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灭》 一那个王八蛋 顾梦从陈尔升家搬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因为她已经将行李先她一步寄回郴市了。 束着一身风衣下了飞机,郴市的热浪扑面而来,她皱眉,拨通了卫雪的电话。 “你到了?”卫雪那边吵吵嚷嚷,好像有人起了争执。 “到了到了,在外边等你有半个钟了。”卫雪不知和谁说了句借过,听着就吃力,“你出来就能见着我了。” “走着呢。”顾梦手插进衣兜里,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面上哒哒作响,“你那边怎么了?” “有人行李箱给撞坏了,在讨赔偿。” “哦。” 顾梦对这不太感兴趣,和卫雪多扯了两句,才步入正题:“你哥呢?” 卫雪酸溜溜地来了一句:“你问他做什么呀?” “我乐意,他哪儿去了?怎么不来接我。” 卫雪支支吾吾:“……喝多了。” 顾梦直接挂了电话。 要说她气什么,应该是恼火当年那个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小屁孩,居然因为宿醉没来接自己吧。 “梦梦姐,欢迎回来!” 被卫雪抱了个满怀,顾梦嫌弃地用一根手指将她顶开,“你是不是胖了?” 卫雪不太高兴地撅起嘴嘟哝:“什么嘛,两年不见,一见就说人家胖了。” “那我换个方式,”顾梦笑得狡黠,“我们小雪哪里是胖?分明是变丰满了,有女人味得很。”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样!” 见到卫雪脸红,顾梦哈哈大笑,终于有了回到家的实感,比在青市要舒心太多了。 然而提及青市,她却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陈尔升。 脸又冷下来,心里暗暗骂道:那个王八蛋。 上了卫雪的车,顾梦有些忐忑,“你确定你能开?” 卫雪一拍方向盘,“那当然!请相信我的技术ok?好歹我也是有两年驾龄的老司机了。” 顾梦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我还差三年才到三十岁,你可别让我提早一步意外身亡了。” 卫雪一噎,咬牙切齿:“放心吧,你说你要三十岁自杀,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在二十七岁的时候含笑九泉的。” 顾梦懒得睁眼,靠了个舒服的姿势,她笑:“那借你吉言。” 卫雪:“……” 要说还是太久不见,当初那个毛毛躁躁的小女孩,开起车来却是稳稳当当,虽然有些慢,但还算妥。顾梦听着慢悠悠的音乐,就着慢悠悠的车速,竟是睡了过去,还做了个短暂的梦。 她梦回了自己二十五岁那年。 那年,是她噩梦的开始。 因为她认识了陈尔升。 陈尔升是个外观条件出色,言行举止有度的男人。至少在二十五岁的顾梦眼里,他是这样的形象。 他比顾梦大了三岁,年轻时爱玩,收心后便接手了家族企业,人生哲理信手拈来。饶是顾梦自认见多识广,与他的见闻比起来,也只不过是凤毛麟角罢了。但比起这个,顾梦更喜欢陈尔升与她说话的态度,又是包容又是温柔,对她像是在照顾小女孩儿一般用心—— 这是顾梦很少能感受到的特殊待遇。 在大院里她的年纪大些,所以一直以来她充当的都是指挥官这个角色,身边的人对她唯命是从,鲜少有反抗的时候。而她也习惯了强势,越长大便越会隐藏自己的脆弱情绪,就是哭,也要偷偷摸摸地哭,不可以让人看到听到或知道。 只除了卫湛。 在认识陈尔升之前,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她所有秘密的人。 二被人给抢走了 卫湛比顾梦小了两岁,性格执拗,别扭,傲娇,嘴硬,却也十分容易害羞心软。他刚被接回卫家的时候,对谁都冷脸相待,漂亮的脸蛋凶巴巴的,眉毛拧成乱麻,像个小大人。 大院的孩子都是被惯大的,哪里忍得了被人用不屑的态度对待?不出两天就商量好对策,将他堵在了死胡同里,想要给他点教训。 那段时间刚开学,三年级的知识一下变难了许多,顾梦一脸不爽地跳下院里的接送大巴,没走几步路,就听到了自己那几个手下威胁人的声音。 “服不服!”这是二虎。 “……” “哎呀!二虎哥,他还瞪你!”这是三毛。 只听胡同里传来一声闷哼,顾梦倒退几步,二话不说就踹翻了胡同口的垃圾桶,“你们干嘛呢!” 只见五六个小屁孩的中间,一个男孩被人架住了胳膊。男孩衬衫下边的两粒扣子不知崩哪里去了,露出了他柔软的小肚皮,白白嫩嫩的,像豆腐。 顾梦认得他。 卫伯伯第一个老婆生的儿子,前两天才被接回来,长得很漂亮,就是不爱说话。 “梦梦姐!”率先反应过来的三毛热情地跑过来,“你放学了呀?” 顾梦瞥他一眼,“你们这是在欺负新朋友?” “哪儿能啊!”三毛叫屈,三两句就把事情经过交代了清楚。 今天他们确实是想要给这新来的一点教训,可他们没预料到这新来的这么会打架,如果不是后来四欧叫来了人,他们早就被打得屁滚尿流了。 “所以你们先是打不过,最后还仗着人多逼问人家服不服气?” 二虎在一边听了,顶着眉骨的淤青急得辩解:“他好坏的!打人也好疼!” 顾梦不喜欢坏小孩,大院里的孩子都知道。 “那是因为你们先招的人。”顾梦拍手,冷冷地扫了一圈现场,“好了,现在把人给我松开。” 几人面面相觑,没动。 顾梦不耐地抢过二虎手上的鸡毛掸子,抽墙,“你是还没被打够是吧?” 吓得二虎一哆嗦,旁边几个人也跟着撒开了手。 男孩没了支撑,直接软了下去,刚才打架磕着了腿,这会儿膝盖很疼。 顾梦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将他揽到怀里,以威慑的目光警示这群手下:“以后他归我罩,谁想欺负他就得先过我这一关,清楚了吗!” 众人稀稀拉拉地应:“清楚了……” “你们哼哼唧唧说什么呢?我没听清。” “清楚了!” “这还差不多。”顾梦帮怀里的人抓紧了敞开的衬衫下摆,“你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盯着她沉默了很久,才犹豫道:“……卫湛。” 顾梦笑开,“我叫顾梦,你叫我梦梦姐就行。” 卫湛抿唇,紧皱的眉头微微一松,他开口:“顾梦。” 从俩人认识的第一秒起,卫湛就没叫过顾梦“梦梦姐”。 卫湛比顾梦想象中的要黏人的多。 不过大院里的孩子都爱黏着她,她也就没当回事。等她回过味来,身边围着她转的人就只剩下了卫湛。 因为大家都长大了。 童年的无忧无虑逐渐远去,顾梦后来常常对卫湛说:“如果可以回到小时候就好了。” 卫湛却不想。 他好不容易才让顾梦身边只剩他一人,如果回到过去,岂不是功亏一篑? 顾梦的身边,有他一个就够了。 可饶是如此,卫湛还是没能阻止顾梦与陈尔升的相识相恋。 他捧在手心里那么多年的宝贝,就这么,被人给抢走了。 无人看咩 三小气死了 一场简短的白日梦做得浑浑噩噩,顾梦一会儿梦到陈尔升带她去看珠宝展的画面,一会儿梦到陈尔升与她一道去后山看日落的画面,一会儿梦到陈尔升差点被暴雨困在山里的画面…… 无数道画面一闪而过,顾梦眉头一皱,终于在梦里看到了自己激动地抱住陈尔升的那一幕。 她当时以为他会死在山里。 各种恐惧和焦虑、不安堆积下,她对这个自己才认识一个月的男人提出了交往。 男人笑着抱起她转了个圈,甚至怕吓到她,只在她发顶落下一吻,说:“你能点头,我很高兴。” 过去的顾梦看起来,高兴极了。 可如今顾梦已不再是局中人,她看着那个过去的自己,气红了眼,只想冲过去大喊:“陈尔升根本不值得啊顾梦——” 但她不能。 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后悔药可食。 越看越气,眼前突然窜过雪花,身体轻晃了一下,顾梦再睁眼,她又回到了车里。 “醒啦?” 顾梦“啧”了一声,揉着额角,“到哪儿了?” 卫雪算了算时间,“还有……十分钟车程吧。” 这车开得够慢的,顾梦吐了一口气,歪头看窗外,脸色不算太好。 卫雪看她,“梦梦姐,你怎么啦?” “梦到脏东西了。” 语气十足不耐,卫雪立马不敢再问,看到绿灯,又龟速地驶入了车流。 顾梦下车前,卫雪问她:“梦梦姐,你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没。怎么,你要帮我安排?” “我哪有那能耐,是杨虎哥说要给你弄欢送派对,就在他投的那间酒吧弄。” 杨虎就是二虎。 虽说长大以后大家关系没小时候那么亲了,但交情还是在的。 “行啊,那就去呗。我先回去给爹妈交个差,好好睡一觉,醒了给你们电话。” 卫雪甜甜地笑:“好!” 顾梦揉了揉她的脑袋,提包下车,车门甩上,她又记起一件事来,于是敲了敲车窗。 “忘了什么吗?” “不是,”顾梦沉默了两秒,“晚上你哥会去吗?” 卫雪目光微闪,借着距离没让顾梦看出端倪,她点头:“去呀!你都回来了,大家都要去的。” 顾梦了然,“行,那晚上见。” “嗯!” 顾梦两年没回家,但和家里的联系就没断过,尤其是在和陈尔升冷战的那段时间,她往家里打的电话更是只多不少。 曲美女士一见到她就捧住了她的脸,心疼得皱眉:“哎哟,瘦了瘦了。” 顾祁山在旁边插了一嘴:“是不是减肥呢?再减就成皮包骨了!” 见顾梦大有顶嘴的架势,曲美赶紧拦下,“别管你爸,他就是醋你老给打我电话不给他打。” 顾祁山重重哼了一声:“我才没那么幼稚。” 门口的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顾梦还没离开家的时候。 “给你做了小羊排,还有猪蹄汤,你现在太瘦了,就该好好补补。” 女儿一回来曲美就有说不完的话,顾梦听得心里暖融融的,还是家里好,没有那么多烦恼。 当年她二话不说就跟着陈尔升去了青市,把顾祁山给气的,差点把家顶都给掀了。索性有曲美做调和剂,他也没气太久,没两天就往她卡里打了一笔钱,让她别看别人眼色过日子,还说不够再问家里要。看到这些话的时候,顾梦大哭了一场,想立刻就回家,还是陈尔升把她给哄了下来,才作罢。 那会儿她想着自己在地质上钻研了那么多年,刚要面临抉择问题就遇到了陈尔升,还道自己幸运,人生路上总有人为自己保驾护航,无缝对接,简直人生赢家。 现在回想真是可笑。 从头到尾,也只有家人是真心为她好。 在曲美的唠叨下吃完了一顿饭,肚皮都被撑圆了,顾梦打了个饱嗝,“爸,妈,我先去睡了,今天一大早就醒来赶飞机了,困着呢。” “好好好,你去睡,到点了我再叫你吃饭。” “啊对,我晚上不在家吃,得出去一趟。” 曲美一顿,“去哪儿呀?怎么刚回来又出去呀?” “大院那几个要给我弄接风宴,推不掉嘛。” “哦小湛组织的吧?成,那我晚上就不做那么多了,你好好玩。” 见一提到卫湛曲美就宽了心,顾梦有些吃味,小声嘟哝:“才不是他组织的呢,小气死了。” “你说什么?”曲美没听清。 “没什么,我先回房睡了。” 三章了,男主还在闪现中 四男的不能进女厕 九月底,郴市还是热得很夸张。顾梦换上丝滑柔软的香槟色吊带,又挑了个亮片包,便摇曳生姿地扭着腰出门了。 酒吧在市中心,离大院有一段距离,顾梦没让卫雪来接,她自己去,开的是顾祁山的车。路过顾家时,她下意识看了眼三楼左边的那扇窗。 黑着的,没有开灯。 听卫雪说,卫湛在她走之后就搬出了大院。住址在郴大附近,对于独居来说,房子委实过大,空房很多,但他就是不让卫雪去住。 “就在我学校附近,还不让我住,算什么哥哥嘛。”卫雪说起这个的时候,哀怨满满。 顾梦却知道原因。 卫湛有洁癖,还有强迫症,卫雪大大咧咧的,实在不是绝佳室友。但她也没好到哪儿去,丢三落四,以前她的房间,都是卫湛给她整理的。 一路畅通地出了大院,顾梦停好车,刚想打电话问卫雪,手机就被人从身后拿了过去。 “梦梦姐。” 是杨虎,浓眉大眼,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顾梦将卷发拨到后头,笑:“得亏你还能从背影认出我。” “特地出来接您的,哪能认不出啊。” “嘴贫。”顾梦与他并肩走,穿着高跟鞋刚到他肩膀,“其他人呢?” “在里头了。” 过了一会儿杨虎又说:“卫湛也在。” 顾梦刮他一眼,没有计较他的特地补充说明。 酒吧叫六月,杨虎是最大股东。今晚为了庆祝顾梦回来,有人包了全场,不醉不归。 至于是哪个人,顾梦默认为杨虎。 去了二楼最大的卡座,刚到,顾梦就从光怪陆离的视线中优先找到了卫湛。 一如既往的漂亮,只是轮廓愈发分明,眉眼较之从前更加清冷,样子变得成熟,气场自然也变得强大疏离起来。 以前顾梦从不会在意他的这份冷漠,因为他在她面前总是乖顺又听话。 现在不同了。 她来了,他却连个眼神都吝啬扫过来。 两年的时间,把她在他眼里的特殊消磨成了和别人一样地位的存在,甚至还不如。 顾梦很沮丧。 以至于坐下后她和谁都打了招呼,独独漏了卫湛。 还好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掩盖,没人在意这点遗漏。或者说就是有人发现了,也得装作没发现。 因为他们都认为,这对男女像情侣一般闹别扭,是应该的。 谁让顾梦一声不吭就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如果他们是卫湛,估计今天来都不会来。 顾梦心情越不好,喝酒就越容易上头。 她酒量一向不错,但架不住她急凶凶又不间断地喝,很快就撑了一肚子的水,人也晕乎起来。 “我去一下卫生间。” 她的旁边是三毛,也就是毛清睿,毛清睿连忙招呼卫雪过来,“你陪梦梦姐去卫生间。” 卫雪被杨虎下着套呢,正愁没法脱身,一个劲点头,就要起来,却被卫湛拦下。 “你坐着,我陪她去。” 不容置喙的口吻。 卫雪撇撇嘴,到底选择了当识时务者。 当然,除了卫雪,周围听到的几个人也皆是讪讪,不敢多话。 顾梦趁他们一个推一个的功夫,都快走到头了。 她摸着肚子,胃里烧,头也痛,一张嘴,近乎本能地叫了声—— “卫湛。” 话音刚落,就有人扶住了她的腰。 很神奇,酒吧那么吵,他们偏是能清楚地听到对方说的话。 “是不是胃疼了?” 这声音熟悉的,两年没听顾梦也能知道是谁在说话。 她酒劲上来,耍赖一样扭过身去攀上了卫湛,“你为什么不理我啊!” 卫湛沉默,分明是女人不理自己。 “干嘛不说话?” “我送你去卫生间。” “你是男的哦。” 顾梦打了个酒嗝,“男的不能进女厕。” 卫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