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言犀》 分卷阅读1 题名:杀手言犀 作者:乌邦那 简介:一个吊儿郎当爱美食的杀手,一个因缘际会飞上枝头的郡主,一段尘封10年,牵扯后宫和前朝的谋逆案,杀手言犀追寻真相而来,会找到什么? 金容的母亲说,生活是水,能让人窒息,也能把人雕成锋利的刀子。要被水淹死,还是变成刀劈开水面,由人自己决定。 双女主,有脑洞,有(?)糖哦~ 第1章 鳖精与宝珠 ============================== “失火了!失火了!永乐路上失火了!” 天亮前最冷最黑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梦里,男人惊慌的叫声随着铜锣刺耳的“哐哐”巨响,划破雍都永乐巷干冷寂静的夜晚,“火”这个字仿佛带有魔力,瞬间就将整条街道唤醒。 等男人的呼声再远去一些时,他途径的街巷已经沸腾起来。 “失火了失火了!” 男人继续喊着,声音里透着惊慌意外,还有一丝掩不住的幸灾乐祸——永乐路是庆国雍都最繁华的商业街,店铺云集,这一烧,多少银子就灰飞烟灭了。而这个紧挨着永乐路的永乐巷,一字之差,住的却都是贩夫走卒,截然不同的身份,让这场火在他们眼里多了些可以看热闹的激动。 于是,永乐巷里先是响起各种担心害怕的叫嚷声,当大部分人反应过来是永乐路时,又变成了兴致勃勃的喧哗。准备看热闹的人纷纷从屋子里跑出来,第一场雪铺就的干净地面瞬间被踩得稀烂,鞋印叠加着鞋印,越发显得杂乱无序。 一片混乱中,言犀看着街市上跑来跑去的大人们,有些踟蹰的停下脚步,攥紧手中的香囊,圆润的镂空木纹压着她的掌心,精细的穗子从拳头指缝里露出来,在空中不安的晃动着。 就像她这一刻的心。 她站在那,看到漆黑的浓烟在远处升起,比夜色还要浓重,张牙舞爪,仿佛要阻止晨光到来。巷子里的人们张望着,有的忧心忡忡,聚在一起议论,有些眉飞色舞,像是遇到了喜事。 这么多的面孔,让她有些害怕。 “这么湿冷,烧不到咱们这,放心吧。” “……是哪里着火了?” “绸缎庄的张家,火可大了!我看啊,得烧个精光!” “烧呗,反正有钱!” “哎,可别出人命啊……” “我听说那张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大雪天的都能烧起来,该不是仇家吧?” …… 离言犀不远,几个男女凑在一起越说越来劲,眼中的光渐渐地也跟火一样。其中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眉目更加激动:“诶诶你们还记不记得,之前张家不是丢了一颗宝珠,说是院子里的鳖精偷走的?” “记得记得!不是说来了个道士,将那鳖精抓出来杀了吗?哎哟,别不是天谴吧?” “谁知道啊,不过我可是听说得真真儿的,据说那鳖精死前,血溅六尺啊!还喊了一句‘下月初四,血债血偿!’诶!今天可不就是初四?这是诅咒啊!” “天啊,这这这也太吓人了!” “恶人自有天收!我大侄子在那绸缎庄当过伙计,可是受够了他们的气,诅咒也好,天谴也好,反正我觉得烧得好!” …… 鳖精什么的,言犀听不懂,她也不了解富户和穷人天生的仇视,只是见几人越说越激动,急忙垂下头走远些。 言犀不住在这条街,只是她今天恰好路过。 她要去永乐路上的当铺,将手中的香囊当掉,却不想路过一场火灾。 片刻前,她看到敲锣的男子从身边跑过去,吓得缩在墙角下不敢呼吸,然后她看到街道被惊醒,大人们跑了出来。 人们没有发现一开始就站在巷子里的她,只是自顾自的忙乱喧闹,她看到这么多人,有些恐惧,手足无措。以前,她很少一个人出门,总是有嬷嬷和丫鬟们陪着,就算偶尔偷偷溜出来,亦可光明正大,直视他人的目光。 可惜,这样的日子一去不返。 如今,她一个人站在混乱昏暗的巷子里,裹着薄薄的衣服,看到人群,本能的害怕。她非常、非常想转身回去,可是一想到金容还在等她,便拼命压制下逃跑的念头,抓紧手中的香囊,埋头朝前跑。 只是她才八岁,又饿又累,脑子里惶惶然一片比大火还乱,她跑过围观的人群,又忍不住朝火烧的地方看过去,看到红通通的火光冲天而起,映在黑蒙蒙的天边,像是天空在流血。 她心里猛然颤抖,偏偏听到一句话飘过来:“……你说这火和前阵子沈府的火比起来,哪个大啊?” “沈府”两个字落在耳朵里,她身上的颤抖就变成了痛。 她红了眼睛,慌不择路的跑开,无头苍蝇一样拐进黑巷里,跑着跑着,猛然撞到一个人,狼狈万分的扑腾到地上,脸颊火辣辣的痛起来。 只是她还没出声,对方先小小的“呀”了一声,柔软妩媚,带着惊讶。一颗小珠子跟着惊呼落下来,掉在雪地上,正好掉在她的视线里。 分卷阅读2 那珠子奶白圆润,是一颗上好的珍珠。害怕中,她猛然看到那颗珠子,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刚才听到的“鳖精”、“宝珠”,脑子里就空了。 “哎呀被撞见了。” 娇柔的嗓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她抬起头,看不清对方朦胧的面目,只看到一对艳丽的眼睛笑得弯弯的,桃红色的嘴唇微微翘着,好看极了。 这是绝无可能出现在平民街巷的容貌,言犀忘记了脸上的伤痛,惊慌的移开视线,又看到那珍珠,慌乱之下脱口问道:“你是……妖精?” “哎呀!你也听到鳖精的故事了?”女子柔柔的笑起来,竖起食指“嘘”了一声:“悄悄告诉你哦,并没有鳖精和宝珠,不过是一出戏,我演的。” 咦?言犀不明白她的意思,那女子已经笑起来:“好了小叫花子,这颗珠子反正也掉了,就送给你吧。” “诶……?” 言犀还没反应过来,茫茫然看一眼地上的珍珠,听到对方说了一声“再见”,急忙抬头去看,却只看到对方桃花瓣一样的唇角绽开笑容,然后一转身、一点地,像一片真正的桃花瓣那样跃上屋顶,远远地飞走了。 神秘缥缈的背影,让她想起那些连环画上的仙人狐妖,忍不住愣了一愣。 然后她又想到送她连环画的爹爹,忍不住鼻子发酸,眼泪盈满了眼眶。 一瞬间,她觉得脸上的擦伤都痛起来,想到爹爹,她就好想痛快的哭一场,可是偏偏这时,远处有人走过来,脚步声一响起,她就吓了一跳,顾不上哭,收起眼泪将珍珠抓在手里,爬起来朝巷子外跑去。 风吹过来,她的眼泪流下来,但她死死咬着嘴,没有哭。 阿娘也好,爹爹也好,连环画也好,她都已经没有了……没有家人,只剩下金容……她捏紧手中的珍珠,一边跑一边默默的流着眼泪。 许久,她又茫茫的想,这世上是否真的有神仙妖精?她不知道,她愣愣的想了一会儿,又想到这颗珍珠应该比香囊值钱,等换了银子,她要买两个大大的肉包子,还有金容喜欢的桂花酒酿圆子。 “金容……” 她念着金容的名字,想到还有她陪在自己身边,用脏兮兮的袖子擦掉眼泪,抬头看了看熹微的天色,加快了脚步。 第2章 欺骗与失去 ============================== 跑了很久,言犀远远看到当铺,她停下来,等在拐角处,直到看到伙计开门,这才鼓起勇气冲过去。 这股勇气在冲到门口的时候,消散了大半,她走进铺子,看到门口的伙计盯过来,眼神冷漠凶狠,她手心就冒出汗来,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哪里来的小叫花子,去去去,讨饭到隔壁饭馆去。” 伙计嘟哝着,也不理她,呼和两声就走到柜台那,当她不存在一样,自顾自的收拾着。 言犀很想说自己不是小叫花子,但是她不敢开口,她想了想,等了等,见他不理自己,有些害怕起来,小心翼翼的摊开手掌看了一眼那颗珍珠,庆幸它还在,又有些为难——她不知道该当多少钱。 她忐忑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摊开手掌那一下,从旁边出来的掌柜一眼就瞄到了珍珠颜色,原本要赶她走的手就停在半路上,挂着一张笑脸走过来:“小姑娘,你可是来当东西的?” 言犀吓了一跳,有些踟蹰的看着他,垂头点了点:“嗯……” “这样啊,来来来,跟我来。” 掌柜笑眯眯的将她引到柜台前:“你要当什么?我方记童叟无欺,最爱助人为乐,你尽管放心。” 言犀见对方这样温和,眼睛都笑得眯起来,又见刚才凶自己的伙计看着他毕恭毕敬的,心里放心了些,点点头,有些犹豫的将手摊开:“……我想当这颗珍珠,上好的珍珠。” “我瞧瞧。” 掌柜眼里精光一闪而过,他靠近些,视线扫过珍珠,又扫到言犀乞丐似的衣服,看到她脸皮手指脏脏的,却细嫩白皙,明显是没有做过粗活的,心里就明白了。 大约是哪家跑出来的小丫鬟吧,最近是有几府不太平,掌柜点点头,存心诈她:“这颗珍珠不错,可以当三两银子。” “……三两?” 言犀有些迷茫,她对银子没有概念,只知道街边的肉包子不过两个铜板,那三两想必是很多? “三两很多了,够普通人家买一个月的菜了。” 这样……言犀犹豫一下,还是怯怯的开口:“……我姐姐生病了要买药,可不可以再多一点?” “生病了呀?”掌柜一听,露出担心的样子,见言犀怯怯的,装作皱眉思索的样子,表情却越发慈祥:“生病可不好受啊,这样,我出四两怎么样?这样的价格,你可在哪里都遇不到了。” “是吗……” “施压,不过这么贵,你得死当,可以吗?” 言犀更加紧张,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是死当?” “就是不可以再赎回去了。” “哦……” 分卷阅读3 言犀想了想,她没有想过赎回,原本,她连最宝贝的香囊都要卖掉的,如今捡到这个珠子,可以不用当掉香囊,她已经很高兴了。 想到肉包子和金容,她急忙点头:“我不赎回。” “如此就好办了!”掌柜笑眯眯的拿过珍珠,将几块碎银子递给她:“既然是死当,就没有当票,你收好银子,快去买药吧。” “嗯!” 掌柜这样和蔼,言犀心里高兴,她瞟一眼旁边的伙计,还是有些害怕,拿过银子跑出去,不敢回头。 掌柜看着她的背影,收起笑容,将珍珠仔细擦拭好递给伙计,得意洋洋的吩咐:“过几天挂出来,标价五十两。” 伙计恭恭敬敬的接过,啧啧两声赞叹:“还是掌柜有眼光。” “哼,最近这些事,四散的小丫头片子手里说不定也有好东西,你仔细盯着点。”掌柜说着,心情极好的走了回去。 另一边,言犀捏着银子,一路听着无数人议论大火,在路边忙忙碌碌的买了包子,又避开救火的官兵,穿过长长的街巷一路往回跑,在寒冬的惨阳下几乎跑出一身汗来,终于回到她和金容藏身的地方——远离闹市的土地公公庙。 说是庙,不过是一个给土地公公遮风避雨的矮小石亭子,还有大人高。盒子一样的石亭里,土地公公站在正中间,流出狭窄逼仄的空间,大一点的孩子都无法钻进去。 金容躺在其中一侧,四肢都无法放平,几件破衣服和稻草盖在她身上,猛一看还以为是流浪狗。她剧烈的咳嗽着,明明许久没吃东西,还是咳得很大声,整个小庙都仿佛跟着颤起来。 言犀远远的听到咳嗽声,加快了脚步。她的脚步声惊动了金容,挣扎着爬起来,苍白的脸上写满紧张:“言犀……你去哪里了?刚才醒来没见到你,我要担心死了。” 言犀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早晨的折腾,只是高兴的冲过去扶她,把手里油滋滋的纸袋子递过去,挂着一脸脏泥笑起来:“金容你看!大包子!” “包子?你买的?” “嗯!” “……你哪来的银子?” 言犀想起那个妖精一样的女人,不敢说实话,诺诺的解释:“……我捡的,你快吃!吃饱就有力气了!” 说着,她将包子塞给金容,金容还是有些担心,不敢相信这样的好运,更紧张的拉住言犀的手:“言犀,你听着,不可以偷盗,不可以做坏事。咳咳!” 言犀听到金容教训自己,更加心虚,垂下头去:“我没有,真的是捡的,真的……” “那好吧,我相信你,你一直是个好孩子,”金容放下心,打开纸袋,拿出一个要递给言犀,又看到她手脏脏的,心疼的红了眼睛,用袖子给她擦了又擦,这才将包子放到她手上,“下次你要离开,先告诉我,这么冷,你这么小,出去乱跑我会担心的。” “我知道的!没事的!” 在金容面前,言犀回复了大大咧咧的天性,点头应下,捧着包子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她许久没有吃饭,早已饿狠了,又一路跑回来,口干舌燥,却不知道准备水,几口下去,包子噎在喉咙里,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金容急忙冲过去给她拍背,柔声责备道:“怎么吃这么急,你看你这么狼狈。” 言犀手忙脚乱的咳了许久,终于干呕一声吐出来,脸上的血色还未退下去,却愣在那里。 “你呀,慢点吃。”金容仔细的抹去她脸上的泥泞,擦擦手撕下一小块包子递过来,言犀还沉浸在“狼狈”两个字里,愣愣的接过包子却不知道往嘴里送,眼睛陡然红起来。 一瞬间,她想起许久许久以前的一个片段,在繁华热闹的大觉寺前,她看到一个小男孩在破屋棚下吃着馒头,因为吃得太急,被那馒头噎得涨红了脸。那时,她只觉得有趣,悄悄问祖母:“……你看他,阿娘说了要细嚼慢咽的。” “因为他太饿了。” 当时,祖母低头看过来,笑着跟她解释:“人啊,只要挨过饿,哪怕就一次,就难免吃起来狼狈。” 言犀不知道“狼狈”的意思,她只知道自己从来也没有饿过。 祖母看出她的疑惑,笑着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轻轻叹息:“我的好孩子,希望你这一生都不知道饿的滋味。” 这个片段过去了许久,久到回忆起来仿佛不真实。 言犀瞪着手里的包子,明明已经想不起祖母的样子,却清晰的记起她的声音,这声音连同早上的大火一起冲进她脑海里,将所有爱和温暖的回忆都烧成灰烬,让她又痛又难受。 “……言犀你怎么了?” 金容温言体贴的话语落在耳边,言犀愣愣的看着她,越发觉得胸口好痛,又不敢说。 她不知道该如何说。 她看着金容,又看着手里的包子,还没来得及清楚心里的痛,就听到天正好下起雨来。 雨点打在石板上咚咚的响,落在石亭外面的递上,溅到她身上,她听着雨的声音,仿佛被刀刺到,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第3章 分卷阅读4 宝贝言犀 ============================== 言犀出生的那天,清明节马上就要到了。 庆国的天子之都笼罩在蒙蒙阴云下,天阴沉沉的,细雨仿佛舍不得人间,没完没了的下,整个雍都一片雾霭朦胧,遗世独立般有些清冷。 户部副丞相沈府也在这样的阴云下,只是全无冷清——沈夫人第三胎提前阵痛,全府上下慌乱成一片,丫鬟们跑来跑去,端送热水药汤,药物被褥,生怕出一点纰漏。 沈竹焦急的站在内院花园里,听着房间里一阵阵痛呼,豆大的汗从他额头上冒出来,明明不过初春,他却如同站在七月流火时节,心里焦急不堪。 他感觉自己等了一百年,再也等不了,所以当岳母的婢女阿縢从房间里跑出来的时候,他顾不上礼数,上前抓住她急问:“稳婆不是说很顺利吗?怎么这么久!?” 阿縢心知沈竹着急,柔声宽慰他:“老爷宽心,虽然有些难产,但稳婆说问题不大,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这已经是第三胎了,一定顺利的,老爷请放心吧。” 听到她这样说,沈竹便点点头退回去,独自一人在花园里隔着窗户陪伴妻子,尽管内心焦虑,还是忍住,再未露出焦躁的神态。 阿縢在奔忙中看到他的身影,内心也暗自赞叹,老爷与夫人数十年伉俪情深,一路走到现在,连妾都没有纳过,实属难得。 沈竹不知道阿縢的赞叹,他听着房间里一阵阵的痛呼,只希望老天爷保佑母子平安,再无他想。 也许是他的祈祷得到了回应,没多久,嘹亮的哭声突然一下从房里冲出来,中气十足,仿佛兴高采烈来到人间。 他激动的张望过去,看到岳母江老夫人满面红光,被阿縢扶着走出来。 阿縢眼中含泪,连声道喜:“老爷,是一位小千金。” 江老夫人也喜笑颜开:“终于有个香喷喷的孙女了!” “是啊!是啊!” 沈竹小心翼翼的将雪白绒布接过去,看到里面包裹的“小团子”,粉嫩的婴儿皱巴巴的,在他眼里却无比漂亮,他眼睛一下就红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他说着,没有停留,将小团子送回岳母手上,匆忙进房间去查看妻子的情况。 几个稳婆和丫鬟正在将沈夫人移到旁边干净的床上,他走过去帮忙,将她稳稳放下后,抚摸着她额头上湿漉漉的散发,凑到她耳边温言说道:“是女儿,特别像你,漂亮极了,你看到了吗?” 沈夫人疲惫至极的笑着眨眼,他又接着说:“名字就叫沈见清,字言犀,如何?虽是女子,我想了想还是取个字,比闺名爽快些。” 沈夫人点点头,“明心见性,心有灵犀,是个好名字。” “你喜欢就好,我刚在外面突然想的,也没和你商量。” “你做主就好,”沈夫人笑着看丈夫:“只是,取了字也不许当男孩子养,刚才我听她哭得这么响,明明生在清明时节,倒是个火性子。” “什么性子都好,我只希望她一生顺遂平安。”沈竹轻吻着妻子额头,神色像烛光一样温暖。 沈夫人看着丈夫,心里高兴,忍不住默默祈祷,除了顺遂平安,也希望女儿可以和她一样幸运,得遇良人。 见妻子目光闪动,沈竹心里也跟着柔软起来,越发柔和,“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先不要想。” 沈夫人还是点点头,却又想起另一件事,柔声嘱咐:“庆儿想必听说了,若是差人来问,你告诉她一声,免得她记挂。” 沈竹轻轻一笑:“公公们来得比稳婆还快,我一会儿就写折子回她,你好好休息。” “好……” 沈夫人无奈的摇摇头:“我这个表妹啊,当了王妃还这样不遮掩,每天差人来问,比我还着急,也不怕累坏了公公们。不过她心心念念的表外甥女出生了,想必也是高兴的。” “何止是高兴,又让公公带话,说若真是女孩,未来要指给十三皇子,其他人都不许多看一眼。” “真是的……” 沈夫人便高兴的叹一声,亲昵的摸摸丈夫的手背,顺应倦意,无边无际的睡去。 沈竹看了一会儿,看到江老夫人将女儿抱了回来,急忙走到门口接。 他抱过女儿,看到怀里的小娃娃——她全然不知自己的到来让人笑又让人哭,只是紧紧攥着手,吸着鼻子,闻着花草的香气。沈竹接过她的时候,她使劲儿睁开眼睛,瞥到天空中雨过天晴的一瞬间,又颤巍巍的闭上,也沉到睡梦中,去会她的娘亲。 “好日子,好孩子!”江老夫人看着院子里怒放的杏花,心满意足的赞叹一声,在暖阳下穿过花园,慢慢的走远了——她还要去厨房,亲自督促女儿的月子汤药。 花园里就剩下沈竹和刚刚诞生的女儿,他看着阳光照在新生儿的脸上,泛出柔光,她睡得那样香,鼻子一翁一翁的动着,像一只杏花化作的精灵。 “怎么舍得当男孩子养呢?” 他心疼又激动的脱口说着,在女儿额头上亲了一口:“不过只要你想,爹爹可以把全天下的快乐和自由都给你,好不好啊?” 分卷阅读5 他的话落在婴儿耳朵里,只留下温言的柔情,婴儿不知道,只是兀自睡着。他看在眼里,忍不住又轻轻落下一个吻,抱进怀里。 第4章 初见金容(一) ============================== 俗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 人到底有多少种?言犀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自己的两个兄长,大哥见贤总是柔柔的笑着,愿意放下书本带她玩儿,二哥见明却总爱扯她的头发,或者当她卡在树上下不来的时候,站在树下取笑她。 等到她长大点,两个兄长就开始天天去学堂,大大的花园里就剩她一个人,以至于她白天总是很想念兄长,哪怕是有点讨厌的二哥。 好在她有母亲和祖母,还有阿縢——虽然母亲总是不许她爬树乱跑,阿縢总是抿着嘴阻止她,而祖母却乐呵呵的支持她……在祖母江老夫人嘴里,她是一个开窍又慢又晚的小笨蛋,除了吃和玩,什么都记不住。 但是漫长的童年里,她的确是记住了一些事情的,第一件就是金容。 金容的到来没有任何预兆,在见到她之前,言犀一直以为世界上只有一个小女孩,就是她自己——至于两个哥哥,一个八岁,一个十岁,是大人了。 金容来的那天,她没有亲眼看到对方走进来,没有看到她朴素干净的深蓝长裙,也没有看到她一点点紧张的平静表情。 那时,她正枕在祖母腿上,睡得很香。 那是一个初冬的午后,雍都大觉寺的门口正人潮汹涌。阳光极好,照在平整宽阔的官道上,仿佛有莹莹的金光。街道两旁的梧桐早已褪去绿意,深棕浅黄零零碎碎,有些萧索,却也好看。 黑色丝绒的马车在树木和人群包围下慢慢朝大觉寺移动,四匹高头大马颇为壮观,后面还跟着另一顶小点的马车,也是丝绒做顶,只是十分朴素,专门供女眷或仆从乘坐。 大马车里,四岁的言犀听着“嘚嘚”的马蹄声醒过来,迷蒙了好一会儿,看着窗帘上梧桐叶子洒下的奇怪光影,没有像大部分孩子那样哭泣。而是呲溜清醒过来,从祖母怀里爬起,兴奋的趴在软垫上,撅着屁股扒到窗户那朝外看。 “祖母,好多好多人啊!”她软乎乎的嗓音清脆透亮,眼睛亮晶晶的,一点儿也没有朦胧和娇气,若非江老夫人从后面将她抱回去,她几乎要从窗户里跳到街上去。 “小懒虫醒了啊?吃完饭就睡,我还犹豫要不要带你出来呢。” “当然要带,”言犀撒娇的钻进祖母怀里蹭:“祖母答应我的,食言是小狗。” “哈哈哈!”江老夫人被小孙女逗得开怀笑起来,又放低声音,脸上的笑意久久不散。 和其他的书香门第一样,江老夫人一生顺遂,毫无波澜的走到现在,衣食无忧,慈眉善目,任何时候都举止得体,从不逾矩。 这一生,她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儿子。不仅是她,这似乎也是她一族共同的遗憾——她的外婆没有兄弟,她的母亲也没有,她自己也只有一个姐姐,她和姐姐又分别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沈夫人和庆王妃。 为此,她曾经深深的焦虑过,尤其是姐姐和夫君早逝,她一个人抚养女儿和外甥女长大的时候,几乎觉得这是诅咒。 好在后来,外甥女嫁入皇室为妃,女儿也嫁做丞相夫人,比多少儿子都要强,她心里才时常安慰。 如今,看到和女儿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外孙女,她心里高兴温暖,在这初冬的清冷天气里,几乎要开出花来。 “我是个有福气的人!” 江老夫人赞叹一声,将外孙女抱在怀里揉了揉,满怀宠溺的摸着言犀的小脸:“小言犀将来比外祖母的福气还要大。” 言犀抬头看了祖母一眼,不太明白什么叫“福气”,她刚要开口询问,马车停了下来。窗帘飘动,佛香的气息飘了进来,她便顾不上问了,冲到门口要下去。 婢女阿縢打开马车门,小心翼翼的把江老夫人搀下去,又看到言犀踮着脚一脸焦急,便忍不住笑起来,“小姐,你在这样急性子,和那街边的小孩子有什么区别?” 言犀眨眨眼,没有听懂,她本来就不觉得有区别啊。 江老夫人从颠簸中缓过来,舒畅的呼一口气,见到她的表情,读懂了她的话,笑着将她抱到地上,牵着她的手。 身后的马车里跑出两个俏丽的小丫鬟,大包小包的拿着进香的事物,轻巧巧的跟上来。 大觉寺的主持早已等在门口,她们下马车的时候走过来,恭恭敬敬的双手合礼:“见过一品夫人,上次沈府捐赠银两和大米,贫僧还未来得及感谢,又听闻夫人要捐赠衣物,实在是慈悲为怀,众生之福。” “大师客气,天灾当前,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江老夫人双手合十回礼,眉目温和像那寺里的菩萨。 言犀也懵懵懂懂的有样学样,只是心不在焉,一双眼睛好奇的四处张望。 她的目光掠过祖母和丫头,望到寺庙门口两侧搭着的大棚子,许多衣服破烂的人围在那 分卷阅读6 里,也在看着她们,不少人在风里有些瑟瑟发抖,目光却是热切的,那热切的目光掠过她们一行人,掠过丫鬟们大包小包的供物,最后停留在祖母和她身上。 她不知道那目光是艳羡、渴望甚至嫉妒,只觉得有些怕怕的,急忙挨近些,抓紧祖母的手不敢放。 “不怕,”江老夫人安抚的拍拍她的手,又温言取笑:“在府里小霸王似的,怎么出来这么胆小?” 言犀抬头看着祖母,有些不满的嘟嘟嘴,到底没有松手。 江老夫人便笑笑,牵着她往寺庙走去。 作为庆国王妃的姨母和养母、一品诰命夫人,江老夫人简朴随和,不失贵气。她简单的盘发上只有一支墨玉簪子,通透圆润;圆领秀金薄袄里是江南织锦所做的襦裙,裙边滚着八宝纹裙襕,垂坠感极好;从上到下通身暗色,只领口一颗金嵌宝石做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更显得她精神奕奕。 而言犀,胖乎乎的小身板包在粉红的薄袄里,丝毫也感觉不到初冬的寒意。她被祖母牵着,穿过香火缭绕的佛堂和院子,跟着祖母跪完漫天神佛,这才走到安静的院子里,被按着坐下来喝茶,听大人们商议捐布料裁衣的事情。 她听到“瘟疫”、“水患”等词语,只懵懂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并未把这些词和寺庙外的棚子和人群联系起来。 许久,江老夫人结束商议,又带着她在佛前磕头,这才慢慢的牵着她离开。 夕阳西下,她一步步走下庙前的台阶,台阶很高,她又漫不经心的四处看着,脚下就有些晃悠悠的。江老夫人察觉到她不专心,刚要叮嘱礼仪,就看到她盯着一个地方发呆,目光里朦朦胧胧的升起怜悯。 江老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寺庙开始布施晚饭,一个小男孩领到馒头,不顾手脏埋头吃着,吃得急了被噎到,缩在那咳嗽,脸涨得通红。 “祖母你看他……”言犀还不知道“狼狈”这个词,也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只是低声说:“阿娘说吃饭要细嚼慢咽。” 江老夫人心疼的将她抱起来走入马车里,“因为他太饿了,”她说着,将宝贝外孙女抱在怀里,听到马蹄声慢慢响起,忍不住叹息:“人啊,只要挨过饿,就难免吃起来狼狈。” 言犀听不懂祖母的话,她滴溜滴溜的大眼睛还在依依不舍的看着窗外,这一次她看到更多衣衫褴褛的身影,便转头不好意思的撒娇:“我有好多衣服,还有好多点心,我可以送给他们。” “好孩子!”江老夫人听到,心疼又高兴的将她揉到怀里:“好孩子,希望你这一生都不知道饿的滋味。” 言犀便高兴起来,她拍拍肚子,表示自己饱得很,又咯咯笑着从祖母怀里出来,扒在窗边好奇的看着。 那时候,雍都风光无限,落在四岁的言犀眼中,就连每一片枯叶都发着光芒。空气里总是有香气,从祖母和母亲身上飘出来,飘进她的鼻子里,跟到她的梦里,软软的香香的,是最美好的日子。 第5章 初见金容(二) ============================== 言犀从大觉寺回到家中的时候,她的母亲沈夫人正坐在内院的花园中,思考着将花园凉亭的窗户装上,这样天再冷一点,她们就能在亭子里赏风景了。 沈竹走进花园里,手上拿着一封信,若有所思,看到亭子周围摆放的窗棱,便柔声问道:“打算装窗户?” “是啊,天快冷了。” “是啊,天快冷了,”沈竹重复着妻子的话,将手里的信递过去:“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当年有一位同窗挚友,后来去农林部做见习执事的金昔?” “记得。”沈夫人隐约想起,接过丈夫递来的信匆匆扫过,有些吃惊的看回来:“……他死了?” 沈竹叹口气:“是啊,一别多年,我刚才也是许久不愿相信,没想到他会英年早逝。” “相公节哀。” 沈夫人感同身受,又重新看回信,这时,一大串笑声打断她的思路,她抬起头来,听见笑声清甜兴奋,由远及近,心里立时高兴起来。 只是高兴归高兴,她还是皱着眉,看着一路奔过花园朝自己冲来的小女儿,柔柔的嗔道:“都说了女孩子不可以这样跑,成何体统。” 言犀才不管什么体统,她只听到母亲语气里的高兴,扑过去撒娇:“阿娘!” “诶!” 沈夫人接住女儿胖墩墩的小身板,还未扶稳又见她窜出去扑到沈竹身上,叫着“爹爹!”然后狗皮膏药似的不愿意下来,只迭声说:“爹爹我要看连环画!” “吃了晚饭爹爹陪你一起看好不好?” “好!”言犀抱着父亲不撒手,心里已经飞到另一个世界里去,想到那些神仙传说、趣闻轶事,便高兴得笑个不停。 沈夫人见她猴儿似的,叹口气数落丈夫:“你啊,成天让她看那些东西,我想给她读读《女范》、《女戒》,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沈竹便笑着摇头:“还这么小,你 分卷阅读7 也太着急了。” “哪里是着急,女孩子家家,循规蹈矩、三从四德是最要紧的,就算喜欢看书,看看女则女德多好,她这样好奇坐不住,以后真的入了宫可怎么办?” “有好奇心是好事,小小年纪若是循规蹈矩,反而埋没了天性。”沈竹不在意的摇摇头,将女儿高高举起,又宠溺的抱到颈边笑:“我的小言犀这一生都要自由自在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是不是?” 言犀毫不犹豫的点头:“是的!” 沈夫人便笑了,无可奈何的摇头,见到自己母亲也走到花园里,急忙起身迎过去:“娘你怎么过来了,这里风大。” “无妨,正好透透气,我一会儿就进去了。”江老夫人浑不在意,看到女儿手中的信,有些好奇:“怎么,宫里又来信了?庆儿真是。” “不是,”沈夫人这才想起被打断的事情,正好见母亲在场便慢慢解释起来:“这次黔州又是瘟疫又是大水,民不聊生,雍都的几位亲王郡王还有大小官吏,加起来捐了也不下百十万了。” “是啊,我刚让阿縢去库房清点闲置的布匹,打算都一起送到大觉寺给流民做衣服呢,眼看天就要冷了。” 沈夫人便将信给母亲看:“黔州这次大难,不想还殃及了相公之前的一位同窗,他感染瘟疫不治身亡,家中房屋又被大水冲垮,留下孤儿寡母,临终写了信过来,希望我们能照顾一二。” “这样,那真是可怜……”江老夫人脸上满是同情,结果信看完又问:“他们可还有其他亲戚?” “没有了,当年我们同窗时,他家中就祖父母照料他。后来他辗转到了黔州任职,娶了当地一位书香世家的女子,我去观礼的时候,依稀记得那女子也只有父亲相依为命。”沈竹慢慢解释,面上有些忧伤:“这封信是刚才金夫人亲自递给我的,说是家眷亲属都不在了,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投奔我们。” “这样……” 江老夫人对这位金夫人的际遇感同身受,有些怜悯的叹口气,沈夫人便更加不忍:“如此天灾,他托付故交想必也是不得已,这位金夫人可有提出让我们如何帮忙?” “她只是将信带给我,并没有提要求。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金昔向来高傲不愿意低头,也因此仕途不顺……我刚才见到他夫人,身体似乎不是很好,带着一个女儿,说是快五岁了,还没有言犀高,这些年大约也不容易。” “想必是不容易的……那便留在府中照顾吧,虽说接济些银子不难,但你们多年挚友,又是临终托付,我想他是希望我们能帮忙照顾。”沈夫人将女儿接过去,笑着捏捏她的脸:“再说,给我们言犀找个小伙伴也好,是不是?” “小伙伴?”言犀对此前的对话全然不懂,如今听到小伙伴才眼睛一亮,急忙点头:“哥哥都不跟言犀玩,言犀要小伙伴的!” “你啊,见贤和见明都多大了,哪里能天天陪你玩。”沈夫人无可奈何的笑着,冲丈夫点点头:“那位夫人可还在府上?” “在,她们一路跋涉又没有落脚处,我已经安排她们去洗漱,无论如何今晚在这里休息。” 沈夫人赞许的点点头:“那请相公带路,我请她们一起吃晚饭洗尘吧。” 第6章 初见金容(三) ============================== 没多久,言犀被沈竹抱着走到前院主屋,她早已迫不及待的想见见自己的“小伙伴”,但是父亲将她一放下,还未来得及撒腿跑,就被沈夫人抓住:“至少在客人面前要规矩,不懂礼貌的话,可没有人跟你玩。” 她便只好缩手缩脚,紧紧跟在母亲身边,小心翼翼的探头张望,十分委屈。 沈竹一进屋子,里面坐着的妇人就急忙站起来,言犀紧跟着父亲走进去,一眼看到妇人身后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女孩,眼睛大大的,也正盯着自己呢。她心里立刻生出亲近的感觉,急忙咧嘴一笑,暗自高兴起来。 “金夫人久等了,这是内人和小女。” 沈竹温言介绍,金夫人急忙行礼:“见过沈夫人。” “无需多礼,”沈夫人走上前去,见对方衣着朴素,通身上下无半点金器首饰,但面容温婉,素净和蔼,虽是落难投奔,却端肃大方,连发丝都熨帖整齐,心里就有些叹息敬佩,拉住她的手柔声笑道:“夫人一路辛苦,还请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多谢夫人,夫人叫我素玲即可,这是我的女儿金容。”金夫人眼眶微红,低头对身旁的女孩说道:“快给夫人行礼。” 名叫金容的女孩便规规矩矩的跪下来磕头:“金容拜见沈大人,拜见沈夫人。” “快起来。”沈夫人急忙将金容扶起来,细看两眼,见金容长得清秀可人,虽有些瘦弱,但举止得体,一看就是被教养得极好,心里更加喜欢,脱口赞叹:“真是个好孩子,我家言犀若有这一半的规矩懂事就好了。” 言犀一直盯着金容看,猛然听到母亲念叨自己,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两声躲在父亲身 分卷阅读8 后。沈竹被她的表情逗得高兴,一把抱起来笑道:“言犀也很好,又开朗又活泼!” 言犀害羞又高兴,趴在父亲肩膀上不敢抬头。 沈夫人便对金夫人说道:“金夫人,请移步与我们一同吃饭吧,便当是洗尘,您有什么话,晚餐之后请尽管跟我说。” “多谢夫人……” 沈夫人笑着,拉着金夫人的手往内院走,金容看一眼在父亲怀里咯咯笑的言犀,垂下眼睛,沉默的跟在母亲身后。 走到餐厅,沈见贤、沈见明已经从学堂回来,正等着父母入席。 他们个子很高,眉目都像沈夫人,极其清秀。长子见贤行完礼便喊着“妹妹”,走过去抱起言犀,一脸宠溺,见明却盯着金容看,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客人十分好奇。 等江老夫人入席,沈竹一一介绍完,大家又相互行礼这才落座。 言犀下午吃了不少点心,压根不饿,但闻到菜的香味,口水就要流出来,她大口大口吃着,手里的筷子就没有停过,脸上也沾得左一点又一点,手上就不用说了,还时不时笑两声,全心全意沉浸在食物里。 沈夫人一边给她擦着嘴,一边看到金容腰身挺直,小口缓慢的吃着,明显是饿了,却还是细细咀嚼,离自己远的菜也不伸筷子,和言犀形成鲜明对比,忍不住敲敲女儿的头:“你好好吃饭。” 言犀嘴里不停,眨巴着眼睛听不明白,“我有好好吃饭,这都已经第二碗了!” 她清脆的声音惹得所有人大笑起来,金夫人看着她,面上总算没那么拘谨。 等江老夫人吃完饭,晚饭这才结束。言犀把自己撑得饱饱的,依依不舍的放下筷子。见贤知道父母要陪客人,便说带妹妹去散步,言犀高兴得直点头,刚抬腿,又有些依依不舍的看金容,凑到母亲耳边小心翼翼的问:“金容也去吗?” “你可以邀请她呀。”沈夫人难得见女儿这样羞怯,笑眯眯的逗她。 言犀便看看金容,又看看金夫人,到底忍不住,走过去拉起金容的手试探:“我们去花园玩好不好?花园可大可好看了。” 金容转头见母亲首肯,便轻轻一笑:“好呀。” 见到她笑,言犀眼睛都亮了,拉着她就往外跑。沈夫人见她又回复毛毛躁躁的样子,无可奈何的摇头:“让金夫人见笑了,我这女儿是个小野人。” “哪里,小姐活泼率真,是好事。” 金夫人说着,跟着沈夫人走到一旁的暖阁。 暖阁还未封闭,可以远远看到孩子们的身影。月亮升起来,沈府一派祥和,丫鬟端来点心,她看着点心上精致的花纹,低下头去。 沈竹知道她心里难受,也跟着叹息:“说起来,我上一次见到怀君和夫人,还是你们大婚的时候,一晃五六年过去,也不知道你们过得如何,没想到遇到了这样的事。” 金夫人脸上哀伤,垂下头去:“不瞒沈大人,我们这些年起起伏伏,相公他恃才傲物,耿直善良,但仕途一直不顺,辗转调回黔州没多久,就因为得罪同僚被罢免。我虽然不知道官场的事情,但看到他渐渐愁眉不展,身体也垮了……原本,水患之后我们寄住在寺庙中,还算有片瓦遮头,不曾想又遇到瘟疫,他撒手就去了……” 沈竹叹口气:“他向来报喜不报忧,我们曾通过几次信,他都说一切顺利,我早该想到,仕途于他而言的确会难受一些,他更适合在学堂中教书育人。” 金夫人哀伤的摇摇头,没有再说话,沈夫人便趁机劝道:“金夫人,相公与我商量过了,现在雍都流民多,你们母女独自生活会有诸多不便,不如就在我们这落脚,我明天就着人把南边的偏院收拾出来,那里阳光足又安静,住起来也舒服。再派两个丫鬟和洒扫,一应生活也有人照料,你看这样可好?” “这……”金夫人有些犹豫,她看着沈氏夫妇和善的面孔,慢慢摇头:“这万万不可,我们非亲非故,怎可在这里白吃白住还受人照顾?” “哪里非亲非故,你我夫君同窗六七载,早已和兄弟一样。” “那也无功不受禄,”金夫人摇摇头,她看了看远处影影绰绰的花园,突然跪下来磕了一个头,似是想起难受的事情,红着眼睛说道:“只是实不相瞒,若只是为了饱腹,我……我不愿如此叨扰,只是相公走了,我身体不好,想到金容这样小,这才……” 金夫人说着哽咽起来,沈夫人急忙将她扶起来,细细端详她的神色,皱眉问道:“……你身体不好?这是如何说的?” “不瞒夫人,我患有风疾,前几年还不觉得什么……这一年来时常晕眩卧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随相公而去……” “风疾?”沈夫人和沈竹对视一眼,江老夫人更是在一旁叹了口气。 风疾是不治之症,虽然不传染他人,但随着病重,人会陡然晕倒、言语不能甚至动弹不得,若有人照顾还好,但她们这样孤儿寡母的,不可谓不棘手,何况金容才五岁不到。 “如果是这样,那更不能让你们流落在外,你们安心在这里住着,一点调养的药物和你们两张嘴,费不了多少银子,你不要往心里去。” “多谢沈大人,多谢沈夫人,”金夫人心 分卷阅读9 里隐痛,又跪下郑重请求:“但是请大人和夫人答应素玲一件事,如此,我们才敢接受这样的恩惠。” 第7章 初见金容(四) ============================== 沈竹看着跪地不起的金夫人,又想了想挚友的脾气性格,只好点头:“夫人请说。” 金夫人便将头埋到地上:“正如前所说,无功不受禄。素玲知道您二位心地仁善,也知道我们别无他法。所以,请大人将我们收为奴仆,素玲别的不会,但缝补针织还算拿手,金容虽然小,但乖巧懂事,就当个丫头,也算是出一点力气。” “这……” 沈竹看一眼妻子,不知该如何劝阻,沈夫人也微微蹙眉,刚要说话,金夫人又磕头说道:“我们也不住偏院,就跟丫鬟们住在一起,还请大人和夫人答应。” “金夫人,”沈夫人听出她话语中的好强,想着缓缓也可以,便将她扶起来:“听说你比我小,我唤你一声素玲妹妹可好?” “当然……” “素玲妹妹,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我也都答应。但是你有你的立场,我相公也有他的。” 她冲丈夫点点头,又笑着解释:“士为知己者死,哪有什么功禄的道理?何况只是照顾你们二人,实在是举手之劳。不如你看这样?金容是个好孩子,以后就让她做言犀的贴身婢女,重活一律不沾,只是现在年龄太小,就先负责陪她玩耍,怎样?” “这样的安排,对金容太好了。” “金容也是书香门第、官家之后,这样的安排实在是委屈她了,何况言犀调皮,可有得她辛苦的地方。” 沈夫人一笑,接着说道:“你不愿住偏院,那就在后院找间单独的屋子,自己洒扫也不费力,又离人近,真有什么事也有人照顾。至于收你做奴仆,那是万万不可的。不过我见你刚才拿出来的帕子精巧细致,以后就专门帮我做做手帕,可好?” “夫人这样,我们……” “你不用有顾虑,你们二人的工钱就抵消食宿,除了年末节庆,平常月子我就不发了,这总不是白吃白住吧?但是我定期找大夫给你问诊开药,你也不许拒绝,好不好?” 沈夫人慢慢说完,金夫人早已泪眼婆娑,她哪里不知道对方的意思——缝缝手帕几个钱?一个丫鬟又几个钱?一年的工钱两方子药就没了,说到底还是在照顾她们,又不让她们心里过不去。只是今时今日,她无法拒绝这样的安排,只好挣扎着跪下磕头:“大恩不言谢,素玲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二位的恩情。” “快起来吧。”沈夫人笑着将她扶起来,侧头朝丈夫一笑,见他松了口气,心里也就定了:“时候不早,你们赶了这么久的路,先去休息吧,过几天再安排,不着急的。” 金夫人点点头,抹去脸上的泪痕,拜别江老夫人,跟着沈氏夫妇往花园走去。 这个时候的花园里,言犀已经恢复了活泼的性子,自顾自的把两位兄长甩到一边,拉着金容的手一叠声的介绍这介绍那,又兴致勃勃的说:“白天的花园也很好看,我们明天再来玩好不好?” “好啊。” “太好了!我告诉你哦,后院还有一棵树,好高好高!可以爬!” 金容眨眨眼,见贤就轻轻在言犀头上一拍:“不许爬树。” 她努努嘴当做没听见,只拉着金容的手不松开:“你家里也有花园吗?有树吗?有蝴蝶吗?” “没有,我家里没有花园。”金容摇摇头,她看着月光洒在花园里,落在言犀层层锦绣的裙子上,忍不住羡慕的低下头:“我都没有。我记得以前有个小花园,后来也没有了……” “没关系,你可以在我家里玩的,我们可以摘花捉蝴蝶,比赛看谁跑得快!”言犀兴高采烈的扬起头,说得兴起,居然松开手真的跑起来。她那么高兴,裙子都飞起来了,很快就懵懵懂懂的扑倒在地上,吓得众人一愣,见贤急忙冲上去将她抱起来。 她嘿嘿笑着擦掉脸上的灰,回过头看到金容还是规规矩矩的站在那,不太好意思的说道:“我们明天再比。” 金容想了想,轻轻摇头:“女孩子要守蹈矩。” “这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不能乱跑乱跳。”金容说着,看到她裙子上沾了泥土,有些心疼的走过去拍掉,又说:“也不能爬树。” “……那能做什么?” 金容想了想:“可以赏花、赏蝶。” “哦……”言犀便觉得没意思,她努努嘴,抬头看到父母从远处走过来,便又高兴的张着双臂朝沈竹飞扑过去,甜甜的叫着爹,想起连环画,便黏在他身上不撒手。 金夫人将女儿牵在手里,跟沈氏夫妇行完礼,跟着一名婢女离开。金容走了几步,回头看到沈府一家被夜色和花园包围,言犀被他父亲高高举起,兴奋得大笑,清脆极了。 她心里十分羡慕,又为言犀高兴,安安静静的回过头跟着母亲走出花园。 那天晚上,言犀在父亲怀里呼呼睡过 分卷阅读10 去,梦到和金容比赛爬树,高兴得咧嘴笑起来。沈夫人看她睡着了还攥着连环画不松手,无奈的摇摇头,给她盖好被子。 偏院中,金夫人也收拾妥当,将金容抱到床上,金容看着四周安静,缩在被子里看着母亲,“我们以后是不是就住在这里了?” “是啊。你喜欢这里吗?还有沈小姐,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 “那就好,以后你要好好照顾沈小姐,知道吗?” “嗯。”金容点点头,她看到外面的月亮,想起言犀清脆的笑声,看着母亲轻轻问道:“娘,以后我都没有爹爹了是吗?” 金夫人的眼眶蓦然红起来,她将女儿抱在怀里,许久轻轻哄道:“你还有我。” “嗯……我知道。” 金容伏在母亲肩膀上,乖巧的点头,慢慢睡去。 第8章 金兰的苦楚(一) ============================== 身为丞相之女,言犀的童年世界里几乎没有伤心和痛苦,只有富足、快乐和来自所有人的关爱。不过有了金容,她的生活有了明显的变化。 首先是快乐变得更多了。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金容的性格似乎就没有变过,安静又体贴。言犀总是拖着她在花园里跑来跑去,捉蝴蝶、做花环,甚至有时候会去捉蚯蚓和蛐蛐,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是金容从未做过的。 言犀也渐渐发现,会弄脏衣服的游戏金容基本都不会参与,更愿意忙前忙后的给她擦脸拍灰,只有非常偶尔的时候,会陪着她疯跑一圈或在草地上滚一滚。 每到这时,言犀总是会格外高兴,带着感激跟金容撒娇,在她心里,金容愿意弄脏衣裙陪她玩耍,是顶顶了不起的事情。 不过,小伙伴带来的不只是快乐,因为有了金容,母亲的数落更加频繁而有道理了。 金容来之前,沈夫人每每面对精力充沛的女儿,一般只无奈的摇头,最多说一句“你看你猴儿似的,不懂规矩”,或者“你个小顽皮,以后可怎么办”。 但是金容来了之后,母亲的说法就变得特别丰富——“你啊,能不能跟金容学一学规矩?”“你要是像金容一样乖巧懂事该有多好?”“再这样闹,我就让金容当我的女儿,把你送到山上去”…… 言犀时常被训得有些丧气,尤其是后来,连教习嬷嬷也时时把金容挂在嘴边,因为不管是走步、礼仪、刺绣还是问答,金容永远做得漂漂亮亮,而自己总是被说“要跟金容多学习”。 渐渐地,言犀有些委屈,虽然她觉得金容是最好的,但她觉得自己也挺好的,被数落得多了,心里便有些难受。 但她的难受没有持续多久,在它刚刚发芽的时候,金容母亲突然离世。从那一天起,言犀便心甘情愿把所有的赞美都给她,只要她开心。 ———— 金夫人的离开十分缓慢,又很突然。 在言犀记忆里,她时常晕倒、卧床,有时很短,有时很长。每到那时,金容都守着她,寸步不离,不管自己多希望她来陪自己玩,金容总是连影子都看不到。 也是从金夫人开始,言犀慢慢知道,这世上除了点心、快乐和游戏,还有伤心、病痛和死亡。 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是金容出现后不久。 自从花园一别没两天,金夫人母女就安顿下来。她不让人称呼自己金夫人,而是用回娘家的名字素玲,后院的丫鬟们便称呼她金娘子。沈夫人顾及她的心思,只叫她素玲,没有人的时候才叫一声金夫人。而金容虽然名义上是丫鬟,但沈夫人坚持她年龄太小,只是每日将她接过去陪言犀玩耍,并不真的受训、做活。 时间一晃就过了一个月,江老夫人捐赠的衣物送到大觉寺的那个下午,金容没有来找言犀玩耍,当时,言犀正陪着母亲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给金容找衣服和玩具,丫鬟跑进来,说金娘子突然晕倒了。 沈夫人脸都白了,急忙吩咐找大夫,抓过她就去看望。她看着母亲焦急的神色,有些愣愣的问道:“阿娘,什么是晕倒啊?” “不许多问,”沈夫人难得对女儿严肃,叮嘱道:“一会儿不许吵闹。” “哦……” 言犀乖乖答应,没多久,她们穿过花园和回廊,后院的青色石板出现在眼前,她又高兴起来:“今天是我找金容玩!” “今天不许缠着金容。” 沈夫人摇摇头,她挂念金夫人的病,想到金容刚刚失去父亲,如今母亲病倒,还不知该如何是好,又加一句:“既然这么喜欢金容,以后要听她的话知道吗?” “我知道的!” 言犀重重点头,看着身后丫鬟提的大包袱,包袱里有她特意挑选的玩具和首饰,准备送给金容,若非刚才着急,她还能找出来更多。不过这些够玩很久了,想到金容收到礼物的表情,她心里更加高兴,脚步都跳起来,一蹦一蹦的往后院窜。 沈夫人拖不动她,只好松开手任她跑,摇头叹气:“你呀,好好和金容学学,一点 分卷阅读11 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 言犀嘿嘿一笑,冲进后院,大喊着金容的名字,看到对方走出来迎接,更加激动的扑过去撒娇:“金容我有好多好多礼物送给你!” 第9章 金兰的苦楚(二) ============================== 金容脸上一片焦急恐惧,还是笑着点点头,规规矩矩的给沈夫人行礼。沈夫人又是心疼又是赞许,将她牵到手里,走进简朴的小院子,看到大夫正在屋里把脉,金夫人已经醒了过来。 “拜见夫人。”大夫起身行礼,沈夫人抬手制止,又看到金夫人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急忙走过去将她扶好按住:“听说你晕倒了,我过来看看。” “多谢夫人,我没事,一贯的毛病,醒来就好了。” 沈夫人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心疼的叹口气:“大约是这几天累了,听说你这几日都帮着丫鬟们缝捐赠的衣服,这怎么使得。” “哪里是帮她们,是我给念初做个小袄子。” 念初是金容的闺名,言犀默默地念了一遍,觉得分外好听,想拉金容去看她挑的玩具,又见她只紧张的站在床边,只好讪讪的作罢,努力等候。 “那也不能这样辛苦。”沈夫人摇摇头,问一旁的大夫:“余大夫,如何?” “回禀夫人,金娘子的风疾只能静养,不可烦心劳神,但是刚才把脉,似是数年积劳……” “我没事,哪有人真能成天静养。”金夫人柔声打断大夫,拉过沈夫人的手道歉:“让夫人担心了。” 沈夫人叹口气,这一个月来她们时时相处,金夫人虽然不愿多提,但不经意之间的只言片语,加上沈竹后来陆陆续续的信息,她早已猜出几分。 金夫人娘家虽是书香门第,但人丁凋零日渐式微,金昔又刚正不阿两袖清风,两人辗转多地,起起落落,并不宽裕,忙里忙外又是她一人,“积劳成疾”并不夸张。 “总之你不要再辛苦了。”沈夫人拍着她的手,送走大夫,这才拿过一旁的包袱,一边解开一边随意的解释:“正好今天我们整理换季的衣服,有一些旧的也穿不了了,还有些不用的寻常首饰,你若是不嫌弃就收下,也免得再缝新的熬眼睛。” “多谢夫人。”金夫人匆匆瞥一眼,满满一包衣物分明有新有旧,她心里感激,拉过金容要她磕头。 “哪里这么多礼数,别伤了她的膝盖,”沈夫人将金容拉进怀里:“金容懂事,就连老夫人都喜欢得不得了,以后不许这么多礼,缺什么就告诉我。” 金容见母亲面露难色,便代她向沈夫人行礼:“多谢夫人。” “好孩子!”沈夫人高兴的摸摸她的头发,拿出几件衣服给她比大小,言犀在一旁笑呵呵的看着,一会儿扯扯袖子,一会儿拉拉裙边,忙活得十分快乐。沈夫人见她团团转,不由得笑起来:“金容这个月看着圆润了些,越发和言犀像了。” “可不是,两人都是大眼睛小下巴,只是念初挑食,大了快一岁居然一样高。” “小孩子长起来很快的。” 金夫人便欣慰的点点头,她看着女儿和乐呵呵的沈夫人母女,想到自己一住下就得到里里外外的照顾,衣服首饰送了又送,从来没把自己当外人,心里更加怆然,忍不住哽咽:“夫人的恩德,就让念初一生都服侍夫人和小姐,这样我也没有遗憾了……” “说什么呢,金容也是大家闺秀,”沈夫人嗔一句:“再说,有你和金容在这里,我都感觉府里热闹了许多,仿佛回到还未出阁的时候,在尹都的日子。” “夫人不是雍都人吗?” 沈夫人听了,似是回忆起往事,语调更加柔和起来:“我父亲也走得早,又只是个小小侍郎,母亲一个人抚养我和表妹,时常捉襟见肘。过了很多年,父亲早年的一个门生调到尹都当知府,请我母亲去赏菊。我母亲带着我们两,本来啊,只是想让我们尝尝难得的点心,却十分巧合,遇到了我相公……后来他知道自己要调回雍都,就来提亲,我才跟着他来了这里。” “原来如此……”金夫人微微一笑,心里感慨果真是同人不同命。 沈夫人怕她伤心,又解释道:“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放宽心,就连我母亲,这么多年只管吃斋念佛的,这个月也叮嘱了我好几次,让我多照应你们。她对你赞赏不已,又感同身受,你千万不要与我客气。” “多谢老夫人。说起来,沈大人愿意将岳母接来照料,真是难得。” “是,自从我远嫁,庆儿,就是我表妹也嫁人之后,母亲一人在尹都孤孤单单的。” “夫人的表妹,可是宫里那位娘娘?” “是啊,我跟着相公来到雍都,表妹第二年过来看我,在一个灯会上遇到了微服私访的那一位……说起来,若非这一连串巧合,我们江家大约也不过是在尹都当着普通百姓。你口口声声叫我夫人,其实我们一样。虽然机缘各有不同,但我们有缘又投缘,就该放宽心。” 金夫人目光微动,又是羡慕又是高 分卷阅读12 兴,许久点头:“谢谢夫人开导,你们都是心善的,才配得上这样的福气。也多亏有你们,我们母女今天才有容身之处。” “又来了,总之你们在府里啊,我高兴。” 沈夫人投降一般摇摇头,又把话题扯到言犀身上:“我只愁这个小顽皮,不懂规矩,我都不敢送去让她庆姨母看一眼,还是金容好!” 金夫人向来以金容为傲,听到沈夫人夸赞,也难得点点头,只是想到自己的身体,不知还能陪她多久,神色便低落下去。沈夫人见了,急忙拍着她的手安慰:“金容是个好孩子,一切都自有安排,素玲妹妹你好好养身体。” 一番话说得金夫人又要红眼睛,正好丫鬟端着汤药进来,金容乖巧的接过碗,坐在床头慢慢的喂她。 沈夫人见她没有大碍,心里松口气,起身告辞,又嘱咐道:“你好好休息,从今天开始不要再拿针线了,一应事物我都着人准备,你养好身体才是正经事。” 说完,沈夫人牵着言犀告辞。言犀又不断跟金容说明天一定要来玩,这才依依不舍的挪着步子。 路过花园的时候,言犀百无聊赖之中想起刚才的谈话,抬头问道:“庆姨母是谁?” “你个小傻瓜,”沈夫人取笑一句:“你出生的时候,你姨母还特地出宫来看你,抱了你许久,你大约都不记得了。” 言犀的确不记得,她捂着脑袋想了想,眼睛一亮:“那我们去看她!” “等你满了六岁,我就带你去给她磕头。” “为什么要六岁?” “这是规矩。” 又是规矩……言犀瘪瘪嘴,算不出四岁到六岁有多久,只是着急:“这么久,姨母要不认得我了。” 沈夫人被她逗得笑起来,看着园中的冬景,将女儿抱进怀里亲一口:“傻孩子!” 第10章 金兰的苦楚(三) ============================== 言犀很快就忘记了庆姨母和六岁的事情,她也并不喜欢所谓的规矩,所以还是和以前一样,每日在府里闹腾。 只是她并不知道,她会在六岁以前就见到这位庆姨母,只是那时,她哭得昏昏沉沉,全然忘记了。 第二年的清明节左右,言犀过了自己的五岁生日,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大孩子,每天有用不完的力气,把府里的三个花园里都跑一圈也不累。 她和金容的关系也更好了,比跟两位兄长还要亲近,每天一起玩,一起吃点心,一起睡午觉。 她那么快乐,并没有注意到祖母在她生日之后渐渐衰弱的样子,祖孙二人一个如朝阳勃发,一个如日暮低垂。 金夫人所在的后院也时时飘荡着药汤的味道,经久不散,就连金容身上也沾染着,整个人像一个行走的小药包。 又一个春节刚过时,江老夫人没有任何预兆,在睡梦中撒手人寰。 言犀在早上醒来的时候,听到哭声从每一个地方传来,茫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一天之内,她看到整个家中都挂上了白色帷幕,春节的灯笼和对联都被取下,白底黑字的挽联贴在每一张门上。 沈夫人哭晕数次,见贤和见明也停了学堂,默默守在一旁。言犀看到所有人脸上都失去笑容,看着母亲红肿的眼睛,很快从“祖母不能陪她玩了”明白“再也见不到祖母”,扑在母亲怀里哇哇哭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失去,意识到他人不会永远在自己身边,她懵懵懂懂又伤心的哭着,只觉得悲伤那么多,比所有的玩具都被没收还要难受很多很多。 在那之后,大觉寺的僧侣们涌进内院里,诵经之声日夜不停;不知从哪里来的花圈一车又一车,摆满了所有过道和厅堂;不认识的大人们进进出出,爹娘和兄长带着她给每一个人磕头;她从未见过那么多人在一起哭,也从未见过所有人一起悲伤的样子,她小小的心脏也跟着又重又痛,每每看到祖母的画像就忍不住哭得更伤心些。 在绵绵的哭声中,她突然很想念金容,只觉得许久许久没有见到她,又突然反应过来,金容脸上有时也会有这样要哭的表情,就算那时祖母还没有“走”,也没有别的人“走”,但她就是会有这样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让她看上去像一个大人。 “娘,金容她……”言犀看到外面天快黑了,抓住母亲的袖子,说了一半却不知道如何继续。 沈夫人早已肝肠寸断,听不清女儿的话,只是看着她婆娑的泪眼,将她往灵前推去:“好孩子,多给你祖母磕几个头,她最疼的就是你,你多叫她几声……” 母亲的话仿佛有魔力,言犀哭起来,眼泪鼻涕满脸都是,努力端正的磕头,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跑过来,脸比衣服还白,伏在沈夫人耳边说了句话。 “什么……!?” 沈夫人站起来,脸上又惊又痛,她看一眼堂前的沈竹,抱起言犀便走,又猛然停下来对见贤交代:“你在这里帮阿縢婶婶,有事情找你父亲。” 分卷阅读13 “好的母亲。” 言犀抽噎着看到兄长比往日更加恭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她被母亲抱着跑过花园和一条条走廊,看到后院的丫头们跑来跑去,有几个围在金容家的门口,着急的朝里面探望。 沈夫人冲进去,将女儿放下,看着屋里的情景也踟蹰了一步。 言犀一落地便找金容,她很快找到她,看到她站在安静的屋子里,站在金夫人床头,抿着嘴,一声也不吭。 金夫人脸上一片灰气,眼里的神采却比任何时候都透亮,“夫人……”她说着,抓住沈夫人握过去的手,眼泪流下来:“对不起,在这样的时候……” “你不要道歉,你会好的。”沈夫人摇摇头不让她再说,红肿的眼睛又流下泪来。 金夫人也跟着摇头流泪:“夫人,素玲想求你……我相公葬在黔州,早已留好我的位置,求沈夫人将我的骨灰送过去,等老夫人的丧事过后……”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会好的!” “这次不会了……夫人答应我,求你了。”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必定让最好的伙计送你过去,完完整整的,不出一点纰漏……” 金夫人便哭起来,她再也不用多说,这两年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她几乎说不出话来。许久,她看着沉默的女儿,挣扎着跪在床上:“念初便托付沈夫人,为奴为婢,任打任骂,只求让她吃饱穿暖,规矩做人。” 沈夫人心疼的摇摇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金容“扑通”一声跪下,什么也不说,不住的磕头。 “……好孩子!”沈夫人将她抱进怀里,不住的摸着她的头:“金容是我义女,谁敢打谁敢骂,我必定千百倍的打回去、骂回去!” “不……”金夫人满脸的泪,还是摇头坚持:“求夫人答应我,金容是丫鬟,只做丫鬟……夫人若是疼爱她,等她长大帮她择一户人家,正直善良的普通人家……素玲便死也瞑目,来生结草衔环,报答您的恩德!” “……你这是何苦?”沈夫人抱着金容,皱眉良久,无奈点头。 金夫人这才起身,又猛烈的咳起来,伏在床上,金容抓着她的手,眼里噙满了眼泪,整个人像一面薄薄的墙壁,紧绷笔直。 金夫人咳得喘不过气来,终于看向角落里默默流眼泪的言犀,她伸出手,“沈小姐……” 她说着,几不可闻。言犀在沉重的空气里抬起头,急忙跑过去,看着她灰黑的面容,轻轻抓着她的手:“金姨……” “……诶!”金夫人哭着点头,看着她,嘴唇颤抖似有千言万语,但她没有说,她只是点着头,慢慢躺下来,呼吸渐渐放缓,然后闭上眼睛。 言犀看着她,以为她睡着了,有些无措的回头看母亲。沈夫人深吸口气,将她抱过去,又抱过呆愣的金容,许久,幽幽的叹了口气。 夜晚陡然寂静下来,沈夫人牵着言犀和金容回到内院房间,招来嬷嬷喂她们吃饭,又找来管家说了许久。言犀听到“黔州”、“棺椁”、“明天出发”的话。然后有丫鬟跑来跑去,说着这个数量那个数量,直到月亮升得很高了,沈夫人才停下来。 她走到两个孩子旁边,心疼的摸摸金容的头发,柔声说道:“我安排了凉管家明天送你母亲回黔州安葬,还有几个伙计,还有环儿姐姐。你只管跟着环儿姐姐,等你母亲下葬,你给爹娘嗑完头,再跟着他们回来,好吗?” “谢谢夫人,”金容点点头,又要跪下,沈夫人急忙抱抱她:“今天你和言犀一起睡,明天早上我叫你起来,你不要害怕,沈姨也没有娘了……沈姨以后照顾你。” “嗯……” “好孩子。”沈夫人抹着眼泪,这才笑一笑,走了出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嬷嬷喂完饭给她们擦脸,又将她们送到床上盖好被子,这才慢慢出去。 言犀小心翼翼的看金容,觉得她那样安静,让自己有些害怕。 “金容……”她怯生生的喊着同伴的名字,一骨碌爬起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许久说道:“我、我把玩具和连环画都送给你吧……” 金容看着她,脸上还是有些木木的,眼神却动了,只是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着说谢谢,也没有高兴的表情。 她只是慢慢爬起来,慢慢把言犀抱住,然后慢慢的哭起来,一开始是温和的,但很快就像真正的小孩子那样,嚎啕大哭起来。 言犀第一次听到金容这样哭,她们认识这么久,金容从来没这样哭过,她平时总是笑着的,每个人都喜欢她,就算偶尔摔跤流血了,她也只是流着眼泪小小的哭。 永远漂漂亮亮、最有礼貌、最懂规矩的金容,原来这么伤心…… 言犀不知所措的僵在那,心里越来越痛,也跟着哭起来。 那一刻,言犀心里裂开了一个口子,她把所有因为金容而受的数落和难受都放进去,再慢慢合上,只剩下金容优雅的、笑着的、好的部分。 “我会保护你的,”她抱着这个和自己一样大的伙伴,轻轻说道:“我很有力气,我会保护你的。” 分卷阅读14 第11章 王妃与姨母 ============================== 第二天一早,金容就离开了。沈夫人叫醒她的时候,言犀也赶紧起来,她隐约知道金容要去送她的母亲,也想跟着去,沈夫人却抱着她,在家门外目送。 “娘……金容还会回来吗?”言犀看着雪白的马车和越来越小的金容,扑在母亲怀里十分伤心。 “等她安葬好金姨就回来,到时候你要叫她姐姐,知道吗?她以后还会陪你玩,照顾你,但是你要听她的话,好不好?” “我会的。” “乖孩子。”沈夫人见她突然懂事了些,十分安慰,这才看着她叹气:“眼睛肿成这个样子,一会儿庆姨母来了,还以为你是只小妖怪呢。” “我才不是小妖怪!” 沈夫人连日的悲苦被她中气十足的撒娇驱赶了大半,她抱着女儿走到内院,拿鸡蛋小心翼翼的给她揉眼睛,没多久,庆王妃驾到的消息传来,解救了被鸡蛋折磨的她。 天子威仪,如惊雷腾云,无数的仪仗、仆从护拥着銮驾从皇宫一路抵达丞相府。沈竹带着夫人孩子迎出府外,匍匐在地上,因为在丧中,无需穿朝服,但三叩三呼丝毫不敢怠慢,言犀膝盖都疼了,才听到尖细高昂的调子,喊着“平身”,于是她又起来,跟着銮驾回自家院子。 銮驾一直摆到大堂,庆王妃这才牵着一个孩子下来。 言犀来不及看那个孩子,就被庆王妃吸引了所有视线。 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她站在母亲身后,看对方一步步走向灵堂。姿容细致,美艳异常,颈间淡绿圆领襌衫隐隐约约,腰间一条祥云纹金锦绶带,外披雍领大袖锦袍,上描暗金条纹图饰,黑亮的青丝用数个透雕蟠螭纹包金玉簪稳稳别住,每走一步都在在显示着显赫身份,大小仆从无一人敢抬头直视。 她停在江老夫人灵前,款款跪下,缓缓叩首,三次之后埋头匍匐着,久久不愿起身。 这时,沈竹已经将随行的公公官吏安顿好,沈夫人也将一众仆从支开,偌大的厅堂内只有沈氏几人,和几个亲近的家仆。 言犀还在看着庆王妃发呆,她看到对方的衣服上层层叠叠的花纹,每一个地方都好看极了。她身边的孩子看上去比二哥见明要矮些,圆乎乎的脸胖胖的,十分安静的站在旁边。 沈氏夫妇带着孩子们走上前去,跪在庆王妃旁边下首,沈竹对那个孩子一扣首,轻轻说道:“下官沈竹,拜见皇子殿下。” “沈大人免礼,诸位免礼。”那孩子看一眼没有反应的妇人,轻轻点头,清亮的嗓音慢慢的,像是练习过许多次,每个字都十分清晰。 沈夫人便跟着夫君起来,她没有耽搁,而是径直走到庆王妃身边,哽咽着喊道:“庆儿……” 庆王妃便哭出来,抓着沈夫人的手直起身来,转脸看向她:“姐姐,我又一次失去了母亲……” 沈夫人看到她的脸,有些惊讶的脱口说道:“你的眼睛……!?” 说到一半,她急忙停住,仔细的将她搀扶起来,往内堂走去,言犀被父亲牵着跟在后面,走到内堂之后关上门,便一个家仆也没有了。 沈夫人将妹妹安置到主座上,低低的问道:“……怎么又这样?不是已经解过毒了?” “这样阴毒之物哪里能好全,不过是平常无碍,但是这两天哭得多,就又变成半瞎子了。” “这……”沈夫人低头叹息,不知该如何是好,庆王妃轻轻一笑:“姐姐放心,我好得很,你操劳丧事,不许为我烦恼。” “我知道你聪慧勇敢,哪里敢烦恼,不过是心疼。” 庆王妃柔柔的笑起来,沈夫人便对孩子们说道:“你们几个,还不过来见过姨母。” 见贤便带头走上前去磕头,见明也急忙跟上,庆王妃笑呵呵的见过,将他们招过去,看着他们,又在他们脸上摸了摸,这才赞叹:“越来越像姐姐了,都这样好看,以后得招惹多少千金小姐啊!” “才多大,你就这样开玩笑。”沈夫人笑着揶揄,将两个儿子示意回去,这才冲言犀招手:“言犀你快过来。” 言犀有些怯生生的走过去,第一次怕自己走得不好看,让姨母笑话,但庆王妃显然不关心这些,她还未走近,已经被庆王妃伸手一捞过去,她便扑了个满怀。 庆王妃将她抱进怀里,十分高兴的凑过来:“我的小言犀!你出生的时候我们见过的,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言犀轻轻摇头,隔得这样近,她这才看到庆王妃眼睛有些红,眼珠子一动不动,自己的影子在那珠子里模模糊糊的,忍不住问道:“姨母你看不见吗?” “姨母看得见,”庆王妃双手捧着言犀的脸细细摸着,又笑道:“但是姨母想把你看清楚些,这样漂亮的小姑娘,不多看两眼我可不会走的。” 言犀看见她的笑容,嘻嘻笑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庆王妃更加爱不释手的揉她,又指着一旁的皇子笑道:“这是我的儿子,封司予,你可以叫他星轨哥哥。” “哦……” “原本想等你六岁的时候,你们 分卷阅读15 就可以认识了,这样也好,你喜不喜欢他啊?” 言犀眨眨眼,看一眼安静的封司予,小声回答:“他胖乎乎的……” 封司予的脸上有些微红,眨着眼撇开头去,庆王妃哈哈笑起来,抱着言犀亲一口:“真可爱,小孩子都是肉呼呼的,等他长大了就好看了,到时候啊,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言犀没有办法,只好点点头:“好吧……” “真乖!”庆王妃这才满意,看着封司予说道:“坐了这么久的轿子,你可闷了?” 封司予摇摇头,沈竹便上前一步说道:“娘娘,不如让犬子带殿下在府里转转,让夫人陪您在这休息一会儿,我去看看诸位公公那还缺什么。” “多谢姐夫体贴,”庆王妃冲封司予点点头,又对沈竹说道:“对了姐夫,听说工部侍郎林大人要升副丞了,我记得陛下夸赞过他严谨细致,还想跟他说声恭喜呢。” 沈竹轻轻点头:“如此,等朝会时,下官必定代为转达。” “多谢姐夫。” 沈竹这才带着几个孩子出去,言犀坐在庆王妃怀里,完全不知道这几句简短对话里的含义,只是贪恋的闻到姨母身上绵绵的香味,小狗似的嗅了嗅。 庆王妃见她神色可爱,有些心疼摸摸她的眼睛:“怎么肿肿的?可是舍不得祖母?” “嗯……”言犀点点头,又想到金容,小声的解释:“还有金姨……” “金姨?”庆王妃有些好奇,沈夫人便解释一句,她听了点点头,更加心疼:“言犀真是好孩子,姨母也很想念你祖母,我小时候没有母亲,是你祖母将我带大的。” 说着,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香囊塞到言犀手中:“这是你祖母亲手做的,我小时候老被蚊子咬,她就每年给我做这个,我嫌弃香樟木球难看,她就雕出这些花纹,每年一个,手艺练得比那匠人还好……” 庆王妃说着便哽咽起来,眼眶更加红,沈夫人在一旁已经擦起眼泪,她便不再说下去,只是将香囊塞到言犀手中握好:“姨母刚好做了新的穗子,送给你。” “谢谢姨母。”言犀有些好奇的看着香囊,果然看到两头的穗子崭新细腻,中间挂着一个木头球,刻着镂空的花纹,里面有一个更小的木头,她甩甩手,那小木头就在里面滚来滚去,十分可爱。 她心里高兴,却见母亲和姨母都哭起来,急忙去摸庆王妃的眼泪,糯糯的劝道:“姨母不哭,阿娘不哭。” “不哭不哭!”庆王妃摇摇头,擦着眼泪笑起来,将言犀抱在怀里,又拉着沈夫人的手,慢慢的聊起来。言犀听不懂那些陈年旧事,她被庆王妃身上的香气一点点熏着,慢慢的睡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庆王妃已经走了,她从床上坐起来,整个脑袋都朦朦胧胧,她晃了晃脑袋,听到丫鬟们在外间窸窸窣窣的声音。 “……以前生下来五皇子的,可惜夭折了。” “真的?” “嗯!还被打入过冷宫呢,那段时间夫人和老夫人每天都哀叹连连,吃不下饭呢……” “真是可怜啊。” “……后来突然就生下了十三皇子,又被封了妃……老爷那之后也升到副丞相。” “哇……” “你可别跟人说,反正我觉得她不简单,秀女一茬接一茬,算算年龄,她那时候都三十了,愣是又起来了!” “那里头的女人,哪个简单……?” “可不是嘛……” 言犀朦朦胧胧的听着,脑海里浮现出庆王妃的样子,并不知道什么简单不简单,只觉得对方那样好看。许久,她看着手上的香囊,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只是庆姨母是真的…… 她想起对方温暖的怀抱,甜甜的笑起来,又躺了回去。 第12章 宫里的枇杷(一) ============================== 江老夫人的丧事绵延了一个月,直到下葬才算告一段落。言犀从未磕过那么多头,走过那么多路,有时候累了,她就会想起金容,想着她肯定也磕了很多头,走了很多路,便觉得没那么累了。 等到她再过生日,金容终于回来了。 数月不见,言犀激动得无以言表,扑过去嘿嘿笑着,又变回了原来泼皮撒娇的样子,忙不迭的给金容递吃的。 金容长高了些,也瘦了些,她还是柔柔的笑着,沈夫人心疼她,拉着她试穿新衣服,又要收她做义女,抱在怀里让她叫义母。 金容看着沈夫人,目光闪动许久,却没有答应,而是跪下来磕头,言语清脆:“沈夫人,金容也想要沈夫人、沈大人这样的双亲,但金容必须将母亲的遗愿放在心里,不敢违背。” “你怎么和素玲一样执拗……” 沈夫人叹口气,不愿勉强她,思忖良久又不愿放弃:“你看重母亲的遗愿是孝心,但你父亲是我夫君挚友,你母亲也与我投缘,你便遵守遗命到十五岁,那之后,你再重新考虑做我义女,可好?” “多谢夫人。”金容 分卷阅读16 这才笑着点头,又拉过言犀的手轻轻说道:“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小姐,我会照顾你,保护你。” “我也保护你!”言犀心里乐开了花,抱着金容的胳膊,觉得所有的快乐又回来了。 那一天,言犀六岁,而金容,再过两个月便七岁了。 那一天之后,金容正式成了言犀的贴身婢女,搬出后院,与言犀住在内院中,吃住都在一起。 那之后的日子平静无波,她又想起过一次庆姨母,颠三倒四的跟金容说了一遍,又把香囊拿出来给她看。金容十分羡慕,把香囊放在鼻子下闻了又闻:“言犀你真好,有这么多人疼爱你。” 言犀便由衷的高兴:“娘说这个香囊我要一直贴身带着,不许拿下来。” “我听他们说,你以后要嫁给十三皇子,这个香囊就是……嗯……信物。”金容说着,仔细的将香囊给她系好。言犀不知道信物是什么意思,她想到封司予圆乎乎的脸,不明所以的点点头,转身又跑开了。 春去秋来,庆姨母和封司予的样子在她脑海里很快淡去,只是每次收到宫里来的礼物,她便会想起一阵香味,一双好看又迷蒙的眼睛,然后问沈夫人:“庆姨母她……她眼睛还疼吗?” 每次,沈夫人总是会把她抱进怀里,赞许又安慰的哄道:“不疼了,言犀真是好孩子,过阵子娘带你去给姨母磕头。” “嗯!” 就这样,童年飞快的向前跑着,金容还是细致体贴的模样,所有的礼仪、规矩、女红甚至学堂功课都是一学就会,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难倒她,以至于言犀很长时间都怀疑自己笨,不过她早已不介意金容的优秀,因此哀叹完就扔在了脑后。 笨就笨吧,开心就好。 这么想着,等沈夫人说的“过阵子”终于到来,一年时光已经过去了。 这天一大早,言犀被母亲轻轻叫起来,阿縢站在一旁,捧着衣服等候。她还有些睡意,朦朦胧胧的被抓到外间穿衣服。 “娘,要出门去吗?” “是啊,前两天不是告诉你了?去宫里给姨母磕头啊,你姨母许久没见你了,十分想念呢。” “哦。”言犀便只好乖乖的站在那,脑子里还是混沌一片:“为什么我们这么久才去看姨母啊?” “傻孩子,宫里哪里是想去就能去的?你今天一定要听话,不许乱来知道吗?” “哦……” 言犀点点头,她好困,点着头就觉得更加困,站在那略微晃着,迷迷瞪瞪的要睡过去。沈夫人看她这个样子,微微摇头,跟阿縢一起给她弄头发。 阿縢不知道是不是被言犀的问题勾起回忆,一边绑着头发一边叹气:“说起来,以前还是可以经常省亲的,这些年别说省亲,妃嫔们跟娘家稍微近些似乎都不行。” “发生了那样的事,肯定是要防范的。” “可是那样的事哪是人人做得出的?百十年都出不来一个这样大胆的妃嫔,可怜庆小姐,这么多年,见老夫人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哎……” “要我说,还是因为那一位太多疑了。” 听到阿縢抱怨,沈夫人急忙“嘘”一声,阿縢赶忙噤声,看看周围没人才松口气:“夫人莫怪,我今儿有些激动。” “婶婶说哪里话,娘以前也经常这样抱怨,只是我想,皇家有皇家的规矩和忌讳,来日方长,总会好的。” “是。” “好了,真好看。”沈夫人给言犀别上最后一支桃花簪子,赞不绝口,又把她轻轻拍醒,嗔道:“快去吃点东西,一会儿出发了。” “哦……” 言犀眨巴着眼睛,又踮脚看内间,正好看到金容揉着眼睛走过来,便问道:“金容不去吗?” “金容不去。” 沈夫人走过去摸摸金容的脸,在她额头上亲了亲:“金容今天上午跟马婶婶在家里学刺绣,等我们回来?” “好的。”金容点点头,看着言犀一身桃红的锦缎长裙,眉目梳洗得干干净净的,头发上插着两只粉晶璎珞垂簪,整个人像画里的小神仙,忍不住哇了一声:“好好看哦。” “也给你做了一身,就是言犀的赶工先做好,你的那套要过几天。” “嗯!”金容兴高采烈的点点头,冲到言犀身边左看右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越看越喜欢。沈夫人见她这两年总算活泼了些,心里感怀,将她也牵去小厅吃早点,这才带着言犀出门。 言犀坐在马车里,一路朝着城中心驶去,她看到马车穿过雍都繁华的街道,路过各种各样的人,听到笑声、闹声和偶尔的喝骂声,心里雀跃不已。 “娘,宫里是不是有好吃的点心啊?” “是啊。” “那我可不可以也给金容带回来吃?” “小馋猫。” “还有啊,那天看连环画,画上有一个好大的风筝,我们回来的时候去买一个风筝好不好?” “还看连环画,你就不能跟着金容多看看学堂的书?” “唔……也看的,但是我们去买风筝好不好?” 沈夫人无可奈何的点头:“你今天在宫里要乖,不许随便说话,这样,回来的时候 分卷阅读17 才能买。” “我会乖的。” 言犀点着头,嘻嘻笑着,不知为何,突然十分清晰的想起庆姨母的样子,甚至记起了她衣袖上精巧的花纹,心里激动起来。 皇宫诶……肯定很大很好玩! 第13章 宫里的枇杷(二) ============================== 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抵达了庆国皇宫的东门。 阿縢走到宫门口,低眉敛目的递上名牌和入宫印信,沈夫人带着言犀在马车内耐心的等着。 言犀有些不耐烦,一直往窗户外探头看。她看到旁边不远处还有一个更大的门,巨大的栅栏将大门拦着,许多人停在那等着,栅栏的另一边,有些宫女和太监排队走过去,跟等候的人说话,可是说不了两句就得走。 有些人已经早早看到他们的马车,时不时看过来,言犀不小心与几个人四目相对,看到他们瞥过来的目光有些好奇、又有些羡慕。 言犀已经能分懂人们目光里的各种含义,比如羡慕,比如讨好,比如真的快乐和假的高兴。她放下窗帘,听到马车门被打开,阿縢欣喜的看进来:“夫人,小姐,请下车吧。” 沈夫人便牵着她下车,从东门进去。 言犀走在宽敞干净的大石板官道上,再看一眼那边熙熙攘攘的拥挤人群,隐隐察觉自己和他们的不同,不敢有一丝不耐烦。 就像金容说的,她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抬头说道:“娘,我想金容了。” 沈夫人以为女儿紧张,将她牵得近了些:“等回去就看到她了。” “娘,金容说,她特别想她的母亲,特别羡慕我有父母和兄长。” “是吗?” “嗯,她说她也好想要父母和兄长。” 沈夫人想起去世的金夫人,心里不忍,柔声问道:“她什么时候说的呀,你们怎么还聊这个?你可不许向金容炫耀这些。” “我没有炫耀……” 言犀有些委屈的解释:“有一天晚上我们数星星,她告诉我的,她说她的父母都在天上,她特别想念他们。” “这样,你现在跟我告密,是不是希望娘可以再多疼金容一些?” “嗯!”言犀很高兴母亲理解她的意思,开心的咧嘴一笑,又狡辩说:“我不是告密。” “是是是,不过娘知道你的意思了,以后你也要听她的话。” “我一直都听话。” “是~言犀是个好孩子!” 沈夫人欣慰的笑起来,言犀抿抿嘴,踢踢踏踏的走着,她看到宫门已经在远远的身后,阿縢站在那远远的望着,似乎很想进来,只是守着宫门的人看着好凶,阿縢都不敢动。 她转头回来,看到两侧宫墙高耸,把天边的云都挡住了。 庆姨母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吗?她记得庆姨母眼睛不好,这么大的地方,迷路了怎么办? ———— 言犀一路胡思乱想,一路跟着母亲走了许久,最后,她们在一处宽敞的大门回廊里停下来,有公公和侍女走上前来,将沈夫人带的东西一一检查,很快便鞠躬说道:“夫人请在这里稍加等候,奴才这就去禀告。” “多谢公公。”沈夫人依然不疾不徐的回礼,然后拉着言犀在一旁等候。 “这里过去就是内禁了,可不许乱跑,进去之后,你要跟紧我知道吗?” “好。” 沈夫人点点头,看到如此森严的检查和守卫,脸上有些担忧。 一片寂静中,身后的道路上有守卫从远处走过来又走过去,言犀原本就觉得无聊,眨巴着眼睛望着守卫走过去的方向,见到不远处有一棵树。 那棵树在这片空荡荡的地方有些奇怪,言犀忍不住打量两眼,那里有两条笔直的道路交接,一条通向她这里,另一条则通往旁边巨大的宫殿,那棵树就在交叉口那里,孤零零的。 不过,居然是枇杷树也,言犀眨眼盯着,看到那棵树郁郁葱葱的,还有枇杷在上头挂着,心里就动起来。 她记得金容喜欢吃枇杷来着…… 这时,一个嬷嬷匆匆走过来,侍女和公公急忙行礼,那嬷嬷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到沈夫人面前一福身子:“给沈夫人请安。” 沈夫人脸上的表情瞬间放松下来,迎上去喊道:“是原嬷嬷,许久不见。” “让夫人挂念了,奴婢来带您去见娘娘。” “好,真是的,怎么劳烦你亲自过来?” 沈夫人说着便要进去,那嬷嬷却突然上前一步止住她,沈夫人一愣,有些奇怪。 原嬷嬷朝一旁的侍女和公公手里塞了些碎银,这才半笑半命令的说道:“娘娘有几句话让我先提前交代,你们避一避。” “是。”侍女和公公十分恭顺的点点头,往更里面的地方走去,一拐弯就不见了。 原嬷嬷便走出来,恭恭敬敬的示意沈夫人往角落一点,低声说道:“夫人,娘娘的确有几句话让奴婢先跟您知会一声,那 分卷阅读18 安贵妃不知为何今天突然到访一直不走,娘娘怕她生事,所以……” “我明白了,嬷嬷请说。” “是,一会儿您到了……” 沈夫人垂头听着,脸上虽没有动容,但表情却重新紧绷起来。 言犀在一旁等着,见她们似乎还要说很久,便望着那棵枇杷树。她看到那边空荡荡的,没有侍卫,也没有侍女和公公,便看一眼母亲,小心翼翼的小跑过去。 皇宫里的枇杷树呢,肯定很好吃,金容没有来,给她摘两颗回去。 她想着,忍不住笑起来。 沈夫人和原嬷嬷还在说着话,没人看到她。她抓紧机会,一溜小跑就到了树下,一点不耽搁,踮起脚举起手,发现最近的那串枇杷还差一点点,便想也不想的攀着粗大的枝干爬上去,嘿咻嘿咻的在树枝上往前拱着,完全不知道自己一身粉红在这绿意盎然的树上有多显眼。 不过,她很快便够到那串枇杷,就在她嘿嘿一笑,一把抓住那串枇杷的时候,一个人影晃进眼中,她吓得整个人都缩起来,一个不稳,径直就掉了下去。 第14章 宫里的枇杷(三) ============================== 言犀从树上径直掉到地上,疼得一哼哼,始终记得自己是偷跑过来的,龇牙咧嘴不敢出声,瞥到两个人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咽了口口水,赶紧爬起来,朝那两个人看去。 其中一人却是个小公公,单单瘦瘦的,言犀一眼看过去,觉得对方连自己都打不过,便眨眨眼,将枇杷往身后一藏,抿嘴不说话。 小公公看言犀打扮是官家小孩,倒没有喝骂,只是害怕又紧张的指过来,手都抖起来:“你居然敢爬这棵树!?” 言犀不知道这棵树有什么问题,但人家都这么说了,她急忙将手中的枇杷抓紧了,贴着树干想把自己也藏起来。 小公公身后走过来一个少年,看到她这个样子,飞扬的眉目笑吟吟的:“不会说话的吗?果然是毛毛虫成精了。” 我才不是毛毛虫……言犀心里反驳,又心虚不敢说出来。 少年眉目清朗,穿着银白色的长袍,腰上是玉做的腰带,整个人像水一样,只有腰带上别着一个旧旧的香囊,上面绣着枇杷,让他看上去真实了些。 言犀见他和贤哥哥差不多大,又长得好看,莫名生出亲近感来,抿嘴把手背在后面,藏好那串来之不易的枇杷,眨眼说道:“你什么也没看到。” “哈哈!”那少年听到她如此天真,开心的笑起来:“这是我母亲亲手种的树,我看着它长大,你偷它的果子,我可是必须看到的。” “你母亲是谁啊?” 那少年笑一笑,没有回答:“不过我想,如果是小毛毛虫精,这棵树大约不介意你吃两个果子。” “我不是毛毛虫……” “不是毛毛虫怎么敢爬到树上去?” “我喜欢爬树。”言犀放下心来,她点点头,想着这个人看起来好好说话的样子,要不要分一颗枇杷给他,让他给自己保密呢? 只是她还未说话,突然听到一阵慌乱从回廊拐角那传来,少年身后的巨大宫殿门口,也有两个侍女同时跑出来,一脸惊慌。 少年神色一闪,朝身边的小公公使了个眼色,那小公公便朝侍女跑过去:“你们怎么如此惊慌,成何体统?” 那两个宫女吓得要跪下来,其中一个急忙解释:“陛下突然晕倒了,我们正要去请御医呢。” “什么?” 那小公公也被吓到了,朝少年看了过来,少年皱起眉头,言犀看到他眼中的神色有一瞬间变得像井一样深,掰下来的那颗枇杷就定在手心里不敢动弹。 “言犀!” 母亲的惊呼突然响起,言犀转头看到母亲和原嬷嬷从回廊拐角那里冲了过来。 “你怎么又乱跑!”沈夫人脸色煞白,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看到旁边的少年,又有些愣住,原嬷嬷却已经跪下来喊道:“奴婢拜见七殿下!” 听到原嬷嬷这样喊,沈夫人脸上更加恐惧,急忙抱着言犀跪下:“妾身拜见殿下,小女不懂事,若有冲撞,还请殿下开恩。” “无妨,都起来吧。”七皇子轻轻一笑,又变成了眉目舒朗的飞扬少年,他朝沈夫人点点头:“你过来探望庆娘娘?” “是……” “好。” 七皇子点点头,摆摆手转身就走,惊慌的小公公急忙领着他朝巨大的宫殿走去。 沈夫人小心翼翼的的看他离开,头上几乎渗出汗来,瞥到言犀手中的枇杷,顿时白了脸,又不敢出声。言犀没看到母亲的表情,只盯着七皇子的背影,想到母亲一会儿肯定会训斥自己,便有些丧气。 要不是被他撞到,自己这会儿肯定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母亲那了,这样想着,她委屈的叹了口气,突然看到七皇子又回过头来看自己,忍不住一嘟嘴,做了个鬼脸。 那七皇子便笑了,转头跑进了皇宫里。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 分卷阅读19 …居然来摘枇杷,你知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沈夫人还在后怕,瞥到她的鬼脸几乎要生起气来,一旁的原嬷嬷已经反应了过来,小声说道:“夫人,大约是皇上那边出事了……” 她正说着,一个小丫鬟从里面跑出来,一直跑到她身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嬷嬷,皇上突然晕倒了,太和殿乱成了一团,娘娘已经过去了,她让我过来交代,让丞相夫人等一等,只是……只是说不好要等多久……” “我明白了,”原嬷嬷看着沈夫人,躬身请她:“夫人,还请与我进去等候吧。” 沈夫人神色微动,却小声问道:“陛下他……到底怎么了?” “陛下此前感染风寒,已经好了,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又这样……” 沈夫人叹口气,她想起什么,拉过原嬷嬷问道:“你刚才与我说,那位什么贵妃知道我要来看娘娘,又故意让人提起那件事?” “是……所以娘娘才让我出来接您,以防有人使心眼儿。” “那我不过去了。”沈夫人有些哀伤的皱皱眉,将手中的盒子递过去:“你把点心交给娘娘,下次有机会我再过来。” “这……” 沈夫人拍拍她的手:“陛下病倒,娘娘更要一心照顾陛下,不必为我挂怀。” 原嬷嬷知道她的意思,郑重的点点头:“多谢夫人,等娘娘抽出身来,会尽快给夫人去信。” “有劳了。” 沈夫人体贴的笑着,又躬身行礼,然后牵着言犀顺来路回去。 言犀没想到皇宫之行就这样结束了,她还没有看到庆姨母呢……她想问问母亲发生了什么,又瞄到自己手上的枇杷,乖巧的埋头走着。 走出很远,她回头看到身后安静的宫墙,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像潮水一样的东西在空气中飘荡着,将那些宫墙折出歪歪扭扭的线条。 第15章 天子的秘密 ============================== 阿縢没想到自家夫人这么快就出宫来,呆愣片刻慌忙迎了过来,有些紧张的看着言犀头上歪掉的簪子:“夫人……?” “回去吧。” “……诶!” 阿縢匆忙备好马车,打开车门将言犀扶上去,言犀回头去拉母亲的时候,看到母亲的目光从那熙攘的人群里掠过,眼里的神色却是羡慕。 她有些不解,母亲为什么会羡慕他们呢?他们挤在门那里,宫女姐姐一个一个过去,但门始终不开,他们只能把东西递过去,握一握手而已就要离开。 不过……就算只是握一握手,也是见到了呢。 她突然有些明白,心里难受,还没来得及理清楚心里的感受,沈夫人已经关上马车门,生气的看过来:“说!你刚才在干什么?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许乱跑!” 母亲陡然又生气起来,言犀就吓坏了,急忙缩到阿縢的怀里,小心翼翼的抓着枇杷揉屁股:“……我摔了一跤。” “你……!” 沈夫人更加生气,阿縢却惊慌起来,急忙问道:“小姐你摔哪了!?” “屁股……啊!”言犀猛然被母亲抓过去又翻过来,趴在座椅上不敢动弹,不过这样一来,母亲就顾不上生气了,她想着,听到母亲倒吸一口气,又生气又心疼的骂了一句:“让你爬树!” 说着,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言犀没想到还会挨打,委屈的哼哼两声,不敢抗议,阿縢掏出随身带的药膏,小心翼翼的给她抹着。 “顽皮鬼!”沈夫人头疼的叹口气,还是将她抱过去揉起来,言犀见自己逃过一劫,轻轻哼着在母亲怀里撒娇。 马车一颠一颠的离开皇宫,再听到闹市的声音时,言犀已经在马车的晃动中睡了过去。沈夫人给她盖上一层薄毯,盯着窗户叹了口气。 “夫人,到底发生什么了,您可看到庆小姐了?”阿縢见言犀睡着了,小心翼翼的坐近些问道。 沈夫人摇摇头:“没有。” “……为何?” “似乎是陛下突然病倒了。” “啊?” 沈夫人叹口气,没有回答,她在昏暗的车厢中安静的坐着,许久才开口:“婶婶还记得那件事情吧,当年太子死在襁褓中。” 阿縢听沈夫人提起过往,摇头叹气:“怎么敢忘。” “这里面还有很多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沈夫人慢慢吸一口气,低声说道:“当年,舒贵人回娘家省亲的时候遇到了心仪的表哥,她在宫里不受宠,听说小时候是跟那个表哥定了亲的,如今再见,一来二去便有了红杏之事。后来等她怀孕,这个事情不知怎么,被皇后知道了,虽然舒贵人一再发誓孩子是陛下的,还是被引产。” “可是不都说,那孩子是孽子……?” “是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丢尽了皇家脸面。她娘家数代忠臣,皇帝顾念前朝脸面,只将她表哥处死,将她囚在冷宫里,谁知后来,她逃出冷宫,潜入皇后寝宫,将不到半岁的太子掐死在摇篮里。” 分卷阅读20 阿縢早已知道这件事的主要脉络,只是再听一遍还是感慨:“她的性子如此刚烈,也真是……只是这样冲动,导致满门处斩,哎!” “皇后体弱,当年第一个嫡子生下来就是死胎,陛下偏偏又重嫡,盼望许久才有了第二个嫡子,一生下来就封为太子,谁知又出了这种事……何况后来查来查去,据说那舒贵人手上还有毒药,是她娘家陪嫁的丫鬟暗中给的。” “是啊,从那时候开始,陛下对所有妃嫔的娘家都厌恶起来,不然阿縢也能跟着夫人前往内禁,看小姐一眼。可是这些事情跟庆小姐无关呀,都这么久了……”阿縢唉声叹气许久,十分不平:“……庆小姐是被人陷害的!” 沈夫人知道她的意思,她幽幽的叹口气:“庆儿是个直爽的性子,一开始并不知道人心险恶。她只是随口一说,说自己入宫前曾有人上门求亲,不过是一句无心之言……谁知道过了几年,舒贵人的事情出来后,她这句话又被人翻出来,变成了她曾有婚约……当然是有人陷害她,可偏偏皇帝当真了,非要彻查。” “夫人……” 沈夫人摇摇头,眼里也有了些怒意:“却不是彻查散播流言者,而是去找那个所谓的未婚夫……等我们知道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死在尹都,找不到凶手,这一下,百口莫辩。” “夫人不要伤心,这些都过去了……”阿縢心疼的握住沈夫人的手:“庆小姐已经是妃子了,十三皇子也平安长大,一切都会好的。” “我知道。她当年入宫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一定能够生存下来,只是……她失去五皇子的时候,我却不能陪在她身边。” “夫人……”阿縢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才问:“夫人到今天依然如此小心,她一定懂得夫人的心。” “她懂,可是在那里,她懂不懂是最不重要的。皇帝当年是真的怀疑过,怀疑她是为了荣华富贵,怀疑我们是为了平步青云……若非五皇子的死唤回了他的怜爱,庆儿说不定到今天都在那冷宫里关着。” “皇帝他是天子,一定心如明镜的。” 沈夫人摇摇头:“哪有什么心如明镜……不管过去多久,我绝对不想让这些怀疑再浮上来哪怕一丝。” “夫人安心,不会有事的。” 沈夫人深深的,慢慢的呼出一口气,垂下头轻轻抚摸着言犀额头的碎发:“金夫人死前,叮嘱我给金容找一个寻常人家的夫婿,有时候想想,她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车厢里哀伤沉重,言犀伸着懒腰醒过来,依稀听到金容的名字,笑着抱住母亲:“娘,还要买风筝~我想和金容放风筝。” “你啊……”沈夫人看着宝贝女儿,心里的阴霾消去了些许,她捏着言犀的脸蛋,将窗帘打开,让阳光透进来一些。 ———— 晚些时候,金容正在花园里绣着手帕,抬头就看见言犀抓着风筝朝自己跑来,到了跟前却将一串带叶子的枇杷捧过来,献宝似的:“金容!皇宫里的枇杷树好大!” 沈夫人在一旁扶额坐下,金容便知道言犀又闯祸了,接过枇杷放在一旁,柔柔的责备道:“你怎么在皇宫里也乱跑?” 言犀眨眨眼,金容怎么知道自己乱跑? 她摸摸鼻子,不太好意思的嘿嘿笑两声,金容只好走到沈夫人面前,小声说道:“夫人不要担心,言犀不懂事,宫里的大人们不会真生气的。” “好孩子,谢谢你安慰,不要担心。”沈夫人怜爱的摸摸金容的头,拿过丫鬟刚端上来的点心,把花样最好的那一块递到金容手里:“本来想带点宫里的点心回来你尝尝,罢了,还是吃刘大娘的桃花酥饼吧。” “刘大娘的酥饼是最好吃的。”金容柔顺的笑着,接过去慢慢吃着,沈夫人听到这样贴心的话更加高兴,这才招呼言犀过去吃点心。 言犀见金容已经把母亲哄高兴了,急忙笑着跑过去撒娇,开开心心的吃酥饼,又想起风筝,便摇头晃脑的央求:“金容,我们一会儿去放风筝吧!” “好呀,不过你不许跑太快,上次撞到石头摔倒了,还没好全呢。” “哦……” 两个孩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沈夫人听在耳里,心里慢慢平静下来,将这一上午的焦急和担忧一点点放下去。 想到皇帝生病,她叹口气,十三皇子不过八岁,可千万不要再出事了…… 言犀看着母亲的神色,不敢再惹她,让出位置将金容推过去一些,果然看到母亲就顺手给金容整理起衣衫来。金容乖顺的站在那,她今天也穿了一件粉红的长裙,虽然不像言犀的那样繁琐精致,但柔和淡泊,像一朵特别特别安静的桃花,和安静的沈夫人站在一起,像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比起我,金容更像是阿娘的孩子呢……言犀咬着酥饼无意识的想着,又想,金容要真是我的姐姐该有多好。 第16章 旋涡(一) ============================== 七岁生辰那一天,言犀一大早就起来了。 分卷阅读21 她和金容两个人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偷偷摸摸的溜出来,在府里转了好多遍,恨不能每个角落都去看看,只是丞相府三进的大院子,连同两个花园还有池塘,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实在太多,她们转到口干舌燥,还是一无所获。 金容见她一脸兴奋不愿放弃,有些无奈的拉住她:“礼物肯定是昨天晚上就藏好了,你还是乖乖的等沈大人的谜语吧。” “唔……”言犀撇撇嘴,愁眉苦脸:“早知道就应该昨天晚上溜出来啦。” “阿縢婶婶亲自盯着我们上床睡觉的,就是因为知道你打算这么做。” “……有这么明显吗?” “嗯!” 言犀便叹口气,站在沈府后院的过道里耷拉着脑袋:“哎,好吧,其实我知道父亲肯定把礼物又放在同一个地方了,但是我想看看其他的谜底是什么嘛。” “一会儿就能看到了。”金容笑了笑将她往回拖,果然看到阿縢已经找了过来,便急忙过去吃早点。 言犀是沈府上下的掌中宝贝,江老夫人还在时,言犀每年的生辰都是由她亲自操办,甚至亲自下厨做点心。她去世没多久,转眼又是言犀的生辰,沈竹担心她想念祖母,便在她六岁那生日那天,给了她一个谜语。 谜语的谜底是沈府的一个地方,藏着兄长的礼物和第二个谜语,破解之后就是沈夫人的礼物。 虽然是老套的方式,但这个方式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玩得不亦乐乎,没有因为祖母不在而伤心。但是也因为玩得太开心了,竟然和沈竹约好每年都要如此,沈竹宠溺女儿,毫不犹豫的答应,还把游戏加大了难度,两个兄长加一片钥匙,一个时辰之内全部破解还能再拿一份,言犀于是翘首以盼,比起礼物,显然更喜欢游戏本身。 于是一大早,金容陪着她玩寻宝的游戏了,言犀曾想在金容生日的时候也这样,但金容急忙阻止了她——她不愿,也不敢让沈氏夫妇如此为自己忙碌。 “今天早上会有阿娘亲手做的点心哦……” 言犀兴高采烈的说着话,从后院路过转回内院,金容看到自己曾经住过的小院子,里面隐约传来其他人的笑声,便下意识的站在那,有些愣愣的。 “金容……”言犀知道她又想起了金夫人,急忙去拉她的手:“金容,以后我们都会照顾你的。” “我知道,”金容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我知道的。” “嗯!那咱们快回去吧,不然母亲又要说我了。”言犀大大咧咧的掠过这个问题,抓着金容往回跑。 金容听着身后的笑声越来越远,想起母亲的样子,想起母亲说过会一直陪着自己,心里有些发痛。 再过几年,如果沈夫人还愿意,她就是言犀真正的姐姐了,那时候,自己就可以喊沈夫人阿娘…… 她这样想着,还是低垂着头,微微笑起来。 吃过早饭,沈竹笑眯眯的将第一个信封递到言犀手里,言犀欢呼一声,嘴都顾不上擦就打开来。 “身穿桃花氅,头上顶双角,翻山又越岭,全身都是宝……金容这是什么啊?” “你自己想,你说过不许我帮你的。” “唔……我知道了!鹿,是鹿!”言犀皱眉许久,猛然蹦起来,口里念叨着“鹿鹿鹿……”在府里窜来窜去,许久,她在大堂那扇五鹿屏风的后面,发现了第一个礼物和第二封信。 沈见明跟着她一路转悠,看到妹妹发现了自己的礼物,歪歪头笑起来:“慢点开,别弄坏了你个小毛躁。” 言犀瞪他一眼,打开盒子,捧出一个白瓷小玩偶,脸都高兴红了,忙不迭的将玩偶放在金容怀里,兴奋的拆开第二个信封。 沈夫人带着两个儿子笑盈盈的看着她满院子窜,沈竹准备好去上朝,还是转过来看一眼,听到言犀的笑声满院子都是,对沈夫人一笑:“这样活泼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谁。” “这样一说,倒有点像庆儿小时候,也有点像母亲年轻时候,反正就是闲不住。” 沈竹便开怀一笑,心情极好的上朝去。他踏出沈府的时候,言犀已经冲到了后院花园最大的梧桐下,撅着屁股从青草遮掩的树洞里掏出来一个红木小箱子。 两年来,谜语变来变去,其他礼物的地方也变来变去,属于沈竹夫妇的那份永远在同一个地方。 她抱着箱子冲回母亲身边,突然想起什么:“娘,”她软软的问着:“庆姨母的礼物没有。” 第17章 旋涡(二) ============================== 听到言犀问起庆王妃,沈夫人脸上有瞬间僵硬,她笑着摸摸女儿的脸:“庆姨母给你准备的礼物还在路上,等到了娘就拿给你好不好?” “好!”言犀便不再放在心上,她有些笨拙的拿钥匙打开木箱,低头看过去时,发出大大的赞叹声,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串闪着莹润光泽的首饰。 “是领约!”她兴奋的喊了一声。 领约其实就是项链,但和项链不同,领约戴在衣服之外,不仅 分卷阅读22 可以防止领口不整,也是富贵人家才会佩戴的装饰。言犀三、四岁时就开始有专门的领约,但她平日里蹦蹦跳跳的,时常满头大汗,只将它当作累赘,这几年都是拒绝的。 所以,言犀惊呼之后又立刻低落下来:“可是娘,我想要别的。” “哦?你想要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 “你啊,送你这个是要告诉你,七岁了,要守规矩了,再蹦来蹦去,扯着衣领喊热是绝对不允许的。” “啊?”言犀十分委屈,小声哼哼着表达不满。 沈夫人摇摇头不跟寿星计较,将领约拿过去给她戴上:“知不知道这块玉多难得?工匠做了好几个月,你还敢不高兴?” “我高兴的……”言犀嘟嘟嘴,只觉得好几个月的礼物,怎么这么沉。 金容站在旁边,看到这个领约用纯金做骨,从颈后的扣环到前面越来越宽,到了锁骨那,金骨岔开来变作两条,勾勒出越走越宽的圆润弧形,两边分别嵌着一块莹润的白玉,被打磨成犀角的样子,宽的那侧延展到颌下,中间嵌着一颗同色的圆润白玉,双龙戏珠一样,十分大气好看。 沈夫人将领约扣好,仔细调正后,看着言犀粉嫩的脸色被白玉衬得更加好看,十分满意,在她额头亲一口,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本本递过去:“这是你父亲另外准备的,等他下朝回来,你可记得要去给他道谢。” 看到这个连环画,言犀眼睛一亮,接过去翻了翻,顿时高兴起来:“谢谢父亲!” 已经考取了功名的沈见贤吃着点心,瞥到是一册传说话本,摇头揶揄:“尽喜欢这种闲散之物。” 言犀对他做了个鬼脸,趴在一旁的桌上看起来,她凑得又急又近,纯金的领约边骨从衣服上滑下来,轻轻磕在桌面上,发出响声。金容急忙走过去,将她扶正些,叹了口气:“你这样莽莽撞撞的,多好的玉都要给你打碎了。” 言犀“嗯嗯”两声,并不在意,只兴奋的将连环画递过去给她看:“金容,我要是会飞就好了!” “小傻瓜。”沈夫人听不下去,示意阿縢守着,起身给儿子准备去学堂的东西。 金容将手上的白瓷玩偶和头钗小心的交给阿縢,阿縢本想收起来,又拿起头钗给言犀戴上。言犀动也不动,专心致志的沉浸在连环画里,阿縢便叹口气:“小姐,这几个铜板的小人书你这么开心,可知这头钗有多贵,领约有多贵?” 言犀不知道,她嘿嘿一笑:“可是连环画好看的……” 阿縢知道她秉性如此,也不多说,拿着白瓷玩偶问道:“这个放在房间多宝阁的上面可好?” “好的,谢谢阿縢婶。” 阿縢便拿着东西出去,金容想到那多宝阁太高,急忙跟上去给她搬椅子。言犀便一个人继续看着书,看着看着,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领约,只觉得这东西和狗的项圈一样,又沉又不方便,挂在脖子上累得慌。 如果我是神仙就好了,她想着,阿娘这一年时常带着她与这个夫人品茶,与那个夫人赏花,每次都将她打扮得一层又一层的,别说爬树跑步了,她多走一阵都累得慌。 如果可以,她只想每天可以痛痛快快的玩耍奔跑,不用担心弄脏衣服、钗环乱掉,也不用担心大口吃东西被人笑话。 那必定是神仙日子啊……她想着,转头看着屋外的庭院,看到金容像一片轻盈的云朵,从拐角回廊走了过来,她便叹一口气。 “你今天生辰呢,怎么还叹气?” “金容,你很久不陪我爬树了,也不愿意跟我玩捉迷藏、放风筝了。” 金容看着她,想了想才说:“你是女孩子,成天蹦蹦跳跳、满头大汗的,不成体统。” “又是体统……” 言犀觉得金容也要变成她的娘了,忍不住问道:“如果没有体统这个东西,金容,你会不会也喜欢爬树奔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这个么,”金容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我会的。” “那你为什么现在不愿意呢?” “我母亲教过我,说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书香门第的气度和礼仪。”金容看着言犀,头一次有些苦恼,又不好意思的解释:“我想记住母亲的样子,也想像沈夫人那样……那样端庄。” 言犀轻轻拉住金容的手:“可是你这样会不开心的……我想看你开心的笑,开心的蹦蹦跳跳。” “我现在很开心啊,”金容笑着给她将头钗调整平,看着言犀慢慢说道:“就像你看这些故事会开心一样,我现在这样也很开心。” “好吧……” 言犀隐约想起父亲说过的,人各有不同,她便不再问,看回手上的书:“那我希望你可以永远都这么开心。” 第18章 旋涡(三) ============================== 傍晚时,言犀午睡起来听到父亲回来了,急忙抱起小箱子,兴高采烈的去书房,想把今天看的故事说给父亲听。 沈府一片 分卷阅读23 寂静,清明前后雨纷纷,正是凉爽好眠时,言犀一路走去,没看到什么丫鬟仆从,只当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在睡觉,心里更加高兴,想要吓父亲一跳。 到了书房外侧的走廊,她正打算从窗户那里爬上去,母亲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带着焦急与恐惧,吓得她急忙蹲下,暗自侥幸。 没人知道她在外面,母亲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这件事情为何会牵扯到你,那位林大人不是工部的吗,他做了什么,怎会扯到户部?现在这样,要如何是好!?” “佑顺你不要着急,我只是隐约听见风声,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 父亲安抚的声音也响起来,他似乎站在离窗户不远的地方,比母亲的声音更清楚些:“这一年来朝堂上乱糟糟的,牵扯不清的事情何止一两件,我想一定会跟其他事情一样,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母亲似乎有些焦急,在原地走来走去:“我不明白,这个林大人,不是庆儿示意你去结交的吗?应该很安全才对,这几年不也时常走动,怎么突然……?” “哪里有绝对安全的事情,陛下卧病,二皇子、六皇子争成了这个样子,林源什么时候换了船头都是正常的。” “可是再怎么样,闽都水坝的事情也扯不到户部啊!还这样突然……万一他们蓄谋已久……” “佑顺!你不要乱猜!哎,我也不知道……” “庆儿那边呢?她可有透出任何信息给你?” “……没有,你最近不是连她的家书都没有收到吗?” “何止家书,言犀生辰,她连礼物都不敢送一份,可见忌惮到什么程度!” 言犀这才想起庆姨母的礼物,就听到母亲陡然哀叹一声,那声音里充满恐慌。她抱着盒子,站在窗沿下不敢动弹,听到父亲沉重的脚步声,又低声安慰着母亲:“佑顺,你不要害怕,没事的。” 母亲沉默良久,慢慢说道:“你还记得当年兵部丞相陆氏一族吗?舒贵人的事情之后,一夕破灭,全族一百多人,把刑场都染红了……” “不会的,这次不会的……”父亲急忙安抚:“那次是陛下有心清洗,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不明白你们到底在想什么,你从来不是野心之辈,庆儿也不过是想要自保,从不伤人……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我们没有做任何大逆之事。” “那这个水坝怎会直指你而来!?” “佑顺……” “相公,”母亲打断自己夫君的话,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缓慢,几乎是在命令:“你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不许你拿孩子们的性命赌博,听见没有?你必须、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我知道,我怎么可能拿你们冒险。” 书房里沉默下来,那沉默像水一样重,言犀莫名察觉到寒冷和沉重,她不敢进去,又怕被人看到,抱着小木盒子往回走。 走到回廊尽头时,她忍不住看一眼书房的窗户,察觉到冰冷的湿意,就像那一年她离开皇宫时所看到的一样,令人害怕的空气飘荡着,墙壁折出歪歪扭扭的线条。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言犀站在拐弯处,坐在栏杆上发呆,她听不懂刚才父母的对话,但是她心里害怕,害怕到都走不动路。 “言犀?你怎么在这里?” 母亲的声音突然响起,言犀差点弹起来,回头看到母亲脸上的微笑,又诺诺的低下头去。 “坐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沈夫人见她抱着盒子,走过来将她扶起来:“你是打算去找父亲吗?走一半累了?” “我……我想讲故事给父亲听,可是我刚才忘记了。” “傻孩子,这么大了还看连环画,越看越傻。” 沈夫人嗔怒着数落女儿,拿过她手上的盒子,牵着她往饭厅走去:“娘做了你爱吃的点心哦,吃过晚饭还有烟火,高不高兴啊?” “嗯……”言犀点点头,呆呆的跟着母亲走到饭厅,看着所有人落座,父亲也走过来,像往常那样摸了摸她的头。 她察觉到一种奇妙的气氛,觉得每个人似乎都和平时不一样,明明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为什么父亲和母亲脸上的表情能够和以前一模一样呢? 她有些愣愣的,盯着自己的父母发呆。 沈夫人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只当她是没有睡醒,一边似笑似嗔的数落她,一边将她喜欢的点心一样样端上来。 这样轻松、快乐的气氛,就好像此前的每一天。 直到烟花响起,所有人聚在花园中观赏的时候,言犀才被轰鸣的烟花声惊醒,她走到父亲身边,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的袖子。 沈竹笑着看她,怜爱的将她抱到怀里,言犀看着父亲眼里的暖意,忍不住问道:“爹爹,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我想每天都看见你。” “当然会,”沈竹温和的笑着:“爹爹会永远保护言犀,哪怕将来言犀有了更厉害的夫君,爹爹也会永远站在你身后,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言犀便笑了,她抱住父亲温暖的肩膀,把头埋在他的颈间:“言犀也是,不会让任何人欺负爹爹。” “好孩子。”沈竹感怀 分卷阅读24 安慰,看到妻子也走到一旁,他们便相互依偎着,安安静静的欣赏烟火。 言犀趴在父亲肩膀上,看到烟火的影子在整个花园里闪烁,也高兴起来,她目光转了一圈,突然看到金容站在不远处,目光轻轻的看向自己,心里就有些难受。 她有好多话想告诉金容,她有好多疑问和担心想要问金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知道自己一个字也不能说。她心里难受起来,抱住父亲的脖子,对金容笑了笑。 金容也柔柔笑着,转头看向天空。 第19章 破碎的梦 ============================== 那天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言犀不知道阿縢婶婶、金容或者其他丫鬟是否察觉,但是在她眼里,家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母亲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取笑她,反而时常没有缘由的将她抱进怀里,笑着叹气却什么也不说;父亲变得十分忙碌,似乎也瘦了,温暖的笑容里多了些阴影,眉头时常紧锁,看着书房外的花园发呆。 有一次,她听到父亲在角落里与凉管家说话,说着地契、细软,说着“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到时……” 就连两个兄长,不知为何也开始学骑马,见明抱怨了两次,反而被父亲责骂,便再也不敢有微词,练好之后还跟她炫耀手心的茧子。 这所有的一切无声无息的发生,她直觉有什么正在酝酿,但是她不足以接触或理解这暗涌之后的真相。 除了等待。 春天、夏天、秋天一晃而过,冬天的脚步越发明显。 这天晚上,言犀梦见花园中的池塘从湖底翻上来,水浪冲起大潮,呼啸着淹没了她的家,她站在浪潮下,看到水光化作刀影。 这是她第一次做噩梦,她尖叫着醒来,浑身湿透,还未清醒,就听到外面嘈杂一片。 “金容……”她喊了一声,这一声并未成型,金容还未听到,门已经被推开,母亲冲了进来。 言犀从未见过母亲如此不顾仪态的样子,她头发微散,衣衫也不成套,脸上惊惶至极,连胭脂都没有擦,只是睁大眼睛喊着:“言犀!” “娘……?”言犀揉着眼睛愣在那,金容从旁边爬起来,已经反应过来,惊慌的冲过去:“夫人!外面发生了什么?” “言犀!快走……”沈夫人却已经顾不上解释,她冲过来将言犀从床上拖下去,语无伦次的说着:“男孩子……男孩子躲不过去,但是你……” 言犀看着母亲不似人样的脸色,吓得哭起来:“娘你做什么?” 沈夫人不答她,只是将她拖着,又猛地看向金容。 那一瞬间,金容和言犀都从她的目光中感受到某种寒意,却不知道那寒意代表着什么,金容喏喏的喊了一声:“夫人……” 沈夫人便如梦初醒,脸上浮现出哀泣的神色,抓着金容的手一起冲出房门外,朝后院踉跄跑去。 言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被梦和母亲吓得不能言语。 冲出房门,她光着脚跑在冰凉的地上,像踩在另一个噩梦中。然后,她猛然想到父亲和兄长,急忙朝前院看去,然而,错落的屋檐和初冬的树叶遮挡了她的视线,她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一片惊慌的树影在眼前荡漾。 沈夫人拉着她们两跑着,混乱尖叫的丫鬟们也或远或近的四处跑着,更杂乱的吵嚷和马蹄声从前院传来,言犀几乎不敢相信——家里怎么会有马蹄声? 怎么会有马蹄声?是谁冲了进来? 她更加害怕起来,那蹄声如潮,越来越近,她还未反应过来,手臂突然被死死的抓住了。 一贯端庄的母亲狠狠的盯着她,发抖的声音却无比沉重。 “言犀!”她喊着,盯着言犀的眼睛,不顾言犀眼里的恐惧,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要记住!我们会一直陪着你,就算看不到我们,也要知道不管遇到什么,我们会看着你,你不要屈服,不要投降,就算生活是把刀,只要你不怕,它就伤不了你!永远不要屈服,明白吗?” “娘……?” “听明白了吗!?” 言犀看着母亲,看着她眼里的恐惧和决绝,心里颤抖起来,慌乱的点点头:“我听明白了……” 她的话音落下,却被母亲狠狠一推,撞在另一个怀里。 “小姐,快!”阿縢的声音响起,抓着她又继续跑起来,言犀迷迷瞪瞪被她牵着,更加不解,却看到母亲站在原地不动,而她在跑着,于是母亲看上去仿佛一瞬间远去。 “娘……”她急忙伸出手,“娘!”她喊着,“我不走!” 她喊着,阿縢却仿佛没有听到,完全不像个老人,将她一把抗在怀里,没有放开的打算。 她终于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娘!!” “小姐……”阿縢带着哭喊了她一声,将她的嘴捂起来,她惊慌起来,眼泪也像梦里的池塘水那样扑出来:“不要,阿縢婶……娘……!” 只是她的声音被阿縢苍老的手死死拦住,她挣扎着爬上阿縢 分卷阅读25 的肩膀,看到母亲越来越远,几乎要变成一个影子。她无措的张望着,喊不出声,金容跟着阿縢跑着,抬头看到她的表情,突然站住,回过头去大喊:“夫人……!” “快跑,快!快跑……”沈夫人的脸在黑夜的喧嚣中看不清楚,她喊完这句话就猛然转身,朝内院跑去,隔出这样远,言犀却似乎看到母亲的眼泪在空中划过,落在地上,碎成无数块。 她“哇”的一声哭起来,眼泪淌在阿縢手背上,湿漉漉一片。 “小姐不要哭,好孩子……不要哭。”阿縢低声安慰着,一刻也不敢停留,她冲过了后院,沿着这条短促又诡异安静的路冲到厨房后的偏门,一个男人迎了上来,是凉管家。 凉管家不等阿縢说话,他看到言犀满脸的眼泪和惊慌的眼神,心疼的点点头,比了个“嘘”的手势,冲门的方向低喝一声。 用来运送厨余的小门打开来,几个身影闪到门外,不知朝哪里冲去。 马蹄声和咆哮声紧跟着响起来,原来寂静的墙外并非空无一人。 “站住!” “抓住他们!” 言犀吓得屏住呼吸,阿縢抱着她,身体抖着,却死死盯着凉管家。凉管家看也不看阿縢,他全身紧绷,似乎每一寸身体都在盯着高墙后的空气,然后在一个突然死寂的瞬间,他一把抱起金容,低吼一声“走!”便冲了出去。 阿縢紧跟而上,言犀看着那门越来越近,又一闪而过,然后他们冲到狭窄的巷子马路上,横穿而过,闪进了另一侧的墙后,还是没有停。 她听到巷子尽头的呼喝惨叫声,听到另一侧有更多人冲了过来,听到有人喊:“围住了,一只老鼠都不能放出去!” 这一次,她听懂了。 她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眼泪一直流着,抬头朝家的方向看去。可是家里的景色已经看不见了,她急切而茫然的盯着,听到阿縢气喘吁吁的疲累呼吸,听到风吹过去,发出利刃的尖啸,然后她看到浓烟突然滚滚而起,火光冲上了夜空。 她终于忍不住大喊:“……啊娘!爹爹……!” 阿縢慌手慌脚的捂住她,也跟着哭了起来:“好孩子,别哭了……没事的没事的,别哭了……” 言犀却停不下来,她看着黑暗夜空中的火光,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父母兄长的身影仿佛消失在那火光中,她心里剧痛,拼命挣扎起来:“你让我回去……我要找阿娘,我要找阿娘……” “……好孩子……好孩子……”阿縢木讷的哄着,脚步渐渐不支,几乎要趴到地上。凉管家停下来,将同样泪流满面的金容放下来,接过言犀,却不让她挣扎,他拿出一方手帕,在言犀鼻前晃过,言犀便瞬间恍惚,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走吧,我们要赶在城门开的时候马上出去。”凉管家冲阿縢点点头,语调平稳,但目光中含着眼泪。 阿縢掩面低泣,牵起金容的手跟了上去。 “阿縢婶婶……”金容擦去脸上的泪,全身发抖却没有哭,她看着阿縢,又看着言犀,低声问道:“……阿縢婶婶,我们还能回来吗?” 阿縢张了张嘴,沉默的抓紧金容的手,踏着夜色朝前跑去。 第20章 逃亡之路(一) ============================== 庆国天禧25年,皇帝偶染风寒,一病不起,圣体沉珂整整两年。 彼时,太子未立,皇后无子,各皇子暗潮涌动,短短两年间,朝臣亦跟着倾轧不止。兵部丞相段荣、户部副丞沈竹联合二皇子谋逆,证据确凿,被禁军抓捕,压入天牢。 抓捕的那个晚上,整个雍都仿佛被封印在寒冰中,封印又在最黑的时辰被打破,三府所在的街道同时喧闹起来,熙攘恐惧之声传出很远,令人闻之叹息,不敢侧目。 那个晚上,一场大火从沈府猛然冲起,将一切付之一炬。 这场大火吞噬了沈府女眷的性命,为抓捕行动画上了短暂的句号。但女眷倾覆没能止息皇帝的忌惮与愤怒之意。三日后,皇帝亲临刑场,扔下斩首的竹签,三位主犯连同家眷共计数十人的哀哭悲鸣便戛然而止。 沈竹的鲜血划破天空的时候,凉管家手中的马鞭也扬了起来。 “驾!”他喊着,因为马车有些剧烈的颠簸而皱起眉头——按照计划,他们在城门开启的第一时间就出了城,前往城外的隐秘别院稍加收拾,便又匆忙往南,马车在官道上走了一天,便拐进旁边蜿蜒的山路。 只是山路比他预想的还要颠簸,两匹马不敢跑的太快。 阿縢有些不安的从马车前窗里探出头来:“凉管家,还是官道平坦些,这山路……日落了要怎么办?” “这路还算大,说是山路,其实是路旁居民日常用的。” “可是也不能一直待在马车里……” “沿着路边也有些三五户的猎户院子,实在不行就借助一晚,等出了雍都的辖区就好了。”凉管家谨慎的安慰她:“你也看到那些从雍都快马飞出的官吏了,想必是要沿 分卷阅读26 途驿站彻查从雍都出来的人,我还是担心不安全。” 阿縢点点头,她的确看到了那些官吏——二皇子也好,兵部丞相也好,斩首的只是直系,以皇帝那样多疑的性格,加上其他落井下石的朝臣,暗地里的诸多牵扯是免不了的。 只是可怜沈氏夫妇,可怜钟灵毓秀的两个少爷……她想起江老夫人听到女儿一连生下两个儿子时,那样高兴的面孔,忍不住要啜泣,又咬牙忍住了:“如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小姐,她是沈氏和江氏一族最后的血脉。” “我知道。”凉管家点点头:“你放心,我听说前个月,京州府刚把这片巡视过,就算真有些山贼流寇的,这会儿也应该还外逃,我们不会碰上。” “……那就好。” 阿縢似是叹息的点点头,放下窗帘坐回马车里。 初冬的阳光从树影间撒到马车上,却一点也没有进到马车中。昏暗的空间里,只有阿縢、金容和言犀。金容眼中满是不安,眼睛还有些肿,表情却还算平静。言犀则严重许多,她趴在金容腿上,极力隐忍却止不住哭泣,断断续续的,像无助的小猫。 “阿縢婶婶,”她听到刚才阿縢和凉管家的对话,哭了许久抬起头来,眨着红肿的眼睛问道:“…爹和娘他们到底会怎样?官兵要抓我们吗?可是爹爹他不是坏人……” “好孩子,”阿縢心疼的坐过去,将她慢慢抱进怀里:“你的爹娘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那为什么……?” 阿縢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据实以告:“小姐以后就会知道了,这世上虽然有坏人和好人的分别,但大部分时候,人并没有好坏,不过是立场不同,目的不同,所以,会有一些人受到伤害,有另一些人会去伤害别人……” 言犀不明白,她只是着急:“那、那爹和娘,他们会有事吗?还有贤哥和明哥,他们、他们……” “他们一定会逢凶化吉的,”阿縢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老天爷会保佑他们!” “那他们会来找我们吗?他们什么时候来?我们等他们好不好?” “小姐……” 言犀哭起来,不敢听阿縢语气里的伤心,恐惧中,她模模糊糊想起庆姨母,又问:“……庆姨母不能帮助我们吗?” 阿縢哽咽一声,轻轻摇摇头,庆王妃是否知道这件事,是否因为这件事被连累,他们已经无从得知。“言犀,你要相信,若是能帮,你庆姨母一定会拼命帮我们的……” 她说着,看言犀又哭起来,只好将她抱紧些,恨不能把自己所有的力气都给她。 言犀从未如此恐惧和伤心,她一直以来什么都不怕,这两天却吓得连连噩梦,哭得筋疲力尽,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懂。 她看着金容扶她的手,抽泣起来,金容急忙将她安抚这趴回腿上,看着她昏沉沉的睡过去。 马车里安静下来,金容看着言犀红肿的眼睛,也卧倒在椅子上。 “你受苦了……”阿縢怜爱的拍拍她的头,她便更加将头埋起来,不让阿縢看见她的眼泪。 沈夫人对言犀说的话言犹在耳,那样的话,和遗言有什么不同?她不敢去想现在的情况,只是想到那句“不能屈服”,便默默的咬紧了牙关。 悲伤如潮水,她在昏沉的黑暗里无路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身边的人都会如此不幸? 第21章 逃亡之路(二) ============================== 夜幕落下后大约一个时辰,凉管家终于看到微弱的灯火在前面飘忽着。 他急忙驾马奔过去,马蹄声比白天更加清晰,言犀醒过来,听到狗叫声,抹着眼泪从窗里探望,看到两个人远远的打开门,远远的大量等着他们。 凉管家不敢大意,将马车停在院外,下马上前跟他们攀谈。 言犀还没想清楚现在的情况,就看到凉管家松了口气,跑到马车前打开门,疲累的脸上终于放松一些:“这院子里现在就他们一户,其他房间可以让我们休息。” “那太好了。” 阿縢的骨头都要散了,听到他这样说,急忙下车冲对方点头道谢,又转身过来扶言犀。 金容早已扶着言犀下了马车,她们害怕在荒郊野外过夜,如今看到灯火影影绰绰,心里也升起一点飘忽的安定。金容见风大,对方又是荒野村民,习惯性的将言犀外袍的帽子给她披上,不让外人看到她的长相。 她的动作如此顺手,阿縢已经来不及阻止,干脆将金容的外袍也披到头上,扶着她两走过去:“风太大了,可别染上风寒。” 遮面原本是大户人家的习惯,阿縢原不想在外面露出身份的痕迹,小心翼翼的说着,看到对方似乎并没有察觉的样子,这才放了心。 院子里就住着一户两人,男主人看上去去猎户,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妇女站在旁边,应该就是他的妻子。 女服走过来,微胖的脸上带着担心和笑意,十分和善,听见阿縢说风大,急忙点头:“ 分卷阅读27 就是就是,你们快进屋吧,这周围也没个遮蔽,风可狂着呢。” “多谢你们,我们没算好路程,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关系,我们也没想到都快冬天了还有人走进山的路,快跟我来吧,刚好炖了野菜猪肉,不嫌弃的话一起吃呀!” “实在是太感谢了。”阿縢小心的说着,跟在凉管家身后走进去。 穿过院子,主屋里简朴干净,还生着火,阿縢忍不住赞了一声,那妇女十分受用,更加客气的将他们带到火边,捧出陶碗给他们盛饭。 言犀和金容这两天只吃了干粮,如今见到饭菜早已快忍不住,她们看了看阿縢,见她点头就急忙端起来。只是言犀心里还在伤心,虽然埋头吃着,却比在家里时要规矩许多,金容自不必说,向来是规矩的,在陌生人面前就更加,一碗饭吃下去,连一点声音都未发出。 那妇女自从坐下就不再说话,跟她一起的男人见凉管家不喝酒,自饮自酌的慢慢喝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你们是要往哪里去?再往前面,马车可不好走了。” 凉管家笑了笑:“这不还有一个月就春节了,我们准备前往南部刑州过年。” 阿縢配合的点点头,他们早已和言犀、金容说过,一路上要以祖孙自居,被人问去哪里,便谎称是要去刑州,实际上,他们会越过刑州,前往更南边的地方。 那男人没听出不对,摇头说道:“在雍都过年多热闹,这么赶路。” “可不是,只是儿子儿媳都在刑州,两个孙女还没有去过那儿呢,就干脆出门了。” “原来如此,”那男人点点头:“快下雪了,你们还是走官道合适。” “哎,原本官道走得好好的,小孩非说要看山上的枫叶,这才沿着山跑了一天。” “那可累得够呛。” “是啊。”凉管家附和着哈哈一笑,这才将话题转到对方身上:“你们在这山下务农吗?” “我们是猎户,这不要封山了,我婆娘舍不得这里的腊肉,非要带走,耽误了两天。” “说起来也快下雪了,”凉管家点点头:“只是封山之后,你们要去哪里住?我以为猎户是一直住在山边上呢。” “我们冬天都会回常镇,离这里一天的脚程。” “那倒是不错。” 男人听完凉管家的话,眼睛从言犀和金容头上扫过,目光冷冷淡淡的,像是没放在心上,依然沉默的喝着酒。言犀忍不住瞥男人两眼,看到他眼睛下有一道疤痕,身上似乎带着血气,又默默的低下头去。 等他们吃完,和善的妇女手脚麻利的收拾碗筷,男人放下杯子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带你们去对面休息吧。” “麻烦了。”凉管家点头道谢,又拿出一点碎银递过去当做谢礼,那妇女连连摆手不要,男人却十分利索的接过去,收到袖子里起身出去。 猎狗欢快的小跑过来跟着主人,男人将他们一直领到对面的屋子前面,将蜡烛递给凉管家,又指着门外看不大清楚的方向说道:“我起得晚,明天就不送你们了,你们可以顺着这条路往南,第一个岔道口下去就是官道了。若是错过了,继续往前会有一个缓坡和弯道,之后的路不好走,但是四个时辰之后再拐弯,也是官道,不过那里出了雍都辖区,没有驿站可以采买。” “如此,多谢你,看来我们离官道不远,那就还好。” 男子扯着嘴笑一笑,转身就走。 凉管家急忙招呼阿縢他们进屋,燃起蜡烛,拖着被褥走到门口那躺下。阿縢心疼两个孩子颠簸两日,铺好被褥便将两人护在里侧,言犀和金容沾到踏实的枕头,历时困倦起来,却还是挣扎着,看着阿縢和凉管家忙里忙外。 “阿縢婶……”言犀忍不住,抓着阿縢的衣角,又要哽咽:“我想阿娘,阿縢婶我们明天别走,等等他们好不好?” 阿縢红了眼睛,将言犀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小姐,不要怕,你要记住夫人的话,之后一切有我们呢,我们会好好照顾你们的,等我们到了,等几日,夫人他们就来了,好不好?” “……好。” 阿縢便点点头,摸了摸金容安静的脸颊,继续拍着言犀的后背哄她睡,言犀又慌又累,早已没有力气,很快就睡了过去,阿縢摸着她两的头发,看了一会儿这才躺下。 第二天一早,凉管家将几人拍醒,利索的收拾好东西便要离开。 “怎么这样早?”阿縢带着言犀和金容坐上马车,这才问道:“我还想着让小姐们再吃个早点。” “还是早些走,万一他们记住小姐的样子,总归不好。” “也是……”阿縢不再疑惑,将两人弄起床来塞进马车里,又掰着干粮给她们当早点。 言犀听到马蹄声,看着干粮,还是没忍住,撒起娇来:“阿縢婶,没有早饭吗?金容每天吃这个,肚子都痛了。” 阿縢一愣,金容急忙拍了拍言犀的手,抱歉的对阿縢笑了笑:“我没事的,她乱说的。” 阿縢心疼起来,轻轻摸着她的头,“也不好总麻烦人家,再忍一日就好了。” 金容便点点头,不再说话。 言犀见金容没事, 分卷阅读28 也不在意了,她狼吞虎咽惯了,对早饭的问题并不关心。坐到马车里,她对这一晚的际遇还有些恍惚,趴着从后面的窗户看到小屋子越来越远,院子的形状和感觉,在白天和晚上似乎完全不一样,想起那个妇女和善的笑容,心情也好了许多。 远远地,她看到那个妇女打开门走出来,似乎有些惊讶看到他们离开,站在路边朝他们挥了挥手。 言犀感激的笑了笑,也冲着对方挥了挥手。 阿縢将干粮递过来,她接过去,食不知味的咬着,有些遗憾没有看到昨晚那只狗狗。 第22章 逃亡之路(三) ============================== 逃亡的第三天,马车里平静了许多,言犀知道凉管家和阿縢都很累,又看金容镇定安静,暗自忍着不再哭,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马车在泥地上走出许久,阿縢突然想起什么,又探出头去跟凉管家说话:“你看到岔路口了吗?” “看到了,刚过,”凉管家回头看她一眼:“不过我想,还是等第二个岔路吧,不管怎么样,出了辖区我们也能安心些。” “是……只希望路不要太难走,那人说有上坡什么的……” “没关系,我看马也吃饱了,跑一天应该没问题。” “好。”阿縢叹口气,重新转回马车里,朝言犀笑了笑:“小姐的眼睛总算不肿了,若是觉得颠簸,就枕在我腿上吧。” 一句话出来,言犀眼眶就红了,她走过去趴在阿縢怀里,略微恢复往日撒娇的样子,抿嘴蹭了蹭:“阿縢婶婶,我想念阿娘,还有爹爹……他给我买的连环画我还没有看完呢……明哥哥说他要陪我一起看的……” “没事……等我们到了梅州再重新买,等老爷他们过来,再陪小姐看好不好?” “嗯……”言犀点点头,她对自己这样害怕的样子有些不高兴,但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长这么大,只离开过一次雍都,但从未离开过父母,她想起那天晚上的火光,心里又恐惧,干脆埋头窝在阿縢怀里不起来。 阿縢一直说爹和娘会来找她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的不敢相信。 金容见她毛毛虫一样蜷缩在那,心里也跟着紧缩难受,她看着阿縢,有些害怕:“……我们去梅州要住在哪里?那里有言犀的亲戚族人吗?” “放心,”阿縢知道她心里的不安,她看着眼前命途多舛的小女孩,忍不住心疼:“梅州没人认识我们,凉管家也早就做了准备,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把你们照顾好的。” 金容垂下眼睛,她放心了许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空落落的,“如果沈夫人和沈大人在就好了。”她说着,轻轻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言犀看到金容和自已一样想念爹娘,早已经哭出声来,过去将她一把抱住,又委委屈屈的抽泣起来。 阿縢看着言犀从婴儿长到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她这样哭个不停,心里暗自感怀——沈夫人一口一句的小野猴子,虽然比大部分女孩子调皮些,但心肠柔软,是单纯又善良的好孩子。 希望老天爷能保佑这样的孩子,不要再有这样凄凉的事情。 她忍不住又叹口气,猛地听到凉管家的惊呼和“喀啦”一声,马车整个倾斜起来,她心里一跳,急忙稳住两个孩子,掀开帘子朝外看去,立刻也哀叹一声,牵着言犀和金容准备下车。 “怎么了……?” 言犀抹着眼泪走到马车外,这才看到外面一片泥泞,周围全是竹林,黑压压的,而马车的外侧轮子陷在一个小坑中,坑里立着几根尖尖的竹子,几乎把车轮刺得裂开。 “这!这怎么办?” 阿縢有些慌乱,看着凉管家跑到马车后,使劲儿将马车往前推,她也急忙冲过去帮忙,可是两人的脸都憋红了,马车还是纹丝不动。 见此情况,言犀和金容也准备冲过去要帮忙,凉管家急忙摆手:“你们不要过来,地面太脏了。” “有什么关系……”言犀说着,还是乖乖停下来,周围听不到一点人声,只有周围密密麻麻的竹林发出轻响,言犀看到它们在阳光下蒸腾起淡淡的烟雾,又神秘又好看。 书里的妖精和神仙,是不是都住在这样的地方啊……她想着,看凉管家走到马车前面驾马,想让两匹马奋力奔跑,将马车拖出坑外。 只是他的鞭子抽下去,两匹马嘶鸣了许久,还是不能没起作用,不仅如此,它们很快便颤抖着哀鸣起来,其中一匹更是直接跪倒在地,口里吐出白沫来。 “怎么回事!?”凉管家大吃一惊,仓皇着冲下去检查,阿縢此前勉力推着马车向前,马一跪地,车厢便又狠狠砸进坑里,她被冲得朝后一退,跌坐在泥地里,扶着腰痛呼。 言犀再也顾不得,冲过去扶她。 只是她刚刚抬脚,破空之声已经传来,“嗖!”的一道光影朝马车闪去,金容的惨叫声同时响起,她本能的看过去,看到金容瞪大双眼,脸色惨白的张着嘴,死死盯着凉管家。 分卷阅读29 “凉……”金容颤抖着说不出话来,言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看到凉管家跪坐在地上,一支弓箭刺破他身上的薄袄,插进他胸口,言犀看不到血,只看到他颤抖着扑倒到地上,艰难的别过脸来喊着:“……快逃!” “凉管家!”言犀大叫一声,本能的要冲上去,却被另一个身影牢牢抱住。 原来是阿縢。 她早已面无人色,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快走!”她喊着,牵起言犀和金容就要往回跑。 但有东西比阿縢的动作快,一支箭从她耳朵旁“嗖”的一声闪过去,冲进竹林里,她吓得低喊一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阿縢婶!”言犀面无人色,哭着去扶她,身后已经传来男人嚣张的笑声。 “你们果然走了这条路,”高大的身影从竹林里闪出来,男人手中拿着满弓,将嘴里叼的竹叶吐到一旁,看一眼脚边的凉管家,又盯着要跑的阿縢狞笑起来:“转身就跑?看来银子就藏在身上吧?拿出来!” 男人的怒吼仿佛震动了竹林,一只狗狂啸着从林子里冲出来,恰恰好冲到金容身侧,它龇牙怒吼,金容吓白了脸,扑坐在地上发起抖来。 “是、是你……!?”阿縢不敢置信的说着,言犀颤抖着看向男人,看着他眼睛下的疤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竟然是前一晚收留他们的猎户。 只是,前一晚还那样友善的人,现在却要杀他们吗? 她瞪着对方,不明为什么仅仅一晚,对方眼中就没有了任何善意。 为什么!? 第23章 逃亡之路(四) ============================== 男人似乎很喜欢言犀眼中的错愕和绝望,他盯着众人惨白恐惧的脸色,眼睛里有血光闪过,大笑起来:“不枉我特地指到这里,又一大早过来挖坑,封山之前还有这样的猎物,真是让人高兴!” 阿縢将言犀和金容护在身后,盯着凉管家的血从衣服里渗出来,强忍恐惧,对男人说道:“……我们没有银子,不过是普通人家,去投奔儿子……” “普通人家可不用遮面,”男人轻笑:“普通人家也不是那么吃饭的。” “你、你从昨晚就、就……”阿縢双腿发颤,环顾四周看不到任何帮助,叹息一声:“我们还以为碰到了好心人……” “哼,我那婆娘蠢笨,我可不蠢。山路危险,你们明知道危险还要走,只怕是见不得人吧?可惜,前面已经没路了。”阿縢有些发颤的声音没有打动男人,他挑挑眉,越发兴致盎然:“听说京里最近不太平,让我瞧一瞧,是哪家的小姐逃出来了!” 说着,他狞笑着就要朝阿縢扑来,一旁倒地的凉管家却比他更快,他猛地冲了起来,死死抱住男人朝旁边冲去,那男人没想到他心口中箭还能爬起来,防范不及,手中的弓箭也没有抓稳,一支箭矢忙乱的射出来,盯在歪斜的马车上。 “快跑!”凉管家大叫着,手中一把匕首朝男人狠狠刺去,那猎狗看到主人被袭击,低吼着冲上去,一口咬在凉管家胳膊上,他惨叫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胳膊狠狠一甩,那狗便嗷呜一声被他扔了出去。 “凉管家!”言犀吓得大叫起来,她看到凉管家手上的血,眼泪冲了出来,阿縢挣扎着爬起来,拖着她便要跑。 “可恶,站住!” 男人怒吼起来,怒目看向死抓着自己不放的凉管家,眼里狠毒更甚,将手中的弓箭扔到一边,从腰侧拿出一把匕首狠狠朝他脖子刺去,又对猎狗大声命令:“追!” 那狗便从原地腾的起来,低吼着朝阿縢几人扑上去,仿佛她们是羊群或鹿群,跳跃着要将她们往旁边的树林里赶去。 “去官道!快!” 阿縢叫嚷着,使劲儿将两人往前推,金容似乎十分怕狗,不住的哭着,一丝往日的平静都看不到,只是抓着言犀不敢松手,踉踉跄跄的往前跑。 那狗看到软肋,越发朝金容扑去。 阿縢更加哭吼起来,她捡起一根枯枝,狠狠朝那狗挥去,猎狗被她打中,吃痛怒吼,恼羞成怒,兽性完全被激发出来,一双眼睛闪出绿意。 眼见猎狗流着口水扑过来,又见凉管家死死抓着男人,任他如何刺都不发出一点声音,阿縢心里绝望恐惧,却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力量,她将两人往官道的方向一推,自己却站住,拦住那狗,头也不回的喊道:“……快跑!那边的岔路去官道上,快!” 两人被她推得一个趔趄,言犀哭着喊道“不要!”金容先反应过来,咬牙抓住她,朝来路跑去。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是谁!”阿縢的声音苍老嘶哑,却仿佛能穿破一切:“记住夫人的话,活下去!小姐!活下去!” 她的声音淹没在猎狗的吠叫声中,言犀被金容拽着朝前跑,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她看到阿縢举着手中的木棍朝猎狗挥舞着,陪伴祖母一辈子的阿縢,总是笑着的阿縢,脸上被狗咬出血来,瘦小的背影却一步也没有退让。 分卷阅读30 而更远处,那个男人一刀刀刺在凉管家背上,凉管家仿若不觉,眼睛只盯着自己的方向,仿佛还在喊着:“快跑!” “不要……”言犀忍不住喊着,她不明白世界为什么会这样,她大哭起来,拼命喊着:“不要!金容!不要……!” 金容也回头看了一眼,但很快又转过头去,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她死死抓着言犀的手腕,连一步也没有停下,只是不断的跑着、跑着…… 言犀眼前的风景被泪水淹没,明明是一条泥泞的土路,明明只有一个男人和一条狗,却让她想起那天晚上汹涌的马蹄声、隐约的人语和天地间狂乱的风,这风一再吹过来,树林发出“哗啦”声响,仿佛有无数人在两旁埋伏,随时要冲出来。 冲出来杀她! 她恐惧伤心到极点,渐渐连哭都哭不出来,剧烈的奔跑让她喘不过气来,肚子喉咙热疼成一片,金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抓得她手腕生疼。 树影婆娑,她们不知道跑了多久,岔道出现在眼前,金容终于有一刹那停顿,回头看她一眼,又拖着她朝着官道跑去。 “金容……阿縢婶她……”言犀一边被动的跑着,一开口,空气就呛到肺里,让她恶心难受到要吐出来。 金容不回答,她拽着言犀穿过长长的斜坡,一直跑到路边,宽大的官道上却不知为何,连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一个人,却有一辆马车——官道的另一侧,四头骡子正在无聊的踢踏着腿脚,它们拉着一辆巨大的马车,用脏兮兮的厚布盖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马车上没有人,骡子摇头晃脑,似乎在等待。 “那、那是什么……?”言犀看着金容,金容喘着,也几乎要呕吐出来,她摇摇头,盯着那个马车,又被突然响起的竹林吓得弹起来,便抓着言犀的手冲了出去。 “金……” “嘘!”金容回头看她一眼,将她拉到马车后方,看都不看,一把掀开帘子,将言犀往马车上推去。 言犀脑中一片空白,她爬上马车,听到马车里一瞬间喧嚣,吓得要哭起来。 但是她不敢惊叫,她听到狗吠从远处隐约传来,顾不得身后是什么怪物,使劲儿将金容也拖了上来,金容一上马车就将厚布放了下来,又将言犀往里面扑去。 黑暗中,动物的声音更加喧闹起来,言犀吓得发抖,金容低低的惊呼一声,很快便反应过来,抱住言犀安慰道:“不怕!它们在笼子里,不要怕,言犀,不要怕……” “金……” “嘘!”金容低声说着,言犀仿佛看到她在黑暗中竖起的食指,屏息点头。 两人抖着身子朝后看去,果然,这并非是一辆马车,它只是被各种笼子堆起来,看上去像一辆马车而已,那些笼子里是猪,它们原本安静无比,此时却因为有人入侵,有猎狗吠威胁而喧哗起来。 “呕……!”金容忍住恶心,缩在黑暗中没有动弹,她自小就讨厌动物,连蛐蛐都不愿去抓,更何况最脏最臭的猪。 只是如何脏臭,也比不上外面的狗凶恶。 几乎是同时,狗吠由远及近,瞬间到了车外,马车边缘响起巴拉的声音,那猎狗低吼着,似乎随时要爬上来。 巨大的恐慌蔓延开来,黑暗的空间骚动起来,金容吓得发起抖来,言犀急忙死死捂住她的嘴,颤抖着说道:“……金容不怕……” 言犀忍着呕吐和颤抖和金容抱在一起,小心翼翼的在黑暗中往更里面缩去,不敢动弹。 会不会死……? 言犀看着黑暗中金容的眼睛,感觉到金容在发抖,因为恶臭断断续续的抽泣起来,她急忙将同样发抖的手伸过去,轻轻捂住金容的嘴。 她的体温给了金容安慰,金容便安静下来,虽然还是在发抖,却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两人就在恶臭的黑暗中拼命沉默紧缩着,每一口呼吸都仿佛无比漫长。 终于,一阵急促的喝骂突然响起,似乎是一个人从远到近的跑过来,他喊着:“嘿嘿!滚开畜生!哪里跑来的!真是,撒泡尿都不让人清闲!还叫?再叫就把你杀了运到雍都一起卖了死畜生!” 一边骂着,那人手中似乎有东西挥动,呼呼声中,猎狗呜呜的叫着,很快就被打跑了,那人继续骂骂咧咧的,跑到马车前面,鞭子的声音响起来,马车一颤,缓慢的动了起来。 言犀两人依然抱在一起发抖,过了一会儿,金容安静下来,慢慢爬向进来的地方,言犀急忙跟上去,两人小心翼翼的趴着,将厚布掀起一个缝,正好看到男人远远地从竹林里跑出来,这么远都能看到他身上的血。 男人将手放在嘴边,似乎吹了一声口哨,原本跟着车跑的狗停下来,看一眼车,回头像男人跑去。 言犀咽下一口口水,想到凉管家和阿縢,发出一声哽咽,她不敢哭出来,只好拼命的趴在手臂上,金容抱住她,也跟着她一起,低声抽泣起来。 “……我们回雍都,”不知道过了多久,金容掀开厚布让风吹进来,看着言犀低声说道:“凉管家他们已经死了,我们去不了南边,言犀,我们去找沈大人和沈夫人,好不好?” 言犀知道金容说的是对的,没有阿縢和凉管家 分卷阅读31 ,他们哪里都去不了,想到刚才的情形,她止不住抽泣,挨着金容,默默的点了点头。 回雍都,找阿娘和父亲…… 她心里涌出一丝希望,又想起阿縢最后的话,眼泪就止不住的掉下来。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那念头仿佛是在告诉她,她的爹和娘早已经不在。 但是她怎么能够相信?怎么愿意相信? 她要回去,回去找他们! 第24章 相依(一) ============================== 老马赶着货车穿过雍都城门时,已经快中午了,第一场雪飘飘荡荡的下了一会儿,银装素裹,更显得大气。只是太阳有气无力的挂着,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山去。他看着太阳,想到车上十头猪的价钱,想到一会儿拿到钱就去好好吃一顿,再找个窑姐儿,便忍不住哼起歌来。 他不知道,自己身后的货车上藏着两个人——这两天,他休息吃饭打尖住店的时候,言犀和金容便也偷偷的下来,呼吸一会儿新鲜空气,或找一点吃的,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又飞快的藏进车里。 金容素来爱干净,因为车上熏天的恶臭,早已失去胃口,下车便吐,言犀本想着离开这货车,但金容早已听到老马说去雍都,又怕别人看到她们,或找不到其他的路径,便一力否决,拼命忍着躲在车里。 直到两天之后的现在,她们从雍都南门再一次回来,在黑暗中听到熙攘的街市声响,在黑暗中相互看一眼,都忍不住眼眶含泪。 老马走在一家饭馆后门,呼喝着停下骡子,饭馆的账房先生跑出来,两人大嗓门的问候完,就开始喊着拿秤拿银子。言犀两人在车里听到,急忙掀开厚布,经验老到的溜下去,冲到一旁的巷子里躲了起来。 冷风吹过来,金容猛地闻到新鲜空气,又被自己身上的味道一熏,再也受不了,蹲在一旁连胃液都吐出来,一张脸灰白,却安慰的对言犀笑了笑:“……我再也不想吃猪肉了……” “你说了好多次了。”言犀也在一旁吐了个痛快,摸着肚子笑了笑,见金容几乎直不起身来,便将她身上拍拍干净,牵着她走进热闹如常的雍都街道上。 沈府在雍都偏西的安阳路上,两人像叫花子似的打听许久,终于有人捏着鼻子指明方向。只是还没有找到沈府,雍都百姓的随口攀谈已将两人吓得面无人色——谋逆案刚刚落下帷幕,那些阴谋阳谋却还未平息,两人沿着街边慢慢走着,路过一个又一个茶舍饭馆,议论从每一个窗户里传出来,传到她们耳朵里。 “……藏了很多兵器啊,听说还有龙袍……” “……被挖空的水坝里堆满了刀剑盔甲,足够好几万人……” “……二皇子死了,这事儿就算是完了,就是兵部户部那两个大人,跟错了主子……” “刑场上全是血……听说沈府在宫里的王妃妹妹都没躲过,进了冷宫,要不是有个皇子,估计都活不下来!” 言犀一边听着,头越来越低,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在残阳下渗进土地里。金容于心不忍,轻轻拉住她的手,却听到她说:“金容……我想去刑场看一看……” “言犀,不要去。” “我一定要去,我要去看看……” “……那我陪你去。” 金容的声音平和温柔,却在这一刻给了言犀无比大的支持,她忍着眼泪,拉着金容七拐八拐,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刑场。 刑场已经被收拾过了,尸体不知去了哪里,言犀站在刑场边上,看到空旷的地面上隐约有暗红色的痕迹,不知道是血还是别的。她打了个冷颤,想到砍头、流血的父母兄长,眼泪更加流个不停。 难道真的死了吗? 就这样,死了吗……? 她看着金容,拼命忍着不哭。 金容不敢直视那些痕迹,她抓着言犀的手,看到有官兵凶巴巴的在刑场外晃着,百姓们路过时都好奇的扫一眼空荡荡的广场,似乎在回忆数天前的盛况,又似乎是在看她们。 她怕引起注意,急忙拉着言犀走了出来。 “我们回家去看看吧,也许……也许并不是这样……” 言犀摇摇头,埋头走着,但心里的期待死灰复燃,她几乎要跑起来,等到了安阳路,更加不愿再等,远远看到自家门口的大玉兰树,拽着金容朝那冲去。 “言犀你等等、等等!”金容脸色白白的拉住她:“你没看到那边也有官兵吗?” 言犀这才一愣,看到她眼中满是担心,愣愣的停下脚步。 “官兵?”她向沈府的方向看去,这才看到门口的确站着穿盔甲的官兵,停着许多拉货的马车,而记忆里热闹的前门街上,除了这些官兵和马车,一个过路的人都没有。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来,言犀目光一动,却看到不是自己认识的人,而是另一群官兵,他们两人一排,抬着大箱子走到马车旁边,将那些箱子仍在马车上。 箱子上贴着交叉的条幅,言犀知道那是封条。 言犀看到那些箱子,紧紧 分卷阅读32 拉住金容的手,害怕的问她:“他们在做什么……?” “抄家”两个字滑到金容嘴边,她忍住没有说出来,只是握住言犀的手:“我们走吧。” 言犀立刻着急起来:“不!我要回家找阿娘……” “我知道,”金容点点头:“只是这么多官兵……言犀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 “不要!金容,求你……” 眼看言犀又要哭起来,那些官兵已经赶着马车走了过来,金容急忙拉着她躲在一旁的路边树下,不让她看那些官兵。言犀缩在树下,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两个人的对话也飘了过来。 “……总算空了,累死我了,哪来这么多东西!” “好几代都是做官的,自然多。” “哼,我看是贪赃枉法来的,你没看光是玉器……” “行了行了,都死绝了,多干活少说话。” “哼……” 两人的声音远去,马蹄声又持续响了一阵,也慢慢消停。三三两两的人开始靠过来好奇的打量,低声议论着什么,言犀看着沈府的大门重新被关上,贴上封条,而守卫的官兵并没有走,依然站在那里,玉兰树上落了些白雪,衬得门口死一般寂静,眼泪就停不下来。 金容将言犀拉着走远了些,她们浑身脏污,个子又小,旁人只当是乞丐,避之唯恐不及。两人离人群远一些,朝家的方向偷偷的眺望,言犀心里又害怕起来,她流着眼泪看金容,金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红了眼眶。 “不如,等官兵走了或者晚上,我们再进去,只是除了前后门,你还知道哪里可以偷偷溜进去吗?” 见金容松口答应,言犀急忙点头:“可以拐到后院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梧桐,刘大娘以前养过狗的,总是从那里钻进钻出的,我也偷偷爬过……” “……狗洞?” “嗯!我记得有的。” “好,那我们先藏起来,不能让人发现我们。” “嗯……” “还有,”金容像个大人一样皱眉想了一下:“你要答应我,如果有什么事情,不许冲动。要是被抓住了,凉管家和阿縢婶婶就白救我们了。” 言犀果然想起两人,流着眼泪摇头:“……我不会的,凉管家和阿縢婶婶的话我都记得,我会小心,也会保护你的。” 金容这才叹口气定下来。 到了晚上,她们悄悄绕到沈府后院,隔着一条街守了许久,终于等到巡逻的官兵远远走开,两人这才蹑手蹑脚的冲到后院墙角边,高大的梧桐安安静静的等着她们,言犀挨着墙壁摸了一会儿,在墙角杂草下找到了那个狗洞。 “就是这个……”言犀看着金容,单薄的身子在冬夜里簌簌发抖。金容看着那黑黝黝的狗洞,仿那是一个绝望的泥潭,她很想拉着言犀离开,却还是点点头:“你带路,我跟着你。” 第25章 相依(二) ============================== 言犀很小的时候,后厨的刘大娘养了一只叫旺达的狗,得益于主人掌管后厨,旺达长得膘肥身健,跑得快了就像只球飘在空中。言犀喜欢小动物,三岁多就时常跑到后院,将旺达撵得满院子跑,旺达哑巴吃黄连,很快练就一身躲避小主人的绝技,每天让她连影子都找不到。 言犀一直觉得那只大胖狗是自己想象出来的,直到她五岁时才发现,记忆中的狗狗是真的存在。 再后来,她无意中发现了旺达的秘密通道,当着旺达的面钻出去过好多次,旺达敢怒不敢言,趴在地上眯着眼睛当没看见。言犀兴高采烈的告诉了金容,却不想金容义正言辞的看着她,转身就要告诉沈夫人。 言犀求了许久,金容才帮她保守秘密,但从那以后,她偶尔爬狗洞的时候都偷偷摸摸的,只敢在外头梧桐树上待个小半刻就立马回去。 几年过去,金容的记忆里完全没有了这个狗洞,言犀却还记得春夏秋冬,阳光照在梧桐树上的样子。 只是后来,这件事情还是被沈夫人发现了,她气得要将狗洞封起来,却说归说,并没真的那么做,反而让阿縢和金容每月陪她,大大方方的出府玩耍。 儿时的记忆一幕幕涌出来,明明不过一墙的距离,言犀脑海中就被装得满满的。她红着眼眶爬进去,一进到院子里,连灰都顾不上拍,撒腿就往内院冲去。 只是转过拐角,熟悉的亭台楼阁并没有出现在眼前。 夜幕下,残垣断壁在黑暗中像奇怪的树枝,凄厉无比的东倒西歪着,烧焦的气味还残留着,闻起来满满的灰味。 沈府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寂静的风,将焦黑的气息刮过来又刮过去。 言犀放慢脚步,心里慢慢恐慌起来,一步一挪的朝前走着,越走越慢,终于停下来。她抿嘴站着,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地方,哽咽着不敢哭出来。 金容看着一片狼藉的内院,又回头看向死寂的后院,想起自己和母亲来到沈府的第一晚,月亮也和今天一样小小冰冰的,那时她的心情也和现在一样 分卷阅读33 ,不安又害怕。她急忙将言犀拉到后院房间里,找出来几件丫鬟的衣服,又端来水,言犀见她如此镇静,觉得自己有些丢脸,胡乱抹抹脸帮忙。两人一边发着抖一边将身上擦干净,又换好衣服,总算将臭烘烘的猪粪味儿弄掉一些。 “金容我好饿……” “我也好饿,可是府里已经找不到银子了,连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不然还可以去当铺当掉。”金容说着,在房间里抹黑翻找了许久,一无所得,便将头上的素钗拿下来笑道:“这个钗子想必值点钱的,我们今天躲在这里,早上就去买吃的好不好?” “嗯。” “那你赶紧睡吧。” “……我睡不着,”言犀摇摇头,她听到外面的风声,虽然又冷又累,还是推开门走出去,像一个幽灵慢慢的走进空旷黑暗中。 金容急忙跟上去,沉默的陪着。 两人越过内院,走到沈竹以前居住的主院和兄长的偏院,晃了一圈发现家里已经被搬空了,偌大的房间都黑黝黝的,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言犀越看越伤心,低低的哭起来,什么都说不出来,看到院子里的梧桐,不顾脸冻得通红,跑过去趴在树干上。 金容知道她又想起了爹娘,默默地站在一旁陪着,言犀站了许久,突然趴到地上,朝树根的洞里掏着什么,金容一愣,急忙阻止:“快起来,不然衣服又脏了……” 言犀执拗的摇着头,她的手突然摸到熟悉的触感,一愣,急忙拿了出来。 却是一个小盒子。 她就着月光一看,居然是每年沈竹放礼物的盒子。 言犀愣愣的盯着这个盒子,终于无法否认这里就是她的家,忍不住又哭起来。 金容看到言犀颤动的小小肩膀,忍不住低下头去,心想,这个人什么都没有了……就想自己一样,没有家人,没有容身之处。她想着,又想到那时自己还有母亲陪着,告诉她自己还有依靠,而现在的言犀不但失去一切,就连和家人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言犀……”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心疼的拉住言犀的手:“言犀,你还有我。” “金容……” “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人,我的妹妹……你不要害怕,你还有我,我保护你。” “金容……” 言犀眼泪滂沱,再也忍不住,抱着金容大哭起来。 金容知道她虽然哭了一天,却也是忍了一天,不敢相信父母兄长都已死去,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她抱紧言犀,第一次觉得她比自己还要瘦小,急忙安慰着,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许久才将她的眼泪哄回去一些。 言犀还沉浸在悲伤中,一抽一抽的哭着,梧桐树簌簌的响着,似乎也在陪她。 就在这深切的哀恸中,一声怒喝突然传来,“谁在那!?” 陌生男人的声音将两人吓得跳起来,她们连呼吸都不敢,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吓得发抖,心神动荡,惶恐害怕,并没有听到那男人声音里的颤抖和恐惧,等到杂乱的脚步声从那里传来,言犀猛然反应过来,将金容一把拖住,朝后院冲去。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大火那一天,她们瞬间将家园抛到脑后,穿过后院、爬出狗洞,又跑过对面长长的巷子,拐了许多弯才敢停下来。 这一下,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 “对不起……”言犀有些自责的低下头,金容并不介意,“没关系。”她说着,拉着言犀在夜色里摸黑走了一段,看到路边有一个小小的土地公公庙,两人相视一笑,小狗一样躲进去,相互依偎着。 金容是真的累坏了,她的头也痛起来,很快就睡了过去。 言犀却还是睡不着,她看着一路奔逃都死死抱在怀里的盒子,暗自流泪。盒子没有上锁,她吸着鼻子瞪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打开来,看到里面静静的躺着一个小匣子,似乎是铁做的,冰一样刺手。 她扭开小匣子,看到里面有一封信,只是天太黑了,她看不清信上写了什么,她也不知道这封信是什么时候藏在梧桐树下的。 她只知道,这是爹爹留给她的。 最后的记忆,也许还有爹爹想对她说的话。 第26章 相依(三) ============================== 第二天,沈府闹鬼的传闻在大街小巷四处传开,被烧死的沈家小姐在府内游荡哭泣的场景令人听了头皮发麻。 言犀和金容对传闻丝毫不知,她们在这个偏僻的土地公公身边,睡了整整一天才醒来。金容还是觉得有些累,撑着将头钗卖了,又买了些吃的,便又回到那个小庙里,埋头睡去。言犀怕她冷,拼命找来一些旧衣服和稻草给她盖上,金容却还是发起烧来。 冬天的雍都很冷,而小庙并不挡风,金容咳了两天还不见好,言犀就吓坏了。 她再也顾不上哭,每日茫茫的给金容买吃的,只是银子用完,连那个红木盒子都当掉了,金容还是越来越严重,什么都吃不下,昏昏沉沉的爬不起来。 “言犀……你留些银子在身上 分卷阅读34 ,想想是否在祖籍还有亲戚,如果有的话,去投奔他们,不要管我。” “不!”言犀忍着眼泪摇头,金容灰白的脸让她想起金娘子,她心里害怕极了,抓着金容的手不敢松开:“你会好的!我带你去看大夫。” “……我睡一会儿就好,你不要担心我……”金容剧烈的咳着,身体瘫软下去,陷入到昏沉的睡梦里。 言犀不愿意离开,寸步不离的守着金容,脑海里翻来覆去的画面不断闪过,关于父母兄长、关于祖母、关于金娘子和金容,她的头好痛,也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晚上,她在金容的咳嗽声中醒过来,饿到肚子绞痛,看到金容还在睡着,一摸她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冷,害怕得几乎要哭出来。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金容死,但是金容病了,而她没有银子可以买药。 寒风呼啸声中,她想起几条街外有一家当铺,下意识的拿出袖子里的樟木香囊——自从许多年前庆姨母送给她,母亲便要求她时时带着,任何时候不能离开身边,那晚仓皇的离开家里,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母亲送的所有礼物、亲手缝制的香囊内袋一个都没有,只有这个。 这也是她剩下的唯一的东西了。 庆姨母的音容笑貌浮现出来,她抿抿嘴,将金容往角落里藏好,摸出低矮的小庙,朝西边跑去——以前,她在沈府院子里、雍都街道上跑过无数次,奔跑似乎只意味着快乐,然而现在,是恐惧和悲痛让她拼命迈着双腿,以前的快乐像是梦一样。 天空漆黑一片,她辗转冲进永乐巷,拼命按下心里的恐惧,路过大火和鳖精的怪谈,路过梦一样妖艳的女子,终于换来银两。 她全身剧痛,肉包子的香味扑鼻而来,她拼命吃着,直到被包子噎住,直到许多年前祖母的叹息在耳边响起,她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再也没有了,祖母、爹爹、阿娘、兄长,就连凉管家和阿縢也死了,金容也病了……她不怕饿,不怕苦,可是她害怕这样孤零零的……再也没有了,没有家,什么也没有…… “言犀……” 她听到金容带着哭泣的呼唤,感觉到金容微凉的体温,想到那满目疮痍的内院,想到母亲一声声的“快跑!”几乎是放肆的哭着,泪眼朦胧中,她瞥到土地公公肃穆安详的表情,更加委屈。 她不明白,老天爷和菩萨,到底在不在。 “……言犀,你别害怕,我会陪着你的,我马上就好了,然后照顾你,保护你。” 金容的安慰一声声响在耳边,轻柔温暖,像母亲一样……言犀扑在她怀里,连日积累的眼泪汹涌而出。 她哭了很久很久,再也没有力气哭第二声,这才抽泣着停下,看到金容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己,羞愧的抹着眼泪。 金容轻轻笑起来,又撕下包子喂她:“我们去找点水吧,光吃这个你又要噎到的。” “嗯……”言犀点点头,又急忙说:“我扶你去药堂好不好,我有银子,买药给你喝。” “好。”金容笑着点点头,撑着言犀的胳膊站起来。 言犀便笑起来,瘦小的身体支撑着同伴,朝药堂走去。 一刻钟后,她们来到吵闹的市井边缘,言犀看到大大的“药”字在其中一个楼前飘荡着,小心翼翼的扶着金容走到那里。 只是还没踏进大堂,一个小二模样的人已经冲了出来,“哪来的叫花子,这儿不是饭馆,出去!” “我、我来买药……”言犀生生顿下脚步,有些害怕的看着他。 那人扫一眼有气无力的金容,这才知道是来看病的,又咳一声:“抓药啊?有方子吗?没方子可抓不了。” “……药堂里有大夫吗?” “没有没有!坐堂大夫今儿不在,你们明天再来吧。”小二说着,挥挥手将他们赶远些,又瞥到一个长袍男人要进药堂,急忙笑着迎了过去。 言犀站在路边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的看金容,金容一路走过来已经白了脸,微微摇头说道:“我要站不住了……你先扶我到旁边墙角那去。” “好……好!”言犀吓得眼睛又红了,可是她不要去路边,她想去药堂。 这时,一个少年从药堂里走出来,淡蓝的袍子松垮垮的,让他整个人像是飘着。他似乎是刚要转身,瞥到言犀又一愣,走了过来歪着头笑:“干嘛站在路边哭啊?生病了去抓药啊。” 第27章 相依(四) ============================== 言犀有些惴惴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少年,看到他眼睛清澈,虽然有些冰冷,却愿意主动过来,心里激动,憋着嘴忍哭:“……药堂说我们没有方子……” “这样,”少年点点头,也不介意言犀身上脏兮兮的,将两人拖到药堂旁的墙边,示意她将金容放在地上。 言犀心里愣愣的,就看到少年伸手给金容把脉,又往她脸上扫了两眼,点头说道:“风寒、神思惊惧。” “什么意思?”言犀愣愣的看 分卷阅读35 着他做完这一切,心里又佩服又期待,猛然听到什么惊惧,有些反应不过来,瞪着少年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少年也不理她,从怀里拿出纸笔,十分利索的舔舔短毛笔,趴在墙上就写了个方子,然后扔到她手上:“去抓药吧,一共五副,两碗水煮一碗,每天喝一次,喝完就好了。”说完,他瞥一眼言犀的打扮,又补一句:“如果再受凉,就多抓一次药。” “诶……?” “诶什么?你是傻的吗?” “我不是……”言犀被他的态度吓得一愣,没想到对方这样无理,眼泪又要掉下来,那少年便摇摇头:“你们有东西可以煎药吗?” “煎药?” “煎药。生火、加水、煎药。” 少年的语气一点儿也不温和,言犀愣在那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哪里知道、或者说,她哪里做过煎药这种事?别说煎药,就连生火她都不知道…… 金容看少年又要取笑,而言犀已经满脸通红,急忙挣扎着说道:“多谢你……我们会自己煎药的。” “行吧。”少年点点头,也不在意,拍拍袖子转身就走,姿态之闲散利落,仿佛只是过来看个热闹。 言犀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拼命忍着不哭,抓着方子又跑到药堂里,这一次总算顺利,没多久她就冲出来,手上拎着一串纸包,将金容扶起来。 金容见她死死抿着嘴,有些心疼,轻轻喊道:“言犀……” 这一声出口,言犀又哇的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努力扶着金容往回走,却是满脸的委屈,显然从那个小二开始就忍着,终于忍不住了。 “别哭…我会煎药,你还有银子的话,我们去买个瓦罐,你不用担心……” 言犀却只是哭,“金容我真没用……” 她说着,抽噎着几乎喘不过来:“我什么都不会,所以、所以爹娘才……是我没用……” 金容摇摇头,不知如何安慰她,堂堂丞相的千金,原本就可以什么都不会,她红了眼睛,轻轻说道:“没事的,我教你。” “嗯……” “你原来这么喜欢哭的?以前连蛐蛐泥鳅都敢抓,怎么现在这么胆小?” “……我现在也不怕蛐蛐和泥鳅的。” “可不,你是我见过做勇敢的女孩子。” “金容……”言犀终于察觉金容在哄自己,想起金容的母亲去世时,金容才只哭了一次,而自己哭了这么多次,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小声说道:“我以后再也不哭了。” “真的?” “……至少不天天哭……” “好,”金容笑着,又咳嗽起来,言犀急忙加快脚步,去找可以买陶罐的地方,金容和她互相搀扶着,在这冬天寒冷的街市上,从对方身上获得些许温暖。 终于,她们看到一个可以买药罐的商铺,言犀激动的要冲过去,却看到两个官兵斜地里突然出来,吓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金容已经抓着她缩在旁边的墙角藏了起来。 “金容……” 言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害怕,金容看着她,眼里也全是恐惧,轻轻的嘘了一声,“我、我们不能被官兵看到。” 言犀懵懵懂懂明白她的意思,阿縢也说过不能让人知道她们的名字,可是她心里还是难过,忍不住有些颓丧,“金容,以前家里那么多人,花园的颖儿对我可好了,厨房的刘婶也很爱护我,金容我们去找他们好不好?他们……他们也许……” “不行的,”金容眼睛红红的,有些不忍,却执拗的摇摇头,忽然又叫起了她的尊称:“小姐,以前是以前,现在不可以了……” “为什么?” 金容有些伤心,想了想才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他们知道我们还活着,也许……反正不好,我看到刑场旁边的告示,上面说你已经死了的,所以,我们可能会连累他们,或者更坏,如果有人知道你还活着……我不能让你有危险。” “……因为我是罪臣之女,是吗?” 金容不忍心回答,她看着那两个官兵在摊子前停留了片刻,朝两人的方向走来,更加把言犀藏到身后,她的动作充满了保护的意味,言犀心里疼痛,藏起脸不敢作声。 其中一个官兵领着一个陶罐,晃晃荡荡的看了她们一眼,只将她们当做这雍都的流民和叫花子,毫无兴趣的移开了视线,似乎接着什么话题问同伴。 “所以真的是飞贼?” 和他一起走的胖乎乎的官兵点点头,也有些不可置信:“是啊。诶你说,都快过年了哪里来飞贼?是不是跟绸缎庄的大火有关?” “不知道,应该不是。不过啊,就是过年前贼才多,你说起那场大火,我倒是听了些事情。” “哈,鳖精?” “不是,你可知道城外泥巴山上住着人?我听说最近有一伙人出现在那,似乎有武功的样子,神出鬼没的。” “真的?莫非是贼?” “不知道,我表哥听他村里人说的,但是那个人也没有看清楚,就说看到一个美女,天仙似的,一晃就不见了。然后没多久又有人看到山里多了个院子,似乎住着人,可是他再去找,就再也 分卷阅读36 找不到了。” “哇,不会是做梦吧……” “谁知道呢,泥巴山那么高,也许是他们乱说的。” 胖乎乎的捕快就挠挠脑袋,哈哈笑两声:“不过,几百年前泥巴山上不是有个庙么,元衡将军庙之类的,听说很灵,有神仙,后来突然有一天,庙倒了,估计神仙也走了吧,哎,真真假假,我才不信。”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远了,言犀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点,见金容脸色都白了,急忙冲到摊位上,磕磕巴巴的买了个药罐。 罐子买到了,言犀新高彩烈的冲到金容旁边,刚要炫耀,又苦起了脸:“金容……煮药的话,好像要水和火的……我,我们去哪里才可以?” 金容也不知道,她撑着身子摇摇头,也有些无奈,却安慰道:“没事,我们先回去吧,总会想到办法的。” “嗯……” 言犀点点头,见她都快站不住了,急忙搀扶着她找路回去。 拐出主街,穿过两个巷子,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已经可以遥遥望见土地庙所在的拐角,言犀心里着急,却突然瞥到旁边院子的竹门虚掩着,院子里寂静一片。她心中一动,停在那,盯着院子发呆。 金容有些奇怪,还没来得及问,言犀已经将她扶到外墙一堆木柴旁边,转身就要去院子里,金容急忙拉住她的衣服,脸色更加白了。 “言犀你要做什么……?” “我我……”言犀不会撒谎,诺诺的说道:“我看四下无人,想溜进去看看厨房,借、借个火……” “不行,这太莽撞了。” “可是好不容易有了药……” 言犀说着,心里越发确定,顾不上金容的劝阻,抹掉脸上的眼泪鼻涕,悄悄打开门进去。她心里害怕,动作小心翼翼的,甚至屏住了呼吸。不过,等她蹑手蹑脚走过院子,果然看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她急忙走到厨房,果然看到灶上煮着粥,冒着热气。 她从来不知道,白米粥可以这么香,她咽了口口水,溜进去慌慌张张的舀了小半碗,端着溜出门口对递给金容:“快,你喝点粥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粥,金容一愣,脸就红了。 “言犀,你怎么能偷东西。” 言犀一贯知道她的品性,急忙点头:“下次不会了,可是我们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你喝两口吧,我一会在那里留点钱,不是偷。” 见她这样说,金容才勉力将粥喝下去,沾到热食,她的脸色顷刻间就好了许多,言犀心里一高兴,咧嘴笑起来,又望望四周,发现这个泥土巷子也没有人,而且离那个小庙也不远,心里就有了主意。 她端着空碗跑回去,在厨房里张望了一圈,越发高兴,想要冲出去先把金容扶回去,谁知刚出厨房,就听到竹门推开的声音,一个女人脆生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哎哟刘大娘您这院子拾掇得可真干净!” 第28章 归宿(一) ============================== 女人的话吓得言犀一身冷汗,缩回厨房门后,大气都不敢出。眼睁睁看着一个黄布棉衣的女人扶着一个老人走进了院子里。 老人似乎看不见,一双眼睛灰白,长相却是瘦而和善,听了女人的话,脸上就多了笑意,“我一个老婆子,东西不多,时间很多,一天天的摸摸这里摸摸那里,可不就整齐了。” “嗨,也是。不过一个人,总是冷清啊,”女人摇摇头,眉目已经垂了下去,“说起来,刘大娘你真的不考虑回去老家啊?” “回去做什么?也不认识几个人。” “可是……哎,说起来,您可是一等一的大好人,上天真是……” “哎哟,你伤心什么。” “没伤心没伤心,呐,您好生歇着,今儿可累着您了。我也先回去了,不打扰您。” “好。” 两人说着进了房门,言犀刚想动,就看到那女人又走了出来,又吓得缩回去,听到那女人关上竹门,又惊又怜悯的说了一句:“呀,哪来的小乞丐。” 言犀便知道是金容听到声音担心自己,怕她冲进来,也顾不上会不会弄出动静,冲到竹门那溜了出去。 果然,金容一脸惨白的扶着木材堆站在那,担忧的看着门口,见到言犀,眼泪都要掉下来,冲过来抓着她,二话不说的就往土地庙走。 言犀心里理亏,被她抓着不敢吭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那个院子,咧嘴笑了笑。 院子里只有一个看不见的老太太,想要煎药的话,还是很方便的。 回到破败的土地庙,金容走了这么一路,早就连站着力气都没有,只坐在那絮絮叨叨的说着言犀,不许她再胡来。 言犀急忙扒拉着破布堆让她睡,只说等她醒来再去找地方煮药。金容很快就睡了过去,言犀看了一会儿,见她睡熟了,毫不迟疑的捧着药罐子,一路跑回了那个院子前面。 她趴在门口朝里面看去,见那刘大娘抖抖索索的站在院子里收衣服,一点点 分卷阅读37 摸着,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盯着刘大娘走回屋子里,许久也没有出来,她这才壮着胆子走过去,却看到刘大娘已经躺到床上,睡着了。 “太好了……” 她松口气,溜到厨房,见之前的粥已经被喝掉了,她留的铜板也不见了,觉得有趣,忍不住笑起来,将火上的小罐子端开,又打水拆药,一头雾水的准备煎药。 “两碗煮一碗……两碗煮一碗……” 她小心翼翼的念叨着,盯着罐子里的水渐渐咕咚起来,药味弥漫,她才擦着脸傻笑一声。 金容醒来的时候,天快黑了,她又渴又饿,却没有看到言犀。正要挣扎起来的时候,就看到言犀瘦小的身影远远拐过来,手上捧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却是被火熏黑的药罐。 药罐似乎很沉,她跑几步就放下来歇一歇,歇口气又捧起来跑几步,很快就到了跟前。 金容闻到药味,有些惊讶,转念就猜到什么,眼里一下子噙满了泪水。 言犀小心翼翼的放下药罐,兴高采烈的跳过来看她,脸上左一道又一道黑炭印子,越发脏兮兮的。 “金容你怎么了,是不是难受啊。” “不是。” “嘿嘿,我会煎药了哦!”言犀眼睛亮晶晶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碗,将瓦罐里的药倒出来,宝贝一样捧到她面前:“你快喝!” 金容红了眼眶,端过药看着,眼泪就落到了碗里。 “我明明比你大,你还是小姐,如今却是你在照顾我。” “你在说什么啊,你生病了呀,你快喝快喝~我还发现一罐糖,偷偷的拿了一块,你喝完药含着糖,就不苦了。” “言犀……你,你不许偷东西。” “我没有。” 金容看出她撒谎,却又哪里舍得责备她,端着药小口小口喝下去,又看到言犀脏兮兮的手上有两个水泡,越发心疼的抓住她的手:“你受伤了?” “嗯!原来瓦罐很烫的,不过下次我不会再让它烫到我了,”言犀不在意的摇摇头:“明天我把这个布还给老奶奶,你不要担心,我睡一觉就好了。” “老奶奶?你、你没有被发现吧?” “没有,她一直在睡觉。” 金容便紧张起来:“不能再去了,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她都看不见,不会发现的。” “小姐!” “啊你不要这样叫我,你一这样叫我就害怕,你说了我是妹妹,就算生气也不能喊我小姐的。” “你……” “而且阿縢婶婶说,不能告诉别人我是谁,所以……所以你不要这样叫我。” “言犀……”金容心疼的吹吹她手上的烫伤,想了想说道:“以后我只叫你言犀,这是你的字,除了沈府的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嗯!”言犀含着眼泪点点头,她心里有点疼,仿佛又开了一个洞,很多东西掉到洞里面,沉到黑暗中。 这几天,她模模糊糊的察觉到名字代表的含义,如今,“沈见清”三个字被她放进那个黑暗的洞里,那名字代表的一切,仿佛也在这一刻都离她远去了。 她看着金容,抹掉眼泪又嘿嘿笑两声,不再说话。 “总之我们要小心点,可是我们太小了,去不了客栈,也不认识人。” “金容……” “天越来越冷了,我好担心,万一我的病过给你,可怎么办。” 金容说着,眼睛又红了,言犀立刻慌了起来,“不会的不会的,我健康得很!” 她说着,干脆跑到庙外头转了一圈,显示自己好得很,金容看着她,挂着眼泪笑了笑,又打了个哈欠。 “不知是不是药的问题,好困啊……” 听她这么说,言犀急忙将她按着躺下,又将一旁的衣服稻草盖在她身上:“那就快睡吧,明天早上我给你买八宝粥。” “……言犀,你老实告诉我,你怎么会有钱的?” 见金容还是问了,言犀也不隐瞒,将前一天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我真的没有偷东西,是那个长得像神仙一样的女人给我的。” “珍珠?” “嗯……” 金容这才点点头,她心里已经明白,让言犀兴高采烈的四两银子,恐怕不止那珍珠的一半价格,但对现在的她们来说,这四两也算得上救命钱了。她便什么也没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抵挡不住困倦,睡了过去。 言犀说出了昨天的事,心里也舒心了一点,找出早上的包子来吃。那包子已经又冷又硬,她却不在意,小口吃着,看着天黑下来,心里乱糟糟的。 然后她从怀里拿出那个小铁匣子,拿出里面的信,在夜色里盯了许久。 匣子里的信,其实更像是一封便笺,小小的,她和金容都看过,却看不懂,只知道这是父亲收到的,落款的那个“佟”姓,她从来没有听爹爹提及过。 她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藏在梧桐树下呢? 如果她不回去,那个红木盒子会不会被虫子咬烂?这个铁匣子会不会生锈再也打不开? 或 分卷阅读38 者,要是别人看到了……会发生什么呢? 这一切,她都不知道。 她靠着冰冷的石壁,沈府的大火在脑海里烧了起来,零零散散的往事也跟着浮了上来。 她想起那天偷听到父亲和母亲的对话,红着眼睛将信放回匣子里,小心翼翼的扣好,捏在手里陷入沉思。 尽管不明白父亲的用意,但有一点,这两天,她偷偷想了好几遍,已经隐约察觉到了。 爹爹一定是知道我会回来,他知道我会去梧桐树下,所以这封信是特意留给我的,他一定有话要告诉我,甚至是要证明沈府的清白…… 想到这里,她叹口气,抱着小匣子躺下来。 金容在一旁睡得很熟,呼吸里都带着药的气味,她闻着那气味,只希望那碗药是连环画里的灵丹妙药,可以让金容一觉醒来就活力十足。 言犀摇摇头,又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再厉害一点就好了,就能照顾好金容,不让她这么辛苦了。 如果自己能给爹爹和阿娘报仇就好了,还有兄长、凉管家和阿縢……他们每一个人都那么护着她疼爱她,却都没能活下来。 阿縢最后的身影冲进脑海里,言犀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她好想哭,又怕被金容听到,急忙擦掉,默默的咬紧牙关,不再胡思乱想。 但脑海里的想法根本不受控制,想着想着,她突然想起下午那两个官兵说的话。 她一骨碌坐起来,看着黑沉沉的夜色,有些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 神仙? ……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吗? 如果有,不知道是不是跟连环画上的神仙一样,又好看又厉害?……她胡思乱想着,想到前一天晚上给她珍珠的那个人,想到她轻飘飘飞上墙头的样子,又拿出那个匣子看了起来。 这世上大约是没有神仙的,可是就算不是神仙,如果自己也有那样的武功,是不是就能帮爹娘报仇了? 第29章 归宿(二) ============================== 雍都的天一天天冷了起来,第二天,言犀缩着脖子,照例溜到刘大娘院子里,看到她睡的正香,十分麻利的打水煎药。 煎到一半,她突然看到灶上放着一碗粥和一碟青菜,也不知是不是刘大娘吃剩下的。 她咽了口口水,想着金容许久没有吃到青菜了,便想着煎完药可以煮个青菜给她吃,心里更加高兴。 然后她打了个哈欠,有些颓丧的坐下来——前一晚胡思乱想没有睡觉,这会儿她实在忍不住了,便靠着厨房墙壁小心翼翼的睡过去。 她睡得特别香,梦见神仙在山上飞来飞去,然后神仙看着她,“哼哼!”的咳了两声。 言犀被神仙冒昧的举动吓得醒过来,却看到刘大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瞬间清醒过来,心脏一下就跳到了嗓子眼上,又被她艰难的吞了下去。 刘大娘听到她醒来,瘦削的脸上笑起来,“你的药快糊了,赶紧加点水。” 言犀一惊,本能的舀水抢救,抢救完突然发现不对,拿着水瓢站在那,看着刘大娘不敢出声。 “煎药这么大的味儿,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啊?小叫花子你几岁了啊?” 刘大娘笑着摇头,没有听到回答,又哈哈笑两声,“你留了两个铜板,太多了,灶上的粥和青菜都吃了吧。” 粥和青菜? ……原来是留给我的吗? 言犀傻傻的瞥一眼灶上的碗碟,肚子便十分配合的“咕噜”一声,刘大娘便又笑起来,杵着拐杖离开。 “借个火还留铜板的叫花子,我还是头一回见呢。”她笑着,慢悠悠的走到院子里,摸着椅子坐下来,半睡半醒的晒起了太阳。 言犀实在饿了,见月闻雪她坐在椅子上不动,端起那碗粥两口就喝了下去,又吃了两片青菜,然后想起金容,急忙将青菜倒进怀里的小碗里留起来。 白米粥很好喝,她心里高兴,偷偷看一会儿火,又看一会儿刘大娘。 刘大娘一直沉默,像是睡着了,言犀看着她一个人坐在躺椅上,显得院子更空旷,想到前一天黄衣服的女人说的话,有些模糊的想,莫非这个人也没有家人了吗? 那岂不是和自己一样? 而且自己还有金容,她年纪这么大,还一个人。 她心里有些可怜刘大娘,却也不敢说什么,煎好药,蹑手蹑脚的包好,贴着墙壁出了院子,关门的时候看到刘大娘还坐在那,这才长长的出口气,红着脸往回跑。 这个老奶奶,是个善良的人……她想着,但是一转念,竹林里的猎户又冲进脑海中,她便急忙低下头,不敢再想。 她还不理解人心,她只知道,有的坏人也会对人笑,会帮助别人,然后设下圈套。 第三天,她在院子外踟躇良久,还是溜进去,不过这次,她没有看到刘大娘,只看到灶台上的馒头和青菜变多了。馒头有两个,青菜也多了许多。言犀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还是红了眼睛,默默吃下。 分卷阅读39 吃着吃着,她模模糊糊的想起祖母,就有些愣愣的。 药熬到一半的时候,刘大娘回来了,像是知道她在厨房里,也不过来,只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样的态度让言犀有些紧张,她想了很久,走过去轻轻说道:“……老奶奶您好。” “嗯,我挺好。”刘大娘笑了笑,失明的眼睛看向她,眼珠子灰白灰白的,却一点也不恐怖。 “我、我想跟您道谢。” “你留了铜板,不用道谢。” “青菜很好吃。” “是吗?” “嗯……” “那就好,我眼睛看不见,盐多了少了也不知道。” “才没有,很好吃的。”言犀说着,难得羞涩:“我、我把厨房的水缸打满了。” “那真是多谢你,我年纪大了,打水可费劲了。” “不用谢。” 她咬着嘴,许久才问:“老奶奶您没有家人吗?” 刘大娘点点头:“老伴儿走了,儿子走得更早,就剩我一个咯~” “哦……所以您是一个人?” “是啊,你呢?” 言犀不敢回答,她伤心的低下头,转身回到厨房端药罐。老太天似乎不在意她的无礼,依然笑呵呵的晒太阳。 等言犀端着罐子走到院门口,她还是忍不住,声音有些发颤的问:“如果,我有银子,很多很多银子,您、您会想要吗?” “你一个小乞丐哪来的银子?” 刘大娘乐呵呵的笑起来,又摇摇头,“我一个瞎眼老太太,不需要那么多银子。” 言犀便下意识的松了口气,脱口问道:“那、我……我可以借住在这里吗?” “不可以。” “诶?”言犀没想到刘大娘会一口回绝,她一下手足无措,瞠目结舌的愣在那里,为自己的莽撞和被拒羞红了脸。 刘大娘灰白的眼珠子在她脸上掠过,仿佛看到她的表情,越发笑了起来:“你以为给我打水,我就要收留你?” “不!不是的,我是想感谢你所以才打水的。”言犀说着,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说话太不得体了,脸越发涨得通红。 刘大娘便笑了起来,“脸皮还挺薄,不过你啊,不要随便这么相信别人,你在我这里煎药,我每天赚两个铜板,挺好。但是别的事情,你要慎重,我也要慎重,还有,以后不能这样说话,不要让人觉得,你做事情是有居心的,这样容易被人误会,明白吗小姑娘。” 言犀不明白,但她模模糊糊的觉得,眼前这个人说的话,虽然冷漠,却让她莫名的安心。 她愣愣的不知道怎么回答,知道察觉到药罐的热度,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的朝小庙跑去。 这个老奶奶不是坏人,她不要我的银子,还愿意对我说真话。 ……她想着,有些害羞,又高兴起来。 第30章 归宿(三) ==============================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金容的病一直没有好,本来喝了四天药,看着要好了,却因为一场雨,又病倒了。 银子剩下也不多了,言犀心里着急,又跑去开了一方药,剩下的银子就只有不到二两了,吓得她连肉包都不敢买,除了在刘大娘那喝了两次肉粥,天天都是馒头,时常噎到。 这天一早,言犀被冷得醒来过,发现天上飘起了细碎的雪花,第三场雪了,马上就要到隆冬时节,天气已经冷到了极点。 她打了个哆嗦,突然发现金容在一旁一边睡着,一边发着抖,脸上也有些潮红,嘴唇都有些发紫。 言犀吓得哭起来,急忙抱着金容,将所有的稻草衣服都盖到她身上,着急的喊道:“金容你冷不冷?金容……” 金容醒过来,迷迷糊糊的抖着,看到言犀,十分心疼:“言犀……你怎么又哭?不要哭了,你这样我好担心。” “你不要担心我,你还病着,不要担心,我去煎药,我马上就回来,你等我。” 她说着,擦掉眼泪,慌慌张张的把所有东西盖在金容身上,朝刘大娘的院子跑去。 刘大娘这次没有坐在院子里,下雪了,她的躺椅挪到了厨房和卧室的走廊拐角上,听到言犀进来,还是和往常一样,不热情、不排斥。 但是灶台上的一碗汤,热乎温暖,言犀一点没敢喝,把火生好,捧着碗就回了土地庙,看着金容喝下半热的汤,脸色好了一分,这才又忙忙叨叨的回去看药。 只是回到院子里,刘大娘已经站在厨房里,手上一件厚实的棉衣递到了她面前。 “你吸鼻涕的声音老远就听到了,快穿着吧,我留着也没用。” 棉衣? 言犀呆呆的看着手里沉甸甸的棉衣,看到袖口的针脚分明是新做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她再也没有办法,扑通一声跪下,还未说话,就要哭出来。 “老奶奶,我求求你,太冷了,可不可以借厨房给我们躲一躲,我们不是坏孩子,金容她生病了,大夫说她不可能 分卷阅读40 受凉。求求你了。” 刘大娘听着言犀的话,许久叹了一声,“我是个孤寡老婆子,除了这个院子啥也没有。” “求求你,我们不是坏孩子。” “谁说你们是坏孩子了,你借完火会给钱,吃的也总是给那个金容带一份,你是个好孩子。” “老奶奶……”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名字……” 言犀一愣,这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不安和恐惧一瞬间让她的心里一片冰凉,什么也说不出来。 刘大娘却似乎更加高兴,“说起来,大冬天的你天天给我打水,这么乖,还愿意给我跪下,我看你啊,是要当我的孙女吧?” “不是……” 言犀回过神来,涨红了脸,急忙否认,见老太太还在笑,心里转了个念,又小心翼翼的问:“那您、您想要孙女吗……?” 刘大娘沙哑的笑起来:“漂亮的我才要。” “漂亮的,”言犀急忙点头:“很漂亮的。” “还得乖巧才可以。” “嗯!非常非常乖巧的。” “那好哇,又漂亮又乖巧,还能帮我干活,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一个不嫌少,两个不嫌多。” “嗯!您一定会喜欢的!”言犀红着眼睛点头,眼泪落下来,她慌忙擦掉,不敢再说什么,害羞又紧张的冲进厨房里,将剩下的馒头和青菜包好,这才端着药罐子跑走。 跑到一半,她回头看着刘大娘站在门口看自己,眼泪莫名的又掉了下来。 她一路流着眼泪,又高兴又伤心,一直到看到小庙了才擦掉,生怕金容看出来。 金容还是病着,高烧一直不退,言犀看着她灰白惨淡的脸,真害怕等她是不是会像金娘子那样,再也好不了? “你怎么啦,这样看着我,”金容从小庙里爬起来,将药接过去,勉力笑起来:“你不要担心,喝完这服药,一定会好的。” 金容这样说,言犀心里就更加难受,她想了想,还是努力笑起来,“嗯!你喝完就能跟我一样,活蹦乱跳的了。” “好,”金容捧过碗,还不忘夸奖她:“我以前给母亲煎药还经常煮糊呢,言犀真能干,以后都可以教我了。” “嘿嘿……”言犀笑着,看了看天上的云,垂下头不说话。她将刘大娘给的棉衣盖在金容身上,有些紧张的盯着金容喝完药,这才低头问她:“金容,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姐姐吗?” “当然是,怎么,你不愿意做我妹妹?” 言犀拼命摇头:“当然不是……我一辈子都是你妹妹的。” “那我也一辈子都是你姐姐。” “嗯……”言犀忍不住热泪盈眶,忍不住趴过去,和金容依偎在一起。 棉衣很暖和,金容喝了汤又喝了药,还有棉衣盖着,脸色都好了许多,言犀突然有些不舍得,就这么安静的依偎在她身上,看着她慢慢睡过去。 就这样,她和金容安安静静的缩在这个角落里,看着外面的雪一点点累积起来,中午的时候,她跑去买了肉包子,甚至买了一只烤鸡,仔仔细细的和金容分着吃了,然后躲在庙里说话,从金容来的时候,说到每一次调皮捣蛋的事情,甚至扭扭捏捏的,把在皇宫出的丑也说了,两人又哭又笑,一直到夜幕降临,金容又开始昏昏沉沉要睡过去。 言犀看着她,突然沉默的将她拖出小庙,将棉衣披在她身上,搀扶着她往外走去。 金容一点力气也没有,高烧得迷迷糊糊的,愣愣的看她:“言犀你做什么?……你扶我去哪里?要下雪了呢。” “我扶你去一个地方。” 金容有些不解,却十分配合的跟着她的脚步,走了一阵,刘大娘的院子出现在远处,金容终于反应过来:“你要去那个老奶奶家里吗?” “嗯……她说她可以让我们在那躲一躲的。” “她真是个好人,可是我们不好这样打扰别人的。” “小庙太冷了,金容你不可以着凉,不可以再生病了。” “言犀……” 言犀看着她,又笑起来:“刘大娘她啊特别好,每天都给我们留馒头和青菜呢。” “是啊,我还想着,等好了一定要去给她道谢。” “我跟她道谢了,”言犀点点头:“她告诉我,她特别想要孙女。” “咦?”金容强撑着压下困倦,有些惊讶的看着言犀:“……孙女?” “嗯。” “你告诉她你的身份了吗?” “没有……不过,我告诉她你又漂亮又乖巧,她特别喜欢,说可以收留你。” “我不明白,言犀……你在说什么?” 言犀的眼泪流下来,她别开脸,看着眼泪落在地上:“……我把你送到她那里,以后你就是她的孙女了,你就有床可以睡,也可以吃到热乎乎的饭菜了。” “言犀……”金容听到这么多的“你”,心中越发不安:“言犀你要做什么?你不许乱跑,我是你姐姐,你要听我的,哪里也不许去。” “你一辈子都是我姐姐。” “那你不许乱来,我不同意你乱来。” “我不能留在这里的, 分卷阅读41 如果别人发现了我,那我会连累她的。” “言犀……!” “而且我还要给爹娘报仇的,”言犀看到刘大娘的院门,眼睛更加红了一圈:“我不可以连累老奶奶和你,不能留在这里,我要去找神仙,给爹娘报仇。” “神仙?言犀,这世上没有神仙……”金容着急起来,她撑着要站起来,却手脚发软。言犀不敢再说下去,她慌手慌脚的将药方塞进她腰带里,“如果不好,老奶奶会帮你继续去抓药,四两银子还剩下二两,都给你,可以换很多铜板,这样老奶奶就能养活你了。” “不,言犀……” 言犀看到金容已经站不稳了,撑着她往院子门缝里看一眼,看到老太太没在院子里,便轻轻推开院门。 “言犀,你不要乱来……”金容昏昏沉沉的就要睡过去,还是不停的喊她的名字,言犀擦了擦眼泪,将庆姨母的香囊塞到她袖子里:“金容,我知道你很喜欢这个香囊,送给你,你不要忘记我。” “……我不要,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言犀……”金容抓着言犀的衣服,眼泪就流了下来:“不要走……” “我以后来找你,金容。” 言犀想哭,又忍住,她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将金容一直抱着拖到走道上,让她半躺着,然后将袖子从她手里扯出来,冲到刘大娘房门前敲了敲门,转身就跑。 她一直跑到院子外,贴着墙壁站着,听到开门的声音,听到刘大娘有些惊讶的喊了一声:“哎呀怎么睡在这里……这么烫,你的病还没好呀?哎哟快起来,来来来。” 刘大娘嘟嘟哝哝的声音穿过小小的院子,传到言犀耳边,化成了眼泪流下来。 言犀听到刘大娘沉默了一会儿,又轻轻地喊道:“小叫花子?小姑娘你在哪里啊……哎,孙女这东西,两个才好啊……你跑什么,快过来。” 言犀的眼泪便哗哗的流下来,她捂住嘴不敢出声,踉踉跄跄的跑开。 她不能留下。 早上的时候,她就想好了的——不能让金容再有危险,吃不饱、穿不暖,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金容都应该过好日子。但她自己……她是“罪臣之女”沈见清,她是不能活下来的,若是被人发现,金容也会被杀死的……她脑海里翻腾着,所有思绪都涌了上来,她在这思绪里跑了许久,跑到小庙那里,然后蹲下来,将土地公公身后的小砖揭开来,露出下面的泥土。 她一边哭一边将泥土刨开,将怀里的小匣子放进去,用土盖好,用小砖压住。 然后她愣在那里,任凭眼泪模糊视线,心里脑里全都是空茫茫的。这时,雪花落在小庙上,发出微缈的刷刷响声,她在那响声里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忍不住抱起双臂,埋头哭起来。 第31章 神仙醉(一) ============================== 传说很久以前,雍都还叫眠州的时候,城池周围是平坦的草地,一望无际,河流横穿而过,没有任何山峰的阻挡。 那时,眠州有个精于酿酒的人住在城门外,他酿出新的酒,取名神仙醉,号称即便是神仙,三杯下肚也能醉倒。 一个神仙听到,特地前来,与酿酒师打赌。 结果神仙真的醉倒了,神仙特别高兴,答应帮酿酒师做一件事情。 酿酒师说,希望眠州能被高山拥抱,这样他就能看到一年四季不同的风景。 听到这个要求,神仙二话不说,转眼就飞到天上,消失不见。没多久,酿酒师听到四周轰隆作响,吓得跑到门外,抬头一看,只见一座座大山拔地而起,一望无际的平坦大地便多了无边无际的阴影。 他吓得跌坐在地上,看到神仙笑嘻嘻的落下来。 酿酒师大惊失色,连问神仙是如何办到的。 “不过是移动了点泥巴,有何吃惊的?” 说完,神仙消失了,酿酒师的神仙醉也跟着消失了。 “从那以后,人们便将那连绵不绝的山称作泥巴山,即使是皇帝赐名陇山,即使是改朝换代,眠州都改名叫雍都了,这里的百姓还是叫它泥巴山。” 言犀张着嘴,看着眼前连绵的高山,想起之前郊游时父亲说的故事,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裹紧身上的棉衣——这是她离开刘大娘家里时,唯一带走的东西。 棉衣里还有两个硬邦邦的包子,出城的时候,她把身上仅剩的铜板都换成了包子,一天只敢吃一个,还好天气冷,倒也没有变坏。 只是咬下去牙疼,她瘪了瘪嘴,有些委屈。 肚子发出响亮的叫声,她咬了一口包子,想起金容和刘大娘。也不知道金容怎么样了?好了没有?刘大娘有没有给她做包子吃?炖汤喝?或者她有没有给刘大娘捶捶肩膀?打打下手? 一定有的。她们现在肯定在暖烘烘的屋子里说着话,也许还在担心自己呢。 这么一想,心里更加委屈了。言犀脸冻得发紧,眼眶也生疼生疼的,她看一圈,见四周荒荒凉凉,杂草丛 分卷阅读42 生的山路上就自己一个人,也不忍着,任眼泪哗啦啦的流下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她一眼看到有个入山的小道,心里激动,擦了擦眼泪就要跑过去。 却不想,刚跑出两步,前面一个毛绒绒的东西刺溜一下动了,吓得她生生顿在原地。 那是一只狗。 一只漆黑的、半大不小的短毛狗,不知道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好蹲坐在湿漉漉的路中间,正对着言犀,言犀跑过来的时候,它便站了起来,一对眼睛就那么看着她。 言犀分辨不出狗狗是否有恶意,但自从被猎户和猎犬追杀过一次之后,她对狗的恐惧已经扎根在脑海里,在雍都躲藏的那几天,尚有金容陪着她,现在这一下,她看到黑狗湿润发亮的眼睛,几乎是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了。 那狗看着言犀,没有上前,甚至没有动,它只是看着,目光不柔和,也不凶狠,就那么看着,看到言犀站在那不动,它居然又蹲坐下去。 它一坐下,言犀心里一动,便要走,然而她一抬脚,那狗又站起来,她便不敢动了,吊着一口气站在那。 并不宽敞的道路上,一人一狗就那么对视着。言犀不动,那狗便不动;但是只要她一抬脚,那狗便刷的一下站起来,像是监视,又像是要朝她走过来。 言犀吓得心里发颤,脚上的棉鞋慢慢被地面的水汽浸透,寒意从四面八方钻进身体里,和恐惧绞在一起,让她的心微微发抖。 她不明白狗要做什么,她只是害怕,尤其是一次、两次、三次,那狗站起来的动作似乎越来越快,越来越锐利,她心里堆积的害怕也跟着越来越多。 寒风吹过来,言犀孤零零的站在路中间,心里仿佛有根弦,被那风一吹,瞬间断了,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于是就那么站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泪眼模糊中,她看到那狗又站了起来,却还是不动,既没有扑过来咬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心里更加委屈,不明白为什么连一只狗都这样欺负她,这委屈连着几日的辛苦和恐惧,让她更顾不得别的,嚎啕大哭起来。 “阿娘……阿娘……爹爹……” 她哭着,喊着爹娘,已经死去的父母兄长和阿滕管家的样子就都浮现出来,还有这些天受到的冷眼驱赶,听到的诽谤呵斥,如今都争相变成眼泪和嚎哭,从她身体里窜出来,将她包围。 那狗看着她,奇异的安静,就像是默默的打量,它的眼神湿润冰冷,带着动物特有的疏离。 但它始终不走,固执得像是有意为难,言犀哭着哭着,那委屈里又渐渐升起怒意来,风从耳边吹过,阿娘的话也一起回想起来。 她再也忍受不了,弯腰捡起脚边的石头,狠狠朝那狗扔去,大喊道:“你走开!” 那狗一愣,扭身一跳避开石头,落在荒草丛生的路边上,看着言犀的目光陡然尖锐起来,它俯下身体,“呜呜”的叫了两声,竟露出生气的样子。 言犀心里恐惧,身体更加如控制不住,已经发起抖来,但此时此刻,她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后退,不能就这样,任凭一条这样小的狗挡住自己的路。 “……走开!”她喊着,又抓起另一个石头,闭上眼睛扔了过去,那石头没有砸中狗,那狗甚至没有避开,它盯着言犀,仿佛看透她的恐惧,也看透她根本不敢瞄准。 这样的眼神看得言犀又要哭起来,她嘴唇发抖,心里惶恐不知如何是好,然而也是在这一刻,那狗却突然掉转头,钻进旁边的草地里,将自己半藏起来。 竟然一副认输的样子。 言犀呆愣愣的看着狗的背影,这才发现,刚才看上去那么恐怖的狗其实很小,换了以前的她,可以毫不费力的将它抱起来。 她不敢置信的想着,又觉得自己刚才像一个坏人,更加委屈,忍不住又哭起来。 这时,一个讥诮的少年嗓音从身后传来,吓得她眼泪都停在了脸上。 “去有人的地方哭还能赚点铜板,你站在这里哭是要做什么?” 荒凉重突然传来人声,言犀吓得几乎要跳起来,挂着眼泪转头看去,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站着一个蓝衫少年,正冷眼看着她。 她一愣,认出对方来。 居然是之前在医馆门口遇到的那个人。 第32章 神仙醉(二) ============================== 言犀有些愣愣的——她还没从刚才一人一狗的对峙中缓过来,如今猛的看到人,心里又没来由的抖了下。等看清楚对方的样子,见对方眼神微冷,嘴角似乎还有取笑的意思,她也不敢说话,只是擦了擦眼泪,低头朝山里跑去。 那个少年看着她的背影,也认出她来,挑了挑眉,“喂小乞丐,你同伴呢?怎的一个人在这荒野里乱转?” 言犀吓了一跳,见对方也认出了自己,讪讪的停下来,抿嘴垂头,狡辩道:“什么同伴?我才、我才没有同伴!我不认识你,你是谁啊?” 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 分卷阅读43 ,少年似乎也懒得猜,不在意的挑挑眉,看了一下她脏兮兮的样子,还有不辨方向的脚步,将手里的草拍了拍,慢悠悠的笑起来:“我是谁关你什么事,我问你,你要去这山上?打算做什么呀?” “……也不关你的事!” “是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想告诉你,这寒冬腊月的,山上的狼呀虎呀正饿着呢,你这副细皮嫩肉的样子,可是它们最喜欢的食物了,哦,莫非你是活腻了,打算去自投罗网啊?” “狼……?哪、哪里有狼?” 言犀一愣,她可没想过还有虎狼这样的东西,心里一颤,下意识的看了看刚才黑狗躲起来的地方,没有看到,又咽了咽口水,抓着衣服下摆不敢说话。 “所以说,”少年好整以暇的歪了歪头,继续诱导,“大冬天的,你从雍都跑出来做什么?还挑了这种深山是要做什么?真是活腻了呀?” 言犀不敢告诉他自己要做什么,她看了看身后黑黝黝的入口,茫茫然的望一眼入口深处,心里有些恐惧。少年还在等待,目光有些淡漠,但似乎又捉着她不放。她心里胆怯,乱想一气,只觉得这个人之前肯帮金容看病,大概不是坏人,便讪讪的说道:“我要去找神仙。” “……什么?” “我要去找神仙。” 言犀的声音很小,第二遍时,少年终于听到了,他眨眨眼,似乎有些没听明白,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听懂了,哈哈笑起来:“这倒是个好理由!怎的,最近雍都新出了戏,讲神仙的?” “才不是戏!” “那是什么?你一个小乞丐找神仙要做什么?哎哟,莫非还想一步登天当神仙?不错啊,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志气的小乞丐。” “你……!”言犀被他一口一个“小乞丐”气得脸都红了,又羞又怒,忍不住抖着嗓子回嘴道:“我才不是乞丐!” “是是是。” 少年被她逗得乐起来,想了想又问:“所以你打算一个人上山去?” 言犀被他问住了,又不知道他干嘛老问自己,心里害怕,又不愿意认输,咬牙哼了一声,“关你什么事!” “当然不关我的事,”少年见话题又给绕了回来,不在意的摊摊手:“听说数百年前,这山上确实有个元衡将军庙什么的,香火倒是旺盛,可是庙早就塌了,神仙想必也不住这里了,你去了也是白去的。” “元衡将军……?” “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 “你还是回雍都去吧,就算是沿街讨饭,也好歹有个活路,总比进山送死的好。” “我不要……!”言犀一听到他的话,心里难受,脱口说道:“我要找神仙!我要给爹爹和娘报仇!” “哦?” 少年“哦”一声,两人就都安静下来,言犀眼看自己说漏了嘴,害怕对方看出自己有秘密,越发低着头不敢说话。少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看出来什么,语气却越发凉了起来:“报仇啊,报仇……那就是要杀人咯?” “……杀人?” “嗯,对啊,不杀人,怎么报仇啊?还得是找神仙才能报的仇,小乞丐你是不是做了奇怪的梦,胡思乱想啊。” “我、我……”言犀被“杀人”两个字吓到了,她心口一片冰凉,抖了一抖,眼泪就要落下来,但眼泪落下来之前,凉管家和阿滕的身影先蹦了出来,那片冰凉就化作了怒火,将她的眼睛都点燃了。 “是!我要杀了他们!我要给爹娘、阿滕婶和凉管家报仇!” 说完,她再也忍不住,蹲下来埋头哭,瘦弱的身子一颤一颤的,像这冬天的树梢残叶,透出一股子飘零的惨状。 少年看着她,也不阻止,像是在思考,但他的沉默让言犀不安,她哭到一半,一咬牙站起来,埋头就往前跑去,动作之利落,少年愣了愣,想要喊她,又挑挑眉,转身走了。 言犀跑了很久,跑累了也不敢停,一直跑到山到了身后,而前方出现了一个简易的凉棚,她才惊觉跑了如此远,急忙往后看去,却发现雍都早已不见,而“泥巴山”在身后都小了许多。 她想回去,又怕碰到刚才的少年,何况还有狗……她愣了一会儿,又觉得肚子饿起来,便闻到前面凉棚传来的菜香,惴惴不安的走过去。 “凉棚”其实是个两层的饭馆,供出入雍都的人短暂歇脚用,如今天气寒冷,外出的人少,因此店里没多少人,言犀走过去的时候,瞥到里面三三两两的人稀稀拉拉的坐着,一个店小二端着一锅汤正穿过大堂,显出些人气。 言犀看到汤罐,咽了咽口水,但她身上没银子,也不敢进去,只好四处看了看,却看到门口有个脸庞圆润的大妈在整理高高的蒸屉,蒸屉打开的时候,肉香味从里面飘出来,原来是一盘盘的蒸菜在里面,言犀又冷又饿,忍不住走上前去,鼓起勇气问道:“我……能给我一点点吃的吗?一点点就好……” 谁知那大妈长得和气,脾气却似乎不好的样子,她瞥一眼言犀脏兮兮的样子,眉毛便竖起来,挥手将她往外赶:“去去,哪里来的叫花子,没有你吃的,走远点!” 言犀只好抖了抖,默默的退开些,摸出怀里最后一个冷 分卷阅读44 包子,自暴自弃的咬起来,只是天气也冷,包子也冷,她越吃越委屈,几乎要哭起来。 “哟小姑娘,怎么在门口杵着啊,你爹娘呢?” 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言犀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面前,一张方脸,胡子拉渣,矮瘦矮瘦的,目光却柔和,见她不说话,那男人越发笑得和蔼,又问道:“是不是和爹娘走散了?你家住哪里,需不需要我帮你报官啊?” 一听到“报官”,言犀心里一抖,急忙摇头:“我、我没有爹娘,我……” “原来是这样,真是可怜,”男人叹了口气,转头招呼小二吃饭,又对言犀笑:“你这包子都跟石头一样了,会吃坏肚子的,不如跟我一起吃?正好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诶?可、可以吗……?” “当然。” 说完,男人耐心的站在那等着,言犀见他这么善良,心里暖呼呼的,加上实在太饿,便点点头,跟男人走了进去。 一坐下,男人便点了两个菜,又招呼门口的大妈来两盘蒸菜,笑眯眯的对言犀点头:“你喜欢吃什么尽管点。” “……我想吃腊肉。” “没问题!” 男人非常豪爽的又加了一个菜,卖蒸菜的大妈却似乎还是不高兴,她看了看言犀和男人,抿着嘴点点头,一声不吭的上了菜,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言犀哪里还有心思注意她的脸色,菜上桌的时候,口水都要流出来,接过男人递过来的筷子,夹了一口腊肉放进嘴里,眼泪就掉了下来。 男人看着她,又叹了口气,十分好心的给她夹菜:“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天气这么冷,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在外面很危险的知道吗?” 听到他这么说,言犀点点头,越发感动,恨不能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他,但是脑海里仿佛依然有根线扯着,警告她不许说出来,她便拼命吃着,不敢说自己的名字。 “那,你可是要去雍都?可有亲戚在那里?如果有的话,我带你去,怎么样?” 言犀摇摇头,“我想去泥巴山找神仙……”她有些委屈的把之前在入山口的事情说了一遍,没敢提及那个奇怪的少年,只是想到那只奇怪的黑狗,越发委屈。 “神仙啊……” “……你是不是也要取笑我?” “当然不是,”男人哈哈笑着摆摆手:“不过说起来真是巧,我有一个朋友就住在泥巴山上,那里有没有神仙,他应该是最清楚的,正好我今天跟他约了在入山口碰头,不如吃完饭你跟我一起去,问问他如何?”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男人笑了笑,又给她夹了满满一筷子菜,言犀一下子就雀跃起来,心里的戒备也消失了大半,埋头吃起来。 一顿风卷残云,桌上的四个菜很快就被两人一扫而空,言犀很久没吃这么饱,脑子都有些晕乎乎的,那男人看看天色,利索的结了账,招呼她一起走,言犀便急忙起身,跟了上去。 今天遇到好人了! 她想着,擦了擦脸,紧紧跟在男人身后,朝入山口的方向走去。 只是她没看到,饭馆门口的蒸菜大妈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 “看什么呢?” 店小二过来还陶碗,随口问道,大妈摇摇头,也不知是叹气还是冷哼,没头没脑的说道:“也行,窑子里好歹有口饱饭吃。” 说着,她接过碗,不再管慢慢走远的言犀和男人,自顾自的忙去了。 第33章 神仙醉(三) ============================== 这边言犀跟着男人不紧不慢的走着,等到天擦黑了,才终于走回了之前的入山口,男人便停下来,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人。 言犀正好奇,突然听到入山口那草木倏忽响了响,一个穿着麻布衣服、拎着一个小包袱的高个子男人探出身子,喊了一声“这里!” 男人便一笑,又四处望了望,冲言犀努了努嘴:“走。” 高个子男人也看到了言犀,一双三角眼滴溜溜转了转,压低声音问道:“老莫,什么情况,我可没听说你今天还有生意……” “诶,老李你别激动,”老莫打断高个子男人,冲言犀笑了笑,摆手说道:“我看这姑娘一个人流落在外,有些可怜,她说要来这山上找神仙,我就带她来了,咱们一会儿取了东西,不如你跟她说说,这山上要是没神仙,好歹让她跟我回去,别在外头遇到危险。” 听到他这样说,名叫老李的高个子男人越发将言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瘦削的脸上两片血红的薄嘴唇就弯了起来,“原来是这样,”他说着,拍了拍老莫的肩膀:“你倒是一个都……嗯?” 老莫打着哈哈,回头看看道路上没人,领头朝山里走了走,又冲言犀示意,让她跟上。 言犀被老李那血红的笑容弄得有点心惊,一路走来的暖和劲儿凉了大半,她看了看老李,有些犹豫的走了过去。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分卷阅读45 ———— “……第三个拐角,第二棵香樟树下,怎么没有?老莫,你没记错吧?” “当然没有,我不是还特地写下来了吗!?” “可恶,莫非是那臭婆娘骗我们?早知道这样,就该拖着她先找到东西再动手……!” “好了!也许她记错了,不行我们把这几棵树都挖一遍。” “都挖一遍?那得多长时间!?……” “闭嘴!” 老莫低声喝了一句,回头看一眼言犀,又扯着嘴笑道:“你别走远了,这山里不安全,我们找点东西,很快。” 言犀点点头,又打了个寒颤,有些紧张的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包袱皮——此前,他们走了很久,直到来到这片香樟林子里,她才看到高个子老李带着的包袱里,居然都是包着的锄头铲子,用木棍一合,两人就埋头挖了起来,也不知道在挖什么。 只是这“第二棵”香樟树已经快被两人连根挖出来,他们似乎也没找到要找的东西,而老李显然不高兴起来。 “臭婆娘,我都说了她鬼心眼多,你偏不信,现在好了,再想问也问不了了,哼……!” “你念叨什么?少啰嗦。” 老莫也有些急躁,他走到另一棵树下,有些生气的挥下锄头,泥土在月色下留下深黑的划痕,言犀看着看着,越发紧张起来。 这两人到底要找什么?什么叫问不了?还有“臭婆娘”……她曾听到其他人这么说,阿娘说,那是顶顶没礼貌、侮辱人的话……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 “喂……喂!” 不耐烦的声音突然响起,言犀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老李那张阴鹫的脸已经到了面前,一双眼睛浑浊闪光,嘴唇更是血红血红的,她下意识的想跑,却被老李一把抓住,提到了眼前。 “我说,怎么这么巧还带个小孩儿,你从哪里来的?周杉那臭婆娘是你什么人?嗯?” 言犀被他眼里的阴狠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边老莫已经听到动静冲了过来,“老李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老李挑挑眉,目光从言犀身上掠过:“周杉那婆娘断断续续也跟了你一段时间,这女娃莫非是她的种,嗯?我就奇怪了,你平时拐女娃可要下点时间的,怎么今天这么突然?” “你在怀疑我?我要是骗你,怎么会提前把地方告诉你?”老莫被这一番话气得脸上发抖,抓着锄头越逼越近。 那老李更加戒备,一把提起言犀,几乎气急败坏,“少来了!那婆娘是你动的手,她说的哪儿我可不知道,你告诉我是这里,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要嘛就是那婆娘骗了我们,但这个女娃知道地方是不是?” “你!” “哼,上次我就觉得不对了,我看你今天是故意框我,让我以为以为这没有,然后等我走了,你好独吞啊!”老李越说越生气,抓着言犀的衣领,一把匕首几乎刺到她眼里,杀气逼人的喝道:“说,你是不是那周杉的种,嗯?那一百两银子到底在哪里!?不说的话,我这就送你去跟那贱人团聚!” “唔……咳、咳咳……” 言犀拼命摇头,她想说自己不认识什么周杉,但她几乎不能呼吸,挣扎半天只能发出含糊的咳嗽,然而让老李更加不满,那边老莫也不知道是被他气到了还是怎么,一张脸抽搐着,突然就沉了下来,就在这一瞬间,他手里的锄头竟然真的冲老李挥了过来,那老李吓得大惊失色,下意识的抓着言犀往前一扔,自己朝一边滚了过去。 可怜言犀还没体验到重新呼吸的感觉,就感觉身上一轻,而一柄黑乎乎的锄头带着泥的腥气已经到了眼前,她叫也叫不出,眼前一黑,重重的摔在地上,只觉得“砰”的一声,天旋地转,又被迫清醒过来。 那锄头跟着她一起砸到地上,将她的衣角带着一起砸进地里,将她拉扯过去,那一瞬间,“地狱”二字闪过她的脑海,她如坠冰窖,脑子里一片空白。 但老莫显然已经顾不上他了,那边老李已经反应过来,咆哮道:“你果然想杀我!” 说着,他拣起自己的铲子,在老莫锄头抬起一半的时候冲了过来,一铲子抡下来,将老莫手里的锄头扫出老远,然后调转方向,又一下抡回来,“砰”的一声打在老莫身上,老莫惨叫一声,一个趔趄滚到了地上,但他似乎有着瘦子特有的灵活,只见他就地一滚,居然飞快的爬了起来,然后又像猴子又像饿狼,嗖的一下冲老李扑了过去。 老李反应不及,被他狠狠扑倒在地,手里的铲子也飞了出去,惨叫一声,扭打起来。 这边言犀浑身发抖的反应过来,她看到月色下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想起老李那句“拐女娃”,忍不住抖了一抖,终于明白这个老莫,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好人”。 她害怕、恐惧又伤心,眼睁睁看着个头更大的老李占了上风,一把将老莫推撞到地上,然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石头,朝着老莫的头狠狠的砸了下去。 哐!哐!哐!三声接连响起,飞溅的血在月色下惊心动魄,老莫的两声哀嚎响起,第三下去没了声息,老李龇牙咧嘴、恶狠狠的瞪着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然后突然一仰头,大笑起来。 分卷阅读46 “让你独吞!让你想杀我!真以为我蠢啊!?” 他边笑边骂,骂着骂着,突然一转头,朝言犀看了过来,脸上酣畅淋漓的表情沾着血,如修罗一般。 言犀空白的脑海终于被他的杀意刺得回过神来,但她的身体却被那杀意吓得动弹不得,她颤抖着,眼见老李狞笑着站了起来,长长的影子被月光照着,延伸到她的身上来。 “小姑娘,乖乖告诉我,一百两银子到底在哪里,你乖乖听话,叔叔不杀你。” 第34章 生死劫(一) ============================== 人的恶意是藏不住的,尤其是刻意温柔的话,反而会更显得阴沉,就像现在,老李站在月色下,明明笑着,却和鬼一样。 言犀瞪着他脸上的血,吓得不住的摇头,“我不……我不知道,我不是……我不认识周、周杉……” “真的?” “真的……” “哦?那可真是,那你怎么会和老莫来这里?” “我碰、碰到他,他说……他给我买了吃的,今天才认识的……真的……” 言犀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张脸煞白,老李盯着她,许久突然又一笑,“也是,周杉那婆娘生不出你这么标致的种,”他说着,脸上的慢慢变得邪气肮脏,“真是倒霉呢,居然看不出来他是个人贩子,若不是叔叔我,你就要被他带到雍都,卖进最脏最脏的窑子里了,怎样,是不是觉得很幸运啊?” 说着,他自顾自笑起来,死死盯着她,一双眼睛像冰又像血。“对了,你是来找神仙的,这山上有没有神仙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怎么让你做神仙哦。你别怕,反正跟着老莫,最后也是去窑子里,不如今天先陪我啊?你要是老老实实的,我保证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好不好啊?” 言犀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她本能的察觉到巨大的寒意,眼看老李越走越近,她挣扎着往后退去,却摸到一片刺骨的冰凉,又吓得僵在那,浑身发抖,摇头说道:“不……我、我不要……” “哼哼,这可由不得你!” 老李的表情一瞬间狰狞,冷哼一声就要扑过来,言犀想要尖叫,还未出口,另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老李身后,却是老莫突然暴起,一声不吭的朝老李扑来,老李只顾盯着言犀,根本没有察觉,闷哼一声,被推着朝言犀扑了过来,巨大的黑影冲到眼前,言犀终于尖叫一声,无意识的抓住地上那冰凉的东西挡在身前。 然而就在她被老李压住的一瞬间,“噗嗤”一声闷响,什么温热的东西稀粥一样,涌到她手上,她瞪着眼睛,看到老李圆睁着双眼,不敢置信的瞪着她,“你……你……”他的喉咙像是堵着,浑浊的眼白渐渐一片血红,然后,他“噗”的吐出一口血,头一歪,没了声息。 言犀满头满脸的血,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脑海里一片翻滚混沌,找不到出路。 “……找……死……敢和我斗……” 幽魂一样的声音从老李身上传来,却是老莫,他似笑非笑的咧着嘴,目光瞥过言犀惨白的脸,颤巍巍的想要站起来。但之前老李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他头上的血一直不停的流,渗出他的头发、流满了他整个半边的肩膀,有一些甚至流进了他的眼睛,他有些烦躁,抬手想要去擦,然而抬到一半,又仿佛力气终于耗尽,脑袋一垂,歪歪斜斜的倒向一边,一动不动了。 短短片刻,有两个人在月色下死去。 现在,死寂的林子里只剩下言犀,她倒在地上,手上流过的液体让她茫然、无措,最后如同被针刺到一样,拼命挣扎着,推开老李爬了出来。 月色下,她趴在地上,转头看到老李胸口插着的东西——那是老李的匕首,跟她一起被老李撒手扔了出来,又要了主人的性命。 她瞪着血红一片的老李,脑子里轰隆作响,一瞬间,她眼前闪过许许多多莫名的片段,想到沈府失火的晚上,想到刑场那隐约的红痕,想到爹娘,想到凉管家和阿滕,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入山口那个少年,轻飘飘的那句“杀人”。 杀人…… 她杀人了…… 一声啼鸣响起,她弹起来,跑了出去,恐惧紧紧地抓着她,风吹起来,血腥味突然刺鼻,她拼命跑拼命跑,老李和老莫却仿佛跟在她身后,让她不敢停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另一片树林突然冲进眼里,却是一片杏花林。 清冷的月色下,一片粉嫩白色的花海如同仙境,言犀像是掉进梦里,愣愣的站了许久,不敢相信会有杏花在这冬天里开放。 然后她突然想起,沈府院子里也有这样一大片的杏花,每年她生辰的时候总是开得繁花似锦,所以每到杏花开放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生辰要到了。那时,厨房的刘大娘会做好吃的杏花饼、杏花蒸鱼,她总是百吃不厌。而阿娘总会摘下最好的几株,插在花瓶里放在她的床头。 “阿娘……”言犀脱口而出,可是低沉的呼唤被风吹散,如同梦呓。 她 分卷阅读47 心里突然涌起无尽的疼痛,几乎要将她撕开来,她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爹娘要离开,为什么要有悲伤,为什么有的人要伤害自己,而自己,又为什么还活着。 如果留在那就好了,她忍不住想,如果和金容一起留在雍都,就不会遇到这样……这样…… 言犀站在仙境一样的杏花林里,愣愣的看着月色下荡漾的花海,仿佛被悲伤和懊恼淹没。过了许久许久,心里的问题已经堆叠成泥沙,混乱而没有答案,她才低下头,走到一棵树下,拣起地上落下的花枝,慢慢的抱进怀里,然后一支又一支,直到怀里抱满了,杏花香气盈满了鼻子,才停下来,无意识的走在林子里,走了许久,在一个长满草的石头上慢慢坐下来。 此时,她依然如漂浮的空瓶一样茫然,从这个角度,杏花林看起来更加茂盛,仿佛没有尽头,她在朦朦胧胧的泪眼中,仿佛看到母亲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冲她微笑。 阿娘……言犀眼眶温热,眼泪流了下来,许久,她觉得好累好累,默默的垂下头去擦眼泪,恨不能蜷缩起来睡过去。 然而这个念头还没有想完,一道寒光不知从哪里冲出来,径直朝她冲去,“叮”的一声,钉在她旁边的石头上。 却是一把匕首。 一瞬间,呼吸都仿佛停止了,言犀已被吓得麻木,片刻才抖抖索索的抬起头,却看到一片淡蓝带着月色飘进眼里。 少年站在不远处,梦幻一样,脸上表情依然淡漠,一双眼睛却清澈无比,带着淡淡的微光,安静的看着她。 风吹过来,杏花的香味飘荡在天地间,那少年眉一挑,开了口:“怎么又是你。” 第35章 生死劫(二) ============================== 言犀听到少年的声音,脑中乱糟糟一片,不敢置信的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半天不见,变成哑巴了?”那少年摇摇头,走上前来,突然伸出手,言犀吓得一弹,却看到对方不是要攻击自己,而是从石头上拔下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纤细轻薄,带着玉的光泽,十分好看。 前提是,上面没有插着一条蛇。 言犀瞪着那条蛇,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明白哪里来的蛇。 少年瞥她一眼,轻飘飘的解释:“这片杏花林地下应该是温泉河,蛇都不冬眠了,倒是你,杏花树下干燥的地不坐,怎么专挑这阴凉湿润草丛里?” “我……” “我什么,”少年似乎懒得搭理她,十分熟练的将死蛇从匕首上扯出来往石头上一放,一手按着,一手拿着匕首,没有丝毫犹豫的划过蛇身,还未见血,那蛇的头颈腹部就裂开一道口子。然后那匕首轻轻一挑,一颗绿豆般的东西就被挑出来,少年捏着那颗东西,又拿出一个小瓶子,将那东西扔进去。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蛇的尸体从石头上滑落下去,落在少年脚边,少年脸色都未变,干干净净的手指也没有染血,等他收起匕首,这一切几乎如同没有发生过。 但言犀亲眼所见,被他利落的手法吓得有些懵,少年拍拍手,一双眼睛又直直的看过来,这一次,终于问道:“半天不见,你这一头一脸的血,哪里来的?” 他的问题勾起太多惨烈的回忆,老莫和老李的身影冲进脑海,言犀便发起抖来,她看着少年,看着他和二哥相似的神情,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哭声磅礴,响彻了整片林子,少年一愣,有些头疼的看着眼前抱花的女孩,看到她头脸衣服上的痕迹,又微微皱起眉头,然后叹了口气,靠着石头安安静静的等她哭个够。 然而言犀积攒了太多的委屈,这一哭仿佛没有尽头,最后,她抽抽噎噎的,虽然停了下来,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少年仿佛耐着性子,又笑起来:“所以你是和神仙打了一架吗,这么灰头土脸的。” “我……我没有。”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后来去了哪里?你身上的血如果不是你的,那我可要去报官了。” “不要!我……”言犀害怕起来,她看着少年,垂下头,断断续续的说起来,说她如何跑到那饭馆,如何遇到老莫,如何又和老莫老李走进山里,又是如何看着两人扭打,死掉一边说着,一边发起抖来。 “看来是两个人嫌隙已久,又正好分赃不均,就窝里斗了,”少年点点头,又看了看她,脸上竟丝毫没有怜悯的神色:“还贩卖人口,倒是死不足惜,只是你又怎么跑到了这里。” “我……我也不知道。” “好吧,”少年依然不在意的样子,他看了看言犀,想了想说道:“你还是回雍都去吧,我带你下山,如何?” 言犀止住哭,不敢相信的抬头看他,挂着眼泪追问道:“…真的吗?” “骗你做什么,还是你觉得我跟那老莫一样,是个人贩子?” 他的问题正中核心,言犀有些慌乱的移开视线,不敢回答。少年笑了笑,有些讥讽:“怎么,怕我骗你啊?就你一个小乞丐,我骗 分卷阅读48 你能有什么好处?” 说完,他又一笑:“对,可以卖到窑子里,嗯,也是有好处的。” 他这样一说,言犀便吓的眼睛又红了起来,少年见她全身紧绷着,仿佛受惊的动物,皱了皱眉,“你放心,我是看你可怜,你要是不相信我,远远跟着我就行,这样你一跑,我也追不上你,如何?” 言犀看着少年,越觉得他应该和二哥见明差不多大,顶多不过十二、三岁,眼角嘴角的笑意也和见明一样,带着取笑和戏谑的讨厌。 可是就这一点和兄长相似的样子,却让她忍不住觉得安心,她有些踟蹰,站着不敢动,许久才问:“你……你到底是谁啊?” 少年一愣,像是被她问倒了,目光闪了闪,又不在意的转过头去,“是谁很重要吗?倒是你,不想让我再叫你小乞丐,就把名字告诉我。” 名字……? 言犀梗着脖子较劲:“你先说你的。” “好啊,我叫陆重行。” 这么容易就说了……言犀有些为难,她想起阿滕的交代,知道不能把自己的本名告诉他,想了想,低声说道:“我叫言犀。” “希望的希?” “灵犀的犀。” “哦。” “……你为什么不问是哪个言?” “需要问吗?” “……” 陆重行笑起来,他的目光被月色染成深青的暗色,转了转,却问:“你的同伴呢?我开的方子,想必是有用的。” 见他又提起金容,言犀想了想,有些羞愧的决定隐瞒到底,撇头说道:“才不是同伴,就是……就是路上碰到的。” “哦?和我一样?” “嗯……” “这样。”陆重行似乎也没兴趣知道,“既然我们知道各自的名字了,那我先跟你说清楚,我来山里是要找一种草药,现在还没有找到,按照计划,我还会再找三天,然后返回雍都,你呢就好好的跟着我,明白吗?” “草药?你是……你是大夫吗?”有这么年轻的大夫吗……? 陆重行仿佛看穿言犀的心思,一副懒得回答的样子,言犀不死心,又问道:“那你……那你能陪我找找神仙吗?我……” 她低下头,不敢说下去,陆重行有些无奈的看着她,放弃一般点点头:“也行,那就顺便一起找吧,反正不管怎样,三天后你跟着我下山。” 说完,他不再看言犀,径直走到杏花林里,低头观察了一会儿,指着一个地方冲她点头:“这里,你现在睡觉,不然白天打瞌睡,影响我赶路。” 睡觉……? 言犀不敢信任他,可是这一刻,她光是想到“睡觉”两个字,眼皮就开始打架,她看了看柔和的花海,又看了看陆重行,终于自暴自弃的放弃抵抗,走过去,躺在陆重行指着的树下。 然而陆重行仿佛有魔法,言犀一挨到地面,就察觉到暖暖的温度蒸腾上来,睡意瞬间将她笼罩,她便跌进梦里,睡得失去了知觉。 陆重行看着她疲惫的睡脸,等了一会儿,拿出一片和袍子相同材质的蓝色手帕,轻轻的,将她脸上的血迹一点点抹掉了。 第36章 一次失败的寻仙记(一) ============================== 两天之后,言犀再次经历了幻想的破碎。 因为——神仙真的好难找啊。 两天下来,别说神仙,她连可以变成人的狐狸都没看见一只,枉费她拼了命的跟在陆重行身后,又爬又蹦的,手上脚上都是泡。 哎……叹口气,她靠在冰冷的石头旁边,看着晚霞落下来,又看陆重行依然满脸淡漠的四处摸索,找着那传说中的药草,不由得想起小时候。 那时候,她缠着父亲要爬山,沈竹宠爱她,居然真的答应了。但是那次有一堆人陪着她,爬了一个时辰就下山去了,印象里,爬山一点也不累。 而且小时候的泥巴山仿佛小小的,一点也不像眼前这个,没有边界一样。两天来,他们从比较明显的山路、小桥一路往上走,走到现在,她已经完全找不到上来的路了。 “你说的那个什么元衡将军庙,到底在哪里啊?会不会找到它,就能找到神仙啊……?” 听到她异想天开的问题,陆重行撇撇嘴,一脸“怎么还不放弃”的不耐烦,却慢悠悠的说道:“据说是因为那个庙莫名其妙的坍塌了,山里的村民以为惹怒了上苍,很快就搬了出去,所以这个山里就没有人了,没有人呢就没有香火,没有香火呢就没有神仙,你到底明不明白?” “可是听说这里有的……” 言犀嘟哝着,接过陆重行递来的水喝了一口——多亏陆重行,言犀才知道原来爬山要带干粮和水,要记清楚太阳升起和落下的方向,否则,茫茫大山,她肯定、一定、绝对会迷路的。 “哎……”她又叹一声,打了个喷嚏,喷嚏响亮极了,周围的飞鸟被她吓到,噗噗的飞起,散成一片。 陆重行回头看她,指了指旁边:“又是毫无成果的一 分卷阅读49 天,行了,快躲进去。” “哦。”她应一声,走过去,看到陆重行身后不远处有一片石头,石头下是高高的草丛,陆重行似乎整理过了,草叶柔顺的倒在一边,变成软软的草垫,她爬过去,缩在里面,默默的给自己打气:找到神仙之前,绝对不能放弃! 陆重行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嗤笑着摇摇头:“你这脑子,大约是没救了。” “一定有的。”言犀不愿意认输,接过陆重行递来的干粮,默默地啃着。 陆重行却没有休息,他从一旁或捡或折,弄来一些树枝,堆放在洞口,虚搭出一点防备,这才坐在洞口,懒懒散散的闲下来,掏出干粮默默地吃着。 言犀看着他在晚霞下的侧脸,想起这两天来自己吃他的喝他的,连睡觉的地方都是他准备的,而自己还是放不下对他的防备,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一边吃着干粮,一边涩涩的问道:“你……你冷不冷啊?” “不冷。” “哦……”言犀默默地安静下来,吃了一会儿,又想起前一晚她在山洞里睡觉的时候,听到狼嚎和许多奇怪的野兽叫声,被吓醒了许多次,愧疚又冒了出来。 “你……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事情啊?” “什么事?”陆重行看她一眼,见她有些羞涩,又挂出那副取笑的神色。言犀这两天下来已经不怕他的,此时一看他的神色,便“哼”一声,不再理他。 陆重行却说了起来,“我师父是个游医,我从小就跟着他到处跑,城镇乡村、林子田边,哪里都待过几天,自然知道。” “……什么是游医啊?” “就是走街串巷,给人看病的大夫。” “难怪你可以给……难怪你会开方子。” “嗯,碰到我算你们幸运。” “……哼!” “哼什么,看不出啊小乞丐,这么小就会过河拆桥啊。” “才没有。但是那天你很凶。” “是吗?” “是的!” 陆重行眨眨眼,似乎在回忆,然后他想起来什么,便垂下了眼睛,要笑不笑的摇摇头:“抱歉,那天得到了一个坏消息,吓到你了吧。” “……才没有,我什么都不怕。” “这么厉害?” “哼……” 陆重行便笑了笑,不再说话。言犀看他一眼,默默的吃完干粮,看着周围渐渐黑下来的一片,心里发瑟,又觉得自己没用,埋头轻轻说道:“我什么都不怕的,真的,我娘说了,让我什么都不要怕。” “是吗?” “嗯!我会听阿娘的话,一定会活下去的!就算生活是刀子,我也不怕。” 言犀的话消散在夜色里,陆重行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许久才笑了笑,却又是取笑她:“什么生活是刀子,你啊,到底知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我知道的。” “哦?” “……反正我就是知道。” “是是是~” 陆重行摇摇头,不跟她理论,只是将洞外的树枝拢了拢,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趁天没黑,我在外头眯一会儿,你好好看着。” 说完,他和前几天一样,背对着言犀躺在洞外,就那么枕着树枝草叶,要睡过去。言犀“哦”了一声,又见他拿出水囊塞了进来,默默接过,小声说道:“明哥他……如果你认识我二哥,一定会跟他成为好朋友的。” “是吗?” “嗯……”言犀点点头,红着眼睛缩进洞里:“但是我一定会讨厌你们两个,每天跟你们打架的。” 陆重行便低声笑了笑,身影沉进夜色里,睡了过去。 第二天,依然是漫无方向的找寻,言犀跟着陆重行走了大半天,感觉棉衣里都汗津津的,难受极了。但是看陆重行十分认真,她也不好说,又使劲儿走了一段,爬上爬下的,冬天的石头冷硬,剐蹭在手心上有些疼,她吹了吹红彤彤的手心,感觉周围的温度越来越冷了,正不知所措的时候,肚子又咕噜噜的叫起来。 “我饿了。”她瘪嘴对陆重行说,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中午的时候她已经看到,陆重行拿出来的是最后两块干粮。 陆重行看她一眼,像是有些不耐烦,却又十分体贴的说:“那我去找点吃的,你在这里等我,大概一刻就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 “我一个人走得快些,你在这里休息,不要乱跑,最后一天在这山里了,你可不许给我惹麻烦。” “哦……” 陆重行便拍拍袖子,走的时候见言犀小狗一样追着自己看,又笑:“害怕啊?不是什么都不怕?” “我才没有……” 陆重行便不再理她,扔下一句“放心,我一刻钟就回来”,然后也不解释,径直走了。 言犀盯着他的背影,直到背影看不见了,又盯着那个方向愣愣的看着,看着看着,突然想到,之前在雍都也挨饿受冻过,那时候明明可以忍半天的,怎么现在这么没用? 她并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潜意识将陆重行看作了兄长,所以才如此撒娇没用,她只是恼火自己的没用,这火气越来越大,又化作一个喷嚏,狠狠的响了起来。 分卷阅读50 这一声,惊得旁边簌簌一响,她吓得蹦起来,缩在石头后面不敢动弹,发现原来一只松鼠,被她吓得跳起来,嗖的一声跑了。 “哎……” 这个小小的插曲让她惊魂未定,更觉得又饿又累,只想干脆就趴下去,再也不起来了。她愣愣的拔着旁边的草,又想到了金容。 ……不知道金容好些了没有,希望她不要怪我…… 言犀有些难受的低下头,眼泪却一点点泛了出来。 自己一个人的话,原来什么都做不到。 “真没用!”她狠狠的一拍脑袋,又被自己打得疼了,哼哼两声,坐在长满青苔的石头旁边睡了过去。 睡一觉起来,陆重行就回来了吧。 不知道会带什么回来呢? 她偷偷想着,渐渐地迷瞪起来,这时,一股香味若有似无的飘了过来,迷迷糊糊中,她以为是幻觉,忍不住再闻,发现竟然是烤鱼的香气。 烤鱼!? 她做梦一样不敢相信,便想到陆重行,心想莫非是他在烤鱼不成? 她蹦起来,狗一样吸着鼻子朝前摸去,满心满脑只有烤鱼的香味,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将陆重行的叮嘱抛到了脑后。 走过草地,绕过一些奇奇怪怪的树,眼前突然开朗起来,却是一片草地,隐约的水声传过来,但没有水,只有一片熄灭的篝火在草地上,篝火上还插着几根棍子,正烤着几条香喷喷的鱼。 鱼……?这里怎么会有鱼? 言犀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奇怪,这里还有别人吗?她四处看了看,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那烤鱼越来越香,钻进鼻子里,让她口水都要掉下来。 一、二、三……七条鱼呢,我吃一条……一条应该没关系吧…… 她吞着口水默默的想着,忍不住走上前去,走到篝火旁边了,又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旁边窜了出来,言犀吓了一跳,看过去,脸唰的就白了。 居然是在入山口看到的那只狗。 那只狗也看到了言犀,它黑黝黝的眼睛眨了眨,然后非常响亮的冲言犀叫了一声。 这一声,言犀魂魄都要散了,她眼泪都要流出来,撞起胆子说道:“你、你不许过来!” 那黑狗却不听,只盯着她,准确的说,盯着她身上的血迹,像是有些恼怒,又叫了一声,言犀再也不敢停留,撒开腿,转身就跑。 然后没跑两步,她脚下一空,整个人朝下坠去,她尖叫一声,慌乱中抓住一根藤蔓,又狠狠的磕到石头上,这才清醒过来,惊觉草地不远居然是一片悬崖! 水声从身下传来,她忍不住向下看去,果然看到一条河流在悬崖下哗啦流淌着,只是如果摔下来,大约就死定了。 “救、救命啊……” 她颤抖的说着,看到那条黑狗从悬崖上探出头来,一晃,又不见了,心里简直万念俱灰,大叫起来:“救命!陆重行!救命!” “言犀!” 奇迹一般,陆重行的声音真的响了起来,一阵隐约的嘈杂之后,陆重行的身影出现在悬崖边上,一见到她,整个人恨不得要跳下来,又皱了皱眉,伸出手去拽那根藤蔓。 “你别害怕,”这一刻,陆重行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变得柔和,他看着言犀,脸上的戏谑和取笑一丝都没有出现,眼里满是担忧,又沉静无比,“你别动,我拉你上来。” “唔……嗯!” 陆重行便点点头,拽着藤蔓一点点往上,言犀挂在藤蔓上,眼泪划过眼角滴到下方的河里,“对不起我乱跑了。” “你也知道啊。”陆重行没好气的回答一声,使劲朝上拽着,将言犀一点点往上拉着,终于拉到悬崖边上,便伸出手来,将她死死拽住,然而就在这时,他身下的石头一松,他整个人几乎要跟着掉下来,言犀尖叫一声,却见陆重行大吼一声,一手拉着她,一手撑在悬崖石头上,愣是稳住了。言犀心里发颤,突然看到一块碎石划过他的手背,有血流出来,忍不住哭起来:“你流血了……” 陆重行不回答她,他的脸涨红一片,说起来,他不过十几岁,到底不比成年人,要同时将自己和言犀拽上去,显然已经超过了他的极限。 “可恶……”他咬牙低吼,没有松手的意思,他盯着言犀,突然眼前一亮,大喊道:“喂!你!救我们!” 言犀被他没头没尾的求救喊得一愣,后知后觉的低下头去,却看到一个深绿色的身影站在悬崖下,仰头看过来,朦胧的脸上像是有些讶异。 而就在这一瞬间,一块石头松动的声音再次响起,言犀身体一轻,就看到陆重行和自己一起,从悬崖上掉了下来。 糟了……要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一片暗绿一闪而过,仿佛有什么接住他们,天旋地转间,身体掉落在地上,她哼了一声,有些吃痛的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落在草地上,而旁边,是那堆篝火。 怎么……回事? 陆重行似乎也同样惊讶,但神奇的是,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爬起来挡在言犀身前,警惕的看着眼前的人。 言犀茫茫然的抬起头,看到一片暗绿的身影,这才发现,就在刚才那一 分卷阅读51 瞬间,明明还在悬崖底下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这悬崖上面,而且……而且还救了他们。 这怎么可能? “你是谁?” 陆重行盯着眼前暗绿长袍的男人,目光警觉冰冷,他问完,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却听到言犀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神仙,他是神仙!” 第37章 一次失败的寻仙记(二) ============================== 崎岖茂密的森林里,绿袍的男人在悬崖边站着,眉目清冷如冰,神色却温润如玉,夕阳照在他身上,将他长长的头发映照出红色的微光,连同他的眼睛一起,仿佛宝石。 好看到不像是真的。 言犀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一个想法冲进心里,如同福至心灵,让她如梦初醒,颤巍巍的指着那人喊道:“神仙!” 那人挑挑眉,又眨眨眼,看着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小姑娘,如一头脏兮兮的小兽,在这寂静无人的深山里,用脆生生的惊呼将丛林寂静彻底打断。 他一弯嘴角,似乎想说什么,又停下,转身就要走。 言犀哪里肯让他走,她确定自己找到了神仙,满身的疲惫和委屈就涌上来,加上烤鱼的香气太诱人,让她顾不得会在神仙面前丢脸,冲上去拉住他,扯开嗓门就哭了起来:“太好了,神仙……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好久了!” 那人见她哭得专注奔放,如最自由的乡野小民,叹口气,施施然转身,走到篝火边,慢悠悠抽出一根树枝,递到言犀面前。 言犀的哭声便瞬间变小,盯着眼前的烤鱼,眼泪流进嘴里都没有发觉。 “……我可以吃吗?”她傻愣愣的看着“神仙”,有些移不开眼睛。 神仙原来长得这么好看的? 见她傻子一样,“神仙”抿嘴笑起来:“怎么,不想吃?” “想吃的!”言犀急忙点头,又被人往后一拽,看到陆重行一脸嫌弃的瞪着自己,脸就红了,十分规矩的缩回手。 她这样一幅小媳妇的样子,看得陆重行叹了口气,接过烤鱼递到她眼前。 言犀一愣,欢欣雀跃的接过,连吹一吹都顾不上,张开大嘴就咬下去,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好烫!……呜呜好吃……” 就这样,夕阳西下的深山悬崖上,神秘男子被言犀一把扯着衣角、言犀被陆重行一把拽着胳膊,三人一一牵制,沉默无语,只有言犀,一手扯着男人的衣袍,一手抓着烤鱼吃得欢畅。 “多谢你救我们。”陆重行轻轻说着,没有松开手的意思,“请问阁下是何方人士,你莫非……会武功?” 男人笑了笑,没有回答,反而笑着问了回来:“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雍都。”言犀吞下一口鱼肉,对“神仙”的提问十分恭敬。 “你刚说要找神仙,找了很久了?” “……三天了。” “哦。” 男子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言犀吃完鱼,乖巧又开心的看他。 不知道神仙知不知道自己是来找他的?如果知道,会不会愿意帮她呢?既然是神仙,他能不能让爹娘活过来呢? 那人瞥着言犀的目光从激动、发散再到伤心,像是有些明了:“你找神仙,是要做什么呢?” 言犀一愣,急忙跪下来:“求神仙教我武功吧!” “武功?”那人脸上表情淡淡的,眼睛瞟过言犀满是水泡的双手,还有破烂不堪的鞋,还没说话,一阵窸窣声突然传来,言犀还没来得及抬头,便瞥到一片桃红的衣角,就听到一个娇柔的女子嗓音,“啊,我的烤鱼。” 诶? 言犀一愣,回头看着自己吃剩下的鱼骨头,抬头又看到青衫男人嘴角噙着的一点笑,还没弄清楚情况,那片桃红的衣角就到了眼前,“你吃了我的烤鱼啊,先生好不容易为我烤的呢。” “啊?”言犀愣愣的,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刚才自己吃的鱼,是神仙给他同伴烤的吗?这么一想,她十分羞愧的红了脸,头都不敢抬起来:“对、对不起……我、我吃了你的鱼……” “行吧,反正我也不饿,”女子又慢慢说着,言犀在惊慌之中觉得有些耳熟,但还是不敢抬头,那女子站起来,笑了笑,却对“神仙”说:“先生怎么跟他们在这说话呢?” “神仙”轻笑一声:“被看到了。” “咦?”那女子似乎一愣,四周陡然安静下来,言犀盯着地面,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衣摆轻响,那女子的手指已经搭在她下巴上,轻轻巧巧的将她的头抬了起来。 “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啊。” 女子皱眉说着,就看到陆重行冲出来将言犀一把拽过去,十分严厉的说道:“你放开她!” 她便一笑,真的退了一步,却瞥到陆重行流血的手,眼睛一亮,“哇居然是龙……”她的话还未说完,一道黑影从旁边冲了出来,“汪汪”叫了两声扑到青衫男人怀里,刚好打断了她。 短暂的变故里,言 分卷阅读52 犀已经看到她桃花瓣一样弯弯的唇角,终于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喊道:“你是那天的妖精!” “哈?妖精?” “我我……你给了我珍珠……”言犀连连点头,语无伦次的解释:“那天晚上、大火的时候……我撞到你,所以……” 那女子眨眨眼,这才想起来:“哦~你是那个小叫花子啊?怎么,莫非是跟着我来的?” “不是……我是来找神仙的……”言犀认出女子,心里又激动又慌乱,她看着那晚的妖精站在自己面前,不敢确定她是妖精还是神仙,只是清楚这个人帮过自己,眼泪就又流下来:“我想来找神仙学功夫,为我爹娘报仇……” “报仇?你爹娘死了?被人杀的?” “嗯……” “血亲之仇啊,那的确是要报的。”女子嘻嘻一笑,又问:“怎么死的?” 言犀说不清楚,只便抹着眼泪哭:“他们……他们是被陷害,才被砍头的……” “这样啊,”女子冷冷的站起来,妩媚的笑了笑,脸上却一片寒意:“不过小姑娘,人呢,不会无缘无故被人陷害,你父母必定做了会被人陷害的事情,才死的。” “什么意思……?” 言犀听不明白她的话,有些愣愣的看着她美艳的面容,那女子轻哼一声:“意思就是,你父母大约也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才不是!”言犀终于明白女人的意思,她又生气又着急,大声说道:“爹爹和阿娘是最好的人,他们、他们对每个人都很好很好的……” “是吗?” “阿縢婶婶也说过的!他们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天底下最好的人,那怎么会被人陷害,被杀呢?” “我、我……”言犀急得眼泪一直流,她不明白,“神仙”明明这么好,给她吃烤鱼,而这个人……明明随便就会把珍珠送给她,现在为什么这么坏? 她不明白。就像不明白为什么收留他们的猎人突然要杀他们,为什么好心给他买饭的人也要害自己。 她还不明白,这个世上的人有多复杂,黑与白之间,还有天地那么大的灰。 她只是着急又悲伤的哭起来,用尽力气为自己的爹娘辩护:“我不许你这样说他们!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女人却不为所动,轻轻点头:“是啊,我的确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一件事,这世上啊没有绝对清白的人。” 言犀被这句话击中,瞬间连站都站不住,她颤抖着愣了片刻,终于又害怕又生气起来,涨红了脸,指着女子骂道:“你是坏人!” “哎哟,你这好人坏人,判断得还真快。” 言犀听不懂她话里的讽刺,只是生气,她不愿意再多留一刻,愤愤的转身想要走,又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神仙”,心有不甘的僵在那,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边陆重行却好像已经整理好思路,不卑不亢的作揖,沉声问道:“请问阁下可是段十六,段先生?” 青衫男人微微点头,看着陆重行,似乎在猜测他的来历。 “如此,”陆重行上前一步,朗声说道:“在下陆重行,奉家师风岩中的遗命,前来寻找先生,取回十年前,家师寄存在先生处的一本书。” 听到陆重行的话,名叫段十六的男人目光微动,像是回忆起什么,柔声问道:“你是风神医的徒弟?他怎么没有自己来?” “实不相瞒,家师已经仙去了。” “这样。”段十六微微蹙眉,似乎有点可惜,“我与你师父只见过一面,不过他的医术世所罕见,可惜了,你年龄如此小,不知道学了几成,够不够格拿回那本书。” 他这样说,陆重行便看一眼言犀,也沉默下来。言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突然发现说要找草药的人突然变成了找人的人,有点反应不过来,她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段先生”,愣愣的问道:“你……你不是神仙吗?” 段十六抚摸着黑狗毛绒绒的头,冲言犀微微一笑:“你觉得这世上有神仙?” “嗯……” 段十六不知可否,只是施施然的转身,要走的样子。 “你师父说十年后来取书,若是没来,便归我所有,既然你来了,便跟我来取吧。” 说着,他又转过身来,将手里的黑狗轻轻一扔,径直朝言犀扔去,一人一狗猛然遭此变故,都一惊一乍的叫起来,言犀噌的一下躲到陆重行身后,那狗就没了着落,掉在地上滚了两圈,爬起来哼唧两声,十分不满。 “黑豆送你了。” “黑……豆……?”言犀咽了口口水,不敢置信的看着草地上的黑狗,震惊片刻,猛烈摇头。 那黑狗显然也不愿意,屁股一扭就要去段十六那,又被对方揉揉的推了出来,十分沮丧,垂着脑袋哼哼唧唧,外加瞪了一眼言犀,显然比她更不情愿。 言犀看着恶狠狠的黑豆,想起之前自己在山脚下拿石头扔它,大惊失色,扯着陆重行求救:“它会吃了我的……” 陆重行也把黑豆和人毫无二致的表现看在眼里,目光里满是惊讶,拍了拍言犀的脑袋,却安慰道:“我看它挺精神的,你就收下,哪天没粮食了,杀了吃了。” 分卷阅读53 他一句话出来,说着,他拉起言犀,抬脚追上段十六,言犀步履匆忙,忙里偷闲,偷偷拽他的袖子:“你说要找药材的。” “要是说找人,你不更来劲?” “……,那,那这个段先生,会不会愿意收我为徒啊” “我怎么知道,你啊,别毛毛躁躁的,要是出了什么事,机灵点跑知道吗?” “跑?”言犀有点奇怪,“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啊……?” 陆重行撇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将她拽近些,低声说道:“别的我不知道,但师父告诉我,十五年前他遇到这个人的时候,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可是现在我看他还是二十出头,一个人怎么可能十五年都没有变化?” 言犀皱眉想了想,实际上,她对年龄还没有概念,只是看陆重行一副戒备的样子,也跟着紧张起来,不敢说话。 第38章 一次失败的寻仙记(三) ============================== “泥巴山上有神仙”,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雍都人民中流传一阵,只是不知是因为山势险峻还是别的什么,传是这么传着,雍都人也没真的来修个庙、建个村,只有零星修道问佛的,时不时拜访一下。 十五年前,风岩中倒不为寻仙,而是为了寻一味药草,在泥巴山上偶遇了受伤的美艳女子,以及前来救治的段十六。当时,风岩中已是天下闻名的“阎王怒”,却对女子的情况束手无措,他又羞又愧,执意要拜段十六为师,被拒绝后,他拿出融汇了自己毕生经验的医书,只求段十六可以为其批阅、修改,段十六便让他游历天下十五年,之后再来取。 “结果,我没能等到十五年。” 三年前,风岩中弥留之际,将当年的奇遇告诉年仅十岁的徒弟陆重行,“你一出生就跟着我四海为家,还不会说话就开始认药草,读完我留给你的书,你或许能跟我一样,但唯有那一本,能让你超越我,也唯有超越我,你才能自称是我的弟子。” 说完,风岩中撒手西去,陆重行埋葬师父后,一路走走停停来到雍都,谨记十五年的约定,来到泥巴山。 陆重行低沉缓慢的叙述,跟着段十六的身影融入森林中,一路蜿蜒向上,越来越飘渺,此时已经深夜,言犀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只是惊讶于陆重行居然也和自己一样,失去了重要的人,她心里不由得伤心起来,又想到金容, 桃红的女子一脸兴致盎然,像是回忆起当年,一双桃花眼眯起来,不住点头:“是呢是呢,你师父当年固执得很,如果不这么榆木脑袋,倒是很合我的胃口呢!” 说完,她华丽丽的旋转半圈,兴高采烈的冲言犀挥了挥手:“到了哟,流浪的小狗今天有地方睡了。” 言犀一愣,傻傻的抬起头,这才发现前方有灯光。 不仅有灯光,还是一整片灯光! 到黑黝黝的丛林里,一个宽敞的院子出现在不远处,被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灯笼围绕着,那些灯笼用了不同颜色的灯罩,浅红、深黄、米白甚至绿色参差错落,让整个院子如同在仙境中。 “哇!比家里的烟火还要漂亮……” “可不是,先生这院子我可是布置了好几天呢,不过你得先好好洗洗,这一头一脸的,到底在泥土里滚了多久?” “……” “隐梅你啊。”听到言犀被取笑,段十六终于阻止了一句,又回过头来冲她一笑,月光下,他整个人和森林仿佛融为一体,言犀看着他,只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像神仙,又像那画本中缥缈无形的精怪,想起陆重行的话,惴惴的不敢说话,抓着陆重行的衣角,跟众人走进了院子里。 穿过梦幻的灯笼,四人走进竹屋大堂里,段十六似乎早有准备,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本书,径直递到陆重行面前,“按照约定,这本书完璧归赵。” 陆重行似乎没料到事情进展如此神速,他接过书,匆忙翻了几页,少年老成的脸上也浮现出激动的神色:“的确是家师的笔迹……旁边的批示,可是段先生的手笔?重行感激不尽!” “原本就是你师父的东西,不用客气。” 陆重行感激的点点头,珍而重之的把医术放进怀里,瞥到言犀,目光又闪了闪,看向段十六。只是段十六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径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舒舒服服的坐下去,泡起茶来。 反而是一旁笑呵呵的隐梅,目光一转笑起来:“一个要学医书救死扶伤,一个要学武功报仇杀人,你俩是怎么凑在一起的?真是奇怪。” 言犀听到她的问题,只觉得脸上无光,抓着陆重行的衣角头都不敢抬。 隐梅摇摇头,施施然走过来,俯身看着言犀,唇边的笑意越发明显:“不过,你身上好重的腥味啊,看不出来,还是个天生杀人狂啊~” “我……我不是!” “不是?那你衣服上这一片红,莫非还是自己的?” “……,他、他们是坏人……” 分卷阅读54 “是坏人就该杀?你以为你是谁?” 隐梅的问题如此尖锐,言犀被她问住,又羞又恼,犟脾气也涌了上来,瞪着眼睛吼道:“为什么不可以?他们要杀我,我为什么不能还手?还有我的父母兄长、管家婶婶,他们都被人杀了!我问什么不能杀他们!?……还有你,你放火烧了别人的家,你也是坏人!” 她中气十足的话音还未落下,一道红色的光在两人面前闪过,一瞬间,先是陆重行完全反应不及,整个人被腾空扔了出去,装在旁边的椅子上,哐啷啷的响声中,他大惊失色的回过头,却看到言犀已经被隐梅逼到了门口角落,一把小巧的匕首正顶在她的脖子上。 “言犀……!”他脸色煞白,急忙看向段十六求救,后者却完全没有行动的意思,只是坐着喝茶。 “你可知道,杀人是什么意思?”隐梅看着言犀恐惧到极致,浑身发抖几乎要瘫坐在地上,凉凉的哼了一声:“害怕吗?” 言犀害怕到话都说不出来,她脸色惨白,忍不住瞥一眼匕首,只这一眼,寒意就到了心里,她忍不住更加颤抖起来,眼泪滚滚而下。 “你若选择这条路,且不说你会如此对待别人,以后也会有无数次,被人这样用刀子抵着喉咙,你不害怕吗?” “我……我……” 言犀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又看了看旁边同样陌生的陆重行,身体颤抖到几乎要站不住。 她害怕。 她从未如此害怕过。 自从那一晚以来,不管是在暗夜中奔逃、在街边躲藏,还是在那条竹林小径上,亲眼看着凉管家和阿滕的死,还是数天前被另一个人用匕首指着,不管是哪一件,都不如此时此刻,被这样一个不知是人还是妖精的女子,用匕首抵在脖子上,凉凉的看着她。 她察觉到皮肤随时要被刺破,想到老李的死,想到血喷溅而出的感受,只觉得身在地狱。 “我若是在这里杀了你,没有任何人知道,很多人就是这么死的,没有人知道。” 隐梅的话和匕首一样锋利,刺破了言犀的心脏,她几乎要哭出来,却不知为何,拼命忍住了。 “……我不怕。” 她说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声音,但是这一刻,她更加清晰的想起阿娘那晚的遗言,想起她的眼神和表情。 “我一定,要给我父母兄长报仇,我一定会活下去,就算生活是刀子,我也会伸出我的脖子,只要活着,我就不会放弃!” 她的话跟着眼泪一起掉在地上,仿佛有声响。 屋里一片死寂,就连段十六也放下茶杯,看向言犀的眼神里,隐约有些赞意。隐梅也是一愣,愣完又笑:“真是好眼神,若是天下女人都有你这样的眼神,还有男人什么事?” 说着,她收起匕首,冲段十六一笑:“先生若是看不上,不如留给我咯?” 段十六不置可否,他坐在椅子上,身上仿佛笼罩着看不见的雾霭,他看着言犀,眼神深幽,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东西,又没头没尾的说道:“人生苦短,若能平安度日,柴米油盐虽然庸常,也不辜负你父母拼死留下你的性命,这样不好吗?” “……不好。” “我若是不收你,你还会去找别人,别的神仙吗?” “嗯……我知道你们很厉害,隐梅姐姐还会飞……我、我真的很想学,求你了神仙……先生!” “这世上或许有神仙精怪,但更多的还是红尘众生。”段十六微微一笑,慢慢说道:“我不会收你为徒,但你若是想,可以留在这里,能学多少,看你自己,如何?” “……如、何?” 言犀愣愣的,不知道这到底算答应还是没答应,那边隐梅已经挑眉看过来,装着吃醋的样子拍拍她的脑袋:“居然入了先生的法眼。” 她这样一说,言犀便知道自己成功了,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屋子里的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鼻涕眼泪横流不止,像一只肮脏的小兽,狼狈到极致。 陆重行少年老成的面上有些深沉的东西,他走过来,不声不响的拉过言犀的手,言犀边哭边看过去,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指甲刺破了手心的皮肤,早已渗出血来,整片手掌红红的一片。 陆重行拿出一个小药瓶,仔细的洒在她伤口上,又不知从哪里拿出纱布,慢慢的帮她包扎。 “什么生活如刀的,是你家人的遗训?”他问着,声音低沉。 “……这是阿娘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她垂下头,看眼泪落在地上,又急忙擦掉,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笑。 “行了,目的也达到了,你这一身脏兮兮也该去洗洗了,”隐梅笑嘻嘻的看过来,伸手将她捞过去,打趣的摸摸她的脸:“洗出来不好看的话,还是扔出去吧~” “隐……” 言犀见她取笑自己,脸一红,就像挣扎,然而几乎是同时,隐梅脸上嬉笑的神色如潮水瞬间退去,无法置信的慌乱同时爬上她的双眼,言犀还没读懂那里面的意思,就见她喊一声“糟了!是人血的味道!” 然后整个人如一片红色的云雾飞了 分卷阅读55 出去。 屋外,深深浅浅的灯笼不知何时已经熄灭,黎明前最黑的夜色里,隐隐透出一丝熹微的冷光,山风呼啸之声从远处传来,却没有风抵达这个院子,这片小小的区域,寂静得像是不存在。 发生了什么……? 第39章 一次失败的寻仙记(四) ============================== 发生了什么? 言犀紧跟着冲了出去,看到外面的情况,这个念头闪过脑海。 与此同时,一道红色的影子已经从天空红掉落下来,却是隐梅,言犀看到她狼狈的飘零样子,一声惊叫还在喉咙里,段十六的身影已经冲了出去,将她稳稳接住,落在地上。 “多谢先生。” 隐梅吐出一口血,仿佛不敢碰到段十六,匆忙翻滚着离开他一点距离,然后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头深深的埋下去,整个人发着抖,仿佛狂风里的叶子,散发出无与伦比的恭敬和恐惧。 仿佛在跪拜唯一的神。 她跪拜的方向,一个苍色的人影停在半空中,像一个影子,转瞬又到了院子里,像一个没有温度的假人,毫无声息。 言犀看到那人的一瞬间,几乎要愣在原地。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苍色的衣服,惨白的脸,那张脸好看到无法形容,眼神里却满是嗜血的疯狂和冷酷,风吹在他苍色与黑色交织的头发上,那头发就凌乱的舞动起来,像鬼魅一样随风舞动,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何况,看不见的黑色雾霭从他身边蔓延出来,只是看着,言犀便觉得比她经历过的最冷的风还要冷。 完全不像是人类…… 一瞬间,以前看过的各种奇怪的连环画全部在脑海里炸开,她吓得站在那儿,只觉得地下有手冲出来,拽着她的脚不让她移动。 段十六安安静静的站在院子里,表情有些无奈,又有些淡漠。 “罢了,”他低头笑了笑,仿佛认命,又仿佛有些讽刺,“反正也躲不过。” 他的话音落下,那个苍色的人已经动了。 他身影一闪,风鼓动起来,隐梅仿佛被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冲撞到,狠狠摔了出去,然后那人目光一抬,径直朝段十六冲去,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 这一下变故,言犀吓得惨叫一声,心急如焚的冲了上去,大喊道:“住手!不许伤害我师父!” 她稚嫩的声音被淹没在狂躁的风里,那人却还是听到了,他略微转头,寒冰一样的目光落在言犀身上,让言犀狠狠打了一个冷禅,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又喊了一句:“你放开我师父!” 隐梅在一旁见她脸色死人一样,浑身发抖,却梗在那不愿意让步,笑着摇摇头:“你倒是个忠义的。” 言犀没听到她的话,她如同着魔了一样,瞪着眼前的人,既移不开视线,又使不上力气,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却飘零如残叶。 那人盯着她,又看一眼段十六,段十六被他抓着,却一点也不在意,只是看着他轻轻说道:“你要是疯到敢动她,我饶不了你。” 段十六的声音轻飘如风,那人也仿若未闻,他目光一动,黑色的风便从平地而起,朝言犀袭来。 她傻愣愣的无法反映,陆重行冲过来想将她一把拽住,却差了半个瞬间,言犀已经被看不见的风拉着,拽到了那人面前,被他冰凉的手指轻轻点在额头。 一瞬间,记忆如潮涌,又一瞬间,那潮涌仿佛经由手指被那人看到,他目光转向段十六,原本钳制着段十六的手已经松开,却依然将他牢牢控制在手里。此刻目光相对,他疯狂的目光里更添了执拗。 “不许。” 他说着,两个字背后是否有含义,有什么含义,言犀全然不知,她只是急切的想要维护好不容易找到的师父,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只是她来不及说一个字,巨大的狂风已经将她卷起来,瞬间便将她卷到天空中。 “言犀!” 陆重行惊慌的呼喊从身下传来,她顾不上回答,上下瞬间颠倒,她飘荡在空中惨叫一声,本能的想闭上眼睛,又被狂风刮着,逼迫她睁开来,然而睁开来,却仿佛梦境。 漂浮着的梦。 她看到那人带着段十六消失在天空的另一个方向,隐梅紧追而去,身影小得如半片桃花,然后是陆重行的呼喊一瞬间远去,他蓝色的袍子被风刮着将他席卷着冲到了不知哪里,而精致的竹院一瞬间就到了身下百丈,只能看到寒冬里的月色照在院子里,投下虚幻的银色。 然后那银色急剧收缩,那竹院也急剧缩小,一转眼就消失在茫茫丛林里,她被风刮着朝天上飘去,飘得那么高、那么急,天旋地转中,她的惨叫终于出口,只是也如同虚幻,将她的意识往下拉去。 她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然后她就沉到了昏沉当中,完全无法控制任何事情,只看到泥巴山已经不见,一座城池从身下掠过。 是雍都。 雍都……金容…… 她脑海里想起许多画面,想起沈府 分卷阅读56 热闹明亮的花园、想起后院金容住过的青色院子、想起黑夜里猎人的院子、想起刘大娘盲着眼睛,躺在晃动的藤椅上。 这一刻,她在茫茫然的风里茫茫然的发现,这世上原来有这么多的院子,有这么多的人,生活在各自的院子里。 只是属于她的那一个,再也回不去了。 无论怎么着,都没有属于她的。 这么想着,雍都突然就远了,言犀的眼泪便落下来,彻底晕了过去。 那滴眼泪被风卷着,裹挟在凌乱的气流中从雍都上空扫过,化作当天晚上突然而起的漫漫小雨的其中一滴,落在雍都随处可见的一个屋檐上。 金容打开门,走到屋檐下,抬头看到湿润的雨色,眉头便皱了起来。 “你怎么起来了?还没有好不要吹风。” “我……我知道。” 刘大娘的声音在里屋响起,金容柔顺的回答着,目光却无法从雨幕中挪开,她童稚秀气的脸上依然苍白,眼里却是孩子不该有的忧愁。 “我梦见好大的风,还有言犀她在叫我……刘大娘,她如果有危险怎么办呀,她比我还小,她能去哪里呀?” 刘大娘摸索着走出来,拉住金容冰凉的手,疼惜的拍了拍:“去睡吧,她命硬着呢,没准过几天就灰头土脸的来找我们了,睡吧睡吧。” 金容这才点点头,又看一眼浓黑的天色,缓缓的关上了门。 言犀,你要活着呀……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第一卷就结束啦,感觉文章发展的方向有点奇怪 果然没有大纲还是不行哈哈。。休整几天高高大纲再更吧~话说我对BG真的不太擅长,努力ing~希望你们喜欢哦 第40章第二卷歧路由人 ============================== 所有的今天,皆是昨天。 所有过往,皆是序章 第41章 杀手言犀(一) ============================== 四月下旬,梁镇,晚春的天气正好,镇子里一片热闹繁华,卖艺的卖货的熙熙攘攘,逛街的办事的人来人往。 一个17、8岁的女子溜溜达达的走在街上,她穿着寻常女儿服饰,枣红的短裙像一个无袖的褂子,长度还未到膝,套在黑色的衣服和裤子上,既娇俏又利落。头发绑成一个马尾,玄黑色的发带是男人才用的,再加上裙子上的玄色粗腰带、玄色短靴,整个人飒爽干脆极了,猛一看还以为哪家的小公子跑了出来。 她似乎也没把自己当成姑娘家,手上一个油纸包当街就被拆开来,热腾腾的包子比她脸还大,却被她一口咬下几乎一半。 “好吃!” 她享受的眯起眼睛,猫一样晃了晃头,两口三口将包子吃掉,拍拍手,准备开始干活。 是的,干活。 离她不到一里地的城南赌坊里,周详正狠狠扔下最后一个骰子,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桌面上滚动的骰子,疯魔了一样喊着:“大、大、大!” 骰子咕噜噜的转着,像一个回忆起往事不愿意停下的啰嗦老人,执拗的转着转着,终于在他血红的眼睛下慢慢的、慢慢的停了下来。 却是个3点。 “去他妈的!!!” 周详气疯了眼,将手上最后一点银子狠狠拍在桌子上,拍得桌子几乎要碎了,看热闹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跟着那桌子蹦了蹦,又很快淡定下来。 周详看也不看众人,骂骂咧咧的转身走了,众人也顾不上看他的背影,有人已经发现那银子上有血。 “这是急疯了哟,抓个银子都砸手心。” “又不是今天疯的,你瞧瞧,这都什么季节了,还窝在镇子里呢。” “也是,我听说,他那婆娘昨天还哭呢,像是又被他揍了。” “哎哎哎行了行了,不关我们的事,来来来,继续下啊,买大买小,买定离手啊!!” 人群的议论响起又落下,没有人再关心一个赌输离场的失败者,而是接下来,自己能否把那沾血的细碎银子赢过来。 周详走出赌场,心里窝火,又觉得饿,他在身上摸了摸,发现一晚过去,自己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剩下,又更加火大。 “喂!”他一把揪住路过的赌场小二,见他怀里抱着几个纸袋,肉味儿飘出来,勾得他眼睛都冒光,伸手就要去拿,“肉都给我!” “欸?”小二被他一把揪住的时候已经白了脸,此时看他直接动手了,吓得连推带躲的挣脱出来,挂上尴尬的笑脸护住手里的东西。 “哎哟哎哟真不行,周爷这可是其他客人的,您这要是拿走了我可没法交代啊周爷。” 周详一听他推脱,怒火就爬上了脸,“看不起我了是不是!?赌场掏钱买的东西你当我不知道吗啊?找打 分卷阅读57 啊?” “不是不是,哎哟周爷……” 小二还想解释,话说了一半,周详已经一巴掌呼了过来,他躲避不及,惨叫一声滚到地上,手里的纸袋已经被周详一把抓走,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周详一脚踢在他身上,他嗷嗷叫了一声,不敢说话了。 “下贱东西!当年怎么伺候我的你是忘了吗啊?敢拿其他客人搪塞我,下次我打死你!” 周详吐了口口水,撕开纸袋,拿出里面的烧鸡就咬,这才心满意足的哼一声,扬长而去。 小二哎哟哎哟的爬起来,早有赌场其他同僚跑过来扶他。 “这周详刚输完,火气正大呢就让你碰上了。” “呸!”小二恨恨的吐了口口水,皱着脸摸身上的伤,脸上全是愤恨和鄙视,“以为自己了不起!谁知道干了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输光了在这里充大爷!去他妈的赶紧烂死吧!” “行了行了。” 同僚见他气狠了,不走心的安慰两句,小二将他挥开,又骂了两句,把地上的纸袋捡起来就要进去,一转身,却看到一个枣红短褂的小公子看着自己,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 “哟,早啊。” “小公子”一开口,小二这才发现,对方是个姑娘。 还真是个英姿飒爽的姑娘,虽然看上去有点……锐利。 他眼睛亮了亮,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流口水,换了个笑脸迎上去,机灵的哈腰:“这位小公子,可是无聊想去赌场玩一把啊?您跟我来,我给您啊安排安静的雅间,保证干净,没人看到您。” “小公子”正是言犀,她赞许的点点头,却不走,而是看着周详离开的方向,轻笑道:“那个人,刚才在欺负你啊。” “刚才?哎哟您是说周爷啊?” “嗯,怎么,你欠了他钱?” “这哪能啊?” “那为什么打你?” “他那人……!哎哎,可真不是我说,不过他那人,就是个烂人。” “那是够烂的,而且还欠了我钱呢。” 小二一愣,不明白眼前这干干爽爽的人怎么会跟周详那烂货扯到一起,却还是装作惊讶的样子,惋惜的叫起来:“哎哟小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啊?您可别跟他扯上关系啊,那可是条疯狗啊。” “是,所以我想要问问,这个人,之前在你们这赌输了多少钱?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钱还我。” “咦?这……” 小二退缩了一下,言犀嘴角轻扬,一锭碎银就放到了他手上,他立刻眉开眼笑的收起来,说着“这怎么好意思,”然后看四下无人,凑过去小声说:“小公子您有所不知啊,这周详原本是个破落猎户,□□年前,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大笔银子,整天吃喝嫖赌,散到前两年才散完,光是在我们赌坊,就输了不下一千多两,可不是小钱。人都传言,他是在那京城里啊……接了见不得人的买卖。” “一千两,”言犀面无表情的重复一遍,看着周详离开的方向,点点头,却又笑起来,“光是赌场就能输一千两,想必其他地方的花销也不少,没错,是个不错的买卖。” 小二一愣,还没听懂言犀的意思,眼前就一空,却是言犀转身走了。他闻到空气里遗留的淡淡香气,陶醉的吸了一鼻子,这才小心的将银子塞进衣袖里,吹着口哨进去。 言犀离开赌场,溜溜达达的一路走,她看上去并不着急,天气这么好,她甚至停下来,在河边赏了一会儿桃花。然后才看了看方向,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 只是,轻松的氛围在靠近镇子东边的一户人家时,被怒吼声、摔东西的声音破坏得一点儿不剩。 原来是周详回了家,正在发火。 “……你这啰啰嗦嗦的臭婆娘!一大早摆脸子给谁看!?啊?三天不打你皮痒了是不是!?” 暴躁的声音一刻也不停歇,桌椅倒地的磕碰声音中,女人的哭声夹杂其中,满是恐惧、无奈和绝望。 “就知道嚎,一群丧门星把我手气都嚎没了!现在你们满意啦?啊?” 周详更加生气,他站在满屋子狼藉之中,见实在没东西好砸了,便狠狠踹了一下歪斜的桌角,吓得屋里的人更加哭起来。 那是三个女人,当中的一个年龄最大,应该是他的原配夫人,两边年轻一点的姑娘,想必是妾。三人都脸色惨白,其中一个显然是害怕了,哆唆半天,抬头看到周详的脸色,又忍不住嚎了一声。 “臭婆娘你还哭?跟着我是委屈你了啊?也不想想,是谁把你从窑子里捞出来的?啊?信不信我再把你扔回去!黄脸婆一个了,到时候,什么肮脏破烂玩意儿都趴你身上,你就满意了啊!?要不是我,要不是我……” 他越说越气,抬起手,咆哮着就要上前给她一个耳光,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喀喇”一声响,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却见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了起来,门下的阴影里,一个枣红衣服的人站在门口,正看着他笑。 第42章 杀手言犀(二) ========================= 分卷阅读58 ===== 被门挡住阳光的房间突然昏暗,门口的人,一身利落打扮,初一看上去不辨男女,却面庞洁净,似有微微的荧光。他脸上的笑容分明是清浅、惬意的,但不知为何,周详心里突然抖了一下,只觉得有什么阴森发寒的东西从那人身上飘出来,还有那枣红色的衣服,暗沉沉的,淋了血似的。 “你……你什么人!?” 他嚣张惯了,开口的一瞬间又找回了信心,这时,家里护院的狗也冲到了门外,凶狠的咆哮着,这更给他壮了胆,捡起旁边的桌子残腿就叫嚣起来:“知不知道我是谁?啊?赶跑进我家里来,活腻了啊?” 来的人正是言犀。 她站在门口,阳光从门的格子里投下来,落在背上暖呼呼的,让她的身影也淹没在阴影和光明里,感觉不错。 “卡啦”一声,她背手将门闩搭上,也不理会门外的狗叫,身形不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室内转了一圈,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是啊,活腻了。” 她说,并不遮掩自己女子的声音,莫名的有些低沉,又更加笑起来,“这是你的老婆和小妾?没钱买早饭,倒是养得起三个老婆啊?不过也是,你早几年是有钱的,要不是你,这两个、不,这三个女人大约过不了之前几年的好日子。” 周详一愣,见对方不过是个女人,身为男人的粗糙信心陡然间回来,他竖起眉毛,抓着手中的桌子腿,对言犀的话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听出对方是个女人,他立刻就不怕了,问完,装腔作势的挥了挥手里的桌子腿,一双眼睛凶狠之余,在言犀脸上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又多了些轻蔑的神色,他周详可从来没怕过女人。 “你莫名其妙的说些什么!?” 他的神色落在言犀眼里,显得有些可笑。她微微一笑,几不可觉的冷哼一声,目光深沉,盯着眼前的人。这张脸阔别十年,她已经要忘记了,但他脸上那道熟悉的疤痕,又在这一刻将她拽进十年前的那个寒冷夜晚。 那个夜晚,好心收留他们的猎户,到第二天的早晨,突然变成了要拿她性命的屠夫。在那个竹林里,这个人将她最后的希望斩得干干净净,让两个无辜善良的老人曝尸荒野,无人知晓的惨死异乡。 “一千两。” 她笑了笑,充满讽刺,看着昏暗屋子里的男人一步步走上前去,“在赌场输了一千两,吃喝嫖赌,赌就算占一半,当年,你拿到了至少两千两,对吗?” 周详听她说着,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颤,但是他盯着眼前娇小的女人,心里那股蛮劲儿上来,阴狠的笑起来,“看来你是贼啊,居然敢偷到我头上来!小娘子会不会太大胆了一些?信不信我一只手就能拧断你的脖子。” “我的脖子吗?” 言犀低头笑了笑,那笑声转瞬即逝,周详还未看清楚她眼底的血色,就看到红光一闪,她的身影已经到了跟前。 下一瞬间,一阵剧痛,周详猝不及防的嚎叫一声,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不敢置信的看着血从自己身上喷出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打算用什么拧,手吗?” 手……?周祥下意识的去看,却只看到自己的手上,腥红一片。 身后,女人的惨叫成一团,尖锐的声音几乎掀翻屋顶。 没有人看到言犀是如何出手的。 周详抬头看着眼前的女人,看着她白净的脸、淡漠的表情,还有站在自己跟前,却一点血也没有沾上的清爽,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搜肠刮肚的想了一圈,想自己得罪了谁,然后惶恐的发现,自己得罪的无数人中,不应该有人有如此的本领。 “你……你……” “看来,你还没想起我是谁。” 言犀冷笑一声,手腕一转,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手上,又转瞬沾满鲜血的一柄寸剑便在她手上转了一圈,一串血滴甩了出去,正扫在他身后的墙上,其中一个小妾正抖抖索索的往外爬,眼见一片血就溅在自己眼前,吓得惨叫一声,直接晕倒在地。年龄最大的周氏下意识的去拽她,一双眼睛还是钉在言犀身上。 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是丈夫在外面招惹了仇家,如今找上门来了,便满身惶恐,身体发抖。但是自始至终,她是三个人里唯一没有尖叫的人,她的眼神也更加复杂,像是无法自控的担心丈夫,却又早已明白他会有今天。 她也没有认出言犀,言犀看到她空茫的神情,也猜了出来,她想起那晚,这个女人端上来的热汤热饭,目光微闪,又看回周祥。“听说,你是八九年前突然暴富的,也就是说,藏了一段时间,确定没有人注意到那天早上的事情,没有人会追查你犯下的罪行,才把钱拿出来用?倒是有点脑子。” “你……你在说什么?” 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凉管家和阿滕婶,被他杀死了。 想到这里,她更加痛苦、愤怒,朝周详一脚踢过去,将他踢翻在地,又夺过他手上的桌腿朝他狠狠砸去,冷声喝道:“他们在哪里!?那两个被你杀掉的老人,凉管家、阿滕婶……你把他们的尸体怎样了!?说!” “老、老人……?” 分卷阅读59 周详在暴打中反应过来,瞪大双眼,他那浑浊的眼珠子一下子有了聚焦,仿佛脑子一瞬间清醒,他想起什么,死死盯着言犀,终于认出她来,大叫道:“你是那两个……你们没死!?” “我们没死,怎么,你很失望吗?” 周详目光悚然,然而这一刻,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拼命嚷嚷道:“你……你胡说!我可没杀他们!你不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 “我什么也没做过!有本事,你让官兵来抓我!” “哦?抓你?” 言犀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更冷,“你倒是不笨,当年杀我们,不就是知道不能暴露吗?藏了那么久的银子,不就是确定没有人会来找我们吗?现在喊报官?哈!” “你……你血口喷人!” 言犀目光如冰含血,她手臂一动,周详还未反应过来,那柄闪着寒光的利刃就朝他刺了过来,他根本来不及看清,只看到那刀身坚韧锋利,中间一道红痕如血。 他终于惊恐起来,大叫着爬起来逃脱,但言犀一脚踩在他脚踝上,让他无法拉拽,恐惧中,他咆哮着伸手去攻击言犀的小腿,然而他的手刚动,尖锐的疼痛就传了过来,却是那剑毫不留情的刺中了他的手臂。 “啊——!” 他惨叫起来,一旁的周氏也终于惨叫起来,言犀不为所动,目光中全是热切的恨意,她拔出剑又刺进他的肩膀,血喷溅出来,终于喷到她的脸上。 “你刺了凉管家多少刀?你说!一支箭、一把匕首!一下一下!你杀了他!为了银子,你杀了他!还杀了阿滕婶,还想杀了我们!记得吗!?记得吗!?银子花得快活吗!?嗯!?” 言犀的声音冷静又冷酷,却压抑不住的疯狂激烈,她每说一句,手中的剑便拔起来又落下去,让他鲜血直流,却不让他死去。 周详惨叫连连,不断的喊着:“饶命……饶命!” 然而此时,他已经没有任何辩驳的能力,他无法辩驳,也无法真的求得原谅。 周氏抱着两个年轻女子缩在墙角,面如土灰,露出恍然的神色,无法相信的嘟哝道:“你是……你是那晚借宿的……” 周氏的声音响起来,言犀的动作便停了一瞬,然而也只有这一瞬,紧跟着便是血光飞过,周详身首异处,死透了。 屋子里,只有这个穿越十年而来的奇怪女人,浑身血气的站在那里。 周氏几乎要昏过去,这时,窗户突然裂响,破碎的窗棱间,一只狼狗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落在地上,冲言犀露出牙齿低沉的叫着,野性毕露,随时要扑过去。 言犀站起来,回头看着随时要攻击过来的猎犬,打量片刻后冷笑一声,“十年前你没有追上我们,怎么,老成这样了,还要再试一次吗?” 猎犬眼中泛出绿色,它死死的盯着言犀,鼻头收缩耸动,然后,它仿佛嗅到久远的气息,目光更加凶横,呼呼的,发出威胁的嘶鸣。 但是它的威胁没有持续很久,一缕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的同时,红光闪过,猎狗的头就离开了它的身体,和它的主人一样,毫无知觉的倒到地上,失去了声息。 接连两条性命死在眼前,周氏再也撑不住,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死寂的房间里只剩下两具没有头的尸体,身边的墙面上,鲜血淋漓的写着四个字。 “杀人偿命”。 她惶恐茫然的看一眼丈夫的尸体,看到满地的血,又晕了过去。 第43章 杀手言犀(三) ============================== 傍晚,当整个梁镇因为命案沸腾起来的时候,言犀已经站在了当年的竹林小径上,她脚边是两个透出血色的布囊,里面正是周详和猎犬的首级。 风吹过来,她目光里的恨意已经褪去,满满的全是哀伤。 凉管家和阿滕的尸体不在这附近,他们死后,周详也许将他们埋在了这大山里茫茫的不知哪一处地方,更甚至,没有让他们的尸体留下来。 以至于现在,她提着仇人的脑袋,却不知道该安放在哪里。 她站着,闻到布囊里的血腥味,终于忍不住,冲到一旁吐了起来。 这时,一道黑影从竹林里冲出来,也不管她正吐得恶心,径直冲到她脚边,颇为开心的呼呼两声,拿脑袋去蹭她的腿。 居然是一只不大不小的黑狗。 言犀翻着白眼想把它踢开,又仿佛知道没用,任它蹭着,吐完了擦擦嘴巴,自嘲的笑了笑:“我果然不是杀人的料,是吧黑豆。” 那只狗,不,黑豆摇着尾巴,十分欢畅的“汪汪”两声,仿佛在说:杀个人还吐,真没用。 言犀便笑了,她伸手摸了摸黑豆的脑袋,将它抱进怀里。 十年前遇到那个不知是神仙还是妖怪的段十六,莫名其妙被送了一只狗,当那个奇怪的苍色男人把她甩到天空的时候,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黑豆不知从哪里扑了出来,扑进她怀里,又一路跟着她, 分卷阅读60 直到今天。 她还记得泥巴山上的那场大风,她在风里被席卷着,很快就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梦见自己掉进一个池塘里,池塘里的谁是热,她一惊讶,就醒了过来。 猛然坐起来的时候,怀里一个黑影嗷呜一声,像是被她吓到,弹到一旁,言犀被黑影吓得满头大汗,定睛一看才发现,居然是泥巴山上的那只黑狗。 一人一狗,僵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直到鸣鸟啾啾的声音从四面传来,言犀终于反应过来,举目四望,这才发现自己周围一片绿意,数目藤草铺天盖地,沿着两边的山一路往上长,仿佛长到了天上,只给白云蓝天留下一条缝。 “这里……这里是哪里?” 言犀只当自己还在泥巴山上,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抖着嗓子喊道:“师父……!师父你在哪里啊?” 悬崖峭壁上的数目吸收了她的呼唤,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如同泥巴浸到水里,一点回声也没有。 “陆重行……你、你在哪里啊!?” 喊声消失,旁边的草丛却簌簌而动,言犀先是一喜,就要冲过去,旁边的黑豆却先她一步冲到她前面,伏低身子,全身紧绷起来,缩着鼻子冲那边露出低沉的咆哮。言犀被它吓了一跳,也很快发现那草丛里绝不会是陆重行,吓得眼泪都要出来,站在原地发抖。 所幸那草丛里的东西似乎并不厉害,黑豆咆哮了一会儿,簌簌的响动就跑远了,黑豆这才慢慢放松,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也有些迷茫。 “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言犀愣愣的说着,眼泪掉下来,想到那狂风、奇怪的人,还有不知所踪的同伴,还有这一路的遭遇,她心里惊慌,满心只想哭。 “黑豆……”她再顾不上害怕,想把黑豆抱进怀里,但黑豆似乎没有这个打算,它四处看了看,鼻头耸动,然后认准一个方向,迈开腿走了过去。 “黑豆?” 黑豆转头看她一眼,人一样,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仿佛在瞪她,又仿佛在等她,言犀看一眼旁边安静的草丛,急忙跟上去。 “黑豆你要去哪里?你还能找到师父吗?他们……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里是泥巴山吗?可是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黑豆我好饿……” 恐惧缠绕着言犀,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并不期望黑豆会回答,黑豆也只是偶尔摇摇尾巴,同样没有回答的意思,一人一狗就这么盯着头顶的一线天,走了许久。久到言犀肚子都不再叫,但头昏脑涨的时候,眼前蓦然开阔,一片林子出现在眼前。 黑豆猛然精神起来,小步跑过去,言犀紧紧跟着,又走了许久,地势越来越开阔,等眼前不再有矗立的树木时,她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出了那片峡谷和林子,而峡谷外面,一望无际的草地延伸出去,远处是层峦叠翠的山影,如同仙境。 她瞪着眼睛看了许久,突然,一个人影烟雾一样出现在远处,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瞬间就到了她眼前。 那是一个身材瘦高、鹰钩鼻巨大的老人,稀疏的头发松散的绑在头上,像一个落难的樵夫。 “我还以为是什么触发了机关,原来是个野孩子。” 老人的声音和他的外貌一样粗粝,显出一丝阴森的气质,他浑浊的目光盯着言犀,而言犀从看到他那一刻起,就已经害怕的把黑豆抱到怀里,紧绷得像一根木头。 “看来是什么都不知道呢,”老人呵呵的笑起来,狗一样抬头嗅了嗅,咧嘴笑道:“好重的血腥味,小小年纪已经染血,看来你很适合我们‘无生门’。” “无生……门……?” “呵呵,天底下,学杀人最好的地方。”老人转身,一副要走的样子,又转过头来,鬼魅一样的问道:“如何,来吗?” 言犀紧紧抱着黑豆,那么紧,黑豆有些不乐意的哼哼两声,也抬头看她。她看着黑豆水汪深幽的眼珠,后知后觉的呢喃道:“这里不是泥巴山,对吗……?” 黑豆晃了晃耳朵,没有回答,言犀便愣了一会儿,将黑豆放在地上,迈出僵硬的第一步,然后深吸口气,迈出第二步、第三步,最后一咬牙,朝那个即将消失的背影跑去。 风吹过,十年倏忽而过。 十年来,若非黑豆,她几乎要以为泥巴山上的那场奇遇是个梦,但黑豆活生生在她眼前,她便知道,那不是梦,那是她破碎童年里,和沈府倾塌、生死逃亡一样不可思议的真实。 她也去了泥巴山上,想再找到那个神秘的男人、妖艳的女子,想去看看那个竹院,还有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蓝袍少年。 只是除了黑豆,她什么也没找到,就连那片杏花林也不见了,除了她和黑豆,一切一切仿佛从未存在过。 “抱歉,这只狼狗是你的同类,但我没忍住。”她看了看两个渗血的布囊,神色哀痛而决绝。 黑豆晃了晃脑袋,毫不在意,言犀便笑了笑,抱着黑豆拍了拍,看向另一个方向。 风从那个方向吹过来,仿佛带来记忆里雍都的味道。 她便想起金容,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还好不好,只是她实在等不及,等不及去找周详为凉 分卷阅读61 管家和阿滕报仇,也等不及,找到当年陷害沈府的人,将他们一个个亲自手刃。 想到这里,她便有些犹豫,这样的自己,金容一定……一定不愿意见到。 她又笑了笑,摸着黑豆的脑袋,轻轻叹口气:“走吧,还有好多人要去杀呢。” 第44章 重返雍都(一) ============================== 这天,正是最熬人的黎明前夕,最黑暗的时刻。 雍都大理寺都察院笼罩在一片浓墨中,黑沉沉的轮廓在墨蓝色的夜幕下像蛰伏的猛兽。四周一片寂静,没有半个人影。 也是,就算最大胆的贼,也不敢在庆国都城代表律法的建筑旁撒野。 但巡逻的队伍不敢有丝毫松懈,一个个神色冷峻,耳听八方。 “你们去那边看看。” 下士罗松对身后的队伍挥挥手,话音落下,队伍立刻分成两组,一组点了点头,从岔路口一转,往都察院左边的巷子里去了。他便带着剩下的几人,从岔路右边走,路过都察院高高耸立的大门,又穿过寂静无人的前院、灯火通明的中院,来到后院一直巡视到角落,最安静的档案楼。 楼有三层,全木嵌铜,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看上去总是暗沉安静,像一个死物,只有在大风天的时候,那些黄铜的装饰会发出沉闷悠长的细微响声,像无力的魂魄从堆积的案卷里爬出来,扒在墙缝间透一口气。 档案楼在都察院里面,又是如此偏僻,罗松明显感觉到身后的士兵开始松散起来,脚步也不那么齐整了,他心里算了算,反正走完这趟就到交班的时间了,便也不在意,带人从档案楼外侧的阶梯一直上到三楼,转了一圈又下到一楼,准备去望角那换班休息。 就在这时,似乎有一个影子从旁边的窗户里一闪而过,他一惊,下意识的转头看去,却只看到同样黑乎乎的窗户,风吹过,仿佛有树影从墙壁上掠过,莫名的有些阴森。 “你们听到什么没有?” 他还是问了一句,却看到下属一个个都茫然不知,其中一人更是指了指旁边的树,意思是他多心了。 “头儿,我没听到什么,而且这里前有中院,后有值班留宿的院落,是最安全的,应该没人来这里。” 平日里最规矩的下属这样说,罗松便觉得也是,他点点头,一挥手,“走,换班了。” 他这样一说,大家就有点雀跃,加快脚步朝望角走去,罗松落在了最后,身后没人了,他又下意识的朝刚才的方向看去,依然只看到那里黑沉沉的一片,死一样安静。 他便确定是自己多心了,将手从腰侧的剑柄上松开,离开。 档案楼又恢复了死寂,再没人往这里看一眼。黑暗中,一个更黑的影子突然出现在窗边,影子一动,那窗棱便无声的打开来,刚刚开出一条缝,那影子已经无声的冲出来,嗖的一下跃上一旁的树枝,夜枭一样,不见了。 而窗棱已经回归了原位,就好像从来没有人动过它。 黑影落在后院的屋顶上,猫一样,掠过酣睡的人群,甚至大胆的掠过昏沉的值班室,然后抵达庞大建筑的最外围,从围墙上一点,落在了无人的街道上。 说是无人,却恰好有打更的路过,他打着哈欠转过角,眼睛半睁不睁的时候,似乎看到一个人影站在街上,但是眼睛睁开的时候,那人影已经凭空消失,他心里一抖,下意识的嘟哝一声“阿弥陀佛”,敲出来的更声,多了一丝颤巍巍的恐惧。 言犀听着那更声从响起到消失,打更的人加快脚步离开,这才从墙角闪出来,站在昏暗的月色下,看了一眼刚出来的地方。 都察院档案室,原本以为会有当年的卷宗,可惜她找到现在,一无所获。 眼看天要亮了,她目光动了动,不再留恋,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最后的月光下,她的身影黑而轻飘,和雍都雄伟的楼阁相比依然娇小,只是和十年前比起来,高挑了许多。 她跑着,慢慢地变成了走,又变成了溜达。 一边溜达,她看着身边的景色渐渐暴露在微明的天空下,青石的居民小楼一一掠过,散发出还未完全苏醒的慵懒和茫然,让人心生喜爱,便微微笑起来,仔细回忆着,顺着记忆里的地图在巷子里慢慢走着,一条又一条,从从容容,又带着急迫。 路过一条小巷的时候,她停下来,站在路口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找到了。 这里距离永乐巷五个街口,是一条连名字都普通到让人记不住的泥泞小巷子,巷子尽头是一个拐角,拐角上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土地庙,青石板搭出可容纳一个大人的空间,里面立着一个小小的土地爷。 土地爷在这里一站就是数十年,个子高的人走过去都看不到他,倒是半大的小孩、佝偻的老人和流浪的大狗路过时,会和他平视一下,嘟哝一句保佑,或流着哈喇子叫一声,比如现在,黑豆就留着哈喇子在土地爷身上蹭来蹭去,一点恭敬的样子都没有。 分卷阅读62 阔别十年,再站在这个小小的破庙跟前,言犀难以想象,当初自己和金容就是在这个逼仄的地方,一躲好几天。 她蹲下来,看着在春潮中长出青苔的土地爷塑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多谢你,虽然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所谓的神仙到底存不存在,但谢谢你为我们避风挡雨。” 说着,她恭恭敬敬的跪下来,也不管地上泥泞,磕了两个头,这才钻进去,把黑豆扒拉到一边,抠出其中一块石板,又扒开石板下的泥土,摸索一会儿,终于摸到一个冷硬狭窄的盒子。她毫不犹豫的拿出盒子,将石板恢复原位,钻出来,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泛黄的纸张,眼眶就红了。 抵达雍都的时候正好中午,言犀站在汹涌的京都繁华中,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最想找的是金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忐忑,填饱肚子后看到大理寺巍峨的楼阁,便干脆潜进去,想找到当年沈府的卷宗,看看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只是找了许久,并没有收获,她便来到这里,将当年沈竹留给她的唯一的线索找出来。 十年来,她没有一天敢忘记这个盒子,甚至牢牢的记得上面的字,只是她没想到,光是看到这样东西,眼泪就仿佛要自己流出来。 她咬了咬牙,像是要盖住惨痛的往事那样,紧紧的盖上盒子,不敢再看。 黑豆从青石板里钻出来,好奇的看着她,她便咧嘴一笑,抱起来哼哼着拍了拍:“别蹭一身泥,我还要带你去见人呢。” 黑豆一歪脑袋,打了个哈欠,一副不争气的样子,言犀翻了个白眼,边走边说了起来。 “本来呢我也是想先回雍都去找金容的,但是一想到她的性格,便决定先把周详宰了再来,毕竟金容那样善良,要是知道我去杀人,一定会拼命阻止我的,再说也别吓着她……”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的擦擦手,又闻了闻,确定既没有血腥味也没有泥味儿,这才自顾自的点点头。 “金容最爱干净了,你这爪子上都是泥,可别指望她会让你靠近。” “汪……” “汪什么汪,金容你知道吧,我都跟你说了这么多次了,就算没见过你也很了解啦,一会儿懂礼貌知道嘛,敢给我丢脸就扔了你。” “……” 她笑了笑,加快脚步,朝记忆里刘大娘院子里狂奔而去。 可是等她到了却发现,金容却不在那里。 不仅金容不在,刘大娘的身影也没有踪迹。 记忆里刘大娘的院子,住着一个30多岁的男人。 第45章 重返雍都(二) ============================== 言犀趴在屋顶上看了半天,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她还记得当年厨房里的陈设,如今那灶台还在,只是多了些时光和炭火的黑痕。 这里的确是刘大娘的屋子。 可是金容和刘大娘去哪里了? 等那个男人出去,她在冷清的屋里溜达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到任何像金容的衣服或用品,越发确定她不在这里。 ……莫非是搬家了? 她有点慌,翻出院子,装作问路的样子拉住过路的一位大婶:“你好,请问是不是有一个刘大娘住在这附近?她很瘦很精神,就是眼睛看不见。” 那位大婶像是个老熟人,一听便点头:“知道知道,熏肉的那位刘大娘。怎么,你找她啊?” “嗯……请问,她还住在这附近吗?” 大婶打量着言犀年轻的面庞,像是在确认什么,言犀察觉到,猜出她在看自己是不是金容,越发着急,轻轻解释道:“是这样的,很多年前她帮过我,我路过这里,就想跟她道个谢,我记得当时还有一个小姑娘和她住在一起,特别白白净净的一个……” “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念初对吧?文文静静的那个。” “是的是的!你看到过她们吗?她们现在在哪里?” 见言犀满脸着急,大婶脸上浮现出哀叹的神色,自顾自的哀叹起来,“哎呀真是好多年了,你这一提我又想起来,刘大娘可是个好人啊,腌制熏肉的手艺在这附近可是出了名的,那时候每年入秋入冬,谁家都得请她走一趟,帮忙腌制,帮忙敲日子起灶……可她也真是命苦哦,儿子年纪轻轻就没了,老伴儿走得也早,眼睛都哭瞎了,就一个人,孤苦伶仃,乡下就那两亲戚,来过一阵子,见她没什么存银,也不是好打发的,又拍拍屁股扔下她走了,留她一个人,真是的!” 大婶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絮絮叨叨的说起来,言犀虽然着急,也仔细听着,何况她见到刘大娘的时候,她眼睛已经瞎了,身边也没有人,仔细想想,大约正是那堆亲戚走了之后? “可是还有念初啊,”她忍不住插话,说出金容的闺名,心里就更加忐忑:“我记得念初很会照顾人的。” “可不是!所以那年冬天,大家伙发现刘大娘身边多了个可心的人儿,都为她高兴,她说是乡下的亲戚,可那孩子的品貌风骨,哪里是乡下 分卷阅读63 人才有的?我们都猜啊,那段时间不是出了些事嘛,估计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金贵丫鬟,落难之际,被她收留了。\” “欸?是吗?” 言犀有点愣神,转念又觉得也是,自己当时那么小,只觉得把金容留在刘大娘家里就没事了,哪里能想到以大人的精明毒辣,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对呢? “那、那后来……后来她们怎么样了?” “哎,还能怎么样?”大婶心疼的摇摇头:“原本念初也是个好姑娘的,多亏了她,刘大娘后面那几年总算是有个照应。” “后面那几年?……什么意思?她已经去世了吗?” “可不是,年纪那么大了,我想想啊,4年多吧,念初那孩子来了以后,在这边过了5个冬天。” “5个?可是我上次来这里,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哎……这我就不知道了,”大婶有些踟蹰的摇摇头,欲言又止,见言犀一脸焦急,好心肠的说道:“刘大娘带着念初学了她的手艺,她走后,念初在街前头的姚记饭店打零碎工,帮忙腌肉洗碗什么的,但后来,刘大娘乡下的大侄子来了,没多久,念初就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什么!” 言犀大惊失色,一张脸惨白,抓着大婶的衣服几乎要哭出来:“什么叫不见了?” “唉唉,这就不知道了,总之啊,刘大娘走后,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原本还算有个地方吃饭,那刘丙来了以后吧……哎!也是个命苦孩子,总之啊,你如果是要找刘大娘,那就不必了,她都走了5年多了,至于念初,也4、5年没见到了。” “4、5年……”言犀低下头,失魂落魄的重复着大婶的话,双手也无意识的垂了下去,大婶看她无精打采,似乎也不好说什么,摇摇头,转身走了。 一直到大婶的身影都看不见了,言犀终于回过神来,她看着空荡荡的巷子,茫茫然将刚才的对话回忆一遍,转身朝巷子口走去。 巷子口对面的确有一家姚记饭店,言犀收拾好表情,晃晃荡荡的走了进去,挑了个靠近厨房的位置坐下来。 小二热情的过来招呼,言犀看完菜单,点了份特色腌肉,等到菜上来的时候,尝了一口便拉来小二问:“这肉怎么跟几年前的不一样了?” “哟客官您是之前来过咱们这?” “是,5、6年前,随父母途径雍都时吃过,很好吃,但是今天吃,味道完全不同了。” 小二一听,嘿嘿一笑,倒是赞许的竖了个大拇指,“客官您这记性和品味真是好啊!不过嘛……毕竟时间久远了,您大约记岔了也说不定呢。” “也有可能。”言犀点点头,不再多说,她低头吃完饭,见晌午已过,店里几乎没有客人了,便结完账出去,又一拐弯回来,从饭店侧面翻进去,见后厨帮忙的杂工正零零散散的收拾完毕,准备离开。 她想了想,有了主意。 没一刻,准备去休息的年长女工踏出厨房门框时,低头看到门缝角落里有一方手帕,她急忙捡起来,忙不迭的打开一看,却见帕子上用黑炭写了“念初”两个字,脸色就变了变。 “诶诶谁掉了东西在这啊?” 她高声喊了一句,晃了晃手里的帕子,其他女工抬头来看,只看到她手里的帕子精细柔白,便笑:“这么干净啊,怕是哪个客人掉的?” “就是就是,我们可没有这么干净的东西,庞姐要不你问问前店的?”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一句,叫庞姐的女工便眨眨眼,脸上的表情颇有些酸,不冷不热的笑了两声,“也是,不过啊,这帕子上写着‘念初’的名字呢,欸,郭小子你以前不是喜欢她嘛?该不会是你私藏了,不小心掉了吧?” “欸??”一个20多岁的瘦个子端着一大堆脏碗走进来,正好被庞姐叫到,他一脸茫然,看到庞姐手上的帕子,又急忙红了脸,“你不要胡说,这这这,这不是我的东西。” “当然不是你的。”庞姐哼了一声,将那块帕子揉了揉,却更加讥笑起来:“再干净的帕子在你身上待两天也成抹布了,我就是一想到你当初盯着人流口水的样子,这鸡皮疙瘩啊~” “哪、哪有!” “哪里没有?”另一个人也跟着笑起来,凑到庞姐面前,贼兮兮的笑:“不是庞姐怎得今天提起她来了?这都几年不见了吧?” “谁要想起她?你看这帕子上,写的是她名字吧?” “哟,还真是。” “哼,真是阴魂不散。”庞姐脸上讥讽,伸手想将帕子扔了,又觉得可惜,便揉了揉收进口袋里,嘴里依然不饶人,对另一个13、4岁的女孩说道:“小美你不知道,你之前的那个啊,明明是腌肉洗碗的,啧啧啧,天天那个讲究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千金大小姐呢。” 小女孩听不懂,讨好的笑了笑,旁边几个年岁大一点的都想了起来,跟着笑,“可不是!都到后厨帮忙了,还是个腌肉的,可是啊,居然说自己不吃猪肉,你说好不好笑?” “还有啊,洗个碗恨不能3、4遍,一个围裙天天洗,明明是个下贱女工,却张口就是诗书礼仪,也不看看自己站 分卷阅读64 的地方!” 七嘴八舌的,人们纷纷笑起来,庞姐更加得意,眉飞色舞的哼一声:“就是个狐媚子,当初这饭店里的人,个个被她勾搭过,刘丙找上她啊,也是她活该!” “诶诶,所以刘丙那事……是真的啊?” “还能是假的?” “哎呀!那、那她后来……?” “听说是跑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但是就她那样啊,走哪里都是个祸害。” 她这么一说,厨房里瞬间骚动了一下,又安静下去,姓郭的瘦子垂着头当作听不见,搬着两坛子酒慌慌张张的出去了。 言犀躺在屋顶上,将屋里的话一句不漏的听在耳朵里,一脸平静。 然后她坐起来,看着女工们三三两两的走出去,庞姐更是一马当先,出了饭店就进了旁边的巷子,像是要回家的样子。 她跳下屋顶,几个点跳窜进巷子,轻轻喊了一声。 “喂。” 庞姐听到有人的声音,下意识的回过头来,却见眼前一道红光,还未反应过来,耳边便是啪啪两声,脸颊火辣辣的痛起来。 她又惊又恐惧,叫着被一把推到了地上,抬头就看到一个枣红的衣袖往自己腰带里一摸,那方白色的帕子就被抢了去。 “啊啊你……!” “烧了也不给你。” 言犀打断她的话,见她捂着脸颊说不出话来,眼里已经吓出了泪水,却颇有些怨恨,更加冷笑一声,俯身说道:“你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要是再敢说念初一个字不是,我便拧断你的手脚,拔了你的舌头!明白?” “你你……你什么人?” “哼,你管我什么人!”言犀冷笑一声,从背后一把抽出短刀,若有似无的从庞姐眼前一晃,看着她面无人色的样子,总算解了点气,挑眉凑过去:“我就告诉你,我会一直盯着你,你看不到我,但我一直~一直都在哦!如何,还敢说念初的坏话吗?” 庞姐脸色惨白如鬼,下意识的点头,又忙不迭的摇头,呜呜哭起来。 言犀不再理她,将手帕抓着,扬长而去。 金容的去向,店里似乎没人知道,言犀刚才在屋顶上就想好了,刘大娘家里的那个男人,大约就是刘丙了。 “找上她……” 她说着,摸了摸腰侧的剑柄,加快了脚步。 第46章 重返雍都(三) ============================== 刘丙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媳妇儿回了乡下,他百无聊赖,喝了点酒,推门走进院子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踉跄。 摇摇晃晃中,他没发现一个人就站在屋子里等他,枣红的短褂和玄黑色的长裤,衬得脸色更加白皙干净。 她看着刘丙因为醉酒而有些浪荡的表情,不声不响的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谁、谁啊……啊!!” 刘丙这才发现家里多了个人,惨叫一声往后仰去,撑在桌子边上骂了两句娘,又冲言犀嚷嚷道:“你他妈谁啊!?” 言犀对他的怒骂丝毫不放在眼里,她退开一步,像是不想闻到他身上的酒味,轻轻说道:“你是刘丙?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刘丙听出眼前的是个姑娘,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一圈,不知道想到什么,阴恻恻的挥了挥手,“你谁啊,滚出去。” 言犀也不打算废话,她上前一步,手中寸剑已经现了出来,刘丙被她的剑吓了一跳,一个没站稳,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他想起来,言犀却已经上前一步,一只脚又稳又准的踢在他胸口上,将他狠狠的钉在椅子里。刘丙这才知道自己遇到狠角色了,脸上的酒气刷的下去,一张脸整个白了。 “你、你!你不要乱来!” “我不乱来,只要你告诉我,你对念初做了什么?她去了哪里?” “念?……我、我不知道啊!我没干什么啊,真的!我发誓!我没碰到她一根手指头!” “哦?那为什么她在这里待得好好的,说不见就不见了?” “我怎么知道!?再说了,这里是我姑妈的屋子,她一个外人,我姑妈收留她就不错了,人都死了,她莫非还要在这里赖一辈子!?” “刘大娘已经把她收做了孙女,不是吗?” “没有的事!我姑妈死了,她又没有儿子,我可是她家族唯一的男丁,这地方本来就是我的!我可告诉你,要不是我听说姑妈死了跑来奔丧,这屋子搞不好就被她卖了,她凭什么卖?啊?” “也是,你的立场,我理解。” “理解就好理解就好!”刘丙难受的咳嗽两声,盯着喉咙下的黑色紧靴,扯出一点笑容,举起手来,“这位侠士,我不知道你和那女人什么关系,但是但是,我对天发誓,我没对她做什么,她自己心虚跑了的,不关我的事啊!” “是吗?” “是啊!” “我再问一遍,你说什么也没做,指的是你没做什么,还是你没能做什么?” “嗯?这这这、不 分卷阅读65 不不、这位侠士,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真、我真什么也没做啊!” 言犀点点头,看了一圈和记忆里不太一样的庭院,想起十年前,自己是多么渴望能够和金容一起留下来,哪怕每天只有米粥和青菜,可那也是热的米粥和青菜,还有刘大娘,她从未见过那样眼盲心不盲的人。 如果可以留在这里……这十年,大约会截然不同。 她默默的叹口气,看回刘丙,脸上的神情十分柔和,却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告诉过她的,让她在这里等我,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我知道,她答应了我,就一定会在这里等我的。” “……什、什么……你你你胡说什么?” 言犀不想再听他废话,她脚上一使劲儿,脚掌便死死按住了刘丙的喉咙,刘丙发出痛苦的咳嗽,眼里气急了,伸手要来挠她,又被她的匕首吓了回去,脸上涨成了猪肝色,断断续续的呼喝着求饶。 “饶饶命……咳咳、会死、会死的……” 言犀冷眼看着,直到他两眼一翻,几乎要窒息,这才干脆利落的收脚,看着他一骨碌滚到地上,捂着喉咙咳个不停,又跪又作揖的,哪还有一点嚣张的样子。 在比自己更强大的人面前,这些人,一丝骨气也没有。 “你听好了。你的命我先留着,等我找到她,等她告诉我你都做了什么,我再回来找你。” 言犀站在一旁,像一个心肠冷硬无比的恶鬼,语调平静而充满威胁:“你放心,如果你真的做了什么,天涯海角也躲不过去。” 说完,她在刘丙惊恐的咳嗽里,走到院子里,又踏着月光纵身跃到围墙上,看着刘丙更加恐惧的神色,弯了弯嘴角,离开了这里。 只剩下刘丙一个人,从醉意里清醒过来,终于察觉发生了什么,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另一边,月色下,言犀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显得孤独无比,黑豆从阴影里静悄悄的走出来,像以往每一次那样,轻轻蹭了蹭她,她便弯腰将黑豆抱起来,摸摸它的头,沉默的走出去。 很快,在稀稀落落的人群里,她奔跑起来,穿过沉睡的大街小巷,一直跑到记忆里安静的城西,没多久就找到那颗依然耸立的枫树,然后她跳上树枝,躲在树影里,看着下方黑色的区域,垂下了眼睛。 “对不起哦黑豆,让你等了一天……我去找金容了,可惜还是没有找到她。” 轻轻跟黑豆说着话,言犀心情无比沮丧,叹口气又看向枫树前方黑黝黝的一片废墟,那里是曾经的沈府,只是十年后,沈府依然荒凉破败,连一丝人气也无。 十年前的那一夜回荡在她脑海里,那个大水滔天的噩梦、惊慌绝望的母亲、奔走哭嚎的下人们、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铁蹄声…… 一切都真实得仿佛就在眼前,唯一的区别是,十年前的她无暇顾及父亲兄长,而这一刻,她几乎可以看到他们当时从睡梦中惊起,奔跑在冰凉夜色中的样子。 “那天的地板好冷好冷,也不知道父亲他们,有没有来得及穿鞋。” 她叹了口气,将头埋进黑豆毛茸茸的身体上,收起白天所有的狠辣果决,只剩下哀伤、茫然和脆弱。 “也不知道金容在哪里……好想把刘丙揍一顿,黑豆要不我们回去,把刘丙揍一顿吧,一定是他逼走了金容,我就这么放过他,多可惜是吧。” 黑豆在黑夜里侧头看她,乌溜溜的眼睛里似乎带着鄙夷,言犀撒娇的哼一声,拍了拍它小小的头,“你啊,到底是不是一条狗啊,什么都不会就会嘲笑我……扔了你!” 说着,她一扬手,却不是把黑豆扔出去,而是虚晃一下,又抱回了怀里,坏心眼的笑起来,黑豆看她一眼,似有些无奈的缩缩鼻子,满眼写着:懒得计较。 言犀便不再闹,坐在雍都尚有一丝寒意的半空上,慢慢觉得偌大的雍都城,却毫无自己的容身之处,心里惆怅。 偏偏这时,还下起雨来。 雨一点点的,不大不小,将世界笼罩在一片氤氲中,她坐在树干上虽然淋不着,心里却更加落寞,忍不住说道:“今晚这场雨,若是能下在十年前的沈府,该有多好。” 黑豆动了动耳朵,没有回应,言犀便扯着嘴角笑笑,安静下来。 这时,一道若有似无的金色在遥远的天边一闪而过,仿佛蝴蝶拍打翅膀留下依稀的痕迹,她一挑眉,跳下树来,抱着陪伴十年的宠物,朝着金光出现的方向跑去了。 她走的时机那么刚好,一拐弯消失的同时,一辆马车刚好在夜色里安安静静的拐进这个巷子,然后安安静静的停到了她刚才栖身的树下。 一只脚从马车里伸出来,黑色的织锦鞋面在夜色中也能看出质地,极好,极贵。 脚的主人随后跳下马车,莹润的肤色在月光下透着光泽,却是一个18、9岁的青年,柔和的弯着眉眼,朝马车里伸出手去。 “小心。” 他说着,低缓体贴,让人一听便知道,他对车里的人有多爱护关心。 随着他的话,一只柔白的手搭在他手腕的衣袖上,烟色长衫的女子在月光下露出身影,借着他的力下车来。 女子看上去也不过18、9岁, 分卷阅读66 烟色长衫如远山,头上的珍珠如星子,整个人素净轻盈,像柔和的水。她的长相也柔,黛眉轻蹙,水色的眼睛被睫毛挡着,莹润清澈。 这样的仪容姿态,让人一看便知,是那深闺大院里的世家之女。 一落地,她便将手从青年腕上离开,动作怯弱羞涩,十分拘谨。 但青年并不在意,仅仅是这样的接触,他似乎就很开心了,他笑着摸了摸手腕,见对方脸上有愁容,又急忙收敛了笑意,走上前去。 “你不要太伤心。” 他说着,却见对方越发低下头去,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是默默的陪在一旁。女子看他一眼,像是感激他的好意,但这一眼那样短促,青年还没反应过来,已经错过了说话的气氛,他只好摸摸鼻子,继续安静。 女子便全心全意的看着眼前的大树,走上前去摸了摸,又走到荒凉的门口站了一会儿。青年急忙走上前去,轻轻说道:“要不,我还是想想办法,让你进去看看?” “不了,不用……可以来门口看一眼就已经……已经很满足了。” “我明白,不过下雨了,不如先回去吧。” 女子轻轻点头,看一眼紧闭的门口,转身回到了马车上。青年急忙跟上,果然见她坐在软榻上,已经红了眼睛。 他心里立刻疼起来,怜惜的靠过去,想要将她抱进怀里,但他忍住了——虽然是自己的未婚妻,但一日没有行礼,他便一日不能轻薄她。 想到这里,他敲了敲马车前窗,车夫会意,马又“得得得”的走起来,离开了这个荒僻十年的不祥之地。 女子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看着车马外的景色在雨夜里昏暗不明,马车一路前进,许久路过一个巷子,她看到前方的路延伸出去,穿过好几家院子、拐过好几个弯,变得视线不能及,但她清晰的知道,那条路的尽头,走很远的地方有一个矮小的土地神龛,她曾经蜷缩在那里,饥寒交迫的躲了好多天。 若不是儿时的玩伴和义妹,那个土地神龛大约会变成她的陈尸之处。 想到这里,她哀伤的垂下眼睛,从怀里拿出贴身的香囊,镶金的织绳上挂着一个镂空的香樟木香囊,在这微凉的夜晚,散发出隐约的香气。 言犀……你在哪里……? 女子心情哀痛,眼里渐渐噙满了泪水,旁边的青年再也忍不住,拉住她的手,将香囊慢慢握进她手心里,“不要再伤心了,看到你这样,我心里很痛。” “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 “我知道,”青年心疼的叹口气,拭去女子脸上的泪水,将她缓缓抱进怀里。 “不要哭了。”他说:“不要哭了,言犀……” 女子,不,应该说金容,听到这个名字,原本停住的泪水便又流了出来。她坐在蜿蜒前行的马车里,路过当年栖身的小小神龛、破旧小巷,想到童年的流离悲苦,想到身后那片大火的废墟,和废墟下的亡灵,伏在青年怀里,无声的哭泣起来。 第47章 重逢(一) ============================== 言犀一路朝着前方跑着,步伐矫捷,轻若无物,那道金光早已消失不见,但十年的训练,让她能轻易猜出那道金光出现的方位和大致距离。 等快要靠近的时候,她越发谨慎起来,甚至没有再奔跑,而是贴着路边的建筑墙边,仔细快步的朝那边走着,一双眼睛略微低垂,神情却专注无比,如临大敌,甚至有些紧张。 终于,她到了那道金光指示的地方,却发现路尽头是一座昏暗的破旧屋子,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居住的样子,门前的三岔路荒凉僻静,看着像是个不太有人经过的样子。 是谁放出了信号?又是约的谁在这里会面? 言犀理不出头绪,看了一会儿便要走,然而,就在“离开”的念头升起的同时,一道寒光从身后袭来,带着凌冽的杀意,黑豆一声犬吠尚未响起,言犀心脏已经瞬间收缩,堪堪侧头避开,就看到那道寒光化作金属的实体,从耳边擦过,穿透黑暗的街角,“叮”的一声,刺进前面的墙壁上。 同一时间,人的气息已经到了耳后,言犀几乎能看见对方紧绷的面容,和冰冷无情的眼神,她全身都警觉起来,寸剑瞬间出手,背到身后,堪堪接住对方的攻击,尖锐的金属声响起时,她就着那攻击的力道朝前冲去,贴地飞行一般,一直冲到街道尽头的墙壁那,双足往墙上一点,又借力跳转了回来,面向袭击者攻来的方向。 这一次,她看清了来人,却是个身形颇高,一身黑衣,把自己掩盖在夜色里的刺客。 那人见到她,身形往后退一步,更加藏起来,冷声问道:“来者何人。” 听声音,是个男人,言犀盯着他,却无法从记忆里已有的人当中,找到相似的一个,也冷声说道:“是你放出的信号。” 那人得知她循着信号而来,又想到刚才自己攻击的一瞬间,她已经拉起蒙面,遮住了半张脸,如此身手了得,便没头没尾的说道:“红豆生南国。” 分卷阅读67 言犀一愣,反应过来,这是对方的接头暗号。 可她只是跑过来看看,根本不知道所谓的暗号,而且,若非对方直接攻击过来,她连一点参与其中的想法都没有,于是她叹口气,说道:“我不过是看到信号,过来看看而已,你等的人不是我,再见。” 说完,她转身想走。 对方却没有放她走的意思,那人手一挥,另一个人从他身后蹿了出来,两只手上寒光一闪,竟是两把半臂长的弯刀,径直冲了过来。 居然还有人!看到那两柄弯刀,言犀目光更冷,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抓牢手上的寸剑,顷刻间已经接下对方数招。 “住手!我无意参与你们的事!” 她冷声说着,却看到对方面具后越发狠辣的表情,心里叹一声,咬牙抵挡,对方的功夫显然极好,手中兵器虽然短小,但整个人却如同兵器的一部分,冲、突、刺、砍无缝相连,言犀全力阻挡,转眼已是百招,她目光越来越冰冷,却始终没有下狠手,连连防守,攻击却不足,完全没有在梁镇杀周祥时的气势。 焦灼间,那人突然沉声冷喝一声,侧身而过的时候突然在半空中回转,右手弯刀如冰刃,毫不留情的刺进言犀的右手臂,她闷哼一声朝前扑去,心里已然怒气,不顾手上伤痛,半空中已经调转身影攻了回去,寸剑直刺对方眼睛,那人大惊,匆忙间侧头避开,被寸剑划过脸颊,血珠迸射出来,在黑夜里划出一道极细的痕迹。 “住手!我是无生门的人,但不是你等的人!” 她喊着,心里着急,可不想莫名其妙的招惹上麻烦的事情,黑衣人听到她这么说,下意识回头看同伴,小小的动作,暴露了两人的关系,想必躲在黑影里的那个人,才是说话算数的。 她刚要再解释,那人听到“无生门”三个字,已经先她一步,从侧面冲出来,对准她直冲了过来,同时,脸上已经留下伤口的人也原地暴起,手腕一翻,刀光同时出来! 居然是要灭口吗? 言犀心里狂怒,手中寸剑一闪,就要拼着被再刺一刀的后果,直取领头的首级,就在这时,小小的黑影冲了出来,正挡在她侧面,见此情形,言犀再也按捺不住,大喊道:“黑豆闪开!” 这一声出口,黑豆已经被那弯刀扫到,呜咽着落到地上,言犀狂怒,寸剑更猛,轻喝一声冲了过去,铛的一声,将对方手上的武器远远打了出去,又瞬间借力在空中一翻身子,狠狠一脚将那人踢了出去,那人捂着胸口朝后退去,几乎要狼狈的摔落在地,却一声不吭,而言犀落地之时一个冲刺,扭身冲到黑豆前面,将另一个人一掌打出去,冷声说道:“别欺人太甚!” 第二人看一眼同伴,满脸杀意又要冲过来,言犀心里大叫不好,正要捞起黑豆逃走,身后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朝他们大叫:“你们做什么!?” 这一声出来,黑衣人便陡然停在半路,被言犀踢翻的人更是目光一闪,转身朝身后的墙壁一翻,越过墙壁消失了踪影,他的同伴见此情形,也没有停留的意思,抬脚跟了上去。 此时,言犀冷汗都已经下来,她当然也不愿意暴露人前,何况无生门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来,她便捞起黑豆,看也不看身后的人,转身就要逃走,却听到那人又喊了一声:“言犀?” 她一抖,本能的回过头去,却看到黑暗的街道上,一个墨蓝长衫的青年站在那,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正确的说,盯着她怀里的黑豆。 言犀不认识此人,短暂的呆愣之后,她转身要走,那人却已经反应过来,轻声说道:“我是陆重行,你还记得我吗?” 陆……重行? 一瞬间,遥远的记忆奔涌而来,言犀愣在原地,这才看清楚对方白净舒朗的五官,还有那熟悉的蓝色袍子,张口结舌的站在那,不知该说什么。 “你是言犀,对吗?这条狗叫黑豆,是当年在泥巴山上,段十六送给你的。” 听到“段十六”三个字,黑豆汪了一声,言犀终于回过神来,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前的人,愣愣的问道:“是你?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我说路过,你相信吗?”陆重行松了口气,慢慢走了过来,看一眼黑豆,终于把目光落在言犀脸上,淡漠的脸上便浮现出略微复杂的神色,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惊喜,又仿佛有点犹豫。 “你受伤了。” “……没事。” “……无论如何,你伤得很重,跟我走,我先给你治疗伤口吧。” 言犀有些戒备,她盯着突然冒出来的青年,目光微动,似乎在犹豫,然后她想起那个信号,微微蹙眉,点点头:“先离开这里。” 说着话,积攒了一会儿的雨突然下了起来,言犀对于要去的方向依然有些犹豫,陆重行耐心的等着她,见下雨了,便走上前来,言犀看见,他手上拿着一把伞。 眼睁睁的,她看着慢慢靠近的靛蓝长衫、白皙面容,看着对方一把伞拿在手上,非要等走到跟前了,才打开来,撑在自己头上。 颇有点阴魂不散,软硬不吃的气质,言犀在心里叹口气,认命的站着,没有分道扬镳的打算,轻轻说道:“你带路吧 分卷阅读68 。” 陆重行点点头,蓝色长衫如湖泊,被风吹起涟漪。他慢慢走着,闻到风里传来血的气味,这气味将他的记忆带回到了十年前。那时,他在雍都和泥巴山两次遇到言犀,又在山里捡到满身血迹的她,一起经历了梦境一样的奇妙事情。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想起初见的时候,她在街边急得要哭、在山上被血和泥裹着,狼狈得要死,却脸也圆圆的,眼也圆圆的,像一只被世界欺负了有些委屈的小奶猫。 而现在,她双眼变得狭长,下颌变得尖锐,拿着奇怪的短剑,在黑暗的街巷里与人厮杀,身姿凌冽矫健,更不用提,说话时那刻意冰冷的态度,即便是猫,也是一只隐匿在黑暗里,目光尖锐、随时会亮出利爪的野猫。 这十年,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也不愿意猜测,此时雍都尚有一丝寒意,雨不大不小,将世界笼罩在一片氤氲中,他见言犀肩膀上的血被雨晕染开,便轻轻说道:“你放心,我知道你的身份,我不会害你。” 言犀一愣,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心里百转千回,也是十年前两人的巧遇,想起那个少年在山上对自己的照顾,还有自己对对方的依赖,她心里挣扎片刻,疏离冷漠的点点头:“就算一只手,我也打得过你。” 陆重行便笑了笑,看看天色加快脚步:“走吧,一会儿雨大了。” 第48章 重逢(二) ============================== 陆重行说要给自己疗伤,言犀没想到,会是这么“专业”的疗伤。 她打量一圈,看着眼前面积不大、五脏俱全的药铺,眨眨眼,又看看眨巴着大眼睛看过来的“护工”,叹了口气。 此前,言犀跟着陆重行一路拐过几条街,又走了一会儿,走到靠近城中心的一条窄巷里,停在其中一处不起眼的门口。 言犀略微打量,见门脸朴素,门也小,但门匾上一个墨蓝色的“陆”字,显示了主人的身份,只是一副犹豫的样子,让她有些奇怪。 她正狐疑,门却“吱呀”一声打开来,一个同样穿着蓝色长衫的孩子出现在门口,不过8、9岁的样子,明眸皓齿,眼神十分清澈,言犀还没回过神,就看到那孩子仰头一笑,却是冲陆重行连撒娇带责骂的说道:“师父你可回来了,下次半夜出诊能不能跟我说一声,我等到现在,还是小孩子,正在长身体呢。” 额……言犀眨眨眼,看看那孩子又看看陆重行,不明白什么时候,他身边多了一个小娃娃。陆重行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无奈的叹口气:“这是我师父风岩中的侄子,风天齐。” 说完,也不再多话,抬脚迈了进去,名叫风天齐的孩子便冲言犀甜甜一笑,十分老成,又见到她怀里的黑豆,这才像个孩子一样扑上来:“狗狗!” 黑豆晃晃耳朵,似乎有些吓到,但碍于受伤,没有能力躲闪,只好趴在言犀怀里,被对方摸了几把,哼哼着表达委屈。天齐却更加高兴起来,拉着言犀进去,言犀被他拉着走进去,看到不甚宽敞的过道和前厅里没有一个人,昏暗的微眀中,院子里的几棵树在雨夜中微微摇晃着,雨雾笼罩,有些不够真实。 从过道绕过院子就是前厅,陆重行却没有停下,而是带着她穿过前厅,路过前院,推开门,燃起蜡烛,示意她进去。 她这才发现,陆重行的家还有前后门,后院、厅堂往前,居然还有一个临街的门面,不大不小,却五脏俱全,密密麻麻的药柜沿着三面墙顶天立地,随便吸口气,便是各种药的味道。 “你……我记得你是个大夫,没想到开了医馆。” 陆重行微微一笑:“也是刚弄好的,这两天才开门,今晚有个病人发烧,我去看完,回来的路上听到有打斗声,原本想离开的,却看到黑豆,它和十年前一点变化也没有,我一眼就认出来,又看到你在那与人打斗,喊了一声‘黑豆’,我才确信,那真的是你。” “然后你就冲出来了?你一个大夫,倒是不要命。”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杀掉吧。” “……我不是打不过。” “你大概也是厉害的。” “……” 陆重行笑了笑,一边看了看言犀的胳膊,一边对风天齐说道:“配一副金创药膏、纱布,黑豆也拜托你了。” “嗯!”风天齐点点头,把黑豆小心翼翼的放在垫子上,十分利落的开始拿药,还没有柜台高,却拖着楼梯爬来爬去,一副熟稔的样子。 陆重行仔细的将她的衣袖剪开,拿过旁边朴素的药箱,不紧不慢的打开药箱,拿出里面的工具,帮她一点点清洗着伤口,言犀忍不住打量他,见他靛蓝的长衫在暖色烛光的映衬下,终于有了些暖意,清朗白皙的面容上,神色和记忆里的少年完全不同,当年的少年狡黠张扬,眼前的这个人,眉目却是温润的,仿佛那烛光的暖意融了进去。 十年,原来可以改变一个人这么多,她想着,心里不知为何,更加放松了些。 风天齐已经准备好 分卷阅读69 了药膏,一边搅拌着一边在旁边瞅着黑豆,陆重行这才看她一眼,慢慢说道:“似乎每次见你,不是受伤就是受伤。” “……” 言犀眨眨眼,看着眨眼捣药的风天齐,叹了口气,风天齐便笑了,一双眼睛灵动狡黠:“大晚上不睡觉,还叹气,小姐姐,这样对皮肤不好哦。” “额……” 那边陆重行笑了笑,修长白净的手指动作利落,清理伤口、缝针、包扎一气呵成,动作却轻柔无比。一边包扎,他把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让言犀更觉得如坠梦中。 “当年在泥巴山上遇到段十六,我本想着拿到师父的书,和他探讨两天,就带你回雍都来,谁知突然出现那个奇怪的男人,然后一阵风后,段十六被他抓走了,你被风吹走了,而我也被刮进了屋里,撞到桌角上失去了意识。醒来之后,我下意识的冲出门外,想去找你们,但外面已经空无一人,哪里都没有你们的踪迹,不仅如此,当我想回去等你们的时候,却发现我无论如何也进不去门了。” “进不去门?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管怎么想打开门,门都纹丝不动。我试了很久,又在山上等了两天,一筹莫展,只好下山,到了雍都。” “你那时候就一直在雍都?” “没有,我只待了一段时间,师父当时的临终遗命,除了去拿回那本书,还有前往他的故乡,找他的族人。” “……这样。” “嗯,所以去了别的地方,直到不久前才又来到雍都。” 陆重行轻轻说着,大约想到过去的事情,看了一眼在旁边忙碌的风天齐,那孩子感应到他的目光,笑嘻嘻的点点头,清清脆脆的说道:“他说我们风氏世代从医,奉师傅遗命必须在家族里收一个弟子,但他去我家的时候,年龄太小了,根本没人搭理他,还好后来我娘见他可怜,就大发慈悲,让我跟他试试。” 说着,他十分骄傲的一抬下巴,惹得陆重行摇摇头,一团棉花就扔了过去,他笑嘻嘻的接过,继续垂头看黑豆,言犀这才发现,陆重行给她包扎伤口的这一会儿,风天齐居然把黑豆也包了个严严实实,年龄这么一点点,手法却十分娴熟。 若不是陆重行教导得好,就是风天齐非常有天赋了。 也亏他这么一插话,屋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言犀看了看陆重行,没想到自己在找到金容之前,居然会先遇到这个人,感觉也有些奇妙。 “不管是那本医书还是别的,你当年虽然嘴巴刻毒,但师父的遗命却遵守得很好嘛。” “当年,我母亲怀我的时候,临生产却中了毒,原本是一尸两命,胎死腹中的结果。是我命大,师父刚好在雍都,又与我父亲认识了,我父亲求他救命,师父果然保住了我。” “所以你就跟着他学医了?” “师父说,我命中与父亲一族八字相冲,必须切断关系,离开雍都,否则生下来也是命不久矣,我父亲便干脆将我托付给师父抚养。” “……你也是雍都的人?那你回来是……?” 听到她指出雍都,陆重行目光微动,轻笑着摇头:“从离开雍都的那一刻起,我与血脉一族已经脱离了关系,我这一生只会继承师父的遗愿,当一个大夫。” 言犀静静的听着,不知为何听到他语气后,一点点意味不明的东西,但她不知道应该跟陆重行说些什么,十年都那么漫长,何况是更久远的事情,三言两语,如何说得尽生死两茫。 “那你……你可以偷偷去见你的父亲,看一眼总不会有问题。” “我父亲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十年前,我在雍都遇到你的那天,刚刚祭拜完他。” “这样。” 言犀蹙眉,隐约想起,当年,自己嫌弃陆重行态度不好,他似乎就提过,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 原来陆重行和自己一样,是没有爹娘的孩子。 她忍不住有些落寞,这表情落在陆重行眼里,他便不在意的笑了笑,一边给她打上纱布的结,一边安慰道:“没事的,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 言犀点点头,心想,可那也是你的父亲。她没有说出来,陆重行便包好伤口,又给黑豆检查了一遍,十分满意的送到她怀里:“很晚了,我带你去客房休息吧,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好。” 言犀起身跟着他往里走,雨还在下着,她看到后院过道旁,深沉的墙壁上似有些青苔,更显得这个小小的院子静谧,陆重行举着灯在前面领路,墨蓝的长袍在深墙和雨雾的氤氲下有些莫测的痕迹。 偌大的雍都城里,现在只有这一个人,让她那飘忽的童年显得真实。 言犀摸了摸熟睡的黑豆,将目光从这个人身上移开。 第49章 重逢(三) ============================== 第二天,天空依然阴云密布,仿佛随时待命,只需一阵风,雨就会落下来 分卷阅读70 。 陆重行起来的时候,发现只有风天齐一个人抱着黑豆在前厅吃饭,正要问,人小鬼大的徒弟已经一抬头,指了指外面:“出去了哦,饭都没吃。” 伤还没好,这是去了哪里? 陆重行有些担心,走出门外,大概猜到她的去向,便也朝外面走去,穿过乌云下显得静谧的雍都街道,走到城西里面,沈府的废墟旁,绕着找了一圈,果然看到言犀坐在巨大的梧桐树上,大半个人淹没在树叶子里。 “昨天那么下雨,也不怕湿漉漉的。” 当久了师父,陆重行说话老气横秋,语调却是真实的关切,又仿佛带着一点点调笑的意味,听在言犀耳朵里,忽然就和十年前的少年重合起来。 她心里高兴,忍不住笑了笑,从树上跳下来,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问完,她心里蓦然一动,盯着陆重行又问了一遍:“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是这次,她眼里明明白白的流露出防备,陆重行有些无奈,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看了一眼旁边高高的围墙,仿佛看到围墙后面一片苍凉的废墟,安抚的摆摆手:“我不是说过,知道你的身份吗?我们遇到的那一年,雍都出了事,从泥巴山上下来,我每天都在街头巷尾听到各种传言,说得最多的就是这沈府一夜灭门,沈府女眷葬身火海的事情。” “但是我没跟你说我的来历。” “你不用直接说,你说你父母蒙冤而死,还有管家婶婶之类的,谁听了都能猜出一二,你那时候才8岁吧,自以为不说就天衣无缝,又怎么瞒得过别人。” “……” 陆重行又笑了笑,想起当年言犀浑身脏兮兮,像只警惕的流浪猫,全身都是防备,可是即使这样,毕竟还是稚子幼儿,攒起所有的心眼,也还是那么天真又真实的一个人。 不知道,那样天真真实的人,还会不会回来。 这么想着,他垂下眼睛,“你的伤口很深,怎么也得养小半个月,怎么就跑出来爬树了?” “我没事,一只手也能爬树的。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把黑豆放在你那,它伤得很重,跟着我不方便。” “不方便?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它在你那养伤比较合适。” “那你呢?” 言犀撇撇嘴,目光若有似无的朝后看了看,陆重行察觉到她的意思,急忙摇头:“沈府已经荒废了十年,更不用说还遭过大火,你再怎么想家,住进去不方便不说,万一被人发现,也是不合适的。” “……那我可以住在客栈里。” 见她如此坚决的要离开陆府,陆重行猜到了什么,柔声问道:“言犀,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言犀没有回答,她神色依然淡漠冰冷,但陆重行看得到她眼里的挣扎,便笑道:“再急也不急在这一会儿,我知道有个早餐摊子很好吃,要不要去尝尝?” 听到吃的,言犀瞬间就感兴趣起来,虽然没有表示,眼神已经明亮许多,陆重行见到这个神情,心里若有似无的高兴起来,将她领出那个巷子,走到两条街外的拐角处,果然看到平时的早餐摊子,便买了两个包子,递到她手上。 看到包子,那段躲藏流亡的日子便浮现眼前,她内心涌动,只觉得这包子沉重烫手,冷哼一声,拆开来狠狠咬了一口,又被包子烫到,就有些丧气的瞪了瞪眼睛,却听到旁边一声轻笑,这才想起,陆重行还在旁边呢,便瞪过去:“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说,天齐早上都爱买这家的包子,你要是在家吃,还能喝到他自制的蔬果汁,可惜了。” “是吗?……你怎么让那么小的孩子自己买早餐啊?” “……” 见自己成功让对方哑口无言,言犀升起小小的成就感,开心的撇撇嘴,转了转肩膀,到底觉得疼,又龇牙咧嘴的停下,不声不吭的吃包子。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陆重行似乎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带她闲散散的晃着。 日头升起来,雍都的街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热闹起来,大小摊贩忙着吆喝买卖,出门办事闲逛的人络绎不绝,达官贵人们的轿子穿行其中,不时有家丁开路,呼喝着哪家哪家的老爷出门了,车马行人注意闪避。 天子之都,热度不减。 身处其中,言犀心里却百味杂陈,这座城市既有她最美妙的童年时光,也有她最不堪回首的痛苦经历,想到自己当初仓皇逃离,如今十年过去,却已经是物是人非,这座城市没有任何改变,自己却早已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不管是“言犀”也好,“沈见清”也好,她的名字,大约也没人听过、没有人记得了吧。 “这十年……你都去了哪里?” 陆重行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言犀有些犹豫,见陆重行的眼神还是温柔中带着点淡漠的样子,不知为何,又觉得不吐不快,便咳了一声,慢慢说起来。 “当时,那阵大风刮来,我失去了意识,因为太过震惊,连自己‘死定了’这样的想法都没有,就那么晕了过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死,醒过来的时候,看到黑豆在一旁,瞪着眼睛看我。” “如果段十六 分卷阅读71 真的不是常人,他给你的黑豆,想必也不是普通的狗。” “普通不普通我不知道,但是这么多年来,多亏了它在我身边,不然我真的……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依然在做梦。我看到黑豆在旁边,周围的景色,满眼春意,阳光明媚,照在身上像是置身暖炉当中,可是泥巴山上明明是冬天,不可能是这样的景色。” “你醒来莫非是过了很久?” “我不知道,我当时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想起之前的事情,心里惊慌,就算眼前一片美景,也没有心思多看一眼。看到黑豆也顾不上害怕,追问了好久,但黑豆只是条狗,哪里知道这么多,它瞪了我一会儿,好像饿了一样,开始往外走,我就急忙跟上去,就这样,我们走啊走,居然走出了那片林子,走出去才发现,我们是在一个峡谷里面,峡谷外是层峦叠翠,另一片生机盎然的世界。” “听起来,倒像是一场奇遇。” 言犀点点头,当时,她再一次被惊到,瞪着眼睛看了许久,看到远处有巨大的建筑隐隐耸立,似墨绿又似浓黑,被一层层树林和远山遮挡,另一边高山耸立,仿佛没有人烟。她如坠云雾,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那个奇怪的老人。 “老人?你……你当时在泥巴山上遇到人贩子,之后居然还敢跟着陌生人走?你真是……”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而且那个人……那个人说我可以学武功,所以我想,大不了就是个死,我才不怕,要是可以学武功,就能为家人报仇了。” “那里是哪里?这些年可还有别人陪你一起?” 言犀沉默下来,脑海里闪过几个人的影子,想到那一水的墨色衣服、利落窄袖、如猎犬一样的目光,心里就不舒服,撇撇嘴冷哼。“泥巴山上的经历真的像梦一样,那个奇怪的男人,手指在我额头上一点,似乎就知道了我所有的事情,真的,记忆仿佛浪潮,从我脑子里传给了他,每一点每一滴,就连我记不住的婴儿时期,甚至我还没出生的记忆,全部都被他看了一遍……但是他没有杀我,不仅没杀我,还看到了我的期望,然后故意,把我扔在了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 “是。” 陆重行也有些诧异,目光里多了些深沉的意味,见言犀并不打算再说得具体,也没有追问的意思。何况说到这里,两人过去的十年也算是彼此交代了一次,他看着街旁的一家高门大户,看着言犀有些冷的表情,目光掠过她腰间古朴简单的剑鞘,想起前一晚的场景,依然觉得有些寒意。 那是一把很短、很小的剑,但剑柄设计却更像是刀柄,小巧而有些微弯曲,适合女子的手牢牢握住。至于剑身,陆重行昨晚已经在月光下看过,知道那剑身不过小臂长短、手指粗细,样子很奇怪,既不是刀也不是剑,颇为精致,材料却是全黑的,又透着古朴。他忘不了在黑夜里看到的寒光,何况那剑双面都是刀刃,尖细、锋利,散发着寒光,一望便知危险。 就像言犀的眼睛里,若有似无的散发出冷意。 他想了想,还是问道:“那,这次回来雍都,你是打算为当年的事情报仇?” 听到报仇二字,言犀果然握紧了手心,默认他的疑问。 “言犀,你可知道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背后是否有隐情?可知道你要报仇的人又是何人?……我不知道你这十年具体是如何度过的,但我记忆里的你,是那个在山林里仓皇奔跑的小姑娘,并没有任何伤害别人的心,如今,你真的要走这条路吗?” “我早就走了这条路,你以为我的功夫是白学的?” 言犀低声打断他的话,目光更加冷冽,“陆重行,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一个会在大山里、大街上,随随便便就把人捡回家的老好人,所以,你救死扶伤,我伤人性命,就算你看不起我,谴责我,这世上如果有一件事是我绝对不会退让的,就是这件事。来龙去脉我会去查,隐情也好,什么人也好,我都会翻出来。你当初认识我的时候就知道我要报仇,现在我的想法也没有改变,我发过誓,一定要亲手……” 她停下,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我爹娘被冤枉而死,两个兄长被无辜牵连,沈府满门的血债,我必定要一个一个,让他们偿命。” “可是……” “你不许干涉我,陆重行,我感激你昨天挺身而出,但我没拜托你救我,你的恩情,我会想别的办法来报答,但你不许干涉我。” “我并没有打算干涉你,我只是担心你。” “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我要做的事情,还指不定会牵扯到谁,你和我一起,只会惹来麻烦,所以我不要住在你那,你也不用劝我,如何?” 言犀的话决绝无情,陆重行暗自叹口气,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事情,只是我既然救了你,就得看护你到伤好为止,何况你刚来雍都,很多事情也不可操之过急,一时半会想必惹不到什么人,至少在伤好之前,你就在我那住着,不要轻举妄动,若有什么事情,可以与我商量,等你下定了决心或找到了线索,再走不迟。再说,我医术也还可以,不会耽误你太久,好不好? 分卷阅读72 ” “你不怕惹麻烦?” 陆重行便笑了笑,“能有多麻烦?十年前你沾了人命,十年后,你也不过是要沾人命而已。” 这句话颇有些奇怪的意味,言犀忍不住看他一眼,想起十年前两人在山中相依为命的时光,更觉得缘分奇怪到无法捉摸。 “但那个时候,我不会害你,现在,可说不好。”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 “我好歹也是个游医,所谓游医,就是会见到很多很多人,生病的人、受伤的人、被仇家报复的人,或者和你一样,要杀人的人。见多了,你就会明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尽人事听天命,做你想做的就好了。” “……你说话,像个老头子。” “哈哈,让你见笑了。” 陆重行开心的笑起来,言犀便不再说别的,看也不看他,沿着喧闹的街边扬长而去。 陆重行将她的话在心里回味一遍,站在原地默默看她的背影。许久,他转头看向远处巍峨的城中寺庙,听到那悠扬的晨钟,叹了口气。 第50章 瘟疫(一) ============================== 作为大夫,陆重行十分合格,不仅每天坐诊,还挂出“义诊”的牌子,把医者父母心体现得淋漓尽致。医术好加上不要钱,没几天,“风氏药铺”便人满为患,排队的人络绎不绝。 言犀从不去药铺,一来不想人看到自己,二来也是不想给陆重行惹麻烦。自从二人在街上聊完,陆重行果然再没有对她说过任何和报仇有关的话题,只是每天早晚与她碰头,认认真真的查伤口。 作为病人,言犀也“表现”得十分好,不仅规规矩矩和黑豆一起乖乖养伤,还用软布把寸剑包起来,每天出门虽然不报备,但显然也没有进行危险的活动。有一次,陆重行中午休息,回到后院正好看到她回来,见她装束神情一点看不出危险,只觉得比平常女子飒爽一点。 心里就莫名的松了口气。 一晃数天,初夏已经到来。言犀心里的焦虑,也和温度一样升了起来。 原因无他,关于金容——这段时间来,言犀有心不给陆重行惹麻烦,当年的案件并未放手去查,只是一心想把金容先找到。只是,她来来回回在刘大娘故居周边晃荡,有借着吃饭把大大小小的饭馆后厨看了一遍,甚至抱着最差的打算,去去风月之地找了一圈。可是不管怎么找,都没有金容的影子。 言犀坚信她还活着,但如此一点痕迹都没有,也让她无法安心。 偏偏这时,平静的雍都,被一场时疫打乱。 据说时疫源于雍都南边的一场水患,洪水冲击了几个村落,村名流离失所,只好前往雍都乞讨,跟着他们而来的,就是突然而起的瘟疫,流民涌入雍都不过几夜,从城西到城东,许多人高烧呕吐,昏迷不醒,照顾的人还纷纷被传染,更严重的是,周边州县的人本来就与雍都往来密切,卖菜的做工的一交叉,染病的人更加又多起来。 时疫很快就惊动官府,涉及皇城安危,京州府效率极高,不仅动员城内最大的几家药铺免费义诊,还上报朝廷,请动了御医坐镇。 只是如此大阵仗,瘟疫却被短暂压制后,再次爆发,没有办法,政府只好把所有染病的人移到城西八宝巷里,设置“病坊”,将他们暂时安置。只是这样一来,居住在附近的人十分不满,一时之间,民众和官府,都是叫苦不迭,言犀心里更是焦虑不安,生怕发生别的事情,让金容的下落更加难寻。 这天中午,她垂头丧气的回来,却看到陆重行披上外套,拎着药箱往外走,忍不住拦下问道:“你这是要出诊?” “不是,我打算去城西的八宝巷看一看。” “去做什么?我听说那里都是流民,街巷里躺着一片片的人,你……你莫非要去看病?” “对,瘟疫越来越厉害了,再不做点什么,就真的危险了。”说着,陆重行背好药箱,又看一眼言犀,嘱咐道:“天齐每天在家里熏艾,多少也有点用,你这几日就在家里待着,不要随意走动,等外面好些了,我告诉你,可好?” 言犀不觉得好,她心里本来就着急,见陆重行要出去,便转身跟上:“我和你一起,你放心,我身体很好,小小的瘟疫,可对付不了我。” “可是……” “走啦走啦,我要找人,哪能天天待在家里?” 找人?陆重行不知道她要找什么人,只是见她坚持,知道拗不过,便叹口气,拿出一条熏过的细密纱布,“那你答应我,到了巷子口,一定把这个围在鼻子上。” “又不是小偷……” 言犀嘟哝着,到底点点头,陆重行这才放心,抬脚走了出去。 一路上,街上人迹罕至,大家惧怕瘟疫,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言犀看着几日里就变得凋敝的街道,心里也有些难受。 等走到城西八宝巷,果然远远的就能看到政府修建的棚屋躺满了人,许多人躺 分卷阅读73 在地上,无精打采,半死不活的样子,期间有不少和尚走动,像是在照顾他们。 陆重行看着言犀绑好纱布,这才带着她走近,有人看到他身上的药箱,知道是来义诊的大夫,便哀嚎着爬过来,求他救救自己。 棚屋下一个官家打扮的人走上前来,看一眼陆重行的药箱,客客气气的问道:“你是哪家的大夫,之前也没见过?” “我是风氏药铺的,因为刚开不久,没有收到政府的调令,不过瘟疫还在蔓延,想来看看能否帮上忙。” “这样,那多谢你,我们正愁人手不足,那这边的病患就拜托你了。” “好的。” 寒暄完,陆重行一刻也不耽误,仔仔细细的把起脉来。言犀见他认真,不敢打扰,又见生病的人东倒西歪的,十分可怜,慢慢的,也帮着扶一把、喂个水,转眼,夕阳西下。 这时,悠扬的钟声突然传来,言犀侧头一看,这才发现不远处,一座拔地而起的寺庙矗立在夕阳下,飞扬的檐角下,铜铸的大小金刚挂钟随着暮鼓的震荡微微晃动。 听到钟声,巷子里也一阵骚动,“要布粥了”,“快去快去”的声音此起彼伏,人们爬起来,不知从哪里拿出大大小小的碗盆,朝钟声响起的地方走去。 “走吧。”陆重行和来的时候一样,收起药箱,对言犀说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回去查点东西,你也累了吧。” “不累。”言犀摇摇头,跟着他往回走,“下午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原来还有个寺庙。” “皇寺这么高,都没发现?” “……没想到门在这里。” 陆重行便笑笑:“佛渡众生,自从流民聚集,皇寺就搭起施粥赠药的长棚,一日三餐,免除了许多人的饥苦。” “我小时候,好像也有过洪灾什么的,那时候我外婆还在,好像……还带我到过寺庙里,让我给菩萨们磕头,只是那么多菩萨,也不知道帮了几个人。” “菩萨不渡人,这世间,终归是人渡人,你奶奶不就是其中一个?” “大概是吧……” 看着寺庙外开始熙攘的人群,言犀的脑海里,闪过一些凌乱遥远的片段,想起晃晃荡荡的马车、一路好眠,还有外婆模模糊糊的笑容、和那飘荡在整个天空里的金黄树叶。 还有那时候,父母兄长宠溺的微笑,以及出现在沈府的金容,瘦小温婉,一双眼睛澄明忧伤。 一瞬间,怀念、温暖又酸楚,她皱起眉头,仿佛为了阻止心里这些柔肠百折的心思,特意冷了眼神,沉声说道:“只是这一切,都毫无意义罢了。一道阳光暗去、一抹乌云移来、一阵微风拂过,人人都说是天启,但然后呢?人们生,人们死,飘零天涯,一切都是虚无的,并没有什么意义。” 说完,她垂下眼睛,不再去看。 陆重行因她话里的冷漠而惊讶,又看到她眼里的灰暗,心里了然,轻轻说道:“走吧,有一家铺子不知道今天开不开,开的话,椒麻鸡十分好吃,去尝尝?” “没开呢?” “它隔壁的煎饺也十分不错。” 椒麻鸡连着煎饺,言犀便放下心里莫名其妙的消沉,点点头,一马当先的朝前走去。 正好这时,两个领了斋饭的人往回走,各自捧着碗,一脸感激,“还有肉包和小菜,简直是开了荤了!” “可不,寺庙的粥是好喝,也经不住天天喝,还是娘娘们体贴人,知道捐些口味。” “是啊是啊,叫什么来着?皇后娘娘、懿娘娘、晴娘娘?” “是庆娘娘,庆王妃,你啊,脑子里就剩包子了。” “管他什么娘娘,包子好吃就行!” 两人说着话,和言犀擦身而过,却没看到言犀顿住的脚步,和因为惊讶,瞬间苍白的脸。 陆重行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听到“庆王妃”三个字的时候,目光已经若有似无的看向了言犀,果然见到她不敢置信的神色,便问道:“这位庆王妃,你可认识?” 第51章 初探皇宫(一) ============================== 是夜,庆国皇宫巍峨的城墙笼罩在忽明忽灭的月色中,第一轮巡逻刚刚结束,全副武装的皇城禁卫军面色凛然,一丝不苟的迈着整齐的步伐,前往东西南北四座角楼换岗。安静的城墙里,已经少有太监侍女行走的身影,更不用提白日里白去匆匆的各色宫女佣人、官宦家眷,没有了这车水马龙的一阵阵人潮,夜色下的皇宫显露出它冷寂、庄严而压抑的本来面目,令人望而生畏。 同样是安静的城墙里,没人看到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宫墙上翻下来,猫一样落在走道上,又敏捷的闪入一旁的御花园里,一气呵成,利落干脆。 小心翼翼的呼出一口气,言犀打量着御花园的状况,成长于茫茫山野的她,只觉得御花园比想象中的还要小,不禁有些可惜。但她很快放下这个念头,朝后宫的方向摸去。 “这位庆王妃,你可认识?” 白天的情形在脑海里闪 分卷阅读74 回,言犀越发放缓了动作。 “庆王妃”……她何止是认识。 只是她没想到,当童年的一切崩塌殆尽,当血亲生离死别,还有一个人,和她血脉相连,活在这世上。 “当朝宠妃,皇子之母,也是当年户部副丞相沈竹正妻的嫡亲表妹,我想你迟早会再听到她。” 白天的时候,陆重行还是带她走进饭馆,只是点完菜之后,柔和的脸便挂上若有似无的微笑,像是安慰,又像是有些无奈:“其实,如果你想知道当年的事情,最快的速度,就是通过她,这几天我也在想要不要告诉你,但是你的伤没好,我也就没有贸然问你。” “你应该问我的。” 言犀有些难受,“庆姨母”,这三个字划过脑海,亲情带来的温暖、怀念和安心将她包裹起来,但同时,另一个念头也浮现出来,将这层包裹狠狠撕开。 既然是当朝宠妃、皇子之母,当年为什么……没有伸出援助之手? 这个念头撕开了喜悦和温暖,让她雀跃的心情跌落谷底,陆重行仿佛听到她的心声,也收起了那一点笑意,正色说道:“也许当年她有苦衷,你不必觉得自己过于多疑,只要你想,去问个清楚不就好了?” “怀疑自己的血亲,不觉得我薄情?” “你的怀疑是合理的,等过几天,你的伤好了,去看一看吧。” “……我知道。” 只是,言犀实在无法等伤好的时候,当天夜里,她便披着星月潜进皇宫,摸进侍女的房间换上深绿色的宫服,然后一头扎进三千粉黛的后宫。 等真的站到猩红的石墙只见,按捺住心里的激动,言犀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就这么跑过来,自己不认识路。 她翻遍记忆,模模糊糊想起自己6岁的时候来过皇宫的,只是那次,除了一串枇杷,并没有见到庆姨母……似乎连后宫都没有进去过?这么想着,她难得有些泄气,又努力振作起来,罢了,就当来熟悉环境,找到庆姨母,看看她过得怎么样吧。 下定决心,她小心翼翼的避开巡逻侍卫和偶尔出现的侍女太监,将后宫大致摸了一遍,穿过那弯弯绕绕的行宫走道、亭台拐角,等终于走到庆王妃居住的锦绣宫时,反而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她连庆姨母的样子都不记得,这样贸贸然闯进来,真能得到答案吗? 她抿抿嘴,想到记忆里,庆姨母塞过来的小锦囊,再次叹口气。 锦囊给了金容,自己连信物都没有,只在外婆丧礼上见过自己一面的庆姨母,还能认出她来吗? 如果只是陌生人,当年的隐情,她会告诉自己吗? 答案令人失望。 她叹口气,路过锦绣宫精致的门楣,失去目标的脚步,迷迷茫茫的朝前走去,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一片空旷的地方,举目四望时,只看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突兀的矗立在相交道上,成为这片区域里的唯一“生物”。 她觉得莫名熟悉,走到树下细细打量,这才发现并非错觉,眼前这棵一人抱不过来,枝叶浓密的巨树,就是14年前那棵枇杷树。 只是当年的枇杷树单薄矮小,现在这棵却密密麻麻的枝繁叶茂。 “一般的枇杷树哪有这么大个头,看来这么多年,就你活得最好。” 她轻笑着,纵身一跃,翻到枝叶间看是否有枇杷可摘,就着月色,果然看到处处挂着小巧的果实,只是硬邦邦的,还没到成熟的时候。她便想起那次在皇宫里的情形,自己爬树上摘枇杷,惹得阿娘将自己一顿打骂,忍不住笑了笑,坐在树上红了眼眶。 十年了,阿娘也好,父亲也好,音容笑貌在脑海里从未褪色,就连贤哥和明哥,喜欢取笑自己也好,戏耍自己也好,所有当时讨厌的坏习惯,也被这十年时光洗刷得只剩下可爱。 如何不可爱呢?女儿家十六及笄,少年郎十八成年,只是可怜两个哥哥,脸还那样稚嫩,永远无法成年了。 藏在树影间,言犀泪流满面,愤怒逐渐占据脑海,她恨不得冲进那最大的宫殿,拖出那个不知面目的皇帝,看看是怎样一个人,一声令下,让自己家破人亡。 只是想法刚冒出来,两个人影已经不知从哪里冲出来,冲到了树下。 “言犀!” 其中一人急切的呼喊着,声音清润柔和,却是个年轻男子。言犀一愣,几乎以为自己暴露,立刻将自己往树影里藏去,下一个瞬间才反应过来,那人不是喊自己。 不是喊自己,而是喊跑在他前面的另一个女子。 那女子停下来,背对着枇杷树,像是回应那声呼唤,微垂着头,却不说话。言犀心中震动,朝她看去,只能看到她一头秀发已过腰间,红色的发带轻轻系着,更衬得发丝黝黑莹润,在月下仿佛有光。一袭素白的长裙遮挡了她的身形,下摆精致繁复的绣花却为这份素色增添了端丽和贵气。 不像是宫女的打扮。 “言犀……”男子继续呼唤着,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女子面前,言犀居高临下,看不清他的长相,却能看到他想要伸手握住女子的手,又有些拘谨的缩了回去,只是言辞切切,十分紧张的样子。 “……我只是想先跟你说,以免你觉得我 分卷阅读75 莽撞。” “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是不愿意,我就不说,只是我真的不愿意再等了,我与你……” “殿下!” 女子急忙抬手,像是要捂住对方的嘴以阻止接下来的话,那手抬到一半又急急停住,“殿下,还请殿下不要提这件事情,我想娘娘她,她一定有计划的,何况最近人心惶惶……还请殿□□恤,不要提及好不好?”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不提,但是,你知道我的心意。” “我知道……我知道的。” “言犀……” 男子看着眼前低垂头的人,嘴角微弯,衬着清隽的下颚,线条温润如玉。 言犀静静的看着,看他轻轻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轻轻的扯着女子的衣袖,像是体恤,又仿若撒娇一般,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既然被叫做殿下,想必是哪个皇子了,只是都说皇家无情,这人的音容动作间,却全是柔情蜜意,让人忍不住为他打动。 果然,那女子也像是被他的动作逗得开心了些,头更低垂下去,声音却轻松了许多。 “谢谢殿下,那我不在这里阻挡你了,娘娘等着你呢,快去吧。” “我随你一起。” “好。” 说着,那女子似是终于宽心,抬起头来,又侧头看到树上的明月,轻轻一笑,转身朝后宫走去。 只是这一侧头,她的眉眼就展露在月光之下,言犀一见之下,已经忘了呼吸。 那是她记忆里,和爹娘兄长一样,牢牢刻印的一张脸。 属于金容的,长大后的样子。 难怪……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原来她不在刘大娘的故居里,不在那大街小巷的流离之地,而是在这里。 只是金容为何在这皇宫里? 为何……答应着属于自己的名字? 言犀僵在树上,连呼吸都要忘记,愣愣的看两人走远,身影转过宫墙,消失在夜色里。 风吹过来,一片叶子猛然被吹起,划过她的脸,差点划过她的眼睛,她便狼狈的一转头,重心不稳,从树上跌落下来,几乎要摔落在地,又堪堪伸出手缓冲,冲得伤口一疼,让她的眼泪都要掉出来。 她控制住呼吸,撑在树下慢慢梳理,树干粗粝的纹路印在手心里,纵横交错,理不出来处和结局,她便愣愣的站着,忘了身在何方。 就在这时,一声叱喝从身后传来。 “你在做什么?” 第52章 初探皇宫(二) ============================== “你在做什么!?” 呵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尖细高亢,带着紧张和气急败坏,言犀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回头看去,看到两个人站在不远处,四只眼睛情形清楚的,在月色下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说是看,其中一人用“瞪”更加合适,颤抖着手指着她,“你在做什么!?”不等她回答,又更加怒目圆睁,喝道:“你是哪宫的丫头,竟敢如此不敬!?” “额……”言犀这才注意到,对方一身太监的打扮,说着话的同时,已经恨不得要冲过来打自己,急忙摆手:“我就是、我刚才有点头晕,扶着树休息休息,对对对,休息休息,你你你别生气。” “什么你你你的?有没有规矩!?” “额,不是、那、这,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啊……”言犀脱口而出,刚说完,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大胆!不知道我是谁,难道还看不出我的级别比你高吗!?” 那人几乎暴跳,厉声喝道:“还有!见到七皇子居然不跪!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如此无礼!” 七皇子? 言犀一愣,不明白自己来这皇宫一趟,怎么别的不碰尽碰皇子了,下意识的看过去。 果然,暴跳如雷的太监旁边,一个墨色长衫的男子静静地站着,面上若有似无的挂着浅笑,眉毛微扬惬意,看上去心情不错,但是她第二眼,就看到对方一双眼睛浓黑如墨,微光灼灼,和脸上和煦的笑容如此和谐,又截然不同。 一瞬间,言犀想起在山中看到的黑豹,透着危险的神秘优雅。 这个七皇子,和刚才的那位“殿下”,性格可能完全不同呢。 她想着,弯腰行礼,只希望对方不会记住自己的脸。“奴、奴婢失礼了!七皇子殿下恕罪!奴婢刚来宫中,迷、迷路了所以……” “哟呵又变成迷路了?我说你这个大胆的……”太监听着像是要跳起来,话音未落却被打断。 “好了,你别吓她了。”七皇子的声音低沉柔和,和外表和搭,又显出一点刻意的亲切,“你不要怕小李子,你要去哪里,若是不知道路,我教你怎么走。” “啊?我……我要去那个、那个洗衣服的什么来着?” “浣衣院吗?” “对对对!” “跟我来。” “诶?” “诶?” 两人异口同声,却是言犀和小李子 分卷阅读76 ,小李子回头看着自己的主子,仿佛下巴都要掉下来,又急忙摆正态度,埋头不说话。言犀也愣了愣,心想这皇子怎么这么亲切,刚想婉拒,就看到对方侧身抬手,朝其中一个方向指去,“穿过几个过道,后面直走就行,跟我来吧。” 堂堂皇子如此亲切,言犀心里转来转去,选择了垂头乖巧状,见对方抬脚,便踏着小碎步不近不远的跟着,盯着两人的衣服下摆,寻找撤退的好时机。 临近亥时,皇宫寂静,过道上几乎没人,言犀不明白大晚上的,皇子一个两个在这后宫里要做什么,她也没兴趣问,就觉得有些无聊。 七皇子似乎不是很着急的样子,不紧不慢的走着,步调沉稳,如置身闲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到了。从这里左转走到头,就是浣衣院了。” “谢谢皇子殿下!”言犀埋头咧嘴,藏着脸垂头道谢,装作惊慌的样子朝左边跑了过去。 “这丫头实在无礼……!” 小李子不满的嘟哝着,言犀早已听不到,她跑到尽头,果然看到前面有个小圆拱门,急忙跑过去,就看到宽敞的院子里,一排排的晾着各色衣物,却没有一个人,十分冷清寂静。 这寂静正中她的下怀,四下一扫,足尖轻点,已经闪到层层衣物后面,再一个翻身便到了墙后,朝着宫外的方向溜之大吉。 “殿下!这丫头分明不是浣衣院的。” 行道上,怒气未消的小李子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浣衣院的宫女都是蓝衣裳,再不认路也不该跑出后宫,奴才看她分明说谎呢!要不,还是让奴才把她找出来,扔回去好好教育教育?” “无妨。” 七皇子摆摆手,看着言犀离开的方向,仿佛可以从昏暗的行道上看到她离开的身影,转身朝外走去。小李子急忙跟上去,走出后宫的区域,却看到主子又停下来,看着那棵巨大的枇杷树不说话。 糟了,刚才那丫头可是撑在树干上呢,这么一想,小李子急忙冲到树下,拿袖子在言犀碰过的地方细细擦了擦,这才笑着跑回去:“殿下您别心疼,奴才擦过了,树上绝对没有那丫头留下的脏印子。” 七皇子没有在意,只是看着树干,突然露出一丝笑意,“你不觉得似曾相识吗?” “诶?什么相识?” 七皇子摇摇头,看着月色下的树影,那私笑意就变成了一抹笑,迈开步子朝外走去。小李子正纳闷,就看到他手一抬,扔过一个东西来,一惊,急忙接住,低头一看,却是个洗得褪色的锦囊,绣着饱满的枇杷图案。 “被皇后的脏手摸过了,好好洗洗。” 听到这句话,小李子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点头:“奴才明白!奴才一定洗得干干净净的,殿下放心。” 七皇子脸上的笑意在月色中冷下去,他不再说话,远远走了出去,将这座巍峨的宫殿甩在身后,这片中庭也安静下来,只剩繁茂的枇杷树,沉默的矗立在月光下。 这个时候,言犀已经从离开浣衣院很远,穿过了整个后宫,又贴着高高的宫墙边,猫一样窜上去跳下来,落在墙外柔软的草地上。她身上的宫装已经不见,利落的夜行衣更衬得她的身影矫健模糊。 即将离开时,她想起来皇宫的目的,忍不住转头看向那血红的宫墙,仿佛看到重重墙后,金容肃静又端庄的身影。 她还是不明白,金容为何会在这里……为何会变成“言犀”。 她垂头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一阵风吹来,将这声叹息吹进宫里,吹过一层层宫墙,最后拂过金容的肩膀,消失殆尽。 言犀……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靠近。 “言犀,你在看什么?” 这一刻,她好想知道,身后的人叫着自己的时候,叫着“言犀”这个名字的时候,那些温柔,可有一丝一毫,愿意垂怜那个叫做“金容”的人呢? 第53章 水里的金容(一) ============================== 金容是怎么变成“言犀”的呢? 没有人知道,就连她自己,也无法确切的说明白。 十年前,当沈府的大火烧起来时,没人知道有两个小女孩在黑夜里奔逃而走,更不知道她们一路坎坷,死里逃生又分隔两地。 大火之后7天,负责在沈府巡逻的老梁听到池塘边有哭声,又看到鬼影从那树下一闪而过,吓得当场就尿了裤子。 从此以后,“沈府废墟闹鬼”成了大火之后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情。雍都人民茶余饭后不断的谈论,说得多了,以至于数年之后,那片被封的废墟没有一个流浪汉敢去居住。 冤魂啊,哪有那么容易就离开呢?尤其是女鬼,不得那日头多晒晒几年啊。 雍都人民的茶余饭后、沈府闹鬼的街头传闻,这一切,言犀和金容都是不知道的。 老梁吓得尿裤子的那天晚上,她们躲进了好多条街以外的土地庙里;闹鬼的传言沸沸扬扬时,她们相依为命,从不敢往人多的地方 分卷阅读77 去。 那段时间,“活下去”这件事,已经让她们拼尽了全力。 那段时间,尽管生病又流离失所,金容也从未想过她们会分开,她看着言犀哭得眼泪都干了,拼命想好起来,却一日日的,咳得越来越厉害,这让她无比自责和愧疚,觉得自己毫无用处。 直到言犀将她半拖半抱的弄到刘大娘的院子里,她才第一次真切的感觉到,原来自己和言犀也会有分开的一天,原来成为累赘是那样的痛苦和无力。 “言犀……言犀不要走……”她在陷入昏迷之前拼命抓住言犀的衣角,只觉得自己的手仿佛笨重的木头,合也合不拢,抓也抓不紧,她听到言犀数着银子,将硬邦邦的财物都给了自己,然后塞过来一个香囊,那一刻,她的心都要碎了。 “言犀……” 她呼喊着,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看到对方的背影在雨夜里迅速的消失,然后天幕越来越低沉,仿佛另一种土,将她层层覆盖。 言犀…… 最后的一瞬间,她心里涌起无限的悲哀,和看到父亲死亡、母亲辗转的情景,看到自己送母亲下葬的队伍,又看到和言犀在那大火夜奔逃的背影,不由得痛彻心扉。 不要去找神仙…… 她好想对言犀说,不要去找什么神仙,这世上并没有神仙,因为如果有……如果有……为什么神仙会让她一次次、一次次的失去家,失去重要的家人? 多么残忍的神仙。 这么残忍的神仙……找了又有何用? 无尽的悲哀像水一样,把她一层层裹起来,当她醒过来,天已经亮了,而言犀早已没了踪影,只有那个盲眼的刘大娘,听到她醒过来,用一双灰色的眼珠看着她。 “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和老婆子我相依为命吧,你叫我一声奶奶,我便当你是亲孙女。以后,等我走了,这院子留给你,你若是要在这里住着,不会有人和你抢。” 金容已经忘记,自己昏昏沉沉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刘大娘性格强悍又慈爱,这样噼里啪啦,毫无掩饰的一段话迎面扑来,粗糙质朴,满满的都是关爱。 金容愣愣的看着刘大娘,心里翻来覆去,只惦记着言犀:“我妹妹她……她带我来这里的,她……” “她跑了!……哎,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跑,这孩子,这么小,怎么心里还藏这么多想法呢。” 刘大娘一句话,金容便哭得泣不成声,她知道言犀为什么跑,因为她记得自己的话,怕刘大娘知道了她的身份,然后连累自己。 她更加伤心,哭了许久,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摸着刘大娘的膝盖跪在了地上。 “念初求您,让念初留在这里,当牛做马,念初都伺候您,只求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等妹妹回来,除了这里,她不知道去哪里找我……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刘大娘听了,摸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来,大叹一口气,将她抱进怀里。 “不都说了嘛,以后啊,你就是我亲孙女,但凡我有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的。” 姣姣月光下,金容泪流满面,看着窗外一点点飘落的白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她看不到言犀的身影,也不知道出了这张门,要去哪里才可以找到她,一想到这些雪花也许正落在言犀娇弱的肩膀上,她便不敢去想明天的事情。 她只希望言犀可以平安,逢凶化吉,得遇贵人,然后开开心心的活下去……也许某一天,她们还能再相见。 她不说话,刘大娘却摸摸索索的,居然又拿出一件新缝的棉衣,喜笑颜开的往金容身上套,摸着袖口衣领的位置,眼中的神色全是骄傲。 “眼睛是瞎了,手艺没有拉下,怎样,颜色合适吗?我听张婶子说这是正儿八经的浅秋色,衬皮肤!” 金容自从大火以后就没再看见过新衣服,她愣愣的看刘大娘抬着自己的胳膊左瞧右瞧,虽然看不见,也没有镜子,但她知道这个颜色衬自己,感动之余,连连点头,“颜色很好的,就是这么浅,我怕弄脏了。” “脏不了,一会儿我给你缝两个袖套,在屋里的时候就带着,吃饭做事都不会脏。” “……谢谢您,谢谢您。” “谢什么,哎,特意做了两件,那娃儿走归走,倒是知道穿上棉衣,一看就是个聪明的,你不要担心她。” “可我还是担心她……” “也是,哪有不担心的?不过现在都这样了,你就好生在我这住着,养好身体再说。” 金容满怀感激,见刘大娘又摸索着要拿针,急忙抢着拿过来,垂首说道:“奶奶,以后家里的针线都交给我吧,您看不见,仔细扎手。” 刘大娘喜出望外,“你还会针线啊?我听着你八九岁而已,莫非还学过这些?” “学过的,我娘以前一直教我,我虽然没她好,还是学了一两成。” “你娘?” 金容听到刘大娘问母亲,不敢回答,又见她等着,只好垂下头轻声说道:“她三年前过世了……” “可怜的孩子!念初,你既然叫我一声奶奶,奶奶问你两个问题,你要是能回答,就告诉我,好不好?” “……奶奶您说。 分卷阅读78 ” “你虽然流落街头,但我听你说话语调,却是那大户人家的气质,你以前可是在哪家做过丫鬟?” “奶奶……” “你就是告诉我,我也不会说出去,前阵子几个大府都出了事情,这雍都谁不知道?大小丫鬟流落得满街满巷,我想啊,要是有家可回,怎么也回去了,你们两……是因为家里没人了?” 金容听得心有戚戚然,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奶奶,我们的确是家中无人了,所以……所以……” “我明白了,明白了。”刘大娘心疼的将金容拽起来,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十分心疼,也忍不住感慨:“不怕不怕……你妹妹她机灵的,不会有事的,我们一起等她。” “谢谢您……” 金容贪恋的伏在刘大娘怀里,只觉得许久许久,没有这样安心又温暖的感受,这一刻,她忍不住升起一点希望,甚至有一点点确信,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她的病会好起来,言犀也会回来,然后她们可以在这个院子里,重新开始生活。 一定可以的。 怀着这个念头,金容住了下来,刘大娘在街坊邻居当中似乎颇有人缘,金容还未好全时,隔壁婶子来探望,发现金容,起先还疑惑,听刘大娘说是自己远方亲戚后,目光里就坦坦荡荡,显然将这个说法照单全收了。 金容也不打算辜负刘大娘,打从可以下地开始,便将家里收拾得妥妥帖帖,简简单单的白米粥经她照管,也格外香甜些。她甚至会打一些手帕穗子,让刘大娘去换钱,补贴家用。 很快,刘大娘就打心眼里喜欢上这个懂事的姑娘,冬天慢慢过去,天气慢慢好了起来,日子似乎也慢慢好了起来。 金容的希望,就这样持续了5年。 直到刘大娘倒下的那一天。 第54章 水里的金容(二) ============================== 刘大娘刚开始生病的那一年,某一天的夜色中,金容沿着巷子边边埋头走着,她怀里抱着一些香烛纸钱,将头上的头巾拉得低低的,不愿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样子。 她穿过永乐巷,走过永乐路,又拐过许多街道,路过热闹和不热闹的地方,渐渐地靠近在这雍都中心却很荒僻的地方。 她越发小心,脚步也放慢放轻了许多,等看到那棵枫树的时候,心头就坠得发痛。她忍住眼泪,加快脚步拐过去,却在最后一步的时候猛然顿住。 拐角的后面居然有人。 她吓得屏住呼吸,贴着墙壁藏在黑暗里,心里又恐惧又期待。 这个时候,会在这荒僻的沈府门口的人,是言犀吗……? 她猜测着,听到声音传过来,心里的那一点期望就落空了。 那是个少年的声音,干净舒缓、沉静落寞。 “……希望在天之灵,可以原谅这一切。” “主子……”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比少年年龄大一些,压低着,带着惶惑,“主子我们该回去了,这附近……被看见就不好了。” “我明白,你催什么,都说了要是怕就不要来,来了就不要这样畏畏缩缩的。” “哎,奴才担心嘛……” “担心什么,这一路你可看到人了?算了,我也祭拜完了,回去吧。” “诶!” 两人的声音落下,金容忐忑的站在墙角,听到马车的声音朝另一个方向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这才慢慢探出头,朝刚才两人的位置看去。 那里,沈府昔日的侧门口空无一人,只有一棵巨大的枫树傲然矗立在夜色里,就像这片荒地的孤独守护者。 她松了口气,抱着怀里的东西跑过去,看四下无人,急忙将纸钱拿出来,在空地那烧了起来。 风吹来,纸钱的灰烬在夜色里被吹得很远,但夜色湿冷,零星的火苗无法点燃任何东西,很快就消失不见。 金容一点点烧着,将唯一的一根香烛也拿出来,插在角落里点燃,看着火苗熄灭,只剩下袅袅的烟雾,在夜色中蔓延开来。 “大人,夫人,金容来看您们了……还有母亲,如果您能听到女儿的话,希望您们在天之灵,保佑言犀,保佑她平平安安,早点回来。” 说着,她恭恭敬敬的磕下三个头,有些慌张的站起来,起身要走。 这时,她才看到,在一旁不远处的另一个角落里,还有一堆快要消失的灰烬,她试探的伸过手去,感觉到那灰烬下快要消失的温度,急忙缩回手来。 ……是刚才那两个人烧的? 可是那两个人是谁? 她皱眉思索,想不出来,只听到远处一声鸟叫,急忙收回思绪,原路返回。 穿过寂静的街巷,她在永乐巷里稍作停留,买了几个快要收摊的馒头,这才拎着赶回家。 刘大娘的院子一如既往的安静,五年来,金容已经对这里了若指掌,她匆匆看一眼晾晒的衣物,收好了,快步朝房间走去。 希望奶奶还在睡着。 分卷阅读79 她想。 刘大娘果然还睡着,自从生病以来,原本刚毅幽默的老人就一天天变得孱弱,入冬以来更是每天昏昏沉沉的,人也一天天瘦了下去。 金容十分担心,却也无计可施,她轻轻关上门,仔细查看了一下刘大娘的被褥,确认没有问题,便坐到一旁的窗边,就着微弱的烛光绣起手帕来。 一针一线,她绣得很仔细,但因为过于仔细,速度也不快。 绣着绣着,她抬头看到窗外的月亮,小小的圆圆的,又高又远,便低头垂下眼睛。 现在自己这样绣手帕的样子,和当年在沈府绣手帕的母亲,是不是一模一样呢? 她不知道,她只记得,有一次江老夫人来看母亲,坐在床边,叹息生活如刀,一刀刀都是残忍,江老夫人走后,她端着药走到床边,难过得红了眼睛。 “母亲。”当时不过5岁多的她,听不懂江老夫人的话,只是被那一刀刀的形容吓坏了。 “母亲,我好害怕……你不要离开我……” “傻孩子,”母亲将她抱进怀里,柔弱又坚强。“傻孩子,生活不是刀子,生活是那柔软的水,能让你窒息,也能把你雕成锋利的刀子。” “可是我还是害怕……” “大家都害怕,”母亲轻轻的拍着她的头,悠悠的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的人,还有我们,都在水里,走不出挣不开,就连呼吸,也是困难的。每个人都害怕,但是你知道吗,一个人,要变成什么样子,是由我们自己来决定的。” “我不明白。” “你以后就会明白的,你只要记住,所有人都在水里,有的人会被水淹死,但有的人,总会找到一条路,切开水面浮上来,痛痛快快的呼吸,活下去。” 金容还是不明白,她的童年里,水患给她的阴影太大,她不敢想象自己若是被水冲走,是否还能浮起来。 但她还是点点头,冲母亲柔柔的笑着,点头表示明白。 那一天,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金容对母亲的所有记忆中,这个画面一直清晰。 也正如母亲所说,她渐渐发现,的确,所有人都被“生活”的水冲刷着,有的人被掩埋掉,有的还在奋力挣扎。 她叹口气,加快手上的动作,又深深的,呼吸了一口。 第二天一早,她拿着绣好的手帕,匆匆赶到永乐街上的春茗茶铺,老板娘见到她,秀气的脸上露出斯斯文文的笑容。 “怎么这么早。” “老板娘,我来给您送手帕。” “呀,我还以为要再等两天呢,你动作可真快……不过你脸色不太好,可是休息不够呀?” “没有,我都好。” “刘大娘好些了没?” 金容摇摇头,递过手帕,低头不说话。 老板娘接过手帕,仔细看了看,赞许的点点头,从旁边柜台上拿出几个铜板,刚要盖上盖子,又看一眼金容的表情,微微叹息,多拿了几个铜板,一把抓着放进她手里。 “辛苦你了,你收着,不用客气。” 金容见她体恤,点了点头,默默的收在怀里,然后她像是下定决心,慢慢的跪了下来。 老板娘吓了一跳,急忙扶她。 “你这是做什么?” “老板娘,不瞒您说,奶奶的病……大夫说了,要一直吃药,可是家里的积蓄都没有了,光是绣手帕,会撑不下去的。” “是啊,你的手帕绣得好,可是还得买料子花时间……我这里有些细碎银子,你先拿去用,慢慢还,不着急的。” “不,我不能这么收您的钱,我其实是想问老板娘,不知道铺子里需不需要杂工?我可以干活,扫地、洗碗、算账都可以。” 老板娘听明白了她的话,她露出为难的神色,将金容扶起来,“念初,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过也实在是巧,我这个铺子已经盘出去了,下个月,我就要跟相公回他老家了。” “……什么?” “哎,也是赶巧了,不然,你不开口,我也想找你帮忙呢。” 老板娘叹口气,突然目光一动,急忙说道:“不过我前两天听饭馆的人说,他们想找一个在后厨帮忙的,还有刘大娘之前,不是一直帮他们做腌肉嘛,你不也学了?不如我去问问,你要是愿意,他们肯定巴不得。” “肉……” 金容抿了抿嘴,她不吃猪肉,腌肉什么的,刘大娘也的确把腌肉的配料方法传给了她,可是,小时候和言犀躲在那载满生猪的马车上几天,导致她一闻到猪肉腥味儿就会犯恶心……去做这个工作,她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的。 但是眼下这个境地,她也实在不能推脱,便点点头:“只要可以赚到钱,不管是打扫还是腌肉,金容都会好好做的。” “我知道你会,他们那虽然累点,但我记得工钱还是发得利索,只是,你是个爱干净的孩子,那个环境,要委屈你了。” “没有没有,我在家里也都做的。” “那就好,那我现在就带你去,免得一耽搁,他们招了别人。” “谢谢您。” “说什么话,跟我来。” “嗯。” 老板 分卷阅读80 娘也是热心,见她点头,当下就带着她走到永乐巷口的姚记饭馆,径直找了掌柜的。 果然,对方一听金容要找个活计,当下就大喜点头。 “正好我们还着急,刘大娘腌肉的手艺那可是远近闻名的,结果说病就病了,加上天冷,腌肉都快不够了。你要是来的话,除了在后厨帮忙的这份钱,我再按刘大娘之前的价码,你把腌肉也好好弄出来,如何呀?一个人拿两份钱,不错吧。” “谢谢掌柜的。” “不客气,太好了我们正愁呢,这入冬了,想找到长工也不容易。”掌柜的笑着摸了摸胡子,突然吸了一口气,皱眉问道:“可是刘大娘病了,你还要照顾她,有时间顾这边吗?” “可以的,这里回去也不远,我帮她准备好早点就过来,只是中午会要回去一趟,我会用午休的时间,不会耽误事情的,然后晚上……我想,大约不能一直呆到打烊的时候,我得回去给奶奶煮药做饭。” “没事,你也不容易。我这边的规矩呢,是早点之后的碗,中午之前要洗掉,中午的碗,申时之前洗碗,至于晚饭的碗嘛……你就负责第一波,卯时洗完就回去,其他人负责后面的,可以吧?” “可以的,谢谢掌柜的。” “然后熏肉呢,也没个定时的,我这边收了生猪杀好就会运到后厨旁边的小隔间里,肉到了你就马上去弄,可不能耽误,明白了?” “明白的。” “那就行。”掌柜高兴地摸了摸胡子,叫来后厨的老张,将金容领了过去。 金容感激的与老板娘分别,穿过饭馆宽敞的前堂,拐过一个弯就到了后院。此时正是早上,不过三三两两的人来吃饭,显得有些安静,没有金容想象中的忙乱纷杂。 “这里就是后厨帮佣的,切菜摆盘的轮不到你们,就是洗碗、洒扫,动作利索点、手脚勤快点,别让人催,明白了?” “是。” “现在后厨帮佣的也有6、7人呢,都归庞姐管,你好好听她的话。” 老张说着,指着一个女人招呼过来:“她就是庞姐,嗓门大、干活快,你跟着她好好做吧。” “什么嗓门大,怎么说话呀老张。” 庞姐笑呵呵的,反驳的嗓门的确十分大,她和老张似乎关系不错,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嗑,一边迅速把金容打量了个遍,见她衣服虽然是粗布的,但干净整齐,一张脸一双手都干净,挑眉说道:“哟,这干干净净的脸瓜子,指甲缝也干净,哪家府里的丫鬟,洗过碗吗?” 见她问自己,金容急忙低头:“洗过的,念初在家里做所有的家务,一定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行吧,以后就叫我庞姐,知道吗?” “是,庞姐好。” 见金容规规矩矩的给自己行礼,庞姐挺高兴,看上去也挺满意,当下便不再废话,将她领进去,指了指灶上的大水槽:“既然来了,那就开始干活吧,虽说活儿多,但活儿多才有咱们一口吃的,动作利落点,知道吗?” “是。” 金容规规矩矩的点头,又冲屋里其他人行了礼,挽起袖子,仔仔细细的洗起碗来。 庞姐看她一眼,抓着老张到门口,叽里咕噜的说了一会儿话,大约是把她的情况都问了一遍,老张走后,庞姐走过来,笑着说道:“我听说了你的事情,家里还有生病的奶奶?” “是。” “也是不容易,老张说你每天卯时就得走,中午也不在这里?” “……是。” “也行,反正呢,洗碗工就是你和兰儿,你白天勤快点,别把活儿都扔给她,知道吗?” “知道的。” “嗯。”庞姐点点头,便冷着脸,捉人去擦桌子,扫院子,嚷嚷间,后厨一下子就喧嚣了起来。金容站在灶边,看了看周围的情形,埋下头,专心致志的干活。 中午,她顾不上吃饭,急匆匆的赶回家,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刘大娘醒来,颤巍巍的要下床,吓得脸色一白,急忙冲过去搀扶。 “奶奶你怎么起来了?还穿这么少,快躺下,上次磕了腿还没好呢,不能这么着急起来。” “念初你去哪里了?我左等又等,不见你回来……” “抱歉,我出去的时候您还没醒……” 说着,见床头的馒头和菜已经被吃了,金容松了口气,“奶奶,我在前面姚记找了份杂活,洗洗碗,做腌肉,掌柜答应每旬给我结工钱。” “姚记?念初你这是做什么,还腌肉?你连猪肉都不吃,闻都闻不得,你这孩子……” 刘大娘满脸心疼,听着外面冬天的风呜呜的吹,拉着金容的手摇头:“傻孩子!我不是说了吗?我这个病好不了,我也活够本了,不要给我治!外面风这么大,你一个女孩子跑来跑去,我担心啊!” “没事,我穿着棉衣呢,不冷。” “你听奶奶的话,你干不了腌肉的活儿,我躺几天就好了,这些脏手的事情,我去就好,你啊……” “奶奶我可以的。” “什么可以……你老实告诉我,家里是一点银子都没有了吗?” “也不是,茶铺的老板娘刚给我了一些打赏,够用几 分卷阅读81 天的,就是我想着,不是快过年了嘛,手上多点钱也多办些年货。” “你就是为了我的病……” 刘大娘知道金容没有骗自己,也知道家里的情况比金容说的要严重,她的眼泪流下来,似乎想要劝金容,又像是知道她不会听劝,只好哀叹着躺下去,“我真没用啊,还要劳累你照顾我……” “奶奶您在说什么?要不是您,我这条命都没了,您好好保重身体,一切有我呢。” 金容摇摇头,擦去刘大娘脸上的泪水,将她安置好,这才急急忙忙的到厨房准备吃的,她忙活了一上午,洗碗,擦桌子,准备腌肉的调料,觉得自己灰头土脸的,忍不住仔细拍了拍。这一刻,她满心满眼,只希望冬天快点过去,然后刘大娘能够好起来,像以前那样乐呵呵的晒太阳,陪她说话。 “一切都会好的……” 她轻轻说着,深深的呼吸一口,闭上眼睛微微抬起头,仿佛一个浮在水里的人,探出头来,深深的呼吸一口空气。 第55章 水里的金容(三) ============================== “你今年多大了?” “……庞姐你、你问我?” “问你呢。” “哦,我还有几个月,就14了。” “哦~难怪,瞧你这条子,我觉得也是。”庞姐点点头,看着金容俊秀干净的脸,眯着眼睛靠过来笑:“许了人家了吗?” 金容一惊,急忙后退一步,红着脸低下头,“庞、庞姐说笑了……我、我这样的也不适合……” “哪里不适合?我瞧你还算顺眼,诶我告诉你,我有一个侄子,今年刚20,一表人才,是东头薛府的轿夫,光是领赏银,买了个大院子呢,我看你两挺合适!” “不、不不不,庞姐您、您说笑了……” “可没有说笑,你脸皮子薄我知道,你家住哪,我找人上门跟你奶奶说。” “庞、庞姐……使不得,真的使不得。” “瞧你吓成这样,害羞啊,啊呀真是个脸皮薄的。” 庞姐哈哈笑起来,瞥到人进来,便不再说下去,揪着旁边的兰儿骂了两句,出去了。金容站在原地发愣,不明白怎么自己洗着碗,会这么突然扯进这样的事情。 她很害怕庞姐是认真的,自从在这里工作两个月来,庞姐对她还不错,但提亲……她打从心底里抵触。 只是庞姐平日里挺照顾自己的,她虽然拒绝,但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何况,自己才14岁,就要说亲吗……? 她知道有些人家说得早,可是未免为太早了。 哎,只希望是庞姐一时兴起吧。 正愣神,跑堂的郭子端着一盆碗走了进来,见她脸色惨白,关切的问道:“念、念初姑娘你怎么了?” “诶?”金容一惊,急忙摆手,低下头去接碗:“我没事。” “哦……好,我看你站在这里。” “没事的。” “哦。”郭子看看她,摸摸鼻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帮她把碗放到台面上,默默的走了,金容心惊胆战的洗着碗,脑子里一片空白。 说亲的事情,金容没太放在心里,但庞姐似乎是认真的。过了两天的一个中午,金容正要回家的时候,一个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站在院子里盯着她看,眼神直白,脸上还露出奇怪的笑容,吓得她脸色发白。 庞姐站在那个男人旁边冲她笑,她还未反应过来,那个男人一转身,已经不见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不是就是庞姐口中的“侄子”,又过了两天,当她迎着风赶回家里准备午饭时,看到一个红色棉袄的女人站在刘大娘房里,眉飞色舞的说着什么,金容只听到“庞许”两个字,便明白是媒人来提亲了。 想起庞许那直勾勾的眼神,她吓得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内,什么也不说便跪下来磕头。 “奶奶!念初只想陪着奶奶!求您了,不要……” 刘大娘听见她发抖的语气,笑了笑,撑着坐起来,将她起来,抓着她的手,心疼的点点头,对媒婆说:“多谢你跑一趟,不过你说的这个庞许,比我家孙女大了许多,不太合适。” “不大不大,6岁多,刚刚好。再说了……” 那媒婆还想说什么,刘大娘挥了挥手:“你去告诉他们,感谢他们看得起,但这门亲事不用再谈了,念初还小,我这又病了,我还想让她留我身边多尽尽孝。” “那也可以先许下,再说了,冲冲喜,说不定……” “不了不了,我觉得不合适,劳你跑一趟,以后不用来啦。” “哎哟刘大娘……” “走吧走吧。” 听到她这么说,那媒婆便扼腕叹息好一阵,又盯着金容看了许多眼,拖泥带水的走了。 等人一走,金容便哭起来,刘大娘急忙揉她的手,“别哭了,傻孩子,我知道你不愿意。再说了,一个轿夫也想娶你?我老婆子虽然瞎,也知道配不上我的乖孙女!” 分卷阅读82 “奶奶……” “而且我听过庞家的事,也不是门好亲事,你还这么小,奶奶哪里舍得让你嫁人啊!别担心,谁来我都不答应。” “谢谢奶奶。” 金容扑在床头,又害怕又感激,哭的眼睛都肿了,这才平复下来,只是想到庞姐,不知为何,心里就有些惴惴的。 实在不行,去给她道个歉吧…… 说媒的事情总算躲过一劫,金容犹豫着是否要找庞姐说说,然而第二天,她看到庞姐的第一眼时,就知道自己不用说了。 “哼,以为自己是谁呢?孤儿寡母,病恹恹的苦根子,故作清高!” 没头没尾的说完这句话,庞姐看都不看她一眼,扭头就走了,一旁的兰儿滴溜溜的转着眼睛,看看庞姐的背影,又看看神色不对的金容,没有说话。 金容默默的洗碗,一个字不敢多说。 那之后,庞姐对金容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开始有意无意的抓着她训话,碗洗得不够快、桌子擦得不够亮,就连原本说好的卯时走,庞姐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很快,谁都看出来,庞姐讨厌金容了。 兰儿是第一个发现的,那天,郭子端着碗过来,告诉金容快要卯时的时候,兰儿突然一扁嘴,捂着肚子哀嚎道:“庞姐,我、我肚子好痛啊……” 金容一愣,庞姐已经冲了过来,瞪一眼兰儿,刚要骂,却突然一挑眉,冲金容说道:“兰儿不舒服,你把碗洗完了再走。” “……诶?” “哼,不愿意啊?兰儿比你小,你也不知道照顾一下吗,什么东西?不洗完不许走!” 说着,庞姐扬长而去,金容被她的话噎住,看着兰儿在一旁喊痛,心里也不忍,便柔声说道:“兰儿,你快回去吧,或者快去看大夫吧。” “嗯!” 兰儿皱着脸点头,说着谢谢谢谢,便麻利的脱下工服,径直走了。 金容没有说什么,只是加快速度,尽快将碗洗完,就在她担心奶奶的时候,一双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从脏水里捞出一个碗,却也一副要洗碗的样子。 金容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却是郭子。 “……现在前堂没多少事了,我帮你洗吧,你还要回去照顾奶奶的不是?” “可是……” “没事的,我知道你着急。” “……谢谢你。” 金容不知所措,但她心里挂念刘大娘还没吃上饭,便也顾不得别的,努力加快速度。 郭子红着脸低下头,动作越发利索。 这时,冷冷的哼声从背后传来,金容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却是庞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门口,目光在他们身上转来转去,正确的说,是看着两人洗碗的池子,好像穿透那水,看到了脏东西。 “骚蹄子。” 这句冷哼一出口,金容和郭子便双双吓得缩回了手。 “不是的庞姐……”郭子的脸涨红一片,几乎是逃跑一样离开了后厨,金容诺诺的站在那,不知道该说什么,庞姐也没有再看她,而是怒气冲冲的走了。 从那以后,庞姐对金容的讨厌便摆上了明面,她个性厉害,向来爱屋及乌,对人不对事。如今态度摆出来,其他女工都不敢再和金容说话,而兰儿虽然依然乖巧,却开始三翻四次说着这里痛、那里不舒服,有时说着去洒扫,却明目张胆的偷懒,非得等晚上了,才跟金容求救。金容渐渐知道,所谓的不舒服,从第一次开始就是假的。 然而她没有办法,刘大娘的汤药一副副的开出来,每副药都是银子,如果不喝药,刘大娘便咳个不停,十分痛苦。 她只能拼命的洗碗,站在冰冷的湿地板上,将手浸在污水里不停的刷着,那些碗怎么也刷不完,就算她的手泡得肿起来、冻疮横生,碗还是不停的进来。 洗一天碗,换一副药,仿佛没有尽头。 无数次,她看着月光,祈求刘大娘的病情能够好转,这样,自己可以离开这里,但事情并没有如她所愿。 冬天过去,刘大娘的病没有好,夏天到来前,一个暴雨的夜晚,刘大娘什么也没说,在睡梦中撒手人寰。 世界仿佛一下子坍塌,水无穷无尽,将她掩埋。 “……念初……念初……?” 遥远的声音传来,金容一愣,有些恍惚的抬起头,看到郭子一脸担心的站在旁边。 “念初,你、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金容轻轻说着,努力把思绪集中到脑海,“谢谢你,这几天多亏你帮忙,不然……” “这有什么,不就是洗几个碗?你一个人操持奶奶的葬礼,一定累多了。” 金容摇摇头:“没事的,来的人都是街坊邻居,每个人都帮了很多忙,所以……没事的。” “那你……你接下来一个人,要、要怎么办?庞姐他们这样对你,我跟老张说了,好像也没有用……” “谢谢你,不过你不需要为我做这些的,本来我就领工钱,按道理是要把活儿做完的。” “念初……” 郭子涨红了脸,他喜欢金容,谁都看出来了,现在金容孤身一人,他知道自己应该鼓起勇气,向她表明心 分卷阅读83 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郭子总觉得,自己和金容之间还隔着遥远的距离,这距离无关一切他能说出的条件,无形却又实实在在的横亘在他眼前。 他还记得,初春的时候,他们在院子里看到花坛里的草,他只觉得高兴,却听到念初说了一句“已知乾坤大,犹怜草木青”,那大约是一句诗,但他却听不懂。 明明都在一个院子里,一个跑堂,一个洗碗,但那一刻,他深深地觉得,自己和念初之间,也许有好远好远的距离。 郭子叹口气,将手里的饭盒递过去,“我想,你中午大约还没有吃饭,所以,这是我让李厨特意弄的,他手艺可好了,你快尝尝。” 说着,他殷切的将饭盒递到金容手里,然后摸着鼻子,红着脸离开。 金容还有些愣愣的,等她反应过来要问多少钱的时候,郭子已经不见了,她想了想,打开饭盒,见里面是一小碗米饭和一个碟子,碟子上是一条冒着热气的蒸鱼,点缀着一些青菜。 这样一条鱼,大约是郭子一天的工钱。 金容看着碗里的菜,心里感动又感激,她捧着饭盒坐下来,脑海里浮现的,是刘大娘临终之前,对她的殷切嘱托。 第56章 水里的金容(四) ============================== “念初啊……你、你以后要怎么办?” 刘大娘临终前的一天,睁着浑浊的眼睛,一改平时的开朗爽快,苍老的面容上全是担心,她仿佛预知了自己的大限,只看着金容,泪流满面。 “你可怎么办呀……” “奶奶,念初离不开奶奶,您别哭了,一定要好起来。” “傻孩子……”刘大娘浑浊的眼睛连聚焦都无法做到,她空茫的注视着金容的方向,死死的抓住她的手。 “念初,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想在这里等你妹妹回来。只是五年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记住,等我走了,你就把院子卖了,然后去别的地方生活吧。” “奶奶?” “奶奶无儿无女,但乡下还有一个侄子,叫刘丙,早些年他来看我,他心不正,我把他轰回去了。我想啊,他这辈子是不会再来了,可是、可是万一……念初,这院子也值几个钱,你卖掉,找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你勤劳又细致,一定可以活得很好的。” “奶奶,我不想离开这里……我想等我妹妹。” 金容心里哀痛,她回头看着家徒四壁却亲切无比的风景,红了眼睛。 她怎么愿意卖掉呢?这几年的幸福时光都在这里……何况,还有言犀,除了这里,言犀又要去哪里找自己呢? 想到这里,她吓得哭起来,拼命摇头:“我相信,她还活着的,她一定会回来找我的,她答应过我。” 刘大娘也知道她的想法,她抹了抹老泪纵横的眼睛,只好又说道:“你如果实在不愿意走,那么听奶奶一句话,奶奶不知道你和你妹妹,以前是哪个府里的,但以后,你只是这雍都街巷里最普通最普通的人,没有家世、没有依仗……你才14岁,生活对你,容易不了。我听你平时说的事情,也听说,姚记的郭子似乎对你有意,是不是?” “奶奶?” “奶奶不觉得一个跑堂的有多好,但也知道,真心比得上黄金万两,若是你觉得他老实可靠,你现在就去找他,让他找媒人过来,奶奶给你做主,以后你也有个依靠。” “我……我不明白……” “奶奶知道很突然,可是奶奶真的很担心你。” “不会的,”金容摇摇头,把刘大娘的手贴在脸颊上,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刘大娘的意思,可是如此突然……而且她对郭子,从来没有一分往那处想的心思。 “奶奶,你放心,我听你的,我会卖掉院子,去别处生活,你不要担心我,五年前我没有死,以后我也会活下去的,其他的事情……奶奶不用为我担心的。” “那也好,你是个坚强的孩子,我对你很放心,很放心的……” “奶奶……” 刘大娘欣慰的点点头,她抚着金容的脸,仿佛在这一刻,她那浑浊的眼睛恢复了视力,慈爱的注视着她,她摸到金容脸上的泪水,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好孩子,谢谢你陪我这几年,谢谢你让我在最后,还有一个孙女看着我走。” “奶奶不要这样说,你会好的。你不要感谢我,对我来说,是奶奶你收留我,照顾我,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会好的。” 金容哽咽着,好多话不知从何说起,她内心感慨,又悲痛万分,感慨于自己不断的遇到贵人,又悲痛于从父母、沈府到刘大娘,天地之间,竟没有一个地方能让她一直停留。 这一刻,她感受到母亲说的那句话,感受到被无尽的水包围时的窒息感。 刘大娘说完话,手便慢慢滑下去,最后落在床沿上,再也没有抬起来。金容坐在床边,依依不舍的看着她,却没有办法阻止时间。直到第二天起来,发现刘大娘的手变得彻骨冰 分卷阅读84 冷,她才意识到,这个人,永远的离自己而去了。 那一天,她跪在床边,深深的磕头,一个又一个。 冰凉的地板撞在额头上,生疼,直到丧礼过后,她还能想起那“咚咚”的声音,和疼痛的触感。 但是金容骗了刘大娘。 她没有办法卖掉院子离开,她只想继续在那里等言犀,等她回来。 天地之间,她只剩下言犀这一个牵绊,她放不下,也不愿放下。 捧着手里的饭盒,她食不知味的吃了两口,看着后厨院子里茂密生长的树叶花草,想到同样生机勃勃的言犀,忍不住露出一点笑容。 就在这时,庞姐的吆喝猛地响起来,打断了她的回忆。 “躲在这里做什么?今天来了一批肉,快去腌了,不弄完不许回去。” 庞姐的呵斥吓得金容几乎弹起来,她急急忙忙的起身,规规矩矩的行礼,庞姐瞥到她手上的食盒,眼睛一转就猜到是郭子在接济她,冷哼一声笑起来:“你真是有本事啊,我听说你欠了掌柜不少钱,饭都吃不上了,却原来有鱼有菜的,滋润得很!” “不是,这是……”金容慌乱的要解释,又知道解释没用,干脆叹口气,将食盒盖好,恭恭敬敬的点头说道:“我这就去工作。” 说完,她走出院子,走到后厨杂工间旁边的小房间里,深吸一口气,却在看清眼前的东西时,吓得脸色发白,后退了一步。 板子上的根本不是猪肉,而是血淋淋的半只死猪,就那么扔在那,血肉肚肠流淌着,散发着一阵阵的腥味,一瞬间,巨大的恶心翻了上来,她捂住口鼻冲了出去,伏在门口干呕起来。 “哟~念初姐姐这是怎么啦?” 兰儿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边取笑一边给庞姐捏着手臂,“不就是一只死猪嘛?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庞姐~兰儿都说了,念初姐姐是个干净人,猪肉不洗过,太脏手,她做不了的,你看每次一腌肉,她就跟多大委屈似的。” “干净人?不过是个贱骚蹄子,天天做梦呢。” “庞姐……”金容忍住恶心,忍不住说道:“这个猪还没有杀完,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想要点下水,就让杀猪的都送过来,怎么,吓到你了?” 庞姐讥讽一声,还要说话,瞥到掌柜的身影走过来,急忙拉着兰儿进了后厨。 掌柜见金容脸色苍白,原本只是路过,还是摸了摸胡子走过去。 “念初,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 “哎,你家的事情我也知道,节哀顺变吧。不过,庞姐说你堆了许多活儿,还是抓紧点好,原本我预支工钱给你办丧事,他们就有意见了,你机灵一点,做事勤快点,平时也多跟庞姐说说好话,知道吗?” “我知道的,让掌柜操心了。” “嗯。” 掌柜点点头,转身要走,却瞥到金容脸色凄楚,蹙眉垂泪,秀丽的容貌下隐约藏着惹人怜爱的风情,便忍不住打量一遍,又见她素净的衣衫下,露出来的脖颈娇柔,纤弱楚楚,突然觉得好似第一次见她,心里就腾起一股小火,忍不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当然,要是真有什么事,我给你撑腰,知道吗?” 说着,他伸出手去,想要握住金容的手腕,金容并未察觉到他的意思,只觉得他靠得太近,本能的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动作。 然而她这一避让,掌柜心里就被猫抓了一下似的,更上前一步,抓住金容的手,叹息着说道:“豆蔻年华,真是可怜啊。” 金容吓了一跳,她看一眼掌柜,又看看被他抓住的手,心里生出抗拒,偏偏这时,郭子捧着碗从拐角过来,庞姐愤怒讥讽的脸也从门那边看了过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她被抓住的手腕上,神色各自不同,却吓得金容惊恐不已。 她急忙抽回手,顾不得别的,行礼说道:“我、我不太舒服,请让我去看大夫……!” 说完,她也不敢等回复,朝着出口的方向狂奔出去。 跑到大街上,金容不敢停留,她慌不择路的朝着人多的地方冲过去,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恶心得想吐,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只觉得满腔的疲惫像针一样刺痛,扶墙站住,耳朵里嗡嗡的,剧烈的心跳混杂着周围鼎沸的人声,喧嚣无比。 “……金容……!” 突然,一声呼叫不知从哪里响起,依稀像是言犀,她大惊,回头看去,却只看到满街来往的人,没有一个是她熟悉的。 但那声呼唤仿佛幻觉,令她倍感凄楚,她忍不住蹲下来,将头埋在双臂间,无声痛哭起来。 她好想离开这里,好想去找言犀,好想找一个出口,去一个没有生离死别、欺凌恐吓的地方…… 好想找一个容身之处……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到人群喧闹,然后轰隆隆的,有官兵踏着整齐肃杀的脚步从远处走来,她慌忙站起身,朝家里跑去。 从姚记跑出去的那一天,雍都正式入夏,金容的生活却一天天冰冷起来。姚记的氛围难受到了极致,掌柜的时常借故来骚扰,她不愿有丝毫的就范,掌柜的也渐渐生起气来,只消一次指责,庞姐便如同得了 分卷阅读85 令箭,将她压迫得呼吸都不能痛快。 郭子想要帮她,但他力量太小,庞姐尚且不将他放在眼里,何况掌柜,渐渐的,两人连话都不敢说,每日只像个陀螺,忙碌的转着。 金容暗自下了决心,一旦丧礼的债务还清,便一刻也不停留,离开姚记。她一天天算着日子,白天打杂,晚上熬着夜缝补编织,一分一毫的将钱攒下来。 一晃,秋天就要来了。 这天,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整天的劳作让她有些恍惚,然而推开院子门,却见屋里亮着灯。 一个男人走出来,矮小、瘦削、眼角像是被刀削过,削成了锋利的三角。 “你、你是……” 金容吓得后退一步,还未说完,另一个身影从屋里走出来,却是隔壁的婶子。 见到金容,婶子一脸心疼,笑着过来拉她:“念初你回来了?这是刘大娘的侄子刘丙,今儿也不知怎的过来找刘大娘,然后碰见了我。” “刘丙……?” 金容想起刘大娘的嘱托,想起那句“心不好”,紧张的捏紧了拳头。 第57章 水里的金容(五) ============================== 刘丙的到来,让金容的生活进入寒冬。 那天晚上初见时,刘丙打量着她,瘦瘦的脸上堆起笑容,“你就是念初啊,我听王婶子说了,我姑姑这几年多亏你照顾了,还要你帮忙送终,真是!你真是个大善人啊!” 说着,他有些滑稽的作了个揖,一双眼睛却滴溜溜的往金容身上窜,窜得她心里慌乱无比。 王婶子见金容紧张,有些担忧的走过来打圆场:“刘侄儿,念初,你们一个赶了一天路,一个做了一天工,都怪累的,我看啊,有什么事都明儿再说,怎么样?刘侄儿,你姑姑的事情啊,我都知道,明儿你们找我,念初说什么我都能做证。” “诶诶,谢谢王婶子,那就有劳你了,我送你出去。” 刘丙从善如流,笑着将王婶子送了出去,王婶子临到门口,又回头看金容,“念初啊,明儿一早我就过来,还想着给你送些包子过来,你等我,啊?” 金容急忙点头:“谢谢王婶子。” 王婶子这才挥挥手,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金容和刘丙,金容紧张,一言不发,刘丙却似乎真的累了,看她一眼,呵呵笑着说了一句:“没事,念初姑娘,我姑都走了,有事明儿说,休息吧。” 说完,他自顾自的进了里屋,却是径直占了刘大娘的床,倒头睡了。 金容看着门关上,心里忐忑一会儿,这才进了房间,仔仔细细的拴好门,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 心里有个地方隐隐知道,更大的难题出现了。 果然,一晚过后,等待金容的与其说是商谈,不如说是审问。 “……所以,你是认了我姑做奶奶,她临死之前,把这院子留给了你?” “是。” “那可有凭证,地契按了手印了?” “……没有,我们不知道还要这样。” “没事~不过……家里没有别的东西了吗?我几年前来的时候,我姑还算有些存货,昨天一进来,还以为被强盗掳过一遍呢。” “……之前奶奶生病,一直吃药,家里能典当的东西都典当了,因为丧礼,现在还欠了姚记十两银子……” 第二天一早,刘丙和金容坐在堂屋里,一人一句的进行着单调的提问和回答,提问的都是刘丙,回答的都是金容。 王婶子坐在一旁,看刘丙几口就吞下自己做的馒头,讪讪笑着,拿起一个递给金容:“念初啊你多吃点,刘侄儿,念初说的都是真的,5年前,刘大娘在门口捡了念初姑娘,原本也是好心,后来两人投缘,就认了亲,这两年,你姑姑一直躺床上呢,吃喝拉撒都是念初一个人照料,还有药钱,一个月好多呢,念初又是打手帕又是干活儿的,硬是凑了出来,不容易啊!我都怕小小年级,要把眼睛熬坏了!” 说着,她唉声叹气的摇摇头,拍拍金容的肩膀,金容冲她投去感激的一瞥,看着刘丙没有说话。 刘丙看着她,表情依然十分客气,不住的点头,说着辛苦辛苦,最后一拍胸脯,笑着说道:“既然姑姑这么说了,也有王婶子作证,这院子我也没放在心上,只要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侄儿便放心了。” 说完,他还是和前一晚一样,客客气气的将王婶子请了出去,然后看着金容,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念初姑娘,其实我这次是因为有事来雍都,原本想姑姑在,我也可以在这里借住几天,也是赶巧,我身上没有银子,你看……要不我在这里住一阵子,事情办完了我就回去,不打扰你,怎么样?而且,姑姑说走就走,我这个做侄儿的,也得去给她拜拜坟,祭奠祭奠不是?” 刘丙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金容实在想不出拒绝的借口,只好点点头,然后不敢停留,和往常一样去了姚记。 就这样,刘丙住了下来,金容不知道他 分卷阅读86 办的什么事情,也不敢过问,有时回去碰到了,刘丙还会给她留点吃的,十分客气,金容不敢拒绝,又不敢和他呆太久,总是拿了吃的回到房间,拴好门才敢吃两口。 过了几天,秋风起来的时候,她在回家的路上被王婶子喊住了。 “念初啊,我等你好久了,特意做了吃的给你呢,看你最近瘦得……” 王婶子亲热的将她拉进屋里,给她端上饭,金容有些惊讶,但平时也算和王婶子熟悉,便道了谢,慢慢吃起来。 “念初啊,那刘丙怎么样?你们相处得可还行啊?” “……嗯。” “那就好,哎呀你不知道,他可勤快呢,说感谢我照顾刘大娘,往我这跑了好几趟,又送米又送油的,哎哟客气得。” “……哦。” 金容点点头,心想,他不是没有银子吗……? “可不是,”王婶子重重的点点头,给金容夹菜,状似无意的说道:“我听说他在乡下有两间大房子,还没成亲呢!” “……哦。” “我看,你和刘大娘一家也是有缘,你也知道,刘大娘临走的时候,特别担心你没人照顾,王婶子我呀,也是一样,念初你这么好,长得好看又勤快,谁娶了你呀,那可是修来的福气!” 金容不知道王婶子为什么说这些,又似乎隐约知道,她默不作声的低着头,默默吃着,不愿意搭话。 王婶子却说得兴起,又忆起往昔来:“念初,王婶子啊也是觉得你可怜,要是没有刘大娘,你还有没有命都说不好,现在你一个人住在那院子里,连个主事儿的都没有,多不合适?” “婶子……” “前两天刘丙给我提了,也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就觉得你好,我多问了两句,他就托我也问问你。” 金容放下筷子,她听明白了王婶子的意思,但她不喜欢刘丙,万万不敢点头。她也不敢说刘大娘觉得刘丙心不好,只好站起来,慢慢说道:“王婶,谢谢您一直照顾我,但我现在这样挺好,我只想尽快还了姚记的钱,然后……我现在不想别的,真的。” “你啊……哎,好吧,婶子知道了,你别多想,先吃饭,吃了饭好好休息。” “谢谢婶子。” 金容道完谢,也吃不下太多,匆匆告辞,怀着忐忑的心回了院子,刘丙正好出来,见到她,有些殷勤的打了个招呼,金容匆匆应过,头也不敢抬的回了房间,拿出腰上的香囊,一圈一圈的勾勒着木球的纹理,一夜不敢合眼。 “言犀……求你快点回来,求你了……” 说着,她的眼泪流下来,滴到枕头上,慢慢的渗透进去,消失不见,只有金容哽咽恐惧的哭声,一点点蔓延在屋里。 第二天,刘丙似乎一整天都不在,金容早上起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他,晚上回去依然没有看到,她莫名松了一口气,甚至希望刘丙是办完了事情,回乡下去了。 然而,当她回到房间,刚点燃蜡烛的时候,却看到刘丙坐在她床上,正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门口冲去,刘丙却比她更快,一个健步冲上来,将门一把撞上,又将她逼了回去。 酒气随着刘丙的动作溢出来,飘在空气里,金容心里惊恐,更不敢大意,装作镇定的问道:“你……你走错了房间了……” 刘丙不回答,一双眼睛只盯着她,蛇一样闪着寒光。 金容心里发颤,看了看窗外,小声说道:“我要出去。” “出去?”刘丙冷笑一声,盯着金容,“敬酒不吃吃罚酒,念初姑娘,你好让我伤心啊!” “我、我什么也没做……” “你住着我姑姑的房子,吃着我买的东西,却怎么?觉得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该给你的?” “我没有……” “闭嘴!我告诉你,这院子啊,我不给你了,我才是我姑姑的血亲,她人都死了,说的那些话谁会听?你骗我还可以,莫非还能骗过官府?” “……我没有!王婶子可以作证的。” “是吗?你去问她?以前她可能愿意说两句,不过呢,她也拿了我不少好处,你猜她还愿意作证吗?” “……你!你们……?” “原本我看你长得标标志志的,跟我姑姑也算有缘,咱们成了一家人岂不是美事?你倒好,还敢瞧不起我?” “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 刘丙怒吼一声,金容吓得几乎要发起抖来,她握紧了拳头,鼓起勇气朝门口冲去,刘丙却狞笑一声,像是就等着她一样,直直的冲过来,将她往床上一甩,便扑了过来。 “你个假清高的贱货,我倒要看看生米煮成熟饭了,你还能怎么样!” “不要!” 金容吓得哭起来,拼命挣扎,却被刘丙一巴掌打得几乎晕过去,嘴角一热,已然流出血来,刘丙被血催得更加愤怒,手上用力,将金容的外衫几乎撕得破碎,见到她领口一点肉色,口水都要流出来。 “不要!住手!……住手!” 金容徒劳的挣扎着,眼看刘丙的眼里越来越疯狂,便知道怎么求饶也不会有用,她拼命挣扎着从枕 分卷阅读87 头下摸出一个盒子,朝刘丙的头狠狠砸去,刘丙嚎叫一声,动作刚停,就被金容一脚踹下了床铺。 “贱人!”他怒吼一声,伸手要去打金容,却扑了个空,这一瞬间,金容已经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冲了出去。 “站住!” 他追出去,刚到门口,额头上的血流到了眼睛里,他急忙去擦,再抬头时,金容的身影已经冲到了院子外边,他怒不可遏,怒吼道:“贱人你有种就不要回来,再让我看到你,看我不挖了你的眼睛!” 他的骂声远远的传开去,像一支利刃追在金容身后,她不敢停留,在黑夜里踉跄奔跑,一直跑到连呼吸都无法继续,这才扑倒在地,在尘土里干呕起来。 月光下,眼泪一滴滴落下来,掉落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她累得只想干脆死过去,却听到一声狗吠从远处传来,惊恐的抖了抖,爬起来继续朝前跑去。 第58章 水里的金容(六) ============================== 金容在月光下奔跑,穿过雍都无数的巷子街道,影子在被月光拉得长长的,又越来越淡,直到鸡鸣响起,她茫茫然抬起头来,听到一声悠扬的晨钟,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雍都城心的寺庙下,一个和尚从扫撒干净的台阶上下来,见到她,双手合十,叹了一声佛号,递过来一个小小的馒头。 “施主,清晨寒凉,还要下雨,施主若是需要帮助,不妨沿台阶上去,先避避雨吧。” 愣愣的看着眼前的馒头,金容这才发现,自己衣衫破烂、蓬头垢面,像一只落魄凄凉的狗,不由得眼泪滚滚而下。 和尚看了,不再说什么,又念了一句佛,不疾不徐的往红尘中走去,她呆立片刻,察觉到一滴雨落在了头上,便忍住眼泪,朝台阶上走去。 闹中取静的城中心寺庙,香火旺盛,却在这清晨里格外寂静,她走上去,一个人也没有看到,只听到念经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原来正是晨课的时间。 寺庙最外侧的屋檐下坐着几个乞丐,有老有少,都脏兮兮的,她本能的想要躲开,但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和那些乞丐也并无多大区别,干脆也走过去坐下,乞丐们看了看她,像是在判断她的来历,又瞧见她一身泥泞,秀气的脸上还有擦伤,头发也乱七八糟,便没说什么,看她两眼,挪开眼睛。 一时间,屋檐下没人说话,只有内堂传来的念经声一阵一阵,在渐渐淅沥的雨声中如歌一般,从他们身边飘过,飘到寺庙下的滚滚红尘里。 诵经声中,金容想起自己面目模糊的父亲、沉珂虚弱的母亲,想起沈府后院的房间,和言犀观赏过的花园,然后是那场大火、死去的每个人……不知为何,又想起很久以前言犀问她的问题。 “这世上真的有神佛吗?” 她不知道,如果没有,为何每次在她失去时,给她新的家人、新的依靠。 如果有,如果有神佛和老天爷,那老天爷为何,会一次又一次的让她失去娘?失去家人?失去家? “诸位施主。” 突然,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响起,金容一愣,这才发现,晨课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一个小和尚站在旁边的门口,略微歪着头,温柔的看着他们。 “诸位施主,还请今天不要在寺庙前面逗留,领过斋菜的可以走了,晚上再来,但主持师父说了,今天有贵重的客人,还请不要呆在香客会路过的地方,可好?” 小和尚年龄不过14、5岁,分明还是个少年模样,但几个乞丐听了,竟都规规矩矩的点头行礼,然后三三两两的朝外面走去。 金容不愿意离开,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她也不是乞丐,没有地方可以去讨饭,于是她愣愣的站在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和尚关切的看着她,她便陡然便红了脸:“……我刚才领了一个馒头,可是我……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 小和尚见她犹豫,十分坦荡的将她打量片刻,清清亮亮的问:“阿弥陀佛,施主你从哪里来?” 金容一愣,下意识的看了看来的路,看到绵延的台阶,一时语塞:“从、就是从那里来的。” “原来施主从红尘里来的。” 说着,小和尚便笑了,他看着金容,眼睛里满是清澈的智慧,“施主若是愿意,到后院厨房帮忙也可以的,只是如刚才所说,不可随意在外面走动。” “可……可以吗?我会生火劈祡,也会做饭,就当是……就当是刚才给我馒头的回报。” “并无所谓回报不回报,你不过是刚好,碰到我每天清晨下去散步的师兄了,”小和尚点点头,笑着给她指方向,“不过施主既然有心,当然也是可以作为回报的,只是刚才说了,今天本寺有贵重的客人,所以你只能在后厨帮忙,不可以乱走,午餐和晚餐,你在厨房用,之后也不能在寺里过夜,施主明白吗?” “明白。” “好,那你跟我来。” 小和尚便高兴的笑了笑,带她朝寺庙后面走去,金容跨出一步,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分卷阅读88 。 “你……你不问我的来历吗?” “什么来历?” “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哪有好人坏人?众生皆佛。”小和尚乐呵呵的,回头看金容一眼,眼神如一汪清泉,“我一出来就看到你了,如果可以帮助你,我会很开心的。” “这样吗……” 金容不知道佛法的那些东西,她心里沉甸甸的,路过侧面门口时,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一眼层层树叶下方的隐约市井,又回头看一眼宝殿中肃穆的佛像,想起“红尘”二字,低下头去。 和寺庙前方的清净不同,后厨显得十分繁忙,人们在巨大的厨房里走动、说话,有男有女,有和尚也有穿普通衣服的人,洗洗刷刷的声音汇合成奇妙的节奏。 小和尚带着金容走到门口,却也没有走的意思,反而十分随意的拉住一个人,十分随意的指着金容,十分随意的说道:“这是今天帮忙的施主,这会儿可有哪里需要人?” “暂时没有。” 被拉住的人是个胖胖的中年大妈,她爽朗的笑着,似乎和小和尚很熟,一拍脑袋:“不是你说捡药材少个人?” “哦,还真是,那便跟着我好了。” “哈!” 大妈一笑,脚步都不停,利利落落就走了,小和尚便回头冲金容一笑:“正好要入冬了,寺里准备发一些预防风寒的汤药,我负责挑拣药材,你要是愿意,帮忙剪药材可好?” “好的……” 金容茫然的应着,跟着小和尚穿过繁忙高兴的人群,走到一个宽大的木桌旁,看他把一麻袋的药材倒出来,然后一样样的分拣。 大妈又路过,拍拍小和尚的头,哈哈笑着:“无念小徒弟,今儿有帮手了。” “果然是特殊的际遇,能帮我大忙呢!” 名叫无念的小和尚便回过头去笑着点头,一双眼睛清澈无比,露出大大的笑容:“不然我一个人弄不过来呢。” “哈,那吃饭了我来叫你们。” “好呀。” 就这样,金容的工作就算定了,她眨眨眼,看小和尚笑呵呵的看她,又指了指桌上的药材:“这些药材都是各位施主捐赠的,但药库打包过来之后,大大小小零零散散的,有的还带着叶子,我们要将药材都剪成差不多大小,将叶子杂物去除,然后洗干净备用。” “……好。” 小和尚便点点头,高高兴兴的又忙起来,金容愣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再“教”的意思,便看了一会儿,慢慢的帮起忙来。 闹而不吵的巨大厨房忙而不乱,金容在这个安静的角落,在一根根药材、一点点的忙活中,慢慢的察觉到不同,很快便反应过来,是自己心里平静了很多。也是,要是以往,她一定会惴惴不安,满心都是对刘丙的恐惧、对自己欠债逃跑的担忧,哪里还能站在这里,细细挑选着所谓的药材。 她叹口气,想起之前站在寺庙前朝下看的那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想要告别的念头。 刘丙想要那个院子,那就给他,院子本来也不是自己的,并没有什么可惜。 欠姚记的钱,即便不在那打杂工作,她会记在心里,一年也好,两年也好,攒齐了必定送过去,只是再也不要被庞姐那样欺辱,被兰儿那样耍弄。 刘大娘的好,郭子的好,她会放在心里,至于别的,一切都不重要,唯一可惜的,是再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等言犀回来。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十分难受,仿佛又经历了一次别离。 “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和尚突然又开了口,歪着头看了金容一眼,清澈的眼睛里全是好奇和友好,“我叫无念,你呢?” 金容许久不曾见到这样清澈的眼睛,一瞬间,她想起言犀,心里有些发热,想了想,浅浅一笑:“我叫念初。” “你刚才很伤心。” “嗯。” “你为什么伤心呢?” “我遇到了不好的事情,找不到我的家人了,所以……所以我很害怕。” “你为什么会找不到你的家人呢?” “因为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不要担心,你们还会团聚的。” “谢谢你。” “你也不要伤心,等我们捡好药材,就可以帮助别人了,到时候,你就会高兴起来了。” “是吗?” “嗯,主持师父说,天下众生本是同根,帮助他们,就跟帮助家人一样,我带你出去给他们发药,你看到他们,就当是你的家人也得到了帮助,这样,是不是会好受一点呢?” “……也许吧。” 小和尚便高兴的笑了笑,低下头专心致志的分拣起药材来,金容不敢打扰他,药材的香味又让她想起阿娘和刘大娘,心里更是感慨。 就这样,两人手上不停,那一麻袋药材被弄得清清爽爽,只等洗净熬煮了。 小和尚端来水,依然笑眯眯的,“喏,先把手洗一洗吧。” 金容便洗手,只是,刚染上的药材灰尘好洗,前一晚摔在泥地里的脏污,还有那日日夜夜被洗碗水和腌肉料浸泡的污渍,却在水里越发显眼起来。 小和尚看 分卷阅读89 到她的指甲,眼里有些怜悯,又被他收进去,仿佛特意陪她聊天一样说道:“之前我说,今天寺庙里会来一个贵人,你猜是谁?” “是谁?” “偷偷告诉你哦,是皇宫里的娘娘,听说要来上香。” “娘娘?” “嗯,主持师父告诉我的,说这位娘娘是个贵人,吃了很多苦,我本来想,宫里的娘娘,还能吃什么苦呢?你说是不是?” “……是啊。” 小和尚摇摇头,“但师父说,人都是会吃苦的,不是吃这样的苦,就是吃那样的苦,所以,众生皆苦。” 金容心有戚戚然,忍不住点头,“是啊,不是这样的苦,就是那样的苦。” “嗯,所以,更要宽心,放下。” 小和尚乐呵呵的说了一句,看一眼金容,又不说话了。金容没察觉到他的目光,只是被那句“众生皆苦”说得有些难受。 这时,一阵小小的喧嚣由远及近,仿佛安静的池塘边突然来了一群麋鹿。金容回头看去,却见一个穿着华丽的少女走到了门边,那少女一袭浅桃色的长裙,腰间的锦缎腰带上长长短短的挂着数个香囊,无不镶金嵌玉,一动弹便发出细微的叮铃声,十分悦耳。 “……总之一切都要清淡干净,我家娘娘金贵,撒了灰多了尘,你们可担当不起。” 少女跨进门里,看一圈煮饭的灶台,脸上有些不满,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倨傲的口气却声声入耳。 陪她一起进来的和尚听了,脸上也是一副慈悲为怀的表情,亲自挑出一块最干净的灶台,低声说道:“这一块是厨房最洁净之处,今天只给贵妃煮茶用。” 少女这才满意,晃了晃点缀着珠翠的头,看也没往金容这儿看一眼,径直出去了。 那和尚却稍加停留,对管事的大妈嘱咐道:“你们可仔细照应着,水随时备着,一旦那边传茶,立刻就泡上端过去。” 大妈十分慎重的点头,见和尚要走,急忙拉住他,汗都要滴下来:“那那那那位景王妃,喜欢什么样的茶啊……” “茶的话,主持已经备好了,我一会儿送过来。” “哦哦。” “不要紧张,庆王妃仁善,茶也不一定喝,只是给她准备好就行。” “好的好的。”大妈连忙点头,一想到刚才自己名字都喊错了,又自言自语道:“庆王妃、庆王妃……可不能喊错了阿弥陀佛。” “没事的。” 和尚笑了笑,不慌不忙的走了。众人也跟着松了口气,半开玩笑的取笑她。 没有人看到,金容站在角落里,手上的药滑落下来,掉落在地上。 庆王妃…… 她记得言犀的姨母,似乎就叫庆王妃…… 第59章 水里的金容(七) ==============================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小和尚关切的看过来,见金容脸色发白,双手微微颤着,仿佛随时要倒下,急忙伸手拉金容的衣袖,追问道:“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坐下来休息?” 金容猛地回过神来,急忙摇头。 小和尚还是担心,眨巴着大眼睛,像是要哄她开心,安慰她:“你别怕,我带你进来的,不会有人为难你,还是说你饿了吗?我去给你找吃的好不好?” “不,我、我不饿……谢谢你。” “好吧,看来你是被那个娘娘吓到了,可是你知道吗,主持师父说过,人的地位也许有高低,但是在佛祖面前都是一样的。你不要害怕,而且,你要是想去看那位娘娘,我也可以带你去哦,等你看了就会发现,她也只是普通人的。” 金容一愣,急忙摇头:“我不看,我不看。” “好吧。”小和尚不疑有他,点点头,又开开心心的拣起药材来。 金容心里却无法再平静,她小心翼翼的从衣袖内兜里拿出那个陈旧的香囊,木制的香囊球早已被摩挲得圆润,镂空的透雕那么熟悉,每一个纹路,她闭着眼睛都能勾勒出来,还有穿过球体的穗子,旧得翻起了毛边,但她一直珍惜的贴身放着,总是把手洗得干干净净,才敢去摸。 这是言犀留给她最重要的东西,她一直想,不管多少年,不管两人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有这个,言犀就一定能认出她来。 只是现在……言犀踪影全无,这个香囊在自己的手上,又能做什么呢? 她握着那个香囊,就那么愣愣的站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大堂传了茶水,不停的有人跑进跑出,好奇又兴奋的传达着细碎的消息。 王妃出现在大殿了,在礼佛; 王妃穿着金光闪闪的锦袍,仙女一样; 王妃身边带着的丫鬟个个都好看,一拂袖子,周围都是香的; 王妃捐了香火钱,看不出多少,但很多的样子; 王妃跟主持去了内殿,谈话呢; …… 金容站在这个突然热闹起来的清净之地,恨不能捂上耳朵,那些细碎的话 分卷阅读90 却一字不漏的飘过来,飘进她的耳朵里。 她心急如焚,全身都是冷汗。 她不知道怎么办,她不认识庆王妃,她甚至不能确定那就是言犀的姨母,她也不敢有一个字透露自己的身份…… 她不明白,沈府当年全部罹难,庆王妃是沈夫人的妹妹,她莫非没有受到牵连? 可是,若她没有受到牵连,她为何保不住沈府上下? 还是说……她不是言犀的姨母,她只是那宫里众多贵妇之一,跟沈府没有任何关系?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王妃要走了,在摆驾了!” 不知是谁的话突然冲了过来,像一把刀冲进金容的心口,她一震,再也顾不上了,一把抓住小和尚,颤抖的问道:“可以见到她吗……可以见到那位王妃吗?” 小和尚被她吓到,清澈的眼睛里全是疑惑,眨了眨,又很快平静下来。 “你想见她吗?” “我想……” 小和尚看着金容,又看了看她抓住自己的手,眼里的怜悯似乎变成了 别的东西。“那你跟我来。”说着,他牵起金容的手,安静、迅速的出了厨房。 金容看不懂小和尚的表情,只是木木的被他牵着,小和尚走得极快,明明不过少年,却仿佛莲步轻踩,没有一点声音。 金容盯着地面,被他的脚步迷了心思,脑海里一片浆糊,连带着,脚步也笨重慌乱起来。 没有人阻拦他们,金容踩在棉花上一样不知穿过了几个走廊、门洞,看到不断有袈裟从身边掠过,听到有人轻喊“小师叔”、“小师伯”,但那些声音也虚得不像是真的,从她耳边飘过,便烟一样消失了。 “在那里。” 清脆的声音响起,她猛地回过神来,却看到小和尚清澈的眼睛就在眼前,担忧的看着她。 “你看一眼,然后就跟我回去吧,如果你愿意,可以留在厨房里,不用下山的。” 金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木木的朝小和尚指的方向看去,穿过三两层恭敬的人群,看到一个层层华服包裹的妇人,正在安静的大殿里,微垂着头,捧香礼佛。 她手中的香燃起袅袅的青烟,遮掩了她本就模糊的面颊,然后那香被侍女拿走,恭敬的插在香炉里,妇人却匍匐在地上,久久不愿意起来。 华服铺满了半个大殿,更衬得她娇小无比。 没有人说话,金容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巨大无比。 这时,钟声响起,肃穆悠长,金容仿佛看到妇人微微颤动,然后慢慢的抬起了身体。 隐约的骚动从寺庙外传来。 要摆驾了,金容想着。 要摆驾了,她要走了,回到皇宫里,然后…… 然后…… 一瞬间,她被巨大的恐惧淹没,言犀泪流满面的脸从潮水一样的恐惧里冲出来,冲到她面前,那场大火、那晚奔逃、那些九死一生凄惨无比的逃亡……还有言犀的眼泪、沈夫人的眼泪…… 一切突然涌了过来。 就要这么过去吗? 她不想。 她不要。 “不要……” 她没有听到自己喊出口的话,心里的恐惧仿佛突然从身后扑来,将她狠狠的甩到了前方。 “不要!王妃娘娘!”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冲过那三两层恭敬的和尚,冲到了大殿上。 “王妃娘娘!求求你……” 她的话在一瞬间被汹涌的嘈杂淹没,那个妇人转过头来,金容还没来得及看到她的脸,那些侍女的惊呼便响了起来。 “拦住她!” 慌乱的空气里,执杖的身影同时冲了过来,佛陀慈悲,佛陀却也拿着棍棒,棍棒横七竖八的拦在她的面前,她内心剧痛,扑倒在地上。 “王妃娘……” 她的身体被许多棍棒压制得动弹不得,只能拼命抬起头,那棍棒却将她的脖子朝地上压去,仿佛要将她压进地底,压进地狱。 “你好大的胆子……!” 呵斥声响起,又被什么阻止,只说了一半便生生吞了回去,只留下不忿的余怒。 “快将她带下去,别惊扰了我母亲。” 少年的声音在这慌乱里响起,平静温和,带着怜悯,金容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分外耳熟。 这个少年的声音,像极了那天晚上在沈府外烧纸的人…… 她来不及细想,身体就被抬起来,往后拖去。 不要! 不要! 不要! 她心里狂喊着,手指划过坚硬的地面,留下看不见的痕迹。 “慢着。” 少年的声音再度响起,仿佛天神回应她的祈求,她抬头看去,看不到少年的脸,只看到一双锦缎的靴子在跟前,然后一只手伸到地上,捡起了她手里滑落的香囊。 啊……那个香囊,此时和她一样,在这满室生香的寺庙里,陈旧又落魄。 那少年却将它温柔的捡起来,然后跑走了。 金容被武僧抓着脚踝,棍棒依然压在她的身上,她像一只濒死的肮脏野兽,静止着,等待最后发落。 她恐惧绝 分卷阅读91 望的闭上眼睛,悲哀的想着,若是死在这里,就再也见不到言犀了。 突然,一阵香风扑了过来,金容被那风扫到,目光微颤,还未睁开眼睛,一双手已经落在了脸颊上。 她吓得像石头一样僵硬,睁开眼,只看到一层层华服的花纹铺在地上,铺在眼前,像一片连绵起伏的山。 “……这个东西,是你的?” 妇人颤抖的声音落了下来,金容的脸一下被抬起,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就这样冲进她的眼帘。 庆王妃看着她,但她眼里的光彩那样暗淡,就连金容也看出来,她的眼睛恐怕看不清自己,她一下子悲哀起来,眼泪就流了下来。 “娘娘的眼疾……” 话音未落,庆王妃的眼眶便猛然红了,她挥开那些棍棒,将金容一把抱进怀里,颤抖着喊道:“是你!” 是你……? 金容在一片混沌中反应过来,她急忙挣扎,想说不是,她不是…… 然而她还未动,一滴眼泪落在她脸上,滚烫无比。 她便愣在那,所有的动作,所有要说出口的话,仿佛被凝固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木然的动了动,庆王妃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金容看着庆王妃的手,那双手遍染豆蔻,柔嫩无比,而被她握着的自己的手,因为干裂粗糙,如同枯木,肮脏的泥泞和污垢藏在指甲缝里,更显得和尘土一样。 这一瞬间,她仿佛被什么击中,低下头,也红了眼睛,想要将手藏起来。 “好孩子,你受苦了。” 庆王妃的第三句话响起,金容再也招架不住,昏死过去。 —————— 天禧24年,庆王妃微恙,在月下入梦,梦见有天女从月上飘落,托着一颗珍珠给自己,她接过珍珠,心生喜爱,那珍珠便掉落在地上,化作一个少女。 那少女伏在她脚边,为她唱歌,庆王妃醒来后,疾病已除。 庆王妃相信,是上天免除了她的苦痛,便前往皇寺礼佛,待要离开时,她偶然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和梦中的珍珠所化少女一模一样。 于是,庆王妃将少女带回宫中,收为义女,以表达对天女和佛祖的感激崇敬。 这段佳话很快就传遍雍都,皇寺香火大旺,许多人专程前往,为佛祖供奉珍珠。 而故事的主人公,最初时一无所知,她在锦绣堆叠的床上醒来时,只看到一个少年,垂目含泪,看着自己。 这一眼,改变了她所有要说的话。 直到5年之后,她站在庆国皇宫里,看着眼前的雕栏玉砌,目光却仿佛仍能穿越重重宫墙,看到那蜿蜒密布的泥泞小径,听到那悠扬婉转的晨钟暮鼓。 童年的一切如同梦幻,但和现在相比,却真实得令她心碎。 “言犀,你在看什么?” 温柔的低语在身后响起,金容不需回头,就能看到对方担忧又温柔的神色,她心里越发苦楚,摇头不语。 对方走过来,轻笑道:“原来是月色这样好看,你都入迷了。” “……是啊,我入迷了。” 她说着,索性将目光投给月亮,不再言语。 第60章 相似的往事 ============================== “当年,庆王妃得佛祖和天女在梦中祛病,前往皇寺礼佛,少女在众目睽睽下冲出来,险些被当成刺客,庆王妃身患眼疾,只听到那少女一声呼唤,便认出她是梦中珍珠所化,冲过去将她护住,后来更收为义女,据说,还有意将她嫁给自己的儿子,当朝十三皇子封司予。这一段早已传为佳话,雍都百姓无人不知。” 将针灸包仔细收好,陆重行不紧不慢的说着,末了点点头,十分肯定:“你在皇宫遇到的两个人,大约就是他们。” 言犀若有所思,有些恹恹的,刚要说话,又被奔来的风天齐小朋友打断了。 说起来,因为“义诊”,陆重行和风天齐从早餐开始就忙个不停,言犀在院子里都能听到药铺里人头攒动的声音,好不容易中午了,师徒两这才慢悠悠的准备休息,但陆重行似乎又准备出去的样子。 “师父~我们去吃饭啦!” 风天齐小朋友十分不满,明明是个孩子,神情却颇有点被工作折磨数十年才有的怨愤。 当然,装出来的。 不过陆重行似乎听进去了,他看了看言犀,说道:“昨天你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我也不知道你到底看见了什么,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不过你既然问了,我想,庆王妃身边的人,能让你如此介怀的,大约也就是这个义女了。” “所以昨天提及庆王妃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想到你会如此介意,特意来问,也没想到,你怎么会来问我,按道理,问庆王妃不是更快吗?” 怎么问?那可是金容啊。 言犀翻了个白眼,忍着没说出来。她当然知道,十年时间可以发生太多事情,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金容会顶着她的名字,和 分卷阅读92 庆姨母生活在一起。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金容是不是有苦衷?庆姨母又知不知道? 这些问题,她统统都没有答案。 更让她无力的是,她也不敢轻易去问,不敢听到其他的答案。 “我只是想不到,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她忍不住喃喃自语,陆重行垂目没有说话,倒是着急吃饭的风天齐,一边扯着陆重行的袖子示意快走,一边兴高采烈的冲言犀笑:“我知道哦,这半年在雍都,我们听了好多事情呢!” “人小鬼大。” 陆重行瞪他一眼,拖着比自己矮半截的“徒弟”到隔壁餐馆,慢悠悠坐下后,才对言犀示意:“关于当年的谋逆案,这么多年雍都人讳莫如深,风言风语不少,但我觉得,我们能听到的,都只是街巷流言而已。如果非要说我知道什么,大约也只是更久以前,围绕庆王妃,或者说,后宫里的那几个事情。” “什么事情?” “你这次去后宫探查,大约也已经知道,当朝后宫里,庆王妃可说如日中天,但董皇后始终在正位,就连这街井小民都知道,她们二人不和。” 言犀眨眨眼,她可没探查出这个事情,只好撇撇嘴:“后宫争斗,历朝历代都在发生。” “是的,因为后宫争斗而产生的悲剧,历朝历代也都在发生,只是咱们这一朝,有点多而已。” “怎么说?” “天玺12年,也就是23年前,我出生的那一年。当时,庆王妃刚刚入宫,很快就怀有身孕,生下一位皇子,但是后来,皇子夭折,她伤心了许久,这件事情,想必你比我清楚。” “还有这样的事情?我不知道,小时候,阿娘从不与我说这些。” “也是,沈府出事的时候你才8岁,何况这是你出生之前的事情,不知道也正常。总之,直到现在都有人传言,庆王妃的第一个孩子,是当年的董贵妃,当今的董皇后,派人杀死的。” “什么?” “这还不算,天玺17年,也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庆王妃也不好过。”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我听到的版本,是因为一个新入宫的贵人,刚刚怀孕,就被查出与娘家表哥有染,当时,同样怀有身孕的端肃皇后一力将孩子引产,将那位贵人打入冷宫。” “不是董皇后?” “那时候,董皇后还只是贵妃。” “那这听起来,和我……和庆王妃没有关系。” “原本是没有关系的。但是后来,以此事为引子,爆发了‘太子谋杀案’,牵扯之多,令朝廷动荡。” “太子谋杀案?” “是。据说,当今陛下对妃嫔娘家诸多忌惮,不愿信任,就是因此事而起。” “你说仔细点。” “这件事情原本很小,不过是贵人被传红杏出墙,皇后惩戒而已,当时的皇后已经有身孕,皇帝重视嫡子,并没有把贵人的下场放在心上。但是数月之后,皇后产下嫡子,被册封为太子不久,那位应该在冷宫里安静等死的贵人,却不知为何逃了出来,在宫宴当天溜进皇后寝殿,将太子杀死在襁褓之中。皇后原本就是高龄产子,加上刺激,没多久也撒手人寰。” “这……” 言犀听得冷汗都要流下来,她知道后宫争斗向来凶险,可是这样动辄间就有孩子被杀,还是令人不忍细想,“皇帝也是,都嫁给他了,还忌惮什么?” “怀疑妻子不忠的丈夫,天底下遍地都是。” “那是他自己多疑。” “或许吧,又或许是他坚信,这世上的女子都不可靠。” “他凭什么这么想?再说了,就算那贵人红杏出墙,杀了太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和庆王妃有什么关系?” “有传言说,那位贵人逃出冷宫的途径,杀死太子的举动,是那位贵人的陪嫁丫鬟暗中相助。也有人说,是当时风头正劲的庆王妃眼红嫡子,出手帮了忙。” “有证据吗?” “没人知道。那位贵人杀死太子后,当场自尽,直到现在,这件事情也是一个迷。但我之所以说庆王妃那一年不好过,是因为那一年,册立太子的同时,皇帝发了圣旨,要将她升为贵妃。但后来,没有举行封妃大典,这件事情想必不了了之。隔了不到两个月,她又突然被打入冷宫,当时,她膝下才两岁的皇子也被送给其他妃嫔抚养。” “就是封司予……” “对,你要知道,太子夭折,中宫悬空的时候,她原本是封后的热门人选,但结果,别说贵妃,居然突然被打入冷宫,这里面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而董贵妃在那一年被封为皇后,你说巧不巧?” “这背后,大概有很多很多事情。” “当然。不过第二年,庆王妃就从冷宫里出来,重新抚养十三皇子。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其他的,道听途说再多,大约也不够仔细。” 听到这里,言犀沉默下去,颇有些不太自在。 “我什么都不知道……沈府出事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人身上。” 她说着,脑海里升起奇妙的回忆,断断续续、隐隐约约, 分卷阅读93 想起6岁入宫折返那一次,在颠簸昏沉的马车上,阿娘似乎和阿腾婶也说过什么红杏出墙、贵人什么的话。 只是这些记忆太过久远,即便现在拼命去想,也还是想不起来,她摇摇头,干脆放到一边,无奈的笑道:“你一个大夫,倒是知道得挺多。” 听到她似真似假的取笑,陆重行却没有笑,他似乎沉浸在那久远的事情里,目光更加深幽不可测。 “天玺17年到18年,短短一年,太子被害、皇后交替,每个妃嫔的娘家都提心吊胆。但太子谋杀案的风波不仅席卷后宫,天玺十八年,朝中清洗,上至世袭将军,下至九部官吏,许多府邸,在那一年消失了。” “后宫牵扯到前朝,也不稀罕。” “是,所以同样的,7年之后,董皇后流产,皇帝再失嫡子,之后,谋逆案尘嚣甚土,连同沈府在内,又有许多府邸消失在火光里,不是吗?” 陆重行哀伤的话慢慢吐出来,言犀却终于白了脸。她张口结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被娓娓道来的后宫陈年往事,一桩一件加起来,仿佛当年的情景再现,让她胆寒,却始终无法理清,那背后错综复杂的线索和隐情。 观察着她的神情,陆重行放下筷子,补了一句:“听说,皇帝最近又病了。” “诶?” 言犀一愣,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了皇帝身上,陆重行却突然讥讽的笑了笑:“据说谋逆案时,皇帝也病得厉害,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也同样严重。言犀,你回来的时机,也许非常好呢。” “什么意思?” 陆重行没有回答,他喝了一口茶,目光却朝馆子外的街道看去,言犀顺着他的目光,只见无数街道的尽头,巍峨的皇城轮廓清晰可见。 陆重行的语气突然就深沉起来。 “每次,那个位置要空出来的时候,就会发生许多事,你的答案,大概也只有那里才清楚。” 第61章 小懿妃(一) ============================== 你的答案,也许只有那里才清楚。 言犀明白陆重行的意思,她坐在庭院里,心里翻来覆去,全是庆王妃和金容的影子。黑豆呼哧呼哧的跑过来,热乎乎的脑袋蹭着她的手,撒娇让她陪自己玩儿。 “你啊,自从来了这里,彻底变成一只傻狗了……” 她嘟哝着,揪着黑豆的耳朵玩了玩,又把它脖子上的肉往脸上挤,挤得一张脸像个黑黑的大盘子,便开心的笑起来,黑豆瞥了她一眼,十足十的嫌弃,又不能整脱开,便自暴自弃的趴在她身上,任她鱼肉。 “黑豆,你说,金容为什么会在庆姨母那里呀?皇寺里发生的事情,什么天女啦珍珠啦,我想,不过是编出来糊弄人的,庆姨母当时眼睛看不见,我记得她眼睛一直不好的,所以她听到金容的声音……可她一定不是听到金容的声音才认错人的,当年我把香囊给了她,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那个香囊?” 黑豆没有回答,它眯了眯黑溜溜的大眼睛,惬意的看着院子里翩翩起舞的蝴蝶。言犀也不指望它回答,她叹了口气,摸着黑豆继续自言自语。 “又或者真的是意外,巧合?庆姨母真的梦到天女,然后天女的声音和金容一模一样?那为什么,她明明叫金容,现在却叫言犀呢?是因为庆姨母想念我,才叫她‘言犀’吗?可是这样,金容愿意吗?她虽然和和气气的,但她其实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她一定不愿意的。可是为了庆姨母高兴,说不定她也愿意。” “……” “其实我怕的,是金容告诉庆姨母,她叫言犀……你懂我的意思,是不是?可是金容不是这样的人,你说我会不会想得有点多?” “汪!” 黑豆十分认同的叫了一声,颇有些幸灾乐祸,言犀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你怎么这样?不跟你玩了。” 说着,她将黑豆轻轻扔了出去,又大大叹了口气,“说起来,说不定那个人根本不是金容呢,毕竟过了十年,她长什么样子我又不知道。” 黑豆摇摇尾巴,当做没听见,专心致志的扑蝴蝶,言犀便左右看一圈,听了听前院药铺隐约的人声,眨眨眼,溜到后门,出去了。 想这么多有什么用,想这么多,不如再去看看! 正是下午,雍都街上人声鼎沸,言犀溜溜达达的来到了皇城脚下,吃了一圈小吃,等到天色昏沉,望角侍卫即将换班的松懈时候,足尖一点,就如一片飘零的叶子,无声无息的到了墙头,还没停住,又一转身,落到了墙的另一边。 黑色夜行衣将她隐藏在墙根的阴影里,她很快就摸到了御花园,和上次一样,找了两件侍女的衣服穿上,便不慌不忙的逛起皇宫来。 她的计划是直奔锦绣宫,去找金容。但是和上次一样,七拐八拐的道路、一模一样的宫墙,依然让她晕了头,没多久,她再次迷路了。 就在她藏在角落默默回忆路线的时候,一个尖细的女人声音从拐角处传来。 “笨死了, 分卷阅读94 这样的话也相信,我倒要看看一会儿被抓了,她要怎么说。” “可是……小娥不是从姐姐你这里听说的嘛?她要真被抓了,会不会把姐姐你也说出来啊……” “瞧你这害怕的样子,一看就是干不了事情的!” 尖细的声音压下来,言犀仿佛看到声音的主人翘起鼻子,摆出威严的样子,忍不住好奇,这是哪个大角色,便探出一点,抬眼去瞧。 拐角外的树影下,果然站着两个宫装的女人,衣服头发和其他侍女一样,就是一个高些,一个矮些,矮的那个还低垂着头,有些瑟缩的样子,高个的轻轻晃着脑袋,大概就是尖细声音的主人了。 原来是宫女,没意思。 言犀失了兴趣,不想听她们说话,她看了看周围,准备伺机避开,重新找个路线。那边的两人却似乎还没聊完,风吹过去,矮个子姑娘还是害怕的样子,扯了扯高个的袖子,小心翼翼的说道:“小娥她……我不知道她这么想去庆王妃宫里,可是……可是花溪姐姐,我还是担心……” “担心什么?你别这么害怕行不行?” “可是事关两宫和睦……而且花溪姐姐你以身犯险。” “哼,庆王妃想要那盆兰花是真的,但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蠢啊,我又不是特意告诉她一个人的,不过是跟别人说的时候,让她听见而已。再说了,‘庆王妃的贴身侍女说,送上兰花就能得到庆王妃的赏识’,这种话她也信,是她自己蠢!” “小娥她,的确是一根筋的人。” “所以咯,不骗她骗谁?再说了,庆王妃喜欢那盆兰花,但小懿妃不肯割爱,这件事情那么多人知道,可也没见谁有这个熊心豹子胆,要去偷兰花啊,她自己想不开,一心要攀高枝儿,不把小懿妃放在眼里,还能怪到别人身上去?” “话是这么说……” “好啦你别念叨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我好不容易的机会,我等了多久,怎么能白白放过呢。” “可是花溪姐姐……你这样做,皇后那边会高兴吗?” “你傻啊?这样的小事,哪里需要皇后高兴,只要阿润姐姐高兴就行了。她可是跟我说得很明白,皇后娘娘喜欢有胆、有识、又忠心的,我要是想进娘娘宫里,必须得先证明我自己。所以,只要这次成功挑拨了小懿妃和庆王妃,阿润姐姐一定会帮我美言,有她一句话,皇后娘娘一定会把我调过去的。” “可是……” “别可是了!你啊就是这么胆小,才会进宫这么多年了还只是偏殿洒扫!哼,你不要多嘴知道吗?等我站稳了,自然把你也弄过去,要是靠你自己啊,恐怕到死都只是个洒扫!” “我、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没出息!你若不是我表妹,我真不想理你!” “花溪姐姐你不要这样说,我是担心你……” “好啦好啦,好像有人来了,走走走,别让人看见了,快!” “啊?哦哦……花溪姐姐你等等我……你这是?这是去小懿妃那的路……?” “闭嘴!” 两个宫女疾步走着,一旁的言犀一字不漏听在耳朵里,又侧头,听见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大约是侍卫一类,也准备离开。 只是,当两个宫女的身影快要消失不见时,“庆王妃”三个字却在她耳边转来转去,她想了想,有些烦。 “这个妃那个妃……当皇帝可真是不嫌烦。” 她念叨着,看一眼两人的方向,心想,罢了,就去那个什么“小懿妃”那看看,便在巡逻侍卫赶来之前,跟着那两人的身影跑了。 第62章 小懿妃(二) ============================== 七拐八拐一阵,言犀远远看到“仁景宫”的匾额,灯影从门里透出来,还有隐约的人声,似乎院子里有些热闹的样子。 前面名叫花溪的宫女已经走到了门口,她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宫女侍卫都在里面,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小心翼翼的贴在门边上探听。 言犀不好冲过去,蹲在拐角的另一面墙边,听到里面隐约有人声鼎沸,像是出了事。 不会真是那个什么小娥,跑来偷兰花了吧,这要是牵扯到庆王妃,那可真是无妄之灾。她想着,一咬牙,从宫墙上一翻而过,落在内墙角落里,冲进阴影里躲了起来。 幸运的是,院子里的人此时都背对着她的方向,没人往这边看一眼,更不用说发现她,她定了定神,看到这个四方宽敞的院子里,大大小小的站着四五个宫女,一水的宫装,高高低低站着,还有两个小太监,也背对着这边。 穿过他们的身影,隐约可见一个人跪在那,绿色的衣服在月光下显出翠色,正在瑟瑟发抖。 这时,一个水绿色长衫的女人从房里冲出来,指着小娥骂道:“狗奴才!娘娘的兰花被你折去了两支,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果然…… 言犀叹口气,偷偷走近些,探头一看,这才发现,小娥的前方,还坐着一个姿容 分卷阅读95 出众的女人,小小的脸盘,雪白的肌肤,一身浅黄缀着杏色的锦衫,优雅简单,只有头上华贵的发簪,显示她的身份。 小懿妃? 正想着,水绿色的宫女三步并作两步从楼梯上下来,朝小懿妃鞠了一躬,又满脸愤愤的看小娥:“娘娘!兰花一定在她身上!” 说着,冲上去一脚踹在小娥身上,只把小娥踹得翻过身来,一支并蒂兰花从她袖子里掉出来,在月色下露出洁白莹润的颜色,令人一见倾心,就连言犀这种分不清兰花品种的,也能一眼看出不是凡品。 那小懿妃也看到了兰花,眼中惋惜之色更重,蹙眉将它捡起来,叹了口气。小娥狠狠抖了下,挣扎着匍匐下去,整个人已经趴到了地上。 “娘娘!娘娘饶命啊!” 小懿妃怜悯的摇摇头,叹道:“这株荷瓣素心月色兰,是当年一位匠人费尽心血所得,也是两种原本就稀有的兰花杂交而来,空前绝后,就这一株,极难养活,我日日精心伺候,才活了这些年,好不容易繁盛了些,真是可惜……” 这番话说出来,在场人都浮现出怒意,小娥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扑到小懿妃脚下哭起来:“娘娘……奴婢不敢了!不敢了娘娘,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奴婢不知道它是、它这么……” “也是,这世上的好物,总是引来争斗,是我怀璧其罪了。” “奴……奴婢不敢……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娘娘饶了奴婢吧……” 小娥哭得满脸是泪,抖得如寒风中的枯叶,那水绿色长衫的宫女看不下去,冲上去又一脚踹过去:“娘娘的贵足,也是你能碰的!?” 小娥第二次被踢,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几乎滚出去,又急忙跪下来,脸都埋到地上,一个劲儿的哭着。 “又兰你别这样。” 小懿妃怜悯的摇摇头,拍了拍那气急的宫女,脸上全然没有愤怒的神色,而是悠悠的叹了口气,一脸和善:“你起来说话吧,抬起头让我瞧瞧。” 小娥哪里敢起来,也不敢抬头,更加吓得要哭出来,十分可怜。 “罢了,你既折了我的兰花,不妨告诉我,可是有苦衷啊?” “奴婢……奴婢……” 名叫又兰的宫女急了,冲上去喝道:“怎么连头都不敢抬?老实交代,你是不是锦绣宫的人!?” 这一声喝问,小娥更加抖起来,连连摇头。 “还敢狡辩?” “好了,哪有你这么问人的。”小懿妃柔声打断宫女,语气却严厉了许多,“不许乱猜。” “娘娘!事关兰花奴婢才……这么巧,娘娘拒绝赠兰花,就有人过来偷!哼!有本事别被抓住啊!” “放肆!” “娘娘!”又兰急忙跪下,却转头狠狠瞪了一眼小娥,委屈的说:“是奴婢冒犯庆妃娘娘了。” “鲁莽的东西,”小懿妃说着,又坐回去,只是更加温柔的看着小娥,“庆妹妹的确是喜欢我这株兰花,只是这一株陪伴我许久,我实在不舍得送人。但我已经交代,让人去找当年的兰花匠人,必定找来更好的送给庆妹妹,实在不需要这样大费周折。我原本打算明天就去拜访庆妹妹,跟她说一声,若我不能寻得更好的,必定亲自把这一株送过去。” 听到她这样说,小娥头都埋到了地上,颤抖着说:“娘娘……娘娘饶命,奴婢……奴婢不是庆妃娘娘宫里的人。” “娘娘她说谎!”一旁的又兰更加生气,“依奴婢看,就应该交给内侍省,严加审问!就算娘娘要罚奴婢,奴婢也要说,锦绣宫不把娘娘放在眼里,行这种鸡鸣狗盗之事,奴婢愿以性命担保,锦绣宫一定脱不了干系!” “又兰!” “娘娘!” “不是庆王妃!” 清澈的嗓音响彻院子,众人一愣,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察觉到大家的目光,言犀这才发现是自己脱口而出,情急之下把这句话喊了出来。 只是这一喊,彻底暴露了。 那小懿妃没想到会在宫里看到陌生面孔,已经蹙眉站了起来,比她反应更大的自然是又兰,小懿妃站起来的时候,她已经竖起了眉毛,瞪着眼睛冲言犀喝道:“你是哪宫的人?” 她问话的时候,两个太监也冲了过来,竟是要抓她的样子。见此情景,她心想,既然都喊了出来,暴露了,干脆也不溜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闹得风风雨雨也是多一个笑话而已。 想到这里,她看也不看朝自己冲来的太监,一转过朝门口看去,果然看到门缝里,鬼鬼祟祟的影子一闪,果然是花溪还在偷看,此时跟她目光一对上,便要开溜了。 怎么能让你逃了?她心里冷哼,身体比脑子还快,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冲到门口时,看到花溪已经跑出了几步,一发力,冲上去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也不管她哎哎的叫着,径直拖到了院子里,大声说道:“这什么兰花的破事,不如问她吧。” 第63章 小懿妃(三) ============================== 分卷阅读96 花溪被言犀拖着,脸色如灰,又被她一把甩在地上,那灰就变成了怒红,朝她狠狠瞪去。 和小娥比起来,花溪的确聪明又狠得多,逃跑之前,她已经听到又兰那句喝问,被言犀拖进来的这一路,她从一开始的恐惧惊慌,到被摔到地上时,已经起了鱼死网破的心,她扑倒在地,先是朝小懿妃那爬了两步,哭道:“娘娘……奴婢只是路过,听到这里有声响,所以……奴婢不该偷听,求娘娘饶了奴婢吧!” 说完,又赤红着眼睛冲嚷嚷道:“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倒是你,一肚子坏水,还蠢到自己来现场偷听。” 言犀懒得跟她啰嗦,见她转移大家的视线在自己身上,看一眼小懿妃,朗声说道:“刚才,我听到这个叫花溪的宫女,在和自己表妹说悄悄话,小懿妃娘娘想不想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喂你好大的……” 又兰又要冲上来,小懿妃抬手制止她,脸上还是淡然又温和,她坐回宽敞的雕花椅上,对言犀微微一笑:“你说。” “这个小娥,之所以蠢到来偷兰花,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想去锦绣宫当差,然后,又听到花溪跟人说,‘锦绣宫的姐姐说,如果谁可以献上兰花,就帮她美言’,于是,就傻乎乎的来了。” “原来如此。”小懿妃点点头,看着哭泣不止的小娥,有些怜悯,又摇摇头:“所以是一时被蒙蔽了。” “是因为笨,被人利用了。但是这个花溪之所以利用小娥,是因为她想去皇后宫里当差,想立点功表表决心,就想挑拨小懿妃您和庆王妃,然后加上小娥一钓就上钩,才出了这件事情。所以,我想说的是,这件事从头到尾,和庆王妃都没有关系,这会儿,她什么都不知道呢。” “你……你……”花溪实在想不起来怎么就会被人听到,她红了眼睛,还在挣扎:“你满口胡言!” 言犀看着花溪惨白的脸,冷哼一声:“怎样,要不要找你那个阿润姐姐来对峙啊?你趴在门口听,不就是想看到计谋得逞,好立刻去领功吗?” 听到“阿润”的名字,花溪的脸色如死灰一般,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那边小娥听了,呆滞片刻也冲了上来,哭得梨花带雨:“娘娘!奴婢就是听了她的话所以……” “得了吧,”言犀冷声将她打断:“她是坏,利用你。可是你也不怎么样,这么容易就被人利用,还被人抓到,说什么都晚了。我可不是帮你,只是不想这个事情,牵扯到无辜的人!” 她这样狠厉,小娥的哭声便被吓了回去,院子里一片寂静,那花溪抖得和风中的叶子一样,还在兀自撇清:“不是的不是的……奴婢、奴婢只是路过,什么都不知道啊,她瞎说的!你、你是哪个宫的?我没、没见过你!” “你还狡辩?要不要我把你表妹抓过来啊?那个在什么偏殿做洒扫的,我听她说话倒是畏畏缩缩的,想必不敢隐瞒事实。” “你、你你胡说……!” “真是死鸭子嘴硬!” 言犀大开眼界,干脆之前听到的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那花溪没想到自己片刻前的话被人听得这么干净,冷汗直下,跪在地上抖起来。 小懿妃将她的神色收在眼底,目中已是了然,冲两个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刻得命,跑了出去,花溪看到两人的背影,便知道他们拿自己表妹去了,脸上顷刻如死灰般青白一片,抖得牙齿都磕磕作响。 小懿妃看到她的表情,便知道言犀所言不虚,她叹口气,看着言犀,眼里都是真诚的谢意:“多谢你仗义执言,不然几个奴才的小打小闹,倒是要让人看笑话了。” 见小懿妃不蠢,言犀点点头,又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转身就想走,那边又兰也已经反应过来,喝道:“慢着!你去哪?” “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了,那我就……” “你是哪个宫里的?” “嗯?你问这个干嘛?” “你鬼鬼祟祟出现在这里,不说清楚不准走。” 言犀叹口气,也不能说自己是偷溜进来的,正想着要不要把浣衣院再拿出来用用,就看到又兰把自己上下看了一遍,眯着眼睛说道:“你口口声声为庆娘娘辩护,还敢扯出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好大的胆子。” “什么叫扯出,这是事实。” “我倒是觉得你心怀鬼胎,老实交代,你是哪个院的,我去查清楚了你才能走。” “你们要查清楚,多问问花溪和她表妹,再不然,去问问那个什么阿润,自然就清楚了!” “你还敢把皇后娘娘扯进来?再不说,我这就去请庆娘娘,请她出来作证!” “这跟她没关系!” “又兰住口!” 言犀和小懿妃的声音同时响起,言犀一愣,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懿妃已经从椅子上起来,脸上的神色也严肃了许多,一声呵斥,那个脾气暴躁的又兰和大大小小的丫鬟都神色一变,齐刷刷跪下一片。 言犀一下子鹤立鸡群,看着小懿妃,更觉得麻烦,满脸写着要走。 小懿妃又恢复了柔和优雅的神色,柔声叹气:“这件事情,不过 分卷阅读97 是一场乌龙,的确如这位姑娘所说,一个笨,一个坏,皆是咎由自取。只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阿润,我最清楚不过,她断不会有这样的行事,只怕是花溪平白揣测,又把污水泼到她身上,你听了她的话,有些误会吧。” “具体的前因后果我是不知道,所以你们好好审她啊,不要问我。” 那又兰见她态度嚣张,脸上全是怒意,又看自己惹得娘娘生气了,更加委屈,将花溪抓了起来,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不等花溪哭出来,便怒道:“审什么审!把她的嘴堵起来!看她还乱说!” 那花溪被扇得眼冒金星,呜呜哭着,人已经软了下去,要晕倒似的。 言犀被又兰这一举动吓到,不太明白怎么柔柔弱弱的小懿妃身边,丫头这么冲,还没想完,就听到小懿妃问自己:“你见义勇为,倒是个敢为她人鸣不平的好孩子,只是,不要怪又兰,她性格虽然冲,却是个细心的孩子,你不是我仁景宫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我是真路过。” “是吗?你别怕,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里当值,若是有在伺候哪个姐妹,我少不得要亲自登门道谢。” “我没在哪个宫。” “是入宫不久吗?我瞧着你岁数不大,若是如此,今晚也是缘分,可愿意来我仁景宫?” “诶?”言犀眨眨眼,不知道怎么说,“不用了吧……?” 她满头大汗,瞪着小懿妃,如今离得近了,突然觉得她这身杏色锦杉上的花纹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只是她这一推辞,那边又兰又竖起了眉毛,冷哼道:“娘娘要是要你,轮得到你拒绝?” 言犀没想到自己说什么这人都有意见,也有点生气的瞪回去:“我凭什么不能拒绝?”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我看啊,你根本就是有主的,不敢来是不是?” “你怎么……” “娘娘!”又兰抓着小懿妃的袖子,不依不饶的说道:“她看着很可疑,干脆抓起来问清楚,可别是什么歹人。” 言犀一听便怒了,眼睛一瞪骂了回去:“你才歹人呢!别血口喷人!” “你敢顶嘴?” “凭什么不敢,你谁啊?” “你你你……敢在仁景宫这么放肆!鬼鬼祟祟出现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莫非也是来偷兰花的?” “一棵破兰花我还看不上!” “你!你这个放肆的东西!”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小懿妃有些头疼的摇了摇头,刚要阻止,就听到一个清冽的男声从大门口响起,打破了院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好热闹啊。” 听到声音的瞬间,又兰和那些丫鬟又呼啦啦跪下一片,只有小懿妃眼睛一亮,笑着迎了上去。同一瞬间,言犀莫名觉得那声音有点耳熟,转头一看,门口身长玉立,一身黑色却挂着浅笑的人,居然又是前一晚碰到的七皇子。 怎么又是他? 言犀心里警铃大作,急忙低头,撇开头去。七皇子似乎也没看到她,只是笑:“又兰啊又兰,你这大嗓门,在外面都听到了,什么事急得这么跳起来?” “她的脾气我也快管不住了,”小懿妃无奈的笑着接话,人已经迎到了门口:“倒是司鸣你,怎么又跑来?暑气渐渐重了,我还想着,过两天煮点莲子,再叫你来吃呢。” 小懿妃的话里满是慈母的温柔,言犀听在耳朵里,忍不住看过去,这才想起,她衣服上的花纹,是枇杷花的纹路。 莫非这个人,是七皇子的母妃? 司鸣?皇帝姓封,那这个人叫做封司鸣? 像是要回答言犀的疑问,封司鸣恭恭敬敬的点了点头,笑道:“让姨母费心了,我想起昨天说的茶叶,想着还是尽快送过来给姨母,怎么姨母不想见我?” “什么话。” 寒暄完毕,封司鸣走进仁景宫,看着地上跪倒的一片、被绑住的小娥和花溪,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言犀,最后才疑惑的看向小懿妃:“我说怎么在门口就听到又兰这丫头的声音,这是出了什么事?” 他说着,之前出去的两个太监,两人架着的,就是脸色惨白,腿软到走不了路的那个表妹。 小懿妃便对众人说道:“把这三个丫头带进去,其他该散的散了吧。” “是!”众人齐齐跪拜,又兰又补了一句:“谁敢多嘴说一个字,看我怎么治你!” 那几个丫头便诺诺的点头,倒是不怎么害怕,只是十分恭敬的退了下去,倒是小懿妃,反而宽慰了又兰一句:“都是几个近前的人,不碍事。” 那又兰撇撇嘴,指挥两个丫鬟把小娥和花溪拖进去,又一转眼睛,看言犀要走,更是一个箭步冲上来,拽着言犀的衣袖瞪眼睛:“你!不说清楚不准走!” 这一下,封司鸣的目光便落在了言犀身上。 察觉到那不轻不重,却带着探究的目光,言犀默默的在心里扶额,叹道:自己跟这破皇宫,看来是八字不太合。 第64章 小懿妃(四) ==== 分卷阅读98 ========================== “事情就是这样,哎,也怪我,一株兰花而已,非要让人知道做什么。” 仁景宫中殿,花溪三人跪成一排,心惊胆战的听又兰把自己的丑事说了一遍,各自表情精彩,一个字说不出来,倒是小懿妃十分自责:“早知道就送给庆妹妹,也是一桩好事。” “这不是你的错。” 封司鸣淡淡的安慰完,又转头看旁边站着的言犀,目光里的探究意味更重,又若有似无的,有些赏玩的笑意:“昨晚在中庭遇到你,不是还穿着绿色的侍女服?怎么今天换成了蓝色?这是从浣衣院调离了吗?” 他这样明知故问,言犀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倒是一旁的又兰仿佛猫看到香喷喷的鱼,又高兴又激动:“浣衣院的衣服才不是绿色的!而且各宫各局的衣服颜色是固定的,娘娘,奴婢就说这人有问题!” 言犀有些无奈的眨眼,认真琢磨现在直接杀出去会有什么后果,但是封司鸣一直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她本能的觉得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快说!你到底是谁?可是有人派你过来?今天晚上的事情,这么巧就被你遇到,你是不是还藏着不可告人的事情?” 又兰依然咄咄逼人,言犀只好叹口气:“我真是路过……” “哼,还狡辩,你骗不了我。” “我骗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就是这么巧我有什么办法。” “那你为何如此维护锦绣宫,我审问小娥那么久,你偏偏在我提及庆妃娘娘的时候跳出来,你跟锦绣宫是什么关系?不招的话,我一会就送你去内侍省,看他们打你耳刮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言犀听着又兰一口一个“锦绣宫”,每多说一个,那边封司鸣的目光就若有似无的深了一分,想起那堆后宫争斗的破事,她可不敢再把自己往庆姨母那边靠,两手一摊,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刚好那个时候路过的呀,之前的事情我可不知道,你不要乱猜行不行?” “你到底说不说?” “你要我说什么呀?且不说堂堂庆王妃,要什么有什么,怎么还要用偷的?再说了,你们娘娘的兰花如此与众不同,就算偷回去,被人看到不就立刻露馅了吗?她有这么蠢吗?” “你!” “你什么你,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你吗?” 又兰气得跳脚,脸都要红了,高声说道:“殿下!这个人鬼鬼祟祟的,分明就是狡辩!就把她带到锦绣宫对峙,看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封司鸣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言犀身上,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淡淡的让又兰安静,似乎并不怀疑她和锦绣宫有关,而是转头看着花溪几人。 “这件事情的确如姨母所说,不过是场闹剧,只是我没想到,小小宫女,竟敢把主意打到仁景宫来,你们可是觉得懿妃娘娘性格温和,好欺负了?偷窃,按律可赐死、斩手,这样的后果你们可考虑过?而且还敢牵扯出其他两宫,置仁景宫于风口浪尖,我看这舌头也没有必要留着。” 他的话慢悠悠的,仿佛只是在谈论不太好的天气,那几个宫女却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磕头如捣蒜,拼命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又兰却十分认同,当下就笑着靠过去,眼里的恐吓吓得小娥当场就哭了起来。 一旁的言犀听到赐死、斩手和拔舌,莫名觉得恐惧,看又兰朝几人凑去,怕她真的动手,忍不住喝道:“住手!” 这声喝止出口,又兰和封司鸣同时看了过来,言犀见他们反应这么大,尤其封司鸣,眼中似乎闪烁了一下,也有些手足无措,低声说道:“……不过是一株兰花,没必要这么、这么严重吧?” “你懂什么?这可是宫里的规矩。”又兰讥讽一声,不放过任何刺激言犀的机会。 言犀懒得理她,有些不情愿,还是看着封司鸣,希望他说点什么,封司鸣却突然笑道:“莫非你不是宫里的人?那这身宫女服的底下,可是夜行衣?” 这句话抛出来,所有人都惊了,言犀刚要否认,封司鸣又不依不饶的追问道:“你可敢脱了外衣,以证清白?” 言犀不敢,正如封司鸣所说,这身衣服底下,不折不扣就是夜行衣,她实在无法判断封司鸣到底从哪里看出来的,见她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脚步一动就要出去。 但封司鸣的话比她的脚步要快:“你可是谁派来的?” 这个“谁”一出来,言犀就想到今晚被频频提及的锦绣宫,她压住出手的冲动,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招了还不行吗?” “哦?” “我的确不是宫里的人,衣服也是偷的。不过我真不是谁派来的,我进宫来……是想偷东西的。” 说着,她环顾一圈,见又兰更加警觉,装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耸耸肩:“我说真的,最近不是水患就是瘟疫,我来雍都,看到许多人流离失所,就想干脆劫富济贫咯,那雍都最富有的,不就是皇宫吗……” “劫富济贫?” “是啊,昨天来也是为了这个,不过皇宫实在是太大了,我一不小心,就迷路了,还多亏 分卷阅读99 七皇子带路呢,但是俗话说,贼不走空嘛,昨天没偷到东西,感觉招牌要被砸了,今天就再跑一趟咯,谁知又迷路了!” 封司鸣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仿佛在说“真蠢”,又仿佛在说“看你能编多少”,言犀也不敢深究,摸了摸鼻子,叹口气:“之前,我正躲在花丛里想路呢,听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就想看个热闹,也想说,这里要是乱成一片,那刚好可以顺点东西,结果不小心插嘴,被你们看见了。” 又兰不敢置信,指着言犀的鼻子张口结舌,言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笑着,冲好脾气的小懿妃嘿嘿一笑:“真的懿妃娘娘,我没有骗你,娘娘能不能看在我也帮了忙的份儿上,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保证走了以后就不回来了。” 一直安静的小懿妃见言犀又是眨眼又是求饶,颇有些可爱的神色,忍不住叹道:“皇宫禁地你也敢闯,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这不是想弄点东西帮帮流民嘛,再说了,娘娘不也捐了粥在寺庙里发放?娘娘心肠这么好,我不会偷娘娘东西的。” 小懿妃有些难为,拿眼睛看封司鸣:“司鸣……” 可惜她还没说完,一个太监急匆匆的跑进来,垂头说道:“娘娘,内侍省的凉总管正在过来。” “凉总管?” “是。” 小懿妃一皱眉,显然对这个消息十分谨慎,急忙看一旁的封司鸣,封司鸣倒是不急,他的目光依然若有似无的落在言犀身上,如今见事情有变,却没有管什么凉总管,而是靠近言犀,一把将她拉住往旁边的门走去,一边喊了声:“小李子!” 这声令下,一个瘦高的身影就冲了进来,一边诶诶应着,一边拿眼睛看言犀,一看之下,认出就是昨晚对枇杷树大不敬的小丫头,又开始吹胡子瞪眼。 当然,因为没有胡子,所以表情有点搞笑,言犀也不知道封司鸣要做什么,正在考虑要不要动手的时候,已经被拉进了旁边的隔间,就听到封司鸣笑着说道:“你在这里看着她,她要是跑了,你也不用再跟着我了。” “是……啊?是!奴才肯定看好她!” 小李子被主子突然蹦出来的“辞工警告”吓了一跳,抓贼似的揪住言犀的衣袖,满脸都在说“不许动!” 言犀白眼还没翻完,封司鸣已经放开她的手,带上门,出去了。 门外,小懿妃和又兰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又兰,见言犀也不在场了,更加肆无忌惮:“娘娘,凉总管是皇后那边的人,今儿也不是他当值,怎么突然跑了过来?” “你啊,快少多嘴吧。” 小懿妃打住又兰的话头,蹙眉叹了口气,脸上却没什么责怪,大约是柔和惯了,连骂人都没什么气势。 “姨母,”封司鸣低声说道:“无论如何,此事若牵扯到庆王妃和皇后,可不是好事。” “我明白。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关,断不能有一个字,从我仁景宫传出去。” 小懿妃慢慢说着,脸上的神色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不复之前的慌乱和怜悯,反而多了些沉静和坚定,她瞥一眼地上跪的三人,突然转身走到中殿的窗户旁,从窗边捧起一盆开得正盛的兰花,狠狠的摔到地上。 花盆破碎的声音仿佛惊天动地,小娥连哭都不敢哭出来,小懿妃看她们一眼,淡淡说道:“花溪、小娥等三人,趁我外出散步时,来我仁景宫行窃,被现场抓获,搜出我的发簪珠串,抓捕当中,还摔坏了我最宝贝的兰花。” 小娥和花溪面面相觑,不明白小懿妃怎么突然说出这番话,小懿妃却已经把目光投给了封司鸣和两个安静沉默的太监:“我实在太生气了,将她们三人当场赐死。” “娘……!” 花溪的惊呼还未出口,又兰已经会意,和另外两个太监冲了上去,一人揪住一个,在她们惊呼之前,两个太监死死掐住她们的脖子,一直到她们脸色如同猪肝,软倒在地抽搐片刻,再也没有呼吸了,这才停止。 又兰捂着小娥的嘴,见她吓得要晕过去,冷着脸一个巴掌扇过去,扇得她嘴角流血,这才推到两个太监那边,可怜小娥还没从那个巴掌里回过神来,就被掐住喉咙,一命呜呼。 整个动作流畅自然,如行云流水,顷刻间就要了三条性命,若是言犀在场,想必也会为他们的手法赞叹不已,可是她只听到花盆碎裂的声音,惊讶之时,被小李子死死抓着,只好在小小的耳房里大眼瞪小眼,并不知道有三条人命已经消散。 小懿妃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宫人的行事,只是弯下腰,捡起被自己亲手摔碎的兰花,满脸沉痛。之前报信的太监又跑到了门口,她便轻轻点头:“让他进来。” 那太监领命出去,她便悠悠叹了口气,却还是对着手上的兰花:“可怜了。” “姨母不要伤心,兰花而已,司鸣当遍寻天下,找更好的献给姨母。” “不用了,即便是兰花,在这宫里也没有容身之处,何必来受苦。” 封司鸣便不再说话。 几乎是同一时间,几个人出现在门口,尖细的嗓音和进门的脚步声同时响起:“奴才拜见懿妃娘娘!七殿下!” 分卷阅读100 第65章 小懿妃(五) ============================== 说话的人年约50,身型微胖,弥勒佛似的挂着笑,目光也不敢抬,一边进门一边就要跪下,却瞥到小懿妃脚边的碎片,看到她手里的兰花,那笑容就变成了沉痛:“娘娘,这是……?” “凉总管请起,我这也没什么事。” 小懿妃捧着兰花,面上带着忧愁,不愿多说。封司鸣接过她的话,沉声说道:“几个眼睛浅的,见不得好物,偷到我姨母这来了。” 凉总管哎呀一声,目光掠过地上的尸体,抬起袖子擦额头,跟着骂起来:“真是世风日下,当奴才的,居然偷到主子头上!该死!该死!” 说完,又窜到尸体旁,将三人的脸细细打量,皱起眉头:“这……这三人不像是仁景宫的……真是的,竟然损了娘娘的兰花,真是死不足惜!” 小懿妃便笑一笑:“不是偷兰花。” “那这是……?” 一旁的又兰气呼呼的走出来,冲凉总管行礼后,捧出一方帕子,帕子上有三两珠钗和几颗夜明珠,“娘娘平时简朴,她们偷了这些看不出位份的,大概是想卖到宫外去,可惜她们没算好时间,正好被我们碰上,她们要逃跑,把娘娘心爱的兰花都碰掉了……” 凉总管擦着冷汗听完,满脸心疼,“那真是污了娘娘的眼睛!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东西,真是……” 小懿妃摇摇头:“我本想她们大约也有苦衷,但这兰花伴我多年,就连皇上想要摆去御书房,我都没给,没想到,却糟蹋在她们手里……凉总管,按道理,我应当把她们交内侍省处理的……” “娘娘仁厚,要奴才说,敢动到主子头上,自然是听娘娘发落,奴才只觉得,死得太便宜……来人啊!都抬出去抬出去,别在这里脏了娘娘的眼睛。” 几个太监鱼贯而入,动作迅速的将三人的尸体抬了出去。 现场清静下来,小懿妃这才好像如梦初醒,疑惑的问道:“对了凉总管,怎么突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是是……”凉总管急忙作揖,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宣纸,小心翼翼的呈给她:“昨日里皇寺那边传来感激之辞,说这段时间,几位娘娘捐赠的银两、粥棚,给了雍都流民许多支持。奴才呈给了皇后娘娘批示,娘娘说,这都多亏娘娘仁厚,带了好头,让奴才把感谢信呈给娘娘一观,这样的好事,奴才不敢耽搁,就匆忙过来了。” “原来如此。”小懿妃接过宣纸,仔细读过,脸上这才有了喜悦:“住持太客气了,民生多艰,我们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何况我听说,瘟疫还在扩散,真是忧心,多亏皇后娘娘果决,派出御医坐镇,只是近期这宫里的人流防控,又少不得凉总管你们受累了。” “应该的,娘娘不要担心,只要有奴才们在,一定保宫中各处,尤其是陛下娘娘们的安全。” “多谢皇后娘娘惦记着我,凉总管若是不介意,我还想让庆妹妹也看看这封信,听说她还亲自抄经,熬得眼疾都犯了,那位珍珠郡主也亲自去粥棚帮忙,若是看到这封信,她一定高兴的。” “是,皇后娘娘已经交代了奴才,奴才明天一早就准备去锦绣宫给庆娘娘问安呢。” “那就好,可惜凉总管带着这样的好事而来,我这却闹出这一出,实在是……” “哪里,娘娘仁厚,这宫里谁不知道?是这些东西长了熊心豹子胆,要是让奴才撞见,可不会让她们这么轻易解脱!” “凉总管有心了。” “不敢当,那奴才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奴才告退。” 凉总管说着,连连作揖,拱手给小懿妃辞行,又给封司鸣辞行,低头就要离开,只是他目光狠辣,行礼扫这一圈,就看到一旁的耳房关着门,目光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想再看一眼,封司鸣上前一步,不偏不倚的挡住他的视线,淡然又和善的说道:“有劳。” “不敢不敢,殿下在这里,想必懿妃娘娘也安心些。”既然看不到,凉总管也不强求,十分谦虚的又行礼,挂着笑退了出去。 等听到仁景宫的大门关上,早已过去帮小懿妃捡花盆碎片的又兰这才冷哼出声:“什么送信?我看是老狐狸,惯会找借口的。” 小懿妃看她一眼,柔柔的说道:“多嘴。” 那又兰一点不怕的样子,将她扶起来坐好,自己埋头捡着碎片。 封司鸣轻轻问道:“那个什么珍珠郡主,听说是庆王妃在皇寺里捡的?无缘无故收为了义女,倒是编了个好故事。” “再好的故事又有什么用,5年10年早已过去,不在的就是不在了。” “也是。” “只是,你怎么提起她?” “刚才听姨母提起,突然想起来。” “她刚来时,你不也见过那位郡主?” “是,我当时有些好奇,不知道金贵的天女流落民间,会变成什么样呢。”封司鸣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微微笑起来。 小懿妃看着他的神情,坐在椅子上,也不再看地上的兰花 分卷阅读101 ,朝耳房看了一眼:“凉总管既然来了,皇后那边估计也知道了,希望我们的说辞有用吧。至于这个姑娘,她的确帮了忙,不然此事拖一下,难保不会传出去什么,平白跟两宫结下梁子。” “是。” “只是她毕竟看到了,万一说出去……” 听到她的担忧,封司鸣嘴角微弯,露出笃定的神色,轻轻笑了笑:“我想她不会说的。” “是吗?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我想这件事的确和她无关,如果姨母不介意,我不想难为她。” “是吗?” “是。” “你一向谨慎,如果你也觉得她不会说出去,姨母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那就依你。” “多谢姨母。” 封司鸣冲门口的太监点点头,那人便将门静静的关上。听不到外面一点响动了,他才走到耳房门口,敲了敲,小李子小心翼翼的打开门看一眼,领命把言犀推了出来,继续站在旁边跟她大眼瞪小眼。 言犀脸色还算沉静,出来见小娥几人不见了,有些疑惑的看小懿妃,封司鸣便说道:“打发到内侍省了,估计会被毒哑,扔到哪个冷宫去扫地,怎样,想去体验体验吗?” “不了不了,不关我的事。” 言犀连连摇头,嗅了嗅,没闻到血味,见又兰在一旁清理碎片,一株兰花摊在泥土里,月白的花瓣都脏了,也有些心疼。又见屋里大大小小都盯着自己,叹口气,只想怎么才可以离开。 小懿妃看一眼她,安抚一样的说道:“你别害怕,刚才有其他人过来,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才让你避一避的。” “嗯。” “但是宫里发生这样的事,说实话也挺丢脸的,所以,今晚的事情,你只要不说出去,我绝对不会为难你。” “谢谢娘娘。” 小懿妃点点头,又拿出一方手帕,手帕里包着几锭精致的金子,换成银子怕有上百两,她走上前去,将手帕送到言犀手上:“这些拿去,” “诶?”言犀被她的直接吓到了,手足无措的往外推:“不用、不用的……” “偷东西始终不好的,我瞧着你心眼儿正,劫富济贫这么危险,不妨拿着,也可以帮几个人。” 这是……相信自己了? 言犀有些苦恼,心想,就算信了,也不用塞银子啊…… 封司鸣不动声色的在一旁看着,沉声说道:“今晚的事情,你必须保证,绝不会泄露一个字。” “当然,”言犀毫不犹豫的点头,心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扯到庆姨母,她可没打算往外说。“我发誓,今天的事情我全部都忘记,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就是做了个梦,醒来全忘了,绝对不说出去一个字。” “你倒是干脆。” “那当然。” 言犀见脱身有望,分外轻松,看了看一旁的又兰,十分嚣张的笑了笑,作势想走,封司鸣又说道:“一会儿我离开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出去。” “啊?” “现在宫里想必侍卫走来走去,尤其是这仁景宫周围,莫非你有自信,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身?还是想再去其他宫顺点什么?” “……” 见她被问住,封司鸣的目光里多了点笑意,对小懿妃说:“时间不早了,姨母早点休息,再过两天就是初十,我晚上来陪您喝茶。” “好。”小懿妃还是柔柔的,又有些不舍,拉着封司鸣的手嘱咐:“天虽然热了,早晚还是多注意。” “多谢姨母。” 封司鸣十分谦恭的点头,转头冲言犀笑:“你只管跟着我,不要说话知道吗?” “……哦。” 莫名其妙的,这件事情似乎是结束了,言犀仿佛昨日重现,垂头跟着封司鸣和小李子,不声不响的离开。 小懿妃一直送封司鸣到仁景宫门口,才依依不舍的回去,一回头就看到又兰还盯着言犀的背影,十分委屈的样子,“娘娘你真的就让她这么走啦……?” “你啊,不要钻牛角尖。”小懿妃笑笑,不知为何,想起刚才封司鸣的表情,又无奈的摇摇头,不再说话。 另一边,言犀跟着封司鸣出了仁景宫不远,果然看到两排侍卫经过,刀剑具备,见到封司鸣,齐刷刷的跪下来,甲胄哐啷响成一片。 封司鸣冷眼看着他们,轻轻说道:“今日懿妃娘娘受到惊扰,你们好生护着周围,不得有失。” “是!” 低沉稳健的回复,让言犀心里捏了把冷汗——这守卫,好像是比昨天严密许多啊,若是自己贸然逃走,惹出声响,被抓牵连到庆王妃,那才真是得不偿失。想着,越发低眉敛目,跟着封司鸣一路走到中庭的时候,才悄悄松口气。 封司鸣却停下来,站在那看着月光下茂密得不可思议的枇杷树,目光里升起柔和的情绪。 “之前在这棵树下遇到你,可还记得?” 之前? 听他提起前一晚的事情,言犀胡乱应了声,默默想是否可以在这里告别,察觉到封司鸣的目光飘过来一瞬,又移开,像是错觉,忍不住皱了皱眉,继续装乖巧。 封司鸣继续看着枇杷树,柔声说 分卷阅读102 道:“我母妃当年认识父皇的时候,是在一棵枇杷树下,她说,一眼就知道父皇是她在等待的人。后来她生病,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求父皇,准她在这里种下这棵枇杷树,这样,父皇每日早朝时都会路过,她说,她的魂魄会寄托在这棵树上,每天得见父皇。” “这样啊,还挺、挺……” 言犀眨眨眼,不知道该说是浪漫还是凄美,诺诺的住了口,又觉得,这种故事,干嘛跟一个陌生人说? 封司鸣似乎不在乎她在想什么,他站在那,任风吹动自己的衣摆:“今天提及庆王妃,我倒是想起,很多年前,庆王妃的表姐,当年的沈夫人,带着女儿来拜见她,却不想那女儿淘气,爬上这棵枇杷树,被逮了个正着。” “额……!?” 这这这?言犀大惊,这不就是她第一次进宫拜见庆姨母的事情吗?这个人怎么知道!? 她瞪着眼睛,想起什么,飞快的扫过封司鸣,果然见到他腰带上有一个旧到褪色的锦囊,终于反应过来,这个人,就是当时抓到自己爬树的人呀! 就连这什么小李子的呵斥,都跟当年一模一样! 笨蛋!居然没发现! 她在心里大骂自己,急忙把头低下,又见封司鸣似乎根本没在看自己,这才小心翼翼的呼出一口气。 这口气呼到一半,封司鸣的目光却看了过来,心情十分好的样子:“据说,她被沈夫人狠狠打了一顿,屁股都肿了。” 一瞬间,言犀脸上有些发烫,不敢反驳,只能恨恨的想,阿娘才没有打我呢,哼! 她低着头,没看到封司鸣正看着她,像是从她脸上看到满意的答案,心情越发好。等她控制好表情,封司鸣也仿佛从回忆里出来,不紧不慢的继续往外走,边走边冲小李子问道:“说起来,当年沈府的案卷在我那许久,你记得放我桌上,省得我又忘了看。” 案卷? 沈府的案卷? 莫非……是在大理寺没有找到的,谋逆案的案卷? 在封司鸣手上? 言犀心里一动,忍不住朝对方看去,只看见对方长身广袖的背影,还有眉角一点点,似有似无的笑意。 “天禧21年到现在,不过短短14年,一棵种子长成大树,但很多人已经死了,真是时光如刀,不饶人呢。” 小李子恭敬的答应一声,封司鸣便不再说话了。 言犀忍不住默默的算了下时间,天禧21年,正是金容和母亲来到沈府的那一年,没想到,已经14年了。 也就是说,这个什么七皇子,母亲在14年前就死了吗……? 三人沉默下来,没多久走到皇城出口,一辆马车停在夜色里,见到他们,马车夫远远下来,搬凳子伺候。 言犀正想走人,就听到封司鸣说:“上来吧,到了拐角你再下去。” 封司鸣显然心情很好,做戏做全套。言犀看一眼身后的侍卫,想想也有道理,便跟着他上车,小心翼翼的坐在外侧。 马车得得的走在官道上,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她好想问问封司鸣,关于那个案卷,里面都写了什么,可是自从第一面见到这个男人,她心里就总有点危险的警钟,不敢贸然开口。 没多久,封司鸣一挥手,马车便停下来,他看着言犀,那是那副有点危险的笑意:“记住了,我若从其他任何地方听到今晚的流言,定会派人捉拿你。” “……你放心,我说了不泄露,就谁都不会说的。” “好。” 封司鸣点点头,月光从车窗洒进来,落在他晦暗不明的眼睛上,言犀不敢让他多看,忙手忙脚的跳了下去。 马蹄声便又得得的响起来,慢慢走远。她看一眼车厢后面藏蓝的长穗在夜色里影影绰绰,转身离去。 马车里,封司鸣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不见,眉目间一派沉静,小李子看了看言犀下车的方向,小心翼翼的问:“这个人,是否需要奴才去查一查……?” “不用。”封司鸣唇角流泻出一丝笑意,他看着窗外慢慢远去的景色,心情又好了起来。 “她会自己来找我的。” 第66章 瘟疫(二) ============================== 回到陆府夜已深沉,言犀倒头睡去,第二天还未天亮就又醒来,隐约听到细微的声音从药铺那边传来,心想可别不是贼吧,这么个破药铺,也没什么好偷的呀,一边想,一边还是拎起武器,跑去查看。 这一看才看到,陆重行还在药铺里忙碌呢,就连风天齐和黑豆都在那,灯火通明中,陆重行深蓝色的袍子在烛光中十分柔和,正仔仔细细的配着药,时不时蹦出一个药名,那风天齐就乐呵呵的搬□□拿,十分乖巧。往日整洁的桌上此刻堆叠着书本药材,乱而有序的,也不知道这师徒俩是一晚没睡还是早早起来了。 “起来了?” 听到言犀的脚步声,陆重行头也没抬,低声问道:“事情可顺利?” “倒霉死了。”言犀撇撇嘴,也不打算 分卷阅读103 把昨天的事情说出来,只是抱过黑豆揉,好奇的看他们忙碌,没忍住,问道:“你们是一夜没睡?” “我睡了一会儿,师父一晚没睡呢,姐姐你要是不介意,可否帮我们弄点吃的?” 风天齐点点头,语气软萌萌的,还冲言犀抛了个媚眼,看得言犀暗暗心惊,心想这小鬼从哪里学的。只是她看陆重行脸上的确有些疲惫,便点点头,跑厨房弄了三碗清淡的面条,端过去,二话不说就和风天齐呼哧呼哧的吃起来,风天齐见师父不动筷子,人小鬼大的说:“这可是言犀姐姐亲自煮的面,师父你好不给面子。” 陆重行这才抬头,有些抱歉的看一眼言犀,端起面慢慢吃起来。 “药铺有这么忙吗?”言犀问。 “不是药铺,是瘟疫,昨天在城西查看了一圈,我想试试配两副药,看是否有效。” “你知道治疗瘟疫了?我听说,连宫里的御医都没有头绪呢。” “也是试试。” 陆重行沉吟一下,慢慢说道:“其实,大灾之后常有大疫,水患导致房屋倒塌,灾民流离失所的同时,也会导致水源污染,疾病传播,这一次也不例外。不过从昨天查看的病人来看,今年的瘟疫,却没有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 “一般来说,水患之后,伤寒、痢疾是最常见的疫症,若是更严重的瘟疫如鼠疫、麻疹、斑疮,伤肺攻心,发作极快,传染也极快,雍都现在的情况,还未到真正危险的时刻。” “但我听说雍都患病的人已有千人。” “是,但我所见的病人中,有一部分症状和瘟疫相似,但听脉之后就可以发现,引发症状的原因并不相同,虽然都是发热、高烧、呕吐、下泄,但有的像是寒症,有的又像是痢疾,六脉心肺有细微区别,并不都是瘟疫。” 言犀听不懂这些,只好问道:“那你是打算如何治?” “其实很简单,因为一开始被认为是瘟疫,朝廷的大夫,包括御医也是,也就没有对病人一一把脉,而是统一开方子,用姜、蒜、豉、艾煮药发放,但这种做法,只对某一类病人有效,其他人的症状依然得不到缓解,加上病人聚集,未好全的病人又被再次传染其他病症,就显得瘟疫一再突发。” “那你还打算一个一个治?” “也不是,昨天诊断下来,我打算以伤寒、疟疾、痢疾、瘟疫为基底,将病人分为四类,分开开药,当然,也是要把他们的床位分开,按病症来集中,避免彼此传染。” “这样大费周章,会有人听你的吗?” “我也不知道,姑且配好药,去试试吧。” 陆重行说着,放下碗,又埋头配药去了,言犀也不好打扰,就在一旁帮忙,等到下午,几人才拿着大包小包的药材,往八宝巷走去。 果然和言犀担心的一样,陆重行将自己的判断细细说明,病坊的官差却兴致缺缺,一来这里的病人人数众多,原本就乱糟糟一片,让他们再重新把人分类、挂帐隔离,实在是想想都觉得累人。二来,陆重行名不见经传,他们也不想被个20出头的年轻大夫支使。 陆重行有些无奈,风天齐气得脸都红了,正要理论的时候,一个和尚走过来,倒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张口就问:“你刚才说的治疗方法,可有把握啊?” 和尚年纪不大,看上去刚刚20的样子,干净的脸上天然带笑,一双眼睛清澈,更显得小,在长辈里想必十分讨喜。 陆重行点点头:“是,其实,哪怕第一步把伤寒、痢疾的患者分出来也是好的,他们的症状更好医治,喝两天药就能好一大半,但是现在,他们和其他患者一起治疗,药不对症还是次要,原本就身体虚弱,更容易感染其他疾病。”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说了,大夫可以把他们挑出来,我们用担架抬着,将他们带去寺里住就好了。” “寺里?” “嗯,旁边就是皇寺呀。” 陆重行有点犹豫,他见对方比自己还小些,也不知道在寺里能不能说上话,何况身后乃是皇寺,一百多个病人住进去,影响太大。 “这……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这乃是皇寺,随意留治病人,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看陆重行顾虑,那和尚开开心心的念了声佛号,也不再解释,而是转头跟旁边的和尚说道:“去,跟无声师父说一声,让他着人把西边的厢房都清理出来,再准备好担架,过来抬人。” 听他吩咐的那和尚看上去40多岁了,论辈分想必比他大许多,却十分恭敬的点点头,没有半点犹豫就往巷子外走去,显然是准备去了。 见此情形,风天齐崇拜的哇了一声,脱口问道:“你莫非还是个管事的?” 那和尚一听,见风天齐眨巴着大眼睛再看自己,便开心的咧咧嘴,又端起出家人的谦虚,规规矩矩的合掌。 “贫僧无念,见过陆大夫,小大夫,说起来,无念不大不小,是这皇寺的代理住持,的确能说上几句话。这两天,我们在这里帮忙照应,虽不通病理,也发现了你们说的情况,有些病人明明好了点,却很快又病倒,而且更加严重,偏偏其他大夫,不是忙得没空听我们说话,就是不太 分卷阅读104 想管,我们正想着该如何是好呢,果然还是大夫更厉害些,提出来的举措也十分体贴。” 原来是代理住持,难怪别人这么听话。风天齐点点头,又有些佩服,这么年轻,就是代理住持了,好厉害呀。 “原来如此,那实在是太好了。” 陆重行显然也十分高兴,将其中一大包药拿出来,交给无念,“这里的药材,是专门针对伤寒杂症所开,可以在寺里熬煮。如果大师不介意的话,一会儿我便在这里一一把脉,将对应的病症找出来,大师把人抬过去后,想必药也刚好合适了。” “是。” “如今这关头,他们可以喝一碗药,好好休息,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也请大师放心,我会细细把脉查验,必不让危险蔓延至寺庙。” “阿弥陀佛,那事不宜迟,咱们开始吧。” 说着,无念开开心心的跟着陆重行,看他一个一个把脉,他一点头,无念便晃着那张好看的笑脸,请对方去寺庙里小住,风天齐跟在一旁,光是听他说话,眼睛就变成了星星,显然十分喜欢这个温暖又利落的出家人。 到了晚上,寺庙一趟趟的,居然抬走了百十人,陆重行又跟着无念到庙里分发汤药,言犀在一旁跟着,脸上虽然还是不冷不热的,却十分仔细的端水、喂药、收拾病床,面对这些脏兮兮病恹恹的人,丝毫没有顾虑或嫌弃的神色,比起那些敷衍了事的官差,显然上心不止一点点。 无念看到她腰间被包起来的佩剑,眼里就更多了笑意,风天齐便大嘴巴的说:“无念师父你怎么这么爱笑。” 见他如此通透机灵,无念更加高兴,想了想说道:“世人都说,相由心生,虽然不无道理,但佛祖还说了,众人皆佛,百相一心。” “什么意思?” “就是说,有的人看上去十分柔弱,但内心却非常坚强,有的人看上去有些冰冷,但内心却非常柔软。因此,我们对待他人,要见心,不见相。” 风天齐听不懂,只觉得那句“看上去冰冷,内心却温柔”说的就是言犀,也跟着点头,又问“那我呢那我呢?” 无念便笑开了颜:“你觉得呢?” “嗯……我师父说,我风氏一族代代行医,而且都是名医,所以我想,我虽然还小,但我一定是一个聪明又善良的人。” 徒弟脸皮这么厚,陆重行刚进门就听不下去了,走过来敲了敲他的脑袋,冷哼道:“端药去。” 风天齐哼哼两声,抱着脑袋和无念一起出去了,言犀端过陆重行手上的药碗,瞄到风天齐嘟起来的嘴,也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陆重行看着她的笑意,想起今天这一天,她跟着自己忙前忙后,完全没有休息过,就有些歉意。 “谢谢你来帮忙。” 他轻轻说着,在佛像袅袅的室内,更多了一份柔和。言犀点点头,本不想说什么,见他眼睛下方都有些疲惫的青灰,便转开头,装作冷淡的样子问道:“怎么,觉得我不是救死扶伤的人吗?” “当然不是。只是说起来惭愧,我前两天还在担心,也不知道你过去都经历了什么,心性也不知道变了多少,如今看来,你的性格并没有改变,依然是我当初遇到的那个人。” “什么过去当初的,别说得很了解我的样子。” “不敢,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就是惊讶,你怎么跟那和尚一样,我做点好的事情,你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陆重行猜到她说的是无念,却不知道无念说了什么,一转念,便觉得如果是无念,想必不是坏话,就放心的笑起来:“我刚听说,这无念师父虽然年轻,但非常有名,据说是年轻一辈中最有慧根的人。今天的事情也多亏了他,我看,他未来一定会是个德高望重的住持。” 刚说完,风天齐和无念也端着药进来了,两人便不再说话,迅速忙完,天黑透了才准备告辞回家。 一天一夜没合眼,陆重行明显累了,还是决定去八宝巷看一眼再走,风天齐见拦不住,也就放弃了,欢天喜地的去另一边街上的饭馆买饭,等他们汇合一起回家。 言犀跟着陆重行走到八宝巷,果然看到除了当值的官差和坐诊大夫,密密麻麻的病坊之中,就只剩呻、吟的病人躺在那,一片片的,像极了微微呼吸的动物躺在昏暗中,看上去十分可怜。 像一群横躺的尸体……言犀脑海里闪过另一个画面,不由得皱了皱眉,不愿意再靠近。陆重行注意到她的犹豫,柔声说道:“天齐那孩子,每次点菜总容易点多,你能帮我去看着他吗,药铺就这么点银子,可别都被他买饭了。” 小气鬼,言犀心想,还是点点头,转身离开,去看天齐小朋友买了什么好吃的。 走出巷子没多久,看到几个人抱着东西,像是要朝八宝巷走去,她心里正有点乱,也没太在意,很快就看到远处的街对面,天齐正踮着脚尖,站在一个宵夜摊子前流口水,心里就有些乐,加快脚步走过去,拍了拍小朋友的肩膀:“让你买晚饭,不是买宵夜。” “嘿嘿,晚饭做着呢,姐姐要不要先来个小碗面垫一垫呀?” “……吃了这个,你还吃得动晚饭?” “没问题 分卷阅读105 的,人家还在长身体呢。” 言犀便笑起来,朝摊子上看去,入目满是小葱辣椒炸花生,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嗯~我也……” 正说着话,一丝奇怪的味道飘进她鼻子里,她眨眨眼,猛然想起什么,转身丢下一句“你在这等着”,便朝八宝巷冲去。 “诶姐姐你怎么了?” 风天齐有些纳闷,看着言犀如一道闪电,已经消失在夜色下,心想该不是有什么坏事吧,也冲摊主着急的说道:“快点快点。” 这个时候,言犀已经冲到了离八宝巷很近的地方,只是夜色太浓,她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巷子口“病坊”的入口处,一道火光突然冲了出来。 第67章 纵火 ============================== 可恶,果然是这样! 言犀心里大骂一声,暗自懊恼为什么没有更早发现,明明刚才那个和自己擦身而过的男人,怀里抱着的包袱,散发出强烈的火油味道,还是往八宝巷走,自己怎么就没提高警惕呢? 火光冲起来,照亮了病坊的入口位置,几个人影正站在那,手里拿着什么,往病坊大门的柱子上撒,越撒,那火苗就越升腾起来,仿佛有眼睛,朝着四周蔓延。 “住手!你们干什么!?” 言犀大叫一声,那几人惊慌失措的回头,大概是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跑来这个晦气的地方,其中一人似乎晃了晃头,一挥手,几人便四散跑开,明显是要逃。 “陆重行!着火啦,你快出来!” 跑到门口,言犀大喊一声,同时脚步不停,盯住之前挥手的男人,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那人虽然要跑,但哪里是她的对手,只见她几个起跳,瞬间就逼到了男人背后,手中短剑已经出手,在月色下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那个男人便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抱着腿嚎叫起来。 一击得手,言犀目露寒光,揪着那人的衣领将他一把拽起来,喝道:“你刚才干了什么!?” 那人没想到自己栽在一个女人手里,脸上从恐惧到愤怒,最后恼羞成怒,一拳朝言犀挥来,言犀避也不避,举臂一挡拦下他的攻击,顺势一拳打在那人的额头,毫不意外的看着他瞬间晕过去。 可恶。 她想着,回头朝“病坊”看去,却发现那火苗已经要窜到屋顶,而屋顶背后,是搭在巷子墙上的草棚,一旦点燃,立刻就会是燎原之势,到时候,里面跑不动的人,必定会被因为着火的草垛落在身上,也跟着烧起来。 火光噼啪,言犀忍不住发起抖来,想到病坊里面,陆重行还在拼命救人呢,便扔下那人朝病坊冲去,大喊道:“陆重行!!陆重行!!” 一个人影从病坊内冲出来,踉踉跄跄,十分狼狈,言犀眼前一亮,冲过去喊道:“陆重行!” 喊完却看到不是陆重行,而是穿着制服的当值衙役,忍不住骂了一声,目光一沉,就要朝里面冲去。 那差役跑出来就看到火光,吓得大惊失色,本能的要逃出来,又气急败坏的闪到门口角落里,扒拉出一个铜锣,铛铛铛的狂敲起来:“走水啦走水啦!救火呀!” 锣声喧天,周边一下就被惊动,空气都跟着不安静起来。 言犀也顾不得别的,一头冲进火里,没跑几步就看到陆重行正在朝外面跑来,身后还跟着一群能动的病人,只是陆重行医者父母心,一边跑还一边往后看,看到有摔倒的,还要冲过去扶,也不想想什么关头了。 “陆重行!”言犀心里着急,劈头盖脸就骂:“你自己先跑呀!蠢货吗!?” “言犀?”陆重行抬眼看到她,也顾不上她在骂自己,一脸担心的冲过来,“你不是去找天齐了?怎么着火了还跑来?” “你说呢!?” 言犀大喝一声,抓住陆重行就朝外跑,跑到门口的时候,见火舌如蛇,已经把门口挡了大半,她猛然停住,打了个寒战。 她怕火。 记忆里,火夺走了她太多家人,也烧尽了太多珍贵的记忆,留给她的全是恐怖的回忆。 “言犀?” 陆重行跟着顿住,立刻察觉到言犀手正微微颤抖着,就在这一瞬间,火光带给她的恐惧、震动和悲伤,从她的手心传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她怕火。 他想,但是她还是冲了进来,为了救自己。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心中狂喜,想也不想,反手抓住言犀的手,又抬起袖子为她挡住头顶,低喝一声“走!”拉着她冲了出去。 穿越火线的一瞬间,炽烈的猛浪朝两人袭来,又转瞬到了身后,冲到街上的时候,言犀的脸色已经一片惨白,一脸恨不得立刻离开的表情。 但她还是站稳了,朝火光看去,看那火舌已经窜上屋顶,马上就会顺着草棚一路蔓延。 不少病人冲了出来,但更多的人还在里面,几百人的恐惧变成惊慌的喊叫,从火光背后传来。 要来不及了。 “糟了,若是烧到草棚顶,可就完了 分卷阅读106 ……” 陆重行也发现了危险的趋势,四处看着,似乎在找水,但这街上哪里有水,他四顾一圈,神情已经是悲痛绝望。 就在这时,无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原来是火光引起了对面寺庙的注意,僧人们带着大盆小盆的,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拼命朝着火的柱子上泼去。 “嗤嗤”声响起,一点火光在水下被扑灭,只是僧人们这么泼,最多把水泼到柱子上,而屋顶,是够不到的。 “你说过,那草棚顶,是一块一块的木板用草绳相连,再铺上草垛的?” “对,言犀你要干嘛……?” 言犀的问题猛然丢过来,陆重行下意识的回答完,就看到她已经冲了出去,冲到当头一个僧人面前,二话不说,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水桶,足尖一点,人已经朝着火的房顶“飘”了过去。 “言犀!?” 陆重行这才反应过来,是言犀看僧人能扑灭的范围有限,便打算自己去解救屋顶的火了。可是她明明怕火……这么一想,他又是欣赏敬佩,又是担忧恐惧,大喊道:“上面危险,你千万小心不要乱来呀!” 我才不乱来!言犀心里狠狠的想着,却不是就近泼水,而是忍痛踩过火苗,看准那即将着火的地方,将手里一桶水狠狠撒了过去,然后将水桶一扔,踢开脚下的草棚,朝那“屋顶”看去。 果然,作为临时搭建的隔离区域的“病坊”,不过是借着巷子的形状,在巷子口现做一个入口,然后沿着巷子两边的围墙,在内侧支起柱子,再以木板、草绳做顶,以草垛搭棚。 这样的话,那倒是非常好办。 她想着,看准位置,拔出短剑,轻喝一声,朝棚顶劈去,噼啪声立时响起,一整排木板连同草绳,□□干净净的劈断了。 这一下干净利落至极,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朝里又跑了两步,第二剑毫不犹豫的落下,便砍出了一块等身长、不与前后相连的独立木板。她收回剑,弯下腰,轻喝一声,将这块木板抬了起来。 “都让开!” 说着,她松手后退,然后一脚飞踢过去,便将那段木板朝巷子外狠狠踢了过去。 木板连同草垛,哐啷巨响着落到地上,这样一来,相连的顶棚就被隔断,火势就被阻隔了。 陆重行看着那块木板落到地上,和一旁的和尚一起将水狠狠朝火泼去,大喊道:“你快下来!危险!” 言犀也知道危险,但是她站在高处,更看到僧人们拼命提来的水,只能泼到门口的柱子,便说道:“不行,前面这些木板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陆重行听了,便抢过一桶水,也顾不上危险了,冲到门口喊道:“这里有水!” 言犀便冲下去,拎起水桶又往屋顶跑,从上到下,将水泼向棚顶,刚泼完,陆重行已经“送”过去了第二桶、第三桶,高高举着,恨不得递到言犀面前。 就这样,僧人们一桶一桶的提来水,从门口渐渐“进击”到门内,而言犀将一桶桶水浇到屋顶,防止火势蔓延的可能,上下齐心合力,很快就将火势压制了下来。 等风天齐冲过来的时候,火已经被扑灭,陆重行抖着手,已经快要站不住。 另一边,无念领人拿着药瓶等物,带头跑了进去,给烧伤的人疗伤。 “你怎样?”言犀看着陆重行,有些担心的问道:“还好吗?” “还好,就没想到水桶这么重……” 陆重行说着,见言犀没事人一样,不免为自己的体力抹了一把汗。言犀倒是不在意的样子,见他没事,便冲到不远处,将依然昏迷的纵火犯一巴掌拍醒,拎到门口,冷声说道:“他放的火,还有同党,我都看见了。” 那人恍恍惚惚的醒过来,整个人趴在地上,被言犀一脚踩着在地上摩擦,便疼得嗷嗷叫唤,拼命大喊:“放开放开!……饶命啊!” 言犀松开脚,那人便一骨碌爬起来,脸上愤恨难当,一双眼睛像看仇人一样盯着言犀,正要说话,一个僧人认出了他,说道:“王来……!?” “王来?” “对,就住在隔壁巷子里,之前还到寺庙里帮忙劈过柴的。” 隔壁巷子……言犀一挑眉,便猜出他的动机,冷哼道:“染了瘟疫怎么了?轮得到你来杀人放火?” 那王来也正愤怒,怒吼道:“我家里还有孩子,被传染了怎么办!?” 说完,他瞪着人群里跑出来的几个病人,越发气愤的咆哮道:“你们死就死,不要连累别人!” “你!” 言犀气得话都懒得说,抬手就要拔剑杀人,无念正好走到她身后,急忙抬手,轻轻按住她,走上前去,合掌叹道:“阿弥陀佛,他人受难,你却放火,实在是……” 他没有说下去,那王来却看到他眼里的神色,仿佛又怜悯、又责备、又放弃,他就羞愧恐惧起来,眼泪哗哗而下:“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孩子……!” “可是这世上的人,都是他人的孩子。” 无念说着,叹了口气。 这时,更多脚步声传来,言犀回过头,看到官府的人水一样涌了过来。 她讨厌官府,皱皱眉,悄悄退开,对陆重行说:“既然没人受伤, 分卷阅读107 我们走吧。” “好。” 陆重行点点头,正要走,那官府的人已经推开众僧人,喝道:“出了何事!?” 言犀站在陆重行身后不说话,陆重行便上前一步,沉声说道:“大人,是此人放火,多亏诸位大师奋力扑灭,无人受伤。” 领头一人看一眼王来,又看一眼陆重行,问道:“你是何人?” “城西开阳路上风氏药铺,陆重行,是来病坊义诊的。” 无念也走过来,轻轻点头表示作证。 无念是皇寺的代理住持,这雍都不少人认得他,见他点头,那领兵的脸色立刻就和缓起来,便不再看陆重行,一挥手朝王来指去:“拿下!” 王来的惊呼还没喊出来,就被几个衙役捆了个结实,软趴趴的被人架着,一个字不敢说。 抓到纵火犯,领兵毕恭毕敬的给无念道过谢,又看陆重行袖子脸上都是火灰,十分感激:“多谢陆大夫见义勇为。明日审讯,还请大夫前来京州府衙门一趟作证。” “好。” 领兵便一点头,利落有序的指挥人押解王来、找工部汇报火灾,又安排好守卫,这才跟来的时候一样,迅速齐整的撤离。 一场突然而起的大火,就这样落下帷幕。 无念带着僧人们也准备离开,目光掠过言犀,便笑着走过来,合掌道谢:“今天多谢姑娘了,如此侠义心肠,实属难得。” 言犀点点头,无念便垂手行礼,和僧人们一起离开了。 “回去吧。” 言犀说着,拍拍风天齐惊魂未定的脑袋,就要往回走,手却被拉住,她一愣,却看到陆重行目光深幽的看着她,隐约有些无奈的样子。 “你的脚可还好?” 原来是之前往棚顶上冲,言犀的鞋子已经被火烧得黑乎乎一片,被陆重行看见了。 言犀脚底烫出了几个泡,这会儿正疼着呢,但是她不想示弱,就摇摇头表示没事,结果,却见路重新叹口气,走到她前面蹲下,轻轻说道:“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这?我没事。” “你脚受伤了,总不是要连我这个大夫也瞒着吧。” “……” “一会儿还得我疗伤,走回去,水泡破了容易感染的。” 他这么一说,言犀就有些无奈,也是,一会儿还得问他要烧伤药呢。只是对她来说,伸手拿药和让人背回去,到底是两回事,就算受伤了,她也能自己走回去的,这背……自己可没有这么弱。 她还没想完,陆重行又说了一句:“快上来,不然不给你烧伤药。” “……” 言犀目瞪口呆,心想这还能用威胁的? 一旁的风天齐看不下去,嘻嘻笑起来:“姐姐快上去吧,不用心疼我师父,咱们快点回去,不然菜都凉了。” 师徒俩都这么催,言犀心里再别扭,也觉得无法拒绝,只好扭扭捏捏的扶住陆重行的肩膀,认输一样趴过去。 陆重行便勾住她的膝盖,将她慢慢背起来,朝家里走去。 “……你、你可以吗?刚才不是已经很累了?” “没事的,刚才站了一会儿,已经缓过来了。” “哦……” 月色明媚,闲云如絮,四下安静如许,仿佛刚刚喧嚣慌乱的火灾从未发生。陆重行背着言犀,稳稳的往前走着,两人都没有说话。倒是拎着晚饭,惊魂未定的风天齐,突然想起什么,问言犀:“姐姐,你突然冲回去,是因为知道有人要放火吗?” “嗯。” 言犀低声将之前的情景说了一遍,又在陆重行面前挥了挥手:“如果,明天官府要召见的话,你可以代我去吗?我不方便在官府面前露面的。” “好,那如果他们不问你,我就一个字不说出你,如果问了,我就说你是我外省的一个朋友,受伤了不能去,可以吗?” “嗯。” 对完“口供”,言犀安心了一些。两人沉默片刻,陆重行又说:“今天真的要谢谢你,不但跟着我忙前忙后,还救了我一命。” “哪有这么严重,不拖你出来,你也跑出来了。” “可是你冲进去了。” 陆重行低低的说着,语气柔软缓慢,仿佛氤氲着什么,最终叹口气:“只是,我知道你功夫好,但人都是会受伤的,以后不要这样莽撞,受伤又不好玩。” “也没有多想……” 言犀撇撇嘴,回想起刚才的经过,也有些后怕,便不再说话。风天齐听着他们的对话,童言无忌的说道:“姐姐你真的很勇敢的,还有那些大师们,拼命的跑呢。可是……我看到冲过去救火的,只有姐姐、师父和庙里的和尚们,旁边住的人都打开门看了,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呢……” 言犀也早就注意到了这点,想到那王来纵火的原因,不由得冷哼一声:“这有什么稀奇的,那些人,只怕巴不得这病坊烧得干干净净,灰都不剩呢。” “言犀……”陆重行急忙阻止她,看一眼风天齐,又收紧了双臂,让言犀更安稳一些,低声解释道:“人都是会恐惧的,因为恐惧,平日里十分善良的人,有时候也会犹豫,或者作出错误的事情。” “我知道 分卷阅读108 ,我只是说说而已,又不会怎么样。” 陆重行笑笑,没有再说话。言犀叹口气,忍不住想,十年前沈府大火的那晚,街坊邻居的,可有人愿意提着水,跑去救一救? 她不知道,她只记得那晚的活那么大,那么大,她跑得那么远了,也没有变小一点点。 想到这里,她心里脆弱无比,叹出来的那口气,就带上了惆怅的湿气。 陆重行的声音低低的传了过来,柔和又坚定。 “言犀,我相信那晚,一定有很多人想要救火的。” 因为这句话,言犀的眼眶瞬间湿润,她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暗暗的叹口气,心想,还真是个讨厌的人,这么温柔做什么? 想完,她沉默下来,默默的伏在陆重行肩上,一路无语。 第68章 母亲 ============================== 言犀脚上的伤比她想象中稍微重一点,除了水泡,还有几个地方被灼烧,红红黑黑的,看上去颇有点惨不忍睹。 轻轻揭开纱布,陆重行微微皱起眉头:“这两天还是尽量不要下地,需要什么的话,让天齐给你拿。” “哪能这么使唤他。” “小孩子多跑跑,不正好长高点?” “……” 言犀无语,一旁的风天齐完完整整的翻了个白眼,又十分正经的点点头:“虽然不认同师父的话,不过姐姐你不用客气,我很愿意的。” “……好吧,那就先谢谢你了哦。” “好说的!” 有个弟弟真好,言犀想着,又见陆重行正托着自己的脚来来回回的瞧,虽然目光磊落审慎,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女孩子的脚,似乎不能随便给人看的…… 她心里叹口气,又想,算了,人家是大夫,何况,昨天都已经看过了,现在才不好意思,那也晚了。 昨天晚上,三人回到家里已经是后半夜,风天齐买了不少吃的,但大家都吃不下什么东西了,尤其是陆重行,一进家门就嘱咐风天齐打水烧水,自己背着言犀直奔药铺,二话不说脱下她的鞋子检查伤口,言犀还没来得及觉得不对,就看到对方在自己大大小小、红红黑黑的伤面前,脸色沉沉的,也没比伤口好看多少。 这一下,什么不对都没了,言犀默默坐好,身体力行做一个最乖的病人。 后来,风天齐端来水,陆重行便拿过毛巾,仔仔细细将她的脚擦干净,伤口遇水疼,言犀本能的往回缩,却被他不轻不重的抓着,只好耐着性子看他擦洗,又拿来瓶瓶罐罐,给她抹药、包扎,好一顿忙活。 “烧伤不能捂,但抹了药,还是裹了一层纱布,免得行动不方便。” 等陆重行终于开口,却发现言犀已经靠着椅子睡了过去,便叹口气,将她抱回房间休息。第二天,言犀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在人前睡着了,蒙了许久,又有些懊恼,不知该怎么说。 她也没机会说,陆重行睡了没多久,日头刚上树顶,官差就来了,他匆忙跟着过去,庭审完又忙忙的被拉到八宝巷应诊,等两人再见面,已经是晚饭的时辰。 所以,也不知道是前一天太累还是怎么,到了现在,言犀脑子里才开始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什么女孩子的脚之类的东西,想完一通又不好说,只好悻悻的沉默。 “官府那边没事了,王来已经招供,还抓了其他五六个人,估计是和他一起纵火的同伙,听判决,要关个三五年了。至于我们这边,不会再来找了。” “那就好。” “因为火灾,病坊要重新建,无念带我见了负责此次防疫的御医,我们商量了一下,他倒是挺开明的,说接下来在病坊分区,按照病人的严重程度来集中照看和用药,防止蔓延。” “那挺好,你的意见被采纳了。” “嗯,御医对我印象不错的样子。” “什么印象不错,是发现你比他厉害吧,你可要小心,我在书上看到了,有些人惯会利用别人的,你的意见都采纳,用好了是他伯乐有眼光,用不好都是你的错,你还是小心点。” “你看的书,怎么尽是这些阴谋诡计的。” “什么阴谋诡计,人心本来就复杂,是你太……”言犀撇撇嘴,想说“善良”,想了想,还是改口说道:“太单纯了。” “不管你怎么说,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担心什么,好好养伤,这两天哪里都不要去,知道吗?” “……” 言犀点点头,想答应,又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事情没办呢,便问:“这得多久才能好呀,我还有事呢。” “你还有什么事?” 言犀心想,当然是等初十,那个什么七皇子去宫里喝茶的好机会,偷案卷呀。 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只问:“这两天能不能好呀?” “……水泡我已经处理过了,擦了药明天就不影响了,就是有两处烧伤,不想留疤的话就好好养着,可不要乱跑乱跳,影响伤口。” “哪有这么严重。” 分卷阅读109 陆重行便看她一眼,像是毫无办法,拿来膏药又给她抹第二遍,动作那么轻柔,羽毛一样碰触着伤口,言犀低头看着,只看到他干净的手指和白皙的额头,忍不住说道:“你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是吗?” “我记得小时候碰到你的时候,你嘴巴有些刻毒,脾气也不是很好……怎么现在倒真像个悬壶济世的大夫似的。” 陆重行不由得一笑,反驳道:“我本来就是大夫。” 说着,支使风天齐去端粥过来给言犀喝,自己继续抹着药,慢慢说道:“也有可能,是看到太多生死了吧。” 将手上的药擦干净,他拿来纱布,一点点给她包上:“遇到你的那一年,虽然得知了亲生父亲的死讯,我也没觉得多么伤心,毕竟从未见过,父亲也好,师父也好,在我心里,都只有风岩中这个浪浪荡荡的大夫而已,这么看,我也是个薄情的人。” “可是那时候,你已经开始帮着行医了。” “没有办法,师父时常扛回来半死不活、昏迷不醒的病人,总不能不管他,只好帮着打下手。不过那些人发生了什么,说了什么,我向来听一耳朵也就过了,并不放在心上。师父也说,我有些淡漠。”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在泥巴山上分开后,大概一年多吧,我去了师父的故乡,风氏一族,寻找愿意从医的风氏后人,那一年,我14岁多,的确如天齐所说,半大不小就想收弟子,被人笑话也是应该的。” “那你不会长大点再去?” “但是幸运的是,我遇到了风天齐的母亲。” 母亲? 陆重行点点头,继续说道:“那时候,她正怀着天齐,还有四个多月就该临盆了。” “那你岂不是从他还没出生,就认识他了?” “是。其实,天齐是个遗腹子,他母亲刚怀上他的时候,因为一个意外去世了,她母亲虽然住在风氏一族里,但没有直系的长辈,大部分事情都是一个人在扛着。她十分坚强,每天也开开心心,笑眯眯的。说起来惭愧,当时我学艺不精,年龄又小,风氏一族没把我放在心上,我便憋着一口气,不愿意离开。结果,在那边的几个月,吃的喝的、还有两件新衣,都是天齐母亲帮我做的。” 听他这么说,言犀就想到了金容的母亲,在她印象里,她也是这样,举目无亲,什么都要自己拿主意,但是对着自己,从来也是温柔的笑着,这样坚韧的性格,养得金容小小年纪也十分懂事沉稳,非常不容易,又让人心疼。 “我帮她把过脉,她胎相有点不稳,其实需要调养休息,但她笑着听着,却没有放在心上。结果,临盆还有一个月的时候,不知怎么摔了一跤,引发小产。” “那、那岂不是很危险?” “是,当时,稳婆和大夫都来了,我守在外面不能进去,只能干着急。但是后来,大夫和稳婆满手是血,跑出来让族人准备后事,说她血崩,孩子已经出不来了。” “……怎么这样……” “我就顾不得其他,冲了进去。那是我第一次进产房,说起来好笑,读了那么多医书,我却从未发现,生孩子是那么血淋淋的事情,一个人可以流出那么多的血,把整张床都染得通红,而我跟着师父学了那么久的医,却什么都做不到,要眼睁睁的看着一尸两命。” “……” “就在我脑海一片空白,被稳婆撵着出去时,她突然醒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对我说‘不要怕’。” “……她好温柔。” “是啊,明明自己都快不行了,却对别人说‘不要怕’。……我看着她,她看着我,那一刻,我不知道她从我眼里读到了什么,也许什么也没读到,因为那时的她,已经两眼空茫,处于濒死的边缘,但她拉着我,说,‘你要救救我的孩子,我答应过你的,以后他跟着你学医,救死扶伤,他又聪明又善良,会成为一个好大夫的’……” 言犀听得鼻子发酸,心想,这天底下的母亲大约都是如此,拼了性命,也只要孩子平安无事。 她想到阿娘,想到天晚上,她在大火里将自己送走,说着“如果是女孩,还有逃脱的希望”,忍不住轻轻撇开头,又几不可闻的感慨道:“好在你真的救了他。” “是,我剖开她的肚子,把风天齐抱了出来,送到她面前,那孩子睁开眼睛,看了她唯一的一眼,便哇哇大哭,再也不愿意看,她也终于断了气,却是笑着的。” 言犀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有些狼狈的擦掉,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重行的转变,并非因为见多了生死,而是因为见到一个刻骨铭心的生死。天齐的母亲对他来说,不仅是天齐的母亲,也让从未有过母亲的他,知道了有母亲的滋味,所以才会如此伤心,收敛起所有的轻浮和刻薄,散发出如今这样,可称是悲悯的气息。 陆重行给纱布打着结,平静了呼吸,却不知为何,又笑起来。 “世事机缘,总是巧妙无形,14年前,师父从我母亲腹中救了我,14年后,我又这样救了天齐。” “是啊。” “而你,你遇到我的时候8岁多,然后天齐8岁多的时候 分卷阅读110 ,又认识了你。” “嗯。” “所以我想,你母亲也一定是一样的,她一定和天齐的阿娘一样,只想让你活下去而已。” “……你又来了,又要劝我了。” “我不是要劝你,只是想告诉你,我理解你。但我更想说,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来处,不要因为报仇忘了你母亲的心愿,不管要做什么,不管身手多厉害,也不要想着把自己赔进去。” “照你这么说,我倒是不能动弹了。” “打不过就跑,受了伤就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样说你总能懂了?” “你到底是大夫还是夫子,啰嗦死了,哪里理解我。” 陆重行便笑笑,洗了手走到窗边,轻轻说道:“后来,我带着天齐离开他的族人,以游医的身份四处流浪。我没有告诉他那一天的事,只说她母亲是生病走的。但是瞒得过他,却瞒不了我自己,从那以后,我开始做奇怪的梦,总是梦见那一天,但是最后,天齐阿娘的脸,总会变成了另一个,一个我明明没有见过,却十分熟悉的脸。” “是……你自己的……?” “大概是吧,谁知道呢。但我开始忍不住的想,想14年前,我母亲奄奄一息的时候,是不是也曾这样求过我师父,我师父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为了救我,必须手持利刃,剖开她的肚子。” “陆重行,你不能想这个。” “但是这个念头一直缠着我,我本来想放下的,但是有一天,我在师父的书里找到一张纸条,纪录着一种罕见的毒药,师父在旁边批注了一句‘当年陆夫人所中之毒,即为此’。” “什么?” 陆重行回头看着言犀,看到她脸上不敢置信的表情,有些哀伤的笑了笑。 “所以我说我理解你。” “你也想报仇吗?” “我想知道,当年到底是谁害了我母亲。” 言犀张口结舌,不敢相信所听到的一切。陆重行看着窗外,目光深幽浓重,仿佛穿过重重云雾,看到某个寻找已久的东西,却始终不再言语。许久,他走过来,又恢复了往日柔和淡漠的样子,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不许乱动”,便端着盆出去了。 言犀愣愣的坐在床上,沉浸在刚才不可思议的往事中。 许久,风天齐端着粥进来,笑着递过来,眼角却突然有些微红,这样的表情,让言犀怀疑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想说两句轻松的话,风天齐却终于像个孩子一样轻轻抱过来,低声说道:“我都听到了,但是你别告诉师父哦……不然他还不知道要编出什么来骗我。” “好。” “其实,师父后来带我回去过的,我们给阿娘烧了好多好多东西。” 言犀忍住眼泪,轻轻拍拍他的头,沉默的安慰。 然后,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泥巴山上时,陆重行那张少年的脸上,刻薄淡漠,但有时,会有淡淡的忧伤。她转过头,看向窗外,看着陆重行刚才凝视的方向,却什么也看不到。 那里有太多东西,交错的房屋、交错的街道、沉睡的人,然后,她看到极遥远处,巍峨的皇城在夜色下只留下浓黑的轮廓。 便叹了口气。 第69章 交错(一) ============================== 四月初十,棉絮一样的云漂浮在空中,让初夏的夜晚明明暗暗,多了些婀娜的韵味。 其实,雍都的夏夜清凉如水,若是往年,雍都百姓整个夏天都在准备着猜灯谜、赏荷花、放花灯等各种节日,街上每天都飘着小吃的香气,各家各户的男男女女都要出来游玩,甚至有那少年打扮的俏姑娘,大摇大摆或半掩羞涩的走进花楼酒肆,在这初夏的夜里享受微醺一宿的浪漫。 但因为瘟疫,今年的雍都街头冷清了许多,就连这雍都城东,紧挨着皇城的中心位置,原来最是车水马龙的熙攘之地,一座座高门大院也仿佛陷入沉睡,没有动静。 言犀走在这样的街上,忍不住想,最近最忙的,大概是陆重行了吧? 火灾之后,奇怪的对立情绪慢慢清晰起来,虽不至于明目张胆,也多少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官府一边头疼,一边敦促着大夫们加紧诊治,力求在气温升高之前,把这恼人的瘟疫压下去。 于是,陆重行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他在火灾当天的表现很快传开来,本来就是病人们最信赖的大夫。没过几天,身为神医弟子的身份也传开来,更是名声大噪,忙得脚不沾地。 她叹口气,这大好的夜晚,百姓们都躲在家中,陆重行埋首于救死扶伤,只有言犀可以放开胆子,在这月朗风清的好夜,行那月黑风高之事。 也好,那就不辜负这样的好机会吧。她笑着,加快脚步。 夜色中,没人看见她小心又快速的身影,穿过大街小巷,在屋檐和墙边疾行,无声无息,抵达了七皇子封司鸣的府邸。 府邸深沉,透着皇室血脉的威严气质。自16岁搬出皇宫,七皇子封司鸣已在这里住了6年, 分卷阅读111 探听地址的时候,言犀隐隐听说,随着皇帝病体沉疴,作为实际上的皇长子,不少人在私底下已经把这座府邸称为了“东宫”。 太子东宫吗?倒是荣耀得很。 她翻过院子进来,一路都没有遇到什么人,不由得有点吃惊,想这堂堂皇子府邸,防御稀少得有点太大胆了。 很快,她摸到主屋的屋顶,侧耳听了一会儿,没听到声响,想揭开瓦片窥探,却发现瓦片之间用极细极韧的金属线相连,除非将整片屋顶掀开,否则是看不到屋内情况的。 防御稀少,但深沉的院落并非第一次迎接她这样的“访客”呢。 她不想闹出动静,翻身窜进屋檐下的走道,一扇扇窗户听过,找到书房的位置,无声无息的翻身进去,点燃最微弱的火折子,在桌上仔细翻找起来。 没多久,堆叠的公文中,一个盖有大理寺纹章的纸袋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抽出来飞快的打开,“天禧25年谋逆案综述”几个字落进眼里,心里立刻翻涌,有些手颤。 牵连数座府邸,埋葬千人性命,甚至折损一名皇子的谋逆案,卷宗不过寥寥数页,捏在手里,还不及一本民间小说来得厚实。 她深吸一口气,飞快的浏览一遍,越看脸越白。 无数的往事呼啸而来,而太多前所未闻的事也冲击着她,一个又一个名字,一个又一个连环,让她无法相信这纸上的一切。 “爹爹……” 她忍不住把案卷抱在心口,鼻子发酸,心里沸腾一般,又前所未有的平静冷酷。 突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怎么有光?” 她一惊,急忙将火折子熄灭,躲在桌子后屏住呼吸。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一直走到窗外停住。她冷眼等着,与黑暗融为一体。 “是不是看错了。” “……是吗?” 是两个侍卫,正狐疑的对话——她的火折子十分特别,即便点燃,也只是极其浅淡的蓝色,几乎不会透出窗户。 果然,那两个侍卫判断是月光晃了眼睛,说着话就走了。 等到再无声息,言犀将案卷放回去,准备闪到门边,偷偷摸摸的出去。 然而,在这几乎是绝对的安静中,有气息如雾如刀,突然而起,就在言犀闪到门边,推开门的同时,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站住!” 一刹那,后背发凉。 但手上的动作已经无法停止,她心中瞬间冷静如冰,戴上面罩推开门,扔出一把匕首的同时,双足发力,擦着那人的身影一跃而过,像一只黑色的猫,又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门外的花园窜去,直奔墙头。 令人惊讶的是,对方居然毫不在意迎面扑来的匕首,侧头避开的同时身形一闪,长臂一抓,便将言犀拦下一瞬,冷冰冰的喝道:“想走?” 低沉冷静,不是封司鸣又是谁? 不知是不是错觉,言犀仿佛从那一声中听到隐约的笑意,她在奔逃中侧头,与封司鸣四目相对,心想:可恶,不是喝茶去了? 而封司鸣目光深沉惬意,仿佛在说:你果然在今天来了。 好深的心眼,但到底为了什么,要给自己设下这个局? 心中警铃更甚,言犀拨开他的阻拦,丝毫没有停留,朝府外冲去。 然而下一瞬,无数侍卫从花园各个角落冲了出来,举着刀剑弓箭,像是守候已久。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美好的花园瞬间杀机满满,言犀短剑出手,从走廊到花园,点、跳、腾、挪动作不停,像一片轻盈的黑色树叶,四两拨千斤一般,将冲过来的侍卫一一冲开,顷刻便到了花园中间。 这时,一个黑色人影从侍卫中冲过来,手中两把臂长的弯刀毫不留情的攻了过来,竟是直取她首级! 她一惊,弯腰后仰,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睫毛更与那寒光堪堪擦过,避得惊险万分。 然而避得惊险万分,手中短剑却同时出手,朝对方的手臂狠狠刺去。 那人吃惊回退,侍卫们便包围过来,袭击如十面埋伏,言犀神色冷硬,剑影闪烁间不落下风,反而是侍卫的惨叫接连响起。她抽身想走,但突围的机会一闪而过,侍卫被冲开的同时,双刀刺客又闪到了面前。 到了此时,言犀再迟钝也已经发现,这个和自己交手的人,分明就是那天晚上,在雍都巷子里接应“无生门”的黑衣刺客! 他为什么会在封司鸣的府上? 那天的信号和封司鸣什么关系? 脑海中闪过那晚的情景,她这才发现,封司鸣的声音,与那个黑衣人多么相似! 自己却从未发现! 也是,谁能知道堂堂皇子,有假扮黑衣人,与江湖门派接头的爱好?而自己,偏偏在皇宫里喊出那声“住手”…… 想必那时候看过来的封司鸣,已经认出了她, 可是沈府的案卷…… 他怎么知道自己会一定为沈府的案卷而来!? 一个又一个疑问让言犀更不敢多留,她看准时机,一掌推开弯刀刺客,足尖狠狠一点,没有半点犹豫的朝围墙飘去。 几乎是同时,一道金光不知突然而至,如疾风,刺向她 分卷阅读112 避无可避的落脚点,在她恰好落地的同时,狠狠刺入她的肩膀。 那是一把极短、极小、极利的寸匕,一头连着金线,一头极致锋利,在空中划出美丽的金色痕迹,凌厉魅惑至极。 看到这道痕迹的时候,言犀的脸色如同死人,她呆立原地,又在看到匕首入骨的时候,惊恐的朝匕首袭来的方向看去,整个人趔趄着,仿佛要掉落。 金线的另一头,封司鸣的身边,一个娇小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手腕正牵着那致命的武器,晦暗不明的脸上,目光和武器一样闪着寒光。 她怎么……会在这里? 那天的信号,果然是…… 言犀呼吸几乎停止,一瞬间的攻击在心里翻腾如百年,然后见对方目光一凌,手腕微动,金光闪烁,手臂里的匕首便如光一样,倏忽而走,刮骨削肉,疼得钻心,却也终于拉回她的思绪,她再不敢大意,捂住手臂跃下围墙,朝府外疾驰而去。 第70章 交错(二) ============================== 从言犀跳上围墙,到那金光出现又收回,再到言犀遁走,一切转瞬而逝,倒成一片的侍卫慌慌张张的爬起,想要再追,匕首的主人也是神色冷峻,要抬脚时却封司鸣抬手阻止。 “不用追了。” 那人便一挑眉,盯着言犀离开的围墙,目光如冰,一语不发。 弯刀刺客无声又利落的指挥侍卫们整队撤退,自己站在檐下像一尊石像,等花园里恢复寂静,才沉声说道:“殿下,的确是那天晚上遇到的人。” 封司鸣点点头,突然看向金光的主人,冷冷说道:“初初,你可知错。” 他的语气带着寒意,名叫初初的女子不动声色,却在下一刻被凌厉的掌风击中,狠狠摔到在地。 封司鸣收掌挥袖,冷冷说道:“我只让你确认她的身份,没让你出手。” 初初倒在地上,丝毫不在意这突然的袭击,因为封司鸣的掌风虽然凌厉迅捷,却并不想真的伤她,她利落的爬起来,抹去嘴角的血痕,还是一如既往的阴狠神色。 见她这样,封司鸣目光闪动,嘴角已有笑意:“怎么,莫非她与你有仇?” 初初低头看着手腕上缠绕的金线,目光更加冰冷:“是。” “哦?既是同门,何来仇恨?” 听到这个问题,初初目光中露出彻骨的恨意,又带着不屑讽刺道:“我无生门下,没有她这样的胆小鬼,还有,再见到她,我还会杀她。” “若我不许呢?” 初初细眉一挑,十分冷硬,“初初奉命保护殿下安全,协助达成大业,既然领命,必以殿下马首是瞻。但这个人……我不会放过她!” 封司鸣目光深幽,点了点头,“你们之间的事,自然由你们自己解决,我不打算干涉。” 说完,他看着言犀离开的位置,看到血从墙上流下来,又笑道:“她的名字。” 不等初初回答,他嘴角那一抹笑意仿佛别有深意,自问自答的说道:“该不会叫言犀吧。” “殿下认识她,还问我做什么。” 初初的回复印证了猜测,封司鸣目光里那一点赏玩的神色就变得清晰可见。他抬脚走进书房,从桌上的公文堆中抽出封好的案卷,笑意越发明显,居然有些开心,“如果是这样,那你要杀她,得晚一点再动手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现在要做的,是完成自己的任务。” 初初目光冰冷,直直的站着,没有回答,封司鸣也不再说话,拿着案卷慢悠悠的走了。 弯刀刺客也跟着走了,庭院里只剩下初初一个人。 她站在原地,像一个沉默的假人,许久许久,看一眼手腕上的金线,悄无声息的离开,至此,七皇子的府邸彻底安静下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安静的夜空下,言犀脸色惨白,按着血流不止的伤口,踉跄的回到陆府。 推开门,她一步也不敢停,从后院冲到一片黑暗的药铺里,就着微弱的月光寻找药膏。 陆重行不在,倒是风天齐听到响声,瞪着狡黠的眉眼探进来,一眼就看到她流血的伤口,便露出无奈的样子。 “姐姐,你这样可不行啊,师父还没回来呢,你这旧伤还没好,新伤又起来,他会瞪眼睛的。” 言犀疼得龇牙,又不能跟小孩子顶嘴,又找不到药膏,想起今晚的一切,满心惶恐,捞过一旁看热闹的黑豆,自嘲的笑起来:“没办法,看来这一趟雍都之行,顺利不了。” 黑豆呜咽一声,十分嫌弃的撇开脑袋,言犀便颓然的坐到地上,她这样虚弱,风天齐惊叫一声扶不住她,吓得剪开她的衣袖,一眼看到伤口,才“哎哟”一声叫出来。 “不行,得去叫师父!” 说着,他朝黑豆喊道:“师父在寺庙里,你认得路的,快去!” 黑豆便从言犀怀里跳出来,冲出门外,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言犀靠着墙壁,也不知道这一人一狗有多大 分卷阅读113 把握,只好在满室药味中闭上眼睛。 这时,陆重行正在寺庙中做最后一次诊脉,他有些担心言犀,正想着早点回去,就听到门外一阵喧嚣,急忙去看。 这一看,就看到黑豆不知从哪里跑来,狂奔到自己面前,咬着他的衣服就往外拽,这一拽,他的心都被拽得跳起来,眼前闪过言犀的脸,顾不得其他,抱起黑豆冲去跟无念道别。 无念正好就站在拐角的过道上。 只是,不是他一个人。 夜色下,暖光中,一身袈裟的无念正抬着双臂,将一个女子护在怀里,陆重行猛一眼看过去,心里突突一跳,再一看,是下午来寺里照顾病人的姑娘。 此时,那姑娘脸色惨白,像是被什么吓到,搭在无念身前的手都是抖的,等陆重行跑过去的时候,她一侧头,看到他怀里的黑豆,一张脸瞬间白得没有人色。 无念急忙护住她,冲陆重行喊道:“陆兄不要过来!她怕狗。” 陆重行这才意识到,恐怕是刚才黑豆不问东西的冲进来,把那姑娘吓到了,急忙抱紧了,站在原地说道:“大师,我有急事要先走,今晚的汤药能否请你多费点心。” “无妨,原本就晚了,那、那明天见。” “好。” 陆重行点点头,又对那女子点头:“抱歉惊扰,重行改日再向姑娘道歉。” “无妨,陆大夫无须介怀。” 那姑娘说着,看也不敢看黑豆,脸色惨白,神色却一如既往的温和,勉强笑着,十分体贴。 陆重行便再也不敢耽搁,抱着黑豆冲了出去。 他走得那么匆忙,没看到暖光下,无念护着那女子的手,停在最规矩的距离上,却带着忧郁和挣扎的痕迹。 他也没看到那女子腰间,挂着一个陈旧的樟木香囊。 他更不知道,这位名字都不知道的热心女子,正是当朝庆王妃的义女,珍珠郡主。 也是言犀好不容易寻找到,却迟迟不敢相认的姐姐,金容。 他什么都想不到,这一刻,他脑子里,只有言犀的安危。 “抱歉,我……” 等陆重行的身影拐过弯不见了,金容低声说着,从无念怀里离开,想到自己如此惊慌失措,就有些羞愧。 “没事,只是这么多年,你还是怕狗。” “是啊,”金容自嘲的笑笑:“可惜你还帮我写经文呢,念了那么多次,都白念了。” 无念和平时一样笑起来,清澈干净至极,他看着眼前相识数年的女子,那清澈干净里,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再这样害怕,我干脆送你一只狗如何?听说以毒攻毒,比佛经管用。” 说着,见金容脸都白了,又急忙改口:“好了,说笑的,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陆大夫走得匆忙,我帮你送完最后一批汤药吧。” “也好。……皇子会来接你吗?” “嗯。” “那就好,等他来了你再走不迟。” 两人说着,并肩走出过道,一高一矮的身影,融入寺庙中庭树影斑驳的月色中,和谐至极。 月色中,陆重行跑得狼狈,推开门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等冲进灯光摇曳的药铺,看到言犀双眼紧闭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停止了刹那。 然后,他看到风天齐紧紧按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满眼通红的看向自己。 “……血止不住!师父!我怎么也……” 陆重行便白着脸冲过去,抓住1的手臂低声喊道:“言犀!言犀!” 言犀在血液不断流失的寒冷中听到陆重行的呼唤,那声音仿佛可以穿透黑暗,如同阳光穿透浓雾,柔和又着急,幻觉一般。 “楚楚……” 她忍不住呢喃,看到满眼蓝色,药的气味萦绕鼻尖,如梦初醒,轻轻唤道:“……陆重行,你可算是来了。” 见她醒了,陆重行松了一口气,忙忙的查看伤口,只一眼,脸色就和一旁的风天齐一样惨白。 伤口不过二指长度,利落干净,深可见骨,若是普通的伤口,用金疮药厚涂,用纱布紧缚,自可止血。然而言犀的身旁,已堆了好几块毛巾,片片染血,触目惊心。 这样小的伤口,却是不会愈合的伤口。 “是‘蛇吻’。” “蛇吻?” “有一种蛇,只需咬猎物一口,便可以收起利齿,静静尾随。因为它的牙中带毒,被咬伤的猎物会一直流血,直到力竭而亡。” 言犀轻轻说着,神色颓唐,带着无法掩饰的怀念和哀伤。“伤我的武器,名叫‘蛇吻’,名称的由来,是因为其材质天然带毒,只要被刺伤,伤口就会久久不愈,流血不止,受伤的人若是倒霉,最后就是失血而亡。” 蛇毒……陆重行深吸了一口气,冲到药柜里忙忙的找起来,又忍不住有些恼怒,沉声问道:“伤你的人是谁?你又去了哪里?” 言犀摇摇头,她的意识已经慢慢远离,却还是察觉到陆重行语气里的担忧,心里有些难过,轻轻叹了口气:“无生门,初初,算是我同门师姐……我没想到,她会被‘蛇吻’选中,那明明是楚楚……” 第二次听到“楚楚”二字, 分卷阅读114 陆重行手上不停,却被言犀话里的哀伤牵动,忍不住看过去,看到她眼眶通红,全是自责、悔恨和绝望。 那是他认识言犀以来,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他的心也跟着沉沉落下去,还是哑声追问:“……既是同门,为何下此狠手?” “因为我害死了她姐姐,”言犀说着,眼泪夺眶而出:“我害死了这十年里,唯一的朋友。” 陆重行拿了一堆药,忙忙的冲过去,看到她脸上的眼泪,忍住要擦去的冲动,去抬她的胳膊,“我要试两种药,可能还要缝针,你忍着点。” 他说完,发现言犀已经缓缓的晕了过去,什么也听不见了,便叹口气,沉默忙碌。 满室药香中,言犀感觉自己慢慢下沉,沉到一片冰凉的雾气里,然后她在这寒意里梦见遥远的童年和艰辛的少年时光。 梦到了那十年,在无生门的日子。 第71章 无生门(一) ============================== 无生门下无生门。 这句话,三百年前的庆国江湖无人不知。 传说那时,庆国刚刚立国,皇帝看着历经群雄争霸的江山,并未看到苍生潦倒,而是忌惮于门派林立,一旦起了异心,势必给初创朝廷带来麻烦。后来,一个杀手出现在江湖上,带着一把通身鲜红、龙鳞绕柄的宝剑,一个一个,挑战所有门派最厉害的两个人。 以一柄剑对阵整个江湖,这种如同自杀的举动,很快掀起了轩然大波。 因为这个自称“无生门”弟子的杀手,从出现到消失,从无败绩。 数月间,他杀尽各门派掌门,留给惊恐门人的,是没有头颅的尸体,和现场用鲜血写下的一句话。 “无生门下无生门。” 没有人知道,从皇帝升起忌惮之意,到那柄龙鳞宝剑席卷江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杀手不知从何而来,完成任务后,留下“敢冒无生门之名者,杀无赦”的威胁,又不知消失到了何处。 没有人怀疑到朝廷,在那之后,江湖再无“无生门”的踪影,这一段血淋往事被有意无意的压制、掩埋,最后如一缕烟尘,消散在时光中,再无人记得。 十年前,当言犀和黑豆走出峡谷,看到那个奇怪的男人,听到那句“天底下,学杀人最好的地方”,内心震动,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在缓缓上升的草地间走了许久,她终于走到一座巨大的堡垒前。 看到不到屋顶的巨大建筑、血一样红色的厚重铁门,形成巨大的压迫感。她心惊胆战的看着那门缓缓打开,看到门后居然站着许多孩子,有男孩有女孩,有的比她大些,有的比她还小。 一色的黑色短衫,不同的面目上,是同样冰冷的眼神。 她有些害怕的将黑豆抱在怀里,不明白这深山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孩子。 还这样看着自己。 难道他们和自己一样,也是迷路的吗?还是也被那个奇怪的男人,送到这里来的? 她不知道,只是愣愣的站着,看那个男人走进大门,转过身来看她,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她再耽搁,便会关上门弃她而去,不管她的死活。 她一颤,又害怕又踟蹰。 这时,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突然从人群里跑出来,笑着跑到她面前。 尽管也是一身黑衣,但那是一个笑容甜美的小女孩,眉眼弯弯的,让她想起金容。 “我是楚楚。” 小女孩歪着头对她笑,见她愣在那,便牵起她的手,要带她进去。言犀看着她,看到她手腕上缠着若隐若现的金线,十分好看,注意到她的视线,楚楚却有些害羞的缩回手,藏到了身后。 “楚楚别理她。” 另一个冷冽的声音传来,另一个和楚楚一模一样的小女孩站在远处,不满的瞪着言犀,见她不说话,干脆走过来将楚楚一把拉住,往回走去。 “初初你别这样……” 楚楚被她拖着,好脾气的撒娇,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言犀,到底还是伸出手,拉住她,将她牵了进去。 言犀被她拉着,走进这个陌生寂静的巨大建筑,听到身后传来沉闷的巨响,回头一看,大门已经轰然关上,满眼血红中,苍翠的峡谷和山路便被彻底隔绝。 “我是影先生。” 男人走过来,一双眼睛看着言犀,黑黑的眼珠里,一点感情也没有,“你的名字。” “……言犀。” “言犀,你为何会出现在无生门的禁地里。” “……我不知道。” 言犀小声说着,垂下头去。 影先生沉默着看她,她越发紧张,几乎想逃。黑豆感觉到她的害怕,冲影先生龇牙低吼一声,影先生便看一眼黑豆,继续问道:“你还记得到禁地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 言犀想起泥巴山上的事情,只觉得梦一样,也不敢说出来,害怕得想哭,又拼命忍住,磕磕巴巴的说道:“……我被风刮着,就到了这里。” 分卷阅读115 “风?” 不知道为什么,言犀直觉不能说出段十六和那个奇怪的男人,而且这一瞬间,她回忆起当时的事情,却不知道为什么,想不起那个男人的容貌,这让她更觉得恐惧,低下头不敢说话。 那个男人盯着她,盯了许久,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用他那暗哑又尖锐的声音说道 “也好,一个想不起来路,染过鲜血的人,与我无生门,也算对味。既然你能出现在我门派禁地,那我就允许你留下来,但是,你要守这里的规矩,懂吗?” “……什么规矩?” “你以后就知道了。现在告诉我吧,你在这里,想得到什么?你这已经染血的双手,又想做什么?” “我……” 言犀心里闪过报仇的念头,不敢说出来,犹豫许久,瞥到楚楚站在一旁担心的看着自己,而周围那些孩子也冷冷的看着她,仿佛一群没有感情的人,非要等到答案为止。 她心里恐慌,颤抖着说道:“我想学武功,我想报仇。” 听到这句话,影先生如鹰鹫的嘴边就浮现出诡异的笑意,“难怪,”他说着,目光在言犀身上转了一圈,“果然是这个心愿,你倒是来对地方了。” 说完,她对楚楚点点头:“既然你们投缘,那么从现在开始,她就归你管了。” “嗯!以后我们就是同伴了!” 楚楚非常高兴,重重点头,不顾初初还紧紧抓着自己,跑过来牵起言犀的手,开心的笑起来:“我是楚楚哦,你不要害怕。” 言犀愣愣的点头,看一旁的影先生转身要走,一着急,脱口问道:“真的可以吗?……真的可以报仇吗?” 影先生又露出那奇怪的笑容,“当然,如果你能从这里下山的话。” 什么意思? 言犀不懂,影先生也不解释,他似笑非笑的转身,迈着无声无息的步子离开,言犀看着他鬼魅的背影,几乎觉得,这个人,说不定会突然变成一只乌鸦或老鹰,扑闪着黑色的翅膀,无声无息的飞走。 但他没有变成乌鸦或老鹰,他只是走得远了,转过拐角,消失了踪影。 言犀愣愣的收回视线,看到周围依然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们,看到他们冰冷的眼睛,又忍不住抖了一下,怯怯的看向楚楚。 楚楚看着她,以为她还在担心,便牵着她,像一只小鸟似的朝里面走,边走边说:“你放心,等你从这里离开,就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了。” “……真的吗?” “嗯!”楚楚眨着大眼睛看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无生门下无生门,这是你要记住的第一句话。”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无人可以阻止你。” “……嗯!” 想到自己像武林高手一样所向披靡,言犀忍不住笑起来,在心里默默的想:“爹爹、阿娘,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那一天,言犀交到了金容之后的,第二个朋友。 那一天,她的人生也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上。 那一天开始,她的生活里再也没有连环画、玩具和童年,日夜陪伴的,是严苛的训练、一本又一本晦涩的书籍、一样又一样不同的兵器。 “无生门”,当她呢喃着说这个词时,心里百感交集,百味杂陈,但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 第72章 无生门(二) ============================== “杀器统分,类有几种?” “九长九短十八种。枪戟棍钺,叉镗钩槊环;刀剑拐斧,鞭锏锤棒杵。” “人为杀器,共有几部?” “手眼身法步,精神气力功,八部统一,人气和一。” …… 空旷的教室中,言犀蒙着双眼,站得笔直,沉稳而冷静的回答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总之,影先生不停止提问,她的考试就没有结束。 “嗖”的一声响起,她听到弓箭破空的声音,朝窗外的某个地方射去,钉入某个箭靶。 “箭靶多远?” “……约120码之外。” “嗖”的一声又响起来,这一次却是朝自己冲来,她大惊,身体一侧,察觉到铁的寒光擦着衣服贴过,忍不住浮出一层冷汗。 “刚才,我是用什么攻击你?” “三角飞镖。” 影先生便沉默下来,然后,言犀听到他若有似无的脚步声,朝门口走去,而楚楚的欢呼眨眼就到了眼前,暖呼呼的手帮她摘下眼罩,大大的笑容就到了眼前。 “你好棒哦!刚才闪得真好,真好!” 言犀有些瘫软,无奈的笑笑,当然得闪得好,不然身上可是要开一个洞的。 无生门是不是江湖名门,言犀不知道。她只知道,要想顺利从无生门出师,很难很难。 ———— “训练?” 来到无生门的第二天,言犀睡得正香就被楚楚闹起来,看着眼前崭 分卷阅读116 新的黑衣服,有些反应不过来:“我也要穿同样的衣服吗?” “当然,我们是同伴啊!” 楚楚开心的点头,一旁的初初依然冷冰冰的,作为楚楚的双胞胎妹妹,她似乎不太喜欢言犀,尤其是看到楚楚这么照顾她,就更加怒意高涨。 但是对言犀来说,和这里其他人冷冰冰、有些叵测的眼神相比,初初这带着怒意的眼神,反而让她莫名的安心。 “谢谢你。” 她接过衣服穿好,被楚楚牵着,走过宽阔寂静的过道、明媚翠绿的花园,来到宽阔的中庭。 走进中庭的瞬间,她就被眼前的情景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昨天在门口看到的20多个孩子,此时正的站在庭院中,手持长剑,整齐划一的练习着,一挥一砍,一招一式,十分漂亮,加上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利落黑衣,眼里同样凌厉的眼神,看上去既危险,又让人有点感动。 言犀心脏狂跳不已,抓着楚楚的手,激动得脸都红了, “武功……是武功!我我我也可以去吗?” “就你?别妄想了。” 初初冷哼一声,从旁边拎起一把长剑,加入了练习的阵营,言犀羡慕的看着她,又注意到其他人冷冰冰的眼神,不觉有些害怕,躲到楚楚身后。 “楚楚,他们……是不是讨厌我啊。” “不是哦,你不要害怕。”楚楚拉着她的手,往不远处的房间走去,“你觉得初初讨厌你吗?” “我不知道……可是其他人的眼神有一点奇怪。” “初初不讨厌你哦,她只是不知道怎么交朋友而已。其实初初以前也有朋友的,但是后来……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她受了很重的伤,所以不愿意再相信别人了。” 言犀想问是什么样的事情,但她还没开口,楚楚就笑着接道:“不过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我们会成为朋友的,初初也是的,你不要担心。” “嗯!” 楚楚便高兴的笑起来,一蹦一跳的推开一扇门,言犀这才看到,说是房间,倒更像是学堂,有桌子有椅子,还有许许多多的书柜,忍不住哇了一声,“我从没见过这么多书!” “嘿嘿,剑术练习是第二阶段才开始的,你还不能加入哦。所以先陪我看看书吧,这是第一阶段的入门,等考核通过了,你就可以拿剑了。这里有好多好多书,入门的部分我帮你挑,之后,你自己想看什么都可以,中庭周围的房间全都是书房。” “真的吗?以前爹爹也会给我买连环画,我还去过学堂,他们都没有这么多书,天啊,我觉得永远都看不完了。” “怎么会,我还以为,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那么大,一定比这里还要多呢。” “外面的世界?” “嗯,就是你来的地方呀。” 言犀以为她说雍都,便点点头:“雍都是有很多很多书啦,但不是摆在一起,有各种书店,爹爹经常带我去买的。” “真好,你一定很开心。” “嗯!” 楚楚羡慕的看她一眼,柔柔的说道:“我也好想去看看呢,还有初初,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带她去外面的世界,自由自在、开开心心的生活。” 言犀有些好奇的看着楚楚,听着外面整齐的练剑声,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遭遇,忍不住说道:“外面的世界也不都是好的。” 楚楚看着她,似乎从这句话里听到了她的伤心,于是那温柔的神色里就有了一丝悲悯的意思,言犀看着她,便觉得,楚楚也是个小朋友,但是她的表情好像经历了很多事,就有了大人一样的表情。 和金容一样呢,这样的表情,明明很温柔的笑着,却有些悲伤。 她便急忙解释:“不过也是很好的,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楚楚果然就高兴起来,拉着她坐下,然后踮着脚,在书柜里找了一会儿,拿出几本书,呼哧呼哧的抱到她桌上,有些怀念的说:“从这些开始。” 言犀看着面前的书本,被《拳经》、《剑经》等名字看得一阵头晕,又看楚楚给自己挑了一本书,在一旁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便硬着头皮,翻看起来。 看了一会儿,她被窗外整齐的练剑声吸引,忍不住探头看去,楚楚见她一脸向往,想了想,轻轻说道:“言犀……也许我这样说很奇怪,但是在这里,除了我和初初,其他人你还是不要太接近的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尽量待在我身边,可以吗?” “好呀,我喜欢和你待在一块儿。” 楚楚便笑了,“真希望我们三个人,可以一起去外面玩耍。” 说完,她又埋下头,安安静静的看起书来,阳光照在她身上,她晶莹剔透的皮肤隐隐闪着光泽,像一个温柔又安静的小仙女。 就这样,言犀来到无生门的第一个半年,每天的任务就是读书。因为渴望学武,她对于楚楚布置的作业从来不推辞,一本一本又一本,几乎手不释卷。 每半年一次的考核接踵而至,她拼命努力,从文考到武考,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在某一个晴朗的日子里,从楚楚手中,接过第一柄长剑。 那时,她颤抖着手几乎拿不动沉重的 分卷阅读117 兵刃,但她死死的握着,抱进怀里,仿佛终于抱住报仇的希望,激动得哭出来。 但也是从那时候起,她无生门的残忍之处开始展现在她面前,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明明是彼此的同门,却会有那么冰冷、叵测的眼神。 ———— 按照影先生的话来说,言犀没有天分,即使拿着杀人的利器,也是杀不了人的。 “无法真正成为无生门的门人。”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言犀看着从自己手里被击飞,掉落在地上的剑,察觉到庭院里的人,各自不同的眼神。 幸灾乐祸的,不用说,自然是初初。而楚楚,依然是温柔又鼓励的,让她觉得安心。 其他人,有的依然冰冷,有的冷漠而不屑,有的,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有一点高兴的意味。 但是沮丧的她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对她来说,只要能给父母兄长报仇就可以,是否能成为所谓的门人,是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她并没有那么在意。 努力学习,等长大了,就回雍都。 这样天真的想法,在那天的傍晚,因为一个孩子的死,被击得粉碎。 那天,楚楚被影先生叫走了,言犀一边等她一边练剑,练得太久,困意袭来的时候,干脆缩在兵器架后面的角落睡了过去。 突然,她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吓得醒过来,看到有两个人正在院子里打斗,是十七和阿九,作为弟子中最优秀的两个人,他们是彼此的对练,据说能力相差无几,高傲也相差无几。 一开始,言犀见他们的表情非常严肃,以为他们在练习,便安安静静屏息,省得他们发现自己。 就在这时,十七的剑突然脱手,“镪”的一声摔在地上,他脸色一白,下意识的想去捡,又见阿九的剑已经在袭来的半路上,便皱起眉头,露出两难的神色。 阿九收起剑势,冷冷说道:“放心,我不攻击手无寸铁的人,你很清楚不是吗?” 十七听了,眼里闪过忧虑和怀疑,但阿九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温情,但满满的都是自负,倒也是另一种真诚,而他别无选择:胜负未分,武器架在阿九的身后,脚边的剑是最近的武器。 于是他信了,弯腰去捡剑。 就在他弯腰的一瞬间,阿九如闪电般动了起来,手中长剑直逼而去,十七要退已然来不及,就那么站在原地,被长剑刺进了胸口,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这一攻击迅捷狠辣无比,言犀眼睁睁的看着它发生,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声音出口的同时,那剑已经穿了过去,而那两人,十七无法置信的看着胸口的凶器,阿九目光如剑,朝言犀瞪了过来。 冰冷、凶狠,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危险! 这个念头闪过,言犀连一根手指都来不及动弹,阿九身形已动,干脆利落的抽剑转身,剑上血光在空中划出一道红痕,转眼已经朝着言犀奔袭而来。 剑光瞬间而至,顷刻已到眼前,那一瞬间,言犀察觉到当年在竹林间被恶犬追击、在泥巴山上被人挟持的濒死体验再次袭来,她周身冰凉,如坠冰窖,全身仿佛被冻了起来,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 而未来,仿佛也在瞬间消失。 然而也是在那一刻,另一道金光比那血色更快,从另一侧冲到眼前,“叮”的一声,打在那剑尖上,微弱的闪电瞬间迸射,那剑尖被金光刺破,断成两截,一截斜斜朝外飞去,一截被扭曲了方向,擦着言犀的脸颊刺入身旁的墙壁。 阿九站在原地,冷冷的转过头,看着打端自己的人。 楚楚。 “蛇吻”出手,胜负立见。 “言犀!” 楚楚看也不看阿九,冲过来将言犀护在怀里,着急的问:“你有没有事?” 言犀逃过一劫,浑身发软,几乎要晕过去,眼泪因惊吓和绝望滚滚而下,僵硬的遥遥头,声音都发不出。 楚楚便看着阿九,又看到十七的尸体,皱起眉头,“你以为杀了他,就能轮到你吗?若是这样简单……” 阿九冷着眼不说话,仿佛根本不在意。 中庭的动静引起其他人注意,不少人出现在回廊上远远的观望,影先生也鬼魅般出现在角落里,冷冷的看着,没有阻止、没有批评,甚至隐隐的,有些高兴和鼓励,然后冷冷说道:“弄干净。” 便转身走了。 两个灰衣服的老人默默出现,一个拖着尸体离开,一个拿着拖把沉默打扫,人群也渐渐散了,仿佛见怪不怪,一张张稚嫩的脸上,一丝波澜也没有。 “练习剑都能把你吓成这样,没用的家伙。” 初初在一旁奚落,又把周围的人轰走,也不管她,冷哼一声就走了。留下言犀和楚楚,一个手足无措,一个满脸担心。 这一天,是言犀第一次在无生门看到血,不知为什么,比起看到阿九杀人、自己被剑指着,所有人的冷漠和安静,同样令她恐惧心惊。 这一年,言犀10岁,来到无生门,已有两年。 第73章 无生门( 分卷阅读118 三) ============================== 将言犀扶回房间,楚楚沉默着给言犀查看伤口,看到她身上没有大碍,松了一口气,又看到她的双手,便红了眼睛。 就算被影先生说成是没有天分的人,但自从持剑开始,言犀每天练习的时间就是最久的,尤其是最近的一次考核,作为最后一名,她虽然什么也没说,却咬紧牙关延长了练习时间,如今一双手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水泡。 可偏偏这样,还差点死在同门剑下。 “我没事的,”言犀有点不好意思,想要缩回手,“我的进度的确比大家都慢,又没有天分,不多练习的话,下次再最后一名,岂不是很丢脸。” “可是你这样拼命,我很心疼。” “可是我不努力不行的……楚楚,我们认识到现在,你像姐姐一样照顾我,还一直这么帮我,我就是想……如果不能变得很厉害,不是也给你丢脸吗?” “你已经很棒了,我一直都为你骄傲的。”楚楚说着,温柔的笑意下,多了点哀伤和责备,“不过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再在外面这么睡着了,你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她这么说,言犀就想到刚才那场决斗,心里发寒,忍不住问道:“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阿九和十七不是对练吗?我知道这里的人是冷淡的,但是我以为,他们身为对练,感情要比别人好些才对。” “言犀,你可知道,无生门是个什么地方?” “……学武功的地方。” “是学杀人的地方。” “……” “那你是否知道,要如何成为被认可的弟子?” “就、学好?” 楚楚摇摇头,坐在床边,叹道:“这两年来,你我形影不离,虽然考核的内容我都会教你,但经过今天的事情,我不得不承认,还是应该把真相告诉你。” “楚楚?” “要成为无生门的弟子,并不是走进这张门就可以。要想有资格自称无生门门人,必须得到‘器’的认可。” “器……什么器?” 言犀听不懂,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金线上,想起刚才那利落的一击,心跳就蹦了一下,“原来你手上这个真的是武器,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出手呢,考核第一名的阿九,都没有你厉害呢。这个莫非就是……‘器’?” “对,无生门有7件天下唯一的兵器,现在在门中训练的每一个孩子,都是被影先生认为,有潜力被它们选择的人。我们当中,最大的13岁,最小的10岁,但除了你,我们都已经来了很久了,比如说我和初初,4岁就因为某些原因来到了这里。影先生说过,我们是这一代无生门所有的弟子,有资格获得‘器’的人,普天之下,只有我们。” “难怪你们都这么厉害。”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言犀,难道你还没听明白吗?‘器’只有7个,但候选人连同你在内有25个人……现在是24个人了。如果说,只有最优秀的人才可以得到‘器’,就意味着有18个人要成为不被认可的人。” 言犀这才恍然大悟,可是她还是想不通,急急的说道:“可是我没想要‘器’呀,我、我就是想学武功,也不需要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的……” “但我们不是这么想的。” “……你们都很想要得到‘器’吗?” “是,所以你要明白,你的出现,在一些人心里,等于又多一个对手,就算你现在是最后一名,但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开悟呢?若是有一天你和十七一样得到‘昭示’,其他人……” “昭……示?” 言犀有点头疼,她刚刚逃过一劫,整个脑子都是乱的,如今楚楚一个又一个新词蹦出来,她听得头都疼了。 就在这时,初初那冷冷的奚落从门口传来,“别想了,你没机会的。”她说着,十分生气的走进来,“你不吃饭,能不能别拉着我姐姐一起挨饿!” 说着,她便要去拖楚楚离开,楚楚担心言犀,柔声鼓励道:“你别听初初的,‘器’之所以特别,是因为,不是我们选择‘器’,而是‘器’选择我们,到时候,它会以‘昭示’的形式出现,一旦成功,‘器’会终生跟着我们,直到我们死去,才会再回到无生门,等待下一个主人。我听说,大部分是以梦境的形式呈现,比如我就是这样。” “那要怎么……” 言犀不敢相信这神话一样的说法,又突然想起,所有人里,只有楚楚有“器”,但楚楚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大,初次见面的时候,她还不到10岁,手腕上就已经缠着蛇吻了! 初初骄傲的一抬头:“怎么,终于发现我姐姐与众不同了吗?哼,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剑都握不好,躲都不会躲,这么笨,要不是我姐姐天天护着你,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楚楚急忙阻止妹妹继续说下去,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言犀,“……我6岁就拿到‘蛇吻’了,可是多亏了你陪我念书,好多东西我以前都不知道呢。言犀,你不要听影先生的话,从明天开始,我陪你练剑好不好?这样你也许能和初初一起 分卷阅读119 拿到……” “不行!” 楚楚还没说完,初初在一旁就急了,扯着楚楚的衣袖喊道:“姐姐!你管她做什么!?” “初初,我想带你们一起离开这里。” “你带我离开就可以了,这个笨蛋你也管!影先生都说她没天分,我看她啊,注定要跟那些灰衣人一样,一辈子在这里扫地的,到时候还要连累你!” “初初……” “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嘛!” 初初生气起来,一甩手,扭头冲了出去,楚楚看着她的背影,刚要追,又看到言犀的表情不对,柔声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言犀目光闪动,抓着楚楚的衣袖,颤抖着问道:“……什么叫做一辈子都要在这里?” “言犀?” “难道没有‘器’,就不能离开这里吗?” 楚楚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按照门规,只有执‘器’者,可以代表无生门出山,其他人……这也是为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想要得到‘器’,因为不管怎么说,我们会来到这里,也都有各自的原因。” 说完,她见言犀的眼泪滚滚而下,又急忙安慰:“你别害怕,就算是影先生,也不一定就是对的,你刚执剑没有多久,当然没别人厉害,但你要相信自己。” 言犀浑身发抖,拼命摇头:“可是我要离开这里的!我还要给爹爹、阿娘,还有兄长报仇,如果一辈子都关在这里,那我……那我学这些还有什么用?” “……你还想着报仇的事情?也是,我记得你来的第一天,就说要报仇什么的。” “我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这件事,这是我活到现在的原因。” 言犀流着眼泪,看着相处4年的朋友,垂下头,将沈府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哭着说道:“我并不想要什么‘器’,我只是想学好武功,然后下山给爹爹和阿娘报仇,我要下山的,我要下山的……” 楚楚没想到言犀的过去如此惨烈曲折,她抱着言犀,红着眼睛帮她擦眼泪,许久,慢慢说道:“如果是这样,那我更要陪你练剑了。” “楚楚?” “无生门的门规是,执器者才可以离开,但离开就不能再回来,所以,我原本计划等初初一起,现在,我又多了一个目标,就是你。” “可是我……” “你要相信自己,你要相信,有一天,你会为家人平反……言犀,我好羡慕你,你还记得爹娘的样子,我和初初,都已经想不起了。” 听到她这样说,言犀忍不住又要哭起来,“如果你是我的姐姐,阿娘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阿娘和你一样,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初初她……她可以和我一起,跟兄长打架,我们有两个人,一定可以打赢的。” “嗯。” “还有金容……等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去雍都,我的姐姐金容还在雍都等我,她也特别特别好,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好。” 楚楚轻轻点头,擦去言犀脸上的眼泪,柔柔的笑起来,冷冰冰的屋子里,她的笑容和月光一样清朗,和太阳一样温暖,言犀在这一刻,无比怀念的想起阿娘和金容,掉着眼泪,默默的想着,阿娘,金容,我交到了很好很好的朋友呢。 我好希望,你们可以认识她。 ———— 第二天开始,楚楚果然说到做到,每天下午拉着初初和言犀,一丝不苟的担任起她们的教练。 而无生门,因为十七之死,变得更加安静、深沉、诡谲。 按初初的说法,十七的死,是因为得到了‘昭示’,过于激动,抓着影先生说了出来,却被人听到,结果第二天,就被阿九杀死。 那之后,言犀再没听说谁得到“昭示”,但从那之后,总会有人受伤、被杀,25个弟子变成24个,又慢慢变成20个、15个…… 等到她15岁,每天在中庭练习的人,只剩下了10人。 无生门变得越来越冰冷莫测,楚楚陪练的秘密被发现后,就连初初和言犀都开始受到暗器袭击,让她深刻认识到,在这个地方,并没有所谓的“同门”。 然而,直到她15岁,无生门内,依然只有楚楚一人得到‘器’,而言犀,依然在考核中位列末尾。 有时言犀会忍不住想,也许不一定有7人,也许这一门弟子里,注定只有楚楚能得到“器”,能代表无生门,成为古籍里单挑江湖门派的绝顶高手,而其他人,包括初初,都无法离开这里,到广阔的天地里自由生活。 对此,她沮丧无比,时间一天天过去,心底也变得焦虑。她没有告诉楚楚,自己好想念好想念金容,她曾做过一个噩梦,梦见金容被恶犬追赶,蹲在雍都的街上哭泣,她大叫着金容的名字,想去抱抱她,却被风卷着,卷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只能无助的看着金容蜷缩在那,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那天,她哭着醒过来,每天每天,都因为担心金容而偷偷掉眼泪,如果不是楚楚给了她希望,她早就不管不顾,一走了之了。 如今,希望依然遥遥无期,如何不让她着急? 她拼命忍耐着,熬到17岁,依然没有等来“昭示”的影子, 分卷阅读120 却听到了阔别已久的,雍都的消息。 第74章 却顾来径 ============================== “……尽管还没有得到皇位,但他身上有门主想要的东西。” “可是初初她还没有得到‘器’,我……” “距离庆国皇室上一次与我们交易,已经过去300余年。无生门也在这世上沉睡了300余年,你作为300年来唯一的门人,好好记住了,无生门的任务是不可拒绝的。” “我知道,但是门主的命令并未正式下达,我可不可以……至少等到那个时候?” “当然。命令一旦出现,你不得耽误,立刻动身。” “是。” “至于你妹妹,若你能完成任务,我可以考虑让她出去,你们想在雍都还是哪里,都无所谓,反正等你死了,‘蛇吻’会自己归位。” “那还有……!” “你现在就要与我讨价还价吗?” “不是。” “别忘了你们的命是谁给的。” “楚楚不敢……” “此事不得声张,你等命令即可。” “……是。” 微弱而清晰的交谈声从门内传来,言犀站在门外,看着一片空荡荡的走廊,内心突突直跳,听到里面没有声音了,急忙离开。 庆国……雍都……那不就是她离开近十年,魂牵梦绕的故乡吗? 什么任务?皇室?影先生找楚楚,是要让她去雍都? 她一路走一路想,无数个疑问从心里冒出来,却没有答案。进入无生门已经9年,可是这9年,除了学习剑法,她什么也没有做,而且拼命练习了9年,却还是公认的最弱…… 300年来唯一的门人…… 300年前挑战各门派的那“一个”无生门的杀手…… 难道真如自己所想,他们之中,除了楚楚,其他人已经多没有希望了吗? 那她该怎么办呢? 无法离开这里,就无法给沈府报仇,难道要一辈子关在这个地方? 想到这里,她看着视线远方一望无际的山脉,忍不住害怕起来。 她不要在这里等着,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还有金容……还有金容在等她回去,9年了,金容不知道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想梦里那样,被人欺负,偷偷的哭? “呜~” 黑豆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呼哧呼哧的,在她身上蹭了蹭,言犀抱起它,惆怅的叹了口气。 “这个地方,你就算待一辈子也没有问题,无边无际的山林让你撒野,多好。可是我……黑豆,我必须要回去才可以,而且,我不能再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上面了,我要自己回去才可以了。” 黑豆看着她,黑黝黝的眼睛湿润润的,又挣扎跳下去,甩了甩头,扑向一片葱翠的山野。 言犀愣愣的坐在那,听到脚步声传来,转头看到楚楚有些着急的跑了过来。 “你怎么看着书跑到这里来了?我找你好一会儿了。” “抱歉,我有个地方看不懂,就……就出来透透气。” “这样啊,那透透气也是好的,回去我给你讲解。” “谢谢你。” 言犀笑了笑,拉着楚楚的手,想到这个人随时会走,心里便感慨万千。 “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如果没有你,我在这里活不到今天。” “什么话,哪有这么严重……” “你救过我那么多次了不是吗?若不是你和我形影不离,当初你陪我练剑的秘密曝光时,我估计就要死在哪个角落了,而且……” 她叹口气,摇了摇头:“算了,我只是想说,真的真的,我真心的感谢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嗯!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手牵着手,两人相视而笑,山风吹过来,拂过她们的笑容,又奔向远方。 关于“任务”,楚楚果然一个字没说,但她显然也更加着急了,一改往日的柔和,每天下午,从中饭过后到晚饭之前,都与初初和言犀关在练习室中,一刻不停的训练他们,手中长剑如虹如蛇,即使初初和言犀同时应战,也撑不到一刻,每天都被她一次次打到趴下,又被她一次次拽起来。 “姐你干嘛啦!?” 初初有时受不住,委屈得掉眼泪,但楚楚什么都不说,只是把剑扔给她,说着“再来”。 言犀是知道原因的——楚楚想带她们离开,可是影先生不一定答应。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们获得“器”,而这个办法,既没有考核的准则,也没有标准的答案。 只能不停的拼命,不停的练习。就算被逼得狼狈不堪、满身青紫也咬牙坚持,不抱怨、不问为什么。 言犀如此沉默,渐渐的,初初也不问了,只是委屈极了,便拿眼睛瞪她,仿佛是在责怪她没用,姐姐才对自己也这么狠。 时间一晃过去了两个月,这两个月,言犀仔仔细细在每一个书房里搜寻 分卷阅读121 ,搜寻关于无生门的一切信息。然而除了那本讲述杀手单挑江湖门派的故事,她一无所得。 言犀想找的,是离开无生门的方法,只是关于此,她旁敲侧击的问过楚楚,却得知,从未有人离开过这里,也从未有人来过这里。 这座宏大的堡垒,隐匿在无边无际的山野中,仿佛一个孤岛,与世界隔离。 但言犀下定决心,要找到线索,然后离开。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天,她在一本风俗地理志中,找到蛛丝马迹,那一刻,离开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盘踞不去。 第三个朔月来临的时候,言犀在半夜静悄悄的醒来,她等了一会儿,确定四下一片寂静,便无声无息的下床,朝外走去。 对言犀来说,无生门的概念,一开始是这座巨大的、堡垒一样的住所,亭台楼阁、庭深如海。后来,她的目光渐渐朝外,看到那无边无际的山川,发现所谓“堡垒”,不过是山川间渺小的宅院。 然而现在,她已经知道,就连这山川,也不过是天地间的一隅,沧海一粟,看不到边际,是走不出的牢笼。 这个晚上,她带着寻找数月,唯一的线索,只身前往,立志逃脱。 就在她如风如影,一路疾行,回头已看不到片瓦屋影的时候,一声清喝从身后传来。 “言犀!” 却是楚楚的声音。 言犀脚步一顿,又瞬间加快速度,朝着数年前来的方向,拼命跑去。 她还记得,穿过那片峡谷,再穿过一片林地,就是无生门前,令人心旷神怡的山坡平原,现在她要反着再走一遍。 但她的速度到底不是楚楚的对手,刚冲进林子,楚楚的身影已经如鬼魅般飘了过来,喊道:“言犀是我!你快停下!” 言犀只好停下来,却不敢转身看楚楚一眼。 “你半夜跑来这里做什么?” 楚楚担心的问:“这里是禁地,你不可以来的。” “当年,我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我知道,可是影先生已经说过,不能再来这里。” “我想……穿过前面的峡谷,也许我就可以离开这里。” “……你要离开?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言犀急得摇头,看向最好朋友,目光里全是焦灼和哀伤,“我听到你和影先生的对话了。楚楚,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在拼命学习,可你是最清楚的,若是给大家排个名,我一定是末尾的那个,我没有希望得到‘器’的……” “胡说,你都得到‘昭示’了……” “那又怎样!?除了这个,那之后什么都没有……我打不过他们,何况他们也可能得到了‘昭示’,不过是没说而已……影先生说,你是300年唯一的门人,我想,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都没有机会了。” “那你也不能这样一走了之,我会帮你的。” “你帮不了我的,影先生或许会允许你带走初初,可是我……我不能让你为难,我也不想变成他的筹码,让你面对更多所谓‘任务’……我找到了线索,峡谷也许是离开的路径,你让我试试好不好?” 楚楚看着她,清澈的双眼,月白的短衫让她看上去像这片林子里的妖精,只是她脸上那么哀伤,固执的摇摇头:“我不能让你离开。”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的职责……9年前,就是我察觉到你在禁地里……” “……什么意思?” 楚楚没有说话,她低着头,“蛇吻”金色的匕首从她手腕上垂下来,在月光下,闪着不详的光芒。 “不经允许,我不能放任何人离开这里。” 言犀一愣,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楚楚对自己露出“蛇吻”,她紧张的后退一步,不知怎么,想起之前听到过的隐约流言,关于一个人私自出逃,陈尸这片林中,全身血液都已经流光…… “楚楚……” 她不敢相信,内心冰凉绝望,却怎么也不愿意和她拔刀相向,一咬牙,转身朝林子深处跑去,只求能够冲进峡谷,一逃了之。 但楚楚的身影蛇一样贴过来,“蛇吻”不负其名,如影随形,鬼魅一般阻挡她的脚步,打在她必经的路上、耳畔的树上,甚至擦着她的胳膊飞过,刺破衣袖,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楚楚,也是她从未见过的,楚楚的手段。 那么凌厉、迅捷、干净,她拼尽全力闪躲,还是觉得自己像一只负隅顽抗的鼠,透不过气。 但楚楚不愿意伤她,只是一次次的阻挡,又无奈的看她奔逃。 终于,她侧头避开身后袭来的寒光,一个落地不稳,狠狠跌在地上,还未爬起来,楚楚的身影已经从头上飘过,落到前方。 透过楚楚的身影,言犀几乎可以看到林子后方,深幽的峡谷。 她落下泪来,几乎绝望。 “楚楚,你放我过去吧,如果不离开这里,我就无法给沈府报仇,那还不如让我死了。” “……那你相信我,我会带你出去的,好不好?” 言犀摇摇头,又摇了摇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正因为这样,我不能把自己的事情扔到 分卷阅读122 你的身上。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如果为了带我离开,你要做更多不愿意做的事情,那我一辈子都会看不起自己。” “我愿意的。” “可是我不愿意。” 树林寂静,人言寂静,言犀一身黑衣,仿佛染上了树林的哀伤,而楚楚月白清澈,却和月光一样孤独。 就在言犀要绝望的时候,楚楚突然拿出一把匕首,言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楚楚便拿着匕首狠狠一下刺进自己的胳膊。 “楚楚!” 楚楚不说话,只是把匕首扔过来,笑着说道:“你如果要走,总得有个武器。” “楚楚……?” “拦截失败,受点伤,我也好跟影先生交代,至于你……出去之后,不要跟人说任何关于无生门的事情,知道吗?” 楚楚手臂上的血流下来,言犀看得心疼,捡起匕首,眼泪就落下来,滴在匕首上的血迹里。 “……我知道。” 楚楚便笑了,她一步步走过来,与言犀擦肩而过,一步步向林子外面走去,只是离得远了,又似乎是终于忍不住,停下来,垂头笑道:“你可不要忘记我呀。” 眼泪滚滚而下,言犀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 她说着,看着楚楚的背影,察觉到无尽的悲伤,像水一样包围过来,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她们可以在外面相遇,她一定要带着楚楚把雍都最美的地方走一遍,把记忆里最好的都吃一遍。 然后像真正的姐妹和朋友一样,一直在一起。 “楚楚……” 她忍不住喊出她的名字,千言万语,想要倾诉。 然而就在这一刻,空气突然异动,一道黑影如藤蔓,带着阴寒的气息从后面袭来,瞬间卷上言犀的腰腹,将她狠狠的拖进了峡谷。 “言犀……!” 楚楚……她想喊,却发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腰上的“藤蔓”像死人的手,冰凉刺骨,抓着她朝后坠去,黑色的雾气从身后突然涌起,无边无际的蔓延过来,围追堵截,将眼前的视线完全遮蔽。 最后一刻,金色的光芒刺破黑雾,像蛇一样,卷住了她的手腕。 “言犀!” 楚楚的身影随行而至,跟着她一起掉了下去。 第75章 苍横翠微 ============================== “……以邙山为屏、沃林为障、牙山为依,象头渊为璧,端起北国南境,尾至永国北境,拢日月精华,聚幽冥妖气,普天之下,唯一处矣,而天下人不知,更不得其所入,盖因曲径所藏,在险渊也。” 数天前,言犀在一本落满灰尘的地理志上看到这样一段话,描述了一个世人不知的风水宝地,看到“牙山”二字,她突然想起,无生门所在的这座山,就被影先生称为“牙山”。 不敢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她将这段文字细细看了好几遍,想起自己醒来时,就在那个看不到天际的峡谷里,跟着黑豆又走有爬,才到了那片林子,又碰到影先生。 莫非,出口就在峡谷的另一侧? 险渊……她记得那里似乎有些野兽的,但现在的自己,应该能够走出去。 抱着这个想法,她在月夜前来,却不想让楚楚发现,又在转眼之间,让两人卷入这莫名的危险之中。 惊惶中,她再次想到那“险渊”二字,心里莫名的,升起寒气。 彻骨的寒冷里,穿透黑雾疾驰而来的楚楚,成为她最安心的存在,也成为她心里最过意不去的人。 “楚楚……” 她喊着,后面的话因为重重砸到地上而打断,痛呼一声,几乎要晕过去,紧随而至的楚楚目光一闪,在半空中旋转半圈,稳稳落在地上,盯着无边无际的幽暗,将她护在身后。 钝痛中,言犀看到这里似乎是当年醒来的峡谷,但又比她记忆里更幽暗、更寂静、更寒冷,简直是两个地方。 何况,在这浓雾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盯着她们,那目光彻骨、阴森,带着非人的杀意。 楚楚显然感觉得更清晰,她脸上不复一丝往日的温和和笑意,眉眼之间清冷肃杀,像一片极硬极薄的铁,随时准备刺破这死寂。 而死寂,真的在一瞬间打破。 鬼魅的“藤蔓”凌空刺来,如无声的死神,直指楚楚。楚楚挡在好友面前,不退不闪,手中“蛇吻”如刺,与那藤蔓正面相接,“叮”的一声,尖锐的碰撞仿佛传遍整个空间,言犀听了,头仿佛从内里炸开,忍不住痛呼出来。 只这一招,敌人似乎已经知道,在言犀和楚楚之间,楚楚是那个更难啃的对手,当下,一条又一条藤蔓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十面埋伏一般,朝楚楚汹涌袭来。楚楚手臂轻扬,手中“蛇吻”如锁链,在金光旋转间将这袭击一一化解,然后身形丝毫不滞,原地暴起,朝着前方的空气猛冲去,刺破了浓重的雾气。 神秘的敌人被迫现身。 只是,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高瘦无比,全身漆黑, 分卷阅读123 全身覆盖着如铁片又如树皮的东西,让它看上去更像一个人形的铁,而不是披着铁的人。 楚楚朝它冲去,越来越近,却看不到它的脸、它的眼、它任何一点属于人类的神情。只有那游曳的藤蔓,如同变异后的手指,沿着它的手臂生长出来,朝着自己拦截而来。她此前已然带伤,却丝毫不惧,在藤蔓之间腾转起落如飞仙,一根金线舞着“蛇吻”,将一柄匕首舞出千万支蛟龙,雨滴一样打在那“人”的身上,出手之凌厉绝艳,让人眼花缭乱。 那“人”后退数步,因为这攻击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倒下,却更疯狂的舞动着藤蔓,绞杀不断。 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片刻之间,两人已过数百招。 第二声尖锐的金属碰撞响彻四周时,楚楚的身影被一根藤蔓狠狠拍中,她低呼一声,从空中直坠而下,言犀被这一变故吓得惨叫出声,又见她半空中提气回旋,落地之时,整个地面都仿佛被她踩得下陷,而她终于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然而敌人的追杀已到眼前,在她落地的同时,两支藤蔓嘶嘶响着,从前方和侧面同时袭来,两面夹击,避无可避。 “楚楚!” 言犀再顾不得疼痛,大喊着腾空而起,手中匕首狂扑过去,与横扫过来的藤蔓短兵相接,“铛”的一声响起,电光飞溅出来,这才发现,这哪里是“藤蔓”,分明是不知什么材质的金属,柔如蛇、硬如铁、刺不进,正面相撞的这一击,她的双臂仿佛要断掉,胸口更是一滞,血腥味就冲了过来。 楚楚刚才就是和这个东西,过了数百招? 她忍不住朝楚楚看去,去看到刚才的一瞬间,楚楚身形后退,避开正面袭来的一击,那藤蔓狠狠钉入地面,又瞬间闪出来,朝着自己刺了过来。 糟了! 念头闪过脑海,却已避无可避,楚楚轻喝一声,如凌燕飞来,“蛇吻”弹开这一击,再次将言犀护在了身后。 “言犀,你快走!” 她沉声说着,腕间“蛇吻”垂在手下,难耐的颤抖,发出蛇一样的嘶鸣,像恐惧,又像是狂喜。而楚楚,扔下这句话,又朝那“人”冲了过去。 言犀不想走,她不能把楚楚留在这里,只是环顾四周,除了令人窒息的浓雾,一切都不可明辨,急忙喊道:“我们一起走!” “明白!” 楚楚清喝着,想要且战且退,却被缠得毫无余地,数次不得脱身,她便发起狠来,手中金线如狂舞,密不透风,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朝对方疯狂的攻击。那“人”被她的杀意冲得狂吼起来,无数藤蔓也仿佛狂舞的黑蛇,笼罩着天地,在浓雾里像刀剑又像幽灵,越来越癫狂。 杀意蒸腾了整个空间,空气都紧绷起来,发出意味不明的嘶鸣,浓烈的雾气剧烈的晃动着,越发不真实,言犀想要帮忙,却发现,那样凌厉的杀意里,她毫无插手之力。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过了几百招、几千招,楚楚的“蛇吻”发出清越的嘶鸣,刺破密集的藤蔓网,将眼前的阻隔狠狠切断,朝着那“人”的脖颈疾驰而去,那么快、那么狠、那么细微如芒,又凌厉如电,直直的刺进去,像蛇狠狠的叮咬住猎物! “吼——!” 那“人”发出惨烈的咆哮,如虎豹闷雷,又隐约透着人声,诡异至极。 紧紧抓着匕首,楚楚整个人在这一刻仿佛成为“蛇吻”的一部分,就那样停在半空中,衣角头发,被那咆哮冲着,娇小轻盈,如蝴蝶停在狂风之中。 然后,她怒吼一声,整个人如满弓紧绷,手中匕首就着深深的刺入狠狠滑动,金色光芒再现时,那“人”的脖子已然半断,比黑色还要浓郁的黑雾从它的伤口里喷洒出来,像黑色的血嘶嘶作响。 言犀从未见过的这样的凶狠的楚楚,如此杀意密布、不留余地。她不由得想到平时训练时的楚楚,那个微微笑着,一下午将她们打趴下无数次,却连呼吸都不乱一丝的人,仿佛幻影一般。 而现在,眼前这个杀意漫天、狠辣凌厉的人,大约才是无生门下,唯一门人的真实实力,才是那故事里,敢带着一把剑,挑遍江湖全身而退的人。 而自己多么天真,居然想着也许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和她一样…… 言犀呆愣的看着,狂喜、恐惧、羞耻和绝望一起袭来,让她忘记了动弹。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半空中如谪仙一样的楚楚,看着她目光中月光一样的清冷,那脸上还未褪去的汗珠闪着荧光,看着她落下来,朝自己绽放出微微的笑容,带着一丝骄傲、一丝羞涩,和欲说还休的,支持和鼓励。 “言犀……” 她说着,轻轻抬脚,仿佛要和平时一样朝她走过来,却在下一瞬又猛然顿住,不敢置信的朝胸口看去。 那里,一只黑色的手,如枯树、如烙铁的手,不知何时,穿过了楚楚的胸口,手心里,一颗柔嫩的心脏突突的,犹在跳动。 “楚……” 言犀的呼吸瞬间停滞,就这一个字,也不知道是否说了出来,而楚楚,低头看到那只手,看到那只手倏忽抽回,那笑意便消散成一片空茫,她又抬起头来看向言犀,嘴唇微启,已发不出声音。 “快 分卷阅读124 走。” 言犀却依然听到了她的话,只是她看着楚楚,看着她脸上的血色急速褪去,看着她胸口的血像水一样漫出来,浸透了她月白的短衫,已然忘记了要如何抬脚。 眼泪流下来的时候,楚楚突然一下不见了,空茫的原处,一张似人非人的“脸”从雾里飘荡过来,没有眼珠的双眼像蒙着浓重的血雾,又透出一点苍白,似冰含血。冰凉的黑雾从它嘴里散溢出来,如蛇信,若有似无的延伸到她脸上。 皮肤因彻骨的冷而刺痛,但那一刻,言犀却仿佛没有察觉到那刺痛,甚至看不到眼前这张恐怖的脸,她只是慌慌的抬头,追寻楚楚的身影,然后看到楚楚被藤蔓抓着,像一具尸体“躺”在半空中。 “楚楚……” 她的呼喊还未出口,藤蔓狂动,楚楚的身体四散开来,漫天的血雾如雨一样洒下来,洒在那个怪物和言犀的身上。 一瞬间变得那么久远,血雨飘散在眼前,仿佛永远也下不完。 血腥味,扑鼻。 身体里,却一片空茫。 “楚楚……” 她心里炸开一声呼唤,僵立在原地的脚瞬间被藤蔓抓住,将她倒吊着甩到半空,又重重的砸在地上。 血无法阻挡的吐出来,她在泪眼朦胧里看到掉落眼前的匕首,那上面还有楚楚的血痕。 她咆哮着抓起匕首,朝那怪物冲了过去。 那怪物嘶吼着,藤蔓如蛇,朝她卷来。她在漫天血红中拼命砍着眼前不断袭来的藤蔓,耳中听不到金属的利响,眼中看不到四伏的危机,只是瞪着那怪物血红的眼睛,不断的砍着、砍着、砍着……被扫开,又爬起来,被狠狠的鞭打,还是朝前冲着,死寂的空间里,只剩下她的怒吼,和一声又一声,金属碰撞的嘶鸣。 但是和楚楚相比,她的攻击是多么的乏力啊,甚至靠近不了、伤害不了、斩杀不了任何东西,她无力又悲愤的喊着,手里的匕首还是被狠狠扫开,身体被狠狠一拍,撞在冰冷的地上,绝望攀咬着疼痛一起袭来,当那藤蔓再次将她提起来,朝着那怪物而去的时候,她在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反抗。 就这样死了吧,她想,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反正我这样没用,帮不了任何人,杀不了任何人。 她的手垂下来,像一具尸体,放弃了抵抗。 就在这时,就在天地都倒悬的绝望中,她突然看到一点金光闪烁,看到远处的地面上,楚楚的蛇吻躺在黑雾里,在雾气和血色中兀自闪烁着。 “楚楚……” 她忍不住喊出来,心脏剧痛,伸出手,想要去够那一点金黄的光芒,却看到“蛇吻”闪烁着,在原地消失不见。 “……我6月就拿到‘蛇吻’了……” “……‘器’会终生跟着我们,直到我们死去,才会再回到无生门,等待下一个主人……” “……反正等你死了,‘蛇吻’会自己归位……” 那一瞬间,悲伤如海,楚楚的死在这一刻真实得仿佛要把她撕裂。 而楚楚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自己。 是因为自己跑出来。 是因为自己没用。 是因为自己。 她的眼泪滚滚而出,在半空中落下来,落到空茫的雾里。 她再也忍受不了,在半空中,发出悲痛欲绝的嘶吼,那嘶吼颤抖着,像一只野兽濒死,像一只怪兽破壳,嘶吼中,杀意如种子破发,汹涌的攀爬出来,一瞬间盖过心里无边无际的空茫和绝望。 杀了你! 杀了你! 杀了你! 如海的杀意里,言犀眼前的一切都已失真,怪物的脸越来越近,血红的眼、阴森的嘴、蛇一样的纹路,那么清晰,但她已经不再恐惧。 血盆大口就在眼前,她却仿佛不见,耳边空气颤动,一瞬间仿佛一万年,一万年又仿佛一瞬间,眼前的一切突然消失,空间变幻,她悬挂在空中,却掉进一个瑰丽至极、安静至极、肃穆至极的梦境里,穿过一个冰川的洞穴,又进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亮光从上方照下来,一柄青色宝剑漂浮过来,轻薄如蝉翼,缥缈如远山,剑柄上篆刻铭文,闪着微微的白光。 只是,她还没看清楚,那宝剑已经飘走,远远的悬着,更多的刀剑从眼前飘过,有的莹润如玉,有的披银似月,还有一把,像极了传说的宝剑,鲜红如血,龙鳞绕柄。 言犀不认识它们,她只是看着,在满腔的哀痛中,看到“蛇吻”停在极远极远的地方,一闪一闪,仿佛再为楚楚落泪。 你也在伤心吗? 她想着,便忍不住哭出来,悲伤和杀意几乎撕裂她。 我要杀了它! 杀了它! 杀了它! 那些刀剑瞬间消失,她在冷冽的黑暗中穿行,穿过冰川的洞穴、穿过无边无际的黑暗、穿过血气扑鼻的浓雾,回到了这个阴冷的空间。 她的嘶吼还在持续,仿佛悲伤如海,永远也倾吐不完,眼泪模糊了一切,却清晰无比的看到“它”脖子上,那浓雾疯狂的颤抖,企图覆盖“蛇吻”的伤痕,一点残存的金光,在浓雾的绞杀里微微颤抖。 你也在悲伤吗……? 言犀的眼 分卷阅读125 泪落下来,听见自己的咆哮。 杀了它! 杀了它! 杀了它! 她狂喊着,举起的手上,不知何时有了武器,被倒吊的双脚,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跳了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穿透层层藤蔓,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挥动了刀。 她只看到苍茫的黑色在眼前一闪而过,沿着楚楚留下来的那一点伤痕,划过那段脖子,然后金光飘散出来,闪烁着,消失在空中。 她如在梦中,听到万籁俱寂,看到浓重的黑雾颤抖,无声爆开,露出峡谷原本的样子。 草木旺盛,苍翠欲滴。 只是再没有楚楚,在苍翠中对她微笑。 她落在草地上,像落在软绵绵的云中,身体的每一寸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心里的伤心和绝望,将她拽进无边无际的黑暗。 “楚楚……” 最后的最后,她听不到自己的话,只看到影先生模模糊糊的鞋子,踏草而来。 第76章 别离 ============================== “你害死了她!你害死了她……你背叛了我!” 楚楚死了。 因为言犀,死在无生门的禁地当中,尸骨无存。 初初的咆哮如哀嚎,手中的剑掉在冰冷的地上,嗓子已经哑了,还在叫着,不知被谁拖着,消失在了昏暗的尽头。 言犀听在耳朵里,万念俱灰的脸上,眼泪一点点落下来。 黑豆钻过牢笼,一言不发的靠过去。她愣愣的看着,想起逃走的那天,黑豆咬着她的裤脚,不情不愿不离开,而自己不管不顾,朝着那渺茫的希望狂奔而去。 却不知道,这一去,陨落了楚楚。 悔恨冒出来,时刻扎心,她忍不住哭出来,一点一点,最后如河岸决堤,不能自已。 水一样的沉重里,她忍不住想,这世上,真的有神佛吗? 如果没有,为什么要让她在火光闪耀的街巷,看到那妖精一样的女子,让她在城外,看到那神仙一样的男人?让她在一路逃亡的路上,看到一个又一个希望? 如果有,为什么要让她一次次失去,失去温暖的家人、失去最好的朋友。 为什么要让我活着,让楚楚死掉…… 为什么要楚楚这样的人,为自己而死呢? 她哭得昏过去,又在黑暗中醒来,看到影先生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真是怀念呢,多少年没有看到‘影月’现世了。” 毫无感情的赞美,又带着真实的残忍,“可惜,要跟着你烂在这里。” 言犀空茫不语,如行尸走肉蹲在角落里,听不见影先生的离开,只闻到那萦绕不去的血腥味,逼得她恨不能去死。 后来,初初又来了,没有带剑,却整个人都像一柄剑,站在门外,死死的盯着她:“我得到‘昭示’了。” 她忍不住抬头,看着初初,又从她脸上看到楚楚,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急忙低下头去。 初初却没有落泪,血红的眼睛更加深沉如血,“等我拿到‘器’,我会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是离开之前,我会杀了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言犀坐在角落里,沉默着等待。 再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言犀沉浸在万念俱灰中,只求一死,让初初解恨。但黑豆一改往日的寂静,咬着她的手,将她拼命朝外拽,她愣愣的不为所动,黑豆便呜呜的叫着,拼命的拱她。 那样着急,那样着急,她落下泪来,轻轻说道:“你走吧,山川天地,都是你的。” 黑豆却不走,叼来被她仍在一旁的短剑,一双眼睛比黑夜更浓,着急的看她。 “我欠她的,我不走。” 黑豆将那短剑拱到她手上,却被那剑刃伤到,呜呜叫着,舔过流血的前爪。 相伴十年,没心没肺的黑豆,第一次流血是因为“影月”,言犀哭出来,许久许久,叹息着说道:“我跟你走,但是报完仇,就让我把这条命给她,可以吗?” 黑豆便激动起来,咬着她的裤脚朝外拽,她握紧手里的剑,在昏暗的牢里站起来。 在那个无星无月的黑夜,她再一次穿过那片树林、走过那片峡谷,消失在夜幕之下。之后,不知走了多少路,绕过多少弯,终于在某一天,听到熙攘的人语,看到红尘街巷在面前铺陈开来。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那一刻,无生门多了一个背负往事的叛徒,天地间多了一个为往事而来的杀手。 “我害死了这十年里,唯一的朋友。” 数月后,她在风氏药铺里,看着眉眼都温暖的陆重行,摊开了自己最深重的罪孽。 ———— 陆重行坐在椅子上,看着言犀还在沉睡。 距离言犀负伤回来,已经过去了一天两夜,他看着言犀的手臂,那里的伤口已经止血,但他知道,言犀的伤口,不在手臂,而是在看不见的心里。 游医多年,见过那 分卷阅读126 么多故事,他却无法猜到言犀到底走过了怎样的一路,自己只看到她身手了得,仿佛脱胎换骨,在雍都重逢,自己问她去了哪里,然后看她撇嘴,轻描淡写,却从未想过,十年茫茫,哪里是三言两语可以诉说,眼前的这个人,还藏着这样的伤口。 他叹口气,体贴的关上门,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言犀睁开眼睛,看着门外的影子渐渐远去,心里却越来越沉重,她揉着黑豆柔软的脑袋,想起梦里的场景,仿佛真的看到初初和影先生,如鬼魅般落在风氏药铺的屋顶之上,便全身冷汗,再也无法躺着。 伤口依然疼痛,“蛇吻”之毒,哪里是一天两天可以消解的? 但她也顾不上,利落的下床来,把身上所有的银子翻出来,端端正正的摆在桌上,又忍痛收拾床铺,才影子一般打开门,朝外面走去。 此时正是夜凉如水,离晨曦还有一点时间,寂静的天地间,她的脚步声像猫一样轻,不会打扰任何人。 只是有人依然察觉,在她快到门口的时候追了过来,轻轻喊道:“言犀。” 她心里一跳,恨不能仓皇而逃,又叹口气,回过头去。 果然是陆重行,在这凉夏夜里猜出她的动机,一点生气或恼火的神色也没有,只是无奈的问道:“你打算不告而别吗?” 他这么问,言犀心里就更加愧疚,摆冷了脸色,转头开头去,“诊费已经放在桌上了,如果不够,我以后再还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药铺里每天吵吵闹闹的,烦死了,我要找个地方养伤,仅此而已。” 陆重行便叹口气,慢慢走过来,揉了揉跑过去的黑豆,轻轻问道:“那你打算去哪里?” 言犀一愣,这才发现不知该往哪里去。 原来短短时间,自己就离不开了吗?这么一想,她更加气恼,撇嘴说道:“你不要管这么多。” “是不是和那个叫‘初初’的姑娘有关?” “……” “如果你怕她来寻仇,我……” “你少胡思乱想,我都说了,这里太吵了。” 陆重行便沉默下来,片刻说道:“好,我不拦你,你等我一下,可以吗,就一下。” 言犀几乎要脱口问道干什么,又沉默下来,算是答应了。陆重行便朝屋里走去,也不知做什么去了,她在原地等着,马上就不自在起来,走也不是,等也不甘,正烦躁,黑豆抬头望她,黑眼睛眨呀眨,十分大不敬的露出嘲笑,她冷哼一声,刚想数落几句,就看到陆重行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却还是拿着药箱,示意她坐到后院的石凳上。 “我已经没事了。” “我研制了一点解药,还不是完全有效,但若是再遇到,勉强可以止血……起码比外面的药膏有用。” “你不用担心,她的‘蛇吻’是很厉害,但身手远不及楚楚,这次是我大意,再遇到,她不一定伤得了我。” “那就好。”陆重行点点头,拉着她坐下。 言犀只好有些扭捏的坐下来,又说,“你能不能忘掉我说的话?” “……什么话。” “这个伤口的由来。你救我这么多次,我不愿意瞒你,只是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尤其是‘无生门’这三个字……我不该跟你提起。” “我不会透露一个字的。” 说着,陆重行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托起她的脚,脱下她的鞋子,露出脚上血红的伤口来。 “你的烧伤还没好,这次跑得急,又挣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蛇吻’,估计会好得慢些。” “小伤而已。” “我知道,只是如果你非要走,还是抹上药,包起来的好。” 说着,陆重行便用手指挽出一些药膏,小心翼翼的抹在她伤口上,又拿起纱布,将她的脚一点点包起来。 他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体贴,月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明澈如玉,手如青葱,这一刻,言犀觉得,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她也必定忘不了这一刻,和这个人。 然后她更坚定了心里的想法,决定从此以后,不再与这个人有任何牵扯。 想到这里,她心里疼痛,呼吸就有些难受。 “这些药膏,还有银两,你带着。”陆重行给她穿好鞋子,将一个小包袱递给她,又说道:“你真的要走吗?” “要走。” 陆重行便低下头去,眼底一点惆怅,被他藏起来,“我知道你是因为我们,你早就说过,不想连累我们,所以,我这次不能拦你,不能辜负你的心意。” “……” “但是,以后如果有事,我就在这里,虽然没什么武功,也不是那么胆小的人,你尽管来找,不要顾虑,好不好?” 心底微颤,言犀狼狈的接过包袱,抬脚便走,一个字不敢答应,一步也不敢回头,一直走出门外,走过无人的街巷,走到荒僻的沈府外面,才敢停下来,翻身入墙,找到后院那棵茂密的梧桐,一跃而上。 左臂如火烧一般疼痛,她抬起头,看晨曦透过云层,将熹微的光芒洒向雍都,而街头依然冷清,没有人语,她在层层叠叠的树影间,看着空中快要消失的 分卷阅读127 月亮,心底的空茫比冷清更甚。 这世上有没有神佛,她不知道,但她绝对不要,再看到有人因为自己而受伤。 第77章 旧案(一) ============================== 天禧35年,皇帝微恙,之后,水患、瘟疫接连而起,连天子之都的雍都百姓,都有些惶惶不可终日。好在那场不大不小的纵火案之后,官府衙役为了乌纱帽、民间大夫为了荣誉,都动了起来,小半个月倏忽而过,瘟疫的控制捷报频传。 此时的言犀,正走在与雍都数百里之遥的全州,晒着月亮找一个人。 此人名叫肖潘,曾任全州知府,十年前,在谋逆案中立下大功,后来,因坠马受伤,告老还乡,在全州颐养天年。 言犀找他,因为他是最早听到报案的官员。说起来,那场牵连前朝、后宫、皇嗣的谋逆案,像一颗惊雷引发满朝震荡,但谁也没想到,这颗惊雷的引子,只是一个乡妇。 她的名字叫万芳,娘亲还在世的时候,喜欢扯着嗓门,叫她芳子。 小时候,万芳生活在巴州北边,州内最高的半山窝里,一个叫万家村的小村落。 天禧24年,她在冬天来临前出嫁,去了另一个县,掰着手指算着日子,赶在解封的初春,和丈夫一起回娘家省亲。 也是在同一年,因半山轰轰烈烈开建的水坝,万家村被改名坝下村,比往年热闹了许多。 “都说巴州和雍都是邻居,挨着皇城金贵得很,但这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望不到头,走也走不完,一到冬天还封路,俺爹说临近几个州,只有咱们万家村有这么一座山,村里老人说,这山是用来顶天的,所以才这么高,你迎亲的时候,走得可累啊?” 万芳还是习惯性的称呼家乡为万家村,她看丈夫摇头,心里高兴,望着眼前蜿蜒的山路,还有挂在树梢叶片上的霜痕,红扑扑的脸上满是笑容:“说起来,我们村的人一年到头也不怎么出去,种着一亩三分地、打猎采果子,每年就封山之前去一趟山下办年货,也不知道今年家里好不好,俺爹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的,也不知道买了多少,还够不够用。” “没事,我们背了这许多,不够都补上。” 憨厚的丈夫阿曾终于开口接话,看着她的眼神满是喜欢的神色:“你累不累,累就歇会儿。” “不累,这路要开不开的,你仔细点滑,我想早点让俺爹看到我,高兴高兴!再过一阵子就是清明了,俺爹必定要去给姥爷和娘整理坟头,你肯去帮忙,他肯定更高兴!” “是,咱们多待阵子,你给丈人多做几餐饭,我陪他多喝几杯。” “可不!” 两人说着都笑起来,还没进入春天的林子,因这笑声少了许多肃杀之气,暖意和寒霜下的绿意一样,隐隐待发。 只是万芳没有想到,这一路的笑声,是她这辈子最后的开心时光,当村外熟悉的路迎面扑来时,迎接他们的不是熟悉的村民,而是两个满脸戒备的男人。 “什么人?哪来的?” 其中一人喝问他们,嗓音和长相一样粗劣,带着尘土的味道。阿曾有些疑惑,见万芳也疑惑,急忙挡在老婆前面,好声好气的回答道:“我、我们是万家村……就是这个坝下村的人,这是万芳,是村里万柳老爷子的女儿,那个我们、我们是回来省亲的。” “省亲?” 那人目光转了转,一双眼睛浑浊有光,万芳瞥到他腰间有刀,心里就有些咯噔,还未反应,那人的同伴已经高声说道:“在这等着,我去问问。” “诶诶……” 阿曾诺诺的应着,拿眼睛看万芳,万芳看到走开的人也带着刀,不敢出声,她小心翼翼的侧过头,听着村子的方向,脸色有些发白,抓过阿曾的手,低声说道:“……村里咋没有一点响动……?” “什么?” 万芳脸色越来越白,终于一把拉过丈夫的手,示意他走,阿曾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急了,哎哟一声弯下腰去:“死鬼我把东西落了,快快快,陪我去找去。” 丈夫还是一脸困惑,被她拖着转过身来,刚刚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一声“拿下!”从他们身后响起,那个“去问问”的男人已经冲了回来,不由分说,手起刀落,一把砍在阿曾背上,他背上的包袱哗啦啦散了一地,腊肉铜板一起飞出来,帮他挡住了这一刀。 却没有挡住紧接而至的第二刀。 出嫁不到半年,万芳成了寡妇。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匪……你们……”她一句完整的话还未出口,两人已经朝她扑了过来,眼里的光像狼一样让她害怕,她拼命挣扎,一开始是恐惧,很快,丈夫浑身是血的尸体让她愤怒,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夺过对方腰间的刀,朝他们没命的挥舞着,又心一横,朝自己脸上脖子上划去。 她伤心、疼痛、愤怒,尖叫声响彻山林,很快有一个人冲出来,怒斥道:“干什么?” 这声响起的时候,她脑海的绳子嘣的一声断了,她 分卷阅读128 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几张苍老的面孔将她吓得尖叫起来,她挥着手朝后躲去,直到其中一人流着泪喊她“芳子”。 “芳子芳子,是我啊,我是隔壁的阿婆啊……” “……阿婆……?” 万芳瞪着眼前的人,许久如梦初醒,大哭起来,眼泪流下来,脸上刺痛,她伸手一摸,摸到还未愈合的伤口,村口发生的事情闪过脑海,便又呆在那,不敢置信。 “哎,苦命人啊……好不容易嫁出去了,怎么这个关口,偏偏要回来呢……” 阿婆抹着眼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旁边几人也跟着要哭,外边就立刻有人捶门,喝道“嚷嚷什么!?干活的人都死哪里去了!?” 阿婆就立刻不敢再哭,其他人也拢拢衣服赶紧出去。 万芳这才注意到,屋里的几个人都是村里的阿婆和妇女,想起横死村口的丈夫,她急忙爬起来,抓着阿婆的手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俺爹呢?村里的人呢?” 阿婆的眼泪滚滚而下,她刚要说话,一个男人砰的推开门,用阴鹫的目光看着她们,阿婆刚刚张开的嘴急忙就闭上了,慌慌张张的拿起旁边的纱布给万芳包扎,包好就将她扯起来,带到旁边的棚子里,示意她干活。 棚子显然是后面搭建的,万芳以前没有看到过,如今,这个原本是村里空地的地方,堆满了炉灶、大锅和各种厨具,方才围着她的几个阿婆和妇女们,正忙碌的洗米切菜,头都不敢抬。 “阿婆……” “嘘……” 阿婆看一眼棚子外看守的人,抖抖索索的将她牵进去,颤巍巍的嘱咐道:“你就在这择菜吧,弄干净点,动作利索点啊。” 气氛不适合说话,万芳点点头,加入劳作,她一边做着,一边往家的方向看去,但那边一个人都没有,没有爹的身影,也没有任何熟悉的影子,阿曾倒下的样子浮上心头,她的眼泪流出来,滴到水盆里。 过了两天,万芳终于断断续续知道了村里发生的事情。 原来在她出嫁后没多久,一伙盗匪突然出现在村子里,他们带着刀,有武功,一夜之间将村里本就不多的男丁杀了个精光,然后把妇孺聚集在一起,供他们玩乐,给他们做饭。万家村的女人不懦弱,反抗的、自杀的,很快就剩下这十来人,被关在一起,被监督者不停的做饭。 “可是阿婆……村里的匪就十几个人,怎么要做那么多饭?我看他们挑着往山里去了,莫非还有人在里面?” 阿婆摇摇头,灰暗的脸色在黑夜里没有一点生气:“谁知道啊……也许是去了别的地方,我们也不知道啊……” 万芳的伤口隐隐作痛,这两天,她心里的恐惧已经跟着丈夫、阿爹的死讯消失无踪,只有满腔的愤怒不断堆积,她在夜黑里辗转反侧,下定决心要逃出去,找人给丈夫亲人报仇。可是村子已经被围起来,下山的路只有那一条,她绝无可能硬闯出去,想到这里,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流过伤口,火辣辣的疼。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第二天,她的目光掠过一个空房子的时候,一个计划瞬间在她脑海里成型。 “阿婆,你还记得万辉哥家后头的井吗?这个时候,那还是口枯井,对不对?” “芳子你怎么问这个……?” “我记得万辉哥跟我说过,那口井没水的时候,可以弯着腰一直走到村外他家的地,那个出口,我还和他一起堆过石头呢……对!就是那里!石头堵着出口,等雪水化了井不枯了,水就从石头缝里流到田里!” “芳子!” “阿婆,马上,马上雪就开始化了,这是唯一的机会,我……” “芳子你可别乱来!” “阿婆,你放心,我可以做到的,我可以救你们的!” “芳子……” 得知万芳的计划,阿婆恐惧的直哆嗦,但是看到她脸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只能紧紧抓着万芳的手,慢慢的呜咽起来。 当天下半夜,万芳从破烂的棚屋里溜出来,来到昔日邻居的屋后,一步步爬下比黑夜还要黑的枯井,踩着冰冷的浅水,摸到了无人看见的田边。 她又累又饿,拼命将石头推开,再见到星月的时候,浑身脏污如乞丐。 然后,她看一眼身后,仿佛看见阿婆在那远得看不见的村落里为自己担心,便头也不回的朝山下冲去。 她不断的跑着,把饥饿、寒冷和伤痛都抛到脑后,一直跑到山下,跑到最近的岔口,跑到天光大亮,白日高悬,这才停下来。 那里是她和阿曾一起走过的路,那条路通往官道,只是还要走很远很远,不知道阿婆她们,还能坚持多久? 就在这时,一队人影突然出现在路的尽头,有马车在期间,影影绰绰。 她吓坏了,躲在一旁的石头后,看着那队人慢慢走近,这才看到,有官兵在马车两侧随行,马车里的人,想必是官员。 她喜极而泣,冲过去,在侍卫们反应过来之前,匍匐到马车前方,大声喊道:“大人!大人救命啊!” 这一声呼喊,将万家村的惨案拉到世人面前,却也连带的,点燃了牵连数府的谋逆案。 分卷阅读129 第78章 旧案(二) ============================== 言犀不认识万芳,在沈府崩塌之前,她甚至不知道人会遇到这样悲惨的事情。但是十年后的现在,只是看完卷宗上的寥寥数语,她也能想象当万芳走在漆黑的井道里时,那种绝望、恐惧和拼命求生的心情,和当年她奔逃于泥巴山的时候,大约一模一样。 她在怅然中走着,走到全州地头蛇肖潘的府外。此时,月光正亮。 她轻轻松松翻过墙去,穿过偏院,路过莺歌燕舞的各个房子,来到最私密安静的独立宅子,果然听到一个半老的管家不大不小的正在嚷嚷:“老爷的点心快送去!慢慢吞吞的像什么样子!” 一个柔柔弱弱的丫鬟急忙点头,端着手上的托盘就走了进去,只是脸埋得低低的,有些害怕的样子。 言犀无声无息的飞到屋顶上,偷偷一看,看到一个穿亵衣的老头子正在屋子里摇头晃脑的追着一个丫鬟,那丫鬟似乎是想把他乱七八糟的亵衣穿好,却被老头反过来要解她的衣服,她脸上写着一百个不愿意,脸上还是笑着,半就半推的躲闪,看到同伴端东西进来,急忙娇笑着说道:“老爷的点心到了”,便飞快的拽着瘦小的小丫鬟进来,一把推到了自己前面。 那小丫鬟显然被吓坏了,手里的东西都差点端不好,小心翼翼的捧到老头面前,看一眼老头荒诞不经还留着哈喇子的笑,声音都颤了:“老、老爷……” 老头斜眼看她,仿佛看到新鲜玩意一样,嘿嘿笑着就扑了上了,小丫鬟吓得脸都白了,急忙一躲,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她急忙蹲下去捡,结果刚一转身,老头也跟着蹲下去,对着她屁股掐了过去,她终于小小的惊叫一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捡了一半的东西又撒了满地。 大丫鬟见了,也是一副无奈的样子,半拖半哄的把老头拉到床上,忍着被对方摸这摸那的,好不容易把老头安顿下来,便急急忙忙的拉着小丫鬟走了。 言犀坐在屋顶,听那小丫鬟关上门就委屈的问了声:“老爷他、他不是疯癫了嘛……怎么还……” “别问了别问了,走走走,在这院不要多话。” 疯了? 言犀撇撇嘴,自从在封司鸣那看过谋逆案的档案后,她便把案子涉及的人都查了一遍,全州知府肖潘和潍州太守王全,当年结伴前往雍都述职,谁知在路上被万芳拦下,成为谋逆案最早的见证人。 后来,王全从太守升任三省巡抚,风光不到两年,便在一次出巡中染疾病死亡,半年后,肖潘从马上坠下,摔伤了脑袋,不是疯癫就是痴傻,告老还乡了。 只是,他真的是摔伤了脑袋痴傻了? 想起老头刚才调戏侍女时,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言犀挑挑眉,闪身跳进了黑暗里。 屋里,肖潘想着刚才惊慌失措的小丫鬟,嘿嘿笑着,快要睡去,突然听见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心里一动,还没来得及起身就看到一道黑影扑到了床上, “来……” 他一个字还没吐出来,那人已经一把掐住他的下颚,将一颗不知道什么的药丸扔进了他的嘴里,然后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从床上拖了下去,一把按在椅子上,在他头上轻轻一敲,那颗药就被强制咽下去了。 “你、你你……!” 他看着眼前全身漆黑的人,又恐惧又惊慌,想要指她,手抬不起来,想要喊人,就听她冷冷说道:“若是喊人,就不给你解药了。” 瞬间,他闭上嘴,一个字不敢说,终于又想起自己的“病”,便要龇牙咧嘴,装疯卖傻。 “你有没有疯我们都知道,敢胡言乱语立刻就杀了你。”言犀目光更冷,手上短剑已经指上了肖潘的脖子,见他脸色瞬间惨白,不由得冷笑:“想活命就安静点。” “……你、你你……” 肖潘装了6、7年疯,功力深厚,依然保持着他口齿不清的样子,抖着脑袋看言犀,但左看右看,看不出是什么来路,干脆装出害怕的样子,别开眼睛不敢看,“我、我这里没有……” “没有什么?以为我是小偷?我不是小偷,不过值夜的人都被我放倒了,你尽管喊,喊一声我卸你一条胳膊,保证你手都没了,也没人听见。” 说完,言犀手上短剑轻轻一挥,旁边的桌子便连声音都没发出一声,干净利落的断了角,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而门外,静悄悄一片,没人来问候一声。 肖潘的汗便冒了出来,虽然还是装着痴痴呆呆的样子,却不敢再出声了。见他这样,言犀更加确信他没有疯,挑眉又说道:“我知道你没疯,你也不用担心我是什么人派来试你的。所以,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把解药给你,否则,肠穿肚烂,死了也无处伸冤了。” 说着,她拿出一颗白色的药丸,轻轻放在桌上,肖潘忍不住看一眼解药,又害怕的别开眼睛,但是这时,一阵隐约的疼痛从肚子里传来,他立刻吓到了,汗如雨下,一声不吭。 言犀知道他害怕 分卷阅读130 ,也不愿意浪费太多时间,直接问道:“十年前,你在前往雍都的路上,被一个叫万芳的女人拦下来,还记得吗?” 万芳……? 肖潘眼皮一跳,急忙摇头。 “不记得了?当年,你和王全跟着万芳到了坝下村,揭开了那场谋逆案。若非从马上摔下来,你任期满了之后,就该升太守了吧?” “你……” “你装疯,是因为觉得有人要害你吗?” “……” “为什么害你?王全得病死了,你从马上摔下,这两件事情,有关联吗?” 听到王全的名字,肖潘似乎更加害怕,他疯疯癫癫的摇起头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和王全都是全州人,我看过你们的档案,你二人师出一门,他做知府的时候,你是这全州下辖县的县官,他升了太守,你就成了全州的知府,怎么谋逆案之后,他升了巡抚,而你还是知府呢?” “……我、我……” “也是,你那会儿任期未满,加上后来他突然又死了,你的路就没那么平坦了,是不是?” “……” “告诉我,你们跟着万芳到了坝下村,都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言犀凑过去,只露出一双眼睛,但那对眼睛好看又冰冷,让人莫名的心惊。她拿出一颗药丸放在桌上,让肖潘生生打了个冷颤:“一颗毒药,痛足三个时辰,肠穿肚烂。两颗毒药嘛,立刻就肠穿肚烂,你选一下?” “不、不……” “装疯卖傻一辈子,的确可以苟延残喘一辈子,但是不回答我的问题,立刻就死。” 肖潘立刻哆嗦一下,瞪着言犀,抖着舌头问:“你、你是谁……?” “我是谁很重要吗?还是说,你在谋逆案里害了不该害的人?” “我没有、我没有……那个案子,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真的。” 肖潘说着,肚子越来越痛,他心里恐惧,看一眼桌上的解药,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一丝疯癫也没有,害怕倒是剩了个十成十。“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那你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知道当年的事情?” “如果你真的什么都没做,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肖潘看着她,不明白这个目光冷峻、身手了得的黑衣人,不知为何,想起她刚才那句“装疯卖傻一辈子,苟延残喘一辈子”,心里有些苦闷,目光闪了闪,便忍着肚痛说道:“十年前的事情,我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忘得差不多,那就是还没有全忘咯,记得多少说多少,敢骗我,回头也可以来杀你。” “我、我……” “说不说!?” “我说!我说!不过是你非要听,可不是我要告诉你的啊……” 言犀挑挑眉,拉过椅子在他面前坐了下来,黑暗的房间里,一手执剑抵在他的脖子上,一手撑着脑袋,放松极了,又危险极了。 肖潘便在这暗暗涌动的危险气息里,回到了十年前,同样暗潮汹涌的万家村。 第79章 旧案(三) ============================== “大人!大人救命啊!” 这声惊呼响起的时候,肖潘正在马车里想着述职的事情,脑袋正疼呢,被这一声吓得要跳起来。 他急忙探头出去,果然看到前面一个蓬头垢面、乞丐一样的女人正匍匐在官道上,被一堆士兵围着,前面马车也停了下来,潍州太守王全已经从马车里下来了。 他急忙也下了马车,一边听着士兵与那女人的推搡呼喝,一边小心翼翼的跑到王全旁边,被冷风一吹,抖了一下。 “师、师兄,这是怎么了?” “被拦下了。” “我怎么看着像是乞丐啊……?” 肖潘说着,见王全皱眉,也没有多问,太守比知府官高一级,他便走上前去,看着那趴在地上快要被灰尘吃了的女人,咳了一声。 “何人拦轿,何事求救啊?” “大人!”那女人一抬头,乌七八糟的脸上几道伤疤把人吓了一跳,她却恍然不觉,只见有人搭理自己,便爬了过来,抓着他的衣服下摆哭起来,“大人啊!我是前面万家村的人,我们村……我们村来了强盗,他们杀了我相公,杀了我们全村的人啊大人!求大人去救救我们!阿婆他们、阿婆他们快支撑不住了……” “什么!?强盗?” 肖潘一听强盗杀了一个村的人,脸就有点白,他心惊胆战的跑回王全前面,知道王全已经听到,便拱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师兄,这条小道是新修的,旁边是什么情况咱们也不知道,何况这里是巴州地界……依师兄所见,咱们是不是通报巴州知府?” 王全没有说话,万芳已经哐哐的磕起了头:“求老爷救救我们吧!村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王全一皱眉头: 分卷阅读131 “巴州紧邻雍都,太守和知府不知是否已经入京,要是赶不及……你这次带了多少人?” “我带了50侍卫。” “我也是。”他一沉思,便问万芳:“你说强盗在你们村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说清楚。” 王芳连连点头,抖抖索索、断断续续把她从上山到逃出来的过程说完,脸上一片灰白,眼泪哗哗的,凄惨无比。肖潘听了,觉得有些可怜,便说道:“师兄,这节骨眼上,这事让我们遇到了,也不能不管。我听那山上盗匪不过20多人,咱们有100人,倒是不怕。巴州太守李力不是一向你与交好吗?不如,派一人去通知巴州太守,我们先去救人?” “可以。” 王全一点头,立刻吩咐一人快马加鞭,往巴州城里跑去,然后他们带着100随行侍卫,跟着万芳从官道上下来,沿着旁边的路,往万家村冲去。 赶到万家村的时候,正好中午,头领的侍卫远远就看到一堆人围在那吃饭,旁边明晃晃的摆着的,赫然是各种刀具,二话不说便冲了上去。 一时间,平静的村子里杀声一片,那些匪徒虽然人少,但反应极其迅速,动起手来,一副杀惯了人的样子,肖潘和王全远远缀在后面,看得心惊胆跳。 但20多个人终归不是百来人的对手,就在头领林耿汇报匪徒已经被抓的时候,一个人影从远处的羊肠小道上过来,一看情况不对,掉头便跑。 “还有人藏在山里!” 肖潘当即大喊一声,跟着林耿便往前追去,结果追着追着,就看到那人冲进了一个营地一样的建筑里,旁边赫然是在建的水坝,他一愣,一群人又从那营地里冲了出来,有的穿着官兵的衣服,有的则和村民打扮一样,但手里都拿着武器。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肖潘看到他们脸上的杀气,心里闪过一丝怀疑,高声说道:“我乃全州知府肖潘,你们可是这水坝的驻军?” 那些人看着他,没人说话,从村里跑来的那个大个子不知想到什么,一挥刀,喊了句:“杀!” 肖潘傻了眼,没想到自己报上姓名,也没个管事的人出来说话,心想,莫非连这里都被匪徒霸占了? 不容他想完,两边人马再一次杀成一片,王全赶到的时候,还被流矢一箭射中了大腿,肖潘在混乱中看到那个大个子鬼鬼祟祟的在往水坝里跑,不知道要做什么。他急忙喊人追上去,和士兵七手八脚把王全抬到一边,大冷天里,吓得冷汗热汗一阵一阵的流。 “师兄,我们去安全的地方躲着吧!” “不行,……我想起来了,这里是之前巴州说要建的水坝,可是怎么、怎么也有匪徒?” 王全捂着腿,盯着水坝里杀声四起的场景,抓住肖潘:“你刚才说,你报了身份,没有督军或监工出来回你?” “是啊……而且直接就杀了过来!师兄,我看他们可能真是强盗,咱们、咱们……” “不能,水坝关系到工部,想必连陛下也是知道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是大事……为今之计,我们要弄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 肖潘流着汗点头,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不明白怎么好好地进着京,就能遇到人拦轿子,拦轿子就拦轿子吧,还碰到强盗屠村,好不容易打完了,又变成了在村落旁边的水坝里抓强盗。 新年可是刚过,这都什么事啊…… 就在他头疼的时候,他们精挑细选的随行侍卫再次占了上风,跑去水坝里截人的林耿也冲了出来:“大人,我们在水坝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两人听了,一对眼,急忙跟着人冲进水坝里,谁知林耿带着他们七拐八拐,肖潘头都要晕了,下到第二层楼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道,“到底在哪里,没看到大人受伤了吗?” 林耿有些为难,还是示意他们往前走,就这样,他们又走了一阵,看到前面横七竖八的躺着两具尸体,尸体前方,是一小片胄甲兵器,和一个没来得及关上的门,看着颇有些像密室。 肖潘两人走过去,只看一眼,便倒吸了一口气。 门里面,是一个巨大的空间,里面密密匝匝的摆着刀剑兵甲,竟一眼看不到头。 “这、这是……” 肖潘看着眼前的东西,又看了看门口那些,额头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这是打算把门口的搬进来,然后封上吗?……结果没来得及,被我们发现了……?” 说完,又觉得不对,急忙去扯王全的衣袖:“可是师兄……水、水坝里需要这么多兵器吗?” 王全没有说话,他仔细看了一圈,也不知是腿上的伤口疼还是怎么,头上的汗比肖潘的还多,然后一挥手:“咱们出去。” 说着,便拖着肖潘往外走,肖潘被他拽着,回头看到身后黑黝黝的密室,心里擂鼓。 但是,这一天并没有结束,还没走到外面,就听到杀声不知何时更加冲天,两人脸都白了,冲出去,看到一小队人马不知从哪里来的,正跟他们的侍卫厮杀不止,他们的人七零八落,对方也没剩多少了。 “怎么回事?” “大人!”侍卫冲过来,满脸是血,“大人,这两个人带着一小队人马从山路上冲过来 分卷阅读132 ,与我们打起来了。” “什么!?”肖潘吓得要死,脱口喊道:“这土匪怎么没完没了的?” 正说着,一个男人在打斗中抬头喊道:“我是这水坝的督军宋昱,你们是什么人!?” 督军……? 肖潘一愣,那边王全脸色也十分不好,高声说道:“潍州太守王全、全州知府肖潘,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在这水坝做什么!?” 那宋昱脸色变了变,手里倒是没停,一刀便砍中一个侍卫,脸上溅上了血,更显得惊悚,旁边一个人冲上喊了声“宋兄!”又抬头冲肖潘二人喊道:“下官也是这水坝的督军刘贺,我二人上山来就看到你们的人打打杀杀,若是自己人,便放下刀具!停下停下!” 他的喊声回荡在水坝和山体合为的空间里,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便很快停下来,宋昱和刘贺所剩的人已经不多,被30几个侍卫围着,脸上表情都十分复杂,警惕的看着王全。 王全拿出自己的太守令,他们二人见了,这才面面相觑,跪了下来。 “这这这……” 肖潘还不知如何是好,正好说话,就听到王全一声令下:“把他们拿下!” 一声暴喝,宋昱和刘贺就在自己监工的水坝前,被抓捕了。 “师兄!?” 王全没有理他,瘸着腿就要往外走,却一动弹便惨叫起来,倒在地上。林耿急忙扶住他,将他安置在旁边的凳子上,一咬牙拔下他腿上的箭,又找来两块小板子和布,将他的大腿捆住绑好,这才说道:“大人,你的伤暂时不能动弹,若要下山,我们抬着您。” “不下山。”王全年已近60,虽然满头冷汗,却十分冷静,他看了看被绑的宋昱和刘贺,对肖潘说道:“立刻写两封信,内容一模一样,一封给巴州太守李力,一封给雍都大理寺并呈给陛下,告诉他们我们发生的事情,快!” 此时,天已擦黑,肖潘当即招来笔墨,将两封信匆匆写好,交给两个亲信的侍卫,让他门立刻出发,其中呈给大理寺的那封,直接盖上了王全的太守令印记,更是快马加鞭,一刻不停。 “师兄,那我们呢?” “水坝里发现兵甲,此事重大,我们就在这里,等李力来。” “师兄?” 王全看着他,见四下都是亲信,低声说道:“此事若事关李力,我们一旦离开这里,此时所见的,不一定还会存在。” “这……可是这里,这里可是巴州的地界啊。” “对,所以我们要守在这里,等大理寺的人过来。” 肖潘这才明白王全的意思,不由得吸了口气,抖抖索索的问:“那为何还要给巴州太守李力写信呢……” 王全便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你不是都说了,这里是巴州的地界?” 肖潘自然是明白,只是刚才吓蒙了,这会儿一拍脑袋,愁眉苦脸的叹口气:“也是,瞧我这脑子……那师兄,宋昱和刘贺……怎么办呀?” “提过来,我要审他们。” 在影影绰绰的水坝筑地里,王全和肖潘连夜提审宋昱和刘贺,但关于水坝里的兵器,两人都是一问三不知。 “我二人均受命于太守李力,一人一个月,在这坝上轮岗监督,只是从去年冬天到开春,这里冻土未化,还未开工,工人们要清明之后才会回来。这次是为了做工程总结,才一同来到坝上。” 宋昱和刘贺被绑着,分开审问,回答却一模一样。 “下午,我们下到另一侧去检查进度,打算看完,明天就回巴州府,谁知听到这边传来杀声,我们才急忙回来,然后就看到二位大人。” 宋昱说完,看着王全,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倒不知道,大人身为潍州太守,属下还曾听将军说过,大人向来清正,那不知大人为何要来巴州,还来这小小的水坝,杀我弟兄们。” 王全一愣,那肖潘听到他问,也不隐瞒,将万芳和万家村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听得宋昱目瞪口呆,又连连摇头:“自从水坝开始修建后,万家村就改名坝下村,去年的时候,还专门为这里的工人送饭,怎么突然……就被土匪占领了呢?” 关于这个问题,肖潘和王全也是不知道的。 当下,他们派人将水坝搜查一番,到底不敢待在这个地方,便派人守着,其他人押着宋昱、刘贺和剩下的几个士兵,移到了万家村等候。 这一等就是5天,风平浪静的5天,在巴州太守李力赶到的那一天,出事了。 第80章 旧案(四) ============================== 王全的腿伤得很重,侍卫头领嘱咐不可舟车劳顿,听到这样,肖潘便和那头领一人担任起半个大夫的指责,一边照顾他,一边等着巴州太守李力的到来。 这5天里,他们也把周围的地势好好查看了一遍,没有再发现什么土匪,这才稍微安心点。 “万家村那几个老婆子也安顿好了,之后要是供述作证,跟着我们去巴州也行,去雍都 分卷阅读133 也行。” 王全点点头,看了看关押宋昱和刘贺的地方,眉头在这5天来就没有舒展过,肖潘急忙说道:“师兄,按照万家村几个婆婆的说法,这里离水坝不远,他们山里人走得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自从水坝建造以来,他们就给坝上送饭,村里的壮劳力也都去坝上做工。只是从冬天开始,因为封山,工事停了,他们都在村里准备过年,谁知有一天晚上,不知从哪里来了这么一帮土匪,一夜之间把他们的人杀得干干净净,就留下几个老婆子给他们做饭伺候着。” “嗯。” “只是我不明白,你说这大冬天的,土匪窝在这山里要做什么?万家村穷得很,也没什么可以抢的,山下的官道也是去年刚修好,按照他们的说法,还打算今年水坝修成后,就搬到山下去呢。山下平坦,有了水坝就没有洪涝,种点庄稼可不比这半山上好?结果……哎。” 王全还是不说话,肖潘又咂了咂舌,自言自语的说:“我看水坝里的密室,倒是挖空了半个山,门口还有泥土石块和机关,要不是被我们碰见,估计也就一小会儿,就能封上了。师兄……你说这两个督军,水坝里这么大一个密室,就看不见吗?” “等李力来了再说。” 王全轻轻说着,话里有些冰冷,也不管肖潘,瘸着腿进了房间,没再出来。 肖潘看着黑黝黝的天,叹口气,也去睡觉了。 谁知睡到下半夜,肖潘就被一阵喧哗吵醒了,他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听到外面喊打喊杀,刚冲出门外,就看到一个人冲进了王全的房间,看样子,居然是刘贺。 那一下,肖潘吓得汗毛都竖起来,刚要喊师兄,就看到宋昱已经冲了进去,大喊一声:“大人小心!” 然后,刀光从窗户上闪过,一个人倒在了房间里,肖潘腿都吓软了,也顾不得其他,冲进去一看,就看到宋昱一刀插/在刘贺身上,刀都穿透了身体,刘贺双目圆睁,瞪着宋昱,头一点,软趴趴的倒下来,宋昱也顾不上刘贺的尸体,冲到床前,看着床上吓白了脸的王全,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刘贺和几个士兵突然暴起,还好大人没事。” 王全似乎还在失神,瞪着宋昱,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时,林耿来报,原来关押的几个士兵,已经全部死了。 听到他这样说,宋昱叹口气,居然又起来,走回关押他们的地方,默默的坐了进去。 肖潘看呆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忙忙叨叨处理完一切,天已经亮了,而山下,出现了巴州衙役的身影。 李力到了。 巴州太守李力,年逾60,从巴州知府到太守,治理巴州20多年。肖潘记得,王全和李力关系不错,但李力向来独来独往,和自己不是特别熟悉。 和李力一起抵达的,还有一个肖潘不熟悉的人:工部副丞相林鸿。 肖潘依稀记得,在巴州修建水坝,管理巴州河及沿岸汛期,最初就是工部提出来的建议,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一定会牵扯到工部。 只是林鸿和李力一起抵达万家村,还是让肖潘大吃一惊。 “工部向来值守雍都,怎么林大人会来这里?” 王全也有些不敢置信,算算时间,此时写给大理寺的信,应该才刚刚抵达而已。 “王大人辛苦了。” 不到40岁的林鸿生得白净,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样子,身为副丞相,他完全没有让王全给自己行礼的意思,十分得体的将他扶起来,又招来随行的大夫给他看伤,这才叹口气,“说起来,清明之前,各州府太守都要来雍都述职,为陛下请安,我这儿盘盘事情,想着巴州的水坝也该差不多了,免得陛下问起来答不仔细,就想来看一眼,然后跟董大人一起回雍都,结果刚到巴州就收到了你们的信。” “原来是这样。” 王全不敢耽误,当下就带着李力和林鸿前往水坝。果然,看到密室和武器库的时候,林鸿和李力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李大人、林大人,下官发现这个水坝的时候,已经同步写信给李大人和大理寺了。”王全轻轻说着,看着李力,见他腿都抖了,也叹了口气:“二位大人对这个事情,是否……是否有所察觉?” 李力摇了摇头,林鸿脸色十分难看,也跟着摇头:“这个水坝是由工部提议建设,开工以来,工部侍郎何文作为监工,长期驻守在水坝里,这里的事情,他应该是最清楚的。然后,便是李大人手下,宋昱和刘贺两位督军。” 李力便想起宋昱,又急忙提审,这一问,除了之前交代的事情,宋昱也把前一夜的暴动交代了。 “这5天,我们被关押在坝下村的废屋里,原本没什么事情,昨夜,属下突然想起,两天前,属下来坝上的时候,是刘贺下山接的,听他的意思,他已经来了一天了,我便问他,这一天他都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他说……” “你不用说了,”李力摇摇头,脸色更加难看,“他不是来了一天,差不多一个月前,他就跟我请命,说不放心这边留守的将士,想来看看,我答应了。” “大人?” “想必这里的事情,他在一个月前 分卷阅读134 ,甚至更久之前就安排好了。” 宋昱沉默半天,低头说道:“即便这些事情都是刘贺安排的,属下作为督军,居然一直没有察觉,还请大人严惩。” 李力没有说话,只是挥挥手,让人将他押了下去。 这时,王全连惊带伤,想起刘贺提着刀冲过来的样子,站都站不住,林鸿便急忙扶着他进房休息,出来的时候看到肖潘,十分温和的笑了笑:“肖大人,早就听王大人说,您二位还是同门师兄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林大人客气了,王全师兄长我8年。” “听说全州太守身体不佳,这次还辛苦知府大人跑一趟,大人还是第一次来雍都述职吧,遇到这种事,真是让人于心不安。” “是……” 肖潘也有些头疼,苦哈哈的笑了笑,两人便不再说话。 等李力忙完给大理寺的追加汇报之后,又到了晚些时候,肖潘心里不安,想去找王全商量离开的事情,刚走近,就看到窗户上有人影,像是李力和林鸿都在那,他不好打扰,只好转身离开。 第二天,肖潘跟着李力,林鸿带着王全,开始在村子和水坝里进行第二轮证据搜集,整整一天过去后,搜到了两封信。 一封在水坝里,监工何文的枕头里,一封在万家村,被土匪占据的村长床底下。 “……清明之前,务必完成,待山门再开,天地迎新……” “……以万家村人身份,护卫水坝,静候时机……” 看完两封信的内容,林鸿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沉默许久,叹了口气,却一句话都不再说,李力一跺脚,恨恨的说道:“去大理寺,我们4人一起,去把这个事情问清楚!” 王全点点头,看一眼肖潘,而肖潘,那时候瞪着眼前的两封信,不知为何,心里又像是擂鼓一样,鼓噪不安起来。 “那两封信搜到的时候,天也是黑漆漆的,冷风从山里吹过来,谁知道吹来了一些什么东西?” 肖潘从回忆里走出来,看着窗外黑乎乎的天空,又看着言犀一身漆黑的打扮,像是习惯了肚子的疼痛,轻蔑的笑起来:“那几天,就这点事情,这位姑娘,你还有想知道的吗?” 言犀一直沉默的听着,目光微动,表情却没有变化,直到听到“两封信”,执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关于谋逆案的卷宗,我早已看过,从解救万家村,到发现水坝和密室,你和王全的处置,都十分恰当。但我有几个问题。” “你说。” “当年,那两封信经最后查证,是由当时的户部副丞相沈竹,分别写给监工何文,以及刘贺,交代他二人挖空山体,藏匿兵器甲胄,并派人伪装匪徒,屠尽坝下村,再安插自己的亲信伪装村民,随时等待响应。” “是。” “但是那两封信……那两封信怎么会那么凑巧被发现?你之前和王全搜过一遍的不是吗?” 肖潘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挣扎片刻,还是点点头:“我们是搜过一遍。” “你为何第一遍的时候没有发现那两封信?” “……我不知道,也许是我们搜得不够仔细……” 言犀握紧双手,深深呼吸,“那后来呢,你们带着这两封信到了雍都,又发生了什么?” 肖潘捂着肚子,因为疼痛,头上汗珠密布,他摇摇头:“后面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虽然到了雍都,但我是4人里官职最低的,除了在大理寺做案情陈述,之后并未再参与到里面,所有的事情,都只是听师兄转达而已。这个案子是大理寺呈给陛下后,陛下亲自下命令严查的,所以……” “那个监工何文,你们抵达雍都没几天,他突然就死了,对不对?” “是,不过他不是死在雍都,而是乡下老家……我记得那是一个意外,当时大理寺还准备去缉拿他,结果刚到他家,就听说他死了……” “意外?”言犀挑眉轻笑:“就跟王全一样,因为感染疟疾,突然暴毙?” “……” “还是和你一样,好端端的从马上坠落,摔坏了脑子?” “这……” “当时为什么没有人查,水坝驻守的监工和督军,何文和刘贺,这两个最重要的帮凶,一个在信件出现之前,一个在信件被查明之前,都那么凑巧的死无对证?” “我不知道啊……” “你当时不知道,从马上摔下来之后,还是不知道吗?” “这……!” 肖潘摇摇头,不愿意再说这个话题,他看着言犀,急切的说道:“我该说的都说了,解药,解药!” 言犀却没有给他解药,不仅没有给,还抓起另一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进他嘴里,挑眉说道:“给你半刻钟,想清楚了,不交代清楚,以后也不用装疯了。” 话音落下,肖潘脸上一片惨白,他捂着肚子滚到地上,拼命求饶,言犀却只是冷冷的看着,一句话不说,他更加着急起来,要去抢桌上的解药,却被言犀一脚踩住,动弹不得。 他急了,脸上又红又白:“我真的都说了……!” “我相信你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但是你装疯的原因,还没有说清楚。 分卷阅读135 ” “我……我!师兄死后,我也没觉得奇怪,但是、但是从马上掉下后,我、我做了一个。” “梦见什么?” “……梦见在万家村的时候。” “哦?” “那天……李力他们来的那天……我心里不安,想去找师兄,商议什么时候离开比较好……” “然后呢,你刚才不是说过,看到李力和林鸿在房间里,就走了?” “是……” “那这个梦,听起来没什么用?” “那封信……” 肖潘捂着肚子,痛得话都说不出来,言犀的脚一放开,他就在地上滚起来,挣扎着说道:“不过在雍都的时候,我听到官员议论,说林鸿明明是沈竹最好的朋友,但后来沈竹被定罪,是因为林鸿告密……” “告密?” “是、是的,何文、何文死了之后,当天晚上,林鸿去了御书房,然后……沈府就被定罪了……我做梦,梦见我走到师兄窗外,看到林鸿和李力都在房里,就不敢进去……离开的时候,听到有人说、听到林鸿说‘……那位沈大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是,摔下马之后,我醒过来,突然想到师兄的死,还有何文……我害怕极了……” “……那位沈大人?” 言犀平静的复述一遍,看着肖潘快变成紫红色的脸,又自言自语似的复述:“那位沈大人……?” “我不知道……真的,那只是一个梦,一个梦而已……解药,好痛、痛死了……” “最后再想想,还有别的吗?你在雍都听到的,看到的。” “真的没有了……那时候、那时候皇后怀孕,又因为意外没了……出了这个事,大家都说,都说是有人急了……但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做啊……求你了、求你了……” 言犀瞪着他,许久,突然拿过桌上的解药,狠狠塞进他的嘴里,冷冷的说道:“若之后让我发现,你骗我或交代得不清楚,就洗干净脖子,好好等着吧。” “呜……我没有、我都说了……真的……” 肖潘痛得打滚,尽管吃了解药,也到了承受的极限,求着绕,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言犀懒得再理他,她站在黑暗的房间里,将案卷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瞥一眼肖潘,安安静静的离开了。 当年的几个人,王全、刘贺、何文和李力,都在案发前后死去,就连宋昱,也在案发后被判流放边疆,在追击流寇时被袭身亡。 只有肖潘“疯”了,苟延残喘的活下来,或者说……被允许活了下来。 所有人里,只剩下林鸿,这个“沈竹的好友、提出修建水坝的人、告密”的人——林鸿,在案发3年后,失踪了。 言犀走在夜色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朝着雍都的方向疾步走去。只是回雍都之前,她准备顺道巴州,去那个水坝看一看。 第81章 旧案(五) ============================== 巴州河静静流淌,从巴山上一路往下,途径巴州,穿过全州和潍州的边界,润泽庆国数个州府。这里气候分明,春夏雨水多而急,所以巴州河原本的脾气并不好,时常泛滥一下,将巴山下冲刷得无法住人。 自从修好了水坝,这条河才终于安分些,如今,巴山下已经有了村庄,临水而居,草木丰美。 言犀抵达的时候,在村里晃了一圈,没打扰任何人。只是看着村庄周围肆意生长的草木和庄稼,村人们悠然自得的在田间和小路里穿梭,她心里就觉得感伤。 她也没有看到那个满脸刀疤的女人,案卷上对万芳的记载,只停留在她前往大理寺“泣诉”,之后,再无一笔提及,她是死是活,在那场席卷朝堂的大案中,是公认的微不足道。 10年了,万芳也好,那场山上的血斗也好,早就被这山和树木掩埋得一干二净。 她离开村子,又走了小半天,想从山的另一侧上去,却看到一排整齐的营地,百来个士兵松而不散的在营地里站岗,十分警惕。 守山的将士? 不像。她想着,避开营地,进了山。 山上有水坝,10年前的事情发生后,皇帝派了禁卫军看守,以防事端,只是他们断不会守在山下,而是和当年的督军一样,驻守在水坝旁边的营地里,每月轮换。 山下的营地,想必是陪哪位大人过来视察的。 她沿着山路一路往上,每隔半个时辰的距离就有人把守,成了她最好的路标,没多久,她就找到了水坝。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在这座一眼望不到头的山上,水坝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魏然大物,甚至连无生门的堡垒也比它大。但青色的石墙横亘在山水间,将上游湍急的水流静静挽住,碧波荡漾间,也自有一份睥睨山河的气魄。 这里,就是那场谋逆案的起点。 她坐在山石掩映的角落里,看着这一汪碧波,从下午看到了日落。 “看出什么了吗?” 刚要走,一个声 分卷阅读136 音打破了沉默,她本能的握住了剑,向话音处看去。 封司鸣一身黑缎长衫,像一个胸有利刃的书生,从一旁的树影下走出来,天知道他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又看了多久,此时一双眼睛,不轻不重的看过来,让人惊心。 言犀看到他就想到初初,叹自己大意失神,全身都绷了起来,封司鸣似乎看出她的紧张,轻笑着摆摆手:“初初不在这里,只有我过来视察一下水坝。” “山下的人是你的?” “是。” 言犀不明白,一个皇子,莫名其妙跑来这水坝是要做什么,但是初初不在,她便放松了些,松开握剑的手,撇开脸去不想理他。 封司鸣便一笑,轻轻松松坐下来,也看着远处那一汪巨大的水面,赏起了风景。“怎么,府中一别,连话也不想与我说了?皇宫也闯了,案卷也看了,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偷东西?” “少废话,那个案卷,你故意用它引我过去的?” “对,我想你大概会感兴趣的才是。” “你怎么知道?” “猜的。” “……” “不逗你了,不过我说过我们以前见过的。”封司鸣吹着山风,颇有些惬意,目光落在言犀身上,又淡淡的飘开,“第一次在皇宫见到你,你站在枇杷树下,我莫名觉得熟悉,毕竟这么多年,敢对那棵树大不敬的人,太少了。” 言犀静静的听着,脑子里飞快的盘算了一遍,她的身份只有楚楚知道,初初就算听说了,也只知道她是当初雍都的名门之后,并不知道她姓沈,而“言犀”这个字,在雍都时只有爹爹、阿娘等亲近的人叫,外人应当不知道,就算初初把这个名字告诉封司鸣,他应该也不知道当年的沈见清,就是沈言犀。 但是光凭那棵枇杷树就会用案卷吸引她……封司鸣到底猜出了多少? 封司鸣看都没看言犀,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吹着风,仿佛这一趟视察就是专门来吹山风的,“你不用想了,我知道你的身份,第一次见面虽然是直觉和一点记忆,但是你为案卷而来,便佐证了我的想法。” 言犀狡辩:“也有可能是你记错了。” 封司鸣点头:“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 言犀:“……” 言犀直觉,跟这个人聊天不太安全,既然水坝也看过了,她便起身准备走,一抬脚,又看封司鸣,“不拦我了?” “上次也没打算怎么拦你,谁知道你们有仇。”封司鸣不在意的摆摆手,却看向她,轻轻喊出她的名字:“言犀姑娘,你追查当年的案卷,可是想要报仇?” 言犀被他这一声喊弄得心里发毛,站在那看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在想什么,心里觉得危险,不由得挑眉,认了下来,“如果是呢?” “如果是的话,我也没打算把你的身份告诉任何人,其实仔细想想,你上次去皇宫大概是想偷偷去找庆王妃的吧,结果迷路倒是真的,跑到仁景宫去了。” 言犀语塞,刚要反驳,又听到他说,“不过,也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我们见过。” “为什么?” “就觉得有一点秘密挺不错的。” “……”言犀发现自己跟不上此人的思路,想了想,问道:“如果我要报仇,你不打算阻止?” “嗯,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你查或者不查,都不能改变什么。何况以你的身手,我也阻止不了不是吗?”封司鸣微微笑着,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可以把她看透,“再说,你查出来,说不定对我还有点好处呢。” “什么好处?” “谁知道呢。” “……” 果然是无法聊太久,言犀心里想着,见天黑下来,越发防备,想要走,还是挣扎着问道:“你跟无生门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过是做笔生意罢了。” “什么生意?” 封司鸣微微挑眉,看着言犀笑而不语,言犀想到那300年前,庆国皇室和无生门的第一笔生意,不由得就有些着急:“你、你要是敢伤害庆王妃和……我不会放过你。” 封司鸣没有生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次出现的封司鸣,和之前在皇宫、在皇子府中看到的人有一点点区别,虽然还是那样引而不发的气势,但言犀可以确信,他的确没有想要动手的意思。 甚至连之前那种探寻的眼神也没有了,仿佛真的就是一次偶遇,不咸不淡的和她聊几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就比如此时,明明听了自己的威胁,封司鸣也只是笑笑,毫不在意的样子,“想对付庆王妃的人,我前面可排着不少呢,与其担心我,不如好好查案子,当年你姨母因为这件事,可是被父皇冷落了很久,至今都背着说不清的疑点呢。” “我会的,只要是害了我父母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完,言犀不打算再听他说什么,掠过树影,离开了这座大山。 她的身影消失后,封司鸣脸上那隐约的笑意就像是被水掩盖,一丝波澜也没有了。他静静的站着,真的享受起这难得清冽舒服的空气。 这时,一个黑影从旁边闪出来,正是那个瘦高的弯刀刺客,但是此 分卷阅读137 时,他手中并没有武器,只是低眉敛目,将一卷不到手掌宽的密函呈给了封司鸣,他接过打开,略微看一眼,嘴角一抹冷笑还未浮起就被他收了进去。 “我说怎么突然让我巡视水坝,原来是在敲打我,父皇还真是紧张呢,明明从来不管的。” 他把密函捏在手里,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第82章 旧案(六) ============================== 又过了半月,言犀抵达雍都。此时,已经5月,夏夜凉爽,她又跑了一趟户部档案,找到当初谋逆案相关的几人资料,依然没有收获。 死的死,疯的疯,关键的林鸿还是没有踪迹,言犀在回雍都之前去了林鸿的祖籍,偷听加上探寻,确信连林鸿的家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个人仿佛是一夜之间抛弃了高官厚禄、亲朋好友,从世界上消失了。 她叹口气,溜出档案部,晃晃荡荡的回了沈府。 从陆重行那走了之后,她实在也无处可去,正好沈府也无人敢来,她便收拾收拾找了间完好隐蔽的房间暂时栖身。 到后院围墙时,梧桐树下的草地窸窣作响,黑豆胖乎乎的脑袋钻了出来。 “居然还迎接我吗?看不出长了点良心呀。” 她笑着走过去,却看到黑豆满眼冷漠,并没有“迎接”的意思,反倒是一脸“你终于舍得回来了”的怨气。 “额……” 她还没说什么,黑豆哼一声,一个不轻不重的东西就落在她脚边,她一看,居然是个小巧深色的小包袱,打开来,两个小巧的药瓶和一点银两,不是陆重行又是谁? “也是,上次就是在这里被他找着的。”她愣一愣,看黑豆扭着身子从隐蔽的狗洞钻了进去,大有“生气了,要哄”的样子,她一笑,□□进去,追上这条臭脾气的老狗,一把捞进怀里取笑:“哟,这是出来拿货,遇到我就犯懒了呀?” 快变成家养“野狗”的黑豆哼哼两声,人似的表情多多,只是生完气,到底又忠于狗的性子,在她怀里蹭了两蹭,对主人的归家表示欢迎。 言犀特意买了宵夜,进了屋子打开来,黑豆那半吊子的欢迎终于热烈起来,盯着开封的烧鸡,口水都要流出来。 “吃吧吃吧。”言犀嘿嘿笑着,撕下一个大肉腿,剩下都上供了狗主子,还未坐下,却看到床上的角落里,已经堆了两三个小包袱,差不多的大小,一模一样的布包,可见离开这些日子,陆重行来了不止一次。 三两口解决完鸡腿,她还是忍不住,把那些包裹拆开来,拿出里面莹润可爱的小药瓶,打开来闻了闻,又百无聊赖似的一排摆在桌子上,愣愣的看了一会儿。 “你说他在干嘛呢……?” 她问着,黑豆埋头啃鸡腿,懒得理她,她只好撇撇嘴,自问自答,“算了,只要没事就好。” 陆重行的确没事,言犀发呆的这会儿,他正站在厚厚的宫墙之外,手中捏着一片蓝色的花瓣。 中午时,他正在药铺准备休息,一个身高瘦长、肤白无须的老人走进来,见四下无人,便礼貌妥帖的拿出一块令牌:“奉娘娘懿旨,请神医大人入宫一趟,为娘娘诊脉。请。” 慢声细语,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陆重行虽然讶异,也没有表现出来,他叮嘱风天齐吃饭休息,便两袖清风,跟人走了。 上马车、下马车、一路疾步缓行,倒是那位公公先打破沉默:“自从雍都百姓传言,有一位姓陆的神医,我家娘娘便关注上了,听说城南的一个老夫人因摔倒失明,看遍了全城大夫都没好,是神医您妙手回春,现如今,那位夫人耳聪目明,健朗得很。” “不敢,其他大夫的药亦是有效的,只是不治本,老人摔倒后脑中有淤血,针灸调理更快一些。” “那也是神医看到了病灶,技高一筹啊。” “他们只是怕出事,不敢给京都府尹的母亲施针罢了。” “也是。”公公抿嘴一笑,“还有城西的瘟疫,也是神医忙前忙后才压下去,还救了一条街的百姓呢,” “雍都乃天子居所,所谓瘟疫也并不严重,加上在下此前游历时,见过同样的病症,赶巧罢了。” “神医真是谦虚,医者父母心啊。” “不敢。” 陆重行恭谨疏离,那公公见他一介平民,不卑不亢,反而莫名的多了些尊重,笑了笑,将他引入宫门,又压低声音正色说道:“一会儿神医只管诊脉,不要多说多问,一旦结束,出了这个宫门,还请将今晚的事情守口如瓶,不许泄露一个字,如何?” 陆重行心想,这样的条件,为何不在一开始说,那公公又一笑,十分恩威并施:“当然,我们也是相信神医为人,这才特意邀请的。” “在下明白。” “如此甚好。” 说着,他示意陆重行等候,一摆袖走进宫门内殿里,片刻才出来,招手让他进去。 陆重行走进去,见殿内陈设雍容齐整,玉瓷摆件样样不凡,袅袅清香环绕,一个华 分卷阅读138 贵的宫女守着,内里一榻贵妃椅,用数层丝帘遮挡,只看见隐约的轮廓,一个女人半卧在后,面目模糊,但头上珠钗华贵,即便是丝帘也遮挡不住其光彩,想必就是那位“娘娘”了。 陆重行从头到尾也没问是哪位娘娘,那位公公也没有说的意思,他心里明白,只恭恭敬敬行礼,“在下陆重行,奉旨前来诊脉。” “我还以为神医都是老头子,原来如此年轻,真是让我惊讶。”帘后的嗓音清脆爽利,把帘子掀开,大喇喇的看他一眼,越发高兴的笑起来:“还如此俊朗,这一皇宫的御医加起来,都不如你好看。” 也是这一下,陆重行看到对方的脸,急忙低下头不说话。 “哈,莫不是我吓到神医了?” “在下一介草民,不能直视娘娘罢了。” “无妨,你可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 “诊脉。” “诊的什么脉?” 她这样问,又不伸手,明显是在为难,陆重行听了,大大方方也说:“娘娘面色莹润、双颊有色、眼白清澈,眼窝不陷、印堂不黑、嘴角不垂、眉峰不落,不似有疾。” “是吗?” “但音色稍滞,似有肺火,偶尔会口燥,睡不沉稳。” “你只看我一眼,就能知道这么多?” “不敢。” 那娘娘一挑眉,美目流转仿佛好玩,“那你看看领你进门这位公公,可有什么毛病没?” “公公亦非常健康。” “是吗?” “只是大约时常关节骨痛,不分季节。” 那娘娘便饶有兴致的看公公,公公急忙跪下,“回娘娘,的确如神医所说……” 那娘娘十分感兴趣的看回陆重行,陆重行看公公一眼,没有因为自己猜中而高兴,神色依然淡淡的,“一般来说,男子会在20岁时,骨骼关节停止生长,但若10岁以前净身,会让骨骼停止的时间变晚,人也会因此长得更高些,但因为生长时间过长,骨骼比普通人更脆弱,因此最多40左右,便会开始有关节、骨头疼痛的症状,不仅是这位公公,对所有10岁前净身的人来说,都是如此。” “还有这种事?” “我在一本古籍中读到过。当然,若平时多喝骨汤,多晒太阳,年轻的时候也算是预防的法子。到了公公这样的岁数,就要不提重物,注意摔倒了。” 那娘娘听得差不多了,不在意的点点头,这才把手从帘子后伸出来,“看来的确有点本事,为本宫听脉吧。” 她一吩咐,旁边的侍女急忙走过去,将一片薄如蝉翼的丝帕盖在她手腕上,陆重行走上前去,细细听脉,不多时就已知道自己被叫来的原因。 他退下来,垂手等待,那位娘娘笑了笑,挥挥手:“如何?” “从脉象上看,娘娘身体健康无虞。” “你听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娘娘保养得益,基底强健,特殊时期的调养,想必御医比在下更擅长。” “你一口一个娘娘,那你可知,我所求是什么?” 此话一出,陆重行心里彻底了然,他想了想,还是摇头:“此时尚早,不能判断。” “既然是神医,可有办法让我心想事成?” “……” 陆重行沉默下来,他很想干脆利落的回答“不行”,但眼前这个人,显然不是可以用一句“不行”就打发掉的。见他沉默,对方也笑了笑:“你不需要现在就回答,神医如果对宫中太医院有兴趣,住下如何?” “药铺每日问诊的人不少,得有人守着,城中瘟疫虽然已除,但我已答应义诊,离开不得。” “那先退下吧。” “是。” 第一次问诊到此结束,陆重行松了口气,往外走,一位侍女走进来,福身说道:“娘娘,小懿妃拿了寿宴当日的曲谱来,给娘娘请安,。” “哼,一天天的,请安数她最勤快。”那位娘娘冷哼一声,慢条斯理的接过东西,看也不看陆重行一眼。 小懿妃? 陆重行跟着公公往外走,出了整个宫殿,想到言犀上次说的事情,略微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身后巍峨的宫殿轮廓,张扬的飞檐在日光里像张牙舞爪的野兽,便皱了皱眉,收回目光。 言犀的姨母,还有她要挖掘的秘密,都被这样的楼一层层掩盖着……他突然有些不安,想到去了沈府几次都没见到,倒是留下的东西有好好收下,原本还以为是她不肯见自己,后来无意看到是黑豆叼着包裹钻进去,便知道她可能不在这雍都,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刚才宫里的情形在脑中回荡,他心里有些闷,没有回药铺,而是雇了辆马车,往雍都城外去了。 北城门出来两里地,一大片坟墓隐隐约约的在夜色下显露出来,天已经黑了,拜坟的人也早就散了,他让马车等着,自己走进大大小小、高低错落的坟墓间,轻车熟路往里面走了许久。 夜晚死寂,些微虫鸣在坟墓间响起,莫名的渗人,但陆重行心中没有鬼神,挂着淡漠的脸找到了一处荒僻的坟墓。 说荒僻,其实位置并不差,只是太久没有人祭拜,杂草从厚实的陵土上冒出来,就 分卷阅读139 显得荒僻了。 “发妻陆蒋氏之墓”七个字静静的刻在墓碑上,没有“先慈”二字,说明没有子女,孤零零一座孤坟,周围没有陆氏的其他坟墓,如果不是无亲无故,或市井百姓,就是因为横死,不能进祖坟。 谁能知道,这座孤坟之下,埋着20多年前,雍都最显赫的将门世家,世袭兵部丞相陆秉言的发妻呢。雍都的老人至今都能记得,当年先皇亲自做媒,让蒋氏千金嫁入陆府,十里红妆不足形容,迎亲队伍发出去的赏银,够整个雍都百姓人手一瓶喜酒,金玉良缘,普天同庆。 可惜的是,短短两年,陆夫人便赫然仙逝,盛大的葬礼队伍开往陆氏宗祠,但真正的陆夫人,被悄悄的埋在了这里。 横死之人、横死之胎,不能进祖坟。 陆秉言再未续弦,每到年节时,只身一人前来祭拜。直到6年后卷入“太子谋杀案”,全族覆灭,这个隐秘的坟墓便彻底荒下来,再无人问津。 若非找到陆秉言当年的乳娘,从那个垂垂老矣的婆婆口中得到一点线索,陆重行大概永远也找不到生母的坟墓。 他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拔出一些杂草,装进随身的锦囊中,这才离开。 转身时,他看到墓碑旁边,一束仔细包裹的花束已经枯萎,干扁的蓝色花瓣没有一丝生气——半年来,陆重行每月都会来这里一次,一个月前,这束花出现在这里,小小的一束,从未见过的蓝色的桃花瓣,不知从哪里来。 他看了一眼,离开了。 回到雍都已经夜浓,他下了马车,又路过巍峨的皇宫,便站在那发了一会儿呆,直到一只鸟雀突然惊起,他才回过神来,有些饿,又想起言犀来,不知道她去哪了,伤口好了没有,吃饭了没有。这个念头缠绕上来,他不知不觉,又溜达到了沈府后院小巷里的树下。 上午放过来的小包裹已经不在了,大约是黑豆听到动静,叼进去了。 下次给黑豆也带点吃的过来吧,摊上言犀这么个主人,都快变野狗了,他想着,又不知道自己这么挂念做什么,叹口气,便要离开。 谁知刚转身,听到身后一声咳嗽,轻轻的,莫名的透着点不好意思。 第83章 旧案(七) ============================== 这一声咳嗽,如同月下的幻觉,但陆重行仿佛听到天籁一样,惊喜的转过身去,果然看到言犀站在墙下不说话,倒是黑豆从她脚底下钻出来,十分热情的扑了过来。 看着一人一狗在月下上演“好久不见”的戏码,言犀翻了个白眼,心想这狗,分明以前只粘着风天齐的,看来真是憋坏了。 “你大半夜的跑这里来做什么?” 陆重行抱着狗,一脑门的话堵了半天,轻轻问道:“你伤好了吗?” “好了。” “那就好。” 言犀便有些踟蹰,就跟当初离开陆府一样,十分的不自在,不自在到让她有些懊恼——原本,她只是想趁着半夜,去药铺周围看看,确定他们两都还好好活着的,谁知刚翻上墙头,就看到这人一个人站着,浑身透着一股寂寥寥的味道,就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这下好了,当初自己要走的,现在这样杵在这,搞得跟偷偷摸摸似的,她叹口气,不由得就冷了语气。 “没事回去吧,别老来,我不缺钱。” 陆重行点点头,却怎么也挪不开步,一片寂静中,“咕噜噜~”一声,却是他的胃,十分不看场合的响了起来。 “你还没吃饭?” 言犀问着,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看天,这都半夜了,他有空一趟又一趟的跑来,送完东西杵这静站,却不能抽出点时间,把晚饭吃了? 陆重行也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确是忙完一天,抽着点过来送了东西,本想回去吃饭的,结果耽搁这一下,露馅了。 “算了,你今天给我的银子,请你吃饭吧。” 言犀有些无奈,抱过黑豆扔地上,十分无奈的往前走:“这个点了,馄饨吃不吃?” 什么都吃的陆重行便点点头,心里开出一朵小小的花。 不过馄饨没有吃上,太晚了,馄饨摊上就剩两个鸡蛋饼,正好他们买了,老爷子便高高兴兴的哼着歌,收摊回家了。 五月的街上,便只剩这拿着饼,一边走一边吃的两个人,还有一条狗,跟着流口水。 “我去调查当年的案卷了。” 言犀一边吃着饼,一边也不知道怎么,觉得有必要交代一下自己的行踪,就把当年万芳的事情,连同肖潘交代的,一股脑的吐给了陆重行,又把水坝一语带过,没敢提封司鸣的事。 陆重行听得惊心动魄,十分感慨,“当年,就是因为在水坝里发现了私藏的兵器,还有那两封信,沈大人……你父亲才会被叛以谋逆之罪。” “是,但是这一趟,我更加确信,我父亲是被冤枉的。” “为什么?” “因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 “……我明白 分卷阅读140 你的意思。” 言犀深深呼吸,苦笑着摇了摇头,“密谋造反,这么重要的信,我要是刘贺或者那什么监工,是绝对不会保留的,看完烧掉都来不及。何况,第一轮搜索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发现,偏偏巴州太守和林鸿到了之后,就冒出来了,简直就像是他们把信送过去的一样,那个林鸿还是最后跑到皇帝那告密的人,多巧。” “证人也都死无对证。但是言犀,我记得这个案子,最后还牵扯到了皇子。” 言犀目光冰冷,忍了又忍,稍许平静,便摇头继续,“事发之前,我无意中听到阿爹和阿娘在书房争论,阿娘问他,那么远的水坝,为何直指他而来,他和庆姨母到底做了什么,我父亲说,没有,他们什么也没有做过,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时候,已经是清明之后了,到了那个关头,爹爹但凡真的做过什么,绝不会瞒着我母亲。” 陆重行静静的听着,言犀便叹口气,说到了那个皇子,“沈府被查抄的时候,又查出了一封信,烧掉大半,还是被看出来,是当时的二皇子写给我爹的,里面提到了军资、水坝,于是这事情又变成了二皇子和我爹密谋,把皇帝气到一病不起,偏偏后来,皇子畏罪自杀,一夕之间,罪名被坐实,沈府满门斩立决。” 陆重行垂目沉默,许久才说:“所以会不会……?” “他不会。” 言犀毫不犹豫的推翻他的疑问,几乎咬牙切齿,“庆姨母膝下有一个儿子,出事当年,我8岁,他才刚满9岁,也不算很小了。你说,我爹若要谋反,为什么不扶持发妻之妹,家族血亲,要去帮无亲无故的二皇子?何况我翻来覆去的想,从小到出事,并没听到他提过一句二皇子。” “……” “所以,这个莫名其妙的二皇子到底是怎么卷进来的?……你之前不是告诉过我吗,谋逆案时,皇帝膝下,只有一个成年皇子,就是二皇子。” “是。” “所以这事一点都不复杂,铲除沈府,就是铲除庆王妃最坚定的支持者,至于二皇子,据说是母亲低微,生下来就过世了,徒有一个皇长子的身份,却无权无势。” “无权无势,但没有嫡子,他随时可以变得有权有势。” 陆重行在月色下慢慢踱着步,许久,停下来,“言犀,你真的确信,你父亲是无辜的?” 言犀没有回答,她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那是一个古旧的金属扁盒,厚度不过一指,做工古朴精细,没有花纹,她拿出里面的信递过去,他便接过,看到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林风欲摧竹,清水火上蒸。 竹尽风亦静,唯待破土声。 短句之后,落款只有一个“佟”字。 陆重行看不懂这封信,言犀便苦笑道:“我父亲将这个盒子放在我们的秘密树洞里,明明每年只用来放生辰礼物的,所以我想,他一定是有话要对我说。” “……你找到这个写信的人了?” “没有,我找了很久,但沈府没有任何姓佟的人。” “十年了,很多人已经不在了,言犀,我知道你着急,但我还是想说,安全为上,不可冒进。” “我知道。” “那就好,我真的担心你……罢了,其实你不用我担心的,反倒是我,让你担心了。” 提到这个,言犀心里就有些发虚,紧张起来,“我之所以告诉你一切,是因为你数次帮我,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 “我知道,你愿意跟我说这些,我特别开心,真的。” “我愿意跟你说这些,也是因为除了你,我不知道该对谁说……但我又很怕给你带来危险,你也知道我离开,是因为这个。说归说,但你一个大夫,搅和这些事情做什么?” “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这条命是师父捡的,多活一天都是赚。” 陆重行笑着摇摇头,目光微动,“而且,也许我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呢。你说起这个事情,我倒有个消息可以告诉你。” “什么?” “董皇后怀孕了。” “董……?” “嗯,虽然没有说她是董皇后,但我想,能够让别的妃子请安的,应该是皇后了。我今天被叫去给她把脉,她已经怀有身孕,正好一个月了。” 言犀不敢相信,瞪着陆重行说不出话来,陆重行想起在皇宫的情景,那一抹笑也泛起了苦涩,“只是我刚才一路上都在想,十年前,皇帝病倒,谋逆案既然牵扯到皇子,就意味着牵扯到皇储之争,如今,皇后很可能怀了嫡子,这场争斗,大约又要起来了。言犀,我对这些的确不在意,但是一想到你要查的事情,一定会跟这些事情搅在一起,我就放心不下。” 天上乌云突然遮住了月亮,投下黑沉沉的影子,言犀站在寂静无人的街头,心里一片冰凉。 “当年一场谋逆案,剪掉了庆王妃……不,剪掉了十三皇子的臂膀,取了二皇子的命。如果这个案子真的是人为,这一次……”陆重行皱起眉头,想到董皇后那爽辣锐利的眼神,心里便有些沉甸甸的,“那个地方太复杂了。” “是啊。” 言犀泛出这一夜不知道第几个苦笑,摇了摇头,“看来,我必须去找金 分卷阅读141 容了。” 第84章 宫(一) ============================== 5月的阳光已经开始西斜,带着一点殷红的黄穿过皇宫精致的围栏廊柱,把上面吉祥的纹路,照出令人赏心悦目的线条,盛装的宫女们一排排从当中掠过,衣袂翩翩,格外好看。 庆王妃的仪驾穿过的时候,香风比人影还要先到,宫女们闻到,纷纷跪下,没有一人敢抬头去望,只看到整齐大气的石板宫道,和石板间斑驳苍茫的疑点绿意。 然后,锦绣宫宫女精致的衣摆从石板上掠过,像一片细致而璀璨的花朵一瞬间开放,又转瞬飘到远方,只留下令人遐想的余香,萦绕在她们的鼻尖上。 等她们敢抬头了,举目望去,就能看到太监们稳稳抬着的鸾椅上,庆王妃一头青丝如云鬓,雪白的脖颈在堆云叠翠的锦袍中若隐若现,已然走远。 锦绣宫正宫娘娘,艳冠后宫20余年,任多少佳丽兴起,却无人可夺其锋芒。 尽管她已年逾40,双目微恙。 凉总管早已在宫宴大殿中等候,看到仪驾的影子时,微胖的身子颤巍巍的迎了上去,摆出最恭谨的姿势,恭迎大驾。 “娘娘,劳烦娘娘摆驾,奴才真是该死。” 庆王妃微微一笑,冷艳的面容上多了万分的风情,让人看了目不能转睛,又不敢去触碰那风情下面的冷意。她搭着侍女的手落轿移步,径直往里走去,见大殿中桌椅齐整、宫灯明艳、酒器果盘一应具备,侍女太监们也各就各位,一切就绪的样子。 她有些朦胧的双目这才浮现出一丝笑意,对凉总管点点头,“我知道凉总管必定是毫无疏漏,就算我不来也是无妨的。” “奴才不敢,这几日,都是娘娘夙兴夜寐,运筹帷幄,奴才才能把这些难得登天的事情盯出来,若非有娘娘,奴才是万万做不到的。” “各官员的接待指引,也要就绪了。” “是,各奴才们已经在宫门口等着了,再过一刻,想来就陆续接来了。” “厨房呢。” “也按照娘娘的指示,一切已经就绪,只等礼炮一响,冷盘就能上了。5月暑气已来,厨房新备了冰镇梅羹,就是上午送去锦绣宫,给娘娘品过的。” 庆王妃轻轻颌首,她向来话不多,轻易不表扬赞赏,上午送去的梅羹没说不好,厨房便知道这是过了,凉总管也才敢说出来。她环视一周,又问:“餐具洁具要仔细点,陛下寿辰,臣子若是喝多了,接引歇息的路线不要乱。” “是。” “传令下去,各位置都绷紧了,今晚若是敢出一点岔子,自己知道下场。” “是。” 庆王妃不再说话,她的脚步不停,穿过大殿朝旁边一拐,走了不多时,就听到一阵莺莺燕燕的说话声和器乐的旋律传了过来,凉总管亦步亦趋的跟着,一边想着她果然要来看一眼,一边又想到一个人,心脏就提起了一些。 但庆王妃月靠近排演的地方,面上的冷就越下去一些,等走到门口,看到一群跪拜的歌女舞女中,珍珠郡主的身影时,一双美目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严厉,而是慈爱温和的。 满屋子跪倒的人中,金容作为珍珠郡主,十分恭顺的弯腰作揖,“叩见义母,义母怎么来这里?” “我来看看你,怕你累了。” “我不累。” 原来,为了庆祝皇帝寿辰,除了美酒佳肴、欢聚一堂,歌舞助兴是少不了的,全权负责此次寿宴的庆王妃,特意来看众歌舞乐师。 她环顾一圈,像是心疼自己的义女,便问凉总管:“可有什么吃的,让大家垫一垫?免得饿到晚上,又唱又跳的,力有不逮。” 凉总管急忙垂首,“回禀娘娘,御膳房准备了许多的糕点,刚才去查看时,听说绿豆糕十分不错。” 听他这样说,庆王妃便点点头,一旁的侍女得令,转身往御膳房走去,她看一眼旁边的凉总管,像是看出他的紧张,不动声色的一笑:“这么多人,侍女可能端不了,凉总管着几个人去帮忙吧。” “奴才遵旨。” 说着,凉总管给徒弟们使了个眼色,当下,4、5个太监跟了上去,偌大的演练室也跟着空了许多。 “好孩子,你一会儿也吃点,虽说跳舞是空腹的好,但饿着肚子,让人心疼。” “多谢义母。” 庆王妃牵着金容的手,看一眼周边的乐师,目光落在金容旁边一个美艳的女子身上,那女子身段娇小白嫩,一双眼睛美目流转,樱桃小嘴天生带笑,让人一见就喜欢,她便转开眼睛,问金容,“这就是为你伴唱的歌姬?” “是的。” 金容一点头,庆王妃便笑了笑,对那女子轻轻颌首,让她起来,“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星月。” “唱两句我听听。” “是。” 星月飘然起身,一张嘴,婉转的歌声便流泻出来,时而婀娜缥缈,时而铿锵利落,正如古诗所写,如大珠小珠,坠 分卷阅读142 落玉盘。庆王妃十分高兴,摆摆手让她停了,对一旁的凉总管笑,“果然是皇后娘娘眼光独到,宫里好多年,没有这样悦耳的嗓子了。” 凉总管立刻垂首,狗腿似的拍马屁,“可不是,皇后娘娘对唱曲儿难得赞赏,而且今晚的歌,还是娘娘亲自填的词,皇后娘娘过目后,夸了好久呢,直说是嗓子难得,词更是人间少有。” 庆王妃笑而不语,侍女们太监们端着刚出的绿豆糕回来,凉总管看一眼那绿豆糕,额上就滴下汗来,一颗心仿佛悬着,更显得颤巍巍的。庆王妃吩咐众人排队自取,看一眼凉总管的神色,笑着说:“听说绿豆不止去暑,还能解百毒。” “是、是……” 凉总管听出弦外之音,一句话不敢说,低眉敛目,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一眼,看到星月和金容正说笑着,各自吃了一块绿豆糕,颤巍巍的小心脏才落下去,随庆王妃离开了。 很快,夜幕降临,宏伟的宴会厅里人声鼎沸起来,封司鸣走进大厅的时候,看到满屋子红蓝绿的官袍,听到左右一声又一声的“大人”,看到他露面,那些官袍便齐齐转身,朝自己恭敬的鞠起躬来,参差不齐的交谈变成统一的问候声。 “臣参见皇子殿下。” 他和往常一样,微微颔首,往里走去,一旁的户部丞相靠过来,恭敬的拱手,“殿下,此前有关商税问题,多亏殿下的建议,实在是解决了大问题,就连陛下也说,殿下提议,是百年未见之好计策。” “应该的,为民解忧罢了。” 户部丞相便恭敬的点头,被大理寺的人挤了下去,“大理寺此前所呈的法案调整,多谢殿下支持,沿袭多年的法案,即便微调,若无殿下大力推荐,也是难以落地。” “大人为这调整殚精竭虑两年多,我不过说了几句话,不必言谢。” “是。” 又有人凑过来,“殿下,关于兵部此前呈报的奏章,陛下迟迟没有答复,边关补给至关重要,殿下……” “大人放心,我会去请示父皇,他近日虽然精神不错,但御医说不可劳累,我想也不会耽误很久。” “是是,谢过殿下。” …… 不断冒出来的脑袋,不断凑过来的声音,七皇子封司鸣如众星捧月,从门口一路走到里面高高的楼梯前,上到中间的位置,对早已坐在那的皇弟封司予和另外两位亲王微微示意,封司予和其他两人见到他,急忙起身,温润礼貌的点头:“皇兄。” 封司鸣点点头,又下去,和几位重臣低低的说起话来。 这时,太监尖细的嗓音,报出小懿妃和庆王妃的到来,封司予和封司鸣和另外两个皇子急忙行礼,恭恭敬敬对两位妃子请安,“儿臣见过两位母妃。” “快起来。” 小懿妃不等封司鸣真的跪下,满脸带笑的牵起他的手,眼中的骄傲挡也挡不住。 庆王妃便跟着点头,示意他不必多礼,封司鸣便和小懿妃寒暄起来。封司予则迎上去,将庆王妃引到龙椅下首的座位上,柔顺的低下头去,“娘,郡主她……她那边可还顺利?” “顺利,你不要担心。”庆王妃端坐着,看着眉目如画的封司予,心里叹了口气。 刚才进来时,封司鸣身边围着一众朝臣,遍及六部,不管是真有事垂询还是作揖逢迎,23岁的皇长子,如今已经在朝堂上有了不可小觑的拥蔟,而年已19的封司予,却像一幅壁画,只有那三三两两的臣子,不痛不痒的恭维。 皇后无子,封司予和封司鸣之外的两个庶出皇子资质平庸,早已被封了亲王打发出去,只有这样的贺寿或年节才会回到雍都,若是皇帝一朝驾崩,留在雍都的两位皇子中,谁胜谁负,一眼可知。 何况,自己身上还背负着十年前的谋逆案嫌疑,皇帝再疼封司予,这个嫌疑一朝不除,封司予在朝堂上的威信就无法坐实。 “娘,我担心郡主,她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 “好啦。” 庆王妃不动声色,却有点忍无可忍的打断他,“你啊,眼里心里,多装点国事政务,难得朝臣汇聚一堂,你就在这坐着?” “……朝堂上的事情,有父皇做主,还有皇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封司予一如既往的谦逊温和,提及父皇、皇兄,言语中全是敬重,庆王妃心里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安静下来。 那边小懿妃和封司鸣说完话,要落座前,特意过来向庆王妃请安,“刚才一路走来,看到外面各舞台整齐有序,一应人等丝毫不乱,还是庆妹妹有才,这么大的宴席,竟一个人张罗过来了。” 庆王妃便示意封司予回座位,起身迎接,“哪里话,姐姐帮了那么多忙。” “我啊,不给添乱就心满意足了,做点粗苯活儿,那些动脑子费精神的统筹,还是妹妹比较擅长。” “姐姐过奖,对了,前几日送的兰花,不知道姐姐喜欢吗?” “喜欢喜欢!哎!真是说起来惭愧,妹妹喜欢我的月白兰,我却不长眼不肯割爱,结果倒好,这一碎了,还是妹妹寻来新的送我……” “姐姐哪里话,侍弄植物花朵,这些事情我本来就不行,那兰花要是到 分卷阅读143 了我手里,估计要哭,也只有姐姐这样的仔细人,才能把它们养好。” 两人言语切切,看在众人眼里,当真是姐妹情深,正说着话,就听到一声悠长的礼炮,“恭迎圣上——!” 第85章 宫(二) ============================== 这一声响起,满座之人无不恭敬的起立,跪伏在地,山呼万岁,几乎要把巨大的屋顶掀翻。 一声声万岁中,庆国皇帝走了进来,他年近60,瘦而不干,薄唇紧紧抿着,眼睛微垂却不浑浊,因岁月而垂下的眼皮,给了他更多引而不发的威严,只需轻扫一圈,角落里的太监侍女都要发起抖来。 他旁边是明媚张扬的董皇后,红色与黑色精雕的朝服衬托着她大而圆的眼睛、丰润鲜红的嘴唇,让人一眼望去,全是热烈和张扬,展示将门之女巾帼不让须眉的独特气质。 是的,不及庆王妃美艳夺目,不比小懿妃端庄贤淑,进宫20余年,替代先皇后之位,掌管后宫18年,董皇后靠的从不是那张脸,而是家族数代,赫赫战功的庇护。 若非膝下无子,继承大统之人,绝不会轮到他人之手。 “庆姐姐。” 一落座,皇帝示意众臣平身,侍女们端着冷盘鱼贯而入时,一贯爱热闹的董皇后已经起了话头,“听说庆姐姐为这次寿宴,觉都没得睡,前前后后,从布置、膳食、节目,都是一人在盯着,我还担心你会不会累坏呢,今天一见,还是这么光彩夺目,放眼整个庆国,无人可比。” “皇后娘娘谬赞了。” “哪里~倒是我,比姐姐还小几岁,哎,结果就吹了点风,就一点用都没有了,真是,说出来我都觉得丢人。” 说着,她笑起来,接过总管太监的酒壶,给皇帝倒酒,“陛下,您今天一定要好好赏赐庆姐姐。” 皇帝看一眼庆王妃,紧闭的薄唇露出一丝笑意,“庆儿爱酒,这第一杯,就赐你了。” “谢陛下!” 庆王妃笑着,那笑容如春风中的桃花,明艳不可方物,她款款起身,月白镶金的层层锦缎,更衬得她娇艳无比,皇帝亲自将手中的玉杯递过去,看着她一仰头,利落的一口喝下,也不由得多了笑意,“无论何时见到你,都是如此赏心悦目。” “庆儿只愿陛下安康,用一切来换都可以。” “有心了。” 简短而温柔,再无多余言语,庆王妃垂首敛目,款步回座。 又一声礼炮响起,太监高呼:“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听到这声高呼,宴会厅的人再次齐齐跪下,山呼祝寿。 宴会厅外的太监又喊:“千秋贺岁——!”这一声后,无数太监捧着各色礼物或礼单进场跪拜,一一读诵,竟是各臣子进献的祝寿礼物。 一时间,只听见各种贺寿图、长寿玉雕、吉祥如意接连响起,一件件礼物流水一样在皇帝面前走过,这些礼物费劲了心思,贵重而不稀有,精致却又中庸,代表各色心思在这个场合走一圈,又被送入国库落灰。 但皇帝已经喝了一杯,心情明显好了许多,“按理当是中午与你们同乐,晚饭就是家宴,不过皇后也说,御医也说,怕我累着,就寿宴与家宴合并,一切从简了。” “陛下龙体安康,才是万民之福,何况5月夜色正美,是臣等有幸,与陛下同赏。”垂垂老矣的三公之首代表众臣发言,完成任务后便坐在位置上,乐呵呵的喝酒。 朝臣的礼物已经走完,皇帝旁边的公公向封司鸣使了个眼色,封司鸣便和封司予站起来,向皇帝跪拜祝寿,封司鸣送了一个龙捧寿纹六棱瓶,封司予送了一幅前朝画圣的真迹,其他两位皇子也送了珍贵的玉瓶和古董,皇帝向来爱瓷器画作,当下便捧在手上把玩一阵,又交代放进御书房,这才高兴的摆手,示意他们落座喝酒。 “陛下,”董皇后脆生生的嗓子响起,毫不掩饰的娇宠,“我们三姐妹也为陛下准备了贺寿的礼物,陛下想不想看?” “三人一起,送一件啊?怎么感觉有点不划算?” “陛下~我们准备了好久呢。” “好好好,让我好好看看,准备了什么?” 董皇后便拍拍手,乐鼓响起,从宴会厅外的巨大广场上一路靠近,然而鼓声未进,却是两排婀娜的舞女从门口飘了进来,8个大汉分为两组,抬着两面巨大的红鼓,一前一后的进了宴会厅,红鼓之上,一个金粉拭面,合掌闭眼,如观音静坐莲台,一个月衫轻纱,珍珠点缀,长袖遮面,静静矗立。 钟鼎乐声响起,前面的4个大汉将红鼓放在舞台之上,跪坐合掌,金粉涂满全身,如罗汉一样,簇拥在红鼓的四角,如诵如吟,如远山,唱出庄严的佛经,而后面的4人,依然抬着红鼓,也加入到吟诵之中。 一时间,满堂华贵而肃静,所有人屏息以待,看着鼓上一坐一站的两名少女,封司予更是眼睛都不眨,看着那月色和珍珠装饰的舞者,生怕她有一个不稳。 就在这时,清脆的筝声从门 分卷阅读144 外突然拔地而起,那站立的舞者便露出真容,柔润的双眼,丰润的脸颊,如姣姣半月,肃静明媚。那坐着的歌者也睁开双眼,凤目含水,盈盈有光。 筝声落下的时候,歌者的唱诵依然出口,比筝声还亮,比黄鹂婉转,一曲药师经,让整个九天都婀娜起来。 舞者也跳了起来,在悬空的红鼓之上,将那梵天净土的天女舞姿带到人间,挥袖间,莹亮的珍珠粉末如同月亮的碎片,在烛火映衬之下闪着光泽。 低沉的吟诵、高亢的歌咏、那囿于鼓面,却灵动庄严的舞蹈,加上从门内至门外,绵延整个广场的数百种器乐,让所有人都忘了手中的美酒佳肴、眼前的高墙门楣,只跟着那吟唱和舞姿闭目或颔首。 寂静的巨大宴厅中,歌声越来越亮,舞者越来越烈,她们的手与脚,成为最好的鼓棒,拍打出深沉悠远的鼓声,让音乐层层叠叠,绕梁不绝。 一曲终了,余韵悠长,所有人都叹为观止,直到封司予激动的鼓掌,雷鸣般的掌声才猛然醒来,几乎要掀翻整个屋顶。 “好一曲《天女赐福》!”皇帝龙颜终于大悦,鼓掌赞叹:“好一曲《天女赐福》!朕许久没看到如此精彩绝伦的节目了。” “那就不枉臣妾寻来这样的歌姬,严加训练了。” 董皇后脸上都多了红晕,朝那全身金光的歌姬招手,女子便袅袅婷婷的在鼓上一摆:“奴婢祝陛下万寿无疆。” “好,好!” 皇帝看着星月,看着她狭长莹润的双目,点了点头,董皇后又说:“还有珍珠郡主,亲自献舞,不愧是佛缘之人,臣妾刚才看她跳舞,还以为是真的天女下凡来了。” “很好。” 皇帝赞许的点头,金容便也在鼓上跪拜,“恭祝陛下福泽永昌。” 庆王妃眼中满是赞许,又摇了摇头:“皇后过赞了,这孩子到底没跳过的,底子不好,拼命练了半月呢。” “听说还差点受伤了,这孩子,真是人品贵重,又努力多福呀。”小懿妃轻轻接过她的话,也是满脸赞赏,“庆妹妹有福气,十三皇子温润如玉,佛祖赐一个义女,又是如此的高洁不凡。” “是,庆儿有佛缘。” 皇帝笑呵呵的点头,见小懿妃有些微的落寞,又安慰道:“自从你姐姐走了,咱们的女儿也去了净土,多亏司鸣在你膝下,你把他养育得很好。” 这一番话出来,是皇帝难得的温情,小懿妃端庄柔顺的脸上,一时间充满了感激、欣慰和温情,点了点头,“臣妾永远感谢陛下,让臣妾照顾司鸣。” 封司鸣也站起来,利落的跪拜:“儿臣谢父皇、姨母养育之恩。” “嗯。”皇帝点点头,便略过这一茬,满脸笑意的给星月和金容赐酒,金容喝过酒,跪拜离场,余光看到封司予热烈欣赏的目光,这才想起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跳了一场舞,不由得红了脸,低下头,由侍女带着,躲了出去。 走出宴会厅,又看到星月也是满脸红润,便走过去,微微行礼,“星月姐姐,这一个多月,多谢你指点我。” “郡主不用客气的,这是星月的荣幸。” 金容便一笑,离开了。 宴会厅内,更多的美酒佳肴翩翩而来,宫宴正式开始,群臣举杯,在歌舞中开始了难得的庆贺。 这时,一个太监从门外匆忙而来,呈上镶金边的奏章,满脸喜色:“启禀陛下,辽东太守送来奏章,一个多月前,当地山上出现了祥瑞,天降金光,漫山遍野,恭贺陛下生辰!” 祥瑞? 众人都跟着一喜,皇帝身边的郭公公急忙下来,接过祥瑞奏章,送到他手上。 皇帝打开来,细细看过,脸上更是喜色重重,又稍加思虑,便看着董皇后笑起来:“我看这祥瑞的时间,和皇后怀孕的日子对得上,怕是应在你肚子上了。” 这句话一出口,满朝寂静,随后,惊讶的、恭贺的、难以置信的声音嗡嗡而起,董氏一族及沾亲带故的,无不齐刷刷的跪下,高呼恭喜。 小懿妃和庆王妃也吃了一惊,但几乎是立刻,两人便站起来,欣喜的行礼:“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原来皇后娘娘说吹了风,是骗庆儿的,”庆王妃高兴又娇嗔,举起杯子冲董皇后笑,“可怜姐姐我还蒙在鼓里,一心想着给陛下贺寿,忙前忙后的,还跑了两趟太医院,命他们好好照顾娘娘的‘风寒’呢,按理娘娘该罚酒,不过这一杯,庆儿代你喝了。” 说着,举杯一饮而尽,小懿妃在一旁没有这么豪迈,只是低头道喜,也跟着责备:“皇后娘娘这么好的事情,却瞒着我们,是该罚。” “哎呀陛下,”董皇后笑容满面,却跟皇帝撒了个娇,“未满三个月,臣妾本来不想说的,现在好了,臣妾一下子欠了好多酒了。” “那小懿妃这杯,就朕帮你喝了。” 皇帝笑着,一饮而尽,满堂喝彩。皇帝寿宴,皇后有喜,可谓普天同庆,但在这样和乐融融的氛围里,董皇后容光焕发里突然多了一丝哀伤,“想当年,我和庆姐姐同一年入宫,一晃快24年了,十三皇子都19岁了,臣妾也没有想到,36岁了,还能有做母亲的机会,说起来不怕大家 分卷阅读145 笑,诊出喜脉的时候,臣妾哭了好大一场呢。” 说完,她一举杯,又恢复了热辣的本色,“今天是陛下的寿辰,就连老天都在为陛下高兴,大家难得一聚,要尽兴而归!” “尽兴而归!” 朝臣跟着高呼,一时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至夜半才停,待朝臣退去,几位皇子和皇妃又陪着喝了两杯,这才真的结束寿宴。 好一晚帝慈臣恭,阖家欢乐。 董皇后和皇帝回宫休息,庆王妃尽善尽美,盯着凉总管把收尾的重要工作核对后,才与封司予携手,回锦绣宫去。 走到宫内,金容已经卸妆等着,封司予兴高采烈的迎上去与她说话,庆王妃眼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暗色,嘱咐二人早点歇息,才总算将封司予轰出后宫,安心补眠。 而小懿妃,因为提及姐姐懿妃,送封司鸣出了宴厅,又一起到了后宫前的中庭,看着那月色下森林一样的枇杷树,默然不语。 “姨母,时候不早了,还请回去休息吧。” 封司鸣神色依然淡淡的,温良恭谦。小懿妃看着枇杷树叹口气,轻柔的声音稍微远一点,便听也听不清。 “果然是怀孕了,若不是陛下说出来,大约还要瞒久一点。司鸣,刚才大殿里,众臣听到皇后有喜时,不少人都下意识的看了你一眼。” “是。” “你表现得很好,我看到你的神色,是全然的喜悦。” 封司鸣冷哼一声,没有传出偌大的中庭,“当时在水坝接到密报,我就在想,不过是怀孕而已,就急不可耐把我遣出去,用十年前的事情敲打我,我这个父皇,到底是老了,如此着急。” 小懿妃不置可否,她闻着枇杷叶的清香,怀念似的闭起双眼:“14年前,你母亲去世,把你交到我的手上,我答应她,要保你平安顺遂,司鸣,我不愿辜负姐姐的嘱托。” “司鸣知道。” “只是在这里,平安顺遂,是建立在权势之上的,若是皇后得势,我们再恭谨,再温良,又何来平安?” 封司鸣微微低头,看着眼前既是姨母,又是养母的人,轻轻一笑,“姨母不用担心,既然皇后有喜,儿臣便替姨母送她一个礼物好了。” “礼物?” “今天宴会,我见庆王妃有些郁郁寡欢,想来是十年前的旧案还让她有些不舒爽,我想,也是时候让她打起精神了。” 小懿妃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那我也不能闲着了,省得皇后老盯着你。” 说完,她仿佛困了,摆摆手,朝后宫走去,封司鸣一直站在原地恭送,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宫墙之后,才调转目光,看一眼那风中摇曳的枇杷树,离开了皇宫。 第86章 宫(三) ============================== 皇后有喜的消息,随着皇帝寿宴的喜庆,一天就传遍了雍都,言犀听到的时候,关于祥瑞的传说已经变成了“新一任真龙天子现世的预兆”。 “膝下无子还能稳坐后位18年,可见皇帝多么宠爱。” “那哪里是宠爱,谁不知道董氏一族镇守边关,皇后的哥哥董将军一呼百应,有他在一天,皇后的位置那就是稳如泰山。” “可是这会儿……这才刚刚怀孕,也不见得……” “你懂什么,这么多皇子,有哪一个是有祥瑞的?虽说是给皇帝贺寿,但你没听说吗,那祥瑞出现的时间,和皇后有喜那可是同一天!” “哎哟真是神了!” “可不是!” “对了,你说皇后受宠,可是我怎么听说,后宫里,是那位什么珍珠天女的妃子最受宠啊?” “你说的可是庆王妃啊,咳,什么珍珠天女,再天女下凡,十年前的事情,皇帝忘得了?这心怀叵测之人,再好看,也是有毒的。” “一晃十年啦。” “是啊!” …… 自古以来,百姓就喜欢议论皇室,尤其是这雍都的百姓。只是言犀听在耳朵里,连饭都要吃不下去。 就算不在朝堂,隔这么远,她也能从这些闲言碎语中,知道雍都风向的改变,尤其是听到当年的案子对庆王妃的影响,之前那一点点怀疑和犹豫,就全部变成了心疼和气愤。 她叹口气,还是有些一筹莫展——林鸿一点消息都没有,想去找金容,又怕吓到她。 真是烦人。 此时的金容也很烦恼,她站在后宫雕栏玉砌的一座座宫殿前,满手满心都是冰凉的。 “星月姑娘中午前就被宣到御书房面圣了,来宣的公公还特意让她带上了琵琶,想必这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呢。” 认识两个月的小歌女满脸喜色,12、3岁的年龄,也不和金容见外,说着说着,就拉起她的手,仿佛是自己被皇帝召见似的,开心得要蹦起来。 “之前大家都说,星月是一定要侍奉皇上的,没想到这么快,赏赐的公公一早就来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堆满了,我们还没看完呢,她就被叫走了,会不会晚上……哎 分卷阅读146 呀,我们这里,飞出了一只凤凰呢!” 凤凰吗?金容心里叹口气,拍拍小歌女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了,你快回去吧。” “嗯!星月回来了,我会告诉她郡主来找过了。” “谢谢。” 说完,她看着对方蹦蹦跳跳的回了声乐坊,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准备离开,谁知还没走两步,就看到星月抱着琵琶,正拐了弯回来,一见到她,也是喜上眉梢,红着脸跑过来,拉起裙子行礼。 金容看到她,心里一抖,又压下去,依然温婉有礼,“刚听到了你的好消息,怎么这就回来了?” “陛下要休息,就命我先回来了。” 星月低声说着,看一眼金容,似乎想要靠近,又碍于身份,站着没动。金容便笑起来,去拉她的手,“我们相处了两月,姐妹似的,怎么一过寿宴,你就与我生分了?” “此前要训练郡主歌舞,郡主和庆娘娘说,要忘了郡主的身份,所以星月才敢无礼,如今大功已告成,星月不过是一名歌女,不敢再放肆。” “什么话,亏我还来找你,”金容拉着她回了声乐坊,绕过正在演练的众人,到了星月的房间,果然看到满屋子璀璨,都是一等一的赏赐。“这些赏赐,可不是给一个歌女的,星月,你是不是……” 见她问,星月脸就红了,微微点头,当是默认了,只是心里一激动,就忍不住咳嗽起来,金容急忙去扶她,让她坐好了,问道:“我给你的罗汉珍珠粉呢?” “在这里,今天一早就忙忙叨叨的,忘了吃了。” 星月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想要起身,金容不由分说便接过去,帮她打开来,用极小巧的银勺舀了满满一勺子,递给星月,星月感激的接过,倒在舌上含着。金容便走到一旁的桌上给她倒水,只是拿起水壶时,长袖没有扫好,把放在桌边的小盒子扫到了地上,房间里一下叮铃哐啷,珍珠粉撒了一地,星月吓了一跳,急忙去捡,捡好的时候,金容已经把水杯递了过来。 看着眼前的水杯,星月下意识的一愣。 金容笑一笑,自己喝了一口,又递给她。 这一举动,让星月心里便惭愧万分,她端过来一口喝了,珍珠粉的腥味在口里弥漫,金容又帮她倒了一杯,喝下去这才好了。 “我今天来,是给你送这个的。”金容说着,拿出一个瓷瓶,“本来只给你一半的,结果打翻了这个,就都给你吧。” “谢谢郡主……” “又叫我郡主了。” “……” “罢了,宫里的流言我也听到了,你是皇后娘娘悉心栽培的人,我是庆王妃的义女,你万分小心也是不过分的,新的珍珠粉还是要记得给凉总管检查,我也没有别的事情了,就先走了。” 说着,金容转身要离开,星月到底过意不去,喊了她一声,“郡主……我、以后我们还一起唱歌,可以吗?” 金容低下头,修长秀气的睫毛在她眼下投下一点阴影,“……不了,”她说,“待礼部走完章程,你明天就该受封了,之后还是多陪陪皇后娘娘为好。” 说完,她笑了笑,转身离去。 星月看着桌上的小瓷瓶,也垂下了眼睛。 金容疾步走出去,一路走过声乐坊和几个冷僻的宫殿,直奔锦绣宫,不时有丫鬟看到她,停下来给她行礼,她一概不应,只是沉默的走着,偶尔拐过弯去,就听到大胆的丫鬟开始议论锦绣宫的是非,心里越来越沉。 皇后有喜的消息,掀翻了整个后宫,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听到这么多若隐若现的陈年往事。 这宫里谁不知道,当年,庆王妃和董皇后一起入宫,庆王妃三千宠爱于一身,同一年就有了身孕,却莫名其妙小产,有人说,是当时的皇后,借年仅13岁的董氏下的手。 庆王妃和董皇后的恩怨,从那时候开始,就没有消停过。 又过了几年,太子谋杀案时,庆王妃原本要晋升贵妃,却因流言四起,不小心冲撞皇帝,被打入冷宫,差点连封司予都不保,而替代她晋升的,也是董氏,后来人们说,那些流言,就是从董氏宫里出来的。 好不容易,庆王妃从冷宫出来,董贵妃已经到了后位,皇帝如何宠幸锦绣宫,中宫仍处处压锦绣宫一头,直到10年前,董皇后怀孕,却在街头被土匪冲撞,跌落轿子流产,这一笔账,又算到了锦绣宫头上。 24年来,董皇后和庆王妃之间的恩恩怨怨,从不停歇,表面上有多和气,私底下就有多龃龉,就连她和星月排个舞,也是无数眼睛盯着,甚至她给星月的每一样东西,都被凉总管私下里拿去,左验右验。 金容憋着一口气,只觉得这段路格外漫长,好不容易到了锦绣宫,看到庆王妃正坐在那喝茶,便微微一点头。庆王妃笑一笑,贴身侍女文文便将人都打发出去,只剩下她们三人。 “义母……” “你别说话,”庆王妃笑着拿出一颗药丸,文文端过一杯水,她把药丸扔进去,那药丸便转瞬化在了水里,她递给金容,看金容一口气喝下,这才拉着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辛苦你了,算上这一次,满5次了 分卷阅读147 ,义母总算可以安心一些了。” 金容点点头,喝下去的药很快发挥了作用,她胃里翻江倒海,冲到一旁,就着文文手里的痰盂吐了起来,只吐得肠胃都空了,浑身炸出一层冷汗,这才脸色惨白的漱口,仔细擦净了嘴唇,虚弱的扶着椅子坐下来。 庆王妃有些心疼的看着她,推过来一碗粥,她没有一点胃口,想到星月,还是有些愧疚,“义母……星月她、她真的不会有事吗?” “怎么,你担心?” “……星月虽然是皇后那边的人,但我与她相处了两个月,她是个很好的人……” “所以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不会伤到她的性命。” “可是这样一来,她就没有机会……” 金容说不下去,文文走上前来,轻车熟路的帮她洗去指甲上的花纹,仔仔细细的洗了一遍又一遍,又拿过新的材料,帮她画上一模一样的花纹,只不过这一次,是无毒的。 金容看着她,想起一个月前庆王妃所说的话,泪水便要涌起来。 星月是真的把她当朋友,尽管不敢吃她递的东西,不敢喝她倒的水,把所有她碰过的东西都交凉总管检查,但是她知道,那只是星月得到的命令而已,若没有那么些流言,没有什么立场,星月定会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 而自己……30天内,5次下毒,没有任何资格在她面前自称朋友。 “言犀,”庆王妃拉住金容的手,看到她有些凄楚的神色,绝美的容颜上是层层掩映的冷酷,“既然已经做了,又何必挂怀。” “我没有挂怀……” “你该知道在这宫里,原本各宫还因为司予高看我锦绣宫一眼,如今皇后一怀孕,是男是女都未可知,那些谣言的、讥讽的、踩踏的,就一夜之间长了出来,陈年旧事来回咀嚼,就等着看我的下场呢,我若不先下手为强,中宫势力再坐大,不仅是我,就连司予也没有后路了。” “我明白的……义母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我,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我就知道你是有胆识的,你放心,那丫头不会有事,只是不能怀孕而已,她注定要侍寝的,陛下年岁已高,她本来就没有机会,我只是防一个万一。” 庆王妃说到孩子,脸上就是冰冷的,“皇后要怀孕,我挡不住,但从现在起,宫里不允许有其他人怀上,她肚子里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算要狸猫换太子,我也要把她的近水楼台都掐了。” “……这样做,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要是能被发现的毒,你以为你能下5次?你是个好孩子,按说长痛不如短痛,我却让你做这么婉转的事情,只是那边防得严,不这样也做不了。总之,也是辛苦你了。” “为了义母,我什么都愿意做。” “好孩子,你休息吧,其他的就不要想了。” 金容点点头,也实在吃不下东西,沉默的行礼退下,走出宫殿,阳光照在她身上,灼热无比,她便不想去房间待着,朝身后端着食物的文文摆摆手,示意不吃了,转身朝宫外走去。 文文看着她的背影,将食物扔给另一个丫鬟,那丫鬟也看到了金容,有些担忧的样子:“郡主她怎么脸色不太好。” “别多嘴。” 文文嗔一声,转身进去,心想,什么郡主,不过是娘娘捡的一个乞丐,身后空无一人,虽然都说会嫁给十三皇子,但一个既没有家族也没有权势的人,不紧紧抓着庆王妃,当一条懂事的鹰犬,又能怎么办呢。也怪她自己,干干净净捡了个“天女”的称呼,不去那庙里待着,却非要守着飞上枝头的希望留在这宫里,想不脏手又怎么可能? 她想完,进了内殿,恭恭敬敬的给庆王妃行礼,“娘娘,郡主她出去了。” “嗯。” “宫里的谣言,奴婢们去探了一下,关于十年前的事情传得太快,定是背后有人授意,只是奴婢们无能,源头还没有找到。奴婢想,这个源头,该是栖凤殿,但他们最近门禁森严得很……” “不用找了,不只是栖凤殿,谁都有份的,毕竟多好的时机啊,不用岂不浪费。这点流言,我还不放在眼里。” “是。” 庆王妃百无聊赖的垂下眼,文文便识趣的守在一旁,再无言语。 第87章 宫(四) ============================== 在无念安排的厢房内,金容在佛前跪了许久。 指甲藏毒,一次次当着星月信任的神色,递过去吞服珍珠粉的水杯,然后自己去服下那以毒攻毒的解药,留下星月一个人,被那无色无味的东西,夺去做母亲的资格。 这样的自己,要跪多久,才能洗掉手上的污秽呢? 她叹口气,恨不得在这里一直跪下去,敲门声却轻轻响起,无念推开门,端着茶进来,盘腿坐在她对面。 “院子里的花都开了,你这样闷在房里,未免可惜。” 她便朝门外看去,果然,古老的樱花树正灿烂无比,三三两两的僧人站在树下, 分卷阅读148 驻足欣赏这一年中短暂绚烂的美景。 无念把茶杯放到她面前,干净到如有莹光的眼睛也看了过来,“你今天心情不好。” “嗯。” “不只是心情不好。” “嗯。” “听说皇后娘娘有喜了。” “嗯。” “皇后有喜,天降祥瑞,这是好事。我知道你住在宫里,想必多少有些牵连,但是念初,心无旁骛,方得自由。” 金容端起茶杯,将还有些发烫的茶一口饮下,想到“自由”二字,不免有些难受,她看着5年来的好友,不由得心脆弱。 “无念,5年前,我茫茫然来到这里,同一天,庆王妃也来到这里,明明在那之前5年,我和她,都不曾踏入这里一步,所以,我能认为那一天是命中注定吗?” “你所想的注定,是注定的何事?” “一个失去一切的人,在快要被水淹死的时候,飘来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那便是命不该绝。” “但那根浮木,也许永远也都漂不到岸边,抱着浮木的人,贪恋着浮木上美好的花纹,也许要永远漂在水里。” “那便要看抱着浮木的人,愿不愿意自己游到岸边了。” 金容低下头,擦去差点脱离眼眶的泪水,然后看着门外璀璨脆弱的樱花,轻轻的摇了摇头,“那是我一生所见过的最美好的花纹,以前,我不舍得离开,如今,我已经是那花纹的一部分,离不开了。” 无念静静的听着,他知道那花纹代表的是什么,又觉得有些疑惑,他所认识的念初,贪恋的并不是权势和高位,他想到一个人,便垂下眼,不言不语。 金容把茶续上,却笑起来,“听说你占茶奇准,就帮我看看我的未来,如何?” 无念看着她的茶杯,杯中三片茶叶,在水中震荡,他忍不住问:“占卜何事?” “红尘女子,还能是何事,便请大师看看我的归宿。” 说完,茶水已经平静,无念定睛细看,却见三片茶叶分崩离析,染上了洒进来的血红夕阳,他沉吟片刻,垂下头去。 “贵不可言。” 他轻轻说着,将杯中的茶水洒在了旁边沉默的佛龛前。 金容便笑了笑,起身离去,无念看着她的背影,却看到她指甲上血一样的豆蔻,清澈的眼中,终于有一丝不忍。 “念初,”他喊住眼前的人,见她回头,便合掌送别,“在贫僧眼里,你始终是念初。” 金容眼眶一红,挥挥手告别,穿过人潮涌动的皇寺,走进夕阳满满的街道,走着走着,便站住了。 该往哪里去呢? 她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少女从人群中走出来,白净的脸上眉眼利落,和庆王妃一模一样的唇形没有任何胭脂的色彩,轻轻冲她喊道:“……金容。” 她楞在原地,一瞬间,十年光阴仿佛风一样,从耳边呼啸而过。 言犀站在热闹的街头,看到金容脸上一瞬间褪去的颜色,手心里冒出汗来。她原本来皇寺找陆重行,却远远的看到金容站在这里,她想躲,又看到金容脸上失魂又茫然,便忍不住走过来。 谁知就这么开了口,把对方吓成了这样。 “金……” 她不敢再开口,眼睁睁看着金容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抓过腰间垂下的香囊,然后转过身,逃跑一样的离开。 简直是最差劲的相认。 她叹口气,干脆跟了上去,慌里慌张的解释:“金容,我是言犀啊,我老早就想去找你了,可我在刘大娘家里没找到你……我本来不想这么冒昧的,你别害怕好不好,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我就是、就是好不容易找到你了。” 金容便停下来,愣愣的看着言犀,她依然在震惊之中,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言犀见街上人来人往,干脆一把拖住她,往沈府的方向带,两人沉默着穿过无数街道,最后来到那个僻静巷子里的土地神龛旁,言犀拍拍给土地公公遮风挡雨的土“屋顶”,小心翼翼的看金容。 “你看看我,我是言犀啊,我回来找你了。” 金容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那眼睛鼻子嘴巴,还有说话时忽闪忽闪的眼神,那样的熟悉,是她想象过无数遍,童年伙伴长大的样子。 她终于忍不住,捂住脸大哭起来。 “言犀……言犀……” 她轻轻喊着言犀的名字,言犀也红了眼睛,将思念了10年的姐姐抱进怀里,在这个荒僻无人的角落里,等她哭完。 这一刻,两人心中都是翻江倒海,言犀被喜悦淹没,几乎忘了要说的话。而金容百味杂陈,在喜悦和恐慌中翻腾,眼泪因喜悦而流,无数的念头却从那百味翻腾里冒出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现在?10年来,言犀有无数个日夜可以找来,为何偏偏在她脏了手的这一天,喊出她最不愿面对的名字? 这一天的起起落落让她无所适从,她哭了很久,哭到太阳下山,声嘶力竭,终于稳定下来,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我要回去了……”她慌不择言,挣脱开言犀的手,像一个大醉的人,往回走去。 言犀似乎还想 分卷阅读149 追过来,又放弃,只在背后喊了一句:“我住在家里,你要是想找我,去那棵树下。” 金容不敢回头,慌乱的点点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走出好远,她如梦初醒,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去,看到言犀依然站在那,已经比旁边的土地神龛要高了半截,见她回头,忙不迭的挥手,脸上的笑容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喜悦和恐惧再一次淹没了她,她擦掉眼泪,离开了。 也好,她想,言犀回来了,那自己就可以功成身退,当年的事情也好,庆王妃也好,需要的都是真正的言犀,而自己……趁自己还可以回头,还可以游到岸边……如果可以,她再也不想做那些事了,她再也不想当什么珍珠郡主了,庆王妃对她的好,原本就是言犀的,是时候还给她了。 只是封司予……只要封司予眼里有她就可以了。 一路胡思乱想,她收拾好心情和表情,刚踏入锦绣宫,却看到封司予和往常一样,笑着迎了过来,那笑容再次令金容不知所措,愣愣的站在回廊上,看着他眼中的光芒,脑子里翻腾起星月、言犀,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一切。 但封司予似乎比往日还要热情,他跑过来,几乎要不顾大庭广众,触碰她的衣袖。 “殿下。” 她心里正惊涛骇浪,忍不住后退一步,封司予便规规矩矩的收了手,与她隔开距离,只是眼里的温柔,遮也遮不住。 “昨天的舞真是太精彩了,我看得眼睛都忘了眨,好怕你会掉下来,还好,你真的好厉害。” “……谢谢。” “不要这样说,你……”封司予突然发现不对,抓过她的手走到一旁,担心的问道:“你哭了?你怎么了?我下午来找你,母妃说你出去了,我又去皇寺,无念说你离开了,可是我回来又没见到你,你、你是不是发生了……” “没有,什么也没发生,我……我去了沈府一趟所以……” “这样,那你就这样去的?你是郡主,平时也不让丫鬟跟着,我会担心的……” “抱歉,我……我想一个人走走的。” 金容垂着头,又想起星月,突然有点痛恨眼前的人。 这个温柔的、腼腆的、明明在旋涡中长大,却干净得不可思议的男人,每天只会这样笑着,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背后做了多少不可言说的事情,只为帮他铺出一条道路。 如今就连自己,也成为那肮脏的人,背叛朋友,笑里藏刀,为了一句虚无缥缈的“以防万一”,就夺走了另一个女人的幸福。 一切,都为了让这个人少一个敌人。 而他毫不知情,多么无知又可恶的男人。 但也是这个男人,5年前守在她的床边,看到她醒来,便流着眼泪说“一切都过去了”,也是这个男人,5年里对她呵护备至,将她视作唯一的妻子,痴痴的等她。 如果是为了这个人,就是10个星月、100个星月,她也下得去手,多脏都可以,只要是为了这个人。 她忍不住落下泪来,暗暗决定,要尽快把一切都说出来,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她再也不愿意这个人对着她,却叫着别人的名字。 一切都不重要,只要封司予心里有她,就足够了。 封司予见金容目光中千言万语,欲言又泣,心里疼得无法忍耐,一咬牙抓过金容的手,低声说道:“言犀,我下午和母妃商量过了,关于我们的婚事,我不想再等了。” 这句话如同雷鸣,冲进金容的耳朵,她吓得抬起头瞪着他,封司予却红了脸,眼中无限欣喜,“虽然你上次不许我提,但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这5年,我们的心意早已是相同的……你知道吗,昨晚我好害怕,你这么美好,我好怕那些人看见你,我不想他们看见你,要是他们发现你这么好看……” “殿下。” “真的,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是我看到他们看着你,就连七皇兄都看了你许久,我……我真的害怕,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一天也不愿意再等了。” “殿下……” “说了叫我司予的,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母妃跟你提这个事情的时候,你可不许答应她同时封别的侧室,听见没?我只想娶你。” 金容听了这句话,心里喜悦到一片空茫,她看着眼前的人,手都抖起来。 封司予心里果然有她,果然只有她,自己还求什么呢? 有这个人就足够了,其他的……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司予……” 她忘情的唤出这个名字,正要说话,看到庆王妃从殿内走出来,仿佛知道他们在这,径直走过来,心里便一抖,急忙抽回手,擦掉眼泪行礼。 “司予一直等到现在,望眼欲穿的,你怎么才回来?” “……我在街上多逛了一会儿。” “我就知道,快,我让小厨房做了你们爱吃的菜,千言万语,先陪我吃了饭再说。” “义母……” “母妃,”封司予柔柔的插嘴,“母妃存心打扰我们说话。” 庆王妃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又见金容眼睛都肿的,目光微闪,拉过她的手,“你怎么了?” “我……” 分卷阅读150 “是我刚才跟她说了那件事。”封司予急忙帮她圆场,“母妃,你不许怪我,何况母妃也是这个意思的,你说我说,都一样的。” “你啊,别的事情都不急,就这件事没头没脑的,哪有你来说的?真是没规矩。” “……” 庆王妃仿佛放弃一样叹口气,却没有反对的意思。此时,夜幕初降,周边一个人也没有,她看看封司予,又看看金容,大约是被宫里的闲言碎语勾起往事,面上和软了许多,怀念一般的叹道:“好孩子,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跟姐姐说过了,等你长大,非要嫁给我儿子不可。江老夫人养育我长大,我无以为报,即便不能让沈府重生,也必定让你风光大嫁,司予这一生,只有你沈言犀一个正妻。” “一个正妻……?”这句话出来,金容心里一片冰凉,她低下头,看着牵着自己的庆王妃的手,突然有些不明白。 “那当然,按理说,皇子大婚的时候,要同步册封正妻和侧室,司予说了,只想娶你一个人,我也是这么想的,就算需要侧室,也必定不能和你一起过门,‘天女’的头衔,郡主的身份,是因为我无法对外明说你的身份,但有这两个头衔,任他什么门第,在你面前,都是做侧室的份。” “义母……” 金容的眼泪滚滚而下,一路上左思右想的决定,在“正妻”这两字面前灰飞烟灭。 她心中绝望,忍不住的想,为什么,言犀你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找我? 这让我如何是好? 金容的眼泪掉在深宫的地板上,碎成无数片,同一时间,距离皇宫十几公里的一座宅院里,一堵藤蔓交错、经年不见阳光的墙“轰隆”倒塌,一具干枯的尸体在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芒中,暴露在逐户熏艾的衙役面前。 第88章 宫(五) ============================== 董皇后终于出现时,陆重行已经在栖凤殿等了快一个晚上,快半夜了。 这次的宫殿和上次并不一样,上一次宫门重重,仿佛应和着皇后娘娘不愿公开的身份,但这次,宫门虽然还是厚重,却安排他等在这凉风习习的花园凉亭里,而董皇后也简装素裹,只是眉眼间的光芒不减,豪气中自有威严。 “草民拜见皇后娘娘。” “又见面了,陆神医,听说雍都的瘟疫已经彻底解除了,皇上还打算赏你呢。” “瘟疫扑灭,有赖所有人的努力,草民不敢居功。” 皇后轻轻一笑,十分随意的靠在凉亭长椅上,仿佛不是来诊脉的,而是来吹风的。半躺下后,她轻轻一挥手,众人便都退下,只留下贴身的太监侍女,和一个十分貌美的女子,看打扮,并非宫女。 陆重行不知道皇后是什么意思,行礼后沉默的站着,那女子似乎也有些茫然,遵循着皇后的眼神,在小圆桌边上坐下,一旁的御医王城急忙拿出垫腕的棉垫,冲陆重行轻轻点头。 陆重行也不推脱,仔细听脉,凉亭里安静下来,只有夏天的风轻轻吹着,十分惬意。 “如何?”依然是董皇后,也不用侍从开口,侧头冲陆重行笑,“神医听出什么了没?” 陆重行听出了一点不太乐观的脉象,他想了想,问那名女子:“近期,3个月吧,可有用什么药?” “两三个月前,略有点风寒,吃了两副药,是太医院的御医给配的,大概喝了5天左右,之后……就没有了。”女子摇摇头,又想起什么,“不过这两个月,也许是因为劳累,嗓子不太舒服,吃了一阵子罗汉珍珠粉,就是把罗汉果和珍珠研磨,就水吞服。” 这名女子正是星月,她小心翼翼的看着陆重行,见传说中的神医俊逸沉静,略微放下紧张,“不过这也不算药,声乐坊的许多姐妹也吃的。” “罗汉果润嗓、珍珠粉润肤,是民间常见的偏方。” “嗯。” 点点头,星月不再说话,陆重行又听了一会儿,沉声说道:“不知是否方便,让草民施针?” “施针……?为什么?在哪……” “子宫穴。” 一语出来,星月的脸便羞得通红,陆重行沉默下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仿佛听到凉亭里瞬间死寂,而董皇后的眼光一瞬间像刀一样,又被她收了回去。 “若是不放心草民,可以让王御医施针,把针尖给草民看一眼即可。” 董皇后挥挥手,“神医真是玲珑心,也好,星月去那边躺下吧。” 星月脸红红的,跟着王城到了另一侧,怯生生的躺好了,侍女太监两人一挡,挡住了陆重行的视线,没多久,王城将用过的银针递到了陆重行面前。 他接过银针,就着明亮的烛火仔细看了片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星月,回去好好休息。” 董皇后轻轻说着,上扬的眼角在夜色下也柔和了许多,看着星月的背影袅袅婷婷走远,一双美目才看向陆重行,“如何,神医有什么想说的吗?” “不知皇后娘娘宣草民问诊, 分卷阅读151 所问何病?” “脉也诊了,针也施了,神医还不明白?” 王城将一个小本放到桌上,陆重行翻开第一页便看出是一本葵水记录册,心里大致明白,还是说道:“烦请皇后娘娘明示。” 董皇后笑一笑,有些无聊的样子,“她明晚侍寝,当然,她可以在任何我希望的时间侍寝,所以想问问神医,对她来说,什么日子比较好呢?” 果然如此,陆重行看一眼王城,后者无奈的垂下眼,似乎在说:“当初把你引荐过来,也没想到天天让你看这个。” 他便笑一笑,仔细把小本本看了一遍,谨慎的开了口,“按常理来说,每月中旬那5天,是不错的日子,不过为人父母,也并非由女子决定,陛下年近60,若想一击即中,到底还是讲究缘分。” 董皇后点点头,倒是也认同,她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侍女便呈上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陆重行打开,见到里面是细腻的珍珠粉,散发出淡淡的腥味,又夹杂着罗汉果的甜腻,他明白皇后的意思,细细看了,盖上还回去,“没有问题。” “那神医刚才为何要施针,还是在子宫穴?” “为防脉象不准,故两相结合。” “结合的答案呢?” 陆重行想了想,低声说道:“如刚才所说,为人父母,讲究阴阳和合,天地缘分,草民不敢说。” “罢了。” 董皇后挥挥手,似乎不是很在意那女子的结果,就那么躺着伸出手腕,示意陆重行诊脉,他只好走上前去,半蹲着仔细听了一会儿,听到脉象强劲,畅通无阻,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娘娘身体健康,胎儿也十分平稳,只要注意调养,心情平和,必定无虞。” “我要的不是无虞,我要的是一个男胎。”董皇后不再遮掩迂回,盯着陆重行的眼睛,脸上不再写着无聊和无趣,而是志在必得的决绝,“神医若有办法保证我生一个男孩,这辈子荣华富贵,都是你的。” “娘娘,”陆重行站起来,他深蓝色的长袍在夏夜的风中猎猎作响,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谄媚、迎合或躲闪的神色,“娘娘怀孕已有月余,是男是女已经注定,何况,草民在宫外都听说了天降祥瑞的奇迹,娘娘也许可以多一点信心。” “信心?这一点我有的是。” “既然如此,娘娘身体康健,实在没有草民可更改发挥的余地。” 董皇后看着陆重行,她的眼神似乎带上一点怒意,一旁的太监和侍女都垂下了头,就连王城也屏住了呼吸,整个凉亭似乎被某种气压笼罩,让人透不过气。但陆重行站在这无形的压力当中,依然不卑不亢,神色淡漠而坚定,没有任何要更改的意思。 就在王城手心都冒出汗来的时候,董皇后突然一笑,凝固的空气就被这一声笑打碎,夏天的风重新吹了起来。 “罢了,自古神医总是有些臭脾气的,神医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我不会再问了,明天起,你每日进宫,例行为我诊脉。” “是。” “你的大名已传遍太医院,陛下身体微恙,之前多亏你的方子,陛下这几天和常人一样,我已经向他举荐你,每日进宫时,也跟着王城面圣吧。” 为皇帝诊脉,是不可多得的荣耀,但听到这个消息,董皇后却似乎看到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犹豫,但那犹豫太浅太快,被他那波澜不惊的神色掩盖,错觉一般。 “谢娘娘举荐。” 说完,这名年轻的神医便站到一旁,又沉默下来。 董皇后对他这木头似的反应有点兴味,还未说话,一个太监突然急匆匆的跑到花园边上,她眼皮一动,身边的公公已经得令跑了过去,与那人交头接耳一番。 陆重行听不清他们的话,也没兴趣听清,他看看月色,想着风天齐大概是睡了,不知道言犀吃饭了没有,刚想完,那公公跑了回来,脸色不太好,却欲言又止。 “辛苦神医了,那就明天再见吧。” 董皇后轻轻一句话,意味着这一次的见驾顺利结束,王城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带头行礼,又利落的把陆重行的问诊工具收好,带他离开。陆重行跟着他疾步往外走,临出花园了,风却送来一句隐约的愤怒:“……好一个锦绣宫!” 王城急忙快走两步,见陆重行没听到一样,这才摸了摸头上的汗,看四下无人,低声说道:“先生啊先生,之后真的面圣,还请脸上多点笑容好。” “……难为大人了。” “我是不为难,只是早跟你说了,这宫里,皇后看着脾气大,但是个直性子,那一位可是叵测得很,一不小心……” “是吗?” “哎,两年前多亏你救我弟弟,你的医术我是看在眼里的,整个太医院加起来都不是你的对手,这次瘟疫也是,若不是你,我们大概要手忙脚乱好一阵了,但是吧……” “大人请说。” “我就是好奇,当初你希望我引荐你入宫,我还以为你是对功名厚禄有兴趣,但今天看来,又不是……我就好奇,当初你为何会提那个要求呢?” 陆重行沉默下来,久到王城以为他是不想说时,他又轻轻开了口,“如果我说,是因为听说这宫里 分卷阅读152 有些毒是外面看不到的,于是想来看看,你信吗?” 王城一时没听明白,“什、什么毒?” “大人在这宫里数年,应该见过只有这宫里拿得出的毒药才是。” 王城这才听明白,他头痛的笑了两声,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宫里,人人都是用毒的高手,先生说不定真可以大开眼界呢。” 陆重行便笑了笑,不再说话。 临出宫了,王城还是没忍住,神神秘秘的问道:“先生,刚才那姑娘可是有恙?” “怎么皇后对那位姑娘,十分紧张吗?” “是也不是吧,你可别说出去,我是听说,她之前和那位珍珠郡主走得近,同饮同食的,那盒珍珠粉就是郡主送的,但那位郡主的义母又是皇后的眼中钉,所以,我估摸着皇后比较谨慎,其实下午晚些时候我已经为她把过脉,真没看出问题,你说要施针的时候,我都冒冷汗了。” 珍珠郡主的义母……不就是庆王妃吗,陆重行垂眼思索,半晌,轻轻说道:“那位姑娘的身体,并无大碍。” “我看也是,就是这么一弄,有点吓人。” 王城有些后怕的摇摇头,将陆重行一路送到宫门外,这才摇头晃脑的转弯,回家去了。 陆重行想到刚才那句“锦绣宫”,叹口气,走到一半,挑了个隐蔽的巷子,往沈府废墟而去。 到了那,黑豆老远就听到他的脚步声,哼哼唧唧的钻出来,没多久,言犀便从墙头冒出来,脸上笑盈盈的,心情极好。 “等会。” 她说着,跳出来将侧门上的封条扯开一半,示意他进去,然后关上门贴上封条,又从围墙上翻进去,到了院内,没头没尾的丢来一句:“我见到金容了!” 陆重行第一次听到金容的名字,不由得有些好奇,“谁?”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雍都碰到,当时你帮我开了一个方子,记得吗?” “嗯……当时你扶着一个女孩,莫非就是?” “嗯!” “你后来说你们不认识的。” “当时我怕人知道身份,不敢说而已,金容是我姐姐,我母亲说了要收她做义女的,虽然没来得及,但我们一起长大,所以算是我姐姐吧?” “算。” “当时我们太难了,她又生病了,我就把她托付给了一个盲眼的老太太,自己去泥巴山上找神仙了。” “……” “结果后来神仙没找到,遇见了你,然后又莫名其妙到了无生门……总之,我当初跟她说好的,让她在这里等我,我回来雍都就立刻去找她了,结果刘大娘已经过世了,我还以为,她也出了什么不测。” 陆重行听着,听到一点熟悉的味道,一个疑问几乎脱口而出,又被他压下去,只问:“所以是刚刚找到了?” “算是吧。” “算是?” “她有点震惊,我想她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她明天一定会来找我的。” “你告诉了她你住在这里?” “嗯,当然。” 周围黑黝黝的荒凉一片,言犀这一下点头却是明媚无比,陆重行莫名的有点想叹气,“……十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我以为你是个谨慎的人。” “我对全世界都谨慎,但是对金容不会,我们一起经历那么多事,如果我连她都不信了,那多没意思。” 她这样说,陆重行就不忍心再说别的,只好跟着她走到旁边的偏院里,看到她居然真的收拾出了一个落脚地,便笑了笑,准备告辞。言犀却拿出一个包子递过来,“晚上买的,刚才还在想,你要是不来,我就吃了。你该不会又没有吃饭吧。” 陆重行摇摇头,言犀就摆出和风天齐一样责备的神色,逗得他忍不住笑起来,“去了宫里。” “怎么天天去那里?皇后被人暗算了?” “皇后没事,倒是另一个人被人暗算了。” “嗯?” “几年前,我曾见过一种毒,无色无味,遇水即化,30天内若和珍珠粉同服5次,会极大的损害身体,导致无法怀孕,但对性命没有伤害,也没有任何中毒的症状,即使用银针刺探,也不会变色。” “那怎么能被发现?” “脉象会有极细微的不同,银针探入子宫穴后,虽然不会变黑,但针尖会变得莹白,在一刻钟之后变红,很像是沾到血。” 说着,他拿出针布摊开来,取出一支,言犀好奇的接过,果然看到针尖一点位置,有一点血光,“这看着像是不小心扎到哪,沾上血了。” “是的。” 言犀一听就急了,皱着眉头问:“那你可以帮她吗?” “那个毒要分5次下,若是在第3次之前被发现,还能一试,现在已经晚了,但这种毒,不到最后不起作用,下完之前,诊脉是看不出来的,我当时是在一本古籍里看到这种毒的,没想到真的有人在用。” 说完,他有些惋惜的叹口气,拍了拍黑豆的脑袋,“不该跟你说这些,我回去了,谢谢你还帮我留晚饭,之后几天我大约没时间过来,你注意安全,有事情去药铺找我。” “知道。” “至于你姐姐……”陆 分卷阅读153 重行沉吟片刻,从药箱中拿出一个黑色的瓷瓶,交到言犀手上,“这是我自制的避毒丸,虽然没什么大用,但你还是每天都吃一颗吧。” “诶?” “早上起来就吃一颗,一天之内,如果中了什么慢性的、轻微的毒,就能派上用场了。” “我又不会……” “一定要吃。” 言犀打开瓶子,倒出一颗,看着那圆滚滚,特别小的药丸,认命的点点头:“……好吧。” “嗯,吃完了就跟我说。” 说完,陆重行背起药箱出门,见言犀又依法炮制,从外面贴上封条,翻着围墙进去,明明住在自己家,却跟做贼似的,不由得心疼又逗趣,摇摇头,这才离开。 金容……不会就是那位珍珠郡主吧。 他皱了皱眉,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第89章 宫(六) ============================== 金容来找言犀的时候,言犀正在睡午觉,被黑豆咬着衣服弄醒,这才发觉外面有人,她一愣,冲出去,果然看到金容站在大树下,疑惑又惊慌的样子。她急忙招手,又打开门请金容进来。 大火烧过的沈府,在十年后,连续迎来两名客人,看着府内大火留下的痕迹,两名客人心里各有不同。 陆重行觉得荒凉而心疼,金容却是满满的恐惧和羞愧。 她踏进院子,还未走两步,就朝童年故居的方向看去,言犀看到她的神情,不由得红了眼眶,还未说话,金容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言犀,我想求你一件事。” 她说着,昨天晚上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法堵在嘴里,最后化成了一句话:“你可不可以……晚一点再认庆王妃?” 言犀看着她,没想到金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 “金容,你、你先起来……” “言犀,我对不起你。” 金容跪在明媚的阳光下,眼前所见,和十年前一样荒凉。“那时候,我跟着母亲颠沛流离,抱着最后的希望投奔沈府,虽然母亲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若是沈府不收留我们,之后的日子一定会十分难过。但沈夫人、沈大人,还有江老夫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善良,你不知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像样的饭,身上的衣服也是最后一件还算体面的。但你们那么好,让我们有饭吃,有地方住,你还真心实意的把我当成朋友。” “金容,那么久的事情……” “所以我母亲跟我说,要我一辈子做你的丫鬟,照顾你,我是愿意的,真的。” 言犀眼泪都要下来,使劲儿将金容拉起来,拍去她膝盖上的灰尘,“金容,你不知道,你过来找我,我有多高兴,我啊,就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然后让你也看到我过得不错,我想如果你知道我还活着,也会安心和高兴。” “我好高兴。” “那你过来就说这些?” “我只是……” “没有只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的,所以你快告诉我,这些年你都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你住在宫里,已经是珍珠郡主了,但你中间吃了很多苦,那什么刘丙、庞姐的,我还等着去教训他们呢。” “你、你连他们都找到了?” “嗯,都在那条街上,很好找的,只有你,若不是我跑去宫里想看看姨……庆王妃,我还不知道你在那里……” “你去过宫里?” 言犀眨眨眼,想起第一次见到金容的情景,突然意识到什么,支支吾吾的摆手:“就去过一次,看了一眼就走了,我不知道你那边是什么情况,所以一直也没敢再去……” 金容看着言犀眨巴着眼睛,害羞又慌乱的样子,直到这一刻才真的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的确确就是自己想念了十年的朋友和妹妹,她心里突然平静了许多,也生出前所未有的信心,拉过言犀的手,将自己从刘大娘到皇宫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然后擦着眼泪又要跪下。 “言犀,我其实从未想过要用你的名字,当时因为那个香囊,庆王妃将我错认成了你,但我……但我的确是一时私心,没有及时解开这个误会,我那时候不知道你在哪里,就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所以……” “我知道的,我一猜就是这样。所以我也才犹豫了这么久,不知道该怎么去见你,我就怕你这样,你一哭,我心里也难受。” “那你这十年,到底去了哪里?” 面对这个问题,言犀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想了想,总觉得自己的经历说出来,就跟瞎编似的,就挑挑拣拣,把比较容易接受的说了一遍,“那个门派特别烦人,不通过考试不能出来,偏偏我又笨得很,好不容易才考过了,就赶紧回来了。” 即使删删减减,金容还是听得目瞪口呆,许久反应过来,“你真的在泥巴山上遇到了高人,然后被那个高人带去了深山里的武林门派?天啊……” “嗯!”言犀拿出腰间的短剑,在手上转了两圈,鼓起勇气问道:“你还 分卷阅读154 记得那个竹林里,杀死管家和阿腾婶的人吗?我来雍都之前找到了他,报了仇。” “什么?”金容吓得后退一步,看着那黑色短剑上苍茫厚重的颜色,惨白了脸,“你杀了人……?” “他是坏人,十年前是,十年后还是,我杀他是为民除害。” 说着,言犀见金容脸色不好,急忙把剑收了起来,“金容你别害怕,我就杀了这一个人,我没有乱来……你从小就又善良又干净,我也知道不能跟你说,但是、但是我想,说不定你也会支持我的。” 善良又干净?金容苦笑着摇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没有害怕你,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绝对不会伤害我,我知道的。” “嗯!” 金容平复下心情,见太阳已经开始西垂,两人已经说了这么久的话,而言犀还和记忆里的一样,她有些高兴,小心的问道:“那你这次来雍都,是准备……是准备调查当年的案子吗?” 言犀点点头,“嗯,其实我找你,也是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了。” 她把自己目前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从万芳、肖潘到案卷所记载的所有,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见金容脸色也越来越差,便意识到,金容知道的可能还没有自己多。 “我想,当时在万家村,陷害沈府的人,不是林鸿就是李力,尤其是林鸿,他莫名其妙的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一定知道关键的事情,我甚至在想,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他,那个人就是我要找的仇人。” “你查了这么多……” “嗯,我有预感,只差最后一步了,找到林鸿,也许就知道一切了。” 金容看着眼前儿时的同伴,沉默许久,慢慢说道:“关于当年的案子,我问过庆王妃,这个林鸿,我虽然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我却知道关于他的事情,如果你想听的话……” “我想听!” “那我……”金容欲言又止,摇摇头,“你还是跟我进宫吧。” “为什么?” “当时我询问沈府的案子,庆王妃说我太小了,又说往事不可追,告诉我的并不详细,当时我看她并不是特别想要告诉我,就没有再问,后来又忙着调养身体,成天学诗书礼仪,说实话,我冒用了你的名字,却什么也没有做,这5年,我仿佛是偷的你的。” “你不要这样说。” “你既然有武功,不如我先带你进宫,晚上我会陪庆王妃在后院的凉亭乘凉,到时候,我找机会再问她,若是她愿意说,一定比我知道要仔细得多,你觉得这样是不是更好一些?” 这当然是更好一些的,言犀想也不想,点头答应。 回到雍都两个月,这还是言犀第一次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的走进皇宫,她扯了扯粉红的侍女衣服,只觉得拖拖拉拉走得不够痛快,金容在前面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表情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眼里写着满满的“乖一点,被发现就惨了”。 她不由得高兴起来,十分配合,一直走到锦绣宫外,金容先过去看了看,确定前院没人,急忙冲她招手,“快,这会儿正好没人,我带你从侧回廊到后花园去。” 说着,拉着她的手就进去,这是,天已擦黑,锦绣宫里似乎没有什么人,走到一半时,金容突然察觉,有些疑惑的皱起眉头,“就算是在布餐,但怎么这么安静?” 她话音刚落,瓷器碎裂的声音突然从正殿传来,清脆而爆裂,衬得整个锦绣宫黑沉沉的死寂。 两人不由得对视,言犀一挑眉,脱了侍女的衣服,一身黑色,猫一样窜上了屋顶,“你去看看,不用管我。” 金容点点头,急忙朝正殿跑去,一踏入就看到一地的碎片,偌大的殿里只有庆王妃和封司予两人,庆王妃面有怒色,拿着另一个青瓷要往地上扔,封司予正满脸着急的阻止她,见到她就急忙喊道:“言犀,你快劝劝母妃。” “义母……发生什么事了?” 庆王妃看她一眼,不知为何,金容觉得她的眼中,有更多的怒意喷薄而出,下意识的以为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嗓子都抖了,“义母……” 封司予见金容被吓到,叹口气,将庆王妃手里的青瓷夺过来放在一旁,轻轻说道:“大理寺那边,发现了林鸿的尸体。” 林鸿? 金容几乎耳鸣,下午才刚刚和言犀谈及这个人,失踪了好几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人,怎么突然…… 封司予以为金容不知道林鸿,想了想解释道:“就是十年前的谋逆案,当时的工部副丞相,他……” “就是他害了我们!” 庆王妃狠声接过,绝美的双目中,是从未有过的怒意,“背叛我、陷害沈府,又怕我报复,逃得无影无踪的林鸿。” 金容瞠目结舌,不敢相信,“怎么这么突然……在哪里发现的?” 封司予扶着庆王妃坐下,蹙眉摇头,“就在雍都,城南保定巷的一处宅子里,瘟疫虽灭,但为了防范,京州府这几天着衙役挨家挨户的发艾、熏醋,没想到日落时,那个宅子里的一道墙年久失修,自己垮了,里面有一具尸体,就是他。” “这、这……”金容脑中焦糊一片,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分卷阅读155 ,“既然人死了……” “不是这么简单,尸体旁边有一封信,昨天晚上,大理寺就呈到了御书房,父皇看样子是想压着,但刚才……我们知道了信的内容。” 封司予看一眼愤怒的母亲,轻轻说道:“那封信是林鸿的遗书,他在信中说,当年,其实是他、段荣和二皇子联手准备谋反,但没想到事情败漏,他才推给了沈府,之后他心中有愧,服毒自尽,等墙体自垮,便还沈府公道。” “……怎么会这样……” 金容不敢相信,她腿都软了,几乎要倒下,封司予急忙跑过去,扶着她坐下,见她脸色苍白,心疼的抓着她的手,一步也不愿意离开。 “义母,”她转头看着庆王妃,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封信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庆王妃深吸一口气,盯着地上的一片狼藉,一字一句,“一派胡言。” “那林鸿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庆王妃看着她,两人坐在同一个大殿中,相距甚远,但金容依然可以从庆王妃朦胧的双眼里,看到许多纷繁的情绪。 “你曾经问过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你还想知道吗?” 金容嘴唇颤抖,下意识的看窗外,窗外并没有言犀的身影,她却觉得,也许这世上的一切,真的是无巧不成书,5年前,她在寺庙里遇到庆王妃,如今言犀回来,十年前的流言也好,失踪的人也好,仿佛沉寂多年的案子,也跟着转动起来。 天意吗? 她微微苦笑,点了点头,“如果可以,义母请仔仔细细的告诉我吧。” 第90章 旧案(八) ============================== 十年前的谋逆案,由一个叫万芳的女人点燃,但沈府的悲剧,却开始于更早的时候,那个叫林鸿的男人来到雍都开始。 江老夫人撒手西去的那一年,林鸿从徐州调任雍都,担任工部一个小小执事,他年已30,虽然才华出众,但心里明白,自己在这雍都没有强硬靠山,若只是埋头做事,升迁的余地不过巴掌大而已。 他运气极好,因为那一年,老天爷就把庆王妃这棵大树送到他面前。 那年宫中设宴,他身为一个小小执事,竟获邀参加,一问才知,是丞相想着巴结庆王妃,特意让他这个“同乡”去现场逗逗乐。 “江老夫人虽不是娘娘的生母,但将她抚养长大,胜似亲娘,这一下撒手西去,娘娘还没去祭拜呢,眼睛就哭坏了。据说娘娘来雍都之前,就在徐州长大,你既然从那里来,要是有什么当地的新鲜事,说来给娘娘听听,也能给她解解闷,露露脸。” 当时的工部丞相摸着稀稀拉拉的胡子,毫不掩饰这是个天大的机会,林鸿也连连点头,第二天便拎着一个锦盒去复命。 “大人如此关照,属下感激涕零,我来雍都之后,家里老母刚给我和小儿寄来不少徐州吃的喝的和小物件,昨晚挑出了一些格外有趣的,愿为娘娘分忧,只是属下初来乍到,不敢打扰娘娘清净。” 锦盒里的小玩意物件便宜新奇,既能合庆王妃的喜欢,也能送给年幼的皇子,丞相喜上眉梢,赞许的拍着他的肩膀:“那就由我呈给娘娘。” “是。” 果然,丞相在宴会上找了个说辞,在众目睽睽下把那些物件呈给了庆王妃,又把他拉出来,说了许多徐州的家长里短,端庄肃穆的庆王妃问,恭敬卑微的林鸿答,一来一去,庆王妃渐渐红了眼睛,也记住了这个贴心的侍郎。 但是没人知道,那晚宴厅的辉煌气派早已让林鸿看呆了,看着满堂丞相副丞相,他也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他意识到,有庆王妃在,这个未来并非没有可能。 林鸿长袖善舞,短短一年就在工部上下混了个脸熟好口碑,更在丞相面前露了两会脸,加上庆王妃的赏识,沈府的结交,很快成为侍郎。 又一年,他和沈竹成为莫逆之交,至此,满堂皆知,他是十三皇子那一派的。 “修建巴山水坝,虽然费资颇多,但巴山位于巴州、全州、潍州交界,山顶融雪所化的巴州河,一路绵延4个州县,往年因为泛滥,导致河边大片沃土无法种植,村庄无法定居,工部仔细勘察后觉得,修建水坝后,起码可有数十个村庄获益,水坝之功,功在百年。” 升任工部副丞相之后,林鸿奏请的第一个提议就是巴州水坝,但那一年,工部大兴土木,预算不足以支撑这一提议,他找到沈竹,沈竹果然二话不说,从户部盈余中拨款资助,只求让百姓尽快摆脱洪涝困境。 从私交到公事,沈府对林鸿的照拂毫不遮掩,可以想见,当他带着那两封信从万家村下来,在之后的谋逆案风暴中成为覆巢之下的完卵,有多令人震惊,乃至十年以后提及这个人,在皇后面前都能言笑晏晏的庆王妃,也忍不住咬牙切齿。 金容不知道这么久远的事情,只是听着都觉得浑身冰凉,“那当时,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庆王妃冷哼一声,将手边的碎片拂到地上, 分卷阅读156 “他们从巴山上下来的时候,雍都正笼罩在失去嫡子的悲痛中,那个山野村妇失去丈夫的时候,董皇后失去了她的孩子,这两件事情,都被按在了我的头上。” “怎么会……?” “怎么不会?那一年,董皇后好不容易有喜,谨慎仔细的养了两个月,想起城外的观音庙灵验,便按捺不住,私服出行,前往观音庙求一男胎。谁知,在她下山,经过山下集市的时候,一群人突然从旁边涌出,冲撞了她的轿子,她从轿中摔落,当场就见了红,抬回宫里的时候,已经昏迷。皇帝大怒,下令逮捕当日涉事人等,京州府很快查出,那场意外是人为,那群不知从何而来的人,是被人雇佣的匪徒,早已逃窜了。” 因为这件事,宫里一片慌乱,林鸿、肖潘等人抵达雍都的时候,大理寺连遇两个重案,一时间焦头烂额。 “就在这时,宫里突然传开我和董皇后的流言,毕竟我刚进宫那年怀孕,孩子小产,谁都知道是董氏下的手,宫里人便说,这次必定是我安排的盗匪,为我的长子报仇,也防止皇后生下嫡子,阻挡司予的大业之途,我百口莫辩,情急之下听说董氏醒了,就想去去解释,到了门外,却听到她在陛下面前哭泣,哭诉我为何要对无辜的孩子下手,我就知道,不管那流言怎么来的,她心里已经认定是我做的。” 金容垂下眼,神色哀切,不敢看庆王妃的眼睛,庆王妃却看出了她的疑惑,冷笑一声,“我这么多年,害了很多人,但我从来没有对怀孕的女人动过手,我尝过小产的滋味,知道失去孩子有多痛苦,我再讨厌她们,也不屑于做那样的事。再说了,她在宫里树敌无数,除了我,多的是人看不得她怀孕!” “义母……” “不管怎么说,当时宫里大乱,我唯一可以求助的就是陛下,不管别人怎么怀疑我,陛下不能怀疑我,但就在那时,大理寺从那两封信里查出沈竹的笔迹,结果呈上来的时候,陛下已经不愿意见我了,我四面楚歌,腹背受敌,却没想到,还有更恶心的事情在等着我。” 那天晚上,庆王妃已经睡下,御书房的内应太监急匆匆的赶过来,敲响了锦绣宫的宫门。“有人深夜求见陛下,密告沈竹谋逆”,听到这句话,庆王妃睡意全无,急匆匆的朝御书房奔去。 “那天晚上,天上一点星光都没有,全是黑沉沉的云,压在那,让人看一眼就透不过气来,我连妆容都来不及画,也顾不上会暴露自己在皇帝边上安插眼线,满心只希望和那人对峙,看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如此含血喷人。” 快要到御书房的时候,庆王妃看到一个人从门内出来,走进了夜色里,听见她的脚步声后,那人回过头来,沉沉夜色中,庆王妃一眼就看到,是林鸿。 金容捂住了嘴,仿佛也掉入那一夜的彷徨中,窗外,言犀死死握着拳,恨不能冲进那一晚,将林鸿一剑砍死。 但发生的事情无法更改,庆王妃看到林鸿的那一刻,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没有一个是好结果。 她不知道林鸿为何背叛,也不知道深夜告密,林鸿到底说了什么,她冲进御书房,看到皇帝坐在桌边,正在拟旨,看到她进来,目光是冰冷的。 “不是沈府,”庆王妃顾不得礼仪,拼命摇头:“沈竹清廉公正,从无私心,我也……” “何文死了。”皇帝冷冷的打断她:“当初沈竹从户部拨银资助水坝修建,指名让他监工,之后,又引荐刘贺成为督军,刘贺死在万家村,大理寺查出沈竹的笔迹后,秘密着人去找何文,却发现他在前一天,因为酒后冲突,被人刺杀。” “这也不能说明……” “皇后在宫外被土匪冲撞,大理寺前去调查时,现场的小贩说,其中一人,额头有疤。” “……” “何文在老家青楼中,酒后与人冲突,大理寺的报告中写,与他冲突的人,额头有疤。” 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庆王妃心里的寒意也冻成了冰,她不知道为何会这么巧,不知道为什么两件事情会突然牵扯到一起,巨大的愤怒之后,她心里突然变得悲凉而平静。 “陛下是怀疑臣妾了。” 她轻轻说着,看着眼前的人,自从17岁在雍都赏灯的夜晚遇到他,到18岁入宫,整整13年,她崇敬、依赖、爱慕着这个男人,但这个男人,只因为自己入宫前曾有婚约,就把自己打入冷宫,扶植害自己小产的女人坐上后位,又因为那个女人失去孩子,再一次怀疑自己。 那一瞬间,她心如死灰,再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驳。 “陛下又怀疑臣妾了。” “大理寺的人,是朕一手提拔,证据就在朕的眼前。” 庆王妃便一笑,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流下泪来,“13年了,你依然不信我,那我不如死了。” 说完,她不等皇帝反应,朝一旁的柱子狠狠撞去,一声闷响,她看到皇帝惊慌的冲过来,眼睛中有震惊、有心疼,还有只剩一半的狠绝,她心里便一松,失去了意识。 “当时,我知道沈府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沈竹在朝堂人缘威望俱佳,不管是董氏,还是皇帝自己,只怕都容忍不了多久,我知道沈竹什么都没做,但我的解释已 分卷阅读157 经没用了。我当时以死明志,只希望这个举动可以保住司予,他才9岁,他还需要母妃。” 庆王妃深深的吸一口气,看着哭红眼的金容,疲累的垂下头去,封司予心有戚戚,走过去跪在她椅子旁边,什么也说不出。 庆王妃摸着他的头,看着金容慢慢说道:“那天晚上,在我昏迷的时候,禁卫军以谋逆嫌疑查抄沈府,沈府大火,你……我以为姐姐和你都死在了大火里,沈竹和你的两位兄长被关进了大牢,等候审判。” “义母……” “我知道你心里想过,为什么我不帮忙,以至于沈府倾塌,你颠沛流离。可是你要我如何说?谁都知道林鸿是我的人,他的背叛,留给我的只有一条路,就是尽可能的与沈府撇开,皇帝怀疑沈竹,沈竹必死无疑,但我不能让皇帝怀疑我。……我在冷宫的时候,司予才两岁,被扔给其他妃子,差点命都不保,我拼命出来,好不容易把他抢回来,难道养到9岁,又要让他牵扯进谋逆之罪,失去我、失去皇帝的信任吗?我怎么允许?怎么可能留他一个人在这世上?” 金容掩面哭起来,华贵冰冷的宫殿里,她的哭泣那么无助,窗外,言犀靠墙坐着,指甲都陷入掌心,才阻止自己哭出声来。 “所以当年……”金容渐渐平静下来,从那纷繁的往事中抽出自己的疑问,“当年的真相,就是林鸿的遗言?” “当然不是,林鸿不过是个小人,趋炎附势他擅长,谋逆?他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那……?” “谋逆案之后,死的死,亡的亡,林鸿在朝堂上尴尬了好长时间,他看上去成了一个孤家寡人,谁也不攀附,谁也不附和,但他瞒不过我,我悄悄打探,终于知道,在我努力将他拱上副丞相位置的时候,他曾秘密的到过栖凤殿。” “栖凤殿?” “对,他是皇后的人,或者说,他自以为高明,踩着两条船,但不知为何,我对他不薄,他还是彻底倒戈到那边了。我反应过来,用指甲都能想到,他的密告,是受董氏指使。至于遗书上写的几个人,段荣段将军,明面上是因为督军刘贺是他的亲信,受牵连而问罪,但真要说,段氏当时是董氏的眼中钉,还有二皇子……” 提到二皇子,庆王妃目光微闪,当年,从沈府的废墟里发现二皇子的信,几乎坐实了沈竹的谋逆,但这个案子,在这封信之前,没有任何迹象指向二皇子。 庆王妃垂下眼睛,似有不忍。 “二皇子是当时唯一成年的皇子,皇帝当年得了病,皇后还没有怀孕,尊嫡尊长,他是最有可能的继承人。所以你看,钉住一个沈竹,铲除了一个将门和一个继承人,还全是我的人,对董氏来说,是多划算的买卖。后来,皇帝果然为难司予,但二皇子、沈竹、段荣的死,让我多年的亲信几乎折损殆尽,还至今背负着难听的嫌疑……这个林鸿,我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他倒好,死得如此便宜,还留下这么一封不要脸的假遗言。” 封司予听出了其中的利害,皱起眉来,“母妃,这封遗书是说得通的,二皇子联合工部副丞相、兵部丞相密谋,在当时父皇生病的时节来看,很合理。遗书出来,正好可以把母妃多年的委屈清洗掉,说不定是一件好事……” “你觉得是好事?” 封司予叹口气,摇摇头,“皇后怀孕,这封信出来,针对的意味太明显了。” “对,你猜董氏看到这封信会怎么想?她必定相信,这是我的手段。司予,有人要把我们放在火上烤呢。” 殿里一时间寂静无比,庆王妃想到一个人,又皱起眉头,冷笑道:“无妨,既然有人想证明我的清白,那我也不客气,十年了,我也该清白了。” 说完,她站起来,不顾一地的碎片,昂头走了出去,封司予跟在她身旁,脸上的表情哀愁而不忍。金容也想追上去,她站起来,下意识的看窗边,看到一个影子闪过,无声无息的飘到了远处。 没想到,真相的到来如此仓促,金容不敢去想言犀的心情,跟上庆王妃的脚步,踏入夜色里。 第91章 旧案(九) ============================== 林鸿尸体现世的场面过于惊悚,他的遗书、连同十年前的谋逆案,很快就在雍都沸沸扬扬的传开。谋逆是永远劲爆的话题,而沈府当年那场大火还有不少人记得,如今突然反转,谁都想说上两句。 于是,万家村、林鸿、沈府被烧后闹鬼的事情,还有庆王妃以死明志的事情都被翻出来,众人细细品味,聊得兴高采烈。 没两天,林鸿的尸体被领回家中,当夜,家人听到异响,跑去礼堂一看,林鸿的头不知何时被割了下来,端端正正摆在棺材上,身后的白墙上,一个血红的“沈”字,触目惊心。 这个消息传开后,朝堂上不断有人上书,请求为当年的沈府翻案,雪片一样的奏折堆在御书房里,却赶上皇帝病情复发,太医院众人连夜问诊,才稳住了龙体。第二天一早,皇帝没有批复那些奏折,却亲自拟 分卷阅读158 召,封庆王妃为皇贵妃,这一举动虽未明说,也足以佐证皇帝不愿承认当年是自己错判,但心中到底愧疚。 “你说这样一来,皇后那男女尚未确定的嫡子、比皇后只差半个位份的皇贵妃之子封司予、还有那皇长子封司鸣,到底谁会继承大位啊?” “谁知道。” 民众的议论压也压不住,谁都能说一嘴,说完也就忘了,天子要换就换吧,布衣百姓,反正只求小日子温饱。 陆重行早上一开门,就看到言犀从房檐上一跃而下,扔过来一个瓶子,“喝酒吗?” 他看到言犀眼里的红痕,像是一夜没睡,又像是有巨大的悲伤,便点点头,将她带到餐厅,风天齐已经起来,正哼着小调把豆浆包子往桌上摆,见到言犀也不惊讶,乖巧的摆手问好:“姐姐,你总算舍得回来了。” 当着小孩子的面,言犀情绪稳定,揉揉他的脑袋,看他跑到药铺去准备开门,这才坐在桌边,一仰头,一杯酒已经下肚。 “就算要喝,也先吃点东西。”陆重行将一碗杂粮粥推过去,又摆了一个包子在她面前:“这才清早,几天不见,你就变成酒鬼了?” 言犀笑一笑,没有说话,陆重行把她面前的酒壶拿过来,又把粥往她那推了推。 “林鸿尸体的事情,是你做的?” “嗯。” 果然,陆重行默默的一想,也没放在心上,言犀看着他,突然说:“如果我接下来要杀很多人,你会讨厌我吗?” “怎么突然说这个?” “报仇嘛,离真相越近,自然就要杀越多的人。” “最近这一桩桩事情,我猜大约和当年的事情有关,我不能干涉你要做的事,只希望你不要对人失去信心。” “我很早就对人失去信心了,从那场大火、在竹林里被狗追,还有泥巴山差点死掉的时候,我就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是好人的。” “那你会变成他们那样,不问缘由就杀人吗?” 言犀看着他,许久摇摇头:“不会。” “那就不用担心我讨厌你。” 他这样说,言犀便笑了笑,端起粥几口喝完,又拿起包子,起身朝外面走去,毫不顾忌形象的边走边吃,吃完了一抹手,又窜上屋顶不见了。 她今天的例行公事,依然是去大理寺,那天在窗外听到庆王妃的话之后,她在深夜潜入御书房,亲眼看到了林鸿留下来的遗言,然后她回到沈府,抱着黑豆在府里游荡了整整一晚,才忍住去刺杀董皇后的念头。 只是现在,还有两个疑点,她必须调查清楚。 一个是大理寺,按照皇帝的说法,当年,董皇后也好,庆王妃也好,大约还没有渗透进大理寺,所以皇帝才会如此确信收到的证据,但沈府什么都没做,那个头上有疤的人,不应该出现在两个地方,因为董氏安排的人,不可能害董氏小产。 第二个就是林鸿的遗书。当年参与陷害沈府的人,全都死了,林鸿作为关键人物,庆王妃和董皇后都会想杀他,庆王妃显然没有来得及,那林鸿会是董皇后下的手吗?如果是,就不应该有那封遗书。 当年,一定还有人做了什么。 她晃晃悠悠的穿过大街,拐弯的时候,看到远处封司鸣的府邸一晃而过,眼里冷了两分,按捺住脚步,继续直走。 没多久,皇寺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今天似乎格外热闹,她走近些,就听到有人说“珍珠郡主”,心里一动,跑了过去。 金容正在礼佛,她跪在大殿中,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越发虔诚端肃。 今天,她的仪驾从宫里一路摆到寺庙,声势浩大,更是难得盛装出来,秀发如云,珠翠点缀其间,润泽的珍珠头饰在最显眼处,衬着她肃静的妆容,越发显得端庄。起身时,珠白的锦缎长袍层层坠地,天女的图案仿佛是活的一样,摇曳生辉。 “愿万民福泽,四海平安。” 她朗声说着,最后一次跪拜磕头,便起身,走进了旁边的过道,前往僻静的礼佛厢房。 “那是天女跪过的蒲团!”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香客涌动,争相在她跪过的地方磕头,言犀穿过人群,往里走去,路过无人的回廊、过道,路过那棵巨大的樱花树,就到了厢房门口。 刚要敲门,金容的声音从里面隐约传来。 “除了谈资,童谣和说书人都要继续,务必让整个雍都的人都知道,庆王妃和十三皇子,是有佛祖庇佑的尊贵之人。” “是。” “准备一些解暑的汤药到寺里来,小满当天,以天女的名义向民众发放,我会跟住持说好,届时,安排宫女过来帮忙。” “是。” “去吧。” 身影暗动,言犀目光微闪,闪身到了屋顶,等那侍女走远了才下来,想要敲门,不知为何又有些踟蹰,犹豫片刻才轻轻喊道:“金容,你在里面吗?” 门立刻就开了,金容又惊又喜的看着她,不敢相信会在寺庙里遇见。 “我在寺庙外听到人说珍珠郡主……” 言犀看着眼前华贵的女子,呆愣片刻后又笑起来,“果然,你从小就跟公主似的,这样的打扮真适合你。” 分卷阅读159 金容却有些怯意,“这原本……也该是你的。” 她的声音柔和带怯,和在门外听到的语气语调完全不同,言犀心里松口气,心想,若是金容也用刚才那种冰冷端庄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自己大概真的不敢认她了,于是摆摆手,大大咧咧的坐下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烦死这些了,小时候的礼仪课,我什么时候让嬷嬷满意过?” “也是。” 金容笑了笑,拉着言犀的手,“言犀,义母今天跟我说,过一阵子就找机会修缮沈府。” “真的?” “嗯。不过这样一来……你在那边要小心点,别让人看到了。” “我知道,你放心,不过,皇帝不是没让沈府平反吗?可以修缮吗?” “陛下晋升义母的位份,已经是明示当年错怪了,对沈府来说,不一定非要平反,找个别的由头就可以,我听义母的意思,是打算修缮之后,赏赐给我……给珍珠郡主。” 提到珍珠郡主时,金容的神色有瞬间的波动一闪而过,言犀还沉浸在修缮中,看着窗外巨大的樱花树,脱口说道:“要是可以光明正大的赐给‘沈言犀’,才算是痛快呢。” 金容垂下眼睛,淡淡的点头:“是啊……不过言犀,你别着急,我会找机会让你与庆王妃相认的,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听到她这样哀求,言犀终于反应过来,急忙解释,“你别多想,我不着急,我现在考虑的就是给爹娘报仇,其他的事情都押后,有的是时间。” “说起这个,你打算,去找董皇后吗?我知道你有武功,但是宫里守卫森严……” “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她怀孕了,我也不能滥杀无辜,而且我这几天翻来覆去的想,当年的事情,恐怕还有隐情。” “什么隐情?” 言犀仔细把之前考虑的两个疑点说出来,补充道:“如果背后都是董氏的话,为什么去杀何文的人,会害董氏小产呢?那可是金贵无比的皇子,伤敌一千,自伤一万,太不划算了。” “是。” “庆姨母也说了,林鸿的遗书是把她放在火上烤,但董皇后不至于这么蠢,为了烤她,先送一个清白给她。” “这两天,我也在想这个事情,”金容点点头,“还有那个二皇子,我后来私下问了问,那个二皇子是一个宫女生的,还没断奶就没了娘,他身体不好,陛下也不太喜欢他,宫里没什么人看得起他,还是义母认识他之后,看不过去,时不时的接济他,所有的妃子里,他也就和义母走得近些。” “难怪那天,庆姨母说‘都是她的人’。” “嗯,二皇子在宫里势单力薄,我听义母的意思,他不可能有篡位的想法,他的信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出现在沈府呢?” 言犀神色微冷,想起案卷上的内容,冷哼一声,“案卷说,二皇子在沈府被抄之后,偷偷前往天牢看过爹爹,但是他走后第二天,我爹就死在了牢里。” “什么!?”金容大惊失色,脱口问道:“沈大人不是被处斩……?” “不是,还没审问他,他就死在牢里了,被拉上刑场的是沈府满门,和我两位兄长。” “那、那二皇子……” “案卷说我爹是畏罪自杀,也有说,是为了保全二皇子,但很快,二皇子的信被发现,他自己也被抓、自尽了。” “……” “我爹绝对没有和二皇子合谋,以我爹的脾气,也不可能‘畏罪自杀’,二皇子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我想查清楚。” “案卷上没有写吗?” “没有,毕竟是皇嗣,只提及了他前往天牢、半封信,以及被捕自尽这几个信息。” 金容垂头思索,神色也是惶惑不定,言犀不想她过于劳神,便急忙打住,“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等我查明白了再告诉你,你不要费神。” “我也想帮你。” “谢谢你金容。对了,你和那个七皇子熟悉吗?” “七皇子?怎么提及他?莫非你怀疑他?可是当年,他也是个小孩子……” “不,我就是问问,这两天一直听到大家议论所以……” “这样,我和他不是很熟悉,小懿妃温和端庄,和各宫的关系都很好,说起来,她之所以被称为小懿妃,是因为她的亲姐姐,也就是当年的懿妃娘娘去世后,陛下便将这个称号给了她,宫里人为了区分才这么叫的。七皇子是懿妃娘娘的孩子,但是小懿妃没有孩子,所以一直视若己出。” 想起在仁景宫看到的情形,言犀点点头,那两人关系的确是很好。 “因为小懿妃性格端方和蔼,七皇子也总是笑吟吟的,从未听说他和谁有过节,在朝中也有很多支持者,听说在陛下生病期间,他代理朝政,颇得人心。不过我印象中,这位皇子和司予的性格一样的,只是我们没说过什么话,我也不知道。” 一样? 言犀十分怀疑,封司予的确是温润如玉,与世无争,但那位七皇子可明显不是好欺负的,而且背后还有无生门…… “没事,我就是好奇,我先走了。” “嗯……” 言犀正要离开,一 分卷阅读160 起身,却看到无念站在门口,刚才想着封司鸣的事情,没发现有人来了,她一愣,看看无念,又看看金容,想说要不要找个借口。 无念却笑盈盈的合掌鞠躬,“姑娘许久不见了。” “啊……是。” 言犀便胡乱点个头,跑了。无念看一眼她的背影,看着金容笑,“听说天女来祈福,寺庙都快被挤破了。” 他这么一说,金容便想到刚才言犀无意中的话,“要是可以光明正大的赐给沈言犀……”叹了口气,“什么天女,不过是随时会破碎的幻象罢了。” 无念将门打开一些,让阳光透进来,“听说你想在小满当日为百姓施药?” “嗯。” “若有什么我能做的?” “当然是要劳烦你……” “阳光正好,郡主不如与我一起去赏樱,顺带着说这些?”他说着话,已经有樱花飘了过来,金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轻轻笑着,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第92章 旧案(十) ============================== “劳动陆先生进宫,辛苦了。” 申时左右,陆重行站在皇帝寝宫前,看着屋檐上巨大的匾额,觉得阳光有些晃眼。听到旁边有些苍老的声音,他转过头,恭恭敬敬对对方行了一个礼。 太医院掌院,李荣李太医精瘦白发,嘴上说着辛苦,脸上却没有感激之情。只是皇帝从昨晚开始,脉象让人有些担心,他们商议之下,只能让王城去请这个年轻的神医。 如此年轻……医术却已经超过了他们这些老头子,“阎王怒”的名号,果然不同凡响。他摇摇头,示意陆重行往里走。 “此前多亏先生的方子,陛下在寿辰那几天,精神都极好,我听王城说,先生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只是看了诸位太医的诊脉纪录,他们真是……也多亏先生医术高超了。” “是诸位太医诊脉精确,在下才能开方子。”陆重行点点头,心里冷笑,那一次,王城都已经把他带到了殿门前,却是这位掌院坚决不许“野医”之流踏入寝宫,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如今,自己的方子撑了这段时间,他们又没辙了。 他走进大殿,看到层层帷幕将阳光都挡住了,昏暗的空间里,一众太监侍女都静悄悄的垂着头,猛一看,和旁边的宫灯几乎没区别。 宽大的龙床上,一个人形轮廓微微起伏,长长的呼吸声中,有轻微的嘶嘶声,显示肺部危险的状况。 李太医一招手,公公便小心翼翼的把被子掀开一点,露出皇帝的手腕,陆重行蹲跪在床前,垂眼听脉,一点点烛光洒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模糊又柔和。 听了许久,他松开手,又细细的看皇帝的面色,心想若是要看舌头,是不是该请示一下,就在这时,皇帝似乎被他的目光惊扰,微微睁开眼睛,旁边的公公急忙迎上来,想要解释。陆重行觉得自己有点碍事,便后退一步,打算让开。 然而就在这几人同时微妙动作中,皇帝突然死死抓住了陆重行的手腕,圆睁的眼睛看着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公共吓坏了,急忙跪下:“陛下,这是陆神医,李掌院请他来为陛下诊脉的……” “陆……” 皇帝艰难的吐出这个字,盯着陆重行,随后,他虚弱的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剧烈的咳嗽,惊得李太医并其他几个御医围了上去,公公更是慌手慌脚的,扶也不是,捶也不是。 陆重行静静的站在众人之外,看着眼前昏暗忙乱的一片,事不关己的等着,直到皇帝终于平静,李太医才走过来,有些复杂的看他一眼。 “抱歉,似乎惊扰陛下了。” “先生不必挂怀,陛下不太喜欢生人。如何,先生觉得怎样?” “可否让我看看这段时间陛下的脉象纪录?我先开个方子让陛下服下,但晚间还需要在诊一次脉。” “既然如此,随我去太医院吧。” 陆重行点点头,跟着李太医、王城等一路走出寝宫,往皇宫边角的太医院走去,一路上无人,李太医便轻轻问道:“以先生所见,陛下身体如何?” 说着,他瞟一眼陆重行,补充道:“先生不必顾虑,可据实相告,老夫也清楚。” “陛下该是数年前,因事故伤了根本,可是吞服了道士的药丸?” “是。” “那药丸想必让人容光焕发,但稍有不慎就会反噬。” “当时我们也劝阻过,奈何那道士舌灿莲花,后来陛下发现不对,将人砍了,但也晚了,我们想尽办法,只是余毒清除不掉,前几年还好,今年以来十分凶猛,好的时候和常人无异,一旦发作,却是让人心惊肉跳。” 李太医知无不言,想必也真是束手无策了,陆重行点点头,“不瞒掌院,这个毒太久了,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 “上次见到先生的方子,老夫就知道,若说谁能让陛下病情稳定,非先生不可了,我们提着脑袋,实在是为难呀。” “在下尽 分卷阅读161 力而为,但今日看来,短短数日,陛下的情况已经不太乐观了,勉强拖延,也不知能拖多久。” 李太医没有说话,这时,他们经过一片寂静的院落,陆重行脚步一顿,低头朝脚边看去。 整齐厚重的石板边缝里,几片蓝色花瓣安安静静的团在一起,他捡起来,却看到是桃花。 李太医见他停下脚步,又皱起眉头,便笑起来,“看来还没谢呢,今年和暖,花期都长了。” 陆重行看向他,像是没听明白,“蓝色的桃花。” “是啊,整个雍都,不,整个天下,大约只有这一棵蓝色的桃花树吧,据说当年费尽了心思,但怎么移植都没用,就这一棵,什么时候寿命到了,估计就没了。” 陆重行捏着手上的花瓣,想到生母坟墓上的那捧花,心如擂鼓,面上却强自镇定,沉声问道:“李掌院说的这棵树在哪里?” 李太医朝旁边指了指,见陆重行抬脚想过去,终于发现这个波澜不惊的神医有了点年轻人的样子,便拉住他,“见不到的,在太子东宫,除了浇水的公公,谁也不能进去。” “为何?” “为何么,因为没立太子吧。”李太医神色复杂的笑一笑,看着陆重行,似乎想到别的,低声问道,“说起来,陛下的身体,陆先生有把握稳住九个月吗?” 九个月? 陆重行一眨眼便反应过来,是要到董皇后生下继承人吗? 他知道王城和李掌院都是皇后的人,毕竟被推荐入宫以来,他接诊的都是皇后身边的人,只是如此明显,看来董皇后是铁了心要一个“男胎”……不,她要的是皇帝撑到她“生出”继承人了。 他不动声色,微微低头,“在下尽力而为。” “那就好。”李太医见他如此上道,开心的摸摸胡子,继续带路,见他还在看着东宫的方向,感慨似的晃了晃头,“自陛下登基,这东宫也荒了太久了。” 陆重行跟上去,似乎还在好奇蓝色的桃花,“掌院可知浇水的公公是哪位?蓝色的桃花,实在是令人神往,我难得入宫,倒想去看看。” “就是陛下身边那位郭公公,之后先生为陛下诊脉,可以问问他,说不定陛下龙体安康,一高兴,愿意让先生看一眼。” “是吗。”陆重行低低的应一声,不再说话。 所以那棵桃树,真是皇帝的。 到了太医院,李太医对陆重行的印象终于好了,招呼王城给他整理脉象纪录,又怕他嫌吵,让他随意找地方坐,便自己泡了一壶茶,休息去了。 太医院大而安静,陆重行拿着记录进了偏殿的档案室,细细的看了起来,一刻钟后,他拿出一个方子,给了李太医,李太医看了半天,有些犹豫。 “安神汤药?” “是,其实陛下的情况,正如掌院所说,余毒太烈,想要拔除是不可能的,方才把脉,我听陛下脉象燥得很,这种情况若直接下解毒的药物,负担会有些重,不如让陛下安身静养,晚些时候我先施针祛除身体里的火,再下解毒调养的药。” “施针的话?” “大人若担心,先走耳后、足背,小祛试试。” 李太医想了想,点了头,“也罢,连皇后娘娘都说先生是世外高人,这小半年来,也的确就你那一个方子管用了最长时间,先生就放手去做吧,只不要辜负皇后娘娘的期待。” “在下明白。” 李太医便招来人按方子煮药,陆重行闲下来,便问:“不知道里间的档案,可否让在下一观?宫里的太医们藏龙卧虎,想看一看。” 李太医没想到他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本能的想拒绝,又想到摆出来都是可以见人的,便大度的点点头,“不过是些过去的方子、采购的药材,先生尽管看,有可改进的,倒是可以指导指导我们。” “不敢。” 陆重行一脸谦虚,装作随意的样子翻看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王城来通知面圣请脉的时候,陆重行还在津津有味的看着陈年档案,十分专注。 “嗯?这是20多年前的采购纪录,我以为你是对我们的方子感兴趣呢。” 陆重行点点头,“都看了一些,没想到太医院的档案如此齐全,令人吃惊。” “可不是,从陛下登基以来每年都存着,算一算是挺久了。” “是啊。” 陆重行还是淡淡的点头,将手里的册子放回原处,跟着王城前往寝宫。 这一次,皇帝倒是醒着的,也没有病恹恹的躺在床上,而是靠窗坐着,就着烛火看奏折。王城拉着陆重行行礼,郭公公仔细利落的整理出地方,毕恭毕敬的请他。 不知道是不是安神汤真的起了作用,皇帝只是盯着陆重行,看了一会儿又冷漠的移开。 “皇后跟朕说是神医,还以为是个老头子。” 陆重行安安静静的听脉,瞥到窗边的案桌上摆着一个浅水花盘,一汪清水被烛光映的泛黄,水上飘着几朵去掉了枝丫的蓝色桃花瓣,他收回目光,轻轻回复,“草民今年23了。” 脉象一动,又平稳下来,陆重行听到了想要的反应,拿出银针,一旁的王城仔仔细细说了施针的事项, 分卷阅读162 郭公公还有些犹豫,皇帝却毫不在意的吩咐,“脱鞋吧。” “是。” 郭公公有些吃惊,看一眼陆重行,柔顺的服侍皇帝脱下鞋袜,王城在一旁松了口气,从两人的反应来看,大约是皇帝难得如此合作。 陆重行安安静静的施针,结束后,仔仔细细的收拾,“接下来,请陛下每日午膳后服用安神汤,临睡前服用调养汤,每隔3天,草民会来施针。” 说完,见郭公公欲言又止,轻轻补充:“饮食清淡、勿大怒,陛下的情况会逐渐稳定,日常请脉,李掌院会安排。” “是……” “你来请。” 郭公公还未答应完,皇帝就冷冷的打断他,下完命令,便看他的奏折去了,还是郭公公反应快,哈腰点头,“神医果然是不同凡响,今日一碗汤药下去,陛下神色都好看了许多,奴才还跟掌院商量了,就劳动神医多跑几趟,想来是掌院没来得及跟神医说呢。” 陆重行看一眼王城,王城一个劲儿的点头,他便冲郭公公行礼,告退了。 “哇,没想到你不仅医术了得,还这么讨人喜欢。” 这短时间,王城已经和陆重行混熟了,一出来便抹掉脑袋上的汗,豪迈的拍着他的肩膀,满脸钦佩,“陛下可讨厌我们了,从不给我们好脸色,还是你厉害!” “讨厌你们?” “不是我们,是太医院的所有人。其实我觉得还好,天子嘛,不过我听说,20多年前,陛下动不动就杀太医,我们那院子里的人跟草似的,一年一茬,哎。” “为什么?” “谁知道。总之你小心一点,我还指着多跟你学习学习呢。” 陆重行不置可否,径直出了宫,走了。 第93章 宫(七) ============================== “……天禧23年春,敌人进犯辽东边界,勇将军董世忠帅军抵抗,大胜。” “……天禧23年秋,皇帝设宴,犒赏三军,勇将军董世忠、副将军王杨连……六部各大人,连夜畅饮。” 言犀放下手里的卷宗,脑子都发胀了,好在这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别说人,连只虫子都没有,她干脆躺在地上,摊开四肢,好好休息了一下,这才一个鲤鱼打挺,蹲起来继续。 这几天来,她绕着大理寺、董氏、各个乱七八糟的这个部那个部又是蹲点、又是刺探,还是没能翻出直接的证据。 她相信庆王妃的判断,当年的谋逆案,最大的获利者的确是董氏,从那之后,不管是朝堂还是后宫,再也没有人可以像谋逆案之前的庆王妃一样,对董氏构成那么直接的威胁。 但言犀觉得自己答应了陆重行,不当一个“不问缘由,随便杀人”的人,所以,她迫切的渴求着证据。 但事情已经过了十年,要找到确切的证据,谈何容易。 她忧愁的叹口气,有些沮丧的离开“守备森严”的礼部档案室,灰溜溜的想回家去,走到一半,又一挑眉,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七皇子的府邸一如既往的沉静,言犀怕死了初初,小心翼翼绕墙走了两圈,才翻过围墙,朝里面摸去。 封司鸣正在月下品茶,一张脸端方如玉,只那双眼睛,流出隐约的冷意,让人觉得就算是玉,也是一把玉做的剑,暗藏锋刃。 “我还以为你割下林鸿的头,就报仇完毕,退隐江湖了呢。”看到她一脸戒备,封司鸣浮出一点笑意,“放心,初初不在,她最近很忙,没时间找你打架。” 初初不在,言犀就安心了,她看着悠哉品茶的封司鸣,身形一动,古朴锋利的短剑已经到了封司鸣的脖子上,散发出凌然的冷意。 封司鸣却动也不动,既不害怕,也不意外,他手上的杯子都没有颤一下,依然平稳悠闲的浅尝一口,对言犀笑了笑,“听说无生门出来的都是顶级杀手,但是你,一点杀意都没有。” “没有杀意,也可以杀你。” “没有杀意,说明你不打算杀人。”他挑挑眉,拿过新的杯子倒茶,冲言犀一举杯,大有邀请她月下共酌的意思,“怎么,查不下去了?也是,十年了,人也死得差不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言犀知道封司鸣是个危险的人,却对他讨厌不起来,她干脆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又看到旁边有点心,觉得有点饿,封司鸣便笑,“吃了我府上的点心,小心会走不出去。” 言犀早上吃了陆重行给的避毒丸,放心大胆的拿了一块,见封司鸣似乎心情极好,便问,“当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你知道多少?” 言犀不想说,封司鸣也没有说的意思,言犀便问:“你跟无生门,到底做了什么交易?” “你说呢?” “你打算杀死其他的皇子吗?” “你觉得呢?” “如果你敢动封司予和庆王妃,我绝对杀了你。” “上次说了,想动他们的人,起码有一个你知道的,排在我前面呢。” 言犀知道他说的是 分卷阅读163 董皇后,皱了皱眉,封司鸣慢慢喝着茶,看她一眼,聊天似的开了口,“初初说,你胆子小得要死,剑塞到你手上,你也杀不了人。” “……” “她还说,你成天哭,晚上做噩梦,一直喊阿娘。” “……” 言犀起身想走,封司鸣便笑起来,“我跟无生门的交易,的确是那把椅子。” “真的?” “真的。不过对我来说,就算没有无生门,我也可以得到的,只是觉得多一些把握,没什么不好。” “……可是无生门也有所求。” “是。300年前,我的先祖和无生门交易,肃清江湖门派,江山稳固,我们给他一块地,300年不许打扰。” “他?” “一个奇怪的男人,既然是你门主,你应该见过才是。” 言犀没有见过什么门主,她想了想,无所谓,便没有说话。 “总之,当年的交易十分愉快,无生门不负所托,封氏先祖也一诺千金,划出了他需要的禁地。当然,据我所知,并非真的一诺千金,而是数次派兵去刺探,但不管派去多少人,一个都没有回来,才知道的确惹不起,乖乖守了约定。” “……300年不许打扰,那这次呢?” “不知道。” “不知道?”言犀有些吃惊,“到时候要你的命,你要怎么办?” 封司鸣无所谓的挑挑眉,言犀看着他,脱口而出:“你和……你和封司予性格完全不一样。” “是吗?” “嗯。” “大约是因为庆王妃太厉害吧。” “什么意思?” “你的母亲,家族势力可说是没有,就算沈竹出身书香门第,也就是到了他这一代才入朝为官,年纪轻轻做到户部副丞相,当然有才干,但他也好,林鸿也好,若非庆王妃提拔,是绝对上不去的。而庆王妃,一个没有背景的人要在后宫站稳脚跟,还要把手插到前朝,你以为她是个简单的人?有这么厉害的母妃,十三弟会变得与世无争,可说是注定的。” “别说得你……” 言犀说到一半停下来,她本来想说,别说得你好像没有母妃一样,结果又想起他的确是没有,不免就说不下去。封司鸣却听出了她的意思,笑道:“我母妃十分柔弱,不仅是身体,对于宫里那些手段也一窍不通,听到宫人们说的那些话都会做噩梦,我有时候都怀疑,她是被那后宫慢慢吓死的。”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不会被你挑拨的。” 封司鸣挑挑眉,送她一个“谁说要挑拨你”的眼神,心情的确极好,“总之,当年的林鸿,谁都知道是庆王妃的人,就连我也是在那之后,才发现这个人不简单。” “你知道林鸿?” “当然。” “你怎么知道?” “庆国的皇子,10岁就要上朝旁听,谋逆案那年我已经13岁了,听了3年,还是能听出点东西的。” “那你知道林鸿到底是受谁的命令?” “庆王妃没有告诉你吗?你到现在还没有去找她?” “……” “难怪皇后还好端端的活着。” 又挑拨离间。 封司鸣挑挑眉,高兴的喝茶,言犀看着他的笑容,突然就别扭起来,不明白什么时候自己和这个叵测的皇子,变成了可以同桌喝茶的交情。想到这里,她站起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封司鸣也不拦她,她走到花园边上,还是不放心,“你真的不会动庆王妃和封司予?” “我说了,有人排在我前面。” 这样的回答,和不回答没区别,言犀真不明白自己过来干什么来的,垂下眼,身形一动,消失在了围墙后面。 封司鸣继续喝着茶,坐姿都未变一下。 一个黑影落在凉亭外,弯刀像是等了许久,一落地便走过去,递过一张便笺,封司鸣接过粗略看一眼,挑眉看向他,“你的精锐,一百人,剩下12个?” 弯刀刺客垂下头,默认了。 封司鸣便将便笺扔进一旁的灯罩中,点了点头,“罢了,能在初初手里走20招,12个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 “殿下,按照预期,该去14处。” “算上你和初初。” “那殿下身边……” “无妨。”封司鸣说完,又笑了笑,“这雍都唯一的杀手,并不想杀我。” “是。” 封司鸣便扔下杯子往里走,“好好练,将来有一天,无生门的刀向我刺来,可别拦不住。” “是!” 弯刀刺客言简意赅,低头领命,又一闪,从花园消失了。 这边,言犀也溜溜达达的回了沈府,刚拐过去,就看到金容等在树下,一脸着急,见到她,直接扑了过来,眼泪流下来,吓了她一跳,急忙问:“金容你怎么了?” 金容抓住她的衣袖哭道:“求你救救司予!” 言犀无意识的想,那天金容直接跪在自己面前,果然是为了封司予,她叹口气,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上午的时候,封司予前往看望皇帝,董皇后也在那,然后不 分卷阅读164 知怎么的就聊起来,说之前出现祥瑞的那座山上,长了一支极为难得的人参。 “当地官员已经铺好了山路想去摘取,但山人却说,这样的人参,一般人摘下来就失了灵性,得是那尊贵之人摘下,药性才好。” 董皇后笑吟吟的说着,便跪下来,“臣妾不敢自诩尊贵之人,但一想到陛下的安康,就想出宫,为陛下把那人参摘下来。” 皇帝还没有表态,董皇后身边的侍女已经跪下来阻止,“娘娘不可以!” 董皇后呵斥了侍女,不依不饶的说道:“陛下,其实臣妾想去,一是因为这颗人参,另外,也是听说那山下有一个特别灵验的药师佛寺庙,臣妾想去诵经祈福,让陛下早日康复。” 其实,董皇后的表演并不高明,挑封司予在场演这一出,司马昭之心,是匹马都看得出,但封司予不知为何,十分主动的进了圈套,恭恭敬敬的说,“不如让我去吧。” 皇帝看一眼董皇后,又看一眼封司予,什么也没说,封司予便跪了下去,“父皇,我资质愚钝,什么都做不好,母妃近日也因为父皇的病担忧不已,不管是为人臣还是为人子,若那人参真的管用,便让儿臣替父皇取来吧。” 他这样诚恳,皇帝也不再说什么,摆摆手,应了。 只是等封司予回到锦绣宫,把这件事告诉庆王妃和金容的时候,庆王妃当场便白了脸,金容左思右想,实在不敢任由事情往危险的地方发展,想来想去,便想到了言犀,饭也没吃,急匆匆的过来,一直等到现在。 听完经过,言犀叹了口气,封司鸣是真的没骗她,迫不及待要向封司予动手的人,董皇后排第二,就再没人排第一了。 “这么明显,就没想过皇子在路上出了什么事,第一个怪到她头上吗?” “所以我们才更担心,这世上害人的方式千千万,杀人不见血、让人慢慢死的方法多了,司予又向来没有戒心的,这一去就是十天半月……我真的好害怕,你有没有办法可以帮帮他?” 言犀想了想,祥瑞在辽东方向,董皇后哥哥驻守的地盘,也在那辽东方向,封司予这一去,和羊入虎口没什么区别,急忙点头,“你放心,有我跟着,保证他毫发无伤的回来。” 第94章 不知所起(一) ============================== 封司予从雍都出发的时候,金容无数次想要跟着一起走,她眼光含泪,在众人面前却不能做任何事,只好把头埋在深深的帽子里,将手中的瓷瓶递给他。 “这是非常有效的避毒丸,你每天早上起来吃一颗,一定要吃,就当是为了我,让我安心一点,好不好?” “好。” “我会好好照顾义母,你不用担心。” “有你在,我不担心的,你也要保重,不要太担心我。” “嗯……” 封司予内心鼓胀,拼命压住牵手的冲动,上了马车,马嘶鸣,随行队伍朝北方开进,各项侍从虽然精简,依然浩浩荡荡。 没人发现,随行队伍里,言犀低眉敛目,偷偷缀在最后。 两日后,这支队伍距离雍都已经近百里,10天后,他们抵达了东北部的重镇平州,这里位于雍都和边界的中间,虽不至于黄沙漫漫、冰雪漫天,但也明显比雍都更苍凉一些。 皇子一路没有声张,只到了平州境内后,发了一纸通知给平州太守。等队伍抵达祥瑞出现的屏山时,太守、知府等人已经乌泱泱的站了一片,等他露面,又是跪迎又是叩拜,声势极其浩大。 “自从得知殿下要来为陛下摘取祥瑞,下官等人便翘首以盼,日日遥望殿下的身影。” 平州太守瘦高干扁,却有一双不太相称的浓眉大眼,不管说什么话,都让人格外出戏,敦厚如封司予,也在心里对这番情深意切的话打了个折扣。 他维持着皇家的尊贵体面,淡而温和的招呼众人平身,便开始询问祥瑞的情况。 “自从祥瑞出现,下官就派人严加看守,后来发现那株人参,便立刻禀报,收到宫里的消息时,我们已经铺好了道路,并把这座山围了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如今已做好万全准备,殿下可稍事休息,随时前往。” “有劳大人了。” 封司予站在屏山外围这处地方,环视一圈,果然看到高山绵延辽阔,远处进山的道路上站着士兵,十分安全,身后是安排妥当的下榻驿馆,另一侧的道路远方,一处寺庙的屋顶若隐若现,他想起那个药师庙,便轻轻说道:“听说山下的药师庙极为灵验,我便先行礼佛,斋戒3日,再上山采药吧。” “殿下孝感动天,实在让下官敬佩,一切都已安排好,殿下不用担心,臣等就在驿馆作陪,殿下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吩咐下官。” 行程就此定下,皇子一头扎进寺庙里,规规矩矩的住了下来。寺庙不能住女宾,两三个丫鬟就被安排在驿馆,言犀也不多话,一天时间先把驿馆上下摸了个遍,果然揪出两个形迹可疑的,就安安静静的盯着。 分卷阅读165 第二天时,厨房为封司予准备点心和甜汤,一个矮胖的女人小心翼翼的指挥着,不敢稍离半步,可惜点心做出来,传到寺庙里的时候,一个男人见周边无人,拿出一小包糖一样的粉晶,洒进了甜汤里。言犀在屋檐上静静的看着,等那男人装作镇定的样子敲门,端盘进门去的时候,手一挥,一颗石子正中那人的膝盖,那人猛然遇袭,条件反射的一跪,朝前扑去,手里的甜汤点心呼啦啦掉了一地。 屋内瞬间一片忙乱,道歉的声音、磕头的声音、安慰的声音此起彼伏,言犀百无聊赖的在屋顶上默默的计数:第17次。 她有些无奈,皇后真心毫不遮掩,金容也真心了解皇后,这一路下来,刀光剑影半点没见着,倒是皇后安插的人一路没断过,尤其是到了这平州,她真怀疑把这些人抓到一起,可以开一个毒药铺子。 偏偏她又要顾虑金容的意思,不能在皇子面前现身,以至于保护个人也跟做贼似的,想尽了办法。 她都要想念黑豆了,再不回去,黑豆就要变成野狗了。 哎。 “野狗”黑豆丝毫不知道言犀也有想念自己的一天,它倒是没怎么想言犀,因为陆重行恨不得天天来,肉包子、大鸡腿天天伺候着,有时实在没空,风天齐也会来,师徒俩兢兢业业,好像生怕饿着它,以至于言犀离开半个月,黑豆已经胖了整整一圈,乐不思蜀得很。 陆重行看一眼封条贴着的门,摸摸黑豆的脑袋,起身走了,走到拐角时,没发现有一个人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陆重行抵达皇宫的时候,言犀摊在药师庙的屋顶上,无聊的呼了一口气,屋檐下走过两个人,留下只言片语。 “……速速交与将军。” 她一挑眉,看到一个人穿着布衣出了寺庙,骑上马,朝北边疾驰而去,她不打算打草惊蛇,目光掠向遥远的北方,心里闪过一个人的名字:皇后的兄长,董世忠。 当年的事情,如果皇后有份,那水坝里的兵器甲胄,又是为谁准备的呢…… 在各方小心翼翼的攻防下,3天转瞬而过,抵达屏山的第4天,封司予结束斋戒,沐浴着清晨的阳光,踏上了摘人参的山道。 屏山秀美,石板新铺的道路一路蜿蜒,伸入云雾飘绕的山中,走了半个多时辰,回头望去,如同身在仙界,驿站寺庙都变得小小的看不清楚,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中。 人参长得刁钻,封司予站在不高不低的悬崖边上时,也忍不住在心里摇了摇头,自己要是掉下去,皇后打算如何交代呢? 罢了,他想,看着身后茂密的山林,又仔细看了看下方的人参。 “殿、殿下,那个红线围着的,就是祥瑞人参。” 跟着一起来的山民脸都是白的,这辈子第一次见皇亲国戚,又被身后一群官兵围着,话都说不利索,“小、草民没、没有碰过人参,就是围了一圈红线,免得人参有灵,会、会跑。” “辛苦你了。” 封司予一如既往的温柔和蔼,又看了看脚下巨大的铁钉,套着一副云梯挂在悬崖上,好让他踩着云梯下去。他虽然温柔,也是学过六艺骑术的,当下便试了试,觉得那云梯十分牢固,非常满意。 “殿下,请一定注意安全啊……” 太守觉得自己的脑袋也在那云梯上,忍不住一脑门汗,按照祥瑞的忌讳,除了封司予,他们都得站得远远的,只是看着眼前细皮嫩肉的皇亲贵胄,他只祈求,可千万别死在这里。 封司予柔柔的一笑,当下便跪在悬崖上,朝天三拜,然后便将牢固的绳索往腰间一套,抓着云梯,一步一步的下去了,悬崖上,一个士兵抓着绳索的另一头,小心翼翼的等着。 山风清爽,挂在悬崖上更觉得清凉,封司予手心冒汗,终于抵达人参所在的位置,拿出腰间的特制的金锄头,一点一点把泥土凿开,细小嫩绿的人参叶颤动着,肥嫩嫩又有些沧桑的人参慢慢露出来,的确是难得的好药材。 许久,封司予收起锄头,慢慢把人参从峭壁上一点点挪出来,这一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危险,他心里放松了一些,耐心的等待大功告成。 然而就在这时,一条血红的蛇突然从人参旁边蹿出,腥冷的尖牙径直朝他冲了过来,平静的氛围就在这一瞬间被刺破! 封司予哪里能想到人参下面还会有蛇,他当下便惊呼一声,下意识的往后避开,手一抖,人参朝悬崖下落去,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人参,本能的就要去捞,但抓住人参的同时,他也已经完全放开了云梯,朝下坠去。 同一时间,悬崖上抓着绳索的士兵只听到一声惊呼,然后手里的绳索便蛇一样,呼呼的往前窜去,他急忙抓住,感觉到沉重的分量,脸色瞬间便惨白,然而,就在他抓住那重量的时候,身后的人似乎也被吓到,朝他扑来,却将他往前一撞,他便猝不及防的扑到在地,手里的绳索瞬间脱手,朝悬崖窜去。 “殿下!” 太守的尖叫划破山林的宁静,一个黑影从他头顶上飞过,鹰一样到了悬崖边,一把拽住那绳索,往上一提,那呲溜下滑的绳索便被抓了回来,太守和士兵齐齐扑过去把那绳索抓住的时候,黑影已经跳下了悬崖。 黑影自然就 分卷阅读166 是言犀,封司予惊呼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冲了出来,原想把绳子拽上来就跑,却一探头,看到一条血红的蛇缠在云梯和绳子上,脑袋像一块烧红的三角烙铁,正对着脸色惨白的封司予!她来不及多想,跳下的同时,手上短剑已经挥了出来,直直向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蛇头利落切下,到了封司予跟前,一手将他往怀里捞住了,另一手狠摆,短剑便刺入山体,将两人稳稳的吊在了半空中。 封司予此时已经忘了呼吸,那蛇头擦着他的脸掉了下去,而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目光凌厉,转眼就把自己抓住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身体一提,对方如同在平地上跳了一下似的,轻而易举,将他带到了悬崖上。 “殿下!”太守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来,整个人匍匐在地上,死死抓着绳索,满脸是泥,夹着汗,狼狈不堪。 他心里一松,刚想摆手说没事,就看到头上一道黑影朝太守冲去,又掠过太守呆若木鸡的脸,刺进另一个人身上。 那人穿着士兵的衣服,原本站在队伍前排,此时半身侧着,像是要跑,却瞬间惨叫出声,倒在地上,胸口一柄短剑,已经取了他的性命。 直到这一刻,所有人才反应过来,士兵惊呼,瞬间列队,刀剑刷刷出手,瞪着走过去的言犀。 言犀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她走到太守边上,指了指和太守一起拽着绳子的士兵,又指了指已经断气的士兵,轻轻说道:“刚才他趁乱打了他的手,绳子才松开的。” “诶……?” 太守毫无人色的脸转向属下,属下也愣了愣,然后如梦初醒的点头,太守这才恍然大悟,爬了起来。 那边封司予已经知道眼前这人救了自己,急忙跑过来,“不要伤害她,”他说着,看言犀利落的收回短剑,往腰间一插就要走,情急之下一把拉住:“英雄留步!” 英雄……言犀第一次被人这么叫,突然就有些沮丧。 俗话说,英雄救美,皇子这是自称为“美”,还是自己以后没机会当“美”了? 她眨眨眼,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陆重行,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她转过身,对封司予轻轻点头,看到他还紧紧抓着那棵人参,觉得金容眼光真是不错的。 “殿下无恙,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封司予不好在大庭广众下多说话,只是觉得这人熟悉得很,又救自己一命,心存感激,说什么也不想她这么走了,“多谢救命之恩,还请留步。” 言犀心想既然露面了,也不躲躲闪闪了,免得这些闹剧一样的陷害没完没了,便说,“好,殿下的疑惑,下山再慢慢说吧。” 太守慌里慌张的凑了过来,又叫人去抬尸体,护送殿下下山,言犀看着那人的尸体,有点后悔,“应该留着他,问问是谁派来的。” 是谁派来的,封司予和太守心中有数,各自脸色不同,封司予微微苦笑,太守刚出来的一点血色又退了下去,扑在封司予脚边哭了起来。 “殿下,都怪下官组织不力啊殿下!求殿下责罚啊!” 太守之前的种种担心神色不是作假,封司予也知道与他无关,当下柔柔的将他扶起来,“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和大人无关的。” 那太守逃过一劫,又惊又喜,又干嚎了几声,恨不得贴在封司予身上,一直将他护送到驿站,这才腿软了似的,左请罪右请罪,没完没了的哭了好些时候,才被封司予亲自送出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封司予和言犀,他看着这个女子,想起她的身手,又佩服又有点害怕,十分恭敬的作揖,“多谢英雄救命之恩,不知英雄高姓大名。” 第95章 不知所起(二) ============================== 名字……言犀发现,这的确是个问题。 当言犀决定跟着封司予前往屏山时,提过假扮侍女或干脆就作为侍卫同行,但金容都有些犹豫。考虑到金容还不想让她在庆王妃面前露面,言犀又主动说也可以偷偷跟着,金容明显松了一口气,连连道歉,又连连道谢。 所以,这一趟,言犀是没打算在封司予面前现身的,只是原本一切顺利,没想到到了山上还是出事了,这下现身出来,该说什么呢?她心里直冒冷汗,急忙挥手:“什么英雄,殿下不用这么叫我。” 封司予想了想,大约也终于反应过来,“自从出京前往平州,又在这平州数日,我想,姑娘不是第一次救我。” “……我的确是从雍都跟着到这里的,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平安回去。” “果然如此,多谢姑娘一路相助,这么说来我还想,这一路,下人们打翻食物、丢失东西的事情似乎有点多。” 封司予善良归善良,倒也不是蠢的,言犀笑一笑,想起刚才山上的事情也觉得有些后怕,“殿下,您这次的行程刚过一半,接下来回去的路上,还请多加小心,避毒丸每天都吃,我也会帮您留意的。” “你知道避毒丸?莫非你是……” “对,是珍珠郡主派我 分卷阅读167 来保护您的,她怕您有危险,让我跟着您。”言犀说着,不禁在心里给金容鼓掌,她的担心的确有道理,封司予这一路,跟唐僧肉似的。 听到是金容,封司予心里甜蜜喜悦极了,他先前还想,若是母亲的安排,自会告诉她,没想到金容。 想到她这样悉心安排,他忍不住高兴,脱口说道:“真是夫复何求。只是没想到,她还认识像姑娘这样厉害的高手,我刚才还以为是偶遇江湖侠士,捡回一条命呢。您和珍珠郡主是怎么认识的?” “啊……认识很久了。” “是吗?她从未跟我提起……” “是我不太喜欢见人,所以。” “原来如此,姑娘今天救我一命,又一路护送,您既然是郡主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不知我该如何称呼您?” 言犀搜肠刮肚,眨眨眼,“你叫我花明就可以。” 花名?封司予眨眨眼,反应过来,“柳暗花明的……?” “对。” 陆重行,字花明,但风天齐偷偷告诉她,陆重行可讨厌这个字了,从来不让人喊。想到这个,她更加开心,恨不得把人拉过来,让封司予当面喊一声。 封司予不知道言犀心里在乱七八糟的想东想西,看到侍女过来,又恭恭敬敬的请言犀,“花明姑娘,不如一起用餐,下午我们就启程返京,这一路还要辛苦你了。” “没问题。” 两人走到餐厅,太守知府早已恭候,封司予便不再与言犀多话,只安排她坐在下首,与太守闲聊。 对于言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侍卫”,太守只当是庆王妃安插的高手,一个字不敢多说,整顿饭都在念叨皇帝安康、庆贵妃吉祥,又拿出这个礼物那个礼物,乖顺得仿佛一只兔子。等封司予一行上了马车,朝雍都行去,又一直护送到平州边界,“兔子”才明显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离去。 离开平州时,时间已经进入5月了,天气明显热起来,言犀和封司予也熟悉了许多。对于自己的“侍卫”身份,言犀兢兢业业,有她在旁边,需要打翻食物的情况也明显减少,到了晚上,封司予就寝的时候,言犀就和平时一样,摊在他屋顶上晒月亮。 至于皇后派来的人,越接近雍都越嚣张,大约是太想完成任务,言犀不得不动手又杀了一人,这才换得后半程的清净。 马车快抵达雍都的时候,一场雨刚刚过去。 “回到雍都,花明姑娘与我一起进宫吗?我想好好的感谢你,还请不要推辞。” 车上晃晃荡荡,言犀有点犹豫,她原本想送到宫门口就走的,又听封司予说:“我也想你多陪陪郡主,她平时在宫里也没有什么同龄的玩伴,虽然你不太喜欢抛头露面,但宫里很清净的。” “我看看吧。” “那太好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去了。” 言犀往马车外看了看,点点头:“马上到了。” 没多久,马车穿过雍都城门,一路开到了皇宫门口,门口早已等了许多人,金容和庆王妃站在最前面,脚上都有些氤氲,显然是雨刚停就过来等着了。 封司予开心的跳下马车,“母妃!郡主,你们怎么在这里等着?” “还能是什么,一走20多天,母妃想你了。” 金容也激动的看着封司予,见他似乎瘦了些,又想要落泪,“我们收到通报说你马上到了,义母太想念你,我们都拦不住……” 这时,她看到言犀从马车里走了下来,不由得有些楞,停了下来。封司予回头看到言犀,更加高兴,“没想到你还让花明一路跟着我,保护我。” “花明……?” “花明”言犀摆摆手,她在马车上犹豫了下,没想到直接到了皇宫门口,现在可好,庆王妃这么突然的出现在眼前,她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她有些心虚,看到金容紧张的神色,又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当时情况有点紧急……” “是啊,多亏了她,不然我这一路可真是九死一生。”他想了想,又摇头,对庆王妃说,“当初母妃说我冲动,我还不信,结果,若非这位花明姑娘相救,我这会儿恐怕已经横尸屏山之下了。” “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有人……?” “不是不是,我一会慢慢与你说,母妃别担心,不过,母妃你一定要好好的谢谢郡主和这位花明姑娘,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庆王妃原本就不动神色的把言犀看了一圈,如今听封司予两次说到救命,看向言犀的眼神早已经柔和了许多,金容急忙迎上来牵言犀的手,“多谢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好好的保护他。” “那当然。” 封司予见她们小姐妹似的,更加高兴,扶着庆王妃往宫里走,“母妃快别站在这里了,我快饿死了。” “你啊……” 庆王妃思念心切,拉着儿子的手往里走,走两步又回头,看到金容和言犀站在原地,便笑道:“花明姑娘,请。” 这一声“请”字,金容垂下了眼睛,言犀脑袋也有点疼,正想找个托词,金容已经拉住她,“走吧,你也一定饿了。” “嗯……” 金容便牵着她的手,慢慢跟上庆王妃母子,之前的雨 分卷阅读168 打湿了地面,金容的心情也跟这地面一样,有些湿漉漉的。 她忍不住想,多紧急的情况,即使露了面,也不用坐到一辆马车里。但是想完,她又觉得自己太不是东西,急忙按下,冲言犀轻轻说:“谢谢你。” 言犀正看着庆王妃的背影,脑海里模模糊糊想起一股甜丝丝的香气,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庆王妃的时候,就曾闻到过这股香味。 锦绣宫早已准备了许多吃的,庆王妃一样样拿到封司予面前,生怕他吃得太少,直到他捂着肚子要哭,这才停下,“都是我亲手做的,你以前都爱吃的。” “也吃不了这么多……” 封司予推开食物,终于有机会把这一路的事情好好说来,端过精致的盒子,一边给庆王妃和金容看里面的人参,一边把悬崖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多亏了花明。” “都说天下至宝都有会凶猛的看守,红色的蛇,想想都可怕。”庆王妃如同亲历,脸都白了,走到言犀面前拉住她的手,“大恩不言谢,你但凡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 言犀看着庆王妃,脑海中的记忆和面前的人渐渐重合,江老夫人的祭日突然一下如同昨天,当初姨母将她抱进怀里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她忍不住想,这个世界上,她剩下的亲人如今都站在这个屋子里,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眼睛都红了,脱口说道:“我只想要你们都好。” 说完,她猛然意识到这样的话有些奇怪,急忙抽回手,站在金容身后,“我不过是受郡主的托付,郡主她说,你们的平安健康是她最想要的,所以……不用谢的。” 庆王妃定定的看着她,还沉浸在封司予平安回来的喜悦里,点了点头,拍拍金容的手,“好孩子。” “我只希望义母和殿下平安。”金容脸色灰白,早已被那条蛇吓得魂都不在,想到言犀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封司予,自己还怀疑她故意暴露,眼泪一下子掉下来,朝言犀跪拜:“谢谢你……” 言犀吓了一跳,急忙拦住她,那边庆王妃也说道:“花明姑娘,你住在雍都何处?虽然你说不用谢,但如此大恩,锦绣宫必定要报答的。” 这句话问出来,言犀和金容都吓了一跳,言犀急忙摆手,吓得口不择言:“我、我不住这里……我刚来雍都所以……” 封司予有些奇怪:“你与郡主不是认识很久了吗?” “那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原来如此。” 庆王妃看着慌手慌脚的言犀,注意到金容惨白的神色,脑中晃过刚才的故事,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林鸿府上,那个被割的头颅,还有那个血写的“沈”字。 她不动神色的垂下眼,走回座位上,看着言犀微微一笑:“既然如此,花明姑娘不妨就在宫里住下来吧。” 第96章 旧案(十一) ============================== 住进宫里? 这句话出来,言犀和金容同时僵住了,言犀先反应过来,几乎要逃出去,“不、不行的……” 庆王妃却不退让,“有何不行,你救了司予,又是言犀的朋友,无论如何,总不能让你在雍都没有落脚之处。再说了,言犀难得有朋友过来,你可能还不知道,再过不久,她的喜事就要近了,你便在这里陪她,与她同喜,岂不是更好?” “喜事?” 此时,殿里只有他们4人和一个侍女,庆王妃点点头,也不避讳,“陛下身体沉珂,只希望这棵人参能让陛下康复,宫里也好久没有喜事了,我想着,言犀和司予早已定了亲,说不定冲一冲喜,陛下也能好得快些。” 金容要成亲了? 言犀一愣,心里狂喜,拉住金容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金容回过神来,没想到庆王妃会当着外人的面提及婚事,忍不住看一眼封司予,两人就双双红了脸。 见金容默认,言犀几乎要跳起来,她看看最好的朋友,又看看慈母一样的庆王妃,再没有别的顾虑,“太好了!那、谢谢娘娘!” 她高兴的脸都是红的,金容被她吓到,却没有机会开口,只好也跟着笑,低下头去。 庆王妃点点头,吩咐撤餐,也不敢耽误,拉着封司予,带上人参就往外走,屋里只剩下金容和言犀,金容一想到言犀从此住在了宫里,紧张得胃都痛起来,“如果住在这里……” “没事的,我会注意的,你放心。”言犀看着金容,想到一路对封司予的观察,又笑起来,“虽然暴露了,不过也因此和殿下认识了,你眼光很好哦,我看他一路都可想你了。” 金容被她说了一个大红脸,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去。 过了一会儿,两人的笑声就从殿中传出来,远远的,飘到了皇宫里。 僻静的太医院里,陆重行没有听到这阵笑声,他站在窗前,仔细看着手中泛黄的手册,仿佛从纸面上一个个的药材中,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王城兴冲冲的跑进来,把 分卷阅读169 一个锦盒端到他面前,“快看,好难得的人参!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成色这么好的。” 他放下书,看着桌上金贵的盒子,鲜红的绸缎中,躺着难得一见的药材。 “的确是稀有,哪里来的。” 这一问,王城就开了话匣子,原来是天降的祥瑞,生成这么一株人参,十三皇子千里迢迢去采回来的,还差点坠落悬崖,好在老天保佑,平安归来。 “陛下可开心了,郭公公亲自送来的,说要是用得上,好好用。” “那自然是用得上的。” 陆重行把书放回原处,看着太医院的人围着人参叽叽喳喳,安安静静的等着。自天天入宫请脉以来,他和太医院的人也都有所接触,知道这里的人最长不过进入太医院15年,20多年的前的事情,没有人知道。 今天不用针灸,他请完脉就离开了皇宫,和往常一样买了只烧鸡,给黑豆送去。 却没想到,这次出来迎接他的,还有言犀。 许久不见,一贯平淡的陆重行也有些愣,木木的把烧鸡就递到她手里,言犀接过就是一大口,黑豆急得在地上绕圈圈,恨不能扑上去抢过来。 吓到陆重行,又逗到黑豆,言犀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带着陆重行往门里走,走两步突然朝巷子口看了一眼,像是察觉到什么,皱起眉头。 “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错觉。” 言犀将烧鸡扔给黑豆,跳进墙内,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好,陆重行按捺不住,还是问道:“这段时间你去哪了?” 言犀也不瞒他,“陪皇子拔人参去了。” “那人参是你一起拿回来了?” “那人参?你知道?” “我奉命给皇帝看病呢,下午看到人参了,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药材。只是我听说,皇子差点坠入悬崖,莫非是你救了他?” “嗯。你不知道这一路,皇子就跟唐僧肉似的被人一路盯着,累死我了……”言犀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也十分好奇,“怎么长人参的地方,还会长蛇吗?” “不是,不过有时候,动物也会找对自己有用的植物,这人参十分稀有……那条蛇大约也不是普通的动物。” “……原来还真是灵物,感觉有点对不住它。” “你怎么突然会和十三皇子扯到一起?” 言犀也不隐瞒,干脆从肖潘开始,把自己调查案件、找回金容、又住到宫里这一堆事情一股脑儿全说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高兴,“庆姨母和我小时候见过的一模一样,以后住在宫里,我可以多看她几眼了,就冲这,这一趟没有白跑。” “原来金容真的是珍珠郡主,她真的顶替了你的身份。” “……你别注意这个,我都不在意,她马上就要和封司予成亲了,我为她高兴,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可是你该知道,庆王妃想让皇子娶的是真正的沈府千金,是你。” “皇子喜欢金容,金容喜欢皇子,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对那位皇子……” “我跟他才认识多久?怎么可能?” 言犀大大咧咧的说完,看着陆重行,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一声,抱起专心吃鸡腿的黑豆,轻轻说:“封司予比你还小,都要成亲了,你成天东奔西走的,还打着光棍,打算支使风天齐到什么时候?” 黑豆吃惊的抬头看她,似乎在说“你这是问的什么不要脸的问题?”她心里不爽,拍了拍它的脑袋,将它扔了出去,就听到陆重行问:“这有什么关系?” “就是、就是……算了,反正这些事,你不要说出去。” “好。”陆重行点点头,不等房间里沉默下来,轻轻说道:“其实,我希望将来可以和心爱的人去南边,在海边生活。” “诶?” 言犀忍不住看他,陆重行却不又不说了,似乎有些不开心,起身要走,言犀急忙拦住他,咳了两声,问道:“你现在还会给皇后诊脉吗?” “嗯。” “那……如果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神医愿不愿意出手相助?” 陆重行便坐好,皱眉看言犀,“你要干嘛?莫非你想参与那宫里的斗争?” “不是……不全是。首先,我的确是生气她对封司予下手,另外,我实在是找不到10年前的证据了,就想换个方法,问问她咯。” 陆重行幽幽的看着言犀,看得她都要不好意思了,才叹口气,“说吧,你想做什么?” 言犀急忙坐直了,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听完,陆重行点点头,“我提前给你消息。” 说完,他不再逗留,安安静静的出门,离开了。 一路上,他忍不住想着自己说过的话,“……和心爱的人,在海边生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这个想法告诉言犀,但另一方面,他也知道为什么。自从10年前在泥巴山上遇见,那个要强又脆弱的小女孩就在他心里留下了印记,这么多年一直悬在那,等在雍都重逢了,那印记便骤然鲜活起来,让他离不开眼睛。 他知道她手上有血,也知道她多么痛苦无助,更看到她勇敢善良的一面。 分卷阅读170 他叹口气,只希望这一切结束后,那个愿望可以实现吧,在那南边的小村里,自己给村民看看病,而她……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自由自在的活着就好。 左思右想着,他推开药铺的门,走了进去。 关上门后,无人的街道上,初初从角落里走出来,盯着那小小的门看了好一会儿,一闪,就不见了。 第97章 旧案(十二) ============================== 雍都的6月十分舒适,夜幕还未降临,城东的花街上已经是熙熙攘攘,喝酒的吃饭的寻欢作乐的,都来到了这里。 言犀坐在听香阁的雅座里,一身装扮雌雄莫辩,只是开口就知道是女子,那妈妈也就笑脸迎人的送上各色菜肴,客客气气问一句是否需要姑娘陪着,见她摇头,便笑眯眯的退了出去。 说起来,言犀很少来这种地方,只是之前在调查林鸿的时候,偶然听到他曾着迷于一个名叫月娘的姑娘,就是从这听香阁出来的。她便趴在这里的屋顶上听了好几天,又混进去打听许久,终于找到一个月娘当初的手帕交,还在这听香阁卖唱的小莲。 只是多年过去,当年的小莲已经年老色衰,又一直没有遇到能帮她赎身的良人,只好在这里一天天混着,唱唱小曲儿陪陪酒,也帮着妈妈训练训练新人。 言犀找到她的时候,还在想如何撬开她的嘴,却不防听到“月娘”这两字,她就直接点了头,说只要50两,保证给她月娘的下落。 如今言犀带了50两来了,就等小莲一句话。 一杯花酒入了喉,甜润爽口,言犀正开心,敲门声响起,小莲在门外小心翼翼的看一眼,涂得过白的脸探进来,见言犀招手,一闪身就进了门。 言犀也不废话,摆出银子,那小莲眼中闪光,咬了一口收进怀里,低声说了一个地名,言犀一听,居然就在这雍都旁边的小镇,当下便放下酒瓶子,出去了。 小莲见她走得干脆,也关上门离开,只是她没有去大堂唱歌,而是七拐八拐,出了主楼,拐进安静的偏院,穿过回廊,又走进一个无人打扰的房间,见到里面的男人,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 “大、大人……我已经把月娘的地址告诉那位姑娘了。” “好。” 屋里的人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却是封司鸣身边的弯刀,他看一眼小莲,扔过去一包银子,没有半点犹豫的走了出去。 小莲看着一个两个离开的人,一边欢喜的把银子收起来,一边想到脱离苦海的月娘,脸上就露出嫉妒怨恨的神情。 凭什么她可以找到人赎身离开,自己却要一辈子困在这个鬼地方?有人来找,必定不是好事,别说一个两个把银子摆出来,就算没银子,她也是巴不得那个可恶的月娘被麻烦缠身的。 她阴狠的笑了笑,走进人潮涌动的大堂,挂起甜腻腻的笑容,开始这无法逃离的皮肉生意。 第二天清早,月娘早早的醒来,看了看身边还是熟睡的丈夫,经过孩子睡得香甜的房间,乐呵呵的做起早餐来。她容貌秀丽,但随意挽起的头发和粗布衣裳,遮掩了那份秀丽之下的艳美,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叫绿萝的妇人,是十几年前在雍都小有名声的舞姬月娘。 她也没打算让任何人知道,离开雍都来到这小镇,遇到憨厚的丈夫便定居下来,如今儿女双全,那些被人品头评足的日子,她连回想都不愿意。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黑影无声的落在身后,她转过身,看到一个目光锐利的黑衣女子,不知何时站在那,一把短剑拿在手上,冷声说道:“你可是月娘?” 一瞬间,月娘脖子上汗毛根根倒数,她惨白了脸,数年来对于自己离雍都太近的忧虑,在这一刻全部浮现出来。 “你别怕,我过来只是问你一点事。” “我……你……”月娘语无伦次,惊吓之后,那周旋于风月之地的本能就回来了,她镇定下来,看着言犀手上的剑,轻声说道:“大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从听香阁来,你可认识一个小莲的女人?” “……”月娘闭上眼睛,在心里将小莲骂了无数句,白着脸说道:“大侠,我离开雍都已经很多年了……即便在雍都的时候,我也不过是个小小歌姬,什么也不知道呀……” “9年前,工部副丞相林鸿将你从听香阁赎出,养在别院里两年多,后来林鸿失踪,你也离开了雍都,是不是?” “我……我不认识……” “你若是不说,我就杀了你的丈夫和孩子,你若是骗我,我就告诉他们你原来的身份,如何?” 言犀的话如此决绝,月娘脸上再无一丝颜色,她颤抖着靠着灶台,瘫软着跪下来,点了点头,“你……我那时候,不过是他养的一只雀儿,他在外面做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那他是否跟你说过什么?你仔细回想一下,十年前,谋逆案那么轰动,他有没有跟你提过?” 谋逆案?月娘不明白,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有 分卷阅读171 人问那个案子? 她惊慌失措,眼神闪烁游移,这幅表情没有骗过言犀,她的剑指了过去,月娘便哆哆嗦嗦的开了口,“只有一次……他喝醉了,跟我吹嘘自己将几个丞相什么的拉下马,提到、提到那个案子……” “他说了什么?” “我记不太清楚了……他说得很乱,我不该知道那些,也根本不敢去记……” “你想一想,他有没有提到水坝、信、沈府之类的,你今天想不出,我就明天来,每天都来,一直到你想到为止。” “不要!求你……我说,我说……”月娘闭上眼睛,表情痛苦,仿佛回到那被人豢养的岁月里,然后慢慢的开了口,“他说……他提到一个人,沈竹,说沈竹把他当朋友,却不知道,官场是没有朋友的……这样的人,注定是活不久的。” “还有呢?” “其他的……那个水坝,他只提了一句,说……‘还好一开始和那位大人商量好了替罪羊,那个清明,就是我们的祭日了’……”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真的……他醉醺醺的,只是一个劲儿的说着,他多么的有远见,说着很快就可以做丞相了之类的……然后就睡死了过去,真的,这就是全部了,求你饶了我吧,我什么也没有做,他后来突然不见了,我、我走投无路才……” 月娘的哭泣在饭香缭绕的厨房里低低的响起,言犀看着她,听到院子那头传来开门的声音,想是她的丈夫起来了。月娘也听到声音,眼中满是祈求和绝望,她心中不忍,收回剑,一个转身跃出窗外,消失在她视线里。 “娘子。”憨厚的男人捂着肚子走进厨房,看到妻子正站在灶台边,低垂着头搅拌着锅里的米粥,顿时觉得幸福又满足,便说着去喊孩子们,离开了厨房。他大大咧咧,没有看到妻子垂下的头发后,是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嘴唇。 言犀一路赶回雍都,一路翻来覆去,想着月娘那残破的几句话,越想越伤心,沈竹把林鸿当朋友,可林鸿,一开始就决定让他当替罪羊,万家村的事情是突然发生的,可是对沈竹来说,那是一旦发生,就会引来杀身之祸的灾难…… “……还好一开始和那位大人商量好了替罪羊,那个清明,就是我们的祭日了……” 那位大人,是谁? 天禧23年,董世忠进京面圣,同年,林鸿升任副丞相,同一年,林鸿提出了修建水坝的建议,然后在水坝里,发现了兵器和甲胄…… 这三件事之间,是否有关系? “殿下,属下看到她进了月娘的院子,没敢跟太紧,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七皇子府邸中,弯刀垂首站在桌前,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封司鸣放下笔,嘴角一点笑意就浮了上来。 “无妨,月娘知道多少,我心里有数,那一点,足够她继续去挖董氏的底了。” 他看着窗外的斜阳,突然升出一丝不忍,利用言犀去对付董皇后,到底是不是一步好棋?关键是,若是被言犀发现自己如此利用她…… 他目光微冷,轻轻说道:“过阵子,把那两人处理干净。” 那两人,自然是指小莲和月娘,弯刀没有任何犹豫,低头领命,离开了书房。 此时,言犀也回到了雍都,直奔皇宫和陆重行碰头后,她满怀心思,急匆匆的从太医院离开,脑子里全是事,忙手忙脚差点又走错了路,好不容易摸对了方向,一拐弯,就差点撞到迎面走来的人,对方也差点吓到,看到她,便笑起来,“花明姑娘?怎么急匆匆的?” 原来是封司予,一身朝服,言犀一愣,“怎么殿下也要上朝吗?” “嗯,按照惯例,在雍都的皇子都要上朝旁听的,最近父皇身体好了点,到底精力不济,我们帮着处理奏折,刚刚才回来呢。” 言犀想起封司鸣也说过这事,点点头。封司予见她急匆匆的,关心的问道:“你是想去哪里?郡主没和你一起吗?” “郡主她、她说要去绣个什么东西来着,我没兴趣,就在宫里转了转,刚回来。” “原来她在绣院,看来你们二人虽然是好友,但兴趣不太一样呢。” 言犀便笑起来,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她学那些刺绣啊挽花啊,一点就通,我就完全不行了,拿起针线我都头疼。” 封司予被她逗得笑起来,言犀一眼看到他腰间挂着一个锦囊,心里一动,笑道:“我记得要成亲的男子,身上只能带母亲和未婚妻的锦囊,殿下身上这个,是不是郡主绣的呀,如果不是,得扔掉的。” 她一下就问对了,封司予有点不好意思,“嗯,我一直带在身上,好几年了。” 如此情深意切,言犀羡慕又感慨,不知为何,又想到陆重行忍不住说道:“真好啊,我真为你们高兴。” “谢谢你。”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从对方眼里看到诚挚的祝福,一个从对方眼里看到全然的喜悦,都笑起来,只觉得这日光真好,让人暖烘烘的。 这时,一抹颜色落到封司予余光里,他转头看到金容站在门口,像是刚进门,一眼就看到了他们,脸上带着一点惯常的思虑。 他急忙走过去,“听说 分卷阅读172 你去绣院了?又是许嬷嬷让你去教课了?累不累?” “不累。”金容摇摇头,见言犀开心的跟自己挥手,便低下头走过去,与她站在一起,“殿下若是有事,便去忙吧,我和花明说说话。” 封司予见她赶自己,温柔的挥挥手,走了,金容就将言犀拉到房里,递过去一条锦带。 “上次给你朱钗你不要,就做了一个头绳。” 无生门训练杀手,哪里允许打扮自己?言犀不愿多说,只是笑,“我喜欢简单点,带着东西我膈应得慌。” 说着,她接过头绳细细打量,看到那头绳是用黑色的锦缎密密缝的,还用同样黑色的亮线秀了花纹,又结实又好看,比自己头上这条好多了,便高兴的解头发,“谢谢你,真好看,以后就用这个了。” 金容将她按到镜子前坐着,帮她把头发解开来,言犀的头发油亮光泽,丝毫没有装饰,一根绳子绑个马尾,便高高兴兴四处溜达,如今放下来,衬着雪白的面容、灵动的双眼,那富贵童年养出来的气质就显露出来,又柔和又好看。 她想起刚才进殿的时候,看到封司予和她站在一起,在这锦绣堆叠的宫里,像一对璧人,心里沉沉的,有点疼痛。 封司予要娶的人是沈府千金,庆王妃感念江老夫人的养育之恩,在她还未出生时,就决定让庆国的十三皇子封司予娶她,尊她为唯一的正妻,一生只爱她一人。 而现在,这个人就坐在这里,任凭自己抢走这一切。 “言犀……你会恨我吗?” “你在说什么啊?” “如果我和殿下成亲,你会恨我吗?” “怎么可能?” 言犀不知道金容怎么又冒出这样的问题,她透过镜子,看到她脸上的泪水,握住她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重重的摇头:“金容,我为你高兴,真的。” “我相信你,可是以后呢,你以后……你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难道要一直一个人?你就没有想过找一个如意郎君,和他一起生活吗?” 言犀听到这个问题,想起陆重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言犀就知道,自己是有点在意陆重行的,或者说,是有点喜欢这个人的,十年前遇到又分开,她偶尔也会想起,不知道那个刻薄的少年怎样了,在雍都遇到后,明明自己已经学了一身的武功,还是那个人一次又一次的帮助自己。 她想起那个下雨的夜晚,陆重行不问缘由,就给了她容身之处。后来,明知道自己一手的血,却跟自己说,该逃跑的时候就要逃跑,要活下去。大火那一晚,也是这个人咬着牙,一路将她背回家…… 去海边生活吗? 如果可以,那该多好呀,黑豆可以满村子乱窜,自己可以把影月收起来,和他一起,给头疼脑热的村民看看病,闲下来就到处走走,吃好吃的。 多好啊。 她无限向往的叹口气,然后想起初初,想到自己身上背负的命,就忧愁的摇摇头,“其实我也想,可是我……这样的事情大约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了,所以金容,我希望你幸福,特别特别的幸福,连我的份儿一起,一辈子都幸福。” 金容看着她眼里的忧愁,许久点点头,帮她把头发梳好,又擦去她头脸上的灰,这才拉着她去用点心。 她知道言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只是她忍不住想,现在不在意,那以后呢?封司予是这世上最难得的人,以后言犀觉得后悔了,自己该怎么办呢? 她不知道,事到如今,她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云雾上,随时会掉下去。 言犀丝毫不知道金容心里弯弯绕绕的想法,她匆匆忙忙赶回雍都,要跑去见陆重行,为的是另一件事情。 第98章 旧案(十三) ============================== 皇帝病重,皇后有孕,雍都皇宫的夜晚,安静中透出莫名的沉重。 这天夜半的时候,言犀在万籁具寂中睁开眼睛,听了一会儿,悄无声息的爬起来,穿过回廊和花丛,直奔栖凤殿而去。 此时的栖凤殿里也是一片寂静,重重宫门锁着尊贵的中宫之主,每道门口都站着尽职尽责的太监,寝宫之中,皇后睡得正安稳,值守的丫鬟抱着被子,在床边上半躺着。 但这个夜晚,注定会被打破。 “……董氏……董氏……” 迷迷糊糊的,董皇后听到有人喊自己,她皱起眉,心想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来吵自己的安眠。 “……董氏……董氏……你还我命来……” 这叫声不依不饶,越来越近,仿佛从门边到了自己的床上,她翻了个身,然后突然意识到,床上有别的东西。 有什么……在自己床上? 她睁开眼睛,只见模模糊糊的床顶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在看着自己,眼睛充血,猩红猩红的,脸上死灰一片,血从她嘴里流出来,流到她的下颚上,几乎要滴落下来,落在自己脸上。 分卷阅读173 “啊……”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时间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女人却突然伸出手朝自己的脖子掐过来,她眼睁睁的看着,看到她的指甲上闪着幽蓝的光泽。 “……你还我命来……” 鬼魅的声音仿佛从阴曹地府传过来,董皇后终于尖叫起来,“鬼、鬼……”她弹起来,躲过那尖利的指甲朝外面逃去,却被冰冷的手一把抓住,往里拽去。 “不要!不要!”她拼命叫着,抓着床沿,瞥到床脚的侍女尸体一样,一动不动,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你还我命来……” 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她汗毛倒竖,这时,一声凄厉的啼哭从窗外传来,仿佛一个不甘的婴儿要爬进来。 她彻底崩溃,缩到床角抱住脑袋,拼命摇头:“不是我、不是我啊陆夫人……不是我……!” 陆夫人……? 扮成鬼的言犀愣在原地,朝窗外看了一眼,正在这时,又一声婴儿的哭泣传了过来,董皇后吓得尖叫起来,扯过被子往身上裹,拼命说道:“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言犀忍住心里的翻涌,逼上去,几乎要凑到她身前,“你杀了多少人?你害了我……” “不是我——!” “那是谁!?” 董皇后猛然尖叫起来,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将言犀一把推开,蒙着头狂喊,“我不怕你!我不怕你!我恨你!你害了我一生……是你!是你……” “你害了那么多人……” “那又怎样——!?” “你害了庆王妃的孩子。” “那又怎样?我恨她!我恨你们!一个你,一个庆贱人!!我不怕你们,我不怕你们……” 董皇后抱着被子拼命摇头,明明连眼睛都不敢露出来,那话语里却充满了愤怒和戾气,“我恨你们……” 言犀放低声音,说出今晚的目的。 “你还害了沈府和二皇子。” “我没有——!我……!” 董皇后狂喊的声音突然停下,她整个人顿住,似乎猛地从梦中苏醒,就在她要抬起头的时候,言犀一挑眉,瞬间就到了她身前,一记手刃下去,董皇后便连声都没哼出来,软软的倒了下去。 屋里一片死寂,言犀看了她一眼,撩起头发走到窗边,一翻身到了窗外。 陆重行站在窗沿下,手里抱着一只猫,看到言犀,那猫婉转的叫了一声,像一个娇憨的婴儿,跳出去,消失在了草丛里。 言犀绑好头发,看到陆重行的脸色,想起那声“陆夫人”,终于明白过来,她擦着指甲上幽蓝的颜色,轻轻说道:“我说怎么一提要扮鬼,你就让我扮成这样。” “抱歉。你问到要问的东西了吗?” “没有。”言犀摇摇头,想起董皇后最后的反应,又叹口气,“说不定问到了,这个不重要,你……” 她很想问,你能告诉我,皇后嘴里的“陆夫人”和你有关系吗? 可是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开口。 “走吧,药效快过了。” 陆重行轻轻说着,一声不吭朝外走去,言犀紧紧跟上,走出栖凤殿的时候,已经把自己收拾了回来,还是一个马尾,一身黑衣,那些血迹和蓝色的痕迹已经被她揉成一团,扔在了角落里。 宫道上静悄悄的,举目四望,漆黑的夜空下,只有道路上一路延伸的微弱照明,和远处皇帝寝宫稍显明亮的烛光。 陆重行站在无人的转角,幽幽的开口,“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母亲当年,死于中毒。” “嗯。” “那个毒,服下后当然会死,死掉之后,指甲会呈现幽蓝的色泽,散发出浓郁的花香。” 言犀摸了摸指甲,没有说话,陆重行看着夜风中摇曳的矮树,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师父一生只见过一次这个毒,他多方查探,一无所得。十年前,我来到雍都,得知我父亲,也就是陆府早已倾覆,我想,至少给父母上柱香,于是打探一番,找到了一个陆府的老佣人,她告诉了我陆府的宗祠,好让我去祭拜。两年前,我路过雍都,去给那个老佣人诊脉,她快死了,于是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关于陆夫人真正的坟墓所在,以及她为什么会埋在那个地方。” 言犀安静的听着,想到不久之前,陆重行也曾站在冰冷的月色下,说着从未见过的母亲的故事,忍不住走上前去,抓住他的手。 陆重行看了看她,低下头笑了笑,“我师父当年救下我,花了整整6年,才把我身上的余毒和香味去掉,可是23年了,我母亲坟头上的草,依然有淡淡的香味。” 这句话一出来,言犀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眼泪落下去,掉在两人相牵的手上,陆重行似乎叹了口气,将她的眼泪擦掉,“我一直不想你过于投入的查案,一方面是觉得,那些事情那么复杂危险,就算知道庆王妃是你的亲人,我也不想你掺和到他们的事情里。但另一方面,即使我知道你不会变成她们那样的人,这个肮脏的地方,我还是连看都不想让你看到。” “……怎么这个时候了,你还操心我的事。” 言 分卷阅读174 犀擦掉眼泪,想起刚才董皇后说过的每一个字,总觉得还有什么是陆重行没有说的,便皱起眉头,“你……你在雍都开药铺,又进宫来,是不是要报仇?” “做出这个药的御医,早就死了。” “那你……?”言犀抓住他的手,抓得紧紧的,“你不要冲动!你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要是有什么冤屈,看在你帮过我那么多回,我帮你报仇就好,你好好当你的大夫,好不好?” “你在想什么?” “你明显是在调查当年的事,万一有危险……” 陆重行看着她,许久,垂下眼睛,“当年陆秉言用一个死婴替代我下葬,将我交给风岩中抚养的时候,给我取名重行,希望我远离这一切,从头活过。我也曾是这样想的。只是当我站在生母坟前,从坟头草上闻到淡淡的花香,我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圣人。” “那你……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已经找到凶手了?是不是董皇后?” “我大概知道了当年的事情,至于凶手……”陆重行看了看昏渺的天色,也有些不知该如何表达,“都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以庆国现在的情况,我贸然报仇,只会给雍都人民带来混乱,所以,你放心,我都劝过你那么多回,若自己还冲动行事,总说不过去。” 言犀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她更在意的,是希望这个人不要沾血,在她心里,陆重行是那么真实干净,实在不应该跟报仇什么的扯到一起,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忍住泪,轻轻劝道:“不管你要做什么,你先告诉我,我帮你。” “放心。” 陆重行点点头,恢复了平静,握了握言犀的手,见她脸上窜出一片红色,便笑了笑,放开她,“快回去吧,今天利用了你,回头向你赔罪。” “没事的,我也问到该问的了。” “那就好。” 皇帝寝宫有些影子闪动,陆重行便挥手告别,不疾不徐的朝那边走去,言犀看着他的背影走进一片片的黑暗里,许久,沉默的离开。 第99章 旧案(十四) ============================== “太子谋杀案?” 封司予有些疑惑,不明白怎么会冒出这么奇怪的问题,他看着言犀,有些迷惘的摇摇头,“花明姑娘,你怎么会问这个事情呀……?” “我在街上溜达,听到有人议论这个,说什么一个妃嫔红杏出墙,被先皇后关进了冷宫,后来那个妃子逃了出来,把先皇后刚生的孩子掐死了,说得有点吓人,我就……额,有点好奇。” “这样啊……这个事情我也不知道,我听过一点点风声,但似乎还没有那街上的人知道的多,不如我帮你问问?” “不用不用,你要是不知道的话就算了,我也就是好奇,本来这些事也不该问的。” 言犀急忙终止话题,昨晚和陆重行分开后,她心里难以平静,干脆去了大理寺,她记得陆重行提过的,陆府覆灭,是因为“太子谋杀案”,只是她翻到天快亮了,还是一点儿没找到,只好又赶紧回来了。 她打了个哈欠,心里默默的算了一遍,陆重行今年23,“太子谋杀案”也已经过了18年,别说当年才1岁的封司予,就算是和陆重行同年的封司鸣,想必也是不知道的。 “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困惑的样子?” 清亮的嗓音传来,言犀吓了一跳,急忙行礼,金容扶着庆王妃走了过来,也是一脸好奇。庆王妃看看言犀和封司予,脸上难得温和:“让你们喂一下鱼,这可好,鱼儿们大概三天不用喂了。” “啊……”言犀和封司予都是一脸愧色,刚才两人说着话,手里的鱼食就没顾上看,一人一把的撒,一整碗鱼食都给他们撒没了。 言犀不好意思的笑一笑,封司予放下碗,倒是钻进言犀的问题里了,直愣愣的就冲庆王妃问道:“街上似乎有人在说当年的‘太子谋杀案’,母妃知道这件事吗?” “太子谋杀案?你问这个做什么?”庆王妃目光微冷,金容在一旁也蹙起眉头,目光飘向言犀,又收回去。 “就、就好奇……” “你啊,有这些好奇的心思,多帮你父皇看奏折不好吗,你七皇兄的府邸,天天有朝臣上门,你呢,一天天的,不是在我这里消磨,就是在街上溜达?” 封司予没想到一个问题会引来这么大一顿责骂,吓得连连点头,拍拍手,请安离开了。 庆王妃叹口气,站在小池旁边看着满池的锦鲤,沉默片刻,幽幽的开了口,“皇后昨晚,似乎受惊了。” “诶?” 言犀做贼心虚,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又更加心虚,低下头,心想要不还是找个借口,出去溜达吧…… 庆王妃却似乎没有注意她,她站在池边,一边赏鱼,一边玩笑似的说了起来。 “说起‘太子谋杀案’,当年,我也没少因为这件事情受牵连。妃嫔红杏出墙,被关进冷宫,原本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却偏偏有人浑水摸鱼,到处传我的谣言,说我进宫之 分卷阅读175 前曾有婚约,是贪图荣华富贵,才来这里。但我在灯市上遇到陛下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何况没多久,我那个所谓的婚约被对方毁了,从头到尾,我连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义母受委屈了。” “受委屈的是司予,当时因为流言,陛下怀疑我的用心,我一生气就顶撞了他,结果,他不顾我入宫6年的情分,将我扔进了冷宫,我进去的时候,司予才刚会走路,开朗又活泼。我出来的时候,他能跑了,却快不认识我了,看人怯生生的,总是害怕的样子。” 金容微微红了眼,庆王妃拍拍她的手,叹道:“我入宫第一年就失去了一个孩子,但直到我重新把司予抱在怀里,才知道就算是为了他,我也必须在这个地方活下去。” “义母……” “说起来,当时有人传言,把那个妃嫔放出冷宫,让她杀死先皇后孩子的人是我。而我一直觉得,应该是那董氏。不过最近,我觉得可能这么多年,我们都错了。” 言犀一愣,悄悄的看去,看到庆王妃笑了一下,“真是像呢,这一阵子飞扬的流言,十年前浑水摸鱼的姿势,还有18年前,把水搅浑的手段,真像。” “不是皇后吗?”言犀忍不住插嘴,话说出口又后悔了,见庆王妃看过来,有些自暴自弃,摸摸头,摆出一副听说书的表情,“我也在街上听说这个事情,大家都说,这个案子后来死了很多人,就连世袭的什么陆氏,都没了。” 庆王妃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先皇后痛失爱子,紧跟着就死了,董氏上位,自然要帮家族清理出更光明的道路。当年的陆氏和十年前的段氏,什么也没做,只因为是董氏壮大的拦路石而已。” 拦路石…… 言犀想到前一晚董皇后撕心裂肺的“恨”字,直觉不是这么简单,但不管怎样,陆重行都是那个被无辜牵连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母亲,带着余毒活到6岁,自己要是他,也是一定要报仇的。 想到这里,她更加讨厌起董皇后,恨不得立刻就冲过去,将她痛揍一顿。 “你这性子,”庆王妃突然轻笑,饶有兴味的看着言犀,笑道:“你们二人性子如此不同,却能成为朋友,也真是奇妙。” 言犀摸摸脸,心想自己住进来之后,都不怎么敢和庆王妃说话的,结果就这么点时间,她仿佛就能看穿自己的心事,真是……可怕。 她看了看金容,默默的决定,自己还是少出现的好。 那边庆王妃丝毫没在意她,边走边跟金容说:“皇后受惊了,你说我们要不要送点清心的汤啊甜点给她?” 金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庆王妃便心情极好的笑起来,美目流转间,径自回了殿内。 这个时候,受了惊的皇后并不在栖凤殿里,她脸色苍白,摩挲着肚子,坐在太极殿的塌椅上,丝毫没有平时娇嗔飞扬的神色,而是落着泪,我见犹怜的模样。 “……我杀几只猫,陛下也要怪我?” 皇帝气色比前段时间好了许多,他从奏折上抬起眼,看一眼皇后,什么也没说。 皇后更加委屈,诺大的殿内只有皇帝、她和郭公公,她便抽泣一声,“她们都想害我!自从臣妾怀孕,每一天都小心谨慎,什么都不敢多吃一口,想好好睡个觉,都要被猫惊扰,难道在陛下眼里,皇子还没有猫重要?” “一大早,你的人就在各宫搜索查找,这就算了,太后留下的几个老人也被你扰了清净,都告到我这里来了。” “那是因为……!” 董皇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想起昨晚上那个恐怖的“鬼”,脸上就青一阵白一阵,越想越气,“她们都想害我,陛下就不管我吗?” 皇帝不置可否,将视线移回奏折。他这样漠不关心的态度终于让董皇后忍无可忍的站起来,朝门外冲去,到了门口,咬牙切齿的看向他,“从头到尾,我不过是想讨你欢心,结果你却怪罪我这么多年……” 她的话没有说完,皇帝手上的奏折已经摔了过来,上好的宣纸都被摔裂了,她看着那奏折,目光狠辣,摔门而去。 陆重行端着药站在门口,等皇后冲远了,郭公公手忙脚乱的捡起奏折放回去,才默默的走进来。 皇帝看到他,目光阴狠深幽,还没说话,一个公公就跑了进来。 “陛下,七殿下过来了。” 皇帝点点头,封司鸣便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行礼,将手上的东西呈了上去。 “父皇,这是我与龚丞相,以及大理寺各位大人一起拟定的方案,烦请父皇过目。” “放下吧。” “是。” “还有别的事吗?” “其他的政务内容,儿臣还在拟定中,法案改革比较重要,因此想先呈上来。” “嗯,去吧。” “是。” 封司鸣笑着点头,瞥到一旁的陆重行,又低头说道:“父皇近日气色大好,想来是十三弟诚意动天,祥瑞人参也是不可多得的灵物,儿臣惭愧,不如十三弟勇敢,为父皇分忧。” “无妨,你有你该做的事情。” “儿臣明白,那儿臣先行告退。” 皇帝点点头,封 分卷阅读176 司鸣便和来的时候一样,脚步轻快的走了。皇帝拿起他提交的方案看了一眼,扔到一旁,却抬头看着陆重行。 “你觉得朕的几个儿子,哪一个好?” 这个问题没头没尾,身为“神医”,也是万万不可回答的,陆重行什么也没说,跟郭公公前后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冷笑一声,“庆国的皇子们,妃子们,蠢而没福的,太阳都晒不了几天,蠢而有福的,扔到外面去,有一天迎回来做傀儡,说不定也有老天保佑。至于厉害的,就留在这蛊里,看会不会有一只爬得出来。” 说着,他看一眼陆重行冷漠疏离的脸,又挪开目光,“如此年轻就成为神医,你是哪一种呢?” 陆重行没有回答,他慢慢走过去,放下手中的托盘,“这是陛下今天的汤药。” 皇帝不在意的笑一笑,端起药一饮而尽。 第100章 旧案(十五) ============================== 皇后说没有害死沈府和二皇子,言犀翻来覆去的想,说不定那句话里,有一部分是真的。 沈府是庆王妃最忠实的臂膀,皇后当然不会放过,不过回想起来,从肖潘等人发现水坝的问题,到他们通知巴州太守,再到林鸿抵达水坝,那段时间,雍都对水坝的事情应该还一无所知,皇后那时候也在昏迷中。 那林鸿当年说的“一开始”,皇后知道吗? 如果知道,那么她一醒过来,想必不用反应,只需要看到林鸿的举动,就知道如何配合了。 如果不知道,那就符合她说的那句“没有”…… 她趴在栖凤殿的屋顶上,越想越乱,看着下方走来走去的人,安静沉思。 “不许熄灯!” 董皇后的声音猛然响起,丫鬟急忙收手,唯唯诺诺的答应,慌慌张张的站在一边,皇后身边最年长的侍女大约是最亲近的,吩咐道:“小莲小艾,你们今晚都陪我一起值夜。” “是。”两个小丫鬟便点点头,忙忙的去搬被子,那侍女便走到董皇后身边,柔声宽慰道:“娘娘,时候不早了,身体要紧,早点歇息吧。” “我睡不着。” “娘娘,想想皇子,不如阿润让太医院送点安神汤过来可好?” 董皇后深吸一口气,仿佛吞下去万份委屈,她看着镜中美貌艳丽的自己,摇了摇头。 “安神汤有什么用,要真是她来找我,一碗破汤药又有什么用?” “娘娘息怒。” “装神弄鬼,我才不放在眼里,就算真是她……我也不怕!我敢作敢当,但她要索命,总不能只索我一人的命!是他对不起她,是他让她生不如死,是他把那瓶药留给我……” “娘娘!”名叫阿润的侍女急忙阻止,拼命安扶住董皇后,叹了口气,仔细帮她卸下头上重重的装束,“娘娘不要再挂怀了。” 董皇后一直看着镜子,方才还狠辣硬气,没一会儿又颓丧下来,“我这一生,只恨过两个女人,不,我真正恨的,只有一个女人,可偏偏,这个女人不在后宫里。” “娘娘,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您现在最重要的,是肚里的孩子,只要生下龙子,就在有没有谁可以撼动娘娘了。” “现在也没有人可以撼动我。” “是,奴婢失言了。” “我知道你担心锦绣宫,最近这一桩桩的事情……陛下故意公开我怀孕,那个贱人的动作就没停过,那个什么破遗书开始,她的算盘动静可不小。” “奴婢也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只是奴婢不明白,为什么等了这么多年?” “早几年她无权无势,几条最忠心的狗都死了,能把我怎么样?就算是现在,我董氏一族也不是她能撼动的,不过是急了,非要在陛下那里讨块骨头吃。” “可是陛下,到底是赏了这块骨头。” 董皇后一挥手,桌上的头饰珠宝便哗啦啦的掉了一地,阿润急忙去捡,抬头时,看到董皇后已经红了眼睛。 “他从来也不帮我!小懿妃窝囊,但那七皇子居心叵测!十三软弱,但锦绣宫狼子野心!可偏偏他都扶,扶起来跟我作对!” “娘娘!娘娘慎言……” “慎言什么?这么多年,我打过骂过杀过的人多了,什么时候需要慎言过?20多年了,谁都说他宠我,让我一手遮天,但又有谁知道,在这后宫里,最没有依靠的人是我!” 说着,她的眼泪慢慢流下来,她倔强的擦掉,一双眼睛,半点温柔也不在了。阿润心疼的垂下眼,细细为她擦脸,又梳好头发,为她更衣。 “娘娘,只要董氏还在,只要董将军还在,娘娘身后,就有靠山。” “……我当初,真应该听哥哥的话。” “是娘娘宽厚。” 董皇后冷冷垂眼,两人再也无话。 两个小丫鬟抱着被子进来,阿润指挥她们一个守在门口,一个守在窗口,这才扶着董皇后到床上休息。 言犀听了满耳朵的抱怨,只觉得里面信 分卷阅读177 息太多,她看一眼阿润,离开了。 第二天,言犀想起重要的事,找到金容,她拿出沈竹留给她的盒子,递到金容手上。 “……遗言?” 金容看着纸上的两句诗,“林风欲摧竹,清水火上蒸。竹尽风亦静,唯待破土声”,她轻轻念着,皱起眉头。 “嗯!你还记不记得那棵树下的洞穴?爹爹每年都会把我的生辰礼物放在里面,但是我们那次逃回雍都,跑去沈府的那晚,我从树下拿的,你还记得吗?” 金容模模糊糊的想起,点了点头,“我记得了……你居然还留着。” “嗯,我把你送到刘大娘家里之后,把这个盒子埋在土地神龛下,但我一直没查出来这封信的意思……我在想,唯一知道这个姓‘佟’的人的,大概只有庆姨母了。” “……你想让我去问她?” “嗯。” 金容拿过盒子,低头想了一会儿,看着言犀,风吹过花园里摇曳的花木,在她目光里投下游移不定的犹豫,“言犀,当年的事情,你是不是一定要查明白?” “当然!” “我想也是。” 金容叹口气,还是有些犹豫,她总觉得这个时候,拿着这个东西去找庆王妃,并不是好事,但她要是不问,言犀也是不会罢休的…… 言犀见她犹豫,以为她害怕,急忙拉住她,“金容你听我说,从肖潘等人发现水坝有问题,到他们通知巴州太守,再到林鸿抵达,那段时间并不长,林鸿到的时候,雍都对水坝的事情应该还一无所知,我问过林鸿那边的人,最大的可能,是林鸿和董氏一早就谋划好,只要事情有变,就将祸水引到沈府,那两封信抵达大理寺之后,又有人推波助澜,把董皇后遇袭、水坝谋逆两件事情揉在了一起,而这封信……这也许是有人在提醒爹爹,让他小心。” “……我不太明白。” “董皇后遇袭在前,水坝事件在中,何文被杀在后,我们之前不是说过吗,如果是董氏,这前后两件事不应该是一波人,所以这里面一定有第三波人,这封信……哎我也不知道,总之去问问不会错的。” “会不会是董事觉得,反正孩子也没了,就干脆利用了这件事呢?” 言犀想起董皇后斩钉截铁的那句“没有”,摇摇头,“如果真的有别人,当初他们针对庆姨母而来,说不定这一次遗书的事情也是他们,不然怎么那么蹊跷。”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我找机会问问义母……” “嗯!谢谢你!” “何必说谢。” 言犀嘿嘿笑着,看看天色,又往宫外去了。自从上次在鱼塘边跟庆王妃说过话之后,她就刻意避开了一些,虽然很想和姨母多相处,却为了金容不暴露,她还是决定小心再小心,于是虽然拿了令牌,这两天已经尽量不回宫里住了。 看着她的背影,金容捏着盒子,心里万分的不愿意。 她不愿意再提及任何当年的事,总觉得每提及一次,就会让自己多危险一分,她印象里,庆王妃只在江老夫人的丧礼上见过言犀一次,但她还是害怕,在和封司予成亲之前,她不能容忍任何一点的变数。 但是如果不答应言犀,言犀着急了,很有可能自己去问,到时候…… “言犀。” 庆王妃的呼唤突然从身后传来,她吓了一跳,手一抖,那个盒子便哐啷掉在地上,原本虚掩的盖子跳开来,露出了里面薄薄的便笺。 “这是什么?” 金容还没来得及解释,庆王妃已经到了她跟前,弯下腰去,将便笺捡了起来,看到那两句诗,便沉默下来。 “义母……” 金容一下子慌了,她看一眼庆王妃的脸色,觉得似乎看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发呆,这一下,连个转弯的余地都没有。 “义母,”她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还是觉得据实已告,“当年我逃出沈府之后,回去看过一次,然后在后院的树洞底下,发现了这封信……小时候,爹爹每年都会把生辰礼物放在里面,我没想到会发现这个……” “是在大火之后?” “嗯。义母,当年的案子,我总觉得还有蹊跷之处,就……我想这封信,会不会跟那个案子有关?这个人……我没有任何印象。” 庆王妃沉默许久,轻轻说道,“这是很多年前,姐姐写给我的信。” “什么?” “在我被关进冷宫的时候,姐姐托人给我这封信,想让我振作,江老夫人去世的时候,我把这封信还给了她,希望她可以振作。” “那这个‘佟’……” “江老夫人未出阁时,就是姓佟,江佟氏,我们偶尔会用这个署名写写信。出事的时候你还太小,大约不知道。” 金容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想,看来这封信和那个案子没有关系,那就太好了,她松了口气,听到庆王妃问道:“以前没见你有这个东西。” 她小小的慌了一下,低头说道:“我之前把它藏起来了,最近想起,所以刚拿回来。” 庆王妃拍拍她的手,柔声叹息,“可能是出事的时候,姐姐藏在树下的,希望你看到 分卷阅读178 后,也可以振作起来。” “嗯……” “真是怀念呢,没有想到还能看到姐姐的遗物。” 听出庆王妃的意思,金容的眼睛越发垂下去,“义母如果不介意,就帮我保管吧,我丢三落四,怕又丢了。” “你愿意?” “这对我来说,没有对义母重要,我还要去绣院,先告退了。” 说完,她轻轻行礼,退了出去,等她走远了,庆王妃又拿起那封信细细的看起来,只是和煦的阳光下,她的目光冷得像冰。 花园外,金容不疾不徐的走着,没有人看到,她袖子里的手在微微发抖。 竹尽风亦静,唯待破土声。 竹尽风亦静…… 第101章 不知所起(三) ============================== 6月下旬,皇帝在短暂的恢复之后,病情急转直下,在太医院的全力救治下,虽已稳住,但每日的昏睡时间越来越长,渐渐的极难一见。 夏至日,珍珠郡主再为雍都百姓施粥赠药,不少人得知,瘟疫时,郡主曾私服微访,在皇寺中不眠不休数日,照顾流离病患,大为感动。 “佛祖照拂天下苍生,尤其是大德大善之人,如同当年皇贵妃染疾,皇子险些坠崖,佛祖派下天女或勇士,便是为他们拔除苦难。” 丫鬟环儿随口说着,给排队的人满满一包药材,便被招呼回去,进了寺庙,为郡主沏茶,留下感激不尽的百姓,把这句话拆开揉碎,添油加醋的传开去。 一时间,皇贵妃并十三皇子,民望渐高。 6月末的时候,各种“传奇”已经满天飞,封司鸣在越堆越高的政务中,将市井流言的碎纸堆放在一边,想起那个在寿宴上献舞的“天女”,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娘娘所虑,奴才明白,那奴才着礼部重新择吉日,再来跟娘娘请示。” 锦绣宫内,内务府的两名公公柔顺恭敬,低眉敛目的端过小小金盘,埋着头退下了。他手上的金盘中,放着三个红纸裁成的纸条,写着三个良辰吉日。 拐出门来,人微言轻的两个公公对视一眼,都有些头疼。 “之前催我们尽快定日子,这会儿说推就推了。” 另一个公公不说话,拉着同伴的手尽快离开。 金容蹲在拐角的花坛后,刚才匆忙跑出来,气息还有点不稳,听见公公走远,这才呼出一口长气,惨白的脸上委屈极了。 她知道自从那封信之后,就有什么不对劲了,但刚才听到庆王妃推迟了封司予的婚事,才真的明白,的确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 她心里落寞,也不愿回去,失魂落魄的在宫里走着,突然看到前面远远的一个身影,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里。 那个身影也看到了她,远远的点了点头,她苦笑一下,转身准备离开,却看到小懿妃挂着恬淡的笑容,在不远处见到她,就示意她留步,走了过来。 “懿妃娘娘。” 小懿妃还是和往常一样,身边只有一个暴脾气的又兰,也不支使,自己扶住金容,笑容一片柔和,“留住郡主,还请不要怪罪。” “哪里,娘娘可是找我有事?” “实不相瞒,听说郡主最近时常在皇寺祈福。” “是的,皇贵妃担心陛下,便让我时时去上香念经。” “庆妹妹对陛下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我找你,也是为了这个,”小懿妃和蔼拘谨惯了,说到这个,脸上就有些羞涩,“按律,我们不能随意出宫,因此想拜托郡主替我把手抄的佛经供奉过去。” “佛经?” “宫内也有佛堂,到底不比皇寺香火旺盛,陛下最近状况不好,我抄了几卷经文,按理让又兰送一趟也行,就是想,郡主受佛祖庇佑,我这一点点诚心,也想着可以沾点光。” 原来如此,还特意跑来。 金容体贴的点点头,应下了这个事情,小懿妃十分高兴,“那我就在仁景宫恭候郡主,郡主什么时候去寺里,过来那一趟可好?” “好。” 说到这里,那边星月已经走了过来,朱染得更加娇艳的脸上带着恭谨又明媚的笑意,对小懿妃弯腰行礼。 小懿妃淡淡的点了点头。 金容见到妃嫔,弯腰行了行礼,不知为何,心里就有些坠痛。 “妹妹不打扰懿妃姐姐了。” 星月说着,对金容点点头,袅袅婷婷的走了。 金容看着她的背影,华贵的织锦飘渺如仙,层层朱钗璀璨如林,短短数月,那个见到自己要下跪的歌女,如今已成为皇帝最宠爱的妃嫔,前呼后拥着,再也不用对自己行礼了。 而自己,空有一个“天女”的桂冠,郡主的殊荣,如今要对她弯腰,一生的幸福也悬挂在丝线上,岌岌可危。 莫非是命里没有,就终究没有吗? 她不知道,她曾问过很多年,这世上是否有神佛,入宫后,她也曾相信,神佛是存在的,如今,这个信仰又变得缥缈不定起 分卷阅读179 来。 她心里疼痛,也准备走,却听到又兰在一边轻嗤,“这个月嫔,见到娘娘都没点笑容。” “又兰……” 小懿妃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冲金容抱歉的一笑。 宫里人都知道,又兰是小懿妃贴身侍女的女儿,那侍女去世后,小懿妃便接到身边养着,虽为婢女,却十分疼爱,以至于最最柔顺的仁景宫,就这一个丫鬟脾气大得很,连小懿妃也管不住。 金容当做没听到,那小懿妃却看着星月的背影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 金容忍不住看小懿妃,那小懿妃便笑一笑,“你二人曾是朋友,我不该这样说,但这孩子……若是早几年,当是最好的际遇,但眼下……” “什么眼下,早几年也一样的,”又兰撇撇嘴,“一个歌女出身,不管多少年也只会是嫔,这两个月,她恨不得住在了寝宫里,也还不是……” “好了!”小懿妃瞪又兰一眼,对金容抱歉的叹口气,“郡主不要听她胡说,我只是觉得,大好年华,陛下能给她的时间却不多了。” 金容柔顺的应一声,忍不住说,“但也比当歌女好。” “也是,只是这宫里的女人,一生幸福都在陛下一个人,陛下垂青,就过得好一点,陛下若是不在……说起来,还是郡主有福气,庆妹妹对郡主视如己出,听说礼部都在挑日子了,十三皇子又是个情深义重的好孩子,不管将来发生什么,能与皇子并肩而坐的,只有郡主一个人。我以前还想着,把又兰赐给司鸣,可惜又兰只是个婢女,我再疼爱,她也不过是个侍妾,司鸣身边终究会站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又兰这脾气,当不了侍妾的。” 这番话诚意满满,金容听了,却只觉得心里发颤,更加疼痛,她想,那你为何不把又兰收为义女,这样,岂不是门当户对? 小懿妃仿佛看出她的意思,摇摇头,打趣一样拉起又兰的手,“想收一个义女哪是那么容易的,又兰福薄,不像郡主是天女托生,只好跟着我当个小丫头了。又兰你再这样口无遮拦的,我就打发你嫁给那拉马的车夫,他娶了你倒是不敢娶别人了,就看你这嘴,吵不吵得过别人。” “娘娘!又兰说了一辈子跟着娘娘的,哪也不去。” 小懿妃便笑起来,心情极好,临走了又急忙嘱咐,“刚才有感而发,我现在也被又兰这丫头带得口无遮拦的,郡主听听就罢。” “娘娘放心。” 金容堆起笑脸,低头应下,目送小懿妃牵着又兰的手,母女一样走了出去,一个人站在茂盛又萧索的花园里,欲哭无泪。 小懿妃说得没错,星月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嫔,又兰再得宠,也不过当个可以任性的丫鬟,自己又算什么呢? 顶着“天女”的头衔一再抛头露面,就算成为庆王妃的心腹,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沈”字,她金容在庆王妃眼里什么都不是。 如今,只是一丝怀疑,庆王妃就已经在推迟婚礼了,若是发现她不是沈府千金,那么就算嫁过去……自己又能怎样呢? 还是要把那个位子让出来,眼睁睁看着别人站在司予旁边? 她在花园里坐了许久,勉强收拾好心情出来,一进房间,就看到言犀等在那,拿着零食晃了晃。 她一愣,言犀已经跳过来,塞了一个点心到她手里,“你怎么愣愣的?” “……没什么,你这两天去哪里了?” “还能去哪,去董氏看了看,真是门庭若市,人丁兴旺,看得我眼睛都花了。怎样,那封信你问了没有。” “我……”金容把那天庆王妃说的话转述给言犀,“我想,你可能想多了,那封信和案子,应该没什么关系的。” 言犀有些沮丧,咬着点心不作声,金容看着她,柔声劝导,“你可以盯着董氏,这件事情,董氏一定难辞其咎,中间有些事情我们不知道,但始作俑者一定是董氏。” “我知道。” “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查了,既然都知道是董氏,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其他的……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甚至根本就不重要。” “可是对我很重要。” 言犀这样固执纠缠,金容在花园里狠狠压下去的愤懑和委屈就突然压不住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追查,要置我于何地?” “金……” “突然拿出这样的东西,让我如何开口问?就连义母也起疑,为什么之前不拿出来,你……你要是觉得我对不起你,你便去说出实情好了,不要让我这样为难……” “我不是那个意思,”言犀急得站起来,这才知道的确是思虑不周,急忙摆手,“那我不问了,你别生气了。” “我不是生气……” “我知道我知道,反正这不是没事嘛……” “哪里没事?” 金容忍无可忍,将言犀一把推开,言犀一惊,想问不敢问,换了别人这样推她,她早就拔剑伺候了,可是面对金容,她就和小时候一样,再大的脾气,再大的委屈,也绝对不会有一丝不满。 “金容,”她轻轻说道,“很多年前我就决定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保护你,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分卷阅读180 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说着,她眼睛一红,心里也无比难受,推开窗户,一翻身就跑走了。 “言犀……!” 金容忍不住喊一声,又急忙打住,心里乱成一片,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她抓着手里的点心,一转身,却看到侍女环儿正站在门外边,一对上她眼睛,便忙不迭的垂下头去。 “……郡主,小厨房做了绿豆汤,奴婢特意去盛了一碗,给郡主送过来。” 第102章 不知所起(四) ============================== 环儿平日里开朗活泼,在她身边两年,偶尔也会跟又兰似的,叽叽喳喳。这一刻,却恭敬无比,好像终于知道自己服侍的是“郡主”。 金容看着她,只觉得屋子里一瞬间惊涛骇浪,几乎要把她沉到水底去,她手上的点心一瞬间被捏碎,碎片粘在她手心里,指甲透过那黏腻的部分刺进肉里,将她的神志又拉了回来。 “端来吧。” 她轻轻说着,那巨浪又在一瞬间退了下去,她坐下来,看环儿把托盘放下,毕恭毕敬的端出精致的小碗,她左手藏在袖子里,右手舀了一勺,慢慢吃起来。 环儿什么也不说,真是奇怪,金容明明和她差不多大,这一瞬间,却能看到她心里所有的想法。 “你帮我把前两天抄的经文拿过来。” “是。” 环儿走到旁边的书房,仔仔细细的收拾了经文,出来时,金容已经喝完了粥,将手擦拭干净,招呼窗外路过的丫鬟过来收拾,对环儿笑着点头,“你随我去一趟寺庙吧,正好小懿妃娘娘也要我去供奉经文,我们一人拿一些。” “是……” 金容便起身,径直出了锦绣宫,往仁景宫去。此时,太阳正好,金容神色如常,只是走路的时候,时常觉得胸中有鼓胀的惊涛,要从脚底流出来。 抵达仁景宫的时候,封司鸣正过来陪小懿妃吃饭,小懿妃没想到她当天就来,也有些吃惊。 “庙里下午有祈福的法事,所以就想过去一趟。” “那真是太好了。” 小懿妃喜上眉梢,亲自去整理,金容站在殿内等候,一时之间,四野寂静,环儿抱着经书站在她背后,大约是从未来过仁景殿,门口一点声响,便吓得东西都掉了。 金容看她一眼,蹲下去帮她捡起来,封司鸣坐在一旁,突然笑了一声。金容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封司鸣便说,“抱歉,可能是因为郡主今天穿着粉色的衣裙,让我想起一件童年的趣事。” “是吗。” “嗯,有一年,十多年前了吧,我拜见完父皇出宫的时候,路过枇杷树,谁知,却看到一个小姑娘,穿着粉色的衣服,正趴在那树上摘枇杷。小李子一声呵斥,那小姑娘就吓得掉了下来,像个小肉球似的,居然也不吭声,光顾着把枇杷往身后藏。” “……”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景象,金容觉得似曾相识,急忙收敛了神色。封司鸣喝一口茶,摇头轻笑,“后来她母亲赶过来,果然是一个官家的孩子,只是我从未见过会爬树的官家孩子,想取笑她的,结果我还没说话,就被她瞪了回来。” 是言犀,果然是言犀,金容心里叹口气,想起小时候献宝似的给她递枇杷的言犀,莫名的就有些头疼,“大约是孩子心性。” “是啊,只是有那样的心性,想必长大了也是个不听话的。” 封司鸣似乎很高兴,金容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和自己印象里不太一样,似乎变得真实了一些。 小懿妃捧着经书高高兴兴的出来,金容便不再多话,仔细的接过,和环儿一起离开了。 到了寺庙,供完经书,她便去了往常的厢房,安安静静的跪在佛龛前祈福。环儿伺候在侧,突然跪下来,以头磕地。 “环儿?你这是做什么?” “郡主……” 环儿有些发抖,她不敢说“我什么也不会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眼泪都出来了,只是磕头,“郡主对环儿很好,环儿都记在心里的。” “你照顾我的起居生活,我自然要感谢你,何况佛也有云,众生平等,我这个郡主又不是真的皇亲贵胄,你虽然是我的侍女,我却从来没有看轻你。” “郡主仁厚,奴婢愿一辈子伺候郡主。” “我知道,你放心。” 她这样说,环儿战战兢兢的,却终于平静了一些,金容叹口气,轻轻说道:“我去与主持说两句话,你在这侯着。” “是。” 金容起身到了外面,这个时候,无念正在午课,即将下课。她轻车熟路穿过对面的回廊,一拐到了厨房。 厨房里此时也安静的,她环顾一圈,看到角落的大锅正在咕嘟咕嘟的煮水,并没人在。 站在这里,5年前的往事就静静的浮了上来,她忍不住想,那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留下来呢,留在这里,每日为佛祖供奉食物,晨钟暮鼓,其实也很好。 这么想着,眼眶就 分卷阅读181 有些红。胖胖的大娘突然进来,她急忙低下头,那大娘还是看到她,一双眼睛就笑眯了缝,兴高采烈的哈腰,“郡主姑娘,您又来祈福啦?” 金容收回思绪,微笑点头,“是啊,大娘这些日子还好吗?” “好!好!郡主可是要找什么?” “没什么,就是走着走着到了这里,大概是你们的馒头太香了,不小心就走进来了。” 大娘便高兴的笑起来,跑到另一侧的蒸屉里拿出一个热乎的馒头,不由分说的塞进她手里,然后便揭开煮水的锅盖,探头探脑的往里看。 “怎么呢?” “师父们要下午课了,我想着赶紧给他们把茶沏过去,一会儿还要去门口布茶,小八那个混小子又溜了,这下柴也没了,水也不够了,真是,我要敲他一脑袋!” 金容笑了笑,当下便拿起大勺,“这有什么,我来舀水,大娘就辛苦一下,去外面拿柴火吧。” “诶诶!”大娘也正有此意,挽起袖子就出去了,金容放下馒头,很快便舀了满满一锅水,看大娘加满了柴火,灶里很快火力十足,水嘶嘶响着,马上要开。 “大娘,一会儿能不能帮我倒一壶到厢房里去?不要另外沏,今天就想喝这个。”金容一边说着,一边把茶叶撒进去,闻着清茶的香气,微微笑着。 “当然当然。” “谢谢大娘。”金容说着,拿起馒头就要出去。 这时,无念突然走进来,一看到金容,似乎没反应过来,又看到旁边的大娘,无意识的说道:“我看到小八在后院堆沙子,想说厨房没人看水……郡主怎么在这里?” 金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无念,脑中瞬间空茫,颈后一瞬间汗毛倒竖,冰凉彻骨,她下意识的看一眼那口大锅,收回视线,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倒是大娘开心,三言两语谢过郡主帮忙,金容听着,顾不得和无念说话,胡乱应了一声,逃跑一样冲了出去。 她一路疾走,走到拐角的走道才停下来,狠狠的打了一个寒颤,然后她深深的呼吸两口,和出来的时候一样,慢慢走了回去。 环儿果然安安静静的等着,见到她进来,头一抬,又急忙低了下去。 金容坐下来,掰了半个馒头递过去,环儿小心翼翼的接过,拿在手里不敢吃。 “我想你也该饿了,不过师父就给我一个,垫垫吧。” 金容说着,慢慢的将半个馒头吃了下去,拿出一册空本,静静的抄起了经书,环儿看着她,的确是饿了,加上不敢浪费她递过去的食物,低着头,吃了个干净。 刚吃完,敲门声响起,无念端着茶站在门口,看到金容,和往常一样轻轻笑着,放下茶盘,给她沏上。 3个人,两个杯子,原本是无妨的,但金容和环儿刚才吃了半个馒头,尤其是环儿,口干舌燥加半个馒头,只觉得嗓子都冒烟了,忍不住看了一眼茶杯,金容便说,“大师就不要喝了,我们吃了馒头,口渴得很。” 无念一笑,两个杯子推到了金容和环儿面前。 “郡主怎么今天也过来了?” “宫里懿妃娘娘托我来供奉她抄的佛经。” “辛苦了。” 金容摇摇头,端起茶,慢慢喝了一杯,那边环儿也急忙端起茶喝掉了,无念便不再说话,帮两人把茶倒满,“那我先去门口布茶了,郡主有事随时找我。” “好。” 无念合掌离开,金容喝了一杯,对环儿说,“你要是渴就都喝了,我要抄完才走。” 说完,也不看她,专心致志抄起经书来。环儿的确是渴了,皇寺的茶水向来清甜,她一边陪着,一边又喝了两杯。 两厢无话,只有时间一点点过去,环儿闻着沉静的佛香,彻底放下心来。 听到郡主和那人对话的时候,环儿和往常一样并没有在意,自从来到锦绣宫,她就知道,这座宫里,只有皇贵妃的话不能随便听,听了也绝对不能说,但“郡主”,她私底下听过一点点流言,关于当初那个冲进佛堂的乞丐,还有殿下那个死在火里的沈府未婚妻……但她觉得,既然是天女托生,就算是乞丐,也是会有成为郡主的一天,何况这位郡主性格和软,待她又好,有的时候她都忘了,那也是自己的“主子”。 直到听到那人喊郡主“金容”,而郡主喊那个人“言犀”……环儿才有点吃惊,心想,“言犀”不是郡主的闺字吗?入宫之后,皇贵妃亲自取的名字,怎么郡主会这样喊另一个人?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然而已经晚了。哎……她默默的想,其他姐姐说得对,自己以后走路得轻慢点,不能莽莽撞撞。 她瞥一眼金容,又想,是不是问问郡主呢?万一是自己听岔了呢?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隐约的喧哗,她一惊,伸长脖子去看,看到门外边似乎有人跑过去,她便站起来,想去呵斥两声,结果刚一动弹,肚子突然一阵剧痛,她低呼一声,捂着肚子倒了下去。 这个动静似乎惊扰了金容,她停下笔,看向环儿。 一瞬间,环儿心里浮现出痛苦、疑惑、惊讶,然后在金容平静的目光中,那疑惑和惊讶就变成了恍 分卷阅读182 然大悟,以及更明显的疼痛。 “郡主……” 她疼得弓起身,终于恐惧起来,挣扎着要跪:“郡主饶命、郡主饶命……环儿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真的……环儿什么、什么也没有听到,郡主……郡主饶了环儿吧。”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脚步身传来,无念急匆匆的推门过来,“郡主……!” 他喊着,看到倒地的环儿痛呼不止,要冲过来,金容便说:“关门。” 他一愣,看到金容的脸色不好,青白青白的,眉头皱起,显然是不太舒服。 “郡主,”他焦急的说道:“很多师父和香客突然肚子痛,郡主这边……” “我没事。” 金容轻轻说着,站起来,走到门边,把门关上,下午的一点阳光被门彻底挡住,她的身影投下黑色的影子,落在环儿身上,环儿已经疼得全身冒汗,青筋都已经暴起,神志不清,一声声喊着:“郡主饶命……” 金容静静的看着她,就好像眼前是一个事不关己的人,她的眼神那么冷,无念在一旁看到,目光闪动,不知想到了什么,要冲过去救环儿,金容一把抓住他的手,什么也不说,只是死死的抓着,看着他,苍白的脸上,眼泪滑下来,掉在地上。 “念初……” 无念轻轻喊着,察觉到金容的手微微颤抖,如同此前被狗吓到一样,颤抖着抓着自己,那么无力,他只要轻轻一甩就可以松开,但是这一刻,他觉得那手仿佛剔去了血肉,只剩白骨,扣在他手腕上,寒气逼人。 他看着金容同样颤抖的眼睛,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甩开那只手。 时光像泥一样凝固,直到门外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是茶水!” 一瞬间,他洞悉到所有,无法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念初……?” 可是他喊完,却觉得这个房间好黑,黑得他看不清念初的脸。 环儿的呻/吟已经彻底没有了,她蜷缩在那,脸色死白而嘴唇发黑,已经昏迷过去。 金容吐出一口黑血,松开无念,滑落到地上,无念下意识的去接她,只是接到了,神色之间,半点喜悦也没有。 僧袍之下,他的手腕青红一片。 ———— 七月未至,皇寺众僧及香客近百人突然染疾,肚痛呕吐,所幸无人伤亡。当日,珍珠郡主在寺中祈福,侍女也喝了茶水,却格外严重,寺庙秘密将她们送回宫中,路上,侍女在昏迷中暴毙,被即刻抬往城外安葬,成为无人知道的唯一一例死亡。郡主回宫后,调养两日才神色如常。 此次突发恶疾,现场大夫一时查不出原因,直到有人在厨房,发现煮茶水的大锅中,有一只虫子的尸体,这才恍然,是因为皇寺杀生,天惩茶客以超度。 对此,代理住持无念代表皇寺闭关断食,日夜为亡者诵经,七日方出。 金容回到宫里的当晚,此事已传得沸沸扬扬,小懿妃听到的时候,满脸悲悯,封司鸣举杯喝茶,微微一笑。 “我说怎么那么重的杀意。” 第103章 猎夏(一) ============================== 7月初,小暑未至,朝廷接连异动。工部副丞相私挪巨额公款,被当庭逮捕,拔出萝卜带出泥,洗下一片人;同时,刑部侍郎骄纵属下私刑查案、收受贿赂,半个刑部恨不得被肃清。 皇榜张贴出来,老百姓们叫一声好,只有那泡在官场的人才知道,副丞相是董氏门生,而侍郎大人,是七皇子的拥蔟。 此时的雍都炎热异常,百姓们换上最凉薄的短衫,无处消暑,皇宫一年一度的“猎夏”却到了眼前。 这一年,又是水患又是瘟疫,加之皇帝重病,未有起色,虽然有天降祥瑞之喜事,底色到底过于阴郁,因此,尽管太医院一再阻拦,皇帝依然决定亲自围猎,以振士气。 “猎暑”的鼓声从皇宫出发,一路敲击,出了雍都城门,往北山而去,从这一刻起,北山封禁,到围猎结束当天,闲杂人等不可进入。 听到鼓声的时候,金容站在皇寺的樱花树下,看着僧人跑到眼前,恭敬的合掌,“郡主,无念住持说,郡主若来,一切安排如往常,若有需要的,交代贫僧即可。” “那就有劳了。” 金容低下头,不再言语,在佛龛前静坐两个时辰,封司予满脸担忧的找来,身后两名宫女带着茶水食物一应俱全,她看了,颇有些无奈。 “你这是做什么?” “我听到你过来了,担心你,你要是渴了饿了,可千万别吃这里的……” 封司予说着也不好意思,上次毕竟是意外,皇寺的饮食其实是没问题的,他就是担心,也顾不上那么多。 金容什么也没说,起身和他一起回宫,到了锦绣宫,封司予又想起猎夏的安排,激动的看她,“所以这次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往年猎夏,都是陛下和皇子,加上驻守雍都的将军,全是男的,我怎么好去?” “所以今年不同呀,父皇说, 分卷阅读183 难得盛事,几位母妃都去,我不想你一个人留在宫里,而且北山那边空气也好,景色也好,你可以去散散心的。” 金容还在犹豫,一旁的庆王妃也点头,“你就不要推辞了,你不在,司予想必分心得很。” 她说得这么直白,封司予都不好意思,轻轻扯扯金容的袖子,金容只好点点头,封司予和庆王妃都笑起来,庆王妃眨眨眼,想起言犀,便问:“说起来,那位花明姑娘最近都不在,她若是也去,倒是可以帮忙。” “对呀,是好久没看到她了。” 两人都提及言犀,金容不好怎么说,只好摇摇头,“上次她说要出去一趟,我也不知道……如果看到她,我跟她说。” 封司予便笑,“希望她快点回来。” 看他一脸向往,庆王妃无奈的摇摇头,“瞧你这想念的样子,言犀还在这里,你就要移情别恋了吗?” “不是的……”封司予吓了一跳,急忙解释:“她是言犀的朋友呀,而且武功高强,我其实很想跟她学学剑的,没有其他意思。” “花明姑娘的确是与众不同。” “嗯!”封司予一点头,又觉得不对,急忙看金容,脸都红了,整个人慌慌张张。 金容被这个玩笑弄得心情更加不好,勉强笑了笑,“希望她赶得上吧。” 言犀的确赶得上,这阵子她也没有走远,那天从宫里离开,她就跑回了沈府,结果还没有一个时辰,就被逮不着自家师父,只好过来碰运气的风天齐抓住,一孩一狗一剑客,晃晃荡荡的出了雍都,上山采药去了。 等回来的时候,就连黑豆背上都背着一个小布包,塞满了当季的草药,累得它直哼哼,解下袋子就往外冲,蹲在隔壁烧鸡摊前,不买不给走的等“报酬”。 风天齐也大方,小手一挥,药铺那点进账就全成了吃的,一孩一狗一剑客,吃得三个肚子都鼓起来。 直到晚上,言犀摸到宫里,才听到金容之前生病的事情,哪里还顾得上吵架的事,风风火火的冲到了金容房里,一看到她,眼睛都红了。 “我、我……我听说你生病了。” 白天刚提完言犀,晚上就看到真人,金容自从之前一别,心境早已翻天覆地,她看着言犀,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没事的,喝了药,早就好了,这都好几天了,你去哪里了?” “我去城外的山上采……有点事情,今天刚回来。” “这样。” “你好些了吗?” “早就好了,七八天了。” “……那就好。” 言犀说完,想起之前两人拌嘴,神色有点尴尬,走过去轻轻说道:“金容,上次我说的是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我是想和庆姨母相认,但是我知道,你希望等到和封司予成亲之后,所以我不着急的,真的。” “我知道。” “那你不要生我的气,下次……也没有下次,我这几天也想了想,当年的事情,其实也差不多明了了,我自己查一查,等一等,总会知道的。” “嗯。” “所以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金容笑一笑,“我又没有和你吵架,我怎么可能和你吵架?” 言犀心里高兴,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捏了捏,虽然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却是放松了许多。看着她全然高兴的神色,金容有些感慨,轻轻说道:“言犀,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了。” “怎么会?” “真的。” 言犀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那我们要永远都是朋友。” 金容心里翻腾,她好想问:那你愿意让我一直当“沈言犀”吗? 可是她问不出来,因为哪怕言犀愿意,只要庆王妃还会被言犀吸引,总有一天会看出不对,何况封司予已经将她引为朋友,万一哪天…… 她再次认识到,自己是如此无力,“沈言犀”这个名字和封司予的爱,她一样都不能失去。 “言犀,关于那首诗……”她无意识的开了口,又猛然惊醒,摇摇头扯出笑脸,“再过几天,我们都要去北山围猎,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 “我和义母都觉得,这么好的机会,董皇后不会放过的,整个北山猎场都是丛林野兽,一进去就是大半天,我们担心司予会遇到危险,你能不能秘密的帮我保护他。” “可以的,只是秘密的?你不希望……” “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你,”金容淡淡的解释,“你在屏山现身,董皇后那边就有意无意的打探过了,义母用江湖侠客打发过去了,所以我不想让她知道你的存在,何况现场那么多人,还是不方便。” “我明白,到时候我偷偷的过去,你放心,我会好好护着他的。” “谢谢你。” “不用谢的。” 言犀见金容脸色还是不好,也不多待,挥挥手,走惯了窗户,一闪就不见了。 第104章 猎夏(二) ========================= 分卷阅读184 ===== 7月11,天子猎夏,祈求秋收,皇帝皇后并皇子妃嫔,浩浩荡荡的朝北山开进。 言犀坐在浓密的树影下,看着旌旗摇动的队伍从远到近,饶有兴趣的把皇帝、皇后、妃子们的仪驾都认了认,觉得确实还是皇帝好,马车最大,帐篷最高。 最大的马车里,皇帝半躺着,脸色并不好看,陆重行给他下了两副重药,才让他不至于在马车里吐出来,等到了的时候,他眼下的青白更是浓重,仿佛过去人生里过度的放纵,都汇成这一笔,刻在了脸上。 陆重行和郭公公坐在马车的另一侧,郭公公一脸期待,不时的探出头去,看看还有多久,兴高采烈的跟皇帝汇报。陆重行则兴趣缺缺,偶尔看一眼其他的队伍,下意识的找着言犀的身影。 休整的时候,他看到了庆王妃和金容,没有看到言犀的身影,有些放心不下,绕了一圈,只好作罢。 接近傍晚,队伍终于抵达,等仪仗、帐篷全部搭好,天已经黑了,守场的禁卫军早已抓了不少野味,御膳房来的厨子们大显身手,第一个夜晚就在饮酒与欢笑中度过。 月上中天时,各人的帐篷各自安静,月嫔的歌声从皇帝帐中飘出来,让这夏夜也变得宁静悠远起来。 已然变成皇帝御医的陆重行,带着王城熬好药后,便也没有事情,从帐中出来,见四处都是守卫,就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坐下来赏月。 偏偏这时,找了一天的人自己出现了。 言犀扔过来一颗小石子,人紧跟着就出来了,眼角带笑,眉毛轻扬,一来就取笑人,“皇帝现在可真离不开你。” “你倒是舍得出现了,我就想,这样的场合,你必定又要来保护那位殿下了。” “嗯,等你们一天了,看着马车晃呀晃,慢死了。”言犀笑着坐下来,营地空旷,但守备森严,便离得近些,说得轻些,“怎样,要是皇帝晚上死了,你要不要杀头谢罪?” 陆重行一笑,摇摇头,金容便说,“之前一直没机会,我觉得你想查的事情,董皇后身边那位阿润,应该是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 言犀将之前偷听的对方复述一遍,陆重行便摇头,“你不要管这些,自己的事情办完后,知会我一声。” 言犀一挑眉,不太明白这种“告诉我一声,我们一起撤”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还是正色说道:“那个阿润,每天跟皇后形影不离,这次回去的路上,我找个机会把她拎出来,你问问清楚,如何?” 陆重行不觉得如何,他半点也不想言犀再跟宫里这些人有什么牵扯,就看着月亮,低声说:“你注意安全。” “当然。” 两人便不再说话,安安静静的吹了一会儿风,言犀听到有人过来,一声再见还没说完,人已经跑了。 陆重行便也站起来,往回走去,走了几步,一拐弯看到封司鸣站在那,目光从自己脸上一晃而过,也往里走去。 第二天一早,正式的围猎开始了。 皇帝身穿戎装,端坐观礼台,皇后、庆王妃、小懿妃和月嫔坐在他身后,皇后的肚子已经隆起,孕味十足,金容站在庆王妃身侧,竟是难得的戎装打扮,一贯柔和被飒爽英气替代,封司予站在台下,眼睛都不舍得挪开。 “按照惯例,应该是朕、各皇子、京都戍卫各一队,今年呢,就由老七、十三各带一队,徐将军、闽将军你们二人带一队,猎物最多的,以及打中头彩的,朕重重有赏!” 他的话音落下,台下欢呼一片,规矩早已是知道的,封司鸣、封司予和两位将军穿上红色、蓝色和黑色的戎装,身后众人也是同样的颜色,整装待发。 皇帝一挥手,一声礼炮鸣响,4人翻身上马,朝着猎场冲了出去。金容看着封司予英姿勃勃的样子,早已激动万分,暗自忍耐着,小声问道:“猎场那么远,那么大,捕到猎物还得送回来?” 庆王妃便笑着解释,“他们身上都带着信号,打到猎物,用各自的颜色在皮毛上标记,然后随从便抬回来,之后再捕到,就放出信号,随从们跟着信号去找,找到再送回来,这样,就算所有人满山乱窜,也都是各自跟着各自的信号走,乱不了。”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等着新鲜的野味了。”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几人的马已经到了猎场入口,两位将军一马当先,下马拿上弓箭,钻进了茂密的树林。 封司予和封司鸣紧随其后,拿上刀箭,各自一笑,跟了上去。 言犀坐在高处的树上,看到3个颜色的士兵像3条颜色各异的小河,流进树林,又被树林吞没。 第一个信号冲上天空的时候,她一跃落地,看了看封司予的方向,静悄悄的跟了上去。 封司予丝毫不知道有人跟着自己,他性格柔和,穿上戎装也有了斗志,一路盯紧猎物,没多久就拿下1头野鹿,3只野鸡,身后的随从兴高采烈的抬起猎物,往营地跑去。 言犀不觉得这样的“仪式”上,董皇后敢明目张胆的杀人,换位思考,“意外”的说服力显然更大一些,因此,她一路紧随,甚至有时候超前一点,以防有机关和不测。 时间一晃过 分卷阅读185 去半天,不断有信号冲上天空,整个丛林里唯一不幸的,只有各种逃不出去的动物,无人受伤。 此时,封司予已经走到了猎场的中心地带,他四处看了一圈,只见周围层峦叠嶂,藤蔓攀爬丛林,目之所及全是绿色。 只是这一片过于安静,封司予看了一会儿,皱起眉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个死士,考虑是不是开始往回走。 “殿下!” 侍卫王甲突然出声,指着前面的一个方向,眼睛都在放光,封司予看过去,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丛丛森林后一闪而过,也激动起来。 “是头彩!” 皇家狩猎,猎的自然也是森林王者,因此每年猎夏都有一个头彩,就是这片森林中唯一的一头老虎。 老虎不好猎,封司予环视一圈,没看到其他两队的踪迹,大喜,没想到自己会首先发现头彩的踪迹,当下一点头,“走!” 往里走,人迹更加罕至,3人小心的拨开树丛,一点点往虎穴的方向走去,那老虎似乎知道有人来追捕自己,现身一刹之后,便遁入这片绿色中,没有了踪迹。他们耐心而迅速的跟着那一点踪影,很快就深入了这片森林最隐秘的腹地。 突然,王甲脚下传来“咔”的一声,3人视线都未交集,尖锐的风声裹挟着无数的匕首,从周围突然刺来,3人脸色大变,王甲更是脸色一白,不管不顾的往旁边窜去,同伴躲闪到一半的姿势被他打断,只停了一个瞬间,一道匕首便刺进他的脖子,他连哼声都没发出来,鲜血已经飙出来,脖子一歪,倒地身亡。 “这……!” 封司予刚才纵身一跃,堪堪躲开这阵袭击,回头只看到一阵血光,大惊失色,还未反应过来,脚下便是一空,这才发现机关旁边还有机关,自己躲过了第一个,躲不开第二个。 “殿下!”王甲肩膀上也中了一刀,鲜血直流,看到封司予踩中陷阱,脸色都白了,不管不顾的就要过来,耳边却听到一阵风声,一个人已经先于他冲了上去,伸手一抓将封司予一拽,便将他抓了过来。 这一下极为猛烈,陷阱被踩中、封司予落下去和那人的出现几乎是同一时间,王甲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到石块掉落的声音,封司予被那人推着朝自己扑来,他急忙接住,紧张的问道,“殿下你没事吧?” 封司予却顾不得回答他,丝毫没有遭遇危机的恐惧,反而是一脸喜色朝身后看去,“花明,我就知道是你!” 言犀把他扔出来的同时,身体惯性前跃,已经跳过了那个洞穴,低头一看,两人深的陷阱里,削得尖尖的竹棍刀剑闪闪发光,忍不住摇摇头,“殿下,头彩可没有命重要。” 封司予看一眼旁边死透的死士,脸上有些不忍,“为了困住‘头彩’,每年都会做许多陷阱。” 今年的只怕是尤其凶险,言犀叹口气,还没想完,刀剑再次袭来,却不是机关,而是一群黑衣人不知等了多久,此时四面来袭,全部朝着封司予冲去。 “可恶!” 言犀冷哼一声,拔出剑,也冲了过去。 说起来,言犀受训10年,却不曾真的与另一群刺客群殴,这些人不比当时封司鸣府上的府兵,手中刀剑匕首、暗器毒针各显神通,明显是为拿命而来,封司予原本就心善,受的又是正统的剑术训练,猛然对上,毫无招架之力,言犀冲过去,手起剑落便将一人扔出了场外,黑衣人立刻察觉到她更为难缠,当下便分出一半人朝她冲来,另一半人不管不顾的,直奔封司予,言犀见势,冲王甲喊道:“你们走!” 那王甲也是勇猛,应一声,猛扑向一个黑衣人,硬是为封司予开出了一条路,封司予挥剑挡住两击,朝山下冲去,然而没走两步,第二波黑衣人已经袭来,数道暗器朝他冲来,他挥剑格挡,肩膀中招,当下便闷哼一声,又退了回来。 这一边,言犀出手利落,但深陷十面埋伏,她杀心不足,下手利而不狠,一时之间竟难以突围。 “信号!殿下!” 王甲一边往封司予身边靠拢,一边大喊,但他一喊出来,刺客的反应也立刻跟上,封司予抬手去摸信号的时候,几道刀光朝他冲了过去,硬生生打断他的想法,封司予见他们个个眼中露出杀气,目光一凌,将剑鞘扔到一边,竟是有不退不让的意思。 “你们是何人所派?”他厉声喝着,手中长剑格、挡、劈、砍,在这突然而短暂的对决里,肉眼可见的多了狠辣之气。 但黑衣人不打算回答,他们像虚无中冲出来的死神,只管攻击,彼此之间算不上配合无间,却是目标统一,越打越烈。 杀声中,王甲惨叫一声,背后中了一刀,鲜血迸出来,洒在脚下的草丛里,言犀听了,再也顾不上什么无辜和活口,短剑利落,将几人狠狠甩出去,冲向封司予,轻喝一声,主动冲进了包围圈,躲过攻击的同时身体一扭,出手刁钻,瞬间划开两人的喉咙,生生切出一个口子来。 此时,封司予已经全身是伤,言犀将他一把推出战圈,一人对战所有,封司予看到王甲在那边惨叫,冲过去将他扶起来,一手执剑一手扛人,拦住从言犀那冲过来的人,且战且退,很快就被逼到更里面背靠陡坡的草地上,举目四 分卷阅读186 望,竟是没有了退路。 黑衣人互看一眼,攻势更加猛烈,言犀已经避无可避,手中短剑越发狠辣,一个又一个的人在她面前倒下,渐渐看到黑衣人眼中,杀气被恐惧替代。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但不管是前面的黑衣人,还是后面的封司予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的身手,天下少见。 不知被打中多少次后,前扑后拥的黑衣人越来越少。封司予也终于寻到机会,手中信号放了出去,不是发现猎物的蓝色,而是请求支援的深红色。 营地里,封司鸣刚刚抵达,看着小懿妃明显松口气的表情,笑道:“听说两位将军的战利品已经堆成了小山,我便想算了,何必以一敌二。”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巨响,他回过头去,看到信号在森林深处的高空炸开来,深红的颜色,数里可见。 庆王妃猛的站起来,“发生了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声巨响从山的另一侧传来,轰隆震动,竟是山体倾塌的声音,一个士兵冲了过来,身上也挂了彩,“陛下!徐将军误入陷阱,被困在……”他往后看了看,看到那空中还未消散的红色的信号,又看了看轰隆传来的方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该指向哪里。 封司鸣皱了皱眉,拿过刚扔的武器,径直冲了回去。看台上,庆王妃脸上血色全无,金容更是冲了出来大喊道:“我也去!” 皇帝坐在椅子上,接连的两声巨响,似乎没有引起他的兴趣,陆重行站在台下,扫过一圈,只见庆王妃脸色最差,小懿妃担心的目光追着封司鸣,而董皇后,紧紧盯着那信号的地方,目光中一片冷意。 他无法在这里等下去,当即也追了上去,对金容喊道:“皇子在信号的地方。” 金容和封司鸣都听到这句话,四道目光直直的看向他,尤其是金容,她见过陆重行,惨白的脸回过头看他,也不敢问他为什么知道,只是拼命跟着众人,朝山里跑去。 山上,言犀听着信号炸开,看着眼前最后的两个黑衣人,擦去脸上的汗水,冷笑一声:“来吧。” 其中一人见她挑衅,当下便狠冲过来,长剑狠狠刺去,言犀不退不避,长剑将至时反而欺身上前,一手抓住他的剑柄,短剑换了手,狠狠刺进他身体里。他怒目圆睁,一口血吐出来,倒了下去,言犀杀得兴起,拔除短剑的同时,已经冲到了第二人的身前,黑色的寒气破空而至,那人躲闪不及,闷哼一声,倒了下去,剑风冲过他,扫过一片丛林,只听得劈啪作响,那一整片树林竟是齐声声断了。 封司予看得目瞪口呆,心里赞叹一声,却听到王甲突然说道:“殿下,我的妻子孩子,都在他手上。” 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转头去看的时候,王甲拔出一把匕首,朝他狠狠刺来。 “殿下!” 一瞬间,言犀回过头去,看到王甲绝望的眼睛和没入他身体的匕首,情急之下,手中短剑脱手,朝王甲狠狠刺去,同一时间,先前倒地的刺客目光一寒,袖箭出手,咻咻两声,言犀闷哼一声,腹部剧痛,汹涌的血从身体里冲了出去。 她回过头去,见那刺客要逃,身形一闪,脚一抬,一把染血的匕首从地上弹到半空,又被她一把抓住,朝那人狠狠掷去,那人惨叫一声,扑到地上。 顾不上去看,言犀朝封司予冲去,王甲被她的短剑正中心脏,倒在地上没有了鼻息,只是封司予也没好到哪里去,血染透了他的衣服。 “殿下!” 她想到金容,几乎喊得惊慌失措,同一时间,她看到封司予突然睁大双眼,一声“小心”就要出口。 她一惊,看到巨大的影子从身后扑来,几乎闻到死亡的气息,瞬间,她脑中空茫,求生的本能让她做出了反应——她在奔跑中硬生生的朝侧边一滚,与腥臭的利爪错身而过,倒在地上的时候,听到一声猛虎的咆哮。 第105章 猎夏(三) ============================== 虎啸震荡丛林,群鸟惊飞,金容在奔跑中吓得生生顿住,脸色惨白的看向封司鸣。 封司鸣盯着虎啸传来的方向,神色难看到极致,却也当机立断,对跟随的士兵说道:“你们带上郡主继续,留两个跟我去塌方的地方,确保郡主安全!” 说完,又对金容说道:“郡主,我一会儿赶上你们。” 金容一心挂念封司予,哪里还管他是不是赶上,脚步都不敢停,拼命朝前跑去。 封司鸣立刻转身,余光看到陆重行也冲向那虎啸的地方,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他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言犀捂着伤口站起来,看着眼前的丛林之王,从它碧绿的竖瞳中,看到自己破布一样的身影。 “你倒是挺会挑时间的。” 她说着,血的流失让她有些恍惚,眼前一黑几乎要昏过去,那猛虎抓住这一瞬间,伏低身子就要起势,就听到一声怒吼,竟是封司予突然暴起,长剑劈砍而至。 猛虎狂怒一声,起势不 分卷阅读187 变,却扭转了方向,朝封司予猛扑过去,厚实的虎爪一个横劈,便将他手里的长剑挥到一边,然后猛地一窜,狠狠踩在封司予的小腿上,尖牙直奔他脖颈而去。 封司予的小腿顷刻折断,他惨叫一声,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间,杀意袭来,动物的本能让猛虎瞬间弹开,却也来不及,一把匕首扎进它的身侧,它又痛又怒,尖啸一声,汹涌的腥气冲到言犀脸上,言犀晃了晃,勉力站稳,看到封司予脸色灰白,心里明白时间不多了。 “殿下!” 此时的封司鸣已经离开分岔路口很远,马上就要抵达塌方的地方,人声喧哗隐约可闻,他加快脚步冲过去,果然看到漫山遍野的石块山石,一小块洼地里,巨大的石块杂乱的堆着,士兵正拼命的移动着石头,看到他来,急忙跪倒:“殿下,两位将军在这里面。” 正说着,一阵哗啦作响,石块滚落,露出一个窄小的洞穴来,徐将军被士兵奋力的拉了出来,手上还拖着昏迷不醒的闽将军。 他急忙冲上去,扫过两人的伤势问道:“将军你如何?” “我还好,但闽将军被石块砸到,昏迷不醒,再不出来,我们就要闷死在里面了。” “很好,”封司鸣点点头,对周围吩咐:“你们马上护送两位将军下山!” “是!” 听到回答,封司鸣转身要走,那徐将军却急忙问道:“殿下,塌方之前,我好像听到求救的信号。” “是的,我正准备赶过去。” 徐将军一听,便知道是封司予那边出了事情,脸色都白了,“臣并无大碍,请让陛下让臣一起。” 封司鸣也没时间废话,点点头,一马当先的往山顶冲去。 同一时间,言犀已经快要达到极限,她站在陡坡和老虎之间,身后是奄奄一息的封司予,王甲那一刀极为阴狠,封司予尽全力避开,血还是流个不停。 必须带他下去,否则他会死的。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站在那,死死盯着眼前的猛兽,猛兽也已经全身是伤,在此前的周旋中,言犀用所有可以碰到的兵器刺向了它,让它伤痕累累,也狂怒不退。 再拼下去,人的体力不可能拼得过野兽。 这时,言犀看到猛虎身后的陷阱,一个想法浮了上来。 “殿下,你还能扔动我的剑吗?” 封司予嘴唇泛白,依然点点头,将剑死死的握住,“可以。” “好,一会儿我喊的时候,你狠狠朝这只大猫扔去可以吗,尽量瞄准它的上腹部,可以吗?” “可以。” 言犀点点头,微微躬起身体,下颚抬起,竟是学着猛虎的样子,做出了伏低跃起的攻击姿势。这个姿势果然惹恼了对方,那猛虎低吼一声,见言犀前进一步,便狂怒起来,在言犀跳起的时候,一声咆哮出口,猛扑上去。 “扔它!” 言犀也狂吼一声,封司予便嘶吼着拼尽全力,将手中的剑狠狠扔了出来,那剑带着无尽的杀意直冲而去,几乎和言犀同时抵达,猛虎仍在狂怒中,一双兽眼全是这个流血的人类,根本没把那把杀器放在眼里, 言犀在狂吼中伸出手,那剑就好像被她吸引,被她一把抓在手里,鲜红的剑光闪过,朝着猛虎的腹部刺去,巨大的冲击甚至压过了猛虎的扑势,那猛虎在半空中嚎叫一声,狠狠朝后摔去,言犀跟着它一起,直直的朝陷阱之下冲去。 “花明——!” 封司予大叫一声,听到猛虎惨烈的嚎叫和言犀吃痛的呼声,几乎是半爬半跑的冲到陷阱边上,一口呼吸差点停住。 两人深的陷阱中,暴烈的猛虎以背呛地,尖利的刀剑穿过它的身体,将它狠狠钉在,和它一起掉下去的言犀趴在猛虎身上,一把刀子穿过她的腿,血流出来,甚至染红了老虎的皮毛。 “花明!我来救你!” 听到封司予的呼喊,言犀在几乎昏厥的疼痛中拉出一点神志,转过头看他:“你下山去……” “你能不能起来,把手给我!” “你拉不动我……我起不来……你下山去,让人来救我,快去……快去……” 封司予看着她,知道她说的有道理,狠命的惨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朝山下跑去。 “殿下——!司予——!” 金容的呼声在林中回荡,面对眼前的分岔路口,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殿下…你在哪里啊——!” 陆重行不能等,他看着两条路,毫不犹豫的说:“郡主,我们一人条路。” “好、好的……” 金容慌乱的答应一声,看陆重行已经冲了上去,便抖了抖,朝另一条路冲去,一边跑一边喊着封司予的名字,心里焦灼如同火烧。 突然,一个身影从远处出现,浑身鲜血,不是封司予又是谁,他看到金容,双脚便一软,整个人从山路上直直的滚了下去。 “殿下!” 金容尖叫一声,跌跌撞撞的冲了过去,看到他撞到一棵树上,闷哼一声停下来,心里疼得几乎要死去。 “殿下!殿下!殿下你怎样么!?” “花明……”封司予已经快没有意识,他看着金容,拼命说道:“救 分卷阅读188 花明……陷阱……她会死……救她……” “殿下!殿下!” 金容拼命喊着,封司予一口气出到一半,已经彻底晕了过去,她大叫一声,听到有人冲了过来。 “郡主!”封司鸣刚好赶到,看到封司予的惨状,倒抽一口气,急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 “上面还有人吗?十三弟带的人呢?” 金容一愣,她张了张嘴,看着围拢过来的士兵,好像在反应这个问题,然后,她摇头,“没有了……”她说,“没有了……殿下你快救他!” 封司鸣目光闪动,正要说话,陆重行冲了过来,看着和死人差不多的封司予,不敢想象发生了什么,更重要的是,封司予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言犀呢?言犀呢?什么叫没人了? 他抬起头,朝封司予滚落的方向看去,一声不吭就要冲过去,金容死死抓住他,狂喊道:“你救他!你快救他!” “她……” 陆重行恨不能甩开她,一只手却搭在他肩膀上。 “你先止血,我过去。” “你……” “别辜负她拼的命!” 这句话出来,仿佛是在说封司予,又仿佛是在说别人,陆重行脸都白了,后边金容已经哭了出来,死死的抓着他,“你快救他!” 他看一眼封司鸣的背影,蹲下/身去,只一眼就看到两个致命伤,丝毫不敢耽搁,撕开了伤口处的衣服。 封司鸣冷脸朝山上冲着,很快就到如同修罗场的地方,他路过满地的尸体,看到黑衣人的数量,不敢相信这是言犀的所为。 他很快冲到了陷阱边上,低头就看到言犀躺在死掉的老虎身上,双眼紧闭,仿佛死了。 他呼吸几乎停顿,轻轻喊道:“弯刀。” 黑影一闪,一路跟随的弯刀现出身来,二话不说跳进陷阱,将言犀抱了出来。封司鸣从未如此紧张,他凑过去,看到她睫毛颤动,这才确定她没有死。 只是这一身的血…… 他目光微动,想到刚才金容所说的话,冷冷问道:“带回去能救吗?” “能。” “带走,救回来。” “是。” 弯刀刺客一点头,闪身消失在原地。封司鸣站起来,再次将现场收到眼底,片刻,目光冰凉,却露出微笑。 20个江湖杀手,皇后真是好大的手笔。 可惜,十三弟这次命不该绝。 他转过身,看到陆重行白着脸冲了过来,看到他也顾不上说话,一张脸绷得死紧,目光扫过每一个黑衣人的尸体,甚至冲上去,将每一个俯卧的人都翻了过来,脸色却越来越差,最后站在那,瞪着那深深陷阱里的猛虎,仿佛随时要跳下去的样子。 封司鸣猜出了一些,轻轻看向他,“陆神医在找人吗?” 陆重行看着他,许久,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这一年的猎夏,在一片忙乱中匆匆结束,封司予被抬下山的时候,庆王妃脸色惨白的扑了上去,眼泪涟涟的看了许久,指甲都抠断了,听到“黑衣人”三字后,便冲到了皇帝脚边,一声不吭的跪了下来,颤抖的双唇吐出的却不是哭泣,而是半句低沉的话。 “如果陛下不为臣妾做主……” 说完,她回过头,看一眼旁边的董皇后和小懿妃,便回到了封司予身边,寸步不离。 回京的马车即刻出发,皇帝冷眼看着这一切,依然一句话也没说。封司鸣扶着小懿妃,临出发时,看到蓝袍的神医扔下一句“他死不了”,不管不顾的又冲进了山里,郭公公阻拦不及,刚要磕头,皇帝却冷笑一声,径自上了马车。 封司鸣又想了一遍“皇子在信号的地方”这句话,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第二天,皇子猎夏重伤的消息传遍雍都。 又几天,兵部副丞相董肖被弹劾,翻出罪证60余条,押入天牢候审。然后,董肖妹婿、参与围猎的闽将军被查出当日受伤乃是蓄意为之,本人及其禁卫军数人也进了天牢。 就在百姓议论董氏流年不利时,董氏本家夜半喧哗,有仆人投毒,一夜之间,害死数十人。家族大难,董皇后闭而不出,又两日,宫中连续出现宫女太监暴毙事件,消息一个个传到栖凤殿时,侍女阿润的脸色比阴沉沉的天还要难看。 言犀醒过来的时候,这些纷扰都已经上演完毕,她瞪着眼前华贵的床顶,又看一眼含笑等候的封司鸣,不太明白这是什么进展。 第106章 宫(八) ============================== 陆重行在沈府门口站了许久,最后摸摸黑豆的脑袋,进了皇宫。此时,距离猎夏当日已经过去了3天。 他没有去皇帝那边,进了宫门,直奔锦绣宫而去。 锦绣宫一如既往的安静,封司予重伤濒死,一条腿几乎要废了,人也一直昏迷着,情况令人揪心。太医院的人日夜守护,庆王妃和金容更是寸步不离,听到陆重行求见,庆王妃脸色几经变换 分卷阅读189 ,还是招手让他进去。 “陆神医前来锦绣宫,不知有何事情?” 陆重行低头请示,“草民来看看殿下的伤势。” “猎夏当日,多谢神医出手相救,太医院的人告诉我,若非你医术了得,司予撑不到回来的……可是陛下让你过来为司予诊治?” “不是。” “那……?” 陆重行知道她的顾虑,也不拐弯抹角,“娘娘放心,我不是这宫里任何一派的人,只是我的一个朋友非常关心殿下的安危,所以我想尽力而为。” “朋友?” “是的。” 庆王妃看一眼里间,目光扫过金容,点点头,“那就太感谢神医了,我儿若是能好,神医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如果是这样,草民的确有一样想要的东西。” “是什么?” “珍珠郡主身上那个木质的香囊,等殿下伤好了之后,娘娘再考虑即可。” 一句话出口,房间里一片沉默,庆王妃看着陆重行,似乎要从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然后点了点头。 陆重行便不再多话,走进封司予的房间,房里一堆太医院的人,王城自然不在其中,另一个相熟的太医见到他仿佛看到救星,急不可耐的凑了过来,“殿下的伤势没有恶化了,但就是不醒。” “他那天从山坡上滚下来,大约是撞到头了,可能有淤血。” 说着,他坐下来细细听脉,又拿过太医们的方子看了一遍,很快就进入状态,查伤口、改方子、询草药,有条不紊,又拿出银针,在他头上细细的针灸了一阵。金容和庆王妃在一旁紧张的看着,直到他差不多了,金容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低头行礼,“那天在山上,殿下情况危急,我实在是太着急了,顾不得礼数,若有冒犯先生的地方,还请见谅。” “无妨,”陆重行淡淡的应着,看一眼金容,又轻轻说道:“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说话? 金容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想起猎夏那天,自己因紧张封司予而上山,后来陆重行跟上来,一开始,她以为这个人是作为医者的担心,但是找到封司予的时候,他并没有为封司予诊治的意思,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担心别的什么人…… 她垂着眼睛,仔细思索,心里转过许多个弯弯绕绕,跟着陆重行走到殿外的花园中,柔声笑道:“此前一起在皇寺照顾流民时,就觉得先生医术不凡,猎夏时看到先生,虽然吃惊,也觉得‘神医’之称,名副其实呢。” 陆重行没有接她的话,他看着面前的“珍珠郡主”,想到的全是言犀,已然失去了耐心,直接问道:“郡主可否告诉我,言犀在哪里?” 这个问题一出现,金容如坠冰窖,反应半晌才镇定下来,有些紧张的笑了笑,“什么?” “猎夏前一晚,我在营帐外见到了她,她说你拜托她保护皇子,她才在那里的。” 金容张口结舌,言犀和陆重行果然是认识的……心里预想的最坏结果陡然出现,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心想陆重行这个人,到底知道多少? 她神色变幻,落在陆重行眼里,心里的不安就更加放大,“郡主,殿下从山上滚下的时候,你第一个赶过去,殿下说了什么吗?我赶到的时候,听到你说‘没人了’,这句话的意思,可是指当时打斗的地方,没有其他人了?” “我……” 金容不知道该如何说,当时,她心里闪过无数的想法,她知道言犀在封司予所说的陷阱里,可是……可是封司予命悬一线,加上…… “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她红了眼睛,低下头去,“当时殿下快要死了,所以我……我只是希望能救他,尤其是看到你,我只是想让你救他……” “那其他人呢?其他人在郡主心里,什么都不是吗?” “不是的!你后来不是也去了山上吗,我听七皇子说了,那边只有刺客和殿下侍卫的尸体,没有其他人了不是吗?说不定……” “说不定?郡主当时到底在想什么?言犀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她答应了你保护殿下,如果殿下都伤成那样,那你觉得,她能好到哪里去?” “我……”金容站在阳光下瑟瑟发抖,脑海里闪过司予的脸,咬牙说道:“我只是想保护他,我只是害怕来不及……” “你想保护的是你自己。”陆重行轻轻说着,见金容脸上惨白浮出一丝青色,再不想多待一刻,“罢了,看来郡主不知道她在哪里,告辞。” 陆重行转身就走,金容却突然想起什么,紧张的叫住他,“神医,神医刚才和义母……说了什么吗……?” 阳光打在陆重行身上,他暗蓝的长袍上就多了恍惚的光泽,风吹过来,长袍浮动,如同深海,他的目光也像是从海里看过来,深沉而冰凉,“郡主放心,即使是看在她的份上,我也什么都不会说。” 说完,他不再停留,扬长而去。 金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瞥到远处,庆王妃的身影在窗前看过来,急忙侧身避开,只觉得每一道阳光都变成了冰刃,刺得她生疼。 就在这时,封司予突然一动,咳嗽一声,似乎要醒,太医和丫鬟们喧 分卷阅读190 哗起来,她一惊,急忙冲进去,果然是封司予眼皮微动,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司予……!” 庆王妃扑上去,紧紧抓住他的手,往日的傲气和尖锐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担心的母亲,拼命抓住这奇迹般的时刻,“司予,你怎么样?” 封司予浑身疼痛,脑袋更是疼得钻心,他还停留在那修罗般的山上,看着眼前大大小小的脑袋,茫茫然却想起最挂心的问题,“花明……救花明……” 说完,他气力不济,再次陷入了昏迷。 金容冲到床边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句话,眼泪流下来了也不知道。 “……郡主当时在想什么呢……” “……如果殿下都伤成那样,那你觉得,她能好到哪里去……?” 陆重行的问题还在耳边,她再也无法骗自己。 当时在想什么呢?当时脑中轰隆而过的念头里,让她说出“没有人”的原因,是什么呢? 是那天小懿妃在花园中的感慨。 ……歌女出身,不管多少年也只会是嫔…… ……将来能与皇子并肩而坐的,只有郡主…… 是那天言犀拼命解释,却无意中说出来的打算。 ……我是想和庆姨母相认,我可以等到你和封司予成亲之后…… 是啊,当时她就想问,成亲之后,你就要拿回你的名字、身份、地位了是吗?这个问题她没敢问出口,所以在山上,看到封司予命悬一线,心里最隐秘的声音就突然冒出来,那个声音说,“就让她死在陷阱里吧,这样,‘沈言犀’就永远都是你了”。 自己变成了一个肮脏的人。 她想着,扶着座椅坐下来,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都变成这么脏的人了,但言犀……还活着。 言犀看着封司鸣,如果不是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不痛,那她一定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然后掉进了一个奇怪的世界。 不然,眼前这个人实在是让她无法解释。 “你看了我快一刻钟了。”封司鸣放下手里的笔,笑吟吟的端起茶杯,“不会是一觉醒来,爱上我了吧。” “……这里是哪里?我的剑呢?” “我府上,收起来了。”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十三皇子他怎么样了?是不是你派的人?” “如果是我,不需要那么多江湖刺客。” “……” 见她的防备稍微下去一点,封司鸣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经过去3天了,听说十三弟醒过来了一次,陆神医果然名副其实,满太医院的人束手无策,他一针下去,人就醒了。” “那他……他受了很重的伤。” “你放心,有陆重行在,他不会有事,至少比你要恢复得快些。” 言犀一听,心里放松下来,太好了,不枉费他们拼命一场,不然,她真不知道该如何跟金容交代。只是,既然封司予遇到了救援,自己又怎么会在这里? “你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 “当然是我救了你。” “你……你救了我?” 封司鸣没有回答,一个人影闪到门外,他放下杯子,起身准备离开,“这样吧,既然你落在我手里,不如咱们条件换条件,如何?” 言犀眉头一挑,警惕起来,“你要做什么?” “放松点,我的第一个条件是,若你在这里乖乖养伤,我就派人去通知那位神医,你还活着。” 神医? 言犀知道他说的是陆重行,只是不明白,封司鸣突然提及陆重行要做什么? 说实话,这个条件明明对她只有好处,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并不想让人知道陆重行的存在,尤其是封司鸣,总觉得有些危险。 见她不说话,封司鸣一晒,戏谑的说道:“那个对着皇帝都满脸淡漠,爱答不理的,却因为你的失踪,快找疯了,他很喜欢你?” “……” “你不想让我知道他的存在吗?” 言犀想了想,挣扎着说道:“……我的事情,不关他的事,你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封司鸣见她神色,走到门边笑道:“那我当你答应了,端来的药好好喝,不要想着逃走知道吗。” 说完,一关门,走了。 他一走,言犀便气呼呼的要起来,但是一动弹,腿上的伤口又让她倒了下去,那个陷阱里可是真刀真枪,虽然有大老虎垫着,还是不能完全避开,这一刀扎得透透的,她想逞强也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知道陆重行怎么样了,她想着,他知道我在山上,看到封司予的那个样子,不可能不担心的,还有金容……肯定也担心死了。 她看了看这间宽敞精致的屋子,想了许久,还是搞不懂封司鸣的意思,只好叹口气,乖乖躺了下来,不管怎么样,现在的第一要务的确是养伤。 半个时辰后,言犀沉沉的睡了过去,满心焦虑的陆重行走在街上,猛然被人撞了一下,一句“她没事”飘进耳中,心里一惊,回头看去时,只看到行人茫茫,那一声,仿佛是错觉。 他站了一会儿,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 分卷阅读191 买了黑豆的食物,朝沈府走去。 第107章 情不知所起(一) ============================== 笼中鸟是什么滋味,言犀在无生门十年,自认够清楚的了,没想到到了封司鸣这里,才算真的知道这种感觉。 胡子花白的大夫早中晚三趟的来,衣袂飘飘的侍女们更是两个时辰就送一次汤药,药膏、药汤、药贴……言犀觉得自己快变成那传说中的药人了,内心实在是狂躁无比,偏偏没有剑,又害怕遇到初初,卧床养病的日子,一天天难捱得很。 像是知道她无聊,封司鸣每天晚饭后都来看她,扯东扯西的聊两句,很闲似的,言犀不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一开始还十分警惕,后来见他聊的都是些晚餐、点心、江湖传说等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奇怪归奇怪,却慢慢的放下了防备。 更何况,她偶尔问问外面的情况,甚至庆王妃身边几人的动向,封司鸣虽然狡猾得很,却也愿意说几句,这样非敌非友,亦敌亦友的态度,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天,她正一瘸一拐的在院子里赏花,封司鸣和往常一样走过来,人还未到,先扔过来一个袋子,她顺手接过,还没打开,就闻到莲花的清香,打开一看,果然是莲花糕,不觉得就是一愣。 “你不是嚷着要吃这个?” “……这些侍女,我问什么都不回答,倒是我说的话,你每个字都知道。” “那当然,毕竟是我府上的人。” 言犀叹口气,实在忍不住了,皱眉问道:“我救我,是打算用我威胁谁吗……?” 封司鸣一笑,戏谑道:“你能威胁谁?快告诉我,为了你的伤,我这银子花得跟水一样,倒是讨回来一点也好。” “……” 言犀无语,除了金容和陆重行,她真心没什么可威胁的价值,“那你到底为什么救我?”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应该救你?” “……我们又不是朋友。” “那就不能救你?” 说不过对方,言犀有些郁闷的吃了一口莲花糕,说起来,封司鸣的话,言犀经常不知道怎么接,比如现在这句,不过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是说不过封司鸣的,干脆破罐子破摔,接不住的话她就不接了。封司鸣也不在意,反正在他眼里,言犀的心思和反应,和稚子也没有区别。 好在糕点不错,入口即化,清甜不腻,她心里一下就亮了,这点明亮从眼里露出来,封司鸣看在眼里,目光便深了一点。 “你倒是挺好养活,不穿金不戴银,吃点好吃的就这么高兴。” “我又不是大小姐。” “只要你愿意,别说是沈府当年的富贵,就算再多10倍,100倍,我也供得起你。” “不用了。” “你不想过那样的好日子?” 言犀撇撇嘴,她倒不是不想,毕竟小时候的快乐和满足现在也难以忘记,沈府遭难之后,一路奔逃、食不果腹的日子也足够刻骨铭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言犀都不是那种把好日子放在第一位的人,山珍海味还是路边小摊,只要好吃,她都一样开心,金子还是银子,只要够买一顿饭,她就觉得满足。 这么想着,她眨眨眼,自嘲道:“我可能就是没有大小姐的命吧,那些东西好在哪里,我实在是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有关系,过惯了,也就知道了。” 言犀两口吞掉点心,想到那些繁文缛节,拍拍手摇头:“不用了。” 她吃完点心,见夜色下来了,就想回房间躺着,封司鸣却突然靠近两步,有意无意的将她挡在自己和树干中间,言犀一愣,见他突然靠这么近,吓得眨眨眼,刚要闪身离开,就听到他说:“你若是留在我身边,我保证荣华富贵,这府上无人能比,如何?” 言犀眨眨眼,又眨眨眼,终于反应过来,她到底是女孩子,虽然在野外过了十年,不比大家闺秀的矜持和羞怯,听到这种话还是红了脸,大惊失色的靠在树干上,恼羞成怒,“你!你你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听不明白吗?听不明白,怎么还红了脸?” “不是!谁让你说这些的?” “就是这几天看着看着,觉得当年胖胖的毛毛虫精,长大了居然还挺好看的。” “什么毛毛虫精?” 言犀问完,猛然想起往事,脸都红透了,又心虚又悔恨又害羞,脸上红红白白的,看得封司鸣心情极好。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当年我母妃和父皇,就是在一棵枇杷树下认识的,可惜我长这么大,只看到一个敢爬树的,也没得挑咯。” 嘲笑,这绝对是在嘲笑!言犀心里冒火,忍了半天,“我我我”说了一串,十分苦恼,想说他们之间也没有过什么风花雪月的事情,怎么突然就到了这里呢? 她叹口气,“……你是不是在开玩笑啊?” “你觉得呢?”封司鸣看着她,似笑非笑,眼里却是正色,“言犀,这世上的事 分卷阅读192 情,有的可以徐徐图之,有的却必须豪赌,我很好奇,你是哪一种?” 什么哪一种?言犀心里发苦,什么也说不出来,又看到他笑,“还是说,你已经有了心上人?” 言犀脸上发烧,陆重行的身影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急忙压下,摇了摇头,“不、不关你的事!” “这么紧张,莫非还私定了终身,所以不再考虑别人了?” “才没有!” “既然是这样,那我是不是应该把你留在这里,用金银珠宝、美味佳肴,来赢取你的芳心呢?” “……我才不……” “也是,你不在意这些,那看来别无他法,只能下点药把你迷过去,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你就不得不留在我身边了……” 他话音滑落,言犀已经忍无可忍,虽然还是重病患,但恶向胆边生,一掌将他推了出去,“你敢!” 封司鸣便笑了,月色下,他的笑容那样惬意飞扬,仿佛刚才那场玩笑令他十分尽兴,言犀满腔的怒意,被这样的笑容一扫,也消去了大半。她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正色说道:“我拒绝你,是因为我不喜欢你。” 封司鸣点点头,“喜欢是可以培养的,你至少不讨厌我,不是吗?” “我的确不讨厌你,”她看向封司鸣,一字一句的说道:“但是我很清楚,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你的喜欢……你这样的人,就算是喜欢,也一定是高高在上的,金银珠宝、荣华富贵,对你来说,是喜欢,也是赏赐。” “这样不好吗?” “但我不需要依附你,殿下,你或许还不明白,我永远不会成为一个要靠你的‘恩宠’才能活下去的人。” 封司鸣听了,垂眼沉默,半晌,轻笑道:“是我太着急了。” 言犀摇摇头,这一刻,她心里知道,封司鸣这似真非真的玩笑里,并不是全无真心,他提到枇杷树,他救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他有意无意的相处,即便透着不加掩饰的打算,也保持着距离,从不冒犯,这些行为,对封司鸣这样的人来说,大约也称得上“徐徐图之”了。 只是,他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知道,封司鸣不适合自己,虽然她不能很好的定义“适合”是什么,但是和陆重行在一起,她会很自然的被吸引,也能想象出在那所谓的海边生活的画面,但封司鸣……她无法想象是不是要成为像董皇后、庆王妃亦或是小懿妃那样的人,才可以和他一起生活? 可那样的生活,她一丁点都不想要的。 封司鸣看出她的意思,伸出手,轻轻将她肩上的花瓣拂去,嘴角的笑意多了一丝了然,“也是,”他点点头,声音低沉,却十分赞同的样子,“你不适合那个地方。” 言犀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地方,沉默着没有回答。 朦胧的夜色笼罩在两人身上,没有情丝,却带着情谊。言犀在这堪称宁静的氛围里,突然很想念陆重行。 她心里也觉得奇怪,封司鸣和陆重行,从任何角度来看,也许封司鸣都是更强大的那个人,但她就是忍不住想念那个墨蓝的袍子,想念那人淡漠里带着温暖的眼神,想念他包扎伤口时,体贴又细致的手指。 她知道,比起在皇子府,甚至在皇宫里的锦衣玉食,自己更喜欢的,也许是和陆重行一起,自由自在的当一个游医。 想到这里,她眼里浮现出笑意,封司鸣静静的看着她,看到那笑意,嘴角依然含着笑,眼睛却微微垂了下去。 “若是沈府没有出事,”他叹息一样的说道:“也许我还有机会,如今,我好像也没有资格再勉强你了。” 第108章 情不知所起(二) ============================== 陆重行回到药铺的时候,已经过了中饭点了,风天齐吃得饱饱的回来,就看到自家师父对着一个蓝色的小瓷瓶发呆,非常有良心的把手里的零食递过去。 陆重行不太想吃,自从在街上听到那句话,一个月倏忽而过,封司予的伤肉眼可见的恢复,但言犀的下落依然没有任何线索。 他不认为无生门会救言犀,也不知道除了自己,她在这雍都还有什么朋友,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师父,这是什么啊?” 风天齐看着桌上的小瓷瓶,好奇的拿过来,打开闻了闻,闻到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眨眨眼,心想,该不会是传说中的春……药……吧……他急忙放下,咳了一声,语重心长的说道:“师父啊,风氏历代行医,不成文的规矩是,不可用毒药害人呢。” 陆重行瞥他一眼,十分不在意,“我又不是你们风氏的人。” “也是,”风天齐小小年纪,倒是长袖善舞,“其实我也觉得,这个规矩太死板了,有的时候,害死一个人,说不定可以救一堆人,看结果,不能看手段,师父你说是不是……哎哟师父你还打人……” “那天成了毒医,记得改个姓,别给我丢人。”陆重行收回那不轻不重的一拍,拿起瓷瓶就走,走到一 分卷阅读193 半,又回头说道:“如果哪天我犯了规矩,‘阎王怒’这个称号,就由你担着吧。” “啊……?”风天齐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反驳,陆重行已经出了门,径直走了,他不由得委屈,心想自己小小年纪,真是前路渺茫得很。 七皇子府中,封司鸣招呼都不打,走进房间闲闲的一坐,银丝沟边的黑色长衫被他穿得放浪形骸,言犀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刚要赶人,就看到一个纸袋飞过来,她下意识的接过来,这才觉得自己动作太快,被美食彻底勾引的样子,实在有些没面子。 看到绿豆糕,这个想法立刻就没了,她自暴自弃的想,没面子就没面子,面子又不能吃,然后喜滋滋的啃起绿豆糕来。 “你也不怕我下毒?” 封司鸣自从被拒绝后,倒也没有沮丧,依然每天来,只是不再说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像一个试探不成,但休养极好的花花公子,开心惬意的当起“朋友”来。 言犀听了,毫不在意,“你在我身上花的银子流水一样,毒死了多可惜。” “那倒是。” 封司鸣笑一笑,切入正题,“今天下午,十三弟终于可以离开床了,虽然是被人抬着,不过好歹出去晒了晒太阳,听说脸色不错。郡主全程陪着,情深意笃,佳偶天成。” “哦。” “说起来,你才应该是十三弟真正的未婚妻,就这么甘心让给别人?” “没有让不让的,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既然你不喜欢他,将来若是发生什么,你是不是也不会怪我?” “……”听到这句话,言犀放下手里的点心,想了一会儿,轻轻说道:“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知道你对那个位子志在必得,但是可不可以……我是说,可不可以尽量不要跟庆王妃他们为敌?” “为什么?” “其实封司予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你这么厉害,身边又是刺客又是杀手的,听说你在大臣里的口碑很好,支持你的人很多,所以我想,你赢了也是有可能的。” “有可能?你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 “……总之,如果你真的赢了,能不能不要为难他们?庆王妃年级这么大了,金容她又那么善良,他们对你其实没有威胁的。” 善良?封司鸣挑挑眉,继续笑:“我喜欢你,你不答应,不但不答应,还仗着我喜欢你,提这么过分的要求,我可真是不幸。” “你……” “说起来,我再给你一个条件,你看愿不愿意和我换?” 言犀皱起眉头,猜不透他,“……什么条件?” “你停止调查谋逆案的事情,我不杀封司予。” “什么?你……你果然想要害他!” “我之前的确有这个想法,但看到山上的情景之后就改了,不管怎么说,庆王妃和封司予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血脉亲人,不到万不得已,我的确不想动他们。” “我才没有这么重要。” “嗯哼,更重要的是,对我来说,庆王妃是麻烦了点,但终究是个女人,封司予嘛,正如你所说,顶多当一个闲散王爷,构不成威胁,所以你如果愿意停下来,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不动我,我就绝不动他们。” “这个保证还有前提的啊……” “当然。” 言犀坐在桌边,静静感受着尚未痊愈的伤口的疼痛,又仔细算了下,如果要从这府上离开,胜算有多大。这番思量,她的神色平静下来,变成了和往日一样沉静又利落的样子。 封司鸣看着她轻轻说道:“12年前,父皇因为误信了江湖术士的妖言,误服了长生丹,结果身中剧毒,差点死去,在床上躺了许久。那时候,董皇后膝下无子,我11岁,十三弟才7岁,后宫唯一的成年的,是侍女生的二皇子,刚刚18。父皇病重的那几天,朝堂暗潮汹涌,老臣们开始拥护二皇子,据说董皇后也曾去拉拢,但二皇子终究大了,再拉拢也亲近不了。” 言犀静静的听着,封司鸣果然是知道当年的事情的,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现在跟自己说。 “不过那一次,父皇中毒看着凶险,却是有惊无险,只是这一场病,让董皇后看到了没有孩子,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很快,有一个人给她出了个主意,就是在雍都临近的州府内,设立可随时响应的据点,准备好兵器甲胄、佣兵将士,一旦需要,立刻可以奔赴雍都。” “……那个水坝?” “那个水坝是这个计划的试点,若非因为一个农妇而暴露,万家村的村民被屠杀后,会被佣兵替代,他们将伪装成村民在那里生活,一旦接到命令,就会扔下锄头成为士兵。可惜,计划出师未捷。你看过档案,查过董氏的事情,想必知道,巴州太守、林鸿、督军宋昱、监工何文,这几个关键角色都是皇后阵营的人,但偶遇万芳的王全和肖潘,却不知道水坝背后,还藏着那么一串天大的秘密。” “当时宋昱杀死刘贺,是栽赃嫁祸?皇后弄死何文,是杀人灭口?” “对。但其实是于事无补的,因为当时王全知道水坝不对,为了自保,以防巴州太 分卷阅读194 守把自己灭口了,直接写信给了大理寺。当年,大理寺还算铁板一块,都是父皇的人,这样一来,这件事就瞒不住了。” “果然是这样。” “林鸿和巴州太守赶往水坝的时候,心里就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变成大事。”封司鸣摇摇头,又一笑,“说起来,林鸿的确是个人才,那么短的时间,想出那么周全的嫁祸之法。” 言犀一愣,想到当年林鸿对月娘说,还好一开始就和那位大人找好了替罪羊……那位大人,莫非是巴州太守? 封司鸣关注着她的表情,继续说道:“林鸿只做了两件事,第一,伪造了两封信,故意在笔迹中留下沈竹的习惯。第二,杀死何文,然后以何文之死,串联起户部资助、皇后遇袭和谋逆之罪,让皇帝彻底相信沈竹谋逆之心。剩下的人里,巴州太守和王全是多年好友,利益勾结,三言两语就够了,肖潘被蒙在鼓里,是最真诚的证人,而刘贺,那晚暴动,很有可能是林鸿抵达之前,就已经传信给宋昱,让他想办法杀掉刘贺这个冤大头,这样一来,才能从上到下,众口一词。” “果然是这样……”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知道你还在查林鸿,想知道他到底听命于谁?其实这个问题已经显而易见,你只需要知道‘兵围雍都’是谁建议的就可以了,你心里一定有人选了对不对?若是不确定,不妨去问问董皇后。” 言犀把所有信息都串了一遍,心里已经画出了几乎所有的拼图,她看着封司鸣,轻轻问道:“你有没有骗我?” “只要是我说出来的,就没有。” “那我再问你,林鸿的尸体是你安排的?” “对。” “为什么?” “谋逆案之后,林鸿虽然保住一命,但心里明白,庆王妃恨得他要死,董皇后也不会留他太久,过得战战兢兢,升官发财也怕得形销骨立的。二皇兄死后,雍都年龄最大的皇子是我,庆王妃失势,十三弟年幼,你猜皇后最怕的是谁?” “是你……” “对,所以找上林鸿,只是为了自保,我告诉他,只要他写下这封信,我就保他平安,他首鼠两端也不是第一次了,想到那边二位的利害,当场就答应了我。至于那封信,原本打算在我成年那一年拿出来,转移一下董皇后的视线,不过庆王妃是真的利害,如此大的挫折,复起却那么快,董皇后恨她都来不及,顾不上我,我也就把这件事搁置了。” “那林鸿……是你杀了他?” “那是自然,这样的人我也不敢留啊,此次皇后怀孕,又开始得意忘形,我想起那封信,当成礼物拿出来了。” 言犀听得怒火中烧,忍不住讥讽道:“让庆王妃和董皇后再生嫌隙,就是你的礼物?” 封司鸣并不在意她的讥讽,他笑一笑,23岁的年轻面庞上,是老谋深算的成熟,他看着言犀,既欣赏,又有些怜惜,沉声说道:“这个世界,不是你什么都不做,就能平安到老的。” “那也有所为,有所不为。” “是,这样的手段,你当然看不上,但庆娘娘不也趁此升了两个位份?何来所为所不为,不过是万事皆可利用,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心思了。” 言犀彻底明白了,她的手握成了拳头,还未说话,封司鸣目光闪动,又说道:“这件案子,我基本上已经跟你说全了,我不想你再查下去的原因,还有一个。” 他倒了一杯茶,却没有喝的打算,微微蹙起眉头,是难得的,真心的不忍。 “你知道为什么封司予遇到了救援,而你会在我这里吗?” “……为什么?” “他当时滚下山,昏迷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我赶到的时候听到了后半句,他说,‘陷阱里,她会死’,我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你。但是当我问山上是否还有别人的时候,最先赶到他身边的那个人告诉我说,‘没有人’。” “……” “我知道你一定会在山上保护他,所以还是去找了,果然看到你在陷阱里。” “所以我的确……要感谢你救了我。” “你知道,当时最先赶到十三弟身边的人,是谁吗?” “是谁?”言犀随口问着,当时封司予放出信号,想必大家都在找他,不管是哪个侍卫还是哪个将军,都和她没有关系。 封司鸣的脸色在临近的夜色里有些昏暗,他看着言犀,沉声说道:“最先赶到的人,是珍珠郡主。” “什……” “言犀,当时封司予说你在陷阱里,但她却对我说,山上‘没有人了’……” “住口!” 言犀大声打断他,匆忙而剧烈的声音,斩钉截铁。 她瞪着封司鸣,仿佛有千万句反驳堵在嘴边,紧绷的脸上写满不信,但眼睛已经红了,明明刚才还在反复提及谋逆案,沈府满门冤魂也没能让她如此失控,这一刻,鲜红湿润的颜色却从她眼睛里透了出来。 “珍珠郡主”这四个字,击碎了她的防御。 封司鸣有些心疼,忍了忍,继续说道:“我说了,这个世界不是你什么都不做,就能平安到老的,言犀,你历经大难,颠沛流离,就算拿着凶器,也还有一颗赤子之 分卷阅读195 心,拼了命也要帮他们,但……” 话还没说完,绿豆糕连同纸袋狠狠砸来,他侧头避开,看着沉默的言犀,留下最后一句话,便知趣的离开。 “我不想你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所以一定要告诉你,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陆重行,他应该也听到了一半。当然,我依然希望你能养好伤再走。” 门关上,言犀彻底落在黑暗里,她像一个木头静静的坐着,一直坐到夜半,然后迟缓的爬起来,封司鸣并没有真的藏起她的剑,她从床底下拿出“影月”,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路没有任何阻挡,初初不在,弯刀不在,从这个僻静的偏院到门口,没有遇到一个人,封司鸣似乎料定她今晚会走,留给她一个畅通无阻的出口。 她翻上墙头离开,像游魂一样在黑夜里一步步走着,走了好久好久,还是走到了沈府的外头,站在那棵梧桐树下,又变成一块木头。 她不敢进去,不敢看那大火之后的痕迹,因为就算那痕迹蛮横无比,也盖不住满满的童年回忆,只是这一刻,那回忆越幸福,她就觉得越心痛。 她知道封司鸣没有骗她,就像他说的,只要是说出来的,就是真的。 所以……金容当时的确说了那句话,明知道她危在旦夕,还是让她一个人待在那陷阱里等死…… 为什么? 她不明白,又隐约知道原因,不过是为了那个名字,为了这辈子,心安理得的待在封司予身边,所以,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她而已。 她擦掉眼泪,不知道站了多久,一个人走到她身后,飘来淡淡的药味,把她的眼泪又熏了出来。 “……你说人为什么会变呢。” 她轻轻说着,绝望又无力。 陆重行看着她满身纱布的痕迹,垂下眼睛,也轻轻的回答:“因为时间会让一切消失,并不分好坏。” “是啊,会抹平怀的记忆,也会抹去好的记忆。” 言犀心里更痛,她忍不住想,如果连金容都会变,那么陆重行呢?他们没有一起长大,没有一起经历生死,有的只是几次偶遇、一点点交谈,和那缥缈无踪的好感。 那他会不会变得更快?更彻底? 陆重行看着摇摇欲坠的言犀,仿佛察觉到她的恐惧,他走过来站在她身边,轻轻开了口。 “你之前说,如果一切都是虚无,生活不过是一道阳光暗去、一抹乌云移来、一阵微风拂过,那一切就没有意义。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现在我只希望,阳光暗去的时候,我在你身边,乌云袭来的时候,我在你身边,微风拂来的时候,我也在你身边。” 第109章 情不知所起(三) ============================== “当时你摔下来的时候,告诉我花明还在陷阱里,七殿下立刻就过去了,后来陆神医也赶了过去,但他们都没有看到花明的身影。我想,她应该是不想被其他人发现,所以离开了。” “……可是她受了很重的伤。” “殿下不要担心,当时七殿下和陆神医是前后脚过去的,我想他们都说没看到的话,肯定是花明自己离开了,那位陆神医人品正直,医者仁心,不至于骗我们的。” 锦绣宫中,封司予睁着眼睛睡不着,总是想起花明浑身是血的样子。他翻来覆去把之前金容跟他说的话想了又想,还是想不通,花明伤成那样,是怎么离开的? 庆王妃亲自端着汤药走了进来,见他皱眉,十分担心的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多亏了陆神医,一天天的都在恢复,相信很快就可以走路了。” “那就好。” “只是我真的很担心花明……她当时伤得那么重,根本站不起来,而且陷阱那么深,他要是能爬出来,我也不至于一个人下山去求救……母妃,你说她能去哪呢?她在这雍都,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庆王妃也有些担忧,她和花明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一想到这个孩子,她就觉得熟悉又心疼,何况封司予她再了解不过,花明救他两次,但凡有一点办法,绝不会留下她一个人在山上。 “是啊……这位花明姑娘,算起来已经救了你两次了。” “如此大恩,我却……” 金容走进来,只听了一句就知道他们在谈论言犀,急忙走过去帮封司予擦头上的汗,柔声安慰道:“殿下,你不要担心了。” 看着金容低垂的眉眼,庆王妃心里千回百转,她在这宫里待了20多年,即使知道宫外的人不比宫里复杂,却还是不愿意相信,如果非亲非故,那花明为什么会愿意两次冒着生命危险来帮助封司予? 而且,陆重行为什么要向自己索要这个香囊?那天,郡主和他在花园中到底说了什么? 一开始,她怀疑陆重行是不是对郡主有意,但这一个月来,陆重行每天来锦绣宫会诊,郡主都陪伴在侧,却从不见他与郡主说话,那态度与其说是有感情,更像是不愿意看到她才是。 “言犀 分卷阅读196 ,”她叫住柔顺的义女,看着她脸上恭顺的神色,还是决定问到底。 “那位花明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是如何认识的?她与我们无亲无故,为何几次三番为了司予冒生命危险?” “义母……” “我越想越觉得对她不住,她如此侠义心肠,我们却什么都没给她,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金容知道自己早晚要面对这个问题,她想了想,跪在床前,深深的磕了一个头,“义母,我的确有事情瞒着你。” “是关于花明?” “是。” “那你现在可愿意告诉我们?” “……是。” “好孩子,你说。” “那个花明,是我在沈府时的侍女,金容。” 金容垂下头,这句话出口,便再无退路。“我很小的时候,她和母亲逃难来到雍都,被沈府收留,因为聪明伶俐,又与我年龄相仿,阿娘就把她放在了我身边。我们一起长大,当年沈府事发时,我们也是一起逃出去的。” “什么?” 封司予在一边听了,十分惊讶,庆王妃皱起眉,示意她继续说。 “当年沈府倾覆,我们无处可去,我害怕被人发现身份,不愿意连累她,就让她离开雍都,自谋出路。她当时告诉我,一定要找到地方学武,为沈府报仇雪恨。我以为她只是说说,没想到,她真的有此缘分。不久前她回来雍都,找到我,说希望继续留在我身边。但她江湖气息太重,我担心让她进宫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后来赶上人参的事情,我就去找她,让她暗中保护我们。” 封司予对金容的话向来深信不疑,当下就感慨的叹了口气:“难怪她对我如此费心,原来都是看在你的份儿上。” “我与她情同姐妹,在雍都相依为命的时候还曾说过,若有一天我们当中有人发生不测,就改叫对方的名字,永远记得彼此。” “她真是情深义重,这么多年还记着当年的情分。” “嗯,所以我才敢让她跟着殿下,我也知道她的本事,殿下不要担心,我了解她的,她那个人好强但有章法,等她伤好了,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封司予点点头,又叹口气,“其实她不用见外的,皇宫里有最好的药材和大夫,在这里养伤才是最好的,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们至少,可以送点药给她。” 金容摇摇头,也叹息一声。 庆王妃沉默不语,思索片刻,像是信了,“若是如此,她那身功夫倒能帮我们大忙,希望她早点康复吧,那之后,她要是愿意,还住进宫里来,我必不会亏待她。” “那我替她谢谢义母。” 说着话,庆王妃的贴身太监于公公从外院匆匆忙忙的进来,庆王妃目光一闪,起身走出房门,在外间挡住了他。 那于公公是个干事的,见主子出来了,恭恭敬敬的呈上一折信纸,庆王妃打开看一眼,点点头正要进门,转念一想,又对于公公吩咐:“你悄悄的去一趟沈府。” “是。奴才应该……?” “不要打扰任何人,就看看是不是有人住着,尽快来报。” “是。” 于公公低声应下,又利落的出去了,庆王妃这才走进房门,将手中的纸条递给封司予,封司予看一眼,垂下眼睛。 “没想到这位廉丞相倒是个爽快人,母妃……” 庆王妃抬手阻止他,“司予,从前都是母妃为你计算,你总说只要行得正坐得直,就可阻挡那些不见光的事情。如今你也看到了,就连你的死士都可能背叛你,你还要这样任人欺负吗?” “……我知道这段时间,母妃为了替我出口气,殚精竭虑。” “你就忍心,让母妃一个人筹谋算计?”庆王妃叹口气,若有似无的看一眼金容,责怪道:“就连言犀这孩子也是夙兴夜寐,为了你,什么都做了。” 这句话出来,金容和封司予的脸都白了,金容没想到庆王妃会这么直接的说出来,而封司予,是不敢相信金容也用了那些不可说的手段。 “郡主……”封司予更加羞愧,他虽然一直不闻不问,对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敬而远之,可是也知道,这皇宫的每块石板的缝隙里都是血,好不容易有一个言犀,干干净净,如今也因为他被卷了进去。 “是我没用,让母妃费心多年,还让言犀妹妹为我操心。你们放心,经此一事,我已经明白,必定不会让你们再如此担心了。” 庆王妃目光冷峻,这才一笑,“你要是真明白了,那母妃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董皇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宫里能剪的线我都剪了,却也不能真的动到她,她怀着身孕,皇帝不保她,也不会动她,真是看了就让人讨厌。” “无妨,皇后的依仗是董氏,董氏的依仗是军功,母妃,我们在雍都不管做什么,只要边关的董世忠活着一天,我朝军权的一半就在他手上,董氏就倒不了。擒贼擒王,所以才让母妃联系边关的廉将军。” “你想做什么?” “马上入秋了,冰寒之地的北羌族,又该南下劫掠了。” 庆王妃一听就明白了,皱起眉头:“你想借北羌 分卷阅读197 的手除掉董世忠?但是廉丞相并不在边关。” “丞相行伍出身,有才干,善变通,但与董世忠八字不合,他儿子又得罪过七皇兄,被皇兄安插的人架得空空的,他能依附的只有我们。” “是,但是此人心机甚多。” “母妃,这些年站在我这边的大臣,一部分是觉得我正直仁善,另一部分是觉得我柔软可欺,这些人当中,真正做实事、有才干的人不多,丞相是第二种,但还是有才干的。” 庆王妃冷哼一声,等封司予把话说完。 “廉丞相这些年在边关安插的人手,虽然位不高权不重,但是在北羌劫掠时,让边境损失扩大一点还是可以的。基于此事,丞相大可上奏,请求父皇派兵镇压北羌,父皇病重,正担心江山不稳,想必会同意,董世忠好大喜功,跟北羌掐了这么多年,也一定想趁此机会给皇后挣一个荣耀。” “万一董世忠赢了呢?” 封司予看庆王妃一眼,平时柔和仁善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凉,“母妃放心,皇兄在边关安插人手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想要董世忠手上的兵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出兵的命令一下,皇兄不会让董世忠回来的。” 庆王妃眼中阴晴不定,金容却急了,“这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个嫁衣不得不做,否则我们的人永远也挤不进兵部。” 封司予垂下眼,他的腿上还未痊愈,无时无刻都在疼痛,提醒着他猎夏之日的窘境,也让他彻彻底底的看到,所谓皇室,不争不抢才是最不配活着的。他原本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要,但董皇后都敢在皇帝眼皮底下刺杀他,将来又怎么可能放过他们?为了母妃和郡主,他绝不能再当缩头乌龟了。 “母妃,请转告丞相,务必把戏演好了。” 封司予如此直击要害,庆王妃欣慰无比,甚至有些感谢董皇后,这一次行刺,省了她许多口舌。 他们又仔仔细细的商议一番,等封司予乏下来,金容在一旁陪他小憩时,日头已经到了西边很低的地方,庆王妃亲自嘱咐了一些温补养神的药膳,命小厨房速速做来,这才得闲,到花园里散步。 花园寂静,于公公悄无声息的回了宫,恭恭敬敬的将任务汇报了一遍,既仔细又清晰。 “你是说有人住过?” “是,不过细软已经收拾走了,想必住的人刚搬走。” 庆王妃点点头,看一眼锦绣宫的方向,低头一笑,继续慢悠悠的散步。 时光飞逝,大暑过后,朝堂暗涌已经明显到百姓都有所觉察的地步,官员们之间互相揭底的奏本雪片一样,贪污行贿、尸位素餐、以权谋私等种种罪名不断被提起,时不时就洗下去一小波,换上另一波。 秋风起之前,十三皇子腿伤痊愈,重新上朝听政,举手投足和以前一样,与身旁同样挂着浅笑,却明显深沉的七皇子相比,令人望之如春风拂面,不少人暗自筹谋,比起君威日重的七皇子,若是拥护了这一位,那之后的许多事,大约做起来要容易一些。 立秋当天,皇帝临朝,北羌劫掠边关,烧杀抢掠之暴行八百里加急送到雍都,廉丞相当庭痛哭,忧庆国国威不再,皇帝抱恙,边关就成了无人之境,请求皇帝让自己挂帅出征,踏平北羌。看着颤巍巍的老丞相,皇帝刚好一点的龙颜红黑一片,怒下圣旨,让董世忠给一个说法。 10日后,边关来奏,董世忠愿率将士30万,踏平北羌,皇帝特意封其为镇北将军,赐一等侯荣誉,下令出兵。 圣旨在朝堂上远远传开时,封司鸣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封司予,嘴角微挑。 第110章 情不知所起(四) ============================== 30万大军很快在边关集结,血色即将在庆国上空涌起。这个时候,言犀正百无聊赖的缩在药铺院子里,和风天齐大眼瞪小眼。 自从在沈府外遇到陆重行,又被那样猛烈的告白,言犀稀里糊涂被他拖回了药铺,一人一狗,重新在这个小院子里住了下来。 情投意合,原本是件高兴的事,但是没想到,一直和和气气的陆重行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不准她乱跑、不准她乱动、不准吃这个、不准吃那个,一天三碗药,早晚看伤口……管理之严格,让言犀感觉回到了小时候被沈夫人天天念叨的日子。 而且陆重行还魔高一丈,都不用念叨,就那么看她一眼,她就感觉自己没脸没皮,手也没地方放,脚也没地方放,只能抱着黑豆撇撇嘴,老老实实的躺回去。 言犀憋得不行,准备偷偷溜出去放风的时候,人小鬼大的风天齐幽幽的来了一句:“姐姐,师父在山上找了你3天,回来的时候人不人鬼不鬼的,我都以为他中邪了。” 言犀听了,张口结舌,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时间一晃,夏天就在一副副的药和一条条的绷带中过完了,言犀想了想,发现这可能是她十年来最闲的夏天,也有些感慨。 等伤口好了,陆重行也不管她出门了,她却反而 分卷阅读198 安静下来,天天坐在院子里看黑豆追蝴蝶。 “姐姐你怎么不出门啊?”风天齐总是能找到奇怪的方法来推进陆重行的意思,“你再闷下去,又生病了怎么办?” “哼,你管我?” 风天齐就走过来,蹲在她面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姐姐,你是不是不杀人的话,就不知道出去做什么啊?” “什、什么话!?”言犀十分心虚,想说自己没杀过人,又觉得不能骗人,瞪着眼睛狡辩:“……我又不滥杀无辜!” “哎,放下屠刀立定成佛。” “……” “出门的话,有好多事情可以做,光是把这雍都的每家馆子都吃一遍,就能吃两年呢,你要是没有银子,药铺的抽屉里有,随便拿。” “……” 随便拿……言犀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只好抱过黑豆使劲□□。 “不会真的憋傻了吧……?”风天齐眨眨眼,叹口气,摇摇头,走了。 看着这破孩子的背影,她心想,出去干什么呢?走到哪里,听的都是风风雨雨,七皇子长庆王妃短,她都不知道该不该去管。 言犀不蠢,知道那封司鸣更是人精一样,他会把金容的背叛和停止调查这两件事情放在一起说,显然是在告诉她,若是继续查下去,她还会遇到像这次这样的事情。 想到金容,她真的有点不想查下去了,所有线索都指向董皇后,给董皇后出主意、准备那些兵器甲胄的人,最有可能就是董世忠,与其在这里磨磨蹭蹭,不如跑到边关,一刀把那个董世忠杀了。 正发呆,一阵药香传来,陆重行走到一旁,给她递过来一个小布袋子。不用接,她都知道是银子。 可恶的风天齐。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一会儿带天齐买点中饭回来如何?” “我不是……因为这个。” 陆重行看她一眼,把黑豆抱走,把银子放在她手上,“你的伤虽然还没好全,但已经不碍事了,之前我让你待在家里,是怕你乱走又卷进什么事里,现在以你的身手,我想没什么问题的。” 言犀摇摇头,陆重行便猜出她心里有事,坐在她旁边,轻轻说道:“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了,我们离开雍都,去海边也好,当游医也好,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嗯。” “那天我说,时间会让一切消失,并不分好坏,但我知道你重感情,不管她现在做了什么,你们过去相依为命的日子都会一直留在心里,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在雍都的这段时间,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其实金容很可怜的,”言犀拿着钱袋子掂了掂,发现分量还不少,笑着摇摇头:“我记得她刚到沈府的时候,瘦瘦的,比我大1岁,还没有我高,阿娘说她吃了很多苦,让我好好待她,那时候我压根不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直到后来出了事,我们身无分文,才突然想到,原来她4、5岁的时候,就这么艰难过了。” “艰难不是成为坏人的借口。”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又坚强又努力,对人又好。小时候,我有一段时间不喜欢她,因为她太好了,阿娘老说我。我当时就想,她那么好,为什么要待在我们家呢?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哭成那样,我模模糊糊的知道,她其实是没有地方可以去,所以必须坚强又努力,还要对人好,才能让大家都喜欢她,才能在这里待下去。那时我就决定,就让她什么都比我好吧,让阿娘、阿腾婶,让大家都喜欢她,反正我本来也烦死了那些礼仪啊什么的。” “她一定知道你的好。” “她知道,……她那么玲珑剔透的人,什么都看在眼里的。其实我没有怪她,这件事情让我知道封司予对她有多重要,能找到这么重要的人,我为她高兴的。” “但你还是伤心,你伤心,是因为他不相信你?” “不是的,我想了很久,知道她是相信我的。我伤心,是因为她居然不相信,自己配得上那些东西。” 言犀吸口气,看着陆重行修长干净的手指,想到那天晚上的告白,心想,多么奇妙啊,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实际,面对自己这么一个落难的大小姐,也不知道学学封司鸣,用荣华富贵勾引勾引她,就知道风啊花啊树的…… 自己居然还巴巴的就来了,也是够没出息的! 她笑了笑,丝毫没有大家闺秀那样的矜持,反而轻佻的点了点他的手指,“好了,我说出来,也的确舒服了很多,那你乖乖在家等我哦,给你买好吃的~”说着,又挂出笑脸,晃着银子出了门。 这个时候,金容也准备出门了。 一个时辰前,于公公急匆匆的回到锦绣宫,交给庆王妃一样东西,之后,庆王妃神色凝重的在殿内来回踱步,显然是遇到了麻烦。 金容正好看到,便走过去问,“义母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庆王妃的事情,最近都不瞒她,见她问,就点点头,“我有一个重要的信息要去拿,但我们之间的联络人似乎被灭口了,眼下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替我出面。” “于公公呢?” “他已经被盯上了,不能冒这个险。” 分卷阅读199 金容想都没想,上前一步:“那我可以帮义母做这件事吗?” “你?” “嗯,义母忘了?刀山火海,孩儿都愿意的。” 庆王妃看着金容,沉吟片刻,像是下定决心:“那你务必要小心,这份资料决不能外泄,你一拿到就赶回来给我。” “是,那我应该去哪里……?” 庆王妃吹了一句奇怪的口哨,一只画眉停在她肩膀上,她拿出一个小巧的木筒,不过手指大小,盖子半开着,“你挑一个地方。” 整个雍都,金容最熟悉的地方就是皇寺,便毫不犹豫的说:“那就在皇寺吧,厢房僻静,也无人打扰。” 庆王妃将写着“皇寺,珍珠”二字的纸条放进木筒中,盖上盖子的时候,金容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有什么裂到一半,她知道那是一个机关,当盖子再次被打开的时候,那纸条上的字迹很快就会被内侧的水醋腐蚀,不留下痕迹。 很快,金容收拾一番,和往常一样抱着手抄的经书出了皇宫。 画眉从皇宫中飞出去的时候,锦绣宫外院的一个太监看到飞鸟的身影,和往常一样洒扫着路过内殿的圆门,看到庆王妃正在送珍珠郡主出门:“把我抄的经书准备好,一会儿让郡主一起带过去。” 太监低头走过,空了桶子之后便出去打水,他拎着桶子也不知道看路,差点撞上路过的宫女,急忙低头。 那个宫女听见他极低的两个词:“郡主,一会儿。” 这两个词和风声一样轻,那宫女如若未闻,径直走了。 半个时辰后,皇寺,无念双掌合十,送走那位“皇帝身边的红人”,拉过一旁路过的师侄,“我今天的早课就不上了,由你带大家诵经吧。” “小师叔要去哪?” 无念无奈的笑一笑,“刚才宫里来人,要我去给圣上念经。” 那师侄便高兴一下,又恐慌一下,说了句放心,便直挠头,头痛起诵经的事,无念看着他,正觉得逗乐,余光瞥到一个生面孔从门口进来,四目相接,那人下意识的把手往袖中一拢,像是藏起了什么东西,然后低下头,匆匆走了。 “那是……?” 师侄急忙回道:“前阵子皖州大觉寺送来一批弟子,让在这里学习的。” 无念没放在心上,匆匆准备了袈裟,带上一个稳重的师兄,轻装简行,往皇宫而去。 抵达皇宫门口的时候,一辆朴素的马车辘辘的驶了出来,他一眼看出是金容的马车,干净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低下头等马车过去。 车上,金容正想着接下来的事情,没有看到马车外无念的身影。 马车过去之后,无念低眉敛目,跟着前面的公公小步疾行,长长的午门甬道将四面八方的风汇成一束,硬是把那初秋的凉爽变成了深秋的寒意,他察觉到那寒意,听到前面公公说了一句:“……最后……”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第111章 情不知所起(五) ============================== 一刻钟后,言犀正站在皇寺门口的人群里发呆,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了正门口,下车的人并未大张旗鼓,披着朴素的长袍,轻裘缓步,她一眼认出那是金容,下意识往人群里躲了一步,远远看着她进了大殿,心里千百种感受混杂在一起。 生气、伤心、委屈,分不出哪一种更多些,她沮丧的站了一会儿,仓促的转身离开。 金容不知道言犀就近在咫尺,她满怀心事,在大殿上供奉了经书和香油,便穿过香客渐多的走道往偏院而去。一贯接待她的和尚也惊讶她突然过来,忙而不乱的把厢房洒扫一遍,便安安静静的请她进去。 “无念……代理住持这会在忙着早课吧。” “小主持刚才似乎出去了,早课由戒智师兄在带呢。” “这样。” 金容并不抱希望见到无念,从环儿死后,她就再没有见到过对方了,而自己那天惊慌下毒,祸及他人,如此狠毒,无念大约对她也不抱希望了。 也罢,那么干净的人,自己本来就不配做他的朋友。 只是没想到,那天她和言犀说,她只剩言犀这一个朋友,转眼,这一个朋友也没有了。 孤家寡人,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接过茶水,她柔柔的说道:“我想念经祈福,这边不需要人了。” 小和尚会意,恭恭敬敬的合十离开,帮她关上门。此时正是巳时初,除了在大殿接待香客的人,寺里僧人都在早课,偏院本就宁静,小和尚一走,房里彻底安静下来,金容将茶杯放好,等了片刻,起身打开门,将一朵纸质的红莲挂在门口的灯笼下,然后进屋,一边念经,一边等候。 过了一个时辰,巳时末至,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咚”的一声敲响了门,金容心里一动,走到门边轻轻说道:“谁?” 那人低低说道:“江水滔滔。” 暗号达成,金容小心翼翼的开门,那人便一闪身进屋来,看到金容, 分卷阅读200 跪下说道:“臣寥东,见过郡主殿下。” “廖大人请起。” 寥东起来,也不多话,从怀里拿出一个用布包裹的东西递过来,金容接过,感觉像是两本册子,便掀开看了一眼。 果然是两本册子,淡黄的封皮,一个字也没有写。 “郡主,这是董世忠在过去数年里与边关各族私通往来的账本,每年游牧民族南下劫掠,边关将士本应殊死阻挡,但各族每年将劫掠的财物按比例给了董世忠,以换取一年一次或两次的‘狩猎’地盘,还有胡商入关经商,皆要交固定的‘保护银’,臣仔仔细细誊抄了下来,何人所给、所给多少,还有董世忠门下的哪些将领分成,都在里面。” 金容脸色微白,这才明白庆王妃为何说是重要信息,这两本东西若属实,董世忠哪怕扫平北羌,又从七皇子手上逃脱,也躲不过“私通外邦”的罪名。 她感激的点点头,见寥东要走,忍不住问:“你……你可有危险?” 寥东一顿,脸上浮现出感激的神色,深深作揖:“十三皇子对我父亲有救命之恩,臣死亦无法报答,殿下放心,臣在边关多年,也只是可有可无的小官,无人注意。这次董世忠北伐,我告病返京,一路无人知道,账册已经送到,臣即刻就返回边关。” “如此就好。” “那臣告退,请皇子殿下安,请皇贵妃安。” 金容点点头,那人便打开门,匆匆拐过走廊不见了。 金容拿着账本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小心的穿上外袍,将册子放进怀里,正要走,又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轻轻说道:“郡主殿下,师兄让我给殿下续茶。” 金容正有些口渴,急忙盘腿坐下,轻声说道:“请进。” 一个和尚端着茶进来,十分年轻,却有些高大,金容略微一愣,脱口问道:“怎么不是……” “师兄在前殿忙着。” “这样。” 金容点点头,看着他仔仔细细的涮杯、倒茶,然后低头将茶杯推了过来,她便端起茶杯,正要喝的时候,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太自在,又放下,合十说道:“多谢大师,我这边不需要帮忙了。” “好的。” 和尚恭敬的说着,似乎看了一眼金容举杯的手,慢吞吞的起身准备离开,金容看着他,越发觉得这屋里逼仄,干脆放下杯子,准备回宫。 然而就在她放下杯子的瞬间,那人眼里闪过一丝寒光,袖中一把匕首直冲她而来,她大惊失色,本能的向后一滚,堪堪躲开,那人已经冲过来,一手持刀,一手朝她怀里伸去,金容这才发现刚才一滚,那两本册子从衣服里露了出来。 是冲这两本册子来的? 为什么?怎么会这么快!? 她惊叫一声,从那人的缝隙中朝前一扑,拿起还滚烫的茶壶狠狠砸去,那人被热水溅到,闷哼一声,她便翻身一滚,朝门口冲去。 推开门,门外死寂,空无一人,她张嘴想喊,一个“救……”字刚刚开口,那人已经从身后将她一把捂住,要将她拖回去。 一瞬间,金容心里闪过死亡的冰凉预感。 言犀坐在飘香楼的靠窗座位上,等着小二把药铺几人的食物打包好,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自从在寺庙口看到金容,她胡乱的在街上逛了一大圈,却什么都看不进去,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她知道,猎夏那日的事情,的的确确成了她的心病,想到自己看到金容时下意识的一退,她懊恼又烦躁,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小二正好拿着大包小包过来,见她脸色,以为是等得不耐烦了,急忙作揖赔礼,言犀不好意思的撇撇嘴,给他一块碎银,交代他送一趟风氏药铺,便径自朝皇寺走去。 一日不说清楚,她和金容之间的膈应就一天解不开,那干脆就去说清楚,以后金容要做什么,不关她沈言犀的事情,但她沈言犀的事……她皱起眉头,心想,罢了,你想要那个名字,给你就是。 金容脑海中闪过死亡的冰凉预感,情急之下,狠狠咬在那人手上,血腥味瞬间弥漫口里,那人吃痛,下意识的松开她,又仿佛被她彻底惹恼,狠狠一肘打在她背上,她痛呼一声,踉跄的冲出了门,扑倒在地,又护着那两本册子爬起来,狼狈的朝外面跑去。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从拐角冲出来,手中尖刀已经沾血,朝她冲了过来,她脑海里闪过寥东的身影,心里冰凉,眼见自己被前后夹击,慌不择路的冲到院子里,院子里只有那棵樱花树,她冲到树下的时候,两个刺客已经同时逼近,两把匕首从不同的方向朝她而来。 她脑中终于空茫,只觉得无边无际的黑暗充斥了整个意识,言犀和封司予的脸一闪而过,然后……她突然想起无念,无意识的想到,要是陈尸这里,无念会作何感想呢? 上次的事还没有跟他道歉呢…… 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冲进了视野里,那么快,那么安静,那么决然,仿佛有无尽的力气,将黑衣的刺客一把抓了出去,然后挡在了她身前。 匕首刺入身体,发出沉闷的“嗤”的一声,金容无法置信的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脸,一瞬间,仿佛回到了5年前的那一天。 那 分卷阅读201 一天,她逃离刘大娘的院子,失魂落魄,因为一个馒头,迷茫无助的走到了清晨的寺庙前,闻到清新的空气,听到悠扬的佛声,然后看到这个人,带着一脸笑意站在自己面前。 无念。 “无念……”她如梦初醒,干涩的喉咙终于找到声音,却看到他肚子上,寒光一闪又抽了出去,无念便因为那动作微微一晃,往下跌落,依然固执的挡在她前面,血从他身体里流出来,染红了青色的僧袍,像血红的樱花,瞬间开在他衣服上。 金容下意识的去接,却因为脱力,和他一起撞在树干上滑落下去。 “来……人……”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喉咙里仿佛有血,堵住了她想要出口的尖叫,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个倒在怀里的人,和他惨白的脸。 “还好赶上了……” 无念看着她,轻轻笑起来,他脸上有薄薄的汗,不只是因为疼痛,还因为别的,金容顾不上擦,慌乱的看他,察觉到那血流到了自己身上,便惊慌失措起来,拼命要将他扶起来,却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这样慌乱惊惧,无念便觉得心疼,他冲金容安抚的笑了笑,说道:“那天……师父说我最好在房内念经,不要出门,但如果出去,会有特殊的际遇……我就想,特殊的际遇,可比念经有趣多了。” “无……念……” “我高高兴兴的出了门,走过经堂和大殿,走出门外,就看到你了……那个清晨,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但我只觉得,看到你,真令人高兴。” 金容的视线早已模糊,她拼命摇头,拼命摇头,想说,“你不该看到我……”可是她说不出来,血的味道到了嘴边,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无念抬起手,似乎想要碰一碰她,却只能动一动手指,他心里一片澄净,满眼是澄澈天空下,金容的脸,他便心满意足,笑着说道:“念初,不要害怕,你很好……真的,不要那些,只是你就很好。” 说完,他到底抬起手,碰了碰金容冰冷又滚烫的手,然后再次滑落,闭上了眼睛。 金容再也忍不住,哽咽冲出喉咙,悲伤如海浪将她彻底淹没,她哭起来,眼泪不断的涌出来,涌出来,仿佛比海水还要多。 言犀站在院子尽头的走道上,静静的看着她。 片刻前,她跳上厢房屋顶,正看到一个黑衣人迎面而来,像是要逃,空旷的院落中,金容背靠大树,被一个和尚挡在身前,而另一个和尚正好把匕首狠狠收回,带出一小段鲜红的血痕。 她想也不想,短剑出手,在黑衣人反应过来之前,利落的划过他的脖子,同时身影不停,冲到了即将逃跑的和尚面前,狠狠一拳将他打晕在地。 转眼之间,有死有伤,树下的人却毫无察觉,她本想冲过去,却不知为何迈不开脚步。 直到金容哭出来,她仿佛看到很多年前,失去母亲那一晚的金容,心里一声叹息,从空茫中来,又落到了空茫中去。 所有的委屈、伤心、愤怒,在这一刻,再一次化为虚无。 身后,僧人们被异动惊扰,一个人跑过来,又面无人色的跑开,很快,僧人站满了院落的四周,住持拨开人群,看到无念的尸体,站在那念了一句佛号。 佛号响起,雪片从天空中洒下来,在这初秋的时节,悲凉又冷寂。 金容看到一片雪花落在无念的脸上,停留了很久才融化,她愣愣的抬头,看到满天闪烁,花落雪,悲一地,天地生殇,山河失色。 诵经声响起,一个、两个、慢慢成片,她茫然环视,看到一片青色的僧袍端坐在院子周围,便一点一点的松开怀里的人,沉默的擦掉眼泪,朝外面走去。 路过言犀的时候,两人相视无言,她取下腰间戴了10年的陈旧香囊,交到言犀手上,脸上空茫一片,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 初秋,珍珠郡主在皇寺祈福遇刺,代理住持舍身救驾,郡主无虞。当日,佛祖垂泪,初秋落雪,皇寺及其周边数条街道被雪覆盖,如裹大喪。 又两日,皇贵妃、十三皇子携珍珠郡主入皇寺参拜,感谢佛祖庇佑,浩浩荡荡的宫女手捧金银珠宝,堆满了整个大殿,民众议论纷纷,因那场大雪,得“天女”伴随的皇贵妃、敦厚仁善的十三皇子,民望空前。 无人知道,那一日,郡主本人在大殿上长跪不起,离开后,此生再未踏足此地。 第112章 情不知所起(六) ============================== 遇刺的那一天,金容一身是血,游魂一样回到宫里,她一路沉默,脸绷得死紧,丫鬟小心翼翼的帮她擦血,被她推到了一边。 到了锦绣宫,她把怀里安然无恙的册子交到庆王妃手上,这才如同满弓放箭,瘫软在地,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黑透,竟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想起寺庙里发生的一切,她浑身冰凉,无念……她无声的念着这两个字,泪流满面。 封司予推门进来,看到她醒了, 分卷阅读202 急忙奔过来,情难自禁的抓住她的手,眼眶一下就红了。 丫鬟们知趣的退下,留下两人独处。 “……你晕过去后,不让人靠近,只好草草将你抱到床上,你怎么样?若是害怕……” “殿下。”金容缓缓的下床,站在封司予面前,跪了下来,“殿下,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你这是做什么?” 封司予紧张的将她扶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个人,看到他泛红的眼眶,还有诚挚无比的关切和爱意,心里突然钝痛,她起身,看着身上的血衣,想起无念的话,轻轻笑起来。 “殿下,十几年前,有一对母女因水患流离失所,无处可去,投奔沈府。沈竹和夫人心善,不仅收留了她们,还对她们照顾有加,让那个小女孩陪在沈府千金沈见清身边,一起长大,沈见清有的衣服、首饰、点心,从不曾少了那个女孩儿一份。沈府出事那一晚,沈夫人冲进女儿的房间,将两个孩子拖下了床,有那么一瞬,沈夫人看着那个小女孩,目光和平时截然不同,但只是那一瞬,她便抓着两个孩子,让管家和乳娘,带她们逃离了沈府。” 封司予微微蹙眉,像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金容叹口气,眼泪滚滚而下,“很久以后,小女孩反应过来,那天晚上,沈夫人曾想过,让那个小女孩代替自己的女儿上刑场,但是她那样心善,对那个孩子视若己出,没有那么做。” “言犀……” “我不是言犀。” 金容摇摇头,看着惊愕的封司予,流着眼泪笑了笑,将身上染了血,依然精致华丽的长衫脱下来,扔在地上,将头上的首饰、耳环、戒指、手镯一件件拿下来,扔在地上。 “我不是言犀,不是沈府千金沈见清,我是那个小女孩,被沈府养大,被沈夫人视为义女、被沈见清视若姐妹,最后,却无耻的顶替她身份的人。” 没有头饰的固定,金容的头发披散下来,她看着满地的珠翠,脱下外衫下的锦衣,只留下依旧雪白的亵衣,没有任何装饰,没有任何点缀,素净得仿佛透明。 “我叫金容,先父曾任黔州陵县县令,后被罢官,死于瘟疫,母亲带我投奔沈府,5年前,因为言犀给我的锦囊,在皇寺被错当成沈府千金……我叫金容……” 她的眼泪仿佛流不尽,抽泣着说不下去,却在这一刻,无比轻松,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如同一个溺水的人浮出水面,从未觉得空气如此令人舒畅。 封司予静静的站在房间里,目光深沉,如思如索,她的心慢慢痛起来,轻轻说道:“殿下的未婚妻,当是真正的沈府千金,那个人就是花明,殿下若是想找她……” 她还没说完,封司予突然动了,他上前一步,将金容紧紧抱进怀里,感觉到她在颤抖,便心疼的叹了口气。 “你在说什么,”他轻轻笑起来,“这5年我们朝夕相处,我看的人是你,喜欢的人也是你,和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你的婚约……” “婚约是我母妃所定,皇寺之前,我不过见了表妹一面,话也没有说,长相都未记住,便是毁约,她要什么我都补给她,但我只会有你一个妻子,谁也不换。” 这番话像最温柔的拳头,打在金容的心上,她流着眼泪哭起来,哭了很久很久,又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封司予将她小心翼翼的抱到床上,擦去她的眼泪,又细细的看了她许久,这才轻轻离开。 关上门,他见四下无人,走出两步,轻轻叫了一声:“花明。” 言犀便从屋檐上跃下来,猫一样无声的落在他面前。 封司予看她一眼,像是终于知道为何在屏山见到,会觉得她那么熟悉,忍不住轻轻一笑,拱手说道,“姑娘之前让我带话,‘你永远是我的小姐’,这句话,我想就不用转达了。” 言犀点点头,她已经听到了刚才的一切,此时眼中泪光闪烁,转身要走,封司予又喊了一声“见清表妹”,她便回过头去,看到封司予从袖子里拿出那个香囊,笑着递过来。 “这个,她也不需要了,当年母妃送给你,你若不嫌弃,就留着吧。” 言犀接过那个香囊,心里翻涌,想对封司予笑一笑,说你要好好对她,但她又有些说不出来。 “这件事,不用告诉庆姨母。” “放心。”封司予定定的看着她,突然有些犹豫的问道:“你是不是在查当年的案子……” 言犀摇摇头,“你放心,我已经知道了谁是始作俑者,等董皇后生完孩子,董世忠打完仗,我自会去了结他们……” “你误会了,”封司予打断她,叹口气,深深作揖:“始作俑者的确是这两人,但当年……沈府之事,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表妹救我两次,如果可以,司予不愿他们再脏了表妹的手,也不希望表妹再陷入危险之中。” 言犀静静的站着,片刻之后,她点点头,身影一闪朝宫外而去,封司予望着她转瞬消失的身影,突然发现,有几颗星子出现在夜空之中。 他低下头,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两日后,皇贵妃连同十三皇子摆驾皇寺,“受佛祖庇佑的天女”传言传开时, 分卷阅读203 董氏□□的猜测再次被提起,只可惜当天的刺客一个当场死亡,一个不及审判便畏罪自杀,种种猜测落不到实处,很快就被别的谈资取代。 彼时,言犀和风天齐正一家一家的品鉴烧鸡,听到那些眉飞色舞的议论,一个无聊的翻了翻白眼,一个无聊的撇了撇嘴,只有黑豆兴致勃勃的“汪”了一声,咬着烧鸡叫了句好。 又几天之后,秋风起。 十三皇子在“猎夏”所受的伤终于痊愈,庆王妃召见陆重行,因香囊遗失而欲言又止,陆重行却一反此前所求,淡淡的表示什么也不需要,行礼告辞。 此时,北境战事硝烟弥漫。同一时间,“雨夜杀人案”从各地传开——连续14个雨夜,庆国14州皆有官员遇刺,一处致命伤,身体里的血尽数流尽,死状凄惨。民众惶惶,怕是国运将尽,妖孽横出。 但新消息叠出,原来死者皆是贪官污吏,实乃大快人心。 连带现场那句“无生门下无生门”,引发无数遐想,不知是谁翻出一个古早的传说,有关当年开国之君和一个神秘门派,一时之间议论纷纷,尘嚣比战事更甚。 大理寺卿将“雨夜杀人案”的案例一一摊开,每看一份,便在一旁的名单上划去一个名字,末了,冷冷哼了一声,“董氏的气数看来也差不多了。” 当天夜里,同一份名单摆在封司鸣面前,其中14个已经不在人间,他心情极好的点点头,冲一旁肃杀的刺客扬起笑意,“杀个人还得看气氛,倒不知道初初你如此浪漫。” 初初懒得搭理他,像一个木偶站在阴影里。 封司鸣目光一转,念出一个名字,挑眉轻笑,“既然回了雍都,去吓吓他如何?” 初初冷哼一声,转身走人。 第113章 旧案(十六) ============================== 陆重行慢慢的走在红墙青石之间,脸上一如既往的淡漠,王城在一边紧张兮兮的擦汗,眼看栖凤殿马上到了,忍不住脸色发白,扯了扯他的袖子。 “我说……真的没事吗?” 陆重行看他一眼,心想能有什么事? 那王城仿佛听到他的心声,也跟着点头:“也是,现在陛下的命、皇后的肚子都指着你呢,一定没事的。” 说起来,皇后许久不曾召见,正确的说,是自从他出现在锦绣宫,为封司予医治以来,这个跋扈张扬的皇后就生气似的,再未召见过他。 看来是听说他拒绝了锦绣宫的赏赐,又来试探了。 果然,董皇后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半躺在贵妃椅上,正闭目养神,双手拢在肚子上,5个月的身孕已经十分明显。听到他进来,眼皮抬了抬,漫不经心的笑一笑,笑容里尚带着一丝怒意。 侍女阿润心思细腻,忙招呼上前,仔细的准备好丝巾等一应事务,毕恭毕敬的行礼;“陆神医有劳了。” 陆重行安安静静的诊脉,董皇后瞟一眼他,冷声问道:“听说十三皇子痊愈了,锦绣宫可有好好谢过你了?” “皇贵妃准备了谢礼,草民没有要。” “哦?为何?” “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自然要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和谁?” “娘娘、皇上、那位皇子,对草民来说,和上门求医的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只要草民答应了诊治,就都会尽心尽力。” 这句话实在不敬,王城心肝都颤了一下,额头上冷汗直流。 但董皇后似乎已习惯了陆重行这不卑不亢到不尊不敬的性格,只是冷笑,“我说呢,猎夏当日,你匆匆忙忙往山上跑,和那珍珠郡主一样着急,我还想,你也有着急的时候呀,以为你认识他呢。” “不认识,不过是事出紧急,不能放任不管。” 你要是不管,封司予早就死了! 董皇后暗自咬牙,瞪着陆重行,又硬生生吞下这股怨气,陆重行听完脉,刚好收回手,不咸不淡的起身,“娘娘胎像一切正常,倒是娘娘自己心绪不稳,要注意调节,毕竟有孕在身,亦不可服用太多安神药物。” 基于最近这些事情,皇后心绪不稳实在是不用把脉也可以知道的事,董皇后根本没把这句话放在眼里,对陆重行也早就没了拉拢的心思,直接问道:“陛下还剩下多少日子?” 这句话一出来,连阿润的脸色都变了,她紧张的看一眼陆重行,解释道:“这段时间,娘娘一想到陛下的病就心焦,连觉都睡不好。” 陆重行眼睛都没眨一下,接过这个理由,“陛下病情沉重,但还算稳定,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说完,他接过王城递来的包袱,打开递给阿润,“这是我们新配的安神药物,改了两味配方,更温和一些,每次拿一小袋煎服,4碗水熬成1碗即可。” 阿润千恩万谢的收下,刚要道谢,一个宫女走进来,跪地说道:“启禀娘娘,懿妃娘娘刚才来给娘娘请安,说不敢打扰娘娘午休,敬献了一罐新茶就回去了。” “茶?我可不敢喝她的茶 分卷阅读204 。” 董皇后眼里冷得冰一样,阿润便把那罐茶叶拿过来,把宫女遣了出去,恭恭敬敬的递给她,她看都不看一眼,眼睛瞟到陆重行身上,又笑起来,“说起来,我曾经听到一个故事,一直想不通,既然神医在这里,也许可以帮我解答解答。” “娘娘请说。” “说是有一户人家,老父亲病了,又刚好和儿子有些误会,儿子去看望他,知道父亲喜欢喝茶,就带了上好的茶叶过去,想一边煮茶,一边和父亲解释那个误会。儿子刚架上小火炉,一个侧室正好去探望,看到子慈父孝,就说不打扰了,走的时候又说,这个茶真香,不知道能不能喝一杯再走。儿子不受宠,不敢说不行,于是侧室坐下来喝了一杯茶,起身要走,谁知还没走到门口,一口血就吐了出来。原来,儿子的茶叶有毒。这一下,房间里大乱,家主一看,原来儿子是来杀自己的,当下叫人把儿子绑了,关了起来。” 陆重行静静听着,忍不住微微皱眉,董皇后冷眼笑着,继续说道:“儿子大呼冤枉,大夫却测出茶水有毒,但儿子还是不承认,说自己没有下毒。我就很奇怪,陆神医,假设那茶叶是儿子每天喝的,没有任何人经手过,那侧室也从头到尾只是在茶席上坐了片刻,手都没碰过茶水和茶罐,那么这个毒,到底是谁下的?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这个问题问出来,王城一脸惨白,陆重行略加思索,摇了摇头,“草民不在现场,无法解答。” “10年了,这个故事的答案还是只有她知道。”董皇后笑了笑,将那罐茶叶往陆重行手里一放,“懿妃娘娘的茶,想必也就神医你有命尝一尝了。” 说完,她挥挥手,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众人。阿润恭恭敬敬送两人出来,走到宫外,一锭银子已经塞到了王城手上。 “王大人,娘娘最近多梦心烦,说的话还请大人不要外传。” “当然当然!” 阿润看一眼陆重行,像是知道他不会收,只是恭敬的行礼,“娘娘玉体,还要拜托神医多多关照了。” 陆重行略微点头,阿润打量他一眼,没看到丝毫要投靠皇后门下的样子,想起皇后曾经提过,等孩子平安生下来,这个神医就可以弃掉了,便觉得这么俊俏的男子,如此不知进退,未免太可惜了。 阿润打量陆重行的时候,陆重行也在看她,最近事情一件又一件,他每日匆匆进宫给皇帝把脉,之后的时间和心思都在言犀身上,到这会儿才想起,言犀提过这个阿润,知道许多陈年的秘密。 “……是他对不起她,是他让她生不如死,是他把那瓶药留给我……” 董皇后所说的这句话,这个阿润,是不是知道具体的意思呢? 阿润不敢离开皇后太久,这么微微看一眼,便急匆匆回了栖凤殿。陆重行也不逗留,转身就走。 等走出老远,王城的脸色才好一些,不停的擦汗。 陆重行在听那个故事的时候,心里已经起疑,如今看到王城的脸色,直接试探道:“听说10年前,二皇子谋反,皇上原本不信,直到二皇子意图行刺……” 果然,他的话还没说完,王城已经跳起来,刚好一点的脸瞬间又白了回去,再顾不得平时“先生”、“先生”的礼貌,一把捂住他的嘴,左右看看,看到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这才小心翼翼的松手,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连连摆手。 陆重行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董皇后性格张扬,当年的事情当故事说,连遮掩都不做,也不想想说的人位高权重,听的人有多危险。 “先生啊……” “抱歉。” 王城大大的叹了一口气,摸着脑袋嘟哝:“若不是掌院拎着我,被皇后视为自己人,我这会儿应该已经被灭口了。” 陆重行不置可否,“哪有这么严重。” “有。”王城郑重的点点头,看着陆重行,前所未有的正色说道:“先生若是想保住自己的命,这个故事,千万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尤其是……” 他犹豫片刻,摆摆手,“任何人都不行。” 陆重行配合的点点头,走了一会儿,王城到底忍不住,侧头瞟他,“话说先生,那个故事,你觉得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是问小懿妃如何下的毒吗? 陆重行抿嘴不语,一个人想要杀人,自然有下毒的方法,比如这世上有一种毒,无色无味,研成粉末后几乎无法察觉,只有和热水一起喝才会毒发,如果小懿妃把毒药的粉末藏在袖子上,只需要坐下来的时候,像往常那样振一振袖子,那粉末就能飘进面前的茶壶和茶盘,再一遇热水…… 他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那王城就唉声叹气的搔头,咬了半天嘴巴说道:“还有啊,先生以后去栖凤殿,还请格外小心……哎,你说你,去锦绣宫做什么呀?” “你还真是皇后的人。” “没办法啊……话说先生还打算在雍都待多久,莫非真的打算……等皇子生下来吗?” 陆重行最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想了想,也没有明说,“我会小心的。” 王城便点点头,不再言语。 但有时候,人无意中的话跟预言 分卷阅读205 似的,傍晚,陆重行回到药铺,刚收拾完,就看到言犀带着风天齐晃悠悠的回来,人手一只桂花鸭腿,吃得满嘴流油。 见到陆重行,言犀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嘴,把纸袋递过来,满脸写着“别说没给你留”,陆重行拆开一看,鸭子倒是还在,就是两条腿已经没了,只好无奈的摇摇头,“多谢你们想着我。” 言犀便笑,风天齐身为徒弟,虽然没什么愧疚,还是嘿嘿一笑,洗水果去了。他坐下来,把纸袋拆开,陪言犀吃了一会儿,脑子里又冒出王城的那个问题。 珍珠郡主在皇寺遇刺的第二天,他无意中看到言犀把那个香囊收进抽屉里,就猜到有发生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言犀也什么都没说,他偷偷观察着,看到这段时间以来,言犀变了很多,每天笑嘻嘻的带风天齐吃喝玩乐,上蹿下跳,活生生的大顽皮和小顽皮,他在一旁看着看着,慢慢的也觉得那应该才是她原本的性格,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 “最近……” 落日的余晖洒在院子里,实在是太过美好,他无意识的开了口,见言犀看过来,干脆直截了当的问道:“珍珠郡主的那个香囊,是不是在你那?” “……嗯。” “皇寺出事的那天,你回来很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代理住持……那位无念大师,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 言犀咬下最一口鸭子,也不隐瞒,把那天的事情说了一遍,路重新叹了口气,虽然早知道无念是为了救郡主死的,想到当时的情景,还是垂下了眼睛,满心不忍。 “无念大师……真是可惜了,我之前在寺里见过他们说话,竟没有想到他对金容感情那么深。” “嗯……他对金容也是特别的,为了‘沈言犀’这个身份,她连我都鬼迷心窍的害过,却因为无念的死,把香囊还给了我,还跟封司予坦白了一切。” “那你接下来打算和庆王妃相认吗?” “……对庆姨母来说,她想疼爱的的确是自己姐姐的孩子。但是对我来说,不管是我还是金容,只要她觉得开心、满足,谁都可以。再说那两人爱得死去活来的,我要是真认了那个身份,指不定多少麻烦呢。” 说着,她看一眼陆重行,总算有点不好意思,陆重行察觉到糖一样的甜蜜,有些感慨,虽然对皇室的人没什么好感,但封司予性格柔和,身份贵重,言犀舍弃王妃的荣华富贵选择自己,未来会不会后悔呢。 “言犀,”他不由得问道:“你之后是怎么打算的?” “没什么打算,我已经知道当年谋逆案的罪魁祸首了,只是一个怀孕,一个打仗,孩子是无辜的,百姓是无辜的,只好等等了。” “你打算杀了他们?” “嗯,杀了他们,仇也就报了,报完仇……” 说着,言犀突然就想到了初初,心里就紧了一下,看着陆重行说不出话来。 看到她的神色,陆重行也想起了她当初离开药铺的事情,皱起眉来。 “言犀……” 他刚要说话,言犀神色一变,伸手将他一拽,他反应不及,被她生生拽到了一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支金黄的匕首,穿过自己坐的地方,斜斜的插在了桌子上。 匕首的柄上连着一条极细的丝线,在夜幕初临的暗色中,闪着不详的冷光。 冷光尽头,初初一身淡黄的短裙,站在屋顶上看着他们。 第114章 恩怨 ============================== “初初……” 初初一晃手腕,“蛇吻”无声无息的回到她手中,言犀挡在陆重行身前,看着那匕首的轨迹,再次确定,刚才那一下,的确是冲着陆重行来的。 陆重行也看了出来,想到“雨夜杀人案”的传言,想到那些全身血都流尽的尸体,还有那差点夺走言犀性命的伤口,无法忍受要让言犀保护自己,想上前一步,却被言犀一抬手,拦在了身后。 “言犀……” 言犀看都不看他,只是盯着来者不善的初初,冷声说道:“你要报仇,找的应该是我。” 初初看着两人在意的样子,嘴角一抹冷笑,眼里却冰冷一片,“言犀啊言犀,你是一个人过不下去吗?在无生门缠着我姐姐,到了雍都短短几个月,又多了一个情郎?” “……他和楚楚的死没有关系,你不许对他出手!” “哈!”初初大笑一声,盯着陆重行上下看了一眼,她的眼神和她的武器一样,锐利、冰冷,带着不可言说的暗毒,“你要是这么说,我还真想动手了。” “你……!” “毕竟你死了不过是死了,要是杀死你喜欢的人,一定能让你痛彻心扉,也许在杀死你之前,应该让你品尝一下这种滋味,这样,你才能体会我姐姐死的时候,我的感受。” “……” 言犀哑口无言,楚楚是她心里永远的痛,光是提及,眼眶就有些泛红,握剑的手关节都泛白了,却无法把剑尖指向初初。 陆重行叹口气,不顾 分卷阅读206 她的阻挡走到前面,看着初初说道:“初初姑娘,我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言犀绝对不是故意害死你姐姐的。” “哦?你这是求情?” “我只是想说,这个世界上因为你姐姐的死而悲痛、绝望的人,除了你,还有她,若是时光倒流,她会愿意付出一切,换你姐姐的性命。” “悲伤绝望……?” 初初盯着言犀,想到她在那牢里行尸走肉的样子,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情绪转瞬而逝,她又冷笑起来:“我看她现在倒是逍遥自在,快活得很!” 说完,她不再给两人说话的机会,手中“蛇吻”朝着陆重行再次袭来,言犀眼见她来真的,欺身向前,越过陆重行朝前冲去,“影月”斜劈,将那锋利的匕首拦截下来。 但“蛇吻”本就是远程武器,即使被拦下来,初初手臂转动之间,那匕首就像一条不会退去的毒蛇,左突右进,一次又一次的冲过来,企图冲破她的防守,但言犀哪里敢让她得逞,横、挡、劈、扫灵活切换,见招拆招,不到片刻两人就已过了百招,兵刃相接的声音“玎珰”作响,风天齐好奇的冲出来,又被吓了回去。 “师父!” 都说刀剑无眼,风天齐抱着黑豆躲在门里,着急的叫唤,陆重行看他一眼,却只是站在言犀身后不远处,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他清楚,初初的身手若是和言犀一样,言犀心中有愧,根本不会是她的对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难道要一个人活下去吗?如果是这样,自己躲进屋里又有什么意义? 初初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她耐心耗尽,手腕一收将“蛇吻”召回,跳下来从腰间抽出一柄又软又薄的长剑,挽了个剑花,朝言犀冲去,像是打算将言犀杀死,再取陆重行的人头。 言犀心中着急,她早已决定,初初若是要以姐姐的死向她索命,她必定不闪不避,让她拿了去,但现在扯进一个陆重行,她却无论如何不能退让。 这个世界上,因她而死的人有一个楚楚已经足够痛苦了,若再加上陆重行…… “怎么?你是要护他到底了?” “这事跟他没关系!” “但我偏要杀他!” “……” 对话之间,言犀眼中锐气更甚,手中短剑快到几乎有重影,和初初在院子里打了起来,一时间只听见长剑相撞,桌椅草木不断纷飞,风天齐辛辛苦苦收拾出来的规整院落,哪里还有一点规整的影子。 突然,双剑碰撞,初初眼中杀气一闪,一手执剑压住影月,另一手一闪,蛇吻再次出击,贴着言犀的腰身直取陆重行!言犀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防守不及,一个横挑将那鬼魅般的丝线挽起,生生拽回疾驰的匕首,剑身一转,那匕首便被牵扯着倒转过来,朝初初直射过去。 初初冷笑一声,闪身回退,手臂一伸一收之间,“蛇吻”老老实实的到了她的手上。 锋刃上,已然见血。 言犀大惊失色,回头看去,却见陆重行捂着胸口上方,脸色惨白,还是没有退缩的意思,“初初姑娘,你若执意取我性命,怕是要不死不休,那我不如今天就把这条命给你,只求你放过言犀。” “陆重行!” 言犀气得发抖,眼眶通红,抓着剑要冲过去,陆重行却一挥手制止她的动作,一贯淡漠温和的脸上,却是一个有些尖锐的笑容,“如何?初初姑娘。” “以命换命?哼,就凭你,恐怕没那么珍贵。” “初初!” 言犀大喊一声,怒上心头,恨不能冲上去,这时,一声极为诡异的哨声响起,初初听到那哨声,一声冷哼,转身一跃就上了屋顶,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我任务结束的那一天就是你的死期,洗干净脖子等着。” 这句话落下,初初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言犀脸色惨白的听着,咬牙收起剑,冲到陆重行身前,见他的血已经染红了大片衣服,忍不住又怒又急,大吼道:“你干嘛在这傻站着!” “你别生气。” “我怎么能不生气!?” 陆重行叹口气,他刚才说的句句属实,言犀正在气头上,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还是风天齐见那可怕的刺客已经离开,一声不响的冲进屋里,拿出药瓶和纱布,将陆重行拽进屋里。 一边拽,一边还不忘帮师傅传达心意,“姐姐别生气了,师父这么喜欢你,你死了他也是不想活的。” 一句话闹了两个大红脸,陆重行不声不响的进了房间,言犀站在院子里,看着一片狼藉,心里也乱成一片。 早知道,就不该跟他回来。 只是现在想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她叹口气,心急火燎的冲了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言犀最后那一下还算勉强赶上,陆重行的伤口不深不浅,风天齐手脚利落的擦洗伤口、擦药、缝针,再把他的肩膀整个包起来,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孩子。 也多亏陆重行医术了得,做出来的药膏居然对“蛇吻”是有效的,因此这个伤口看着恐怖,包好之后,也没什么大碍。 但言犀在一旁看着,越看越焦虑,“不如你们离开雍都吧,初初她脾气暴躁,但也不会是非不分, 分卷阅读207 你只要离开,她杀了我,也不会去追杀你的。” “你在说什么?我在你心里是这样懦弱怕事的人?” “当然不是。” 言犀叹口气,陆重行要是懦弱怕事就好了,这样,那晚看到自己当街打斗,就不会冲上去救自己,他们也不会在10年后重逢,又渐渐的牵扯在一起。 “我看,不如做个假死的药吧,”风天齐人小鬼大的开了口,洗着自己满手的血腥,还不到9岁,就跟看惯了似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倒是十成十的滑头算计,“这样,下次那个姐姐过来,就吃一颗,然后受她一剑,装死。” “你什么时候能把这些鬼点子收一收?”陆重行摇摇头,又认真的想了想,玩笑一样的笑一声,“倒也不是不行。” 言犀没有表态,如果实在不行,只要能保住陆重行的命,多么无耻狡猾她都不介意,但是她自己……初初是为楚楚报仇,自己若是骗她,即便成功了,又有什么脸活下去? 要是没有喜欢他就好了,要是陆重行没有喜欢自己就好了…… 那样就可以一了百了,干干净净了。 陆重行看她一眼就知道她的想法,捂着伤口走过去,用一只胳膊将她轻轻的拢进怀里,“别烦恼了,我说过,活一天赚一天,就算今天死了,这一生能遇到你,也很满足了。” “可是……” “无念可以为喜欢的人而死,我虽然不是得道高僧,也同样可以为你笑着赴死,你若真的不想逃不想避,那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高高兴兴的过,好不好?” 言犀心里感动,将下巴轻轻搁在他肩膀上,许久,回答道:“好。” 说完,她看向假装捂眼睛的风天齐,冲他轻轻一笑,风天齐便知道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不就是假死药嘛,他可是神医徒弟的徒弟,小意思。 言犀被他的神色逗得一乐,忍不住想,初初任务结束的日子,就是封司鸣登上帝位的日子,要不去把封司鸣杀了,这样,初初是不是就等于任务永远没完成? 一转念,她又被自己的想法逗到,无奈的摇摇头,扔到了一旁。 就这样,初初的出现,提醒着言犀那避不开的血色未来,她能做的,就是陪在陆重行身边,多相处一些。 饶是如此,她的时间也并不多了。 那一天之后,朝堂震荡如狂风暴雨中的水面——因珍珠郡主遇袭,十三皇子再不愿有任何容忍,一封密奏将董世忠通敌受贿的证据直接送到了皇帝病榻之前,封司鸣更是不声不响,初初和弯刀手起刀落之间,直接将董氏羽翼一杀了事,然后见缝插针,将自己的人换了上去。 短短一个多月,董氏愤怒的发现,那些结党营私、祸害百姓的勾当,在真正的凶器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皇后空有尊贵头衔和腹中皇子,却也一筹莫展,在皇帝面前闹了一遍之后,便如蛰伏的狼,在后宫安静下来。 那之后,董氏牢牢抓着礼部、吏部和兵部不放,十三皇子接收庆王妃的布置,很快手握刑部和工部,七皇子则在数年经营之中,将大理寺、户部纳入势力之内,并随时准备抢夺吏部和兵部。 朝堂上每天刀光剑影,但谁输谁赢尚不明确。 很快,大臣们知道那凶狠利落的“无生门”出自七皇子,每每见到,眼中的恐惧一日比一日明显,不少眼睛厉害、见风使舵的人,恐惧而机敏的向封司鸣抛出了橄榄枝。 倾轧之间,事态如大火烹油,秋天还没过完时,一个秘密消息点燃了最后的战火。 “不是董世忠?什么意思?” 将手里的密报拍在桌上,送信的黑衣人跪在地上,仔细说道:“启禀殿下,我们和初初一路追踪到边关战场,看到北羌部队和庆国军队不过是小打小闹,当时我们觉得有些奇怪,当夜,我们摸进营帐,将董世忠当场杀死,这才发现,那人只是替身。” “那真正的董世忠呢?” “初初命我急速回来禀报,她和方十一一路追踪,往辽州去了。” “辽州……” 封司鸣双眼微眯,一旁的弯刀上前一步皱眉说道:“殿下,辽州向来是董氏的地盘,我们此前一轮‘猎杀’还没有涉及到那,若董世忠取道辽州,再穿过平州,即可从皖州和巴州,直达雍都。” “没想到我们动作如此之快,依然比不过他的老谋深算。” “董氏一族在中南部,尤其是南部的势力盘根错节,我们先向南部动手,斩断他的摇钱树和军资线,属下认为成效是很好的。” “当然好,好到他已经慌了,迫不及待调转枪头,要将我们连根拔起。” “那殿下……要不要传信给初初,让她尽快杀掉董世忠?” “不,”封司鸣摇摇头,“猎夏之后,董皇后刺杀十三弟不成,已经彻底暴露,她一定算好十三弟和我会先统一战线,针对她董氏一族,想必那时候她已经和董世忠联络好,打算破罐子破摔,里应外合,强行夺权。” “没能截住皇后的信,属下办事不力。” “无妨,我就等着她这一招呢,斗来斗去,小打小闹我也快烦了,她董氏要清君侧,我就要在雍都人面前,把他们清了。” 说完, 分卷阅读208 他冲跪着的黑衣人吩咐道:“你再带一个人去和初初汇合,让初初尽快回雍都,你3人继续跟着董世忠,不要动手,把他的动向随时传回来。” “是!” 黑衣人一点头,起身消失在夜色里,弯刀看着重新关上的门,低声说道:“殿下,接下来我们……” 封司鸣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等着。” 第115章 宫(九) ============================== 当董世忠抵达在巴州的密报传来时,雍都已经走了冬天的门口。 天阴沉沉的,风吹在身上,带来明显的寒意。百姓似乎也察觉到“变天”前的莫测阴云,雍都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热闹之下,陡然多了些不可言说的沉重和沉默。 对于皇帝的病,礼部已经不再修饰或掩盖,“病体沉疴”成为官方通报,让人知道,他任何时候驾鹤西去,都是正常。 董皇后收到最新的密报,细细看完,阴郁多日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 同一天,礼部、吏部和兵部数十位官员联名上书,十三皇子诬陷镇北将军、庆国一等侯,七皇子私纵刺客滥杀朝廷命官,导致南部民怨沸腾,请求皇后垂帘,临朝听政。 朝堂争吵不休时,第二天,董世忠“清君侧”的檄文从巴州发出,6万大军跟在他的身后朝雍都扑来,这一消息震动朝野,官员们才知道,那个他们以为在边关抗敌的将军,已经潜伏回了家门口! 封司予从椅子上站起来,神色掩不住的担忧:“不来?为何?” 侍卫跪在地上,也有些无奈:“皇贵妃说,她要留在宫里。” 封司予一听,便知道是庆王妃的犟脾气上来了,摆摆手让人起来,自己骑上马,直奔宫中。 得知董世忠出现在巴州的时候,封司予就已经知道这场争斗到了尾声,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胜算有多少,只是无论如何,不能让金容和庆王妃再待在宫里。 他一路驰骋,很快就到了锦绣宫,果然看到宫人脸上难掩焦虑,庆王妃却和往常一样,兀自在殿内闭目养神。 “母妃!”他也顾不上礼仪,冲上去拉住母亲,紧张的问道:“郡主呢,我叫人来接你们,你们怎么……” “司予你住口。” 庆王妃淡淡的打断他,看着他脸上的神色,也知道他是担心和焦虑,便扯起嘴笑了笑:“接我?我是庆国皇帝的妃子,除了后宫,我还能去哪?” “母妃,董世忠带着兵马正在朝雍都而来,他筹谋已久,檄文已出,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的!” “所以呢?敌人还没到门口,我们就要夹着尾巴逃走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我也明确的告诉你,我不走。” “母妃!你听我说,董世忠虽然已经被逼急了,但也不会毫无胜算和准备就来打这一仗,董氏、董皇后一定早已经与他谋划里应外合,现在后宫不是安全的地方。” “那我也不走。” “母妃……!” 封司予心急如焚,金容端着点心进来,看到他的神色,不用听都知道他们在聊什么,放下点心,跪在庆王妃面前,“义母,殿下是为您的安全着想。” “我知道。” 庆王妃叹口气,拍了拍封司予的手,“我知道你担心,但我也老实告诉你,我不走,是因为我知道就算最差的情况发生,我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您怎么这么说?” “我和董皇后斗了20年,若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我应该也能排进去,所以我可以保证,她越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越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我,一定会等自己赢了,让我们亲眼看着她坐在那把椅子上,再把我们杀了。” “这……” “你不用担心,真是的,身为皇子如此沉不住气,成何体统?你要记住,我不只是你的母妃,也是庆国的皇贵妃,怎么能被两个鼠辈威胁,轻易离开皇宫?就算是死,我好歹也要陪你父皇走完最后的路,20多年夫妻一场,他虽然不曾把我放在心尖上,到底也……司予,我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 封司予哪里不明白,只是他自认不像封司鸣,胸中装着江山社稷,从小到大,他只盼着家人和睦,母妃平安健康。 这样的自己,的确不适合生在帝王家。 “母妃不走,儿臣自然不能强求,宫中禁卫军也有我的人,我即刻派他们护住锦绣宫。” 说完,他又看金容,还没开口,金容已经摇了摇头,“我在这里陪义母,若是有危急情况,我也护着她的。” 庆王妃看她一眼,不只想到什么,轻轻问道:“那位花明姑娘可在雍都?此时此刻,她的身手倒是值得依赖。” 金容目光闪动,封司予急忙上前一步解释:“花明姑娘她最近大约是不在的,母妃放心,有禁卫军守着,没人敢放肆。” 庆王妃冷哼一声,意有所指,“好啦,你不要担心,只要你父皇还在,就不会有人敢放肆。” 分卷阅读209 她这样说,封司予也不好再多说,父皇对他和封司鸣向来都冷冷淡淡,这几年更是不闻不问,时不时还懒政一下,就像是专门给朝中党派机会,让他们坐大……如今,庆国建国已经300年,架子虽然还在,但这几年又是天灾人祸,又是朝臣不轨,这座华丽的高楼,每一根柱子都已经腐朽了。 不然,怎么皇帝还在,本应在边关抗敌的人就敢公然抗旨,清什么君侧?明明是打算把他们封氏一族,彻底端了。 这么一想,他便不能再待下去,“母妃,雍都防卫不足两万,南方最近又是洪水又是各种凶案,也无法驰援我们,董世忠从边关一路潜行,6万人马要兵临城下了才被我们知道,可见北部、东北部州县还在董氏掌控之下,此战若败,董皇后上位,封氏恐怕也是名存实亡,儿臣别无选择,哪怕要殊死一战,也不能退让。” “……我知道。” “董氏不能容人,但是七皇兄……这么多年,七皇兄并未针对我太多,论才干胸襟,我也自认不如他。” 庆王妃眉头一挑,“你什么意思?” “儿臣……儿臣只是想跟母妃说,此次雍都保卫战,我与七皇兄肯定是要联手的,若是天佑我封氏,之后……不管儿臣做什么决定,母妃可否不要反对?” 他这番话,摆明了是不愿意再和封司鸣斗,殿内一片死寂,庆王妃盯着自己殷切期望了20年的儿子,一时之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金容在一旁着急,急忙打圆场:“殿下,为今之计,自然是带领朝臣百姓守住雍都,届时,朝臣百姓自然也会看到殿下的长处,还请殿下不要所言过早。” “我知道。也罢,我心里着急就说了,郡主说的对,母妃请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他急匆匆的往外走去,金容担心的送出门,走到前庭,封司予还是忍不住抓住她的手,“金容……”他悄悄喊着她的名字,“你们在这宫里,我真的不放心。” “殿下,义母说得没错,此时此景,若是董氏赢了,我们在哪里都没有意义。再说,义母对陛下自有一份情义在,殿下便当是成全义母吧。” “我知道……” “还有,关于七皇子的事情,殿下还是不要说了,义母对你期待甚高,关键时候,不要让她伤心呀。” “是我失言了,只是这段时间来,我不得不承认是自己以前过于天真了,若是再有几年,我或许还能和七皇兄一争高下,但情况陡然发展至如此,我……” “殿下不可妄自菲薄。” “金容,我只想让母妃和你高兴。我不愿瞒你,出宫后我就会去找七皇兄,与他联手,之后……只要我们3人可以幸福快乐,可以恢复沈府的名誉,我什么都不要。” 听到沈府,金容眼眶微红,自从坦白了身份,她与封司予之间情意更浓,只是每每想到自己对言犀所做的一切,她心里无论如何也过不去,她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言犀这个朋友,但她想,至少让沈府洗脱谋逆的罪名,来报答沈府多年的照顾之情。 她曾和封司予提过一句,没想到封司予会把这件事也看得那么重,如今听到他这样说,忍不住心里激动感怀,“你还想着这件事。” “当然。这是你的心愿,也是言犀表妹救我两次,我至少能为她做的事情,何况当年……” 他叹口气,摇摇头,不再迟疑,匆匆离开。 十三皇子的死士悄悄将锦绣宫围起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和皇宫的一片死寂相比,雍都百姓们正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逃,南下的官道上,车马牛驴络绎不绝,正所谓车麟麟马萧萧,车马上,箱子包袱堆成一座座小山,在夜色下仓皇的起伏。 言犀也听到外面嘈杂的人声和动静,在药铺里静默不语,战争来袭,伤亡必定陡增,身为医者,陆重行和风天齐反而不愿意离开,正紧赶慢赶的打包伤药,准备随时支援。 一边忙着,风天齐皱着脸大大的叹了一口气,言犀第一次听见他这么大的叹息,急忙看过去,陆重行更加干脆,一团纸扔到他脑袋上,“好好干活。” “不是啊,师父……我就是在想,为什么要打仗呢?大家都是庆国人啊……” “庆国这么大,但皇宫只有一个,椅子只有一把。”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又不是没有继承人……争来争去的干什么呢?搞得大家都只顾着逃跑,铺子都不开了,我们留在这得去哪里吃饭嘛……” 陆重行翻了个白眼,“就想着吃。” 言犀默默的帮他们裁纸,听到这里,便想起当年自己逃亡的日子,忍不住也叹气,“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果然千百年不曾变过。” “是啊,”风天齐毫不客气的点头:“我们辛苦救人,哪里赶得上他们杀人的速度?这么一想,就觉得是皇子们不够强大呢,要是够强,就不会有人冒犯,也不会有这样的祸事。” 陆重行听了,手上不停,却垂下眼睛,“这世上不存在绝对的强者,哪怕是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百年以后,该来的还是要来。” 说完,他看向言犀,终究忍不住,轻轻问道:“要是事态再发展……” 言犀点点头,也不隐瞒,“我想去救 分卷阅读210 金容他们,而且,那个董世忠既然送上门来,我也不打算放过。” “……我就知道。” “你不要担心我,倒是你,皇宫就不要去了,我知道你要查你母亲当年的事情,但现在这样……你不许乱跑。” 陆重行的目光掠过皇宫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低沉,“我已经查完了,你放心。” “查完了?” “嗯。” 陆重行没有再说下去,言犀就不准备过问,3人沉默下来,紧张的忙碌。 外面的嘈杂还在继续,此情此景,谁都会感慨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但时光漫漫,高楼大厦常倾覆,唯有那百姓来往的石板路,历久常青。 天快亮的时候,董皇后安安静静的坐在阴暗寂静的皇帝寝宫里,看着眼前似乎已停止呼吸的丈夫,依旧明艳娇嫩的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 “我经常想,你到底爱过我吗?” 她轻轻问着,看到皇帝睁开眼睛,连看也没有看自己一眼,便笑了,“你当然没有,董氏壮大,送一个本家女儿入宫,不过是你拉拢朝臣的一贯做法,这个女儿是高是矮,是美是丑,你压根不放在心上。” 皇帝转过头,一双昏聩的眼睛终于看向她,许久轻轻一笑,“你这是来与我道别了?董世忠想必马上就到了吧。”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一手遮天,呼风唤雨?” “我费尽心思讨你欢心……” “我不是给了你想要的权力吗?” 怒色爬到董皇后脸上,她将手中的杯子狠狠摔到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然而即使如此,往常机敏伶俐的郭公公却没有出现,空旷的大殿里依然只有他们两人。 “你让我一生没有孩子!” “那你肚里的是什么?” “是我费尽心思,给自己挣的未来!24年……我入宫24年,只有这两次怀孕,第一次,我以为你终于不再惩罚我了,可是你却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贱人害我!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 皇帝看着她,阴沉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感情,苍老的嘴边却有讥讽的笑意,“你来问我?我以为你明白。” “我不过是执行了你的命令!” 董皇后忍无可忍,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为了那个女人,你惩罚我一辈子……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错,是你……是你的错!” 皇帝咳嗽起来,一声又一声,越来越严重,他狼狈的趴在床上,咳得撕心裂肺,董皇后冷眼看着,半点要上前的意思都没有。 “我是来与你道别的,”她冷冷的说:“你不给我的东西我就自己拿,你该欣慰,自己娶的女人是个厉害角色。” “哈哈!”皇帝终于笑起来,狠狠的倒在床上,“抢吧!老七也好,你也好,要是这点手段都没有,也镇不住这江河日下里,遍布朝堂和江湖的豺狼们,那把破椅子还不如跟着我一了百了!” 董皇后脚步没停,在这句话落下的时候,走到了殿外。 皇城禁卫军在大殿前站了两排,见到皇后,齐刷刷的跪下,郭公公红着眼睛弯着腰,恭送皇后离开,这才颤巍巍的开门进来,跪在皇帝塌前,沉默的垂泪。 皇帝看他一眼,目光依然冰冷,但比起看皇后的眼神,却多了一些温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门突然又开了,郭公公紧张的望过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陆重行和往常一样端着药进来,走到皇帝病榻前,却没有和平常一样放下药就走,而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皇帝。 郭公公有些不解的爬起来,“陆、陆神医这是……” 皇帝也看到了陆重行,和郭公公比起来,他眼中多了一份暗涌的疯狂和欣喜,他打断郭公公,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出去,我要和他说说话。” 第116章 旧案(十七) ============================== 郭公公看着陆重行,殿内昏暗,他一把老骨头了,刚才哭了一阵,眼睛也有些花了,就着这昏暗的夜色看着陆重行,看着看着,突然一震,忙低下头出去了。 “坐。” 皇帝嘶哑的声音在昏暗中听起来让人不太舒服,他的命不长了,若非陆重行,他大概连5月的寿宴也无法参加,只是就算有了陆重行,这多活的几个月对他也没什么意义。 陆重行坐下来,看了一眼旁边的浅水花盘,蓝色的桃花瓣漂浮在水上,已经枯萎了。 “董皇后肚子里,是男是女啊?”皇帝问道,问完又笑,“罢了,不管输赢,是男是女都不重要了,只是你能想象她成为母亲的样子吗?这样的……女人。” 他转过头,看着和昏暗融为一体的陆重行,嘶哑的问道:“你见过你母亲吗?” “没有。” “那真是可惜啊……” 皇帝听了,嘴角微弯,他看着华贵的床顶,天子专用的明黄色床幔垂下来,像颜色清浅 分卷阅读211 的黄土,“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女人,但她偏偏要嫁给另一个男人,去当什么陆夫人,陆……和你同姓呢。” 陆重行的目光垂下来,脸颊肃静,比平时的淡漠多了冷漠的痕迹。他如此不热情,皇帝却仿佛爱上了聊天,咳了两声看向他,“给我说个故事吧,天天躺在这坟墓里,都要闷臭了。” “你想听什么故事?” “听听你母亲的故事。” 皇帝的声音带上了奇怪的期待,他仿佛早已洞穿陆重行的到来,知道他的目的,甚至预测了他的故事,但他依然期待着,目光浑浊又闪亮。 陆重行从踏入这殿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打算,听到他问,便看一看身边的桃花,微微一笑。 “对于我母亲,我一无所知,就不让陛下失望了。不过说到陆夫人,我曾在一个老妇人嘴里,听到过她的故事。据说她出身于名门世家,先皇亲自赐婚,将她嫁给庆国最忠勇的将门,当年的陆氏。迎亲当天,雍都街道水泄不通,新郎撒出去的同喜钱,够每一个雍都百姓喝一壶喜酒,人人都说,他们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 “啊啊……” 皇帝叹息着,仿佛也想到了那天的盛况,又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嘶哑。 陆重行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手边的汤药依然放着,“老妇人说,陆大人夫妇恩爱,情投意合,但是可惜,不过数年后,她因为难产一尸两命,陆大人为了怀念她,发愿终身不娶,但6年后,‘太子谋杀案’爆发,他的‘终身’也就走到了头。我想,所谓情深不寿,也许是因为陆大人和陆夫人太过恩爱,以至于无法白头人间,只能做一对神仙眷侣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皇帝猛烈的咳嗽起来,他在咳嗽中难掩笑意,一边咳着一边笑,以至于到后面涕泪四下,无法分辨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 “神仙眷侣……” 他笑着,目光却渐渐凶狠,盯着陆重行,“她本来应该嫁给我!只可恨那陆秉言横插一脚!……什么一见钟情,什么情投意合……她只看了那男人一面,一面而已……可恨我那父皇,说什么帝王不可心存小爱,封我为太子的同一天,就给他们赐了婚……哈哈!那把椅子……早知道那把椅子的代价是她,我就应该、应该跟现在这几个东西一样,自己去抢!” 他断断续续说着,激烈的咳着,目光中的恨意仿佛有形,陆重行听着他的告白,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陛下这么爱她,那可知道,她为什么香消玉殒,死状凄惨吗?” “死状凄惨?” “是啊,据说陆夫人怀孕后,原本身体就不太好,又突然得了急病,太医都束手无策,但那个时候,她肚里的孩子已经快满月,为了保住那个孩子,陆夫人不惜让人切开她的腹部……” “不可能!她的坟墓里……!” “坟墓里如何?” 皇帝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陆重行,看着他的轮廓,又慢慢笑起来,笑声中,第一道晨光从天边泄出,从窗边划过,他看着那道光,便想起那个人,想起她的眉眼嘴角,一颦一笑,想起那个宫宴上,已为人妇的她,脸上令人目眩的柔光。 那么美,那么美……却是别人的。 他光顾着看她,光顾着遮掩自己在看她,却不知道,一旁的妃子将他的目光尽收眼底,不到一个月,就把她送到了自己面前…… 她坟墓里如何? 皇帝惨笑着,行将就木,过去的记忆却无比清晰,“就算嫁了人又如何?只要她愿意,我可以不顾礼法,不顾伦理,不顾这天下人的责骂将她娶过来,封她为皇后!可是她不愿意……她就是不愿意……” “所以呢?” 所以? 皇帝闭上眼,还能看到当时的情景,昏迷的乳娘,无人的内殿,拼命挣扎的她……他是皇帝啊,她为什么还不愿意爱他呢? “哈哈哈哈……” 最后的时光,皇帝仿佛只剩下了这歇斯底里的笑声,他笑着,笑到不能自已,笑到眼泪掉下来也没有知觉。 陆重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两年前听到的故事,如今再听一遍,还是同样的残忍。 “……是他把那瓶药放在我面前……” 董皇后的咆哮仿佛还在耳边,他慢慢走到皇帝床边,眼神中连一丝光明都没有,“她什么也没有做错,你口口声声说爱,为什么最后要让她那样死去呢?哪怕打掉孩子,就不能让她活下去吗?” 皇帝看着陆重行,目光阴鹫怨毒,“我得不到的,凭什么陆秉言可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简单,为什么自己还要期待,会听到别的答案呢? 陆重行叹口气,回退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觉得,连一眼都不愿意再看。 皇帝的视线却无法从他脸上移开,他嘴角扭出一抹笑容,仿佛幸灾乐祸,“你跟她很像,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和她有关……陆重行……你是她的孩子,你果然是我跟她的孩子!这些年……这些年你在哪里?是陆秉言把你藏起来了吗?” 陆重行没有回答,他冷冷的盯着这个人,皇帝便笑着看他,“你是来认我的还是来报仇的?我封你为太子吧,你既 分卷阅读212 然是她的孩子,那你就是……” “够了,”陆重行冷冷的打断他,“不要误会,我姓陆。” “那又如何!?怎么,你要给他报仇吗?可以啊,就算我死了,你身体里也留着我的血,我的血!” 陆重行不想再待下去,他从怀里拿出那个蓝色的瓷瓶,轻轻放在皇帝床头,垂下眼睛转身离开,皇帝挣扎着拿过那个瓷瓶,闻到熟悉的香味,破碎的表情里又浮出笑意。 “你为什么要等这么久。” 听到这句话,陆重行微微止步,想了想,说道:“当年,陆夫人死于一种奇毒,我研究数年,怎么也无法还原,直到在她的坟墓前,看到那捧奇异的桃花。我本来想着,百姓无辜,但现在,连你的妻儿都不愿意再等了,不是吗?” 说完,他打开门,走进晨光铺洒的空旷皇宫里,眼前是这庆国最宏伟的建筑,但他看在眼里,只觉得那一砖一瓦,都是用人骨堆积而成,如此恶心,只想尽快离开。 他拼命走,走出那高高的宫门,骑上马朝城外而去。此时天刚亮,他一路疾驰到陆夫人坟前,矗立良久,这才返回雍都。 城内一片忙乱,四处是百姓匆忙的奔跑,防卫军在城中奔走,挨家挨户的搜罗青壮年,他的马只是轻轻慢跑,就引得人恐慌侧目。 “关城门——!关城门——!敌袭500里——!敌袭500里——!” 突然有马疾驰而入,一身兵甲的士兵在马上大喊,喊声远远的传了出去,引发一阵恐慌,百姓尖叫着奔回家中,衙役和军队朝各自的阵营狂奔而去。 雍都,正式笼罩在了战火恐惧之中。 陆重行匆忙回到药铺,风天齐正在准备开门,他刚下马,王城冲了过来,嘴里喊着:“药呢药呢?” 王城来取预订的金疮药,大嗓门喊着,已经冲到柜台前,手中包袱“哐”的一声砸在台面上,露出里面灿烂的金锭。只是他的动作利落,脸上的表情实在是难看,想必刚才也听到了那500里的报讯,愁容满面。 “我们就两万人,还是衙役、府兵全凑上去的人数,你说这对上6万身经百战的士兵,可怎么办呀!你的药好,有多少给我多少,太医院现在都快人仰马翻了,你也哪里不许去,明天背上药箱去陪我守着!” 陆重行手脚利落的拿出备好的药膏,想说“你不是皇后的人吗,有什么好着急的?” 但他还没说,那王城已经看了出来,呲一声,满脸不屑,“这次结束后,我也要去当游医,天王老子也别想把我再拽回那乌糟糟的地方去!” 说着,也不点数,拎起药膏就跑,末了又回头喊一句:“你可别去里面!等我来找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没有影了。 “这个大哥哥倒是有趣的。” 风天齐难得给人好评,数着金子,乐开了花。 陆重行想到王城最后一句话,下意识的看向皇宫的方向,一阵风从那边猛的刮过来,将他的长衫高高扬起。 几乎是同一时间,强烈的震荡从脚下传来,风天齐手里的金子“咚”的一声掉到地上,他也顾不得捡,捂住脑袋大喊:“师父!” 陆重行扶着柜子堪堪站稳,察觉到那震荡还在暗涌,也大惊失色,“地震……” 他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身边跑过,朝外面蹿了出去。 “黑豆!” 他急忙喊了一句,黑豆“汪”了一声,急停猛冲回来,在他面前上蹿下跳,心急火燎。 黑豆这样,不用说,是言犀出事了,他猛地反应过来,朝风天齐问道:“言犀呢?” “姐姐她不在房里,我也不知道……” 听到这个,他再顾不上其他,跟着黑豆冲了出去。 前方远处,暗沉沉的皇宫发出一声巨响。 第117章 宫(十) ============================== 两个时辰前,董皇后离开皇帝寝宫,站在黎明前最黑的天空下,一点也不想回栖凤殿。 董氏也好,她也好,猎夏之后,岂不知坐以待毙?为了这一天,他们匆忙而周密的部署了一切,寥东给庆王妃传信,死在皇寺的时候,董世忠已经离开了边关,即使封司鸣露出獠牙,一条又一条线被他割断,北部州县依然在他们手上。 已经无法再等下去了,如今这皇宫的禁卫军被她掌握,兄长也马上就要抵达,接下来,只要封司鸣和封司予一死,自己肚里是男是女还重要吗?多的是办法让这天下姓董。 她看了看雍都城门的方向,几乎是翘首以盼。 一个侍卫突然跑过来,阿润急忙迎上去,很快就回来她身边轻声说道:“娘娘,小懿妃去了御书房。” “哼。” 董皇后看着昏暗的天色,袖子一甩,朝御书房而去。 “既然这么巧,去把庆王妃也请来吧。” 到了那里,小懿妃一身天青色的长衫,正站在御桌前发呆,桌上笔墨纸砚,玉玺圣旨摆在那里,一纸空文,等人书写。 分卷阅读213 “我还在想,锦绣宫该忍不住了才是,没想到是你先跑来。” 小懿妃转过身,看着董皇后眼里的讥讽和怒意,倒是和之前一样,柔柔的行了个礼,“皇后娘娘,臣妾担心陛下龙体,睡不着,就出来走走,又不敢去寝宫打扰,只好来这里看看。” “哦?不是来拿玉玺的?” “玉玺要拿在天子手上才是玉玺,臣妾一介妃嫔,拿着玉玺又能怎样。” “你倒是识相。”董皇后冷哼一声,又莫名的觉得那句话充满讽刺,怒意爬上脸颊,正要招呼禁卫军绑她,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冷眼看过去,看到庆王妃怒气冲冲的大步前来,珍珠郡主面无人色,紧紧的拽着她。 见到她,庆王妃眉毛一挑,美艳绝伦的脸上半点敬意也无,“皇后娘娘,深夜召见我锦绣宫所为何事?” “没什么事,小懿妃睡不着,我也是,就想不如我们3人聚聚,这宫里也就咱们3个是老相识了。” 董皇后眼角一抹狠笑,使了个眼色,庆王妃身后的禁卫军就将兵器拔了出来,寒光闪在眼前,庆王妃冷哼一声,“大内侍卫,何时成了皇后的人?” “那锦绣宫角落里的大内侍卫,又何时成了皇贵妃的人?” 想起殿里的鲜血,庆王妃抬脚走进来,不用演戏,面上自然没有了好脸色。 这一下,原本宽敞的御书房瞬间“热闹”了起来,门外虎视眈眈,门内狼子在侧,封司予的担心成了现实。 但董皇后果然没有杀他们的意思,只是走到御桌前看着空白的圣旨,轻轻的笑。 “雍都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我们三姐妹不妨在这里观赏。” “热闹?董氏谋反,董皇后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谁说的谋反?皇上吗?” “大内侍卫都在你手里了,皇上还能说话吗?” 庆王妃怒意高涨,金容急忙扯她的袖子,一旁的小懿妃倒是安安静静的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哼,陛下病重,时间不多了,至于你们,别说我不顾及多年的姐妹情分,到时候想怎么死,我也会成全你们的。” “你!”庆王妃压住心里的怒火,想到宫外的封司予,又看了一眼不声不响的小懿妃,冷声说道:“皇后的算盘,未免打得早了点。” “两万乌合之众,6万精兵良将,你们现在还活着就该偷笑了。” “皇后是打算让庆国换个姓了。” 董皇后眼里一闪,摸着肚子挑了挑眉,“你放心,我会生下储君的,这庆国江山会好好的传下去。” “是吗?”她的话音落下,悠闲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却是封司鸣。众人吃惊的看过去,见他闲庭信步一样,穿过侍卫走了过来,“看来皇后对自己还挺有信心的。” 他的出现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董皇后眼里一阵慌乱,眼中冒火,大声喝道:“拿下他!” 禁卫军一声整齐的暴喝,抽出腰间的长剑指向封司鸣,但董皇后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露出,那些剑便一转,又指向了她。 这一下变故如同惊雷,董皇后目瞪口呆,许久瞪向封司鸣,华丽的指甲几乎扎进她手心里,封司鸣轻轻笑了笑,“皇后娘娘,我封氏的大内侍卫,可不会向董氏低头。” 皇后咬牙切齿的看向侍卫首领,喝道:“董文!你敢背叛董氏?” 那名叫董文的侍卫冷冷的看她,目光里全无半点同族之情,董皇后瞪着他,渐渐察觉不对,看到他面上不太自然的起伏,终于反应过来,“你不是董文……封司鸣你做了什么?” “今年猎夏,父皇不想放你们在后宫多生事端,正好大家都不在,便换了几个人而已,我这点手段哪里比得过娘娘,敢在父皇面前杀人。” “你……” 封司鸣环视一圈,看到庆王妃和金容,还算恭敬的笑了笑:“几位娘娘都在,也好,便陪着皇后在这里为父皇祈福吧。” 他正说着,似乎想要前往御桌,董皇后警惕的动了动,抵在书柜上不愿再退,双方僵持之时,一声悠长的嚎哭在远处响起。 “皇上——驾崩啦!皇上驾崩啦——!” 却是郭公公凄厉哀痛的长鸣,从皇帝寝宫的方向传了过来。 “陛下!” 庆王妃惊慌的看过去,脸上闪过哀泣沉痛,想要出去,又被门外一片刀光吓到,生生站在那,一双美目泛红,看上去惊艳又凄厉。 封司鸣冲董文一点头,董文便带着侍卫们朝寝殿冲去,他回过头,看向房间里脸色各不相同的女人,脸上再无半点笑意,“父皇驾崩,董氏谋逆,皇后不便保管玉玺了。” “你别过来!” 千钧一发之间,房间猛烈晃动,封司鸣一惊停在原地,董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突然喊道:“就凭你!?” 她大吼着,手中不知按下什么,剧烈的震动中,数道围栏从天而降,将门窗瞬间挡住,几人大惊失色间,地面震动,脚下的石板突然洞开,站在正中的庆王妃和封司鸣几人首当其冲,瞬间便掉了进去,小懿妃想去拉封司鸣已经来不及,目光闪动间,也掉了进去。 言犀就在这个时候赶到,她连喊一声都来不及,眼见 分卷阅读214 机关复位,石板渐渐合上,“影月”狠狠一挥破开围栏,冲进去看到董皇后将玉玺抱在怀里,看到她便死死的护住,一双眼睛如刀子,落在她身上。 想到她做过的种种丑事,言犀连话都不想跟她说,脚一点地,冲上去将她一拎,把刚刚复位的机关狠狠按下,然后将她直直的扔向那重新洞开的地面,董皇后有孕在身,又没有武功,哪里经得住她这么一推,当下便尖叫着掉了下去。 然后言犀一声不吭,一跃而下。 那洞口连着的却是一个陡峭的斜坡,滑到地面时,上方的石板已经合上,那斜坡又毫无借力之处,想要原路返回,已是不可能了。 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有多深…… 董皇后的哎哟声在不远处响起,她懒得理会,大声喊道:“郡主!庆娘娘!你们在哪!?” 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声不断,几乎是立刻,脚步声从前面传来,黑暗之中突然闪出一些亮光,却是金容举着火把,惊喜又惊讶的出现了,她身边,庆王妃紧紧跟着,看到她,眼中神色复杂,开口说道:“花明姑娘,果然是你。” “抱歉我来迟了,你们还好吗?我看到锦绣宫一地的血……” “暂无大碍,”庆王妃柔和的说着,又看到一旁在地上的董皇后,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我说刚才听到熟悉的喊声,皇后娘娘,看来我们真是要有难同当了。” 封司鸣和小懿妃不声不响的走了过来,董皇后爬起来,看到眼前满满的敌人,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却仍然不忘挑拨离间,“可惜七皇子筹谋数年,这一下,要让封司予坐上大位了。” 封司鸣一直看着言犀,听到董皇后这么说,倒是不在意的样子,“皇后也掉下来,不如带我们出去?” 董皇后恶毒的翻了翻眼睛,明明深陷此地,却仿佛痛快极了,“出去?进了这里怕是出不去了。” “为何?” 金容脱口问道,话一出口就知道失言,急忙噤声,封司鸣像是早已知道,轻轻说道:“这是立国之初,开国之君在皇宫下秘密修建的通道,以防穷途末路,可以让子孙从这里逃跑。” “那……?” 封司鸣看一眼言犀,眼中已有笑意:“只是据我所知,这通道敌我不分,想要出去的确是不容易的,你是这里身手最好的人,看来我们都要仰仗你了。” 他的语气丝毫不掩盖亲昵调侃,金容心里吃了一惊,庆王妃更是眉毛微调,审视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游弋一瞬,跟着说道:“花明姑娘,我们刚才尝试了一下,这里面似乎布满了机关。” 言犀环视一圈,见到庆王妃几人,心里已经不着急了,便点点头安慰道:“娘娘放心,我会把你们平安带出去的。” 众人又看着那落下来的黑黝黝的斜坡,确定无法原路返回,便有难同当的朝通道里走去,临走的时候,封司鸣看一眼兀自站在角落里的董皇后,轻轻一笑:“皇后也和我们一起吧,父皇刚仙逝,总不能连皇后也不明不白的死了。” 听到他的话,董皇后阴鹫的神色更加显出一抹狠色,但她也明白,自己现在无异于虎落平阳,别说不可能以一敌五,光是一个封司鸣就能让她死在这里。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目光闪闪,默不作声的跟在几人身后,打算见机行事。 言犀一马当先,接过火把朝里面走,拐过两个弯就看到前面豁然开朗,墙壁上的火把已经被点燃,照出一个分岔路口,往里看去,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巨大的迷宫。 “我们刚才走到这里就停了下来,迷宫想必只有一个出口,路上又暗藏机关,正在想是分开走还是一起走。”封司鸣一边说着,一边捡起旁边的一块石头,朝迷宫中扔去,咚咚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回响,光是听着就觉得冰凉寒冷,“如果分开走,我这边还好说,庆娘娘两人就太危险了。” “这都拜皇后所赐,”庆王妃冷冰冰的接了话,到了这一刻,也不再掩饰自己对皇后的厌恶,“既然皇后有祥瑞庇佑,想必自己走是没有问题的,不必跟着我们一起凑热闹。” 董皇后眉毛一挑,冷哼一声,不搭理庆王妃,却对着封司鸣高傲又隐约妥协的说道:“七殿下,眼下你父皇已经不在了,我既是后宫之主,亦是你的母妃,正如你所说,这个关头,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殿下要如何跟天下人交代?” “母妃说的是。” “同样的,我虽然把你们逼进这里,也不过是因为我着急,陛下从未立过太子,如今撒手就走,也不给我们留下只言片语……但我再着急,肚子里是男是女还未可知,陛下生病期间,七殿下一直在负责重要部门的奏折,陛下培养之心如此明显,我若是生下公主,也必定会奉殿下为尊,这一点,我说到做到。” 董皇后这番话可说是言不由衷到了极致,任谁都知道,董世忠逼近雍都,是想以“清君侧”的名号清除封氏的皇嗣,一旦得逞,董皇后肚子里到底是什么根本不重要,因为届时一定是男孩,这番承诺狗屁都不是,但承若做不得数,威胁却是实实在在的,封司鸣想漂漂亮亮的上位,就不能让董皇后死在自己手里。 这番计算瞬间已经在他心里转了好几遍,他 分卷阅读215 谦逊的笑笑,仿佛自己来到这个迷宫不是因为皇后,而是自己不小心失足,“既然如此,那母妃便跟我们一起吧。” “不行!” 庆王妃厉声阻止,她看着董皇后,如同看一个毒物,心里的恨意被点燃,这么好的机会又如何肯放过?她目光一转,飘过金容和言犀,高声说道:“这些年你害过多少人?这宫里的妃子哪一个没遭过你的毒手?就连我的家人……10年前,你和董世忠、林鸿等人一手炮制的‘谋逆案’,害死了我唯一的姐姐和沈府近百条人命!你说的话谁若是信了,谁就是傻子!” 这番话出来,金容和言犀当即变了脸色,董皇后咬牙不语,打算无视到底。 既然如此,面对这么好的逼供环境,言犀二话不说,短剑出手,指向了董皇后,“你说清楚,当年是不是你弄出来的‘谋逆案’?沈府的人,沈竹、沈夫人,是不是你害死的?” “你又是谁?敢闯入皇宫,图谋不轨!?” “你管我是谁,回答我的问题!” 董皇后死死盯着言犀,许久,不知道想到什么,哈哈笑起来,“林鸿府上那件事,是你做的?你是沈府的后人?” “不关你的事。” “你用剑指着我,当然关我的事,再说,你凭什么把这件事算在我的头上?林鸿不是留下了遗书,说得很清楚了吗?” 见董皇后狡辩,言犀也不客气,“万家村的事情,我已经问过装疯卖傻的肖潘,当年,林鸿伪造书信,冒充沈竹的事情,这位七殿下也已经告诉我了。我只问你,林鸿是不是你的人?天禧23年,董世忠回雍都见驾,是不是给你出了水坝藏兵器,随时清君侧的主意?那个时候,沈府已经是你们随时准备嫁祸的替罪羊了,是不是?” “七殿下?”董皇后有些讶异的看向封司鸣,“谋逆案的时候,七殿下不过13岁吧,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封司鸣显然不打算回答,他看着言犀,目光微冷,有意无意的试图解围,但言犀死死咬着董皇后不放,更尖锐的问道:“是不是你?” “哼!我就算说不是,你会信吗?” 董皇后护着肚子,语气低沉而尖锐,她冷冷笑着,就算是被剑指着,也没有露出惧意来,这样的表现,和那晚见“鬼”的她仿佛是两个人,言犀不由得皱起眉,董皇后更加笑起来,“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用10年前的事情来要挟我,庆娘娘,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 “你!” 庆王妃的话还没说完,空间突然又剧烈的震荡起来,地面像海一样起伏,然后劈啪一声,居然裂开了! 几人都是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头上霹雳咔嚓的响声,天花板居然也碎裂开来,石板石块雨一样砸下来。封司鸣的脸色终于变了,身手矫健往角落里躲。其他人没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庆王妃被一块石头砸中,倒在了地上,金容大惊失色,冲过去拉她,言犀听到响声的第一个瞬间,几乎是本能的冲到了金容身边,又跟着她一起,护住了庆王妃。 但庆王妃的脚受了伤,她额上冒出冷汗,坐在角落里,看着担心不已的金容,柔声说道:“我没事。” 一瞬间,空间里只剩下没有战友的董皇后和似乎还有些呆愣的小懿妃,剧烈的震动中,董皇后怀里的玉玺掉了下来,她尖叫一声,那边小懿妃看见了,居然顾不上躲避,冲过去抢夺。眼看对方连生死都不顾了,董皇后恨从心起,瞥到一块大石正从小懿妃头上落下来,便狠狠一撞,想将她推倒在地。 但那小懿妃似乎十分灵活,她侧身躲开董皇后的时候,伸手将她一拉,拉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一步跨出去,将那玉玺往怀里一捞,她的动作那么轻盈迅捷,而董皇后怀着身孕,动作笨重,这一下没有推到小懿妃,自己反而凑到了石块下方,想躲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那石块重重的落在她肩膀上,将她砸得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狼狈的翻滚躲避着,总算捡回一条命。 剧烈的震荡停下来,脚下的地板还在隐隐颤动,仿佛一只猛兽在蓄力呼吸,准备随时扑过来攻击,几人小心翼翼的躲在角落里,都不敢动弹。 封司鸣垂下眼睛,发现这场震动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不由得冷笑,皇帝驾崩,百年不曾遇到地震的雍都皇宫,就在同一天坍塌了吗……? 真是讽刺。 第118章 宫(十一) ============================== “是地震,大家别动。皇后还好吗?” 持续不停的轻微晃动中,封司鸣低声说着,看一眼狼狈的董皇后,嘴上是关心,目光却是冰冷的。 “哼哼,看来不止庆贵妃想让我死在这里,老天爷也不想让我好过。”董皇后捂着肚子,脸色发白,想到刚才自己的落魄,便狠狠的看向小懿妃,“懿妃娘娘好快的动作,倒是一如既往,擅长见缝插针。” 小懿妃站在不远处,看一眼头上的天光,并没有理她。算算距离,他们并未离开御书房很远,如今地面上 分卷阅读216 的建筑倒塌,天光跟着裂缝一起落了下来,反而让她们看到了逃生的希望。 只是比希望先来的是危险,地面震荡的时候,董皇后又一笑,看向言犀,“10年前的谋逆案,你若是想为沈府报仇,该找的可不只我一个人。” “……什么意思?” “皇后。” 言犀和封司鸣的声音同时响起,听到封司鸣的声音,言犀一愣,朝他看了过去,封司鸣皱了皱眉,只是看着皇后轻轻说道:“皇后若是可以走动,还是快躲一躲吧。” 董皇后便哼哼唧唧的爬起来,走到一旁,脸色越来越白,捂着肚子朝上空喊道:“来人呐!来人呐!” 但哪里有人过来,她慢慢靠着墙壁,露出愤怒而绝望的表情,言犀还在想着她刚才的话,追问道:“你刚才什么意思?” 董皇后根本没在意言犀的话,也丝毫不觉得自己现在的惨状,源于刚才想将人害死的举动,只是怨毒的看着小懿妃,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言犀是在问自己,便白着脸狠笑起来。 “当时我被人所害,失去了孩子。谋逆案爆发的时候,我当然知道是林鸿那个两面三刀的东西,他这人不忠不义,脑子倒是转得很快,眼看要出事,就拉了沈竹来垫背。” “果然是你们!” “我可没有说是我,我什么都没做。倒是那二皇子,莫名其妙莫就成了谋逆的一员,还蠢到亲自给皇帝煮茶下毒……?哈!” 二皇子?下毒? 言犀只知道当时在沈府查抄出一封信,后来被查出是二皇子写给沈竹的,但二皇子给皇帝下毒,她却完全不知道……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复杂到了什么程度? 她皱起眉头,看向一言不发的庆王妃,又看向沉默不语的封司鸣,这才反应过来,当时的谋逆案,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诡谲。 见封司鸣不言不语,她突然想起,查案过程中,金容和他都曾劝过自己不要继续,如果金容是担心自己遇到危险,那么封司鸣呢? 言犀不认为他也是担心自己有危险,此时此刻,她甚至不能确定,封司鸣是因为喜欢她,不希望她再遇到金容背叛这样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沉声问道:“当年大理寺两次呈上证据,袭击你让你小产的人、杀死何文嫁祸沈竹的人,都是额头有伤疤,这件事情是谁的手笔?还有,沈竹为什么会在天牢里自杀,不为自己辩驳,认下如此奇耻大辱?董皇后,你最好说清楚!” “大理寺?自杀?” 董皇后愣愣的听完,捂着肚子哈哈笑起来,“你问我?也对,你的确问对人了!这个屋子里可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她的话尖锐高亢,却又戛然而止,她圆睁着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小懿妃面无表情,不知何时闪到了她面前,浓重的华服下,手却和男人一样有力,重重的一拳打在她肚子上。 “你……”她震惊愤怒,仿佛被一只兔子咬下一块血肉,死死盯着小懿妃看了许久,终于后知后觉,“你不是她……” 她的话音落下,“小懿妃”冷哼一声退了下去,看一眼众人,手从面上划过,露出面具下的真容来。 “初初……!”言犀不敢置信的脱口而出,手里的剑下意识的横在了身前。 一旁的庆王妃冷眼看着,心里反应过来,难怪今天的“小懿妃”格外安静,难怪那个吵吵嚷嚷的又兰不在一旁,难怪封司鸣一直对她恭敬孝顺,刚才地震的时候,却连拉她一把都没有做…… 原来,真正的小懿妃已经不在宫里了。 初初看着言犀,目中杀气已现,却听见身后封司鸣淡淡的吩咐道:“去通知我们的人,然后你去和弯刀汇合,雍都的人可以动手了。” “……” “快去!” “……是。” 初初冷冷的应着,拿出一支手指长的木笛,轻轻一吹,悠扬而怪异的声音就传了出去,她不再停留,足尖一点,朝着上方的空隙跃了过去,然后就消失不见了。言犀听在耳朵里,才发现这声音和那天在药铺里,阻止初初杀他们的声音一样。 她看向封司鸣,封司鸣便一笑:“那位神医还在雍都吗?被初初那么威胁也不离开你,倒是让我有点佩服了。” “你……” 言犀想问他为什么要派初初袭击陆重行,念头冒出来,才发现他是在转移话题,心里更加疑惑丛生。 皇后倒在地上,在剧烈的疼痛中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她肚子越来越痛,脸色越来越白,温热的血从身体里流出来,将她肚子里的生命也带了出去。 “不要……不要!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终于惊恐起来,绝望的伸出手,抬起脖子喊道:“救命啊……!救命啊……阿润你在哪里!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们……快救救我……快救救我的孩子……” 她的哀嚎如此惨痛,庆王妃都忍不住蹙起眉头,封司鸣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安安静静的等待。 很快,隐隐的杂乱人声从周围传来,皇城禁卫队赶了过来,两三个人头凑在上方,明明看到了皇后庆王妃等人,喊的却是“殿下!”七手八脚的 分卷阅读217 放下软梯。 封司鸣看一眼董皇后,轻轻说道:“刚才若是真的懿妃,这会儿应该被石头压在底下了,所以皇后娘娘,多行不义,还请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走向□□准备上去,董皇后被他的话激得愤怒不已,满心都是又一次失去孩子的剧痛,理智也跟着流失,眼见他对自己视而不见,便疯狂的咆哮起来。 “你……你!懿妃这个贱/人生下你这个贱种……!我真该……” 说着,她瞥到言犀,又想起谋逆案,便尖利的喊了起来,“坝中藏兵,是我哥哥的主意,但是那个案子可不只是我!……火上加油的、断腕自保的,可都跟我没关系!什么大理寺……不过是小懿妃这个贱/人在大理寺埋了钉子,把证据指向沈竹和二皇子,哈!好一手见缝插针!好一个贱/人……!” “大理寺?” 言犀一愣,终于明白过来,当年铁板一块的大理寺,果然也不全是皇帝的人!她的剑无声无息的冲到了封司鸣面前,眼睛里充满了决绝和愤怒。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你之前告诉我的,的确都是真的,但是你没有说的那些,是因为你无法辩驳?”言犀眼眶通红,慢慢说道:“……你让我不要再查下去,是因为你要维护小懿妃。” 言犀已经反应过来,封司鸣抓着软梯的手只好松了,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片刻,叹了口气。 “是。” “你为什么……” “浑水摸鱼,机不可失。” “你才13岁……你……是你还是小懿妃?” “这不重要,13岁,已经可以和林鸿一样,模仿另一个人的笔迹了。” 言犀心里沉痛,她看着眼前的人,这个人从她回到雍都,第一次见面时就是打斗,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他危险,却从头到尾没有把他当成真正的敌人。他还救了她,言笑晏晏的,给她买吃的,陪她说话,说他喜欢她…… “……若是沈府没有出事,也许我还有机会,如今,我也没有资格再勉强你了……” 是了,他的确这样说过,可当时她居然没听出来,这句话里,明显是有愧疚的。 言犀的表情那样沉痛,封司鸣心里刺痛一下,干脆都说了:“谋逆案一出,我们就知道沈竹躲不过,既然躲不过,就想着借这件事情,扳倒二皇子,正好,听到二皇子偷偷去天牢探望,便想着,既然他如此愚蠢忠心,不把握时机实在是说不过去。” “……你们做了什么?” “写了一封信,烧掉一半,让大理寺的人在沈府‘发现’它而已。” 言犀嘴唇微颤,继续问道:“那我……沈竹在二皇子探望之后就自杀,是不是也是你们……?” “这件事情的话,”封司鸣笑着摇摇头,似乎有些无奈,“我此前说过不要再查下去,你看,你非要走到这里。” “你告诉我!” “这件事情,你也许应该问问庆王妃。” “庆……” 言犀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到一直冷眼旁观的庆王妃也凝重了神色,一旁的金容更是目光闪动,然后白了脸,伸出手挡在庆王妃的前面。 “花明……” 金容还未说话,封司鸣已经冷笑着打断了她,“这位‘花明’姑娘,你可知道,当时沈竹被关进天牢,没有任何人敢去看他,唯有一个二皇子如此忠心。但据我所知,二皇子是先去看望了庆娘娘,之后,他偷偷去看天牢的事情,也是从锦绣宫流出来的,不然,光靠我那封伪造的书信,实在无法让父皇相信,懦弱的二皇子也会有异心。” “……” 言犀看着脸色不善的庆王妃,全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那边董皇后在剧痛中听到他们的对话,凄凄惨惨的笑着,让这个空间像鬼一样。 “没错,董氏起了头,我推了一把,但二皇子去过天牢后沈竹就死了,是因为二皇子帮某人带去的一句话。” 封司鸣的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董皇后和苍白沉重的庆王妃,嘴角轻扬,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皇后说得对,这屋子里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他的尾音猛然停住,上方的禁卫军惊呼起来,拿出弓箭要瞄准言犀,封司鸣冷冷扬手制止他们,看着刺入腹部的短剑笑了笑:“这个位置可死不了人,你这样,会让我有所期待的……” “住口!”言犀将剑刺得更深,瞪着他的神色,眼泪掉下来,猛的将剑□□,转过身去,“……猎夏时你救我一命,大敌当前,我不杀你。” “好。” 封司鸣似乎心满意足,笑得如沐春风,看一眼角落的庆王妃,爬上软梯,被人拉了上去。 残垣断壁的地下密室里,剩下一个哈哈惨笑的神经质女人,和不动声色的庆王妃,金容站在庆王妃面前,紧张得手都抖了,那句“猎夏时你救我一命”,将她的丑恶直接抖了出来,看着眼前的儿时玩伴,知道自己没有开口的资格,但身后是封司予的娘亲,是养育自己五年的义母,她绝不能让言犀伤害她。 分卷阅读218 第119章 真相 ============================== “求你……”金容哽咽着开了口,满眼祈求,看着言犀,“……我们会帮沈府翻案,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会给沈大人、沈夫人和两位兄长洗清冤屈,所以……” “所以怎样?不要动手吗?” 金容心里颤抖,封司鸣说的话如同一把利刃,瞬间将所有的真相扔了出来,而庆王妃一言不发,如同默认,但她呢……从拿到言犀那首奇怪的诗开始,她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如今,那预感成了真。 竹尽风亦静,唯待破土声。 那不是什么姐妹之间的鼓励,那是一句绝望的请求,请求沈竹为了她唯一的儿子,抗下罪名,无声的死去。 可是知道了又如何,她不能失去庆王妃,不能失去封司予。 言犀深吸一口气,她并不知道金容此时所想的一切,她只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看到的人。 “……你不是‘沈见清’吗?你不是沈府唯一的后人吗?你不是沈夫人拼命救下的孩子吗?你怎么能……你让开!” 金容不敢让开,她也无法反驳,她觉得自己丑陋无比,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跪下来,跪在她面前,无声的磕头,她的额头很快就破了,身后庆王妃仿佛终于回过神来,将她抓住,不让她再磕头。 “‘花明’姑娘,”庆王妃轻轻的开了口,她深深的看着言犀,从她脸上看到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容,任何时候都美艳高冷的眼睛,变得恍惚而沉痛,“你在追查这个案子,如今,只差这一个疑问了,是吗?” “……那你愿意告诉我吗?封司鸣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二皇子到底对沈……对沈竹说了什么?你到底……” 她说不下去,看着眼前仅剩的亲人,红了眼睛。 庆王妃也看着她,心里微微一叹,从刚才故意提起谋逆案,她就仿佛是在测试和等待,如今她等到了,也猜出了眼前人真实的身份,却丝毫也高兴不起来。 “沈府保不住的,”她轻轻的一句,将默认变成了承认,“与其全军覆没,不如保住司予,将来,还可以沈府清白。‘竹尽风亦静,唯待破土声’,是我让二皇子带给沈竹的话,他果然一听就明白了,只是这首诗为何又会出现在沈府……明明那时候沈府都烧了……罢了,大约是老天爷不想让我隐瞒,将这首诗送到了你手里。” 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你为什么……” “为了司予,为了一个可能的将来,我别无选择……有两股力量要致我们于死地,皇帝不相信我,如果只是沈府,皇帝不会罢休的,沈府何德何能,会单独起事?我必须送一个让他能接受的……二皇子来看我,他真是有情有义,那个时候还敢来看我,我真的别无选择,只能求他帮我带一句话,然后把他的行踪透露出去,我知道一定会有人抓住这个机会,只是我没有想到是小懿妃……” 言犀的眼泪冲上眼眶,“你知不知道沈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该有多绝望?你知不知道,二皇子偷偷去看望沈竹时,心里又是如何想的?都是你的人,可是都被你送进了死路……” “是,所以你如果要杀我,我绝不躲闪,是我对不起沈府,对不起姐姐。” 庆王妃说完,闭上眼睛,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言犀的剑颤抖着,却无法像对待封司鸣那样,刺过去,以血还血。 可是若不动手,那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又算什么? 那些奔逃、寻找、苦练的日子,还有楚楚的命,又算什么……!? “母妃!郡主!” 惊喜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封司予终于找到了她们,慌手慌脚的喊了一声,又见言犀的剑指着自己的母亲,脸色大变,喊道:“言……花明不可!” 言犀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她站在那,和庆王妃静静的对望,千言万语,却无法诉诸一字。 封司予从软梯下来,冲到她们中间,看着金容满脸是泪,额头都磕伤了,什么都明白了,也扑通一声跪下去,“花明,当年是我们对不起沈府,但我母妃真的别无选择,她是为了我,你若是生气,就杀我,放过她好不好?” 言犀皱起眉,看向他,“……你知道?” “……有一次母亲在拜佛时,我无意中听到的……我……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就连沈竹姨父也是为了我……” “你住口!” 言犀再也忍不住,她怒吼着,退后两步,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庆王妃一句话,她的父亲死在了天牢里,没有一句辩解。 封司予知道真相,却瞒着所有人。 而金容……明明已经猜到了,却不愿意告诉她…… 这就是她的亲人,这世间仅剩的亲人…… “难怪人人都说,不要查下去了……”她讽刺的笑了笑,突然好累,只觉得自己这些年拼命努力的东西,都是一场空茫,一场空忙。 她纵身朝出口冲去,目之所及,是四处倒塌的残垣断壁,和惊慌奔逃的宫人,一时之间不知该走向何方。 封司予看着她的 分卷阅读219 背影,顾不上再解释更多,将庆王妃扶起来,和金容一起将她扶到软梯那,让侍卫将她拉上去。 “哈哈……哈哈哈……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尖锐的笑声传来,董皇后在废墟里看了一出好戏,拼命笑着,然后又哭起来,捂着肚子,疼痛难忍的嚎叫着,这一刻,她知道这个皇宫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人了,于是那叫声便格外的凄厉愤怒。 她的声音那么惨烈,封司予不忍听,转头看到她身下的一滩血,脸色变幻,到底不忍,眼见金容也上了扶梯,便走过去,想将她扶起来,“皇后,我带你出去吧……” 董皇后在疯癫一样的笑声中看着他,看着这个本应该死在猎夏的皇子,只觉得讽刺至极,她伸出手,死死的抓住他。 封司予以为她站不起来,更靠过去扶她,就在这时,他发出一声闷哼,在狭窄的空间里低低的响起,金属刺入身体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声、两声、三声,正在洞口接应金容的庆王妃终于反应过来,猛然一声尖叫,不顾脚上的伤口就要冲过去。 “司予!司予!” 她凄厉的叫声传到远方,刚准备离开的言犀听到,脸色一白,转身冲了回去,跳下洞口,却见封司予一脸死白,被董皇后死死的拽着,腹部的血汩汩而出,染红了衣服,也染红了董皇后的手。 那沾满了血的手上,尖锐的发簪闪着寒光,她抬头看着庆王妃绝望恐惧的脸,狰狞的笑起来,“你害我一个孩子,别以为就这么算了……” “……不是我!不是我!”庆王妃的腿无法动弹,她趴在洞口,看着封司予凄厉的哭喊着,言犀再也忍不住,一剑刺入董皇后的脖子,然后不敢耽搁,将封司予一把拽过来拖到软梯旁边,借着惊慌的侍卫,和他一起冲到地面上,刚一落地,庆王妃冲过来抱着他疯狂的叫起来,“司予!司予!” “母妃……” 封司予还有一点呼吸,看着庆王妃,又看着一旁的金容,面色惨白,一口血吐出来,晕了过去。 金容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上一刻还在自己面前,这一刻就满身血泊,危在旦夕…… “司予……” 血腥味扑鼻,这个世界仿佛都漂浮着血的味道,金容头脑一片空白,几乎不能言语。 “殿下!殿下!”侍卫们惊慌的叫着,庆王妃终于暴怒,狂喊道:“都死了吗!?送他去太医院!” “是!是!” 侍卫们惊慌的回答,小心翼翼的抬起他,在一片忙乱的皇宫里朝太医院跑去,庆王妃眼中只有儿子,哪里还顾得上腿,拽着裙子拖在后面,紧紧的跟着,金容反应过来,看一眼言犀,低下头跑了过去。 偌大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言犀,她看着董皇后的身影在那黑暗中,仿佛已经身处坟墓,脸上的笑狰狞凄厉,又痛快至极,仿佛这样死了,就是她所渴求的事情。 她站在那,听到皇帝驾崩的丧钟声响起,一声又一声,打在她的耳边。 天地之间的一切,仿佛都在这钟声里终结,她满心苍凉,想到这接踵而至的真相,惊觉这一切,真的没有意义。 沈竹的死到底该怪谁呢? 一开始就把他当替罪羊的林鸿?将他视为眼中钉的董氏?还是为了自己儿子,让他搭上全府性命的妹妹? 她不知道,她可以杀了这所有的人,但杀了他们又有什么用? 回不来的,终究是回不来了。 她无力的想着,没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带着凌厉的杀意而来。 “言犀——!” 惊慌的叫声从另一边传来,拉回她的思绪,她感觉到那股杀意,但不知为何,她一动也不想动。 她想,自己无法为沈府报仇,至少把欠楚楚的还了吧。 这么想着,她微微一笑,看着“蛇吻”没入心脏,看着初初近在眼前的狠绝神色,轻轻说道:“对不起。” 初初目光微动,嘴唇抿得死紧,朝后一跃,冰凉的刀刃从她的身体里离开,带出一道血痕,抽走了她的力气。 她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言犀!!” 她似乎听到陆重行的声音,想到他那晚的告白,终于觉得心痛无比,是啊,阳光暗去的时候,我想在你身边,乌云袭来的时候,我想在你身边,微风拂来的时候,我也想在你身边。 只是这个约定……连同那美好的海边城镇,大约都给不了你了…… 眼泪掉了下来,一声凄厉的犬吠从远处传来。 第120章 传说(一) ============================== 天禧35年,庆国雍都祸不单行,仁德皇帝陡然驾崩,百年不遇的地震席卷雍都,在百姓们惊慌失措时,6万精兵气势汹汹的抵达了城门口。 “清君侧”三个字,剑指300年封氏皇族。 加上百年地震翻涌,似乎说明国之将亡的妖孽天象。 一时间,朝臣和民众同样惊慌,只觉得天地都将倾覆。 分卷阅读220 就在这个关头,雍都祭天台上,突然响起有力的鼓声,雍都每个角落的百姓都听到那鼓声,只觉得声声入耳,振聋发聩。 很快就有消息传来,是七皇子封司鸣在持棒击鼓,威吓地龙。 鼓声中,地震真的停了,余震缓缓平息,百姓吊起来的心下去了一半,想起那传遍整个雍都的鼓声,立刻对这位储君尊崇无比。 新一朝的天子,在内敌临门之时,已然确立。 言犀在皇宫中倒下的时候,封司鸣拨开阻拦的侍卫,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对着初初狂砍而至,初初冷哼一声,跃身退开,脸上再无半点不情不愿的服从。 “我的任务完成,可不用再听你的命令。” 封司鸣怒极,自一次举剑冲了上去,对一旁的弯刀喝道:“拿下她!” 弯刀得令,数十个黑衣人从各处冲来,和他一起将初初牢牢围住,但他们都是初初训练出来的,又岂是她的对手?弯刀一边奋力攻击,一边护佑着封司鸣,生怕有一点闪失。 双方很快僵持,初初冷冷的站着,手中“蛇吻”令人胆寒,弯刀和黑衣人死死围着,亦不敢让她轻易逃离。 黑豆像一道黑色的影子,冲过着剑拔弩张的人群,冲到言犀的身边,陆重行紧随而至,将她抱在怀里,看到她胸口的伤,颤抖着手拿出银针,徒然的止血,只是初初的攻击那样狠绝,刀刃穿破了心脏,言犀躺在那,连呼吸都没有了。 封司鸣看过去,心里刺痛,恨不能给自己两刀。 早知如此,就该将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她,起码……起码可以保她平安,而不是这样凄惨的,死在这里。 “言犀……” 陆重行轻轻喊着,声音都抖了,回应他的是黑豆凄厉的叫声,那叫声像狼一样,悠长呜咽,仿佛要冲到九天之上。 就在这时,一个深青色的影子出现在这片狼藉的地方,10年前在泥巴山上遇到的段十六,在黑豆凄厉的叫声中,不知从何处而来,站在他们的面前。 “殿下,许久未见了。” 他轻轻说着,目光掠过言犀死白的脸,微微叹了口气,看向初初,“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仇也报了,之后是浪迹天涯还是随遇而安,无生门再不干涉。” 初初看着这个沉静神秘的男人,又看了看已经停止呼吸的言犀,神色复杂,一句话不说,起身跃起,弯刀想挡,见封司鸣一脸凝重,又停了下来,眼睁睁看着她几个点跳,如入无人之境,转眼就消失了。 “殿下。” 弯刀低下头,等着封司鸣的指示,封司鸣没有看他,从段十六出现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钉在他身上,满目慎重,手里的剑也隐隐约约的,握得更紧。 “段……先生?” 陆重行愣在原地,看着黑豆撒欢似的跑向对方,再次惊讶于10年过去,这个男人的容颜依旧,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妖怪还是神仙。 封司鸣将脸上的哀伤收回去,沉声说道:“门主既然出现,是否意味着这破破烂烂的江山,是我的了?” “自然,你是庆国最后一个真龙天子,即便没有无生门,这江山也早晚是你的。” 最后一个真龙天子吗?他冷冷一笑,“都这个时候了,门主就不必多说废话了,我可不觉得,这雍都可以奇迹般胜利。” 段十六微微一笑,交给他一根鼓棒,“此乃震天棒,殿下在祭天台击鼓,可驱赶地龙。至于董世忠,兵临城下时自会败亡,如此,殿下不必再等候数年,看江山落入伪王之手了。” 封司鸣接过鼓棒,只觉得一股气从那上面渗出来,缠绕在他手上。 他心知段十六所言不虚,命弯刀将人遣退,沉声问道:“你要的东西是什么?” “一句话和一滴血。” “一句话?” “没错,我要殿下亲口说一句话。” “什么话?” “‘我自愿让你砍下我的手。’” 封司鸣一愣,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弯刀浮出怒容,拔刀指向段十六,段十六便笑笑,“我需要真龙心头一滴血,至于你的手,并不会真的拿走,你只需要说出来就可以了。” “殿下……” 弯刀忍不住上前劝阻,生怕有诈,封司鸣抬手阻止,看着周围一片狼藉的皇宫,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自愿让你砍下我的手。如何,这样可以了吗?” “当然。” 段十六颔首,身影一动,闪到封司鸣身前,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柄尖刀猛然刺入他的心脏,又瞬间收了回去,弯刀大惊失色的时候,这一动作已然完成,段十六退了回去,封司鸣捂着胸口,脸色微白,似乎也没什么危险。 “交易完成了,殿下尽快赶往祭天台吧。” 段十六说着,不再看他,脚边的黑豆呜呜叫着,将他的目光扯了过去,又落在言犀身上。 在他和封司鸣不徐不疾说着话时,陆重行紧紧把言犀抱在怀里,脸上悲痛欲绝,仿佛在等着什么。 段十六看着他,正确的说,是看着言犀,轻轻叹了口气,陆重行便低低的开了口。 “我知道段先生非一般人,可有救她的方法?” 分卷阅读221 封司鸣刚要走,听见这句话也停下脚步,对段十六说道:“门主若可以救她,庆国天下,但凡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四野一片寂静,段十六并未多想,点了点头:“一个有情人的半心,加上一腔龙血,可以救她。” 半心?龙血? 封司鸣便听了出来,下意识的看了看收掌皮肉之下,静静流淌的青色血管,轻笑道:“我自认对她有些情义,只是这后宫,每块砖都渗着血,不想害她,这颗心若是有用,门主尽管拿去。” “我也是。”陆重行看着言犀,轻轻一叹:“若是能救她,就是一整颗,都可以拿去。” 段十六抱着黑豆,一边顺毛,一边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殿下若是答应,自然是最好,只是失去半颗心,这一生,每到朔月,会被心痛所累,而失去龙血,明日一站恐怕要败。” 封司鸣一愣,弯刀急忙就跪下了,“殿下万万不可!” 要败? 封司鸣心中激荡,他站在那看着言犀,耳边听到四野八荒,百姓凌乱凄厉的声音。他早已下定决心,要整肃这破落颓废的江山,明日一战只许胜利,但言犀……他这一生,又能遇到几个言犀? “我……” “用我的吧。” 他刚要点头,陆重行突然开口,看着段十六轻轻一笑,“什么龙血,这种东西我正好一滴都不想要。” 封司鸣一愣,惊讶的看着他,目光闪烁,又百思不得其解,段十六却很满意,“她倒是个有造化的人,那么,殿下,取你半心,你可愿意?” “当然。” 侍卫们远远的围着,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封司鸣点点头,那个神秘的绿袍男人又一次闪到了他面前,只是这一次,手中尖刀缓而慢,一点点刺进去,一点点旋转着,封司鸣跪倒在地,疼得浑身发抖,他们想要冲过去护驾,却见头领一挥手,又停了下来。 尖刀离身,一颗鲜血汇聚而成的圆珠在段十六手上浮动,他走到言犀身旁,将那颗珠子放进她的心脏。 奇迹般的,陆重行看到她胸口的血迹慢慢褪去,那穿透心脏的伤口居然开始愈合。 段十六又看向陆重行,见他点点头,便一挥袖子,一瞬间,陆重行只觉得有什么如烟似雾的东西从自己身上飘出来,带着一点紫红,朦朦胧胧的罩在言犀身上,言犀那原本灰白的脸色,在那烟雾下渐渐透出红润的色泽,睫毛轻颤,仿佛随时都会醒来。 封司鸣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她由生到死,又死而复生,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深深的看一眼陆重行,“她选了你,别让她后悔。” 说完,他冲段十六一拱手,带人往祭天台而去。 陆重行抱着言犀,仿佛抱着这世上最贵重的珍宝,看着她脸上有了颜色,眼眶都红了。只是那烟雾牵走了他的力气,他挣扎良久,眼前一黑,已经到了药铺的花园里,风天齐大呼小叫的跑过来,不可思议的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又看着陆重行惨白的脸,目瞪口呆。 “多谢先生……” 陆重行勉力说着,拼命抱起言犀走进房间,将她安顿好,然后终于如强弩之末,晕了过去。 振奋人心的鼓声响起来了,风天齐小心翼翼的关好门,看着和黑豆玩的段十六,人小鬼大,却装出一副童言无忌的样子,直愣愣的问道:“你是神仙吗?” 段十六抱着黑豆摸了摸,轻轻一笑,“我是妖怪哦。” “那你为何要帮我师父……不对,我师娘啊?” 段十六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摸摸黑豆的脑袋,像是想起了久远了事情。 “数百年前,我的……有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因为我重伤沉睡,为此,我与庆国皇室交易,获得一块不被打扰的风水宝地。如今,第二件东西到手,可以将他唤醒了。至于言犀,对于她的命运,我已经插手太多,接下来就要拜托你们多多照顾她了。” 风天齐听得半懂不懂,还是乖顺的点点头,段十六便笑笑,将黑豆塞进他怀里,径直出了药铺,不见了。 风天齐抱着黑豆,傻愣愣的站了很久,突然反应过来,一拍脑袋,无比后悔,“这一定是神仙,我怎么没求点灵丹妙药呢!?” 黑豆翻了个白眼,跳下地,扑鸟去了。 第二天,董世忠的大军兵临城下,刚送走地震的雍都人民,迎来了比地龙还要危险的敌人,封司鸣站在城头,身着雪白的丧服,长发用孝带简单绑着,被猎猎的狂风吹得飘扬起来,他看着数年不见的董世忠,隔着半里的距离,依然能看到他身上凌冽的杀气。 的确勇猛,的确是难得的良将,只可惜,不够忠心。 “殿下,”弯刀走到他旁边,恭敬的低头:“所有人已经就位,四个城门的动向,可以随时传递。” “很好。” “殿下,双方兵力悬殊,不如让臣出战,必定取他首级!” “不忙。” “殿下?” 封司鸣昂首看向城外,雍都可调配的兵力不足两万,面对6万精兵,可谓胜算全无。大敌当前,紧闭的城门外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人数悬殊,雍都惊魂未定,开门迎敌不如关门防守,只是防守…… 分卷阅读222 会挫伤士气。 他在等,等段十六兑现承诺,等他那所谓的天命。 庆国最后一个真龙天子……哼,他敢说出来,自己就敢把这天命扛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城门外,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出去的,弯刀看过去的时候,吸了一口凉气,却看到封司鸣的嘴角浮现出一点笑意。 一身黑色短衫,利落窄袖,高高扬起的马尾,再加上那腰间的古朴短剑,不是言犀又是谁? 第121章 传说(终) ============================== 言犀挺拔的身影在空旷的城外像一个瘦小浓重的影子,她的出现,引起城门上轻微的骚动,弯刀一个指示,那骚动便压了下去,无数眼睛看向那影子,心想只需一箭,这个人就会命丧敌手,正式拉开攻城的序幕。 董世忠也看到了言犀,他端坐马头,左右看一眼,军师便耳语过来:“大人,这不像是使者。” 当然不是使者,这一身打扮,不是跑江湖的,就是要人命的,只是如此大胆,敢在阵前现身,这是不要命了。 他冷笑一声,拿过弓箭,有心一举杀她,用鲜血点燃6万人的士气。 然而那一箭出去,只见黑影一闪,飞驰的利箭就被斩断,落在她脚边。 击落将军的箭,果然在阵中引起一阵喧哗。 “董世忠!” 黑衣人一步步靠近,清朗的女声传了过来:“十年前,你与董皇后、林鸿密谋,在水坝中藏匿兵甲,意图谋反,计划泄露后,栽赃户部副丞相沈竹,害他全府上下近百条人命,你可还记得!?” 董世忠没想到会在此时听到那无聊的陈年旧案,他气愤于被斩断的利箭,厉声喝道:“哪里来的狂徒!胡言乱语!” 言犀站定,继续说道:“怎么,敢做不敢当?” “哼,沈氏小儿,与我董氏作对,我董氏自然要取他性命!” “好!我今天就取你首级,为沈府满门偿命!!” 此言一出,阵前将士一阵骚动。董世忠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骂了一句:可恶的狂徒! 他看着眼前黑衣利落的女人,还有她背后,在城门上冷眼旁观的封司鸣,怒上心头,看一眼左右,冷声说道:“杀了她!” 精兵策马而动,两名士兵朝言犀冲去,言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那马即将冲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足尖一点,原地跃起,手中“影月”轻轻横扫,两道剑光便朝士兵扑了过去,那剑光凌厉,战马惊慌的人立起来,马上士兵哪里料到身经百战的战马会在此人面前失措,一时讶异,双双跌落马下,等再爬起来,还未挥剑,就被打倒在地。 “被打败了……”此情此景,在阵中引发强烈的反应,兵临城下,原本磨刀霍霍的士兵,眼见同伴被一个弱小的女人打倒,又是惊恐又是愤怒,纷纷躁动起来。 封司鸣的笑意越发明显,朝一旁的副将吩咐道:“将精锐骑兵集结到城门口,随时与我出城应敌。” “是!” 城内的动静没有传出城外,董世忠看着那把短小古朴,却杀意磅礴的短剑,心里闪过不详的黑影,心知必须速战速决。他扔下弓箭,抽出腰间长剑,一声剑吟,近百人的方阵应声而出,乌泱泱一群像黑色的乌云,朝那小小的身影碾压而去。 磅礴的杀意在言犀心中盘绕,她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脑海中闪过董皇后、庆王妃、小懿妃还有封司鸣的身影。 都是凶手,都是凶手,可是只有这一个,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她握紧手中的剑,杀意和剑气纠缠萦绕,手因为激动而颤抖。 敌人越来越近,近到灰尘、眼神、头发都清晰可见,这一刻,她仿佛站在被大火烧尽的沈府,又仿佛站在被怪物逼近的无生门峡谷,血的气息、暴涨的杀气朝她袭来,剑嘶鸣,仿佛知道她正站在这10年的终点。 封司鸣握紧手心,看着那黑压压的人群离她近在咫尺,拼命压抑着要出口的呼喊,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清冽的暴喝从人群里传出来,然后,无数黑色剑影从人群里炸开,剑气如虹,刺破重重包围,凄厉的惨叫声中,飞溅的鲜血将那剑影都染红,剑影正中,一柄血红的长剑傲立半空,鲜红如血,龙鳞绕柄! “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看到那把剑,城头和敌阵同时骚动,然而,在人们反应过来之前,在战马嘶鸣着从血雾中四散而逃的时候,利落黑衫的女人已经跳到了半空,抓住那把夺目又血腥的杀器,朝着董世忠一跃而至。 转瞬之间,血红的剑身穿透了一等侯坚固的铠甲,穿过了他足以坐镇边疆,碾压风霜的身体。 “你……” 董世忠无法置信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看到她眉眼之间,依稀有那年轻的户部侍郎沈竹的影子。 “你……” 他突然反应过来,然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巨大的剑身像一道红色的闪电,深深的刺进来,又猛地一下离开了他的身体,黑色的人影落在他马前,巨剑立在她身 分卷阅读223 前,在尘嚣奔涌的战场之上,静静的看着他。 6万将士,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恐惧夺走了意识。 直到董世忠从马上摔下,巨大的轰鸣传遍整个阵营,将士们猛然惊慌起来,然而这惊慌还未成型,城门洞开,雍都的骑兵像水一样涌了出来。 “杀——!” 杀声震天,失去主将的6万将士,在这一刻也失去了方向和斗志,被远少于自己的骑兵冲得散乱一片。 奔袭之中,封司鸣握着手中长剑,目光却一瞬也没有离开过言犀,言犀转身看着他,眼里没有和他一样的狂喜和热烈,只是静静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那把重新变得小巧古朴的短剑,一个闪跳,消失在混乱的战场之上。 没有一个字,也没有告别,但封司鸣知道,这一生,他再也不会看到言犀,也再也不会看到和她一样的女子,唯有刚才那娇小而挺拔的背影,将在此后的一生中,令他魂牵梦萦。 这样的人,的确不需要依附于他,也的确不该囿于宫墙之内。 心脏刺痛,他笑了笑,手起刀落,投身厮杀之中。 战事落幕的时候,整个雍都沸腾起来,大胜的消息飞遍了每一个角落,而那个神秘的剑客,连同300年前“无生门”的传说,立刻就被全城传颂。 真龙天子战无不胜,还有那神秘的剑士,象征天子现世。 半个时辰后,文武百官齐聚封司鸣马前,跪迎他入宫登基。 陆重行就在这时醒了过来,他动了动身体,只觉得每一寸都钝痛无力,皇宫中的场景回荡在耳边,他挣扎着爬起来,冲出去,想找到言犀。 此时的言犀正蹲在沈府的后院里,和风天齐对头凑着,在地上比比划划。 “寸土相连尽,谷子戴帽生……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也不知道,”言犀摇摇头,她已经退下满身杀气,抓着黑豆,像一个无所事事的邻家女孩,皱起脸,瞪着那几个字,“醒过来之前,我梦见有个人对我说了这个,‘寸土相连尽,谷子戴帽生,五百年而已’,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说好不容易死而复生,就不能梦点有用的?” “什么是有用的?” “比如我爹是不是埋了金银珠宝在这地底下之类的啊……以后浪迹天涯,我们这么能吃,陆重行要养不活我们的。” “那没关系,我们很多药千金难求的,卖得可好了。” “是吗?” “是啊,从没缺过钱哦姐姐。” 言犀这才放心了,她嘿嘿一笑,听着外面街道上奔走相告的喜庆,城外的鲜血点缀在这喜庆当中,莫名有些苍凉和讽刺,看着地上的字,她仿佛福至心灵,脱口说道:“封氏不存,容氏代之……?” “嗯?”风天齐一愣,惊呼一声,也发现原来是个字谜,只是这答案……他忍不住摇摇头,嘟嘴说道:“姐姐,你说出了很不得了的话哦,看来我们要离开雍都,免得被追杀了。” 言犀便一晒,将那几个字扑掉,拍拍手,大言不惭的说道:“还有两百年呢,够长的了。” 说着,她一回头,看到陆重行白着脸靠在墙上,捏着他们留的小纸条,静静的看着他们。风天齐急忙站起来,走过去扶他,他摆摆手,自己走过来,紧紧抓住她的手,沉默着不肯松开,直到细细看过她红润的脸颊,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笑意。 “怎么都跑到这里来?” “我来看一眼,天齐顺便跟我出来买饭。” 陆重行这才看到言犀身后的参天大树,低矮的枝丫上挂着一个陈旧的木质香囊,风吹过来,香囊穗子就在风中晃动着。 “你不带走吗?” “不带了。” 言犀说着,想到自己算是两次死在这个人面前,心里愧疚不已,便回握住他的手笑了笑,“我在雍都没有任何留恋了,那南边靠海的小镇,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呀?” 说着,她红了眼眶,就着陆重行张开的手臂,扑进他的怀里。 第122章 番外 ============================== 天禧35年,仁德皇帝驾崩,七皇子登基,改庆国为并国,改年号为元庆,这一年又被称为元庆元年。 金容再一次站在沈府荒凉的故园里,一切尘埃落定,她的心也无可奈何的落定。 在那又是地震又是战事的两天里,一切都乱糟糟的,封司予死于董皇后之手,董皇后又被言犀杀死,庆王妃在太医院抱着封司予的尸体哭晕过去,醒来已是痴傻呆滞,话都说不清楚。 筹谋算计20多年,末了,一个孩子都没能留下,哀莫大于心死,痴傻可能还幸福一点。 新帝登基的时候,锦绣宫一片凄凉,宫人们走的走、死的死,剩下两三个,也无心伺候“先帝妃嫔”,只想赶在先帝下葬,妃嫔入寺庙之前,找到新的高枝。 至于她这个郡主,更是尴尬无比,庆王妃得势时,珍珠郡主自然也是人上人,庆王妃倒了,谁又能记得她这个半路出来的郡主呢? 分卷阅读224 她走在大火焚烧后的沈府,看到后院树上挂着的陈旧香囊,红了眼眶。 言犀走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十年一梦,可她兜兜转转十年,又回到了起点,不同的是,她这次是真的失去了一切,再没有如姐妹、如至交的言犀鼓励她,也再没有如兄长、如知己的封司予支撑她,就连那人生海海中,将她捞起来的无念,也已经去了净土。 徒然走过这一遭,染上这么多血,也是两手空空。 “原来郡主也在这里。” 封司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吓了一跳,回头看到对方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笑,却只让她心生恐惧。 “殿、陛下……”金容急忙跪下来拜见,“我、我不是故意要闯入的……” “无妨,封条已经拆了。”封司鸣走过来,看着她苍白的脸,轻轻一笑,“你放心,她曾经拜托过我,不为难你们,照顾你们,我答应了,就会做到。” 她? 金容早已听说城外的神秘剑客,知道是言犀,心里更加羞愧难当,她跪在那一言不发,封司鸣也不看她,接着说道:“只是对我来说,实在是不想帮你们。” “……” “你当初冒名顶替沈府千金,意图飞上枝头,若不是这些乱糟糟的事情,这会儿已经嫁给了十三弟,成为尊贵的皇妃了,是不是?” “……是,”金容点点头,此时此刻,实在没有遮掩否认的必要,她心里的悔恨山一样重,承认了也轻松些,“民女假冒沈府沈见清之名,陛下若要责罚,民女绝不躲闪。” 封司鸣看着树上那个香囊,眼睛里有了些暖意,将那个香囊取下来,看了看又挂上去,“这个东西在这里,说明不管是‘沈见清’这个名字,还是这个名字代表的富贵,她都不要了,只是对我来说,还欠她很多,若是不还,说不过去。” “我欠她的,永远也还不了了……” “既然在这里遇到郡主,不如做个交易,如何?” 金容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封司鸣笑一笑,“你既是天女,又顶着沈见清的名字,我倒是想借来一用。” “……我不明白。” “下个月,庆王妃要以先帝妃嫔的身份搬到城外尼姑庵了,听说那里环境不好,有权有势的,有家族接应,无权无势的,比普通寡妇还不如,若是还痴傻,想必日子不好过。” 金容跪在那,急忙磕头,“陛下,义母她和懿妃娘娘向来交好,虽然也有摩擦,但是……求陛下念在她如今的情况,让我随同照顾。” “郡主不妨听听我的建议?” 封司鸣笑一笑,将沈府的荒凉收在眼里,慢慢说道:“我想娶‘天女’为皇后。” “什……?” “放心,我对你没兴趣,10年20年都不会碰你,何况,只要你3年。” “……我不明白。” “沈府平反、庆王妃尊贵无忧的后半生,换你3年假皇后,我想你也不亏。” “……3年之后呢……?” “我会给你一笔钱,你可以带着庆王妃去任何地方。” 金容脑中嗡嗡作响,许久,艰难的问道:“为什么是我……?” 封司鸣看着她,嘴角挂着笑,目光却是冷的,让人无法确切知道,那笑容里是冷意多一些,还是讥讽多一些。 “我需要‘天女’这个名号,也需要一个恶毒的女人镇住后宫,仅此而已。” 说完,他转身离开,金容还楞在原地,这番奇怪的对话在她脑海里转来转去,留下一片空茫。 不知为何,她想起当初无念给她占茶,那句略带哀伤的“贵不可言”,嘴角扯了扯,眼泪先掉了下来。 说是交易,她其实没有选择。封司鸣的确没有为难她们,甚至答应照顾她们,保全庆王妃最后的尊严,甚至有让沈府重新兴旺的意思…… 她看了看那个香囊,低下头离开了。 元庆元年,新皇登基,册立后宫时,整个雍都都在议论,会是哪个家族一步登天,成为封氏之下,最有权势的门第。 然而,新帝既没有选择权臣之女,也没有扶持一路拥护的重臣千金,而是迎娶了那佛缘深厚的“天女”,当朝珍珠郡主为后。尘嚣中,百姓将天女的奇迹翻来覆去的咀嚼,也觉得这天女的确比侯门千金还要尊贵些。 再后来,新帝平反前朝旧案,荒僻10年的沈府被修缮一新,隐隐有传闻出来,当朝皇后乃是沈府之后,一时间,沈氏后人纷纷现身雍都,数年之后,便重新崛起,用忠诚与才干,打造出绵延数代的繁华富贵。 元庆三年,雍都被彩云覆盖,皇后不知所踪,世人都说,是天女回了净土,才有那漫天彩云的祥瑞。两日后,皇帝下召,终生不再立后。 圣旨传遍并国境内,飞到遥远南边的岛上时,一个轻柔的浪花打在言犀光溜溜的脚上,她坐在石头上,惬意的动了动脚指头,一仰头,看到陆重行抱着女儿走过来,一旁的风天齐远远看见她光着脚,翻了个白眼,转身跑了。 女儿到了海滩就不用抱了,咿咿呀呀的跑到她身边,有样学样的脱鞋子踩浪,咯咯的笑声伴着狗叫,传出好远。 分卷阅读225 “一个比一个皮。” 陆重行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却也不阻止,坐到她旁边,递过来一个刚出炉的糯米团子,她便一口吞下,吃着吃着,不知为何想起童年的时候,沈竹抱着她轻轻的说:“爹爹把全天下的快乐和自由都给你,好不好啊?” 她便笑起来,靠着陆重行的肩膀打了个哈欠,全心全意的享受起海风来。 又十年,距离雍都4个州的小镇上,一场低调的葬礼正在举行,幻花和尚接到祈福的请求时,听说葬礼的主人是搬入镇上两年的痴傻太太。 “母女俩相依为命,如今走了一个,剩下那女儿孤零零一个人,也是可怜。” 寺里的师兄悲悯的摇摇头,看一眼那不多的香火钱,将这个超度祈福的活儿扔给了他,他是不在乎家主人给多少香火钱的,当下便收拾好,到了那家的灵堂。 灵堂果然简单朴素,只有香烛长燃,灵前三两人,自觉自发的拜一拜,径自离开。 “不知家主是哪位。” 幻花含笑询问,又想起师父总说自己笑得太灿烂,急忙收敛,看着满堂素白,一双眼睛也染上悲悯的神色。 这时,一个年约30的女子走出来,手里端着满满的纸钱,见到他,一愣之下,眼睛就红了。 幻花刚13、4岁,这样的场合却见得多了,急忙走过去,双手合十念了个佛号,“施主请节哀,贫僧是受施主请托,来为仙逝之人念经超度的。” “我知道,谢谢大师。” 那女子笑了笑,含泪指引他落座,奉上香烛事物,便安安静静的在一旁陪同。 佛像袅绕,佛经萦绕,两遍净土经念诵完毕,女子端来小碟,奉上另一份香油钱。幻花拿过资费,冲女子一笑,却见那女子的眼泪又滚滚而落,还是忍不住问道:“施主怎么看到贫僧就哭?可是有哪里做得不好?” “没有没有……” 女子急忙摇头,许久说道,“我曾有一位朋友,和大师一样,目光澄澈如洗。” 幻花便笑了,“原来如此,看来贫僧与施主有缘。” 那女子便挂着眼泪笑起来,恭恭敬敬的合十告别。幻花心里喜悦,告别了她,开开心心的回了寺庙。 后来,他没有再看到那位施主,只是偶然一次,听说城南的庵中,多了一位叫念初的居士,颇有佛缘。