低下头,就能看见一片湖水蓝的裙角,露着半朵银线绣的含露芙蓉花,花蕊缀着细细的米珠。 林姑娘今天穿了跟我一样颜色的衣裳呢。 辛泓承心情无端就好了起来。 好在隔着门扉,也没有人能看到他脸上的笑容。 他轻轻扣了扣门板,低声道:“林姑娘。” 一门之隔,黛玉原本放在门上的手,听到这个声音,就像是触到了一抹烛火一样,连忙放开。 辛泓承也不要她一定回答,继续轻声道:“林姑娘,六弟的事情是宫里的隐秘,等下你回去,不要说见过他,免得有心人为难你。” 他不知道黛玉今日就坐在内室,还以为她只是一无所知,见了可怜的孩子,就给了荔枝。 黛玉有些犹豫。 她是外臣之女,一门之隔是当朝皇子。于情于理,两个人都不该私下交谈。 辛泓承唇边带笑,他几乎能想象出,门后姑娘纠结犹豫的样子。 于是他继续说:“林姑娘如果听见了,就敲一下让我知道,也好安心。” 黛玉抬起手,轻轻敲了一下门板。 辛泓承声音里就带了笑意:“从琉璃亭往东绕,是御花园引来的水挖的小荷塘。夏日池上总有船娘守着,林姑娘可以去让她给你采几个新鲜莲蓬。” 他从这里带走了六皇子,总会被人知道,只能打打时间差,让黛玉置身事外了。 因此时间紧迫,他的手拂过门扉上的花纹,轻声道:“林姑娘,幸会了。” 然后转身离去。 黛玉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忍不住开口,声音轻微:“四殿下。” 辛泓承立刻站下不动:“嗯?” 黛玉的声音轻的像是一缕叹息:“六殿下,是个可怜的孩子。” 辛泓承的目光落在仍旧站在原地,认认真真擦脸的六弟身上,声音微沉:“你放心。” 他带着六皇子出了西角门后,周眀薇才推开门,与黛玉两个转到了东侧荷塘。 杨皇后见了黛玉回来,忍不住笑道:“果然是小女孩子,还自己拿了莲蓬回来。”然后又关切道:“瞧着脸都有些发红,怕是晒着了。快不要往外走了,坐下听戏吧。” 黛玉从宫女呈上的铜盆里洗了洗手,然后亲手剥了几枚莲子,剔除了莲心,奉与皇后。 杨皇后摆手:“我不爱吃生的莲子,做成糖莲子倒是罢了。” 黛玉已经知道了杨皇后的脾气,于是便自己吃了,笑道:“果然自己挑,自己剥的更好吃些。” 杨皇后就笑,然后指了戏台上的戏文:“这一折《团聚》唱的最好,我就爱看这种喜庆的戏,最后人人都有个好去处。” 黛玉也向台上看 分卷阅读127 去,果然音调婉转,唱出一片花好月圆。 大公主嘴甜道:“这是母后的慈心,见不得人受苦,观世音菩萨似的。今日母后请听戏,女儿也想沾个光,点一出劝善金科里目莲僧救母的戏。” 这样讨巧的戏文,自然是顺着皇后的心意,杨皇后就连连点头:“叫人吩咐下去点上。” 这出《团聚》刚刚唱完,就见有几个宫女悄悄顺着墙根进来,然后各自站在自家娘娘背后,说了几句话。 皇后这里自然也有人送上消息来。 黛玉坐得近,将几句耳语听得分明:“娘娘,奴婢刚得了消息,方才四殿下在琉璃亭外遇见六殿下的嬷嬷欺辱主子,就将人带到明正宫去了。” 杨皇后愕然:“承儿?他怎么会来琉璃亭?” 然后下意识看向了黛玉。 黛玉仍旧望向戏台,而身心却都是一片紧绷,手中紧紧捏着一枚莲子。 四皇子虽然有意错开了时间,特意等自己回来后,才将六皇子和两个嬷嬷带走,但到底地点一致,不知道皇后她们会不会疑心。 杨皇后确实疑心了,只是她倒没有疑心黛玉跟六皇子有关,只是下意识想着,辛泓承忽然来到琉璃亭附近,怕不是想找机会再跟人家小姑娘见面吧。 好在黛玉回来的快没有遇上,否则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杨皇后就忍不住嗔了一句:“这孩子……” 邹女官无语了,她就知道皇后思路又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这会子该关心的,不是四皇子为什么溜达到琉璃亭,而是六皇子的嬷嬷苛待欺辱主子! 果然,下头的明妃等人听了这个消息,便都是看热闹的意思。 四皇子一向跟杨皇后亲近,但如今不肯捂着六皇子被宫人苛待的消息,反而闹到了皇上跟前,这丢脸的岂不还是管束后宫,身为嫡母的皇后。 甚至连邹女官也忍不住犯嘀咕:皇后就在这里,四殿下完全可以请皇后做主,然而就这样把六皇子带到皇上跟前…… 杨皇后扬声道:“你们觉得今儿的戏怎么样?” 自明妃起,方才眉来眼去的嫔妃们都立刻眼观鼻鼻观心,纷纷表示皇后娘娘点的戏甚好。 “戏好就好好看。” 顿时一片安静。 几乎是辛泓承告假的同时,宣合帝这边就知道了。 上书房的老师们都知道皇上重视皇子们学业,晚课不上都不行,何况这大白天就跑没影了。 皇子执意要走,他们不能拦着,但给皇上报信还是能做到的。 宣合帝放下手里的折子:“秦戊,把他给朕叫过来,这样惫懒成何体统。” 辛泓承到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小尾巴一样的六皇子。 连见惯了辛泓承的秦公公都惊呆了,您这是折腾什么呢?不但逃课还带了个皇上最不待见的六皇子来。 辛泓承弯下腰:“六弟,你在门外等等我。” 然后对秦戊道:“秦公公,叫人拿些点心给六弟吃吧。” 皇上听完辛泓承所说六皇子嬷嬷欺主之事,也是脸色阴沉如墨。 他再不喜欢的儿子,也轮不到奴才虐待。 辛泓承直言道:“父皇,儿子没想过六弟过得是这样的日子。文德宫固然是不许皇子们过于饱暖骄矜,一应吃喝用品不许过于精细,但六弟是不同的。去岁刚入宫的时候,母后就吩咐过,六皇子的用度,与我们兄弟几个不同,一直按照三岁前年幼皇子的份例供给。” “六弟身边的奶娘和嬷嬷,都是从王府带来,是从出生起就照看六弟的。我真想不到,连他们都会苛待六弟。” 六皇子生而无母,全是奶娘带大的,按理说跟亲骨肉没什么分别。他实在想不到,人能恶到这种程度。 毕竟六皇子的份例实在是绰绰有余的,他又心智不全,多余的自然都落在身边人的腰包里,他们也算是有油水可拿。 何必折磨这样一个傻乎乎的孩子,故意饿着他。 六皇子又不会挑食,哪怕只给他吃点馒头米饭,也不会饿的他肚子疼,到处钻来钻去找吃的。 辛泓承来之前,为了给黛玉避开的时间,就跟六皇子呆了半晌,耐心问了他的日常,以及为什么要往琉璃亭那边跑,六皇子就结结巴巴告诉他,那边有枣子吃。 可这才是夏日,根本不是吃枣的季节。 分卷阅读128 六皇子说不明白,就拉着辛泓承去看。原来就在角门内侧,有一株野酸枣灌木,不过半人高,上面零星挂着些绿色的酸枣。 辛泓承摘了一个吃了,酸的他眉毛险些打结。 他拉住六皇子想继续摘枣子的手:“六弟,以后不吃这个了。” 44、需放手 皇上并未第一时间要处置六皇子身边的人, 他略带审视的看着辛泓承:“承儿, 你之前从未管过这个弟弟, 怎么今日特意从上书房告假去寻他?” 辛泓承知道自己父皇的脾气。 他对任何人都是有疑心的, 哪怕对着自己也是一样。 做皇帝的人, 没有疑心病倒是怪了。 于是辛泓承根本不说假话, 直截了当道:“原本宫里所有人都忽视六弟,儿子觉得,这样六弟才能活的更好。那时候我要去看他, 没准落在有心人眼里还会害了他。可今天,两位母妃拿六弟的药做文章,父皇也为此动怒,儿子就不得不去看看六弟。” 皇上神情有些复杂,看了辛泓承半晌才道:“你的胆子比天还大, 敢当着朕的面议论朕的后宫!” 辛泓承从善如流跪了:“儿子以后不敢了。” 皇上几乎要叫他气笑:“你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 说完捏了捏眉心:“一个个都不知道给朕省心。若是你母亲还在……说到底, 都是皇后无用!” 秦公公和辛泓承不约而同浮现出同样的感慨:又开始了。 皇上语气里也不乏疲惫:“好了,你回去念书吧,这件事朕会再跟皇后说的。” 辛泓承欲言又止好几次, 然后低下了头。 皇上看在眼里, 抬了抬下颌道:“有什么话就说。” 要是王中也在这,就会发现辛泓承跟皇上, 在许多小动作上非常像,比如这个抬下颌示意人赶快的动作。 辛泓承面对皇上时,一向是九分真诚, 一分收敛。 “父皇有没有听到过一些流言蜚语,说六弟出生就心智不全是母后当年故意为难苛待妾室的缘故?甚至有留子去母的心思。” 皇上挑了挑眉。 辛泓承就知道,皇上不但听说过,甚至心里也这样想过。 辛泓承叹气:“所以六弟过得凄凉,父皇就不要怪母后了吧。流言杀人于无形,母后也是没法子。比如今天这薄荷香囊,父皇觉得母后疏漏,都不曾查看六弟的药方,可要母后真的去看六弟日常喝的药,传出去又不知被人编排成什么样子了。以后六弟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肯定又要算在母后头上……” 简直是后娘养孩子,严了宽了都被人戳脊梁骨。 皇上目光沉沉:“跪下。” 辛泓承跪了:“儿子知错,不该议论父皇的决定,更不该多嘴后宫之事。” 皇上冷着脸:“错?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承儿,你也大了,很快就会娶妻生子。朕今日就告诉你,你错在何处。” 皇上声音里不自觉就带上了冷漠,那是种做惯了上位者因而对别人的委屈苦楚毫不在意的冷漠。 “皇室的正妻,就要有容人的雅量。当年皇后照顾不周,导致小六出生就是心智不全的痴儿已然是大错,而现在又不肯对小六多加上心,以至于他被奴才欺辱。桩桩件件,都是她的过失。” “你觉得皇后两难,可世上什么人不难做?连朕做皇帝都上有太上皇,下有群臣,举步维艰,难道不是两难?难道双手一摊叫人体谅?” “她既然做了这个皇后,就得担起这份职责。” “是,你替她辩解的也有理:她不管小六是错,管了叫人疑心也是错。可是她做了皇后,就应该从无数的错里找出那条对的路来走!难道要朕全替她铺好了路叫她走吗?那朕要这个皇后做什么?” 辛泓承无言以对。 皇上踱步过来,将手搭在跪着的儿子的肩膀上,语气终于带了些做父亲的柔和甚至伤感。 “承儿,朕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孩子,对皇后,对弟弟们,都想要维护。但各人有各人的命,你的心思该放在正事上了。” 辛泓承心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您说的好像是陌生人的命,随他们去挣扎去零落,可他们明明是您的妻子,您的骨肉。 但辛泓承知道,自己不能问,也不配问。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于是他低 分卷阅读129 下头:“是。” 皇上伸出手:“起来吧。” 辛泓承扶着父皇的手站起来,皇上自然而然替他拍了拍衣摆,与小时候他学骑射摔倒后,父亲所做的并无不同。 辛泓承默然:无论皇上对别人有多无情,对他这个儿子,真的是很好的。 “关于你的婚事,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辛泓承心口一跳,眼前忽然就浮现出霞影纱后的一个侧影。然而想一想宫里生活的艰难,辛泓承就摇头:“父皇,我真不着急。您看我上面还有三位哥哥……” 平时相看两相厌的兄弟,这会子却是救苦救难的挡箭牌。 皇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你大哥的婚事定了,是贵妃求了朕,定的是她亲侄女,周家二房的嫡长女。老二的婚事,是你皇祖父亲自挑的,定了甄家长房嫡次女。至于你三哥,他常年体弱,康嫔求了朕,不求女孩的出身才貌,唯要性情温良恭顺,她自己已经看中了两三家女孩,只等求皇后宣进宫来当面选一个。” 辛泓承:…… 皇上端起茶:“现在就剩你了。” 辛泓承忍不住喃喃道:“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我是什么时候错过了这些……” 皇上搁下茶,收了笑,眉头略微拧起来:“承儿,你三位哥哥的婚事,你怎么看?” 辛泓承抬头一笑,依旧是朝气蓬勃明朗的少年郎模样:“皇祖父倒是看重二哥。” 皇上脸色就是一缓。好在这儿子还不傻。 辛泓承想了一会儿:“甄家老太太曾经照料过皇祖父,我记得前几年她八十大寿的时候,皇祖父还特意遣了两名御前侍卫并礼部官员去送寿礼,整个江南都知道这位甄家老太君的体面。” 除了甄家老太太,宫中还有甄贵太妃,那是陪伴太上皇多年的爱妃,也曾生育过皇子。 于是甄家的威势更盛,在江南隐隐有“江南王”的诨号。 辛泓承脑子转动的时候,手指就下意识绕着荷包的络子。 太上皇将甄家女儿赐婚给二皇子,大约是二皇子跟明妃求来的。 辛泓承想不明白:自己这位二哥是破罐子破摔了吗?上回越过皇上直接向太上皇告状的事儿,就已经叫皇上很不满了。 现在居然越发讨好太上皇,连婚事求太上皇做主,娶了太上皇心腹臣子府中的女儿。 怪不得今晨,皇上不但发作了皇后,也发作了两妃,一改往日对明妃的宽和信重。一点都不提要复她协理六宫之权。 估计就是为此事恼火。 想来对于明妃母子的不满更胜于皇后,不过碍着太上皇兴兴头头要指婚,眼见得是要抬举二皇子,所以皇上不能明着剥明妃和二皇子的脸面罢了,但心里一定给两人浓墨重彩的记了一笔狠的。 辛泓承百思不得其解:这位二哥是疯了吗?皇祖父年事已高,一旦崩逝,到时候管什么甄家贾家都会被一锅端了。何苦舍近求远,放着自己皇帝亲爹不讨好,反而去讨好太上皇。 就像荣国府一样,能有几年的好日子……几年! 辛泓承悚然而惊。 是他自己误了。 是啊,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这些从未来过来的人,才知道太上皇掌权的日子没几年了。 虽然书中没有明写,不知太上皇是急病驾崩,还是有别的缘故,但三四年后,荣国府树倒猢狲散的事实,就是太上皇权柄瓦解的明证。 是啊,未来的事情他知道,可皇上不知道,明妃母子不知道! 毕竟太上皇如今还是老当益壮的模样,吃得香睡得熟,自己还能上马打猎,行动间龙行虎步,瞧着比皇上这个儿子还有精神呢。 而太上皇本人又是个铁腕皇帝,至今也未放松对朝政的掌控。 怪不得明妃母子会把宝压在太上皇身上。 皇上见儿子神色一变,还以为他是着急了,于是安慰道:“承儿,你放心,父皇一定给你挑个出身高贵母家得力的王妃。” 辛泓承这才从沉思中醒过神来,连忙表示十动然拒。 皇上看他拒绝的真情实感,蹙着眉直接问道:“你心里是不是惦记那个林家小姑娘?” 辛泓承脸上骤然漫过一层红色,咬了咬自己舌尖才恢复如常:“父皇,儿子……” 皇上叹道:“朕与你母亲是结发夫妻,情深义重。朕自然也盼着你能娶心仪之人。只是承儿,现在不是 分卷阅读130 你任性的时候。不过,你若是喜欢,朕瞧着那林家小姑娘也是个出挑的孩子,横竖她年纪还小,等过几年便指给你做侧妃吧。” 辛泓承惊呆了:“侧妃?林姑娘怎么能做侧妃?” 皇上淡然道:“义忠亲王当日未被废除太子之位时,侧妃亦有封疆大吏的嫡女,有先例在前,不算逾矩。” 旁边秦公公忍不住一哆嗦。 皇上这几乎是挑明了立储的意思啊,拿辛泓承的妃妾与太子的规格相提并论。 辛泓承按下心底惊涛骇浪:“父皇厚爱,儿子铭感五内。” 他不动声色深吸了两口气:“但是关于林姑娘之事,父皇误会了。”他望向皇上:“当日我扮作小太监,不过是因为听三妹妹说起,林姑娘生的好看。又想着林大人当年是名满京城的探花郎,所以一时兴起,才做出那样荒唐孟浪的举动。父皇教训过,我也早就知道错了。” “何况当日我还没瞧清楚林姑娘的容貌,父皇就到了——见都不曾见过,自然也就谈不到什么心仪。” 辛泓承觉得一阵阵发涩,然而脸上还是真诚的笑意:“所以父皇真是误会了。况且林大人生前将所有家财奉与父皇,您就看在他解了您燃眉之急的份上,也不该随手就将林姑娘指给儿子啊。” 皇上皱眉:“朕亲自瞧过了,那小姑娘确实出挑,说实话,给你做侧妃是有些委屈了,不过是朕偏着你罢了。你怎么反倒避如蛇蝎的模样。” 见辛泓承头摇得像拨浪鼓,皇上禁不住莞尔:“好吧,就算你喜欢,朕还要头疼去说服你皇祖父,正妃之外再给你添这样一个出身颇佳的侧妃呢。既然你无意,倒是省了朕的功夫。” 辛泓承只觉得舌尖都是苦的,脸上还要笑,还要如常说着玩笑话:“可见儿子孝顺,不给父皇添麻烦。” 皇上摆手:“耽误了不少功夫了,你回上书房去吧。小六的事儿,朕自有打算,再怎么样,他也是朕的亲儿子,不能由着奴才磋磨死。” 辛泓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站在外面的,只觉得太阳白花花的,刺的他双目生疼。 人真正发现自己在乎的时候,往往不是得到的时候,而是不得不失去的时候。 范云义上前扶了他一把:“我听说你的壮举,特意溜出来等你——你这脸色难看的像见了鬼,皇上罚你了?” 辛泓承艰涩的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屋内皇上提起朱笔,在一本册子上勾画。 上面是勋贵官宦之家的适龄女子的名册。说是女子的名册,但其实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父亲兄长亲戚的官职,女子,不过是个面目模糊的桥梁。 皇上划掉了几个名字后,笔顿住了。 “承儿这孩子,说谎也说不像。” 秦公公低着头磨墨,不敢说话。 皇上将朱笔悬空:“当年朕的婚事,大约也是父皇这样朱笔一勾决定的。” 这样随手的一笔,定的是他的结发妻子,他悼念至今的钟氏,但也定了与他格格不入,夫妻彼此无话可说的杨氏。 秦公公头垂的更低了:“皇上英明神武,定能给几位殿下定下合意的王妃。” 皇上露出一丝怅然:“朕瞧得出,方才他说的不是真话。可是林氏女实在不适合当他的正妃。甄家在江南联合纵横,四大家族在金陵一手遮天,这些地方官员的调度,他们如臂指使,一句话吩咐下去,只怕比朕的话还好使。” “承儿的王妃,母家必须得有实权,用得上才是。” 秦公公小心翼翼:“四殿下明白皇上的苦心,更体谅皇上的难处。方才殿下的意思,不就是一切由皇上做主吗。” 朱笔再次划掉两户人家。 皇上恢复了如常的神色:“中秋后就是太后的生辰,你给朕盯紧了内务府,务必办的体面风光。” 甄贵太妃虽已年过五十,但保养得宜,远远看过去,仍旧是个三十许的美妇人。唯有近了才能看到眼角细细的纹路。 她对明妃笑得和气:“这羊脂玉佛手,细腻如冻脂,本宫虽有几个,但都不及这个。” 明妃谦恭道:“娘娘喜欢,就是臣妾的孝心到了。” 甄贵太妃命宫女收了:“你也太客气了,二皇子是个好孩子,然儿许给他,本宫心里很满意。” 甄然,甄家长房嫡次女,按辈分算,正是甄贵太妃的侄孙女。 明妃又笑着奉承几句,这才离去。 分卷阅读131 才出了门,倩芸就忍不住道:“娘娘,二殿下贵为皇子,任是什么姑娘能许给他都是天大的福气!方才甄贵太妃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咱们二殿下高攀了,她满意了这婚事才能成似的!况且这位甄谷娘又不是长房嫡长女,只是个嫡次女……” 明妃面色如常,但眼睛里也带着寒意,她搭住倩芸的手:“不必说了。” 甄家如今还用得着,她受一次气又如何。 她静了静神:“明正宫洒扫的那个小福子,到了用他的时候了。你叫他仔细探听皇上对四皇子婚事的打算。” 倩芸一怔:“娘娘,小福子是咱们埋了许久的线,从王府就开始做起,这才没人怀疑。真的要用在四殿下身上?” 这样的棋子格外珍贵。 但一旦启用,相当于就废了,必须得斩草除根。否则要是落下窥探帝踪的罪名就坏了。 明妃果决道:“该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7 23:15:07~20200628 22:2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kura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5、湘云事 杨皇后散了头发任由静素通头, 手里还捧着一个湘竹编的精致小筐, 捻着里面红玛瑙似的樱桃吃。 玻璃彩绘的窗户半开着, 吹进夏日夜里微凉清润的风, 夹着院中盛开的碗莲香气。 邹女官在旁站着, 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娘娘素日诚心待四殿下, 果然四殿下也孝顺您。” 今日皇后请六宫看戏,午膳都是摆在畅春园的,只是从戏台子对面移到了正殿。 六宫妃嫔皆在, 皇上就命秦公公来传口谕,道六皇子身边伺候的宫人欺凌主子,将此事全权交给皇后细查惩处,不许姑息。另外还命皇后替六皇子找一位养母照料起居。 杨皇后多年未听过全权处置几个字了,又当着众嫔妃, 自然是扬眉吐气。 明妃等也是低头不语。 皇上此举, 说明不疑皇后苛待六皇子, 甚至将从前王府旧事都一笔勾销,许皇后为六皇子寻养母,以表信重。 邹女官想起此事, 脸上的笑纹就藏不住, 但又带了点愧意:“好在娘娘有筹谋,相信四殿下。否则要听了奴婢的愚见, 可真是,真是辜负四殿下的孝心了。” 晌午刚听说辛泓承捆了六皇子的奴才直接面圣时,邹女官十分忐忑, 便想着叫皇后歇了戏,赶紧去皇上跟前陈情表错。 还有些怨言,到底四皇子不是皇后亲生,行事不知道顾及皇后的体面。 然而杨皇后表示拒绝,仍旧稳坐畅春园:“由着承儿去吧,他不会害本宫。” 邹女官无法再劝,只能暗自心焦。 现在想来就有些愧意和后怕:好歹皇后当时没有赶了去。否则以四皇子的聪明,必然能想到,皇后这是疑了他,所以自己来辩白。 万一从此母子离心,岂不是自毁长城。 杨皇后笑了笑:“我知道你们都是被人坑怕了的。这么些年跟着本宫担惊受怕,惊弓之鸟似的。” “可本宫相信,承儿不一样,他是个好孩子。”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是个聪明的好孩子。要是连他都打消不了皇上的怒火,本宫赶了去也没用,倒是上赶着去挨骂了。” 静素替杨皇后又添了一遍发油,然后不动声色的悄悄用袖子里的小银剪剪掉皇后的一根白发。 边动手边说话分散杨皇后注意力:“是呀,四殿下打小就聪慧过人,为人又孝顺,这不,晚膳时还派了白……白宫女来跟娘娘解释今日之事。” 静素叫不太出白毛这个名字,含糊成了白宫女。 辛泓承命宫女来说明今日之事,除了请杨皇后安心外,也另外托杨皇后替六皇子选一个心善温和的养母,又将六皇子被磋磨的细节都告知杨皇后。 杨皇后是个快心热肠的人,从前不管六皇子是为了避嫌,但从不曾故意克扣他,如今听六皇子的境遇惊人的可怜,还跟着落了两滴泪,当即允诺了会给六皇子好好挑一个养母。 “静素,我都看见了,白头发是不是?不用藏了。” 杨皇后眼尖,一眼瞧见了 分卷阅读132 静素的小动作,转身接过那根白发看了看,心里却也没什么悲伤之情,反而气鼓鼓道:“这都是叫那些不省心的气出来的。” 静素和邹女官忍不住笑了,却又心酸的想要落泪。 杨皇后是继室,比皇上小了八岁,如今才三十出头啊,居然有了白发。 这时静果悄悄推门进来:“娘娘,明妃才从甄贵太妃那里出来。” 杨皇后就叹气:“你们说说,太上皇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我们承儿是嫡子,皇上曾经提过,嫡子的婚事要先定以示郑重,可太上皇偏说什么都是皇子,不必计较这些,按着长幼来定婚事。” “这也罢了,还偏偏给二皇子定了甄家的女孩……” 明妃的母家徐家,在蜀地声望极高,又有子弟在京中做官。如今又加上江南甄家之势,甄家与京中四王八公也都是老亲。杨皇后想想就发愁,觉得头发又要白几根了。 她摆弄着小筐里的樱桃:“看看二皇子能用的人,再看咱们承儿。” “外祖家虽有实权,但远在福建,无一人在京。皇上明里暗里提了几次调任之事,太上皇都只说钟家熟悉沿海事务,不叫回来。这可真是应了他们的爵位,昌远侯府,又昌又远!” 杨皇后把一撮樱桃摆的远远的,代表昌远侯府,然后又将另一撮樱桃推到相反的方向:“本宫的母家就更不必说了,世代在西北,如今西北边境还不太平,送个信到家里都得两个月,真有什么事儿到眼前,别说帮衬了,等大哥他们收到消息,这宫里的黄花菜都凉透了。” 邹女官还没来及劝慰,杨皇后已经自己振作了:“罢了,承儿自己聪明,叫他去发愁吧。横竖本宫也早就说给他了,有需要杨家的时候,开口就是了。” 然后继续吃樱桃:“今天送来的两筐新鲜樱桃,明儿叫玉儿带回府里去一些,剩下的给本宫做成糖渍樱桃吧。” 邹女官端起了严肃的面容:“娘娘,这可不成。吴太医说了,新鲜的果子娘娘吃了对身体好,但蜜饯之类的大可不必。四殿下也曾嘱咐过奴婢,看着娘娘不许多吃甜食呢。” 静素也接话:“娘娘要是觉得樱桃放在跟前眼馋……” 杨皇后期待的看着她。 静素继续道:“那就都叫林姑娘带走吧。” 杨皇后彻底泄气。 次日黛玉照常陪皇后用膳,眼睁睁见皇后吃了两笼龙眼小笼包。 后宫里的膳食,为了方便贵人们用的优雅,无论是点心还是面食,都是做的小巧精致一口一个。 虽然个头小,可两笼的数目并不少。 黛玉看着杨皇后一口一个,整整吃完了两笼,还是震惊了。 静素笑道:“娘娘今日心情好,胃口就好呢。” 杨皇后摆手:“要是天天是肉的,本宫心情就好。昨儿的小笼包像什么样子,不是豆腐的,就是素的,本宫现在看到绿色就头晕。” 静素无奈,劝了两句。 用过早膳,皇后将吴太医宣了来给黛玉诊脉。 隔着一道帘子,吴太医一脸严肃的诊过,然后摸着他的山羊胡子,又拟了一张方子。 周眀薇接过,脸上就是一松:这方子多了些补气血的药。 这是好事,原本吴太医只说黛玉体虚,补药都要细细斟酌的用,不敢下重了。 就像一盏微弱火苗的油灯,要添油都不敢添的猛了。 如今既然敢添这些药材,自然是黛玉本身的底子见强,可以受得住这药物了。 皇后虽不懂医,还是接过来看了看,瞧着上面有些名贵的药材自己倒是听说过,就对静素道:“去咱们库房找找,有好的都给玉儿带上。药这种东西,珍藏密敛的没意思,叫她用了最好。” 黛玉起身谢过,杨皇后握了她的手,叹了口气:“好孩子。” 黛玉不知皇后的叹息因何而起,邹女官等人却明白。 杨皇后是觉得可惜。 承儿那样聪明,然而面对林姑娘却屡屡做出有些笨拙的事儿,杨皇后怎么能不明白,可惜,小儿女的心思,在宫里什么都算不上。 邹女官生怕皇后多说,连忙打断:“娘娘,您虽然舍不得,但林姑娘过两个月还会要进宫的。” 正说着,只见静果亲自引进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嬷嬷,脸上都是笑:“常嬷嬷请进。” 常嬷嬷生的白白净净,略微富态, 分卷阅读133 看上去让人十分舒服。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皇后忙叫静果扶住:“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怎么还叫你格外过来一趟?” 常嬷嬷又向着黛玉福了福:“林姑娘。” 黛玉听话音,观其态就知道是皇太后跟前得用的嬷嬷,于是侧过身未受全礼。 常嬷嬷笑道:“太后娘娘打发奴婢来,说是劳皇后娘娘记挂,昨儿请她去看戏,只是天气燥热懒怠出门。等秋日里娘娘再叫戏班子,太后娘娘必来的。” 杨皇后也笑了:“那本宫一定叫他们排几出新鲜的。”然后又对黛玉道:“太后娘娘眼力是最好的,差不离的也入不了她老人家的眼。昨儿本宫叫你去看琉璃长廊,就是太后娘娘的巧思。” 常嬷嬷眯着笑看着皇后跟黛玉说话,又听黛玉赞了几声琉璃亭,这才继续道“娘娘是个爱热闹的,今日一早跟老圣人商议过了,八月十六是娘娘的生辰,又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请皇后娘娘费心操持,办个赏菊宴。” 皇后笑着应了:“本宫知道了,不知娘娘是想着小宴呢,还是请宗亲们来一同坐坐?” 常嬷嬷声音温和如潺潺溪水,让人心里生静:“太后娘娘说,往日赏菊都是后宫妃嫔一起,至多叫上宗亲家的夫人们,看一日戏也就散了。这回却想热闹些,请京中名门官宦的姑娘们也入宫,年轻女孩子们多了,这才热闹呢。” 杨皇后一怔,脸上不自觉就带了郑重。 这哪里是赏花宴,就是盖了层遮羞布的选秀啊。 也是,虽然人选基本都敲定了,但到底皇上一次要批发出去四个儿子,自然要慎之又慎。 姑娘的门第性情打听的再清楚,也不如宣进宫里,让皇太后这等火眼金睛亲自看一看。 只是皇太后自打太上皇禅位后,也立刻痛快的交出了宫权,只是一味颐养天年再不管事,怎么这回肯出面了? 邹女官忍不住拉了拉皇后的衣裳:这会子怎么发起呆来。 杨皇后这才回神:“本宫知道了。”然后又问常嬷嬷:“太后娘娘可得闲?这样的大事,本宫得去跟娘娘商议商议。” 这赏花宴的帖子送到哪门哪户哪家姑娘那里,杨皇后可不能做主。 常嬷嬷笑意更深:果然如太后所料,皇后娘娘就是个直肠子。 “皇后娘娘还不知道我们娘娘?最是爱躲懒的。吩咐奴婢陪着皇后娘娘即可,她就等着过生辰吃酒了。”加重了一点语气:“何况,还有皇上呢。” 话说到这份上,杨皇后也醒悟过来。 原来借了皇太后的名,实则是皇上的主意。 杨皇后忍不住欢喜起来:皇上肯为了承儿的婚事去求皇太后,请她老人家掌眼,那再好不过了。 常嬷嬷的目光忽然落在黛玉身上,与她的声音一样,她的目光也是温暖合宜,不会让人觉得打量和探究。 “林姑娘上回在宫里受了些惊吓,如今可好了?太后娘娘还惦记着呢。” 当日皇太后送来紫参,黛玉已然去谢过恩,但如今太后跟前的嬷嬷提起,黛玉自然要再次谢恩,只说自己身子无碍。 常嬷嬷点头:“这就好了。太后娘娘今晨还说:‘要是林姑娘身子好了,到时候进来陪着我,京里的姑娘是一茬茬的鲜花儿似的,分也分不清。倒是有个认识的在跟前儿坐着的好。” 刚刚客气了一番,表示自己身子好了的黛玉:…… 杨皇后略有些惊疑不定:除了谢恩,皇太后也未单独召见过黛玉,怎么这会子有这样的旨意。 但皇太后说到这个份上,别说要黛玉当日陪她坐着,就算她要求皇上皇后坐着,两人也不能推辞。 直到出了宫门,黛玉的心也不定,随着马车轮滚动的声音,乱成一团。 周眀薇握着她的手:“姑娘,别想了,这样的大事,先回去告诉老太太吧。” 黛玉忽然问道:“你说六殿下怎么样了?” 周眀薇一愣,然后露出了笑容,坚定道:“四殿下不是答应了姑娘吗?他说你放心,姑娘就放心吧。” 黛玉一笑:“你这样说,倒像是很了解他很信他似的。” 周眀薇眨巴着眼睛:“老太太信他呀,四皇子跟她老人家打过交道,自然是可信的。” 黛玉想起扮作小太监样子的四皇子,又想起隔着门扉与她说话的四皇子。 真不知这 分卷阅读134 人到底是谨慎还是放诞,是聪明还是糊涂。 黛玉一路回荣国府,到了二门便换了粗使婆子来抬轿子。 进了屋,墨染等人替她换过衣裳奉上茶,黛玉自然要去正屋请安。 墨染便道:“方才鸳鸯姐姐来说过。保龄侯夫人和钟靖侯夫人来探望老太太,就比姑娘的马车早进府半个时辰。说是跟老太太还有话说,姑娘且歇歇,不忙过去。” 黛玉一听史湘云的两位婶娘来了,就问道:“云妹妹也来了吗?” 小萝立刻道:“史大姑娘来是来了,只是早去了梨香院跟薛大姑娘玩去了。” 黛玉点头:“她一贯喜欢宝姐姐。” 小萝接着道:“史大姑娘还给墨染姐姐送了个戒指呢,她总共带了四个,除了墨染姐姐,便是鸳鸯、金钏儿和平儿三位姐姐的。” 墨染便拿出一个绛纹石的戒指儿,笑道:“托了姑娘的福了。” 黛玉见了这戒指:“之前云妹妹也给我们姊妹都送过,如今特意给了你一个,也是她的心。” 小萝快言快语:“姑娘心里明白不说呢,不说我也知道,这戒指原本应该是送给宝二爷屋里那位袭人的。只不过她……这才给了墨染姐姐。” 黛玉屋里四个丫鬟,要葛嬷嬷不空降,自然是墨染为首。 云容就笑:“小萝是不是吃醋了?” 小萝噘嘴:“没有,我就是见不得墨染姐姐捡别人剩下的东西。咱们姑娘也不稀罕这些。” 墨染就吓唬她:“葛嬷嬷来了。” 小萝立马闭嘴。 众人就笑。 黛玉看这戒指,忽然想起从前周瑞家的送宫花,最后才送到自己这里,甚至都懒得装一装,只孤零零的两支扔在大盒子里,一看就是被挑剩下的。 如今又是戒指。 虽然都是些小物件,然而却是府里的风向标。 要不然各屋里都有大丫鬟,为什么只有她们四个有,迎春探春惜春房里的都没有? 黛玉随手拿起绣了一半的荷包,边慢慢动针边说:“云妹妹,也是为难。” 史家这一辈三位爷,史湘云的父亲才是长子,按理说应该承袭侯爵。偏生他不幸早亡,反倒是史湘云的两位舅舅都因军功和家世成了侯爷。 因此史湘云这个本应最尊贵的侯府嫡长女,就变成了地位尴尬,寄居在叔婶家的外人。 她在婶娘手底下讨生活,史家为了节省家用,姑娘们的月钱一个月统共几串钱,还白天黑夜的做针线。 湘云自然喜欢往荣国府来,只是她是客,别人不请也来不得。 所以荣国府这些当家人跟前,能说的上话的丫鬟,她都得好好处着。明明是公侯千金,也要费心思跟丫鬟们搞好关系。 小萝见葛嬷嬷并没有进来,就继续愉快的发言:“是啊,我还听史家跟来的丫鬟说,保龄侯要携家眷到外面去上任呢。按理说,史大姑娘是跟着保龄侯过得,应该跟着去。可好像保龄侯夫人想将她托付给忠靖侯府,两家正在商议。” 黛玉再次对小萝的能力产生了新的认知:史家人才来了半个时辰,小萝这都打听出来了。 小萝笑嘻嘻。 史家主子们都开始缩衣节食,何况丫鬟们了。 两位侯夫人在里面跟老太太说话,小萝这边拉了外面候着的丫鬟一同吃茶,两碟点心两个银花生,就顺利收获了许多史家的消息。 梨香院内,史湘云脸色不太好看。 她隔着桌子握住宝钗的手:“宝姐姐,袭人姐姐怎么就被打发出去了?” 宝钗已经听母亲讲了原委——薛姨妈一贯将宝钗当成左膀右臂,而不是需要庇护的孩子,所以什么事都会与她商议。 但宝钗却不会将实情告诉湘云,只是跟着叹气:“云妹妹不知道,这两个月荣国府里变化极大,我跟母亲都不敢出门走动。袭人的事儿也只是模糊听了,知道她回了家。” 湘云喃喃道:“怪不得,这三四个月,老太太一直没有打发人来接我。府里竟然发生了这样多事情。” 史家的日子很辛苦,荣国府就是她的避风港。 宝钗安慰道:“今日两位侯夫人不是带你来了吗?老太太肯定要留下你住几日的。” 湘云看着宝钗,眼圈都红了:“宝姐姐,我一直觉得,不管我们家还是这里,姐姐 分卷阅读135 们再没一个比你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我但凡有你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 宝钗柔声道:“云妹妹,你可是有什么烦难事?是家里月钱不够了?我这里还有几两银子,你先拿去用着。虽不多却是我私下攒的,连母亲都不知道,你只管拿去。” 湘云摇头:“宝姐姐,是我二叔,下个月要外放出京了。” 宝钗心念电转,顷刻就明白了:“保龄侯夫人不想带你去上任?” 湘云点头道:“二婶子想将我留在京中,托付给三婶。三婶却支支吾吾,只说当年我父母去世,未分家时定的就是二叔二婶养活我。如今二叔外放不知多久,我再过几年也要,也要说亲,她做不得主。” 湘云委屈的眼泪直流:“说一千道一万,只是不想留我。他们将我踢来踢去的,宝姐姐,我心里难受。” 宝钗连忙替她擦眼泪,劝了她两句又道:“两位侯夫人今日来,难道是请老太太拿个主意?” 湘云摇头:“这倒不是,婶娘都是爱脸面的人,不会在外人跟前推脱我。”她语气里带着讥讽:“肯定是为了别的事情来。来之前还嘱咐我,在亲戚家要时时是个笑脸,不要口无遮拦,免得丢了史家的人。” 宝钗叫了莺儿进来打水替湘云净面,然后安慰道:“你别急。我替你想个法子如何?” 湘云眼睛一亮:“好姐姐,你快说。” 宝钗道:“要我说,跟着你二婶出去,山高路远的折腾你必然要受苦。即便要去也该等他们安顿下来,打听清楚了当地的情形再说。万一是穷山恶水,难道你也去受难?但留在京中看你三婶的脸色也不好过。倒是能想个法叫你在这府里住上几个月的好。” 湘云眼睛一亮又黯然:“可这边事情多,老太太都三四个月想不起接我来玩了,又怎么会留我长住。” 宝钗叫莺儿去里面拿一盒新的面脂来,递到湘云手里说:“你自己当然不能开这个口。如今宝兄弟入宫去了,只有林妹妹跟着老太太住,阖府里老太太最看重的就是林妹妹,不如咱们去找她说说话,请她出面如何?” 湘云犹豫道:“林姐姐跟我一样都是客,怎么好开口……” 除了觉得黛玉立场不好说话会为难外,湘云也有自己的骄傲。 她跟黛玉都是亲戚姑娘,谁比谁差什么呢?要是连自己来这府里住,都得黛玉开口,那她岂不是生生矮了一头? 宝钗柔声劝道:“我是一片真心为你的话。你千万别多心,想着我小看了你。其实在我看来,老太太疼你跟林妹妹是一样的,到底你跟老太太都姓史呢。不过是你们家还有两位侯爷,老太太不好做主罢了,须得有个人提出来,老太太才好顺水推舟。若是宝兄弟还在家,他闹着要留下你一起顽最好不过。偏生他如今入了宫。” “你放心,这话自然有我去告诉林妹妹,总不能叫你自己去说,万一她不应,你岂不是大大失了颜面。唯有我去当个玩笑话说,舍不得你一年半载的不见,她要是有心就应了,无心自然不接话。总之与你的脸面没了妨碍。” 湘云见宝钗处处替她着想,十分感动:“宝姐姐,多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8 22:22:40~20200629 22:1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青翠微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6、日常事 保龄侯夫人李氏眼巴巴看着上头沉思中的老太太。 她略转头看了眼弟妹, 示意她帮自己说说好话。 忠靖侯夫人也就开口了:“老太太, 您疼爱大姑娘, 但这世上未必有十全十美的人家。” “嫂子姨妈家里的兄弟, 虽是娶续弦, 然而年纪才三十岁, 膝下又无子嗣,大姑娘嫁过去与正头太太是一样的。” 保龄侯夫人不由横了她一眼,这弟妹, 到底是帮自己说话,还是拖后腿呢。 什么叫与正头太太一样,她给元春说的这门亲事,原本就是正妻,倒叫她这说辞弄得跟纳妾似的。 忠靖侯府人也讪讪的:实在是术业有专攻, 她又不是专管做媒的, 这话从嘴里说出来不由自主就变了味。 保龄侯夫人继续笑道:“老太太不是那等没见识的内宅妇人, 外头朝上的事儿自然也是门清。我也不敢欺瞒老太太,如今我那兄弟已经做 分卷阅读136 到了从四品的骑都尉,也得兵部尚书大人的看重, 连五年一考选武将这样的大事都叫他帮衬着。不敢说多大的前程, 但妻子的一份诰命总是有的。” 贾敏看着略带着急的保龄侯夫人笑了笑。 听起来是门好亲事,只是要真只是这么好, 保龄侯夫人急什么?急的该是王氏跟元春啊。 贾敏对上李氏充满期待的眼睛,慢条斯理:“父母之命,元春的婚事原就是她老子娘做主的。” 保龄侯夫人透出失望来:她了解王夫人, 对这个女儿的期许是公侯夫人乃至王妃那一挂的。虽然元春年纪大了被放出宫,但王氏的放低的要求,也是从原配变成了继室,这个爵位的目标可一点没降。 所以她才找上了史太君。 李氏勉强拾起笑容来:“是了,等来日侯爷与政二老爷吃酒时,再细说此事吧。天儿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带云丫头回去了,不叨扰老太太了。” 然后等待老太太留湘云。 毕竟每回史太君都会直接道:“云丫头好容易来了,怎么也要住几天陪陪我。” 贾敏看了看外面明晃晃的日头,点头道:“也是,时候不早了。鸳鸯,去把昨日新得的几只瘦梅阁的紫檀狼毫笔拿来。”然后对两位侯夫人道:“听说几位姑娘现在学字都进益了,改日把姑娘们都带来我瞧瞧。” 湘云正在跟宝钗一起挑络子的颜色。 宝钗只是叹道:“姨妈那边事多,托了我给宝兄弟做些荷包扇套之类的小东西——你也知道,他原本就不用针线娘子们做的,偏生现在二老爷又遣了他的丫鬟们。姨妈好几次托了我,我只得答应下来,你在这儿住着,可得帮着我。” 湘云将烦心事都抛开:“进宫读书才好,不然二哥哥成日只在我们里头混能有什么出息?” 宝钗对这句话高度赞同。 因说起两房换居之事,湘云就奇怪:“怎么这么急呢?而且今日我来也没见凤姐姐。” 宝钗低头比了比两根金色的丝线,挑出不那么亮眼的一根。 “用这个色吧。”然后又说起凤姐儿:“自打两房换过来后,凤姐姐就有些不舒服,已经请过两回太医了,都说是脾胃不和,整日恹恹的。好在不年不节的,这府上没有大事。” 宝钗顿了顿:“姨妈说了,两房早晚要换过来,偏生大老爷大太太急不可耐,这样匆匆搬了,也没算个好日子,说不得是撞客着了什么。” 湘云点点头:“说不定呢。” 确实这些日子府里都在窃窃私语,琏二爷夫妇自打搬进荣国公袭爵前住的院落后,琏二奶奶就总是不舒服,没精神到最近都不处置下人了!可见有多不舒服。 凤姐儿这一病,还隐隐传出一句: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邢夫人气的跳脚,但到底只抓了两个粗使的小丫鬟,流言蜚语仍旧不断。倒是凤姐儿,不知道是专心养病,还是不愿出头惹老太太烦恼,一直不曾出声,乖乖的窝在自己屋里。 宝钗心里正理着最近发生的事,只见湘云的丫鬟翠缕走进来:“姑娘,崔妈妈来了。” 崔妈妈是保龄侯夫人当年的陪嫁,出入都要带着的贴心人,方才在堂上说亲事,崔妈妈都能进去听着。 湘云点头:“请妈妈进来。”然后悄悄对宝钗撇了撇嘴:“肯定又是来教训我一大堆话。” 每回她要留在荣国府时,保龄侯夫人都会叫崔妈妈来告知一大串话,什么在亲戚家不要贪吃贪玩,记得日常做做针线,到了什么日子一定要回去之类的话。 宝钗拍了拍她,然后让莺儿倒八宝凉茶来。 崔妈妈进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福了福身:“姑娘,咱们这就家去了。” 湘云呆住了。 连宝钗都有些惊讶:老太太从来都是会留下湘云住几日的。所以她们并没有急着去找黛玉说话儿,想着横竖还有几天,慢慢透给黛玉这个意思也不迟。 谁知老太太居然一天也不留湘云! 崔妈妈嘴角动了动,眉心也皱起来:“姑娘。这是亲戚家,方才你该在史太君屋外候着两位夫人。自己跑出来玩,实在是失礼。这会子夫人们都在等着姑娘回去,辞别老太太。” 湘云只得站起身来,拉着宝钗的手:“宝姐姐,我去了,你好歹记着咱们说的话。” 崔妈妈无声的站在一旁,却让人觉出一种催促的氛围。 湘云刚到荣庆堂正屋门外,就听见 分卷阅读137 两位婶婶的笑声,透着亲切与轻松。 湘云脸上带了笑走进去,刚想如以往一般跟老太太撒个娇,就见贾母身边已然坐了黛玉。而下首也坐了三春。 说亲的事儿告一段落,都是亲戚,两位侯夫人自然要见见贾家的姑娘们,唯有元春,陪着王夫人外出了未曾来。 老太太见了她也并不是从前那样亲热,只是点了点头:“云丫头来了。” 湘云请过安,又跟姊妹们彼此寒暄过。 还是保龄侯夫人先对她招手:“云儿快过来。你跑到哪里去了,叫人好找。你林姐姐刚从宫里回来,这是皇后娘娘赏的金累丝明珠香囊,都等着你先挑呢。” 湘云走过去,看了看鸳鸯手里捧着的匣子。 “二姐姐三姐姐先挑吧。” 贾敏一笑:“你是客,自然你先,不然岂不是没有了规矩体统。” 一匣子十个颜色,黛玉已然将杨皇后为她挑选的那个青碧色暗纹梅花的拿了出来。倒不是不舍得送人,而是杨皇后的脾气,以后保不准还要问的。 湘云挑了一个锦茜色的,然后三春才各自选了一个,贾敏又让探春给元春带回去一个。 她不想让元春多跟女儿往来。 保龄侯夫人见姊妹们分过了香囊:“老太太,那我们就先带云儿回去了,等侯爷出京前,我再来拜会老太太。” 贾敏点头:“这个月你可要忙起来了。一时府里有什么不凑手的,就打发人来说。” 然后又转头对鸳鸯道:“你亲自去送送。” 湘云见老太太居然真的一丝挽留她的意思也无,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惶恐,也不似往日般亲热,只是规规矩矩的拜别了贾府众人,跟着婶娘走了。 鸳鸯亲自将两位侯夫人送到二门外车马处,然后扶着保龄侯夫人的手臂说了两句。 史家的三辆马车缓缓驶出。 保龄侯夫人只带了崔妈妈坐在马车上,其余小丫鬟随行。此时她打开方才鸳鸯借扶着手臂塞在她手里的素色荷包,拿出里面的一千两银子来,露出了笑容:“老太太真是位妙人。” 崔妈妈也跟着笑了:“怪不得方才老太太说穷家富路,嘱咐夫人路上多带些银钱。原本我还在想着,咱们公账上实在有些捉襟见肘,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史家的情形,只是空口人情,谁知却是早就为侯爷和夫人打算好了。” 保龄侯夫人方才那一点亲事没着落的不满也就散了。 银子面前,人人都会是一张笑脸。 贾敏知道史家两位侯爷是有真本事的人,如今不过是一千两银子——从前贾政从外面买张画都不只这个数,能跟保龄侯结个善缘再便宜不过。 李氏叹道:“宝玉能进宫做伴读,肯定是老太太花了大力气的,这才是有见识的人。所以那亲事,我才说给老太太听,否则他们家那位二太太,眼里肯定瞧不上我姨妈家的兄弟。” 崔妈妈劝道:“好姑娘遍地都是。夫人不也就看中了荣国府大姑娘是宫里出来的,想来心思深规矩严,能够管束康三爷家里那两个爱妾才出面说和的吗?不成也罢了,咱们再寻别的人家。” 保龄侯夫人点头,看着手里的银票,又说回了史太君:“方才我也太过急切了,想来老太太的眼力,大约是看出了我兄弟家里必有古怪,所以不肯应承。 唉,老太太才是个有福的人,孙子进宫做伴读,连个外孙女,都得了皇后娘娘青眼。你今天瞧见那一匣子镶着明珠的香囊没有,只怕宫里贵人以下的都见不着,皇后娘娘倒舍得给个外臣之女。” 虽然是侯府夫人,但史家家财已尽,李氏常年为此焦头烂额,自然在银钱上计较些,看东西眼睛也毒,自动就带着价格标签。 崔妈妈点头,想起湘云的神色,便道:“这是第一回史太君没留下咱们大姑娘吧。想来她老人家现在眼里也只有这个外孙女。” 李氏轻笑一声:“原本老太太接了云丫头过去,是闲着无聊说话解闷。可你看荣国府这几个月来的大变故,她哪里还有无聊的时候。” 崔妈妈低头道:“大姑娘却是喜欢那边府里,方才还拉着薛家姑娘的手舍不得走。” 保龄侯夫人皱眉:“我知道。她是嫌家里日子过得苦,比不得这边锦衣玉食处处有人服侍。可她也得知道,她姓史不姓贾,当着外人做这些样子出来,岂不叫人背后说我苛待了她?天地良心,我自己的亲女儿一模一样的做针线,在吃穿上,宁愿叫我的女儿委屈些,也从来不委屈她。” 崔妈妈忙劝道 分卷阅读138 :“大姑娘还小呢,夫人别气,以后等她说亲就知道,还是自家人真心待她。那边老太太哪里会管她的终身。” 贾敏望着冰山上滴滴答答的水发呆。 鸳鸯劝道:“自打林姑娘说了赏花宴的事,您就一直这样心神不安,您总得替林姑娘拿个主意才是。” 贾敏蹙眉:“拿主意?你到底不是这里的人,不明白天子代表什么。要真是宫里看中了玉儿,我有一万个主意都无用!” “只能请四殿下在其中周旋了。” 贾敏虽这样说,却也没报多大希望:毕竟这回事涉四位皇子的婚事,四皇子能做的事情就有限。毕竟他是要避嫌的! 可宫里……贾敏捏紧了手里的墨:若是做皇子妃,眼前这四位皇子,哪一个背后的势力都不是好相与的,以后女儿少不得要落在后宫倾轧里。 何况她最怕的是黛玉最后做了侧妃,为人妾室,在深宫或者王府挣扎一生。 那她苦心来这一遭是做什么,岂不是害了女儿。 黛玉回屋后,见平儿已经等在屋内,见了她就笑:“姑娘,我们奶奶又要给您借人了。” 凤姐儿有孕之事,到现在除了他们夫妻,就知道贾敏和黛玉知道。 毕竟周眀薇来来回回,也不可能瞒着黛玉。 平儿道:“这是最后一回借啦,明儿我们奶奶就正大光明回老太太去。” 周眀薇掐指一算:“哦,满三个月了。” 平儿欢喜的点头:“所以明姐姐快跟我去吧,这些日子劳动你了,我们奶奶早包了个大红封,等你去拿呢。” 黛玉就让周眀薇捎了一小篮樱桃过去,凤姐儿不能吃,女儿巧姐却可以吃。 然后墨染等人才将樱桃分了分,分送去各房。 因皇后想吃糖渍樱桃不得,索性真的将两大筐都叫黛玉带了出来,分起来绰绰有余。 薛姨妈处自然也有。 果然下午太阳落山后,宝钗就来了。 进门先谢过黛玉的樱桃,然后黛玉又将香囊匣子取出来让宝钗挑。 宝钗一见匣子里空一大半,就知道别人都已经挑过了才给她。 按照长幼,按照主客,她都不该是最后挑的。 不过对黛玉来说,湘云是客,三春和宝钗也全都是客。今日让湘云先挑,不过是三春作为荣国府的姑娘,礼让外人。而黛玉让她们都挑完,才给宝钗,这是按着亲戚亲疏来的,谁都说不出什么。 宝钗自然不会在小事上流露出不快,挑了一个丁香色的。 “原本是来谢林妹妹的樱桃,又偏了妹妹别的东西了。” 黛玉付之一笑。 周眀薇在一旁眨眼,这是她第一看到宝钗黛玉在一起私下说话,很是稀罕。 宝钗将香囊递到莺儿手上,对黛玉道:“林妹妹今日也见云丫头了吧。你这样的聪明人,平日里自然也看得出,我也就不瞒你——今天云丫头在我那里都难受的掉眼泪了,说的全是家里苦。” 宝钗看着手上的手串儿,似叹似诉:“明明是公侯小姐,却要做鞋做袜,缝衣烫斗,要是跟着保龄侯爷外放出京,一路上更是要吃苦了。” 黛玉也转了转手上的明珠绞丝钏,随口道:“云妹妹跟宝姐姐关系好,家常烦难事也都肯告诉你。” 宝钗指了手上的戒指道:“都是姊妹,谁有难过的事儿说出来大家裁度着过去才好。只看云丫头得了几个戒指都想着咱们,就知道她的心了。她在我那里还说起,最近都没跟你一起作诗说话儿,心里想的很。” “如今老太太事多,一时想不到,林妹妹成日跟着老太太同吃同住的,提一提云丫头,将她接过来住几日,也是咱们姊妹的情分。” 黛玉看着宝钗,眉眼忽然一弯,露出了笑容:“好啊,这两日我就跟老太太说。” 宝钗见她答应的这样痛快,剩下一肚子的劝告倒是白准备了,于是起身:“那我先回去了,你身子弱,不必起来送我。” 等她走了,周眀薇就忍不住道:“姑娘真要替史大姑娘开这个口?” 黛玉轻轻的哼了一声:“她要做好人自己不做,平白拉上我做什么?我去说给外祖母,到头来成了,云妹妹承她的情,若不成,只怕就要怪我不肯用心。” “何苦来着,想做什么大大方方来跟我说也罢了,偏要这样拐着 分卷阅读139 弯的哄我。是了,她们是世上第一周全聪明人,只看我是个蠢的。” 墨染就笑:“姑娘要还是蠢,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黛玉继续不高兴的哼哼了两声,与往日不同,倒显出几分孩子一样的天真娇气:“我最讨厌人拿我做筏子!” 周眀薇恍然大悟:是了,这时候黛玉并不喜欢宝钗。 两个人和解是在一两年后,黛玉一时说出了西厢记里的句子,被宝钗捏住了此事,却不曾告诉外人只是私下里找她说话以后。 在那之前……用黛玉自己说给宝钗的话:“从前我只当你心里藏奸。” 现在就是黛玉觉得宝钗心里不怀好意的那个从前。 周眀薇忍不住一笑:是啊,她也把日子过糊涂了。自她来了贾府之后,见得都是新任史太君对黛玉的呵护,黛玉在她面前自然也乖巧。而在宫里的黛玉,拿出的更是谨慎小心的一面,是个近乎完美的闺秀。 所以周眀薇见惯了,居然忘了黛玉在书里是怎么口舌伶俐会怼人的。 她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薛宝钗,何况这回薛宝钗自己撞上来,要拿她当枪使。 大约是聪明人的通病,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在她跟前耍心眼。 这是看不起谁的脑子呢。 葛嬷嬷原本在一旁,悄无声息的像个影子,此时冒出头来:“姑娘看的明白我就不多嘴了。倒是明日琏二奶奶有孕的消息出来,姑娘准备送些什么?” 要是原来,黛玉跟着三春一样送针线就可以。 可如今黛玉是带了林家的下人住在这里,手里也管着母亲的嫁妆,就不能同一般行事,对凤姐儿这种当家人,肯定要有所表示的。 黛玉伸手,葛嬷嬷就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单子来。 次日清晨,所有人齐聚荣庆堂请安。 原本贾母的规矩不严,儿子们都是隔几日来也无妨。 可自从换居以来,贾赦贾政兄弟俩可谓是晨昏定省风雨无阻,甚至有时候顶着大太阳中午也要过来一趟。 一个想要稳住当前形势,一个想要重得老太太欢心,所以一个赛一个的走动的勤。 鸳鸯本来还担心贾赦走的勤,说不得会早两年盯上她,谁知贾赦现在一门心思在这里演孝顺儿子,根本没空看她。 倒让她很松了一口气。 众人皆在的清晨,王熙凤带着羞涩,说起了自己有孕过三月之事。 王夫人捏着手里的十八子手串,笑容有些僵硬:“这样的好消息,凤丫头还要瞒着?非得现在才说,白叫人担心你身子不爽快。” “二太太不知道,我这一向脾胃不和,还以为是病,早一个月连太医也没看出来呢。我心里虽觉得是可也不敢说啊,不然要是闹了笑话,岂不是连累老太太空欢喜一场?” 邢夫人眉开眼笑,拉着凤姐儿的手不放:“真是大喜事。可巧近来府里有些贫嘴烂舌的人,背后嚼说你跟琏儿因为搬了家冲撞了才身子不爽快。真是黑心烂肺的瞎说。” 然后小眼神就瞄向了王氏。 王夫人脸色微变:“大嫂子看我做什么?”这要不挑明了说,倒像是自己的人在背后嘀咕这些话一样。 邢夫人确实也没抓到把柄,就笑了两声:“哎呀不知怎的,眼珠子就跑到弟妹那里去了。” 王夫人见她这样摆明了耍赖,又不能当面吵嚷起来,只能罢了。 长辈们话都说完后,李纨等平辈才起身一一贺过凤姐儿。 邢夫人自打搬到荣庆堂后,一直未碰到什么值得庆贺的大事能叫她作为女主人,在荣庆堂大花厅待客。 此时凤姐儿的好消息一来,邢夫人赶紧抓住机会向贾母请示:“老太太,琏儿媳妇有孕,是我们大房的喜事。虽不好打墙动土的请外客,但我想着也得摆一桌宴席,哪怕只有咱们两府坐一坐,也是替凤丫头热闹一番。” 贾敏知道她的心思,也就点头:“也好,你打发人去东府请吧。只是不可喧扰太过,毕竟凤丫头身子刚稳。” 孩子生出来也要仔细养活几年才算站住,何况凤姐儿这肚子才刚满三个月。要是大宴宾客,回头孩子再没了,实在是晦气。 邢夫人连声答应下来,又道:“还有薛家太太,毕竟就住在咱们府上,不好绕过,自然也是要请的。” 王夫人见老太太答应,心里不由郁闷:她还不知道邢夫人?哪里是想给薛姨妈面子,是想在王夫人亲妹妹跟前显摆自己现在的 分卷阅读140 地位罢了。 次日晌午。 高远的天上,飘着几朵干净的白云。 邢夫人心情极佳,兴兴头头指挥着丫鬟们摆桌椅,王善保家的在旁凑趣:“太太您是一品将军夫人,如今又住在这府里顶尊贵的荣禧堂,主持家宴,这才叫名正言顺。原来那样,都是鸠占鹊巢!” 邢夫人笑容比外头太阳还真:“再把菜品单子拿来我瞧瞧,叫人去敲打大厨房里。今儿谁误事,我敲断谁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9 22:13:06~20200630 21:5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476180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球球 30瓶;Rinnnnn、想看修罗场 10瓶;篅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7、赏花帖 尤氏拉着凤姐儿的手, 笑容满面:“真是件大喜事, 只是你怎么还亲自出来迎我?” 凤姐儿引着她往里走, 随口说笑:“我等你拿好东西来孝敬我呢, 自然不愿意晚了。” 尤氏有些羡慕也有些酸楚的看着她, 口中笑道:“果然不是等我, 是等我的东西呢,你放心有的是好东西给你。你珍大哥哥说了,蓉哥媳妇儿的事托你在我们府上忙了那些日子, 这会子谢你加贺你,总不会亏了你。” 邢夫人有意办的出彩些,不能比往日王氏办的差,于是特意从外面叫了两班小戏,就在花厅对面的戏台子上唱。 特意回过了老太太:“知道姑娘们都在, 所以请的是南音苑的戏班子, 虽没有什么成名的角儿, 胜在里面都是清一色的十来岁小姑娘,干干净净的,老太太只当听个新鲜吧。” 贾敏点头。 今日因是凤姐儿为主, 贾敏就道:“凤丫头的好日子, 就叫她跟玉儿坐我两边。” 邢夫人一派主办人的派头:“是,林姑娘是客, 凤丫头是贺喜的主,跟着老太太坐才是。” 同为外客,宝钗不免有些尴尬。 只是她从来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 众人正用着饭, 便有婆子走来回禀。 王子腾的夫人给凤姐儿送了东西来,其中还有两盆盆景石榴,已然结出了累实可爱的青色果子。 王家的婆子嘴也巧:“这时节原是开花的季节,我们太太千寻万寻,才托人从城外花家暖房中得了这么两盆开始结果的石榴,这才应景不是?” 石榴原本就寓意多子多福,在座诸人听了都道王子腾夫人有心。 凤姐儿自然也得意,娘家对她的看重,就是她在夫家的底气。 元春轻轻叹了一声:“舅母对琏二嫂子真好。” 王夫人略微蹙眉,心道应该再催催自己哥哥了,嫂子有闲心给凤姐儿弄这些没要紧的盆栽,怎么不多花些心思在元春的婚事上头。 凤姐儿见黛玉等姑娘家已然用毕,只是陪着长辈坐在席中,便笑道:“林妹妹,你们成年作诗作文的,今日见了这石榴花,难道不去做几首送我?我是不认字的了,可不能耽误了肚子里这个,就让他从今天开始学吧。” 众人都笑:“琏二奶奶这心也太急了些。” 贾敏温和的看着黛玉:“好孩子,去吧。做两首好的给我瞧瞧。” 她素来知道女儿有才,说来时隔多年,她还并未亲眼见过女儿的诗。 一时婆子们搬来一张如意纹酸枝木长桌,丫鬟们铺开笔墨纸砚。 元春和李纨坐在一处,并不曾过去,仍旧看戏。 王夫人往戏台子上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大嫂怎么选了南音苑,不是走熟了咱们家的戏班子也罢了,还没有一个名角儿。到底是凤哥儿的好事,莫不是大嫂子不舍得吧?” 邢夫人不甘示弱,当即跟王夫人就此事你来我往起来。 凤姐儿心道:这比戏台上的戏好看热闹多了。 黛玉方才就打好了腹稿,此时写了出来,回头便见宝钗也正搁笔。黛玉便道:“宝姐姐,今儿作诗,要是云妹妹也在就好了是不是?” 宝钗以为黛玉接着她前天晚上的话,要去请贾母接了湘云来,于是笑道:“自然,她一贯爱玩 分卷阅读141 爱笑的,有她在,咱们也更热闹些。如今又有凤姐姐的好消息,老太太想必心情好,愿意接了云妹妹来玩。” 黛玉手里的扇子抵着下颌,笑道:“既如此宝姐姐就去请老太太的意思吧。宝姐姐也说了,去提了将云妹妹接过来,才是姐妹情分。” 宝钗一怔。 黛玉就眨眨眼:“怎么?难道宝姐姐是非要我去说?” 旁边同样写完了诗的探春,嗅到了一点不一样的氛围,于是手里的笔没放下,装作滴了一滴墨点在纸上,又从头开始抄写。 宝钗就笑了笑:“倒不是谁去说的事儿。我原本想着,老太太最疼妹妹,所以想请妹妹能者多劳。假如这会子宝兄弟在,自然是他去说。”她顿了顿,半真半假道:“难道林妹妹是不想云丫头来?” 黛玉扇子上的流苏随着动作簌簌落在手上。 她点了点头:“是啊,我不想云妹妹现在来呢。下个月保龄侯举家出京赴任,自然有无数要封存的或是要带去的家当。云妹妹是做侄女的,又是史家的大姑娘,这会子正该带着妹妹们替侯夫人分担些家事——宝姐姐自己不也常帮姨妈做事吗?怎么到了云妹妹这里就变了?” 宝钗还没来及说话,黛玉继续道:“不过这是我自己一点小见识。比不得宝姐姐跟云妹妹好,什么家常烦难事都告诉你。或许也有我不知道的缘故,才叫宝姐姐念念不忘要接了云妹妹来,既如此,我就不多话拦着了,宝姐姐快去吧。” 说着让开了身子。 宝钗被黛玉用自己说过的话激住,一时有些尴尬。去是肯定不能去的,哪有她这个客居女孩去主人家要求对方接别的客人来玩的?但要是不去,这姊妹们都在,来日湘云说不得就要误会自己不肯替她说话。 毕竟湘云的烦难事都只告诉了宝钗。黛玉可以说湘云应该再府中帮衬婶母,但宝钗要是说了,湘云心里肯定不自在。 一时宝钗倒有些两难。 探春继续奋笔疾书,而迎春则探头去看惜春的句子,小声道:“我就写出四句来……”竟没有一个人出面替宝钗解围。 倒是贾敏,目光时时刻刻都在女儿身上,见她跟宝钗面对面站着,似乎有些僵持,便立刻开口道:“玉儿,你们有什么私密事,不能到这边来说?” 黛玉笑道:“我没事,就是不知道宝姐姐有没有事。” 宝钗重新拾起笑容,对贾敏的方向道:“老太太,我跟林妹妹说笑话呢。” 然后略退了一步,拿起黛玉的诗稿看了看,赞了两句这才说道:“倒是我糊涂了,妹妹说的才是大道理。别说姊妹玩耍了,就只这读书认字,作诗作文,也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我们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 黛玉从宝钗手中接过自己的诗稿:“宝姐姐这话我不敢苟同。譬如姐姐,要是不读书识字,哪里来的这样多涵养本事呢?” 宝钗知道她的口舌,恐她再说下去,引人注意,且自己又不惯在众人前与人辩驳,于是便默默不语。 贾敏接过女儿的诗,不顾眼花,细细看了几遍,然后对凤姐儿道:“我倒有些舍不得给你。” 凤姐儿笑道:“老祖宗要是扣下林妹妹的诗,须得赏我些别的。” 贾敏点头:“那我就赏你几个好人吧。” 王熙凤心惊胆战:赏人?难道自己怀了孕,老祖宗要给贾琏房里放人?! 贾敏再接过宝钗及三春的诗看了看,然后对凤姐儿道:“我把你这两个妹妹赏给你可好?” 她指了指迎春和探春:“元丫头在宫里多年,如今在家里也待不了多久,就不要劳累了。倒是迎春和探春,也到了该学些俗务的年纪,你带了去好好教两个月,待你身子沉了,正好可以给你分忧,岂不好?” 凤姐儿这才放下心:“两位妹妹都读书认字的,跟了我去是我捡了大便宜呢。还是老祖宗心疼我。” 且不说迎春本就是她们大房的庶女,性子柔顺自然听从王熙凤的,就算是探春,也是没几年就要出嫁的姑娘家。 如今两房都换居了,她一个庶女能闹出什么风波来,跟着王熙凤理家,就真的是给她打下手了。 李纨与元春都是脸色一黯。 迎春有些畏惧,而探春则是眼前一亮,老太太看到了她,居然肯让她跟着琏二嫂子学管家! 王夫人看着元春黯然的神色,再看探春一时无法遮掩的喜意,就蹙眉想要开口:元春要是去不了,探春凭什么能去。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胡子斑白的赖大急 分卷阅读142 匆匆的走进来。 赖大是荣国府的大管家,因资历深厚,连宝玉见了他都要称呼一声赖爷爷,所以也不会特别避讳姑娘们。 但能劳动他亲自跑进内院来的事儿,必然不是小事。 “回老太太,有两位内监奉皇太后懿旨来府上送了两张帖子。” 贾敏一听便知道什么事儿,点头道:“是太后娘娘宫中的内监?” 赖大早打听过了:“并不是,只是宫里传话的小太监,说是今日一共十六人,分作八拨,要往数十家里送帖子呢。奴才要请了他们往门房处喝茶,他们也不肯说是还有好些家要去,奴才就自己做主,给两人各封了十两银子的红封。” 再是不起眼的小太监,也是宫里的人。 何况他们还要往别的府上去,这红封给少了也丢人。 贾敏点头:“去账上领了这二十两吧。” 赖大忙把帖子递上来。 果然是两张八月十六赏花宴的请帖。 贾敏将此事一说,众人都是惊喜交加,邢夫人嘴快立刻问道:“老太太,这帖子是给咱们府上的?可有规定了哪几位姑娘?” 贾敏将手中大红烫金的帖子搁下:“一张是给咱们府上的,另一张,是皇太后单给玉儿拟的。” 众人一怔。 两日前,凤仪宫中。 黛玉刚出宫,午膳时皇后就迎来了皇上。 皇后先将自己对六皇子的处置说了:“小六跟别人不同,母妃不求身份高贵,倒是为人温柔敦厚,会照顾孩子最好。白贵人生了三公主,一向又是最温和的性子,不如将小六教给她吧。” 杨皇后没有说出口的是,以六皇子的心智,跟五岁的三公主一起呆着没准有共同语言。 不然本来就不太灵光的孩子,终日锁在文德宫,只怕长年累月下去,话都不会说了。 皇上点头:“多上些心,不许再出奴才欺主的事儿!” 见杨皇后应了,皇上才开始说起正事。 “赏花宴的帖子这两天就发出去。” 杨皇后惊讶:“这么急?我还想着怎么也得小半个月,才能摸清楚谁家有适龄的嫡出的姑娘……” 皇上无语:“这样的事儿,何须你自己做?” 杨皇后睁大了眼:“我不做谁做?” 皇上耐着性子:“挑出几十家老牌勋贵官宦人家,将母后的帖子送出去给当家的老夫人或者夫人不就完了吗?” “帖子一出去,是个人都会明白宫里的意思。那么她们自家有适龄出色的女孩子,自然会带进来,就算没有,也不会愿意浪费一张帖子,必会带着亲戚家姑娘进来。” 杨皇后惊呆了:“那她们要是不带呢?” 皇上便道:“这件事表面上是妇人之事,实则事关国本大事。若是哪一家有适龄女儿也不带进宫,说明他们家铁了心不想掺和皇子之事。那也不必强求。” 杨皇后顶着皇上‘你怎么这也不明白’的嫌弃神色,继续勇敢发问:“可要是有的府上名利心重,明明没有好的嫡出姑娘,却还带了些庶女或者破落亲戚家的女孩儿进来怎么办? 皇上揉了揉额角:“她们敢带进宫来的女儿家,自然不是身份高贵,就是才貌出色,总得有一样拿得出手的。皇太后亲办的赏花宴,满京中最顶尖的诰命们都在这里,谁会愿意带个极不成器的丢人现眼?真有出色的姑娘,出身差些也不要紧,这几个孩子的侧妃也可以顺手就挑起来。” 杨皇后恍然大悟,这样一来自己的工作量可就小多了。最重要的是责任也转移了出去:让这些诰命自行选择女孩带进宫来,出了事自然是她们的,而不是自己这个做皇后的。 于是杨皇后心悦诚服:“皇上英明。” 皇上见杨皇后这样钦佩,居然升起一种淡淡的骄傲,于是神色就和悦了下来:“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后想了一想,连忙问道:“对了,还有一事。” 皇上在她思考的时候,都掸掸衣服准备走了,现在只能停下来:“什么事?” “太后娘娘特意点了林家姑娘的名儿,是皇上的意思,还是?” 皇上蹙了蹙眉:“这事儿你别管了。横竖林家那个小姑娘也才十三,朕就算要指婚,也得过两年了。先叫皇太后掌掌眼,看看她到底如何吧。” 杨皇后望着皇上的背影,神色黯 分卷阅读143 然。 静素道:“娘娘,您是担心林姑娘?” 皇后点头:“皇上既然说了过两年,就是不打算将她指给承儿做正妃了。唉,那样好的个孩子……” 静素也觉得甚为可惜,然而还是要劝杨皇后:“娘娘,四殿下到底未跟林姑娘见过,说不得就是年少慕艾。若是成婚后跟四皇子妃琴瑟和谐就忘了这回事了。到时候娘娘看看,给林姑娘指一个好人家,岂不是两全其美。” 如今且不说杨皇后的纠结。 只说宫中赏花宴之事,宛如一个惊雷落在荣国府内。虽然戏酒还在,然众人都有些食不知味。 元春满心酸涩:任谁能去,她这个从宫里待了十年却还是无功而返的人,确实不可能再去参加赏花宴了。 就算老太太肯开恩带着她,她也没这个脸面再去见皇太后和一起服侍皇太后的宫女们。 好容易挨到戏落幕,诸人各自散去。 薛姨妈带着宝钗往梨香院走去,声音轻柔却坚定:“你放心,就算是这府里老太太不带你,我们也有法子进宫去!你舅母那里,应当也有一张帖子!” 王子腾如今身处高位,让王子腾夫人带宝钗进去,说不定比贾母带还要强。 薛姨妈看着女儿的面庞:为着皇商的出身,薛蟠的不成器,女儿当日想做公主侍读入宫却未能如愿,甚至在初选就被退了回来,连宫里贵人们的面都没有见过。 可这一回,是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 她的女儿这样出色,只是明珠蒙尘无人发觉,这回的赏花宴,一定会大放异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30 21:59:45~20200701 22:2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嫣青青 10瓶;青青翠微 6瓶;嘟嘟、散落の守护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8、宴前戏 八月十六清晨,秋高气爽, 天空蓝的水洗过一般剔透欲滴。 因昨晚就是中秋, 今日又有赏花宴, 皇上便特许了几位皇子都往生母处用早膳, 放半天假。 大皇子辛泓宇用过早膳扔下漱口的茶盏, 急匆匆就要起身。 周贵妃叫住他, 没好气道:“你急什么?横竖今日这赏花宴又不是为了你!你跟二皇子婚事没谱的时候, 可不见皇上说什么宣京中闺秀进宫。非得等你们都有了着落,皇上才开始忙他的嫡皇子, 求着太后办什么赏花宴!没见过这样偏心当爹的!” 大皇子满不在乎:“父皇的偏心,母妃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这不是急着见菱妹妹吗!” 周贵妃也忍不住笑了。 周贵妃的娘家侄女, 周家二房周将军之女周菱,跟大皇子是青梅竹马。周将军是武将, 极少回京, 妻女前些年却是常回京探望岳家多病的两位老人。当日周贵妃就常将周菱接到循王府玩。 这回皇子的婚事, 周贵妃便求皇上,将周菱指给儿子为正妃。 大皇子脸上是熠熠生辉的亮:“菱妹妹两三年未回京了,不知道她的投壶是不是更厉害了!” 周贵妃伸手替儿子整了整衣襟:“我不求我儿子别的, 只要你这一生平安自在。你喜欢菱儿,娘就为你求了来。” 她脸上浮现出轻蔑:“不像明妃, 满脑子都是算计,算来算求为儿子求了个甄家的女孩,眼睛只盯着太子之位!” 大皇子忍不住摸了摸头,略带羞赧道:“那也是二弟有本事, 明母妃才争。母妃,儿子,儿子真的不成。二弟跟四弟打机锋,儿子也听不出。好几次非得回来跟母妃说了,才知道二弟又拿我当个梯子踩着去作弄四弟。” 周贵妃忍俊不禁:“知子莫若母,我还不知道你,就是个直肠子。”然后又郑重了神色问道:“可既然你无心太子之位,为何有时候偏又要去跟老二和老四争?” 大皇子生的高大英武,站起来后要俯视周贵妃,忽然就看到了母亲发顶一丝没有藏好的白发,他几乎要红了眼睛。 缓了缓才问道:“那母亲为什么有时候故意与母后争驰?难道是想做皇后?” 周贵妃立刻瞪圆了眼睛:“谁要做皇后?我那是必须厉害起来,否则弱了气势岂不是叫人看我好欺负?” 大皇子一笑:“儿子也是。虽然我不想当太子,但他 分卷阅读144 们都是我的弟弟,我就要争个当大哥的体面。” 周贵妃眼神柔和下来,拍了拍儿子的胳膊:“好,好儿子。咱们母子一心,该争的争,不该争的不争。这辈子都会过体面快活的日子。” 大皇子点了点头:“嗯!还有菱妹妹。” 周贵妃佯怒道:“罢了罢了,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快去吧!” 与此同时,凤仪宫中,辛泓承起身告退。 皇后欲言又止好几次,终究在他踏出门的时候叫住他:“承儿,你,你想好了?” 辛泓承回头,对皇后作揖:“请母后成全。” 杨皇后叹息道:“其实若你做了太子,侧妃也是尊贵的,你多多待林姑娘好些,也就弥补了。” 辛泓承抬起头来,望着杨皇后笑。 明明是带笑的目光,杨皇后却觉得叫他看的心里难过。 “不一样,母后,皇家嫡庶何其分明,当年我娘过世,两位侧妃再受宠也不可能扶正,皇祖父仍旧为父皇精心挑选了您这样的名门贵女。一朝为妾室,子女亦是庶出……”辛泓承慢慢止住,只是再次行礼:“母后,这件事儿子拜托您了。若是林姑娘做不成儿子的正妃,儿子不要她做侧妃。” 皇子娶亲之事,皇上必然会跟皇后商量,尤其是侧妃,本就是该皇后赐下,若是皇后执意反对,皇上也不好一意孤行。 杨皇后满怀酸涩,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福建昌远侯府钟家。 世子钟震正在应付自己媳妇儿。 世子夫人刘氏连连抱怨:“四殿下的婚事,你这做舅舅的竟一点不上心!我不信这赏花宴你一点风声没听到!你也不想想,孝义皇后去了,四殿下跟咱们府上这些年并没有什么往来,你还不思亲上做亲,那以后便是四殿下有来日,咱们昌远侯府,还有你这个嫡亲的舅舅又能得什么好处?” 钟震冤枉死了:“我真的一点不知道。据说京中诸府也是七月初才收到的帖子。” 等消息传到福建,已经八月初了,除非钟家人会飞,否则是绝不可能赶上这次赏花宴。 刘氏继续抱怨:“我不信,都是在外地,怎么人家甄家的女儿就赶得上入宫?肯定是早就有这个风声,无非是你弄不到罢了。在这样下去,只怕四殿下连你这个舅舅都不认!你可别忘了,杨皇后无子,西北杨家也是将宝压在四殿下身上的,那也是他名义上的舅舅!” 钟震蹙眉:“你说这些没用的话做什么!”他顿了顿对夫人解释道:“如果我没猜错,其余三位皇子中,必有一位要娶甄家女儿,否则不会京城之外只有她一家收到风声,来得及参加皇太后的赏花宴。” 算算时间,甄家肯定有别的消息渠道,早早准备了将女儿送上京。 刘夫人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是其余三位皇子,不是四殿下呢?” 钟震被自己妻子只知胡搅蛮缠不知思考的脑袋搞得很无奈:“你也不想想,甄家虽厉害,但咱们家,杨家在实权上不比他们差!反倒是甄家,仰仗的更多是与太上皇的旧情。” “皇上要想为四殿下娶远在江南的甄家女,还不如娶咱们钟家的女儿。” 钟震深吸了口气:“如果我猜的没错,皇上此次赏花宴办的这样急,为的就是来不及!京城之外的世家等收到消息都来不及赶来京城才好!” 刘氏呆住了:“啊?” 钟震眼睛发亮:“说明皇上是铁了心要给四皇子选一个京中的名门之女!这说明什么?” 他虽然是疑问句,但根本不指望自己的妻子能跟上思路,直接自问自答:“说明皇上有立储之心!要扶持四殿下身后的势力,既然他的母家,咱们钟氏不在京中,皇上就给他找一个京中的助力!” 刘氏睁大了眼睛,随后又红了眼圈:“那岂不是四殿下要做太子?可怜我的女儿,做不成太子妃了。” 钟震:……我真是对牛弹琴。 他不愿再看妻子哭哭啼啼,索性转身走了,去找钟侯爷商议此事。要真是妹妹的儿子做了太子,以后有辛泓承登基的那天,就有他们钟家能绵延三代的滔天富贵。 黛玉坐在皇太后下首。 在她看来,太后娘娘身上有种看淡一切的安然。这种看得开,与杨皇后有不同。 杨皇后是因为不适合宫里,磕磕绊绊了太多次,受尽了委屈,为了不把自己逼死,只能 分卷阅读145 看得开。 而皇太后则是在这宫里浸淫多年后,有种活成了水晶心肝一样的通透感,举手投足间都是从容,似乎世间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叫她惊动。 她转头看着黛玉,笑问道:“这些女孩子你都记着了?” 赏花宴要过了午后才开,皇太后前几日已命人暂且将畅春园跟琉璃亭打通,成为一片阔朗之地。命内务府摆上了无数名贵花卉,因是秋日,最多的是各色菊花。 宴席虽然要过午,然今日是皇太后的生辰,各家诰命自然早早就携带女儿进来给太后请安叩首。 然后被宫人引往寿安殿偏殿,略作歇息。 黛玉就一直侍立在太后一旁,将京中有头有脸的诰命和适龄的姑娘家看了个遍。 “臣女记住了。” 太后继续随手翻着手里的礼单,唇边带着浅笑:“记着就好,到时候可要提醒本宫谁是谁。” 黛玉总有种感觉,皇太后不是记不住,而是根本懒得记。 今日赏花宴,对在场姑娘们来说,是足以改变一生,甚至改变家族几代的重要大事,但对皇太后来说,跟戏台上的戏文没区别,她只是漫不经心的看戏人。 不过皇太后为什么肯带着她呢? 跟在皇太后身边这件事,不是不好,而是好到令人莫名其妙。 今日到场的可是诸王府王妃,宗亲夫人以及京中顶尖的诰命们。可谓是超品诰命遍地走,三品以下的诰命都扒拉不着。 这样的场合,黛玉能跟在皇太后身边,这些贵妇人便都对她另眼相看。兼之黛玉品貌本就出挑,许多家里有儿子的夫人太太都忍不住盘算起来,准备瞧两年,要是皇家无意,那这样的女孩儿求到自己家也好! 反正自从贾敏进了寿安殿偏殿,已经被许多人迎上来明里暗里打听黛玉的情况了。 贾敏不由想起当日辛泓承回的信。 上面言简意赅,写明了他会全力而为,绝不会让林姑娘做皇家侧妃妾室。 最后建议贾敏不要故意推辞,还是让黛玉来参加这个赏花宴的好,毕竟皇太后的青眼实在难得。 说句十分现实的话,因为杨皇后的处境,她喜欢的姑娘家,并不能叫京中这些诰命高看一眼,但皇太后看的上眼的姑娘,就截然不同了。 此时贾敏见诸夫人纷纷打听黛玉的情况,也就明白辛泓承所言不虚。 不知怎的,贾敏心中忽然浮现起当时鸳鸯说的话,她夸辛泓承长得好,若是跟林姑娘站在一起,定然是一对璧人。 摇摇头,贾敏甩出去这个想法。 尊贵与平安,贾敏毫不犹豫会为女儿选择后者。 诸皇子拜见皇太后时,黛玉隐在内室。 但还是听清了六皇子磕磕绊绊的贺寿词,听起来倒是中气十足,可见最近过得不错。 黛玉听着面上就露出了微笑。 皇太后对诸孙子都是一样的慈爱——反正没一个跟她有血缘关系,她自然不会偏着哪一个:“听说今日皇上放了你们半日假呢,都去玩玩吧。可怜见的你们在文德宫也不许吃的精细,等晚上家宴,本宫这里给你们准备好吃的。” 诸皇子纷纷谢过,然后告退。 出了寿安宫,皇子们就四散离去。唯有六皇子抓了辛泓承的衣摆:“四哥。” 辛泓承弯腰摸他如今梳理整齐的头发:“哟,认识我是你四哥啦?” 六皇子见四周无人,悄悄问:“四哥,那两个姐姐是谁啊?”怕辛泓承不记得,他继续补充:“就是,就是荔枝姐姐。” 辛泓承就笑:“这个不能告诉你,你就当她们是荔枝姐姐好了。” 六皇子垂头丧气,从怀里掏出两个藏着的纸包:“我还给她们带了梅子糖。”现在他饿不着了,每天都有热乎乎的饭菜吃,每天都能吃饱。不过新的母妃和妹妹说,糖却不能多吃,会坏了牙齿。 所以在六皇子眼里,糖这种限量品是最珍贵的,特意偷偷留着,想要跟送他荔枝吃的姐姐们分享。 辛泓承对他笑了笑,毫不客气的拿走:“给四哥吃了吧。” 然后留给六皇子一个离去的背影。 辛泓承走出了寿安宫范围,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其余三位皇子大概都会回亲娘那里去。 可他没有亲娘,而杨皇后这会子也已经在皇太后跟前帮忙了。 分卷阅读146 他只得往文德宫走。 谁知他正在横穿御花园的途中,忽然从假山后跳出来一个人。 辛泓承下意识就将他反手拧住,胳膊按在背后。 只听来人鬼哭狼嚎:“大侄子快放手!” 辛泓承听这动静,侧过头去看他的脸,然后连忙放手:“瑞王叔?您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甄贵太妃的亲儿子,本朝最荒唐的王爷瑞王。 其实瑞王皮相并不差,继承了辛家人的好相貌,不犯浑的时候,也是个“骑马倚斜阳,满楼红袖招”的浊世佳公子模样。 然而他就顶着这样一张标准辛家人的脸去干踢寡妇门挖绝户坟的混账事,屡屡气的太上皇动手抽他。 瑞王笑嘻嘻的望向辛泓承:“你跟皇兄长得越来越像啦。怪不得他偏心你。” 辛泓承跟这位瑞王叔第一回私下打交道,有些摸不准他的套路。不过京中也没人摸得准瑞王的套路就是了。 就看他是甄贵太妃的儿子,辛泓承也不准备跟他多说,当即准备告辞。 然而瑞王拉着他不放:“大侄子,帮个忙。” 辛泓承摊手:“瑞王叔都办不成的事,我更不行了。”说完又想起男人不能说不行,连忙改口:“我也爱莫能助。” 瑞王仍旧牢牢抓住他一根袖子:“不,不,只有你能帮我。你也知道,皇兄一点不肯信我说的话,父皇更是见了就要打我。可皇兄信你呀,你是他最喜欢的儿子,只要你为我作证,他就知道我没胡说!” 辛泓承见也走不脱,索性问道:“瑞王叔要我做什么证?” 反正跟瑞王打交道有一个好处,哪怕真的是自己错了,别人也会认定是瑞王错了。皇上就更是如此了:一个是宝贝儿子,一个是混账弟弟,信哪个简直不要太好选。 瑞王神秘兮兮:“走,你跟我去捉奸,看完你就知道了!” 一听捉奸两字,再联想今日许多诰命贵女在宫中,辛泓承当即就郑重起来:“瑞王叔!” 瑞王见他表情就知道他不信自己,这样的表情他在太多人脸上见过。 所以他索性不说了,直接拉着辛泓承:“你小点声儿,跟我过来,你不信我说的话总得相信自己的眼睛吧。” 辛泓承都不用他拉,自愿跟上:这次赏花宴规模甚大,若出在宫中闹出了丑闻,从皇太后到他父皇都得丢尽脸面。他不信任瑞王,若真有事,也得他来处理,把这件事影响降到最低。 两个人顺着假山走了片刻,便见一处偏僻梅园——这时节梅花一朵都没开,这里又偏远自然无人。何况今日皇太后办赏花宴,各处懂得侍弄花草的人,都已经集中去了寿安宫,这里连看守的太监宫女都无一个。 只见门口处,瑞王的贴身太监压着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嘴里还塞着白布。 想来是这小太监在这里把风,结果被瑞王的太监敲了闷棍。 辛泓承看着这小太监的脸,忍不住露出了惊容:这居然是二皇子辛泓原的贴身太监小浦子。 来的路上他有想过,瑞王要抓的是谁。 就这几位皇子,排除自己后,三哥天天病歪歪的喝药,二哥是个谨慎人一心要娶甄家女儿,所以他一直觉得是大皇子,听说大皇子跟周家姑娘还是青梅竹马。 说不定就是想私下见见,辛泓承表示理解加羡慕。 所以辛泓承来的时候,是打定了主意要压住瑞王,不许将事情闹大的。 可他没想到,里面居然会是二皇子! 瑞王一脸兴奋,将手指竖在唇前,猫着腰拉了辛泓承进了梅园。不顾自己的一身新衣裳,直接一个俯卧,趴在了地上。 辛泓承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决定还是躲在墙角。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两个相对而站人的侧影。 女子声音凄然,手轻轻牵着二皇子的袖子:“表哥,你从前答应我的……况且这些年,父亲在朝中也都在为你说话,你不能负我。” 二皇子站的笔直,并不开口。 女子似乎哭了,声音哽咽:“当年在循王府,我叫周家周菱欺负了,表哥替我出了头,从那时起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 辛泓承捂着有些酸的腮,想起了眼前的女子是谁。 明妃母家是蜀地名门,在皇上未登基前,徐家在京中只有一个三房老爷做着御史。 那时候徐家姑娘徐莹确实曾经在循王府来 分卷阅读147 往过两次。 原来那时候她就跟二皇子有情吗?不过现在…… 二皇子终于开口了:“表妹,从前我只是循王府庶子,你也只是从五品御史的女儿。我当时说要娶你,自然是当真的。可是时过境迁,现在我是皇子了。” 徐莹似乎惊呆了,没有说话。 辛泓原的声音很稳,似乎不掺杂任何感情,继续道:“我不会负你,等我大婚后,会求父皇,将你指给我做侧妃。” “侧妃?”徐莹的声音带着颤抖和尖锐:“表哥!你对我要是真心的,就不会叫我做妾!” 辛泓原声音更淡更冷:“哦,那你就当我不是真心吧。” 在旁偷听的辛泓承和瑞王:…… 辛泓原似乎转身要走,那女子一把抓住他:“表哥!你别走,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了你怎么能反悔!”她呜呜咽咽哭起来:“难道做了皇子就可以说话不算?我要去问问圣人,皇上一言九鼎,难道皇子就可以背信弃义吗?当日你给我写的信,我都还留着……” 辛泓原脸上浮现出一种讥诮的笑容,反手捏住她的手腕:“你敢。”他声音冷的像冰:“你若是敢对别人说一个字,我便是当不成太子,想要将你们三房驱逐出京流放边地还是很容易的。” 徐莹又怕又气:“你,你,我父亲帮了你这样多!而且他也是你的舅舅啊!” 辛泓原冷冷道:“隔房的亲戚罢了,我母妃未出嫁前,估计与他也没说过两句话。” 他懒得再跟徐莹纠缠,放开了她的手:“擦干净眼泪回去。但凡叫人看出来一点,就是你害了你父母。” 辛泓原太了解徐莹了,感情丰富的人注定了软弱,徐莹只是个普通的姑娘。 他转身要走。 瑞王跳出了台阶:“不许动!” 辛泓原终于脸色大变。 瑞王,不单单是他的皇叔,更是甄贵太妃的亲子。他若是将今日的事情告诉了甄家…… 辛泓原轻轻咳了两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瑞王叔。”然后脑中已然罗列了无数解释和说服瑞王的理由。 只是还未开口,就见墙根后转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辛泓承笑眯眯:“二哥,早上好呀。” 49、反施计 皇太后看完了礼单,命宫人将南安王府的贺礼之一搬了来。 那是一盆玉树盆景, 翡翠为叶, 白玉为枝。 太后带上玳瑁花镜看了看:“很精巧, 是用极细的金丝穿起的翡翠叶片。”窗外秋风吹过, 玉树上的叶子微微颤动, 好似真正的树叶。太后不由起了兴致:“去库里将珊瑚珠子和各色琉璃珠、翡翠珠、穿过眼的珍珠都再取些来。” 然后叫黛玉一起坐在一张八仙过海紫檀木方桌前。 桌面上摆了许多珠钗的骨架, 都是半成品。 旁边高几上乌木海棠花式透雕匣子里则全是穿成的珠钗。 皇太后从里面取了一个粉红碧玺珠子穿成的荷花簪在黛玉发边比了比:“本宫平日就喜欢穿珠钗玩, 今日晌午闲着也是闲着,你们小姑娘脑子灵活, 正好来陪我一起想些新鲜花样。” 旁边的宫女默默换了两个,麻利的整理起了桌上的工具。可见是精于此道, 专门陪着皇太后做手工玩的人。 皇太后想了想:“去偏殿将周家姑娘和甄家姑娘请了来。” 不一会儿,周菱和甄然就到了。 皇太后这一宣, 偏殿众诰命也就明白, 估计有两个皇子妃的位置已经内定了。怪不得所有京中贵女中, 只夹杂着甄然这一个江南女儿。 有些冲着皇子正妃来的人家,脸色就微变。 这机会顿时少一半啊! 薛宝钗跟在王子腾夫人身旁,神色沉静稳重大方:她也看明白了此事。只是她心里清楚, 皇子正妃本就不是她能要的位置,所以并不在意。 反倒是方才黛玉陪在太后身边之事, 叫她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 “宝钗,等开宴了,你去寻林姑娘说几句话。你们不是同住在贾府好几年了吗?姊妹间总是好开口的。你瞧今日进宫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要想露脸,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太后娘娘在宴上点了你上前,不说赞你,只要稍稍提你两句就有说不尽的好处呢。” 宝钗觉得有苦难言:要早知道有今天,她一个多月前是傻了 分卷阅读148 才会为湘云之事得罪黛玉! 王子腾夫人见她沉默,还以为她是小女孩有气性,于是轻轻推了她一把:“宝钗,舅母这是为你好。姊妹间争锋的事儿舅母也经历过,低头求人是不好受。但等你大了就知道,为赌一口气耽误了自己的前程,是最不值得的!” 宝钗忙道:“多谢舅母,我明白的。” 这时又有西宁王府的世子妃来跟王子腾夫人说话,她便放下宝钗,连忙叙起旧来。 周菱与甄然重新拜见皇太后。 太后娘娘饶有兴致:“本宫这儿无需拘礼,坐过来吧。”她天然有种神奇的魅力,说的话无端让人信服。 黛玉眼见着两位姑娘由紧绷到放松。 周菱肌骨莹润,一双漂亮的杏眼,看上去明媚活泼,让人一见就想起夏日粉白可口的桃子。 她先开口问过了黛玉的姓名年纪,然后就亲近的叫了声林妹妹。 甄然却是与周菱截然不同。 甄家在江南就是土皇帝,她身为甄家千尊万贵的嫡女,日子过得比公主还要强,仿佛从未低过头一般傲气。 她虽生的极美,却带着一种孤寒。哪怕在皇太后面前,她也只是守着礼节,并无半分讨好之意。 皇太后命人捧了两大本画册来,一本是各色花卉,诸如牡丹含芳、蔷薇凝露、秋菊迎霜、腊梅傲雪等,另一本则是各种吉祥的花样,有诸如貔貅芦雁蝙蝠等动物,或者福寿禄等花字不一而足。 “你们挑了喜欢的样子,叫她们用金银铜丝折出轮廓来,便可以穿珠子了。” 周菱睁大了眼睛,津津有味翻了两页,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跟黛玉分看:“林妹妹小,你先选吧。” 然后又脆生生道:“在太后娘娘这里才开了眼呢。臣女跟父亲在北疆呆了这些年,从没见过这样的玩法。” 皇太后莞尔:“那你平日都做什么?” 周菱笑答:“臣女会骑马,投壶,比男子还强呢。”说完又有些忐忑。据说京中要求女子以贞静为主,她学这些男人的玩意儿,太后娘娘不会不喜欢她吧。 然而太后只是和悦点点头:“那很好啊。等改日再来寿安宫,本宫也会一点投壶,只是十支里能中四五支罢了。” 周菱就眼睛发亮:“好,下回臣女陪娘娘投壶。” 然后低下头跟黛玉一起选花样。 周菱选了一朵开的极盛的五瓣桃花,黛玉则选了一朵带着露水的芙蓉。周菱见甄然仍旧在慢慢翻着另一本册子,一言不发被冷落了似的,便递话给她,问道:“甄家姐姐喜欢什么?” 伸过头去,见甄然的目光停在一只大雁上,就笑:“原来姐姐喜欢大雁,大雁是忠贞的鸟,是个好兆头。” 甄然目光清冷的像是冬日一泊水泽:“不,我不喜欢大雁,我喜欢雄鹰或者雄鹿。”然后合上画册:“可惜这里没有。” 周菱:…… 黛玉便递上手边这本:“那甄姐姐看看喜欢什么花?” 甄然礼数周全,接过去道了一声谢。但却翻都没翻开:“我不喜欢花,花有开就有谢,叫人看了凄凉。” 一时众人都不说话了。 周菱蹙眉,悄悄拉了拉黛玉:“这人好难说话,真是孤拐性子。” 黛玉也不由感慨,自己在荣国府,有个“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考评,好多小丫鬟背后说她不随和。但如今见了甄然,才知道什么叫不好处,连皇太后的面子都不给。 但偏偏她这样的冷,又不是不知礼数的放肆,叫人说不出什么。 皇太后充耳不闻,似乎这些女孩是友好交往,或者当场打起来她都不在意。她只是将几枚珍珠穿在一起,细心的做着白兔的尾巴。 还是旁边一个宫女轻声道:“甄姑娘,奴婢会折雄鹿的花样,给您折一个好吗?” 甄然这回没有拒绝,反而有些意外之喜似的,当即点头:“劳烦这位姐姐了。”然后又特意强调:“要有鹿角,雄鹿有很威风的鹿角。” 黛玉瞧她方才不似砸场,倒像是真的喜欢雄鹿。 周菱在旁忽然道:“原来甄姐姐喜欢鹿角啊,下回我给你带几盒鹿茸啊!你要是不喜欢成片的,我就给你带完整的。北疆那边这些东西多得是。” 甄然的脸色和目光当即就凉了。 黛玉:……你们一个个真的都好会说话。 分卷阅读149 御花园梅园。 辛泓承笑眯眯:“二哥,早上好呀。” 二皇子的脸冷的,一阵风吹过来似乎可以吹掉一层冰渣。 他的目光从辛泓承移向叉腰站着的瑞王。 二皇子行礼道:“瑞王叔,您是我们兄弟的至亲长辈,原是一辈子稳稳的尊贵。可四弟此番拉了您来抓我的把柄,岂不是将您和甄贵太妃也拉扯进我们兄弟之间的私事,陷您于不义?” 瑞王皱着眉:“你说什么呢,是我拉了他来的。” 辛泓原一噎。 辛泓承拍拍巴掌:“二哥的口舌向来是能颠倒黑白是非的,我领教过许多回了。” 旁边徐莹在两人出现时就惊住了,这会子才反应过来,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然后拿袖子遮住了脸。 瑞王指着她:“你这会子遮脸有什么用呀,早干嘛去了!” 徐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二皇子冷冷看了她一眼:都怪这个女人,非私下里要见他,以至于酿成这场意外! 他转身看向辛泓承:“四弟,你我之间的过节,是我们两个的事情。但今日之事,你要闹了出去,就是毁了徐家姑娘的名节,是害了她的性命。” 辛泓承眼中是一片毫不退让的锋锐厉光。 瑞王吊儿郎当道:“怎么是他坏了徐家姑娘的名节?明明是你私会人家呀。你倒是挺会往别人身上推的,我要有你这个本事,这些年就不至于被父皇追着打了。” 二皇子心一沉。 瑞王为何这样不依不饶,方才他并没有跟徐莹再续旧情,反而是挥剑斩情丝,准备全心迎娶甄家姑娘,瑞王应该站在他这边才是。 他的不解只持续了片刻,就立刻得到了答案。 瑞王指着他道:“就你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还想娶我表侄女,你做梦!然然是甄家最好的姑娘,她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她才不会嫁给你呢,她要嫁一个像她表叔我这样痴情的男人!” 辛泓承呛咳了一声。 前面那几句话倒罢了,瑞王最后一句自诩为痴情种的话实在是震惊了他。 听了这几句话,辛泓承忽然悟了:“瑞王叔,所以今天这件事不是你偶然发现的,而是你故意跟着我二哥?” 瑞王点点头:“对。然然上了京后,见过我一面。她说她不想嫁到宫里,可家里人人都逼她。”瑞王诉苦一样抓住辛泓承:“我去求父皇,去求母妃都被打了出来,连皇兄都骂我是狗拿耗子。可是然然是我表侄女,我怎么是狗拿耗子呢?所以我就一直跟着你这个二哥,想抓他的毛病。” 随后指了辛泓原喝道:“所以你不要想狡辩!从你身边的小太监收了一个丫鬟的信,到你让他引着徐姑娘过来,这些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我不许你娶然然,你这就跟我去御前——横竖指婚的圣旨没下,一切都来得及!” 二皇子脸色铁青。 辛泓承伸手:“二哥请吧。弟弟很愿意为你作证。” 他的目光轻轻划过在原地手足无措哭泣的姑娘:若是传出去叫人知道,大约这位徐姑娘真的只有一死以保全家族名声和姊妹的前程了。 于是辛泓承开口道:“二哥,这件事你不想闹大也行。咱们就在皇祖父和父皇跟前将此事说开。徐家姑娘指婚给你,也算是两全其美。” 果然徐莹的哭声顿时小了许多。 辛泓原知道今日之事无法善了,一直以来温文尔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缝,笑容里带了几分狰狞。 “你倒是会装好人!呵,其实你不过是怕我与甄家联姻罢了!” 辛泓承摊手:“二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瑞王不爱听他们兄弟间打机锋,连连催促:“快点去将此事分说明白,万一皇兄今日一高兴,头脑一热明发了指婚圣旨就坏了!” 辛泓承倒是不担心:这毕竟是以皇太后生辰名义办的赏花宴,又不是选秀,皇上除非脑子被石头砸了,否则绝不会干出当场指婚的事儿。估计得等十天半个月之后,才将圣旨颁布。 虽然人人都明白内里怎么回事,但遮羞布还是要的。 瑞王急不可耐,指挥早已准备好的心腹太监,一会儿用轿子将徐莹也带到明正宫去,一定不能叫人看见或者劫了去。 而他自己,则留下来,跟辛泓承两个人哼哈二将似的,亲自压着二皇子往御前去。 二皇子 分卷阅读150 知道大势已去,也不做挣扎。连着声音都平静下来,只是吐出的话语却更加让人不寒而栗:“四弟,今日你毁了我的婚事,可是你要记住,一报还一报!” 辛泓承站住。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极为大胆的主意。 如果这个主意行得通,或许自己不必抱憾终身。 他侧过脸,面对二皇子露出了个张扬的笑容:“二哥,这你就想多了。父皇从来偏爱我,这场赏花宴是为谁办的,你不会不明白吧。今日你的婚事毁了,从此不但失去甄家这个助力,只怕还会得罪甄贵太妃。可我跟你不同,父皇会为我择一个母家姻亲众多且皆有实权的女子为正妃。” 在二皇子要吃人一般的目光里,辛泓承继续慢慢悠悠,用一种很欠打的语气说道:“不光是正妃,还有侧妃呢。我的侧妃必然也会出身高贵。 可二哥你有没有想过,徐御史不过从五品,他家女儿做了你正妃,你的侧妃怎么办呢?总不能出身比正妃还强吧,哈哈,你说你的侧妃会是正七品主事的女儿呢,还是索性就是从九品吏部司务之女呀。 不好意思啊,二哥,我忘了,司务这个官职从咱们父皇登基起,就作为一个闲职被摒弃了。” 二皇子最看重就是地位出身,辛泓承故意句句戳他的心窝子,果然叫他气的心肝脾肺都疼。 主要是辛泓承说的这些假设,很可能成为事实! 辛泓原忽然转身抓住了辛泓承的衣领。 埋头赶路并没有理会他们说什么的瑞王吓了一跳:“哇,你们不要现在打架好不好,等了结了这件事,你们去我府上,十八般兵器都有,你们打掉头我都不会管的!” 辛泓承从未见过二皇子失态至此,他抬手拨掉二皇子的手:“二哥,何苦来着,成王败寇,你输了就要认。” 然后也不整理的自己的衣襟,就这样皱巴巴的。 辛泓承指了指自己的衣领:“瑞王叔,王叔,你刚才看见了,他抓着我领子要打我。” 瑞王还需要辛泓承作证,立刻狂点头:“我看见了,一会儿我就告诉皇兄,辛泓原被你我撞破此事,恼羞成怒,对你饱以老拳,狂风骤雨般当场将你打了个半死。” 辛泓承:“嗯……也不必这样夸张,算了,还是我来说吧。” 瑞王表示你行你上:“你来你来,皇兄听你的,不听我的。” 两人一唱一和,将二皇子眼珠子都气红了。 他望着辛泓承酷似宣合帝的侧影,恨得发狂:他是真心喜欢过徐莹的,她温柔美丽对他全心全意,可他不能娶她,否则拿什么与辛泓承争?! 父皇偏心至此,辛泓承有了钟家杨家,父皇居然还嫌不够,还要给他在京中遍寻名门贵女,为他更增助力! 不,即便他跟甄家的姻亲毁了,他也绝不会看着辛泓承如愿以偿! 桌上的西洋自鸣钟刚敲过十一下时,寿安宫中有女官匆匆进来,附在皇太后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太后神色如常,只是目光不动声色的漫过甄然的面庞。 从明正宫走出来的辛泓承,身上还沾染着龙涎香的气息。 方才他将梅园诸事都告知了宣合帝,旁边更有瑞王的撒泼打滚,寻死觅活加持,皇上大怒。 这会子已经亲自带了二皇子和瑞王去见太上皇了。 结局已定,辛泓承并不准备跟着去落井下石:自打进了宫后,太上皇对他的态度就有些难以捉摸,这种时候还是不去为妙。 辛泓承并未回文德宫,而是径直来到了如意馆。 今日寿安宫有赏花宴,偌大的如意馆,数十名画师都派了出去,为此盛事作画。 往常有些拥挤的如意馆,此时显得格外冷清。 辛泓承熟门熟路,直扑自己的老熟人张老画师。 张老画师因辛泓承扮成小太监之事,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如今一听什么赏花就手打哆嗦,所以今日并未去寿安宫,而是留下看守如意馆。 不但如此,自从上回的事儿过后,他便准备告老还乡,如今批文都下来了,三日后他就可以收拾包袱荣归故里。 以后拿着宫里如意馆画师的名头,在家乡的望族中教教学生,便可以过清闲富贵的日子。 辛泓承跟张画师有渊源,前两天听说老先生要告老返乡,还特意命红掌来送过一百两银子作为盘缠。 分卷阅读151 毕竟后宫妃嫔也不会天天叫人作画封赏,画师们绝大多数都是靠着微薄俸禄过活,没什么油水。 但辛泓承今天来,却不是为了跟张画师告别。 张老画师手抖得将茶盅砸在地上,山羊胡也跟着颤抖,不可置信道:“殿下,您,您说什么?” 辛泓承耐心的重复道:“在出宫前一晚,帮我办件事。到时候,你装的酩酊大醉,找机会在陶画师或者尹画师面前,透露出我曾经为见林姑娘装扮成如意馆小太监之事。” 张老画师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幻听,直着嗓子喊道:“殿下,我这条老命还是要的!” 辛泓承微笑:“你的盘缠,再多加五百两。” 张老画师忽然就不抖了:“微臣愿为殿下做事!” 他本来就要告老离宫,这两句醉话说了就可以跑路,能换五百两很值得。 辛泓承笑容愈深:“除了这个,你还要‘不小心’透露,自己所画林姑娘的一张侧影底稿不见了。而当天我恰巧来过如意馆选画。” 张老画师惊呆了:“殿下……”他哪里来的胆子,暗指皇子做贼偷了他的画呀? 辛泓承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这句话值一千两。” 张老画师目光中流露出破釜沉舟:“微臣领命!”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到啦,明天中午加更一张~ 50、婚事变 甄贵太妃伸手摘下了鬓上一对华贵的绿松石蜜蜡珠花,冷着脸打发身边的宫女:“替我去向太后娘娘告罪一声, 我身子不适, 这赏花宴就不去了。若是娘娘垂爱, 就让然姐儿出宫前来我跟前请个安。” 瑞王眼睛放光:“母妃, 您终于想开了, 不结这门亲事了?” 甄贵太妃怒声道:“还结什么!二皇子跟徐氏女的事儿都捅到你父皇和皇上眼前去了。那封写满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信, 看的本宫都要生眼疮了!还如何能将然姐许给他!难道要我们甄家女儿死皮赖脸跟着他不成?” 她喘了口气:“就算我舍得出然姐儿, 皇上也不会同意,他本就不愿意见到二皇子跟咱们甄家结亲。这样的把柄他能不抓牢?” 徐莹终于聪明了一回。 知道这次要不抓紧二皇子, 她作为一块绊脚石,结局估计不是一根绳子吊死就是青灯古佛。若是能成功嫁给二皇子, 哪怕是个侧室呢,也是在皇家过了明路。有了今日的事儿, 二皇子心里恨着她也不敢真的对她动手, 免得再叫四皇子抓住把柄。 所以方才在太上皇、皇上、甄贵太妃跟前, 徐莹毫不犹豫就将自己与辛泓原的过去和盘托出,还附赠明证亲笔信一封。 瑞王忍不住欢呼:“太好了!” 甄贵太妃恼的将身后的靠枕砸在儿子身上:“这件事有你掺和是不是!你疯了不成?偏要坏咱们家的事儿!” 瑞王一个鹞子翻身躲开。 然后讪讪道:“母妃,儿子真的不明白, 二皇子有什么好的,您要将然然许给他。我看四皇子倒是很不错啊, 皇兄也喜欢,您倒是可以跟他提早修好一下。” 甄贵太妃很是烦闷:“不成!我们跟钟家结过大仇——你以为他们家是如何从京中被安排到福建吹海风吃沙子去的?” 瑞王惊讶道:“是甄家干的?” 甄贵太妃点头叹息:“所以若四皇子有那一日,钟家就是承恩公府,自然要回京, 那时候甄家可怎么办?所以我才想着,将宝压在二皇子身上,这些日子也总替他在太上皇跟前说话,偏生你这孽障坏事!” 她打又不舍得打,只得骂两句出出气。 瑞王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没心没肺笑道:“没事的呀,母妃我跟你说,今天我跟小橙子联了一次手呢。他其实是个挺好相处的人,瞧着心眼也不错。要是他当了太子或者皇帝,我这做叔叔的好好跟他说说,肯定没事的。” 甄贵太妃反应过来谁是小橙子后,便被瑞王的天真或者说是蠢笨惊呆了。 她声音都变了:“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瑞王嘿嘿笑道:“母妃过奖了,虽然京中很多人都羡慕母妃有我这样出类拔萃的儿子,但您当面这样说,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旁边的宫女忙上前扶着气的摇摇欲坠的甄贵太妃。 太妃身边最得脸的李嬷嬷也看不下去了:“我的好瑞王爷,娘娘心里不痛快呢,您去别处玩去吧, 分卷阅读152 好不好?” 瑞王委委屈屈的走了。 甄贵太妃气的落泪:“阿元,你说他,他怎么半点不长进?如今我在还能护着他,来日我闭眼去了,他可怎么办啊!” 李嬷嬷也跟着红了眼眶。 皇太后没有亲子,太上皇废了太子后,若瑞王有三分争气,论出身,现在坐在龙椅上的就该是甄贵太妃所出的瑞王,而不是过世的刘妃所出的当今皇上。 辛泓承回到文德宫时,就见秦戊亲自等在门口,见了他笑道:“殿下叫奴才好等呢。皇上宣您去明正宫一起用午膳。” 辛泓承点头:行吧,好好的半天假,这一上午他都用在来回走路上头了。 他到的时候,宣合帝手里正捧了一本治水论在细看。见他到了,便在用膳前言简意赅将对二皇子的处置说了:“十日后,朕会将徐氏女赐给他为正妃。朕也明白告诉他了,从今日起,徐氏女若有病故或者意外,都在他身上。” 辛泓承了然:皇上这是防着二皇子用极端手段破坏这桩婚事。 皇上心情不错:“行了坐吧,下午安安心心去读书。等晚上下了晚课过来,朕叫如意馆的画师,将此番各家女子的相貌都画了来。听说秦老太傅的孙女,贺琅的女儿,也都是极出挑的女孩子。” 秦老太傅是太上皇读书时候的伴读,数十年官职累升,朝中六部,他甚至曾做过两位尚书:横跨礼部和工部。还被太上皇任命做了好几任科举的主考,可谓是桃李满天下。 虽然家中无爵,但在文臣中的人脉在朝中罕有人家能匹敌。 而贺琅,则是现任吏部尚书。吏部掌天下官吏选授、封勋、考课之政令。盖古冢宰之职,视五部为特重。 辛泓承点点头:“儿子知道了。” 皇上拍拍他的肩膀:“今日你没跟着去皇祖父跟前,做的很好。你皇祖父天纵英明,难免爱颜面。如今他做主挑中的婚事出了纰漏,自然心里有些不痛快。今日你若去了,他少不得要怀疑你构陷兄弟。” 辛泓承心道:太上皇现在只怕就有所怀疑。 且不说这件事唯有他获利最多,只说瑞王口口声声说他是旁证,他就撇不开关系。 除了自己这位偏心的父皇,太上皇皇太后和甄贵太妃,难免心里不疑惑是自己动的手。 不过,辛泓承笑了笑,疑了才最好。 用过午膳,辛泓承刚出了明正宫大门,就又被人拉住。他无奈道:“瑞王叔,您现在抓我还有什么事?” 瑞王笑嘻嘻:“跟你玩啊。听说皇后嫂子给你从西北弄来几匹好马是不是,你带我去看看呗。” 辛泓承摇头:“可我们只有半天假,下午我要去上书房的。” 瑞王不肯:“读书有什么意思啊,你这么听话做什么?”他忽然凑近了辛泓承:“你这么听话,是想做太子做皇上吗?小橙子,我告诉你啊,做皇帝可是很苦的,所有人都又要求着你,又要算计你。” 辛泓承看着瑞王,慢慢笑了:“瑞王叔,您猜我想不想做皇帝呢?” 他倒不知道瑞王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装疯卖傻了。 殿内,皇上正准备批折子,便见秦戊紧着走进来:“皇上,瑞王在门口拉住四殿下,要扯了四殿下去玩呢。” 皇上脸色遽然一变:“快快快,将他给朕叫进来。” 他简直是怕了瑞王,世上怎么有这样混不吝的人。皇上一想到自己最看重的儿子跟瑞王来往,以后有可能学了瑞王的样子,就忍不住头皮发炸。赶紧让秦戊去将两人分开。 赏花宴。 皇太后微笑道:“宫里新开的花,诸位尽可自行观赏。” 各诰命夫人和姑娘便顺从起身,三三两两按着亲疏,聚集在某朵花跟前。不过花开的再好,现在也不在她们眼里。 姑娘们忙着与相熟的小姊妹聊天,展现自己合群的同时,还不忘时刻注意仪态才貌——宫里处处都是眼睛,就算皇太后看不见,也总有人看得见,一口气也不能松懈,各个姿态优美的像是天鹅仙鹤。 夫人们则忙着联络感情,将身边的女孩子介绍给不同的诰命。毕竟皇子妃的位置有限,让姑娘们多多露脸,便是谋不成皇子妃,以后许个好人家,同样是家族的助力。 皇太后叫人掐了几朵开的最好的花来捧到跟前,其中甚至还有两朵牡丹。 秋日原不是牡丹的季节,这里罕有的几盆都是暖房里的珍品,这会子却叫皇太后无 分卷阅读153 情的掐了来。 黛玉在旁看着,都有些心疼。 皇太后侧首笑道:“玉儿觉得可惜?无妨的,她们这些人又不是赏花惜花人,还不如掐了来咱们戴着玩。” 她伸手取了一朵白色中带着淡粉的牡丹给黛玉别在发间笑道:“这朵花并不艳,适合你带着。”然后又伸手替她正了正:“很好看。” 黛玉心中便是一暖。 她尚未出孝期,只是奉召入宫,自然不能穿的素,所以她只能尽量避免大红大绿的衣裳,挑些相对淡雅的颜色来穿。 皇太后居然会顾及到她的心思。 杨皇后在旁笑道:“这时节的玉楼点翠,只怕比同样大小金子打的花还珍贵呢。” 黛玉不由想起,第一次入宫,见到那位扮作小太监的四皇子时,自己眼前就是一朵玉楼点翠。 皇太后莞尔,打量着皇后笑道:“本宫原想给你也簪一朵,可惜你今日满头珠翠已然很华丽,簪上花倒不好看了。” 于是便命身边的女官,将剩下几朵花分赐了几位姑娘。 其中就有秦太傅的孙女,贺琅的女儿以及周菱。 然而这花却没有给甄然。 众诰命夫人看似都在各自说话,然而眼睛自然时时刻刻注意着皇太后这边的举动。 见此不由诧异:难道她们之前猜错了?甄姑娘并非皇子妃人选? 接了花的几位姑娘上前谢恩,然后都由身边伺候的人替自己即刻簪上,以表郑重。 周菱跟黛玉熟了些,此时就来到她身边,跟她咬耳朵道:“让她方才眼睛长到头顶去,这会子太后娘娘偏不给她脸面。” 然而黛玉看甄然的脸色仍旧是淡淡的,似乎毫不在意。 贾敏遥遥的见了皇太后亲手为女儿簪了一朵花,唇边便露出笑容来。 北静老王妃走过来笑道:“史太君的外孙女真是出挑,连着两位娘娘也这样疼爱,留在身边陪着,真是今日头一份的体面。” 贾敏忙笑着推辞:“老王妃明镜似的,哪里看不出今日的情景。玉儿年纪小,比方才得了花的姑娘们都小两三岁呢,可见两位娘娘的心思,不过是拿她当个孩子,叫她陪着说说话。” 这话不单说给北静老王妃听,也是说给别的夫人们听。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毕竟谁都觉得自家女儿是最出色的,如今却偏偏只有黛玉陪在太后皇后跟前,说不得这些夫人里有小肚鸡肠见不得人好的,背后就会议论黛玉被皇家看中,甚至编排起别的来,岂不是要坏了黛玉的终身。 见周围的人也都留意自己,贾敏越发道:“何况这孩子也可怜,父母去的早,又没有兄弟姊妹扶持,皇上皇后才格外恩赏,赐了嬷嬷到我们府上帮着看顾一二。又因为她生的娇弱,这才接了宫里来看了两次太医。” 众人不由点头,对啊,这位林姑娘年纪才十三岁,又是失了父母后才被皇后接进宫几回的,想来是彰显皇家宽厚之德的招牌。 经贾敏这几句话,诸夫人和姑娘对黛玉的探究和隐隐的不满就消了许多。 于是一时间反倒有更多人来向贾敏打听黛玉的情况:能做皇家的招牌也很好啊,何况这位林姑娘出身清贵,据说生母当年也是十里红妆,还有林家的三成家产,自然都是她的。 再瞧瞧这品貌,更是出挑。就算身子单弱些也不妨事,毕竟京中贵女足不出户,几乎都是娇弱的很,真像杨皇后这样健壮的才是异类。 所以诸位夫人并不怎么在意,凡家里有十几岁儿子的人家,皆是兴致满满的对贾敏围了上来。 贾敏这回带进宫的是迎春和探春,惜春年纪小,又是宁国府的姑娘,她便没带着。 众人起初对迎春和探春的兴趣也不小,荣国府的姑娘,别的不说,容貌上头都是一等一的。 只是打听了是庶出,就有些意兴阑珊。 倒是有些自己养着庶子的夫人,前来含蓄的问了几句。 此时迎春探春已跟史湘云和宝钗聚在一起说话去了。 湘云正有些气不顺,对探春抱怨道:“三姐姐不知道,方才我跟宝姐姐见甄姑娘孤零零一个站着,也没人跟她说话,念着咱们几家跟甄家都是故旧,这才特意上前与她说话,谁知她冷冷淡淡,一句好话都没有,句句噎的人难受!” 探春见甄然果然独自站在一丛竹子旁出神,便劝道:“罢了云妹妹,到底是甄家的姑娘,不好得罪。何况今日这样 分卷阅读154 的宴席,你可要时时笑着才是,哪里能露出气恼来。” 畅春园边角处都是画师,穿梭来往不绝的宫女太监,都是皇室的眼睛。 就算皇家看不到的地方,还有许多夫人小姐呢,都是一双双利眼,何苦在这里生闲气,白叫人觉得沉不住气。 何况甄然孤傲不合群,自然也是落在众人眼里,心中自有断论。 湘云闻言,果然也笑起来,与众姊妹一同看花,说说笑笑。 原本保龄侯要拖家带口一起外任的,可赏花宴的事儿一出,他当机立断自己先行,让夫人带着儿女们留下,为此事做准备,所以湘云自然也留了下来。 她根本不知道宝钗跟黛玉之间一点小风波,此时就道:“咱们去跟林姐姐说说话吧。” 宝钗摇摇头:“她跟着两位娘娘在亭中坐着,咱们不好冒然过去。” 方才周菱等人是谢太后赏赐的花,才有由头进去。 亭外的人望着亭内,亭内的人也注视着亭外。 杨皇后略微蹙眉:“这位甄姑娘,怎么瞧着性子不太好。” 甄家的家世放在这里,也有不少姑娘走过去与甄然搭话,然而她都是礼数周全的将人噎走。 太后此时已然知道二皇子婚事的变动,所以一直在观察甄然。 这姑娘,倒像是根本不想嫁入皇家似的。 于是太后对旁边宫女道:“将甄姑娘带到甄贵太妃那里去吧。” 51、事发中 日色渐渐西移。 太后饮了一杯今年新酿的桂花酒,对杨皇后道:“到了该起来走动走动的时辰了, 总不能一味躲懒。” “是。” 杨皇后便对黛玉点头, 两人一边一个扶着太后起身, 从亭中步出。 太后信步往前走着, 凡她经过之处, 姑娘们自然屏气敛息, 福身行礼。 太后便神色和悦, 随口问些家常话,或是问读过什么书, 或是问女红如何,总之是些不痛不痒的问题。 甚至连提问的人选也十分随机, 路过湘云等人时,太后就只问了迎春和宝钗两句就继续向前走。 黛玉便在侧轻声将太后注目的姑娘的姓氏告知。 等到了诰命夫人处, 太后便熟稔起来。 姑娘们是新面孔她认不清, 但京中这些命妇们逢年过节都要进宫请安, 看了这些年,她自然认识。 不单认识,太后甚至还能随口说出这些人家新近发生之事。 谁家儿子娶亲了, 谁家儿子去岁参加了科举,谁家又添了长孙, 她全都能娓娓道来,跟这些诰命们说起话来神态怡然,既不失身份又十分亲切,看的杨皇后叹为观止。 黛玉观各位命妇的神色, 对皇太后显然也是心悦诚服格外敬重。 及至来到贾敏跟前,皇太后便笑着对她赞了黛玉两句,又道:“皇后不舍得,要再留她住一晚,明儿再给你好好送回去。” 贾敏笑应:“是两位娘娘慈心,肯看顾怜爱罢了。” 因王子腾夫人也在侧,太后便问道:“你们王家两个女儿都已嫁人,你今儿带了谁家姑娘进来?” 夫人忙笑道:“回娘娘,是我们老爷嫡亲妹子的女儿薛氏,乳名宝钗。她父亲在时,在户部挂名,领着内帑皇粮,前几年父亲去了,便随着母亲哥哥上京来了。”然后又看向贾敏:“现母子三人就暂且借住在荣国府内。” 皇太后含笑:“既如此,怎么跟了你来,倒不曾跟着史太君进来。” 王子腾夫人忙道:“娘娘开赏花宴,是多少年难逢的好事,偏生我们家没造化只得两个女儿,还都已出嫁。这不,只得从史太君手里抢了个姑娘带着,才好厚着脸皮参加娘娘的宴席呀。” 说的周围几个命妇也都笑了,纷纷借此机会,奉承太后娘娘今日宴席之盛。 及至围着琉璃亭走了半圈,皇太后才重新归座,示意宫人为自己斟酒,然后一饮而尽:“好了,完了任务了。” 杨皇后忍不住笑:“我瞧着您挥洒自如,以为乐在其中呢。” 皇太后摇头:“这样好的天气,正该支着窗子在屋里听着曲儿看话本子。偏生还要坐在这里与人应酬。” 她笑着点了点桌面对皇后说:“本宫可要先回去歇着了,一会儿这里散了,你将这些 分卷阅读155 人都好好送出宫去,不许出事。” 杨皇后此时还不知二皇子之事,但听皇太后特意吩咐了,忙答应下来。 众人恭送皇太后时,甄然刚巧回到畅春园。 黛玉与她目光相触,甄然忽然一笑,冰雪一样的面容宛如春水初绽,眉目间的孤寒也化去了许多。 黛玉跟着杨皇后不及疑惑问询,旁边的周菱倒是看得真切,忍不住走过来低声怼了一句:“原来你也会笑啊。” 甄然的笑容转瞬即逝,面对周菱淡淡道:“我不但会笑,还会哭呢,周姑娘想看看吗?” 周菱气鼓鼓的走开了。 赏花宴次日。 晚膳时分,皇上到了凤仪宫,身后跟着捧了许多画的太监们。 因赏花宴之事,皇上这一个月来到杨皇后这来的次数,比之前几年加起来都多。 见面三分情,兼之贵妃明妃最近都只顾自己儿子,暂时没空给皇后上眼药,皇上看杨皇后倒顺眼起来。 想着她虽不能与自己心意相通,处事也不够周全,但难得对辛泓承倒是一片慈母心。 于是帝后两人现在倒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说上半晌话,杨皇后不明白的,皇上也肯耐着性子为她分说一二。 为此邹女官都欢喜的暗地里抹了两回眼泪了。 杨皇后奉上茶来,皇上便指了太监们抱着的画轴。 “秦戊手里这些是可堪正室的人选,其余的便是侧妃的待选。” 杨皇后顾不得给皇上上点心了,连忙吩咐:“快展开看看。” 立刻便有太监宫女上前,帮秦戊将七幅画一一展开,以手高举让杨皇后看。 杨皇后从这七幅画面前一一走过,再听秦戊在旁介绍这些姑娘的出身,不住点头:“都是好孩子,皇上费心了。” 她也听得出,其中四个出身望族的,想必是为辛泓承准备的,另外三个出身则逊色不少,且都不是嫡长女,估计是特意选了性情柔顺的,为病弱的三皇子正妃备选。 杨皇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反应过来:“皇上,说到底是承儿的正妃,这孩子从小就有主意,要不问问他的意见?” 皇上不语。 杨皇后就劝:“皇上,虽说礼节规矩要紧,但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这俗话说得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叫承儿自己挑一个合心意的,以后日子过得顺当和睦岂不好?” 皇上就蹙眉:“朕昨日就叫他去过明正宫了。画都没展开,那孩子就想出许多借口来推辞,横竖不肯看。最后只说一切都听朕定夺,就忙不迭的跑了。倒像是后头有老虎要吃他,知道的是朕给儿子择妻,不知道,还以为朕要害了他呢。” 杨皇后赔笑,睁眼说瞎话替辛泓承分辨:“承儿年纪小,腼腆的很,不好意思说话也是有的。” 皇上冷笑:“哼,慈母多败儿,你不必袒护他。朕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可别说他是皇子,便是君王又有哪一个能顺心随意的?” 说着又忍不住对皇后诉起苦来:“何况朕也不是不顺着他,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他还要闹什么别扭!” 杨皇后跟皇上处久了,发现了一个小秘诀,用来哄皇上百试百灵:“皇上,承儿是您一手教导,样貌性情都像您。只是他还小,是个孩子,许多事情上自然不能如皇上一样周到英明,您别生气,您提点他呀。” 皇上果然点头,面色阴转多云:“也对。” 赏花宴四日后。 如今明妃宫中的宫女太监都恨不得踮着脚尖走路,生怕发出一点多余的动静叫娘娘心烦责骂。 明妃恹恹倚在榻上,清爽的秋风并未给她焦躁的心情带来一丝好转。 儿子与甄家的婚事不成,且断的仓促不体面,这几日甄贵太妃都不肯见她,好容易求见成了,从头到尾也只将白眼给她看,将明妃怄的不了。 倩芸低声道:“娘娘,尹画师和陶画师求见。” 明妃皱眉:“做什么?” 倩芸小心翼翼回道:“说是昨儿皇上拿来,让娘娘挑选的二皇子侧妃画像里,有两张是他们画的……” “不见!” 现在还来邀宠,真是没眼力见。 如意馆的画师跟太医院的太医一样,各宫妃嫔都有用熟的。其中尤以明妃,最爱研究画道,以画艺邀宠于皇上,所以跟两位画 分卷阅读156 师都颇为熟悉。 尹画师善画美人儿,陶画师擅长写意。 正好一个负责给明妃画像,一个负责教授明妃画功,有时还替她当当代笔,让她拿画去哄皇上高兴。 平日明妃也手面大方,给赏赐给的痛快。 可这两位居然现在还来要赏,明妃想想就心烦。 昨儿皇上叫人送了几张画像来,说是让明妃自个儿给儿子挑一个侧妃。明妃看了气闷不已。 “这个,家里无爵,还是分了家的旁支女儿,还有这个,虽然是个伯爵府出身,偏又是个房里人生的庶女,生母卑微不说,父亲也无用,半个官职也没有。还有这张,竟连商户之女也加进来了!”明妃越看越生气。 “难为了皇上是怎么从京中高门大户里搜罗出这些姑娘家!还命我给原儿从中挑个侧妃,这些人就算服侍我儿穿衣穿鞋都是她们的造化!哪里能做得他的侧妃!” 还是倩芸这种心腹敢于直言劝道:“娘娘,皇上是恼了,故意给您难堪。你再生气也得捏着鼻子挑一个,给皇上出气的机会。何况……” 何况二皇子的正妃定了从五品御史的女儿,这侧妃的门第,自然也要跟着下降。 明妃昨儿气的头疼了一夜,今日还没缓过来,听见两位画师居然以此为借口前来求见,当即命人将他们撵出去。 倩芸穿过院子,对门口略带焦急的两位画师道:“二位先回去吧,娘娘有事不见客。” 尹画师陶画师对视一眼:“我们有内情要回禀娘娘。”陶画师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事涉四殿下。” 倩芸脸上的肌肉微微一颤:“二位先跟我进来吧。” 赏花宴后第五日。 午膳后,诸皇子有半个时辰往宫里歇歇的空闲。 上书房内便只有辛泓承留下,正在站着练字。大约是心不静的关系,写了许多张皆是废纸。 竹帘轻响,范云义走进来,站在他身旁。 “张老画师安全出京了?” 范云义点头。今日他以建安伯府老夫人身体欠佳为由请了假,私下跟着张老画师,直到他安全出城。 辛泓承松了口气:“那就好,总不好害了退休的老人家。” 范云义盯着他问道:“你不担心你自己吗?” 辛泓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门口王中匆匆忙忙跑进来。他跟了辛泓承许多年,知道说话不用瞒着范云义,所以直接道:“殿下,抓住了,确实是绿水。按着殿下的吩咐,没有惊动她,让她带走了那张画。” “果然是她啊。” 白毛,绿水,红掌,清波。 他的四个宫女里,他完全信任的,只有白毛跟清波,其余两个,始终有些分辨不出。 只是再换了人,说不准还是钉子,倒是更陌生了。于是索性就将红掌和绿水都留了下来,一直防备着。 直到今日。 明正宫。 辛泓承被宣进来的时候,只觉得气氛格外压抑。 太上皇皇太后,皇上皇后按次序坐了,甄贵太妃居然也在,瑞王正站在她身后摇头晃脑,见了辛泓承进来还对他挤眉弄眼的打招呼。 此外便是明妃与二皇子,正恭敬的垂手而立。 皇上脸色阴沉,见了辛泓承进来,抢着道:“还不快跪了认错!以后若再犯,朕绝不饶你!” 太上皇虽然年老,眼睛却仍如鹰隼一般锋利明亮。他伸手叩了叩桌面:“行了,你就别明着骂暗着护了。你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便是一碗水端不平,略有些偏心,可也不能直接将水碗打翻了。” 皇上脸色就转为涨红:“父皇……” 太上皇语气严肃:“前几日,就在朕宫里,原儿犯了跟今日承儿一样的错。那时候你是怎么处置的?当即断了原儿与甄家结亲之事,将徐家姑娘指给了她。怎么今日就成了,认错就算了呢?你跟朕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自从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当众受太上皇诘问,连忙起身:“父皇,儿子自知因承儿年幼失母,又是嫡子,便一贯对他更上心些。可今日之事,承儿跟原儿的性质确实不同。承儿不过是年少慕艾,与林家姑娘实则连话也未曾说过,何况别的。但原儿却是与徐氏女私定终身,暗中通信,哪里能一样呢?” 太上皇努力压住火气:毕竟现在眼前这个儿子不再是 分卷阅读157 循王,而是九五之尊。当着他的妾室儿子们,肯定是要给他留皇帝体面的。 可一看他到现在还这样偏心,太上皇只觉得火都烧到眉毛,马上就要烧到脑子了! 这也就是太上皇年纪大了修身养性,往前倒退十年二十年,他估计现在就要挽袖子抽皇上了。 明妃本来在旁影子似的站着,此时忽然“噗通”一声跪下,边哀哀哭泣边对太上皇道:“老圣人,皇上说的对,四皇子跟原儿不同,年少慕艾算不得什么大错。 只是臣妾自打原儿犯错,一心自省。偶然得知了四皇子的心思后便心惊肉跳,唯恐他做出跟原儿一样的错事,所以才想着早早告知老圣人和皇上,劝四皇子回头,免得重蹈原儿覆辙。毕竟……毕竟林姑娘每隔两个月都要进宫一回,又住在凤仪宫,四皇子来往凤仪宫又方便……” 皇上遽然变色:“贱妇!还不住口!朕跟父皇说话,你一个小小妃嫔也敢开口!” 皇后也气的发抖:“明妃,你这是什么意思!玉……林姑娘在本宫那里好好地,从来一步都不多走,是最规矩不过的孩子!” 辛泓承跪在地上,看地毯上吉祥福寿的花纹:果然是明妃的做派,每次都做出一种为人好的态度来,将人坑死。 太上皇见此,将桌上的画像拍了拍:“先扮作小太监私见,再从如意馆拿走人家姑娘的画像私藏。朕看你的妃子说的没错,若不防患于未然,不知他还要做出什么荒唐孟浪之事!” 辛泓承忙叩首:“皇爷爷恕罪。” 明妃被皇上斥骂后伏在地上,眼泪无声的落在地毯里。 她没法回头了,今日后皇上一定会厌弃她。 况且她已经挖了个坑把四皇子推了进去,无论添不添上几铲子土,今日也都是撕破脸了,那还顾忌什么,一定要咬死辛泓承,也坏了他的婚事才行! 其实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她并不想自己出面。 从陶画师尹画师那里得了消息后,明妃去寻过贵妃,原想挑唆她出头,谁知贵妃忽然对她变了脸色:“明妃!我告诉你,往日我愿意跟你联手去给皇后使绊子,只是因为我看不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坐着皇后的位置对我颐指气使!” “但这不代表我看得上你这种口蜜腹剑的小人!往日你儿子挑唆我儿子的账我还没与你算,今日你还敢来撩拨我!想让我跟我儿与四皇子对上,你好坐收渔翁之利是吧!我告诉你,你做梦!” “好,你不是特意将这个消息送给我吗?我这就去告诉皇上!咱们皇上的偏心你比我明白吧,这件事他一定会替他最疼爱的嫡子抹平,你跟你儿子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拼着便宜了四皇子,也不便宜你这个到处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的祸害!” 明妃不想贵妃居然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因怕贵妃坏事,情急之下,只得立即求见太上皇。 正巧太上皇正优哉游哉带着皇太后和甄贵太妃钓鱼呢。一听此事,鱼竿也不要了,当即带着明妃母子到了皇上的明正宫。 皇上也震惊:辛泓承扮小太监之事他是知道的,可他真不知道辛泓承还藏了人家姑娘一张画像,如今就成了铁证如山。 一时屋内哭的哭,跪的跪,磕头的磕头。 太上皇是个杀伐决断的人,平素也最烦这些家长里短之事。 因此此时理都不理皇上,直接转头问皇太后:“你见过那个林家小姑娘,人如何?” 太后言简意赅:“是个好孩子。” 太上皇点头:“那朕就做主了,来日将她赐婚给承儿做正妃。” 此话一出,如惊雷一般落在所有人头上。 明妃母子心中大石落地,眼里一时只有跪在地上深深垂头脊背略微发颤的辛泓承。 报复的快意充盈了辛泓原的内心。 太上皇的目光扫过在场诸人:“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圣旨未下前传出去一个字,朕绝不放过!” 正如二皇子跟徐莹之事,皇室私下如何处置是一回事,但表面的体统面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太后适时起身,对众人道:“各自散了吧,太上皇与皇上想必还有话要说。” 众人告退。 皇后亲手扶了一把辛泓承,心疼道:“承儿,走,先去母后那里。”出了门后狠狠剜了明妃一眼。 二皇子却依然谦顺:“恭送母后。” 然后才开口叫住辛泓承:“四弟。” 分卷阅读158 辛泓承回头。 二皇子带着笑,举起了一只手,手心面对辛泓承,五根手指分明:“四弟啊,距离赏花宴,才过了五天。” 一报还一报,他终于将辛泓承加诸他身上的痛苦,尽数还了回去。 用了不过五天的时间。 辛泓承走到他面前,忽然高高举起了手。 杨皇后惊呼:“承儿!” 太后甄贵太妃和瑞王也忍不住驻足,看着这一对兄弟。 二皇子瞳孔一缩,人却不闪不避:“四弟要动手吗?” 太上皇和皇上还在里面密谈,这会子辛泓承要是当众动手打了兄长,后果不堪设想。 辛泓承高高扬起的手拍在二皇子举起的手掌上。 二皇子一怔。 “动手?怎么会呢,我只是想跟二哥击个掌罢了。”辛泓承收回手,忽然一笑:“二哥,回见。” 作者有话要说:  小橙子扬手。 二皇子os:你要打我? 小橙子:不,不,就是击个掌,二哥真是牺牲自己成全我的活雷锋,谢谢谢谢。 ———————— 周日中午加更~ 52、鬼神事 明正宫内。 皇上耐着性子等众人退去后, 就迫不及待道:“父皇, 承儿的婚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太上皇猛然一拍桌子, 用力之大连桌上的双龙吐珠四脚小香炉都跳了一下。 内殿服侍的人早都退了出去,只剩太上皇和皇上父子俩。 “作为皇帝,你一罪两罚有伤帝统, 而作为父亲,如此偏颇袒护其中一个儿子, 更是大错特错。” 皇上不敢驳回, 只心道:当日废太子还在的时候, 您的偏心也是有目共睹。 太上皇盯着皇上:“就算没有今日的事儿,承儿的婚事,朕也不会由着你的性子!你倒是替他打的好算盘, 不是太子太傅的孙女就是吏部尚书的女儿,再比对他兄长们的妻室,岂不是昭告天下你有将承儿立为太子之心?” 皇上轻声道:“父皇知道的,朕本来就有这个心思。” 太上皇思及往事, 长叹一口气:“朕明白你的心意, 看重自己亲手教养大的嫡子, 朝臣们也常进言说早立国本。可你有没有想过, 你这样一门心思捧出来的太子,难免失于安乐骄纵——都不必他争什么,你这做父亲的就替他打压别的儿子,他何必再谨慎勤勉。” “本朝立太子虽也看重嫡长,但更重贤。他若是无用, 你将他捧到太子之位上,也是坐不住的!” 太上皇指了旁边桌上堆着的书画:“你还费尽心思为他在京中寻助力,非要给他娶一个手握实权重臣之女。可你也想想,他生母母家已然是手握兵权的重臣!我朝水军本就只有三支,如今有两支都捏在昌远侯父子手里,那是他的外祖父和亲舅舅!” “何况朕冷眼瞧着,你现今的皇后待他也好,本人又无子嗣,自然只靠着承儿。杨家亦是手握西北兵权的封疆大吏,皇后的父亲,先后任过甘肃总兵、宁夏总兵、大同总兵等好几处要职,整个西北军都快成了杨家军了。” 太上皇严肃道:“就这样,你居然还嫌不够?还要让承儿与文臣中执牛耳的几人有所姻亲联络?” 皇上气势弱了些:“父皇,钟家毕竟远在千里之外,而杨家,到底跟承儿无关。我只是觉得,贵妃明妃的母家都紧着上京,可怜承儿孤零零的一个罢了。” 太上皇冷笑一声:“朕也算是知道什么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你疼他所以就觉得他可怜!可你也好好想想,到底是实权重要,还是距离重要!便是周家徐家全族人口都堆在京城里,又有什么得用的人没有?!说白了,争这把龙椅,难道人多就有用?” 皇上不语。 其实太上皇说的道理他也明白,昌远侯府除了不在京中之外,旁的比周家徐家都强出许多。所以他给辛泓承挑正妃的时候,目光都集中在文臣身上,并没有再打武将的主意。 太上皇强势,皇上就想替儿子拉拢下文臣,将来立嗣之事,也好有人在朝上为四皇子说话。 如今看来,太上皇是铁了心不同意了。 是了,自己这位父皇吃过早立太子的亏,所以打定主意要平衡各位皇子之间的势力,想要以争太子之位,作为磨刀石,试验试验几位孙子的本事。想来是不会让辛 分卷阅读159 泓承平稳的就坐上太子之位。 皇上与太上皇各怀心思,彼此静默了半晌。 “父皇。”皇上声音里带了为难:“林氏女年龄尚幼,且还在孝期呢……” 太上皇眼皮一抬,淡淡道:“那又如何,承儿年纪也还小,刚过了十五岁,急着成婚做什么?朕记得你定下婚事的时候也已经十七了。现在他上面还有两位哥哥,办完他兄长的婚事,再打算他的,也就两年过去了,时间算着正好。” 皇上脸色微变。 其实方才领悟到太上皇之意后,皇上就绝了要为辛泓承娶秦太傅或者贺尚书家姑娘的主意。 但仍然不想结林家这门亲。 倒不是宣合帝对黛玉本人有什么意见,相反,他是见过黛玉的,也觉得此女才貌出众,十分出挑。 但有一点宣合帝不能接受,她尚在孝期,不能尽快成婚。 本朝规矩,皇子们在文德宫居住,成婚前都在上书房读书,大婚后才能领了差事在外行走。 待日后分封了王府,才会搬到宫外去居住。 皇上现今将四位皇子的婚事一并挑起来,为的便是辛泓承不在这上头落人一步。 不然大皇子二皇子都上朝参政了,辛泓承还在上书房背书呢,白耽误两年功夫。 太上皇目光锐利,仿佛看透了皇上在想什么。 他直接道:“承儿性情有些跳脱,行事也不够周全。很该晚些成婚,再磨砺磨砺性情后,方可上朝领差。这两年的功夫,就当朕考察他了。” 话已至此,皇上只得点头:毕竟太上皇这不是在跟自己商量,只是在通知自己。 这两年,也算是太上皇对辛泓承的考察期。 要是自己再反对下去,真惹恼了太上皇,估计辛泓承连考察期也凉了。 “父皇圣明,儿子谨遵圣旨。” 太上皇见皇上恭顺起来,气也就平了许多,语气里带了点怀念:“况且这林家小姑娘也配得起承儿。朕还记得,当年她父亲被点为探花时的情形,当真是抱玉握珠,殚见洽闻,在金銮殿上也对答如流,不见怯色。朕当日就说,其才具学识,假以时日未必不能登阁拜相。所以后来将巡盐御史交给他做,可惜,偏生病逝在任上。” 皇上想起解了他燃眉之急的林家私库,也心生恻然,点点头道:“父皇说的是,儿子后来命户部查过盐务上历年的账,倒是以林如海在时那几年,最为清明。儿子前些日子看治水论,想起黄河连年泛滥,偏生河道上贪污之风屡禁不止,还曾经惋惜,若林如海还活着,倒是可担此重任,为肱股之臣。” 太上皇就瞥了他一眼:“哼。若林如海还活着,朕今日也不叫林氏女给承儿做正妃。” 言下之意,你的嫡子不要想走岳父的裙带路线,好好自己奋斗吧。 皇上被堵得心口窝都疼。 凤仪宫。 杨皇后恰如五天前的张老画师,手都在发颤。 “承儿,你胆子真是比天还大!这样的把柄你居然敢往明妃母子手里送!” 辛泓承扶着杨皇后坐下,又见她手里的茶盅拿下来放好,然后笑道:“母后,儿子也是尽力一试。” 杨皇后忍不住拍了拍心口:“我就说,当日定寒亭处伺候的宫人都已经送去行宫处伺候了,唯有一个老画师,本宫也叫如意馆批了他告老的请求,这件事怎么还会传出去,原来是你自己弄得鬼!” 辛泓承笑着请求道:“所以求母后件事。父皇这次恼了,回头肯定要重新处置当日的宫人,还请母后私下里松松手,别叫他们受苦,毕竟他们冤枉的很,是替儿子背锅。” 杨皇后叹气:“好吧。你要不来说明白,别说你父皇,本宫都要叫人去行宫,将他们送去拷问一番,看谁敢出卖了你!” 说完又神色复杂的看了看辛泓承:“你如今可都称心如意了?” 辛泓承点头直言不讳:“如意了。” 杨皇后又好气又好笑,甚至忍不住抬手拍了他两下:“你这孩子哪里来的这胆子!你就不怕失了太上皇和你父皇的欢心?也不怕牵连了玉儿的名声?” 辛泓承也不躲,就让杨皇后拍了两下脊背:“母后,您跟父皇都是真心疼我,断不会为了这件事情就抛下我不理。而皇祖父……对他老人家来说,只怕我娶了秦太傅之女,皇祖父才会真的对我生出芥蒂。” “至于林姑娘”辛泓承现在说起她来,眉眼间就 分卷阅读160 带了明亮的笑意:“二哥跟徐莹私定终身之事,皇家都不许外传。何况我的作为,原本都与林姑娘无关,全是我自己的错。此事若成,我们便是名正言顺,此事若不成,父皇便是第一个不许此事外泄,免得耽误我婚事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宣扬出去,与她有碍的。” “不过万幸,此事成了!” 杨皇后看着他眼里的光,灿然像是星子一般,也忍不住欢喜起来:“你觉得好,母后就觉得好!” 荣国府。 黛玉翻过书的最后一页,忍不住托腮遐想起来。 周眀薇抱着一个艾叶枕路过,见此就笑道:“姑娘这就看完了?” 桌上摆着一本宋朝的《洛中纪异》,还有一本最近坊间流行的《草堂志怪录》,里面俱是鬼神志怪之事。 黛玉最近正沉迷于看鬼故事。 除了桌上这两本,案上还累累摆了许多。 贾敏近来有与女儿相认之意,又怕骤然说出此事吓坏了女儿,于是便想着旁敲侧击一下。 正巧一月前中元节时分,鸳鸯在屋里给几位姑娘讲鬼故事,将她们吓得晚上不敢独自睡,像是一窝小鹌鹑一样挤在一起睡的。 贾敏见了,便索性寻了许多志怪小说来,给女儿铺垫一下。 周眀薇坐下来笑道:“姑娘,我最喜欢这《草堂志怪录》里那一篇借尸还魂。” 旁边墨染正在替黛玉收拾衣裳,闻言便道:“明姐姐说的怪吓人的,这样的故事也有人写下来?难道他们自己不怕?” 小萝闻言从廊下跑进来:“故事?什么故事?” 周眀薇就讲给她们听:“这借尸还魂说的是祝家五娘子被夫家欺凌致死后,没有魂飞魄散,却在一个刚刚咽气的王妃身上醒来。而后与王爷举案齐眉不说,还借王妃之势,将害死她的夫君和婆母的罪行揭露,让他们恶有恶报,下狱流放。” 同为女子,听了这样的故事大多都是同仇敌忾,小萝便笑道:“真是痛快,做鬼要都能这样威风才好。与其等着去阎罗王跟前告状,不如自己报仇。” 几个丫鬟便叽叽喳喳讨论起来,然后一同往外头去晒衣服。 周眀薇看着黛玉,轻声问道:“姑娘觉得,人是肉身重要,还是魂魄重要呢?” 黛玉毫不犹豫:“自然是魂魄,就像方才明姐姐讲的故事,虽说人人都以为世上死了祝五娘,活下来的是王妃,实则不然。王妃不过一个躯壳,哪里能算是活着呢。” 周眀薇拍了拍手里新做的艾叶枕,草木的清香幽幽淡淡。 “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这个故事吗?”她见丫鬟们都走了出去,便轻声道:“说出来姑娘可能不信,我觉得,我跟祝五娘是一种人。一觉醒来,就变成了个别人,脑子里糊糊涂涂,就像祝五娘一样,不知做了王妃是梦,还是祝五娘的一生才是大梦一场。” 说完周眀薇便看着黛玉,对她的反应颇为紧张。 谁知黛玉只是轻轻一笑:“是这样啊。” 周眀薇反倒诧异起来:“姑娘不吃惊?!” 黛玉声音温软,像是轻柔的手拂过心尖:“明姐姐,你自己不觉得吗?你跟旁人说话做事都不太一样呢。外祖母之前告诉我,你是一家小医馆大夫的女儿,所以才略医术。可你跟吴太医都能对答,还曾经指出王太医给我开的人参养荣丸里蜂蜜太多,对肺腑无益,想必比令尊的医术要高出不少。” 黛玉将这本《草堂志怪录》合上:“这本书就是姐姐拿来给我看的,今日又特意说起什么借尸还魂。”黛玉笑了笑:“姐姐就算方才不说破,我也有了些猜测,不过姐姐既然肯告诉我,就是信我,我不会说给旁人的。” 周眀薇只觉得眼眶酸酸的,不由问道:“姑娘不怕?” 黛玉声音里满是怅然:“怕?明姐姐,我不怕的。我的爹,娘,弟弟都在地下,他们也只是一缕魂魄。从前在荣国府时,我瞧着宝玉跟二舅母撒娇,看着薛姨妈护着宝姐姐,心里难受亦或是跟姊妹拌嘴后,都会自己在屋里哭一会子然后对着母亲留下的东西说说话,就像她还在似的。” 她低垂目光,掩去眼底泪意,看着手腕上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看着这镯子,我倒想起第一回来外祖母家。宝玉因我没有玉,发狂似的砸了他的通灵宝玉,外祖母为了哄他,就说我是有玉的,只是母亲去的时候舍不得我,把玉带去了地下。那时候我真想着娘在,叫我不用看人眼色寄人篱下。” 周眀薇只觉得从眼眶酸到心里:可能相比于鬼魂,荣国 分卷阅读161 府里活生生的不怀好意的人对黛玉来说才更可怕。 周眀薇站起身来,准备去老太太屋里。 她听鸳鸯说了,老太太有将自己身份透露给黛玉的意思,所以才提前来打打前站。 如今看黛玉的反应,倒像是很能接受这件事。 黛玉叫住她,仰着头看她,脸庞像是一朵娇嫩的新荷:“明姐姐,死后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周眀薇一怔:“没什么感觉,好像一觉醒来就成了别人。” 黛玉不由笑了:“那就好,真希望爹娘和弟弟跟你一样,去后不曾受苦。” 周眀薇强忍着眼泪走出来,顺着长廊一路绕到前面正堂来,求见老太太。 还是琥珀坐在门口守门,见了她就起身道:“明姑娘,老太太跟鸳鸯姐姐在里面说话呢。” 周眀薇便道:“琥珀,帮我回一声吧,我有事儿跟老太太说。” 琥珀欲言又止,方才老太太拆了一封信后,脸色大变,将所有人除了鸳鸯外都撵了出来。 可是,琥珀抬头看了看周眀薇,老太太一贯对这位周姑娘也格外客气。还是进去回禀一声吧。 周眀薇走进去,还不及说方才的话,就见老太太和鸳鸯脸色格外凝重,不由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鸳鸯走过来,将辛泓承的信递给她:“林姑娘要做四皇子妃了。” 53、传消息 九月初一。 恰逢各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之日。 虽说是各嫔妃的亲眷, 但一入宫门, 自然要先给太后皇后这两位内宫的主子请安, 然后才得以往妃嫔处探视。 寿安宫正殿,太后暂且未出,夫人们便都各自安静坐了等候。 “大皇子的婚事已定, 恭喜周夫人了。” 开口说话的是本朝唯一一位健在的大长公主,太上皇的亲妹, 皇上的姑姑, 身份尊贵与别人不同, 故而在寿安宫也开的了口。 周夫人忙起身应了两句,脸上也都是笑。 前几日圣旨已然下到周家,将周菱指给大皇子为正妃, 婚期就定在来年三月。虽说周家提前得了信儿,但板上钉钉的圣旨到府中,才算是欢喜落到了实处,就又是放鞭又是施粥, 足足热闹了三天。 京中各府也都颇为羡慕。 毕竟周家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最出息的二房也只是远在北疆驻守, 虽说是二品的将军, 但让京中这些勋贵来选,宁可在兵部当个四品的官,也不愿去北疆吃苦,面对那些蛮人。 如今家里倒是出了一位皇子妃,日后少说也是个亲王妃, 要真有造化,说不得就是位皇后呢。 周夫人方落座,皇太后便缓步走出。 众人请过安后,太后便问道:“安淑,方才你们说什么呢?”安淑正是大长公主的封号。 “回皇嫂,方才我正贺周夫人家里出了位皇子妃。”安淑大长公主并未起身,只是闲谈笑语似的问道:“只是这大皇子的婚事定了,其余几位皇子呢?说来他们兄弟年岁也差不许多,若是一个个拖下去可就晚了。” 大长公主忍俊不禁:“前些日子,我见了皇后,她还数着手指着急呢。大皇子明年三月成婚,二皇子少不得要再推上半年一年的,三皇子自然如是——这样推下去,轮到她膝下四皇子成婚,岂不是要拖到二十?皇帝的儿子拖成了个大龄无妻,这可不是笑话了?” 皇太后也笑了笑。 本朝嫁娶颇有隆重之风,别说贫寒人家,就连许多内囊用尽的勋贵之家,都有为着下不起聘礼或者出不起嫁妆,而拖延儿女婚事的,往往就沦为谈资笑柄。 也就大长公主敢这样打趣,也就皇太后敢跟着笑一笑。旁的夫人们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没长耳朵。 “安淑,你也是做祖母的人了,怎么还笑话孩子们?”太后仍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太上皇疼孙子,皇上也疼儿子,这婚事啊早都打算好了。” 不光大长公主凝神细听,在座命妇们也纷纷竖起了耳朵。 皇太后开了尊口。 于是九月一日晨,从寿安宫出来的命妇们,都有些魂不守舍。 侍女扶着大长公主的手臂轻声道:“太后娘娘方才是何意?居然这样痛快的就将几位皇子妃的人选透了出来。” 大长公主一笑:“ 分卷阅读162 还能有什么,无非是借我的口说话,借这些人的眼睛耳朵作证罢了。林家姑娘年幼又尚在孝期,宫里不好紧着明旨赐婚,但又不能这么含糊着。事关皇子妃,满京里还有谁说话,比我这个皇帝的姑姑有分量?” 侍女忙奉承道:“是,是,只有您才有这份体面和尊贵。” 大长公主想了想:“上回赏花宴我正害眼疾,没进宫来。那时听人说起,太后带着林家的姑娘,还觉得诧异。太后娘娘要什么女孩在身前解闷没有,怎么偏偏带了人家未出孝期的姑娘,原来是给四皇子相中的正妃。” 临上马车前,大长公主拍了拍侍女的手:“回去就叫长史官替我拟帖子送到荣国府去,我要亲自去见见这位未来的四皇子妃。” 午后。 荣国府。 贾敏正拿着一本《女训》,提问其中妇行之句。 问完才叹了口气:“这些劳什子,偏生还要字字皆通,文义详熟,恨不得将女人按进模子里,再照着贤良淑德的样子倒出来。” 黛玉忍不住笑了,亲手端上茶来,倚在贾敏身边:“原来母亲也不喜欢这些呀。” 十天前,贾敏接了宫中辛泓承传出来的书信,惊愕莫名。 虽说她一万个不想女儿进宫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但不幸中的万幸,好在是正妃,不是去为人妾室。 但一想女儿若是入宫去,只怕就是一年见几回的命数,就贾母这身体的岁数,说不定她跟女儿日后见面的机会,两个巴掌就数的过来。 贾敏不由悲从中来。 又听了周眀薇转述黛玉的话,心情激荡之下,便直接来到女儿跟前,将身份全然告知,母女相认。 黛玉想起自此番回京后,“外祖母”种种令她诧异的举动,便如拨云见日一般明白过来。 贾敏搂着女儿落泪:“玉儿,你不要怕。” 黛玉也跟着眼泪长流:“只要跟娘在一起,我就不怕。” 黛玉原以为,自打知道了母亲借外祖母之躯回到自己身边这样的异事后,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叫她再吃惊了。 但事实马上就告诉她,人生需要惊讶的地方还很多。 “太上皇选了我做四皇子妃?”黛玉怔住了,一时脑海中空白一片,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皇太后簪在自己发边的那朵玉楼点翠牡丹花。 贾敏握着女儿的手,眷眷爱怜道:“这些女四书,你读过背过,将来能应付场面也就罢了。可别真傻乎乎的,就照着这些去做。好在你还要过两年才会入宫,母亲还能多教教你。” 黛玉靠在她身旁,在满室寂静中,声音更显得单弱:“母亲,我见过皇后娘娘过得日子,一想要入宫,我就觉得寒津津的。” 贾敏轻轻顺着她的脊背安抚道:“玉儿不怕,娘亲会陪着你的。” 梨香院。 薛姨妈对女儿道:“宝钗,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事关你的终身,娘听你的。”她手边放着一封王子腾夫人的信函。 “襄阳侯的第三子,虽说是个庶出,但听说倒是个有本事的人,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等来年科举下场,说不得就能得一个两榜进士。再有家里的扶持,未必没有前程。” 薛姨妈将王子腾夫人的信看了好几遍,几乎可以背过:“况且生他的那位姨娘早早就去了,他也是养在襄阳侯夫人膝下的,虽说是庶子,但跟嫡母嫡兄都亲近,也就是半个嫡子了。” “这不,襄阳侯夫人在赏花宴上一眼瞧中了你,托了你舅母来说和呢。你舅母对这位宋家三少爷也是极口称赞,说他人品相貌才具都没的说。” 宝钗这才道:“媒人口中自然都是好话。” 薛姨妈一怔:“这可是你舅母,她难道能坑你?” 宝钗摇头:“娘,我不是说舅母坑我,只是,只是要我嫁给一个庶子……娘,正所谓垂髫童生,舞勺秀才,束发举人,举人不难,可两榜进士能有多少?他若真是才高八斗,定准了能高中,又何必不等两年?难道进士不比举人说亲容易?可见大约是不成的。” 薛姨妈忍不住叹气:“宝钗,我知道你心气高。可是,可是宝玉自打做了伴读,尤其是元春从宫里回府后,你姨妈就少提起你跟宝玉的婚事了。我猜着她大约想以宝玉结亲高门,好扶持他们二房。” “偏生咱们又在荣国府住了这几年,一时上哪里再为你寻十全十美的人家 分卷阅读163 呢?襄阳侯府如今颇为兴旺,不是那等只守着爵位的破落户。况且侯夫人又与你舅母交好,看她的面子,你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宝钗站起身来:“母亲,再拖些日子吧。”她目光望向窗外:“毕竟宫里皇子们的婚事还没着落呢。” 薛姨妈越发愁苦:“宝钗,你这样的品貌,跟着你舅母进赏花宴,连太后娘娘都另眼相看,格外问了你两句话的。偏生你哥哥那个不争气的孽障,犯了这样的大错——别说进宫为皇子妃嫔了,就算是做宫女,都得查验亲眷中有无犯事者。 你舅母不也说了吗?入宫的事儿你就别想了,她带着你去,只是为了叫京中诸位诰命见见你,定一门好亲事。” 宝钗想起王子腾夫人略带施舍的口吻,心里就觉得憋闷。 好亲事?原来舅母眼里的好亲事,就是侯府庶子,而且白身无官,只是个举人! 宝钗不由咳嗽了两声,薛姨妈忙叫莺儿拿冷香丸来给她吃。 宝钗吃了药:“娘,您答应我吧,咱们再等些日子。” 王夫人正和元春算账,皱着眉头:“你瞧瞧这东跨院逼仄低矮的模样,住着真是不舒心。” 元春劝道:“母亲,大老爷大太太住得,咱们也住得。日子要往前看,来日且看宝玉的出息吧。” 王夫人也就提起儿子能高兴些:“也是,琏儿这一生读书科举肯定是不成了,指望凤丫头肚子里那个,还有十来年呢!” 母女俩正说着,忽见周瑞家的匆匆赶了来:“太太,大小姐,那边舅太太差人送来的急信,说是宫里传出来的大事儿,如今整个京城各府都传遍了!” 王夫人连忙接过来,让元春读给她听。 谁知元春看了,只呆呆的不做声,整个人像是傻了一般。 王夫人夺了来看,也跟着惊呆了。 信上写了诸位皇子正妃的人选。 元春这才反应过来,泪珠成串的掉下来:“我明白了,我现在才明白!皇上明明说了封我做主位娘娘,为何又突然将我发还出宫,竟是为了她!” 元春抓着桌角的手青筋毕露:“那时候我还在明正宫做女官,不得走动,听说了林妹妹进宫,也未曾见面,光知道皇后似乎挺喜欢她的,原来竟是挑中了她做四皇子妃!” “母亲,都是为了她!她是林姑妈的女儿,她要做皇子妃,我这个表姐又怎么能做皇上的妃嫔!皇上想必是为了四皇子,这才将我送出宫的!” 元春哭的难以自抑:“我想了这么久也想不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皇上才忽然改了主意,不肯册封我,原来不是我错了,不是我错了啊母亲!” 王夫人搂住了女儿,咬牙切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5 13:44:00~20200705 23:2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楣豆的九局下半、3305286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蓁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4、亲登门 大长公主说到就到, 晌午从宫里出来, 午膳后着长史官递上拜帖, 下午就亲临荣国府。 她是尊贵惯了的人,根本不考虑这样仓促,别人是否方便, 有没有别的行程。 反正不方便也得为了她排出方便的时间来。 自打她哥哥做了皇上,大长公主还从没吃过闭门羹, 如今连侄子都做了皇上, 她的辈分跟着水涨船高, 就更是随心所欲。 大长公主大驾光临,荣国府自然中门大开,贾敏亲带了邢夫人等迎候在外, 而贾赦等男子都退避开去。 入了荣庆堂,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等身上有诰命之人,便上前拜见。安淑大长公主淡然颔首,忽然侧头对贾敏笑道:“原本听说贵府上十来年长幼无序, 一直是二房住在正屋, 史太君是如何想通了, 这几个月改了过来?” 众人都不由瞠目:大长公主说话也太不客气了些, 哪里有客人开口就置喙主人家家事。 京中对荣国府的议论,一直都停留在背后嚼舌根的程度,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问到脸上来。 贾敏倒是如常微微一笑:“不怕大长公主笑话,世人都有个糊涂的时候,先头只觉得长子袭爵, 次子无靠 分卷阅读164 便叫他们家跟着我住。倒是几个月前病了一场,梦见了先荣国公,得了祖宗训导,这才知道长幼不分乃是乱家之本。” 大长公主见她说的痛快磊落,也笑了:“也是,咱们都是做父母的,十个手指长短还不一样呢,难免疼了这个,就薄待了那个。只是大事上体统不乱就是了,可见史太君终究是个明白人。”大长公主狭长的凤眼一眯,顿了顿道:“既如此,将四皇子妃放在史太君膝下教导,宫里也就能放心了。” 凤姐儿亲自去外头备茶,邢夫人也借此走开:“凤丫头,你慢些走,小心肚子。” 王熙凤诧异道:“太太怎么不在里面陪大长公主说话?” 邢夫人用帕子捂着心口:“别提了,这位大长公主,真是好大的威风和气势。哪里是来做客的,倒像是冲老太太兴师问罪似的。往日我也跟老太太进宫给太后娘娘请过安,都不曾见过这样的阵仗!” 王熙凤就笑:“那也是给咱们家说话,太太怕什么?” 邢夫人转过味来:“也是哦。” 凤姐儿亲自盯着丫鬟们,边叫她们仔细些,边抽空悄悄给邢夫人进行常识教育:“这位大长公主乃是宗亲中第一贵重人,据说当日太上皇传位时,大长公主还替皇上说过话呢。所以皇上对这位姑姑也格外敬重。” 说到这儿脸上越发带出笑来:“中午我跟太太说起林妹妹的事儿来,您还不能尽信,如今大长公主都亲自登门了,太太可信了吧!” 邢夫人连连点头,拉着凤姐儿道:“可不是吗,你来告诉我,我还以为你发梦糊涂了,谁知咱们家真出了皇子妃!” 凤姐儿对邢夫人亲热的口气略略无语,忙劝道:“太太,虽说林妹妹现在咱们家,可不是咱们家的姑娘,您平日可不能一口一个咱们家出了皇子妃。” 邢夫人瞪大眼:“怎么就不算咱们家了?你妹妹打小从老太太膝下长大,当时回江南的时候,还是琏儿这个做哥哥的陪着呢。” 凤姐儿:……得了,现在连林字都省了,直接成了你妹妹。 她苦口婆心:“太太,便是琏二爷的亲妹子,一入天家都是君臣,口气都得和软些呢。何况林妹妹都不跟咱们一个姓。如今客客气气的,来日才好相见呀。若这会子咱们不小心,叫她心里存下什么,以后就有吃不了的亏。” 邢夫人这才点点头,又忙拉着凤姐儿替她想一想,从前有没有什么得罪过黛玉之处。 凤姐儿就笑了:“太太,说实话,咱们家实在难站,别说林妹妹当日孤零零的,就算我这个管家媳妇儿都觉得艰难。想来她在咱们家也吃了不少苦,不过……当时当家的可不是太太,得罪人的自然也不是太太。” 邢夫人将头点的啄米似的,笑呵呵:“正是这话了。” 凤姐儿带着丫鬟们上茶,邢夫人更是亲自为大长公主端茶。大长公主自然而然笑受,只随口道:“偏劳贾夫人了。” 好像一等将军夫人给她端茶,也不在她眼里似的。 邢夫人笑容便微微一僵。 贾敏在旁和煦道:“说不上偏劳。从前在皇后娘娘跟前,贵妃都亲自服侍您喝茶漱口,何况我这儿媳。” 这便是提点邢夫人,不许露出一点委屈来。 果然邢夫人一听贵妃也干自己这活,当即释然还觉得与有荣焉,忙跟着奉承了大长公主两句。 大长公主不过将茶水略略沾唇,就搁下直接道:“史太君将林家姑娘请出来我见见吧。” 凤姐儿又忙退出去亲自去黛玉屋内,将她带了来。 黛玉一进门,便觉得一道锐利的目光望过来,带着认真的探究之意。她曾拜见过太后皇后,可两人都颇为温和,待她如平常晚辈,这还是第一个对她明明白白流露出审视意味的长辈。 不过黛玉也清楚,以后她将要面对无数这样的眼光。 作为四皇子妃,她将要跟辛泓承绑在一起。 她的姿态,她的言语就代表着四皇子,将来无数的内宅妇人,都会想着从她的言行举止中窥见四皇子的动向,然后转述给家族。 而她若是软弱一点,塌的不单是自己的台,还有四皇子的台。 这就是所谓的夫人外交,有时候刀光剑影更胜男人们在朝堂上的唇枪舌战。 黛玉并没有丝毫瑟缩。 这些日子,她总想起两人在定寒亭初见,辛泓承挨打的样子,少年挺直的脊背如同一丛青竹。 大长公主目光一直毫不掩饰的停留在她身上,见她从门外缓步行 分卷阅读165 来,从头到肩到腰身乃至足尖,俱是姿态合宜,优雅得体,便暗中点了点头。 贾敏看着女儿行来,心里也觉得骄傲,同时也深谢杨皇后当日的善心,早早将葛嬷嬷给了黛玉。 葛嬷嬷原本只当来荣国府颐养天年,陪这位姑娘几年送她出嫁即可。所以往日并不曾多说宫里之事,对黛玉也是呵护大于教导。 谁知道喜从天降,这林姑娘居然被选中做了四皇子妃。葛嬷嬷立刻打起了全幅精神,拿出自己从宫里当值四十年的全挂子武艺,给黛玉进行起了紧急培训。 只要这位四皇子妃有前程,她这头一个的教引嬷嬷自然就有体面,将来放出去跟普通嬷嬷可不一样! 葛嬷嬷第一件事就是教黛玉行走,毕竟在宫里话可以少说,路不能不走:京中女儿多娇弱,走路虽是婉约优美,但宫中却更重规矩,优美之前,更重的是优雅得体。譬如许多女儿家走路的娇态小动作就都得改了。 经过葛嬷嬷天天陪着黛玉走路,今日在大长公主面前,黛玉的行止就无可挑剔。 安淑大长公主转念也想起,黛玉身边是有宫里的教导嬷嬷的。不过能有今日这样的仪态,想必这姑娘也是自己肯学习受教。 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将黛玉扶起,引到大长公主身边。 此时黛玉才看清这位公主的面貌。只见她鬓边斑白,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纹路,但仍然能瞧出年轻时一定是位出色的美人儿。美人容颜虽老去,但眼睛却没有,这位大长公主的眼睛依旧是锐利明亮,让人望而生畏。 而大长公主也细细打量黛玉,唇边渐渐带上一抹笑,对贾敏道:“当真好相貌,起初皇后对着我,将这孩子夸成一朵花似的,我还有些不信,今日见了,倒真是不辜负皇后的话。” 然后不等贾敏谦虚,就连珠箭似的连问了黛玉许多问题,从家常事务问到读书识字,发问之密集令人心惊胆战。 旁边鸳鸯都怀疑,大长公主是故意问的又快又多,不给人思考润色答案的时间。 大长公主暴风骤雨的发问过后,终于点头:“不错,可见不是绣花枕头腹内空空。女儿家就是要读书,读书才能明理。不然再聪明,也只是小聪明,大事上容易误了去。” 旁边王熙凤隐隐觉得中了一箭,颇为扎心。 贾敏便道:“大长公主高见,果然与世人不同。” 这句倒不是奉承,时人多讲究女子贞静贤良,读书也只为了管家理事,服侍夫君。似大长公主这般,觉得女儿家要读书明理的,属实少数。 安淑大长公主一摆手,身后跟着的女官忙将准备好的表礼送上,乃是一套白玉头面和四匹蜀锦。 黛玉谢过,鸳鸯忙帮着接过去。 大长公主又从手腕上取下一个水红色玛瑙连理镯,亲手递给黛玉:“这个戴着玩吧。日后我打发人来这里,接你去大长公主府玩。” 贾敏含笑:这位大长公主真是个妙人。与太后娘娘的云淡风轻不同,这位公主是个喜怒分明的霸道性情。喜不喜欢都表现在脸上,根本不屑于让人猜。横竖她的喜欢别人得好好接着,她的厌恶旁人也得受着。 今日在表礼外,另给了黛玉一个她随身戴着的镯子,想来是喜欢黛玉的。 贾敏松了一口气。 大长公主又直接对王熙凤说:“带了林姑娘回去吧,我跟史太君继续说说话。” 灵活如王熙凤都有些吃惊:这位大长公主也太反客为主了吧,这就吩咐起自己来了? 惊讶归惊讶,吩咐还是要照办的。 王熙凤忽然就觉得,想必这位大长公主驸马的日子,不会很好过。 大长公主再面对贾敏,笑容里就多了些亲切,少了些客气:“史太君,今日我来,也算是替太后娘娘和皇后来的。这位林姑娘,我们家看中了想聘了来做媳妇,不知史太君意下如何?” 贾敏不由腹诽:还能意下如何?这话说的倒像是寻常人家谈论亲事,可以推辞似的。这不是熊瞎子学绣花——装模作样嘛! 当然面上只能自谦:“承蒙天家恩典,受之惶恐。只怕这孩子蒲柳弱质,不堪配皇子。” 大长公主豪迈的挥挥手:“怎么会,我们辛家选中的媳妇儿自然都是最好的。”打断了贾敏的自谦后,又道:“如今皇兄和皇上暂且未下旨意,一来为着四皇子上头还有三个哥哥,二来这林姑娘也小还未出孝。说不得事从权益,让我走这一趟,也算是做了保山。叫你这做外祖母的安心。” 贾敏语气带了恰到好处的诚惶诚恐:“圣人厚恩 分卷阅读166 慈心。” 大长公主话峰一转:“既如此,如今这林姑娘也算天家的儿媳,自然与别个不同。我瞧贵府的园子倒也阔朗,当另外隔出一间来让她单独居住,从此后,外男不可再见。” 贾敏一凛,是了,她还当女儿是姑娘,这两年还可承欢膝下,可在天家看来,黛玉早已是皇家媳妇儿,住在外祖家是因父母过世,但亲戚间的男子是不能再见,须得避忌的。 大长公主也不是在跟荣国府商量,而是吩咐。随后目光又在邢王二位夫人这里一转,居高临下:“既然还未下圣旨,亲戚间先免了礼也可。” 王夫人本就被这个消息气的胃痛,才陪着元春哭了一场,就被叫来迎接大长公主。 这会子又见大长公主说这样的话,好像是暂且不对黛玉行皇子妃的礼,是便宜了她们,格外开恩似的,险些没将王夫人气倒。 只能强行扯出一个笑容来。 好在大长公主根本不在意她们,仍旧转过头去跟贾敏说话,讨论黛玉这两年来在荣国府的注意事项。 中心主旨即为谨慎再谨慎,务必要让黛玉来日能顺顺当当的进入皇宫,中间不许生出任何闲话事端来,免得打了皇家的脸。 好容易忍到大长公主上车离去,王夫人往东跨院走去,进了自己的屋子,足足摔了两整套茶具,连壶带杯子共十二个,这才堪堪压住怒火。 周瑞家的从满地碎瓷里小心翼翼凑过来劝慰:“太太,大长公主上门,连两位老爷都知道了林姑娘被选中做四皇子妃,欢喜的很呢,您可不能现在露出这个样子来……” 王夫人挥手将香炉也摔到地上:“什么皇子妃!她那是偷了我女儿的皇妃!” 世人都是看结果的。元春的主位娘娘,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说的,根本无人知晓无从证明。可黛玉这个皇子妃,却是大长公主上门敲定,满京都传开了的消息。 除了王夫人,谁会相信元春的话。 哪怕是周瑞家的都颇不以为然。 元春走出来,面色略显憔悴,但已然收拾了痛哭的痕迹。 “母亲。大长公主方才来,真的是为皇子妃之事?” 王夫人艰难的点点头,元春眼圈又忍不住红了。 “元春。”王夫人见女儿哭,自然也是心如刀绞,忍不住咒道:“世间的事未必就让她称心如意了,这不还有两年吗!况且就算嫁进宫里又如何,说不得跟她娘一样无福短命,消受不起!” 旁边周瑞家的急的脖子伸的老长。 元春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母亲,这些话以后别说了。不但不能说,在老太太和林妹妹跟前,还要越发带着笑才成。”元春神色渐渐沉定下来:“事已至此,情势比人强,再不愿低头也只能低头了。” “母亲,我刚回家的时候,就是心里带了怨气,才在老太太跟前失态以至于她老人家至今对我还是淡淡的。” “如今林妹妹这件事……”元春只觉得心里忍得痛的要滴血:“于咱们家而言是极大的好事。外头人也会高看咱们府上一眼。尤其是老太太,是亲自教养林妹妹长大的,如今教出了一位皇子妃,她老人家的面子自然也更加管用。” 王氏跟女儿瞬间心心相印:“你的意思是,你的婚事可借着老太太的面子?” 元春点头:“母亲,丢了的也捡不得,只能眼睛往前看了。舅母那里……”元春想想王子腾夫人往日做派,索性直接道:“母亲,说到底,您当年跟舅母姑嫂间也未必多和睦,她焉能对我尽心?不过是搪塞舅舅罢了。不像老太太,虽然恼了我,但到底我姓贾,我好了宝玉也有好处,老太太会明白的。” “所以当务之急是先跟老太太低头修好。” 与此同时,送走了大长公主的贾敏也正在对鸳鸯说话:“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把二房分出去!” 鸳鸯点头:“是呢,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自打两房换居以来,凤姐儿在府里的势头和人脉终于压过了王氏。而贾敏除了大事也都肯放手,凤姐儿再不用过给丫鬟们发月钱都要先回禀王氏,王夫人略不自在就让她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于是凤姐儿居安思危,更加要守住现在的好情形,时时刻刻在王夫人这里放一只眼睛。 而关于给王夫人添堵的事儿,邢夫人更加当仁不让,要是能做到,宁愿杀敌一千自损两千。 婆媳俩可谓一拍即合,在东跨院里安排了几个不起眼的钉子。 只是王夫人和元春都谨慎,不太用东跨院这边 分卷阅读167 的人,这些日子也就没得什么消息。唯有今日,王子腾夫人传信儿进来,事涉黛玉要做四皇子妃,王夫人和元春一时失了态,声音也高,就叫外面一个抹窗子的小丫鬟听了去,忙忙的告诉了凤姐儿。 凤姐儿等送走了大长公主,也立即向老太太献宝。 语气颇为义愤填膺:“老祖宗,虽说元春被送出宫,白白耽误了青春也可惜的很,可这怎么也怪不得林妹妹身上呀。偏生二太太也糊涂了,相信元春说的话,还说什么元春的主位娘娘都是叫林妹妹耽误的。” 凤姐儿觑着贾敏冰寒的脸色,越发道:“本来这样的胡话不配入老祖宗的耳朵,只是我怕二太太心里转不过弯来再做出什么事儿来就不好了,所以不得不跟老祖宗说一声。” 鸳鸯在旁自然也听了凤姐儿送来的情报,这会子见贾敏斩钉截铁要赶紧把二房分出去,也表示赞同。 这世上的事儿,原就是成难败易,不得轻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5 23:23:06~20200706 21:5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梁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harlott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5、轮番考 转眼到了九月九重阳节,白日皇上亲带六位皇子提壶携榼, 出郭登高, 直至晚膳时分才回宫。 是夜, 皇宫上书房。 大皇子把自己的策论涂涂抹抹改了一遍, 然后重新誊抄,抄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辛泓承正好走进来,见此便笑道:“大哥近来心情很好啊。想来是亲事定了的缘故吧。” 大皇子笑容灿烂:“同喜同喜。” 他性子颇为鲁直, 两位弟弟婚事都发生了变动, 他却还被蒙在鼓里,不知缘故。甚至还以为二皇子跟自己一样,娶了表妹称心如意呢,故而跑去贺喜, 左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右一个天作之合早生贵子,把二皇子险些怄出内伤来。 辛泓承倒是真的跟他感同身受的欢喜, 听了这句同喜就笑道:“我等着喝大哥大嫂的喜酒呢。” 大皇子闻言就更高兴了,伸手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你放心,酒水少不了你的!” 辛泓承连忙后退两步, 把自己的肩膀拯救出来, 换了个话题:“大哥的策论写的如何了?明儿一早, 咱们可是要拿了去给皇祖父看的,听说秦太傅届时也在场。” 大皇子闻言吃了一惊:“秦太傅居然也在?唉,我改了好几遍了,只好这样罢。” 皇上自打赏花宴之后, 被太上皇彻彻底底骂了一顿,终于消停了。 甚至午夜梦回福灵心至,想通了自己若再这样独独护着辛泓承,才会让太上皇越发不满,耽误儿子前程。 于是他一改往日作风,直接将儿子们的功课递到了太上皇案前,请太上皇指点孙子们——您老人家不是不放心我选太子的眼光吗?那候选人都在这里了,您慢慢看吧。 这样的态度,果然令太上皇心里宽慰了些。 于是在皇上三番五次做足了态度,请太上皇亲自检阅孙子们的功课后,太上皇就矜持地答应了下来。 然后回头却把秦太傅都宣了进来,可见太上皇这推辞也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 表面上说自己老了懒得管孩子,实则是很想把孙子们抓来,像挑小白菜一样扒拉开好好看看。 毕竟人老了就难免回顾自己的一生,连庄家汉都常坐在田头上说起年轻时候的事儿呢。太上皇如今退位,空闲功夫多了,自然也常常回顾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真可谓是.上马横扫千军,下马安/邦定国,唯一的憾事就是自己亲自的挑选的太子谋逆,老来被迫换了继承人。 这样的遗憾像是一根长针日夜扎在他的心口,如今皇上肯将皇子们尽数交给太上皇,让太上皇精神一震:这是他弥补遗憾的机会。 只是皇上到底还是偏心,私下叫了辛泓承去,让他好好准备这回北疆战事的策论,又点拨了他几句太上皇的心思,叫他回去好好改。 皇上自觉没替儿子争来秦太傅的婚事,有些对不住儿子,而辛泓承却也觉得愧疚,自己这回也算给自家父皇挖了个大坑,害他在太上皇跟前灰头土脸。于是两个人都存着对对方的愧意,倒是更加亲近起来。 尤其是皇上,要将辛泓承交到太上 分卷阅读168 皇手里,心情宛如送女儿出嫁的亲娘,还是那种知道婆家里有个恶婆婆的亲娘心情,嘱咐了许多太上皇的脾气秉性,叫辛泓承夹紧尾巴做人,不要像在自己跟前一样什么都敢说。 辛泓承很领亲爹的情,所以这才晚上转回上书房,准备看看能不能再改改文章。 正巧撞上了大皇子。 起初他还疑惑,大哥一向不在这上头用功,再一想就明白了,北疆是否起战事,那可关系到大皇子的舅舅兼新鲜出炉的岳父,怪不得一向爱武不爱文的大皇子忽然满怀热情挑灯夜读。 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这样感慨的辛泓承,全然忘了自己是怎么为了黛玉,连皇帝爹都敢套路的。 次日,辛泓承怀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态跟诸位皇子一起往太上皇的宁寿宫去。 在身在荣国府的黛玉,迎来了上门做客的周菱。 自从安淑大长公主到访后,贾敏乐得名正言顺的将荣庆堂隔离了起来,连两房的请安都免了,只跟女儿关起门来过日子。 对外表明:这种隔离措施要一直延续到黛玉的起居院落完工。 宁荣二府占着足足一条街,连大观园都建的开,何况此番只是要为黛玉建一个独门独户的二进小院。 贾敏将此事交给了贾琏去办,凤姐儿唯恐贾琏又动了昧下银子花的旧毛病,连连嘱咐:“二爷,这回的事儿咱们宁可添上倒赔些,也不能出岔子。如今林妹妹可不是自己在京里,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银子金子都分不清。现今她身边可很有几房林家的下人,你可别糊涂了去。” 贾琏看着凤姐儿支着肚子还要操心,忍不住道:“你看准我是个傻的不成?林妹妹来日要做皇子正妃,我这里正懊恼从前带她下江南的时候,体贴不足呢,哪里还能这会子伸手捞钱?” 然后又将起好的图纸拿来给凤姐儿瞧,口中笑道:“老太太看重我,这回的事儿全权委了我办,赖大、来升、林之孝、吴新登、詹光等人都私下求到我面前,说是要挂个差事呢。都跟你口声一样,宁愿不要工钱,倒贴些也不要紧,只想挂个名,算是给王妃屋舍出过力的。” 凤姐儿粉面含笑,凤眼生晕:“王妃?你怎么知道林妹妹就止步于一个王妃呢?” 贾琏吓了一跳,连忙悄声道:“凤哥儿你听了什么信儿不成?”他心里清楚,虽然现在荣国府爵位比王家强,但论起在朝中的实权和人脉,现在四大家族里,唯有王子腾独占鳌头。 所以凤姐儿的消息说不准比他还灵光。 然而王熙凤只是抿嘴笑不说话。 贾琏知道她脾气要强,又见她怀着身孕脂粉不施,较平日盛妆倒更可怜可爱些,就故意做小伏低的哄凤姐儿,甚至作揖道:“求二奶奶告诉我个明白吧。” 凤姐儿便顺着贾琏搭的台子下来,两个人凑在一起咬耳朵:“我叔叔虽然不会告诉我朝廷上的大事,但我婶子的态度就是我叔叔的态度。” 她摸了摸肚子:“我这肚子的消息也不是才出来,婶子照例送过一回东西就算了。可自从林妹妹的事儿出来后,这□□日来婶子对我立刻不同了,见天儿往这送东西。给咱们府上老太太的重阳礼更是比往年加厚了好几倍,还单独给了我两根好参,说怕我生孩子的时候气虚,到时候切了含着。我生巧姐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人参?如今家里媳妇婆子们有事都来回我,我可知道,这回我叔叔婶子给二房的重阳礼不过平平。” 凤姐儿伸出一只手:“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对我叔叔来说,我不过是侄女,二太太才是他亲妹子,以往自然看二太太重些,尤其是宝玉进宫做伴读后,他对二房比对咱们上心多了。” “可林妹妹的事儿传出消息后,叔叔态度就变了——他知道二太太一贯不怎么喜欢林妹妹,彼此情分极淡,如今又失了老太太欢心。”凤姐儿撇撇嘴:“所以呀,我叔叔婶子就开始跟咱们大房亲热了。真是哪里的菩萨显灵就给哪里烧香。” 贾琏哈哈大笑:“从前都听你说你们王家多么厉害,扫扫地缝都够我们贾家过日子的。难得听你刻薄娘家。” 王熙凤心里一动,放低了声音:“二爷,从前那话不过是赶着说出来的。王家再好,我也是贾家的媳妇儿。况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们家日后未必不如王家。” 这话说的贾琏心花怒放:他叫凤姐儿往日又拉又打的拿捏习惯了,如今凤姐儿偶尔一低头说一句软话,贾琏只觉得飘飘然骨头都轻了几斤。 因此夫妻倒是同心同德,愈加和睦。 九月初 分卷阅读169 十的晨起,贾琏凤姐儿正相对用早膳。平儿就得了消息走进来:“二爷,奶奶,周家大姑娘的马车到了。” 周菱要来荣国府,自然是提前递过帖子的,凤姐儿也早都安排妥当,只是没想到她这么早就来了,于是忙搁下碗筷,收拾着准备往荣庆堂来。 贾琏忙道:“你可仔细些,别闪着身子——到底也把饭用完啊。” 凤姐儿由着丰儿给自己换上见客的钗环和衣裳:“这是贵客,圣旨定了的大皇子妃呢,自然得好生招待。况且这也是老太太给我的体面,连两位太太都没叫,只让我陪着。” 贾琏就调笑:“唉,如今二奶奶可是尊贵了,应酬的都是皇亲国戚。当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凤姐儿没读过书,也不知道这句话用的不对,只是歪着头笑了笑:“二爷这么会引经据典呐,来年倒是去考个科举啊。” 夫妻俩说说笑笑,凤姐儿打扮妥当了,便带着平儿丰儿往荣庆堂来。 周菱仍然是活泼明媚的样子,见了贾敏也丝毫不曾骄矜,不论皇子妃的身份,只是以晚辈礼见过。 等到了黛玉屋内,身边只留下两人的贴身丫鬟时,周菱神色立刻变得委屈起来。 她指了指自己眼睛下面:“林妹妹,你快看看,你瞧见我眼下的乌青了吗?” 黛玉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 周菱急了:“你怎么会看不出呢?我这几天吃也不让好好吃,睡也不让好好睡,天天除了背规矩就是练习走路坐卧!一天只睡三四个时辰!” 黛玉仍旧诚实的摇头:周菱总是一张红扑扑的脸,像一只漂亮的粉桃子,实在瞧不出什么乌青来。 周菱放弃让黛玉从面相上体会她的苦楚,改用了言语阐述。 “你知道安淑大长公主这几日陆续也到过我们几家了吧?” 黛玉点头:这件事她是知道的。继荣国府后,大长公主用自己的到访路线替满京里证实了传言中的皇子妃人选。 从荣国府离开,第二天便到了徐家,见了定为二皇子妃的徐莹。 第三天到了现任国子监祭酒常明的常府,见了定为三皇子妃的常月娘。 然后隔了两天,才登周家之门,见过了周菱。 倒不是大长公主对大皇子妃不重视,而是周家是唯一一个接过圣旨的,无需大长公主先行一步。 周菱见黛玉点头,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大长公主当真是好生吓人,当日我出来见她,大约步子迈的大了些,大长公主的眼神刷的就看了过来,活像一把大刀,简直恨不得将我迈多了步子的腿砍掉才算完!” “之后更板着脸对我母亲和大伯母吩咐了许多话,然后下午宫里就来了一位嬷嬷,说是大长公主进宫选的,让她出来教我规矩。” 周菱指着自己的嘴角:“这都五天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位嬷嬷的嘴角往上过,脸上也永远一个表情,就是毫无表情。” 黛玉忍不住笑了:“那周姐姐怎么还有工夫出来?” 周菱捻起一块桂花酥吃了:“别的地方当然不行,但你是我未来的妯娌嘛,当然不一样。” 黛玉脸色绯红一片,如朝霞映雪。 周菱笑嘻嘻凑过来:“听说皇子们未分封王前,都会住在文德宫。说不定将来咱们还要做几年邻居呢。” 说到这,周菱又心有余悸:“还好不是跟甄家那位做邻居!” 黛玉听周菱足足诉了一个时辰的苦,才将人送走,耳边还回荡着嗡嗡嗡的声音。 贾敏难得见女儿眼睛里有些茫然的样子,不由失笑,又恐她被周菱念叨的心浮气躁,便将她叫到身旁柔声劝说。 “无论是手握天下的皇室,还是只有两亩薄田的田舍之家,娶妻都是盼着妻子贤惠,言以率幼,绵延子嗣。” 贾敏握着女儿温软的手:“如今你们学的行止坐卧,用膳茶饮,装扮梳头这些,还都是面上的功夫,学了去只为了让外人不挑剔不笑话罢了。但真正让人不将你看低,看轻了的,乃是胸有丘壑,说话待客人情往来,规制体统,管家理事都不露怯才行。” 她望着女儿的脸:“这些年你们姊妹日常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乃至闲来斗草簪花,拆字猜枚,倒是将富贵人家女孩子的风雅之事学的极精到,京中诸诰命任谁见了都夸荣国府的姑娘才貌出众。”贾敏略略加重了些语气:“可这些都是做姑娘家的好处,从今后,我要教你的是,做主母的本事。” 黛玉也微微坐直了身子。 分卷阅读170 贾敏叹息:“若是能,娘也不想你进宫——你在这府里呆了几年,也知道了些世态炎凉,人人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可比起宫里,又是差得远了!” 黛玉摇了摇贾敏的手臂。 这些日子她见多了母亲的纠结,有时想通了觉得皇子正妃地位尊贵,反正嫁到哪家京中高门大户都是一样的规矩体统,须得小心经营度日,那还不如嫁个最尊贵的去处;但有时想想皇家的规矩严明,皇储之位风波诡谲,又愁眉苦脸的心疼女儿。 连鸳鸯都偷偷给周眀薇说:感觉这位老太太最近有点人格分裂。 贾敏被女儿摇散了些愁绪,转身从樱桃木雕花的牙桌小屉子里抽出一封信,笑道:“就在这儿看吧,你那里到底服侍的人多。” 黛玉拆开来,看了个落款与开头,脸上就一丝一缕漫起红晕来。 她抬头看着贾敏:“他,他怎么把这信传出宫来的?” 贾敏忍不住逗女儿:“他?谁是他?”然后才安慰道:“四皇子与我从前就打过交道,自有稳妥的法子,你放心就是了。有什么要回的,也可以写了封好再送还给他。” 对贾敏来说,什么礼节道理,不许未婚男女私下传信的规矩,跟女儿的幸福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若是嫁到别的人家,女子的日子一半仰仗夫君,另一半也可依靠娘家的势力。 可嫁入宫中就不同了,从此后黛玉只怕九分都要靠着身为皇子的夫婿,荣国府能出上半成力就不错了。 所以辛泓承传信出来,想跟黛玉提前培养一下感情,贾敏乐见其成。 辛泓承的信在荣国府,他本人则在太上皇跟前待考。 太上皇给几位孙子赐座,二皇子便躬身道:“皇爷爷,秦太傅位列三公,德高望重,也曾做过父皇的讲师。他老人家不坐,孙儿们不敢坐。” 已经坐下的大皇子:…… 坐了一半的三皇子因为急着起身,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辛泓承连忙扶住:“三哥,你没事吧。” 三皇子连连摆手,苍白俊秀的脸上涌起一团潮红,顺着辛泓承的手站直了,略带些狼狈。 太上皇如若不见,只对二皇子点头赞许道:“原儿尊老敬贤,很是不错。” 辛泓承忍不住想起前世看的心灵鸡汤文,说是几个年轻人去应聘,最后被录取的是路过总裁办公室,顺手将门口垃圾捡起来的那一个。总裁解释说,这场考试从进门就开始了。 现在的情况大略如是,他们几个还没铺好卷子,辛泓原同学已经抢先做对了附加题。 最惨的就是按着长幼顺序,头一个一屁股坐下的大皇子,只得内心骂骂咧咧的站起来。 太上皇给秦太傅赐了自己下首的座位,然后诸皇子这才再次落座,大皇子借着坐下的机会狠狠瞪了二皇子好几眼。 当然以辛泓原的定力城府,大皇子这几个眼刀,对他来说根本是毛毛雨。 今日天气阴沉沉的。 京中向来是没有什么温度适宜的春秋之日,不是冷就是热,完全可以夏衣冬衣无缝切换。这两日天气就颇为寒冷。 可皇子们一向不许过于饱暖,所以几人都穿的略单薄了些。 太上皇便命人给他们上了热乎乎甜润润的金丝红枣汤:“这还是太后早起送了来的,你们用些吧。” 这回四双眼睛不约而同瞄向了秦太傅。 同样得了一盏汤的秦太傅,眼角微微一抽,只得端起来先喝了一口,皇子们这才敢动。 太上皇见他们搁下甜白瓷汤盏,就开口问道:“北疆的策论都写好了吗?” 四位皇子立刻取出作业,准备上交。 本朝北疆外乃是草原上的异族,被称之为北蛮,跟南边的苗蛮相对,都是朝廷的心病。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不擅长耕种,每逢秋收,必然会纵马进犯,烧杀抢掠一番后回去过年。 他们抢到东西能过个好年,可被抢的朝廷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偏生这些游牧民族滑的跟鱼一样,抢得到就抢,抢不到就跑,若是追进草原上去,他们当场就搬家,往草原深处就蹿了。 北疆处布置的兵力有限,若非大军开拔,很难在茫茫草原上抓住这些不断移动的部落,于是每年都会上演同样的剧情。 算起来,今年又到了他们该出来抢劫的日子。 朝中就是否要 分卷阅读171 大军压境,彻底打跑北蛮之事争论了也有七八年了,年年在朝堂上吵成一锅粥。也就去年消停了——因为去年太子谋反了,京城腥风血雨,相比这件大事,北蛮算什么东西。 不过今年新帝都登基了,大伙儿日子开始照过,自然又想起了北蛮。 太上皇就以此为题,让孙子们写一篇策论出来。 面对四位孙子拿出的成品,太上皇忽然摇头:“北蛮跟苗蛮都是我朝心腹之忧,前几年朝廷一鼓作气平了苗蛮,为何北疆之事却如此拖延?今日朕考考你们,现就在这里,半个时辰,根据苗蛮之战写一篇新的北蛮策论出来。至于写好的这本,留下朕日后再看。” 四个皇子都脸色一变。 这简直是做着开学的准备来,结果直接高考了。 皇上每次布置功课都会给几天的时间,容他们查阅旧例,求问师傅,最后再成以文章。 如今太上皇却让他们半个时辰就写出来,还在他老人家眼皮底下!简直就是现场开了科举殿试。 辛泓承觉得,哥哥们说不准受了他的牵连。 太上皇估计是怕自己的文章被皇帝开了小灶,甚至有人捉刀代笔。所以临阵换题,要考考自己。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太上皇显然早都准备好了,七八个小太监抬桌子放椅子,瞬间就将屋子布置的跟考场似的。 连灯烛都是一抹一样的四份,两支如小臂粗的雕龙红烛,火焰明亮,任谁也不能将写不好字怪在不够亮堂上。 作者有话要说:  时值高考的好日子,昨天黛玉通过了大长公主的考试,今天轮到让小橙子同学参加太上皇的考试,夫妻俩谁都不要跑。 感谢在20200706 21:59:02~20200707 20:4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非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6、展信佳 辛泓承低头思索时,忽然闻到一阵极为清新宜人的草香, 像是新鲜割过的草地一般。 他忍不住转头看了眼窗外, 仍旧是萧瑟秋日, 哪里来的青草气息。 太上皇一眼就瞧见了他:“承儿, 还不好好破题,在这里开什么小差?” 辛泓承实话实说,太上皇便道:“是蜡烛里的香气。原本宫中的花烛里灌着各色香屑, 太后嫌与宫中素日焚的香料味道相冲, 就叫内务府换了这样青草的香气,朕夏日最喜,如今到了秋日,她该换各色果香了。” 辛泓承点头:真是同人不同命。都是继室, 瞧瞧太上皇,对皇太后那是格外敬重,对她个人的小爱好也是百般支持, 想建琉璃长廊就建,想换内务府的灯烛就换,太上皇还第一个跟在后面夸。到了杨皇后这里, 不过是爱好美食, 皇上就横挑鼻子竖挑眼。 可见这夫妻的缘法真的难说。 不过他的胡思乱想只有一瞬, 然后就连忙专心致志开始答题。 太上皇甚至饶有兴致的在前襟挂了一只西洋的怀表,亲自看着时辰,时不时还下场溜达两下,在某位皇子身后停留一会儿。 辛泓承两世为人, 再次体会到了班主任站在脖子后头的感觉。 而秦太傅则认真的看着四位皇子方才交上来的成品策论。时不时还拿着册子,追上满地乱转的太上皇,给他看其中的句子。 辛泓承见此就觉得自己父皇这回赏花宴之事是搞砸了:太上皇跟秦太傅君臣之间宛如挚友,估计跟自己和范云义差不多。 就这样的关系,他父皇想通过娶秦太傅一个孙女,就把这位稳稳立在朝上数十年不倒的老狐狸绑架给自己,简直是异想天开,果然触到了太上皇逆鳞,被怼了回去。 因此辛泓承倒更加感激起皇上来。他父皇其实为人很聪明也会体察太上皇心意,所以才能在废太子后,从剩下的七八个兄弟里脱颖而出,登上皇位。仅有的几次惹太上皇不快,好像都是为了给自己争取点什么。 “如何?” 诸皇子答完卷后就被太上皇清场,只留下了秦太傅,两人共同审阅了四份新鲜出炉的考题。 秦太傅刚张开嘴,太上皇就道:“不许说那些官话。今天朕就要听大实话。”搞得秦太傅像是出水的鲫鱼一样嘴一张一合了两下,这才重新找回自己的思路。 分卷阅读172 “大皇子心性直率,通篇文义粗浅,只知引当日苗蛮之事,赞成朝廷即刻出兵攻打北疆异族。”秦太傅顿了顿:“同时还举贤不避亲,推荐了周将军为大军将领。” 太上皇与秦太傅君臣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语。 “二皇子典故辞藻最佳,引经据典言之有物。然而却是话分两端,打与不打都是道理,颇有中庸之道。倒是四皇子一针见血,将朝中主战主和人的私心都点破,于战事上的主张倒与您的心思最为契合。” 不是秦太傅不肯点评三皇子,而是他大约被太上皇盯得太过紧张,半途就犯了哮喘,早被宫人送去了偏殿请太医看诊去了。 秦太傅看了他的半篇笔墨,还觉得颇为可惜,三皇子一看也是有才有识之人,偏生身子弱成这个样子。 太上皇拿着辛泓承的答卷,口中道:“果然是年轻气躁的,言辞这样不谨慎,传出去只怕会将外头的官员得罪个遍。” 秦太傅微笑:“少年意气,自然有些锋芒,何况只有您看过四殿下的言辞,又怎么会传出去呢。” 待秦太傅出了宁寿宫,还没出皇城,就被吏部尚书贺琅给拉走了。 贺琅是秦太傅最得意的门生,也是最出色的一个。两人把门一关,贺琅忍不住问道:“听说太上皇他老人家考较了几位皇子,还请老师指点指点我。” 秦太傅自家的儿子都不太争气,全都是呆头呆脑的书生,倒是贺琅这个学生最像自己,两家也一贯面上不显山露水,实则暗中守望相助。 见贺琅问的直白,秦太傅也就一一告知,从几位皇子进门落座,直到最后太上皇的考评,分毫不差的告诉了贺琅。 贺琅忍不住起来踱步两圈,这才眼睛发亮:“老师,四殿下实在聪明。” 秦太傅知道他想通了其中关窍,不由点头微笑:“是啊。四殿下是皇上一手教导,父子亲近,这篇一针见血针砭官员的策论,他呈给皇上看不意外,可他居然就这样呈给了太上皇。真是走了一步险棋。” 太上皇要真的不喜四皇子,略略将他的言辞透出去,这位殿下估计还没上朝办差,就把满朝文武得罪完了。 贺琅忍不住兴奋道:“可也是一步好棋。太上皇天纵英明,最不爱旁人欺瞒他,见四皇子这样赤诚又言之有物和他心意,定然是高兴的。所以最后才嘱咐老师,不许将四殿下的言论吐露出去。” 秦太傅则更了解太上皇一些:“年少张狂锋锐,这位四殿下,倒是比皇上更像太上皇年轻的性子。” 他想起几十年前,十几岁的初初入朝的太上皇,在朝上挽起袖子就打了当时的户部侍郎,当着先皇和满朝文武就喝骂道:“济州发了时疫,民不聊生。你却主张将银子拨给黄河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不过是修河道更利于出政绩,到时你们户部也好指着几条河道销账领功!而这银子若拨去济州,使在灾民头上,却未必能救得了人,还不如将烂摊子留给当地,生死随他们!这样没心肝,不解民生之苦的人也配做官!” 秦太傅眯起眼睛,这样锋利不肯吃屈的性情,太上皇年少时实则是吃了许多亏的。后来才知道,不必所有的话都说出来,放在心里的厉害才叫厉害。 如今竟在辛泓承身上看到了类似的模样。 这样的少年郎,宛如将出剑鞘的宝剑,搭在弦上闪着寒光的箭矢,仿佛天宽地广,由得他大展拳脚。 可是宝剑终究要能出鞘能入鞘,才能长久。 太上皇曾经走过了弯路,付出了血泪才明白的道理,如今见到孙子似曾相识的性情,怎么会不多加上心,好好引导?方才不就已经有了回护之意? 秦太傅甚至忍不住开始有点后悔,之前为了不掺和进国本之争,是他主动跟太上皇提出,不愿孙女嫁入皇室。 可今日后……秦太傅不免心痛的摸了摸胡须:或许自家错过了一个太子妃乃至皇后之位。 皇上进入宁寿宫时,正好听到太上皇在敲着酒碗吟诗,正/念道:“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这一句。 皇上不由心里一喜:每次太上皇老夫聊发少年狂,喝酒吟诗的时候,说明心情很好。 “坐吧。”果然太上皇见他赶来,还笑话了两句:“果真是心疼儿子,看时辰,你这才下朝吧,就忙着赶来了,难道朕能吃了他们?” 皇上陪笑脸:“怎么会,父皇肯教导他们,是他们的福气。儿子只恐他们功课不好,惹父皇烦忧。” 太上皇便将新鲜出炉的时论递给皇上看。 b 分卷阅读173 r 看前两本还好,皇上随口点评:“宇儿想事情总是简单些,还是原儿妥帖,文臣武将的不易,朝廷这几年的钱粮调动频繁也都想到了。” 然而等看到辛泓承的,皇上眼珠子险些没瞪出来,连忙道:“父皇,承儿他,这孩子还是年纪小,口无遮拦。” 见皇上这样诧异,太上皇心里最后一分疑心也去了。 看来不是皇上故意教辛泓承在自己跟前作态,而是他自己的想法。 于是太上皇摆手,打断了皇上的解释:“好了,既然将他们交到朕这里,你就先别管了。朝中的事你多上心,朕渐渐也好放手了。” 皇上闻言,心里喜忧各半,还想替儿子解释解释。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太上皇赶他去处理朝政,他只得走开。 黛玉看辛泓承的信足足也看了小半个时辰。 起初贾敏还带着打趣的神情,看女儿略带娇怯的面容,然而随着黛玉神色越来越凝重仔细后,连她也不由坐直了身子,心跟着悬了起来。 她看得出,这位四殿下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也会笼络势力,想来不肯屈居人下,那不会对这门亲事不满吧。 直到黛玉看到了最后一页,凝重的神色才忽然转为讶异,随后整张脸便似云蒸霞蔚般通红起来。 贾敏简直百爪挠心,只恨不能拿了自己准女婿的信函来,亲自审阅一遍。 黛玉恍然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见贾敏神色露出焦急,忍不住眉眼弯弯笑道:“在娘跟前,我就没防备,都把娘忘了。” 贾敏见她还能说笑,心才放下一半,直接问道:“怎么看的入了神?” 黛玉将手中厚厚几页洒金笺翻了翻,贾敏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小字。而且有的还用朱红的笔勾勒了出来。 “四殿下写了宫里现如今所有主位以上的娘娘和太娘娘们,家世、位份、性情、子女都标注的清楚明白,还特意将与杨皇后不和的都勾了出来。” 贾敏神色先是微微一愕,然后便打心底里笑出来:“四殿下有心了!” 贾敏是做过新妇的,也见过许多官宦人家的新媳妇。绝大多数都是妻子过门后,先谨言慎行多看少动,慢慢摸清夫家行事。而做夫君的,基本都是只顾外头的光辉,根本不理会妻子在内宅的处境,还同时要求妻子对上孝敬,对下慈爱,中间再替他养好几个通房妾室,说不定还有庶出子女。 如今辛泓承却提前整理了一份宫中的主位名录出来,可见是体贴黛玉,免得她两眼一抹黑进宫。 若是只列名录,也不过是体贴罢了,最难得是将与杨皇后亲厚和不睦的人都标了出来,这便是开诚布公,与黛玉一体同心的意思。 这样的一封信,远胜过他送出什么珍宝古玩来。这代表的,是他作为皇子,对将来妻子的重视与爱护。 贾敏不由又再说了两个“好”字:“这封信,娘一定给你存好了,直到你将这些都牢牢记在心里。” 黛玉忽然脸一红,喏喏道:“娘,最后一页,我拿走行吗?我也一定会仔细收好的。” 贾敏想起方才黛玉看到最后一页时脸上滴血般的红,想要打趣却又忍住,全当不知道一样:“也罢,那这封信你都收着吧。也算是叫你练练手,懂得存放物件儿——来日你住在宫里,自家的东西定要都收的妥妥帖帖,否则说不定一张纸一个帕子就是滔天大祸。今日就从这信开始吧。” 她总想要护着女儿,替她隔绝风雨。但这是不能的,不过两年,最多三年,黛玉就要一步步走入一个皇朝的暴风雨中心。 没有人能完全替她遮风挡雨,只有她自己学会在风雨中屹立不倒。 黛玉将信小心的收起,回到自己屋中,说要略歇一歇,然后躲进了帷帐。 过了中秋,她已然换上了淡青色团花锦绣厚缎床帘,触手厚实暖和。 她并未急着将信函收起,而是仍旧握在手里。 这样四下无人,她才好全然放松的回想方才信函里的最后一页。 外室周眀薇正在亲自看着火,用小铫子熬冰糖雪梨水,又甜又热的香气缓缓传进帐内。 黛玉能想象到,那紫铜小铫子中,泛着蜜色光泽沸腾冒泡的梨水。 而她心中,此刻就像这样一锅梨水一般。 辛泓承回到文德宫,第一件事就是抓住范云义:“今早请你帮我送到荣国府的信,送到了吗?” 范云义点头: 分卷阅读174 “放心。” 辛泓承拿出一支笔,开始一根根揪上面的毛:“她会喜欢,她不会喜欢,她会喜欢……” 范云义从他手下抢下这根狼毫笔:“这是我的,揪你自己的。”然后又问道:“你不是说要写写宫里的各位娘娘吗?林姑娘怎么会不喜欢。” 黛玉的情况特殊些,每两个月还要进宫看一次太医。原本她住在凤仪宫也无妨,可现在她要做四皇子妃,只怕再进宫,就会有各方势力的人见缝插针的扑上来,想要掂量掂量这位未来四皇子妃的斤两。 偏生吴太医作为太医令,要常日驻守宫内,以防帝后宣召。所以不能去荣国府给黛玉看病,否则辛泓承真想让黛玉免了这两月一进宫,省的被人盯着暗算。 所以他才早早将宫内的情形详细的递给她,争取做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辛泓承笑道:“哦,除了宫里的各位娘娘,我还写了封情书一起送出去。” 范云义险些叫自己的口水呛到:“情书?”然后忽然虚心请教起来:“你怎么写的,能不能教教我?” 辛泓承立刻盯他:“你看上哪家姑娘了?” 范云义的嘴闭的比蚌壳还要紧,辛泓承知道他的脾气,不想说的话,问是问不出的。 “情书这个东西,要用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来看,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你可别照抄我的呀。”辛泓承也非常想分享一下自己的情书,于是笑眯眯道:“林妹妹是个心细敏感的人,所以我的情书根本不走什么隐晦路线,诸如今晚月色真美这种含糊的话,我是不采取的。” “要是让她左思右想,说不得隐晦的好话就琢磨出坏话的意思来了。” 给黛玉的信,辛泓承采取了绝对的直球打法。 黛玉在帐内,眼前浮现出群鸿戏海一般潇洒的行书:“林姑娘,虽说你我姻缘乃是皇祖父赐婚,但我想让你知道,能娶你为妻,亦是我衷心所求。今已得偿所愿,我必终生爱护你,尊重你,同甘共苦永不相负。” 黛玉忍不住将一只白玉一般的手轻轻挡在面容上。 她初次看见这样直白的话语时,只觉得面红耳赤,甚至连耳畔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都听得清。 如今再回想,仍旧觉得心跳如鼓擂。 就在前些日子,她还在感伤于自己父母俱亡,甚至连嫡亲姐弟都没有一个,天地之大茫茫然如无根浮萍,至于未来终身所系更是虚无缥缈,一片昏暗。 可现在,她不但重新有了母亲在身边,更有人明明白白告诉她,会一生尊重她,爱护她,与她携手同行不离不弃,而这个人,还是自己将来的夫君。 像是一个人独行,走的极累极倦后,忽然伸出一双手扶住一般,从心底叫人生出无限的宽慰和酸软。 黛玉想起在琉璃亭的门扉后,坚定的声音传进耳畔:“你放心。” 信上的语气忽然又转为了轻松熟稔,仿佛是两人面对面说笑一样:“可是林姑娘,虽然你我婚事已定,我却还不知道你情不情愿嫁我。若是你情愿,我自然万分欢喜,你若不情愿,我也明白。毕竟初次见面,我就扮成小太监叫父皇抓了正着,还在你跟前挨了打,叫你看足了狼狈相。之后送去的猫狗更是砸了你在凤仪宫的屋子。我也不知怎的,在旁人跟前能面面俱到,在你面前却总是慌张出错。” 黛玉想起两三个月前的事儿,不由一笑,是啊,那时候她真是惊讶,世上怎么有这样荒唐放诞的皇子。 一页信纸几乎要写满,辛泓承便收了絮絮闲谈的笔锋:“我还有许多话想要同你讲,只是书信有限,等来日慢慢说给你听。万望保重身子,勿要忧伤多思,凡事有我。” 最后落款是辛泓承。 说来也让人唏嘘,两人婚事都已经过了天子的口,板上钉钉了,黛玉居然这才知道辛泓承的名字。 黛玉轻轻将这个名字念了两遍,在温柔沉黑的帐子中,只觉得喧嚣的心情终于慢慢慢慢平复,最终沉淀为一种安定柔和。 若是他一诺千金,当真如此待她,那嫁入宫为皇子妃,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可怕。 辛苦自然是不可避免,可她是林家的女儿,她会做好的。 辛泓承兴致勃勃跟好友传授自己写情书的本事,范云义哪怕没听到全文,只零星听了几个词汇,都替他牙酸。 “你也不怕吓着人家林姑娘。” 辛泓承点头:“估计是要吓她一下的,我也没指望她如今就尽信我。只是我觉得跟聪 分卷阅读175 明人说话,越发不要藏着掖着。我自问虽然不笨,但不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要藏要深沉也是做不成的,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有一说一。” 听他这样说,范云义立刻凝重了神色:“你这意思是今日太上皇考你,你也有一说一了?” 辛泓承点头,将今日之事跟他复盘了一遍。 想起父皇嘱咐他的谨言慎行,内敛恭顺,他只得摊摊手:“时间太紧了,抓紧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还来不及呢,哪里能再做一套假的出来。” 要是他知道大长公主是如何连珠箭似的对黛玉发问的,辛泓承大概会更有感触,太上皇跟大长公主不愧是亲兄妹,两人一样的雷厉风行,问个话都能问出刑部大牢的水准来。 辛泓承收拾着自己的书桌:太上皇考试还有个好处,为了留给他老人家充足的时间折磨孙子们,上午就没有排课。 如今考试散场,他还可以回去补个回笼觉,刚刚实在是太废脑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7 20:47:12~20200708 21:1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之初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7、侧妃事 午膳时杨皇后又迎来了被太上皇撵走的皇上。 邹女官眼疾手快从膳桌上撤掉一盘鸡汤氽海蚌,皇上不喜海货, 嫌腥气。 “皇上, 您心情不好?”杨皇后见他略阴着脸, 太监布菜也不吃, 就直接发问了。 “朕心情不好,你看着挺下饭的是吧。”皇上见杨皇后从自己进来,除了添一副杯碟外, 仍旧一直如常用膳, 心里气就更大了。 杨皇后这才后知后觉搁下筷子,心道:嗯,这样阴阳怪气,肯定是又被太上皇骂了。 她觉得有点烦。 一般皇上心情不好不会来她这里, 贵妃明媚,明妃温柔,康嫔温顺, 都是一朵赛过一朵的解语花,再不成,后宫里还有是年轻鲜嫩的嫔妃, 干嘛拉着一张脸来寻自己出气呢。 皇上此行来的本意, 是想让杨皇后素日也多说说辛泓承, 叫他谨慎恭肃,但见杨皇后本人这样傻吃迷糊睡,又从心底涌上一种无力感。 还是算了吧。 于是另外挑了话题来说:“侧妃的人选,贵妃她们都挑好了吗?” 杨皇后内心嘀咕:就为了这个啊?天雷还不打吃饭人呢, 何苦在人饭吃了一半的时候问话。 果然皇上不肯在饭桌前继续坐着,起身去了西边的暖阁,杨皇后只得忙忙漱了口跟过去。 “贵妃说大皇子为长,大婚在即,不必先挑侧妃伺候了。估计贵妃对自己娘家侄女也满意的很。”杨皇后点评了一句贵妃的心思,然后继续道:“明妃倒是送了两个人选来,说是让我挑。”杨皇后顿了顿,将自己想往下撇的嘴角收住这才道:“明妃这样谦恭,不如皇上挑一个吧。我就不做主了。” 见皇上只是懒洋洋的点头,杨皇后就继续说:“康嫔的意思,三皇子正妃唯求和顺,侧妃更是如此,就选了她本家一个庶女。” 皇上更不在意,他对三皇子的要求只有别犯病,之前他见过一回三皇子犯了哮症,憋得面色红紫,口唇发白,从此后皇上就宁愿少见他,实在见了就心惊。 杨皇后说完三皇子不免顿住了,不太情愿说起辛泓承:“承儿的侧妃,我想着日后再说……”然后去看皇上的脸色,生怕皇上提起钟家来。 氏族观念,没有什么联络比姻亲更加可靠。 只看前三位皇子,无论正妃侧妃,总有一位是母家姑娘就可知了。 当年太子还在,皇上不过是循王,所以他的妃妾出身都算不上第一等,如今皇上一人登基,儿女亲眷也都跟着升天,自然想要通过联姻巩固住新升上来的地位。 男子寒窗苦读数十年效率太低,哪里比得上女儿嫁入皇室来的直接干脆。 钟家更是在皇上没登基前就动过联姻的主意,如今虽然四皇子正妃捞不着,但同宗的女孩儿多得是,旁支的嫡女,侯府的庶女,都可以作为侧妃嫁过来。 说起嫡子来,皇上一贯是比较有精神的,他摇摇头:“朕想过了,父皇在他立正妃上敲打朕,却不单为了这一件事,只怕里外里觉得朕这个做父亲的偏心他。这两年朕还是退开来少插手,叫他在父皇跟前老老实实呆两年吧。 分卷阅读176 等日后旁人都有了侧妃,说不得父皇看不下去,自己给承儿赐呢,那不比朕主动提出来强?” 杨皇后长舒了一口气。 一来她喜欢黛玉,不想让她落在尴尬境地,要是现在就纳侧妃,等她进宫门时,妾室都进门两年了,说不得孩子都有了;二来也是杨皇后自问不是心胸宽大的人,弄个前孝义皇后家的女孩来做半个儿媳妇,她看着就不痛快。 皇上对杨皇后伸手:“拿来吧。” 杨皇后对着他发呆:“啊?” 皇上:……“你不是说,明妃挑了两个人选,让朕给拿主意吗?” 杨皇后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吩咐人去内室,皇上胳膊都举酸了,才等到一份薄薄的册子,不由道:“既然要朕拿主意,怎么不早些备好。” 杨皇后自然而然道:“您也没说今日要来啊。” 顿时把皇上噎的说不出话:宫里女子谁不是日日盼着君恩,天天按照他会来准备着,杨皇后这话居然问的他无言以对。 杨皇后看着皇上闲懒的看着明妃递上来的册子,忍不住道:“皇上,这里头两位姑娘都很有说头。其中太常寺少卿刘家的女儿,不但是嫡女,太常寺少卿更是正四品的官员,又管着祭祀宗庙,是个清贵职位。 而这位薛氏女,虽说看着身份低微,父亲早逝又是皇商之女,可到底是金陵四大家族的出身,姨妈是荣国府二太太,舅舅更是九省提督王大人,这位姑娘当日赏花宴臣妾也见了,生的好相貌,连太后娘娘都问过话了。可见明妃会挑,挑了这两个出来。” 皇上有些好笑的看着皇后:皇后告状都告的这样浅显,让人一看就知道。 无非是说明妃惺惺作态,挑中的这两个姑娘看似出身不同,但细究起来都各有各的实惠好处。 皇上就道:“你觉得哪个好?” 皇后这次没忍住撇嘴:“只怕明妃是看重薛氏女的。她故意弄来这两个女孩子,一个比二皇子正妃出身还好,肯定是觉得我会给她使绊子,选另外一个出身低的,如此便如了她的意了!皇上,听说薛家极为富有,素有珍珠如雪金如铁的名声。她徐家虽是蜀地名门,但从来以清廉自居自傲,老太爷还有两袖清风的美名。估计是缺钱用了。” 邹女官急的想要上吊:当着皇上她不敢扯杨皇后的衣服替她刹车,只能眼睁睁看着杨皇后什么话都往外吐。 杨皇后没有收到邹女官绝望的眼神,仍旧滔滔不绝:“明妃打的好算盘,要是我选了薛氏女她不亏,若是我去打听了,看出了薛家背后还有些实惠,又反过来选刘氏,她更是稳赚。” 皇上也无语,打断杨皇后,按了按眉心。 “罢了,朕知道了。就选太常寺刘氏女吧。” 然后也不跟杨皇后解释就起身走了。其实他也明白明妃的意图,自从上回的事儿后也厌烦了明妃。 只是几个儿子的婚事,如今倒是二皇子正妃最为出身低微,为了在太上皇跟前表示自己立志做端水达人,皇上便预备补一个出身不俗的侧妃给二皇子。 杨皇后送走了皇上,回头见邹女官惨白的脸色,讶异道:“你病了不成?快请个医女来瞧瞧。” 邹女官好容易喘上气来,只得无力摇头。 杨皇后想来想去,又高兴起来:“听说这太常寺少卿刘大人是个正派人,打小过得是苦日子,一步步科举出仕,至今家里下人才十来个,最是个简朴古板的人。明妃不是缺银子为二皇子上下打点吗,如今正好算盘落空,穷死她!” 手里非常有钱的杨皇后幸灾乐祸起来。 静素见邹女官要心梗似的,连忙叫小宫女将她扶出去。邹女官最会为皇后打算,希望她得宠于皇上。可静素瞧着杨皇后已然这样的性子,得宠太难,还不如顺着她高兴罢了。 于是静素便跟杨皇后凑趣:“是啊,徐家本就家产不丰,明妃这些年的排场全靠着皇上疼爱,私下里赏的,入了宫后皇上赏赐的少了,她本就心里着急。” 在循王府的时候,循王属于诸王爷里会经营比较有钱的,所以赏妾室很大方。 可惜进了宫,地主家也没余粮了,皇上甚至还靠着林家的钱解了燃眉之急,对一个皇上来说,什么宠妃,都不如权利来的重要。哪里还顾得上明妃进了宫手头也紧。 现在更是厌弃明妃算计他嫡子,面都不见了。宫里人都是势利眼,原本肯替主动明妃办事的人现在也懒惰起来,不见大把的银子就不肯动弹。所以明妃的日子日益难过,才动了心思,瞄上了原本看不上的皇商之女。 想着皇子有两 分卷阅读177 个侧妃之位,拿一个出去换大笔的银子,也算不亏。 杨皇后闻言笑容更灿烂了:“可不是,宫里处处要用银子。御膳房的饭菜,送过来的份例满满几大盒,却只有几道能吃,全都是样子货!不是蒸碗就是炖锅,要个新鲜的小炒都得自己掏银子让小厨房做。” “我瞧明妃怎么过日子!只怕明年二皇子娶亲,她连打赏内务府和宫里太监宫女的钱都没有。那些人最会私下用零碎功夫叫人丢脸,银子不给到,他们就敢让二皇子的婚宴表面看着过得去实则不像样。到时候他们母子肯定要丢脸的!” 静素便笑道:“娘娘说的是,咱们四殿下有您和皇上疼爱,可不会吃这个亏。况且明妃娘娘还要预备侧妃的酒席呢,只怕到时候连给儿媳妇的赏赐都没有。” 杨皇后连连点头:“对,对,你提醒我了。虽然玉儿还要过两年才进门,但东西可要先预备下。西北好皮货最多,叫哥哥们这两年给我留意着,诸如黑熊皮,紫羔皮,狐皮,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凡有了好的,都送来给我。吴太医不是说,玉儿冬日最不耐寒吗。” 皇后已然盘算的高兴起来,倒是皇上,因为没吃一口饭就从皇后宫里离去,还以为皇后会打发人给自己送些点心,谁知道等到晚上也什么都没等来。 他出生即为皇子,一生习惯了人人捧着奉承,从来没想过什么付出回报之类的事儿。 反而是做了皇帝后在杨皇后这里体会到了一把公平:你不在乎对方,对方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你。 皇上郁闷,然而也不能就为了这样的小事就特意去申斥皇后,何况他就算真的申斥,杨皇后也未必听得懂。 于是只得自己郁闷半晌,继续写诗怀念亡妻钟氏去了。 两日后荣国府。 贾敏再次收到一封宫里传出来的信,然后将女儿叫到跟前来,笑道:“薛家姑娘,差一点就做了二皇子侧妃。” 杨皇后万事不瞒辛泓承,而辛泓承得了消息,又立刻往宫外送。 黛玉微微一惊,不过既然是差一点,就是没做上。 不提贾敏素日所说,就单从辛泓承的信上看就知道,他与二皇子母子一脉实在是势同水火,明妃本人被辛泓承圈了最粗的红圈圈。 薛宝钗要是进宫,与二皇子做了侧妃,还真有些麻烦。 贾敏叫黛玉来也不单为了说这一件事:现在黛玉天天忙得很,要学的东西车载斗量,好在旁边有个周眀薇看着,时时刻刻准备跟葛嬷嬷抢人。两人一个恨不得头悬梁进行教学说是时间紧迫,一个则要人休息说是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有这样两个人在黛玉身边,贾敏颇可放心。 她本人也常常会到女儿屋里去坐着,旁观她学习。然后到了时辰,再亲自去看小厨房准备的膳食茶点,全然是一颗慈母心扑在女儿身上。 荣国府的家务事,除了财政大权,其余都交给了凤姐儿总管,迎春探春帮衬。 王夫人那里,则是着邢夫人自发自觉的盯着,芝麻绿豆大的事儿都要来贾敏这里击鼓鸣冤。 贾敏现在哪里耐烦敷衍王夫人,也正在筹谋将二房分出去之事,所以邢夫人告状一告一个准,王夫人每回都吃一顿排揎才能算完。 风水轮流转,现在二房倒是深刻体会到了大房当日动辄得咎的感觉。 闲话扯远,因黛玉的忙碌,这会子贾敏特意叫了她到自己屋里来,就是攒了好几件事一起说:“皇子妃可以带进宫去两个贴身丫鬟,你这些日子就留神挑一挑,选中两个,然后尽早按着宫里的规矩教起来。” 虽然看着小,但这是要紧事,带进宫里的人一旦出了歪心思或叫人收买了去,背后一刀向来是最厉害的。 黛玉点头:“娘,我再留神看一个月。也劳烦您帮我摸一摸她们背后的亲眷。” 到底这些林家的丫鬟到她身边也不过几个月,说是绝对的信任,实在是谈不上。 贾敏叹息:可怜女儿从前住在这府上,没有自家的丫鬟打小伺候,身边全是半路出家的。 先天不足只能后天弥补了,好好再排查一遍这些丫鬟们的亲人才是。进宫的丫鬟首先亲戚就要干净,否则叫人拿住了什么把柄,说不定这丫鬟就会为了家人背主。 虽说当时贾敏就查过,但进荣国府跟进宫,自然又是两种标准了。 好在皇子妃进宫陪房什么的一概是不用的,大大减轻了贾敏的工作量。 正事说完了,贾敏就说起了私事,脸上带笑:“这里还有一封四殿下给你的信。” 分卷阅读178 黛玉忍不住道:“才过了两天……” 这写信的频率也太频繁了吧,不是说皇子们功课繁重,披星戴月去上书房吗?比如贾宝玉同学,刚进宫的两个周期简直都要寻死觅活了。辛泓承怎么还有功夫总是写信。 搞得她害羞都顾不上,全是惊讶去了,心中甚至忍不住担心辛泓承因此耽误了功课,再被皇上拿拂尘抽一顿。 毕竟当日皇上目眦欲裂,夺过太监的拂尘就抽人的画面,给黛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贾敏一笑,将信递给女儿。 给自己的信,上头图腾复杂,给女儿的信,却是用一朵干花封的口,精致漂亮。 黛玉见了,都不忍撕开信函花朵拆碎,而是寻了把小银剪,轻轻将花朵剪了下来。 原本以为还是些内宫琐事,谁料辛泓承居然将太上皇考较他功课之事一一写了来,甚至还略略解释了一番北疆与南边滇缅苗司之事。 更要紧的是,将皇上登基来他与几位皇子之间的来往和龃龉都写的分明,尤其是事关二皇子,还特意举了几个你坑我我坑你的鲜活例子。 黛玉立时就明白过来辛泓承这封信的含义:一来告诉她,自己现在在太上皇麾下讨生活,大约是想诉诉苦,二来就是告诉她,将来几位皇子妃都是敌是友,让黛玉提前有数,闺阁间来往不要吃亏。 上回已然说了内宅之事,这次辛泓承索性将男人安身立命的外务都说给她听了。 黛玉心中愈安:若是一封信从头到尾都是甜言蜜语,黛玉反而难信。倒是这些消息难得,贾家自己是无论如何打听不出来的,这才是她将来的引路灯,护身符。 这次辛泓承并没有写什么“心里话”,只是照例问候了她的身体,然后表达了一下自己期盼收到回信的心情。 黛玉不由一笑,她可不打算现在就回信给他。 贾敏见了女儿神色,也觉得舒心,索性问都不问,就将她放走:“你如今是第一位的忙人,快回去吧。只是凡事不必太过要强,免得用心太甚伤神。” 58、诉苦衷 进入了十月,天气就越发冷了下来。 黛玉再入宫时, 就不比夏日简单, 贾敏替女儿准备的行装就加了两个大大的包袱, 甚至连大毛衣裳都给带了一件——十月忽然下起雪来, 京城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的。 好在杨皇后一贯只留黛玉两三天,不然这包袱的个数还得翻番。 人靠衣装马靠鞍,宫里现在多少双眼睛冒着绿光似的准备盯这位未来的四皇子妃, 总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就在黛玉收到召命准备入宫前一晚, 凤姐儿忽然闹了不舒服,腹痛难忍,甚至到了深更半夜去请大夫的份上。 只是半夜请不来太医,贾琏慌得亲自去外头请有名的大夫, 而平儿情急之下,只得敲了荣庆堂的大门跪求贾敏让周眀薇先去看看。 贾敏重活一回,刚回到荣国府时, 满腔愤懑痛恨,只恨不得这满家里人都不得善终给女儿赔了命才好。 直到现在女儿好好站在跟前与自己相认,日子越过越好才消了许多怨恨。 兼之元春已然出宫, 黛玉却要入宫, 贾敏也就分清前世今生不同, 便想着叫二房担了贾家从前这些包揽诉讼等罪名,将大房拉扯出来。 毕竟女儿名义上是无父无母,外祖家教养的。若是将来外祖家成了罪臣,她这个皇子妃就算不伤筋动骨, 也要大失颜面。 所以贾敏如今倒是想保住大房的。 如今见凤姐儿危险,自然答应下来,甚至亲自带着周眀薇去看凤姐儿。黛玉本要跟随,贾敏便道:“女子有孕本就惊险,若有个好歹,你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好在场,况且你明日还要入宫,宫里也忌讳。” 黛玉这才留在屋内。 葛嬷嬷本要伺候她睡觉,她却准备等着消息再睡。 葛嬷嬷陪在一旁,见她不睡,索性抓紧时间继续进行思想教育:“姑娘,您瞧府上琏二奶奶,哪怕怀着身孕也起早贪黑的理事,除了侍奉公婆外,一早就在小轩厅发放对牌,查对账簿,管束下人,丝毫不假手于人。这府上主子们并不多她尚且如此忙碌,何况是来日宫里。” 她如今对黛玉也不是哄孩子似的了,而是转换立场,直接像对一位当家作主的夫人一般进言:“皇后娘娘是个直朴心肠,宫里人人称道娘娘慈心,自然也有些小人看准娘娘的好性儿,欺上瞒下,胡闹躲懒。” 分卷阅读179 黛玉听得出,这就是葛嬷嬷含蓄的在说:皇后直肠子,许多时候被算计了也看不出。 果然葛嬷嬷继续道:“奴才托句大,我在宫里到底服侍了许多年,看得出姑娘为人是极聪明的。来日正可替皇后娘娘分忧。奴才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油多不坏菜,技多不压身。” 黛玉更明白了:绕来绕去在这里等着呢,就是让自己多学点。 葛嬷嬷是标准的宫里出来的嬷嬷,最奉信的教条就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果然葛嬷嬷命小丫鬟搬出了全套的东西:“既然姑娘还不睡,不如再来练习练习点茶吧。” 好在周眀薇回来的并不晚,她进了屋就笑开了:“姑娘放心,无妨的,是琏二奶奶太要强了,今日晨起本就头晕什么都没吃,还非要强撑着来帮老太太给姑娘收拾东西,打点明日的车马,晚上回去又吐了几回,闹起腹痛来才知道害怕。好在没事,大约是孩子也嫌娘亲东跑西颠,闹脾气呢。” 喝了口茶:“可见什么都没有身子骨重要,说起来姑娘怎么还不睡啊,便是不睡也该叫人进来通通头或者按摩按摩腿脚才是。这一天天板板正正站着坐着的对血液循环可不好。” 说完眼睛就去溜葛嬷嬷,葛嬷嬷冒火:她晚上刚对姑娘进行了吃苦耐劳的思想教育,这就来了个扯后腿的,偏生今晚琏二奶奶累着的例子活生生摆在这里,天时地利在周眀薇这边,所以葛嬷嬷无话可说,只得偃旗息鼓,准备改日再战。 次日清晨,黛玉早早就起来,与母亲用过早膳后,梳洗妆饰停当准备入宫。 说来她也可以松口气:见天的关在荣庆堂里面学习各种入宫的必备知识,实在是枯燥无味。 想想杨皇后的脾气,黛玉顿觉得进宫更有趣些。 贾敏笑道:“可怜你关了这些日子,轻易不得出荣庆堂大门。不过你既要出去,就去看看你琏二嫂子再走。” 见女儿一双清凌凌的妙目望过来,贾敏轻叹:“我从前是不想你跟这府里的人处的好,因知她们的秉性,别说雪中送炭,只要不再额外算计你的都算好的。 可如今你也无需她们雪中送炭,锦上添花虽然没什么大用处,但要连锦上添花的人都没有,难免叫外人看着你与亲眷疏离,到底你是在这府上养大的,总不好叫人挑理。我冷眼旁观了几个月,凤哥儿倒是个聪明的,趁着我在这府里替你压着,你与她走近些也好,来日天长地久的,总是个可走动的亲戚。” 黛玉不免心中一酸,连忙道:“母亲,您放心,太医每回给您诊脉不都说,您身子极好,定然高寿。” 贾敏倒是安然:“傻孩子,我是从天偷来的日子,只要你好好的,几年有什么要紧。” 黛玉不肯听这话,她急急往外走:“我去探望凤姐姐。” 鸳鸯见黛玉走的仓促,忍不住道:“您也是,干嘛戳姑娘的心窝子呀。” 贾敏低下头,看到苍老的手背:“总要提前都替她打算好的。” 凤姐儿正带了一块抹额,由平儿喂着吃鸡蓉粥。 贾琏这些日子本投身在如火如荼的工程建设中——按照他的计划,下个月黛玉的新居就可以完工,晾一晾正好过了新年搬进去住。 但自家媳妇差点出事,贾琏今日就没有继续去做包工头。 尤其是凤姐儿这回是自己累出来的病,贾琏不由挺直了腰杆子训凤姐儿不知保养自己和他的儿子。 如今凤姐儿已经五个月身孕,昨晚请来的大夫和周眀薇摸过脉,都表示大约是个身体强健脾气大的男孩子。 贾琏欢喜之余更加后怕,于是难得拿出大丈夫的样子来对凤姐儿耳提面命。 可惜才说了一半,葛嬷嬷就亲自走进来——黛玉可以来探望凤姐儿,但贾琏这等男子必需得被清场。 贾琏连忙避开。 凤姐儿也又惊又喜,没想到黛玉入宫前会特意走一趟来探望她,忙让人上新的好茶来,然后拉着黛玉谢过昨夜借人给她的事儿。 不过凤姐儿也知道,黛玉要入宫,所以非但不敢留她久坐,反倒催她走。 黛玉摸了摸听到声音跑进来玩的巧姐儿的发顶,告辞离去。 周眀薇跟着她出来:“要不直接坐轿子往二门去吧,早晨的风还凉着呢。” 黛玉太久没出来,很想多走两步路,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一路走到二门,可见这些日子的憋闷。然而这次葛嬷嬷跟周眀薇站在统一战线上,亲自带了墨染去荣庆堂那边叫 分卷阅读180 轿子来,以示郑重。 周眀薇便跟黛玉慢慢的往前溜达着,等轿子过来。 “林妹妹。” 听到声音,黛玉和周眀薇侧头,便见宝钗从月洞门外转出来。 一见她,黛玉不由眼前一亮,宝钗自打住到荣国府以来,衣裳饰物一般都走朴素端庄路线,今日却打扮得精心。茜色对襟玫瑰红压边的蜀锦薄袄,一色的满绣春兰秋菊的裙,配上她本就丰美的容貌,格外娇艳,哪怕是女子的目光都忍不住多停留片刻。 黛玉静静看着她。 宝钗并不似往日般亲热闲聊,反而适时停留在黛玉三步之外,直截了当言辞恳切道:“妹妹如今是贵人了,我有个不情之请。”她垂下眼帘,睫毛在雪白的肌肤上落下淡淡一片阴影。 “咱们都在这府里住了几年,我家里许多事妹妹也知道。哥哥是因为打死了人才上京躲祸的,虽然有我舅舅和这边姨夫出面,替哥哥了了官司,但当日这事儿闹得极大,衙门里也有了罪状和痕迹,最终拿我们家几个奴才抵了命,又罚了许多银子才算勉强完事。” “林妹妹,舅母从赏花宴回来后告诉我,原本有几户人家都看着我,有意上前攀谈,可一听薛家就淡了下来。” 宝钗脸上现出深深的无奈:“若妹妹还只是个闺阁姑娘,我必不敢拿这些烦心事来说与你听。可如今妹妹婚事已定,想来百般滋味都有,大约也能明白些我的苦楚。” 说着眼眶就红了。 黛玉从未见过宝钗这样示弱。在众姊妹里,宝钗虽然被人赞稳重谦和,但实则总有种大姐姐风范,时时准备教一教旁人。 宝玉嫌四书无趣,宝钗要给他讲一讲仕途经济;迎春对着残局研究,宝钗就说这样下棋易走了偏路,从自家拿了几本棋谱来;探春有时被赵姨娘闹得直哭,又是宝钗走了去弹压劝说;惜春忽然起心思要画春景,宝钗就走去指点她该用什么纸用什么笔。 这样示弱的宝钗,黛玉觉得很不习惯。 一向跟在宝钗旁边的莺儿见姑娘红了眼眶也落泪道:“姑娘,你这些年心里苦也说不出,如今终于有林姑娘可以说说话了。姑娘一向说林姑娘虽然嘴上不显,其实最为心善,如今好人有好报,做了皇子妃,必不忍心姊妹们吃苦的。” 见黛玉仍旧不语,莺儿哭的更悲戚了,扶着强忍眼泪的宝钗道:“姑娘,你要难过就哭一哭吧。昨儿大爷还吃醉了酒回去闹的不可开交。姑娘当着林姑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林姑娘最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似那些冷心冷肥的,如今又成了贵人,举手之劳的事儿哪里会不管。” 周眀薇在旁听得烦躁不已。 莺儿这个丫鬟,看起来不像鸳鸯平儿等人得用,但该说话的时候真是毫不含糊。宝钗拿起通灵宝玉念上面的字,莺儿立刻说跟姑娘项圈上的是一对,而如今宝钗刚说了自己的苦,莺儿立马接上,林姑娘善良,如今发达了必不会忘记姐妹还在吃苦。 周眀薇最烦这种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让别人帮忙的人,好像不帮就不配做人似的。 黛玉的目光却停留在宝钗簇新鲜亮的衣裙,鬓发上赤金玲珑红宝石的簪子上。 若是诉苦,为什么要着意穿的这样富贵,朴素些不更合适吗? 而且旁人不知道也罢了,宝钗难道不知道自己最讨厌被人做筏子吗?前些日子为了湘云之事两人闹得不愉快还历历在目,这回宝钗居然还默许自己的丫鬟说这样的话? 周眀薇见黛玉沉默,只是看着宝钗,还以为她被打动,刚要开口,便听到旁边刻板的声音传来:“这位薛家姑娘好没有道理,亲戚们要说话,自然可去荣庆堂拜见老太太,请见我们姑娘,哪有个半路上截下人的道理。” 葛嬷嬷杀到了。 她原就是宫里的老嬷嬷,虽说是服侍人,但后头十来年也是叫小丫鬟们服侍起来的。哪里能真走回去再跟轿子走回来。 无非是做个样子,用自己亲自去请轿子的态度来请黛玉上轿。 走出去没有多远,就被云容几句好话“劝”了回来。 正巧就撞上宝钗在这里与黛玉说话。 莺儿一贯最忠心宝钗,也发自肺腑觉得宝钗天仙一般的人,比这些公侯府邸里头的小姐还要强许多,如今见一个嬷嬷疾言厉色,虽不敢变脸回嘴,但也立刻道:“葛嬷嬷,我们姑娘来给这边太太奶奶们问好,路上遇上了林姑娘,姊妹们一处长大的,见了说两句话也是人之常情,哪里是截人呢。” 葛嬷嬷眉头就深深皱起来。 多久没 分卷阅读181 有小丫鬟驳回她了?现如今黛玉屋里的人都对她恭恭敬敬,老太太身边的鸳鸯见了她还得先露个笑脸,亲亲热热道一声嬷嬷好。 她还没说话,周眀薇忽然嘀咕了一句:“你不是前年才来的吗?怎么就成了一处长这么大。” 葛嬷嬷不像周眀薇这样抓字眼,而是直接抓中心主旨:“姊妹们路上见了彼此问候两句也罢了,那薛大姑娘和这不懂事的丫头眼泪汪汪是什么道理!没见过谁家姑娘问好,先把眼泪珠子甩出来的!” 莺儿脸色青白,还要再说,葛嬷嬷却不愿意跟小丫鬟斗嘴,只对黛玉道“请姑娘上轿子按着时辰入宫吧。当日大长公主叫给姑娘另设起居,连嫡亲的舅舅都不必再见,遑论旁的牵三挂四的亲戚。” 说来在黛玉的丫鬟里,葛嬷嬷原本最盯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萝,觉得她爱打听口舌又伶俐。 可如今居然生出几分小萝不在的遗憾来:否则哪里用她来说话,小萝就可以舌战群儒。 黛玉临上轿前,忽然轻轻道:“宝姐姐胸有大志,心思深远,我倒是才明白过来。” 宝钗从方才起,一直面带无奈,哪怕葛嬷嬷说话不客气,也只是带上了恰到好处的羞恼,甚至不曾出口管一管莺儿。 如今黛玉这话一出,宝钗才忽然脸色骤变。 这一路回去,脸上就越发失了颜色。 薛姨妈极少见女儿失态,见此吓了一跳:“怎么了宝钗?咱们不都商量的好好的!” 宝钗将思路重新理顺,不免问薛姨妈道:“母亲,舅母来说的那件事,您确实一个人也没说吧。” 薛姨妈点头:“我还不到老糊涂的年纪,这样的大事,别说你姨妈她们,我连你哥哥都不曾露出半句来。” 几日前,王子腾夫人登门看过一回凤姐儿,然后来到梨香院小坐。 她拉了宝钗的手,比往日亲切不少,再不似往日那般轻描淡写说什么进宫就不必想了的态度:“瞧瞧咱们宝丫头,生的多好呀。当日太后娘娘就点了十来家的姑娘问话,里头就有咱们宝丫头,真是给舅妈争脸。” 宝钗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心里就有三分猜到,请过安后就借口往屋里吃药便进了内室。 果然王子腾夫人跟薛姨妈道:“明妃娘娘的母亲,徐家老夫人昨儿上我们家来了,话里话外打听薛家的事儿,更说了几次,明妃娘娘当日就觉得宝丫头相貌品格好,一见了就喜欢。” 她说的花团锦簇,薛姨妈听得心肝乱颤。 王子腾夫人顿了顿:“现在满京里也都知道了皇子妃人选,大皇子二皇子都是亲表妹做了王妃,取得不过是情分罢了。论起尊贵和在京里的人脉,徐家哪里赶得上咱们几家?徐御史到底才是个从五品的官呢。” 说白了,这样的官,要不是宫里有人,要登王子腾家的门都难。 薛姨妈也忍不住带出笑来:“要真能做上了玉牒的侧妃,倒也是件好事。”言下之意,什么没名没分的侍妾,她家宝钗还是不肯做的。 王子腾夫人挑挑眉:“这是自然,皇子们如今正妃人选刚出来,顶多再一人选一个侧妃,没个还没出上书房,就满京城人家里划拉侍妾的道理!” 然后口风一转:“只是还有一点,此事明妃娘娘愿意,可未必能成。” 薛姨妈险些翻脸,好容易才忍住,只在心里痛骂这位嫂子:那你在这跟我人五人六似的说的天花乱坠,我都开始盘算压箱子钱给多少了,你又说不一定,消遣人呢! 王子腾夫人压低了声音道:“说句实话,明妃娘娘在这件事上说了不算,皇后娘娘说了才算呢。可皇后娘娘自然是向着四皇子的,听说二皇子要娶一位好侧妃,岂能不生出波澜来。况且老太太身边还养着一个将来的四皇子妃呢,皇后娘娘想必是希望贾家王家都站在四皇子后头,何必叫宝钗许给二皇子。” 薛姨妈一个激灵:“嫂子说的是。” 王子腾夫人意味深长的笑了:“所以当务之急,只能让皇后娘娘觉得,你们薛家潦倒,宝丫头势弱才好。所以这些日子,你哥哥说了,我们面上再不会照拂你们薛家,甚至荣国府二房这里都少走动,一门心思做出捧着老太太和大房的意思,叫宫里放心。” 薛姨妈感激不已:“哥哥嫂子的苦心,我是明白的。” 宝丫头越弱,皇后才越可能将她指给二皇子做侧妃。 王子腾夫人叹了口气:“虽说事在人为,但一切尚有三分天注定。皇上的金口一开,若是随意点了一个,咱们万般筹谋都是无用的,能做的都做了,一切看宝丫头的命吧。” 分卷阅读182 她也并非随意感慨:想王子腾为太上皇心腹,当日跟废太子也是能把酒言欢的。若是废太子顺利登基,王家自然又有几代富贵,不会像如今皇上登基一样,对他明升暗贬,从手握京畿兵权的京营节度使变成了九省提督。 这还是好的,起码王子腾当日眼明心亮,没跟着废太子造反,才保住了如今的王家和四大家族。 十年前,王子腾还看不上贾家以女子入后宫筹谋,觉得家业都得靠男人。可现在,他们也开始从后宫事为家族谋划了,真是时移世易。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末中午加更一章~ 感谢在20200709 21:00:49~20200710 21:1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豬頭小隊長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9、辛苦事 王子腾夫人刚走, 薛姨妈就激动的把女儿叫出来开始商议。 宝钗见薛姨妈十分感激的样子, 连忙劝道:“母亲很不必这样, 舅母也只是为了自家罢了。 “京中明眼人都知道,能争太子位的不过三位皇子,如今林妹妹是准定的四皇子妃,舅舅舅母自然要跟贾家老太太联络感情, 而我这边不过是埋一条暗线, 来日若是……他们在二皇子跟前自然也有情分。” 薛姨妈被女儿的一盆冷水泼清醒了:“也是,从前你的婚事她可不这样上心, 送来个襄阳侯府的庶子就开了恩似的。” 宝钗倒是看得很明白:“人情冷暖就是如此,薛家如今势单力薄就是要求人。舅母从咱们这里交换不到好处,若有好给咱们家,自然是施舍。”她唇角带着略显讥讽的笑容:“所以她犯不着为我费心。可如今我眼见有前程可去,将来说不得能换来好处, 舅母的脸色当然不同。” 要是鸳鸯或者周眀薇在,就能贡献一句现世的名句:王子腾夫人这就是精准的做到了你是什么货色,我就是什么脸色。 宝钗低头用手指轻轻划过桌面:“母亲, 这事儿我会好好想一想, 到底该怎么做。” 虽说成事在天, 可人不能只张着嘴等天上下米吃。 父亲过世,她随着母亲一路来京, 除了为着薛蟠避祸,自然也想要振兴薛家家业,难道千里迢迢来是为了嫁给一个襄阳侯府庶子的吗。 马车上, 周眀薇不禁发问:“姑娘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黛玉声音柔缓:“我瞧过四殿下的信,里面细细说了明妃娘娘递上的侧妃人选,皇上和皇后娘娘又是怎么敲定的流程。” “方才宝姐姐所作所为实在矛盾,要说找我诉苦,可又什么要求都不曾提出。打扮的又光鲜亮丽,莺儿说话更是句句带刺叫人生气。这样矛盾的作为,是为着什么?” 周眀薇发愣:“为了什么?” 黛玉一笑,拉着她的手:“好在姐姐不用跟我进宫呢。听娘亲说,来日将姐姐和鸳鸯姐姐一起好好送出门,天下之大随你们逛去,我听着都羡慕。” 如今周眀薇跟鸳鸯的身份黛玉都清楚,倒是辛泓承的人人都瞒着她——这样的要紧事,应该两个人自己说清楚,旁人不能置喙。 周眀薇哈哈一笑:“这句我听懂了,你这是拐着弯骂我傻呢!” 然后又追问:“那薛大姑娘这到底是干嘛呢。说起来我也奇怪,姑娘在孝期,大长公主赐的蜀锦再好因颜色不合适都穿不得。可薛大姑娘就这么一身蜀锦光彩夺目的跑了来,要说是炫耀还可,但诉苦实在是不合适。” 黛玉想起这两年来跟宝钗的来往:“说起来,我们或许是天生不和吧。人人都夸宝姐姐和气心善,可我偏觉得她故意妆模作样。其实论起来,我也知道她读书甚多才华出众,在姊妹里应该是与我最说得来的,可偏生我宁愿跟二姐姐在一起,也不愿意与她多说。” 周眀薇拍拍她的手背。 黛玉继续道:“宝姐姐大概也能感觉到。再加上上次云妹妹的事,她也该明白,我不喜欢她。” “这会子这样做,我倒觉得,她不是指望我帮忙,倒像是指望我在皇后娘娘跟前说她两句不好似的。” 到这儿周眀薇也就明白过来,只是不解:“可是,可是已经晚了呀。” 黛玉点头:“宝姐姐并不知道已经晚了。” 是啊,连皇子正妃都没有完 分卷阅读183 全过了明路,何况是侧妃,不过是帝后心里有数罢了。甚至明妃现在还在提心吊胆——杨皇后为了叫她多担心两天,将此事按着不说,准备等明妃求上门来再气她。 黛玉语气里终于现出了从前常有的忧愁怅然。 如今她说话已经学的语气温文,不露情绪。这样的怅然实在是很少有了:“真是令人心酸可怜。” 周眀薇诧异:“薛大姑娘都利用到姑娘头上来了,你还觉得她可怜?” 黛玉摇头:“哦,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为女子皆是可怜。” 可怜女子一生,飘若浮萍,无论怎么挣命,好像都是无用,被人一口决断。她与宝钗在婚事上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天子的一道圣旨,一点圣心。 黛玉侧首微微一笑:“但她可怜她的,我为难我的,彼此两不相干就好。但她要为自己来算计我,我干嘛还要怜她容她,这种事儿是莲花台上的观音菩萨做的,我可做不来。反正我小性儿爱计较她们人人都是知道的,从前话里话外不都是‘体谅’我身子弱脾气差,‘让’着我的性子吗。” 黛玉自入宫去,而不必入宫的葛嬷嬷,回头就去贾敏跟前,将今日清晨的事情说了一遍。 贾敏亦是转瞬就想通了王家薛家的意思。 不免冷笑:“真不愧是王子腾的夫人,八面玲珑,两边讨巧做人。只是人这一生,也不能光想着占便宜不吃亏吧。” 贾家子孙无能,又与王家是姻亲。 贾敏深知,贾代善过世后,太上皇便将京营节度使的位置给了王子腾,除了他自己的本身,自然也有四大家族,尤其是贾代善本人的体面在里头。 可现在风水轮流转,换了皇上登基,王子腾又想踢开故旧去报新皇子嗣们的大腿,还一抱抱俩,是不是算盘打得太精明,把别人都当傻子了。 贾敏膝上盖着一条烘的热热的软毯,凝神想了想问道:“王子腾大概快要出京了吧。” 九省提督不是白干的,老坐在京里算怎么回事,各省跑起来才行啊。 越是临近年底,才越是要催督、稽缓,各处查验。 贾敏记得,当日林如海还在时,曾与她说过,四大家族如今唯有王子腾权势过人,又确实有才有识——倒不是他不想当着妻子说说舅兄们的好话,实在是贾赦贾政在仕途政绩上头让他无话可说。 所以王子腾在京时,贾敏再想把二房踢出去,都得暂且忍耐,这种事一下子分不成的话,伤了脸面不说更是打草惊蛇。 鸳鸯细声细气道:“要不咱们去信问问四殿下。” 贾敏摇头:如今她并不想多麻烦辛泓承,人的情分是有限的,譬如再好的亲戚假如不知进退,总是给人添麻烦也会生出芥蒂来。 她忽然道:“这些年我懒怠出去会客,凡有帖子,除了四王八公的老亲,一般都推了是不是?” 鸳鸯灵机一动:“老太太要重出江湖了?” 见贾敏点头,不由笑道:“您这时候出门,真是再体面没有了。自从林姑娘的喜事出来后,多少人家想请您去坐坐呢。” 夫人外交的场合,消息最为灵通。 贾敏颔首:也不单为此,王子腾不走顶多让她忌惮,说到底分家是贾家的家事,何况王熙凤也压在大房,王子腾就是再心疼王夫人这个妹妹,也是有掣肘的。 这一出门,除了打听王子腾的动向,贾敏还预备提早放一放准备分家的风声。 虽说京中世家夫人多是管家理事教养儿女忙碌不堪,可到了老太太辈分的,多半都是儿媳管家自己享清福。既然清闲就生出无聊来,谁家有八卦新闻,这些老夫人们最是门清。估计贾敏这里才露出一点二房行事不当的苗头来,回头满京里都会传遍。 贾敏准备出山,会一会这批故人——再往前二十年,她跟在贾母身边也都是见过这些人的,不过当时她们是长辈,现在却可以平辈论交了。 再次入宫,黛玉便处处觉得不同。 首先来引导的宫女太监便上了两个档次,再就是杨皇后带着她拜见皇太后时,太上皇居然也在。 太上皇年近七十,对这么个小女孩已然不必在意男女避嫌之说。 到底是嫡孙的正妃,太上皇也不会拿着这事置气。 黛玉出身林家,又养在贾家,这两家都是太上皇当年的亲信肱股之臣,若非如此,就算辛泓承爱慕旁的姑娘,出身不堪,太上皇也不会拿正妃之位惩罚孙子的错处——在 分卷阅读184 这点上,比不管徐家势弱,当即把徐氏女塞给二皇子的皇上公正许多。 此时太上皇亲眼见黛玉举止温雅,言谈有物,竟是满腹诗书一颗慧心的样子,就更是放心。 又与她说起当日钦点林如海为探花郎的旧事,不免感慨几句。 太后在旁劝慰一番,对黛玉倒是跟从前一样:“等明儿再来本宫这里串珠花吧,刚得了两盒好的翡翠珠子。” 之后太上皇曾拎了皇上问这样的儿媳妇还有什么不足,皇上当场表示父皇英明让他拨乱反正,有醍醐灌顶之感。 太上皇见皇上最近确实“浪子回头痛改前非”,对几个儿子一视同仁起来,甚至将太常寺刘运之嫡女都给了二皇子做侧妃,日常询问上书房的师傅也各个儿子都问到。甚至还特意拨了个会认字的女官去教六皇子背三字经,太上皇也就放过了皇上。 至于心里偏不偏心,太上皇就不管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心里有个偏爱很正常,但做着皇上,做着父亲,行为就要正。 将来孩子有没有出息是一回事,你做父亲的,不能先伸手帮扶一个,打压另一个。 好在最近境内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有点真龙运势:今年北疆外夏日大旱,饿死了许多马匹牛羊,草原上的部落各自休养都来不及,一反常年的居然没有来打劫。 皇上很是省心,就继续忙着屯兵戍边,开垦荒地,倒是让边民们的生活有所起色。 太上皇见皇上在朝政上倒是明白,就当真渐渐放手了许多事,专心致志用管教孙子们来丰富退休生活。 辛泓承压力山大:从前皇上一个人把严父慈母都包圆了,对他并不如何严格。可太上皇是军伍出身的脾气性格,那真是严父加上严祖父。 从那日考完策论后,太上皇就命内务府当即赶制出一支翠玉手柄的老竹做的细板子,但凡到上书房就拎着。 这一月余,谁身上都少不得挨上两下,太上皇不搞伴读代为受罚这一套,该是谁的罚就落在谁身上。 当然伴读犯了错或者不上进也是一样要打的。 最惨的就是贾宝玉:因为是贾代善的亲孙子,太上皇在一众伴读里总是格外关照他——具体体现在查他功课最多打他板子最多上,这也罢了,贾宝玉同学十日一回府,还要挨贾政的打。 偏生其余四位皇子成婚有望,来日便可出了上书房领差事。可他陪读的五皇子刚刚十一岁,算来他还有好几年的打要挨。甚至可能因为分担竹板的人少了,而均摊到更多的打。 贾宝玉吓破了胆,几乎恨不得兑现了儿时的戏言,当场出家,再不必受这些零碎的折磨。见了太上皇比见了贾政还要畏惧,本来会背的书也吓得忘了五成。 搞得太上皇一颗火热的心渐渐熄灭:他还想着将贾代善的余情分给贾宝玉些,来日让他做个官呢,可架不住他想做诸葛亮,贾宝玉却向着刘禅的方向一路狂奔。太上皇再念旧心软,也只能作罢。 还是自己的孙子们好啊,无论怎么疾言厉色,压榨打骂,都是一副一心向学矢志不渝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模样。 对此,辛泓承表示,没办法,谁叫家里有皇位要继承! 杨皇后原本见了黛玉就高兴,现在又生出别样的亲近来。原本还顾忌着黛玉是外臣之女,许多不能说的话,现在全不用管,尽可以倒给黛玉,什么后宫烦难事都说给她听。 黛玉倒也用心听着,与辛泓承信中所说相互映照来看。 “这是东北那边新送来的小核桃。”杨皇后将一碟子核桃仁推向黛玉:“唉,承儿那孩子从皇上那替本宫求来的,难为他一番孝心。” 说着儿子的孝心,杨皇后还是愁眉苦脸,邹女官在旁就笑:“林姑娘不知道,娘娘想做成琥珀核桃吃,叫四殿下给挡了回来。如今不管是御膳房还是小厨房,都不敢接娘娘的话。这两个月,我们份例里的糖省了许多呢。” 糖在古代算是奢侈品,尤其是要做琥珀核桃仁的冰糖,更是要拿了条子特意去领。 杨皇后无奈:“咱们凤仪宫又不是吃不起。” 静素就推了推周眀薇:“娘娘,咱们这里现站着一个好大夫呢,吴太医当日都夸过这位周姑娘医术的。你叫她说说,这糖是不是要少吃。” 周眀薇面对杨皇后期待的眼神一个头两个大。 不由想起当年在医院实习的时候,许多家属管不了病人,就全推给医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大夫你把病情说的严重些一定让他戒烟戒酒啊! 于是周眀薇 分卷阅读185 铁面无私点头:“糖油都要少吃。” 杨皇后萎靡不振。 一时外面宫人报王中来了,杨皇后忙命宣,然后扭头跟黛玉解释:“是承儿身边的贴身太监。” 王中进门后给杨皇后请过安,又对黛玉请安问好,虽然口称还是林姑娘,但态度上已经升级为给皇子妃请安的态度了。 王中这会子来还真不是辛泓承有什么话要说,毕竟辛泓承此时还在太上皇眼皮底下水深火热呢,这是王中私下跑了来的。 除了正事,也有点私心,想提前在未来的女主子跟前混个脸熟。 他对皇后点头哈腰:“娘娘,上回您赏的消肿祛瘀的膏子用完了,奴才请您再赐下些。” 杨皇后便命静素去拿,然后心疼道:“太上皇又罚他们哥几个了?这哪里是看孙子读书,分明是当年他老人家捉敌审贼的情形!皇上也忒狠心了,就这样把儿子们扔下不管了?” 邹女官及时为杨皇后刹车,阻止她从心疼儿子的正确思想转向怨怼皇帝的危险行为。 黛玉低了低头,觉得心里微微一颤。 他信里只说太上皇管教严格颇为辛苦,可不曾说总要挨打啊。 杨皇后又嘱咐了许多话后才放了王中去,然后忽然转头拉着黛玉的手恳切道:“你放心,太上皇虽然狠一些,但手下极有分寸,绝不会破皮留疤,更不会伤到面容坏了相貌。” 这话一说,黛玉顿时脸通红。 邹女官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贾宝玉:放我出家吧,我家里又没有皇位要继承,为什么受苦的总是我! 60、面对面 杨皇后见黛玉害羞, 不由笑道:“我们西北那边的男子多上过战场征战, 闺中的女孩最怕的啊, 就是说好了亲事,结果夫君又上了战场,缺胳膊少腿的。” 静素忙岔开话题,替黛玉解围道:“娘娘, 这祛瘀膏就剩两盒了。奴婢再去太医院送药, 让太医们给配一些吧。” 杨皇后便将剩下的两盒让人拿了来,塞给黛玉:“这是我们杨家的秘方, 我带进宫里来的。其实用它消肿祛瘀都是杀鸡用牛刀,这药膏涂上,那么长那么深的刀伤都能恢复如初。”杨皇后两手比了个一人宽的长度。 黛玉表示对这话的真实度持保留意见:人都一刀两断了,还怎么能恢复如初? 杨皇后笑眯眯:“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万一平日磕了碰了怎么好, 女孩子家最是不能留下疤痕的。” 邹女官对黛玉科普了几味里头需要的珍贵药材,都是西北那边的特产,京中绝少。 皇后边听边点头:“正是呢。上个月皇上还想让我多多拿出药材来配些, 给皇子们都发两盒, 这可不成!” 皇上当日跟杨皇后一提, 当即就被堵了回来。 杨皇后振振有词,一来贵妃等人母家送来的东西, 可从未匀出来一份给辛泓承过,二来事关药品食物,她可不敢沾手, 一旦送了去,来日哪个皇子用了有个不好,她岂不是洗不脱的罪名。 皇上无语:他原本是想提点皇后一句,让她借此表现一下贤惠,跟自己步调一致,对皇子们作出一视同仁的态度来。 可被杨皇后三言两语堵回来后就放弃了。也是,杨皇后不甚仔细,要真被人在药里动了什么手脚,她跟辛泓承都难以说清。 周眀薇随着静素来到太医院,杨皇后让她来一并看着太医配药,说是别叫太医院那起子人缺斤少两,或者用次货换了她的好货。 周眀薇乖乖搬着个板凳,跟皇后宫里的宫女一起,瞪着大眼看太医们配药。 中午的时候,正巧遇到范云义过来。 “也是要消肿祛瘀的药膏?你们一天要挨多少打呀?”周眀薇忍不住发问。 范云义一丝不苟的回答:“其实晌午读书写字的时候挨打并不多,主要是下午习射时,太上皇便更加严格些。嫌师傅们从前教的都是花架子,是上不了战场的,于是请了两位老将军来教我们,少不得有时训练起来要受些伤。” 太上皇是上马于万军之中砍人的本事,哪里看得上教习师傅哄皇子们的骑射。 于是拉来两个同样退了休无所事事的老将军,拿出当年训新兵的架势来训练孙子们。除了心智不全的六皇子和一动就哮喘的三皇子,旁的皇子都过上了上午挨打下午摔马的悲惨日子。 周眀薇听得心有戚戚:“好吧。不过 分卷阅读186 皇后娘娘这药膏十分珍贵,这样是大材小用了。若你们专为了皮肉上的小伤,我给你们配一个简易版。” 范云义点头,在旁静静地看她斟酌方子,拣选药材。 周眀薇忙了半天,见他还在旁等着,就挥手赶人:“你不吃饭啊?快走吧,一时半刻也做不成膏状,等明天中午你过来我再给你。” 等晚间周眀薇回了凤仪宫后,便与黛玉分享此事,啧啧感叹:“当皇子真是辛苦啊。”想起范云义临别时说的话,周眀薇便道:“姑娘,要不你就给四殿下回封信吧,也安慰安慰他,你放心,我明儿去太医院给药的时候亲手交给范大人,绝不会落在旁人手里。” 就差拍着胸脯表示信在人在,同生共死了。 黛玉拿起桌上搁着的几盒药膏,这是周眀薇替他们做的简易版本。黛玉取下鬓上一根素银镶翠梅花钿儿,在软绵润白的膏体上印了一下,便是一朵分明的五瓣梅花。 “其实我们面都未曾正经见过一次,话也没有说过一句。他给我写信,是有许多宫里的事情要交代,需要我提早有个防备。而我并没有什么要提前告知他的。” 黛玉目光清澈如窗外皎皎月色,他是皇子,未来无可限量,由他自己去争去闯。可她却是注定了与他绑在一起的命数,甚至如今所有的日常活动,都只是为了做好他的皇子妃,哪有什么可说:“这信,不写也罢。” 此番黛玉离宫时,除了皇后赏赐的物件,另带走了皇太后借给她的十来本话本。 起初见到皇太后一屋子累累话本后,黛玉当场就惊了。 太后依旧是冲淡平和的笑容,仿佛这里摆着的不是一屋子天南海北搜罗来的话本闲书,而是后妃该看的女则女训。 “宫里常日寂寞,总要自己找点事做。”太后随手拿着一本《碾玉观音》:“宫里的女子一辈子最难得的只有平安善终,所以许多时候不能钻牛角尖,唯有看开二字。若是不甘心,就看看话本子,看看世上痴男怨女,折腾到最后也无非求一个余生安稳,就算是大圆满。” “别的太妃们看佛经静心,我看话本,都是一样的。” 皇太后的目光如一汪清溪,仿佛数十年宫闱生活并未在她身上沾染丝毫沉郁,仍旧可以有这样清亮甚至略带促狭活泼的眼神:“你这孩子,长处与短处都在于这份聪明上了。你,我,皇后都是一样的,进不进宫从来由不得我们选择。” 太后将选出来的话本子一一递到黛玉手里:“可是,活得好不好,自己还是能争一争的。” 黛玉坐在马车里,手里把玩着太后赠给她的芙蓉钗。 这是当日她跟周菱和甄然,一同在太后殿中所挑选图样制作的,那日只不过完了一个雏形,以粉色的碧玺片攒成碗口大小的层层花朵模样。如今这上头更镶嵌上几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宛然芙蓉泣露。 听说甄然已然回了江南。 黛玉将芙蓉钗收起,捧起了暖炉。 即使没有人告诉她,她也大约能猜到,甄然原来应该跟周菱一般,都是皇子妃人选,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才临时出了变动。 听说她的父亲上个月刚升了一级,外放出京,跟南安郡王一起往浙江一带海域与外邦打交道去了。 太后娘娘提起她的时候,只闲闲道:“周家姑娘的桃花簪已然送了去给她,倒是甄家女孩别出心裁的鹿头簪子还在本宫这里放着呢。” 黛玉正在想甄家之事,忽然马车一停,她身子轻微一晃。 周眀薇扶了她一把,自言自语道:“这不是刚出了皇城吗?这个时辰应当少有人行,怎么会停车。” 她们出宫走的是命妇们入宫的西华门,而不是百官入内奏事的东华门,今日又非初一十五诰命入宫的日子,西华门外应当很是通畅。 周眀薇拍拍黛玉的手:“你坐着别动,我去外头看看。” 不等黛玉说话,她猫着腰就出去了。 帘子再一动,披着晨光进来的,就换了人。 来者穿了一身淡青色绣青竹的锦棉长袍,袖口带着一圈薄薄的白狐毛,腰间带着一条松香色嵌碧玉腰带。意态清举,翩翩如风下松。 黛玉惊动:“你怎么出宫来了?” 辛泓承灿然一笑:“想见你。”见黛玉一双眼睛因惊讶而格外清亮,在略微暗沉的车厢里,越发像两颗粲然的星子,辛泓承便放低了声音解释道:“你别怕,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毕竟婚约都定 分卷阅读187 了,咱们却连话都未面对面说过一次。” 黛玉眉尖若蹙,听他这样说,第一反应却是:“你偷偷逃了上书房的功课出宫,要挨多少板子?” 辛泓承倒是一怔,忍不住笑道:“今日正好是十日一休,旁的伴读们都已经从东华门出宫去了。我是用范云义的腰牌出来的,现在他还在文德宫内替我看着,无妨的。” 不过说起此事,辛泓承就有点郁闷。 因建安伯府只有范云义这一根独苗,所以他并不像旁的伴读一样住在宫里。提前两天辛泓承就嘱咐他:“到时候我要借你的腰牌和衣服出宫一趟,你一定换一件好看点的衣服啊!” 不知道范云义是装傻还是直男审美,第二天就穿了整套绿衣服进宫,连腰带上嵌着的都是碧莹莹的碧玉。 要不是他只有皇子常服,实在穿不出宫,辛泓承心里其实是拒绝一身绿来见未婚妻的,总觉得不太吉利。 辛泓承看着黛玉,本以为她会劝自己回去,免得被人识破遭殃。谁知黛玉咬了咬唇,脊背挺直,看着他道:“那如今面对面,可以说话了,你要与我说些什么?” 辛泓承忍不住笑了,果然学再多的体统规矩,仍然难以打磨掉人的棱角本性。 黛玉或许会将规矩做的很标准,但终究不会是满口规矩规劝旁人的姑娘。 她这样问出来,证明她也是想见自己,想了解自己的,不想盲婚哑嫁,蒙着头嫁给一个陌生男子,哪怕他是嫡出皇子,哪怕这是人人羡慕的好婚约。 辛泓承挑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刚好能看清黛玉的细微表情,却又不至于因距离过近而让人产生防备感。 为了避免尴尬,辛泓承决定从两人都认识的人开始讲起:“葛嬷嬷曾经服侍过文太妃,为人恪守规矩又脾气刚硬,原本母后将她送去荣国府陪你,是恐那府里有人委屈你,葛嬷嬷手腕强势能够镇住场子。可如今她成了你的教养嬷嬷,我只怕她将这份强硬用在你身上,日日催逼你学宫里的规矩。” 黛玉见他目光诚挚温和,像是手上捧着的石榴粉彩白瓷小手炉一样暖。 心里虽暖,但她口中还是淡淡道:“葛嬷嬷很好,况且我也不是不学无术的顽童,宫里的规矩我也都学得来,不必她逼迫。” 辛泓承心道:比起当日定寒亭所见,跟在母后身边举止得宜的大家闺秀,眼前这个略带傲娇的小姑娘才更像他想象中的林妹妹。 不知怎的,辛泓承只觉得心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放柔了语气:“那就好,其实你不必那么辛苦的。女子出嫁后的体面,基本都是靠男人挣来的,夫君若是有出息,妻子寡言也被人夸沉稳,多话也被人赞伶俐,没人敢当面摆脸色。若男人糊涂没本事,便是妻子才有咏絮,德比班昭还是要被人冷落。” 他想告诉黛玉,自己总会为她挣来体面不叫人欺负。 谁知黛玉听他这话,却轻轻一哼:“四殿下念了这么多圣贤书,怎么不明白‘欲得他人之敬,先有服人之德’的道理?京中也有夫君官位亨通,但为人贪婪刻薄,挑拨是非,以至于人人都不爱搭理的诰命夫人呢。什么女子出嫁都靠夫君的话,也太以偏概全了些。” 辛泓承立刻把话往回找补:“她们哪里能跟你做比,你本就是母后和太后都金口夸赞过的人,已经比世人强了。我劝你不要太过辛苦,就是怕你精益求精——好歹也给别人些进步空间吧。” 黛玉是根正苗红的古代人,耳朵里天天被灌输的都是贤良淑德以夫为天,哪怕她本性骄傲,也让这些话给套上了笼头。 方才她一时性子上来,驳回了辛泓承两句,本想着他就算不当场生气,只怕也要有些不愉。 谁想到辛泓承居然话锋一转,给自己认起错来,一双妙目便且惊且疑的望着他。 辛泓承很自然:他是换了芯子的古代人,前世见多了自己爸妈之间的相处,在皇帝这个便宜爹的教导前,接受更多的是他亲爹的耳濡目染:媳妇儿永远是对的,如果她错了,那就是你看错了。 所以认错认得十分顺口,顺便再送上一顶高帽。 黛玉看了他一会儿,便侧过头去,望着帘子上勾金丝的云纹图案。 马车慢慢走着,车轮滚滚的声音填补了一刻的宁静。 辛泓承再开口时,就带了几分认真:“大嫂是北疆长大的爽朗姑娘,听说大长公主见了一回面,便急匆匆来宫里搬教引嬷嬷当救兵。”贵妃娘娘不知是怕侄女吃苦还是怕周家丢脸,勇敢的站出来准备阻拦大长公主,然后被怼的面无人色当场落败,从那天至今都绕着大长公主走。 “二 分卷阅读188 嫂三嫂虽都是京中长大的姑娘,但照实说,门第皆是有限。”他不必再说,想必黛玉肯定能明白。 这些妯娌们根基比她差,要学的东西比黛玉还多,时间又比她紧张。等入了宫后,皇帝们的妃嫔还好说,也是新官上任,进宫半载,可太上皇那一群太妃们,各个都像是孙悟空进过炼丹炉似的火眼金睛,想必周菱等人进宫少不得要受到点人生教育。 到时候黛玉如果太出挑,也会引妯娌记恨。他这就是隐晦的告诉黛玉,你可以学的尽善尽美有备无患,但来日真做起来,倒不必处处强过别人。 黛玉这才略低头,脖颈弯出一道雪白优美的弧度,像是春日的柳枝:“我明白的。” 辛泓承笑容明亮,在清寒秋日里似一道和煦暖阳:“我就知道你肯定明白。你这样聪明,我都想到了,你怎么会想不到。” 哪怕知道是好听的话,人也都是爱听的。 黛玉见他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忽然认真直白道:“宫里人人都说你脾气大,御下严。爹爹也曾与我说过,有本事的人也都是有脾气的人。”后半句都不用说,直接用眼神表示:要真是如此,你不要在我跟前来先甜后苦这一套,大可以直接露出本性来。 辛泓承见她认真跟自己说话,便也严肃了起来:“是,我脾气不好,从王府时候起,身边不管太监还是宫女犯了错,全都一点不容情,小错从严,大错从重,立刻打发出去,甚至就连没有错但是说话腻歪拖拉,行事不和我心意的也都撵走。” “那是因为我没空与他们在小事上浪费时间,也不需要对他们好落个宽仁待下的名声。做得好的有赏,做不好的有罚,比起儒家我倒更喜欢法家条理分明的劲儿。” 好在辛泓承还记得,这是跟未来的妻子说话,而不是御前奏对解释,于是最后便笑道:“林公曾说过,有本事的人有脾气,这话我就当夸我了,只是这脾气对外不对内,没本事的人才外软内硬,只会欺负自家人。” 话音刚落,外面周眀薇的声音就传了进来:“这车走的哪里呀,回荣国府不走这条路啊。”京城的路,她还真的门清。 旁边人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周眀薇就没再吭声。 黛玉立马再看辛泓承。 辛泓承笑眯眯:“你常年深宅大院里的住着,荣国府的厨子再好,也都吃絮了吧。这两日在宫里只怕也吃不好——如今母后一概甜食零嘴都被免了。京中最好的点心铺子,干果铺子都在一条街上,我早就叫人订好了,不耽误你多少工夫,咱们顺着街略停停,就都齐全了,带回去孝敬史太君她老人家也好呀。” 这会子说话已经从你我,换成了咱们。 或许人世间真有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黛玉此时竟也能熟稔地冒出一句:“你都订好了?可你知道我口味吗?” 辛泓承心道:你身边的大夫,就是我的好盟友,你的喜好我都清楚不说,你需要忌口的东西我只怕比你自己记得还明白。 但现在还不是细说这件事的时候,所以只是笑:“凡有的都定了些,横竖马车大也装得下。你有喜欢的,就告诉我,我叫人再给你送去。” 果然不一会儿,黛玉就听到外头有小伙计轻快讨好的声音:“有一位爷从蜜香居共定了蜜饯果子十二品,甜咸点心十二道,都给您装的好好的。这位姑娘您放心,只要路上您的马车不翻,绝不会碎一点。少一个角您只管整份拿回来,摔在我脸上。” 周眀薇笑声传进来:“好啊,我可记住了。” 再往后走,又取了一品阁的五个干果套盒,周眀薇这次的声音不带笑了,反而带着心疼:“什么什么,一个匣子五两银子,你们怎么不去抢呀?”荣国府的姑娘一个月才二两银子的月钱呢。 赔笑声传来:“这位姑娘,且不说这账已经付过了不要您掏银子,就说我们一品阁的干果,一匣子共十五样,样样都是从五湖四海运了来的珍品,京城里最新鲜的货色都在我们店里,都是一枚一枚挑出来的,个头都得一样大!不瞒姑娘说,就算是进贡给皇宫里的公主娘娘,我们家的果子也是拿的出手的!” 周眀薇仍旧大为心疼,嘟囔道:“公主又没法站在你家门口作证。” 马车内辛泓承眉眼含笑,低声对黛玉道:“我还真给三妹妹买过他们家的果子。白贵人性情敦厚,如今养着六弟,与对亲生的女儿一般的厚待,你放心就是。” 黛玉想起仰着脸说肚子饿的六皇子,心里一酸,听了他有个好母亲照顾,又觉得安慰。 马车外熙攘人声渐无,辛泓承撩起自己这侧的帘子看了一眼:“快到宁荣二府的街上了,建安伯府的马车 分卷阅读189 已然在这里等着接我回宫了。” 黛玉忽然竖起两根白皙纤细的手指:“两回了,一回是扮太监,一回是扮臣子。” 她眼睛里闪动着促狭,像是微风拂过的水面:“不错,总算有些进益了。” 辛泓承拍了拍自己的绿衣裳,略带苦笑:“说起来,你还从未见过我穿皇子衣裳的模样——我所有不成器的样子,大概都叫你见全了。” 黛玉对他点点头:“快回去吧,太上皇他老人家不怒自威,我见了也怪怕的。” 辛泓承刚弯腰要起身,忽然又坐下,带了些委屈:“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小两个月了,你一封信也没给我回过。” 他前前后后可是给黛玉去了不下七八封信,起初他还沉得住气,后来这段时间,他就每天都追问范云义到底送到了没有。 建安伯就差赌咒发誓了,所以今日把衣服都脱给他时窦娥一样阴沉着六月飞雪的脸色道:“你自己去问问林姑娘吧,我的清白全靠她了!” 马车停下来,周眀薇把头伸进来,毫不犹豫的开始送客:“四殿下,这里是拐角处最不易察觉,您快请着吧!” 辛泓承退而求其次:“好吧好吧,不回信就不回。那你笑一笑吧,我还从未见你对我笑过呢。” 周眀薇立刻把头退出去:感觉我的头在里面好多余。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中午加更~ 感谢在20200711 11:04:53~20200711 23:1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05286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里藏 118瓶;丶惊蛰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1、夫人会 当日功勋卓著御敕匾额的八位国公爷, 至今子孙也渐渐凋零下来, 唯有修国公子孙侯孝康, 至今仍袭侯爵,余者皆与贾赦贾珍之流一般,沦落为一等将军三等将军等虚衔。 今日的宴席就摆在修国公府。 自从贾代善过世,成为八公领头羊的修国公府, 有那么几年, 跟宁荣二府渐渐淡了下来。毕竟比起八公这个统称,四大家族才是盘根错节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们。 王家当年不过是个统制县伯, 如今出了王子腾这个人物,贾家便两代都跟王家联了姻,与之前的八公倒是淡了些,变成了红白丧事年节大事才会彼此送礼的疏淡关系。 如今各家都在心里庆幸,还好当日秦可卿的丧仪捧了宁国府的场! 虽说当时明白人都在心里骂贾珍二百五, 给儿媳妇办的丧礼比给祖宗办的还强,但好歹为了面子都设了路祭,派子孙去走过了一趟。 这不今日修国公的宴席上, 诸位老夫人夫人就能寻出话题来跟史太君闲聊。 当日唯一没到的缮国公家, 也有正当理由, 现在缮国公老夫人正拉着贾敏的手解释道:“那时候我儿媳妇正好也去了,唉, 好好的一个孩子,为我们家生儿育女,人人都道她贤德。” 没错, 当时缮国公府也刚亡故了诰命。 贾敏便反握了她的手安慰了两句。 放开了缮国公老夫人后,自然又有旁人与她搭话,甚至还有各府晚辈姑娘们由各房的太太奶奶们带了跟前来请安问好,络绎不绝。 齐国公老夫人在旁酸溜溜道:“我瞧修国公府请的戏班子却好,可惜没人顾得上看,史太君自己跟前就够摆一个小戏台的了。” 齐国公混的不咋地,儿孙更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 至今家里爵位已经袭到了三等将军,入不敷出,几房常日为了几百两银子打的满京城看热闹。 如今齐国公老夫人这地图炮一开,贾敏还不觉怎的,她身旁被比作戏子们的太太奶奶们当即就火了,明里暗里开始挤兑齐国公府几房的夫人,几乎逼得她们落荒而逃。 贾敏略眯着眼悠闲看着。 这情景真是久违了。 当日林如海在江南做巡盐御史,那属于天家的一双眼放在江南,哪怕有江南王之称的甄家女眷,对她都是颇为客气,更不必提当地的官员诰命。 今日场景再现,却是在京中钟鸣鼎食朱门绣户的公侯之家。 寒暄过后,有按捺不住的渐渐就引向了正题:“都说史 分卷阅读190 太君会教养女孩儿,家里的女孩子都是由您亲自带着的,这不,亲自养出了个皇子正妃。” 贾敏淡然一笑:“圣上未下旨呢。” 镇国公府牛夫人就掩口而笑:“史太君跟咱们说笑呢,安淑大长公主都到过贵府,请林姑娘别院而居了,这与一道圣旨有什么分别?” 旁边治国公家马夫人立刻跟上:“正是。来日等林姑娘乔迁之喜,我们必上门祝贺的,到时候史太君可得留我们吃一盏酒喝一杯茶,别给咱们撵出来才是。” 贾敏见惯了这些打蛇随棍上的事儿。京中贵妇们好歹都要脸面,不像当年在江南,许多大盐商之妻为了拉进关系,四五十岁了进门就跪下认彼时二十多岁的贾敏做干娘的都有! 于是她只是露出合宜的笑容,仿佛被诸人的奉承哄得很高兴似的:“咱们是多少年的老亲了,你们肯上门是赏光,我必备好了酒水等着你们。只是大长公主传得天家口谕,我那外孙女不好露面,你们也只好看我这老婆子吧。” 众诰命都笑起来,贾敏这句多少年的老亲,也算是安了她们的心。感情嘛,淡了没关系,联络联络不就又有了吗! 修国公夫人作为东道主,连忙夸赞了贾敏两句老当益壮看起来还能活一百年之类的肉麻话。 贾敏摇摇头:“唉老了就是老了,上回又不慎被园子里掉下来的枝子砸了,险些送我去见老国公。” 她说起这个事儿,许多人家就闷不吭声略有些尴尬:当时她们家可没有送礼关怀。 好在这位史太君继续说了下去:“一病如新生,倒是让我明白了许多。这不,赶着将大房换进了荣禧堂,也算是正了长幼。可见神明菩萨也是睁眼看着的,我那孙媳妇过门好几年都只有一个女儿,果然这一换过来,接着就诊出了喜脉。” 大家掐指算算时间,这孩子明明跟换了新房子没什么关系吧! 不过贾敏这样说,旁人自然要捧场,说了一通她做老祖宗公正厚道之类的话,夸得舌灿莲花,不知道的还以为贾敏是包青天复活了。 除了八公外,自然还有些想要结交贾敏的诰命夫人到场,其中就有景田侯的夫人。她听贾敏这话就有点着急:她的儿子时任五成兵马司指挥,年方三十,妻子刚刚因病过世,原本是看中了贾元春联系着贾王两家,现在又有表妹做了皇子妃,便想聘了元春做续弦。 虽说是续弦,但景田侯现在风头正劲,儿子将来也是要袭侯爵,聘的就是宗妇。 贾元春若只是贾政这样从五品工部员外郎的女儿,景田侯家也是看不上的,取中的正是她背后的势力。 可听史太君这个意思,怎么竟跟以往传闻不同,哪里是偏向二房,这分明是看重大房嘛! 都不用景田侯夫人费心搭话探问,贾敏便自己叹道:“我这几年也是老了,懒得再管家,如今这大房一进来,我也算彻底放心了。我那大房的孙媳妇是个伶俐的孩子,怀着身孕都能一个人将家里上下打点的清清楚楚。孙子更不必说,当日送我外孙女回江南,一路上将妹妹护持的很好。” 她说一句,景田侯夫人脸色就白一分,只得低头吃起了茶。 缮国公老夫人比贾母还大几岁,然而却一点都不老眼昏花,小眼神闪了闪,笑道:“谁不知道你们家这位琏二奶奶能干,据说当时宁国府夫人抱病,丧仪大事都是她帮衬着办下来的。怨不得你喜欢她,将府里诸事都交到她一个人手里。”然后似乎轻描淡写的问道:“只是她到底年轻又有身孕,怎么不叫她婆婆,和二房太太帮着管管?” 众诰命纷纷竖起了小耳朵。 贾敏沉默一会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似的,半晌才牵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我大儿媳妇日日在我跟前尽孝,二儿媳妇……身子又不好,好好养着吧。” 身子不好?你糊弄鬼呢? 众诰命纷纷想起,这两个月来王夫人到处蹦跶联络纵横,想要给女儿元春寻一门好亲事的模样,哪里是身子不好,明明好的要命。 景田侯夫人深深感觉到自己今天来对了:好在儿子的婚事还没定,回去就跟公公和夫君好好掰扯掰扯。 同时做起了梦,要是凤姐儿的女儿巧姐到了说亲的年龄多好呀。 因贾敏“身子不好”论,众人都颇为无语尴尬,只得专心致志看了一会戏,正好一出大闹天宫热闹纷呈。 待到了金玉满堂这等咿咿呀呀清淡的戏文时,诸位诰命又满血复活,重新开始专注于此次宴席的中心主旨:跟荣国府史太君套近乎。还有两年时间呢,只要关系拉的够近,作为女性长辈,总能提前见一 分卷阅读191 见未来的四皇子妃。 贾敏看她们亲热的态度,心里也不是不诧异的:这些人家,尤其是修国公府景田侯府,锦乡伯神威将军等人家,可都是朝中有人,耳聪目明。他们这样明目张胆的亲近自家,几乎摆明了态度,在几位皇子里,他们更看好辛泓承。 确实是如此。 除了皇上被亲情蒙蔽了双眼,觉得自家儿子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可怜,旁的头脑清醒的人,都看到了辛泓承背后钟家和杨家的势力,远超徐家和周家。而赏花宴之事,众人也打听的明白,唯有黛玉是早早就跟在皇太后身边的。 外臣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皇家博弈,只看到一个结果:黛玉跟着太后,然后成为了四皇子妃。 由不得人不猜测:让太后娘娘亲自带着,跟普通皇子妃不同,怎么倒像是提前培育太子妃呀! 因此贾敏今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款待。 修国公夫人笑容甜脆,跟王熙凤是类似的爽快人物,借着金玉满堂的戏文,就夸起了荣国公的子孙,从孙子做伴读,到外孙女做皇子妃夸了个遍。 谁知贾敏叹气:“唉,宝玉那孩子你们都是见过的,从小姑娘家一般温柔腼腆,这进宫做伴读,不说精神,倒是累的天天失魂落魄,上回连出家的话都说出来了,可将我吓得不轻!再看一段时间,要不成的话,我就只得厚着老脸去宫里请辞,叫他安安心心在家里吧,总不能将孩子勒掯坏了。” 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的修国公夫人:…… 景田侯夫人将对二房的评价再次下调一点,要是连皇子伴读也保不住,那二房实在是不必来往了。 修国公夫人铩羽而归暂且禁言,锦乡伯夫人勇敢顶上:“我家那小子,从前跟宝玉是很熟的。”她儿子正是之前常跟宝玉一起喝酒的韩奇,与冯紫英卫若兰等人也颇为熟悉。 “史太君莫急,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个皇子伴读的名头,叫宝玉回来闭门苦读几年,将来金銮殿上殿试就有说不尽的好处。”总算把话圆了回来,然后不敢再问贾家诸位不出息的男子,转向了姓贾的姑娘们。 “府上大姑娘蒙圣恩殊荣归府待嫁,上回我在统制县伯府见了一回,真是好体面模样。” 贾敏端出友善的笑容:“是吗?我都不知道。唉罢了,父母之命,她的婚事都是爹娘做主,我这老婆子是插不上手啦,省得白白讨嫌。” 同样拍在蹄子上的锦乡侯夫人:…… 冯紫英的亲娘神威将军夫人赶来救驾,笑了两声道:“史太君说哪里话,您家大姑娘口口声声说是您一手教养的,对您万般敬重,人人都是知道的。” 贾敏心里腻歪:果然,王氏和元春近来总打着自己的幌子。 神威将军夫人继续无知无觉的踩雷:“所以说您会教养女孩子呢,听说薛家姑娘就在您府上借住了两年,当日赏花宴上太后娘娘都问过话夸赞过呢。” 贾敏不由更烦了。 于是面上笑容加深,意有所指:“说起教养女孩子,真是难的很。俗话说千人千面,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脾性。比如这位薛家姑娘,端庄持重,跟我们元春倒是极说得来,偏生两人与我那外孙女总也说不到一处。说来这也是各自的缘法,投不投缘真是天注定的。” 景田侯夫人在心里彻底否决了这门婚事:这贾家大姑娘怎么回事,跟板上钉钉的皇子妃不见亲近,倒是跟姨母皇商家的女孩走的近。 贾敏将女儿跟元春宝钗撕撸开之后,心情也觉得大好。 说来黛玉这门婚事,极为煊赫尊贵,其中的好处能够福泽贾家,然而其中的危险和坏处只能自己担着。 能让大房借个光,已经是贾敏的底线,哪里会让二房和薛家乘着这阵东风,得了实在去。 荣国府内。 元春正低着头给宝玉缝一幅护膝,王夫人坐在对面缝另一只,同时跟女儿闲聊:“老太太时隔几年,终于肯出门走动,真是太好了。” 元春轻声道:“可老太太并未带上我。” “傻孩子,前些日子母亲带你往外头去,该见的人都见过了!”她爱惜的看着女儿:“我闺女这样的品貌谁不喜欢,如今老太太亲自出山,有意向的夫人们便会跟她搭话了,你再去反而不好。” 元春笑了笑低下头:“是啊,祖母虽然上回生了我的气,但我到底姓贾,她还是在意的。” 王夫人抚着儿子的护膝叹了口气:“你的事儿大约就定了,我担心的是宝玉。那孩子满口子嚷着要出家,再不肯进宫受折磨,唉我 分卷阅读192 这心里跟针扎似的。” 这幅护膝也是给儿子特意做的加厚款,用来下跪:太上皇老人家觉得,如果坐着听课犯困,那么跪着就没问题了。 如今可都十一月了!上书房的地砖又光滑冰冷,可见太上皇狠心。 少年人本就嗜睡,冬日里清晨天又黑沉沉的,谁能不偶尔打打瞌睡。皇上以前逮到儿子们偷懒不过训斥两句抄抄书而已。到了太上皇老人家这里,但凡抓住,都是罚跪,而且时长都以一个时辰起步。 为此王夫人只能在家里哭,宫里杨皇后却一头哭到皇上跟前去。 皇上也无可奈何,他也心疼的要命好不好。 王夫人看着元春的面容,迟疑道:“宝玉这样的性情,我原本想给他娶个高门大户的女子,可妻子出身高,难免不够恭顺体贴。” 元春放下手里的针线:“母亲,我还是觉得宝钗不错。到底是您从小看大的,容貌性子无可挑剔,最难得是会规劝宝玉读书上进。” 王夫人纠结:“我再想想吧。” 元春见母亲今日好说话,就说起另一件重要事:“听周瑞家的说,母亲最近往外头放了许多笔大账,母亲,这事儿有违国法,您还是收手吧。” 凤姐儿都被贾敏教育过,早不敢做放贷之事了,唯有王夫人依旧头铁。 王夫人蹙眉:“这事儿你不用管了。元春,老太太如今偏着那边,娘也是为你的嫁妆考虑,总不好叫你光秃秃的出嫁。压箱底银子总要攒下些的。” 元春嘴唇微动:“其实您的陪嫁也足够丰厚,何必做这些事,万一叫大房抓住把柄……” 王夫人冷笑:“凤哥儿自己手之前就不干净,哪里敢在此事上做耗!况且我的陪嫁。”王夫人忽然急刹车,换了个话题。 元春心里微凉:果然,母亲将来的陪嫁都是要尽数留给宝玉的。再疼女儿也还是儿子重要。 想来自己的压箱底银子,只能看母亲这些日子放贷的成果了。 元春低下头,继续做护膝不再说话。 62、分两房 贾敏刚进荣庆堂, 便见一道黑影箭矢一样冲过去。 小萝提着裙子气急败坏:“牡丹,快回来。”一转头见了贾敏, 才连忙请安:“老太太。” 琥珀替贾敏换过外头的大衣裳,上了热茶,放好手炉脚炉后, 便习惯性的退了下去。 近来老太太总是只要鸳鸯一个人在跟前伺候, 她们剩下的人守好门就行了。 之前鹦鹉还有不服, 想要在老太太跟前多表现表现,后来就被罚成了二等丫鬟。多出来一两银子的份例老太太也没有补人, 直接给了琥珀,说是赏她能干。 琥珀冥思苦想, 觉得她能干的地方大概就在于看门看的好,于是越发励精图治,继续扬长避短。 鸳鸯递上五六页纸来:“这都是二太太这些日子一笔笔放出去的银子账目,加起来也有四万两了。” 贾敏不由挑眉:“做着这些事,吃斋念佛又有什么用。” 这重利债放出去, 常有逼得人家破人亡之祸事。要说是那些赌鬼泼皮之流, 借了这款子因此丧命也算是为民除害,可许多平民之家只是为了给儿女治病救命,亦或是一时糊涂被人诱骗了借了笔银子,然后因此丧命的也不在少数,可以说是件损阴鸷的事情。 贾敏冷笑道:“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 我也没辙。” 鸳鸯将账目放在桌上:“按照本朝律法,这个数目足以流放了。” 贾敏摇头:“不会的。荣国府在八议之列。” 八议制度,从汉唐时期流传下来,正是说有八类人一般不处以死刑,甚至流放以下的罪名都可以直接减一等。 如荣国府这种立过战功的勋贵人家正在八议之中。只要不是谋逆等大罪,都可以酌情减免罪名。 鸳鸯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贾敏直接连八议都扯了出来,看来她是认真思考过什么罪名可以直接弄死王夫人的。 贾敏低头喝了一口热茶,压了压胸口的戾气,这才问道:“叫人盯着琏儿媳妇,这些日子她没再做这些事儿吧?” 鸳鸯摇头:“没有,琏二奶奶将从前的票子都烧尽了。尤其是这几个月琏二奶奶都在养胎,更不敢做这些事,生怕报应了孩子。” 贾敏微微冷笑:报应吗?她跟林如海又何曾做过恶事,甚至林家每年冬日都会开 分卷阅读193 粥棚给无家可归的人施粥,这善行又何曾有一点福泽到女儿身上? “包揽诉讼的事儿呢?” 鸳鸯笑了笑:“您当日抓了铁槛寺的那个老尼姑来,好悬没有直接打死,二奶奶吓得脸都白了,从此后哪里敢揽事。” 贾敏在将家事交到凤姐儿手里前,深知凤姐儿虽然能干聪明,但为人有两个极大的缺点,一个是贪,另一个就是爱彰显能为,容易被人的奉承迷花了眼睛。 于是特意将从前在铁槛寺花言巧语哄凤姐儿包揽诉讼的老尼姑捆了来,当着凤姐儿发落了。 更发话从此后不许这些尼姑婆子上家里乱走,谁要上香添油的,自己在屋里拜拜菩萨,也算心到神知了。 贾敏垂目:“这些先留着吧,等等外面的动静再说。” 展眼进了腊月。 这日黛玉从院子中折了一支梅花插了瓶送到母亲这来,正巧见贾敏戴了玳瑁花镜正在看庄头上送来的年底账目。 贾敏抬头对女儿笑:“来的正好,你也看看,也好知道一个庄子能产出多少东西。如今你手里的田地大半都是江南的水田,只有一个京郊的庄子和一百亩坡地,产出都有限。我正想看着给你添补几个庄子。” 黛玉坐下来,解了外头的大毛黑灰鼠里的裘皮大褂子,脖颈间围着的黑狐毛领,越发显得巴掌大小的一张秀面。 贾敏笑着抚了抚她的鬓发,心中默算,转过年去,黛玉就十四岁了。到时候再搬出去住一年,及笄礼后估计就要入宫去了,想想真是不舍。 黛玉低头看着满纸的獐子、狍子、猪、羊的头数和银霜炭、柴炭的斤数,及米面粮食折合的银子。 她心中算的很快:“八个庄子,除了府中留用的外,其余折合共五千两有余,母亲,说明今年是个好年份呢。” 贾敏满意的点头:“是了,若赶上灾年,说不得只得一半。” 黛玉叹道:“母亲,这府里一年到头进项大约一万两,可出去的却不止这些。”贾代善还在的时候无所谓,这些庄子收成和他的俸禄一样,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他位高权重,自然有别的来钱法子。 盐务,开矿,边贸,海运,这些国家经手的大生意才是真正来钱的,当时贾代善在的时候,都不必出份子,就有人主动送上来利润,只求他在天子跟前说句话。 现在贾家已经没了这个进项,却还照以往铺张,自然渐渐耗尽内囊。 贾敏却不在意:“娘只管你,这府里的公账由着琏儿夫妇头疼去吧。”陪着黛玉看了当日自己嫁妆里庄子的账目,贾敏就笑道:“庄头还送了两头活鹿来,说是给府里的公子小姐赏玩,你喜欢就叫人牵过来你玩。” 黛玉笑道:“娘,很不用,牡丹现在见了什么都想扑。” 与此同时荣禧堂内。 凤姐儿月份越大,面色反而越红润鲜艳,整个人看着气色极好。 她手里正拿着一份跟贾母手里相同的单子,跟邢夫人絮絮叨叨:“太太,我留了些尖儿货给太太走亲戚呢。这熊掌总共八对,鹿筋二十斤,我都特意早早取了些来,孝敬老爷太太。” 邢夫人嫁过来好多年,每年过年都只能跟在二房后面捡剩下的,如今农奴翻身把歌唱,笑得眼睛都快找不着了。 “好,好,你自己才要留些好的吃用,把我们大房的嫡长孙好好生下来!宝玉自从入宫后,跟老太太也无甚机会亲近,这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到时候老太太养着你这儿子,不过几年就漫过宝玉去了。” 邢夫人正在高兴头上,陪房王善保家的很没眼力见的走过来泼了一盆冷水。 她凑在邢夫人耳朵边上低语一会子,邢夫人脸色就晴转多云转暴风雨预警。 她一拍桌子:“王氏欺人太甚。” 凤姐儿很快就搞明白了原委:荣国府每年只得两石的御田胭脂米,今儿都被王夫人提走了。说是王子腾夫人身子不爽,近来只用的下这胭脂米,别的都食不下咽。 邢夫人当场发飙:“她吃不下可以饿死啊。” 凤姐儿:…… 好在邢夫人及时想起了王子腾夫人还是王熙凤的舅妈,没有继续骂下去,只是转头拉了王熙凤尴尬道:“你别吃心,我主要不是咒你舅妈,都是王氏太气人。” 凤姐儿:明白了,咒我舅妈是次要的。 邢夫人怒道:“实在是一到年节下我就生气,王氏每每送礼都走的是公账,可旁人送进来的礼,那些好的就成了她的 分卷阅读194 私房。凤哥儿,她这抠的都是将来你跟琏儿的银子。” 凤姐儿难得露出了苦笑:“太太,我们二爷都知道,可没法子。今年还算是阿弥陀佛省了宫里那一抿子,否则每年过年送进宫给元春打点的钱就上千两。” 邢夫人咬牙:“送了十年,上万两打了水漂!”她直接蹦出一句:“要是能分家就好了。” 王熙凤唬的忙来劝她:“太太这话在我跟前说一句也就算了,可不要在老太太跟前露出来。” “京中风俗,一贯是父母在无故不分家的。老太太听了这话,岂不是觉得咱们大房在咒她老人家早死?好容易老太太现在开始扶持咱们大房,要是太太一时心直口快说了这话,叫二房逮住把柄,咱们可就是功亏一篑自毁长城了。” 凤姐儿急的都开始说成语了,可见郑重。 邢夫人说出口后,自己先怕了,这会子就怏怏道:“我也知道是痴心妄想罢了,以后不提了。” 于是在腊八家宴上,邢夫人和凤姐儿听到上首老祖宗说出“分家”二字时,当场惊住。 贾敏随手舀着碗里的腊八粥:这种节日不得不跟荣国府的人坐在一起,叫她意兴阑珊。若不是今日有正事要办,她早就在荣庆堂内跟女儿一起喝粥过节了。 “母亲,您身子康健,哪里能谈到分家之事!”贾政胡子颤抖的起身道。 贾赦眼睛放光。只是他底气不足,生恐这是老祖宗出言试探他们兄弟的孝心,万一他露出喜色,说不定就又会从荣禧堂里被踢出去。 于是心中一万个愿意,口里还得跟贾政一样道:“母亲这话是嫌弃儿子们了吗?儿子们愿意一直就近侍奉母亲。” 王夫人邢夫人自然也连忙起身肃立。 连带着李纨王熙凤和四位姑娘都跟着站墙角,大气儿都不敢喘。 贾敏神色淡淡的,似乎对碗里的粥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头也不抬:“是啊,京中公侯府邸高门大户,只要长辈还在的,哪怕下头几代人十几房挤在一起,过得多不舒服,也是不肯无故分家的。” 贾赦贾政夫妻连忙应和,和到一半,贾敏手里的碗就砸在了地上。 “可惜我荣国府家门不幸,如今再不分家,将来只好家破人亡了!” 众子孙再站不住,哗啦啦齐齐跪下,凤姐儿挺着肚子也艰难的挪动着跪下,好在贾琏体贴的扶住她,又眼疾手快从座位上扯了个厚棉垫子来给她垫在膝下。 凤姐儿心中暖和,对贾琏露出了甜蜜温柔的笑意。 贾琏反手拍了拍妻子的手。 他俩并不紧张:虽不知老太太要发作谁,但他们俩这几个月,一个忙着给黛玉建房子,一个忙着养胎和管家,那是大大的良民。 贾赦贾政慌得手脚没处放,绞尽脑汁想自己最近有无过失。贾赦想起新收到房里的两个俏丽丫头,那是贾珍送给他的礼物,而贾政则想起上回贾宝玉回家,自己又抽了他一顿的事儿。 心中惴惴不安的同时又觉得诧异:这点事儿也不至于导致家破人亡吧! “鸳鸯。” 早已准备好的鸳鸯,递上一沓子写满字的纸张。 旁人尚且懵懂,元春忽然心口狂跳,不由去看自己的母亲。 黛玉屋中。 周眀薇托着腮看黛玉从一只内造花样的瓷碗中舀了一勺粥喝下去,笑眯眯问道:“宫里的腊八粥滋味就更好些吗?” 宫中极重腊八节,甚至专门设了宫殿熬粥,更派一位亲王亲自监视。 能得宫中赏赐腊八粥的,也都是朝廷要员。当然担着尊荣也要承受辛苦,寒冬时节,还得清晨觐见,碰响头谢恩。 今年的腊八,除了皇帝赏赐大臣外,皇太后也赏了四家姑娘腊八粥,算是继大长公主的探访后,再次为皇子妃人选添上实锤。 比起大臣们的辛苦,黛玉等女儿家就幸运多了,并不需要明天起来大妆后去宫门口排着队磕头。 除此外,更有宫里赏的两盏八仙过海花灯供给赏玩。 辛泓承又通过自己的法子,送了黛玉一只五色琉璃精制的羊角灯,小巧玲珑正好可以挂在屋内。 黛玉喝了一口御赐的粥,算是感戴圣恩后,就换了自家的:“送来时都上冻了,热过一遍再好的粥也就不过如此了。” 确实,皇帝家熬得是大锅粥,得足以分赠大臣,味道就是不如府中的精细可口。 分卷阅读195 葛嬷嬷却一脸严肃认真的将粥分成了许多份,几乎一个碗里只有几滴:“姑娘,这是天家的恩典,如今咱们跟着你是有福气的,姑娘用过了我就将这恩典分下去了。” 墨染等大丫鬟首先领受,云容就替小萝留了一份:“等她回来用。” 正说着,只见小萝伶俐地跑进来,满脸都是吃瓜后的喜悦:“姑娘姑娘,荣禧堂里已经闹起来了。” “老太太发作的时候并未避着人,荣禧堂内外许多丫鬟婆子都听见了。我走的时候,连赖大管家等人都赶了去,说是要当场对账呢。” 小萝一路跑回来,冻得两颊胭脂似的。 云容连忙递上一碗热乎乎的红枣茶,小萝喝了继续绘声绘色道:“老太太当着众人,就将二太太这些日子重利盘剥,包揽诉讼等事一一念了出来,二老爷听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猛地抬手,手指头都险些戳到二太太脸上,指了她呵斥了几句。” “贾大姑娘在旁哭劝也无用,何况她一个人想灭火,大太太和琏二奶奶却想着煽风点火呢,倒将二太太从前管家时的错漏又说了不少。气的二老爷话都说不出来了,大老爷更是暴跳如雷,说二房一家子都是会说话的老鼠。” 周眀薇疑惑:“会说话的老鼠?” 黛玉一笑:“是硕鼠吧。” 小萝点头:“如今那里可乱了套了。我还想继续听呢,赖大家的和林之孝家的等管家娘子们就赶了来,将外头的丫鬟婆子们都遣散了,我就只好回来了。” 小萝看不到的荣禧堂内部,此刻仍旧是风起云涌。 赖大和林之孝等管家,是早收到风声,知道老太太要整顿二房的,此时进来算账的他们不过是个工具人。 于是把自己当成聋子瞎子,一个拿着笔,一个拿着算盘躲在一个角落霹雳吧啦的打算盘奋笔疾书,希望主子们的火不要烧到他们身上。 贾政脸上青白一片,眼里也流下泪来:“母亲,儿子无用,才叫她做出这等暴殄轻生,贪婪愚蠢的举动来,给家里惹了祸事!母亲,儿子心里着实悔恨!” 贾赦仿佛是被火烧着的猴子一般坐不住:“二弟,你一句悔恨就算了吗!四万两银子啊,难道就将这等上违国法,下忤长辈的妇人轻轻放过!”他指着邢夫人:“要是你大嫂做出这等事,我当场休了她!” 站着也中枪的邢夫人:…… 贾政被贾赦堵得无话可说,他万万不能休妻啊,毕竟邢家那样的破落户跟位高权重的王家怎么比!他一旦把王夫人休了,王子腾在接收一个被退还的亲妹妹同时,自家的女儿在婆家的名声地位肯定也要大受打击。 王子腾能忍才怪,贾政哪里敢惹他。 于是贾政只得替王夫人开脱:“她入我贾家之后,生育了两儿一女,与大嫂的情况不同。” 贾赦不依不饶:“哼,邢氏虽然没有养过子女,但也是给父亲披麻戴孝过的,按理也在三不出。可她要做出这样的恶事,该休还是得休!” 王熙凤见两人自顾自跑偏了,居然围绕着休妻展开了争论,不由无语,挺身而出将话题拉回正轨:“老爷,太太,二老爷如何处置二太太,这都是他们二房的事情,当务之急还是分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1 22:28:06~20200712 22:3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052867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3、无用辩 宫中腊八节。 太上皇将皇上皇后并诸位皇子公主都叫到宁寿宫用晚膳。除太后外, 连甄贵太妃都没带。 杨皇后落座时目光就将辛泓承从头到脚过了一遍,觉得怎么看怎么又瘦了。 皇上则赏了皇子们一人一块模印螭龙的鲁墨, 乌黑的墨体上螭龙盘云,口中还含着一朵灵芝,是尊贵吉祥之意。 公主们则是各一块美玉雕琢的平安锁, 可以穿起来挂在脖颈上, 也可以用来压裙。 因六皇子不读书写字, 所以跟公主们得了一样的物件。 太上皇见此笑道:“你倒是慈父情怀,显得朕什么都没给儿孙准备。” 皇上就笑道:“父皇少赏几顿竹笋炒肉, 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说的太上皇哈哈大 分卷阅读196 笑。 由大皇子起头,诸位皇子各说了一些花团锦簇的吉利话。轮到辛泓承时, 太上皇正在用腊八粥,他就笑道:“听闻今年腊八粥是瑞王叔亲自看着宫人们熬得。可见瑞王叔对皇爷爷的孝心。” 此话一出,辛泓承看到太上皇的勺子当场停顿,在座诸人也都有些食不下咽。 皇上横了他一眼:这孩子绝对是故意的。 辛泓承无辜的回望父亲,面上一派纯良。 甚至还开始神游, 荣国府分家的事情, 不知今晚能否顺利完成。 荣国府荣禧堂。 贾敏干净利落道:“明儿一早,将宁国府珍儿和族中耆老都请了来做个见证,荣国府一应祖产,尤其是当日封爵赏的功臣田都归大房,剩下的田产、铺子、金银都按公账上的七三分成。” 大房占七成。 贾赦邢夫人只觉得幸福来得太快,有些承受不来。 这半年来,他们到底是给哪路菩萨烧对了香?先是搬进了荣国府正屋, 之后儿媳怀孕,大夫都说是个男孩,再然后老太太居然肯主持分家! 要是知道是哪一位菩萨显了灵,贾赦绝对会为其重塑金身,供奉香火,哪怕需要他发卖两个小妾都行啊! 王夫人见上首端坐的老太太丝毫不听自家的辩解,对女儿的哭求也置若罔闻,索性咬牙道:“老太太,这事儿我不敢说我没错,可我为的也是咱们府上!如今账目都在老太太手里,您也该看出来了,府上入不敷出。我这十来年管着家,嫁妆银子都填进去不少,如今还不是为了想给咱们府上生条财路,这才做了糊涂事。” 说起嫁妆填进去,凤姐儿就作恼:王夫人的嫁妆才没有填进荣国府呢,家里银子不够使的时候,王夫人就把自己坑了去填窟窿。 贾敏淡淡道:“如此说来,你竟是这个家的大功臣。” 王夫人身上一寒:“儿媳不敢。” 贾敏冷笑:“你这样的功臣,我们贾家受不起。既然你嫌这府上入不敷出叫你呕心沥血的辛苦,那便免了你的受罪,从此后你们二房外头单过,自然不必再管这府里的账!至于你的嫁妆,呵,我们贾家还到不了算计儿媳妇嫁妆的日子,等明日你拿出你的嫁妆单子来,但凡少了的,我亲自赔给你!” 图穷匕见,贾敏再不掩饰对王夫人的厌恶,语调冰冷而嫌弃:“但是多了的,你就要对着众人好好解释解释来路了。说不得是拿公中的钱放了账得来的。” 王夫人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 她不是蠢人,她看出来了,老太太今日是铁了心要分家。之前一点风声不漏估计是为了明日的查账做准备。 明日,明日…… 王夫人身子颤抖起来:因知道他们是二房,以后无法继承祖产,王夫人早早将荣国府几处极好的田产和京中几个收益好的铺子,偷天换日,跟自己名下贫瘠的田地和不如人意的生意换了过来。 要是天佑二房,让宝玉继承了荣国府,王夫人提早换过来也好,留在荣国府也好,也总是宝玉的。 若是老太太百年后,大房继承了荣国府,王夫人这就是未雨绸缪了。 当日贾敏突然收了管家权去,王夫人就吓了一跳,忙命周瑞赶去通知这些庄头和掌柜的,以后仍旧往荣国府报账,这才没有露馅。 可要是分家,少不得将多少年来的地契过户文书等都翻出来,那纸里就包不住火了! 元春边落泪边摇了摇发呆的王夫人:“母亲,您快给老祖宗磕头认错啊。” 不能分家,她的婚事还没有着落,这时候二房灰溜溜的被分出去,她的一生就完了。 听到女儿的哭诉,王夫人回过神来。 可是触及贾敏的眼神,她就知道求饶是没用的,不知为何,老太太是厌恶极了她。 王夫人索性心一横,直接道:“老太太,您要分家无非是为着怕我的罪证连累了整个荣国府,更怕连累了您那要做皇子妃的外孙女。”她目光里带着一股子狠意,终于不再是往日吃斋念佛的模样:“可大房的罪过也不比我少,包揽诉讼放债得利,凤哥儿样样都做过!” 贾赦和邢夫人猛地扭头去看王熙凤。 凤姐儿的目光只望着王夫人,姑侄俩四目相对。 凤姐儿恍然,从前人人说自己并不像太太的内侄女,她宽厚如菩萨,自己则是出了名的活阎王。可今日两人对峙,她第一次看到王夫人流露在外的狠辣,才发觉,她们果然是姑侄, 分卷阅读197 都是王家的女儿。 她的恍然不过一瞬,随即便醒过神来,面对虎视眈眈露出疑惑的贾赦夫妻,凤姐儿托着肚子道:“老爷,太太,我没有。” 邢夫人看着王熙凤的肚子,就软了态度。 虽说贾琏不是她亲生,跟她一贯不亲近,可那是因为自己嫁过来时贾琏就记事儿的缘故。 儿子不是自己的,但孙子可以是。要是凤姐儿肚子里的哥儿生出来,自己就是名正言顺的祖母,只要从小养着,祖孙亲近,来日自有人奉养她。 于是邢夫人转过去,睁眼说瞎话:“老爷,你别听弟妹瞎说。她这是攀扯旁人,叫咱们大房也不好过!凤哥儿这孩子我做婆母的是知道的,最是和顺懂事,胆子也小,老太太不点头的事儿从来不敢多行一点。” “和顺懂事,胆小怕事”的凤姐儿低下了头,贾琏的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 心中不由埋怨邢夫人扯谎扯得过火了:说这话也得有人信啊。 贾赦信了。 他是做公爹的,对儿媳妇也就逢年过节见一面,要是冷不丁在路上遇上,还得楞一会儿才能认出来呢。 而凤姐儿在人前一贯周到,所以方才邢夫人几句话,贾赦还真信了。 于是转过头去指着贾政道:“你这媳妇忤逆母亲也就算了,如今居然连小辈儿都攀扯起来!是不是想要吓唬我的儿媳妇,想害了我的孙子!” 贾敏的目光转移过来,贾赦这才讪讪道:“不,不,忤逆母亲的事儿不能算了,这才是头等大事。” 凤姐儿截住王夫人下一次的开口:“太太,您是长辈骂我几句也罢了,但不能红口白牙攀诬我。我那里可任凭太太去查,若真有罪证,我便自请下堂。” 王夫人深深看她:“好,好,真是我的好侄女。” 凤姐儿扶着肚子轻声道:“老太太慈悲,在家宴上先揭破这些事,明日再请了族里的耆老,已然是给太太和咱们王家留了体面。想必舅舅若知道您的所作所为,也是要动怒的。” 王夫人气的胸膛起伏:当日她出力促成贾琏跟凤姐儿的婚事,是希望荣国府内有个帮手,结果现在,这个侄女居然用王家来倒逼她! 次日清晨,贾珍还在某位姨娘的温柔乡做梦时,贾琏便到了。 贾珍跟他一贯随意,请了他进来后,才让姨娘服侍洗漱,抽空问道:“这一大早的你就赶了来是为了什么?莫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守不住了?” 自从这次凤姐儿有孕,贾琏又接了造房子的差事,很久没有跟贾珍出去鬼混了。 贾珍这人,还有一点点残存的良心:毕竟凤姐儿几个月前刚帮他料理了秦可卿的后事,他也不好凤姐儿大着肚子,他转头就拉贾琏往勾栏楚馆去。 这会子贾琏一早来找他,他就以为贾琏是憋狠了。 贾琏直接道:“珍大哥哥,宁国府为长,如今敬老爷已经出家做神仙去了,你就是咱们贾家的族长。我们荣国府分家,老太太让我亲自来请你。” 话音刚落,贾珍口里含着“咕嘟咕嘟”漱口的盐水就喷了眼前姨娘一头一脸。 他声音发飘:“什么?分家?” 天空中飘着细碎的雪花。 鸳鸯穿了一件儿藕荷色的袄裙,外罩着月白底灰鼠皮小坎肩,一路踩着雪花回到荣庆堂。 周眀薇正坐在外间默写一张药方,见了她就笑道:“你怎么回来了?外院不是在分家吗?你不陪着老太太?” 鸳鸯搓搓手捂了捂凉凉的面颊:“都差不多了了,只剩下垂死挣扎的扑腾,老太太就让我回来了。说是今天府里难免乱成一锅粥,下人也都没心思做活,让我看看林姑娘这边,吃用别委屈着才好。” 这时里间的墨染云容也都出来,忙给鸳鸯上了热茶。 黛玉正在里面听葛嬷嬷讲课。 如今宫规大面上的东西她都学了个大概,葛嬷嬷开始讲起了细节,今日在讲的就是赏赐:各个等级的太监宫女要给多少银子,初次打赏跟常日打赏的区别,哪几处宫里的宫人要多加三分,更有些从前立过功或是格外有体面的太监宫女,不能与旁人一样看待。 无数宫女太监的人名从葛嬷嬷口中蹦出来,饶是黛玉,都不免有些眼睛冒圈圈。 直到讲课告一段落,黛玉才见到了鸳鸯。 彼时鸳鸯已经吃了三块栗子糕了。 葛嬷嬷借故往外头 分卷阅读198 训小丫鬟们去了——她是人精,黛玉每次去正堂,或者鸳鸯来传话,葛嬷嬷都会借故避开。 这是人家亲人之间的秘密,她到底不是贾家也不是林家的下人,该避开的时候避开,彼此都舒服。 “前头的事儿都完了?”黛玉关切问道,主要是关心母亲,怕她劳心。 鸳鸯点头:“大致都完了,剩下的就是算细账,然后还要分送些东西给今日前来的耆老们。基本上现在前头就只剩下二太太在哭了。” 煮熟的鸭子飞了。 贾敏一通操作,简直是扼住王氏命运的喉咙,让她把之前贪的都吐了出来。 鸳鸯笑眯眯道:“上回老太太不是跟姑娘说起,您京中的地和庄子少了些吗?今日正好从二太太手里收回几处好的来,老太太说,到时候都给姑娘。” 黛玉反而摇头:“大舅舅一家岂能同意?算了,别叫她老人家为难。” 鸳鸯便道:“姑娘放心,老太太说了,过几日大老爷就会请着求着姑娘收下这些田产铺子。” 黛玉心中一动,忽然想起辛泓承最近的一封信。 于是抬眼看向鸳鸯:“所以并不是分完家就算了是吗?” 鸳鸯点头:“嗯,老鼠拉铁锹,大头在后头,姑娘等着继续看戏收钱就行。” 晚间,王夫人躺在床上喝药。 元春亲自在榻旁服侍,对母亲又怨怼又心疼。 今日贾珍和贾家诸位老人到了后,起初都是劝贾母别分家的。俗话说家和万事兴,突然分家,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可当王夫人种种罪状都铺开来时,这些人声音就小了。 贾珍直接闭嘴不说话了:虽然这些罪名在他看来不算什么,他自己干的比这多多了,但藏在暗中跟被人扒拉出来是不一样的。何况看着贾赦兴奋的表情,没准这是荣国府两房自己起火内讧,贾珍可不想白填在里面受夹板气,何况他又是一贯跟贾琏更亲近。 只剩下两个在名义上是贾代善叔叔辈的老人家,苦口婆心继续劝贾母,大意是晚辈糊涂犯了错可以教导嘛,不要一棍子打死。听说二房太太管家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但当贾敏开始对王夫人的嫁妆,发现其侵占荣国府原本几处丰厚产业后,这两位老人家也就当场闭嘴了。 这管家倒是管出个贼来,监守自盗何其方便。 至此,替二房和王氏说话的人就全部消声,分家才成定局。 等家产分完,贾赦贾政各自在单子上盖上私章,签上字,从此再不是两房而是两家。 王夫人下午就晕过去一回,如今晚上还得喝两碗药。 元春心里苦不堪言,不由落下泪来。 王夫人看女儿哭的可怜,夫君更是恼怒之下自己病了也不肯来探望,拉着元春也哭道:“这半年到底是撞了什么邪,我们二房就没有一天好日子!” 见元春仍旧呜呜咽咽,王夫人勉强打起精神道:“咱们一时也不会搬出去,你放心,母亲必先给你把亲事说定。” 分家分的突然,总不能立刻让二房打包全家离开。 贾赦故作大方道:“二弟,咱们两家最后一起过个年吧,等过完年你再搬也不迟,以后记得常上门做客啊。” 看似大方,其实是怕贾政不搬出去仍旧赖在荣国府住着,索性将时间都给他划定了。 贾政气的冒烟。 王夫人劝女儿:“到底父母在就分家,不是什么光彩事,他们也未必会满京城宣扬去。何况闹大了你舅舅也不会袖手旁观。” 王夫人猜的没错,这件事贾赦确实没有想闹大,但有人闹大了。 两日后朝上,徐家出面状告荣国府包揽诉讼盘剥放贷等罪。 徐家作为二皇子妃的娘家,出面告发四皇子妃的母家,其实是很微妙的,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太子之争。 不过,要是旁人状告贾家,还有挑衅四皇子之嫌,可徐家告就完全没问题了。 因为人家徐大人正好是御史,本职工作就是监察和告状的,这不正好撞上人家的专业了吗! 其中包揽诉讼更是牵扯出王子腾与史家两位侯爷来,加上作为诉讼本身的薛家,徐御史此番可谓是把四大家族一勺烩了。 皇上觉得颇为棘手。 说实在他很想借此机会狠锤四大家族,然而一方面 分卷阅读199 有太上皇对老臣的旧情在这里,另一方面还有自家儿子的面子在,倒让他有种老虎咬王八,无处下口之感。 早朝的消息,不到午时就传入了上书房。 二皇子辛泓原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上午的功课:“四弟,徐家或许官位低些,但一向是文人风骨,家风清正。” 他眼睛像是两颗冰凉的琉璃珠子,看向辛泓承时不带有丝毫兄弟情谊,凑近了轻声说:“四弟,你身后的钟家,母后背后的杨家都手握兵权,再加上妻族的贾家王家等势力牵绊。呵呵,如今父皇看你哪里都是好的,但来日你入朝参政后,你说父皇看着你,会不会害怕呢?” 辛泓承将一支毛笔在手上转来转去,对着二皇子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二哥,比起忧虑虚无缥缈的未来,不如反思反思过去。我要是你,就会好好想想了,为什么荣国府的阴私之事会这么巧被徐家抓个正着呢?” 二皇子脸上一贯的笑容微微一僵,但语气仍旧平和:“四弟,错就是错。” 辛泓承“啪”的将笔扣在桌子上:“二哥说得对,我受教了。” 64、朝堂乱 宁寿宫飘着馥郁柔暖的香气,带着淡淡的梨子味, 并不显得甜腻。 皇上被朝臣们吵得头晕脑胀的龙首, 都觉得轻松了些:“父皇这里的香极好。” 太上皇正盘腿坐在窗子下面的榻上, 因披了件熊皮做的大氅,整个人也像一只毛茸茸准备冬眠的大熊一样,看着好不惬意。皇上还有点羡慕嫉妒:当皇上真不容易,还是当太上皇的好。 “听说朝上吵起来了,足足吵了两个时辰?” 说起这事儿, 皇上本已经减轻的头晕又开始加重。 太上皇登基前二十年, 天下不太平——只看天子还得亲自提刀上阵就可知了。所以当日朝中是武将当家。然而天下承平后, 文臣便润物细无声的占了上风,变成了文臣节制武将。 没办法,武将们多半笨嘴拙舌, 军情有变写份奏报都要抓耳挠腮或者直接塞给下面的军师, 而文官从科举考试开始练习的就是文笔口舌, 可以修身齐家治国,只占了一个平天下的武将实在是挡不住。 如今徐御史状告荣国府, 正是文臣告了武将。 朝中顿时就炸开了锅。 天下乌鸦一般黑, 武将之家凡有勋贵者, 多多少少都有过非法收入,尤其是四王八公这些从开国时就存在的世家, 功勋大胆子也大。像荣国府这样薅百姓的羊毛都属于好的,许多人家直接薅国家的羊毛,漕运盐务都敢伸手。 正所谓官官相护, 被直接扯下水的王子腾和史家要反击,而间接被台风尾扫到的其余武将也开始蹦高。 徐御史的弹劾书如同导/火/索,让文臣武将之间的矛盾骤然爆发。 太上皇在的时候他们不敢当朝吵吵,但皇上是新帝,他们就敢了。 这新帝就像新媳妇,刚登基的时候多是“温柔腼腆,少动多看”,再不趁机吵吵一番,皇上坐稳了之后肯定就不会这样宽柔好说话了。 于是朝上简直就像开水锅一样热闹。 太上皇听了皇上的话,也只是笑了笑:“不错,没动手就是好的。” 皇上嘴角微抽,忍不住道:“虽说没动手,但也差不多了。” 吵到一个半时辰,辞藻全部用完,幕僚们又不在身边的武将团体逐渐词穷,唯有两三个王子腾这般文武双全的人物还在勉力支撑。 其中治国公府现任三品威远将军马尚,怒火上头,对徐御史道:“当日要没有我爷爷打下蜀地叛贼流民,你们徐家祖宗只怕都死在战乱里了,哪里还有你!” 皇上原本端坐在上头看他们吵:平时都客客气气的看不出什么,如今正好可以看出党派亲疏和官员们的性子。 可治国公府开始人身攻击了,皇上便挥手叫停呵斥。 王子腾恭敬道:“圣上,臣等治家疏漏,有罪当罚。可徐大人直指臣等尸位素餐,国之禄蠹,令人心寒。甚至更有别有用心之人煽动朝党,提出削爵摘匾等语,几乎将祖宗们浴血战死的功绩一笔抹除,臣等实在忍无可忍。” 武将附议者甚多,纷纷表示他们这些人家绵延几代,难免有一些胆大包天的奴才,什么过失他们本人根本就不知道,顶多是个治家不严之罪。齐国公府陈将军还对着徐家冷哼一声:“荣国府豪富,还看得上放账这几个钱?又不是你们徐家,穷的都要当裤子了!” 徐御史闭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b 分卷阅读200 r 你跟他们摆证据,他们跟你耍赖皮,这还说什么。 皇上看够了热闹,听烦了争吵,于是将此事交给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尹共同审理,便命退朝。 转头就来了太上皇这里,实况转播。 太上皇沉吟半晌道:“朕知道,从上回荣国府侵吞林家财产,你就对他们不满。” 真正的财产获得者皇上,微微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太上皇将皇上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微微叹息:“罢了,那这回的事儿你放手去做吧,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毕竟是错漏落在皇上手里的第一位勋贵,太上皇要是一味回护,以后他们这伙人只会越发有恃无恐,说不定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 旧臣有情,但亲儿子和自己的江山还是更重要的。 皇上心头一喜,点头应下。 太上皇到底不能狠下心,于是嘱咐了一句:“性命不得有碍,也不要牵扯太广。” 荣国府。 王夫人前两日还在说,觉得自家这半年来倒霉,然而今天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倒霉。 今日王子腾夫人急急忙忙到了贾家,面对贾敏摆出来的二房罪证,脸色由白转青,都不肯再见王氏和薛姨妈,就气呼呼的回了府里。 回去后就对王子腾道:“荣国府史太君是做亲娘的,都能壮士断腕分了家,将二房弃之不顾,难道你这做哥哥的还舍不下吗?从此后,咱们倒是多走动凤哥儿那边吧。” 王子腾颇为恻然感伤,然而替妹妹伤心归伤心,王子腾也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这条路:大理寺和刑部一旦调查,那就推二房出去吧,总要保下荣国府大房爵位,四大家族才能不倒。 王夫人不是个傻子,今日就全明白了。 忍不住砸了许多东西,对元春半哭半骂道:“虎毒不食子啊,怎么天下有这样狠毒的老婆子!她既知道咱们家被徐御史盯上了,就该早早提醒我,咱们将账都抹平也就罢了。” “可偏生瞧着咱们二房跳了火坑也不说话,反倒提前分了家,将大房洗的干干净净!” 元春也脸色煞白:前天的时候,她还觉得分家后,自己只是个工部员外郎的女儿颇为不满,但今日眼见就要变成罪臣的女儿了! 贾政也在屋里坐着,只是毫无存在感,只能看着老婆骂女儿哭。 甚至心里是赞成王夫人的:母亲何其狠心,说是更偏心自己,让自己住了十年荣禧堂。可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大事,却牺牲了自己保大房。 王夫人继续哭骂:“可都是一家子骨肉,害了咱们有什么好处不成?简直是猪油蒙了心。” 元春到底在宫里待了许多年,也不是只会哭,劝王夫人道:“母亲,这回是徐御史告发了咱们家。他是二皇子妃的父亲,这冲着的未必是咱们,而是四皇子!咱们府上近百年哪里能没点错处,老太太将咱们二房推了出来担下所有过失,为的是保住荣国府作为四皇子妃外祖家的声誉。” 贾政和王夫人惊住。 想通后王夫人才捂着脸痛哭出声:“这是做了什么孽啊,那短命丫头的光我们没有沾上一点,到头来还要替她遭罪!元春,你这就跟我上你舅舅门上去,他必不忍心见我们做了人踏脚石的!” 此时的王夫人还不知道自己亲哥已经准备“挥泪斩马谡”,将她放弃了。 作为罪魁的二房乱成一团,贾赦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本人没有实缺,不用上朝,但到底还是有些人脉,听今日朝上传下来的什么“夺爵”“摘匾”“从重论罪”之言,听得心肝脾肺肾都吓得移位。 在荣庆堂门口踱步了八个来回,贾敏才放了他进去。 见贾赦慌得头发散乱的模样,贾敏从心底叹气:这真的是父亲的骨肉吗?想父亲戎马一生,建功无数,怎么会生出贾赦贾政这两个儿子来? 贾琏见父亲惊慌失措,连忙将外头打听来的消息一一告知贾敏。 “如今这事儿已经交到大理寺和刑部去了,孙儿明日就出门去,多多走动一番……” 贾敏打断:“不必了。” 贾琏怔住。 “这件事四殿下早就知道,要保咱们府上,所以我才赶着分了家。为的便是舍出二房能保住你。”贾敏直接把话说透,不然贾赦只怕也听不明白。 贾赦果然抬头呆呆望向贾敏。 半晌反应过来后,涕 分卷阅读201 泪纵横:“娘,儿子原来只觉得你偏心,其实你还是看重我这个长子的。” 这一声嚎啕让贾敏全身上下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连忙止住:“大可不必。” 心中却想着:要是贾母还在,面对这样需要壮士断腕的情形,到底会不会保大房呢?虽说贾赦袭爵,但贾母说不准还真有让爵位变动直接给了贾宝玉之心。 贾赦从儿子手里接过手帕擦掉了老泪,又惴惴不安问道:“只是此事连王家史家都扯了进来,二房虽说分出去了,可咱们能全身而退吗?要是荣国府毁在我手上,父亲在地下岂能瞑目?” 贾敏淡淡道:“历来处置完主犯后,余者都是看皇上心情。” 便是废太子造反这样的大事,卷进来的人是从重论罪还是轻轻放过,也都在太上皇一念之间。 何况荣国府这里,锅都已经让二房背好了。 上头若是对荣国府不满,自然可以借机彻查夺爵,要是想松松手,贾赦也不过是个治家不严的小罪罢了。 贾赦想通了这点后,虔诚发问:“那皇上心情好不好呢?” 贾敏:…… 贾琏忙拉着父亲道:“老爷,亲爹啊,这天子之心岂能揣测?” 贾敏真情实感的叹了口气:“去找个清客写一封谢罪的折子,再将我们府上几日前分家的证据也递上去,只说当日你便发现二房行事有违国法,只是兄弟同胞,骨肉连枝,不忍告发,只能责令其悔改并请族中人见证分家。” 贾赦听到这儿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早知有今日祸事,还不如我当日亲自告发了老二呢。” 贾敏瞥他,贾琏立刻道:“这不成。太上皇最重情义,哪怕是前太子造反都只是圈禁,凡当日随老圣人出征过的旧军,更是多有厚待。若是父亲您出面告发兄弟,只怕太上皇心里,会觉得您这个做兄长的不仁不义。倒是老祖宗说的是,如今父亲上折子痛陈自己的过失,虽有错却也有情。” 贾敏对着贾琏点点头:“琏儿倒是有些见识。这事儿你去办吧。” 贾琏在这个家里虽说是长房嫡子,但却有些可怜。在祖母这里,从不曾得过贾宝玉那般的宠爱,父亲只顾跟小老婆喝酒动辄还打他一顿,继母更是眼睛都在钱财上,今日突然得了首肯,心情颇为激动。 贾赦倒也高兴:反正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子能抗下就不用他胆战心惊了。 等贾赦离开后,贾敏单独对贾琏道:“琏儿,你亲自去一趟王家。”语气郑重:“替四殿下办件事。” 薛姨妈送走了哭哭啼啼的王夫人,不由也坐下来落泪。 宝钗从内室走出,将手炉递给她:“母亲,别难过了。” “我跟你姨妈是嫡亲的姊妹,当日你父亲过世,你哥哥犯事咱们家遭难的时候,她也是诚心帮过咱们的。可这回的事儿,我不得已害了她……” 宝钗也红了眼圈,但话语还是坚定:“母亲这话就错了,没有人害了姨母,这些恶事都是她自己做出来的。” “可咱们将她放贷的罪证给了徐家……” “一部分罪证而已。况且姨母家更大的罪不是包揽诉讼吗?” 宝钗安慰着薛姨妈。 五日前,薛姨妈外出敬香,在常和寺遇到了明妃的长嫂徐大夫人。 徐大夫人请她一同喝茶,透露出两个重要的消息。 一个是二皇子的侧妃定了,明妃娘娘很是遗憾不是薛家姑娘。薛姨妈还没来得及失魂落魄,徐大夫人就笑道:“但娘娘着实喜欢薛家姑娘,皇子们可以有两位侧妃呢。只是大婚前只能定一位侧妃,薛大姑娘再等两年便是。” 薛姨妈皱眉:“可我家宝钗现在已经十五岁,再等两年……” 徐大夫人笑得安然:“二皇子正妃是皇上钦定,侧妃是皇后娘娘作为嫡母选的,剩下一位侧妃当然要生母择选。薛太太要是不信便将女儿许嫁旁人便是,说到底二殿下是龙子凤孙,哪里缺妃嫔,这位侧妃可是太常寺四品官员的嫡女,可见皇上看重二殿下。” 这样欲擒故纵下来,薛姨妈果然沉默了。 是啊,那可是皇子侧妃。 接下来徐大夫人说的话,就更令薛姨妈震惊了。 “什么?”她忙笑道:“徐大夫人一定是听错了,我姐姐掌管荣国府多年,从来都是宽厚慈悲……” 徐大夫人摆手:“薛太太不必跟我打马虎眼,就我所知,有两笔生 分卷阅读202 意还有您的银子在内。” 薛姨妈不敢再说。 徐大夫人不紧不慢喝了一口下人自带的茶水,观看了一番薛姨妈的坐立不安,这才继续道:“听闻薛大公子曾经失手打死了人。” 薛姨妈悚然而惊,再也不能镇定。 不管旁人怎么看不上薛蟠,但那是她唯一的儿子,是薛家的独苗苗,决不能出事。 徐大夫人声音飘落在薛姨妈耳朵里:“四殿下必不会坐视妻族不理,只要他肯出手将荣国府和王家捞出来,那么薛大公子从前的罪证自然也就过了明路可以消除。这样好的事儿,薛太太还犹豫什么?” “不过是将令姐的罪证交给我们,又不是捏造诬陷——横竖这件事早晚都要闹出来的,薛太太不肯的话,我们不过多费上十天半个月的功夫自己搜查。” “可薛太太要是肯帮我们,就是给我们徐家省心,给二殿下省心。明妃娘娘和二殿下都记着呢,来日薛大姑娘进门后,日子岂不是好过?” 徐大夫人掐住了薛姨妈的两个死穴,儿子和女儿。 于是薛姨妈虽然痛苦含泪,但还是毫不犹豫的供出了王夫人。 结果第二天她就听说荣国府分家了,今日又见王夫人因徐家状告之事哭的凄凉,薛姨妈到底有些羞愧,不免也跟着落泪。 还是宝钗劝了半日,又道:“此事已然上达天听。姨妈犯了这般过失,大约需要许多钱财上下打点,母亲若觉得心里难过,到时候多给姨妈些金银帮衬就是了。” 薛姨妈擦了擦眼泪:“唉,你将来可是要入宫的,银子再多都不嫌多!你姨妈那边自有体己,我多去陪伴开解她就是了。” 薛姨妈不愧是嫁入商户多年,感情可以付出,但真金白银就不必了。 次日,皇上将几封请罪折子一一排开,请太上皇过目。 分别是:荣国府大房痛陈自己为亲情迷惑包庇兄弟,现在幡然醒悟请皇上大力治罪二房; 王子腾反省自己眼光不佳,居然没看出贾雨村是这种为了讨好上司胡乱判案的佞臣,以至于在自己‘根本不知情的情况下放掉了薛蟠’请皇上大力治罪贾雨村: 史家保龄侯不在京中,忠靖侯代表两府上折子,表示国家虽然四海升平但仍然偶有宵小作乱,他们愿意粉身碎骨报效国家,坚决执行皇上指哪儿打哪儿的政策。 除此外,还有昨日朝上几家对文臣进行人身攻击的武将们,命代笔写了请罪折子。 太上皇见了不由一笑:他还真怕这几家仗着旧日军功硬顶皇上,如今看来还都是有脑子的。 皇上也顺着台阶下来了,看太上皇的回护之情,根本不到动这些人的时候。 “父皇,这次之事大约只是荣国府二房的过失,再有就是贾雨村为官不正,其余的就不必牵扯旁人了。儿子想着,将贾雨村、贾政贬为白身,贾政之妻褫夺诰命,再罚银十万两以儆效尤。” 太上皇心里满意,口中却道:“有些轻了呢,按理说可以流放了。” 皇上恭敬道:“水至清则无鱼,凡传承几代的勋贵人家,总有些刁仆恶奴坏事——便是朝廷还每年都抓几个奸臣呢。荣国公当年对父皇有救驾之功,也算是一国的恩人,更是儿子的大恩人,如今他的子孙犯错,自然要容情些,也显得天家宽厚。” “十万两银子,并不是小数目。朝中绝大多数人家都是拿不出的,也是震慑旁人,别以为有违国法便没代价!” 太上皇终于颔首:“仁厚又不失法度,很好。” 皇上心道:十万两就免了流放,这是哪里的不失法度。不过是父皇您念旧,我不敢罚罢了。不过您开心就好。 辛泓承手上的笔被人一把夺走,他抬头莫名其妙:“二哥,你终于疯啦?” 范云义在旁将拳头捏的“噼里啪啦”响,现在书房里可只有他们三个,二皇子要找茬可是一对二。 辛泓原脸上文雅的笑容消失不见,一片阴沉:“果然是你故意将消息透露给徐家的吗?” 辛泓承一脸诧异:“二哥在说什么呀?” 二皇子冷笑:“腊八前一天徐家刚收到消息送进宫,荣国府腊八当夜就抢先分了家!” 辛泓承真诚道:“唔,世间之事真是无巧不成书呢。” 两人对视片刻,二皇子慢慢的笑开,将手中的笔还给辛泓承:“四弟继续用功吧。毕竟你还要在上书房呆两年。我的婚事定在了明年八月 分卷阅读203 ,就比大哥晚半年,你放心,到时候肯定会请你去喝杯喜酒。” 大婚后,他就可以上朝,结交臣子,不必像现在这般,只有徐家一个消息来源,以至于被辛泓承算计。 “四弟,咱们来日方长。” 辛泓承接过自己的笔,笑眯眯道:“来日方长不是我的风格。二哥,你的婚宴我一定会去喝一杯的,可惜有的人就未必能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3 22:02:44~20200714 22:1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水不染尘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5、反算计 是夜明正宫。 辛泓承站在皇上跟前:“父皇,帮帮忙, 帮帮忙。” 皇上做铁面无私状:“你皇祖父要是罚你, 朕帮不了你。” “不是上书房的事儿, 我最近功课还挺好。是二哥的事儿。”辛泓承直言不讳:“他故意坑我。” 皇上将几本请安折子随手批了个“已阅,朕安”后放到一旁:“那也要荣国府错在前,他有错可挑。” 辛泓承心道:要是玩大家来找茬,朝上有一个算一个,可没有能完全逃了去的。又不是海瑞海清天, 话说回来, 要真是满朝都是海瑞, 皇上也该头疼了。 他看了看皇上,忽然问道:“朝堂上虽然乱糟糟,但父皇其实挺高兴的吧。” 皇上抬眼看了他一眼:“怎么说?” 辛泓承只笑:“看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皇上绷不住笑了:“在你皇祖父那里倒是学会谨言了。不过荣国府分家分的这么快, 这么及时, 朕不信没有你在里面弄鬼。” 辛泓承大觉冤枉:“这怎么能叫弄鬼呢,是替父皇分忧, 否则两房都扯进去, 荣国府不贬吧失了父皇威严, 罚了吧皇爷爷脸色不好看。” 皇上摆手:“好了,你觉得原儿坑了你, 你有本事就去坑他,但无缘无故的,朕不会罚他。” 辛泓承告退:“多谢父皇。” 次日朝上。 王子腾再次当着满朝官员痛陈自己过失, 并且明确表达了皇上治罪贾雨村这个贪官佞臣的英明神武。 并且十分鄙夷道:“贾雨村此人心术不正。当年薛蟠为争一女而失手打死冯家公子,臣派人去调查,才发现这位无辜女子正是当年贾雨村恩人甄士隐之独女,当年若非甄士隐资助,贾雨村也不能进学出仕为官,可如今面对恩人之女遭难,却是恩将仇报,可见人品低劣。” 下首有官员宛如捧哏一般问道:“时隔多年,贾雨村或许认不出这女子来了。” 王子腾一脸正义:“该女面带朱砂痣,十分显眼多年未变,当日甄家与贾雨村乃是通家之好,肯定是见过此女的。” 这下众人再无异议,纷纷对贾雨村的人品进行了一番唾弃。 王子腾便道:“禀皇上,当日该女被人拐卖,因此才被卖到薛家为奴为妾,臣已将她的卖身契销毁,还她自由身。来日必为她寻访父母,若父母尚在,便着人送她还乡,赠以厚金。” 皇上允准。 王子腾却忽然转了话锋道:“听闻徐御史本家徐家,乃蜀地名门,文人风骨,家风清正,王某甚为钦佩。” 这个话题转的太过生硬,徐御史只觉警铃大作。 王子腾不紧不慢道:“皇上,我朝最重孝道,对朝臣有定规:凡父母年过七十,无兄弟,须归养。” 徐御史脸色一变。 治国公府马将军冷飕飕接话:“听闻徐家老太爷去年冬至刚过了七十岁大寿啊。唉,可怜徐老太爷一生养了两个儿子,徐御史作为次子在京中当差是无法孝敬他老人家了,偏生徐家大爷去岁也赶来了京城,住下不走了。俗话说得好哇,父母在不远游,怎么您二位放着老父亲在蜀地,自个儿游到京城来了呢?” 齐国公府陈将军也跟着开口:“京中风水好啊,养人啊,听说徐家大爷上京后啊,常常呼朋引伴,以白身结交各级官员,在京中炙手可热啊。” 他曾在军阵中伤了喉咙,声音如同破锣般嘶哑,每句话末尾都拖一个啊字,听的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镇国公府牛继 分卷阅读204 宗现袭一等伯,昨日朝上口水仗的时候,他因嘴笨没插上什么话,今日是特意打好了草稿来的,连忙道:“老陈,老马,你们都少说两句,难道还想被徐御史弹劾吗?人家是丈八的烛台,照的见别人照不见自己!不过咱们做臣子本本分分的,又没有个后台,就别说了。” 王子腾见他们阴阳怪气的差不多了,便道:“臣等乃武将,弹劾非臣之职。” 这话一说,都察院众臣颇为尴尬:弹劾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可徐御史也是他们的同事啊。当然同不同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二皇子的舅舅兼岳父大人啊。 人在朝中难免树敌,尤其是以告状为本职工作的都察院。 王子腾点完火后功成身退,因为其余被弹劾过的文官也纷纷露出了獠牙,准备怼一怼都察院,怎么看人下菜碟啊,看到二皇子的舅舅们就不敢弹劾了? 皇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拉帮结派演戏。 文臣武将对立,对他这个新帝是有好处的——裁判的地位,天然就是超然的。 同时又想起昨晚辛泓承之言,不由想笑:这孩子真是报仇不过夜,老二刚坑了他,他转手就要还回去。 徐御史瞪着眼睛想要反驳,这些人好生刻毒,虽然一字不提,但却明明白白直指二皇子! 只是他作为被弹劾方,应该等皇上允准他自辩时才能开口。 可惜皇上似乎忘记了这个流程,直接道:“孝之一字最重,既无官职,正应在父母身边尽孝,否则怎配为人子。” 一锤定音。 次日,徐家除徐御史外,各房全部收拾东西,一天都不敢耽搁,全部离京。 这日正是皇子们每七日去生母处拜见的日子。 大皇子从贵妃手里领了药膏后,忽然道:“母妃,这两个月来,二弟四弟吵架终于不扯我了。总算少了件麻烦事。” 周贵妃的手一顿: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吧,说明他们已经把他踢下了太子之位的竞争擂台。 不过,也不算什么坏事。 皇上刚登基的时候,周贵妃也曾经内心火热:儿子到底是皇上长子,皇上又给自己封了贵妃位。说不得可以争一争来日大位。可大皇子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浇灭了亲娘的野心,证明了他实在不适合当领导者。 于是周贵妃只点头:“那两个一个心眼比一个多,你正该少掺和。省的白填在里面,你可记好了,明年三月你就要大婚了,到时候离了上书房,越发少理会他们。” 本朝吸取前朝屡屡有藩王作乱的教训,早有定规,哪怕是亲王,府兵也不得过百,且无封地,无子民,除皇上另赐外也无吏权。 端的是让人造反都没有资本,全部在京畿内住着,在天子眼皮底下活动。 周贵妃知道,除非天降陨石,将二皇子四皇子都砸死,否则自己儿子当皇帝的希望渺茫的很,将来也就是做个富贵王爷的命,于是便让他少掺和这些事。 大皇子还是比较听从母妃的话,于是当他到了上书房,发现老二老四又掐起来的时候,目不斜视做路过状。 辛泓承敲着桌子,带着一脸令人看了就想打人的笑容:“二哥。今日徐家全家启程离京,二哥没跟父皇求个情去送送自己大舅舅小姑姑的?” 辛泓原冷笑:“你居然勾结王子腾……” 辛泓承连连摇头:“什么叫勾结啊,这话说的多难听。” 辛泓原继续冷笑:“王子腾乃京中武将,短短一两天,怎么会弄清楚我外祖父的生辰,连去年冬日过寿这件事都知道。四弟,是你吧,你的眼睛一直盯着我们徐家,早预备拿此事发难是不是?” 辛泓承收了跟二皇子打机锋的笑容,目光锋锐如剑光:“错就是错,当日你是这么评说贾家的。那怎么这话落到自己母家身上,就露出这种不忿的丑态。” 见大皇子自发堵上了耳朵,三皇子连声咳嗽,五皇子躲在最远的角落大声朗诵论语,辛泓承索性开诚布公:“有意思吗,二哥。做人能不能实实在在的,你说你们家,又要立文人风骨的牌坊,又看重薛家有钱——为此你不惜自卖自身,舍出一个侧妃位去。”他惋惜地打量辛泓原:“二哥眉清目秀也算是个美男子,又是皇子,唉,不应该只卖几十万两银子才是啊。” 二皇子从未受过这种羞辱,怒火冲脑伸手就要揪他的衣领,被辛泓承一巴掌拍开:“辛泓原,你要只到这儿就黔驴技穷,还挺让人失望的。” 眼见两位弟弟要打起来了,大皇子不好再袖手旁边,刚准备起身劝架,三皇子就先 分卷阅读205 他一步哮喘发作,作势要晕倒。 大皇子便拐了个歪将三弟扶了出去,五皇子也跟在后面哭天抢地:“三哥啊,你没事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三皇子当场薨了。 一时间众人退散,上书房又只剩下辛泓承和辛泓原两人。 辛泓承索性挽袖子:“打吗?” 论起文墨来,他打小就不如二皇子,可论起习射武艺来,他就要比二皇子强了。 二皇子拂袖离去:“哼,莽夫!” “噗”太上皇口中的茶都喷了出去。 可怜下头跪着的小太监,赏没领着,倒是被喷了一头一脸。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从上书房听了壁脚来回太上皇的。 旁边太后也不禁失笑,给太上皇递上一块手帕:“自卖自身?承儿这孩子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村话。” 太上皇斥责:“不成个皇子体统!对待兄长毫无敬意,贫嘴贫舌!” 太后莞尔:“您不是总说,做皇子不争,就不必做皇子吗?” 太上皇擦了擦脸:“是,争是没问题的。所以原儿让母家去揭荣国府的短,打击承儿,承儿要反击,将徐家赶出京城,更令其名声受损,朕都只是袖手旁观。可你听听他这说的是什么话?居然将自己的兄长比喻成……” 皇太后轻描淡写:“小孩子们吵嘴,气恼上头什么都说。据说承儿那里连通房的宫女都没有一个,他哪里知道什么叫卖身。” 果然太上皇的思路顿时被带歪了:“什么?都十五岁了怎么能没有通房的宫女,皇后没给他赐两个?” 太后点头:“赐了。如今文德宫外头扫地的两个美人儿就是。皇后到底不是生母,许多话不好明说,只将人送过去说是给他叠被铺床。承儿说叠被的人够了,倒是扫地的缺两个,就让她们去扫地了。” 太上皇摇头:“这不成,便是公主出嫁前,还得给驸马赐两个试婚的女子呢。皇子怎么能没有人伺候着。不必告诉皇后,你亲自留心看看,给他挑两个人。” 皇太后应下来:“那我慢慢选,您别着急。” 对这位继娶妻子,太上皇格外信重,她出身山东名门孔氏,祖辈父辈都曾有位列从一品的大员。但她做了继后,从未出一言为自己母家争取些官位厚待。对待后宫皇子,尤其是太子公正平和,从不苛待亦不溺爱,无欲无求到令人发指。 起初太上皇也怀疑过她是作伪,可数十年如一日,便是作伪也已然是真相。 如今孔家的当家人,都已经是太后进宫后才出生的子侄辈,太后连人脸都对不上,素日也从不曾提起。 所以太上皇和皇上都放心将赏花宴交给她办,正是知她不会为孔家女儿谋皇子妃嫔的位置。 接下来的日子,直到过年都算得上风平浪静。 继二皇子一家打包出京后,王子腾也深觉京中水深,虽然跟四殿下合作了一把,但他作为根深蒂固的太上皇党,还没准备把自己卖给辛泓承,于是不再磨蹭,痛快的交了京营节度使的兵权,九省巡逻去了。 贾政一家被削成了白板,又要交十万两的罚款,可谓是心力交瘁。 唯一能安慰贾政和王夫人的就是贾宝玉的皇子伴读,仍旧还保留着。可惜这个消息,对贾宝玉本人来说,算不上好消息。 一来他痛恨死了宫里的教育,二来他虽然软弱惫懒,但心思还算纯孝,只觉自己入宫后,父母境遇每况愈下,于是想要留在荣国府求老祖宗,让爹娘回到以前的生活。 无奈太上皇看重他这张酷似贾代善的脸,总觉得顶着这张脸就算不能救驾也不可能是废物,总会有长处被他老人家挖掘,于是没有彻底放弃贾宝玉。 而贾敏则是直接闭门不见二房所有人。 不管是李纨带着贾兰凄凄惨惨戚戚的在荣庆堂门外哭诉,还是元春探春姐妹俩冒着风雪跪在外头,荣庆堂的大门再也没有为二房任何人敞开过。 贾敏是个记性很好的聪明人,她的恨意从未完全消除过。 二房如今的下场,已经是她报复的最低线,想让她再帮衬二房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 别说什么孤儿寡母的可怜,当日黛玉独自住在荣国府,连寡母都没有,也不见这些人多加怜惜。 李纨探春等都怕着王夫人,自然也是亲近宝钗多一些。 这些贾敏能够理解,但理解不代表原谅。 从此后,二房的苦日子,她不会再管。倒 分卷阅读206 是二房要翻身,她可能会出手压一下。 而对于大房,贾敏也不是全然就信任。 不过贾琏和凤姐儿也会做人,在花重金‘买通’鸳鸯后,鸳鸯‘勉为其难’的告诉二人:“二爷二奶奶想通过老太太和林姑娘,进而交好四殿下是吧。” 凤姐儿亲亲热热拉着鸳鸯的手:“鸳鸯姐姐,我这些年管家,都是靠你肯跟我说些老太太的心意。上回我听老太太说,林妹妹一进宫,就许你出去嫁个好人家做正头夫妻呢。你放心,到时候我给姐姐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只是现在,你可得指点我。二爷虽说替四殿下去王家传了一回话,但四殿下估计连他是谁,鼻子眼睛都不清楚。” 过了年儿子都快出生了,而大靠山叔叔也离京远行,凤姐儿不由开始思考贾琏的前程。 难道真的等贾赦传给他一个三品将军的虚衔? 鸳鸯笑眯眯:“老太太近来正忙着给林姑娘买地呢,二爷二奶奶也知道,因林姑老爷家本就是江南的根基,所以当年姑太太的嫁妆也多半置在了那里。” 凤姐儿是贪,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何况现在荣国府去了二房,又经过整顿,入不敷出的情况大大改善,她也不必急赤白脸的弄钱。 于是果断的找到了贾敏,将从王夫人那里弄回来的几处田庄铺子奉上。 贾琏起初还有点心疼,凤姐儿道:“这算什么。叔父离京前曾跟我说起过,四殿下最得圣心,当日叔父开口一提徐家之事,皇上都没容徐御史辩解就将徐家撵出了京城,圣心所向还看不出来吗?” “如今多少人捧着银子庄子想要送给四殿下,无奈他还在宫里读书攀不上罢了。” “咱们送给林妹妹的庄子和土地,来日四殿下能不知道?” “我还怕老太太不肯收呢,毕竟京里好地段的铺子和京郊的良田虽然难买,但老太太手里有钱,早晚淘换的到。那到时候还有咱们什么事。” 果然说的贾琏如梦初醒。 在大房格外顺从,二房不能进门的情况下,贾敏和女儿关起门来过完了平静祥和的腊月和正月。 只等过了黛玉的生辰,便迁居到韶景轩。 这个名字乃大长公主挥笔所赐,她老人家正月里亲自下帖子,请了四位姑娘到大长公主府。 丝毫不曾有客套,进门喝过一杯茶,当场开始发卷子,大长公主问一句,她们在纸上写一句。 因不许说话,完全杜绝了周菱想要跟着黛玉这样的学霸回答的可能。 做完客后,四位姑娘拿着大长公主赐下的四个屋舍名字,告辞离去,周菱粉嫩嫩的脸都叫大长公主给考白了,整个人蔫了吧唧。 出来后拉着黛玉的手:“完了完了,我家里不会收到第二个嬷嬷吧。” 黛玉安慰道:“只还有不足三个月了。”言下之意,咬咬牙就过去了。 三皇子正妃常月娘路过两人,温温柔柔的见了平辈礼然后离去,显然是个柔顺静默的人,倒是徐莹,看向两人的目光并不带善意,尤其是看向黛玉,颇为冰冷。 周菱正好一肚子火,毫不客气的回瞪。 徐莹路过两人,衣袂擦身时,她看向周菱,语气讥讽道:“不必这会子就上赶着巴结吧,到底你是我们的长嫂,这般姿态岂不难看?” 目光飘向黛玉,唇角微微弯起:“等来日她做了太子妃,你再卑躬屈膝也不迟啊。” 说完脚步微微加快,扬长而去。 黛玉拉住简直要蹦起来的周菱,与她一起向前走去,低声劝慰:“这还在大长公主府邸里。” 转过垂花门,周菱犹自愤愤:“她这样的人,在我们西北都被打死三回了。” 黛玉反倒笑了:“好了,正月里不好说不吉利的话。”看向徐莹的背影,也唇角带笑:“她生气也有道理呀,人家大伯三叔全都是在路上过得年,听说前两日才刚到蜀地呢。” 皇上发话,徐家不敢耽搁,次日就出发,哪怕路上冰天雪地也顾不得了。 所以一路喝着西北风,紧赶慢赶,终究还是在驿站里过了年。 周菱这才转怒为喜:“哈哈,是这样呢。”然后又懊悔:“这话你刚才怎么不说出来刺她?白叫她说了咱们两句就跑了。” 黛玉与她手挽手:“大长公主府规矩严明,咱们自己的丫鬟都不能带进来。那想必周围定是处处都是眼睛,为着她叫大长公主觉得咱们沉不住心没必要。” 周菱想起大长公主威严天成的脸,心肝发颤,连连 分卷阅读207 点头:“没错没错。”这会儿见过了徐莹,她又开始后悔,跟黛玉咬耳朵说:“她还不如甄然呢。” 两人一路到了二门处才各自上轿子。 周菱对她挥手:“等你生辰我给你送贺礼。” 黛玉二月十二花朝节的生辰,而三月一日周菱就要入宫,二月份估计是不可能再出门了。 看着真诚快乐的周菱,黛玉从心底里希望,有朝一日她们不会变成生疏敌对的妯娌。 66、二房难 刚出了正月, 大长公主的帖子再次降临荣国府,邀黛玉去做客。 周眀薇用双手恭恭敬敬奉上:“您的追魂索命帖到了。” 满屋子都忍不住笑起来。 连葛嬷嬷都忍不住私下感慨:“还好咱们姑娘上头两层婆婆, 都不是大长公主的性情——太后娘娘清正平和,皇后娘娘爽利大方。” 周眀薇只是耳闻,就从来不敢跟着去大长公主府。 哪怕丫鬟们都只在二门外止步,每回也都是规矩最好的墨染跟了去。 此时周眀薇就悄悄问葛嬷嬷:“大长公主对自己儿媳妇也这般严厉?” 见葛嬷嬷露出一副难以形容,准确来说是三分同情三分凄凉四分人要认命的神情后,周眀薇就懂了。 真是可怜人! 午膳后,黛玉带着疲倦回了荣国府。 谁知轿子刚进了二门,就见琥珀亲自等在这里:“姑娘,您先往琏二奶奶处逛逛吧, 那边大奶奶和三姑娘又来老太太门口求见不肯走呢,您若是撞上只怕也要难脱身。” 李纨和探春又来了。 周眀薇跟在琥珀身旁, 手里还抓着一把香脆的炒松子, 笑道:“姑娘去避避吧, 我跟着一块去, 正好看看琏二奶奶。” 凤姐儿也有七个多月身孕了, 周眀薇闲来无事就去她那里看一眼。 凤姐儿也很忙。 她正在苦口婆心:“迎春, 现在两房分了家,你才是府上的大姑娘。咱们家不是那等寒门小户, 轻薄嫡庶, 会苛待小姐们。你既然帮着我管家就得立起来才是啊。” 迎春顺从的点头。 凤姐儿看着这样一声不吭的人就要上火:“你光答应管什么用啊!当时探春在的时候,老太太命你们两个跟我学着管家,替我打下手, 你就凡事推给她。如今只剩下你自己,你又要推给谁?今年因为分家的缘故,府上过了个极简单的年,没怎么用上你,以后必不会如此。” 凤姐儿怀着身孕,贾敏将二房分出去后对过不过年也无所谓,只道府上刚分家又落了罪,不许张扬。于是除了跟宁国府一起的祭祖按着往日规模来,旁的都是简略就过了。 迎春这回好歹吭声了,她“嗯”了一声。 凤姐儿:“……我的好妹妹啊,你以后自己出了嫁当家作主,也这样闷着不成?” 迎春像是被逼到角落里的小兽,喏喏道:“那,那我跟二嫂子好好学。” 凤姐儿终于拍了桌子:“你回去就先将你屋里的下人们给我整治了!你这管家的主子小姐还没威风起来,我听说你下头的许多小丫鬟倒是抖起来了,见天的去厨房要点心零嘴吃。 再者,你那个奶娘,正月初五就让我抓到她带头聚众赌博吃酒,为了你的脸面,我只按下没有告诉老太太。我听说她还会巧言花语的和你借贷些簪环衣履作本钱。都叫她偷了去,等来日出门,你穿戴什么?” 迎春像是一朵漂亮的花,不会说话似的,低头弄衣带。 凤姐儿大怒。 平儿见凤姐儿动了真火,连忙要上来劝。好在丰儿跑了来说林姑娘来了,凤姐儿才没有继续发作。 迎春连忙借机告退,只在外面跟黛玉打了个照面就走了。 黛玉进门,平儿亲自上来替她解了外头的大衣裳。然后又递上一个装了银丝炭的珐琅掐丝的铜胎手炉。 凤姐儿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老太太门口又站着两个诚心感动天地的雪人吧!不过我劝妹妹一会儿往里屋去避避,每回老太太不肯见她们,她们也要来我这里缠歪半天。” 黛玉道:“我在外面就听到凤姐姐拍桌子了。” 凤姐儿就将迎春之事说了一遍:“我是没法子了,打不能打,骂不能骂,别的说再多她也只低头玩衣角,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我磨破嘴皮子回去她照 分卷阅读208 样不管,由着屋里的人辖制她。” 黛玉摇摇头:“说实话,我瞧了二姐姐多年,她实在是怕事的人,恨不得天下事儿都与她无关。” 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迎春就是这样的人。 从前黛玉探春等人不是没有劝过迎春,连主子的东西都敢偷偷摸摸当了自己吃酒赌钱的奴才留了做什么?可她只是一味怕事懦弱,说闹了出来大家没脸还要惹长辈生闲气,自己只说东西丢了就罢了。 凤姐儿挪了挪身子笑道:“林妹妹帮我出个主意吧——来日你也是给人做嫂子的。” 黛玉抱着手炉:“二姐姐这样性情也是有好处的,她既然连屋里的嬷嬷也怕,何况是嫂子了。凤姐姐只管以二姐姐的名义将她屋里的恶奴发落了,我保证,二姐姐绝不会来跟你求情,或者闹出去叫你为难。” 依着凤姐儿的脾气,迎春屋里这些奴才的腿她都打断八遍了! 只是姑娘们未出嫁都是娇客,她怕做主处置了小姑子屋里的人,落人埋怨不说,传出去还叫人说她越俎代庖手伸的太长。 如今听黛玉一说,倒是恍然:是啊,迎春的性格,真的是面团一样。奴才们说的话都不反驳,何况是凤姐儿要借她的名。 迎春难道敢跑来对凤姐儿说:我没有叫你处置下人吗? 那还不如盼着太阳从西边出来。 于是凤姐儿当即命丰儿:“去,把二姑娘屋里的人,都给我叫过来,一个不留。” 而这里,黛玉问起香菱的亲人可否寻到了,凤姐儿忍不住叹气道:“找到了,只是她爹娘当日因她被拐了去,伤心至极,偏生祸不单行,后来家中起火家业又败落了。亲爹便跟着一个游僧出家去了再无音讯,亲娘现住在她外祖家,自己做针线勉强度日,也是疾病缠身。如今相貌年纪都对上了,才知道,她原叫甄英莲。” 黛玉听了也觉得心酸:“她可愿回去?” 凤姐儿点头:“她一听亲娘还在,是死活都要走的。我叔父出京前嘱咐了,薛家自然不敢再留她。听说薛大……咳咳,薛大爷很闹了一场。未防着他闹出混账事来,现在香菱已经住到王家去了。”她说顺了嘴,差点当着黛玉说出薛蟠外号来。 她跟贾琏私下里都是称呼薛蟠薛大傻子的。 果然是过了御前才有用,王子腾当着皇上下过保证,自然就要做到,否则再被人弹劾可就是个欺君之罪。所以管什么侄子外甥的,统统不理会,直接让夫人将香菱从薛家带走了。 黛玉便道:“那来日我送她些东西,劳烦凤姐姐转交。” 凤姐儿点头:“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孤身下江南去,等春日开了河,我便叫昭儿旺儿两个亲自送她回去跟母亲团聚,再从南边给她们母女置办个小宅子。林妹妹若有什么要送她的,只管交给我。” 黛玉想起香菱曾经跟薛宝钗进过荣国府,见了探春屋里满满的书全是羡慕,想看又不敢动的样子,不由替她酸楚:依着她的出身,也是乡绅小姐,要是好好的长大,说不得也是满腹诗书。 李纨和探春到的时候,凤姐儿已经处置到第二批人了。 “姑娘家腼腆尊重,你们倒是越发蹬着鼻子上脸了!如今二姑娘告到我这里,将你们的罪状都说与我听,自然是信得过我这个嫂子,那我就不得不替她管教你们,否则家里要没了王法了! 王柱媳妇,你婆婆做了姑娘这些年的奶嬷嬷,你跟着也管着姑娘的胭脂水粉,从中克扣了不知多少,一并去庄子上陪你婆婆吧!都给我记住了,从此后他们家的子女不许入府,便是亲戚也不许当体面差事。” 探春就见一个痛哭流涕的媳妇子被拖了出去。 李纨则略微蹙眉:她不信凤姐儿不知道她们两个从荣庆堂门口过来,非挑了现在打骂下人,这是给谁脸色瞧呢。 平儿倒还是如常的客气:“大奶奶,三姑娘是来探望我们奶奶的吧。” 厚缎锦帘一掀,屋内的热气就涌到脸上来,探春不知是热气蒸腾还是心里难受,只觉得自己眼睛都湿了。 这样的冬日里,迎春就可以躲在屋里看书下棋,还有嫂子替她出头帮她收拾房里的下人。而她的嫂子,却只能带了她冰天雪地站在老太太门口求见。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们看着,谁不指指点点。 前几个月她还和迎春一起帮着凤姐儿管家,人人见了她要堆笑称呼一声三姑娘,上赶着巴结。可现在二房犯了事,分了家,她也变成了打秋风的穷亲戚似的,连下人们的脸色也跟着叫人难堪起来。 元春就来了两回, 分卷阅读209 王夫人就心疼的哭天抹泪,再不让她来,只打发李纨和探春过来。 每回老太太又不肯见,回去后王夫人就会指桑骂槐,嫌她们不中用。 这次更是…… 李纨和探春一进门就愣住了。 她们是从荣庆堂门口过来的,既然要用苦肉计,就不可能穿着貂皮大衣带着狐皮帽子的,因而冻得脸色略有些苍白。 原本进门是想跟凤姐儿诉苦的,谁知道凤姐儿比她们看起来比她们脸色白多了。 凤姐儿头上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一点儿妆容不带,半卧在床上哼哼唧唧的,旁边周眀薇一脸严肃的在诊脉:“二奶奶,跟您说过了,不要动气劳累,您怎么能不听呢。” 凤姐儿继续哼哼,对李纨虚弱道:“大嫂子,三妹妹,恕我不能起身迎接了,你们快自己坐。” 平儿则开始撵地上跪着的剩余丫鬟婆子:“眼睛都没长啊,没瞧见奶奶身子不适?哪里再耐烦跟你们掰扯?各自皮紧一点吧,再让二姑娘说出一个不字,便都发落到庄子上去。横竖现在府里闲人多,又只有二姑娘四姑娘两个小姐,等着进上房伺候的人多得是。” 脸色煞白的丫鬟婆子们这才觉得逃过一劫似的纷纷磕头谢恩,抓紧撤退跑路。 探春的脸色比这些丫鬟更难看:平儿话里话外说凤姐儿不舒服不耐烦见人,又说起家里只有两个姑娘,多得是闲人伺候,自然是说给她与李纨听的。 但凡她是个有气性的,人家都说到脸上来了,也该转身就走! 李纨脸色同样晦暗,但想起王夫人说的话,她只能全当听不懂平儿的内涵,反而坐了下来,顺着这话道:“凤丫头,你身子不好何苦还要生气发落下人?”然后看向周眀薇,带了一点热切的笑容:“周姑娘也在这儿呢,那林妹妹在不在?” 凤姐儿只顾着虚弱,丰儿脆生生道:“大奶奶,昨儿大长公主府就下了帖子,林姑娘一早就出门了。” 李纨垂下眼眸,伤感道:“林妹妹是有大造化的。当日我带着她们姊妹一同读书做针线,就知道她好。”然后又看向凤姐儿道:“凤哥儿,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我有话就不瞒你了。” “咱们两房虽然分了家,但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血浓于水。何况我跟你不一样,只有兰儿一点骨血。你说搬到京郊那里去,他怎么读书上进呢?你好歹看在你过世的珠大哥的份上,多照顾他吧。” 凤姐儿也不免头疼。 这人的脸皮和下限真的会与日俱增。起初她刚摆出一点送客的样子,二房的人就受不住起身便走,还能扔下两句讥讽:“琏二奶奶贵人事忙,我们不敢打扰了。” 但随着老太太那边始终闭门不开,对二房表现出生死随便的态度后,二房的态度也越来越害怕和软弱。 现在别说凤姐儿假装送客了,就算真的送客她们也不走。 尤其是李纨,她别的不在乎,最在乎的就是贾兰,为此她命都可以不要,何况是颜面。 说起来自从过了年后,贾赦便一天三回抓住贾政,表示既然分了家,分了产,你们就该赶紧搬走。 贾政说住到京郊不方便,贾赦直接怼道现在你也不做官不用上朝了,有什么不方便的,京郊物价还低呢,你们不是刚赔了十万两银子吗,回头省着点花啊。 贾政再说搬出去后怕与亲戚们疏远,贾赦就拍着胸脯承诺荣国府的亲戚关系从此由他来走动。要是你们真的寂寞,也无妨,薛家会和你们一起搬出荣国府——反正本来也是二房的亲戚,你们自己好好处吧。 贾政还要再说,贾赦当场翻脸:“你们二房做的破事,害得我上了请罪折子被御史骂!听说我家琏儿原本都要得一个实缺,却被你们的破事给搅黄了,居然还敢赖在我府上不走!” 他倒不是瞎说。 现任吏部尚书贺琅,在听了恩师秦太傅的意见后,决定提早示好一下四皇子一脉。 可惜四皇子的亲戚都远在千里之外,正牌的岳父岳母也已经过身,所以他扫视了一圈,准备给荣国府袭爵长子贾琏一个正六品的礼部主事,一来礼部的工作这些官宦子弟都不会干的太差,二来就算太差,破坏力也有限。 不过就在他调令将下的时候,徐御史状告了荣国府。 贺尚书连忙按住自己的手,准备暂避风头。 这事儿礼部尚书曾经提前跟贾赦说起过,所以贾赦心痛如滴血,这是晚半年的事儿吗? 分卷阅读210 晚这半年,今年春闱过后,大批正当新人入职,贾琏这种走后门的新人不就瞬间淹没在人海了吗? 为此,贾赦恨死二房了,坚决不肯他们继续住在府上。 邢夫人对此事跟贾赦保持了高度的一致,准备实行坚壁清野政策:出了正月后,大厨房不再给东跨院二房送饭,不管是主子,还是当日分家分出去的奴才,一概不能从大厨房拿走一粒米。 东跨院虽说是有小厨房,但只是供给主子偶尔点膳,如今一时间哪里供得上整个二房。 何况刚出了正月,还是大冬天,有许多菜蔬肉类也没地儿买去,都是年前庄子上送来的。 要不是薛家一贯是自己开伙用饭的,支援了一把,二房险些饿肚子。 要闹也白搭,贾赦邢夫人正等着他们闹呢。 如今两房距离撕破脸就差一层纸,大房是顾忌着名声,要二房真的闹起来毁了名声,肯定最后一丝情分也没了。 荣国府的门从此后他们还怎么进的来? 凤姐儿隔着昭君套揉了揉额角:谁能想到,二房已经吃了三天小厨房的饭菜了,仍旧绝口不提搬走的事儿。 如今面对李纨的求情,凤姐儿淡淡道:“大嫂子慈母心我都理解。不过我瞧着咱们的家学也不像样,说不得以后二老爷亲自教养兰儿,比跟着家学念书更好呢。” 李纨开始掉眼泪:“凤丫头,你说这话不是戳我的心吗?你也是做母亲的,肚子里据说也是个哥儿。难道不为他积攒福气?如今二房遭了祸事,你这大房的管家奶奶,稍微松松手,叫你侄子留下来读书上进,我们自然念你的好。举手之劳你也不肯帮,难道非要坏了兰儿的前程吗?” 然后又指着探春:“还有三姑娘,原本也是帮着你管过家的,你都快要临盆了,迎春那里不说给你分忧,反而给你添麻烦。还是探春凡事灵醒,你只管留下她给你分忧吧。都是老太太的亲孙女,总不好捧着一个,另一个就往泥里踩。说出去,你这做嫂子的脸上也不好看。” 周眀薇叹为观止:好嘛,这一来准备将贾兰留在荣国府不说,还准备把探春弄进来管家。 听起来要是凤姐儿不同意,就是不给肚子里的孩子积福,不配做人的意思了。 周眀薇跟黛玉一样的脾气,软吃不吃不一定,但硬肯定不吃。这种道德绑架的话她听了最恶心。于是想着,自己这个大夫要不要说两句‘病人身体不适,请闲杂人等出去’之类的话,给凤姐儿解围。 谁知凤姐儿忽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虽然大肚子在中间挡着,但她侧翻已然很灵活,可谓威势惊人。 凤姐儿此时不但一坐而起,更是伸手扯掉了头上的昭君套,掷地有声。 她玉指纤纤指定了李纨的面部:“从前我敬你是个大嫂子,处处给你脸了是不是?今日竟然敢指着我肚子里的孩子说话!真是人善被人欺!你也打量打量我是谁,能不能被你几句话就顶到南山上下不来!” “要想把儿子留在荣国府,不说三叩九拜的给我磕头下跪,还敢阴阳怪气!我叫你一声大嫂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别说你就是个分了家隔房的外人,就算琏二爷的亲大哥活过来,娶了夫人,做了我名正言顺的嫂子,敢当面说我儿女,我这里都有好话等着她呢!” 周眀薇因坐在榻旁的锦杌上,此刻看进击的凤姐儿就要费力仰头,顿觉她身影异常高大。 李纨和探春也惊呆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凤姐儿扯了昭君套还不够,更将脖子上围着的狐皮领也摘了,像甩鞭子一样“啪啪”甩在炕桌上,虎虎生威:“想要拿话挤兑我,仗着嫂子的身份自说自话,觉得只要我不好意思拒绝就能把贾兰和贾探春塞进来,你做梦!是糊涂油蒙了心吧,跟我比不要脸?!” 周眀薇拉了拉凤姐儿:怎么还开始骂自己了呢。 凤姐儿意会错误,以为周眀薇怕她动了胎气。 于是便将手腕伸给周眀薇,也觉得太过激动对孩子不好,于是意犹未尽地用一句话收尾:“珠大嫂子,我劝您省省,我开始用这招的时候,你才刚守寡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5 22:38:18~20200716 22:1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欧阳漠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墨莲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分卷阅读211 ! 67、一年期 李纨与探春失魂落魄的走了。 说实话, 她们两个人本都不是胡搅蛮缠牛皮糖似的人——李纨丧夫后如同枯木死灰,探春更是心气颇高, 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远走高飞建功立业。 这样求人的事儿对她们来说本就为难。 今日李纨这些话,还是王夫人教的:“舍下点脸面怎么了?要真跟着咱们搬出城外,难道你要兰儿做一辈子种田的乡下人?” 所以李纨今日才鼓足了勇气来了。 叫凤姐儿这样毫不留情的点破后,李纨和探春皆是脸色苍白,双目含泪,跌跌撞撞转身就走。 平儿都怕她们晕在这院里说不清楚,连忙一路送了出去,还替王熙凤描补了两句。 黛玉这才从内室走出来,脸上也带了一抹异色。 凤姐儿已经带好了自己的昭君套, 略带苦笑:“林妹妹,还记得老祖宗之前怎么形容我吗?说我是个泼皮破落户, 凤辣子。不过对有的人, 就是不能客气。不然就会有人吃准你爱惜羽毛这一点, 欺软怕硬。” “妹妹比我福气好, 宫里凡事有个上下尊卑, 不似这外头, 各种亲戚要应付——珠大嫂子这可不算难缠的。” 人人都说宫里难待,凤姐儿却觉得不然。 侯门公府官宦人家, 嫡枝旁支无数, 要做管家媳妇就要会应付这些来歪缠的人,稍微软弱宽纵一点,许多人就会像蚊子见了血一样扑上来。 凤姐儿观黛玉颇为清傲, 未必应付得来各色外三路极品亲戚。尤其是这些人嘴又坏,得了好处还罢,一次不顺着他们,便会将人贬的格外不堪。 偏生很多又是长辈,还不能扫地出门。 黛玉又细心,哪里受得了这些闲气。 倒是宫里,规矩体统最重,就算有撞木钟的人来,也不敢摆着亲戚长辈的架子阴阳怪气的。 黛玉莞尔:“我是怕你连着生两场大气,万一孩子也似你这般性子急跑出来怎么办。” 丰儿笑出声来。 凤姐儿就道:“林妹妹这张嘴,真是半点不饶人。” 平儿替黛玉穿上大氅,凤姐儿要起身送,黛玉便按住凤姐儿的手:“凤姐姐不必了。明儿我收拾好送给香菱的东西,就给凤姐姐送来。” 二月十二日,花朝节,也是黛玉的生辰。 清晨宫里便送了赏赐出来,贾敏独带了女儿在二门外摆了香案,拜谢过太后、皇后的赏赐。 之后便是各亲友之家纷纷送了礼来。赖大管家总览,林之孝和吴新登在一旁协助造册,来往逢迎。 因是花朝节,荣国府便提前剪了许多花纸,挂在树枝上拟百花之态,内外好不热闹。 外头的人热闹外头的,贾敏这日将万事都推了,只陪女儿在荣庆堂内呆着。她亲手挑了一根长长的长寿面给女儿:“娘对你的期盼,只有平安二字。” 一年后的花朝节,黛玉十五岁的生辰,似乎与十四岁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地点换成了韶景轩。 贾敏心情颇为伤感:“转眼一年又过去了,你如今到了及笄之年,等夏日时也就出了三年孝期。” 女儿入宫的日子近在眼前,贾敏怎么能不伤感。 黛玉挽着贾敏的臂膀,头靠在母亲肩上,轻声道:“今春才办三殿下的婚事呢,我总还有多半年可以陪伴娘。” 借着灯烛之光,黛玉细细打量母亲,见她气色与精神都颇好,就略放宽心笑道:“上回我进宫,周家姐姐还说,宫里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刻板可怕。皇后娘娘性情爽朗,从不为难晚辈,而六宫里其余的娘娘别说苛待了,就算是见面都很少。” 她故意挑了周菱话里的喜事说给贾敏听:“每逢二六,都许椒房女眷进宫探望,今年过年,还特许她回家省亲了呢。” 贾敏知道女儿是为了宽她的心,于是便顺着笑了:“是啊,总还有再见的机会。” 因说起省亲,贾敏不由想起元春和天仙宝境一般的大观园。 此次过年,皇上特许六宫妃嫔回府省亲,周家徐家都建了省亲园林,只是都规模平平,并没有大观园这样占地数顷,富贵风流珠宝乾坤的惊人景象。 怪不得皇上当日要抄贾家呢。 至于元春。 分卷阅读212 二房搬到京郊宅子快要一年了,起初还总是上门走动,后来便渐渐消了声音。听说元春的亲事也定了,是荆州都督赵氏府上。 贾敏起初听说时,便随口问道:“是赵都督第几子?” 以王夫人的眼光,肯定是想要嫡长子的元妻之位。不过荆州都督的官职不小,正儿八经的正二品,若非续弦,只怕不肯为嫡长子聘其父为白身的女子。 因此,要不是嫡长房的继室,要不就是下头的幼子更或是庶子原配。 高门里地位低的儿子,还是低户中的嫡长子,向来是永恒的两难问题。 凤姐儿站在下头,脸色有点古怪,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回老祖宗,是赵都督本人。” 贾敏:…… 她还真没猜到这个答案:主要是能做到都督的人,肯定是人到中年,至少也要四十岁了吧。 果然,经过凤姐儿的讲解,贾敏得知这位赵都督今年四十有六,前年长子已然大婚,现在府里还有两位嫡出的少爷,一位庶出的少爷五位庶出的姑娘终身未定。 鸳鸯在旁听得咋舌不已:这后妈一当就是九个娃的呀。 饶是贾敏对元春没有丝毫好感,但同为女子,心里都不免升起感同身受的不满:“怎么挑了这样一户人家?” 凤姐儿便道:“赵都督承诺,来日必在宝玉的仕途上鼎力相助。还有政二老爷,因是皇上御口贬为白身,这几年自然不好出仕,但等个三年五载的,说不准也有转机,他也不会看着老丈人一直仕途寥落。并且早就说好了,元春一嫁过去,他立即为元春请正二品的诰命。这在荆州,就是头一份的尊贵呢。” 贾敏便蹙眉:“赵家并非世代名门,赵都督既能平步青云,自然是个有真本事的人物,他付出这样多,总也有所求吧。” 凤姐儿飞快的抬眼看了一眼贾敏,这才道:“老祖宗,这话我也不知真假,是婶子听了一耳朵闲话告诉我的。” 王子腾夫人这一年多来跟凤姐儿越走越近,跟贾家大房也越见融洽。起码邢夫人已经对她笑脸相迎,只记得她是凤姐儿的婶娘,几乎都忘了她是王夫人的嫂子了。 “这位赵都督有一位庶姐嫁在了京中,偶尔见过元春一面,惊为天人——赵都督丧妻三年,在荆州地界,他想续弦,多少家都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一直拖到现在,无非是他眼光高,既要女子贤德明理,能够教养家中诸多儿女,又要妻子容色出众,貌美如花,这才耽误了下来。” 贾敏总觉得为貌娶妻,非宦海沉浮之人的城府脾气。 不过二房的事儿已经与她无关,元春的祸福造化都只能看她自己了。要是她嫁到荆州后,有什么不顺心遂意的,想要借荣国府的势,那也不能。 贾敏想起元春之事,也不过一瞬,随后就拍了拍女儿的手:“你早点睡,明儿还要入宫呢。听说皇后娘娘自打过年后就凤体违和,你入宫后一定要凡事小心,对待娘娘要亲近,却也要恭敬。” 那不仅是她未来的婆母,更是一国之母。 只她这两年对黛玉的关切照料,她身子不适,黛玉就很愿意在她榻前陪伴。 黛玉点头:“娘放心吧。吴太医说我的身子已经大好,原可以不再入宫改方子喝苦药,换季的时候多加保养即可。只是听闻娘娘病势缠绵,心里放心不下。” 贾敏也道:“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况且娘娘才三十许人,将养些时日就会好的。” 大红撒花软帘一动,贾琏走进屋来,见奶娘正抱了儿子在凤姐儿跟前玩,就忙换了衣裳洗漱过后,也出来一并逗儿子。 “外头还下雪呢?” “还下呢,盐粒子似的扑簌簌的。”贾琏透过窗上银红的纱,见外面灯光和雪都被染上红霏霏的色泽,显得柔亮喜庆,心里也欢喜。 凤姐儿见他高兴,不免问道:“礼部的事儿都顺手?瞧二爷兴致不错。” 年后贺尚书一纸公文,将贾琏礼部正六品主事的实缺落定。 “我也知道这个差事,看的谁的脸面。你放心,我定然用心去做。就算不能出彩,也不会像二老爷一般获罪贬官,叫四殿下面上无光。” 凤姐儿笑着举了举茶盏:“那我以茶代酒,给二爷道喜了。” 儿女双全,夫妻和顺,来日可盼,凤姐儿觉得现在的日子当真是过得和和美美。 贾琏见她笑容满面,不由调笑道:“琏二奶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二房大姑娘可马上就要做正二品的诰命夫人了,而我才是 分卷阅读213 个六品芝麻小官,你就心满意足了?” 凤姐儿轻轻一哼:“她过了门,后面的子女就排着队等着嫁娶,一年一个都得八年才能完事儿,有的是她要操心的去处。我那好姑妈,口口声声疼女儿,这不也论斤称了称给卖了。” 贾琏叫人烫了一壶热酒,再弄几个小菜进来。 凤姐儿见他谈兴颇高,就叫人把儿子抱走,继续跟他说些家常话:“况且二房赔了整整十万两银子:谁家有这个现钱?但谁又敢拔老虎的胡子,违背圣上的话。所以二太太当日很是折变了些家财,甚至动了她的嫁妆,才凑足了整十万两送到户部。” “这一两年又少了在府里当家捞油水的进项,整日坐吃山空。由不得二太太心焦,毕竟元春和宝玉两人的婚嫁大事都未完,还有探春和贾环,这一笔笔的不都是银子?” 贾琏喝了两杯酒,有些不明白凤姐儿的重点,但看她兴致勃勃,就知道她肯定有话要说,于是捧场的一直问:然后呢?真的吗? 果然凤姐儿就愿意告诉他:“然后,然后二太太又动起薛家的主意啦!她现在想让宝玉娶宝钗呢。” 贾琏小小打了个哈欠:“这事儿二太太不一直想着吗?” “这次不一样!从前薛姨妈刚住进府上,二太太有过这个意思,也拿这个吊着人家母女,后来宝玉做了伴读,二太太的眼睛就高了,言辞含糊起来。这一拖拖了人家也有四五年了。” “这回二太太终于下定了决心,上王家去托我婶娘做贵人和媒人,要跟薛家正式议亲。” 贾琏夹了一筷子冻粉里脊丝吃了,忽然笑道:“肯定还有别的事儿,否则你不必特意拿出来说。” 凤姐儿拍了拍手:“果然是二爷了解我——二太太好容易下定了决心,谁知道竟是薛家反了口,推辞起来。说是什么和尚算了卦,说宝钗今年不能论婚事。” 贾琏一怔:在他心里,贾宝玉跟薛宝钗的婚事,永远是薛家上赶着荣国府。 就算现在二房从荣国府变成了贾府,可贾宝玉到底还是荣国公的嫡孙,是皇子的伴读,论起来还是薛宝钗高攀了。 怎么这会子竟是薛家犹豫起来。 贾琏眼珠子往上算了算账,犹豫道:“林妹妹今日过十五的生辰,薛大妹妹是秋日的生日,还有半年就十八了!” 本朝女子不崇尚早嫁,但十八岁不议亲可就是太晚了。 凤姐儿遗憾:“对啊,所以你说古不古怪。偏生咱们现在跟薛家也淡的很,我打听不出什么。” 贾琏将一只粉彩小酒盅和一只珍藏的芙蓉玉瓷杯放在一起,然后伸手拿走了宝光玲珑的玉瓷杯:“这不明摆着吗?不选这个,只因为还有更好的。” 凤姐儿跟贾琏相视一笑:王夫人这些年拿着薛家当备选,谁成想薛家看贾宝玉也不过如此! 此时互为备胎的主角之一薛宝钗也正眉头紧锁。 薛姨妈叹气道:“什么僧人说你今年不议亲,借口到底牵强了些,要是来日宫里传出来信儿,跟今日一对景,这亲戚竟是不必做了。” 去年三月,大皇子大婚,半年后二皇子大婚,婚后一个月侧妃刘氏入宫。 薛家一直在等信儿。 先是说大婚后不宜立刻纳侧妃,等转过年来吧。好容易过了年,偏生皇后又一直病着,没有个嫡母抱病,庶子纳妾的规矩,所以宫里仍旧毫无动静。 薛家左盼右盼,结果盼来了王夫人为宝玉的提亲,两两傻眼。 宝钗也无法,她再有能为也左右不到宫里去,只能等待。而等,有时候最是煎熬的。 送走了母亲后,黛玉独自掌灯看信。 拆开信封,便见里面滚出两枚红艳艳的小荔枝,她才诧异了一下冬日里怎么有这样熟透了的荔枝,拿起来一看,才发现竟是红色玉石雕刻的。 “这两枚荔枝是六弟的礼。”辛泓承的信上如是写到。 大约是生活安稳下来,又有三公主这个妹妹陪着一起学说话认字,六皇子比从前明白许多。 皇上皇后也不指望他读书,所以他倒是能满宫里逛去。 上回逛到玉石坊,便让匠人给他做了两个荔枝。 这玉并不通透,算不上什么上品,但雕成荔枝倒是逼真可爱,果蒂上还细心打了孔,可以用细金链子或者红绳栓了带在身上,亦或是穿起来做首饰也方便。 黛玉便用荷包将两枚荔枝收好 分卷阅读214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周末加更~感谢在20200716 22:10:31~20200717 22:4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看修罗场 20瓶;花花 10瓶;独怜幽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8、正侧妃 如果薛宝钗能像黛玉似的, 每两月往宫中走一回,应该就能找到自己迟迟做不了二皇子侧妃的另一个原因。 皇后病中不过是原因之一,而另一个只在宫闱内流传的秘密则是:二皇子后院起火了。 其火势之旺盛,让辛泓承这个跟二皇子掐了两年的人,都有些不忍心从这方面攻击他。 此事从二皇子大婚起便有踪迹可寻。 旁人都以为二皇子娶徐莹,是真心实意要抬举母家的身份, 只有部分知情人晓得,二皇子是怎么遗憾错过了甄家嫡女,被按头娶了表妹的。 因而辛泓原对徐莹冷淡如冰,甚至连文德宫中诸事也不交给妻子,仍旧搁在自己用熟了的宫女手里。 徐莹不过是面上的二皇子妃。在外面要跟二皇子扮演齐眉举案,回到文德宫,在二皇子的授意下,人人都将她当做空气对待。 这样阴郁的新婚生活,确实容易把人逼疯。 徐莹对宫里别人自然不敢发疯, 于是一个月后进宫的刘侧妃, 就成了她的出气筒。 刘侧妃之父太常寺少卿刘大人是个古板方正的人, 刘侧妃肖似其父, 面容也活脱脱是个判官老爷似的相貌, 跟柔美搭不上边。因此二皇子对这位侧妃也并不喜欢, 索性跟对待徐莹的策略一般将她束之高阁。 要是她得宠,没准徐莹还能收敛一二,一见这位刘侧妃也毫无宠爱,徐莹便准备将邪火都撒在她身上。 无奈这位刘侧妃可不是吃素的。 刘大人是苦出身, 一步步科举出仕,到这几年才攒下些家财,至今家里下人才十来个,算来刘侧妃小时候过得还是凡事亲力亲为的平民百姓日子。 这个亲力亲为,并不是史家那种,姑娘们只需要做自己贴身衣物,打打络子之类的针线活,饭菜仍旧有人送到屋里的亲力亲为。 诸如劈柴挑水烧火做饭杀鸡放牛,刘侧妃小时候都跟在兄姐身后学着干过而且还干的很好。 这边徐莹刚训斥一句,你不得奢靡要节俭,转头刘侧妃就换上了粗布衣服在院中亲自劈柴。 让来串门的大皇子妃周菱撞了个正着,当即目瞪口呆,转日满宫里都传遍了。 徐莹作为正妃就接收到了许多戳脊梁骨的目光,其中意思不外乎:瞧瞧你怎么这么不贤惠,将侧妃逼成什么样了!居然亲自劈柴担水。 然而她消停了两天后,又买通了文德宫的小厨房,让他们日日给刘侧妃处送冷饭。 徐莹看的清楚,这位刘侧妃可谓是穷的叮当响,那身劈柴的粗布衣服,皇宫里根本找不出来,是这位亲自带进来的。她肯定没多少钱去疏通小厨房,要是不来给自己低头,就准备长年累月吃冷饭吧。 然而刘侧妃在吃了两天冷饭后,在自己屋门口搭了个灶。 徐莹到底是官宦出身,并不认识灶,起初不知道这四四方方的东西是什么,直到上头架起了铁锅,柴火熏到她屋里才弄明白了,人家刘侧妃居然开始自己搭灶做饭了! 小厨房送过来的菜不是生冷吗,没关系回回锅正好热乎乎的吃。 徐莹也是惊呆了。 这什么人啊,哪里来的大铁锅啊! 本朝确实重视女子的嫁妆,尤其是侯府高门,给女儿准备的嫁妆,除了田产铺银等硬通货,另外大到床桌箱椅,小到衣裳钗环,甚至是脸盆梳子银针丝线等零碎物件都齐备的很,就是做给夫家看:我们府上的姑娘嫁过去,吃穿用度哪怕是来日的寿衣都是我们自家出的,既然不吃用你们的,要脸的就不要苛待我们家女儿。 可那是嫁入寻常人家啊,似她们这等入宫的姑娘,哪怕是正妃也不可能抬几十抬嫁妆进来,最多只能带五六个箱笼,这样珍贵的空间,里面自然要放压箱底的银子和精贵的衣衫首饰这些能在宫里撑门面的东西。 这刘侧妃哪里来的锅啊! 难道她带进宫来的四只箱子,里面不是粗布衣服就是铁锅铜盆? 徐莹惊呆的功夫,文德宫来了好 分卷阅读215 几批人。 毕竟这边呼呼冒烟,宫里最怕走水,就近的宫人太监都慌得跑进来:这可是文德宫,里面住着的是皇子们,走水了他们的头就得跟着搬家! 然而弄清楚事情真相后,各处宫女太监都绷着差点笑出来的脸皮溜走了。 这次的事件传播范围更广,连太上皇和太后娘娘都听说过了——甄贵太妃因甄然之事,对明妃很有些意见,此时把柄送到跟前来,连忙拿来讲给太上皇听。 本来太上皇这一年多一直训孙子们,很少再斥责他的皇帝儿子了,但这次还是把帝后拎过来,责问一番。 看看你们夫妻俩,一个给老二挑的正妃私会皇子不说,还心性狭窄不容人;一个给老二挑的侧妃,出身倒是够高了,结果性情激烈,一点不肯吃屈,搞得宫里乌烟瘴气的,传出去岂不是丢皇家的人。 皇上久违的被太上皇骂,转脸就去找明妃和二皇子的晦气。 明妃大怒:这娶了两个什么玩意儿啊,一个蠢一个莽,凑在一起专会给人丢脸! 皇后也以六宫之主的身份将明妃叫过去,劈头盖脸训了一通,最后道:“你上回还说年后再替原儿纳一位侧妃,本宫看大可不必!如今他身边就这两个人都闹成这样,再来一个这还了得?皇上也说了,什么时候他的内宅安稳了,什么时候再纳新人!” 明妃衔恨! 于是年前宝钗的事儿就这么耽搁下来。 原本明妃想趁着过年恳求一下皇上,偏生皇后过年后病了,明妃立刻闭门不出,生怕惹麻烦。 辛泓承在信里将这些事告诉黛玉,并不是为了看辛泓原的笑话,或者说主要目的不是这个。 他十分担心黛玉。 在他看来,徐莹和刘侧妃简直是结下了血海深仇,杀红了眼似的,每天致力于从各种地方找茬。 而刘侧妃又实在是个猛人,各种反击手段令人瞠目。 连周菱这等西北出身的武将女儿,会骑马会射箭的侠女人物,现在都绕开二皇子的宫室走,生怕见到这两位妯娌。 于是辛泓承早早给黛玉打起了预防针,生怕她以后吃亏。 不怕聪明的,就怕疯的啊! 黛玉见辛泓承这次的信,有兴致继续跟自己讲二皇子的八卦,就松了口气:可见皇后娘娘无大碍。 皇宫。 辛泓承从凤仪宫回上书房后,见到里面的人影,怔了怔才打招呼:“三哥,这个时辰了,你怎么在这儿?” 三皇子面容秀雅,因患有哮症,一贯也不需去练习骑射,所以皮肤有些透明的苍白,乍一看倒像个文静的女孩子。 辛泓英说话语气总是慢慢的,温吞的:“四弟,我来将一些用不着的书先拿回去。” 辛泓承笑着拱手:“是啊,三月里三哥就要大婚。”然后不由感慨道:“从此后这里只有我和五弟了。” 三皇子笑了笑:“上了朝议政后皇爷爷罚的更狠,也不见得是好事。” 辛泓承笑嘻嘻:“但大婚总是好事啊,听说三嫂温柔和顺是康母妃亲自挑中的人呢,我在这里先恭喜三哥啦。” 自从二皇子后院着火,康嫔就在皇后跟前庆幸了无数次:还是要选脾气好的儿媳妇啊! 辛泓英低了低头,再抬头时,眼睛里就带了点难为情,犹豫道:“四弟,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 辛泓承诧异,这位三哥从来躲避他们这几个兄弟如蛇蝎,生怕太子之争波及到他这个富贵闲人身上,今天怎么会主动请他帮忙。 “三哥请说。” 辛泓英眼光略微躲闪:“今年过年,父皇大封六宫,庄嫔娘娘都已然升了妃位,我母妃却仍旧只是嫔位……”他见辛泓承神色凝重起来,连忙解释道:“四弟,我知道这都是父皇的恩典,咱们做皇子的,万没有插手后宫位份的道理。我只是想问问你,父皇素日待你最亲近,有没有流露出,等我大婚时,抬我母亲为妃的意思?” 辛泓承看着三哥期待的眼神,忽然就有点心虚。 皇后的话浮现在他耳边:“承儿,你父皇待你极好。今年大封六宫,本宫原想着,康嫔服侍皇上二十年,又有三皇子,理应进位妃位了,谁知你父皇驳了回来,说有皇子的妃嫔,位份都不必再动。” 皇后说这话时脸上闪耀着欢喜:“难得连太上皇都没有出言反对!这回庄妃和尹妃两个起来,妃位上也不再只有明妃,二皇子的出身就更不显了。” 分卷阅读216 辛泓承轻声道:“三哥,父皇极少跟我说起后宫之事。” 辛泓英脸上现出一团红色:“抱歉啊四弟,是我急切了。”然后转了话题问起皇后的病情。 辛泓承笑道:“母后身子渐好,现在父皇就在凤仪宫呢,所以我就回来了。” 凤仪宫。 皇后靠在迎枕上,面如满月,带着些虚浮。 皇上毫不客气:“朕早就说了,你这病就打贪吃贪睡上来的!吴瑞不是说你太胖了,叫你清减饮食吗?怎么减了这一年多,倒比之前更胖了许多?” 下面跪着的太医令吴瑞汗如雨下。 皇上啊,臣什么时候说过皇后娘娘太胖了,臣说的是身体微丰好不好!您这是要了臣的老命啊。 皇后闭着眼,选择性不听皇上的言语。 从她嫁到京中来,不管是王府还是宫里,贵妃明妃两个总是给她找事,下头还有一堆各怀心思的侍妾。 她应付的格外艰难疲惫,还常常吃亏。 可这一年来,儿子的婚事定了,儿媳妇她极喜欢。贵妃不知怎的忽然转了性子,虽然仍旧不太恭敬但再也不给她找事了;明妃被皇上厌弃,扑腾不起浪花来,更是在儿子婚事上连栽两个跟头。 每回杨皇后听说了二皇子后宅的热闹都能高兴的多吃两碗饭。 所谓心宽体胖,她现在诸事无忧,自然就将更大的热忱转移到吃喝上。说是饮食清减,但谁又敢真给皇后上粗粮野菜吃? 辛泓承这边是断了母后的点心,无奈杨皇后将心思转向了正餐。 身子是一日日胖起来。 过年时因宫务繁忙,处处都要照管到,杨皇后忽然就头晕的站不住,就病倒了一月余。 皇上现在对杨皇后倒不是视而不见,闲暇时总会走来看一看。 可听他说的这些话,杨皇后倒宁愿他不来!刚才他没来的时候,辛泓承在这儿,自己不知道多高兴。 皇上没有自己不受欢迎的自觉,继续坐着跟杨皇后说话。 “虽说过完了年,但很快三月就是老三的婚事,四月父皇的生辰,都是大事儿,你竟是卸了宫务好好养身子吧。” 要说从前,杨皇后是不肯的,皇上让贵妃明妃协理六宫就是打她的脸。 可现在,她想了想就同意了:“皇上准备交给谁?” 皇上显然早就想好了,只是来通知她:“贵妃和庄妃吧。贵妃从前就协理过宫务,就是性子有点急,庄妃谨慎仔细,正好可以给她搭把手。”然后皇上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道:“你要快些养好身子,承儿的婚事,朕还是放心你来办!” 说起这个,杨皇后眼睛一亮,连忙道:“臣妾也是这样想的!交给旁人可不能放心,瞧瞧老二的婚事,较老大就差远了,可见贵妃比明妃能干。” 皇上嗤笑一声:他也是打皇子过来的,还能不知道宫里这起子奴才。 不是贵妃比明妃能干,而是贵妃的银子比明妃的银子多。 皇上顺手拿起桌上一碟点心,咬了一口,然后接着蹙眉吐出来,疑惑三连:“哪里来的这样难吃的东西?这是什么?难道是糠不成?” 杨皇后点头:“唉,这是康嫔孝敬的。说是问过了太医院,本宫不能吃油腻重糖,就给本宫做了这道粗点心。皇上您也尝了,是不是这味道猪都不愿意吃?” 刚吃过的皇上:…… 邹女官连忙给皇上奉茶,让皇上漱口。 说起康嫔,皇后也有点不忍:“皇上,康嫔服侍您二十年了,如今叫庄妃这个年轻的越过去也伤脸面。臣妾知道皇上疼承儿,可老三的身子病弱,便是抬举他的母妃,应该也无妨吧,或者将她的份例提到妃位?” 皇上蹙眉:“妇人之见!你遇事不知道想一想吗?朕要是现在抬举了康嫔,她岂不是要跟着协理六宫?权势最能勾起野心,英儿这孩子虽然病弱,但秦太傅都亲口夸过其聪明机敏,是个可塑之才。要是朕再抬举他们母子,让她生了非分之想反倒不好。朕也知道,现在有些委屈她。等来日尘埃落定,朕都会弥补她的。” 说完就起身走了:准备回明正宫弄点甜食来吃。 吓掉了半条命的吴太医也连忙借口煎药跑路。 邹女官见皇上走了后,杨皇后仍旧怔怔的,不由担忧道:“娘娘身子不痛快?” 杨皇后摇头:“我只是在想,我要是不曾真心实意对承儿好, 分卷阅读217 皇上今日会怎么对我呢?” 要是她当时被贵妃或者明妃拉拢,选择支持她们的儿子,那现在自己这个皇后又会是什么下场? “你说皇上会不会要我的命啊。” 邹女官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来捂皇后娘娘的嘴。 皇后拨拉开她的手。人生病了就是脆弱,爱胡思乱想。方才皇上来了,又一句安慰温言的话都没有,只是安排朝政一样安排着后宫的事务。杨皇后难免颓唐。 她从不爱诗书,这会子却忽然想起小时候姐姐临嫁人前,反复念诵的诗经:“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那时候她问姐姐是什么意思,姐姐说,是一个女子嫁错了人的懊恼。 杨皇后那时候还不懂,一个临出嫁的女儿家,为什么有这么多担忧和愁绪。 直到她自己陷入王府陷入深宫,才逐渐体会到这样简单句子里说不尽的苦。 邹女官和静素见过她生气发怒,倒极少见她伤心至此,不免也跟着掉了两滴眼泪。 还是静素拿了旁的事来开解道:“娘娘,明儿林姑娘就进宫了,有人陪您说说话就好了。” 次日黛玉入凤仪宫后,便见周菱和徐莹两人已经在了,徐莹身后还站了一个严肃端正的女子,想来就是大名鼎鼎刘侧妃。 皇后作为嫡母身子欠佳,大皇子妃二皇子妃自然也要侍奉在侧。 杨皇后往日只让她们象征性递一递杯盏就借口要休息让她们走人,今日想着黛玉入宫,就留了留她们。 周菱从黛玉进来就冲她眨眼睛,露出了笑容。 黛玉见过杨皇后,然后要对皇子妃见礼,周菱一把扶住她:“何苦闹这些虚文?”再过几个月大家就是妯娌了。 徐莹倒很想受黛玉的礼,无奈是在杨皇后跟前,她只能皮笑肉不笑,一并免了。 杨皇后刚喝了药,有些倦意,便对黛玉道:“听说梅园的梅花开得好,你跟大皇子妃一并去挑两支好的,回来插瓶吧。” 众人都告退,周菱就挽着黛玉的手往梅园去。 徐莹不愿跟两人一路,只说要回去处理宫人之事,谁知刘侧妃说:“臣妾没有要处理的事务,想去梅园逛逛,听说那里景色绝佳。” 说起梅园,徐莹就不免想起当日跟二皇子在那私会,结果被瑞王和辛泓承当场抓住的往事。 如今二皇子对她冷漠无视,全都拜当日所赐! 她现在也不想若没有当日,她也做不成二皇子妃,她只能怨恨旁人,才能在这孤冷的深宫中有力气活下去。 因此她听了刘侧妃的话,冷冷瞪了黛玉一眼,转身就走了。 周菱怒道:“她又发什么疯?” 刘侧妃忽然接了一句:“大皇子妃别恼,我们娘娘这几日脑仁不舒服,自然言行失矩。” 黛玉忍不住看向她,而周菱直接笑出声来。 等入了梅园,刘侧妃也非常上道的独自带了宫女往右边走去,不打扰周菱和黛玉叙旧。 周菱便对黛玉道:“真是盼着你快点进宫来陪我,瞧见了吗?两个疯女人。”见刘侧妃的背影已经走远,周菱冲着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百闻不如一见,你方才看到她对徐莹的态度和说辞了吧。而且这位不但敢说,更是敢做。” “今年过年的时候,太上皇和皇上都极有兴致,说是两位皇子成家,所以正月初一在前朝大宴赏赐群臣后,又赶回来参加了后宫的家宴。” 黛玉一惊不由问道:“怎么,难道她们两个在两位圣人跟前也敢闹起来?” 不对啊,要有这样的大事,辛泓承必然会告诉她。 周菱摇头:“没闹起来,是她们的打扮叫人侧目。正月里宴席多,还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那里都要轮番的召见诰命。徐莹为了自己的颜面,便叫针工局替她赶制了许多衣裳,可年节下针工局那样忙,不敢耽误她这个正妃的,自然刘侧妃的衣裳就少了些,只有按着份例赶出来的四套,还都不甚精细。” “然后整个正月,刘侧妃就穿着这四身略显粗陋的衣裳,头上的头面更是从头到尾没变过。你不知道,明妃娘娘脸色都紫了。” 贵妃为此乐不可支了一个月。 69、告密事 黛玉的手拂过一支红梅:这就难怪辛泓承没提了。女儿家的钗环首饰之争, 男人又看不出来。 分卷阅读218 周菱忽然拉着她的手,紧走了两步,将身后跟着她的宫人甩开些,低声道:“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钟家有几位姑娘进京了你知不知道?” 黛玉微微一怔,随后立即反应过来, 钟家,辛泓承生母孝义皇后出身的钟家。 周菱“咔”的折了一大支梅花,仪态潇洒的跟挽剑一样转了一圈,借着拿给黛玉看,继续低声道:“这是我从母妃那里偷听来的,皇后娘娘病着,也未必知道。” 黛玉轻轻摇头:“钟家无人进京啊,我听说钟侯爷与世子爷两位递了折子,向皇上请旨……等四殿下婚期时进京。” 他的婚期自然也是她的, 黛玉说来, 难免喜忧参半的忐忑。 周菱已经成婚一年, 显然忘记了自己当女儿家时的羞怯, 摇晃着黛玉的手说:“所以才显得古怪啊。” 她将听到周贵妃的只言片语告诉黛玉, 其中再减去周贵妃幸灾乐祸的部分, 其实有用的成分比较少:“这十年钟侯爷管这个外孙子也有限……这会子倒是偷偷摸摸做起贼来了,让人将几个姑娘带上京来……大长公主那里……”然后周菱便被抓包。 宫人捧上瓶子来,周菱和黛玉也就止住不说。 而周菱掰下来的这一支梅因为太过庞大,根本插不进瓶子里, 只得拆分了运走。 临走的时候,她还恋恋不舍拉着黛玉的手——实在是太久没跟正常人说话了。 因正好又跟刘侧妃碰了个对脸,周菱便意有所指的嘱咐道:“方才我告诉你的话,你要上心啊,不然前车之鉴就在这里。” 可以说二皇子的正妃侧妃,给周菱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甚至也给宫中未成婚的皇子公主们敲响了警钟。 黛玉望着她的背影:为什么辛泓承的信里从未提过钟氏有女入京,是他也不知道,还是他不想告诉自己? 周眀薇从太医院回来的时候,明显察觉到黛玉兴致不高。 方才黛玉跟大皇子妃去逛梅园,皇后嘱咐多叫宫女跟着,所以周眀薇便直接往太医院去了——以后黛玉不必两月一入宫,她自然也就再进不来,这回要抓紧时间再跟吴太医学习一二。 “姑娘怎么了?” 黛玉望着一只嫣然如血的红梅,轻声道:“我刚听说,昌远侯府可能私下送了几个姑娘进京。” 周眀薇随即反应过来:“私下?是了,皇后娘娘想必不喜欢昌远侯府的姑娘。可私下送进京有什么用?皇子侧妃的事儿都得经过皇后这个嫡母,谁还能悄默声的将人送进宫不成?” 这话刚说完,她脑海中就浮现一个人还真有这个本事,连忙去看黛玉:“大长公主?” 黛玉点点头。 世人皆是凡人,都会有自己的私心。 哪怕没有朝上的消息,黛玉只看辛泓承这一年来的信日益轻松,说起太上皇的语气也越发亲近,就知道,太子之争其实是逐渐明朗化的。 她这样在闺阁中的女子都看得出,何况是天天站在朝堂上,眼睛跟探照灯一样的朝臣了,只恨四殿下还在上书房苦读,结交不上。 哪怕是大长公主这样的宗亲也不能免俗。 钟家是辛泓承的外家,动了想送钟氏女进来日东宫的心思在所难免。大长公主此时随手的牵线搭桥,就是来日跟钟家的大交情。 周眀薇想得明白,但仍旧气鼓鼓的,见室内无人就坐下来小声抱怨道:“往日瞧着大长公主威风赫赫目中无人,怎么这会子还做这些保媒拉纤的媒婆活计。” 黛玉将一朵梅花搁在掌上:“一百个人保媒,也要看他自己心里乐不乐意。说不定,表哥表妹的,这是他自己求来的呢。” 周眀薇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他们都是现代人的灵魂,就算本朝的风俗无法更改,但他们心中根深蒂固的科学知识告诉他们,近亲不得通婚。 就算辛泓承真的想娶侧妃,也绝不会要钟家的表妹。 周眀薇起身:“姑娘别胡思乱想了,我去给你问问。” 黛玉连忙拉住:“你可不要。这话传出去,我没法做人了。”还没进宫门,就打听对方的侧妃之事,这话好说不好听。 周眀薇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我绝不会泄露此事。每回我跟着姑娘进宫,都要替范大人配一些跌打药膏。他中午时分会去太医院找我拿。我就见机行事旁敲侧击,看看四殿下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黛玉这才稍稍放心,口 分卷阅读219 中却轻轻一叹:“贵妃娘娘都知道的事儿,我不信他不知道,只是他不肯告诉我罢了。” 周眀薇诧异道:“贵妃娘娘都知道?这事儿是大皇子妃告诉姑娘的?” 黛玉颔首:“是她偶然听来的。” 周眀薇不由感慨:“要此事为真,那大皇子妃对姑娘真是没说的。她自己现在还焦头烂额呢。” “我方才去太医院,见好几个专擅妇科的杏林圣手聚在一起斟酌坐胎药,说是贵妃娘娘的吩咐,要配一副最适合大皇子妃体质的。”周眀薇数着手指头:“大皇子成亲一年了,听说周贵妃急坏了,经常把太医叫了去耳提面命。” “尤其是二皇子也成婚后,贵妃娘娘更是着急,一直催促大皇子妃喝药保养,说要生下皇上的嫡长孙呢。” 自顾不暇的时候,周菱还能想着来告知黛玉一番,也算是宫里难得的真情了。 范云义手里拿着一封信踟蹰不已。 以后周眀薇不会再入宫,这封信,他再不给就没有机会了。 这一年多来,每回周眀薇入宫,他都会风雨无阻的来太医院看着她配药,等着从她手里拿走一盒盒药膏。 上书房的功课紧张,他只有中午有空闲,于是每回只能牺牲吃饭的时间来太医院。 然后下午习射课程前,抓紧时间吞两块辛泓承给他带出来的点心。 这样的辛苦,他也觉得甘之如饴。 在周眀薇跟前,他觉得非常放松。他不必做幼承庭训,必须一力担起建安伯府的独苗,他可以做他自己。 可是…… 范云义将信收到袖中。 可是,他明白,周眀薇也想做自己。 她配药的闲暇功夫,两人偶尔也会闲聊,说起未来的日子,周眀薇眼睛亮的像两枚闪闪发光的星辰:“开间大药铺。”“争取成为一县首富!”“仗着咱们四殿下和四皇子妃,做个县霸!”“跟鸳鸯一起周游世界,天下这么大当然要去看看。”“嫁人?我才不想嫁人呢,我要做女企业家。” 范云义听出来了:关于未来,周眀薇有很多设想,但没有一点跟自己相关,更没有丝毫跟自己必须要过的这种生活相关。 他瞧得出,周眀薇跟黛玉感情很好,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从未想过陪黛玉入宫。 这样的情义都牵绊不住她,自己算什么? “范大人。”周眀薇见范云义站在雪地里出神,就从后面拍了他一下。 范云义回头,见少女活泼明媚的面容,忽然就脑子一热。 “我有话要说。”两个人异口同声。 范云义愣住了,见周眀薇面色凝重里还搀着三分欲言又止,脑子的温度更高:难道她也怕从此后见不到我,所以想跟我表白?! 他方正的脸上忍不住泛起红色来。 周眀薇:?? “范大人,你是不是得了风寒?最近天是挺冷的哈。”周眀薇丝毫没有诚意的关怀了一句,接着单刀直入:“我从皇后娘娘的女官那里听了几句闲话,说是钟家送了姑娘入京,还就住在大长公主府,有没有这回事?” 范云义脑子还不甚清楚,脱口而出:“皇后娘娘那怎么会知道?” 周眀薇眯起了眼睛:“所以说确实有这么回事!” 范云义的脑子这才迅速降温,回到了正轨上:“这件事你就别告诉林姑娘了。”见周眀薇一脸要发飙的表情,他也不敢再像往日一样惜字如金,连忙解释道:“不是要你故意欺瞒她,而是今日四殿下就去解决这个问题了。” 寿安宫。 太上皇皱着眉头,追问太后:“真的没了?” 太后正在拆一只珠花,剪断金线,小心翼翼的将一颗拇指大的珍珠拆下来递给宫人,先嘱咐了她们拿去磨一磨,这才转过头来回太上皇的话。 “您当美人儿是大白菜呢?别说这些宫女多半是苦出身,有几分容貌也都叫日日的劳作给折损了,便是满京里公侯府邸的小姐,出挑的美人也不多啊。” 见太上皇还想发言,太后直接道:“没了!自打您把给承儿挑通房宫女的事儿交给我,我也慢慢仔细的挑了。 结果呢,送过去四个,倒是不用扫地了,但连他屋门也没进去啊,不是种花就是除草,好好的美人儿,一年下来顶着大日头都晒老了!年前还有一个哭着跪在我跟前的,求我把她调回太妃宫里, 分卷阅读220 要不去扫地也行,扫地顶多早起些还免了毒日头呢!” 太上皇强辩道:“那不是不合他心意吗!朕知道你费心了,那就再辛苦辛苦?” 既然开始抱怨,皇太后就没打算半途而废,索性站在太上皇跟前说个明白。 “是,起初我也这样想着,觉得这孩子心气高,定是觉得这四个宫女年纪大了些,容貌也不够标致。所以年前小选,宫里进宫女的时候,我就特意留了几个样貌格外出众的年轻姑娘。” “又怕这孩子是自小失了亲娘,有话存在心里。所以特意将他叫了来,点破了告诉他,这是给他选的通房侍妾,让他只管挑自己喜欢的。” 太上皇想起这一茬事来了,于是连连追问:“对了,年前你跟朕说过此事,怎么最后不了了之了?” 皇太后扯出一个笑容:“这孩子人小鬼大,直接道自己眼光高,喜欢才貌双全的,当场给这几个宫女出了一张考题!内容经史子集俱全,跟选女状元似的!” “这些宫女中认得字的都是罕有,会写自己的名字的就是翘楚,哪里经得起他这样为难,好几个当场就哭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臣妾这个皇祖母难道还能强逼着他带走几个人不成?” 太上皇气的拍桌子:“你听那个小兔崽子花言巧语哄你,他自己的宫女就叫什么白毛红掌的,半分诗才没有,还敢说自己喜欢才貌双全的?!” 然后又对太后道:“你也该早来回朕。” 太后娘娘悠然坐回去,继续整理自己的珠钗,回道:“那时候都快过年了——凡事不都该过了年再说吗。” 太上皇被她的道理折服。 太后忽然抬头问道:“听说钟家有几个小姑娘入京了?今日安淑特意设宴,请承儿去吃酒?这是您的意思,还是安淑自作主张?” 太上皇淡淡道:“安淑在朕这里提了一句,朕也想着看他自己喜欢吧。听说里头还有个钟家旁支的庶女,身份虽低,但生的极为貌美,若他喜欢,就给他做侍妾吧。”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今天晚了,白天会加更一章。 感谢在20200717 22:33:09~20200719 01:3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052867、欧阳漠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0、生误会 太上皇见太后又去拆一只赤金龙凤嵌珠簪子, 不由道:“珍珠发黄了就别要了, 何苦这样麻烦。” 太后的手微微一顿:“这些都是当日您赏赐的,也是戴了许多年的爱物。”随后忽然一笑, 将珠钗在掺着银丝的发间一比:“不过人老珠黄,正好配对, 您说是不是?” 太上皇有种说错了话的尴尬。还好太后很快转移了话题:“您对承儿的妾室这样上心, 是终于松口了吗?” 松口同意皇上立太子。 太上皇摸着自己的胡子, 故作深沉:“皇储之事兹事体大……” 太后摆摆手:“那算了您别说了, 我也不想听,免得落下罪过。” 倾诉欲满满的太上皇就被噎了回去。 好在小碎步进来的宫人打破了这股沉默:“回太上皇,太后娘娘,大长公主求见。” 与其余宗亲不同,大长公主进宫跟回家一样随性自在。 太后下意识看了一眼地上的西洋挂钟:“安淑进宫来了?承儿一早去她府上, 这不才一个多时辰吗?” 安淑大长公主是板着脸进来的, 后面还跟着低眉顺眼的辛泓承。 太后猜了个大概:看安淑这样子, 像是进来告状的。这孩子不会当着大长公主发表他才貌双全的观点了吧。 一个时辰前,安淑大长公主府。 辛泓承见到了一个姨母和四个表妹。 这位素未谋面的朱姨妈, 比孝义皇后小五岁,今年正好三十五, 生的温和可亲,眼睛细长柔美, 见了辛泓承的瞬间眼圈就红了,哆哆嗦嗦拿着手帕擦眼睛:“像,真是像极了我苦命的姐姐。” 大长公主上了年纪, 虽然看着为人高冷肃然,但其实最见不得这种骨肉重逢的戏码,也忍不住心里一酸 分卷阅读221 ,可惜帕子还没拿起来,辛泓承已经开口了:“姨妈,父皇说我极像他,您又说我极像娘亲,可惜娘去的时候,我年纪小记不清了。您倒是说说,我到底像谁啊?” 朱姨妈擦泪的手僵住了:这,这怎么还有较真的呢,这不就是一句客套话吗?别说辛泓承越大越活脱脱就是宣合帝年轻时候的模样,就算真像孝义皇后,皇上金口玉言说儿子像自己,谁还敢有异议不成? 于是面对辛泓承求知的眼神,朱姨妈只能用涕泪连连说不出话来回应。 这时朱姨妈身后的四位姑娘便纷纷上来劝解——递帕子的姿态格外优美,劝慰的话语又娇又软。 辛泓承便对大长公主行礼:“姑祖母,姨母当着您失态,我替她请罪了。” 一句话又说的朱姨妈不敢再哭,毕竟大长公主上了年纪,你在人家府上哭的惨绝人寰,实在是有点晦气。 至此众人才能落座。 大长公主身边燕翅一样排开三位儿媳妇,纷纷招呼朱姨妈和几位姑娘坐,顺便还要搭个台阶睁眼说瞎话:“朱二太太,您身后这几位姑娘家真是出挑,是您家的女孩吗?” 朱姨妈连忙顺着台阶下来,一一为大长公主介绍。 旁边的辛泓承自然也听着:这四位,从昌远侯府三房的嫡小姐,到外八房的庶出姑娘,落差极大。非常人性化的做到了虽然只有四个人,但从侧妃到侍妾,都可以挑出符合身份的送进宫。 辛泓承感慨:自己外祖父和舅舅有心了啊。 遥远的福建,昌远侯世子正在大发雷霆,指了靠在床上哭的妻子道:“你疯了!居然敢趁着我跟父亲去巡视军伍就将姑娘们送上京城!” 钟夫人呜呜呜:“又没送咱们家的女儿上京,你急什么?我也知道,这次去是奔着做妾去的,哪里舍得咱们的心肝。至于那肯去的几位,也都是爹娘找了来求我的,又不是我迫着她们去的!” 钟世子气的险些脑梗:“我们昌远侯府是要脸的!四殿下上头有太上皇皇上做主,真的看中咱们家女孩,不会下圣旨吗!要你这样将家里的女孩献宝似的送到京里,毫无廉耻,真是丢脸丢遍了京城!我跟父亲一世的战功,都毁在你的蠢事上了。” 一想现在京中的勋贵不知怎么背后笑话昌远侯府,牟足了劲要攀扯四殿下的裙带关系,钟震就想要吐血。 钟夫人吓得止住了哭,讷讷道:“可,可姑太太打的是上京探亲的名声,又跟大长公主府说好了,不过借着做客让四殿下见见……” 钟震起初只以为朱姨妈带人上京,不想还有这等晴天霹雳的坏消息,居然丢脸丢到了宗亲中,当场挥手砸了个茶壶:“好,好,真是娶妻不贤祸害家门。” 钟夫人被骂,不由趴在床上嚎啕大哭。 如今福建的事儿暂且放下,只说辛泓承坐在大长公主席上,笑容可掬。 旁边跟着随侍的太监王中,看到主子这个笑容就打哆嗦。 辛泓承端起碧玉茶盏喝了一口:“喝了姑祖母的好茶,倒让我想起,当年母亲在世时,自己写了几方花茶的方子,今冬父皇又叫人照着做了梅花茶出来。” 他伸手,王中连忙递上一个白瓷小罐。 辛泓承笑眯眯:“听说这是娘亲在闺中常做的,今日我便带了来,让姨母尝尝,一慰怀念之心。” 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忙上前接过,下去沏茶。 朱姨妈见辛泓承态度温和,心里也就安定下,闻此连忙笑道:“姐姐当日在闺中就最为灵巧,凡吃喝上都会别出心裁。自打姐姐出嫁,我就日日夜夜想着这味道呢,今儿就托四殿下的福气了。” 殿中弥漫清幽的梅花香气。 大长公主随口问起几位姑娘读什么书。 要是周菱在这里,肯定要大哭区别对待:当日大长公主是怎么电闪雷鸣考较她们来着,今日就这么随意。 毕竟对大长公主来说,正妃和妾室不一样,妾室只要相貌美丽,善解人意能伺候好人就行。 见大长公主发问,几位钟家姑娘便拿出背了无数遍的答案,力求展现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辛泓承把玩着手里的碧澄翠玉盏,似有若无的听着几位姑娘答话,唇边带笑。 不知黛玉当日面对大长公主,是什么样子呢? 听大哥说,大嫂至今听见大长公主的大名,还要打哆嗦呢。 大长公主自矜身份,面对这一众最多是侧妃的姑 分卷阅读222 娘,问了两句就算完了。辛泓承见这位姑祖母告一段落,便接过来问道:“姨妈,您怎么上京了?” 朱姨妈笑意融融:“半年前我回福建探望父亲,这不启程的时候,就有几房亲戚叫我顺便带了女孩们上京来见见世面。” 辛泓承一挑眉:“顺便?姨夫不是在山东做官吗?” 是怎么从山东回福建,再从福建顺便来了京城的? 朱姨妈脸上丝毫没有尴尬,仍旧是敦厚亲切的笑意:“朱家和钟家在京中都颇有故旧呢,多年不见自然要来看看。再有……”她慈爱的目光落在辛泓承身上,隐隐带了泪意:“此次回府看望了父母兄长,便越发想念姐姐,前些日子又梦中见了她,姊妹相会,姐姐放不下的唯有殿下这个儿子,所以我不得不来京中,便是见不到,多听些四殿下的消息也心安。” 然后又转向大长公主,脸上都是感激:“多亏了大长公主心慈宽厚,可怜我这点子心意,今日我才有幸见到殿下。” 大长公主显然被这计马屁拍到了:“朱二太太言重了。” 辛泓承在心里写了个“服”字与她:自己那位亲娘柔弱可欺,要有自己这位妹妹的本事,哪还有明妃贵妃什么事儿啊。 此时梅花茶奉上。 朱姨妈捧起茶盏,双目中泪意变成了泪花。 她身后一位格外娇美的姑娘轻声道:“梅花风骨不俗,用来入茶更为茶增三分清冽,娘娘真是心思别致。”她轻轻抿了一口:“这是旧年收着的雪水吗?” 大长公主的三儿媳就笑了笑:“这位姑娘好灵的舌头。” 旁边昌远侯府三房的嫡姑娘,手里的帕子忍不住就攥紧了:在殿下面前装模作样!就你们外八房的破落户模样,嫡出的都只敢在我们三房跟前打着旋的求个差事,倒轮到你这庶出的女儿抖起来了? 论起亲近,自然是她这个三房的女儿,才是孝义皇后嫡亲的侄女,是辛泓承的表妹。外八房都快出五服了好不好。 于是不甘示弱,口中笑道:“表哥今日只带了梅花茶吗?我听父亲说过,娘娘当年按着四季花卉做出花茶来,曾说过自己做的莲花茶为诸花茶之首。表哥何不也赏我们尝尝?” 少女带着一点梨涡,笑容娇憨,语气亲近,正常男人看了心都要化了。 辛泓承反思了一下,莫不是我不正常,然后随口道:“我觉得表妹挺适合喝纯绿茶的。” 少女没听出这不是好话,只是羞涩低头。 朱姨妈轻轻啜饮了一口茶,含在眼里将落未落的两滴泪终于缓缓流下,其演技令辛泓承叹为观止,上次他见到这样纯熟的演技,还是在秦戊秦公公身上。 “果然跟姐姐当年手做的一模一样。皇上天恩浩荡,将姐姐的方子复原,可见是惦念姐姐,钟家铭记于心。” 辛泓承仍旧挂着一抹笑容,也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然后忽然“咦”了一声,看向王中,沉下了脸。 “怎么回事?” 王中神色惶恐,“刷”地递上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白瓷瓶:“奴才该死!方才拿错了茶叶!方才那一罐,是京中皓云斋的花茶,因京中格外流行,所以您打发了奴才去买的,谁料方才就拿错了!奴才该死!” 辛泓承点头:“唔,那你是该死了。皓云斋的花茶怎么能跟我母亲当年的方子相比!更要紧的是,你这不是耽误了我这位朱姨妈怀念长姐吗?” 朱姨妈眼圈红红,脸上神情呆滞,哭不下去了。 辛泓承拂袖起身:“朱姨妈,人年纪大了是容易犯糊涂,也难怪你分不出娘亲的茶方。不过既然糊涂了,就少出门吧,否则姨夫还得担心不是?尤其是您还铁肩担重担,自己乱跑不说还带了几位表妹,把她们也带糊涂了怎么好?” 惊变突起,大长公主这等见惯风云的人也不免微微作色。 看着眉目冷厉的辛泓承,她一个恍惚,像是看到了年少时的太上皇拂袖而起的样子。 那时候,他们的父皇偏心,她与太上皇都算不得得宠的皇子公主。 明明是龙子凤孙,却要被当日宠妃的家人轻慢。旁的皇子都忍耐了,唯有太上皇,拂袖而去半分不给脸面。 辛泓承的话并没有说完,他负手而立,看着朱姨妈愣愣的面容,语气锋利如刀:“方才姨母说起母亲的往事,说她喜欢茜色,每回姊妹间分东西都会挑茜色荷包。可不是这样,母亲从来不喜欢茜色,她喜欢水蓝与天碧。母亲性格温柔隐忍,想必是让着姨母才挑了茜色荷包。” 他以为自己忘了。毕竟他穿过来的时候 分卷阅读223 ,钟氏已经病弱,不过短短数月就过世了。 原来自己记得这样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的血缘无法断绝,至今辛泓承想起钟氏来,都不需要凝神细想,也都历历在目:她喜欢水蓝与天碧,喜欢绣了葫芦和石榴的帷帐。而哪怕蝙蝠谐音福,王府中多用这个花样,她也从来不喜欢,她胆子小害怕一切小动物。 瞧,记得她的居然是他这个半路穿过来的便宜儿子,而她的父亲,兄长,嫡亲妹妹,都只想着踩着她的尸骨往上爬。 辛泓承将眼底的热意逼退回去。 钟氏临死前,叫他好好活着,他从未辜负过这句话。 “承儿!怎么跟长辈说话的。”大长公主终于开口。语气里虽然带着责备,但也没有叫辛泓承认错:他们辛家人,便是说错了也只能请别人担待了。哪里有认错这个说法。 朱姨妈在辛泓承再不掩饰的冷淡讥诮目光中,坚强的又坐了一刻钟,这才告退,堪称是落荒而逃。 身后几位姑娘都咬牙:这算怎么回事,这姨妈怎么这么不靠谱,不是说跟孝义皇后姐妹情深吗?这下倒好,估计四殿下连她们也嫌弃上了。 朱姨妈一走,大长公主也立刻带着辛泓承进宫来寻太上皇告状。 您看您孙子,别人给他牵个红线,他一副恨不得捅死月老的操作。 好在大长公主刚起头,皇上那边就跟及时雨一样杀到,只说前朝有事拎走了儿子。 太上皇也只听了个结果,就是无果后,也甩袖子走了。 只留下太后面对告状的大长公主。 皇太后搁下手里的东西,淡淡道:“安淑,你在气什么?是气承儿不肯纳妾?还是因此事是你牵线,气恼承儿拂了你的面子?” 大长公主微微一窒,面对太后清凌凌的目光,索性直接道:“我就不瞒皇嫂了,我倒是气承儿当面发作,伤了我的脸面更多些。” 太后语气毫无波澜:“是了。我也知道你的性情,朱家也好,钟家也罢,捧了女儿送上来,无非都是想提前在承儿这里扯上关系来日牟利。唯独你不同,你是想在承儿面前,做一个说一不二举足轻重的长辈——你要牵线给他寻个侧室,他就得受着。” 安淑大长公主轻微蹙眉。 太后以手支颐望着她:“安淑,这么多年宗亲中第一人的地位,是不是把你惯坏了。” “皇嫂!” “瞧,连我说你两句你都不痛快,那你直接以长辈之势压承儿,他会怎么想?”太后目光落在她脸上:“你跟太上皇是嫡亲兄妹,想必你也是知道,承儿登上太子之位的可能性最大。” 大长公主默然:不是可能性最大,而是不出意外,就是辛泓承了。 嫡子天然的优势,只要他不是个庸碌顽劣之人,本就是太子第一候选人。何况如今他也已经迈过了太上皇心里的那道坎。 太后的声音虽轻,落在大长公主耳朵里却如惊雷一般:“安淑,咱们多年姑嫂,我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对太上皇来说,你是他彼此扶持一同度过艰难岁月的亲妹妹,对皇上来说,你曾替他说过好话,在他登基之事上颇有助益,所以在这两朝,你地位超然,永远是那个人人尊敬畏惧的大长公主。 可对于承儿,从今日之后,你就是个与钟家私下交易,想要以长辈身份强塞给他一个妾室不知所谓的姑祖母!” 安淑大长公主豁然抬头。 “这事儿是你错了。安淑,你手伸的太长了!或许你是见我给承儿前后挑了七八个宫女才动了心思。可那是太上皇亲口嘱咐,日日催促我才不得不做的,承儿心里也都明白。” 大长公主嘴唇微动。 她都不必说话,太后就知道她的心思:“你是想说,我这个皇太后,名正言顺的皇祖母,居然要顾虑孙子的喜恶,太窝囊了是不是?” 她看着骄傲了一辈子的大长公主,声音清冷下来:“我心无牵挂,只是不愿做讨人嫌的人!可安淑你是否跟我一样,放得下一大家子?你是地位尊贵的大长公主,可来日你那三个儿子,六七个孙子,会不会有在承儿手下讨生活的一天?那时候,你希望承儿想起你,是一个仗势欺人的姑祖母呢,还是一个和气尊重的长辈呢?” 明明是冬日里,大长公主额上却见了汗。她坐着跟自己的脸面较了半天劲,终于起身给太后行大礼:“多谢皇嫂指点。” 一想明白,她冷汗更甚。 别说辛泓承这个皇子了,就算是乡野村夫,也不愿意被人按着头做事啊! 分卷阅读224 稳了稳心神,大长公主起身道:“皇嫂,承儿真的很像皇兄年轻的性情。” 太后拨了拨手上手炉的扣,轻轻一笑。 太后跟前,大长公主告状反被镇压,而皇上跟前,辛泓承告状告的格外顺利。 皇上自觉自己才是世上最真情实感怀念孝义皇后的,连辛泓承这个儿子都得靠后排位,何况旁人了。 主要是这位朱姨妈光磨练演技,忘记了补充内涵,还一戳就露馅,连孝义皇后的喜好和茶方都不知道,让皇上十分生气。 “居然敢借先皇后的名义,真是可恨!” 辛泓承继续添柴:“对啊,我瞧这位姨妈可不是什么孔融让梨的脾气,倒很是会演戏,说不定娘亲小时候,还吃过她的亏呢。” 皇上连连点头:“你娘性子最温柔和善,不会跟人争执,只知道自己吃亏。朕原来还瞧在她是你娘唯一妹妹的份上,多有赏赐,如今看来竟是不必了!对了,她嫁到了哪家来着?” 辛泓承毫不犹豫的把姨夫供出来:“山东布政使朱家。” 如今且将各自告状的两方按下不表,只说太上皇踱步出来,有些郁闷。 其实这一年多观察下来,他对辛泓承已经很满意了,虽然嫩了些,但已经具备了将来做个合格皇帝的各种基本要素。 除了一点。 延绵子嗣。 要说起初,太上皇还只是按照旧例随口吩咐,让太后给挑两个宫女伺候,可随着文德宫扫地种花除草的宫女日益增多,太上皇不免有些疑心:没听说过皇子是坐怀不乱柳下惠的啊。 至今日,疑心愈重:要说眼光高,看不上宫女,可钟家的姑娘总不是出身低微的宫女了吧,也算符合他才貌双全的标准,可辛泓承还是拒绝。 太上皇脚步忽然顿住,脸色发沉。 身后跟着的一长串宫人也都紧急刹车。太上皇点了一人:“你去,给朕叫个人来。” 太医院。 范云义跟周眀薇解释过一番,周眀薇这才点头:“这样啊,我还以为咱们四殿下入乡随俗过了,能接受表哥表妹这一套了呢。” 问过黛玉的事儿,她才将准备好的药膏递上:“若是被竹鞭敲了落下红肿就用红色盒的,若是从马上摔下来跌伤了筋骨用绿色盒的,若是伤口破了皮一定记得先清创的干干净净后再敷上黄色这盒。”她笑道:“我不过白嘱咐一遍,这里有张纸条都写的明明白白。” 范云义低下头,怀里抱着整整一匣子药膏。 “会过期的吧。”他忽然道。 周眀薇笑了笑:“没事,我只做了一年份。等林姑娘入宫后,四殿下不就上朝去了吗,到时候你这个伴读就能解放了。” 他抬头问道:“到时候你就要离开京城?” 周眀薇点头:“对,到时候范大人别忘了给我备一份厚礼呀,当然,要是愿意给我的药铺入个股我也不会拒绝的。” 范云义还未说话,就见文德宫一个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跑过来:“哎呀建安伯,您叫奴才好找,太上皇那边急着传您呢!” 范云义下意识就觉得,辛泓承在大长公主府上肯定惹事了,太上皇不会搞连坐,把他一起打一顿吧! 周眀薇见他居然不动,连忙推他:“太上皇传召,你还不快去!” 范云义看她一眼,忽然将袖子的里的书信揉成一团,趁小太监低着头时塞到周眀薇手里,然后才转身大步离去。 范云义跪在太上皇跟前,有点懵:辛泓承这个正主不在,他自己在这儿做什么?总不能光打他吧! 太上皇双手交叉在胸前,目光审视地看着他:“朕记得,当年将你指给承儿当伴读时,你才七岁。” 范云义摸不着头脑,只是垂首应是。 太上皇一声轻叹:“建安伯府满门忠烈,只剩下你一个男子了。如今你也十七岁了,老夫人没想着给你说一门亲事?” 范云义心里一个咯噔。 祖母确实总在他耳边念叨这件事,甚至说着说着还会哭天抹泪哭起范家各位祖宗来。 仿佛范云义再不立马成婚生子,她老人家就无颜活下去一般。 可范云义一直拖着。 他知道以现在周眀薇的出身,是做不成建安伯 分卷阅读225 夫人的,他只要一提,成天说老了活不了几年的范老夫人,就会立刻跳起来反对,并且生龙活虎去找周眀薇及其家人的麻烦。 说不得还会辣手催花,免得耽误了她给孙子相看豪门贵女。 所以他只管拖着,希望拖到祖母松口说出“只要你肯娶妻,你喜欢谁就是谁”那一天。 太上皇蹙眉:“朕问话呢!” 范云义不敢说谎,只得道:“祖母曾提过此事,只是臣暂时不想成婚。” 太上皇眼里阴霾更重,冷声问道:“朕听说你跟承儿交情甚笃,从前在循王府时,他常离了家中去你建安伯府住下,有时几天都不回家。甚至你每盘下一处铺子,他都亲自给提字画。” 范云义更慌:那时候他们正日夜筹谋,满京里找穿越者。后来想到了开店铺的主意,每开张一间,辛泓承就画个五环挂上。 太上皇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难道,难道他老人家知道了什么? 范云义脸色越来越青:那辛泓承呢,不会已经被抓起来当成妖精烧死了吧。 太上皇见他神色与往常迥然有异,慌乱不已,便更加笃信了自己的猜测,于是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喝道:“荒唐!朕今日就告诉你,不管你们之前是什么交情,从今日起都给朕断了!若他再不肯娶妻纳妾,延绵子嗣,朕唯你是问!” 范云义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范云义:我不是,我没有,我清白如雪。 71、明清白 凤仪宫中, 周眀薇与黛玉坐在内间, 让宫女将外间窗户都打开,说是燃着炭盆要通风。 此为葛嬷嬷指点:越是关门掩户越容易引人疑心。 开着窗子, 从两人的角度看出去,也能看到廊下的来人, 更方便说话。 周眀薇先是将辛泓承的事告诉黛玉。 黛玉虽口中说着:“他向来会说好听的, 可谁知道是真是假, 等来日看着才能知道。”但已然笑生两靥。 要是往日, 周眀薇见她这样口是心非的傲娇样子,肯定要跟她取笑两声。 今天她自己也怀着心事,就沉默下来。 黛玉侧首看她:“周姐姐怎么了?” “发愁。” “愁什么?” “建安伯想娶我。” 黛玉差点把手上雪白的狐皮套筒掉在地上:建安伯这么直接的吗?不,是周姐姐你说话也这么直接的吗? 镇定下来后,黛玉认真问道:“那你心里欢喜吗?” 周眀薇点点头, 又摇摇头:“子非良人齐大非偶。” 见黛玉目光流露惋惜, 周眀薇又轻快地笑起来:“林姑娘……” “林妹妹。”黛玉忽然出言打断, 神色真挚:“我拿你当姐姐,这件事是我做妹妹的问姐姐心意。” 周眀薇笑容粲然:“好, 林妹妹。”她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建安伯是个很好的人,端正良善, 勇武仁厚。”她目光渐渐坚定起来:“可是,咱们女子生在这里, 生在这个时代,其实是很可怜的。或许是我太自私了,在我心里, 没什么比我自己活得痛快更重要的事儿。范大人是很好,可是……” 她将信攥成一个小纸团,在手上抛来抛去:“林妹妹,我之前看过一个话本子,里面有一句话:‘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欢。’” 金老先生的言辞,真是又平淡又刻骨,非自己经历不能体悟。 黛玉眼睛里莹润一片,看着周眀薇。 周眀薇“噗嗤”笑出声来:“不过我这是自说自话,人家建安伯府也看不上我啦。” 不一会儿,静素亲自来请黛玉,说是杨皇后醒了,请她去说说话。 黛玉轻轻按着周眀薇的手不要她跟着:“姐姐在这儿吧。” 她心细如发,自然瞧得出,周眀薇心里怕不如她口中这样洒脱。 周眀薇坐在原处,只觉得黛玉离开后,屋子里静的令人窒息。她将手上的纸团展开,慢慢铺平。 两年前,父母逼她嫁人,她连夜画了张五环递出去,转日建安伯府便悄悄派来一顶小轿,将她接了去。 她到的时候,范云义正好在庭院中练习弓箭。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放下手中的牛角弓,看向周眀薇,嘴唇抿成坚毅的一道线,认真问道:“ 分卷阅读226 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我可以帮你。” 两滴泪落在信纸上,周眀薇慌忙却又小心的将泪水擦去,恐晕了字迹。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我也很喜欢,可偏偏不是我的。” 她把信纸折起来收好,擦掉脸上的泪,拍拍脸颊:“好了不能哭了,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我是要成为女企业家的人!” 与此同时,正在明正宫陪皇上用午膳的辛泓承,也接到了太上皇传召。 他只得搁下筷子:“天雷还不打吃饭人呢,肯定是大长公主告了状,皇祖父生气要罚我,连饭也不叫吃。” 太上皇宫中来传旨的小太监,有意讨好皇上和四皇子,听这话便伏在地上打了个小报告:建安伯已经在太上皇宫里跪了半个时辰了。不知太上皇为何动气。 辛泓承发愣:“罚他干嘛?” 皇上跟他一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毕竟建安伯府比较特殊,若非大过,皇家对范云义都会格外宽和,生怕这范家最后一根独苗也折在为国尽忠上,那范老夫人能豁出去到宫门口上吊。 “朕陪你去一趟吧。” 辛泓承感激:“多谢父皇。” 两个人赶到的时候,便见范云义端端正正跪在院子里,膝下什么都没垫。辛泓承不由腹诽道:这还是冬天呢,一跪半个时辰,回去估计得瘸两天,这位皇爷爷又是怎么了? 于是辛泓承就上前跟范云义说话:“我一会儿去帮你求情。” 谁知范云义对他避如蛇蝎似的,挪动着跪的远了些,板着脸道:“求求殿下千万别为我求情!真的!我说真的!” 辛泓承:??? 他还想再说,就见窗户处出现太上皇阴云密布的脸:“承儿,给朕滚进来。” 辛泓承一听这话就头皮发炸,下意识去看范云义,想搞清楚他们到底犯了什么大错。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颇有些心有灵犀,基本上眼神一碰口型一对就能将信息传递个大概齐。 可范云义头垂的极低,一点都不肯跟辛泓承对视。 辛泓承只能莫名其妙的走进去,选择了一个安全的距离站好:太上皇只要不走动就没法直接拿竹鞭抽到他的距离。 太上皇对皇上也没啥好脸色:“你也来了,坐下吧,朕正好有话问承儿,你这个父皇也听着点。” 皇上在太上皇下首坐下来,很不明白亲爹发的什么邪火。 太上皇心情复杂地打量自己的嫡孙,当真是唐棣之华,皎如明月的少年郎,再想想外头范云义浓眉虎目,颇为粗犷的相貌,心里就糟心:这是什么破眼光啊!怪不得太后千挑百选的美人儿都在扫地种花呢。 说什么心悦林家姑娘,怕不也是障眼法吧。 辛泓承被太上皇的低气压和冷峻目光盯得发毛。 “皇爷爷,您叫我来……” 太上皇开口,语气淡的听不出情绪:“建安伯是你的伴读,如今你的亲事已定,朕也准备赐他一门好婚事,为他择一门名门淑女,绵延建安伯府后嗣。你说好不好?” 范云义是习武之人,耳目颇灵,跪在院子里也能听清里面的对话。心里不由哀叹:刚才自己震惊太过,等想起否认辩解的时候,太上皇已经大怒,叫人把他叉出去跪在外头。 现在只能祈祷辛泓承证明两人的清白了。 而屋内的辛泓承听了太上皇的话,心口一跳:亲事?无缘无故皇祖父为什么要提范云义的亲事?难道不是自己犯错,而是范云义私下去见周眀薇被人发现了? 不应当啊,太医院人来人往,范云义去拿药是正事,而周眀薇去太医院也是皇后的懿旨特许的,旁人应该也没有立场说闲话。这两个人也不会傻到在太医院你侬我侬被人抓包吧。 何况就辛泓承所知,范云义还在单相思的第一阶段:情书还没递出去,窗户纸都没捅破呢! 太上皇见他面露犹豫惊疑,怒火上涌,再次拍了桌子:“说话!” 辛泓承为了兄弟的终身幸福顶着巨大的压力,咬牙道:“孙儿认为此事不妥。建安伯自幼便自行当家作主理事,这,这婚嫁大事应当由建安伯自己决定。” 要不然一张圣旨下去,范云义此生跟周眀薇就注定无缘了。 太上皇见果然如自己猜测,就从齿缝里挤出两声冷笑:“呵呵,自己定?那只怕要犯下十恶不赦之罪了!” 分卷阅读227 辛泓承唬了一跳:看来太上皇是真抓到了什么把柄,不会是范云义改了好几晚上的情书被太上皇收走了吧。 那确实麻烦:毕竟周眀薇进宫顶的是黛玉身边医女的名义,范云义这属于跟未来四皇子妃的贴身人牵扯不清。就像是侍卫跟宫女,若无皇上赐婚,私自相好是大罪。 见太上皇动了真怒,辛泓承忙跪了恳切道:“皇爷爷,法理不外乎人情,虽说此事与礼法不和,但还请您念在建安伯一片真心的份上……” 外头的范云义听到这儿,不由摇摇欲坠。 完了,这是什么阴差阳错误会连连的魔鬼对话啊! 果然,内室中,辛泓承还没有说完以真情打动太上皇的话,迎面就砸来一个茶盏。要不是他躲得快,险些打在他额头上。饶是如此,手上身上还是溅上了不少热水,疼得他倒吸气。 皇上忍不住起身:“父皇,您要生气就拿竹鞭吧,总不能一个茶盏扔过去,这,这万一破相怎么好!” 本朝对容颜可是很看重的,科举殿试,面容不周者都不能面圣,要是伤了脸留下疤基本上就算断了仕途了。 当年林如海被点做探花郎,他俊逸的面容也加了不少印象分。 话扯远了,只说皇上看到儿子差点破相不由胆战心惊,连忙劝太上皇手下留情。 然后太上皇就爆发了,一手将桌子拍的震天响,一手险些戳到皇上脸上,指着他喝骂道:“都是你这做父亲的溺爱不明,百般回护,才纵得他不改断袖龙阳之癖,竟连我们辛家子孙万代都不顾了!” 皇上和辛泓承两张肖似的面容上,都是一模一样的被雷劈了般震惊。 “断袖?” “龙阳?” 皇上脖子仿佛生锈了,缓慢地转过去盯住辛泓承。 辛泓承终于反应过来,像是着了火一样站起来,头摆的像个拨浪鼓:“不,不,父皇,我是清白的!” 外面跪着的范云义也忍不住,叩首朗声道:“太上皇,皇上,臣也是清白的!若有虚言,叫臣现在就遭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辛泓承想发的毒誓被他抢了先,连忙换过一个来发,誓言之恶毒,态度之诚恳,流程之完整,终于让太上皇动摇起来。 难道真是一场误会? 杨皇后靠在枕上,语气有些虚弱:“玉儿啊,这药喝的人舌头都苦掉了,你给我端点蜜饯来吃吧。” 黛玉看了不免心软。 还在犹豫中,静素就过来道:“娘娘别为难林姑娘了,奴婢给你剥好了福建供上来的蜜柑,吃了一样去苦味。” 听静素说起福建,黛玉不免想起昌远侯府,心中略微一刺。 杨皇后显然也想起来,拉了黛玉的手说:“刚刚叫你过来前,大长公主来过了。” 皇后压低了声音道:“本宫告诉你一件隐秘事,听说钟家有几个姑娘上京来了,还想走大长公主府的路子,将女儿塞进宫来给承儿做侧妃。”皇后撇了撇嘴:“不过你不用担心,已经被承儿自己回绝了。大长公主就是来解释这件事的,说是她本无此意,不过是见承儿那位不着调的姨母哭的可怜,所以才成全让她见一面承儿。谁成想,她就大喇喇地带了几位姑娘进来,真是污了昌远侯府的名声。” 皇后笑道:“不过你不必担心了,大长公主包揽了此事:等你入宫后,这位朱二太太要再敢仗着亲戚长辈,在你跟前行这样不要脸面的事儿,她老人家就替你收拾了她。” 拿得起放得下的大长公主,既然被太后点醒,也就不再矫揉造作自矜身份,而是立刻来皇后这里示好,间接向辛泓承表达今日之事是个意外,以后绝不会发生。 可惜辛泓承目前接收不到大长公主善意的信号。 他仍旧在费尽唇舌,想要让太上皇相信自己的笔直程度。顺手将二皇子也拿来背锅:“二哥的宫里正是因为正妃侧妃之争才闹成这样。我与他比邻而居,当真是触目惊心。对侧妃一事害怕的紧。” 然后又打感情牌:“不但如此,皇爷爷,我对林姑娘当真是遥遥一见倾心,所以现在根本不想纳妾之事,只盼着大婚呢。” 皇上在旁便感慨了一句:“承儿重情,大约是随朕。” 儿子肯定是遗传了自己的痴情。 辛泓承不敢说话,太上皇却无情打破皇上对自己的滤镜:“随你在哪里?承儿不是老四吗,上头还有三个哥哥!可见你当日除了正妃,侧妃和侍妾处也没少去!” 皇 分卷阅读228 上偃旗息鼓。 太上皇想起二皇子的妃妾,也忍不住蹙眉:“做兄长的也该给弟弟们做个好榜样,偏生他宫里乌烟瘴气的。不光是承儿畏惧纳妾,听说老三也请旨,请求正妃入门一年后,侧妃再入宫,想来也是叫他给吓得。” 辛泓承点头附和,帮助二皇子把锅背好。 黛玉出宫三日后。 一道圣旨落在荣国府,钦定林氏女为四皇子正妃。 五日后,内务府备文马十匹,甲冑十副,缎百匹,布二百匹,正副史共三位亲自出马,送至荣国府,行纳采之礼。 宫中定皇子妃的流程,与寻常人家六礼顺序不同。 问名,纳吉都行在前头,钦天监是先将黛玉的生辰八字与辛泓承合过无误后,宫里才派人行纳采正礼。 贾敏颇为惊讶:怎么宫里会突然加快了进程?三皇子的婚事还没办呢。 照这个速度算下来,估计黛玉刚出孝期,就得入宫了。 婚嫁大事,女方不能上赶着,男方求娶求的紧要提早婚期也算是颜面,女方可以拒绝,也可以为表达矜贵,象征性拖延一下。可惜当男方是天家时,就只能领旨谢恩。 贾敏问了女儿两回,黛玉也不清楚为何婚事进度加快,她可是刚从宫里出来,杨皇后也没提过啊。 贾敏放心不下,又单独去了一封信问辛泓承。 辛泓承哪里好意思对着岳母大人,说明这场断袖乌龙,便全推给上面,说是太上皇的圣旨。 贾敏无法,只得紧锣密鼓的为女儿准备起入宫的一应事宜。 作者有话要说:  婚事加速。 辛泓承:谢谢二哥和范兄弟两位,纷纷牺牲自己,成全我。 感谢在20200718 22:04:41~20200719 21:5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青翠微、3305286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毒秀啊 20瓶;L 10瓶;愚且鲁、水墨莲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2、出意料 辛泓承最近走路都带风, 见人就带笑, 出手也格外大方:高至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秦戊,低到文德宫负责担水的小太监, 只需恭贺圣旨赐婚之事,便都会收到来自四殿下的红包。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秦戊收下装着金花生的荷包, 就找机会在皇上跟前说了好话:“前日在殿外, 四殿下与秦太傅和贺尚书遇到一起, 殿下十分谦和请秦太傅先行,说是皇上您特意教导过要尊师重道。”果然皇上满意点头,不愧是朕的儿子啊。 而文德宫内的小太监,收下了装着银瓜子的荷包,也觉得不能偷懒, 于是每日担过水后顺便就把地给扫了, 害的两位扫地的美人儿徘徊踟蹰, 近乎失业。 辛泓承处原本的四个宫女,其中绿水因勾结明妃, 偷盗辛泓承的画,便被罚去了浣衣局。 皇后转头就补给他一个新的宫女, 因辛泓承对《鹅》这首启蒙诗的执念,新宫女仍沿袭旧名也叫绿水。 上任绿水前车之鉴在先, 这位宫女自打来了兢兢业业,绝不乱动乱看乱跑,历经一年, 终于融入了四皇子宫中。 现正由白毛带着一起,布置正殿。 辛泓承在文德宫所居的院落原本叫凝祥堂,还是当日太上皇的皇子居住时定的宫名。辛泓承对这些原无所谓,没打算改,可后来听说这是瑞王爷从前读书的地方,他觉得还是改了好。 于是回禀皇上,改为了清华堂。 皇子大婚前一般都住在东侧殿,大婚开启正殿行大礼后,妃妾就住在后殿几处房舍里。比起东西六宫的宽阔华丽来,自然有些窄小,妃妾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正因房子小,二皇子宫里两位战神才能常常碰上,引起战火纷飞。 白毛一手拿册一手拿笔,将内务府今日送来的物件儿重新登记造册。 绿水在旁帮着清点:“……领围两匣,针黹九匣,花巾一十八匣……姐姐,内务府送来的东西真是精细。瞧着就是上心的。听说当日纳采之礼,内务府正副史都去了呢。”二皇子三皇子的纳采之礼,内务府可就只去了个正史。 白毛点头:“皇上上心,内务府的人自然就会 分卷阅读229 上心。”何况还有杨皇后那里实实在在的银子赏下去。 绿水不免更勤谨些:她是后来的宫女,不比白毛等人是一开始就服侍殿下的老人儿。可皇子妃娘娘进来就不同了,对她来说这四个宫女都是新人,她好好表现说不准就能出头。 辛泓承在谁跟前都兴高采烈的,但在范云义跟前就要收敛自己的快乐。 他拍了拍颇为消沉的好友的肩膀:“不要绝望,说不定人家姑娘只是害羞呢,起码她没有拒绝你对不对?” 范云义转过头面无表情:“是,她没有拒绝我——因为她根本不用再见到我。” 原本只要周眀薇在宫里,两人颇为默契,总会正午在太医院相见,可自从他给人家塞了书信,周眀薇就消失了,连太医院也不肯去了。 辛泓承:“嗯……那没准是她还在纠结痛苦呢,你也知道,你们在这里的身份悬殊,她想必正在经历心灵的煎熬……” 范云义更消沉了:“不,我问过鸳鸯了,她过得很好。” 哪怕黛玉入宫提前,贾敏百忙之中也不忘抽出时间来,替鸳鸯和周眀薇置办一份产业。 金陵是四大家族的祖籍,族人颇多,树大根深。 贾敏作为荣国府的老封君,叫留守祖籍的老管家,替两人各置办了一座二进的小宅,一间药铺一间衣铺,另外一人五十亩良田。又劝她们先在金陵安家落户,否则两个弱女子,身有产业容易叫人觊觎算计。县官不如现管,金陵城内,四大家族罩着的人,便可保无碍。 贾敏劝道:“便是你们想各处走走,本朝查户籍也严得很,轻易不许人口离乡。不如等来日贾家有族人要往外地去,就开了路引结伴而行,也妥当些。” 鸳鸯和周眀薇也从善如流,毕竟古代不是拿了身份证买票就能说走就走的旅行,还是小命儿比较重要。 范云义叹息道:“她现在有房子,有车子,有票子,还有土地,真正是心愿达成。估计只要林姑娘一进宫,她就会迫不及待地离开这里,天高海阔去过自己的的日子。” 辛泓承托着腮鼓励他:“房子跟房子怎么能一样?金陵二进的宅子不算什么,你们建安伯府可是首都一环,上千平大平层豪宅!再去努把力!” 范云义摇头:“让她去吧。等来日我能做主婚事了,我就去金陵寻她。” 辛泓承都替他着急:“那时候人家孩子没准都会打酱油,不,开酱油铺子了。” 建安伯府老夫人,年纪刚过六十,耳不聋眼不花,虽说常年对孙子哭诉自己年老体衰活不了多久了,但据太医院的专业水准断定,这位老夫人可以轻轻松松再活一二十年。 而只要她活着,以她对振兴建安伯府的执念,肯定是要范云义寻一门可以互相扶持的姻亲。 范云义沉默。 方过了端午,空中还飘散着粽叶的清香,内务府官便来荣国府行大征之礼。 除备黄金二百两,银万两,各色绸缎布匹外,更将皇子妃的朝服送了去。诸皇子未封王前,朝服规制都暂且按照郡王标准。 此时王熙凤出面都不够分量,而是贾敏亲自与内务府的官员寒暄,然后贾赦请了众人去吃茶,顺便分发红包。 这大征之礼中,也有赏赐父母亲眷的一千两白银,只是贾赦掐着手指头算算,单打赏内务府此次出来的官员内监都是不够的。 不过这样的好事,散散财心里也乐意。 尤其是皇子大婚,内务府跟礼部少不得打交道,贾赦一想自己儿子贾琏还得跟这些人共事呢,钱给的就更痛快了。 凤姐儿则忙着过来陪黛玉一起检查朝服:若有损坏,趁内务府还没走要赶紧提出来,否则等人家跨出这个门,再有缺失就是荣国府的责任了。不过内务府办事精心,出宫前早已检查过无数遍了:要真让皇子妃退货回来,谁也没脸。 墨染等人小心翼翼将诸服摊开:乃是朝服二袭,朝冠两顶,衣二称,皆冬一夏一,貂裘一领,带一束。 周眀薇心道:这都是绝版啊,春夏各一套,都没个替换的,好在也就逢年过节穿一穿。 众人细细查看过无误,这才叫人传话到二门外,送走了内务府众人。 贾赦擦了擦汗:太好了,他已经没话可以聊了。 黛玉亲手将朝冠放回匣中,凤姐儿也帮她将托夹朝冠的金约小心的收在侧匣中。 口中笑道:“这金约的织锦缎上,现在只镶着九颗大珍珠,这金衔绿 分卷阅读230 松石结下头也只缀着三串小珠,只怕过不了几年,妹妹的大珍珠就又要多三颗了。” 九颗珍珠和十二颗珍珠,这就是普通皇子妃的朝冠跟太子妃朝冠的差距。 周眀薇也摸了摸这金约,不由感慨:果然是皇家,看看人家的大金发卡做的多么奢华! 次日,掌宫太监戴权再次携旨意到达荣国府,宣布了钦天监算的吉日:八月初二。 贾敏带了女儿叩谢圣恩,心中悲喜交加,只觉得圣旨有千斤重。 周眀薇到了现在却不舍起来,回头眼泪汪汪拉了黛玉的手道:“要不我跟你进宫吧!宫里水深,身边有个懂医术的好些!” 黛玉眼圈也红成一片,但还是忍着眼泪笑道:“太医宫里大夫是尽有的,至于那些阴毒手段,姐姐也只是个光明磊落的医者,如何防得住?” 宫中规矩森严,周眀薇进去肯定也要恪守宫女的规矩,言行稍有不当就要受罚,就算后悔了,不到二十五岁也不能出宫。 黛玉哪里忍心她为自己耽误至此。 而那边鸳鸯也对贾敏道:“林姑娘入宫,您心里肯定跟挖空了似的,要不我再陪您一段时间吧。” 贾敏摆手,温和道:“虽然咱们就相处了两年多,但这些日子,多亏有你陪着我。我看你与自家女孩儿似的。走吧,不必在这府里陷着了。况且玉儿入宫后,这府里我也没那么多操心的去处。” 鸳鸯跟周眀薇与此世的父母亲缘并不深厚,尤其是鸳鸯,父母都在金陵看房子,哥哥嫂子是那种赶着把她送给贾赦做小老婆的人品,于是她要离去前,真正牵挂的,却只有贾敏母女。 贾敏将手上套着的一只翡翠镯摘下来给鸳鸯带上:“旁的你跟周姑娘都是一样的,只这个,算我偏心你吧!来日你若成婚有了孩子,记得带回来让我瞧瞧。” 鸳鸯侧过头悄悄抹掉眼泪,这才笑道:“还有两三个月呢,您先别赶我走啊。” 进了六月份,天热的流火一般,人往窗外一看,白花花的日光铺天盖地,不免生出头晕眼花之感。 再加上蝉鸣不绝,响彻天际,真让人心烦意乱。 黛玉正在歇中觉,却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她将一直无法入睡归结于冰瓮里滴滴答答的水声和风轮轻轻转动的声音。 越接近入宫的日子,她的心底越不安宁,甚至抑制不住的胡思乱想起来,诸如被人陷害,夫妻失和,甚至无声无息死在深宫,等等可怕的假设都往她脑子里钻。 直到该起床的时辰,她还未曾入睡。 好在葛嬷嬷已经提前回宫向皇后复命去了。黛玉也不必每日都按照她拟的严格的时间表作息,用贾敏的话说,以后进了宫,只怕要立一辈子规矩,剩下这两个月,就不拘束她了。 黛玉不免想起周眀薇的比喻:砍头前还得吃顿好的呢。 她正渐渐迷蒙起来时,墨染便手脚麻利的拉开帐子:“好姑娘,不能睡了。宫里又派人来了。这回还是查验咱们韶景轩内的物件儿,您只怕少不得跟这两位公公打个照面。” 黛玉眉毛微蹙,用手挡了挡泼洒进来的阳光:“前日不刚进来过吗?” 墨染轻轻扶她起来:“宫里人做事自然仔细,而且上回来了数位公公,这次只来了两个,听二门外说气度不凡,也不肯去茶房歇息,如今直接被请到老太太的正屋去了,想必是管事前来复查。” 前日内务府派出来七八个小太监,将荣国府细细检查了一遍,尤其是韶景轩,皇子妃可是要从这里出门的,决不能有任何违制,或者意头不吉的物件儿。顺便指导了荣国府女眷,何处行走,何处止步,总归不能像平日嫁娶一般,闹闹哄哄围着新娘子。 贾敏从前一直遗憾,黛玉没有嫡亲的兄长背妹妹出门子,不过既然要入宫,也用不着此礼了。 黛玉顺着她的手起来,坐在镜前更衣梳发,见墨染将一整套羊脂白玉的头面取出来要往她身上戴,黛玉便摇头:“大热天的,何苦这样沉甸甸的累赘,不失礼就罢了。” 墨染略微犹豫:“姑娘,这可是宫里的掌事公公们,您若是打扮清减,万一叫他们看低了怎么好?” 黛玉摇头:“看不看低,原不在满头珠玉上。皇后娘娘说过,宫里的人眼睛毒心思深,这样郑重其事如临大敌的,反而叫他们看轻。” 墨染点头:“我都听姑娘的。” 黛玉对着镜子,看墨染细致周到的动作。这是她带进宫的第一人选, 分卷阅读231 不骄不躁眼明心亮,最难的是墨染从不会自己越俎代庖做她的主。 而另外一个,她最后选了小萝。 葛嬷嬷沉吟半晌最终也同意了,小萝实在是社交天赋出众,话语又十分伶俐,只要管好她好奇的心,别到处打探消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黛玉打扮停当后,云容便去荣庆堂回话,请两位管事内监前来。 人是鸳鸯亲自带来的,她进来回黛玉,含笑道:“姑娘,人到了。” 黛玉刚走出门,只见一个脸熟的太监抢着上前堆着笑行下礼去:“奴才见过娘娘。”黛玉一怔,等他抬起来,不由讶异:“王中?” 来者正是辛泓承的贴身太监王中,黛玉曾经在杨皇后处见过他。 王中笑容更深,脸上盛不下似的,眼睛都挤没了,弯腰做出感激涕零状:“娘娘居然还记得奴才贱名!” 黛玉不由问道:“你怎么来了?”话说到一半,脑海中忽然就跳出一个荒谬绝伦的想法,她不由转过头。 庭院中,辛泓承穿着内务府的衣裳,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9 21:52:29~20200720 22:2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harlott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司空 20瓶;田酷酷?? 10瓶;水墨莲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3、朝阳凤 鸳鸯忍着笑, 一本正经道:“墨染妹妹,你带了丫鬟们跟我出去吧,这两位大人要仔细查验一番。” 墨染看向黛玉, 发现姑娘一脸的神游天外。 她疑惑地轻轻扶了扶黛玉的胳膊:“姑娘?奴婢在这里伺候还是?” 黛玉这才回神:“带着她们在外头看着吧——茶也不用上,这位‘大人’不喝茶。” 墨染一头雾水,这是不是太失礼了。不过见阶下站的这位掌事并没有愠色, 也只得满腹疑惑带着小萝退下去。 自从黛玉选定了她们二人后,旁人就再不进黛玉内间了。而韶景轩院子里,也不似荣国府般宽松, 小丫鬟们并不能随意走动嬉笑, 皆是两人一组排着班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不能独自行动。 葛嬷嬷直接将韶景轩当成宫里一样训诫众人, 效果斐然。 时值夏日, 墨染小萝将鸳鸯让到廊下的阴凉处, 替她打着扇子, 诚心发问:“鸳鸯姐姐,这两位大人是什么来头啊?老太太亲自接待不说, 连我们姑娘都这样诧异?” 小萝机灵敏锐:“其中一位我们姑娘还认识呢,他又脱口就称姑娘为娘娘, 是不是四殿下身边的掌事太监们啊?” 鸳鸯憋笑,对两人招手:“反正你们都是要进宫的,早晚要知道,我就告诉你们。不过你们都先把嘴捂上, 免得一会儿叫出来。” 小萝噘嘴:“姐姐太看不起我们了!当日戴老内相来府上宣圣旨, 我都是见过的。那可是掌宫太监。这两位难道还能比老内相还厉害?” 鸳鸯点头:“那位是四殿下本人。”然后眼疾手快的伸手捂住了两人的嘴,墨染和小萝就只能瞪着惊讶惶恐的双眼。 鸳鸯心里平衡了。 方才在荣庆堂,贾敏惊得摔了一只青花折枝宝莲杯, 可怜这一整套的宝莲茶具,就此缺如。 小萝扒拉开鸳鸯的手,压低了音量,但实在压不住惊,发出了跟贾敏一样的疑问:“四殿下堂堂皇子,怎么会扮成太监啊!” 这都不忌讳的吗! 屋内,黛玉坐在一张八仙梨花木椅上:“你又做这样的事儿了!秦公公的拂尘只怕又要被皇上拿了来训诫你。” 屋外,是王中兢兢业业的守门。 辛泓承笑道:“这次我安排好了,不会被父皇发现的。”然后自己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你真生气了?连茶也不给喝。” 黛玉将茶盏移到自己跟前:“这是我的茶杯。” 然后从多宝阁上拿了一只素日摆着赏玩的犀角螭龙杯,先以滚水烫过,再续上茶:“委屈殿下用这个吧。” 因天气炎热,辛泓承又从二门处一路走过来,不免伸手扯了扯衣领。 黛玉便问道:“热吗?” b 分卷阅读232 r 见他点头,黛玉便忍不住笑道:“叫你穿成这样,内监的衣裳料子可不比皇子的常服透气舒服。” 辛泓承见桌上搁着一柄白玉团扇,就拿过来给自己扇了扇:“没办法,现在能见到你的,除了内监就是宫女,二选一,我总不能穿裙子抹脂粉来见你吧。” 听他这样说,黛玉不免神色郑重起来:“是了,你做什么大费周章要见我?难道是皇后娘娘身子又不好了?” 过了冬日,皇后的身体原本大大好转,只是前两个月,因纳采大征之礼,她事事想要亲力亲为,就又有些累着。 就辛泓承看来,皇后大约是得了高血压之类的慢性病,只要生活习惯改善,情绪不要激动,就没什么大碍。 见黛玉担忧,他忙摇头:“不是,母后无妨。我要见你是因为我病了。” 黛玉一惊,心里也急起来,连声问道:“你病了?什么病?” 辛泓承一本正经:“相思病。” 黛玉又好气又好笑,将扇子从他手里抽回来:“那你就病着吧!” 毕竟时间紧迫,开过玩笑,辛泓承就言归正传:“我来确实有事要跟你说。我不能叫你糊糊涂涂,不知道嫁给什么人。”他看着黛玉的眼睛,认真道:“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我是谁。” 这个秘密,除了同类人,他原本并不准备说给任何人听。 他从穿过来的时候就想好了,好歹自己是个王公贵族,肯定有一方陵寝,到时候他就在坟墓的陪葬品里,夹杂点“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之类的话。希望后世有缘人发现他是个穿越者的秘密,说不定还能掀起考古界的腥风血雨。 这原本是他注定要带进坟墓的秘密。 皇宫。 奉旨协理六宫的贵妃将庄妃叫了来:“四皇子大婚时的吉物不对。” 庄妃愣住了:“贵妃娘娘,咱们不是已经一起核对过数目了吗?共九十九对成双的吉物。” 贵妃拉着脸:“数目虽然对,但东西不好。” 庄妃更是委屈:“娘娘容禀,臣妾是一一看过的,绝无损坏、裂纹、脏污。” 贵妃敲敲桌子,示意庄妃过来看册子。庄妃拿起来,越看脸色越青:“……碧玉福寿圆光玉璧一对,玉质欠光泽,青花白地西莲大碗一对,颜色不够喜庆……黄面红里百子五彩大果盘一对,上头葡萄串上的葡萄是单数?!” 庄妃手都要抖起来:“皇后娘娘这……”未免太吹毛求疵了吧! 这葡萄是单数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贵妃哼了一声:“不是皇后娘娘,这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不放心皇后等人看过的吉物,便命秦戊去看。秦戊初次回禀说是一切妥当,皇上就道:“可见你们做事不上心,既如此,朕就去瞧瞧,挑出一点儿不妥,你就仔细着。” 吓得秦公公连忙带了几个小太监返工,拿出火眼金睛的眼光来挑刺。 庄妃一听不由气馁:要是皇后找事,她这个新进宠妃还能去找皇上哭诉一下,可宣合帝本人找事,庄妃就只能认了。 可是…… “贵妃娘娘,距离四皇子大婚不过两月,怎么来得及将吉物返工?” 周贵妃也在心内腹诽:皇上忒偏心!听说他向太上皇提出,嫡子大婚应与旁人不同,不必按郡王规制,应按照亲王规制来办。结果被太上皇驳回说,既未封王,便应对诸皇子一视同仁。 皇上怼不过太上皇,只能找点别的事儿来撒气,从质量上给儿子提高一下。 被迫倒霉的贵妃气的要命:你这么在意嫡子的婚事,倒是直接封他做太子啊,按照太子大婚的礼仪办多好,何苦这么为难我们。 庄妃坐在旁边一筹莫展。 两人算了算进程,重新打造实在是不能够了,况且就算是新的也未必合皇上的心意。 于是贵妃便道:“罢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去跟皇上说办不成只怕要被斥责无用。唯有请四皇子自己去说,不需靡费重造,皇上才听得进去。” 庄妃闻弦歌而知雅意,忙奉承道:“大皇子为长,素来得下头皇子们的敬重。譬如四皇子,虽出身高贵又年轻气盛,与二皇子多有争执,但听闻对大殿下倒是恭敬得很。可见是长兄的缘故。若是大皇子肯去说与四皇子,麻烦就迎刃而解了。” 贵妃喜欢听人奉承,此时就是一笑:“就这么办吧。”笑过后又不免一叹:皇上立储之心昭然若揭,今日大 分卷阅读233 皇子能以兄弟之情说上两句话,来日却是君臣之分,要给弟弟行礼参拜了。 庄妃便寻些好话出来宽慰贵妃,这世上的幸福是要通过比较得来的:“娘娘有协理六宫之权,大皇子入朝后又在兵部历练,皇上多番嘉奖重用。娘娘想想康嫔和三皇子,臣妾都封妃了,可怜康嫔还是个嫔位,连三皇子大婚皇上都不肯给她挪一挪位份。而三皇子入朝后,又去了宗正府,不过是些按例而行的宗亲赏赐之事。”庄妃掩口而笑:“至于明妃和二皇子,都不必臣妾说,如今满宫里谁不把徐正妃刘侧妃当成笑话讲。” 对比出效果,贵妃果然觉得高兴起来。 口中谦虚道:“三皇子那是身子弱的缘故。”因说起身子,贵妃又想起了最为困扰的一件事,追问道:“对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坐胎的好方子啊。”周菱一直没有喜讯要把贵妃急坏了。 庄妃:……这话问的,我要有灵验的方子我自己不就先整个龙胎出来了吗! 直到辛泓承离去,贾敏还处在震惊中,等鸳鸯进门忙问道:“送出去了?” 鸳鸯点头:“我看着四殿下上了车马才回来的。”好在本朝太监们都不怎么骑马,一般都是坐马车或是轿子,不然要碰上个诸如瑞王一般混不吝的人,肯定会当场嚷出来:四皇子扮作太监啦! 第二天就会闹得满城皆知。 听说辛泓承上了马车,贾敏的心仍然吊着,估计得等辛泓承安全回去,打发人出来报平安后才能放下。贾敏知道不光自己,黛玉肯定也是悬着心的。 因此不免抱怨道:“有什么事,信中说不得?便是极隐秘不能落于笔墨的,成婚后再说就是了,非要这时候跑了来,若是让人撞上怎么好!” 鸳鸯非常体贴的给贾敏换成了降火的凉茶:“那怎么成呢,就是要婚前都说好才行——房子写谁的名字,将来银行卡,嗯,也就是银子到底谁管,孩子的教育问题,养狗还是养猫,都得提前说好。” 贾敏不免摇头:“你们的古怪想法,真是难以理喻。” 鸳鸯笑嘻嘻:“那您觉得,我们不纳妾的想法也难以理喻吗?” 贾敏斩钉截铁:“这真是再有理不过了!” 因贾敏心焦,也就有一搭没一搭跟鸳鸯闲聊。不一会儿,就见琥珀恭敬的引了黛玉来。 贾敏了然:估计女儿在韶景轩也坐立难安,还不如来跟自己一起等信儿。 鸳鸯便跟琥珀一起出了内室,将空间留给母女两人。 黛玉语气似嗔似喜:“娘,他惯会做些叫人担心的事儿。太上皇斥他性情跳脱,随性作为,他还在信里跟我抱怨他委屈,我瞧太上皇老人家一点儿也没说错。” 贾敏笑吟吟地望着女儿,母女连心,她是知道黛玉这些日子焦虑难安的,不过她也无从劝慰起——就算她想昧着良心说宫里一片祥和未来无风无雨,黛玉也不是个傻子啊,她根本不会被这些话安慰到。 可如今,她瞧着女儿眉目间焦愁已然散去。 “母亲做什么这样看我?” 贾敏语气中带着无限的安心与柔软:“我女儿高兴,我就放心了。” 黛玉坐到贾敏身边去依偎着。 眼睛不用对视,身体又有依靠的时候,人最容易说出真心话,黛玉的声音轻的像梦中呢喃:“娘,他跟我说了许多话。说真的,要不是有您和周姐姐鸳鸯姐姐的例子在先,我只怕要吓坏了。” 贾敏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就像她儿时梦魇时那般。 “娘,他说那里的人成婚前,会答应对方,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都会一直彼此尊重,彼此爱护,忠贞不渝。” 贾敏微微一震,忠贞不渝,这对女人来说是必须遵循的规矩,可男人……别说皇室公卿朱门绣户的男人,哪怕是孟夫子笔下穷的去乞讨的齐人还有一妻一妾呢。 “四殿下真是这样说的?” 黛玉轻轻点头:“娘,我不知道他能否一生一世做到,可如今他有这样的心,我就不怕入宫了。” 辛泓承到自己清华堂后,先换过衣裳,叫王中遣人往荣国府报平安后,才来到东配殿的书房。 五皇子辛泓玑见他进门,忙站起来:“四哥回来了。” “没什么人来找过我吧?兄长们都回文德宫了吗?” 辛泓玑摇头:“无人来过。大哥在兵部,二哥在工部,都在前朝没回来过。听宫人说三哥倒是清闲,早早的回来了,不过三哥的身子骨 分卷阅读234 实在是弱,三嫂还打发人去请太医了呢。” 辛泓承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五弟了。” 如今上书房只有他们两个,今日休息不念书,他就拉了五皇子来打掩护。 辛泓玑作为一个爹不疼,娘懦弱的小可怜儿,为了自己日后的生活,从去年起就坚决地抱上了这根大腿。 他并不知道辛泓承干什么去了,他也不问,只是完美的执行任务。 此时见四哥回来了,他就乖巧告退,趁着天色还早偷偷往亲娘李贵人处请安。 旁的皇子休息的时候,都会正大光明去给母亲请安,辛泓承更是动辄就留在杨皇后那里用膳。 可五皇子知道父皇不喜欢李贵人,于是每次去都悄悄的。 一进门他就皱眉:“伺候的宫人呢?” 李贵人的笑容总是带点懦弱讨好的感觉,看到儿子倒是极欢喜,忙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擦了手给儿子倒茶,又转身从柜子里拿出收着的酥糖来给儿子吃。 “今日是发月例的日子,她们都赶着领去了。”得宠的娘娘那里,自然有人紧赶着送过去,但如李贵人这里自然没这个待遇。 “那也不能一个人都不留!”辛泓玑知道母亲软弱,宫人多有轻慢。 李贵人就只是笑:“这不正好,她们不在,咱们可以自在说会话。” 辛泓玑就拿出两个荷包,把里面的赤金小鱼,花生等金裸子都倒出来:“娘你拿着用吧,这些都是最近四哥给我玩的。”自从他主动表达出靠拢辛泓承的意思,这位四哥每回给三公主和六皇子玩物儿的时候,也都会给他一份。 他知道李贵人过得苦,每逢月底都紧巴巴的,就常拿来贴补她。 李贵人笼在手里又替他装起来:“好孩子,我这里不用了。自从过年皇后娘娘收了我做的两双鞋袜,又赏赐了一番后,内务府那边就再没短过我这里的东西。” 杨皇后对李贵人并不在意,但辛泓承对五皇子好,她也就愿意多给李贵人两分脸面。 辛泓玑看着母亲放下的针线,正是一双罗袜,低声问道:“这又是给皇后娘娘做的?委屈娘了。明明也是父皇的妃嫔,却像绣娘一样服侍母后。” 李贵人连连摇头:“这有什么委屈的?多少人想奉承娘娘都赶不上呢。别说是我,连康嫔娘娘都隔三差五亲手做了适合娘娘体质的点心送过去。娘就盼着等过两年你说亲事的时候,皇后娘娘看在我小心侍奉的份上,给你挑个好姑娘。” 她絮叨了两句后,又小心翼翼问儿子:“今日不念书,你也该多去跟你四哥说说话,人的情分都是处出来的。不会是你又闹脾气,得罪了你四哥吧?” 看着亲娘忐忑不安的面容,辛泓玑觉得心酸极了。 他努力笑了笑:“娘放心吧,今天四哥还单独叫了我去他宫中玩了半日呢!四哥对我比前两年亲近的多。何况我的伴读还是四嫂的表哥,娘放心就是。” 李贵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阿弥陀佛,那就好,那就好。” 辛泓玑离开时,手里还提了个半旧的暗花缎包袱,里面放着李贵人亲手做的两件寝衣和两双夏鞋。 他攥紧了包袱: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六月过半时,远在海外的西夷国派使臣送了许多贡品来,其中就有当地特有的数十盆异种花卉。 西夷国还为这些花卉都起了好听的名字,毕竟如果按着他们国家的语言来介绍,皇上听起来这些花的名字就都是呜呜啦啦。 皇上独独赏了荣国府六盆花。 戴权这一年已经来荣国府第三回了,一次比一次态度和蔼,这次已经可以称得上客气奉承了。 他带着几个小太监亲自将花一路送到荣庆堂不说,更对贾敏拱手:“史太君,不知咱家有没有这个荣幸,见一见贵人,也好当面介绍这几盆花。”到底黛玉还未进宫,戴权就含糊的称了一声贵人。 贾敏深知戴权的身份地位,宁国府贾蓉的御前龙禁尉还是从他手里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买的。 论起跟皇上的亲近,他或许不如秦戊,但论起手里实际的权利,戴权还真不比秦戊差到哪里去。 于是便对凤姐儿颔首,示意她去将黛玉请过来。 戴权连忙道:“哪里敢劳动贵人尊步,还请琏二奶奶带路,咱家亲自过去拜见。” 凤姐儿带笑在前头引路,邢夫人和鸳鸯扶着贾敏也一同往韶景轩去。 当戴权介 分卷阅读235 绍这几盆花的时候,贾敏才明白,为何他这回态度这样恭敬。 “这株‘朝阳凤’色做正红,花盘硕大,雍容华贵,在西夷国是最尊贵不过的。此次西夷国供上六盆,如今太后娘娘处两盆,皇后娘娘处两盆,剩下的两盆便在您这里了。” 另外的几盆花不过是陪衬,重头戏就在这朝阳凤上。 鸳鸯在旁不由暗中咋舌:朝阳凤,带个凤字,又是正红色。简直比本朝的牡丹还具有象征意义。 而皇上越过其余三个名正言顺的儿媳妇,偏偏只赏给了荣国府两盆,其中含义不由让人深思。 所以戴权一改往日老内相的倨傲排场,笑容可掬举止客气起来。 旁边墨染递上荷包,黛玉便亲自递给戴权。 戴权弯腰接过:“您亲自赏我,老奴厚着脸皮收下了。等来日到了宫里,再给您请安去。” 说完便带着小太监们告退。 凤姐儿亲自送出二门,贾琏已经在那里接棒再将戴权送出荣国府。 戴权这会子对贾琏的态度也亲热的很:“琏二爷未来不可限量啊。” 这一声爷给贾琏叫的还有点发憷。 回来见凤姐儿仍然等在二门处,贾琏忙道:“大热天的,你怎么还在这里?” 凤姐儿美目流转:“当然是等二爷啦。好在您今日不必去部里坐班正好在家,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贾赦这几日正好中了暑,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就算想爬起来跟戴权友好交流也做不到。 贾琏接过平儿手里的伞,亲自替凤姐儿遮着太阳。 凤姐儿就笑:“哟,我可当不起!” “当得起,当得起!咱们二奶奶神机妙算!当日你跟我说林妹妹不止一个皇子妃,我还有些信不得,今日见了这位老内相前倨后恭的嘴脸,我才是信真了。” 当日贾珍半求半托的请戴权办事,贾琏是知道的。哪成想今日还有反过来他巴结荣国府的时候。 凤姐儿看向贾琏:“二爷别嫌我败你的兴致!老爷横竖不上朝不做官,现在也被老太太拘在家里不许胡为,可你却不同。要是在外头太得意了些,叫人捏住错处,可是有吃不完的亏。” “我瞧老太太是个能狠下心的人。二房从前多么得脸,现在也能完全不理不睬。你若是犯了什么事,要牵扯到林妹妹身上,只怕下场还不如二老爷他们呢。” 贾琏深以为然:“你不说我也知道怕。我在部里现在恨不得做个哑巴,生怕说了什么话叫人抓住把柄。” 凤姐儿见贾琏自己也小心,就换过话题道:“如今咱们府上是出了凤凰了,不知道二房那边如何?明儿我就叫人打听打听,若是他们有什么艰难,赶紧伸手帮衬一把。” 贾琏吓了一跳,深觉自己媳妇吃错了药。 她不对二房落井下石就算是善举了,怎么还会主动帮忙。 凤姐儿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二爷!兔子急了还咬人,狗急了还跳墙呢。有了今日这事,京中谁不高看咱们荣国府一眼?二房那边知道了如何能甘心,要是他们现有什么过不去的苦,说不得就破罐子破摔,舍出一身剐,把咱们也拉下水去。” 说完就感叹道:“还是老太太有筹谋,只一个宝玉还在宫里做伴读,二房就有指望。有指望的人,就不会太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0 22:25:46~20200721 21:3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05286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叼花束的小冰萤 10瓶;独怜幽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4、布新居 两日后, 凤姐儿就见到了元春。 这是二房时隔三月后第一次上门。毕竟上回凤姐儿大发脾气,李纨和探春都是哭着走的。 自此后,不管王夫人怎么威逼, 两人都不肯再来。她们一个是做了寡妇的儿媳,一个又是庶女,平日虽然畏惧王夫人, 但要豁出去了坚决不来,王夫人还真没办法了,总不能打死她们, 那舆论压力可太大了。 这次来的只有元春自己, 理由也正大光明, 她要远嫁出京前, 自然该拜会祖母并大伯, 大伯母。 因此贾敏也不得不见, 留了 分卷阅读236 她一盏茶, 然后给了两套头面,旁边邢夫人也只得笑着随了一套, 心里心疼的同时口中说了些不痛不痒的祝福之语。 又问道:“你母亲怎么不带了你来,倒叫你个待嫁的姑娘家自己来了。”深为遗憾王氏没来, 她寂寞如雪,无人可怼,又不好明着欺负晚辈。 元春礼数周全道:“母亲操持家事颇为辛苦,近来暑气日盛, 身子不爽便不曾起身。”邢夫人不免噎住, 方才她就是用这几句话搪塞的元春,让她不必去见贾赦了。 如今元春原样奉还,她也无话可说。总不能只许贾赦病, 不许王夫人病吧。 元春轻言慢语道:“何况是来拜见祖母,又不是往外人处走动。大伯母这样说,是将我当成外人了吧。” 邢夫人只能呵呵的干笑了两声。 元春见老祖宗和邢夫人都没有多留客的意思,便从善如流起身告辞,凤姐儿少不得出来送送。 元春一路行着:“自我们二房离开府里,这厅殿楼阁,倒收拾的越发峥嵘轩峻,树木山石,也都更有蓊蔚洇润之气。可见咱们贾家日益兴旺起来。” 凤姐儿也举目四望:“我没有大姑娘肚子中这些墨水,也看不出什么。” 元春站住脚,笑了笑:“琏二嫂子,这世上的旦夕祸福都是难以预料。虽说眼见得这府里要出一位真正的贵人,可她到底姓林,而咱们才是一样姓贾的。” 凤姐儿点头:“正是这话了,都是姓贾的,大姑娘嫁过去就是正二品的诰命,可是让人羡慕,我就没有这样的福气啊。” 还能一下子收获近一个足球队的儿女,凤姐儿甘拜下风。 元春见凤姐儿就是不接她亲近的话茬,索性直接道:“是福是祸不到头来是看不出的,想我们二房在荣国府正屋住了十来年,最后不还是官财两空,反而是大房借着东风攀上去了吗?” 凤姐儿微微眯眼:“怎么,这是怪我们了?” 元春摇头:“琏二嫂子,说句实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以后在夫家立足才是最要紧的。至于我的婚事,你也瞧得出,不过是个外头光鲜的样子货,将来艰难吃苦的地方多得是,实在是顾不上娘家这一摊子的。” “我们家自从赔过十万两银子后,一切不比从前排场,哪里支应的了父亲请清客买书画,偏生现今父亲赋闲在家更不免唉声叹气,动辄与母亲争执,而宝玉的婚事,薛家反倒拿乔拖延起来,可以说是处处不顺心。” 凤姐儿越听越心惊。 元春脸上的笑意也叫她理解为了不怀好意:“可偏偏这边府里蒸蒸日上,母亲在家里常说啊,风水轮流转,说不得什么时候福祸就颠倒了。” 凤姐儿就放下脸来:“你这是威胁我来了?” 元春手里摇着扇子:“不敢。不过琏二嫂子也知道,母亲一向听我的劝,父亲也指望这桩联姻替他官复原职,至于宝玉更不必说,对我这个大姐十分敬重。”她抬头看着荣国府的高墙:“如今琏二嫂子最怕的就是在皇子妃入宫前生出事故来吧。” 平儿紧紧扶着凤姐儿:她是知道自己主子脾气的,最爱奉承最不受气,元春这阴阴阳阳的威胁,平儿还真怕凤姐儿动手打人。 凤姐儿叫平儿按住,磨了磨牙这才冷笑道:“也是,俗话说打老鼠怕伤了玉瓶,我就当是破财消灾吧!” 元春仿佛听不懂二房被比喻成老鼠一般,仍旧如常看着凤姐儿:“不知道琏二嫂子肯破多少财?” 凤姐儿缓慢的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元春扇子抵在下颌处,轻轻道:“五万两?” 凤姐儿眉毛“刷”地立了起来:“你做梦!五千两。” 这回换了元春冷笑了:“琏二嫂子真把我们二房当成打秋风的穷亲戚了?”凤姐儿做了个打住的姿势:“行啦,你就别跟我弯弯绕了。这银子不是给二房的,是给你的——刚才你说了嫁人后的艰难,又口口声声说我那位好姑妈没钱,想来她给你准备的嫁妆不够吧。” 明明是夏日,凤姐儿的笑容里却像是带着冰似的,让元春禁不住轻轻一抖,觉得从心底发凉。 “姑娘家的嫁妆都是从出生起攒到出嫁的,只是自打你入了宫,二太太也就没给你攒下去,过了这些年,衣裳料子只怕都需要重新置办新的。而压箱底的银子,其实你在宫里这十年,前后疏通关系的花费也不下五万两了吧。” “我给二房五万,分到你手里能到五千吗?还不如我直接给你五千两银子,你回去替我把二太太摆平了——除了她二房也没别人会在这件事情上做耗了。不过元春,这钱你 分卷阅读237 拿了,要是林妹妹入宫前,二房还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让京城里看笑话,丢了皇子妃的脸面,那咱们就得好好掰扯掰扯了。也不是什么鱼死都能网破的。” 元春的一颗心落下去,不是安定,而是一种沉重。 她实在也是没有法子,都不必几年,几个月前的她都不觉得自己会为了五千两银子,做出这样半威胁半妥协的事儿来。 在宫里,五千两不过是府上给她一年在宫里开销的人情费。 可现在……她还记得几天前母亲拉着她一通抱怨,最后总结道:“我在你舅舅家最后的体面和脸面都用在你身上了,给你找了门好亲事,元春你这次可一定要争口气,不能再让我失望了。” 原来在宫里没有成为娘娘,母亲面上安慰她,但心里还是认定她不争气。 “至于嫁妆,都是早早给你准备好的,一共三十六抬——你也别嫌少,毕竟你是继室,总不好压过前头原配去,否则失了礼数。况且,你少带些嫁妆过去,旁人也不会把你当成冤大头算计,他那些个嫡出庶出儿女的婚事,你就别贴钱了。至于银子,哪里都不如娘家保险,到时候宝玉有出息,还能亏待你这个姐姐?” 元春走后,凤姐儿又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 周眀薇有点尴尬的从拐角处转出来,她实在不是要偷听,而是方才的情形,两人堵在路上,周眀薇也不能走过去说一声借过吧。 凤姐儿一直记得自己产子前周眀薇的照顾,见了她从来格外亲热。 “嗨没事,你听了我不怕。要真是什么要紧事,我就带她去屋里说了,不过是五千两银子罢了,说实话现要五万我也拿的出,只是看愿不愿意罢了。他们二房现在还端着架子,等来日就跟后廊那些旁支一样,知道打秋风便要有求人的态度。” 因说起来打秋风的亲戚,周眀薇便对凤姐儿道:“琏二奶奶,从前来的那个刘姥姥跟别人不同,不是趋炎附势的人,我私下见她很念你的好。” 凤姐儿想了一会儿才想起那个拿了二十两银子,就千恩万谢走了的刘姥姥。 “庄户人心里实诚。”凤姐儿点头:“去年秋天还送了一些瓜果来呢,我又给了她四十两银子。”不过贾敏不是贾母那样爱热闹,荣国府也没有大观园,自然就没见。 周眀薇不好再说,只得道:“那位老人家倒是很好。听她说话也有趣。” 毕竟荣国府败落后,亲人都靠不住,要把巧姐卖掉勾栏中去,唯有刘姥姥念着当日之恩变卖家产救了王熙凤的女儿。 周眀薇实在不想再见那位老人家,堆着笑脸讨好荣国府下人的模样。 凤姐儿见她三番两次说起刘姥姥,也就笑道:“你说好当然是好的!等忙完林妹妹入宫之事,将她请了来玩两日。对了,听说你在金陵也有庄子了,到时候请她来讲讲田地之事。” 皇宫。 杨皇后拿着两幅古画真迹请皇上看:“海棠白头翁、萱草伴百合,都是夫妻和顺的好意头,把这两幅也给他们挂在新殿中,皇上看好不好?” 皇上刚要点头,忽然想起类似的场景已经发生过了:“等会儿,上回你不是已经给朕看过四幅图了吗?” 杨皇后点头:“没事,墙上还有空地呢!” 皇上就皱眉:“都挂满了像什么样子,又不是卖画铺子!”但见杨皇后一次次拿出来的都是顶好的东西,皇上又软了些语气:“朕知道你疼承儿,但这屋子是人住的,布置的满满当当金光闪烁的未必舒服。对了,太后娘娘眼光最好,你有空可以去请教一二。” 出了明正宫后,杨皇后就跟邹女官说:“方才说起萱草百合图轴,倒有些想吃清炒百合了。” 又想着太后金步哪里能轻易挪动,最后揽总查看一遍就是了,于是将皇上的话暂且放到一旁。 等入了七月,大婚的正殿与正妃入住的后殿都收拾停当,杨皇后就先把辛泓承叫了来:“到底来日是你们小夫妻住,你先看看本宫布置的如何?” 因辛泓承是下了晚课来的,虽是盛夏,天色也已然擦黑。 杨皇后早已吩咐人将前后灯烛都点了起来,辛泓承走进清华宫一看,一片银光雪浪,灯火灼灼。 当走进正殿时,扑面而来的珠帘绣幕,锦绣漫堆,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险些闪瞎了他的眼睛。他眨了眨眼睛才看清屋里的物件。 地上铺满红毡,摆着一个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的火盆,等来日新婚日摆在院中,让新娘迈过。而正殿门槛处,还放着一个髹 分卷阅读238 金漆,装饰五彩花卉纹样马鞍,到时候鞍下放苹果,取“平安”之意。方才杨皇后就特意嘱咐辛泓承从旁边绕过来,可不许提前跨了。 上首两张花梨木镶嵌大理石如意纹椅上都摆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缂丝靠背引枕,外另有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辛泓承震惊了:“母后,这是大夏天啊。” 他看着这油光水滑的狐皮就热起来了。 “哦,既然内务府要做桌椅套件,我就叫他们冬夏的一起置办了来。如今搭在这里先晾晾,过几日把这些狐皮收起来等冬日再拿出来摆上——都是西北那边的好皮子,拿来做大氅都使得,如今给你们做了袱子,外人来看着才像样!” “母后,这是不是有点太奢靡了?” 他记得杨皇后宫里并不如何奢侈,反而较为温馨家常,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走起了人间富贵花的路线。 杨皇后便道:“正殿嘛富丽一点,摆着叫人看的。尤其是大婚当日,虽说你父皇恩准,将朝臣的宴席摆在明露斋里,可这文德宫里也得备几桌招待十来位夫人,都是官宦人家的主母,要是在她们跟前丢脸,也就相当于满京城丢脸了。” 皇子正妃成亲当日,需有八位儿女双全的结发夫人随着皇家的队伍去迎亲,也算是取个好意头。 宫中更有四位宗亲里的女性长辈守在这里,等着呈进第一口茶果,上合卺酒、念交祝歌。 这些夫人多半都是高门大户里的当家人,既然劳动人家一日,晚上当然要摆酒设宴的款待,总不能让人家饿着肚子就出宫吧。 皇后深知这些宗亲和命妇,面上都是和气恭敬,但眼睛比针尖还要毒,一打眼就知道殿中物件价值几许。 当然,她们未必是眼皮子浅,只望着富贵,而是四位皇子接连成婚,大婚的排场又是一模一样的郡王规制,那么要想看哪位皇子得圣心,自然是要从细处着眼。 因此杨皇后紧盯内务府,哪怕靠枕背面有一点抽丝,脚踏上有一星划痕也全都打回去返工重来。 不过内务府的东西送到几位皇子处都是一样的,最多在皇后娘娘乌眼鸡似的盯梢下质量好一些。 剩下的就都是皇后自己的体己。她还甚为遗憾:可惜是夏日,她库房里最多的珍品就是西北的皮子,这也摆不出来呀。 “走,再去看看后殿的新房。” 辛泓承随着杨皇后来到后殿,只见房中墙壁均用红漆髹成,色泽喜庆还隐隐散发着清幽香气。 东暖阁内为喜床,床上挂纱绣百子图幔帐,铺着红缎和合二仙的炕褥。两侧紫铜雕琢的仙鹤,头顶各自顶着一根硕大的红烛。木影壁、屏风及门上均为红地金色双“喜”字。 杨皇后见了这铺天盖地的红色,脸上就笑开来,指着一双双喜字道:“这是取开门见喜的好意头。” 辛泓承已经参加过三位兄长的婚礼。 因跟大皇子三皇子关系还好,也都提前起哄去看过他们的新房。今日再看自己的,凡有之物皆精细贵重于他们三人许多,就知道杨皇后肯定是花费了无数心血在里头。 这不光是给他的颜面,更是给黛玉的底气。 他转身撩了衣袍就跪在杨皇后跟前,郑重真诚道:“多谢母后对儿子多年的养育照料之恩。” 杨皇后忙伸手去扶,眼中却也含了泪,她对着腰比量了一下:“我刚进循王府的时候,你才这么高,现在却要大婚了……成婚后就是大人了,承儿,以后再不要任情任性,惹你皇祖父和父皇生气。” 辛泓承点点头:“儿子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1 21:30:32~20200722 20:4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青翠微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5、大婚日 今岁夏日时气颇佳, 雨水充沛,并不如何炎热。只是钦天监日日提心吊胆,烧香拜佛:只因从进了七月, 三四天内必有一日乌云四起,长雷不绝,不知雨落何时, 忽然就倾盆大注。 要是他们算好的四皇子成婚的良辰吉日,老天爷忽然来这么一出,让整个迎亲队伍变成落汤鸡。估计钦天监也要迎来一场天子之怒电闪雷鸣。 说起迎亲队伍, 辛泓承屡次向皇上请旨, 可以效仿民间嫁娶, 由夫君去迎接妻子入门。 皇上表示十动 分卷阅读239 然拒, 虽说夫妻和睦是好事, 但皇家的规矩不可破。最后勉强肯容情的解决方法是:“建安伯作为你的伴读, 亦是朝廷勋贵, 由他代你去迎亲也可。” 这次换辛泓承表示很不可了,这到底是谁成亲呀。 大婚三日前, 荣国府按照规矩将韶景轩南边的三间的小花厅整理出来,是预备当日宫中派出的众值事太监和女官准备的起坐之处。 等他们到了府上, 便开始排查荣国府的下人,筛选当日够格伺候在皇子妃出门路线上的体面人。 只是鸳鸯的卖身契此时已销,而周眀薇更从头到尾就是自由身,便不能留在府上。哪怕贾敏和黛玉亲自说情, 值事太监首领也只能态度格外和蔼, 委婉表示实在不能通融,不然他们就得受罚,要真出了事, 一批人都要跟着进慎刑司啊。 于是周眀薇和鸳鸯只得离开了荣国府,暂住到荣国府京外的一处庄子上。 临走前,周明薇抱着黛玉嚎啕大哭,其情状连凤姐儿在旁都跟着落泪,半天才劝开。 最后她将一本册子塞到黛玉手里附耳道:“这是我们那里的妇科儿科常识,我能想到的都在这上头了。” 然后又郑重嘱咐道:“女子过早生育不但对自己身体大有损害,连孩子都会跟着体弱,你不要着急,管旁人说什么呢,都是自己的身子最重要。” 出了荣国府,周眀薇渐渐收了眼泪,倒是鸳鸯望着渐行渐远的荣国府放声大哭。 十多年了,她从社会主义过来,却生生做了十多年伺候人的奴才丫鬟,尤其是知道自己是谁后,更是胆战心惊,听到贾赦的名字就忍不住哆嗦,生怕被弄去做小妾。 然而,这里也是她生活十来年的地方,每一个人都不再是书里的文字,而是鲜活的人,与她朝夕相处。 如今难有再会之期,她既如释重负又痛其所失。 贾敏将她们送去的庄子小巧干净,守庄子的仆妇见是林之孝管家亲自送来的两位姑娘,自然也都客气对待,甚至还提前让几个小厮进来搭了个花架子秋千讨好:听说这两位姑娘从前都是老太太和皇子妃跟前的得意人,估计谨言慎行惯了,如今既然得了大恩典送出来,想必是愿意松散了玩玩。 果然多年未打过秋千的鸳鸯和周眀薇见了就喜欢。 等乌金西坠,天色暗下来,两个人就跑到院子里去打秋千。这庄子虽小,但周围土地不少,于是散落着许多佃户田舍之家,倒是也不荒凉。甚至还有卖花郎和卖馄饨芽糖之类的小贩的叫卖声,隔着墙传进来。 两人正在商量买一碗馄饨还是两碗馄饨的时候,忽然墙外“咚”的扔进来一块石头,外面还包着一张纸。 周眀薇胆子大,直接走过去捡起来看了看。 打开一看,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我在你门外。”她脸色“刷”的一变。 鸳鸯坐在秋千上问道:“谁呀?恶作剧的孩子吗?” “咚”的另一块石头又扔过来,不过落脚点在反方向,周眀薇走过去再看,这次是:“那我进来了。”于是也不必她回答鸳鸯的问题,建安伯本人就翻墙进来变成了活生生的答案。 鸳鸯差点从秋千上晃下去:“范大人?” 范云义对她点头致意:“于姑娘。”鸳鸯一个恍惚,是啊,她都快要忘记,自己不姓金,不叫鸳鸯,她姓于。 “夜里私闯民宅,建安伯知法犯法。”周眀薇晃了晃手里的纸:“罪证可都在我这儿呢。” 范云义摇头:“不能算闯,我已经投石问路过了。” 周眀薇看了看颇高的围墙,对安全问题起了严重的担忧,决定以后把自己房产周围的墙上,都扎上玻璃渣子。不对,这里玻璃太贵,弄一圈铁网也可以。 她规划完毕又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两块石头可能正好砸在我们头上?” 范云义指了指耳朵:“我能听得出你们在哪儿,方才你们商量买馄饨吃的事儿我也听到了。不过我看了一眼,这馄饨不太干净,你们还是别吃了。” 鸳鸯已经从震惊中缓过来,起身笑道:“我去里面塞上耳朵,你们说话吧。” 周眀薇抱着双臂,下意识做出疏离防御的姿势,又故意笑道:“建安伯前些日子托人给我们送来的银子我们都收到了?怎么今日还专门跑一趟,是想再追加点投资?还是直接给我们的铺子开分店?” 一副谈钱可以,谈感情就不必的态度。 范云义也就点点头:“你们两个女子抛头露面不方便, 分卷阅读240 我想再送个人去金陵帮你。” 方才周眀薇怕范云义挽留她,如今见他不挽留,反而心里更加难过,闷闷道“不必了,有荣国府的管家们帮忙招收人手。你的人难道能比地头龙还要厉害吗?” 范云义点头:“比他们厉害。” 周眀薇惊了:“谁啊?” 范云义:“新任的江宁织造。” 周眀薇颇为动容,江宁织造虽然只是五品官,但却是由皇帝钦点,相当于京城派过去的钦差耳目,虽然名义上只是管着督造采办丝绸的官员,但却可以借机向皇上本人上奏,连两江总督都不敢轻易去得罪。 “是你的朋友吗?那可真要麻烦你了!”周眀薇眼前开始冒金光:贾敏给她们置办的还有一间绸缎衣铺,要是能跟皇家搭上那么一点关系,说不定几十年后珍珠如土金如铁的就是她家! “不是我朋友。”范云义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是我本人。” 周眀薇惊呆了。 明正宫。 皇上对辛泓承道:“你倒是心宽,直接把伴读放出京了。” 其余皇子们能上朝参政后,哪怕是没有野心的,也都会把伴读就近塞入朝中,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有人帮衬就比没人强。 辛泓承点头:“这个位置他适合。父皇不是久知江南之地贪腐盛行,至于侵占民田,巧取豪夺,结党不轨的更是常态。需要人去将这烂摊子整理整理。换了旁人去难免有亲戚牵绊——建安伯府就没有这个顾虑。” 范家全家男丁全部光荣献身,没有现存姻亲,至于逝者的亲戚故旧,对范云义来说都是浮云,谁的面子也不会管。 何况,他此去还背负着自己的终身大事。 皇上点头:“要是之前,太上皇未必允许咱们父子的人做这个官。不过你如今娶了林家的女儿,你皇爷爷也能安心,觉得你算荣国府的半个女婿,将来他们几家就算有什么错漏,也总能得个平安善终。” 辛泓承笑了笑:“父皇是知道我的,来日他们有什么不法事,您只管处置就是了。” 皇上是个表面不显,实则很有逆反心理的人。想来书中被太上皇塞了一个贾元春,他心里就很不高兴,给人的封号跟谥号似的。 皇上满意点头,继续道:“等你成婚后,照例也有三日的假期。然后朕打算拿两年的时间出来给你学习朝政,六部自不必说、其余都察院、理藩院、国子监、通政司、大理寺这些地方你也都去转转。” 辛泓承数数手指,这得俩月一轮转啊,那估计没有给他慢慢熟悉业务的时间,只得多下苦工,估计比在上书房读书还忙呢。 皇上见即将成婚的儿子站在跟前,心里百味杂陈,半晌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朕等着喝儿媳妇敬的茶。” 三日后。 黛玉都不知这一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从清晨起就被数位嬷嬷包围着,任由打扮,人像是漂浮在空中。直到绞脸的微痛,才叫她有点着落似的。 及至妆容整毕,盖上盖头,她更是眼不能视,由人扶着慢慢向外走去。 韶景轩外,俱系围幕挡严,不闻人声,黛玉明知身边应当是站满了人,但这样悄无人语,不免令她也些心慌,不由留神去听。 因荣国府高墙大院,黛玉只能隐隐听见外头无数挂鞭爆响,细乐声喧。 旁边嬷嬷轻声道:“娘娘只管走,奴婢们护着娘娘。” 黛玉的眼睛看向地面,因皇子妃出门,一概红缎铺地,使得她分辨不出走到哪里。 只觉得这段路这样长,却又这样短。 眼见左右备差女官打起轿帘,一位全福夫人扶着女儿入喜轿,左、右扶轿的总管太监高呼起轿,贾敏的眼泪才扑簌簌落下来。 这一路她不能出声不能痛哭。 可现在鼓乐大奏,响彻云霄,她终于能在乐声的掩盖下痛哭出声。 固然舍不得女儿,可眼见得女儿走出了与她幻境中所见的死境截然不同的路,贾敏这一哭也算是喜极而泣。 邢夫人和凤姐儿一边一个扶住贾敏。 凤姐儿不由心焦:大悲大喜最伤身体了。老太太又是上了年纪的人,唉,偏生老太太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早早将鸳鸯放出去,这会子伺候的人估计都不够何她心意。 眼见邢夫人要开腔劝慰,凤姐儿连忙抢在她之前开口: 分卷阅读241 自己婆婆这张嘴,经常是好话也说不出好听来,还是自己来吧。 从上了轿后,黛玉手里便被放入了一柄玉如意。 手里有东西可握,她就觉得更踏实些。 她低头看这玉如意,色做润白,触手生温。 如意首上饰阳文双“喜”字,如意柄上则錾刻“百子呈祥”“长宜子孙”两句吉利话。柄头上的丝穗,编成了精巧的双“喜”字结。 黛玉握紧了手中的如意,盼着来日之路,一切如意顺遂。 宫中。 杨皇后正带了人最后一次检查酒馔案以及合卺酒的金瓶金壶金盏。然后出来看了看天儿道:“还好今日无雨,是个艳阳天。” 旁边康嫔便凑趣笑道:“四殿下是有福之人,老天爷眷顾呢。今日虽是艳阳,但昨晚下过了雨,并不很热。” 皇后带笑点头。 并不知昨晚下大雨的时候,钦天监上下官员好悬没急的上吊,就差开坛做法祈祷雨停了。 李贵人也想跟着奉承,无奈她懦弱嘴笨,也说不上话。见杨皇后体丰出汗,就一刻不停的在旁边打扇子。 庄妃无子,又奉旨协理六宫,此时也跟着在此,插话笑道:“臣妾听说单单四皇子妃如意上的喜字和吉祥话是皇上亲笔写了,叫人錾刻上去的。可见皇上到底看重嫡媳。” 康嫔便默默垂下头去。 要是贵妃在这里,庄妃保管不敢说什么嫡媳庶媳,不然岂不是说大皇子妃不如四皇子妃,那贵妃肯定要生气的。 可如今只有自己和李贵人在这里,庄妃就肆无忌惮。 也是,虽说自己生育了皇子,但熬了二十年还只是个嫔位,怎么让人瞧得起。 倒是杨皇后,等庄妃一阵风似的又走去张罗别的,就拍了拍康嫔的手道:“你别理她,皇上说了,等来日诸皇子封王的时候,必然会升你的位份,到时候都在妃位上,你有资历有皇子,比她要强。” 康嫔眼中带着感激:“臣妾多年无宠,都靠娘娘庇护。” 皇后安慰过她,又对李贵人点头:“你也一样,五皇子长大了就都好啦。” 李贵人直接热泪盈眶,不过想着四皇子大喜的日子,又憋了回去。 康嫔从荷包里取出几块油纸包着的糖,劝道:“虽说娘娘禁了甜食,可今日劳累,您稍微吃两块也无妨。” 杨皇后眼前一亮:“这是上回西夷国贡上的糖吧,本宫就吃了一块就被他们收了。”她伸手取走了四颗糖果,又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承儿新婚有三天假,本宫也跟着放三天,日后再吃那没味道的点心吧!” 说的康嫔和李贵人都笑了。 康嫔便道:“既然娘娘宫里的糖都给收了,那这两日臣妾悄悄带给您吃。” 三个人正闲聊着,庄妃又风风火火回来,带回几件需要决断的事务。杨皇后一时也有些拿不准,索性道:“本宫去明正宫见皇上,横竖今日皇上也空了出来,不见朝臣的。” 到了明正宫外,杨皇后发现秦戊并不在,想来是被皇上派出去督察仪式去了。 只要秦戊往那里一戳,众人的敬业程度就会成倍提高,这就相当于皇上的一双眼啊。 门口的小太监期期艾艾不敢进去通报,说是皇上让他们都出来不许打扰要写字。 杨皇后就皱眉:“今日哪有比四皇子婚事更大的事情。不敢通报就起开,本宫自己去找皇上。” 她走入内殿。 只见皇上正对着一幅女子的画像出神,地上到处都是散乱的祭文和悼亡诗,杨皇后顺手捡起一张,只见上面写着:“如捉水月,只挹清辉,朕之思如是也。” 听到脚步声,皇上回过头来,眼中还带着泪。 杨皇后懊恼自己没想到此节。确实,辛泓承成婚,皇上想必怀念亡妻。自己撞见皇上失态实在是倒霉。 而皇上也颇为窘迫:堂堂天子让人撞上落泪也就不说,还是当着继室怀念原配。 夫妻两人彼此对望,双双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2 20:48:22~20200723 22:5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企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0528 分卷阅读242 67、月初已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愚且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6、突变起 皇上看着今日一身皇后冠服的杨皇后, 忽然觉得对这个陪伴了自己十余年的妻子颇为陌生,好像从未细细耐心地打量过她。 今日嫡子成婚,皇上心中许多感触, 思念故人之余, 难得对眼前人也起了一分愧疚之心,于是开口打破尴尬:“皇后是为了承儿的婚事来的吗?” 谁知杨皇后匆匆行礼,连忙退了出去, 根本没顾得上回答。 皇上哑然, 半晌才摇摇头:“罢了。” 横竖皇后就是这样直爽到有些冒失的脾气,从此后自己便宽和些吧。 眼见得儿子们一个个成婚, 皇后今日也做了正经婆母,以后该给的脸面还是要给的, 总不能像年轻时候那样甩手就走。 两日后晨起。 辛泓承往黛玉鬓上比珠钗,黛玉对镜子看了看, 便将他手拿开:“罢了, 我自己选吧, 一点儿也不好看。” 辛泓承顿觉冤枉:“你穿红,我给你挑带着红宝的, 难道不对吗?” 因在新婚三天内, 黛玉今日虽未穿正服,衣裳却也颇为华艳:大红地金双喜百花裙,宽袖上是一色的九鸾飞天金丝暗纹图, 羽翼粲然,领口还缀着细细的米珠。而此时辛泓承手上的也是一支硕大的丹凤衔红宝累金丝珠钗,黛玉看着就觉得脖子疼,眼睛花。 辛泓承的直男审美被嫌弃,只得搁回去, 沉寂三秒后重新高兴起来:“那我给你画眉吧。” 黛玉挑着簪子的手一顿,心道:连首饰都不敢交给你,何况我的眉毛了。一会儿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 于是摇头拒绝。 辛泓承只得托腮在一旁道:“你现在不理我,明儿起我就入朝去了,每天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再想给你簪花画眉却也不能了。” 黛玉一笑:“原也不用你做这些。你坐在旁边陪我说说话吧。” 墨染则上来接过黛玉选的钗环耳坠来替她戴上。 辛泓承点头:“说起这个,我昨儿还收了一件特殊的贺礼。”皇子大婚,算是一次名正言顺的收礼机会,辛泓承这几日收礼收的手软。 黛玉疑道:“特殊?” 辛泓承笑而不语,直到墨染退下,才对黛玉道:“有一个跟我们一样的人,来本朝前是个研究历史的。他一直没找我们帮过什么忙,这回听说我成婚反而送了我一张纸。” “他替我统计了我们历史中,所有开府设署祭拜宗庙的正式皇太子,总共一百五十个——好像诸如皇太孙和皇太弟之类的没算进去——我也弄不太清他的统计方法。重点是结论:这些储君最后顺利登基的,总共八十二个,刚刚过半。剩下的要不被废要不死于非命,当然国家直接灭亡的也有。可见太子生存率之低。” 黛玉:…… 这什么人啊,大婚送这样不吉利的死亡统计表来。 辛泓承还笑得出:“也算是给我降降温了。人啊,不能太春风得意,这份礼我倒是收的很感激。” 墨染等人很有眼色,方才瞧四皇子想跟黛玉说私己话,所以退了出去。 不过如今看着外室的时辰钟,墨染轻轻扣了扣门扉:“殿下,娘娘,到了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了。” 辛泓承伸出手:“走吧。今儿太后娘娘礼佛不用去拜见,咱们可以在母后那里多待一会儿,蹭个午膳。可惜从明儿起我就不能陪你了,大嫂也就罢了,听说二哥那一妻一妾可不是好相与的,你不必让着她们。” 黛玉扶着他的手站起来,瞥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道:“怎么,难道我就是个傻的,任人欺负不成?” 辛泓承也跟着笑了:“不敢不敢。” 两人还未走出内室,忽然听见宫门口一阵喧哗,然后飞扑进来一个小太监脸上又是惶恐又是惊怕,跪在两人跟前哭道:“四殿下,皇后娘娘不好了!皇上宣您这就过去呢!” 辛泓承根本等不及坐轿,也忘了皇子该守的规矩,一路从文德宫奔到凤仪宫。 此时凤仪宫的院落里已经站了一些听了风声赶来候着的妃嫔,辛泓承也顾不上行礼,直接往内室去。 皇上的脸色阴沉如墨,面对地下 分卷阅读243 跪着的吴太医令狂怒:“皇后如何会暴病至此!朕要你们何用!” 吴太医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见辛泓承闯进来,皇上闭了闭眼睛:“承儿,去看看皇后吧。” 床旁的邹女官和静素让开来,脸上带着有些呆滞的泪意。 辛泓承竟有些不敢走上去。 杨皇后躺在床上,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也看不出什么异样,辛泓承颤抖着手去试了试脉搏,然后猛然转头问道:“谁说的母后要不好了?她有呼吸有心跳怎么会不好了!诅咒国母其罪当诛!” 吴太医伏在地上,艰难道:“回殿下,今晨皇后娘娘突然晕厥,等臣赶来时已然神志不清无法苏醒。娘娘这两年便因身宽体胖有气滞血瘀之症,不知是劳累了还是大悲大喜受了刺激,如今风邪入体,痰热腑实,苔腻……” 皇上喝骂道:“不许背医书,只跟朕说为何治不得了!” 吴太医脸上汗出如浆:“皇上,一般得了闭症之人都会口歪眼斜甚至半身瘫软从此口不能言。若是皇后娘娘这般,其实尚有三分治得,用药养护说不得可好转。偏生娘娘厥过去再不能醒,臣方才已经施诊灌药,都是泥牛入海。” 他说到这里也觉身家性命就此交代了,不免老泪纵横,索性破罐子破摔,实话实说:“皇上,皇后娘娘现在是还有气息,可人要是吃不下喝不下,自然也就只剩下七八日的命数了。” 水还能强灌,可这个年代没有胃管,饭是万万送不下去的。只能看参汤能吊住几日性命罢了。 皇上其实在听了皇后的病症后也知道怕是难了,只是要太医再解释一遍给辛泓承听。 此时心中虽是悲痛,但仍然准备按着流程走:“先将东西预备起来冲冲喜吧。” 辛泓承豁然起身:“父皇,母后还好好的在这里,为什么要预备棺椁!我不信!谁都不许去预备!”然后一手拉起吴太医:“你是医生,你为什么不动,你继续施针、灌药啊!快啊!” 皇上只觉胸口堵着发酸:“承儿,你伤心糊涂了。” 辛泓承像是断了电的机器一样,呆呆站了一会儿,然后忽然看向吴太医,眼睛亮的让人不敢直视:“我知道风邪闭症多是有原因的!母后这两年善加保养,如何会突然犯了症候,是不是有人害她!” 皇上一怔。 吴太医也先呆了一呆,然后才道:“殿下,毒物入体便不好再查验,何况娘娘的脉象明白就是闭症。” 辛泓承打断他:“突然昏扑,半身不遂,口舌歪斜失语,面目阳赤——这些症候母后都没有,但却是闭症的脉象,而且好巧不巧,就在我大婚后两日,吴太医觉得巧不巧?” 关于杨皇后的身体,辛泓承很早起就开始担心,也曾问过周眀薇许多次,此时只觉得不对。 从辛泓承失态开始,秦戊就悄悄过去关上了门,亲自守在外面,不叫人接近。 此时隐约听见里面的对话,不禁庆幸自己很灵。 吴太医面上漏出懊悔之色:“殿下,原本皇后娘娘每两日宣臣一次诊脉,可自从殿下预备大婚,娘娘说大喜之时宣太医不吉利,臣又看当日娘娘脉象平和……所以臣已然四日未曾给娘娘诊脉。臣罪该万死。” 辛泓承心一沉。 而此时,吴太医身后跟着背医箱的年轻弟子忽然开口了,声音颤抖的像个筛子:“回皇,皇上,草民有话要说。皇后娘娘或许真是为人所害中了毒。” 吴太医目瞪口呆,生怕自己被卷进宫里的争斗中,连忙磕头道:“皇上,这孩子才跟了臣半年,且一贯只负责给皇后娘娘拟食谱,别说脉案了,连煎药臣都不让他动。如今还不算太医院的人,不过是个地方上荐上来挂名的学徒。” 要不是现在这个情形,辛泓承还能有心思感慨一番为什么中医传承失了许多,可见敝帚自珍要不得。吴太医明显是打压这新进太医院的年轻人,光让人给搭配食谱,当厨师用了。 可如今辛泓承却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挥手制止吴太医,只盯着年轻的医者:“你说!一丝一毫的异常都只管说,说错了没关系。” 这位年轻的殷大夫镇定了一点叩首道:“草民自觉医术并不比旁人差,只因资历浅出了两回风头后,太医令便罚草民给他背药箱。我……草民心中不甘愿,这几日来皇后娘娘宫中送食单时,就斗胆求见了娘娘。皇后娘娘仁厚,开恩允了草民给她把脉,又给了赏钱,说若有真本事,就做主将草民留在太医院。草民心中感激,于是这几日来送食单时都会为娘娘把脉,因草民不是太医,也算不上什么忌讳。” 分卷阅读244 他吞了口口水:“最后一次是昨天晚膳前,娘娘神采奕奕,脉象平和,绝无症候!” “况且娘娘还曾与这位姑姑闲谈,说起四殿下成亲,她必然要好好保养身子,等着来日抱孙子孙女,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恣意贪吃,冬夏不忌,糟蹋身体。” “皇上,殿下,娘娘不过三十许人呢,怀着这样开阔的心境,数日来脉象又无碍,似这般突然风邪入体不省人事,固然有三分可能是命数使然突发暴病,可臣却觉得有七成是人祸!” 皇上眉毛几乎要拧成一个疙瘩,看向邹女官:“他说的确有其事?” 邹女官跪了道:“回皇上,一概都是实话。娘娘宅心仁厚,近来又心情极佳,并不以这位小殷大夫私下求见为忤,反而愿意帮衬。” 皇上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喝道:“秦戊!进来!给朕去搜去查!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皇后也敢戕害!”然后又指着邹女官道:“将皇后三日内用过的,尤其是昨日到今晨入口的所有东西都交到太医院查验,凡有嫌疑者,无论是谁一律去慎刑司里面交代!” 若是用毒,总有痕迹。 “父皇,先别。”辛泓承此时已经镇定下来:“不要打草惊蛇。” 他看着杨皇后略带浮肿苍白的脸色,心如刀绞却又异常镇定,像是一个自己在痛哭发狠,另一个自己在冷静地选择着最正确的路。 “若是让人销毁了证据更甚至狗急跳墙去害旁人,此事就难以收拾了。” 辛泓承看着近乎虚脱的吴太医和小殷大夫:“外面的人并不知道有这位殷大夫,作恶的人也只知道吴太医四天未曾给母后诊脉。不如咱们只当不知母后是为人所害,先将错就错,只说吴太医医治不力,将其暂时关押在凤仪宫中尽力救治皇后,将功赎罪。” “父皇也可让秦公公去预备……后事,掩人耳目,其余的事儿,私下里来查。” “只要找到解药,母后就会好的!” 皇上神情有些复杂:“承儿,朕会查,但你也要看开些。且不说皇后未必是被人毒害,就算是,许多病症人力不可转圜……” 辛泓承眼圈通红,越发衬出脸色的苍白:“父皇,儿子不愿意再失去母亲了。” 这句话宛如在皇上心口戳了一刀,半晌他才说得出话:“好,这件事由你办吧。” 皇上走出门外,对着已然齐聚在凤仪宫的众妃嫔沉痛道:“皇后暴病,只怕不好,通知内务府备下吧。” 不管真情假意,外面顿时响起了一片哭声。 把皇上哭的更厌烦了:“皇后还在呢,哭什么哭,都回各宫里去闭门安生着!从贵妃起,要让朕知道谁这些日子还随意走动惹是生非,便直接去冷宫待着吧!” 屋内,辛泓承蹲下来,与跪着的吴太医对视:“吴太医,方才那句话,我也不是开玩笑的。能查明真凶治好母后,算你将功赎罪——你虽私德有亏,但论医术是当之无愧的太医令,以后这个位置还是你的。可要是你查不出毒物,配不出解药……” 辛泓承没有说完,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自为之吧。” 这不说比说还吓人,毕竟最令人恐惧的是人自己的想象力。 而邹女官和静素已经开始安排人手封宫,同时将杨皇后三日内入口的东西都端了来。 好在后宫规矩大,御膳必是试毒的,况且主子们吃不完的也都会赏给下人们,所以饭菜应当是无事。倒是平素用的点心茶果更为可疑些,好在这些除了赏人吃了的,都还有留存。 邹女官从悲痛中振作起来,努力回想:“除此外,殿下大婚当日,因盛服酷热,曾有瑞王妃从自己荷包里给娘娘拿了两粒仁丹吃。不过,其余诰命也有吃同一荷包出来的药丸。” “另外,康嫔娘娘日常会做点心送来,这几日更每日私下送几枚西夷糖果。娘娘以为奴婢等不知道——如今还有两颗藏在娘娘的梳妆台里,可以查验。” “另有李贵人宫里,庄妃宫里都送过点心。” “殿下成婚次日,四皇子妃还从文德宫带了一份神仙富贵饼来,这也是宫中旧例。”邹女官说完又忙解释道:“奴婢不是怀疑皇子妃娘娘,而是皇子妃刚入宫闱,这一路过来说不得被人动了手脚……” 辛泓承点头:“谁都要查,文德宫我会亲自查。” 炎炎夏日,黛玉却觉得手冷的像冰。 见辛泓承进来,她忙迎上去,却不敢开口问。 那个昨日还言笑晏晏接过她奉茶的皇后娘娘,怎么 分卷阅读245 会忽然不好了。 方才她跟周菱等人一起站在凤仪宫院落里,因皇上发作众妃后不许人留下,她们便只能回文德宫静等。 辛泓承握着她的手,心也稍微安定些,略略解释了自己的怀疑后又道:“玉儿,你去凤仪宫中暂住,外面我不放心。如今那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是嫡子,你作为我的正妃去给母后侍疾是名正言顺。” 黛玉心中惊动,但知道辛泓承眼下只怕有千头万绪的事情,于是并不多话直接点头:“你放心,我一定看顾好自己和母后。” 辛泓承见她已经换下了华服,穿上了适合侍疾的素雅却不素淡的衣裳。心中想起一事,带着担忧伸手抱了抱她:“未来这几日,怕是要难为你了。” 很快他的担忧就成了现实。 在杨皇后昏迷一天一夜后,宫中传起了流言蜚语,说四皇子妃简直是天煞孤星的命数,自己丧父丧母不说,进宫不足三日,皇后就暴病,这是何等的克人功力啊。 谣言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播的飞快。 辛泓承从外面带着一身热气进来,探望过杨皇后,便呆呆坐在她床边,将脸埋在手心里。 黛玉心中酸楚,她从未见过辛泓承这样颓唐的模样,从前哪怕是挨打他的脊背也是挺直的。 她坐在他身旁,以陪伴无声地安慰他。 辛泓承的声音低沉:“我真是没用,自以为经营几年胜券在握,谁知不过一日间,我护不住母亲的安危,也保不了妻子的名声。” 黛玉柔声道:“外面的闲话我都听说了。有这样的谣言,你应该高兴才是。” 辛泓承大婚种种细节几乎表明了宣合帝的立储之心,太上皇的默许之意。宫人们虽然喜欢嚼舌头,但这样明显会得罪死四皇子的大事,除非有人煽风点火,否则谁会嫌命长到处去传。 何况宣合帝刚大发雷霆,让各宫都紧守门户口舌,这时候还有人顶风而上岂不异常? “有人故意要以谣言激你,想必是心虚。” 杨皇后暴病,宫里别的人会相信,只有始作俑者会心虚,生怕皇上和辛泓承抓到什么把柄,所以特意试探他们。 若辛泓承要给妻子的名声洗脱,就要拿出证据来说明杨皇后是为人所害,是人祸,才不是什么命格相克。 近两年的书信往来,在今日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两人早已互相明白对方的思维模式,黛玉也早早知道了宫里的局势,不至于惊变突起束手无策。此时两人不需点透就心意相通,想到了一处。 辛泓承冷哼一声:“是啊,要是我受不得激就会落入彀中,而我要是忍了或者根本没查明真相,那你就要白担不祥的名头。”他捏紧了拳头:“不过,要说从前我对母后是被人所害,只有七分猜测,如今流言一出,我却有了九成把握。” 黛玉安慰道:“是,所以我们该高兴。虚名无所谓,若是能借此抓住害母后的人就好了。” 辛泓承见不过一日一夜间,黛玉眼下就多了淡淡乌青,只觉得心尖儿都疼,眼中不免带了戾气:“等我查明此事,必然要将母后医好,还你清白。不过,现在我也不会干坐着吃亏。” 流言纷飞,到了晚上,就有点变了味道:为什么是四皇子妃命不好呢,说不定是四皇子本人克母,他的生母孝义皇后不就英年早逝吗? 到了第二日清晨,流言仿佛整了容,变化的更厉害:跟四皇子四皇子妃未必有关,而是皇上克妻,瞧,这不克死了原配又开始克继室。 等到了中午,流言直接演变成太上皇专门克儿媳妇,好像七八位王爷里,至今原配还在的只有一人,哎呀,可见根子还是在太上皇那里! 流言发展到这一步,最开始传播流言的人都傻了。 这,这关太上皇什么事儿啊! 果然被点出“命格克人”的几位巨头大为光火,由太上皇发话,皇上附议,皇太后主持,在皇后病危之际整肃后宫,将所有平素爱挑拨生事,口舌不敬的奴才全都罚去行宫割草,几位主犯则罚去西北放羊。 这还是为皇后祈福,不然估计全得进慎刑司,丢掉不少性命。 自从杨皇后病重,还不到三日,宫中已经是风雨欲来之势。 谁祥谁不祥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人都嗅到了大变将至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周末加更~ 感谢在20200723 22:56:15~2020072 分卷阅读246 4 23:3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慕颜 400瓶;紫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7、人之疯 周眀薇坐在一只填漆木箱上发呆。 鸳鸯推门进来轻声道:“该走了。船已经等在了渡口, 庄子上的人一会儿来替我们搬箱笼,范大人也已经到了。” 范云义静静站在门口。 周眀薇抬起头来,语气坚定:“我不走了。” 范云义并不意外似的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自从他将宫里的事情告知周眀薇, 就料想到了这个结局。他也不劝, 只道:“如今皇上下诏遍访民间名医,你可以拿着我建安伯府的名帖,借此进宫去, 陪着四皇子妃。”起码不必是宫女入宫。 周眀薇抬头看他:“多谢, 那你是留下帮四殿下,还是?” “我照旧启程, 一来吏部的公文已然下发不能延误,二来我要留下来, 只怕也会打草惊蛇。还不如我走了,四殿下那里就被人盯得少些。” 周眀薇点点头, 对鸳鸯道:“我是大夫, 要是此时甩手走了, 心里一辈子也不能安生。可你不同,你往金陵去吧, 我的房子和店铺也都交给你了!” 鸳鸯一把掀开自己的箱子, 里面空空如也,竟也是根本没有收拾行装:“我根本也没打算走,你进宫去吧, 我回荣国府。”宫中骤变,想必荣国府内那位“史太君”还不知怎样的心急如焚,这时候她回去总能分忧些许。 黛玉见了周眀薇才落下泪来:“明姐姐。” 实在是辛泓承这些日子已经心急如焚昼夜不歇,她在他跟前便不落泪,只做出无事的样子免增他担忧。 这会子见了周眀薇才实实在在哭了出来。 皇上下诏遍访名医也只是个幌子, 各王府勋贵家送上来的大夫,都被集中起来去研究吴太医的脉案去了,根本都没真的摸到皇后娘娘的脉象过。只是在偏殿好茶好饭的被款待,或者说被软禁。 唯有周眀薇被辛泓承亲自引进来。 吴太医见了她也松了一口气。他跟小殷大夫已生龃龉,搭档干活起来总是不称手,见了这位跟自己讨论了两年四皇子妃药方的周姑娘,吴太医像是久旱盼来甘霖一样,也老泪纵横起来。 周眀薇先顾不上跟吴太医两眼泪汪汪,而是带着邹女官静素等人,先为杨皇后彻底擦拭身体,然后告诉她们务必一个时辰替皇后翻一翻身子。原本就是夏日,要一直躺着不动,只怕要生出压疮来。 万一压疮再感染化脓,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朝代可真是必死无疑了。 邹女官等虽也按照太医的吩咐照料杨皇后,但吴太医到底是男子,不可能亲自指挥。于是这三日来邹女官早已心力交瘁,如今有了专业人士坐镇,只觉得有了寄托。 之后周眀薇便强制几人轮流排着去歇一歇:“这是持久战,就算皇后娘娘转醒,也要病去如抽丝的好好养几个月,难道你们就一直不眠不休吗?” 吴太医拉着周眀薇看方子:“起初四殿下非说皇后娘娘为人所害,我还觉得殿下是伤心过甚,如今三日过去了,我倒真觉得是药物所致了。” 周眀薇赞同:要真是高血压脑血栓之类的,没有现代溶栓技术也安全撑不过三日,如今杨皇后虽然昏迷不醒,但旁的生命体征并无大变故,想来是凤仪宫封宫,再无药物能入体的缘故。 吴太医仍旧不肯带小殷大夫讨论病情,并且百忙之中不忘跟周眀薇诋毁此人狼子野心鹰视狼顾,被周眀薇打断:“吴大人,如今咱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要你一直不带他,来日有什么意外,罪过都是你的,他可就安全了。” 话音刚落,吴太医就开始招呼:“小殷啊,别守着炉子了,快过来一起看方子!” 周眀薇:…… 吴太医多拉了一名背锅人后仍旧一筹莫展:“我们查过了皇后娘娘入口的所有食物,并没有任何不妥。” 作为女子,周眀薇立刻问道:“那诸如擦嘴的帕子,尤其是口脂等物都查过了吗?”能入口的可不仅是吃食。 殷大夫点头:“四皇子妃想到了此节,这两日我们已然将娘娘宫里所有胭脂水粉甚至触过的杯碗茶碟都查了一遍。”然后摇头表示并无所获。 周眀薇蹙眉:“要是绕过查出毒物, 分卷阅读247 直接按照脉象来开方子呢。” 吴太医点头:“已经在做了,诸如改善闭症的活络丹至宝丹等,我们都熬了汤药尽量给皇后娘娘服下,至于人参更是不缺,好在皇后娘娘底子强健,如今看来坚持十天没有问题。” 这会子三人都庆幸起来,杨皇后体丰健壮,可供消耗,要是后宫旁的杨柳枝一样的妃嫔,大概五六天就凉了。 吴太医又拿出两枚丸药:“这都是异族进贡的秘宝,功效说的天花乱坠,据说能和血脉,舒筋络,出死肌,生新肉,去风散毒,可惜连具体的方子都没有。我尝过了一点,确实都是各种珍贵药材,但其中也有许多尝不出的秘材,至于分量更是不明,实在不敢乱给皇后娘娘用。” 周眀薇郑重道:“收着吧,若是到了第七天还是毫无进展,说不得只能破釜沉舟了!” 与吴太医交流过后,周眀薇在太阳穴处涂了好些薄荷膏,苦思冥想,转身回内室问静素道:“皇后娘娘发病前没有吐过血或者呕吐过吗?” 短短几日,静素和邹女官都像老了几岁,脸上出现了深深的纹路,此时摇头道:“娘娘是突然就厥过去了。凤仪宫每日清晨为会娘娘更换唾盂,至今已经三日未用过了。” 周眀薇走过去蹲下细看,见柿形唾盂里果然干干净净,不由失望站起身来。 因起身猛了,不由眼前一黑连忙扶住旁边的花梨木透雕的高几,上头的白玉观音小瓶便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静素闻声连忙过来收拾,却见周眀薇盯住地上。 光洁如镜的黑石地面上,除了白色的碎片,两支鲜花,还有一物。 她深吸一口气:“吴太医,麻烦您进来一下。” 辛泓承面容憔悴,才短短几日人已经现了支离之相。 三皇子命人上过茶后,就将人遣了,亲自弯腰在水盆前准备拧一块冷水帕子给他:“四弟,生老病死旦夕祸福,你要看开些保重你自己的身子,你才刚成婚呢,你这幅样子叫弟妹怎么办?” 辛泓承声音里带着疲惫嘶哑:“三哥,母后出事,贵妃娘娘就由协理六宫变成了直接摄六宫事,大哥地位愈发贵重;二哥更不必说,明妃娘娘跟他多年来看我如眼中钉,恨不得除了我。而五弟母子多年来被父皇母后忽略,说不定也心有怨怼,所以他们那里我都不能畅所欲言。唯有你,多年来跟我和睦,康嫔娘娘也与母后亲厚。” 辛泓英秀美的面容上是真切的哀戚之色:“四弟,你要好好的撑住,有什么话就跟三哥说说吧。” 已经四日了,杨皇后仍未转醒,宫中自上而下已经默认皇后即将崩逝,开始按部就班地准备起来。 辛泓承眼睛通红,望着三皇子:“是啊,因为只有你跟康嫔娘娘没有缘故去害母后。许多话,按理我只能跟你说。” 辛泓英体弱多病,从不在皇储考量范围内,他实在没有动机。 辛泓承端起茶盏,看向三皇子,语气喑哑如暴风雨将至:“可为什么呢,三哥,为什么是你害母后呢?”他手里的茶杯猛然摔到三皇子脚下去,炸裂开来。 辛泓英拧手帕的手一僵,随后若无其事直起身子来,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四弟,这你居然也能查到。真是令人佩服。” 门外早埋伏好的人一拥而入,由秦戊亲自带了侍卫压住三皇子。 辛泓英秀丽如女子的脸上仍旧是平静笑意:“摔杯为号?四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从来体弱不曾习武,你自己也可以制住我。” 辛泓承示意几人把三皇子结实地捆住,口中冷道:“我是怕三哥自尽,让我问不出话来。也怕三哥忽然犯病,所以连太医和御药都带了来,一会儿咱们兄弟可以好好说说话。” 一天前,周眀薇摔了花瓶,发现一物,连忙叫来吴太医。 两人围着地上的碎瓷片,发现里面静静躺着一颗半透明的糖果,看大小已经吃掉了一小半。 吴太医立刻认了出来:“这是康嫔送给皇后娘娘的糖,只是,只是我查了旁的糖并无不妥啊。” 周眀薇此时已经明白过来,不由遍体生寒:这些糖果里,只有一颗是有毒的,杨皇后吃了两三天都无事,直到吃到这一颗。 按照常理,杨皇后将糖吃完,应当当场暴毙,从此后死无对证,哪怕查验其余的糖也都是无碍的。 可大约是加了药的糖果不好吃,又或者要急着出去见人,杨皇后便将含了一半的糖果吐了出来——又恐邹女官等人见她偷吃糖唠叨她,所以没有吐在唾盂里,而是 分卷阅读248 灵机一动吐在了旁边的插瓶中。 再加上周眀薇方才这一摔。 要不是着无数个巧合关联起来,杨皇后此时想来应该已然无知无觉的丧命,而罪证也跟着埋葬。 周眀薇浑身寒毛倒竖。 吴太医则涕泪横流:只要有毒药,他总能试出最佳的解毒药方来。 至此,杨皇后和他自己的命,终于都保住了! 于是入夜宫道下钥,各宫都不能走动来往后,宣合帝亲自带着慎刑司的掌刑太监嬷嬷到了康嫔宫中,拷问其毒害皇后之事。 谁知两个时辰过去,康嫔仍旧招无可招,几度晕厥仍然哭诉自己身受皇后大恩,怎么会毒害皇后。 慎刑司的人久掌刑讯,也瞧得出康嫔说的是真话。倒是从康嫔的贴身宫人处拷问出另一条消息:康嫔疼爱儿子,西夷国的贡品糖果,她只分到一盒,就给儿子送了去。一天后三皇子又亲手送了回来,还告诉康嫔,四皇子大婚将至,可以拿这盒糖去体贴讨好皇后。 康嫔一贯没什么主意,就按着儿子的说法做了。 “四弟,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做?”三皇子被捆的狼狈,但面上还是天潢贵胄的气度。 辛泓承冷笑:“恶人作恶,需要什么理由吗?我懒得问,只要你认罪交出解药,其余的自有父皇定夺,毒害嫡母,或赐死或圈禁或革出玉牒,都是你该受着的。” 原因,要问什么原因? 或是嫉妒,或是不忿,或是单纯的恶毒,无论有什么理由和苦衷,作恶就是作恶,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三皇子神色讥诮:“交出解药?虽说我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何还没死,但我行这样的事,哪里会留下证据,何况什么解药,四弟果然一贯天真。” “天真的令人厌恶。” “就像你自以为是,觉得在父皇面前替我说两句好话,我就应该像五弟那个卑贱之人或者六弟那个傻子一样对你感恩戴德。” 辛泓承抱着胳膊冷笑:“看,我就算不问,你也会迫不及待告诉我你害人的原因。我或许天真,看不出身边藏着反咬一口的毒蛇,但你才真是令人恶心。” 辛泓英被他的话刺痛,脸色沉了一沉,随后就哈哈笑道:“天命从不佑我,父皇诸子中明明我才是最聪慧优秀的那一个,上天却给了我一副破败的身子;而这件事我筹谋的□□无缝,皇后却意料之外的没有当时暴毙,以至于我今日被你抓到把柄,可见上天从来不肯好好对我!” 他语气里渐渐充满了刻毒:“你春风得意,大婚风光,父皇又有立太子之心,我就偏要叫你们伤心难过!哈哈,原本我想过毒死你的妻子,无奈她刚进宫身边都是自己人,我也想过索性毒死你,偏生你将宫里收拾的铁桶一样,我手伸不进去——所以只有杨皇后,她从来愚蠢不设防,这样的女人也配做皇后?!” 辛泓承随手甩他一耳光,语气冰冷却平静:“你恶事败露无能狂怒的心理我能理解,但你要再污言秽语涉及母后和我的妻子,就要小心了。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折辱人的法子有很多,我很愿意在你身上试一试。” 辛泓英呵呵笑起来:“无能?辛泓承,你心里清楚的很。狼虎之药,就算这次皇后躲过一劫,来日必会折损寿命。而你大婚不足三日,宫中便斗生波折,人人自危,虽说此时你用混淆视听的法子把流言破解。可你也好,你的正妃也好,到底落下个不祥的疑影,来日但有事端,必会有人旧事重提。” 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所以四弟啊,我虽然输了,你却也没赢。” “我的一生是早就输了的,我还怕什么?我要的就是你赢不了,只要看着你痛苦,我就比什么都快活!” 78、旧日事 辛泓承看着这张秀丽的脸上扭曲的神色, 轻声道:“辛泓英,你真是疯了。” 就在两人说话这片刻,窗外已然阴云密布, 此时电闪雷鸣起来, 轰隆隆的雷仿佛滚在耳边。 辛泓承推开窗,带着潮闷的风猛地涌进来。 被捆了坐在地上的辛泓英也望向窗外:“今夏京中多疾风骤雨,偏生你成亲那日艳阳晴好又有清凉微风。而我成婚的时节本该春和景明, 谁知却是寒意倒卷, 听说冻坏了不少诰命夫人。”他仰起头看向天际:“辛泓承,不是我不如你, 而是天意从不眷我。” 辛泓承对着秦戊招招手,示意他带人进来, 然后转头对辛泓英道:“就你这样的人,天意不降下雷劈死你, 你就知足吧。” 分卷阅读249 秦戊带了康嫔来。 虽说换过了一身干净衣服, 但被慎刑司“耐心询问”过的康嫔仍旧是瑟瑟发抖神情惊恐。 因是戴罪之身, 此刻康嫔簪环俱除,进门后便扑倒在辛泓英跟前, 抬手似乎要打他, 然而那一巴掌始终没落在辛泓英脸上,反而落在了康嫔自己的脸上。 她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后,忽然转头面对辛泓承不断叩首:“四殿下!都是我的罪, 你饶了他,你饶了他!你们是亲兄弟,你替他遮掩遮掩,你给他求求情!皇上会饶了他的!要不就赐死我吧,是我给皇后娘娘下毒的!” 辛泓承侧身避过。 见康嫔头上带了红肿眼见要破皮, 就示意秦戊拦住她。康嫔这才崩溃绝望,再次扑到儿子身前,无力地捶打他:“你为什么啊,为什么啊!英儿,娘只有你了,你怎么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你叫娘以后怎么活啊!” 从方才康嫔进来,辛泓英的面色一直如常,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仿佛哭求磕头的不是他的生母一般。 直到康嫔说出最后一句话,他喉间才发出一声笑:“怎么活?当然是像以前一样活,卑躬屈膝奴颜婢膝,天天靠着讨好别人得来的一点施舍活着,这不是母妃最会的事情吗?” 康嫔惊怔,除了无知无觉的流泪,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 辛泓承不想再看下去。让康嫔进来无非是想试试能否以情打动三皇子,试探他有无解药。 其实方才他就有预感,这个法子应该没用:要是在乎母亲,辛泓英也不会借康嫔之手去下毒。哪怕康嫔确实无知,也绝不会无罪。 宁寿宫。 太上皇和太后端坐上首,皇上在太上皇略下方相陪。 屋内一片压抑。 “你叫承儿亲自带了秦戊去抓人,想必就是不肯含糊过去这件事了。”太上皇把茶盅搁在桌子上:“天家私密事,但凡闹开来便是大失颜面,严重的甚至会损伤皇室威望。” 天家应该是高高在云端毫无瑕疵的神仙形象,这才能让百姓敬服。 太上皇叹息道:“朕这一生大憾之事,便是没有更上心的教导太子,以至于生出太子谋逆被废之丑事,史书工笔终是污点。”他看向皇上:“那时京中震动是遮不住的,可这件事只在宫墙之内,外人并不知道,尚有遮掩的余地。老三固然罪无可恕,但不必赔上整个皇室的脸,日后寻个旁的借口圈了或逐出玉牒就是。” 皇家崇尚孝道,要求官员子民也都以孝为先,结果倒是自家出了庶子谋害嫡母之事,岂不是打脸。 皇上垂首不语,脸冷的像是冬日的冰湖。 太上皇见他非暴力不合作,居然没有继续坚持,叹道:“朕并不是要替你做主,到底是你的妻子和儿子,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 皇上颇感意外,自由来的太快有点难以置信。 沉吟片刻,才对太上皇道:“父皇,天家颜面固然重要,但此事恶劣至极,皇后险些殒命,朕实在不能含糊过去,叫她含冤。况且人非圣贤,天家又岂能无过,自古至今的明君也有许多下过罪己诏。所以此事朕会秉公处置,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太后只在旁听着,并不置一词,此时抬手亲自为太上皇添上茶水。 凝重的沉默后,太上皇忽然一声长叹:“废太子后,朕有数子,最终挑了你做皇帝,你知道为什么嘛?” 皇上忙起身行礼:“父皇厚爱,儿子铭记于心。” 太上皇怅然若失:“从小你就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那时候在上书房,兄弟打闹弄污了你和小六的功课,小六那孩子会做人,自己熬夜补了一份次日如常交上,唯有你不肯——你说错就是错,不是你的错你不肯担着。” “许多时候君王身不由己,是不能认错的,即便后悔也要一错到底。”太上皇神情肃然:“朕起初坐上皇位,内忧外乱,是靠着武将们撑起来的帝位,所以只要他们不谋逆,朕会永远这么宽和下去。” 皇上略带震惊,抬头看向太上皇。 “朕老了,不单不能认错,更是打心底不忍。譬如甄家,哪怕有了明白的错失,可乳娘进宫来一哭,朕如何下得去手。皇帝,朕百年后,为国家计,这些人家你大可按律法处置。”太上皇苍老的面容轻轻一抖:“只是不要做绝,不要伤了他们性命。” 皇上垂首答应,心中却想:可这些年他们包揽诉讼,勾结党羽买卖官职,贪官污吏横行,又伤了多少平民百姓的身家性命呢! b 分卷阅读250 r 辛泓承先回了凤仪宫。 黛玉见他坐在杨皇后榻旁,额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就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你放心,吴太医的解药已然见了眉目。” 辛泓承接过邹女官递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对黛玉道:“我本来要带了辛泓英去见太上皇和父皇。中途却想着来看望母后,也要见见你。” 黛玉坐在他身旁:“三皇子认罪了?” 辛泓承冷道:“他是个疯子。” 黛玉垂眸握住辛泓承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她的声音柔缓,却带着一种能一直沉到人心底的力量:“他戕害母后,罪无可恕,我知道你如今是强忍着按理智行事,心里实则痛恨极了。” 她看着辛泓承的眼睛,那双飞扬锐利的眼眸,如今暗沉沉的都是压抑的恨意。 “但是一会儿在御前,你不能冲动,不能主动喊打喊杀。”世道就是这样,哪怕皇后是苦主,辛泓承是真心为她担忧,可落在外人眼里,皇后到底不是他的生母。 而他要是借此进言,从重处置兄弟,便成了趁机排除异己。 流言杀人,黛玉从荣国府就见过,进宫更是体会深刻。 辛泓承不答,只是抬手托了她的下颌,对着灯看了看:“瞧你这黑眼圈,你也要先顾好自己才行。” 黛玉便急道:“我跟你说正经的!” 辛泓承露出了几日来第一个的笑容:“还是这么容易发急。”随后正色道:“我就是怕你不放心,才特意先来告诉你一声。” “要说去见他之前,我恨不得父皇处死他。可见了他后,我就改主意了。”他握着妻子的手,想到辛泓英对康嫔淡漠的脸色,这种连生母都不在意的人,想来更不会在意新婚半年的妻子吧。这样的人,生命里没有一点眷恋和亮色。 “辛泓英不怕死,如果他死了能害我做不成太子,我想他反而会很愉快。我怎么会成全他。” “太上皇仁厚,父皇对母后的情义又不过如此,母后若能苏醒性命无碍,想来辛泓英的下场大约只会被圈禁。” “他是一生都在污泥里的人,他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拉进泥潭跟他一样痛苦。我偏要他看着我做太子,看着母后痊愈母慈子孝,看着咱们夫妻和顺,这都是他毕生得不到的。” 辛泓承松开妻子的手,安抚的拍了拍,然后起身整了整衣领:“我不但不会向父皇进言处死他,反而会请父皇找个太医好好照料他。死,有时候是世上最容易的事情,眼睛一闭万事不知。” “他不配。” “没心肝没人伦的混账东西!” 辛泓英在太上皇和皇上跟前,倒是没有翻供,带着一种冷冷的不屑将事情交代了一遍。 皇上听到他在糖里加药时,就忍不住暴起,一脚踢翻他。 辛泓英身子弱,这一下便呕出血来。他也不在意,只是抬手擦了擦,然后用一种古怪的冰凉眼神盯着皇上。 皇上怒喝:“怎么,你还要弑君杀父不成?” 辛泓承却将皇上往后扶了扶,疯子是世上最可怕的,别说皇上了,佛挡都敢杀佛。 太后在旁忽然插言道:“这些年凡为三皇子看诊过的太医都压起来了吗?” 辛泓承拱手:“回皇祖母,孙儿已经着人将他们暂且压在御药房,其中与三哥……三皇子最为熟悉的两位已经送到了慎刑司。” 虽说太医是官身,应该送去刑部或者大理寺,但为了不走漏风声,只能请慎刑司加个班了。 太后点头:“他又出不了宫,康嫔母家式微,也极少跟内宫来往,他总有几味药需要从太医院取。要早些问出来,对皇后那边也有助益。” 太上皇点点头,看向这个孙子,深深皱眉。 这两年来,孙子们的教育问题都是他在管,对辛泓英他其实是很有好感的。温雅和气,聪颖善学,文采斐然,秦太傅都曾经惋惜道,可惜这位皇子身子不好,否则哪怕做不成盛世明君,也可以做一个辅佐能臣。 他们所有人,竟然都被一个孩子蒙蔽了过去。 不,太上皇心道:他们不是被蒙蔽了,而是根本没有去看。辛泓承和二皇子的心性是他们最关注的,而对于三皇子,似乎所有人对他的期盼都是,好好活着别犯病就行,表现得好点夸两句,表现得不好就安慰身子最重要别的都无所谓。 他到底什么心性,太上皇也好,皇上也好确实没有考量过。 皇上恼的在原 分卷阅读251 地转了好几圈,然后问辛泓承道:“皇后如何了?” “吴太医、小殷大夫和周姑娘已经在一起配置试验解药了,如今才有眉目。” 皇上看向辛泓英,眉目间全是厌恶:“将他关到明正宫后面的围房去,什么时候皇后醒了朕再处置他!” 秦戊连忙领命。 “还有,不许给他一点吃食!皇后几日不能进食,就饿他几天!在围房里挂张观音图,叫他跪着忏悔去。” 辛泓承对忏悔之事持怀疑态度。 果然辛泓英表情淡漠里还夹杂了三分讥诮,像是在嘲笑皇上天真。 宣合帝越发大怒:“朕之子都取泓字,如今你心思恶毒,言行悖逆,不配为朕之子。” 太上皇眉毛一动,刚要开口,太后的手忽然覆在他手背上。 辛泓英脸上似乎终于出现了动容,不过他并没有求情,他静静跪在地上:“那儿子今日最后一次叫您父皇。父子缘尽,儿子也有疑惑请您解答。” 皇上冷笑根本不理会,准备让秦戊把他拖走。 辛泓英开口道:“十二年前,四弟失足落水并不是意外,父皇想不想知道,当时同样五岁的儿子躲在山石后看到了什么?” 此话一出,在座几位都略微变色。 尤其是皇上,脸色发青:“说!” 辛泓承落水险些丧命,之后孝义皇后的病逝也跟这件事脱不开关系。皇上当时查了又查,可是王府所有侧妃和侍妾都不在场,最终也只能认错是意外,处置了宫人。 三皇子见皇上肯听他说话后,却又转了话题:“四弟落水后,有段时间落下了气促之病,有时候露出喘不上气的样子。” “父皇万分心疼,亲自带了他进宫请太医令诊脉。听闻当日宫中有一丸广州知府上贡的药丸,专治咳喘之症。原是当地一位大夫自己的儿子有病,为此他奔波二十年才找齐了秘方的药,配出了两丸,果然他儿子病愈。当地官府便将另一丸送入了宫廷。” 三皇子的目光落在太上皇处:“皇祖父也在。听说当日父皇跪在您跟前求药,言辞恳切两次落泪,是不是有这回事?” 太上皇冷淡点头。 辛泓英脸上又露出了古怪的笑容:“父皇,我跟四弟同岁。我自幼就有哮症,你为什么不曾为我跪求过药?” 他终于露出了情绪翻涌的峥嵘:“四弟不过是惊吓过后气促之症,太医都说仔细养育两年就会好,那这样珍贵的药你为什么要浪费在他身上!为什么不给我!为什么不救救我!” 辛泓承想起他刚来的时候,大约是跟身体不协,原身又是落水死的,于是确实常觉得呼吸不畅,尤其是夜里常在睡梦中憋醒。 钟氏守在他身旁彻夜流泪,皇上也陪在侧。 这样折腾了两三天,皇上就亲自抱着他进宫。彼时太子尚在,皇上也不过是普通的王爷,是跪地恳求了太上皇,才拿到那丸药。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辛泓承才对宣合帝这个再世半路出现的父亲,有了归属感。 可那时候的他绝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让另一个人对父亲这个词从此冷绝,以至于生了今日之祸。 宣合帝冷笑:他是天潢贵胄,任何人和事都是予取予求,他给是施恩,他不给旁人也不能怨怼,否则便是罪过。 正如后宫妃子,如果因为他的冷漠而生出怨恨,就是失德大过。 因此辛泓承还为三皇子激烈的质问恍惚了一下,皇上却丝毫不为所动,冷笑道:“为什么?自然是朕不在乎。” 辛泓英跌坐在地。 是啊,他早就明白为什么,他只是想从父亲脸上看到一点点后悔,一点点自责,希望皇上能看到他这个儿子,看到他的苦。 可没有,丝毫都没有。 他忽然向着皇上的方向扑去,辛泓承下意识要拦着。 倒是皇上用手挡开辛泓承,低头俯视辛泓英这个自己从前忽视的儿子:“朕不欠你的,你的母亲非朕的正妻,你的地位本就不如承儿这样的嫡子也不如宇儿这样的长子。朕给你的,都是你应得的待遇,不曾亏欠你半分。原本,你只要乖顺,朕照样会给你亲王位,升你母亲为妃。” 辛泓英脸上涌上两团血红色:“为什么要我乖顺!为什么要我乖乖俯首称臣!我不认命,我不认命!” “为什么这么多年无论我做什么,父皇都不会多看我一眼?我字写得最好,父皇不在乎,我故意弄了柳絮来在您跟前发病,你也不在乎 分卷阅读252 !不但没有好生安慰我,反倒以后越发躲着我!” “父皇,你若没有偏心也罢了,可你明明有偏爱,那为什么不能是我!我哪里不如四弟!” 辛泓承忽然插了一句:“因为我恢复了健康,你身体不如我。” 险些把三皇子气晕过去。 皇上懒得再说,直起身子,视他如视尘埃:“秦戊,拖出去吧,朕瞧他未必知道什么内情,不过是随口攀扯以图说出自己的疯言疯语——从今日起,他名字中泓字抹除。”至于这个辛字留不留下,还要看皇后的情况。 辛泓英,不,辛英忽然笑起来,他看向皇上的眼神,终于没有了那种古怪,而是一种心灰意冷的死寂:“当日我躲在山石后面,看到四皇子的奶娘给他喂了安神药,然后借故走开去给他拿鱼食。不一会儿四皇子就忽然闭上眼睛倒了下去,掉到了水里。” 皇上悚然而惊,许多细微的疑惑今日终于解开:虽说儿子落水,但周围都是下人,很快就将人救了上来。为什么辛泓承病的那么厉害,几乎丧命,他还以为是孩子年幼受惊所致。 原来是辛泓承掉下去的时候,神志就不清醒,身子没有自我保护意识,自然呛水严重。 辛英继续道:“当时我也才五岁,回去就把事情告诉了母妃,她捂住我的嘴不许我说话。” “后来孝义皇后过世,我渐渐长大,有一年我问起来,她才告诉我,她私下留神去查过,这件事是明妃做的。那乳母是孝义皇后从钟家带来的人,一贯受她信重,却被轻易收买。可见钟皇后为人,并不比当今皇后聪明呢。”他说到末句,语气里又带了讥诮。 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蠢货。 可偏生这些蠢人,得上天偏爱,身居高位,甚至还得到了皇上的偏心。 真是天道不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4 22:24:40~20200725 23:1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05286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予 6瓶;KK 4瓶;愚且鲁、水墨莲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9、后位动 比起方才, 皇上这会子才算是暴跳如雷,他当即就要拿了明妃来,还是太上皇喝道:“时过境迁, 毫无证据,哪里能根据罪人两句话就给明妃定罪!何况就算他说的是实话, 当年不过是侍妾的康嫔,查到的也未必是真相!” 辛英弯了弯嘴角, 笑容却像是在哭:“是啊,您猜一猜,我是故意瞎说攀扯您另一位出色的皇子,还是真的实情以告呢?”说到最后仿佛觉得这件事有趣极了, 就哈哈大笑起来。 太上皇挥手:“塞住嘴带走。” 太后目光依旧清澈,瞧不出什么情绪, 只是侧过了脸:“这孩子,已经疯了。” 一夜倾盆大雨。 文德宫中人声寂寂,三皇子的罪行昨夜已经传遍内宫, 无人不惊诧胆寒。 如今三皇子、康嫔及他的正妃都一并关在明正宫的围房里, 虽然他的侧妃还未入宫, 但是康家的女儿, 原本就是跑不掉的。 周菱坐在室内,耳边仍旧回绕着昨夜常月娘被慎刑司拘走时的痛哭。 大皇子安慰道:“自作孽不可活,你放心,我不会做这样忤逆犯上的蠢事连累你跟母妃。” 周菱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 外面便有小内监跑了来,满脸欢喜:“殿下,娘娘, 皇后娘娘醒过来了。” 两人连忙换过衣服去请安。 杨皇后没有力气见人,是邹女官出来安抚了六宫妃嫔和皇子公主们,请她们改日再来请安。 明妃和徐莹二人就结伴离去。 徐莹看着二皇子直接离开的背影,心里酸涩。方才大皇子离去前,可是跟周菱絮絮嘱咐了好几句。 明妃略蹙眉道:“你这是什么样子,为□□室应当端正持重,管束妾室,不给夫君增添烦恼。偏生你只会天天跟刘侧妃闹得乌眼鸡似的,让人看原儿的笑话。” 徐莹眼中就含了泪:“母妃,我也想贤惠,可也要二殿下肯看才是,他如今常歇在前头书房里,看我都不肯,我做什么都没用。” 明妃还欲再说,便见秦戊走过来。 分卷阅读253 秦戊是宣合帝身边的太监,众妃对他都颇为客气,见秦戊给她请安,明妃也忙叫起:“公公是奉旨去探望皇后娘娘吗?” 心道:皇后死里逃生,皇上居然不肯亲自来看,只让秦戊前来,真是情意淡薄。 秦戊笑眯眯:“奴才是奉旨请明妃娘娘往明正宫去。” 明妃心中一突:现在她已然失宠被皇上厌弃,怎么会忽然要见她? 杨皇后靠在枕上,吃力地伸手摸了摸辛泓承的头发:“瘦了。” “母后这五天吓死儿子了。” 皇后的目光移到黛玉身上,带上了温和怜爱:“养了两年好容易养的好些,这会子又像我第一回见你的样子了。那时候我就想,这小姑娘生的真漂亮,就是弱了些。” 黛玉想要说话,却是泪先落了下来。 辛泓承这些日子在外面奔波,唯有她守在杨皇后榻前,看着皇后一点点虚弱下去,真是草木皆兵。她们按着班去眠一眠,黛玉有时就会在梦中惊醒,连忙起身去看望杨皇后,一天千八百回试她的脉搏。 辛泓承劝道:“母后刚醒,以后多少话可以说,现在先歇歇吧。” 杨皇后除了声音有点哑,精神倒是不错:“你忙你的去吧,让玉儿把这些天的事儿都说给我听听。” 明妃走进明正宫。 宣合帝坐在孝义皇后钟氏的画像前,并不回头看她:“你来了,过来,给先皇后行礼。” 明妃依言而行,做的纯熟。 皇上的目光仍然落在画像上:“朕记得当日在循王府,你伺候王妃最为勤谨恭敬。之后几年里,也常与朕说起她旧日之事。” 明妃惴惴不安,只得垂首应是。 皇上就不说话了,仿佛没她这个人一样,自顾自看了会儿画像,然后到桌前批起了折子。 明妃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更是心底发憷,不敢像从前一样去给皇上研墨,只能立在原地,站的双腿发麻。 这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 就在明妃实在忍耐不住时,秦戊再次回到明正宫,弯腰在宣合帝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皇上手里的朱笔一顿,抬起头来:“明妃康嫔戕害皇后,着废为庶人。” 晴天一个霹雳打在明妃头顶,她先是懵了一瞬,然后立刻跪倒在地:“皇上,臣妾冤枉,臣妾敢对天发誓,此次皇后出事与臣妾无关啊!” 宣合帝冷淡道:“这次无关?从前就有关了。” 明妃的声音戛然而止。 秦戊凑过来:“明妃娘娘,方才您的奴才们在慎刑司已经招了。那个叫倩芸的倒很是硬气,差点咬舌自尽。但可惜其余几个被她满口血吓坏了,当场就全招了,前后都没用半个时辰。” 说完轻轻打了自己嘴一下:“奴才叫错了,您也不是娘娘了。”然后叫他两个徒弟进来:“将徐氏带走。” 当杨皇后能自己撑着坐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外面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下来。 皇上连废两位有子嫔妃,三皇子革出皇室玉牒,终身幽禁。 大皇子封亲王,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皆封郡王,特命礼部工部筹备诸王开府事宜。 其中五皇子六皇子因不足十五,尚且年幼,可暂且留居文德宫,其余两位,今岁便要搬到王府去住。 从皇上登基至今三年,无数人从各种细节里深挖皇帝心思,猜测储君之位,都不如皇上这几道圣旨来的干脆利落。 如贺琅这等有眼力见的朝臣,已经熬夜写好了请皇上册立四皇子为太子的折子,准备等这阵暴风雨过去后就上书。 然而贺尚书的折子没递上,另一封折子却又在朝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两位御史进言,杨皇后如今无力掌管后宫,请皇上另立新后。其引经据典振振有词:前朝皇后胡氏,正因“无子多病”,既不能为皇室绵延子息,又不能勤襄内务,被勒令上表辞位,皇帝便赐了个“静慈仙师”的尊号,让她退出凤仪宫,往尚景宫修道去了。 其中一位何御史更道:就算前朝旧例不算,本朝世祖的继后,也因疯迷被废,由贵妃执凤印,掌六宫事。 何御史言辞凿凿:“祖宗先例在此,皇后无所出且身有恶疾,自当退位。贵妃育有皇上长子,且一直协理六宫,是执掌凤印的不二之选。” 朝 分卷阅读254 上议论纷纷。 有人说杨皇后是被人所害,与世祖皇后忽然得了失心疯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但更多人是赞同何御史的,正妻原本就是要管理内宅事务教养子女,若是做不到,便可休妻。尤其是这“有恶疾,不可共粢盛”正是在七出条例里。 皇上直接将折子劈面扔下去:“皇后为药石所害,太医院都说休养即可,你这是诅咒皇后不能康复吗?” 御史一向是一种头很硬的生物。 不杀言官御史也是祖训,何况何御史真的觉得自己说的没错,他继续头铁道:“皇上,便是皇后娘娘未中毒前,也是身子孱弱,半年来一直是由贵妃协理六宫。如今更是大不如前。前朝胡皇后哪怕有姜后脱簪,许后奉案的德行,然而无子病弱,也不得不从后位退居。” 宣合帝难得被一串串祖制旧例怼的无话可说,阴沉着脸拂袖下朝。 消息传回后宫,正在凤仪宫侍奉汤药的辛泓承当场怒砸勺子一柄。他生怕杨皇后听了此事心烦,便私下跟黛玉道:“我今日就不该请假不上朝,这样的人,当朝打他一顿才好呢!” 他现在能理解太上皇年轻时候在朝上挽袖子打人的心情了。 “你好好陪着母后,我去处理这件事。” 周贵妃慌成了一只团团转的炸毛猫。 “谁要害我啊!” 辛泓宇和周菱也第一时间赶到周贵妃这里来:“母妃,何御史是您授意的?” 周贵妃拍桌子:“我是傻了干这样的蠢事?皇上明摆着要立老四为太子了,我这会子去撩拨他跟皇后干什么!” 大皇子也无语:“我第一时间打发人问了大舅舅那边,他们也甚是惊讶,连何御史是谁都不知道。” 明妃康嫔连连被废,周家正在夹起尾巴做人呢!如今贵妃作为有儿子且硕果仅存的高位嫔妃,他们小心还来不及,怎么会这时候拿草棍去戳老虎。 周贵妃咬牙切齿:“这是谁算计咱们母子!这是眼见得老二只得了个郡王位,跟出身低微的老五老六一样,算是废了。倒是你不但是长子,更封了唯一的亲王。若本宫再执掌凤印,你在身份上就可以跟老四一争!这是推咱们母子进火坑啊!” 若真是她拿到了凤印,就算她不争,大皇子不争,难道别人就会相信吗?皇上就会相信吗? 到了一定的地位,争与不争,原不在人本身。 周菱脸色发白:“母妃,要不我去跟四弟妹说说话吧。起码要让四殿下知道,不是咱们干的。” 辛泓承这些日子为杨皇后奔波的情态,他们住在文德宫的人都看在眼里,如今杨皇后苏醒不过三天,居然有人嚷嚷着要废后,这笔账要是算在他们头上,可是得罪死了辛泓承。 周贵妃对黛玉还没什么印象,毕竟新婚第三日黛玉就进了凤仪宫没出来过,此时想了想:“她为人明白吗?你可别弄巧成拙,倒像是咱们做贼心虚似的。” 周菱点头:“四弟妹是个玲珑剔透的人。” 周贵妃便嘱咐道:“那你好好跟她说说,唉,这都是什么破事啊!” 大皇子也在旁边点头:“那我去找四弟说话。” 周贵妃和周菱异口同声:“你就不必了。” 杨皇后见到周菱倒是和气的点了点头,她还挺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的大皇子妃,爽脆的性情与周贵妃相似,却没有贵妃那种张扬不驯。 “你们妯娌去说说话吧。” 见黛玉和周菱离开,杨皇后便叫邹女官坐下,问道:“外头又出了什么事儿?承儿忽然走了,大皇子妃又过来坐着不走,有话要说似的——你们可别瞒着我。” 邹女官低头替她掖被子:“娘娘安心养病就是。皇上不是说了吗,您要好好养着,尽快恢复。来日四殿下册封太子,您还得陪皇上一起拜谒宗庙,祭告祖宗呢。” 邹女官是知道外头事儿的,深恨言官御史找茬。 杨皇后自己端着药喝:“是啊,本宫得赶紧好起来,皇上说过,承儿的册封就等本宫了。” 帝后都是太子册封礼上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是夜,辛泓承往凤仪宫来请安的时候,杨皇后就慈爱道:“承儿,其实你的册封礼有太后娘娘在就够了,何苦再拖一年半载的,万一生了别的枝叶事端怎么好?” 辛泓承不漏出今日在外面恼火的分毫,只是笑眯眯道:“母后说的什么话?儿子的册封礼您怎么能不在——皇祖父皇祖母,父皇与您这才是四角齐全,若 分卷阅读255 您不在岂不是让父皇孤零零的?” 杨皇后就失笑:“你这孩子。我不是怕夜长梦多吗?何况其余皇子都封了王,就你一个不上不下的,外头不知缘故的人,说不定还以为皇上对你不满,不肯即刻册封太子,岂不是耽误了你?” 辛泓承安慰道:“儿子刚入朝,一件事儿都没办成过呢。现在就册立太子只怕也不叫人心服。等个一两年,儿子办几件漂亮的事儿,父皇再立太子,到时候母后也身子痊愈,正是两全其美。” 杨皇后就换过了话题,夸起了黛玉:“这孩子凡事仔细周到,瞧着比我刚进宫那会办事还强呢。”她眼中带笑:“我刚进宫的时候,已经做了小十年循王妃了,可骤然接触到宫里这些规矩,还是觉得头大如斗。当时连你十五岁的生日宴都出了些岔子,选的歌舞伶人撞了戏单子。” 辛泓承笑道:“儿子亲自选的妻子,怎么会错。” 次日,皇上照例来探望皇后。 杨皇后便屏退了宫人,试探着问了下皇上:“外头的事情臣妾都知道了,让皇上为难了。” 皇上点头:“无妨,虽说有旧例在那里,可世祖皇后是疯迷过甚以至于对上不敬,这才被废,跟你是不同的。那些御史自家事都管不清,倒还想伸手进皇宫。哼,不过是些沽名之徒,寻出件事情来就上谏邀名,恨不得朕下令打他,让他在史册上留一个敢于触怒龙颜直谏的美名。” 杨皇后这才知道,身边人都在瞒着她什么。原来朝中竟有人提出废后之说。 皇上还以为杨皇后已经知道了,便索性将事情都倒给她听,最后嘱咐道:“好了,你就别瞎想了,尽快养好身子比什么都强。他们能抓住不放的点,无非就是你身有重病无法起身祭祀拜祖,等你好了,他们就消停了。”然后哼道:“朕非找个机会,将那几个刺头贬走才是。” 杨皇后呆呆愣了一会儿,忽然问道:“皇上,您记不记得臣妾的闺名?” 皇上怔了下,这才道:“朕自然记得,你的字为德音,取明德惟馨、慎赞徽音之意。这还是你入王府后朕给你起的字。” 杨皇后摇头:“不是,是臣妾的闺名,臣妾告诉过皇上的。” 皇上想了想蹙眉摇头:“皇后,你别胡思乱想了。” 杨皇后忽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朝暮。臣妾叫杨朝暮。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臣妾的父母夫妻恩爱,所以给臣妾这个女儿起了这个名字。” 皇上虽不明所以,但怜惜皇后病中,也就顺着她说:“是个好名字。” 杨皇后看着皇上的脸。哪怕年过四十,仍旧是一张清隽英挺的面容。两人站在一起,从来不像一对登对的夫妻。她听宫里的老人说起过,当年钟氏还在时,循王与循王妃一同入宫请安,谁见了都要感慨真是一双璧人。 他果然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杨皇后没有伤心,而是真的如释重负。她挣扎着起身,在皇上疑惑的神情里恭敬的拜下去:“臣妾自请退居尚景宫。” 宣合帝原本要扶她的手,停顿在了空中。 80、册封礼 宣合四年夏, 皇后杨氏以身体孱弱无法身膺重任为由上表请辞后位。 消息从凤仪宫传出,转瞬席卷了整个后宫。 贵妃听到时腿一软险些没跪在地上,生怕皇上转头将皇后宝印送到她宫里来。甚至已经开始琢磨, 要不也迅速及时地病一病。 皇上从凤仪宫出来,面沉如水, 心中已有决断。 贾琏最近正在通宵达旦的干活,整个礼部加班都要加疯了:一下子册封一位亲王, 三位郡王,可不是轻松的活计。 尤其是最近皇后遇鸩一案,朝野上下风声鹤唳。 礼部尚书许大人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唯恐礼部在这时候出了错漏, 被宣合帝抓典型当炮灰,于是以六十高龄自发自觉的加班, 天天不到皇城宵禁时分不会从部里挪窝。 老尚书都做出标杆来了,何况下面的官员,贾琏这种小主事更是奋斗在无数琐事的第一线。 天天翻旧例翻得两眼发黑。 皇城前朝后寝, 六部的值房也都在皇城内部, 位于京城的心脏中枢。 并不是每一个官员都是荣国府这般, 在最接近皇城的地方还能占据一条街。寸土寸金的京城内, 许多官员是买不起宅子的,往往要住到比较便宜的南边甚至是京郊去。 分卷阅读256 家中更没有仆役能送来热乎乎的饭食,无非是从六部的大膳房里稍微吃点没滋没味的饭菜罢了。 贾琏在这方面很会做人,每每将府里送来的各色糕点面食、精致小菜等分给亲近的同僚共食。 王熙凤更会做人,每回小厮送, 都会单独再准备一份给许尚书。 许尚书开始还摸着胡子表示不必这样麻烦,后来就开始“不经意”道,贵府上那道茄鲞和糟银鱼味道真是不错。 贾琏非常上道, 第二日连府里的秘方都送上了,以后也常为许尚书备这两道菜。 闲话扯远了,只说如今贾琏正跟同僚张峰海凑在一起用膳。 张峰海比他高一级,是从五品员外郎,但面对这位荣国府袭爵人,尤其是四皇子妃的表哥从来没有什么架子,热情的像是他亲兄弟一样。 此时就跟贾琏道:“皇上又将尚书召入宫里去了,唉,真怕又添了别的大事,咱们可真忙不起了。” 贾琏苦笑摇摇头:“我都两日没回去了,不知道儿子还认不认识我。” 张峰海跟他挤眉弄眼:“来日你儿子可有福气了。” 贾琏笑呵呵,并不搭话。 礼部人人肯照顾他,此番特意将六皇子封王的事宜交给他处理,就是怕他经手的其余皇子出了什么错漏,让人牵涉到四殿下身上。 两个人刚用完饭,就见许尚书从大门外进来。 礼部的值房不大,总共前后五六间,许尚书拍了拍手,示意众人看他:“都停下手里的活,到这里来,后院屋里的人也都叫来。” 张峰海和贾琏连忙去站好,张峰海忍不住嘀咕道:“尚书大人这脸色不太对啊。但要说是坏事也不像。倒像是……” “像是惊着了没回神似的。”贾琏接口。 眼见众人都到齐了,许尚书轻轻咳嗽一声:“从现在起,你们手上册封诸王的典礼都可以暂且放下。” 众人忍不住发出惊呼,随后嗡嗡议论起来。 左侍郎忍不住问道:“尚书大人,从未听说过封王半途而废的,难道是宫里又有大变故?” 许尚书再次用力拍手:“封王不会半途而废,只是顺延。” 顺延?有什么大事能让封亲王往后延? 许尚书声音带了点颤抖:“三日内,我们礼部要将册封太子和太子妃的全部章程拟定,皇上圣心决断——册封四殿下为太子。” 整个礼部一片寂静。 片刻后才轰然热闹起来,整个六部值房所在的区域沸腾如过年。 许多人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贾琏身上,而贾琏整个人已经懵掉了。 房子很有希望拆迁,跟房子真正拆迁账户上多了一笔天文数字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贾琏此时已经懵如范进中举。 还是张峰海拧了他一把,然后低声道:“你家小厮还没走,让他们回去给贵府老太太传个信啊!” 贾琏这才如梦初醒,疾步往外走,甚至在门槛上还小小绊了一下。 次日大朝,宣合帝一脸镇定地扔下了许多大雷。 其一:杨皇后退居尚景宫,加尊号“元慧仙师”,其册立皇后的宝册与诏书俱留在凤仪宫。 其二:册立四皇子辛泓承为太子,其正妃林氏为太子妃,着礼部并内务府从速筹备册封礼。 其三:皇后宝印移交给太子妃林氏,由其摄六宫事,凡遇事不决者皆交由皇太后处置。 朝臣们虽然都各自有门路闻得风声,但亲耳听到皇上的金口还是另一番震撼。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皇储安定,便是民心安定。这才是宣合帝一朝最重要的大事之一,于是所有人都忽略了皇上最后一道圣旨。 大意为:何御史敢于直言,朕甚为欣慰,午夜梦回深感其忠烈,特命其为延绥县令,希望其继续发扬风格,不畏强权,为民请命,报效国家。 延绥,地处北疆,民风彪悍,常有北蛮杀入城中烧杀抢掠。 此地知县以报废率高著称,跟其余北疆五县往往公用一个知县,以免朝廷头疼,派不出人。 何御史接了圣旨,当场两股战战,面如土色。 还有一位胡御史也几乎吓晕过去,好在何御史当日朝上慷慨激昂引经据典的样子,让宣合帝印象太深,居然忘了上折子的还有一位胡御史,所以他侥幸逃出生天 分卷阅读257 。 大皇子大约是朝上除何御史本人外,最关注这道圣旨的人。 毕竟四弟要做太子,对他来说并不意外。 他现在只将目光放在何御史身上:此人为自己沽名钓誉也好,背后有人挑唆也好,攻讦皇后的同时,也拿了周贵妃做筏子,口口声声赞美贵妃,说贵妃应当代掌凤印,好悬没把他亲娘坑死。 现在倒是风水轮流转,何御史,不,何县令即将去北疆上任。 那里可是周菱生父的地盘,他一定会写信请岳父大人好好“关照”这位忠烈的何御史。 辛泓承今日仍旧没有上朝,这是他请的最后一日假。 杨皇后见他在自己跟前,询问太医,亲奉汤药,但就是不肯跟自己说话。不由笑道:“承儿跟母后赌气吗?” 辛泓承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道:“母后不相信儿子能解决这件事吗?何必要以退居尚景宫为代价,助我早登太子之位?” 黛玉便睇他一眼:“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要是想不明白就自己再多想想。” 见两人如此,杨皇后就心安。 “承儿,不是助你,甚至这件事要是拖累你,我也会做的。这个皇后,我真是当的够够的,这句本宫,也早已称的厌烦。”杨皇后想起了许多人:“从前也争,见了贵妃跋扈,明妃做作就恨得咬牙切齿,想让她们吃些教训。可转眼十年过去了,各人都走了各人的路,领了各自的教训。” “够了,反正我是真的过够了。尚景宫中,宫门一关,我再不必想着明天的宫务出不出岔子,旁人会不会嘲笑我,皇上会不会冷淡我。都不用再管了。” 辛泓承奉召往明正宫去,黛玉出来送,两人并肩而行,黛玉就嗔道:“母后还病着,你好歹也缓和些问,竟就这样大剌剌地质问起来?” 辛泓承也委屈:“我那是急了。父皇的脾气我比你清楚,他此番原想要护着母后的,可偏生母后不领情自己上了请辞书,简直是狠狠打了父皇的脸——这搬出凤仪宫容易,按着父皇的性子,此生母后要再入凤仪宫就难了。” 黛玉轻声道:“母后也未曾想过再回来。” 辛泓承心里一紧,站住脚步对黛玉道:“我盼着咱们之间知无不言,永无隔阂。”不然一世的夫妻,到了宣合帝和杨皇后这般,闭门深锁不愿再见,便全都是错的。 黛玉伸手将他腰间缠在一起的扇坠绦子理顺,抬头一笑:“好。” 荣国府内一片欣然踊跃,言笑鼎沸不绝。 贾琏的消息传回后,贾敏就一夜不能入睡,果然听闻皇上在大朝上开了金口,才算是信真了。 邢夫人和凤姐俱是一身大红衣裳来贺喜,映的贾敏眼前一片发花。 好在贾敏还没欢喜的失了智,阻止了邢夫人要放鞭摆宴的大动作,只道杨皇后之事余波未过,如今更是要退居尚景宫。 到底是四殿下的嫡母,这会子荣国府欢喜雀跃大摆宴席像什么样。 凤姐儿贺喜过后,说起正事,拿出一张拜帖来:“老祖宗,这是昌远侯府送来的拜帖。” 昌远侯府钟家,贾敏心中一凛。 辛泓承大婚,昌远侯和世子是早已上过折子,请命回京城来参加喜宴的。可惜辛泓承对这位外祖和舅舅并不甚亲近,大婚当日按着规矩喝了两杯酒就过去了。 钟侯爷只待另寻机会与外孙子说体己话,并准备为辛泓承的太子之路添砖加瓦,重点是添上姓钟的砖瓦。 谁料接下来宫中就发生巨变:皇后被鸩,废两妃,废三皇子,皇后退位,辛泓承被立为太子。 一系列惊变发生的太快,根基如今不在京城的昌远侯府一脸蒙圈。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辛泓承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太子爷,只等册封礼了。 钟侯爷和世子面面相觑:那他们还能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5 22:43:24~20200726 22:3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K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1、认女儿 贾敏接过凤姐儿递上的拜帖看了看:“钟家有心了。” 分卷阅读258 明日要来荣国府的, 是世子钟震与侯夫人桂氏,按照辈分来说正好对应荣国府史太君和贾赦两人。 昌远侯夫人是辛泓承的外祖母,贵重不同旁人, 此番入京,只有大长公主府是亲自去拜会了的,旁的都是让几位儿媳妇出面。 此次到荣国府,侯夫人亲自出马,也是给足了面子。 凤姐儿有些担忧:“侯夫人这里老太太亲自待客自然没问题, 可世子爷那边……” 贾琏是肯定没法从礼部请下假来的, 如今许尚书自己都恨不得劈成两个用,谁跟他提请假他跟谁急。 可就让贾赦去待客, 凤姐儿表示还是有问题的。 贾敏无所谓道:“无事,你公公这样,昌远侯府喜欢。” 凤姐儿这才一拍脑门反应过来:也是,钟家正怕辛泓承妻族强盛,人才辈出, 以至于他们这个千里之外的母家被冷落呢。 侯夫人桂氏是个非常利落的脾气,说话做事甚至带了一点军伍的整肃杀伐之感。 贾敏有些诧异,闲谈起来才知道,从前钟家刚到福建的时候,真是孤掌难鸣:当地官员相互勾结,为了挣海运的银钱, 甚至不惜跟海上水匪做交易。见钟家有整顿水军之举,便背后捅刀子,甚至纵容当地泼皮或者贼寇去昌远侯府闹事,想要逼走他们。 侯夫人虽是内宅女子,却能挺身而出, 不让须眉,亲自指挥家丁护院守着门户。 贾敏不由肃然起敬。 桂夫人叹了口气:“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有两件,其一就是娇惯嫡女,以至于她做了皇室正妻后力不从心。” 贾敏微惊:这怎么忽然就到了交心的节奏呢。 不过客套话还是要说的,毕竟这谈论的可是孝义皇后,桂氏作为亲娘能说的话,贾敏绝对不能说,于是只打岔道:“孝义皇后温纯娴静,孝悌淳雅,是太上皇老圣人都夸赞过的。” 侯夫人摇头一笑,继续说道:“这第二件,就是娶长媳的时候瞎了眼,只看重门第忘了细细查看品格,娶了个目光短浅心思蠢笨的人回来。” 贾敏:…… 这怎么还跑到别人府上骂起自家媳妇来了。 桂夫人干脆利落道:“所以今日我来,就是要告诉史太君,上次族里几个姑娘来京城之事,都是这无知妇人的主意,丢尽了我们钟家的脸面!” 贾敏恍然,原来是为了解释这件事情。 不过,当时钟家悄默声送了人进京,还想走大长公主的路子,直接把钟氏女孩塞给辛泓承做侧妃侍妾,贾敏也是很生气的——那时候黛玉还有半年才入宫呢,提前弄进个妾进去,庶子为长,嫡子为幼的尴尬危机,可不是件小事。 原本贾敏也在心中瞧不上钟氏的做派,今日看了侯夫人的言行,倒是明白过来,竟是世子夫人瞒着人自作主张。 贾敏笑了笑,给桂夫人搭了梯子:“侯夫人严重了,朱二太太带了几位姑娘上京,拜会大长公主也是有的。至于见太子殿下——到底是亲姨母。” 桂夫人干脆利落的一摆手:“什么亲姨母。我只生了先皇后这一个嫡女,她原是姨娘生的,因打小失了亲娘就养在我膝下,后来为了给她寻个好夫家,才改了族谱算做了我的嫡女。哼,我真是养出了个白眼狼来,我为她寻得好夫家,不是让她借此来算计太子爷,坑昌远侯府的!” “一收到这样荒唐的消息,我跟侯爷都气了个倒仰,当即我就写信去山东了,让朱家好好管束。再有一回,这姻亲就不必做了!” 贾敏见桂夫人说的透彻,才放下心来,含笑道:“夫人爽快明白,别说皇室了,连咱们这样的人家都盼着嫡长子不是?说句托大的话,太子妃娘娘是我看大的,性情最是温雅谦和,不是那种嫉妒不容人的,来日时机到了,自然会为四殿下虑到此事。” 鸳鸯在旁偷笑:这话说的正大光明,重申了黛玉的“贤惠”问题,但真论起来,却又什么都没有答应说准。 贾敏确实是故意将话说在前头。 钟家虽然很给荣国府脸面,但其实论起亲疏和实权来,自然都强于荣国府。贾敏也不愿得罪辛泓承的外祖家,免得将来黛玉难做。 因怕桂夫人还要提出送钟氏女入宫,便提前表个态。 桂夫人笑了笑,不一会儿就利落的起身告辞:“咱们也是正经亲戚了,史太君别嫌我厌烦,过两日我再过来坐坐。” 钟家人走了没多久,贾赦就过来了,脸色有点难看,期期艾艾道:“母亲,我可能得罪了,不, 分卷阅读259 也不是得罪,就是跟钟世子说不到一块去,闹得有点尴尬。” 然而他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责骂,反而得到了温言鼓励:“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贾赦难得有些赧然。 昌远侯府世子钟震,福建布政使,从二品大员,先皇后的亲哥哥,太子爷的亲舅舅,这一串头衔砸下来,贾赦是非常重视这次会客的。 提前准备了极好的香茗不说,更忍痛拿出几把珍贵的成扇,半人高整座的前朝雕竹根山水人物摆件等风雅名贵之物,准备用于建立话题,只要钟震赞一声好,贾赦就会立刻割爱,钟震再道谢,大家皆大欢喜。 谁料钟世子根本没看这些物件儿,上来就开始拱手,表示极为敬仰宁荣二公,然后便严肃认真跟贾赦讨论起了边务:“咱们都是武将世家出身,不必搞这些文绉绉的假把式——贾将军家学渊源,下官正好有几件军伍中事想要跟您讨教。” 一等将军贾赦头上开始冒汗。 钟世子居然还随身带了一张简易版舆图,就北疆、西北、江浙、福建等几处不甚安定的地界,对贾赦开始了灵魂提问,一番侃侃而谈后,一双真诚的大眼睛盯住贾赦:“贾将军如何看?” 贾将军:…… 两刻后,贾赦已经崩溃了,觉得对面坐的哪里是昌远侯府世子,根本是自己亲爹复活,在这里考较自己呢。 最后送走钟震的时候,贾赦的脚步都是飘的,然后就来荣庆堂请罪来了。 贾敏笑了笑,反倒宽慰了两句,让贾赦备受摧残的心灵感受到了春风一样的温暖,最后感动万分的走了。 见贾赦走了,鸳鸯不由笑出声来。 贾敏也摇摇头:“想必钟家很快就会再上门的,这回他们可满意了。” 果然不过两天,桂夫人再次上门,这次便只有她自己来了,寒暄没两句就直奔主题:“史太君,您放心,也请太子妃娘娘放心,钟家上下都晓得分寸,为了殿下和娘娘尽心尽力就是,再没有反添乱的道理。今日我就敢跟您打这个包票:娘娘不开口要,我们家断不会往宫里送一个姓钟的姑娘。若有人再敢借着昌远侯的名声,我直接拿大耳刮子打她!” 语气亲近干脆又与上次不同了。 贾敏明白,这都是贾赦的“功劳”。上回钟世子来探贾赦的底,回去跟自己亲娘一合计,发现荣国府的女眷倒是不俗,但当家作主的男人实在不堪大用。起码对太子无甚助益。 既如此,他们何不退一步,索性跟荣国府示好:女眷的路子让给荣国府来走,他们就专攻朝堂上助力太子爷的大路。 贾敏让着她喝茶:“这是太子妃娘娘刚赏府里的,您也尝尝——说来也是惭愧。” 鸳鸯见贾敏开始拿帕子挡着哀叹,就知道这是要开始表演了。 “如今太子殿下刚入朝,正是处处要用人的时候,偏生我们府上都三灾八难的,两房撑门户的爷们一个身子不好白担着虚爵,一个行差踏错被夺了官位,唯有一个孙儿也不是官场上人物,只得托了人情叫他在礼部混着。”贾敏抬头望着桂氏,恳切道:“不比贵府,钟侯爷和世子爷都是封疆大吏,又是太子殿下的血亲,正所谓能者多劳,朝堂之事,一切就仰仗府上了。” 桂夫人的笑容就越发情真意切起来。 两个人目光相触,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共识,同时也是聪明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桂夫人安下心来,索性就继续拉关系亲近起来:“上回来没见着贵府上旁的女眷,今日可请来见见吧。” 这便是不能见人的话都说完,再见人。 荣庆堂的丫鬟们便纷纷出动,将邢夫人、王熙凤和迎春都请了来。 桂夫人果然喜欢王熙凤的性情,拉着夸了一会儿,又拉着迎春的手看了半晌:“好个模样,又温柔安静。” 给过了表礼就对邢夫人笑道:“看着府上这位姑娘,倒想起夫人新认的女儿来,那可是大功臣!从本朝开朝以来,女官要不就掌管书史,要不就掌管衣食,这正儿八经授官进了太医院的,这位周女官可是头一位。” 邢夫人堆笑:“侯夫人若是赞我,我不敢应,可要是夸我这个女儿啊,那真是极好的,当日我这儿媳妇有孕颇险,都是靠着她妙手回春,这才生下一个伶俐的哥儿。” 鸳鸯在旁边听得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邢夫人之前跟周眀薇都没说过几句话,这时候称起女儿来,却这样亲热,也是一种本事了。 皇后遇鸩一事中,吴太医算是将功折 分卷阅读260 罪,能保住项上人头和太医令之位,就已经烧香拜佛了。 而另两位自然论功行赏,小殷大夫直接从临时工变成了正式编,落户太医院,同时获得黄金百两。 周眀薇偶然发现毒物,功劳更大,皇太后亲自将她召了去嘉奖安抚。 甚至想将她赐婚给一位御前侍卫,周眀薇婉拒,请求太后想要留在太医院做大夫。 皇太后从来不是个拘泥的人,直接就做主同意,周眀薇如今除了在宫里穿女官服制外,旁的都与太医院太医一样的官职和俸禄。 也算是本朝第一位女太医。 贾敏对周眀薇也甚为感激——要是杨皇后真的救不回来,辛泓承和黛玉就要再守孝三年,想必要横生无数波折。而黛玉命格之事一定会被旧事重提。 鸳鸯见贾敏苦思冥想,不知该送周眀薇些什么表达深谢,就提议道:“要不您送她一个荣国府姑娘的身份吧。” 随后将范云义跟周眀薇之事大约告诉了贾敏。 贾敏再与周眀薇本人通过气后,当即把邢夫人叫了来,让她认下这个女儿。至于周眀薇原本的家人,诚惶诚恐表示并无丝毫异议。 作者有话要说:  书里王夫人认了宝琴做女儿后,宝琴都能跟着进贾家宗祠,参与祭祀。那这种认女应该还是比较正式的。感谢在20200726 22:34:04~20200727 21:5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篅炜、从此看文不坑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2、行礼事 桂夫人夸过周眀薇后, 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赞道:“娘娘赏的是永春的老枞水仙吧,味道果然比我从前喝过的绵长醇厚, 真是好茶。” 鸳鸯心道:对这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贵夫人来说, 大约宫里赏的菜叶子, 味道也要更好些。 桂夫人轻轻搁下茶盏, 恳切道:“说起太子妃娘娘, 我心里就不忿。明明是有歹人暗害皇后,怎么前几日还有些混账糊涂人, 传出太子妃命格不好这样的歪话来。” 贾敏也蹙眉:“夫人是个明白人, 那些心怀歹意的人原就是为着坏了太子和太子妃的名声,才挑了这样的时候作恶。” 这事儿贾敏想想就恶心, 女儿大婚才不足三日,就出了皇后遇鸩案,至今已经衣不解带地侍疾十余日了,身上还隐约背着“不祥”的名声。 若不是此时有周眀薇在宫里,能够看顾黛玉的身子,贾敏简直忧心的夜不能寐。 桂夫人似不经意道:“史太君放心吧, 一时的流言蜚语, 自然有消散之时。娘娘乃天佑之人,来日必会有福报的。” 贾敏心中微微一动,见桂夫人沉着的神色, 也就颔首:“侯夫人说的是, 举头三尺有神明。” 桂夫人告辞后, 贾敏单独留了鸳鸯:“好孩子,前些日子你肯回府里来,我心里感念的很。如今你也别光为周姑娘操心, 也得想想自己的终身。 琏儿在朝中为官,听说去岁科举新进的进士、同进士中就有些尚未成婚的,虽然家境贫寒些,但人品本事都颇佳——钱财不算什么,你带着厚厚的嫁妆过去就是。听他说起一位最要好的同僚,姓张,字峰海的,待人宽厚热诚……” 好几个人物介绍下来,鸳鸯眼前都忍不住冒圈圈。 贾敏见她晕头转向后开始走神,忍不住道:“傻孩子,你现在已经十八了,难道要挑到二十几岁去?入乡随俗的道理你总该知道,这不是你口口声声念着的你们那里。你瞧元春,真拖到二十多岁,少不得要去做继室填房。” 鸳鸯没想到无论什么年代都逃不脱被催婚的命运,见贾敏大有苦口婆心长篇大论的架势,连忙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然后开始转移贾敏的注意力:“薛大姑娘跟我同庚,只是正月的生日,如今已经十九岁了吧,也不知金玉良缘到底能不能成?” 贾敏对薛宝钗的婚事兴致缺缺:“对薛家来说,哪怕二皇子如今势弱,郡王侧妃也比宝玉正妻强吧,到底二房现在没有官身,连个贾府都挂不得。” 本朝只有亲王、勋贵和三品以上的大员之门户才能称为府,如今的二房只能挂“贾宅”,并不是薛家母女属意的青云路。 周眀薇在太医院拥有了一张属于自己的桌子。 吴太 分卷阅读261 医跟她有了革命战友情,对她格外友好,敞开了太医院的医书和旧日病例方子随她翻看,无数药材也都随她取用试验,对她来说,简直是老鼠掉进了米缸。 因杨皇后余毒未清尽,她并不怎么去太医院坐班,绝大部分时间都跟黛玉一起呆在凤仪宫。只待册封礼结束,凤印移交给黛玉,杨皇后就往尚景宫去。 这日周菱来探望皇后,叽叽咕咕说些闲话笑话:“现在徐莹可不出门了,哼,再不是她小人得志的时候了。” 二皇子封郡王的旨意,跟辛泓承封太子的旨意间隔了几天。 于是有那么几天,辛泓承就成为了兄弟里垫底的人,旁人都有王爵,只有他是个光秃秃的皇子头衔。 虽然人人都猜到宣合帝要立他为太子,但到底没有明旨。 因二皇子只封了郡王而心里窝火的徐莹,曾经特意在路上堵了黛玉几回,摆着郡王妃的架子道让黛玉给她行礼,且一次比一次过分,最近一回更是直接道:“人人都说四弟妹将来有大福气,据我说,这世上的事儿未必都那么称心如意,比如说那坏了事的废太子,不知道他的妻妾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呢,想想真是叫人害怕。四弟妹可得惜福知礼,到底我是做嫂子的,合该教导你两句。” 黛玉起初懒得与她辩解,便按着见嫂子的礼数先给她问好。 谁知徐莹还不肯罢休:“四弟妹这膝盖真是金贵,都不肯好生弯一弯呢。要不要我身边的宫女教教弟妹规矩?” 黛玉也不准备惯着她,只是她开口不如刘侧妃快。 刘侧妃板着棺材板一样的脸直接开口道:“有完没完,再过几个月就出宫了,还在这里装大头蒜。” 黛玉和身后跟着的墨染小萝险些笑场。 徐莹脸涨的通红。但她已经在刘侧妃那里领教过许多次,一时反而不敢继续训导这位会自己拎着斧子劈柴的刘侧妃,便将火气出到了黛玉身上。 毕竟黛玉是弟妹,又是新媳妇,自然要和顺恭敬,但凡跟嫂子争执起来,就算是徐莹的错,落在旁人眼里也会觉得这位四皇子妃不够谦和知礼。 所以徐莹也拉下了脸,跟刘侧妃两个人像是两只棺材板成了精一样:“四弟妹!皇后娘娘病着,想必无暇管教,那我这个做嫂子的就教教你行礼的规矩。” 黛玉略微蹙眉,侧首看了墨染一眼,墨染立刻领会了意思。 随后黛玉就抬手扶了扶额头,忽然就往后倒去。 墨染和小萝早有准备,上前扶住黛玉,小萝的眼泪当场就喷涌而出,哽咽道:“娘娘!这可怎么好,您日夜在皇后娘娘跟前侍疾,还守着规矩天天晨起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如今更要给郡王妃行礼,可不就累晕过去了。” 墨染泪腺不如小萝发达,此时才刚刚挤出两滴眼泪挂在腮上,也跟着凄凉道:“皇后娘娘还没好,您再有个万一,奴婢们可怎么跟殿下交代啊。” 徐莹脸色一变,刚要说话,墨染对着她“噗通”就跪下了:“郡王妃娘娘,奴婢照料不周,致使我们娘娘身子亏损晕厥,不能再给您行礼。这都是奴婢的错,要不您罚奴婢吧。” 徐莹脸色更难看:“你快起来!” 截住黛玉让她给自己福上几福,到底站着嫂子的名声大义,可这宫道上人来人往,自己要是罚四皇子妃的贴身宫女跪着,可就是逾越了!偏生墨染跪的惊天动地,徐莹已经看到好几个要往寿安宫请安的妃嫔站在不远处驻足观望了。 见墨染跪下,小萝就一边扶住黛玉,一边回头吩咐 。 她口舌是最伶俐的,一连串话蹦出来:“你们两个快去传个软轿;你去寿安宫给太后娘娘请罪,禀明我们娘娘因给慎郡王妃行礼累晕了过去,今日就不能去请安了;你去太医院请吴太医亲自来给我们娘娘把脉开个方子。” 瞬间把四个随行宫女安排的明明白白,果然四个淡青色宫装的小宫女立刻四散跑开。 徐莹脸色都青了,想要截住那个去寿安宫的宫女:等下,什么叫给我行礼累晕了?! 刘侧妃已然挡在她身前,看了看黛玉的脸色,掷地有声道:“四皇子妃脸色果真极差,可见是侍疾辛苦。不似我们娘娘,养的油光水滑,肯定是晕不过去的。” 险些真的把徐莹气晕过去,只得落荒而逃。 深宫中无聊的两代宫嫔们,哪怕是绣房到了一匹新鲜花样的蜀锦这样的小事,半天都能传遍,何况是这样的新闻。 不出两个时辰,人人都知道了:慎郡王妃逼迫四皇子妃给自己反复行礼,不但将人家累晕过去,还逼的 分卷阅读262 四皇子妃贴身宫女跪地哭求。 连太上皇都惊动了,将两位孙媳妇叫了去问询。 原本是想各打五十大板都训诫一番的,但见了两人就改了主意。 正如刘侧妃所说,两人站在一起对比鲜明:徐莹的美貌是走体态微丰路线的,那叫一个气色红润有光泽。而黛玉则是明月梨花般纤细秀雅,近来又连日侍疾,脸色呈现一种玉色的苍白,眼底还带着淡淡乌青。 太上皇当即就恼了,对徐莹发出了灵魂的拷问:“皇后乃你的嫡母,嫡母抱病性命攸关,你极少侍奉在侧不说,还过得如此滋润,将自己养的白白胖胖,岂不是毫无心肝!” 徐莹委屈:以明妃跟杨皇后的关系,她要去侍奉人家也不让她进门啊。 太上皇不管这些女人之间的站队和曲折,他只抓一个孝字,叫徐莹回去将孝经抄上十遍,奉到宝华殿去。 而皇上那里听闻后,更是将二皇子拎过去:“朕已然格外顾念旧恩,哪怕你生母犯下谋害皇后的大罪,也封了你做郡王,你竟不知感恩!给你一个‘慎’字,就是叫你从此后谨言慎行,谁知你丝毫不体谅朕的苦心!回去好好管束你的妃妾,下次再闹出事端来,朕看你这郡王的等儿也该往下降降!还不快离了朕眼前!” 二皇子大冤,自从母妃出事,他一直夹紧尾巴做人,就是想好好表现,让父皇消气能允许他去看望母亲,多加照料,谁知道他这里老老实实做人,徐莹却在外面耀武扬威! 于是回去难免又跟徐莹发了一通脾气。 周菱现在说起来还乐不可支:“难为你当日是怎么想到的,直接就晕过去了。” 黛玉抿嘴笑:“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二嫂的不讲理我已然听了许多典故,听闻她如今越发偏激了。我是做弟妹的,总不好跟她对口去。” 周菱心有戚戚:“是啊,我每回跟她说话都气个半死,活该她摊上刘侧妃。”然后又笑起来:“不过她现在可要躲着你了!” 当日徐莹和黛玉从太上皇处告退,徐莹冷冷道:“四弟妹‘娇弱’的很!可总不能回回都晕过去吧,咱们来日方长。只要你还是皇子妃,我是郡王妃,你就该给我行礼!” 然而在她放完狠话两天后,黛玉就成了太子妃。 “从那天起,她可再没出门过,只说奉太上皇之命闭门思过抄写孝经。”周菱眉飞色舞:“她有句话说得好,来日方长,她总要出门拜见你的——起码太子妃的册封礼她得来。” 杨皇后倚在枕头上,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 如今她已经不必再管后宫事务,纯粹的一个吃瓜群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7 21:50:20~20200728 21:5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青翠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晶、6207063 10瓶;5079565、苍的咪咪眼 5瓶;芝兰百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3、神鹿赋 周菱讲了一阵徐莹的笑话, 就准备起身告辞。 谁知这一起身,只觉头晕目眩往旁边歪去,还好宫女扶的及时。殿中诸人先还以为安亲王妃开玩笑, 也作势要晕一晕, 直到周菱脸色也白起来, 墨染才忙去外间请了周眀薇过来。 这一诊就诊出了喜脉。 见周菱又惊又喜又发愣, 杨皇后不由道:“你也太粗心大意了, 这样的天,还在大日头底下走来走去。还有, 怎么不早早请了太医来看?” 宫中女子最在意身孕之事, 一旦月信迟了就会请太医来瞧着,哪怕月份浅摸不出来也会按照有身孕的注意事项先养着。 周菱脸色发红却没说话。 黛玉随即想到, 这十几日来,宫中风声鹤唳,皇后中毒,牵扯了太医院十几位太医都获得慎刑司一日游,更有两位喜提流放北疆的远程票。于是宫中嫔妃为避免招惹是非,有点不舒服都忍了, 不会这个节骨眼上去太医院请人。 而周贵妃前些日子更是被不开眼的何御史举荐, 成为执掌凤印的候选人,周菱自然要比旁人更谨慎些。 只是这个缘故不好说。于是黛玉便替她解围对杨皇后道:“母后,大嫂这也是头一回身孕, 估计自己还蒙着呢。” 杨皇后就点头, 对周眀薇道:“你亲自 分卷阅读263 把安王妃送回贵妃那里吧, 省得她担心。你们都先别声张。” 辛泓承从吏部的值房里走出来,远目眺望,从各种蝇头小字中解放自己的双眼。 谁知这一看, 就看到从对面兵部值房疾步走出的辛泓宇。 “大哥,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去?” 辛泓宇满面红光,像是一轮红太阳对着辛泓承奔过来:“四弟,四弟!你大嫂诊出喜脉来了。” 辛泓承拱手:“恭喜大哥啦,要做父亲了。”不过……他疑惑道:“宫中规矩不是说要满三月才能说嘛?” 大皇子如今一身亲王服制,眉飞色舞道:“母妃也欢喜疯了,早忘了规矩,如今满宫里已经传遍了,不差你一个知道。” 周菱入宫接近两载,贵妃娘娘拜的神仙也跟着与日俱增,逐渐收录了数十位知名的佛、菩萨和罗汉像在她的小佛堂中,更着人从泰山上求了一块泰山石来。 听说近来她每日参拜对象中别说泰山老奶,连孔圣人都加上了,也不知孔圣人神灵有知,收到这份求子的香火作何感想。 如今一朝夙愿达成,贵妃欢喜的晕了头。 杨皇后都记得让周眀薇悄悄将孕妇送回去,可贵妃自己却当即开始放赏,等宫里所有人都领了赏聚集起来磕头的时候,贵妃才幡然醒悟,周菱的身孕才刚刚两月出头呢! 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贵妃言辞上失了谨慎,就准备从行动上补足。 反正人尽皆知,索性去求了太后,直接指了一位太医过来,昼夜不离看护周菱。 四位皇子陆续大婚,已然近两年,这是头一个传出喜讯的。从太上皇起,皆是按着亲王妃的标准加厚了一倍给的赏赐。 新鲜出炉的安王心情很激动,用力拍着辛泓承的肩膀道:“听来传信儿的小太监说,你嫂子是在皇后娘娘和太子妃跟前诊出来的喜脉,周女医亲自送回去的。真是多谢你,你一成婚你嫂子就有喜了。” 辛泓承被他的因果逻辑惊呆了。 安王又用力拍了两下后就要走:“改日请你喝酒啊。” 辛泓承忽然福灵心至,将大哥拉住。 前两日他见了外公和舅舅,两人先就钟氏女儿私自上京之事进行了沉痛而深刻的反思,接着阐明蠢得只有世子夫人一位,并且已经剥夺了这位蠢夫人的管家权和外交权,此次上京都将世子夫人留在福建“养病”。 时隔多年辛泓承再次见到钟家人,心情毫无波澜。既然谈不上感情,就要谈理智了。 通过短暂的会晤,辛泓承的理智告诉他,这位外公和舅舅都是善思明辨,有才有识之人。 钟震递上了第一根橄榄枝,态度极为和气,丝毫不曾摆舅舅的架子:“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蒙受命格的不白之冤,臣等痛心疾首,必当设法为殿下解忧。如今已经安排妥当,只看殿下的意思了。” 辛泓承笑眯眯:“多谢外公和舅舅,只是此事不必操之过急,要是露了匠气反而不好。” 钟家两位爷眼睛发亮:难为太子殿下十五岁的年纪,这样沉得住气。自己和妻子背着不祥的名声都能忍耐徐徐图之。 “好,殿下若是有合适的时机,便随时告知我们。” 册封礼定在一月后,钟侯爷与世子已经上过折子,请示留在京城观礼。皇上不但准了,还将两人召入宫中,温言安慰,更对钟侯爷以岳父称之,搞得钟侯爷诚惶诚恐。 辛泓承忽然想到,如今就是个好机会,所以一把拉住大哥。 安王不明所以:“四弟你还有事吗?要送礼的话只管让下人送到我那去就是,现在不用客套了。” 辛泓承不放手:“大哥,方才你说的那句话,一会儿跟贵妃娘娘也提一句吧。” 安王已经忘记了:“哪一句?” “我一成婚,嫂子就有喜了这句。”辛泓承忽悠他:“贵妃娘娘是宫里的长辈,你提这么一句,娘娘见了太子妃自然也会更喜欢些。” 安王表示明白了,回去一定跟周贵妃把话带到。 辛泓承知道,他这位大哥从来是个粗枝大叶的人,让他帮忙没准会添乱。可贵妃娘娘倒是个精明的人,她听了这句话后,只要想跟太子一脉修好,自然就知道要怎么做。 果然,周贵妃略一想就明白了。 因上次何御史举荐一事,贵妃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在,尤其是杨皇后 分卷阅读264 真的退位后,生怕辛泓承表面不显,但来日将此事迁怒到她和儿子身上。 如今辛泓承露出肯请她帮忙的意思,贵妃反而安心了。 “所以跟一个人拉近关系的最好方法,未必是施恩于对方。有时候,表达出对对方的需要,才是更有效的法子。” 黛玉正在看内务府送来的秋日宫人衣裳的账目,听辛泓承这么说,就抿嘴笑:“反正你总有无数的理由。只是这样能成吗?大嫂有孕无论如何也算不到我头上来啊。” 掐指算算,周菱怀上的时候,她根本还在韶景轩里绣嫁妆呢。 辛泓承坐在她对面,捧着一个冰碗吃:“这事儿不是这么算的,要是从根子上论起来,辛泓英的心理扭曲还得从五岁时算。大嫂的事儿不过是个引子,老鼠拉铁锹,大头在后面。” 黛玉想起一事就问道:“你是想再借吴夫人的儿媳妇也有身孕的事儿,辩驳旁人议论我命格不好的说法?” 这回换辛泓承迷糊了:“吴夫人又是谁?” 黛玉嗔道:“给咱们递合卺酒的夫人,是景安长公主的妯娌。” 这位吴夫人曾经生过两对龙凤胎,直接给武邑侯府凑了一对“好”字出来,一贯为人称道。 如今她已经年过四十,嫡子嫡女都孝顺出色,嫁娶也都顺当。于是吴夫人去做全福夫人的次数就越来越多,许多人家便是请不到她出面劳累,也得硬拉了她去喝杯喜酒。 此番辛泓承大婚,这位吴夫人靠着自己顺风顺水一生的金字招牌,成功挤掉了旁的九位竞选者,成为了奉上合卺酒的重要人物。 黛玉昨日刚在太后那里听了一耳朵,说是吴夫人的大儿媳妇又有了身孕。 见辛泓承想不起,黛玉就哼了一声:“这才过去几天,就连给咱们递合卺酒的夫人都忘了,来日怕把跟你拜堂的人也忘了吧!” 辛泓承大为喊冤:“那是刚挑了喜帕,我怎么会放着自己的新娘子不看,去盯人家递酒的夫人!她姓谁名谁我记不得,长什么样我也顾不上看,哪怕是个女装大佬估计我都不知道。” 黛玉这才将吴夫人说给辛泓承听,然后问道:“你不是想借着大嫂和吴夫人这两个与我相关的喜事说话?” 辛泓承简直要笑弯了腰,见妻子面如皎月犹白,眼如秋水还清,心里又软又甜,甚至忍不住伸手在黛玉腮上轻轻捏了一把,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我媳妇真是太可爱了。” 直到把黛玉都笑急了,辛泓承才勉强止住,边给自己擦眼睛边说:“你怎么会想到这岔里去?怪不得人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聪明人钻起牛角尖才可怕。我是要将他们诬陷我媳妇命格不好的脏水洗清,又不是要把你捧成本朝第一送子观音——大嫂也就算了,那吴夫人的儿媳妇怀了宝宝跟咱们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屋外,小萝正趁着阳光晴好,看着宫人晾晒古籍并冬日的大衣裳,忽然见太子爷被人从门里推出来。 小萝只来得及看到一只素白玉手将帘子摔上。 她吐了吐舌头,立刻转过头去装没看见,继续专心致志的从事本职工作,嗯,姑娘从前教导的对,进了宫要非礼勿视! 正巧两日后是十五之期,正是宗亲并椒房女眷进宫的日子。 只是现在她们有些尴尬,皇后变成了仙师且抱病不见人,太子妃侍奉在侧自然也不能见,除了大长公主这样有脸面的,敢直接进凤仪宫的门,表示要亲眼看看病人外,旁人只得在凤仪宫门口行过礼就算了。 贾敏不是大长公主,也不想给女儿添麻烦,索性没进来。 虽说诰命们往日进宫是不拜见贵妃的,但这回不同,听闻安王妃的喜讯,只要跟贵妃没仇的,总要去走一趟恭贺一下。 周贵妃提起此事还是眉飞色舞,周菱就像只珍稀动物一样,被请出来溜达了一圈,被人啧啧称奇。 她有些受不住,连忙告退。 唯有贵妃娘娘打开了话匣子侃侃而谈:“前儿可吓了我一跳。那位周女医亲自将菱儿送回来,我还以为又有人作恶下毒害人,她有什么不好呢。谁料到是这样的大喜事!” 便有诰命陪着笑:“娘娘多虑了,皇上圣心裁断,早已将祸患除了,娘娘只等着抱孙子就行啦。” 贵妃也点头:“正是呢!只是皇后娘娘无辜受害,倒难为太子妃,是个新媳妇才进宫门,就日夜侍疾,人都生生累瘦了一圈,夏衣穿在身上都晃,真是可怜见的。可见什么天意都抵不了人祸。” 等众诰命 分卷阅读265 告退出来的时候,有相熟的彼此就使眼色咬耳朵:“这是在变着法给太子妃说话呢。” 另一个就笑:“可见这位年轻的太子妃,天时地利不知怎样,人和却不错,连贵妃都替她说话,儿媳妇好容易有喜,也肯用太子妃亲厚的太医。” “是了,命格之说虚无缥缈,到底要看上头怎么想。” 这世上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正如皇帝弱势,臣子的力量就强一样,后宫也是如此。 当年太后娘娘在位的时候,二三十年的时间,将京中命妇安排的明明白白,众人全是心服口服加佩服,没有一个敢闹幺蛾子。 到了杨皇后的时候,便有宗亲或者妃嫔的亲眷欺她无宠且率直,说话又不防头。于是常捏了杨皇后言辞不当的只言片语就回去宣扬嘲笑,虽不敢当面不敬,但多少也有风言风语传进来。所以杨皇后这些年做皇后真的是颇为憋屈不痛快。 如今换了这位更年轻的太子妃,等着奉承的人虽多,但等着看热闹引风吹火的人也不少。 只是不清楚上面是什么意思。 很快京中勋贵就知道了上头的意思。 两日后,京兆尹孔大人亲自牵着一头白鹿恭恭敬敬送入宫内,同时奉上贺表一张。 从各方面阐述了,因皇上仁厚爱民,执政清明等无数英明神武的言行举止,感动了上苍,特意在京城东郊外赐下纯白神鹿一只。 该神鹿由朴实村民发现,诚惶诚恐汇报官府,京兆尹并五城兵马司的首领们齐齐出动,请回神鹿,送入宫中。 宣合帝龙颜大悦,甚至伸出自己的龙爪,亲自接过缰绳,一路从明正宫又牵到了太上皇的宁寿宫。 两位皇帝陛下都甚是满意,着钦天监夜观星象。 钦天监正史次日面圣启奏:神鹿现于京城东郊,正对东宫太子,可见太上皇皇上圣明,使得国本归正,才得天降祥瑞。 皇上更是圣心欢愉,亲自挥笔写了一篇《神鹿赋》,一时京中鹿肉肉脯都跟着涨价。 黛玉私下与辛泓承笑道:“这就是你那以毒攻毒的法子?” 辛泓承点头:“既然他们那么爱信神神鬼鬼的天相,命格,我就还他们一个。” 黛玉见无人在侧,就悄声问:“这是昌远侯府准备的?” 辛泓承眨眨眼,全是纯良:“哎?你说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京兆尹孔大人不是回禀了吗,那神鹿是一位淳朴善良的劳动人民,在耕作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黛玉忍不住拿手指戳了他两下:“你又做这些事了!我瞧得出,旁人就瞧不出?” 辛泓承被她戳的浑身发痒,便反手将她揽在怀里道:“皇祖父和父皇看不出,旁人也就会当自己没长眼。等晚上我回来,给你讲个好听的故事,叫皇帝的新衣。” 黛玉就推他:“你也知道这不是晚上?那别拉拉扯扯的——母后还病着呢,若我衣衫钗环乱一点,真是不必见人了。” 辛泓承从善如流放手,嘀咕了一声:“有时候我也羡慕大哥他们,过不了几个月就能搬出去住。在王府里,可是完全自己当家做主了,省的行动就有人盯着。” 随后才正色道:“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压力也大,我要不在册封礼前这么做,将来你接手宫务,掌着凤印,自然也要见诸位诰命们。里外里若听见些阴阴阳阳的话,岂不是白受委屈。” 临近九月,京中渐渐凉爽了起来。 秋蝉鸣于树,草虫鸣于野。 黛玉回来的路上见园子里的石榴花都开败了,就站住看。正巧周眀薇从太医院而来:“别看啦,小心掉下只毛毛虫来。”然后又对黛玉道:“这石榴花只为了看花,是不结果的,你看了残花怕不是又要伤感?不如去看御花园里的两株大石榴树,已经结了红彤彤的果子,嘟噜噜的趁着绿叶很可爱。” 说起嘟噜噜,黛玉就想起放在荣国府养着的牡丹,也有些想念。 周眀薇笑嘻嘻:“没事,正好给史太君做个伴了,老年人养猫狗跟养孙儿似的。” 两个人一路说笑着往回走,进入清华堂,周眀薇见宫人来往如织,地上也堆了许多箱笼,就问道:“等册封礼后,你们就要搬到重华宫去了?” 黛玉点头:“其实这里我也没住两天,几乎都住在凤仪宫了。” 周眀薇拉着她的手:“多少人都说你运气好,从四皇子妃摇身一变就成了太子妃, 分卷阅读266 听得我都生气。你这新婚不足一月,都遇到多少波澜坎坷了?不是疯了的叔伯兄弟,就是疯了的嫂子。” 黛玉带笑替徐莹说了句公道话:“二嫂还没疯,起码没彻底疯。” 周眀薇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像哄小孩一样摩挲着她的后背:“好可怜的孩子,还天天要带着笑呢。” 一句话倒是惹得黛玉险些落泪。 绷久了的人,最受不住旁人这样娇惯的哄劝。 当着辛泓承,黛玉实在是不忍落泪——他已经忙得连睡觉时都嘟囔朝上的事儿,更是为给自己洗清恶意中伤的命格之说费劲心神。 黛玉总想着笑给他看看。 可她真的也是累了。 杨皇后生死不明的那几天,她时时刻刻守在床前,听着床上轻微的呼吸声,一点点响动都令她心惊肉跳;再后来她是天煞孤星的流言蜚语传开,好些个宫人或躲避或探究的态度,都像针似的刺人。 虽说辛泓承也陷在流言里,可人人知道四殿下脾气大,不好惹,对他依旧是低眉顺眼。可黛玉不同,人总有些欺生的劣根性在,又仗着四皇子妃是新媳妇,要自尊自重,轻易不能动怒,难免就放肆了些。 墨染给两人送上两碗奶汁鱼片羹,白嫩的鱼片下面还卧着一团晶莹的绿豆粉丝。因给太后请安起得早,黛玉早起用不下什么,于是墨染便总记得给她备一份早膳似的点心。 “周太医在,屋里便不用留人了吧。”墨染跟周眀薇也很熟,笑语都是轻松。 “别留人了,我们两个自己说说话就行了。” 墨染福了福,打趣道:“是,周大人。”然后才退出去和小萝两个盯着宫人收拾东西。 黛玉轻轻咬了一口鱼片,只觉得入口即化似的嫩滑。不由想起荣国府里,母亲叫人给自己做的鱼面来,上头也是铺着这样最新鲜的鱼肉。 “明姐姐,看着这鱼我就想着,人活着也是这样,看着一碗白生生的鱼片,却不知道哪一口就是有刺的,扎的人流血不说,还不一定能吐得出。” 周明薇点头:“是啊,谁吃一辈子白饭里面不掺沙子呢?” 两个人相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8 21:52:25~20200729 21:4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052867、梧桐雨都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热汤 20瓶;枝上柳绵吹又少 10瓶;joy 5瓶;愚且鲁、独怜幽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4、故人安 秋高气爽的九月初六, 行太子与太子妃册封礼。 等晚上黛玉终于能好好坐下来的时候,只觉得腰酸背痛,简直连钗环都不想摘就直接睡过去。 这一日的礼仪她早已练熟, 也有女官引导。 起初她还忐忑不安, 后来就麻木了——不管是奉先殿参礼, 宝华殿祭神, 还是拜谒宗庙祭拜各位逝去的列祖列宗, 以及去宁寿宫寿安宫面见鲜活的两位祖宗,主要内容都是一样的, 就是跪了又起, 起了又跪,起起伏伏一整天。 太子妃的朝冠又重, 但凡叩首过后,若没有两个女官扶着,是很难自己优雅从容站起来的。 这一日过去,黛玉只觉得头都不像自己的了。 墨染带着宫人早就备好了热水伺候沐浴,水汽袅袅,宫人忙将黛玉褪下来的衣物拿到外面去:“这珊瑚色最娇嫩了, 热气熏两次就穿不得了。” 小萝从一只玻璃缠丝小瓶中倒出一点面油轻轻涂在黛玉面上:“周太医送来的, 说今日娘娘上了浓妆,不能单用胰子和澡豆清洗。” 黛玉听了,哪怕是疲乏至极也忍不住笑了笑:“周姐姐进了太医院, 旁的都不管, 倒是将各种养颜驻颜的方子先寻了做起来。听说后宫里许多娘娘都望眼欲穿。” 小萝笑嘻嘻:“可不嘛, 谁不想青春长驻,容颜不老?周太医现在可是炙手可热。” 一时沐浴完毕,黛玉实在也撑不住再敷全身的珍珠粉等繁琐流程, 直接披上一身姜红色的寝衣,就出来坐在镜前擦头发。 辛泓承也刚将脸洗过,重新梳了一遍头发。见黛玉出来,就道:“你早点睡,我往明正宫去一趟,应当回来不早,不用等我。” 分卷阅读267 黛玉下意识看了看时辰钟:这个时辰还出门? 辛泓承点头:“典仪上给父皇行礼是一回事,可私下里又是另一回事了。” 大典丹墀上,是君臣之礼。 私下里才是父子之情。 册封太子,也不过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黛玉见他神色难掩疲倦,却还要强撑着去跟皇上请安。就朝后伸手,辛泓承上前握住她的手,从镜子里与她对视:“歇着吧,明儿还要早起去陪母后移宫。” 宣合帝见了儿子也有些意外:“这一天折腾下来,你不早歇着,怎么又来了朕这里。” 辛泓承二话不说,先跪下干脆利落的给皇上三叩首:“谢谢爹。” 皇上眼圈就有点发红。 昔年在王府时,没这么些规矩,辛泓承有时候就直接称呼爹娘,尤其是犯了错挨罚的时候,更是哭爹喊娘的。 进了宫才都是规规矩矩的父皇。 皇上对辛泓承,与太上皇对废太子不同。 太上皇当年,是直接将襁褓婴儿立为太子,从一开始就是先君臣,后父子。并且恨不得儿子从三岁起就能济世康民,伟有成烈,卓尔不群,将来能将国家治理的远超汉唐。 这样的一串高标准严要求砸下来,再好的孩子也得黯然失色,压力山大,精神不崩溃都是神人。 而皇上却不同,从他出生,嫡兄就已经是太子了,长大的过程中,又眼见到几个有野心跟太子争驰的兄弟,很早就凉的彻彻底底,更是浇灭了他的野心。所以皇上四十年来,一直是兢兢业业地争取做个出色的王爷和辅臣。 因而看待儿子,就是儿子,怎么看怎么好。 见皇上眼圈红了,辛泓承和旁边侍立的秦戊一瞬间心有灵犀,知道皇上一准又要例行怀念孝义皇后了。 果然皇上拉着儿子,叫他给母亲的画像磕头行礼。 两人入座后,皇上就道:“既然杨氏自己不肯做皇后了,那朕就成全她。来日只将你母亲的画像挂到凤仪宫去。” 辛泓承沉默不语,皇上反倒奇怪:“原本朕一提这件事,你总会替杨氏辩解,今日怎么不说话?” “儿子说了多次,母后是因自惭病体沉疴,无法担起皇后之位才自请退位的,父皇不信啊,总觉得母后是怨怼您,自绝夫妻恩情。那儿子就不解释了,日久见人心,父皇总会看到母后心意的。” 皇上冷笑一声:“什么心意?” 辛泓承又将嘴巴闭的像蚌壳一样,还是秦公公立刻有眼色的上前道:“皇上不知,皇后娘娘……”他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元慧仙师这几日,每天都要往宝华殿送几篇佛经供奉祝祷,大师说仙师是祈佑您福泽万年。” 皇上神色微动,问辛泓承道:“她能写字了?” 辛泓承点头:“母后还不能自己下地行走,上半身的知觉行动恢复的差不多了。不过母后还不能久坐,每日这几篇佛经,几乎就耗费一整天醒着的功夫呢。” 这回换了皇上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将人去宝华殿将她抄的经书,拿来给朕瞧瞧。” 等取了经书来,皇上见上面的字既大又凌乱,可见是运笔的人手难以自制的颤抖所致,心中便又是沉重又是酸涩:杨皇后亦是出身名门,虽然诗书不通,但一手小楷写的也是端端正正,如今却只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难为她了,她明日移宫,朕去看看她。” 辛泓承则略带心虚地低下头。 他跟黛玉很清楚,杨皇后这些佛经不过是抄来练字,送到宝华殿的主意都是他出的,什么给宣合帝祝祷更是邹女官绉的。 杨皇后对能搬去尚景宫,再不用见宣合帝,简直是欢欣鼓舞,估计要不是还认辛泓承这个儿子,连宣合帝姓什么,她都能一块忘了。 别说给他抄佛经祝祷了,根本提都没提过宣合帝。 估计也是不愿再见皇上的。 辛泓承面色沉痛道:“父皇,母后为人要强您也知道,她移宫之时必不愿父皇见到她不能行走,需要人搀扶上软轿的样子。您要不别去了。” 主要是怕杨皇后当场怼起皇上来,那还是相见不如怀念吧。 次日,杨皇后移宫。 皇上早有旨意,六宫妃嫔谁都不许去送皇后,只准了太子太子妃夫妇送行。 尚景宫不大 分卷阅读268 ,屋宇也不华丽。只有三间正房带着稍间是皇上登基那年新修过的,回廊连着的西厢房和对侧倒座都已经颇为陈旧,难以住人,好在杨皇后也只带了几个人过来,邹女官等住在东厢房也住的开。 箱笼便都搁在了倒座和西厢房内。 尚景宫的正房也只是普通的粉墙灰瓦,跟宫里的气派恢弘的红墙绿瓦格格不入。院子也不大,只种了些寻常的芭蕉、杏树,还搭了一个葡萄架子,珍贵的花卉一点也无。 辛泓承打量了一番,对杨皇后道:“母后先将就住着,我会慢慢劝父皇的。” 杨皇后自请退居,皇上龙脸上过不去,也不许人好好修缮尚景宫。只道从前退位的皇后住的,杨皇后自然也住得。 杨皇后摇头:“不用了,挺好的。西北那边房舍差不多就是这样,我都是住惯了的。” 说起西北,杨皇后就带笑:“我还记得小时候,每到了这个季节,家里就开始忙着贮藏青菜,等到了冬天,一碟子水灵灵的凉拌小黄瓜跟金子一样贵。这样的洞子货少见,各家摆年宴,都不看酒肉,只看谁家的绿色多,就知道谁家过得阔气。” 辛泓承听杨皇后提起西北来,就笑道:“母后一说,我倒想起一事。昨日从吏部文书上看到,直隶府的中军守备刚升了甘肃总兵,听说是直隶总督上的折子呢,不知是不是母后家的亲戚?” 直隶总督如今乃杨皇后的长兄担任,他作为封疆大吏,每年有向朝廷推升两位官员的名额,能占用他一个名额的,肯定不是亲戚就是亲信。 杨皇后一怔,随即有些激动问道:“原中军守备?是不是姓郭?” 辛泓承点头:“母后认识?” 杨皇后慢慢地笑了:“是啊,认识的。他是我表兄,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玩来着。一晃也过去这么多年啦,当日他长子的满月,我还特意打发人往西北送满月礼来着,听说他这几年又添了一儿一女。真好。” 哪怕听一听他过得好的消息,杨皇后也觉得欢喜。 辛泓承往吏部去后,杨皇后拍拍床沿,让黛玉坐到她身边:“好孩子,从今日起,尚景宫的正门就落锁了,你是太子妃,以后就不必来了,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退位的皇后,自当静修。 尚景宫正门落锁,便是杨皇后再不必出门走动的意思,留着角门是给下人们送东西进来时走的。 黛玉摇头:“母后,我来看您是尽孝道,任谁也不能说什么。” 杨皇后笑意轻松:“傻孩子,来这里是我自己愿意的。听话,像从前一样,两月来一回让我见见就罢了。我盼着这宫里人都忘了我呢,你跟承儿要是见天往这里来,别人的眼睛自然也就跟着来了——那这里跟凤仪宫又有什么区别?” 黛玉见杨皇后坚决,便只能讨价还价,讨到一旬来看一次,还保证了轻装上阵不带仪驾,杨皇后才同意。 邹女官往博古架上摆了一只蓝地洒金星玻璃瓶,然后扭头对杨皇后道:“娘娘真的要修道不成?连尘缘都要斩断,方才太子妃娘娘离开的时候恋恋不舍的。” 杨皇后则在桌上支起了小桌,依旧开始了练字锻炼手上肌肉的复健。 “她少见我这废了的皇后,对她立起来有好处。何况皇上心里介意,连宫室都不让修缮,也不让六宫妃嫔来送我,那承儿跟玉儿每日都来,岂不是打了他尊贵的脸?” 邹女官忙劝道:“娘娘,太子都说了,皇上已经不恼您了,还将您手抄的经书搁在了明正宫。不许六宫妃嫔送行,也是顾念您的面子。” 杨皇后手一顿:“一说要放到他的明正宫,我都不想抄了。” 邹女官:…… 好在杨皇后觉得身体是自己的,还是复健更重要,于是重新动笔,撇着嘴道:“管他是什么意思,旁人却只看到,尚景宫不得修缮,六宫妃嫔不得送行两道圣旨,都是我遭他厌弃的明证。所以承儿和玉儿少来稳妥些!” 说完杨皇后抬起头来:“住在这儿真好,可以尽情畅所欲言!” 邹女官连忙给杨皇后刹车:还是不要太尽情了,万一哪天尽情地骂起了宣合帝,杨家满门也要跟着法场相见了。 写完一页经文,杨皇后将纸递给邹女官:“先别送去宝华殿,等我抄完一本,一起去焚烧了。” “地藏经?娘娘怎么抄起这超度亡灵的经书来?” 杨皇后将经书翻到下一页:“今日听承儿说,郭表兄升官了。在西北地界,升官必是又打了胜战多了生杀。那我替他抄抄经文,也算是给他 分卷阅读269 积点阴德福报。” 邹女官是跟着杨皇后从西北进王府的,旧事都知道,此时眼中已经含了泪:“当年娘娘要是能嫁给表少爷,必不会过这样的日子。” 杨皇后反而笑起来:“你刚才不还劝我,不能什么都说嘛!” 邹女官擦了擦眼泪:“除了早晚来洒扫浆洗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以后这宫里只有咱们主仆三个,娘娘可以过安生日子了。” 杨皇后大力点头,笑容里就带了点惆怅:“可惜在病中,吴太医三令五申不许饮酒,否则真想喝一杯替他高兴高兴。” 次日清晨,辛泓承与黛玉两个对坐用早膳。 他吃完四个炸的金黄的麻花果子,一笼羊肉烧麦,一笼鲜虾烧麦,一碗红稻米粥,最后还意犹未尽吃了一盅腊肉炖蛋。 黛玉又找到了第一次见杨皇后用膳,亲眼看她吃两笼小笼包的惊异感。 用过膳后,两人便各自换上衣裳准备出门,黛玉替他系上荷包,辛泓承就笑,气息拂过黛玉的面颊:“咱们这样,真像我们那里,夫妻早上一起吃过饭,然后各自出门上班。” 他要去上朝,然后去吏部坐班,黛玉则要去给太后请安,然后整理宫务。 黛玉边系边说:“我听大嫂说起,她常叫太监们送了点心去部里,说兵部尚书卞大人是随和爽快的人,还常替大哥招呼了部里的人一起吃呢。” “不知吏部尚书贺大人是什么性子?我得先问问你再说。” 万一是个古板严肃的人,未必喜欢这些小道呢。 辛泓承笑道:“贺尚书有两个绰号,一个是‘不倒翁’,一个是‘白狐狸。’不倒翁是说,不管是皇爷爷还是父皇,都对他颇为信重,在朝上屹立不倒。白狐狸就是说他精明仔细——所以你放心的送就是,这位贺尚书为人活泛着呢——贾琏表哥的差事就是他给的,那时候我当太子这件事还没影,如今看来,还承他的情了。” 黛玉点头,又问道:“狐狸就罢了,为什么是白狐狸?” “因为他生的特别白,哪怕是夏日脸上也一点都不见晒黑,据说他喝了酒不但不红脸,反而会越发白。” 闲话说完,荷包系完,辛泓承意气风发准备出门上班。 今日是他作为正式太子上朝的第一天,从前没行册封礼,到底是不够名正言顺。 黛玉看着他带着人出了门,这才重新对镜整理了一遍衣裳,往太后宫中去。 太后说话做事,还是以往的风格:看似平和实则直截了当说了算。 当着前来请安的皇帝六宫嫔妃并安亲王妃,慎郡王妃和刘侧妃,说的干脆利落。 “莫说勋贵人家当家主母夫人抱病,少奶奶执掌中馈是寻常事,便是布衣百姓,婆婆身子不好,儿媳妇管家也是正理。如今咱们宫中也是这样,皇后因病退居,自然是太子妃执掌凤印,以后六宫诸事都交给太子妃打理。” 黛玉从前只见太后和善长辈的模样,如今见了她雷厉风行的样子,也觉得微微心惊。 太后一点没有把嫔妃们放在眼里,这句话直接就说明,在座诸位都是妾室,皇后不在也轮不到你们当家。 然而在座嫔妃没有一点异样。 在杨皇后跟前颇为跋扈的贵妃,此时也乖顺点头称是,而年轻的庄妃等人,更是点头如啄米,连答三个是。 太后的威望可见一斑。 周菱面色如常:她跟黛玉从前就要好,且过几个月她们也要搬出宫去住,如今她只顾着养胎,根本没想过后宫权柄之事。 倒是徐莹面色极差,心道:满宫里人都偏心!若是在旁的人家,儿媳妇管事也有个论资排辈——大儿媳怀孕不能劳动,那接下来也该是她这个二儿媳,怎么她就连点边都摸不着。 太后的目光扫过来:“安王妃有孕刚三个月,回去养着吧。倒是慎郡王妃,本宫瞧你脸色很差,去叫个太医瞧瞧,好好吃几服药。要是身子不好,就把开府诸事都交给刘侧妃去管吧。” 最后这句话好似灵丹妙药,徐莹脸色霎时间多云转晴,甚至恨不得开出花来。 太后满意点头:“除了贵妃和庄妃外,都散了吧。” “皇后卧病这段时日,贵妃摄六宫事,庄妃协理,你们做的都不错。” 两妃连忙起身谢恩,然后乖巧的表示立刻撒手所有宫务。 太后摇摇头:“不管哪的 分卷阅读270 人家,儿媳妇也没有管到公公妾室身上的道理。所以太子妃掌管宫务,你们两个也不能躲懒清闲。敬事房的记档,还有彤史的查阅就交由庄妃你管着;贵妃你资历深远,又诞育皇上第一个皇子,自然是妃嫔中第一人,以后凡妃嫔间事,小到争风吃醋打架拌嘴,大到谋害妃嫔皇子,都在你身上。” 两妃被太后几句话说的冷汗都下来了,连忙都要推脱不配担当重任。 然而太后已经支颐说道:“自然,皇上也是看得见你们辛苦的。贵妃,你盼孙儿盼了这么久,皇上有意让安王在宫中住到明年,等孩子满月了再出宫入王府;庄妃,你虽然年轻但为人懂事识大体,贵贤淑德四妃上,还空着三个呢。” 两妃共四只眼都亮了起来。 诱人的大饼摆在眼前,两个人到了嘴边上的推辞之言,都变成了谢恩,外加信誓旦旦保证完成任务。 太后便点头示意二人可以告退。 黛玉表示心悦诚服。 太后的语气还是那么平和,眼睛里也波澜不起,对黛玉道:“皇上妃嫔的事儿,没有你这做儿媳妇管着的道理。本宫知道,你也拟了章程准备来回此事,索性今儿就直接撕撸清楚了。” 黛玉福身:“娘娘的指教,我铭记于心。” 太后含笑:“说起指教,太上皇怕你年轻掌不住,叫本宫多教教你——方才也算是言传身教了,你告诉我,你学了些什么?” 黛玉原本就不是藏拙的性情,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好学生,想要拿满分答卷那种。 于是想了想直接道:“御人恩威并施,且要明人善任,使其各司其职。” 庄妃年轻还在意恩宠,所以由她去管彤史,贵妃资历深远适合弹压妃嫔,虽如今不甚得宠,但有子傍身,与庄妃正好相互制衡。 太后眼睛明亮清澈,追问道:“还有呢?” 黛玉声音从容不迫:“凡事都要一个理字,太后娘娘言出法随,无人敢驳,除了您太后的威望,更因天下万事,都逃不出公理。” 观太后方才的作风,就可以遥想当年太后治理后宫的风范,肯定不是潜移默化流,而是雷霆之速派。而这么多年下来,却从没有独断专行的恶名传出来,可见太后行事总有礼法可寻,让人心不服口也得服。 太后笑了笑,护甲轻轻敲着桌子:“太子妃,本宫看着你管理后宫一个月,算是考教。若你做的好,本宫就送你一支极心爱的珠钗。” 黛玉莞尔,眼中并没有畏惧:“那娘娘一月后可要心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9 21:44:31~20200730 21:5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jo 10瓶;时予 6瓶;飞天舞92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5、对宫事 黛玉告退后, 通往西次间的八扇页楠木雕花嵌寿字屏风后就转出一个身着龙袍的老年男子。 太后摇头笑,也不起身行礼:“您做了一辈子英姿盖世,武定四方的皇帝, 如今却学人偷听壁脚, 真是晚节不保。” 太上皇被人说了晚节不保, 没动气不说, 反而也摸着胡子笑了。 “如何?”太后问道。 “不错, 是个好孩子。”太上皇说完后又皱眉:“这几个孙媳妇中,就是原儿的正妃选的不好。不比甄家的女儿, 有朕的乳母带着教养, 必不会差到哪里去。” 太上皇对甄家的滤镜,太后不以为然, 但想起甄然她也肯点头:“当日我看过甄家那位姑娘,聪明机敏,品性也佳。”虽然甄然为人傲气,当日又摆出一副冰山成精的样子,来抵触嫁入皇室。可太后为人,并不太在意规矩体统, 她只看重“心正”二字, 所以从前会护着杨皇后,今日又会对黛玉加以照拂。 黛玉回到重华宫,便命人宣内务府正副总管。 本朝但凡帝王有关事宜皆是内务府的主管范围, 诸如茶膳房、储物司、礼仪司、建造处、鹰犬房等、甚至是扈从的御前侍卫也属于内务府管辖范围。后宫的事务, 只是内务府一个不大的分支罢了。 在外有官员统领内务府, 当日去荣国府下纳采之礼的正副史,便都是官员而非内监。 而在宫内,则是内务府总管, 都是有头有脸的内监担任。 分卷阅读271 这两位内监倒也巧,都姓张,所以旁人都直接称呼管事,副管事。 管事是个圆脸颇为富态的内监,弯着腰笑道:“太子妃娘娘只管放心就是,宫女们凡入宫,都要先试过绣锦、执帚等功夫,尤其是看重礼仪和规矩。有不合的早都撵出去了,根本进不来。 而进来的这些,也不是小门小户似的抓着人就用,也得先去掖庭学上半年规矩,每三日都有嬷嬷考一回。半年后合格的里面再选了那些面貌清秀,配服侍主子们的往各宫去,其次再分到尚衣、尚饰、茶膳等处。” “所以这能到娘娘身边服侍的,自不用说,睡梦中都能背出规矩来,行动都离不了谱。而各处的宫人,也都是谨言慎行,不敢逾矩,不然慎刑司可不是好进的。” 黛玉听他这一长串,态度是恭敬中不乏亲热,但也没什么实在话,倒像个卖货郎,把宫人们夸耀了一番。 于是且听着他说完,便将各处奉上的人员名册合上道:“听张总管的意思,宫人无一不好。那每年因口舌之过抑或偷懒耍滑,贬到浣衣局并洒扫处的这几十人,又是从何而来?” 张总管一点磕绊不打,笑容更热切了些道:“奴才们是伺候人的,好不好,都是主子们的心意罢了。正如奴才现在是太子妃娘娘的奴才,您说错的就是错的,对了也是错的,从今后娘娘的话就是奴才的天,只求娘娘疼奴才了。” 小萝原在旁伺候倒茶,听了这样肉麻的话,不由暗中伸手去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 黛玉忽然就想起了太后娘娘风雨不动的神色,以及杨皇后万事都表露在脸上的率直。 眼前这个内务府总管,肯定是杨皇后用惯了的人。 太后娘娘重理,杨皇后却任情。 这世上别说杨皇后这样的直朴的人,便是聪明如凤姐,不也常陷在恭维里,陷在簇拥奉承的排场了里吗? 这世上没有不喜欢听好话的人。 张总管见他表示出投诚后,这位极为年轻面嫩的太子妃,脸上却没什么神色,一双眼睛清凌凌地看了看他,然后又打量着张副总管,心里就是一突。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后宫也是如此。 张总管来之前是做好功课的,听说过这位太子妃跟杨皇后婆媳关系极好,两三年来一直奉诏入宫,调养身子。 于是便想打一打自己是杨皇后当年用惯的旧人,这样的感情牌。 然而此时黛玉已然将名册递给小萝:“可以叫茶膳房的人进来了。” 张总管愣了一下,这就完了?太子妃难道今日就是认认脸面? 黛玉对二人点点头:“还有一事,你们回去想想,明儿来告诉我。”两位总管连忙躬身应了。 “太后娘娘曾提起,每年都要选一批宫女进来,且数目一年比一年多,总该借着今年的喜事放出去一批,将各处精简一下。” 两人面色就凝重起来。 毕竟人事裁员是件大事,里面可操作的油水也很多。 黛玉对两人变更的脸色,以及张总管欲言又止的态度恍若不见,继续轻言慢语道:“此事你们先在心里拟了章程来说与本宫听听。” 前朝内监许多都掌大权,司军纪,日以惰毁。亦或是代替天子巡视边塞,滥行无度,而导致疆事大坏。 连前朝的灭亡也与太监脱不开关系。 因此本朝不许太监读书识字,将他们限于内宫之中,别说去当监军干涉军务了,除了传旨根本连道宫门也出不去。 哪怕做到秦戊这种太监上的尖儿,跟前朝太监的权势和重要性也不能相提并论。 故而黛玉也只能让他们拟了章程来说,写是写不出来的。 各处的主事和副主事,都在重华宫的院子里站着,伸长了脖子做观望状态。 这位太子妃年轻,进宫跟大家还没见过面呢,就闭门侍疾了,他们自然要在心里称一称斤两。若是这位太子妃胸有丘壑,办事妥当,那大家就怀个畏惧之心好好办事,若这位太子妃是草绳拎豆腐,提不起来,那他们自然不畏伏,背地里就可以做起小动作来了。 毕竟新官上任,总是要查账的。 宫中这些年,各处哪里能没点油水烂账。 若是这位太子妃是个柔弱或者糊涂的,他们不但不会填以前的账,从今后还会更加肆意妄为些。 这关系到以后的灰色收入,所以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着。 见到两 分卷阅读272 位总管都面色凝重一脸深思状走出来,众人虽不敢说话喧哗,但难免要挤眉弄眼,彼此使个眼色:不管这位太子妃是不是眼明心亮之人,但应当不是软弱可欺的脾气。 茶膳房的刘主事忽然开口道:“嘿,咱们什么脾性的主子没服侍过,横竖我行的正走得正,谁查也不怕!做奴才的,一味赤胆忠心的服侍就是了。倒是那些个钻营挑拨,蝇营狗苟的人,估计心里怕得很呀。” 虽说太监们不识字,但到了一定的地位,能跟主子们打上交道,说话自然也就有水平起来。 比如这位刘主事就是一心向学的典范,虽然不识字,但还是努力往出口成章上凑拢,一句话里面的成语比大臣们用的都多。 库房的桑主事也跟着轻声道:“老刘,总共会这几个成语,每次都要拿出来用一遍有意思吗?不过你就有句话说得对,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是不怕换主子的。倒是有的人,平时就是狗掀门帘子——全凭一张嘴。可如今临时抱佛脚也不管用了。呵呵,黑心烂肺的人,赶上他烧香,佛爷都掉腚。” 可见这位桑主事不喜欢成语,主攻歇后语。 正好小萝出来请茶膳房的两位主事,就跟门口守着的小宫女对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就借口添茶出来,叫了这个小宫女跟自己拎壶。路上就问道:“都听到什么了?” 进宫后,地图骤然扩大,从荣国府变成了皇宫,小萝有些分身乏术,打听消息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她很快发展了几个天赋不错的小宫女,收起了小弟,如今这个看门的小宫女青圆,就是她最看重的一个。 这些主事常年奋斗在工作一线,比如刘主事,膳房里常年锅碗瓢盆响叮当,他的耳朵就不会太好,自以为的轻声说话,这些小宫女其实也听得见,此时便回给了小萝。 小萝撇嘴:光阴阳怪气指桑骂槐是什么意思啊,倒是指名道姓啊! 青圆果然不愧是小萝看好的人,笑道:“姐姐,我刚看到绣房的曹嬷嬷一直出汗,不停的拿帕子擦脸呢。还有尚饰处的葛管事,脚一直在地上画圈,都快把咱们的院子打出洞来了。” 小萝看了看自己身上因为秋凉加上的衣裳,满意地笑了笑:“等人都散了,去我屋里给你拿果子点心吃。” 青圆脆生生的应了。 小萝回去的时候,正赶上刘主事继续飚成语:“娘娘信任,奴才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黛玉心道:大可不必。 然后刘主事就带着副主事,一个瘦长脸干净利索的嬷嬷一起出去了。 小萝便凑上来将方才的话都说了一遍,墨染就笑:“我说你方才去哪里了。” 黛玉揉了揉额角:“等都见见再说吧。”然后略微扬声:“你们都记下来了吗?” 见内务府的太监宫人们,自然不必在正殿,黛玉选在了西侧间隔出的茶厅里。而一道隔门帷帐之后,白毛绿水两人,正坐在小桌前,各自拿了一支笔,将众人的话事无巨细的记录下来。 以黛玉过目不忘的聪明,也信奉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况且人的记忆在日后往往会带了情感和偏颇,不如白纸黑字的分明。 白毛绿水听黛玉问起,忙托了几张梅花暗纹纸走进来,交给黛玉看。 黛玉看过,发现记录无误,便点了点头。 于是众人继续各司其职,白毛继续进去做书记员,墨染依旧帮着黛玉默默看着,小萝负责出去叫人兼发展暗线打听情报,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 以后进来的主事,不管私下里有没有违法乱纪,面上起码都保持了应有的恭敬,堪称是问什么答什么,而且随着出去的人越来越多,再进来的态度也就越来越好。 直到尚饰处的葛主事孤身进来。 他堆着笑行礼:“回太子妃娘娘,近来典仪颇多,尚饰处实在是忙不过来,白天黑夜的赶工,这不,就只有奴才脱出身来,副主管实在是来不了了。” 小萝眉毛一立就想反驳:那怎么人家绣房、尚衣处都能来?难道衣裳赶制的出来,你这做首饰的反倒抓瞎了不成?再者,茶膳房的人还日日要预备宫里各层主子的饭菜茶点,也没见忙的两位主事都下灶啊。 况且,这位葛主事一进来,不等主子发问,自己就开口说话,明明违背了主子的意思,还连句请罪都没有。 黛玉手指在白檀木卷草纹细牙茶桌上轻轻一点,小萝到嘴边上的话就咽了下去。 葛主事浑然不觉,仍然堆笑继续说道:“所以太子妃娘 分卷阅读273 娘但有什么,只管问奴才就是了。” 黛玉一哂:“尚饰处竟这样忙碌。” 葛主事连忙道:“太子妃娘娘放心,便是忙不开,这宫里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了娘娘的。您喜欢什么花样,什么珠宝,只管吩咐奴才。保证给娘娘打的精细华美。” 黛玉点头:“既然忙不开只能来一位主事,那你就回去把副主事替换了,让他过来吧。” 葛主事脸上的笑就像冬天的油脂一样冻住了。 愣了好一会儿才又笑道:“娘娘不知道,他是个闷葫芦,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话,况且尚饰处的差事都是奴才在管,他什么也不明白,您只管问奴才就是了。” 黛玉就蹙眉,侧首看了一眼墨染,然后垂下眼帘开始喝茶。 墨染便站出来:“葛主事,我替我们娘娘告诫你几句话。” 葛主事脸色不好看,但也只好受着:“吴女官请说。” 黛玉封太子妃时,身边墨染便做了正七品的校书女官,宫中都称呼她本姓。 本朝太监身份较之同职的宫女要低,这些主事太监虽说比一般宫女强,但面对女官们都是矮一头,只得听着。 墨染便道:“太子妃娘娘奉圣命掌管凤印与六宫事,自然要传各处主事问询,容不得推诿。” “娘娘的规矩,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不会一棍子打死,都是再一再二不再三。想着到底与你们是头一回见,若是有一两句说话不防头,做事不周到的地方,便也肯容情一二。这是恩典,所以葛主事别错了主意,拿着我们娘娘的宽厚当成你的脸面!” “你不肯带副主事来重华宫为其一,娘娘吩咐了却还敢推诿为其二——葛主事,你已然将再一再二都用过了,这再三到底要不要试试,你自己瞧着办吧。” 葛主事的话就全部堵在了喉咙里。 他脸上神色变幻两下,终究躬身道:“奴才听娘娘的吩咐,这就回去叫了副主事过来回话。” 等所有人都见完了,小萝都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墨染也替黛玉轻轻捶了捶肩膀:“娘娘,要不要叫个会按穴的娘子来松泛一下?” 黛玉摇头。 白毛和绿水也都从帘子后出来。绿水稳了稳心神开口道:“娘娘,奴婢打小就被选进宫了,当时这位葛主事就是尚饰处的主事了,这十年来,各处的主事走马灯一样,唯有他一直安安稳稳。” 黛玉知道,辛泓承的四个宫女,只有绿水是因前任“绿水”背主,这才补过来的,所以自然格外要表现些。 绿水见黛玉听着,没有打断她就有了些底气,继续道:“听说这位葛主事从前是侍奉过甄贵太妃的人,后来因瑞王爷有一回差点被烈马所伤,是葛主事以身挡下,这才被提拔成了尚饰处的管事。” 当然以瑞王爷上蹿下跳的脾气,是自己去招惹尚未驯服的野马。太上皇曾金口玉言,被踢了也是活该。 不过甄贵太妃就这么一个命根子,当然是对葛主事非常器重。尚饰处,可是经手无数金银珠宝的一处肥差。 黛玉点头:“你有心了。”然后小萝就亲亲热热把白毛和绿水送出去,又说下回轮歇的时候,请两人吃茶。 “娘娘,葛主事既然能一呆十年,便是太后娘娘也都不曾动她,想必就是看在甄贵太妃和瑞王的面子上。” 小萝脸上也露出担忧之色:“那这真是块硬骨头。”甄贵太妃的脸面可不好下。 葛主事也算是能人,后宫当家人都换了三批,他倒是屹立不倒。 黛玉沉思半晌,摇了摇头:“不,太后娘娘不会因为甄贵太妃就轻纵内务府任何人的错处。” 墨染跟小萝从前不曾跟她入宫,也少见到太后娘娘,还有些不了解。 可黛玉却是知道。 皇子们婚嫁大事,皇后遇鸩案,后宫掌事权,这桩桩件件的大事,太上皇和皇上决断的时候,有且只有太后能旁听,甄贵太妃都没有资格。 甚至太后并不只是能旁听,她不到的时候,太上皇还会命人去请,并且会过问她的意见。 可见在太上皇心中,甄贵太妃或许与他情分更深,母家更合他心意,但论起尊重信任来,肯定还是太后。 别说葛主事,就算太后罚了甄贵太妃,想必太上皇第一反应也是甄贵太妃自己出了错,而不是太后给人穿小鞋。 既然葛主事能安稳过下来,就说明他在太后执掌宫务期间,没有 分卷阅读274 犯下任何会被削职的大错。 估计是看人下菜碟,在杨皇后管事期间,放纵了灵魂,迷失了自我,做了不少不法事,以至于冒着得罪太子妃的风险,也不敢带了副主事来。 小萝疑惑:“娘娘,可那位副主事并没有告发葛主事啊。” 黛玉看着她:“你再想想,看自己能明白吗?” 小萝作为情报中心的人,眼界和思路还是要开阔明白才是。 墨染一笑福身退出来,去查验黛玉的午膳,看着高高的日头:这一忙也到中午了呢,还得去叫小厨房多备些点心,下午给太子送到部里去。 而屋里的小萝,冥思苦想一会儿,试探说道:“是因为,他不信任娘娘?怕您也跟皇后娘娘似的,查不出或者不敢罚葛主事,那他这个副主事就里外不是人了,反而连自己的差事也会保不住。” 黛玉从桌上拿了一只梨:“奖励你。” 小萝接过来:“谢谢姑娘!”说完才发现错了,吐吐舌头:“谢过娘娘恩典。” 黛玉莞尔。 望着窗外秋日澄净的天空,忽然极为思念母亲——这一声姑娘,将她的思绪带回了荣国府的岁月。 不知娘亲在外面,过得顺不顺心。 贾敏过得很顺心。 虽然见不到女儿十分想念,但宫里一道道圣旨传出来,知道女儿在宫里地位稳步上升,就放心许多。 宫里是个最讲尊卑的地方,升一级就能多站少跪,现实的很。 近来昌远侯府侯夫人也总来走动,跟贾敏说话。 辛泓承册为太子后,皇上加恩给昌远侯府,另赐了一所宅子,所以侯夫人索性就留在京城再住上几个月,冬日再回福建去。 桂夫人是个爽脆的人,跟贾敏说了没几回话,就表示要在迎春的婚事上搭把手:“要个人品忠厚老实的是不是?没问题,我在京中也有些故旧,让人一并打听着。” 鸳鸯陪着贾敏一起边逗狗边说话。 牡丹已经长成了一只彪悍矫健的成年犬,贾敏从任何角度扔一只水果,它都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回来,然后抬头挺胸等待表扬。 贾敏摸了摸它的狗头,上面细细的绒毛手感极佳,又从旁边的碟子里拿了两根肉条喂它。 口中就道:“迎春这样的性子,将来只能靠祈祷她嫁的人有良心过活了。我总不至于见一个花朵一样的女孩子,再嫁给豺狼似的孙绍祖。” 贾敏想起孙绍祖为人就觉得嫌恶。 鸳鸯也摸着牡丹的脊背,笑道:“昌远侯夫人不是帮着府上一起看吗?您放心就是了。” 两人正说着,贾赦就带着他的错误决策一头撞了过来。 说的正是迎春的婚事。 缘分总是兜兜转转,还是那个人,贾赦这回挑中的还是那只中山狼。 他滔滔不绝介绍孙家和孙绍祖,没发现贾敏沉下来的脸色,最后还喜滋滋道:“母亲,这孙家,真的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人家。孙绍祖自己也有官身不说,家财也丰富,难得不嫌弃迎春是个庶女,不比之前有意向提亲的几家都好?” 贾敏懒得理他,直接问道:“你收了他的钱?” 贾赦老脸一红:“母亲这说的什么话……” “你若说没有,我也信。但经我查出,从此后你屋里的字画扇页都不必要了。” 贾赦魂飞魄散,连忙道:“没,没,从前我买扇子不凑手他确实给过我两千两,可后来我真的还了,毕竟琏儿还做着官,这孙绍祖原做着五成兵马司的一个指挥,现在兵部候缺题升,跟礼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怕他拿这件事去吵嚷琏儿,早就还了他。” 见贾敏还只是盯他,贾赦就说了实话:“主要是现在太子殿下也在吏部,我怕惹出事来……” 听说贾赦确实没拿孙绍祖的钱,贾敏脸色好看了一点。 “这桩婚事不成!” 贾赦不敢再辩。 这毕竟不是书里,府里日薄西山穷起来的时候,贾赦图五千两银子,卖女儿也无所谓。现在贾赦上面也没了二房压着。他自然认为,府里一切都是他自己的。 是自己的东西,才会珍惜,才会胆小,所以才不敢闹事。 别说盘算贾母身边的鸳鸯了,现在就算是从外面买个丫鬟小妾的,贾赦都会先跑来打个报告,生怕亲娘又一个不高兴,再让两房换过来,剥夺 分卷阅读275 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 所以见母亲不允许,他只得垂头丧气离开。 临出门前,贾赦还想垂死挣扎一把。 “母亲,您要不再考虑考虑,这孙绍祖生的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跟咱们家又是老亲……” 贾敏冷笑:这种男人的强壮和武力,全都用在打女人上,正是她最鄙夷的人。 于是顺手扔了个茶杯子过去,在贾赦脚边上砸了个落地开花。 贾赦彻底认清了形势,立马开溜。 作者有话要说:  鸳鸯: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要挨骂的脑子来了! 86、新鲜事 晚间凤姐儿就来找鸳鸯了:“我们老爷今日怎么脸色煞白就回去了?正巧我刚从王家回来, 不妨跟老爷撞了个对脸。原本老爷已不怎么管我回娘家,这回却又板着脸斥了我两句——显然我是个顶缸的,是不是老爷自己又惹了老太太不痛快被骂了?” 鸳鸯正好也想跟凤姐儿再说两句, 生怕贾赦阳奉阴违, 私下里与孙家交换庚帖, 将迎春的亲事敲定。若那时再悔婚, 迎春的名声就毁了, 更谈不到什么好亲事。 鸳鸯将今日之事跟凤姐儿说了一遍,更着重介绍了孙绍祖一味好色, 好赌酗酒, 殴打女人等‘光荣’事迹。 凤姐儿越听,眉毛皱的越紧, 最后蹦出一句:“天,难为大老爷找得到这五毒俱全的人。” 要是吃喝嫖赌也罢了,主要是动手打女人,是所有女人都不能忍耐的恶心。 “老太太恐大老爷犯了糊涂,特意让我跟二爷二奶奶说一声,这门亲事万万做不得。以后二姑娘嫁过去, 豆腐掉在灰里, 吹不得打不得,若这样的人再打着咱们家的幌子亦或是太子爷的幌子去作恶,真是连累了一家子。” 凤姐儿柳眉倒竖:“老太太放心就是, 这门亲事断断成不了。太太现在只管着带孙儿孙女玩, 一点都不理会老爷, 只听二爷跟我的话。大老爷自己也翻腾不出什么来。” 然后又跟鸳鸯闲聊起来,因说起今日回王家之事。 “是我叔叔让我婶子管他两个亲妹妹的宝贝儿子的婚事。” 鸳鸯眼前又开始转圈,被这些亲戚关系绕的头昏眼花, 算了算才反应过来:“等下,那不就是宝玉和薛蟠的婚事吗?” 凤姐儿点头。 王子腾其实是个很有家族观念的人,跟王夫人和薛姨妈两个妹妹感情也不坏,上次选择站在大房这边,坐视二房被撵出荣国府不理,王子腾心里对王夫人还是有点亏欠的。 而对薛姨妈同样有点不好意思:薛蟠就香菱这么一个正经摆了酒开脸的房里人,王子腾为了在宣合帝面前做好人,还直接做主将人送回金陵去了。 所以在王夫人和薛姨妈各写了一封恳切委屈还带着泪痕的信后,远在京外各省巡查的王子腾也觉得心软,便打发人回京告知妻子,如今两个妹妹嫁的人家都落魄了,要多关照,尤其是宝玉和薛蟠的婚事要多操心。 王子腾夫人接到信,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 又把凤姐儿叫了来抱怨一通,主要是想试探一下:史太君不管二房也罢了,可宝玉到底是亲孙子,竟真的不管了? 鸳鸯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却听见帘子一掀,是贾琏急匆匆进来。见了鸳鸯,这才站下笑道:“鸳鸯姐姐来了,可是老太太有吩咐?” “二爷怎么着了恼似的。” 贾琏跺跺脚:“还不是为了孙家的事儿。父亲不敢违背老太太的意思,但又曾在那孙绍祖面前,夸口过什么贤侄的婚事就包在他身上。 这不,如今不成,老爷就臊了,把我叫过去,让我寻一个又标志又有出身家财还富贵的姑娘给孙家,还不容许我辩一句就将我撵了出来。”贾琏唉声叹气:“让我上哪儿找这十全十美的姑娘去?要真有这样的,我自己早就……” 凤姐儿凌厉如刀的目光甩过来,贾琏才惊觉自己在死亡线上擦肩而过,连忙舌头打结的往回找补:“就,就留心了给宝玉了!” 凤姐儿冷冷哼了一声。 贾琏闭嘴,对鸳鸯露出了一个请求支援解围的眼神。 而鸳鸯,忽然想起一事:“琏二爷,我有一个符合你方才这些好处的姑娘。” 贾琏一怔:“什么人?” 鸳鸯想起了夏金桂,那个原本该嫁给薛蟠,后来险些将香菱折磨死的妒妇。 分卷阅读276 “户部挂名行商,京城中有名的桂花夏家,听说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鸳鸯掰着手指头:“有钱,标致,有出身,喏,琏二爷这些都符合了,你去说给大老爷听吧。成不成的,也是大老爷给孙家一个交代,起码不缠上咱们家就是了。” 贾琏点头,深以为然,家里出了太子妃的好处自家拿就行了,别人可不能伸爪子过来。 鸳鸯想起书中夏金桂为人,心道:兵对兵,将对将,孙绍祖和夏金桂这才是同为王者狭路相逢,不知道谁能压制谁。 反正薛蟠这个呆霸王都能让夏金桂揉搓的面团一样。薛蟠有时酒劲上来,跟夏金桂吵闹,这位夏姑娘就立刻使出铁头功千斤坠的功夫撞到他身上,连薛蟠见了她都发憷。 平时也酷爱浪费银钱,撒起泼来能将薛姨妈和薛宝钗都气的无话可说,于是她在薛家成了真霸王,险些弄死香菱,搞得薛家鸡犬不宁。 这样的人物,对上孙绍祖,也算得上以毒攻毒。 鸳鸯再次确认了一遍迎春不会嫁给孙绍祖,又随口替贾琏解决了个问题后就回荣庆堂去了。 宫中。 黛玉自那日见过内务府各处主事后,就沉下心来查了两日账,才算做到心中有数。 出乎她意料的是,尚饰处的账目居然颇为清楚,她细细查了也并无什么大的亏空疏漏。 至于那些许小的金银数目,都报了耗损,并不逾矩。 毕竟官员还有冰敬、碳敬这种心照不宣的灰色收入呢。守着富得流油的尚饰处,这点金银的补贴也是情理之中。 葛嬷嬷如今已经在重华宫中服侍,见黛玉蹙眉思索便道:“娘娘,账目无事就罢了,到底葛主事是甄贵太妃器重的人。况且,从前的皇后娘娘虽不如太后那般诸事清明,但不是糊涂软弱人,宫里诸事也都有理有条,没听说哪个宫里妃嫔少了份例里的钗环首饰。” 言下之意,葛主事就算贪了,也是有限的。 况且民不告官不究,又没有哪个宫里来哭诉少了东西,何苦去招惹甄贵太妃。 黛玉因要随时用笔标注记录账目,所以并没有带护甲,葱管似的指甲轻轻敲着桌面。 她总觉得葛主事所犯的事并不是这样简单。 用辛泓承和周眀薇说过的话,就是,女人的第六感。 不过她要熟悉的宫务很多,也不可能自己搬一把小板凳坐到尚饰处去盯着,于是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先顺着太上皇和太后的意思,将各处的人浮于事的宫人统计一下,准备等十二月过年前一并放出宫去,也算是给今年再添点喜气。 皇上对此也很满意,表示神鹿现世,正是祥瑞之年的兆头,也该做些善举,顺手给黛玉就加了一项工作,让她记得入冬后,设几处粥场救济穷人。 黛玉将这项任务添加到自己的小本本上。 数日来沉浸在日常琐事中的黛玉,暂时还真没发现尚饰处什么不当之处。甚至再来向自己回事的时候,葛主事还主动带上了副主事,一副大大良民的样子。 黛玉仍是觉得说不出的诡异,甚至有一回晚间陪辛泓承用宵夜的时候,就提了几句。 辛泓承边吃三鲜小馄饨边听着,只是他两辈子也搞不清这些内宅事务,只能道:“没事儿,你真得罪了甄贵太妃咱们也兜得住。” 果不其然得到了妻子的一哼。 黛玉对葛主事的观察,很快就被一件新鲜事打断:慎郡王刘侧妃有了身孕。 肚子仍旧不太显的周菱,满脸写满了快乐,第一时间来到重华宫,连墨染递上的金丝红枣甜汤也顾不得喝:“你听说了吗?刘侧妃有喜了!” 黛玉伸手扶了她一下:“你慢点坐——这怎么比自己有孕还要高兴。” “当然要高兴,徐莹天天疯疯癫癫的给人找茬。每回给太后娘娘请过安后,都要跟我一道走,然后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黛玉还真不知道。 她初涉宫务,基本上每次请安后,都会留在太后宫中再说一说昨日宫中的事务与处置,还真是好久没跟徐莹单独相处过了。 周菱就苦了,现在大皇子二皇子仍旧还一并住在文德宫中,她不但要一路跟徐莹一起回来,还跟她比邻而居。 黛玉就道:“你现在可不能动气。” 周菱身后的宫女就气鼓鼓道:“太子妃娘娘不知道,慎郡王妃简直是疯魔了 分卷阅读277 。她是做弟妹的,却跑来跟我们娘娘说,既然有了身孕,就该主动给安王纳妾,就算一时侧妃不好寻,也该向长辈们求两个侍妾才是。” 黛玉最不爱听这样的话,自然蹙眉。 这宫女是周菱带进宫的娘家人,也是北疆长大的,会点拳脚功夫,轻易的男人都比不上,她每回面对徐莹对自家姑娘的挑衅,都咬牙忍得很辛苦。 周菱摸着肚子对黛玉撇嘴:“不光对我说,前两天重阳节的时候,她带了刘侧妃去给我母妃请安,居然也说了这些话。” 黛玉一愕:“她居然直接跟贵妃娘娘这么讲话?” 周菱点头:“横竖明妃都废为庶人了,她也没什么可顾忌的。我母妃虽是贵妃,但到底不能随意责罚一个郡王妃,气的不得了呢,到底没将这件事闹大。” 黛玉拉着她的手:“这是贵妃娘娘疼你。” 贵妃自己不能做主惩罚,但徐莹这样不敬长辈,闹到皇上跟前去,徐莹照样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周贵妃无非是怕此事闹出来,皇上原本没想着给安王纳侧妃,这会子倒是想起来了。 周菱到底是她喜欢的侄女兼儿媳妇,她还是盼着嫡长先落地。 “所以如今刘侧妃有了身孕,我真是做梦都能笑出声来。”周菱将话题转向了今日的大事,眉开眼笑。 正所谓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周菱乐不可支,徐莹那里却是咬牙切齿,砸了一地的东西。 徐莹和刘侧妃都不得宠,但徐莹自恃在美貌上甩刘侧妃一百八十条街,所以一向不把刘侧妃放在眼里。 据她所知,二皇子也绝少去刘侧妃屋里,这一年来也绝对超不过五根手指头。 可怎么她偏偏有了! 辛泓承晚间回来,听说了此事,笑道:“难不成你真是送子观音娘娘托生的?你一进宫,嫂子们纷纷有喜。” 黛玉横他一眼:“你还说呢,贵妃今日在太后娘娘跟前就是这么打趣的。”然后又往东边指了一下:“太后娘娘也笑起来,赏了咱们宫里一个半人高的观音像。如今请了宝华殿的法师供奉在了东侧殿。” 辛泓承这才严肃了神色:“我知道,嫂子们接连有孕,少不得有人要指着咱们说话,给你施压。何况我又册了太子,子嗣上自然比兄长们更重要些。” 黛玉略低了低头,轻声道:“我入宫才两个月,还论不到这里,无妨的。” 辛泓承见她神色立刻道:“那你低头躲我做什么,是不是今日就有人为难你了?” 黛玉抬头时,唇边带了一抹略带狡黠的笑容:“这些你别管了,横竖今日我没吃亏。” 辛泓承就笑:“咱们不吃亏就行。” 然后再次郑重重申,子嗣之事不必着急,只按照周眀薇给他们寻得方子慢慢喝着调养着,按理说至少两年后才会有动静。 周眀薇用这方子的时候就给二人说明白了,其中有些热性药材,再加上几味补药活血补气,身上便难有胎气凝聚。但按着医方细细调理下来,却能将身体底子补得温厚,以待来日。 只是两年的时间。 别说两年,估计过一年没有动静,黛玉就要收到来自各方不少的压力了。 今日刘侧妃又有了身孕,辛泓承生怕黛玉心中郁结动摇,便郑重其事再三叮嘱,直到将黛玉说的都烦了,嗔道:“说起这件事你就婆婆妈妈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加一更~ 感谢在20200731 13:14:32~20200801 22:3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企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青翠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嘟嘟、KK、土豆小煎饼 10瓶;球球球cat 9瓶;企鹅 5瓶;欧阳漠漠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7、不法事 秋日天空高远, 越发显得御花园山水清澈,花木扶疏。 黛玉顺着又来池边散步,忽然听到清脆如铃的笑声。 再走几步, 便有西通一小径, 绕池蜿蜒, 路旁栽有合抱之古松, 据说从前朝皇城刚建起时就有了, 连旁边的石头也是数百年的古物。 两个孩子正在绕着松树打闹玩笑,正是六 分卷阅读278 皇子和三公主, 旁边白贵人带笑站着看。 还是六皇子先发现了黛玉, 欢然叫了一声:“四嫂。” 白贵人这才惊觉,拉了三公主一起:“见过太子妃娘娘。” 白贵人虽位份低, 但也是诞育过公主的妃嫔,黛玉也便客气道:“白母妃。”白贵人就有些讷讷,嘟囔着不敢。 她原本一心一意跟着杨皇后过活,如今皇后退居,她不免失了依仗,做人更小心了。 好在贵妃庄妃等人, 心思都不在她身上, 把她当成空气一样,虽说不照顾但也不曾刁难。 黛玉弯腰摸了摸六皇子的头发,见他四围短发都编成细致的小辫, 最后又再顶心发上归总编一根大辫, 辫稍上的红绦上压着宝塔状小巧可爱的金坠角, 可见编发之人用心。 再观他气色粉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澄净单纯, 再不复从前畏缩惧怕之意,黛玉就知道他过得很好。 只有真心好好对待才能养出这样活泼灵动的孩子。 说起来自打黛玉进宫,诸事缠身,嫔位以上的妃嫔见得还多些,其余的便都没怎么见过。 而皇子公主们也因杨皇后出事,太医院吃挂落,被各自的母妃牢牢看在宫里。 黛玉也只在各种公开场合,远远见过几次六皇子,见他被乳母引导着规规矩矩行礼。 心里虽记挂,却也不好打发人去额外送东西,倒好像信不过白贵人这个养母似的。 今日正巧撞上,黛玉就细细看过了六皇子,见除了方才玩的时候,蹭脏的袖口,其余全身上下的衣物皆是干净整洁,针脚细密,就知道新任乳母也照料的妥帖。 见了黛玉,六皇子也高兴。 他从身上解下来一个荷包,倒出一根红线拴着的两枚小指头大小的坠子。一个是黄玉雕的橙子,一个是西瓜碧玺雕的荔枝。 “送给四嫂,这两个就是四哥,四嫂。” 三公主在旁边看着,奶声奶气道:“四哥是橙子,是因为名字,那四嫂为什么是荔枝呀?” 六皇子虽然年长些,但反应还是比三公主慢,仔细想了想才慢慢摇头:“这是秘密,我答应了四哥的。” 三公主就噘嘴:“四哥也疼我,我去问他!” 白贵人连忙上来哄劝,然后又对两人道:“要称呼太子和太子妃了。” 六皇子原本就喜欢黛玉,而三公主又跟辛泓承亲近,见黛玉言笑晏晏,就也不认生,两人非拉着黛玉要带她去看白贵人宫里养的紫丁香鹦鹉。 白贵人忐忑不安,欲言又止地跟在后面。 皇上宫嫔不多,东西六宫主位娘娘并未住满,白贵人如今自己住在明秀宫中,因不是主位,就只住在东侧殿。 宫人一见太子妃娘娘到了,连忙各自去准备宫里最好的茶和点心。 黛玉喝了一口茶,便知道是今年的新茶,再见宫里的帷帐床铺纱窗也都按着季节换了新的,心道内务府起码没有怠慢明秀宫。 白贵人久能讨杨皇后的好,也是会说话的。 “自太子妃娘娘掌事来,内务府的东西日子都不错的送来。”她眉眼温文,笑意也让人觉得舒服:“况且听闻宫里要放出些宫女去,自然也是积德积福的好事。何况各宫里原用不了这么些人手。连我这做贵人的,都觉得人手超盈,有时晌午后小宫女们都无所事事,凑在一起踢毽子做耍,更是常因吃食拌嘴,还不如放出去些。” 贵人的份例是一定的,要管满宫里人的吃喝。 人手多了,自然吃食就均分的少了。不是你吃了我的,就是我吃了旁人的,没个消停。 黛玉见白贵人打扮得也丝毫不逾越贵人的本分,戴着的也都是内务府年节下按着位份打的首饰,可见微小谨慎。 但稍微细打量,却也奇怪。 贵人的份例,一年有四套头面,不能点翠,不饰流苏,不用红宝,不穿明珠。总而言之,一般都是朴素的金首饰,或点缀些普通的宝石或者米珠。 当然,如果皇上特意赏赐的自然不在这些限制内。 这样多条框在,内务府又不能给人送重复的首饰,自然只能在花样上多下下功夫。 黛玉因近来留意葛主事,所以对尚饰处这两年打造的头面都知道些。 比如正月里,诸位贵人收到的是一套寿字纹金头面,皇上万圣节,则是一套石榴石和红玉髓镶嵌的金首饰,刚过了的重阳节,六宫妃嫔则都是菊花样式的头面 分卷阅读279 ,只是从菊花的品种、大小、用料上划分了尊卑。 贵妃昨日还说,今年内务府用心,打的金叶子细腻灵巧,像一朵真菊花一样,连花蕊都做了出来。 刚过了重阳节不久,白贵人手上还带着菊瓣镯,耳朵上亦是两朵小小的菊花,然而头上的钗环等物却又换回了寿字纹的钗环扁方,看起来颇有些不协调。 “白母妃不喜欢菊纹的钗吗?” 白贵人不知怎的,十分紧张似的,磕磕绊绊说道:“喜欢,也喜欢的。只是,有点松了,对,花蕊的绞丝松了,送回尚饰处去补了。” 黛玉还不及奇怪,只见白贵人的贴身宫女忽然跪了道:“求太子妃娘娘为我们贵人做主!” 白贵人骤然起身,急的连茶水都打翻了:“喜鹊,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太子妃跟前也敢失礼,还不快出去!” 一时变故突起,小萝反应最快,立刻让有些呆滞的乳娘们,将六皇子和三公主带了出去。三公主似乎吓着了,刚出了门哭声就响了起来,小萝就跟乳娘一起哄着她玩去了。 那宫女眼泪早下来了,对着黛玉端正磕了几个头道:“奴婢若有一句假话,情愿立刻进慎刑司!” 黛玉坐正了身子:“你说。” 那宫女却起身奔到内室去,将一对钗和一只金发梳拿了出来,正都是菊纹样式的。 “回太子妃,内务府尚饰处看人下菜碟,这两三年来,给我们娘娘的赤金头面,每次只有一半是真金的,其余都是搀着铜或者锡,带不了两三天就要露出痕迹来。 起初我们也去尚饰处找过,可葛主事竟然反咬一口,说是我们娘娘贫寒,将宫里的首饰私自叫人带出去偷卖了换钱花!还就点出两三个太监作证,都是往日给我们宫里送过头面的,他们居然也攀咬我们贵人,说贵人再三求了他们将东西送出去变卖。” 宫女哭道:“贵人是有些手头紧,有时候也会送自己的绣品出去换钱,可宫里日子难过的小主们和宫女都是这么干的,偏生就这样被葛主事拿住了话,字字句句咬着我们贵人不放。” “我们贵人胆小怕事,恐在皇后娘娘跟前闹个没脸,牵累三公主的前程,就全都忍了。” 黛玉见白贵人眼里包着泪,边擦边哭道:“你这丫头从来就急躁,今日真是要害死我了。”不由蹙眉:“白母妃,你这样畏惧一个主事,可是还有旁的缘故?” 那宫女再次叩首道:“太子妃娘娘,葛主事必然也不只欺负我们明秀宫,从前有一个答应闹了起来。 按着位份,她自然用不得赤金,是鎏金的头面,可那尚饰处居然用的都是金粉银粉涂的铁器,她上头一次沾了水就全都锈了。她将此事告到了从前的皇后娘娘那里,娘娘也勃然大怒,责罚了尚饰处。只是葛主事推出来两个小太监受刑,他自己却只被罚了几个月的月例银子。” 毕竟是答应的头面,直接要干掉葛主事也不可能,他顶多是个监察不严的责任。 “谁知葛主事跟各处都有人脉。等到入冬的时候,那答应屋中的糊的纸窗只是看着好,却没两日就破了,报给内务府也只是拖延;送给她的炭,不知怎的又点不着,将她冻病了。因吃穿用度都跟不上,病中作烧起来,居然没几日人就没了,从此后我们贵人就吓破了胆子,再不敢起告发葛主事的心思。” 黛玉听到这儿,已然面寒如霜。 谁知葛主事本事还不只如此,他连羊毛都要薅两遍。给人送去假金子不说,还要逼着白贵人等低位妃嫔给他倒送钱! 宫中凡有大宴,宫嫔自然都要戴一整套的头面。 白贵人只得拿自己的私房钱给葛主事送去,请宫人低声下气的求他,给自己补足一套金头面,好让她能见人。 那宫女说到这里气的胸口起伏:“明明是他昧了我们贵人的东西,结果,竟还要我们拿钱去补,更常做出些贪婪嘴脸,逼我们贵人将公主份例里才有的燕窝等物拿给他吃!” 白贵人只会呜呜哭,现在手帕都已经哭湿了两条了。 见黛玉面色冰冷,她期期艾艾道:“太子妃娘娘,您可怜可怜我,千万别闹大了。我是蒲柳一样的人,怎么活都不要紧的。平日里省着些就能过。” 那宫女急得大声道:“贵人!从前只有三公主您还好,如今更添了六皇子,您早都山穷水尽了,自己的钱全都填送了葛主事。”宫女磕头道:“太子妃娘娘,您只看六皇子发带上的金坠脚,都是我们贵人贴钱打的,尚饰处送来的坠角,都能随风飘起来,根本就不是金子!我们贵人唯恐旁人见到,说是自己苛待六皇子,昧下皇子的份例,所以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自 分卷阅读280 己补齐!” 白贵人歪在榻上继续哭唧唧。 为母则强,在后宫女子的身上,便只能体现在忍耐力强上。 为了三公主能好好长大,白贵人就算吃糠咽菜,被人欺辱践踏她都能够忍下去。 从白贵人宫里出来,墨染轻声道:“娘娘要不要回去细查此事。” 黛玉摇头:“来不及了。做贼的人会心虚。今日我到明秀宫,虽说是偶然被六皇子和三公主拉了去的,可落在贼的眼里,却会害怕。只怕等我回去细查两天,罪证都已经没了。” 墨染点头:“那宫女倒是聪明,见娘娘亲自去了,索性破釜沉舟,想给白贵人争一回。”眼里也是厌恶:“说来也是葛主事贪得无厌,克扣宫嫔份例不说,竟还索要钱财!” 黛玉冷笑:“瞒上不瞒下,怪不得账上我查不出什么不对!”她顿住回重华宫的脚步:“直接让人去看好尚饰处,不许一人走动。” 墨染吓了一跳:“娘娘,到底甄贵太妃的人,又是主事,没有确凿的证据,咱们着人看管,只怕会落下话柄。” 白贵人手里虽有几只劣质的钗环,但并不算铁证如山,葛主事只需咬定白贵人自己变卖的即可——毕竟内务府把东西送到各宫去交接的时候,各宫都有印章盖下,是确认东西无误才收下的。 正像是快递,当面不拆开验,过后出了事可就只能自己负责了。 黛玉换了个方向:“咱们再去趟李贵人去。”五皇子的生母李贵人,也是被葛主事勒索的大户。 墨染见她行动坚决,只得咬牙吩咐下去,甚至亲自带了人去尚饰处看门。不许他们走脱一人。 以至于葛主事急的想要上吊,也找不到机会跟甄贵太妃传话。 黛玉知道,这件事儿上时间就是金钱,于是带着小萝亲自在各宫里一站,用最少的废话拿走了最多的证据。 及至晚膳前,所有证据都呈在了太后娘娘跟前。 太后眉毛都不动一下,直接道:“按照宫规办。” 那就是夺职,杖刑五十再扔进慎刑司去干苦役。 黛玉应了是。 太后便道:“奴才欺压主子,上一回还是小六的奶娘。可见刑法不重不足以震慑刁奴。既如此,此次杖刑,就叫内务府所有人都来看着!” 虽然太后脸色神情还是没什么变化,但黛玉知道她是恼了。 因为她老人家亲自将杖刑分成了三个时间段实施,方便内务府的人排班,分成三波人来观看。保证既不耽误本职工作,又能看到严刑酷法。 此事一出,内务府风气登时一正。 从前与葛主事交好的主事太监们,都夹着尾巴跟避猫鼠一样好好做人,生怕露出一点小辫子来。 而三日后,黛玉终于收到了甄贵太妃的邀约,请她去喝茶。 88、和亲事 甄贵太妃院中燕翅样摆了数十盆菊花, 各色都有,其中以黄色与紫色的两种开的最佳,灿黄夺目, 紫色华贵, 交相掩映。 黛玉入内, 给甄贵太妃请过安, 贵太妃笑道:“太子妃方才瞧见院中几盆花了吗?那紫色的叫做紫霞练, 今年新培育出来的品种,你若觉得好看, 就搬走几盆。” 见黛玉推辞了不受, 甄贵太妃仍旧笑着:“太子妃娘娘倒是个客气人。其实本宫母家与你外祖家渊源颇深,是多少年的老亲了。凡甄家人上京, 一时银子不凑手都是从荣国府直接取了用,而贾家若有人下江南,也是如此。” 她带着华贵护甲的手指了一架紫檀透雕的桌屏,里头嵌着大红纱透绣花卉并草字诗词的璎珞:“这是件慧纹,还是史太君从前送进宫给本宫的,那时候是为了什么来着。哦, 对了, 为了给你的表姐元春进宫谋个好去处。本宫当时就说啊,太后娘娘最是会调理人,你表姐跟着她以后前程坏不了。 谁知元春竟就阴差阳错出了宫, 不知是不是恼了本宫, 史太君再入宫便再不似从前那样单独来本宫屋里坐坐。” 黛玉心道:换了我娘, 二舅舅一家都分了出去,何况甄家,自然恨不得分割的干干净净才是。 然而口中却只是说些合宜却听不出含义的话:“外祖母这两年身子欠佳, 莫说单独给贵太妃娘娘请安,根本连宫门都少入了。” 甄贵太妃扯着嘴角笑了笑:“听闻太子妃识文断字,胸有丘壑,口齿伶俐,果然如此。” 分卷阅读281 黛玉就不开口了,只是立在原地露出标准的微笑脸。 横竖今日来都来了,甄贵太妃是长辈,受两句阴阴阳阳的话在所难免。但甄贵太妃也有所顾忌,上有太后压着不敢逾越,下有瑞王爷将来说不得还要在辛泓承手底下过日子,自然也不会撕破脸。 顶多就是借此摸一摸黛玉的性情,以图来日捏住错处,也让黛玉经历一番护不住下人的丢脸。 当面绝不会把黛玉怎么样。 果然甄贵太妃说完这句话,见黛玉毫无反应,便如梦初醒似的:“太子妃还站着呢,快坐吧。你这孩子年轻腼腆——本宫上了年纪絮絮叨叨的,你很该自己坐就是,何必一直站着呢。” 黛玉从善如流,在下首第一个座位坐下来。 见到甄贵太妃,她忽然想起了甄然。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黛玉宛如甄然附体,笑容得体礼仪完美,却沉默寡言,不问绝对不开口。 甄贵太妃有意冷场震慑她,于是接下来也不说话只是不停的看黛玉。 黛玉恍若不知,就坦然的坐着,甚至借着袖子的掩映,还将自己的手帕打了个梅花结打发时间。如果甄贵太妃目光盯住三秒以上,她就报以笑不露齿的微笑,有时候还点点头。 甄贵太妃:…… 她实在等不到黛玉开口,看着地上的西洋立钟滴滴答答走过,腹内就不由生气:她给太子妃下了帖子,满宫里都长眼看着,她也不能留黛玉太久,难道就这样干坐着? 终是自己先开了口:“本宫常日寂寞,想寻个晚辈说说话,谁知太子妃竟是个寡言慧心的脾性,跟本宫素日听闻的不同。” 这样明褒暗贬,黛玉全然做个听不懂的模样,接收明褒,放弃暗贬,笑容依着规矩扩大了三分,情真意切道:“多谢娘娘夸奖。” 甄贵太妃眼睛微微一棱:“只是在长辈面前也这样话少,知道的说太子妃寡言,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妃瞧不上我这位长辈,眼里没人呢。” 黛玉就收了方才的笑容,将那三分表情换成了凝重和诚惶诚恐:“娘娘言重了。” 然后又闭上了嘴。 甄贵太妃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只是一时想不起怎么回事。 当日周菱点评过甄然的表现:“你说她失礼吧,也没有,旁人夸她会笑,旁人说个新鲜事她会适当做出惊讶,但那些表情又都明明白白透着假意,而且是那种摆明了我不怕你看出来我假笑,我就是在敷衍你,你最好离我远点这样的表情,真是个古怪的人!” 黛玉觉得很适合这个场合。 甄贵太妃尚且没琢磨出,从前从哪里见过这样“拙劣”地演技,就见掌宫太监急匆匆走进来,甚至顾不得黛玉在,就贴在贵太妃耳边说了几句话,拿了一封信出来。 黛玉垂首做浑然不知入定状态。 只听“哐啷”一声,甄贵太妃骤然起身,甚至将桌上摆的一盘贡橘打翻在地,一只橘子咕噜噜滚到黛玉脚下。 黛玉看看脚下的橘子,又看看自己旁边空空如也的高几:说是请她喝茶,甄贵太妃却是连茶也不曾让人给她上一杯,不过也好,黛玉也不敢喝外面的东西。 甄贵太妃根本顾不上黛玉了,直接往内室走,还是身边的嬷嬷对黛玉歉然道:“太子妃娘娘,贵太妃有些急事,来日再请了娘娘来喝茶吧。” 顺口说完,这位嬷嬷也看到了光秃秃什么茶点都没有的高几,老脸也不由涨红了一下。 黛玉倒是恍若不见如常告退。 这位嬷嬷亲自送出宫,看着黛玉窈窕的背影,心道:这位太子妃娘娘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物。 出了宫门,小萝就忍不住疑惑道:“娘娘,甄贵太妃在宫里待了几十年,什么事能让她大惊失色?方才话才开头呢。” 可怜的葛主事还没有被提起,还不曾在这场对话里拥有姓名,对话就结束了。 黛玉摇了摇头,却不着急:“若是大事,咱们很快也会知道的。” 果然,刚回到重华宫,王中就亲自来回黛玉,说是殿下不能回来用午膳,只怕晚膳也悬了。 前朝出了大事,南安郡王和甄家打了败仗。 具体什么情况王中也说不清,黛玉便叫他回去了,又将周眀薇刚送来的新做的薄荷糖和秋梨膏给王中装了一荷包:“秋日天燥,晨起还听他咳嗽来着,这些糖叫他无事含上一颗。” 王中连忙点头 分卷阅读282 哈腰地应了。 小萝便叫了个小宫女去,让小厨房撤了那道太子要吃的炙羊肉。屋里墨染替黛玉摘了头上的丹凤镶南珠颤枝金步摇:“怪不得甄贵太妃变了脸色,原来是甄家出了事。” 黛玉却微微蹙眉,有些担心起甄然来,她记得,甄然之父是跟南安郡王一起往浙江一带海域与外邦打交道去了。听说甄然也跟着去了,不知是否安全。 明正宫。 宣合帝很生气,围着屋子走了两圈:“无能!愚蠢!有眼无珠!” 除辛泓承外,吏部兵部的官员都因天子发怒而跪了下去。 宣合帝这一年过得跌宕起伏,尤其是这两个月来:儿子大婚喜悦的眼泪还没落完,皇后就差点被人毒死,好容易皇后救过来却又自请退居,让他变成了孤家寡人。 因而皇上最近只愿意听好消息:譬如什么天降神鹿,这就能证明他治下御国并无大错,亦能给儿子脸上增添光彩。 毕竟太子册封后,如果国内出了什么重大天灾人祸,难免要让新任太子的名声蒙上一层阴影。 好在老天爷还算给他这个真龙天子面子,今年夏季雨水充沛,然而黄河却没有泛滥,只有几处报了小小的水患,都在可控范围内。而雨水既然好,等到了秋天,收成就不错,户部昨日刚报账,今年可谓是粮食丰年,预计年底各省的税收也能不错,不至于像灾年一样,都上折子哭穷,欠着国家的账。 宣合帝见民生安康,就转过头来关注边境,希望他们今年也不要搞什么幺蛾子。 几处不稳的边境,今年还真都稳了。 西北是杨皇后的母家所控,听说皇后遇鸩退居,从上至下紧张的不得了,一边打发人进京探问,一边用心稳固西北军情,生怕叫皇上处置了。 北疆倒是每年秋日都会有北蛮入境抢劫,今年周将军亦是想着朝中储位相关的大事多,他的女儿又嫁给了安王,便生怕被抓了典型。于是也格外用心,将北蛮撵出去不说,还亲自带着人在边境各县来回巡视,宁愿格外辛苦,也要今年过个好年。 福建更不用说,昌远侯自然不会打自己外孙子的脸面,说句不好听的,福建那边真有战事,他也要铤而走险,死死压着不捅到京城来。 于是宣合帝见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就颇为满意。 甚至还开始畅想今年过年,千官肃事,万国朝宗的盛景。 可惜美梦还没做两天,南安王和甄家就给皇上迎头泼上一盆冷冷的冰雨,让皇上一下子醒了过来。 辛泓承见皇上大怒,便劝道:“父皇别气伤了身子。好在此次战败,只是丢了我们在周围诸国眼里天/朝的颜面,并不曾真的伤到我朝臣民分毫。” 众臣纷纷附和:没错,这次只有丢面子,并没有丢里子。希望皇上想开一点,只要放得下自己的颜面,这次的战败就不算什么大事。 然而皇上放不下,他非常生气。 辛泓承也无奈:南安郡王和甄家,这回败的实在是有些无厘头。 事情还要从西夷国说起。 西夷国和东夷国是隔海相望的两个岛国,每年也都会派出使臣来恭贺天/朝,但两个小国本身关系很差,几乎是世仇。 近几年,东夷国换了新的君王,野心和实力并存,将西夷国的水军打的节节败退,去年更占了西夷国岛上的一块地盘。 辛泓承成婚前,西夷国再次送来许多贡品贺礼,目的便是请求外援来了,更说出愿为本朝附属国这样卑微的话语,请皇上调兵支援西夷国。 东夷国虽然能按着西夷国的头打,但本质上还是小国弱民,经浙江总督汇报,只需要出动两个水军分支,配合西夷国的队伍,就肯定能拿下东夷国。 皇上自然也乐意用这样小的代价,就开拓疆土,多两个附属国,于是命已然调任浙江的南安郡王和甄家负责此事。 太上皇也首肯,在他老人家看来,这完全就是手拿把攥的胜仗,妥妥的捡军功的好事。 南安郡王带着甄然之父亲甄应奇亲自到了西夷国国都坐镇,背后的几万水军就停在本朝的沿海,随时准备开拔。 果然东夷国立刻就怕了,派人送上投降书,甚至将已经拿下的西夷国土地拱手又让了回去。 西夷国大喜,当晚就大摆宴席招待天/朝郡王和将军。 谁知宴无好宴,当晚西夷国内潜伏的奸细就大开城门,东夷国潜伏的军队直接杀上来,不但将西夷国王室杀了个干干净净,甚至还杀了两个 分卷阅读283 跟随南安郡王的年轻领将,顺便把南安郡王和甄应奇扣了下来当人质,希望以他们二人为条件,请天/朝认同东夷国,不,现在是新建的双夷国的合法地位。 皇上将桌案拍的震天响:“朕派他们去帮西夷国镇压敌国,结果西夷国全军覆没不说,他们两人还被当成人质反抓了!居然还要朕再派人去赎他们!做梦!他们就死在那里算了!” 其余官员都低头做耳聋状。 辛泓承也不吭声,但大家都知道,甄应奇在那里,太上皇不会坐视不理的。别说江南的甄家老夫人会哭着进宫求情,只怕这会子甄贵太妃已经去太上皇跟前吹风了。 秦戊一溜小跑进来,送进浙江总督八百里加急刚到京的折子。 皇上看完,一言不发递给辛泓承,太子读完后,又一路传阅下去。 东夷国到底国小力弱,这次釜底抽薪,也将自己的命悬在刀口上,若是天/朝皇帝一怒之下不计得失,就是要强攻,他们也落不着好。 尤其是东夷国对这里的爵位有点搞不懂,以为郡王都是皇上的弟弟或者儿子,所以抓住南安郡王后,才立刻当成了宝贝的人质。 可后来一问,发现南安郡王只是个异姓王,跟皇上都不一个姓! 东夷国当场就慌了,这怎么还抓了个西贝货回来?! 于是又派使臣上岸,表示了对天/朝的无限敬仰,同时提出只要天/朝赐下公主和亲,双夷国就愿意从此后以往年五倍的贡奉,献给天/朝。 虽然仍不愿做国王都需要指派的附属国,但也算是低头了。 贺琅见皇上神色缓和了些,便道:“如此也算两全其美,其实西夷国本就不是我朝的附属国,皇上天恩浩荡,愿意出手相助,可叹西夷国气数已尽。”王室都死光了,皇上就算憋着一口气想按照约定帮他们复国,也是空中楼阁。 “太子怎么看?” 皇上发现辛泓承有些出神和沉默,就特意点名。 辛泓承这才回神,阐述了下自己的观点,心里却仍旧想着另一件事:探春远嫁。 从看到和亲二字的时候,辛泓承就想到了探春的婚事。 于是晚间跟黛玉说起此事的前因后果,又铺垫了一下:“父皇的意思是,谁造孽谁担着。不过是海上小国,自然不能以公主或者郡主下嫁,就寻一个官宦女子给个封号嫁过去就是了。既然这件事就是南安郡王和甄家的疏漏,这女子就从他们家里出。” 黛玉一惊:“难道要甄然去和亲?” 辛泓承摇头:“未必。” 黛玉不解,辛泓承便道:“他们两府未必舍得,且看看吧。” 南安郡王府如今待嫁的只有一个嫡出姑娘,甚至这一代都只有这一个女儿家,那可是老太妃的心头肉。起初听闻南安郡王被扣押在西夷国,老太妃都顶得住,但一听孙女可能要嫁到岛国上去和亲,立刻就哭晕过去。下午就按品大妆了拄着龙头拐杖入宫,哭倒在太上皇和太后跟前。 正好甄贵太妃也捏着手帕在落泪呢,两人便惺惺相惜,抱头痛哭,看的太上皇十分不忍。 甄贵太妃又私下跟太上皇提起旧事:“然儿那孩子本要做皇子妃的,偏生二皇子出了私德不检之事,这才生生错了过去。可是除了京城的姑娘,当日只有然儿来参加了赏花宴,还得了太后娘娘的珠钗赏赐,人人都以为她要做皇子妃,结果最后落选了,她就好生没脸。我那弟弟要往浙江上任的时候,她一个姑娘家,跪着求了要跟着去,想必就是没脸在家里呆着。” 甄贵太妃未必不知甄然不想入宫的心思,不过此时还是把甄然渲染成一个小可怜。 “若是再去异邦和亲,从此后远隔重洋,那这孩子未免命太苦了些。”见太上皇果然神色有些不忍,甄贵太妃就适时拿出杀手锏:“何况母亲这些日子身子也不太好,她老人家又一贯疼爱然儿……” 太上皇想起如同生母般亲近的乳娘,心里也就有了决断:哪家的姑娘过去都不要紧,可万一因为这件事,让年过八十的老乳母有个好歹,他必然悔恨难当。 于是太上皇终于松口,遣人去告诉皇上。 这事让南安郡王府和甄家自己去办,只要挑个官宦人家出身的姑娘,人才出众些能够代表□□颜面即可,不必非得是这两家的女儿。到时候册封一个郡主,送去双夷国成婚。 皇上咬着牙答应了。 太上皇便又嘱咐甄贵太妃:“不许强逼旁人家父母舍出女儿,若要朕知道,便非送然儿去不可了!” 甄贵太妃忙应了,心里却不 分卷阅读284 以为然。 京中多少官宦人家的主母,恨不得舍出一个庶女来换这郡主的名声,若要是个破落户,说不得嫡女也舍得呢。 于是跟南安老王妃两人忙着去张罗此事。 一时间宫里议论纷纷都是这件事。甄贵太妃根本没空再管在慎刑司捣米的葛主事,自然也不会这时候去得罪太子一脉,因而就将此事揭过去,不但没再找过黛玉的茬,还送了两回东西来。 这日辛泓承从明正宫回来,对黛玉道:“甄家姑娘不必去和亲了。” 黛玉对甄然隐隐还有三分好感,听说此事也为她舒一口气。听说原东夷国的国主鹰视狼顾,颇有野心,年过四十,早有嫡妻嫡子。不过为了表示对天/朝的恭敬,表示将最尊贵的正妻位置要让出来给天/朝郡主。 话虽如此,他的原配妻子却早已经营多年,有儿有女,势力根深蒂固,只怕这边的郡主过去,也只能做个空架子正妻,自然算不得什么好去处。 然而黛玉刚松了一口气,就见辛泓承踟蹰一会儿,开口道:“有件事你先别急。” “要去和亲的姑娘,可能是荣国府分家出去的三姑娘,贾探春。” 黛玉手里的笔落在纸上:“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1 22:50:08~20200802 22:4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052867、one1two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水不染尘 20瓶;黛玉粉、KK 10瓶;早睡早起身体好 3瓶;鱼非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9、绣花鼓 很多年后, 黛玉还是能清晰的想起,甄然和贾探春一起入宫的那天。 两个女子的命运从这一天开始交错,然后各自去向截然不同的未来。 起初, 太上皇听说南安老王妃挑中去和亲的姑娘, 是荣国府二房之女时, 颇觉错愕不满。 手心手背都是肉, 对他来说, 甄家姑娘和荣国府的姑娘,都是他惦念的旧臣之后。虽说荣国府二房犯了事, 已经贬为庶民, 但十万两银子的罚也罚过了,也该一笔勾销, 何苦送女儿去海外异邦。 贾探春到底也是贾代善的亲孙女,太上皇不忍。 还是甄贵太妃亲自带了王夫人面见太上皇和太后。 王夫人慈眉善目眼中含泪,端的一副令人动容的慈母心肠:“这三丫头虽说是庶出,却是自打出生起就养在正屋,臣妇……”说到这里,想起贾政也不是臣了, 于是尴尬的改口:“民妇拿她跟自己嫡亲的儿女是一样的。” “这孩子又是个才貌双全, 志向高远的,如今已经十五岁。”王夫人的泪珠适时地滚落下来,又痛陈一番自己当日猪油蒙了心, 仗着荣国府做了些有违国法之事, 现在追悔莫及的认错态度。然后道:“如今她上头的姐姐们婚事都有了着落, 唯有她,不但名分上是庶出,父亲更失了官身, 一直寻不到什么好人家。” “民妇也不忍将她嫁给贩夫走卒草草一世,因而便拖延了下来。适逢出了这件事情,民妇虽舍不得她远嫁,但她素日就是志大心高,听说出嫁就是双夷国国王的王妃,自己是极愿意的,说是能以女子一人身,安两国之好,才算不枉此生。民妇拗不过她,只得厚着脸面求见了南安王妃。” “因而,倒是老王妃体恤我们了。” 甄贵太妃也拿着帕子擦眼睛:“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这孩子好志向。”太上皇沉吟片刻,并未直接答允,只让她们退下。 太后面对甄贵太妃与王夫人的表演,一直是神游天外的表情,此时太上皇便问着她:“你怎么看?” 太后眼皮都懒得掀:“您就算将那贾家姑娘叫进来亲自问,她肯定也是这番说辞。真不真的,只有天知道罢了。” 太上皇目光中流露出疲倦之色,整个人也显得苍老了许多:“南安老王妃爱唯一的孙女如命根,甄家……听闻乳母已经自江南启程,以八十余岁高龄亲自入京,想必也是为了给甄应奇和甄家姑娘求情。” 这话一说,便是有了结论。 太后目光依旧澄净平和:“既如此,过几日我就将这贾家三姑娘召进宫来瞧瞧——无论如何也缔连着两国之交,总不能稀里糊涂就将人送出 分卷阅读285 去。” 要真是个被逼嫁的姑娘,一时想不开,刚过去就寻死觅活的,根本就是起反作用。 太上皇郁郁叹气:“若是两国之战,朕绝不会送女子过去和亲以求和平,可现在偏偏是这样一团乱麻似的事儿。” 要战吧,实在没必要,这毕竟是东夷国跟西夷国的世仇,一点都没沾到本朝的土地臣民。且两国悬在海外,就算一时负气打了下来,朝廷也很难控制住,估计还是当地自治,实在是没必要开战。 要不打,就要顺着东夷国的台阶走下来,让东夷国放心的感受到本朝对他们展开了温暖的怀抱,对方才能把两位人质放心地放回来。 所以这位和亲的女子是谁都不重要,东夷国要的就是一个天/朝的郡主,也让周围的小国知道,天/朝已经认同了他们的统治,承认了新鲜出炉的双夷国国王,以后外交才能不受歧视。 因而要没有一位郡主过去,东夷国绝不可能释放人质。 一言以蔽之,太上皇拍着大腿:“这次和亲,真是憋屈!” 从宁寿宫告退,王夫人还有些忐忑,生怕太上皇不允,然而甄贵太妃却极为了解太上皇,知道他老人家只是觉得此事丢脸憋屈,一时别扭着不肯应,其实心里是认可了的。于是便对王氏道:“此事已定,南安郡王府和我们甄家都极承你的情分。” 王夫人忙谦道:“京中的好姑娘多得是,能挑中探春,是抬举她了,正是她的福气呢。” 甄贵太妃矜持一笑:“说来,你的女儿们也跟本宫有缘,元春是个好孩子,虽一时时运不济,没能留在宫中,但如今也做了赫赫扬扬二品诰命夫人。现在你这个小女儿,更是要做一国王妃了。” 王夫人只得假笑。 甄贵太妃着人送她出宫:“你放心,再没有郡主的生父反而是个白身的道理,哪怕不能官复原职,也总有恩典虚职赏下来。何况令公子还是皇子伴读呢,自有将来靠着妹子得好处的一日。” 这话才句句落在王氏心坎里。 及至回了府中,回过贾政,见贾政也面色放晴,就道:“三丫头的嫁妆理应就由内务府置办了,只是我也疼了她多年,自然也准备了压箱底的首饰给她——谁知道那边咱们的银子能不能用呢,倒是金子宝石的头面,才是底气。” 因王夫人之过,贾政丢官后,夫妻俩一直是冰点期,今日借着此事正好破冰消融。 贾政便也顺着台阶下来了:“你一片慈母心,自然是好的。你说的有理,都按着这个来吧。” 王夫人嘴角微微一翘。 二房在京郊的宅子不过三进,正堂东西厢都轮不上探春住,她只住在西厢房旁边两间小小的抱厦里,赵姨娘和贾环的住处自然更差,是三间倒座抱厦,冬天冷夏天晒。 晚间赵姨娘便趁人都不在,进了探春房里。 “如今姑娘是家里第一体面人了,听说连老爷的官位都在你身上!”赵姨娘眉毛几乎要飞起来:“哼,当日大姑娘出嫁,太太还指望大姑娘的夫家帮衬老爷呢,结果也是盆泼出去的水。到头来还要靠着你。” 见探春只是静静地坐着,不似从前一样,自己一说话就起身避开,赵姨娘便越发道:“不趁着这会子要银子,什么时候要呢?姑娘可要为自己想想,也为我和你弟弟想想。本来就已经不是深宅大院的荣国府,僧多粥少的,自然要早些开口。” 说完推推探春:“明日你就去跟老爷说,让他也给你一万两银子,我可知道,大姑娘压箱底银子差不多就是这个数目!” 探春目光这才转动了一下,看着赵姨娘道:“海外未必流通咱们这里的银票,我要了也无用。” 赵姨娘便端着笑脸:“姑娘说的是,不过你用不着,便都留给环儿也好。他一日大似一日,除了我,谁把他放在心上?将来他讨媳妇还不一定什么光景,手里有些银子,他也好过些。” 探春眼睛像是两口深井:“那我呢?我怎么才能好过?” 赵姨娘拍手道:“姑娘是去做王妃的,一国的银子紧着你使,你还不足?”见探春似乎又露出熟悉的鄙薄拒绝之意,赵姨娘就半哭半撒泼道:“姑娘从前就不愿意认我这个生母,如今成了贵人,自然更瞧不上我,罢了,罢了,就当我挣命生的女儿死了没了。只怪我一生命苦罢了。” 探春就这样看着她哭,半晌后忽然开口:“好。” 赵姨娘愣住了:“什么?” 探春站起身来俯视赵姨娘,一字一顿:“当我死了。你就当我死了就完了。” 分卷阅读286 赵姨娘缩了缩身子,她这才发现,女儿已经比她还要高挑,可以这样俯视她。 到底是亲生母女,探春也有些随了赵姨娘年轻时候的俏丽,尤其是眉眼的轮廓。可如今这双眼睛,露出一种格外冷漠的目光,看着赵姨娘如同陌路人。 “奴去也,莫牵挂。” 赵姨娘离开后,探春拿出自己原本想留给亲人们的几封家书,看着这落款的话,嘴角弯了弯,便将书信都烧了。 原来也没人牵挂她。 父亲牵挂官职,王夫人这个嫡母更不用说,生母指望她拉扯弟弟,而贾环更是都没出现过。 这就是她这一家子至亲骨肉。 侍书在旁边看着她烧信。 探春开口道:“从前觉得姊妹们知心,可事到临头也都是各自管各自的。二姐姐懦弱,知道大老爷不喜欢二房,便从未再跟我来往过,一封信不见,四妹妹更是心冷,听说在宁国府连亲哥哥嫂子都不理,何况我。林姐姐入了深宫更不消说。” “还有薛姨妈和宝姐姐,说来好笑,昨儿姨妈还来我这里坐着,给了我两套赤金的贵重头面,我还来不及感激,她就说,希望我入宫谢恩的时候提及宝姐姐。说我这个和亲的郡主有体面,一提准成。” 侍书想给姑娘递手帕,却发现探春根本没有眼泪。 她很平静:“府上好的时候,与我无关,等遭了祸事,却要将我推出去。这时候,才会对我露个笑脸。” “姑娘……” “罢了,人情冷暖本就如此。你别跟着我了,到时候我跟太太说,将你放出去跟父母团聚嫁人。” 侍书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默然,没说出要生死跟着姑娘这样的话。 远隔重洋,千里之外的异邦,听说连话语都是不通的。侍书父母兄弟都在荣国府,她实在舍不下亲人。 皇宫。 五皇子看着眼前恳求他的贾宝玉,有点无语:“叔嫂有别,我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跑到重华宫去给四嫂请安,转达你的话。” 贾宝玉双眼通红:“可我不想三妹妹去和亲,只有林妹妹……” 五皇子打断矫正:“太子妃。” 贾宝玉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样,停顿了三秒才艰难道:“太子妃能救三妹妹。” 五皇子把一只毛笔在手里转来转去:这还是跟辛泓承学的转笔,其余几个皇子都没有这个毛病,皇上有次见到辛泓承把笔转的行云流水似的,还拉下脸训斥他来着。 但这种习惯一旦学会就很难改正,反正五皇子现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习惯性抓一只新的笔转来转去。 “救?贾三姑娘作为和亲人选,听说是你母亲亲自进宫求的恩典,哪里谈得上救这个字。” 贾宝玉眼睛更红了:“正因母亲求的,所以我说不上话,更不敢去顶撞父母。可三妹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去海外异邦和亲,想来想去,我只能求……太子妃。可我见不到她,还请五殿下帮忙。” 五皇子将手里的笔“啪”地拍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糊涂话!” 葛主事私吞妃嫔财物更敲诈勒索,五皇子也是刚刚知道的,这才如梦初醒,亲娘李贵人明明那么俭素,为什么银子总是不够花。他记得有段时间,李贵人还因为只佩戴绒花而无金银珠玉首饰很被人嘲笑了一段时日。 五皇子听说后,立刻去质问亲娘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望着李贵人喏喏不语的面容,他心里又升起一股无力感。 是啊,告诉自己有什么用?自己在上书房时茶冷饭凉,还是四哥替自己责罚的奴才。 五皇子对辛泓承夫妻的心理很复杂,介乎于感激和自卑之间。 不过听贾宝玉这话,还是不免动气:“你倒是孝子贤孙,不敢忤逆父母,那四嫂怎么就欠你的?你让她给贾三姑娘求情,岂不是违抗圣旨?你脑子拎拎清楚好吧。” 贾宝玉蔫了。 五皇子摆手:“行了,反正现在上书房规矩也不严,你回家去待两天吧,也能跟贾三姑娘兄妹多团聚两日。” 四位皇子接连入朝,上书房就成了五皇子一个人读书的地方,皇上又象征性扔进来几个宗亲的适龄男孩子读书,但再不复当日认真检查功课的严苛。 五皇子皱着眉毛:“我今日就告诉你,你那些糊涂的想法还是都收起来吧! 要真是个男儿,就 分卷阅读287 自己立起来,能够封妻荫子护住家人——实话实说贾三姑娘要去和亲,自然还是你们二房不如甄家二房的缘故!要你这个做哥哥的有本事有实权,甄家敢打你们二房的主意? 你信不信,要是王子腾现在有个庶女,甄家肯定不敢提这样的要求。说到底还是你没本事,事到临头还只想求四嫂,把一家子的前程系在女人的裙带上,那要你有什么用!” 贾宝玉被骂傻了。 辛泓玑都走到窗外了,发现贾宝玉还站在原地发呆。 他心道:要是能就此骂醒他也不错。三年的同学生涯,他深知贾宝玉其实是个聪明人,就是心思从来不在仕途经济上。如今受到这样的刺激,说不得能奋发图强,从此痛改前非,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己任。 贾宝玉是荣国公的亲孙子,太上皇一直致力于将这块仕途顽石打磨成美玉不说,贾宝玉本人也是皇子伴读,太子妃的表兄,这样多重的背景,只要贾宝玉自己支棱起来,以后混个不错的前程绝无问题。 五皇子背着手踏步而去:希望这次的打击,能让贾宝玉不破不立,破茧而出。 两日后,辛泓承把五皇子叫了过去:“我听上书房的小太监们说,你那日对贾宝玉发火了,你说什么了?把他刺激大法了。” 五皇子有种不祥的预感:“四哥,我就是激励他上进来着。” 说完把当日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辛泓承无语。 辛泓玑的心思可能是好的,觉得响鼓还需重锤敲,谁知贾宝玉并不是响鼓,只是个绣花鼓,因此被他的重锤直接给敲破了。 贾宝玉被五皇子点破,深切认识到了自己的无能,父母卖女儿的无情,于是当晚出宫回去后,不但没有奋发图强的意思,反而神来一笔,闹着要出家。 他跪在贾政跟王夫人跟前痛哭道:“横竖我是古今第一无用的人,绫锦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 死木,不如就放了我去吧。若爹娘真舍不得我,不如请圣旨留下三妹妹,莫叫她远离父母故土。” 贾政和王夫人目瞪口呆的时候,贾宝玉已经从袖中掏出剪子来开始剪头发了。 二房大乱。 荣国府内贾敏等人听到这个消息也吃惊不已,鸳鸯寻思,这拿剪子剪头发,不是原著中鸳鸯的剧本吗?这是什么魔幻发展,怎么变成了贾宝玉剪头发。 消息传到宫里,辛泓承就来问弟弟。 辛泓玑也吓了一跳:“那现在呢?他不会真的出家了吧?” 辛泓承摇头:“听说被锁在家里了,正在绝食抗议,表示自己尘缘已了,请父母不必强留。如果非要阻碍他出家之路,他就省略到去庙里这一步,直接饿死自己,到西天佛祖座下报道。” 辛泓玑:…… “四哥,四嫂知道吗?到底是嫂子的表哥,她不会怪我吧。” 辛泓承摇头,五皇子还没来及放心,辛泓承就道:“你四嫂不知道呢,和亲的是她从前朝夕相处的姊妹,她心里怎么能好受?偏生父皇还将和亲之女进宫封郡主之事交给了她来办,她这几日心里打紧的不自在,我都不敢招她。” 辛泓玑瑟瑟发抖。 时隔近两年,再次见到甄然的时候,黛玉有点恍惚。 曾经的甄然,美貌中带着一种孤寒,拥有似乎世人都不配与她说话似的傲气。可如今,整个人却只是一种冷冰冰的沉寂,像是失魂少魄一样。 黛玉不免心惊。 甄然行礼见过她:“太子妃娘娘,听闻今日贾家三姑娘也要进宫,只等两位圣人看过,若无差池就该册封郡主了是不是?” 黛玉点头。 甄然嘴角忽然扬起一丝微笑:“太子妃娘娘怪我吗?本该是我,不该是你的表妹。” 黛玉见她说话仍然是从前脾气,便索性也开诚布公:“就算不是探春,是个旁的姑娘,我也觉得不平。” 明明是南安郡王和甄应奇大意麻痹,才会落入敌人彀中,可承担后果的却是旁的无辜女子。 甄然看了看她,忽然另起了话头:“父亲那边一出事,家人便将我往京城送,因而我几乎是随着战报一起进京的。此番尘埃落定,我自然要进宫来谢过甄贵太妃替我操持这一场。” 她反手摘下头上一根钗:“这是今日刚入宫的时候,太后娘娘着人送来的。是咱们三人当时赏花宴上一起串的珠钗。可惜,我现在已经不喜欢雄鹿雄 分卷阅读288 鹰了。” 黛玉认真看着她,觉得她简直变了个人似的陌生。 墨染走过来轻声道:“贾三姑娘已经到了明正宫外侯着,太子着人来请您也过去。” 谁知甄然竟然也跟着起身:“身受天恩,我也该往明正宫去向皇上谢恩。” 墨染讶然道:“甄姑娘,无诏不得面圣,您……” 甄然看向黛玉:“你放心,一切后果我自己担着。” 黛玉往内室去换衣裳,外面小萝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甄然,生怕她在重华宫搞出什么事来。 墨染也悄声道:“娘娘,这甄姑娘怎么是这样不管不顾的脾性,叫人看着心里害怕发寒。” 黛玉压住心底的不安,总觉得今日会出什么事情。 果不其然,坚持面圣的甄然,跪地给太上皇等人请过安后,并未起身,反而直接叩首道:“臣女愿为和亲人选,嫁与东夷国为王妃。” 甄贵太妃失手砸了茶盅。 今日太后并不曾来,贵太妃求着太上皇跟了来,就是为了再敲定此事——恐她不在,贾探春这姑娘反水。 谁知探春规规矩矩的,一副认命的表情,倒是甄然来了这么一出。 “然儿!你是不是病糊涂了!”甄贵太妃转头对太上皇勉强笑道:“然儿是个有孝心的孩子,想必是忧心她父亲陷在东夷国,所以口不择言,您别跟她这样的孩子计较。” 甄然挺起腰杆,跪的笔直,目光毫不回避望向甄贵太妃:“娘娘既然也觉得臣女有孝心,何不成全了臣女这份孝心,将我送去和亲,换了父亲回朝。” 甄贵太妃气的手指发抖。 甄然出生时,她早已入宫瑞王爷都生了,于是对这个母家女孩未必有多深的感情。此次肯出手,绝大部分都是同姓甄的缘故,谁料到她千辛万苦的为甄然筹谋,甄然却反手就把她的台子拆的干干净净,甚至还给她挖坑。 太上皇的目光从甄贵太妃漫到甄然身上,眉头紧蹙:真是一场闹剧。 屋中一片寂静。 还是皇上的声音打破了尴尬沉寂:“甄姑娘既有如此孝心,不如成全了她如何?” 90、女子心 新出炉的玉成郡主往各宫去拜见的时候, 诸妃嫔都难免错愕:这和亲的女子怎么又变成了甄家嫡女。 只是太子妃亲自陪着玉成郡主,众人也就都把疑问先放回肚子里,准备转头再聚众八卦, 面上只是如常的给了见面礼,然后笑赞了两句孝心感天动地之类干巴巴的话语。 唯有周菱,坐在周贵妃下首颇为诧异, 直接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甄然穿着一身茜红真丝织孔雀金鸾云纹翟衣, 华丽庄重如同戏文上走下来一般, 望着周菱:“那应该是谁?” 周菱语塞。 甄然已然自己答了:“应该是我。” 及至拜见完太上皇、皇上两层的后宫长辈,黛玉便将甄然引去重华宫:“你先去我那里稍坐片刻,太后娘娘发话, 着人将御花园旁的海山仙馆打扫出来你住两日。” 然而还没进重华宫,就在门口碰到了不请自来的徐莹,虽然她只带了一个小宫女站在那里,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徐莹对黛玉草草行了个礼, 含糊了一声:“太子妃好。”然后直奔甄然, 火力全开:“甄家姑娘,好久不见啊。听闻令尊打了败仗,如今还被关在东夷国做俘虏呢。” 甄然原本落后黛玉半步走, 此时宽大袖子中垂下的手就顺便扯了扯黛玉的衣裙,示意黛玉不必开口, 然后自己上前一步, 与徐莹面对面,声音清冷像是冰山上滚落下来的水珠:“彼此彼此,听闻自打明妃娘娘因谋害皇后之大罪废为庶人后,令尊徐御史的官位也变成了前徐御史。” 徐莹大怒:“不管我父亲官位如何变动,我都是堂堂慎郡王妃, 你不过是……”她说到这儿语塞起来。 甄然体贴地提醒她:“郡主。”算起来,两人现在还算是平级。 徐莹冷笑道:“这种和亲的郡主也算什么名牌上的人?我是皇子正妃,嫁的是龙子凤孙,你却要嫁去只能年年岁岁来磕头上贡的偏远小国!况且你这‘正妃’运道也好,听闻东夷国王原先就有正妻,不过降为了妾室。可位份能降,儿女却是塞不回去了——你倒是省心了,过去毫不费力,就儿女双全了。” 甄然点头:“这点好运道慎郡王妃应该也深有体 分卷阅读289 会啊,过几个月刘侧妃诞下皇孙,你也毫不费力的就当母亲了。” 徐莹脸色白了。 甄然却轻飘飘继续道:“听闻刘侧妃出身官宦,家风持正,比之慎郡王妃更多得宫内长辈赞誉,这事儿我远在浙江时都听说了。今日虽未见刘侧妃真容,但只瞧着慎郡王妃,就知道此言不虚——谁跟你比恐怕都要强出不少。” 黛玉看着完全被碾压的徐莹:何苦来着,明明又吵不赢每次还总爱挑事。 谁知徐莹忽然转向了黛玉:“太子妃,难道你就看着外人欺负我不成?” 黛玉这几日原本心里就不痛快,徐莹居然还敢主动来撩拨她,于是索性放下脸色来冷冷一笑:“慎郡王妃,这是哪里?这是重华宫门口。你若呆在文德宫,谁会上门寻你不成?玉成郡主奉圣旨留居宫中,只该拜见太娘娘,娘娘们,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徐莹不可置信:“咱们是正经的妯娌,你居然帮着她?” 黛玉蹙眉:“这话更好笑了,谁又是不正经的妯娌?” 徐莹杏目圆睁:“你!你虽是太子妃,可从亲戚上论,我还是你的嫂子!” 身后小萝早就按捺不住了,脆生生开口道:“慎郡王妃,若不念在妯娌之情上,单你方才给太子妃娘娘行礼荒疏,如今又你啊我的不分尊卑,就是罪过。而且您如今站在重华宫跟前不走,只怕一会儿王嬷嬷就要来寻您了。”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一个容长脸的嬷嬷带着两个小宫女走过来,因为脸拉着,所以显得更长了。 她先跟诸人见礼:“给太子妃娘娘请安,给玉成郡主请安。”然后转身面对徐莹福了福:“王妃,请您跟老奴回去吧。” 徐莹气的脸色铁青,却也不敢再说,只能甩了袖子就走。 甄然奇道:“她不怕你,竟怕一个嬷嬷?” 没了路障,两人就继续往重华宫内走,黛玉点头道:“我又不能废掉她正妃的位置,她自然不怕我。” 这位王嬷嬷,是太上皇亲口命太后挑给慎郡王妃的教引嬷嬷,说是要重新教导她宫规言行,很是打了徐莹的脸面。 徐莹去太后娘娘跟前哭诉,太后边拨着香炉边轻描淡写道:“虽说皇家没有正妃侧妃调换身份的先例,但诸王府废正妃,侧妃掌事的例子却有许多。” 徐莹听完就不哭了,乖乖领走王嬷嬷,从此更畏惧太后如虎,连带着对黛玉也躲着走。今日要不是听闻甄然入宫,她也不会冲到重华宫来。 她日子过得不好,不知该怨谁,就只能谁都怨恨。 差点成了二皇子妃的甄然,更是她憎恶的对象。 她将二皇子对她所有的冷淡,都归结于他想要娶甄然不得,因而听说甄然要去和亲,徐莹比谁都快活,立马冲来重华宫奚落甄然。 重华宫内,周眀薇正坐着喝茶,见了黛玉就道:“还好,三姑娘只是心绪波动比较大,没什么大不妥。喝了安神药已经在西侧殿歇着了。” 探春今日也是经历了大起大落,当时脸色白的像一张纸,看着极为可怜。 皇上便命人将她送往重华宫,叫请个太医看看,又道贾家三姑娘亦有为国之心,等明日给些封赏再送出宫去。 黛玉便请了周眀薇来给探春瞧瞧。 甄然不等黛玉相让,就自己坐在桌前,开口也直截了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黛玉颔首。 她与甄然见面寥寥,也说不上深知,但总觉得,甄然此次执意要去和亲,不会是为了一个“本该是甄家女儿去和亲。” 甄然转了转右手食指上一枚红宝珐琅戒指,轻声道:“我自然会跟你一一说明白。”她抬起头,眼睛望着黛玉,郑重其事:“只因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求太子殿下成全。” 周眀薇见两人要深谈,原本起身想走,甄然反而道:“请周太医也留下吧。” 众宫人鱼贯退了出去。 甄然先问黛玉:“太子妃娘娘,京中邸报是如何描述这次战败的?” 因是战败的不光彩事,邸报上也只寥寥几笔,黛玉不信甄然没亲眼看过,但还是复述了一遍。 甄然一字一顿冷道:“……东夷国攻入西夷皇城,诛杀西夷国皇室共两百七十六人,并我朝参军两人。参军两人,你瞧,他死在西夷国,竟然连名字都没有。” 黛玉在一团乱麻中抓住了线索。 分卷阅读290 甄然摘下自己手上的珐琅戒指,按了下一侧米粒大小的金属纽扣,戒指上的红宝石就弹开来,露出里面一张小像。 这样精巧的机括戒指,黛玉也有两个,跟西洋钟一样都是外国传进来的稀罕玩意儿。 以甄家之势,甄然有这样的戒指也不奇怪。 黛玉虽有却是从来不带的——宫廷里处处要谨慎,你的戒指能弹开,里面能藏东西,万一发生什么投毒案件岂不是说不清楚。 甄然戒指里只有一张小像,上面画了一个男子。小像虽然只有拇指大小,但却如核舟微雕一般,画的惟妙惟肖,须发毕现: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手臂上站着一只鹰,横刀立马,英武非常。 甄然冰冷的目光,在触到男子画像时终于带了一点柔软之意。 “他叫韩韶,是我祖父出征时捡回来的孤儿,十三岁的时候就因武艺出众,做了我父亲的亲兵。”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十岁,哥哥胆子大,偷偷带着换了男装的我出门玩,他也只以为我是二房的小少爷,就认真替我牵着马。” “我十一岁的时候,有官员给大伯父送了一只幼鹿,伯父见我喜欢就送了我。父亲见我很喜欢这只幼鹿,就恐丫鬟们照顾不好这鹿死了我难过,就在自己书房外面辟了一块地养着这鹿,让韩韶帮忙照看着,那时候他十六岁。” “你不知道,那只雄鹿长大后生的漂亮极了,有那样威风凌凌的鹿角。” “韩韶还带我看了他替父亲养的海东青,从前我只见过鹦鹉白鹤这样柔顺好看的鸟,从未见过目光凶冷,振翅时令人心惊胆颤的鹰。” 她的目光流露出黛玉从未见过的沉醉与欢喜。 “我喜欢雄鹿,喜欢雄鹰,也喜欢韩韶。” 像是最后一块拼图出现,黛玉终于将一切都联系起来。 彼时二皇子还能跟作为嫡子的辛泓承平分春色,太子之位鹿死谁手还不好说。于是京中不知多少人想做二皇子妃,偏偏甄然作为内定的二皇子妃进宫走流程,却做出一副冷漠高傲之色来,恨不得落选才好。 “人人都道我是因做不成皇子妃而丢脸,所以才跟着父亲去任上,其实我心里只有称心如意的。” “娘亲瞧出了我的心意,又见做皇子妃之事不成,便婉转跟父亲说了。父亲想了几日,便带着韩韶与我一同上任去了,他虽未明说,但我知道,他心里是答应了的,带着韩韶,无非是想让他攒攒军功,来日才能名正言顺的娶我。” 甄然目光中流露笑意:“那时候我觉得,上天待我真好。爹娘不会拿我联姻,反而成全我的心意,哪有女儿家有这样的福气。” “这两年来,韩韶在军中也格外用心,慢慢升到了参将。” “直到西夷国向朝廷求援,父亲就对我说:这是白送的功劳,他准备带韩韶一起往西夷国去。经此一事,他便会上书举荐,给韩韶谋一个正经官职,毕竟我也十六岁了,再不议亲就晚了。” “谁知我在府中等啊等,却等来了父亲被俘,韩韶身亡的消息。” 然而黛玉细看着,甄然现在的神色却已不见多少沉痛,想来这一月余,该痛的早已痛过了,如今只剩下消沉与麻木。 怪不得此次入宫,她只觉得甄然失魂少魄一般。 甄然看着黛玉,甚至还笑得出来:“所以,太子妃,这次和亲只应该我去。东夷国提出和亲之事,这是上天赏我的机会。” 黛玉与周眀薇对视一眼,皆生出不好的预感。 甄然的心性,怎么会愿意白白委身杀害心上人的东夷国国王,那她不惜忤逆甄贵太妃,也一心求去和亲,只怕不是为了缔结两国之好去的。 甄然将戒指扣上,重新带在指上:“我随父亲上任这些时日,也知道些外面的事。西夷国东夷国虽是岛上小国,却物产颇丰,珍珠、珠宝产量丰厚,尤其是珍贵的紫檀,听说这等入水不沉的上等紫檀,贵如黄金一般。我朝用的也多半是这两国贡上的。” “可与其等人贡奉,不如将两国纳入国土予取予求不是吗?” 甄然唇角的笑无端带了兵戈杀伐气,这会子才能看出她亦是将门之女:“当然,若为了区区紫檀开战,这是赔本的买卖,皇上想必不肯。可若是东西夷国自己内乱起来,我朝能以极小的代价拿下两国,想必皇上也不会白白放过机会。” 黛玉声音沉了下来,直接道:“甄姑娘,我知道你恨东夷国,可太子曾与我说过这位国主,正是那种精韬钤,善骑射,鹰视狼顾,实力与野心并存的人。你想以和亲郡主的身份在东夷国立足都难,何况是干涉政局 分卷阅读291 搅动内乱,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 不是每个女子都有吕后武瞾的本事,就算有本事,也未必有这样大的气运。 甄然轻轻抚摸着戒指:“太子妃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不是无知内宅妇人,跟太子亦是琴瑟和鸣,才能无话不说——既如此,我倒更放心将请求太子之事托付给您转达了。” 她忽然看向周眀薇:“因此我才请周太医也留下。听闻前些日子皇后娘娘遇鸩,毒药凶猛且如暴病而亡一般不露痕迹。” 黛玉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身子微微一颤:“你疯了。再不露痕迹,你刚嫁过去,东夷国主就暴毙,怎么脱得了干系!” 甄然只继续看着惊呆的周眀薇:“周太医医术精到,既然接触过这方毒药,自然能配出,还请赠与我两颗。另外,我还想趁在宫里这几日,向您请教一番医理。我知道,救人的本事非一日之能功成,可这世上,从来是救人难,害人却简单。” 黛玉打断:“甄姑娘!” 甄然目光中是如刀锋一样雪亮的恨意,终于失态,胸口起伏不定厉声道:“是他该死!他该死!” 黛玉轻轻叹了口气:“你也不想活了是吗?” 甄然作为和亲郡主过去,若非跟东夷国主同食同寝,对方怎么会放心吃用。 “东夷国畏惧我朝,虽说俘了南安郡王与父亲,但都对待如同上宾,当日却杀了韩韶与胡参将。”甄然语气坚定:“韩韶是个极为谨慎的人,想必是当日宴中发现了什么,所以迫使东夷国不得不杀了他,哪怕冒着得罪天/朝的风险也顾不上了。” “所以他才不是邸报上所说那粗疏无能,延误军情的人!可是他是背着这个罪名死的。”甄然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面无表情,唯有两行泪水蜿蜒而下:“太子妃,你信我好不好,韩韶不是这样的人。在军中的时候,他负责转运粮草,整备甲仗,任何一件小事情他都事必躬亲,做的极好。他是个合格的参将,将来也会是个很好很好的将军。” “可现在他死了,背着延误军情以致战败的罪名死了。”甄然的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他无父无母,除了我,没人会记得他,没人会在乎他是不是死的身败名裂。” “我不能看他死了都背着冤屈。”甄然起身郑重行大礼:“所以请太子将来为韩韶洗脱罪名。” 黛玉伸手扶住她。 甄然反手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极大:“太子妃,我跟在父亲身边,对东夷国是了解的!东夷国王今年三十有五,本人是厉害,可下面的儿子最大才不过十岁,主少国疑。况且他虽然现在占领了西夷国,但两国是多少年的世仇,子民绝不可能朝夕就归顺,只要他一死,两国必然大乱,我朝拿下两国并不是难事!” “太子的外祖与舅舅本就掌着福建水军,极通海上用兵之道。只需太子早向皇上请命,让钟侯爷坐镇浙江,只待来日东夷国主一死,就趁乱收了两国,便是太子一桩大功绩!” “太子妃娘娘!皇后退居,贵妃地位愈重,如今太子虽是太子,但来日真能永葆安稳吗?请您为太子的地位考虑,替我转达此意!若是太子觉得我的计划不妥,那请他吩咐,无论他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求太子来日能够为韩韶正名,在本朝的国土上替他立一座衣冠冢。他在异乡死的尸骨无存,总要让他将来魂魄能够回到故乡。” 黛玉看着甄然努力说服自己的样子。 那个冷冷的孤傲的女子,如今却像是个疯狂的赌徒一般,不断摆着自己的筹码,想要挤上赌桌,以自己的性命翻盘。 黛玉喉咙间像是堵了个青梅:“甄姑娘……甄然!你冷静一点。” 甄然纷乱的话语这才戛然而止,放开了她的手臂,周眀薇上前看了看,黛玉的手臂上果然已经被勒出了一圈红痕。 甄然坐回椅子上,擦掉自己脸上的泪:“抱歉。” 黛玉轻轻叹息:“你意已决,无论太子答不答应,你都会这么做的不是吗?” “是啊。”甄然的目光望着香炉里袅袅青烟:“只是太子如果不答应,没有说服皇上来日出兵东夷国,那么我私自毒杀东夷国主,就不再是舍身为国的功,而是破坏两国之好的过。” “我一死也就罢了,只怕爹娘祖宗都要受我的牵连。爹娘待我这样好,我不忍。” 黛玉从她平淡的语气中,明白了她一心向死的意志。 甄然露在外面的手腕纤细如能折断一般,脸色白的近乎透明:“我曾盼着这一生与他生同衾死同穴,虽说如今是不能了,但我也不能叫他孤零零死在西夷国。” 分卷阅读292 黛玉沉默良久,直到宫人走进来回报,说是海山仙馆收拾妥当,玉成郡主可以随时去住后,黛玉才道:“我晚间会将此事说与太子,成与不成,明日告诉你。” 语气里有说不出的疲倦。 甄然起身:“多谢太子妃。” 等走到门口,她却又转过头来:“太子妃,贾三姑娘在家里的日子是不是不好过?” 见黛玉颔首,甄然就道:“那还请太子妃将她请出来,让我稍作弥补。毕竟此事将她也牵扯了进来。她的生父嫡母既然能拿她来讨好南安郡王府和甄家,想必是对她无甚情分,此时若见她一无所成的回去,说不定要迁怒她。” 黛玉心道:不是说不定,是肯定会。 探春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宽阔的床上,六神无主,觉得自己好似一只海上孤舟。 今日进宫前,她原以为从此后再见不到贾家人,索性就将从前不敢说的话都说了个遍。 其中包括:直接拒绝薛姨妈让她替宝钗在御前说话的要求,表示要给女儿挣前程请自己赤膊上阵;对王夫人斥责她害的宝玉非要出家的话,抬头挺胸反驳道二哥哥是为了消除太太的孽障才要出家;对贾政则是横眉冷对讥讽了一句,用女儿换来的官职,不知父亲心里可舒坦;另外还对哭着的赵姨娘道,你也不必哭,全当我死了。 一圈狠话撂完,探春前所未有的舒心畅意,正准备抖擞精神迎接新的生活,结果晴天一个霹雳,告诉她不必做和亲郡主了,回家去吧。 她没当场晕过去都是心理素质好的。 这就好比以为拿到了毕业证书,然后跟校长班主任放过了狠话,结果回头一看,搞错了,自己还得留级两年一样。 探春绝望了:这样回家去,还不知要受怎样的刁难磋磨,只怕小命都悬了。 她见到黛玉的时候,忍不住涕泪俱下:“林姐姐……”见甄然坐在一旁,一身郡主服制,终于忍不住抱怨道:“甄姑娘若早想去和亲,何必叫家人闹这样一出,将我置于何地呢。” 甄然对她略欠身:“抱歉。” 毕竟她的意见并不在甄贵太妃的考量里,甄贵太妃只在意甄家的名声,要甄家女儿不去和亲,并不会考虑甄然本人的意愿。 探春呜呜哭泣:“事到如今,我是没脸见人了。林姐姐但凡可怜我,就赏我个恩典,叫我出家算了。” 与其此事不成,她不得不回去面对一众比陌生人还不如的亲人,还真不如让她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甄然道:“我这里有一桩婚事,贾三姑娘看看成不成。” 探春泪眼朦胧望着甄然。 “战败之事一出,贵太妃就在京中迅速为我说定了一门亲事,虽未更换庚帖,但与对方亲长已经说定。是镇国公府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的嫡幼子牛清滨,今年十八岁。” 探春语气发涩:“镇国公府的嫡子,我不成的。” 这跟甄然是门当户对,对她来说却是实打实的高攀。 甄然摇头:“仓促之下,哪里能找到好的婚事,这位牛少爷之所以出身名门,十八岁还未说亲,正是因为他本人无心仕途不说,还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听说对屋里的通房丫鬟都极好,甚至已经有一个开脸做了姨娘生下了庶长子。” “按理说,咱们这些人家,虽然也会安排通房,但极少有提前诞下子嗣的,听说当日牛夫人也要将这妾室处理了,只是这位牛少爷哭的闹得肝肠寸断只是不许,才不得已留了下来。因此他的亲事也就难了。” “若非我家出了这样的事,甄贵太妃也不肯跟牛家说亲的。”甄然将所知之事一一说来:“所以,这门亲事算不得好,夫君满屋子宠妾,又不思前程。贾三姑娘若是嫁过去,又不似我总有甄家撑腰,只怕更艰难些。” 探春越听越认真,眼泪也收住了 。 按理说女儿家听到婚事,应该害羞避开,可探春现在都被逼到悬崖了,哪里还在乎这个。 她想了想,坚定点头:“我愿意。” 见黛玉嘴唇微动,探春生怕黛玉要拦着,连忙道:“林姐姐,我已得罪死了太太,若这样回府,将来指不定被太太指到什么人家去!这位牛少爷虽有诸多不是,但只看他能豁出去护着一屋子丫鬟妾室,就知道是个重情心软的人,我嫁过去好生用心,说不得还是一条生路。只是……”她担忧地望向甄然:“能成吗?” 甄然点头:“作为和亲公主,太后娘娘想必会单独训诫我一二,我会为你提出此事,请太 分卷阅读293 后成全。毕竟你此番有着主动为国和亲的名声,进宫却闹了一场乌龙,太后会格外施恩安抚的。” 何况牛家这门亲事,本也算不上什么好的。 黛玉看着甄然认真安排此事的样子,心中却越发沉坠苦涩:她是真的一心求死,所以才一点人情纠葛都不肯欠下。 走也要干净清白的走。 三日后,玉成郡主奉圣旨随双夷国使臣回国。 太后赐下玉如意并亲手为其盖上盖头,而太子妃更亲自将身穿嫁衣的玉成郡主送上轿子,且一路送嫁出宫。 甄然并没有等到已经在赴京途中的祖母与母亲。 “再见也不过彼此伤心,还不如不见的好。” 黛玉也曾问过甄然,这样决绝舍父母而为情就死,又如何忍心。 甄然沉默片刻道:“如果他死在别的战场上,我未必能舍下父母求死。可这次是我父亲战败被俘,和亲的本该就是我。我只是在一死和委身仇敌苟活中做选择而已。” 言尽于此。 是日,黛玉在后宫送嫁,辛泓承作为太子,在前朝送别使臣,可谓是给足了双夷国脸面。双夷国使臣激动万分,再三拜谢,深感天/朝对玉成郡主的重视,对双夷国的重视。 更代表新任双夷国国主再三表示,举国上下定会将这位玉成郡主奉为一国之母,终生礼敬。 而皇上这里点头微笑送走了使臣,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样子。其实早已一封密旨发往福建,将钟侯爷火速调任浙江。 辛泓承从黛玉那里听了甄然的话,思虑了一夜,次日便单独回禀了皇上。 果然,皇上对能以小代价拿下两个物产丰富的附属国甚为感兴趣,命吴太医将数种禁宫秘药交给甄然,包括但不限于毒药。 皇上对甄然愿意为国献身的精神表达了高度的赞扬,同时亲口允诺她,来日功成,就将此次甄应奇的罪名一笔勾销,并为韩韶立衣冠冢,赏武将谥号,赐忠毅将军之名。 甄然叩谢圣恩,领命而去。 后宫。 玉成郡主的喜轿到了顺贞门,黛玉就不能送了。再往前,便出了后宫的范围。 顺贞门前,黛玉下了辇轿。 甄然的大红喜轿掀开半边帘子,她毫不在意的将自己的盖头掀起,浑然不管随行女官急的掉汗:“郡主,郡主,不能掀盖头啊。” 甄然理也不理,只看着黛玉,似有话要托付,却终于没开口。 该说的话早已说尽,剩下的就是尽人事安天命。 她最终只是对着黛玉笑了笑就撂下了大红缎帘,盛妆之下,笑容格外鲜妍明媚。 周眀薇在海山仙馆门前等着黛玉。 甄然临走前拜托黛玉:“我在这里留了一些物件,请太子妃娘娘帮忙,将这些放到他的衣冠冢中便可。” 韩韶的墓碑上,终究不可能刻上一位与他毫无关系的和亲郡主姓名,能有两人衣物合葬,已然是天幸。 “我陪你一同进去。”周眀薇深知黛玉这几日心绪极差,不过是强撑着料理甄然和亲之事,就不放心她自己来收拾甄然的‘遗物’。 一进内室的门,便见架子上挂着一件鲜红的嫁衣。 与今日甄然身上穿的内务府赶制的金线嫁衣不同,这件少了些华丽,却是甄然这两年来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欢喜。 床上还整整齐齐叠着两件家常的冬衣和夏裙,并荷包扇套香囊手帕等物俱全。 最上面搁着甄然当年亲手穿过的鹿首图样的珠钗。 周眀薇从桌前拿起一页纸:“她只留了这一句话。” 黛玉走过去看,洒金梅花签上是工整的瘦金体,笔迹瘦硬如屈铁断金,上面写着一句词:“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黛玉知周眀薇向来不看诗词,忍着眼底的湿热道:“这是稼轩居士的词,上半阙‘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写了和亲的昭君,与退居长门陈阿娇陈皇后。” “可是周姐姐,你看甄然她,心气多高啊。明明自己也做了和亲郡主,却偏不肯以女子自比,只将自己比作送别苏武的李陵将军。”黛玉的手指一一拂过这些字迹,喃喃道:“回头万里 分卷阅读294 ,故人长绝……故人长绝。这里的东西,都是留给逝者的,唯有这句话,是留给活着的人。” 黛玉抬眼望去,眼前一片鲜红,嫁衣如烈火。 她垂眸,无声无息地痛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3 22:20:33~20200804 21:4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青翠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停雩 10瓶;nn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1、探亲行 辛泓承回到重华宫时, 已经是亥时三刻,夜色深重,露水寒凉。 今日黛玉在后宫送走玉成郡主,他在前朝替皇上送走双夷国使臣。 皇上将有关双夷国之事全权交给了他, 只道:“骤然将朝中要事交给你, 朕也不放心, 也不能服众。如今这件事不大不小,便是砸了也无人知道, 你只管放手去试试。一应人员调度, 朕都只看着不说话。” 辛泓承接手过来,第一个要纠结的, 就是要挑一位官员去双夷国送玉成郡主顺便接回人质。 这次挑的人不求雄才大略, 王霸之气,但求一个稳字。一定要安安稳稳把南安郡王和甄应奇赎回来。 并且最好威严与亲和力并存,让双夷国在感受到天/朝庄重外还能体会到春风拂面般的温暖,从而放下戒心。 这其中的度并不好拿捏。 于是在贺琅的推荐下, 辛泓承最终拍板选了兵部左侍郎。 这位儒将生的面容端方,在外交形象上有极大的保证。且谈吐得体,是能拿刀也能作诗的全才, 对宣合帝的旨意和太子爷的意图心领神会, 立下军令状保证完成任务后,就随着玉成郡主的船只一路往海外去。 送和亲大部队出南城门后, 辛泓承又马不停蹄的转回吏部和兵部,忙着研究在沿海布兵排阵的问题,晚饭都是跟安王一起对付了一口,足足拖到这个点才得以回来歇着。 他见后殿灯火熹微,算时辰就知道黛玉已经歇下了, 于是对王中道:“还是照旧把书房收拾出来睡吧,我不回去扰她了。这几日她心里不高兴,晚上也睡不踏实。” 他这个点回去,第二日又要早起准备上朝,黛玉只怕这晚上也不用睡了。横竖今早出门前,他就提前对黛玉说过不必等他,今晚大约回不来,要睡在部里了。 王中忙答应着,提着灯笼就拐了个弯,主仆两人往书房走去。 谁知辛泓承才走到廊下,就听见几丛竹子后阴暗的角落里传来隐隐的哭声,若非他耳目聪灵几乎错过去。 他顿足,对王中蹙眉道:“书房这边,不是从不许宫女来吗?” 连白毛这个他最为信重的宫女,都不能踏足书房重地。因宫女许多都是认字的,不比太监,认字是罪过,所以可以收拾书房。 但就连王中,都不能碰他书案上的物件。 王中将灯笼放下,眼珠一转悄悄道:“殿下,这几日您跟太子妃娘娘各忙各的,您睡了两回书房了。” 辛泓承今日忙了一天,脑子累的锈住一样,听王中这样说,也只是疑惑的嗯了一声。 王中见主子没有这根弦,不知该替太子妃娘娘欣慰还是着急。 反正他自己语气挺急的:“自从您大婚来,跟太子妃娘娘举案齐眉,那热乎劲咱们重华宫里人人都长眼睛看着呢。如今您骤然常搬了书房去住,落在有些人眼里,说不得就是跟娘娘拌嘴生疏起来。那有些心大想要飞上枝头的宫女,见您独寝在书房,自然就动了歪心思……” 辛泓承把眉毛皱的要打结。 以黛玉最近的心情来看,要让其发现这件事,真是雪上加霜,辛泓承不免要在心里写一个“危”字给自己。 于是他索性就隔着这老远站住不动,直接扬声道:“没规没矩,谁许你在书房外面坐着哭!王中,你去带了她,现就去回禀葛嬷嬷,都不必过夜,这就撵出重华宫以儆效尤。” 女子的哭声戛然而止,连竹子后面露出的一点裙角也收了回去。 辛泓承冷笑了一声:“此事不必惊动太子妃,倒叫她烦心。” 王中响亮地应了一声,然后昂首阔步就转到竹子后面去:“你……”辛泓承只听他声音骤变,又尖又 分卷阅读295 细:“啊,奴才该死,太子妃娘娘恕罪!”然后还有“噗通”趴倒在地行礼的声音。 辛泓承所有的困意和疲乏全都不翼而飞,三步并作两步转到竹子后,果然见是黛玉立在竹子后头。 “起来吧。”黛玉对王中点点头,声音喑哑不似往常。 辛泓承不由惊道:“你哭了多久?嗓子都哑了。” 黛玉眼睛微肿,粉光融腻,显是哭了一阵子的。辛泓承再看她只穿了家常素云色绣缠枝杏花的倭缎斜襟裙,越发显得身姿轻弱,就忙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她系上。 触到她手上的肌肤凉润如玉,便越发道“都这个时节了,你竟晚上站在外头迎着风哭?” 黛玉原伤着心倒不冷,如今叫辛泓承的斗篷这样一裹,反而觉出了寒意,就伸手自己拢了拢。 她骤然见了辛泓承,心里虽安稳下来口中却道:“太子都要将我连夜撵出重华宫了,还不许人哭一哭?” 辛泓承指着在一旁装竹子不吭声的王中道:“是他误导我。” 王中在寒风里抖成了一根跳舞草。 黛玉睇他一眼:“哼,有事就知道往旁人身上推。王公公听不出,难道你也听不出我的声音?” 辛泓承正色道:“正是呢,我还要问你,你哭了多久将嗓子哭成这个样子。我原瞧着后殿灯都灭了,还以为你歇下了。” 边说边从荷包里拿出秋梨川贝糖丸来,剥去外面的油纸,给黛玉含了一颗。 黛玉摇摇头:“不是哭的,秋日本来就燥,今儿又送走了……”她说起甄然,眼底又带了泪。 辛泓承便伸手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哄道:“好了好了,不难过了。咱们不是说过了吗,她是求仁得仁,于她而言,嫁给牛清滨,浑浑噩噩过一辈子才是真的痛苦。” 王中非常有眼色的悄悄后退,踮脚溜走往后殿去了。 果然见墨染和小萝正各提着一盏小巧玲珑的玻璃绣球灯,焦急地守在门口。两人见了王中也觉得诧异:“殿下回来了?” 王中忙把刚才的事儿说了。 小萝顿足道:“娘娘半个时辰前,非说心里不受用要在重华宫里逛逛,不许我们跟着。” 王中忙道:“姐姐们别急了,如今殿下陪着娘娘呢。” 这里辛泓承带着黛玉就近往书房去。 “如今你行动都有人劝,所以才躲到这里来独自哭是不是?可外头冷,要哭咱们在屋里哭,我给你递帕子。” 黛玉在一张梨花木椅上坐了,难得由着自己的性子出神,只看着辛泓承安排诸事。 他先叫外面守着上夜的小太监提热水过来,再去小厨房要两碗姜汤,几碟新鲜的小菜并粥面。然后在碧玉的双龙吐珠四脚小香炉里添了一把薄荷香,又在自己素日用的靛蓝珐琅掐丝铜胎小手炉里加了两块银丝炭,放在黛玉手上。 热水到的最快,辛泓承也不要小太监进来服侍,自己先倒了热水拧了一只热手帕,替黛玉拭过面上的泪痕。 黛玉见他这样细致温柔,整个人反而越发委屈心酸起来。 “今日在海山仙馆,我看了甄然留下的衣物和诀词,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可周姐姐只得来劝我,说一会儿还要去太后娘娘跟前回禀此事,所以我只得将眼泪收了回去。” “等回到重华宫,又有这几日耽误的宫务要紧着安排出来。” “太上皇又着人来说,等过几日甄老夫人入宫的时候,务必要仔细款待,如待自家祖母一般。内务府的人拿不出诰命如此隆恩的旧例,自然也要来寻我。” 辛泓承自打她开始说话,就不再走动,而是走到她座位跟前半蹲下来,仰脸看着她,认真听她说话。 黛玉声音既委屈又带着茫然:“好容易人都走了,墨染她们却连见我坐着发呆都要劝。说是若不好好歇着,明儿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没精神,又要被二嫂在背后嘀嘀咕咕——哪里都有人看着,有人劝着,所以我就躲了出来。”她看着辛泓承:“你不是说晚上不回来了吗?” 辛泓承答非所问:“嫁给我很累吧。” 黛玉就笑了笑:“是啊,我都后悔了。” 辛泓承见她会笑了,这才放心,站起身来拧了个冷手帕给她敷眼睛。 叫宽大的手帕一遮,黛玉的面容便剩下小半张,尖尖的一点小下颌,辛泓承看了就觉得心疼。 也是 分卷阅读296 ,自打她入宫这两三个月,发生了多少大事,真是片刻不得清闲。 黛玉痛哭过一场,哪怕敷过冷帕子,次日晨起也是双眼红肿,带出痕迹来。 黛玉对着镜子不免蹙眉,辛泓承却只笑道:“无妨的。” 墨染和小萝心道,太子不需要面对后宫眼神口舌俱佳的嫔妃们,说的倒是简单。 于是两人只围着黛玉犯愁。刚要取冰帕子,就见白毛进来道:“回娘娘,太后娘娘那边打发了宫女来,说是昨日为玉成郡主送嫁疲惫了,今日便免了各宫的请安。” 小萝忍不住念了声佛。 黛玉却第一时间转向已经坐在桌前等着吃饭的辛泓承,问道:“跟你有关系是不是?昨儿那么晚了,你还让王中出去。” 辛泓承就但笑不语。 绿水和红掌正在摆膳,他昨天用的也不好,直接就先夹了一个鲜肉小笼包吞下去,这才笑眯眯道:“反正还没梳头发,你快回去睡个回笼觉吧。” 黛玉昨晚也真哭累了,于是就穿着寝衣回到床上,又眯了大半个时辰。 晌午时分。 内务府的人照旧来回日常事务,如今倒也不麻烦:自从葛主事牺牲小我,成全大家,为众人证明了黛玉这位年轻太子妃并不是软弱可欺的人后,各处主事都精神抖擞,以十二万分的热情投入到了本职工作中。 新官上任三把火,谁都不希望太子妃这第二把火烧到自己的尾巴上。 于是凡事再不敢迁延推诿,遇事后还会主动提出各种解决方案,贡献出以往的旧例来供黛玉挑选。 生怕自己不赶着奉承,就让下头的人抢先卖乖。 这半个多月下来,黛玉就觉出了宫里用人比荣国府的好处——没有家生子儿,要处置谁也不用担心牵三挂四的亲戚,顾忌对方老子娘是不是有头有脸的陪嫁抑或管家。 宫里各人都是凭自己本事立足吃饭的,所以一旦认准了上头的主子,这些人就会主动变得丝滑无比,让人用起来得心应手。 于是今日,茶膳房酷爱成语的刘主事,就主动带了不少往日诰命的赏宴旧例来请黛玉挑选并酌情添加。 尤其奉上安淑大长公主的殊荣旧例:太上皇是个很念旧情的人,曾当着皇子们群臣们的面说过甄老夫人乃吾家老人,那么索性比照着宗亲里地位最重的女性来办罢了。 黛玉选了安淑大长公主五十岁寿宴时候的单子,再选了建安伯府老夫人六十大寿的单子。 范家虽然爵位不高,但范老夫人在皇室的待遇,一直是最顶尖的一批。也是皇室善待功臣之家的金字招牌。 看到范家,黛玉不免想到范云义和周眀薇之事。 周眀薇在太医院当值倒是不亦乐乎,可怜范大人在南边望眼欲穿。 黛玉原想请太后娘娘出面,对范老夫人提及两人婚事,周眀薇连连摆手,双手放在自己的头顶:“那位老夫人,眼睛长在这里。如今四殿下成了太子,范云义刚出仕就是江宁织造,在她眼里,这宝贝孙子娶个公主都得挑个母妃出身高的,哪里能同意我这样半路出家的荣国府小姐。” 黛玉见她说笑如常,并不发愁,也觉纳罕。 周眀薇笑道:“他要是个太子,家里有皇位要继承,挑挑拣拣也就算了。可如今不过就是江宁织造,官位跟我都是平级,有什么可骄傲的。可见女人嘛,最重要的还是事业。让他自己去解决他难缠的奶奶吧,等哪天她老人家发现孙子拖成了大龄困难青年,她就知道着急了。” 周眀薇对范老夫人的总结就是:没有顶流的命,但有顶流的心,这种人决不能上赶着,否则她觉得这个孙媳妇娶得委屈,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来,估计周眀薇就算能一锅做出八样菜,她还是会挑剔咸淡。 茶膳房的刘主事说完几个新学的成语后告退,王中就走进来回道:“娘娘,殿下说请您打点出两份礼来。” 黛玉自然要问:“送去哪里的?” “昌远侯夫人。” 这是辛泓承的亲外祖母,备礼自然要厚些,黛玉点头:“另一份呢?” 王中堆笑:“殿下说两份一样即可。” 辛泓承常打发人回来说些半截的话,只因许多话是不方便传的,所以黛玉也就不再问,只管打点了两份厚礼。 墨染将准备好的伽楠念珠,“富贵长春”宫缎,“ 分卷阅读297 福寿绵长”宫绸等物一一捧来给黛玉看——宫里赏赐的物件,好不好的图的就是吉利。 其实有时候上用的未必比得上官用的。 等用过了午膳,辛泓承忽然回了重华宫,一回来就催黛玉道:“找见家常衣服换上,我这就带你出宫散心去。” 黛玉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见黛玉一双妙目圆睁,辛泓承忍不住笑了:“你昨儿哭成那样,我要是今日甩手一走就跟没事人一样,岂不是铁石心肠?所以我特意排了时间出来,带你出宫散散心。咱们不在这里头呆着了!” 见黛玉要开口,辛泓承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抢先道:“不耽误我的正事,今日出去就是为了正事。” 说完拉着黛玉坐在泥金雕并蒂莲圆镜前:“我边给你画眉边说吧。” 能够出宫游玩的惊喜,也并没有让黛玉失了智,她从辛泓承手里夺下眉笔和胭脂笔:“很不用劳动你,你就说什么事吧。” 辛泓承颇为遗憾。 墨染现在已经能眉毛都不动的旁观太子跟太子妃的互动。 还记得刚进宫的时候,她跟小萝每回看着自家姑娘落夫君的面子,都觉得心惊肉跳。 现在墨染已经很习惯,甚至能适时的打个岔。她给辛泓承手里递上一盏搁着桃子肉的糖蒸酥酪,果然太子殿下手里有甜点,就放弃了打扰人梳妆,而是坐在一旁边用小银勺舀着吃起来。 吃的过程中还不忘将此次出宫的缘由告诉黛玉。 钟侯爷接到圣旨调任浙江,其实他本人根本不知道哪儿的事,驿站八百里加急传得圣旨,到了福建昌远侯府,很吓了钟家一跳。 一家子做官的爷们凑在一起,分析了一番皇上的意图,甚至怀疑皇上是忌惮他们钟家把持福建水军,七嘴八舌,说的接圣旨的钟侯爷宛如坐蜡。 不管心里如何忐忑,行动上却还是片刻不敢耽误,钟侯爷老当益壮手脚麻利收拾了行礼,两个时辰后就启程了。 这里辛泓承便对黛玉道:“外祖父虽接了圣旨,却不知父皇本意,总要有妥帖人将此事告知。外祖母正好在京中,旁人去传话父皇都不放心,唯恐走漏了风声。所以今日我带你去钟家京城的宅子,名为探望,实则是去通传圣意给外祖母。” 黛玉略侧首,给自己带上一对金线明珠的耳坠,眸中就带了些诧异:“侯夫人年过六十,让她老人家即刻启程,奔波去浙江替你传信?” 辛泓承点头:“除了咱们大婚和册封太子,你并没见过我这位外祖母,想必把她当寻常人家老太太一样看待,觉得她行动就得有两个丫鬟搀着。其实她老人家出身桂家,实打实的将门虎女,我看着身子骨比我还强呢。”然后把桂夫人在福建亲自组织亲兵和护院,护住昌远侯府的壮举说了两件给黛玉听。 黛玉将晨露芙蓉似的胭脂在手心化开,轻轻点在唇上:“听说二姐姐的婚事,也是侯夫人张罗的,已经与府里换过了庚帖,姐夫是去岁的两榜进士,如今在翰林院为官。” 桂夫人眼睛很毒,见了迎春两次后,心里就有数,于是根本不往高门大户去琢磨,只下力气去找了个温厚沉默的读书人。这位叫卢长明的进士,家中原本只是普通的小富商户,一向想让儿孙读书出仕,终于两代里出了这一根读书的天才独苗。 如今听说能跟荣国府的姑娘结亲,自然是喜不自胜。再打听了这位贾家姑娘身后的一众亲戚,不是公侯伯爵,就是封疆大吏,甚至还有宫里的太子妃。 可怜卢家一辈子在南边小城中开铺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本地县令,如今叫这一连串的名头砸的头晕眼花,顿时把迎春是庶女的那一点不满都扔到九霄云外,只觉得天上掉下只凤凰来砸中了他们家。 桂夫人这位大媒就道:“别说这位卢进士的爹娘都在南方有买卖,操办完婚事未必留在京城,他们小夫妻俩可以自己关起门来过顺心的日子;便是公婆将来久居京城,等定亲时见了荣国府高门大户的气势,也就先气弱三分,绝不敢拿捏你们府上的姑娘。” 至此,便将迎春的婚事定下。 黛玉接了母亲的书信后,也觉得这桩婚事不错。 等马车出了顺贞门,黛玉只觉得放松了许多,侧首与辛泓承对视时不免露出笑容来。 辛泓承穿了一件寻常淡青色常服,连腰间绣着四爪金龙的代表太子身份的腰带都没系,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公子的样子,马车亦是低调, “咱们先去坊市里头略转转,到从前我 分卷阅读298 给你买糕点干果蜜饯的铺子去,咱们再带些回去吃。” 黛玉听见外面渐渐多了人声。 辛泓承抬了抬下颌:“你掀开帘子看看——这辆马车糊窗户的明瓦纸用的跟明正宫御书房的一样,这两扇窗户比这辆马车还贵呢。你只管撩起帘子来看,你能看见外面,外面看里面却是一团雾似的。” 黛玉闻言,果然撩起杏色的帘子往外看去,只见街上人声鼎沸,这天子脚下最繁华之地,人人兴兴头头体体面面地做生意,让人看了便觉得昂扬鲜活。 她手上一对响铃镯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样的镯子,在宫里带着嫌不稳重,于是趁着这会子出宫她就套在了手上,与她如云髪鬓上金铃倒垂莲的小双钗相映成趣。 褪去宫中太子妃的装束,这才分明露出十五岁少女的娇柔可怜。 在王中下去买第二家糖糕时,黛玉忽然扯了扯辛泓承的衣袖:“别叫他下去了,咱们赶紧去昌远侯府吧。” 辛泓承:“嗯?前头还有两家你喜欢吃的呢,怎么不买了,时间充裕的很。” 黛玉抿抿唇:“我想……别在路上逛了,咱们去过钟家后,可以再去趟荣国府。” 辛泓承看着她,忽然就笑起来。他的眼睛是狭长的凤眼,像极了宣合帝,看起来俊美却不可亲,但这样一笑,无端就生出许多融融暖意。 王中此刻并不在车上,于是他倾身过去,极近地盯着黛玉的眼睛,直到将她逼退到靠在车壁上才笑道:“咱们成婚快三个月了,这是你第一次跟我提不合规矩的要求。” 黛玉一怔。 辛泓承的声音软的像是叹息:“你宁愿在周姑娘跟前哭,也不肯在我跟前哭。若不是我昨夜正好撞上,你又要自己哭过,然后第二日装的若无其事似的。咱们是夫妻,你恼了烦了便是无故寻我出出气也是不要紧的,何必日日自己躲起来委屈,还叫我纳闷,有力气也没处用。” 黛玉原先还叫他望的脸上泛红,听他这几句话,却又恼了起来,索性抓住他撑在身侧的胳膊,撩开袖子咬了一口,这才道:“你这话没道理,我想着你刚入前朝,诸事缠身这才体谅你,凡事不去扰你,你竟还恶人先告状起来。” 辛泓承这才朗声一笑。 见妻子颊如粉雪,他心中悸动刚想低头,谁知帘子也跟着心动起来——王中乐呵呵爬上来:“殿下,我特意快跑了两步……啊,殿下,奴才该死。” 马车里是空气都要凝固似的尴尬。 及至到了昌远侯府,先有婆子丫鬟赶着前来扶黛玉下车,然后辛泓承才从车上跳下来,对王中露出了一个堪称阴森的笑容:“王中啊,我发现你最近无论是眼力还是耳力都十分堪忧。要不然这样吧,你提早退休怎么样。” 年方十九风华正茂的王中公公,看着主子离开的背影,无语凝噎:他最近怎么这么点背啊! 哪怕太子是白龙鱼服,昌远侯府也是早早接到消息,如今京中府邸唯一的主子桂夫人亲自迎了出来。 黛玉在看到桂夫人身旁的人时,顿觉眼前一花,泪水模糊了双眼。 贾敏看着女儿,也是立刻就泛起泪来,要不是旁边扶着的鸳鸯机灵,贾敏都险些踩空。 见黛玉心绪激荡,辛泓承便先一步上前,扶起准备行礼的桂夫人与贾敏:“两位外祖母都不必多礼了。” 然后又转身,牵着黛玉过来。 桂夫人又要行礼:“太子妃娘娘安。”黛玉也双手搀住,随着辛泓承以外祖母称呼。 桂夫人快言快语:“殿下娘娘快请里面正殿上座——殿下传信出来说有圣上密旨,我自不敢怠慢,如今箱笼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南下。” 辛泓承便对黛玉道:“我去跟外祖母说话,你陪着史太君就是。” 黛玉看着他:“多谢。” 辛泓承笑眯眯:“傻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4 21:41:21~20200805 22:0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瑭瑭、青青翠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n、慕容绯衣、篅炜 20瓶;24476209 10瓶;25454708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分卷阅读299 92、争出家 东厢房内, 贾敏轻轻拍了拍女儿伏在自己身上的脊背:“见了娘就这样的痛哭,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苛刻了你呢。” 黛玉这才从母亲怀里起身,点头道:“正是他欺负人。” 贾敏笑意欣慰, 越是能拿这件事开玩笑, 便越是底气足。 而正殿,辛泓承与桂夫人交代了皇上的圣意后, 便见自己这位外祖母表情极为复杂, 似乎是欢喜又似乎是惋惜还有几分志得意满。 辛泓承疑惑:“外祖母这是?”难得一个人脸上可以放下这么多表情。 桂夫人这才回神, 语气里带了几分快意:“当日你母亲嫁给还是循王爷的当今圣上, 甄家便在后面挑拨废太子, 说咱们昌远侯府代代掌兵,恐将来为循王助力。这不,把钟家赶到了福建去。 那时候福建可不是现在这样太平, 十几年前海寇横行,当地官员甚至勾结海匪私吞海运之物,见钟家奉圣命来整顿,动了他们的钱财自然要反抗,出尽了下作的手段,连老弱妇孺所在的别院都要放火烧了。” “你三舅为此伤了一条腿, 至今不能再上马!”桂夫人恨道:“如今甄家竟也有被俘虏需咱们家出力收尾的一日, 真是痛快!倒是可怜了他家这个女孩子,只怕是活不成了。” 痛快之外的几分惋惜, 便是为着甄然了。 半头银发下,桂夫人的眼睛依旧锐利如当初那个调度亲兵, 守护家宅的主母,只是语气多了许多安慰:“这些都是旧事了,如今有太子殿下, 钟家只有更谨慎的。此番圣上恩典看重,侯爷务必会为圣上,为太子做好此事。那点子私仇旧怨绝不会耽误了正事。” “我自然信得过外祖父。” 桂夫人又叹道:“太子放心,侯爷若有机会一定将玉成郡主好好带回来,便是不成……人也是落叶归根的好,总要将郡主的尸身带回来下葬,不能留在那等蛮夷之地。” 辛泓承反而摇头:“不必了,玉成郡主临行前曾将身后事托付给了太子妃。双夷国国土少,所以子民一贯是海葬,那位韩参将的尸身既已入海,玉成郡主希望她也葬在同一片海域。” 桂夫人唏嘘两声,应了下来。 因说起太子妃,桂夫人就笑道:“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我恍然一见,倒像是见了当年皇上与娘娘新婚时的样子。” 见辛泓承也露出笑意,气氛轻松起来,桂夫人才推心置腹的说了几句话:原本跟这位太子外孙算不上亲密,她是想在京中盘桓几月,日后缓缓地说来,可如今竟是来不及了,不在离开前早些叮嘱,她也不能放心的走。 “太子如今是一枝独秀,可当年废太子声势只有比你如今更旺的。太子的兄弟中,安王是长子,慎郡王心思深沉,两位小郡王虽如今不显,谁知将来如何。何况皇上才是不惑之年,说不得日后还添新的皇子。太子殿下凡事一定要思虑慎密周全才是。在这个位子上,不动比动强。” 见辛泓承沉默,桂夫人忙道:“是臣妇多嘴了。” 辛泓承从沉思中回神,笑道:“若非外祖母至亲,外人也不会跟我说这番话,我方才只是在想事情” 桂夫人的心就放下去一半:她唯恐辛泓承自幼为宣合帝养育,心气高远。毕竟他一路走来虽算不上顺风顺水但也无大艰难,要是志骄意满,上头两层皇上看在眼里,只怕就要失望。 做皇子有做皇子的分数,做了太子,打分标准就又是一变了。 辛泓承也知道做太子的艰难:要比兄弟出色,但最好又比老子逊色;对着大臣不能骄傲却又不能亲近,最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不可以犯大错,却也不可以一点错都没有,最好永远在皇上心里保持一个儿子本质不错,日益进步,但还需多历练这样的水平上。 总之做了太子,不必再冲锋,苟到最后就是胜利。 明确了太子行为的指导方针,桂夫人也能放下心来,眼角严厉紧绷的皱纹就化了笑意:“今晚我就着人先将箱笼送上船,明日破晓就走。路上紧着些——我轻装简行的,总比玉成郡主送嫁大队到双夷国的日子早些,可以让侯爷早做安排。” 就在黛玉坐马车出宫的同时,又有一辆小车进入了皇城。 贾宝玉无精打采的下车,一路慢吞吞走到上书房。 时值午膳后,诸宗亲之子都散了各自去歇午觉,唯有五皇子依旧在紧巴巴的温书:太上皇对别人家的孩子比较宽容,但对自己的孙子们都是拿出降魔的 分卷阅读300 功力来考功课。 贾宝玉走进来给五皇子请安。 辛泓玑见到他立刻暗中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向来不擅表达善意,反而讥讽道:“不是要出家吗?怎么头发还在?” 贾宝玉郁郁叹了口气:“我没出成。” 辛泓玑嘴角一撇,刚要说话,贾宝玉就继续叹气:“四妹妹出家去了。老祖宗说,一年只许出一个,我得明年了。” 辛泓玑:??? 荣国府这是盛产起了和尚尼姑? 此时贾敏也正拉着黛玉的手,与女儿闲闲说着家常。 对比出效果,自从有了徐莹这样的妯娌,黛玉就越发觉得从前姊妹们好相处,便是偶有口角龃龉,也都不算什么。 因说起姊妹们的婚事,首先是迎春的婚事,黛玉说定了到时候的添妆,又问起探春惜春。 贾敏便叹气:“探春也罢了,到底是天家赏赐的婚事,二房自然不敢违背圣旨,镇国公府对三丫头来说,总比呆在家里看王氏脸色强。倒是惜春,好好的宁国府嫡小姐,竟闹得住到西门外牟尼院去了。” 黛玉一惊:“四妹妹从前倒是常说以后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可都当她说的玩笑话。” 贾敏摇摇头。 荣国府两房分家后,三春自然也分开了。贾珍作为分家见证人,见荣国府闹得不好,便忙叫尤氏领走了惜春。 贾敏对惜春这个姑娘家并无不喜,但对宁国府实在是厌恶,对贾珍的为人也极为不喜。 于是自此后凡宁国府摆的家宴都不去,除了年底祭祖,竟再未登过宁国府的门。 贾珍在人情世故上见识倒是清楚明白,私下说:“西府老太太越老越精明狠心了,为了府上能稳稳出一位太子妃,保住名声。竟然将从前西府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二房身上,连宝玉这种宝贝孙子也不顾了,将二房撵出去,叫人看着就心寒。如今对咱们宁国府又这样疏远——咱们趁早识趣些,别热脸去贴冷屁股,从此后就远着吧。” 其实也是怕史太君杀红了眼,大义灭亲二房不说,连宁国府的事儿也抖搂出来,那还不如他主动避开。 对此结局最高兴的,反而是王熙凤。 她一贯知道,贾珍跟贾琏混到一起去就没什么好事,如今这两位狐朋狗友被拆分开来,凤姐儿几乎要击掌欢庆。 失去了贾珍的贾琏,因为有礼部近来忙吐血的工作,日子过得很充实。 然而失去了贾琏的贾珍,只觉空虚不已。 于是半年前,趁着过年便借口家里杂务诸多,尤氏忙不过来,就将尤老娘母女三个接了来“帮忙”,有了一对如花似玉的姨妹陪伴,贾珍的日子才觉得活色生香起来。 及至黛玉入宫做了四皇子妃,很快又封了太子妃,宁国府也自觉与有荣焉,旁的人家也都上赶着奉承宁荣二府,贾琏既然不得闲,自然与贾珍来往吃酒的官宦纨绔们就更多了。 贾珍是喜新厌旧的人,在外头风花雪月起来,就又把尤二姐尤三姐忘在了脑后。 如今既没有贾琏等着娶尤二姐,尤二姐就只得靠准姐夫。 于是一月前贾珍回府时,迎来了羞答答的二姐,说是自己有了身孕。身后还跟着了凶神恶煞的尤三姐,在后面叉着腰威胁贾珍,扬言若不好好对待她二姐姐,必闹得众人皆知,让外人都看看宁国府当家人是怎么欺辱孤女寡母,叫他无颜在京城呆着。 贾珍当场酒都吓醒了。 尤三姐泼辣,只说至少要一个贵妾的位置,又说尤氏为继室又无子,若是尤二姐诞下男孩,就要个平妻的位置! 尤二姐尤三姐并非尤氏的亲妹妹,乃是继母带过来的妹子,尤氏对两人本就是面子情,如今见两人居然冲着贾珍夫人的位置就来了,也爆发了十二分的战斗力。 于是宁国府天天充斥着尤二姐的嘤嘤嘤,尤氏的怒斥,尤三姐的摔摔打打,可以说没一日的安静。 惜春烦透了。 再想起在荣国府那几年,姊妹都是谈吐有物的小姐,哪里见过尤二姐尤三姐这样的闹法,于是连门都不出,直接不肯再跟宁国府中人说话儿。 惜春原就天生成一种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独僻性,又兼之生父贾敬一心修仙根本不念尘缘对这个女儿不管不顾,生母早亡,亲哥哥贾珍更不用说,有时都会忘记还有这么个小妹妹,所以惜春自觉亲缘淡薄,久有出家之意。 真正给了她灵感的是贾宝玉。 分卷阅读301 那日她听入画说,贾宝玉闹着要出家,贾政夫妻不允,他就绝食了。惜春眼前出现了一道雪亮的光,如醍醐灌顶:是啊!她可以绝食啊! 于是原本拿着荣国府二房当笑话讲的贾珍和尤氏,第二日就惊闻自家也出了一个绝食要求出家的主子。 两人大惊失色,连忙来劝惜春。 贾珍斥道:“好好的姑娘家,不学些针线女工,天天看书识字,终究惹出祸事来,入了歪道说什么出家的瞎话。” 惜春原本躺在床上保持体力,准备搞持久战。 听贾珍这话却忍不住起身,冷哼道:“我们女子读书识字,起码知道了是非善恶,不比大哥哥读书将姨妹读成了小妾!如今纳妾的酒还没摆,孩子都快要生下来了。” 贾珍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骂道:“混账!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你倒是主动说起哥哥的闲话来!成个什么人了!” 惜春毫无畏惧,一双眼睛像是琉璃珠子一样看着贾珍,不带一丝感情冷笑道:“是非自在人心,好歹总有公论。我躲是非也要躲得开,府里吵嚷不断,甚至骂丫鬟骂到我屋里来,要我如何躲开?就算是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也有无数不堪的闲话往耳朵里钻。大哥哥既然要我躲是非,那就随了我的心意,叫我出家吧!” 贾珍以手指着惜春,气恼地说不出话来,见尤氏只捏着帕子站在一旁,就把火发给尤氏:“你是死人啊!还不劝着四姑娘!” 尤氏对贾珍又恨又怕,只得上来开口:“这几日府里是乱了些,可咱们是至亲骨肉,姑娘听着谁议论不堪的话,只该立刻拿下才是……” 惜春直接打断:“古人说得好,‘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别人骂你们,我为什么要管?何况你们自己做足了不堪之事,还有什么脸去拿说话之人?我没这个本事和脸皮拿人,大嫂子若有本事,便先将自己两个妹妹送回家去吧。” 把个尤氏顶的说不出话。 贾珍原不是个好脾气,见惜春处处戳着他的心病和脊梁骨,索性发狠:“人去难留,她既然要出家,就将她送去西门牟尼院!” 尤氏也怨惜春这个小姑子,不说不帮衬她,反而要叫破此事下她的脸面,见贾珍这么说了,反而顺水推舟:“唉,姑娘犯了牛劲,总不好看着她饿坏了身子。西门牟尼院是个尊贵的去处,听说那里还有两个官家小姐,因病出家在那里住下休养的。既如此,姑娘去待两天散散心,一旦想回来,我就打发人去接。” 贾珍对尤氏冷笑:“接什么接!又不是儿戏,这样忤逆哥嫂的姑娘,宁国府也是不敢要的!” 又威胁惜春“你可想好了,小女孩任性也就罢了,可你一旦真出了这个门,我就当没你这个妹子,只往牟尼院送一千两银子,以后死生随你去!” 惜春到底饿了两顿饭,此时有点头晕,索性直接躺下了,语气平静而欢喜:“那再好不过了。你最好别反悔。” 贾珍怒极,当天就命人将惜春送了过去。 如今黛玉已经出嫁,贾敏也就不瞒着她许多宁国府的烂糟事,皱眉道:“当真是只有门口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 黛玉想着惜春年纪小,不由担心道:“牟尼院那里人可干净?吃住的如何?” 贾敏便拍拍她的手:“我让鸳鸯亲去看过了,说是个正道的尼姑庵,里头的师傅们也都心正。” 不似有的尼姑庵,挂着佛祖的名,干着妓院的买卖。 贾敏继续道:“我又叫赖大家的每隔一月都去送供奉,平日里也多送些衣裳点心之类的。想必那里的人,见有人记挂着也就不敢怠慢。可惜,惜春是下定了决心,连这些照拂都不用,只说‘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连亲人都舍得下,何况这些俗物。以后也不叫赖大家的去了。” 黛玉微微一叹:“四妹妹既然执意如此,母亲便只暗中照顾她的安危,余者随她去吧。母亲,自打甄然之事后,我才明白这世上求仁得仁,才是最要紧的。” 贾敏看着女儿秋水一样明澈的眼睛,只觉她还有话要说。 果然黛玉握着贾敏的手,声音虽柔却带着韧劲:“所以母亲别担心我。我知道母亲心里,大约并不愿意我做什么皇子妃,太子妃,更愿意我嫁入富贵简单人家,一辈子顺心平安。” 贾敏叫女儿这话说的心酸不已:“是啊,你不知道你刚入宫,皇后娘娘出事的消息传出来时,我真是几天几夜合不上眼。外头一有人走进来就心惊肉跳,唯恐是宫里出来报丧,更怕哪天醒来,得知你也出事的消息。我总觉得,我白白重来一回,还是护不住你。” 黛玉轻声坚定道:“娘,不 分卷阅读302 是这样的。且不说劳累委屈是女儿家嫁到哪一家都一样,便是来日天命不佑,他这个太子做不成,我跟着圈禁抑或共死,对我来说都是求仁得仁。” 贾敏只觉得心都缩紧了,忍不住紧紧抓住女儿的手:“傻孩子,说什么呢!这样不吉利的话也能出口!” 黛玉含笑微微:“娘,这不是咱们之间说话吗。我就跟您说心里话:他还不足二十岁,太子之位不好坐,这一路想必也不会很好走。”她靠在贾敏肩上,带着笑意道:“可娘不必担心,我心里并不难过,我们会好好走下去的。” 皇宫内。 五皇子也听了贾宝玉讲述惜春的故事,看着贾宝玉的眼神就多了两分说不出的嫌弃:怎么回事,这出家都赶不上热乎的。 贾宝玉没留意到五皇子的眼神,只是哀叹自己时运不济。 探春当日回府后,贾宝玉不顾饿的头晕眼花,忙去看她,两人对着流了一会儿泪后,宝玉放下了心后就停止了绝食,照常用起了饭。 谁知再去跟父母请求出家之事时,就听闻四妹妹已经捷足先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已经靠绝食住进了牟尼院。 贾宝玉惊呆了,只能重新排队领出家的号码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5 22:08:44~20200806 22:3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原是九天戏中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n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3、刘侧妃 贾宝玉请了几日假后返回宫中, 第一件事就是跟五皇子阐述了自己想要出家而不得的忧郁。 宫墙之中没有秘密。 恰逢太上皇在太后这里坐了品茶,听内监报贾宝玉回上书房了,就顺口一问, 结果就从太监那里听来了贾宝玉的一番宏论。 边听手里的筷子就将桌上的山药糕戳的粉碎, 听完后更是“啪”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 “大好男儿不想着建功立业,为国效力, 竟想着出家!” 等小太监告退后, 太上皇第八十次发出疑问:“明明长得极像, 可怎么脾性本事一点都不像贾代善呢?” 又对太后道:“你快给他寻个好人家的姑娘, 娶亲后就好了。” 太后正拿了一只小金镊子拣茶叶, 闻言立刻婉拒道:“这孩子祖母父母俱在,哪里用得着我乱点鸳鸯谱。要不等下回诰命入宫请安的时候,我跟史太君说一说, 让她将此事放在心上。” 展眼到了十月十五日。 今年天冷的早,京中虽不至于下雪,但晨起已然是雾冷霜重。黛玉在外头又套了件桃粉色琵琶袖撒金点灰鼠毛小坎肩这才往太后处请安。 太后向来是个大事严肃,小事上体贴的人。 夏晒冬冷,太后从不叫来请安的妃嫔在外头候着吃苦,都是先叫在正殿里坐着, 上了应季的茶果。 此时天寒, 宫人便端上牛乳茶来。 太后抱着手炉道:“今日是椒房眷属请侯看视的日子,本宫就不多留你们了。知道你们在宫里待着也都思念家人, 一会子凡入宫的亲眷在本宫这里请个安也就罢了,自会命宫人带去你们各宫, 便都回去准备着吧。” 黛玉便见各位太娘娘、娘娘们都起身,满心感佩的谢恩。 这些人里,尤其是太上皇的妃嫔中, 也不乏当年仗着宠爱跟太后娘娘淘气的,可到了如今,太后也并未卡过她们任何人的家眷。 眷属入宫不过一个时辰,先在太后这里请了安,再一路走去各宫,其实说不得几句话也就该告退了。 若是太后留下说话,那真是这回来了也白来。 俱葛嬷嬷所说,主要也是太后为人慎敏分明,当年犯错当场就罚完了,只有对方憋气没有自己吃亏的,所以今时今日更犯不着再找补为难。 葛嬷嬷虽然从前是服侍太妃的,但却是太后娘娘的脑残粉,常在黛玉耳边唠叨一句话:“太后亲自带着娘娘管束宫务,真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娘娘凡事多跟着太后学,一辈子都受用呢。” 众人谢恩后刚落座,太后就带着笑点名:“太子妃。”然后招手让黛玉过来。 黛 分卷阅读303 玉走到正座的小台阶下止步,太后站起身走到她跟前,旁边的女官忙递上一只金螺钿镶嵌乌木牡丹花式的匣子。 太后打开盒子,亲手将里面一支紫鸯花合欢金镶玉步摇戴在黛玉鬓上,垂下来的两串紫英珠细珠子凉凉的拂过黛玉侧颊。 “真是好看。”太后眼睛里的笑意像是水波一样荡漾开来:“皇室最重传承。这支步摇虽不是最华贵的,却是本宫从先太后手里接过来的。戴的时日久了,这上头的穿紫英珠的金线都断过一回,你瞧这颜色淡的一串珠子便是后来续上的。后来本宫就将它收了起来,如今便给了你,也算是代代有人。” 众嫔妃彼此行注目礼,都明白太后的意思。 果然太后继续道:“这一月余来你处理宫务妥当,更经了两三件大事,虽行动稚嫩些但到底不离大谱,心思也公道。从此后你不必每日来回本宫,宫务只自行处置就是了。” 众妃嫔也愿意给脸面,都准备好了吉祥如意的话,只等黛玉谢恩后,就开始凑趣。 谁料黛玉行礼谢恩,还未起身,就听到徐莹的声音先从后面传来:“太后娘娘真是疼爱太子妃,这样的步摇都未给先杨皇后娘娘,倒是直接给了太子妃,可见是太子妃出色,不但把您旁的孙媳妇比下去,连儿媳妇都比下去了。” 徐莹在满室尴尬寂静中,仍然坚持微笑:“太子妃这样得脸,叫我们这些妯娌们看了真是羡慕啊。” 周菱小腹微微隆起,此时没起身直接道:“你别拉扯我,我跟你不同。” 徐莹微微一哼。 周贵妃自打上回徐莹跑到自己宫中,动员自己给安王纳妾,就久有不满。此时见徐莹主动跳出来,便立刻斥责道:“当着太后娘娘,慎郡王妃也该谨言慎行才是!你入宫才多久,哪里知道从前之事。” “当年本宫和废了的明妃协理六宫之时,太后娘娘就曾将这支步摇亲赠了皇后,以表重视中宫之意。不过皇后娘娘退居前,又将步摇送还了太后。今日赐予太子妃,正是一脉正嫡,名正言顺。慎郡王妃自己无知,怎么还不知道藏拙闭嘴!” 徐莹这才脸色涨红起来。 太后目光淡淡落在徐莹身上:“宫中旧事你既所知不多,难免犯错,本宫也不好苛责。” 徐莹还不及庆幸逃过一劫,太后就继续道:“如今在座都是一家子长辈,可以容你无知。来日你搬入慎郡王府,满京城的诰命往来,岂不是丢宫里的人,叫外人以为宗室王妃不过如此。” 徐莹再也坐不住,连忙请罪,身后跟着的王嬷嬷也请罪。 这位长脸嬷嬷都要吐血了,她是因为有体面有本事,才被太后指了来教引慎郡王妃,结果今日徐莹又当众犯错,这简直像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要等太后赐下别人来教,她这辈子在宫里攒下的体面就完了。 太后摇摇头:“王嬷嬷,从今日起,每天由你为慎郡王妃重新讲解宫规与宫中旧事。不必太久,每日四个时辰即可。” 众嫔妃险些笑出来,四个时辰,一天也就过去了。 王嬷嬷知道这也是太后罚自己,连忙答应下来,保证这回一定给慎郡王妃讲解的明明白白。 随后众人都识趣告退,唯有黛玉暂且留下,再次跟太后谢恩后才离去。 庄妃出了门便亲亲热热挽着贵妃的手臂:“娘娘您看她,明妃都废为庶人了,她还这样不知收敛。方才娘娘说的话真是痛快——皇后娘娘不在,您就是宫里资历最高的嫔妃,说她是正说。”庄妃用帕子掩着嘴道:“太后特意挑了今日将宫权交给太子妃娘娘,就是想着一会儿诰命们入宫请安,让在座诸位想挑理都没时间挑,就认下这位后宫新的当家人。” “偏生慎郡王妃还要自己跳出来,真是拎不清。” 贵妃回头看了看宫墙:“今日再留下太子妃,也是给诸位宗亲诰命明示吧。”要说心里没有一点不舒服,那也是假话。 贵妃自视甚高,从前就瞧不上杨皇后,总是不甚恭敬。皇上让她协理六宫的时候,她也不是没幻想过皇后之位。 可嫡庶尊卑有别,差一步,终究是差一步。 如今要在更年轻的太子妃手底下继续生活,贵妃心里难免五味杂陈。 “所以女子啊,一定不要给人当妾室。” 庄妃原本眉飞色舞说着徐莹的笑话,听了这话,笑容在嘴边凋零成一朵干枯的花朵,半晌才勉强道:“贵妃娘娘如今跟副后一般的地位,还有安王爷这个孝子,安王妃这个佳媳,眼见得又要抱孙子,您要说这样的话,要我怎么活呢。” 分卷阅读304 说着说着,倒真的勾起伤心来了:“皇上虽说宠爱臣妾,但日常言语里,动辄便是要臣妾守着本分,不要肖想不该想的,免得走了明妃康嫔的老路。”见宫人都跟在后面,泥胎木偶一样寂寂无声,庄妃便凄凉道:“娘娘说的是,女子若非前世不休,给人做妾,当真是一辈子的苦。” 同样的话,半个时辰后,黛玉在御花园小卓峰的林荫道上也听了一遍。 深秋的衣衫厚,刘侧妃便也看不出是个孕妇的样子。她只穿了件寻常的浅碧色杭缎面子的掐腰斜襟长袄,领子上的风毛看上去也只是半旧不新。 墨染和小萝一边一个扶着黛玉,颇为警惕。 这可是慎郡王怀了孕的侧妃,万一在自己娘娘跟前出点什么岔子,岂不是洗不清。 刘侧妃依旧是那样单刀直入的话语:“太子妃,方才王妃在六宫跟前出言不当,又得罪了您,真是过意不去。” 黛玉抱着小手炉,一笑道:“此事也不必刘侧妃来致歉。” 刘侧妃点头,做了个邀请黛玉同行的手势、 黛玉能看到,她的手掌上还有薄薄一层茧,且旧茧之上又有新茧。听闻这位刘侧妃在自己宫里开了片菜地,吃自己种的菜蔬,太上皇还就此表扬过她勤俭的美德,如今只看手就知道,这刘侧妃不是装腔作势,而是真的自己在做活。 两人顺着林荫道向前,脚下是新落下的秋叶。 刘侧妃声音沉静有力:“太子妃,与此同时,慎郡王和太子殿下想必也在促膝长谈。” 黛玉脚步微微一顿。 她是知道数年来二皇子辛泓原是怎么对辛泓承挖坑下绊的,当然辛泓承也礼尚外来,坑这位二哥的次数也绝对不少。 要不是三皇子横空出世,做出来谋害杨皇后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一举夺下二皇子在辛泓承心目中的地位,辛泓承最讨厌人的榜首,至今还该是二皇子。 黛玉难以想象两人促膝长谈。 刘侧妃笑了笑:“太子妃,王爷那日喝醉了酒,跟臣妾说过几句话,说这世上能够碾压旁人的,心机手腕都在其次,本钱才是最重要的。输了不要怪自己技不如人,只能怪自己本钱不如人。” 黛玉跟刘侧妃不熟,不欲交浅言深,索性不说话。 刘侧妃自顾自说下去:“从一开始,圣上的偏爱就如同明月昭昭,是王爷自己不肯认命,才到了今日被圣上冷落,只能做个郡王的地步。他自己醉了也说,再不认命,到了这一步也只得认命。” 黛玉站定打断刘侧妃的感慨:“外头朝上的事,我与刘侧妃说不着。而内宫之事——刘侧妃不是说话兜圈子的人,何不直说?” 刘侧妃也站下:“臣妾不喜欢做妾。太子妃娘娘大约也知道,我家中贫寒,父亲是这些年才入京做官的,从前我不过是乡下的野丫头。可就算如此,我也从未想过要做妾,哪怕是做天家侧妃富贵迷人眼,我也从不情愿。” “贫苦臣妾不怕,可唯独怕日日卑躬屈膝侍奉大妇,永远不能抬头做人。有句骂人的话不就是小妇养的,真是叫人想想就害怕,以后我的儿子若被人骂上这么一句,可怎么办呢。” “可圣旨不可违,我不得不做了侧妃,又有了孩子。那我就要给这孩子争一争,争个嫡出的身份。” 黛玉蹙眉:“刘侧妃,宫中从未有过正妃侧妃调换的先例。” 哪怕人人都看得出,刘侧妃比徐莹更适合当正妃,也只能替她惋惜,祝福她下辈子投个好胎,从头再来。 “旧例也都是人为!譬如太子妃近日操持甄老夫人入宫之事,其宴席逾越前人,难道有旧例可遵循吗?” 她看着黛玉道:“徐莹在自己的魔障里越陷越深,恨王爷待她不好,恨我先有身孕,所以故意做出许多违矩之事,让王爷丢脸,惹皇上斥责。又明知王爷现在躲着太子爷,不肯再与太子冲突,徐莹却专挑太子妃你来为难。” 她顿了顿:“太子妃也觉得很烦吧,这样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就冲出来咬你一口。偏生论起来又是嫂子,一次两次也罢了,你若是次次跟她计较,反而要被人议论沉不住心。” “我并不敢要太子妃帮我,只是来日若有徐莹被废的一日,还请太子妃能为我说上一句话。” “为报答太子妃,我自会看好徐莹,不叫她给你添堵。”刘侧妃饱含期待问道:“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6 22:30:41~20200807 21:4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 分卷阅读305 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052867 3个;原是九天戏中洲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宾尼兔 2瓶;独怜幽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4、蛰伏期 十一月初, 甄老夫人赶赴京城,太上皇身边的贴身太监亲自在渡口处迎候,然后一路护送其进入皇城。 太上皇于宴上赐下自己面前一道参芪红枣多宝鱼汤给甄老夫人, 宴后又多有赏赐。 甚至更提早数日明日将甄家在京中的宅子打扫出来, 还拨了宫里四位宫女去伺候甄老夫人,可谓是极尽荣宠。 朝中官员见此, 对甄家战败犯事的轻视都收了起来。 辛泓承对黛玉道:“皇祖父并不知道甄姑娘为何执意去和亲, 还以为是她是羞愧父亲战败, 为家族荣耀去和亲。皇祖父只觉未曾保住甄家女儿, 原就对甄老夫人有些愧意, 此番自然不许任何人再轻视奚落甄家。” 黛玉都不必他说完就点头道:“你放心,甄老夫人和甄二太太若来重华宫小坐,我必郑重以礼相待。” 果然, 次日甄二太太就递了折子进来,想要拜见太子妃。 她脸上是泪水浸泡多日的麻木和痛楚,面对着黛玉,不由想起当年赏花宴上,自家女儿还跟面前的女子坐在一处谈笑自若。可如今,却一个是太子妃, 一个是终身飘零的和亲郡主。 甄二太太虽不至于怨恨黛玉, 但面对她难免心酸不已。 她紧紧咬着牙根才忍住了眼泪,对黛玉道:“太子妃娘娘, 臣妾赶不上见然儿最后一面,听说她在宫里海山仙馆住过, 臣妾斗胆请求娘娘准臣妾去瞧瞧。” 自甄然离宫,海山仙馆一事一物黛玉都未曾动过,也不让人再去洒扫惊动, 只等来日将里面的物什都葬入韩韶的衣冠冢。 但此时甄二太太提出来,黛玉却不能拒绝,于是便陪同甄二太太一并前去。 绕过影壁,从正殿入内室后,迎面仍是那件紫檀木架上撑开的鲜红嫁衣。 甄二太太看了一眼就站不住身子,哪怕两个贴身丫鬟架着都没有扶住,委顿在地哭了起来。 黛玉也忍不住恻然转头。 屋子里只回荡着甄二太太凄切的哭声。 她哭了半晌忽然魔怔似的起身对着嫁衣扑过去:“然儿,娘带你回家!你要嫁他就嫁他,娘什么都不求了,娘会为你们办一场最盛大的婚事,叫人人都羡慕你!”她脸上是无穷无尽的懊悔,眼泪糊了一脸继续痛哭道:“你跟娘回家去吧,娘给你梳头给你披嫁衣!” 若是再早一点,若是她不要求韩韶有功名后才同意这桩婚事,或许今日一切都不会发生,女儿嫁了韩韶,既不需要侍奉公婆,自然还是承欢膝下。 若是能再早一点,根本不叫她见到韩韶。 若是能再早一点…… 甄二太太几乎要痛死过去。 旁边的宫人和丫鬟们忙都抱腰扯袖地拦着,只是怕伤了甄二夫人也不敢用力。 黛玉立刻吩咐道:“周太医就在外头,快请进来。” 她原就预备着甄二夫人伤心过度晕厥,所以直接带了周眀薇一起过来,如今甄二夫人虽然没晕过去,但瞧着倒是疯了一半。 周眀薇还未来得及进入海山仙馆,有两个人倒是在她之前步入室内。 黛玉行礼请安:“甄贵太妃安。” 然后又伸双手搀扶拄着龙头拐准备给自己请安的甄老夫人,一旦受了这位的跪,在太上皇跟前就难交代了。 甄老夫人满头银发,顿了顿拐杖,身后甄家的嬷嬷就上前去帮着按住甄二太太。 她则神态自若的对黛玉说话:“臣妇早已听闻,太子妃出身不俗,庭训严谨,温纯娴静,孝悌淳雅,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高高的帽子先送上,随后就道:“府上妇人无知,在宫里行迹乱了分寸,万望太子妃海涵。” 黛玉看着甄二太太却只觉得叹惋。 于是索性寻了个旁的借口,往太后那边去,将海山仙馆留给甄家的三个女人。 直到她出门,甄老夫人才对甄贵太妃道:“果然是个玲珑人物,难得还有这幅体贴人的心肠。” 分卷阅读306 不去看,不去管,就是给疯迷的甄二太太最大的体面和包容。 甄贵太妃也是第一次走进海山仙馆,见此眼中也闪过一丝痛楚。她刚想走过去劝一劝甄二太太,只见拄着拐的甄老夫人已经抢先一步,劈面给了甄二太太一巴掌。 一时间满屋子寂静。 甄二太太疯迷地举动也停了下来,呆呆捂着脸。 “事已至此,你疯癫哭闹都没用!然儿是自己求着去做和亲郡主的,此时你做出这些痛哭流涕的丑态给谁看!叫人看着,无非是笑话我们甄家首鼠两端,一会子舍不得自家姑娘,要推了贾家姑娘出去,一会子同意了却又在宫里闹事,还嫌你家老爷这回战败的事儿不够丢脸吗!” 甄贵太妃是知道自己亲娘的脾气,此时也只是惴惴道:“母亲别动怒,别说她这为人生母的,便是我骤然见了这里,也心里难受的厉害。” 甄老夫人脸上深深的皱纹藏着说不清的疲倦:“难受?谁不难受?然儿也是在襁褓里由我抱着长大的,二房这一辈独一份的姑娘,我心里何尝不是刀割似的。可难受哭就管用吗?闹就管用吗?若有效验,我就坐下来跟你们一起扯着头发哭不好?” 甄贵太妃也不敢劝了。 甄老夫人这才对她说:“这回的事你做的极好。然儿不肯接受你的苦心,执意要去和亲,你不但没有再向太上皇抱怨,反而主动劝慰,这才有了今日太上皇为咱们家撑腰的一宴。” 甄贵太妃起初叫甄然的不识抬举气的七窍生烟。 而皇上顺水推舟直接册封甄然为玉成郡主后,此事就是板上钉钉。 心肝脾肺肾都疼的甄贵太妃,却是忍着气在太上皇跟前宽慰道:“您对我们府上的恩典,臣妾都铭记于心,这就写信告知母亲,都是然儿自己天生的倔脾气又有孝心,非要以一己之身换回父亲。” 甄贵太妃陪伴太上皇多年,知道太上皇越老心肠越软弱温柔,最怕的事就是如亲娘般亲近的甄老夫人在跟前哭诉。 于是索性自己揽下做通甄老夫人思想工作的重任,果然太上皇对她颇为赞赏,连这次和亲人选闹得乌龙事件都轻轻抹过。 于是今日甄老夫人见了太上皇,虽然也老泪纵横,但言语中都是惦记太上皇的身体以及自己满腔思念,丝毫没有提及和亲的甄然。哪怕是太上皇先提起,甄老夫人也只大度的表示,这原也是该的,别说一个姑娘,甄家满门都愿意为了太上皇粉身碎骨。 果然将太上皇的心肠软化的更厉害。 甄老夫人坐在甄然曾经坐过的书桌前,面容前所未有的沉重,对甄贵太妃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太上皇对我们府上的恩遇旧情,不过是为着我这个老太婆和你。” “偏生咱们府上的男人都不出众。一众子孙里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来日皇上亲政,哪里看得上他们,只怕咱们府上就要落到二等人家去了。” 甄贵太妃动了动嘴唇:“可这回太上皇仍是给足了咱们家颜面,别说太上皇身子骨硬朗,哪怕一时……正所谓三年无改父之道,皇上也得给咱们甄家脸面。” 甄老夫人深深叹气:“脸面是旁人给的吗?脸面是自己挣出来的!此次西夷国之事,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太上皇原本是将功劳送到了南安郡王和咱们甄家手里,偏生被咱们搞砸了,还得朝廷来收场!” “太上皇这次设宴给脸面,只能让别人当面不笑我们甄家,可谁背后肚皮里不笑话咱们家无用,到嘴的鸭子飞了不说,还倒过来被煮熟的鸭子啄瞎了眼睛。” 甄贵太妃沉默,而甄二太太仍旧沉浸在自己吃了一巴掌的惊怕中。 海山仙馆地面上有薄薄一层灰尘,这也是甄然离去后,无人进来过的缘故。甄老夫人伸手抹去书桌上一抹尘埃:“唉,当初想让然儿嫁给二皇子,未必不是咱们家奋力一搏。这储君的站队,终究也是站错了。” “原本想着,四皇子的母家可是钟家,跟咱们甄家的龃龉不消多说。原本怕的就是四皇子登临太子位,来日叫钟家反压着咱们府上。” “如今看来,所有担忧都成了真。昨日私下我言语悄悄试探一二,太上皇竟也对这位新封的太子颇为满意,可见太子之位牢固。而钟家,呵呵,钟侯爷代替南安郡王和咱们甄家接手浙江水军事宜,去收拾这次的烂摊子,可不就是皇上在打咱们的脸,给太子铺路?” 这话甄二太太有了反应:她想起钟侯爷要去接被俘虏的甄应奇,就更加悲从中来。 有什么比自家倒霉更倒霉的,就是对头正好看见的倒霉。 分卷阅读307 甄老夫人伸出手去,到底是年过八十的老人,指尖还是有些颤巍巍的。她伸手摸了摸甄二太太哭湿的鬓发:“唉,你别怨我方才打了你,实在是你这样闹下去,若是惊动了太医,惊动了太后娘娘,还不知传出什么闲话。” “咱们家再经不起波折了。”脸面不是无穷无尽的,用一点少一点。 起码此次事端后,太上皇再偏心,几年内也不可能将边防重任再交给甄家。说到底太上皇是个要脸面的明君。 甄家实在经不起闹腾了。 嬷嬷与丫鬟一起架起甄二太太,用海山仙馆里甄然留下的胭脂水粉重新替她上妆。 甄二太太见女儿留下的物件,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但到底不敢再大放悲声,只木偶一样由着人摆布,将脸洗净重新妆点完毕。 海山仙馆未曾生火,呆久了便阴冷。 甄老夫人裹了裹身上的熊皮大氅,沉稳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说不出的颓唐:“罢了,事已至此蛰伏为上。哪怕不能保住泼天的富贵,也得保住一家子平安绵延。” 甄家看清了现状,不再蹦跶不说,反而各种谦恭起来,连太后私下都说怪不得能做太上皇念念不忘的乳母,果然是会审时度势的聪明人。 然而这世上大概是能量守恒,有人聪明,就有人不聪明。 这位顶风而上的愚者就是贾珍。 贾珍以继室尤氏无子为由,有媒有聘大拜天地的迎娶了尤二姐。虽尤氏仍旧也住在宁国府里并未被休弃,但贾珍此举也已经称得上停妻再娶。 甚至还命下人直接称呼尤二姐也为奶奶,一应吃穿用度与尤氏平起平坐。 按理说,此事本是宁国府内宅之事。都在京城这片地界上,宁国府父子聚麀之诮的笑话也不是无人听闻,只是没人多嘴捅破罢了——毕竟民不告官不究,尤老娘跟尤二姐尤三姐都不曾说姐夫逼迫,只借口亲戚情分住在宁国府。 这说出来,倒成了家镇有情有义,帮扶岳家了。 可从前此事含糊着无所谓,现如今停妻再娶这样的礼仪错乱都闹了出来,实在是遮不住。贾珍又不似贾琏一般畏惧凤姐,只在小花枝巷偷偷地拜天地,统共几个人围观。贾珍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正经摆了几桌大酒,请了不少素日相好的纨绔来一同庆贺。 于是言官御史们就坐不住了,几位最近颇为清闲,觉得不能白拿朝廷俸禄的御史们,撸起袖子就写了几封弹章。 起初太上皇并没怎么当回事。毕竟太上皇是军伍出身,对私德上没有那么在意,对男人的风流也表示能够理解。 直到太后怒了。 她直接问太上皇道:“宁国府贾将军只以继室无子为由就停妻再娶,那本宫呢,作为皇太后一生无子,与其何异,太上皇是要废了臣妾吗?” 太上皇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 太后继续叹道:“您废了臣妾也事小,可天下人睁眼看着,乱了伦理纲纪才是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加更~感谢在20200807 21:45:25~20200808 23:3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恋恋恋暖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焰 14瓶;青青翠微 8瓶;独怜幽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5、突发事 不常发怒的人发怒, 才是件可怕的事情。 太上皇因见了甄老夫人而近来格外软顿的心肠,顿时就被太后的怒火激的硬了起来。 不过论起生气来,皇上才是最生气的。 据知情人士透露, 贾珍在酒桌上口无遮拦, 拉着某亲戚(薛蟠)就说道:“这回的事儿也不是在我这才开天辟地第一桩——只看咱们当今圣上,继后无子现在不也命其退居尚景宫了吗。” 皇上在贾珍嘴里, 直接成为了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上梁, 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他私下对着儿子咆哮:“什么混账东西, 还敢拿着朕说话!语涉天子哪有一点做臣子的本分!” 辛泓承在下面站着, 看着自己亲爹简直要喷火了, 于是便把心底的公道之言压了下去。 b 分卷阅读308 r 其实这也是官宦人家的通病,眼睛都盯着皇宫里,比如皇上最近露出节俭的意思, 大家也都一窝蜂跟着走简朴路线;皇上露出高兴的意思,下头各省就开始变着花样送祥瑞。 杨皇后虽然是自己要求退居的,但外人也只看到皇上几道颇为严苛的圣旨,连宫室都不给人家修缮一番,于是下头臣子难免上行下效。 对比一下,贾珍觉得自己还挺仁义的呢:起码还是尤氏管这家, 仍旧也享受着正妻的待遇, 那不比皇上强啊。 皇上咆哮过后,正好太上皇命太监来传旨, 向皇上说明不必顾念旧臣情义,只管严肃处理后, 皇上连说了三个“好”字,当场就让秦戊磨墨。 并且直接把太上皇口中的秉公严肃处理,换成了从重处理。 “罚, 重罚!”皇上开始蘸笔:“朕瞧着这宁国府的牌子也很该摘了,本就是个三等将军,哦,对还有这世袭的三等将军,朕看着也很不必再留了。” 又见辛泓承戳在跟前,皇上不免问了一句:“宁荣二府系出一脉,太子妃又是在荣国府长大的……” 辛泓承连忙替媳妇打包票:“宁国府家风不正,太子妃自从养在史太君膝下,除了年节拜见,几年间都未踏足过宁国府。” 顺便介绍了下宁国府嫡出姑娘贾惜春出家的前因后果:“其实这件事,儿子倒是早有耳闻,只说觉得此事难以入耳,根本不必说给父皇听。” “他们家姑娘从小跟太子妃一起养在史太君膝下,倒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见宁国府内闹得不堪,便直接住到牟尼院去了。史太君和太子妃都曾让人去送过东西,也算是默许。可见都是瞧不上宁国府的,无奈是祖宗一脉罢了。” 辛泓承倒也没想到,宁国府敢直接挑衅社会制度礼仪。 可能是真爱上头吧,他感慨了一下。 此时贾珍正老老实实跪在祠堂里。 贾敏并几个族内耆老坐在上首。 几位耆老都是旁支,都顾忌着贾珍是族长还不太敢说狠话,是负责在旁边叹气摇头,做痛心疾首状配合贾敏斥责贾珍。 贾敏却是怒火滔天:“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你做的好事!” 贾珍垂头丧气。 贾敏脸色霜寒拍着椅子的扶手道:“来人!去城外请人!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敬老爷竟还在城外和道士们胡羼,一味好道,只知烧丹炼汞,任凭儿子将宁国府翻了过来也不管,难道非到来日抄家灭族才肯出来吗!那我看他阴德不修,也做不成个神仙!” 她再次体会到了做贾母的好处,家里举目四望都是晚辈,别说贾珍跟宝玉一辈,是孙子辈分,连宁国府现存最高荣誉领导人贾敬,也是侄子辈,大可以痛骂一番。 贾珍深知父亲不理外头的事儿,才敢兴风作浪,可一听贾母要派人去请贾敬,也是魂飞魄散。 贾敬也不是从小儿就看破红尘出家追求长生,相反他算是贾家这一辈比较出挑的,在读书上比贾赦贾政要强,起码人家是正儿八经乙卯科进士。 后来误入“仙途”又是后话了。 当日他年轻的时候,管教贾珍也是下狠手的,打儿子就像打贼,贾珍也是怕死了自己老子,战战兢兢度过了十几年的岁月。然后一朝解放这才释放了天性,胡作非为起来。 到底贾珍不在朝做官,见识就短浅,还以为宁荣二府是当年有两位国公庇护的好日子,由着下头儿孙富贵享乐,什么事都兜得住。 何况在他看来,这只是他内宅私事,瞒着长辈们也只是怕挨骂,哪里想得到会落得被御史参奏的下场。 此时宣合帝的批文虽是没下来,但贾珍一听御史上书,也已经吓得软了骨头。 他可还记得二房当日就是因为御史上书,才被分家导致今日落魄,连着王子腾都被逼出了京城,何况是他! 于是一头叩到荣国府来求史太君。 贾敏恨不得把茶杯砸在他脑袋上:宁国府的烂糟事是男女关系方面的,贾敏再恶心,素日也不得不装着看不见,不肯闹出来牵连两府姑娘,尤其是黛玉的名声。 于是这两三年往外走动,特意从来不跟尤氏一起,自己也勒令邢夫人王熙凤等格外注意言行,不许露出跟宁国府的亲近之意。 果然外头人一听宁国府虽然撇嘴,但一听姑娘们都养在荣国府老太君膝下,也就肯点头。 毕竟史太君还养出了一位太子妃,这是皇家盖戳认 分卷阅读309 证的姑娘。 太子妃入宫后又侍疾纯孝,而后当家理事,在宗亲中一贯名誉颇好。 可如今,宁国府的烂事被御史一朝戳破,贾敏真是怒不可遏,深悔这两年只将心思悬在女儿身上,只撕撸清楚跟二房的干系。又想着若是三年两分家,难免惹人恐人议论贾家分崩离析,倒是轻纵了宁国府去!以至于今日,宁荣二府一起丢脸。 鸳鸯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史太君”暴怒,这两日也吓得噤若寒蝉。 王熙凤从前跟尤氏秦可卿婆媳两人关系良好,甚至还替宁国府办过丧事,现在想起来更是不安,直接躺倒装病躲过去,生怕在老祖宗跟前转悠,让她想起旧事。 邢夫人则战战兢兢捏着帕子上岗管家,还把在安静绣嫁妆的迎春也抓了出来帮忙。 贾珍也是年近四十的人了,此时哭得涕泪横流:“老太太教训的是,是侄孙瞎了眼猪油蒙了心,那日吃多了酒,叫她们姐妹一哄,就做成了此事。” 然后又磕头:“只是俗话说得好,‘胳膊只折在袖子里’,侄孙如今并无本事料理此事,还请老太太请太子妃娘娘说与殿下,好歹施以援手,也不叫朝臣看了太子殿下亲戚的笑话。” 若鸳鸯在,定会给贾珍写个“服”字:这几句话说的,真是在贾敏的雷区里反复蹦迪。 果然贾敏直接立起身,险些将拐杖直接戳到贾珍头上去。 “亲戚!咱们府上是哪门子的亲戚!太子妃姓林不姓贾!便是我这老太婆有幸养育了娘娘几年,尚且不敢以亲眷之名常入宫探望,无诏一概是不进去的!又何况宁国府!便是宫里多有赏赐,也是天家仁厚的恩典,谁知太子竟添出这么些个亲戚来!” “谁是他的亲戚?他正经的母家亲戚钟侯爷刚领了浙江督军的位置为国效力,他养母杨家的亲戚也在西北多年为皇上平定山河,多少杨家男儿葬在西北土地上,这些才是他的亲戚!我倒不知,太子在京中何时多了你这么个停妻再娶,胡作非为的亲戚!” 一番话只把贾珍骂的抬不起头,连声痛哭。 只在心中想着:果然史太君为人精明心狠,这会子就想撇清的干净。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难道你说无关就无关了? 宁国府被人弹劾,荣国府就好过了?太子妃的名声就好听了?早晚是要伸手管的。 贾敏继续催促道:“去请敬老爷的人呢?一早我不就打发了人去吗?如何现在还没个音信。” 贾珍眼前一黑,心中愤懑:合着刚才你说要请我爹回来都是诳我的,竟一早就让人去了! 正说着,只见外面连滚带爬的进来一个小厮,叩头道:“老太太,珍大爷,出大事了!” 皇上痛快地处置了宁国府,让秦戊出宫宣旨后,心情就转好了许多,开始问儿子双夷国之事。 此事是辛泓承经手第一件朝政大事,他自然也格外上心,驿站来往不绝的加急送信,一应消息就只比浙江晚两三天。 “钟侯爷并左侍郎已经亲自将玉成郡主送入原西夷国京都,并赎回了南安郡王与甄应奇。” 据说这位甄家二老爷,见是心爱的女儿亲自来和亲,父女相见即是永诀,当场就晕了过去。 还是钟侯爷让人把他抬回来的。 新任的双夷国国王,见天/朝送来和亲的郡主竟是这样身份贵重,才貌双全的女子,也有些意外。 又见钟侯爷等人虽是戎装上岛,但除了带着二十亲兵外,并未大军压境,便也放心的将人质交了出来。 钟侯爷是戎马一生的人,不擅长外交,何况语言不通,就做了个背景板。倒是辛泓承挑出来的兵部左侍郎,天生的外交家不说,还对这次的任务格外上心,提前自学了些东夷国的话语,跟这位国王交谈甚和,宾主尽欢。 甚至走的时候,还收获了国王倾情赠送的两位东夷国美婢。 这位野心甚大的国王私下还拉着左侍郎的手,真情实感道:“本王一统两国,如今又得了天/朝的认可,自然要在海上做出一番事业来。只是当日本王恐天/朝天子震怒,所以许诺了五倍的贡奉……可大人您也看到了,前西夷国臣民,对我东夷国抵触甚大,至今各处都在起义。逼的我这国王不得不亲自坐镇西夷国土,都没再回过东夷。想必大人也知道,这用兵就是烧钱,我实在是有些贡奉不起。” 他出手就是两匣子至臻至美的宝石:“听闻大人官至兵部左侍郎,还请大人来日为我说说好话,请天子减免一部分我国的贡奉。” 分卷阅读310 左侍郎心道:合着连出贡奉都反悔了,真是不知所谓。 当然面上还是沉吟再三,然后郑重收下了对方的宝石和美人,表示自己会酌情向皇上求情。 礼照收,状照告,左侍郎转头就告到了辛泓承这里。 辛泓承转述给皇上听,皇上也嗤之以鼻:“那便不必他奉上了,朕亲自派人去取!” 这样贪心不足的人,今日敢要郡主减贡奉,来日真的强大了,只怕就敢觑着这里的土地好,反口咬下中原一块肉来。 辛泓承点头:“不过他存着这样的心思,倒是对玉成郡主极为礼待——横竖礼待和亲郡主又不费多少银钱,能借此讨好我朝,免些贡奉让他有财力继续镇压西夷国才是正经事。” 皇上便道:“快刀斩乱麻吧,正好趁他压不住两国内乱时动手,也轻省些。” 辛泓承想起甄然来,难免叹息:“父皇放心,最想要动手的,就是玉成郡主本人了。” 父子两人正说着,只见秦戊回来,手里还捧着那卷圣旨。 皇上的脸就拉下来了:“你如今当差胆子倒是大,朕的圣旨也没有颁下去竟拿了回来!” 秦戊连忙“噗通”就跪了。 “皇上,奴才刚到宁国府门口,就听说宁国府敬老爷忽然暴毙了。奴才便不敢宣旨,连面都没露就回宫来,请皇上裁度这重罚宁国府的旨意是是否照旧宣。” 皇上和辛泓承俱是吃惊:这么巧,贾敬居然今日死了? 96、逃一劫 贾敬是一个有追求的人。 不过功名利禄并不在他的眼里, 他追求的只有长生。当年秦可卿死了,贾敬闻得长孙媳妇过世,因自为早晚就要飞升, 连家门都没回去过, 可见一斑。 就在不久前,贾珍来请安, 又奉送一个消息, 惜春出家去了。 贾珍被妹妹顶撞后将其送到牟尼院去, 心中也有些不安, 怕贾敬责怪。所以借口给贾敬请安, 提及此事,只说惜春绝食要求出家,他‘不得已’忍泪送走了妹子。 原还怕贾敬动怒, 谁知道贾敬不以为忧,反以为喜,觉得是上天在点化他们宁国的灵根,还说了几声好,唯一的遗憾就是跟女儿信仰不同,一个修道, 一个却信佛。 大约是女儿愿意出家, 给了贾敬神灵的启示。 于是便私下将玄真观掌教秘法新制的丹砂每日服用起来,谁知这吃了没几天, 就一命呜呼。 贾敏在处置贾珍的过程中,惊闻噩耗, 当即亲自带了族中耆老去道观中看,贾珍也慌得爬起来命家下人去请最有经验的仵作来验。 那仵作就道:“肚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烧的紫绛皱裂——丹药里朱砂水银过多, 这是中毒身亡的迹象。” 贾珍这会子哭的孝子贤孙一样,当即着人锁了玄真观一众道士要他们偿命。 玄真观也算是个有名的道观,贾敬才肯经年在这里住着。 此时观主还在剖白自己:“我劝过敬老爷,修行不到不能服用这新的丹药,他自己偷偷吃了与我们何干。不过敬老爷虔心得道,也是心到神知,说不得正是脱去凡窍,魂灵升仙而去呢。” 贾珍怒骂道:“呸,你这丹药吃死了人还敢说升仙,那我一顿乱棍打死你,也让你脱去凡窍,立地升天好不好!” 那观主仍旧梗着脖子道:“珍大爷拿人拿的没有道理,这丹药小道也奉进宫里过,连太上皇和皇上都受小道的孝敬!” 贾敏一听这倒是要紧事,忙打发人再往宫里去送信。 皇上得知后,悚然而惊,第一时间赶往太上皇宫中,急急问道:“重阳节时,京中各庙观送上了香料、灯烛、丸药等供奉,父皇可曾用了?今日宁国府贾政就是吃玄真观的丹药吃的暴毙而亡,儿子忽然想起这茬来,心急如焚!” 太上皇见深秋时节,皇上都急的额头上冒汗,心里很是熨帖感喟。 于是语气和缓道:“你放心,朕连御医开的补药都懒得喝,何况是这些不知来历的丹丸。倒是你自登基来,常感疲乏宣太医进补,可曾用过这类丹药?” 皇上摇头。 父子二人这才彼此放心,皇上就眉头紧皱道:“这些妖道连这种害死人的丹丸都敢奉进宫里,当真是可恶至极,朕瞧着他们也修炼到家了,很该流放边疆去造福边境万民才是!” 太上皇点头。b 分卷阅读311 r 他们父子俩没吃是一回事,这些道士敢进贡毒药又是另一回事了,不重罚不能以儆效尤! 世上最好的骗子就是连自己都骗过去的骗子。 玄真观的观主是真的相信自己炼制的丹药,配合他的修炼心法,早晚能从俗世超脱,变成神仙,所以才敢当成宝贝供给宫里。 谁知对他深信不疑的贾敬,就提前一步往神仙府邸报道去了。 贾敬这一死,皇上就按照太上皇之意暂缓了对贾珍的处置,甚至还给贾敬死后哀荣,也算是褒奖他以身试药,替京中拔除一个毒瘤。 皇上回头就让人拟旨,只说贾敬虽是白身而亡,但念彼祖父之功,追赐五品之职。 贾敬当日将爵位传给贾珍后,自己就是光棍白身,按理说朝中王公都不能来祭吊。如今有这样一个官职,虽然低微,但也可以有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旁的官员也好来往吊唁。 圣旨一下,不但贾府中人谢恩,连朝中所有大臣皆嵩呼称颂,借此狂拍皇帝的龙臀,说皇上是千古未见之仁君明君,夸得皇上功比尧舜,本朝繁盛远迈汉唐。 辛泓承在朝上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而皇上肯颁布这道恩旨,也全都在第一句话上着紧:“念彼祖父之功。” 果然太上皇见皇上如此,也深觉欣慰。 私下对太后说:“皇上此举仁厚却也有分寸,虽封了官职全了功臣之家的颜面,但却没有封过高——五品的死封对宁国府来说算是低微,也是罚他们家近来伦常颠倒的过失。” 太后冷哼。 太上皇难得有些讪讪的,忙道:“朕知道,这件继室无子停妻再娶的事儿,朕若是宽纵了叫你脸上过不去。只是他父亲骤亡,要是这时候皇家降旨褫夺爵位,传到臣民耳朵里,也与皇家的宽厚之德背道而驰。” 太后继续怼道:“是,臣妾既是继室无子,又与皇家之德相悖——您都这么说了,我还是自己识趣些,倒是先叫人去尚景宫丈量一番,看看皇后能不能让出一间屋子来给我住,早搬过去的好!” 正可见太后多年来积攒的情分何等深厚,太上皇这样说一不二的帝王,叫太后这样怼了两三回,难得还是赔笑:“你这话说的,别说朕还在,哪怕朕不在了,你也是这后宫里名正言顺最尊贵的女主子。” 然后又保证道:“朕这是看他家门适逢不幸,所以给他个机会悔过。若他还不将停妻再娶之事改过,抑或再有不法事,朕决不轻饶。” 时隔几年,再次挂满了白色的宁国府。 贾珍觉得亲爹绝对是修道有成,故而显灵了! 要不然不能死的这么恰到好处,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秦戊虽然出宫一趟并未宣旨,但贾敏亦从辛泓承处得知了这道旨意,然后郑重其事警告了贾珍。 贾珍听了落了一身冷汗,这才知道,宁国府的牌子差点就丢在自己手里。于是给亲爹贾敬守灵磕头的时候,就格外情真意切:感谢亲爹,您死的真是时候啊! 于是每有亲友前来吊唁,都会见贾珍大门在棺前稽颡泣血,痛哭不止。甚至悲哀到目不视物,耳不闻声,成天在棺材前面双目失神摸索着烧纸,有人跟他说话他也全做听不见。 一应应酬之事都交给贾蓉贾蔷两个。 众人见他这样“过甚悲痛”,不免深觉他孝顺。再加上四王八公这样的亲故在外面替贾珍说说好话,倒是让他的名声恢复了一些。 这世人对男人本就宽容些,甚至渐渐传出些话:虽说宁国府贾将军在男女关系上风流了些,但在孝顺大事上倒还明白。 贾敏听了简直要气笑了,便对鸳鸯道:“世人总是对男儿这样轻轻放过,哪怕寻花问柳乃至父子聚麀之诮都可以一笔勾销,只消装出一点好样子来便被赞扬浪子回头。可女儿家一旦行差踏错一点,甚至被人诬陷嚼舌几句,就要坏了名声,一辈子就毁了。” 鸳鸯也心有戚戚,贾珍这种人都有人表扬,真的是老天不开眼。 贾敏冷哼道:“哼,尤氏姐妹将终身压在这样一个男人身上,也有说不尽的苦要吃!” 果然,贾珍虽然因为父亲的骤亡伤心的“眼瞎耳聋”,但回到内宅却不妨碍他辣手整顿尤氏姐妹。 他知道,御史们如今偃旗息鼓,是看在他刚死了亲爹的份上,暂时不好继续参他。 可若是尤二姐尤三姐还在,等孝期一过去,他肯定还是要倒霉的。 分卷阅读312 于是他紧锣密鼓的行动起来。 凤姐儿仍然坚持躺在床上装病,也劝着贾琏不要去给贾珍帮忙。 贾琏心有余悸:“我的二奶奶,我哪里敢去!你是没见着,老太太将我拎过去吩咐此事的时候脸色多吓人。”贾琏拍着自己的小心脏:“我只敢按着规矩跟着大老爷一起去吊唁,要说私下里帮忙劝慰,可是半点没有。” “老太太那个样子,我要再跟珍大哥哥私下夹杂不清,只怕是要动了真怒,用拐棍子打我一顿。” 凤姐儿笑道:“打你都是轻的。我告诉你个秘密。”然后将她私下打听来的,贾敏往昌远侯府去见了出宫的太子夫妇之事告诉贾琏。 “太子殿下肯带着太子妃出宫见外祖母,自然是伉俪情深,也可见太子妃对老祖宗情义深厚,不是府上别人可比。若是你真惹恼了老太太,她稍微一提,只怕你的官职就要没了。” 保荐人做官不容易,但要让一个人被罢免,还是挺容易的。 贾琏听了更加谨慎,连连摇头:这可不行,他现在做官正是有兴头的时候,觉得自己前程似锦呢。 于是贾琏再三跟凤姐儿表示,再不会去跟贾珍厮混,然后又为贾珍叹气:“珍大哥哥也是,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呢,真要为子嗣考虑也该去干净的人家买两个好姑娘回来做妾,为什么要沾上姨妹?如今岂不是湿手捏面团,撕扯不开了?” 凤姐儿冷笑道:“听说尤氏姊妹生的天姿国色。” 贾琏此生还无幸见过尤二姐尤三姐,因此只是摇头撇嘴:“我不信,尤家姊妹能是什么绝色,让大哥哥这么上头,居然干出停妻再娶的事儿来。” 正好鸳鸯奉命来探望凤姐儿的病,在窗户外面听见这么一句,险些笑喷出来:这也是此生你琏二爷没空去见着,否则被迷得晕头转向,国孝家孝停妻再娶的是你琏二爷好不好! 这会子置身事外说起别人来居然还成了正道之光。 贾琏夫妻见鸳鸯来了,就忙请进来,贾琏便搭讪着走开,让凤姐儿跟鸳鸯说话。 凤姐儿跟鸳鸯亲厚,也就不歪着哼哼唧唧装病了,索性坐起来跟鸳鸯讨教老祖宗的心情好坏问题。 又说起宁国府这事儿,凤姐儿就冷笑着将贾琏的话说了一遍,然后讥讽道:“男人嘛,在不涉及自己富贵地位的情况下,自然是愿意怜香惜玉的,可若被女子阻了仕途尊贵,翻脸比翻书还快呢。” 鸳鸯深以为然笑道:“二奶奶躺着养病,还不知道吧,宁国府那位尤二姐又要许嫁他人了。” 凤姐儿兴奋的一轱辘坐起来,眼睛都放光:“许嫁他人?怎么会,珍大哥哥不是摆酒摆茶的让她进门了吗!” 平儿连忙扶了一把,无奈道:“奶奶,您还‘病’着呢。” 凤姐儿摆摆手,让鸳鸯赶紧将八卦一一讲来。 鸳鸯便将尤二姐原本指腹为婚,许给了皇粮庄头张家之事告诉凤姐儿:“后来张家遭了官司落败,尤老娘又有了宁国府这样的好亲戚,自然要将女儿退婚转聘。珍大爷要娶尤二姐之前,亦曾给了张家几十两银子退了婚——反正那张家缺钱,父子烂赌,有了钱诸事不在乎,二姐就退婚了。” “如今珍大爷说了,当日原不知二姐有亲事在身,只是想着姨妹更亲近些,所以为了子嗣之事才纳为贵妾。如今既知道了人家原有亲事,自该将二姐还给张家。” “何况他自己父亲骤亡,热孝在身,二十七个月不得亲近女色,那么为了子嗣考虑纳妾就全成了空。与其让二姐独守空房,不如写了放妾书,让她自去,还奉送一百两银子供她出嫁。” 凤姐儿几乎笑倒在炕上:“珍大哥哥作假起来,竟也是十二万分真。何况哪里来的放妾书,他不是停妻再娶吗?这很该是放妻书才是。” 鸳鸯摊手:“怎么会,珍大爷只说那是酒桌上的戏言,再不肯认。” 凤姐儿想起一事:“不是还有孩子吗?” 鸳鸯摇摇头,语气低了些;“已经没了。老太太将珍大爷叫去祠堂痛骂一番后,珍大爷又恐御史多话,就命相熟的医生来,借着给二姐诊脉的机会,说二姐原就是病,腹中没孩子的,一味药下去,就彻底没孩子了。” 凤姐儿听了也觉得有些寒意。 然后又试探问道:“据说她们姊妹最会闹腾,难道能情愿?” 鸳鸯用手拨着手炉上的铜纽,轻声道:“尤二姐只是美貌软弱之人,能闹的只有尤三姐。可女子的泼辣怎么抵得过男人的狠心。珍大爷着人将 分卷阅读313 她捆了把头发剪去,送到铁槛寺做姑子去了。铁槛寺是咱们的家庙,又给那里的看守下了死命,不许尤三姐走失寻死,只将人关在那里。” “尤二姐原就没主意,又有一个老娘压在宁国府,只得肯了,不日就会一顶小轿送到张家去。” “如今那府里丧仪焜耀,宾客如云,也都是珍大奶奶出面调停,做足了主母的气度。小蓉大爷自然也是人前人后母亲叫的亲热,一时夫妻举案,母子情深,倒像是戏文里的佳话。” “真能这样做个三年的孝期,只怕言官御史也没话说了。” 凤姐儿冷笑道:“哼,没吃着羊肉反惹一身骚,珍大哥哥是活该!况且做这样的事儿出来,带累的一家子没脸,还不如替大老爷死了也罢咧,活着作什么呢?” 毕竟贾敬为人,因信仰深重,所以乐善好施,除了不管俗事外还真没做过什么恶事,逢年过节还要散一散自己手抄的经文,福泽大众。 骂完一回贾珍,凤姐儿又道:“罢了,横竖此事过去也好,否则真闹到被圣上申斥,甚至夺爵撤匾,咱们家没脸都是小事,只怕有人寻隙就说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的不是。” 两人说过此事,也就各自散了。 倒是薛蟠,这日在宁国府吊丧回来,唉声叹气对薛姨妈道:“母亲,你这一年总是拖着不肯叫妹妹嫁给宝兄弟,可如今真是想嫁也不成了。敬老爷这一过身,又得拖延下来——总不好大爷才死,做侄儿的就说亲事。” 迎春探春原已说定了日子也就罢了,可宝玉的婚事,只怕今年又提不到了。 宝钗便哄了薛蟠两句:“哥哥肯记挂着我就很好。听闻嫂子倒是说定了,是跟咱们一般的皇商出身,是夏家的千金,来日哥哥成亲撑起家业,我就更不必担心了。” 直到薛蟠走了,宝钗才怔怔出神。 薛姨妈不由心疼道:“都到了这个光景,你还要等二皇子不成?唉,如今是慎郡王了,年长入朝却连个亲王都混不上,可见也没指望。” 宝钗轻声道:“凡英雄人物,一时的穷途末路有什么要紧。舅舅也说过,慎郡王本人是个聪敏的人物,无奈只是命不好,没托生到皇后娘娘的腹中,否则不见得不如当今太子。” “人的命谁有说得准?当今圣上的皇位来的岂不也神异?自古没有做七十年太子的,如今的太子不足二十册立,少年得意,生母又是原配先皇后——这些个章程,瞧着怎么跟废太子是一个稿子出来的?” “若来日当今一朝还有废太子之事,那能担重任的也唯有慎郡王了。” 不知怎的,宝钗冥冥中只觉得与二皇子惺惺相惜。 在她心里,两人都是人物出众,但偏生投胎不够好的典范:譬如二皇子生成皇子,偏是个庶出,而自己虽出身富贵,却是皇商之家不够高贵。 宝钗难免有同病相怜英雄相惜之感。 比起宝玉这种不求上进的性情,宝钗自然更看得上慎郡王。 薛姨妈叹气:“你从来主意大。可跟咱们说好的是明妃娘娘和徐家,如今都已经不在了,又怎么做的准。” 徐家早已灰头土脸回到蜀地,其中还有王子腾的功劳。 而明妃则因谋害孝义皇后之事败露,被废为庶人。若非当日二皇子也只有五岁,并没有跟着作恶,只怕皇上能将这母子俩一起圈了。 宝钗垂首道:“正因为明妃娘娘坏了事,从此不在王爷身边,那她曾经看重的女子,王爷才会更看重些。这一两年宫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儿,王爷自然顾不上迎娶侧妃,可等过了年,他就会出宫搬入慎郡王府,到时候一切就便宜了。” “况且母亲不是替我打听过吗?慎郡王的正妃侧妃皆不合他心意,正妃轻狂疏礼,侧妃其貌平平,且都是家财单薄不能助益。” 而这两样,却是宝钗的长处。 所以她总觉得,冥冥中,慎郡王最看重的女子的位置就是给她留着的。 正因慎郡王在困顿中,自己若成了她的侧妃,有所助益,才算雪中送炭,情谊深厚。 薛姨妈顿了顿:“好吧,那就再等到明年开春,正好你哥哥也要办婚事,之后我可不容你再等下去了。” 现在宝钗没说亲,还能推给长幼有序,薛蟠不成婚,她做妹妹的也得拖一拖。 等明年薛蟠成亲后,可真是再无借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8 22:45:40~20200809 22:51:41期间为我投出 分卷阅读314 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05286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篅炜 10瓶;星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7、说亲事 宫里的时间过得快, 一日日的请安大同小异,日子就像从指缝里溜走一样快。 转眼又到了腊八前夕。 这日辛泓承回来就道:“去年是瑞王叔监督熬得腊八粥,我瞧着从皇爷爷到下头的小太监都喝的小心翼翼。” 黛玉入宫也半年了, 自然也常听说些瑞王的荒唐事。 远了不说, 只甄然和亲之事,瑞王爷就进宫来闹过, 在太上皇跟前撒泼打滚的不许。甄贵太妃根本拉不住他, 因也知道按着瑞王素日为人, 没人会怀疑瑞王爷是向着甄家, 只会觉得他有病。于是甄贵太妃索性不管, 任由太上皇拿鞭子将瑞王抽了一顿,踹出宫去。 瑞王爷心中憋气,先在府中养了几日鞭伤, 打猫骂狗了一阵。随后就又出去祸害京城的酒楼楚馆,凡去了接吃喝玩乐皆不给钱。 甄贵太妃叫他气的头疼。 好在甄老夫人在京中,着甄家人去填补漏洞,这才没闹到言官御史风闻告状的地步。 辛泓承偶然见了还劝瑞王爷,瑞王一概不听:“自古男人打了败仗,只会拿妹子和女儿去填塞, 我就瞧不上这样的人。” 见辛泓承目露惊疑, 瑞王哼道:“小橙子,我知道你这样惊讶是在想什么。你觉得我看不起那些打了败仗的人, 实则我自己更为荒唐,只会斗鸡走狗。” 辛泓承一笑:“也不是。”您不只是斗鸡走狗好不好。 瑞王拍手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我不成但我从来不出头,谁成谁上啊!偏他们这些不成的没有自知之明,没有做将军的本事还非要硬上, 将好好的然儿赔了出去!眼见快要腊八了,皇兄今年可别想再指使我干活。” 其实皇上是恨不得瑞王别干任何事,老老实实像棵植物一样呆着只呼吸才好。 去年是为了给甄贵太妃体面才将此事交付瑞王,今年便趁机换了人。 辛泓承自己用炭火钳夹出火里的一个烤栗子吃,然后道:“今年父皇就把看顾分派宗亲百官腊八粥之事交给了我,你好歹替我上心看着,到时候我就只管进来站桩罢了。” 黛玉正在叠大毛衣裳的手就是一顿,想要问又有些不敢,最终还是低声道:“你怎么忽的忙了起来?是,是双夷国那边的事吗?” 辛泓承也不瞒她,点了点头。然后就见黛玉的手忍不住揪起他狐皮大氅上的毫毛来。 他将黛玉按在椅子上,解救自己的大氅:“你别急。是双夷国的探子前来回禀的。” 这位双夷国国王性成枭雄,格外谨慎。自是个宁肯他负天下人,不肯天下人负他的角色。 因而他对甄然这位来和亲的郡主虽极为礼遇,但一向是当成一尊菩萨供着,毫不亲近,晚间从来不曾踏足甄然房中半步。两人至今未曾圆房不说,连单独相处的机会都未曾有过。 甄然的作用,在他看来就是表达他对天/朝敬意的招牌。 该过的日子,仍旧跟他从前的妻子儿女过去。 甄然见此,心里虽急但也有万分庆幸不必委身仇人。 所幸双夷国人人以礼待她,不敢拘束,倒由着她在这西夷国国都的旧址上走动。 因两国交战,自然有许多子民伤亡城池毁损,甄然索性就拿出自己的嫁妆钱来替周边百姓修桥铺路,助力农桑开垦良田,一时王城上下倒是人人称赞。 双夷国国王反而生疑,明里暗里来试探甄然。 甄然冷笑道:“怎么,你以为我是高高兴兴嫁到这里来的?如今这修桥铺路的是讨好你不成?简直是不知所谓!我不过看这里小国寡民,又遭逢战乱,处处伤眼睛才伸伸手罢了。难道你没看见你的王城里,宫女都带着草簪?”将双夷国国王怼的直上火,勾起他心底的屈辱和隐痛,脸色大变偏又不敢对着甄然发作。 甄然请宫人送客,继续冷笑道:“我的钱我爱遍地撒,不必你管。横竖你把我当菩萨供着,我也爱出去撒钱修路的,让人跪了叫我一声菩萨。” 要说甄然一直安静温顺,双夷国主也未必肯信她,倒是她做出这等富贵出身瞧不起人的态度来,这国王虽 分卷阅读315 然心里生恼,疑心却少了些。 只吩咐人:“只要她不去联络本朝人,其余不必管她!她愿意拿着自己的银子使在我们的百姓身上也由得她!果然是甄家的女儿,跟其父一样蠢,只爱受人奉承!到时候她银子用完,叫天天不灵的时候便知道哭了。” 反正在他看来,甄然这是轻狂张扬,挥洒钱财图人磕头谢恩。 黛玉听辛泓承转述的探子之言,便叹惋道:“她必是觉得银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还不如用之于民。” 辛泓承捧着一盏核桃紫米糊,吃了两口这才道:“她这样反而有用,双夷国王只以为甄然爱揽事做,所以将新岁的宫宴交给了她,也是向我朝表示,重视这唯一的正妃。” 黛玉心口一跳。 辛泓承握了握她的手:“想必就是新年这时候了。宫宴上国王正妃必要一桌用膳饮酒,这次不动只怕还要等一年,甄姑娘是不肯的。前几日她在宫外看人铺路时,已经留了暗号的手势给探子,势必要动手——无论甄姑娘成与不成,大军总要预备下。” “兵部用了演兵整顿的借口,正巧我外祖父从福建调任过去,也算是位高爵显,这个理由正当不显眼。” “双夷国还递了书上来呢,想派将领旁观见识天/朝水军之威,父皇也允准了。” 他笑容里就带了点锋锐:“既然这么想见识,来日收复双夷国后,就将他们也编入队伍中,好好研习吧。” 黛玉出了回神才道:“那你放心忙这件事,宫里腊八事宜我替你照看。” 因心里存了这件事,黛玉对过年便没什么期待。 几日里虽也安排宫务,但都是按部就班,不见什么年节下的喜色。太后还以为她初次操持宫里的过年事宜,辛苦劳累,就体贴地请了贾敏来与黛玉相见解闷。 贾敏入宫,自然也要先来拜见太后。 莫说太后本就是个令人尊敬的人物,只她对黛玉的照拂,也足以让贾敏心诚地拜下去。 太后也极为客气。 “快搀起来,史太君何必多礼,放在外头,咱们也算是正经亲戚了。太上皇今日还说,你进宫不必按照寻常诰命的时辰来,且留下用了午膳后再去就是。” 贾敏心中一宽。 既时间不急,她也就在太后跟前将贾珍之事描补了一下——当然不是为贾珍说好话,只是在太后跟前表白下荣国府的姑娘,跟宁国府毫无关系这一点。 太后接收了这个信号,颔首笑笑,然后借着这话说起别的来:“令孙贾宝玉,是荣国公的嫡孙,也是五皇子的伴读,老圣人一贯对他也上心。上回我跟史太君提过他的亲事,史太君虑的如何?” 贾敏难得一窒,她还真把此事忘到九霄云外,最近光盯贾珍去了。 她面上虽未漏出分毫窘迫,但太后见她不语就也明白没结果:“是本宫急躁了,宁国府贾敬到底是他大爷,没个亲大爷的孝才五七,侄儿就娶亲的道理。” 贾敏自然不能坐看太后自我批评,连忙道:“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关切,此乃天恩,臣妇回去必细细斟酌宝玉的婚事。”然后又提前打打前站:“可叹那孩子近来有些入了迷障,上回还闹着要出家呢,叫臣妇连训带哄的才暂且不提了。如今只怕娶了好人家的姑娘倒是耽误人家孩子。” 太后其实也不怎么想管贾宝玉,对她来说,这都是闲事,皇宫里她名正言顺的孙辈她都不爱管,何况贾家男儿。 不过是近来她刚因为宁国府之事,跟太上皇怄过一回。偏生太上皇之前还请她给贾宝玉留意婚事,这会子反倒不好直接撩开手,否则倒像是记恨宁国府的迁怒了。 太后此时就顺着说下去:“哦?还有这事?难道他也是个有佛缘的不成,听闻他生下来就口中含着一块玉,有一回得病,还是和尚道士治好的?” 贾敏深厌太虚幻境中所见过的一僧一道,此时就道:“唉,娘娘,如今我们家再不信和尚道士治病的!” 虽说本朝崇尚佛道,但贾敬未寒的尸骨躺在这里,贾敏这话也算事出有因。 太后也就一笑:“是了,本宫也不信这些。只是听闻你们家曾传出什么金玉良缘的典故来,所以问一问。” 这回贾敏是真的惊住了,没想到太后连宝玉与宝钗的金玉良缘也听说过。 因不知太后所知多少,贾敏不敢隐瞒:“这位薛大姑娘,娘娘也曾在赏花宴上见过的。” 太后想了想:“她母亲跟你们府上分出去的二房太太,都是王子腾的妹妹是不是 分卷阅读316 ?” “娘娘睿智,连臣子间小事都记得清楚。薛家家主过世后,薛姨太太就带了儿女上京,曾在荣国府梨香院住过几年。薛大姑娘的金锁臣妇也瞧见过,说是个癞头和尚送的,还必须錾在金器上,以后有玉才能正配。” 太后笑吟吟:“听说上头还有几个字,跟贾公子玉上的天生之字是一对。” 见太后竟连这个也知道,贾敏便索性将话说了个透彻:“臣妇那二儿媳倒也看好这门亲事,觉得是门亲上加亲的喜事。臣妇虽对这位薛家姑娘不甚喜爱,但到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说定了臣妇也不会拦着。” 太后颔首:“史太君可别以为本宫是爱听东家长、西家短的妇人。今日提起此事,不过是甄老夫人前几日在本宫跟前说了这些话,本宫瞧着,很有个做媒的意思。” 甄老夫人? 贾敏明白过来,怪道呢,想必是王夫人辗转托付了甄家这种旧亲。 也是贾敏不愿跟甄家走的太近,所以近来都借口贾敬之事,自己年老体乏,日久伤心,不爱出门,所以甄家送来的帖子都推了不曾去,只让邢夫人带了王熙凤去。 甄老夫人大约是等不到贾敏,就趁着进宫的时候跟太后娘娘说了两句。 贾敏心中不由感叹:难道真是天生的金玉良缘,宝玉和宝钗是拆分不开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9 22:51:41~20200810 22:3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052867、千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8、金锞子 腊月二十五起, 宫中便全然是过年的热闹。 因今年是册立太子的一年,皇上便嘱咐年节下务必热闹喜庆些。周贵妃和庄妃特与黛玉商议过,将库房里往年积压的一批缎子绫罗发出去。 这些娇嫩的绸缎, 做成衣裳, 宫女穿着不合规矩不说,劳作起来也很快就会损毁。要分发给宫嫔, 偏又是数年过去花色早已不时兴的一些旧物, 给谁都像是欺负谁。 于是几人便索性将有眼力的大丫鬟们都放出来, 去拣选些陈旧或是稍有破损的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 再命些巧手的宫人用彩线或者草绳编成轿马, 系在花木上。果然满宫里绣带飘颻,花枝招展 皇上走到哪里看着都满目华彩,格外舒心, 深觉在他英明领导下国泰民安百业昌盛。 因而又道太后娘娘辛苦,太子妃也勤谨,年节下要见人赏赐的多,于是命内务府给太后宫中抬去四小筐各色金锞子用以赏赐,黛玉这里打个对折,也有两小筐。 辛泓承回重华宫时, 黛玉正好刚领了赏赐, 与亲自来送赏的秦公公说话。 秦戊眼睛尖,连忙行礼:“太子万安。” 辛泓承顺手就从筐里抓了一把金锞子给他, 秦戊笑得见眉不见眼:“哎哟奴才真是走运,方才太子妃娘娘已然赏过了, 今日领了双份子呢。” 黛玉披着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含笑道:“年节下,公公伺候父皇也辛苦, 拿个双份子才公道。” 辛泓承见她头上的雪帽顶落了一片枯叶,身后跟着的宫人身高不足,想必是没看着,就伸手替她摘了下来。 秦戊都瞧在眼里,便更明白些:金银赏赐,外头的体面在天家算什么呢,譬如皇上按着位份让给各宫送赏,实则连许多妃嫔是谁都未必认得了。 非得这样日常的举动才瞧出体贴心意来,当年皇上也就待孝义皇后一人如此。 等秦戊告退了,黛玉才疑惑道:“这才晌午,你怎么得空回来?” 辛泓承笑了笑:“再忙也不能住在部里。何况从二十八起宫里就要日日摆宴,你更没空了。今日我看没什么大事,就告了假出来陪你一天,你要想出宫逛逛去也成。” 两人携手进屋,黛玉就叫小太监们将两筐各色金裸子抬进来,直接倒在地上,让白毛墨染带了宫女们按着样子和重量分出来。 辛泓承在暖阁里坐下后,正巧也能看着外面黄澄澄一片,不由转头低声对黛玉道:“父皇这是发达了呀,现在给人金子都用筐,再不是刚登基的时候,为几十万银子急的团团转,到头来还弄了臣子家的钱去使,恨不得把龙袍都当了。” 黛玉忍不住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这样编排父皇的话 分卷阅读317 你也敢浑说?我原以为我就是个会取笑,敢取笑人的了。如今见了你,倒成了日日忙着堵人嘴的操心人。” 辛泓承“哎哟”一声躲开:“这不是咱们说笑吗。” 黛玉就捂耳朵:“谁跟你说笑,这样大不敬的话,我没听见,你自己挨秦公公的拂尘没个够,可别拉上我。” 两个人笑闹了一会儿。 外间几个宫女偶尔听见里间主子们的笑语,也都抬起头来相视露出姨母笑。她们原是两边不同主子的人,白毛等人是宫里服侍久了的,按说更有体面些。只是辛泓承素来将宫女一概不管,都交给黛玉。 人的情分有远近高低,墨染小萝陪了黛玉几年,自然更亲近些。不过在宫里的人事规矩上,又不如白毛红掌几个。 于是两边互相存了礼让请教,这半年来倒是彼此和睦,又因来路不同而彼此监督,才能将重华宫看的牢牢的。 辛泓承随手翻着摆在梨花小桌上的年节礼单,问着黛玉想不想出宫回荣国府看看。黛玉想了想摇头。这个月太后为了宽解她还曾请了贾敏入宫来,甚至破例留了午膳才让人去,这回再特意出宫看,倒像是太后娘娘恩典不到似的。 辛泓承知道黛玉心细,凡事想得多些,见她不肯出宫去便也很快也转过弯来:“那就年后去,正月里也热闹,正好去给她老人家拜年。” 一时墨染等人分完了金锞子,来向黛玉回明:“共一千八百七十六个,其中有梅花式的,海棠式的,也有笔锭如意、八宝联春、状元及第几个常见样式的。奴婢瞧着,那梅花式的最精巧,成色也最好。” 黛玉点头:“既然是年节下,你们又辛苦分了一程子,便一人自取两个吧。” 辛泓承因道:“这是你第一年在宫里过年,少不得许多人要来拜见。这些看着多,其实散散也就没了。我记得母后在的时候,头一年分出去足足两三千个,且金银锞子都得备下些。你这里不够使,我叫人从外头给你关一批来用。” 各府上诰命带了姑娘亦或是宗亲带了小孩子们进宫,表礼里宫缎、尺头并荷包里装着的金锞子都是最寻常不可少的礼。 黛玉莞尔:“内务府也有送来的份例,加上我前两个月自己就预备下的,原也够了,父皇送来这些更是有备无患,便是今年多出些人来也不怕了。” “自己预备的?”辛泓承原本靠在一只滟红色的软茸枕上,听了这话坐起来问:“你难道用自己的嫁妆私房钱贴补的?那可不成,你用了多少我给你补上。” 黛玉戳戳他:“你倚着吧,又一惊一乍的。”然后闲闲道:“我又不是卖田卖地的,只是嫁妆里庄子铺子的产出,这难道不是给人用的?银子累成山放在那里有什么趣。宫中开销大,月例银子不够用的,各宫娘娘多少从外头得些补贴也是常事。” 就像在荣国府时,邢夫人的月例二十两,王熙凤的月例十两,谁指着这个银子过日子,肯定是紧巴巴的。 辛泓承仍不肯算了,只要个数目出来:“身为男人连养家都不能了,还提什么治国平天下。” 黛玉哼了一声:“很不必,如今这重华宫上下用的都是太子的份例已经够了,你若去格外弄钱,捅到父皇那里去,才是不好。” 两个人正说着,只见红掌一脸郁闷的神情进来回禀:“娘娘,慎郡王妃来了。” 辛泓承就皱眉:“她来做什么?满宫里又没人待见她,偏要到处跑。” 红掌忍不住嘀咕了一声:“肯定是听说皇上赏了咱们娘娘金锞子,又来讨要来了。” 辛泓承眉目就一冷:“什么叫‘又’?” 红掌到底摸不准黛玉的心思,低头不敢说话。小萝正巧也进来,与墨染等人手里各抱着两匣子分好的金锞子,听了这话就忙道:“回太子爷,上回太后娘娘赏了我们娘娘八匹难得的云锦纱,轻柔的跟云雾似的,说是南边过来的新料子,只有虾红、宝蓝、云青、芽黄四色。殿下只瞧太后一样只赏了两匹就知道贵重了。” “谁知还没进咱们宫门呢,慎郡王妃就在门口堵着搬东西的小太监,把外头包着的弹墨花绫绸都给解了,就直接上手一一摸这些料子,八匹一匹都没放过。 当时娘娘还在太后娘娘跟前,墨染姐姐跟着,偏生奴婢和白毛姐姐去领月例和冬日宫女的大毛衣裳,都不在这里,小宫女太监们不敢拦着,慎郡王妃竟自己命宫人直接夺了四匹去——她这是自己不要颜面,又料定我们娘娘要脸面,不会到处去说她夺了东西去,少不得说是送给她的。” 辛泓承越听越皱眉,然后看向黛玉:“你就由着她这样拿走了?”b 分卷阅读318 r 黛玉已经起身在换见客衣裳,听小萝一连串话下来,就冷哼道:“怎么会——虽说云锦纱珍贵,但不过是个新字,等明年宫里各位娘娘们就都有了,我倒不是珍藏密敛些东西,只是厌恶这样的手腕,倒逼着我就范似的。” 辛泓承点头:确实,东西是小,但这事儿让人生气。他一想自己媳妇在后宫让人抢了衣服料子去,心里就冒火,那他这太子真是白当了! 黛玉坐在镜前,略微匀了匀面上的掺了茉莉花枝子的香粉,侧首对辛泓承笑道:“回来听了这事,我就打发人去告诉慎郡王妃:这八匹云锦纱色泽鲜艳明丽,最合适孩子做了年节下的衣裳穿。我已经在太后娘娘跟前说明过,宫中十岁下的孩子,一共三位公主,一位皇子,正巧我这里八匹云锦纱,便平分了给弟妹们做衣裳去。正愁着八匹料子都以重华宫的名义送到绣房去,有些排不开时辰,难得二嫂体谅替我揽了四件的名额去,那便直接替我送到绣房去吧。 连着衣裳的图样,我都叫墨染亲自送了去。” 辛泓承也笑:“还是你有法子。” 黛玉也笑了:“满宫里她只怕太后娘娘!听了这话不敢不送去,因不是份例里的衣裳,还倒贴了绣房些银子呢。” 小萝放下匣子,就忙不迭将螺甸柜子锁了,好像怕徐莹冲进来抢钱似的。 直到锁好才笑道:“娘娘的好法子,真真是让她偷鸡不成蚀把米!虽说一半的纱是以慎郡王妃的名义送去的绣房,成衣又送去了三位公主和六皇子处,可满宫里谁不知道,这云锦纱,一共只供了三十二匹,除了太后娘娘和甄贵太妃,便只有咱们重华宫有。 那是当着众人太后娘娘特意赏的,因太子妃娘娘管束六宫,这谁也攀不来。所以旁人也不会承慎郡王妃的情,省事的,只知道是咱们重华宫的衣料来谢娘娘。聪明的说不得还打听出原委来,在心里笑话慎郡王妃呢。” 辛泓承听的连点三次头:“正是,这衣料便是剪碎了给狗做衣裳,也不必给这种人。” 小萝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吃惊道:“殿下跟娘娘真是心有灵犀,娘娘还嘱咐我用剩下的云锦纱边角布,给牡丹缝一件冬日里的小袄呢。史太君现在每日清晨风雨无阻的带着牡丹出去绕着荣庆堂遛弯,牡丹没件小棉袄可不成。” 正说着,黛玉已经打扮停当。 辛泓承一见,只觉耀目生辉。 哪怕是年节大宴,黛玉也罕有打扮的这样奢丽样子:金花百蝶镶一斗珠毛边的锦袄裙,与云鬓上凤纹镶南珠缠枝金步摇和飞金珍珠镶翠梅花钿儿相应,越加夺目。 辛泓承原就从不吝啬赞誉妻子美貌,此时便目露惊艳之色:“你原偏爱清雅些的打扮,如同月射寒江,可偶尔打扮的华丽些,便是霞映澄塘,也艳的好看。” 黛玉两靥生笑:“你不知道,沉甸甸的呢。不过我今日偏要这样打扮——二嫂过来,就是特意来找我的不痛快,那我也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徐莹是缺钱的人。或者说整个慎郡王一宫都缺钱。 所以徐莹为钱眼红,跑了来寻黛玉的麻烦,黛玉心里恼她,便这样打扮了故意刺她的心。 辛泓承嘴角含笑,见小萝和墨染两个跟着黛玉往前面正殿走,就对白毛抬了抬下巴。 白毛忙来到他身边静静立着。 “慎郡王妃时常这样来恶心人吗?” 白毛低头轻声道:“总有两三回了。不过殿下放心,娘娘不是闷声吃亏的人。”说完又恐辛泓承觉得黛玉得理不饶人,不够贤良温和,忙又道:“不过咱们娘娘真是心善之人,这云锦纱,她本就是要给宫里小主子们一人做一套衣裳,剩下四匹本来想送去尚景宫给皇后……给元慧仙师的。可惜被慎郡王妃这样一打岔,就只能全裁了衣裳。平日里当家更是……” 辛泓承摆手打断她:“不必说了。她不吃亏就成。” 白毛无数好话被堵住,一口气噎的险些没上来。 辛泓承起身穿了靴子,也往前殿走,只是在透雕落地罩后就止步。正好听见徐莹的声音,丝毫不带善意的讥讽:“太子妃真是贵人事多啊,硬生生将嫂子晾在这里半晌,才慢悠悠的出来。这要放在寻常人家啊,唉,就成了笑话了。” 辛泓承面色如霜,他转身从侧门出去,直接往明正宫去。 他知道,结局上黛玉或许没有吃过亏,但就这样阴阴阳阳的话,徐莹一定说过很多。 接近年下,皇上也准备封御笔过年了,此时正在看秦戊往墙上挂壁瓶。b 分卷阅读319 r 见辛泓承来了还笑道:“朕刚听秦戊说完你们小夫妻的和睦,你就来了,难得休沐一日,怎么不在重华宫多待一待。” 因着孝义皇后的早亡,皇上实则很愿意看到儿子儿媳鹣鲽情深,像是弥补了自己的一点遗憾。 辛泓承笑眯眯,站在皇上身边一起看壁瓶,然后说道:“本来在呢,可惜二嫂去了,我就出来了。” 一提这个儿媳妇,皇上就有点晴转多云:“太后不是命她修身自省吗?她又去重华宫做什么?” 辛泓承直接道:“因为父皇赏了重华宫两筐金锞子。” 皇上先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就阴了下来。 凡皇帝,都是这样一种生物:朕给的,得感恩戴德谢恩,朕不给的,不能自己伸手去要去拿,亦不能怨怼。 徐莹为了些金银,跑去截宣合帝的胡,实在是不太明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0 22:35:53~20200811 22:5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K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9、新年宴 且说重华宫中, 徐莹自顾自说话,黛玉则捧着一只茶盅出神,心里想着年节下哪些人该分配哪些东西。 徐莹说的口干舌燥, 见黛玉总不搭腔, 不由讥讽道:“可见我们是不配跟太子妃说话的人了。” 黛玉轻笑:“配不配也说了这样久,还是二嫂会做人, 里外都是你的道理。” 徐莹也撞了三四回南墙, 知道未必能从黛玉这里讨到什么便宜。不过是听说宣合帝又单独赏了重华宫, 心里不忿, 所以故意来说回风凉话, 叫黛玉也不能每日都高兴了去的意思。 于是见黛玉并不恼,就越发捡着刻薄的说:“太子妃也该体谅我们宫里,不似安王一般, 有做贵妃的亲娘不愁银钱。如今年节下,我们宫里尚有一个有孕的侧妃,自然花销大。太子妃掌着宫务,难道不该给我们添补些?若说宫里艰难也罢了,少不得大家俭省,可实则又不难的, 金子银子只怕压塌了重华宫里的箱子底——太子妃也别太悭吝了, 你当家当的众人灰头土脸,只怕也不好看!” 黛玉疑惑道:“二嫂这话就说的有趣了, 老祖宗手里定下的规矩,过年的份例自然是公道的。难道二嫂那里的月例有一回错了日子?东西有一遭是不好的?” 因徐莹年后就要搬走, 黛玉从不给她任何生事的机会 ,凡一应份例里的,都给足数质优的。 徐莹也知道在宫里, 凡事不能说先祖定下的规矩不好,于是只道:“太子妃何必拿话来激我,横竖请你容情些,念着我们宫里有怀着身孕的,给些方便。越发说破了,你私房钱多得很,给我些用怎么了?唉,想来太子妃进宫半年,自己毫无动静不说,还霸拦着重华宫中无一人有喜,自然是不能体会我们宫里的花销大的苦楚。” 这话一说,别说黛玉当时沉下脸去,身后的墨染和小萝都气的咬牙。 黛玉将茶盅搁在案上:“慎郡王妃日日编排我端着太子妃的架子,既如此,我便端一回!这宫里,原本管得到重华宫的也只有四位正经主子,便是皇后娘娘退居,也尚轮不到郡王妃来管太子宫中。” 见徐莹身后的宫女瑟瑟站着,黛玉就直接点了道:“你去将你们宫中王嬷嬷即刻请了来,这就带着慎郡王妃回去将宫规抄十遍为是。王嬷嬷若再有不能教引的,本宫便只得回了太后娘娘,请她老人家歇着,派旁人去教慎郡王妃规矩才是。” 徐莹气得发抖:“你,你又不是太后娘娘,如何管的我!” 黛玉冷笑道:“论情我是弟妹,管不得嫂子,可慎郡王妃三番两次的胡搅蛮缠,早已无情可论,如今只论道理和高低便是。” 重华宫中上下对这位慎郡王妃都烦透了,如今见黛玉动了真怒,几个膀大腰圆的丫鬟便先围上来,牢牢看住徐莹。 横竖随徐莹责骂拉扯,她们也都站的稳如泰山,只围的风雨不透。 徐莹根本突破不了这层包围圈。 不多时,王嬷嬷就满脸是汗的赶了来,难为她大冬天的热的像个冒气的烤地瓜一般。 她后面还跟着脸色不甚好看的刘侧妃。 听过了原委,王嬷嬷简直心力交瘁要吐血,甚至当场老泪纵横:“奴婢也是个人,不是铁打的身子。但凡眼睛一错,王妃 分卷阅读320 娘娘便不见了影子。奴婢也不好满宫里撒网似的找,每每提心吊胆。天可怜见的,如今才多久,奴婢的头发都全白了。太子妃娘娘要是可怜奴婢,就请回了太后娘娘,另换了人来吧,奴婢是无用了。” 连黛玉一时都无语。 原以为受折磨的是徐莹,结果真正憔悴的却是人家王嬷嬷。 好在徐莹还算怕王嬷嬷,或者说怕她背后的太后,于是起来甩着袖子就忙着走。王嬷嬷又跟黛玉磕头行礼的赔罪。 黛玉见她果然憔悴了许多,年纪老迈还跟在徐莹后面收拾不尽的烂摊子,也觉得可怜起来。 “罢了,你先跟着慎郡王妃去吧。” 刘侧妃倒是留了下来,脸上带了些不好意思:“当日我在娘娘面前信誓旦旦,说替您看住王妃,不叫她给您添烦乱,结果……” 黛玉摆手,先叫她坐了。 又见她通身不过一身姜黄色的葡萄纹妆花袄,脸色也略略有些发黄,就关怀了两句。 其实刘侧妃也不是不尽力,凡宫宴大场合,徐莹但凡要找事,她都会拦着。只是徐莹到底是人,不是个兔子,刘侧妃也看不住,一个转身就不知钻到哪里去了。 黛玉原以为辛泓承还在后殿等着,又不便多留有孕的慎郡王侧妃,于是露出端茶送客的意思。 刘侧妃却道:“还有一事,我也才听说,不知太子妃娘娘知道否,总要先说给您才安心。” 小萝便将其余的小宫女都带开,只留了墨染。 刘侧妃说话向来简断,不搞云山雾罩那一套:“娘娘可知,原本的二皇子妃该是去和亲的玉成郡主的。只是赏花宴那日,王爷跟如今这位不着调的王妃娘娘玩表兄妹私会那一套,叫瑞王爷拿了个正着不说,更让太子殿下撞破,闹到了太上皇和皇上跟前,以至今日。” 黛玉还真是第一次听闻此事。 那时她跟辛泓承尚无婚约,哪里说得着这件事。 刘侧妃说完这话才起身告退。 可巧宣合帝听了辛泓承的话,打发秦戊出来探查一番。适逢刘侧妃从重华宫出来,就顺口砸实这件事,这才由宫人扶着去了。 而重华宫的太监则如同见了青天大老爷,连忙喊冤:“秦公公瞧瞧,连慎郡王侧妃都看不过眼呢。您也知道,满宫里再没有人说我们太子妃仗势欺人的,唯有慎郡王妃,隔三差五都得闹上一出才算完。” 皇上因把这件事存在心里,晚间给太上皇请安的时候,就斟酌着提了。 太上皇和太后正在下棋,原本皇上来请安,也只是口中应着让人上茶,实则两眼只瞅着棋枰,抓着一枚黑子苦思冥想。 忽然听到徐莹这事,就将棋子掷入盒中:“当日朕说什么来着,到底是皇子正妃,总要慎重些。偏你拿儿子像是拿贼,捉住了儿女私会就要锤死一般,非将徐莹指给原儿,如今弄了个这样的鱼头过来拆。闹出笑话来,丢的不还是辛家的脸。” 皇上垂首做受教状。 太后莞尔,对皇上道:“你父皇这是棋盘上要输了,正巧你碰了过来,拿你出气。” 有太后解围,皇上也就笑了:“原是儿子之前办的糊涂,怨不得父皇生气。” 太上皇叫妻儿这样一笑着打岔,火气就下去了:“那就年后再理论,没有赶着年下办人的道理。” 大年三十。 白日皇上宴过群臣,下午便在后宫摆了戏酒算作家宴。 太上皇与太后做了东上首,皇上独自做了西侧上首,就有点寂寥,不免想起从前杨皇后在时的情形。 于是便命秦戊去给杨皇后送一桌新年席面。秦戊领旨而去,心道:嗯,人去方知好处,进而念念不忘,果然是皇上! 两重妃嫔并皇子公主们向上磕头行礼后,才男东女西归坐,即刻便有宫人挨桌献上屠苏酒、吉祥果、如意糕等。 因是过年,就先演了两出《八义》《西游记》等热闹的戏文。 众人都是看熟了的戏码,便都不曾上心。于是皇上先起头给太上皇敬过酒后,瑞王等王爷,辛泓承等皇子也都按着次序起身给太上皇敬酒。 因辛泓承是太子,自然是他为首,太上皇笑着勉励了两句后,就将酒一饮而尽,其余人敬上的酒便只沾了沾唇。 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是太上皇看重太子殿下,都心里知道表面不说。 唯有瑞王好了伤疤忘了疼,此时 分卷阅读321 笑嘻嘻道:“父皇偏心,只拿着孙子当宝,拿儿子就当草,就是不肯喝儿子的酒,简直是厚彼薄此。不行,不行,儿子这一杯您也得干了,否则儿子就不走了!” 太上皇见他酒气满身,连厚此薄彼这个成语都说颠倒了,不由嘴角微抽。 要不是惦记着是大年三十,几乎要按捺不住蠢蠢欲动要抽人的手! 还是甄贵太妃见事不好将儿子拉走。 不过经瑞王这一闹,气氛倒是更活络了,越发显得人声嘈杂,语笑喧阗。兼之殿外一刻不停的爆竹烟火,戏台上的戏文铿锵,自是笙歌聒耳,锦绣盈眸的热闹。 黛玉入宫半年,虽已习惯却还是不甚喜欢这样的热闹,又惦记着远在双夷国的甄然,此时不知如何,于是便只强打着精神跟旁边的周菱说话。 一时敬拜完毕,太上皇和皇上散过压岁钱后,便摆上合欢宴来。 外头的灯烛也都亮起,儿臂粗掺了香屑的灯烛将殿内映的恍如白昼,越发显得屏开鸾凤,褥设芙蓉。 太后一时笑道:“这过年的戏文就是热闹,唱的本宫头疼。” 皇上忙道:“拿戏单子来,请母后点新戏。” 太上皇也道:“今日是家宴取乐,不必非按着宫里那十六出单子唱下去,也都听的够够的了。你只管点喜欢的,之后叫她们也都点去。” 太后果真拿过单子来点了一出,然后递给女官。 女官便用一只连枝洋漆茶盘捧着戏单子,走下台阶,来至黛玉身边请她再点。黛玉自然起身谦让,虽说按着身份该是她,但上头还有两层妃嫔长辈呢。 旁人还未开口,甄贵太妃先笑道:“太子妃果然谦和懂礼。”然后又对太上皇道:“只是太子妃懂事知道尊敬我们长辈,我们却也想爱惜孩子们,今日便叫她们这些小辈儿先点两出新鲜的可好?” 旁人也就罢了,与皇上平辈的几位王爷却忍不住对视一眼:当年甄贵太妃在宫里何等得意,也只比太后差那么一点罢了,如今老了老了却给太子妃这样的晚辈卖好起来。 于是倒把太子的地位重新评估了一番。 见甄贵太妃这样说,太上皇也点头,女官便忙蹲身给黛玉奉上戏单子。 黛玉翻了两页,因素日确实不太爱看戏,又见周菱兴致勃勃往戏单子上瞧,索性递给周菱:“大嫂怀着孕,先点出喜欢的,给腹中侄子听吧。” 说的众人都笑起来,周菱也就不矫情,当真接了过来,摸着肚子笑道:“乖孩子,来日可得记得婶母今日疼你啊。” 按着次序,黛玉是这一辈第一席,然后再是周菱徐莹刘侧妃这样按次坐下去。 周菱此时捧着戏单子,正津津有味的选着呢,旁边忽然伸过一只手抽了去:“大嫂怎的这样拖拉,那不如让我先来吧。你自己想好了再说。” 周菱两手骤然空空,不免呆了。 在座众人则是惊了,慎郡王妃这,这是作甚?怎么还伸手抢起戏单子来。 太后之后第一出戏,哪里轮得到她点! 太子妃是身份尊贵掌管宫务;安王妃是身怀有孕,又是太子妃特意让的,都算是有理。可徐莹又是从哪里来的底气先点? 于是一时气氛诡异起来。 因是男东女西的坐法,东边许多男人的目光就集中在慎郡王身上,眼里□□裸写着:你媳妇就这?就这? 辛泓原怄的低头灌酒。 皇上大怒。 他素来是个最要龙脸的人,此时当着太上皇后宫里他的一众母妃们,又当着一众没坐上龙椅的兄弟们,自然更要个家庭和睦的样子。 方才甄贵太妃格外给面子,黛玉和周菱又这样妯娌亲厚,几人的表现都让皇上面上有光。谁料龙颜上满意的笑容还没咧到位置,徐莹就冲出来打脸,让皇上被人看了笑话。 依着皇上的脾气,本就要发作的,兼之又想起年前之事,更是作恼,于是便立刻横了秦戊一眼。 秦戊格外机灵,片刻后,便做出个惶恐的样子重新进来道:“皇上,徐庶人病重,太医说怕是不好呢。” 徐庶人便是先明妃娘娘,果然慎郡王的酒杯当场就打翻了。 一时合欢宴上一片寂静。 皇上“唔”了一声:“她虽有罪过,到底生育了皇子,今日又是新岁。罢了,叫太医去照看,另外,着慎郡王妃去照料吧。” 分卷阅读322 忽然被点名的徐莹:??? 太后也淡淡开口:“是了,慎郡王妃既是儿媳妇又是内侄女,去照顾徐庶人是最妥当的。既如此,这就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1 22:55:49~20200812 22:1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oxicillin、33052867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0、终事成 大年初一, 诰命入宫拜见后,甄老夫人就往女儿处闲坐、 甄贵太妃就将合欢宴上的笑话讲给她老人家听。 “等过了正月十五,慎郡王就要搬到宫外去了, 可太后娘娘今晨就当着六宫明说, 慎郡王妃还是留在宫中继续照料徐庶人——就差一道圣旨废了这王妃。不过看在当今皇上是个爱面子的,不肯废了才娶了两年的儿媳妇, 于是只用侍奉疾病遮掩过去, 倒显得皇室女子孝敬似的。” 甄老夫人却叹了口气:“偏是瑞王爷闹出来, 让这样的人捡漏成了慎郡王妃, 不然咱们然儿入宫, 不比她强百倍?” 甄贵太妃也有些黯然,勉强劝慰道:“母亲,外头不知道, 咱们却知道,明妃是因为害了孝义皇后才废的,皇上深厌——有这样一个母亲,在皇上这一朝,慎郡王自然没有前程,且他又与太子龃龉颇深, 真有太子登基的一日, 他自然更寥落些。说不得还没了下场,然儿不嫁他也好。” 甄老夫人知道女儿在劝慰自己, 也就不做声,可心里想的却是:总比嫁到海外异邦去强的远, 只能盼着她平安了。 可惜这世上之事多半事与愿违。 正月五日,浙江就传了八百里急报入京:双夷国国王、玉成郡主于新年宫宴上为人毒害,双双身亡, 皇城内大乱。 这个国王只留下三个儿子,大的十岁,两个小的才都五岁,并非同母。原本的王妃又为了给甄然让位,成了侧妃,一时三子都变成了庶出,人心浮动若潮水,自然大乱。 可惜乱了还不到两个时辰,就听闻天/朝昌远侯爷已然带水军登岸。 原东夷国的臣子们还没反应过来,钟侯爷就已然带兵直入前西夷国皇城,带领天/朝“正义之师”开始“无偿帮助”双夷国平定大乱,安排黎民百姓。 双夷国大惊,仍旧想派使臣向天/朝皇帝表示,不必麻烦了,我们自家事自家解决吧。 然而人还未出皇城,在城门处就被人拦了下来,钟侯爷代表朝廷表示:谁拦着他的军队乐于助人,就跟谁急。 等正月初十再送来的战报,便是钟侯爷带兵将两国安定了十之七八的文书。 皇上拿着钟侯爷的折子笑道:“昌远侯是个不夸大的人,他说成了十之七八,只怕是大事已定。” 辛泓承笑道:“儿子先贺过父皇开辟疆土了。”然后又与皇上论及安抚甄家之事。 皇上这才把喜色收了收:“甄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悲痛卧病——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到底玉成郡主是她家嫡女,总不能赏点药材就完了。” 于是正月十一,皇上便追封玉成郡主为公主,礼部又上节烈两字为谥号,虽未升甄家的爵位,却许了他府上爵位再传两代的隆恩。 不知甄贵太妃是真的悲痛还是对这样的恩典还是心有不足,她忽然也病倒了。 皇上着太医去瞧,却是并无大碍,皇上冷笑道:“朕说呢,事情过去了好几日,当时不见怎的,现在却忽的‘哀痛过甚’起来,原来是对朕的旨意不满啊!从前许多事,朕对甄家还不够容情吗?既如此,就传旨出去,贵太妃抱病,宫中诸嫔妃除太后娘娘外,皆减膳谢妆!” 除此外,更是免了各宫妃嫔今年元宵的省亲。且不独宫内如此,宫外官宦人家亦将宴乐俱免,连元宵灯谜之集都得省了。 辛泓承觉得自己父皇真的极会跟人怄气,是个拿捏人的天才。 这样的标准,太上皇重病也就这样了,落在一个贵太妃身上,实实在在是逾越,甄家宛如坐蜡。 且大正月里,宫内宫外都得停了宴饮不说,妃嫔们更是停了盼了一年的外出省亲,不由都恨得咬牙切齿。 只怕背后咒甄贵太妃扎小人的都不在少数。 果然,这一串隆恩下来,甄贵太妃再也不能哼哼唧唧躺着,不过两日就坐了 分卷阅读323 起来,五日就能下地,十日就身体康泰了起来。 原本想着太上皇能看在她重病,再给甄家些恩典的念头也烟消云散。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只说皇上为了捧甄贵太妃,下旨命宫中所有嫔妃减膳谢妆,却是正好合了黛玉的心思。 她虽不能到灵前一祭,这几日也每日亲手折了暖房送来最好的花奉在菩萨前,心中作祭,也算是心到神知。 她知道,甄然不会在乎虚文。 周眀薇听闻了此事,正好也放过了年假,一回宫就到重华宫来安慰黛玉。 虽是来安慰人的,但周眀薇思来想去无别话,反而直接道:“你放心,那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前朝的秘方,本朝的改良佳作。据说人连痛都来不及知觉,便不在了。所以甄姑娘没有受一丝苦就夙愿达成,如今一切都按着她设想的进行,她若地下有知,必拍手称快。” 黛玉头上只带了一只蜜蜡珠钗,并一支打成小鹿纹饰的金簪,听了这话,就亲手倒了一盏茶给周眀薇:“玉成公主是求仁得仁,我心里虽也想着念着她,可却也替她松了口气安了心,总胜过她在异邦日夜的煎熬。 倒是你可怎么办呢,范大人过年回京,你不是往建安伯府去过一回了吗,范老夫人可好相处?” 周眀薇便撇嘴。 “快别提了,我是以太医院太医的身份去探望她老人家的,谁知这老夫人人老成精的,看出了些什么。只拉着我的手哭,说是他宝贝孙子不肯成婚,叫我劝他。” 黛玉搁下杯子略微蹙眉。 周眀薇继续道:“我刚回了一句,非亲非故的,我如何劝的了范大人,老夫人就拉着我的手,给我套了个翡翠镯子,说很喜欢我,要认我当干女儿,给范云义当姑妈!”周眀薇摊手:“你没瞧见,范云义的脸当场都变得跟绿豆糕似的。” 黛玉虽替她愁,但也让这事儿逗笑了,忍不住追问道:“然后呢?” 周眀薇抬手给黛玉展示了一下她的翡翠镯子,接着道:“然后?然后他就急的呼啦站起来,不顾老太太还拉着我的手,直接表示宫里还有事,他要送我回宫当差。范老夫人还在后面拄着拐杖追着喊呢,说我是个女孩子年纪渐长别耽搁了,让范云义给自己找个姑父!” 别说两人,连地上站着的墨染、小萝都笑出声来。 小萝正在用小银锤给黛玉敲新年供上的小核桃吃,听这话连锤子都笑掉了。笑过后却又替周眀薇不忿道:“我们周姐姐,如今太医院正六品的实职,又因救过皇后娘娘,另有从五品的虚衔,正是太医院数得着的人物。况且如今也认在荣国府大太太名下,算是咱们太子妃娘娘的正经亲眷,连太后逢年过节都不忘赏赐一二,建安伯府还有什么可挑的!” 黛玉也点头,转向周眀薇问道:“范大人说什么呢?” 周眀薇无所谓似的笑道:“他能说什么,据说他一提不成婚的事,亦或是自己择婚事的话,范老夫人就晕过去——这不才特意请了我去诊脉吗,到底男太医不方便——可我诊过了,这老太太身子骨比我还强呢,也不知怎么说晕就晕的!这话我也不好说,总不能让范云义别管他祖母吧。” 周眀薇把茶喝尽:“横竖过几日他依旧要回去做他的江宁织造,就这样拖着吧,我也乐得在宫里当差。” 见黛玉秀眉微蹙,周眀薇反而劝她:“我知道你替我发愁,可很不用,你原本就有无数的事情要挂心了。听说徐莹在徐庶人处也闹得不可开交,一会儿说要吐血,一会儿说头痛的,别的太医治不了她,你叫我去给她开几方药,必然安生了。” 黛玉摇摇头:“其实她无非闹着要见我,见过我也就认了。” “见你?” “她见了我就嚎啕大哭,说是太子欠她的。若不是当年太子与瑞王抓了她与慎郡王私会,她不必嫁到宫里过这样活死人的日子。太子与我是夫妻,太子欠她的,自然是我欠她的,该还给她。” 周眀薇嗤之以鼻:“什么鬼逻辑!” 黛玉抱着手炉:“其实这些话也罢了,倒是她有几句话倒也是有理的。” 周眀薇疑惑:“她还会讲理?” 黛玉轻声道:“她说这世上人都是恨人有,笑人无。纵然你没得罪过人,可你过得比旁人好,就是欠了旁人的,总有人看不过去。又说起太上皇废太子,年少时贤明比如今的太子还强,太上皇也是满口称赞,也称得上朝野归心,最后也只落得这个下场。叫我如今不要太得意了。” 周眀薇脸色也严肃起来。 分卷阅读324 黛玉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红墙绿瓦:“她倒是也提醒了我,有时候非得旁人才看得清。这段时日我总觉得宫里也不过如此,为了甄然伤心,就摆在脸上叫人看着。甚至要太后娘娘担心,还要请母家进宫来宽慰我。都快忘了刚进宫时候的谨慎。” 那时候的她,就像刚进荣国府,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行一步路,唯恐叫人耻笑了去。 “忘了最好!难道要你将自己拘束一辈子,那岂不是累得慌?”周眀薇还没来及说话,就听外面的男声朗朗传来。 两人都吓了一跳,甚至立起身来。 辛泓承带着笑走进来:“听白毛说你们在里头说话,就没叫通传。”然后又伸手虚扶周眀薇:“周太医,在我重华宫,又没有外人,你还需要多礼吗?” 黛玉便嗔道:“在自己宫里,就可以听壁脚了吗?” 辛泓承举起双手:“可真是冤枉,我就听到最后一句。”见黛玉打扮的素净,想来仍在念着甄然,就觉得今日便不要讨论严肃的人生路线话题了,于是索性将贾宝玉的八卦抬出来,撇开她的心思:“我听了一事,特意来告诉你:皇爷爷要成全金玉良缘了。” 101、离宫外 正月二十日, 范云义跟随官船启程回金陵去,辛泓承换了一身寻常衣裳亲来送他。 范云义拜托道:“帮我看顾祖母和她。” 辛泓承点头,郑重回答:“你放心, 我定给你找一个有出息的姑父。” 眼见范云义的脸又要变绿, 辛泓承才摆摆手:“好了好了,我不开这个玩笑了, 京城的事你放心便是。倒是你, 别私下就跟甄家等人杠上, 玉成公主之事后, 皇爷爷对甄家越发厚待了。” 范云义皱眉:“盐务、漕运也就罢了, 一贯是甄家嘴里的肉。可据我所知,甄家已经将手伸到了开矿上。年前一个矿井砸死了人,等我风闻消息去查时, 别说矿井和死了的旷工,就连其受害者遗孤等人都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不见踪迹。层层官员压下去,竟然连户口籍贯都查不出,急的当地县令在我跟前嚎啕大哭,就差上吊了。” 辛泓承忽然伸手,将范云义腰上的一块玉佩扯了砸在地上摔个粉碎。 范云义不明所以。 辛泓承便道:“甄家的罪行, 在皇爷爷眼里, 就像是亲近的朋友,失手打了个玉佩, 怎么会真的动怒。” 范云义眉宇间聚集起薄怒:“可这不是一块玉佩,那是几十条——如果加上其亲眷, 就是上百条活生生的人命!太上皇天纵英明,从前在军伍中也有挥泪斩马谡之举,怎么今日会如此宽容甄家。” “不是宽容, 是看不到!皇爷爷站的太高了,许多事情他看不见。甚至因为上了年纪,心肠渐软,也刻意回避了去看。” “所以,你要带着证据回到京城,让皇爷爷不得不看到:甄家不是贪墨了一二百银两,侵占了几亩土地的罪行,而是伤天害理草菅人命!” 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亲近的,眼见的。 在太上皇眼里,甄家、贾家都是当年会舍命护着他的人家,自然是忠君之臣,如何会在背后狠挖国家的墙角? 而因他的信重,旁人又不敢轻易告发甄家,越发纵容的几家官官相护,自成一党,如此恶性循环下去,非外力不可破。 见范云义点头,辛泓承又格外嘱咐道:“但一切以你自己的安危为重。兔子急了还要人,何况甄家也不是兔子窝,你这一去要捅的是豺狼虎豹窝。” 送走了范云义,辛泓承折回宫里,刚过了承光门,就正巧遇到五皇子。 辛泓玑忙站住脚:“给四哥请安。” “你从这儿去哪儿?”五皇子除了给生母请安,一般也少走动,辛泓承见了就问了一句。 “去前头造办处,我早跟他们定好了一对同心结翠玉扣。正好去拿回来送给贾宝玉,到底我们也是呆了几年一起读书的同窗,何况他又是四嫂的表兄。他定下婚事,宫里皇祖父赏的是一回事,我这里总要备些自己的礼。” 辛泓承点了点头,又问道:“他近来不闹着出家了?” 五皇子笑道:“他闲来无事倒是常跑宝华殿,跟法师们讨论佛法,然后自己回来发呆。上回还给一本佛经做释文,宝华殿法师还道他有慧根。无奈皇爷爷将他的心血给撕了烧了。于是他近来也不敢去了,只有时候说些似有若无的古怪话,我也不理会。反正他只敢叽咕一阵子,又不敢真的剃头出家。” 分卷阅读325 过了正月二十五日填仓节,慎郡王与刘侧妃搬出宫外,迁居慎郡王府。 要论精美程度,这座郡王府,在京中诸王府中算是敬陪末座,处处透露这一种完工即可,并不曾精心布置的敷衍感。 太监宫人们将房舍打扫完毕,辛泓原默默站在正院略显单调的园中,神情有些萧索。 也不怪内务府和工部看人下菜碟,实在是这半年来大事甚多,宫里太子的重华宫要抢着修缮,宫外安王的王府也要起建布置,相比这两位,已然失势的慎郡王府自然可以放一放。 刘侧妃走到他身侧,握住他的手。 慎郡王只觉得她掌心的薄茧微微刺人,连着他的心口也酸起来。他这位侧妃,怀着身孕还得凡事亲力亲为,衣裳首饰也格外俭素。 在宫里不得不撑着场面,这一出宫,为了安排这一王府的人口,打发内务府那些吸血虫一样的太监,刘侧妃还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头面又变卖了几套,只留下两套预备着入宫的时候穿戴。 如今刘侧妃头上只带了几只通草绒花,连新鲜宫纱堆得花都没有。 “委屈你了。”慎郡王沉声道。 刘侧妃摇头:“臣妾从小过惯了苦日子不委屈的,倒是王爷金尊玉贵的人,只怕是过不惯。可这世上风水轮流转,只要王爷勤勉国事,在皇上跟前小心谨慎,对太子恭谨亲和,都是亲儿子,皇上总会消气开恩的。” 辛泓原心下苦涩,换过了话题:“咱们若只靠着份例,入不敷出不说,只怕经年累月下来,只三节两寿的送礼,咱们就得把屋子摆设都当了才能弥补的过去。” “那王爷预备怎么办?” “横竖父皇也不会让我在朝上出力,那不如将力气花在别的上头。如今父皇刚刚平定双夷国,这海运正是最挣钱的去处。我再不济也是个皇子,想在里头入一股也容易。” 刘侧妃心跳加速起来,看向辛泓原:“可咱们没有本钱……” 辛泓原点头,看向刘侧妃:“母妃当日曾替我看好过一位姓薛的侧妃,乃是皇商出身,家中极为富裕。有珍珠如雪金如铁的诨号,只是如今父亲去了,他们家寡母孤儿的少了依仗——我缺钱,他们却缺背后的靠山。我如今出了宫,不会凡事都有人盯着,而父皇也不在意我,想必不会理会我纳什么侧妃,只往宗人府处报便是了。” 刘侧妃只觉得舌根都是苦的。她将手从辛泓原手里抽出来,冷冷看着他。 辛泓原淡漠道:“你入门早,又怀着我的第一个孩子。虽都是侧妃,也是不一样的,自然以你为尊。” 刘侧妃冷笑出声:辛泓原当日对她说过,他极厌恶徐莹,只是他为男人不好出面。只要她能除了徐莹,以后便扶正她,两人做正头夫妻,让她的儿子做嫡子。所以她才求到太子妃跟前,又暗中筹谋,终于让徐莹在合欢宴上失态,犯下大错被拘在了宫里。 因明妃被废,辛泓原这个皇子十分窘迫,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连给奴才的赏钱都拿不出,她又当尽了仅有的头面贵物,替他描补支应,结果在辛泓原眼里也是狡兔死走狗烹! 如今见她再也榨不出什么,刘家又帮衬不上,就赶着准备纳有钱的侧妃! 她语气里带着讥讽:“是啊,王爷英明,侧妃和侧妃也不都是一样的,你缺银子,那位新侧妃有雪花一样的银钱,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怕来日我就该给她端茶倒水,而我的儿女也要服侍她的儿女了!” 辛泓原皱眉,神情冷漠至极:“当真是女子见识浅薄,只知虑到自己那点鸡毛蒜皮的蝇头小利。” 要是徐莹在此,定能认出来,这正是辛泓原当日与她私会,要与她恩断义绝,然后娶家世高贵的甄然时的表情。 是安排好一切,然后通知对方的冷漠和淡然。 对方的哭闹,哀求,讽刺,任何的反应都不会在他心上烙下痕迹,也不会动摇他的想法。 刘侧妃到底是比徐莹看的清楚,也比她聪明。 见辛泓原如此神情,心内也跟着冷绝下来。甚至多余的话都懒得再说,只蹲身行礼:“那我祝王爷心想事成。”然后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她的神情动作尖锐冰冷,然而手却坚定温柔的护住肚子,转过拐角,才轻声道:“别怕,你就当你爹死了。娘会保护你的。” 辛泓原见刘侧妃离去,也不在意,打发自己的贴身太监,悄悄往薛家去探问薛姨妈的意思。 他并不知道,这个小太监一出慎郡王府,第一时间不但没去薛家,反而报到了太子殿下这里。 分卷阅读326 辛泓承正在跟吏部尚书贺琅大人一起商议在双夷国建詹事府的事宜,见王中走进来回话,贺大人立刻表示自己正巧内急,避走开来。 听了王中的话,辛泓承也诧异:“二哥不知道贾家跟薛家已经定了亲事?竟然还在打薛家的主意?” 他在辛泓原身边安插人,倒不是为了听八卦的。 只是从前他明里暗里被这位二哥坑过许多次,又有三皇子之前发疯害人的前车之鉴在,他不盯着辛泓原始终不能放心。 谁料第一件听来的,就是这样的八卦。 王中低眉搭眼道:“殿下,贾家二房无爵无职,太上皇虽提了这门婚事,又硬做保山,可并不曾给赐婚的殊荣。” 到底大房才是袭爵之人,二房又是两年前才犯了过失被贬官,太上皇也不好朝令夕改,这会子就给个大恩典。 辛泓承点头:没有明旨赐婚,此事知道的不过是两家人并宫里几位主子。辛泓承是从皇上处听来的八卦告诉了黛玉,而五皇子则是跟贾宝玉同窗,从日益仙风道骨的贾宝玉本人处听闻的此事。 而辛泓原从年后起,就因正妻被圈而闭门不出,又兼之近来忙着整理行装搬离宫中,想来未曾听闻此事。 辛泓承敲了敲桌子:“就穷成这样吗?迫不及待的等着花侧妃的嫁妆?” 男人花妻子的嫁妆尚且被人戳脊梁骨,没听说这上赶着算计小妾带来的嫁妆的! “罢了,不必拦着二哥的人,只管让他上薛家去问清楚也好死心。” 贾家薛家已经换过了庚帖不说,婚事更是经过了太上皇老人家的金口,几乎是板上钉钉。 辛泓原能有什么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3 22:36:04~20200814 23:5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枝上柳绵吹又少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2、婚姻事 薛家。 自从荣国府分家来, 薛家也跟着匆匆忙忙搬出,回到了薛家在京中的旧宅,因年久失修, 只能慢慢地边修缮边对付着住。 薛姨妈此时正忙着打点东西给宝钗, 眉心一直拧着一个“川”字。 宝钗从外头挑过了丫鬟回来,见满地满炕堆着的东西, 低声唤了一声母亲, 然后道:“姨妈家中不比先前几年, 姨夫如今没有官职不说, 前两年更赔了好些家私进去, 姨妈也常来诉苦。”她顿了顿:“我知道母亲疼我,想多给我备一些嫁妆,进去也好说话。可依我看倒是罢了, 否则姨妈必会以我是嫂子为名,将探春的婚事推给我管,一应都用我的嫁妆。” 薛姨妈坐在炕上,裹了裹身上的弹墨绫薄棉袄:“一发给了你倒是痛快,省的留给那搅家精!当日也是瞎了眼,才娶了这样一个儿媳妇进门。” 一向喜怒不外露的宝钗, 提起这位嫂子, 也忍不住露出烦恼之色。 著名的夏金桂女士,嫁入薛家不过短短几个月, 就以其撒泼打滚搅家精河东狮的各种精彩表现,在亲眷中闯出了响亮的名声, 一时风头无两。 人人提起这位薛家大奶奶,都是挤眉弄眼的议论,心照不宣的笑意。 害的薛姨妈都没脸出去见人。 见宝钗神色沉郁, 薛姨妈忙来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气儿高远,见识远大,可王府里不是好过的日子。我都向内务府的人打听过了,那位慎郡王妃,说的好听是留在宫里服侍王爷生母,可其实就是被圈禁了以后再难出来。可见那位怀了孕的刘侧妃有手腕,你何苦与她碰去?宝玉到底是起小儿一起长大的,他的心总是好的,模样性情更不用说。” 宝钗并不觉得自己会被一个才发迹的官员之女压住,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只能认命。 母女俩正在收东西呢,就听见窗户外面夏金桂的声音传来:“我以为什么高门大户呢,你们薛家与我们夏家说亲的时候标榜的倒是百年氏族,可如今女儿要出嫁,竟现买小丫头,叫人哪只眼睛看得上!” 薛姨妈气的脸色煞白。 宝钗便掀帘子要出去弹压两句,谁料刚走到门口,就见婆子匆匆来报:“姑娘,有位太监老爷在二门处候着,说要见咱们太太和姑娘。” 这会子连夏金桂都不敢说话了,只是眼珠子乱转, 分卷阅读327 准备探听下消息。 他们都是皇商之家,对宫里的人总是更多几分小心。 宝钗也是一惊,忙叫了管家和两个年长说话得体的婆子去迎候。 一时将慎郡王府的太监迎了进来,薛宝钗原借口去收拾茶具躲在侧间,再听了这太监转述的慎郡王的求娶之意后,只觉得如坠云雾,心中悲痛,差点失手砸了东西。 薛姨妈也惊愕莫名,分外惋惜,然而也只得将真相告知,说薛家已然与贾家定了婚事。 那小太监原本就是皇上废了明妃后,又指给辛泓原的人,算不得心腹,此时见事有不成,也丝毫不诧异更不曾努力,接收完薛家的信息后,起身拱拱手就走。 薛姨妈又坐了一会,才往侧间去,果然见宝钗正伏在一张芭蕉叶小几上痛哭,肩膀一抖一抖哭的格外令人心酸。 “我的儿,你快别哭坏了身子!这都是没有缘分,没有缘法。” 宝钗呜咽道:“我等了这几年,可偏差这几日,但凡早几日也不当这样!母亲,我的命难道就这么苦?当年我去宫中选公主郡主陪读,就因家世和哥哥的错失被屏了下来,只能看着那些不如我的姑娘入选,得了女官的职位;后来在太后娘娘的赏花宴上,又看着那些才不如我貌也逊色的姑娘,各个做了王妃,甚至太子妃!娘,她有什么?她父母双亡家财尽失,要论家世,咱们固然是皇商,可林家爵位也是到了头的,还不如咱们家呢。她能我如何不能?” 宝钗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这几年没有动静,我还以为王爷嫌弃咱们的门户,不肯应承此事。可娘你看,并不是这样。王爷只是身不由己。他这一出宫建府,就立刻派太监来咱们门上了。” 薛姨妈搂着她落泪:“是,是,我的女儿这般好,谁会不喜欢。只是这世上的事,阴差阳错罢了。” 且不提薛姨妈母女两人正抱头痛哭,只说那位小太监,嘟嘟囔囔往外走——因薛姨妈太过震惊,所以给错了封赏,只给了个二等封,令他非常失望。 慎郡王处原本就油水稀薄,听说能来薛家,这位小太监还以为能发个大财,结果竟只有这么少的封赏。 “这位大人还请住一住。”小太监回头,就见一个金玉满头的妇人走过来,还没走到跟前,就开始拔头上的簪子,等走到跟前,这小太监只觉得手里一沉,一只赤金簪子险些没晃瞎他的眼。 于是脸上立刻就带笑起来:“这位奶奶有什么话要问。” 夏金桂自然要问这小太监为何而来,他便也一五一十说了,见面前的财神娘娘脸色不好看,还描补道:“府上豪富,姑娘想必另有好姻缘,我们王爷也是天潢贵胄,自然不缺侧妃娘娘,再寻就是了,这也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夏金桂抬腿就走,还是丫鬟跟在后头对这小太监福了福身,这才匆忙跟上:“奶奶去哪里?” “套车!这就去贾家问问!他们家如今都没个正经官职,那位衔玉而生的宝二爷也不过是个皇子伴读,如何就敢阻了我们家这大好的前程和姻缘?” 吓得小丫鬟们肝胆俱裂,想拦着又怕金桂的打骂,只能跪着看她上了车,才连忙来回薛姨妈。 这里夏金桂只带着她陪嫁的丫鬟金蟾上车往贾家赶,金蟾就奇怪道:“这府上大爷糊涂混闹,如今已经被奶奶制住,事事都听着奶奶的话行事;太太也是个可欺的,虽是婆婆却也拿奶奶无可奈何。唯一就是这位大姑娘,很有些城府。说出话来虽不见得尖刻,却叫人回不了嘴。奶奶何苦还要让她高嫁?以后岂不是要看她脸色?” 夏金桂在丫鬟额头上狠命一戳:“你就是个蠢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任凭她嫁到谁家,都不能再来要我的强!可她嫁的好不好,跟咱们家可有直接的干系!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皇上的人渐渐上来了,内务府自然也是如此。比如那个尚饰处的葛主事,被太子妃娘娘处置了后,往宫里送金银模具的古家,也吃了挂落,这会子元气大伤。 咱们两府也是如此,京中那么些商人,若是旁人被宫里抬举了,还有咱们什么事?所以咱们家这位大姑娘,别说嫁给一位正经王爷,就算是个五服内挂名的宗亲,能在宫里说上话,就能保住咱们的富贵。至于她自己,死活凭她去吧!” 金蟾这才恍然大悟:“还是奶奶有智慧!可,可到底两府换过庚帖了,亲戚中也都放出了风声,此时还能悔婚吗?” 夏金桂撸袖子,手上套着一对叮当响的金镯子,目露凶光杀气腾腾:“不能也得能!我去贾家闹上一场再说!” 若是能毁了婚约,宝钗嫁入王府,对夏金桂来说只有好处;而若是闹了一场仍旧不能解除婚约 分卷阅读328 ,她也无所谓,横竖宝钗的名声又不在她心上。 今日,贾宝玉并不在家,而是在宫中读书。 五皇子从他手里抽走了书:“你又在发什么呆?皇爷爷不是说了吗,等你成婚,也赏你个主事的六品官职,只要你用心做事,总能有个前程。比如你表兄贾琏,这会子已经做到正五品的实缺,在礼部也算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到底在宫里待了许多年,贾宝玉没有像几年前在府里一样,谁跟他谈仕途经济学问,就骂人家庸俗,然后抬腿就走表示不堪与之为伍。 太上皇多年的棍棒教育,虽说没有把贾宝玉的本质拧过来,但表象已经改了好些。 起码面对五皇子的劝导,贾宝玉并没有甩脸子走人,而是勉强挤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干巴巴道:“只恐辜负了太上皇的恩典。” 心里却在呐喊:千万别给我这个恩典!在宫里与王孙公子读书便罢,可真上朝与禄蠹们为伍那岂不是玷污了清清白白的我?如今琏二哥满口的市侩算计,成天想着什么时候能升官,当真是无趣至极!啊,果然世上唯有我是出淤泥而不染,知道唯有闺阁内方为干净的智者。 他正在胡思乱想,五皇子已经继续说道:“听四哥的意思,过两年要把贾琏放出去做个官,也好积攒履历的。”他语气中不无羡慕。 本朝充分吸取了前朝有各地藩王作乱造反的经验教训,所有王爷都是空有爵位,但无地无兵无权,且无诏不得离开天子脚下,从根源上掐断领兵造反的源头。所以五皇子若无意外,终生都要呆在京城了。 有时候他还真羡慕那些外放的官员,可以施展胸中抱负,为百姓做点实事。 听五皇子提起太子,贾宝玉连忙问道:“林……太子妃近来如何?一切都好吧?” 五皇子点头:“四嫂好得很——自从二嫂被关起来,宫里人人都觉得日子安静了些。” 然后又警告似的看了看贾宝玉:“这话我跟你说过许多次,但仍旧还要再叮嘱,不,不是叮嘱,是告诫你,不许向外人打听我四嫂的事情!我跟你一起读了几年书,是知道你有时候说话不防,是因为本就是个有点痴痴发呆的性子。可在外人看来,不会管你本心如何,只知道你一个外男打听太子妃,这就是大罪!” “你获罪也就罢了,可不许连累我四嫂的名声!知道的是你们一起长大,亲兄妹似的,可世人总是喜欢想歪了,你们到底也不同姓,只是姑表亲戚。所以在外头,你不许跟别人提一句太子妃,更不许再说什么林妹妹,知道了吗!” 贾宝玉蔫头耷脑:“你说过一百遍了,我都记住了。我,我也绝不会害了太子妃。除了问你,我从不曾问过旁人她的一丝一毫。” 辛泓玑这才满意点头,然后又奇道:“你不是有个宏论吗?说是女孩子是珍珠,成了婚就是鱼眼珠,你理都不愿意理。如今我四嫂也成婚了啊。” 贾宝玉郑重其事:“怎么能一样,唯有她无论如何都是一颗珍珠。”想了想又道:“我前些日子在宝华殿睡过去,佛音之中到了一处幻境,才知道太子妃竟是一株仙草呢。那里还有一位神仙姐姐告诉我,太子妃跟我原就有前世缘分,如今成了亲戚……” 辛泓玑连忙叫停:“这种话更不能说!何况我四嫂是活生生的人,你才是草呢!” 贾宝玉越发忧伤:“是真的!那神仙姐姐还说……” 他还没讲完神仙,就见外面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来道:“贾二公子,你们家的管家传了急信儿进来。” 然后将夏金桂大闹贾宅,气倒了贾政和王夫人之事粗略说来,然后又道:“听说公子的父亲急怒攻心,气晕过去,家里管家请您这就赶紧告假回去呢。” 贾宝玉大惊。 贾政一晕过去,家里的男人无非是贾环跟贾兰,一个猥琐不能担事,一个更是还小,自然要贾宝玉回去。 否则一家子女人,连太医都没法应酬。 五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赶紧往宫外去吧,我替你去给皇爷爷请假。” 贾宝玉站在原地只是茫然:原来家里已经到了需要他做顶梁柱撑起来的时候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4 23:54:15~20200816 22:5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05286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K 10瓶;举杯邀明月、梨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 分卷阅读329 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3、钗黛见 是夜, 重华宫,辛泓承正跟黛玉说起出宫往荣国府拜年之事。 两人在灯下对坐,眼前各搁着一杯温热的牛乳燕麦茶, 烛火暖澄澄的照在两人侧颜上, 墨染等人都只在金团锦绣的厚缎帘外候着。 黛玉想了想:“正月里到底事多,不如等过了二月二。” “也好, 宫里不太过花朝节, 二月十二又正好是你的生辰, 到时候回去看看也好。” 因又说起范云义到了金陵之事, 黛玉便坐直了身子:“他到底要怎样呢?难道就这样拖着周姐姐不成?” 正说着, 墨染就扣了扣门扉,轻声道:“回殿下娘娘,周太医来了。” 辛泓承就笑:“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然后也不让宫女进来倒茶, 而是亲自拿着一把小执壶给周眀薇倒了一盏茶。 “很当不起。”周眀薇走进来正好看见太子倒茶,就忙笑着摆手。 辛泓承便道:“范云义走之前嘱咐我照顾你”然后又对着黛玉的方向看了眼:“何况你妹妹也在一旁虎视眈眈,我哪里敢怠慢,你坐着就是。” 黛玉脸色微红,起手抛了个贡橘过去砸他:“你这是编排我是母老虎呢,当我听不出吗?” 辛泓承单手接了, 然后剥开分给两人吃:“你们是有自己的话要说呢, 还是许我听着?要是不让我留下,我就去书房。” 黛玉抿嘴笑:“你留下做什么呢?难道替丫鬟端茶倒水吗?” 周眀薇也跟着笑了, 倒是辛泓承点头道:“很是,这屋子里不是银炭炉子, 就是滚烫的热壶,也不能叫你们自己拎着倒水,万一烫了怎么办。” 周眀薇忍不住打趣道:“听说太子爷在朝上可脾气大得很, 不好说话。双夷国之事,有人参钟侯爷先斩后奏,有逾越专断之嫌,听说太子当朝就把人驳了回去——怎么在自己家里这样‘贤良淑德,任劳任怨’?” 黛玉轻轻一笑:“还说呢,父皇为此还打发人来给他送了碗夏日才用的消火凉茶,又责他年轻气盛不稳重,还要上头父皇和皇祖父给他收拾首尾。” 她虽如此说,却并不带着烦恼,只是跟辛泓承两人相视一笑。 人贵在知心,虽然得了两句皇上的训斥,但辛泓承的意思黛玉明白,所以更不曾彼此抱怨。 周眀薇有点怔怔的,也有些羡慕的看着他们,到底不知道自己未来如何。 “对了,你来是做什么?”黛玉这才想起问周眀薇的来意。 “啊,是了,我是来说贾家的事情。”周眀薇这才回过神来:“今日我在太医院当值,贾宝玉匆忙到太医院求一位太医与他回去看诊。我倒是想帮他来着,一听是政二老爷病倒,又不是女眷,就罢了,最后是擅长急症的刘太医跟着他去了。” 黛玉忙问道:“二舅舅为什么急的得了病?” 周眀薇便将夏金桂单枪匹马勇闯贾府之事告诉黛玉。 今日夏金桂口齿伶俐地向王夫人阐明了荣国府被分出去的二房和皇宫里开府出来的二皇子,这两位‘二’的天悬地隔的差别,并且强烈建议贾家知难而退君子有成人之美,放过薛宝钗,让她有个好前程。 “如今天气又冷,政二老爷一个激动就气倒了。听刘太医回来说,倒是无大碍,就是气怒攻心。刘太医走的时候,薛家太太已经赶到了贾府,脸色不是脸色的,只怕还有的闹。” 黛玉略蹙眉,隔着炕桌上的小茶几推了推辛泓承:“你怎么说?这件事慎郡王怎的又掺和了进去?” 辛泓承挑了挑眉毛道:“果然有时候医院才是第一手消息的来源啊。以后就算周太医出宫去,我也要在太医院放两个人才好。” 这件事他还未听说,太医院倒是传开了。 消息灵通很重要。 黛玉对他日常歪了重点已经习惯了,只随口嗔道:“谁这会子又问你这个了,偏不捡着要紧事做——这婚事不是太上皇老人家做的保山吗,闹得不好看了,他老人家那里也过不去的。”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明正宫的小太监过来,说是太上皇并皇上请太子爷趁夜里就过去呢。 辛泓承起身:“皇爷爷对亲孙子都未见的这样通宵达旦的上心,可见对贾家的厚爱。” 若是贾宝玉自己支棱起来,肯走仕途,想必几年后就不在贾琏之下。 可惜,若如此便不是贾 分卷阅读330 宝玉了。 辛泓承自行披上一件玄色狐皮滚边大氅,对两人道:“这一去不知什么时辰回来,我去书房睡吧,你可以留你周姐姐睡一晚。” 黛玉一笑:“甚好。” 年后她总要找周眀薇说说话,无奈宫里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甄然之事后甄贵太妃又病了,又有慎郡王一家子迁出去,弄得她也分身乏术。黛玉一贯心细,知道周眀薇惯会嘴上说的洒脱,但从范老夫人那里碰了钉子又送走了范云义,心里大约很不好受。 明正宫。 辛泓承一进书房,就见皇上裹着一件赤狐狐皮大氅,两眼略带无神的坐在临窗的炕桌前。窗子略开了一点缝儿,冬日的寒风丝丝缕缕渗漏进来,算是提神醒脑。 宣合帝实在无语。 不过是个臣子,不,贾宝玉还是个白身都不算臣子。为了他的婚事,太上皇夜里都不能消停,来到明正宫立时三刻就跟皇上商议起来。 辛泓承见父皇一副‘与我何干’但又不敢说的样子,就先低头笑过了这才进来请安。 太上皇老当益壮,精神矍铄,更因上了年纪反而觉少,脾气也急了起来。 “你来了就更好了。你二哥干的这糊涂事,你知不知道?” 辛泓承做懵懂无知状:“二哥做了什么?” 太上皇就拧着眉头:“你不知?” 皇上替儿子辩护道:“承儿自打过了正月初六,就一日不曾歇着的,不是在吏部就是兵部走动,再不知道原儿的糊涂事!” 秦戊凑上前解释了两句,辛泓承这才做恍然大悟状。太上皇就蹙眉道:“这才出宫第二日,他就不说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去,倒自己遣太监往旁人家里去寻侧妃,连朕做保山的亲事都敢截胡。” 辛泓承难得为慎郡王说一句好话:“皇爷爷又没下圣旨,二哥未必知道。不是说这是其生母还在位时,替他看好的侧妃吗?想来与二哥也不相干。” 太上皇转头斥了他一句:“你们兄弟倒是一条藤上的了,再不是前几年乌眼鸡似的样子。” 虽然是斥责,但语气倒是和缓。 在太上皇看来,辛泓承肯替从前有过节的兄弟说句公道话,可见没有泯灭了兄弟情义,也可见心思仁厚,不是记仇赶尽杀绝的人,将来也不会闹出皇家兄弟相残的丑闻。 皇上实在是困得慌,就试探道:“正是承儿这话了,父皇实在犯不着寒冬腊月的动怒,等明儿叫秦戊去慎郡王府,训斥两句就是了。贾家薛家的婚事,是过了父皇的金口,哪里有更改的道理。” 太上皇点头,又对辛泓承说:“太子妃不是荣国府长大的吗?明儿叫她宣了薛家母女进来,也告诫告诫。” 到底是夏金桂去贾家闹得,太上皇总疑心薛家也有意攀皇家高枝,对自己指派的婚事有不满。 辛泓承只得应了是。 次日清晨,且不说薛姨妈并宝钗接了太监的宣召,忙忙地收拾了准备入宫,只说贾宝玉,也是清晨仍旧入宫来上书房。 五皇子见了诧异道:“令尊的病可好转了?我以为你今日来不了呢。” 听说贾政无碍后,又安慰贾宝玉道:“皇祖父断不许这样的事儿发生,不会纵容二哥抢了你的未婚妻室去做侧妃,你只管放心就是。听说今日还请四嫂宣了薛家人入宫。你只管等着成婚,不用这么愁眉苦脸的。” 他还以为贾宝玉是怕婚事被抢而忧虑。 谁知贾宝玉一夜过去,眼底虽带着乌青,但整个人倒是十分平静只道:“天子父母命自然不能违背。我自当遵从,还报父母生养之恩。只是我一生无能,闺阁红粉中不能周全,何况将来碌碌偕欲治世待人接物哉?若是一世不成家倒也干净,省的这等心里有丘壑的女子为我拖累,终生不得展眉。” 五皇子觉得他是被薛家刺激着了,就安慰了两句。再见贾宝玉下了学就往宝华殿跑去听佛经,也不劝他,只以为他去追求心灵的平静去了。 重华宫。 时隔一年余,黛玉再次见到薛姨妈和宝钗。 两人行过大礼,便由着宫女引入座中。 宝钗从前就与黛玉不甚和睦,又因为此时身份悬殊她也实在无话可说,就索性只坐了垂头不语。 黛玉也无意叙旧,只将备好的贡缎等物命宫人送上,言简意赅道:“既是皇祖父作保的婚事,如今薛大姑娘也算我的表嫂,这些玩物薛太太收下吧。” 分卷阅读331 薛姨妈忙起身谢过,然后又道:“太子妃容禀,昨日之事实在是我那败家破业的媳妇私自做出来的,将我也吓得不得了,赶着去贾家上门赔罪了。如今已将她关在家中闭门思过,再不许她外出走动。还请太子妃帮衬,看在亲戚情分上,在老圣人,圣人跟前提我们家分辨一二。” 解释过后,见黛玉也无旁话,薛姨妈只得起身告退。 等她们母女二人出去后,小萝才道:“姑娘,薛大姑娘从前就想入慎郡王府,咱们都是知道的。她们说是不知情的谁信呢?如今不成就推给儿媳妇一个,要是成了,她们只怕也欢喜的很,索性就坐在后头装不知道的。” 黛玉摇头:“与咱们无关。” 若不是太上皇发话,她此生大约都不会再见到宝钗,那些同住荣国府的日子,真的已然很远。 而这边,红掌送了薛姨妈母女出来,到了重华宫门口,薛姨妈连忙给最上等的红封。 红掌受了后道:“薛太太,虽说您跟太子妃娘娘从前都在荣国府住过,可如今到底身份有别,在娘娘跟前还是不要你啊我的,自称一声民妇才妥当。” 薛姨妈面上一僵,然后才点头道:“是,是,这位姑娘说的很是。” 一直沉默不语的薛宝钗忽然抬头道:“还请你回去通传一声,我有话想单独跟太子妃说。” 红掌眼睛里露出诧异的和疑惑,脚步不动。 薛宝钗不顾薛姨妈焦急的眼色:“还请这位姑娘去通传,我与太子妃在一起长了几年,也算有姊妹情分,她肯不肯记得,肯不肯见我是太子妃的事,可姑娘去不去通传,便是姑娘的事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6 22:53:53~20200817 23:5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钢铁老直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山 10瓶;钢铁老直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4、回府见 二月十二日, 花朝节,亦是黛玉的生辰。 一早起太后便命人送了一碗银丝长寿面来给黛玉,又给了一套十二只雕着十二月花卉的琉璃盏做贺礼, 各宫自然也各有礼物送来, 重华宫内忙了整整一早上。 因辛泓承早已回过太后,今日陪黛玉出宫去, 太后也允准了, 于是一早只留黛玉按着规矩往牡丹花上系了黄绸红绸后, 就放她出宫去。 美其名曰让她往各庙中去放堂舍钱, 实则一出宫, 两人便往荣国府来。 贾敏见了女儿自是欢喜。 辛泓承拜见过岳母后,便被诚惶诚恐的贾赦父子请出去上座吃宴席去了。贾赦的嘴好悬没咧到后脑勺,一时舌头都打架, 满脑子的奉承之言不知该说哪一句才好。 还是贾琏,到底做了一程子官,见了太子还说得上话。 辛泓承笑道;“今日只论亲戚,不谈朝政身份,大舅舅与琏二表哥无需拘谨。” 寒冬腊月,贾赦还是拿帕子偷偷擦了擦汗才挨着椅子边上坐下来。 这里贾敏则问黛玉道:“刚出了正月时, 眀薇回府上来跟我说起一事, 说薛家大姑娘入宫的时候,非要单独再跟你说几句话。”贾敏看着女儿的脸色:“她一贯是个深沉也会说话的, 你又凡事爱度量,可别存了什么在心里。” 黛玉莞尔:“还是娘担心我。不过她也并没有说什么, 倒是将从小到大的苦楚跟我倒了一遍,不过是说,她不明白她这一生哪里不如人, 为何最后的终身却谁都比不过。” 薛宝钗是真的不明白:打小一起长大的姊妹们,黛玉自不用说,迎春嫁了个本人有出息的进士,探春更是阴差阳错许给了镇国公府牛家,惜春虽说出家可也躲开了宁国府前些日子的丢脸祸端,落得自己甘心情愿的清净。 宝钗不知该去问谁,最后只得来问黛玉:“你说我哪里不如你呢。我还记得那年云儿跟你开玩笑,说你自然是比世人强,所以口舌不饶人,可她指着我说,哪怕是你也挑不出我的短处来。” 黛玉也记得此事。 那时候自己笑湘云说话咬舌子,湘云直接就反击道:“难道你敢挑宝姐姐吗?我算是不如你,她怎么不如你呢?” 宝钗见黛玉不语,就继续往下说道:“我自问才貌 分卷阅读332 不输世人,这些年也都安分守拙,凡事不该出头的不出,该争的也会努力一争。可为何到最后,只有我过得不如人?” 说到后来,她似乎也不想要黛玉的回答,而只是想一吐为快:“太子妃,林妹妹,咱们好歹在一起呆了几年,素日再有不好,也都有同吃同住的一段情分。从今后我的日子不过如此,若以往姊妹间,我有得罪过你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了。” 贾敏听完女儿的转述,点点头:“这也罢了,我原还恐她糊涂了心思,只想往王府里去钻营,闹出笑话来连累一家子。” 黛玉反摇头:“她不会。” 宝钗为人,正如她吃的冷香丸一般矛盾,明明天生带着一股热毒,却要用冷的丸药压下;心里明明是最心气高远不甘人下的,但又偏要安分偏要守拙。 如今她心里再不甘,也不会闹出事来,带累一家子,只会忍着守着,不断的退而求其次,继续去谋求现在能到手的最好的境遇。 正如她入宫不成,当日也肯继续客居贾家,走金玉良缘的路线一样。 黛玉望着窗外。 贾敏喜欢静,可从前贾母在的时候,最喜欢女孩子珠翠环绕的陪着她说笑。 那时候,她跟宝钗,也都在这院子里,一同采过花做过诗说过话。 如今想来,都是很远很远的事了。 待到午膳时分,邢夫人和凤姐亲自在两旁捧羹把盏。 黛玉便笑道:“大舅母,凤姐姐坐吧,又不在宫中,哪里用这些个礼节。” 凤姐儿就笑:“太子妃的生辰,我们也跟着吃一碗寿面,沾沾福气。” 迎春也陪在一旁,用过了膳,便忙不迭抱着巧姐儿行礼下去了。把邢夫人急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抓着她摇出两句话来。 在邢夫人看来,有这么个做太子妃的表妹,迎春还不趁着出嫁前多套套近乎,哪怕多得两件宫里的物件,也是来日她自己在夫家的体面。偏生还是这样锥子扎不出一声来似的。统共就跟黛玉说了两句话,送上了自己做的两色针线就落空而逃,看的邢夫人眼里直冒火。 凤姐儿也有点不满:你自己下去也就算了,把巧姐留下在太子妃跟前多玩一会子啊,来日巧姐大了,也好让宫里给指个婚事。 好在不一会儿,奶嬷嬷抱了凤姐儿的小儿子进来,先给黛玉磕头请安后,奶嬷嬷才回道:“方才哥儿去前头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赏了一对翡翠双彩麒麟扣。”然后忙呈上来给凤姐儿看。 凤姐儿也忙起身接过,然后捧给贾母和邢夫人看。 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刚学会蹦短词的说话,此时叫凤姐抱到黛玉跟前,举着他一对儿小胖手做参拜状:“松儿给太子妃请安。” 黛玉抓着他的小手晃了晃,见他小胳膊胖的藕节似的,一对金镯子裹在手腕上紧紧地,像是年画里的胖娃娃一样憨态可掬,也觉得喜欢。 “定了松为名吗?”黛玉问道。 她进宫的时候,这孩子还只有个小名,满家里只管他叫全哥儿,可见贾琏凤姐儿得意,觉得有了这个孩子就是十全十美。 邢夫人忙道:“是大老爷起的。二房里有了兰哥儿,到时候宝玉有儿子,自然取桂字,算是兰桂齐芳。所以大老爷给咱们房里的哥儿取松柏长青之意。” 凤姐儿掌不住笑了:“太太,松儿才这点子大,您就预定下柏儿了,那之后岂不是又有梅儿竹儿的,只怕家里养不开呢!” 邢夫人叫这话说的眉开眼笑:“你只管生,咱们家还怕养不起不成。” 婆媳俩话赶话说到这儿,凤姐儿才忽然打住,心里一突。见上头坐着银发的老祖宗神色淡淡的,不由懊悔自己一孕傻三年,抱着儿子只顾着高兴,怎么浑然忘了,太子妃入宫半年余,一直未有身孕。 她跟邢夫人在这里孩子长,孩子短的岂不是刺心? 这又不比旁的亲戚,一旦得罪了再难转回的。于是连忙借口孩子要喂养,叫乳母抱了下去。 邢夫人还在一旁不明所以。 凤姐儿已经坐在黛玉身边推心置腹道:“太子妃,如今没了外人,咱们仍然是从前那样,我心里仍当你是亲妹妹——如今安王妃有孕,眼见得过了春日就要生产,还有刘侧妃也怀着身孕,你心里是什么章程?” 谁成想黛玉是深知自己两年后才会有身孕的,这才过去半年余,所以根本没想这回事。 也算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竟然没弄明白凤姐儿这句话的意思,下意识道:“凤姐 分卷阅读333 姐别担心,我已经将礼都备好了。亲王正妃跟郡王侧妃的礼自然不同,慎郡王府要挑事也没有道理。” 凤姐儿目瞪口呆望着黛玉:送礼?送什么礼? 黛玉不解地回望她,两个聪明人难得陷入了一片互相不理解的沉默。 贾敏倒是笑了。 周眀薇给黛玉用药调理之事,她自然是知道的。兼之周眀薇将女子早早有孕的弊端夸大了许多,各种惨痛例子说的贾敏心惊肉跳。 何况贾敏自己也是经过见过的,也曾经历过幼子夭折,深知母体不健时机未到,便是强行生子也不过是母子俱损,所以再不要女儿重蹈自己当年的覆辙。 见凤姐儿拉着黛玉,两人面对面发呆,贾敏就开口道:“凤丫头,难得你也有糊涂的时候。玉儿身边有周太医看顾着呢,自有她的章程,倒叫你这样急三火四起来。” 凤姐儿这才顺势拍了拍自己的头:“哎呦,上回周太医还说了一句笑话呢,说是一孕傻三年,果然我如今不灵光了。老祖宗可不要嫌了我才是。”然后又亲亲热热拉着黛玉:“太子妃也不要见怪。” 黛玉也才明白过来,故意拍开凤姐儿的手笑道:“凤姐姐白眉赤眼地说这些话,将我也绕进去了!” 大家笑过一场才罢。 因有了这件事,贾敏少不得私下里安慰提点女儿,要有人嚼舌头或者议论太子妃无子嗣,也不要往心里去。 横竖选了这两年调理的方子,就是在面子和里子中,选择了里子。 “表壮不如里壮,何必图人一句口上的话,挣命似的去喝坐胎药作践自己的身子。何况小人口中哪里有好话,总有短处叫他们捉住议论!所以旁人要说什么由着他们去,横竖你是太子妃,没人敢说到你脸上。背后的言语不去理会就是。” 贾敏顿了顿:“倒是宫里的长辈上头可虑些……” 黛玉垂首笑了笑:“母亲放心。我刚入宫的时候恰逢母后为人所害,那时我日夜侍疾。太子就乘势给我报了亏虚,在太上皇、太后娘娘并皇上跟前都是过了明路要好好调养的。” “更有他出的歪主意——过了正月十五,太上皇一贯请钦天监和宝华殿来算一算,恐流年不利。” “也不知他怎么弄得鬼,宝华殿的大师和钦天监正史都说,今年鼠年,跟太子的八字流年犯冲,万万不可添子,便是女儿都要避忌些,若不然,不但冲撞了太子,说不得连长辈都要有牵连。太上皇他老人家上了年纪,倒有些信着这些。” 贾敏不由笑了:“难为他怎么想来,也胆子忒大了,这可是欺君的罪过。” 黛玉摇头:“宝华殿和钦天监谁又肯为这没要紧的事儿得罪他?”若是太子让他们说自己天命所授,最好明年就登基他们自然抵死不从,可在太子的私事上头,他们自然情愿给空口人情,日后好说话。 辛泓承便当即对太上皇和皇上表示,太子妃身子还在调养,据吴太医令所说,今年子嗣上原就艰难。既然天命也不建议他今年得儿女,那他为了两位敬爱的长辈,也定然守身如玉,绝不纳侧妃妾室,不会弄出任何孩子来,免得冲撞了太上皇和皇上。 一时间,倒成了大孝子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7 23:56:17~20200818 23:3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青翠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停雩、紫嫣青青、KK 10瓶;举杯邀明月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5、夏日时 赤日当空, 树荫合地,满耳蝉声。 周眀薇打着伞走进来,墨染忙递上一杯凉茶:“这样的毒日头, 周太医怎么亲自过来了?我们娘娘见了也要不安的。” 果然黛玉见了周眀薇, 也从铺着锦裀冰簟的贵妃榻上支起身子道:“你怎么来了?我不过是中了点暑气,叫谁来送两包药就成了。横竖都是你之前给我开的方子。” 哪怕打着伞, 周眀薇也被热气蒸的双颊红晕。此时内室又因黛玉中暑, 也并没有放置冰瓮, 周眀薇索性从外室抓了两块碎冰放在手心里降暑。 听了黛玉这话, 笑道:“你这一病也糊涂了不成?这宫里的药能随便经人的手?别说我了, 吴太医令老天拔地的,只为了送两丸夏日开胃的山楂丸,都得大老远跑一趟明 分卷阅读334 正宫, 哪怕见不到皇上,也不敢假手于人,必得亲自交到秦公公手里才行。” 她因热的难受,就静坐了片刻,这才走上来替黛玉把脉:“无妨,就是暑气, 这几日饮食清减些就是了。倒是你这几个月太操劳了, 这会子一病不免有些外感内滞。” 黛玉懒懒的:“可不,从过年到如今盛夏, 竟一晃眼就过去了。” “事儿多,日子就过得快。”周眀薇数着手指数了数:出了二月份, 迎春出嫁,四月份,探春入镇国公府, 六月底,金玉良缘也赶着办了婚事。不知是不是夏金桂闹得那一场叫贾政和王夫人记恨,婚事并没有大办,除了极亲近的亲友,贾宝玉的婚事几乎没怎么宴请宾客,颇为寥落,任凭薛姨妈当面背地的抹泪都无用。 这几桩婚事黛玉皆送了一对玉如意出去。 不过迎春所嫁的卢长明乃商户出身,全家刚长出一根读书的独苗,沾上一点官宦的影子,于是得了宫里的赏赐欢天喜地,恨不得把迎春也当菩萨供起来。 而同样接了玉如意的镇国公府就截然不同了。对牛家来说,新媳妇从甄家嫡女变成了荣国府分了家的二房庶女,落差实在太大,于是牛夫人脸拉的老长,几乎要拉成马夫人。就算看在宫里太子妃的赏赐面上不曾出恶言,对探春也仍旧是冰冷严苛,动辄头疼脑热的要让这个新媳妇在自己跟前立规矩。 太医院常有人往镇国公府走动,消息最灵通,于是周眀薇边吃冰果子边跟黛玉闲聊解闷:“不过探春才貌在那里摆着,又是在二太太手底下历练出来的,最会应对这种外头和气内里刻薄的太太,所以这日子虽难过了些,倒也不是过不下去。上回胡太医被请了去给镇国公府老夫人把脉,还被那位牛公子私下又请了去给探春看春日的咳嗽风寒呢,可见夫妻感情不错。” 那位牛公子当年能为了房里的几个丫头要死要活忤逆父母,可见是个多情种,如今娶了才貌胜过丫鬟数倍的妻子后,果不其然又将心肠转移到新妇身上。 甚至连自己私房钱都给探春管着,所以虽然因着出身,家里婆婆苛待,下人不服,但探春的日子还是过得下去,只要继续用心下去,总能打开一番局面。 黛玉倒不担心她:“三妹妹是个有能为能忍耐的人,总会好起来的。倒是二姐姐,听闻日子过得真不错,端午节进宫来看我时,眉眼都是笑,再不是府里那种寡言躲避的样子,竟是真的舒心适意才有的神采,连着话都多起来。” 小萝在旁边笑嘻嘻道:“娘娘跟世人不同,偏爱看这些,怎么不瞧瞧这两位打扮也截然不同?一个金碧辉煌,一个就是家常罢了。到底二姑娘嫁过去的卢家,照着镇国公府别说差出去好几条街,这根本是差出去好几个省!外头人谁不夸三姑娘有福气,嫁了镇国公府的嫡幼子。” 黛玉一叹:“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千金万银的戴在身上,若不是金冠,而是个金枷锁也都是枉费。倒不如茅檐草舍下的夫妻知心。” 小萝拍手笑:“所以娘娘最有福气,金冠和知心都全了的。”周眀薇还不及笑,就见小萝忽然调转头:“还有周太医姐姐,到底哪时才嫁进建安伯府?我们还等着吃一杯赏酒呢。” 周眀薇一愣,然后指了她笑道:“就你的嘴快,你不怕我哪天给你配一幅药,叫你说不出话来。” 小萝躲在高几上的玻璃花瓶后笑道:“我知道周太医悬壶济世,一身医术只救人,再不害人的。” 墨染就来拖她:“周太医,你快拧她。” 周眀薇原就不会为了这些事害羞,跟小萝墨染也非常熟络,于是只道:“我若是出嫁的早了,还怕你的礼金攒不够数目!从今日起,你的月钱一分都别花,各处得的赏钱也都留着,来日给我添压箱底的钱!” 小萝墨染是见黛玉躺了大半日,一直懒懒的,正好周眀薇来了高兴,就越发要热闹起来。 于是小萝只噘着嘴道:“周太医也忒能算了些,您的箱子里金元宝只怕都装不下。如今您记名在荣国府大太太名下,府里自然出一份嫁妆,更不用说史太君老人家早说了许多遍,你和鸳鸯都是她亲孙女一样,到时候自然有体己里的添妆。再者您还多出宫里的两份——我们娘娘不用再说自然是一份好的,因杨家做了保山,更有元慧仙师那里给您添妆的一份呢。这些还不够?如今居然连我们这些宫女的钱都算上,也不怕箱子太多,建安伯府搁不下?” 五月初,杨家现任族长,杨皇后的嫡亲兄长因公职入京。 皇上面对这位镇守西北的大将,言辞恳切卑微的请见,也不好阻拦。又有辛泓承在一旁帮着说话,也就允了杨老夫人和杨将军见杨皇后。 经过一年的 分卷阅读335 休养,杨皇后虽然还不能康复如初,但已经可以自己慢慢扶着桌子行走了。 母女兄妹都是时隔十余年再见,自然是洒泪叙别。 因出了后宫,自己也想开了杨皇后气色仪态倒都很好,让母亲兄长放心了些。 杨将军是男子不好多进宫,但杨老夫人是诰命夫人,进宫极便宜。太后也连着几日召她入宫,极为体贴的给了个理由,说是自己想要听一听西北的风土人情。实则就是请杨老夫人进宫来多见见杨皇后。 正巧有一回碰上周眀薇来给杨皇后请平安脉,杨皇后就连忙将此事托付。 她退居尚景宫后,黛玉按着她的要求不能日日来请安。但两人虽见得少了,说的话却更知心了:杨皇后本就是不爱拘束的性子,再脱了皇家婆媳这层桎梏,与黛玉是看似远实则近。 诸如甄然等伤感之事,黛玉都曾在杨皇后这里哭过诉过,无所不谈。周眀薇这件事也算是黛玉的一件心病,自然也曾跟杨皇后说起过。 杨皇后就记在心里,自己虽出不去宫,但娘家来了人便郑重托付了出去。 甚至提起自己中毒的事儿:“娘好歹上心,去年若没有这个孩子,我未必能逃出命来!” 杨老夫人听了这事立刻应下来:“你父亲跟建安伯府老太爷和几位爷当年也是同袍,自然是说得上话的。” 然后风风火火做媒去了。 范老夫人此人,因痛失了夫君和儿子们,所以一直生活在过去。具体表现在,只认旧人不认新贵。 这个新贵的范围,可不只是周眀薇这种自己闯出来的女子或者新进的官员,更包括太子爷和太子妃,甚至是宣合帝本人在老夫人心里都是‘新贵’。 在范老夫人看来,这些都是年轻人。自己不同意的事儿,哪怕皇上和太子以皇权相压,强行指婚也不能够!大不了她就破着没脸去宫门口哭闹一场,横竖范家人都为国死绝了她怕什么,皇家总不能杀她的头。 横竖她决不容忍有人按着她的头,越过她给范家唯一的男儿指婚。 正因如此,范云义虽然劝不服自己的祖母,也从未想过让辛泓承端着太子的架子出面压一压,免得闹得无可挽回。 但此时杨老夫人出面又不一样了。 范老夫人见了她就忍不住老泪纵横:杨家枝繁叶茂如今已经是西北第一大族,若是范家男人都还在,如今也未见的输给什么杨家钟家的。 感情一到,场子一热,就好说话了。 何况周眀薇除了出身,并没有半点不好。就算是出身差些,但她跟太子妃相交莫逆也可抵得过许多了。 更重要的是,范老夫人也从这半年孙子给自己传回的书信中,体会到了孙子不可逆转的心意。 祖母不让他娶周眀薇,他不会闹着违背,但旁人他也绝不肯娶。 范老夫人逼急了,范云义还从贾宝玉的作为中受到了启发,熬夜抄了一本经书给范老夫人寄回去,表示自己最近公务繁忙不说,回到府邸还是冷茶冷灶,没有知冷知热的人,颇觉人生无趣荒凉,觉得佛门更加清净,令他心向往之。 范老夫人果然急的两晚上睡不着:范家这根独苗要是出家去了,范家断了传承,她真是都不敢死了去见自己的夫君! 如今又有杨老夫人这样一个有身份的媒人给搭好了梯子,范老夫人也就顺着下来。 赶着杨老夫人还在京中,两日后就往荣国府提亲去了。 邢夫人也乐得两天晚上没睡着:周眀薇可是记在她名下,嫁的好了对她也有益处。 宫中皇上听闻了此事,还亲笔手书,给两家写了一张“天作之合”。更有太子亲自登门送上御笔,给足了范家颜面。范老夫人也觉得脸上有光。 太上皇年老喜欢听热闹的事儿,听闻此事也欢喜:“从前范家小子年幼,府上的爵位担不起,就一直虚悬着,如今他都是定亲的人了,就将爵位也一并封了吧。” 辛泓承正好在跟前,立刻结结实实跪了:“谢皇爷爷恩典。” 太上皇指了他笑道:“你倒是跪的快,可见你们打小一起念书,终是与旁人不同的情分。” 这话说完,又想起自己从前误会两人是过从亲密的“断袖”情谊,不由大笑。更将此事当笑话讲给太后和皇上。 辛泓承牺牲自己,娱乐大家后,趁着太上皇心情好,连忙提出疑问:“建安伯府的爵位原就是降等袭爵,不知皇爷爷要赏他个什么爵位?” 本朝少有世袭罔替的爵位,都是一代代降下 分卷阅读336 去。甚至这爵位缩水的还很严重,比如贾代善的荣国公,到了贾赦就三级跳,缩成了一等将军。 太上皇扫了他一眼:“朕知道你想什么,他建安伯府男人为国尽忠,这爵位不降而袭的恩典也担得起。何况他又是你的伴读,罢了,看你这一年太子做的也还过得去,这奖赏他也是奖赏你。” 辛泓承连忙替范云义再次谢恩。 于是此事便定了下来,只等今年过年,新鲜出炉的建安伯入京完婚。 106、生事端 周眀薇坐着闲聊了一会儿, 白毛就亲自端了药进来。 自从杨皇后被鸩一事后,宫里人对入口的东西都格外谨慎。黛玉日常喝药膳,一应都是墨染或者小萝去亲自看着, 寸步不离。直到这两个月, 白毛才得了能熬药这个差事。 她心里也终于放松了些,这算是太子妃拿她当自己人了。 海棠花纹饰的小托盘上, 除了白瓷药碗, 还有两小碟蜜饯果子。 周眀薇挡开小萝, 亲手接过来:“来, 来, 刚才听你说起太子妃在给我准备嫁妆,那我自然要亲自服侍太子妃用药,只看在这个份上, 值不值再加一对金镯子?” 稳重的白毛也忍不住笑了:“周太医好金贵的手呢,动一动便是几两金子。” 周眀薇轻轻搅着滚烫的药汁对黛玉道:“倒不光为了我的嫁妆,等下个月八月里,好几件大事等着你操持呢,你可要快些好起来才是。” 墨染也在旁道:“是呢,中秋是一件, 太后娘娘的生辰是一件, 安王爷要迁出宫又是一件。” 黛玉靠在枕上:“倒也还好。太后娘娘今年不是整生日,她早说下了不想大办, 嫌恭贺来往的吵闹。至于安王出宫,就跟其长子满月宴一般, 周贵妃娘娘自然百般上心,我不过等着批账就是了,若是插手太多反而不好。” 周眀薇点头:“也是。” 此时周菱和刘侧妃都已经诞下儿子, 又因周菱诞下的是太上皇第一个嫡出重皇孙,他老人家自然龙颜大悦,在宫里办了颇为盛大的满月宴。 要说周贵妃心里没有一丝贪念波动也是不可能的。 她儿子是长子,又生了皇上的长孙,如今还是留在宫中唯一一个成年的亲王,要是以后太子有失,岂不就轮到他儿子了? 于是对这个孙子看的眼珠子一般,满月宴更是越俎代庖,许多事不跟黛玉商议就自己吩咐给内务府了,一时兴头得不得了,俨然要跟太子妃分庭抗礼的架势。 谁知满月宴后,皇上就通知她,等八月十五中秋和八月十六太后寿辰过后,就让安王爷迁出宫回自己府邸去。 周贵妃微弱的期望又被皇上无情熄灭。 她这里还不及怄气,就见自己儿子高兴地眉飞色舞,说终于可以出宫去不必守这些宫规了,儿媳妇在一边真诚应和。这给周贵妃气的:原来儿子儿媳都不求上进,只有自己在这里剃头挑子一头热,也不知争些什么。 这才连忙熄了跟黛玉打擂台的心思,回转过来凡事又来跟黛玉商量,甚至故意骂内务府的人说:“本宫刚得了个孙子乐得昏了头,你们这些奴才也都不带脑子不成?凡有事该立刻回太子妃去,哪里就能私下行事!” 背了黑锅的内务府的管事们只得心里骂人面上认错。 周眀薇送来五日的药,喝到第三天,黛玉就好了。这日晨起天阴沉沉的,辛泓承赶着要下雨前出门,又嘱咐她今日不要贪凉穿少了,免得受雨吹风。 黛玉将装着仁丹的荷包给他系上,问道:“今日回来用晚膳吗?” 辛泓承想了想:“应该可以,这几日没什么可忙的,父皇还说下午我不必去部里,跟他一起参详参详给太后娘娘的寿礼。” 黛玉抿嘴笑:“娘娘闲了只喜欢看话本子和穿珠钗玩,父皇送的那些金玉古玩名画山水都进了库房。” 辛泓承一笑:“太后娘娘也是个奇人,我在王府和宫里待了这样久,就见过她老人家这一个不喜欢孩子的。” 这个时代,女人往往就是相夫教子,对孩子的期盼和爱是刻在骨血里的。 比如现在的邢夫人,成天抱着孙子不撒手,虽说血缘上来说这也不是她亲孙子。当年她当继室嫁过来的时候,贾琏已经不小了,母子没法亲近。但如今有了襁褓婴儿,邢夫人不管是为了将来的依靠还是心里的空虚,都爱的不得了,悭吝如她都会从私房里扒拉银钱出来给孙子添置东西。 分卷阅读337 可太后娘娘并不是这样。 别说辛泓承这些大了的孙儿,就算是安王新得的婴孩,她也是照例看过一下,然后就兴趣缺缺,更愿意自己看话本子玩,也不肯逗孩子玩。 她与杨皇后都是一生无子的命数,然杨皇后跟黛玉说起来,也难免带着遗憾痛楚,可太后说起来唯有轻松自在。 黛玉嗔他:“娘娘对你们难道不和气?你好几次惹恼了皇祖父,不都是她老人家替你转圜的?这会子你还编排她不喜欢孩子。” 辛泓承知道黛玉对太后格外的敬重,只得举手投降:“我错了。” 墨染和小萝都低头笑:太子天天不对着太子妃认两句错,简直就过不去。 辛泓承本以为今日无事,可以回重华宫跟妻子用膳,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下午就出了事。 彼时皇上正拿着一个西洋的放大镜,认真看一樽花瓶,这也是他为太后预备的寿礼之一。 秦公公忽然急急进来道:“皇上,瑞王爷犯了大错,此时已经被太上皇宣进宫来,怕是要挨打呢。” 皇上不动如山:“哦,没事,打就打吧。” 外头还下着雨,他可不想冒雨去救瑞王这个混不吝的弟弟,毕竟瑞王哪个月都要挨太上皇两下子,也不算个新闻。 秦戊忙继续道:“听说这次是个大事故,太上皇气的不轻,太后娘娘吩咐了公公来请皇上,说是请您去劝劝,大暑天的,别气坏了太上皇。” 皇上这才凝重了神色,叫人拿来雨天的蓑衣准备御驾,然后对一旁站着装自己不存在的辛泓承道:“你还想跑不成?也跟着朕去劝劝。” 辛泓承只得跟上。 路上秦戊就将事情细细说给两人听。 原来瑞王爷昨日逛花楼的时候,路遇一对标致美丽的姐妹花,竟然一时心动,当街强抢民女入王府为妾室。此等恶行御史已经点灯磨墨连夜开始写弹章,谁知这一对女孩子的父亲也是个刚硬的,当晚就撞死在瑞王府门口。 闹出了人命后,此事就从风化问题上升成了刑事案件。 都不等御史弹劾,五城兵马司的人和宗人府的老一辈宗亲就先将事情报给了太上皇。 皇上听得眉头紧蹙:“他又干这样的事儿了!丢尽了皇家的脸面,上回好歹没闹出人命来,朕还能给他压住,这回活该被父皇狠打一顿。” 辛泓承对上次的事儿也有所耳闻。 瑞王不知酒桌上听了什么荤话,说是城西一位寡妇生的貌美,他堂堂亲王居然去爬人家的墙,然后被巡逻上夜的士卒给抓了。皇上气的哭笑不得,将他申斥一番后又命人抚慰了这位吓得半死险些上吊的贞洁烈妇,然后命人护送她返回父母原籍去了。 彼时瑞王在皇上跟前打滚恳求,皇上只得替他遮掩此事。谁知这次瑞王又犯了更大的错误,直接让宗人府的老亲王一状告到了太上皇跟前。 皇上也很是气恼,对儿子抱怨道:“朕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 同样的疑问,太上皇也正在咆哮:“朕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跪在地上的瑞王爷蔫头耷脑不吭声,但看起来也不怎么惧怕,毕竟太上皇对他咆哮或者动手都是常事,反正又不能打死他。 太上皇见他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的七窍生烟:“混账东西,朕瞧你这个亲王也不配再做了!”然后指了个太监:“去告诉皇上,将这个混账降成郡王,若再有错失,就降成辅国公!” 瑞王这才露出了又惊恐又讶然的神色:“父皇,我侄子都是亲王了,您要是把我降成郡王,我还有什么脸啊?” 太上皇比他更惊讶:“你居然还知道要脸?!强掳民女,至无辜百姓身亡!皇室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瑞王爷嚎啕大哭起来。 倒霉催的宣合帝就是这时候进门的,瑞王一见立刻从地上弹起来一头撞过来:“皇兄你得救我啊,不然我就不活了!” 要不是辛泓承在后面扶的快,皇上就要被撞个跟头。 太上皇把桌子拍的震天响:“不活了就去死!上吊会不会啊!” 皇上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把瑞王拨拉开对太上皇作揖:“父皇息怒,保重身子……” 太上皇气极了开始无差别攻击,先对一旁坐着的太后道:“慈母多败儿。”然后又对皇上说:“你做兄长的也失职!听说你从前还护着他的混账事呢,将他纵容到今天,朕也要跟你算账!”然后 分卷阅读338 一眼瞥见辛泓承,继续骂道:“听说你跟这个混账关系还挺好,他但凡弄来什么新鲜玩意儿都给你一份。那你可给朕仔细着,若是也干出什么混账事来,一并打死!” 躺枪的皇上和辛泓承面对太上皇的雷霆之怒退避三舍,然而太后娘娘却宛如一只海燕,游刃有余的面对暴风雨不说还能迎上去,她平淡而一针见血道:“两代皇子们入了文德宫后都是您一手教导,与旁人无关——总不能好的时候是您教导有方,坏了就推给旁人,没有这样的道理。” 皇上和辛泓承都在心里写了个“勇”字给太后。皇上敬佩之余决定将太后的寿礼再加重三分。 太上皇被怼的怒火更盛,直接将手边的杯子对着瑞王砸了过去:“降成郡王,停俸三年!滚回去闭门思过,三个月不许出门!” 皇上心中惋惜:才三个月吗?能不能关他三年呀! 谁知瑞王当即跳了起来,梗着脖子道:“我不服!我不服!同样是强抢民女逼亲至死,为什么有人无事不说还升官发财,而我就要被降爵!” 太上皇又砸了个果盘:“混账,谁跟你一般行事,还能升官发财!” 瑞王滔滔不绝:“贾珍就是这样!他包占姨妹与我有什么分别?后来又将两个女人一个逼到庙里出家,一个胡乱嫁了人,他名义上的岳母尤老娘就气死了,这难道不是一条人命!何况我还不是故意的,我哪里知道那老头会来撞石狮子,听说后我也吓死了,立刻叫人去救他只是没救活,不似贾珍是故意杀人!”说完又想起来:“何况他还停妻再娶呢!” 太上皇还没来及说话,瑞王继续道:“他也就算了,手里的人命有限。可不止他呢,我听说,南安郡王战败后觉得晦气,要重新整修扩张他家在京郊的家庙。为了强买土地,以偷盗官司逼死了周围十几户农家的壮丁,剩下他们的家人也只能卖儿卖女死的不剩多少啦!还有西宁郡王……”他就这样滔滔不绝说下去,将太上皇十数位心腹老臣之家的老底翻了过来,俱是包揽诉讼、草菅人命、侵占土地等大罪。 看着太上皇铁青的脸色,瑞王英勇道:“他们是您的臣子,我还是您的亲生儿子呢,要不先重罚他们,要不连我一并放过,没有个只罚我的道理!何况我的罪又比他们轻得多!难道只因为他们会在父皇跟前讨您的欢心,装的忠心耿耿就能逃避罪责了吗?儿子不服!”他跳着脚强调:“不服不服!” 见太上皇脸色实在是太过难看,皇上连忙道:“承儿,将你瑞王叔拉出去!” 见辛泓承费劲的拉走了瑞王,皇上又对太上皇行礼道:“父皇消消气,儿子替您骂他一顿。”然后也顺势脚底抹油暂时开溜,留给太上皇消化方才坏消息的空间。 骤然得知自己爱臣们背后的种种罪行,太上皇震怒不已。 皇上走出来时,只见外头雨已经停了,瑞王爷正站在水坑里踹树,辛泓承在一旁抱着手看着他。见皇上走出来,瑞王奔过来:“皇兄,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皇上细细打量一番他莽撞的面容,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弟弟,半晌后才道:“你先回去吧,朕会劝父皇的。” 瑞王这才嘟嘟囔囔踢踢踏踏的走了。 直到瑞王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皇上才轻声道:“承儿,你说你这位皇叔,是真的傻还是大智若愚?” 辛泓承笑了笑:“不管瑞王叔是不是装傻,他荒唐的名声是铁定的了。”因此他不会对皇上的皇位造成任何威胁,就算太上皇哪天突然失心疯了要立瑞王为帝,也会被满朝文武的死谏不从的折子淹没。 “何况,瑞王叔说出了咱们不能说,不好说的话,句句说在父皇心坎上。” 皇上点头:没错,太上皇心腹的把柄过失,是不能由皇上或者辛泓承来主动提起的。否则难免落了个铲除旧臣安插自己心腹的疑影。 皇上的本意是培养一个敢于直言的纯臣出来,等时机成熟了由他点燃□□,自己这边就负责举证,将多年来搜集的罪证往太上皇跟前一放,再图处置后事。 本应细细筹谋缓缓而行的事情,在今日,被瑞王的嚎啕打开了局面。 无论有意无意,瑞王很巧妙的将了太上皇一军。 皇上在心里将各种想法转了一遍,然后回头对儿子颔首:“走吧,咱们进去‘劝劝’你皇爷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9 22:45:34~20200820 22:4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青翠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 分卷阅读339 的小天使:雀儿沟傻狍子 40瓶;愚且鲁 5瓶;水墨莲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7、各罪名 七月间, 天上雷雨不断,而京城中太上皇的雷霆之威也几日未减。 打盹的老虎仍旧是老虎,当日在军中能亲手斩杀延误军机的爱将, 亦能亲自擒住造反的儿子将其圈禁——太上皇这些年的心软下,仍旧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皇帝。 “朕退位后,本想着年轻时候杀戮过多, 导致老来亲子做了反贼, 所以才要积福积寿,许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他们倒越发上劲起来!既然不想好好过,便掀了桌子都别过!拼着祖宗的命, 沾着祖宗的血弄来一官半职的,不说好生谨慎做官,倒糟蹋起百姓来。” 皇上在下面三连点头, 赞同太上皇的旨意。 天子一怒, 伏尸百万,血流漂杵。 今岁太上皇和皇上的雷霆大怒虽不至于此,但也让官场上来了场大地震:多少勋贵之家的罪名都被翻出来。 失察属员,横行霸道,欺凌百姓,重利盘剥这些都成了小罪,更有些私带神枪火/药、贪吃空饷、盗军粮、占用民田、私开边贸等祸国通敌的大罪被翻腾出来, 日日都有府邸被抄检,亦日日都有官员被罢免。 辛泓承已经连着在吏部加了四五日的班,天天到三更天才能略歇歇。 偶然回来换衣服面圣也都匆忙忙的, 黛玉见他短短几日就因顶着酷暑常要去太上皇跟前听训回话,嘴唇上方都起了燎泡,也不免心疼, 时时刻刻都在宫里备着消暑降火的药,每回他回来就赶紧让人递上一碗。 辛泓承从前虽耳闻些贪官酷吏之行,但到底都是听说,如今在吏部、刑部再看着细细的卷宗,也不免心惊肉跳:有时候几个字就是数十条人命,几十户的家破人亡。 跟黛玉说起来就神色冷厉,跟皇上的神情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如此看来,瑞王叔那罪名真的是芥子萤烛之光不能跟日月比肩了!” 黛玉也不比从前在深宅大院里头做姑娘,不甚解民生疾苦,如今听了这些事,也觉得恶贯满盈不堪入耳:“你这比就错了,他们也配比日月?” 辛泓承捏了捏眉心,也颇觉头痛:“周太医配的凉茶药膳都很好,不像太医院的苦的要命喝了饭都不用吃了。多送些给皇爷爷和父皇吧,不单我一个人在上火呢。” 黛玉想了想:“这些小事交给我吧。” 其实也不好就直接去送。周眀薇是按着辛泓承的身子脾胃给配的,未必合两位圣人的体质。更何况太上皇和皇上一贯有用惯了的太医,也日常喝着消暑的药膳,这会子周眀薇已经定了亲,实在没必要在太医院出这些风头。 不过太上皇皇上身体不适,他们重华宫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辛泓承放心黛玉,说过此事就不管了。 换过了衣裳就要往外走,走到门口才立刻刹车:“我也糊涂了,这样赶回来并不只是为了换衣服,而是要告诉你几句话:宁国府虽要革了所有世职,摘了御赐国公匾额,但荣国府无碍的。我也亲自去刑部说过话,他们要按圣旨去抄检宁国府无所谓,但都不许明火执仗的闹起来,更不许顺手牵羊闹到隔壁荣国府去。” 黛玉略低头:“多谢你了。” 辛泓承见此不由继续问道:“你这是往心里去了不成?还是后宫里有人指着这事儿说什么不好听的了?其实从去年御史参奏起,宁荣二府越发断了往来,皇爷爷和父皇都是知道的。” 黛玉一笑摇头道:“你还说我喜欢多想,你自己这也多心。这宫里谁又能说我不成?何况宫里娘娘大半都是勋贵出身,这一会子谁没有个牵三挂四的亲戚倒了霉,谁都不说人,谁也不怕别人说。” 然后推着辛泓承往外走:“父皇宣你进来回话,你倒站着这儿不走了,还不快去呢。” 辛泓承打量她确实神色无碍这才走了。 墨染在旁收拾辛泓承换下来的夏袍:“殿下对娘娘真是难得的心意。”顿了顿又道:“因这个月的十五是中元节,所以椒房眷属都未曾入宫的,挪到了明日——估计有不少人要到娘娘这来撞木钟哭闹着给一家子求情,倒是件烦难事。” 宁荣二府对比有些悬殊:宁国府可谓一朝回到解放前,全部变成白身,连宅子都由国家回收了去;可一墙之隔的荣国府,并没有受到什么牵连,仍旧是有一位老封君不说,贾琏还袭了三等将军的爵位。 分卷阅读340 所以人人都以为是太子和太子妃的脸面,自然也有许多亲属获罪的人家,想要进来求情。 其实荣国府也有两件包揽诉讼的旧事被查了出来,但在这次大清查中并不显眼,只算是芝麻绿豆。 皇上如今像是掉进瓜田里的猹,只顾着啃大西瓜,并没顾得上处理这点子事儿。然而贾赦还是吓得半死,只报了自己身子残疾站不起身,直接金蝉脱壳将爵位和未说明的罪名一起给了贾琏。 贾琏无语凝噎,连忙摆正认错态度,不需刑部和大理寺费劲,自己就交代了个清楚明白,更表明情愿十倍弥补两桩诉讼中所受害的民众,赔银赔地。 刑部便按着“初膺官任,不谙吏治,被属员蒙蔽,着降两级”报了上去。 皇上反而拿贾琏做了个例子,示意在朝官员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若有这等自己悔改补救之心,且无大错的,便从轻处罚。然后只给贾琏减了一级,又变成了从五品,就将此事轻轻放过,还许了他袭贾赦的爵位。 有这样一个例子在先,还真有向大理寺主动自首的官员,而后更出了恐连累了自己,于是主动出卖族人罪行的二五仔。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只说次日眷属入宫,自然要来拜见太后和太子妃。 太后从昨日起就发愁有人来自己跟前哭着求情,今日见几位诰命连帕子都带了好几条,摆明了要跪下开始哭求,索性直接道:“本宫也知道,你们心中挂念自己的家族母家亦或是亲眷。只是后宫不得干政,你们今日要来啰嗦本宫和太子妃,可就要想好了。本宫是不知任何前朝事的,你们若求了自家冤枉,本宫便替你们转达皇上,请他命刑部重审。” 下面的诰命们还不及高兴有时间重新运作,太后就冷着脸继续道:“只是朝廷要员不是这样活该劳累的,本宫现在就把话放在这里,你们但凡求,本宫就去求皇上重审,审出来真的清白便罢,可若真的有罪,本宫就求皇上从重处理罪加一等!所以你们若有所求,可就得想好了!” 然后又转头告诉黛玉:“太子妃也一样,有人求你就告诉太子,让他去查查有没有冤假错案,可别冤枉了好人去。但要是有自家明明有罪,却还不知悔改反而浪费朝廷人力的蠢货,就多罚些才是正经。” 黛玉起身应了。 一时下头诰命们噤若寒蝉,捏紧了帕子不敢再说。 于是等黛玉回了重华宫,来试探的诰命有不少,但真敢跪下哭的还真没有。俱是用一种‘太子妃咱们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样渴求的眼神看着黛玉。 黛玉送走了她们,才将在侧殿里等候的贾敏和王熙凤请了来。 凤姐儿一见面先行大礼道:“太子妃娘娘,臣妇以后再不敢行有违国法之事。”黛玉见她竟然露出了几分憔悴,便知这些日子,凤姐儿肯定也不好过。 那两件包揽诉讼的事儿都是她从前干的。 好在贾敏吩咐过,还有几件早就抹平了,并放贷等事也都连册子销了再不敢沾手。 若说从前凤姐儿心里还有些心疼这些外快银子,经此一事也是真的吓住了。 要真因她要弄钱来,而将祖宗的官职也丢了,以后她的儿女又靠谁去。 黛玉伸手扶她起来,凤姐儿眼里都是泪:“多亏了太子妃娘娘,部里也肯松手,天子也肯容情,否则我还拿什么脸面去见祖宗。” 墨染小萝扶了凤姐儿去下头梳洗后,贾敏才道:“也怨不得她害怕,王子腾身上也查出许多事,虽不至于就一败涂地,但肯定大不如前。”女子但凡失了强盛的娘家,自然要惶恐。 黛玉却轻声道:“母亲私下劝劝凤姐姐,倒不必难过反而该庆幸!太子曾跟我说过,其实这时候闹出来也好,太上皇再恼也有个余地回转不至于丧命。若是再这么不堪的闹几年……”贾敏不必女儿说完也就点头。 确实,若是再这样作恶下去,等太上皇崩逝,皇上亲自一笔笔来算这个账,可就没有今日削爵夺官的好事,而是都该按着律法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今日由太上皇料理,这些人家还能靠着祖宗的旧情留一条命。 与此同时,辛泓承正跟瑞郡王一并站在外头,等着皇上宣召。 瑞王作为罪恶的源头,无论怎么哭闹,还是被降了爵位。于是这两天天天红肿着眼睛,在明正宫外徘徊,希望皇上看到他的泪眼,替他复位。 把皇上烦的头疼更甚,躲着不见他。 可怜辛泓承因为被这位王叔缠上,皇上也不肯见他,让秦戊出去告诉他,送走了瑞王再来回话。 分卷阅读341 而瑞郡王表示,不做回亲王绝不出宫,然后像殿前的龙柱一样站在那里不肯走。 辛泓承只得在外陪他站着,闲聊了几句后忽然问道:“甄老夫人身体是否欠佳?” 瑞王惊了一下,半晌才道:“小橙子,你是怎么知道的?甄家瞒得铁桶一样。” 他看着热辣辣的阳光,索性直接了当说了实话:“是啊,外祖母的身子骨要不行了。端午节进宫赴宴都是提前用参汤吊起的精神。日常进宫来拜见也是如此。” “毕竟是八十余岁的人了,就算没有什么大病,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日子。”瑞王的语气从未有过的暗淡沉重:“上个月,外祖母将我叫到府里,说了许多甄家的罪名——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族人和家奴无数,都是保不住的事。她抓着我的手告诉我,让我无论如何保住甄家满门,否则她死也不能瞑目。” 辛泓承静静听着。 “我天生是个没本事爱享乐的人,不过是个人人厌弃躲着走的王爷,我可保不住甄家。既如此,还不如趁着父皇还在都闹出来,让他们死的体面一点,说不定能留个全尸,也算是我给母家帮帮忙。” 辛泓承拱拱手:“瑞王叔选的好时候,令人钦佩。” 瑞王虽说着什么留个全尸,可辛泓承已经全明白了,此次甄家壮士断腕必能涉险过关。 甄老夫人如今活着,就是甄家行走的免死金牌。哪怕甄家捅破了天,太上皇也不会要了他们的命,总能平安,最多是个罢官削爵。而再过几个月或者年余,甄老夫人真的熬不住过身离世,想必太上皇必然悲痛欲绝,这份悲痛就会转化成对甄家的爱护,说不定还会给甄家官复原职多加抚慰呢。 况且本朝一罪不两罚,甄家这次被揭出来罚过,等来日太上皇驾崩,皇上再要算账也是难了。 瑞王笑嘻嘻回望辛泓承:“小橙子,你的伴读建安伯不还在江南吭哧吭哧收集甄家的罪证吗?你放心,甄家不会有人为难他,他也不会缺胳膊少腿,必能带着江南许多人家的罪证回京。” “经此一事,他估计也不必回江南了,可以留在京中给你帮忙。你这个太子做的也会更轻松些,不至于事事都要自己在六部周旋,没个心腹。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0 22:49:10~20200821 23:2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05286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举杯邀明月 10瓶;独怜幽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8、出家去 直到八月十五中秋前夕, 刑部抄查京中各府的行动才停了下来。皇上表示,天恩浩荡,准许大家过个团圆节再说。 辛泓承心道:这简直就是达摩克里斯之剑, 听起来更吓人了。 据他所知,京中这一月来勋贵官宦人家大都人心惶惶,再清白的人家也保不住有犯了事的亲戚, 于是也没心情高兴, 都没怎么准备着过节。 因而许多酒楼商户都白预备了许多节下货物,,生意惨淡, 其中薛家也是如此。 不过薛姨妈此时已经顾不得什么家里的生意,只是哭泣。原来薛蟠年前往南边去进货的时候,又做了纵容仆役殴打良民致死的恶行。 也是薛姨妈从前溺爱儿子, 薛蟠打死旁人强抢香菱的事儿被她求亲告友地压了下来, 以至于薛蟠更不觉得惧怕。只觉得打死人也不过尔尔。 但这回不一样,正巧撞在皇上清查各世家的节骨眼上。原本薛姨妈各衙门内已经花了许多银钱,摆平的差不多了,只定了误杀,将仆役拿去充罪后,又定了薛蟠流放千里,不过是用银子赎了出来不必流放, 仍旧是个罪身。 偏巧赶上这会子,原本肯看在四大家族面上,替薛蟠抹罪的知府官员都下了大牢, 何况薛蟠本人。此事被新官上任后当成了把柄送往刑部,居然被定了个死罪,监着守候秋天大审。 短短几日, 薛姨妈愁的头发都白了,于是宝钗也顾不得新出嫁,常套了车回娘家看望母亲。 好在夏金桂经上次勇闯贾家之事后,已经被关了起来,日日只在屋里摔打跳脚,还不知道外面的事儿,否则定然要闹的沸反盈天。 宝钗回娘家第一件事,便是让丫鬟们牢牢看住这位嫂子。 薛姨妈拉着她的手第六回哭起来:“ 分卷阅读342 咱们薛家只有你哥哥一个独苗……” 宝钗已经陪着哭了五次,这次实在忍不住,只得道:“母亲再哭也该有个章程才是,最坏的打算是哥哥判了死罪咱们家绝后,以后只得将薛蝌兄弟过继过来继承家业。可如今距离秋天大审还有半个月,母亲不该只是哭闹,先将所有的家业银子都整理出来才是正经。就算能救哥哥一条命出来,少不得也得几十万搭进去,咱们家如今到底还有没有这个现银子!” 去求人办事,总不好拿着铺子的文书,田产的地契或者衣裳头面,说没有银子用这个抵债吧。 谁料薛姨妈哭的更厉害了:“我怎么没有查问,结果你哥哥这个冤孽!他,他将家产都糟蹋尽了!官商的名头如今因他犯事早已摘了,京中所有的七八个当铺有四个之前就折变了送人,还有两个管事的逃了,账上别说没银子,倒亏空了好几千两!” 宝钗肺腑生凉。 薛姨妈继续哭道:“之前打官司花了小十万两进去不说,如今我一查账,才知道,你哥哥这些年天天在外头各色铺子上要账。人都道他是唯一的少东家,不敢不给,只得由着他花。以至于前两年京里的账上就实在没了现银子,不过每年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周转罢了,咱们娘俩个还做梦呢!。怪不得他去年说要往南边进货学着做生意,咱们只以为他上进了,谁知他也不过是去南边公账上支银子,更因为离了我的眼,索性连房子地产都敢折卖,甚至叫人哄得一千两银子的地就卖二百两也是有的。二百两不过是他一顿酒钱够干什么的,这孽障……” 宝钗实在听不下去,直接打断问道:“从前我未出嫁,不敢多问家里的生意,恐母亲和哥哥以为我算计家里的钱财给自己,可如今到了这个关头,母亲也跟我交个底,家里如今变卖了所有家产,能凑出多少银子?” 薛姨妈捂住胸口:“不过,不过二十来万两罢了!” 宝钗忍不住怔怔坐在炕上,只觉得秋日的天,却冷的她五脏六腑都生疼。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他们这样的人家,居然落得折变了所有家产只得二十万两! 见宝钗这样,薛姨妈又慌了,连忙上来摇晃她:“我的儿,你可别急出个好歹,不然要我靠哪个去?” 直到见宝钗缓过来,薛姨妈才叹气道:“原本想着你嫁给郡王爷,自然能解了咱们家的困境,偏如今又嫁给了宝玉……”她期期艾艾一阵,终于开口了:“宝钗,你听娘说,你哥哥到底是你同胞兄长,是咱们家唯一的根苗,你不能看着他去死的。” “朝中多少犯事的官员,远了不说,就说宁国府,虽有了人命不也只是夺爵贬官吗,偏生就蟠儿,被他们非要治死不成!还不是欺负咱们薛家?你回去跟宝玉好好说说,让他下个气,在宫里求求五皇子,到底是五殿下的伴读呢,总好说话的,求他救救他的大舅兄吧。” 宝钗声音宛若蚊吶,轻而飘忽:“可五皇子都不得上朝,哪里有说话的余地。” 薛姨妈索性直说:“五皇子不顶用,太子爷定是管用的!不然荣国府怎么能安安稳稳过下去!还不是仗着老太太养育了一个太子妃出来!” 宝钗只觉得手指被母亲用力攥的生疼,她望着母亲苍老的泪眼,说不出拒绝的话。 离开薛家的时候,她回头看着愁云惨淡的母家,不由想起当年太后举办的赏花宴上,诸多言笑晏晏娇花嫩柳一样的姑娘们。 如今不过短短几年,却是物是人非各有造化:有的做了体面尊贵的安王妃,有的也做了王妃却被圈禁,还有的去做了和亲公主已然香消玉殒埋骨他乡,有的……便是自己这样,焦头烂额将要一世为了夫家和娘家挣扎。 她低头擦去了眼泪。 刚入了贾家内宅,就见丫头等在门边:“太太说二奶奶回来后,请立刻去见她。” 宝钗心底一沉。 到了王夫人屋里,便见李纨已经肃立在一旁了,王夫人揉着额角,似乎看不到宝钗进来似的闭着眼冷冷道:“唉,人都说娶了儿媳妇享福,偏我命苦。一个是个木头只会关门闭户的躲清闲,一个虽然机灵,却机灵到外人那里去,嫁过来两个月倒是回了八趟娘家,真是满京里再寻不出来的笑话。” 宝钗心中冷笑:这才是好姨妈,好亲戚呢。 别看王夫人之前各种想法,甚至求到甄家去,让自己嫁过来。但其实心中早已生了芥蒂。 在王夫人看来,宝玉配公主也可以,好容易看上薛家,薛家竟然推三阻四,更是差点攀上郡王府的高枝。于是王夫人可谓是牢记在心,薛宝钗嫁过来后,并没有觉得亲姨妈做了婆母的好 分卷阅读343 处,反而处处更受刁难。 不过王夫人阴阳怪气,她一向不动如山,只要不指着说到她脸上,她都当做听不见。 让李纨十分敬佩:她修习了十年都没有薛宝钗的定力呢,至今听着王夫人的指桑骂槐就忍不住面红耳赤心中难过。 好在今日是宝玉从宫中回府的日子,王夫人没有过多的留她们,训斥了一会儿就让宝钗回去准备好好服侍宝玉。 宝玉回屋换过了衣裳,就见宝钗神色凝重,居然作势要向他跪下来。 他连忙扶住:“宝姐姐这是干什么?好好的怎么拜我?” 宝钗语气沉重哽咽,将薛姨妈的话都说了。 宝玉听了也唉声叹气,为难道:“虽说如此,可我去求五皇子乃至太子爷又有什么用呢?你在这宅子里住着不知道,外头多少人家都遭了祸了。咱们这些相熟的人家再不必说,都是自顾不暇,只说老圣人的亲儿子,瑞王爷都变成了瑞郡王,连着好几个宗亲都革了黄带子贬为庶人。何况就算太子爷说了算,他又凭什么帮我,我又是谁呢?” 宝钗哭道:“人人都说太子跟太子妃伉俪情深,太子妃入宫一年毫无喜讯,太子都不曾纳妾可见爱重。既如此,你就去求求太子妃,你跟太子妃打小一起吃一起睡长大的,那样的情分,她不会不不管你的。” “快别说了!”宝玉惊骇莫名打断:“宝姐姐,这句话说出去,太子恼了起来咱们两家都是个死!何况林妹妹……太子妃的艰难你也知道,竟还要我去求她,去拿着旧日兄妹的情分逼迫他?你也太心狠了些!” 宝钗只觉得一口气怄在心里:我的哥哥都要身首异处,你作为我的夫君,不说体谅我的难处,倒字字句句都是体谅太子妃的难处!这又是什么道理! 于是忍不住诘问道:“你也不用拿硬话说我。如今这是我哥哥要丧命人命关天的事儿,我请你去求情你却不肯,那当日袭人不过是个丫鬟,她要被撵出去之前,你为什么还私下去求了林妹妹,难道当时她不为难?这就是你的担当不成?” 宝玉如遭雷击。 这么久过去,他一直在想,林妹妹是什么时候与他彻底生分的。好像是从哪一天起,林妹妹看他的眼神,就与看贾琏等亲戚无异,也再也不跟他怄气也不再为他落泪了。 今日宝钗这话一说完,他忽然就想起了那一天,那一个瞬间。 他没有敢为了袭人站出来不说,反而哭求到林黛玉跟前,让她去求老祖宗。黛玉没有去,他还口不择言怨她心狠。 恍然间醍醐灌顶。 他忽然就明白了,当日自己的所作所为,多么令人失望,多么令黛玉为难。 宝钗看着宝玉发怔,也有些害怕,伸手推了推他。 谁知宝玉忽然大哭大笑起来,然后嘴里颠三倒四说着:“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 然后起来对着宝钗作揖:“多谢你点醒我。” 宝钗惊得打翻了茶盅。 外头丫鬟本来就被二爷二奶奶的争吵吓住了不敢进来,但此时听到宝玉大哭大笑,宝钗砸了东西,再不敢避着,连忙纷纷进来将两人分隔开。又有王夫人那里打发人来问,将宝玉挪到她屋子外头去睡,然后命老嬷嬷带了几句不好听的话给宝钗,叫她安分守己,不许再为娘家的事儿胡闹。 宝钗见宝玉被人带走了,也不敢强行去追。 又因从前见多了宝玉发痴,便想着过两日就好了。于是也只胡乱收拾着睡下了,次日听闻宝玉照常进宫去,也就放了心。 谁知晚间就传来消息:宝玉在宫里的宝华殿中,趁人不备自己剃了头发,立誓要出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1 23:27:08~20200822 23:4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青翠微 10瓶;举杯邀明月 5瓶;饼层酥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9、甄家事 宝玉执意要出家的消息传到贾家, 众人都惊住了。 贾政倒是最早反应过来的:“我早说这个孽障是生来讨债的,正经的营生从来不见他做一点,也罢, 如今都在宫里剃了头,只怕再不中用了。只当他死了也就完了,横竖家里还有兰儿。” 忽然被寄予厚望的贾兰一个激灵。 分卷阅读344 贾政的期望调转的很快, 然而王夫人却不能接受, 她哭天抹泪的一会儿,又将宝钗叫过来道:“好好的爷们,交到你手里不过几个月, 竟剃了头发出家去了。你这不是要绝我吗?” 又想起昨夜两人争吵来,更觉得是夫妻拌嘴才导致宝玉愤而出家,更是逼问道:“你到底跟宝玉说了些什么, 叫他今日这般抛下父母自顾自剃了头发!你快想个法子料理才是, 否则给你一纸休书你就走吧!” 宝钗过了惊讶的时候,倒是平静了下来,她看着王夫人:“昨儿太太还说,我动辄回娘家,并不曾在二爷身上用心。结果今日二爷忽然出了家,又成了我弄得鬼,岂不是自相矛盾?况且昨夜二爷是被太太带了来说教的, 我并不知道。” 王夫人气的发怔:“这也是你做媳妇该给婆婆说的话!难不成还是我挑唆我儿子去做和尚?” 宝钗淡淡道:“二爷是太太的儿子,更是我的终身之靠,太太不会做的, 我自不会做。所以太太疑惑我激的二爷出家实在没道理。我并不敢顶撞婆母,只是太太都要给我一纸休书了,我便也暂时只做亲戚晚辈, 跟太太解一解心结道理。” 王夫人几乎是惊疑的看着这样沉静如水的宝钗,心里发凉,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一般。 从前许多事,譬如金钏儿之死,袭人被撵,亦或是两房分家,宝钗都会来陪伴劝慰王夫人。王夫人素来喜欢她的稳重,说话虽不似凤姐儿伶俐乖觉,但却另有一种讨喜之处,话不多却是句句劝在点子上,叫人心里熨帖。 可今日才知道,能说到人心坎里去,更能往人心里捅刀子。 重华宫。 辛泓承进殿的时候,正巧遇到绿水收拾了杯碟出来,见了忙福身请安,然后踟蹰道:“殿下,娘娘心绪不太好呢,到底是自家表哥,忽然出了家想必娘娘心里也难受。” 话音未落,就觉得太子的目光锋锐的扫过她的面颊,几乎令她发抖。 绿水连忙就请罪:“奴婢不该议论主子,殿下恕罪。” 辛泓承也没说话,径自往里面去了,王中倒是脚步缓了缓,啧啧两声:“你这是讨的哪门子没趣?难道殿下心里不明白,倒叫你来献这份殷勤?显得殿下是听了你点拨似的才好?” “一听说这事儿,皇爷爷都亲自往宝华殿去了,无奈贾宝玉也是铁了出家的心思,瞧着跟以往决然不同。还有他身上那块玉,也已经摘了下来供奉在佛前。” 且说黛玉初闻这个消息,在错愕中却有几分果然如此之感。 不知怎的,人人都觉得宝玉嚷嚷着要出家,是当日不肯探春和亲,故意作态逼迫父母的举动,唯有黛玉觉得,宝玉只怕是真的想出家。 辛泓承见她秀眉微蹙,就安慰道:“皇爷爷发了通脾气,终究也不能在宝华殿打打杀杀的。于是便叫我来告诉你,明日请荣国府史太君进宫一劝。” 一个人出家的态度坚不坚决,其实人人都是看得出的。 贾宝玉闷不吭声自己就去剃头,甚至还因为对剃刀的不熟练而刮伤了几处。太上皇看着这颗新鲜出炉尚且带血的青皮脑袋瓜,心里也就明白了。哪怕是天子也不能强行拉回人出家的一颗决心。 再叫荣国府的人进来,说是劝慰贾宝玉,其实也是希望贾家的人来认清真相,是他自己坚决要出家的,可不是皇室逼的。 且说贾敏进宫前,五皇子倒是去看了贾宝玉一回。 贾宝玉行佛礼道:“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殿下是个聪明人,不过世上原本是聪明人爱自寻烦恼,还盼日后善加珍重才是。” 而贾敏入宫后,贾宝玉亦只是叩首,口称拜谢老祖宗多年疼爱之情。 言谈之间极为淡然无情。 贾敏见了黛玉便道:“这是真的要做和尚了。只是宝玉又不是选进宝华寺的高僧,难道一世在宫里出家不成?况且只要在京里,来日父母亡故等大事又岂能不顾?终究像什么样子?” 黛玉轻声道:“太上皇不信他真的就此了却红尘,所以只让他在宫中宝华殿吃斋念佛,日日跟寻常小僧一样挑水担柴乃至早晚功课苦修,说他能坚持一整年,太上皇就许他出家。” 毕竟这年头出家也不只是剃头发,朝廷也有文书,不然就是私自冒充和尚道士,也是个罪名。 贾敏叹道:“也只好如此,这孩子原也是个混沌人,叫人无法评说:说不得善说不得恶,说不得贪花却也更说不得痴情,说他是个正大光明好的自然不是,可若真说他不肖作恶又是冤枉了他。终究 分卷阅读345 是个痴人罢了。” 这几句话倒是招的黛玉伤感起来,落了两滴泪。 贾敏就劝道:“我知道你面上最不会弄虚作假,可到底是表兄妹不同姓,你不好为此伤心太过,尤其是在太子跟前,免了他多心。” 对贾宝玉出家一事,最受打击之一的却是太上皇他老人家。 总觉得自己兢兢业业,在上书房教育了一程,居然还没有把贾宝玉的性情掰过来,最终这个生的最像旧日心腹爱臣的孩子,别说没有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居然是遁入空门去了! 太后在旁无所谓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他又不比许多苦孩子是从小没有吃穿,才被家人送入庙里做了和尚。贾宝玉正经是读书识字的大家子出身,若是精研佛法,没准将来我朝会添一位大师高僧也说不准,不比做官差呢。” 辛泓承在旁听了替太后总结道: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贾宝玉做官是不行了,说不定能另辟蹊径做个高僧。 太上皇唉声叹气:“也只得如此了。朕近来总想起,当日他们跟着朕驰骋沙场的样子——如今贾家是寥落了,犯罪摘匾的不肖子孙也有,遁入空门不顾家业的也有,倒是甄家还好些。” 辛泓承低头:山高皇帝远,您等范云义从江南回来再说这个话才好。 果然,太上皇对贾家的惋惜,对甄家的期许,在月余后听了甄家的罪状后,全部化成了恼怒。 皇上私下对辛泓承道:“若论罪过,甄家在这次倒霉的十几家里能排前三,全族男人挨个抄家流放,只怕都冤枉不了几个。” 盐务,开矿,铸币,漕运,海运,边贸生意,这些朝廷最来钱的命脉,甄家俱有涉猎。 这些年甄家就是名副其实的江南无冕之王,任何尖儿货不过了他家,都到不了御前。 皇上私下对着儿子露出的,是对甄家毫不掩饰的厌恶:“说来他们家真是辜负你皇爷爷多年信任爱重。历年赏赐臣子,甄家都是头一份,甚至跟宗亲比肩。朕还未登基之前,甄家故意将你外祖一家子撵到福建去,朕这个王爷出面求情是半点用都没有,满朝上都应和甄应佳的话,可见他们甄家何等威风!” 更因为钟家远在千里之外,孝义皇后重病乃至过世,都再未见过家人一面,抱憾而终,临死前口中还喃喃念着娘。 这在皇上心上,始终是过不去的槛,让他十分厌恶甄家。 辛泓承心道:也难怪甄家要壮士断腕,拼着得罪了太上皇也要在现在了结了此事,否则就以他们家跟皇上,跟钟家的梁子,等以后肯定更没有好下场。 然而既然是断腕,就难免切肤之痛。 太上皇虽然雷霆大怒,但看着甄家一条条刺目的罪名,终究怕皇上下了狠手。于是索性自己一道朱笔定了甄家十数人的命运:“甄氏世袭官员,罔知法纪,本该重刑,然念其属功臣后裔,亦从宽革去世职,派往海疆效力赎罪。” 皇上接了太上皇的旨意就生闷气。 辛泓承劝道:“到底还是革职流放了,父皇别恼。” “这算流放?这处海疆就在江浙沿海,甄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江浙仍旧有势力,他们这些人到底是去流放还是去游玩都是个未知数,说不得去了海疆过的日子更好呢。况且只革职不抄家,连罪名也只是一个含糊的罔顾法纪!” 辛泓承劝道:“已然很好了,甄老夫人还在,皇爷爷绝不可能抄甄家的家。” 谁知他话音未落,秦戊就慌忙走进来:“回皇上,殿下,甄老夫人殁了。 皇上:…… 心理预期跟现实还是不同,甄老夫人自甄家罪名闹出来后,虽有了准备,到底不免忧愁惊吓,又觉得老来家族离散,实在是愧对先夫。 因而两日前一病不起,今日便过身了。 皇上蹙眉道:“我去看看你皇爷爷,免得悲伤过甚伤了身子。倒是你,亲自出宫去一趟吧。” 辛泓承一愣:“儿子这就去?” 按理说出殡当日,辛泓承去祭一祭就算是给了甄家脸面,这会子甄老夫人刚刚过世,太子就亲去探望,岂不是太抬举甄家了? 皇上抑郁道:“去吧,甄老夫人对你皇爷爷来说,与生母也差不多了。她骤然离世,你去探望一番,落在他老人家耳朵里也是你的心意,省得来日有小人在他跟前挑唆。” 辛泓承点头:“是。” 分卷阅读346 “再叫太子妃免了这月宫中一切宴饮,所有妃嫔俱要谢妆减膳,更不许私下传戏玩乐。” 辛泓承再应一声,也就回重华宫去换素服,将此事告知黛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2 23:43:09~20200823 23:3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oxicilli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autnah 20瓶;莤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0、新气象 甄家从正门起到内宅所有门户, 扇扇大开,原本的朱红色都被白纸糊住,连屋檐上的琉璃瓦都盖了白布, 可见是早有准备。 大门前的牌楼高高竖起, 孝棚也俱已搭建完毕。 甄老夫人上京原本是为着甄然和亲之事,所以只带了二房的主母, 甄然死于海外后,这位甄二夫人就病倒了, 别说不能用心料理丧事, 只怕劳动了她起身, 甄家就又要再添一门丧事。所以连哭丧都是四个丫鬟架着她,丝毫不敢放松。 而甄家赫赫扬扬做官的几房当时都留在江南未上来,只带了庶出不成器的小五房上来伺候老太太, 如今这样的丧葬大事出来,虽提前有了准备, 小五房的老爷也慌得无头苍蝇一般。 正乱的不可开交,又听说太子的车架亲自到了,这位甄五老爷更是险些绊一个跟头。 连忙把身上的孝服整理了一下,带了两个大管家出门迎候太子爷。 好在瑞郡王府派了几个管家过来,更有太上皇从宫中指出两位内务府的官员来帮忙料理丧事,甄五老爷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甄老夫人的过身, 果然令太上皇极为悲痛, 原本健壮抖擞的身子骨也猛然衰老起来,行动都要拄着拐让人搀扶。 而对甄家的惩治也一拖再拖, 谁也不敢这会子去太上皇跟前提出将甄家绳之以法。 直到冬日来临,甄老夫人出了五七,做大道场掩灵后, 太上皇才下了旨意,将甄家男子凡涉罪者都仍旧按律革官,只是流放都免了。又将甄老夫人的三个亲子,即甄贵太妃的几个嫡亲的兄弟叫上京来,各自赏了一个闲职,叫他们安分守己,为国尽忠。 辛泓承是跟在皇上后面听这道旨意的,果然见自家父皇一出门就默念:“不生气,不生气。” 然而一路念到了明正宫,还是气的砸了个花瓶。 “还赏官?甄家这般的大罪不罚,朕如何叫群臣心服?” 辛泓承劝道:“甄家此事,朝上长眼睛的臣子,都知道是皇爷爷顾念旧情,必不会背后针砭父皇的举动。” 果然以贺琅这位吏部尚书为首的官员,都连忙上书恭维皇上“仁慈待下,明慎用刑”,这才让皇上心里好过了些。 太上皇也深知自己这次是为情分所困,赏罚有失偏颇,于是便松手放开,让皇上自己点臣子去江南接手甄家的权柄。 皇上一口气把自己的心腹安排过去不少,然后又恐太上皇多心,连忙又从这次逃过一劫的世家中点了两三个人过去当牌坊,其中就有贾琏。皇上对辛泓承道:“荣国府是养育过太子妃的——叫他自己放明白些吧。” 辛泓承明白了,然而贾琏不明白。他诚惶诚恐,从礼部一路摸到吏部,借着送糕点的名义来请教辛泓承。 贾琏带来的正是两碟子牛乳糕,一般点了红豆沙,一半点了绿豆沙,红绿相映在清冷冬日霎是好看。 辛泓承正好就拿出来摆了摆:“这红豆是老臣之家皇祖父的信臣,这绿豆则是父皇的心腹。琏二哥哥看,若这会子全是绿豆自然不好看,总要红绿得当才是,不过这红豆原是为了好看才点缀的。” 贾琏听了一阵子红豆绿豆,不甚明白,只得喏喏应了。 好在他不灵,家里的媳妇极灵。 等回府跟王熙凤说了,凤姐儿却是立刻明白过来,恨不得把贾琏留在家里,自己去外头做官,于是连夜跟贾琏分说清楚,然后第二日还让下人送了一整食屉绿豆牛乳糕去礼部,又由贾琏亲自提给辛泓承。 “太子殿下放心,臣虽然穿着红豆的皮,但绝对是一颗如假包换的绿豆!” 这日太后将黛玉叫了去,先将一串西洋贡上的猫眼石项链给了她:“这石头亮的惊人,倒是小姑娘带 分卷阅读347 着好看。”然后又说起今年过年的事宜。 “眼见得你嫁进来也要过第二个年了,偏生这两年事情都多,也难为你。再有今年宫里的人倒是齐全,可太上皇心里头不自在,也很难大办。可若真的素了,又没有个名目叫人笑话。” 黛玉也曾在心里想过这事儿,此时便回:“大礼上自然不能减薄,只好将酒宴戏曲少些,只说为甄贵太妃的病体祈福吧,横竖上一回也有此事的。” 上次是甄贵太妃装病皇上怄她,这次甄贵太妃却是真的病了。 母亲离世兼之家族富贵尊荣不在,让甄贵太妃抑郁难解。 太上皇本来还叫她唯一的亲子瑞王多多进宫来开解,然而瑞郡王的脾气,只有让甄贵太妃更添气的,于是病情一直缠绵不愈。 她到底也是近六十的人了,这次一病不起,只恐不好。 果然太上皇对甄家就更加宽和了些,又赐还了两处京里的宅子。 太后点头:“好,就这样办吧。再者正月里多加几场佛事,多点几盏海灯也就全了太上皇的心意了。” 因说起佛事,太后又笑道:“可见世上事难说,当时贾宝玉出家,太上皇恼的什么似的。可这几个月,他常往宝华殿去敬香,偶然跟贾宝玉论起佛法里,两个人倒是说的投机,如今他常召了贾宝玉去讲经呢。” 太上皇是戎马一生,老来才思因果造化,初初接触佛事。而贾宝玉却是天生有佛缘似的,经文一见便通,又不像那些做久了的和尚一样言谈虚无缥缈亦或是畏惧君王闭口不言,贾宝玉现在跟太上皇唠起佛法来,两个人还真的颇为投趣。 黛玉听了也觉得心安,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宝玉如今这样才是真的快活了。 前几日初一,她随着太后去宝华殿敬香祈福的时候,曾与宝玉偶遇,只见他穿着最普通的僧袍,对自己双手合十,眼睛清亮目光柔和。 太后不是个笃信佛法的,不过是随着宫里的旧例来上香。对贾宝玉的兴趣比对佛事的兴趣还要大,见他果然言行举动与僧人无异,是了却红尘的样子,就对黛玉道:“听说释迦摩尼出家前,亦是有妻有子,然而却还是在菩提树下悟道成佛。大约这便是佛缘,尘世间是留不住的。” 黛玉便想起母亲进宫来告诉她的消息:王夫人原本深恨宝钗过门,贾宝玉就出家去了,还真想给一纸休书。 谁知道薛宝钗过门后已然有了身孕,既如此贾政断不许王夫人任性作为,反而道:“可见咱们一生没有儿子的福可享,珠儿早夭,宝玉遁入空门。好在孙子辈总还不错,你看兰儿读书上进不比十个宝玉都强吗?等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落地,若是个男儿,便叫贾桂,正是兰桂齐芳的好意头,咱们家以后复起的前程都在他们两个身上了。” 贾政终于认清真相,自己这辈子做官是到头了。 原本指望着元春的夫君帮衬,后来又指望探春和亲的时候皇上的恩典,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元春和探春如今都算是高嫁,然而却自顾不暇各有各的愁闷。以她们的本事,总能将现有的日子过下去,可要说再回头帮衬母家,实在是不能了。 贾政在看清现实后,终于将全部的热情投入到了教养孙儿上,也是暗戳戳憋了一口气,想要让贾母看看:你放弃了二房,保全了大房,可来日还是我们二房的儿孙更有出息,您将来总会后悔的。 不过他的斗志也是痴心错付。 贾敏与黛玉说起来,全然是不在意的笑:“说到底,大房二房与我什么相干,我心里只在乎你的日子顺不顺心。” 黛玉散开的思绪,被太后身边的嬷嬷来奉茶打断。 她略欠身道:“劳动于姑姑了。”这是太后身边积年的老人,服侍了几十年,连皇上都得客气叫声姑姑,辛泓承和黛玉这种晚辈主子,更是从来待她客气的很。 于嬷嬷笑道:“太子妃尝尝这茶,是娘娘亲手制的。” 黛玉笑着点点头。 于嬷嬷眼角的鱼尾纹细细散开,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对着太后道:“娘娘您看,太子妃这些时日,瞧着倒是气色颇佳,不似去年这时候,总有些娇怯怯的,瞧着让人心疼。” 太后也打量了一番黛玉:“是了,这样的红霏霏的脸色多好看呢。”然后又叫于嬷嬷去将今岁新得的两件银红羽纱银鼠皮里子的大氅拿了来:“这样的颜色,正该衬你们小姑娘。” 黛玉起身谢过,然后又亲昵笑道:“一件也罢了,难道两件都给了我?听说今年公主们还都没得呢。” 太后莞尔:“她们还小,穿不起大氅,何况 分卷阅读348 本宫这里也自有她们的。这两件一件给你,一件你去给周太医那孩子。如今她在荣国府等着出嫁,也不进宫当值了,倒是让你给她捎出去的好。” 黛玉又替周眀薇谢恩。 待回了重华宫,黛玉便命太监往荣国府去送大氅。 除了太后独独赏给周眀薇的一件,黛玉这里也有冬日里得的皮子,专门做成了几件斗篷和大氅。最好的一件紫貂滚边的墨狐大氅自然给了母亲,其余邢夫人和王熙凤都是一般的貂裘。 邢夫人和凤姐儿接了宫里的赏,都十分喜悦:如今荣国府未败,她们婆媳俩要这样好的大衣裳也不是没有,只是宫里赏的自然都是上用的花色,针工与外头的不同。 虽说有的上用并没有官用的精细好看,但图的就是这么个名声。 正好要到年节下走亲访友的时候,她们穿戴了出去,旁人见了上用的大氅自然会羡慕。 邢夫人眉开眼笑:“当日太子妃刚到咱们家来的时候,我就看她极好,果然是个最有造化的贵人。” 凤姐儿:……当时黛玉刚来的时候,跟贾母抱在一起哭,太太您还在旁边走神来着! 不过口里还是道:“是了是了,当日太子妃刚到府上。二太太就刻薄的很,又是故意说随手拿缎子给妹妹裁衣服,又是阴阴阳阳的让林妹妹远着宝玉。这不正好显出太太的和气慈爱来?所以如今太子妃都是看在太太的面子上,才肯看顾咱们府上呢,这不上用的大毛料子赏下来,拖赖我也跟着太太沾个光。” 王熙凤要说好话,那真是能把死的都说成活的,把邢夫人哄得几乎忘记了自己姓什么。 邢夫人自己得意不算,还经常要打听打听另外两个贾府不得意的现状。 如今宁国府散了后,连府邸都被收归国有,于是贾珍一家子也只得搬出城外,跟贾政做了邻居,也算是彼此有个照应。 凤姐儿知道邢夫人的心意,于是便将他们的现状说的极为凄凉。 邢夫人听得两眼放光,最后才拿起帕子来擦了擦干涸的眼角:“唉,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听他们过得苦,我这心里油煎似的。” 凤姐儿低头:邢夫人这表情,明明是,听说他们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 凤姐儿继续道:“太太心善,见不得人受苦。老太太也是,说今年过年,要不然就……” 邢夫人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都分了家了,断不能一起过!” 凤姐儿连忙笑道:“并不是一起过,只说等那边来拜年的时候,将家中的年货分给他们一些,也是叫他们上下过个好年的意思。” 邢夫人这才放心,但仍旧撇了撇嘴。 凤姐儿知道她在给二房东西上面,那是格外的悭吝,于是笑道:“到时候二太太肯定要来拜见太太这位大嫂,到时候太太当面露出长嫂的款儿来,将东西交给二房,难道不好?” 果然邢夫人又欢喜起来,恨不得王夫人立刻来拜年,自己好借着分东西的借口讥讽她两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3 23:35:37~20200824 23:0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恢复出厂设置 50瓶;钢铁老直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1、歪主意 且说转眼到了腊月十六日, 邢夫人早早就穿戴好了在荣禧堂候着。 昨日王夫人送了帖子来,说今日要过荣国府来拜年,邢夫人自然很当一回事。 凤姐儿过来的时候, 只觉得眼前一花, 不由眯了眯眼,才适应了邢夫人满头赤金的打扮。 邢夫人的眼睛也立马扫过来, 生怕凤姐儿穿的不够富丽体面。好在凤姐儿一贯喜欢张扬些的打扮,此时又是年节下, 自然是神仙妃子一样的华彩。于是邢夫人满意点头:“这才是咱们这等人家的体面。如今琏儿又袭了家里的爵位, 年后你的正三品诰命也该下来了, 正该打扮的仔细些,老太太见了喜欢啊。” 这话却也没错。 贾敏当日做姑娘家时,正是荣国府最煊赫的时候, 又是独一份的姑娘,正经是金奴银婢娇养出来的, 所以王熙凤的打扮在贾敏看来并无逾越之处,往日也不禁管她们的衣饰打扮。 凤姐儿给邢夫人请过安,就笑道:“今日我来是讨太太一个主意,后廊上芸哥儿想讨我屋里的小红,昨 分卷阅读349 日叫他母亲来跟我说来着,我想着也是一门好亲。” 邢夫人一脑门子官司, 问道:“芸哥儿?哦, 对,芸儿。只是他虽然是旁支, 到底也是爷。况且他近来不是正给府里照管着生意吗?琏儿在大老爷跟前夸过几回芸儿有本事我还记得呢。小红不过是个丫头罢了。” 凤姐儿忙道:“虽说是丫头,可她是林之孝的长女,也算是配得过了。” 原本的赖大赖二都早已被贾敏罢黜不用, 周瑞家的也跟着去了二房,所以林之孝如今也是数得着的大管家。 小红自打跟了凤姐儿后,因她做事机灵很得凤姐儿的喜欢。 贾芸更是上进懂眼色的孩子,日常将凤姐儿奉承的高高兴兴,虽说是替贾琏办外头的事儿,但贾芸非常二五仔的凡事都汇报给凤姐儿。也是因在他心里,凤姐儿虽是女子,却比贾琏要有能为,所以宁可糊弄贾琏也绝不糊弄凤姐儿。 果然他站队是有回报的。 贾琏被指了外派出京,荣国府大房又没有别的顶事的男儿。贾敏便索性将荣国府内外事务都交给了凤姐儿,也就是不单内宅的掌家,连外头的田庄铺面及至亲戚往来等大事都委了凤姐儿。便是有女子不方便出面的买卖,贾敏也只让凤姐儿去选两个品性厚道不会做奸藏私的贾家旁系男子帮衬。 可以说凤姐儿现在就是拿了尚方宝剑,是荣国府最重要的话事人之一。 一向办事利索为凤姐儿分忧的贾芸,也就青云直上,得了许多活计,再不复从前孤儿寡母到处求亲告友的窘迫。 凤姐儿也愿意见贾芸和小红成婚,两人都是她的心腹,会更加忠心耿耿为她做事。 所以特意挑了今天来告诉邢夫人——因可以挤兑王夫人,所以今日邢夫人心情很好。 谁料邢夫人居然有不同意的意思。 邢夫人想了一会儿道:“凤哥儿,你也知道我的兄嫂带了女儿岫烟进京来投咱们府上。我兄嫂倒罢了,岫烟却是个好孩子,老太太也喜欢,我便想着给她寻门亲事,将来也好帮衬家里。” 凤姐儿知道此事:邢夫人的兄长不甚成器只会嫖赌,老祖宗甚为不喜,邢夫人才在她跟前提了一遭,就被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更提点了要盯住他,不许他借着荣国府上的名义在外张扬。 贾敏的原话是:府上没有这些败坏家业的亲戚。 毕竟对贾敏来说,任何不成器的可能会拖累女儿名声的人,都要掐死在萌芽里。 把邢夫人羞的十分没脸,只能悄悄替兄嫂在后街上租了房子住,倒是邢岫烟,因为温厚可疼,端雅稳重,凤姐儿还挺喜欢的,常常送些衣料吃食给她,有时还请她进来陪伴周眀薇。 此时听邢夫人提起来,心就是一坠。 果然邢夫人拉着凤姐儿道:“芸儿是贾家的男儿如今又有出息,跟岫烟正好,别娶什么丫头了。” 凤姐儿一时无话可说,正好外面丫鬟来报,说是王夫人带了李纨和宝钗已经到了。 邢夫人立刻把侄女扔到了爪哇国,精神抖擞如同一只斗鸡一般,准备迎接王夫人。 王夫人脸色晦暗,要不是贾政吩咐不许断了亲戚,不许她称病躲避,她才不肯上这门子上看邢夫人和凤姐儿的光鲜。 邢夫人已经从丫鬟处得知,王夫人仍旧是没被允许进去荣庆堂请安。但面上还是故意问道:“弟妹啊,怎么不先去拜见老太太?什么?老太太说身子不好?不能够哇,前日她老人家刚大妆了进宫去给太后娘娘并太子妃请安,就今天早上,还将我跟凤哥儿叫了去,安排今年过年的事宜呢,哎呀,怎么弟妹一到,老太太就不受用了?” 然后又催着凤姐儿赶紧去请太医:“上个月太子爷和娘娘还亲自到府上来探望老太太,殿下亲口跟我们老爷嘱咐了多次,老健春寒秋后热,叫咱们一定要照料好老太太,一时有不爽快也不行呢。” 凤姐儿见王夫人的青脸,也憋着笑对邢夫人道:“太太孝心虔,可是急糊涂了。如今周太医就在咱们府上,太医院中,除了将太医令请来,还有谁比她强?” 邢夫人连连点头:“是了,我竟忘了我认得这好女儿还在家里呢!说起来我真是好运道,只等过去年,这孩子就要做建安伯夫人了。”然后满怀期待看向王夫人,‘关怀’道:“元春和探春过得如何?听说元春贤惠的很,已经张罗了两个继子的亲事了,唉,但弟妹也要告诉她,别贤惠太过,最后像我似的没有个亲生孩子——当日弟妹既然会‘劝’我,怎么自己的女儿反倒不说话了呢?” 凤姐儿眼睁睁看着王氏脸色越来越难看,然后豁然起身:“今日早起就觉得不太舒 分卷阅读350 服,又吹了冷风,实在是坐不住了,这就告辞。” 邢夫人正说到兴头上,哪里肯放走王夫人,只是又不好强拉着人坐下,一时只好瞪眼。 还是凤姐儿道:“二太太既然身子不爽,不如借着我们太太的面子,去请周太医看看吧——如今那边府上是白身也请不得太医,外头的大夫只怕不好。” 王夫人盯着凤姐儿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我不过是白冷着些,是无妨的。倒是宝钗怀着身子有些辛苦,凤姐儿你带了她去请周太医给看看吧。我陪嫂子说会儿话。” 出了荣禧堂后,凤姐儿打量了一下宝钗:“宝妹妹瘦了许多。” 凤姐儿记得宝钗是个丰润的姑娘,如今有了身孕,却觉得有些瘦削下来,于是开始是客套,后来却是加了两分真心的关怀:“宝兄弟一贯是个与众不同的,他如今一心遁入空门做佛成仙去了,你可不要糟蹋自己的身子,到底要保重,将孩子好好生下来才是。” 宝钗轻轻低了低头,忽然道:“听说大太太的侄女邢岫烟生的端雅美貌,亦是识文断字。” 凤姐儿心道,今日岫烟倒成了个人人议论的香饽饽。 又想起薛蟠虽未斩首,但也判了流放永不许赎回,薛家如今都靠薛宝钗的族兄薛蝌料理家事,所以只以为薛宝钗为他说婚事,故而只淡淡道:“是个好姑娘,可惜父母都是浑人,父亲更是只知烂赌度日,她的终身也无所依靠。” 宝钗微微一笑,却不提婚事,只道:“凤姐姐关怀,我无以为报。倒是昨儿听太太提起,似邢姑娘这种家业败尽父母无用的姑娘,本人若是出色,便正合适做个贵妾。” 她望进凤姐儿的眼里:“听说琏二哥哥年后要去江南上任了,凤姐姐要料理一家子的事务,自然不能跟着二哥哥去,若只打发丫鬟跟着,也未必能帮着琏二哥哥应酬,若是有邢姑娘这样识文断字的一位贵妾,岂不两全。” 见凤姐儿果然眼睛都立了起来,宝钗就越发放柔了声音:“何况大太太原不是琏二哥哥的生母,母子不亲近,她心中也忌讳。若是侄女做了二房,她岂不安心些?只是凤姐姐又如何自处呢。” 她话音刚落,就见凤姐儿转头:“平儿!” 平儿立刻心领神会,脚下匆匆的去了。 王熙凤管了这么久的家,除了荣庆堂内插不进去,也不敢安插人外,其余的院子里都有她的心腹。尤其是邢夫人这个婆婆,好弄左性儿听人挑唆,凤姐儿格外挑了两个机灵的小丫鬟在院子里,专门管窥探这些人言之事。 待到王夫人和李纨宝钗都告辞离去后,凤姐儿在自己屋里关起门来,与刚刚回来的平儿密谈。 凤姐儿只见平儿煞白的脸色,就将眉毛立的更高了:“果真这样!太太真的要让邢姑娘做妾!” “是做妾,只是,只是……” 平儿似乎吓住了一般,张了两回嘴没说出话来。这给凤姐儿急的:“你这会子装什么腼腆,蚊子哼哼似的,还不快一五一十告诉我。” 于是平儿就从头说起。 且说屋里就留了邢夫人跟王夫人后,王夫人就打量了一番邢夫人的穿戴,忽而笑了:“我以为嫂子如今过得多顺心,原来也不过如此——你身上这件大氅是上用的,大约是宫里太子妃赏的吧,据我所知这跟凤哥儿身上那件一模一样。明明是个长辈大舅母,却得了跟儿媳妇一样的赏赐,大嫂还穿在身上喜气洋洋的,岂不是可笑?” 说的邢夫人拍案而起。 还不等她说什么,王夫人就叹道:“不过大嫂到底是好福气,比我强远了。靠着太子和太子妃,大房自然可保住富贵,不似我们二房跟宁国府,如今都不像个样子了。” 王夫人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角,声音虽然轻,但却带着一种别样的蛊惑力,仿佛可以钻到人心里去一般。 “大嫂,你自己都是经过见过的,大老爷,琏儿,及至咱们府上所有男人,哪有一个不是今儿朝东,明儿朝西,娶个九天仙女来也不过两三日就扔到脑后了。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闭门不纳的鲁男子,古今能有几个?” 邢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夫人心内暗骂:真是沉不住气的蠢货。 然而面上仍旧只是一脸肃穆慈悲似的,轻声道:“大嫂,太子妃入宫一年半了,一直未有身孕。” 这短短一句话,像是烙铁一样,邢夫人险些跳起来。 王夫人早有准备,按住她的手,继续道:“大嫂,若是探春还 分卷阅读351 未出阁,我也情愿一试!你想想,邢姑娘的品貌虽不及太子妃,但也差不了许多,最要紧的是那份谦和稳重,与太子妃是截然不同的新鲜。何况太子殿下见多了官宦之家的女子,偶然见了这样一个家道贫寒,钗荆裙布的女孩子,说不准别有欢喜。” 邢夫人心口砰砰直跳,口中斥道:“弟妹这是什么话!岫烟不过是个极为寻常的女孩子,连宫门都不配进,哪里就配伺候太子殿下了?” 王夫人一笑,邢夫人这话分明就是动意了。 于是故意叹息道:“我不过这样一说。原是听说这位邢姑娘父母不成样子,全靠着嫂子张罗照看,那么自然看你跟看亲娘一般,正如太子妃与老太太的情分。 其实也不费什么事儿,年下老太太自然要带着嫂子与凤哥儿进宫去拜见太子妃的,只带了岫烟进去服侍,年下太子又不上朝,留心自然能碰见。若是宫里不便,太子与太子妃再大驾荣国府时,也是好时候。” 邢夫人叫她说的面红耳赤,仿佛看到了邢岫烟做了太子侧妃,以后做了贵妃,然后孝敬自己如老封君一般的尊贵那样美好的场面。 这里凤姐儿听平儿讲完,也脸色大变:“做妾是做妾!只是咱们再想不到二太太的心胸,竟看不上琏二爷这个虾兵蟹将,冲着龙王太子就去了!” 平儿终于从惊吓里回过神来,连声音都变了:“奶奶可得想个法,大太太若真干这样的糊涂事,老太太岂不是厌极了咱们大房!” 凤姐儿啐了一口:“二太太这是哄傻子呢,偏生咱们大太太就信!也不想想,太子若非对太子妃情深义重,怎么会年节下总肯陪同回府上省亲?况且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成了,人家父母俱在,怎么会孝敬这个才见几回的姑妈!” 最后又斩钉截铁加上一句:“怕不是疯了!” 平儿拍拍胸口:“还好咱们今日留心,打发人去细细听了壁脚,否则若任由大太太胡作起来,不单害惨了无辜的邢姑娘,只怕咱们这一家子都不得安生。” 凤姐儿凝神细想一会,也觉得心里火烧火燎似的,半晌终于拿定了主意:“走,我们这就去见老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4 23:01:12~20200825 23:0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05286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珞萱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2、处置事 腊月二十五日。 京郊牟尼院。 惜春正与妙玉对坐下棋。 没有大观园, 妙玉自然仍旧留在京中牟尼院里自得其乐。她因性情高傲,一贯与这里的尼姑们不往来,如今惜春来了, 两人出身差不多, 性子又一样冷僻,反而能说上话。 她们身边也一直有丫鬟服侍, 此时入画就过来道:“姑娘,荣国府大太太带了好大一包东西, 坐了马车来看你了。” 惜春有些诧异的挑挑眉:“大太太可不会自己想着来看我。” 入画就着急:“我的姑娘, 甭管大太太是听了谁的吩咐, 可这老远带了许多东西来看你,就是她的好意思!您也别像怼珍大奶奶一样,将人家噎的再也不肯来。” 贾珍和尤氏也曾经来看望过惜春, 结果被她抢白了回去。 惜春冷笑道:“你也不必劝我,当日你也在跟前, 难道没看着他们的嘴脸?如今我并不在乎钱,只是说这样的理:宁国府败了,只有女子的嫁妆未曾抄去,按理说我娘的嫁妆也该有我的一份。 我也不敢奢求他们把该我的给我,全当我死了也干净。可谁知他们竟借着来探望我的借口,与我打听老太太有没有亲自来过, 凤姐姐又什么时候来看我, 又叫我替他们跟荣府说话要钱,哼, 这样的‘探望’不要也罢!” 入画一窒,然后低声道:“难为姑娘了,可大太太到底是荣国府的主母, 脾性又不甚宽厚,姑娘好歹耐烦些。” 惜春也不答话,照样摸着棋子打量棋盘。 妙玉安然坐在原地,听着旁人家的内幕丑事,丝毫不见窘迫,也未曾动身。直到入画去接邢夫人,妙玉才道:“你这人到底还算不得极冷。前几天你二姐姐来看你,我瞧你倒是欢喜的。” 惜春点头:“我是替她欢喜, 分卷阅读352 从前满家里下人都笑话二姐姐是个喘气的死人,觉得她懦弱针都扎不出一声。如今看她会说会笑了,我自然也欢喜。” 两人正说着,只见邢夫人过来了,除了入画,身后还跟着四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扛着几大包东西,惜春定睛一看,竟然连大毛衣裳包袱和铺盖都有,不由疑惑。 邢夫人这看起来不像是来探望她的,倒像是…… 果然邢夫人面上是说不出的尴尬,笑容里全是勉强:“惜春丫头,我,我来看看你顺便住几日。” 惜春和妙玉心道:我们虽然不通人情练达,但我们不是大傻子啊!你一个荣国府的当家主母,如今腊月二十五,还有四天过年,就算不忙的脚打后脑勺,也应该在府里操持才是,怎么心血来潮住到庙里来? 邢夫人有苦难言,看着四个婆子手脚麻利给自己铺了床铺,竟连个服侍的丫鬟也没留下,就哗啦啦都撤退了将自己独个抛下,禁不住悲从中来,简直想抱着惜春哭诉抱怨。 无奈惜春早已抽身走开,只说回去念经,与妙玉结伴而去,于是邢夫人只得形单影只哭了一场,然后心里痛骂王氏害人。 这一切都要从九日前,王夫人走来出了个主意开始说起。 兹事体大,王熙凤自己也拿不准且不想担责任,于是第一时间就回了老祖宗,果然见一向云淡风轻的老太太脸色顿变,恐怖的如同降魔一般。 “糊涂油蒙了心,好好的日子不过,就不必过了。”两句话说的凤姐儿胆战心惊。贾敏略缓了缓语气:“凤哥儿,这事儿你心细打听了来,也知道早来告诉我,免了家里一场祸事,做的很好。” 凤姐儿嘴甜道:“婆母一时错了主意,我们晚辈不敢顶撞但也没个见她往绝路奔走的道理,少不得来请老祖宗拿主意。” 贾敏指了指旁边仍旧在惊讶的鸳鸯:“你跟了凤哥儿去吧,这几日盯着邢氏,看看她到底要作甚!王氏花言巧语若的,若邢氏只是听她挑唆一时迷了眼,过后想想明白过来,并不敢行动,那也罢了。可若认真动起这歪心思来,我少不得要她往清凉些的地方去静静心!” 鸳鸯忙跟了凤姐儿出来。 凤姐儿亲亲热热拉着她的手,松了口气:“鸳鸯姐姐肯在旁边看着,我也就安心了!” 鸳鸯笑眯眯:“我跟眀薇在南边的铺子田地都是琏二奶奶派了妥当人帮忙看着,我们白坐着收租,今日这点忙我还是帮得上的。”因杨皇后中毒之事的变故,周眀薇跟鸳鸯一直未去南方,如今周眀薇又要嫁入建安伯府,想必几年内也难再离京。 贾敏断不放心鸳鸯一个姑娘家孤零零的跑去南边做生意,于是只留了她在身边,一应黛玉跟从前三春的一样,又苦口婆心道:“你不完了终身大事,我不放你出荣国府的。如今周姑娘都有了这样好的夫君,你还光想着这些铺子生意!你若喜欢这些,来日你出嫁,我再补贴你一份京中好的嫁妆!” 鸳鸯无奈,只推说周眀薇和范云义是从前旧相识,两情相悦,她总不能胡乱找个人就嫁了,若盲婚哑嫁,宁愿自梳了一生不嫁人。 既然老太太舍不得她,她就一辈子住在荣国府了。 这话一说,换了贾敏无奈,于是便将她留在府内,继续进行爱的教育。 且说凤姐儿和鸳鸯两人就一直盯着邢夫人的举动。 只见邢夫人次日就将邢岫烟叫到府里来,又是拿出自己的体己替她置办衣衫首饰,又是和颜悦色的嘘寒问暖。倒将邢岫烟吓得无所适从。 凤姐儿无奈对鸳鸯道:“太太的糊涂有七分准了!” 两人冷眼看了三四天,见邢夫人又请人进来教邢岫烟描眉画眼,又夜里亲自带着她睡,比对亲生的女儿还要亲切,心里也就拿准了八/九分。 凤姐儿便找日子试了试邢夫人:“太太既喜欢邢姑娘,又看中了芸儿,那么我屋里的小红可不敢争,到底她是个丫头。” 邢夫人这才想起这事儿,连忙摆手:“不必了,芸儿到底穷些,家里又只有个寡母,给那个小红吧,我给岫烟寻门好亲事。” 凤姐儿心里呐喊:算计着往太子身边送人,这叫什么好亲事啊!一旦做不成,太子太子妃恼了,邢姑娘这一世就全完了! 然而面上却做了个惶恐状:“哎呀,太太,都怪我嘴快。昨日我在老太太跟前提了这门亲事呢,老太太也说邢姑娘是个好的,愿意给她添妆。” 邢夫人脸立刻就拉了下来,只是不好跟凤姐儿说破自己的心思,于是只不悦道:“满家里的事儿还不够你忙的,倒多嘴多舌干这些 分卷阅读353 !我是不管的,你在老太太跟前说错了话,你自己去描补。岫烟我自有打算,你不必管!” 凤姐儿:行吧,神仙难救该死的鬼。 然后只道:“太太别恼,我这就去老太太跟前说明白,都是我白忖度的,太太并没有这个意思,让芸儿跟小红赶紧完婚如何?” 邢夫人这才点头:“正是这话了,我做主赏他们四十两银子,叫他们快快成婚。” 谁知凤姐儿带着平儿才出了荣禧堂,在往荣庆堂去的夹道上,就被邢岫烟拦了。原本一个文雅的女孩子,如今饿虎扑食一般出来扑在凤姐儿膝下,险些将凤姐儿吓得跳起来。 邢岫烟双目通红却没有眼泪:“求琏二嫂子帮我。” 凤姐儿退了一步,拍拍胸口试探道:“这是怎么说?” 岫烟便将邢夫人试探着跟她说起做太子妾室之事告知,邢岫烟还来不及吃惊,谁知邢夫人更循循善诱,示意她自己去跟太子联络下感情,邢岫烟当即又气又羞恼。只觉得亲姑妈居然拿自己当瘦马粉头一样的人物,丝毫不在乎她的名声死活,实在是令人心寒。 于是便趁人不备跑了出来求凤姐儿,见凤姐儿不语,又起身道:“若是凤姐姐畏惧婆母不敢管,我便去老太太跟前恳求——哪怕一根白绫吊死,我也做不来这些事!” 至此,此事就在荣国府上层主子里闹开来。 贾敏先将贾赦叫过去训斥一顿,贾赦祸从天降,转头就将邢夫人喷了个狗血淋头。 邢夫人战战兢兢来请罪时,贾敏也并不理会,直接让她收拾东西去庙里清醒清醒。 时间限制也并不是她跟惜春支吾的几天,贾敏根本没说具体时间,简直就是无期徒刑。只是邢夫人自己想着,她到底是荣国府的大太太,总不能一直住佛庙吧,过年还要回去祭祖呢! 不过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 贾敏转眼就进宫向太后报备了一下,说自己夜里梦到仙逝的荣国公,对贾家有负皇恩十分痛心疾首,英灵表示期待长子长媳去庙里斋戒三个月祈福赎罪。不过贾赦如今报了摔断了腿,所以只好在家里念佛,邢夫人责无旁贷,代表夫君去庙里住这三个月。 而且说是三个月,若是到时候,荣国公又托梦来,她少不得继续“祈福赎罪”。 太后一贯不理会臣子家的闲事,于是只表示收到,然后在用膳的时候当成一句闲话告诉了太上皇。 太上皇觉得很正常:“他家后人虽说做官不成器,但倒是有佛缘,如今家里已经有一男一女两个晚辈在空门里头修行了,再多一位也没什么。” 于是邢夫人就‘名正言顺’暂住庙中。 贾敏在太后跟前是面子话,对黛玉却是说了实话,然后握了女儿的手道:“虽说钟家这个太子的母家如今不动,但保不住别人不动歪心思,你瞧,连荣国府上现正在沾你光的人,都恐沾光不够多呢,可见人心之贪婪永无止境。年节下进宫的诰命和姑娘多,你多防范些。若是着了人的道,便是太子没心思,也不得不收进来保全颜面。” 黛玉当着母亲也能说真心话:“娘放心,不单我上心,连他也都是万事小心的,玉佩帕子荷包扇坠这些东西,一天要查好几遍格外仔细,生恐遗失了叫人拿去做文章。”她笑了笑:“他自己肯留意,就比旁人看着要强上百倍,若是他自己想要顺水推舟,一百个人围着也没用。” 贾敏见夫妻两人彼此信重,也就放心。 而黛玉话虽如此,晚间见了辛泓承仍不免一哼:“今儿外头又有人给你寻妾室呢!” 辛泓承疑惑:“我并不曾听说。是谁?你不好说话的就告诉我,我有法子去回绝。” 黛玉摇头,她原就是一嗔,自然不会将邢姑娘的名字说出来,免得人家女儿家难做人。 辛泓承见她也不是真往心里去,就笑道:“别说这些没要紧的了,我有个好消息。我今日看父皇高兴,就求了父皇,等正月十八范云义大婚,咱们都可以出宫去。” 黛玉果然欢喜。 辛泓承笑道:“可惜你是女方的妹妹,自然要在荣国府安坐出题为难新郎。可我却是新郎官的挚友,自然要随着他去叫门。咱们难得出门不在一处。” 黛玉就抿嘴笑:“你最好带一位诗书好的伴从来,否则就你跟范大人的诗才,只怕从我这里是一辈子也叫不开门的。别说我了,二姐姐的夫君也是两榜进士,文采自然不差,也要难倒你们了,先说下,你可不许仗着身份叫人开门。” 两人便就此事说起 分卷阅读354 话来,外头冰天雪地,屋里却是一片甜香暖意。 太子和太子妃不过是头衔,回到屋里,两人也只是寻常夫妻,将外头的烦难事都留在外头,这重华宫内室的一间,便是他们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5 23:02:44~20200826 23:0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徐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3、双喜事 正月十八日, 迎亲的队伍到了荣国府门口。 范云义原就是个面目方正颇为严肃的相貌,今日又穿着大红喜服格外紧张,越发像一只方方正正的红包。 荣国府内小厮丫鬟穿梭如织,将消息往内宅报。 黛玉和凤姐儿迎春都坐在喜房内陪着周眀薇, 平儿跑进来道:“了不得了, 原以为太子会坐在马车内, 谁知道太子殿下竟换了常服就骑马在新郎官身侧, 看样子到了时辰是要亲自帮着叫门的,二姑爷和琏二爷唬的不得了, 打发人进来问问,这门还拦不拦?” 一时外间坐着的贾敏并满屋子的亲友诰命, 都望向黛玉。 君臣有别,将太子爷拦在门外那可是大不敬, 怪不得贾琏不敢担着这事儿。 黛玉一笑:“他原回过父皇的, 今日只穿常服出来, 就当他是个寻常公子罢了。新郎官叩门, 怎么能就开呢。” 众人这才又恢复了说笑。 黛玉对着平儿招手:“除了太子,建安伯带来的另一位帮忙迎亲的是谁?” 平儿忙道:“琏二爷也不认得,他并没有穿官府,瞧着二十上下的模样, 很是文雅。” 黛玉就一笑:“不知道哪里请来的救兵。先让表姐夫试试他们吧。” 凤姐儿就笑:“平儿快去听着, 可不能让他们轻易叫开门, 把我们家的姑娘娶走。” 迎春的夫婿卢长明虽是两榜进士,但到底出身商户,少见这些勋贵场合,此时听说外头太子也要帮着叫门,不由两股战战, 拿出了当时金殿上面试的态度来,嘴里颠来倒去复习着准备了好久的题目。 贾琏看了倒觉得好笑,拍拍他的肩膀:“好妹夫,你也别太实诚了,外头三个高头大马上坐着的哪怕不是龙子凤孙,也是达官显贵,万一真叫你连珠炮似的问住了,难道咱们就真的僵在那里不开门了?”言下之意,真考住了太子和建安伯,又有什么好处! 卢长明如梦初醒:“舅兄说的很是,那我就我先从简单的经义问起——太子和建安伯都是上书房出来的全才,必是会的。我绝不能一上来就刁钻古怪了去。” 贾琏满意点头:“文的交给你,武的我安排好了。” 大门外早已准备下箭道,内立了鹄子,栓了些诸如金麒麟,金并蒂莲等彩头。贾琏知道范云义娴于弓马,这些是难不倒他的。 算着时辰差不多到了,贾琏和卢长明两人便来到大门前头。方才贾琏已经悄悄在门缝里看了一回,并不认识另外一个锦衣文雅的青年,于是这会子卢长明又凑过去看。 他细细看了看,不由喃喃道:“倒是有几分眼熟,就是想不起。” 还不等贾琏发问,他脸色就变了:“我想起来了,这是我们这一科的状元!只因当日他刚刚高中,祖父就过身,他作为孙儿要守一年的孝期,所以就告了丁忧,如今想是孝期过了,还未及入朝做官——怨不得大舅兄都不认得。” 越说脸色越白:他刚还在想着放水呢,结果外头居然是位状元郎,别说放水了,只怕他全力以赴都不够!于是卢长明这会子急的冷汗都下来了。 无独有偶,冒汗的不止一个。大门外,辛泓承对颇为紧张的范云义道:“这样的冷天,我们两个都穿着貂裘,你急的直冒汗。你放心,这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我们两个还给你叫不开门?” 果然时辰到了后,范云义轻松过了射箭一关,卢长明也被状元郎反问的无话可说。 贾琏都急了:“这才第二个问题,不能开门啊,你,你快把他驳回去啊。” 卢长明快要虚脱似的:“舅兄饶了我吧,我但凡能驳回他,当日状元不就该是我了吗!可见圣人眼光不错,他才学当真高过我十倍,舅兄,我真恨不得这就开门拜个师。” 贾琏:…… 好在这时候,平儿亲自走出二门到前头来,在贾琏耳边说 分卷阅读355 了两句话:“二爷只将这句话问了便是。” 于是贾琏便隔着门扬声道:“范大人,您这迎亲队伍文武双全,我们府上自然不如,只是我还要问一问大人的心意,才好开门呢。” 范云义的言辞掷地有声:“富贵固然与共,颠沛亦永相扶;生虽异日,死盼同期!” 荣国府大门正开。 平儿将话传回去后,周眀薇略侧首才将眼底的泪意忍下去,凤姐儿早已经拉着她笑道:“既如此我们就放心了。” 因时辰到了,贾敏便为新娘盖上盖头,由左右的喜婆搀扶着一路出了门,再由贾琏作为兄长背负上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建安伯府去了。 日子过得安静迅疾,转眼便由冬转夏,夏日复阴凉,几场秋雨下来,就又到了秋日。 这日皇上带了辛泓承去探望太上皇:“昨晚一场秋雨很冷了下来,偏生你皇爷爷昨晚老夫聊发少年狂,又是喝酒又是坐在外头石凳上拭剑,于是今晨就发热起来,我才宣了太医问过,好在不要紧。” 于是两人一下朝,就连忙去探望。 太上皇已经喝了药睡了。 只是睡梦中犹自不安稳,一时语调激昂说着再去杀两个回合,一时却又语调伤感,喃喃自语道:“你生了儿子就抛了我独个死了,我叫他做太子,他却还要杀父弑君!你又怎么有颜面来我跟前求情!” 太后坐在一旁,轻声道:“太上皇大约梦到了元后孝惠太后。” 皇上有点尴尬:太上皇病中梦里念着的,都是元后嫡子,偏生守在跟前的,只有继室和庶子。 这份尴尬里,还有点跟太后的同病相怜,于是皇上语气越发恭敬:“母后劳累了。” “无妨,我叫了几位年轻些的太妃太嫔们来轮流侍疾——倒是甄贵太妃那里,我暂且瞒着她没说,她自己就病的迷迷糊糊,若一时吓着了倒不好。” 皇上默然:甄贵太妃病势沉重,太医院报了不过是熬着罢了,最好是撑一年,不好的话也就几个月。 为着这件事,皇上中秋节复了瑞郡王亲王的位份。 太上皇这次生病,也未必没有近来为甄贵太妃伤感的缘故。 “皇上和太子先回去吧,太上皇醒了本宫就命人去请。” 正巧皇上刚离开,黛玉就亲自送了防风寒的药来给太后用。太后便起身来至稍间,一边能听着太上皇的动静,一边喝了一碗褐色的苦药。 两人随口说了几句宫务闲话,太后便叫她坐下:“自从中秋过后,你也累的很,瞧着总有些疲乏似的。” 正说着,宫人便来报周菱并刘侧妃这两位孙媳妇前来问安。 太后便在外间见她们:“安王妃和刘侧妃也进宫来了,难得你们的孝心,那就且等等吧,太上皇服了药刚睡下。” 周菱忙道:“王爷们先去给皇上请安了,一会儿也过来。” 太后点点头,却侧首继续打量黛玉:“太子妃,你今日不舒服吗?这会子脸色也不好起来。如今时气正是寒的时候,你别病了才是,赶紧也回去找个太医瞧瞧,别在这里守着闹虚文了,等太上皇醒了,本宫替你答着就是。” 周菱一贯跟黛玉和气,也附和了两声,劝她回宫去歇着。 墨染牢牢扶住黛玉,等出了宫门,见后面几个小宫女只是远远缀着,这才低声问:“娘娘大约是有了身孕,方才怎么不说,也好名正言顺来叫个太医瞧瞧。” 黛玉咬了咬唇:“如今太上皇病了,太医院正是紧张的时候,我这会子大张旗鼓宣太医,结果是个乌龙怎么好?明儿请周姐姐进宫一趟吧。” 次日周眀薇入宫后,给了黛玉一个肯定的答案。 于是不过一个时辰,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就一阵风似的传遍了宫闱。 辛泓承还是在皇上跟前听说的,又是欢喜又是懊恼的捶胸顿足:妻子有孕他别说不是第一个知道的,简直是第一百个知道的! 皇上看他这样子,兼之心中欢喜至极,忍不住大笑起来:“不错,朕等抱孙子很久了!” 辛泓承生怕皇上直接将生孙子的指标压下来,连忙替黛玉铺垫一下:“父皇,孙子和孙女可说不准。” 皇上自然而然:“肯定是孙子,你大哥二哥生的都是儿子,何况你了。” 辛泓承没法用现代科学跟皇上解释一下男女的问题,只能道:“父皇这样盼孙子,儿子都替孩子委屈起来,可见若是 分卷阅读356 个女儿,她爷爷就不喜欢她了。” 皇上就顺手抄起一本请安折子打了他一下:“要做父亲的人了,还说这些浑话。”到底松口说:“孙子固然好,可若是孙女,也是朕头一个孙女,又是你的嫡长女,自然更是掌上明珠。” 两人居然就此讨论起来,一路讨论到了男孩的名字和女孩的小字。 还是秦戊在旁边提醒了一声:“皇上,这样的喜事前所未有,奴才不知按着什么例往重华宫送赏,还请皇上吩咐。” 皇上这才想起来,便命封了一份厚厚的赏赐去重华宫,又拍了拍辛泓承的肩膀:“走,去后头小佛堂里,给你娘的画像上香,将这件喜事告诉她。她若还在,必欢喜的不得了。” 彼时太上皇虽还病着,但已经喝了一日药,退了热下去。正被迫在床上养病,忽然听了这样的好消息,当场掀了被子站起来:“好!好!真是大好事!” 慌得一众服侍的人跪了,还是太后将他老人家按回去:“您高兴归高兴,可别再着了风寒。” 太上皇喜得白胡须都发光似的,当场指了吴太医:“你快去给太子妃请脉,瞧瞧胎相好不好。” 吴太医刚准备从地上爬起来,太上皇又摇头:“不,你别去了,你还带着朕这里的病气,一旦过给太子妃就不好了。” 吴太医起立一半,只得又跪回去,险些闪了老腰。 114、了心事 过了几日, 西北军中派上京述职的官员便到了,按着惯例向皇上汇报今秋的军情。 西北甘陕一带,不比北疆混乱,连年需要朝廷供给粮食。相反, 甘陕一带已经能自给自足不说, 连年还能给朝廷上贡, 甚至有闲暇之时还会往北疆大草原的方向上支援支援, 帮着打一打北蛮。 可以说杨家的势力,已经逐渐从西北蔓延到北疆甚至草原上。 不过西北苦寒, 虽然杨家世代挂帅,手握兵马颇多, 朝中也没什么眼红的——听说到了冬日,哪怕是西北的世族, 都得防饿极了的悍匪劫掠, 家里连小姐们都得会骑马预备着跑路, 稍微差些的六七品官员, 跟京中或者富庶之地官员的派势根本不能比,主母都得下田。 所以杨家愿意在那里守着,不单朝廷,许多武将世家也安心。也没什么人给他们下绊子, 免得杨家要是不成了, 还不知道谁要被拎起来堵西北的窟窿呢。 况且西北又是北疆跟京城的屏障, 若是北蛮哪一日真的势大,北疆失守,接着就得杨家拿命去填弥补战局,所以这份权势富贵也是当得起的。 朝中人人都心知肚明,若非杨皇后出身杨家长房嫡女, 从前皇后位置也坐不稳,今日也不会是退居而是被废了。 这回上京的是杨家二房,也是杨皇后的嫡亲次兄,因是皇上登基来第一回入京,诰命女眷们自然也要紧着入宫拜见太后和太子妃。 因着杨皇后,黛玉从来待杨家女眷格外亲和。甚至让杨家插了个队,在一众拜帖里先挑了出来,许她们入宫。 黛玉自有孕后,就将宫务卸了许多,交还太后安心养着。 于是常去探望杨皇后。 如今杨皇后的身子也恢复几乎如常,只是容易劳累疲倦,正好黛玉如今也是如此,两人有次说着说着话竟各自睡了过去。 明日杨家二太太和同样上京述职的郭总兵的夫人要一并入宫,因听辛泓承说起过,这位郭总兵是杨皇后的表兄,郭家太太也是姓杨,算起来是皇后的族妹,于是黛玉便来探望杨皇后,也是问问皇后的意思,要不要见一见二嫂和表嫂。 杨皇后如今退居尚景宫,是诸外事不问的,听黛玉说起二哥上京,倒是欢喜,可听了郭家表哥也上京,却又带了两分怔忪。 邹女官和静素是知道杨皇后和郭大人表兄表妹从前一点心事的,又知道太子妃冰雪聪明,于是忙上来岔开。 杨皇后想了想摇摇头:“上回见了母亲,已经是大哥恳求的皇上的缘故,二哥又不比大哥了,初次上京面圣战战兢兢还来不及,就不要来看我了。”顿了顿又道:“你方才说郭夫人要带着嫡长女进宫拜见?算起来,这孩子也该有十三四岁了吧。” 黛玉点头:“是,听太子说起,郭夫人倒有进京相看女婿的意思。” 毕竟杨家郭家已经是世代的亲戚,再将女儿嫁回杨家也没什么意思。可若是在西北说给别的人家,又有些不匹配。于是这几年杨家几房的姑娘,便也有嫁在京中的——毕竟还有皇后和太子呢。b 分卷阅读357 r 虽说如今皇后退居,但太子这两年对杨家的照顾,跟对自己母家钟家一视同仁,于是杨家也就更眼明心亮,愿意将亲事结在京城,近距离接触太子和太子妃。 黛玉并不知道杨皇后的心事,只是随口说:“听太子说,郭大人对这位嫡长女爱如掌上明珠,凡事比对兄弟们都要强,连只得一匹的千里驹,都先给女儿,儿子们都要往后排去了。” 邹女官见杨皇后只是格外留神听着,自己倒是心酸起来:男人的心也不过如此,娶了旁人生儿育女,从前的一点心意自然就化为乌有,去疼爱着自己的妻子女儿。倒难为娘娘,时时刻刻为他的高升得子喜悦。 可又知道,自己这点心酸埋怨是没有道理的。 原也是杨皇后入王府在先,郭大人娶亲在后,若郭大人真的还念念不忘,才是害死了两个人。 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杨皇后听了两句忽然道:“玉儿,明儿要是便宜,你就将这个女孩子带来我瞧瞧吧,我许久未见西北的女儿家了。” 黛玉点头:“母后放心,郭姑娘既非诰命,又是晚辈,我只留她住两天,然后悄悄带来给母后瞧瞧,是无碍的。” 说到这儿,又想起当日自己被杨皇后留在宫里居住,又请太医为她看诊的旧事,如今一晃也过了五六年。 于是便依偎着杨皇后静静靠了一会儿,然后颇为眷恋道:“母后,如今父皇也常打发人给您送东西,也常说起您的好处,若是您愿意,让太子在父皇跟前探探口风,您搬回凤仪宫去不好吗?也好让我们常孝敬您。” 杨皇后语气温和却也坚定:“不必了,你万不要承儿在皇上跟前为此事开口。且不说连累他挨骂,连我自己,也根本不想再回去后宫的。”然后又笑了:“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听着就欢喜了。” 次日,黛玉在重华宫见到了杨二太太和郭太太母女。 两位西北来的诰命太太都是爽快人,兼之黛玉是太子妃,也算杨家半个亲戚,于是跟在太后跟前的屏气敛声不同,话就立刻多了起来,敬重里又透着亲近。 尤其是郭大姑娘,爽朗的很,没两句话就快言快语道:“方才刚在太后娘娘那见到太子妃时,我都吓了一跳,好像祖母屋里那张美人图活过来似的,整个西北都没有太子妃这样好看的人!” 郭太太就有些头疼的喝止她:“娘娘跟前,你倒先称起我来了,要自称臣女。” 郭大姑娘就眼睛亮晶晶的笑:“是,臣女说错话啦。” 黛玉生在江南,长在京城,见惯了各色女儿家,但似郭大姑娘这样的真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大大咧咧淳朴自然,哪怕是长在北疆的周菱也不是如此。 周将军到底是从京城调过去的,周菱底子里还是个官宦贵女,只是掺了边地女儿的大方。 若说黛玉平生所见的姑娘,或如春花或如娇柳,都是精心培育过的名种花卉,那么这位郭姑娘便如同一株自在生长的林中树木。 黛玉笑道:“你愿不愿意去御花园玩,我叫人带你去好不好?” 西北女儿再如何爽快,郭太太也不能当着女儿就开始跟太子妃说挑选夫婿之事,于是黛玉便开口替郭太太将女儿引出去,果然郭太太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郭姑娘眼睛更亮,像是一只幼鹿。 黛玉忽然想起了甄然,若是甄然还活着,定然会喜欢这个女孩子。 思绪更放飞一点,若是甄然就生在杨家,会不会更快活。 她止住心里的伤感,只是含笑看着郭姑娘。 郭姑娘欢然道:“太好了,我,不不,是臣女一路进京,见路上好些花都不认识,跟西北不同,如今御花园里一定有更好看的。” 这里郭太太终于能说起来意,先是歉然道:“给娘娘请罪,这孩子实在叫她父亲纵容坏了,一点子规矩不懂。” 然后又忍不住替女儿辩驳了一下:“娘娘,西北那边到了冬日,若是收成不好的年份,连草根子都没得吃。人饿极了自然会铤而走险,这孩子小时候,跟着我们夫妻在寒苦些的地方驻守过,从小见过兵戈阵仗不说,他父亲自然也要教她些拳脚骑射,若真有个万一,女孩子也不能肩不能提做了大军的负累。所以才养成了这个脾气。” 黛玉莞尔:“郭姑娘赤子天真,我是十分喜欢的。”她看向郭太太:“可恕我直说,这样的性情,京中官宦人家里,只怕难容,郭姑娘未必过得好。西北民风淳朴,何必舍近求远?” 毕竟嫁入官宦人家,执掌中馈还在其次,主要是来 分卷阅读358 往应酬的社交比西北要频繁十倍。况且在西北,杨家只有受捧的,可在京中,多少皇亲贵胄,赔小心的时候多了去了,郭姑娘哪怕是个鹰,也得被熬得乖乖的,自然不似在西北自在。 郭太太仍旧不改本意,坚持道:“唉,西北适龄的男儿好的都叫人抢走了,其实娘娘说的道理臣妇也是懂得,也心疼女儿,偏生好人家就这几个,没有适龄的,总不能将女儿胡乱嫁给兵油子。”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杨二太太和郭太太起身告退,黛玉便留了郭姑娘在宫里住两日。 次日晌午后,黛玉便只带了郭姑娘和小萝去探望杨皇后。 杨皇后久为静居,是喜欢热闹的,所以黛玉往杨皇后那里去,都带着小萝,去年也从宫女里挑了两个活泼可爱的,送给杨皇后,就算不为了伺候也为了解闷。 几个人一进屋,黛玉自不必说,亲近的坐在杨皇后身边,郭姑娘却也一点不带怯容,大眼睛看了杨皇后一眼,欢快行礼道:“表姑母。” 黛玉莞尔,这姑娘也机灵的很。 杨皇后退居,不好称呼,她也不叫什么仙师也不叫娘娘,就论起了亲戚。 刚想转头跟杨皇后夸几句,谁料只见杨皇后和邹女官两人都有点呆呆地看着郭姑娘,尤其是邹女官,颇有几分惊异。 半晌邹女官才勉强如常笑道:“郭姑娘倒是面善,一时让奴婢看住了。” 黛玉心里纳闷,只是不好问,谁知郭姑娘倒是脆生生自己说了出来:“爹娘都说过,我生的跟表姑母年轻时候有几分像,爱说爱笑的性情也像。” 听了这话,黛玉再从她眉眼中细细看,才能看出一点相似来。 只因她见到杨皇后时,杨皇后就已然是个发福并且被两妃逼的有些焦躁的皇后,不再是眼前少女虽面容不出众,但明朗天真,生机勃勃的样子。 见她自己道破,杨皇后就回过神笑了:“你母亲是我还没出五服的族妹,杨家的姑娘,总是有点像的。” 郭姑娘笑着点头:“所以别说爹娘,杨将军府上也常接了我去玩,杨老夫人很喜欢我,说满族里姓杨的女孩子都算起来,倒是我这个姓郭的最像皇后娘娘。” 杨皇后温和笑了笑,仍旧有些神思不属,随口问道:“你闺名是什么?” “郭暮。我出生在傍晚,爹爹说当时暮色正好,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少女的声音清脆,略带西北乡音,落在杨皇后耳朵里,恍惚就跟十几岁的自己重叠起来。 那时表哥趴在墙头:“朝暮——表妹,你的名字里朝字很好,朝气勃勃的跟你多像啊,可暮字老气横秋的不好。” 她坐在秋千上晃悠着,一手挽着秋千绳索,一手指着晚霞,声音清脆:“表哥瞎说!暮色可不比朝阳差,况且到了暮色,不管是下学的学子还是田里的农人都可以欢欢喜喜的回家去团圆,岂不好?” 表哥就鼓掌起来:“好!经表妹这样一说,果然这个暮字极好。”话音未落,就因双手鼓掌没扒住墙头掉了下去,“哎呦”一声惊起了一地鸟雀。 隔着墙,两个人都笑起来。 邹女官将两人送到门口,歉然道:“太子妃,皇后娘娘总是爱犯困您知道的,这会子忽然闭眼睡了过去也难免。您怀着身孕,别再走动了,明儿让小萝姑娘带了郭姑娘来看看娘娘就是了。” 等邹女官转回去,才见杨皇后双手捂着脸,指缝间流下泪来。 晚间,辛泓承还未回重华宫,便被邹女官请到了尚景宫。这两年来,都是他得空就去看望杨皇后,杨皇后从未主动叫过他一遭,所以辛泓承吓了一跳,连忙跟着来,一路上还问了好几遍杨皇后身体可有不适,就差先折到太医院拎两个太医一起去了。 直到见了杨皇后好端端坐在榻上,他才放心。 因心中焦躁,虽是寒秋,他也额间冒汗,一进门就把披风脱了。杨皇后心里再有事到底也心疼这个儿子,连忙道:“给他穿上,这会子一吹风可就要着凉受寒了。太上皇还病着,你本就经常要去请安,容易染上病,还经得起自己不当心?” 辛泓承只得又耐着热乖乖穿上。 杨皇后这才道:“承儿,我等不及要问问你,郭大人的女儿上京婚配之事,是杨家郭家自己的意思,还是皇上心里有了人选,叫他们带女儿上京的?” 辛泓承常日跟在皇上身边,对皇上心思清楚得很,旁人问他自然不说,可杨皇后又不同,所以据实以告:“带上京 分卷阅读359 是郭杨两家自己的意思,但父皇听说他们带了适龄女儿来,倒想着将她许给五弟。” “什么?”杨皇后脸色发白。 辛泓承解释道:“五弟也渐渐大了,也封了谦郡王总要议婚事。父皇不想给他寻一个高门显贵的岳父,却又不想再闹出二哥这般低娶王妃不堪的丑闻来,所以便取中了郭家。” 官位不高不低,出身西北嫡女,想来最多像杨皇后似的不擅弯弯绕,但当家理事自然也是通的。况且郭家虽有兵权,但常年在西北,都是跟着杨家的脚步行,就算五皇子将来生了夺太子之心,背后也没人帮他。 杨皇后虽然不太明白朝局,但也明白,皇上这不是看重郭家或者郭暮本人,纯粹是一打眼看见一个身份合适的姑娘,就准备顺手塞给五皇子,省了费心。 于是越发慌了。 半晌才道:“承儿,母后请你帮个忙。” 辛泓承一怔:“母后吩咐就是,儿子不敢当这个帮字。”旋即明白过来:“母后是不想让郭姑娘入皇室?” 杨皇后点头,眼底不自觉带了潮湿,紧紧抓住辛泓承的手:“让她走吧,让她回西北去,别让她留在这里了。” 仙草奇花适宜长在御花园,甚至由高明匠人栽培养护会更加绽放光彩,比如黛玉。杨皇后哪怕退居,也能听说些六宫的事情——太子妃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诸事妥帖。 不像自己当皇后那几年,哪个月没点小事故,有时候宫权都抓不住。要说黛玉有太后护着,可当年,太后一样也护着杨皇后来着,只是她许多时候真的想不到那么多那么远,想多了就头疼,事到临头就着急,被人算计了也只能干生气。 在杨皇后看来,黛玉这样的聪明孩子,要是低嫁了,成天一家子散散碎碎过日子,才是消磨糟蹋。她的聪慧原就比世上男人强,如今经过太后两年教导点拨,放在外头,也可以作为主母陪着一个百年望族稳健的走下去。而在宫里继续历练下去,来日自然也当得起皇后,撑得住国母身份。 可郭暮显然不是黛玉——一株旷野上的树,就让它留在旷野上吧。 辛泓承原本对此事只是听了一耳朵,并不十分在意。 唯有的三分在意,还是为着这两三年,五皇子尽力凑到自己面前,凡事都跟着自己所以对这个弟弟的婚事留了三分心。听说了郭家嫡女后,觉得也不错就撩开手了。 可今日见杨皇后竟然落泪,辛泓承忙道:“母后别急,父皇也不单是为了五弟,更为了您的体面,要不是杨家宗族没有适龄女孩子,父皇原想把这个郡王正妃给杨家的。” 杨皇后退居两年,皇上渐渐忘却了她的不好,又在无数个宫宴上,看到父皇有太后陪着,辛泓承跟黛玉又是一对璧人,终于体会到自己的形单影只不是滋味,开始怀念起杨皇后在位的日子。 杨皇后斩钉截铁:“我不要这个恩典。” 辛泓承扶住她劝道:“母后别哭了,儿子去替你办这件事,您放心就是了。” 杨皇后听如此说,就松了惊惧的心神。看着辛泓承眼下微微的乌青,想着他这几日又要上朝又要给太上皇侍疾,还有妻子有孕少不得他多关心,只怕忙的不可开交,自己却又给他添了事情。 于是不免哽咽道:“我从你七岁上做了你的母亲,可别说护着你,好多次都是我惹怒了皇上,你反过来替我说话。甚至到了今天,还要你去为了我的亲眷奔波,违拗皇上的意思。我这个母亲做的,实在不称职!” 辛泓承郑重道:“母亲养育大恩,儿子永不会忘,若母亲要把这点事存在心上,我才真的寝食难安。”看着杨皇后平复了心绪,辛泓承还是不得不问一句:“母后疼爱郭姑娘,不舍她在京城受拘束,可她的父母,若是看中了这个郡王妃的位置……” 辛泓承能劝住皇上,也搁不住郭家努力啊。 杨皇后擦了擦泪:“你见了郭大人,只管说是我说的。” 辛泓承心弦一动,却并没有再问下去。 因入京汇报,郭总兵是日日都要去兵部报道的,辛泓承私下见一见不是什么难事。 郭总兵眉目朴素刚健,是标准的西北军人的模样,看起来不苟言笑,十分严肃。听辛泓承说完就立刻恭恭敬敬道:“臣知道了,等述职完毕立刻带女儿回西北。” 辛泓承倒是被他这样的痛快噎了一下,心道:你既然这样想,做什么千里迢迢将女儿带过来虚晃一枪。 似乎是看出了太子的疑惑,郭总兵立刻解释道:“原是内子看不中西北如今提亲的几家门第,所以坚决要带着女 分卷阅读360 儿上京。可太子殿下也知道,京中高门显贵,若是色色齐全的,自然犯不着跟西北武将联姻,何况又不是跟杨家,还是次一等的郭家。 而肯露出风声的,不是儿郎荒唐想娶个厉害媳妇辖制,就是家里失势或者穷困,指望我这个亲家提携或者是我儿的嫁妆银子。既如此,还不如回西北去。”郭大人说话很实在,辛泓承听出这是肺腑之言,不由挑了挑眉。 只是辛泓承不答这话,反而另起了话头:“母后见了郭姑娘,很是喜欢,大约是投缘。” 辛泓承语气带着漫不经心,却又让人心悸。他说完后,便紧盯着眼前两鬓微霜,刚健直朴的西北将领。却见他维持着恭敬的仪态,面目微垂看不清楚神色,语气平静:“仙师垂爱,臣铭感五内。” 是挑不出破绽的回答和音调。 罢了。 辛泓承心道,自己心里一直影影绰绰的一点疑心,是从两年前跟杨皇后说起这位郭大人晋升时就有了。 可如今,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她仍旧是自己敬爱的母亲。 她既然这样在意郭家姑娘的终身,不管什么缘故,就都顺着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7 22:39:49~20200828 22:2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052867、青青翠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以多吃 30瓶;慕容绯衣、雀儿沟傻狍子 20瓶;去冰少糖 10瓶;独怜幽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5、提侧妃 太子在吏部替皇上办差, 跟尚书贺琅同一待遇,单独辟了一个单间。此时郭总兵已经告退,辛泓承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呆,忽然很想见见黛玉。哪怕不说什么, 只是看看也是好的。 去跟贺琅告假, 贺大人知道如今太上皇病中, 自然连忙抬手放假。 又因为他是吏部, 可以说是春江水暖鸭先知,深知朝中势力此消彼长, 太上皇的人手渐渐失势,皇上的心腹逐渐补上, 更知道这太子是皇上格外属意,于太上皇而言, 倒总想给孙子找个对手磨炼一下, 所以太子夹在中间也并不好做。 于是贺琅作为辛泓承入朝后经历的第一个部门的尚书, 也是挖空了心思, 明着站在中间,实则暗地里总是帮一把太子,也是为自己的家族留下福荫后路。 辛泓承一进门,白毛便安静的跟猫似的走过来:“娘娘睡着呢, 如今娘娘还不足三月, 不太舒服, 总是疲倦。故而今日都没能领着郭姑娘去看皇后娘娘,只让小萝陪着去了。” 辛泓承脚步就一顿,于是摆手:“那不必给我换衣裳了,我就悄悄进去看看她,你们都别出声, 更不必告诉她我回来过。” 他在妻子身边坐了片刻,才觉得心里安静些。 然后轻轻走出门,跟白毛说:“不行就将周太医接进来,陪她住一个月,好歹过了前三个月再放她回去。” 白毛咋舌道:“可,可周太医虽还挂着太医院的职,到底也是建安伯爵夫人了。也就一月入宫几天来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并太子妃请了脉就出去,谁还正经敢拿她当太医扣下不放出宫呢。”杨皇后退居后,重华宫仍旧按着太子的心意,在自家里称呼皇后,不敢有一点言语轻慢。 白毛言下之意:要不您跟建安伯说,反正奴婢是不能。 辛泓承点头:“我来办吧。” 正说着,外面递进帖子来,辛泓承一看就笑了:“省了我去说,周太医自己递了帖子请求入内宫看护太子妃呢。” 白毛和旁边的红掌都相视一笑,也心中大石落地:这可是太子的嫡长子女,她们这几个贴身服侍的,最近简直是草木皆兵,恨不得把头提在手上服侍。这要是十个月下来,只怕都能熬病了。如今周眀薇肯进来看着,她们就像有了定海神针一般,都恨不得给她上柱香。 建安伯府。 范老夫人脸快要拉到地上去了,抓了正在府里箭道上练箭的孙子过来:“你媳妇要进宫陪太子妃,这样大的事儿,你们夫妻俩也不回我,自己就定了?” 范云义摸不着头脑:“昨晚我们回过祖母了啊。” 范老夫人气的头疼:“你们昨儿说的是,递帖子进宫为太子妃请脉,这是件好事,可常伴太子妃 分卷阅读361 就未必了!太子妃入宫两年,如今一朝有喜,别说满宫里,就是全天下的眼睛都盯着她的肚子!” “这会子自己顶上去,但凡太子妃有个万一,咱们建安伯府一大家子的命都不够赔!” 范云义伸出三根手指无奈道:“祖母,咱们家如今就三个人。” “你少跟我扯这些歪理!宫里有的是好太医,吴太医令管着做什么的?当年皇后中毒之事多么凶险,她要往里冲,这也罢了,那时候不是咱们家的人。可如今她是建安伯夫人,怎么还这么顾前不顾后,自己扔下一府上的事务给我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太婆,倒巴巴去管皇家的大事。” 范云义话本来不多,不似辛泓承一般,皇上训他一句,他还有一百句等着皇上,有时候把皇上问的哭笑不得。 范云义只是沉默,任由老夫人自己喋喋不休往下说去。 果然范老夫人说了一盏茶的时间,一个音都没有后就不满道:“你倒是说话啊,难道聋了不成?” 范云义这才抬了抬眼皮,认真问道:“这话祖母为什么不叫了眀薇来问?”他倒不是有事推给媳妇的男人,只是好奇。 谁知范老夫人当场就噎住了,半晌才道:“我不爱跟她说话,就跟你说!” 事后范云义才从周眀薇那里听说,范老夫人不是没有叫了她去训斥,周眀薇只是大义凌然:“范家世代忠良为国捐躯,人人钦佩,孙媳妇嫁入范家,自当以祖宗为荣为榜,如今太子血脉便是天大的国事,我便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是心甘情愿的,祖母一定会支持我向祖宗学习吧!” 把范老夫人问的哑口无言,面对孙媳妇正义使者一样的眼神难得败落下来。 实在是她多年来只面对范云义这种沉默寡言的人,外人又都对她客气,使得她怼人的技能点直线下降,一下子被周眀薇用大义架住,说不出话来,所以只能把孙子叫来希望他压制媳妇。 范云义表示不敢。 何况他本心里也当辛泓承是挚友,也深信哪怕天公不作美,这孩子真有万一,太子和太子妃也绝不会无故发火拿他们出气,所以周眀薇想进宫陪伴黛玉,他也很支持。 只是他也不想听祖母的责骂,于是立刻换了个话题:“户部和兵部近来都有空缺。” 果然范老夫人立刻也转移了重点:“那太子怎么说?”她顿了顿,苍老的脸上现出刻骨的仇恨:“咱们家不是那些拼了命想从武转文的人家,你还该保家卫国去。你爷爷,你爹,你叔叔们或死在苗蛮手里,或死在北蛮手里,幸的得了全尸,不幸的也不过残肢碎片的衣冠冢就胡乱葬了。如今苗蛮已清,来日若有机会,你该往北疆去,亲手杀敌,报咱们家的血海深仇!” 范云义严肃起身应了:“是,我想着也是去兵部的好。太子这两年已然把六部都转了一圈——礼部、工部、刑部都只是去点个卯,多半还是在吏部和户部上着紧。唯有兵部上的事,别说太子,连皇上都有些吃力,太上皇到底不肯完全撒手兵权。” 范老夫人低头思索一阵:“那你岂不还要在家里赋闲一阵?” 范云义自从江南办了许多甄家罪证来,也算是太上皇心里的一个疙瘩,所以这小一年来,他都只是办些闲差,没有什么正经差事。 见范云义点头,范老夫人就问道:“太上皇的病到底如何呢?听说风寒虽然好了许多,但仍旧大不如前了。” 周围的丫鬟仆妇早已清尽,范云义却仍是放低了声音:“老年人一病过后,身子骨虚弱些是难免,并不是最要紧的,可虑的是,太上皇这一病害了眼疾,如今已经不能看奏折了。听说如今甄家两位大人常被召了去,有时会替太上皇读奏折。”顿了顿又道:“当然,那不过是寻常折子,事关大事,仍旧是太子面禀。” 范老夫人心里一惊:“罢了,既如此,你还是安闲些好。别这时候去点眼了。” 黛玉见了周眀薇,就忍不住扶着腰抱怨道:“怎么一个孩子就累得我这样辛苦?” 周眀薇握起拳头给她看:“他才这么小呢。不过你可不要抱怨他,孩子都有灵性的。” 黛玉立刻遵从医嘱,不敢再说,轻轻摸了摸肚子安抚了一下。 然后又道:“好在太后娘娘体贴,否则我真不敢想,若是戏文里那些会折磨人的婆婆,我怎么撑得住。”尤其是宫里的规矩多琐事更多,太后都不必苛刻,她只要撒手不管,黛玉为这些事儿就能劳烦的不能安养。 周眀薇拍拍她的手:“好啦,这不我进来了,你就安心吧。凡事别多想就是最好的保养。” 分卷阅读362 且说辛泓承从重华宫出来,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他直接说服了郭大人不要让女儿做郡王妃,但还没说服他父皇! 人都说一孕傻三年,到了自己这儿,变成了妻子有孕,他傻三年。 于是连忙又去明正宫。 皇上看了看时辰钟:“这个时辰你不在部里好好呆着,进来做什么?” 辛泓承便将五皇子跟郭姑娘婚事不合适的理由摆了几条出来,才说到第四条,皇上就继续低头看折子:“罢了随你吧。以后太后太子妃看着好姑娘,指给他一个就完了,不必出身显贵,温和懂礼就行。” 辛泓承刚点头,皇上又搁下笔:“不过既说起婚事来,朕也要说说你的。” 他心下顿时生出不祥的预感,连忙道:“父皇,我才想起来,吏部……” “坐下。”皇上板着脸:“跑什么跑!这是正事。去年一年,钦天监说你不宜有子,朕和你皇爷爷也觉得你年轻,没想着给你纳侧妃,可如今又过了半年多,太子妃是个有福气的,赶着好的年份有喜。可她有孕后,如今你身边谁服侍你?” 说到这儿又有点伤感:“若是你娘还在,这话也用不着朕问。而太后娘娘跟你隔着辈分不说,又到底不是亲孙子也不好开口。只得朕来说。今日不过是通知你,你有心里中意的姑娘,就告诉朕,若没有,朕就挑起来了。” 辛泓承知道今日是避不过去了,也知道早晚有这样一天,于是索性对皇上说:“父皇,娶妻不够还要纳妾,除了爱色之人,便多半是为了子嗣传承,可这子嗣多了,彼此争斗又有什么意思?” 皇上瞪他:“你又说胡话,枝繁叶茂才是昌盛根本。” 辛泓承郑重跪下:“儿子肩负父皇厚爱,立为皇储。读史书时,自然也多思各朝皇储之事,就拿前朝说,是立嫡立长不以贤,哪怕是尧舜下凡,只要晚生了半个时辰,都注定了要给嫡长兄让位子。于是前朝就出了几十年不上朝只管炼丹修仙的皇帝,也出了自己带着太监出去打仗被抓的皇帝,凡此种种最终得亡国。而我朝就改了规矩,皇子立贤不以嫡长。” 皇上听他论起大事来,也就严肃道:“是,祖宗圣明,天下唯有贤者得而居之!圣祖不是嫡长子,你皇爷爷则连嫡子都不是,然而都是贤明君主,为我朝开拓疆土,远迈盛唐。” 辛泓承先不论,为啥每位皇帝表扬自己功绩的时候都要拉踩一下盛唐,只论今日之事。 “父皇,我朝皇子立贤,就有了无数争端。当日皇爷爷做亲王争皇位时,与当时的睿亲王成犄角之势,彼此打压。” 辛泓承垂目,语调沉重:“彼时皇爷爷带兵在西北作战,睿亲王就敢卡着大军粮草不让进西北,甚至连百姓来年的粮种都敢卡住!数十万大军饿着肚子作战,阵亡六万余人,竟大半是折在京城阴私争斗里,活活饿死的。更不必说这一仗为此败了,百姓又没有粮食,甘陕两省当年十室九空,到处都是饿死的流民,易子而食之事屡见不鲜。上百万人就为着京中睿亲王一个争宠的蠢念头丧命!” 皇上不语。那时他虽然年幼,但也是知道的:太上皇一生罕有败仗,就是做亲王时吃了这样一个大亏,险些连自己都死在西北,要不是贾家兄弟护着,也就没有太上皇这一脉了。 辛泓承继续沉重道:“再有父皇当年,不过是对废太子没有那么俯首帖耳毕恭毕敬,他就能为了下父皇的面子,联合甄家随手将外祖一家打发到当时官场烂污一遭的福建。三舅舅至今腿不能行,但好歹是宗房嫡出,命保住了。据说当时随着迁去福建的钟氏族人,有许多被当地恶寇乃至官员报复,一家子被锁了门烧死在一起,尸骨都分不开。” 辛泓承也并非故意戳皇上的心,而是实话实说:“娘天性柔弱,听了这些事,再记挂着外祖父外祖母朝不保夕,远隔千里,就算没有我落水,没有明妃加害,也总是病着,太医说不能长寿。” 果然提起先皇后,皇上神色就由严肃转为了深深的哀戚。 “皇室之争,向来如此。最可怜的便是百姓,哪怕他们辛辛苦苦一年到头,也要盼着天好才能有个温饱。可若是如皇爷爷当年一般,京城贵胄跺脚一震,踩死的就是数省成千上万的性命。” 辛泓承抬头看着皇上:“父皇,儿子虽做了太子,可若非您一路护着,又或者三哥罪行没有暴露,二哥未曾失势,来日我们兄弟几个争斗起来,又不知有多少官员人头落地,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皇上皱眉:“朕选了继承人,他们也敢!”说完却也自己默然。 是了,都是皇子,紫微星下凡镇住所有兄弟臣子的能有几个?唐太宗天纵英明还得有个玄武门之变。 分卷阅读363 皇子们实则水平都差不多。既如此,皇子们就不免不平:为什么一个做天下的主子,我就要做奴才。凭什么那个天子不是我呢? 皇上自己都是经历过的。 彼时被废太子踩到脚下时,也未尝不想着报仇,想要从朝中寻隙让他也吃亏。虽然知道可能会危及无辜的官员以及更无辜的百姓,但当时都也顾不得了。 辛泓承缓缓道:“所以儿子不想纳妾。只要嫡、长、贤于一人,自然能少许多争斗。” 皇上缓缓道:“说来容易,你怎么就知太子妃生的一定是嫡子,又怎么知道贤愚。” 辛泓承认真道:“天性一份,教授七分,剩下两分便是天意了。父皇,儿子难道是什么不世出的奇才吗?论文采比不过朝中状元,论带兵也比不过武将世家。可只要儿子肯学,跟着皇爷爷,跟着父皇学着治理天下,用人善任,就会在做太子上比过目不忘的状元郎强。” 终究,是要在其位学其事。 辛泓承这里努力跟皇上科普优生优育的伟大政策,皇上却忽然回过神来打断:“你不必再说国家大事,国之重器的话来搪塞。朕怎么觉得,听你的意思,是终身不想纳妾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8 22:23:45~20200829 23:1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05286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雀儿沟傻狍子 20瓶;芝兰百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6、换玉去 辛泓承回到重华宫的时候, 处处已经灯火通明。 一进后殿,他就闻到一阵淡淡的药气,果然周眀薇正从一只紫砂小壶中倒出一碗褐色的药。 辛泓承吓了一跳:“她不舒服吗?怎么要喝药?” 周眀薇摇头:“你放心, 就是秋日嗓子疼,要是之前也不怕, 如今是恐勾起风寒来不能用药, 所以才早早预防起来。” 然后把药交给墨染她就避开了。 虽说他们自己风光霁月,但按着规矩, 外命妇按不应当跟太子碰面。离开前, 周眀薇还问了一句:“也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她有心事似的,你好歹问明白劝劝,放宽心思比什么都要紧。” 见辛泓承点头:“我知道她的心。” 黛玉慢慢将药喝了。 辛泓承在一旁递上蜜饯,然后又给她倒了一盏温水来。 黛玉不免抬头疑惑道:“墨染她们呢?” 辛泓承就在她对面坐了:“我叫她们都出去了。” 黛玉神色上无端就带了一点紧张:“你有话要跟我说?” “是, 今日父皇跟我说起了纳侧妃之事。”辛泓承留心黛玉神色, 果然见她不是吃惊,反而是一种‘终于来了’这样的了然。 她拿起枕畔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唇腮,这才轻声道:“父皇怎么说?” 明正宫。 自辛泓承告退后, 皇上自己出神片刻,然后忽然要秦戊去将历年他给孝义皇后写的挽诗都找出来。 秦戊忙去搬了一个檀木匣子,轻轻搁在案上。 皇上翻了两页,忽然道:“他是朕一手养大的, 真当能哄过朕去吗?” 秦戊低头不敢说话。 皇上近乎自言自语道:“四十岁无可继承宗祧之子,再纳妾——他如今这还不到二十岁,倒是会跟朕打太极,一下了拖了二十年下去。” 秦戊不敢再装死, 只能赔笑道:“太子所言不虚,许多诗书大家,规矩森严,便有四十无子才能纳妾的规矩,以恐家宅生乱。” 皇上一眼横过去:“哼,这孩子狡猾的很,想的什么朕心里清楚。” 重华宫。 黛玉听了也不免怔怔,在灯光下看着辛泓承,乌墨一样的眼睛一瞬不眨。 辛泓承便道:“我并不是要四十岁纳妾,只是如今我一口咬定不肯,父皇只怕会迁怒你,觉得是你拦着不许。又或者恼了,直接强送过来两个姑娘,逼你收下,那真是无可转圜。” 黛玉将手搭在他手背上:“你不必解释的,我自然知道你的心。” 分卷阅读364 这话跟辛泓承方才在外面说的一样,两人一时都愣住了,彼此呆了片刻。辛泓承这才笑了,握反握住她的手:“你这几日有心事,大约就是这个吧。所以父皇不提,我也要去找他说的,总要解了你的心结。 黛玉欲言又止:她想起从前母亲有孕,给父亲安排房里人;以及在荣国府所见诸姨娘,哪怕厉害爱吃醋如凤姐儿,都不得不为了掩人耳目,让平儿做房里人。 世间总是这样,哪怕是男子本不准备纳妾,女子有时候为了名声体面,也少不得做在前头,否则无数流言蜚语,就会铺天盖地冲着女子过来。 然而黛玉终究没有开口。 辛泓承已经为此在皇上跟前做了这样的努力,自己就算承担些善妒之类的流言也是无妨的。 谁知辛泓承继续道:“你放心,这与你名声不相干,明儿是这个月的十五,是我跟父皇去宝华殿上香祈福的日子。 我跟宝华殿的法师和钦天监都说好了——反正一回生二回熟,他们也不是第一次用天象替我说话了,只让他们自己编个星象去,说我不宜纳妾就完了。何况这回是父皇心里都默许了的,他们更乐得说话拿钱。与你无干,是我自己命中无妾。” 黛玉抬头看着他,眼里晶莹莹滚着一片柔和宁洽的感动。 辛泓承张开手臂:“别再想这些了,都有我。” 两人静静依偎了一会儿,辛泓承便叹气道:“我这就去书房了。” 这也是早就说好的,到底是前三个月,万事要小心,周眀薇也不是能常住宫中的。于是她在的这些日子,就让她日夜跟黛玉呆在一起,凡一应吃喝用度全部是过了她的手才能近黛玉的身。 见辛泓承一步三回头,甚至险些跟进门的小萝撞个对脸,黛玉忍不住笑了:“快去吧。” 次日清晨,太上皇忽然传话过来要见太子,于是皇上便自行往宝华殿去上香。 在院落里,便遇上了正拿着扫帚打扫着落花的贾宝玉。 见了皇上,他也只行了方外之礼。皇上见他举止超然,想起太上皇说贾宝玉颇有佛缘,于是便叫着他一同进来。 往常都是秦戊给皇上和太子燃香,随后奉到手上,今日皇上便叫贾宝玉给他点了三支线香。 皇上上香祈福不过是面子情,他一贯不信佛,所以对这满殿神佛,只是三礼后就交给一旁站着的贾宝玉供入香炉。 见贾宝玉虔诚插香,举止安静,皇上似乎明白了太上皇为何愿意跟贾宝玉讨论佛礼。 要换了别的僧人,这会子已经跟皇上舌灿莲花,说起了无数的吉利因果话。 毕竟在宫里修行的,哪里有真正的高僧,都是皇家的和尚,念着皇家爱听的经罢了。 于是皇上心里一动,忽然问道:“若朕要求一求来生,当如何?” 贾宝玉重新燃了三支香,将皇上引至弥勒佛跟前:“弥勒佛即未来佛,佛法曰,未来久远,当有人民寿八万岁。永无受世间诸般痛楚之日。” 皇上摇头淡笑:“寿八万,永无苦,哪怕是朕也不敢奢求。朕只拜一拜来生缘分便罢了。” 他心中想着孝义皇后,这一拜倒是极为虔诚。 拜完后,皇上负手而立,忽然问旁边的贾宝玉道:“你那块玉上刻的字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皇上唇边笑意发冷:“父皇果然看重荣国府,这样的玉落在你们家都不在意。你可知传国玉玺上的字是什么?” 贾宝玉垂首答道:“受命於天,既寿永昌。” 皇上伸手:“哼,你倒知道。这就将你那块玉拿来朕仔细瞧瞧。” 不等他动,秦戊就忙去文殊菩萨前将一块红锦包着的玉拿来。谁知一点点展开后,里面居然不是通灵宝玉,而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秦戊手一抖,这块普通的石头就“啪”掉在地上,摔了个裂纹。 等辛泓承赶到的时候,宝华殿已经大乱。 御前侍卫扣住了一众僧人并在此劳作的宫人。皇上怒道:“给朕查,宝华殿中居然有人顺手牵羊,偷天换日!” 辛泓承看向贾宝玉。 惊变突然发生,他脸色也是苍白,失魂少魄似的。 然而查下去一无所获。实在是贾宝玉自打在宝华殿剪了头发出家后,这块玉一直搁在文殊菩萨身前,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换走的。 僧人们都满口喊冤:“皇上太子容禀, 分卷阅读365 凡在神佛菩萨座前打扫贡奉时,俱不许落单。平日里更不许私自接近逗留。” 主要是宝华殿的神佛都是金身,所以怕被人刮了表面金子去,一般都看守森严,算起来这些僧人也确实没有机会偷换。 皇上不信:“难道好好的一块玉还真能变成石头不成?” 辛泓承倒是有些相信。 又看贾宝玉,好像忽然失了魂魄,此时脸上带着笑就往这边走。辛泓承忙挡在皇上跟前。 贾宝玉笑嘻嘻指着皇上道:“任凭你是谁,也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脸上的笑又转为哭:“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前世今生,都已经完了,全都了了,再也没有了。” 他哭的是自己,却正正戳中皇上的心事,险些将皇上气吐血。 辛泓承连忙又从拦贾宝玉转为拦皇上,生怕皇上盛怒下赐死贾宝玉:“父皇,皇爷爷今早叫了我去,说是病中烦闷,让贾宝玉不必留在宝华殿,去他跟前读佛法。” 皇上目眦欲裂:“这样的疯子怎么能送到太上皇跟前!” 辛泓承对着秦戊挥手:“找两个力气大的侍卫,将他带去皇爷爷跟前禀明一声,别惊了圣驾。” 然后又劝皇上:“好好的人忽然疯了,皇爷爷若是不亲眼见一见,总要疑心的。” 皇上气的拂袖而去。 辛泓承又只得随着贾宝玉回到太上皇跟前,将方才的事儿细细说了一遍。太上皇虽然眼睛不好使,但也能朦胧看到贾宝玉的轮廓手舞足蹈,口中响亮的重复:“该去了,该去了。” 太上皇叹气道:“罢了,将他送回贾家去吧。让父母血亲陪着也是好的,听说他家里的妻子如今也生了一个儿子,既然失了魂魄,不如送他还俗去。” 辛泓承心里想着,贾宝玉这样,未必再肯回家,然而也只得答应下来。 太上皇特意又留了留辛泓承道:“这事儿不必告诉太子妃了,到底是亲戚,免得惊了她的身孕。”太上皇叹口气:“还有一事,甄贵太妃一直病的迷迷糊糊,只怕就在这两三个月了,到时候只叫太子妃穿素服就是,一应丧仪不必紧跟着。” 辛泓承刚领旨谢恩,就听宫中云板声连叩,哀声四起。 太监畏畏缩缩进来道:“太上皇,甄贵太妃薨了。” 辛泓承:……就算太上皇是死亡笔记,只怕都没有这么快。 惊讶过后,又连忙上前两步,堪堪扶住太上皇,只觉得手下胳膊干枯。 这个从前征战四方英武无匹的帝王,是真的老迈衰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9 23:13:37~20200830 23:1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K、苍的咪咪眼、one1two2 10瓶;青青翠微 8瓶;北溟有俞 4瓶;雨后蔷薇 3瓶;鱼非鱼、独怜幽草、猎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7、独行路 黛玉替女儿穿上一身雪白的孝服, 柔声哄道:“好孩子,一会儿进了灵堂拜见太后娘娘,不要怕。” 年仅三岁的稚童扯了扯孝服宽大的白袖子, 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衣服跟以往柔软华彩的衣裳不同,白生生的刺眼。但听了母亲的话, 又把对衣裳的疑问抛到一旁, 嫩声问道:“娘,我好久没见太后娘娘了。咱们这就去拜见吗?” 黛玉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 哽咽道:“不, 是去磕头。太后娘娘薨逝了。” “薨逝?什么是薨逝?” 旁边宫女们也都是一身素服,眼睛都哭的肿桃一样,墨染见黛玉哽咽不能言,就蹲下哄劝:“郡主,太后娘娘往天上做神仙去了, 您得去磕个头送送。” 小郡主愣了一会儿, 望着满室落泪的人,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哇”地哭了起来。 算着时辰要到了,奶娘便将小郡主抱走, 要与她两个哥哥一同候在殿外,等着进去最后一次叩拜太后金体。 墨染和小萝扶着黛玉出门,正巧遇上同样素服的周贵妃。 此时距离黛玉入宫已经过去了十年,周贵妃也再不复当年初见时明艳骄横跟皇后横眉冷对的模样, 尤其是太后薨逝,国之大丧,贵妃自然面色沉重,脂粉不施, 露出了深深的皱纹和沉郁之色。 她瞧见 分卷阅读366 重华宫一行人出来,便赶上来道:“太子妃保重身体,娘娘这一去,从此后宫里万事都只靠着太子妃做主了。连娘娘的丧仪,也少不得太子妃主持。” 天空阴沉沉了一日,终于下起了蒙蒙细雨。 早有准备的宫人撑起伞,贵妃抬头看了看天,眼里也就含了泪:“这是老天爷都在哭太后娘娘呢。娘娘掌六宫事几十年,垂范六宫,懿德褆躬,谁不称颂。”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不过好在娘娘去的安乐,寿终就寝,一点罪都没有受。宝华殿的大师说,这才是几世才能修到的福报呢。” 是了。 太后是于午膳后,觉得疲乏,就将看了一半的《百花记》搁在桌上去小憩。睡前还嘱咐身边的女官,今儿天气阴凉,就在院中阔朗处摆了桌几,备一壶普洱,点心也不要太甜的,只要一碟子酸杏脯和一盘栗子糕。 然而她这一睡,却安安静静停止了呼吸。 终年六十五岁。 黛玉从伞下伸出手接了几星凉凉的雨丝。 身后的墨染欲言又止:她知道娘娘伤心,可是这时候越发不能任性伤身起来,要保重自己才是。 好在她还不及开口,黛玉便将手伸了回来,用手帕将手指揩拭干净。 墨染从后面跟着黛玉,看到她乌鸦鸦的鬓发上没有任何金钗珠玉,只有一支银子打的玉楼点翠牡丹花样的钗。她曾听周太医提起过,太后娘娘当年办赏花宴,还曾亲手给娘娘簪过一朵玉楼点翠的牡丹花。 墨染心里也止不住发酸起来。 她跟着黛玉在宫里十年,自然知道黛玉对太后娘娘的敬重。何况太后娘娘为人冲淡清明,做事公正大方,宫里宫外无人不敬服,连她们这些宫人,背地里也只有敬慕太后的。 太后娘娘年过六十后,仍旧耳清目明,神采奕奕,天天还能绕着自己宫里的小花园走上一圈,闲暇时就坐在廊下,戴着一副西洋花镜看话本子。因费眼睛,珠钗是好几年不能亲手穿了,于是便常看着几位未出嫁的公主串珠钗玩。 周菱所生的长女今年七岁,贵妃原也想送了进来讨好太后,反被太后拒绝:七岁的女孩子骤然离了爹娘住到宫里岂不是委屈的慌,何况七岁到底还小又是活泼的时候,万一奶娘看不住,吞了什么珠子岂不是后悔不及。 贵妃叫太后说的冷汗淋漓,也是心服口服,觉得自己还不如年过花甲的太后思虑事情周全。 于是宫里人人都说,太后娘娘这样身体健朗,心思清明,一看就是高寿的命数,甚至背地里偷偷大不敬的想着:太后娘娘别说能送走太上皇,说不定连皇上都能送走。 谁知太后竟然安安静静走在了太上皇之前。 从七年前黛玉生下长子后,太上皇就格外喜欢,常命人抱了去给他看。等重孙子到了五岁时索性就接到自己身边,亲自教读书识字,顺便还把才三岁的太子次子也一块带了去,让兄弟两个从小一起玩一起学。 而自打八年前甄贵太妃去了,太上皇便对太后更加看重。因自己眼神不好,常常是他老人家抱着手在一边看着,让太后指了书上的字,教给两个重孙子,然后听他们童言童语打闹成一片。 故而这会子太后去了,对太上皇而言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当即就病倒在床。 皇上须臾不敢离开,只侍奉在侧,一应太后丧仪只得交给太子太子妃来办。 及至到了停灵的大殿前的路上,又遇到了匆匆赶进宫的周菱。 她双目红肿含泪,与黛玉和贵妃见过礼后,又快言快语问道:“安王先去给太上皇和皇上请安了,听说太上皇听闻娘娘薨逝就病倒了,如今可要不要紧?” 贵妃心口一跳,连忙横了她一眼。 周菱这才心惊住嘴,也是,这话题太敏感,不是她一个亲王妃该打听的。于是后悔不来。 黛玉对这对婆媳的眉眼官司恍如不见,只是嘱咐了几句一回大殿之上叩首的顺序并注意事项。直到杨皇后也出现在大殿前,黛玉才迎了上去。 周贵妃这里就道:“你好糊涂,太上皇老人家的病,也是你能问得?!” 周菱忙忙的认罪,谁知再抬头时,就见自己的婆婆兼姑母有些怔怔望着黛玉走过去的背影:“真是像。” “什么?”周菱不由疑惑。 周贵妃叹息:“太子妃这些年行事本就有几分像太后,只是太后娘娘雷厉风行,太子妃更细致温和些。如今太后娘娘不在了,这宫里当真是太子妃的一言堂了。” 分卷阅读367 周菱自然而然点头:“这也是应当的。” 周贵妃此刻的伤心一半是为了太后,另一半却是为了自己:“我从进宫就是贵妃,一路看着皇后退居,太后薨逝,太子妃当家。我这一生,无论如何也就这样了,等着我老死宫中,又哪有今日这样的排场,不过是草草送了皇陵去就完了。” 周菱就劝道:“母妃有儿子儿媳,如今又有了孙子孙女,何必做此伤感之语。” 周贵妃就紧紧抓着她的手:“是啊。” 她有亲生的骨血,不似太后,再尊贵的丧仪也只是外人操持。 与此同时,杨皇后也正在跟黛玉论及此事,她哭的声音都嘶哑了:“我已然是退居方外之人,除了今日这一拜是求了恩典的,以后仍旧不好踏出尚景宫。玉儿,太后娘娘的丧仪,你务必上心。别叫人小看了娘娘无子无女。” 黛玉眼泪簌簌而下:“母后放心,我一直当太后娘娘是亲祖母,太子也是这样想的。” 杨皇后点头:“好,好,这样才好。” 至深夜,辛泓承才回到重华宫,与此同时,从急病中醒过来的太上皇,传出几道圣旨。 皇上辍朝三日;六宫太妃、嫔妃、皇子公主皆白布素服,百日内不得妆饰;民间停嫁娶二十七日,停宴饮戏乐一载;天下子民,包括奴仆,皆男去冠缨,女去耳环,为太后服丧。 如此隆重的丧仪,向天下表明了太上皇对太后薨逝的哀痛悼念之情。 黛玉见辛泓承神色有些不好,不由担心道:“太上皇……” 辛泓承握着她的手道:“叫孩子们去给皇爷爷请个安。”然后又对黛玉道:“皇祖母骤然薨逝,对皇爷爷是个极大的打击。”顿了顿才轻声道:“父皇说,只怕也要预备着了。” 这些年,太上皇本来就害了眼疾,多病多痛,又怎么经得起这样锥心的打击。更何况太后为继室,原就比太上皇年岁小不少,太上皇如今也是快要八十岁的人了,只怕熬不住。 辛泓承继续道:“今日皇爷爷悲伤过度,甚至说出宫人无用,要一宫宫人殉葬这样的话来。” 这话落在黛玉耳朵里恍如惊雷:“殉葬?本朝从无殉葬的先例啊!” 辛泓承安抚道:“别怕,原是皇爷爷伤痛狠了的话。只道昨日还跟太后娘娘一起用膳下棋,怎么今日人就没了,都怪服侍的人无用,好好的人给服侍死了。父皇已经劝下了,所以让孩子们去看看皇爷爷,好开解他老人家的伤痛。” 两人正在说话,墨染走进来回到:“太后娘娘宫里的姑姑来了。” 黛玉忙命请。 这位太后一生的心腹姑姑,从小就服侍太后娘娘,等进了宫后又自梳了不嫁人,这一陪伴就是几十年。只见她素服白发,脸上皱纹深重。 她对黛玉福身:“太子妃,奴婢漏夜前来,是为了太后娘娘生前的几句话:娘娘生前就曾几次说过,来日将她所藏的书籍都赠与太子妃。” 虽不是正式的遗诏,但到底是先人之言,辛泓承和黛玉都忙起身肃立,静听后话。 这位姑姑见此,神色也温和了许多。想着娘娘看人终是不错的,太子妃并非那等人走茶凉的冷漠人。 “另有金银财帛等物,都交由太子妃保管。来日宫中公主皇子们的喜事,都请太子妃从中打点一份礼,也算是太后娘娘给儿孙的一般。唯有娘娘当日带进宫的数套头面,还请太子妃代为转还给娘娘母家,留给后人做个念想。” 黛玉一一都应了,这位姑姑便利落的叩首而去。 黛玉见她神色安静的过分,生恐她有殉主的意思,便连辛泓承都顾不上,直接跟了她出来:“姑姑,姑姑且留步。太后娘娘生前最重姑姑,等丧仪礼毕,我安排姑姑出宫荣养。” 年迈的宫人回头,对黛玉再次福身,直接道:“太子妃是恐奴婢自尽才这样说的吧。” 她目光仍旧是沉静的:“娘娘生前曾对奴婢说过多次,她这一生过得自在,无子无女无牵无挂。在宫里的每一日,都不曾违背了自己的本心——不曾害过一人,也因自己有本事,而不曾被人害过。 娘娘在四十多岁,见到自己第一根白发时,就对奴婢说过:‘我要从今日开始求神拜佛,求死的时候痛痛快快,最好一闭眼就去了。可别弄得半死不活的。到底我一生又不曾对人有生养大恩,自然也不该有孝子贤孙侍奉榻前,还是直接死了的干净。’” 姑姑眼中露出怀念之色:当日太后娘娘这样说话,她还吓了一跳,恨不得捂上 分卷阅读368 娘娘说这样不吉利话的嘴:“呸呸呸,娘娘又乱说话,您必定长命百岁!况且举目看看,宫里所有的皇子公主都是您的儿女,服侍您是应该的!” “没必要。”姑姑继续对黛玉道:“娘娘当时就说没必要。人这一生,痛快的活了干净的走了才是大福气。” “所以太子妃不必担忧奴婢,奴婢跟了娘娘多年,知道娘娘这是心愿达成,奴婢怎么会寻短见,那也白在娘娘身边呆了这几十年。” 言毕,她苍老却温和的目光落在黛玉的面容上,柔和如今夜的皎洁月光:“太子妃,奴婢陪着太后娘娘看着您在宫里走了十年。说句大不敬的话,如同看自家晚辈一样心疼。太子妃,从今后,这后宫里,却只有您自己撑起来,这条路也只有您自己走下去了。” “太子妃保重。” 说完后才告退离去。 一阵风吹过,带了一点花香。 黛玉忽然想起,前几年太后与她一起将落了的花瓣扫在花根底下,太后娘娘笑道:“化作春泥更护花。可见这花开花谢,周而复始,就跟咱们人是一样的。玉儿,本宫今日教你,来日自有你教儿媳,孙媳的日子。有时候想想,外头人看天家是庙里的金身菩萨,以为真是什么万岁千岁,可其实也都是人。是人,就是这么回事。” 此时辛泓承也来到了院落里,见妻子站了发怔,便将一件墨色无纹的披风给她披上。 黛玉抬头撞进他的眼眸,与十年前并无两样。 他替她系上丝绦,语气亦是如前:“你放心,你不是一个人撑着,这条路我陪你一起走。”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因为犯蠢,所以把定时设到了十月一号凌晨……上了半天班才登陆一看发现这个错误,十分抱歉。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00830 23:17:51~20200901 11:0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oxicilli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小鱼 40瓶;旧时冬雪 20瓶;栗子不炒糖、举杯邀明月 10瓶;荼蘼 6瓶;嘟嘟 5瓶;飞天舞928 2瓶;芝兰百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8、皇后路 太后梓宫奉移当日, 太上皇挣扎起身,带领皇上、诸王爷皇子、并宗亲臣工同送,并亲手祭酒。 之后因身子实在支撑不住, 这才回宫歇着,并且坚不允皇上送他, 只让皇上带领太子完了移梓宫的大事, 才能去见他。 至大礼完毕,皇上便带了太子和太子妃一同去给太上皇请安。 正走着, 皇上对辛泓承招了招手, 示意他上前,跟自己近些,然后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皇爷爷这几日曾派人往义忠王府去了?” 辛泓承点头应了知道,却没再多说。 皇上就冷哼了一声:“说不得太后娘娘去了, 你皇爷爷又念起旧情来, 想起了从前嫡子。” 义忠亲王正是从前废太子,就算是造反想要夺位弑君,皇上也没下杀手,封了个极讽刺的亲王圈禁了起来。 据说义忠亲王府修的特殊, 府邸墙院格外的高,屋子却又格外低。人在府里,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一片天,想要休息, 就得弯腰钻进屋子里,像是钻洞一样。 可见太上皇对这个儿子的谋逆心中恼恨,让他活着,却只让他这样憋屈的活着。 辛泓承便劝道:“父皇, 皇爷爷便是念旧情也无妨,若是他老人家提起,您大可以将义忠亲王府邸修缮一番,让他安安稳稳度日,与咱们都无关的。” 不过是心软,太上皇又不可能将他请出来当皇帝。 义忠亲王事败,被关了这些年,早就有点疯疯癫癫,镇日在府上神神道道,听说经常拎着一只鸡的脖子到处走,说驱赶府里的妖魔鬼怪。鸡被他掐的喘不上来气死掉后,他就大哭,要求阖府的人来给鸡哭丧。 皇上一哂。 太上皇倚在床上,命三人坐下,将丧仪相关事无巨细都问了一遍。 因许多事都是黛玉操持的,因而多半是她在回答太上皇。 太上皇问过后,忽然问起黛玉:“荣国府一切都好吧?” 不光黛玉, 分卷阅读369 连皇上和辛泓承都有些诧异。黛玉不明太上皇之意,于是只回了两句仰承皇恩,一切安好等套路话。 谁知太上皇并不满足这种回答,又问起了史太君的身体如何,贾琏的官职如何,甚至问到了家里的孩子们功课是否上进。 黛玉只得一一答了。 说起贾敏的身体,黛玉也一直格外留神。周眀薇在宫外更是常来往荣国公府。 此次太后娘娘骤然薨逝,贾敏作为诰命入宫来朝随班按爵守制,便开解女儿道:“生死有命,何况我这日子本就是偷来的,如今看你过得安稳,也早已安心。只盼着来日能跟太后娘娘一般,去的有福气。” 黛玉从前根本听不得这样的话,贾敏一说起生死,她就要避走开。 然而经了太后薨逝,黛玉也有了些了悟。如今她膝下也有儿女,来日自有先离世抛下儿女的日子,那如太后娘娘这般也算是圆满,就像戏文里所说的,福禄两全,无疾而终,是最团圆的结局。 她这里想起母亲有点发呆,太上皇却仍在跟皇上说着贾家之事:“荣国府也就罢了,这一脉虽说不上子孙昌茂,到底是正嫡传下来了。可分出去的二房这些年竟一直也没人考个功名出来?唉,枉费朕当年看好贾宝玉,他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当年通灵宝玉丢了,正赶上甄贵太妃薨逝,太上皇就只让人将贾宝玉送回家中还俗。 谁知后来听闻,他只在家里过了一夜,次日早起便给父母磕了个头,跟着一僧一道飘然远去不知所踪了。 太上皇听闻此事,出于对贾家的爱护,还命五城兵马司的人帮着找一找,却终究不见人影。 今日太上皇不免叹气:“一晃也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杳无音信。” 辛泓承便接口道:“贾宝玉早逝的嫡兄贾珠留有一字,名贾兰,听说明年春闱就要下场了,年纪轻轻已经做了举人,也算是成才。” 太上皇这才点头算是勉强满意。 然后对黛玉温和道:“三个孩子从丧仪回来,只怕也要累了,何况他们年纪还小,别吓着才好,你回去照看他们吧。” 黛玉便知太上皇还有话与皇上和辛泓承说,于是起身告退。 这里太上皇睁着雾蒙蒙的双眼,用力将皇上和辛泓承看清。 皇上并非他最属意的继承人,然而临危受命,也算是做的不错。至于太子……太上皇的目光在辛泓承身上停留的更久些。 秦太傅在几年前告老还乡。 走之前太上皇将他留下密谈:“如今你也不做官了,朕也不治你的罪——你只管说,你觉得太子如何?” 秦太傅心道:怎么退休前还有这样的死亡问答。 不过好在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并不难回答,于是便拱手道:“太子严宽和中,心地仁厚却又不失法度。”觑着太上皇的脸色,继续夸奖了几句后,生怕太上皇多心,连忙刹车总结道:“太子在勇武果敢上自然不如太上皇许多,然而太上皇已为国家开辟疆土,来日太子能够安守家土也就是了。” 太上皇对着退休的秦太傅才会露出一点怅然若失:“你知道,朕错过一回,不能再错第二回。” 此时太上皇看着面前的辛泓承:十年过去了,这孩子已经做了十年的太子。年近三十,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行事有些跳脱的少年郎,如今倒是风骨秀整,沉淀的恂恂谦谨,有了几分临大事却屹不可动的静气。 这次自己不会错,也不能再错了。 皇上有点紧张,太上皇年老心软后,每回有旧人去世,都要搞出一点事情来。 比如甄家,现在又而今迈步从头越做起了官,而且复起后尾巴夹得特别紧,甚至拿出自己家的钱修桥铺路,救济灾民,皇上睁大了眼睛也找不出他们新的过失,甚至还有点失望,只能自己憋屈着生闷气。 如今皇上还真怕太上皇被太后的薨逝弄得悲伤过甚,真的要把废太子放出来。 枕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皇上想着这样的后果,眼神都有点杀气腾腾起来。 太上皇终于开口了:“做皇上难。” 皇上一怔,看着太上皇。 太上皇脸上沟壑纵横的纹路里,藏着一个皇上难得的壮丽精彩的一生,然而此时却是深深的疲倦:“做皇帝难,数十年殚精竭虑,任何的对错都在史书工笔之上。” 他深叹了口气:“年轻时候觉得朕君临四方,大臣们无不从命。老了才知道,圣祖爷当年遗诏中的话真是一点不错:‘诸臣视朕如驾车之马,纵 分卷阅读370 至背疮足瘸,不能拽载,仍加鞭策,以为尔即踣毙,必有更换者。惟从旁笑视,竟无一人怜恤,俾其更换休息者’。” 圣祖皇帝当年很有个性,不忌讳生死,说历代皇帝的遗诏,一般都是死了后臣子撰拟,非心中所言。于是自己活着的时候,留了十多封遗诏给子孙。 只是这一道,皇上和辛泓承也是头一回听说,各自缄默,体会其中的滋味。 辛泓承还好,而皇上却是越想越心酸。 想他十数年来,战战兢兢,上有太皇威望,下有臣子掣肘。他这个皇位又是废太子坏了事,他才半路出家捡来的,所以凡事又得格外上心些。就三年前,只因道路损毁,河南的旱灾他处置的晚了些,当地就有官员在醉酒后吐槽他,说当今皇上是爱民有心,救民无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把皇上气的将河南官场从上到下撸了个底掉,然而这也难以弥补他内心的创伤,深觉为子民操碎了心,也被人中伤践踏。 太上皇感慨一回做皇帝,却并未再如从前一般,因伤怀旧人,而对旧臣之家施以恩典,反而安慰了皇上两句。 如此行事,搞得皇上还有点措手不及,心中有不祥之感。 次日吴太医抖着身子来回禀,说太上皇有油尽灯枯之相,皇上除了伤感也并无意外。 及至太后丧仪俱完,请灵入先陵,又停放数日最终安于地宫时,又是月余过去了。太上皇的身体越发虚弱,已经很难自己坐起来,完整的说几句话了。 每任皇帝从登基起,就开始给自己修陵墓,所以一应后事都是准备好的。 太后新丧,太上皇病重,宫里这些日子都是静悄悄的,一点嬉笑声不闻。 这日黛玉正抱着女儿学写字,忽见辛泓承进来,将女儿直接交给奶娘,然后对她郑重道:“出了件大事,皇爷爷方才命人赏了一杯毒酒给义忠亲王。” 黛玉手里的帕子落在地上。 “叫人看好儿女,别吓着他们。这两日,咱们得日夜守在皇爷爷跟前。” 黛玉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太上皇只怕就在这两日了,甚至他本人也明白,所以最后一件事情是赐死了义忠亲王。 这是他最后一道圣旨。 从这儿之后,太上皇就一直昏迷着。直到两日后的夜晚,才忽然清醒过来。他看着乌鸦鸦跪了一地的儿孙:“皇上,太子和太子妃留下吧。” 他看了辛泓承和黛玉片刻,好像有无数话要交代,但最终也只说了一句:“佳儿佳妇,必要善始善终。” 两人含泪应了。 之后太上皇又独独留下皇上:“叫他随朕去了,朕也安心,你也可安心了。” 否则义忠亲王活一日,终究是一日的隐患。尤其是他曾做过太子,是为正嫡,他的子孙自然也是正嫡。来日有不轨之心,打着这个旗号谋逆起来,祸起萧墙又是国家的大祸。 皇上哽咽:“儿子明白父皇的苦心。” 太上皇目光涣散起来:“若他是真的疯癫,活着也是受罪,若是假疯自然所图非小,索性朕带了他去吧。”他气息渐弱,却忽然用了力气抓住皇上的手:“别让太子重蹈他的覆辙。皇上,你记着,别百般猜忌太子,别试探冷落太子,别,别让一国储君怕到觉得自己不谋反就活不下去。” 太上皇声音凄厉却又微弱:“你记着,千万记着!” 皇上从太上皇的话中,听出了无尽的苦涩和之前从未流露出的悔意。而他也似乎窥见了一点,当年那位太子皇兄谋逆的内情。 原本他以为只是圈禁不曾赐死,是太上皇的仁慈。可原来,父子二人的是非也早都在彼此心里。谁都后悔,但谁也不曾宽容对方半分。 皇上刚要答应下来,便听见太上皇喉间一阵声响,人已经去了。 他怔怔片刻后,才伏在榻旁痛哭失声。 “曰肃时雨若,曰乂时旸若,怎么解?” 辛泓承到明正宫的时候,正好听见皇上在考较自己的长子。 彼时距离太上皇崩逝又是两年过去。 而这个他与黛玉等了两年才得来的长子,已然十岁出头。小小的少年郎有着跟父亲一样的面庞轮廓,但眉眼间上却多了几分母亲的秀丽。 还好。辛泓承心道:还好聪明也随了母亲。这孩子过目不忘的,比自己当年上书房轻松多了。 “回皇爷爷,这句话出自《尚书·洪范》。意思就是君主的施政能引起天地变化,上天和人心 分卷阅读371 之间可以互相感应。” 辛泓承有点恍惚,儿子回答皇上的样子,好似当年他站在那里,回答太上皇的提问。 不同的只是,皇上不热衷体罚,手里没有小竹鞭随时敲人。 皇上见他来了,便把孙子的教育大业暂且放下,然后将辛泓承叫到内书房去,下巴抬了抬,示意他看桌上一份写好的圣旨:“打开看看。” 这些年来,辛泓承看过的折子无数,也曾在皇上偶然身体有恙时代理过朝政。 于是他自然而然的拿起了这道圣旨,然后呆立当场。 直到他回了重华宫,仍旧是有些魂不守舍。 黛玉正在打点年节下要送给母亲的节礼,见此不由笑道:“多少年未见你这样了,今儿是怎么了?” 辛泓承回神,将人都打发出去后,才望着妻子,言简意赅扔下天雷:“父皇要退位,从明儿起,你就要做皇后了。” 黛玉:…… 见黛玉惊怔程度不下于自己方才,辛泓承才觉得回过神来,一颗心落在腔子里。他仍旧如同十年前一样,张开手臂,是他安慰黛玉,却也是黛玉一直陪伴安慰他:“你放心,都有我。” 黛玉望着他,宛然一笑。 前路迢迢,终有人相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