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寂》 分卷阅读1 钟寂 作者:董三生 第 1 章 二叔又生气了。 他稍有些不痛快,尽悉数表露在脸上,我看他顶着那张面无表情的大黑脸在屋子里进进出出,心里就膈应得不行。 我尝试过用以前他教的方法,在纸上反复书写着一些能够泄愤的污糟言语,皆无济于事。 晚间吃得又少,才塞了个半饱,就被季洛训诫一番。 “七八分饱足矣。” 我受了窝囊气,肚子又空乏,便实在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双手,劈晕了那两个看守我的家奴,心里顿觉舒畅万分。 看来,还是动手比较解气。 京郊外有一处小峡谷,清幽且寂静,还有一泓瀑布小潭,潭边立着块无字碑,每次我在二叔那里受了气,都会上这儿来,亲手拿匕首把他的名字一笔一划刻在碑上面。 五年下来,这块碑已然快刻不下字了。 我想二叔应当是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因为他一次都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这样也好,至少我有个自己的小天地。 把一个人的名字刻在碑上,于旁人而言没有半分作用。于我不同。 想象着他会生无可恋地问我:“你为何把我的名字写得这样丑还刻在这样丑的一块碑上”这滋味儿别提多美好! …… 回来的路上,我远远地瞧见街边有个飙形大汉在踢打一个瘦弱的妇人。 他们周围有好些人,对着那男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就是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他一句不是。 如此甚好啊! 我正愁空有一身好力气没有用武之地呢! 像这种膘肥体壮的中年男子,多半是中看不中用的。只不过三两下,我都没能用得上手,就把他死死踩在了脚下。 好几次,那人试图挣开,可都是徒劳。 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其实我也不好管这样的闲事,更没有接济苍生的情怀,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今天心情不佳,正好揍这胖子出气而已。 那人捂着肥硕的大屁股,骂骂咧咧地跑了,我还沉浸在路人的夸赞之中。 原来被别人赞许和肯定的感觉可以这样美好,难怪二叔一直教我要做一个好人! 可是我想我也许做不成什么好人了。 那胖子又折了回来,还带来大队官兵,说我是逆贼,专门在人多的地方来闹事的。 我略微有些惊异,冷笑问道:“踹你几脚就叫闹事那你刚刚打得那个妇人都吐血了,你这又叫什么?谋反吗?” 岂料他竟然理直气壮:“她是我花十两雪花纹银买来的,要杀要剐都由我说了算!” 我看见有两个士卒已经打开了枷锁,随时都可以拷在我脖子上。 这些人真是不要脸到极致且不自量力。 我一个微步迈到那胖子跟前,都没等人们反应过来,亮锃锃的匕首就已经抵在他脖子上了。 “逆贼!放下武器!”官兵拔刀,那胖子更是吓得抖个不停,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嗤笑道:“你们食朝廷俸禄,却不肯造福一方百姓,仅听信一面之词,独断专行。你们可有问过我事情原委就因我看上去弱不经风,你们便来欺负我吗?”说这话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要破一次戒,至少得让他们提着一条腿回去。 “放开他!” 人群中传出来熟悉的男声,待旁人给他让出道来,我才看清了,他换了身浅绿色的长袍。 今天上午他骂我的时候,还着了一身黑,那会儿我看见黑色就心烦意乱,眼前这身浅绿,倒让我气消了一半。 那些官兵见了他,立刻收好兵器,惦着脸示好:“卑职见过将军,这等小事,何须劳烦将军” 他也没理会他们,只向我走来,从我手中夺过匕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就只差咬牙切齿了。 他问我:“闹够了没有你要是闹够了,就跟我回家去;你要是没闹够,再接着闹,我就在一边瞧着,看看你能闹出什么花样儿来。” 我自以为是个很不好哭的人,但每次一听到二叔用这种冷冰冰的语气同我说话,就好生委屈。我以为他就是脾气差了些,到底是真心对我好的,不料他也同旁人一般,不分青红皂白就来责备我。 不知怎的,泪水就憋不住了。 二叔似乎也很怕我哭,他眉心皱出了一条大褶子,闷声道:“你还有脸哭呢?” 可是没等得及我回话,他就转身呵斥那群官兵:“我自己的小家人,我自己会管束,她若有做得不妥的地方,也该由我来责罚。几时轮得到你们对她横眉竖眼了” 为首的士卒带头跪下,赔礼道:“将军恕罪,我们确实不知,不知这位姑娘是您的家人。” “现在知道了每人去衙门领五十板子,至于这个……”他看向那挑事的胖子,“我看这位小兄弟面善,应是个仁 分卷阅读2 义之人,一定也不乐意祸害人家姑娘吧?那我就遂你一回心愿,替你遣散了家中那些买来的妻妾。” 我眼睁睁看着那人的脸色“唰”就白了,心头委屈尽散,得意得快要跳起来。 …… 二叔这人记仇得很。 一路上,任凭我怎么讨好卖乖,他都不予理会。 直到快到家了,他才回过头来,一张脸僵得难看。 他问我:“如果刚才我没有及时赶到,你会怎么做?是不是又要大开杀戒?” 他就是这样,只要我不乖,就会把三年前那次的事翻出来说,我都早已经听腻了! “二叔,我错了还不成吗?” 我不是轻易认怂,就是怕他没完没了叨叨我。 二叔不怎么爱说话,对旁人都是惜字如金,但凡能动手的绝不多言。可他对我不同,他特别喜欢在我耳畔唠叨,一唠起来就收不住,好像庙里念经的老和尚一样,甚是烦人。 我认了错,他也就不那么摆架子,又张口欲同我说些什么,我也不傻,没等他发出声儿,赶紧捂住了耳朵,蹲到了门口的石狮子下头去。 季洛跟了我二叔二十几年,最会看他脸色,也帮着打原场:“豆豆她知道错了,你别老是和一个小孩子置气。快进去吧,太子已经在里面等了许久了。” 二叔不解气,拿食指指着我,我真怕他马上就要给我一拳,但他只是恶狠狠地对我说:“抄《女则》二十遍,不然不给你吃饭!” 我就知道又是这招! 每次我闯祸,他就让我抄什么《女训》、《女则》之类的,好像抄完了我就能乖一些一样。 其实我不是不乖,我就是想他多陪陪我。 他天天那么忙,我很难见上他一面,要是事事都按他吩咐的做好,他便会更心安理得的将我甩在一旁不管不顾。 我不想被二叔忘记。 被人忘记是一件很可怜的事。且我的世界里,也没什么别人了。 回到自己的小院儿里,司程他们一窝蜂就涌上来,七嘴八舌问我今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他们都是跟着我一起来投奔二叔的,也跟着他上过战场,算是经历过生死,可依旧改不了问东问西的臭毛病,跟一群娘们儿似的。 我也懒得细说,草草编了几句,熟练地分给他们笔墨纸砚。 “老规矩,你们帮我抄,得空我带你们找姑娘去!” 这一抄,就抄到了月上枝头。 小傲很不耐烦地同我抱怨:“老大,你说咱们是不是傻好好的盟主不当,搁这儿来白白受了那么些年的气。要我说,我们干脆回山里得了,要什么没有” 我倒是也想回山上! 可我不得不留在这里。 我三岁就没了娘,阿爹他疼了我十几年,临终前就那么一个心愿,要我跟着二叔学好,我得听他的话呀! 若是阿爹知道我天天挨责罚,会不会心疼? 他坟头上的的青草,每年寒食节我都会去给他拔一次,今年又该长满了吧? 见我就不说话,他们有些自责。 司程小声问我:“老大,你又想老盟主啦?” 怎么能不想啊?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我得好好活着,才算对得起他给我的这条命。 我摸摸司程的头:“没事,我在梦里时常见到他。” 可怜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阿爹。 这帮兄弟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便是很能拎得清,见我有些难过,他们都不再嬉皮笑脸,全部认认真真帮我誊抄罚写的《女则》。 经我多年□□,大伙儿字都突飞猛进,这么一比较,反而我的字不好见人。 “可算是抄完了!” 大伙儿丢了笔,乐得都快飞起来。 小傲有些后怕,戳戳我的肩头:“老大,你说既然咱们都决定要在这里落地生根,你就别老出去惹祸了,公孙将军脾气也不好,你自己说说,这几年来,咱们抄了多少经文了” 我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实在不是我喜欢惹是生非,谁叫二叔老是不把我当回事!我也想乖乖地待在将军府,做一个温婉贤淑的贵家女子,我又做给谁看呢? 阿爹死了,二叔不在乎我,没有人真正关心我。 将军府里还有好些人,老是防着我。他们看我的眼色总是畏畏缩缩,生怕我要把他们吃了一样。 虽然我有一身绝世的好武功,也杀过不少人,但我从没有伤害过他们。 都是二叔的家人,我若是伤了他们,二叔该多伤心啊? 可他们就是怕我。除了照顾我生活起居,没有人敢同我多说一句话。 我想阿爹,想回家。 但阿爹说过,让我乖乖跟着二叔。 而且我知道,所谓的家,也不过是一个须有其名的山头罢了,那里早没有我的亲人了。 第 2 章 分卷阅读3 转眼又是乞巧节了。 我最怕过乞巧节,二叔常说,乞巧节是女儿家过的。 我是将军府除了婢女以为唯一的女孩子,没有人愿意陪我过节,每次一到乞巧节,我就很孤单。 今年小傲给我出了个好主意,他说:“老大,你换上男装,跟咱们一起喝花酒去吧?” 呵!他就是想让我带他们去找漂亮姑娘!还说什么是为了我着想! 不过这想法的确是挺好的。 最近二叔老是跟太子一起,也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反正他不会想要见我,我要是不在府上,他也不会发现。 司程给我弄来了一套男子衫袍,很是合身,大家伙儿都觉得我很英朗,就真的好像一个玉树临风的小公子。 “美中不足就是太矮了些,一个男人要是长你这么矮,肯定连老婆都讨不到!” 结果肯定是说这话的人被我一顿打。 京城最好的一点是热闹,尤其是逢年节的时候,一眼望去,灯火通明,直至到了长街的尽头。 还记得及笄那年,我第一次穿上华丽的衣衫,头上插满了钗环,行动很不方便。 尽管如此,我还是偷偷溜了出来。 结果二叔就在长街的尽头等我。 那时他看我的神色显然是微微一惊,却又立马将那种惊异压制下去。他似乎是在刻意躲开与我目光的交合,侧过身去低声训斥我:“你现在是大姑娘了,不能再这般抛头露面。” 说着又伸出了手来:“走,随我回家去。” 我有些遗憾地将手递给二叔,他的手掌心很温暖,是不同于阿爹的那种温度。 只是从那以后,二叔就再也没有牵过我的手。 他总说:“姑娘大了,不可以这样胡闹。” 他最喜欢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大家长的样子,明明就只比我大七岁而已! 想起这些,我又伸长了脖子往街头瞧了瞧,只能看得见星星点点的灯火和熙熙攘攘的行人,旁的就看不清了。 我瘪了瘪嘴,还在难过,却听得一个尖利的男声在耳畔响起。 “喂!你踩到我脚了!” 我转过身去,见到的是一个清俊朗秀的少年。 这人穿戴华丽,眸子清澈,一对英挺的剑眉里含着藏不住的贵胄气息。只是他白皙的脸上显着几分痞气,嘴角上挂着的笑意也是邪邪的,看上去就不像什么正经人。 反正没我二叔正经。 我连连道歉:“对不住啊!我也不是故意的。” 但人家根本就不接受歉意,反而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死样儿,看得我只想一巴掌给他呼墙上去! “你踩脏了我的鞋子,踩疼了我的脚,一个‘对不住’就打发了” “那你要怎样” 本来我有些生气了,但二叔说过不许惹事,便只好一忍再忍。 我问他:“你的鞋子多少钱?我赔你!” 谁知他还是不领情,一把捏住我的肩膀:“小姑娘长得倒是清秀,陪小爷乐乐!” 小傲和司程拔出了刀,粗声问道:“你干什么?” 我好奇的是他怎么发现我是个女人的,我可是穿的男装啊! 这许是第一个敢在我身上找乐子的人,弟兄们都是一副准备好了要看热闹的样子。 难得今天过节,自然是要让兄弟们乐一乐的。 我将手搭在他的肩头上,故作亲昵:“你想怎么乐呀?” 这混蛋反而问我:“姑娘想怎么乐我一定奉陪到底。” 这么一说,我可就放心啦! “这样吧,咱俩比试一场,我若是嬴了,你就脱光了衣服,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跑上个三五圈即可。你若是赢了,我就让你为所欲为。” 这个小混蛋爽快答应:“好,我要把你为所欲为!” …… 别看这小子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还挺抗揍!居尽然挨了我三十余招才败下阵来,我都打得有点儿累了。 他被小傲和司程一左一右死死摁在地上,还不肯服软。 他挣扎着,破口大骂:“有种再来!刚刚我让你的,咱们再比一次!” 我说:“输了就是输了,哪儿来那么多机会给你重来适才我们可是说好了的,你若是输了,就得脱光了衣服在这儿跑圈圈!” 一时间周围热闹起来,人们七口八舌,逼着他遵守约定。 像这种衣冠楚楚的世家公子,自然是不可能在众人面前做这样出格的举动的。那小混蛋一脸桀骜不驯,非是不肯就范,他身边那几个草包更是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带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不过三五几下,这人就已经被我们揍得鼻青脸肿。哈哈,真像一只满脸疙瘩的癞□□! 我揪着他领子,又问了一遍:“小混蛋,你是脱还是不脱?” 他要敢说不脱,我就接着揍。 可他竟然十分委屈地呜咽起来 分卷阅读4 。 “今天要是脱了,回去我老爹非斩断我一条腿!可要是不脱,你也不会放过我。要不今日就当我欠了你的,你再说个要求,只有不让我做这种有辱斯文的事,你要我干什么都行!” 按照我以往的脾气,断然是不会答应他的! 今日不同,今天是乞巧节,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行人,若是把事情闹大了,传到了我二叔耳朵里去,那可就完蛋了。 我看了看他,只见他的脑袋都快耷拉到胸前去了,看样子不像是在跟我耍花样。 “好啊!”我大笑道,“你回去须得好好记住你此刻的一脸败相,下次见了我,得乖乖的上前叫声‘大姐姐’!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这小子倒是挺机灵,赶紧应下,唯恐我再当众给了他难堪。 蓦的。 不知他看见什么了,那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里面忽然有了神采,只见他惊喜大呼道:“公孙将军!快救救我,这里有个女流氓欺负我!” 这小子果然是装的! 等等……公孙将军 我一回头,当真是二叔! 也不知最近招惹了哪路神仙,简直不要太倒霉!我但凡做一点坏事,准能给二叔逮个正着,上次的事他还没有全然消气,这便又给我记上了一笔。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立马陪笑道:“二……二叔,好巧啊?” 他并未应我,只狠狠瞪了一眼,又看向那个被我打得落花流水的小混蛋。 我听见二叔对他说:“献王殿下,你无恙吧?” 原来他是献王! 这次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了,但是我还得为自己争取一下。奈何我性子太急,又怕极了二叔,一到紧要关头总是容易语塞,越说越错。 司程和小傲也帮着我解释,但二叔脸色并没有因此变得软和一点。 那小混蛋显然是想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躺在地上,用力捂住自己的胸口,说话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我疼,我胸口好疼,我头也疼,我快要死了,我快要被这女流氓活活打死了!” 我就真该把他给活活打死! “献王,今天是我小家人冒昧了,改日我一定亲自登门道歉,还请献王殿下宽恕。” 二叔老是板着一张臭脸,到了关键时刻总还是会护着我的。只是那个什么献王惊呆了,“咻”的一声就从地上跳起来。 “这女流氓是你的人” “她不是流氓。” “为何我从未听人提起过你有什么晚辈?” “劣侄兰豆豆,是我结拜义兄的女儿。”二叔看着我,“五年前她父亲离世,将她托孤于我,今日她冒犯了殿下,是我管教不周。” 那个献王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这就是坊间传说的、你带回家的那个什么武林盟主?我就说,这丫头看上去怎么一脸匪气!” “我呸!”我憋了一肚子火,“刚才你还说我长得清秀呢!” 弟兄们也帮着我:“就是!你刚刚还要占我们老大便宜呢!” 七七八八听了几句,二叔已经拼凑出了事件的始末。 他对着献王,失了笑意:“你碰她了” 看到二叔神情凌厉,那献王自然有些胆颤,支吾道:“也没,没怎么碰,我哪儿知道那是你侄女” 二叔倒也没跟他废话,直接摁住他的左肩,一个侧摔,那小混蛋就“咚”的一声被砸在了地上。 “你平日里如何肆意妄为都不关我的事,可是你碰她就不行。” 献王吃痛,在地上扭动了大半天才爬起来,他一拍屁股,带着他的随从跑了。走之前,还不忘转过头来对着我挑衅:“兰豆豆是吧?你给我等着,下回咱俩单挑!单挑!” 我不知道二叔一个将军哪来那么大的权力,我经常看见太子对他礼遇有加,就连这个献王挨了他的打也不敢还手。 不知道这样在朝廷里是不是算得上功高震主,我只晓得他是我二叔,不管他做什么 ,我都会站到他那一边去。 如果朝廷敢欺负他,我就号召五湖四海内的弟兄们都到京城来,大不了把朝廷给端了,让我二叔做皇帝就是。 …… 献王已经走远,我看着二叔,惊惧交加:“我……” 他没有骂我,反是问我:“他刚才有没有对你做过分的事” “没有。我已经打了他一顿了。” 二叔的眸子里渐涌上一丝无奈。 “这段日子怪我太忙,都没时间管教你。今天是乞巧节,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灯影下的二叔异样好看,我眼底似乎起了雾:“二叔,你好久都没有带我出来玩过了,我以为你都忘记我了。” 说着,一滴泪就落下来。 他伸出手,有些犹豫,可还是摸了摸我的脑袋。 “傻丫头,我只是太忙了。” 分卷阅读5 第 3 章 自我来到京城,过了五个乞巧节,就数这个节过得最高兴! 街边儿上有人在卖各式各样的玩偶和小吃,看得我眼花缭乱。 二叔问我:“豆豆,你要吃糖人吗?” 我不爱吃糖人儿,嫌它粘牙,可二叔买的,我就很喜欢。 我赶紧点点头,很想问问我的小兄弟们要不要也吃一个,才想起他们嫌街上无聊,已经喝花酒去了。 二叔今天似乎也很高兴,这一路上没有因为献王的事情责怪我半句,看见好看的东西还总是问我喜不喜欢。 我把手里的糖人儿凑到他面前去:“你也要吃一口吗?” 二叔笑了笑:“这是小孩儿吃的。” 他总是拿我当小孩儿,可我已经十八岁了,好多跟我一般年纪的姑娘,都已经嫁人生娃娃了! “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什么?” 他没想到我会这样问他,半晌没有作答。 我又问:“二叔,你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 他说:“因为你叫我一声‘二叔’呀!我答应了你爹,要好好照顾你的。” 这个回答使我沮丧。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只当我是个小孩儿,不管他如何对我,也都只是为了履行他对阿爹的承诺。他脱下衣服给我遮雨,教我读书写字,他还给我梳头,带我看漫天的星星……可是这些都不是因为我。 “我长大了。” 二叔瞧不出我的心思,他说:“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个孩子。” 我不愿再说话,因为我很伤心。 十三岁那年,父亲带回家一个高高大大的英俊男子,年约二十岁。 我随秦风叔叔打猎回来,便见他在我屋子里找什么东西。我差点提刀砍了他,但他武功比我强,那会儿我又年幼,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后来我知道,他就是朝廷上大名鼎鼎的公孙将军。 阿爹告诉我,他们俩同在一间酒肆喝酒,一起打跑了几个调戏良家妇女的小流氓,于是二人相互看对了眼,结为忘年交。 我很是不解阿爹这种喜欢与人结拜的癖好,但他向我发誓:“公孙将军不同,这绝对是我最后一个义弟。”我都多余搭理他!上个月他出门忘带钱,有个老叟替他付了酒钱,他也是感动至极,当场拉着人家拜了大哥,那次他也说:“这绝对是最后一个!” 谁能想到,骗了我十几年的阿爹,这次说的话却成了真。 半月之后,阿爹中了奇毒,我和秦风叔叔找遍了整个江湖,都没能寻到解药。 江湖上有好些人,听闻了天风寨的变故,纷纷来此造次,逼迫我阿爹交出盟主令。 在那场变故中,天风寨死伤过半,秦风叔叔也失了下落。我和阿爹幸得公孙将军救出,可阿爹的毒,却是解不了的。 我还记得他在弥留之际,那样温柔又无奈地看着我,就像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 他说:“豆豆,你要记着公孙将军对我们的恩情,阿爹快要走了,以后你就跟着公孙将军,你得唤他一声‘二叔’。” 我眼见他老泪浑浊。 “可是阿爹舍不得你啊!你打小没了亲娘,我一心想着补偿你,对你疏于管教,由得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阿爹若是走了,你该怎样一个人去面对江湖上那些豺狼虎豹” 我哭得脱了相。 那是我第一次眼睁睁看到至亲在眼前一点儿一点儿没了气息,可是我无能为力。 二叔握住他的手,向他承诺:“兰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豆豆。” 阿爹听过,就安详地合上了双眼。 那年我十三岁。 那年,我没了家。 处理过阿爹的后事,二叔又借朝廷的力量,替天风寨平了乱,而我也自然而然地接替了阿爹的盟主之位。 二叔说:“跟我回家去吧?我一定对你好。” 虽然我与他并无深交,但我还是信了他。他就是我孤寂生命里唯一闪亮的灯火,点燃我所有的希望。 这些年,他对我很好,对天风寨的兄弟们也很好。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自己对二叔多了一些旁的心意,开始害怕听人提及他的婚嫁之事,虽然我知道,他早过了娶妻的年纪。 将军府有一口大钟,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过去撞几下。每每听到那钟声响起,我就会很难受,那是二叔又不高兴了。 二叔说他不喜欢紫色,我就再没有穿过紫色的衣服。二叔要我学乖,我就尝试尽力克制自己的脾气。我还捅破了窗户纸,偷偷看他认真看书时的模样,那会儿我就想,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像二叔那样好看的人? 他却从来都只当我是个孩子! 我明明早就及笄了! 回到将军府,我都没心情洗漱,直接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子里飘来飘去的 分卷阅读6 全是二叔的脸。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老刘头给喊了起来,他说:“兰大姑娘,你还睡呢将军都在外头等了你多时了!” 我这才想起,昨天二叔说了,要带我进宫去玩儿。 因着要入宫,她们给我穿得格外隆重,那衣衫上绣的精致花朵,可是我从未见过的。又有人拿着一盒脂粉就往我脸上扑,呛得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最后总算是弄好了。 二叔今天倒是没怎么刻意着装,他瞅了我一眼,“噗嗤”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走吧。” 到了皇宫,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这里虽然金光闪闪,却少了许多人情味儿,总让人感觉冷冰冰的,还没有我的山头舒服呢!可怜了我的二叔,天天待在这里,难怪他的脸也总是冷冷的。 二叔说:“现在你长大了,要多出来见些世面才好。” 我不晓得长大了跟见世面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二叔说的总没有错,他一定是为了我好。 不得不说,皇宫里的池子可真是大,比将军府的足足大上五倍多。现在又恰是夏季,池子里长满了荷叶,也开满了荷花,放眼望去都看不到头。 有一条小舟拨动开碧荷,朝岸边缓缓驶过来。 我定睛一看,划船的竟是献王那个小混蛋!而他似乎也认出了我,脸上顿时没了好颜色。 泊船靠岸之后,他与我二叔相互行了个拱手礼。接着他就又不正经地打趣我:“这不是那个臭流氓吗?” 看来他是又皮痒了! 没等我驳他,二叔先开口:“献王殿下别来无恙想必已经养好胳膊了吧?” 混蛋就是混蛋,到哪儿都怂! 他下意识抖了抖肩头,似是想起了昨晚挨的那一下,忽的就黑了脸。 我也不示弱:“献王殿下的脸可真好看!咱们的脸都长一个颜色,可我瞧献王殿下的脸生得个五颜六色的,果然是英气逼人呢!” 这么一说,他气得不行,脸上的神色也就更加难看。 “别得意得太早,等会儿到了我父皇那儿,看我怎么叫他责罚你!” 二叔却往我前头微微一侧:“殿下,请慎言。” 那个“请”字说得极重。 我特别喜欢看二叔护我的样子,每次他护着我,我都会特别安心。而我躲在二叔身后,就像被猎鹰护住的雏鸟,全身上下笼罩着巨大的安全感。 献王吃瘪,敢怒不敢言,果真是个欺软怕硬的王八蛋! 国宴开始了很久,我才见到皇帝和他的后妃。 这个皇帝一把年纪,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长相倒是没我所想的那么凶残,有点儿像西街口算卦的老先生。 皇帝身边坐着的,应当是皇后,她虽然雍容华贵,却不及大殿下入坐的妃嫔们漂亮,皇帝都不怎么看她。 一顿饭下来,我除了看饱了二叔的脸色,也大概理清了皇宫里的关系。 太子陈修是皇后所生,很得皇帝器重。 那个献王,名叫陈齐,是丽贵妃的儿子,也是皇帝最年幼的儿子,最得皇帝溺爱。 还有个平王,人如封号,相貌平平,又不善于谈吐,皇帝好像不怎么喜欢他。 不是我非得好奇人家的家务事,是早上入宫前,二叔他千叮万嘱,叫我一定长个心眼儿,好好捋清楚宫里的关系。我还就奇了怪,别人家的关系,干嘛要我去理 宴会散后,二叔一脸难为情,我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简直比他还要着急。 “怎么了嘛?你有话就说嘛?”我以为我又做错了什么事,给他抹黑了。 他问我:“豆豆,你觉得太子怎么样” “太子”我细想了片刻,“跟平常来府上找你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啊!” “你再想想。” “嗯,好吧。他眼睛大大的,鼻梁高高的,眉毛浓浓的,脸蛋白白的,表情怪怪的。” 二叔有些欣慰,又低声问我:“若是让太子给你做夫婿,如何” “夫婿” 我觉得他简直是疯了! 我从来没有跟那个太子说过一句话,那个太子也从没有正眼瞧过我,我不知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更不知道,原来他的心里真的没有我,我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嗓子好像被卡住了似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垂下眼,轻问我:“怎么了不舒服吗?” “你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吗?” 我知道我的眼泪已经落出了眼眶,可还是望着他笑。 “二叔,你这么急着赶我走吗?” “豆豆……”他也看着我,眼色里多了些许凄然。 他伸手过来,擦拭掉我脸颊上的泪,“我也是为了你好。太子他,是将来的国君。” 可我不要做什么皇后,我只想跟二叔在一起! 我甩开他的手,独自跑开。其实一 分卷阅读7 转身我就后悔了,但是二叔没来追我,我也就不好意思停下,但该往哪里去 第 4 章 “臭二叔!” 每次我跑了,他都不会来找我,即使最后他找到我了,也一定会隔上好几个时辰,而且还会不停追问我知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不管以前如何,这次我绝对不会向他低头认错!是他嫌我碍事,是他不要我了! 我气得将岸上的石头踢进了水里去,溅起来一层层浪花。 “哪个王八蛋拿石头砸我” 荷叶中站起一个高大的人影,居然又是那个讨厌的献王。 “怎么又是你”我真的是倒霉透顶,到哪里都能遇见这个小混蛋。 他比我还生气,因为他的额头上被我砸出了一个大包。他拼了命的往岸上靠,我也没有躲,就这么呆呆地站着,反正他也打不过我。 体力不行的男人,通常比较嘴碎。这个献王就是如此。 他环顾四下,确定了只有我与他二人,气势瞬间矮了一大截。他虽然不敢动手动脚,嘴巴却不肯饶人。 “兰豆豆是吧?你别仗着有武林中那些土匪给你撑腰,你就敢在这儿为所欲为!我告诉你,我可不是怕你,我是给公孙将军面子……你瞪什么瞪你瞅瞅你这副穷凶极恶的模样,这天底下哪个男人会喜欢你” 他不解气,又嘀咕了一句:“也不知公孙临怎么想的,怎么就捡回了你这么个野丫头!” 本来我应该揍他一顿,然后给他扔湖里去,但是我没有心思那样做。 他说得没错,我的的确确是个不招人喜欢的野丫头,没有人会喜欢我,我娘亲不要我,我阿爹不要我,现在连二叔也不要我了。 我垂下头,坐到了湖边去。 夏日的荷花真是美,它们娇羞地躲在莲叶下,不用独自承受日晒雨淋,不似我,没人喜欢,更没有人疼。 献王忽然消散了怒意,脸上还浮出了些许歉意。他有些扭捏,像个惺惺作态的臭老娘们儿,还与我说了好些奇奇怪怪的话。 “哎,你也不必如此,虽说你长得不算国色天香,也不至于让人看不下去……你是武蛮了些,不过……瞎猫也总能撞见死耗子是不是哎,我也不会说好听的话,总之,刚才是我多嘴了!” 我真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于是扯着嗓子吼了一句“你有病啊”。话音刚落,我就清楚了他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我好像哭了,就连声音也变得不像是自己的。 我慌乱拿袖子擦眼泪,生怕让献王看了笑话:“今天的事,你不许说出去,否则我还会打你。” “呸!”他很不屑地往地上啐了口口水,“就你这副丑啦吧唧的哭相,我还不稀得跟人说呢!” 月亮已经若隐若现的挂在了天空的一角,我也有点儿饿了。 我拍了身上的尘土:“咱们两清了。只要你不多嘴,我也不会找你麻烦。” “什么两清?你上次在闹市打了我,这事儿还没平呢!”他气鼓鼓的,就像荷池里的癞□□。 我也没空再与他争辩,直接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还没进将军府,老远就听见沉重的钟声。 季洛将我拉到一旁,小声告诉我:“将军从宫里回来就沉着脸,晚饭也没顾得上吃,我想多半又是你闯了什么祸,惹他生气了。总之,你小心一点儿。” 我真是恨自己无能。二叔都不要我了,我还是很担心他。 我很饿,但是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钟声已经消散了许久,我猜二叔一定是歇下了。无论我再难过,都不会影响他正常的生活,他从来不会因为没有我而活不下去。 …… 夜半时分,我还是不能入眠。 终于,熟悉的脚步声从走廊那边传过来,越来越近,直至在我床边停下。我赶紧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豆豆,我知道你没睡。” 他掀开被子,将我一把捞了起来。他认真严肃地盯着我,就像要交代后事一样凝重。 “这些年,朝廷一直有意一统江湖。你又是武林盟主,若真到了那一天,第一个伏诛的就是你。我与太子是至交,你要是做了太子妃,一定可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就知道又是这些大道理。 “豆豆,我是武将,我身上有家国,有责任,我不可能护得住你一辈子的。如果哪天……” 我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他就是怕他死了没人照顾我! 我说:“不会的。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也不活了。”如果二叔不在了,我不知该怎么活下去。 他轻叹一口气,揉了揉我的脑袋:“蠢丫头,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得大,怎么总说这些傻话” 月色如流水一样流淌在我们的肩头上,而月色中的二叔褪去了严厉的神色,满脸镌刻着温柔。 我知晓 分卷阅读8 此刻他的内心正如同他的目光一般柔软,所以赶紧眼巴巴望着他,哀求道:“二叔,我不喜欢太子。你不要把我嫁给他。” 他搭在我头上的手蓦然僵住,我见他滑动喉结,看我的眼神里也有一种道不清的情愫。 等了许久,他才吐出一个“好”。 我满意地笑了笑,眼皮子都快耷到地上去了。 “早些睡吧。” 我却不让他走。 二叔也拗不过我,只好坐在床边,看我入睡。 他的声音里有倦意:“乖,我不走。” 之后的事,我就都不记得了,只知道那天我做了一个很甜的梦。 在那个梦里,二叔无比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脑袋,他毫不掩饰地告诉我,他也不愿意让我嫁给别人,他也希望我能一辈子陪在他的身边…… 要是这一切都是真的,该有多好 二叔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答应了我不再提及议亲之事,就果真再没提过。 一日,我正在房中看戏本子,忽然就有人闯了进来,吓得我赶紧把手里的书给藏起来。 结果是季洛。 我一见是他,大大松了口气。 我问季洛:“你下次能不能小点儿动静,吓死我了,还以为是我二叔呢!” “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儿看这种不入流的书?”他一把将我从椅子上揪起来,“将军今天早上上朝,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听闻陛下最近心情不大好,将军会不会出了什么不测?” “呸呸呸!”我急忙拽着他和我一同往地上吐了三口口水。 …… 我俩走得仓促,身上又没带个什么值钱的物件儿,看到宫门下戍守着的那一排侍卫,难免心虚。 好在季洛有入宫的令牌。 谁知他一拍脑门心:“遭啦!忘带啦!”这家伙平日里看着挺靠谱的,关键时刻居然给我掉链子! 结果是他回将军府拿令牌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宫门前焦头烂额。 突然,我听见了许许多多的脚步声。待我转过头去,又看见了那个讨人嫌的献王。他悠哉悠哉地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十几个奴仆。 他尖声尖气:“这不是公孙临家的臭流氓吗?” 今天算他运气好,我都懒得跟他计较! 但他很不识趣,贱笑道:“这太阳可真是大!也不知道有的人在毒日头下面站着热不热还是宫里好,花香缭绕、绿树成荫,走哪儿都觉着神清气爽!” 我…… 咦他不是皇帝的儿子吗?他要是能带我进去,守门的侍卫一定不敢阻挠的吧? 献王也发现了我看他的眼神儿很不对劲儿。 “你要干嘛?”他半虚着眼睛,恍然大悟道,“我告诉你,可别打我主意!上次你当街欺负我,这事儿我还给你记着呐!” 我说:“少废话。只要你这次能帮我,什么都好说!” “什么都好说?” “对。什么都好说。” 他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道:“叫声大爷来听听!” 我自然不乐意。但是将军府离皇宫一来一回得半个时辰,我又实在忧心二叔,再说,今天的日头真是毒,我快被晒成鱼干了! 献王把耳朵往我面前凑,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你……”我指着献王那张尖酸刻薄的臭脸,咬牙切齿,“大爷!” 他那种享受的表情简直浮夸极了!我真想抽死他! 献王不可控制地大笑,乐得跟个二傻子一样。不过他说到做到,当真带我进了宫。 入了宫门,他往后退了许多步。 我问:“你干嘛?” 他一边退一边冲我喊:“哈哈!其实公孙临根本不在宫里,今天早朝后我亲眼见他骑马往城外去了!跟你大爷斗,你还嫩了点儿!”说完,转身飞跑出宫门。 我竟会着了他的道! 我早该想到他怎么会知道的我想要进宫找二叔!一定是那小子听闻我被拦在宫外,早早就派人探清了缘由,揪着我的软肋来诹骗我! 下次让我逮到,我一定扒他一层皮!不,我还要抽了他的筋给我二叔做弓弦! 好在也有意外的收获。至少现在我知道,二叔没有被困在宫里,只要他平安,白叫那小混蛋一声“大爷”倒也不算吃亏。 我抬头看天,此刻太阳不那么大了。远远的传来了马蹄声,季洛扬起他手中的令牌,朝我挥舞着。 我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待他下马走近,挨了我一顿好打。 第 5 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五年前那场变故烙下的印子,我特别胆小,特别害怕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东西。 当然我知道,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二叔。 我也曾和许多孩子一样,做过一些无谓的幻想,比方说,如果有一天,二叔他真的离开我了,我会怎样 分卷阅读9 ? 所以和二叔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刻,我都特别特别的珍惜。 我很幸运。二叔他并没有遭遇任何不测。 手中提着的竹篓还在滴着水,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这东西要活的才好,死了可就不新鲜了!” 我扑过去,差点将他推倒在地上。那一刻,我是带着哭腔责问他:“你去哪里了?这整整一天,你都去哪里了?” 他木然,道:“我去给你捉虾呀!你不是最爱吃河虾了吗?” 原来今早一下朝,他就看到街边有一位卖鲜虾的老叟。不过他运气不好,他看到时,最后一篓虾刚好被人给买走。那老人告诉他,这些虾都是在城外的小河里捕的,又大又活泛。于是他独自出了城去,只是不知不觉,这天色就沉了。 “我不要吃这些!”我向他撒泼,“你快吓死我了!” 二叔是一个近乎冷面无情的人,似乎所有的人或事都不能令他动容。但他的的确确是有些感动了吧?我眼见他原本漠然的脸庞上,慢慢沾染上了情绪。尤其当他看到我哭肿的双眼时,眼里明明就闪过了一丝无法掩藏的心疼。 他揪我的脸:“傻丫头,有什么好怕的” 他自然是没有怕过,因为在他心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必不可少的东西。 可我不一样,我是孤儿,无依无靠,指着他在这寂寂余生里与我相依为命。 我扑进他怀中,贪婪倾听着他胸腔里勃然跳动的心声。这次他没有推开我,反是也抱住了我。 他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早忘记了盘中的河虾是什么滋味儿,关于那顿饭的一切,我只记得住每个人脸上春风得意的神情。 小傲和司程相互调侃对方脾气古怪,所以误了终身大事。一向不多言的二叔竟插了嘴:“都是跟豆豆学的吧?跟着她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们了。” 季洛也憋着笑,一张冷峻的脸已经撑得有些扭曲。 我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我想那一定是一种不可描述的欣喜。以至于在往后的时光里,我总是回忆起那个喜乐的夜晚。 在摇曳的灯火中,我瞥见二叔他目光之所及无一处不是我。 他也喜欢我吗? “豆豆,我带你回家吧?” 我第一次见二叔醉酒,很是惊奇。 他瘫倒在一桌子杯瓶之中,他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微闭的双眸。 他不停呓语,还紧拽住我的手。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一句“豆豆,我带你走”。 我忍不住傻乐:“你带我去哪儿呀?” 五年前,在他把手递给我那一刻,我就认定,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二叔面部的肌肉隐隐牵扯着,像是在梦中经历了一件痛苦的事。 我听见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也不知他梦见自己亏欠了谁。他这一生,剥夺了太多人的生命,双手也早就沾染上无尽的鲜血。但不管他亏欠了谁,都没有错待过我。他对我的照拂,是我用光了十世的功德才换来的吧? 我凝睇着他的睡颜,真是一张白净得让人心动的脸。我轻轻伏在他耳畔,那是离幸福最近的距离。 …… 各朝各代的皇帝都很喜欢围猎,尤其是在气候宜人的秋天。 二叔不知哪根筋不对,非得要带上我一同随皇帝出猎。 “我不去。你也知道我最不懂礼数了,去了也是丢将军府的脸!” 他只说:“无妨。我的脸早就给你丢尽了。” 这话说得我哑口无言。 我确实做过很多丢脸的事,像什么在街头打架、去丞相家的封地里刨红薯、还拔过东宫那条看门狗的胡子……每次二叔给我收拾烂摊子的时候,都憋青了脸,我生怕他把我给活活打死!还好他从来没有打过我。 最后我妥协。 去就去吧!我本来就是习武之人,自小习惯舞刀弄剑,我只是怕惹了那些皇亲国戚看笑话,现在二叔自己都说不介意,那我就更没什么好顾忌的。 这是我第二次见皇家的大场面。与在宫里不同,皇帝和他的妻儿们都穿得轻便了些,看上去更与凡人没什么不一样。我一直认为,所谓天潢贵胄,并没有多了不起,他们活得扭捏拘束,还不如我在山里舒服! 再看他们的骑射之术,我都不好意思说!就这样儿的三脚猫功夫,莫说上阵杀敌,就是猎只野鸡也难于登天! 眼见献王的箭离了弦,我实在忍不住,抿着嘴巴偷乐——他的箭法真是太好笑了! 他摆足了一整套蓄势待发的正经模样,结果射出的箭简直偏到胳肢窝去了。而且射程也太近,我要是跟他一般能耐,这武林早让人给一锅端了! 可是接下来我惊呆了。 当值的小侍卫乐呵呵地跑回来,手里拎着一对奄奄一息的兔子。 “殿下果真好箭术 分卷阅读10 !一箭双雕!” 这不用眼睛也能看出来,那两只兔子明明就是人为给串到箭上去的! 皇帝乐得不行,大笑道:“齐儿最得我真传!” 别说,还真是得他真传! 老皇帝自幼喜文,最不善武,年轻时便因为拉不开弓而闻名于坊间,如今这献王还真是…… 我笑出声儿来,结果被二叔狠狠瞪了一眼。我吐了吐舌头,转过头去,无意间瞥见了太子,他低着头,眼睛被睫毛死死掩住。他的脸色难看极了,青一阵白一阵的,嘴角倒还扯着一抹笑,只是那笑容僵硬得要命。 早就知道给皇帝老儿做孩子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不就老子夸了自己兄弟一句这么大点儿屁事儿,也值得他如此尴尬么? 然献王脸却快要笑烂了。 每当我看到献王那张讨厌的脸,就很想一脚给他踩上去!今天虽然不好明着动手,却也不失为一个可以当众给他难堪的好时机。 我上前一步,朗声道:“陛下,献王殿下骑射俱佳,我心生倾慕,不知能否有机会与殿下比试比试?若能输给献王殿下,亦是虽败犹荣。” “豆豆,别闹。” 二叔走到我身边来,对皇帝说:“陛下,小侄不知轻重,是臣管教不严,请陛下和献王殿下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二叔也知道那个献王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他一定是怕我让献王下不来台。 皇帝却说:“早听说公孙将军家的姑娘不让须眉,倒真是如此。也罢,就让她与齐儿比试比试,我也想看看,兰霸天的女儿,到底身手如何。” 最先我只是想拿献王消遣一番,现在老皇帝提及了我阿爹,那我就必须得嬴,不然就是丢了我们天风寨的颜面。 献王虽气得咬牙,却碍于他老子发了话,只能忍气吞声。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阿福,给本王取弓箭来!” 太子的神情比刚才放松了许多,只是苦了我二叔,一直瞅着我,满脸上都写着“担惊受怕”四个大字。我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告诉他,我一定会赢。哈哈,此刻他应当是盼着我输的吧? 侍卫们搬来了箭靶,我们每人射击十次,最后累计计分,胜者可以得到老皇帝年轻时用过的宝剑。 我让献王先,他倒是没有拒绝,直接弯弓拔剑,动作一气呵成,姿势潇洒无比……可就是一箭都没有射中。 再看他的神情,依然威风凛凛,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那么喜欢耍帅! 周围顿时哗然一片,大臣们议论纷纷,老皇帝脸色发白,唯有我二叔依旧面无表情。 “咳,咳。”我装腔作势道,“想必是献王殿下刚才击中那两只兔子太过用力,这才体乏了。还请殿下稍作歇息。” 可惜了我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一定得意极了!我拿起案上的弓箭,无一虚发,支支击中靶心。 最后老皇帝兑现承诺,将他那把并不怎么好看的宝剑送给了我。 我瞥一眼献王,他显然是在朝我挤眉弄眼,我明白他的意思——要是再让他碰见我,我就死定了! 呸,我才不怕! 老皇帝此刻也神色尴尬,又不好当众责备献王,一肚子气憋的没地儿发,还得说些客套话,不住地夸我:“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大臣们不敢附和,又不敢不回应,只能杵在原地忸怩不安。 此时我根本不敢抬头看二叔。 我知道他一定很生气,甚至恨不得罚我抄三百遍《中庸》。 今日之事我的确是任性冲动了些,可谁叫那个献王老是跟我不对付他要是在我跟前乖乖的当个孙子,不什么事没有吗? 第 6 章 因为猎场的事,二叔气得整整两天没和我说话。 这是第三天,他倒是开口了。一大早让季洛揪了我起床,领着我跟他一前一后跪在祠堂里老将军的灵位下。 那香炉里还冒着白烟,熏得整间屋子里都是一股味儿。我向来不喜欢这种味道,忍不住伸手去捏住了鼻子。结果换来原本沉默的二叔大喝一声:“把手放下去!越来越没规矩了!” 这口恶气梗在他心头整整两天,如今总算是发了些出来。 我立马端端正正跪好,等待他接下来的训斥。 眼见香都燃尽了,下人们又来添上新的,来来去去好几回,二叔他就是没有要我起来的意思。 我嘟嘟囔囔:“二叔,我知道错了,能不能让我起来站一会儿腿都麻了。” 他依旧闭着眼,像是在对着先祖虔心祷告。 半晌,他终于开口道:“你在我跟前已经五年,行事却还是如此任性鲁莽,是我无能,没有教导好你。” “二叔,我……” 他没让我说下去,缓缓转过身来:“我原本以为我做不到的事,总有人能做到,但你太过顽劣,没有老师敢来府上教你……好在我向陛下请了恩旨,他也答允下 分卷阅读11 来,明日一早,你就去国学院读书吧。” 国学院那里可全是男孩子呀!况且我最讨厌读书了! “怎么?你还怕有人敢欺负你不成” 二叔起身,走到老将军灵位前,亲自添了一柱香。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凡遇上做了什么重大决定,总要来此说给他逝去的父亲听,虽然他也知道,老将军什么都听不见。 我也晓得,二叔这回是铁了心要让我去上学,更不敢立马驳回他,只好私下里再仔细打算。 他说:“我一向不要求你在学业上有多大建树,只希望你能学乖些。” 哎,到底还是因为献王的事。要什么时候,他才能不会为了旁人来指责我 季洛给我备齐了上学所需的一应物品,全都是最好的,就这个砚台,还是老将军留给二叔的遗物,他自己都舍不得用。 所有人都说羡慕我,毕竟国学院也不是人人都能去的。 我翻了个大白眼:“要不我跟你们换好不好?” 于是再没有人说话。 季洛劝诫我:“进了国学院,你可要听先生的话,那里面都是些皇亲国戚,你别冲动惹事,不然将军又该罚你了!” 呵,他哪一天不罚我 “二叔他,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豆豆,你也知道,将军这个人做事一根筋,他决定的事,都不会改变。” 这也是我最不满二叔的一点,很多事,但凡他能稍稍变通一下,都会好上许多,可他偏不。 我还记得他一直惦念他那芳魂早逝的孪生胞姐,听人说他姐姐是犯了很严重的宫规才畏罪自杀的,于是他就从没有去她坟头边上瞧过一眼。 为此我和季洛苦心规劝他多次,他只说:“父亲说过,公孙家没有过这样不肖的女儿。” 实际上我看见过他一个人躲在她出阁前的闺房里,把着他们小时候玩过的人偶,看着看着,就红了眼。 很多时候我都分不清,在二叔的心底,到底什么是最重要的。 在他身边这么些年,我也渐琢磨出来,公孙临最看中的,一是对当今陛下的忠心,二是一定要谨遵公孙老将军的遗训。 每每想起这些,也算稍得安慰,至少他不是对我一人无情若此。 入学那日,二叔穿了一身干净素白的长袍子,早早地立在大门下等我。 我看了一眼那顶挂着香囊绣袋的软轿,央道:“我不喜欢这些香喷喷的东西。我能自己骑马过去。” 他难得耐下性子哄我:“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抛头露面,你看,这轿子多漂亮!” 我极不情愿地爬上轿子,还被垂下来的五色丝绦给挽住了头发。 二叔见我气急地胡乱拉扯,急忙上前来帮忙,他一边扯着丝带往外拉,一边护住我的头,生怕我撞到门上去。 好容易结开了结子,发髻也已经乱透了。 “我就说我是不宜上学的。你看,这还在家门口,就诸事不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些什么!”二叔轻轻拍一下我的脑袋,又替我理了理发髻。 他的手掌落在我头顶时,我的心都快要跳停了,可还得紧绷着,装作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二叔身上总有一股暗香,很清冽的味道,很独特的味道,让人很有安全感的味道。 脸似乎是有些发烫,也不知红了没红,要是给二叔发现我脸红,得多尴尬啊! “我快迟到了。记得来接我。”我赶紧钻进了轿子里,还好,他没瞧见我红彤彤的正脸。 起轿后,我掀开帘子,往回看了眼,二叔他并未挪步,还杵在门下,直恁恁地往我这边看。 许是离得又远了些,我已然看不清他的神色,而我知道,他也放心不吓我,这就很满足。 第 7 章 早在幼时,阿爹就带我去看过好几家私塾,虽然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我没能得到那些教书先生的青睐。 今天我到了这国学院,才发觉那些私塾真的没法比! “真是气派呀!这地方,若是在江湖中,定是拿来给元老们做宅子用的!” 季洛提醒我:“豆豆,自今日起,你就是读书人了,不可再匪里匪气的。江湖中的事,莫要再提。” “哦。”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待替我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季洛还得赶着回去向二叔复命。我觉得这实在是很多此一举,一开始就让他自己送我过来,岂不是省事多了? “你也知道,这里的学子多是皇亲贵胄,将军他是朝廷重臣,一举一动皆受世人瞩目,能谨慎些,总是不会错的。” 哎,不就是怕人家说我二叔攀附皇亲,私结党羽吗? “我二叔才没那么无聊呢!” “豆豆,那你可知人言可畏” 我真怕他又给我说一大通歪道理,赶紧连推带踹给他赶了出去。 分卷阅读12 季洛不在,整个世界便清净不少。 门童领着我走过那一道道弯弯绕绕的长廊,直到了书斋门前,有个老先生出门来,瞅瞅我,又捋捋他灰白的胡子。 “你就是公孙将军家的兰豆豆吧?” 我说:“对。” 他挥手让我进去。 书斋最中间有一席空位,那便是先生给我安排的位置,这儿挺透风,采光也不错,除了前后左右都是臭男人,真叫人找不到一丝坏处。 而坐在我身后的那个男孩子颇不安分,一直抖腿不说,还刻意将脚支得老长,搭在了我的椅子腿儿上。 我谨记了二叔的嘱咐,强压着脾气,转过身去,发现那不是旁人,真是献王陈齐。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阴魂不散吧? 他并不诧异,反是不耐烦极了:“你眼瞎啊!你大爷都不认识了” 你大爷 陈齐,你大爷! 这狗东西穿上书生的白袍,又系上了发带,倒是真有了几分人样,也难怪我没能立马就认出他来。要是一早认出来,打死我也不会踏进这间屋子半步! 也罢,二叔老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懒得与他一般计较。 可陈齐从来都不是个善主儿。 半个上午下来,我的书桌上堆满了他从后头都过来的小纸团,出于好奇,我还打开了其中一张,上面竟是画的我歪七扭八的小像! “陈齐,你是不是想死?” 忍无可忍,我转过去锁住了他的咽喉。气人的是,那家伙并不反抗,而是好一阵剧烈的咳嗽,看样子还刻意憋着气,直至憋得他自己满面透红。 待我洞察出他的动机,立马松了手,但为时已晚。 所有人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还有几个特事儿的呼天抢地就跑过来劝架,非要惹得原本打盹儿的先生惊醒了才痛快。 先生问过缘由,倒没有一味偏帮献王,他摇头叹气地从我俩身旁走过,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念叨。 “国学院自我朝开国以来,培育出上百员朝廷重臣,你们熟知的公孙一门,三代皆出于国学院……” 接着又是一大堆我听不懂的酸溜溜的话,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什么“君子以任存心,以礼存心”,什么“不学礼,无以立” …… 听得我和献王双双打了个呵欠。 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我倒是听懂了。他说:“我发誓,我从来就没有教过像你们两个这样顽劣的学生!” 我自然是不服:“是他先捉弄我的!” 陈齐也说:“她还差点掐死我了呢!” 我说:“屁话!你要不来烦我,我稀得碰你吗” 陈齐很无赖:“就烦你,烦死你!” “打死你!”说着,我抡起了胳膊。 先生看着这一切在他眼前发生,努力吸着气,看样子已经被气得不轻。 我们这才止住了争吵,都赶紧过去扶稳先生。 “老头儿,你没事吧?我可没有碰你,是兰豆豆,是她害的你!” 先生拼尽全力,大喝:“闭嘴!”待他稍稍平复了些,又说:“你们两个,将国学院所有的地板都擦洗干净。什么时候擦完,就什么时候回家!” 我…… 这国学院那么大,光学生读书的屋子就有七十来间,再还有厅堂,还有先生们的厢房,还有那许许多多的台阶,如此,今天定是回不了家了! 我立刻认错:“先生,我知道错了,保证不会有下次。您看我一个弱女子……” 陈齐也怂了:“对啊!你别看我生得人高马大,其实也是外强中干。” 但先生并没有心软。 他说:“明天也如此。你们若是再狡辩,后天也不用回家了。” 就这样,我和陈齐一直留在国学院擦地,直到所有同学都走了,月牙已经若隐若现地浮在半空中,我俩的肚子都开始咕咕作响。 “真是饿死人了!” 陈齐丢了抹布,烂泥一般瘫在石阶上,慵懒得如同一只没长骨头的猫。 我一抹布给他砸过去,不偏不倚地砸在他鼻梁正中。 他大骂:“你有病啊?” 我也没好气:“你还有脸搁这儿坐!要不是你嫌的没事来招惹我,这会子我都在家里吃晚饭了!你赶紧给我起来继续擦!” 他不肯怪怪就范,却看到我已经在活动筋骨。 “好了好了,不就是做苦力吗?别总是动手动脚的!” 他听话,我也就欢喜。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我也累得不愿意再动弹了。 许是快要入秋了吧?夜里的风开始有些凉飕飕的,四下顿时寂静了不少,只余得几声鸦雀的叫喊。 屁股像黏在石阶上一般,再挪不动半分。 这回换陈齐说道我了,他挽着袖子,一边跪地上乱抹,一边闹小性子:“就许你休息,我歇 分卷阅读13 一会儿你就要挟我。就许你自己舒坦,就你是肉做的,难道我是大风吹来的吗?” 呵,也不知道是什么风,这么不长眼! 我并没有搭理他,他也没有停嘴。这一瞬,不知是中了邪还是怎的,我忽然觉得他碎碎念的样子挺可爱的,至少不那么招人嫌。 我问他:“哎!你为什么来这里?你可是皇帝的亲儿子,不是应该有太傅去宫里教你吗?” 他脸色很难看:“还不是因为你!猎场之后,父王他说我不学无术不要紧,还习得个撒谎的坏毛病,硬要把我送到这里来!” 细一问,才知道我们的先生是开国功臣,原本要功成身退告老还乡的,可先帝惜才,又亲自寻到乡间,三顾茅庐把他请了回来。这四十几年来,他已经为朝廷培育出了数十名栋梁之才。 “难怪他连你的面子都不给!” 如此,我以后就可以更放心地欺负陈齐了! 此时,门外响起马蹄声。 这声音我识得,那是二叔的坐骑,青鸢。 声响戛然而止,应当是二叔已经勒马。他只是在国学院门外等着,并没有扣门,更没有进来。 陈齐不明就里,惊恐地看着我:“你傻笑什么?不会是真有病吧?” 我说:“要你管! 我在乎的人,他也在乎我。这人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我和献王一直擦地,直过了凌晨,才算草草完成。 我推开沉重的门,迎来的是二叔似有似无的笑意。他牵着青鸢,对着门的正中间立得笔直。 我在他脸上找不到一丝倦意,但我确确实实知道,他已经在此等了整整三个时辰。 我合身扑向他,心里温暖得快要流泪。 “饿坏了吧?”他从马背上取下一件薄风衣给我披上。 我们正要回家去,又发现皇家的马车朝此处驶过来,为首的是老皇帝身边最得意的大太监。 二叔似乎明白了一切。 “献王也在此吗?他就是今天害你挨罚的人吧?” 我点点头。 二叔说:“走吧。玉姑做了你最爱吃的黄金酪。” 这一路,我坐在马背上,他牵着马,看到夜色笼罩下的长街,真希望它没有尽头。 第 8 章 月亮愈发明,星空也逐渐暗淡,似乎入秋了。 即便已经到家,二叔依旧不许我将他的披风脱下,因为他说,初秋的风寒最不易好。 我说:“好,都听二叔的。” 庭中的银杏叶子也落了,簌簌地直往人身上扑,有一片特别不知事的,直接掉落在二叔的手掌心里。 他看手心里的落叶,那目光别样凄然,仿佛被勾起了一件伤心的往事。 季洛同我说过,八年前的秋天,二叔的胞姐生下来一个白净可爱的小皇子,可是仅三月,那孩子便断了气。又有宫婢和嫔妃揭发她行巫蛊之术谋害丽嫔,再后来,亦是这样一个晦暗无光的深夜,待宫婢发现时,人已经没了。 “大小姐躺在银杏树下,黄叶落在她身上,将军唤她,她也不应了。她才十七岁。” 公孙一走后,皇帝为了安抚丽嫔,将其晋为丽妃,对她的儿子更是青睐有加。有关皇贵妃公孙一的所有,也在时间的沉淀中被世人遗忘掉。 至少在我到京城来的这五年里,我所认识的公孙临,是最不喜欢秋天的,也不喜欢银杏叶子。 但将军府的中庭里,却还是留下了一棵繁茂无比的银杏树,那是二叔自己命人留在此处的。 多年以后,二叔才对我说:“人间的痛苦,总不能全都忘掉。忘不了,就刻在骨头上。” 那晚,我们又听到钟声。 我坐在屋顶上,眼睁睁看他一次比一次更用力地撞击那口大钟。但愿能有那样一天,我可以光明正大走到他身边去,对他说一句:“有我在,不怕。” 这五年,从来都是他知晓我所有想法,我却始终不能窥伺他的心意分毫。 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钟声止住,仍有余音缭绕。 二叔也已经往书房走去,并没有抬头。他总是不愿让我看到他无助的样子。 …… 许是太过疲累,又睡得晚,整整一天,我都在不停地打瞌睡。陈齐也没能比我好到哪里去,我偷偷转过去看了他一眼,那两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好在先生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容易乏累,眼睛也不怎么好用,自然不会发现我俩在书桌上打盹儿。 迷迷糊糊的,我感觉到有人踢了我一脚,是陈齐在做梦,也不知梦到了什么,他表情很痛苦,手和脚都会时不时抖一下。 既然他不是故意的,我也不会和他计较,最要紧的是,我不想再挨罚了! 放学后,我们还得将地板擦洗一遍。 陈齐脸朝下趴在地上,浑似死了一样。b 分卷阅读14 r   我踩了他屁股一脚:“哎!起来干活啦!” “嗯~~”这一声拖得老长,却不见有任何动作。 看在我与他也是共患难过的份儿上,也不想跟他再动粗。 “你快起来,等干完了活儿,我就请你吃东西,好吧”这是我极少有的耐心。 他都不睁开眼:“我不要干完以后,我要现在就吃。” 我飞跑过去,拎起石阶上的书袋,还好今天二叔特地嘱咐玉姑,悄悄给我塞了只烤鸡在袋子里。他还像个偷吃的小孩子一般,很害羞地对我说:“上课的时候可别吃,待同学们都回家去了,你再拿出来垫肚子。我怕你不够,专门挑了只最肥的。” 撕开一层层紧裹的油纸,那香味儿再也掩不住,流窜在整个小院儿中。 陈齐就像诈尸一般,“咻”的一声从地上蹭起来。 “你哪儿来的鸡?” 我掰下一只鸡腿,故意在他面前炫耀:“自然是我二叔给我准备的!” 陈齐像打了鸡血,不出半个时辰,将这个院落里的地板都擦净了。我也遵守约定,分了他半只鸡。 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刻,我与献王陈齐,没有肢体冲突,没有面红耳赤的争吵。我俩好端端坐在同一级台阶上,分食着同一只烤鸡。 他吮着手指头:“你别说,公孙临看着那么凶,心思还挺细。这拿纸包了那么多层,难怪一整天了,我都没闻出来。” 一听这话,我可就得意了! “那是,我二叔最疼我!” 他吃相难看,嘴也油嘟嘟的:“你看看你,跟个二傻子一样!你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你说什么!”我急了,说话声音提高了许多,脸也烫起来。 陈齐惊呼:“你不会真的喜欢他吧?” 一口鸡肉哽在咽喉里,差点将我活活噎死。好在陈齐不算丧尽天良,还替我拍了会儿背。等我一缓过来,他又立刻一脸严肃:“你倒是说说,你喜欢公孙临什么?” 我……我要是能知道自己喜欢他什么,就好了!他脾气差,性子直,说话不中听,还老是责罚我,除了长得好一点儿…… 不对,我为什么要告诉陈齐我喜欢谁,关他什么事? 我说:“你过来,靠近点儿。”等他耳朵凑近了些,我便拧起他的耳朵转了一圈,疼得他直叫唤。 “你要是再多嘴,这对耳朵也别要了!” 在一定程度上,陈齐是个很欺软怕硬的人,自从他知晓不是我的对手,便从不敢在与我单独相处的时候造次。这两日,不管我如何欺压,他都是敢怒不敢言。 朝我翻过一个大白眼,他便气冲冲地捂着耳朵坐到远处去了,那吃香也更加难看,明显是在发泄不满。 我也多余搭理他,继续专心啃我的烤鸡。 马蹄声如约而至,那是二叔又来等我回家了。 我知道他在等我,更想尽快把这些活儿都做完,幸好,明天不用再如此辛苦。 陈齐被我收拾了,也不开心,一晚上没和我说一句话,办事效率就高了许多,不到子时,我俩就完工了。 嘿嘿,看了以后得时刻敲打,不能这人过得太舒心。 二叔见了我,很熟练地给我披上外衣。 陈齐也出门来,他看到二叔,止不住窃笑,惹得二叔好没头脑。 我向他使了个眼色,要多凶恶有多凶恶。 但他定是生来猥琐,任凭如何竭力克制,也憋不住那丝看透一切的贱笑。 二叔终于发问:“献王,你无恙吧?”连他都以为陈齐脑子出毛病了。 陈齐答非所问:“无恙。只是平时不觉,今日一细看,公孙将军当真是玉树临风,也难怪引得姑娘家心生仰慕。” 我真该一刀杀了他灭口! 可二叔好似并不将此放在心上,他白了陈齐一眼,转身对我说:“我们回家吧。” 我长长吐了口气,还好,二叔没给这厮出卖我的机会。 走出十几米,我回头看了看,陈齐还倚在门边,痞里痞气地抖着腿,我认得清他的表情,他还在贱笑! 我不信,一个流连勾栏的风流王爷,会对女儿家的情窦初开如此感兴趣。 他定是想以此来要挟我! 二叔瞧出我的端倪,瞬间失了笑意。 “你跟献王很要好么?” 我茫然:“啊?” “不然你为何一直回头看他。” 我哪有我只是怕他将我的心事抖露出来而已!谁跟他要好了! 我急得吐不清字:“我,我呸!我没有。” 月光洒在二叔的脸上,他那对小扇一般的睫毛投下阴影,以至于我看不见他的神色。 “你急什么?你已经长大了,我不会干涉你太多。” 我看不见,但听得出他波澜不惊的语气。 再后来,无论我怎么同他唠话,他都没有搭理我,实在烦极了,他 分卷阅读15 便说:“既然你已经长大了,怎么还这么聒噪” 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我聒噪,今天这顿脾气,真是发得好没缘由! 回到家,他也只吩咐下人们带我去梳洗,自己却径直去了书房。 第 9 章 已经很多天,我都没有见到二叔,听季洛说,他自请去姑苏审视河工了。 我实在不明白,时值初秋,无旱亦无涝,有什么好查的 这几天,陈齐也时来招惹我,或是偷偷拿笔戳我的后背,问我有没有带吃的,或是把我的头发打上些小结子,或是在我的书上画上小乌龟。 但我根本无心与他玩闹。 快要放学时,他忍不住问我:“兰豆豆,你莫不是中邪了吧?” “没有。”我答得敷衍,更不想在他身上耗费体力。 “没有是不是又被公孙临骂了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我说:“都说了没有!再吵我打死你!” 待静下来,我又想到了一些旁的事:陈齐虽然算不得一个正经人,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男人想什么,只有男人最懂。 我唤他过来,他也傻傻地过来,只是拿手死死护住了自己的两只耳朵。 我说:“你是男人吧?” 他说:“废话!我当然是男人!要不要我证明给你看”说着,竟要脱裤子! 我慌忙制止:“别,别!我信你!” 这厮做作至极,双手往后抹了抹自己的头发:“敢说我不是男人” “那你说,我二叔他在想什么旁人都说女儿家的心思不好猜透,可我看这男人的心眼子也小得可怜。像你,我不过打了你一顿,你便处处针对我,还有我二叔,那天还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我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 “谁知道啊!公孙临本来就是个怪人!”他回过神,又说,“你才不是就打了我一顿,你打了我好多顿了!我父皇和母妃都没有打过我!” 哎,算是白问他了。 我叹口气,又转回自己的书桌上去,漫不经心地抄写今日的课业。 陈齐像被打翻话罐子,没个休止:“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那么怕公孙临?” 我没有回过头去,只说:“我不是怕他,我是景仰他。” “什么?景仰?他有什么好值得景仰的” 那自然是比这个草包王爷好得多了去! 我丢了笔,转过身去问他:“那你呢?你为什么那么怕我二叔” “我没有!” 他环顾四周,马上捂住我的嘴:“你别乱说话,我乃堂堂献王,岂会怕一个臣子” 我才不吃这套,仍旧问他:“你为什么怕我二叔” 他泄了气,迅速扫视周围,低声告诉我:“其实我也不是怕他。你知道皇贵妃那事儿吧?她死后不过半年,就给查出来是被冤枉的,还是我母妃那婢女栽赃给她的。” 这事儿我知道。当年,丽贵妃还是丽嫔,因一件琐事责罚了自己宫中的婢女,引得她心生怨恨,便对其行了巫蛊之术,事发之后还嫁祸给公孙一。 可是公孙一母子并未等到沉冤得雪那一日。她的儿子夭折,她也自尽,我还听说,老将军连给她收尸都不愿意,也不准我二叔去祭拜她。大抵是嫌她怯懦吧!毕竟皇嗣和宫廷里的明争暗斗,都会被外人与前朝的外戚联系起来。她死得不明不白,极有可能连累整个公孙一族与她一同蒙冤。 “那件往事,我母妃虽也是受害者,但到底是有些关联的。现在母妃尚在,又高居贵妃之位,但皇贵妃,到底是没了。” 我不太明白陈齐的意思,他是因为公孙一的死,怀愧于公孙氏吗?若当真是,这还是我认识的献王吗? 陈齐似乎也不愿在我面前表露出慈悲,连连解释:“我可不是对公孙临有愧啊!谁知道他有没有将此事记在我母妃的头上!我只是不愿意主动去招惹他罢了!” 嗯,这才是陈齐嘛! 这么些年,我也大概知晓了当年那桩案子。因为公孙一的冤死,皇帝极力弥补公孙氏,才有了我二叔今日这般威风凛凛。不过二叔常说,过去了就过去了,回不来了。 陈齐说:“现在该我问你了。” “问什么” 他想想,突然认真起来:“听说,你是武林盟主” “对啊。” “真的!那你能告诉我江湖上的事么?”这家伙眼睛在发亮,“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独门暗器你们都能闻声杀人么?还有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秦风,他当真可以百里之外取人首级吗?” 问题真多! 但他问到了江湖中事,这是我最擅长的,自然乐意一一回答。 我说:“你们朝廷也有暗器呀!武林中各门派的暗器与朝廷的差不多,大同小异而已,但是都能杀人。闻声杀人也是真的,你们不会吗?习武之人,但凡有些造诣,都该会的!至于秦风叔叔……没有百里 分卷阅读16 那么夸张,但他只要想杀一个人,准能杀得成!” 若不是那帮孙子使了奸计,秦风叔叔和我阿爹也不会着了道,我也不会成了孤儿。但那样的话,我也不会随二叔来京城了。 陈齐听得兴奋不已,又缠着我与他说了许许多多。不止他听得开心,我更讲得欢喜,已经太久没有人向我问及武林之事了! 最后都下课了,我和陈齐不还愿走,他还想再听点儿别的什么,我也有好多光辉事迹没来得及同他炫耀。 “公孙临不是去姑苏了吗?走,我请你吃好的,咱俩再聊聊” “行。”我几乎没做考虑。 很难得想象,这段时日以来最放松的一日,竟会是与陈齐一同度过的。 他带我去的那家小酒楼,正是坐落在我俩初遇的烟柳花巷之中,名曰“紫月轩”。我想,也许这里有个名叫紫月的花魁,故而得名。却不料,那“紫月”根本都不是一个姑娘,反倒是个五大三粗的纯爷们儿! 陈齐说:“他脾气古怪,你可别乱说话。” 那这里如此冷清,想必也与老板的脾性有关。 我们点了很多菜,几乎是不能吃完的,但不是我付钱,鬼才给陈齐省呢!他老子是皇帝,撑死我也吃不穷他! 酒过三巡,他有些飘了,脸红红的,像油焖大虾。 “宫里的老东西都骗我!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江湖那么好玩儿!你知道吗?我八岁那年,不知从哪儿得了本剑谱,天天偷着练,想着有一天能去闯荡江湖……” “真的假的”我来了兴致,“后来呢?” “后来……”他努力回忆着。 “后来,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将此事告诉了母妃,她气得不行,将我禁足,她说那些都是邪门歪道。再后来,总有老先生跟我说,江湖上都是人吃人……” 我气得口不择言:“胡说八道!你们朝廷里的才是人吃人呢!全都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他恁了,继而哈哈大笑,我也随他一起笑。 “对,对。就是如此。” 见我高兴,他拉下脸来恳求我:“得空带我去见见世面,咋样?” 我说:“好啊!叫声大爷来听听!” 这厮是个毫无原则的人。他根本没有犹豫,像阿猫阿狗一般死皮赖脸地腆过来,娇滴滴唤我:“大爷,我的好大爷,带我去嘛~” 虽然我很清楚这里面没有丝毫认真的成分,但尤其高兴,便一口允下。他计谋得逞,忙不迭给我夹菜示好,生怕我反悔了去。 后来,我吃得快吐了,肚子浑圆,几乎不能再直立行走,陈齐也喝得不省人事,瘫在桌上像一具尸体,任凭我如何拳打脚踢都不带动一下的。 我虽然千杯不醉,但好歹喝了那么些陈酿女儿红,多少有些上头,凭一己之力,完全不能把陈齐给拖回去。 尝试过几次之后,我彻底认命。算啦算啦!让他自生自灭吧! 此时夜色已深,酒楼已经打烊,老板和小二都已回去歇下。 我大摇大摆走出去,还仁道地给他带上了门窗,希望他不会被冻死。 第 10 章 我在紫月轩门下,遇到二叔了。 他形容憔悴,衣衫一失以往整洁干净,显然是刚刚经历了长时间的赶路。 他直直走到我身边来,一脸不可置信:“你放学不回家,就是出来喝酒了” 我身上确有很浓郁的酒味儿。 我很心虚:“二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不理会我,又问:“你跟谁一起的” 我不敢告诉他实话,上次他见我回头看了一眼陈齐,便给我使了好些天小性子,想来他定是很不喜欢陈齐的,若是他知晓我与陈齐畅饮到深夜,岂不是会扒了我一层皮 我很坚定:“就我一个人。” “让开。”那音色寒厉,使我无法抗拒。 陈齐还在桌边熟睡,哈喇子掉得老长。我压根儿不敢看二叔,因为我方才对他说了假话。 灯影朦胧,二叔垂下了眸,很久,很久。 我能感受得到他的失望,更确切的说,那是一种落寞。 他并没有骂我,只用一种轻得不可再轻的语气:“豆豆,你可知道,我中午便回来了,还让玉姑做了一桌子你喜欢吃的菜。我到国学院去接过你,竟刚好错过……我以为你是回家去了。” 他始终没有正眼看我,只盯着陈齐:“我以为你遭遇了不测,寻了好久,原来你是跟他来这儿喝酒了。” 难怪他一脸憔悴,一定还未来得及好生换洗,说不定,连口热饭都没有吃上…… “二叔,对不起。” 这次我错了,错的太离谱。 二叔侧过身来,那一笑甚是疲倦。 “你现在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是我自己一时忘却了。” 我百口莫辩,悔得快要流泪。 分卷阅读17 出了门,二叔给了路过的更夫一锭黄金,并嘱咐他:“里头是献王殿下,你寻几个可靠的人将他送回宫去,到了宫门,自然有人会来接他。” 那更夫领了钱,欢天喜地地跑去找人帮忙,待他走后,四下静静悄悄,又只剩下我与二叔两人。 我不敢同他说话,他也不主动说道我,气氛沉默,让人胆寒。 快要到家的时候,我实在是憋不住,问他:“二叔,你很讨厌献王吗?” 他半晌不言,许久之后,却问我:“你很喜欢献王吗?” “不是!不是!”我拼命反驳。 他说:“我不讨厌他,也不喜欢他。至于你喜不喜欢他,与我没有关系。” 可我真的不喜欢他呀!二叔最近到底怎么了他以前从不会如此明目张胆与我谈及“喜欢”这事儿的呀! 我跟在他身后,像只小麻雀一样蹦蹦跳跳,可他就是不再搭理我了。 饭厅里果真有一大桌子饭菜,都已放凉了。季洛在桌子角蹲着打瞌睡,见我们进去,慌忙起身,还掩不住睡眼朦胧。 “将军和豆豆回来了菜都凉了,我去让玉姑热一热。” 二叔不许:“不用了。她吃过了。” 季洛大惊:“你跟谁一起去哪儿吃的将军为了等你,整整一天没吃东西!” 真是如此! 我看向二叔,他却面无表情:“我没胃口了。你们早些睡吧。”于是离去。 季洛指着我:“你个臭丫头!” …… 不知过了多久,我还是不能入睡。 我全然可以体会二叔当时的心境,他每次出远门,我便如他今日这般,早早叫玉姑备好他最爱的吃食,那一整天我都无心做旁的事,只一心一意蹲在饭桌边上等他。偶尔听见门外的马嘶声,也会奔出去瞧瞧。 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二叔他没有等到我,却看见了我与陈齐一同玩乐,他得多寒心啊! 左右是睡不着了,我起身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去。 二叔的房里还亮着灯,他应当并未入睡。 “进来。”那声音冷冷的。 于是我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旁去,将怀里的炖盅递给了他。 “吃点东西吧,我亲自给热的!” 他打开盖子,小嘬一口:“好了,我喝过了,回去吧。” 最烦他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 我将炖盅夺过来,重重放在桌上,他微微一颤,来不及发问,便被我捧起面庞。 我看着他的眼睛,出奇的严肃:“公孙临,今天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已经知道错了!你脾气再古怪,也得有个家长的样子。要打要骂都随你,别再这样阴阳怪气的,可以吗?”语毕,我自己也给惊了一跳。我居然直呼他名字! 二手反手摁住我,将我牢牢实实压在他身下,这一招是习武之人惯用的,用于反抗敌人的钳制。 我与他的身体平平整整贴合在一起。起初,我俩都不觉得有何不妥,他还恶狠狠地问我:“长胆子了” 但气氛立即诡异起来。我早已褪去了束胸的袭衣,只着了件纱质的睡袍出来,披在肩上的外衣也已滑落。我从未与二叔如此贴近,几乎没有距离。 他也发现不对劲,瞬间红了脸,却忘记了起身,仍保持原来的姿势,眼神已开然恍惚了。 二叔衣服上的味道真好闻!他的皮肤也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我眼睛都要杵到他脸上去了,还找不到一粒毛孔。 他终究是放开了我。 “咳。咳。天气渐凉,以后多穿些。”说完,他背对过去。 我也回过神,赶紧整理衣物。真是羞死人了!我再是爱慕二叔,也不曾想今晚会在他面前如此出格,以后可怎么面对他 他久久不愿正面对着我。莫不是,他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那我回去了。二叔再见。” 我提起裙摆,飞似的跑了出来。 一整晚,我都难以入眠。脑子里飘来荡去,全是适才二叔伏在我耳畔时的气息,再就是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看我的样子,让人心醉。 我甚至幻想,此刻二叔就睡在我身旁,他的怀抱温暖厚实,他不属于任何人,只是我的。可是,我怎么能有这样羞耻的想法!他是我阿爹的结拜兄弟啊!我怎么能这样想! 我拿被子蒙住头,差点窒息,那些想法却片刻未曾离去。 床前的月光洁白无瑕,不知月老在干嘛?他会让我和二叔永远在一起吗? 第 11 章 二叔没有再因为陈齐的事与我置气,因为他总是躲着我。 小傲打趣我:“你是不是又做错事啦?你再这样,我可不干了!天天跟你在这里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回天风寨!” “要回去你们自己回去!”我才舍不得二叔。 小傲说:“你 分卷阅读18 不愿意回去,又不肯循规蹈矩,你到底要干嘛?”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要干嘛! 我说:“这回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但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我始终不敢与旁人说。实在太丢脸了! “不是我们想的那样那到底是怎样” 小傲问不出名堂,渐露出狐狸尾巴来:“你不说也成,你带我们去喝花酒,我就不问了。” 这是我最不满意他们的地方。好好的大小伙子,成日里不以建功立业为先,总想着流连秦楼楚馆,算什么事儿! 我一脚踹他屁股上:“再多去几回,你跟那花娘都要生出感情来了!” 小傲很委屈:“司程才跟花娘生出了感情,我可没有!人家可都认了,谁像你,老是藏着掖着,也不知累不累。” 我虽不喜他老是与我拌嘴,却很是认同他的说法。 对二叔的感情,的确是我埋得太深,外人不察,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滋味儿有多不好受。可我要是挑明了,岂不是会吓坏二叔?说不定他都不敢再见我了,就如同现在这般躲着我。 也罢,自从去了国学院,我已经很久没有开开心心玩过,难得今日弟兄们不当值,他们要喝花酒,便带他们去喝,反正喝不死人。 非年非节,街市上不怎么热闹,人群也总是稀疏,我的兴致顿失了大半。 小傲和司程不觉扫兴,一路大喊大叫,就好像我们刚来京城那会儿。我看着他们,在这秋夜里亦觉温暖无比,无论世事如何变换,他们都一如当初。 途径紫月轩时,我不禁驻足,又回想起那晚陈齐带我来此饮酒的情形。这几日先生沐休,我们也没去上学,不知他都在宫里干些什么。 “老大,你笑什么?” “啊?” 我笑了么?我才不会在想起那个讨厌鬼的时候笑呢!不就请我吃了顿饭而已,我可没有那么好打发! 我们常去的地方是小翠楼,那儿的花娘年轻貌美,各个身怀绝技,旁的不说,锦儿那把琵琶弹得可是深得我心,同是女人,怎么就她能生出那么一双灵巧的手 李妈妈见我们来了,屁颠儿屁颠儿过来招呼:“兰大姑娘,您可好些时日没来了!咱们这儿的酒坛子可都蒙了尘了!” 我揪一把她的屁股,真是软啊! “你可挣不了我的钱!最近有没有新到的姑娘,要是有,赶紧给弟兄们介绍介绍。” 司程反对:“我不要别人,我就要锦儿!” “瞧你那点儿出息!” 他不将我和小傲的鄙视放在心上,欢欢喜喜地做到锦儿身旁去。他瞧锦儿的样子真是贱极了,就差没掉口水,我怎么会有那么没见识的兄弟! 不过喝了三两盏,就被小傲戳了几下。 “老大,那边儿有人在瞅你,好像是那天那个王八蛋……”他激动起来,“他过来了,过来了!” 原来是陈齐啊! 没等他坐定,我便嘲弄道:“你不说你最喜欢紫月轩吗?” 他痞笑:“紫月轩太素了。偶尔去可以,这要天天去,谁受得了!” “你堂堂皇子,成天搁这地方混,你不怕你老子打死你吗?” 他不以为意,拿起我面前的女儿红一饮而尽,还打了个颇为饱满的酒嗝。 我抡起袖子给他一顿胡乱打,真是好没教养,我最讨厌臭烘烘的东西! 我们正追打着,却见众人表情都僵住,浑似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丝竹管弦之声也戛然而止,空气突然凝重,安静得像我们上课的时候。 李妈妈脸卡白,指向门外支支吾吾道:“公,公孙将军。” 公孙将军 陈齐也转过去,喊了声:“公孙将军。早啊!” 我简直不敢转过身去。这太他娘的背了!我只要一做让他不高兴的事,他准能出现,百试不爽。 现在,他已经走到我身后,以寻常语气问我:“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一声。” “我……” 他有对陈齐说:“献王殿下最近陪豆豆玩儿,甚是辛苦。此刻我在这儿,殿下可以安心回去歇息了。” 没想到陈齐那怂包今日似吃了熊心豹子胆,非但不应,反来了劲。他仰起脸来,真看得我都替他捏了把汗! “你在这儿有什么用豆豆她喜欢喝酒,你能陪她喝吗?” 二叔没有片刻思虑,便答:“为何不能” 我和弟兄们都惊呆了!他这是干什么?他那三杯倒的酒量,平时在家里小酌几杯也就算了,还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么! 司程也赶紧劝阻:“将军,还是别了吧?你跟两个小孩儿一般见识干嘛?” 我也说:“对,对!咱们回去吧!”说着拽住他往外走。 可他就像一尊实心的铜像,任凭我如何用力,都没有挪动分毫。 陈齐看上去更加嚣张,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二叔最不吃这套,因为没有人说过他一句不 分卷阅读19 行,这世上就没有他公孙临办不成的事! “拿酒来!”二叔说得坚定,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陈齐奸计得逞,乐呵呵地朝李妈妈添了一句:“拿最贵的酒!记公孙将军账上!” 小翠楼的姑娘食客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不过眨眼间,众人团团围上来,将我们里三层外三层堵得严严实实。喧闹之中,我还听见有人在押注,押陈齐赢得一赔百,押二叔赢的一赔十。 桌上摆满了酒坛子,光闻着味儿就让人脸颊晕红。我心里给揪得七扭八歪,真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都怨我,好好呆家里头不好吗? “公孙将军,你是长辈,要不就你先” 二叔没理会陈齐,很是利落地掀开了酒坛上的红绸盖子。这哪里是喝酒,简直就是在给自己灌啊!玉姑倒泔水时也不过如此! 小傲张大了嘴,随即拧起了眉,他一定是在想:完了,回去得被季洛军法处置。 “啪~”酒坛子碎在地上。 二叔拿袖子粗略擦了嘴,道:“该你了!” 陈齐也不推辞,揭开盖子“咕噜咕噜”地往自己喉咙里倒酒。这狗东西平日里拈轻怕重,喝酒吃肉倒颇有一副江湖大侠的气派。 一坛饮尽,他也摔了空酒坛,盯着我二叔说:“该你了!” 我拼命反对:“不要再喝了!”却被二叔推开。 看他的气势,我都产生了一种他平日里都是扮猪吃老虎的错觉,我以为他其实是很能喝的,只是假装不胜酒力而已。 可我猜错了。 这坛子下肚,他再也支撑不住,忽然就倒在我身上,还好我反应快,不然他该躺地上了,地上多凉呀! 陈齐乐得狂笑不止,接着很挑衅地又举起他面前的酒坛子开始喝,完了不忘满足地抹抹嘴,看上去很享受的样子。 我怀抱着二叔,气得咬牙切齿:“王八蛋!你故意的是吧?” 二叔酒量不好,应是人尽皆知的,因为进宫赴宴那一次,我见老皇帝都没怎么劝他喝酒。 陈齐说:“那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我不知说什么,的确是二叔自愿落套的。 小傲和司程草草划了几拳,最终司程输了,他负责把二叔背回家去。 陈齐回过神:“哎?这就走了?再喝二两银子的嘛!”他说完,整个酒楼的人都跟着笑起来。 二叔要紧些,我且不与他计较,明日上学有他好看的! 第 12 章 季洛已等在门外,见了我们,惊慌不已,大呼:“天哪!这是怎么了” 我也很想知道到底怎么了!二叔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找到小翠楼来,还与陈齐斗酒 府里上上下下突然忙得不可开交,厨子煮醒酒汤,管家跑出去请大夫,旁人七手八脚把二叔抬到了他自己的床上去,季洛找不到可以插手的地方,干脆什么都不干了,就规规矩矩坐在一旁数落我。 我最听不得他学着二叔拿腔拿调与我说那些有的没的,便硬着头皮打断了他。 “季大哥,你肚子饿不饿” 我从桌上的餐盘里捡了块儿点心,赶紧的给他塞嘴里去,还不信堵不住他的嘴! 季洛瞪圆了眼,噎得差点断了气。待他吞下那块点心,更是来劲:“怎么?还不许人说了是不你不知道将军不能喝酒吗?你还让他喝,还让他喝这么多……” 天爷呀!这人怎么能那么烦呐 “豆豆,豆豆……”是二叔的声音。 我们扑过去,见他已经睁开了眼,不过双眼无神,看样子还有些神志不清。 季洛问道:“将军,你无事吧” 二叔很嫌恶地推开他:“你谁呀?走开,我要豆豆!” 众人皆惊异,他这是在耍酒疯吗? 我们还恁着,二叔便撒气道:“我要豆豆!” “将军!”季洛似乎难以置信。 二叔说:“闭嘴,丑八怪,我要豆豆!” 我赶紧坐到床边去。二叔见我到了他身边,很自觉地就将头抵在我肩上,他实在高我太多,不得不弯曲着上身。 这许是所有人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公孙临,他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紧紧黏在我身上,生怕一松手我就走开了去。 都说酒后吐真言,没想到我在二叔心里这么重要,窃喜之余,还真是受宠若惊。 我也学着幼时阿爹抚慰我时的模样,生硬地伸手去抚摸他的头:“我在,我在呢!” 季洛实在看不下去,便愤然离去。或许,他从未想过他心中英勇无比的公孙将军,有一天也会是如此模样吧? 小傲和司程给二叔灌下了醒酒汤,也乏得睁不开眼了。他们说明天还得早起,不然定会被军法处置,其实就是不愿意陪我通宵守着二叔罢了!总说的那么好听! 我以为二叔已经睡着,不料在旁人离去 分卷阅读20 后他却忽然睁开眼,嘟囔道:“终于走了,看见那群丑八怪就烦!” 我问:“那我呢?我丑不丑” 他眼皮子又耷下去,声音也沉了:“你最好看。” 我知道他累极了,因为他终于昏睡过去。 不知是不是今晚的夜色太过苍茫,我明明比谁都清醒,却感觉晕乎乎的。 不知怎的,我的唇落到了二叔的额头上。 即便在梦中,他依旧呼唤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那样迫切,那样焦急。 我说:“我在这儿。”然后紧握住他的双手。 他感受到我的温度,渐渐安静下来。可是,他又皱起了眉,像是在经历一件极为痛苦的事,他自顾自的地呢喃:“豆豆,对不起,对不起……” 同上次一样,他一直说着“对不起”,这回我听清了,这三个字是对我说的。 我一直以为他不在乎我的感受,但他也会觉得对不起我吗?每次他训诫我,留我一个人偷偷躲在角落里哭,又或者罚我抄写《女则》,从天黑到天明,我以为他从来都没将这些放在心上。 在很早以前,我一直认为自己不同于那些扭扭捏捏的小女人,不会因为心上人的一个蹙眉或者一句无心之言而寝食难安,毕竟我是兰霸天的女儿,更是货真价实的武林盟主! 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二叔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总能引起我的无限遐想。我在意的那些,无非就是他今天是不是又生我气了或者,他今晚是不是又得忙到很晚才会熄灯他累不累呀? 秦风叔叔在时常说,世间万物,唯一个“情”字最是牵绊人心,现在我不得不信。 我凝睇着二叔沉睡的容颜,顿觉时光静好,温柔无限。 “没关系,我原谅你。” 虽然我并不知道他说的对不起我具体是因为哪一件事。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这一觉睡得极其舒适,连梦都没有做一个。待我醒来,看见自己正躺在二叔肩膀上,流下的口水已经浸湿了他大片的衣衫。 二叔也还躺在床上,并没有睁开眼睛,不过我知道他已经醒了——他的睫毛一直轻轻抖个不停。大抵是他一睁眼便瞧见我与他如此紧密地挨靠在一起,不知该如何面对,才会选择装睡吧! 我也不揭穿他,很自然地打了个呵欠,再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出了门。 到了门口,我还刻意趴在窗户边儿上偷听了一耳朵,果真听见里头有响动。 什么时候,不可一世的公孙临也会在我面前玩弄起这些小孩子的把戏了 季洛也在这儿偷听,我扭过头去的时候,还与他相撞了。他很不高兴,却不敢在这时骂我,我也不敢在此揍他一顿,于是只好作罢,各自离去。 第 13 章 二叔一定听人说起过昨晚的事,因为一整天,他都在变着花样向我打听他醉时都对我说过些什么。 平常都是他嫌我聒噪,今日总该换我数落他了:“哎呀!都说了好多遍了,我不记得了,你就当我也喝多了吧!” 他一懵:“可是他们说昨晚你并未喝醉。” 我真是服了他了! “好吧!”看来不说实话,他不会放过我。 “也没说什么,就跟小孩儿一样胡乱撒了通酒疯……哦!你还一直说对不起我。” 二叔突然僵住。 我赶紧劝慰:“别放在心上了!都是些小事,我早就不记恨你了。” “哦,是么?”他说这话时看上去很没有底气,甚至是难得的心虚。这样一来,我又乐了,他这是有多在乎我呀! “二叔,我今日不想去上学。”我自己都咋舌,怎会有胆子向他提出如此要求! 但他出乎意料地答应了。 “今日我也沐休,等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午后,他带我到了小翠楼。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这里不是……” 二叔知道我想歪了:“别瞎想!我没有你们那么无聊。” 李妈妈见了我们,连连陪笑,又一边将我们往厢房里头领。待一进了屋子,她立刻变了脸色,神情严肃得全然不同于我平日里所熟识的李妈妈。 二叔说:“你先出去吧。别让旁人进来。” “是,将军。”她的回复显然是下属对于首领,并非普通鸨母对于客人。 我实在很惊讶。二叔素来不喜流连此等烟花之地,竟也会对小翠楼如此熟络,甚至这里可能都是他的产业!他这样部署到底是为何?结交官员?勾结权贵?可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难不成,他想杀了皇帝自己干 二叔似乎总能察觉到我在想什么。 他拍了一下我的头:“别多想。要记住。” 他向左四步,重踩了一脚,又往前一直走到屏风后的书架边上去,我见他左左右右各敲打三下,最后转动了一个青 分卷阅读21 花釉,那书架居然“刺溜”一下往两边移开,分出一条深不见底的路来。 这通道很长,很暗,想我也是历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物,看到这阶梯都有些怵。还好二叔一直牵着我的手,还时刻宽我的心,让我不要害怕。 终于柳暗花明,我定睛一看,此处正是江湖豪杰时常集会的玄武堂。 “我知道你的心思还在江湖上,这是你父亲临终前托付给你的,怨不得你。不过你做的再隐秘,也总会有人察觉,你既随我回家,就与公孙氏的命运紧密相连,我又是朝臣,自然要格外谨慎。此通道隐蔽至极,无人会疑心到小翠楼来。往后,你便可以通过此处与武林中人联系。” “二叔……”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朝廷一直忌惮江湖的势力,历代皇帝更是反感朝中官员与武林人士有所往来,唯恐内外勾结,威胁到帝位。就五年前二叔带我回来,还差点给自己招来牢狱之灾,幸得朝中老臣以死相谏,还抬出了先皇的灵位,皇帝也顾及公孙一族世代忠心报国,这才没有为难二叔。 我犹记得二叔为了留下我,在正阳殿正门下顶着骤雨跪了整整一天一夜,甚至写下血书,保证对我严加看管,不让我再与江湖游士接触,我才得以留在将军府。 但我毕竟是盟主,江湖里许多大事,到底是要我做主的。于是我只好背着二叔和朝廷,偷偷来此。 二叔究竟是二叔,到哪里都比我厉害。 我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却不料他一早就发现,还为我修筑了这样一条密道! “豆豆,好自为之。” 今天的二叔异常英朗,就连他一本正经说教我的模样,亦是如此赏心悦目。 我也不敢不识趣,连声应和拍马道:“知道了知道了。有二叔在,我哪敢造次” 他只说:“知道就好。” 这便是我对他又爱又恨的地方,明明为我做了许多,却总是时时刻刻端着不以为意的架子。若非亲得了他这么些年的照拂,我还以为他得有多恨我呢! 自玄武堂折返,我们又回到了小翠楼那间厢房。 刚一打开门,便有个姑娘蚂蟥似的一头钻进我二叔怀里。 我惊问:“你干嘛”顺便用力推开她。 她望着我,楚楚动人:“我喝多了,没看清楚,不料扰了将军和兰姑娘,实在是无心之过。” 我没好气:“知道是过,还不快滚!” 她脸红得像天边的云霞,又用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看了看二叔。 二叔并不表态,也不看她,只看侧过头来看着我,眸子里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那姑娘还盯着二叔,真是臭不要脸!我都不敢这么看! “滚!再看给你眼珠子挖咯!” 她被我吓到,匆匆跑远。 二叔也不再看我,得意地转过头去,好像打了一场胜仗。 我问:“看我发狠,很高兴吗?” 他说:“嗯。很高兴。” 我着实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若不是他傻傻地立在那里等着人家投怀送抱,我犯得着跟一个弱女子凶吗?他自己不拒绝也就罢了,现在还来嘲笑我!我这不都为了他……的清誉吗? 趁我神游这空档,他已经走到老前面去了。我跟着他一路小跑,他倒好,也不停下来等等我。 每回都这样!他嘲笑过我,就赶紧转身走开,拿咯吱窝想也能猜得到,他一定是在偷笑!又不肯在我面前失了仪,影响到以后耍家长威风,这才背过身去。 哼,日子还长着呢! 我不信他能在我面前装一辈子! 第 14 章 先生抽我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我整个脑子一片空白。 陈齐在后桌好一阵探头探脑,大叫:“先生!她上课画小人儿!”他起身抢过我桌上那张宣纸,又惊叹,“哎呀!这可不是什么小人儿!真是好大一个人呢!” 这狗东西! 那回他骗我二叔喝酒,第二天被我打了一顿,三天三夜没下的来床,最近一直伺机报复我。我也是,怎么就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先生眯起眼睛,瞅了那张纸好久:“这……画的什么?牛吗?” 我有些生气:“牛你再看看!这是我二叔!” “公孙将军” “对啊!” 陈齐已在后头笑得人仰马翻。 “那还不如画头牛呢!公孙临还没有牛好看!” 这人要死吗?总是见缝插针地诋毁我二叔。 虽然,也许,可能,我画得是不那么像…… 后来的事情也不用多说,我和陈齐定是生来犯冲,有他在准没好事。 我俩面壁站在书房外,他嘴角还顶着一痕青紫。我以为他挨了打,又受了罚,便会消停些,不料并非如此。 他凑过脸,笑得无比□□。 “有个大消息,听不听” 分卷阅读22 我真是很嫌弃这人:“干嘛?” 他已经不在意我凶他,可能是因为自身脸皮厚的关系。我明明都摁着他的狗头将他推得老远了,他还是又凑过来。 “叫声齐哥哥,我就告诉你!” “陈齐,你有病吧?”我忍无可忍,“我不想听!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多事吗?你要是再吵,我就把你卸下来喂鱼!” 说实话,我是挺好奇的,但他竟然跟我谈条件!还让我叫他什么……我呸!我就当自己是个聋子,绝不会向他低头! 他也有些脾气,一个人在那儿叽叽歪歪:“不听就不听,吓唬人干什么?早晚你得求着我告诉你。” 我俩一直面壁到思过大家放学。 今日二叔很闲,竟来接我回家。 我见了二叔,总是没出息的。一不留神,就已如猴子抱树一般挂在他身上了。 “豆豆,快下来。”他很尴尬,因为他瞥见了门后的陈齐。 我朝陈齐做了个鬼脸。 他捂住被我打伤的嘴角,大声说:“不就有人接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有人接!” 他能有什么人接?他亲娘老子都关在宫里轻易出不来,每回接他的人不是老太监就是小太监,连一个正常的男人都没有,有什么好嘚瑟的! 但是马上我就知道了。这次真的该他嘚瑟。 金顶马车上下来一个仙女儿似的姑娘,看起来雍容华贵,气度不凡,我听陈齐叫她“四姐”,原来是朝云公主。 二叔突然没了表情,严肃得像我又做了什么错事一般。他拉着我,很是规矩地向朝云公主问过好,便要急着带我回去。 “公孙将军……”公主欲言又止。 二叔将我的手握得更紧,即便在深秋,也使人掌心里冒出汗来。 也不知是我对陈齐有偏见还是怎的,我总觉他看我的眼神很贱,他只要一对我笑,也定是不怀好意的。 “公孙将军别着急走啊!好容易跟我四姐见上一面儿……要不咱找个地方再喝点酒,顺道让你们联络联络感情!” “阿齐!”公主红了脸。 二叔也没好语气:“献王,请慎言。” 这气氛怎会如此诡异二叔今天看起来怪怪的,和平时很不一样,他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朝云公主朝我轻点头:“这位就是公孙将军五年前领养的女儿吧?”她真的好美,声音也好听,可她“女儿”两个字说得特别重,让我听着很不舒服。 我还欲同她回话,可二叔没给我说得上话的机会。 他侧身一步上前,严严实实地挡在我身前。 “公主殿下,豆豆还小,没见过什么世面。我先带她回去,免得她又惹出什么祸端,扰了公主和献王清净。” 陈齐忙说:“扰不了!我和四姐自小最喜欢热闹了!今日四姐难得出趟宫,总得好好逛逛,还劳烦公孙将军和兰大姑娘带路,也让我四姐看看宫外里的新奇玩意儿!” 咦?他今天怎么这么好 平常二叔管的紧,不许我出来玩儿,今天就不一样啦!公主在这儿,是公主想玩儿,我可是□□子民,公主想玩,哪有不陪的道理 “好呀!我知道很多好玩儿的地方!等会儿我带你们去吃……” “公主!”二叔打断我,“豆豆还有课业,你要是实在想逛,我陪你。让豆豆先回去。” “二叔……”我无比错愕地看向他。 他这是在为了旁的女人,要赶我走吗? 再看看朝云公主小媳妇儿般的娇羞模样,还有陈齐今天看我时那种贱贱的神情,我似乎是知道他下午说要告诉我的是什么消息了。 五年。 我很清楚公孙临不会为了我孤独终老,可是五年都过去了,为什么偏偏此时他有了心上人?为什么在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他的时候,他有了心上人! 他那么聪明,一定知道我对他的感情,可是他一次都没有明着拒绝过我,我以为他也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不然不会为了给我摘蜂蜜被马蜂蛰,更不会为了亲手给我绣平安福袋扎破自己十根手指…… 我再看二叔,发觉他依然是波澜不惊的神色,只重复道:“豆豆,你先回家去。” 好吧。既然嫌我碍事,我走就是了。 我不晓得自己转身那个样子有多么狼狈,反正这一切也不重要。公孙临不会在乎我是什么样子,朝云公主那么美,旁人是什么样子,与他又有何干系 回家? 我哪里还有家。 ……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还是忍不住暗喜,可那声音越来越近,我才知是还太高估自己了,根本就不是二叔追上来了。 来的是陈齐。 我不是很想说话,更不想理他,只一直往前走,他便一直跟在后头。 他说:“我从来没有瞧见你如此过,你不会真的伤心了吧” 我止步,转身问他:“你以为 分卷阅读23 是假的吗?我对他的心意,你以为是儿戏吗?现在你都看见了,该信了吧?” 他很难为情。 也是,世人总说江湖险恶,依我看,天子脚下的弯弯绕绕可比深山老林里多了去。我说喜欢二叔,他们也只以为我在说笑,真是好笑!我犯得着拿这事儿说笑吗? 陈齐还跟在我身后,像只鬼一样阴魂不散。 我老是欺负他,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能看我伤心,他该多高兴但我没心思与他做计较,这世上还有许多事,比被他嘲弄更值得我去介怀。 “兰豆豆,兰豆豆!” “你去哪儿” “你给我站住!” “再走就出城了!” 我这才抬起头来。原来不知不觉,已走到城门下了么? 陈齐上前揪住我的胳膊:“就算你打我,我也得拦住你!今天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对,我原也只想逗逗你,这才让我四姐来国学院的……我没想到你真的那么稀罕公孙老……总之,这回是我错了。你快跟我回去,要打要骂都随你!” 我说:“回去回哪儿去” 一早就是如此,公孙临不要我,我便没有了家。 后来陈齐也没再强扭着要带我回去,我俩坐在城门外的凉茶铺子,一人要了一只鸡。 陈齐好像很喜欢吃鸡,我都没心思下口,他那只便啃得快只剩下一个鸡屁股了。 “以前没觉得这玩意儿好吃,上次咱俩一道挨罚,从你那儿分了半只,才发现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美味!” 废话!饿了吃什么不香? 弹尽粮绝之后,他又把爪子伸向我的盘子,出于回报,他与我细说了二叔与朝云公主的事。 今日早朝,皇帝不知哪根筋不对,突发奇想做起了月老,将朝云公主与我二叔赐婚。他原本有四个女儿,长公主十年前远嫁边塞和亲,不就即客死他乡;二公主出生便夭折;三公主没有远嫁,还如愿嫁给了青梅竹马的都尉,但就在前年,难产而亡了。于是朝云公主成了皇帝唯一的女儿,必然是千般宠爱。皇帝肯将她嫁给二叔,也是很倚重公孙家了。 京城不似山头,男女姻缘,讲究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情投意合,他们只在乎是否门当户对。 我真是羡慕朝云公主,不是看重她的家世地位,只羡慕她与二叔那般登对。方才看见他们站在一起,当真是一对璧人,男的潇洒,女的窈窕,旁人根本比不得。 可我还存有一丝侥幸。 我问陈齐:“皇帝赐婚,那二叔怎么说他答应了么?” 陈齐说:“你以为是在菜场挑萝卜白菜,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啊?况且我四姐那么端庄贤淑,好多人求都求不来,公孙临还敢抗旨真是便宜他了!” 意思是,二叔当场答允了。 陈齐还与我说了许多零零碎碎的,譬如朝中大臣对这桩婚事的看法,譬如太子送给二叔的那一箱子丰厚的贺礼,又譬如他母妃趁机向皇帝提及给陈齐也安排一桩亲事…… 我一个字都没听得进去。 暮色下的京城点燃了万家灯火,我从前最喜爱城中的繁华,而今越看这盛世美景,便越觉讽刺。我不过是无根的浮萍,终会随逝水漂泊无依,再明艳动人的灯火,都是我毕生无法触及的温暖。 手有些冷,我呵出一口热气,发现已经能起雾。 陈齐说:“你很冷吗?” 无论何时何地见他,都是全然没有烦忧的样子,然他又有什么可烦扰的呢?比如现在,我已经打了无数个冷噤,他却嫌热,不停拿袖子给自己扇风,最后索性脱下了外衣。 他把衣服甩到我肩上时,真是吓了我好大一跳,除了二叔和阿爹,没有人脱下衣服给我穿过。 “别乱想,我只是热,脱下来吧,还得自己拿着,怪累的!正好挂你身上,省力!” 呵,我还真不稀罕呢! 我把衣服给他扔地上:“滚,拿走!我不冷!” 转过身那一霎,那件衣裳又被他从身后给我披上了。 回过头去,他还是没个正形,吊儿郎当,戏谑道:“哎呀,别逞强了,给你穿就穿吧,不收你钱!” 我本来要坚决拒绝的,但他突然很正经地冲我轻吼一声:“别废话!快!”那会儿我就不知怎么的,莫名一哆嗦,自然而然就放弃了反抗。 裹着他那件很不合身的衣服走在街上,我真是恨不得把脸埋进地里去!这么丑的衣服,还这么大件,跟块儿烂拖布似的,整条街都快要被我拖干净了!而且还是跟陈齐这个小王八蛋一起! 他似乎也感觉到我不高兴,倒没生气,还很得意地问我:“怎么?跟本王走在一起,觉得自己瞬间就暗淡无光了是吧?没关系,本王不会嫌弃你的!你也看开些,这世上不如我的人多了去了!你不过是其中最不显眼的一个。” 我凶他:“闭嘴!别跟我说话!”之后立马又重新把头低下去。 陈齐可是举国上下独一无二的荒唐蛋,跟他走在一起 分卷阅读24 已经很丢人,我可不敢再与他多话,要是别人以为我同他有什么交集,那我这脸还不如拿去喂狗了! 这简直是长路漫漫! 终于回到将军府,我逃似的冲进了门去。不管二叔他心里有没有我,有他在的地方,总能使我安心。 我并没有再回过头去看陈齐的脸,只听得他在门外大喊:“喂!你不是还在生公孙临的气吗” 我的确是还在气二叔跟公主定亲一事,可关他什么事我又不喜欢他,他也不是我什么人。 第 15 章 暮色四合。 将军府中每个人都在忙碌,以至于我杵在庭中很久都无人搭理。 我只是想问问他们,二叔是不是还没有回来。 小傲将我拉进屋子,里面已经整整齐齐堆放起几个沉重的木箱子,那是他们今天下午的全部劳动成果。 “你也别觉得亏欠他什么。这些年我们替他立下了不少战功,这些都是我们应得的!你最喜欢的那个小砚台也给你装好了……原本就不乐意待在这破地方,要不是看你舍不得走……现在他都跟别人好了,咱还留恋什么?” 司程却不愿走。 情爱当真是叫人猜不透摸不着的东西,不仅叫我栽在二叔手里,就连一向不近女色的司程也不能挣脱。 我问司程:“你舍不得小翠楼的锦儿姑娘,是不是?” 过了这一两年,他就要加冠,早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可在我面前,总跟小孩儿似的,吞吞吐吐不愿意说半个字。非要我问得急了,他才很无奈地点点头,可马上又使劲儿摇头。 “老大,我们还是走吧。” 这傻小子! 我问:“你不要锦儿啦?” 他恁了片刻,继而很是坚定的说:“我得先报恩。锦儿她懂我的。” 报恩我回想了很久,才大概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一个冬天,秦风叔叔带我去打野兔子,路过松林时,便听得有人在哭泣。 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瘦小的男孩儿,他说他不记得自己到底多大岁数,听村里的老人说大概是七八年前被一个更夫从河边抱回来的。秦风叔叔一只手抱着我,一只手抱着他,还说我俩一般大小,他却比我轻得多了。我们一路欢声笑语回去天风寨,他说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自他的养父被衙役活活给打死……秦风叔叔给他起了一个很帅的名字,他便开心得两天一夜没有合眼。 若不是今日听他说起,我还浑不觉这算得上什么恩情,不就是多双筷子多个碗而已。 我学着二叔安慰我的样子,也有模有样地摸摸司程的头:“谁要你报恩啦?你要是舍不得锦儿,我们就不走。我也得先报恩。” “兰豆豆!”小傲怒我不争,直呼我的名字。 “好啦,别小家子气了。” 只有在他们面前,我不能像个孩子般任性胡闹。 连司程都知道,应该先报恩,他明明那么喜欢锦儿,都愿意为了我而舍弃她,我岂能连他都不如 公孙临,他对我也有嗯呐!除非他亲口对我说,他厌弃我,他不想我再留在公孙家。 我又说:“天色不早了,你们先回去洗洗睡吧,我也得早些歇息,明天还得早起上学呢!” 司程听闻,顿时释然,整个人看起来不似刚才那么颓然,小傲却颇不高兴。我明白他只是一心向着我,怕我吃亏上当,受了委屈。 他愤愤的,都走出门去,还回过头来说我:“早晚让公孙临把你卖咯!你还得替他数钱!” 司程打了一下他的头,揪着他的领子从我院子里退了出去。 我看着他俩推推搡搡的身影,不知不觉眼底就有了湿意,他们待我是真心的好,我也该对他们负责。 二叔说过,他们要是跟我回了天风寨,说好听一些,是江湖名士,说难听了就是土匪头子,但若是能留在军营为朝廷效力,便有军功,他们的后代也都是官家子女……好吧!这些都是借口,我就是舍不得公孙临。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我不知二叔是什么时候才回来的,那会子我已迷迷糊糊睡过一觉,待睁开眼,就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他似笑非笑,问我:“做噩梦了么?” 原来我把枕头都哭湿了。 我的确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梦见秦风叔叔用血肉之躯挡在我面前,寒冽冽的刀剑一柄接着一柄落在他身上;我梦见阿爹抚摸着我的脸,他的手最终垂下去,失去所有温存,我甚至都哭不出声;我梦见二叔解下他的披风,一边裹着我,一边让我不要怕…… 可是秦风叔叔不见了,阿爹也不在了,天风寨的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爱我的人,一个个离我远去,我只剩下二叔了。而此刻二叔还在我眼前,他守着我,看着我,他还会关心我。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中,放声大哭。他也是一惊,随后立即明 分卷阅读25 晓所有。他的胸膛很厚实很温暖,我听得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傻丫头,”他垂下头,“我说过,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真的么” 他说:“真的。” 我还是不信:“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 他语气异常肯定,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告诉我:“不会不要你。除非我死了。” 一颗心终于稳稳当当的沉下去,可他与朝云公主的婚事,早已是板上钉钉,除非他给公孙氏招来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 在绝大多数时候,二叔很难懂得女人的心意,在很多方面简直可以说是一块雕不动的朽木,但我又实在很不明白,为何他总能第一时间知晓我的那些小心思。他轻轻推开我,刮了下我的鼻子:“快睡觉吧。别多想,我自己知道怎么处理,不会牵连将军府。” 皇命难违,我不明白他说的处理方式是什么,但他是我余生里唯一的寄托,我愿意信他,我只能信他。 二叔见我听话,也宽了心,给我拉扯好被子,没等我开口要求,便先向我承诺:“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黑夜之中寻不到光亮,我似乎听得一声短短的叹息,不知他是不是又在感慨我少不更事。 闭上眼睛,我懒懒地说:“二叔,要不你别做什么将军了,跟我回山上吧?我养你。” 他的音色也略显疲惫:“好啊。” 他答应了,虽然只是为了敷衍。 我亦不再多问,因为累得快要虚脱,以至于后来沉沉睡去,连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第 16 章 二叔又给我包了只烤鸡,里三层外三层,要多严实有多严实。本来国学院中午提供的膳食也不差,可季洛偏说我看上去比以前瘦了些,二叔再仔细一打量,也说我的确是瘦了,这才非得让我自己带些油水多的吃食去。 送我到门口,他又很不安心地叮嘱我:“今天别再惹出什么事端,我等你回家吃晚饭。” “嗯。”我蹦蹦跳跳跑进去,像逃出了笼子的大白兔,一个不小心,一头栽进一个同学怀里。我抬起头,连连道歉。 陈齐今天来得很早,已经歪躺在自己的座位上,他见了我,并没有什么好态度,反倒是阴阳怪气道:“昨天还要死要活的,今早就生龙活虎,怎么?公孙临昨晚卖身给你啦?” “呸!”我啐他一脸,“你怎么这么龌龊?” 他白了我一眼,便没有再来招惹。 一整个上午,陈齐都怪怪的,往常他常拿脚蹬我的椅子,还总是在后头用尽各种方法捉弄我,今天却是静得出奇。到了午饭时,他破天荒的勤快一回,替每一个同学都盛了饭,唯独落下我。就是看到了我带来的烤鸡,也不为所动。 他不搭理我,我还不愿意搭理他呢!谁知道他又发什么疯!不会跟女人一样,也来小日子了吧? 临放学的时候,他倒是开口跟我说话了,嫌我挡了路,恶狠狠冲我吼了句:“滚开。”好在我已习惯他抽疯似的怪脾气,否则定叫他满地找牙! 道儿给让出来,他还是不自在,明明都走出去了,又折回来,说自己丢了东西得找,把书房里的桌子椅子甩得满地都是,“哐里哐当”刺得人耳朵疼。奈何同学们顾忌他是皇帝的儿子,只敢默默弯下身去把桌椅扶好。他们怕他,我可不怕! “混蛋!你要死吗?”我撸起袖子,拎起他的领襟一路拖拽到了门口,“你今天发什么疯?皮痒是不是?” 陈齐是个很怂的人,一般情况下,都等不到我动手,他就得认栽,可今日不同,他居然很干净利落地推开我,走出去时头都没有回。 他走后,我还很是认真的回忆了许久,虽说我俩初遇的场景是不大美好,性格也不怎么合拍,可能八字还有些犯冲……但是前后桌这么些日子,我也自认为对他不似早前暴躁,他亦不再平白无故找我麻烦,老师让做苦力活儿的时候,还帮衬过我,我以为我们至少算得上正常同学了!哼,他这种蜜罐里泡大的人,根本就不懂得如何真心待一个人! …… 二叔早已等候多时。 他今日的确很不一样,简直是精神百倍!见了我,更是浅浅一笑,这一笑,差点儿没把我的魂勾了去。 我跑过去拍拍青鸢的脖子,它认得我,除了二叔,便与我最亲昵。 他说:“青鸢说它饿了。我们回家去吧。” 其实是我肚子在咕咕叫…… 我和二叔之间有一种默契,很多事情,他心知肚明,却总会以一种让我最不难堪的方式表达,而且总是那么自然。没有不悦,没有勉强,全都是出于本能。 回去之后,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今天他一定要来接我——今日是我的生辰,十八岁。 将军府显然是特意布置过一番,地板锃亮,正厅里的桌椅也换成了我喜欢的红木。我很诧异,因为二叔不是很喜欢红色。 “谁 分卷阅读26 叫你喜欢呢?”他又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来一个盒子,也是红木做的,“快看看,喜不喜欢” 我自然迫不及待,可打开了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我最不喜欢的花钿。 这是何意?提醒我该有个女孩子的样子吗?我是不是又惹他不高兴了昨天还好好的呀! “豆豆,豆豆”他很少如此面露期待之色,“你不喜欢吗?昨天你一直盯着公主头上的那支,我找了许久,才寻到这支一模一样的。” “我不喜欢。” 昨天我是一直盯着她,我那是看她长得漂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不是因为喜欢她的花钿!我不要和她一模一样的东西! 二叔很为难,也确实找不出旁的什么来送给我。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期待我的原谅。 “豆豆,这次算我欠你的。以后我还给你,你要什么都可以。”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谁跟他计较这些啊!身外之物我本就不看重,有没有都是一样,难得他会下心思为我准备,自然要放他一马。 我说:“我没想好要什么,想到了再告诉你,你可不许抵赖。” 他笑着应我:“不会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也望着他傻笑。 …… 门外忽而有打斗声,二叔眉心紧锁,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我出去看看,你不许跟着来!”可我真是不放心!将军府肯定是进了刺客,那些人敢来二叔家里行凶,断然不是陈齐身边那种草包,季洛和司程今夜轮值,二叔一个人应付不来,我得去帮他! 我跟着追出去,见他正和二十几个黑衣人厮斗,天色已经沉下来,他们又都戴着面罩,根本看不清脸。 府中还有许多奴仆,皆不是刺客的对手,已有好些人受了重伤。 “李叔,快去营中告知季洛!”我夺过他手中的刀,半掩着他,将他推出门去。 待我站到二叔身边去,方才瞥见形势不利——那帮刺客竟然在将军府的围墙之上埋伏了弓箭手! “豆豆,你从西北角突围出去,我掩护你!”慌乱中,他再一次命令我,不容得我有半分违逆之心。可他还是小看了我对他的情,我一早就说过,公孙临是我余生里唯一的光亮,是光芒万丈的太阳,我怎会让他独自陨落 我说:“我不走!”我从未敢这么凶狠地同他说过话!他欲张口,当即被我呵止住,“闭嘴!”可惜了小傲不在,他一定不敢相信我会这么硬气。 一时间箭支密密麻麻地涌用过来,我和二叔紧紧靠在一起,他竭力护着我,我也护着他。但对方又增援了弓箭手,季洛还未赶回,我俩有些寡不敌众了。 很突然的,二叔挡在了我面前,我见他眉头微皱,原是胳膊上中了一箭!血液从他的创口处汨汨往外冒,那一片殷红浸在他的白衣上当真是触目惊心。 公孙临是我的底线,从来没有任何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伤他。谁要是伤他分毫,我便要谁生不如死! 后来我发了狂,自己也不知怎么的,稀里糊涂,竟将刺客斩杀了大半,余下的多是逃走了。倒是有一个负了重伤逃不动的,怕累及同党,咬舌自尽了。 季洛和司程赶回来,什么忙也没能帮得上,只叫人去查那些刺客的来历。 二叔在一旁,嘴唇泛白,说话声音也有些颤抖:“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多半无从查起……”话未尽,一口血便从他口中涌出。 我吓得都快要哭了,手足无措,不知到底该怎么做。 二叔身经百战,身上不知道被刀剑刺出来多少个窟窿眼,但从不曾如今日这般,只不过被伤了胳膊,竟虚弱至此。 季洛突然大呼:“不好,箭上有毒!” “这……这可怎么办?”我更失了方寸,脑子里全是空白,我的天快要塌下来了,但我还得顶住,二叔他需要我。只是眼泪珠子不听我使唤,自顾自的往下落,滚过我的下颌,落在二叔的脸颊上。 第 17 章 庭中的银杏叶子落了一地,踩上去已经如地毯一样软了,天气也越来越凉,眨眼已是深秋。 我倚在门框下,只吸了一口凉气,再垂下头,便泪湿眼睑。 二叔中的,是与阿爹相同的毒,没有解药。皇帝倒是有颗解毒丹,但那是大食国进贡的,炼了整整六十年才得了这么一颗,全天底下只有这么一颗。皇帝怕死,自然不肯拿出来,只让人送了好多稀奇药材来府上安抚。呵,那有什么用 季洛愤愤不平,气得都吃不下饭,这次我倒觉得他太过于多虑,有什么好气的大不了我带着人进宫把老皇帝给剁了,想要什么没有不过在此之前,我打算最最后的尝试。 沿着小翠楼的密道,是再熟悉不过的玄武堂。 犹记得上次与二叔一同走这条路,我还很害怕。现在不一样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会比失去他更可怕。 我生小天不怕地不怕,却独不敢摸黑走夜道,然命运总爱 分卷阅读27 捉弄我,仅仅一夜之间,夺走了阿爹和秦风叔叔,自那时起,我的世界便没了光亮。是公孙临,他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引着我朝有光的地方走。他予我求生的信念,此生此世,将无以为报。 长老们收到密信,早汇聚于此。 “盟主,别来无恙” “一切均安。” 简单寒暄过几句,便切入正题目。二叔威名远扬,不管在朝廷还是在江湖,都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早在刚接到我发出的密令之后,他们就四处打听过解毒方法,甚至将隐居深山数十年的鬼神医给捉了来。 这便是我最欣赏我们江湖人士的一点,他们同我一样,都感记当年二叔帮忙平息江湖中那场混乱的恩情。即使如鬼神医那般不问世事,也对此事少有怨言。 他捋一捋白胡子,颇有一番思量。松雪长老性子最急,见不得他这般慢吞吞,一跺脚,直问:“鬼老头儿!你倒是说啊!有没有办法?” 鬼神医眼睛本就小,这样一眯着,更看不见了。 “办法自然是有的。只是太过于冒险,不建议尝试。” 这些也只是故弄玄虚的废话罢了!几位长老几句逼问,还不是吐得一字不漏。虽然这代价的确是太过于沉重。 那天每个人都劝我,七嘴八舌,导致我一句话都没能听得进去。可我心里明白,无论世人怎么来劝我,无论付出的代价多么沉重——我一定要救公孙临。 …… 玄武堂正门外扒着个人影,被弟子们拦着进不来,总是往里头探头探脑,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他见我出来,“咻”一下将自己摆得规规矩矩,无比英俊撩人的倚着框,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 我不理会他,他倒自己跟上来,叽叽喳喳像只鸟:“兰豆豆,你们在里面都说了些什么?” 陈齐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还习得一把献媚讨好的好手段,我不回答,他便像块牛皮糖,黏糊糊的样儿直叫人恶心。于是我发了火:“你烦不烦别跟着我!” “好啊!我不跟着你!”他脾气突然就上来,“那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是进宫去抢我父皇的解毒丹,完事之后陪上你整个江湖还是用你所有的内力去一命抵一命”许是说得激动了,他眼里竟多了几分真心关切。 “我从未想过要连累我的江湖!” 他攫住我的小臂,不让我再往前走:“那你是想自己去死吗?” 我不想死,我想跟二叔在一起,一生一世。但我没有选择,普天之下只有我的内功最为高深,只有我才可以为他解毒,就算耗尽内力之后活不过三日,我也要救他! 我不说话,陈齐便知晓了答案,他往常与我说话从没好气,今天尤是凶恶。 “你是猪脑子吗?你为了一个男人去死,你对得起你爹娘吗那个公孙临,他根本就不值得你这么做!” 越说越过分! 我愿不愿意,关他什么事!是公孙临给了第二条命!他不负阿爹不负我,即便阿爹泉下有知,也不会责怪我! 我甩开他:“我说他值得,他就值得!我二叔是全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我喜欢他!我愿意为他去死!”声音里似乎已经有了哭腔,自二叔遇刺,我变得前所未有的怯懦。 陈齐也很怕我哭,我在他面前哭过两次,每次他都不知所措。他应是想拍我的肩膀或者脑袋,可那只手悬在我头顶上,很久都没有落下来。 最后他还是拍了我的背。只很轻的一下。 “别哭了。我,我帮你。”他看着我,又一字一顿重复一遍,“兰豆豆,我帮你。” 他将一切说得合情合理:“我是皇帝亲子,我帮你偷解毒丹,父皇向来最疼爱我,他再生气,也不会要了我的命,最多把我毒打一顿,再关上个十天半月,等我出来还是王爷。”看样子不像在骗我。 “那”无功不受禄,这家伙肯定有什么条件,如若他真的能帮到我,做牛做马都可以。 但他没有说任何条件。 陈齐从未如此潇洒,只留给我一个背影,他渐渐走远,声音也含糊不清,我却能听到那里头含一丝沮丧。 “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猥琐。我跟公孙临不一样。” 本就不一样。 公孙临是天底下最好的二叔,他是一个被宠坏了的纨绔子弟,虽然他说要帮我,但永远比不过我的二叔。 第 18 章 二叔在梦里头,一直喊“姐姐”。我不曾听他主动向任何人提及过公孙一,他把自己裹得太严,总是用一张冰冷的脸掩盖住本来的样子,这样藏了两千多个日夜,也不知累不累。 入夜以后,他会发烧,纵使盖上好几床被子,那手也是冰凉的。我看见他乌紫色的嘴唇,便想起阿爹来,二叔的症状,已和阿爹临走那会儿相差无几了。 这段时日,朝中大臣都来过府上,送了很多东西,我见都没见过,更叫不上名儿。 与 分卷阅读28 二叔最为交好的太子也来过几趟,他对着季洛,总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根本不是真心担心我二叔,只是害怕二叔去了,他在朝中便会失去最大的助力。 各色嘴脸,看得我心烦! 这京城样样都好,只除了人心。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真的想要帮我救他,可我想到了陈齐,他答应过我,会帮我偷解毒丹。 我最讨厌的献王陈齐,却只能信他。 夜半时刻,二叔醒过来。他的眼眶很黑,虚弱得几乎没有说话的力气。 “去大小姐房里,帮我拿……”他往外指了指,季洛便明白了一切,红着眼眶领命出去。 我抱着他,不停安慰:“他去给你拿了,别急。” 他将头埋进我的肩膀,拿手在空中那么胡乱比划:“我带你回来的时候,你就这么高。现在都成大姑娘了。”说着说着,便开始交代后事,“我带你去的那条密道,两边有暗格,里面储有二十万两黄金,是我留给你的嫁妆……” “别瞎说!”我打断他,“我不要那些东西,我就要你好好的。” “可是,我只能为你做这些了。”我第一次见二叔这般无助,无所不能的二叔,因为不能再保护我。 季洛跑进来,一个踉跄摔在榻下,还好他死死护着怀里的布偶,没有使它沾上一粒尘埃。他都没顾得上叫疼,便起身将布偶递给二叔,动作别样轻柔,好似怀抱的是一个真娃娃。 我不晓得以铁血著称的公孙将军,也会像个小女孩儿一样,他捧着布偶,轻轻掸去上面的尘,他说:“等我走了,你们就把它和我葬在一起。” 到底,还是最放不下他那芳魂早逝的胞姐。 掩藏到最后,终究成了原本的模样。他这一生,拥有的一切,都不及这个布偶能带给他温暖。 二叔像个孱弱的婴儿,我抱着他,他抱着布偶,好像这样也很不错。也不知陈齐是否会如约送来解毒丹,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季洛,你出去吧,我有些话想单独说给二叔听。”待他一出去,我就会用尽所有内力替他疗伤。二叔他不会死,只是我不能再陪他了。 季洛前脚踏出门去,后脚便折转回来,他拦在门口,厉声问道:“献王殿下,您这是何意?” 我一惊,心头蓦然激起一丝暖意。陈齐,他真的来了——在我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刻。 “兰豆豆,说好了我给你偷药,你给我活下去,你这是打算做什么?”暗淡的烛光映在他眼睑下,显出一抹深邃。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读书太少,描述不清,反正我突然感到无比安心,那颗悬吊在心坎上的巨石终于稳稳落下,不知不觉落下眼泪。 陈齐微微皱眉,顿时散了怒意:“怎……怎么?你自己不守约定,还不让人说了是吧!”然后声调降了下来,“别哭了。” 二叔看陈齐的眼睛里满装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全然没有感激,倒更像是怒目而视。季洛对着陈齐,也似乎充满了敌意,即便他知道陈齐为二叔偷出了解毒丹,也依旧没给什么好脸色。 “季洛,快来帮我!”等二叔服下解药,一切都会好起来。 陈齐却很坚定:“我要亲自喂给公孙将军!” 虽然闹不明白他打什么主意,可只要能救二叔,这些小细节都不必在意。 陈齐钳住二叔的下颌,用力掰开,将丹药放进去之后,又扳起二叔的脸,等确定解药已经下肚,才肯松手。 可怜的二叔,因为身体虚弱,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不过陈齐是为了救他,也没有什么好反抗的。 “睡一觉起来,就好全了。” “嗯。”我可劲儿点头,又给二叔盖好了被子。 “那……”陈齐很是不悦地瞥了我和二叔一眼,神色里还带有几分不屑,“他现在死不了,也没我什么事了。” 我赶紧下榻:“我送送你!” 这回是我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就算替他挨皇帝一顿打,也是应该的。 陈齐很无所谓地扯着嘴角冷笑道:“别了,你还是留下来照顾他吧!为了他你差点连命都不要,他到底哪里值得你对他这么好” 细一品,好像不止是这一次,从很久以前,我在他面前提及我二叔,他就已经颇不高兴。 在江湖,我是主宰,是翱翔的鹰,可这是天子脚下,我不过是一只躲在公孙临羽翼下苟延残喘的雏鸟。我大概能明白二叔与陈齐之间的关系极其微妙,毕竟公孙一的亡故与丽贵妃脱不了干系,太子又忌惮陈齐深得老皇帝宠爱,二叔与太子交好,自然防范着他。 不知为何,与他们相比,我更喜欢与陈齐相处,虽然他总是惹人烦,虽然他常常捉弄我……跟陈齐在一起的时候,不用刻意去揣度他的心思,想打便能打,想骂就能骂,随便欺负,他还不敢还手,这多开心! “陈齐,我送你出去。”仅仅出于本心,只是纯粹的想送送他。 二叔和陈齐都有些恁。 我松开二叔的手,哄小 分卷阅读29 孩儿似的安抚他:“你先睡会儿,我马上回来。”随后便追着陈齐出了屋子。 天空上飘来了深秋雨,滴落在面颊上,能啐得人脸生疼。 陈齐的仆从给他撑了伞,他却侧身躲过,于是那把伞不偏不倚落在了我的头顶上。 “这么大点儿雨,老子又不是你们这种臭娘们儿!” 臭——娘——们——儿我要不是看在他就我二叔一命,不给他腿卸下来才怪呢!但只那么一瞬间而已,很快我就冷静下来,因为我不傻,我知道他是故意想把伞给我。 雨水已经浸脏了我的鞋子,更浸湿了陈齐大半个肩头,他身量太高,站得近了便只能俯视我。 “兰豆豆,别老是凶我,跟个男人似的!” 他已出了公孙府的大门,在雨中慢慢远去,直至我越来越看不清他。 第 19 章 二叔已经痊愈,早上还特地绕了趟路,送我到国学院之后才去的军营。 平时他最多只送我到家门口,见我上了马车便打马而去,他能送我一遭,我自然是开心,可又不那么开心。 我背后总是冷嗖嗖的,少了什么东西遮挡,冷风通过后窗直接往我背上扑——陈齐已经大半个月没有来上学了。 小傲帮忙打听到,皇帝丢了解毒丹,气得不行,差点没把丽贵妃的寝殿给烧了!献王也因为偷盗丹药,被皇帝打个半死,还没收了半数封地,又罚了十年俸禄,却还不能解气。 从前老是不喜欢他在后头捉弄我,巴不得哪一天他被皇帝揍死算了,这样我就可以不用看见他了!可他真被皇帝揍了,我也不用再看见他,这心里突然空荡荡的,好似吃了一整鸡,唯独没吃得成最好的那只鸡腿,那滋味很不爽。 先生讲了什么,我是一个字都没听得进去——虽然平时也没听过他讲课。 我还发现二叔最近也很奇怪,自他痊愈后,每天都接送我,即便哪天确实营中有事耽搁,也会托季洛来接我。我与他多了好些时间相处,又总觉很不自在。 晚饭时,我随意扒拉几口,就咬着筷子头,再没有胃口了。 二叔也放下碗,笑盈盈地问我:“怎么?今天的饭菜不和你胃口吗?我让他们再做点别的来。” “不了吧,我就是吃不下,真是怪得很,明明上课的时候就饿了。” 司程不大喜欢说话,默默夹了块儿黄金酪放进我碗里。 小傲打趣他:“你是不是傻?老大今天不想吃甜的,老大是想那小王八蛋了!” 我看见二叔脸色突然变得铁青,眼角的笑意瞬间烟消云散,不过他没有说别的,又重新夹了块儿黄金酪给我,闷声命令道:“吃饭。” 小傲知道自己说错话,吓得大气不敢喘,脸都恨不得埋进碗里去了! 我连声解释:“你们别听他瞎说,谁想他了!我只是没胃口,也可能是昨晚凉了胃……” “既然是身体不舒服,那就得找个大夫来瞧瞧。”二叔头也没抬,不带任何表情。 “二叔,我……” 他还是不看我,自顾自的夹菜:“吃饭。” 原本好好一顿饭,就因为小傲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变得尴尬不已。我也确实不知二叔为何突然那么反感陈齐,明明是陈齐救了他呀! 冬至已至,街上小贩吆喝叫卖,孩童在巷子口追逐打闹,街市上车马如云,人来人往。如此繁华的京城,我越发看不懂了。 如此复杂的人心,也叫我越来越厌倦。 我时常做一个梦,二叔他放下了所有,他的抱负,他的家仇,还有他心中的天下苍生……我们回到天风寨,或者别的地方,那里有山,有小河,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像全天下任一对寻常夫妻。 但那只是梦。 每天早上,季洛都会帮二叔穿上隆重华丽的朝服,每每看到,我都会奢求,会不会等到那么一天,为二叔整理好衣襟的人不是季洛,而是我。 随后,他会送我去上学,直至看我进去了,才去上朝,下朝以后又去军营。他的一天,就是这么枯燥无味。 国学院位于主干道上,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二叔来接我的时候,偶尔会被几个嬉耍的孩童撞到,那些孩子一个个生的粉雕玉琢,别提多可爱! 二叔很不高兴,他似乎很讨厌小孩子,再漂亮的孩子,都没得过他一个好眼色。我一直以为二叔那样严肃正经的人,天生就是不喜小孩儿的。今天季洛告诉我:“不是的,将军从前很喜欢孩子。公孙家人丁单薄,老将军也就只有将军和大小姐,记得将军很小的时候,还总是缠着老将军给他添个妹妹呢!” 原来季洛笑起来,也那么像个少年。 “大小姐只比将军年长半柱香的时间,但她在的时候,将军就是个孩子,天天跟在她身后,什么都不用想。” 又有一个小男孩儿跑到二叔跟前,仰面同他说了一句什么话,我们听不清楚,只看见二叔杵在那 分卷阅读30 里万分忸怩,哈哈!他定是觉得那孩子烦人,又不好意思当街对着个孩子发火,更讨厌应对。 季洛幽幽的说:“要是阿越还在,也该这么高了。” 陈越,是公孙一早夭的儿子。 很难想象二叔意气风发是何模样,我认识他时,他便很不爱笑。或许在很久以前,他跟在公孙一的身后,也像我今日追随他那般无忧无虑,那年他也不过十七八岁,也还只是个少年。 我只知道我失了阿爹和秦风叔叔,差点活不下去,那二叔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他所有的至亲,也全部离他而去,每当他看到小孩子,是不是也会想起那个早夭的小外甥 二叔不知我和季洛在议论他,板着个脸,冲我们吼道:“你们在干什么?快过来帮忙,我快被他烦死了!” 季洛跑去抱起那个孩子,原来他与家人走散,央求二叔帮他找娘。 “二叔,我们帮他找找吧?”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二叔也没有答允,只说:“你们带他去吧。我素来不喜欢孩子。” 我看二叔的背影,总觉他孤单,即便在人群里,也很孤单。这普天之下,会不会也有那样一个人,可以让他不孤单 转角处,他回眸,只淡淡的看我一眼。 “豆豆,天凉了,早点回家。” 第 20 章 快到元旦的某一天,陈齐终于来上学了。一切如他所说,皇帝没有再计较解毒丹的事,待他一如往常,我见到他时,那双眼睛里亦没有半分落寞。 “兰豆豆,你欠我一次,得还。”他抖着腿,一脸贱笑,还和初见时一般无二,只是现在看来,的确是不如那时讨厌了。 他在后头拉拽我头发那一霎,竟蓦然有些久违的温暖。 我笑说:“好啊!你要我怎么还?”确定老师在上面讲得忘情,我把椅子往后挪了挪,“要不,今晚咱俩逛窑子去” “你竟然敢带我去逛窑子!我乃堂堂献……” 我一激灵捂住他的嘴:“小点儿声!又想擦地了是不是再说,你又不是没去过,装什么装!” 他倒是不吵吵了,打了我的手一下,很是不屑:“兰豆豆,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我这屁股都差点废了,你带我去趟窑子就打发了” 这话我可不爱听了! 什么叫“去趟窑子就打发了” 二叔向来不喜我沾染烟花之地,最近更异常反感陈齐——带着陈齐去逛窑子,我这是拿生命在陪他欢喜! “那你还要老子怎样?”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说过粗话了!因为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陈齐。咦?我好像只有在陈齐面前可以无所顾忌的放厥词,哈哈!谁叫他讨骂! 这厮也贱得可怜,浑身一哆嗦,享受极了。 “嘿,好久没听人在我跟前自称‘老子’了,乍一听,还挺爽哈!” 我白了他好多眼,竟无言以对。 陈齐绝对是我此生所遇最贱的人,没有之一。 他突然很严肃:“想拿逛窑子的事就把我打发了,断然是不可能的!上次在紫月轩你可答允过,要带我去江湖上闯荡闯荡……这窑子嘛,自然还是得逛,不过最多只能算附加的补偿!” 真是个贼人!算得他娘的精!不过倒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近来二叔看得严,得寻个合适的时机。 就此事,我俩又讨价还价好一段时间,先生实在是不能忍了,一本书砸向我们,吼得破了声:“你们两个,出去!” 同学们都捂住了耳朵,因为那声音太像公鸭子了! 我俩面壁而立,他看我一眼,我也看他一眼,不知何故,都“噗嗤”笑出了声,我的唾沫星子还溅到了他脸上去!这回轮到他嫌弃我了,他抬手拿袖子擦了擦脸,想大声骂我,又怕惊动了屋子里的先生,俩眼睛鼓得同死鱼一般。 “兰豆豆,你是不是女人” 我一本正经:“呀!这都被你发现了!”凑近他耳边,我又说,“其实……我都站着尿尿……” 他那匪夷所思的表情,别提多有趣了!真是悲哀,我的爱好好像越来越低俗,仅是捉弄一下陈齐,就能乐上一整天。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他笑笑,“不过,也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 他看着我:“兰豆豆,要不你把我掳回去当压寨夫人吧?反正你是悍匪,只要上了山,我老子也拿你没办法。”看我尤在震惊之中,他刻意眨了眼,“我让你为所欲为。” 压寨夫人! 为所欲为! 这人莫不是疯了! “我呸!王八蛋,你是屁股差点废了还是脑子已经废了?我就是回去当土匪,也不娶你当压寨夫人啊!要掳,也得掳我二叔吧!” 不料他还来劲了!那肚子一鼓一鼓,跟个癞□□似的。 “公孙临有我强壮吗?”再一抹头发,“公孙临比我英俊吗? 分卷阅读31 ” 看他久久沉浸在自己的美貌中无法自拔,我都不好意思打扰他!二叔就是比他强壮,比他英俊,还比他稳重,比他学识渊博,哪哪儿都比他好,啥啥都比他强! 久不作答,他便失了追问的兴致,“切”一声,又继续面壁。 今天放学早,二叔和季洛都没来得及过来接我,正好能抽个空档把陈齐的人情给还咯! 在某些方面,陈齐身上真没半分皇子的影子,全然不是一个王爷该有的样子!我的意思是,去小翠楼也行,去紫月轩也行,随意找个小酒楼都行,反正把肚子填饱就可以。但陈齐偏不! 他说:“早就听小李子说,这樱桃巷子第二个小摊卖的烤鸡最好吃,馋了小爷我好久,今天可一定要尝到!”于是拽着我跟他一起排长队。 这街头巷尾人来人往,要是碰到熟人,再传入我二叔耳朵里,那可都玩完了!我拿袖子半捂住脸:“你要想吃什么时候吃不行?干嘛非得拉着我来丢死人了!” “哎呀!我乃堂堂献王殿下,一个人在街头排队买小食,简直太有辱斯文了!”这厮突然眼波一转,“跟你在一起就不同了!你是女流氓,人尽皆知,跟你在一起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都是能被世人理解的!” “皮又痒了是吧?”这一脚直接给他踹出了队伍,他拍拍屁股,赶紧的插回来继续排上。这人挨揍不要紧,等吃才是第一要任,真是贱命投进了富贵胎! 不过马上我就明了了,这烤鸡是真香!难怪陈齐心心念念这么久,比玉姑做的还要香上那么许多! 这家味道好,便有了些古怪的行业规矩,价倒是亲民,但一人只能买一只,更欺负人的是,老板偏说我和陈齐是一伙儿的,只卖一只给我们俩!我看看陈齐,陈齐也看看我,我俩立刻很有默契地一甩袖子,异口同声道:“我不认识他(她)!” 老板很狐疑:“这么合拍,还敢说不认识” “她(他)是流氓!”我俩又同时辩解,“我怎么会认识他(她)” 哎,今天真的是鬼迷心窍,现在老板更是肯定了我们俩是老熟人,不仅仅是认识,这简直就是亲密无间啊! 老板会心一笑,包给我们两只鸡:“小夫妻我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你们这般契合的,这多一只就算我送你们的。祝二位百年好合,多子多孙!” 这说的什么混话?这人眼瞎了吗? “谁跟他(她)是夫妻”话又凑到了一起,我别过头去,陈齐也不愿直视我。 老板赶紧“劝和”道:“小夫妻闹闹别扭很正常,我懂,我懂!”那笑容真是一言难尽。 不是,他懂什么?气得我差点拔出了护身的匕首,老子非要逼他承认自己看走眼了不可! 估计陈齐也怕惹事儿又闹到他老子耳朵里去,连忙拖着我走。那老板很不知趣,见我们都走了那么老远,还在后头多嘴道:“这女人就不能惯着,得好好□□,不然她可得翻天了不成!” 排长队的好些人跟着一同议论纷纷: “这小娘子真是泼辣,可惜了她夫君一表人才!” “小两口儿可真好,这日子可不就是吵吵闹闹的过吗” “这丫头体格儿不错,一件就是好生养的!” 我…… 陈齐连声道:“知道啦知道啦!老子回去打死她!” 这什么世道这些人哪只眼睛看出来我跟着小王八蛋有半文钱关系的! 陈齐却没有很生气,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猥琐笑容,好似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经这么一闹,这鸡也不香了。小翠楼的姑娘,也不如平日里看着娇艳。 第 21 章 每次来小翠楼,我都会找锦儿作陪,司程在的时候如此,司程不在亦是如此。 陈齐很不能理解:“莫不是……你有什么特殊癖好” 混蛋玩意儿!天天脑子里尽不想好的! “我是不愿意她陪别人!”我能为司程做的事情实在很少,他视我如家长,我自然该庇护她心爱的女子。 陈齐虽然不学无术,脑子却转的极快,都不消我多说,便看明了其中缘由。他微微往前倾,小声问我:“既然你那小兄弟那么喜欢她,何不给她赎身你们也不缺那点儿银子!” 这要是钱能解决,就好了! “小翠楼的姑娘与别处不同,都不是签的卖身契,而是死契,除非身死,否则必须在此终老,从来没有赎身这一说!” “难怪,每次来都只见新人进来,却从不见旧人出去。”他又问,“那,官府不管吗?” 这真是皇帝家的傻儿子! “你老子准光明正大管青楼的事么?民间买卖,你情我愿,不寒碜!” 琵琶声停,一曲已毕,锦儿起身向我们行了个礼,很自觉地坐到我身边来。 陈齐戏言:“为什么不坐我旁边?是本王不够帅吗?” 我瞪他一眼:“收好 分卷阅读32 你的眼睛,一眼也不许多看!要找乐子找别的姑娘去,别打锦儿主意!” 锦儿望着我,笑得柔若春风,这笑容,莫说司程,就连我一个女人都快要经受不住了!也不知是怎样心硬血冷的父母,才会将这么好的丫头签了死契卖进这样的地方! 几坛子酒下肚,我和陈齐都有些飘飘然,话多了起来,天南地北好一阵胡乱吹嘘。他说了好多皇宫里的秘闻,最好笑的便是他兄长陈平并非真正的正人君子,而是因为……他笑得快要脱力:“谁能想到,我皇兄,那么高大的体格,竟然不……” 一旁的锦儿羞红了脸,轻声劝阻我:“兰姑娘,你不能再喝了!” 这正在兴头上,怎么能说不喝就不喝?我也告诉了陈齐许多武林中的琐碎旧事,还有一些关于公孙府的,比如季洛屁股蛋上有颗痣。 “哇,兰豆豆,你是真禽兽!连季洛你都不放过!” “哈哈哈,我也不是故意的!谁叫他洗澡不锁门来着”其实我也只是好奇,结果发现男人的身体构造和女人大体上没什么差异,只是多了一点儿东西。 陈齐饶有兴致:“不过,当真有颗痣吗?红色的还是黑色的痣上长毛没有” “棕色的,不大不小,也没毛!” 我俩顿时笑作一团,锦儿脸红得像上了汽的螃蟹,满眼都是震惊,但按照小翠楼的规矩,她不能自行离去,只得耷拉着头听我们谈天说地。 也是很久之后,司程悄悄告诉我:“锦儿老说,你是她此生见过的,最剽悍的女人!” 那晚夜色很沉,没有星星,也没有月光。我倚在陈齐的肩膀上,一会儿指向左边,可风一吹过,一个料峭清醒了些,又发现好像该往右边走。 陈齐也喝得记不清路了,只空余一身体力,他驮着我,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索性把我往地上一扔:“你家到底在哪儿?” 我家在哪儿? “你不知道公孙府在哪儿吗?”二叔的家,就是我的家,只是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看陈齐都是三个脑袋来回晃悠,还哪里分得清东南西北 陈齐踉踉跄跄,自顾自往前走去,他定是嫌我烦,不愿再理会我了。 “嗷呜~”我从地上爬起来,一时间委屈极了。许是酒喝多了,我一个人嘤嘤嘤地哭起来,断断续续说了好些没头没脑的话。 “你们都不要我……阿爹不要我,秦风叔叔不要我,二叔总是嫌我不乖……现在连你这个小混蛋也要丢下我了吗?嗷呜~” 透过模糊的视线,我看见陈齐僵在原地,恁了片刻,便倒退着折转回来。他蹲下,语气很无奈:“上来。” 我瞬间止了哭,猴儿似的蹿上他的背,他背起我,直直往前走。我惊呼:“你个孙子,原来你记得路啊!”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数儿?” 因为过了霜降,夜深而露重,尤其北风呼过的时候,我感觉到一股液体直接从我鼻孔里落了出来,很轻一声啪在陈齐脖子上。我以为他会很嫌弃地把我扔下去,但并没有。他又将我往上一提,估计是怕我掉下来。 “冷不冷啊你要是觉得冷,就抱紧我的脖子。” 嘿嘿,好啊! 他的脖子窝儿真是暖和,我的手早已冻得失了知觉,却在他的脖子窝儿里慢慢捂热。而他只在最开始那一刻“嘶”了老长一声,随后便由着我取暖。用他的话说就是“老子血气方刚,不怕冷”。 “小混蛋,你为什么不把我丢这儿?” “我要是把你丢下,你明天能让我竖着出国学院吗?” 嗯,还算是识趣!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你送我回去吗?”我杵在他耳畔打了个很长的酒嗝,“其实……我怕黑,不仅怕黑,还怕孤单,这条路又黑又长,我可不敢一个人……”说着说着,一股委屈又莫名涌上心头,我哽咽起来,“我十三岁来京城了,可我总是觉得孤单……我知道二叔也很孤单,但我就是帮不了他,他也救不了我,你说,两个孤单的人,为什么就不能相互取暖呢?” “因为你们不是一路人。”他放慢了步子,深吸一口气,“兰豆豆,不要哭,我怕你哭。” “为什么怕我哭” 酒劲儿再也抵挡不住,我趴在陈齐宽厚的后背上,很快便有了睡意。迷糊之间,我好像又问了他一遍:“为什么怕我哭” 很久之后,他好像回答我了,但是回了我一句什么,我没听起,后来再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了。 第 22 章 昨夜的事,是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是在自己的床上,衣不解带,连鞋子都没脱。这让我很诧异,每回喝醉,不管是二叔还是司程和小傲,他们都会让府里的婆子给我换上干净舒适的睡袍,总不至于如此敷衍,连鞋都不给我脱。 也果真如我所料,昨晚军营里发现了邻国派来我朝的细作,所有人都留在营中,但那人口风极严,审了一整夜 分卷阅读33 ,丝毫不肯吐露是与朝中哪位重臣相勾结的。这样倒还好,至少没有人发现我昨晚与陈齐同去小翠楼寻欢作乐的事。 晚时他们才回来,个个都疲倦不堪,二叔稍稍还振作些,小傲尤其萎靡,两个大黑眼圈都快垂到地上去了! 二叔很放松地往椅子上一摊,朝我伸手道:“豆豆,过来。” 他让我去,我便过去。 “让我看看,这两天有没有好好吃饭”他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颊,有些疼惜,“瘦了。这几天军营事多,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这让我觉得怪怪的。自我及笄那日起,二叔便很少主动与我亲昵,即便我靠近,他也会刻意避开。但他伤愈后,看我的眼神里似是多了好些真切,偶尔也会主动与我亲近,或是摸摸我的脸,或是在接我回家时主动牵我的手,虽不算很逾矩,与从前相比确是天差地别。 也许是与陈齐待得久了,我好像也生出了他那般贱骨头。二叔一脸严肃教导我的样子使我不爽,如今这副温柔缱绻的模样更让我坐立难安。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只好在言行上极力弥补又或者我做错了什么事,这些都是假象,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和风细雨 二叔说:“别多想,从前是我对你太过严厉。这段日子我也细想了好些,既然教不会你习成大家闺秀的模样,便由着你去罢!” 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我在他面前,就不能有一点儿小心思吗? 不过,是我高兴得太早,和风细雨只是转瞬即逝。 我望着二叔书桌上整齐叠放着的衣物,忽而明白了他深夜叫我至此缘由——那件衣服是陈齐的,上次他脱给我穿,却被我一时大意穿回了将军府,事后他没有主动找我讨回,我自然也就忘记了这档子事儿,不料今天被二叔发现。 最近二叔与陈齐关系紧张,断不会轻易放过我!我不由拧巴起眉毛,在心里偷偷骂了一百遍娘!我真是蠢!怎么能把这事儿给忘了 “你与献王,近来实在很要好。”他语气冰冰的,与晚饭时全然不同,“我听府里的人说,昨晚你喝得烂醉如泥,是献王送你回来的?” ……这真是……我很想辩解,但想了老半天,也没有合适的说辞。我与陈齐,确是没有以前那么势如水火,昨晚我也的确喝得不省人事,还是陈齐送我回来的…… 二叔看着我:“豆豆,别想着编谎话来骗我,你知道,你是瞒不过我的。” “我没有……”我当然知道我骗不了他,我也不想骗他什么。 “你喜欢他”说这话时,他半虚着眼,似是很期待我的回答。 “怎么会” 他继续问我:“那你为什么跟他出去喝这么多酒你的酒量我很清楚,必然是让你毫无防备之心的人,才能让你大醉。” 这话很在理,可我跟陈齐已经要好能卸下心防的地步了吗?才不!我只是看在他救了二叔的份儿上! “二叔,我不喜欢陈齐,他帮过我,最近在国学院也总是帮我忙,我……” 二叔似乎很好奇:“在国学院他都帮你什么了” 我细细回忆,好像帮的还挺多:“你也知道我笨,先生讲的好些话,我都听不明白,陈齐虽然也不太能懂,却总是会给我讲解一些……轮值的时候,还帮我擦地板来着,不过他笨手笨脚的,总是擦不干净,还连累我挨先生说……”二叔听着,原本严肃的表情渐变得淡漠起来,甚至还不经意冷笑了一下。这一笑,吓得我心都快秃噜出来了!他表现得越平静,就越是生气,看这阵仗,怕是想捏死我的心都有了! “以后不懂的不必问他,我讲给你听。” 我以为二叔只是随意说说,不料却是真的。 一连好多天,他只要一回家,定会叫我去他书房,开口便叫我复述当日所学。我哪里又是读书的料?胡诌了几句,就再编不出来了。 “你可是有哪里不会”我说不出话,二叔反倒精神起来,“说出来听听,看我能不能给你讲明白。” “啊?”想了好久,大抵我是真的蠢钝,莫说哪里不会,就是问我先生讲了什么题目我都不晓得! 他将手里的书往桌上一靠:“你上课干什么去了?” 我上课……睡觉来着?好像也不是,最近天冷,睡着就冻醒,那我上课干什么了好像跟陈齐窃窃私语来着,已经聊到了炬王的第十七个小妾和兵部尚书的第四房小老婆…… “兰豆豆,你在想什么” “所以陈平真的不行吗?”几乎脱口而出,悔得我真想咬舌自尽!怎么就对着二叔说出来这些话?都怪我成日里盘算着这事! 二叔懵了,接而一脸震惊:“你去哪里学的这些”他起身,顺起桌角的书砸了下我的头,这次力度很大,砸得我一时间晕头转向。我却不敢如实回答,若他知晓是陈齐告诉我的,更不会罢休。 想啊想啊,最后我只能说是在小翠楼听闻的。二叔耳朵泛红,沉声道:“以后少听些。” 我还是很好奇:“二叔,陈平当真不行 分卷阅读34 吗?” “咳——”这一声很刻意,已说明了一切。二叔马上转移话题:“今天学了些什么仔细想清楚,不懂的我可以教你。” 唉,还是躲不过。 为了保命,我想得头都快裂开了:“先生讲了韩非公主和亲的事……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和亲先生明明说秦王不好女色,和亲有用吗?” “韩非公主和亲”二叔只恁了片刻,立马得意的笑起来,“傻姑娘!上课有没听吧?韩非子是谋略家,不是和亲公主!” 他又细讲了许许多多,从西周到东汉,听得我一头雾水。可不得不承认,二叔懂得真多,讲得也比先生好多了,只是他离我太近,我一抬头,额头就能触到他的鼻尖,他的气息一直萦绕在耳畔,惹得我半点学习的心思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是讲完了他问我:“明白了吗?” “哦……”我醒过神,“明,明白。” “那你说说,齐桓公叫什么名字?” “啊?”我怎么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跟他也不熟! 二叔来气道:“你不是说你都听明白了吗?怎么?我还不如陈齐那小子讲得好他讲你就听,我讲你不听” 哪有!不是那样的!我真的有很专心的……看二叔…… 灯火越来越暗,若是再不将灯芯剪掉一截,怕是不能照明了。在昏暗的火光里,我忽然发觉二叔那张脸倔强而稚气,气鼓鼓的像个争风吃醋的小孩子。 我戳他的肩膀:“二叔,你吃醋了” 他不言,却突然低下头去。半晌,才硬生生的说:“我没有。” “哦”我也不戳穿他,“那我回去睡觉了。” 我不过挪动了半步,就被二叔从身后抱住,他搂得很紧,使我险些喘不过气。 “豆豆,不要喜欢陈齐。” 这哀求似的声音,确是来自于二叔。 他的温度真实存在,公孙临,此刻在哀求我! 就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也让我永远不要醒来。 我回过身去,哄孩子似的告诉他:“好,我不喜欢陈齐。” 只是陈齐,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第 23 章 那件衣服,后来被季洛送还给陈齐,还附上许多礼物,以答谢他对我的赠衣之恩。陈齐与我说起这事,又憋屈又气愤:“不就一件破衣服吗?搞着么大阵仗,至不至于啊?” 诚然,一件衣服而已,确实没有必要。这次二叔对陈齐的无名火,看得我都有些替陈齐不值,他为了救二叔,挨了皇帝毒打,还被禁足那么许久,这要换做是我,得把他当做救命恩人供奉,二叔如此举动,实在叫人摸不清头脑。 “说你笨吧?你以为就是小孩子过家家那么简单?公孙临那是在做给我大哥看!” 哦!一说到太子,那我可就都明白了!二叔与太子交好,此次他遭遇不测,太子没能帮上忙,反倒是陈齐救了他一命。我看那太子,虽然生得不错,但眉目过于狭长,看上去便能知其城府颇深。经此一事,他一定会疑心二叔与陈齐私下往来,说不定还以为二叔在暗中帮扶着陈齐,如此说来,倒是不得不避嫌。 “无趣!”陈齐叼着根狗尾巴草,“当皇帝究竟有什么好还不如当个王爷快活!什么都不用干,不管谁做了皇帝,他还必须得养着我,还得养着我子子孙孙!” 切!瞧他那点子出息!但是话糙理不糙,当皇帝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陈齐连着屁股把椅子往前一拖:“兰豆豆,要不你带我私奔去吧?老子长这么大,还没有私奔过呢!” 真是有病!上次说要我掳他回去做压寨夫人,这回又要我带他私奔……不是,我凭什么啊?我又不喜欢他! 他说:“你想啊,你带着我私奔了,我那太子哥就不用疑神疑鬼防着我,公孙临也不用事事小心翼翼,那他得多开心他开心,你不就开心吗?” 这话说的……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我回过神,一拳砸他头上:“你个小混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过是想拐跑我,再拿我去要挟二叔帮你争皇位!” 差一点就着了他的道! “滚!”他又开始鄙视我,“别以为人人都那么虚伪!老子说不想做皇帝,就是不想做!” 后来我也细想过,实在是我太多虑了!陈齐那样的人,怎么能做皇帝呢?他老子再喜欢他,也不会放着天下苍生不管吧?他要是做了皇帝,人间岂不是成了炼狱? 放学后依旧是二叔来接我,恰好,朝云公主也来接陈齐。 这是我第二次见她,与上次相较一般无二,只是看我的目光不尽友善。见了二叔,她脸颊依然还会泛红,又默默垂下头去。 二叔向她微微颔首,算是尽了君臣之礼,公主也回礼。 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俩一句话都没有说,却好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看得我和陈齐 分卷阅读35 皆胆颤心惊。 我也不晓得二叔是以什么理由,推脱了皇帝安排的婚事,但我能肯定,朝云公主真心爱慕二叔,且她知晓一切都与我有关,否则不会那样仇视我。 二叔突然紧握住我的手,对着我柔声道:“豆豆,我们回家。”又对公主说,“臣告退。” 他的温柔总是叫人无法抗拒,我都没来得及看陈齐和朝云公主的脸色——和颜悦色的公孙临,胜过世上任一处美景。 虽然寒冬已至,可我的手在他手心里,渐渐生出汗来。 “二叔,我们就这样走了,是不是很没有礼貌?”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有我在,谁敢说你没有礼貌?” 这……还是教我习礼,让我学乖的二叔吗? “二叔,你会这样护着我,一辈子吗?” “会。” 眼泪冻在眶中,我到底还是幸运的。 陈齐说过:“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对公孙临,根本就不是爱,就像一只落水的小猫,谁救它上岸,它便跟着谁走……只是你以为,公孙临在你最艰难的时刻拉了你一把。” 但这世上有一人,能在危难时助我脱困,能在漫长岁月里疼我护我,难道还不是爱吗? 我爱公孙临,愿用所有去换他一世平安。 …… 眼看快到年关,军中事忙,莫说二叔,就是司程和小傲,也忙得难于见到。 今年气候异常干冷,国学院里有个同学染上了风寒,竟传染给了十几个同学,先生只好提前告假,在气温回暖以前,我们也不用再去上学。 不上学,本该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我却打心眼儿里感到不痛快。偌大的公孙府,除了忙碌着张罗新年事宜的仆人,便只余我一个,纵使是想说说话,也不知该找谁。 司程最贴心,特意让锦儿来府上弹曲儿给我听。我哪里听得懂曲?他明明是让锦儿过来陪我说话的。 锦儿却说:“司程近来忙,总是没有时间来看我,就让人接我过来,他说跟你在一起,总不会无聊的。” 好吧!原来不是他让锦儿来陪我,是让我陪锦儿! 狗东西! 不过倒也好,之前看他木讷不堪,一直还忧心他没有姑娘喜欢,看来我实在是多虑了! “兰大姑娘,你能给我讲讲司程小时候的事吗?” “你想听”见这丫头红了脸,我想我当时一定笑得像个嘴角长大痣的半老媒婆,以至于锦儿羞得都不敢正眼瞧我。 “司程小时候……特别蠢!哈哈!你知道他有多蠢不有次我阿爹和秦风叔叔出去办事儿,走之前特地嘱咐我们不许在家偷糖吃。我和小傲自然不会那么听话,我们不仅自己偷吃了,还硬往司程嘴里塞了许多。事后要挟他,不许说出去,因为现在他也吃了。” 我笑得像猪一般:“他含泪使劲儿点头,结果阿爹他们一回来,他便扑到他们跟前,一本正经的说‘兰叔叔,秦风叔叔,我们今天没有从斗柜里偷糖吃,更没有把糖纸藏在炕头地下’。”别看我现在说得喜笑颜开,那会儿是真想一锤子打死他! 我难得见锦儿笑得那么毫无遮掩,既没有拿袖子遮住脸,也没有紧紧抿着唇,那双眸子眯得像弯弯的月儿,仿佛就要溢出琼浆来。 想必,这便是真心悦爱一人。 可笑着笑着,她便呆住。 我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他蠢得让你害怕了” 锦儿说:“不是。他的心性那样单纯,本不该与我这般污秽的人有所牵连。” 这话我很不爱听! 怎么就污秽了 司程自小是个很念初心的人,他所钟爱的女子,必是至纯至善之人。且我与锦儿甚是投缘,一见她就心生喜欢。 “锦儿,司程能遇到你,是我们整个天风寨的福气。” 那姑娘笑起来当真是美极! 她泪盈盈地望着我,道:“兰大姑娘,谢谢你。司程总说你好,我也觉着你好。” 额……被人家这般称赞,比当众被二叔训斥还要难为情。我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小翠楼的!” “无妨。”她说,“能与司程相识,我此生已经无憾。” 想必她也知道,想离开小翠楼,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我还是江湖中人,大可以捆了李妈妈逼她放人,再不行就直接抢回去!但我有二叔了。 司程与锦儿的情谊始于何时,我并不十分清楚。在这些时日里,他一定想过无数次,要带他心爱的姑娘逃离那个是非之地。但他亦不止一次规劝我,要好好听话,好好学乖,好好留在二叔身边。因为他知道我喜欢公孙临,离开了公孙临,我会活不下去。 可是我却不知道,他也那么喜欢锦儿。 我救过他一命,他便事事以我为先。他最不喜杀戮,却斩下敌人首级无数,因为他要在朝中扎根,只为了我。他爱惜锦儿,却谨守法纪,不能带她远走高飞,亦只为了我。 我 分卷阅读36 总笑他蠢,不料他竟是这般蠢。 “锦儿,他不带你走,你怨他吗?” “为何要怨他”她眼里全是光芒,“司程说过,他得先报恩,我懂他。” 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那一霎我真是觉得万分愧对他们。如果不是因为我想留在二叔身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第 24 章 数着日子,就到腊月二十八了。今年过年早,整个城中热闹非凡,只余将军府萧瑟不已,毫无半点节日的气氛。 玉姑和李叔因为除夕祭品的事拌起嘴来,争吵越来越激烈,却使我蓦然感到温馨亲切,这才像是正常人家该过的日子。 我赶紧的断了个小板凳,就此坐下,打算看他俩谁胜谁负。 吵着吵着,便都沉默了。李叔一回头,不解道:“小祖宗,你何时来的?” “来了好一会儿了!你们继续呀!还没争出个结果呢!” 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整个院儿里鸦雀无声,恢复了原本的寂静。俩人也不吵了,玉姑直摇头道:“这孩子,莫不是犯癔症了”李叔也说:“还是读书好啊!这天天闲在家里,也难怪她犯病。” 我…… 他们倒是各自有的忙,独留我一人在此百无聊赖。我才不是犯了癔症!我就是无聊透顶罢了! 咦谁在吹口哨 我往四周扫了一遍,根本没有人影儿!可那声音还在! “就你那点儿眼力劲儿,怎么当上盟主的你使银子了吧?” 顺着声源一抬头,发现正是陈齐,叼着根狗尾巴草,横卧在房顶上。 我大骂:“小混蛋!你好大的胆子,连将军府都敢闯……”本来还想多骂他几句,但他立马从房地上跳下来,捂住了我的嘴,吓唬我道:“别吵吵!等会儿把人招来,我就说是你邀请我来的!看公孙临怎么收拾你!” 王八蛋!就会拿二叔来要挟我! “哼!你来干什么?偷东西还是看上我家哪个丫头了” 他将嘴里的草一扭头吐地上:“哎……你想法怎么那么猥琐啊?你看本王玉树临风,雍容华贵,会缺钱缺女人吗” 我倒是奇了怪了! “那你来干嘛?” 他凑过脸来:“我听人说你最近快闲得上天了,宫里也忙着张罗除夕的国宴,你无聊我也无聊,正好凑一桌喝个花酒咯!” 这虽然此想法极是有辱斯文——但甚得我心! 因着临近新年,街道上热闹异常,小翠楼更是宾客如云,若不是打着陈齐那块皇帝亲子的招牌,我们都不一定能排上座! “畜生啊!这些人都是眼看着过年得回家省亲,赶紧趁这几天来此纵欲,全都是畜生啊!” 我蔑他一眼:“呵,别说得有模有样的,好像你没来过似的!” “我……”这家伙还在反抗,“我与他们自是不同!我那是文人风流,发乎情止乎礼,从不在此过夜。” 锦儿也不弹曲儿了,怯生生道:“献王殿下,偶尔留宿,喜欢丽娘和云箩伺候。” 我哈哈大笑!好锦儿!真不愧是司程喜欢的姑娘,还会帮着我当面揭这狗东西短! 我乐了,陈齐便不开心,他咬牙切齿道:“锦儿是吧?我记住你了!” “锦儿,别怕,有我呢!” 吃了晚饭,陈齐说要出去一趟。我很好奇:“你去干嘛?找丽娘?” “老子出去拉个尿,行不行?”喷了我一脸唾沫星子。我直接一脚踹他屁股上:“滚!” 不过片刻,这家伙便兴致勃勃的回来……咦?怎么这么快? “兰豆豆,快,快!” “快什么快?哪能有你快?” 他抓起我的手臂往外冲:“我路过时看见公孙临和我太子哥在隔壁厢房!” “真的” 我俩趴在门外,奈何隔音太好,根本听不见里面的人说话。陈齐在我身旁,不停地抖腿,我问他:“你干嘛” 他说:“抖抖腿来缓解小腹的胀痛,不行啊?” 嘿!合着这人刚才没尿啊! “憋着不难受吗?” “难受啊!”他满脸苦相,“但那哪儿比得上听不清难受!”这人……真是无聊!怎么跟个女人似的多事儿? 不过我也很好奇,二叔和太子在里面干嘛呢? 门突然打开,我和陈齐皆狠狠摔在地上。还好他比我重,也比我先着地,正好给我当了肉垫子!哈哈,这家伙真结实! 一仰头,便迎上二叔和太子吃人似的目光。 “原来是你们在偷听!”二叔语气不善,估计生气极了,都没有伸手扶我。倒是太子,吃惊不过片刻,便立马恢复平静的神色,甚至略带笑意:“三弟你怎会来此还是跟兰姑娘一起!” 许是嫌我丢人,二叔到底还是一把将我从陈齐身上拽起来,就是力道大了些,都弄疼我了! 陈齐也 分卷阅读37 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笑得简直比哭更难看:“大,大哥!今晚月色真是美啊!” 我们四个人皆望向窗外,天空漆黑一片,有屁的个月亮! “你们若是想听,大可以坐下来正大光明的听,看看我与公孙将军有没有行下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真是……好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好像此时的气氛的确十分尴尬! 陈齐不知是傻还是真不要脸,连我都听得出来太子那是在讽刺我俩,他倒好,朝门外大吼一声:“李妈妈!加两只鸡!”遂很是自然的坐到了太子身边的座位上去。 他都坐下了,我也不好意思走,但二叔黑着脸,并没有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亦只好杵在原地,压根儿不敢抬头!我发誓,我是真想把那狗东西的头给拧下来! 很久,真的过了很久,二叔才松了口,对我说:“过去坐。” “哦。”我蹑手蹑脚,要多猥琐有多猥琐,做贼似的坐到了陈齐旁边那个位置。 “谁让你坐这里”二叔一脸沉重。 这,这总共就四个座儿,太子占一个,陈齐占一个,再除了他刚才坐的那个,就只剩下这一个座儿了呀!不然要我坐哪里?桌子上吗 容不得我发问,二叔便拎小鸡一样将我从座位上提起,再往他方才的座儿上一摁:“坐着里。” 就这样,我和陈齐之间隔着一个二叔,二叔和太子之间又隔着一个我,说不出哪里不妥,却总觉得怪怪的。 我们都很清楚,二叔和太子都不怎么喜欢陈齐,为了不惹二叔不高兴,我也就不怎么敢主动同陈齐说话。但那狗东西不嫌事大,居然总是主动找我搭讪,又是问我平日里用的香囊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又是问我先生平日里讲的那些我都听明白了没……不是,平日里他可没那么关心我呀! 更可气的是,李妈妈把他叫的那两只烤鸡端上来后,我与他还同时揪住了同一只鸡的同一条腿! 也不知二叔此时此刻是何表情,我都不敢看!赶紧收回手来,规规矩矩坐下,假装很不以为意——哪怕心里慌张得要死! 陈齐忽然很殷勤地将那只鸡腿撕下来放进了我碗里,中间还隔着二叔。 “豆豆,多吃点,看你瘦的,跟个男人似的!” 这哪里是鸡腿?这简直比鸩毒还要命!我侧过头去,二叔便对我冷笑:“我记得你不怎么喜欢吃鸡腿。” 好吧。他说不喜欢,那我就不喜欢吧!现在只要他高兴,说我喜欢女人我都认了! 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二叔虽面儿上不动声色,怕在心底已经怒火冲天。他也开始给我夹菜:“豆豆,你最爱吃黄金酪,这里的厨娘不及玉姑手巧,味道却也不错。” 陈齐见二叔给我夹了块儿黄金酪,瘪瘪嘴,自己又给我夹了块儿冰糖莲藕。 “小孩儿不许吃甜的。”二叔将我碗中的冰糖莲藕夹出来扔在桌上,“吃鱼补补脑子。” 陈齐毫不示弱,专挑甜的给我夹:“年轻人就该多吃甜的!” “你牙不好,多吃点豆腐。” “你牙怎么不好了上个月你讹了我四十串糖葫芦呢!来,尝尝这个蜜汁乳鸽,给你整块儿大的!” …… 我望着碗里堆积如小山一般的食物,不知从何下口。这二人今天不知发什么疯!有必要这样较劲吗? 太子看向我:“兰姑娘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要不要再让他们做点儿别的什么来” 做点儿别的什么!我还吃得下么? “不用!” 这碗根本就端不起来!稍稍挪动里面的食物都会掉出来,而且小翠楼的碗比其他地方的都大! 二叔看着我,似笑非笑:“吃。” 陈齐看着我,笑得坦荡:“慢慢吃。”他自己抱着一只烤鸡,满嘴油腻。 太子也看着我:“别急,不够再点,不差钱。” 这是什么世道? 第 25 章 我积食了,很严重。 头一天肚子胀得难受,干呕又呕不出什么东西来,第二天就开始腹泻,屁一个接一个放不停,茅厕也不知跑了多少趟。 但积食也有积食的好。二叔见我吃了苦头,也不好意思再责问我私自与陈齐外出一事。 可怜了我,除夕这日还病恹恹瘫在贵妃椅上。 午后,家里的男人们全部都从军营回来,想必军中事物已经忙完,可以安心沐休了。 二叔送给我的新年礼物,是一匹汗血宝马,据说是接壤小国朝贺的贡品,这种品相的总共不过六匹,皇帝赏给二叔一匹,二叔便将它送给了我。 我却虚弱得连马背都翻不上去。二叔沉脸问道:“翻墙逛窑子的时候不是挺能耐吗?” “哎,能不能不提这事儿了!”我都已经这样了,也不知心疼心疼,反而在这儿说风凉话。 二叔缓缓走过来,托起我上了马,他自己也翻 分卷阅读38 身上来,坐在我身后:“坐稳,我带你去城里转一圈。” “啊?”我自小就很会骑马,因而从未与二叔这般亲近,我俩一前一后同乘一马,这是我曾幻想过无数次的情景,现在成了真,自是不敢相信。 这一路风光如常,只是与往常相比,确很不一样。一样的长街,一样熙熙攘攘的人群,路边还有很多杂耍的卖艺人,但是没人再看他们——所有人都看向我和二叔,更有不少妙龄女子发出惊呼之声。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也有个别泥古不化者品头论足。 “男未娶,女未嫁,光天化日之下同乘一骑,成何体统” “这将军府,只怕是好事近了!” “公孙将军与兰大姑娘情同父女,同乘一骑又如何?”这是所有评论声里,我最不喜欢的一句。 我与公孙临不是父女,我虽唤他一声“二叔”,却从未将他当作父辈!他是我的心上人,是我兰豆豆最喜欢的人! 二叔面不改色,杵在我耳畔,对我说:“不要在意这些。”我点点头。 不得不说,自陈齐出现以后,二叔的变化实在很大,他最重视的礼教,也变得越发没那么重要;他刻意与我保持的距离,现在都不复存在。 他问我:“豆豆,你开心吗?” “嗯,很开心!” 他便将头靠在我的肩头上,软语相求:“我让你开心了,你就不要再去找陈齐了,好不好?” 那会子我没有想太多,只以为他是单纯的不喜欢我和陈齐交际,为了自保,只好敷衍他:“嗯,我知道了。” 他很认真地说:“豆豆,你答应我了,就要做到。撒谎的孩子可不乖。” “嗯。” 那晚,他终于卸下多日以来的愁眉苦脸,难得一笑。 我们围在将军府的圆桌旁,举杯同贺新年。二叔不让我吃那些油腻的大菜,只许我喝清粥。 “你积了食,还未好全,不许吃这些辛辣油腻的。” 我委屈巴巴:“还不都是因为你” “好,好,是我的不是。”他自罚一杯,“别生气了。” 司程夹给我一块儿清蒸鲈鱼,弱弱的问二叔:“这个不油腻,可以给她吃吗?” 小傲抢在二叔前头回答道:“不给!正好给她减点肉儿!你看这个冬天还没过,她脸都圆成什么样子了!” 嚯!说我脸圆! 我抡起袖子要打他,奈何一点儿使不上劲,二叔揉我的头,安慰道:“好了,省点儿力气吧!别跟孩子置气。”在他看来,谁都只是个孩子。 “有七尺多的孩子吗?” 小傲伺机向二叔讨要压岁钱:“既然将军都说我还是个孩子,那就祝将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季洛也伸手道:“将军,我也是孩子!” 司程看看他俩,脸颊绯红,慢吞吞地说:“将,将军,我也是孩子。” 二叔“噗嗤”一声笑了:“你们真是……都给!饭后每人去找老李支一百两银子。” 看得出二叔今天是真的高兴,我也向他讨问:“那我的呢?” 季洛说:“你还要什么压岁钱?我们可都知道了!将军可是给你存了二十万两黄金做嫁妆!二十万两啊!黄金啊!” 二叔一脚踹向他:“话怎么这么多?”又对我说,“你也去管老李要,比他们多要一百两!” 嘿嘿!还是二叔疼我! 这顿年夜饭吃得尤其舒心,连二叔都时时开怀大笑。我看着每一个人的笑脸,不知不觉就想到了陈齐,就在三天前,他还在发愁除夕夜该怎样过。他说他最不喜欢国宴,吃不好更吃不饱,他的父皇每年都会赏赐给他无数金银财宝,可他想要的只是一个红包。 “没有红包的新年,还能有年味儿吗?可是我一次都没有得到过那个红色的封包。” 二叔可以为了我推掉国宴,陈齐却不能。此刻他一定坐在大殿下,远远的看着他的父皇和母妃,听大臣们说那些他最不想听的官话。 我生病时,有阿爹和秦风叔叔守在身边,再后来,也还有二叔。陈齐他只有太医,每次一病,他的母妃就到皇帝那儿去诉苦,换来了皇帝心疼过后的一夜春宵。他贪玩受伤了,丽贵妃也只是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告诉老皇帝,还说不能让皇帝觉得他顽劣无知。 与他相比,我还真是幸运。 二叔被小傲和季洛灌醉,仰头倒在大厅中央,他们找来了笔和墨。我问:“你们要干嘛?”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是你一笔我一划,在二叔脸上涂涂画画。 我虽不齿于他们这种趁火打劫的粗鄙作风,但——不画白不画! “过去点儿!这里留给我!” “哎呀,画偏了,画偏了!” 只有司程,呆呆看着我们,大义凛然道:“你们,你们!你们这样,是不正确的!”随后立马压低了声音,“你们给我留块地儿,行吗?” 第 26 章b 分卷阅读39 r 年后,万般皆好,只是老皇帝病了一场。我以为人上了岁数,有个三病两痛在所难免,看陈齐的神色方才知晓,皇帝这病来得极为凶险,可以说是命悬一线。 这家伙不再如从前那般嬉皮笑脸,整日里神情淡漠,浑似换了个人一般。我同他说话,他多半是不用心听的,只随意敷衍,同学们想着逗他高兴,他亦很不耐烦甩下脸色:“别烦我。”这样的陈齐,真是安静,让人无比陌生。 第一场春雨如约而至,每年这个时节,皇帝都会带着众皇子去太庙祈福,为百姓求得一年风调雨顺。陈齐也看到了这纷纷扰扰的淫雨,眉宇间透出一股苍凉。 午饭时,老宣王家的世子无意间提起了他幼时高烧不退,王妃沿着神寺下的山路三步一拜九步一叩为他求平安的事。 陈齐双眼都在发亮:“结果呢” 宣王世子道:“你看我如今生龙活虎立在这儿,那自然是痊愈了——虽然我母亲没能爬上顶端,但必定是真情感动了上苍……” 听闻后,陈齐饭也不吃了,也不跟先生请假,他跑去大门处,门紧闭着出不去。幸得这家伙轻功好,踩着门口那棵歪脖子树上了房梁。我亦紧随其后。 打死我都想不到,向来对鬼神之事嗤之以鼻的陈齐,居然也到了不得不虔诚信仰的地步。 我指着高不见顶的阶梯:“你知道它为什么叫‘神寺’吗?大哥你知道它有多高吗?” 没有人真正上去过,仅看阶梯便杵到了云端上去,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究竟还有多高,没有任何人清楚。甚至在那顶端到底有没有那样一座庙宇,都不为人知。 陈齐不多语,“噔”一声跪下,便开始扣头。 很难得见他这般认真,为了一个在他心中很重要的人。 但陈齐毕竟娇纵惯了,哪里吃得了这般苦?何况再有本事的人都不能到达终点,他更不可能坚持多久。想来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估摸着过不了半刻钟,他便要喊停。 我并未离去,而是陪他在此,眼看着他三拜九叩,不为旁的,只是好奇他能坚持多久。 没有想到的是,整整两个时辰,连我都快站不住了,他竟还匍匐在长阶上,额头上撞出老大一个血窟窿,即使穿得那么多,膝盖处也已被磨得皮开肉绽。 我咽下一口唾液:“大哥,你来真的”他并未理会我,而是继续。 算下时间,国学院应已放学,今天军中有事,二叔和季洛都不会来接我,只是我若要下去,还得花费好些时间,也不知那会儿二叔回家了没。可我还是很好奇,不知陈齐是否真的能够跪到山顶去——好吧,还有些旁的。陈齐现在浑身脏兮兮血淋淋的,嘴皮也泛白,我真怕他突然死半道儿上了! “陈齐,回去吧?走了这么远也不见那神寺,多半是世人构造出来的!”我肚子“咕噜”了老长一声,好像是饿了。 他这才抬头看了我一眼,道:“你快回去。” “哎呀,一起走吧!一个人多寂寞” 他说:“我一定会上去。” 这人脑子被驴踢了吧?怎么那么犟! “我知道你怕你老子有个好歹你会在朝中失去倚仗,也可能你是做戏给旁人看……这里又没其他人,你回去同别人说什么都好,我都帮你说,反正也从来没有人知道神寺长什么样子!” “兰豆豆,你想法怎么这么龌龊?”他以前也凶我,但那目光从不如今日这般冷厉,“不要跟着公孙临学这些口腔。” 这好好的,怎么又扯二叔那里去了? “如若你的父亲还在世,如我父皇一般身染重疾,你会一步一叩爬上去,还是如你方才所说那般敷衍” “我……”一激动竟有些词穷,“我爹与你爹,那自是不同!” 他却反问我:“有何不同就因为我与父皇是君臣兰豆豆,我不是太子,在我眼里,从来都是先父子,后君臣。” 这句话噎得我不能往下接。 暮色沉沉,我们脚下云雾缭绕,亦愈发觉得冷。我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鼻涕也顺着往外流,好在四下无人,在陈齐跟前不用在意那么许多,遂拿袖子横擦了一把鼻涕。 “冷啊”他暂止住,抬头看我时已经满脸鲜血。 我蹲下,又伸袖子去擦他脸上的血。 他钳住我的胳膊:“这是不是你刚才擦鼻涕那只?” “嘿嘿!” 他连白我一眼,都别样憔悴。 “兰豆豆,我正在做这么圣洁的一件事,就算不支持,也不该添恶心吧?”他虽嘴上说道我,还是一边解下自己的外衣,“穿上!” 我俯视着他:“不要!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装什么大尾巴狼”他明明也冻得嘴唇发紫了! “穿上!”他仍旧跪着,没有起身,气势却不输人,“快!” ……我真讨厌这样的自己!他一凶,我就就范! 陈齐的衣服很暖和,可能是因为上面还有他的 分卷阅读40 体温。也不知这家伙平日里都流连在哪些风月场所,他的衣服上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儿,与二叔身上的不同。 经过这一日,我由衷佩服陈齐,因为我们最终还是到了顶端。 我看着眼前风雨飘摇的破旧庙宇:“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寺” 陈齐长吐一口气,挣扎着站起来,我还帮扶了他一把。 “此处荒芜,哪里还算得上人间?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怪吓人的!” “你在这里歇会儿,不要乱动。我进去瞧瞧。”他走起路来就像古稀老人,摇摆不定,真担心他突然就倒下了。想想也是,好不容易上来了,不进去看看,的确是很不划算,况且着神寺里面供的哪路神仙,住了些什么人,都很让我好奇。 开门的是个小和尚,他说:“师父说了今晚有人会来,给你们留了斋菜。”陈齐并无心吃饭,只想见那方丈,为他老子求一道平安符。直到听见我肚子“咕噜噜”响,才应到:“有劳小师父了。”他将碗里的东西半数给了我:“快吃,谁不知道你比男人还能吃” 虽然他说话真的很难听,我却知道他是想把吃的都留给我,这人,自己都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也不知在逞什么强! 见我不动筷子,他便又喝我:“吃饭。快!” ……真是要死!我真的丝毫不能反抗他命令我!难不成我骨子里跟他一般欺软怕硬 不知坐了多久,我们终见到了老方丈。他不问来意,便对陈齐说:“施主所求之事,必然成真。”再看看我,却又皱眉道,“这位女施主……” 陈齐也看向我,问道:“她怎么了但说无妨。” 老方丈叹道:“这位女施主,乃是施主你命中的劫数,不可化解,望两位施主各自为善。”旁的没有多说半个字,便隐去了帘子后头。 那晚风大,我们裹着小师傅赠予的棉被一路摸黑下山道。来时不觉风景美,去时才有闲情逸致,看着我们脚下云雾飘飘,真似在仙境一般。 陈齐忽然很认真地对我说:“方丈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更不会放在心上。” “呵,你还惦记着那事儿呀?我早忘了。”我才不是他的劫数,他才是我的劫数! “嗯。那自然最好。”他笑得腼腆。 一阵风吹过来,我两同时将棉被裹紧了些,他说:“兰豆豆,你为什么陪我上来” 为什么?我还想问呢! “被鬼迷住了行不行?” 他笑笑:“行。” 第 27 章 原本我也不愿信那鬼神之事,但老皇帝真的好了。 宫里传出来的说法,是因为太子放了自己的血做药引,还舍命为皇帝试药。为此,民间无不颂扬太子孝感动天,马屁拍得更响亮的,还有好些辞藻,我才疏学浅,复述不出来。 知道陈齐跪上了神寺的同学都替他不值,他自己却不以为意。 “我老子病好了就行,管他谁的功劳!”他依旧叼着根狗尾巴草,仰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抖着腿晒太阳。 只那么一霎,我觉得陈齐很不一样,跟京城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甚至我在怀疑,他表面下藏起来的,或许是另一个自己。 皇帝病愈,他便不如前几日那般死气沉沉,愈发放纵,上课时又开始踢我椅子,午饭时还会抢我碗里的肉吃。 我想要打他,他竟伸脸过来给我打:“来来来,往这儿打,现在我老子病愈,自会给我撑腰,最好打得公孙临被革职才好!” 好吧,又拿二叔要挟我。可我又好像习惯了被他要挟,确切的说,我习惯了与这人相处。我与京城格格不入,陈齐似乎也不属于京城,他的性子,倒更应该属于江湖。 有时他也会发疯,正上着课,将我头发扯过去,问我:“兰豆豆,你想不想做王妃” “老子不想!” 他却笑道:“那赶巧啊!我也不想做这个王爷,要不咱俩私奔吧?” 又来了!拿一天不作死是不是就全身不痛快? 我狠狠往他脚上踩,他怕惊扰了先生,疼得脸都绿了也不敢出声。 我以为他会就此收敛,却并没有。第二天一早,他把一个巨大的木箱子放在我桌上,一件件数给我看:“你看这些,这是我老子赏给我的珍奇物件,我全部换成了地契,皆是良田;还有这,这是商铺,一百多家,全都是当街旺铺;还有这些银票,还有这个,这是我那粮油的买卖……” 我摁住他的箱子:“你跟我看这些干什么?不就一堆臭钱吗?又什么好炫耀的” “咱昨天不是说好了,要私奔吗?” “滚!老子什么时候答应带你私奔了!” 他振振有词:“你昨天虽打了我,但我想打是亲骂是爱,你定是默许了!这些年我苦心经营,攒下的钱足够我俩骄奢淫逸十几辈子了!跟哥走,哥让你顿顿撑到吐!” “陈齐!”我真的是生气了,“你有病吧?老子打 分卷阅读41 死你!” 我只以为那些都是玩笑话,却不料他是当了真。 从那以后,他天天给我带吃的,有时有地瓜,有时有甜酥,但一定都会有一只烤鸡。 宣王世子也暗中向我探听过心意,我问他:“你怎么那么多嘴?” 他“嘿嘿”一笑,道:“大家都是同学嘛!相互关心关心,很正常的。”也有一次,他很认真的对我说:“其实献王这人挺好。至少跟你挺合适。” 哦!原来我在他们眼里是那样的人么?就只配得上陈齐这小混蛋 这明明就该只是个玩笑,却愈演愈认真,我看见陈齐也不如以往坦荡,甚至有点畏缩。他似乎很不在意,反而更加猖狂,自己东西掉地上了也不会捡,只会跟个女人似的朝我撒娇:“豆豆,帮人家捡。”可恶心死我了! 吃午饭时也凑过来,为此我俩还打过一架。他一坐过来,其他同学就很自觉地让开,我揪住宣王世子陈程的袖子:“给我坐下。” 陈齐拎起陈程的领子:“给我让开!” “坐下!” “起开!” “坐下!” “起开!” …… 结果一向坚强的陈程伤心痛哭了一场,我也跟陈齐打了起来,他没打赢。 第二日,陈程没有来上学,更没有人再敢坐我在我旁边,陈齐得以见缝插针。但他就是坐过来,也极不老实。 “啊~豆豆乖,张嘴……” 我一口汤吐他脸上,这是拿我当两岁小孩儿吗? 后来我发现陈齐的下限决不止于喂饭这么简单——他给我绣了个香囊,一针一线绣的,正面并蒂莲,反面鸳鸯戏水!做便做了,还大肆宣扬,引得同学们纷纷争相赞扬,我感觉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我将头埋进书里,要这张脸有何用 “我们豆豆真是爱书如命,大伙儿都跟着学!” 然后……然后,所有人都把脸埋进了书里。 这日子,实在是没法儿过了! 我直接称病不起,任小傲拿着大铜锣在我耳畔敲个不停,说不去上学就不去上学,二叔来了我也不起! “怎么回事?”我半睁开一只眼,看见二叔走进来,他摸摸我额头,“不像是有病。”他也没逼问我为何不愿去上学,我更不敢主动告知他陈齐纠缠我的事。 “若实在不想去,就好好在家休养几日吧。”他明明知道我装病,还是遂了我的意。他刮了下我的鼻子:“你呀……” 我怎么了 那晚,他一个人在院中,又撞起那口大钟。 我披着见风衣,就立在长廊下静静瞧着他。二叔心烦时,不乐意旁人打扰。我却不知他为何又心烦,这几日朝中无大事,军中无异样,我也没有给他惹祸。 钟声停,他回眸,浅淡一笑:“过来。” 我看四下无人,只除了我,便怯怯走过去。 二叔的眸子很黑,似深不见底,纵然我自幼与他亲近,也不敢久看那双眼睛,我总觉得,那里头藏着一个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二叔只叹:“傻丫头,又在想什么不好的事?” 云朵好像凝结成一片,横在天上,挡住了月亮,亦挡住了星。他忽然问我:“豆豆,我是你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吗?” “那是自然。” “那……”他想了很久,却不再说下去,只叹息道,“那很好。” 我亦问他:“那你呢?我是你最信任的人吗?”或许我太傻,他最信任的人应该是季洛,他们出生入死二十年,是我比不得的。可二叔却说:“我不信任何人。我只信你。” “啊?”我以为自己听错。 他说:“豆豆,我信你,你也信我,好不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信我。” 也不知他为何这么说。我若连他都不信了,又该信谁? “二叔,我信你,永远都信你。” 第 28 章 我的桌子上多了些花——确切来说,也不算多了一些,而是我的桌子上铺满了鲜花。也许我是个粗人,那些花朵娇艳欲滴,并不能使我欢喜,反倒让我觉得厌烦,我都没地方放手了! “陈齐!你幼稚不幼稚”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这事儿是谁干出来的,我们这儿几十号人,就他最不正常! 当我看到他的模样,却略微震惊——他好像被人打了,左眼上很大一圈儿黑青色,像个独眼儿的剑客。 他在自己座位上仰望我,没皮没脸的笑着:“这一大早,我们小豆豆怎么又生气了生气的女孩子容易老哦!”他一说完,我全身就起鸡皮疙瘩,真是恶心死人了! 我才不听他油嘴滑舌,一跺脚,凶他道:“把这些东西给老子拿走!” 这家伙很委屈,瘪起嘴,气呼呼的绕过来把花都拾掇走,还小声念叨:“凶什么凶嘛,女孩子家家的,凶得人家心里好生害怕……” “你给 分卷阅读42 我闭嘴!” 他立马闭上嘴,眼里的委屈只有增无减。 那些花,后来都被陈程顺走,听说他暗地里喜欢上了户部侍郎家的大姑娘,那家姑娘就很喜欢花。 我问:“什么叫‘暗地里’喜欢” 丞相家的傻儿子说:“单相思呗!人家又不知道。” “为什么要用别人不要的东西?” “这些花可贵啦!都是宫里女官们花了十几年心血育出来的异国名花,一年就出这么些!”他又离我近了些,“兰大姐,下次再有这样的好东西,能不能先考虑给我” 我看看陈齐,他还在看书,一双眼睛似要把里面的字儿都杀光了! “小混蛋,你书拿倒了!” 他一本正经:“尔等凡夫俗子的看书方式,已然不适合本王了。” 好吧!最好明天他就能上天!这样我就不用被他烦了! 我发现陈齐的脸皮已经厚得超乎了我的想象。前段时间我俩关系缓和了不少,近来因为他四处宣扬是喜欢我,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至少我单方面想揍死他。我以为他吃了暗亏,便会放手,结果是变本加厉。 除了送东西,他还帮我写作业。就算内心再如何挣扎,看着与我的字迹难辨真伪的纸张,一咬牙,还是收下了。 “这可不是接受你了啊!我就当是你孝敬姑奶奶的!”我又细看了一番,“不过……这字儿的确是丑了些……” “你真的不懂我。”他故作深沉,“你知道为了仿得与你字迹一模一样,我找了多少人吗?他们都说,纵是临摹书画大师的字也不是不可,只是要仿写像你那么丑的,甚是为难。” “我……”好吧!我无力反驳,我的字真的很丑,丑到二叔从不敢细看,季洛和小傲倒是很喜欢,看一次笑一次。 也不知是被他的作业收买了还是好奇,我居然问他:“你眼睛上的伤,谁打的” 他捂上眼睛:“谁,谁说是被打的本王,那是走路不当心,小摔了一跤而已……” 切,说得跟真的似的!不说就不说吧,我还懒得知道呢! 这一年伊始,似乎天下太平,风调雨顺。二叔不再成天板着张脸,对我总是温柔,将军府多出来欢声笑语;陈齐虽是纠缠我,好在我已然习惯,就由着他吧,反正他那样的人,过些日子就腻了;小傲还和从前一般,只要能每天数数他的银票,便喜笑颜开;司程还是常去小翠楼听曲儿,偶尔会留宿,我很好奇他还是不是……但他不说,一问便脸红;季洛嘛……除了跟在二叔身后,好像就没有他自己的人生,我也问过他想做什么,或者说喜欢什么,他从不等我问完就自己离开…… 此间,宫里还举办过一场春宴,我本说不想去,但无意间听老李同玉姑嘴碎:“等将军见了朝云公主,说不定就回心转意了!”如此,倒是逼得我不得不去。 二叔和季洛都准备出发了,见了我,自是惊讶。 季洛说:“你不是说不去吗?等会儿别指望我帮你布菜!” “谁说我是为了吃饭去的?我那不是……想多见见世面嘛?” 二叔只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哦,这样啊?那走吧。”他笑得很浅,也很干净。 因为某次我和陈齐在小翠楼相互告诉了对方一些事,以至于整场宴会,我无法直视陈平,他也无法直视季洛。 瞟到陈平的时候,我虽努力克制,还是憋不住笑;陈齐有意无意间也总望着季洛窃笑,惹得季洛很是恼火。 二叔问季洛:“他为什么总是看着你笑?你们好上了” “谁知道”季洛捏紧了拳头,“估计皮又痒了!” 咦,为什么是“又” 轮到了陈平向群臣敬酒,我坐在二叔身旁,自然也是逃不过的。他端起酒杯,很是客气:“兰姑娘,请。” 我仰头将一大杯葡萄酒一干而尽,还未下咽之时,见他也一饮而尽,那动作之潇洒,那气魄之阳刚……我终于没有忍住,一大口酒悉数喷在了他脸上…… 于是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紧接着爆发出陈齐肆意的大笑声。 皇帝、大臣、宫婢、太监……没有人知道我为何如此失礼,也不知晓陈齐为何要这般欢笑。只有我与陈齐心知肚明,季洛屁股上有颗痣,陈平他不行。 最后,自然还是二叔替我打了圆场,不过很奇怪,他的心思似乎不在刚才的意外上,整个晚宴,他偶尔会看向陈齐,那目光里竟是说不出的恨意。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二叔那般精明能干的人,怎会去同陈齐那种草包计较 朝云公主自然也是借着这次春宴,光明正大的看了我二叔整整一晚,还好二叔定力够,都没正眼瞧过她。 …… 我们仨走在出宫的路上,二叔再没有了来时的笑容。 “他喜欢你?” “啊?”我一头雾水。 “你答应他了?” “啊?” 二叔冷笑:“要不要上去跟他打个招呼?”b 分卷阅读43 r   我转过身,一抬头,正是陈齐立在宫墙之上,我眼睛好,能看得清他一直看着我走的方向,见我转过头,他便激动起来,不停朝我挥手。 二叔亦回头看,他俩目光交合之时,皆是寒气逼人。 “不许再看。”他牵起我的手,“回家。” 第 29 章 春宴以后,二叔便再不许我去国学院了。我不是读书的料,当初去国学院时千万般不愿,现在说不让去了,心中却有不舍。 “你不是总不愿意上学吗?” 我是不愿意上学……可是,哎!也不知陈齐他们知道了,会不会不开心。前些天还说好了,丞相家傻儿子请客,带我们去城郊春游,也去不成了。 赶上二叔沐休这日,他说要带上我和兄弟们出去玩儿,地方也选在城外。 自入了京城,二叔带我出来玩儿的次数很少,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更多的时候是我偷偷溜出去,然后被他捉回来。 京城里的花都快落尽了,城外的也只剩下些许花期较长的零碎花朵。我想起陈齐那满满一桌子的花来,虽不讨喜,却像极了天边云霞的色彩。 二叔说:“以后每年春好,我都带你来看花。”他应该是知道的,我不喜欢花。 小傲缠着季洛要扑蝶,司程很专心,全神贯注盯着火堆上的烤鸡——我刚才吓唬他:“给我盯好咯,要是烤糊了,我就……”我没有想好,但他坐得规规矩矩,唯恐烤糊了去。 溪水畔的芦苇最是茂盛,足足一人多高,风一吹过,便成片成片地随风飘摆。 “豆豆,喜欢京城吗?” “不喜欢。” 他笑:“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过几天,我让季洛带你去江北玩儿一段时日。” “为何?”他从未要我离开他的视线,更不许我离开京城,“二叔,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他看了我一眼:“豆豆,别问。” 他不许我问,那我便不再问,反正问了他也不会说。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二叔总不会害我。 那只鸡还是被司程烤糊了。我追着他要打,他也不躲,那模样乖极了,倒更让人见了生气。 “你怎么这么笨?” “嘿嘿。”他傻笑。 笨点儿没什么不好,至少活得开心,可我就怕别人欺负了他,就他那样的脑子,谁要是想害他,那简直就太容易了! “老大你不是常说你会保护我们吗?那笨点儿也没关系的吧?”他发问倒是一语中的,令我找不到言辞反驳。 二叔向来不关心我们几个探究的问题,在他看来都是些幼儿的话题,他作为成年人,本不该插嘴,也懒得过问。他和季洛立在一棵树冠巨大的马桑树下远远瞧着我们玩闹,阳光不能照到他们身上去,他们便处于阴凉之下。 这一年春好,看似万物复苏,实则是风雨飘摇。 二叔说让我去江北玩玩儿,没想到是说走就走,当天晚上便让我们启程。小傲和司程没有跟着去,说是年初军中要做一番布置,抽不得身。季洛不情愿道:“你有什么好挑剔的?我还不乐意与你同去呢!你还用得着我护送吗?” “你……”也是,我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在很多方面,我与季洛算得上极其不合契,与他一起自是不会开心,由此,我更加肯定此次江北之行并未为游玩,而是为了躲避某种事端。 “豆豆……”不知二叔是不是不舍,竟将我揽入怀中,“听话,很快我就接你回家。”他的心跳声显然变得急促,将我搂得紧紧的,往前五年,从未有过。 习武之人皆会刻意掩藏自己的心性迹象,面不改色,表情都会克制,二叔尤其不喜表露声色,由此,可见此次变故非同一般。但我在他怀里,便无所畏惧,刀山火海,只要他让我去,我绝不犹豫。他说要我等他接我回家,那我就等他。 这一路的风景,我没有细看,因而不知落英几许,残云几何,季洛不主动与我说话,那我也懒得招惹他,省得他嫌我聒噪。 我不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反正就是走走停停,喜欢哪儿就在哪儿住下来,过两天玩腻了就启程。这日子,甚是无聊。 我们最近的住所,是一户农家小院儿,季洛有钱,都没有还价便买下了这座院落。 “其实你可以跟他讲讲价,这实在太坑了!” 他微眯双眼:“我喜欢这里。”那把藤椅看上去已然有些年头,不知还能承载他晃几下,最好现在就破了得了,我好想看看他是怎样摔地上的! “兰豆豆,跟陈齐说我什么了春宴那日,他为何平白无故嬉笑于我” “关我什么事?”我颇有些心虚,“再说,你能有什么好笑的事吗?” “哼!最好不是。兰豆豆,离那小子远些。”一说到陈齐,就扯出了好大一摊子事,将军府的处境,皇帝的态度,朝廷里的局势……我虽好奇心重,却对这些事丝毫提不 分卷阅读44 起兴趣。但最后那一句话我听明白了,他说:“太子不会放过献王的。将军不许你与献王接触,也是为了你好。” 好不容易有一句能听懂的话,我瞬间精神了:“什么?为什么不会放过献王?他打算把陈齐怎么样?” 季洛从藤椅上爬起来,故意扯上别的以终止这个话题:“我去买点儿吃的。” “喂,你话没说完呢……”得了,不说就不说!我还不稀得知道呢! 但心中总是放不下,成宿惦记这事儿,太子他到底想对陈齐做什么呢 第 30 章 不知道陈齐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江北,出现在我遇难的那一刹。我看着他满身的血迹,问道:“你箭术何时这么好了” 就在刚才,我被数十个武艺高强的流寇截杀,季洛也没有同行,险些客死他乡。陈齐突然出现,不过眨眼间,射杀了五十六人。 “还好箭够多!”他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不是武林盟主吗?这么点儿小事都搞不定。说说吧,打算怎么谢我” “谢你个屁!我刚被截你就出现了,谁知道是不是你搞的鬼!” 他自是不会承认是他谋划,一言二语,我俩掰扯不清,大吵起来。 季洛策马而至,陈齐立马停止大吼大叫,小声叮嘱我:“别说这些人是我杀的!”呵,这会儿知道求人了!但一路走过来,我愈发觉得事情不简单,虽不屑与陈齐为伍,也不会故意找他麻烦,何况此次是他救了我,他不让我说,我就不说。 季洛下马,表情很奇怪,他似乎对我遇袭之事并不惊异,只问:“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不是。”我有几斤几两季洛再清楚不过,“一个蒙面人救了我。” 他将信将疑:“那献王殿下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陈齐嬉皮笑脸:“我也是被那蒙面人带来的。也奇了怪了,也没说掳我来干嘛……” 季洛与陈齐不合,可陈齐到底是皇帝的亲子,又遇上了我们,若出了半分差池,谁都不好过。最后,我们三人还是一同上路了。 那晚的风很凉爽,也很温柔,季洛外出采买,只余下我和陈齐。他悄悄告诉我,他自幼师承一位武林高人,习得一身好武艺,尤其是箭术。 “那我打你,你怎么不还手?” “我赢了你,就很体面了” 也是。陈齐再混账,也有一点好——即便到了再剽悍的女人跟前,也有几分男子的担当,在国学院时,帮我干过不少体力活儿。 “兰豆豆,今天的话,跟谁都不要说。”他并不像在说笑,“京里的事,你再不上心,也该知晓我太子哥素来不喜欢我。这些年,我装得也挺累,不过都是为了整个皇室的太平,也不是人人都愿意看我出类拔萃,我若好了,就会有更多人不开心。” 从未料到,他还真不是个草包! 帝王家的儿子,还真是可悲!太子日日察言观色、小心经营就已是辛苦至极,现在还有陈齐故意韬光养晦、装疯卖傻,天子家的饭,果真是不好吃的。 我问他:“那你有没有想过,能当皇帝” “当皇帝”他不屑一笑,“当皇帝未必是天下第一得意事,帝皇家的馒头,可都是蘸着人血做的。偏生我娇纵惯了,闻不得荤腥。” 哈哈,这倒和我挺像!我虽杀过不少人,都是被逼无奈的自保之举,讲实话谁不愿意天下太平,谁喜欢整天杀来杀去——偶尔打几个流寇玩玩儿倒还是可以的。 “教你的那位高人是谁?” “不记得,他戴个眼罩。” 戴眼罩……我所熟记的前辈中,确实没有人戴眼罩。 “身量几许体型如何” “八尺有余,高大魁梧。” 嗯~高大魁梧的戴眼罩的高人越说越陌生,哎,懒得想他! 季洛久久没有回来,我俩又说了许多,话一多就收不住,最后他竟然问我:“季洛是不是喜欢公孙临” “啊?”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分析得有理有据:“你看啊,公孙临得有二十五六了吧?那姓季的,也二十五六了,对吧?一个不婚,一个未娶,你说他俩想干嘛呀?”若不是他最后没憋住狂笑不止,我都差点信了! “兰豆豆。回京城吧。” “可二叔不让我回去。” 他眼里包含太多东西,纠结,失落,无奈…… “回去看看吧。你二叔快要成亲了,跟我四姐,离日子还要三天,快马加鞭,或许赶得及……” 有些心底里怕了很久的事,一旦真的发生,反倒不敢去信。我拼了命告诉自己不要去相信陈齐,因为陈齐是个不靠谱的人。可我看见陈齐那双眼睛,便能清楚感觉到他没有骗我,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我的二叔,公孙将军,绕了一个天大的弯子支走了我,为了娶皇帝的女儿。 陈齐说:“我就是为了想告知你此事,才会赶来江北,遇到 分卷阅读45 你被流寇伏击,的确是恰巧。真的见了你,又不那么想告诉你了,可我还是不能那么做。你总说公孙临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要是他不明不白跟别人成亲了,你该有多伤心” “兰豆豆,我喜欢你,就如同你喜欢公孙临,千真万确,不只是说说而已。” 他的声音跟风声一般柔和,只是我没有心思细听。 “纵使知晓了,那又如何呢?我什么都改变不了。”而且二叔骗了我,他并不想我知道。 “皇命不可违。或许你什么都做不了,但至少可以让他看着你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对你说,他不喜欢你,他愿意跟我四姐在一起。总好过让你下半辈子抱憾而过。” 我开口,那声音不像是自己的:“他说不说,有区别吗” “兰豆豆,哪怕公孙临与我四姐举案齐眉,只要他一日不把话说清楚,你就绝不会死心。” 原来在旁人看来,我对二叔的执念已经如此深了吗?兴许是吧!现在我已经不知道何为前路,何为将来,甚至不知道再活下去是为了什么。我生命中唯一的那点子温暖没有了,这人间于我,终是炼狱。 陈齐牵着我的手跑出了院落。他将我推上马背:“兰豆豆,跟我回去。”他自己也乘上另一匹马,同时将季洛的马也解开了缰绳,“趁他没有回来,快走!” 于是,在那个初夏的夜晚,我与陈齐,两人,三马,驰骋在瓜田,在乡道,在溪畔,在山脚。 我不晓得前去将面临什么,他也不懂。可是陈齐说得没错,我与公孙临,两千个日夜,千万般喜欢,总该问一个答案,必须得一个了结。 第 31 章 这路不好走,满打满算,不知三天能否赶到。陈齐扒拉一口鸡腿:“不急,先吃饭。”他老是觉得吃饱了做什么都有力气。 我还发现一件可怕的事:背脊总是发凉,好似无时无刻都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那人在暗我在明。虽然每次转过身去,都不见可疑古怪的人影儿,但习武之人的直觉不会错,我真的被人盯上了! “别多想!他图你什么呀?你有财还是有色呀?想多了吧你!”陈齐嘴上否定,暗自也常回头看,结果与我相同,并未发现任何古怪。我俩只好自我安慰,定是赶路太辛苦,神经紧绷,已然草木皆兵了。 陈齐伸手来捏我的脸,一时间我没来得及躲开。 “这几天瘦了。等回去京城,先请你吃顿好的!” 我习惯了与他争锋相对,却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我不喜欢他,不应与他如此暧昧。 “你手油腻,不许碰我!” 他不仅不把手收回去,反而更过分!直接拎起那剩下的半只鸡往我脸上抹了一圈儿,腻得我两眼全都是油星子! “陈齐,你大爷!”看来不打还是不合适! 我打他,他跑。 这是我和陈齐之间唯一的默契。 我们终于还是平安到达了京城,在城门下,我二人皆长吐一口气,真的是想多了。也许这路上根本就没有人跟着我们,只是大家都太紧张而已。 中途季洛也追上来过,我和陈齐悄悄给他停在客栈的马下了泻药,乡道上找不到地方换马,自然没能追得上我俩。否则,我们断然不可能在大婚以前抵达京城。 这是我第一次见皇家之喜,天子嫁女,与庶民同乐。鲜艳的红绸从城门下一路结到了皇宫里去,即使入夜,亦满城花火,灯火阑珊如同白昼。户部给每家每户都发了花灯,由家里的小孩儿举着,夹道欢迎公主下嫁。 当真是十里红妆。 朦胧的灯影里,是我的二叔,他骑着青鸢,在人群的拥护声中迎回了他的新娘。 我的二叔,我心心念念两千个日夜的光亮,终究是娶了别人做他的新嫁娘。 而我,就像一个被抛弃的玩偶,在人群中随人流涌动。没人知道我是谁,无人在意我,更无人会问起我来。 宫里陪嫁的老嬷嬷开始向街道两边洒喜糖,百姓莫不争相抢夺,有一颗糖砸在了我的脸上,即便我不争亦不想要,它还是落到我脸上。 剥开糖纸,那颗蜜饯饱满得快溢出浆来,我看着二叔在人群之中即渐模糊的身影,将蜜糖塞进嘴里……我蹲在地上,忍不住掩面而泣。 人很多,陈齐一边防着他们踩到我,一边提着我往上。 “快起来,他们会伤到你的!” 我自顾自地哭,如果真的能踩死我,就好了!我也不愿意活着惹人嫌!我活着就是为了惹人嫌! 天塌了。我的路走到头了。 陈齐捂住我的嘴,摁住我的头往他怀里靠:“我知道,我知道……豆豆,我的肩膀给你靠,也由着你哭,只是你得小声些……”后面的话他没说:哭太大声引人注目,给新人添了晦气会被皇帝治罪。 那一刹我真是嫉妒朝云公主,嫉妒得快要发疯!不是因为二叔,是因为她的父皇,是因为她有人爱有人疼,她喜欢的 分卷阅读46 人,皇帝威逼利诱,绑也得绑到她的花轿前头。可是我呢? 可是我呢? “小王八蛋,我,我想回家,我想我阿爹……” 可是我没有家,也没有阿爹。 陈齐只说:“我知道,我知道。” 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他与朝云公主一般,所有的是父母独一无二的真心爱护,他不是浮萍,不知寄人篱下的艰难,他不曾失去,更不知这世上为何有人那么珍惜所有。 “豆豆……”他不让我哭出声,我便咬他,含着泪咬,咬得他皱紧了眉,却还沉默忍受。 泪眼模糊,看到的是远去的新郎蓦然回头,便停驻。我再也看不清楚他的神态,他左顾右盼,是在等谁呢?他也在寻我么? 我已经忘却了随陈齐回京的本意,亲眼看到公孙临,却不知从何问起。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 “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所有的都只是责任。” “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你呀!” …… 在心里草拟无数遍的言语,到相见时一个字也讲不出口,事已至此,已然没有退路,说得再多,都只会让人笑话。 我推开陈齐,他月白色的前襟上被我哭出一大片异色。抬起手擦干泪,我起身就走。 幼时便知晓秦风叔叔很不喜京城,他总说京城里最值钱的是人心,最不值钱的也是人心。也不尽然对,这里的人,哪里还有心呢? 公孙临想娶别人,抑或被逼,抑或自愿,只消和我说一声,要么为他募集武林中人端了皇帝,要么祝他与朝云百年好合,只要他说一声,我绝不纠缠。说一声,当真就那么难么? 从前以为自己是江湖儿女,纵连转身离去,也是潇洒的,今时今日,倒更成了落荒而逃。我在这个鬼地方,寄养在他人屋檐下,整整两千个日夜,折了尊严,失了希望,如今狼狈出走,亦是咎由自取。 陈齐一路跟随,直至离了人群喧嚣处。 “你去哪里?” 我没有回答。 “兰豆豆,你去哪里?” “你管不着!我看见他们了,你高兴了!你满意了!” “我不高兴!”他略带哭腔,“我比谁都想要你好!我初次见你,就知道你不属于这里!我想要你好,想要你远离是非之地……可是你不听。公孙临娶了我四姐,我不愿意你带着遗憾走,我不想你不高兴!” “想要我好”我冷笑出来,“你凭什么想要我好我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是这座城里的人!你自小锦衣玉食父慈母爱,你还会韬光养晦掩藏锋芒,你和这些工于心计机关算尽的人有何区别” “我跟他们不一样!”他急红了眼,“因为我喜欢你!我想带你走,我能给你想要的生活,我能代替你父亲和叔父照顾你,我不会让你哭,我不愿欺瞒你,更不愿伤你!我喜欢你,不只是说说而已!” 喜欢我我有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一个没人要的孤儿,有哪一点值得人喜欢! 他说得再认真,也只是徒增恶心!这座城里的人,一个都不值得我信任! 那晚,他就那般红着眼眶跟随我整整一夜,再没有说一句话。 我走累了,便寻个地方坐,他也站在一旁,风起时,就给我挡挡风。到了城门下,他亦不做劝阻,默默掏钱买来两匹最好的马,还有一只我同他都喜爱吃的烤鸡。 临出城时,他终于开口。 “兰豆豆,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我来保护你。” 第 32 章 鸡鸣天下白。那座城离我越来越远,可就这么离开了,一时不知自己该去哪儿。 我还能去哪儿? “回天风寨吧。”陈齐说,“你该回家了。” 或许是吧。就算阿爹和秦风叔叔都不在了,我也该回去,我的天风寨还在,那里才是我的家。 我们一路往南,若是不做逗留,三五日就能回得去。但陈齐突发奇想,提议在路上玩玩儿,这也是我心中所想,在京城这些年,总是憋得慌,我的江湖成了什么样子,的确该重新看看。 今晚留宿的店家偏说看陈齐面善,硬要多送一盘小食给我们。我是不明白了!这家伙哪里面善了 后来小二端上来的小食,居然是一盘黄金酪。我想起来将军府的黄金酪,玉姑手艺天下一绝,以后怕是尝不到了。 陈齐本想吹胡子瞪眼,可他没有胡子。 “拿走!我家豆豆长牙,不吃甜食!”他是怕我睹物思人。 其实这家伙也是蠢,要真的是想极了一个人,不管看不看得见与他相关的东西,总是会想。只是我怯懦,不敢去想,却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就连看到路边嬉耍的孩童,我也会问自己:“不久以后,他也会有一堆可爱的儿女吧?将军府该有多热闹”只是那里没有我了。那里也不需要我 分卷阅读47 。 陈齐故意逗我:“张嘴给爷看看,长了几颗牙” 我无心打闹,怏怏地丢下碗筷:“陈齐,别闹了。” 于是他开始给我讲道理,我这辈子最不服气的两件事,一是二叔为了旁人来责罚我,二就是听陈齐给我讲道理——他都是个不讲理的人,跟我讲什么道理! 但是那会儿就像魔怔了,竟竖起耳朵听他说完。 “这样也好,你伤了心,便不会再想着回京城去,京城除了吃喝方便,没别的好处。你天生脑子不好使,久在那样的地方待着,早晚让人啃得骨头也剩不下几根,天风寨周围有你秦风叔叔早年设下的路障,倒很安全……等送你回去,我就回京把事都处理干净,田产铺子珍奇珠宝,能当的当能卖的卖,你就踏踏实实等我扛着银票来倒插门!” “呵呵。”我说,“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我很认真的。” 接下来的许长一段时间,他都叽叽喳喳念叨着,数来数去倒颇有几分模样。 我问他:“小混蛋,你又在算什么?” 他说:“我在算我们以后的日子。” 好吧!我彻底不想管他了!爱做梦就做去吧! 每一个有微风吹过的夜晚,他都会蹲坐在我膝盖边上,就像一只等待主人怜爱的猫儿。 “豆豆,要是咱俩下半辈子都这样过,多好。” “豆豆,别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我陪着你,咱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豆豆,如果在一开始,你遇到的不是公孙临而是我,你会不会也喜欢我?” …… 我不知如何回他,只能耷下眼皮子装睡。闭上眼便是无穷无尽的黑夜,更没有人于黑暗中向我伸出手来。 那个原本说好了要护我一生一世的人,此刻是不是搂着他姣美的新娘,他会想起我吗? 我感受到陈齐拿指肚擦干了我眼角的泪,就像责问一个小孩儿,亲昵且无奈:“怎么又哭了?” …… 再往前不过百里,就是我的天风寨,秦风叔叔的障眼法我还记得如何破解,回去容易,出来就难了。当年二叔为了带我们几个出来,折损不少兵力。早知是一场徒劳,莫不如当初不下山。 陈齐见我犹豫,随即承诺道:“你放心,等忙完我就去找你,还会带上你家的小兄弟。” 如此,倒确无可留恋之处。 夜间依然暂住在客栈,不同的是今晚较前几天少了些安宁,整宿都有沉重频繁的马蹄声。我拿枕头蒙住头,气得快要发飙。 陈齐也不是善主,他的起床气似乎比我更严重,我开了扇窗还没开骂,就见他已经开始从自己屋里往下扔东西,水壶、椅子、屏风……逮什么扔什么,倒还算有几分理智,没把他要盖的棉被给丢下去。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赶着去投胎吗?”伴着“啪叽”一声瓷碎。 下面的人也不好惹,双方对骂起来。 “你敢偷袭禁军不想活了吧!你给我下来,我要打你!” “有本事你上来!” “你下来!” …… 这一吵起来,简直是没完没了!这会儿不仅是我,所有人都睡不着了。两道的窗户外挂满了人头,有看热闹的,有张嘴打呵欠的,更多的则是两头相劝的。 我也开始坐窗台上往下扔东西,这会儿帮着陈齐,天经地义! 我们砸,那几个人躲,在街上跳过来跳过去,就像一群小青蛙。其中一人从腰封掏出一挞纸,扯开之后竟有一张地图大小。他看看那张纸,再仰头看看我,最后又看看旁边窗户里的陈齐。 他突然跪下:“禁军三处统领刘菁,恭迎献王殿下回京!”他身旁那几个人也跪下,齐声道,“恭迎献王殿下回京,恭迎兰大姑娘回京!” 陈齐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皇帝虽然喜欢他,却不会时刻把他拴在身边,这出来才不过三五几天,哪里至于这般大动干戈寻回我只是一个寄养在将军府门下的江湖遗孤,更不会引皇帝这般费心找寻,除非……除了皇帝本人,能调动禁军的只有二叔一人。 陈齐朝我眨了眨左眼,我朝他眨了眨右眼,不晓得何时来的这种默契,我俩同时关上窗户门,飞快捡起一些要紧的物件儿,夺门逃出。 “下不去,往上走。” 我俩合力抬起大厅的一张桌子,用尽全力往上抛,桌子掉下来摔得粉碎,那房顶被砸出一个大窟窿。 就算到了经年之后,我仍清晰记得那晚的一切,露重霜寒,瓦檐上凝满露滴,浸透了春寒,沾湿了裙边。陈齐抓紧我的手,带着我穿梭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他和我轻功都很好,我俩轻快得宛如一对灵巧的燕儿。微风吹过他的碎发,那张脸在月色照耀下异样白净,好比刚出世的婴儿。 脚下是禁军穷追不舍,如此境地,却别有一番风味。 “豆豆,你猜猜,他们能不能追上” “我觉得追不上。” 分卷阅读48 他轻挑眉:“我也觉得。” 秦风叔叔 帮我们逃脱的那人说:“这些年,我都在你身边。” “你是谁?” 我并不认识眼前这高大男子,他的外貌,他的声音,我都不曾见闻,然很奇怪,又确感十分熟悉。 他说:“你胸侧半寸之处,有一块暗红色的胎记。”吓得我赶紧捂住胸口。 陈齐将我掩在身后,怒然拔剑:“你到底是何人行事鬼祟,言语猥琐,信不信本王一剑杀了你!”却又问我,“他所言是否属实?” 我胸侧确有一块暗红色的胎记,但那人又是如何知晓的莫不是偷看过我洗澡换衣服什么的! “不用猜疑。我还知道关于你十三岁之前的一切。” 我和陈齐皆不信,逼着他非要说出几样来听听。他也不怒,寻了个干净地儿坐下,娓娓道来。 “你爹年轻时爱逛窑子,还染过花柳病,最后是鬼神医给治好的,自打遇了你娘,他便一夜之间变了个人,再不踏足烟花之地。后来你娘生了你,你自小调皮泼悍,你娘总是被你气得气血瘀滞,她体质又弱,没两年就病死了。” 我的个天!这种绝密之事他是如何知晓的 陈齐瞪圆了眼:“你爹真染过花柳病” “胡说!”实则是我心虚得不得了。 “那你娘真是被你气死的” “没有!” 嘴上虽然打死不敢承认,心里早已经没底了。我提起陈齐的剑,凶恶地问他:“你到底是谁?” 那人摇了摇头,长吐一口气:“傻丫头,能不能长点儿心我是你叔。” “瞎说!我叔早死了!” 但我在心里存了疑问。这人看上去与秦风叔叔全然不同,身量却是相当,还有方才他说的那些旧事,阿爹绝不会让第三人知晓。 他问我:“你说你叔叔死了,那你见到他的尸体了吗?” 这实在是没有。当年那场大乱之中伤亡无数,局面混乱不堪,秦风叔叔的尸首自然也没来得及寻回。这些年二叔派人找寻多次,只差把奕朝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均无结果。我也试想过,万一他还活着呢?但阿爹说了,绝无可能!因为秦风叔叔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可能丢下阿爹和我不管不顾。 “这一切很复杂,用你的脑子,确实很难理解,更不可能相信。”他直接看向陈齐,“你应该不会比她更笨,听说过切肤易容吗?” “切肤易容”陈齐应,“听说过。但那好像只是一个民间传说,把患者身上完好无损的皮肤切割下来,填到脸上去……此等操作何其复杂!这世间怎会有人通晓如此医术!” 这我知道,鬼神医可以。 我上前一大步,扒开那人的衣服,果真,他身上没一块儿好皮肤!就连陈齐也吓得往后退了小半步。 那人又说:“当年中毒的不止你爹,还有我。那一战之后我毁了容貌,被鬼神医所救,他为了救活我,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命倒是保住了,嗓子却哑了,那半年里我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好在后头他又制成了治嗓子的药,只是开口以后声音不再是以前那般了。” “不对。你说的不对。”我说,“去年我二叔也中了那种毒,可是鬼神医说此毒无药可解,除非用内力逼出……” 他的眼里布满猩红,几乎冲我大吼道:“那是因为他不想救公孙临!”他似乎是气极,“只是没想到你那么蠢,当真为了他愿意牺牲性命。” 他这一怒,我所有疑虑通通消散了,这人的确是我秦风叔叔!只有秦风叔叔,生气时眼里会闪过双瞳,从前阿爹还因为这事说道他:一个行走江湖之人,怎能这般藏不住情绪 我恁了片刻,回想到的是许许多多从前的散碎片段,自小到大,但更多的是猜想——这些年,他吃了多少苦头? 我触摸到他的肌肤,问道:“疼吗?” 他说:“早已经没有感觉了。” 我猛一头扎进他怀里:“这么些年,你为何不来找我”我哭得都听不清自己说话,“我,我,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天风寨没了,阿爹,也没了……我想让你入土为安,又总是找不到你的尸首……叔……”在他怀里,我放声痛哭。 时隔多年,秦风叔叔的手掌依旧温暖如斯,只要他的手落到我头顶上去,便像阿爹在抚摸我一般。 “豆豆,我不在,你也吃了很多苦吧” 苦?能有多苦呢?锦衣玉食,尊贵体面,还能去国学院接受三朝元老的教化……唯一不好的,就只有寄人篱下,患得患失。 他说:“现在我回来了,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叔,我也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陈齐在一旁很不自在,最终重重咳了两声:“其实你们可以考虑考虑我的存在,还可以找个有吃有喝的地方坐下来慢慢叙旧。” 他这一说,我也觉得肚子有点儿饿了。 太久没有 分卷阅读49 见过,乍一重逢,还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也怪我自己,一直以来认定了秦风叔叔已经死了,从未想过见面要与他说什么。 他笑望着我,目光一言难尽,是喜悦更是哀凉。 “傻丫头,你还是那么能吃。” 呃……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 陈齐抱着烤鸡狼吞虎咽,我也吃得撑圆了肚皮,秦风叔叔却迟迟不动筷子。他说:“看你吃,我就饱了。” 这些话,他和阿爹曾经常说,那会子只觉夸张得不行,五年之后再次听到,泪水实在没能忍住。我把头埋进碗里头,泪滴在那块儿酱牛肉上,也不知那味儿是淡了还是更咸了。 我好像不如从前顽强,因为秦风叔叔回来了。 “此次出来,就不要再想着回京城了。”他略带商议的语气,“从前是我不在,才使得你不得不寄人篱下,现下我回来了,咱爷俩儿去哪儿不成?” 也是,我们爷俩儿在一起,去哪里不是家 我又想起一件事情来:“那小傲他们呢?” “我自会想办法。” “那锦儿呢?”也不晓得秦风叔叔有没有听闻司程与锦儿的事,我又解释道,“锦儿就是司程的心上人。” 可秦风叔叔很是淡然地抿了口茶水:“我知道。豆豆……我们带不走她。” 我想那是因为小翠楼与朝廷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们父子几人能安然逃脱便属万幸,实在不能再与朝廷为敌。但是锦儿,是司程必生所爱呀! 秦风叔叔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道:“锦儿她……只是一个风尘女子,那小子不过是年少轻狂,过几年岁月,自然就会忘记了。” “锦儿她不是风尘女子……”罢了,老一辈的观念与我自是不通,我也懒得跟他争辩下去。 陈齐也怕我跟秦风叔叔起了争执,拿他油腻腻想手扯了扯我的袖子,又朝我挤眉弄眼,那意思我明白——“别跟他掰扯,看我的!” 缉捕令 无论我如何问秦风叔叔,他都不肯告诉我这五年来他都做了些什么,为何伤愈之后没有立马来寻我。 “豆豆,欠你的,我以后慢慢还。” 我不认为他欠我什么,只不过好奇罢了。 陈齐进城去觅食,带回来一张通缉令,那上面画着一个大概是女人的人像,注明了寻得此女子可得赏金万两。 “拿走!这谁啊?看得我眼睛疼!” “这是你啊!” 我再一看,那鲜红的官印是公孙将军府的,那女子的名字,也是我的。 “嚯!把我画得这么丑!”我气得跺脚。 这画像上的,若非属了名,是男是女都难分出,哪一点像我 秦风叔叔不知何时冒出,悠悠开口:“不像更好。” 我还有一点很不解:“我与小王八蛋一同出城,为何上面只有我一人” 陈齐说:“是不是傻我乃堂堂献王殿下,皇帝亲子,既无作奸犯科,又无父皇缉拿手谕,他何敢明目张胆缉捕我” 如此说来,不就说的是亲爹还在的好处么?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也有秦风叔叔! 晌午,我依在秦风叔叔膝下乘凉。他摇着折扇,那风轻轻软软的,不知不觉便熏得我有了些许睡意。 他还如我幼时那般,极尽耐心,为我整理额前的碎发。 这样的场景,我连梦都不敢梦到。 在他膝下,在他身边,过往种种皆如昨日,中间那五年的分离似乎从不存在,在京城的一切,都不过一场梦而已。 只那么一瞬,我想到了另一个人。他也为我梳理过头发,他也帮我打跑过坏人,他也说过要护我一生一世……他在京城还好吗? …… 我醒来之后,他们已经做好了饭菜,一大桌子,悉是我爱吃的。 这顿饭出奇的安静,根本原因是陈齐几乎没怎么说话。最后收碗时,他才向我们宣布:“我要回去了。” “为何?”其实我也知道缘由,他不是没爹没娘的人,总是该回家去的。 “怎么?舍不得我”他又开始不正经,“那就把我抢回去做压寨夫人吧!正好你叔回来了,我更打不过你俩!” “小王八蛋!”怎么能当着长辈的面儿说这般轻薄的话?我偷偷看了秦风叔叔一眼,还好,他并不生气。 “献王要走,我们自然不会强留。”秦风叔叔一向不喜朝廷中的人,对陈齐却是难得的礼遇。 “说来你也算有恩于我家豆豆,就算我天风寨欠你一个恩情,寻得良机,必定报还!” 明明就是他上赶着追来的!怎么叫有恩于我 不过陈齐就要回去了。 我和他的初识很不美好,一路走来亦是打打闹闹无数次,终究也成了患难之交。初到国学院时,我每晚一闭上眼,便能数出他身上好些缺点来,随着时间推移,能数出来的东西亦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 分卷阅读50 一个——娇纵轻狂,除此之外,似乎都还不错。 “兰豆豆,真不打算留我?” 我说:“不留!”虽然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希望他能突然改变主意。他若是留下来,可以解乏,必要时还可以拿他要挟追逐我们的官兵滚蛋。 那天上午大家都睡到很晚,太阳也迟迟不肯升起,这使得离别尤其不干脆。 秦风叔叔亲自给他装了好些饼,说是路上可以解饿。陈齐一面赔笑,一面使劲儿往包袱里掏呀掏…… “你干嘛?” “我在找你给我的东西。”他突然大笑,“哎呀!找到了!” 那只烤鸡我是偷偷塞进去的,怕窜了味儿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牛皮纸,也不知这家伙是不是属狗的,鼻子真是灵! “别猜了!这不是靠鼻子,是靠心。” 我踹了他一脚:“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我与他才不会心意相通呢!我只是恰好路过一家烤鸡铺子,又恰好想买一只烤鸡而已! 已是夏天,阴云转开,便是烈日炎炎。 秦风叔叔说:“小子,再不启程,就得顶着毒日头赶路了!我看你金尊玉贵,怕也是吃不了这个苦头的!” 陈齐将行李悉数捆绑在马背上,再翻身上马,朝我和秦风叔叔扬一扬马鞭:“兰豆豆,听你叔的话,别再回京城,你家的两个小兄弟,我一定会想办法给你送来的……” 最后一句拖得尤其长:“我——陈齐,也一定会来娶你的!” 呸!我跳起来一脚踢在他的马屁股上,那马儿吃了痛,驮着他颠了好远,仍能听到他的声音:“三礼六聘——明媒正娶!” 死小子!真该一刀剁了他! 静下心来,却忍不住一笑。也好,这一路有他,才不算那么寂寞。 秦风叔叔见他已然走远,方对我说道:“丫头,你与这臭小子,倒是颇有几分夫妻相!” 我急了:“哪有!夫妻相这种东西,不过是骗小孩儿罢了!” 秦风叔叔猛揉我的脑袋:“对呀!你不就是小孩儿吗?” “我不是小孩儿了!我已经十八岁了!” 但他说的或许都对,在他眼里,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我都还只是一个孩子。 再听不到陈齐的马蹄声,心中蓦然有些失落。可能因为他毕竟陪伴了我好长一段时间,说走就走,换谁都会不自在。 也不知道那只烤鸡,有没有京城那家店里的好吃。 秦风叔叔说:“走吧!眼珠子都快要抡出来了!” 我转身边掉在他胳膊上,像只树猴儿。 “叔,我们今晚吃什么?” 吃什么都香,陈齐不在,也不会再有人跟我抢。 黄金酪 我时常想起来一些在京城的日子,在某个下午或者黄昏,我与司程一同跑到将军府门下坐着,他总是歪着头问我:“老大,将军什么时候回来?”我亦会学着秦风叔叔般老沉地回答:“快了。司程莫急。”虽然我从来不知他何时能忙完军中之事。 一眨眼,司程和我都长大了。我们已经不会再傻傻在门前坐等一个下午,也都不会再问起彼此“他什么时候回来”,那个我们一直等待的人,终于等不到了。 …… 我上过几次街,一路下来太平得不行,这就意味着,二叔他彻底放弃找寻我了。我劝慰自己:“无妨,他本就是一早就抛弃了我。”但更觉恍然若失。 秦风叔叔为了我,学会了做黄金酪,最开始那几次险些烧掉了厨房,后来他学会了掌握火候,做出来的东西依旧是不能吃的。 我夹起一块被炸至两面漆黑的黄金酪:“叔,说说吧这五年你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有些难为情:“我做过特级镖师,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他们管饭。” 他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后来的一连好多天,他都将自己关在小厨房里,怎么叫都不肯出来,总算是做成了一块儿像样的。 但那也仅仅是看上去像样而已。我猴急的咬了一口,天爷!硬的差点儿没把我牙磕下来。 秦风叔叔徒手抓了一块塞自己嘴里,立马吐了出来。他不气馁,又说:“等会儿,我再去给你做!我就不信做个饭会比杀人还难!” 我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便泪湿眼底——这些年,已经没有人会这般在意我喜不喜欢。 “叔,别忙了,坐下来咱爷俩说会儿话。” 他便寻了个地方坐下:“行。说点儿什么好” “叔,为何你们都不喜欢我二叔你,陈齐,鬼神医……” 我眼见他喉结蠕动,半晌了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我再问,他却转过头去,含糊不清地敷衍我:“大人的事,小孩儿不许问。” “那……”我鼓足勇气,“那你会伤害他吗?” 我太明白秦风叔叔的为人,他虽不好主动招惹是非,却也是个睚眦必报之人。 分卷阅读51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或许非我所能明了,但秦风叔叔憎恶二叔,必定有其缘由。大人的爱恨我主宰不了,若能使一切安然如初,也是好的。 秦风叔叔仍不正面答我,只说:“他不挑事儿,谁会揪住他不放” 这也算是默认了吧?只要二叔不招惹他,他也不会招惹二叔。但这里头有件事他没跟我说明白,公孙临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被这般仇视 天青色,四下寂静。 这是京城所没有的哀凉气息,那座繁华的城里,遍地欢声笑语。这是盛夏,尤使我阵阵寒凉。 秦风叔叔说:“街上倒是太平。” 太平……意思是,没有人寻我了。 公孙临的生命里,彻底没有我了。 我眼见他迎娶朝云公主时,自以为心灰意冷,我努力逃离京城里的一切,在全天下兜了大半个圈子,自以为可以放下。 不料是最坏的结果——我放不下他。 陈齐给我写过信,只问安好,只字不提京中之事。因我和秦风叔叔四处游历位置不定,他也就懒得再写。 哎,真是不够义气。 这日子似乎还不错。但我好似还不甘心。 直至秦风叔叔外出办事那一日,故事才发生了扭转。 听见门“嘎吱”响,我瞅眯着眼缝,翻过身去捂上被子又继续睡。 他掀开我的被子:“你还睡得着?不怕来个什么歹人把你连床给端走吗?” “谁爱端谁端!” 咦?这不是秦风叔叔现在的声音。 我“嘎嘣”一声从床上弹坐起,揉了揉眼:“季洛!” 他头发很乱,这很稀奇,平日出征都不忘把自己整理得体面光鲜,这样子出现在我跟前,怕是府中出了大事。 这人也不等我问,一开口便是直奔主题:“快跟我回去!京中有变,将军在迎亲当日悔婚,拒不行夫妻拜礼,朝云公主为此闹着要出家。陛下大怒,已然将公孙家阖府上下软禁起来,将军也被收了兵符,现下仍被求困狱中……” 我与季洛毕竟有那么些年的交情,他没有说谎,这我知道。 那一刹不容有片刻犹豫,我起身便慌乱寻鞋穿,一着急鞋也找不到了,最后还是季洛帮我找到的。 “等等。” 秦风叔叔管我管得严,平日里话都不让我跟外人多说几句,生怕我被奸人拐卖了去。昨夜他更是不安,千叮万嘱道:“明日确有要事,否则绝不会独留你一人在此。记住我的话,千万不要乱跑!”我还记得我小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 季洛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将军可是为了你悔的婚!现在你就这般不管不顾了” 为了我 为何是为了我 季洛又说:“前些天我拖了关系,却只能见得上他一面,他身上全是伤,一般的铁链子栓不住他,天牢里的人就天天给他灌迷药……那哪儿还是我们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季洛话带哽咽:“他清 醒时,只对我说,‘不要告诉豆豆’……” 出京城那一刻,我以为这世界很大,有许许多多的地方可以给我闯荡,现在看来,这世界着实小得可怜,转来转去,还是忘不了那一方狭小的天空下。 尤其是现在我听说,有一个人,他为了我,独自挨下所有刑罚。 我一直在乎的那个人,他为了我,承受了所有。 面圣 这段时日我与秦风叔叔一直住在宜州城郊外,采买也是秦风叔叔一手包办,我压根儿都没有出过门。 每天他都会多带些小玩意儿回来,有纸糊的蝴蝶,还有羊皮做的小人儿。但从来都没有关于京城的消息。 也是进了城我才知晓,大街小巷早贴满了缉捕我的告示。事关皇家体面,赏钱由黄金万两提为金十万,封千户。 再看了看这画像,显然也是费了好多心思的,与我之前看到的那张全然不同,除了形似,更是神似。 “之前将军应了圣上的要求发下海捕文书,却又吩咐画师一定不能画得太像了你。圣上对此事却颇为上心,亲自微服探访,得知真相自然大怒,当日便收了将军入狱,还命人重拟了缉捕告示。” 好在季洛聪明,给我装扮成男子模样,还将我脸上贴满了痞子和大胡茬,就连秦风叔叔见了我,也不一定能立马就认出来! 等等,秦风叔叔! 我拽住季洛的胳膊不肯再往前走:“我叔还不知道我跟你走了呢!他回去得急死!” “我给他留了书信,他自会知道。” “可是……”我也不好告诉季洛,秦风叔叔怕是不会准许我跟他回京。 抵达京郊之后,我终是问了季洛:“你可知二叔与秦风叔叔之间的事?他们二人似有过节。” 季洛微恁了恁,即说:“两个不相干的人,能有什么过节?误会罢了。” 分卷阅读52 也许是的。秦风叔叔那样的直性子,确实容易招人误会,也容易误会别人。 “还有一事我不明白。”这样心急如焚赶了一路,忘了问最重要的问题,“我要怎样做,才能救二叔” 这一次季洛不再坦荡回答我,他沉默片刻,抬起头来时,目光里是愧疚和坚定。 “驸马悔婚,公主蒙羞,圣上面子上过不去,定是想出口恶气的……待他消了气,将军也就安全了。” 这话我懂,意思就是让我给皇帝老子当一回出气筒。二叔是重臣,皇帝便是关了他,也不敢治罪,但心头那口气出不了,实则更是凶险。我就不一样,我是孤儿,无父无母,无权势无地位,武林盟主么?朝廷又好像一向与江湖不睦。 此事因我而起,亦只能由我了结。 季洛心里没底儿,便问:“豆豆,你愿意吗?” 我说:“愿意。” 这条命一早就是公孙临给的,抛开我倾慕他多年不说,只当是还给他的。 我曾认为喜欢一人即是想与他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事至此,却只是希望他活着,即使没有我在身旁,他安好于世间,就已经极好。 “季洛,我们现在进城,赶得上皇宫下钥吗?”我想见皇帝,一刻都不能再等。 季洛再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些感动,兴许也不是。 我认识的季洛,除了对二叔好,旁人对他做了再多,也只能换回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仿佛这人只会听公孙临的话,却没有心,这是我很不喜他的一点。而他自也不怎么喜欢我,一是嫌我缺乏教养总是惹祸,二是最主要的:我又不姓公孙。 他说:“如若这次将军能脱困,将来我定任你驱遣!” 我蔑了他一眼,道:“谁稀罕呀!” 这时将近黄昏,宫里气氛素来压抑,而今更添诡谲。 很远的就有一小队宫娥迈着急匆匆的步子往大殿前跑,丢了魂儿似的。 “为首的那个女官我见过,是朝云公主的贴身近侍,多半是公主又不肯吃喝,赶着来向圣上禀报。”季洛不可思议地看向我,“将军他怎么想的?为了你不要公主?” 我在心底竟然有些窃喜!那么一长段时日的委屈和绝望,就因为这么一句话,烟消云散。 “走吧,随我面圣!” 抬头是精雕细琢的玉石阶梯,在余晖中闪着光,那是皇家的颜面,更是万人之上的威严。 过去十八年,我不觉得皇权有多值得人艳羡,此时此刻方可深切体会,至少,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就可以保护任何一个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我生性懒,不爱爬长梯,这一路却不敢懈怠。 季洛又说我:“你慢着些!不要在陛下面前失了体面!” 于是我就小心翼翼放慢了步伐。 等到了大殿里,皇帝老子明明都知道我们来了,却只命人放下了帘子,说他“忧心公主,龙体不适”。他睡觉呼噜扯得像打雷一样,哪里就忧心了!哪里就不适了! 季洛叫我跪随他一起跪下,我是没跪过活人的,再往前做了天大的错事,二叔也只会叫我跪他爹的牌位。头两次见皇帝,他待我们尚算礼遇,也并没要我跪。 “跪就跪吧!”我服气了,“为了二叔。” 我们就一直等,等到从前每天接陈齐放学的老太监过来添上了灯油,又等到膳房的女官们端来了香喷喷的吃食。 季洛开始着急,他说:“宫门快下钥了!”意思是:我们极有可能连皇帝的面儿都没见着,就要被赶出宫去! 我吓得差点儿抖起来,说话磕磕巴巴的:“草民,草民兰豆豆自知有罪,望陛下责罚!” 帘子后面并无动静。 我又说:“草民兰豆豆,恭请陛下圣断!” 皇帝这才起身掀开了帘子,这身影绰约比上回见时圆润了许多,可能朝云公主吃不下的饭都被他给吃了! “兰霸天的女儿是吧?我们见过三两次面,初见时以为你不过顽皮了些,应当还是个恪守本分的丫头。你说说,好好儿的女孩子,怎么就动起来别人的歪心思呢?” 我原还说老皇帝傻,不料只是看起来傻,这老头儿说气话来字字含沙射影,话里话外都暗藏杀机,听得我浑身难受! “朝廷既有意与江湖为善,必然也是要善待你的。你若是看上哪家好儿郎,只消说一声,纵是丞相家的独子,我也是能赐给你的……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竟争到了朝云头上去,你这孩子,叫我说你什么才好?”他的面色依然如头一次见面那般和善,就连说起这般诛心之言,亦面不改色。 但二叔在他手上,我便是恨极了他,也得咬碎了牙咽下去。 季洛很怕我脾气大坏了事,皇帝每说一句话,他就侧头过来看我一眼,那是一种近乎哀求的神色。 “草民有罪,愿受责罚!”我强忍委屈,硬生生磕了三个大大的响头,撞得脑子里好一阵儿斗转星移 。 “ 分卷阅读53 草民本就是无根之木,多年来全蒙圣上仁慈开恩才得以苟活,本该报恩,现在却因我之故惹了公主伤心,实在罪该万死!”说着,泪还是忍不住,脸也红,因为害怕,更因为屈辱。 阿爹和秦风叔叔要是知道我今日如此委曲求全,会有多心疼 不管我做了何事,他们都舍不得罚我跪,阿爹还说,兰霸天的女儿不跪活人,谁要让她跪,谁就必须当死人。 我想着他们,便凝噎起来:“但公孙将军毕竟是国之栋梁,又尽忠职守,圣上切莫因我的缘故而错待了他!”说完,我半抬起头来,以便于偷偷打量皇帝的神态。 听闻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今日得见,比暴怒更使人胆寒。 皇帝反复问我:“当真是任何责罚都可承受” 我仰面答:“是。”半分没有拖泥带水。 “好,甚好。”他让老太监拟旨,“公孙将军无罪释放,归还其虎符,再赏以万金慰劳。” 还有一份:“公孙临勾结江湖中人,居功自傲,轻侮公主,折辱皇家颜面,夺其兵权爵位,秋后问斩。群臣中若有劝谏求情者,以同罪问斩。” 两幅圣旨皆未盖印。 季洛好一个战栗,斗胆问道:“敢问圣上,打算如何处置兰豆豆?” 我也说:“草民领罪!”只要他能放了二叔。 然后,皇帝说了许许多多我不爱听的话,从后宫扯到前朝,从前朝谈到边疆,最后那一段话却很是明了。 “听闻你武功盖世,内力尤为深厚,你爹生前在武林中声望很高,江湖之人莫不听你差遣……你说说,这般了不起的一个人物,若真与镇国大将军有私,这江山还能再姓陈吗?”听起来,估计是想要我的命。 不过□□皇帝以德治天下,到了没说要我的命。我生于江湖,又跟着二叔上过战场,更在十二岁时就沾过人血,然真正残酷的不是江湖,朝堂才是刑场,皇帝是百姓的父母,亦是撒旦。他要人性命,只需一个不能再牵强的理由:他不说一个“杀”字,便有人洗好了脖子等他叫人砍。 最终他在“无罪释放”那幅圣旨上摁下国玺,交换条件是一道口谕——武林盟主兰豆豆,武业绝世,名震江湖,非朝廷之力可控。防其勾结权臣、为祸百姓,责其自废武功,以安民意。 二叔回家了 看着天牢的大门一点儿一点儿打开,我与季洛皆按捺不住欢喜,只是全身上下再无半点力气。 太久没有见过光亮,那穿一袭素白囚服的高大男子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射得别过了头去。 不知他吃了多少苦头,因为那囚服上遍是血渍,又因他脸上满是沧桑。若非熟悉至此,谁能猜到这会是昔日威风凛凛的公孙将军? 我真想扑过去,或是扑进他怀里,或是仰头为他拭去面颊上的污迹,但挪动一小步,都很难。昨日回去后,季洛给我喂了参汤,鬼神医也来看过我,开了不少补药……没了武功,当真会孱弱至此么? 二叔适应了外头的光线,立马看见了我们,再多看一眼,他便奔来。 他攫住我胳膊那一瞬,我没站稳,大了个踉跄,差点摔下去,幸好他扶住了我。 “豆豆?”他察觉出我的失常。 我只努力地挤出一个笑脸:“二叔,没事了,我回来了。” 他扣住我的脉门,眉眼逐渐冷厉,四下蓦然寂静如夜半时分的墓穴。 “豆豆?”他嗓音低哑,双眼愈加幽黑,既失去神采,又闪烁着微弱的希望。 他伸双手轻捧起我的脸,彻底只余下绝望,那双如漆如墨的眸子里快要渗出水光。 渐渐的,他的眼眸里褪去了暗淡和温柔,替之是怒极之后的满目猩红。我见过这样的神色,那是三年前,在对弈藩国叛变的战场上。 “是你带她回来的?”二叔一手扶着我,一手却扼住了季洛的咽喉。他必定用尽了全力,因为季洛双脚已然离地,额上亦突出筋脉,但他没有反抗,即便此刻二叔要他的命,他也双手奉上。 说到底,他是为了救二叔。 我竭尽全身之力,将二叔紧紧环抱,声音却是细若游丝。 “快住手,他快死了!二叔,他是季洛啊……” 二叔眼里仿佛就要溢出血来,终究浸满泪水,那恨意别样真实。 他将季洛朝地上狠狠一甩,便有筋骨折断的声音。 季洛如岸上濒死的大鱼,重喘了几口大气,再撑着刚被二叔摔折的腿跪地谢恩。 “感念将军不杀大恩!”隐约间是牙关碰撞的声音。 而我的二叔,只独独看着我,泪水不可自制,他却还试图强忍,那模样委屈至极,就如我初来到他身边那一日。 他横抱起我,径直朝前走去。 “豆豆,没事了。我在。” …… 那晚,我仰面躺在床上,听了一夜的钟声。虽是盛夏时节,尤感雨歇微凉。 分卷阅读54 那晚,镇国大将军的副将左腿骨折,将军并未安排大夫为其医治,反让他在祠堂外跪了整整一宿。 次日,皇帝近身太监来将军府宣读圣旨——赏公孙将军黄金万两,明珠十斛,象牙两对,锦缎百匹,御用弓箭一张,北极玄狐皮毛十张,大宛国宝马二十匹。归还兵权,国库给公孙氏军营拨粮草十万石…… 玉姑说,二叔接旨时一直紧咬住下唇,后来我也瞧见了,他下唇上全是深深的齿印,已然绽出鲜血。 次日,小傲和司程从边军折返,有一匹战马只来得及嘶鸣一声,即骤然倒下。 司程喉结滑动,伫立在我床前一丈之外,再不肯往前挪动分毫。小傲魔怔了一般,呆立在我榻前,伸出的双手在空中比划半晌,最后只握成坚硬的拳头,狠狠砸在床沿上。 二叔避在门外,那分明是一个潸然孤单的侧影。 府中不见了季洛的踪影,听闻已被二叔发配充边。 我开始怀念除夕夜里那个其乐融融的将军府,不似此刻这般,每个人心上都伤痕累累。 我咧开嘴,想必笑起来也是难看的。 ”你们回来了,那可得吃点儿好的犒劳犒劳。“我又半开玩笑道,”我的兄弟可也是立过功的人,咱们不是土匪。“ 小傲抬起头来,已经成熟的脸上挂满泪痕,他撩拨我耳侧的碎发,是我从未意料过的温柔。 ”是啊,我们不是土匪。“又以怀恨至深的目光,与门外的二叔对视,”他们才是!“ 司程的眼眶红红的,总是刻意避开二叔。 他们心里有恨,这我知道。救公孙临,却是我心甘情愿。他助我平乱,顾我衣食,教我善恶,更怜我爱我,以一身武力换取他一世平安喜乐,倒是不亏。 然我有亏欠。 是我对不住小傲,对不住司程,对不住阿爹传我的一身绝学,更对不住对我万般爱护的秦风叔叔。 天下之大,我所对得起的,只有公孙临一人。 我安慰他们:“也不疼,还同寻常人一样,只不过这几日弱了些。待我恢复了体力,咱们去喝花酒吧?”正好,我有些想锦儿了。 他们都垂着眼皮,二叔捏得拳头作响。 司程失控般扑向我,直握住我的双肩,近乎崩溃。 “你告诉我什么叫不疼?一般习武之人废功尚且如折碎全身肋骨,何况是你!”他看我的眼睛像一头被猎人夺去幼崽的野兽,那是要吃人。 片刻过后,他才平静下来,肩头微微颤抖。 他不再看我,怅然背过身去,看不出神情,只辨得出哭腔。 “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傻瓜呀! 没人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他们。 小傲斜抹一把鼻涕眼泪,俯身坐在我床边,他一手揽住我,一手环在司程肩上,还和小时一样,我们三人额头紧紧相抵。纵然再无一字,就已胜过千言万语。 我悄悄侧眼看向门外,二叔还立在框下,眼里已经罩上一层阴暗的水雾,他于我们三个,曾是救世主,现在只成了彻头彻尾的外人。 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我发现羸弱也自有羸弱的好处。 小傲喜欢和我拌嘴,吵不过就裹小拳头打我。现在他不再和我对着干,时时刻刻蹲在我身边,还总是拿脑袋蹭我膝盖,就像一只猫儿,乖巧得我都要不认识了。 二叔只能远远瞧我,从早上到我入睡,我也留心过他看我的神情,竟道不明是黯然还是满足。 今日端来的汤没有放凉,我自己也是大意,一大口下去,险些被烫得叫娘。 二叔便往前挪步,面儿上是掩饰不住的紧张。但他只踏了半步,司程就拔出了剑。 我想二叔也不是怕谁,他心中有愧,不愿再伤及他们,于是退回了原处。 我灌了一大碗凉水,道:”好些了!“ 这才见二叔轻吐了口气。 将军府内诡异的氛围,一直到了我痊愈,才开始慢慢消散。 黎明 “二叔,季洛也都是为了你。” 风起,他楼紧了我的肩头,沉声道:“我知道。” 他都知道,却不肯松口让季洛回来。 自我认识他那一日起,便知公孙将军是一个极聪明的人,明大义,知利害,季洛的初心他不会不知,季洛的忠心更是心知肚明。他不愿意宽宥季洛,恐怕还有别的原因。 我问他:“仅仅是因为我吗?”又把头往他怀里靠近了些,他的胸膛很结实,靠上去并不舒适,只尤感心安。 二叔垂下眼眸来看我,只说:“别想了。你的脑子要省着用,本就不够,再胡思乱想可就没了。”虽是戏言,他仍说得认真。 我扬起拳头打了他两下儿,他面色无波,想必并不觉丝毫疼痛,倒是我自己,疼得皱起了眉。 罢了,以后少动武便是。 二叔 分卷阅读55 浓眉微扬,问道:“疼不疼?” 我笑说:“不疼!我还能再打你几锤子,信不信?” 他扯起半边嘴角,露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再就是沉默。 很久,他才柔声道:“我不是问这个。” 那便是想问我废掉武功痛不痛苦。 我并不是有心,却在明了他的意思之后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那是锥心刺骨之痛,先生能说出一万个词才形容那种疼痛感,而我才疏学浅,不知该何以修辞,只晓得这一生都不愿再尝一遍。 二叔感受到我的惊惧。他急切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豆豆,不要再想了,都过去了,别去想了!“ 我哪儿就那么弱不禁风了?想起来就疼,不去想,不就不疼了吗? “那我们不说这个了,说点儿别的吧!” 我装腔作势咳了几声,问道:“公孙将军,您是什么时候心里有了我的?” 他脸忽就泛开微红的颜色,发现实在躲不过,就反问我:“那你是什么时候心里有我的?” 果真,姜还是老的辣! 我一扭头:“不告诉你!”心里已经七上八下。 二叔不再追问,牢牢将我圈在怀里。 “你十六岁那年,见我时就不如从前那样坦然……”又顿了顿,很是认真,“不过,我比你更早一点儿。具体什么时候你就不要再问了,就是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那天是夏季的尾音,我们头顶星空灿烂,是一季过去最后的繁华。 我与公孙临同坐在屋顶上,他载着我的右脸,我枕着他的左肩,这人间安好得如梦似幻。 他忽然问我:“现在也不好再动手动脚了,可以乖乖学做个女孩子了吗?” 哼!还是一样!温柔不过几天,又开始数落我不像个女孩子! 我不服气道:“我怎么就不是女孩子了!” 他促狭地笑笑,食指轻按在我唇尖,突如其来的亲昵使我来不及躲避。 “女孩子会在这里抹上口脂。”语毕,便低下头,用他的唇堵住我的唇。 这一瞬间的感觉真是奇妙极了,我既觉羞愧难当,一时忘记了躲避,又在心底里不愿躲避。我知道,这个吻是他对我的承诺。 我亦很生疏地伸手去环住他。 他的呼吸越来越乱,最终猛地推开了我。 “豆豆,等我忙完手上的事,就带你走。”他的眸中并无星河,只有我。 “好。” 上天待我真好,秦风叔叔回来了,二叔也说,要带我走。如果这是天神的恩赐,我兰豆豆发誓,穷尽此生,必定行善积德,必不负这份厚恩! 小傲和司程知晓秦风叔叔还活于这世上,在我伤愈之后便启程前往宜州,说要亲自迎他。 尤其是司程,高兴得流出泪来。他是秦风叔叔捡回来的,秦风叔叔于他,是再生父母。 他们去的日子里,我也没闲着,尽心倒腾起闺阁女子的玩意儿来,但我悟性不够,习了许久,仍分不清那些琳琅满目的珠钗。 二叔也破天荒的问小翠搂的李妈妈讨要了一盒最时兴的脂粉。 “听说这种粉细若烟丝。” 我急赶急打开,那粉真如烟雾一般腾腾升起,呛得我二人喷嚏连连。 我望着他大笑,他虽有意隐忍,却还是憋不住笑起来。 我定定望向他。 这样的日子真是极好。 也有那么几个夜晚,二叔哄我睡下,我闭着眼,呼吸匀称。 额头上是一印蜻蜓点水般的轻吻,随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 我半坐起,心里温暖无限,浅笑过后,嘴角便生生僵在面庞一侧。 我想起了陈齐。 那日我就跪在大殿中央,仰目是老皇帝和蔼如一的笑脸,低下头去,只有无助的冷泪徘徊在眼睑。 殿外杂音交错。 撕斗,争执,哀求。 唯一识得的,是陈齐哀凉的呼喊声。 “我要见父皇!” 大殿之内的每一个人都能听闻他的喊声,最疼惜他的皇帝不动声色,吩咐给老太监:“再多叫几个人侍卫来,把齐儿架回他自己宫里去,别误伤了他。” 我很清楚,那一刻陈齐再不能为我做任何事,尤在听到他声音那一刻,无比安心,又或是欣慰,即便他最敬爱的父皇马上就要将我变为一个废人,即便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最后,我是被季洛抱着出了大殿的。 说我疲惫,却不如陈齐。他的脸跟灶房下的柴灰一样惨白,嘴唇同样没有血色,形容尚算整洁,双目却出奇涣散。 仿佛这一场剧变,不是发生在我身上,仿佛他隔着一扇门,为我担下了所有。 我微微一笑:“小混蛋,你看上去成长了不少。”我是想调侃他过于催老。 皇帝已经出了恶气,我也成了废人,这些个侍卫也就不再 分卷阅读56 那么用力去拉拽他。 陈齐看我的神色,是一别经年的哀痛,这是怎么了我们分别至今,不过月余而已啊! 白昼已然擦黑,原来宫里也有守夜人。 锣鼓敲得脆响,伴着小太监的尖声尖气:“亥时将至,宫门下钥,闲杂人等不可逗留!” 季洛说:“我们该回去了。” 对,该回去了,这个地方很可怕,我不想再多待。 “小混蛋,我这就走了。” 陈齐便微微挪开,让出一条路来。他总欲和我说些什么,终究没开口。 我便嘲弄他道:“真是听话,怕挨揍吧?”在国学院时,他可被我打怕了…… 差点儿忘了,我再也打不过他了。 “臭流氓……”陈齐终是启开唇瓣,“以后我都听你的,别再打我了。”他笑得尽是悲酸,再不是那个春风得意的献王殿下。 守夜人又喊了老长一声:“亥时到,宫门下钥,闲杂人等速速离宫!” 我说:“小混蛋,我真的要走了。” 他无可奈何,长叹一口气,道:“好。我再去看你。” 我把头埋进季洛胸前,眼皮很重,竟昏沉沉睡去。朦胧之中,是陈齐杵在原地,像被人抽去了灵魂,一动不动,目送我离去。 又许多日过去,他说会再来看我,我便天天等着他来看。 约是二叔守我守得紧,或是老皇帝不准他再与我往来,一直等到入了秋天,终不见他人影。 第 39 章 辰时过后,街头的人越来越多。今年风调雨顺,百姓得以安心休养耕织,家家户户有了存余,自然多了许多小贩。 我最馋的,还是陈齐带我去排队买过的那家烤鸡。 烤鸡贩子还认得我,笑脸相迎:“哟!这不是那位彪悍的小夫人吗?有日子没见您了!” “嘿嘿!”我尴尬一笑,怕越描越黑,也无心再解释。 除了烤鸡,还有卖烤地瓜的,还有卖蒸包子的,整个京城里升腾起一股热乎乎的烟火气息。这感觉愈发像在自家,过着寻常日子。 我掏出一钱碎银:“给我包两只,最大的!” 两只我也不明为何要买两只。 “好勒!”小贩破例给装了两只,与我寒暄道,“我们摊子虽小,也是讲规矩的!原本说好了一人只能买一只,这不是看你夫妻二人都年轻体壮么?想必吃得也比常人多些吧?哈哈!” 他的眼神儿一如既往的差!我竟不如头一回听到那样反感。爱咋说咋说吧!大伙儿高兴就成! 我一人抱着两只烤鸡,蓦然就忘了该忘哪里去。 习惯使然,我蹦蹦跳跳,跑到了国学院,并且悄悄盘算好了等会该如何向陈齐炫耀…… 站在门外头,听得同学们朗朗的吟诵声。 “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 声音很不整齐,还拖泥带水,末尾有一声扯高了好几个调子,我心中微暖,忽而生出笑意——那是陈齐的声音。他做人做事都颇为高调,然骨子里总是不爱计较的,纵然作怪,也极不自然。 我心下一惊,始发现从何时开始,已经这般了解陈齐。 “我根本无心与大哥争皇位,京城所有,于我而言不过是枷锁而已。” 他第一次对我说这话的时刻,目光寂寂,一洗往常的乖张,但那次我并未信他。 那是从何时起,就信了? 人间诸多事由寻不到答案,信一个人,或恨一个人,亦没有确切的缘由。如天云山上汨汨而流的清溪,不知其源,只见它细水长流,汇成深不见底的汪洋。 追忆之间,我已不知不觉有了笑意,这人间,又多了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小立片刻,便至午时。 我撩开广袖,抬起手来准备扣门,且不料腾空而来一只大掌,牢牢将我的手腕扣住。 我惊慌初定,问道:“秦风叔叔?你怎么在这儿?” 他使了个眼色,我便往身后看去,小傲和司程也在。他们说去接秦风叔叔来京城颐养天年,三人一同回京,应当是大喜之事,却只见得每个人都神情肃然,毫无半分欣喜可言。 我惴惴不安道:“出了何事?” 秦风叔叔并不松开我的手腕,力道更大了些。他似信非信地凝睇着我,哑声问道:“你真的那样做了?”没有给我解释的余地,又抓扯起我的领襟,“啪”一掌掴我颊上,顿觉天昏地暗。 “兰豆豆,你是不是贱?” 我呆了,定定看向他,十三年,我做了再过分的事,他也不会如此刻这般,用这等粗劣的言辞来责骂我。司程和小傲杵在我身后,都不敢过来扶我一把,想必秦风叔叔已是怒极,谁帮我都是死路一条。 他为何暴怒,我岂会不知? “叔,是我的错!”我也顾不得脸上还火辣辣的疼,跪地便抱住他的双膝,“是我对不起阿爹临终前传给 分卷阅读57 我的毕生绝学,也对不起你对我的期望……” 我真的怕极了,他若是能打我解气,纵是被他打死也是我应该……我就怕他不要我啊!我找了他五年,想了他五年,盼了他整整五年啊! “我知道你气我!可是你别不要我!”我仰头已然泪流满面,“你再打我几下吧?你骂我也可以……叔,我没爹了,我只有你……” 二叔骂我时,我也会油腔滑调地示弱求饶,那只是为了应付过去,从不是出于真心。秦风叔叔生气,我打心眼儿里畏惧,一切的愧疚和悔恨,都是源自真心。 秦风叔叔的眼底一片冰凉,像是绝望,更像是愤恨。而另一只抬起的手掌在空中悬了片刻,终究是没有再落到我脸上。 司程怯怯道:“叔,有什么话,咱们换个地方再慢慢说吧?” 我亦含泪点点头。 秦风叔叔深吸一口气,垂眸看我,以不可违抗的口吻,道:“马上跟我走!” “走?”我不知缘由,问道,“为何要走?二叔他已经解除了和朝云公主的……” 秦风叔叔呵止我:“兰豆豆!你还敢提他?” 为何不敢?上次离京是因他迎娶朝云公主,我自认为他有负于我。既然他已断了和公主的婚约,又向我表明心意,我们为何不能留在京城? 我故作轻松地一笑,欲缓解此刻剑拔弩张的氛围。 “叔……”刚开口,即被小傲截住。他哀哀地望着我,恳求道:“老大,别再说了。听叔的话,我们回天风寨去。” 没人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程和小傲兴冲冲出城去接秦风叔叔,回来之后却帮着他一道逼我回天风寨,他们在朝中已是正五品官员,有军功有封地,司程还有了锦儿。就只凭秦风叔叔一句毫无道理的话,便要舍家弃业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山头,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不是舍不得京中的荣华,我需要一个答案。 没有人告诉我答案。 我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 屋内生起了柴火,我环顾一周,四下还算干净。 我揉揉太阳穴,脑袋里炸开了一般疼痛难忍。 司程端了碗热开水进来,惊问:“你醒了?”又将水碗放在一侧,俯下身来扶我坐起。 我问他:“为什么?” 这小子明白我问的是何事,仍装傻充愣:“什么什么为什么?秦风叔叔说想回去,那我们跟他回去就成呗!” 说得轻巧! “那锦儿呢?锦儿不要了吗?” 他显然是一震,整个五官扭曲成一个无法形容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的说:“锦儿她……会好好的。” 这傻孩子啊!本就不怎么会说谎,更藏不住想念一个人时的黯然失色,他倒是听话,听话得让人心疼。 我笑笑,待笑容收住后认认真真地告诉他:“我喜欢公孙临,但我分得清孰轻孰重。你们要回去,那我就随你们回去。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我真的,只想要一个答案。就算不是为了二叔,也该为了我自己。 “老大,知道答案之后,就会活得更开心吗?”司程无奈地笑笑,像是自嘲,“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他们越是如此故意掩藏,我就越是好奇。 我不再多言,枕着干草垛子,倒头便睡。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回一趟将军府,万事皆有始终,就算要走,我也要同二叔好好道别。 真相 “司程,司程?”我抬脚踢了他好几下,均不见其动弹,便又抡了他两个大嘴巴子,只见他侧过去身子,在脸上挠了两下。看样子,的确是被迷晕了。 这还是昨日上街之前二叔给我防身用的。藏在手镯里,遭遇不测时可迷晕敌对方,得以自保,没料到的是,最终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秦风叔叔和小傲昨晚一直没有出现,两个五品官员离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是少不了需要打点的地方,然我不敢掉以轻心,再难办的事,过了这整一宿,也该办得差不多了。 我们落住的茅草屋离京城不远,算起来,刚好一个时辰脚程。 城门下有重兵把守,每一个要出城的人都被细细盘查。 我扑向为首的将领,大呼道:“季洛,季洛!我二叔呢?” 季洛吃了我的重量,往后小退几步。 “你去哪儿了?将军找了你一整晚!”仔细看看我身后,又问,“司程和小傲呢?” 我自然不会告诉他我们正筹备着离京,便移开话题,又问了一遍:“我二叔呢?” 实在情急,竟忘了问起季洛是何时得二叔准许得以回京的。 …… 还没有走到军营,二叔已得到我回来的消息,也正往外来迎我。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子,即便正在疾走,背也挺得很直,仪态翩翩 分卷阅读58 然,仿若谪落凡尘的仙人。 当初便是这一眼,即万年。 “二叔!”我唤了他,与从前一样,却在心底里生出一丝不清不楚的芥蒂,四目相对,确与从前大有不同。 入京第一年,我死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形影不分。他咳一声,我就吓得哆嗦,他皱一皱眉,我便彻夜难眠。 畏惧褪去,陌生感再次袭来。 他拥住我那一刹,我心头突然揪紧,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涌上来。 “豆豆,你昨晚去哪儿了?”他看我的目光,是刻意的闪躲,更像是一种试探。 脑子里突而灵光乍现,我这一生都未曾如此刻聪明:“我昨晚去了哪儿,你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吧?” 我的本意是想回来与他好好道个别,不料自我见他那一瞬间起,从心底生出来莫名的疏远,且他看我的神情一失坦然——这还是他教过我的,再会掩藏的人,也总会在眉宇间露出破绽。 我索性直言不讳:“我要回去了。跟秦风叔叔,司程和小傲也走。” 他凝眸注视我,只剩默然。 我踮起脚,半托住他的脸颊,问道:“你和秦风叔叔有事瞒着我,对不对?” 又换得他片刻的沉默。 我内心似乎有了一个答案,也许并不准切。秦风叔叔对他的仇视,鬼神医对他的憎恶,司程和小傲对他突如其来的失望,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 “豆豆……”后面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 我又重新住回了将军府中以前住的那个小院儿,府中仆人待我如初,悉心照顾我衣食,还唤我作“兰大姑娘”,唯一改变的是我失了自由。 初秋的天空是淡蓝色的,蓝得纯净,连云朵都少见。置于这样恬静的秋景中,我的心慌乱得似一团麻绳。 虽足不出户,我也大概能猜的出,二叔已在全城搜捕秦风叔叔他们;而他们,即便身逢险境,也断不会自行离京。他们正如我现在一般焦头烂额,一面躲避官兵的缉拿,一面在各方势力中周旋,只为了要带我回家。 “豆豆,今天又没好好吃饭?这样可不行。” 二叔每天都来看我,带来新鲜的吃食,也有些好看的衣料。夜色初静之时,还会带我飞上屋顶,让我枕着他的肩头,像哄小孩儿似的给我讲故事。 而我想知道的,他只字不提。 我仰头便能看见灰暗的穹顶,没有人知道天有多高,穹顶之上,是否真如先生所说那样深不可测。 越是平静的天空,越能隐藏住所有不可预知的陷阱,如同人心。 冥冥之中,一场暴风骤雨悄然而至。 …… “那老东西真是狡猾得很,在宜州就让他逃了,我带人一路追杀他到京城,路上多番打听,并未寻到他的踪迹,怎料到他还能回来?” 我躲在门后,静下心来认真去听,只要心够静,风声都可以听得很清楚。 季洛又说:“现在更失了他们的下落,想必他们正躲在某个地方,秘密谋划带走豆豆……将军,豆豆若是跟他们走了,我们这么多年的谋划,岂不是付之一炬?” 谋划?我心里紧绷起一根弦,明知他们接下来说的内容将是我不能承受的,终忍不住往下细听。 “豆豆身上没有盟主令,她不会骗我。”二叔音色沉闷,“盟主令还在秦风身上。他不比豆豆,此人心思极深不好糊弄。此前我们多番设计让豆豆遇险,他均未中计出现,此时更料定了我们不会对豆豆不利。要逼他交出盟主令,怕是难了。” 我深吸一口气,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一个又一个散乱的片段走马灯似的在我脑海中回放:府中那次刺杀,二叔挡下的那一剑显然是冲着我去的;江北遇袭,季洛提前消失,是陈齐赶巧救下了我;再就是我被废掉了武功之后,二叔明是将季洛发配出去,实则是要他去宜州刺杀秦风叔叔…… 一场大梦终被震醒。 我听见公孙临说:“江湖势力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巨大。我以为除去了兰霸天,整个武林就会土崩瓦解,岂料他们竟如此齐心,甘愿让一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继任盟主之位,又岂料秦风会如此狡诈,跳崖也携着盟主令一起。朝廷想要武林彻底消失,盟主和盟主令缺一不可,我虽有豆豆,却没法子逼秦风出面交出盟主令。甚是棘手。” 我倒抽一口凉气,咬唇呆立片刻,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气息越来越凉,凉到让人不愿再呼吸。 我仰面冷笑,笑着笑着,便泪若决堤。 五年,两千个日夜,那只是公孙临的五载时光,那也是我的一生。 十三岁那年,我披麻戴孝,怀抱着阿爹的骨灰罐。司程和小傲跟着我,我跟在公孙临身后,一步一步,踏入这座人心纷乱的城。 从那以后,我们寄人篱下。 出门逢人便被说成是山头上的土匪头子,他们说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女,他们见了我就躲得 分卷阅读59 老远,他们还朝司程和小傲扔臭鸡蛋和烂菜叶子。我生了气,也拿拳头教训他们,公孙临就让我跪在他亡父的牌位下思过,一跪,就是整整五年。 公孙临他全心教导我,教我不许打骂□□的子民,见我见到皇帝时要低下头去,教我对着官家子弟得收敛锋芒,他教我克己复礼,教我遵信守义。他总说:“我也是为了你好。” 他说是为了我好,我就信了他。 人和人之间,不应该如此吗? 十三岁那年,司程一只手擦他自己的眼泪,另一只手来给我擦眼泪。他哽咽着问我:“老大,我们是不是没有家了?” 是公孙临朝我伸手,他说:“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 我就信了他。 从那以后,他就是我的天。 我,司程,小傲。 每一个人都用看神祗一样的目光去看他,因为在我们最绝望那一刻,他给过我们一束光。 他说:“豆豆,让武林中人与朝廷为善吧?斗来斗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我就说:“好啊!”从此,江湖世家耕读休养,安稳度日。 他说:“豆豆,让你的小兄弟去前方立功吧?”我却舍不得。是司程和小傲自己拍起胸脯向我保证:“将军一定会保护好我们。” 他们也那般相信他。 其实那时,他是想让小傲和司程都死在战场上的吧?他们死了,他就可以更好的操控我、利用我,直至秦风叔叔被迫出现前来救我,他们再设计逼他交出盟主令。 他为我们遮风挡雨,整整五年。 原来,所有的风雨,都是他给的。 我们本该在天风寨,安安稳稳过着日子,我们本该像世上任一个少年,无忧无虑。 有一天,一个白衣少年翩翩而来,多番筹谋,害死了阿爹,追杀秦风叔叔至下落不明。然后他就带我们回家了,还说要保护我们一生一世。 有一天,我摸摸司程的头。 “我们又有家了。” 决裂 一夜未眠之后,月已西沉,最后的星光褪去色彩。渐渐的,秋日里温柔的曙光散落到我脸上,墙外还是宁静太平的京都,和昨日并无两样。 只有我明白,自今日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公孙临来看我的时候,刚好用完午膳。他满面笑意地走过来,抬眼扫了一道桌上的膳食,欣慰道:“这才对嘛!我们豆豆就应该多吃点,才会长得好!”寻常一般安抚小孩儿的语气。 我很是不解,一个人怎能做到这样淡定自若? 他于我,有杀父之仇,有毁家之恨,有期满之嫌,有算计之罪。可他见了我,还能淡然如昔,还能笑意寻常。他的关切,他的爱怜,自然得都像是出自真心,他想要骗一个人,总能叫人挑不出漏洞。 然我已经不会再信他了。 他伸出手摸我的头。 我感到恶心,本能的将头一侧躲了过去。 他不恼我,依旧目若春光。 “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大小姐不高兴了?” 呵!他自己做下的恶事,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忘却了么?他制造叛乱,毒害我阿爹,追杀秦风叔叔,害他容貌全损,将我困在京中,利用我调令江湖中人为他所用……可他就能理直气壮地与我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对。这份淡然,不是人人都能学来的。 我心中生起一阵怒意,又想到阿爹临中前也是摸了摸我的头,那双手不住地颤抖,枯瘦得尤不如姑息老人…… “二叔,前年你生辰,我送了你一把玄铁匕首,我记得你答应过,会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你是不是把它送给别的姑娘了?” 他扶额一笑,说道:“自然是随身携带的!”便从腰后掏出匕首交予我,“你看!” 我接过匕首,缓缓抽出,突然拼尽全力向他刺去。 本来我想将那一刀扎进他脖子里,顷刻间他的动脉就会破开,血柱会像花火一般喷涌而出,直溅到房梁上去……可我身量太矮,那一刀只刺进他的胸口,又失了武功,只浅浅刺中他,并未伤及要害。 他回过神来,并没有直接用手捂住伤口,反而任鲜血慢慢涌出。他呆呆地盯着我,难以置信。 我却比他还要激动,整个人像筛子一样颤抖不停,待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又即刻将匕首拔出,再次向他脖子刺去。 这一次他握住了刀锋,他的胸口还在流血,手掌也在滴血。 他的血红得绚烂,像不像天风寨被血洗的颜色? 我失声大笑,心中却万分凄然。 他神色凄迷,哑声问我:“你都知道了?” 我并不想再与他提起过往,因为心中已经悲伤至极,五年来的种种,都是一场巨大的阴谋,就连他现在看我这潸然的神情,都极可能是早有预谋。 这一次,我不会再心软。 “公孙临,你做了那么多龌龊事,还怕人知 分卷阅读60 晓吗?”我嗓子哑得几乎不能再出声,“我现在就是你的俎上鱼肉,你做了什么,还怕我知道吗?” 我不怕跟他撕破脸,大不了就是一死。但我很清楚他不会杀我,他还要用我的性命来胁迫秦风叔叔交出盟主令,他还要亲手毁了我的江湖。 他看着我,诧异的目光逐渐沉淀下去,透过那双静若深潭的眼睛,依稀可见他眸中只有我。 他第一次这样看我,是在将军府门前,那时我一身素白,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他就指着“镇国将军府”五个大字,无比坚定地告诉我:“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家了。” 那时他是我命中唯一的火光,那是我并不知道一切都只是一场阴谋。 他一松手,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他抓着我的肩头,稍稍使了些力气,我便不能动弹。 “我无话可说。” 我的牙齿还在相互碰撞,只恨不得能嗜其血食其肉。 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许是想我已然知晓所有,再瞒下去毫无意义,干脆与我开诚布公。 “你冷静些,坐下来,我们慢慢聊聊。”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最终还是逼着自己静了下来,他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我也想听个明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始徐徐道来。 “你阿爹,的确是我杀的。那一年我阿姐在后宫吃了算计,皇帝信了她和整个家族有不臣之心,父亲被派去戍边,我被收了兵权,整个公孙氏风雨飘摇。” 那一年,河东水患,河东庶民饥馑难安,朝廷拨往灾区的赈灾粮饷出了京城不过百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阿爹和秦风叔叔进了一趟县衙,劫出了那批赈灾物资,悉数发放给河东百姓。 同年,民歌四起,“皇帝不如盟主亲”。 公孙临自哂似的冷哼一声,又道:“武林动了朝廷的声誉,便不得存活。但是江湖之大,要想瓦解谈何容易?” 我也冷笑,道:“所以,你就利用了我阿爹?我阿爹乐善好施,处处劫富济贫,从来没有做过一件仗势欺人的事!他明明那么信你,你却要利用他?” 这世道到底怎么了?是朝廷贪了灾民的粮饷,是我阿爹和秦风叔叔救下了河东的百姓!京城里这些人,每天梳洗得光鲜亮丽,行为举止温文尔雅,骨头里却是一摊烂透了的坏水! 枉我以为,公孙临会不同!岂料他更是罪魁祸首! “我没有办法。那是唯一的机会。杀兰霸天者,立头等功。如此我就能为公孙氏争得喘息的时机,等到父亲找出阿姐受人陷害的证据。” 我抽了口气,始终没再看他一眼。 他默然垂下头去,将所做之事和盘托出。 “我想就让江湖中各大门派争相抢夺盟主之位,待他们自相残杀干净之后,再坐收渔利。我算漏了一点,他们居然心甘情愿拥立你做新一任盟主。我又想找到盟主令,再胁迫你发布施令,引起各大门派的斗争,朝廷照样有利可得,不费吹灰之力。” 他顿了顿。 “后来知道盟主令不在你身上。我承认,这些年总是则罚你,都是为了想诱秦风出现,他那么心疼你,见了你受苦,自然会带你走。” “他实在太沉得住气。小打小闹根本不足以让他害怕,他应该也很清楚,只要他不出现,我都不会对你下毒手。我只好铤而走险,屡次让你涉险,就是想逼他出来。” 我不禁后背发凉。回忆起将军府遇刺那一回,那几十上百号刺客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若是当晚秦风叔叔现身,一定不能活着出去。 难怪,整整五年,他都没有来寻我。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只要他不出现,公孙临就不会对我起杀心。 公孙临还欲同我再说些什么,我已然不想再听。 他的心思深沉,他的城府算计,都使我不忍耳闻。 一个很小的谎言,我只能憋在心头半日,就难受得如坐针毡。半个江湖的人命,血流成河的惨案,他瞒得若无其事。甚至在这五年时光,又一次次的利用了我。 “你的心到底有多硬?” 我那食指狠狠戳向他仍在流血的伤口,惨烈一笑:“我一定会杀了你。我要亲手剖出你的心来瞧瞧,那到底是肉,还收石头。” 他吃痛,皱紧了眉,并不闪躲,反而强忍着对我笑。 “好啊。你要,就尽管拿去。” 我很不耐烦地看向他,眼底有了杀意。 他扯开苍白的嘴角,又对我笑了笑。 “我还算漏了一件事。” 我仇视着他,近乎失去理智:“你滚!我不想再听你那些龌龊事!滚!” 他亦只能无奈地转过头去,默默看我将桌上的东西摔了一地。 最终他走了,还自欺欺人地对我说:“你好好吃饭,等我忙完,就来接你。” 我不想再见他! 这里的每一刻,都是煎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撒 分卷阅读61 旦! 可是谁能带我回家呢? 秦风叔叔和小傲一定怕我知道真相伤心自责,只说了要带我走,却没同我说清楚我们为何要走。现在他们一定像一群无头苍蝇,被公孙临的人撵得四处躲藏,昔日鲜衣怒马的江湖儿女,因公孙临的算计,或苟且偷生,或认贼作父,现在又因为我的任性妄为,朝不保夕。 除了公孙临,我就是最大的罪人! 我蹲在窗脚下,无助地哭起来。 是我们信错了他! 床上有个洞 被囚禁在小院儿里的这些日子,我理清了很多线索。 皇帝忌讳权臣私下勾营结党,公孙临为了落得个两袖清风的好名声,从未与其他重臣有过私交。但他站太子那头,所以我被送去了国学院。我生性顽劣,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将我送去国学院“接受教化”,我到了那儿,肯定也耐不下性子认真读书,公孙临为此常被先生请过去说道。 我心中猛一抽搐。 以我作幌子,根本目的是为了相互沟通交流一些更为重要的信息,譬如,献王陈齐到底有多大能耐? 我又回忆起先生每每看到陈齐鬼画桃符的作业,那表情乍一看像是失望透顶,现在细想,倒更像是失望之中暗藏欣喜。 而且不止是陈齐一人。国学院聚合了京城所有官宦子弟,公孙临想要与任一位大臣搭上线,都可以去国学院。 一丝丝,一缕缕,如斯缜密,便是皇帝起了疑心,也没有证据定他的罪。 屋子外面淅淅沥沥落起雨来,打在树叶子上,哗哗作响。 人心险恶若此,久留于世有何意义?活下来,只会给公孙临多一个残害秦风叔叔的筹码。 我唤了玉姑进来,问道:“我妆台上那些首饰呢?怎么?公孙临自己送给我的东西,还有拿回去的道理吗?” 玉姑声音低微,解释道:“将军说,那些东西放在屋子里,总归不太安全。” 哼。这是下定了决心要将我物尽其用。 我没有再为难玉姑,只对她说:“天凉了,你素有咳疾,当心着些。” 她微微楞住,木然地点点头,又轻声道:“姑娘,别和将军置气了。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一路过来,也不容易……”她突然就不说了,因为见到我脸色已经沉下去。 这世上,有哪一个人活得容易? 阿爹容易吗? 秦风叔叔容易吗? 认贼作父的我们,又都活得容易吗 玉姑说:“我去给你做点儿吃的来。”后就退到了门外头去。 一连多日,公孙临没再来烦扰我,府中也没有多余的闲人瞎晃。他们忙起来,就说明秦风叔叔是安全的。 中途我也见过公孙临一回,在我的小院儿门下。 他匆匆走过,看到我时便恁了一下,马上又继续往前走,还似没有瞧见。 我叫住他:“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他定下来看我,仍不作答。 我说:“太子不是好人,你帮了他,未必善果。” 他只是听听,头也不回地走开。 是不是像梦一样? 不久前,我还与他携手同坐在屋顶上,我看星空,他便看我。他搂着我,吻我,他别样诚恳的说,要带我远离京中是非。 而如今呢? 就只是一夜之间,我与他横亘了血海深仇。 纵使相逢应不识。他不认识面对他面目狰狞的我,正如我也不认识面具被撕破后的他。我想起那个为了我在雪地里跪求了皇帝一天一夜的二叔,那个为了我挡下一支毒箭、险些命丧九泉的二叔,想起为了我抛弃公主的二叔。 最后我还是清醒地知道,他为我做过的这一切都不是二叔对我的庇护,只是公孙将军丑陋的阴谋。 过往所有,不过是我自作多情。 …… 提心吊胆地又过了三日,万幸的是依然没有听闻秦风叔叔落网的消息,我长呼一口气,告诉自己,再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第三日夜里,是宫中秋晏,每年这个时候,公孙临都要赴宴,今年当也不会例外。 在我筹谋之时,只听“咚”一声巨响,我床榻破出一个大洞。再定睛一看,见一人从洞中爬了出来。 陈齐? 陈齐! 我跑过去,竟一时难以言语。 从来没有料到,每次在我最危难的时刻,不顾一切前来搭救我的,都是陈齐。 我说不出话来,他也不许我说,伸出手给我,只道:“我缺席宫中的夜宴,此事是瞒不住的,公孙临耳目众多,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堵我们。我的人,只能拖一柱香的时间。” 我没有反应过来。 他一声令下:“快!” 这次还是一样,他一说“快”,我就立马应下,似乎是一种条件反射。 这条密道 分卷阅读62 很窄,只能过一人,我俩得一前一后才能过得去。我惊奇地发现,在狭小的甬道中,每隔一米,便有一只灯笼悬挂。 陈齐转过头,猫腻似的朝我一笑:“别猜了,知道你怕黑,挖的时候就特地布置了。” 我绞尽脑汁去回想,好像是在年前的某一个晚上,我与他一同去喝花酒,就只随口说了一句:“我怕黑。” 随口一说,他便牢牢记下。 甚至到了如此危急的时刻,还不忘要在逃亡的密道里为我留下灯。 “其实大可不必,我也没那么矫情。” 他不回头,领着我直往前走,片刻不敢耽搁,倒也不落我的话茬,嘀嘀咕咕道:“矫情点儿好呀!老子就喜欢矫情的女人!” 我还有闲心辩解:“你是不是听不懂话?我说我不矫情!” 这货立马改口,又道:“哦,是吗?那我就喜欢不矫情的女人!” 好吧!彻底无语了! 亦只有和陈齐一道时,即便身处险境,也能无比轻松地说笑打闹。既是庆幸,更是悲哀,五年来痴梦一场,偌大的一座城,竟这有这样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他是陈齐,是我曾最不屑与之为伍的小混蛋。 他在前头不遗余力地探寻出路,紧牵住我的手,生怕一松手,我就丢了。 我在后头,右手任由他紧牵着,一手掩口而泣。我尽力咬住下唇,使自己不至于哭出声来。千万不能,在这小混蛋面前都丢了脸! 陈齐猛然顿了一瞬,只短短一瞬,便又头也不回地拽着我往前走。他知道了我在哭,又不愿揭穿。这偌大的京城,亦只有这一人会在乎我的颜面。 他是陈齐,是帝皇家最顽劣不堪的小混蛋。 真希望这一路晦暗无光能早些到头,真希望,在路的尽头,等待我们的是真正的曙光。 回家 这似乎是最好的结局。 我还存活于这世上的所有亲人,都在出口处等我。 司程解下他自己的披风,麻利地披到我肩上,语气中是耐不住的急迫:“老大,那人没有欺负你吧?” 他说的“那人”,是公孙临,是他曾敬其如师如父的救世主。 秦风叔叔双手抱在胸前,看我的神色已再不含一丝半缕怒意,只剩下满眼的心疼。 我知道他已经不怨我了,不怨我为了杀父仇人废去一身武功,不怨不肯听他的话跑去了公孙临的军营自投罗网,不怨我寄人篱下,成为他在这人世的唯一掣肘。 但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我看着秦风叔叔与从前全然不同的容貌,心里悲哀到了极点。易容换肤,切身之痛,思亲之苦!他像孤魂野鬼一样在外独自游荡了整整五年,一个连饭都不会做的七尺儿郎,他一个人,怎样活过了那无限孤单的五年? 都是为了保护我! 全都是为了我! 我只知道自己孤单,这里又有哪一个人,不比我孤单? 秦风叔叔淡淡地说:“孩子,我们该回家了。” 是啊,早该回家了。 小傲牵过来几匹马,催促道:“快走吧!我们瞒不了公孙临的,现在只剩下半柱香的时间。” 陈齐将我推上马背,秦风叔叔和小傲也翻身上马,每一个人都巴不得尽快逃离这个吃人血的地方,只有司程,他坐在马背上,惘然若失地抬头望向小翠搂的方向。 “你们先出城去,城外三十里地等我。很快。” 陈齐撂了这么一句话,便策马离去。 秦风叔叔问我:“信他么?” 我答:“信。” 除他以外,这座城里无人可信。 而这座城中的一切,与我再无瓜葛。 …… 陈齐没有食言,只比我们迟到了半刻钟不到。 他不仅自己来了,还驮来一个姑娘。 司程跳下马去,将那姑娘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陈齐果真想得周到!只要锦儿在城中一日,司程便不可能完全断了念想,有朝一日,他若是为了见锦儿赴京涉险,我亦不会置身事外。 “你怎么替她赎的身?” 陈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谁说我替她赎身了?只不过放了把火,将那小破楼烧了而已!” 可惜他装得再是不以为意,也骗不了我了。 我说:“小混蛋,谢谢你啊!” 他甩过头去,直道:“臭流氓,你早该谢我了!” 彼间,城门上已燃起烽火,尖利的哨声划破整个夜空。我们所在之地离城中不远,我与锦儿又非习武之人,若再不启程,怕是难以脱险。 司程满眼期待,直看向锦儿,哀求一般问她:“锦儿,你愿意吗?” 锦儿垂下头,迅速将娇羞掩藏得干净,再抬眼那一刹是无比的坚定。 她说:“我愿意。” 我看到他们, 分卷阅读63 就像看到我们儿时的愿望实现。 那年我们都不及桌子高,听秦风叔叔说,除夕夜里守岁,就可以许下一个愿望,总有一天会实现。 我说,我想要阿爹和秦风叔叔一辈子保护我,我骑着小毛驴,走哪歇哪儿,累了就回家。 小傲说,他要做一个像秦风叔叔一样的大侠,劫富济贫,把天风寨发扬光大。 司程没有那么多伟大的情怀,他只说,想要一个真正的小家,娶个好老婆,生个胖娃娃,他好好疼他们。 我们只顾着笑他:“什么叫娶老婆?什么叫生娃娃?秦风叔叔教了你些什么?” 一晃多年,只有司程的愿望成真了。 我扭头对小傲说:“走,咱们回去把天风寨发扬光大!” 他笑笑,大声应道:“好!” 我们全都看着秦风叔叔,他微微点头,说:“孩子们,回家吧!” 陈齐便扬起他手中的鞭子,狠狠抽在了我的马屁股上,我惊异之时,也死死拽住了缰绳。所有人亦策马而行。 我回头看看陈齐,他一直杵在原地,表情是别样淡然,仿佛这一次别离,早在他意料之中。 江湖中人道别时会双手抱拳,向对方依依不舍道:“后会有期!” 可是陈齐没有。 他突然大声叫住我,却在我准备停下那一瞬间大呼:“不要停下!” “不要回来!不管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再回来!” 我听到他不容反驳的命令,蓦然间悲酸无限。我们走了,公孙临和太子就会将全部精力用于对付陈齐,他日后的初处境有多艰难,我岂会不知? 这一路的千难万险,只能落到他一人肩上。 我不懂权术,江湖各大门派尚且自身难保,我帮不了他,更不知如何去帮他。在这座城里,我无愧于所有人,只除了他。 风像刀子一样在我脸颊上胡乱地刮,我始终没有再回头看陈齐一眼,泪水和着冷风,我快要睁不开眼了。 陈齐的回音慢慢远去,我想,若是此刻回头,也一定见不着他了。 我强忍住哽咽,轻声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 “小混蛋,保重。” 都结束了。 所有的欺骗,算计,陷害。 我终于可以回到那个夙兴夜寐的山头,那里有零星遍野的花朵,那里有因风飘荡的苇丛,那里有叽叽喳喳的小虫……唯独没有的,是皇城脚下肮脏的人心。 我还能像十三岁那年的初春一般,梳了两条过胸的长辫儿,赤脚站在光溜溜的岩石上,看凉冰冰的溪水从我脚背上淌过去。 太阳从地平线上滑过去,阿爹也就回来了。他的胡子被夕阳镶上了金边,扎得我脸颊生疼,我连连求饶,他便笑呵呵问我:“今天有没有听秦风叔叔的话?” 第 44 章 熬过了寒冬,山头上的迎春花一夜之间悄然绽开。 春风不解意,一袭过来,就有落红片片。 锦儿说:“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山头上多了个姑娘就是好,原本枯燥的生活突然变得诗情画意。 每个春风拂面的午后,锦儿都会搬一张小凳儿坐在屋檐下,弹出几曲悠扬的小调儿。 她弹的曲子,以前在小翠搂听过无数遍,那时不觉曲中意,而今再听,心中五味杂陈。世人只说小翠搂的姑娘身不由己,殊不知,这世上有哪一个人不是活得千辛万苦? 而天风寨,经过秦风叔叔一整个冬天的努力,终于百废初兴。 轮到小傲下山采买这天,带回来的是一个新奇的消息。 “山下议论纷纷,皇帝被人废去了双腿。凶手是江湖人士,轻功绝好,在三千禁军眼前骤然消失。” 轻功绝好? 大家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这世上,能在数千禁军眼前逃脱的,只有一人。 秦风叔叔喝了口茶,语气平常:“他拿了我们豆豆的东西,总是该还的。” 向来如此。谁欺负了我,他和阿爹一准帮忙欺负回去;皇帝废了我的武功,他便废了皇帝。 只是那人,毕竟是陈齐最敬爱的父皇。 “若不是看在献王的份儿上,他早没命了!” 这面子不是给陈齐的,而是因为我。 秦风叔叔说过,陈齐待我好,他就会待陈齐好,谁待我好,谁就是他的恩人。 而我之前任性胡闹惹下了那些祸端,他一早就已原谅。也只有他,会毫无底线去包容我的所有。我再不想其他的,就只愿一辈子乖乖守在他身边,承欢膝下。 春末时,天风寨终于有了个天大的好消息。 锦儿怀孕了! 司程高兴得整宿没有合眼,撵着我和小傲四处乱追,非得叫我们把他掐醒。 小傲直接一大嘴巴子刮他脸上,那声响我听了都疼。 “是梦 分卷阅读64 吗?” 司程摸摸自己的脸,惊喜得快要流出口水来。 “疼!不是梦!我要当爹了!” 接着又闹腾了几天,从早到晚,逢人便夸耀。 我耳朵快要被他念得起干茧,心里头却比他更加激动欢喜。待到来年春天,我们就会收获一个小司程,他会有司程那一对浓密的剑眉,也会有锦儿那一双多情的眼睛,最好是他能像司程那般单纯可爱,又能跟锦儿一样才情卓绝…… 想着想着,开始傻笑起来。 多少次我从他们房前经过,都能见锦儿坐在窗前,细心地缝制小孩儿的衣裳。她眼眸里含着光,就像以前阿爹看我时一样。 司程常买回来好多小孩儿的玩意儿,他欢天喜地地将淘回的东西一件件从背兜里挪出来,快见底时,我惊叫到:“烤鸡!”虽然被牛皮纸裹了一层复一层,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的的确确是两只烤鸡! “老大和锦儿,一人一只。” 小傲满脸不喜,坐到一旁去阴阳怪气,念道:“咋?我烤的不能吃吗?非得大老远下山去运一趟!” 司程“嘿嘿”笑:“那自然是能吃的!咱们吃就行!你看我们身强力壮,也吃不死人!” 哈哈哈!司程太得我心了! 自从京城折返,小傲天天思索着重新发扬天风寨,不知打哪儿听来的歪理,说什么“民以食为天”,于是就天天研究怎样才能把饭做得更好吃。为此我们成天成宿过着噩梦一般的日子。 原本听见“吃饭”二字,我纵是半死不活了,也能“嗖”一下弹起来,现在但凡听到和“吃”有关的字眼,便吓得双腿颤抖。 只有秦风叔叔不论好歹,给他一副碗筷,再难以下咽的东西也可以吃得津津有味儿,小傲从他身上寻到无上的成就感,更专注于厨艺。 有几次,我和司程悄悄把秦风叔叔拦在角落里,让他不用太在意小傲的感受。 可他满面狐疑:“小傲做的饭,真的很好吃啊!” 由此我怀疑,秦风叔叔流落在外头这几年,是不是都靠吃猪食为生。他受了苦,我们便不好再提要求,只得含泪陪他吃下去。 暮色沉淀之后,整座寨子寂静下来。风不似白昼温柔,有意无意间吹打着窗户纸。各个房间里的灯火陆续熄灭,此刻,大家应已经睡下了。 我剥开牛皮纸,发觉我的烤鸡已经凉透。这只鸡生前应当是挺能吃的,凉了之后表层凝起一层厚厚的油脂。猛一吸鼻,才道终究不是京城中那独一家。 独一无二的烤鸡铺子。 荒唐透顶的献王殿下。 在那座人吃人一样的城中,骄纵蛮横的纨绔少年,他在那里还好么? 自老皇帝被秦风叔叔斩断双腿,京中剧变不断。兄弟们每次下山采办,带回来的都是骇人听闻的流言。 “大臣都道皇帝失德,惹怒了江湖名士,招来杀身之祸,太子和公孙临多番周旋,也无济于事,朝堂上下对皇帝早已是阳奉阴违。” “吏部尚书以接女儿回娘家省亲为由,把贤妃从皇宫里接了出来。各部自然明白其用意,看来京中定有大变。” “躲不过的。天底下没有任何 一个百姓会容得下一个废人做皇帝。” “皇帝老头儿估计是熬不住了,坊间有传,陛下拟定圣旨,立献王陈齐为储君,代行监国之责。” 所有的流言组合起来,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献王陈齐,终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春过无痕,初夏如约而来。山顶的积雪彻底消融,溪水不再冰冷刺骨。 我将耳朵贴紧了锦儿的肚子,咦?怎么还没有动静? 锦儿说:“还早呢!得再过两三个月,它才会慢慢长大。” 我们都希望这个小家伙在锦儿肚子乖乖长大,再平平安安来到这个世上。这是天风寨重建之后第一个孩子,更是我们重见天日后的第一道曙光。 其实这半年来,每个人心里都压着一团阴云,夜深人静之后,每个人都无法安眠。 公孙临一直没有放弃寻我。 山下设有路障,他的人不能上山,我们仍不敢掉以轻心。司程说了:“山下贴满了我们的画像,赏银十万金。还有好多招募术士和法师的告示,能破天风寨阵法者,同赏十万金。” 加起来,正好二十万。公孙临存给我的嫁妆。 这世界就是如此不公,有的人坐拥天下,只在一人之下,可他就能如此不知足;还有一些人,譬如锦儿,又譬如我,我们倾尽了所有,都不过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我们只是想守着自己在乎的人,好好活下去。 我很想再见公孙临一面,很想当面问问,他到底还想要些什么?也想问他,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陈齐,也放过我。 我以为离开了京城,噩梦就会醒来,往后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 秦风叔叔说:“人的欲望就像晚霞,绚烂一片,非要吞噬了整个天空,才肯 分卷阅读65 罢休。” 我知道我完了。 不管身处何地,我永远也摆脱不了公孙临,不管走到哪里,他都会把我找出来,他会亲手毁了我的江湖,说不定还会要了陈齐的性命,那我在那座城里,就真的一点儿值得炫耀的回忆都没有了。 阴谋 一天,一只信鸽飞来我家,它脚上绑着一卷轻盈的布帛。 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映入眼帘。 他说,别闹了,只要我跟他回家,他便放过陈齐,也放过我的江湖。 我笑笑,转手将那卷布帛烧成灰烬。 公孙临答应过我很多,护我周全,保我无忧,惜我如宝……从前我蠢,错信了他,以后,再也不会了。 没过多久,又有一只鸽子被司程打下来。 那人说,再给我三天时间考虑。 我欲哭无泪。 我已经成了一个废人,所谓江湖,其实也早就只剩下一个虚名。我们已退让至此,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 往后每过一天,都会有一只信鸽飞进来,提醒我剩下的时间。 他们安慰我:“别信那孙子!最好多来几只,权当给我们加餐!” 我苦涩地笑了一下,再不想同他们说起心中的惶恐。从今日起,所有苦难,都让我独自承受就好。 公孙临真有那样的本事,他权势大,人脉广,还舍得花钱,总有一天,他会破解天风寨的阵法,总有一天,成千上万的马蹄会踏平我们最后的家。 若是以我一人性命,换取所有人安好,未尝不可。但我拎得清自己的分量,公孙临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我,是整个江湖。 挨到了第三天,我疲倦得睁不开眼。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因为畏惧,不知前路,不知将来。 该来的总还是躲不过。 秦风叔叔冒险下山打探消息,回来之后告诉我:“献王被捕入狱,罪名是勾结兰氏逆贼。” 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与陈齐,自京城一别,再无相见,为了各自安好,连同书信也不曾互通一封,如何勾结?我在朝中无权无势,从不与权贵交好,在江湖之中更是与人为善,如何又成了逆贼? 我尚且如坐针毡,陈齐的境地只怕是更加艰难。太子容不下他,皇帝保不了他,文武百官全都忌惮他,陈齐到底怎么办? 最近形势不好,小傲便没了洗手做羹汤的兴致,大伙儿心里不好受,胃口却好了许多。 秦风叔叔问起锦儿:“你觉得它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锦儿懵了半晌,不知如何作答。 这个问题却是刁钻,隔了一层肉的东西,谁能知道它是男是女?要是有那本事,在巷口摆个摊儿做占卜也能发家致富! “如果是男孩儿,就叫阿南,如果是女孩,也叫阿南。” 我们仨相视一笑,心里明白得很,只有锦儿不明就里,很认真地问:“为什么要叫阿南?”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哟! 秦风叔叔取名字就是如此随意。 司程、小傲、豆豆。 我们仨的名字都是他取的,都取得没头没脑,其中司程的名字最好听,也没什么实质意义,只因为司程自己要求取一个帅一点的名字,恰好秦风叔叔觉得这个名字很帅。 这就是晚到的好处! 我和小傲一出生就被他安上了这粗俗不雅的名字,那会儿我们很小,小到无力反对。 “阿南,阿南,多顺口!” 他是家长,他说这名字好,锦儿也不好说什么。 这顿饭吃得很好。 小傲没有逼迫我们吃他做的“一团糊”。 司程的孩子,得了一个顺口的名字。 天微微亮,除了锦儿,每个人都换上一件轻便的衣裳,坐在马背上等我。 救陈齐。这是我们的决定。 公孙临的军队的确很厉害,陈齐的军队却不见得真的就是酒囊饭袋。再联合江湖各大世家,纵然太子一党狡诈至极,我们未必没有胜算。 武林是历朝历代国君眼中不得不拔的芒刺,谁当皇帝,都容不下我们,可若是陈齐做了皇帝,或许会有唯一生机。 谣言已将江湖和陈齐紧紧捆绑在一起,不管哪一方被打败,剩下的一方都是死路一条。与其任人鱼肉,不如联合抗击,困兽犹斗,何况是江湖儿女? 我上马,看了看司程。 “你别跟我们一起了,留下来照顾锦儿和阿南。” 他憨憨一笑:“献王对我们有恩,人得先报恩!”他脸上是无限自豪的神态,“锦儿她懂我的!” 他的锦儿,自然懂他。 司程永远不会知道,那杯下了迷药的热茶,锦儿压根儿就没有喝下去。她只是闭上眼,躺在床上,静静听他离开。 司程留给她一只空心的檀木发簪,里面装有鸩毒粉末,危急时刻,可用来自保。 分卷阅读66 真希望锦儿永远用不上那只簪子。 真希望这一战,能换来真正的太平。 快要出山的时候,每个人都回头瞧了一眼。往前是不得不背水一战的战场,身后是不得不以命相护的家园。 但愿,我们都能活着回家。 但愿,我们都能亲眼看到阿南一天天长大。 风呼呼地在我耳畔响起,我又想到了离京那日的风声。还有风中那一句“不要回来”。 陈齐若是知道我没有听他的话,又得絮叨我好半天,无妨,他要念便念吧!我也好久,都没听他念我了。 进京的路很远,但这一路我们走得太过顺利,那就意味着,朝堂上的剧变就在旦夕之间。 那一次我走,遍体鳞伤,仓皇出逃,今天我再来此,不为讨债,只为求一世安宁,若公孙临和太子能放过我,我也愿意放过所有人。 京城被禁军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滴水不漏。我们骑马而过,便有人为我们开出道来。 我抬头瞧见了城楼上的将军。 他叫公孙临。 他身旁那把轮椅上,坐着形容枯瘦的老皇帝。 再不想逃避下去。 我仰头,对他笑了笑。天光打在城楼上,照得人眼冒金星,顾他是何表情,我看不清。 “兰盟主,我等你多时了。” 这是他第一次称我为“盟主”,装腔作势,听得我发笑。 但这世道,就是如此可笑!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也会有这么一天,我与公孙临久别重逢,没有嘘寒问暖,没有家长里短,只余这四下死寂,剑拔弩张。 公孙临被禁军簇拥着下了城楼,径直向我走来。我心弦紧扣,小傲和司程已拔出了刀。 他定下,目光深邃。 “我在山下等了你整整三天,你不肯信我,此次回来,却是为了陈齐。” 他又往前逼近两步:“兰豆豆,陈齐到底哪里比我好?” 问得我都想笑! 陈齐哪里好?我为何宁愿信了陈齐也不肯再相信他?这一切,难道他自己不清楚吗? 公孙临但凡有一点儿良知,就该明白,陈齐便是做了再多荒唐可笑的事,跟他比起来,那也要好上十万倍! 我对他冷笑。 “公孙临,今日大势已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我由何必多言?” 不料他浑装作没听见,又再问了我一遍:“陈齐,到底哪里比我好?” 是不是很好玩儿? 两军对峙,一军主帅只顾着逼问另一方“他到底哪里比我好”。像戏本里写的一样,就在去年,那个人还是我,是我成宿成宿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只想一件事——那个朝云公主,到底哪里比我好? 我依旧没有回答他。 城墙之外,沉重纷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武林各大门派来了。很快,就会有一个结局。 公孙临大笑起来。 秦风叔叔大喊一声:“不好,有埋伏!” 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破声。 我转头望去,半空中飞来飞去的,尽是人或马身上的某个部位,鲜血四溅,画面惨烈得不忍目睹。 “我最近新做的□□,原本打算年底给你放烟花看,可你不愿意回来,只好提前给你看看。” 公孙临笑得像是魔怔了一般。 “豆豆,你说,好不好看?” 疯了!疯了! 我被他逼得近乎崩溃,跳下马背,发狂似的抓他、打他,他不还手,默默承受着。 秦风叔叔缓过神来,便提刀去砍公孙临,还有司程、小傲,每一个人都要杀了他。 公孙临揽着我便飞到了城楼上去。 可是秦风叔叔他们还在下面,加上武林中幸免于难的残部,不过一百余人,却要对抗公孙临的千军万马。 我看到埋伏在四周的数千弓箭手纷纷架起了□□,我看见公孙临一声令下,成千上万支利箭齐刷刷地飞了出去,我看见司程背上中了两箭,我看见小傲一边竭力护住他,一边无力地还击。 我吓得失声痛哭。 司程不能死!他要做爹了啊!锦儿和阿南还在等他! “公孙临,你快停下!快停下!”我绝望到只能拍打他的胸膛,“你放了他们,我给你盟主令,我给你!” 他握住我的双手:“豆豆,你是不是又犯傻了?你看看下面,整个江湖都快没了,我还要你的盟主令做什么?” 我一惊。 是啊,他一开始想要的,就是整个江湖啊! 剑雨黑压压的一片紧接着一片向城下涌去,小傲已经体力不支,他和司程用尽最后的力气推秦风叔叔离开,他轻功那么好,一定能逃出去。可是秦风叔叔不会抛弃他们。 我被公孙临拦着,眼睁睁看他们三人背靠背抵在一起,无奈又倔强地用手中残碎的刀剑抵挡奔袭而来的乱箭。 分卷阅读67 我眼睁睁看到他们三人被射出一个又一个血窟窿。 我哭得失了声,无助地看着他们,我的心,也像被箭射穿了一万次。 “大哥,我来了!”秦风叔叔仰头看天,喷出一口浓血,而小傲,也默默合上了眼眸。 我四肢僵直,大脑之中一片空白。 司程一息尚存,他脸上满是血渍,眼睛里一片猩红。他侧头过来,哀哀地看向我,嘴唇一张一翕。 我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再流眼泪,这样就能看清楚,我的司程,他最后想要同我说的话。 他的唇音,是:“老大……锦……” 连最后那一个名字都没有说完…… 我的司程,还有来得及看一眼他的阿南啊! 我整个人彻底瘫软,意识也失去了大半。 公孙临立马掐住我人中,我听见他在喊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我真想就这样死了。我又没有家了。 五年前,这个人联合武林败类制造了一场叛乱,害死了阿爹,害死了江湖中无数英雄儿女:五年后的今天,他依然不肯放过我,诱杀了我的亲人,毁掉了我的江湖。 公孙临已经让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场毁家灭族的杀戮,却还不肯罢休。 我只是刚刚回了口气,便又听到马蹄声,接着又是爆破声。 我用尽全力推开公孙临,连滚带爬扑到了椎堞上去,只见为首的将军领着残兵败将,仍马不停蹄赶往城门之下。 陈齐。 老皇帝也看清了那人的脸,突然激动起来,大叫:“齐儿快跑!齐儿快跑!” 陈齐却没有照做。 他勒马城下,看了看老皇帝,也看了看我。 我心下无比绝望,嗓子早已哭哑,凄厉地对他喊道:“陈齐,快走!”那声音小得连我自己都听不到。 “陈齐,快走……” 这一早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他们怂恿藩国作乱犯上,引诱陈齐出兵平藩,造谣武林勾结献王,环环紧扣,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已经灭了武林,就差一个献王。 公孙临又下令:“放箭!” 陈齐带来的人马,在箭林之中一个接一个倒下。他浑然不怕,甩剑挥舞,奋力抵抗,我和老皇帝在城楼上,皆看的胆战心惊。 他骑着马,越来越近,他冲我喊:“豆豆,别怕!” 他可真傻呀!我已是孑然一身,横竖已经是个反贼了,他应该跟我撇得越干净越好! 这肮脏的京城里,只有陈齐与他们不同,只有陈齐从来没有利用过我。 此时,他应该与我为敌,他表现得越恨我,太子一党就越是那他无处下手。 我声嘶力竭,对着他吼道:“陈齐你就这么没种吗?公孙将军只不过拿我做做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江湖里的人,可都是被你杀光的!你要不是个鳖孙,就一箭杀了我!” 陈齐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可他还是没有一箭杀我。 他的眼睛里装满了温柔,对我微微一笑。 皇帝痛哭流涕地让他赶紧走,他也不听,只望着我笑。 公孙临看陈齐的眼睛像要吃人 。 陈齐不再看我,与公孙临对视, 道:“公孙将军,很想我吧?” 公孙临抿唇不言,早已看透一切。 陈齐大势已去,硬搏不过,更不愿将罪名推到我头上去,注定非败不可。 “你要我的命,我便亲手奉上。但你要欺负手无寸铁的弱质女流,恐遭世人耻笑。” 他朗声道:“今日之事,是我与秦风私下谋划,兰氏并不知情。若公孙将军今日许诺,从今往后善待兰氏,尊养父皇,我陈齐,愿以死谢罪!” 话音既落,老皇帝便晕厥过去。 “甚好!” 公孙临亲自拉开了□□,直对准陈齐的胸膛。 我对着公孙临又打又踹,于他而言皆是小打小闹。我合力去夺他的弓箭,亦无济于事。 “你不是觉得他比我好吗?那你看看,他怎么被我弄死!” 城楼下,陈齐已张开了双臂,安然赴死。 我怕得快要疯了! 陈齐本该是好好的皇子,过着一辈子锦衣玉食、骄奢淫逸的生活,他心性纯良,本该好人有好报!现在他为了救我,说他甘愿去死,说他甘愿拿自己的命去跟公孙临交换! 凭什么要拿命换我啊! 他怎么不问问我啊! 我不同意! 我赶紧提起裙边往城楼下跑,一路上摔了三四次,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可以跑到陈齐面前去。 就晚了那么一点点。 那一箭精准无误地射进了陈齐的左胸,我见他一仰头,像一棵树一样从马背上落下。 我瞪大了眼。 他并未断气,还痴痴地瞧着我,呼吸越来越微弱。 我“噗通 分卷阅读68 ”一声跪倒在他面前,托起他的头,伸出袖口为他擦拭嘴角的血迹。我知道公孙临在城楼上看着,我知道他的脸色很难看,可那有怎样呢?我已经不怕他了,因为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乞……乞巧节,我……逛……窑子,一个小公子……踩了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乞巧节,我被一个穿着华丽的纨绔少年踩了一脚,从此他天天被我打、天天帮我擦地写作业,从此他的人生渐渐偏离原本的轨迹,直至今日。 全都是为了我。 我泣不成声:“你是……是不是傻?你明明……知道是陷阱,对不对?你让我不要回……来,自己却跑回来?” 他却艰难地抬起手,轻放在我的脸颊上。 “……你说……你十三岁离了家,心里总是……很孤单,我……可……可不能,再让你……一个人。” 一滴泪落进了他的手掌心,他便皱起眉来。 “对……对不起,我又让你……哭了。” 他的手越来越凉,最后没有了半点温度,最终垂下来,落在我的手里。 我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陈齐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陈齐了。 我身体微微发抖,又抱着他的脑袋不死心地轻轻晃了晃,我唤他:“小混蛋?小混蛋?” 但是他已经不搭理我了。 我将他怀抱在胸前,憋足劲儿,撕心裂肺地又喊了一声:“小混蛋……” 城楼下只有尸横遍野,还有我凄厉地回音。 目睹爱子惨死的老皇帝,气得口吐白沫。公孙临满眼不屑地看看老皇帝,又居高临下看向我。 我只呆呆看着陈齐。 这世上最好的小混蛋,真的死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心甘情愿给我欺负了。 再也没有陈齐了。 第 46 章 苦难只是开始,不是结局。 我以为毁家灭族已经足够诛灭人心,却不知那还远远不够。 我抱紧双膝,将自己蜷缩在狭小的角落,这里暗无天日,晦暗,潮湿,四周散发着木料腐坏的味道,还有就是其他牢房里囚犯浓郁的体味儿。 原来有一天,我也会变得这么脏。 我用力扣自己的手臂、脚踝、胸脯,这里没有水,我不知道到底要怎样才会除去那人留在我身上的、无比恶心的味道! 我从未经历如此可怕的事。 那是一种撕裂般的疼痛。 昨天那场杀戮之后,公孙临只是循例将我关押进了天牢。他特意吩咐,不许旁人碰我,不许怠慢于我,更不许伤我分毫。 晚间,还是有人来了。 坐收渔利的太子陈修。 那个夜晚,我就像一只被人丢弃的布偶,任他摆弄。 天牢里看不见闪电,只能够听见外头“轰隆隆”的阵阵雷声。我终于近距离看清了太子的脸,狭长的眉目,高挺的鼻梁,在黑夜之中,犹如嗜血的魔鬼。 我抓破了他的脸,他便钳住我双手,在我肩上留下一串丑陋的咬痕。 我大声哭叫:“陈齐,救我!” 他却穷凶极恶地看向我:“闭嘴!这世上再也没有陈齐了!” 是啊!我怎么就忘了呢? 再也没有陈齐了。 随后是更加恐怖的事。 他在我全身上下都留了深深浅浅的印记,也在我体内,留了最肮脏不堪的痕迹。 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狠狠盯着他,咬牙忍下剧痛。我要记住这张脸!就算到了地底下,也一定要带上他! 他们已经夺走了我的所有!连同这最后的尊严,都不肯留给我! 明明已到初秋,雷鸣之声不绝于耳。这人世不公,连老天也快看不下去了。 我像一摊烂泥般瘫软在潮湿的草垛子上,眼睛里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我不知道这一切为何都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不知道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没有枉杀过一个好人,从未有欺善怕恶之举,从始至终,我都只想安安稳稳地守着阿爹和秦风叔叔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但就是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心愿,都不能实现!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六年前,一个白衣翩翩的少年来到我家,阿爹让我唤他一声二叔,我便信了他…… 而刚刚给予了我巨大伤痛的陈修,他若无其事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裳,无比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还当你有什么不同。能迷得老三和公孙临神魂颠倒的女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若不是去年为救公孙临被迫废去了武功,我一定会杀了他! 我也是阿爹和秦风叔叔捧在手心里至宝啊! 我原也可以喜乐平淡地过一生啊! 隔壁关着的女囚目睹了这一切,向我投递过来艳羡的目光。 “你可真是好福气啊!到 分卷阅读69 了这地方,还能服侍太子爷!” 呵!福气? 我闭上眼,再不愿多看这个龌龊的人世一眼。 那个梦好长,好长。我的阿爹,我的秦风叔叔,我的司程、小傲,还有陈齐,他们聚在一棵桃花树下,谈笑宴宴。见了我,便都笑眯眯叫我过。我飞跑过去,扑到的全是空白,再一回头,他们早已经不见了…… 我哭着叫着,于梦中惊醒,没有阿爹和陈齐,只看见公孙临阴沉着脸默然地凝视着我。 他显然已经猜到了昨晚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因为我的衣服被陈修撕扯得近乎不能蔽体,身上、脸上也都是血污。 可他还不死心,急切地撕开了我胸前最后的遮掩物。他猛然一惊,整张脸都变成了卡白色,不知怎的,看到他此刻的表情,我心中竟是痛快无比! “他碰你了?” 他又褪去我的裙衫,又看到了我下身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还有大腿根部干涸的血迹。 我眼见他整个人懵在原地,像是被天雷击中,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颤抖,额上、手背上,无一处不是青筋暴起。 但那只是短短一瞬。 公孙临脱下他自己的外衣,紧紧将我包裹住。我早已失尽全身力气,也懒得挣扎,任由他将我怀抱住。 他将我越裹越紧,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豆豆,没事了,没事了!”他又开始抚摸我的脑袋和后背。 那一刻我真的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意识和呼吸离我越来越远。 我叫了他的名字,轻得不能再轻。他便低下头,将耳朵杵过来听。 我只问他:“这个结局,你喜欢吗?” 我明显感觉到他整个人都恁住了。 人到底要多绝望,才会连恨的力气都没有?我居然破罐破摔,放纵自己在他怀中昏昏睡去。 这一闭眼,希望再不要醒来。 …… 益通二十八年,业帝陈旸崩,太子陈修承继大统,改国号为天晟。 天晟元年,镇国大将军发动兵变,废陈修而自立为帝,改国号为圣和。 圣和元年,废帝陈修暴毙。同年,新帝公孙临,册江湖遗孤兰氏为后。 …… 那一觉我睡了很久,很久。 美丽的梦境离我越来越远,直至最终在一声惊叫里,我缓缓睁开了眼。 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让我醒来,明明只差那么一点儿,就可以离开这个痛苦的人间。 “娘娘醒了!快去禀告陛下!”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开始手忙脚乱起来,要去将我活回来的事情告诉他们的陛下。 后来我才听人说起,我昏睡了整整六天。 而这短短六天,就经历了三次改朝换代。陈修气死了老皇帝,做了三天皇帝,便又被公孙临从皇位上赶了下去。 昨天,太医说我估计再也醒不过来了。 也是昨天,废帝陈修被人暗杀在幽闭之所,全身被匕首捅成了筛子。 我并不想待在这间金闪闪的屋子里,旁人看它耀眼,我却只能看到四周血淋淋的冤魂。无奈京城里每一处都是鲜血淋漓,我没有地方可去,只好在院子里呆坐。 秋天真的来了。 银杏叶子又落了一地。 那些粉雕玉琢的小宫娥三五成群打御花园里走过,有说有笑,谈及的是我不曾听闻的事。 她们说:“陛下登基当天追封了业帝的皇贵妃为长公主,当初合谋陷害长公主的丽贵妃和皇后,全都被陛下做成了人彘,养在宫门下示众。那丽贵妃,这会儿还没断气呢!” 她们说:“那废帝死得蹊跷,让人给捅得……全身上下可没剩一块好地儿!也不知是谁下了这么狠的手!陛下让刑部细细地查,也不知能不能查出个名堂。哦,听说凶器锋利无比,不像是官铁所造,倒像是江湖中人惯用的玄铁……” 她们说:“陛下执意要立兰氏为后,满朝文武无一不竭力劝阻,陛下非一意孤行。这新帝上位,只怕人心尽失。” 她们说:“咱们现在这位皇后娘娘,本就是武林余孽,再说那天天牢里那事儿,可好多人都看见了……陛下也不怕折损了皇家颜面?” …… 她们还说了很多。关于我的一切,关于公孙临的一切,关于我和陈家兄弟之间的一切。 我听她们说着,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谁能想到,旁人口中如此龌龊不堪的,竟会是我的人生。 我不愿再听下去。我的过去,非我所愿,关于公孙临的所有,我更不愿知晓。 第 47 章 公孙临来看我的时候,应当才刚下早朝,还穿着朝服,头上的冠冕也还没来得及摘下。 他满脸欢喜地走进来,就像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是啊!他终于杀了所有构陷过公孙一的人,他终于不用再一人 分卷阅读70 之下,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所有的代价,只是一个江湖,一个我。多么划算的买卖。 他想要坐到我身边来,我却本能地往边上一躲。他不生气,仍旧对我笑。 “你睡了这么些天,饿坏了吧?玉姑正在后厨给你做黄金酪,不过你可不许贪吃,大病初愈,切忌暴饮暴食。” 他的语气那样轻松,就像是我们经历过的种种,都只是我偷偷溜出去玩儿了一圈儿一样,我们还是从前的我们,一切都还和最初一样。 明明早就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疼我护我的二叔。 我亦不再是敬他信他的兰豆豆。 他还笑眯眯地望着我,似在等我同他说些什么。 我冷冷地瞧了他一眼,语气并不和善:“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我想杀了他,做梦都想! 若不是他闯进我的生活,他们怎么会死?我又怎会遭此奇耻大辱?我的江湖,又怎会在一日之间灰飞烟灭? 但他毫不畏惧,反是笑问我:“你能杀得了我吗?” 我一时词穷。 诚然,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之力,除了任人宰割,什么也做不了。 “公孙临,你以为我不敢自尽?” 他懵然片刻,极自信地告诉我:“你不会的。” 他笃定的语气让我极其不爽!一个人得狂傲到什么程度,才会如此果决? “你凭什么这样以为?公孙临,难道这人世间还有值得我牵挂的东西吗?” 公孙临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凑近我耳畔:“司程最后想跟你说的是什么?”又是诡谲一笑,“锦儿是吧?” 我如遭棒喝,蓦然僵住。 公孙临实在是狡诈至极!我跟在他身旁五年有余,又怎会有瞒得过他的小心思?他一早便将我吃得透透的,更料定了我不会丢下锦儿和阿南不管不顾!或许他可以做到没有任何软肋,但我不能! 见我不再同他争辩,他眉目之间也渐消了嘲弄之意。继而一脸认真地同我说道:“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你跟着我,咱们好好过。过去的事,都忘了吧!” 过去的事,如何能忘? 我与他之间的血海深仇,如何能忘? 横亘着那么多鲜活的生命,我又该如何对着自己的仇人,好好过日子? 可是公孙临不会在意这些,他的心里永远都只有他自己。 很多年前,他最亲最爱的胞姐死了,死于一场陷害,死得那样不堪。那一年,公孙临不过十七岁。那时的他,是不是也如同现在的我一样绝望? 所以他隐忍多年,百般克制,只为了给他最爱的姐姐报仇。 所以他伪装多年,摒弃全部□□,只为了给他最爱的姐姐报仇。 所以他杀人如麻,视旁人之性命轻如草芥,只为了给他最爱的姐姐报仇。 都只为了他的姐姐。 我含泪苦笑,原来那五年时光,从没有让我真正认识一个人。 爱命如子,淡泊名利,两袖清风,胸怀大义…… 全都是假的。 后来几天,公孙临没再来扰我。 玉姑说:“新朝初始,陛下难免忙了些。” 自然是忙的。忙着杀人,忙着造孽。 朝中有谁不服他的,当然该早早杀尽了才好。这些不是我瞎猜的,而是亲眼所见。打成泰殿前路过时,便看见了堆积如一座小山一样的尸首。 跟在我身后的宫娥们吓得惊叫起来,我且早已见惯不惯了。 我看向这深不见底的穹顶,自言自语道:“杀吧,把人都杀尽了才干净!” 这宫里的人不知晓我与公孙临之间的始末,只听闻我蒙公孙临悉心照顾多年,纵是后来我勾结献王造反,纵是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废帝陈修苟合,皇帝仍留我性命,还给我无上尊荣,皇恩浩荡若此,我应当感恩戴德。 宫女和小太监细细碎碎嚼着耳根,被玉姑一阵训斥。 我看看玉姑,笑了:“他们说得也都没错。” 玉姑跪立在我身后,为我解下满头沉重的钗环,她从未与我如此亲近过,在将军府时,每一个公孙家的人都躲我很远,他们说我是土匪,说我杀过人。 世事总是无常。 一直躲着我的人,如此亲密地为我梳头。而从始至终守在我身边的司程和小傲,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玉姑叹了口气,姿态卑微。 “兰大……”她发现自己说错话,立马纠正道,“现在该叫您皇后娘娘了。陛下是我看着长大的,自小就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唯独喜欢跟大小姐谈心,大小姐待陛下也是好极。但是那么好的大小姐,说没就没了,还走得那样不明不白,老将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将军府也是摇摇欲坠。” 公孙家的旧事,我好奇了很多年,现在听旁人说起,内心毫无波澜,甚至生出抗拒。 玉姑看不见我不耐烦的神色,仍同我叙叙 分卷阅读71 说道。 “从那时起,陛下肩上扛起的,是整个家族的命运。那年陛下也才十七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也是从那时起,就再也没见陛下笑过,只道您来了。” 接下来的话,已经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 “这是为了公孙临,来当说客?” 我又觉自己傻。这不是明知顾问吗?她的生死荣辱,皆系于公孙临一人喜怒,取悦公孙临,是她的本职。 “玉姑,你是想告诉我,要多多体谅他,对不对?公孙临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撑起了整个家族,所以他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对不对?” 玉姑点点头。 我却嗤笑道:“既然不懂什么是爱,就别想着学人家成天爱来爱去,省得害人又害己!” 哪个女人能被公孙临看上,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玉姑显然不料我会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精心筹备的劝戒,一时顿住。 我并未多余留意她,所有跟公孙临有关的人,都与我毫无瓜葛。 第 48 章 每逢夜幕降临之时,便是我梦魇的开始。只要一闭上眼,我就能看到一张无比狰狞的脸,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撕扯我的衣裙,随之而来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不要,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我猛一睁开眼,发现公孙临正坐在我床边,眉宇间是看不出的某种情绪,他还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一反应过来,便立马甩开了他,又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拼了命的往床角靠去。 公孙临恍然若失,这才缓缓松开了我的手,却又不停安慰我道:“没事了,豆豆,我在。” 因为已经入秋了,天气愈发凉,尤其夜间的风一吹过,整个寝殿凉得像坟墓一样。我觉得冷,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公孙临就又扑了上来,抄起床上的棉被将我包裹住,还问我:“这样好点了没?” 我不想跟他说话,哪怕再简单的一句“是”或“不是”,都不想同他说。 我很清楚,我与公孙临是两个不同世界的,势不两立。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绝不是那两袖清风。今日他能搂着我嘘寒问暖,明日亦能让我死无葬身之处,就像捏死一只蝼蚁那么简单。 我本该佯装做放下一切,与他交好,而后在他戒备松懈之时,用发簪将他刺杀,可我做不到,他一靠近我,我就觉得恶心。 好在公孙临知道我厌恶他,也没再对我做些旁的什么。也是,他也觉得我脏吧? 我想不通公孙临为何要让我做他的妻子,他那样的人,应该一刀杀了我才肯安心。因为喜欢吗?我一直不觉得他有多喜欢我。 寻不到答案,我就浑浑噩噩地在他的后宫里过着日子。 偶尔公孙临也会来看我,只是在门口站着,像看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就那样静静地瞧着我。 他要看,我便让他看。 在默默中,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看到今冬第一片雪花飘落在公孙临的肩头上,他面色不改,只是略显憔悴。而我发觉再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冬天到了,我们的阿南,快要出世了。 第一场大雪之后,我终于决定出了凤铃殿去走走。我在这里已经住了有段日子,可我一次都没有仔细看看,陈齐从小在这儿长大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但是公孙临没有给我那样的机会。 看门的小太监说:“陛下登基当日,便下令将前朝献王的寝殿焚毁,您这会儿进去,也是什么都见不着的。” 我微微有些发怵。 身旁的玉姑小声说:“这小公公所言不假。奴婢亲眼所见,火势借风烧了整整三日。” 哦,那时候,我还在昏睡。 我想,见不了就见不了吧!陈齐已经长进我心里了,还有我和他一起念过的书,一起走过的路,一起吃过的烤鸡,一起面对忏悔过的白墙,也都跟他一道长在我心里了。 在心底生根发芽,便不用睹物思人。 然我却不知,那小混蛋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不好啊? 不会再有人欺负他了吧? 如果能够回到从前,从前的从前,该有多好? …… 还是有人将我去陈齐故居的事禀告给了公孙临,当晚他就来了凤铃殿。 这次他不再和往常一样只在门口杵着看我,而是径直走了进来,脸色很难看。 我抬眼看见了他,有满不在乎地低下头去,捡起一本趁手的书来。 以前我最讨厌看书,总以为这世上再不可能会有比看书更可怕的事情,现在发现,书可比公孙临好看多了。 公孙临被我的漫不经心彻底激怒了,夺过我的书重重摔在了地上,后又扳起我的脸,厉声问道:“你今天去哪儿了?” 真是矫情! “我去了哪儿,你不该比我更清楚吗?” 他一时语塞,又 分卷阅读72 问我:“你还是忘不了他!” 忘?人非草木,岂能说忘就忘!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学得如他一般冷血无情。 我不作声,似乎比歇斯底里更使他生气,他居然将我屋子里所有能砸的东西乱砸一通,还是执着地追问我:“你为什么就那么忘不了他?” 我终于看不下去他这副千金大小姐撒泼一样的作派,起身反问道:“那你又为何那般容不下他?” 见他不言,我又大声说:“陈齐他从来没有想过做皇帝,也没想跟陈修争。他只想守在自己的封地上平平安安过一生罢了!他刻意装成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只是不想被绞进你们这趟浑水,是你们容不下他!一直都是你们,在枉作小人!” 时间定格了好久。 终于,公孙临的声音透出阵阵寒意:“我嫉妒他。” 哼,可真是越发矫情了!陈齐被他们迫害至此,又有什么值得他去嫉妒的! 公孙临似乎平复了不少,不再像刚进来那样暴跳如雷。他绕到我身边来,叹了口气,像是示弱。 “豆豆,别闹了。往后日子还长,我护好好待你的。” 他曾还说,要护我一生一世,结果我一生所有的苦难,皆是因他而起。 或许会有那样一天,我还能活着从这座地狱里逃出去,我还能亲眼看到我们的阿南长大成人。 但公孙临一句话就熄灭了我所有的幻想。 他摁住我的肩头,轻声告诉我:“天风寨的阵法,我给破了。那个锦儿,我也替你接来京城了。” 我整个人猛然一抖,不由得牙关碰撞。 “公孙临,司程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他那么信你,你杀了他,还要杀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吗?你……”我好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骂他了。 “你该好生谢我才是。”他狡黠一笑,“幸亏季洛到得及时,不然那个女人,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要饿死在山上了。” 这话也许不假。 我们下山前,确实只给锦儿留下了半年的存粮,以为那就已经足够她撑到我们回去。谁都没能想到,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公孙又抱住了我,这一次,再不许我挣脱。 他轻咬一口我的耳垂,哑声道:“豆豆,我等不及了。”接着又开始轻啃我的脸颊、颈窝…… 我被他的亲近恶心得快要作呕,眉头亦紧皱起来。 但我不想再白费力气去反抗他,他想要做什么,让他做便是,反正我既非清白之躯,又是无用之人,我现在唯一的念想,就只是守着天风寨那独一丝血脉而已。 公孙临的动作很轻,比陈修实在温柔太多,可我还是回想起天牢里那个不堪的夜晚,我咬住公孙临的肩头,哭得几乎脱了力。而我在公孙临的沉吟声中,似乎也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哽咽。 最终,我还是疼得叫出声来,但他并没有因此停下,他在我耳畔呢喃:“豆豆,我真的爱你。” 可他那样的人,怎会懂得什么是爱? 我被他死死圈在怀中,分毫不能动弹,我问他:“陛下,您不嫌脏吗?” 公孙临突然就僵住了。 可惜我看不见他的脸色,一定已经白透。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脸埋进我的脖子窝儿里,沉声道:“豆豆,我比你更疼。” 第 49 章 今年的冬天异常冷,大雪下了三天三夜,民间的赞扬之声传入了宫里。 “瑞雪兆丰年,国家有了好君主,天公也开眼造福人间。” 我就只是听听而已,迫切希望雪能早些停下。 因为这场大雪,公孙临将我禁足在凤铃殿中,他说:“皇后千金之躯,不可出去吹风受凉,你们好生看顾,出了差池都别想活命!” 自他当了皇帝,行事总是如此飞扬跋扈,从不容人有半分忤逆。 我虽是心急如焚,到底也没有在这紧要关头惹他不痛快,只在心底里祈求这场大雪早些结束。 大概半月之后,我才终于见到了锦儿。 她虚弱地靠在床头上,怀抱着娇嫩的婴儿。 我看到被裹得像糯米团子一样的宝宝,“嗬”一声就哭了出来。 锦儿满面倦意,朝我点头示意,柔声道:“快来看看孩子。” 我便走了过去。 阿南如我们所愿,长得极好,眉色尚淡,却依稀可见其形状正如司程那一对英挺的剑眉,也长了一双锦儿那般多情的眼睛。 我实在没见过这样柔软的婴儿,不敢伸手去抱他,更不知如何去逗他。我望着他笑,锦儿也望着他笑,笑着笑着,我俩都哭了。 我赶紧给锦儿擦眼泪:“听人说,月子里不好哭的,会落下病根。”自己的眼泪却如何也止不住。 锦儿便含泪笑笑,故作坚强道:“好,不哭,我们都不哭。” 这世上,就只剩下我们了。我,锦儿,阿南。 分卷阅读73 “锦儿,我们好好的,把阿南养大,好不好?” 怀里的婴儿蹙起了眉,轻轻瘪了瘪嘴,像是做了一个不好的梦。 锦儿轻轻拍打着襁褓,朝我点头。 “好,我们都好好的,看这孩子长大。” 从那以后,我便不再与公孙临争锋相对。他来,我淡然逢迎,虽给不出好脸色,也不至于像最开始那般将厌恶悉数写在脸上。他每天都很高兴,每天上朝前都会亲吻我的面颊,撒娇似的对我说:“晚上等我。” 我低头不语。 只待他一走,立刻叫人备水沐浴。我讨厌他留在我身上的味道,我讨厌他的一切! 在所有人看来,公孙临待我极好。 在圣和第一场国宴上,外国使臣献上了千挑万选进贡给□□的美人儿。这种事情在历朝历代都有发生,国君通常会欣然收下,不管是否喜爱,都将其收入后宫,再封上一个品级较高的位分。 所以当那番邦女子上台献舞时,我长长松了口气——终于不用每晚忍辱负重地侍奉公孙临。 岂料公孙临拒绝了。 没有冠冕堂皇的言辞,没有言不由衷的推诿。 他看向坐在他身旁的我,诡秘一笑,朗声道:“多谢贵国好意,可我实在是无福消受。” 使臣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略显惊慌,直问道:“陛下是否不中意此女?无妨,我们大王有八个公主,个个美艳绝伦!” “不必。” 公孙临的眼睛始终落在我身上,都没看那使臣一眼。 他说:“我惧内。” 大殿之中霎时一片喧哗,我瞪了他一眼,他却不放在心上。 可怜我身不由己立于这危墙之下,还被平白无故扣上了“千古第一悍妇”之名。 那晚,公孙临比平时粗鲁了许多,像是在向我宣示胜利者的主权。 他说:“豆豆,别想着能把我推给别人。你这辈子都离不开我的。” 我彻底认命,任由他横冲直撞。 “公孙临,让阿南好好长大,可以吗?” 他正在忘情处,想也没想,便含含糊糊应道:“好。” 我塌下心来。 再忍忍吧。 老人总说,有了孩子,日子就会过得很快,阿南会学会说话,再学会走路,他慢慢长高,慢慢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会替我和司程保护锦儿,他会将天风寨仅有的血脉传承下去,他会娶妻生子,他会过上我们求而不得的日子…… 到了那一天,我就能去见我的亲人了。 也只有到了那一天,我才敢去见他们。 御花园里的花落了一地,春去秋来,我在这里,又多活了一年。 公孙临真是小气,早早地命人把陈齐在国学院送给我的花,连花种都给一并烧了。 我由着他撒气,终是没有同他说起。 陈齐,早就扎根在我心底了。 总有一天,我还能再见到他,我们还能一起坐在小书斋前的石阶上分食同一只烤鸡,只是我暂时身不由已。 渐渐的,我也不常梦见陈齐了。 那个全世界最好的小混蛋,仿佛投胎转世了一般,从我梦境中一点一点退出,直至我再也追不上他。 我哭湿了枕头,也惊醒了身侧的公孙临。 他将我圈进怀中:“又做噩梦了?” 我转过身去背对他。 “梦见阿爹了。” 他说:“豆豆乖,我在,别怕。” 从什么时候起,我再不想用任何方式去激怒他。我恨他,毫无掩饰,他亦心知肚明。两个人猜透了彼此的心思,累了,倦了,也就安然睡去。 公孙临觉得我还和以前一样傻,不知道他偷偷安插人手在凤铃殿里监视我,又安排了人去锦儿的住所监视她,千防万防,生怕我俩偷偷带着阿南逃出去。 真正傻的人是他。 他以为囚着我,防着我,就能将我留在这一方天地。殊不知,我跟他早就完了。 从他杀我至亲,毁我江湖那一刻起,我跟他就完了。 他现在所有的,只是一副皮囊,正如同世界上千千万万的皮囊,但这副皮囊里,早就没有我了。 第 50 章 圣和二年,公孙临仍不肯选妃,民间盛传我是蛊惑君心的妖后。朝中老臣以死相谏,列出了我十几条罪状。 克父,不详,无所出,苟合废帝,勾结献王,忤逆犯上,不守妇德…… 那些积重如山的奏章递不进公孙临的成泰殿,便被送到了我的眼前。 公孙临仰面靠在我怀中,淡淡地问起:“那些老东西同你说了些什么?” 我用奏章将自己的脸严严实实盖住,好使他不至于看见我不耐烦的表情。 “恭请皇后自裁。民心所向,要不你赐死我得了,大家都清净。” “ 分卷阅读74 哼!”他忽的坐起,用力钳住我的下颌,“以后别让我再听见你说这些死不死的话!”却又马上松开了我,自责地问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我摇头。 他摸摸我的头:“这些事不该你操心,我自有办法。” 我不晓得公孙临的办法是什么,也懒得过问。 不久后,我听嘴碎的宫娥说,那几个递折子给我的大臣,皆死于非命。 那些人,说到底也是忠臣,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难免叫人寒心。如此也好,待公孙临人心失尽那一日,便是我报仇雪恨之时。 一日午夜,我忽然惊醒,看了看身侧,发现公孙临不在。 外头好似在下雨,那声音“嘀嗒‐嘀嗒”,又好像是有人在门外走来走去。 我穿了件外衣出门去探,便被一群黑衣人挟持。 为首那人大喝道:“杀了妖后!不留活口!” 他的匕首在月光下散发着寒光,我长舒一口气。正好,我早就不愿苟活,这些乱贼杀了我,非我之责,公孙临不会因此迁怒锦儿和阿南,说不定还会看在我的份儿上保他们衣食无忧。 我笑笑,再闭上眼,挺直了脖子准备赴死。 但那把匕首只擦破了我的皮。 我睁开眼,发现是公孙临救了我。也不知他何时出现的,为了救我,还替我挡了一剑。 上一次他替我挡箭,是在将军府,是为了害我涉嫌,诱骗秦风叔叔出现。那一次,我信以为真,要拿自己的命去换他;那一次,是陈齐救了我。 这世上,再也没有陈齐了。 公孙临挨了这一剑,伤得不轻,他一边和乱贼搏斗,一边竭力护我周全,难免应接不暇。 凤铃殿外是盔甲摩擦的声响,马上,一大对禁卫军便会破门而入,然后杀了这些乱贼,救下公孙临和我。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公孙临做尽恶事,毁我江湖,此刻不除,更待何时? “嚓~~” 公孙临和乱贼都惊住了,他们都没想到,我会从公孙临脖子后面狠狠给他一记,那把簪子,原本是我出门时藏在袖口里防身用的。 夜色太浓,我没有看清,所以那一簪并未刺中他的大动脉。 公孙临哀哀地望着我,满眼错愕。 “豆豆?” “哐”一声巨响,禁军破开了凤铃殿的大门,急流般涌入。禁军、乱贼,在院中厮打做一片。 唯有公孙临和我,始终一动不动,神情复杂的看着对方。 他又问我:“豆豆?” 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 为什么?就只差一点点,我就可以杀了他! 我仰天大笑,笑得满脸狰狞。 他便不再多问,只目不转睛瞧着我,直到禁军将乱贼的尸首清理干净,直到太医给他包扎好伤口。偌大的寝殿内,又只剩下我和他了。 我坐在床边,他坐在塌下。 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终于爬上床去,像寻常一样整理被褥,声音低微,道:“折腾了大半夜,早些睡吧,你也累了。” 他自顾自的忙,背对着我,就好像今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不是他对我该有的态度!他可以打我、骂我、羞辱我甚至是杀了我,但他不能像此时此刻这般包容我、迁就我!我与他势不两立!我与他不共戴天! 见我不动,他又喊了一声:“豆豆?” 我内心深处最后一道防线崩溃掉,坐在床边上掩面大哭。 我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为什么,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公孙临从身后抱住了我。他将头靠在我头顶上,以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对我说:“豆豆,不要总想着要我去死。我若是死了,那些老东西不会放过你的。” 一滴凉冰冰的东西落在我额头上,那不是我的泪。 躺在公孙临怀中,真的很暖和,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相信这般温暖的胸膛里,竟会藏着那样一颗冷硬的心。 再醒来的时候,公孙临已经上朝去了。 也不知他顶着一身伤,如何能坐得稳那个硬邦邦的宝座。我私心里盼着,他能从那上面摔下来才好! 玉姑端来一碗桂花羹,我闻见那味儿,胃里就泛起酸来。 “玉姑,备水。” 昨晚上公孙临抱过我,我身上还有他的味道。 自一年前从天牢出来之后,我贪恋上了沐浴,每天都得泡上大半个时辰,但我知道自己是脏了,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今日不同于以往,只在浴桶中坐了不到半刻钟,便觉呼吸急促,胸中那口气怎么也提不上去,两眼一黑,竟昏死过去。 我很久没有再做过那样的梦。 梦中花团锦簇,有溪水,还有小桥。我提起裙边,在小溪边上纵情玩耍,好似十三岁 分卷阅读75 那年的春天。 那只是梦。 梦醒之后,我看见的第一个人还是公孙临。他伤势未愈,唇色很浅,见我睁眼,急忙俯下身来:“豆豆,你醒了。” 我揉了揉眼,看见他在笑。 “豆豆,我们有孩子了!” 公孙临的语气很强烈,是少有的喜不自胜。我又看向玉姑和宫娥,每一个人都喜笑颜开。 造化不爱捉弄旁人,唯独不肯放过我。 我因不得已之故苟活于世,只求得过且过,能保住江湖唯一的血脉,从未想过,会与杀父之仇有了血脉相连的骨肉。 我不觉半点喜悦,只有愤然。 这不是我的孩子!阿南才是!它就是个肮脏的孽种! 我抬手便要向自己的肚子砸去,却被公孙临截住。 他低吼道:“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他才疯了! 我用力挣扎,大声说道:“我不要给你生孩子!我不要给你这个魔鬼生孩子!” 他怕伤了我的肚子,不敢过于用力,却早已压不下心头那团怒火。 “别闹了!豆豆,别闹了!” 他又说:“要是伤了我的孩子,司程的儿子也别想活!” 我便不敢再乱动了。 是啊,我怎么忘了呢?一直都是我有求于他呀! 我的阿南在他手心里捏着,我怎么敢和他谈条件呢? 第 51 章 年底时,公孙临恩准了锦儿携阿南进宫探望我,我明白他的用意,锦儿也明白。 “自古妇人生子,皆九死一生。这个孩子,娘娘若是怀得辛苦,顾好自己便是,无需担忧我和阿南。”这话说得隐晦,因为玉姑还在一旁盯着。 锦儿的心意我懂,但我不会置她与阿南不顾,天下之大,我就只余这点儿盼头了。 我点点头,对她说:“我知道。没你想的那么辛苦,肚子里多了块肉而已!” 锦儿望着我,眼里噙满泪光。 从前我看重锦儿,只是因为司程喜欢,只要司程喜欢的,我绝不阻拦。现在我又懂得了司程为何那样喜欢她。 司程的锦儿,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我低头去逗阿南,这孩子被锦儿养得白 白嫩嫩,眼角眉梢里尽是灵气,但愿他长大以后,能如司程一般心思纯良,又如锦儿一般才情卓绝。 算了,还是心狠些才好。 其实我只是自欺欺人罢了,锦儿也怀过孩子,怎会不知孕育的艰辛? 自肚子里多了这块肉,我成天成宿睡不好觉,吃饭也没有胃口,喝口水都想吐。 公孙临见我不好受,又急又气,御膳房的厨子换了好几拨,凤铃殿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御医轮值,但他还不肯放下心来,我怀胎不到三个月,他看上去就像老了十岁。 我想,公孙临应当特别在意这个孩子。 他总是将头轻轻靠在我小腹前:“豆豆,它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声音极小,生怕吓坏了他的孩子。 在那五年的记忆力,公孙临极不喜欢小孩儿,看见就躲。 “你不是不喜欢孩子吗?要不别生了吧。” 换来的是他迅速低沉的面色。 他说:“旁人的孩子,我为何要喜欢?”便又凑过来,痴痴地说,“我只喜欢自己的孩子。你说,我们的孩子,是不是也长得同阿越一样好看?” 他不是不喜欢小孩儿,只是看到那些高矮不一的孩子,总会忍不住幻想,若公孙一的儿子还活着,又会是什么模样? 但是他没有见过陈越长大后的样子。 他的阿越没能平安长大,旁人的孩子却能,于是他厌恶所有孩子,因为那是旁人家的,不是他的骨肉,也不是他的阿越。 我瞧了瞧他疲惫的面容,莫名有些心疼,不是为我自己,是替公孙一心疼他。 世人口中那个神女儿一般温润如玉的大小姐,曾那样宝贝她唯一的弟弟,她一定比任何人都希望公孙临能够在阳光下活得恣意喜乐,若她泉下有知,若她还能看见,她如珠似宝的亲弟弟,为了要替她报仇,摈弃所有天真,她那个沉默寡言的亲弟弟,为了要替她报仇,扭曲了本来的纯真面容。 她若是看见这样的公孙临,会多心疼啊? 她已经走了,亦带走了公孙临的万丈光芒。可是活下来的人呢?每一个人的命运,都因这个芳魂早逝的长公主,蒙上一层晦暗的阴霾。 这一切,都不是公孙一所愿,却成了公孙临活在这人世唯一的动力。 瞧着瞧着,我没头没脑地唤了他一声:“二叔……”缓过神来,自己都被吓懵掉。 公孙临轻微一颤,像是得了个天大的恩赐,两眼定定地望着我:“豆豆?” 在多久以前,从来都是他对我稍稍好一点点,我便感动得热泪盈眶。如今倒是全都反过来了,他对我再好,我也不 分卷阅读76 想搭理,更不会原谅。 我推开他,道:“我困了。” 他从来不恼,反而麻利地为我铺床叠被,在摇曳的烛火中,他守在我床边,一守就是整整一夜。 为了方便给孩子准备出世以后要用的东西,公孙临召了宫里资历最老的太医前来诊脉,令他如实相告。 老太医思索良久,悠悠道:“看娘娘的脉象,十有八九,是位公主。” 我以为公孙临会不开心,还会把这老太医大骂一顿,让他滚出去。结果出乎意料,公孙临重赏了这位医者,没憋得住,大笑出声来。 “甚好。甚好!自古外甥朝舅,阿越便像极了我!这姑娘,更是随爹,我原本想着咱们的孩子能跟阿越一样就好,既是个姑娘,一定比阿越还要漂亮!” 公孙临想要的不是像他的孩子,只是一个像陈越那样的孩子。只要长得像陈越,是男是女,都是他的掌上明珠。 我哂笑道:“生不出儿子,外头那些人又要死谏让你选妃了。我倒是看上一个女官,明日便让她来侍奉。” 这不是为他着想,实在是我近来心情烦闷,真的没有闲心去应付他了。 公孙临赛没听见似的,蹲下身去,脱了我的鞋子,给我按摩足底。 我却不肯饶过这次机会,抬脚轻轻踢向他某个部位,故作骄纵地同他说:“我 也是为了陛下好。您快要憋坏了吧?” 谁料他笑得阴阴的:“六年都能忍,七八个月而已,皇后多虑了!” 真是田里的蚂蝗,甩都甩不掉! 我气恼,又踢了他一脚,他抬掌捏住我的脚,闷声说:“豆豆,别惹我了。” 我居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霎时脸颊一片绯红。 公孙临便又心满意足地继续给我按足底。他说:“姐姐怀阿越的时候,脚肿得不能下地走路。你得多多注意些,妇人生子万分艰辛,当心落下了什么病根。” 我心不在焉应了一个“嗯”,再不想接受他更多的温柔。 形影不离,绝无二心,关怀备至。 这不是我和公孙临该过的生活。 第 52 章 阿南会喊“娘”了,等开了春,轻减了衣裳,便该学会走路。我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 公孙临是武将出身,却颇有些城府建树,继位不到两年,朝堂上下一片海晏河清。我觉得根本原因,是反对他的人已被他杀得差不多了。 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他便有了更多的时间待在凤铃殿。他每晚都会捧着我的肚子说很久的话,悉是些废话。譬如,问他的女儿今天有没有想他,或者给他女儿讲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典故…… 我没见过这样的公孙临。从未。连想都不敢想。 在我记忆深处,他还是那个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少年将军,在人前,他是主宰万民生死的九五至尊。 唯独对着肚子里这个尚未来到人世的女孩儿,痴迷得快要掉出口水来。 但他那些废话,也并不是全无用处。她在里头使劲儿踢我的时候,只要公孙临摸摸我的肚子,再同她说一句“乖女儿,别欺负你娘”,这孩子瞬间就安静下来。 国师说,这叫做有缘。 每次听人说起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我便想起陈齐,想起我们拼了命爬上神寺那个晚上,想起老方丈摇头叹气地说我是陈齐命定的劫数。 陈齐不信,我也不信,最终还是一语成讹。 陈齐死了,为了换我。可我还得委身于杀害他的凶手,被迫接受万千臣民的朝贺,现在还要给这凶手生儿育女! 陈齐死了,我却活得光鲜亮丽,多年以后,还会儿孙绕膝。 这所有,都是陈齐拿命换给我的啊! 我厌恶公孙临,连同肚子里他的骨肉也一并厌恶。她在我肚子里轻轻动一下,都能使我心烦意乱。我本来能够与某位江湖名门之后相知相爱,再有一个爱情的见证,就像阿南,而不是现在这个野种! 公孙临只以为我怀孕之后心情不佳,对我更是百般忍让。他总说,我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办法给我摘下来,只要我开口问他要。 我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要他死。 而他迁就我,却知道我的心思。他醉了酒,在大殿之上缠着我抱着我,任谁来劝都不肯松开。 他醉醺醺地问我:“豆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我。” 我脱不开身,还被殿中那些大臣议论纷纷。 他又委屈地问我:“豆豆,到底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原谅? 或许在刚进宫的时候,我会横眉冷眼地对他说:“你去死啊!你死了我就原谅你!” 此刻不会了。 死去的人,永远不知道留下来的人有多痛。 死不是惩罚,活下去才是。 丞相劝道:“陛下,大庭广众之下,此举实乃 分卷阅读77 有辱斯文啊!”众臣皆附议。 但公孙临把他们的话当作耳旁风。 最后还是季洛用力箍住他,苦心劝谏:“陛下,当心伤了娘娘!” 公孙临这才安静下来,如梦初醒般撒开了手。他摁了摁太阳穴,朝玉姑挥手道:“带娘娘回去休息。找个太医看看我有没有伤到她。” 伤到才好呢!最好连着肚子里这团东西一道弄死! 都说女人做了娘,心会软得像春水一样,只狠不得能将自己的孩儿时时刻刻包围住。可我觉得她恶心,就如同公孙临一样恶心! 公孙临也知晓我很不喜欢她,所以夜深人静之时,他会强行要求我抚摸自己的肚子,然那语气是哀然的。 “豆豆,同我们的女儿说说话。” 我不理会,他仍不放弃,又说:“豆豆,听话!” 我被他扰得烦了,才心不在焉地对着肚子说了句:“别害得我成天睡不好觉!” 公孙临却喜出望外,接着我的话茬,连声对她说道:“对,对!乖女儿,听娘的话,别惹她心烦!” 别说,那模样看上去,还真是卑微。 卑微如从前爱慕他时的我。 又如一路追随纠缠我的陈齐。 很多时候,我真是恨自己狠不下心来,如若没有阿南,如若没有锦儿,我早不想活在这残酷的人世间了。 我以为失去亲人已足够痛不欲生,殊不知与公孙临夜夜同枕而眠,忍受他对我的百般呵护,那才是最残酷的煎熬。 他喂我喝药的时候,他给我梳头的时候,他对着我的肚子呢喃的时候,他与我欢好的时候……与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我是真的累了。 恨一个人,比爱他更累。 我被他圈在怀中,想起来许多往事,我差点都忘了,原来我曾那么喜欢他! “公孙临,我乖乖的把她生下来,你也待阿南好,要是哪天你厌倦了我,就让我带着锦儿和阿南离开京城,不要再苦苦相逼了,好不好” 他单肘撑在枕头上,半抬起身来俯视着我,眼里包含了太多东西。 “好。”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信他,但他说“好”,我且当他说话算话。 这样真好,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总有一天,他就厌弃了我,那我就可以带上锦儿和阿南,回到我们自己的家里去。 我们还要亲眼看着阿南一天天长大。 看他娶妻生子,看他济世扶贫。 第 53 章 公孙临给她的女儿取了个好听的名字——蔻儿。至于为何叫作蔻儿,我不知道,也无心过问。 时光流去得飞快,眨眼之间,太医说我就要临盆了。 瓜熟蒂落,要生就生吧!我也早不想她在我肚子里呆着了,只是苦了公孙临,夜夜失眠,几日下来,头发都白了许多。 他问我:“听闻妇人产子,凶险至极。豆豆,你怕不怕啊?” 我说:“有什么好怕的” 我还真不怕,大不了难产死了而已。死了我还解脱了! 公孙临且不放心,又说:“姐姐说,生孩子很疼……” “能有多疼” 他回答不出,我便替他答了:“反正不会比废功更疼。” 他的当即打了个颤栗,紧握着我的双手生出冷汗来。 公孙临的神态尴尬极了,还好季洛来了,我也顺道给了台阶,起身道:“我不想看见他。我回凤铃殿了。” 他亦没有阻拦,只嘱咐宫娥当心着些,千万别让我给摔了。 自他做了皇帝,我几乎没有问过关于他的事,肯定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知道了也没什么稀奇。但今日不同,我心中生起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似有一种不可描述的预感在主宰着我,我突然很想听听他们俩说了些什么。 折返回御书房,我随便找了两个借口支走了宫娥和玉姑。 他们断然没有想到我会独自折转回来,说话也音量如常,没有刻意小声。 我听的时候,季洛问他:“您真的打算留下司程的妻儿?” 公孙临便答:“自是不会。” 我心头肉都揪紧了。又听见他说:“宁愿错杀,也绝不会留下复仇的种子,毕竟司程和武林都毁在我手上。只是我答应豆豆了。她性子烈,脾气也倔,现在若是动了那对母子,只怕她不会罢休。” 季洛又问:“那更待何时” 对啊!我也很想知道,更待何时 公孙临说:“豆豆快生了。她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慢慢的,再野的性子也会磨平,她总会学会为孩子打算,等她安了心跟我,即可动手。” 而季洛,还是一如既往,甘做刽子手, 朗声应下:“是。陛下。” 从来如此!他就是为了公孙临而活! 公孙临要他杀谁,他 分卷阅读78 便杀谁。谁挡了公孙临的路,他就要杀谁! 我不动声色地走开,对着还在花园里找珠钗的婢女浅浅一笑:“你们别找了。那珠钗成色暗淡了许多,我不想要了。我们回去吧!” 我再不想因为此事跑进去同公孙临大吵大闹。 可我心有不甘呐!他成天说对不住我,说要拿下半辈子来弥补我,说我要什么他都能给我。 我就只想要阿南好好活下去! 我就只想守着天风寨这点血脉! 他明明就答应我了呀! 公孙临想要我的身子,我给了他,他要我给他生儿育女,我便留了这个孽种在我腹中,他想我塌心跟他过日子,我就是恨得咬牙切齿,也总在极力克制。 我能给他的,都给了。他也不止一次应了我,他说不会再为难锦儿,他说会让阿南平平安安长大的。 原来,全都是骗我的。 一次又一次,全都是骗我的。 一年复一年,全都是骗我的! 我跪立在窗前,欲哭无泪。我明知道公孙临是不可信任之人,偏偏一次又一次错信了他。他也明知对不起我,却又一次又一次来欺骗我、利用我。 可是我真的累了。不想再对着他声嘶力竭地哭闹,也不想再与他虚与委蛇。可我到底该怎么办?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要是小混蛋还在,那多好?他那样聪明,肯定可以想出好多好多新奇的法子来,不仅能让我们全身而退,还会让公孙临输得满地找牙! 可是,再也没有小混蛋了。 剩下的路,只能靠我自己。 晚上,我终于又梦见了秦风叔叔。他一点儿都没有老,还是冷冷的酷酷的样子。我扑进他怀里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反复问他:“怎么办?我们怎么办?”我想他告诉我,如何才能保住锦儿和阿南。 我的秦风叔叔,满目慈爱地摸我的头,他说:“豆豆,你也只是个孩子啊!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呀!” 直到最后他在我梦中消失了,也始终没有告诉我,到底还能怎么做。 七年前,我阿爹遭奸人暗害,秦风叔叔下落不明,天风寨残损过半,整个江湖奄奄一息。我左手牵着小傲,右手牵着司程,踏入了镇国将军府的大门。 我说:“我一定会保护你们!” 七年前我可以,现在同样可以! 我低头看了一眼浑圆的孕肚,在心里默默筹谋起来。 我开始胡乱发脾气,每天摔东西、打骂宫人,最过瘾的一次,是给了公孙临和季洛一人一记耳光。没有任何缘由,只是纯粹的想打他们。 季洛错愕的看向我,那委屈巴巴的模样真是解气! “看什么看”我乘胜追击,道,“看见你这张讨厌的脸,我就能想到你帮着公孙临做的那些可恶事!我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滚出京城去!” 当然,我只是赌一把。 但是公孙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的无理请求。也不晓得他是如何说服了季洛的,第二天一早,便听玉姑说季洛被陛下派去江南巡查河工,少说也得在我生产之后才能回来。 我嘴角微微上翘。公孙临看在眼里,软语问道:“好了,眼不见心不烦,现在能乖乖吃饭睡觉了吧?” 他从前教过我,给了一个巴掌,别忘记再给一颗蜜糖。 于是我便对他笑了笑:“你上次说要给蔻儿做一件百家衣,衣料可都集齐了” 我分明看见他的眼里在闪光! 公孙临激动得语无伦次,比他登基为皇还要高兴。他语无伦次地回答:“早做好了!就等有太阳的时候拿出来晾晒!给咱们蔻儿穿得暖暖的!” 此前,他从不曾听我唤这孩子作“蔻儿”,他以为我接受了他的女儿,也接受了他。 这样很好。 我又说:“昨晚我梦见阿爹,他说想见见我的女儿,还说要蔻儿下去陪他……”话都没说完,公孙临脸色就变得一阵惨白。 他深呼吸,反来安慰我:“无事。你不要想太多,鬼神之事,不可尽信!” 我没有信,信的人是他自己。 一整晚,他都将手轻搭我肚子上,唯恐她的宝贝女儿真给我阿爹夺了去。即便在梦中,他也紧紧拧着眉。 我对他冷冷一笑。 看吧,不是你才会骗人,我也会。 第 54 章 不足半月,便是我临盆之期,算来,我和锦儿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下台阶的时候,我故意崴了一下,小摔了一跤,还当着公孙临的面。 他吓得渗出冷汗,眼里顿时充满杀气,然他怪不了旁人,这一切都在他眼前发生,是他自己没能抓紧我的手。 太医诊过脉,对他说道:“娘娘动了胎气,须得卧床静养,再不可有任何差池了!”意思是,如若再出意外,他的蔻儿,定是保不住了。 公孙临因此推去了所有政 分卷阅读79 务,一日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守着我。 我时而有一种幻觉,我和公孙临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一场。待梦醒来,他还是我最亲最爱的二叔,我也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兰豆豆,待梦醒来,还是七年前的某一个夜晚。我粘着他,他守着我。 但是回不去了。 阿爹死了,秦风叔叔死了,陈齐死了,整个江湖都没了。我再也没有家了。 兰豆豆再也没有二叔了。 或许,公孙临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或许,他的蔻儿也会将他视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或许,他们父慈女孝,终会过上我和阿爹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只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我看到公孙临那一脸倦容,居然心中隐隐作痛。这是我曾经最爱的人啊!我曾翘首以盼,望着能在漫漫余生里与他相依为命。我每天夜里,都枕着憧憬入睡,想象到的全是那些温暖动人的画面。譬如我为他解下风衣,譬如他兴致勃勃给我讲起朝堂上发生的事,就算再听不懂,我也会认认真真听他说完。然后我要告诉他,他的孩子今天很乖,吃了两碗饭…… 想着想着,眼底便湿透了。 他轻声问:“怎么了”然后就伸出指尖,揩拭去我的眼泪。 我鼻子酸酸的,只说:“我每天都梦见阿爹,他还是不肯放下过去的事。他想要带走我们的蔻儿。” 听到“我们的蔻儿”,公孙临的眼眸中既是狂喜,又是深切的担忧。他从前不信鬼神,现在知道阿爹时常托梦给我,又出了那样的意外,多多少少有些将信将疑。 次日,我又设计引诱玉姑在他面前提起了神寺一事,公孙临安安静静听完,颇感兴趣,追问道:“那神寺,当真如此神奇” 玉姑说:“婢子也只是听说。没人知道那神寺长什么模样,至于传说中仙人画的符咒,婢子更没有见过。” 公孙临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果真如我所想,从很早开始,他就已经在暗中监视我与陈齐的一举一动了。世人皆以为没有人去过那神寺,可是刚刚他意味深长看我那一眼,已然说明了一切。我和陈齐爬上神寺那事,他一早就知晓。 我俩心照不宣,却都没有再提及过往。 公孙临到底还是信了。 他褪去锦绣华服,换上一身粗布素衣,要三步一跪九步一叩,上神寺去为他盼了两百多个日夜的蔻儿祈福。 我忍不住发笑。 我记忆中那个公孙临,素来对求佛拜神之事嗤之以鼻。 他单膝跪立在我床榻边上,俯身轻吻我的额头。 他说:“你在家里要乖乖的,好好照顾自己,我明天一早就回来。”又捧着我的肚子,恋恋不舍道:“蔻儿要听话,别惹你娘生气,阿爹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小糖人儿!” 他卑微若此,让人哭笑不得。 我说:“你不在身旁,我心里害怕。让锦儿和阿南进宫陪我一晚吧?看见他们,我心里总要安稳些。” 我破天荒往他怀中靠去,还拿脸蛋蹭了蹭他的胸膛,算是示好。 公孙临惊喜交加,悦然相应。 “好。” 那一刹我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一刹我再也不愿回想起种种不堪回首的过往,那一刹我只想就这样倚在他温暖的怀抱里,那一刹,恍如回去了故事最初那一刻。 他受宠若惊,低语道:“豆豆,我要走了。这样明早你一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我。” 我点点头,推开了他。 眼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我心中万分伤感。曾几何时,我们明明那么相爱。 “二叔。” 他驻足,回头看我。 “怎么了” 我不知要同他说些什么,默了很久,却只能告诉他:“山上风大,路也不好走,你当心着些。” 他如沐天恩,点了点头,道:“等我回来。” 再后来,他就慢慢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掉了,我再也看不见他了。 公孙临又岂会知晓,在他身后一直目送他离开的我,早已是泪流满面。 这一走,就真是永别了。 第 55 章 季洛离京,公孙临出宫,偌大的皇城,只余我一人说了算。 我只是稍稍使了些手段,就成功将锦儿和阿南放置进了夜半时要运出京郊的粪桶里。 我心中有愧,道:“委屈你们了。” 锦儿怀抱着阿南,一直在抹眼泪。 我将一个包袱递给她:“这里头,有三百万两银票,还有这些地契、田产,这里是粮油的营生,足够你们一生所需。” 锦儿惊惶地看向我。 我笑笑:“我可没这么多钱。这些都是当初离京之时,陈齐给我的。他让我拿着这些钱,每逢饥馑之年,给受灾的百姓一口饭吃。”我又摸摸阿南软软的小脸蛋,“阿南,这些事,以后你帮姑姑去做,好不好? 分卷阅读80 ” “怎么不是说好了,一年之后就来找我们吗?”她终于不再伪装作懂事的模样,泣不成声。 “这是献王托付给你的事,他拿命换了你,就该你自己去做。我们说好了要一起看着阿南长大的……还有你肚子里那个,好歹也是天风寨的血脉,你也不管她了吗?” 我心头一凉,低头看了看肚子。公孙临的蔻儿,又踢了我一下,若是他还在身边,又会笑弯了眼。他会说,我的蔻儿随我,自小好武。他还会笑着笑着就沉默,他会说,一想到我的蔻儿也会嫁人,我就恨不得把那臭小子碎石万段! 真是傻,他还一眼都没见过他的蔻儿呢! 我也还一眼,都没有见过我的蔻儿。 夜风愈来愈凉,再耽误片刻,便要前功尽弃了。 我拔下锦儿那根从不离身的檀木发簪:“这是司程留给你的。里面的东西,还在吗?” 锦儿明显呆住了。 我说:“你和阿南出宫的事,我筹谋多日,不会有半点差错。这根发簪,就留给我防身用吧?” 她并不全信,咬紧了唇,泪眼模糊地朝我摇头。 我不再征求她同意,直接伸手到她头顶上去,拔下了那根簪子。她的青丝缓缓垂落下来,配上那一张梨花带雨的面容,在这苍茫的夜色中格外可怜。 “姑娘。我就只有你和阿南了!” 我道:“无论京城里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回来。” 这还是陈齐同我说过的话,我没有遵守,最终害了他,更害了所有人。 “走吧。” 于是车马启程,他们也一点儿一点儿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就如同公孙临离开那一刻。 这一走,也是永别了。 我这一生,没有做过什么得意的事,只余这一件——我终于保住了武林唯一的血脉。我终于可以问心无愧去见所有的人。 不知该对谁说起,可我就是想告诉他们,我说过要保护你们的,我说过会保护阿南的,你们看,我做到了。 我拧开锦儿的发簪,里面的鸩毒粉末果真还在。 这里是公孙临的御书房。我坐在他批阅奏折的案台边上,看着他的指尖触碰过的国玺。 这块儿破东西还真是凉啊!怎么捂都捂不热。公孙临的心也是凉的,我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整整五年,依旧冰冷得跟这块玉玺一样。 桌上还有一页纸,应是他离宫前才写好的,被砚台压着,呵,这砚台我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那张纸上的字可真是好看,我便是再习几十年,也写不出半个像样的来。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肚子里的小家伙又踢了我一脚。连她也知道,她再也见不到她的阿爹了。 我也再也见不到我的阿爹了。 我将簪子里的粉末悉数化了水,没有片刻犹豫,一饮而下。我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太久。我想阿爹,想秦风叔叔,还想念那个荒唐透顶的小混蛋。 此时,天已然微微发亮。 二叔他很忙,尤其到了年关。我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也不敢多问。我们仨就坐在门槛上等啊,等啊。小傲熬不住,回屋睡了。司程也熬不住了。最后只余下我。 我对自己说,天一亮,二叔就回来了。 结果二叔回来了,带给我街头小铺今早熬的第一勺糖做的糖人儿。 其实我不爱吃糖人儿,我牙不好,那东西实在粘牙。但二叔买的,我就喜欢。 自欺欺人,整整七年…… 当温暖离我渐渐远去,我竟回想起来数百个夜里,公孙临温柔的怀抱。原本我以为此生再不愿多看他一眼,到了这最后一刻,还是很想,再见他一面。 不问所以,就只想再见他一面。 御书房的门“哐当”一声被人踢开,晨光透过门框,直直照射在我脸上,而晨曦中的公孙临,一袭粗布白衣,纵使额上带着血窟窿,纵使双膝磨损至血肉模糊,依旧烨然如神祗,还是我初见他时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郎。 他黯然地看向我,眼里满是泪光。 我也看着他,笑着,哭着。 他终于颤颤巍巍走向了我。 一滴血从我唇角落下,接着又是一滴。他并无诧异,想必在他进门之前便知晓了所有。 公孙临的眼里再也没有光了。 他张开双臂,在半空中悬了好久,最终还是抱住了我。 我将手掌轻轻抵在他左胸处,声音微弱:“疼不疼啊?”他没有回答,整个人却开始颤抖。 我又拉着他的手摁在我隆起的孕肚上,蔻儿知道她的阿爹回来了,狠狠踹了我一脚。正是因为她这一脚,公孙临再强撑不住,彻底崩溃掉。他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豆豆……为什么?豆豆?” 我呼吸越发急促,只问他:“你最爱的人,就要死在你面前了……疼不疼啊?” 偏偏是我最爱的人,毁掉了属于我的一 分卷阅读81 切。我眼睁睁看着他杀光我所有的亲人,他利用我,欺骗我,还要用浸满鲜血的收手来拥抱我。他总说,对不起我,却又变本加厉地哄骗我。他总是以为,即使发生了那所有的事,我们依然能够相爱如初。 我们早就完了。 这几百个日夜,不过是他抢来的时光。 我没了阿爹,他没了女儿,这很公平。 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我大口大口往外吐着血。公孙临的表情痛苦极了,仿佛他也在经历着锥心之痛。 我终于可以,放下所有包袱,只纯粹地想触摸他的脸颊。可我实在是太累了,再简单的动作都是如负千钧。我的手还没有碰到他,又垂了下去。 公孙临便握着我的手,放在他的左脸颊上。他也知道我不成了,看我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刻刀,只恨不得能将我生生刻进他的心底里去。 我艰难地说道:“本来……我不该去死。我的……我的命是陈齐给的,他……他要我活下去……” 又一口血从我喉腔中涌出,鲜血染红了我半侧面容。公孙临紧紧闭上了眼,他这一生,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绝望过吧 我提了口气,对他说:“可是……我真的活不下了!……太疼了……” 慢慢的,我失了知觉,只看得见他的脖子上冒出了股股青筋。 冰冰凉凉的泪滴一颗接一颗掉落在我额头上,再顺着眉,缓缓滑落到我的眼角去,终与我的泪融在了一起。 他语不成句,重重吻在我额头上。 “豆豆……你最爱的人……到底,是谁?” 原来,他还是放不下陈齐。 我嘴唇欲张,他便凑过来细听。 终于到了这一刻。我眼眸再无力睁开,却拼尽了全力,在他耳畔,声音轻得近乎不能听见。 “是你啊……二叔,一直都是你……” 蔻儿又在里面动,公孙临将我抱得那样紧,他的女儿在踢他,他也感受到了吗? 可惜我再也看不清楚他脸上是何神色,在曙光降落到我眼眸那一瞬,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念念不忘的白衣将军,终于丢了他的豆豆,失了他的蔻儿,弃了他的一生。 终 圣和二年秋,皇后薨,帝重返潜邸,撞钟哀默,通宵达旦。 圣和三年,帝性情大变,患心悸之症,每逢人提及皇后往事,皆痛心咯血。 圣和七年,皇后薨逝至今,已五年有余,帝拒不立后,概不选妃,膝下无子,惹群臣非议。 圣和十年,秋,皇后生祭当日,帝重返潜邸,撞钟哀思,通晓达旦。 圣和十三年,秋。帝形似疯魔,策马离京,至此不返。无人知其踪迹,只闻江湖重现于民间,盟主复姓公孙氏。 至此,钟寂。 第 56 章 我再也没有遇见过,如大小姐那般温婉的女子。 这世上,纵有千万风景,最使人难以忘却的,只有她的容颜。我去过很多地方,总觉得有她所在之处,才算得上真正的故乡。 大小姐有一对会说话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就像天上的弯弯小月,不似将军,总是板着一张脸。 但我知道,将军他是会笑的,只在大小姐面前笑。将军笑得生硬,比哭还要难看,可大小姐说,我家老二笑起来,真是俊郎。 公孙老二,是将军的原名。 小姐闺名公孙一,将军晚了半炷香出世,便成了老二。由此可见老将军对大小姐的重视和宠溺,他总是安慰将军,姐姐是一,你就是二,长姐为母,你得名一个老二,不亏。 将军小的时候,因为名字,没常挨国学院的同窗笑话,然他不以为耻,反倒骄傲地挺起胸,道,我姐姐是一,我便是二,有何不妥? 那便是将军和大小姐,弟恭姊慈。 大小姐入宫前一晚,将军将自己锁在房内,不准人进去,也不吃东西。所有人都知道他躲着哭呢,又都没有戳穿他。 大小姐踏入宫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们都明白,阿越不是因风寒早夭,大小姐也并非自尽而亡,但那又如何呢?他们是君,我们是臣。 再不久,老将军也去了。 世人总以为老将军因大小姐的懦弱失德而怀愧于圣上,甚至连她的牌位,都不准放进公孙家的祖祠。只有我和将军知道,老将军弥留之际,同我和将军说的最后一句,是“穷尽此生,也一定要为一一报仇雪耻!” 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将军笑过。 将军改掉了老将军的给的名字,他说,那个名字不合时宜了,他已经没有姐姐了。 打那以后,公孙一门数百条性命,全部落在了将军的肩头上。 那一年,将军十七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打那以后,他却根本不知情为何物。 直到三年后的初夏,一个玉雪似的小姑娘闯入他的人生 分卷阅读82 ,冥冥之中,诸多事物慢慢改变了原有的样子。 小姑娘总是很神气,那年她还小,还不懂得寄人篱下的苦。 她说,我叫兰豆豆,红豆的豆,绿豆的豆。 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竟让终日里苦大仇深的将军嘴角微微上扬。将军说,那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豆。 便是从那时起,将军又会笑了。 也是从那时起,将军的人生里,又照进来一束光。 小姑娘爱吃甜食,吃多了就牙疼,疼起来撒泼打滚,不管不顾,吵着闹着要找阿爹和秦风叔叔。牙不疼了,倒头就睡,敲锣打鼓也很难叫醒。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孩子。 将军却说,那丫头昨晚躲假山后头哭来着。将军说起她时,目光总是不尽温柔,就好像……就好像看到了小姐 大小姐笑起来好看,那小姑娘笑起来,比大小姐更好看。 很多次,我见将军悄悄躲在某个地方,看她揪着她带来的两个小兄弟追逐嬉戏,将军自己不知道,我却看得清楚,他看那小姑娘时,笑得真是恣意。仿佛岁月静好。 但岁月静好,永远不属于将军。 我不止一次提醒他,不要忘记了我们原本的目的,兰霸天身死,可盟主令还在秦风身上,圣上虽复了将军官职,公孙氏,到底是大不如从前。唯有铲除整个武林,才可重获陛下恩宠,才可伺机而动,为大小姐报仇。 而踏平江湖,盟主和盟主令缺一不可。 秦风坠崖的地方,我去过无数次,方圆五十里内,均不见其尸骨,此人必定还尚在人世。但那是秦风,不是兰霸天。他的心思城府可不似兰霸天那般简单,除了利用兰豆豆诱他出现,别无他法。 可将军说,她还小。 所以总是小打小闹,要么让她去祖祠罚跪,要么发她通宵抄写经文。 小姑娘跪在祠堂里,百无聊奈地打了几十个呵欠,将军靠门站在外头,亦整整一宿。 小姑娘抄完了经文,满心不情愿交给了将军,将军扫一眼那一沓纸,数十种笔迹,只默然收下。 小姑娘爱吃甜食,将军一路小跑到糖人铺子,就为了赶上小贩熬第一勺糖。 小姑娘一直挨罚,秦风一直没有出现,将军一直偷偷跟她身后。 后来,小姑娘长大了。 她及笄那日,将军看直了眼,自那时起,或许还更早一些,将军彻底沦陷。 将军只说,我只是羡慕她,羡慕她背负血海深仇,终不为仇恨所困。 兰豆豆成了大姑娘,将军又说,再等等。 这一等,又是三年。 那年乞巧节,豆豆初识了献王陈齐,他们吵吵闹闹,到头来成了皇城脚下惺惺相惜的挚友。 将军就趴在国学院的围墙上,像偷吃的顽童般,偷偷窥伺着豆豆在里面的一举一动。只要陈齐离豆豆稍稍近了些,将军的眉毛就能拧成一股线。可他只能眼看着,待豆豆回家之后,还得装作毫不知情。 我觉得他很好笑,更理解他的言不由衷。 兰霸天和秦风,都是将军害的。将军和兰豆豆,还在故事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结局。只是将军不愿认命,他总以为,还会有别的结果。 将军决定扳倒陈齐。 献王虽然深得皇帝宠爱,又颇有些小聪明,然他一心不在皇位上,根本不足为惧。将军容不下他,只是因为嫉妒。 那是公孙临的兰豆豆,他不许任何人染指。 有次夜宴,不知何故,陈齐一直望着我窃笑,我与他并未往来,自是不知。豆豆也望着陈平傻乐,神态与陈齐一般猥琐。 我想,左不过就是两个小孩子家胡闹罢了。将军却很在意,在意到动用了十余暗探之人力,只为了查清楚那两个孩子为何而笑。 调查的结果,将军始终没有告诉我,但我大概已经知晓。在某个闲适的午后,将军特地传我去了他办公的书房,义正言辞同我求证:“你的屁股上,当真有一颗不大不小的、棕色的痣么?”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屁股凉嗖嗖的,心更是凉嗖嗖的。我最私密的事,就这样让那十几个暗探全部知晓,因为兰豆豆一抹无心的笑容。 打那以后,我总是疑神疑鬼,每次洗澡,都会反复检查,我怕自己又忘记了锁门。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兰豆豆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会在将军心中引起一场剧烈的山崩地裂。 兰豆豆,她是将军的情窦初开。 但他是将军,不仅仅只是兰豆豆的二叔,他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情爱于他,终究太过奢侈。 大小姐走了,把我托付给了将军,更把将军托付给了我。将军杀不了的人,我替他杀,谁阻拦将军,我就杀谁! 将军府那场刺杀,将军虽不完全同意,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唯一的条件是,不准伤兰豆豆分毫。 那一次,我没有听将军的话。 那一箭 分卷阅读83 ,原本是打算要了兰豆豆的命。只要她安好,秦风就不会出现,我们多年苦心经营,终会化作泡影。但将军替她挡住了。不顾性命,不论结果,那时那刻,他只想保护他的豆豆。 我就时常在想,兰豆豆,到底有什么好 自兰豆豆来到京城,司程和小傲都归入将军麾下。这两个黄毛小子,看上去若不经风,打起仗来比谁都不怕死。我拍拍他俩的脑袋,那两个臭小子居然提刀要砍我,他们说,男人的头是不可以随便给人碰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拼死杀敌,是想立军功,为了兰豆豆。 后来我也时常看见兰豆豆像抚弄猫儿一般摸他俩的头,他们望着她,笑得很甜。原来他们的头,只给兰豆豆碰。 兰豆豆,她真的没什么好。可就是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想要保护她,每一个人,都竭尽全力地对她好。 司程,小傲,将军,陈齐,秦风,甚至还有我。 兰豆豆自废武功之后,是我抱着她离开了大殿。她就靠在我胸前,疼得泪流满面。她说,季洛,谢谢你啊。 她谢我,谢我给了她一个机会,能让她换出将军。 再后来,她知道了一切。 再后来,将军失去了他最爱的豆豆。 那半年里,将军疯了一般,四处找寻江湖术士,重金请求他们破解天风寨的阵法。他想念兰豆豆,想得快要发狂。想得搬回了兰豆豆在国学院用过的桌椅,想得每晚去睡兰豆豆睡过的床,想得隔三差五就去找陈齐打架,想得卑微地给兰豆豆飞鸽传书,一再退让…… 最后兰豆豆回京了。不是因为将军毫无底线的求和,她是为了救献王。 所以将军才那般容不下陈齐。 也是多年之后,我才想明白一件事,兰豆豆看陈齐的眼神,从来都与看将军时不同,兰豆豆对陈齐,从来都不是喜欢。就像两个人都在黑夜里走,又冷又怕,恰好来遇见了彼此,便结伴而行。那不是爱。 陈齐死了,秦风也死了,将军再也寻不到他的豆豆了。 我们从没有料想到,陈修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居然趁将军收拾残局的空档,对兰豆豆做了那样禽兽不如的事。 他甚至以此要挟将军,要么公孙家交出兵符,自请戍边,他便给兰豆豆一个名分,要么他身死,兰豆豆就成了一只没有人要的破鞋。 陈修是要将军骑虎难下,他故意在天牢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做了这些,兰豆豆的名分,就只能他给。 我觉得他很蠢,蠢到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这样也好,坚定了将军夺位的决心。 于是将军成了皇帝,兰豆豆成为他唯一的皇后。 朝堂上奏章如雪,皆为反对立兰豆豆为后。 后来,兰豆豆还是成了将军挚爱的妻子。 后来,陈修被将军用豆豆送给他的玄铁匕首捅成了筛子。 后来,反对将军娶兰豆豆的人,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后来,将军用尽所有去弥补她。 后来,将军欢天喜地地告诉我,他要做爹了,他和豆豆的孩子,叫做蔻儿。 蔻儿,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